《女宰辅》 暗棋 第1章 幼年初遇说书人,提笔续写诉传奇 澜国朝堂上,宰辅大人正和镇国亲王争吵不休。 群臣默不作声,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掐了掐额头。 “够了。”实在忍不了这聒噪氛围,皇帝厉声打断:“整日在这大殿上争吵不休,成何体统!既是求姻缘,何不问问柳家小姐的意愿?” 说罢,柳家小姐被传唤至朝堂之上。 “参见陛下。” “平身。”皇帝手一挥:“今宰辅有意求娶,然你父言,你与镇国亲王乃私定终身。都是朕的肱骨大臣,不想因为姻缘之事伤了和气,故唤你前来。你只需在这大殿之上,择一位做夫婿即可。” 柳家小姐脸颊泛红,羞道:“臣女,并未私定终身。臣女心仪之人,乃是裴大人。” 朝堂哗然。 皇帝咧嘴一笑:“皇叔,还望大度些,莫要与裴卿计较才是。” 镇国亲王满眼失落,长叹口气:“那便,恭喜宰辅大人了。” 大婚当晚 柳府血光漫天。 柳家小姐全然不知,依旧面含娇羞,静静等待夫婿前来掀盖头。 ...... “后来呢?新娘子怎么样了?” “后来啊,”老妪拄着拐棍,打了个哈欠,扬起手驱散了围在身边的孩子们:“明日再来听,我累了。” “唉~又是这样。”孩子们有些失落,依依不舍地挥了挥手,四散归家。 只剩一孩童,依旧蹲坐在地上,双手托腮,看着老妪:“老人家,您的故事,可比瓦舍说书的精彩多了!” 老妪咧嘴笑了,脸上的褶子堆叠在一起:“你若喜欢听,明日还来这里。” “老人家,您知道城门口坐着的老翁吗?有人说,那是前朝的王爷。” 老妪揉了揉眼睛,朝着城门口望去。 一老翁端坐在城门口,望向远方。 “他啊,”老妪再次揉了揉眼,笑眯眯看着孩童:“不认识。” “好。那我先回去了,明天见!”孩童礼貌鞠了一躬,回了家。 老妪扶着拐棍颤颤巍巍起身,望了一眼城门口的老翁,转身缓缓离开... 是夜 简陋的茅草屋,烛火忽明忽暗。 那老妪坐在炕边,倚着墙,揉了揉眼,烛火光却越来越模糊。 眼前闪现出一个小女孩,跪坐在地。 好大的一场雨。 “做我的奴。” 这女孩仰起头,见一少年端坐在马背上。 “你的家人可以得到妥善安葬,跟我回去,保你衣食无忧。” 健硕的棕马甩了甩头,同少年一起,在等待回答。 “活下去,是你爹娘最大的心愿。” 少年下马,将身后的蓑衣脱下,披在了她身上。 她掩面大哭,最终跟着少年回了府。 行至一高墙大院,门口站着持剑的彪头大汉。 抬头一望,府门上赫然亮着“将军府”三个大字。 “你叫什么名字?” “请主人赐名。” “姓什么?” “顾。” “既如此,便叫顾七。” “是,主人。” 那老妪咧嘴笑了起来。 翌日 一群孩童,再次聚在老地方,却迟迟等不来老妪。 那故事后续如何, 再无人知晓。 昨日最后离开的孩童,本是初次到访,对故事甚是好奇,硬是追着其他孩子,将之前的故事听了个大概。 憾故事终章未至,说书人便与世长辞。 只好提笔续写,给这故事中的人,留个结局。 暗棋 第2章 冠礼之期遇初潮,临别在即引情思 云国十四年 正是开疆拓土,大举吞并邻国的战争时期。 传闻远征大将军之子,名唤“韩子征”,善拾逃荒饥馁之人,培养为暗棋,使其潜入邻国,挑起纷乱。 一名唤“顾七”者,乃是暗棋之一。 故事就此开始: 将军府的正厅里,坐着两位中年男子,正在一处品茶寒暄。 厅上主位,坐的正是云国将军——韩忠。 而旁边一位身穿褐色外袍的男子,则是澜国的吏部尚书——宋廉。 “宋大人。”半盏茶的工夫,韩子征换了身白色外衫,手持一把青玉扇,大步跨入厅中。 宋廉起身相迎,笑道:“这是,子征?两年不见,竟长得这般高了。嗯,果真是虎父无犬子,颇有将军当年的风采!” “听闻大人莅临,侄儿忙去沐浴更衣,这才晚了些,望大人海涵。” 宋廉大笑两声道:“这有什么,不过是...” 还未等宋廉说完,韩忠便开口说道:“坐。” 韩子征径直坐在了宋廉对面,宋廉一脸尴尬,又反身坐回位子上,说:“不过是向韩将军多讨一盏茶的工夫。” 一阵寒暄过后,韩忠言道:“犬子无知,资质不足,悟性不够,想必贵国能人辈出,还盼望大人能够提携指点一二。” 宋廉惯性谄媚道:“忠兄客气了!兄之子,岂有怠慢之礼,如有需要,在下愿助一臂之力。” 话音刚落,韩子征起身抱拳道:“这么说来,侄儿倒确有一事,还盼叔父能够成全。” 想来是有事求到我头上了!宋廉眼珠转了转,坐姿随性起来:“这——” 见宋廉未应,而是端起茶盏,轻吹浮末。 韩子征眼底闪过一丝不屑,嘴角挂起假笑:“晚辈愿奉上黄金一万两,孝敬叔父。” 韩忠冷眼看着,见宋廉不为所动,沉声笑道:“宋廉兄,上次一别,似乎看你对征儿房中的丫鬟莺歌颇为喜欢,路途上舟车劳顿,此女子善歌舞,不如携她同归,路上,也好有个贴心人照顾。” 韩子征错愕地看向韩忠,握了握拳,终是没有说出什么。 “哈哈这一路颠簸,若得个逗趣的,也不觉烦闷了。那就——”宋廉瞥了一眼身侧说道:“厚着脸皮要子侄割爱了。” 韩子征虽有不悦,却只能赔上笑脸道:“哪里,侄儿已备好厢房,叔父且小住几日,赏脸参加侄儿冠礼。” “好说,好说!” 过两日,便是冠礼。府内暂停了所有的暗卫训练,只有几支府兵在正常操演。 入夜,没有了众多奴仆的奔波忙碌,远处的灯笼,在微风吹拂下轻轻摆动,就连眼前的残荷,也随之晃动,似是在诉说白日的喧闹,又似是在这方寸之地,迎接夜的降临。 顾七望着池塘上飘着的残荷出神。 “小七。” 顾七转头一看,不知何时,韩子征站在自己身后。身着薄衫,靛蓝色抹额束于青丝之上,随风飘起,额间碎发扫过眼眸,那眼底的清澈犹如圆月照在池塘上,透着静谧柔光。 “主人!” 顾七刚要起身,韩子征上前一步轻摁住肩膀。随后踏上碎石,一起坐在了池塘边的巨石上。 “有心事?”韩子征随手抄起旁边小石子,投进了池塘,惊散了一簇幼鱼。 顾七看着韩子征的侧脸,抿了抿嘴:“没有。” “哦。”他垂下眼睑,思索片刻后,缓缓说道:“明日,便是我的冠礼。” “嗯。” “想不到,你已经跟了我四年。” 顾七垂下头,轻声道:“多谢主人搭救之恩,我...奴都记得。” “明日,你会去么?” “我?”顾七诧异,抬头迎上他清澈明亮的眼睛。 “主人需要,奴自当形影不离。” “好。”他长舒一口气,笑了起来。“不过,你只能扮作常随小厮,可懂?” 听到这话,顾七的脸红了起来。 自进了将军府,韩子征便让自己女扮男装,久而久之,府上的人均以为自己是男儿身。顾七虽不懂为何如此安排,却也从未提出过疑问。 风吹开了衣领,凉风灌入脖颈,顾七打了个冷颤。 韩子征抬起手,纤长的手指向上拽了拽她的衣领:“我自有我的道理,你照做便是。” 顾七点了点头。 韩子征捏了捏她的胳膊,说了句:“还是太瘦。” 语毕,他起身离开,周围又静了下来,风更凉了几分。 终于,迎来了韩子征的冠礼。 “韩士忠之子韩子征,年渐长成,于庚子年癸未月丙辰日加冠于其首,谨以正君臣、亲父子、和长幼,君臣正、父子亲、长幼和...” 韩子征站在中央,听着祝祷,余光向顾七的方向瞥去,皱了皱眉。 顾七跟着一众小厮跪坐在侧,看着服侍丫鬟为其换衫纳履,忽觉小腹一阵绞痛... 仪式未毕,宾下两台阶接过冠帽,执帽到冠者前,祝之曰:“吉月令辰,乃申尔服,谨尔威仪,淑顺尔德,眉寿永年,享受胡福。”而后韩子征再次移步东房,褪去深衣,换上了皂衫革带,系鞋,出房站立。 终于等到礼毕,跪送宾客悉数离去。才要起身,便感到一阵眩晕,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倒... 韩子征见状,忙扑了过去,将她抱在怀中! “小七?喊晏楚荣来!快!” 韩子征一声吼叫,吓得小厮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几个丫鬟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韩子征跪坐在地,怀中揽着顾七:“你们先回府。今日之事,若外传一个字,命就别要了。” 丫鬟们纷纷告退,吓得大气不敢出。 过了一会儿,听到外面小厮喊道:“晏大夫来了!” 小厮身后,一男子拎着药箱疾步而来。 “她突然晕了,你快来看看!” 晏楚荣眉头紧锁,跪坐下来,细细把脉后,长舒一口气笑道:“我当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女子到了年纪,这丫头也算跟你有缘,被你捡回来养了四年,如今也大了。” 韩子征看着晏楚荣,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脸颊微微泛红:“原来是这样。我得让青绾教教她。” 说罢抱起顾七便要走,却被晏楚荣一把拉住:“你这么回府,恐有不妥。而且...” 晏楚荣欲言又止。 见韩子征始终盯着自己,只好压低声音道:“你的衣服,污了。” 这下,韩子征的脸彻底红了! 晏楚荣尴尬地咳了两声,耳根也开始泛红。 韩子征抱着顾七想往里间走,忽想到里间是列祖列宗牌位,恐有不妥。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站在原地踌躇起来。 晏楚荣叹了口气,将自己的外衫脱了下来:“先换上我的衣服,出去跟你的人说,让青绾多拿两件衣服过来。” 韩子征会意,将怀中的人缓缓放下,晏楚荣上前揽住顾七的肩膀。 待韩子征出去,晏楚荣垂头看向怀中的人,抬手拨了拨她额间碎发。 “小七?” 迷糊中嗅到一股淡淡的沉水香,顾七缓缓睁眼,见韩子征坐于床尾,束起碎发,五官变得更加立体清晰,多了几分硬朗和飒爽。 “主人!”顾七猛然起身,顿时感觉下身异样,皱了皱眉。 “怪我,近几年只顾着你练功习武,忘记了身为女子...咳,还是有些要注意的地方。” 韩子征的话让她心慌,难道是练功太用力,走火入了魔? “我我喊青绾来同你说。” 见韩子征满脸通红,跌跌撞撞走了出去,顾七更是忐忑不安。 待他离开,青绾端着一壶烧开的水,徐徐走进。 “能在主子的床榻上睡三四个时辰的,你是第一个。” 顾七一惊,未经传唤,私闯主人内室已是大不敬,更何况是躺在了床榻上! 再不顾身体微恙,一个翻身摔了下来,胳膊肘磕在床沿,瞬间传来酥麻感,动弹不得。 青绾正在倒水,听到“哐当”一声,赶忙跑过来:“你这是做什么?” 在青绾的搀扶下勉强起身,却发现床上一抹血红。 顾七顿时傻了眼,指着床道:“这,这是...” 青绾“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没想到,小顾七长大了。” “青绾姐姐,我是不是活不长了。”顾七说完,泪珠顺着脸颊滚落到地上。 青绾愣了愣,拿起手绢咯咯笑个不停:“你想哪去了,今日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女子初潮,意味着...” “什么?” “意味着,小顾七,可以生儿育女了!” 腹部传来阵阵痛感,顾七咬了咬下唇,哭得更凶了。 “哎呦,姐姐错了,你可别再哭了。”青绾忙上前揽住顾七,拿手帕给她擦泪。 随后拉着顾七到床边坐下,将女儿之事悉数讲给她听。 回到自己的房中,一阵收拾,天已经黑了。 怀揣着复杂的心情,不知不觉走到了韩子征的房前。 “少...”唉,算了。 正转身准备离开,迎面撞上了青绾。 “哎呦,你这是要去哪?”青绾险些被撞到,打了个趔趄,手中的灯笼剧烈晃动起来。 顾七上前扶住青绾:“没,没事,绾姐姐这是...” “刚经过浣衣坊,把少爷白日的衣服送了过去。你可好些了?” 顾七的脸又红了起来:“好多了,多谢姐姐了。” 青绾笑了笑,纤纤玉指朝前一伸:“进去,晏大夫也在。” 顾七有些迟疑,青绾朝前轻推了一把。 深吸一口气,准备上前敲门。 才刚抬起手,门便开了。 晏楚荣怒气冲冲走了出来,迎面撞上顾七:“你何时来的?” 顾七从未见过晏楚荣生这么大气,没有了往日温润模样,被吓了一跳:“刚刚。” 韩子征在里面冷声道:“顾七,进来。” 晏楚荣朝里瞪了一眼,大踏步离开。 顾七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怕是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里面又传来韩子征的声音:“进来。” 这次的语气,缓了很多。 顾七低着头磨磨蹭蹭进了屋。 “主...主人。” “怎么,还是没适应,自己人生新阶段?” 韩子征的声音温柔了许多,顾七抬起头,瞬间失了神。 从没想过,一个行伍出身,见过战场厮杀的男子,居然始终保持着温和的书生相,嘴角勾起的弧度,恰似和煦温风,吹得心头发痒。 “我亦是如此,”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韩子征自顾转身,从桌上抄起一封信道:“如今我们不再是孩童,也该,独自承担起各自前程了。” 暗棋 第3章 途中遇刺险丧生,漫漫前路迷雾行 “这是?”顾七上前接过书信,心里一沉。 “举荐信。” 顾七疑惑地抬起头,见韩子征的眼底,透出一股凛冽的肃杀气。 “裴启桓,寒门出来的翰林学士。”韩子征顿了顿,扭过头不再看她:“弱症,死在任职的路上,我要你去替代他,成为澜国的翰林学士。” “好。”干脆利落的回答,让韩子征诧异。 顾七将信笺揣入怀中:“主人所谋之事,奴自当竭尽全力。” 韩子征怔在原地,眼眶微微发红:“只有你,能助我成事。” 离别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顾七强忍不舍,朝着韩子征深鞠一躬。 韩子征皱了皱眉,转身抄起桌上的包袱,递给顾七:“明日,同吏部尚书宋廉一起去澜国,里面是裴启桓的东西,虽说澜国国都之内,了解他的人不多,但总有些心细之人,会对你的身世进行调查。” “奴明白。” “裴启桓生来体虚,需要用药吊着命。不到生死关头,不要暴露你的武功。” 顾七点头回应,将包袱系在身后,准备离开。 就在一只脚迈出门槛时,身后的人凑了上来。 韩子征一把环住顾七的腰,贴在耳边道:“我知你轻功一绝,但你身为女子,气力始终是不如男子的,如遇危险,将自己置于首位,切不可冒险。” 不知为何,心中顿生出许多酸楚。顾七哽咽问道:“为何一定是我?派别人不行吗?” 韩子征倏地心疼起来,可自己所谋之事,又怎能被儿女情长所累? 更何况,她不过是自己养的奴! 想到这,韩子征冷了下来,双手一松,向后退了一步:“顾七,我的心腹寥寥无几。你当为我效力,也该为此,感到骄傲。” 顾七抬手擦了擦眼泪,大跨步离开了韩子征的院子。 裴启桓,澜国泽州人,家住泽州梅雨村,父亲裴纨,泽州知府宋冉的随身师爷。裴家人口简单,几个旁系鲜有往来。宋冉,澜国吏部尚书宋廉庶兄之子,靠宋廉举荐,才得以将这庸才推上知府位置。 一路上,顾七始终在心里默念着裴启桓的身份背景,生怕自己忘了。前面的马车已驶出几丈距离,偶尔能听到车中阵阵嬉闹和歌声,那是丫鬟莺歌,本是韩子征房内伺候的婢女,如今赠予了宋廉,宋廉允诺要纳她做妾。 “这年纪,能当她爹了。”顾七暗暗不齿,故意走得慢些,想要拉开距离。 一阵风,引起马儿骚动。 “有刺客!”前面的随从大喊一声,随后传来刀剑拼杀的声音。 顾七一惊,拽紧缰绳想要一探究竟。 两旁的树林中窜出四五个蒙面贼人,将顾七围了起来。 林间传来一声哨响,几个人挥刀奔来,顾七提起一口气,手握马鞭,腾起直冲向前面刺客杀去。将他击晕在地后,转而提起他的刀,就在陷入混战之时,前方的几个刺客开始纷纷往后方奔走。 顾七暗道不妙,虽学了四年武功,却始终处于皮毛,轻功虽好却也仅能自保。 罢了!宋廉的命要紧! 顾七咬了咬牙,开始主动出击,希望能够速战速决。 韩子征站在远处高地,拉满弓,箭头直指下面的顾七。 两名黑衣人架起长刀杀来,速度之快根本来不及做出应对,只得起手用刀抵住。僵持中,那箭飞了过来,直接插入顾七的胸膛! 几近半跪的身体被冲进来的箭带出一丈远,伴随着钻心的痛感,浑身突然没了力气。周围的刺客也不再向前,喉咙一阵腥甜,眼前开始模糊,倒下时已无任何痛觉。 “住手!” 韩子征抬手,蒙面人悉数闪入林中,片刻便失了踪迹。 晏楚荣驾马而来,终究没能拦下这一劫。 看着韩子征疾步而来,晏楚荣抱起顾七,瞪得双眼通红:“你真是疯了!这一箭,差点要了她的命!” 韩子征嗓子一紧,说话的声音微微发颤:“我自有分寸。” “有你后悔的时候!” 顾七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了一张素净的床上。 “嘶...”才刚要起身,身上的撕裂感让她痛得喘不上气。 “不要乱动。” 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顾七扯着干裂的嘴笑了起来:“晏大夫。” 这是顾七为数不多的朋友里,关系最好的。名唤“晏楚荣”,自诩师承药王第七代徒弟,医术超群却不屑阿谀奉承,治病救人全靠心情,他与韩子征关系密切,少有翻脸的时候。 “看来还有救。”晏楚荣缓缓走来,手中拿着捣碎的草药。 顾七缓缓躺下,解开身上的外衣。 白嫩的肌肤露了出来,映得伤口越发鲜红。 晏楚荣紧闭双眼,叹了口气:“旁的女子,都忌讳男女之别,怎么到你这,似乎从未顾虑。” “男女有何不同,命都要没了,谁还会在乎这些。” 晏楚荣挑了挑眉,笑道:“言之有理。那前面的伤口,是我来上药,还是你自己来?” 顾七的脸“唰”得红了:“当,当然是我自己来。” “云国的男儿都死绝了?竟派你过去。”晏楚荣皱着眉头,缠绕纱布的动作开始轻缓。言语间似乎对韩子征的安排有些不满。 随后见顾七双眼微闭,他不再多说,只说了句:“你先歇息。” 休养了半月有余,不知是否耽误了行程。 顾七坐在窗边发呆,耳边传来晏楚荣的声音:“放心,你关心的宋大人,完好无损。” 顾七撇了撇嘴:“我才不会关心他。” 晏楚荣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放在面前。顾七低头看了一眼,皱起眉头:“我还要喝这鬼东西到什么时候?” “恐怕你要很长一段时间,都需要喝这种‘鬼东西’了。”晏楚荣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说的话也阴阳怪气。 顾七瞪了他一眼,端起碗大口吞咽,齿颊却依旧没能躲过苦涩,喝完一阵反胃。 “你刚说的什么意思?”话刚出,口中的草药味弥散开来。 晏楚荣见她龇牙咧嘴的模样,忙从怀中掏出蜜饯塞了过去。 “你可知,此次潜入澜国的目的?” 顾七拿着空碗想了一阵,随后摇了摇头。“我需要替代那个病死的裴启桓,去澜国国都任翰林学士。具体的任务,尚未有安排。” “病死?” 晏楚荣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随后沉默,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半晌,他再次看向顾七,眼神中透着一抹复杂。 “你怎么了?”顾七被晏楚荣盯得浑身不自在,敲了敲药碗,拉回了晏楚荣的思绪。 “没什么。”晏楚荣恢复了往日的一脸淡然,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虚幻。 见他如此,顾七也不再多问。起身适当舒展了一下身体,已经不再有伤口撕裂的痛感,但稍一提气,便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短时间内不宜运气。”晏楚荣半倚在桌角,若有所思。 顾七叹了口气:“我还真是没用,几个小刺客都对付不了。” 晏楚荣看向顾七,张了张口:“其实...” “我会派一队人马暗中护送,保你周全。”门口的人打断了晏楚荣的话头,顾七抬头一看,见一人身穿蓝白相间的锦绮大褂,白色的发带绑在束起的青丝上,随风舞动。 顾七忙起身作揖:“主人。” “韩大公子来做什么?”晏楚荣一脸不悦。 韩子征抬眼瞅了瞅晏楚荣,一副吃瘪模样,握了握手中玉扇,走进来道:“眼下先将小七奔赴澜国之事处理妥当,如若有失,你我尚能苟活,但她性命难保。” 怄气归怄气,正事还是要谈。 晏楚荣黑着脸,扶着顾七到床边坐下。 顾七却始终看向韩子征:“宋廉,可安好?” 韩子征笑了笑,搬起旁边的木凳在床边坐定:“你好像忘记了,那晚我对你说的。” 他在关心我? 顾七红了脸:“事发突然,我没想太多。” 旁边的晏楚荣冷哼一声,出了屋子。 韩子征面色凝重,盯着顾七道:“裴启桓可不会有这么好的身手。” 晏楚荣再次进来,手中拎着一个包裹:“此次你受伤,虽不在计划之内,却在无形中,凿实了你裴启桓的身份。” 顾七看着晏楚荣,忽然明白过来:“不错,若我完好无损直奔澜国,中气十足的架势,定然会引起怀疑。如今我内力使不出,加上旧伤未愈,倒真有一种弱症之象。” “不仅如此,”晏楚荣凑过来,将包裹放到顾七手上:“自你成为裴启桓的这天起,便需要日日伪装。” 顾七打开包裹,里面放着几包牛皮纸包裹好的草药,还有一个刻着青花的瓷瓶罐。 顾七看着几大包的草药问道:“这是什么?” “毒药。”晏楚荣一脸严肃,一时间竟分不清是真话还是玩笑。 “这是他专门调的,每日一服和水煎了,时间长了,你会呈现出体寒虚弱之症,不致命。”韩子征看了看包袱里的东西,手持扇柄直指瓷瓶道:“这是什么?” 晏楚荣没有理他,径直蹲坐在顾七面前:“女子体寒,月事会受影响。难捱的那几天,吃这个能缓解。” 周围静了下来,晏楚荣望着瓷瓶出神。 韩子征干咳两声道:“咳咳,这么看来,我的东西有些微不足道了。” 顾七和晏楚荣纷纷看向他,只见他从袖中掏出一把精致的黑金匕首,还有一方白色手帕。 韩子征将两件东西放到顾七手上:“防身之用。” 顾七打开匕首,那刀刃锋利无比,甚是欢喜:“多谢主人。” 晏楚荣从顾七手中抽出手帕,打开一看,帕子的四个角绣着不知名的图样:“这不是...” 韩子征笑道:“防身之用。” 他们俩的对话,听得顾七云里雾里。 这么多年,也已经习惯了他们话里有话,听不懂就听不懂。 顾七将匕首别在腰后,其他东西悉数放到包袱中。 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摁住了顾七的手。 “是药三分毒,若你不愿,我们可以从长计议。” 顾七抬起头,冲晏楚荣微微一笑:“我信你。” 晏楚荣叹了口气,缓缓松了手。 暗棋 第4章 行至边关遭试探,三问宋廉疑窦生 伤已好大半,奔赴澜国的路上,顾七改乘马车,跟在宋廉的马车后面,一路相安无事。 一行人行驶到澜国边关青州地界,马车忽然停住,听到前方吵嚷的声音,顾七下了车,在小厮的搀扶下缓步向前走去。 “吾乃郡州宋廉!为何还不放行?” 只见宋廉被两名侍卫持械拦在城门口,周围的百姓悉数驱散,一身穿盔甲的男子领着几个兵向前问道:“可是吏部尚书宋廉宋大人?” “正是!”宋廉双手叉腰,直瞪着前来之人。 “放屁!”为首的兵将一声吼,吓得宋廉一激灵,顿时气势弱了七八分。 “宋大人远在郡州,且那关册上未有出使记录,又怎会从青州冒出个宋大人?尔等若如实招来,还能免受些皮肉之苦!” 顾七暗暗打量着周围环境,农民商贾出入并未盘查,这队士兵速度之快,似是早有准备。她握紧身旁小厮的胳膊,低头猛咳两声,随后粗布手帕捂住口鼻,仰头望向城楼。 阳光正打过来,有些看不清。顾七微微眯眼,见一排整齐的兵手持长矛枪,分头而立,间隔不过两丈之余。 不对!余光一扫,左手边倒数四五人的距离,隐约发现一个人影,站立在士兵之间。随后从那人站立之处,冲出一支飞箭! 微眯的眼瞬间睁大,锃亮的箭头在阳光的照射下闪出刺眼的光。这目标是! 顾七一惊,拉着小厮开始往后退,提气的一瞬胸腔开始隐隐作痛,随后止不住猛咳,只得全力推开小厮,自己的身体也被带了出去,那箭擦过小臂,直接插入土中。 “你们这是要造反?”前方正在争执的宋廉见此一幕,急的直跺脚。“喊你们将军来!喊你们将军来!” 这一摔,带出了胸口的旧伤,撕裂的痛感让顾七喘不上气,在小厮的搀扶下踉跄起身,血顺着衣服破损的纹路蔓延开来。 “宋大人?” 闻声抬头一望,见一男子,身披银灰色铠甲,骑着黑色战马缓缓走来。直到近处,顾七才看清他的面容,边关风沙吹得他面部发黄,却仍能够从耳后和脖颈处,看到白皙的肤色,约莫年岁不过二十六七。开口的声音却比常人雄厚,可见久经沙场,武功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这,应该就是那位赫赫有名的都护将军——戎狄。 “宋大人怎会在我这青州地界,难不成是从云国归来?可我这通行册上,未见宋大人出关记录啊。”戎狄坐在马背上,俯视宋廉,一只手摸向佩剑。 宋廉顿时一慌,抬手直指着顾七道:“我们是从泽州归来,不过绕了个远。” “何故绕行?莫不是探听前方战事?”戎狄的咄咄逼问,让宋廉哑口无言,虽身居要职,却在这边关之地,处处受人辖制。 “将军明鉴!”眼看着宋廉难以自圆其说,顾七只得疾步向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你是何人?”戎狄一吼,周围的兵迅速聚拢,将宋廉与顾七团团围住。 顾七强忍伤口疼痛,开口道:“将军,草民泽州裴启桓,父亲裴纨,在泽州府衙任职。” 余光中瞥见宋廉,他正抬手擦额上的虚汗。 “裴启桓?”戎狄低喃了一句,似是想起什么,惊讶道:“你远在泽州,怎会跟宋大人跑到这里来?” “将军明察,宋大人原是到了泽州,见我得圣谕不日将赶赴国都郡州上任,便唤我同路。”顾七掏出手帕猛咳两声,用力咬了下舌头,血淌到帕子中。 她佯装体弱,不经意将血呈给戎狄,又缓缓将帕子收入袖中,说话间带着疲累之感:“奈何我身体欠佳,泽州附近多河流,水路虽快,一路上却难觅郎中,这才绕路。” 戎狄见状,心下已信了七八分。今日本是为了扣押宋廉,却不曾想,裴启桓与宋廉同路,洗清了宋廉通敌的嫌疑。 思索一番后,戎狄指了指身旁的兵说道:“搜!” 两个兵听令,径直朝着两辆马车走去。 与此同时,戎狄翻身下马,面无表情地扶起顾七,拇指用力按向顾七的伤口,疼得顾七直咬牙。 “将军!”两名士兵将马车中的两个包袱拿出来,戎狄打开两个包袱,只见黑色粗麻布包袱中,放着几包捆好的药材,和几个零散的小瓷瓶。而另一个藏青色棉布包裹里,放着几件常用衣衫,衣衫最上层放着一套官服,官帽旁放着一本镶着金丝边的绸缎册子,那是裴启桓的上任文书。 “既如此,烦请二位在府中休憩一晚,明日本将军亲自护送二位返回郡州。”戎狄做出个“请”的姿势,周围士兵打开前路,直挺挺站在身侧。 宋廉惊魂未定,颤声道:“那就,叨扰将军了。”双腿发抖得厉害,一步也迈不开,只好让小厮搀扶,回到车中。 戎狄此时还拿着裴启桓的上任文书,像是在思索着什么,时不时看顾七两眼。 再这样看下去,怕是自己要绷不住了。 顾七上前行礼道:“将军?可是有何不妥?” “失礼了。”戎狄将文书递给顾七,双手抱拳深鞠一躬。这态度与刚刚截然不同,顾七心中起疑,但尚无头绪,只得在还礼后,坐上马车,跟随戎狄的马去到了将军府。 到了将军府,戎狄将顾七与宋廉安顿在厢房后,便再未露面。 是夜 红袖楼二层的最末处,隔着一行珠帘,戎狄在外毕恭毕敬道:“殿下。” 屋内,一位男子端坐于桌前,一袭藏青色绸衫,胸前金色绣线绣出的两条行龙抱成一团,点睛之处镶着红色宝石。腰间配着青白相间的圆玉,圆玉边刻着青色狻猊兽,首尾相接,内里则是白到通透,末端用明黄色穗子做着点缀。 见人来,他缓缓放下茶盏,拿起桌上的手帕擦了擦嘴。“如何?” “私放宋廉出关的守卫已被处决。本打算归来之时以私通敌国为由缉拿宋廉,不料...” “嗯?” 戎狄眉头紧皱,转身看了看门口,随后压低了声音说道:“不料从泽州走马上任的裴启桓,是跟宋廉一起,到的青州。” “裴启桓?”他低喃了一句,随后看向帘外的戎狄:“确定是陛下提拔的那个寒门士子?” 戎狄点头答道:“末将本以为是云国派来的奸细,想除之而后快,不料他丝毫不会武功,下属射伤了他,引起旧疾,咳了血。随后末将查验车马,发现了他的官服和上任文书。” 听完戎狄的描述,他冷哼一声道:“若真是裴启桓,他与宋廉一同从泽州走向这里,能不能为我所用,还需要细细端量,若不是...” “末将再去试探?” 那人抬手道:“不必了,若再去试探,就是明摆着找事,反倒伤了和气。” 将军府的厢房陈设简单,晚饭过后便少有人来。 顾七坐在桌前,盯着胳膊上包扎好的伤口发呆。回想起白日盘查的一幕,心中之惑始终未解。 青州并未有宋廉的出关记录,那宋廉从何处奔赴的云国? 今日戎狄知晓我便是裴启桓,为何突然转变态度? 刺杀我的那个人,又是谁? 实在想不出头绪,顾七起身直奔宋廉的卧房,想要一问究竟。 推门而入,见宋廉正拉扯着莺歌灌酒,粗短的手不安分地摸索着。 “咳。”顾七微微别过头,咳了一声。 “呵,我当是谁。”宋廉瞥了顾七一眼,若无其事地同莺歌调情。 见宋廉如此态度,顾七面子有些挂不住。她径直冲了过去,将旁边的莺歌一把拽起,直瞪着宋廉道:“宋大人,我有事问你。” 莺歌怯懦地看了看宋廉,见宋廉点头,悄声退了出去。 “说,”宋廉挑了挑眉,拿起酒壶倒酒,佝偻着身子,嘬得酒杯滋滋作响。 顾七绕到他背后,盯着他的脖子问道:“今日之事,不该有个交代么?” “你算老几?也开始使唤起我来?就连你主子,嗝~”宋廉喝得面颊通红,举起的手左摇右晃,“就连你主子,也得敬我三分...” 顾七本就看宋廉不顺眼,今日城门之下,见宋廉怂头怂脑,便知他在这青州地界,没有什么靠山。既如此,何不给他个下马威,好让他以后乖乖听话? 想到这,顾七从腰间抽出匕首,胳膊猛勒住宋廉的脖子! “你,你干什么?!”明晃晃的刀尖正对着宋廉的眼睛,他吓得哆嗦,酒也醒了三分。 “你以为你私通敌国的事,被我捅出去能有什么好下场?” “我...我告诉你,没有我,你在这偌大的澜国,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就试试!”顾七扬起匕首,做下落之势,宋廉顿时惊慌起来。 “别,别,留着我,大有用处。少侠想问什么,问便是了。” 顾七冷哼一声松了手,坐到宋廉旁边。 宋廉的脸由白到红,用力咳了两声,张着大嘴呼吸着新鲜空气。 “我且问你,为何青州的关册中,没有你的出关记录?” 宋廉抬手抹了把脸,想了想说道:“为出入便利,买通了官吏,往来从未做过登记。只不过...” “不过什么?” “只不过,今日回城,守关的貌似换了人。” 顾七皱了皱眉,追问道:“戎狄知晓我是裴启桓,态度忽然变了,可知为何?” “这是因为,裴启桓是陛下的人。” “陛下的人?” “嗯,裴启桓曾在乡试中写过一篇治水良策,因此未经殿试,便被陛下破格拔擢。” 原来如此。 顾七继续问道:“那今日城墙上射杀我的人,你可知晓?” “这我不知。” 顾七盯着宋廉,见他言谈中不似有隐瞒,便起身出了房门。 此时莺歌正站在门口,见顾七出来,行礼道:“公子放心,未见人来。” 往日在韩府虽鲜有往来,但在异国他乡,却有一种无形的亲近感。 想到莺歌花儿一般的人物,要去伺候宋廉,顾七更是心生怜悯。 这便是奴,命不由己。 才刚要开口安慰,忽然想到,自己,不也是奴么? 自己即将面临的,又会是怎样的命运? 暗棋 第5章 心中有惑夜难眠,行至岔路择机缘 “今日城墙上射杀我的人,你可知晓?” “这我不知。” 顾七回到房间,脑海中又回想起宋廉的答话,心中疑惑更甚。 城墙上射杀的人,是否同那批蒙面人,是一起的?如果是,又受谁指派,如果不是,那么到底有多少人,想要我的命,或是,想要裴启桓的命? 不知是心中疑虑过多,还是对新环境的不适应,已经到了四更天,却未有困意。罢了,既睡不着,不如出去走走。 顾七从床上翻身坐起,将身边的包袱打开,找出发旧的大氅披在身上,悄声走了出去。刚刚入秋的天气,夜里却寒凉了许多。 外面依旧漆黑,天上的月亮稍有朦胧,打在地面上,虽不明亮,却也够用。 顾七深吸一口气,沿着青石板铺成的路向前走去,站立在庭院中央,周围的院墙像幅泼墨画,同白日相比,多了几分肃穆。 曾听府中小厮介绍,这院落东临武校场,西接翠竹亭,正趁着无人之际,不如去观赏一二。 沿着石子路缓缓向西前行,行至三十步之余,石子路的两旁开始有了稀稀拉拉的竹子,借着朦胧月光,在地面留下了斑驳暗影。 顾七扯了扯外氅,揉了揉凉到发酸的鼻子,继续向前走去。 路的尽头是一片池塘,池塘南面是一条长廊,北面是亭台,池塘中央架起木板桥。右拐向亭台走去,却在视线能够辨清的几丈内,隐约看到一个人影。 高大的身躯直挺站在亭前,好像在交代什么。 顾七放轻脚步,一点点靠近。 一男子身背弯刀,跪在他面前。 尔后便听到他的声音:“此次事关重大,务必要找到人,核查清楚。” 那男子双手抱拳喊了声:“是!”随后向西面走去,腾身翻出墙外。 “既然来了,为何要躲在暗处?” 这声音吓了顾七一跳。 顾七干咳一声,大方上前:“不知这里有人,打扰了。” 转身准备离开,身后涌过一股劲风! 还未反应过来,自己的肩膀已被他紧紧扣住,动弹不得! “你是何人?” 顾七紧张的咽了咽口水:“在下裴启桓,泽州人士。” 他手上的力道加重,眸中透出一道寒光:“你就是裴启桓?” “是...是呀。”顾七脊背发凉,扯起嘴角干笑:“想不到刚一入秋,天气便这般寒凉了。” 他松开手,走到石桌前坐下,倒了盏茶:“夜里露水重,吃些茶,暖暖身子。” 顾七站在原地,紧张得手脚冰凉。心下想着:此人武功在我之上,可万万不能露出破绽。 “怎么?” 顾七稳了稳心绪,坐下来端起茶盏道:“那就多谢了。” 他双眼微眯,见顾七将茶一饮而尽,指着茶盏说:“你就不怕,我在这里面下毒?” 顾七故作轻松地转起手中的茶杯,笑道:“你我素不相识,杀我的理由是什么?” “理由?”他轻笑,一把薅住顾七的胳膊,扯得伤口再次发痛。“因为你是敌国细作,这理由可充分?” “哈哈哈哈哈...”顾七大笑起来,冷空气钻进喉咙,一阵刺痒,开始剧烈咳嗽。“我若是细作,又岂会被你轻松钳制,狼狈至此?” 他冷哼一声,松开了手。 “裴公子家在泽州哪里?” “西南地界的梅雨村。” “哦?梅雨村可是个好地方,怪不得能养出裴公子这等人才。”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问道:“家里可还有什么人?” 顾七不再看他,指腹轻擦着杯口,不紧不慢地说道:“家中独子,恰逢家道中落,亲戚什么的,已经不再往来。” “泽州知府宋大人,身体可还硬朗?” “大人怕是记忆出了差错,泽州知府大人宋冉,年岁不过二十五六,正是为国效力的年纪,何来硬朗之说?” “那看来,是我记错了。” 自己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了。恐再攀谈下去,暴露身份。 顾七径直起身:“时候不早了,草民先行告退。” “裴启桓。” 转身欲走,身后传来他的声音。顾七回身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他面露惊讶,开口问道:“为何喊我‘大人’?” 顾七笑了笑:“能在将军府出入自由的,定非等闲之辈。更何况,您这一身行头,非富即贵。” “呵,有趣。” “大人若无事,草民就回去了。” “嗯。” 见他不再追问,顾七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疾步离开凉亭。一路低着头只顾疾走,猝不及防撞到了人。 “哎呦!”那人吃痛后退一步,顾七抬头一看,正是白天城门口咄咄逼人的戎狄。 “抱歉戎将军,刚刚在想事情,不想撞到您!” 戎狄揉着下巴挥了挥手:“不碍事。这么晚裴先生去哪了?” “哦,”顾七指了指西边的凉亭道:“实在睡不着,便想着出来走走。” “睡不着?”戎狄向西望了望,皱了皱眉,他刚要开口说什么,被顾七应声打断。 “将军这是要去哪里?也是睡不着吗?” “不是,我要去武校场。” 届时,府外打更声起,五更天了。 “想不到将军如此勤奋,方入五更,便起身练武了。” 戎狄咧开嘴笑了起来:“不过是笨鸟先飞,谈不上勤奋。倒是先生学识深厚,陛下得先生相助,乃澜国之幸。” “距天亮还有些时辰,我也实在睡不着。能不能跟您去武校场,一睹将军风采?” “哈哈裴先生真是会说话,”戎狄笑的更开心了,瞥到顾七胳膊上的伤口,不由得皱起眉:“伤可无碍?” 顾七摇了摇头:“不过是皮外伤。” “好。”戎狄做了个“请”的姿势,与顾七并肩朝东面武校场走去。 笔直的青石板路紧贴院墙,周围看不见一丝杂草,路面不算宽,仅可容纳两人并肩同行。待到墙边拐角处,豁然开朗,只见一方大院,院内兵器架上整齐排列着各色兵器,在月光的照射下发出银色光辉。 戎狄走近架子,挑起长枪舞动起来,枪挑之处干脆利落,枪上的红缨穗子也随之摆动,仿佛在他手中,这枪有了灵性一般,煞是好看。一套枪法舞完,将红缨枪放回原位,径直朝顾七走来。 “将军好身手!” 他拿出汗巾擦了擦汗,腼腆地笑了笑。“先生如果不困,不如随再下去赏日出。” “日出?” 他点了点头,指着顾七身后的院墙说道:“这里向东,便是城门关外,这院墙乃是我府内最高的一处,在顶上,刚好能够看到太阳升起。” 听他这样描述,顾七瞬间起了兴趣,满口答应。 戎狄见顾七瘦小模样,想来也是个不会武功的书呆子。 他凑过来,搭起顾七的胳膊,将顾七整个人扛了起来。 “你,你要干什么?”顾七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带你上去。” “啊?”还未回应,戎狄便腾跳而起,径直上了房。 戎狄的肩膀硬得像个石头,腾起瞬间,一下顶了胃,疼得顾七直呲牙。 他搀扶顾七稳稳坐好,从身旁的瓦片下,掏出一包蜜饯。 顾七将蜜饯塞入口中,埋怨道:“你知不知道,这样抗人,很痛?” “痛吗?”戎狄朝嘴里扔了颗蜜饯,耸了耸肩道:“不会,你很轻,我没感觉到痛。” “我说的是我,我很痛!你肩膀的骨头硌到我胃了。” “哦。”他将果核吐出,眼神突然黯淡。“我之前,都是这样扛着我的兄弟们回家的,他们,并不知道痛。” “怎么会?怎么会有人不知道痛?” 戎狄神情稍显落寞,眼神也黯淡下来:“因为,都战死了。” 周围忽然静了下来,味蕾上的酸甜还充斥在口腔,喉咙却觉出了一阵苦味。 顾七有些过意不去,拍了拍戎狄的肩膀:“对不起啊。” “无妨。” 澜国孱弱,文人盛行,没有足够强大的抵御外敌的能力。顾七曾见过士兵频繁来往于韩府发送捷报,想必这交界之处,已经有数不清的厮杀和屠戮。 “你每天,都坐在这看日出?” “嗯。”戎狄看着前方道:“每次看到太阳升起,都好像是看到了希望。” 不一会,远处地平线上微微发白,打破了这夜的黑,随后一抹橘红出现,太阳缓缓升起。 这是顾七第一次,在这种角度看日出。不由得心生赞叹:“好美。” 迎着朝阳,身后的黑色逐渐退散,顾七看向戎狄,见他眼中泛起点点泪光。那一瞬间,好像理解了所谓的,“看到希望”。 “走,今日护送你们回郡州。”戎狄将蜜饯又放回原位,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 “好!” 戎狄又凑了过来,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只手改放在顾七背后,另一只手环住腿,将顾七整个人横抱起来! “诶你!”话还没完,人已经被他放到了地上。 回到房中,天已大亮,一番洗漱后,小厮在外敲了敲门。 “裴公子,今日将军说要护送宋廉大人与公子回国都,唤小的传话,让您尽快收拾好行李,马车已在府外等候。” “好,就来。”顾七将大氅脱下,换了身轻便的外衫。 小厮拿着行李,跟着到了门口,宋廉早已坐在车内,讪讪地看了顾七一眼。 戎狄从府中出来,冲顾七说道:“先生的马车在前面。” “多谢将军。” 顾七向前面的马车走去,刚掀开帘子,便发现一男子端坐于车中,青色衣衫外套着白色外衫,头发束起,一支银钗插于冠中。 这不是昨夜同我饮茶的那个人么! 顾七一惊,冲旁边的戎狄问道:“这位是?” “镇国亲王——元哲。” 噗! 顾七咣当一声跪在地上:“不知哲王殿下在,恕草民无礼!” “无妨,”元哲一脸淡然,向外伸出手微微向上抬。“起来,本王要回都复命,便与你们一同回去,望裴公子不要介怀。” “殿下说笑了,能与殿下同行,实属草民之幸!”顾七颤抖着起身,掸了掸衣上尘土,小心翼翼上了车。 暗棋 第6章 镇国亲王频试探,山匪拦路逢故人 队伍不算浩荡,随行的兵将换了粗布衣裳,打扮得和普通百姓无异。 戎狄在前面骑马,宋廉的马车跟在后面。 顾七看了看身旁闭目养神的元哲,尴尬得脚趾抠地。 “可去过郡州?” 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吓了顾七一跳。 “回殿下,这是第一次去。” 顾七低着头,眼睛稍抬看了过去。元哲依旧闭着眼,什么表情也没有。 过了片刻,马车突然停下。戎狄掀开了帘子说道:“这片林子不错,前面有条溪流,大家休息片刻,调整好再出发。” “嗯,知道了。”元哲点了点头。 总算能喘口气! 顾七吹了吹发酸的腰,憨笑道:“既如此,草民也下去方便一下。” 元哲瞥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顾七瘪了瘪嘴,下了车。 环顾四周,发现人们都奔向溪流方向,顾七心下一喜,朝着反方向的灌丛跑去... 才刚收拾好,便听到外面的人大喊一声:“有刺客!” 刺客?难道又是那批人? 顾七放轻脚步,借着半人高的草丛,向马车方向望去。 只见一群穿着粗布的壮汉,将人团团围住,为首的三个人骑着马,手上握着厚重的大刀。 “大哥!这伙人,可比前两天抢的臭郎中,有钱多了!” 左边一个瘦瘦矮矮的人,正附在中间肥头大耳的男子说着话。 “嗯。”正中间的男子点了点头,举起刀直指元哲的马车大声说道:“吾等只为求财,烦请诸位,到我寒舍小憩,等你们的家人送来赎金,自会放你们离开!” 戎狄手持佩剑,站在右方冷冷地看着,准备随时出手。马车内传来元哲的声音:“只要你答应,不伤害我这一行人的性命,钱你要多少,有多少。” 顾七顿时疑惑起来,虽说悍匪杀人如麻,可戎狄带的这些人均是行伍出身,那可是真正上战场厮杀的粗野汉子!收拾这群小小山匪绰绰有余,为何元哲并不反抗? 难不成是被包围的缘故,难以突袭? 顾七环顾四周,眼下只有自己在外面。 顾七低头,见身后两步远的距离,有一块手掌大小的石头。她放轻脚步走过去,将石头拿在手,反身回到原位,等待时机。 就在此时,元哲掀开帘子,下了马车,抬手直指向顾七:“你们好像,漏了个人。” 旁边一个瘦小的土匪转过头来,朝顾七的方向望去。 就在此时!顾七举起石头狠狠砸去,正砸到了他胳膊上。 “哎哟!大哥!”那土匪吃痛,委屈得叫了一声。 顾七正中目标后,又抄起一块大石头,直接冲出草丛,口中大嚷着:“冲啊!保护...” “保...护...保...保...”顾七的声音越来越轻。 倒不是怕,而是向前跑了两步发现,戎狄并未有动作。 时间仿佛暂停了。 所有人呆在原地,直直地看着顾七。 顾七傻了眼,这是什么情况? 为什么没有打起来? 为首的土匪上下打量着顾七,不过是个文弱书生!冲身旁的两个小弟说道:“你们俩,去把他捉回来。” 随后俩壮汉手扛着刀气势汹汹走了过来... “笑笑笑,不知道你在笑什么。”一行人被山匪押着前行,元哲一路上都在发笑,他越笑,顾七越是生气。 “我猜,你一定是想跟戎狄来个里应外合,不料被我打乱了计划。”元哲凑过来,声音很低,却难掩笑意。 顾七瞪了他一眼,看了看自己的队伍,发现少了几个。低头笑了起来:“殿下看来是有意为之啊。” “嗯?”元哲转头看向顾七,眼里难得透出一股欣赏。“还算灵光。” 顾七不再说话。 元哲有些诧异:“你就不好奇?” 顾七抿了抿唇,轻声道:“有什么可好奇的。我只盼能够有命去国都,殿下计划之事,若与我无关,又何必多问。” 元哲轻笑一声,抬起胳膊随意地搭在了顾七肩膀上:“放心,定护你周全。” “进去!”顾七同元哲、戎狄以及宋廉、莺歌在后面山匪的推搡下,进了秧子房中靠前的屋子,小厮们则绑起手脚,抬入了另一间房屋中。 被石头砸中的瘦个子,用力朝着顾七一推! 顾七身体不自主地朝前扑去,跟角落中端坐的男子撞个满怀。 “公子可还安好?” 胳膊隐隐发痛,飞起的尘土让顾七止不住咳嗽,眼泪都要出来了。头顶上传来一声问候,这声音,怎么这样耳熟? 抬起头,顾七一惊:“楚...” 晏楚荣微眯双眸,示意顾七不要说话。见她衣领有些开,忙伸手向上扯了扯:“小兄弟体寒之症,还是要穿得紧实些,不要被风吹坏了身体。” 戎狄上前将顾七拽起来,狐疑地看着晏楚荣:“你是郎中?” 元哲环顾四周,眼神终落在晏楚荣身上,不由得上下打量。 晏楚荣大方起身:“在下晏楚荣,一个不知名的游医罢了。” 元哲身子半倚在角落的干柴堆,始终盯着晏楚荣问道:“晏大夫怎会跑到这荒郊野岭来?” 晏楚荣微微转身,直面元哲,双手抱拳说道:“鄙人不才,却也想为澜国的百姓尽一份力。如今百姓都吃不起药,只有到这荒郊野岭来碰碰运气,只盼能摘得几味珍稀药材。” 戎狄警惕的心稍稍放下,将顾七扶到柱子旁坐下。 元哲看向顾七,见她面色发白,指着她看向晏楚荣:“刚一进来,您说这位公子,有体寒之症?” “这位小兄弟面颊泛白,少见红润,刚刚摔倒的时候,手比常人要凉几分。这体寒之症与旁的病症不同,需时常用滋补的药,温养身体。” 晏楚荣说完,探出手搭上顾七的手腕,号起脉来。忽然眸子一紧,看着顾七道:“你受伤了?” 顾七皱着眉,将手抽了回来:“无碍,不过是小小箭伤。” 晏楚荣的脸沉了下来,若有所思。尔后轻声叮嘱一句:“小伤也要注意,引起感染化脓可就麻烦了。” 戎狄从怀中掏出一些干粮,分给了大家。 顾七抬眼看向元哲,只见他将干粮拿在手上,眉头紧锁,像是思考着什么。忽而抬起头,二人面面相觑。 元哲扯起嘴角笑了起来,反而吓得顾七低下头。 似是感受到关切的目光,顾七抬起头,见晏楚荣正看着自己,神色复杂。 “你们几个!”那瘦个子推开门,喊出了十足的气势,随后站在门口,做了个请的姿势,“大哥。” 直到那为首的壮汉迈步走入,瘦个子才跟着进来,旁边一斯文男子将带来的纸笔放到元哲面前。 为首的壮汉盯着元哲道:“我看这几个人中,你是领头的,家中亲人必定十分着急,不如早早写封信,派人来交赎金。” 元哲接过纸笔,佯装思考一番,而后洋洋洒洒写了起来。 那人看了一眼角落的晏楚荣,指着他向瘦个子问道:“他还是不肯写?” 瘦个子抓了一把下巴胡茬,径直走到晏楚荣身前,一把将他拽起。 “大哥,看这架势也不像是个有钱的主,不如撕了!” “你干什么!”顾七一个箭步冲上去,挡在了晏楚荣身前。 这举动,不止吓了山匪一跳,连坐在旁边写信的元哲,也面露惊讶。 二人未免熟络得太快。 元哲停了笔,死盯着面前的顾七和晏楚荣。 那瘦个子本就对顾七不满,见她冲出来,直接掏出刀在顾七眼前晃:“哟喂,这么会的工夫,你俩就如胶似漆啦?” “你浑说什么!”顾七血气上涌,胸腔似针扎般,忍不住猛咳起来。 晏楚荣抬起手将顾七拢在怀中,不停地轻拍着后背。 戎狄一介武夫,见顾七受辱,怒气直冲面门,凑了过去将二人向后一拽,挺起胸膛挡在面前。 元哲见戎狄亦是如此冲动,只道与顾七一样血气方刚,笑着摇了摇头。看来自己是多想了。 僵持片刻,那“大哥”身旁的斯文小生缓缓开了口:“老三,‘如胶似漆’不是这么用的。” “不过是赎金而已,多一个人、少一个人的,又有什么区别。”元哲将写好的信笺拿过来,拍在了瘦个子的胸脯上,指着晏楚荣道:“这个人,我赎了。” 瘦个子收起刀,拿着信屁颠地递给了“大哥”。 “不错,明日便可派人去送信了。”这人将信折好装入袖中,随后一行人离开。 周围又恢复了沉寂。 “休息会儿,今晚能睡个好觉。”元哲打了个哈欠,闭眼躺在了戎狄腿上。 许是哈欠会传染,戎狄也忍不住打哈欠,靠着干柴堆打盹。 夜深,不远处传来阵阵鼾声,顾七放下心来,靠着柱子昏昏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有人将衣衫披到自己身上,那动作虽轻,却吓了顾七一跳,下意识出手狠抓住眼前之人! 借着月光,慢慢看清了面前的这张脸。 “是你啊。”顾七长呼一口气,松开了手。 “夜里寒气重。”晏楚荣一脸担忧,用外衫将顾七围了起来,凑到耳根道:“你的箭伤,在启程之时便已好了大半,怎么这半月之余,伤势却有反复加重的迹象?” 顾七向周围看去,几个人睡得正熟。 “不是的,”顾七抬起右臂,将衣袖往上一拢,露出了一截白色纱布:“是我到了青州关口,被射杀了一次。” “什么!”晏楚荣一激动,声音提高了几度,顾七忙捂住他的嘴。 “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手臂受了点伤。” 晏楚荣眉头紧锁,望着顾七胳膊上的纱布:“要不,你回去,韩子征那边我来说。” 顾七下巴朝着元哲的方向努了努,严肃道:“我想不想回去暂且不说。那位,可是澜国的镇国亲王,元哲。如今,我裴启桓的身份,已经过了明路。还能派谁呢?” 晏楚荣面露担忧:“都说元哲多疑,取得他的信任哪有这么容易。我担心你...” 月光透过山窗,洒在顾七的侧脸。她盯着元哲的眼神,透出狡黠的光:“太容易,岂不是很无趣。” 晏楚荣脊背发凉,只觉得她的表情越发瘆人。 忽然顾七的脸转了过来,晏楚荣吓得打了个嗝。 “你怎么了?” “没,没事。”晏楚荣稳了稳心神,再看向顾七,她又恢复了无辜模样。 顾七看着晏楚荣,月光将他的下颌勾勒出漂亮的弧线,舌头润了润发干的软唇,竟有些好看。 晏楚荣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干咳一声退了回去。 顾七看着晏楚荣的后背,忽觉无趣,困意袭来。 一夜好眠。 阳光从土墙上的小窗照进来,正照在了顾七脸上。她揉了揉惺忪睡眼,起身舒展了一下腰肢,将外衫递还给晏楚荣。 暗棋 第7章 将计就计除暗棋,胆战心惊同行路 “起来了!”两个人打开了木栅上的锁,端着盆汤水走了进来。元哲坐起来揉了揉眼,伸了个懒腰,不紧不慢地走上前去。一旁的戎狄则悄然起身,走到了他们背后。 元哲蹲下身,伸手抬了抬地上的盆子,里面的汤水晃动起来:“好歹我也算个‘肉票’,这待遇还不如头猪。” 一个黑黢黢的汉子指着元哲道:“有的吃就不错了!你还想...” 话未说完,只听“咔”的一声响,直接被戎狄扭断了脖子。 另一个反应过来,才刚要起身,元哲迅速上前紧勒住他的脖子,整张脸由红到白,最后白眼一翻,没了气儿。 “啊——”宋廉旁边的莺歌见此情景,惊叫起来,宋廉忙捂住她的嘴。 元哲冷眼看着莺歌,拿出帕子擦了擦手。 顾七见此情景,脸色铁青,胃里开始翻涌。 作为暗棋,这种场景将来会是家常便饭。 顾七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了压干呕的欲望。 抬起头,见元哲正看着自己,挂着晦暗不明的笑:“你倒是冷静。” 被元哲一激,顾七反而胆大起来。径直走到死人面前蹲下,从那个黑黢黢的汉子怀中掏出一串钥匙。她直接将钥匙抛给戎狄,戎狄接过钥匙闪身出了秧子房。 顾七顺势起身准备出去,却被元哲一只大手摁住了肩膀:“你且留下。” 元哲跨步走了出去,小小的秧子房,只剩下晏楚荣、顾七,还有吓得哆嗦的宋廉与莺歌。 顾七嘲讽一声,向晏楚荣望去。晏楚荣使了个眼色,二人凑到木门前站定。 “这小王爷,城府极深。” “嗯,看得出来。”顾七点了点头:“此次被抓,并非偶然,而是他刻意为之。” “刻意为之?”晏楚荣一脸不解。顾七将整个过程娓娓道来,只见他神色更为复杂,眉头紧锁。 忽然,晏楚荣忽然发出一声低吼:“坏了!” 顾七心下一惊,追问道:“怎么?” 晏楚荣面色凝重,严肃道:“你可见昨日那头领身旁站着的斯文小生?” 顾七不解其意,愣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 “那是韩子征的暗棋,来这落草,只为收集边疆情报,顺便劫一劫官粮,乱一乱援军,让这泽州陷入孤立无援之势,方好攻克。” “你怎知这人是暗棋?” 晏楚荣看着顾七,欲言又止。 顾七瘪了瘪嘴:“如果不是我该知道的,你可以不说。” 晏楚荣一阵沉默。 顾七有些不甘心,她知道韩子征与晏楚荣之间,有些自己不知道的秘密。 此时若不挖出些东西来,怕是日后更挖不出来了! 想到这里,顾七强行运气,胸腔一阵刺痛,又咳了起来。 晏楚荣忙上前扶住顾七,轻拍着她的后背。 顾七推开晏楚荣,故作伤感道:“又何必理会一枚暗棋呢。生死由命。” 虽知她是装的,晏楚荣还是心软了:“你明知我从未把你当做暗棋,又何必这样激我?此处安插暗棋的计划,是我和韩子征一起想的,所以我知道他这里有暗棋。” 顾七问道:“你认识所有的暗棋?” 晏楚荣摇了摇头。 “那你怎么确定那人就是暗棋?” 晏楚荣抿了抿嘴:“直觉。韩子征的暗棋藏得很深,信物也不一样。” 信物?顾七脑子嗡得一声! 她从怀中掏出珍藏的帕子,递到晏楚荣眼前:“你的意思是,这帕子是我的信物?” 晏楚荣再次摇了摇头:“你没有信物。我说过,你不是他的奴。” 哼!顾七将帕子收好,眼睛一转,透出狡黠的光:“那,你知道有多少暗棋么?” 晏楚荣看着她,无奈地笑了笑:“十枚,你是第七枚。” “难怪。”顾七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名字,原来是暗棋的排行。 晏楚荣生怕她再追问,忙将话题转移:“想来元哲也是猜出了什么,才要设局拔掉这里的暗棋。” 细细思忖,不曾想韩子征的暗棋,设置得如此巧妙! 更想不到,这镇国亲王,竟心思细腻至此,一路上丝毫没有任何表现。好在暗棋之间无直接往来,彼此不熟知,否则顺藤摸瓜,岂不是被连根拔起! 顾七打了个冷颤,搓了搓胳膊。 远处的宋廉,始终面无表情,死死盯着顾七和晏楚荣。 不一会,戎狄领着两个兵走了过来:“宋大人、裴先生、晏大夫受累了,诸事已毕,请随我来。” 莺歌将宋廉扶起,颤颤向门外走去,顾七与晏楚荣对视一眼,紧随其后。 走至寨子正中央的大院,赫然看到那斯文小生被擒于刀下,周遭躺着十几具尸体,旁边的匪首被绑得严实,跪坐在地,两个兵摁着他的肩膀。 正前方,元哲端坐在木椅上,手上捏着细长的纸条,向下一扫,眼眸透着寒光。 戎狄快步到元哲身侧站定。 “想不到,这花样玩到本王眼皮子底下了。”元哲冷笑一声,将纸张收入袖中,起身说道:“走,是时候上路了。” “是!”戎狄听令,抬手一挥。旁边的兵将迅速抽刀,直接划开了两个人的脖子,只见那二人双双倒地,脖颈处汩汩流淌着鲜红的血,小腿处还在不时抽动着。 顾七心跳开始加快,脊背微微出汗,感到一阵恶寒。 暗棋,现在还剩下九个了。 一行人向外走去,顾七回过头,火烧得正旺。 整顿车马继续出发,晏楚荣的家丁寥寥二三,恐再出变故,元哲邀请同行,马车跟在宋廉马车的后面。 顾七望着晏楚荣,暗暗忖度着,不知该怎么开口。 眼看着戎狄领晏楚荣往后走,顾七不由得咳嗽一声,二人回头看。 顾七还没开口,就听到前面元哲的声音:“裴启桓,我们的马车在这边。” 顾七讪笑着,伸手指了指后面晏楚荣的马车。 元哲摇了摇头,下巴朝前一努,她恹恹向前,跟在元哲身后上了车。 “你好像,很怕本王。” 马车开始向前行进,他忽的一句,吓了顾七一跳。 “殿下说笑,草民...草民位卑言轻,何敢与您这般尊贵的人同乘。” 元哲哂笑一声道:“那先前同乘的一路,竟不是你?难不成是被哪个有权有势的鬼神附了身?” 顾七撅了撅嘴,侧过身不再说话。 “你过来。” 顾七转回身,见他收起笑容,换回一脸严肃模样。 不知为何,脑海中闪出那书生躺在地上抽搐的模样,顿时头皮发麻。顾七垂头道:“殿下有何事,这样说我也是能听见的。” “叫你过来就过来!” 言语中有些不耐烦,随后一只大手薅住衣袖,顾七整个身体都被带了过去! 只听“咣当”一声,她直接跪在了车里,伤口撕裂,不一会便渗出血来。 “本...小王不是故意的。” 元哲见状,赶忙将顾七扶起,冲车外吼道:“戎狄!” 马车停了下来,戎狄下马疾奔而至。 元哲脖颈发红,声音更大了些:“去喊晏大夫!” 戎狄又向后奔去。 不一会,晏楚荣拎着个精致小巧的药箱疾步而来,掀帘而入。元哲见状,赶忙将顾七受伤的胳膊轻递了过去。 拆下的白布带着刚结好的痂,血水混着脓向外渗出,顾七疼得直咬牙,额间不由得冒汗。 “伤口化脓了,需要处理一下,你忍着点。”晏楚荣一脸担忧,从箱子中拿出一瓶药酒,扯了几块棉花蘸了蘸便往伤处涂抹。 “嘶——” 元哲见她疼得哆嗦,忙拥了过去,紧紧捏着她的肩膀。 晏楚荣轻手包扎后,抬头见元哲拥着顾七,闪过一丝惊讶。他盯着元哲的手淡淡说了句:“定期换药,伤口不可沾水。” 顾七点头回应。 元哲轻咳一声道:“既如此,晏大夫且回去休息” 戎狄听到元哲的声音,在外将帘掀起。 晏楚荣拎起药箱,鼓了鼓勇气,轻声道:“不如,让裴公子随草民同乘,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元哲不语,只是转头看着顾七。 “王爷,要不然我另寻个人来陪您?”戎狄小心翼翼地问着。 “不必,你的兵一身臭汗,是打算熏死我?啧!”元哲话锋一转,眼睛里透着一丝狡黠:“宋大人身边,不是有个美人儿?” 戎狄见状忙跪下来说道:“此行怕是对宋大人已颇有怠慢,如此行事,只怕他去圣上面前参一笔,朝堂上难堪起来。再者说来...” “何时我做事,也要考量他的心情了?” 元哲一脸不悦,说话的语气也冷了三分。 “这...” 真是个阴晴不定的人。 顾七皱了皱眉,朝着戎狄说道:“戎将军,烦将晏大夫送回,我有些体力不支,就不过去同乘了。” 晏楚荣看了看顾七,见她闭上眼不再说话,只好自顾下了车。 车内再次恢复了安静,过了一会,马车开始缓缓前行。 元哲松开手,挺直身子端坐,眼睛瞥向顾七:“你倒是聪明。” 见他并未怪罪,顾七放下心来。这一路奔波本就没睡好,加上这么一折腾,更是倦怠。 顾七张了张嘴,也不知道回应了没有,头一沉,便睡着了。 “本王虽不喜欢愚笨的,却也不喜聪明过头的。” “不知今日,你这番做派,是为了那宋廉,还是戎狄?” 见她不言语,元哲转过头看去,发现这人早已睡着,发出细细的酣响。 “呵。”元哲笑了一声,不再说话。 马车一颠,顾七直接向前倒去,元哲见状忙伸手托住,让开了刚包扎好的伤口,慢慢扶起,淡淡的药香充斥在鼻腔。再见眼前这睡着的人,青眉似柳叶,睫毛密又长。直挺的鼻梁下,一抹唇红点缀着略显苍白的面颊,病态中透着一股清冷,元哲晃了神,扶她轻靠在一角,自己背过身扇了扇风,拿起身旁的书看了起来。 睡了一觉,感觉精神好了很多。 顾七闭着眼,伸了个懒腰。 “把你的口水擦一擦。” 顾七一激灵,才想起车里有位王爷在。 顾七抬手胡乱擦了擦:“嘿嘿,殿下见笑了。” 元哲一脸嫌弃,难道是自己睡觉的时候有些失态? 外面传来两声大雁的叫声,顾七掀开帘,见到壮观的塞外风景,远处还飞着几行大雁,煞是好看。 趁着中途休息,顾七跑到戎狄面前问道:“戎将军,可有闲置的马匹?” 元哲和晏楚荣听闻,纷纷看向顾七。 “你身上有伤,怎可骑马?”晏楚荣一脸担忧。 顾七干笑了两声说道:“不妨事了,这一路坐在马车里,怪闷的,不如骑骑马,看看这一路风光,心情也舒畅一些。” 戎狄向元哲的方向看了看,见元哲点头。便牵了一匹马走过来,将马鞭递到顾七手中:“先生既想骑马,不如与末将同行,一路上也好照顾些。” 元哲缓步走来,上下打量着顾七,淡淡说了句:“别逞强。” 又转头看向戎狄说道:“若是他受不住了,赶紧让他下来,别添了新病耽误了行程。” 戎狄点头示意,小心将顾七扶上马。 暗棋 第8章 入都奔赴洗尘宴,书房设伏险上钩 一路上行人寥寥,浓密的树林间,偶尔能看到远处零星的几间茅草屋。 “我曾见过许多像先生这样的读书人,昼夜钻研书本,从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还未来得及报效家国,便带着一肚子墨水入了土。” “许是人这一生,追求不同罢。” 戎狄闻言,低着头沉默了一阵,忽又抬起头来,望着前方橙红色落日说道:“裴先生,戎某敬佩你,吾等粗人,只能做到保卫疆土。澜国的百姓所求不过一个安稳,先生所学,定能为百姓谋福。但先生万不能学那些‘书呆子’,也要时常加以锻炼,自己保重才是。” 顾七看向戎狄,见他望着落日出神,眼角闪出泪光。 “我会的。” 二人相视一笑,迎着落日的方向前进。 一阵冷风吹来,顾七缩了缩脖子。 戎狄抬手叫停:“走了这大半日,大家也乏了,不如在此扎营。” 下马之际,顾七指着前方问道:“大概还有多久,能到郡州?” 戎狄将身上的披风系在顾七身上:“快了,按照咱们的速度,再走三五日,就到了。” 顾七点了点头,跟大家聚在一起吃了几口干粮。 夜深,戎狄开始安排守夜兵将,其余人则进入营帐休息。 到了第二天,晏楚荣以换药为由,邀顾七同乘。 想起昨日之景,顾七并未一口答应,下意识看向负手而立的元哲。 元哲脸上并未透出不悦,始终一副冷淡模样:“你旧伤未愈,如今路遇波折,是该重新收拾一下了。” 顾七朝元哲深鞠一躬,跟着晏楚荣上了后面的马车。 吱呀呀的声音响起,马车缓缓前行。 晏楚荣从身旁的木箱中拿出药膏、细布等,将伤口清理后,又涂抹上冰凉药膏,包扎完毕后,坐到了顾七对面。 “旧伤可大好了?” 顾七点头道:“好很多了,但一提气,还是止不住的咳。” 晏楚荣蹙着眉,细长的手指搭在顾七手腕上,片刻后又放了下来。 “你胳膊上的伤口化脓,带了些炎症出来,才导致伤口好的慢。再休养一段时间,你就能用武了。” 顾七点了点头,看着晏楚荣问道:“你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晏楚荣一愣,笑了起来:“陪你。” “无聊。”顾七朝他翻了个白眼,怪他在这个时候还能开得出来玩笑。 晏楚荣抿了抿唇,轻声道:“你身份特殊,有我在,会方便很多。” 说罢,他低头开始收拾东西,耳根处微微泛红。 一行人马连续走了五日,方到郡州。 到郡州时已接近黄昏,城门守卫接了令牌,浩浩荡荡的队伍往城内走去,引来了周遭百姓的议论。 顾七正闭眼小憩,车忽然停了下来。她睁开眼,掀起帘向前望去。 正前方整齐站立着三四排士兵,一个身穿官服的男人站立在元哲的马车旁边。 不一会,戎狄骑着马向后面走来。 顾七探着脑袋问道:“戎将军,前面这是?” 戎狄坐在马背上,躬着身子道:“是柳纪纲柳大人。殿下让我过来说一声,咱们今晚借宿柳府,明日一早进宫面圣。” “哦。”顾七指着前面宋廉的马车追问道:“刚看你直接就往我们这边来了,怎么没通知宋大人?” 戎狄哈哈笑了两声说道:“你是不是忘记了,宋大人的府邸就在郡州。” “呵呵,是么。”顾七干笑两声:“既如此,便叨扰柳大人了,如有粗鄙之处,还望见谅。” “好,那咱们这就出发。” 待戎狄走后,顾七将帘放下,看着旁边沉默不语的晏楚荣:“这个柳纪纲,是什么来头?” 晏楚荣想了想说道:“郡州守备。我曾听韩子征说过,澜国的朝堂,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平淡。柳纪纲是元哲提拔上来的,自然对元哲忠心,皇帝元承熙虽心有疑虑,却始终并未抓到切实的把柄。” “照你这么说,这镇国亲王,似是要篡位?” 晏楚荣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我们原本也是这样想,元哲跟他的皇帝侄儿年岁相差不多,况在权谋上,要更胜小皇帝一筹。但他始终都安于做一位镇国亲王,从未做过逾矩的事情。如果他有野心,整个澜国几乎是唾手可得的。” 这朝堂,水深呐! 顾七忽然笑了起来,眼中透出狡黠的光:“那看来,我要感谢青州遇刺了。” 晏楚荣不解道:“什么意思?” “若不是青州相遇,怕是很难寻得机会接近元哲。” 一点就透,晏楚荣明白了顾七的意图。不由得担心起来:“接近元哲,终归有风险。” 顾七丝毫没有担忧,早已将山寨的事情抛诸脑后,只沉浸在自认为的“天赐良机”中。 到守备府时,天已彻底黑了,顾七在厢房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换了身干净的衣衫。不一会儿晏楚荣从隔壁走来,还未来得及说话,府上小厮过来传话,让大家去赴宴。 “今日府中设宴,一为殿下接风,二为迎接戎将军和裴公子,如有招待不周,万望见谅。”柳纪纲起身朝着元哲敬了盏酒,随后又向戎狄和顾七敬酒,不在话下。 元哲在上席端坐,身旁的丫鬟开始斟酒。 “柳大人,近来郡州内可有异样?” 柳纪纲双手抱拳回道:“回殿下,未有异样。不过...” “嗯?”元哲端起酒盏顿住,抬眼看向柳纪纲。 柳纪纲抬起胳膊擦了擦额上的细汗说道:“朝堂上闲言碎语多了起来,恐有人在背后挑拨,离间君臣,还是尽早处理为好。” 顾七看向元哲,见他将酒一饮而尽,满不在意地吃起菜来:“无妨。” 柳纪纲见状,也不再多说。抬手唤上几名舞姬,随着旁边乐师的吹奏翩翩起舞。 看着架势,想是不会再说什么机密之事,顾七有些失望。 对面席上,一女子正往这边望,碰上顾七的眼神,迅速低下了头。 顾七看了看对面的女子,又看了看身旁的晏楚荣,低头笑出声来。 戎狄端着酒盏凑过来道:“那是柳大人家的独女,面容姣好,是国都数一数二的才女。”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顾七瞥了戎狄一眼。 “我看你望着人家许久,莫不是看上了?”戎狄小声说着。 一口酒没咽下去,呛得顾七咳嗽起来。 戎狄抬手拍了拍顾七的后背:“你看你。” 顾七抬手挣开:“你浑说的什么东西?” 戎狄的眼瞬间直了。 初见顾七之时,白白净净的书生相,虽觉她生得漂亮,却始终透着一股病态。 眼下她喝了酒,呛得脸颊泛红,眼中泛出泪光,那唇透出红润,更觉她楚楚动人! 顾七不明所以,见戎狄发愣,抬手拍了拍他的脸:“你怎么了?” 戎狄的脸唰地红了:“没,没事。” 说完猛灌了自己两口酒,转过身去不再说话。 宴毕,戎狄跟着元哲离席。 余者均跪地俯首。 元哲走到顾七跟前站住脚,眼睛瞥向顾七:“柳大人,书房一叙。” 直到元哲出了厅,柳纪纲起身疾步跟了出去。 其余的人纷纷起身。丫鬟走过来道:“两位公子,这边请。” 顾七和晏楚荣对视一眼,跟着丫鬟出了厅。 对面席面上的柳家小姐仍站在原地行礼,直到跟前,顾七才看清她的面容。柳叶眉樱桃口,婀娜身材,纤纤细指。 她稍稍抬眼,正遇上顾七打量的眼神,两个人都红了脸。 回到厢房,想起元哲的那句“书房一叙”,未免生疑。 忽听到叩门声,顾七开门见晏楚荣拎着小药箱,站在门口。 “你怎么来了?” 晏楚荣径直走入,顾七前后望了望,见走廊无人,掩门而入。 “我来看看你的伤。” 顾七坐在桌前,冲晏楚荣伸出一只手。心思却始终在元哲身上:“你说,他们书房一叙,会说些什么?” 晏楚荣并未答话,开始给伤口换药:“今日本不宜饮酒。” 顾七扭头看着他,只见他低着头,似乎并未听见自己的话。 等他包扎完,顾七起身拿出夜行衣。 “你这是做什么?”晏楚荣一把拉过衣服问道。 “我想去看看。” “看什么?这周围你都不熟悉,书房在哪你可知道?晚上穿这身出去,倘被抓住,岂不是‘此地无银’?” 顾七呆在原地,觉得晏楚荣的话颇有道理。 “那我要怎么做?” 晏楚荣夺过夜行衣,忽然想起什么,开口问道:“青州关口盘查之时,你这夜行衣竟没被搜出?” 顾七得意地笑了起来:“山人自有妙计。” 晏楚荣无奈地笑了笑,将夜行衣叠好放置床头。 “你还没说,我该怎么做。” 晏楚荣坐了下来,抿了一口茶:“什么也不做。” “那岂不是探听不到消息了?” “你要记得,你是裴启桓,不是顾七。好好想想,什么事情,才是裴启桓关心的。”他放下茶盏,用手摸了摸旁边的茶壶说道:“水凉了,你若饮茶,记得让他们换一壶。” 入夜 书房内 “殿下,已入亥时,尚未有人来。”戎狄从树上跳下来,走到门前低声说道。 “会不会是搞错了,也许就是巧合?” 元哲看了柳纪纲一眼,浅浅饮了口茶道:“哪有这么多巧合。” 柳纪纲不再说话,只在屋里踱步。 “罢了,”元哲起身,掸了掸上身,冲戎狄说道:“让他们退下。” 戎狄在外一挥手,埋伏在山石、楼上、屋顶的人悉数退去。 暗棋 第9章 朝堂献策引争议,拜别柳府入翰林 翌日,朝堂上。 “你就是裴启桓?” 顾七跪于堂上,高举手中的布袋,道:“臣裴启桓,叩见陛下。” 旁边的太监快步上前,将布袋递送到澜国皇帝元承熙面前。 “这是?” “泽州附近多河流,常年受水患影响,这是下官绘制的泽州河流勘察图。” “起来说话。” “谢陛下。” 站起身,见元哲站于左侧第一排,身着藏青色绣蟒朝服,头戴青冠,腰配白玉。余光扫到第三排的宋廉,身着暗红色官服,头戴纱帽,手持笏板,一动不动地站着。 微微侧头向右侧看去,戎狄身着深蓝色官服,于第二排站立。似乎是察觉到顾七探寻的目光,冲她咧嘴一笑。 “朕且问你,你所呈的记录里写,水患治理,关键在‘疏’而非‘堵’,可有依据?” 顾七恭敬答道:“回陛下,以下官所在的泽州为例,辽阔平原,河道中多沉沙淤泥,如果不能及时处理,在多雨季节,极易造成水位升高,最终冲垮河堤,或湮灭一城亦未可知。” “那依你之见,泽州河道当如何处理?” “当分两部分开展,其一便是疏通,修正沟渠,积极分流;其二便是清除河道内沉积的泥沙,将其用作树木栽植之用,不仅能够有效降低水位,还能够避免泥沙受雨水影响,再次冲刷到河道中。” 语毕,下面的人一阵骚动,只听身后一官员说道:“下官以为不妥。此举劳民伤财,耗时费力,若在分流过程中出现水患,岂不是殃及更大的范围?边境战事吃紧,国库空虚,更不是大举治水的好时机。” 宋廉高声问道:“那依李大人所言,什么时候才是治水的好时机?” 元哲未言,稍转头看了看宋廉,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顾七。 “这...至少也要等战事平缓...” 宋廉见对方气势弱了下去,音量又高了一度:“战事平缓?若因水患造成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恐不必等战事平缓,这澜国境内,就动荡不安了!” “是啊...” “宋大人言之有理。” “可战事告急,本就劳民伤财,又怎可分心去治水?” 堂下群臣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顿时争讨不休。 元承熙高坐龙椅之上,争吵声让他头疼。“众爱卿似乎都有话要说,何不将治水良策呈上,让朕也看看这澜国济济人才。” 顿时堂上再无人发声。 “呵,”元承熙挥了挥手,身旁的太监将纸张悉数收进袋中,递还给顾七。 “裴启桓。” 顾七再次跪地:“臣在。” “虽有治水之策,却始终有不足之处,朕允你三月时间,制定一份详细周全的计划。” 顾七心里“咯噔”一下。 来的时候,韩子征只给了自己这个。 可眼下根本容不得一丝犹豫,只能硬着头皮答道:“臣遵旨。” 元承熙起身,旁边的太监喊了声“退朝”,众官员齐下跪。 待皇帝离开,众臣子三两为伍向外走去。 一个小太监走到元哲身边道:“哲王殿下,陛下邀您书房一叙。” 元哲点了点头:“有劳。” 顾七看着元哲离开的背影,忽想起群臣争论之时他的表情,不由得皱了皱眉。 “裴先生!”刚出殿门,下了台阶,身后传来戎狄的声音。 顾七行礼道:“戎将军。” 戎狄笑嘻嘻揽过顾七的肩膀:“想不到,先生有如此大才,说起治水来头头是道。” 顾七尴尬地笑了笑:“将军过奖了,今日是我思虑不周,仍需要回去查阅典籍,尽快拟出详策才是。” 戎狄放下胳膊,一本正经道:“古往今来,百姓皆受水患所累,先生尽力而为便是。” 顾七点了点头,不一会便皱起眉头来。 韩子征给的包裹里,只有河流勘察图,偏自己对治水又一窍不通,接下来的治水详策,可怎么办? 见顾七一言不发往宫外走,戎狄疑惑道:“先生不回翰林院?” “准备去柳大人家,昨日叨扰还未登门道谢,今日既有了新住处,理应前去聊表谢意,顺便将行李拿回。” “你这样走着去,恐天黑也来不及,宫门一下钥,你就得露宿街头了。”戎狄拉着顾七朝宫门口走去,门外停着两匹骏马。“我的马借你一用。” “那你怎么办?” 戎狄把缰绳递到顾七手中:“殿下今日留宿宫中,你回来之时将马交给侍卫就行了。” “你怎知,哲王殿下今日留宿?” 戎狄哈哈笑了起来,翻身上了另一匹马:“历来如此,殿下回都,每每入宫都要跟陛下畅谈一夜。” “多谢!” 戎狄听完挥了挥手,驾马离去。 行至柳府大院,池塘旁的绿草地上,一小群人围着棵大树吵嚷着。 “哎呀你怎么这么笨!”待走近一看,只见丫鬟正拉扯着一个小厮。还有三个小厮抱着树干往上爬,两个丫鬟围观。 “小翠,算了。”不远处的小姐微微皱眉,示意丫鬟将小厮放开。 那丫鬟松了手,看到不远处的顾七,扬起手喊道:“裴公子!” 顾七快走两步,上前行礼:“柳小姐。” “裴公子。”柳家小姐手持扇柄,挡住面部回了礼。 周围的丫鬟跟小厮都停了手。 顾七看着几个擦汗的小厮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小翠抬手向上指了指:“我们在放风筝,结果一不小心挂在树梢上。” 顾七顺着方向抬头一望,只见那风筝高高卡在了树杈间。 这有何难?顾七走近树干,弯腰拾起一枚石子,准备将它打下来。 “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暴露你的武功。” 忽想起韩子征的叮嘱,顾七攥了攥石子。回身笑道:“这么粗的树干,抱都抱不过来,爬不上去也属正常。” 柳小姐叹了口气说道:“既如此,便随它去。” 突然,顾七指着府门惊到:“谁在那?” 众人齐刷刷转头望去。 顾七背过手稍稍运气,将石子弹了出去,只听“唰唰”声响,风筝结实落在了手上。 “哪里有人啊?”小翠嘟囔着说了一句。 “我看错了。”顾七笑了笑,将风筝从背后拿出来,递到柳小姐面前:“许是爱物思念主人心切,自己落下来了。” 柳小姐一阵欣喜,接过风筝道:“多谢裴公子。” “多谢裴公子!”小翠将风筝接在手中,将自家小姐往前撞了一下。 “柳小姐,令尊可在府上?” 柳小姐脸颊微微泛红,低头道:“在,正同几位先生在偏厅。” “好,先行告退。”顾七抬起脚正欲离去,又被身后人喊住。 “裴公子,你可知我家偏厅在何处?” 顾七向后看去,只见几个丫鬟捂着嘴偷笑。 “裴公子,小的带您去。”玩笑过后,一小厮走近,做出个请的姿势。 “要你多事?”小翠径直上前将小厮拉到一边,拉着自家柳小姐上前:“小姐刚还说口渴要回去,不如一道而行!” “小翠...”那柳小姐脸更红了。 顾七并未觉察不妥,大方鞠躬道:“有劳。” 小厮在前面带路,一个丫鬟搀扶着自家小姐与顾七并肩而行,小翠跟其他两个丫鬟在后面说说笑笑。 待脸上绯红褪去,柳小姐缓缓张口道:“不知裴公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昨日十分叨扰,今日前来道谢,顺便将行李收拾妥当。” “公子要走?”小翠听见顾七的话,忙上前询问。 “不过是搬去翰林院。” “为什么?住在这里不好吗?” “小翠!”柳小姐轻声呵斥一番,那丫鬟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 行至岔路,柳小姐微微行礼:“再往前走就是了,让他们替裴公子引路。” “多谢。就此拜别。”看着柳小姐转身离去,顾七跟着小厮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从偏厅出来,小厮又将顾七领至别院厢房。 “裴公子,往前就是您跟晏大夫住的院子了。” “好,多谢。”顾七从袖中掏出一小块碎银,塞到了小厮手中。 行至拐角处,一个丫鬟迎面跑来,撞了个满怀。 辨清后,方知是柳小姐随身丫鬟小翠。 “小翠?你怎么在这?” “裴公子,我,我迷路了!”小翠说完便掩着脸跑了出去。 “迷路?”丈二摸不着头脑,罢了。 顾七向前走去,晏楚荣的房门没有关,抬手敲了两下。 晏楚荣正收拾东西,见顾七来,淡淡说道:“进来说话。” 顾七将门轻掩,走到桌前坐下。 晏楚荣坐到对面:“如何?” 顾七倒了盏茶,浅饮一口道:“还算顺利,不过这皇帝要我三月后交一份治水详策,恐怕我三个月之后,便要想办法脱身了。” 晏楚荣笑了笑说道:“倒也不至于。眼下当务之急,是要解决一件事情。” “何事?” “你可还记得,咱们在山寨里,元哲搜到的信笺?” 顾七微微蹙眉:“记得,你是担心,那信笺上的内容对我们不利?” “没错,”晏楚荣叹了口气道:“能毁掉最好,毁不掉的话,也需要知道上面写了些什么,我们才好应对。” “我明白了。”顾七放下茶盏,站起身来:“你接下来怎么安排?我今天已经拜别柳纪纲,准备去翰林院了。” “我可能,还需要在柳府住一段时间。” 见顾七一脸疑惑,晏楚荣解释道:“刚柳府的丫鬟过来,” 顾七脱口而出:“小翠?” “你怎知她叫小翠?” “过来的时候遇见了。” “哦。”晏楚荣看着顾七道:“这个小翠过来,说她家老夫人一直受头痛困扰,想让我在此多留一段时间。” 顾七挑眉笑道:“也好,这是个接近柳纪纲的好机会。” 晏楚荣微微一笑道:“我也是这么想。” 忽想起刚刚柳家小姐羞赧模样,小翠又跑来留住晏楚荣。顾七心下了然,开始上下打量起晏楚荣来:“不知晏大夫想的,是我们的计划,还是那位柳小姐呢?” 晏楚荣不明所以,但见顾七一脸坏笑,便知她心思歪了。他无奈地笑了笑,起身抓住顾七的肩膀问道:“不知裴公子所言,是担心计划呢?还是担心我呢?” 顾七挑起他的下巴,正经道:“当然是担心你了,你若被困在温柔乡,我主人可是要哭死了。哈哈哈...” “没个正行!”他佯怒打掉顾七的手,转过身去。 “好啦,我真的要走了。” “走,自己小心,有线索我会去找你。” “嗯。”顾七回到房间收拾行李,当日黄昏驾马而归,入了翰林院安排的院房休息,不在话下。 暗棋 第10章 勇盗朱令初交手,飞箭射杀替死棋 来翰林院数日,看着周围的人整日茶饭不思,一心钻研学问,顾七才明白当日戎狄说的话。当然,这其中不乏几个插科打诨的,整日偷着赌博喝酒,夜不归宿,大家见怪不怪,对顾七来讲,反倒成了极好的掩护。 但这段时间,始终没办法接近元哲,就连见面都极为不易。刻意接近只会令他起疑,这让顾七不由得发了愁。 “只好从戎狄这边下手了。” 顾七暗暗思忖着,准备找点什么由头去寻戎狄。 “裴大人,宫外有一位晏大夫求见。”一小侍卫赶来,毕恭毕敬道。 “多谢大人。” 小跑至宫门口,见晏楚荣面露焦灼,来回踱步。 顾七放缓步子,轻唤一声:“晏大夫。” “我...”他刚要说什么,却突然止住,直愣愣盯着顾七身后。 “什么?”顾七有些疑惑,顺着他的眼神向后望去... “哲王殿下!” 不知何时,元哲站在身后。 顾七吓了一跳,忙跪地行礼,身后的晏楚荣也跟着跪了下来。 “起来。”元哲抬了抬手。“不知晏大夫前来所为何事?” “草民前来给裴大人送药,”晏楚荣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滋养身体之用。” 元哲从他手中拿过瓷瓶,打开放到鼻尖闻了闻。 药香四溢,闻之有透凉之感。 过后,元哲将塞子盖好,放到顾七手中:“既如此,裴大人便收好,莫要辜负了晏大夫前来送药的心意。” “殿下说的是,”顾七将药瓶放入袖中,又冲着晏楚荣鞠了一躬:“多谢晏大夫了。” 三人站在宫门口,一时无话。 晏楚荣眉头紧锁,低着头站在原地,额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 元哲背过手,紧盯着晏楚荣道:“晏大夫可还有事?” 晏楚荣闭上眼,缓缓吐出一口气:“无事了,裴大人,还望保重身体。” “保重身体”四个字,语气似乎重了些。 顾七有些疑惑,抬头向晏楚荣看去,只见他握缰绳的手微微颤抖,上马之时还险些蹬空。 她不是傻子,晏楚荣此次前来,明显是想说些什么。 保重身体... 什么意思呢? “都已经走了,你还在看什么?” 顾七吓得双腿一软,这才想起元哲在身后! “殿...殿下。臣,臣先回去了。” 元哲面无表情,眼神幽暗,似是将顾七看穿了。 顾七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站在原地不敢动。 许久,听到元哲一句:“嗯,保—重—身—体。” “臣告退。” 元哲的气场压得她喘不上气,只好加快脚步,想尽快逃离他目光所到的范围。 回翰林院的路上,见御书房前,禁军紧锣密鼓地安排部署,附近经过的太监宫女均要接受盘查。 难道宫里出了什么大事? 顾七的好奇心被点燃,悄跟在一群太监宫女的身后,缓缓前行着。 “刚我从那经过,那侍卫带着刀直接将我唬住,问我是哪个宫的宫女,又问我来这里做什么,吓死人了。”一个端着果盘的宫女冲旁边的小太监说着。 那小太监压低着声音答道:“可别再提,听说镇国亲王回朝第一天,便入了御书房跟陛下商量要事,二人竟谈到天亮。” “是什么要事,竟然如此紧张?” “听说镇国亲王回来之前,曾抓获一起贼人,那贼人竟是私通云国的奸细!” “啊?”听到这个太监如此说,其余人都惊叫出了声。 顾七心下一惊,将脚步放轻,尽量不让他们察觉。 “可小点声!”那太监急得低吼,周围人赶忙闭了嘴。 “那后来呢?”端果盘的宫女又悄声问道。 “从那贼人身上搜出一份名单,名单上尽是安插在郡州的奸细。这几天戎将军同咱们郡州都统赵将军调遣兵将,只待陛下朱令一批,便直接拿人了!” “那你的意思是,陛下批好的朱令,就在这...” “嘘嘘!可千万不要乱说!我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其他的少打听!快走快走!”那太监加快了脚步,其余的宫女太监也忙跟上去,到拐角处方散开来。 到翰林院,回想起晏楚荣今日的作为,看来他在柳府也得了同样的消息。 这下,顾七再也坐不住了。 抄起案上的两本书,便回了自己的房舍,周围人见她心事重重,以为苦恼治水之策,便没有多问。 是夜 顾七在房内坐立不安,晏楚荣那句“保重身体”,是不想自己掺和? 但此事关系到云国暗棋,若名单上有自己,最终也会是死路一条。 顾七定了定心神,将蜡烛吹灭。 等了约半柱香的时间,换上夜行衣,带上了韩子征给自己的匕首,悄声离开翰林院。 这一路顺利异常,没有看到宫女太监的走动,只有零星几个侍卫在巡逻,看来大多数都留在了御书房。 跳上御书房外墙,见一众侍卫严防死守。 “喵~”,沿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原来是一只黑猫,站在墙头上。 顾七顿生一计,缓缓走近这只黑猫,将它箍住,又用匕首从墙上挖出一块土石。将土石朝着外面甬道的墙壁狠狠砸去,发出一阵声响。 “什么人!”一队侍卫持刀飞跑出去。 顾七将猫放开,它跳下朝着另一个方向窜逃,带动着周围的花草发出“沙沙”声响,守在御书房的侍卫便赶忙追了起来。 “切,不过如此。” 顾七跳到地面,借着轻功,跑进御书房。 屋内黑漆漆辨不清方向,待适应了漆黑的环境后,借着月光隐约看到一方书桌,上面放着一个盒子。 她径直走近,将盒子打开,里面赫然放着一块令牌,下面压着几张纸。 “这也看不清啊。” 顾七小声嘀咕着,将腰间别着的火折子拿了出来,借着亮光将令牌拿起,只见这黑金令牌上,刻着金红色朱雀。 “这便是朱令?”喃喃自语后,又伸手欲拿出盒中纸张一看究竟。 就在此时,黑暗中吹过一阵风,火苗忽闪,一只大手从身侧抓了过来! 顾七闪身向后退,见来人正是镇国亲王——元哲! “等你许久,不如摘了你的面纱,我们认识认识。”元哲似笑非笑地看着顾七,月光照到他半张脸,显得阴狠异常。 顾七的心脏“嗵嗵嗵”狂跳,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此地不宜久留,若侍卫回来,便成“瓮中之鳖”了! 想到这,顾七快步移至右侧,元哲却紧追不舍,死死盯着顾七。 顾七双眼微眯,生怕看不清元哲的身影。 距离自己一丈之远,便是灯架了。 她嘴角上扬,虚晃一招后朝着灯架的方向奔去。 元哲直接扑了过来! 就在此时! 顾七用力将一排灯架狠推了过去,元哲本能躲闪,暂时将注意力放在了倒下的灯架上。 顾七借着轻功又闪回案前,准备伸手将盒子中的纸张拿出来。 却不料元哲的速度如此之快,他一个翻身过来,抬起脚将顾七的胳膊踢开! 顾七变得更加急躁,即刻跟他厮打起来,却不曾想才两三个回合,便已招架不住。 他步步紧逼却不下杀手,想来是要活捉。 顾七意识到,不能再硬碰硬了。 余光瞥到盒子中的信笺。 既然拿不到,不如趁机毁了它! 这一次,顾七腾起身体,主动出击,接近元哲后,左手掏出匕首向他刺去! 元哲暗喜,这刺客未免太蠢! 他直接顺着方向将顾七擒拿,却不曾想,顾七空出的右手,直接将火折子扔了出去... 火折子遇风即燃,落入盒中瞬间烧了起来! 元哲一惊,眼看着盒子燃起。 顾七右手接过匕首,转身朝着元哲的胳膊划上一刀! 元哲吃痛手一松,顾七像条滑溜的鱼,钻出了他的防线。 逃离之时正遇侍卫回来,好在轻功不错,跑了两条甬道甩开了侍卫。 再回到翰林院,天已将近四更,顾七脱掉夜行衣,躺在床上暗自庆幸着。 不一会儿,隐约听到外面一阵骚乱。 “宫里进了刺客!里面的人速速出来!”侍卫用力拍着门,顾七刚落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顾七披上外衣,刚打开门,便被侍卫“请”到了院中。 院子里,尽是翰林院的人。大家站在一起,瑟瑟发抖。 “有贼人闯入翰林院,现要搜查!” 禁军统领一挥手,一队侍卫上前将顾七等人围住,另一队则径直闯入房内搜查。 顾七手脚冰凉,额上却沁出了冷汗。 那夜行衣,就被自己随手扔在了床下! 眼看着侍卫便要搜自己的房间,她嗓子一紧,险些叫出声来。 就在此时,一蒙面男子从房顶跳下,径直闯入人群! “让开!否则我要他死!”这男子手持匕首,将顾七瞬间挟持! 一众文人学士见到这场面,登时吓得腿软,四散逃开。 侍卫们见此情景,直接奔了过来,围住顾七和这男子。 “你逃不掉,还不快束手就擒!” 这男子拽着顾七退至翰林院外,一群侍卫在眼前手持刀剑,不敢上前一步。 他猛地将顾七往前一推,自己转身逃跑。 顾七不受力地朝前跌去,忽然,一支飞箭蹿了出来! 这箭擦过顾七的侧脸,向后飞去! “噗通”一声,顾七摔在地上。 顾不得脸上的疼痛,她转身一看,蒙面人早已倒地。 侍卫上前将顾七扶起,让出前路。 她抬头一看,元哲就站在不远处,身背箭囊,一手持弓。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显得格外冷峻。 这是她第一次,感到对手的可怕。 待顾七走近,元哲才看到她脸上的伤口。 比想象中的,似乎更严重些。 元哲皱了皱眉:“喊徐太医来。” 侍卫听令跑开,元哲缓步上前,一只手托着顾七的胳膊,扶她进了房。 太医赶来,清理了脸上的血,又包扎了伤口,一行人方散去。 顾七却一夜无眠,浑身冰凉,似乎掉进了冰窖,丝毫没有感受到伤口带来的疼痛。 御书房内 “殿下,属下失职,让贼人险些逃跑,请殿下责罚!”禁军统领及众侍卫纷纷跪下。 元哲不紧不慢地燃起蜡烛,淡淡地说道:“退下。” “您的伤...” “无妨。” 元哲坐在案前,回想起刚刚射杀之时,故意射偏两寸。 想不到划了那么大的口子,鲜红的伤口,显得脸更加惨白。 顾七似乎又受了惊吓,整个人傻愣愣的。 “唉。” 他叹了口气,看着盒子里的朱令发呆。 暗棋 第11章 受伤引发惊觉症,出宫柳府养心神 夜深,周围空无一人 顾七向后望去,元哲就站在不远处,手持弓箭。 她拼命跑着,却未能跑出他射杀的距离... “啊!” 顾七惊呼一声,猛地坐起身来! 胸腔传来阵阵疼痛,似是那箭射穿了自己的身体。 惊魂未定之时,旁边拥过来一个人,耳朵贴近他的胸膛,听到沉闷的声音:“没事了,已经过去了。” 太监进来轻声道:“殿下,太医来了。” “殿下?” 顾七一惊,推开了他。 元哲的脸呈现在眼前,脑海中却一直闪现着黑衣人的死相,让顾七止不住地干呕。 “徐太医,快来看看。”元哲见状,忙让出位置,让太医前来查看。 “裴大人...” “有劳!我没事!” 顾七径直断了徐太医的话,身子又往床里挪了几分。 徐太医无奈地看向元哲:“殿下,这...” 元哲叹了口气,挥了挥手:“罢了,你先退下。” 太医带着药箱出了房间。 元哲又坐到床边,看着瑟瑟发抖的顾七,不知该如何是好。 昨夜因射伤了她,始终心下不安,下了朝便直奔翰林院,却没想到,伤的如此严重。 元哲有些后悔,怪自己莽撞了些。 “殿下,不然让晏大夫看看?”一旁的戎狄小声问道。 元哲看了看戎狄,点了点头:“去备马车。” 周围的人已尽然散去,屋内只剩二人,却依旧安静得可怕。 顾七觉得元哲在盯着自己,却始终不敢抬头。 元哲深吸一口气,柔声道:“抱歉,昨夜误伤了你,让本王看看你的伤。” 他伸出手,勾到顾七的衣角,轻拽了拽。 这声音,好听得不像话! 顾七心有悸动,身体也不自主地向外挪去。 元哲欣慰地笑了笑,抬手欲揭开纱布,最终还是放弃了:“等下带你去找晏大夫。” 不一会,戎狄跑了过来说马车已备好。 二人在门外待顾七换好衣衫,一同乘车至柳府。 戎狄将顾七扶到床边坐下:“晏大夫,他怎么样了?” 晏楚荣将脸上的纱布揭开,周围的人都露出惊讶的表情。 晏楚荣强压怒火,冷声道:“脸上的伤不碍事,” 随后又扒开顾七的眼睛看了看:“他好似有惊觉之症,还需要细细调养。” 听到这里,戎狄面露愤怒,低吼一声:“贼人该死,竟跑到翰林院去了!” 元哲尴尬地咳了两声,道:“既如此,便让他在柳府多住一阵,也好调养调养身体。晏大夫,还望好生照顾。本王就先回去了。” 晏楚荣起身朝着元哲浅鞠一躬:“殿下慢走。” 待众人走后,晏楚荣关紧房门轻问道:“你的伤,怎么弄的?” “元哲,要杀我。”顾七直直地看着前方,手心攥出潮汗。 “杀你?”晏楚荣有些惊讶,随后摇了摇头:“不对,如果他要杀你,昨天你就已经没命了。” 顾七闭上眼缓了缓心绪:“遇见个替死鬼。” 晏楚荣递过一碗温水,顾七润了润发干的喉咙,开始回忆昨晚之事。 忽然发现,那黑衣人的声音,有些耳熟。 “这么说,昨晚其实是你闯进了御书房?” 顾七看着晏楚荣,点了点头。 “那他岂不是...” “嘘!”晏楚荣正要说些什么,顾七却听到一阵脚步声,忙打断了他。 听到敲门声,晏楚荣起身开门,见来人是柳府小姐。 “晏大夫。” “柳小姐。”晏楚荣回了礼,便将她带了进来。 在丫鬟的搀扶下,柳家小姐进了屋,眼神始终盯着床上的顾七:“裴公子伤可好些了?” 顾七坐在床上,一手捂住了受伤的地方:“多谢柳小姐挂怀,已无大碍。晚生面容不堪,实在失礼,柳小姐不该来这。” “是我唐突了。”柳小姐微微蹙眉,纤纤玉指朝前一指,丫鬟会意,将东西放到桌子上。 “我带来了一些补品,晚点让晏大夫查看一番,看看有什么是能吃的,补一补身体。” “多谢柳小姐。”顾七淡淡回应着。 “凝儿也在。”说话间,柳纪纲也赶了过来。 “父亲。”柳小姐行了礼,随后又向柳纪纲说道:“刚过来送了些补品给裴公子,现下正要走了。” “嗯,有心了。”柳纪纲背过手,目送柳小姐离开。 他并未靠近,而是站在门口,看着晏楚荣:“晏大夫,裴大人怎么样了?” “脸上的伤不碍事,但是他好似有惊觉之症,还需要细细调养。”晏楚荣转身欲倒茶,却被柳纪纲推拒了。 “既如此,裴公子便在柳府多住一阵子,伤好了再回翰林院。” 顾七坐在床边行礼:“多谢柳大人。” 柳纪纲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顾七不解地看着门口的方向,可能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这柳纪纲,对自己颇有防备。 之后的半个多月,顾七都住在柳府,除了晏楚荣每日把脉煎药,柳家小姐也会经常送些补品。身体渐渐恢复,脸上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只不过想起那晚情景,还是心有余悸。 “不然,我去跟韩子征说,把你换回去。”天刚亮,晏楚荣便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走了进来。 顾七端起药碗,屏住呼吸大口吞咽完,迅速接过晏楚荣递来的蜜饯,待满腔的苦味散去,才缓缓开口:“现在回去算怎么回事?回去也是丢脸。” “难道要把命交代在这不成?” 顾七揉了揉眼,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裴公子!”清脆的声音伴着敲门声响起。 打开门,原来是柳小姐身边的丫鬟小翠。 “裴公子,今日天气不错,我家小姐邀您跟晏大夫去城郊的庄子散散心。” 顾七转头询问晏楚荣的意见。 晏楚荣点了点头:“也好,闷了这几日,如今病也好的七七八八,出去走走对身体有益。” “那我去喊门上小厮,让他为二位公子备好马车!” 见小翠一溜烟跑走,不由得发笑起来。 “你在笑什么?”晏楚荣凑过来问道。 “没事。”顾七收起笑容,直视着晏楚荣的眼睛:“你看,也没有这么糟,真到了生死之境,再说回去的事。” 晏楚荣叹了口气:“我去换衣服,等我一会。”转身拿着药碗回了自己房间。 顾七和晏楚荣坐在马车上,吱呀呀出了城。 顾七掀开帘子,见城门两边围着很多人,吵吵嚷嚷的说着什么。 “他们在看什么?” 晏楚荣顺着方向瞄了一眼道:“应该是前阵子宫中刺客之事。” “停车。” 小厮在外问道:“裴公子有何吩咐?” “帮我去看看那告示上写了什么。” “好。” 不一会小厮跑了回来,递过来一张纸:“说是前段时间宫中出了刺客,竟是敌国奸细,被镇国亲王当场射杀。” 小厮坐上马车,继续前行。 顾七在车中将纸展开,晏楚荣凑了过来。 “怪不得。” “什么?” 顾七指着画像小声道:“那夜这黑衣人挟持我开口说话之时,我就觉得耳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直到见到这画像,竟是当日你寻我时,进翰林院传话的小侍卫!” 晏楚荣看着画像,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这侍卫,竟与你有几分相似。” “是吗?”顾七又细看了看,回忆起当时看到他的场景。 身形、眉眼,竟跟自己如此相似,若蒙起面来,足够以假乱真了。 “唉,这便是缘分。若那日我的计划能够再周全些,便不会带累旁人了。” 晏楚荣将纸抽出,团成一团扔了出去:“已经发生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 “吁——” “裴公子!晏大夫!”小翠跑过来道:“大家都在凉亭,快随我来!” “大家?”我们下了车,跟在小翠后面走着。 “对,哲王殿下跟戎大将军早早地到了,还有宋大人家、李大人家的小姐,啊!还有赵将军家的公子,寻芳阁的花魁,都在凉亭呢!” “呵呵,你这丫头,口齿倒是伶俐。”晏楚荣在旁边笑着说道。 戎狄站在凉亭栏杆前,指着不远处的身影道:“他们到了。” 待顾七和晏楚荣行至凉亭,众人纷纷起身,大家行礼寒暄过后,便坐了下来。 “湘凝,这两位公子是?”一身着黄绿衣衫的女子问道。 顾七看向柳家小姐,原来柳纪纲的女儿,名唤柳湘凝。 “殿下。”柳湘凝起身唤了一声元哲。 “既到此处,柳小姐便是这东道主,你来介绍一下,让大家也好熟识。”元哲坐在石桌前,浅浅地喝了口茶。 “是。”柳湘凝依次介绍起来:“这位是戎狄戎大将军,这位是都统赵大人家的公子赵德勋,这位是宋尚书家的小姐宋清瑶,这位是李通判家的小姐李穆禾,这位便是锦香阁的花魁——凤楚纤。” “人称‘凤娘’,绣艺一绝,千金难求啊!”正轮到那花魁起身行礼,戎狄在一旁便夸了起来。 凤楚纤不失礼貌地笑了笑:“将军谬赞了。” 顾七向这几个姑娘依次看去,没想到宋廉那猥琐之相,竟有个长相如此标致的女儿。宋清瑶是这几个女子之中,身量最小的,想来年纪也不会很大,乌黑的秀发随意散开在黄绿相接的衣裙上,显得格外灵动。 凤楚纤身着红衣,脸上还挂着一块红色面纱,只露出眼睛,那眼睛中似乎藏了无尽温柔、妩媚,令人见之难忘。 李穆禾身着一袭淡蓝色流光裙,妆容也尽显淡然优雅,虽未佩戴华丽饰品,却始终透着一股华贵之气,不愧是大家闺秀。 正看着,忽然被一个人的身体挡住了视线。 抬头一看,原来是柳湘凝绕到了这边,不知为何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怒气? “这位是晏楚荣晏大夫,”柳湘凝跳过顾七,介绍起晏楚荣来。 最后又退回到顾七旁边,语气变得生冷了些:“这位是泽州来的裴大人,裴启桓。” 顾七起身行礼,又看了看身旁的柳湘凝。 柳湘凝撅了撅嘴,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你就是跟我父亲一起回来的裴启桓?” “正是。” 宋清瑶起身走了过来,站在裴启桓对面。 忽然,她抬起手,想要揭开顾七脸上的纱布。 “清瑶!”元哲呵斥一声,清瑶吓得跑到戎狄身后,探出小脑袋不敢说话。 “清瑶,先生之前受了伤,不可造次。”戎狄将宋清瑶从身后拽了出来,拎到顾七面前:“快跟先生道歉。” “不妨事,不妨事。”顾七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随后做了个请的姿势,宋清瑶鼓了鼓嘴安分地坐了回去。 “不如我们男人去跑跑马,让她们女人在这聊天。”一直靠着柱子不说话的赵德勋,缓缓开了口。 “甚好,甚好。”顾七尴尬地笑了笑。 此时,她可不想成为众人的焦点,还是远离这几个女孩子为妙。 几个人起身出了凉亭。 “你的身体可能骑马?” 顾七看着元哲,笑道:“无碍,伤已经差不多好了,只不过晏大夫说脸上的疤痕还是要小心处理,才裹上这纱布。” 元哲的眼睛,始终看着顾七脸上的纱布:“是这个道理,你生的俊俏,若是留个长长的疤,倒是本王造孽了。” “殿下这是哪里的话,又不是女儿家,不会这么娇气的。” “戎狄,敢不敢比一场?”赵德勋随手牵过一匹黑色大马,冲戎狄喊道。 戎狄牵了一匹棕色马,笑着说:“比就比,你若输了,晚上宴席上要敬我三大杯!” “先赢我再说!” 二人上马后绝尘而去。 三人也依次上了马,缓缓前行。 元哲和顾七并排,晏楚荣在后面跟着。 “当日之事,是本王不对,还未正式向你道歉。” “是臣经事太少,才会被那种阵仗唬住。殿下不必介怀,臣已无碍。” “今日见你,面庞有了些红润,看来也是好的差不多了。” 顾七垂头笑了笑。 戎狄骑马往回跑至顾七面前:“先生,难得出来玩一趟,要不要赛马?” 顾七练武之身,本就有些技痒,一想到能驾马狂奔,当下兴奋起来。 她直起腰板,咧嘴笑道:“好!” 晏楚荣在身后叮嘱一声:“注意安全。” 元哲见顾七如此开心,嘴角不由得挂起笑容:“既如此,本王也参加!” 一群人吼叫着,围着庄地赛起马来... 暗棋 第12章 庄地散心染风寒,遇刺落水救千金 跟着戎狄他们跑了一圈,觉得身体发冷,便下了马。 顾七仰着头冲戎狄道:“你们继续,我有点冷,先去休息了。” 晏楚荣跟着下了马,牵着两匹马向凉亭边走去。 顾七紧了紧衣领,刚要离开,便听到身后一声。 “裴启桓。” 顾七转身,见元哲下马解下身上的披风。 “殿下,这是?” “这披风碍事,帮本王保管好。” 元哲将披风系在顾七身上,又翻身上了马,疾驰而去。 “这小王爷,对你似乎格外关注了些。” 晏楚荣的话,让顾七回过神来。 她抬手抚了抚披风,挂起一丝笑意。 二人行至凉亭,见几个姑娘正围着石桌吃果子点心,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李穆禾见来人额上还冒着细汗,忙端上两盏热茶过来:“日头虽足,奈何已入深秋,小心风寒入了体。” “多谢。”顾七双手接过热茶,坐在廊下喝起茶来。 “离晚宴还有些时间,先吃点东西垫补一下。”柳湘凝端来一盘糕点,放在顾七和晏楚荣的中间。随后拿起一块递给晏楚荣道:“这栗子糕是时下最好吃的糕点,鲜栗子软糯香甜,再加上一点蜂蜜,配上酽茶,再合适不过了。” 晏楚荣受宠若惊,起身接过糕点忙忙道谢。 宋清瑶年纪尚小,却也看出了柳湘凝的小情绪。 她眼珠一转,直接指着顾七问道:“湘凝姐姐,为何你只给晏大夫,却不给裴公子呢?” 李穆禾掩面偷笑,扬起手在宋清瑶的额头上轻轻一敲。 柳湘凝却因宋清瑶的玩笑话,“唰”地脸红了。 “他自己会吃,我又不是丫鬟,还平白的伺候人不成?” 眼见柳湘凝要恼怒,顾七忙抄起碟中的栗子糕笑道:“大家都是朋友,何须如此客气。” 柳湘凝面颊通红,眼睛似蒙上水雾,咬了咬唇,快步坐到了远处的石凳上。 “清瑶,上次我与湘凝邀你一起去泛舟,赏晚秋之景,怎么推拒了?”李穆禾见气氛有些微妙,忙找了个话题聊了起来。 柳湘凝顺着说道:“是啊,难得那日还遇见了哲王殿下跟戎将军。” 哲王殿下? 顾七一顿,端起茶轻抿一口,竖着耳朵关注她们的聊天内容。 “还说呢,偏那日我被爹爹教训了一顿,心情不好。元哥哥当时在做什么?” “你怎么不关心我们在做什么?反倒问殿下的事?”柳湘凝伸手戳了戳宋清瑶的头,宋清瑶开始“嘿嘿”傻笑。 “你们不就是看看风景、吃吃果子,还能有什么事?元哥哥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当然想知道他的消息了!” “你要想知道他的消息,怕是得问问凤娘了!”李穆禾一句话,将话题引到了安静喝茶的凤楚纤身上。 凤楚纤缓缓放下茶杯,道:“没有什么事,不过是泛舟湖上,听曲解乏罢了。” 众人见她寡言少语,便没再多问,又转移到了别的话题。 几个姐妹之间叽叽喳喳聊起家长里短来。 顾七对这些不感兴趣,只觉得身子越发冷了,扯了扯身上的披风。 晏楚荣放下了手上的糕点,号起脉来:“还是觉得冷?” “就是感觉身上冷噤噤的。” 晏楚荣伸出手探了探顾七的额头:“早知道不让你骑马了,现下有些发烧了。” 正说着,一个丫鬟走过来道: “小姐,席面备好了。” 柳湘凝点了点头,恰遇元哲等人回来,几个人便一道回了柳府。 待回到厢房沐浴更衣,天已经黑了,在晏楚荣的监督下,顾七服了苦哈哈的汤药后,才跟晏楚荣一起去了正厅赴宴。 在丫鬟的指引下,二人坐在了下首左侧的两个位置。 赵德勋坐在对面饮茶,柳湘凝坐在他身旁,止不住地瞥向顾七,对视后又慌乱地转移了视线。 门口忽然热闹几分,李穆禾与宋清瑶一起走了进来,宋清瑶指了指赵德勋的方向,拽着李穆禾走了过去。 “赵大哥,我们想换个位置,挨着湘凝姐姐。”宋清瑶撒起娇来,赵德勋皱了皱眉,只好起身。 “多谢。”李穆禾朝着赵德勋微微一笑,赵德勋的脸突然红了起来,抱拳行礼后往末席走去。 元哲走了进来,众人起身行礼:“殿下。” 戎狄依旧跟在他身后,直至元哲坐了主位,自己转过身坐在了顾七旁边。 “你的脸怎么了?”戎狄落座后,看着顾七稍稍泛红的脸颊问道。 顾七回道:“刚吃了药,有些发汗。” “吃药?” 晏楚荣探过头道:“她刚刚骑马吹了风,有些发烧。” “不然把饭菜拿到房间里吃?”戎狄伸手摸了摸顾七的额头:“倒是出了些汗,摸起来还是有些热。” 顾七摆了摆手:“没事,才刚吃了药,哪有这么快好的。” 说话间,柳纪纲身着一袭暗灰色长袍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三个中年男子,虽穿的与普通人无异,举手投足间却透着一股官僚气。 顾七向柳纪纲旁边的几个人看去,并没有眼熟的。 这元哲密会大臣,想要干什么? 待柳纪纲几人行礼落座后,元哲沉声道:“开宴。” 丫鬟开始传菜,顾七的心思早就不在宴席上,直愣愣看着前面几个陌生的大臣。 “你既发烧了,还是不要吃这些寒凉之物。”晏楚荣在旁边念叨着。 忽然听到碗碟碰撞的声音,刚要低头,便听到元哲的声音。 “不日本王便启程回青州了,因有几件要事需要叮嘱,故唤各位大人前来。” 而碰撞声,是戎狄和晏楚荣递过来的碟子,撞在了一起。 顾七哪还有心思理会这些,她将目光移到元哲身上,随手接过一碟菜,夹了一筷子。 晏楚荣瘪了瘪嘴,将自己的菜拿了回去。 似是察觉到什么,元哲冷眼扫过去,正迎上顾七探寻的眼神。 顾七一惊,迅速低下头来,将整个身子缩在戎狄身后。 戎狄站起来拍了拍手,几个乐师进来,坐在宾客身后。 声乐响起,几个身穿浅蓝流光裙的女子,簇拥着红衣女子缓缓走进,伴曲而舞。 那中央翩翩起舞的,正是今日亭上所见的凤楚纤,依旧戴着面纱,看不清面貌,却能切实感受到她的魅惑与神秘。 顾七再次抬眼看向元哲,见他身体微微向前探,左胳膊拄着桌子,手指轻点着额头,右手握着酒盏,迟迟没有端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凤楚纤,时不时露出平日少见的笑容。 忽然,他转头看向顾七,恢复了冷峻神态。 顾七谄媚地笑了笑,举杯遥敬。 元哲扯起笑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戎狄大口嚼着牛肉,似乎这舞还不如面前的美食更吸引人。 余光看到顾七又在倒酒,擦了擦嘴上的油光劝道:“你身体尚且不适,还是少喝点酒。” “哎哟,我还以为戎将军眼里,只有这美食呢。”顾七放下酒盏调侃道。 戎狄“嘿嘿”笑了起来:“以前打仗,中了敌人的埋伏,兄弟们饿了几天几夜,回来之后发现,没有什么比填饱肚子更重要。” 见顾七始终在笑,戎狄有些不好意思:“我的吃相是不是很难看?让先生见笑了。” “哪里,”顾七学着戎狄的模样,抓起眼前的肉,狠扯下一口道:“这样吃才香嘛!” 戎狄哈哈大笑起来:“先生实乃人才,认识你是戎某之幸。我敬你!” 顾七也不扭捏,大口喝起酒来。 不远处,柳湘凝正看着顾七,迎上顾七的眼神又慌乱躲开,稍带夸张地跟李穆禾说着什么,随后用手绢捂着嘴笑了起来。 宴席过后,李穆禾等人向元哲做了辞别,在柳纪纲的带领下,元哲与几位大臣进了书房议事,戎狄和赵德勋持剑站立在书房外。 晏楚荣中途离了席便没再返回,不知是遇上了什么事。 顾七捶了捶头,许是酒喝多了,头昏得厉害。 出了厅准备往厢房的方向走,忽想起披风未还,又折返向书房走去。 虽然好奇,却也只能强行克制一探究竟的念头,将披风交给戎狄后返回厢房。 途中正经过柳府的池塘,忽想起离开之前,与韩子征坐在池塘边聊天的情景,不知不觉低头笑了起来。 忽听到细微响动,让顾七瞬间警觉! 有人在跟着我! 走了这么久都未察觉,这人的轻功恐不在我之下。 他跟着我的目的是什么? 顾七有些心慌,眼下来不及多想,只得加快脚步,打算甩开他。 “小姐,走慢些,晚上看不清路!”好像听到丫鬟的声音,待走近一看,正是白日见过的小翠。 柳湘凝全然不理会小翠的话,只顾低着头往前疾步而行。 眼看就要撞过来,顾七一惊,直接左闪让出前路。 暗处的人突放冷箭,原本射向顾七的箭,直接奔向柳湘凝的身体。 “小心!”顾七上前一步想要替她遮挡。 可柳湘凝见到顾七扑过来,吓得后退,绊住脚直接倒向池塘,连带着顾七一起被拽了下去。 听得“噗通”一声,冰凉的水浸透衣衫,顾七打了个冷颤。探出头来,见柳湘凝在不远处拍打着水花,忙游过去拢过她的身体。一点点将柳湘凝拖到池塘边,丫鬟吓得惊叫,纷纷放下手中的灯,一齐用力将柳湘凝拽了上去。 “小姐,你醒醒啊!这可怎么办啊!”小翠摇着柳湘凝的身子,急得直哭。 几个丫鬟将柳湘凝团团围住,不敢多做什么,只能哭。 顾七皱了皱眉,上前扒拉开两个丫鬟:“让开点。” 顾七跪在地上,解开了柳湘凝脖颈上系紧的扣结。 “裴公子,你...” “闭嘴!”顾七急吼一声后,低头开始渡气。 柳湘凝猛咳出喉咙的水,方苏醒过来。 顾七扶着她缓缓坐起:“没事?” 柳湘凝摇了摇头:“无碍,多谢裴公子。” 丫鬟将灯笼提了过来,顾七这才看清眼下的情况。 柳湘凝手一直捂着小腹,坐着的地方似乎有些褐色血迹,污了纱裙。 “你受伤了?” “没,”柳湘凝脸涨得通红,再也没有说话。 顾七恍然大悟!莫不是... “发生什么事?” 尴尬之际,小厮们举着灯笼带着柳纪纲、元哲等人赶了过来。 顾七循着声音望去,柳湘凝拽了拽顾七的衣袖,欲言又止。 丫鬟们将柳湘凝搀扶起来,想到柳湘凝身上不便,顾七想脱下外衫,又想起自己浑身湿透,恐有不妥。 迟疑之际,见元哲站在不远处,顾七眼前一亮:“柳小姐,等一下。” 径直跑到元哲跟前,踮起脚尖凑过去:“殿下,得罪了。” “你干什么!”元哲见她突然上前,吓了一跳。 “披风借我一用。”顾七解下他的披风。 不算透亮的烛火光,映出顾七白皙的脸庞。 精致得像画上的美人儿。 一股淡淡的药香钻入鼻中,元哲只觉呼吸困难,心好像漏跳了两拍。 “放肆!” 顾七并未理会,径直跑回去将披风系在了柳湘凝身上。 柳纪纲跟在后面,见柳湘凝一身狼狈,恼道:“这是怎么搞的!” 顾七挡在柳纪纲面前:“抱歉柳大人,刚有刺客闯入,没有保护好柳小姐。” 戎狄一听有刺客,直接朝着远处奔去。 元哲定了定心神,昂首挺胸地走了过来。 瞥了顾七一眼,皱眉道:“你受伤了?” 顾七低头一看,大臂处已被划破,血渲染了一片。 “不碍事。”顾七捂住伤口,感觉身体越发冷了。 “赶紧回去!还在这等着风干不成?”元哲没好气地说了一句,转身离开。 “多谢殿下。”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 夜深 “如何?” 黑衣人摘下面纱,露出一张清冷绝美的脸,来人竟是凤楚纤。 凤楚纤摇头道:“看样子不像是会武功。” 元哲转过身来看着她说道:“如果是刻意隐藏呢?” “不太像,”凤楚纤摇了摇头:“危机之下,难免会露出马脚。” “行了,你去。” 待凤楚纤离开,元哲站在桌前,口中喃喃自语道了一声:“裴启桓...” 脑海中闪出顾七的模样:苍白的脸庞,眼底透出勾人的魅惑,靠近时透着一股寒凉,逼得人血气翻涌。 “唉。”他叹了口气,猛喝了两口茶水,方缓过神。 暗棋 第13章 伤痕累累生退意,夜半会见韩子征 翌日 “别动,你还在发烧。” 顾七抬起手,大臂处传来刺痛,才想起昨日自己受了伤。 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扯着发干的唇,轻声道:“晏大夫,我快要渴死了。” “逞能的时候,还以为你无坚不摧。”晏楚荣倒了碗温水,扶起顾七缓缓饮下。 一股甘甜润到喉咙,嗓子也不疼了。 顾七躺下叹了口气:“唉,柳小姐是因为我掉落水中的,况且情况危急,哪来得及喊别人。” “戎狄说,现场除了一支射出的袖箭,再无其他,怕是查不到踪迹了。” 听着晏楚荣的话,顾七陷入了沉思。 她盯着床上的帷幔,又梳理了到郡州之后发生的事情。 过后,无奈地笑了笑:“怕是这位镇国亲王,疑虑未消啊。” 晏楚荣心下一惊,双手握拳,起身便开始收拾东西:“我这就安排你回去。” “你这是做什么?”顾七一急,直接坐起身来,凉气入喉,引起阵阵咳嗽。 晏楚荣忙放下手中的东西,快步移到床边:“你躺好!” “你听我说,咳咳...” 顾七抓住他的衣袖:“元哲本就多疑,加上那日我们交手,怀疑我并不奇怪。我若逃,怕是还没出这郡州城,便成亡魂了。眼下,我们必须沉住气。” 晏楚荣拍了拍顾七的后背,待她止住咳嗽,将被子往上抻了抻:“有件事...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什么事?” 晏楚荣放低声音说:“韩子征来了。” “什么?” “你先躺好!” 顾七迅速躺下,被子盖住脸,只探出好奇的眼睛。 “昨日我提前离席,便是去见他。本打算安置后,今晚带你一起去,没想到遇到这种事。” “我这小伤,不影响。” 晏楚荣彻底黑了脸。 顾七闭了嘴,不敢再搭话。她怕极了晏楚荣生气的模样,那眼中柔情全无,剩下的都是愠怒。 见顾七不再说话,晏楚荣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我说安排你离开,并不是赌气的话。元哲心思缜密,又生性多疑,你不是他的对手。若撤出,今晚是最佳时机。” 顾七犹豫了。 倒不是怕。 而是“韩子征”三个字,直接击穿了她的心防。 若回去,便能长久陪在韩子征身边。 可暗棋撤出,棋局就废了。 他会失望... 顾七整个脑袋埋入被子里,咬了咬牙:“不了。” 晏楚荣眼中闪过一丝落寞,隔着被子拍了拍:“那今晚你不要去了,免得风寒加重。” “那不行!”顾七擦了一把眼泪,从被子里钻出来。 “唉,”晏楚荣叹了口气,把药端了过来。“先喝药。” 她接过药碗大口吞咽,不一会便咂出苦味。 晏楚荣直接将蜜饯塞到顾七口中:“休息会,晚上我来喊你。” 是夜 朦胧中,好像有人推了推自己的肩膀,顾七揉了揉眼,方看清来人。 “你怎么才来。” “多穿点衣服,外面冷。”晏楚荣甩下一句话,便走了出去,站在门外。 顾七打了个哈欠,起身套了个大氅,蹑手蹑脚走了出去。 晏楚荣骑着马,在后面搂着他,也并未觉得有多冷。 不知走了多久,绕了好几条街道,到了一片林子,清冷的月光照在这片树林上,显得格外鬼魅。 “下来。”晏楚荣转头说道。 顾七下了马,见前面几步之遥,韩子征在月光下负手而立。 不远处的树影下,一个人牵着两匹马。 “主人!” 韩子征转过头,笑着张开双臂。 顾七快步跑了过去,全然没有听到晏楚荣的碎碎念... 月光下,两个人紧紧相拥。 韩子征将下巴抵在顾七的脖颈,对着她的耳朵唤了声:“小七。” 顾七的眼泪瞬间奔涌而出,嚎啕大哭。 韩子征笑了起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哭了?” 见晏楚荣走过来,韩子征松开手,两个人拉开了一点距离。 顾七稳了稳心绪,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鼻涕眼泪。 “臭丫头,跑过来的时候还踩了我一脚。”晏楚荣并未看韩子征,而是直接走到顾七面前,抬手擦了擦她脸上的泪珠:“也不知道你这个主子有什么好,让你来这受苦你还想他。” 韩子征的脸上始终挂着笑,从怀中掏出个小包裹,递给顾七:“想你在这恐吃不上这牦牛肉干,便给你带了些。” 她欣喜接过,小心翼翼地放到怀中。 “时间不多,还是少一些寒暄。”晏楚荣在一旁冷语。 韩子征“嗯”了一声,抬了抬手,不远处的随从跑过来,将包裹递到他手中,又跑回原处站立。 “小荣说,元承熙要你三月出治水详策,此次前来,正为此事。” 韩子征从包裹中拿出一个卷筒:“这个你拿着,找个时间拓下来。” 顾七谨慎接过,点了点头。 晏楚荣看着顾七一言不发,皱了皱眉。 韩子征只是上下打量着顾七,脸上止不住的笑意。 “有件事,需要跟你商量。”晏楚荣不再沉默,指着顾七冲韩子征说道:“她经验不足,恐不是元哲的对手,实在不行,撤出来。” 韩子征看向晏楚荣,眼中没有一丝退让:“我相信她。” “暗棋那么多,为何不换个更合适的?” “我们不要再讨论没有意义的事情。”韩子征摆了摆手。 “元哲多疑,青州已经刺杀过一次,况前几日盗朱令,二人交过手。” 韩子征惊讶地张了张嘴,一把拽过顾七:“他伤了你?” 顾七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晏楚荣直接抬起她受伤的胳膊,疼得她“嘶”得一声。 韩子征看着顾七,许久,吐出一句话:“我尊重小七的意愿。” 顾七抬起头,见韩子征的眼中,似乎有犹豫和心疼。 “我决定,留下来。” “好一个主仆情深。”晏楚荣嘲讽道。 “小七,我跟小荣还有些事情要谈。” 顾七点了点头,一个人移步到栓马的地方。 韩子征盯着离开的背影问道:“那药可有让她按时服用?” 晏楚荣的怒火被瞬间点燃! 他直接扑了上去,薅住韩子征的衣领:“她被刺杀你不问,反而问有没有让她吃药?在你心里,她到底算什么?” 韩子征转回视线,直视着晏楚荣:“你何时变得这么不冷静。” 晏楚荣咬牙切齿道:“她命悬一线的时候,我就后悔这个决定了!” 韩子征一怔,眼神开始躲闪:“小荣,她这步棋,至关重要。我答应你,事成之后,还她自由。至于元哲,我来解决。” 晏楚荣眼眶发红,缓缓松了手:“好。” “小荣,”晏楚荣转过身刚要离开,身后又传来韩子征的声音:“替我照顾好她。” “我会照顾她,但不是替你。” 顾七站的地方有点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但看那阵仗,像是在争吵。 两人背对而走,韩子征驾马离开。 晏楚荣则气冲冲地走了过来。 顾七把缰绳递了过去:“你怎么了?” “没事,走。”晏楚荣接过缰绳,带着顾七回了柳府。 翌日 一行人送到城门口,戎狄骑上马挥了挥手,马车缓缓前行。 “回去。”晏楚荣将外袍披在顾七身上。 看着他们越走越远,顾七心里压着的大石,像是被搬走了。 柳纪纲盯着顾七问道:“裴大人接下来什么安排?” 顾七看向柳纪纲,似乎对自己颇有敌意。 她礼貌地笑了笑:“叨扰这么久,今日也该回翰林院了。” “哦?那柳某帮您安排马车。” “不必了柳大人。” 晏楚荣上前一步:“草民今日本打算向柳大人辞行,不如我跟裴大人同路。” 柳纪纲捋了捋下巴的胡须,面露笑意:“既如此,柳某便不再多留,如有需要,随时来府上。” “多谢柳大人。” 回到柳府,正收拾东西时,身后传来丫鬟小翠的声音。 “裴公子,您这是要走?” 顾七转过头,柳湘凝站在门口。 “柳小姐。” “裴公子,”柳湘凝的脸又红了几分。“那日,多谢裴公子相救。” “小事,小事。” 柳湘凝追问道:“怎么突然要走?” “也不是突然,伤已无碍,是时候回翰林院了。” 柳湘凝“哦”了一声,低下头不再说话。 顾七见她略有伤感,也不知该如何宽慰。 从桌上抄起韩子征给自己的肉干,塞到柳湘凝手中:“这个送给你,很好吃的。” “多谢。” “叨扰多日,非常过意不去。”顾七将包袱放到背上,朝柳湘凝深鞠一躬:“感谢柳小姐多日款待,今晨已经跟柳大人说过了,就此别过。” 柳湘凝紧攥着手上的包裹,咬了咬唇,脸红的要滴出血来。 “我们该走了。”晏楚荣在外面喊了一声。 “那么...再见。”顾七再次抱拳。 柳湘凝识趣地站到一边。 “裴公子!” 听到柳湘凝的呼喊,顾七回过头来:“嗯?” 柳湘凝沉默片刻,最后吐出两个字:“保重。” 顾七咧嘴笑道:“好。” 阳光穿过廊檐,打在顾七和晏楚荣的身上,两个人的后背闪出耀眼的光亮。 顾七转过头,冲晏楚荣说着什么。 清风拂过,鬓边的一缕青丝迎风舞动。 顾七大笑起来。 柳湘凝看呆了眼,不自觉地跟着笑了起来。 再回到翰林院,周围的人都变得拘谨客气,三两个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届时一年纪稍长的男子走了过来,顾七行礼道:“沈大人。” “回来了。你的房间,做了调整,稍后让常彬领你过去,你的一应物品也已经搬进去了。” “好。” 待沈大人走后,常彬接过顾七的包袱,领着顾七朝翰林院后面走去。 “我离开的这段时间,是有什么事情吗?” 常彬笑了笑说:“没有什么事,那日贼人被射杀,你被吓病了,其他人都担心再出现这种情况,夜间偷溜出去喝酒赌钱的都老实许多。” “那怎么看到我都怪怪的。”顾七向周围看了看,似乎都在偷笑。 “哦,”常彬刚想说什么,下一瞬却捂着嘴笑出了声,随后说了句:“抱歉。” “所以,”她站住脚,一只手扒住常彬的肩膀:“你们在笑什么?” 常彬忽然凑了过来。 “你看什么?”顾七皱着眉头,有些不悦。 “你这副容貌,阳刚不足,阴柔过盛,可惜啊可惜,生做男儿身。” “什么意思?” 常彬左右看了看,附耳问道:“你是不是,哲王殿下养在外面的男宠?” “你胡说八道什么?” “你跟我来。”常彬拉着顾七的胳膊往前走。 穿过三四条长廊,一个宽敞、干净的院落赫然出现在眼前。 顾七愣住了:“这是?” “这是哲王殿下,特意为你准备的。因你生来体弱,恐我们冲撞了你。这下可以跟我说了?是不是哲王殿下跟你...” 顾七恼吼:“没有的事!” 常彬不再看玩笑,跟着顾七将院子大体观赏了一番。 顾七心下犯疑,这院子虽好,却远离后宫和翰林院,七弯八绕,周围不是兵器库,便是浣纱房。 “这个院子是?” “原是哲王殿下幼时住处,先皇念其年幼,又甚是宠爱这个弟弟,特准哲王能够回宫小住。” 顾七喃喃自语道:“怪不得。” 与其说是关心,还不如是孤立。这附近空旷,探听消息越来越难,况且周围都是元哲的人,恐怕自己已经被监视起来了。 “什么?”常彬又探过头来。 “别往下流了想,我跟哲王殿下,一点关系都没有。” “信你!”常彬抬起手搭在顾七肩膀上,笑嘻嘻地说:“等你飞黄腾达,可别忘了兄弟我啊!” “没正行。”顾七剜了他一眼,走进屋内。 东西一应俱全,自己之前带进来的行李也已妥善安置。 “这些都是谁收拾的?” “哲王殿下走之前,带着人过来整理的。” “哦。” “我还没见过,一个高高在上的王爷,给一个小小的翰林院学士收拾房间。也难怪大家有诸多议论了。”常彬在屋内走了走,将顾七的包袱放在桌上:“你大病初愈,还是多休息,我就回了。” “好,多谢。” 待常彬走后,顾七将房门关了起来,打开了包裹。 除了几小瓶丸药和几件衣服外,还夹着一套夜行衣。 “好在留了个心眼。”顾七将夜行衣取出,放到了床下,又拎了两个大箱子挡在外面。 晚饭过后尚有段时间,顾七决定出去走走。 院子左面是兵器库,门口四名守卫;右面是浣纱房,几个婢女围着池子浣洗衣物,旁边还有几个人在晾晒,各宫婢女来来往往。 顾七留意一阵,发现来来往往的太监宫女,都有意绕开了小院。 若这小院鲜少有人过来,倒也确实是个清静之地。 回到房中,翻出韩子征给交给自己的治水详策,坐在桌前拓了起来。 暗棋 第14章 得见天子获朱令,亲王遇刺险丧生 晨起早饭过后,一个小太监过来传话: “裴大人,陛下召您去御书房。” 顾七草草收拾一番,将昨夜未拓完的治水详策收好。 行至御书房门前,小太监停了下来:“裴大人进去,奴才在外面候着。” “有劳公公了。” 顾七正了正衣冠,轻推开御书房的门,见元承熙背着身子,站在书桌前。 “参见陛下。” 元承熙转过身来,见顾七穿着稍大的官服,俯首跪坐。 “起来。” 顾七起身,微微颔首,垂手而立。 “那日御书房遭窃,刺客跑到翰林院,害你受伤,如今可大好了?” “臣已无碍,多谢陛下挂怀。” 元承熙双眼微眯,盯着顾七问道:“你跟皇叔相识很久了?” “臣与哲王殿下乃是一同从青州赶来,此前并不相识。” “哦?”元承熙转过身去,伸手抚摸着当日烧毁的匣子:“宋廉说,你们前几日有过宴会?” 宋清瑶是宋廉的爱女,宋廉知道宴会并不稀奇。 只是为何今日元承熙偏提起这个? 顾七顺着话答道:“回陛下,确有其事。” “可有什么人参加?” “柳府开宴,邀请了宋大人之女宋清瑶、李大人之女李穆禾、赵将军之子赵德勋,还有锦香阁的花魁,凤楚纤。” 元承熙冷着脸,似是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还有呢?” 顾七思索一番,轻抬头看向元承熙。 他背对着自己,看不出什么情绪。 “当日柳大人有参加,还有三位大人,从未见过面,臣认不出。” 元承熙冷哼一声道:“与哲王在书房议事,竟连对面是谁都不清楚?” 顾七聪慧至极,当下反应过来! 她“哐当”一声跪在地上:“陛下明鉴,那日臣并未去书房,实在不知这后面的事!” 元承熙转过身来,看着跪在地上的顾七。 “起来。” 顾七起身,抬手擦了擦鼻尖冒出的汗。 “这个给你。” 顾七恭敬接到手中,竟是那日所盗朱令! “陛下,这是?” “朕6岁之时,曾见过亲王逼宫,皇叔之间尔虞我诈,如今只剩哲王。先皇已去,哲王最近心思越发活络了。” 顾七攥紧朱令,应声道:“臣,愿为陛下分忧!” 元承熙露出满意的微笑。 他背过手走近一步道:“朕见你两次。一次在朝堂上,你跪地垂首,没有细细看过你。这次抬起头来。” 顾七忐忑地抬起头来。 这也是顾七第一次,直视澜国皇帝。 近在眼前的天子,年纪比元哲要小,白嫩的脸上还存着稚嫩的气息。 却偏偏在唇边留起胡须,没有了少年时期清澈的眼神,多了些权谋算计。 高挺的鼻梁,薄唇勾出一抹笑。 “也难怪,哲王会愿意亲近你。” “什么?”顾七回过神来。 “无事。”元承熙停下了打量的目光:“裴启桓。” “臣在!” “朕对你寄予厚望,莫要辜负。” “臣,效忠陛下,必尽心竭力,穷尽一生!” 就在这时,门外的小太监喊了声:“陛下!” “进来。” 顾七将朱令收起,只见小太监从外将门推开,后面跟着——戎狄? “陛下!”戎狄紧走两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戎将军?”元承熙一脸惊诧,“你不是陪皇叔回青州?怎如此狼狈?” 戎狄抬起头来,尘土混着眼泪,在脸上印下条条痕迹,身上、手上更是沾满了鲜血。 “臣有罪!未能保护好哲王殿下!我们在路上遭遇埋伏,哲王殿下,哲王殿下受了重伤!” 元承熙大为震惊,直接扑上去拽着戎狄问道:“他现在何处?” 戎狄已泣不成声。 元承熙急得双眼通红,“啪”得一声!甩了戎狄一个巴掌! “朕在问你,他人呢!” “在,在筑邸小院!” 元承熙将戎狄拉起,冲小太监喊道:“速速喊来太医院所有太医。” 语毕,小太监夺门而出。 元承熙拽着戎狄往小院方向跑,跑了几步,忽想起什么似的,改为疾步而行。 顾七被刚刚的一幕惊呆了。 回过神来,赶紧追了上去。 刚踏入小院外石子路,便看到一路上的血迹,直接延伸到小院。 待赶到之时,太医院的御医们早围在了床边,开始商讨治疗之法。见元承熙来,纷纷起身道:“参见陛下。” “不必多礼,皇叔状况如何?”元承熙大手一挥,免了跪拜礼,急匆匆走到床边,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元哲。 “身上多处外伤,一路赶回失血过多,四肢厥冷神志不清。重伤则在胸口那一箭,若强行拔出,恐药石无医。”一名老御医说道。 “如何医治?”见太医们沉默,元承熙怒火中烧:“说啊!” “这...”旁边一名中年男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答道:“只能是先养气血,再做进一步处理,但箭头停留在伤口一刻,便多了几分感染的风险。” 元承熙皱起眉头不再说话,周围死一般的沉寂。 “现在着手,尚有几分希望,再耽误下去,怕是华佗在世也无济于事。” 元承熙低吼道:“谁在说话!” 顾七抬头望去,见一名医者从人群中缓缓走出。 晏楚荣?! 戎狄在晏楚荣旁边,朝着元承熙的方向跪了下来:“陛下,这位是晏大夫,因情况紧急,臣恐宫中人手不够,恰遇晏大夫在东街,便自作主张带了过来。” 元承熙沉了口气,看向晏楚荣道:“可有把握?” “六分。”晏楚荣上前察看一番后,说:“再耽误,怕连三分都不到了。” “如何医治?” “‘腹罨疗法’或可一试。” 人群中引起一阵骚动,随后老御医开口道:“曾听闻《元史》记载,将受伤之人填入牛肚中,以血止血,但此法自开朝以来从未用过,只怕...” “众卿可还有别的高见?”元承熙冷眼扫过去,众人鸦雀无声,再次陷入沉寂。 “就依晏大夫所言,若皇叔成功脱险,必重重有赏!” 众人散开,两个小太监将元哲从床上扶至院中,戎狄挥刀将牛肚剖开,掏出内脏。 顾七从未见过如此情景,见血大量喷涌而出,眼前一黑,再也不知后事如何。 不知过了多久,再次睁开眼时,天已接近黄昏。 “醒了?” 晏楚荣端过一碗药,递到顾七面前。 顾七接过药碗:“元哲怎么样了?” “死了。” “什么?” 药还没咽下去,直接呛得咳了起来! 苦涩的味道弥散在口中,恶心得想吐。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怎么不激动?你把...”顾七的声音高了几度,连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随后压低了声音道:“你把镇国亲王治死了,不是等着问罪呢嘛!” 说罢便要起身,却被晏楚荣一只大手摁住肩膀。 “你坐好。” “没时间了,趁现在,你快跑!”顾七挣扎起身,刚站起来,便感到一阵眩晕,“咣当”一声摔坐在榻上。 晏楚荣赶紧扶住她,宽慰道:“放心,刚刚是吓唬你的。” “什么意思?” 晏楚荣朝着里屋努了努嘴:“在里面,还喘着气儿。” 顾七歪过身子,探着头向里屋床榻上望去。 见元哲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晏楚荣起身将药碗放到桌子上:“失血过多,现在很虚弱。但以他的体质,个把月苏醒不是问题。” “戎狄呢?” “他连日奔波,累倒了,现在别处休息,有其他太医照料。” 听了晏楚荣的话,顾七总算放下心来:“呼,那就好。” 此时,门口响起了阵阵敲门声。 晏楚荣起身开门,见门外站着一个白净的小太监:“什么事?” “陛下让奴才来问问情况,哲王殿下和裴大人,可好些了?” “裴大人刚醒,哲王殿下还在昏迷中。” “那就有劳晏大夫照顾了,奴才告退。” 顾七坐在外间榻上,听着脚步声一点点走远。 直到外面再也没有动静,才开口和晏楚荣议论道:“也不知道元哲到底经历了什么,居然受这么重的伤。” 晏楚荣欲言又止。 “你怎么了?” 他笑了笑:“没事。” “阿啾!”突然一阵寒噤,顾七打了个喷嚏。 晏楚荣将身后的被子扯过来:“虽吃药造成体虚,却也不至于引起别的病症,怎么如今动不动就晕?” “许是见不惯这种场面,不是什么大事。” 他没有回应,只是眉头深锁,若有所思。 “你怎么了?”顾七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哦,没事。”晏楚荣回过神来,开口道:“这两天我会比较忙,你在这宫中,要处处小心。” “今日见你跟御医们在一起,我还以为你进宫了。” “进宫陪你不好么?”晏楚荣一改阴霾,眉眼含笑。 顾七想了想道:“也不是不好,但在宫中太束手束脚,倒不如在外面,行动更便宜。” “我也是这样想,前段时间在东街租了个院子,连带着前面的铺子一起租了下来。” 顾七赞许地竖起大拇指:“东街挨着城门,的确是个不错的地方!” “且看看明日他情况如何,若无性命之忧,我就回去了。” “好。” 翌日 刚用过早饭,一个年级稍长的太监便到了小院:“裴大人,晏大夫,陛下召二位去御书房。” “有劳。” 顾七和晏楚荣跟在太监身后,朝着御书房方向走去。 “二位进去。” 推开门,见元承熙坐于桌前看书,二人忙上前两步跪地行礼。 “起来。”元承熙放下书道:“晏大夫,皇叔的病情如何?” “回陛下,性命无碍,但因哲王殿下伤势过重,尚需一段时间细细调养。” “晏大夫医术高超,可考虑来太医院?” “陛下荣恩,乃草民之幸。然草民志不在此,更愿隐匿于乡野,为黎民百姓献一份力。” 元承熙笑了笑说:“既如此,朕便不强留晏大夫了。卫礼!” 那太监推门而入:“陛下!” “晏大夫救人有功,赏黄金万两,另将柳府旁边抄没的府邸赐予晏大夫,安置妥当后回来。” “奴才领命。” “谢陛下!草民告退。” 原来这贴身大太监,名唤“卫礼”。 顾七站在原地,看着卫礼将晏楚荣领了出去,又将御书房的门关了起来。 “裴卿昨日吓得不轻,想必是没见过此等场面。” 顾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让陛下见笑了。” “无妨。”元承熙摆了摆手,说:“如今皇叔重伤未愈,还需要在宫中多住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便由你来照顾。” “陛下,这...怕是不妥?” “有何不妥?”元承熙挑了挑眉,从上到下扫了顾七一眼:“难不成你还怕朕这位皇叔,占你便宜?” 顾七的脸红了起来:“不是,我...臣遵旨。” 元承熙笑意散去,恢复了严肃模样:“这是你亲近皇叔最好的机会,裴卿,莫要辜负了朕这番期望。” 顾七点了点头,陷入沉思。 “若有疑虑,但说无妨。” 顾七鼓了鼓勇气,开口问道:“若陛下想除掉哲王殿下,又何必大费周章地救他?” 元承熙坐回桌前,哂笑一声。 “在你眼里,朕是这般不择手段之人?” “陛下恕罪!” “皇叔受伤,你未曾面露担忧,如今又问朕这番话。朕倒也放心了。”元承熙端起茶来,抿了一口:“朕虽疑皇叔不忠,却始终没有依据。若他真是一片丹心,朕会为今日没能全力救治而后悔。” “陛下宅心仁厚,是臣小人之心,还望陛下恕罪!” “起来。” 元承熙并未怪罪,反而对眼前这个人有了些许欣赏。 还以为裴启桓是个钻研治水的书呆子,眼下看来,他大有用处。 而此时,裴启桓的忠心,依然需要考量。 元承熙并未深言:“这朝堂之上,臣子之间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朕只能寄托于你,旁观者清,只有局外人才能看清一些东西。” “臣,定不辜负陛下嘱托!” 且说那日晏楚荣匆匆出宫后,谢过宫人,自己并未直接回府,而是朝着东市的租铺走去。打开门又从里面将门锁上,自己往院内去了。 “你不该救他。”床上的人身上缠好纱布,缓缓穿上衣服说道。 晏楚荣一边收拾药箱,一边道:“你太莽撞了。” “可惜他没死。”床上的人起身,走到外间,那人正是韩子征。 “出城便遇刺,他若死了,元承熙必定搜查整个郡州城,你在郡州还能活得下去?”晏楚荣将药箱放好,又端过一碗汤药说道:“若不是她帮你吊着命,只怕你等不到我回来。” 一女子立于房中,始终没有说话。 韩子征接过碗,将汤药一饮而尽。又看了一眼那女子笑道:“巫卓擅用毒,却没想到她也懂医。” “主人过奖,略懂皮毛。”那女子双手交叉于胸,微鞠了一躬。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晏楚荣拿回药碗放到桌子上。 韩子征道:“自然是回去了。” 晏楚荣没有看他,只坐在桌前,思索一番后,回了句:“嗯。” 暗棋 第15章 照顾亲王誊详策,确有其才裴启桓 裴启桓的旧稿中,有一处分支河道上,画了两道不同的方向,一指向“堵”、二指向“疏”。二者明显不同,顾七趴在图上反复看了许久,终发现,标记“疏”的笔痕相对较新,许是裴启桓画此详策之时,发现此处更适合“疏通”,才做了更改罢。 想到这里,便不再纠结,直接按照新痕描画起来。 元哲昏迷后的几天,总有三两波人探望,频繁的敷衍招待让顾七心烦。 所幸元承熙下令,禁止任何人探望,小院才算清静下来。 此后除了元承熙隔三差五的问询,余下时间,小院只有顾七和元哲二人。 余下的半个月,顾七一边照顾元哲,一边安心誊抄韩子征拿过来的治水详策。 虽然有些麻烦,却也借着配药拿药的由头四处走动,除了各宫妃嫔的寝宫禁止擅入,其余的地方皆有了大致了解。 “所以,本王昏迷的这段时间,都是你在照顾?” “是啊,”顾七站在桌前,将熬好的药倒入碗中,慢慢端到床前:“喝药。” 元哲坐在床上,一只手接过药碗,将汤药喝完。 顾七摊开手递上一颗蜜饯,他皱了皱眉说道:“幼稚。” “不领情算了。” 刚要撤回,被他攥住手腕,低头将蜜饯含 入口中。 元哲将碗递还过去,擦了擦嘴问道:“戎狄呢?” 顾七起身一边收拾一边答话:“陛下恐青州生变,让戎将军先行回去了。” “嗯。”元哲抬起胳膊闻了闻,又闻了闻自己身上的衣服。“本王多久没洗澡了?” “呃...”顾七尴尬地笑了笑:“当然是...” “你就是这么照顾人的?”元哲有些生气,不料扯到了伤口,开始剧烈咳嗽。 顾七忙跑过去,抬手轻拍着元哲的后背道:“殿下受伤昏迷,怎么洗澡,等养好了再说。” 他咳得脸通红,勉强挤出一句话:“你帮本王擦擦身子也行啊。” “我?”顾七停住手,脸瞬间变红:“臣要怎么帮你擦?” “还能怎么擦?”元哲扯过她的手,往自己胸口上贴:“除了这里伤口不要碰,其他的地方你沾湿了帕子擦一擦,这么点事都不明白?” “我...臣去喊个丫鬟来。” 看顾七窝窝囊囊的模样,元哲不耐烦地扬起手:“算了!” 顾七赶紧到桌前端了碗温水,扶着他缓缓喝下。 “你去给我烧点热水。”元哲勉强起身,想要站起来。 顾七不由得头疼! 怎么摊上这么个事儿! 顾七摁住元哲的肩膀:“唉算了算了!殿下躺好!臣去烧水。” 烧完水要怎么办?让他自己擦身子? 脑补元哲自己擦身的样子,顾七苦恼地摇了摇头:“太费劲了!” 要不,给他擦擦后背? 他要是让我擦全身怎么办? 如果我拒绝,会不会被弄死? “嘶——”想起那日元哲射杀的情景,不由得心惊。 “裴大人。” 胡思乱想中,卫礼领着两个小太监走了过来。 “卫公公。” “陛下让奴才来问问,哲王殿下恢复得怎么样了?” “哦,已经好很多了,大夫的意思是再多吃几剂药。” “那就好。”卫礼手一挥,两个小太监把食盒放到顾七面前。 “这是御膳司今早做的清淡小粥和几样小菜,旁边这个是给裴大人的,连日照顾哲王殿下辛苦了。” “公公哪里的话,”顾七掀开食盒,里面放着一只蒸鸡、一大块卤牛肉,还有几碟素菜,一碗素粥。 她憨笑两声:“公公费心了。” 卫礼保持微笑模样,淡淡说道:“那奴才告退了。” “卫公公,等一下!” 卫礼复转身,微微弯腰。 顾七尴尬地搓了搓手,随后指了指烧开的水道:“能不能麻烦您身边的两位公公,帮忙,咳咳,给哲王殿下擦擦身子?今日我有些头晕咳嗽,想是感染风寒,怕将病气过给哲王殿下,所以...” 卫礼笑道:“我当是什么事,既如此,你们就留下,伺候好哲王殿下,晚点再回去。” “是。” 两个小太监弯腰应了一声,便带着烧好的热水和木盆进了屋子。 卫礼转身离开,顾七则拎起两个食盒在外间吃了起来。 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里面传来元哲的一声呼唤:“裴启桓。” “啊?”迅速嚼了嚼刚入口的牛肉,用力咽了下去。 “帮本王拿套干净的衣衫。” “哦,好。”顾七擦了擦嘴,走向柜子翻了起来。 拿出一套干净的衣服递给了里面的小太监,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正侧耳听着,忽然帘子打开,吓了顾七一跳! 元哲已穿衣完毕,浓密的胡茬也已清理干净,整个人瘦了一圈,苍白的脸,棱角更加分明,眼神却一如往常般凌厉。 “殿下好生休息,奴才们告退了。” “嗯。” 两个小太监一番收拾后离开了筑邸小院。 见顾七望着自己出神,元哲抬手戳了戳她的额头:“你在看什么?” “啊?”顾七眨了眨眼,才发现身边的太监早就离开了。 她低下头,拽着元哲朝外间桌子走去:“殿下,饿了?吃点东西。” 顾七将食盒中的饭菜悉数取出,摆在桌子上。 元哲在对面坐下,端起清粥,看了看我面前的饭菜,皱了皱眉:“为何你的如此丰盛?” 顾七扯下鸡腿笑道:“殿下您的身体刚恢复,需要吃点清淡的,一来养胃,二来养伤。” 元哲瞥了她一眼:“看着瘦瘦小小的,想不到食量这么大。” 喝了两口粥,实在寡淡。 抬眼看向顾七,她满嘴油光,吃得正香。 “你能吃的完?” “殿下如果想吃,可以跟臣说,何必这么拐弯抹角,不是您的风格。” 顾七擦了擦手上的油,扯下来一块鸡肉递了过去:“要吗?” 明显看到元哲的喉结动了动,怕不是馋到咽口水? “唉,只怕臣这手脏,殿下岂能吃此等不干净的!” 他还未回应,顾七直接将鸡肉塞入口中:“没事,殿下放心,臣吃不完剩下,晚上就能省出一顿。” “你!”看着元哲气鼓鼓的样子,倒突然觉得他可爱了几分。 但俗话说得好,老虎的屁股摸不得。 调戏一番后,还是要规矩些,未免得意忘形,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顾七用筷子将鸡肉撕成小条,夹到他的碗中:“吃一点解解馋算了,等殿下好了,有多少吃不到?” 元哲扫了一眼,嘴角勾起笑意。 早饭过后,顾七开始收拾碗碟,元哲则到院中透气。 到了中午两个小太监拎着新的食盒来,将空食盒带走,不在话下。 且说元哲身体尚虚,想要在院子里练功,却发现运气困难。 顾七想到自己此前受伤也是如此,急不得,只得劝他先回房休息。 “这是你画的?”元哲坐到书桌前,抄起桌上的图看了起来。 “对啊,”顾七倒了口茶,坐在旁边喝了起来。 元哲点了点头说道:“确有其才。” 顾七一愣,看向元哲。 元哲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自己誊抄的治水详策上,充满了欣赏。 裴启桓,确有其才。若你不是病死,想来会为澜国做更大的贡献。 想到这,心里顿时沉重了几分。 你所守护的澜国,正是我要毁灭的,功过是非,后人又将如何评价呢... “怎么了?” “没事,”顾七揉了揉发涩的眼眶:“殿下还是多休息。” 元哲将画纸小心放在桌上,自己走到床边坐下。 顾七上前将画纸收入筒中,筒口用牛皮堵得严严实实。 “澜国之地虽富庶,却也常年受着水患影响,懂得河道治理的并不多。世袭子弟怕吃苦,断不愿去乡野间做这等事。寒门士子一朝得了势,或投靠了权倾朝野的大臣,做些贪污纳贿之事;或安于一方之地,搜刮民脂民膏。这些人,能真正为百姓做些什么呢?” 不知元哲这番话,是自言自语,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顾七浅笑道:“为官做宰的,也不全是殿下所说之人,宋大人、戎将军、柳大人,不都在为澜国百姓谋福么?” 元哲嗤笑一声:“只怕这里面,还存着通敌叛国的。” 顾七心里一惊,难道他怀疑宋廉? 话题不能继续了。 “这就不清楚了,眼下还是养好身体要紧,旁的事,等好起来再说。” 元哲未回应,只是缓缓躺下,盯着帐子发呆。 顾七也不再理他,转身从包袱中拿出一个小木盒,将里面的仅剩的两颗丸药取出,和水服下。 口中瞬间充满了苦涩的味道,让人反胃。 “裴大人在吗?” 听到外面有人喊,忙走了出来。 见一侍卫立于院中,抱拳行礼道:“翰林院的常彬常大人让小人来传个话,说一位晏大夫在宫门口候着,要见您。” 顾七回礼道:“多谢大人了。” 那侍卫传话完毕,便离开了筑邸小院。 顾七拔脚要走,忽想起元哲还在卧房,又不得不折返回去。 “殿下!” 刚进屋,便看到元哲侧着身子看向自己:“何事?” 顾七指着外面:“晏大夫来了,现在宫门口。” “既如此,你便去,这里暂不需要你伺候。” “多谢殿下!” 跑到宫门口,见晏楚荣立于阳光之下,看到顾七,抿嘴一笑。 “这么冷的天儿,你怎么穿的这么单薄?” 说罢,晏楚荣便要脱下大氅,却被顾七推拒了。 “听到你来,我忘了穿,不过这一路跑来浑身燥热,也不觉得冷。” 说完,顾七拉着他往远处走了几步,小声问道:“那药你可还有?” 晏楚荣笑道:“不然你以为,我此次前来为的是什么?” 说罢从袖中掏出两个精致小巧的布袋。 顾七接过药,小心地放入怀中。 “是药三分毒,也不要吃的太频繁。” 抬起头,迎上晏楚荣关切的眼神。 顾七心头一暖,笑道:“还是那句话,我信你。” 他愣了一下,随后也咧开嘴笑了起来。 暗棋 第16章 初雪勾起儿时忆,柳府惊闻韩子征 一路小跑回到筑邸小院,冷风袭来,汗水黏在后背,透出刺骨的凉。 “阿嚏!”关了房门,便没忍住打出个喷嚏。 元哲放下手中的书,看着顾七:“你就穿这个出去的?” “殿下。”顾七吸了吸鼻子,憨笑起来。 “莫不是出去一趟冻傻了?” 元哲拿书敲了敲顾七的头,指着桌上的茶盏道:“还不去喝两口热茶。” 顾七揉了揉额头,乖乖走到桌前倒了盏热茶。 “外头可真冷啊。”顾七端着茶盏,看着外面的天,出去的时候还晴光万里,这时候反倒阴沉起来。 元哲抬起头望向外面,缓缓说道:“怕是要下雪了。” 要下雪了?顾七看着窗外树梢上挂着的残叶出了神。 “小七!” “啊?” “快起来!” 迷迷糊糊中,被一个人从床上拽了起来。 顾七揉了揉眼,原来是韩子征。 他穿着雪白大氅,配着鲜红色抹额,脚蹬着墨色长靴。正用力拽着床上的顾七,兴奋道:“下雪了!” “什么?”顾七打了个哈欠。 “下雪了!”韩子征兴奋地指着外面:“你不是想要只雪貂?我们去寻了来!” “真的!”提起雪貂,顾七便顿时来了兴趣,抓起旁边的大袄,跟着跑了出去... 顾七低着头笑了起来,回想起小时候的事,真是可笑。 只因见过官宦小姐家养的一只通体浑白的小家伙,自己便也想要一只。韩子征说这东西颇有灵性,不如去林间抓一只,慢慢驯养,才叫有趣。只是,我们从未真正抓到过雪貂,每次去林间,也不过是玩一阵子便回了。 “阿嚏!”鼻子一阵犯酸,头也开始昏沉起来。 元哲将自己的大氅披在了顾七身上,驱散了几分寒意。 “殿下,您自己披。” “你怎么了?”元哲见顾七突然发蔫,抬起手探了探额头:“坏了,发烧了。” “啊?”顾七抬起手,还没摸到额头,便昏了过去。 口干舌燥想要喝水,却发现眼皮抬起来都费劲。 顾七用尽全身气力,勉强挤出几个字:“水...水...” 嘴边传过一股温热,带着淡淡的茶香,润到喉咙。 “还喝么?” 不知是哪里来的声音,温柔得不像话。 她张了张嘴,连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什么,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醒来之时,天已经大黑了。 顾七侧过头,见元哲趴坐在床沿,发出细细鼾响。 还未来得及起身,他便醒了。 “感觉怎么样?”元哲端来一碗水,扶顾七起身缓缓饮下。 “多谢殿下。” 待彻底清醒后,顾七才发现,自己原来躺在了元哲的床榻上! “臣睡糊涂了,真是该死。” 顾七说完,便要起身,却被元哲抬手摁住。 “你才发了汗,不要乱动。” 随后去外间端过来一碗汤药,递给顾七:“喝了这个,舒舒服服睡一觉。” 顾七拧着眉毛喝下了苦涩的汤药,胃里又是一阵翻涌。 元哲递过一碟精致糕点道:“你睡到现在,想必也饿了,随便吃点,好歇息。” 拿起一块糕放入口中,软糯香甜,之前的苦涩已消散,连带着身子都暖起来了似的。 吃饱喝足,精神也好了不少。 顾七转过头看了看窗外,灯笼所照之处,飘散着大片的雪花。 “外面下雪了!” 元哲看了一眼,淡淡回了个“嗯”。眼神里透着一股疲倦,消瘦的脸庞又多了几分苍白。 他才刚好,今日又这般忙碌,肯定没有休息好。 “殿下,我已无碍,还是挪去外间。” “不必,”他话还没说完,没忍住打了个哈欠,眨了眨眼道:“本王不困。” “臣乡野出身,这点风寒算不得什么,倒是殿下,才刚恢复怎好再受磋磨?我真好了,您看!”顾七拽过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他一怔,顾七也被吓了一跳。 元哲的手,好凉! 这才发现,元哲为了熬药,将炭火盆挪去外面,偏又将大氅脱了铺在被子上,身上再没有一件能御寒的。 “殿下真是折煞我了!”顾七赶紧将元哲拽到床上。 两个人相对而坐。 顾七身上,透着浓浓药香。 元哲心有悸动,望着顾七出神。 顾七却低着头,正认认真真地帮他掩被子,把他裹得严严实实。 “裴启桓...” “嗯?”顾七依旧低头忙活着。 “裴启桓。” “啊?”顾七抬起头,不料距离太近,眉间扫过一阵温润。 元哲愣了愣,食指掩住了自己的下唇。 这气氛有些怪... “咳!”顾七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赶紧猛咳两声:“咳咳!” “咳咳...”元哲转过视线,跟着轻咳了两声。 此地不宜久留! 顾七将被子一股脑塞了过去:“殿下,早点休息。” 刚要下床,又被元哲一把拉住。 他不会...要我陪他一起? 他不会...真的有那种癖好! 顾七紧张得心脏怦怦跳,生怕他说出什么来。 “要不...” “不了不了!”未等元哲说完话,顾七吓得手一缩,拨浪鼓似的摇了摇头:“臣乃草芥,怎么能同哲王殿下同榻!” 元哲看着顾七通红的脸,不由得发笑: “本王是想让你,把那炭火盆,往里间挪一些。” “哦,是么...好!好!”顾七尴尬的挠了挠脸,慌忙走到外间,将炭火盆往里放了放。自己一溜烟钻进外间榻上的被子里,从头到脚盖得严实。 过了一会儿,外间传来阵阵鼾声。 元哲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 顾七跪在榻上,往窗外看了看,外面白茫茫一片,偶有几个穿红戴绿的宫女,嬉笑着路过。 “看来是大好了。” 身后传来元哲的声音,她转头一看,元哲早已洗漱完毕,身穿蓝白相间的长袍,披上了雪白的大氅。 “殿下这是要去哪?” “初冬的第一场雪,当然是出去游赏一番。” “殿下伤未痊愈,这般贸然出去,可问过太医?” 元哲挑了挑眉笑道:“你倒越来越像我的随行小厮了。” 顾七瘪了瘪嘴,不知该如何回话。 元哲稍稍歪头,笑道:“你若一起,就快把桌上的饭吃了。” “好!” 顾七正愁没理由跟着,想不到元哲竟主动开了口。 兴高采烈地跳下床,跑去洗漱。 马车吱呀呀出了宫门,顾七坐在车里向外看,一路上行人寥寥。 “我们要去哪?” “守备府。” “柳大人?” 顾七微微蹙眉。 若是找柳纪纲,就绝不是赏雪这么简单了。 如今有朱令傍身,接近元哲便是谨遵圣意,纵使元哲发现,也无可奈何。 顾七心下了然,试探性问了一句: “不是说出来游赏雪景,怎么又要去柳府?” 元哲闭着眼睛,眉头微微一皱,随后又舒展开来:“他家在西山有片梅林,大雪之后,别有一番景致。” “不知这次都有哪些人来,一定很热闹。” 元哲脸上挂起的笑意瞬间消散。 他缓缓睁眼,冷冷盯着顾七。 “殿下?”顾七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元哲猛地拽住顾七的胳膊,一把推到角落! “本王给你几分颜色,你就要开染坊了?” “殿下,”胳膊一阵酸痛,想要用力抽出来,却反被元哲越箍越紧。 “臣不是很明白您的意思,如果是臣说了什么话惹怒了您,还望恕罪!” “裴启桓。” “臣...臣在。” “本王说过,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 顾七吓得大气不敢出,懊恼自己的洋洋得意,眼下乐极生悲。 就在此时,马车缓缓停了下来:“殿下,到了。” “嗯。”元哲应了一句。 外面传来搬马凳的声音。他抽回手,先一步下了车。 顾七揉了揉酸痛的胳膊,长舒一口气。 下了车,柳纪纲一家早已在门口等候。 凤楚纤与李穆禾也在,见到元哲下车忙上前行礼。 顾七跟在元哲身后,大抵扫了人群一眼,未见赵德勋和宋清瑶。 柳纪纲搓了搓手说道:“殿下,天还尚早,不如移步寒舍吃几盏热茶,暖暖身子。” 元哲转头看向顾七,她冷得跺了跺脚,揉了揉发酸的鼻子。 不知为何,见到她这副模样,腾起的无名火瞬间消散。 元哲负手而立,淡淡说了句:“好。” 一行人往柳府大厅走去。 刚落座,柳湘凝便领着几个丫鬟,端着热腾的茶水和果子走了进来。 顾七接过柳湘凝的茶,道了声:“多谢。” 接茶之时,不小心碰到了柳湘凝的手。 柳湘凝玉指一缩,从小翠手中拿过手炉,递给顾七:“这天越发冷了,裴公子还是要多穿些。且拿去暖暖。” “谢谢。”顾七将手炉推了回去:“男儿家耐得住寒,还是柳小姐自己用。” 柳湘凝浅笑回应,继续送茶。 顾七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原在韩府时,倒从未这般耐不住寒。如今到了这里,不论穿多厚,也依旧冷噤噤的。一定是晏楚荣给的药,起了作用。 柳纪纲亲自将茶奉给元哲,关心道:“殿下如今伤势可大好了?” 元哲接过茶盏,吹了吹浮末答道:“已无碍。柳大人费心了。” “那就好,”柳纪纲捋了捋胡须:“不知这刺客可有眉目了?” 顾七端起茶盏佯装饮茶,眼睛始终盯着元哲。 “何必去查。”元哲放下茶盏,冷笑一声:“我与他交手多次,再熟悉不过了。” “殿下说的,莫不是云国大将军韩忠之子,韩子征?” 韩子征?! 顾七有些惊讶,再不理周围人的寒暄,竖着耳朵听起来。 “这韩子征,居然敢来国都?竟还刺杀了当朝王爷?”柳纪纲一脸的不可置信。 不愧是主人,顾七暗自得意起来。 自从来了澜国,始终处于元哲的阴影下,却没想到,这么厉害的人物,都不是韩子征的对手。 元哲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怕是这偌大的澜国,已经千疮百孔了。” “想不到那韩子征小小年纪,居然能伤了王爷您。” “呵,”元哲双眸映出一股阴鸷,冷哼道:“怕是他也没讨到几分便宜。” 柳纪纲探过身子问:“莫不是,死了?” 元哲未答,起身整了整衣冠。 什么意思?难不成韩子征死了? 慌乱之际,手一抖,洒出一些茶水来。 顾七心中存疑。韩子征做事,向来留条后路。 看来得赶紧找个机会,跟晏楚荣碰面,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裴公子。”身边的人递来一块手帕,顾七抬眼看去,正是凤楚纤。 “多谢。”顾七接过帕子擦了擦身上洒出的水渍。 这帕子,有些眼熟,却又不记得在哪里见过。 顾七将帕子攥在手中:“抱歉,帕子脏了,不如我改日清洗干净,再还给您。” 凤楚纤掩面笑道:“我的帕子,是不轻易交托旁人的。裴公子不必介怀,交还给我便是了。” 顾七哪里还有心思周旋,眼下只想赶紧知道韩子征的情况。 “既如此,”见凤楚纤执意收回帕子,只好双手奉还:“多谢凤姑娘。” “走。”元哲抬起脚往外走去。 “来人呐!备马!”柳纪纲在后面喊了一句,紧走两步跟上。 余者亦起身,陆续跟着走了出去。 暗棋 第17章 西山梅林捕雪貂,英雄救美再添伤 马车行至西山,小厮早早候在山脚下:“拜见哲王殿下。老爷,按照您的吩咐,凛风阁已收拾好了,马匹也已安置妥当。” 柳纪纲“嗯”了一声,示意小厮带路。随后陪着元哲朝山上走去,柳湘凝和李穆禾紧紧跟随,随行丫鬟在旁随侍,顾七则与凤楚纤走在最后。 小翠一边扶着柳湘凝向上爬着,一边回头道:“裴公子跟凤姑娘要小心,虽说这石阶收拾过,却存了些冰,小心脚滑。” 顾七仰头笑道:“多谢小翠。” 柳湘凝转过头,略显神秘:“我曾在梅林见过一种小动物,通体雪白,身子细长,两只耳朵小巧精致,甚是可爱。” “柳小姐说的,可是雪貂?” “雪貂?”柳湘凝一脸疑惑。 “雪貂在咱们这边并不多见,柳小姐不认识也实属正常。” 凤楚纤转过头,看着顾七问道:“那裴公子怎知,柳小姐所说便是雪貂呢?” “我并未亲眼见过,”只走了几十级台阶,便稍稍喘不过气。 顾七站在原地倒了口气,随后抬脚继续向上:“只是翻阅地方志时,曾有过雪貂的描述,与柳小姐的一般无二。只不过...” “不过什么?”李穆禾听得入了迷,不禁问道。 “只不过,书中描述的雪貂,并非只有一种毛色。” 李穆禾往前紧走两步,声音中透着一股期待:“不知这次能不能遇到,真想见一见。” 元哲在前面跟柳纪纲说着什么,听到李穆禾这句话,淡淡回了句:“若喜欢,不如抓了来,慢慢调教驯养。” 柳湘凝兴奋喊道:“可以驯养的吗?” “看看你们是否有缘。”元哲背过手,又往上走去。 到了半山腰,一片开垦的梅林映入眼帘,周围的空气中,都透着一股清香。 一路上柳湘凝跟李穆禾小声商议了什么,到了凛风阁,二人凑到顾七面前:“裴公子,若今日有缘,见到那雪貂...” “既为二位小姐所求,吾自当尽力。” 柳纪纲见顾七与自家女儿凑到一起,有些心烦,只好冲柳湘凝呵斥道:“也不要一味贪玩,伺候好殿下才是正事。” 柳湘凝看向父亲,瞬间蔫了,眼眶微微发红。 李穆禾并未说话,只是揽过柳湘凝的肩膀。 顾七自知,这尴尬气氛与自己脱不了干系。 但顾七从不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柳纪纲越是防备,自己越是拧着来。 “柳大人言之有理,不过难得有雅兴出来赏雪,太拘束反倒无趣。”顾七上前一步,离柳湘凝更近了些。 余光瞥到柳纪纲,气得胡子抖了抖。 “二位小姐可会骑马?” 李穆禾跟柳湘凝对视一眼,冲顾七摇了摇头。 “何必这么麻烦,”一旁传来元哲的声音,顾七向前望去。 只见他已骑上一匹大马,怀中搂着凤楚纤:“像本王这样,岂不便宜。” 柳湘凝跟李穆禾的脸“唰”地红了起来。 李穆禾开口道:“殿下说笑了。” “裴启桓,”元哲骑马凑过来叮嘱道:“莫要一味贪玩,小心着凉。” “咳咳,知道了殿下。” 元哲带着凤楚纤进了梅林,不一会便看不见身影。 顾七接过小厮递过来的马:“骑马容易刺激雪貂惊逃,既然二位小姐不会骑马,不如我与小厮各牵一匹,你们坐上去,咱们缓缓前行。” “小姐,那我们呢?”小翠在一旁问道。 柳湘凝红着脸道:“备好茶水果子,等我们回来。” 小翠朝着自家小姐递了个眼神,冲顾七道:“那裴公子,我家小姐,可就托您照顾了!” 顾七笑着点了点头,扶着柳湘凝上了马。 李穆禾则在丫鬟的搀扶下,踩着小厮的脊背,稳坐到另一匹马上。 四人缓缓前行,路面皆被白雪覆盖,梅花上的残雪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这梅林之大,超出顾七的想象。 “柳小姐,还记得之前见到的雪貂,大概在哪个方位么?” 柳湘凝四处看了看说:“其实,我也记不太清了。” 她弯下腰来,大半个身子几乎脱离马身,顾七见状,伸手托住柳湘凝的腰肢,轻推一把:“你这样很危险,坐好。” 柳湘凝的脸又红了起来,眼神飘忽,许久,才轻吐出一声:“哦。” 走了许久,也没看到雪貂的踪影,身上已微微发汗,越发口干舌燥起来。 “在那!在那!”忽然柳湘凝指着前面喊了起来。 顾七朝着手指的方向望去,眯了眯眼睛,原来它藏在几丈远的一棵梅树下,正抬着头左顾右盼。 顾七见到这雪貂,眼中闪着兴奋的光:“果真是通体雪白,若不是这头动来动去,还真发现不了。” 一边盯着雪貂,一边扶着柳湘凝下马:“我们得慢慢靠近,马留在这。” 旁边的李穆禾也下了马,顾七把缰绳递给小厮,带着柳湘凝与李穆禾慢慢靠近。 三人散开,准备抓捕之时,那雪貂似乎察觉到周围的危险,“蹭”地一下逃开。 顾七上前扑去,却扑了个空,环顾四周,又是白茫茫一片,哪里还有雪貂的踪迹。 李穆禾突然指着顾七身后:“在那里!” 柳湘凝深吸一口气,从顾七身侧移步过去。 待顾七转过身来,前面的柳湘凝早已做好抓扑之势。 就在柳湘凝全神贯注扑向雪貂之时,突然林间飞出一支冷箭! “小心!”眼看这箭射了过来,顾七便顾不得雪貂,直接扑向柳湘凝,搂住她往侧方摔去! 未料这白雪下,竟藏着一块半人大的石头! 下落时右脚脚踝正磕在石头上,顾七一阵吃痛,整个脚腕开始发麻。 眼下还顾不得自己,顾七看向怀中的柳湘凝:“没事?” “啊,好痛。”柳湘凝从怀中挣扎坐起,才发现她的手摔在地上,磕出几条血印子。 她向雪貂的方向看去,尖叫一声:“雪貂!” 顾七转过头,只见那雪貂腹部中箭,鲜红的血喷在周围的白雪上,一动不动。 “呦!喔!喔!” 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听到一个少年的欢呼声。 三人向声音之处看去,原来是赵德勋和戎狄。 赵德勋将弓箭收起,兴奋地吹起口哨。 顾七盯着赵德勋,全然不知,自己眼中的肃杀气,与韩子征如出一辙。 待戎狄和赵德勋缓缓凑近,顾七眨了眨眼,强压着怒火,扶柳湘凝站了起来。 戎狄下了马:“柳小姐,李小姐。欸?先生也在。” “戎将军,何时回来的?”顾七勉强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戎狄丝毫没有留意到周围尴尬的氛围,憨笑道:“才刚回来,赵兄弟去接应的我。听闻殿下在这里,便急忙赶了过来。” 赵德勋下马后,径直走向那雪貂,将箭拔了出来,赞道:“这皮毛真是漂亮,用来做围领和冬帽,最合适不过!” 李穆禾冷哼一声道:“是啊,少将军,最合适不过了。” “你若喜欢,便送你!”赵德勋邀功般递了过去。 这傻小子!顾七嘲讽一笑。 李穆禾愠怒,一把推开赵德勋:“你既喜欢冬帽,拿去做就是了,我又怎好让少将军割爱!” 看着李穆禾生气走开,赵德勋忙追了过去。 戎狄丈二摸不着头脑,愣在原地:“这是怎么了?” 顾七看着两个人远去的背影,笑道:“二位小姐想抓只雪貂驯养,好不容易找着了,又被赵兄弟弄死了。” 一旁的柳湘凝轻声抽泣,戎狄哪里见到过这般场景,紧张得抓了抓头:“我们来时看见这貂儿乱窜,赵兄弟一时兴起,便...” “算了,许是没有缘分。”柳湘凝渐渐止住了眼泪,拿起手帕便要往脸上擦。 “等下,”顾七握住她的手腕:“你的手受伤了,小心感染。” “啊,竟受伤了!”戎狄凑过来,“都肿了,得找个大夫瞧瞧。” 顾七开始掏自己的帕子,忽想起出门太急忘了带。只得朝戎狄伸手道:“帕子拿来。” 戎狄赶忙从怀中掏出,递了过去。 “多谢戎将军,”柳湘凝低下头,小声说了句:“多谢,裴公子。” 顾七低着头,简单地做了个包扎:“不是什么大事,你的帕子脏了,且先收起来。” 抬起头,见柳湘凝脸上还挂着泪珠,下意识用手去抹,她一惊,脸又红了起来。 “柳小姐还真是爱脸红。”戎狄一句话,让顾七忽然察觉,自己方才的举动,有些僭越。 顾七懊恼地捶了捶头,赶紧赔礼道歉:“对不住,唐突了。” “你们在做什么?”尴尬之际,元哲骑马过来,吓了大家一跳。 “殿下。”众人见状忙行礼。 “你受伤了?”头顶传来元哲的话,顾七转头看向柳湘凝。 柳湘凝上前一步道:“回殿下,玩耍之时不慎跌倒,并无大碍。” “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元哲将马缰递到凤楚纤手上,径直下了马:“戎狄,跟赵德勋一起,送二位小姐回去。” “是,殿下。”戎狄领命后,朝着赵德勋消失的方向跑去。 不一会,戎狄便带二人回来,李穆禾的脸颊微微泛红,赵德勋走在旁边也是止不住地傻笑。 “殿下。”赵德勋与李穆禾齐声喊道。 元哲点了点头,朝着李穆禾与柳湘凝说道:“让他们护送你们回去。” 顾七站在柳湘凝身旁,脚踝传出阵阵刺痛,却也不好发作,只得咬牙坚持。 “裴公子呢?”柳湘凝看了顾七一眼。 顾七还未张口,便听到元哲说:“他还不能走,本王有事要问。” 凤楚纤见状,下马扶着柳湘凝:“柳小姐受伤了,恐不好握缰绳,不如我带您回去。” 柳湘凝再次看向顾七,顾七强撑不适,扯出一丝微笑。 戎狄翻身上马跟在凤楚纤后面,李穆禾则坐上了赵德勋的马。 几人就此离开。 待众人散去,顾七擦了擦额上细汗,鞠躬问道:“殿下,不知是何事要问?” 元哲并未说话,只站在顾七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好像,臣,并未做什么事,惹怒殿下?”顾七被他盯得发毛,感觉周围的空气越来越冷。 “本王是想看看,你还有多少血可流。” “啊?” 顾七不明所以,直起身看向元哲,他努了努嘴。 顺着方向往下一看,右脚侧后方的白雪,已被血水浸染。 “哎呀!”磕到之时腿有些发麻,随后阵阵刺痛,还以为是破了皮,并未在意。 顾七一看流血了,赶紧迈开腿朝前走。 “你打算就这么走回去?” “不是,”顾七朝前指了指:“前面有马。” “噗...”元哲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 顾七翻了个白眼。 如果他不是个王爷,真想甩出匕首弄死他! “你现在这样,上马都费劲。” 顾七不再理睬他的调侃,有这个被他嘲笑的工夫,早就走到了。 朝前走时,感觉有人从身后袭来,顾七本能地想要躲闪,袖中的匕首暗暗握在手中。却忘了脚踝受伤,才将重心转移到右脚,想要侧身还击,伤口便传来剧痛,整个身体向地面倒去! 耳边传来一声闷哼,顾七直接倒在了元哲的怀里,坐在了他的腿上... 暗棋 第18章 反常暧昧同乘路,医治伤踝见楚荣 且说那日元哲骑马带着凤楚纤先入梅林,行至一处僻静之地,凤楚纤便下了马。 “一个时辰之后,还来此处。” “是,殿下。” 凤楚纤身形一闪,悄声消失在梅林中... “本王的腿,要被你压折了。” “对...对不住,殿下息怒!”顾七将匕首藏回袖中,滚到旁边便要起身。 “别动了。”元哲抬手示意,顾七只得坐在雪地上,听候他的指令。 元哲捏了捏自己的腿,起身走到顾七面前蹲下,又从内衫上扯下一缕布,绑在了顾七的脚踝上。 眼看着天又阴沉下来,元哲说了句:“得快些回去了。” 说罢将马牵来,翻身上马,朝顾七伸手:“上来。” 顾七缓缓起身,将手搭了过去。 但这姿势...总觉得有些怪。 “怎么了?很冷?” 元哲见她缩着身子,往前探了探。 “不是,殿下,”顾七脸微微泛红:“您不要离我太近,这,这有点不妥。” “哦?” 元哲听完,非但没有起身,倒越发凑近了:“近点不好么?” 顾七不知该如何回答,远远听到戎狄的声音: “殿下!” 抬起头,见戎狄、赵德勋、柳纪纲纷纷骑马而来。 柳纪纲见元哲几乎趴在了顾七身上,皱了皱眉:“殿下,您这是...” 元哲直起身道:“没事。” 顾七长舒一口气,缓缓直起身来。 却没想到,元哲一手揽过顾七的腰,向后一拉! 顾七一惊!耳边传来元哲的声音:“裴大人受伤了,故行的慢了些。” 柳纪纲脸色更加难看,元哲并不在意。 戎狄未察觉这异样的气氛,反而下马凑了过去:“先生受伤了?” “没,没事,”顾七紧张得咽了咽口水:“不过一点小伤。” “殿下,不然将先生移至臣的马上,您也好松快些。” “不必了,”元哲冲戎狄道:“将晏大夫请来,我们回柳府等。” 戎狄点了点头,将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递给顾七:“那我先去请晏大夫。眼看又要下雪了,先生保重。” 顾七接过披风,道了句:“多谢。” 戎狄骑马先行离去,余下的人又开始往回走。 柳纪纲面露焦躁。 这殿下,似是对裴启桓颇有兴趣。 难不成真如传闻所说,哲王好男色? 不成! 想到这里,柳纪纲冲赵德勋道:“少将军,照顾好殿下,老臣先行一步,让家中小厮备好轿撵,方便送裴大人下山。” 看着柳纪纲焦急的背影,顾七有些诧异。 这柳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赵德勋驾马跟在元哲身侧,元哲开口问道:“二位小姐跟凤娘可回府了?” 赵德勋答:“回殿下,已经回去了。” 赶上了牵马往回走的小厮,顾七一阵欣喜。 “殿下,不然臣,去坐另一匹。” “快到了,何必这么麻烦。”元哲加快了速度,径直跑到了小厮前面。 “好。咳咳!”顾七捂嘴猛咳几声,夸张地抬起胳膊,将戎狄给的披风往身后套。 元哲见状,松开了手,总算拉开了一小段距离。 赵德勋在旁问道:“殿下,晚些是回宫里,还是回府邸?” 元哲沉默一阵,道:“回宫里,裴启桓受了伤,我得带他回去。” “不用考虑臣的,臣可以...” “你是本王带出来的,出了事本王可没法跟陛下交代。” 他这话的意思,是已经猜到什么,还是纯粹的客套? 顾七恐说多错多,反倒自乱阵脚,便闭了嘴。 “那戎狄...”赵德勋又小声问道。 “让他在柳府暂住,过两日再回去便是。” 到了凛风阁,小厮们已经备好了轿撵。 元哲先下了马,当着众人的面,一把将顾七搂了下来,才刚落地,又凑过来准备横抱。 “殿下!”顾七趔趄着闪了过去,推拒道:“臣这点小伤,不用劳烦殿下。” “你们是瞎的?还不快去扶着裴大人!”柳纪纲冲小厮们呵斥一番,随后冲过来两个小厮,搀扶顾七上了轿。 进了轿,四个人抬起便往山下走。 脑海中又重新捋了一遍,从青州到郡州这一路上,元哲始终对自己有着一股敌意。直至今晨,出发的时候还有这种感觉,入了梅林却像变了个人。 难不成他有断袖之癖? 可见他对凤楚纤的行事,又不像是个不近女色之人。 唉,难道这澜国的民风,已经如此开化了? 想到这里,鸡皮疙瘩乍起。 另一边,元哲与赵德勋将马递给了小厮,二人便跟着轿子下山。 柳纪纲将诸多事宜吩咐妥当后,紧走几步,追上了元哲。 “殿下,”柳纪纲喘了几声粗气,用手捂了捂发酸的鼻子说:“戎将军此次回都,可是为着青州战事?” “本王也才见着他,尚不知晓。”元哲边走边回。 “戎将军今日回都之事,可报了内廷?” “不必。” 柳纪纲神色凝重起来,沉默一阵说道:“陛下如今已不是孩童了,殿下这番行事,恐有不妥。” “呵,”元哲忽然站定,扯起嘴角冷笑一声:“到底,我还是他叔父。” “可他是帝王!” 赵德勋一看气氛微妙,冲着柳纪纲干咳了一声。 顿时陷入一阵沉默。 过后,元哲沉声道:“那又如何?一个听信佞臣的帝王,哪里还听得进忠义之言。” 柳纪纲张张口想要说什么,只见赵德勋连连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待奸佞铲除,他自会明白本王的一番苦心。”元哲说完,背着手继续前行。 柳纪纲紧紧跟着:“殿下,裴启桓可是陛下提拔上来的人。” “本王知道。” “今日这番做派,究竟是做戏,还是对裴大人有兴趣?” “咳咳!”赵德勋咳得声音更大了些,狠狠瞪着柳纪纲:“柳大人,僭越了!” 柳纪纲不予理会,一副忠臣死谏的模样。 元哲再次停住脚,强忍怒火,冲赵德勋道:“山脚等着。” 赵德勋浅鞠一躬,径直下了山。 眼下,只剩下元哲和柳纪纲。 元哲冷眼看向柳纪纲,语气也变得生冷:“柳大人,有些心思,还是尽早打消为好。” 柳纪纲脸上一抽,眸子一紧,汗滴了下来。 顾七坐着轿子,直接回到了柳府,下轿时看到戎狄站在府外。 “我来。”小厮刚要搀扶,便被戎狄拦住了。 戎狄直接走到顾七面前,弯下腰来:“上来。” 顾七笑着拍了他一下:“哪有这么娇气,你扶我一下便好。” 戎狄起身憨笑:“府上还有客人,恐惊扰不便,我就把晏大夫带去了我的房间。” “什么时候想的如此周到了?” “我看你在梅林受伤却不发一言,想来是顾虑什么。” 顾七垂头笑了笑。 进了厢房,戎狄搀着顾七到床边坐下。 晏楚荣沉着脸,自顾自从药箱里拿东西。 “你们暂且在房中歇息,我出去迎一迎殿下。” 顾七冲戎狄点了点头。 戎狄从外面将门关好,扬长而去。 屋里只剩下顾七与晏楚荣两个人。 “嘶——”晏楚荣清理伤口带来的痛感,可比磕在石头上要重多了。 他依旧沉着脸,解下系在腿上的布条,上药,缠布,一气呵成。 “你怎么了?”顾七试探着问道。 他没答话,起身收拾了药箱就要走。 “晏楚荣!”顾七见状忙起身去拉住他,没注意脚踝上的伤,“哐”地一声摔在了地上。 晏楚荣将药箱扔在一旁,忙凑过来扶起顾七:“你还真是作死。” “能让晏大夫开尊口,也是不容易。” 晏楚荣瞪了她一眼:“我开口说话有什么用,你又不听。” “这不是不小心么...” “你倒总有理由。” 晏楚荣虽性子温和,生起气来却极为难哄。 顾七撅了噘嘴,忽想到韩子征的事情,赶紧抓住晏楚荣问道:“你在旁边的府邸里,可曾听到过什么?” “听到什么?” “主人...”顾七刚开口,见晏楚荣瞪着自己,赶紧改了口:“我是说韩子征,是不是受伤了?” 晏楚荣面露惊讶问道:“你从哪里得知?” “是真的?” 晏楚荣迟疑片刻答道:“是。” 顾七瞬间慌了,脑海中回想起筑邸小院外,石子路上的血,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元哲... 二人同时受伤,晏楚荣却在宫内! “那他...”顾七喉咙发紧,想要开口问,声音却一直在打颤。 晏楚荣眼神黯淡,迎面抱住顾七:“我真是羡慕他。” “啊?” 他松开手,别过头去:“放心,你们主子福大命大,死不了。” 听到晏楚荣的话,顾七悬着的心,总算落定,手脚也觉得暖和许多。 “如今你身份特殊,我并不能常常在你身边。小伤暂且不论,若受了重伤我又不在,你的女儿身份不仅暴露无遗,更会造成你杀身之祸。” 顾七点了点头:“我明白,以后一定小心行事。” “伤口不能沾水,我这里备下几天更换的药膏,若用完终不见好,要想办法出宫来‘济善堂’寻我。” “原来你药铺的名字叫‘济善堂’。我还从没去过。” 晏楚荣还未回话,门口便响起了敲门声。 门一开,外面小厮行礼道:“晏大夫,药童在门口寻您,说铺子里有急事。” “好。”话毕,晏楚荣背起药箱要走。 临行前又特意叮嘱顾七换药事宜,顾七见他神色匆匆,心中生了疑虑,但因小厮在外,也不好多问。 晏楚荣离开不久,戎狄便领着元哲到了厢房。 戎狄推开门,见屋内就剩顾七一个,问道:“晏大夫走了?” “嗯,说是铺子有急事。”顾七正坐在床上,见元哲进屋,忙起身行礼。 “我们得回去了。”元哲不知从哪拿来的一件厚皮氅,通体绒白,毛领处掺杂着淡淡的灰色。 顾七点了点头。 元哲凑近将大氅披在顾七身上,一股淡淡药香钻入鼻中。 他咽了咽口水,后撤一步冲戎狄道:“你过来,帮他把大氅系好。” “不用了殿下,我可以。”顾七系好大氅,将晏楚荣给的药膏和纱布一一装好,同元哲一起回了宫。 暗棋 第19章 肆意挑拨叔侄情,探听宫中赵良人 回来的一路上,元哲始终没有说话,到了宫门口,又命人抬来轿撵,直接进了筑邸小院。 顾七见他一脸冷淡,与梅林之时大有不同,心里直犯嘀咕,越发觉得他心机深沉,不好琢磨。 柳府晚膳之时,柳纪纲刻意让柳湘凝回避,邀请戎狄同席。 “你我同为澜国臣子,投靠哲王殿下为的是效忠陛下、守卫疆土。可如今,老夫是越来越看不透咱们的哲王殿下了。” 戎狄放下酒盏笑道:“柳大人多虑了,说句僭越的话,论才能,哲王殿下又岂是当今圣上能匹敌的。为了让这个子侄放心,殿下自愿请封,去到边陲之地,如今澜国内忧外患,殿下心系澜国百姓,才不得不卷入这朝堂之争。” 柳纪纲面色凝重,连连叹气道:“只怕陛下心中早有成算,殿下这番行事,恐惹陛下不快。” “柳大人,此言何意啊?” 柳纪纲欲言又止,戎狄本不喜文人说话吞吞吐吐,继而有些不快。 “世伯若有顾虑,便不说也罢。” 柳纪纲猛喝一口酒道:“你既喊我一声世伯,也该知道你父亲毕生所愿。若哲王殿下存了别的心思,你我当如何自处?” 话到此处,戎狄顿时没了吃饭的心思。 柳纪纲说的问题他从未想过,可若有朝一日... 想到这里,戎狄坚定地摇了摇头:“澜国如今已是风雨飘摇,争论这些没意思。我相信殿下,绝不会有世伯说的这一天。” 柳纪纲添上一盏酒,说道:“罢了。” 二人兴致寥寥,草草吃完便各自散了。 翌日清晨 听到清脆的鸟叫声,顾七揉了揉眼,看到元哲穿戴整齐,正拿大氅往身上披。 “这么早,殿下是要去哪?” “出去一趟,午膳不必准备我的。” “哦。”顾七将夹袄套在身上,踮着脚走到桌边,倒出一碗温水饮下。 元哲看着顾七的脚踝,轻声道:“你脚上有伤,且好好歇息。” 顾七点了点头。 开门时涌进一股冷风,顾七抬头望了望,外面飘着雪花,地面上又堆起了厚厚的积雪。 直到元哲的背影消失,顾七踉跄着走去洗漱。 算算时间,卫礼要到了。 果不其然,才刚进屋,便看到卫礼领着两个小太监进了院子。 顾七忙出来,笑道:“卫公公来的好早。” 卫礼紧走两步上前扶住顾七:“裴大人不必客气,哟,这是怎么了?” “摔了一跤,不碍事。” “外面怪冷的,你这腿脚又不便,快快进屋罢。” 卫礼朝旁边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那人忙上前搀住顾七。 一进屋,卫礼朝里间望了望,见床铺整洁,愣了愣神。 顾七坐在桌前倒茶:“这大冷天,难得您亲自过来,吃口茶暖暖身子。” 卫礼落座端起茶盏,笑道:“怎么不见哲王殿下?” “早起出去了,陛下可下早朝了?” “嗯,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呢。裴大人有事?” 顾七点了点头:“烦请公公通传一声,关于治水详策,臣有些想法想要汇报一下。” 卫礼放下茶盏起身:“那奴才先过去通报一声,裴大人且在此等候。” “有劳。” 不到一炷香的时辰,几个小太监抬着一顶暗灰色软轿进了院。 顾七坐入轿中往御书房去,准备将戎狄回都一事汇报给元承熙。 不自觉回想起那日发烧,元哲无微不至的照顾。 又想起与戎狄相识之后的种种,竟生了退缩的念头。 “停一下!” 轿子停了下来,顾七如坐针毡,不知该如何是好。 轿外跟随的小太监凑到边上问道:“裴大人,可是身体不适?” “我...”忽然感到心慌,顾七刚要起身,脚踝传来一阵剧痛。 昨日追雪貂受伤的一幕在眼前闪现,转过头,远程射杀的赵德勋,忽然变成了元哲,举起弓箭直愣愣朝自己射来... 顾七呆坐轿中,后背冒出涔涔冷汗。 “裴大人?裴大人?” 外面的小太监连连唤了两声,将顾七从回忆中带了出来。 她喘了口气,回道:“没事了,走。” 如今戎狄未得宣召私自回都,已属大罪,更何况与元哲私交甚密,若将此事汇报给元承熙,不仅戎狄性命难保,元哲也会被怀疑,澜国内部分崩离析,岂不是为韩子征挣下一大份功劳? 两国博弈,又哪来的对错? 想到这里,心生的愧意一扫而光,顾七擦了擦鼻尖冒出的细汗,整了整衣衫,稳稳坐好。 “停下。”跟随的小太监话音刚落,轿子便停了下来,落在地上。 “裴大人,前面就是御书房了,奴才搀着您过去。” “有劳公公了。”下了轿,在小太监的搀扶下缓缓前行。 顾七见这小太监,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瘦瘦小小的模样,忍不住道:“一直都看您跟着卫公公进出小院,还从未请教公公名讳,实在是失礼。” “奴才李冒,负责陛下的膳食起居。” “原来是陛下跟前的李公公,失敬,还望您多多照拂。” “裴大人客气了,小心台阶。” 李冒搀着顾七走到御书房门口,门口的一个小太监喊道:“裴大人到!” 推开门,见元承熙端坐书案前批阅奏折,卫礼凑了过去,低声道:“陛下,裴大人来了。” “嗯。”元承熙皱着眉,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 卫礼站回之前的位置,冲顾七挥了挥手,李冒在身侧言道:“大人进去,奴才在外面候着。” “多谢李公公。”顾七轻抬腿走了进去,李冒在外将门关上。 “参见陛下。”跪于桌前,俯首叩头。 过了一会,头顶上传来元承熙的声音:“起来。” 见顾七起身之时有些跛脚,元承熙开口问道:“受伤了?” “回陛下,皮外伤,不碍事。” “别站着了。”他放下手中的奏折,端起面前的茶盏:“赐座。” “谢陛下。” 顾七刚坐定,听到卫礼在旁边问道:“陛下,晚些要去哪里用膳?” 元承熙放下茶盏道:“去赵良人那里。” “那奴才先去御膳房,吩咐他们准备午膳。” “嗯。” 顾七转过头,看着卫礼离开御书房,关上门的一霎那,像是在吩咐什么,旁边的李冒频频点头。 “今日你来见朕,可有要事?” 忙将头转回来,面向元承熙答道:“回陛下。昨日,臣跟哲王殿下出去了。” 元承熙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淡淡地说:“朕知道。” “臣在柳府,见到了赵德勋和...” 顾七佯装为难,并未一股脑说出来。 抬眼向元承熙的方向看去,他黑着脸,紧皱着眉。 “和戎狄?” 这可是你自己猜出来的。 顾七暗自得意,却面露无辜:“原来陛下知道,怪臣多想了。想来戎将军是得了陛下旨意,特地回都的?” 元承熙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那今晨哲王殿下出宫,也是得了陛下授意?” 元承熙的脸色更加难看,书案上的手不知何时握起了拳。 “还有别的事吗?” 看得出,元承熙在强压怒火,自己也不好再继续拨火儿。 顾七起身道:“没有旁的事,臣回去养伤了。” “嗯。” 顾七行礼告退,出门之时,看到卫礼回来。 “裴大人这就回去了?” “是啊,卫公公...” 话音未落,便听到里面元承熙几近怒吼的声音:“卫礼!” “奴才在!”卫礼忙跑了进去。 下了台阶,发现轿撵还在。 李冒远远看见顾七,小跑上前道:“卫公公说晚些裴大人要乘坐轿撵,让奴才先备着。这才等了一会儿,您就出来了。” “有劳李公公了。” 在李冒的搀扶下,朝着轿撵走去。 想起刚刚御书房中提到的赵良人,顾七禁不住好奇:“李公公可知,这宫中的赵良人?” 李冒答道:“哦,今年开春待选秀女里,有几位颇具姿色的,其中便有赵良人。” “那这位赵良人,跟赵都统是何关系?” “这您都不知道?当然是赵大人的长女了。” 顾七驻足追问道:“从未听闻赵都统家里有个女儿啊?” “嗐!”李冒叹了口气道:“如今的赵夫人,是续弦。少将军便是这位赵夫人所出,而那位赵良人,乃是薛大人家的长女——薛芹所生。” “工部员外郎薛沛林薛大人?” “还能是谁呢,可不就是他。”李冒继续搀着顾七往前走。 五品官家的女儿,配一个都统大将军,怎么样都说不通。 李冒也是个藏不住事的人,何不就此多打探一番? 顾七轻声道:“虽说我朝重文轻武,却也不至于到如此地步。这姻缘实属不配啊。” 李冒拿眼扫了扫周围,低声道:“大人有所不知,这是先皇旨意。” “哦?”思考一番过后,顾七拉住李冒:“想来这位薛大人,老家并不在郡州。” 李冒朝顾七竖起大拇指:“大人真是神了,这薛大人原是荼州人,祖上曾做过荼州刺史,后来家道中落,到他这辈,也是苦读十几载,才落得如此功名。” 顾七接过话茬,笑道:“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是呢,小心。”李冒掀起轿帘,扶顾七坐稳。 回去的路上,又细细捋了捋这些关系。 元承熙提拔寒门之子,想来是得了他父亲的教诲。若薛沛林是先皇提拔的人,那么将薛芹赐婚给赵煜,意在拉拢还是打压?如今元承熙宠幸赵良人,意在提拔薛家,还是赵家呢? “李公公。” 轿外传来李冒的声音:“大人何事?” 顾七掀起一角问道:“赵都统续弦的夫人,又是哪位大人的爱女?” 说起这个,李冒算是提了神儿,喋喋不休地说:“说起这位夫人,可真是了不得。那是宫里郑太妃娘家庶妹,这婚事,还是郑太妃亲口向先皇提的。” “郑太妃?” “说起这位郑太妃,就必须提一提她的父亲郑老将军了,传说当年他可是...” “公公,改日再继续这个话题,”顾七捂着肚子笑道:“这眼瞅着要中午了,还真有些饿了。” “那奴才去给您拿点吃食,您先坐轿回小院。” “多谢李公公,不必拿哲王殿下的,他不回来吃。” “好。” 暗棋 第20章 楚荣约见济善堂,棋差一着被看穿 回到小院休憩片刻,李冒便拎着食盒过来了。 “方才有人来传话,正遇着奴才,便让捎句话。说是一位晏大夫,让您抽空去济善堂拿药,顺便付一下上个月的诊金。” 顾七放下手中的筷子问道:“可还说了别的?” 李冒想了想道:“再没别的话了。” “哦。” “大人先用膳,晚些奴才再来拿食盒。” “李公公。”见李冒要走,顾七忙起身拦住了他。 将每道菜都拨了一些到桌上的空碗中,又将剩下的悉数放回食盒,递给李冒:“我等下吃完要出去,恐公公来时不便,我也吃不了太多,这些您直接带回去。” 李冒接过食盒:“那奴才去备辆马车。” “有劳公公了。” 待李冒走后,顾七火速打扫了碗中的吃食,裹了一身厚衣服,外面又套了个大氅。 出了小院,正遇上一人赶着马车过来,便径直乘坐马车出了宫。 行至东街,打听了几个街边小贩,总算到了晏楚荣的“济善堂”。 才刚走进铺子,便看到晏楚荣站在药柜前,写着什么。抬起头见到顾七,微微一笑。 “伤可好些了?” “嗯,好多了。” “站那别动。” 顾七呆站在门口,不知何意。 晏楚荣低下头快速写了几笔,将纸递给了旁边的小药童。药童接过转身去配药,自己则朝顾七走了过来。 “你腿脚不便,还是我扶着你。”晏楚荣搀着顾七往里走,满屋的药香,直往鼻子里钻。 “你明知我受了伤,还偏找人传话让我到这里。” 他稍稍弯腰,低声道:“可不是我喊你来,是宋廉要见你。” “宋廉?”顾七皱了皱眉。 自己和晏楚荣的关系,并无人知晓,宋廉为何约在这里见面? 晏楚荣并未多言,带着顾七直接向内院走去。 待二人进了内院,药童便将二道门关了起来。 虽是一个大院,被晏楚荣如此修缮一番,倒像是分成了两个独立的院子,外面热热闹闹,里面冷冷清清。 顾七站在门口,看着宋廉在屋内饮茶。 “不知宋大人,约我到此处所为何事?” 宋廉并未抬头,缓缓将茶盏放下道:“咱们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不必如此剑拔弩张?” 顾七心里一慌,看向晏楚荣。 晏楚荣眯了眯眼,盯着宋廉:“宋大人是何时知道的?” “知道什么?”宋廉故作疑问。 晏楚荣笑道:“既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又何必故弄玄虚呢?” 宋廉扫了顾七一眼,淡淡说道:“韩忠派过来的人,是不会轻易跟一个半路相识的人,推心置腹的。” 顾七与晏楚荣对视一眼,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诧。 自以为是的伪装,或许,早已被人看穿。 晏楚荣皱了皱眉,轻吐出一句:“棋差一招。” 顾七恍然大悟。 从青州刺杀,到郡州试探,元哲始终半信半疑,不停地试探自己。 想到这里,脑海中又浮现出盗朱令那晚,元哲拉起弓箭,月光照到他半张脸,阴狠异常的模样。 顾七不禁打了个冷颤:“那份名单,是假的。” 宋廉冷哼一声道:“如果不是误打误撞有人顶包,你早死在宫里了。” “这些你怎么不早说!” “从青州回来,他始终盯着咱们,”宋廉黑着脸道:“我不好跟你有过多交往,本以为你们会按兵不动,哪知道惹出这许多麻烦!” 顾七怒火中烧:“那宋大人此次前来,又所谓何事?” “我来是要告诉裴大人一声,”宋廉起身整了整衣衫:“做好分内事,旁的勿要插手。” “说清楚些!”顾七有些急躁。 “你今日面见圣上,挑拨他们叔侄关系了?” “元承熙召见了你?” “那倒没有,”宋廉拿手撇了撇嘴角道:“不过下了道口谕,去了趟柳府。” “可遇见什么?” “这你不该知道。”宋廉看向顾七,那神态中透着一股不屑。“老夫得去接瑶儿了。” 他走到顾七身侧停下,话语中带着一丝嘲讽:“若云国皆如裴大人这般智谋,也不必再谋划些什么了。空有匹夫之勇,难当大任。” “你!”顾七握紧匕首,想冲上去,却被晏楚荣拉到一边。 “记住老夫的话,做好分内事。元氏叔侄的关系,远没有你看到的这么简单。” 看着宋廉扬长而去,顾七被羞辱得满脸通红,脚下有些站不稳。 “怪不得韩子征说,我不该救元哲。此人城府太深,恐不是对手。” “那又怎样,”顾七抹了一把快要掉出来的眼泪,愤恨道:“早晚,我要他命。” 晏楚荣叹了口气道:“现在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你不信我?” 晏楚荣转头看向顾七,眼中藏着几分火气和无奈。 过后,他闭上眼长舒一口气道:“时候不早了,先回去歇着。” 这是第一次,不欢而散。 晚间,济善堂来了一位熟人。 “哲王殿下。” 元哲解开身上的大氅道:“晏大夫不必多礼,快起来。” 晏楚荣起身,周围的药童悉数散去。 一个白净的药童将两盏热茶奉上,随后也退至内间。 “不知哲王殿下大驾光临,有点乱。” 元哲笑道:“这有何妨,晏大夫这里药香扑鼻,别有一番滋味。” “殿下前来,所为何事?” 元哲才刚拿起茶盏,还未送到嘴边,听到晏楚荣的话,赶忙回道:“自本王受伤之日起,还从未正式上门道谢。今日前去柳府,本想着去晏大夫府上问候,不想家中无人。” 晏楚荣勉强挤出个微笑,说道:“劳殿下挂牵,恩赏已经足够,殿下也不必时时挂在心上,救死扶伤,本就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嗯。”元哲喝了口茶,二人无话。 干坐了一会儿,元哲起身道:“本王近日有些不适,伤口处时有疼痛,想让晏大夫看一看。” 晏楚荣伸过手号起脉来,又轻扯开他衣衫一角,看了看伤口道:“不是什么大事,伤口有些化脓,我去拿点药来。” 走到药柜前,摊开几张牛皮纸,又转身翻找。配药之时,心神有些恍惚,手中握着一个白瓷瓶,想想白日宋廉的话,晏楚荣咬了咬牙,准备将粉末倒在药中。 “有劳晏大夫了。” 不远处传来元哲的声音,晏楚荣抬眼望去,元哲正看着屋内牌匾,上面刻着几个大字:“医者仁心”。 晏楚荣叹了口气,把瓷瓶收入袖中,将药包好拿给元哲。 “多谢。”元哲起身接药,才刚要坐下,便听到晏楚荣的话。 “天已黑了,殿下还是早点回去休息为好。” “哦,正是,叨扰了,晏大夫早点休息。” 晏楚荣行礼道:“殿下慢走。” 元哲尴尬地笑了两声,放下一锭金,驾马离开。 且说顾七,回到筑邸小院后,心却怎么都静不下来。 原来元哲时而亲近、时而疏远的态度,竟是徘徊在信任与试探之间。 “呵,老谋深算。”顾七本就被宋廉的话惹得心里不快,加上与晏楚荣不欢而散,更是燥得很。只得频频喝水,冲一冲心里的无名火。 正敲着桌子不知做些什么,瞥到元哲早晨换下来的外衫,里面似乎夹着什么东西。 顾七走过去将它掏了出来,竟是一张字条。小心展开,里面只有四个字:“并无不妥。” 字迹娟秀,似乎是女子留下的。 “并无不妥,指的是什么?”顾七将字条放回,却始终不解其意。 何不趁他今日外出,彻底翻一翻! 顾七总算找到了一个发泄口。 她打开衣柜,又从床下将两个大箱子搬出来打开,特意将里面的衣服弄乱,取了几件自己的衣衫放在外面。又到床榻上搜寻一番,并未发现夹藏的东西。 难道有暗格? 顾七掀起被褥,敲了敲木板,又敲了敲衣柜底层,一无所获。 听到院外石子响,有人来了。 赶忙将被褥放好,不紧不慢地整理衣衫。 “你在做什么?”元哲拎着两包药,站在门口。 “殿下回来啦,有点冷,臣想把那个旧的羊绒袄拿出来换上,一时间竟忘记放在哪儿了。”顾七扒拉着乱糟糟的衣服,从一个凳子上抽出来道:“原来在这!” 元哲看了看满屋狼藉,叹了口气。 不知为何,见到元哲,顾七瞬间怂了,她赶紧用脚趟开一条道:“没事殿下,很快收拾好。” 元哲坐到床边,指着周围乱糟糟的衣物道:“既找到了,就赶紧收拾。” 顾七“哦”了一声,胡乱将衣服卷了起来,塞到箱子里。 正往回拖,准备放在床下时,看到里面藏着的夜行衣不知何时散开,一截袖子露在外面。 元哲有些头疼,掐了掐额头道:“你先收拾,本王去煎药。” 此时若低头看见,可就完蛋了! “殿下!”见元哲准备起身,顾七丢下箱子,直接扑了过去。 扑到床边,抬起脚将衣服往里一踢,总算藏了进去。 “放肆!” 耳边传来元哲的低吼,顾七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手正摁在了他的...大腿上。 顾七哭笑不得,看到元哲手中的药包,一把夺了过去:“这种粗活,怎么能让殿下做呢?臣给您煎药。” 顾七满脸堆笑,迅速打扫现场,箱子塞入床下,其余的东西悉数塞入柜中。 “殿下,您是病了吗?” “不然你刚从我手中拿走的是什么?” 顾七瘪了瘪嘴,本就尴尬的氛围,变得更尴尬。 “你去熬药,我换身衣服。” 元哲起身开始脱衣服,顾七抬起手挡住脸,抱着药包跑了出去。 暗棋 第21章 叔侄对峙暗较劲,名正言顺探元哲 御书房内 宋清瑶正站在元承熙面前,絮叨着今日柳府的事。 宋廉坐在旁边喝茶,眼神时不时瞥向元承熙。 “这么说,你到柳府并未见到戎狄?” 听到元承熙的问话,宋清瑶摆了摆手道:“没有啊。戎将军不是早就回青州了吗?倒是哲王殿下说...” “说什么?” “说伤已痊愈,这两天准备辞行回青州。” 元承熙皱眉冷脸,一言不发。 宋廉起身道:“若无陛下御召,戎将军是不敢擅自回都的。许是他们人群中,有身形像戎将军的,被人认错,才传出这些误会来。” 元承熙半信半疑,却如何也理不出头绪,皱着眉头挥了挥手。 宋廉见状,轻声道了句:“臣告退。”带着宋清瑶出了御书房。 话回到筑邸小院,顾七将药炉搬入屋中,手持一把蒲扇开始煎药。 “殿下,您熬的这是什么药?您受伤了?还是哪里不舒服?您去看太医了?太医怎么说的?”顾七狗腿般侍奉着,元哲却好似并不受用。 “你有点烦。” “哦呵呵呵,是么。”顾七识相地闭了嘴。 待元哲喝下汤药,顾七又习惯地递出了手中的蜜饯。他摆了摆手,并未接过。 顾七见他双颊泛红,双眼无神,呈现困倦之态,像是随时要睡着一般。 “殿下,时候也不早了,睡。” 元哲打了个哈欠,耷拉着眼皮缓缓起身。见他走路不稳,顾七忙上前扶他到床上躺下,脱下他的靴袜与外衫,盖上了床上的厚被子。 一阵收拾后,顾七躺在了外间榻上,望了一眼窗外,灯笼所照之处,泛着莹莹白光,照不到的地方漆黑一片。 翌日清晨,顾七早早起来,扫了扫院中积雪。 热水烧好,顾七倒入盆中端进屋,元哲也已起身,径直走去洗漱。 顾七则走到里间帮他收拾被褥。忽然发现被子一角,留下了一片“水渍”。 难道他昨天晚上,流口水了? “你在笑什么?”不知何时,元哲已洗漱完毕,转过身问道。 “没事。”顾七转过头将被子叠好。 “皇上驾到——” 外面传来卫礼的声音,二人转头看向外面,顾七还在愣神,元哲已经冲出了屋。 待顾七反应过来,元承熙已走到屋中,卫礼在外面候着。 顾七紧走两步,跪了下来:“陛下万安。” “裴卿起来。”元承熙坐在桌前看着元哲:“皇叔的伤可痊愈了?” “托陛下的福,臣已无碍。”元哲冲顾七使了个眼色,顾七忙上前给元承熙沏茶。 元哲径直坐在了另一边,用手敲了敲桌子。 顾七会意,也给元哲添了一盏。 元承熙见状,浅笑一声,并未饮茶。 “裴卿好歹是翰林学士,总这么伺候皇叔恐有不妥。不如将他调回翰林院,朕再安排几个得力的丫鬟伺候你。” “不必了,”元哲放下茶盏,目视前方:“臣既已痊愈,也该回青州了。” “为何如此匆忙?” “边疆战事吃紧,戎狄一个人应付不过来。本来今日打算去找陛下汇报此事,想不到陛下竟先过来了。” 元承熙盯着元哲刚放下的茶盏,淡淡说道:“皇叔如何知道,边疆战事吃紧?朕最近并未得到边疆奏报。” 元哲一顿,稍稍侧过脸,看向元承熙。 元承熙却是直接抬头,直愣愣地盯着元哲。 僵持片刻,元哲将头转回,闭上眼,沉了口气:“陛下可还记得,三国时期汉丞相北上伐魏之前,所上书的表文?” 元承熙也转过头,看向前方,右手覆在茶盏上面:“朕知道皇叔要说什么。”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有些事,臣以为陛下明白。” 顾七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轻抬眼看向元承熙,他抬手覆在茶盏上,热气从指缝中散出。骨节凸出,印得手更加发白。 顾七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元承熙的脸上,居然再现了元哲那种阴狠的表情,让自己不由得想起那晚射杀的情景,后背一阵发凉。 尔后,元承熙缓缓松开手,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最后完全咧开嘴笑道:“皇叔误会朕了!” 元哲再转过头,见到元承熙讨好的表情,皱了皱眉。 “皇叔戍边十余载,少有回都过年的机会。如今年关将至,何不趁着此次养伤,让咱们叔侄好好团聚一番。待来年开春再回青州也不迟!” 元哲并未答话,看他的样子,好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元承熙见他没接话,又探过身子道:“过两日便是郑太妃的忌日,难得回来,不去看看么?” 郑太妃? 顾七心下一惊,李冒曾提过郑太妃。 赵夫人...是...郑太妃... 哎呀,死活想不起当日李冒说的话了! 顾七不由得懊恼起来。 抬眼看向元哲,他的眼圈有些泛红,攥佩玉的手越来越紧。 许久,元哲吐出一句:“好。” 元承熙露出满意的笑容,站起身来,冲顾七说道:“裴卿,这段时间,还得辛苦你照顾皇叔了。” “是,陛下。”顾七弯下腰应承着,跟着送元承熙出了院。 当顾七再回到屋内,元哲站在原地未动,整个人阴沉沉的。 顾七不明所以,也不敢贸然招惹,只好去榻上收拾东西。 元哲冷眼盯着顾七:“没有什么要问的么?” “殿下的事,与臣无关。” “是么?” 身后再也没传来别的话,顾七却不敢轻举妄动。 一只手轻落在自己的脖颈上,透着刺骨的凉。 “殿下这是做什么?”顾七强忍胆怯,喉咙发出的声音却微微发颤。 元哲在身后,顾七虽看不到他的表情,却听到了他的冷笑:“本王好像说过,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 手上的力度加大,被掐到喘不上气。 “臣...不太明白...殿下的意思。” 元哲“哼”的一声,松开了手。 吸进一口凉气,咳了起来,带着胸腔一阵刺痛。 待缓过神来,转过身,元哲又坐回了刚刚的位子上,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昨日去见过陛下了?” 果然! 怪不得宋廉不让插手他们叔侄的事情,看来元哲在元承熙身边,插了不少眼线。 顾七看了元哲一眼,见他脸上透着笃定。 若抵死不认,怕是再也没有接近元哲的机会,甚至命都要没了。 想到这里,顾七挺起腰杆,赌了一把:“是。” “你倒是坦诚。” “殿下不是一直在试探臣么?”顾七看着他的眼睛,大着胆子说道。 元哲不怒反笑:“本王应该杀了你。” 顾七微笑回应:“若臣他日命丧,恐怕最脱不了干系的,便是哲王殿下?” “你若死于意外,与本王何干?” “陛下恐不会这么想。” “那本王可要祝你,长命百岁了,还希望裴大人,照顾好自己才是。” 话毕,元哲起身朝卧室走去。 顾七喘了口气,瘫坐下来,手心攥出了汗。 不一会,元哲换了一身衣服走了出来。 “殿下这是要去哪?”顾七见他系大氅,踉跄起身问道。 “出去一趟。” 顾七忍痛走了过去,用身体堵住门口:“殿下伤刚好,还是不要随意外出走动。如果非要出去,不妨带上臣,一路上也好护殿下周全。” 本以为,元哲会发火,却没想到他一脸平静,似乎并未恼怒。 “裴大人受了伤,如何护本王周全?” 顾七哑口无言,却依旧站在原地。 元哲见状,扯起嘴角笑道:“你若不累,就跟着。” 顾七快速换了外衫,披上淡青色披风,跟在他后面出了宫。 “殿下,不能坐马车吗?” 顾七站在地上,仰头望着马背上的元哲。 “本王不喜欢坐车。” 顾七险些破口大骂,可这人是元哲,只能强忍怒气,挂起虚伪的笑。 罢了,自己朝着另一匹走去。 元哲看着顾七脚踝上的伤:“你这脚,怕是上马不方便?” 不咸不淡的话,让顾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殿下费心了,臣已无碍。” 本想逞能上马,脚踝传过来的疼痛告诉自己,这是不可能的。 元哲总算止了笑,骑马过来道:“上来。” 见他伸手,顾七搭了过去,坐在元哲怀中。 临走之时,分明看见宫门口的守卫在憋笑。 “殿下今日若有气,不妨痛痛快快发出来。” “本王并未生气。” 顾七尽量与他保持距离,却总是从马鞍上往下滑,最终还是靠着他的身体。 头顶传来他的声音,很淡,的确不像是心存怒气的样子。 “你是他提拔上来的人,自然不会对我有多忠心。” 顾七笑道:“为人臣子,忠于君王乃是本分。殿下难道不是?” 他并未回答,而是扔出另一个问题:“听裴大人的意思,你是忠于陛下,并非是元承熙?” 顾七登时噎住,不知如何作答。 元哲压低身子,凑了上来:“如果陛下知道,我们走的如此亲近,又该如何待你?” 顾七直接语塞,开始后悔跟他出来。 待稳住慌乱,心中也有了答案。 “吾等草芥,不过是权谋之争中,随意丢弃的棋子。若陛下当真存了疑,臣也只能以死明鉴。” 许是没有料到,顾七会这样说。 过了许久,元哲都没有接话。 顾七也沉默下来。 这番回答,到底是说给元哲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的,已经无法辨识了。 最终,马儿在府门前停下,两个看门小厮上前牵住马匹。 下马前,元哲在顾七耳边说了一句:“自古人心难测,忠奸更是难辨。裴启桓,若你是忠,自此本王护你;若你是奸,也该知道本王的手段。” 暗棋 第22章 入赵府解析关系,回小院蜚语横生 下了马,府门大开,赵煜率先出来,后面跟着一位妇人,最后是赵德勋和一个年纪稍小的女子。 顾七站在元哲身后,偷偷打量着众人。 赵煜身旁的妇人雍容华贵,看上去虽比赵煜年轻些,但鬓边也有了几丝白发,想来是赵夫人了。 “拜见哲王殿下。” “起来。”元哲抬了抬手。 赵煜直起身来,见顾七在,稍稍有些惊讶。 顾七鞠躬行礼道:“赵将军,好久不见。” 赵煜有些晃神,赵德勋凑到耳边说了什么。 “原来是裴大人,”赵煜上前一步,双手托起顾七的胳膊:“怪老夫眼拙,竟没看出来。” “将军客气了。” 元哲似是看腻了寒暄,径直打断道:“外面冷,进去说话。” 赵煜说了声“请”,元哲跨步进了院。 赵德勋上前搀扶顾七,紧跟在元哲身后。 入了正厅,丫鬟早早备好了热茶,悉数落座后,又是一阵寒暄。 寒暄过后,赵煜开口道:“殿下此次前来,可是为了郑太妃的事?” 顾七看向元哲,只见他眼圈微红,端起的茶盏又缓缓放下,最终回了个“嗯”。 赵煜叹了口气,拍了拍妇人的手。 赵夫人会意,接过赵煜的话说道:“后日晚宁姐姐的忌日,你打算如何操办?” 顾七有些吃惊,这妇人跟元哲说话的语气,同赵煜截然不同。 转头再看向元哲,只见元哲的眼眶,越发红了。 似是忍住了强烈的情感,积聚的泪水并未夺眶而出。 许久,元哲开口道:“不操办。” 顾七端起茶盏,眼光又落到了赵夫人身上。 这妇人已掉下泪来,见顾七在场,又忙用手帕轻轻擦拭。 “往年都是陛下安排,做一场大法事。殿下既然回来了,为何不大办一场,也好告慰太妃在天之灵。” 赵德勋刚说完,便听到赵煜的一声呵斥:“殿下自有安排!岂容你这般无礼插话!” 旁边的小丫头见赵德勋吃了瘪,起身说道:“我哥哥哪里说错了?舅父若不愿操办,恐怕陛下以后连法事都不做了,姥爷要想见晚宁姑姑,就更难了。” 赵煜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急急扫了顾七一眼,扯着脖子吼道:“子英!胡说什么!” 说完忙起身朝着元哲行礼:“殿下恕罪,臣管教不严!” 元哲闭上眼,摆了摆手。 赵煜回身瞪着赵德勋,赵德勋忙将赵子英拽了出去。 赵夫人时不时瞥向顾七,欲言又止。 顾七自知多余,只好起身道:“殿下,臣出去透透气。” 元哲并未抬眼,只是点了点头。 才刚出正厅,便被赵子英堵在了院子里。 “你是谁?” 十二三的年纪,养的像个野小子,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子英!你又胡闹!”赵德勋端着一盘果子过来,见她正拦顾七,走过来轻声呵斥道。 “没事的赵兄弟,”顾七笑了笑,一本正经地介绍自己:“我是裴启桓,泽州人。” 赵子英转了转眼珠:“裴启桓?没听说过。” 赵德勋白了她一眼,将她拽到一旁:“你不知道的多了。裴兄弟,咱们去我院子坐坐。” “好。” 赵德勋将果盘塞到赵子英怀中,扶着顾七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赵子英抱着果盘跟在身后,一路上问东问西,丝毫不忌讳男女有别。 “这么说,你们早在青州就认识了?”赵子英啃着果子,一脸好奇地问道。 “没错。” “你家在泽州,若是进都,应该走水路往荼州方向,怎么反而绕远去了青州?” 顾七放下手中的茶盏答道:“身体抱恙,走水路恐不方便。” 赵子英听完,又上下打量顾七一番,说:“难怪,见你身形消瘦,似是隐疾之相。那你这病...” 赵德勋从盘中抄起果子塞到她手中,打断了她的话。 她转过头,见哥哥瞪着自己,便识相地闭了嘴。 顾七面露伤感,又强装坚强,吸了吸鼻子,略显忧伤道:“呵,娘胎里带的弱症,死不了,也好不了。” 果然,换取了赵氏兄妹的同情。 赵子英面露愧疚,低头道了声“抱歉”。 “对了,”顾七试探性问道:“你们口中所说的‘郑太妃’,跟郑老将军是...” 还未等赵德勋回答,赵子英便抢先开了口:“郑太妃是郑旭将军的女儿,名唤‘郑晚宁’,是我姨母。” “难怪。” 顾七忽想起李冒曾说过的话,赵良人是赵煜原配薛芹之女,此姻缘乃是先皇所赐,后续弦郑旭之女,是否也是先皇旨意?郑旭位高权重,在军中影响很大,郑家与赵家结成姻缘,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位皇帝想看到的。想来,郑太妃在这之中,起了一定的作用。 倏地,顾七突然想起赵子英刚刚厅前说的话,脑瓜“嗡”得一声! 顾七猛抓住赵子英的手臂道:“你刚刚,跟哲王殿下叫什么?舅父?” “你弄疼我了!”赵子英用力一甩,顾七险些被扯出去。 “抱歉,”顾七松开手,端起茶盏猛喝一口,连带着几根茶叶一起咽了下去。 水已凉,咽下去有透凉之意,人也冷静了不少。 “裴兄弟,你这是怎么了?”赵德勋见顾七身体微蜷,起身凑了过来。 “没事。”顾七摆了摆手,直起身来。 “再给你续点茶水,暖暖身子。” 顾七摆了摆手:“不用了赵兄弟。” 赵子英始终瞪着眼睛,见赵德勋起身,自己迅速坐到赵德勋的位置,别过头不再说话。 赵德勋揉了揉赵子英的头,坐在了顾七对面:“哲王殿下的生母,与郑老将军是兄妹,在辈分上,我们是要唤哲王殿下一声‘舅父’的。但也只有子英敢这么称呼。” 现下,顾七总算理清了他们的关系,也难怪元哲会与赵家往来甚密。 顾七看了一眼赵子英,她还生着气。只好赔笑道:“原先并不知道,哲王殿下跟赵兄弟有这层关系,想不到你们是皇亲,有些慌乱,还望赵小姐原谅。” 她倒也大方,抬手说了句“算了。” 之后又恢复了活泼模样,将刚刚的不愉快忘得一干二净。 又过了一阵,两个丫鬟过来传话。 “公子,小姐。老爷让我来传话,说殿下要走了,让裴大人快些回去。” 顾七与赵氏兄妹起身,赵德勋问了丫鬟一句:“怎么这次不留下用晚膳?” 丫鬟回道:“奴婢也不是很清楚。” “不好让殿下久等,我先行过去,在这里跟两位拜别了。”顾七踮起脚快步走了回去。 前脚刚踏进院子,便看到元哲从前厅出来,身旁赵夫人的脸上印着泪痕。 “前路还长,且照顾好自己。”元哲向赵夫人宽慰道。 赵夫人垂了两滴泪,点了点头。 “将军、夫人告辞。”顾七向赵煜夫妇行礼告辞,跟着元哲到了门口。 马车早早备在门口,顾七看向元哲。 元哲只道了声:“走。”自己先行上了车。 一路上,元哲始终沉默,顾七偷瞥一眼,见他眼眶发红,不知思索着什么。 “臣曾有个弟弟...” “你不会是想用自己凄惨的故事,来宽慰我的心?” 难得的共情,被击得稀碎。硬生将未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看来殿下并不需要宽慰。” 元哲闭上眼,沉了口气:“需要。” 过后睁开眼看向顾七:“只是不想你重揭伤疤。” 顾七顿住,鼻头一酸,别过头去揉了揉眼。 “今天打听到什么了?准备回去报给元承熙?” 背后传来元哲的声音,刚有的悲伤情绪,迅速消散。 “殿下,论破坏气氛,您可谓第一人了。” “是么,本王的荣幸。”他强扯出微笑,眼神里却透着一股疲惫。 顾七故作轻松:“那臣得好好想想,有什么消息是可以报给陛下的。” 他笑了一声不再说话,双手环抱胸前,闭上眼小憩。 顾七也识相地闭了嘴,见他疲倦至此,还挺直端坐,莫名有些心酸。 到了宫门口,与元哲下马车同行,往筑邸小院走去。 元哲似乎故意放慢脚步,并未甩开顾七独自离开。 顾七则拖着脚踝上的伤,沿着墙根前行,却未能让速度再快几分。 “殿下不如先回去,不必特意等臣。” 元哲笑道:“裴大人不是说要保护本王么,怎么到了这里,反而要支开本王了?” “殿下并未生气,又何必酸人。” 元哲停了下来,低头看了看顾七的脚踝,说道:“怎么好像更肿了?” 回来的路上,隐约感觉伤口有些发烫和刺痛,听到他的话,顾七心里的火“腾”地烧了起来。咬牙道:“还不是拜殿下所赐。” “嗯,”他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我们扯平了。” 顾七苦笑,还真是睚眦必报。 “那我真的是要多谢陛下了。” 行至翰林院附近,三三两两的翰林学士结伴而行,口中喋喋不休探讨着学问。顾七抬头望去,见到常彬在不远处,正和同行人聊着什么。 她刚要挥手,突然感觉有人凑过来,随后双脚离了地。 “殿下!” 顾七惊呼一声,附近的人顺着声音的方向看了过来。 完了!说不清了。 再向常彬的方向看去,常彬一脸惊诧,随后强忍笑意,跟着其他人小跑过来。 “哲王殿下。” 元哲“嗯”了一声,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顾七拐入筑邸小院的方向。 “你捂着脸做什么?” 顾七脸烧得发烫,只得继续捂着,低吼道:“放我下来!” 元哲边走边说:“你的脚再走下去,只怕要废了。” 不一会儿,听到几个宫女的声音:“哲王殿下!” 他依旧回了个“嗯”,顾七却听到了身后的八卦声。 这旁边可是浣衣坊,传出来的闲话,能编成话本说个三天三夜。 完了,更说不清了。 暗棋 第23章 毓宁宫突设家宴,冷亲王跪泣失声 元哲将顾七放在外间的床榻上,捶了捶腰,将胳膊伸到顾七面前:“本王费力将你抱回来,你一个谢字都没有也就罢了,怎么还这副样子?” “收起您那矫揉造作的样子殿下!”顾七实在忍无可忍,将他伸过来的胳膊打到一边。 他并未生气,笑着说了声“放肆”,而这两个字,此时并没有什么震慑力:“好了,让本王看看你的伤口。” “不必了殿下,”顾七将脚往里一缩,双手环膝:“您去歇息。” 他弯下腰,伸出手握住顾七的小腿,轻轻往外拽。 除了晏楚荣,还从未有人看过自己的脚。都说脚是女子的私密部位,这么随便地让他看去,岂不是... “不必了殿下!”顾七猛地推了元哲一把,将腿收了回来。 元哲不受力地后退一步,待缓过神来,说了句:“有趣。” 尴尬之时,卫礼来了。 “拜见哲王殿下。” 这次并没有带着旁的小太监,仅卫礼一人。 元哲“嗯”了一声,转身坐在桌前。 顾七则强忍着疼痛,站了起来。 卫礼保持笑意,往前迈了两小步道:“陛下邀您跟裴大人,一起用晚膳。” 顾七看向元哲,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像是在思考什么。 “殿下?”卫礼轻唤了一声。 “好。” “那就请殿下和裴大人收拾一番,移步毓宁宫。” “毓宁宫?”元哲的声音高了几度,眉头也皱了起来。 卫礼弯腰回道:“老奴在外等候,殿下跟裴大人慢慢收拾。” 顾七看了看外面站着的卫礼,凑到元哲身旁道:“殿下换身衣服再去。” 元哲没有回话,依旧坐在那,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殿下?” 他闻声抬起头,与顾七四目相对。 “您这是怎么了?” 他眨了眨眼,起身道:“无事,走。” “可是...”顾七话还没说完,元哲已迈着大步出了屋。 到了小院外,卫礼站在马车前,笑道:“晚些老奴去喊太医院的人来,给裴大人看看这脚。” 顾七恭敬道:“多谢卫公公了。” “老奴扶您,小心脚下。” 刚坐稳,马车便吱呀呀往前走。 这是顾七第一次,往后宫去。 偌大的皇家宫殿,仅有前面几个院落是外臣随意进出的,除非皇帝下旨,或宫乱谋反,否则自己一辈子也进不来。 马车内的气氛有些压抑,不知是不是元哲黑着脸的缘故。 明明回来的时候还在耍我,现在又一副阴沉模样,这前后反差太大,让人摸不着头脑。 顾七闭紧嘴巴,生怕开口惹怒元哲。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车停了下来。 卫礼在车外道:“殿下,裴大人,毓宁宫到了。” 顾七在车内不敢造次,等到元哲开口“嗯”了一声,才直起腰身,动了动发僵的身体,跟他一起下车。 元哲站在院外,抬头看着房檐下的牌匾。 顾七亦抬起头,却因为低他太多,看不到他的表情。 身后的马车掉头离开,卫礼从后面走过来说:“陛下已恭候多时,且随老奴进去。” 元哲点了点头,顾七深吸一口气,缓了缓紧张的心情,小心翼翼跟在后面。 入内看到元承熙,端坐在桌前,几个宫女在旁伺候,桌面上已经摆满了美酒佳肴。 “臣,叩见陛下!” 与元哲站立行礼相比,顾七的动作稍显浮夸,说话的声音太大,完全盖住了元哲低沉的声音。 元承熙被顾七的反应唬住,尔后笑道:“今日家宴,不必如此大礼。起来裴卿。” 顾七起身,听到元承熙一句“坐”,坐在了右侧最末的位置。 元哲则坐在了元承熙的左手边。 “吃,菜要凉了。”元承熙话音刚落,站在身侧的卫礼便拿起筷子准备布菜。 元哲端坐席上未动,站在旁边的宫女拿起筷子开始布菜。 忽听元承熙道:“你们退下,今日不必侍奉。” 宫女见卫礼放下筷子,也依次将手中银筷轻放桌上,行礼退下。 屋内一阵沉默,顾七拘谨地放下手,不敢轻举妄动。 安静片刻后,元承熙拿起酒盏道:“皇叔自回都以来,始终没有安排接风宴,此后又受了伤,朕照顾不周,还望见谅。” 元哲举起酒盏回道:“陛下有心了。” 看着元哲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元承熙轻抿一口将酒盏放在桌上。 元承熙环顾四周道:“郑太妃走后,皇叔便自请去青州戍守边疆,这么多年,每每回都也不曾来后宫。朕是真的心疼你,才将这家宴摆在这,一来让皇叔解解思亲之苦,二来也让皇叔看看,朕的心意。” 顾七看向元哲,他的眼眶又红了。 过后,元哲斟满酒,起身跪在元承熙面前! 顾七一惊,站起身来不知如何是好。 元承熙似乎也被他的举动惊到,不自觉起身相扶道:“皇叔这是做什么?” 元哲垂首,将酒盏端过头顶,话语间透着哽咽:“这酒,敬陛下,谢陛下体恤,允臣入毓宁宫!” 元承熙接过酒盏,缓缓饮尽,笑道:“朕干了,皇叔可以起来了,朕说了,今日家宴,不论君臣。” 不知为何,总觉得元承熙的笑容,透着勉强。 元哲并未起身,而是斟了第二盏酒,复举过头顶道:“这酒,还敬陛下!谢陛下仁心,臣自问有愧,没能...没能护陛下周全!” 元哲说完这话,已泣不成声,后面还说了什么,却听不清了。 再看向元承熙,他收起假笑,眼中噙着泪。 元承熙抬头看了顾七一眼,吓得顾七侧身站立,低下头来。 余光中,瞥见元承熙接过酒盏,眼角似滑下泪珠,他迅速抬手一饮而尽。 待情绪平复,元承熙开口道:“好了,皇叔。朕已喝了你敬的酒,不好叫裴卿看了咱们叔侄笑话,快起来。” 顾七忙跪下俯首:“臣惶恐!” “起来裴卿,你在这怕是也吃不踏实,不如让李冒先送你去太医院,看看伤再说。” 顾七起身道:“谢陛下!” 元承熙唤了声“李冒”,卫礼在外将门打开,李冒踩着碎步小跑进来。 顾七朝着元承熙浅鞠一躬道:“那臣先行告退。” 元承熙点了点头,元哲并未理睬,只坐在桌前,仰头闷了口酒,和着眼泪一齐吞入肚中。 出了毓宁宫,两顶软轿停在院外。 “裴大人,奴才先送您去太医院,晚些时候将您送回筑邸小院。” “有劳公公了。”顾七在李冒的搀扶下上了轿。 到了太医院,只有两三个当值的太医,之前在小院见到的几位老太医都不在。 李冒走到研磨药粉的一位男子面前,说道:“秦大夫。” 男子停下手中的活,行礼道:“原来是李公公。” 顾七坐在不远处,见二人寒暄两句,李冒领着男子走了过来。 “裴大人是哪里不适?” 顾七勉强起身,行礼后道:“有劳秦大夫了,此前脚踝受了伤,现下有些肿痛。” “我看看。”秦大夫直接蹲在顾七面前,抬起受伤的腿。 看他面容白皙,浓眉大眼,顿时产生一种莫名的亲近感,温言细语与晏楚荣一般无二,只不过晏楚荣毒舌起来,也是很讨人厌的。 “伤口有些感染,不碍事。” 回过神来,他已经转身去拿药了。 只见他熟练地配了几包药,又从药箱中拿出一个小瓶。走过来道:“每日一副,三碗水熬成一小碗服下。”之后又蹲下身,边上药边说:“药膏每日早晚各一次,切记,不要沾水,暂时也不要频繁走动。” 许是少有的温暖和关怀,让顾七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防备。 顾七认真听着他的每一句话,频繁地点头承应。 李冒在旁笑道:“裴大人像极了一个听话的孩子,可爱至极。” 秦大夫仰起头,温柔地笑了笑。 顾七登时脸红,抱着药包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李冒赶紧跟出来扶住顾七,说道:“想不到裴大人竟是个如此腼腆的人,这等打趣都容易脸红。” 顾七尴尬地笑了笑,恨不得赶紧钻入轿中。 坐在轿中,才安静一会儿,轿外便传来李冒的声音:“裴大人,前面就是御膳房了,是否要备些吃食?” 倒真有些饿了。 顾七掀开轿帘道:“劳烦公公了。” 轿子停下,李冒小跑去了御膳房。 不知道毓宁宫的那两位,在说些什么。 为何提起郑太妃,元哲就会失态? 元承熙不像是思念故人,又为何在最后露出悲伤之感? 正在百思不解之时,李冒提着食盒回来了。 “裴大人,咱们可以走了。” 顾七再次掀开帘子:“李公公,把食盒递给我,外面冷,小心冻了手。” 李冒将食盒递给自己,交接之际,将准备好的一小锭金塞到他手中。 “哎呦,裴大人这是...” “公公受累,我来宫中这些日子,全仰仗公公照拂。” 李冒将金锭塞入怀中,笑道:“大人过谦了,您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多少人巴结还来不及呢,就连那...” 顾七打断他这些奉承的话,开口问道:“公公是何时入的宫?” 李冒将帘子放下说:“外边冷,小心受了寒。咱们这么说话也是可以的。奴才四岁入宫,如今在这皇宫大院,已经有十几个年头了。” 顾七将头靠近轿帘,继续问道:“那公公可知,这郑太妃的事?” “哦,郑太妃啊,这得从奴才进宫之后的四五年说起了...” 暗棋 第24章 探太妃玉殒之谜,疑下毒杀心四起 李冒,原名不详,逃荒至郡州,为有口饭吃,净身做了太监,当时只有四岁。因年纪相仿,被先皇安排伺候元承熙。 “跟了陛下之后...” “李公公,我打断一下,”本以为能从李冒口中探听些有用的信息,却不曾想他这个话匣子一打开,便停不下来。 现下,还是没有问出想要的,顾七只得开口问道:“郑太妃是何时入宫的呢?” 李冒在外说道:“奴才进宫的时候,郑太妃就已经是贵妃了。之后奴才就跟了陛下,陛下与咱们这位镇国亲王颇为亲近,时常聚在毓宁宫玩耍。只不过后来...” 喋喋不休的声音戛然而止,安静得可以听到抬轿的吱呀声。 “后来如何?”顾七掀开轿帘问道。 李冒在轿外擦着眼泪,哽咽道:“后来,陛下生了一场病,太医诊断之后,说是中毒。” “中毒?”顾七皱了皱眉,李冒这番话,似乎元承熙的中毒事件,与郑太妃有关联。 “可与这贵妃有关?” 李冒摇了摇头:“后来郑太妃也中了毒,不治身亡。那个场景奴才到现在都记忆犹新,整个太医院灯火通明,总算研究出了解药。可陛下,陛下已经...” 话说到这,他已经泣不成声,怪道自己未能保护好元承熙。 顾七虽心感沉痛,却还有一处不解,只好等他舒缓情绪之后,小声问道:“我看陛下生龙活虎,未有不妥之处啊?” 李冒止住抽泣,长叹一口气道:“表面上看是无碍的,但当时因为中毒太深,解药又不及时,早已浸入骨髓,虽不致命,却常会头晕、心悸,性格也变得古怪。” 顾七追问道:“如何古怪?” 李冒想了想,答道:“陛下原来是个活泼的性子,因为跟哲王殿下走得近,两个人总是无话不谈,自打生了病,二人就生出嫌隙了。哲王殿下自请去青州戍边,陛下也不再跟哲王殿下亲近,甚至后来,连毓宁宫也不去了。这次听到家宴设在毓宁宫,连奴才都吓了一跳。” 顾七心里猜到了七八分,便不再追问。 再回到筑邸小院时,天已经大黑了。 谢过李冒,顾七回到屋里草草吃了点东西,便准备熬药。 外面虽然刮着小风,却比前段时间暖和了些,许是春天要到了。 顾七扯了扯披在身上的大氅,将炉子搬到院中,拿了个小木凳坐下来熬药。廊檐下的灯笼照着石子路,顺着光亮望去,一个人都没有。与各宫嫔妃不同,小院并没有固定伺候的丫鬟太监,很多时候,只有顾七和元哲两个人。 如今元哲未回,顾七竟感觉有一些冷清。 等了半个时辰,药总算熬好了。 顾七拿抹布垫着手柄,将沸腾的汤药缓缓倒入碗中,周围充满药香,却正是她不喜欢的味道。 端起药碗,准备进屋,瞥见远处一个高大的身影,脚步虚浮,走起路来左摇右晃。 待那人走近些,才看清他的脸,正是元哲。 “殿下。”顾七放下药碗,一瘸一拐地朝他走去。 元哲浑身酒气,脸上到脖颈,露出的皮肤都透着一股红。 见顾七前来,咧嘴一笑:“你来啦。” “殿下,您喝多了。”顾七勉强托住他的身体,一点点往院里扶。 走到炉子跟前,元哲指着一旁的药碗问道:“这是什么?” “是药,殿下。”顾七不想跟他废话,只好拽着他往屋里走:“殿下醉了,还是早点休息为好。” “你别拽我。”元哲挣脱一阵,顾七拗不过,只好在旁边盯着他,生怕他出了差池。 他端起药碗,拿到眼前端详一阵,严肃说道:“这个,你不要喝,有毒!” “啊?”顾七一阵心慌,难不成是太医院的那个小太医做了手脚?我们素不相识啊,怎么会下毒害我? “你不信?”见顾七半信半疑,元哲有些生气,直接端起碗喝了一大口。 “殿下!”顾七一下慌了,但见他咂了几下,并没有什么异样,又放下心来。 可那毕竟是药,万一跟他这段时间吃的药有冲突,可就不好了。 顾七只好夺下药碗,哄道:“殿下,臣的脚受伤了,那是臣的药。” 元哲站在原地,看了看顾七,又看了看那碗药。 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头,指着顾七手中的药道:“对了,这个没毒,这个是解药,你快喝,快喝。” 他踉跄凑前,再次夺过药碗,递送到顾七嘴边,口中喊着:“快喝,快喝。” 顾七抬头看着他,在他眼中见到了少有的纯真,还透着一丝焦急与迫切。 元哲见顾七纹丝不动,委屈道:“为什么不喝?你怕我害你?” “啊不是,我喝,我喝。”顾七接过药碗,将苦涩的药一饮而尽。 元哲憨笑两声,张开双臂将顾七拥入怀中:“对不起。” 顾七不知如何是好,随后便听到了他细细的鼾声。 “唉。”顾七叹了口气,把他扶到屋内。 临近年根,宫女太监们忙前忙后,贴对子挂灯笼,还要早早备下祭祀之物。 顾七站在院中,跟着宫女们一起布置。 稍显冷清的小院,一番打扮后变得温馨了许多。 “殿下何时醒的?”一转头,正看见元哲站在屋门口,望着顾七发呆。 “刚刚。”他轻启唇,再也没说别的话。 “哦,”顾七手中拿着一个“福”字,冲他咧嘴一笑:“炉子上温着饭菜,多少吃点。” 元哲“嗯”了一声,转身进了屋。 宫女们将院子收拾干净离开,已到晌午。 许是忙碌了一上午的缘故,肚子开始咕噜噜叫。 顾七走到小院外,向远处望去,看见一个人影,正拎着食盒往这边赶。 待这人走近,却是自己不熟悉的脸孔。 “裴大人,久等了。”那人将食盒递给顾七,便要转身离开。 “公公等一下!”顾七拉住他,问道:“不知李公公今日为何没来?” “哪个李公公?” “李冒。” 他愣了一下,答道:“奴才不知。” 顾七眯了眯眼,明显看出他在撒谎。 这小太监瞥了顾七一眼,慌忙低下头。 在这宫里,没有银钱办不了的事。 顾七从袖中一小锭银,塞到小太监手中。 似乎是被顾七的举动吓到,他哆嗦一下,将银子推了回去:“奴才真的不知道!” 顾七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就跑远了。 算了。 回到房中,见元哲坐在榻上看书。 “殿下,吃饭了。”顾七将食盒放到桌上,自己坐了下来。 元哲放下手中的书,走过来看着顾七道:“怎么突然心不在焉的?” 顾七喃喃自语:“有些奇怪。”随后打开食盒,将里面的饭菜拿了出来。 元哲在对面坐下,并未动筷。 “裴启桓。” 听到元哲正唤自己,顾七抬起头:“啊?怎么了殿下?” 元哲拿起面前的筷子,敲了敲碟子,发出清脆的声响:“送饭菜的人,是卫礼还是李冒?” 顾七摇头道:“都不是,是一个面生的公公。” 元哲也一脸疑惑,而后眉头紧锁,死死盯着眼前的饭菜。 “殿下,咱们先吃。” 顾七拿起筷子,刚把菜夹起来,元哲上去就打掉了。 “你先等等。”元哲依旧皱着眉,面色铁青。 “怎么了殿下?”顾七不明所以,但见他如此严肃,也紧张得咽了下口水。 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元哲夹起面前的青菜送入口中。咀嚼一番后吞了下去,之后便如石像一般,一动不动。 顾七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一直盯着他。 直到元哲将所有的饭菜都尝了个遍,神情才松缓下来,长舒一口气。 “没事了,吃。” 顾七抬起手夹菜,元哲反而将筷子放下,站起身来。 “殿下不吃么?” 他看了顾七一眼道:“你留给我的饭才刚吃完,根本不饿。” “那殿下刚刚这是...”话还没说完,顾七好像突然理解了元哲刚刚的举动。 她小心向窗外望去,院中空无一人。 小声问道:“试毒?” 元哲点了点头。 顾七猛地起身,桌子受到冲击后,发出刺耳声响。 “如此凶险之事,为何殿下不说?” 元哲看着桌上的饭菜道:“若是奔我而来,又何必拉你下水。” 难道元承熙起了杀心? 可为何饭菜无毒呢? 顾七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元哲死了虽如自己所愿,但派一个从未见过的小太监来送膳食,待人毒发之后被宫人发现,所有的嫌疑,都会归咎到自己身上。 那么,元承熙是想要一箭双雕? 想到这,顾七顿感头皮发麻。 若元哲今日命丧,自己必定是逃不脱干系的。 要么,是跟元哲一样中毒身亡,要么是被诬陷致死。 怎么看,都像是冲自己来的。 可我并未在元承熙面前露出马脚,他杀我是为何? 顾七又细细捋了捋今日之事,实在不知道是哪里出现的问题。 但眼前的饭菜,却不敢吃了。 忽然,顾七指着饭菜道:“殿下,有没有可能,是慢性毒药?” 元哲身躯一震,眼睛放大,盯着顾七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啊?知道什么?”顾七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 元哲眼里充满杀气,他步步靠近,吓得顾七连连后退。 暗棋 第25章 如愿行祭奠之礼,归来闻李冒丧生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又是谁告诉你的?” 元哲的话让顾七丈二摸不着头脑,看似是在说眼前的事情,可细想来,又像是在说别的。 他像是变了个人,浑身散发着狠戾的气息。 顾七大气不敢出,默默将匕首握在手中:“殿下,您可能误会了。我刚刚是猜测,并未说其他的。” 说完低下头,弓直了背。 始终觉得,元哲在盯着自己看,周围的空气都好像突然变冷了。 僵持片刻后,看到他的脚动了一下,随后离开了视线。 顾七松了口气。再看桌上的饭菜,色泽如旧,却不想吃了。 不知是紧张过度,还是药物作用,自己竟睡了一下午。 醒来之时,已不见元哲的影子。 桌子上空空如也,想来是有人将食盒取回。 只是不知前来的小太监,还是不是中午见到的那位。 偌大的皇宫,能走动的地方有限,更何况脚上有伤,顾七只能窝在小院里,看看书喝喝茶。 直到从书桌前醒来,才意识到自己又睡着了。 以前自己一个人在小院,并未觉得无聊。如今不知怎的,竟觉得孤单无趣。 直至太阳落山,天空呈现一片靛青色,顾七向窗外望去,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缓缓走来。 他掀开厚重门帘的一瞬间,冷风灌入,凉得顾七打了个冷颤。 “殿下这是去哪了?”顾七披上发旧的小袄,上前问道。 元哲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坐下倒了盏热茶。 顾七凑过来,坐在了他的对面。他手捏着茶盏,眉头紧皱,双眼望着前方出神。 “殿下?殿下!”顾七提高音量,元哲方回过神来。 元哲转过头,看着顾七:“本王昨日醉酒后,可对你说过什么?” 顾七望着他,摇了摇头:“并未说什么。” 见元哲低头沉默,顾七探出一句道:“是陛下找您了?” “嗯,”元哲抬起头来:“你怎么知道?” “为的可是祭奠郑太妃的事?” 元哲思索一番,恍然大悟:“是你跟陛下说的?” 顾七坐直身体,点了点头:“今日早朝过后,陛下便唤臣去了御书房。” “问了什么?” 顾七看向元哲,正色道:“不用猜也应该知道会问什么?” 元哲的脸又沉了下来,抬起手,喝了口茶。 顾七知道,他在忍耐。接下来,自己需要看他脸色说话了。 想到这里,顾七将身体转过来,正对着他:“陛下问了问昨日您的情况,又提到郑太妃忌日一事,臣说您并不打算操办祭奠之事。” 元哲抬起头,盯得顾七汗毛直立。 虽不知道元承熙跟他说了些什么,但元哲本就多疑,只有和盘托出,才能让他信任自己。 顾七继续道:“但是臣向陛下建议,郑太妃的忌日,还是如往年一样操办。” “你既知本王的意思,又为何要擅作主张?” “当然是为了殿下,难得回都,不想去见见故人吗?” 元哲哂笑一声道:“你也是这么跟陛下说的?” “那倒不是。为郑太妃操办祭奠之事,本就是陛下往年一直在做的事情,若是因镇国亲王回都就废弃了,旁的人看来,会认为陛下与殿下生了嫌隙,这于国不利。” 元哲听完顾七的话,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嘴角也微微上扬。 “裴启桓,本王要谢谢你。” 这一刻,还真有点“受宠若惊”。 “殿下不怪臣自作主张就好。” 元哲摇了摇头,笑道:“怪你什么?你不过是把我想说的,都说出来罢了。” 顾七悬着的心,也落了地。 看来我们之间,又近了一步。 翌日 元哲早早穿好素服,顾七跟在他身后出了筑邸小院。 小院门口,停着两辆马车,卫礼侍奉元哲上了前面的一辆,顾七则在一个小太监的搀扶下上了后面的马车。至此,还是没有见到李冒的身影。 浩浩荡荡的队伍出了宫门,朝着寺庙走去。 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皇族祭奠礼,顾七掀开帘,向前望去,几乎望不到头,也不知道元哲在哪里。 往后一看,常彬也正掀开帘,见到顾七,笑着挥了挥手。 马车停下来,顾七等人下了车。 在小太监的指示下,依次跪在山脚。 半山腰聚集着后宫妃嫔,也在宫女的搀扶下依次下跪。 不知道这里面,哪位是元承熙口中的“赵良人”。 顾七仰着头,长长的山阶几乎要通到天上,山顶上一座金顶红瓦的建筑。稍微眯了眯眼,看到了一小群人在往上爬,想必在前面的就是元承熙。 旁边的僧人开始念经,一个小太监站在面前,喊了一声“拜”,顾七低下头行礼跪拜。 约莫跪了有一炷香的时间,小太监喊了声“礼毕”,众人方起身,再次回到车中。 不一会,外面传来窸窣的脚步声,偶尔还能听到几声抽泣,顾七掀开帘子想要看一眼,却被旁边的太监一把将帘子拽了下来。 “各宫娘娘下山了,大人还是回避些好。” 顾七一惊,忙坐直身体道:“是,怪我唐突了。” 听着外面陆陆续续的脚步声,虽心里好奇,却再也不敢掀帘。 “郑老将军要节哀啊,保重身体才是。” 外面好像是元承熙的声音,顾七将耳朵贴到边上,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谢陛下体恤,臣感激涕零,无以为报!” 这苍老的声音,难道就是元承熙口中的郑老将军——郑旭? “舅父,上车。” 这是元哲的声音! 直到周围的脚步声由密变疏,听到一声“驾”,马车动了起来。 顾七坐在车里,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但元哲、郑旭和赵煜之间的关系如今已明朗,再加上一个柳纪纲,尽揽文臣武将,难怪元承熙会心有忌惮。 澜国的内乱越严重,对于边疆战事便越有利。 看来还是要继续接近元哲,找准时机挑拨他们叔侄关系才是。 马车吱吱呀呀走了将近一个时辰,停留了一会儿,便听到有人在外面敲车道:“裴启桓,坐那么久不累么,下来走走。” 顾七掀开帘,见常彬在外站着,几丈之远,十几辆马车朝另一个方向驶去。 “这是去哪了?” 常彬顺着顾七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道:“哦,陛下他们去陵园了。” “咱们不去么?” 常彬瞪了顾七一眼,说道:“皇家陵园,只有皇亲国戚能去。除了皇后娘娘,各宫娘娘都去不得,更何况你我?” “哦。”顾七望着前行的马车,陷入沉思。 “你先下来,我有事同你讲。”常彬又敲了敲侧壁。 顾七回过神,忙起身下了马车。 很快,宫门口又恢复了冷清模样,门口的守卫持械笔直站立着,一脸冷漠。 “你的脚怎么了?” 顾七冲常彬笑道:“皮外伤,不碍事。” 常彬架起顾七一只胳膊,两个人就这样往翰林院走去。 一路上,常彬始终围绕着元哲的八卦问来问去,弄得顾七哭笑不得。 “听说了吗?” 听到他冷不丁的一句话,顾七纳闷道:“听说什么?” 常彬四下一望,悄声道:“陛下跟哲王殿下的事。” “什么事?” 常彬看着顾七,眼神透着一股怀疑:“你跟哲王殿下这么亲近,竟不知道?” “知道什么?” 难道他说的是那场家宴? 常彬皱着眉头道:“前两日,有人见哲王殿下醉酒回的小院,你怎会不知。” 顾七迟疑几许,随后点了点头:“这我是知道的,当日是陛下设的家宴,邀请哲王殿下前去饮酒。” “那你可知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 顾七开始回想,后来不过是元哲醉酒而回,再后来就是见元承熙。这并无不妥。 常彬注视着顾七,似乎想从顾七这里知道些什么。 顾七看着常彬,摇了摇头。 常彬叹了口气,压着嗓子说道:“怕是当日宴席之上,哲王殿下惹陛下不快。” 顾七追问道:“你又不在宴席上,是如何得知的?” 接近翰林院,来来往往的人多了起来。常彬刚要张口,见迎面来了人,又咽了回去。 待那人走远后,方开口道:“这也是我听了多方消息,自己猜测的。听说宴席过后,陛下便把随身侍奉的小太监抓了起来,第二天那小太监便被杀了。” “被杀了?”顾七一声惊呼,吓得常彬忙捂住顾七的嘴。 随身侍奉的小太监,难道是李冒? 顾七心跳开始加快,紧紧攥住常彬的手问道:“哲王殿下,跟这个小太监又有什么干系?” 常彬将手抽出来,望了望周围,说道:“想必家宴之时二人发生口角,陛下不能拿哲王殿下如何,只好找个小太监撒气。据说那小太监,被拔了舌头,活活疼死的!” 拔舌? 顾七脚下一软,险些摔在地上。 常彬忙拽住顾七的胳膊,才没让顾七摔下去。 若常彬所说的小太监,便是李冒,那他被杀,难道是... “常彬,如此骇人的消息,你是如何得知的?” 常彬并未察觉到顾七的不适,说起话来依旧云淡风轻:“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东一嘴西一嘴的,不就拼凑出来了。不过这也是我的猜测,具体的情况谁也不知道,有人说是那个小太监说了忤逆的话,还有人说那小太监是奸细,说了什么机密之事...” 是啊,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 暗棋 第26章 汗涔涔噩梦突袭,呆顾七心生警惕 许是春天要来的缘故,天黑得越来越晚了。 顾七环抱双膝坐在榻上,看着天边青云一点点变得黯淡,月亮还未看见,太阳便下山了。 脑海中总是闪现着李冒的身影,越想忘记,就越是清晰。 “不是我,不是我!” “裴启桓?醒醒!” “啊!” 从噩梦中惊醒,看见韩子征坐在榻边,手还放在自己的肩膀上,眼中透着关切。 “你这样睡,很容易着凉的。” 韩子征说完,从旁边扯开一床被子盖在顾七身上。 “怎么出这么多汗?” 他伸手掏出汗巾,在顾七额上轻轻擦拭着。 看到韩子征的一刹那,顾七心理防线突然崩溃,坐起身来抱住他便开始痛哭:“主人,我好害怕!” 他一顿,随后用手拍了拍顾七的后背:“你这是怎么了?” 顾不得眼泪鼻涕,抱着眼前的人开始诉苦:“我一个人在这,见不到你,我好害怕。你怎么才来!” “抱歉,在陵园多待了一阵,耽搁了回来的时辰。”耳边传来柔和的声音,让顾七心安了不少。 “你从...你从...” 等下! 从陵园回来? 顾七止住了哭,睁大眼看了看周围,这不是将军府,是小院。 那自己抱着的... 顾七轻吸一口气,轻声问道:“你从陵园回来的?” “嗯。” 猛然惊醒!这竟是元哲! 顾七缓缓放下拥着他的胳膊,慢慢拉开两个人的距离。 直到看清面前的这个人,惊得连滚带爬下了榻,跪在地上:“臣失礼!望殿下恕罪!” “起来。”元哲伸手将顾七搀了起来。 顾七站在原地,不敢抬头看他。 元哲轻笑一声道:“为何喊本王‘主人’?” 主人?自己有这样喊吗? “我我...臣臣没有喊什么主..主人!” “没有吗?”元哲故作思考,笑道:“罢了,许是本王听错了。” 好在他没有追问,不然真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 元哲起身,伸出手扶顾七到榻边坐下:“早点休息,你身子弱,以后尽量不要去参加祭礼活动。” “我...我不是...” 元哲见顾七嘟囔着什么,有些听不清,只好凑过来问道:“不是什么?” 顾七抬起头,元哲的脸离自己只有一掌距离,薄唇上下冒出细细胡茬,直挺的鼻梁,鼻尖微微发红。眼周有些红肿,眸中透着疲倦,却柔得像一汪春水。 许是被顾七盯得不自然,元哲有些发怔,喉结动了动,脸颊开始泛红。 “裴启桓,” 说话的声音都开始沙哑。 顾七继续看着他,他却将头别了过去,直起身道:“睡。” 翌日 洗漱完毕后,回到房间换外衫,正遇元哲起身。 见顾七大氅毡帽置于榻上,元哲开口问道:“要出去?” “嗯,”顾七笑了笑,指着桌上的食盒道:“饭还热着,殿下也赶快洗漱吃一些。” 元哲走到桌前,抬起手掀开食盒看了看,又转过头望着顾七:“去哪?” 顾七捋了捋头发,将毡帽戴在头上道:“出去逛逛。” “你脚上的伤好了?” 顾七抬起受伤的这只脚,在元哲眼皮子底下晃了晃:“上次从太医院拿的药,又是吃又是敷的,现下已经好很多了。” “嗯。” 顾七浅鞠一躬,道:“殿下可有想要的玩意儿?” “没有。” 元哲的脸上没有丝毫笑意,顾七不敢过多停留,生怕惹恼了这位爷。只好凑上笑脸道:“那臣出去了,殿下好生休息。” 才刚走到门口,身后便传来元哲的声音: “今日年三十,记得早点回来。咳,本王是说,宫门下钥早。” 看来这位爷,也不是这么难以接近嘛。 顾七转过头回了元哲一句:“殿下放心。” 常彬在小院外探着头,看见顾七出来,朝顾七用力挥了挥手。 一路小跑奔向了常彬。 常彬抬起胳膊架在了顾七肩膀上:“还以为你出不来了。” “昨日不是约好了,我岂会食言。”顾七看了看常彬,一袭青袍,外面套着白色的纱衫,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大氅,说道:“你怎么穿这么少?不冷吗?” “昨夜月光能照亮一箭之地,众星璀璨,想来今日是个好天气。更何况已入初春,哪有这么冷?” 顾七扯了扯身上的大氅道:“可我还是觉得冷。” 常彬将顾七拢到怀中道:“你这身子骨也太差了,得好好调养才是。” 途经翰林院,见三两人结伴,有说有笑地往宫门口走。顾七指着他们身后的书篓问道:“他们怎么背着书篓?” 常彬顺着方向看了看,笑道:“这些都是家在附近的,过年了,回家团圆去了。” “真好。”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眼眶不由得湿了,这许多年,自己都忘记团圆是什么样的情景了。 “你也别伤感,这不是有我呢嘛!” 搭在肩上的手紧了紧,顾七抬头看向常彬,笑出了声。 在这偌大的宫中,自己也算有朋友了! 出了宫,看了看东西两条大街,不知该从何处逛起。 晏楚荣的“济善堂”在东街,但常彬在,恐有些不便。 “我看那边有杂耍,一起去看看。”常彬指着西街一角说道。 顾七踮起脚望了望,隐约看到有一团火焰喷了出来。点了点头:“好,那就去西街。” 二人沿着西街一路走,越往深处,人越多。走街串巷卖糖葫芦的,拖着孩子逛街的,还有三两妇女结伴买年货,爷们几个在酒肆大声划拳的,好不热闹! 才看完一段杂耍,往里投了几个铜钱,转身出了人群,正迎上几个熟人。 “裴兄弟!”来人冲顾七喊了一声,抬眼一看,是赵德勋,便笑着挥了挥手。 “赵兄弟,想不到在这里碰上你!” 旁边传来两个女子的声音:“裴公子。” 顾七转过身,看清来人,正是柳湘凝和李穆禾。 “柳小姐,李小姐,有礼了。” 赵德勋摊开手指向常彬问道:“这位是?” “哦,忘了介绍,”顾七拍了拍常彬的肩膀道:“这是翰林院学士,常彬。” 相互介绍寒暄一番后,柳湘凝身边的小翠在旁开口道:“裴公子最近可好?” 顾七笑道:“多谢小翠姑娘关心,一切如常。” “裴公子很忙吗?我每每出来采买,都能看到赵公子,却一次都没见到过裴公子呢。” 柳湘凝见状,低声喊了句:“小翠!不得无礼。” 顾七笑着摆了摆手,还未开口,便被常彬抢了先:“这小子受伤了,一直养着,才没有出来走动。” “受伤了?” 众人被柳湘凝的声音吓了一跳,看向她时,她早已羞红了脸。 顾七接过话茬道:“没事,前段时间脚踝磕了一下,本不是大事。” 李穆禾在旁言道:“那也要小心才是,小伤不注意,很容易留下病根的。” 赵德勋憨笑附和着:“是啊是啊,裴兄弟,以后注意啊。” “让让,让让!” 正说笑间,一渔民推着车,车上放着几个水桶,晃晃悠悠往这边来。 几个人正站在道中央,见渔车过来,丫鬟小厮快步退到两旁,赵德勋护着李穆禾往边上退。 常彬在顾七身后推了一下,顾七直接拥上柳湘凝跌跌撞撞到了边上。 “抱歉,柳小姐。”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转过身看向常彬,他早站到了对面,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再看柳湘凝,她的脸更红了。 赵德勋盯着渔民前行的方向道:“看来是给‘尚飨居’送货去了。反正也临近中午,不如一起去吃碗鱼肉羹,解解乏。” 其他人还未回应,便听到常彬在不远处道了声:“好!” 顾七瞪了常彬一眼,抱着歉意向柳湘凝问道:“柳小姐意下如何?” 旁边的小翠跳过来说道:“当然好啦!我们小姐最喜欢吃鱼了!” 顾七看向赵德勋,说:“那便去。” 伸手弯腰做了个“请”的姿势,小翠扶着柳湘凝朝前走去。 待柳湘凝他们走出几步之遥,常彬颠着步子凑了上来。 “你们认识多久了?” 顾七正因他推了自己而生气,他却像个没事人一样。 “你说的是哪个?” 常彬用胳膊肘捅了顾七一下,笑嘻嘻道:“当然是那位柳小姐了!” 顾七站定后狠踹了常彬一脚:“刚还没跟你算账,现下又这副表情,一看就没存好心眼!” 常彬挨了一脚,依旧笑嘻嘻的模样,上下打量顾七一番:“行啊你,裴启桓,居然偷偷认识了大户人家的小姐。” 顾七翻了个白眼,抬脚向前边走边回道:“柳小姐是柳纪纲柳大人家的千金,我跟哲王殿下一起来郡州的时候,曾借宿柳府,就这样认识了。” 常彬收起玩世不恭的模样,正色道:“你怎会和哲王殿下一起回都?你们很早便相识了?” “说来话长。” “你在泽州,哲王殿下远在青州,难道是在来郡州的路上碰到的?” 顾七摆了摆手道:“水路不好走,我们绕路到的青州,后来在青州偶然遇到哲王殿下,便同路而行了。” 常彬突然停下脚步,一只手将顾七拽住:“你们?” 顾七看着常彬,不由得一惊。 话题什么时候,从柳湘凝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暗棋 第27章 尚飨居品全鱼宴,济善堂寻晏楚荣 “对,我们,”顾七开口道:“我和一个朋友。” 常彬眯着眼看了看顾七,随后笑道:“不会是金屋藏娇,私携了哪家的黄花姑娘?” 顾七未答话,常彬见顾七一脸严肃,便不再打趣:“快走,饿死了。” 看着常彬的背影,顾七不由得陷入沉思。 难道是自己多疑了? “来来来,裴兄弟!” 刚上阁楼,便看到赵德勋几人已就坐,朝着顾七挥了挥手。 想来这尚飨居口碑不错,目光所到之处,坐满了各色各样的人。 顾七走到桌前坐下,赵德勋在点菜,旁边的店小二忙不迭地记着,跑堂的伙计穿插在各个餐桌之间。顾七靠着栏杆向下望,街上纷纷行人,吵嚷不停,有买卖之间砍价的,有路遇熟人寒暄的,就连孩童,都三五成群,或跑或闹。 “裴公子?”对面传来一个人的声音。 回头一看,正是柳湘凝,不知何时,与李穆禾换了位置。 顾七看向李穆禾,正邻赵德勋落座,二人相视一笑。 难怪。 “裴公子?”柳湘凝的声音再次将顾七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顾七看向她,笑道:“柳小姐,刚刚真是不好意思。” 柳湘凝咬了咬下唇,小声道了一句:“没事。” 伙计端过来几个青瓷碗,赵德勋接过一碗递给了顾七:“裴兄弟,来尝尝这里的鱼肉羹,咸鲜可口,可是国都一绝。” 顾七接过碗,顺手递给了对面的柳湘凝。身后站着的小翠上前一步接过,放到柳湘凝面前。 柳湘凝道了句:“多谢裴公子。” 顾七笑着摆了摆手,常彬又从旁边递过来一碗,冲顾七使了个眼色。 常彬挖了一勺羹放入嘴中,竖起拇指道:“嗯!不愧是一绝,味道不错!” 赵德勋“嘿嘿”一笑。 尔后伙计又端上几碟菜,都是鱼肉,还有一碟像鱼皮的菜,叫不出名字。 顾七看了看这满桌的菜,笑道:“我见过鱼汤和鱼烩,这还是第一次见用鱼肉做羹,怕是刺都要融在羹中了罢。” 李穆禾用手帕捂住嘴笑了一阵,随后用勺搅了搅碗中的羹:“裴公子真是幽默。这鱼肉在做羹之前,是已经完全剔骨了的。” “哦,原来是这样。” 顾七笑得有些勉强,顿生许多伤感心绪:一家人逃难之时,也曾吃过鱼,但那些鱼都带着一股浓烈的腥臭味儿,鱼刺卡在喉咙,吐不出,咽不下。在那之后,见到鱼就倒胃口,就连将军府做的鱼烩也吃不下。若是自己生在这样的地方,生在柳湘凝、李穆禾这种家庭,对鱼的认识,乃至对万物的认知,都会不同! 柳湘凝见顾七丝毫未动,问道:“裴公子,是鱼羹不合胃口吗?” 几个人纷纷抬起头,顾七收起回忆,尴尬地笑了笑:“不瞒各位,我这有伤在身,大夫不让吃发物。” 李穆禾瞪了赵德勋一眼,赵德勋拍了拍脑门道:“对不住兄弟,我忘了你有伤。我给你叫个别的,小二!” 顾七抬起手拦住了他:“不必了,我早上吃的晚,现下还不饿。” 常彬也开口道:“我也不是很饿,纯粹嘴馋。我们这一路逛的时候,也吃了不少的东西。” 赵德勋道:“既如此,裴兄弟,下次专门请你一回!” “就这么定了,待我伤好,一定要狠狠吃一回!哈哈!” 大家哄然一笑,又热热闹闹聊起天来。 顾七望向外面的天,日头正足,青天白云。 不知道主人,在做什么呢? “为何喊本王‘主人’?” 脑海中突然闪出昨日元哲说话的模样。 看来要改口,总是喊主人,不定什么时候就暴露了。 酒足饭饱后,众人一起下了楼,出了尚飨居,正对面是一家镖局,门匾上镶着金灿灿的大字:“同盛镖局”。大门敞开,几个壮汉围坐,端起桌上的大碗喝茶,旁边还有两三个站着剔牙的。 见对面饭馆出来公子小姐,几个爷们探着身子往这边看,赵德勋黑着脸,径直挡在了李穆禾前面。 顾七也有样学样,移步到柳湘凝身前,将手缩进衣袖中,朝后背伸出手。不一会,后面的人伸过手来,顾七拉着柳湘凝往外走。 两个敞胸露怀的男人,吹了两声口哨。 顾七转过头,狠狠瞪向他们,尔后听得里面一声咳嗽,那两个吹口哨的人立刻老实下来,面向里低下了头。 那人走了出来,一脸浓密的胡茬,脸上几条印子,尽显沧桑却不失威严。 他迎上顾七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直到走远,顾七才回过头来。 “裴公子,裴公子!”小翠抬起手在顾七眼前晃了晃。 “啊?” “多谢裴公子,但是你也要放开我们家小姐呀。” 顾七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还牵着柳湘凝,忙松开手,常彬在旁边掩着嘴笑。 “今日也逛得差不多了,家中还有事,各位,湘凝先行告辞了。”柳湘凝说完,小跑走远,李穆禾见状,冲大家行礼告别后,小跑去追柳湘凝。 赵德勋站在原地,看着李穆禾远去的背影,搔了搔头。 常彬笑着凑到顾七跟前:“咱们也逛得差不多了,得回去了。” 顾七冲赵德勋行礼道:“赵兄弟,我们得回去了,改日再聚。” 赵德勋回礼道了一声:“好,保重。” 回去的路上,看常彬总是笑,顾七忍不住问:“你笑什么?” 常彬背过手道:“裴启桓,你不简单呐。” “什么意思?” “哲王殿下对你另眼相看,柳家小姐又对你青睐有加。哎呀呀,看来我这大腿是抱对了,你将来若是平步青云,可千万别忘了我常彬呐!” 顾七见他没个正形,抬起脚照着他的屁股踹了下去! “别胡说,这事关女儿家的清白。” 常彬打了打嘴,冲顾七“嘘”了一声。 忽然闻到一股香,顾七转头一看,原来是卖香囊的。 看到香囊上贴着的字条,顾七站住了脚。 常彬见顾七停下,又退回几步凑了过来。 “买个香囊公子。”小贩乐呵地招待着。 顾七指着一个蓝色金边的香囊问道:“这个真的能助眠吗?” 小贩骄傲地说道:“当然了!我这些香囊里面,还放了不同的草药,所以会有不同的功效。像您指的这个,里面放了艾草,不仅能驱虫,还能助眠。” 顾七将香囊摘下:“我要一个,多少钱?” 小贩伸出手指笑道:“五个铜板。” 伸手掏钱的功夫,常彬拿起香囊放到鼻尖闻了闻:“你睡不着么?” 顾七将铜板放到桌上,又从常彬手中抽出香囊:“不是我,是我的一个朋友。” “就是你说的那个,一起来郡州的朋友?” 顾七转头看向他,半开玩笑道:“常彬,你对我未免也过于好奇了。” 常彬身形一顿,随后双手交叉:“你可是哲王殿下身边的人,难得咱们又投缘,我想和你做朋友,当然就想了解你更多一点。不过我常彬可不似你这般小气,我可以把我的朋友,介绍给你,这样大家都是朋友。” 他左一句“朋友”,右一句“朋友”,听得顾七头晕。 顾七走到他背后,推着他边走边说:“好了好了,我们快走。” 一路走着,看着常彬玩世不恭的模样,顾七不由得泛起嘀咕:难道我是被元哲传染了,也变得多疑起来? 到了街口,顾七又停了下来。 “怎么不走了?”常彬停下脚步问道。 顾七指着东街:“常彬,我朋友叫晏楚荣,是济善堂的掌柜。” 常彬顺着顾七指的方向望了望:“这就是你要送香囊的朋友?” 顾七看着他,点了点头。 常彬似乎有些失落,叹了口气道:“那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回来,注意安全。” 看着他的背影,顾七突然有点不忍,开口说道:“要一起去吗?我也不是小气的人,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常彬转过身咧开嘴笑了:“有你这句话,我就知道朋友没白交。这次就不去了,以后有机会再去结识。” “嗯!” 看着常彬的身影越来越远,顾七握了握手中的香囊,朝着东街的济善堂走去。 和西街相比,东街似乎没有这么热闹,也许是过了晌午,大家都散了。 虽说去过一次济善堂,却还是不记得具体的方位,只好沿街找寻。 “我在考虑这匾是不是做的再大一点,你就看得见了。” 身后传来晏楚荣的声音,顾七转身一看,他正站在门口,看着自己笑。 没想到,竟然走过了。 顾七尴尬地咳了两声。走回来嘴硬道:“我刚刚是想去前面买东西,打算回来再看你。” 晏楚荣点了点头:“那看来是我误解了,要不你先去逛逛?” 顾七瞪了他一眼,绕过他朝里面走去。 屋内一个人也没有,之前见到的药童们也都不在。 “怎么一个人都不在?” 晏楚荣走进来,拿起茶壶倒出一盏茶递给顾七:“今天可是大年三十,我让他们回去了。” 顾七接过茶盏,发现茶还是新沏的,有些烫手。 “那你怎么还在这?” 晏楚荣抬手敲了顾七一下,笑道:“不是为了等你么。” 顾七揉了揉额头,端着茶盏坐了下来:“我来这若见不到你,自然会去府邸寻你。” 晏楚荣也回身坐了下来:“难得啊,臭丫头竟然想我了。” 顾七低下头,不知为何,见到晏楚荣之后,竟觉得满腹委屈,想要倾诉又不知如何开口。 许是察觉到顾七的情绪,晏楚荣伸手握住了顾七的手:“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鼻子有些发酸,眼泪也开始打转。 顾七缓了缓情绪,开口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就好像有一块大石头,压得我喘不过气。” 握着的手开始收紧,晏楚荣蹲在顾七面前:“你慢慢说,我在这,谁也不会伤害你。” “我好像,害死人了。” 暗棋 第28章 庆阳宫除夕设宴,年三十夜赏烟花 顾七将李冒被杀一事娓娓道来。 听完整个来龙去脉,晏楚荣沉默了一阵,随后缓缓开口道:“其实,从你决定来澜国,就该知道,这种事情以后会经常发生。你不仅会间接害人,还会直接杀人,你会目睹亲近的人倒在眼前,会有信任你的人死在你面前。” 晏楚荣说的话,让顾七脊背发寒。 “我...我...” 晏楚荣将顾七拥入怀中,说了句:“这世道如此,你不必自责,也不该往心里去。” 顾七抓住他的胳膊,痛快地哭了一场。 待平息之时,浑身都没了力气。 晏楚荣用手抹去顾七脸上的泪痕:“若你想退出,我可以安排。” 顾七沉了口气,用衣袖抹了一把脸,笑道:“我没事了。” 随后将身上的香囊掏出来递给晏楚荣:“这个送给你。” 晏楚荣接过香囊,放到鼻尖闻了闻,问道:“这是你买的?” 顾七点了点头,指着香囊说:“老板说里面有艾草,你不是总说睡不着,这个有助眠的效果。” 晏楚荣摆弄着手中的香囊道:“不止有艾草,还有茉莉、远志、桂枝和白芍。” 顾七看他说的头头是道,恍然大悟,笑了起来:“我竟忘了,你自己就是个大夫,想配个香囊还不是小事一桩。” 说完伸出手想要将香囊拿回来,却被晏楚荣塞入怀中。 “我很喜欢,谢谢。” 随后晏楚荣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木匣,递给顾七。 “这是什么?” “你的礼物。”晏楚荣抬眼示意顾七打开。 打开木匣,里面是一只木簪,上面刻着花纹。 晏楚荣指着花纹道:“这是木兰,很配你。” 顾七将礼物收好,又坐了一会儿,眼看天色不早,只得起身道:“我得回去了,元哲说今日宫中早下钥。” 晏楚荣向外看了看,道:“好。” 顾七向前走了两步,转身看向晏楚荣,鼻子一阵发酸,上前紧紧抱住了他。 “晏楚荣,我会不会有一天,像李冒那样...” “不会!”晏楚荣厉声打断了顾七的话:“有我在,永远不会有那一天。” 行至宫门,已是黄昏。 灯火通明,却没怎么看见宫人走动。经过翰林院,没有了白日的喧闹,显得格外冷清。拐角处的风吹得人发冷,想不到这样热闹的日子,竟一个人都没有见到。 顾七抻了抻身上的大氅,快步朝小院走去。 沿着石子路向前望去,小院口似乎有人。 “裴大人回来了。” 走近一看,是之前来送膳食的小太监。 顾七行礼道:“公公何故在此?” “奴才在此等候裴大人多时了。陛下说除夕夜要在庆阳宫设宴,各宫娘娘和大人们同去。” 怪不得一路上没有见到人,原来都去庆阳宫了。 “公公且等我一下,我换身衣服就来。” “大人快些,宴席怕是要开始了。” 顾七跑进小院,进屋发现烛火还亮着,桌上放着一张字条。 “换官服。” 看来是元哲留下的。 顾七将大氅解下,从柜中拿出官服换上,整理一番后跑了出去。 小太监见顾七出来,打起灯笼往前走。 顾七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也不敢喊停,只好加快脚步跟上。 到了庆阳宫门口,做了两个深呼吸,又整了整衣服,在小太监的带领下,找到自己的座位安静坐下。 顾七向前望去,元承熙坐在主位,身侧是盛装出席的皇后。 一旁的卫礼见顾七落了座,上前一步小声说了什么。 元承熙扫了顾七一眼,开口道:“开宴。” 卫礼拍了拍手,身后的一排乐师开始演奏,门口候着的舞姬依次入场,随着声乐舞动起来。 一股风吹了进来,掀开了前面的纱帘,顾七抬眼望去,元哲坐在左面上席,后面落座的人除了赵煜、赵德勋和柳纪纲,其他的都不认识。 右侧席面是各宫娘娘,均是盛装出席,也不知哪一位是元承熙口中所说的“赵良人”。 帘子落下前,元哲抬起头向外看,正迎上顾七的目光,冲她微微一笑。 帘这边的人零星无几,都是翰林院的人。 忽然觉察到身边人移动,顾七转过头,原来是常彬,正和自己旁边的人说着什么。 随后二人换了座,常彬端着酒盏道:“好朋友。” 顾七笑着举起酒盏,相碰之时发出清脆的声响。见他一饮而尽,自己也不好轻抿,只得一口闷了下去。 “你看这宫中舞姬,跳的曲子来来回回就这么几首,一点新鲜感都没有。” 顾七看了看台上的舞,说道:“并不会啊,我觉得蛮好看的。” 常彬嗤笑了一声道:“说你见识少,这要论舞,还是锦香阁的好看。” 想起凤楚纤之前在柳府跳的舞,确实是惊人。顾七不由得点了点头:“曾有幸看过花魁之舞,确实与众不同。” 常彬一脸惊诧,问道:“你竟看过凤楚纤的舞!那可是千金难求的!” 顾七咧开嘴憨笑道:“沾光,沾光。有幸见过一次。” 常彬“哦”了一声,便不再追问,只是看着眼前的酒盏发呆。 顾七托腮看舞,偶尔风吹进来,掀起帘子一角,能看到上席皇亲国戚之间的觥筹交错,各宫娘娘的说说笑笑,好不快活。 这就是命运,自己像个局外人,静静观赏一番热闹景象。 回过神来,见常彬亦是如此,神情中透着落寞。 直到席面结束,常彬喝得脸颊泛红,踉跄回了翰林院。 顾七叹了口气,朝着小院的方向走去。 “裴启桓。” 身后传来元哲的声音,顾七转过头,小太监正搀扶着他。 元哲冲小太监摆了摆手,自己一个人朝着顾七走过来。 顾七见他走路不稳,忙上前一步托住他:“殿下。” “走,回去。”他一开口,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顾七皱了皱眉,架着元哲往回走。 各处虽有灯笼照着,一些小路仍然黑漆漆的,好在有月光洒在地面上,勉强能看清前路。 身上的担子好像轻了一些,顾七转过头,元哲已直起身,丝毫没有醉态。 似乎是察觉到顾七的目光,元哲说道:“不用怀疑,本王没醉。” 看来又是在做戏,顾七“哦”了一声,跟着他的步子往前走。 临近小院,明火照亮了周围的环境。 元哲脚步开始虚浮,身子缓缓靠近顾七。 顾七顺势扛起元哲的大半个身子,左胳膊绕到他的背后,拽住他的衣服。 刚要进院,便听到后面有人在喊:“裴大人。” 顾七站住脚,拖着元哲转过身,卫礼小跑上来,递过来一个食盒道:“这里是醒酒汤,给哲王殿下喝下,晚上能好睡些。” “多谢卫公公了。” 顾七接过食盒,卫礼又看了看身旁的元哲,笑道:“那老奴先回去了,裴大人也早些休息。” 目送卫礼离开,顾七抽出胳膊,用肩膀顶了一下。 元哲再次直起身来,搭在顾七肩膀上的胳膊也抽了回去,自己径直进了屋。 待顾七拎着食盒进屋之时,元哲已坐在桌前喝茶。 “你这官服似乎有点大。” 顾七没回话,直接将食盒放在桌上,挡住他的脸。 元哲笑了一声道:“不过你穿官服的样子,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殿下既然没醉,也不必喝这醒酒汤了,直接休息。” 元哲掀开食盒,端出醒酒汤喝了下去。 “你怎么不好奇?” 听了他的话,顾七一脸疑惑:“我该好奇吗?” 元哲被她的话噎住,笑着摇了摇头:“你真是有趣。” 虽是除夕,顾七却并不怎么开心。只想这天赶快过去,省的在这群人里显得格格不入。 顾七坐在榻上打了个哈欠,冲元哲说道:“殿下早点休息。” 元哲突然起身,拉着顾七出去。 “殿下,殿下!”顾七抽出手来,站在院中。 元哲并未生气,而是将院中的灯笼悉数弄灭。 小院瞬间暗了下来,借着月光,看到他的身影从朦胧变得清晰。 “除夕之夜,怎能少了烟花庆贺。” 话毕,元哲凑过来,顾七下意识想去掏匕首,却猛然想起换衣服之时匕首卸了下来。 随后元哲上前,一把将顾七横抱起来,跃到房顶上! 顾七刚要开口,便听到远处“砰”得一声,一簇烟火在空中炸开。 之后炮声雷鸣,各种颜色、样式的烟火在空中绽放,照亮了漆黑的夜空。 元哲拉着顾七坐在屋脊上,顾七被绚烂的烟火深深吸引,张着嘴傻笑着。 “这下可开心了?” 顾七回过头:“多谢殿下。” “是本王要谢谢你才是,”元哲望着天上的烟火道:“郑太妃的事,本王从未正式谢过你。” 顾七望着他,烟火映在他的脸上,虽是笑脸,眼角却挂着泪。 “其实臣没做什么。” “裴启桓,”他转过头,和顾七四目相对:“本王知你思乡心切,除夕之日难得团圆。本王又何尝不是?你比本王幸运,最起码,还有人在牵挂着你。” 这便是帝王家的无奈吗? 烟火落尽,天空又恢复一片黑暗与寂静。 他转过头,拇指轻捻掉眼角泪珠,起身道:“好了,回去。” 待元哲洗漱一番倒在床上后,顾七才趁着夜色脱去外衣,盖上被子沉沉睡去。 暗棋 第29章 上呈泽州治水策,朝堂接旨赴荼州 翌日 听到外面鸟叫,顾七睁开眼,和煦的阳光照了进来。 屋里很安静,顾七起身穿上外衫,往里一探,元哲并不在床上。 洗漱完毕,正出去倒水时,看见元哲沿着石子路走了回来。 “知道你才起,给你带了点饺子。”元哲抬起手中的食盒在顾七眼前晃了晃。 顾七笑着将水盆放在一旁,伸手接过食盒。 “味道如何?” 嘴里塞着饺子说不出话,直接冲元哲伸出大拇指。 忽然发现他今天很不一样,往日都是松散着几缕头发,今日却梳得整整齐齐。 咦?元哲头上那个木簪,好眼熟啊。 “殿下!”顾七一着急,嘴里的饭渣喷了出来。 元哲眼疾手快,用扇子挡住了自己的脸,嫌弃地看着顾七。 顾七急得跺脚,指着他头上的木簪:“这个怎么会在您手上?” 元哲抬手摸了摸自己头上的木簪,笑道:“今早起来,见你还在熟睡。手里攥着个盒子,我抽出一看,是个木簪。虽说与本王的身份不配,却也是精致,本王便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我...那是我...我的。” 顾七的声音越来越小,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 元哲探过头来问:“什么?你在说什么?” 顾七尴尬的堆起笑脸:“没什么,殿下不嫌弃就好。” 以后再跟晏楚荣解释,唉。 “裴大人。” 好像是卫礼的声音。 顾七出来一看,见卫礼站在院中。 “卫公公,新年好。” 卫礼笑着回礼道:“裴大人,新年好。陛下在御书房等您,说要看一看您的治水详策,收拾一下随老奴过去。” 顾七用手擦了擦嘴,笑道:“好,您等我一下。” 转身进屋,将挂在墙壁上的卷筒取下。 跟着卫礼到了御书房,将自己手抄的治水详策及河道绘制图交到元承熙手中。 元承熙坐在椅子上看了许久,笑道:“有了这份详策,朕心里就踏实多了。咱们澜国多地邻水,每每受到水患困扰,民不聊生,要尽早处理各地水患之事。” 顾七跪在桌前,垂首道:“臣,愿为陛下分忧。” 头顶传来元承熙的声音:“裴卿,起来。” “谢陛下!” 顾七站起身,看到元承熙冲卫礼挥了挥手,卫礼招呼着几个宫女出了御书房,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 “裴启桓,朕对你寄予厚望,”元承熙起身走过来说道:“自看到你乡试的文章,朕便知道你是个难得的人才。但你的才,应该放在为黎民百姓谋福上,放在为朕分忧上,旁的事,尽量少掺和。” 顾七慌忙跪地,脸几乎贴在地上,手在微微发抖:“陛下,臣绝无二心,苍天可鉴!” 周围安静得可怕,忽然想起来李冒。治水详策已交,难道今日就要在这里,被元承熙处决了? “起来。”正胡思乱想之际,听到元承熙的声音,顾七松了口气。 元承熙坐了回去,正色道:“这段时间你与皇叔相处如何?” 顾七擦了擦额上的细汗,答道:“回陛下,与哲王殿下相处还算融洽。” “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顾七张了张口,想要把昨日元哲装醉一事说出来。 忽想到宋廉的警告,又想起昨夜与元哲一同看烟花的场景,缓了口气道:“并未有异常举动。前段时间因为郑太妃的事,哲王殿下有些郁郁寡欢。” 元承熙“嗯”了一声,道:“你先退下,明日同其他大臣一起早朝,不可迟到。” 顾七跪地行礼:“臣遵旨。” 到了小院,才想起治水详策没有带回来。 进屋坐下,元哲正在看书,淡淡说了一句:“可是为的治水一事?” “殿下怎么知道?” “见你拿着治水详策去了。如今已是开春,是要赶快着手安排了。” 顾七点了点头道:“是啊,春夏二季多易发水,还是要早做打算。” “过几日,本王也要回青州了。” 分别来得猝不及防,顾七看向元哲,他依旧端着书在看,只是那一页,好像看了许久。 翌日 顾七早早起床,跟在元哲后面到了奉天殿外。 元哲往前走去,顾七则排在了文官的末尾。 等待早朝之时,看到几辆马车从远处经过,正朝着后宫的方向走。 “裴启桓!” 常彬忽然跳出来,吓了顾七一跳。 “你怎么也来了?”顾七见他穿着一身官服,手持笏板,整个人都显得精神不少。 常彬理了理衣服道:“不知道,昨日陛下身边的卫公公特意到翰林院传话,要我今日上朝。” “哦,”顾七拿着笏板,继续看向远处的马车。 “你在看什么?” 顾七指着马车道:“这么早,就有这么多马车入宫,你可知是为何?” 常彬笑道:“这你都不知道,今日初二,在平民百姓的家里,今日可是回门的日子。宫里的娘娘们不能出去,便只能让娘家人过来探望了。” “原来是这样。” 顾七嘟囔了一声,听到太监在前面喊了一句:“大臣进殿!” 前面的队伍动了起来,常彬站到顾七身后,跟着进了殿。 这是顾七第二次上朝,元承熙高坐在龙椅之上,俯视群臣。 顾七学着群臣,跪下行礼,起身后,听大臣上表奏疏。 探讨最多的,不过是当下时局和百姓税收,几位大臣争论不休,看得头疼。 待这番过去,顾七偷偷打了个哈欠。 宋廉手持笏板,向前一步道:“陛下,现下虽已入春,农耕却未开始,臣认为,此时正是治水的大好时机。” 元承熙点头道:“朕也正有此意,裴启桓。” 顾七一惊,忙迈出一步跪在地上:“臣在。” “朕昨日详细翻看了你所作的详策,还算完善。但眼下当务之急,并不是泽州,而是荼州。荼州地势与泽州不同,多是山丘,虽未有水患,但很多地方受环境影响,吃水困难。朕命你前去探查一番,看看可有对策。” 这可让顾七犯了难,自己对治水之事一窍不通,拿到的治水详策在荼州根本起不到作用! 顾七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陛下,臣...臣从未到过荼州,恐难担大任啊。” “呵,这有何难。薛沛林。” “臣在。”队伍中站出一个人来,顾七稍稍抬头,却也只能看到他的脚。 “朕命你与裴启桓同去,一来裴启桓对荼州并不了解,你有修渠建道的经验,同去能起到协助作用;二来也好与荼州刺史沟通,让他们全力配合。” 薛沛林鞠躬回道:“臣遵旨。” 顾七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在后面也跟了句“臣遵旨”。 接过圣旨,起身回到队伍中。 元承熙又道:“柳纪纲,常彬。” “臣在。”柳纪纲手持笏板站了出来,常彬在顾七身后,迈出一步跪下。 “泽州治水之事也不好耽搁,朕便命你们同去泽州,看看泽州的情况,为治水打好基础。” “臣遵旨!” 待常彬站回队伍中,元承熙坐在上面看了看,见无人再启奏,冲卫礼挥了挥手。 卫礼喊了一声“退朝——” 众人跪下行礼,直到元承熙离去,方起身向外走去。 “看你好像不开心啊?”常彬拿着圣旨和装着治水详策的卷筒,笑嘻嘻凑了过来。 顾七看了一眼他手上的卷筒,叹了口气。 常彬一把揽过顾七的肩膀,笑道:“放心,这功劳始终是你的,我不过是去做些简单的事情,治水我可不懂,到时候还得靠你。” 顾七拿开他的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种不受控的感觉,让人心里不安。 本以为有了治水详策,就算安排去了泽州,也能按部就班完成治水。 不曾想元承熙突然安排自己去荼州,一旦失败,轻则丢官,重则丢命。 还是要找个机会,想办法跟韩子征通个气。 行至拐角处,常彬将顾七一把拦下:“如今你我都有安排,在此跟你拜别,你临行之时,我就不送了。” 顾七抬起头,见他收起笑意,满眼不舍。 常彬抱拳道了一声:“好朋友,保重。” 顾七笑着点了点头。 待常彬远走之后,顾七站在拐角处,向元哲的方向望了望。 他正在跟人聊天,许是察觉到什么,向顾七的方向看了一眼,冲顾七招了招手。 这是要我过去吗? 顾七抻了抻官服,快步走了过去。 “这位是薛大人,”元哲冲顾七介绍道:“在治水方面也颇有建树,过段时日你就要跟薛大人一起去荼州了,要记得跟薛大人多学习。” “殿下过谦了,”薛沛林垂首笑道:“臣老了,不如年轻人有想法,此次前去还是为了辅佐裴大人。” 顾七看着眼前这个男人,青丝中挂着几缕白发,脸上已有了少许的老年斑,虽没有少年般的意气风发,却到了迟暮之年,都保持着儒雅,让人从心里透出敬佩之意。 “薛大人,晚辈有礼了。”顾七弯腰深鞠一躬。 薛沛林托住顾七的胳膊,笑道:“你我在朝为官,都是为百姓谋福祉,不必如此客气。” 元哲站在旁边问道:“不知薛大人打算何日启程?” 薛沛林思索一番道:“老臣觉得此事刻不容缓,从国都赶到荼州,小则半月,路上若耽搁了,到荼州就更晚了。” 元哲道:“依薛大人的意思,这一两日启程最好?” 薛沛林点了点头,看向顾七:“裴大人意下如何?” 顾七笑道:“虽有些仓促,却也好安排。既是刻不容缓之事,不如这两日收拾一番,初五启程。” 薛沛林道:“好,那老臣就先回去了。” 元哲道:“嗯,薛大人慢走。” 暗棋 第30章 临别一聚锦香阁,伤感满怀醉酒归 看着薛沛林离开,顾七和元哲开始往小院走。 “殿下何时回青州?” 元哲看着前方,想了想道:“初五。” “哦。” 突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心头一酸,涌出些许伤感。 就这样,两个人沉默着回了小院,元哲抄起桌上的书,继续看了起来。 顾七则盘腿坐在榻上,望着窗外发呆。 过两日便要去荼州,不知道晏楚荣会不会去。 此事并不在自己计划之内,还要想办法通知韩子征,让他尽快想想对策才是。 “裴启桓。” “啊?”顾七转过头,见元哲正看着自己。 元哲敲了敲桌前的空盏,顾七下榻满上热茶后,在元哲对面坐了下来。 元哲合上书,喝了两口茶水:“你跟常彬很熟么?” 顾七点了点头:“我们算是朋友。” “那你约上常彬,今晚本王做东,咱们去锦香阁。” “啊?” “啊什么?是没听到,还是没听懂?”元哲皱了皱眉。 顾七尴尬得笑了笑,起身穿好外衫:“臣这就去,大概什么时候?” “酉时。” “好,那臣先去找常彬。”顾七穿好衣服,直接跑了出去。 到翰林院之时,常彬正收拾行囊。 顾七悄声接近,想从后背偷袭,吓他一跳。 却不料刚近身猛扑,他一个闪身,顾七躲闪不及撞在桌上。 “裴启桓?你怎么来了?”常彬放下手中的书本,上来扶起顾七。 顾七的手戳在桌子上一阵发麻,缓了许久。 “我是专门来寻你的,”顾七甩了甩手,坐在桌前:“你们何时启程去泽州?” 常彬也坐了下来,给顾七斟了一盏茶:“这个还没商定好,柳大人的意思是宜早不宜迟,估计初五、初六就走了。” 顾七喝了口茶,点头道:“我们也是初五,哲王殿下计划也是初五。” “近来边疆太平,青州有戎将军看着就好了,哲王殿下为何要这么早回去?” “我也不知道。”顾七扫了一眼周围,只有几件长衫和几本书籍:“你就带这么点东西?” 常彬起身将长衫收起:“这些足够了,你刚说来寻我,可是有什么紧要的事?” “哦,对,”顾七将盏中的酽茶一饮而尽,起身道:“今日酉时哲王殿下做东,邀请大家去锦香阁。” “锦香阁?” 顾七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 “嗯,酉时。你收拾,不要迟到。” 常彬用力点了点头,笑得像个孩子。 待顾七再回到小院,元哲早已脱了官服,换了一身素净的衣服。 见顾七回来,说道:“本王要出去一趟,晚些时候回来。” 顾七追问道:“殿下要去哪?” “你不需要知道。” 顾七挠了挠头,不知道这又是演的哪出。 这官服穿起来闷闷的,跑这一路出了不少汗,风一吹又冷噤噤。 恐出发之前感染风寒,顾七将小院的栅门关上,烧了几壶热水,沐浴一番。 洗完澡,顿时感觉饥肠辘辘,眼看酉时要到了,元哲还没回来。 顾七趴在桌子上,喝了一盏又一盏茶水,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叫。 “会不会直接去锦香阁了?”顾七捂着肚子,起身走到屋门口。 远远看到元哲大步走了过来,待走近之时,看到他的眼圈又红了。 “等久了。”元哲进屋脱去外衫,换了个墨色长袍,袍子上绣着金丝图样。 趁他换衣服之际,顾七倒了盏热茶递了过去。 触碰到他冰凉指尖的同时,也大概知道了他的去向。 “殿下,今天还去锦香阁么?” 他吹了吹浮末,喝了一口茶水道:“去。” 顾七跟着元哲出了小院,坐上马车直接出了宫,奔向锦香阁。 到了锦香阁,见常彬、柳纪纲均在外等候。 元哲双脚刚一落地,二人行礼道:“拜见哲王殿下。” 元哲抬手道:“起来。” 三人跟着元哲进了锦香阁,锦香阁的伙计跑过来冲柳纪纲道:“柳大人,雅间已备好。” 柳纪纲“嗯”了一声,在伙计的带领下,到了楼上东南角的雅间。 常彬跟顾七走在后面,小声道:“想不到柳大人一把年纪,倒还是挺风流的。” “此话怎讲?” 常彬轻拉住顾七,附耳道:“想必柳大人是这锦香阁的常客,伙计见了他都上赶着巴结。” 顾七笑着吓唬常彬:“这么诋毁当朝大臣,小心你的舌头。” 跟在元哲和柳纪纲后面,进了雅间。 虽处于角落,却刚好能看到全场。 下面形形色色的客人,或左拥右抱,或三两好友聚在一起谈天说地,或一群人聚在一处欣赏歌舞,这里没有饥饿,也不知战争为何物。 伙计端上来两壶热酒,柳纪纲起身冲伙计说着什么。 待伙计离开,柳纪纲拿起酒壶,斟满了元哲面前的酒盏。 “殿下,喝点热酒暖暖身子。” 元哲并未饮酒,而是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 过了一会,元哲开口问道:“柳大人计划何日启程去泽州?” 柳纪纲道:“老臣与常大人商议一番,觉得宜早不宜晚,这两天便收拾一下,初五...” “初六。”元哲依旧看着楼下,硬生断了柳纪纲的话。 柳纪纲抬头看了看元哲,又低下头道了一声:“是,那就,初六。” 尔后,元哲转头看向常彬:“你就是常彬?” 常彬忙走到正面跪下道:“拜见哲王殿下,臣正是翰林院学士,常彬。” 元哲“嗯”一声道:“此去泽州路途遥远,柳大人已有些年纪,一路上便托你照应了。” 常彬脸突然红了起来,磕头道:“臣定会照顾好柳大人。” “起来。” 常彬缓缓起身,站到一边。 听到楼下一阵口哨声,顾七向外看去。 一女子身穿红衣,到了台中央,四面涌上几名身着碧衫的女子,将这红衣女子环绕其中。 声乐响起,几个女子也随着翩翩起舞。 常彬站在屋内,魂儿似乎早就飞到了外面,张着嘴傻愣愣地看着舞蹈。 元哲端坐在桌前,看着外面发呆。 一曲罢,几名女子悉数褪去,宾客散开。 敲门声响起,听得“吱呀”一声,凤楚纤从外面推门进来。 “殿下。” 元哲道:“坐。” 凤楚纤落了座,抬头看见顾七和常彬,微微一笑。 元哲看了看顾七和常彬,说道:“你们也坐。” 常彬一直看着凤楚纤,顾七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眼睛都直了。” 凤楚纤捂嘴笑了起来。 常彬搔了搔头,不好意思地憨笑两声道:“姑娘一舞惊人,让人心生敬慕。” “公子过誉了。”凤楚纤软言细语,一颦一笑尽显风情。 伙计陆续上来几碟菜肴,顾七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便顾不得形象,大口吃了起来。 常彬似乎还注意着什么形象,吃起来慢吞吞的。 元哲只顾着喝酒,眉头越皱越深,像是在思考什么事情。 凤楚纤一言不发,在旁边斟酒。 元哲举起酒盏道:“本王初五便要回青州,各位大人也已有了明确的安排,借此机会,跟大家道声别离。他日再聚不知何时,盼诸位能够秉守初心,为国效力。” 众人也举起眼前酒盏,一饮而尽。 本来挺开心的一顿,听了元哲的话,心情又低落起来。 顾七抬眼看向元哲。 元哲盼望的秉守初心,与自己正好背道而驰。 我们注定不能成为朋友。 又或者,自己早就把他看作朋友,才受不得他那一句“别离”。 顾七自斟自饮了几盏酒,风吹得有些头痛。 回去的时候昏昏沉沉,好像发生了什么... “未到生死之境,朋友都是不可信的。” “我不明白。殿下指的是谁?” “比如,我。再比如,常彬。” “...” 顾七用力揉了揉眼,却还是看不清元哲。 不知是自己醉了,还是元哲醉了。 他这番话,是想表达什么? “殿下,您醉了。” 元哲摇了摇:“本王只是提醒你,小心身边人。” 顾七憨笑一声,抬手指着元哲:“也要小心殿下吗?” 元哲忽然凑了上来,双颊泛红,眼神中透着一抹复杂。 “本王能随时要了你的命,你说呢?” 顾七猛然惊醒,额上渗出细汗。 不知是酒气太冲,还是自己吃的东西太多。 顾七只觉胃中一阵翻滚,马车颠得浑身难受,终是没忍住,扒住车门“哇”得一声,吐了出来。 暗棋 第31章 叹元哲机关算尽,戏亲王百密一疏 翌日 “这么说,明日你们便要启程去荼州?” 顾七看着晏楚荣,点了点头。 晏楚荣放下手中的药包,转身向后院奔去。 顾七跟着到后院,见他开始慌慌张张收拾东西,瓶瓶罐罐一股脑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这是干什么?” “通知得太仓促,我得抓紧时间。” “你不能跟我一起去。” 晏楚荣身形一顿,望向顾七:“什么意思?” “唉,”顾七上前拉住晏楚荣,二人坐在桌前:“怪我没说清楚。我本以为交上治水详策,元承熙会派我去泽州,却没想到我要去的地方,竟是荼州。荼州我并不了解,也不在我预料的范围之内,这个事情我有点拿不定主意,还需要跟主...跟韩子征商量。” 晏楚荣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在此等消息?” “没错。跟我一起去荼州的,还有薛沛林,他本是荼州人,一路行程我不能确定,跟韩子征联系会比较困难。” 晏楚荣低头想了想道:“那明日我先想办法给韩子征送信,让他派个人去到荼州,待初六我便启程去寻你。” “初六?” 顾七忽想起,昨日锦香阁的对话。细细琢磨后,缓缓开口道:“还有一事。” “还有什么?”晏楚荣见她欲言又止,忍不住追问道。 “昨日元哲请了柳纪纲和常彬,去锦香阁。” “这个常彬是?” “常彬是翰林院学士,也是这次前去泽州的人选之一。” 晏楚荣会意:“那另一个人选,想必就是柳纪纲了。” “没错,”顾七继续说道:“听柳纪纲的意思,像是准备初五启程,但元哲让他初六再走,我怀疑这其中有蹊跷。” 晏楚荣充满疑惑:“这么说来,柳纪纲在郡州还有要做的事情。能有什么事情,是一天之内要做的?” 顾七摇了摇头:“猜不到。” “未到生死之境,朋友都是不可信的。” “本王能随时要了你的命。” 这分明是话里有话! 顾七一把抓住晏楚荣的胳膊,颤声道:“我好像猜到什么。” 晏楚荣看着顾七,轻问道:“可与你有关?” 顾七咽了咽口水,犹豫地点了点头:“我不确定,元哲是不是还在怀疑我。昨日回去的路上,他说了一些奇怪的话。如果他想知道在郡州的暗棋,且待明日我们启程后,有没有消息送出城就可以了。柳纪纲特地留一天,为的恐怕就是这个。” 晏楚荣思索一番,不解道:“这是元承熙在朝堂上安排下来的,众多大臣,就算查也查不出什么。” “可知道元哲初五启程的,除了元承熙,便只有昨日在锦香阁的几个人。” 晏楚荣总算明白过来,同时焦虑也挂在了脸上。 顾七苦笑一声:“不愧是元哲,不论是今日还是明日,只要消息泄露,便能立即锁定我,只因我出了宫。若耽搁两日,就算消息送出去,也失了先机了。” “倒也未必,”晏楚荣在旁边说道:“若是走水路,消息要快得多。” “我从不知道,咱们还有水路的线。以元哲的性子,不难想到对水路严加查看,况且走水路的话,泽州是必经之地,可那个时候,恐怕柳纪纲已经到泽州了。如何保证消息不被查到?” 晏楚荣笑了笑,起身道:“你放心,消息肯定给你送出去。明日我是不是能跟你一起出发了?” 顾七摆了摆手:“还是不要,这只是咱们的猜测,柳纪纲多停留一天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还需要细细探查。” 晏楚荣叹了口气:“也好,那我便晚两日再去。日夜兼程,追上你应该不是件难事。”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可别忘了,我是顾七。” 相视一笑后,将烦恼的事情抛诸脑后,顾七似是卸下了心里的重担,回去的时候轻松了不少。 回到小院,元哲还在看书。 “殿下,明日便要启程了,不收拾行李吗?” 元哲翻看着书本,不经意道:“本王没有什么要收拾的。” “哦。”顾七不再理他,自顾自收拾行李。 装了满满一个木箱子,却总觉得落下了什么。 绕着屋子转了一圈,怎么也想不起来。 顾七瞥了一眼床下,刚刚拿箱子的时候,好像有个东西在后面。 夜行衣! 太久没有用,已经忘了这个。 见元哲悠闲地喝着茶,似乎并没有出去的意思,顾七有些着急,不知如何是好。 “那个,殿下。” 元哲抬眼道:“怎么了?” 顾七扶着脚踝,佯装疼痛:“这脚踝上的伤突然犯了,好像有点肿。” 元哲扫了一眼,手上依然拿着书:“出去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伤有何不妥,不是早就好了么。” “就是回来的时候,不小心,磕了一下。这旧伤本来结痂了,一磕又裂开了。” 说罢,顾七试着挤出了两滴眼泪,下巴也跟着抽动。 元哲似乎并不受用,却还是放下了手上的书,走过来将顾七搀起,扶到榻上坐下。 “怎么这么不小心。之前用的药呢,放在哪了?” 该死,药就在身后的窗台上! 就在元哲转身准备找药之时,顾七一个猛虎扑身! 他整个人猝不及防,被顾七推在了地上。 顾七将药抄在手上,迅速塞到被子里。 眼看着元哲的脸从白到青,又从青到黑... “裴启桓!” “殿下!殿下!” 他愤怒起身,顾七吓得捂住头:“臣刚刚好像看到那里有药,想着去拿,不小心撞到了您。” 元哲紧握的拳缓缓放松:“药在哪?” “臣,臣看错了。” 元哲脸上一抽,紧咬的后槽牙咯咯作响。 顾七赶紧抬起自己的腿:“哎呦,好像严重了,这可怎么办,明日就要启程了。” “罢了。”元哲闭上眼做了个深呼吸,睁眼道:“本王去太医院拿药。” 元哲大步出了屋,顾七转头冲外,扯着脖子喊道:“殿下!我之前的药是一位姓秦的太医配的,他比较了解情况!” 他好像没听到,顾七有些丧气。 不一会儿,听到外面元哲道了一声: “知道了。” 顾七探头向外看,确定他出了小院,忙起身从床下掏出夜行衣,一股脑塞到箱中,上面又放了一些暗色的衣衫,将箱子放到榻上。 这两天一直见他看书,也不知道看的是什么。 顾七坐在桌前喝着茶,抄起眼前的书看了起来。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天地之间,其犹橐籥乎? 虚而不屈,动而愈出。 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这说的都是什么? 虽认得字,却始终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顾七往后翻了翻,只见书中又道: “天长地久。 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 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 非以其无私耶? 故能成其私。” 还是不明白,若身处旋涡,又如何“外其身而身存”? 封面上赫然写着“道德经”三个大字。 顾七从未见过这本书,之前韩子征的书,多是《战国策》,印象最深的,便是韩子征常说的那句:“国必有诽誉,忠臣令诽在己,誉在上。” “这么看来,你的脚也没疼到哪去。” 不知何时,元哲站在门口,吓了顾七一跳。 一个人从元哲身后探出来,笑道:“裴大人。” 顾七疑惑道:“您是?” 元哲走过来,将书从顾七手中拿走,又将顾七拎回榻上。 “徐硕。裴大人,咱们有过一面之缘。”那人手持药箱,站在门口答道。 “原来是这样。”顾七上下打量着,好像有点印象,却不记得何时见过。 “我是让殿下帮我拿药的,怎么喊来个太医来?” 顾七看向元哲,元哲不耐烦地回了一句:“秦艽不在,徐硕医术不错,不如让他给你看看。” 顾七双臂抱膝,用衣袖盖着脚踝处,咧嘴笑道:“那个,刚刚我看了看,不过是结的痂碰掉了,并无大碍。” 徐硕站在旁边笑道:“若真有结痂,臣也好帮裴大人清理一番。”说罢便要上手。 “不必了徐太医!”顾七起身闪到一边,跳了两下:“您看,什么事都没有。劳您白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殿下,这...”徐硕看向元哲。 元哲将书合好放到桌上,走过来一手掐住顾七的脖颈,再次将她拖到榻上。 “殿下,我真没事!” 不顾她的叫喊,元哲上前捏住顾七的小腿,脱了鞋袜一看,脚踝除了浅浅印记,什么都没有。 徐硕一脸惊讶,指着顾七的脚踝:“这也没伤啊...” “徐太医,你先回。” “臣告退。” 待徐硕拎着药箱走出去,顾七看到元哲的脸,又沉了几分。 迅速将脚抽出,呲着牙笑道:“殿下,这个,这个臣可以解释。” “好,解释。”元哲坐在榻上,双手交叉,直愣愣看着顾七。 顾七咽了咽口水,将鞋袜穿好,起身道:“如果是臣想开个玩笑,您会如何?” “杀了你。” “呵呵我就说嘛,谁敢戏弄镇国亲王不是?臣不是开玩笑,臣是...臣是...” 气氛有些尴尬,自己实在编不出缘由。 “好,臣没有理由,不过!刚刚真的觉得疼,您走之后我查看一下,发现没有受伤。想着您去也是去了,不如拿点药回来,路途遥远,备着点总是好的...”顾七低着头,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也不知道元哲听了会怎样。 “算了,没事就好。” 元哲起身,拿着书走进里间,躺倒在床上,将书盖在脸上。 顾七望向元哲,揉了揉眼。 是错觉吗?竟看到他的耳根红了。 暗棋 第32章 初五各奔东西路,详问荼州水患情 入夜,红彤彤的灯笼,把院子照得亮堂堂。 顾七燃起屋内的几盏灯,向床上望了一眼:元哲还在睡觉。 自己在桌前坐了一会儿,见小太监拎着食盒沿着石子路走过来,便起身出去迎接。 “怎么比往日的沉些?”顾七接过食盒问道。 小太监答:“殿下今日去御膳房,要了一些蜜饯、点心,陛下还让御膳房准备了一些干粮,都在这里了。” “哦,多谢公公了。” 看着小太监离开,顾七拎着食盒往屋内走。 进了屋,元哲已经坐在桌前,喝起茶来。 “殿下,您什么时候起的?” 元哲眼角带笑,从顾七手中接过食盒,将里面包好的蜜饯、点心拿了出来:“这些是给你的,去了荼州,可没有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多谢殿下了。”顾七不客气地将东西揽过来,悉数放到行囊中,有了这些,吃药的时候能好咽点。 “这些是谁准备的?”元哲将饭菜取出,发现底下还有一层,里面放着少许干粮。 “这些是陛下准备的。” “哦。”元哲坐了下来,手中拿着筷子发呆。 顾七喝了口粥,开口问道:“殿下,此次回青州,可有人护送啊?” 元哲回过神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没有。” 顾七看出了他的防备,却丝毫不在意。 装傻,是接近元哲最好的办法。 她大口嚼着菜,口中含混不清地说着:“殿下,若您安全到了青州,麻烦派人传来一封书信,也好叫臣安心。” “你安什么心?” “当然是关心殿下您了!您对臣这么好。” 元哲眯了眯眼,悄声道:“那你可愿做本王的人了?” “这话说的,”顾七拿起一个猪蹄边啃边道:“臣跟殿下,难道不是在同一阵营么?” “呵,只要你不算计本王,就烧高香了。” 顾七瞥了他两眼,不再接话。 正月初五,站在宫门口,耳边尽是轰隆的鞭炮声。 常彬拍了拍顾七的肩膀:“好朋友,一路保重。” 顾七学着他的样子,笑道:“你也是。” 元哲牵马走近,整了整顾七的衣领:“一路顺风,保重身体。” 许是昨夜没休息好,元哲的声音有些沙哑。 顾七深鞠一躬:“殿下也是,臣就此拜别。” “嗯。” 二人就此分别,一个向东,一个向西。 薛沛林在前面的马车里向外望了一眼,见顾七上了车,放下帘子。 马车吱呀朝着西街驶去,顾七掀开帘向后看。 常彬站在原地挥了挥手,元哲早已离去,只看到了他挥鞭的背影,和马蹄卷起的细尘。 街上的百姓,身穿新衣,喜气洋洋地走街串巷,几个小孩在角落,拿一根长长的熏香,试图点燃眼前的炮竹,只听“砰”得一声,炮竹炸开,孩子们拍手大笑。 顾七擦了擦眼角的泪,长舒一口气,缓了缓压抑的心情。 经过同盛镖局,看到镖局大门贴上了福字和对联,大门却紧闭,看来还未接生意。 街上的人比往常要多,马车只能缓缓前行。 “薛大人,一路保重啊!” 听到熟悉的声音,顾七换到另一边,掀开帘,见柳纪纲站在柳府大门口,跟薛沛林拜别。 柳湘凝站在旁边,见到顾七,微微行礼:“裴大人,一路保重,照顾好自己。” 顾七笑道:“你也是。” 再往前,好像是晏楚荣的府邸。 顾七向前望着,晏楚荣站在门口,手上拎着一个包袱。 “我还以为你去了济善堂。” 马车并未停下,晏楚荣只好迈起大步,跟着往前走:“这个给你。” 顾七接过他递来的包袱,问道:“这是什么?” 他笑道:“吃的,怕你路上饿着。” “谢了,”顾七将包袱放到腿上,冲他挥了挥手:“你快回。” 晏楚荣非但没有听话,反而伸手扒住了车边:“路途遥远,恐不太平。如果遇到危险,切记,保命要紧。” 顾七用力点了点头,他这才放心,双手一松,站在原地不动了。 从白日出发,到黄昏将至,队伍才停了下来。 “裴大人。”帘子被薛沛林从外面打开。 “薛大人。” 薛沛林搓了搓发凉的手,说道:“天色已晚,不如我等就在此留宿一晚,待明日天亮再出发。” 顾七向外望了望,笑道:“既如此,我去喊人扎帐子,今晚在此休息。” 晚上的风有点野,吹得人头痛。 “薛大人,”周围一片漆黑,顾七突然有些害怕,只好拽住薛沛林道:“这里,不会突然跑出猛兽?” 薛沛林笑道:“裴大人不必担心,这里是官道,方圆几百里都会特地清理,不会有野兽出没。” “哦。”听了薛沛林的话,稍稍放下心来。 车夫找了个背风的地方,燃起篝火,几个小厮聚在一起有说有笑地吃着干粮,顾七和薛沛林则单独在火堆前闲聊。 “听闻薛大人家乡就在荼州?” “对。老夫本是荼州郢江人,此次咱们要去的地方,正是郢江郡。” “郢江郡,大概是个怎样的情况?”顾七啃着手上的肉干,聚精会神地听着。 薛沛林从篝火中抽出一根细长的树枝,在地上画了起来:“荼州多山丘,这些山丘虽不高,却多连在一起,为方便治理,干脆以群山为界,分了六个郡。荼州地处泽州西北方向,泽州的奉江流到荼州地界,被唤作‘郢江’,而荼州东南方向的这个郡,被称为‘郢江郡’,而郢江郡边界的山,被唤作‘郢山’。” 借着火光,顾七将他画的图看了个大概,荼州六个郡相对分散,再加上有群山阻隔,想必出行也是非常困难的。 薛沛林用树枝戳着郢江郡的位置,继续说道:“你应该也看出来了,郢江郡处于荼州东南,这里地势高,如无意外,郢江会一路向西北方向流淌,但到了这里!” 顾七顺着薛沛林指着的方向看去,开口问道:“这郢山有何不妥?” 薛沛林答:“郢山中间有山涧,郢江水直接通过山涧向外流淌。但此处狭窄,加上郢江在流淌之时卷带着不少的泥沙,最终堆积在这里。” 许是自己平日看多了裴启桓的治水论,加上誊抄了治水详策,多少懂了点河道治理的都东西。 薛沛林说的话,如今竟能听懂。 于是顾七也抽出一根树枝戳向郢山的山涧处,道:“久而久之,泥沙下沉,在山涧堆积,郢江水流不下去。若此时再遇到连日暴雨,怕是郢江郡要被水淹了。” “没错。”薛沛林点了点头,对这个后起之秀,怀揣了更多的期望。“首先被淹的,便是靠着郢山的郢山郡,随后便是郢江郡。西北的其他几个郡,吃的都是郢江水,这里一堵,后面的就会闹旱灾。” “薛大人的意思是,只要解决了这郢江郡的问题,后面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薛沛林听完,摇了摇头。 顾七又糊涂了。 “郢江水到了这里,”薛沛林指着西北倒数第三个郡说道,“便不往下走了。” “这是为何?” 薛沛林叹了口气,拿着树枝在这个郡内画了一个圈:“这里,有个湖。” “薛大人的意思是,郢江水入了这湖,便不再向下?” “对,”薛沛林答道:“裴大人有所不知,这郢江本就跟泽州奉江是一体,泽州多平原,到了荼州,水中混着泥浆,再入这湖泊,直接导致湖泊水体受损,水质差,还总散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顾七懵了,荼州与泽州虽说离得近,但实际上相距甚远,想不到竟还有这种联系。 顾七嘟囔道:“难怪陛下会安排柳大人前往泽州。” 薛沛林盯着地上的图,皱着眉头道:“不错,泽州多河流,基本都是从奉江分出去的。奉江又一直延伸至荼州,可见这泽州与荼州治水的关键,便是奉江。你已拟好治水详策,柳纪纲和那位翰林学士虽然看不懂,但处理一些基础之事还不在话下。陛下让你来荼州,是为了看一看荼州的情况,好有个对策。” 听到薛沛林的话,顾七开始犯愁。 裴启桓的治水论上,并未有提及泽州和荼州的联系,且这荼州如此复杂,自己又没有半点治水经验,只怕身份会遭人嫌疑。 薛沛林抬起头,见顾七一筹莫展,笑了两声:“裴大人不必如此,老夫在荼州生长,对荼州了解甚深,却依旧没有合适的治水对策。急是急不来的。” 顾七干笑两声道:“薛大人经验丰富,又在这荼州土生土长,一定有很多计划,届时晚生愿全力配合。” 薛沛林摆了摆手:“论治水,老夫可比不上裴大人你。此次治水,裴大人不必有顾虑,咱们通力合作,定能解决百姓吃水的问题。” 顾七尴尬地笑了笑。 夜更深了些,顾七扯了扯身上的大氅,冲薛沛林道:“薛大人,天色已晚,不如我们早点歇息,明日还要继续赶路。” 薛沛林将树枝扔回火堆,双手拄着膝盖想要站起来,顾七见他上了年纪,恐起身费劲,便向前迈了一步,扶他站稳。 薛沛林笑道:“老了,多走两步骨头都发酸。” “薛大人还是要保重身体为要,不要太过劳累了。”顾七搀着薛沛林往帐篷方向走,顺便招呼小厮将这边的火堆弄灭。 送薛沛林回到帐中后,叮嘱了小厮几句,自己也入帐休息。 外面的风吹得“呜呜”响,里面倒是暖和一些,才刚躺下不久,忽觉小腹一阵绞痛,下身有些异样。 糟了!难不成这个时候... 暗棋 第33章 薛沛林拒谈迁村,赵都统突降洐州 顾七捂着肚子坐了起来,吹灭了帐篷里的灯,悄悄拉开一角向外看去。 周围的帐子也灭了灯,安安静静的,外面留下两个值夜的人,靠在一起打盹儿。 探出头向外望了望,东面隐约有一片竹林,在风的吹拂下轻轻晃动。 来不及等了,再耽搁下去,恐怕衣衫都要污了。 想到这里,顾七转身走向帐子的一角,从包袱中抽出一些草纸,又摸黑往竹林跑去。 回来之时有些慌乱,不小心踏入了才刚熄灭的火堆,树枝断裂的声音惊醒了旁边值夜的小厮。 “谁在那?”一个小厮揉了揉眼,指着顾七的方向喊了一句。 恐惊扰旁人,顾七忙跑了两步道:“小点声!是我。” 另一个小厮起身,看清来人后,笑道:“原来是裴大人,您不是入帐休息么?怎么又从那里过来?” 顾七拽了拽裤子:“刚刚内急,许是吃坏了肚子。” “原来如此,那裴大人早点休息。” “辛苦你们了。”顾七抬手想要拍拍他的肩膀。 那人身子向后一缩,笑道:“裴大人,您没洗手。” “呃呵呵呵,对哦。”顾七尴尬地笑了笑,将手收了回去:“那什么,我先去休息了。” 身体上的不适让顾七睡不踏实,不知躺了多久,帐子周围的黑逐渐褪去,顾七起身向外一看,天已经亮了。 火堆已经熄灭,冒出缕缕白烟。 顾七又掏出一些草纸,往竹林跑去。 从草丛中出来,正准备往回走,身后传来声音:“裴大人也来小解?” 回身一看,原来是昨天聊天说话的小厮。 “是啊,你这是一夜没睡?” 小厮用衣服擦了擦手,笑道:“没有,我们几个轮流值夜,约莫子时的时候,我就去睡了。” “哦,”顾七面色复杂地看着他擦完了手,与他并排行走之时,刻意保持了距离。 回到帐中,取出水囊里的水,倒在手上洗了洗。 过了一会,周围的人悉数醒来,出去方便。 火堆重新燃起,烧了点热水,就着干粮简单吃了两口。 “薛大人,昨日我又细细想了想,若郢江水入了那湖中,便不再有水向下走,为何不将西北处最后两个郡,向东南处迁一迁?从您昨日画的图来看,这六个郡比较分散,地方应该是富余的才对。” 薛沛林喝了口热水,笑着摇了摇头,将口中食物悉数咽下后缓缓开口:“这一个郡里,便有八个县,每个县又有十个村,每个村的村民有多少,老夫目前不知道。但这种规模,要做迁徙谈何容易!” “确实有些困难,”顾七将手炉贴近肚子,方缓了缓疼痛。继续说道:“但若贸然开湖,将湖水向下引,山体是必经之路,凿山修渠,并不比外迁容易。” 薛沛林点头道:“裴大人所言甚是,老夫也曾想过将湖水下引,但那湖是天然的储水库,一旦没有了这储水库,只怕会引起更大的水患。外迁也有一定的困难,且不说如此大规模的外迁,需要很长时间,外迁后耕地的分配,也会成为一个大问题。二者相比,前者只需要开凿引水,而后者需要划分土地、人口重新登记造册,还有后续的许多麻烦。” “嗯,还是薛大人思虑周全。” 顾七陷入了沉思。 既能解决水患问题,又能避免身份暴露的最好办法,便是让两个郡外迁。 但这一想法才刚提出来,就被薛沛林否决了。 他说的不无道理,若外迁,土地需要重新划分,这些土地都在有权有势的世家贵族手中,要想分割谈何容易? 顾七开始神伤:元承熙真是给我出了一个大难题。 “裴大人不必灰心,老夫相信,会有解决的办法。” 顾七抬起头,勉强笑了笑。 薛沛林将剩下的干粮包好,放入随身的包袱中。随后起身道:“时候不早了,咱们也尽快启程,争取天黑之前能赶到前面的客栈休息一晚。” 顾七闻言起身,下身传出一股暖意。 唉,做女子真是不便。 顾七坐回车中,马夫在外喊了一声“驾”,车子开始吱呀呀向前行驶。 看着外面的风景,不由得感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它既能创造出如此美丽的景象,也能在顷刻间,毁灭一切。 小腹的痛感加剧,疼得顾七直冒冷汗。 她扯过旁边的包袱,找到了晏楚荣给的药瓶,从里面倒了两粒丸药出来,塞入口中咽下,尔后靠着车子,不知不觉睡着了。 行至黄昏,一行人的马车入了城。 顾七抬头向上看,城门楼上写着“洐州”。 马车继续向前行驶,路过一拱桥之时,听到好听的小曲儿。 顾七掀帘向外望,河面有几条行船,船中时而发出嬉戏声,时而发出女子唱曲儿和琵琶声。 河边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个劲儿地看向河上的船。 “今日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么?”顾七开口问道。 坐在外面的小厮答:“并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不过是临水之乡,晚上的节目多了些。” 马车到一客栈门口停了下来。 顾七整了整衣衫,下了车。 薛沛林径直走了过来:“今晚便在此休息。” 顾七抬头望了望灯火通明的客栈,道了声:“好。” 跟着薛沛林进了客栈,伙计跑过来问:“二位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 “给我们两间客房。” “好嘞,两间客房!”伙计扯着嗓子朝着楼上喊道。 随后又做出请的姿势:“您二位上楼,跟着上面的伙计走就是了。” 顾七稍稍扶着薛沛林,另一个伙计站在楼梯口,将二人引到了西面靠里的两间屋子。 打开了靠前的房门,顾七和薛沛林径直走入,在桌前坐下。 “您二位是先休息,还是看看吃点什么?” 听到伙计这话,肚子开始咕噜噜叫了起来。 顾七开口道:“来几个你们的拿手菜,再烫一壶热酒。” “得嘞,您稍等!” 伙计从外面将门关上,顾七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薛沛林倒了盏热茶。 “昨日风餐露宿,想必裴大人没有休息好,今日可要早点歇息。” “薛大人还没喊累,晚生怎敢说乏。” 话刚说完,便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薛沛林捋着胡须笑了笑。 不一会饭菜上来,和薛沛林吃了个酒足饭饱,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夜好眠。 睡醒之时,天已经大亮。 顾七起身简单洗了把脸,便往薛沛林的房间走去。 “我不指望你对我老头子能孝敬到什么地步,只盼你能对舒儿上点心!那毕竟是你的女儿!” “岳父大人这么说,小婿就要无地自容了!如今子舒已是良人,小婿又怎敢怠慢!” 岳父?小婿? 顾七站在门口,听着声音有些耳熟,好像是赵煜的声音。 那赵煜口中的“子舒”,应该就是赵良人了。 “谁在外面?” 赵煜吼了一声,快步打开房门! 顾七拍了拍胸脯,惊魂未定:“赵将军,您怎么会在这?” “原来是裴大人。”赵煜握着佩刀的手缓缓放下。 薛沛林坐在屋内,朝着顾七挥了挥手:“裴大人,进来说话。” 待顾七进了屋,赵煜将房门关上,开口道:“小儿奉陛下之命,前来护送二位去荼州,但他昨日有事脱不开身,我便前来与你们汇合,你们且在这等上一日,等小儿与你们汇合后,再一起出发。” “原来如此,赵将军辛苦了。” 薛沛林倒了盏茶,示意顾七坐下。又冲着赵煜说道:“一路奔波你也辛苦了,去开间客房休息,睡醒了便回都。” “是,小婿就先出去了。”赵煜冲薛沛林深鞠一躬,开门走了出去。 “裴大人,喝茶。” “哦,”顾七接过茶盏喝了两口水:“赵将军是何时来的?” 薛沛林道:“今晨。” “那想来是赶了一夜的路,才到的这里。赵将军孝心至诚,得此贤婿,您老人家可是有福了。” 薛沛林“哼”了一声:“如今这位都统大人,已经不是老夫的贤婿了。” 先前从李冒口中得知赵煜发妻乃是薛沛林之女薛芹,后续弦郑旭之女,也就是赵德勋的母亲。 今日看薛沛林的态度,仿佛对赵煜颇有意见。 “关于赵将军的事,晚生在宫中也略有耳闻。如今赵良人圣眷正浓,又有赵家支撑,薛大人也可宽心了。” 薛沛林听完顾七的话,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本以为嫁了赵煜能衣食无忧,谁承想才成婚两三年,难产至死。只剩下一个舒儿。没多久,那小子又续弦了郑旭之女郑晚欣,此后诞下一儿一女。我可怜的舒儿,自此备受冷落,就连她爹,都没怎么抱过她!早知如此,我就该当初接过舒儿来,我们夫妇抚养长大,也好过在那冷冰冰的地方,吃尽苦头。” 说着说着,薛沛林流下泪来,抬手胡乱抹了一把:“我不指望赵煜对我如何,只盼他能对舒儿多点关心,后宫里尔虞我诈,哪里是她能应付得来的。唉!” 顾七倒了盏茶推到薛沛林面前,安慰道:“有陛下照拂,赵良人自然无恙。世事无常,大人还是要保重身体,切莫让亲人担忧。” “老夫没事,既然陛下派赵德勋来,咱们便等上一日,待人齐了再出发。” 顾七点了点头。 赵煜休息了一阵,到了下午骑马往郡州赶。 顾七与薛沛林在洐州客栈多留了一日,至第二天赵德勋前来汇合,方继续赶路。 暗棋 第34章 汇合整装赴荼州,行进半路惨遭劫 翌日 与赵德勋汇合后,顾七改为骑马,和赵德勋并排前行。 薛沛林的马车在后面跟随,另一辆马车则载着行李干粮,车夫和两个小厮在上面坐着。 才走没多远,赵德勋开口道:“对不住啊裴兄弟,昨日有事耽搁了,害得你们还要等我。” 顾七笑道:“不妨事,倒是薛大人,似乎对你有意见。” 赵德勋转头向后看了一眼道:“我都习惯了,这老头对我就没有过什么好印象。” “这是为何?照理来讲,你们算是亲戚。” “什么亲戚不亲戚的,”赵德勋摆了摆手:“自我母亲嫁过来以后,他们薛家几乎就跟我们家断了联系,偶尔这老头会来,也只是探望赵子舒,对我们一直都是冷冰冰的。” 顾七“嘘”了一声:“毕竟是你长姐,现在又是赵良人,你说话可要注意分寸。” “这我自然知道,”赵德勋摸了摸马儿脖颈上的毛,说道:“不说这个了。裴兄弟,你可去过荼州?” 顾七摇了摇头:“从未到过,你也知道,我身子弱,一直都窝在泽州。” “我倒是去过几次荼州,那里山比较多,老百姓都凶得很。” “这是为何?” 赵德勋耸了耸肩道:“不知道,许是穷疯了。动不动就讹人,好些个妇人缠住你说你非礼,一群爷们便拎着榔头、锄头涌过来。” 听到这话顾七笑出声来:“你小子莫不是调戏了哪家姑娘,被教训了不成?” “怎...怎么可能!”赵德勋被笑得满脸通红,说话也结巴起来:“等你到了荼州就知道了,我看你怎么应付!” 队伍又行进了七八日,穿过洐州的几个郡县,到了洐州北面城门口,天已接近黄昏。 赵德勋在一家客栈门口停下,冲顾七说道:“今日咱们在此休息,明日出城,可就没有客栈了。” “赵兄弟的意思是,出了这城门,便直到荼州了?” 赵德勋下马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没错,只不过路途遥远,大概还要七八日。” 顾七不禁叹了口气:“那是够远的。” 赵德勋似乎不爱搭理薛沛林,下了马直接进了客栈。 顾七只好下马朝着后面的马车走去。 站在马车外,冲薛沛林说道:“薛大人,天色已晚,我们在此休息一晚,明日出城。” 薛沛林掀开帘子看了看,笑道:“也好。” 扶着薛沛林下了车,赵德勋从客栈出来,看了薛沛林一眼,嘟囔道:“这么慢。” 顾七一脸尴尬,薛沛林只当没听到,缓缓入了客栈。 晚饭之时,薛沛林要了几碟素菜,赵德勋又点了些酱牛肉和猪肘,烫了两壶热酒,酒足饭饱后,坐在一起聊起天来。 “这洐州的繁华程度,不亚于国都啊。”顾七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客人说道。 赵德勋剔了剔牙,笑道:“那是,洐州地理条件好,靠着运水河,运送些盐巴、茶叶和瓷器,经济自然不会差。” 薛沛林叹道:“若荼州也能像洐州一般,靠水吃水、靠山吃山就好了,可惜啊。” 赵德勋看了薛沛林一眼,没有接话。 顾七笑道:“会有这么一天的,只要我们共同努力。” 薛沛林捋了捋胡须,笑着点了点头。 “赵兄弟,刚刚听你说,明日出城之后,沿着官道还要走七八日?” “对。” “那沿途可有客栈?” 赵德勋摇了摇头。 顾七心里默算了一下,开口道:“那恐怕咱们的干粮不太够,不如趁此囤一些带着。” “成,”赵德勋站起身来:“那我去备点吃的,天色已晚,你们早些休息。” 看着赵德勋莽莽撞撞的样子,薛沛林笑出了声:“这小子,一点城府都没有。” “像他这般真心,也是难能可贵。薛大人,我先回去了,您早点歇息。” “好。裴大人也早点休息。” 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不知道晏楚荣那边的进展如何,有没有将消息送出去。 眼看着离荼州越来越近,心里也越发忐忑不安。 翌日清晨 众人收拾完毕,出了城。 沿着西北的方向行进,过往的车辆越来越稀少,这与洐州繁华的景象差距甚大。 恰逢初春,放眼望去,草丛一片青黄,树上的叶子也寥寥无几。 就这样行走了四五日,本以为能顺利抵达荼州,不曾想中途还是出了事。 “兄弟,有话好好说,可千万别伤了我们的人。” 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子将刀架在了小厮脖子上,直愣愣地看着顾七:“把你们的包袱留下,所有的钱财、食物,统统留下!” 赵德勋拔出剑来,直指着男子道:“敢在你太岁爷爷头上动土,是不是活腻歪了?” 那男子大吼一声:“你把剑放下!不然我杀了他!” 小厮跪在地上早已吓破了胆,裤子都湿了。 “你!”赵德勋一脸急躁,双眼凸出。 顾七大抵看了一眼,一伙贼人个个手持长刀。 而自己一行人中,只有赵德勋能打。 偏这个时候,自己不能暴露武功。 怎么看,都没有胜算。 顾七凑起笑脸,摁下赵德勋的佩剑:“各位好汉,钱财食粮都是身外之物,你们若有需要,拿去就是了,只是不要伤人。” 不远处的马车上,坐着一个粗野汉子,翻了翻车中的粮食和衣物。冲旁边的小喽啰喊了一句:“去把他们捆起来。” 几个人拎着绳子凑过来,夺过赵德勋的剑,将顾七等人绑在了一起。 “好汉!好汉!”眼看着他们要走,顾七忙开口叫住。 “你小子,喊什么?”那瘦小的男子持刀指了过来。 眼前敌众我寡,不能轻举妄动。 顾七只好强忍着羞愧愤怒的心情,继续谄笑:“包袱你们可以拿走,但这马车,您好歹给我们留下。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们可怎么走啊?” “老子管你怎么走?你奶奶个腿的!”那男子啐了一口,转身上了马车。 就这样,大家眼看着他们将所有的东西带走。 “裴兄弟,不是我说你,你这也忒怂了!”赵德勋有些生气,说话间带着激动的情绪,吐沫星子溅了顾七一脸。 顾七满腹怒气,却只能忍耐:“敌众我寡,只有你一个能打的。若真打起来,伤了我不要紧,伤到薛大人可怎么办?” 薛沛林背靠着顾七说道:“刚刚为何不说咱们是陛下派来的?也好震慑这群小鬼儿。” “万万不可!”顾七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像这种草寇,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如果咱们说是朝廷的人,只怕现在性命难保。” 赵德勋垂头丧气道:“现在怎么办?” “等一下。”顾七将袖中的匕首拿出来,一点点割开了绳子。 绳断之后迅速起身,解开了薛沛林和赵德勋,又走向小厮和车夫面前解开了手上的绳子。 赵德勋松了松手腕,指着顾七的匕首笑道:“行啊你,居然随身带着这个。” “以防不测,特意准备的,没想到还真用上了。”顾七将匕首收入袖中,望着马车消失的地方。 薛沛林在身后皱着眉头:“眼下该怎么办?所有的东西都在车上。” 顾七望了望,这边的风沙严重,凿实的官道上面铺满了沙尘,马车经过的时候,留下了深深的车辙。 “你们看!只要沿着这印去追,就能知道他们的落脚点。” 赵德勋凑过来看了看:“找到之后如何?” 顾七自认胸有成竹,道了声:“偷。” “偷?”赵德勋一脸嫌弃:“堂堂大丈夫,偷算怎么回事?” “不然你有更好的办法么?” 他看了看顾七,哑口无言。 薛沛林揉了揉发酸的膝盖:“既如此,咱们便赶快跟着这印子走,再晚些怕是印子就被沙土覆盖了。” 顺着车辙的方向往前走着,约莫四里地的距离,车辙才开始偏了方向,延伸到不远处的山沟沟。 “看来就是这了。”赵德勋抬手遮住阳光,朝着山沟望了望。 薛沛林一路走来已是疲惫不堪,上气不接下气。 顾七扶着薛沛林,抬眼道:“眼下青天白日的,不好靠近。这样,等到了晚上,我和赵兄弟前去探探,你们几个带着薛大人到一处歇息,等我们赶到之时,快速离开。” 一行人进了旁边的林子,靠着树歇息。 直到太阳落山,夜幕降临。 折腾一天,又没有吃的,饿得肚子直叫唤。 赵德勋凑过来道:“裴兄弟,咱们何时出发?” 顾七抬头望了望:“现在应该是戌时,他们今日劫了一票,想来是要庆祝一番的,此时正把酒言欢,还得再等等。” 赵德勋退了回去,之后每隔一个多时辰,就过来问一次。 “裴兄弟,出发!” “再等等。” “裴兄弟,咱们出发!” “再等等。” “裴兄弟——” “好,出发!” 暗棋 第35章 夜半轻潜入山寨,俘获村匪浩然归 夜里的风吹得人骨头发凉,顾七和赵德勋借着月光,朝着山脚那个寨子走去。 东边的棚子里,三个值夜的正在喝酒划拳,说着些颠三倒四的话。 二人悄声向马车方向走去,黑夜中,马儿见到人有些惊吓,哼了一声。 “什么人?” 顾七和赵德勋迅速躲在马车后面,大气不敢出。 其中一个瘦小的男人,举着火把走了过来,赵德勋双手握拳,做好了袭击的准备。 那人却忽然站着不动了,将手上的火把往前一探。 远处的人问道:“怎么了?” 这男子用手抚了抚马头道:“没事。” 顾七和赵德勋纷纷松了口气。 待那人离开,顾七爬进车内,见大多行李都在,囤的几大包干粮被人拿走。 转身冲赵德勋道:“吃的被拿走了,其余的东西还在。” 赵德勋藏在马车后面向前望,轻声说道:“看他们的样子,也喝得差不多了,你先走,我断后,看看能不能把另外一辆车也偷出来。” 顾七点了点头:“保护好自己。” 赵德勋自信地挑了挑眉,猫着身子朝里走去。 顾七悄声移步至马前,轻抚两下,小心解开绳子,拽着马一点点向外走。 才刚到寨子口,这马突然哼叫一声,再度吵醒了值夜的人。 那人揉了揉眼,顿时清醒道:“什么人?来人啊!他们来偷东西!” 这一喊,另外两人也惊醒,随后整个寨子热闹起来。 “裴兄弟!快走!”赵德勋快步过来堵在寨子口,剑已出鞘,紧紧握在手中。 眼下来不及多想,顾七跳上车,狠狠抽了马儿两下,这马带着车向官道狂奔。 上了官道,薛沛林一干人等已经站在道边等候。 “薛大人!快上车!” “裴大人,你和赵德勋怎么办?”薛沛林坐上马车,掀起帘子满脸焦急。 顾七握了握袖中匕首:“薛大人且放心,赵兄弟武艺高强,定能化险为夷。你们先走,我们自会前去会合!” 车夫喊了声“驾”,小厮随着薛沛林坐上马车,向前驶去。 直到马车完全在视线中消失,赵德勋还是没有出来。 顾七喘了口气,又朝着寨子跑了过去。 “就你们这点本事,还学人做劫匪呢?” “大爷饶命啊,小的们再也不敢了!” 刚到寨子口,便听到几个爷们哭唧唧的声音。 “抢我的东西,还敢绑我?再抢啊!再绑啊!” 这好像是,赵德勋的声音。 顾七往前迈了几步,躲在一堆干树枝后面,向里望去。 “大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大量,就饶了我们!” 白日见到的那个瘦小的男子,此时正跪在地上求饶,眼泪鼻涕横飞。 顾七不禁笑出声,将匕首收入袖中:“可以啊少将军,真没想到,赵兄弟如此威猛!” 几个糙汉被绑在一起,见顾七过来,身体本能地往后一缩,腿肚子开始哆嗦。 赵德勋甩了甩头发,得意道:“我早就说过,我能对付这几个。” “是是是,你厉害。”顾七竖起大拇指,拍了拍赵德勋的马屁。 “那这几个,怎么处置啊?”赵德勋指着他们问道。 顾七朝里走了几步,还以为这寨子有多讲究,细看不过是几个木头桩子搭起来的茅草屋。 双手环抱,走到这个为首的男子面前问道:“我们的干粮呢?” 那男子面露难色,说话吞吞吐吐:“被,被我们分着吃了。” “吃了?” 顾七几乎要被气到吐血!那可是接下来几天的口粮! “山匪作乱,还是早早收拾为妙,省得他们再做些伤天害理之事!” 听到顾七这话,那为首的糙汉忙磕头:“两位大爷饶命啊!我们除了抢劫一些干粮和衣物,别的可什么都没做过啊!” “这话说出来,你们自己信么?”顾七朝着他踹了一脚。 那男子倒地之后立即跪好,抬起胳膊擦了擦脸上血:“我们几个,本是祁水郡几个村的村民,连年大旱,村口的井都要枯了!这实在,实在没辙,只好出来闯闯,哪里知道这荼州如此之大,出了荼州,竟不知何处可去。只好在这里窝着,打劫过往车辆,抢一些粮食衣物,也好养家糊口。” 话音刚落,便听到了呜呜的哭泣声。 余下的人也跟着抽泣,这悲戚之景,一时间竟让顾七手足无措。 “裴兄弟,这...”赵德勋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顾七深吸一口气,拉起赵德勋的胳膊:“赵兄弟,借一步说话。” “怎么了?” “你与他们交手时,可有会武功的?” 赵德勋回忆一番,摇头道:“好像没有会武功的。” “你确定?” 赵德勋沉默一会,随后肯定地点了点头:“本来以为会有一场恶战,没想到他们拿着刀只会乱砍,没有一点武功路数,这才轻松把他们拿下的。” “那看来,他们说的可能是真的,也许他们只是逃难出来的百姓。” 赵德勋转头看了看那群人,“嗯”了一声:“那眼下怎么办?拿着咱们自己的东西离开?” “自然不行,若是咱们走了,他们还会继续做这种劫人钱粮的事。”顾七思考一番,附到赵德勋耳边说:“不如这样...” 赵德勋听完,朝着顾七竖起大拇指。 随后他大步走了回去,一把将为首的男子拎了起来,那男子吓得浑身瘫软,魂都要吓飞了,口中不停喊着:“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现下有两条路,要么跟小爷去荼州,要么留在这继续做匪,你们自己选。”赵德勋说完,松开手,那男子“噗通”一声瘫在地上。 顾七缓缓上前道:“我们奉陛下之命,前去荼州治水。你们若想重建家乡,不如团结起来,助我们一臂之力。你们若不想,我们也不强求,拿了我们自己的东西便走。” 语毕,顾七走到棚子里去牵马。 跪在地上的人交头接耳细细商量着,赵德勋则在暗中握紧了佩剑。 顾七冲赵德勋使了个眼色,牵着马匹缓缓向寨子口走去。 马身已走到身侧,为首的男子喊道:“大人且慢!我们本就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若日子能过得下去,谁愿意抛妻弃子来这山沟沟过活!我们愿意追随大人,回去重建家乡!” “大人,我们愿意回去!” “我们愿追随大人!” 一时间呼声四起,顾七仰起头,长舒一口气。 赵德勋咧开嘴笑了起来,径直上前解开绳子:“既如此,带上你们的东西,一起走。” 十几个莽汉兴高采烈地进了茅草屋收拾东西,不一会儿背着破破烂烂的行囊,站在了寨子口。 去往荼州的队伍壮大了一些。 顾七坐在车中,打量着为首的糙汉子。 黢黑的脸,浓密的胡茬,眼睛不算小,眉毛又粗又黑。 先前以为是悍匪,想不到此时像个受委屈的小媳妇儿,窝在车的一角,缩着脖子不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 “啊?”他抬起头来,惊慌失措地看着顾七,小声道:“我,我叫杨义。” “哪个义?” “义气的气,啊不是不是,是义气的义。” 他脸涨得黑红,透着一股窘态。 顾七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旁边那瘦小的男子笑嘻嘻凑过来道:“小人叫杨盛,茂盛的盛。” 杨义抬手作势要打杨盛,杨盛一哆嗦,往后一退不再接话。 杨义尴尬地笑了笑:“裴大人见笑了,这是我弟弟。” “不妨事。”顾七开口问道:“杨义,你们都是一个村出来的么?” 杨义搓了搓手道:“不是,我们都在祁水郡永安县,却不在一个村。” “那你们是怎么结识的?” “我们整个郡,在荼州最北面,常见干旱,全靠老天爷下的那点雨,才能勉强吃上一口粮食。后来就连村里的井水也干了,县里打了一口深井,几个村子的都去那里打水,一来二去,因为抢水没少打架,也就这么认识了。” “对,”杨盛附和道:“就外头骑马那老三,当时一拳头就打掉俺一颗门牙,到现在吃饭都费劲。” 顾七笑了两声,不由得叹了口气:“想不到还有这样的地方。” “大人此次前来治水,我等定全力支持,只盼这郢江水能流过来,也好叫家中亲人活得下去。” 杨义抹了一把眼泪,止不住地抽泣。 顾七不知该如何宽慰,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会尽最大努力,一定解决你们的吃水问题。” “吁——” 马车停了下来,赵德勋在外面道:“裴兄弟,下来。” 顾七闻声下了车,外面漆黑一片,好在夜空明朗,能勉强辨识前路。她眯了眯眼,见薛沛林的马车就在眼前。紧走两步笑道:“薛大人!” 薛沛林见顾七和赵德勋无恙,便不再焦虑。 眼神一扫,见队伍浩荡,往前走了两步,认清后又忙往后退,险些摔倒。指着骑马的几个莽汉道:“他们,他们怎么跟来了!” “薛大人不必担心...”顾七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薛沛林震惊之余,脸上映着无奈和担忧:“没想到事态已经如此严重,需要尽快想办法,让百姓吃上水才好。” “是呀,他们几个也是可怜人,留在那山沟里,难免不继续打家劫舍。干脆就都带着了,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等到了荼州,他们或许能派的上用场。” 听了顾七的话,薛沛林点了点头:“你说的颇有道理,既如此,便一同前往。” 赵德勋手持马鞭,叉腰喊道:“你们几个!过来拜见薛大人!” 杨义和杨盛也下了车,走到跟前喊道:“拜见薛大人!” 薛沛林抬起双手道:“不必如此多礼。你们既已改邪归正,便跟我们一起去治水患,让荼州的老百姓,都能过上吃穿不愁的好日子!” “大人威武!” “大人威武!” “大人威武!” 顾七仰头看了看,挥了挥手:“好了,眼下差不多寅时,天快要亮了,且在此休息一会,天亮了再走。” 薛沛林、赵德勋和顾七在一辆马车上休息,小厮和车夫在另一辆马车。 几个莽汉将自己的行囊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卷破布,铺在地上,将被子盖在身上,不一会鼾声四起。 车内空间虽大,却也无法让三个人待得舒服,只好坐着聊天。 也不知是谁先打起呼噜,顾七觉得眼皮发沉,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直到天亮,众人才继续出发。 暗棋 第36章 入深林突遇野猪,身负伤巧收死忠 到了中午,大家已饥肠辘辘,只好原地休息,准备晚些再启程。 赵德勋坐在路边,靠着一棵大树,冲杨义他们吆喝道:“喂!你们几个,去找点吃的!” 薛沛林喝了口水,淡淡说道:“咱们车里不是还有干粮么,尽够了。” 杨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不住啊薛大人,我们哥几个,把您带的干粮给,给吃了。” “什么?!”薛沛林一口水没喷出来,呛得咳出眼泪来。 顾七叉着腰向周围扫了一眼,开口道:“前面那片林子看起来蛮大的,咱们去看看,没准能猎点野物。” 杨义有些过意不去,抄起箱子中的厚刀。三四个爷们也跟着取出大刀,站在杨义身侧。 见弟弟杨盛待在原地不动,又走过去照着屁股踹了一脚,杨盛会意,揉了揉屁股,转身也去提了一把。 杨盛拖着刀走到顾七身旁,担忧道:“裴大人,我们兄弟几个不会武功,这,这猎物不会太大?” 不远处的赵德勋嘲讽道:“若是遇见比你们还大的,就牺牲自我,做人家的猎物就好了。” “你若能少说两句风凉话,现在咱们就能吃到东西了。”顾七站在原地望着赵德勋,希望他能同去。 赵德勋并未起身,而是将旁边的野草薅了一根,拿着野草在眼前晃道:“裴兄弟,不是我说你,若是当时就把他们几个拿下,咱们的干粮也不至于被他们吃了。再说了,吃干粮的是他们几个,又不是我,我从昨天到现在什么东西都没吃,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实在没力气。” 顾七被噎得哑口无言。 杨义脸涨得红紫,走到顾七跟前:“裴大人,是我们几个对不住您。我叫上兄弟们一起去,绝不让大人们饿肚子!” 顾七无奈地笑了笑:“也好,咱们几个,打些野兔什么的,应该不是问题。” 刚准备走,薛沛林就在原地吼道:“胡闹!若是林中有野兽可怎么办?” 赵德勋笑道:“那不正好,猎个大家伙回来,这几天的口粮都有了!” 薛沛林气得直抖,指着赵德勋骂道:“你个小兔崽子!裴启桓是来荼州治水的,不是给你打猎的!陛下派你来,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全,你反倒如此做派!不成体统!” 赵德勋本就跟薛沛林不对付,薛沛林这一骂,更是激怒了赵德勋:“老头,你也别冲我吹胡子瞪眼的,本来裴兄弟说两句好话,我就去了。你这么一说,我还偏不去了!” “你——” 顾七被吵得头疼,又恐薛沛林气出个好歹来,抬手道:“好了好了,都消消气。薛大人您放心,我们几个就是去林子里转转,实在不行,找点野果子充充饥也是好的。” 杨义大声道:“二位大人放心,我等定保护好裴大人。” 薛沛林拍了拍胸脯顺了顺气,冲顾七道:“如果遇到危险,赶紧出来,没吃的不要紧,且饿不死呢。” “嗯,那我们先去了。” 顾七挥了挥手,杨义和他几个兄弟,跟着一起进了林子。 这林子说大不大,走进来却如迷宫一般,虽说是早春,林子中的草却比外面的更绿一些。 “大哥,这林子静悄悄的,不会真有啥野兽?”杨盛举着刀,在后面问着杨义。 杨义皱了皱眉道:“别胡说。” 不知是不是这林子过密的缘故,林中的温度竟比外面要高些。 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周围的空气开始犯潮。 “大哥,这林子咋这么暖和?”杨盛又问了一句。 杨义也一脸诧异,摇了摇头:“可能是错觉。” “倒也未必,”听了他们兄弟俩的对话,顾七开口道:“这附近,应该有温泉。” 杨盛凑到杨义耳边,小声问道:“大哥,啥是温泉?” “你咋这么烦哩!”杨义瞪了杨盛一眼。 杨盛见大哥生了气,一脸委屈地闭了嘴。 不一会儿,杨义凑过来问道:“裴,裴大人,啥是温泉?” 啥是温泉? 顾七被杨义的问题吓了一跳。 裴启桓的治水论里,从未提过温泉。 自己在云国长大,水也是匮乏得紧,更是没听过、也没见过温泉。 似是很熟悉这种感觉,才脱口而出。 却怎么也无法解释,何为温泉。 “裴大人?” “啊?”顾七看向杨义,他们几个人都呆看着自己。 轻咳两声道:“到了你们就知道了。” 杨义“哦”了一声,杨盛抿了抿嘴,不再说话。 “大人,那边好像有东西!”后面一个男子喊了一声。 顾七转过身,朝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半人高的野草从发出“沙沙”声响。 杨义他们手持大刀,腿开始打转。 顾七盯着草丛,心里也开始打鼓。 不一会,里面传出“哼哼”声,一个黑黢黢的东西从里面钻了出来。 “是...是野猪!”杨盛惊叫一声! 那野猪露着两节獠牙,直接撞了过来! “快闪开!”顾七大喊一声,人群瞬间被野猪冲散。 野猪追着一个男人跑,那人吓得刀也扔了,径直跑到一棵大树面前,蹭蹭两三下上了树。 野猪又换了目标,陆续追了三四个人,都纷纷就近找了棵树爬了上去。 杨盛躲在杨义身后,杨义双手握刀,额上冷汗直下。 顾七背过手,将匕首死死握在手中,眼睛始终盯着野猪的动向,做好了防守的准备。 那野猪站在原地哼叫两声,似乎是看到了杨义手上的刀,转身冲顾七袭来! 杨义在旁大喊一声:“裴大人小心!” 此时野猪已经冲了过来,站在原地紧张得可以听到心跳声。 待距自己只有两尺距离时,顾七踮起脚向侧面一转,与野猪擦身而过,匕首也抵在了猪的侧身,划出一长道口子,鲜红的血淌了出来。 那猪嚎叫两声,转过身来,又是一波冲击! 顾七再次闪身而过,将匕首拿到胸前,死死盯着它。 杨盛吓得丢了刀,双手攥住杨义的衣角。 杨义吼了句:“撒开我,咱们一起上!” 说完便往前冲,杨盛被拽个跟头。 野猪见这壮汉持刀跑来,撒开蹄子跑到一边,杨义落了空。 就在此时,野猪朝着杨盛撞去! 杨盛正弯腰捡刀,见猪冲过来,吓得闭起眼蹲在地上。 “小心!”顾七箭步冲了过去,才刚到杨盛身前,猪便撞了上来。 没想到这野猪受了伤,还有这么大的力气! 顾七被撞得飞起,摔到两丈外的空地,骨头像是碎了一般,内腔痛意更深。 似是不解气,那野猪竟放过了眼前的杨盛,径直朝顾七袭来! 顾七强撑起身,深吸一口气,待它靠近之时,腾起直接将匕首插在了野猪的眼睛上。 那猪惨烈地叫了一声,用力摇了摇头,将顾七甩了出去! 后背直接撞到树干,落地时吐出一口血。 “裴大人!” 杨义忙追了过来,杨盛见状也拎起刀跑过来。 兄弟俩趁野猪受伤,照着屁股和肚子砍了下去! 那猪疼得嚎叫,转着圈狂奔。 树上的几个人一看,悄声爬了下来,捡起地上的刀,一拥而上... 那野猪的哀嚎声越来越小,倒在地上抽搐,不一会便断了气。 “裴大人,您没事?”杨义跑过来搀起顾七。 “没...”眼前一黑,也不知道话说出去了没有。 朦胧中,有水送到嘴边,顾七用力咽了咽,喉咙火辣辣的痛稍稍缓解了些。 “喊你去你不去,陛下派你是干嘛来的?让你来当大爷的?啊?你倒是说话!这出了事,怎么跟陛下交代!” 昏昏沉沉中,听到薛沛林的声音。 顾七缓缓睁眼,见自己正躺在地上,薛沛林在眼前数落赵德勋,赵德勋涨红了脸,低着头一言不发。 “裴大人?裴大人您醒啦!”头顶传来一个人的声音。 抬眼一看,正是杨义。 前面的薛沛林和赵德勋听到杨义的声音,转过头来,见顾七已醒,赶紧凑上来。 “裴大人,你可算醒了!”薛沛林一脸担忧。 赵德勋满脸内疚,白皙的脸此时已是通红:“裴兄弟,是我对不住你!害你受了这么重的伤!” “哎呦,我当是什么大事,”顾七勉强坐起来,杨义伸手在后背轻托着她的身子。 见众人一脸担忧,顾七开口笑道:“这不是好好的,没事,没事。” 薛沛林皱着眉头,指着不远处的野猪道:“被野猪撞了还叫没事?咱们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连个大夫都没有,等到了荼州,定要好好检查一番。” 顾七费力朝薛沛林握拳行礼:“劳薛大人费心了,不碍事的。” 赵德勋低着头,像是哭了。 顾七苦笑两声,揉了揉肚子:“现下有些饿了,也不知道谁会弄烤肉啊...” 赵德勋听到这话,用袖子抹了把眼泪,起身道:“我去弄!” 薛沛林看着赵德勋的背影,沉沉的叹了口气:“老夫不是想替他求情,但他好歹是赵煜的孩子...” 顾七扯起微笑:“放心薛大人,这件事陛下不会知道。” 薛沛林又细细打量顾七一番,指着杨义说道:“这孩子背你回来的时候,可把我们吓坏了。你可有哪里不舒服?别是受了内伤?” 薛沛林一脸担忧,顾七看着却想笑。 若他这话是在求情之前说的,自己尚且还相信薛沛林的一番真心。 可惜,这话是在求情之后说的。多少,都带着些假意了。 也难怪,正如薛沛林所说,赵德勋毕竟是赵煜的儿子。 虽不是薛家女所生,好歹也算有亲,他们的关系自然要亲近许多。 “裴大人?” 薛沛林轻唤一声,顾七回过神来,捂着胸口笑道:“只不过胸口有些闷,不是什么大事,想来多休息一会就好了。” “老夫去帮你烧点热水,喝了也舒服些。” “有劳薛大人了。” 杨义在顾七背后,冲周围几个爷们喊道:“你们也去帮忙,别在这傻站着!” 杨盛迟疑地看了顾七一眼,似是有话想说。 他抬眼看向杨义,杨义使了个眼色,终究没有开口,招呼其他几个兄弟道:“走,不要打扰大人休息。” 周围人悉数散去,只剩下顾七和杨义两个人。 “裴大人,您是不是会武功?” 顾七一顿,警惕地向周围望了望,确定他们都在远处忙活。 她强装淡定,笑着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杨义犹豫一番,缓缓开口道:“见您在林中打斗的时候,不像我们这般乱砍,似乎是有路数的。况且我背您回来的时候,您虽然昏迷,手中的匕首却攥得很紧。” 顾七依旧盯着不远处的人群,语气有些冷:“这话你都跟谁说过?” “谁都没说,大人若不想别人知道,我只会烂在肚子里。” 顾七转头盯着杨义,眼中透着一丝怀疑,和杀意。 杨义紧张得咽了咽口水,眼睛却始终没有躲闪。 他伸出手,将匕首递了过来。 顾七接过匕首,低下头沉默,尔后抬起头来笑道:“你误会了,我并不会什么武功,不过是情急之下,借着被撞飞的劲捅了它一刀罢了。” 杨义不置可否,托着顾七坐直。 自己抽身出来,郑重其事地跪在地上磕了个响头! “你这是...” “裴大人,我们就是一群乡野村夫,命如草芥。却没想到危急之下,您竟然不顾自己安危去救我弟弟,我们杨家欠您一个人情!”杨义说完,又磕了个响头。声音稍稍放低:“自此后,我杨家兄弟,誓死追随裴大人,若有二心,我们兄弟俩,不得好死!” 顾七看着杨义,陷入沉思:我这算是,有死忠了么? 也不知杨义的话是真是假。 顾七忽然想起元哲那句话:“未到生死之境,朋友都是不可信的。” 对杨义来讲,遇见个野猪就算是生死之境,但对自己来讲,他们还不算朋友。 杀了他是最好的选择! 顾七攥了攥手中匕首,冷眼看向杨义。 杨义却一脸真诚,眼神中透着坚定。 若他是真心呢... 顾七叹了口气,将匕首收入袖中:“起来,杨兄弟。” 暗棋 第37章 二进深林探温泉,催发内伤再晕厥 休息一阵,身上的痛感减轻许多。 赵德勋正和杨盛处理砍下来的猪大腿,其余几个分散去找树枝,不一会儿便凑了两堆,将两条猪大腿架在上面烤了起来。 杨义扶起顾七,朝着人群走去。 一时间浓烟冒气,呛得人眼泪直流。 薛沛林走过来道:“这里烟气重,你又受了伤,去那边休息。” 赵德勋抬手蹭了蹭脸,瞬间成了个大花猫:“裴兄弟,你跟薛大人先去休息,等会烤好了我再喊你们!” 顾七笑着点了点头,转身跟薛沛林到马车中休息。 杨义将顾七扶上马车:“裴大人,我去帮忙。” “好。” 车中只剩顾七和薛沛林两个人。 顾七掀开帘,看着他们忙来忙去。 “本以为你们去林中,顶多是摘摘果子打打野鸡野兔,想不到遇见这么大的野猪。” 听到薛沛林的话,顾七笑道:“算是意外收获。薛大人,咱们还有多久能到荼州?” 薛沛林捋了捋胡须道:“大概还有两三日。” 顾七抬手指着前面的树林问道:“大人经过此处时,可曾往林中去过?” 薛沛林稍稍歪头,朝着顾七手指的方向望了望。 “惭愧,老夫自出了荼州,归乡次数屈指可数。每每来了也是匆匆赶路,从未欣赏过沿途风景。” “那薛大人可知,何为温泉?” “温泉?”薛沛林一脸疑惑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顾七尴尬地笑了笑:“翻阅典籍时看到过,但现在只记得个名字,想问问薛大人是不是了解。” 薛沛林想了想,开口说道:“其实老夫也不是很懂,不过有幸听过一位郡守所言,温泉乃是天然生成,那池中水常年温热。” “若是温泉处于林中,怕是热气难以散出,附近会呈现潮热之感。” 薛沛林点了点头:“若树木密集,恐怕会有你说的这种感觉。”忽然他抬起头来盯着顾七,抬手指着那树林问道:“你是说,这林子里,有温泉?” 顾七迟疑道:“还只是猜测,并未真正见到。” 薛沛林顿时双眼放光,似是见到宝贝一般:“都说这温泉难得,洐州便有一眼,常年向国都进贡温泉水,据说有强身健体之效。若这荼州附近也有一眼温泉,或可指着这泉水养育一方水土啊!” 顾七面露惊讶,想不到温泉竟珍贵至此。 “既如此,不如吃过东西后,咱们再往林子里走一走。” 薛沛林哈哈大笑起来:“好哇!” “薛大人,裴大人,肉烤好了。”车外传来了杨义的声音。 顾七和薛沛林下了马车,众人三五人一聚,围着火堆大快朵颐。 “裴兄弟,真是对不住,”赵德勋用刀割下一大块肉递给顾七:“没能保护好你,是我失职。” “赵兄弟,此事已经过去了,况且我现在完好无损,你也不必自责了。”顾七接过这肉,一股肉香扑鼻而来,让人口水直流。 杨义割了一小块肉,吃得心不在焉。 杨盛则两只手托着一块肥肉,啃得满脸油花。 薛沛林吃起来稍微讲究一些。 他将赵德勋递过来的肉切成十几个小块儿,从火堆中抽出树枝,用刀削尖,又用手帕擦了又擦,不紧不慢地扎着吃。 “如今咱们也耽搁了一些时辰,不如吃完稍作休息,咱们就继续赶路,也好尽快到荼州。”赵德勋吃完了手中的肉,拿起刀继续割了一块。 薛沛林将口中食物咽下,擦了擦嘴道:“刚裴大人说,在林中好像有温泉。我们决定吃完再去林子里看看。” 杨盛抬起头来,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含混不清道:“别啊,万一遇见野兽怎么办?一个野猪就够我们折腾了,这林子不安全!” 杨义狠狠剜了弟弟一眼,怒道:“吃都堵不上你的嘴,大人商量事情,你插什么嘴!” 杨盛抬眼看了看哥哥,缩着脖子不再说话。 顾七吃完赵德勋递过来的肉,觉得肚子撑撑的,甚至还有点反胃。用帕子擦了擦嘴和手,开口道:“有赵大人在,他武艺高强,不会有什么事。” 赵德勋将一块烤焦的肉片塞入口中,烫得他直吸气,快速嚼了几下说道:“裴兄弟放心,你去哪我就去哪,定护你周全!不过这样一来,咱们耽搁的时间可就更长了。” 薛沛林摆了摆手:“不碍事,若是真有温泉,对荼州百姓来讲可是好事一件。” 杨盛凑到杨义耳边悄悄问道:“大哥,他们在说啥,俺咋不懂。” 杨义压着声音道:“你还真是烦人哩,不懂就这么听着,跟你有啥关系。” 顾七笑了起来,这杨家两兄弟,倒还真是有趣。 “既如此,晚些咱们就进去看看!”赵德勋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肚子,起身喝了口水。 吃饱喝足后,大家分散开来,纷纷靠着大树打盹。 薛沛林、赵德勋和顾七准备往林中去。 杨义小跑两步过来:“恐林中不安全,不然我喊上兄弟们一起去。” 赵德勋双手抱胸,轻视道:“你们几个连只猪都对付不了,还是别去添乱了。” 杨义被羞得哑口无言,一时间陷入尴尬。 顾七拍了拍杨义的肩膀:“你们且在此等候,我们去去就回。” “不行!裴大人才刚受伤,要不我陪您去?也好多个帮手。” 顾七见他如此坚持,也不好推拒:“好。” 薛沛林年事已高,行动上有些不便,加上林子里杂草众多,一不小心便会被绊倒。 赵德勋面露嫌弃,却也不得不搀扶着薛沛林走。 “这林子看上去不是很大,没想到走进来倒显得空旷许多。”赵德勋四处张望着。 杨义搀着顾七向前走着,不一会便到了遇袭的地方。 薛沛林稍稍喘着粗气,环顾四周说道:“这林中的温度要比外面高一些。你们看这片杂草,已经开始吐出新芽了,而外面的野草还是枯黄。况且周围空气有些潮湿,裴大人的看法不无道理。” 赵德勋用脚拨了拨发芽的野草道:“这么说,附近真有温泉?” 顾七环顾四周:“其实我也只是猜测,在泽州没有这样的温泉,我也不曾有幸遇到过。” 薛沛林指着林中深处道:“咱们再往里走走。” 四个人又往前走了约半个时辰,忽然听到哗哗水响。 顾七和薛沛林对视一眼,加快了前进的脚步。 穿过这片树林,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封闭的空间,三面环山,只有穿过这片树林才能到达的地方。 而此处并未有旁的东西,仅有一温泉池。 顾七顺着水声望去,注入池中的水,竟是从东面矮山中喷涌出来的! “真是鬼斧神工,上天恩赐啊哈哈哈哈哈...”薛沛林见此情景,止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 赵德勋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到,嘴巴张得大大的。 “快!扶我下去!”薛沛林拍了赵德勋一下,赵德勋回过神来,搀着薛沛林向下走。 顾七也缓缓走下,待到这湖泊跟前,蹲下身来,小心翼翼将手放了进去。 “竟是温热的...”顾七呆愣在原地。 “爹爹,这水热热的,好舒服呀!” “这个,就是温泉,你可了解了?” 脑海中突然闪现的画面,是什么? 那陌生的男人,是谁? 一时间气血翻涌,胸口闷沉沉的,几乎喘不上气。 “裴兄弟,你真是厉害,居然猜的这么准!”耳边响起赵德勋的声音,之后一阵耳鸣。 顾七看向赵德勋,只见他嘴一张一合说着什么。 忽然,他的身影模糊起来,眼前一黑... 醒来之时,自己已经躺在了马车里,听到外面车夫大喊着:“驾!驾!” “裴兄弟!你可算醒了!”赵德勋满脸焦急,见顾七醒来才稍稍舒缓一些。 “哎呦,”想要起身,却发现胸口一阵阵的痛。顾七捂着胸口问道:“我是怎么了?” “你可吓死我们了!”赵德勋喘了口气道:“我一抬头,就见你鼻血流了出来,身子不自主地往后倒。是不是真被薛大人言中了,你受了内伤?” 顾七皱了皱眉,被野猪撞倒后,的确胸口有些闷,还以为休息一下便好了。 赵德勋还以为顾七吓傻了,赶忙宽慰:“你放心,我们现在已经马不停蹄地往荼州赶了。杨义那小子还算仗义,见你伤势严重,火速骑着马就往荼州跑,说去请个好郎中备着。” “让大家担心了。” “别说这种话,你变成这样,我有脱不开的责任,我...”赵德勋一阵自责,声音也开始哽咽。 “我们不是说好了,不提这个。”顾七抬起手,覆在他的大手上。 赵德勋本就是个糙汉,不轻易在人前掉泪。 此行却见他哭了两次。 赵德勋将头别过一边,胡乱擦了擦:“不提了。你再闭上眼休息一会。” “算了,”顾七摆了摆手:“我们坐着聊会。” 赵德勋见状,轻托着顾七的后背,直到坐稳才抽回手。 “陛下怎么会突然派你来保护我们?” 赵德勋缓了缓心绪,开口道:“就在你们出发的第二日,柳大人上奏,说旅途遥远,恐有不测。陛下便派我过来了。” 柳纪纲会上奏,想来是得了元哲的授意。 顾七追问道:“你来了这,柳大人那边,陛下派谁去保护呢?” 赵德勋笑道:“哦,是少仁去的。” “少仁?” 赵德勋见顾七一脸疑惑,拍了拍脑门:“我忘了你们素未谋面。兵部侍郎,郑少仁。” “这郑侍郎,跟郑旭将军是何关系?” “是郑旭将军的长孙,他的本事可比我大多了,柳大人他们那边有少仁兄的保护,定会安全到达泽州。” 听完赵德勋的话,顾七的胸口又闷了起来。 郑旭是元哲的舅父,郑太妃和赵夫人都是郑旭之女,那这样说来,赵德勋口中所说的郑少仁,与赵德勋是兄弟关系。 唉,理不清头绪,元哲在兵部的人,未免也太多了。 也难怪元承熙会忌惮。 暗棋 第38章 抵荼州初见冯睿,刺史府得遇旧人 “裴兄弟,你又不舒服了?” “没事没事。”顾七拿起水囊喝了两口水,这种胸闷的感觉淡了些。 不知行驶了多久,在车里跟赵德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倒也消磨了许多时光。 忽然觉得车中温度降了下来,想必太阳落山了。 掀开帘向外看,天已经黑了。 赵德勋的肚子“咕噜噜”地响,他捂着肚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咱们停下来休息一晚。” 赵德勋听了顾七的话,微微蹙眉:“可你的伤...” “不碍事,人跟马儿都需要休息,这样疲劳赶路,是容易出问题的。” “那好,”赵德勋冲外喊道:“停下来,大家都休息休息。” “吁——” 顾七下车揉了揉发麻的屁股,简单舒展了一下身体。 薛沛林的马车在后面,赵德勋下了车直接向后走去,跟薛沛林说了什么。 随后薛沛林下车走了过来,开口道:“裴大人,你的伤可不是小事情,若察觉不舒服,咱们便继续出发,早点赶到荼州。” “眼下没事了,今天也是一番折腾,不如就在这露宿一晚,明日天亮再赶路。” 薛沛林犹豫一番,点了点头。 杨盛带着他们几个兄弟到附近拾了些树枝和草叶子,不一会燃起两堆篝火,照亮了漆黑的夜。 许是受伤的缘故,虽是饥肠辘辘,看到烤肉却始终没有胃口。 “你还受着伤,多少吃一点。”赵德勋用刀插起一块肥肉递了过来。 胃里一阵翻滚,顾七推开道:“吃不下,你们吃。” 赵德勋见她如此,叹了口气。 顾七靠着一棵大树,身上盖着大氅,看着眼前的火光开始犯困。 昏昏欲睡之际,有个人轻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睁开眼,原来是杨盛。 杨盛蹲下来,从衣服里掏出几个野果子:“裴大人,看看这个合不合口味。” 顾七接过野果,回道:“多谢小杨兄弟了。” 杨盛“嘿嘿”一笑:“这不算什么,您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杨盛虽然啥也不懂,却也明白做人要知恩图报。大人我先过去了,您休息。” 话毕,他转身去了另一个火堆前。 顾七拿起果子送到嘴边,“嘶——” 酸得倒牙。 翌日 天蒙蒙亮,马车吱呀呀动了起来。 行至黄昏,总算到了荼州城门。 顾七掀开帘向前望,薛沛林拿出通行文书,守城的侍卫放行。 马车继续前行,前面骑马的人好眼熟。 “杨义!”顾七朝着前面喊了一声。 杨义转头一看,急忙下马等候。 待顾七的马车靠近,杨义道:“裴大人,郎中已经在刺史府候着了,咱们现在直接过去。” 顾七大惊! 若看郎中,恐怕身份要暴露! “怎...怎么这么快啊,其实我...我都没事了。” 杨义笑道:“大人别怕,让郎中看看,也好让我们放心。” 顾七吓得脸色煞白:“你们放什么心?” 杨义并未听出这话的不妥,自顾自说道:“大人是为了救我弟弟才受的伤,跟薛大人进林子之后又是流鼻血,又是昏厥,想必有内伤,这要是不看,恐会留下病根。大人不必多言,那郎中已经在府上候着,看看又何妨?” 眼看着马车开始往刺史府去,心像是提到嗓子眼,紧张到呼吸困难。 马车停下,杨义在旁边道:“裴大人,我扶您下来。” 安抚了一下狂跳的心,强装淡定下了车。 “薛大人,想不到这次是您亲自前来!”一中年男子站在府前,握着薛沛林的手,满脸堆笑。 薛沛林寒暄道:“冯大人,好久不见了!” “这二位是...”那男子向后看了看顾七和赵德勋。 赵德勋扶住顾七,二人上前行礼:“冯大人。” 薛沛林着介绍起来:“这位是泽州来的裴启桓,此次是陛下派他前来荼州治水。这位是郡州赵煜之子赵德勋。” 这男子上前抱拳行礼,笑意盈盈,眼角堆起些许皱纹:“原来是裴大人和赵公子。在下冯睿,荼州刺史。” 待相互认识后,冯睿直接指着顾七,向薛沛林道:“想必路上受伤的,便是这位裴大人。咱们也别在门前站着了,郎中已经在府中等候多时,赶紧进去。” 薛沛林连连道是,顾七却面露尴尬,犹犹豫豫进了刺史府。 为方便诊治,冯睿直接收拾出东厢房的一间屋子,带着一行人直奔了过去。 顾七坐在榻上,喋喋不休道:“冯大人,其实我一路休息调整,现下已经好多了,咱们还要商量荼州治水之事,就别耽误时间了。” 冯睿笑道:“裴大人为我荼州治水一事费尽心思,冯某代荼州百姓感激不尽。但现在您有伤在身,还是让郎中看看,身体要紧。” 顾七张了张口,还想挣扎一番,却听到外面小厮喊了一声:“大人,郎中来了。” 顾七心想:坏了! 情急之下,顾七有些眩晕。 她勉强撑住身子,沉了口气:“既如此,我便详细检查一番。大人们不如先去休息,留郎中在这就够了。” 冯睿看了看顾七,见她面上血色全无,不好耽搁。 忙起身点了点头:“也好,那咱们移步正厅等候,让裴大人在这安心医治。” 众人纷纷散去。 听到门吱呀一声,郎中来了。 不知这郎中吃哪一套,是威逼还是利诱呢? 顾七一手摸向钱袋,一手握着匕首,不知如何是好。 “你怎么净不让人省心。” 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责备中透着一丝温柔。 抬头一看,原来是晏楚荣! “你怎么来了!”顾七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晏楚荣蹙着眉:“说来话长,我先看看你的伤。” 说罢便坐到旁边开始号脉。 “可有哪里不舒服?” 顾七细想了想,捂着胸口道:“来的途中进了片林子,遇到一只野猪。厮打间没留神,让那野猪撞了两次。别的倒没什么,就是之后胸口有些闷,有时候喘不上气。” 晏楚荣叹了口气,从药箱中拿出一包针,取出最长的一根,抓住顾七的手便扎了进去! “哎呦!疼疼疼!” 这细针直插进肉里,疼得顾七龇牙咧嘴直叫唤。 “逞能的时候也没见你喊疼。”晏楚荣不咸不淡地说着,针又往深处扎了一截。 刚想开口骂他,忽然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在往上涌,晏楚荣拿来旁边的痰盂,顾七“哇”地一声,吐出了不少黑血。 待顾七吐干净,晏楚荣才将痰盂拿到一边,起身将针拔了下来:“你这是淤血凝结,吐出来就好了。” 喉咙一阵甜腥,呼吸却顺畅了许多,顾七擦了擦嘴,笑道:“不愧是大夫,吐出来之后,胸口果然不闷了。” 晏楚荣并未接话,将银针收起后,又倒了盏温水,递了过去。 他又生气了。 顾七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脸上却只能挂着笑。 接过水漱了漱口,继续龇着牙笑道:“想不到你这么早就到荼州了呀?” 晏楚荣依旧冷着脸,没好气地说着:“我若不早点到,你只有一个结局。” “什么结局?” “死。” 额...被他噎得搭不上话。 “你这人,毒舌起来可真是一点情面都不讲。”顾七收起贱兮兮的笑,把脸别到一边,不再理他。 沉默一阵后,晏楚荣轻叹口气,缓缓开口道:“我行船至此,昼夜未休,当然比你要快了。” 将脸转回,偷偷看向他,他皱着眉头,凝望着自己。 看着他眼中的血丝,顿时心生愧疚,低头道:“对不起,害你担心了。” 晏楚荣刚要张口说些什么,便听到两下敲门声。 晏楚荣起身开门,冯睿、薛沛林和赵德勋陆续走进,两个丫鬟端着什么东西站在后面。 “裴大人的伤势如何?”冯睿笑眯眯问道。 “淤血咳了不少,暂无性命之忧,只不过需要休养一下身体,不能劳累。” “晏大夫?”旁边的赵德勋辨清眼前之人,惊呼道:“你怎么也来了?真是巧啊!我,赵德勋,还记得不?” 晏楚荣微微弯腰道:“赵将军,好久不见。” “你们...认识?”冯睿看向薛沛林,薛沛林也一脸迷茫,看着赵德勋。 赵德勋冲冯睿道:“这位是晏楚荣晏大夫,跟我和裴大人算朋友。” 冯睿眯了眯眼,笑道:“那这么说,晏大夫也是从国都来的了?” 晏楚荣点了点头。 “那晏大夫...” “冯大人,”不等冯睿继续问话,顾七赶紧断了话:“此次我和薛大人前来,主要是为了荼州治水一事,想必刚刚薛大人应该跟您说过了。” 冯睿转身看向顾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晏楚荣会意,径直拎起药箱:“我先去开药方子,顺便嘱咐一下煎药事宜。” 薛沛林在旁说了句:“有劳。” 冯睿转过头,见晏楚荣离开,冲旁边的丫鬟道:“你们也先下去。” 两个丫鬟将东西放在桌上,转身离开。 赵德勋将门关起,各自找了地方坐下。 “刚刚我们在厅前吃茶,薛大人已将此事告知本官,不知裴大人可还有其他要交代的?”冯睿坐在桌前,脸上总是挂着似有似无的笑。 顾七笑道:“想必薛大人说得很详细了,但是下官尚有一事担忧。” “哦?所为何事?” “下官对这荼州一点也不熟悉,薛大人虽说是荼州人,却也常年未回,不了解地方情况。只怕需要冯大人多多照拂,让我们尽快了解荼州近况才好。” “此事不必多言。”冯睿抬手拍了拍胸脯道:“既到了这里,在下定责无旁贷,一定协助二位,尽快完成治水大计。” 薛沛林起身道:“那就有劳冯大人了!” 顾七和赵德勋也纷纷起身,朝着冯睿浅鞠一躬。 “时间也不早了,已经给各位安排了厢房。若是裴大人身上的伤无碍,明日咱们便去郢江郡看一看。”冯睿起身,端起桌上的陶瓷盅道:“听说裴大人这一路没怎么吃东西,特意准备些粥和小菜,趁热吃。” “多谢冯大人。”顾七接过陶瓷盅,笑道:“伤无大碍,听您的安排便是。” “好,那诸位先休息,明日我来安排。” 暗棋 第39章 晏大夫评韩子征,李郡守议裴启桓 冯睿走后,晏楚荣端着药碗进了厢房。 薛沛林也不再打扰,拉着赵德勋准备出去:“那我们也先回去休息了。” “慢走。”顾七走到门前,眼看他们各自回了房。 又探头向左右两边望了望,空空的走廊上什么都没有,这才放下心,将门合上。 “赵德勋怎么会跟你们一起?” 顾七一口气喝干碗里的药,又拿茶水漱了漱口,吃了块蜜饯。 直到口中的苦味散了,才缓缓开口:“是陛下派来的。” 晏楚荣坐在桌前看着顾七:“既然赵德勋在,你又怎会受伤?” “唉,别提了,以后我慢慢跟你说。”顾七摆了摆手,现在哪里还有扯闲话的精力。 “我总觉得这个冯睿,不太正常。” “此话怎讲?” “他对我们,太过热情。” 晏楚荣眨了眨眼:“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其实我也不清楚,”顾七挠了挠下巴,又将今天的事情回想一番,开口道:“乍一看好像挺正常,但直觉告诉我,他好像藏着事情。” “那便谨慎些,提防着他点。若与咱们的计划无碍,便不用管他。” 顾七点了点头,眼下当务之急,还是治水的问题。 “你可将消息送出去了?” “不办妥,怎敢贸然过来寻你。” 顾七急问道:“那可有消息了?” “哪有这么快,”晏楚荣倒了盏茶:“放心,我让他想办法来荼州找你。” “什么?”顾七“腾”地站了起来,声音也高了几度。 “嘘——” “你让他过来,若是被元哲发现...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顾七急得在屋里踱步,脑袋嗡嗡响。 晏楚荣却一点也不急,自顾自喝起茶来:“你冷静点。” “我没法冷静,他的目标太大了,又和元哲交过手...” “那好,我问你,”晏楚荣起身,径直走到顾七面前:“你可懂治水?” 顾七支支吾吾道:“懂...。” “你那叫懂?” 顾七的脸红了起来,却依然不肯认输:“我看过裴启桓的治水论,只要按照他说的...” 话还没说完,便被晏楚荣硬生打断:“裴启桓没出过泽州,他的治水论,也仅仅能在泽州用。这个你应该知道。” 顾七吃了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对韩子征了解得还不够多。” 顾七抬头看着晏楚荣:“你这话是什么...什么意思?” 晏楚荣将顾七拉到床边坐下,细细说道:“别看韩子征一介武夫,他若是做文官,要比澜国许多文人都强上许多。最难能可贵的是,他懂治水。” 顾七一脸惊诧,云国与澜国不同,云国多处是蛮荒之地,水源也少得可怜,这是云国需要大肆开疆拓土的主要原因。而澜国则多河流,除了荼州、青州两处有山脉,其余皆是平原和大海,也正是因为澜国富庶,才成为了云国的掠夺目标。 还未等顾七开口,晏楚荣便说道:“你一定在想,韩子征怎么会懂治水。” 顾七点了点头:“咱们那里,虽说水源少,却也并未发生过旱灾和水患啊。” “其实,我了解的也不多。他好像是看了几本札记之后,突然开了窍。” “札记?” “嗯,”晏楚荣点头道:“也是自那以后,他对澜国有了向往,不论是衣着品味还是言谈举止,都在有意或无意地模仿着澜国文臣的模样。同时也是他向皇帝提议,开疆拓土,吞并澜国,才有了这无休止的战争。” 顾七踮起脚,双手轻拽住晏楚荣的衣领:“晏楚荣,你好像在说他坏话哦,留神我告状。” 晏楚荣垂眼看向顾七,柔声道:“不早了,睡。”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 顾七伸了个懒腰,坐起来揉了揉眼,望着纱帐发呆。 听到一阵叩门声,回过神来,起身披了件外衫,打开门。 冯睿站在门口,见顾七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笑道:“哟,看来裴大人休息得不错。” “这一路颠簸,没休息好。让冯大人见笑了。”顾七穿好外衫,朝他浅鞠一躬。 “不碍事,裴大人就当这是自己家,吃好住好才是。”冯睿脸上挂着笑,一副和善模样:“因本官府邸就设在了郢江郡,今日便先去跟郢江郡郡守李大人去见个面,让李大人带诸位去郢江附近看一看。” 顾七点了点头道:“好,我去看看薛大人。” “不必了,”冯睿指着前院道:“跟你一同来的两位大人在前厅,想着你身上有伤,才晚些来喊你。” “哦,既如此,容下官收拾一番,晚些去前厅与诸位大人会合。” “好。” 待冯睿走后,顾七草草洗漱,换了身轻便衣衫。 在丫鬟的带领下,行至前厅。 薛沛林和赵德勋坐在厅前跟冯睿笑谈,晏楚荣则在旁边低头饮茶。 “裴大人来了。”冯睿见顾七踏步而入,起身笑迎。 顾七浅鞠一躬:“想不到大人们起的如此早,倒是下官耽误时间了。” 薛沛林摆了摆手:“不妨事。” 赵德勋起身凑过来,上下打量一番,笑道:“看你气色不错,想来是大好了。” 冯睿若有所思,过后恢复笑意:“既然人已到齐,咱们便即刻出发。” “好。” 冯睿做出个“请”的姿势,待薛沛林和冯睿先行一步,顾七与赵德勋一起在后面跟随。 府门前停着两辆大马车,薛沛林和冯睿上了前面一辆,顾七、赵德勋和晏楚荣则坐在了后面一辆。 “咱们要先去哪?” 赵德勋打了个哈欠,开口道:“说是去郢江上游看一看,这郢江郡的郡守在那候着。” “嗯,”顾七转头看了看晏楚荣:“你怎么也在?” 晏楚荣看向赵德勋。 赵德勋抬起胳膊架在晏楚荣肩膀上:“裴兄弟,你伤还没好利索,我们又不懂医理,晏大夫跟着也是图个放心。” 顾七皱了皱眉,问道:“这是谁安排的?” 还未等赵德勋回话,晏楚荣沉声道:“冯大人。” 顾七看向晏楚荣,只见他低着头,不知在思索什么,车中一阵沉默。 约莫车行驶了半个多时辰,才停了下来。 众人下了车,耳边尽是哗啦啦的水声,向前一望,便是郢江。 湍急的水流撞上岩边石头,溅起大片水花。 “诸位大人!下官是李景浩,郢江郡郡守!”一白净书生相的男子,身穿朝服,毕恭毕敬地站在薛沛林与冯睿面前,大声说道。 水流声太大,顾七有些听不清,只好凑了过去。 冯睿在薛沛林旁边高声重复道:“这就是郢江郡郡守!李景浩!” 薛沛林大声回了句:“哦!” “诸位大人,咱们现在就在这郢江郡边界,沿着郢江边走边说!”李景浩憋红了脸,用力提高音量。 冯睿点了点头。 在李景浩的带领下,众人沿着郢江,朝下游方向走,出了几里地,便发现这水流不似之前汹涌,再往下走,整个郢江已趋于平静。 放眼望去,广阔的江面上,有几艘渔船,一渔民戴着斗笠,站在船尾将手中网用力一甩,那网沉入江中,激起层层涟漪。 晏楚荣望着辽阔江面,感叹道:“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是呀,”顾七笑了笑:“总要活下去。” 听了顾七的话,晏楚荣眉毛拧了拧:“你好像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想说,这种生活也不失为一种幸福。你说的可也是这个意思?” 顾七笑不出来,仰头叹了口气:“或许是。” 不知为何,心情有些低落。 李景浩在前面跟薛沛林、冯睿说着什么,看到顾七与晏楚荣不再前行,小跑过来道:“两位,可是发现了什么?” 顾七勉强扯起微笑:“没什么,被这景色迷住了。” 薛沛林和冯睿在不远处站定聊着什么,顾七等人迈着步子往前赶。 李景浩在旁问道:“下官李景浩,不知二位怎么称呼?” “裴启桓。”说完顾七指着身后的晏楚荣道:“这是我朋友,晏楚荣,晏大夫。” “您就是泽州裴启桓?” 顾七转头看向李景浩,笑道:“怎么?” 李景浩上前欲握手,顾七本能后退一步,他自知唐突,尴尬地笑了笑:“抱歉,吓到您了。看您年岁比我还稍小些,竟有如此大才!我在这郢江郡为官四五载,到现在都想不到万全的办法能治水患。真是惭愧!” 顾七尴尬地笑了笑:“李大人不必如此,你我所为,皆是为国为民,不论身居何位,都是同等重要的。” 自入澜国以来,听到最多的话,便是裴启桓有才。 可惜,自己没见过裴启桓,他们,也不会见到裴启桓。 顶着这个名头来治水的,是顾七,是云国暗棋。 沿着郢江走了半个多时辰,薛沛林有些吃不消了。 “老了,实在走不动了。”薛沛林双手拄着膝盖,说话间喘着粗气。 冯睿在旁搀了一把道:“不然就先到这里,等明日再来。” 薛沛林看了看天,晴空万里,摆了摆手道:“难得这么好的天气,还是多走走。” “这...” “薛大人,”顾七叫住了他:“您还是先回去休息,身体要紧。” 薛沛林犹豫一番,叹了口气:“时间不等人呐,勘查、规划、施工,都得尽量赶在雨季前。” 冯睿思索一番,指着顾七身边的李景浩道:“不然这样,让李大人先带着裴大人走一趟,看看具体情况。我先送您回去休息,这样两相便宜,也不耽误事情。” 顾七承应道:“待下官了解情况,回去再跟您汇报便是。” “最好是绘一张地形图,咱们也好抓紧时间商量计划。” 顾七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应答。 拓图与绘图,天壤之别! 众目睽睽之下,顾七搔了搔头,犹犹豫豫开了口:“这个...” 暗棋 第40章 赴郢江勘察地势,明治水难言之隐 “裴大人身上还有伤,若劳累过度,恐会复发。” 一直跟在身后的晏楚荣,缓缓开了口。 李景浩满脸惊讶,凑过来道:“大人竟受伤了!伤可严重?” 顾七摆了摆手:“暂时无碍。” “哦,”李景浩一脸严肃:“诸位大人来荼州,想必路上并不太平。不然,这绘制地形图的任务,便交给下官,下官对这更熟悉,绘制起来也会更方便。” 冯睿满口答应,薛沛林也放心的点了点头。 顾七悬起来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冲李景浩微微一笑。 等马车的期间,众人在原地休息。 赵德勋精力充沛,从地上捡起石子,朝江面扔去。 “裴兄弟,来比一比,看谁扔的远。”赵德勋将手中石子扔了过来。 顾七抬起头,只见那石子飞快,直直冲向自己的眼睛! 刚想后退一步闪过去,忽然,一只白净的大手,“唰”地抓住了飞来的石子。 李景浩将石子扔在地上,面露不快:“裴大人受伤了。” “好好好,不闹了。”赵德勋双手摊开,石子悉数落入水中。 “吁——” 冯睿将薛沛林扶上马车,不忘冲李景浩叮嘱着:“裴大人身上还有伤,不要太过劳累,我在府中备好膳食,你们晌午便回来。” “好,冯大人慢走。”李景浩点了点头,目送马车离开。 一时间,只剩下顾七、赵德勋、晏楚荣和郡守李景浩。 “走李大人,咱们再往前看看。” “好。” 李景浩和顾七并肩而行,赵德勋和晏楚荣在后面跟着。 往前走了三四里地,李景浩指着江边道:“裴大人,看这水位。” 赵德勋走到堤边看了看,惊道:“怎么这里的地势,比刚刚的还高?这水能往下流才怪。” 李景浩满脸黑线,没有搭理赵德勋。 好在来的途中与薛沛林有过交谈,对这郢江有些许认识。 顾七走到江边,弯腰看了一眼:“并不是地势高,而是下面有泥沙,河槽抬高,水位自然就上涨了。” “没错。”李景浩接过话道:“想必这一路走来,裴大人也发现了不少端倪。这郢江附近泥土松散,从上游到这里,水中裹挟着不少泥沙,待水势平缓后,泥沙慢慢下沉,最终堆得越来越高。为了避免水患,需要将这下面的泥沙挖出来,运出去,年年如此,浪费的银钱数不清了。” 晏楚荣双手抱胸,向身后望去:“可考虑过固本培元?” 李景浩问道:“您的意思是?” “抱歉,这只是我的拙见。” “晏大夫,但说无妨。”顾七看着晏楚荣,示意他讲明白些。 晏楚荣指着远处道:“我虽不懂治水,但想来和治病救人也有共通之处。我们行医最忌治标不治本,还是要对症下药,彻底根除为好。郢江水之所以下不去,是因为沉积的泥沙过多,若不能对上游进行处理,就算清了眼前的泥沙,也始终存在隐患。” “晏大夫说的,正是我想说的。”顾七直起身,满意地点了点头。 晏楚荣低头偷笑,顾七险些绷不住。 李景浩丧气地垂下头:“若是这样,恐怕有些麻烦。” 赵德勋走过来拍了拍李景浩的肩膀道:“这裴兄弟还没说怎么治理,你就推脱嫌麻烦了?” 李景浩听到这话,连忙摇头:“不是这样的。听了裴大人和晏大夫的一番话,想来,你们是想动上游的土地。” 顾七开口问道:“可是有何不妥?” 李景浩紧皱眉头,沉声道:“难就难在这。荼州不比其他地方,常年受水患和旱灾影响,庄稼收成少得可怜。各家大户对庄地极为重视,恨不能多占几分田地,好多几分收成。若是动他们的庄地,怕是会引起不满。” 说完,李景浩又凑到顾七耳边,窃窃私语:“并且这上游庄地中,最大的就属刺史大人。占了大概一半,若能说动冯大人,带头施行,想必其他几家也不会有什么怨言。” “这倒的确是难事。”顾七望着上游的庄地,皱了皱眉。 忽然,意识到这其中蹊跷,顾七盯着李景浩质问道:“想必刚刚我们提出的对策,李大人也早就想到了?” 三人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李景浩身上,他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脸瞬间红了:“不瞒几位,早些年我也提过,想要让沿江的庄户,割出一点地,种植些喜水的高木、草丛。但是被冯大人以不能损伤百姓生计为由,搁置了。” 赵德勋撇了撇嘴,道:“应该是不能损伤冯大人的利益。” 晏楚荣在后面轻咳两声,低声道:“赵大人,慎言。” “也不能全然这么说,”李景浩继续带着大家往下游走去,边走边说:“大人看,荼州这一带,尽是成群矮山,这郢山算是最大的。本身耕地就不多,还要养活荼州百姓,若真割出来栽种植被,恐会带来粮食危机。” “粮食危机?”顾七笑了,指着远处的郢山道:“这郢山后面,可是有个湖?” 李景浩点了点头:“有,唤作镜水湖。那个郡便是以这湖为名,唤镜湖郡。” “镜湖郡后面,可还有水源?” 李景浩身形一顿,叹了口气道:“没有了。镜水湖处在郢山和祁山之间,祁山后面还有两个郡,分别是望江郡和祁水郡,具体地形我也不甚了解。只知道这两个郡目前面临春耕难题,怕是今年又要颗粒无收了。” 顾七抬手搭在李景浩的肩膀上,正色道:“所以,粮食危机已经出现了。若再不想办法把水源引到后面两个郡,百姓可就要吃人了。” 李景浩面露难色,张了张口,终是没有说话。 赵德勋这种直肠子的人,最受不得别人吞吞吐吐,嫌弃道:“你若有顾虑不妨直说,这般扭捏,如何成事啊?” 李景浩的脸又红了起来,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看着顾七道:“若裴大人有办法拯救荼州百姓,我李景浩定全力配合!但此事若仅靠您几位大人,恕我直言,是万万实现不了的。” “我明白,”顾七看向江面,神情严肃:“此事将上呈陛下裁夺。” 晏楚荣始终在后面跟着,听到顾七的话,皱了皱眉:“若真如李大人所言,此行怕是有生命危险了。” 说话间,听到一声“咕噜噜”的响。 赵德勋捂着肚子,看了看头顶的太阳:“咱们走了多久了?” 李景浩这才反应过来,笑道:“荼州虽说不大,却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走完的。咱们先回去,路上我再跟大人们详细介绍一下荼州几个郡的分布情况。” “也好,”顾七早就饿了,赶紧顺着话茬道:“那咱们先回刺史府,我需要跟薛大人商量商量对策。” “那诸位大人在此等候,我去找辆马车来。”李景浩说完便朝着庄户跑去。 “给。” “嗯?”顾七低头一看,晏楚荣递过来几颗蜜饯。 刚抬起手,赵德勋便一把抓了过去:“嘿嘿,多谢晏大夫!” 顾七看向晏楚荣,撅了撅嘴。 晏楚荣笑着耸了耸肩。 顿时丧了下来,巴巴瞅着赵德勋。 “裴兄弟,你说,这冯睿会配合咱们么?”赵德勋并未察觉到顾七的眼神,一直瞅着李景浩的背影。 顾七叹了口气:“不知道。” “不行,”赵德勋忽然想到什么,径直将核咽了下去,开口道:“我得给哲王殿下送个信儿。” “哲王殿下?”顾七和晏楚荣同时出声,吓了赵德勋一跳。 “是...是啊。” “为何要给哲王殿下送信儿?难道不应该禀明陛下么?”顾七眯了眯眼,想套出赵德勋的话。 赵德勋一副“孺子不可教”的模样:“这你都想不明白?若你们商量出来的对策,于冯睿不利,以他在这荼州的势力,必然会派人埋伏在去国都的官道上,到时候别说消息送不出去,只怕命都保不住。” 听完赵德勋的话,晏楚荣点了点头:“他说的不无道理,就算是少将军亲自送信儿,也难保性命无忧。若他出了事情,你和薛大人必然是活不下去的。” 顾七看向晏楚荣,他说得颇为认真。 可晏楚荣明明知道,韩子征已经在来的路上。 “咱们这只是猜测,而且是最坏的猜测。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向晏楚荣使了个眼色,希望他能帮忙打消赵德勋的念头。 但晏楚荣好像...误会了? “的确是猜测,但凡事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晏楚荣顿了顿,凑到赵德勋身侧,压低声音道:“哲王殿下如今坐镇青州,怕是脱不开身,不过派个人过来,应该不是难事。只是...” 赵德勋问道:“只是什么?” 晏楚荣面露难色,缓缓开口道:“若等到对策出来才去送消息,怕是不好脱身。” 赵德勋很聪明,一点就透:“明日我找个理由离开,裴兄弟,你尽量拖延一些时间,等我回来再谈计划之事。” 顾七翻了个白眼:“你若明日便离开,去青州,去郡州,又有什么分别?” 余光瞥到晏楚荣,他无奈地闭上了眼。 赵德勋一愣,开始琢磨顾七的话:“好像你说的很有道理...” 顾七再看向晏楚荣,他皱着眉摇了摇头。 难道他另有安排? 顾七话锋一转:“赵兄弟。若只是猜测,你觉得消息送过去,陛下信几分?哲王殿下又信几分?” 赵德勋正色道:“若是陛下,恐有三分,若是殿下,应有七分。” “那就依你们所言,先给哲王殿下送消息。”顾七背过手,看着李景浩满头大汗跑来。 话题就此终止。 暗棋 第41章 晏楚荣道明成算,赵德勋奔赴青州 “诸位,”李景浩胸口起伏得厉害,说话带着“呼哧呼哧”的声音:“马车备好了,走。” 跟着李景浩,沿着庄地中间细窄的小道向外走。 出了庄地,一辆破旧的马车在大道上停着。 “这也叫马车?”赵德勋指着眼前的马车惊道。 李景浩尴尬地笑了笑:“大人见笑了,虽是旧了些,但里面铺了软褥子。” “无妨。”顾七率先上了车。 晏楚荣没说什么,也跟着坐了进来。 待赵德勋进来后,李景浩擦了擦额上淌下的汗,跟车夫交代两句,进车坐在了顾七对面。 车夫在外喊了声:“驾!” 车猛晃一阵,几个人不受力地歪了两下。 随后马车嘎吱吱走了起来,这声音,可比之前的大多了。 “李大人,这地形图大概多久能绘出来?” “这要看薛大人和您,想看多详细的了。” 顾七低头沉思,尔后抬起头来:“这几年我也一直在研究,其实治水一事,并不能单单围绕河流开展对策,而是要看全局,或引流,或截流,都要顺势而为才好。” 李景浩听完,眼中充满钦佩:“那依裴大人所言,是否需要画出这郢江郡全貌?” “不,”顾七故作深沉,摇了摇头:“是荼州全貌。” “这...”李景浩有些为难:“不瞒大人说,这荼州虽然不大,却也有六个郡,每个郡又有八个县。下官只负责这郢江郡,其他几个郡,没去过几次。” “这倒不妨事,我和薛大人也是要去这几个地方看看的。”说罢,顾七捂着胸口,佯装无力:“怎奈我身上有伤,绘制这地形图实在耗费心力。不知李大人可愿助我们一臂之力啊?” 李景浩挺起胸膛,抱拳道:“下官定不负裴大人所托!” “诶?你叫李景浩,那你可知李佑?”赵德勋朝着李景浩问道。 顾七一脸疑惑,看向赵德勋:“李佑是何人?” “哎呦我说裴兄弟,你在国都这么久,竟连李佑是谁都不知道?” 顾七摇了摇头。 赵德勋咧开嘴笑道:“李通判,李穆禾的父亲。” 说到李穆禾,赵德勋的脸微微泛红。 李景浩认真想了想,笑道:“倒没听过,许是祖上有亲,到我们这支旁落了。” 赵德勋指着李景浩道:“定是有亲!这一个姓氏的,往上数都是连着宗的。怪不得我看你这么眼熟,你这白净的模样倒和李穆禾有三分相像。” “是么,那真是下官的福气。”李景浩摸了摸自己的脸,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顾七笑着调戏起赵德勋来:“莫不是想李家小姐了?” 赵德勋干咳两声:“别瞎说,误了人名声可不好。” 一路攀谈,对李景浩多少有些了解。 这是个底子干净的寒门子弟,科举之时本在甲榜十几名,却因没有靠山,又不会巴结,最终分派到荼州这等荒凉之地。 许是寒门出身,到了荼州倒没什么怨言,一门心思想着改善荼州现状。 却每每提起些计划,便被冯睿压了下去。 马车在刺史府停下,几人陆续下了车。 小厮领着一行人直接去了正厅,冯睿和薛沛林在厅上品茶。 前脚刚踏入厅中,冯睿便急忙起身迎了上来:“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抱歉,走远了些,忘记时辰了。”顾七挤出不算难看的微笑。 冯睿笑道:“不碍事,就是怕你们太累了,席面早就备好了,就等你们来了!那咱们走?” 顾七后退一步:“诸位大人先行一步,下官先去换药,随后就来。” 冯睿依旧面带微笑,并未有丝毫的不耐烦:“好,那就有劳晏大夫多多照顾了。” 待众人走后,顾七与晏楚荣回了厢房。 关上房门,身后传来晏楚荣的声音:“我怎么不知道,裴大人需要换药?” 顾七翻了个白眼,转身坐到旁边:“少说点废话,你不渴么?” 晏楚荣撇了撇嘴,将手中的茶盏推了过来。 “说。” 顾七喝了口茶,润了润干渴的喉咙:“刚刚在郢江边上,为何要撺掇赵德勋去找元哲?” 晏楚荣挠了挠头:“就为了问这个?” “不然呢?” 晏楚荣收起笑意:“赵德勋说的其实有些道理,若冯睿真要下手,一个赵德勋是压不住的。” 顾七皱了皱眉:“你是不是忘了,我会武功。” “你的武功你自己心里没谱?三脚猫的功夫,只怕你连赵德勋都打不过。” 顾七瞪了他一眼:“你别这么说,打不过我总跑得过。再说了,不是你说主人要过来的么?到时候有他在,还能有什么危险?” 晏楚荣的脸瞬间黑了下来,盯着顾七一言不发。 突然意识到什么,顾七抬手拍了拍嘴:“呸呸呸,我说错了。我是说韩子征过来,有他在,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是你现在让赵德勋去找元哲,恐怕元哲来了,咱们都会暴露啊!” 晏楚荣见她改了口,用鼻子“哼”了一声。 一把夺过顾七手中的茶,吃了个干净。 “你放心,就算是赵德勋再忠心,元哲听了赵德勋的话,也会存几分疑虑。因为冯睿并没有动手,一切只是猜测。所以,他断然不会亲自前来。你说,他会派谁过来呢?” 顾七细细思索一番:“照你这样说,元哲必定会派一个信得过的,武艺高强的人来。这个人最好是我们认识,不然容易闹出误会。所以,是戎狄!” 晏楚荣点了点头:“戎狄算是元哲的左膀右臂,若到了荼州遭人暗算,嫌疑最大的会是哪个?” 顾七恍然大悟!没想到晏楚荣可以想得这么绝。 “那定然是这位荼州刺史,冯睿了。” “不错,”晏楚荣继续说道:“前有赵德勋通风报信,后有戎狄遭人暗算,元哲自然会怀疑冯睿,借元哲的手除掉冯睿,你便没了威胁。同时,元哲也断了臂膀,届时你便趁虚而入,获取他的信任。” 走廊上传来声响。 “嘘——”顾七抬手止住话题,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这人走到门口住了脚。 随后听到两声叩门声:“裴大人,可要小的们伺候?” 顾七舒了口气,原来是刺史府的小厮。 “不必了,烦请跟冯大人说一声,我们这就过去。” 小厮听了话,转身离开。 “走。”晏楚荣起身抻了抻袖子。 二人一齐赶到正厅。 席面上,李景浩很是拘谨,想来很少到刺史府吃饭。 “裴大人,不知你们今日有何收获?” 本以为这句话会是薛沛林来说,没想到竟是冯睿开了口。 顾七干了眼前的酒,一脸为难:“不瞒冯大人说,这荼州之事,要比下官想象中的更为复杂。” 见顾七如此,薛沛林也陷入苦闷:“唉。” 冯睿见席面低沉,笑道:“也不要灰心,相信有薛大人和裴大人坐镇,困难定会迎刃而解。” 顾七苦恼道:“这荼州难就难在,郢江水是唯一水源,必须要妥善引流,才能让这郢江水造福百姓。眼下对荼州不甚了解,还需要慢慢勘察才是。” “既如此,那便慢慢来,这几日便由李景浩带着大家去看看荼州其他几个郡。李景浩!” “臣在!”听到冯睿的声音,李景浩忙从站了起来。 冯睿道:“这段时间,你便负责这荼州治水的相关事宜,旁的事,暂时由我亲自处理。” “臣遵命!”李景浩朝着冯睿浅鞠一躬。 冯睿抬了抬手,示意他坐下。 觥筹交错一番,冯睿稍黑的脸上也浮出了红晕,似有醉态。 赵德勋拿着酒盏起身道:“趁着大人们都在,我在这跟大家暂时告个别。” 薛沛林有些惊讶,开口问道:“你要去哪?” 赵德勋面向薛沛林和冯睿道:“回都复命。陛下派我来,主要是护送二位大人安全到荼州,顺便留下看看二位大人的打算。今跟着裴大人到郢江郡看了看,想来不是短期能完成的事情。我需要先回去跟陛下复命,再看陛下接下来的安排。” 冯睿点了点头,冲薛沛林道:“既然如此,便先让赵大人回去。” 薛沛林点头道:“也好,尽量将这里的情况叙述得详细些。罢了,晚些老夫写一份奏疏,直接呈给陛下看就好。” 薛沛林的举动,无疑打乱了赵德勋的计划。 本以为赵德勋会为难,却见他坦然答道:“也好,那就劳烦薛大人了。” 翌日 赵德勋牵着马,将薛沛林递过来的奏疏小心放入怀中。 “只怕一路辛苦,我给你备了些干粮和水果。” 顾七将包袱递了过去,赵德勋背在身后,朝着大家深鞠一躬。 “诸位,不必送了。”赵德勋翻身上马,朝着大家挥了挥手,绝尘而去。 冯睿扬手散了散眼前灰尘,望着赵德勋的背影出神。 “冯大人,我们也该出发去郢山郡了。” 冯睿回过神来,看着顾七笑了笑:“好。” 随后冯睿转身朝着薛沛林道:“本官还要处理诸多事宜,就不跟诸位同去了。李景浩,照顾好二位大人。” 李景浩身着浅红色官服,头戴黑色乌纱帽,冲冯睿浅鞠一躬:“冯大人放心。” “嗯。薛大人,裴大人,那本官先回去了。” 顾七浅鞠一躬:“冯大人慢走。” 冯睿坐上马车,朝着原路返回。 李景浩在旁道:“二位大人,上车。” 顾七点了点头,扶着薛沛林上了马车。 晏楚荣默默跟在后面,上了车也始终一言未发。 李景浩冲车夫说了两句,上车之后,马车缓缓行驶起来。 暗棋 第42章 郢山露怯闹尴尬,会见荼州各郡守 “咱们今天去郢山郡,和郢江郡一样,两个郡都在郢山南面。只不过郢江郡靠近郢江,郢山郡更靠近郢山,正因如此,两个郡的名字也是依靠这个命名的。” 李景浩丝毫不敢懈怠,从上车开始便一路介绍着郢山郡。 薛沛林摆了摆手道:“这些基本的就不必说了,老夫本就是郢江郡的人,来的路上也将这荼州几个郡的大概方位跟裴大人介绍过了。” 李景浩白皙的脸瞬间红了:“抱歉,那,不知二位大人还想了解些什么?” 顾七问道:“郢山郡的郡守,你可认识?” 李景浩道:“算是认识,郢山郡的郡守名唤陈润生,年纪比我稍大一些。” 薛沛林捋了捋胡须,笑了起来:“老夫还在郢江郡的时候,郢山郡的郡守叫陈士洁。” “薛大人口中的陈士洁陈老先生,正是陈润生的祖父,如今老人家已经有八十高寿了。” “难怪,”薛沛林喝了口水,感叹一声:“时间过得真快。” 突然,他似是想起什么,探着身子冲李景浩问道:“如今这祁水郡郡守,可还姓顾?” 顾? 顾七睁大眼睛,望向李景浩。 李景浩面露疑惑:“不是,祁水郡郡守乃是周护。” 薛沛林叹了口气:“是了,顾家怎么会还有人呢...” 许是听到了同样的姓氏,加上之前赵德勋说过,同姓之人,往上数几代,许是同宗。 顾七对薛沛林口中的顾大人,很是好奇:“薛大人刚刚为何说,祁水郡郡守姓顾呢?这位顾大人,现在何处?” 薛沛林摇了摇头:“不在了。” 顾七和李景浩对视一眼,他和顾七一样好奇。 晏楚荣坐在角落,缓缓开了口:“想必是遭了难。” 薛沛林沉默一阵,沉重道:“算是。这要从十几年前说起,当时祁水郡郡守叫顾远,对治水颇有见解,我在他面前,也顶多算一知半解。” 见薛沛林又陷入沉默,顾七忍不住追问:“后来呢?” “后来,”薛沛林望着前方,忆道:“他想凿山修渠,不料在凿山之时出现坍塌,数百条人命被埋在山下。先皇盛怒,于是...” “满门抄斩?”不等薛沛林说完,顾七就猜到了结局。 薛沛林眼眶聚泪,点了点头:“当时水涝旱灾严重,先皇对顾远给予厚望。可惜失败了,一时间民愤四起,为平民心,只好...” “唉。”顾七叹了口气,不知为何,心里闷闷的。 “吁——” 马车停了下来。 “大人,到了。”车夫在外面喊了一声。 众人依次下车,见一男子身穿官服站在车前。 李景浩走上前去,二人相互行礼寒暄。 “这位是薛大人,这位是裴大人,都是从国都来的。” 那人浅鞠一躬。 随后李景浩又道:“二位大人,这就是郢山郡郡守,陈润生。” 陈润生比李景浩年岁稍长,个头比李景浩要高些,身体也更壮实。 陈润生道:“二位大人远道而来,一路辛苦。若不嫌弃,可到寒舍歇一歇。” 顾七仰头看了看天,碧云万里,微风不燥。 薛沛林指着郢山的方向:“眼下未到晌午,不如先去郢山看看。” 陈润生笑道:“既如此,咱们且先去郢山。” 随后在身旁小厮耳边交代几句,小厮点了点头,一路小跑离去。 一群人行至郢山附近。 沿着郢江放眼望去,只见河道越来越窄,到这郢山脚下,水位比先前更高了些。 陈润生指着两座大山中间的缝隙道:“这郢江啊,一路朝着西北方向流淌。上游多庄地,土壤松散,卷了不少到这里来。偏到了这郢山附近,河道变窄,尤其是这两山之间,仅有六七丈宽,一下就把这郢江水堵在这了。” 陈润生领众人朝山涧走,远远望去,江上浮着几条船,两边岸上也聚集着密密麻麻的人群。 走近一看,三五人一组,正用力朝着岸上拽什么东西。 “这是在做什么?”顾七指着眼前几个壮汉问道。 陈润生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李景浩凑了上来,轻声解释道:“这是在清淤。” 薛沛林没有说话,显然,顾七问了个愚蠢的问题。 顾七尴尬地笑了笑:“这么大阵仗,倒是第一次见。” 薛沛林道:“再往前走走。” 到了山脚,郢江水已经浑浊不堪,顺着山涧继续向下流淌。 “唉。”薛沛林叹了口气。 陈润生小心扶着薛沛林,宽慰道:“今二位大人来了,定会有妥善对策,届时我等将全力配合,慢慢会越来越好的。” 忽然眼前一黑,顾七险些摔倒。 “裴大人小心!”李景浩忙上前搀扶。 “没事。”顾七摆了摆手。 晏楚荣往顾七嘴里塞了两颗蜜饯:“她早起没吃东西,走这一路耗费不少体力,无碍。” 说完,晏楚荣架起顾七的胳膊,朝李景浩道:“我来。” 扶顾七到旁边坐下,又从袖中掏出颗蜜丸,和水服下。 其余几人凑了过来,陈润生抬头看了看,道:“眼下已是晌午,想必大家也都饿了。不如先回去。” 薛沛林点了点头:“也好,吃点东西,下午咱们再去连山郡看看。” 顾七向晏楚荣递了个眼色,晏楚荣会意,开口道:“裴大人身上还有伤,不宜过度劳累。” 既然要演戏,当然要做全套了。 顾七皱着眉头,做出一副随时都要晕厥的样子:“我没事,休息一下便好。” 李景浩面露担忧,开口道:“不然明日再去连山郡,也不急于这两日。” 薛沛林有些着急,但见顾七如此孱弱,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点了点头。 陈润生在府邸备了午膳,待赶到之时,早已饥肠辘辘。 虽比不上刺史府的珍馐美味,却也将席面上的饭菜一扫而光。 饭后,晏楚荣借配药之由,出了府。 余下几个人入正厅喝茶,又谈起治水之事。 陈润生道:“若想要郢江水顺利下引,不是件易事。上游郢江裹挟了大量沙土,堵在下游,久而久之,郢江郡的地势会更低,最终形成洼地,粮食种不得,百姓也活不下去。若能解决上游的麻烦,郢山郡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我们现在还不了解荼州全貌,更别谈治水对策了。”顾七将茶盏放下,看着陈润生道:“想来荼州各郡守都对自己所辖之地了解甚深,不如咱们分头行动,我与薛大人沿着郢江看看情况,各位郡守大人绘制出一份地形图来。” “甚好。”薛沛林笑着承应:“本来是打算让李大人完成地形绘制,但现在想来,六个郡如此之大,若一人绘制,耽误的时间太长了。更何况李大人对其他郡也不熟悉,不如就依裴大人所说,由各个郡守绘制地形图。” 陈润生看了看李景浩,开口道:“这不是问题。我即刻启程去其他几个郡,让他们来这边汇合。” 李景浩见陈润生起身,自己也站了起来:“我同润生一起去,二位大人且在此休息,我们去去便回。” 顾七起身道了声:“有劳。” 目送陈润生和李景浩出了院,顾七与薛沛林相对而坐。 顾七复端起茶盏,浅饮一口:“薛大人可曾想过,这陈润生和李景浩,明明心有成算,为何两个郡到如今都没有付诸行动?” 薛沛林面色一沉:“想必是有人阻挠。且阻挠之人,必在这郡守之上,除了冯睿,再也没有旁人了。” 姜还是老的辣,才说了一句,薛沛林就反应过来了。 “你是如何推断的?” 顾七抬头望着薛沛林,憨笑道:“晚生哪会推断,都是李大人说的。” 薛沛林仍旧存疑:“赵德勋突然回都,也是你安排的?” 顾七忙摆了摆手:“薛大人误会了,是他自己说,要回都复命。我初出茅庐,哪有这么大的本事。” 他不再执着于此,严肃道:“若冯睿从中作梗,只怕此次治水,不会顺利。” “且等等,”顾七收起笑容,轻声道:“咱们动作慢一些,等赵兄弟回来再做安排也不迟。” 一个多时辰过去,陈润生和李景浩方带着几位郡守匆匆赶回。 二人齐齐步入厅中,陈润生不苟言笑,透着一股成熟稳重,而旁边的李景浩笑逐颜开,一副心无城府的模样。 “薛大人,裴大人,我来介绍一下,”李景浩擦了擦鼻尖上的细汗,依次介绍道:“这位是连山郡郡守,胡宇杰;这位是镜湖郡郡守,袁修;这位是望江郡郡守,曹志。” 陈润生补充道:“祁水郡郡守,周护,今日恰巧出去了。明日我再去府上,跟他详谈。” 薛沛林“嗯”了一声。 依次打了照面,简单寒暄几句,便入了正题。 几个郡守里年岁最大的,要数镜湖郡郡守,袁修。 他看上去约三十五六,余者看着也才二十出头。 李景浩是这几个人里最小的,比顾七也才大了几岁。 有薛沛林在,自然不用顾七多言。 她只静静坐着,听各个郡守简单描述了一下情况,提起治水,每个人都有不周全的想法,将意见汇总,发现集中在了两个地方: 其一便是陈润生所说的上游治理,也就是李景浩所在的郢江郡。 其二,便是袁修所在的镜湖郡。 “镜湖郡内有一湖泊,名唤镜水湖,郢江水入了这湖,就再也没出去过。”袁修坐在薛沛林右手边,介绍起镜水湖来。 顾七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虽然想问,又恐闹出笑话,只好作罢。 倒是李景浩在旁边开了口:“说来奇怪,这湖并没有开凿修渠,水流无法下引,却始终能够保持水面平衡,不会溢出,更不会干涸。” 薛沛林见多识广,解释道:“想必这湖的下面,通着外面的河流,才会有这种情况。” 陈润生思索一番:“若是强行开凿修渠,将湖水下引,对这湖可会有影响?” 薛沛林回道:“不会,若通着外面的大河,水位会处于一个持平的状态。但湖水下引谈何容易啊。” “没错,”袁修接过话来:“可别忘了,镜水湖后面,便是祁山。虽说山体不高,可成片挡在那,绕山修渠,劳民伤财不说,更怕水势不可挡,淹了周围的庄地。” 顾七顺势道:“那就凿山呗。” 没想到,自己刚开口,便引起轩然大波... 暗棋 第43章 重提顾远治水道,夜半城外会子征 薛沛林和几个郡守纷纷看向顾七,各种情绪挂在脸上。 陈润生并不知道,薛沛林上午已经提过祁水郡郡守顾远的事情。亦不清楚前任郡守做过什么,听到顾七的话,认真思索一番,言道:“我认为裴大人的办法可行。” 倒是袁修斩钉截铁,一口回绝了:“不行!祁山地势复杂,强行凿山,恐会招来更大隐患。” 陈润生还想辩驳,却被顾七截了话:“是我思虑不周。” 陈润生见顾七如此,心下存疑,却也只能跟着沉默。 薛沛林叹了口气,冲几位郡守说道:“眼下最主要的,便是绘制地形图。诸位费心,尽快赶制出来,也好我们商量对策。” 几位郡守纷纷答应,直到太阳落山,顾七和薛沛林才返回刺史府。 直到黄昏,晏楚荣才回来。 “是不是韩子征来了?” 他端起茶盏还没开口,惊讶地看向顾七,随后点了点头。 “有时候我还蛮好奇的,你们之间是如何做到信息互换的?” 晏楚荣不以为然,喝了口茶:“通信呗。” 顾七更加疑惑:“信笺若被人半路截去,岂不是暴露了?” “不会。”晏楚荣笑道:“就算截了,也不会知道内容是什么。” “好。” 顾七知道,他们之间有特殊的联系方式。 一时间,居然有些嫉妒。 “那他现在在哪?” “城外五十里。” 顾七微微皱眉:“为了等人?” 晏楚荣再次点了点头。 顾七忽然明白过来,嘴角不自觉上扬:“算算时间,戎狄这几天应该会到。” “对。” 戎狄,久经沙场的都护大将军。 武功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顾七有些担忧:“他一个人可以么?” 倒不是怀疑韩子征的武功底子,但回想起他和元哲的那次拼杀,总是心有余悸。 晏楚荣似乎没有什么担忧,只是淡淡说了句:“应该可以。” 翌日 顾七与薛沛林,在李景浩的带领下,看了看连山郡和镜湖郡的情况。 晏楚荣则寻了个由头,去城外找韩子征。 同时两个郡的郡守——胡宇杰、袁修也跟着一起,详细说了说各个郡大概的格局和治水建议。 连山郡的情况稍稍好些,因为靠近郢山,可以从山涧取水。 相比较下,镜湖郡有些棘手。 “没错,就是这里。”袁修领着众人到了镜水湖。 靠近镜水湖不到两丈距离,便闻到一股难闻的馊水味儿。 见大家纷纷捂鼻,袁修苦笑道:“这湖连接郢江,原先还有些鱼虾,后来郢江水越来越浑,鱼虾就死了,水草倒是长得茂盛。之后就开始一点点散发出腐烂的臭味,村民们也就不敢靠近了。” 顾七看着镜水湖,觉得有些熟悉。 这种情况,倒像是裴启桓治水论中提到的,“江水倒灌,灾害之相”。 薛沛林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捡起长树枝,走近镜水湖挑了挑,说道:“里面尽是些黑烂的水草,水都是黑绿的。” 顾七看着挑出来的烂水草,喃道:“怕是有毒。” “有毒?”袁修惊叫一声,李景浩快步上前,将薛沛林手中的树枝扔到一边。 之前清淤之事,已经让顾七颜面扫地,再不展现点什么,怕是镇不住这几个懂行的。 她开始仔细回想裴启桓那本厚厚的治水论。 原先看不懂,是因为从未见到过实际情况。 自来了荼州,看到郢江和现在这镜水湖,竟像是按照治水论画出来的一般。 “自古湖河江海,万物皆有定律。一旦出现反常,必遭反噬。”顾七指着眼前的镜水湖道:“江水倒灌入湖,要么决堤闹水患,要么养分过剩,水草疯长,最终腐烂到这湖中,毒物自然就出现了。” 李景浩张着嘴,呆呆得看着顾七。 袁修一脸诧异,缓过神来笑道:“想不到裴大人年纪轻轻,居然有如此见识。” 薛沛林投来赞许的目光,突然被他们这样夸赞,顾七有些不好意思。 “泽州也有这种情况?” 胡宇杰一开口,噎得顾七不知如何回答。 自己根本没去过泽州! 但裴启桓所绘制的治水详策,好像并未有湖水倒灌的地方。 犹豫一番,顾七缓缓开口:“泽州...倒是没有。” 李景浩拍了拍手,冲顾七竖起大拇指:“想必裴大人定是博览群书,见多识广。大人说的这种情况,正是这镜水湖当下窘况,想必您心中也有对策了?” 一时间,大家对顾七有了新的期待。 顾七却感到脸颊发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尴尬地搓了搓手:“这个,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袁修点了点头:“裴大人说的对,书本上的举措再详细,也要因地制宜才是。” “裴大人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薛沛林站在镜水湖边,陷入沉思:“顾远顾大人任职郡守之时,这镜湖郡的确闹过水患。” “不错,”袁修接过话茬:“那个时候我也才八九岁,最凶的那次,庄地淹没不说,就连过往道路上的水,都没过膝盖。只不过后来...” 话到此处,袁修不再说了。 李景浩急切问道:“后来如何?” 袁修看向薛沛林,薛沛林闭上眼点了点头。 “后来,”袁修抬手向前一指,道:“咱们别在这说了,先往回走。” 一行人在两块庄地之间的小路走着,继续听袁修讲:“后来顾大人跟刺史大人建议,凿山修渠,把郢江水引出去。后来就出了那档子事,上边要问责,便...” “便把这位顾大人推了出去?”顾七看着袁修问道。 袁修没有看她,只是低头沉默。 薛沛林叹道:“当时朝廷本就为着荼州水患发愁,凿山闹出百余条人命,不处置难以平民愤。” “可自我记事起,这镜水湖没有出过水患啊。”胡宇杰喃喃自语。 袁修扭头看了胡宇杰一眼,笑道:“那是因为凿山之后,水位下沉导致的。” 李景浩说道:“那这么说来,当时这位顾大人,所行的凿山之法是有效的?” 薛沛林顿住脚,几个人也跟着停了下来。 薛沛林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袁修抬手按住薛沛林的胳膊道:“薛大人,切勿重蹈覆辙。” 薛沛林嘴唇颤了颤,重重叹了口气。 顾七冷眼看着,多少有些推断。 可惜自己不懂治水,若贸然出头,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只要改了这江水倒灌,镜水湖的问题便迎刃而解了。待详细的地形图出来,咱们再细细商量。”顾七走到薛沛林身侧,轻声安慰。 袁修的眼神中,带了些许肯定:“裴大人说的是,这两天我便着手绘制一份详细的地形图,争取早日弄出来。” 出了庄地,太阳快要落山了,李景浩将顾七和薛沛林送回刺史府。 顾七吃了点茶水果子,不显饿意,便没有和冯睿、薛沛林同席,一个人回了厢房。 倒不是有多刻苦,而是对这荼州治水实在不通,几个郡守对自己所辖之地又了解甚深,只好从箱底拿出裴启桓的治水论,希望能找到对策,以免遭人怀疑。 天色渐晚,有些看不清了。 顾七拿出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烛台。 有人在外轻轻叩门,开门一看,晏楚荣拎着药箱站在门口。 “裴大人,该换药了。” 顾七点了点头:“有劳晏大夫。” 侧过身让晏楚荣进屋后,顾七扒着门框向外望了一眼,领路的小厮已经走远。 插上门闩,坐到桌前,看着晏楚荣道:“我需要见他。” 晏楚荣笑了笑:“我想你是要见他的,这不就过来了。以你的轻功,悄悄出去不是难事。子时,人们睡的正沉,我在巷口等你。” 顾七看着桌上的治水论,淡淡回了句:“好。” “那我先走了。” 耳边听到晏楚荣的声音,顾七却没心思回应,只盯着治水论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回过神发现屋内空荡荡的。 外面打更声起,已入亥时。 顾七吹灭蜡烛,借着朦胧的月光,去翻夜行衣。 待到子时 顾七抄起治水论放入怀中,轻掩门后,迅速闪到墙根,翻墙而出。 走到巷口,见一人头戴黑色帷帽,黑色衣袍勾勒出身上线条,在朦胧的月光下,散发着一股神秘。 顾七放轻脚步,缓缓靠近。 “走。” 直到那人说话,才确定是晏楚荣。 “我还是第一次见你穿成这样。”顾七上下打量一番,暗怪自己眼拙。 之前韩子征一袭盔甲,整个人透着刚毅冷峻的特质,本以为这就是世间男儿该有的模样。再看晏楚荣,一改往日温润模样,此时像个冷面杀手,浑身散着“生人勿进”的气息,与韩子征更像是一正一邪的较量,让人难分伯仲。 “怎么,不好看?” “好看!”顾七憨笑起来:“没想到,你这么好看。” 他停住脚,顾七仰着头,却看不清他的脸。 忽然,晏楚荣攥住顾七的手腕,将她拽到墙根! 暗棋 第44章 闹情绪含羞一吻,引猜忌误会横生 顾七不受力地磕到墙上,后背有些疼。 晏楚荣掀起帷帽,月光下,精致的脸映得更加白皙:“不如,今日先不去找他了。” 这话让顾七听得糊涂,她摸了摸怀中的治水论,仰起头道:“我今天...” 话没说完,晏楚荣俯身下来! 一股冰凉传至唇边,他的呼吸有些粗重。 顾七的脸开始发烫,所幸他没有更多举动,如蜻蜓点水,停留片刻便离开了。 晏楚荣抬手捂了捂脸,转过身去。 顿时,两个人尴尬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那个,呃...”顾七舌头打结,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晏楚荣冷静下来,依旧背着身子,低声道:“抱歉,我失态了。” “没事。”顾七抿了抿嘴:“走,主人还在等咱们。” 晏楚荣背对着顾七,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可说话的声音却变得生冷异常。 “我说过多少次,”晏楚荣倏地转过身来,又将顾七逼到墙根,咬牙切齿道:“不许喊他主人!” 眼前的晏楚荣,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温柔。 “我,我不喊就是了。” 胳膊上的痛感一点点消散,他松开手。 晏楚荣低下头,喃喃自语:“你就是你,不是他的奴。” 周围静得可怕。 “对不起。” 晏楚荣抬眼看向顾七,无奈地叹了口气:“走。” 守城的士兵不问来人,不盘查搜身,只是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冲晏楚荣伸手。 晏楚荣掏出两锭银子,那士兵笑嘻嘻地将城门打开一个口。 顾七扭头看着那个士兵,开口道:“这兵怎会松懈至此?” “因为穷。快要饿死了,谁还会为国尽忠。” 晏楚荣的话虽是无情,却也在理。 城门一里外拴着马,借着月光,很快到了城外五十里处。 这里四处荒凉,下马后,晏楚荣领着顾七朝竹林深处走去。 竹林深处,有亮光,朝着亮光的方向走去,一间简陋的茅草屋赫然出现在眼前。 晏楚荣站在门口,轻叩两声。 听见拉门闩的声音,木门打开,韩子征站在门口,说了声:“进来。” “怎么才过来?”韩子征坐在桌前喝了口茶。 顾七刚想喊“主人”,忽然想到晏楚荣在巷子里生气的模样,愣是咽了回去:“抱歉,少将军,我...” “路上耽搁了。”晏楚荣不客气地坐在旁边,脸上挂着满意的笑。 顾七低着头,稍稍抬眼看向韩子征。 韩子征错愕地看了看顾七,又转头看向晏楚荣,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 手中握着茶盏,眼中透着些许失落:“想不到,小七跟我这样生分了。” 听到韩子征的话,顾七忙摇头:“不是的,您误会了!” 晏楚荣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冲韩子征道:“本来也没有很亲近?是不是啊,臭丫头?” 顾七被臊得满脸通红,站在原地不停地抠手。 韩子征勉强挂起笑容,看着顾七道:“说正事。” 晏楚荣收起玩笑,正色道:“她要见你。” “我知道。”韩子征带着微笑看向晏楚荣:“我的人,我还是了解的。” 两个大男人,似是斗气一般,互相盯着看。 再这样下去,不会打起来? 顾七咽了咽口水,小声道:“那个,我其实今天来,是有要事。” 韩子征眨了眨眼,回过头来看着顾七,笑道:“什么事?” 顾七将治水论从怀中掏出来,递给韩子征:“我到荼州之后,发现裴启桓的治水论,有很多地方都和荼州是吻合的。所以,裴启桓到过荼州?” “没有。”韩子征肯定的回答,并没有减轻顾七心中的疑惑。 顾七暂且压下疑问,继续问道: “我到荼州之后,发现荼州很多问题,都能在治水论找到对应的。但是我详细翻了翻,发现这本治水论不全。好像是被强行分成了上下两册,上册全是地形描述和问题汇总,下册才是治水对策。” 韩子征沉默一番,尔后答道:“你说的没错,这治水论,的确分上下两册。” 顾七追问道:“那下册在哪?” 韩子征有些迟疑,眼神飘忽:“下册,丢了。” “丢了?”晏楚荣微微蹙眉。 顾七看向韩子征,他只是微微低头,紧握折扇。 晏楚荣追问道:“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会丢?难道是那天...” 韩子征冷眼扫过去,晏楚荣噎住,话题戛然而止。 过后,韩子征缓缓开口:“是我的失误,下册不要指望了。” “好。”顾七叹了口气。 “小七也不必着急,”韩子征打开折扇,勉强堆出笑意:“待地形图描绘出来给我看看,届时你在明,我在暗,按照我的计划行事就好。” 顾七点了点头。 “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晏楚荣起身拉起顾七便要走。 “小七,”身后传来韩子征的声音。 顾七回头,见韩子征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盒子,递过来:“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顾七接过来打开一看,是块圆润雪白的羊脂玉,上面雕刻着一只通体浑白的雪貂。玉上面打了一个小孔,穿入一根红色穗绳。 韩子征将玉取出,伸手勾住顾七腰间大带,将玉挂了上去:“新年快乐,这礼物迟了些。” 顾七脸红了起来。 晏楚荣盯着顾七手中的羊脂玉,气不打一处来。 他一把板过顾七的身体,往头上搜寻着什么。 韩子征被他的举动逗笑:“你这是在做什么?” 晏楚荣没好气地瞪了韩子征一眼:“走了!” 手腕被晏楚荣攥得生疼,走得极快。 顾七勉强扬起手冲韩子征道:“谢谢,那我们先走了。” 韩子征站在原地,抬起手来,缓缓放下。 回去之时,顾七改坐前面,整个身子被晏楚荣箍住,他握紧缰绳,双脚朝着马肚子狠狠一夹,马儿哼了一声朝着城门奔去。 回来的路上,晏楚荣一句话也没说,想来是又生气了。 可他在气什么呢? 将马又拴在了之前的位置,二人步行回了城。 沿着巷子走着,月光在地面上,两个人的身影被拉长。 “你们,是吵架了吗?” 晏楚荣目视前方,冷冷回了句:“没有。” “那你怎么生气了?” 晏楚荣停下脚步,胸口起伏得厉害,深吸两口气平复以后,开口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送你的簪子?” “啊?你怎么会这么想?” 晏楚荣转过身来,直视着顾七:“那为何,我从未见你戴过?” “这个,”顾七抬手挠了挠脖颈,干咳两声道:“说来话长。” “呵,”晏楚荣冷笑一声:“你既不喜欢,还给我便是了。” 说完一个人大步朝前走,再也没理顾七。 顾七小跑追了上去,险些撵不上他。 晏楚荣将顾七送到巷口,拐角便是刺史府。 “别生气了,我跟你道歉。” 晏楚荣看着顾七一脸无辜,心软了下来:“快些回去,晚了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见他神色有缓,顾七放下心来,四下看了看,朝着刺史府轻跑几步,翻身入了院。 翌日 听到一阵敲门声,顾七打了两个哈欠,眼泪不自觉流了下来。 太困了! 开门一看,是李景浩。 李景浩见顾七一脸憔悴,惊讶道:“裴大人,昨天没睡好?” 顾七张口打起哈欠,摆了摆手道:“昨天翻了翻典籍,睡得晚了些。” “那要不,晚点咱们再去?” “不必,”顾七搓了搓脸,稍微精神些:“薛大人可起来了?” 李景浩咧开嘴,露出一排皓齿:“薛大人已经用过早膳,在正厅跟冯大人饮茶。” “哦,”强忍困意,深吸一口外面的空气,冲李景浩说道:“你先去正厅,我收拾一下就来。” 李景浩笑道:“好!” 顾七看着他的背影,不自禁笑了起来。 还从未见过,一个眼神如此澄澈的男孩。 让人一眼就能看透,眼睛里似是藏着大海星辰,不论何时,都透着光。 可惜,自己不是裴启桓,他崇拜的那个人,早就病死了。 草草洗漱一番,换了身干净的衣衫,开门奔向正厅。 “哟,裴大人来了,来人呐!”冯睿见顾七过来,冲旁边的丫鬟道:“给裴大人准备点清粥小菜。” 丫鬟走到顾七身边:“裴大人,这边请。” “多谢冯大人。”顾七朝冯睿浅鞠一躬,跟着丫鬟出了正厅。 再回到正厅,冯睿已经出府了。 “喝点茶。”薛沛林坐在厅中说道。 “冯大人去哪了?”接过丫鬟奉上的茶盏,吹了吹热气。 薛沛林道:“去处理公务了。” 李景浩乖坐在旁边,开口道:“下官备了点干粮果子,带了些干净的茶水。望江郡和祁水郡条件差一些,当地的食物,肠胃可能受不了。” 顾七和薛沛林对视一眼,薛沛林眉头又皱了起来:“已经如此严峻了。” 顾七将茶盏放下:“咱们尽早出发,去会会两个郡守,了解一下详细情况。” 三人纷纷起身,坐着马车直奔望江郡。 远远看到两个身穿官服的男子站在村口,见人来,忙迎上前。 依次下车,李景浩又介绍起来:“这位是薛沛林薛大人,这位是裴启桓裴大人。望江郡郡守曹志下官就不介绍了,这位是祁水郡郡守——周护。” 相互行礼后,踏进了望江郡地界。 暗棋 第45章 永安县百姓拦路,遇刁民杀心乍起 在这里,顾七总算看到了所谓的“贫瘠”景象。 其他几个郡都呈现出早春万物复苏之景,放眼望去尽是嫩绿青黄。 而到了这,却还是枯黄之景,一些庄地已经干裂,就连野草,都恹恹趴在地上。 沿途的百姓见到如此阵仗,不由得尾随,才一会儿,便聚起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 顾七向后看去,一张张黑黢黢的脸,穿着破烂衣裳,始终保持着距离,不敢靠近,却又紧紧跟随。 曹志朝着他们挥手,厉声道:“都围过来作甚?散了,散了!” 见他们纹丝不动,依旧站在原地,曹志面上有些挂不住。 薛沛林道:“无妨,愿意跟着就跟着。” 曹志尴尬地笑了笑:“让大人见笑了,这地方许多年不见陌生人,您二位突然驾到,百姓多少有些新鲜。” “不碍事,只是没想到,这望江郡已经到这个地步了。” 曹志一边领路,一边说着:“大人有所不知,祁水郡要比这里情况更严峻,只怕到时候,得从各个县调派衙役一路护送了。” 李景浩“扑哧”笑出声来:“早听闻望江、祁水两个郡民风彪悍,倒还真没遇到过。” 一路上,祁水郡郡守周护始终沉默着。 听到李景浩的话,再看李景浩笑嘻嘻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回怼道:“若不是活不下去,谁愿意活成这副鬼样子!” 李景浩自知失言,脸“唰”地红了起来。 在曹志的带领下,转了望江郡其中的两个县,据曹志所说,其他的县也均是如此,庄地枯黄,原有的小河流也早就干涸。为了方便大家用水,每个县都打了两口深井,但这远不能解决百姓耕种和吃水难题。 “原来靠近祁山的百姓,会翻山去镜水湖运水,可自从镜水湖出了问题,水源就断了。”曹志看着干裂的庄地,愁得直咬牙。 顾七指着眼前的一片荒地问道:“这些庄地都是哪家的?” 曹志苦笑道:“哪家的达官贵人肯收这里的庄地呢?除了我们的几块,其余都是这些老百姓的。” 顾七看向周护:“想来祁水郡也是如此了。” 周护皱着眉,点了点头。 薛沛林叹道:“修渠引流可不是一下就能完成的,眼下可怎么办。” “没办法,要么迁村,要么凿山。” 顾七知道,这话一出,必然会遭到几个郡守的反对。 但眼下实在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修渠引流需要拿到各个郡的详细地形图,再细细商量,还要考虑修筑堤坝等问题。 而迁村只需要各个郡守安排土地,凿山则是前任祁水郡郡守顾远用过的老法子,想来也会留下一些信息,沿着老法子弄,总是能节省些时间。 “这...”曹志有些为难,不知该如何开口。 忽感受到异样,顾七抬眼一扫,见周护站在旁边,表情微恙,直愣愣看着自己。 仔细一看,却发现他眼神涣散,似乎在看顾七,又像是透过顾七看着别的。 “周大人可是有其他想法?” 周护吓了一跳。 他叹了口气,冲顾七回道:“没有。” 薛沛林背过手,朝着前面走去:“再想想。” 顾七明白,顾远的事情,是薛沛林和郡守们心里的结。 他们有顾虑。 几天下来,薛沛林有些吃不消。 进了这望江郡之后,一会捶捶腰,一会揉揉腿,走几步便要休息。 已近午时,顾七抬头望了望,开口道:“这样,李大人,先送薛大人回刺史府,下午我自己去祁水郡。” “这怎么行!你是不知道,这祁水郡乱得很!”薛沛林一脸严肃,丝毫没考虑到旁边周护的感受。 周护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干咳两声道:“薛大人放心,下官定会护裴大人周全。” 顾七笑道:“薛大人莫是忘了,咱们在路上遇到的百姓了?” 薛沛林恍然大悟:“你是说...” “不必担忧,有周大人在,不会出岔子的。” 下午,李景浩陪着薛沛林回了刺史府,顾七则跟着周护去了祁水郡。 马车里,只剩顾七和周护两个人。 片刻,他开口问道:“裴大人,您是哪里人?” “泽州梅雨村。” “哦,”周护皱了皱眉,追问道:“那裴大人可来过荼州?” 顾七摇了摇头。 “那裴大人可认识顾远顾大人?” 顾七再次摇了摇头。 周护眼神黯淡下来,不再说话。 “我来的路上,也曾听薛大人提起过这位顾大人。” “是么,”周护苦笑道:“可惜,好人不长命。” 顾七叹了口气:“这种事情谁也预料不到。” “若不是大人您说到迁村、凿山,下官绝对不会跟您说这些话。您那句话,跟当时顾大人说得一模一样!还以为您认识顾大人。” 顾七勉强笑了笑,转而问道:“这永安县在哪?” 周护有些惊讶,礼貌答道:“是祁水郡最靠近北面的一个县,那里吃水困难。再往北走几十里,便是荒漠了。” “哦,”顾七低头思索一番:“不如咱们直接去永安县,再从永安县往回走。” 周护虽不明所以,却还是点了点头。 进了祁水郡,沿街尽是荒凉之景,跟国都一比,还真是天壤之别。 谁能想到,澜国还有这等荒凉之地。 “行行好,给口吃的...” 街上几乎看不到绫罗绸缎,多是粗布麻衣的百姓,还有在地上跪着、躺着的乞丐,身上挂着几片碎布,有气无力地喊着。 进了永安县,一个男人凑了上来,忽然指着顾七,大喊道:“裴...裴大人!” 周护一惊,探出头向外望去。 顾七本就看他的身影眼熟,他这么一喊,更确定是熟人。 “看见杨义没有?喊他过来!” 那人听了顾七的话,转身朝着村里跑去。 周护惊道:“大人怎会认识祁水郡的人?” 顾七一番得意:“说来话长。” 马车停下,远远看着一小撮人,手上拿着锄头、榔头跑过来。 “放肆!大人的车也敢拦?” 驾车的车夫吼了一声,周护皱了皱眉,下了车。 顾七也跟着下车一探究竟。 “你们这是做什么?难不成来个车马你们便要劫?”周护黑着脸,怒气骤增。 那几个人踌躇一番,窃窃私语,随后一个男子从人群中怯怯走出来:“周大人,可有吃的?” “没有!”周护抬起手指着那男子道:“你们再不散去,我便让衙役打板子,关牢狱!” 顾七上前一步,抬手压下周护的胳膊:“何至于此。” 望着围上来的人们,透着饿狼般的眼睛,却未敢越雷池一步,想来是惧怕周护。 看着他们畏缩怯懦的模样,顾七心头一酸,指着马车道:“车上有些干粮果子,还有些水,你们如果需要,便拿去。” 一群人望向周护,周护叹了口气,闭上眼站到一边。 这群人将手中的锄头、榔头扔到一边,扑了过来! 顾七被他们推搡,险些摔倒。 周护见状,忙上前扶住顾七,二人站到一边。 周护抬头向前一望:“坏了!” 顾七沿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又一群人,手上拿着棍子跑了过来! “现在喊衙役,还来得及么?”顾七紧张得咽了咽口水。 “放心,有下官在,定...”周护说话声音开始打颤:“定护大人安全!” 顾七开始后悔,只要开个口子,便会有更多的饿狼围过来,到时候恐怕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为了点吃的大打出手,红起眼来,就算是官,也难保不挂彩。 袖中的匕首稳稳攥在手中,顾七看向周护,若晚些不得已暴露武功,最好还是灭了他的口,还有前面挡着的车夫。 此时的周护,虽胆怯,却依旧坚定地张开双臂,整个身体挡在顾七身前。 “裴大人!”听到熟悉的声音。 顾七向前一望,原来是杨义他们! “呼——”顾七长舒一口气,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将匕首收了回去。 周护转过头看着顾七。 顾七堆上笑:“这是杨义,我们认识。” “哦,我也认识。”周护拽了拽扯开的衣襟,清了清嗓子:“你们俩兄弟还知道回来?家里老娘的病咋样了?” 杨义憨笑道:“多谢周大人照顾,老娘的病好多了。” 周护上前捏了捏杨义的胳膊:“跑出去一趟,回来倒壮实了不少。” 杨盛在后面凑上来,笑嘻嘻道:“周大人,你们这是干嘛呢?是不是发吃的呢?” 杨义用胳膊肘捅了弟弟一下,吓了杨盛一跳。 顾七转身看向马车,只看到几个人的屁股,在用力往车里挤。 周护无奈地叹了口气。 顾七冲车夫道:“你在这等着,等他们拿完吃的喝的,自然就离去了。我和周大人再往前走走。” 周护点了点头,伸胳膊做了个“请”的姿势。 杨义他们自觉靠边,让出前路。 “让裴大人见笑了,他们,本没有恶意的。” “我知道,周大人能坚守在这祁水郡,足见高义。你管辖的范围,百姓定是良善的。”顾七说完,冲身后看了一眼,杨家兄弟等人纷纷笑了起来。 “杨义。” 杨义在后面挺起胸膛:“在!裴大人有什么吩咐?” “带我去你家看看。” “啊?这...”身后传来窃窃私语。 周护小声凑过来道:“裴大人这是?” “拜访一下。” 周护有点懵,却并未说其他的,只是冲杨义挥了挥手。 杨义会意,走到前面:“二位大人,这边请。” 暗棋 第46章 周护连问引愠怒,归途再谈前郡守 跟着杨义,走出几里地,到了一处茅草屋前。 周围草叶枯黄,树根下的土裂出几条手指宽的缝隙。 院子不大,中央摆了一口缸,一只大黄狗,瘦得皮包骨,无精打采地趴在地上。 见陌生人来,昂起头象征性地叫了两声,随后闭上眼继续趴着。 “娘子,周大人和裴大人来了!”杨义冲着屋子喊了一声。 “来了。”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顾七向屋口方向看去,那女子手中拿着个黑碗,缓缓走了出来。 “快来见过两位大人!” 听了杨义的话,那女子将碗放在水缸上,走近行礼。 细细打量一番,这女子年纪不大,脸上却有了细微的皱纹。手指粗短干裂,头发随意绾起,身上的衣服皱皱巴巴,洗得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胳膊肘处还贴着几小块补丁。 她见顾七看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杨义将她扯到一边,指着屋子道:“二位大人,进去坐坐?” 屋内简陋不堪,一张破桌子,桌上摆着个烛台,这烛台落了几层油灰,黑乎乎,黏唧唧。靠近屋口的墙根有一口锅,灶堂里还残存着一些干树枝,炕上坐着一位老人,腿上盖着灰蓝色的补丁薄被。 “大娘,近来可好啊?咳嗽好点了没有?” 周护似乎常来,对这环境也是熟悉得很,他直接坐在炕边,同炕上的老人说话。 杨义不知从哪掏出个木凳,抬起胳膊擦了又擦,放到顾七面前:“裴大人,坐。” 顾七勉强挂起微笑,坐了下来。 杨义给了杨盛一脚,杨盛会意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端进来两碗水,那黑乎乎的碗,让人看了反胃。 “周大人,裴大人,喝点水。”杨盛说完,并未直接将碗递过去,而是放到桌子上,自己反身蹲在墙角。 顾七狐疑地从桌上抄起来,听杨义急呼道:“大人先别喝!得等等。” 低头一看,水里飘着的黑乎乎的东西,这哪里是水,明明是泥汤! 似乎看出顾七的不适,周护指着桌上的水道:“拿下去,我们不渴。” 杨盛见状,从墙角起来,将碗拿了出去。 顾七心里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些什么。 自己从没有像此刻这般,希望裴启桓还活着。 突然,炕上坐着的老人看着顾七道:“顾大人,您来啦。” 周护一脸惊讶,杨义和杨盛也盯着顾七看。 周护笑了笑,朝着老人大声说道:“大娘,您认错了!那不是顾大人,那是国都来的裴启桓,裴大人!” “我知道,”那老人笑了笑:“顾大人不会不管我们的,对,顾大人?” 她笑眯眯看着顾七,在等顾七的回答。 顾七喉咙一紧,起身迈了两步过去,柔声道:“对,你们可是我的百姓,我怎么会丢下你们呢?” 周护一脸错愕,跳下炕一把将顾七拽了过来! “周大人?” “你别说话!” 顾七被周护吓了一跳,周护摊开手掌,抬起挡住顾七下半张脸。 顾七皱了皱眉。 周护瞳孔一震,开口问道:“裴大人家是哪里的?” “泽州梅雨村。” “哪里?” 顾七压着无名火,生冷答道:“梅雨村。” “可来过荼州?” “从未。” “可认识顾远顾大人?” “不认识。” 从周护的眼神中,看出了怀疑。 懒得跟他辩论,顾七转身准备出去。 周护还是不死心,攥住顾七的手腕追问道:“没来过荼州,怎知这祁水郡永安县?” 顾七回过身瞪着他,没有说话。 杨义见气氛微妙,上前小声道:“周...周大人,永安县是我,我跟裴大人说的。” 周护转头看向杨义,眼圈瞬间红了,缓缓松开手:“抱歉,裴大人。” 顾七愠怒,拂袖而出! 身后传来急促脚步声,不一会便听到周护的声音:“对不住,裴大人!” 他紧走两步,总算追上顾七。 顾七依旧没有理睬他。 周护大跨步直接挡在顾七身前,深鞠一躬:“对不住!下官给您赔罪!” 顾七心里烦躁得很! 恼怒,倒不全然是因为周护的举动。 而是因为韩子征和晏楚荣都明确说过,裴启桓从未到过荼州。 可治水论上所描述的,竟与荼州的景象有九成相似! 这不可能是巧合! 顾七眉头紧锁,伸手抬起周护的胳膊:“周大人不必如此。咱们往回走。” 周护直起身,点了点头。 杨义和杨盛两兄弟在后面跟着,出了院子,几个在外蹲着的糙汉站起身来。 顾七站定,喊了声:“杨义。” “在!裴大人有什么吩咐?” 顾七指着这几个人道:“让大家散了。” 杨义回了声“好”,冲几个人挥了挥手,这几个糙汉四下散开,各自回了家。 “大...大人。” 抬脚要走,杨盛在身后欲言又止。 周护转过身问道:“还有何事?” 顾七看向杨盛,他站在原地抠着手,眼睛看向别处:“您那边,还有粮食么?” “这...”周护的脸微微发红,低头犹豫一番,咬咬牙道:“有!明日你们兄弟两个到府上取。” 杨义抱拳道:“周大人,您的大恩大德,我们没齿难忘!” 说罢便要拽着杨盛跪下磕头。 周护上前扶起,叹了一声:“你们如今,可是我的百姓啊。” 顾七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周护这话说出来,三个七尺男儿,竟抱在一起哭了起来。 “好了,我得送裴大人回去了。”周护抹了一把眼泪,抬手示意他们回去。 杨家两兄弟向冲顾七挥了挥手,转身回去的时候,还在擦泪。 顾七与周护步行到村口,马车像是被洗劫过一般,帘子都没了,里面更是空空如也。 车夫一脸歉意:“抱歉,周大人,他们实在是不讲理,我...” “算了。”周护叹了口气。 坐上马车缓缓往回走,顾七看着外面围观的人群道:“这感觉,就像是演杂耍的猴子,被人看得一干二净。” 周护听她如此说,羞愧不堪:“对不住,是下官失职。” 顾七话锋一转:“你家还有多少粮食?” “啊?” “我说,你家还有多少粮食?” 周护搓了搓手:“不到一石,待领了俸禄,能有二百石。” “二百?你一个堂堂郡守,怎会这么少?” 周护苦笑道:“大人有所不知,荼州不比其他地方,这里常年交不上粮食,陛下虽说免了税收,却也同时,减了各级官员的俸禄。” “那什么时候发放?” 周护抬手算了算,道:“大概再有三五日。” 看着外面的百姓,个个瘦的皮包骨,看向周护的眼睛里,掺杂着希望和绝望。 再看向周护,他也望着外面的人们,眉头皱得极深。 “裴大人,”周护看着外面的百姓,眼眶微微泛红:“这里的百姓,太苦了。” 说完,周护的眼角落下几滴滚烫的泪,流到抽动的嘴边,悉数吞入肚中,这苦涩,怕是只有自己才了解。 顾七揉了揉发酸的鼻子,握住他的手:“会好的。” 坐着车一路向南,大抵了解了各个县所在的位置。 但半天时间太短,无法细细查看,只好等周护的地形图出来再细作打算。 眼看便要日落西山,车夫冲着马儿狠抽一下,行进速度快了起来。 道路坑洼,马车颠得顾七浑身难受,只好扒住木板,防止摔下去。 “周大人,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周护看着顾七道:“您问。” 忽然不知从何处问起。 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问出来。 “大人有什么话,尽可跟下官说。” 顾七理了理思绪:“为何在杨义家中,你要问我顾大人的事?” 周护一顿,开口道:“大娘开口喊您顾大人,我瞬间失了神。” 随后他盯着顾七的脸:“这仔细一看,您的眉眼,倒和顾大人有几分相像。” 而此时,顾七对顾远,也是越发好奇。 “你与顾大人很熟?” 听到顾七这样问,周护浅浅一笑:“算是,我原是永安县县令。” “怪不得,你对杨义一家如此熟悉。那你可曾参与了那次凿山修渠?” 周护笑容凝固,呆呆看着顾七。 顾七尴尬地笑了笑:“我随口问问,罢了,不说这个了。” “裴大人,”周护整个人沉了下来,似是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若您真能解这荼州百姓之苦,下官就算丢了命,也心甘情愿。” “这...这话从何说起啊?” “停车!”周护忽然喊了一声。 “吁——”车夫赶忙拉住绳子。 周护径直下了车,站在地上看着顾七。 顾七不明所以,索性也下了车。 周护冲车夫说道:“五里地外,候着。” “是。”车夫赶着空车朝前走去。 “周大人这是何意啊?” 顾七将手揣入袖中,警惕向周围看了看。 周护并未有其他的举动,只是缓步向前:“裴大人,您是陛下亲派来的。想来是陛下的人。” 顾七未答。 见顾七未反驳,周护继续说道:“顾远顾大人,是哲王殿下的人。” 他淡淡的一句话,对顾七来讲犹如晴天霹雳! “接下来我的话,或许大逆不道。但还是想为顾大人寻个清白。” 周护未理会顾七的心情,只自顾自说着。 “远在荼州,又怎会影响朝堂权力斗争呢?” “凿山修渠,是顾大人的提议,可真正导致山体崩塌的,并非是顾大人。” “呵,终究不过是做了牺牲品。可惜,可叹!” “百姓骂他,恨他,可他临死之时,还在想这荼州百姓。” 顾七盯着周护:“你是说,顾远的死有蹊跷?” 周护似乎没有听到顾七的话,喋喋不休道:“直到如今,百姓才知道他的良苦用心。但又怎么样呢,世上不会有第二个顾远。” 暗棋 第47章 巧试冯睿显杀意,郡守周护散米粮 顾七看着周护,他似乎知道很多事情。 与此同时,自己对顾远的兴趣更浓了。 既然是元哲的人,为何顾家满门抄斩,元哲不去搭救? 突然,周护凑过来,吓了顾七一跳! 周护双眼通红,两只手掐住顾七的胳膊:“裴大人,今日这话,说出来实属大逆不道。今日既敞开了,便不怕再多一项罪名——” “你要说什么?”顾七被他掐得生疼。 周护向周围看了看,压着声音道:“这荼州刺史,有问题。” 还以为这小子能说出什么稀奇的事情来。 “周大人,慎言。你现在可是在污蔑朝廷命官。” 周护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咬牙切齿道:“我没有证据,不便多说。裴大人,本来这种话应该烂在肚子里,但我见您与冯睿之流不同,您眼中,有这些百姓。在冯睿眼里,百姓不过是他邀功的蝼蚁,与这种人共事,还是要留个心眼。” “周大人一番话,我自会考量。若冯大人支持修渠治水,不管出于怎样的目的,于这荼州百姓都是有利的。届时还望周大人能撇开偏见,多多助力才好。” 周护总算冷静下来,缓了缓心绪,低头道了声“好”。 走了一阵,看到了马车的影子。 天暗了下来,顾七再三推脱,周护却坚持护送顾七回刺史府。 下车之时,天已经黑了。 “不如在这休息一晚,明日再回。” 周护笑着摇了摇头:“明日还要招呼杨家两兄弟,下官这就回去了。” 顾七看了看那四处透风的马车,开口道:“你且等一下。” 周护站在原地,点了点头。 顾七扯了扯外衫,跑进院子,直奔厢房。 “裴大人。” “裴大人。” 没有理会旁边的丫鬟小厮,直接钻进屋中。 翻出箱子,拿出自己常穿的大氅,又跑了出去。 “给你!” 周护接过大氅:“这是?” 顾七弯着腰大口喘气,心脏咚咚咚跳得厉害。 指着他手中的大氅,咽了咽口水道:“别看,别看春天了,晚上还是有些凉的。这马车又不挡风,穿上它暖和些。” 周护抱着大氅,抿嘴笑了。 “你笑什么?”顾七叉着腰,勉强直起身来。 “难怪李景浩喜欢您,谢了,裴大人。”周护说完,抱着大氅上了马车:“早点休息。” “嗯,走。”冲他挥了挥手。 转身刚入院,便看到一名小厮拎着灯笼跑过来:“裴大人,冯大人邀您书房一叙。” 顾七抬头向书房的方向看了看,深吸一口气,淡淡道了声“好”。 进书房一看,薛沛林也在。 冯睿背对站着,听到门开的声音,转过身来,笑道:“裴大人一路辛苦,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顾七抬手蹭了蹭鼻子,又用力掸了掸身上的尘土:“不瞒大人们,我们才刚进祁水郡,便被村民拦下了,马车里的东西一抢而光,耽误了不少时间。” 薛沛林起身走过来,拽着顾七的胳膊前后看了一番:“裴大人可有受伤啊?” 顾七笑着摇了摇头。 再看向冯睿,他半眯着眼,若有所思。 顾七坐下来,接过丫鬟奉上的热茶:“眼下我与薛大人只是大概走了一趟荼州各郡,了解的并不深。虽说有地形图,但郡守们绘制地形图要费些时间。” 冯睿回过神来,缓缓坐下:“裴大人可是有何计划?” 顾七故作犹豫,向旁边落座的薛沛林看去。 薛沛林见她怯懦,直起腰杆道:“裴大人,你是陛下亲派来荼州治水的,你若有想法,尽可向我们提,我们自然是要全力配合的。” 再看向冯睿,他脸上挂着晦暗不明的笑:“薛大人所言极是。” “今日到祁水郡,颇有感触。那里的百姓已经吃不上粮食、喝不到干净水了。”顾七将茶盏置于桌上,探着身道:“不如我与薛大人兵分两路,我继续在荼州各地查看,薛大人为百姓发放赈灾粮。” 薛沛林扭头看向冯睿,烛火飘忽,照得冯睿的脸,忽明忽暗。 片刻,冯睿开口道:“虽说荼州有粮仓,但开仓赈粮,还需要陛下的圣谕才是。” 薛沛林抚了抚胡须笑道:“这事我写在奏疏里了,过几天赵德勋回来,定会有结果。若陛下允准,望冯大人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助老夫发放赈灾粮款。” 冯睿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自然,自然。” “不知冯大人身边,可有武艺高强之人?” 冯睿听到顾七的话,眸子一震:“裴大人此言何意?” “倒没有旁的意思,”顾七喝了口茶:“这百姓如饿狼般,见到粮食怕是命都不要,恐届时引起哄乱。不如派几个武艺高强的人,在旁也好保护好二位大人。” 冯睿收起假笑,半眯着眼睛看着顾七:“没有,不过可以让各知县派出衙役来管理此事。” “甚好。” 顾七与冯睿对视片刻,不知道自己看向他的眼神,是什么样的。是厌恶?还是警惕? 此时冯睿的眼神中,透出一丝恐惧,更多的,是杀意。 “今日天色已晚,二位大人早些休息。待赵大人回来再另行商议。”冯睿起身拂袖。 小厮拎着灯笼在书房门口候着,见顾七与薛沛林出来,领到了厢房。 “薛大人,”顾七叫住薛沛林,笑道:“今日祁水郡的情况,还没跟薛大人汇报。” 薛沛林扫眼看了看小厮,开口道:“老夫也正想了解,眼下也不困。你们先退下。” 小厮低着头,拎着灯笼离开。 推开门,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烛台。 薛沛林进屋坐下,顾七拎起茶壶,水有些凉了。 “在书房吃了不少茶水,眼下不渴,莫要让他们烧水了。” 顾七将茶壶放下,关紧房门。压低声音问道:“薛大人可是早就想到这一步,才早早将奏疏准备好,让赵德勋带回去?” 薛沛林笑了笑:“老夫也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当年这祁水郡郡守...” “您是说,顾远顾大人?” 薛沛林看着顾七,点了点头:“对,他是个好官。当年治水曾说过,凡有水患之地,百姓必受两害,一是疫病之害,二是饥饿之害。若要治水,必要先想到百姓两害的问题,备下些药材、郎中,粮食、钱财。” 听薛沛林这么一说,顾七忽想起,裴启桓在治水论上也曾提到,突发水患带来的时疫,若不能得到有效控制,将会大面积爆发,引起百姓恐慌。 “所以,您在奏疏里都写了什么?” 薛沛林道:“奏请陛下,开仓赈粮,下拨赈灾款。” 顾七起身握拳,朝着薛沛林深鞠一躬:“还是薛大人思虑深远,晚生还要多学习。” 薛沛林起身托住顾七的胳膊:“不过是经验之谈。今日看冯睿的神情,怕是此事不会顺利,老夫担心赵德勋那孩子会有危险。” “薛大人放心,我来想办法。” 赵德勋往回赶还需要一段时间,薛沛林决定和顾七一起再到荼州各郡看看。 各郡守因绘制地形图,便不再作陪,周护安排了人,跟着顾七和薛沛林。 看着聚集在刺史府的人,顾七噗嗤笑出声来。 这不就是山寨里的兄弟们么。 杨义手拿着铲子,憨笑道:“薛大人,裴大人,我们兄弟几个跟着二位大人一起去到各处,保护大人安全。” 顾七冲杨义竖起大拇指。 还是就近先看了郢江郡,庄上的农户见此阵仗,唬得站在原地不敢动。 “杨义,你们去周护府上拿粮食了么?” 杨义在旁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去了。” “拿了多少?” 杨盛在前面陪着薛沛林,听到对话,转过头道:“不到一斛,周大人说,他还要给其他人留点。可俺看周大人家的米缸里,还有不少哩。” 杨义怒道:“你懂个屁!这大灾年的,每家一斛,米缸里的都不够!还在这里叽歪,回去再收拾你!” 薛沛林一听,直起腰向杨义看去,杨义红了脸,低头不再说话。 杨盛瘪了瘪嘴,也不再言语。 薛沛林看向顾七,问道:“这周大人是?” “是咱们见到的祁水郡郡守,周护。” 薛沛林恍然大悟,拍了拍脑袋:“这记性,想起来了。你们怎么会去郡守家取粮?” 杨盛稍稍抬头看向顾七,顾七笑着答道:“祁水郡打不出粮食来,周大人便将自己的俸禄拿出来,把粮食分给百姓了。” 薛沛林长长地叹了口气。 接着,顾七问道:“不如咱们去周大人府上看看?” 薛沛林答:“也好,老夫正好也去祁水郡看看。” 浩浩荡荡的队伍,临时改了路线,直奔祁水郡周护府邸。 “周大人!”杨家两兄弟兴致冲冲地走在前面,丝毫不畏惧周护这个郡守大人。 待顾七和薛沛林进了院子,见周护正挽着袖子,手持葫芦瓢,往一个男人手中的布袋里装糙米。 “你们怎么来了?”周护冲杨义笑了笑,随后见到顾七和薛沛林,忙将瓢放下,整了整衣衫,小跑过来道:“薛大人,裴大人。” 薛沛林指着米缸前面站着的人道:“这是在做什么?” 周护笑道:“这是永安县百姓,来拿粮食的。” 说罢,周护朝着那人招了招手,那人将布袋系紧,走了过来。 “你先回,过两日发了粮饷,便设粥铺,记得带你小妹妹来领。” 那人朝着周护深鞠一躬,又冲薛沛林鞠了一躬,将布袋托在怀中,跑了出去。 暗棋 第48章 设伏城外八十里,勇救亲王再负伤 顾七转身看着那人的背影,一身粗布衣裳,后背贴满了补丁,裤子短了些,鞋也烂得不成样,跑起来险些掉了。 “二位大人,屋里坐。” 听到周护的声音,顾七回过头,薛沛林已经朝着米缸走了过去。 薛沛林朝米缸一望,惊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顾七不明所以,凑到跟前看了一眼,缸中仅剩两捧糙米,与其说是米,不如说米糠来得更贴切,几乎看不到几粒米,全都是皮。 周护局促地搓了搓手:“下官也是实在没办法,朝廷发的精米,实在难解这百姓之困。不如将精米多换些糙米和米糠,百姓只要能填饱肚子,吃什么都是一样的。” 旁边的杨义轻点了点头:“这就很好了,最黑暗的时候,易子而食,想想都是噩梦。” 一阵沉默过后,薛沛林仰起头,眼泪顺着脸上的沟壑流淌到嘴边。 “待陛下圣旨下来,一切都会好转的。”顾七掏出汗帕递给薛沛林,轻声安慰。 杨盛笑嘻嘻凑过来道:“裴大人,陛下是不是要放粮了?” 杨义在旁边瞪了弟弟一眼,抬头看向顾七,眼中充满期盼。 顾七咧开嘴笑了笑:“也许。” 身后的几个壮汉听到回答,纷纷议论起来,引发一阵骚乱。 周护低头擦了擦眼角,抬起头来,露出欣慰的笑容。 在周护的府邸停留片刻,回到刺史府时已接近黄昏。 冯睿还没回来。 府上的丫鬟备好晚膳,依照顾七的吩咐,端到了厢房。 屋内只有顾七和薛沛林,几个色香味俱全的热菜,在顾七看来像是莫大的讽刺。 薛沛林夹起眼前的虾:“真真是应了那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顾七给他倒了温酒:“眼下还不是哀叹的时候。薛大人,之后的几天,我会想办法去城外接应赵兄弟,您需要帮我打个掩护,咱们一起出去勘察,还要一起回来才是。” 薛沛林收起悲戚模样,正色道:“好。这几天老夫便在郢山山涧处等你,不论多晚。一起出去,一起回来。” 是夜,薛沛林早早回去休息。 顾七坐在桌前看书。 听到一阵叩门声:“裴大人,晏大夫求见。” 顾七未动,只是喊了一声:“进来。” 小厮从外面将门推开,晏楚荣拎着药箱走了进来。 “你先退下。”顾七冲门口的小厮说应了一声,他点头退去。 晏楚荣将门关上,又站在门口愣了一会,方走过来。 “可是有消息了?”顾七倒了盏热茶,递给晏楚荣。 晏楚荣并未喝茶,径直坐了下来:“明日中午,城外八十里,设伏。” 翌日 顾七早早起来,穿好贴身的衣裳,将匕首别在腰间,外面套了件松垮的外衫。 与薛沛林坐在一起简单吃了些东西。 很奇怪,昨晚到现在,没有看到冯睿的身影。 罢了,眼下冯睿不是重点。 顾七瞥眼悄看向薛沛林,他正埋头喝粥。 不一会儿,他直起身来,擦了擦嘴:“裴大人,老夫吃好了。” 顾七也拿起桌上的帕子擦嘴道:“那咱们便出发。” 坐上马车,出了刺史府。 顾七抬起手,撩开帘子一角向外看去,巷子空空,并未有人跟随。 “薛大人。” 薛沛林冲外喊了一声道:“前面拐角处停下。” 马车拐进另一条道,停在了拐角处。 顾七起身下了车,听到薛沛林在车内说了句:“走。” 马车吱呀呀继续前行。 顾七将外衫脱下,简单系在腰上。 跃上房顶,待过了刺史府方跳下来,快步走向城门处。 晏楚荣牵马立于城门口,见顾七来,把马缰递了过来:“其实你大可不必前去。” 顾七抬手抚了抚马背,看着城外:“有些心慌。你放心,我不会贸然出手。” 晏楚荣不再说话,顾七翻身上马,直奔城外。 将马拴在竹林深处,又往前步行了三四里地。 这里虽没有高大灌木,却有不少荒废的房屋,立在稀稀拉拉的竹林里。 听到一声鸟叫,这是韩子征的哨声。 向左望去,微微眯眼,韩子征站在矮土房前面,穿着一身黑,朝顾七挥了挥手。 顾七会意,跑到韩子征对面,在路的另一边埋伏着。 等了一个多时辰,也没有人来。 忽然,心慌得厉害。 顾七做了几个深呼吸,缓了缓紧张的心情。 听到远处的马蹄声,顾七警觉起来,看向对面的韩子征。 韩子征抬手用黑布蒙住下半张脸,半蹲躲在矮土墙后,只露出一双眼。 马蹄声越来越近,顾七的心跳也越来越快,手心开始冒汗。 直到!他出现在眼前! 这不是戎狄!是——元哲! 顾七惊讶得张大了嘴,随后一支飞箭冲了出来。 元哲躲闪不及,直接被飞箭刺伤大臂,摔下马来。 此时韩子征已提剑腾空而起,直接朝着元哲的头劈了下去! 元哲迅速滚到一边,起身抽出佩剑:“你是何人?” 韩子征站在原地,淡淡说了句:“取你性命之人。” “那你可知我是何人?” 韩子征盯着元哲,冷声道:“不论何人。” 随后韩子征再次发起进攻,元哲只得强忍疼痛奋力抵挡。 元哲受了伤,却也并未让韩子征占据上风。 在打斗中,元哲似乎有意躲闪,想摸透韩子征的武功路数。 几个回合下去,正面交锋少之又少,韩子征始终追着元哲打,元哲却并未损伤什么,韩子征的耐心快被耗光了。 二人之前交过手,若元哲认出韩子征,后果不堪设想! 顾七咽了咽口水,趁两个人激战之时,钻进竹林往回跑。 跑到拴马的地方,将腰间系着的外衫穿在身上,骑马朝元哲奔去! 回到他们打斗的地方,顾七扬起马鞭,大声喊道:“你是何人?” 两个人纷纷看向顾七,韩子征没想到顾七会冲出来,有些失神。 元哲趁此机会,上前直接给了韩子征一掌,韩子征受力向后退了一丈之远。 顾七下了马,抽出匕首藏入袖中,朝着元哲跑过去:“殿下别怕!臣来护驾了!” 元哲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来刺杀他的! 果不其然,元哲朝顾七跑了过来,口中却喊着:“快走!” 同时,元哲从怀中掏出个东西朝着顾七奋力一扔。 没接住,那布包啪地掉在了地上。 布里包裹着的,是一本厚厚的册子,这册子,怎么如此眼熟。 这,这不是裴启桓的治水论么! 就在愣神之时,元哲已奔了过来,弯腰去捡。 而韩子征的剑,已经朝着他刺来。 说时迟,那时快,顾七来不及多想,似是下意识般,用力拽起元哲,转身挡在他面前! 肩膀传来刺痛,好在韩子征及时收手,这剑刺得不深。 顾七稍稍喘了口气,忽然觉得痛意加深! 剑拔了出去,身后的脚步声一点点消失,韩子征离开了。 这痛感让自己喘不上气,又恐元哲生疑,只好双眼一闭,倒在他怀中。 “裴启桓?裴启桓!” 元哲唤了两声,见怀中人没了动静,径直将顾七抱上马,直奔城门。 “哲...哲王殿下?”晏楚荣站在城门口,见到元哲,吃了一惊。 守城的兵见到元哲,纷纷跪拜。 头顶上传来元哲的声音:“晏大夫?” 顾七微微睁眼,正遇上晏楚荣关切的眼神。 晏楚荣指着顾七道:“这是怎么了?” 元哲一只手箍住顾七的腰,急道:“先去刺史府!” 到了刺史府,元哲抱着顾七,在晏楚荣的带领下,径直进了厢房。 “殿下,且放他到床榻上,让草民看看。” 元哲将顾七扶到床边坐下:“他后背有伤,恐不宜躺下。” 晏楚荣蹲下搭脉,仰着头冲元哲道:“殿下,裴大人脉搏微弱,眼下又昏厥,恐是因失血过多,需要尽快止血才好。” 明明自己还清醒着,听到晏楚荣这套吓唬人的词儿险些笑出来。 头顶再次传来元哲的声音:“好,本王帮你。” 说罢,一只大手薅住顾七的衣衫便要往下拽。 这怎么行! 顾七埋着头,用下巴死死摁住衣服! 好在晏楚荣手疾眼快,赶忙拽住顾七的衣服:“殿下,不能这么拽,容易碰到伤口。您先去休息,草民一个人足矣。” 元哲愣了愣,缓缓松了手:“也好,那本王先去见冯睿,晚些再来。” 小厮领着元哲出了房门,屋内忽然静了许多。 “怎么伤的?” 听到晏楚荣的声音,顾七微微抬头,勉强递过去个微笑:“说来话长,晏大夫,快帮我看看,后背疼得厉害。” 晏楚荣叹了口气,扶顾七趴下,轻扯开衣衫,暴露在外的地方有些凉。 “韩子征干的?”晏楚荣的声音带着愠怒。 顾七忍着肩上的疼痛,咬牙道:“是我不小心。” 晏楚荣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清理创口,涂抹药膏,缠上纱布。 顾七知道,他已经处理好了。 晏楚荣又将衣衫向上扯了扯,盖住了顾七的肩膀。 “休息一会。” 门吱呀一声打开,又小声合上。 屋内静悄悄的,顾七脑袋昏沉,眼皮开始打架... 暗棋 第49章 夜潜厢房乱分寸,深陷迷局不自知 不知睡了多久,胳膊有些发麻。 屋内黑漆漆的,身上的衣衫被人掀开。 顾七一惊,赶紧翻过身来! “主...主人?你怎么在这?” 韩子征看着顾七,笑道:“来看看你的伤。” 这可是冯睿的刺史府!更何况元哲来了! 顾不得身上的伤,抬手用力推着韩子征:“快走,元哲在府上!” 昏暗中,韩子征抓住顾七的手,轻声道:“放心,小荣在他的药里,放了点东西。眼下睡得正沉。” 顾七将手抽回,心跳得极快。 “那一剑,本伤不到你。”韩子征顿了顿,冷声道:“我故意刺深三寸,为的是给你个教训。” 教训?顾七抬眼看向他,却分辨不清他此时的表情。 忽然,韩子征凑上前来,一手箍住顾七的腰! “主...主人。” “小七,”韩子征的声音有些哑:“你有些不听话。” “不,不是的。”心脏仿佛要跳出来一般!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会背叛我么?” “不会!”顾七抬起头,坚定地看着韩子征。 “是么...”韩子征的声音有些怪。 他揽在腰上的手窸窣动了起来。 自己的衣衫一点点被剥落。 突然,顾七有些害怕! 只好死死拽着自己的衣服:“主...” 冰凉的唇贴了过来,吓得顾七呆坐。 韩子征并未停止手上的动作,还在试图脱下她的衣衫。 “别这样!”顾七用力将他推开。 将衣服穿好,趴在床上,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韩子征有些慌乱:“对不起,小七。我一时有点情不自禁。” 顾七并不知道,这情不自禁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他和以前有些不同。 “你先回去。”抹了把眼泪,将头转向里面。 过了一会儿,听到韩子征说了句:“好。” 翌日 晏楚荣过来换药。 “昨日他可跟你道歉了?” 脑海中又闪出昨日的一幕,吓得一抖。 看出顾七的不适,晏楚荣请问道:“怎么了?” 顾七叹了口气,道了声:“没事。” 敲门声响起。 晏楚荣没好气地喊了声:“等会儿。” 待细细涂完药膏,又小心地缠好纱布,扯过旁边的被子,盖在了顾七身上。 顾七趴在床上,手拽着被子,向门口望去。 晏楚荣打开门,见元哲立于门外,冯睿和薛沛林在两边站着。 元哲免了晏楚荣的行礼,直接跨步进屋。 “殿下。” 元哲看着顾七,眼神有些复杂:“裴启桓,伤可好些了?” “多谢殿下挂心,已无大碍。” 冯睿的表情甚是夸张,浑身透着一股关切模样:“裴大人!您怎么能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呢?可要好好养伤才是!这样,我多派两个丫鬟过来伺候!” 顾七被他吵得头疼,却依旧要挂着笑:“多谢冯大人了。” 元哲始终盯着顾七,似乎看出她的不耐烦,冷言道:“本王有事与裴大人说,几位先行回避。” 几人纷纷道了声“是”,依次退出房间。 晏楚荣站在门口,朝着元哲浅鞠一躬:“殿下,裴大人伤还未愈...” “本王知道,不会耽误太长时间。” 晏楚荣瘪了瘪嘴,从外面将门轻掩。 元哲依旧站在原地,直到周围的脚步声散了,才缓缓走到床榻前。 “裴启桓,你救了本王一命。” 离得太近,顾七费力仰起头,却看不到元哲的表情。 随后,元哲蹲了下来,一双明眸映入眼帘。 顾七顿时词穷,不知道要回什么。 元哲抬起手,凑了过来,顾七下意识闭上眼,缩起脖子。 尔后他的手落在头上,拇指扫了扫额头。 元哲的手透着温热,缓了顾七紧张的心绪。 “见了本王,就没什么要说的?” “说...什么?” “也对,是本王魔怔了。” 元哲吸了吸鼻子,又凑过来嗅了嗅:“你敷的药膏里,可是有薄荷?” 这怕是长了个狗鼻子? 顾七皱了皱眉,努力闻了闻:“应该是,臣没注意。” 元哲笑道:“自本王第一次见你,你身上就散着药香。这种味道,可不是胭脂俗粉比得上的。” “殿下说笑了。” 元哲不再说话,顾七稍稍抬头,见他闭着眼,像是在细细品味着什么。 难不成他喜欢闻药味儿? 真是个奇怪的癖好。 “那个,殿下,”顾七小心开口道:“不知殿下要跟臣说什么?” “哦。”元哲回过神来,从怀中掏出一个厚厚的册子,放在顾七床头:“这个对你或许有帮助,本王这次带来了,待伤好了研究研究。” 顾七伸出手,才刚摸到,元哲的一只大手便摁在了册子上。 “切记,只能你一个人看。” 说完,元哲起身出了屋,空荡的屋子又恢复了安静。 顾七将册子拿了过来,顿时一惊! 这是自己当日看到的治水论!下册! 后背阵阵疼痛,顾七心烦意乱,这治水论,到底是谁的? 强忍不适,翻开了册子。 扉页上写了一行字:“赠哲王殿下,若不幸触犯逆鳞,吾等身死事小,百姓生存事大。万望将其交托给有志能人,解这荼州百姓之困。” 解荼州百姓之困... 顾七猛然惊醒!这绝不是裴启桓写出的治水论! 自来了荼州,不论是官员还是百姓,都频繁提到过一个人,那就是顾远。 周护曾言,顾远乃是元哲的人,又说顾远死的蹊跷。 若这本治水论是顾远的,想来落笔写扉页寄语时,顾远便猜到了自己的结局。 那么,上册又是如何到了裴启桓的手上,又辗转归韩子征所有呢? 脑子一团乱,始终理不出头绪。 感觉自己深陷迷雾,辨不清方向,困在原地走不出去。 刺史府正厅中,冯睿和薛沛林正站在眼前,等元哲示下。 “不知殿下此次前来,所为何事啊?” 听到冯睿的话,元哲未答,面无表情地喝了口茶。 周围的温度似是降到冰点,冯睿后背渗出的汗,发出刺骨的凉。 “薛大人,到荼州多久了?” 薛沛林鞠躬道:“回殿下,半月有余。” “可有治水法子了?” “回殿下,臣等,还在研究。” “眼下裴启桓受伤,恐耽误治水,本王已上奏陛下,来荼州助二位大人一臂之力。” 冯睿见状,忙插过话道:“殿下能来荼州坐镇,是荼州百姓之福。” “是么?”元哲斜眼看向冯睿:“本王在你荼州地界遇刺,可是要向冯大人讨个说法的。” “这——”冯睿直接跪了下来,额上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是下官失职,望殿下恕罪!” “罢了。眼下还是以治水为主,冯大人。” “臣,臣在!” “莫要存旁的心思,治水一事,若耽搁了,你知道后果。” “臣,臣明白!定全力配合殿下和二位大人,尽早完成治水大计!” 薛沛林在旁听着,痛快地喘了口气。 想来赵德勋这一路,也会平安了。 驱散众人后,冯睿和薛沛林纷纷落座,开始汇报半月来荼州的调查情况。 “裴启桓,”元哲顿了顿,开口道:“表现如何?” 薛沛林并未掩饰对顾七的赞许和夸奖,喋喋不休道:“真不愧是后生可畏!裴大人来荼州之后,一直在跟臣探讨治水事宜。臣一把年纪,多少有些力不从心。幸而有裴大人,他亲自走访各个郡县,发现了很多问题。” 元哲有些欣慰。 对裴启桓的戒心,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开始一点点瓦解。 再听到薛沛林的夸奖,对裴启桓,更是多了几分敬佩和怜惜。 冯睿眼中突然放光:“听薛大人这么说,下官忽然想到。裴大人来荼州之时,也是受了伤,难不成,和刺杀哲王殿下的贼人,是一伙的?” “他受过伤?”元哲一惊! “殿下放心。”薛沛林解释道:“裴大人并非遭刺杀,而是觅野物的时候,被野猪撞了。” “你说什么?”元哲额上青筋暴起,整个人变得焦躁不安:“这是怎么回事!” 说完大手一拍,茶盏震落在地。 薛沛林与冯睿纷纷跪地俯首! “殿下息怒,臣等来荼州的路上,粮食被劫走,无奈只好去林间寻些吃食,遇见野猪实属意外...” “意外?赵德勋连个野猪都对付不了?” “这,殿下,说来话长。”薛沛林不敢再多说什么,生怕元哲降罪到赵德勋身上。 元哲起身,直奔东厢房去。 薛沛林与冯睿忙起身跟随。 到了门口,晏楚荣正从房中出来。 “裴大人刚刚休息。” 薛沛林上前道:“既如此,殿下,还是晚些探望。” 元哲强忍冲动:“嗯。晏大夫,借一步说话。” 薛沛林和冯睿站在门口,看着晏楚荣跟随元哲走到几丈之遥。 “晏大夫,本王听说,裴启桓来荼州之前受了伤?” 晏楚荣看着元哲,点了点头:“不错。被野猪袭击,胸口有些瘀血凝结,本来好的差不多了。” “是本王大意了。”元哲面露愧疚。 此次相遇,元哲似有不同。 晏楚荣细打量着,本以为此次前来之人会是戎狄。 怎么也想不到,元哲竟亲自前来,再看他现下的模样,不似先前那般设防。 “殿下,若无别的事,草民先行告退,还得去抓药。” 元哲回过神来,浅笑一声:“有劳晏大夫。” 直至黄昏 晏楚荣端着药碗,远远看见元哲站在顾七房门外。 “殿下?” 元哲上前迎了一步,直接拿起药碗。 “殿下,小心烫!” 话音刚落,见药碗被元哲稳稳拿捏。 “晏大夫,照顾裴大人辛苦了。本王把这药拿进去,你且去歇息。” “这——”晏楚荣犹豫片刻,最终没有反驳:“既如此,有劳殿下了。” 暗棋 第50章 破心防共商大计,顾大胆再议迁村 门吱呀打开,顾七从床上坐起。 “殿下?您怎么来了?” 元哲笑着凑过来:“喂你喝药。” 说罢,一手托住药碗,一手拿汤匙舀起黑乎乎的汤药,轻吹了两下,送到顾七嘴边。 顾七皱了皱眉,浓浓的药味让她反胃。 那汤药滚烫,纵是习武之人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茧,也耐不住这焦灼痛感。 顾七却迟迟不肯张口喝药。 元哲咬牙切齿道了声:“听话。” 这一声,吓得顾七汗毛直立! 顾七快速张口喝了药,抬手道:“臣,臣自己来...” “不必。” 一勺一勺地喂,苦涩的味道更甚。 但碍着元哲在场,只好强忍不适悉数咽下,眼泪开始打转。 “给。” 元哲伸手,递过来一方蜜糖。 顾七忙抓起来塞到嘴里,那糖化得极快,甜滋滋的。 “多谢殿下。” 元哲起身将药碗放在桌上,背着顾七,咧嘴笑了起来。 “殿下,您怎会来荼州?” 元哲一顿。 “本王也不知道...” “啊?您说什么?” “我说,”元哲倒了盏茶,音量稍稍抬高:“不是你唤我来的么?” 顾七尴尬地笑了笑:“臣不是那个意思,本以为,来的会是戎将军。” “哦?”本打算将茶盏递给顾七,听到顾七的话,元哲脸上闪过一丝不快。 他放下茶盏,转身盯着顾七:“看来你和戎狄,挺合得来啊。” “殿下若派人来,当然是臣熟识的。除了戎将军,想不到其他人。” “你就没想过,本王会亲自前来护你?” 顾七抬起头,迎上元哲的目光。 “殿下说笑了。”顾七别过头,看了看床头的治水论。 “殿下,关于荼州治水一事,臣有些疑问。” 元哲走近坐到床边:“你问。” 顾七拿起治水论,打开扉页:“这,可是前任祁水郡郡守,顾远大人的笔迹?” “裴启桓,你总是能给本王惊喜。不错,这治水论,是顾远将治水札记,梳理誊抄而得。分上下两册,上册给了友人,下册,给了本王。” “友人?殿下可知,这友人是?” 元哲摇了摇头:“本王也不得而知。” 顾七更加迷惑。 元哲定不会知道,这治水论的上册,此时就在自己手上。 罢了,此事且慢慢调查。 元哲见顾七出神,像是思索着什么,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顾七回过神来,冲元哲笑道:“殿下想我知道什么,又不想我知道什么呢?” “呵,”元哲抿了抿唇:“说说你的计划。” 二人心照不宣,直接切到下一个话题。 “自来了荼州后,我和薛大人便一直勘察这荼州地貌,也跟各个郡守碰了面。这其中,不乏能干之人,而荼州的情况却越来越严重。” “所以,你们觉得,是有人从中作梗?” 顾七看着元哲,点了点头:“有能力阻挠的,除了荼州刺史,再无旁人了。但眼下我们的一举一动,皆被冯睿关注,赵兄弟才决定去禀报陛下,和殿下您。” 见元哲不语,顾七继续道:“臣今日看了看顾大人留下的治水论,这上面的一些办法,跟薛大人的想法是不谋而合的。眼下,荼州百姓正在挨饿,必须要开粮仓,但冯睿的意思是,要等陛下圣旨。” “本王明白了。” 不知为何,元哲的眼睛微微发红。 此前在赵煜府中商讨郑太妃一事,他也是这般惆怅和伤感。 难道是为荼州百姓? 顾七鼻子发酸,想起杨义一家的窘况,又想起周护散粮,不由得淌下两行热泪。 她起身抱住元哲,轻拍着元哲的背。 淡淡的药香扑鼻而来,元哲瞳孔一震! 他抬手拥住顾七,眼角滑落一滴泪。 “对不起...” “什么?”顾七松开手。 元哲转过身,擦了擦泪痕:“无事。你休息。” 翌日清晨 荼州各郡守身穿官服,恭恭敬敬站在刺史府门前。 见元哲出来,纷纷行礼:“拜见哲王殿下。” “起来。”元哲背着手,看着眼前几个人:“唤几位前来,为的是荼州治水。这两天,本王与薛大人将沿着郢江一路察看,几位若有对策,不妨边走边说。” “那个...” 周护和李景浩对视一眼,二人欲言又止。 “何事?” 周护鼓了鼓勇气,上前一步问道:“敢问哲王殿下,裴大人为何没有一起?” 元哲扫了周护一眼:“你是哪个郡的?” “回殿下,臣乃祁水郡郡守,周护。” “嗯。” 元哲疑心又起,随后懊恼的摇了摇头。 “裴大人此前受了伤,需要养几天。” “啊?这——” “走。”元哲径直上了车,余下众人不敢多言,纷纷上车。 三驾车马直奔郢江而去。 自元哲到荼州后,冯睿便形影不离地跟着。 之后的几天,凡是顾七去过的地方,元哲已悉数踏遍。 加上薛沛林和各郡郡守的多番描述,荼州的情况已经摸透。 晚膳过后,李景浩将各郡守绘制的地形图呈给元哲。 顾七凑上前细细看着,这些图,与裴启桓所绘的地形图,稍稍逊色了些。 元哲看着图,淡淡说了句:“接下来,就是商讨一个两全之策了。” 屋内静得可以听到紧张的呼吸声。 顾七手中有治水论,却不敢完全遵循。 毕竟,前车之鉴。 “薛大人,您意下如何?” 听到元哲点名,薛沛林一脸惆怅:“眼下,还是要解决当务之急,申请赈灾粮,广开粮仓。治水需要一步步来,且先解决郢江、郢山两个郡的问题。” “下官同意薛大人的意见,这算得上两全了。” 元哲斜眼看向冯睿,对他贸然插话有些不满。 “各郡守,可有对策?” 李景浩看向顾七,似是在征求意见。 顾七微微一笑,冲他点了点头。 李景浩抿了抿嘴,缓缓开口:“呈禀哲王殿下,臣有些想法。” “说。” “薛大人所言不无道理,但大开粮仓赈灾,不是长久之计。郢江、郢山两个郡若解决了,向下的水流会更急,恐连山郡和镜湖郡...” 这直接说到了袁修和胡宇杰的心坎里。 二人忙不迭地点头。 “裴启桓,说说你的想法。” 顾七心里一颤,终是躲不过。 “治水非朝夕可成,臣赞同薛大人的看法。” 元哲皱了皱眉,稍显吃惊。 见元哲盯着自己,顾七紧张得咽了咽口水。 “不过,李郡守所言也不无道理。若想两全,最好的办法便是——” “是什么?”李景浩有些迫不及待。 一旁始终沉默的周护,淡淡吐出两个字:“迁村。” 顾七不置可否,只是微微一笑。 “迁村之事过于繁琐,登记造册、重分田地,都是问题。” 薛沛林始终不赞成迁村,哪怕百姓眼前已无活路。 顾七有些失望。 “可还有别的建议?” 元哲一开口,议论的声音戛然而止。 “呈禀哲王殿下。”周护起身,正对着元哲深鞠一躬。 冯睿忙道:“这是祁水郡郡守,周护。” “本王知道。” 元哲直盯着周护:“说。” 周护直起身:“荼州连年受水患困扰,百姓民不聊生。治水的确需要时间,可百姓已等不起了。臣细细盘算过,若迁村,将百姓归拢到一处,对后面治水也颇有助力。至于薛大人所言的登记造册,臣认为大可不必,只需在郢江、郢山、连山三个郡,寻三处空地,安置后面三个郡的百姓即可,依旧由各郡守管理。待后面三个郡修渠通水后,各郡再原路退回便是。” 各郡守并未提出异议,薛沛林见元哲并未否决,也不好再多番阻挠。 冯睿在一旁黑着脸,不知在盘算些什么。 “臣觉得不无道理。”顾七走到周护旁边,大着胆子道:“荼州虽说不大,百姓却也少得可怜。空旷的地方不少。大不了,安排一部分百姓住进刺史府嘛!臣相信,刺史大人绝不会坐视不管。” 冯睿咬了咬后槽牙,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顾七:“那是自然。” “既如此,便依裴大人所言,迁村。各郡守回去告知百姓,不日便动身。” “谨遵殿下之命。” 回到房中,本想去寻晏楚荣,却直接被元哲堵了门。 元哲黑着脸,径直坐在桌前:“为何不遵着本王给你的治水论来?” 顾七浅呼口气,上前倒了盏茶:“殿下,论治水,臣承认比不过顾大人。但顾大人凿山之法的结果,臣也...略有耳闻。” 元哲并未接过茶盏,直直地看着顾七:“本王在,定能护你周全,绝不让你成为第二个顾远。” 顾七将茶盏放到桌上,到一旁坐下:“殿下,臣接下来说的话,将是大不敬。” 元哲有些心慌:“你说。” “自您踏入这荼州地界,便是将臣推到了悬崖边上。” 元哲眼神开始躲闪,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凿山之法的确可行。”顾七转头看向元哲,元哲却正襟端坐,直视前方。 “待迁村后,臣会奏请凿山,相信陛下也会允准。届时还盼殿下,大局为重,莫将臣,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元哲双手握拳,脸烧得发烫:“届时本王回青州,再不扰裴大人之事。” 顾七起身,朝着元哲深鞠一躬:“谢殿下体恤!” 元哲亦起身,走到顾七跟前:“若有朝一日,裴卿不得不选边站,尔当如何?” 暗棋 第51章 临受命赶赴洐州,冷亲王消失密林 似是没想到,元哲把话说得这般直白。 顾七一愣,忙掩住口鼻咳嗽起来:“咳咳...殿下,您,您刚刚说什么?” 元哲低头看着她,抿嘴笑了起来:“无事。” 而后凑到顾七耳边,低声道:“装傻的本事,本王不如你。” “殿,殿下这话,咳咳...是何意啊?” “早点休息。”元哲抬手拍了拍顾七的肩膀:“明日随本王去趟洐州。” “洐州?” “嗯。荼州粮食紧俏,要去洐州调一部分过来。” “洐州的粮仓,也需要陛下的圣旨才能开啊。咱们过去又有何用?” 元哲背过手,胸有成竹:“去了就知道。” 翌日 众人聚在正厅,商讨着赈灾和迁村事宜。 顾七偷偷打了个哈欠,缓了缓心头疲惫。 “裴启桓刚刚痊愈,还是不要奔波为宜。不如老臣随殿下去趟洐州?” 元哲笑着看向薛沛林:“薛大人年事已高,此次前去洐州,恐多有不便。况眼下最重要的是迁村,薛大人还是要坐镇荼州才是。” 旁边落座的冯睿,臊得脸一阵发红。 元哲并未理会,白了冯睿一眼,看着众人:“若无旁的事,各自散去,做好该做的事。” “臣等告退。” 待各郡守离开,薛沛林和冯睿将元哲与顾七送出府。 刚到门口,晏楚荣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晏大夫?” 晏楚荣正了正衣衫,毕恭毕敬朝着元哲行礼:“拜见哲王殿下,和诸位大人。” “不必多礼。”看着晏楚荣满头大汗,元哲忙问道:“可有什么急事?” 晏楚荣看向顾七:“裴大人身上的伤虽然痊愈了,可还有需要注意的地方。草民需要叮嘱一下。” “既如此,本王先上车。” “多谢殿下。”晏楚荣朝着元哲的背影浅鞠一躬。 薛沛林和冯睿跟着元哲走到马车旁边,低头听着元哲的叮嘱。 晏楚荣则将顾七拉得更远些,低声道:“此去洐州,我不能陪同。只你二人,还是要注意些。” 顾七有些吃惊,昨日的安排,自己并未来得及通知晏楚荣。 “切记,不能暴露武功,保护好自己,不要受伤。最重要的,是跟元哲保持距离。给你的药暂时可以停一停,不必吃得太频繁...” 晏楚荣依旧喋喋不休地叮嘱着,全然没有注意到顾七的异样。 “等一下。”顾七忍不住断了他的话。 “嗯?” 顾七双眼微眯,盯着晏楚荣:“你怎知,今日我要去洐州?” 晏楚荣一怔:“你在质问我?” 顾七心虚地舔了舔唇:“我不是那个意思。” “等你回来,我仔细解释给你听。”晏楚荣垂眼,略显失望。 顾七也不再看他,只淡淡“嗯”了一声。 见他无话,顾七抬脚要走。 “你刚刚的神情,像极了一个人。” 听到晏楚荣的话,顾七稍稍转头:“谁?” 晏楚荣看着地面:“元哲。” 顾七刚想说什么,只听到前面冯睿喊了一声:“裴大人!殿下问您,何时出发啊?” “就来!”顾七拔脚跑了过去。 待顾七上车坐稳,车夫喊了声“驾”,马儿抬脚超前走,脖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跟晏楚荣的关系不错。” 顾七笑了笑:“晏大夫医术高明,为人谦和,臣体弱多病,与他多有交往,一来二去的,就成朋友了。” “嗯。” 元哲不再多话,开始闭目养神。 顾七心里打鼓,猜不透眼前这尊佛,便不再多言。 马车吱呀呀前行着,出了荼州城,行人、马车都变得稀少。 顾七掀开帘,外面稍显荒凉,却比当初来时好了许多。 路边的野林里,长出嫩绿的草叶子,煞是好看。 一股风吹进来,元哲睁开眼,向帘外望去。 再往前,是上次遇刺的地方。 顾七趴在窗边,打了个哈欠:“这小风一吹,真是舒服。” 马车吱呀呀的声音,似是好听的催眠曲。 元哲的心跳开始加快,他紧盯顾七,双手从掌变拳。 目测几丈的距离,却好似走了很久。 吱呀呀... 吱呀呀... 马儿甩了甩头,风吹得鬃毛上下摆动。 车夫有些疲惫,身子往里靠了靠,昏昏欲睡。 元哲松了口气。 看着酣睡的顾七,脱下自己的披风,轻盖在她的肩头。 自元哲同顾七出发前往洐州后,薛沛林乘马车去了祈水郡,冯睿则驾马直奔城外。 “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行动?” 茅草屋内,传来冯睿的怒吼。 门外的人折起手中玉扇,推门而入。 见人来,一排训练有素的暗卫,恭敬道了声:“主人。” 冯睿转身一看,韩子征站在身后。 “韩...少将军!!” “冯大人,别来无恙啊。” “您何时到的荼州啊?怎么也不通知下官。” 冯睿献上谄媚的笑,挥挥手让众人散去。 待韩子征落座,冯睿抄起桌上的果子,拿出帕子擦了又擦,方递过去。 韩子征手持扇柄,将冯睿的胳膊推到一边:“你任这荼州刺史,多久了?” “托韩老将军的福,已有十七八个年头了。” “嗯,够久了。” 冯睿一哆嗦,手中的果子险些没拿住:“少...少将军这是何意啊?” 韩子征扯起脸皮,笑得阴狠异常:“你这步棋,该动了。” 忽觉脊背发寒,从鬓角滑下冷汗。 嗓子发干,腿有些发软。 许久,冯睿认命般闭上眼,直起腰来,长叹口气:“还望少将军,善待犬子。” 韩子征不再看他,只摆弄着手上的扇子:“放心,你儿子在云国好好的。本公子答应你,待事成后,给足你父子话别的时间。” 说罢,韩子征抬头,见冯睿眼眶聚泪。 他起身拍了拍冯睿的肩膀:“冯大人倒也不必如此,十几年的荣光,是别人几辈子求不来的,怎么算都值了。” 睁眼一看,已近黄昏。 顾七揉了揉发酸的脖颈,又扬起胳膊用力伸了个懒腰。 “殿下,这是到哪了?” “还远呢。” “哦。”顾七拿起水囊喝了两口水,顿觉饥肠辘辘,转头看向元哲:“殿下,有吃的吗?” “没有。” “啊?出远门,怎么能不带干粮呢?” 元哲强忍着肚饿,哼一声道:“本王出门,从不自备干粮。” “这...”顾七一下犯了难:“臣出来的太仓促,也...也没来得及准备。” “那就饿着,死不了人。” 元哲刚说完,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 顾七笑道:“殿下竟还懂腹语。” 又一阵咕噜噜的声音。 这次却不是元哲的。 顾七忙捂住肚子,窘得脸颊通红。 元哲禁不住笑出声:“裴卿,学东西的本事一绝啊。” 不知是肚子叫唤的声音太大,还是两个人的谈话被车夫听到。 车夫在外憨笑起来:“二位大人,若是不嫌弃,我这还有点草果子,勉强能充充饥。” 一听有吃的,顾七双眼放光! “什么是草果子?我能尝尝吗?” 车夫将手伸到怀中掏了掏。 尔后,从外伸进来一只脏兮兮的手,握着两个绿到发黑的...草团? 顾七双手接过,拿在手上端详许久。 这就是车夫说的草果子? 看着像是野菜和糠,胡乱捣碎揉成一团,蒸得半生不熟。 送到鼻下闻了闻,一股浓浓的草香。 “大伯,您这个草果子,是用什么做的?” 那车夫憨笑两声道:“我也说不上什么名字来,遍地的野草,只要毒不死人,就挖到什么吃什么。” “大伯,您是哪个县的?” “靠西面的漠县。” “挨着永安县的那地儿?” “对。” 顾七皱了皱眉。 漠县以北,便是荒漠了。 “咳。”元哲干咳一声。 顾七回过神来,将手中的草果子高举过头顶,递到元哲面前。 元哲扫了一眼,顿时有些反胃。 本以为边疆之苦,忍饥挨饿吃些糙米,便是体味人间疾苦了。 却想不到,荼州百姓竟如同混在修罗地狱,再拖下去,怕是要变成吃人的恶鬼了。 元哲推开顾七的手,道了声:“停车。” 车夫稍稍收紧缰绳,马儿停下。 “就此扎帐,今晚在这休息。” 说完,元哲起身,弯腰下了车。 顾七将草团子收到袖中,扒着车边探出头来:“殿下,扎帐这种事,臣来就好,您还是回车休息!” 元哲站定,握了握手中佩剑:“本王去找些吃食。” “哦。”顾七下了车,从车尾取出帐子。 待车夫将马栓到路旁的野草地,小跑回来帮忙。 不一会,帐子便扎好了。 “大伯,站那么远干啥,坐会。”顾七仰头,朝着车夫挥了挥手。 “不了不了。”车夫憨笑着摆了摆手。 见他有些拘谨,顾七起身,拽着车夫到帐前:“来,歇会。” “多...多谢大人了。”车夫抖了抖身上的土,小心坐下。 “大伯,出远门,可安顿好家中妻儿老小了?” 那车夫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我们这等人家,哪有这样的好福气。村里的女子想活命,都往前面几个郡跑了,或嫁人做妾,或为奴为婢,好歹有口饭吃。我也是为了活命,求县令给谋个差事,才有这营生。” 顾七叹了口气。 “大人一看就是干大事的人,年纪轻轻,就来我们这治水。若将来在这扎根,想必会有大把的女子上赶着伺候您呢!” 顾七“噗嗤”一声,被车夫逗笑:“等治水结束,怕是你的头等大事,便是娶妻,哈哈!” 车夫低头想了想,双手掩面笑出声来,呲着牙凑到顾七耳边,悄声道:“到时候我想找个奶大的,让她给我生一窝胖娃娃!” “哈哈哈哈...”顾七和车夫齐声大笑起来。 这车夫,说的话未免太过粗鄙! 可又太过有趣! 顾七笑得脸通红,随后抬手捂住脸颊,扯开话题道:“天要黑了,咱们捡些干树枝,堆个火。” “成!”车夫起身朝着林子走去。 太阳落山了。 周围黑漆漆的。 顾七有些坐不住,站在火堆旁,朝着元哲离开的方向望。 元哲还没有回来,莫不是遇到野兽,受伤了? 顾七有些担心,叮嘱车夫不要乱走,自己朝着前面的野林走去。 月亮被乌云遮挡,漆黑的野林静悄悄的。 “殿下?您在吗?”顾七想高声叫喊,却又怕惊动了林中的野兽,只好压着嗓子,一遍一遍地呼唤着。 早知道,就不让他一个人进林子了! 顾七有些后悔,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走也不是停也不是,生怕错过了和元哲相遇的机会。 “咕咕...咕咕...” 顾七仰头,一猫头鹰站在树杈上,歪着头冲她叫着。 突然,前面窜出黑影,朝着顾七猛扑过来! 暗棋 第52章 夜赶路逃瘴气林,憨车夫述荼州事 那黑影速度极快,顾七后退两步,右手去摸后腰上的匕首。 还未摸到刀柄,黑影便覆了过来,径直将顾七撞倒在地! 尽管密林中野草疯长,却依旧扛不住这猛烈撞击。 “嘭”得一声后,周围恢复了安静。 顾七双眼放大,吃惊地看着身下的人! 昏暗的月光下,那人满脸是血,惊恐地望着顾七,一只大手紧紧捂住顾七的嘴巴。 那树上的猫头鹰,又歪了歪头,“咕咕”两声后,扑腾着飞远了。 风吹树林,发出沙沙声响。 他缓了口气,神情稍显放松。 顾七扒下自己脸上的大掌,悄声道:“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元哲捏了捏发疼的鼻梁骨,艰难出声:“你先起来,本王的骨头要散架了。” “哦。”顾七滚到旁边,将元哲扶了起来。 “嘶——”元哲感觉后背火辣辣地疼,浑身都没了力气。 “殿下,您没事?” 元哲警惕地向四周望了望,四五丈的距离,腾起白色浓雾。 “这林子不安全,咱们先出去。” 说罢,弯下腰想要捡起地上的两只死兔子。 “我来。”顾七见他不便,径直蹲下,薅住兔子耳朵拎起:“殿下,您猎的这两只兔子好肥啊。” “废话这么多,快走!”元哲拉着顾七快步向外走。 出了林子,见车夫站在火堆前,急得转圈。 元哲后背越发疼痛,在道边站住了脚:“你去同车夫讲,这里不安全,我们得继续赶路。” 顾七点了点头,扶元哲到一棵大树旁靠着,自己朝着火堆跑去。 不一会儿,二人拆了帐子,驾着马车赶了过来。 将元哲扶上车,车夫用力挥鞭,马儿朝前奔去。 速度比先前的快了些。 顾七看向元哲,他好似有些吃不消。 “大伯,慢一点。” “好。” 顾七坐到元哲身侧,小心翼翼道:“殿下,要是不舒服就靠着臣,会舒服些。” 元哲看了看顾七瘦瘦窄窄的肩膀,摇了摇头:“不必。” 顾七坐在旁边,见他双眼紧闭,额上渗出密密麻麻的细汗,双唇泛白,血渍挂在脸上,从先前的猩红变成暗红。 “殿下,不然,还是靠着臣。” “殿下?” 元哲上半身直接倒了过来! “殿下!” 顾七抵不住他沉沉的身子,只好将他的头放在自己的双腿上。 放平后,元哲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看来疼痛的程度轻了些。 顾七从怀中掏出手帕,沾了点水,轻轻擦拭元哲脸上的血迹。 这感觉,好像还不错。 尽管后背的痛感加剧,元哲也没睁眼。 甚至不经意间,划出一丝笑意。 顾七却没有看到,她此时正盯着不远处的野兔,咽了咽口水。 约莫过了半刻钟,顾七的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 元哲憋笑,实在装不下去,只好“醒来”。 “本王怎么睡着了。”元哲起身坐直身体,掀开帘向外望了望:“走了多久了?” 顾七道:“应该有半个多月时辰了。” 话毕,顾七的肚子又开始叫唤。 “停车。” “吁——” “在这扎帐,休息一晚再走。” 车夫在外道了声:“好。” 顾七将元哲扶下车,在道边坐下。 自己在官道两边寻了些树枝,燃起篝火,驱散了寒意。 车夫将兔子皮整个扒了下来,用力往林子里一抛。 用两个结实的树枝穿起兔肉,放在火上烤了起来。 “殿下,您在刚刚那片林子里,是遇袭了吗?” “没有。” “那您看到了什么,才如此惊慌?” 元哲皱了皱眉,看向顾七:“本王何时惊慌了?” “就...”顾七朝着那林子的方向指了指,见元哲一脸不悦,搔了搔头道:“臣,臣看错了。” “哼。”元哲撅折了手中的树枝,扔进火堆中:“那林子夜里起雾。” “起雾?”顾七有些费解:“很多林子都起雾啊,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那雾似乎古怪。本王在青州,也常去林中打猎,很多野物都是夜里才活动。可这片林子,起雾之后,野物竟四散而逃,像是在刻意躲避。” 旁边的车夫听了元哲的描述,笑道:“那您看见的,应该是瘴气。瘴气有毒,所以动物才逃。” “瘴气?看来本王有些孤陋寡闻了。” 顾七亦是不解,追问道:“大伯,瘴气是怎么生成的?” 那车夫尴尬地笑了笑:“这我就不知道了,之前听顾大人说过,但是他说的那些我也听不懂。” 顾七脱口道:“顾远?” 车夫看着顾七,点了点头:“对,顾大人。他当年带着我们,走得比现在还远些,若不是大人今日提起那林子瘴气,我都没想起来。之前顾大人特意叮嘱过,那林子晚上不能去。” 顾七上下打量着车夫,想继续问些什么,但碍于元哲在场,只能作罢。 忽然想起来,见元哲之时,他脸上满是鲜血。 “殿下!那您脸上的血是怎么回事啊?” 元哲不禁回想刚刚发生的一幕,自己正往外跑,黑漆漆的辨不清距离,看到顾七时,已经刹不住脚。不曾想,自己的鼻子撞到了她的头... 元哲瞪了顾七一眼:“猪撞的。” “唉,这野猪,着实不好对付。”顾七看着元哲的脸,无奈地摇了摇头。 “大人,好了。”车夫将兔子递了过去。 “大伯,吃不了这么多。”顾七拿起地上的刀,切下一条腿,将剩下的递了回去:“咱俩吃一只。” “这...这多不好意思。” 嘴上说着不好意思,手却诚实地接了过来,送到嘴边就是一阵狼吞虎咽。 顾七刚要吃,想起袖中的两颗草果子。 她将草果子掏出来,随手扔到身后。 那车夫看着滚在地上的草果子,有些心疼。 大快朵颐后,元哲进帐子休息。 “大人,您也去睡,我在外面看着。” 顾七摆了摆手:“不用,咱们轮流值夜,眼下我还不困。等我去方便一下,回来你就去休息。” “好,好...” 见顾七朝远处跑去,车夫快走了两步,蹲下将草果子拾起,鼓着腮帮子吹了吹表面的土,小心翼翼揣到怀中。 夜更深了些。 顾七打了个哈欠。 车夫躺在火堆旁,鼾声四起。 说好的轮流值夜,这大伯却怎么也不醒。 顾七叹了口气,又往火堆里扔了点树枝子,火苗发出“啪啪”声响。 “谁?什么声音!” 车夫双腿猛地一蹬,惊坐起来。 “不过是树枝子发出的响动,大伯不必担心。” 顾七说罢,又打了个哈欠。 车夫揉了揉惺忪睡眼,喝了两口水,竟来了精神。 他盘腿坐稳,从怀中掏出一颗草果子啃了起来。 顾七望了望身后的帐子,没有任何动静。 “大人进帐子歇息,后半夜我来盯着。” 顾七笑着摆了摆手:“算了,咱们坐着聊会天。” 那车夫擦了擦嘴,憨笑道:“也行。大人想聊些什么?” 顾七佯装玩笑,一边拨弄火堆,一边问道:“晚饭之时,大伯说跟着顾大人曾到过这里甚至更远,怕是在吹牛?” “大人!您别不信!我可不是吹牛!” 那车夫嗓门极大,吓得顾七连连转头向帐子望去。 “小点声,殿下在休息,惹恼了他咱们可都活不成!” 车夫向后看了看,凑到顾七跟前蹲着,嘿嘿一笑:“大人,我真不是吹牛。当年顾大人带着我们上百号汉子出来,队伍浩荡得很!” “上百号人?” 车夫骄傲地撇着嘴,睁着不大的眼,用力点了点头。 顾七看着他,笑了出来:“大伯您定是在吹牛,我来荼州这段日子,也听不少人说过顾大人,可从未有人提过这茬。” “嘿大人可别不信!”那车夫急得挠头,不知该如何证明。 忽然,他双手一拍! “大人若不信,待回去之后,问问冯大人便是!” 顾七面露疑惑。 车夫以为她不信,又絮絮叨叨讲了起来: “想当年发大水,全靠他们,才保住老百姓的命。现在几个郡守,跟当年这二位大人比起来,那可是差远了。几个奶娃娃,哪里知道我们那个时候经历的事情!” 这车夫提起顾远和冯睿,脸上充满了钦佩,对当年的事情侃侃而谈,却让顾七心生疑云。 自来了荼州,顾七便始终对冯睿没有好印象。 可细细想来,又似乎没做过什么罪大恶极之事。 难不成,误会了这位荼州刺史? “大伯,您可知道,当年顾大人为啥带你们出来?” “还能为啥呢,找活路。有一年,连下了半个多月的大暴雨,淹死了不少人。庄地泡在水里,苗苗儿从根里开始烂,竟是颗粒无收!唉,别提有多惨了。” 顾七也跟着叹了口气。 忽想起自己初来荼州之时,与薛沛林沿江察看,镜湖郡的郡守袁修,曾说过幼时曾经历过水患。如今和这车夫所言,倒吻合了。 这不对啊! 顾七猛然一惊! 整个故事中,似乎落下了一个关键的看客! 暗棋 第53章 夜半思迷蒙往事,晌午见州牧谢淮 顾七抓住车夫的胳膊,压着声音问道:“大伯,可知道薛沛林薛大人?” 谈话间,车夫又吃了颗草果子,顾七猛地抓住自己,险些噎住。 他抬手捶了捶胸膛,费力咽下最后一口道:“当然知道了,薛大人是上一任的郢江郡郡守。” “冯睿呢?” “冯大人,当时是镜湖郡郡守。”车夫喝了口水,道:“治完大水,薛大人就走了,冯大人成了荼州刺史,顾大人就...可惜了那么好的官。” “嗡”地一声,顾七只觉头疼。 是了,薛沛林来荼州不止一次提过顾远,他们共事过并不奇怪。 可薛沛林却从未提过冯睿的事情。 当初自作聪明,暗示冯睿有问题时,薛沛林也并未反驳。 这其中的弯弯绕,还真是多啊。 顾七笑着摇了摇头,自己还是太年轻。 车夫打了个哈欠,见顾七不再言语,笑嘻嘻道:“大人,您要是不困,我就再眯会儿?” 顾七冲车夫笑了笑:“好。” 车夫躺回到自己的草席子上,不一会便打起呼噜来。 顾七却是怎么都睡不着。 就这样,看着漆黑的夜空一点点清明,火堆也慢慢熄灭了,缕缕白烟向上飘。 “整夜没睡?” 身后传来元哲的声音,顾七揉了揉眼,起身鞠了一躬:“不是太困,殿下起得好早,伤可好些了?” “嗯,好多了。” 耳边传来阵阵鼾声,二人纷纷转头,见车夫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口水从嘴角流出,唧唧嘴,翻了个身。 “殿下,您再休息会,臣去前面的林子里找些野果子,也好垫垫肚子。” 元哲点了点头,转身回了帐中。 顾七搓了搓脸,让自己清醒些。 走到林中,见身后没有动静,顾七翻身上了树。 摘了一个果子尝了尝,有些酸。 轻盈地在枝干上跳来跳去,勉强挑了一些熟点的果子。 眼睛骨碌一转,坏笑着摘了个青果子塞入袖中。 回来之时,帐子已经收好放回了车上。 元哲坐在干裂的木桩上喝水,车夫站在旁边。 “殿下!”顾七兜着野果子小跑过去。 “边走边吃。”元哲起身朝着马车的方向走去。 顾七用衣服兜着果子,抓了两三个递给车夫:“大伯,给!” 车夫伸手接住果子,刚要道谢,便听到顾七惊讶的声音。 “你...你这眼睛怎么了?” 车夫将果子塞到怀里,抬手捂住自己乌青的右眼:“没,没什么,不小心,撞树了。” “撞树?你这...” 顾七话还没说完,元哲在前面咳了一声。 车夫甩下顾七直接跑了过去,扶元哲上车。 “真是奇怪,好好的怎么撞树了。”顾七嘟囔了两声,紧走两步上了车。 “驾,驾!”车夫挥起鞭子,马儿甩了甩头,朝前奔去。 顾七从袖中掏出青果子,用帕子擦了三遍,给元哲递了过去。 元哲想也没想,直接拿着果子送入口中。 “嘶——” 酸得口水直流。 “裴启桓,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元哲揉了揉发酸的腮帮子,脸上挂起微微笑容。 顾七深知这是个喜怒无常的主,玩笑还是要点到即止。 随后挑了几个红透的果子,递给元哲。 接下来的两天,相安无事。 赶上元哲心情好,便去林子里打打野味。 奔波劳累,却也不失乐趣。 终于,在阳光明媚的晌午,到了洐州。 城门口站了一排人,正朝着远处张望。 车夫下车,手握缰绳,跟在百姓后面。 到城门口,递出通行册。 守城的兵将翻开一看,直接递到旁边:“大人,您看。” 那人接过通行册,忙招呼着旁边几个张望的人,小跑到马车两侧,齐声道:“恭迎哲王殿下!” 顾七被这阵仗吓了一跳,还未掀帘,元哲便在车中“嗯”了一声。 “殿下,一路舟车劳顿,不如先去寒舍休憩。” “好。” 马车又吱呀呀动了起来。 顾七端坐车中,不发一言。 纵然满腹疑问,却碍于群臣在外,不好造次。 直到马车再次停下,外面的人道:“殿下,臣扶您下车。” 元哲起身,弓着腰下了马车。 顾七紧随其后,一男子凑上来:“裴兄弟,我来扶你。” 好熟悉的声音,顾七扭头一看,原来是赵德勋! “你,你怎么在这?” 赵德勋将顾七扶下车,笑道:“从郡州过来,一路马不停蹄,便比你们早到了几日。” “裴大人,又见面了。” 顾七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惊道:“徐太医?您怎么也来了?” 没错,眼前这位男子,正是之前在宫中见过的徐硕——徐太医。 细细打量,才发现徐硕的个头,与赵德勋所差无几。 与赵德勋比,徐硕显得老成些,身材略显魁梧,面上总带着笑,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和亲近感。 徐硕朝着顾七浅鞠一躬:“跟着赵将军来的,陛下派我来协助大人。” 说话的工夫,元哲已经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府。 “咱们也赶紧进去。” 赵德勋说罢,领着顾七朝前走。 到了前厅落座,丫鬟奉上热茶。 “这位便是泽州来的裴启桓,裴大人?” 顾七抬头,见对面的人年纪稍长,身着二品官服,显然是个人物。 快速起身,恭敬行礼道:“见过大人,晚生便是裴启桓。” 元哲放下手中茶盏,缓缓道:“这是洐州州牧,谢淮谢大人。” 顾七腰压得更低了些:“原来是谢大人!久仰大名!” 谢淮笑着起身,托起顾七的胳膊:“真是后生可畏啊,快坐,快坐!” 看相貌,谢淮与冯睿年纪应当相仿。 只不过,冯睿面露奸邪,谢淮虽透着精明,却并无邪气。 也是,官做到这个地步,若像李景浩那般天真无邪,怕是早被吞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谢淮坐在顾七对面,身子朝着厅中主位的方向,看着元哲道:“赵将军来洐州之后,臣等便日日守在城门口,盼着殿下早日抵达洐州呢!” 元哲点了点头:“有劳诸位。本王此次前来,为的是荼州治水一事,想必赵德勋已经跟谢大人说过了。” 谢淮言道:“荼州百姓受难,我等义不容辞。殿下来之前,臣便跟赵将军商量过了,先送两千石的粮食过去救急。” “两千石,怕是不够。” 听了顾七的话,谢淮笑着转过身来:“裴大人有所不知啊,洐州不比荼州,荼州虽有水患,耕地却不少,水患问题一旦解决,百姓自然有活路。洐州北靠山、东临水,往西便是荼州方向,沿途多丘陵。故洐州耕地少,百姓也多以鱼虾为食,我虽有心助荼州脱困,却也要保洐州一方安稳才是。” 顾七看向元哲。 元哲点了点头。 随后元哲看向赵德勋:“陛下怎么说?” 赵德勋起身:“此次臣来,带了陛下旨意,大开荼州粮仓,渡百姓之困。治水一事,全权交由薛大人和裴大人处理。”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顾七会心一笑。 继而听赵德勋继续道:“考虑到洐州、泽州粮食不足的问题,陛下恐两地救济不足,便由朝廷拨赈灾款和赈灾粮,由臣押送。” “嗯。” 元哲打了个哈欠:“本王累了。” 那夸张程度,倒像是做戏。 谢淮起身:“早为殿下和裴大人备好了厢房,不如先去休息。臣这就让厨房准备接风宴,晚上再听殿下训示。” “甚好。” 元哲起身,谢淮忙前面带路。 顾七正想着如何让谢淮多掏点粮食出来,见元哲起身,只好作罢,跟着去了厢房。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干脆起身,直奔元哲的厢房。 刚到门口,正遇徐硕从屋中出来。 “徐太医...” “殿下在休息,裴大人晚些再来。” 见徐硕手中拎着药箱,顾七才反应过来! “殿下的伤,如何了?” “咱们边走边说。” 路上,顾七将元哲受伤一事和盘托出。 徐硕细细听完,道:“殿下后背挫伤,并不严重,但一路上没有处理,眼下有些红肿。” “是我的疏忽。” “裴大人也不必自责,以殿下的性子,定不会因这等小伤,耽误行程的。” 原来他在厅上所为,是挨不住疼痛,却不想大家担心,才谎称困顿。 不知为何,自己竟有些心疼。 顾七忙摇了摇头,朝着徐硕浅鞠一躬:“有劳徐太医多多照料。我就先回去了。” “裴大人慢走。” 回到房中,才躺了一会。 天就黑了。 顾七打了个哈欠,盘腿坐起。 忽然,门口传来两声清脆的敲门声。 之后便听到赵德勋的声音:“裴兄弟?起了没有?” “来了来了。” 顾七赶忙下床,取下架子上的外衫。 “你也是够能睡的,从晌午睡到现在。” 顾七憨笑道:“想着眯一会,没想到这样晚了。赵兄弟找我有事?” “接风宴。” “那我去喊殿下。” “不用了。”赵德勋一把拉住顾七,笑道:“殿下早就过去了,就等你了。” “呀!真是失礼!”顾七拽着赵德勋往外走:“你应该早点来喊我。” “殿下说你一路没怎么休息,特意让你多睡的,不必担心。” 赵德勋领着顾七朝后面院子走,经过长长走廊,远远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 顾七本想靠门落座,赵德勋将她拽住:“往前走。” “我?”顾七有些惊讶。 旁边这些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比自己高出许多。 “恐不妥?”顾七悄声问道。 赵德勋朝前努了努嘴。 顾七抬头望去,见元哲端坐,直盯着顾七,招了招手。 众目睽睽下,赵德勋领着顾七走到前面,落座在元哲左手边。 自己对面,便是洐州州牧,谢淮。 赵德勋并未落座,径直走向上座,在元哲身后站定。 暗棋 第54章 仓促踏上回程路,惊闻杨义危旦夕 “开宴。” 谢淮起身,拍了拍手。 乐师在后面吹奏,舞姬们身着深蓝色流光裙,依次入场翩翩起舞。 那柔软身段,摇曳生姿,像月光下的流水,又像水中畅游的鱼。 耳边尽是酒盏碰撞的声音,欢声笑语不停。 席面上多鱼虾,不对胃口。 顾七只好挑挑拣拣着吃了两口,多灌了几口冷酒,从胃到喉咙都烧得慌。 一曲毕,舞姬缓缓退场。 听得“咚咚”敲鼓声,从顿挫到急促,终听“啪”得一声,戛然而止。 众人一阵好奇,纷纷向外望。 谢淮端坐着喝了口酒,面露微笑。 鼓声再次响起。 谢淮有些惊诧,皱了皱眉。 一女子身穿黑袍,红丝带束起长发,脚踏黑色镶金的长靴,手持长枪昂首走进。 鼓声时而缓慢时而急促,长枪或扫或挑,那红丝带也跟着摇摆跳动。 顾七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女子舞长枪,还是第一次见。 利落飒爽,与戎狄那日舞枪不相上下! 鼓声停,长枪收,那女子挺直站立在中央,朝上座的元哲作揖:“殿下。” 谢淮笑着起身:“让殿下见笑了,这是小女谢若泠。” 元哲笑道:“想不到谢大人一介文官,竟培养出如此优秀的‘武将’。你若是男儿身,本王定要收入麾下,为国尽忠才是。” 谢若泠道:“殿下过誉了。” 谢淮面上闪过一丝不快:“还不快退下!女儿家家,成何体统!” 谢若泠朝父亲拱了拱鼻,不情愿地坐到谢淮旁边。 元哲朝左手边望去,见顾七双眼发光,直直地盯着对面的谢若泠。 莫不是喜欢这种? 元哲皱了皱眉,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滋味。 似是感受到顾七炙热的目光,谢若泠叼着虾抬起头。 “看什么看...” 谢若泠嘟囔着,被顾七盯得有些生气,扬手冲顾七挥了挥拳头。 顾七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宴席结束,众人纷纷退去。 谢若泠被父亲喊到书房。 “为父不是告诉你,要穿那红衣跳‘太平乐’,为何临时变了主意,耍起枪来了?” “女儿不愿做阿谀奉承之事,亦不愿仿莺莺燕燕讨人欢心。” 谢淮怒火中烧,指着谢若泠的鼻子骂道:“定是平日里惯坏了你,纵得你这般恣意妄为!” 谢若泠跪在垫子上,眼中含泪:“父亲平日疼我,竟是假的!” 见女儿这般,谢淮气得发抖:“你这个没良心的种!辜负了为父的苦心!你若得哲王殿下青睐,何须窝在小小洐州受苦!” “女儿志不在此,父亲您是知道的!又何苦要逼我?” “你...你真是气死我了!” 谢若泠似是下定决心,抬袖擦了擦眼泪:“女儿不愿做笼中雀,只想做翱翔的鹰。将来嫁的夫君,不求大富贵,只求良善,待我一心。” “好,好!这就是我谢淮教出来的好女儿,忤逆不孝!来人呐!” 小厮推门而入。 “送小姐回房,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她出门!” 父女不欢而散,直到顾七等人离开洐州,都没有再见到谢若泠。 且说宴席过后,顾七回到厢房。 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 胃里却似火烧,翻来覆去睡不着。 门口传来敲门声。 顾七起身开门,只见元哲站在门口。 “殿下?您怎么来了?” 元哲直接迈入房中,坐在桌前,敲了两声。 顾七忙上前斟茶。 “喜欢谢家小姐?” “啊?”手一抖,茶壶中的水洒了出来。 元哲看向顾七,似是确定了一般:“你紧张什么,若喜欢,本王可以做媒。” 顾七哭笑不得,将茶盏奉上:“殿下说笑了,臣欣赏谢小姐,不是喜欢。” “那就好。” “什么?” “没什么。” 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笑,直到茶水烫到舌头... 元哲赶紧将茶盏放到桌上,溅出的茶水又烫了手。 “怎么这么烫!” 顾七吓了一跳,赶紧凑了上去:“抱歉,这茶刚沏上,臣忘了跟您说。” 掏出怀中手帕,小心翼翼握住元哲的手,轻轻擦拭着残留的水迹,又冲着发红的地方吹了吹。 忽然,元哲大手一翻,攥住顾七的手指。 “裴启桓。” “呃,怎么了殿下?” “看着本王。” 顾七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抬起头看向元哲。 四目相对,顾七舌头似是打了结,什么话都说不出。 淡淡药香钻入鼻中,元哲大脑一片空白,只呆呆地看着顾七。 “你——”刚开口,发现自己的嗓子哑了。 元哲咳了一声,松开了顾七的手。 “早点休息。” 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又停住了脚。 顾七看着元哲,轻唤一声:“殿下?” 似是有什么东西,朝着心脏重锤。 元哲有些喘不上气,脸颊泛红。 “裴启桓。” “怎么了殿下?” 突然,元哲手一挥,屋里的灯盏尽灭。 黑漆漆辨不清方向,顾七只看到眼前的身影,越来越近。 还未反应,那人便张开双臂,将自己紧紧箍住。 “殿...殿下?” “别动。”头顶传来元哲的声音。 顾七不敢再动,只好任由他箍着自己。 “郡州一别,心里当真没念过我?” 像是醉话,又似呓语。 顾七不知该如何回答。 元哲收紧双臂,箍得顾七险些喘不上气。 顾七赶紧轻拍元哲的后背,示意他松一点:“殿...殿下,臣快不能呼吸了...” “唉。” 听到长长一声叹,身上也松快了。 元哲松开顾七,从怀中掏出两个圆乎乎的东西,放入顾七手中。 “早点休息。” 门从外面被元哲关上,屋内静悄悄。 难不成宴席上,这厮喝多了? 顾七搔了搔头,燃起桌上的烛台。 “呵,他从哪弄得?” 顾七看着手中的鸡蛋,还存着余温。 席面上并没有鸡蛋啊... 翌日 顾七站在门口伸懒腰。 见元哲从厢房出来,正往自己这边走。 旁边跟着赵德勋和徐硕。 “裴兄弟,这么早。” 赵德勋笑着跟顾七打了个招呼。 “早。”顾七笑着回应,上前朝元哲浅鞠一躬:“殿下。” “嗯。” 生冷的语调,与昨夜大有不同。 元哲并未停留,径直朝前走去。 “走。”赵德勋拍了拍顾七的肩膀。 顾七瘪了瘪嘴,小跑跟上。 谢淮在厅上候着,见元哲来,快步迎了上去。 “殿下,已按照您的吩咐,将两千石粮食备好。” “嗯。” 顾七坐在厅上,不敢多言,只好默默饮茶。 四五个丫鬟托着大大小小的盒子走了进来,在顾七面前一字排开。 未等顾七开口问,谢淮便起身过来,笑道:“路途遥远,备了些干粮果子,晚些一起带到车上。” “多谢。” 出了洐州,顾七探出头向后望,元哲负手立于城门口,旁边的谢淮笑眯眯地挥着手。 车夫挥舞着鞭子,马儿由走变跑,速度快了起来。 顾七放下帘,皱起眉头:“我还是不明白。” “怎么了裴大人?” “殿下为何不一起回荼州呢?” 徐硕端坐车中,面露微笑:“殿下说他另有安排。” “我出去的时候,殿下可说过什么?” 徐硕想了想,道:“也没说什么,不过是叮嘱臣照顾好裴大人。” 顾七看着徐硕,无奈地叹了口气。 看徐硕的样子,就算知道什么,也定不会说。 赵德勋在前面押着粮食,顾七和徐硕在后面紧紧跟着。 一路相安无事,到荼州的时间比预想的还早些。 队伍不算浩荡,却还是引起行人注意。 自进了荼州城,车两边的百姓便慢慢多了起来。 到了刺史府门口,百姓不再上前。 府前聚集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议论纷纷。 顾七下了车,看向人群。 几丈之外,皆是衣衫褴褛的苦命人,局促不安地张望着。 这之中,不乏“傲骨”之人,尽管穿着粗麻拼凑的衣衫,洗得辨不清颜色,却坚持用树枝做簪,将油头梳得尽量体面。 他们看着顾七,似是在极力辩解:自己与乞丐不同。 “裴大人?” 听到徐硕在唤,顾七转过头,眼角的泪终是没流出来。 可见到她发红的眼圈,徐硕便什么都懂了。 赵德勋双手叉腰,一脚已跨入刺史府,见顾七在远处站着,喊道:“裴兄弟!发什么愣?” 徐硕抬手轻点了一下顾七的肩膀:“裴大人,进去。” 顾七点了点头。 没走几步,便听到身后有人哭喊:“裴大人!裴大人——” 回过身来,见一妇人跌跌撞撞穿过人群,“扑通”跪在顾七跟前。 顾七顿时手足无措:“这是...” 那妇人抬起头来,顾七才看清,原来是杨义家的。 顾七赶紧伸手想要将她扶起,妇人并未起身,而是抓住顾七两个胳膊,嚎啕大哭起来: “裴大人,您可算回来了!” 这妇人顾不得体面,任鼻涕眼泪在脸上横流:“大人,您快去看看,我夫君杨义,您见过的,他,他快活不成了!” “啊?!”顾七大惊! 用力将这妇人拽起,追问道:“怎么回事?” 这妇人说不出个所以然,只一个劲地哭。 这可急煞顾七,但见她哭得伤心,亦不忍训斥,只好将她拽上马车。 “诶!裴兄弟!” 顾七朝着赵德勋挥了挥手:“你先将粮食安置妥当,我去去就回!” 徐硕见此情景,毫不犹豫地跟着顾七上了车:“我跟您一起去。” “有劳徐太医了。大伯!去永安县!” “好!” 车夫用力挥起马鞭,马儿朝着永安县的方向疾奔。 暗棋 第55章 急剌剌奔永安县,怒冲冲斥周郡守 颠簸了半个多时辰,总算到了永安县。 妇人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领着顾七和徐硕朝院里走。 顾七朝院子角落扫了一眼,木桩和破碗还在,那狗儿却不见了。 还未进屋,便听到里面呜呜咽咽的声音。 坏了! 顾七推门而入,见杨盛头上箍着发黄的白布,趴在地上哭得伤心,只当炕上的杨义身亡,不由得跟着伤心起来。 那妇人更是不明所以,还以为出门一趟,夫君便去了,直接扑到炕边痛哭。 只徐硕一人冷静如常,背着药箱,走到炕边扒了扒杨义的眼睛。 随后伸手搭脉,眼中透着欣喜:“不必担心,有救,有救!” “啊?真的吗!” 顾七擦了擦脸上的泪,满怀期盼地看向徐硕。 见徐硕肯定地点头,顾七即刻由悲转喜,上前将妇人与杨盛搀扶起来。 妇人早已哭得没有力气,起身靠着墙,眼睛直直看着杨义。 杨盛则哭得说不出话,只不停朝徐硕作揖。 “裴大人,带他们先出去。” 顾七点头,扶着二人到院中休息。 过了一会,杨盛情绪放缓,不知从哪里抄来两把积灰的矮凳,用力擦了又擦,一把放到顾七面前,另一把递给嫂嫂,自己直接瘫坐在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盛叹了口气:“怪我。” 还未多言,眼泪便噼里啪啦往下掉。 杨盛环膝而坐,将头埋了进去,之后传出了阵阵抽泣声。 顾七也跟着叹了口气。 旁边妇人抬手擦了擦眼泪,开口道:“大人有所不知。半月前,杨义高高兴兴地挑水回来,说整个永安县的人,要搬到郢江郡去!之后我们便收拾了行礼,跟着大家一起过去了。可谁承想,刚到郢江郡,便被人围了起来!” 顾七不解道:“各郡守都在,应处理妥当了才是。怎会如此啊?” 妇人拿着旧帕子,不停地擦着眼泪。 院中又充斥起呜咽之声。 顾七心里烦躁,起身踱步。 郢江郡郡守是李景浩,这是个没什么城府的人。 他断然不会任由杨盛被殴而不顾。 况冯睿与薛沛林在场,定不会出什么岔子。 越想不通,就越急躁,见杨盛头上箍着的白布,便气不打一处来,径直上前用力扯下,吼道:“哭什么!人没死你戴的什么孝!” 杨盛吓得一哆嗦,再不敢哭。 “裴大人,您回来了!” 顾七抬头,见周护领着晏楚荣进了院。 晏楚荣并不急着进屋,而是走到顾七跟前:“一路可平安?” “嗯。”顾七点了点头。 “那就好。” 周护焦急写在脸上,径直上前拉着晏楚荣:“晏大夫,知道您与裴大人交好,眼下救人要紧,晚些再叙旧罢!” “吱呀”一声,门开了。 徐硕背着药箱,手中拿着被血浸透的白布,见到顾七,微微一笑。 见徐硕如此,便知杨义无碍了。 顾七长舒一口气,咧嘴笑了起来。 妇人和杨盛赶忙起身,跟周护一同凑到徐硕面前。 徐硕指着屋内的杨义道:“去看看,尽量安静些,莫要吵到他休息。” 周护直接冲了进去,妇人与杨盛感激涕零,当即跪了下来。 徐硕赶紧将二人扶起:“万万不可!救死扶伤乃是医者本分,快起来!” 二人千恩万谢后,跑进屋中。 徐硕走到晏楚荣面前,笑道:“晏大夫,又见面了。” 晏楚荣礼貌回应:“徐太医。” 顾七望着二人出神。 晏楚荣性子清冷,在外人看来甚至有些孤傲。 相比之下,徐硕看上去要更好相处些。 “裴大人,可知哪里有药铺?” 顾七摇了摇头。 正遇周护出来,听到徐硕的话,答道:“镜湖郡有个‘百药堂’,是离这最近的了。” “好,”徐硕看向顾七:“下官写张方子,按照方子上配药,吃上小半月,大抵就能好了。” “有劳徐太医。”顾七抄起旁边的矮凳递给徐硕,又将徐硕的药箱接了过来。 周护则接过徐硕手中换下来的白布,站在旁边看着徐硕写药方。 晏楚荣始终站在原地,满怀心绪地望着顾七。 不一会儿,周护接过写好的药方,开口道:“我这就去抓药。” “不用你。”顾七从周护手中抽出药方,走到屋里,朝着杨盛招了招手。 杨盛擦了擦眼泪鼻涕,顶着红肿的眼睛走了出来。 “去给你哥抓药。” 杨盛双手小心接过,却迟迟未动。 “怎么?” 杨盛看向顾七,欲言又止。 顾七还在纳闷,周护已上前,从旧钱袋中倒出几个铜板,数了数。 似乎不够。 二人面面相觑,周护窘得脸通红,又翻了翻身上。 顾七当即明白过来,赶忙掏出一小锭金,递到杨盛手中。 “这——” 顾七推了杨盛一把:“少废话,赶紧抓药去!我们的马车在外面,顺便买些补品回来。” 杨盛眼中含泪,跪地冲顾七磕了个头,跑了出去。 院中一阵安静。 待冷静下来,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周护!” 顾七一把抓住周护的胳膊,眼睛瞪得极大:“杨义的老娘呢?” 周护被吓了一跳,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大人放心,杨义受伤那天,老人家便接到我府上去了。” “那...”顾七想要再问,恐有不妥,又硬生咽了回去。 “怎么了?” “没事。”顾七径直切回正题:“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迁村,为何会打起来?” 周护抿了抿嘴:“是下官失职。迁村,不是很顺利。” “什么意思?” “几乎一半的人不愿迁村,我只好让杨家兄弟先带着愿意迁村的百姓去郢江郡,让李郡守先行安排。自己便留下继续劝说其余的百姓。不曾想刚到郢江郡便起了冲突,百姓一看杨义挨了打,就更不愿去了,先前支持迁村的百姓,眼下也转了立场。” 顾七眉头紧皱,问道:“镜湖郡和望江郡亦是如此么?” 周护叹了口气,惆怅道:“都在观望。” “我得去问问李景浩。” “没用的,李郡守将闹事的抓了起来,没几天就放了。” 一言未发的晏楚荣,刚要开口。 便听到旁边徐硕的声音:“想来,只有裴大人能解决此事了。” “我?” 徐硕笑而不语。 晏楚荣在旁瞪了徐硕一眼,干脆走到角落站着。 周护握了握拳,沉声道:“裴大人,借一步说话。” 二人径直走到院外的大树下。 见周护犹豫模样,顾七开口道:“同我讲话,不必忌讳言语有失。” 顾七这话,给了周护勇气。 他朝着顾七浅鞠一躬:“当日提起迁村,只有大人您支持下官。到底,下官只是一介郡守,人微言轻,您去洐州后,迁村之事险些搁置。下官只好搬出哲王殿下,才让薛大人勉强配合。郢江郡斗殴一事,是臣没想到的,但冯、薛二位大人坐镇,怎会任由百姓伤人呢?” 听完周护一番话,顾七并未急着回复。 她直盯着周护,嘴角挂起晦暗不明的笑。 周护被盯得发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周护。” “下...下官在。” “好手段。” 顾七瞬间翻了脸,转身离开。 周护慌了,小跑两步上前,拽住顾七的衣袖:“大人!您这是何意啊?” 顾七用力一甩,黑着脸道:“你为诓我入局,不惜伤你永安县一条无辜的人命!这就是爱民如子的郡守大人?真是笑话!” “裴大人!”眼看顾七要走,周护干脆抱着她的腿,跪在地上。 见周护如此,顾七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本以为周护耿直良善,虽不似李景浩那般心无城府,却自认他不屑那些朝堂争斗、权谋算计。如今想来,怕是开始就看错了! “大人...” 一辆马车从远处驶来,顾七咬牙道:“起来说话。” 周护起身,马车吱呀呀行驶到跟前。 杨盛抱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吭哧吭哧下了车。 见二位大人站在树下拉扯,刚想上前,周护厉声道:“还不快去煎药!” 杨盛吓得后退一步,抱着东西往院里跑去。 车夫像是见惯了这种场面一般,将马车停得更远了些,眯眼小憩。 “裴大人...” “周护,”顾七冷着脸断了他的话:“你是何时跟哲王殿下攀上关系的?” 周护抿了抿唇,眼神也从开始的躲闪,一点点变得坚定。 “在您受伤后。” 顾七冷哼一声道:“也就是说,殿下到荼州之后,你就巴结去了?” “不是您想得这般!” 周护脸涨得通红,似是藏了无尽的委屈。 他憋回了眼眶里闪烁的泪水,开口道:“我若贪恋权位,痴迷珍馐,又何至于守在苦巴巴的祈水郡,处处受人打压!” 顾七未言,只静静看着他。 “您可曾想过,若薛、冯二位大人支持迁村,就算我有心算计,也断然不会是这般结局!” “周护!” 眼泪终是忍不住,噼里啪啦掉了下来。 周护扬起胳膊擦了擦,尽量不让自己失态。 “没错!下官的确,的确辜负了您的信任。若能给这祈水郡百姓一条活路,下官任凭您处置!” 说罢,周护跪地磕了两个响头。 顾七顿时语塞。 他说得不无道理。 若薛沛林配合迁村,哪怕元哲与周护有心挑拨,也断不会闹出这等事情来。 可想想躺在炕上险些丧命的杨义,他又有什么错? “啪!” 顾七狠狠甩了周护一巴掌。 那气力之大,直接扇得周护嘴角冒血。 “周护,那是你的百姓!若他今日命丧,你良心难安!” “下官知错!” 顾七双手叉腰,转过身不再看他:“起来说话。” 周护起身,擦了擦嘴角的血丝,欲言又止。 许久,顾七才平复了心情。 却依旧背对着周护。 “你曾同我讲过,上一任祈水郡郡守顾远,是哲王殿下的人。” 周护舔了舔唇边的伤口,轻声答道:“是。” “我是陛下的人。” “下官知道。” “那你可知,这偌大的荼州,又有多少陛下的人呢?” 周护沉默。 天忽然阴了下来。 顾七仰起头,见乌云遮日。 “你万不该,拖我下水。” 周护登时明白过来! 他又急又悔,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下官该死!” “罢了。”顾七回过身来,见周护双颊通红。 她轻拍了拍周护的肩膀:“先回去。迁村一事,我来解决。” 暗棋 第56章 大揽迁村诸事宜,允诺三年治水期 杨盛正在院中煎药,风吹过来,浓烟呛得晏楚荣直咳嗽。 见顾七过来,晏楚荣停住了挪动的脚,任凭浓烟刺激得眼泪横流。 这个晏楚荣,不知又闹什么别扭! 顾七叹了口气,快步过去将他拽了出来。 “还以为裴大人有了徐太医,便忘了我这个晏大夫了。” “别阴阳怪气的,晚些再找你算账。” 不远处的徐硕,正凑到杨盛跟前,弯着腰细细叮嘱着什么,全然不知,身后的晏楚荣几乎要把他盯出个洞来。 直到黄昏,众人见杨义喝了药,神色有些好转,方各自散去。 再回到刺史府,天已经黑了。 刺史府灯火通明,早有两个丫鬟手提灯笼,站在府门候着。 见顾七等人下了车,丫鬟快步上前:“拜见诸位大人。冯大人已备好酒菜,各位请随奴婢来。” 冯睿、薛沛林与赵德勋正坐在桌前畅谈,见顾七等人前来,纷纷起身。 “听闻裴大人没进刺史府便直奔永安县去了,想来这一天也没怎么吃东西,快快入座罢!” 冯睿扯着面皮露出假笑,惯会逢场作戏。 顾七敷衍回应:“有劳冯大人挂牵。” “这位就是赵将军说的,徐太医?” 徐硕浅鞠一躬:“拜见冯大人,薛大人。” 晏楚荣亦跟在后面朝着几位行礼,随后落座在最远的距离。 白日粒米未进,到现在还真有些饿了。 顾七埋头吃了起来,并未理会大家的推杯换盏。 宴席结束后,众人直接移步至正厅,丫鬟奉上热茶。 “呃...这个,”冯睿搓了搓手上的扳指,缓缓道:“赵将军已经将圣旨带到,从洐州又带来两千石的粮食。接下来,就是设粥铺,发救济粮了。不知裴大人意下如何啊?” 顾七吹了吹茶上浮沫,喝了一小口,咂咂:“嗯,好茶。” “裴大人。”薛沛林见顾七如此漫不经心,有些不满。 “嗯?”顾七抬起头,笑道:“哦,就依冯大人安排。眼下迁村之事尚未处理妥当,下官想着,不如由下官全权处理,薛大人和冯大人也好腾出心神来,处理旁的事。” 冯睿面上险些挂不住,笑道:“迁村一事,的确进展不太顺利。裴大人有所不知,这郢江郡郡守李景浩,毕竟是个奶娃娃,有些压不住这些村民。听闻是永安县百姓过去要地,引起村民不满,这才打了起来。” “听闻?”顾七忍不住笑了出来:“那看来,冯大人当时并不在场了?” “呃...正是。” 不知是自己的错觉,还是因皇帝撑腰的缘故。 冯睿竟能忍得下自己的一再挑衅。 顾七笑意尽散,蹙着眉打量起冯睿来。 这个人,同先前大有不同。 似是经历了什么事情,连假笑都变得牵强。 “老夫不支持迁村便在于此,”薛沛林接过话茬:“这治水并非朝夕可成,迁村意味着一个郡要容下两个郡的百姓,少不了冲突矛盾。” 顾七将目光移到薛沛林身上。 “薛大人所言不无道理。这样,先将永安县百姓迁到郢江郡,让百姓相处三月,若相安无事,便大规模迁村,若冲突不断,便停止迁村,另寻办法。” 薛沛林皱着眉,黑着脸道:“若你执意迁村,便依你罢!” 厅上气氛微妙,连赵德勋这个话痨,都不敢多言。 几个人坐在厅上,竟安静得可怕。 “哗啦”一声,众人纷纷望去。 徐硕的茶盏打翻在地,碎成了几块。 “抱歉,刚刚不小心睡着了。” 丫鬟见状忙走过来,徐硕捡起地上的瓷片,放到丫鬟托着的帕子中。 “可有烫到?” 徐硕看着顾七,摇了摇头:“无妨。” 冯睿见此,顺势言道:“想来一路奔波也累了,不如早些休息。” 简单行礼后,各自回房休息。 顾七将晏楚荣拽入厢房,左右察看,确认走廊无人后,将门轻掩。 “找我何事?”晏楚荣径直坐到桌前,单手托腮看着顾七。 顾七双手交叠,审视着眼前的晏楚荣。 “为何这样看我?” “晏楚荣...”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了。 “嗯?” 顾七双手握拳,深吸一口气:“以你的医术,当早就治好了杨义的伤。为何要拖到我回来?” 晏楚荣呆住,自嘲道:“想不到,你拽我过来,是兴师问罪的。” “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想问...” “没错,本不是什么大伤,是我做了手脚。” “那可是一条人命!” “放心,我不会让他死的。”晏楚荣正色道:“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他们是人是鬼。” 顾七叹了口气,到旁边坐下:“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不必非要如此。” 晏楚荣看向顾七,若有所思。 “喂!”顾七抬手在晏楚荣眼前晃了晃。 “怎么了?” “你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 晏楚荣眨了眨眼:“什么话?” “我是说...” 顾七刚开口,晏楚荣便一把攥住顾七的手腕! “小七,若你有了旁的心思,一定要告诉我!” “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晏楚荣放开手,起身走了出去。 莫名其妙。 顾七嘟囔一声,随后插上门闩,吹了灯,和衣而卧。 翌日清晨 顾七早早起来,与往日宽袖长袍不同,穿了身飒爽的胡服,整个人显得格外精神。 “今日可是有什么安排?” 席上,赵德勋见顾七如此打扮,好奇问道。 顾七笑了笑,咽下口中米粥答道:“打算去永安县,看看杨义。顺便跟周护碰个头,商量一下迁村的事情。” 说罢,探着头看向薛沛林和冯睿:“不知薛大人和冯大人,可有什么安排?” 薛沛林放下手中汤匙道:“设粥铺,先让百姓填饱肚子再说。” “嗯,是这个道理。”顾七点了点头:“下官昨日忧心这荼州水患,心有一计,想说与二位大人听听,看看是否妥当。” 冯睿拿起帕子擦了擦嘴,笑道:“哦?裴大人请讲。” “修渠治水需要大量的人,不如咱们张贴个告示,征百姓参与修渠,每日不仅管饱,还发放银钱十文。也让这荼州城无所事事的精壮汉子,有个发泄力气的地方,打架什么的——”顾七嗤笑一声:“自然也就少了。” “这是个不错的主意,肯定比强征好用!”赵德勋咬下一块鸡腿肉,含混不清地说道。 “只是这样一来,会浪费很多银钱。如今战事吃紧,国库空虚...” “薛大人,须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眼下最重要的,是让荼州百姓活下去。救济粮不是长久之计,与其强征壮丁修渠引民怨,倒不如发放些银钱,届时就算没了救济粮,也能另寻出路。您觉得呢?” 薛沛林看向顾七,硬生将后半截话咽了下去,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旁边的赵德勋看热闹不嫌事大,朝顾七竖起大拇指。 早膳过后,赵德勋要求与顾七同路,要去永安县看看。 二人到永安县,直奔向周护府邸。 守在门口的家仆告知,周护早已出门。 “接下来去哪?” 顾七仰头看了看天:“去看看杨义。” 赵德勋点了点头:“好。” “大人,真不是我不愿意,实在是那些人太狠了!我大哥现在还躺在炕上等着照顾咧!” 到了院外,便听到杨盛的声音。 走进一看,见周护身穿官服,头戴乌纱帽,正跟杨盛拉扯着:“你怕什么!这次我跟你们一起去,定不会有事!” “大人,您不要再说咧,今天,说啥我也——” “杨盛!”顾七站在不远处,喊了一声。 周护转过身来,见到顾七和赵德勋,晃了晃神。 杨盛直接跑了过去,朝着顾七作揖:“大人,您来了!” 赵德勋照着杨盛的屁股踹了一脚:“怎么,不认识小爷了?” 杨盛躲到顾七旁边,拍了拍屁股,憨笑道:“怎么能呢?” “杨义怎么样了?” “好很多了,早上晏大夫来过,给了些药膏,倒挺管用的。” 顾七笑了笑,难怪一大早没看见晏楚荣。 还以为他生气故意躲着不见。 周护缓步上前,浅鞠一躬。 “刚刚,你们在说什么?”赵德勋好奇问道。 杨盛道:“周大人想让我叫上弟兄们,一起去郢江郡。在这拉扯半天咧!” 顾七看向周护,周护微微低头,鼻尖上冒出细汗。 赵德勋冲杨盛嘲讽道:“怎么,怂了?” “大人,您是不知道,那帮人下手忒狠,我怕...” “杨盛。”顾七拉过杨盛的胳膊,严肃道:“此次我来,也是为的此事。” 周护抬起头,欣慰一笑。 杨盛显然是不想再去,干脆蹲在地上:“为啥非要去郢江郡咧!在这不是挺好的!” 顾七并不急,跟着蹲了下来。 环顾四周后,顾七指着角落破烂的狗窝问道:“你们家那条老狗呢?” 杨盛朝狗窝看了看,眼眶发酸,险些掉下泪来:“饿死咧。人都要饿肚子,哪还有粮食喂它呢。可惜了,十多年的老狗。” “杨盛,我们来治水,为的是让你们不再挨饿。迁村,只是其中一步,等修了渠,郢江水就过来了,届时你们再回来。” 杨盛低头,手指在地面上胡乱画着:“大人,不是我不愿意,实在是...” “你信我么?” 杨盛抬起头,看着顾七。 “信,您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您说的,我都信!” 顾七眼中透着自信与坚定,一字一句道:“我保证,不出三年,就让你们回永安县。喝上干净的水,吃上自己种的粮!眼下,我需要你...” “大人!”杨盛将顾七扶起:“您不必说咧,我这就去喊兄弟们!” 杨盛撒腿跑了出去。 不知为何,顾七想起在周护府邸见到的那个男人。 那个上门讨粮,鞋子几乎穿烂的男人。 “大人,许诺三年,是否有些草率了?”周护凑到顾七身旁,轻问道。 “三年。” 阳光打到顾七的脸上,眸中闪出金色的光。 她看着杨盛的背影,坚定道:“就三年。” 暗棋 第57章 郢江郡大打出手,薛沛林斥责顾七 片晌,杨盛兴冲冲跑了回来,身后跟了一群人。 赵德勋抬手数了数:“不多不少,二十八。还是你们这群野汉子!” 一群人憨笑起来,齐声道:“拜见周大人、裴大人、赵将军!” 顾七看着这群人,想起初见之时,不禁笑出声来。 “大人!”杨盛从草棚里拿出榔头,挺起胸膛:“咱们出发!” 周护怒斥道:“胡闹!” 杨盛被周护的声音吓得哆嗦,险些攥不住榔头。 “周大人言之有理,咱们是过去谈迁村的事情,不是寻衅滋事的。” 杨盛看着顾七,犹豫一番后,将榔头攥得更紧了些:“大人,您是没看见那阵仗,吓人得很!” 顾七上前将杨盛的榔头拿了过来:“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说完,又朝着站着的“兄弟”们喊道:“把手里的锄头啊、榔头什么的,都放下。” 一群人交头接耳,囔囔说了什么。 “快点!咱们得赶着去吃晌午饭!” “啥?还...还能吃饭?”人群中最高的一个汉子,壮硕如牛,手上拿了俩铁匠用的大锤,傻愣愣站在远处,朝顾七问道。 顾七笑道:“郢江郡刺史府前,正在搭粥铺。” “那...那还等什么!”那汉子用身体撞开前面的人,将大锤扔进杨盛家的草棚,“咣当”一声,地上砸出个坑来。 杨盛急了,踮脚指着汉子骂道:“老三!你个瘪犊子!砸坏了俺的草棚,俺非得打烂你的腚!” “你先...先把你的门牙找...找回来再说!” 众人哄笑,杨盛有些臊得慌,气势汹汹走到草棚,朝着老三的大锤踹了两脚。 赵德勋在旁边笑弯了腰。 顾七强忍笑意,朝着众人挥了挥手:“赶紧,放好东西咱们就出发了!” 听到这话,众人不再犹疑,纷纷将手中的东西放到草棚。 浩浩荡荡的队伍,直奔郢江郡。 顾七、赵德勋和周护三人坐在马车里,后面跟着杨盛等人。 不知从哪寻来几驾驴车,六七个汉子坐在车上,干瘦的驴发出粗重的喘气声,车子也在咯吱嘎吱响个不停。 几个人互相掸土,时不时发出爽朗笑声。 坐在车中的周护,心头一酸,眼眶有些湿润。 顾七拍了拍周护的肩,什么话都没说。 自到了荼州,见到的百姓无不叫苦,脸上更是少有笑意。 只因今日自己提了句“有粥铺”,二十多个汉子便像过新年一般,兴高采烈地跟在后面。 “你们文官就是这样,动不动就流眼泪。” 顾七笑了,抬手擦拭脸上的泪水:“让赵兄弟看笑话了。” 临近晌午,总算到了郢江郡地界。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 外面传来车夫的声音:“大人,好像,过不去了。” “啊?”赵德勋不明所以,掀帘向外看去。 几十号人在不远处站着,手上拿着五花八门的东西,横成一排,将前路堵得严严实实。 “裴兄弟。”赵德勋转头喊了顾七一声。 顾七稍稍偏头,看向外面。 “唉。”周护在旁叹了口气。 不知哪个汉子,在后面喊:“大人!咱们还过去么?” 顾七沉了口气,道了声:“下车。” 赵德勋紧随其后,周护见二人如此,也径直下了车。 后面跟着的“兄弟”亦纷纷起身,齐刷刷站在三人身后。 人群中,一男子首当其冲,见周护穿着官服,便上前迈了几步,挡在周护身前。 他歪头看向后面的杨盛:“怎么?喊来当官的,就以为我不敢打你了?” 顾七并未言语,只上下打量一番后,垂头笑了起来。 这不是寻常百姓,身上的衣服虽旧,料子却比粗麻好得多。 想来是冯睿派来捣乱的。 迎面而来的挑衅让周护怒火中烧,他用力攥了攥拳,才勉强压住火气。 赵德勋却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直接上前狠推了一把:“你算个什么东西?狂妄成这样!” 那男子受力后退一步,看着赵德勋,笑了。 “哟,力气不小啊!还带了剑?来来,照这砍!” 那人指着自己的脖子,不停往赵德勋身前凑。 “小爷我...” “赵兄弟!” 顾七快步上前,用力按住赵德勋的手。 赵德勋咬了咬牙,终是没有拔剑。 “怎么?这就怂了?” 那汉子朝着赵德勋的鞋面,狠啐了一口。 杨盛等人在后面急了,直接围了过来:“你干什么!” 那汉子身后的众人见状,也蹿了上来:“怎么?想打架啊?” 周护生怕两拨人再打起来,只好将杨盛等人往后推。 “好了。” 见顾七开了口,杨盛等人纷纷静了下来。 那汉子见顾七说话如此管用,便知是个管事儿的。 好死不死,又凑到顾七跟前:“带着你这群狗,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你说什么!” “你他娘的才是狗!” “有种跟你爹打一架!呸!” “...” 周护抬起双臂,死死拦着几个急红眼的人,焦急地看向顾七。 顾七看着那汉子,笑道:“不知郢江郡郡守李景浩,何在?” “你管得着么?” 顾七依旧扯着面皮,露出假笑:“前段时间,打伤杨义的,是不是你?” 杨盛在身后指着那汉子喊道:“大人,就是他!” “叫什么叫!再叫连你一块打!” 那人抬手摸了摸顾七的衣衫:“大人这细皮嫩肉的,还是别掺和了?” 顾七笑意顿失,抬脚照着那汉子的膝盖狠踹了一脚! 那汉子瞬间倒地,双手捂着膝盖哀嚎! 说时迟,那时快! 顾七抽出赵德勋手中的佩剑,直接抵在那汉子的脖颈上! 汉子身后的众人冲了上来,周护恐顾七受伤,忙跑上前,和赵德勋一左一右,将顾七围住。 没了周护的阻拦,杨盛等人直接冲了上去,跟那群人厮打起来! 许是被顾七唬住,那群人虽手中有“武器”,却仍旧被杨盛等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三两成团,滚在地上挥着拳头,登时尘土飞扬。 看着厮打起来的百姓,周护叹了口气。 “扑通!” 杨盛朝着一个小个子扑了过去,那男子用力一推,将杨盛推倒在地后,撒腿就跑。 “裴兄弟,他跑了。” 顾七看着逃跑的人,道了声:“无妨。”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远远看到几个人跑来。 顾七扬起手:“住手!” 杨盛等人不再动手,只死死抓着对方的衣领。 李景浩穿着官服,跌跌撞撞跑了过来,白皙的脸此时已是通红,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裴...裴大人!” 顾七看着李景浩,笑道:“一路赶来,辛苦了。” “是下官失职!” “不妨事,”顾七将手中的剑递给赵德勋,负手而立:“带他去看郎中。” 李景浩起身,朝身边的两个小厮挥了挥手。 小厮会意,上前将地上的汉子搀扶起来。 顾七抬手指着刚刚引路的小个子:“你——” 那小个子吓得一哆嗦,腿肚子开始打转。 尔后听到顾七一声:“好样的。” 双腿一软,打了个趔趄。 李景浩垂头站在一旁,抬手擦了擦脸颊上滑落的汗珠。 “再不去,他这条腿就废了。” 李景浩冲顾七深鞠一躬,走到小厮跟前说了什么,两个小厮搀着人缓缓往回走。 “大人...” 李景浩刚要说什么,便听到薛沛林的声音。 “胡闹!胡闹!” 顾七向前望去,冯睿搀着薛沛林,急切切往这边走。 众人纷纷行礼:“薛大人、冯大人。” 薛沛林看着一个个脸上挂彩的百姓,急得跺脚:“裴启桓!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没什么,”顾七抻了抻衣袖:“几个百姓殴打朝廷命官,现下没事了。” 被杨盛拽着的男人,不服气地说了句:“我们殴打你?明明是...” “是什么?”顾七转头看着他。 “是...是...”那人顿时被唬住,擦了擦鼻血不敢多言。 “您看,”顾七复看向薛沛林,咧嘴笑道:“没事了。” “你!”薛沛林眼瞪得极圆,似是要凸出来,胡子跟着脸上的抽动而跳跃。 “李景浩!” 听到顾七唤,李景浩快步上前:“臣在。” “扶薛大人回去休息,以后这等小事,就不要劳烦薛大人了。” 李景浩呆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冯睿在旁搀着薛沛林,冷笑一声道:“裴大人,你也太不把我这荼州刺史看在眼里了!” 顾七扫了冯睿一眼,双手交叠:“冯大人,咱们可是商定好的,迁村之事,由我全权处理。” 薛沛林指着顾七,怒道:“裴启桓!你,你...” “周护!” “臣在。” 顾七捶了捶发酸的脖颈:“先送薛大人和冯大人回刺史府。” 周护看着顾七,鼓了鼓勇气,跨步到薛沛林跟前:“不然,下官先送二位大人回去?” 薛沛林气得险些晕厥,好在冯睿在旁,不停地拍着前胸后背。 “裴启桓,老夫,定会向陛下讨个说法!” 顾七朝薛沛林浅鞠一躬:“大人慢走。” 赵德勋看着薛沛林的背影,低声道:“刚刚那一脚,够猛啊。” 顾七靠近赵德勋,轻声道:“到现在脚还是麻的。” 二人相视一笑。 “接下来怎么办?” 见薛沛林等人越走越远,顾七微眯了眯眼睛。 “殿下快回来了?” 赵德勋不明所以,道了声:“嗯。” “那就不用咱们操心了。” 暗棋 第58章 刺史府前吃救济,亲王车马藏娇娘 “大人,还...还赶得上吃饭么?” 这话一出,惹得哄堂大笑。 老三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 之后,便听到此起彼伏的“咕噜咕噜”声。 李景浩亦被这场景逗笑,朝着这群人挥了挥手:“都松手松手!成什么样子!” 杨盛等人并未松手,只看着顾七。 “刺史府前,可搭了粥铺?” 李景浩点了点头,道:“大人,您看...” 顾七扬手,示意放人:“走,吃饭去!” 浩浩荡荡的队伍,直奔向刺史府。 刺史府前,架了几口大锅,里面还剩点稀粥,旁边笸箩里放着几个白花花的馒头,已然没有了热乎气儿。 “你也吃这个?” 赵德勋拉住顾七的胳膊,看着锅中不太干净的粥,皱了皱眉。 顾七手中拿着碗,看向赵德勋:“不然呢?” 赵德勋张了张嘴,终是没说什么,从旁边挑了一个没有缺口的碗。 二人学着百姓模样,手中拿着半个馒头,端着粥碗蹲坐在廊檐下。 赵德勋拿着手中的馒头,细细揭去表面的皮。 “大人,您要是不吃皮儿,不如赏给小的?” 看着凑过来的杨盛,赵德勋有些惊讶:“这你也吃?” 杨盛“嘿嘿”一笑。 赵德勋面露嫌弃,将手中的馒头皮扔进杨盛碗中。 转过头,见顾七吃得正香。 赵德勋咬了咬牙,将馒头塞入嘴中,就着稀粥狠嚼了两口速速咽下。 “真想不到,二位大人竟能做到如此,放着刺史府的珍馐美味不吃,同百姓坐在这吃稀饭。” 李景浩蹲在旁边,眼中充满钦佩和崇拜。 “拍马屁的话还是少说些。”顾七抬手擦了擦嘴,将碗放到旁边:“我且问你,杨义被打伤的那日,你在哪儿?” 李景浩挪到顾七面前,直接坐在地上:“那日,我在现场。” “你既在,又怎会任由百姓斗殴?” 李景浩低下头,脸又红了起来:“下官,没拦住。” “李景浩。” “下...下官在。”李景浩头埋得更低了些,说话的声音犹如细蚊。 “此事,我不再追究。” 李景浩抬起头,眼中泛出点点泪花。 “此后,迁村一事将由我全权处理。你有任何事,都不必向薛、冯二位大人禀报,直接寻我即可。可明白?” 李景浩用力点了点头。 日头正盛,竟有些热了。 杨盛等人吃饱喝足,瘫坐在廊檐下,个个敞胸露怀,脸颊泛红,似醉了一般。 远远望见一小厮,朝这边跑来。 顾七起身,站在街中央拦住了他:“跑什么?” 小厮抬头一看,原来是顾七,笑着应道:“启禀裴大人,守城的兵传了消息过来,哲王殿下已入城,让小的过来传话,诸位大人到刺史府前候着。” “好,”顾七点了点头:“快去通知薛、冯二位大人。” 小厮跑进刺史府。 顾七则快步到廊檐下,看着杨盛等人:“休息够了就回家去,别在这挺尸!” “大人,能不...不走么?” “嗯?为何?” 老三憨笑一声:“明天,还...还得吃...吃饭咧!” 余者亦随声附和,场面顿时热闹起来。 顾七抬手止住七嘴八舌的吵闹声:“明日起,各郡守府门前,设粥铺,诸位不必远行。” “大人!您说的可真?”杨盛迅速站起身来,双眼放光。 顾七点了点头:“真。” “那...那可太...太好了!”老三亦起身,张着嘴傻笑。 “还不快收拾收拾回去?” 见顾七瞪眼,杨盛将旁边的人拽起来:“都起来!起来!回去了!” 众人纷纷起身,坐上驴车吱呀呀往回赶。 此时,薛沛林、冯睿和周护从刺史府出来。 几个小厮将粥铺拆下,抬入府中。 “裴启桓,今日之事,老夫定是要启禀给哲王殿下的。” 顾七歪头看向薛沛林,见他仍未消气,只好赔笑:“薛大人莫要气坏了身体,今日是下官思虑不周,就别跟殿下说了?” 薛沛林“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马车从街角拐了过来。 伴随着清脆的马蹄声,顾七等人纷纷跪拜行礼。 小厮将马凳搬下,扶着元哲缓缓下了车。 “拜见哲王殿下。” “起来。” 冯睿上前一步,谄笑道:“殿下舟车劳顿,想必...” “裴启桓。” 顾七一惊,快步上前:“殿下。” 冯睿呆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许久,不见元哲有话。 顾七稍稍抬头,见元哲正在发怔。 “殿下?” 元哲回过神来,看顾七正望着自己。 下车之时,见到顾七,本是心下默念,竟下意识喊出了口。 脸“唰”地红了! “咳,退下。” “呃...是,是。”顾七垂首弯腰,后撤一步。 “什么人!” 小厮一声吼,众人纷纷望过去。 后面载物的马车上,似乎有动静。 冯睿挥了挥手,府前的家丁忙跑过去。 那小厮高举手中马凳,盯着马车上的大箱子:“出来!” 赵德勋见架势不对劲,手握佩剑跑了过去。 顾七紧随其后。 元哲微微蹙眉,快步上前,一把将顾七拽到身后,紧盯着车上的箱子。 余者亦凑了上去,将这箱子围了起来。 箱子上的锁链已经断裂,锁头歪挂着。 里面发出窸窣声响,箱子被打开一条缝。 顾七站在后面,歪头向缝子里看。 元哲站得笔直,眸中闪着寒光:“出来。” 那缝子越来越大,一双纤长白皙的手向上托起。 赵德勋拔剑,紧盯着箱子里的人。 不一会儿,那人冒出头来。 白净的脸上挂着脏兮兮的灰,眼珠滴溜溜地转,看到元哲后咧嘴一笑。 顾七细看了看,竟觉得有些眼熟。待辨清这人,不由得惊呼:“谢若泠?” 元哲转身看了看顾七,又转过头来看着箱子中的人。 “殿下,诸位大人好。” “谢小姐?你怎么跟来的?”赵德勋收起佩剑,将谢若泠扶了出来。 谢若泠身穿男装,青丝高高束起,虽有些狼狈,却依旧不失礼仪。 简单整了整仪容,恭敬行礼:“臣女谢若泠,拜见殿下,拜见诸位大人。” “你怎会在本王车上?还穿成这样?” 见元哲面露愠怒,谢若泠径直跪了下来:“殿下恕罪!臣女...臣女有不得已的苦衷!” “呵,赵德勋。” “臣在。” “送谢小姐回去。” 说罢,元哲转身要走。 谢若泠顾不得体面,扑上去抱住元哲大腿:“殿下!殿下!” 元哲沉着脸,语气生冷:“放手。” “殿下...” “本王让你,放——手!” 头顶传来震怒,谢若泠心头一颤,赶紧松了手。 她直起身,众目睽睽下,朝元哲磕头:“殿下容禀。” 薛沛林满脸嫌弃,只觉此女有伤风化。 冯睿双眼放空,心事重重。 周围的小厮在小声议论。 此时谢若泠的脸,已是通红。 “殿下。” 顾七与李景浩竟同时开了口。 二人对视,面露惊讶。 “何事?” 顾七收回目光,朝元哲浅鞠一躬:“这里人多嘴杂,谢小姐毕竟是大家闺秀,不好在这审的,不如移步刺史府。” 元哲背过手,朝跪着的谢若泠道:“你且起来,随本王进去。” 赵德勋上前一步,紧跟元哲朝刺史府走去。 谢若泠快速起身,碎步上前。 薛沛林拉着冯睿亦往回走,经过顾七身边,还不忘狠瞪一眼。 顾七无奈地撇了撇嘴,抬脚要走。 “大人。” 身后传来周护的声音。 顾七回过身来,问道:“怎么了?” 周护站在李景浩旁边,双手抱拳,恭敬道:“我们就先回去了。” “嗯,好。”顾七点了点头。 刚要抬脚,便又听到周护的声音:“大人!” “还有何事?” 李景浩双眼透着迷茫,呆呆看向周护。 周护抠了抠手,轻声道:“明日...” “嗯?” “李郡守说,明日,各郡守府前设粥铺?” 顾七笑了起来,用力点了点头。 “大人...”周护眼中多了些担忧。 “不必多言。”顾七摆了摆手:“我应下来的事,定能做到。” 周护不再多问,朝顾七又行一礼:“大人保重。” “好。” 待二人走后,顾七方入刺史府。 到东厢房时,远远看见冯睿和薛沛林,在元哲房前几丈远的树下站定。 冲守在门前的赵德勋打了个招呼,便准备进屋。 “大人!大人!” 身后传来急切的呼喊声,顾七住了脚。 一小厮疾奔而来,跑到冯睿跟前,说了什么。 慌慌张张的样子,让顾七也跟着紧张起来。 倏地,冯睿指着顾七,嚷道:“来人!把裴启桓抓起来!” 顾七满脸诧异,走到廊下来想问个清楚。 登时涌出几个壮汉,手握木棍将顾七围得严实。 脖子上、腿上都架着木棍,顾七动弹不得。 “干什么!” 赵德勋一声怒吼,冲了过来。 薛沛林径直走到元哲房门前:“殿下!您快出来看看!” 谢若泠打开房门后闪到一边,元哲走了出来。 院中的吵嚷声瞬间消散。 “殿下!” 未等赵德勋多言,冯睿跪上前去:“殿下!裴启桓殴打郢江郡百姓,造成一死多伤,臣请求,即刻处置他,好还百姓一个公道!” 顾七惊恐地睁大眼睛,喃喃自语:“怎...怎么会...” 赵德勋同样震惊,张着嘴巴呆看着冯睿。 暗棋 第59章 女扮男装勇投戎,无妄牢狱悟禅机 且说元哲带着谢若泠进了刺史府,直奔厢房。 赵德勋持剑守在房前,就连薛沛林和冯睿也不得靠近。 “说,为何跟着本王。” 谢若泠不再扭捏,“扑通”跪了下来:“殿下,臣女并不是跟着您。臣女只是想逃家,钻进您的车,不过是图个方便罢了。” “哦?” 元哲垂眼看着谢若泠,眼中尽是不屑。 这些年来,多少官宦之家,想尽办法将女儿送过来。 这种场面,他早已司空见惯。 可从未有一人,入过他的眼。 “为何逃家?” 谢若泠磕了个头,挺直身子道:“殿下到洐州之时,家父让臣女席上舞一曲‘太平乐’,欲将臣女献给殿下。可臣女不愿。” 元哲扯起嘴角笑了两声,蹲下身来,直盯着谢若泠:“既不愿,又为何追到这荼州来?” 谢若泠本就与一般的大家闺秀不同,说话行事,多了些耿直。 见元哲不信,她梗着脖子,整个人急躁起来:“殿下,并不是所有的女子,都要入帝王冢的!臣女志不在此,却拗不过家父。臣女想从军,去到那青州边界,保卫我澜国疆土。您说过,若臣女是男儿身,定收入麾下,男女又有何分别?臣女一身武艺,定不输阵前男儿!” 看着眼前的谢若泠,元哲有些惊讶。 惊讶于她的坦诚, 惊讶于她的胸怀, 更惊讶于她的眼界! “殿下?”谢若泠见元哲不语,有些丧气:“殿下若不允...” “你若真有此意,本王可以成全。” 谢若泠双眼放光,望着元哲:“真的?” “嗯,” 谢若泠刚要磕头,便被一只大手挡了下来。 尔后,听到元哲的声音:“但要约法三章。你若依,本王便带你去青州,若反悔,本王便让赵德勋送你回洐州。” “好!殿下请说!” “其一,自此后,你要女扮男装,本王亦不会因你是女子而优待。” “臣女明白...不!小的明白!” “其二,要以本王为尊,凡命令不可违逆,哪怕是死。” “小的明白!” “其三,”元哲起身背过手:“莫要对本王有旁的心思。” “啊?”谢若泠仰起头,一脸茫然。 元哲垂头,见谢若泠领子微微散开,白皙的脖颈直通向下。 立即瞥过头去,闭眼皱眉:“起来,晚些让赵德勋带你买两件合身的衣裳。” “谢殿下!” “抽空写一封家书,寄送给你父亲,报个平安。” “好。” “自此,你便叫‘谢泠’,待荼州事了,咱们便启程回青州。” 谢若泠点了点头:“谢泠遵命!” 忽然 听到外面一阵吵嚷声。 还未来得及反应,薛沛林的声音便传了进来:“殿下!您快出来看看!” ...... 才一脚踏出房门,便看到顾七被几个大汉架在院中。 听着冯睿的控诉,元哲有些懵。 这不像一个柔弱书生,会做出的事情。 偏这时,四个小厮抬着人进了院。 将人放到地上,脸色煞白,早就没了气儿。 “殿下!” 冯睿趴在地上,硬挤出两滴眼泪。 元哲眉头紧锁,盯着那尸体,冷声道:“将裴启桓押去府衙。” “殿下,这——” 元哲抬眼瞪着赵德勋,吓得赵德勋硬把话咽了回去。 壮汉握紧棍子,用力一压,疼得顾七低下头来。 赵德勋照着那人的屁股狠踹一脚:“我亲自押!” 随后,李景浩拉着县令跑了过来,命衙役将地上的人抬到停尸房。 待众人到府衙时,门前已经聚满了百姓。 那死者家属跪坐堂前,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赵德勋陪顾七在旁站着。 旁边的县令哆嗦道:“殿下,请。” “不必,你是地方父母官,此案由你来审。” 说罢,元哲大跨步入堂,坐在旁边的圈椅上。 赵德勋见冯睿等人缓缓入堂,低声道了句:“开始唱戏了。” 顾七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威——武——” “啪”得一声! 惊堂木响。 “堂下何人?” 一妇人止住啼哭,哽咽道:“草民张王氏,夫君张大壮,是郢江郡许庭县的百姓,今状告国都来的裴大人!他纵容永安县的人,对我官人进行殴打,竟...竟将官人打死了!” 顾七看着妇人,微微蹙眉。 只一脚,并不致命。 “仵作可验完了?” 县官旁边的师爷挥了挥手,仵作缓缓走入。 “验尸结果如何?” 那仵作身形一晃,垂眼看向旁边坐着的冯睿。 “回大人,死者张大壮,30岁,查验后发现身体多处淤伤,生生殴打致死。” 赵德勋站在旁边,嗤笑一声:“胡说八道!” 随后走到中央,指着仵作:“我与裴大人一同到的郢江郡,死者多番挑衅,裴大人便踹了他一脚,这一脚,” 赵德勋抬起右腿,拍了拍膝盖:“不过踹在了膝盖上。何来殴打致死?” 那妇人见状,将身子贴在地上,嚎啕大哭:“青天大老爷,您可要为小人做主啊!他们,他们官官相护,定是,定是要害我家官人呀...” “是啊大人!这郡州来的官,定是相互包庇!” “一定要明察啊大人!请大老爷为我们百姓做主啊!” 外面的百姓议论纷纷。 李景浩面容凝重,想上前为顾七作证。 才刚准备过去,被元哲一把拦住。 元哲冷眼看着,心下了然,径直起身。 众人见亲王起身,纷纷跟着站了起来。 “此事尚有疑点,待细细查问了再说。” 那县官朝着元哲浅鞠一躬,请问道:“殿下,那裴大人...” 元哲与顾七对视一眼,缓缓道:“先押下去。” “殿下!” 李景浩喊了一声,见元哲拂袖而出,叹了口气。 牢里一股发霉的味道。 左右空空,只有远处几个牢房里,传出阵阵有气无力的声音。 顾七环膝坐在草席上,望着墙上的小窗。 墙外是一棵柳树,已抽出嫩绿芽叶,在微风吹拂下轻轻摆动。 天慢慢暗了下来,从云脚红霞到月明星稀,左不过半个多时辰。 狱卒点起各个牢房前的灯笼。 顾七朝前伸了伸手。 触到那明暗交界之地。 再往前,便是漆黑一片。 翻过手腕,端详着自己的掌。 从掌心明亮到指尖昏暗,并非界限分明。 顾七抽回手,将自己缩成一团。 再次朝前望去。 笑了。 “发什么愣?” 顾七并未回头,而是保持着环膝的姿势,下巴朝前一努:“你看,明火照不到的地方。” “有什么好看的。” “可看到什么?” “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到。” “不对,”顾七笑着朝前一指:“在那,有颗草。” 那人蹲了下来,朝着顾七手指的方向,眯了眯眼。 隐约见墙根处,有一株小草,两片窄叶托着小穗子,孤独地挺立着。 “这等困苦之境,也能傲然生长,可谓生命。” 顾七笑着摇了摇头:“不愧是晏大夫。” 晏楚荣将视线收回,落在顾七身上:“我又猜错了?” 顾七转过身来,看着晏楚荣:“没有。看的角度不同,结论定然是不同的。” 晏楚荣干脆学着顾七的模样,环膝而坐:“那么,你看到的,是什么?” 顾七抬手指了指门上挂着的灯笼:“这灯燃起之时,我的牢房,便被割成两半。” 晏楚荣点了点头。 “正如你初见那般,里面黑漆漆的。然而细细看来,那一半,依稀可辨。” “所以,你想说什么?”晏楚荣望着顾七,充满好奇。 顾七不再说话,看着晏楚荣。 “嗯?” 顾七垂头笑了笑,并未作答。 晏楚荣亦不再追问,只默默凝望着她。 她收起笑容,倚着门,思索着什么。 昏黄的灯火,照在她身上,发髻微松,稍显凌乱。 乱出的几根青丝,随意趴在额上,轻扫着眼。 晏楚荣心有悸动,不自觉学着顾七,倚着门。 就这样,一人在里,一人在外,相对而坐。 “楚荣。” “嗯?” “我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晏楚荣看着她,眼中似有落寞。 “可是后悔了?” 顾七叹了口气:“没有。” “若你后悔了,我便安排你退出来。我们换个身份,找个偏远僻静的地方,去过与世无争的日子。” “呵,”顾七仰起头笑了,不知为何,眼泪滑了出来。 她抬手轻扫,却架不住鼻头一酸:“哪有这么容易。” “容易。”晏楚荣眼中透着坚定:“你不是奴,我若带你走,韩子征定不会拦。” 顾七笑了,看着晏楚荣:“实不明白,为何你总这样说。只当你是在宽慰我罢了。我又岂会不知,签了卖身契,便是奴才的道理?” “什么?” 晏楚荣满脸震惊,双眼瞬间放大! 顾七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 “你何时签了卖身契?” “进府,便签了。” 晏楚荣张着嘴,说不出话。 随后紧捂住胸口,缓了片刻。 “你怎么了?” 顾七伸出手来,在晏楚荣眼前晃了晃。 他转过头,双眼通红。 “你等着。” 甩下没来由的一句话。 晏楚荣愤怒起身,扬长而去。 留下一脸茫然的顾七,呆望着晏楚荣消失的方向。 忽然,一个身影立在那。 跟着狱卒,阔步上前... 暗棋 第60章 元哲隐喻明心意,谢泠一语破迷津 顾七起身正了衣衫,抬手捋了捋凌乱的头发。 待人走近,她抱拳行礼:“殿下。” 狱卒将门打开,随后悄声退下。 顾七低着头,见元哲脚步未动。 将腰压得更弯些:“拜见殿下。” 周围静得可怕,若不是瞥到他的脚,还以为自己出了幻觉。 顾七皱了皱眉,干脆跪了下来:“拜见,哲王殿下!” “呵,”元哲轻呵一声,迈步而入。 他背过手,低头看向顾七:“裴启桓,你惯会给本王出难题!” “殿下恕罪!” “恕罪?滥杀无辜的罪名,如何饶恕?” 顾七仰起头,看着元哲,笑了起来:“殿下若断定臣有罪,便不会来了。” 元哲打量顾七一眼,这胡服比官服要更合身些,穿在身上,勾勒出细窄的腰身。 “你也太瘦了。” 顾七满脸疑惑,睁大眼睛望着元哲。 “咳,本王是说...” 好在牢房内灯火昏暗,并未看到元哲涨红的脸。 “殿下定是想说,臣这孱弱的身子,不可能打死张大壮!” 元哲别过头去笑了起来。 待平复了心情,又恢复冷峻模样。 “所以,那妇人纯属诬陷?” “倒也不是,”顾七跪坐,面色凝重起来:“臣,的确打了他。” “哦?”元哲下蹲,盯着顾七问道:“打哪了?” “膝盖。” “只一脚?” 顾七点了点头:“只一脚。” 见顾七眼神坚定,不似说谎。 加上赵德勋在府衙说过的话,元哲疑虑打消,会心一笑。 “既如此,明日你便自证清白。” 元哲起身要走,顾七忙开口:“不对殿下?” “怎么?” 顾七笑道:“不应该是殿下还臣清白么?” “为何?” “殿下,此事说到底,与您是脱不了干系的。” 元哲眉尾向上一挑,朝着顾七抬了抬手:“起来说话。” 顾七起身,掸了掸腿上的土。 “你倒说说,与本王有何干系?” “臣若说了,殿下可不能怪罪。” “嗯。” 顾七“嘿嘿”一笑:“殿下怕是早早布好了局,就等臣往里跳呢!” 元哲不置可否,反笑道:“所以,你将我一军。” “不错。只不过,殿下的局,臣回了荼州,见了周护才知道。而臣的计,开始便被您识破了。” “裴启桓,你的确,与众不同。” 元哲眼中充满欣赏。 自己身边值得信任的,自始至终,不过一个戎狄。 戎狄虽是战场猛将,却心无城府,更不会权谋算计。 若能将裴启桓收入麾下,定能完成更多大计! 偏这柔弱书生,对自己颇有防备。 “迁村一事,薛、冯二位大人并不支持。”顾七并未理会元哲异样的神情,只自顾自说着:“臣从开始就知道,但臣位卑言轻,不敢如何。只好这样闹一闹,届时臣定会因殴打百姓受罚,殿下也好接过迁村之事,后续定能处理妥当。未料想...” “此事,本王处理。定还你清白。” “不,”顾七摇了摇头:“让臣自证清白,您主持公道便可。” “怎么?又愿意自证清白了?” 顾七抿嘴一笑,朝着元哲浅鞠一躬:“臣要感谢殿下。” “为何?” “其一,感谢殿下在臣身陷囹圄之时,能够委身探望。” 元哲闭眼,轻吐出两个字:“虚伪。” 顾七咧嘴笑了起来,继续说道:“其二,感谢殿下,点醒臣。此事,臣必须自证清白,才不会遭人怀疑,更不会攀扯到殿下您。” 元哲“哼”了一声:“狡诈。” “其三,谢殿下,护这荼州百姓安虞。” “...矫情。” “殿下,”顾七叹了口气,凝重道:“臣有一事相求。” 元哲睁眼,看着顾七:“何事?” 顾七跪地,朝元哲磕了个头:“能不能求两件?” “贪心。” 嘴角不自觉上扬,看着顾七这副模样,只觉可爱异常,元哲抬了抬手:“起来说话。” 顾七并未起身,直言道:“臣,允了百姓,各郡守府前设粥铺。” “救济百姓,允。” “臣,大揽迁村,恐得罪了薛、冯二位大人。” “本王助你。” “谢殿下。” 待顾七起身,元哲又细打量一番,戏谑道:“这么看,裴卿似比那谢家小姐,还消瘦些。个头,也比人家逊色了点。” 顾七捂着口鼻猛咳几声,脸窘得通红:“殿下,臣这副身子,早就如镂空一般,内里烂透了。只盼这辈子快快过去,下一世投个好人家呢!” “本王,不是这个意思。”元哲将薄氅脱下,转而给顾七披上,眼中透着内疚与心疼:“不然,让徐硕看看,给你开些调理的方子。” “咳咳,便不劳烦徐太医了。” “裴启桓,”元哲眸中含情,款款看向顾七:“本王,需要你。” “殿下,您怕是弄错了。眼下,是臣,需要殿下,这荼州百姓,也需要殿下。” “莫要装傻,你知道本王说的是什么。” 这炙热目光,不知融化了多少有志之士,甘心为元哲前赴后继。 顾七迎上目光,细眉微微拧起:“殿下,臣始终看不透您。” “为何这么说?” 看着一脸诚挚的元哲,顾七忽然不知,该如何开口。 元哲若与元承熙一心,何苦要拉拢自己。 若元哲有异心,以他的势力,早就颠覆朝堂,又何必拉拢自己? 顾七后撤一步,朝元哲浅鞠一躬: “臣,僭越了。” 元哲伸手想去扶,终叹了口气,缩了回来。 “裴启桓,这世道若非黑即白,活着会简单很多。正如这牢房,照亮的地方为明,照不到的地方为暗。眼睛,有时候是会骗人的。也许你自己都没注意过,那墙根处有棵草。” 元哲指着那野草,看着顾七:“就像本王,难辨忠奸。可本王心里,亦有棵草,只是你没有细看罢了。” 顾七一惊,没想到元哲心细至此! 更没想到,自己的心绪,就这样被看穿了。 她握了握拳,试探问道:“那草,可向光?” 元哲笑道:“自然。” 虽言语婉转,却道明了心意。 顾七欣慰一笑。 许是这一瞬,真把自己当成裴启桓了。 竟忘了,自己的身份, 不过是小小暗棋。 翌日 “殿下,裴大人呢?” 元哲并未回答,只看着浩荡荡排队的百姓,面容严肃。 谢若泠持剑而立,冲周护道:“裴大人身背命案,眼下在许庭县等着提审呢。” “什么?!” 听到这话,周护忙将手中的勺柄递给旁人。 撸起的衣袖还未放下,便直接奔了出去! 杨盛在墙角蹲着喝粥,见周护跑了过去,下意识去追,撞倒了一片排队的百姓。 “站住!” 身后传来元哲的怒吼,周护住了脚。 “回来。” 杨盛端着碗,气喘吁吁道:“大人,您这是干嘛去啊?” 周护转身,看了看杨盛,悻悻而归。 杨盛揉了揉刺痛的肚子,缓步跟在周护身后。 “殿下。” 元哲立于高阶之上,垂眼看着周护:“去哪?” 周护垂首,待呼吸平缓,道:“许庭县。” “去作证?” “嗯。”周护用力点了点头:“昨日,臣跟赵将军都在,百姓斗殴,并不是什么大事。怎好好的,就有命案了?” “做好你分内的事,旁的勿要插手。” “殿下,这——” 见元哲冷脸,周护不敢再言。 临近晌午,救济粮已几乎散尽,排队的百姓也零星三两。 周护始终心不在焉,干脆喊来杨盛,把勺柄往他手里一扔。 自己坐在石阶上发愣。 谢若泠见他如此,凑上宽慰道:“周大人也不必担心了,裴大人那边有赵将军,定安然无恙。” 周护抬眼看了看谢若泠,勉强挤出微笑:“嗯,多谢了。谢小姐。” “咳咳,周大人。”谢若泠干咳两声,低声道:“如今我女扮男装,不好再这么叫我了。” “哦,谢公子。” 元哲稍稍侧身,望着旁边这二人。 忽听周护道:“若不是见过你,我还真以为,你是殿下身边的小将军。” 谢若泠得意地笑了笑:“女扮男装,也是要下功夫的。别的都易于伪装,唯独一点...” “哪点?” 与周护同样好奇的,还有负手而立的元哲。 他看着百姓,却竖起耳朵关切起两个人的聊天来。 余光瞥见谢若泠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你是说,喉?” 谢若泠点了点头。 “谢小...谢公子真是聪慧!” 周护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又细细打量了谢若泠一番,叹道:“谢公子这身打扮,可比一般的男儿好看多了!可小心,别迷住了哪家小姐,那可就误人终身了。” 谢若泠大笑起来。 “殿下!殿下——” 远远听见一个人的呼喊。 众人纷纷朝着声源望去,只见一小厮疾奔而来。 到元哲跟前,“扑通”跪下:“殿下!李...李郡守让小的来传话,说是...” “说什么?” 那小厮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倒了口气:“说请殿下快快回去,裴大人,裴大人...” 元哲瞳孔一震,还未等小厮说完,直接冲了出去。 “徐硕!” 远处的徐硕,正在给百姓把脉,听到元哲呼唤,忙探头望去。 见元哲急匆匆要走,赶紧提笔写了张小药方,递给那百姓,随后背上药箱追了过去。 周护同谢若泠也并未迟疑,箭步上前。 待上车之时,元哲早已骑马疾奔,只看到绝尘背影。 众人赶到许庭县县府衙门,围观的百姓自觉让出前路。 周围静默无声。 只听到赵德勋的嘶吼:“冯睿!你真是该死!” 元哲暗道不妙,赶忙冲了进来... 暗棋 第61章 血浸衣衫显百态,惊鸿一瞥动春心 赵德勋和李景浩,架着不省人事的顾七。 见元哲回来,赵德勋双眼通红,更显激动:“殿下!” 深色胡服被血浸染,顾七脸色惨白,几缕青丝紧贴脸颊,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 “这,这是怎么回事?” 周护上前两步,想去搀扶,却无从下手。 元哲在原地,紧盯着昏死的顾七,满眼心疼。 强压着心里一股火,咬牙道了声:“送他回去。” “好。”李景浩应了一声,架着顾七要走。 “我来!”周护凑上前去,在顾七身前微蹲。 赵德勋和李景浩会意,小心将顾七托到周护背上。 周护眼眶发红,长舒一口气,将顾七背起。 才走了几步,便觉身体有些吃不消。 从早起搭设粥铺到散粮,周护始终滴米未进。 这一路走来急火攻心,更觉胃中刺痛,头晕目眩起来。 他身体微微发颤,恐摔着背上的人,只好住了脚。 “你们文官就是这样,羸弱不堪!” 赵德勋一把推开周护,拽着顾七的胳膊,将她放到自己背上,小跑起来。 周护摔在地上,头更晕了些。 “没事?”李景浩蹲下身来,将周护扶起。 “没事,你快跟上。”周护坐在地上,双眼紧闭,不停地深呼吸。 李景浩见他无恙,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且休息一下,我先过去。” 周护强忍不适,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徐硕背着药箱跑了过来,见周护坐在路边,凑上前去,低过颗蜜丸:“从早上到现在,你跟殿下都没吃东西,快把这个吞了。” 周护接过蜜丸,那蜜丸干涩难咽,他抬手锤了锤胸口,呼出口气。 “裴大人身受重伤,我得过去看看。但殿下这边...” “徐太医放心,我去照顾殿下。您快去...”周护抬手向下捋着胸口,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您快去看看裴大人!” 徐硕点了点头,背起药箱疾奔。 待到刺史府时,远远见李景浩等人站在厢房外,焦急踱步。 “怎么样了?”徐硕上前,拉着赵德勋的胳膊问道。 赵德勋指着厢房道:“在里面。” 徐硕上前,正迎上晏楚荣。 “晏大夫?” 晏楚荣皱着眉,冷声道:“诸位外面等候。” 说罢便要关门,却被徐硕一手拦了下来:“晏大夫!兹事体大,不如让我进去,也好商量对策。” “不必。” “晏大夫!”徐硕不肯放弃,依旧紧扒着门框:“我是奉殿下之命...” “我说了,不必!”晏楚荣怒推了他一把,将门狠狠关上! 徐硕不受力后撤两步,关上门时,瞥见屋内有人。 一女子身着粗布麻衣,乌黑秀发顺在身后,两鬓编起碎辫,规矩站在桌前,听到外面吵嚷,她转过头来,瞥了一眼徐硕。 面容姣好,眼神清冷,气质脱俗。不似这荼州百姓,偏又穿着穷苦人家的衣裳。 只一眼,便让徐硕记住了她。 至后来很多年,都念念不忘。 李景浩将徐硕拉了下来:“晏大夫医术高超,裴大人吉人天相,定会没事的。” 徐硕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拉我过来,就为她?” 那女子轻抬手,指了指床上趴着的顾七。 “嗯。”晏楚荣坐在桌前,倒了盏茶。 “打架,也是为她么?” “巫卓,你废话太多了!” 晏楚荣极力忍耐,却还是发了火。 巫卓不再多言,径直走到床边,将顾七的衣衫悉数褪尽。 “也不知道挨了多少下,竟打成这样。” 晏楚荣紧闭双眼,面向墙壁,握着茶盏的手开始发颤:“二十大板。” “难怪。”巫卓开始处理伤口,余光瞥见晏楚荣,笑道:“若我不在,你当如何?” 晏楚荣睁开眼,坚定回道:“娶她。” “哟,”巫卓调侃起来:“还以为晏大夫冷面冷心,想不到,也有柔软的时候。” 对面的人忽然安静,再不发一言。 巫卓叹了口气:“自古情字伤人。你因为她,同主人翻了脸,实不应该。主人的性子你还不了解?他的人,你若动了,能有什么好下场?与她厮守,怕是这辈子都不能了。” 见晏楚荣身形一晃,便知这话他听进去了。 屋内静了下来。 只听到窸窣处理伤口的声音。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听到巫卓一声:“好了。” 晏楚荣将茶盏胡乱丢到桌上,冲到床边,跪坐在地,号起脉来。 那桌上的茶盏,滚到地上,“啪”一声,碎了。 赵德勋等人听到声响,忙冲了上来:“晏大夫!怎么样了?” 那门剧烈晃动,便知来人拍得有多凶猛。 “我先去开门。” 晏楚荣并未回应,此时眼中只剩顾七一个。 巫卓端起漆盘,上面满是带血的纱布块。 缓缓开门,低着头朝众人浅行一礼。 赵德勋和李景浩闪到一边,为巫卓让出前路。 徐硕呆看着巫卓,直至出了走廊,在拐角处消失不见。 李景浩与赵德勋迈步进了屋。 见顾七趴在床上,神色有缓,便知无恙。 晏楚荣放下心来,将顾七的胳膊轻放入被中,又从袖中掏出汗帕,小心翼翼在额头擦拭着。 “没事了,诸位请回,不要打扰她休息。”晏楚荣起身,将赵德勋等人往外推。 待到门前,徐硕指着晏楚荣脸上的伤道:“我帮你处理一下。” 想起刚刚的举动,晏楚荣面露歉意:“有劳。” “殿下还在府衙,我们得赶回去。” 徐硕点了点头,赵德勋与李景浩转身跑出了刺史府。 旁边是徐硕厢房,推门而入,将自己的药箱放在桌上。 “怎么伤的?” “不小心,摔了。” 从医这么多年,哪怕是庸医,也能看出这伤有端倪。 徐硕只微微一笑,并未多问。 拿出药膏,轻轻涂抹着。 “裴大人的伤,如何了?” 晏楚荣疼得脸部抖了抖,哼一声道:“皮外伤,不碍事。” 徐硕叹了声:“万幸。” “身上可还有伤口?” 晏楚荣摇了摇头。 徐硕将药箱整理好。 二人尴尬一阵,不知该说些什么。 “晏大夫,”纠结一番,徐硕缓缓开口:“刚刚屋内那女子是?” 晏楚荣眼神闪躲,抬手摸了摸伤口:“那是百药堂的掌柜。” “哦。”徐硕抿了抿嘴,记下了“百药堂”三个字。 “我先去煎药。” 晏楚荣径直起身,出了厢房。 徐硕轻“嗯”了一声,见晏楚荣离开,不自觉起身跟随。 那清冷的眼神,在脑海中刻印得越来越深。 似有什么东西,在心头轻挠了一把。 “你怎么过来了?” 徐硕站在门口,干笑两声:“我,我来看看。” “哦,正好。”晏楚荣将手中蒲扇递给他:“我先去喂药。那火上架着一副新药,你来看着。哪里不明白可以问巫卓。” 巫卓坐在矮凳上,手持蒲扇,瞪了晏楚荣一眼。 晏楚荣自知失言,闭紧嘴巴端起药碗走了出去。 徐硕手上拿着蒲扇,在巫卓旁边坐了下来。 巫卓还是那副清冷模样,小心看护着眼前的药炉。 紧张得心脏怦怦跳,徐硕只觉呼吸困难,拿起蒲扇用力向面前的药炉扇风。 “不是这样的,你要轻点。” 巫卓在旁皱了皱眉,开始怀疑这人的医术。 “抱歉。”徐硕脸红了起来。 周围充斥着浓浓药香,飘出的缕缕白雾让徐硕失了神。 虽从未经历情爱,却在这一瞬,明白了所有。 徐硕深吸口气,鼓足勇气开口道:“你叫...巫卓?” 巫卓并未看他,只淡淡“嗯”了一声。 徐硕看着巫卓,继续道:“我叫徐硕。” “哦。” “我,我在太医院任职。” 巫卓依旧看着药炉,听到徐硕的话,点了点头:“我是...” “你是百药堂的掌柜!晏大夫跟我说过了。” 巫卓转过头,看到徐硕憨笑,礼貌扯出微笑:“对。” 徐硕张了张嘴,顿时词穷,不知该继续什么话题。 丧气地垂下头来,盯着面前的药炉发呆。 “徐太医,怎会到荼州来?” 听到巫卓的声音,徐硕心里一颤。 她竟主动问起自己的事情! 徐硕傻呵呵笑了起来:“跟着哲王殿下来的,荼州水患恐闹疫病,陛下便派臣来了。” “哦。”巫卓并不在意他说的话。 只是无聊,寻个人聊聊天,也能打发些时间。 在皇宫许多年,与皇亲贵胄、新爵权贵打交道,惯会逢场作戏的表面功夫,虽做不到油嘴滑舌,却也能给人留下健谈的印象。 眼下,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始终没有能热络起来。 “好了。”巫卓起身,从旁边拿起抹布,裹紧了手柄,将滚烫的药倒入碗中。 “我的,是不是也好了?” 徐硕看着巫卓,手中蒲扇险些被炉火烧着。 巫卓噗嗤笑出声来,上前夺过蒲扇,蹲在旁边轻扇着:“我看你心不在焉,若有事,不妨去忙罢。” 徐硕看着巫卓,喉结滚动两番,结巴道:“也...也不是忙。” 巫卓笑了笑,起身翻开盖子,咕噜噜的声音传了出来。 “再等不到半个时辰,便差不多了。” 她将蒲扇递送到徐硕手边:“我把这碗药给裴大人端过去,送完就直接回去了。” “你要走?” “嗯,这边有你和晏大夫,尽够了。” 徐硕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终是没好意思开口,只道了句:“慢走。” 巫卓点了点头,端着药碗走了出去。 暗棋 第62章 审冤案状况频发,表心迹困难重重 话分两头 且说元哲见顾七受伤,只道了声:“送他回去。” 周护中途返回,跑到府衙时,元哲依旧站在那。 那县官早就吓得面色发灰,哆嗦跪到元哲跟前。 元哲并未睬他,直盯着不远处的冯睿。 幽暗的眼底充满了狠厉,剑眉微拧,薄唇紧闭。 冯睿站在那一动不动,觉得胸口发闷,呼吸困难。 “殿下。” 周护缓步上前,轻唤一声。 “谢泠。” 谢若泠持剑在旁,抱拳行礼道了声:“殿下!” “喊来一个围观的百姓。” “好。”谢若泠径直走向人群。 元哲则跨步直奔堂上。 稍后,谢若泠领着一个中年妇人缓缓入了堂。 那妇人跪在堂下,朝着元哲磕了个头:“拜见大老爷。” “不必紧张,唤你前来,不过是问询今日提审一事。你照实说便是,勿要隐瞒。” “这...”那妇人起身望了望旁边跪着的县令。 谢若泠弯下腰来,在妇人耳边轻声道:“堂上坐着的,是镇国亲王。你不必害怕,把看到的说出来就行了。” 那妇人点了点头,将今早再审一事娓娓道来:“今天早上要审张大壮的案,我们便早早来了。裴大人说,有证人上堂,可证清白。然后喊来了这个人——” 妇人指着旁边匍匐跪地的男人,继续说道:“这个人来了之后,说目睹裴大人殴打张大壮。之后裴大人便与他争辩,因裴大人殴打百姓确凿,却无实证能够证明裴大人杀人,于是罚了二十大板,以作惩戒。” 周护大惊,看着那妇人:“二十大板?” 那妇人点了点头。 同样震惊的,还有堂上稳坐的元哲。 他双拳紧握,指甲狠嵌进肉里,借疼痛提醒自己冷静。 “裴大人生来体虚,这二十大板下去,岂不是要了他的命!” “放肆!”冯睿听了这话,怒瞪回去:“周郡守,你是在质疑老夫的决断吗!” “放肆!” 耳边传来元哲低吼。 冯睿吓了一跳,垂下头不再说话。 “你,”元哲指着那埋着头的男人:“再将那日斗殴的细节讲一讲。” 冯睿在旁,轻踹了那人一脚。 这人浑身一抖,缓缓抬起头来。 周护这才看清,原是当日打架时,逃跑的百姓。 “大人,草民,草民当日在场,裴大人,他带着永安县的人过来,张大壮阻拦,说了点粗话,便,便打起来了。后来,草民就跑了,喊来李大人,又折返回去。” “那时,张大壮是死是活?” 那人抬眼偷看向冯睿。 元哲盯着他,冷声道:“若说谎,即刻乱杖打死。” “草民...草民不敢撒谎!”那人赶紧磕了两个响头,说话间带着隐隐哭腔:“回去的时候,张大壮就躺在地上嚎,裴大人说,若再不就医,腿就废了。” 旁边的周护见他说话找不到重点,只好上前一步,跪了下来:“殿下,当日微臣在场。裴大人的确伤了人,却只照着膝盖狠踹了一脚。随后李郡守前来,便着人带走了。” “臣可以作证!” 正说着,李景浩和赵德勋赶了过来。 李景浩擦了擦脖颈淌下的汗,快步到周护身旁跪下:“殿下,臣那日在场,且参与斗殴的,是永安县和许庭县的百姓,只要喊来问询,定能还裴大人清白!” “斗殴难免伤人,那张大壮,若是被永安县百姓围殴,难保不被打死。” 冯睿的话,让元哲瞬间黑脸。 李景浩有口难辩,急得脑门冒汗:“那,那还有许庭县百姓呢!” 说罢,起身直接朝外走去,冲围观的百姓喊道:“那日参与斗殴的百姓,请你们站出来!为裴大人作证!” 窃窃私语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无一人挺身而出。 李景浩气得掉了两滴泪,怪自己平日太过软弱,竟在这郢江郡,闹出攀诬朝廷命官的事来! “我们这么多证人,难道还不足以换裴启桓清白?” 冯睿迎上赵德勋恶狠狠的眼神,戏谑道:“证明裴启桓清白的,除了当日他带的百姓,还有你们几个官。关系交好,众口一词也不足为怪。” “冯睿!”赵德勋吼了他一声。 抬眼见元哲瞪着自己,赵德勋咬了咬牙,不再说话。 来龙去脉清晰,却无人作证,怎么都理不出头绪。 加上心中焦躁,始终牵挂着受伤的顾七。 元哲有些坐不住,抬手扶额,压了压急躁的心绪。 倏地抬起头来,见那作证而来的男子正悄瞥向自己,迎上目光又迅速低下头。 “今日先到这里,明日再审。” 元哲朝赵德勋使了个眼色,赵德勋会意地点了点头。 众人散去,元哲以案情不明为由,将冯睿和县令留了下来,喊仵作入堂,又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个清清楚楚。 谢若泠学着赵德勋的模样,持剑立于元哲身旁,不发一言。 李景浩与周护据理力争,说得脖颈发红。 赵德勋则悄声出去,尾随着堂上作证的男人。 落日黄昏,余晖映出天边一抹红。 天黑得越发晚了,人们脱去厚重衣衫,享受着微风吹拂。 晏楚荣走到窗边,打开一条缝。 忽听到嘤咛声,快步到床边蹲下,摸了摸她的头。 模糊中看到一个人, 顾七呼出口气,反复闭眼睁开,视线总算清晰。 “晏大夫。” 顾七咧嘴笑了。 晏楚荣鼻头一酸,险些掉下泪来:“醒啦。” “嗯。”顾七咂了咂嘴:“梦到你给我灌药,好苦。” “傻子。”晏楚荣轻抚着顾七,柔声道:“怪得了谁呢,你若醒着,还能给你吃颗蜜饯。” “还好,你在。” “是啊,”晏楚荣从桌上抄起一碗温水,用汤匙小心喂着:“我在半路遇到你们,赵德勋说,你被打了板子,我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顾七喝够了水,抬手轻轻一推:“可是遇到什么难事?” “嗯。”晏楚荣将碗放到窗台上,又回身蹲下身来:“若跟你们回刺史府,我便要亲为你上药,若返回去寻巫卓,又恐徐硕追上来为你疗伤。左右为难。” “何至于此。”顾七拍了拍晏楚荣:“我从未把你当外人。” “这倒是我狭隘了。”晏楚荣低下头来,抬手刮了刮顾七的鼻子:“我有点后悔去寻巫卓了。其实...” 话未说完,听到一阵轻柔的叩门声。 晏楚荣起身开门,见元哲站在门前。 “殿下。” 元哲抬手,免了晏楚荣的行礼。 “裴启桓怎么样了?” 晏楚荣微微颔首,恭敬答道:“吃了几剂药,眼下刚醒。” “哦?”元哲稍稍探头,却没能望到人。 “精神如何?” “欠佳。” 平静吐出的两个字,让抬脚准备进屋的元哲顿住,过后,他收回脚,浅笑一声:“既如此,便让他好生休息。” 抬眼又向里望了望,还是什么都没看到。 元哲稍显失落,轻叹口气,缓缓离开。 晏楚荣见他走远,将门轻掩。 “有点暗。” 听到顾七的话,晏楚荣赶紧走到桌前,燃起烛台。 又走到里间,点燃两盏灯。 屋内亮堂堂的,让顾七心里畅快了不少。 “楚荣。” “嗯?” “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晏楚荣放下灯盏,抬手摸了摸脸上的淤青。 “我看看!” 顾七稍稍起身,便觉下半身火辣辣地疼。 “别乱动!”晏楚荣快步上前。 顾七看着晏楚荣的脸,细眉紧拧:“谁伤了你?居然敢对你动手!” “怎么,要给我报仇啊?” “待我好了,定要为你讨个说法!你说,哪个打了你?” 顾七自证清白反被仗责,本就心里不痛快,再见晏楚荣脸上的伤,心里更是窝火!只恨自己要扮那病秧子裴启桓,否则,早就收拾这群不长眼的东西! 晏楚荣见她生气,反倒笑了起来:“只怕你打不过,也不舍得打呢。” “什么意思啊?” 他从怀中掏出张纸,递给顾七。 顾七打开一看:“这是韩子征的字迹。” 晏楚荣点了点头。 纸上留下洋洋洒洒几行字:“顾氏入府所签身契,于今放还。鉴身契未随身携带,允顾氏随时到将军府取回。自此,恢复自由身,此笺为凭。” 顾七笑了:“你就为这个,去打了一架?” 晏楚荣面容严肃,将纸从顾七手中抽出,小心叠好:“且放在我这,待回云国时,便将你的卖身契取了来,自此,你便是自由的。” “不知该如何谢你,希望有朝一日,我能报答你的恩情。” 晏楚荣埋下头,嘟囔着:“我要的,不是这个。” “什么?” 晏楚荣抬起头来,笑道:“我是说,我...” 门口又传来敲门声。 晏楚荣有些恼火。 起身去开门。 见徐硕站在门口,手持漆盘,上面放着一个雕刻镂空花纹的盅。 “晏大夫,听说裴大人醒了?” 晏楚荣瘪了瘪嘴,朝徐硕轻点头。 “我能进去吗?” 他将门打开,闪到一边。 徐硕径直进了屋:“裴大人,感觉怎么样了?” 顾七趴在床边,稍稍用力,说话大声些:“好多了,多谢徐太医。” “可不是我照顾的您。”徐硕笑着将盅放到桌上:“殿下白日没吃东西,我便喊小厨房做了些参汤,顺便给您盛了一碗。” “有劳。”晏楚荣将参汤抄起,面无表情看着徐硕。 徐硕眨了眨眼,尴尬地笑了两声:“那,裴大人好生休息,下官就告退了。” 顾七扯起脖子,回了声:“慢走。” 晏楚荣站在原地发怔,顾七看着他手中的盅道:“好香呀。” 他回过神来,将参汤递了过去。 暗棋 第63章 再审案证人自戕,引纷争怨怼四起 翌日 听到一阵敲门声,晏楚荣端着药碗,过去开门。 “薛大人。” “晏大夫,裴大人可好些了?” 晏楚荣点了点头:“眼下正醒着,不然您进屋说话?” “有劳。” 薛沛林缓步进屋。 昨夜伤口疼痛,折腾得一宿没睡好。 见薛沛林来,只好强打着精神,将笑挂在脸上:“薛大人。” 薛沛林看到顾七这副模样,不由得叹了口气:“这冯睿,越来越不成样子!” “薛大人可是气消了?” “什么气不气的。”薛沛林摆了摆手,坐到桌边:“终究,咱们朝廷派来治水的,怎好一直怄气。” “薛大人说的是。” “只以后,行事要谨慎些。” “嗯。” 薛沛林捋了捋胡须,站起身来:“今日,殿下亲审你的案子,老夫得去看看。你且休息罢。” “大人慢走。” 目送薛沛林离开,听到吱呀一声。 晏楚荣端着碗走了过来:“假仁假义的东西。” 顾七笑得讽刺,没有说话。 接过碗来将浓浓汤药一饮而尽,晏楚荣随手递过颗蜜饯。 含着蜜饯,又趴了下来:“晏大夫,我这伤口胀热,疼得一晚没睡。” 晏楚荣放下空碗,抄起床头蒲扇,掀开被子朝着伤口处扇风:“晚些我喊巫卓过来,帮你敷药。” 顾七闭上眼,轻道了声:“好。” 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晏楚荣放下蒲扇,轻扯过薄被,小心盖上。 煞白的脸总算恢复些红润,那蜜饯含在嘴里,鼓出一块。 晏楚荣笑了笑,抬手捏住顾七的脸。 “啵儿”,蜜饯从口中掉了出来。 平日怕苦,喝了药便快速将蜜饯吃了,如今却连嚼的精神都没有,可见昨夜有多难熬。 晏楚荣揉了揉发酸的眼,打了个哈欠,起身端着空碗,走了出去。 府衙前又聚满了人。 元哲于堂前端坐,冯睿、薛沛林坐在两侧圈椅上。 谢若泠持剑立在元哲身侧,看着跪坐在地的妇人,悲悲戚戚的模样,倒也可怜。 衙役持棍在两侧站立,周护站在府衙外,焦急等待着什么。 堂上出奇地安静,偶有抽泣呜咽声,再无旁的声响。 “殿下!” 听到外面一声喊,元哲眸中闪出光来。 赵德勋将李景浩远远甩在身后,满头大汗跑了过来:“殿下!不好了!” 元哲顿惊,站起身来。 周护不知所以,待李景浩跑过来,忙一把拽住:“怎么了?” 李景浩一路疾奔,心跳得厉害,他大口喘着气,一句话都说不出,只好向里抬了抬手,拉着周护入堂。 赵德勋站在堂上,眉头紧锁:“殿下,昨日作证的人,自戕了!” 众人大惊,外面的百姓也纷纷议论起来。 元哲沉着脸,扫了一眼旁边的冯睿。 冯睿面上波澜不惊,只淡淡叹了声:“可惜。” 顿入僵局,不知如何是好。 谢若泠这样看着,将事情了解个大概。 “依我看,也不必审了。证据不足,裴大人也领了杖责,这官司纠缠下去也没意义...” “放肆!”元哲瞪着眼,冲谢若泠吼了一声。 谢若泠吓得哆嗦。 “滚出去!” 众目睽睽下,谢若泠登时红了脸! 眸中氤氲,咬了咬唇,跑了出去。 李景浩恐她出事,忙追了上去。 冯睿轻咳两声,掏出帕子擦了擦嘴:“殿下,这案,还要怎么审?” 元哲强压怒火,深吸一口气,缓缓坐下:“改日再审。” “大老爷!”堂下跪着的妇人突然开了口,将头抵在地上,泣道:“我夫君张大壮还未入土,您这样审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大胆!”县官见元哲神色不对,忙凑到妇人跟前,急道:“这岂有你说话的份?快快闭嘴!” 那妇人抬起头来,泪眼滂沱:“我们不告了,我只想他入土为安,不想再多生是非了!” 围观的百姓见此阵仗,更觉妇人可怜,可叹百姓受狗官欺压,燃起一腔怒火,纷纷吵嚷起来: “是啊大人,您这么审下去,怕是张大壮的尸体都要臭了!” “你们官官相护,非要颠倒黑白吗?” “罚都罚了,还审个什么劲?” “就是,难不成还了清白,再把张大壮拉起来打几棍子?” 说的话越发不堪入耳,元哲坐在堂上,气得身子微微发抖,脸涨的通红。 周护斡旋其中,示意百姓不要激动。 他站在众多百姓身前,据理力争:“此案蹊跷,并非故意袒护!谁人都不愿平白受冤,不明察,诬了好人不说,死者即便入了土,也难安。若此案糊涂过去,将来尔等含冤时,还能有清官为你道一声冤吗!” 几个为妇人含冤的百姓,迎上周护发红的眼,顿时无言。 “若审,也该有个期限。”妇人双手捂着脸,哭得伤心:“改日,要改到何时啊?” 元哲一脸阴霾,长长叹了口气:“明日。定能结案。” 周护回身望着元哲,眼中透着惆怅。 不知明日,能否还裴启桓一个清白呢... “谢小姐,谢小姐,等一下!” 谢若泠突然住了脚,待李景浩跑上来,直接捶了他一下:“叫我谢公子!谢公子!” “哦,谢公子。”李景浩跑得脸颊发红,抬起胳膊擦了擦脖颈的汗:“你一个大家闺秀,怎女扮男装跟着哲王殿下?” “我...”谢若泠瞪了他一眼,转过身去,抬脚将石子踢远:“要你管!” “你这样乱跑,很不安全。” 谢若泠翻了个白眼:“我一身武艺,何惧?” “原来如此。”李景浩搔了搔头,将脚边石子拨到一边:“既追随殿下,以后言行还是要注意些。” 谢若泠转过身来,双手叉腰,盯着李景浩:“轮得到你来教训我?” 李景浩忙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是觉得你今日有些冲动。” “你也觉得我说错了?这案子审了这么久,都不见有什么新证词。不论裴启桓杀没杀人,罚已经领了。再审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倒让百姓觉得你们为官的一丘之貉,不给百姓活路罢了!” 李景浩才说了一句,便被谢若泠怼回这许多来。 他抿了抿嘴,低声道:“殿下他们,总是有道理的。” “哼,”谢若泠又瞪了他一眼:“马屁功夫倒是足。” 李景浩吃了瘪,脸更红了:“我只是觉得,那么多人坚持重审,定是有它的道理的。” 谢若泠懒得再听,干脆走远了些。 李景浩又凑了上去:“不然,早些回去。” “要你管?”谢若泠又向前走了两步。 李景浩站在原地,垂下头不再说话。 身后没了动静,谢若泠转过身来,见李景浩窘着脸,忍俊不禁道:“呆子,你是郢江郡郡守?” 李景浩点了点头。 谢若泠望向远方:“我想去郢江看看。” 李景浩抬起头来,看到谢若泠的侧脸。 柳叶细眉,弯弯睫毛,粉唇微抿,下颌勾勒出漂亮的弧线。 不由得看呆了,盯着谢若泠的明眸道:“好。” “嘶——” “伤口有些红肿,晚些让晏楚荣给你开些消肿的药。” 顾七趴在床榻上,“嗯”了一声。 巫卓坐在床边,小心涂抹着药膏。 “主人,在干嘛?” 巫卓歪头看了一眼,笑道:“怎么,想他啦?” 顾七红了脸,支吾道:“不是...” “他好得很,正为你铺路呢。” “铺路?”顾七稍稍侧头,想听得更清楚些。 “嗯。”巫卓点了点头:“他得帮你,在荼州扎稳脚跟才行。详细的我就不清楚了,也从不多问。” “哦。” “好了。”巫卓帮顾七穿上里衣,又拉过被子盖上:“明日再来看你。” “多谢。” 巫卓笑了笑,径直出了厢房。 寻到晏楚荣,叮嘱些什么,便施施然出了府。 吃过饭,又眯了一会。 待下午醒来,觉得精神又好了许多。 晏楚荣端着汤药进屋,笑道:“想来你也要醒了,正好喝药。” 顾七一脸嫌弃,远远便闻见浓浓药味儿,让人反胃。 “良药苦口。” 晏楚荣搬过木凳,坐在床边,舀起一匙汤药,细心吹了吹,递了过去。 “这一口一口,得喝到什么时候。”顾七抬手轻推,直接接过他手中药碗,鼓着腮帮子吹了又吹,灌了下去。 看顾七龇牙咧嘴的模样,晏楚荣忙掏出蜜饯。 顾七抓过蜜饯,赶紧吃了进去。 不知为何,忽想起元哲曾递给自己的蜜糖,入口即化,甜滋滋的,比蜜饯更好吃些。 “发什么愣?” 顾七憨笑两声:“你可见过那种,入口即化的蜜糖?” 晏楚荣迷茫地摇了摇头:“你说的是那粘牙的软饯?” “不是。”顾七摆了摆手:“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只吃过一次。” “从哪吃的?” 顾七眼中放光,将核吐到碗中:“元哲给的。” 晏楚荣撇了撇嘴:“原来如此。” 接过药碗,放到窗台上。 “说起元哲,”晏楚荣压着声音,悄声道:“他为你的案,可是第二次重审了。” “为何?” “据说是堂上作证的人,自戕了。” 顾七面露惊讶,想不到冯睿竟做得如此绝! “这小王爷,对你颇为上心。” “呵,他这哪是为我。” 晏楚荣疑惑道:“你也挨了打,此案照理来讲,没有再审的意义。” “唉,那你就错了。”顾七捏了捏发酸的脖颈,道:“一个朝廷钦派的官,到荼州因杀人入牢狱。这无异于狠狠扇了皇家一掌,元哲贵为王爷,自然面上挂不住。再者,若我背上人命,荼州百姓定心存怨怼,待我伤好治水,又有几个肯配合?证明我的清白,既解了百姓误会,又能让百姓明白,这其中有人作梗,对我,乃至对朝廷的信任,都会多几分。” 晏楚荣看着顾七,赞赏道:“你与初到郡州时,大有不同。就连我,都没想到这层。” “你一心扑在治病救人上,哪还有旁的心思想这些。” “好了,既然是这样,你尽可宽心休息了。想来这小王爷,已经去寻对策了。” 顾七点了点头,又趴了下去:“晏大夫,你的药太苦了!” 暗棋 第64章 闯私宅强索名单,入厢房轻探裴郎 街道拐角处,赵德勋探出头来,轻唤一声:“殿下。” 身后的元哲抬手用汗帕捂住下半张脸,迈步而出,朝街尾瞥去。 见一粗野汉子,怀中抱着三四岁的奶娃娃,敲了敲门。 妇人开门而出,急哄哄将孩子抱了过来。 待那汉子远远走开,元哲跨步上前,赵德勋紧随其后。 眼看那妇人要关门,元哲快走几步。 “啪”一声,元哲大手拍在那破烂不堪的门上,吓了妇人一跳。 “你们,你们是谁啊?” 妇人脸上挂着泪痕,见两个魁梧汉子进院,不自觉抱紧了怀中的孩子。 元哲并未说话,径直进了屋。 赵德勋薅住妇人的后脖领,将她拖进屋内。 极简的装饰,方桌擦得干干净净,上面摆着的饭菜却馊了。 元哲皱了皱眉,抄起旁边孩子的衣服,盖了上去。 “可认识张大壮?” 那妇人一抖,脸上透着惊恐,拨浪鼓似的摇头:“不,不认识。” “不认识?那你男人为何自戕?” 妇人紧紧抱着孩子,缄默不言。 “只要你写份名单,我便放了你。” “什...什么名单?” 元哲从怀中掏出张纸,放到桌上:“那日参与斗殴的人。” 妇人一惊,后撤两步,险些摔倒。 赵德勋站在在她身后,轻推一把,才勉强站住脚。 “大人,”妇人跪了下来,泪眼婆娑:“请大人饶了我们孤儿寡母!” 元哲微微探身,笑得阴冷异常:“那看来,你是不想写。” 赵德勋上前,一手箍住奶娃娃,一手掰开妇人的手,硬生将孩子夺了出来! “不!不!”那妇人嘶吼,吓得孩子哇哇直哭。 “大人!大人,求您放了他!”妇人双手握住赵德勋的脚,不停地磕头。 赵德勋有些慌乱,看向元哲。 元哲亦心有不忍,可戏总要做足了,才能拿到想要的东西! “咳。”元哲猛咳一声,恢复了冷峻神情:“拿名单,换你儿子的命。” “什么名单呀,我真的不知道啊大老爷!” 元哲朝赵德勋看了一眼,赵德勋深吸口气,抱着孩子朝外走去。 “娘——娘——” 那孩子哭着朝母亲伸出了手。 妇人登时发了疯,起身冲了出去,想从赵德勋手中夺回孩子。 赵德勋拽着孩子胸前衣衫,用力提起! 元哲被唬了一跳,生怕那孩子摔下来,忙跟到院外,紧紧盯着。 妇人踮起脚尖,却依旧够不到赵德勋的脸,照着赵德勋的胸膛猛捶了几下,随后仰起头,眼中透着绝望,缓缓跪了下来:“大人,我说,我说...求您,求您别伤了我的孩子...” 赵德勋稍稍侧眼,再次看向元哲。 元哲背过手,点了点头。 孩子稳稳落入赵德勋怀中,哇哇哭个不停。 几人再次回了屋。 妇人站在桌前,看着桌上的白纸,抠了抠手:“大人,我大字不识,能不能您来记?” 元哲坐了下来,低头抬手:“笔。” “家里,没有。” 元哲抬头,见妇人不似说谎,又环顾一周,的确不见笔墨纸砚。 “殿下,我来。” 赵德勋将孩子放下。 妇人见状,箭步冲了过去,将孩子抱在怀中,瑟瑟发抖。 赵德勋拇指推开剑柄,食指在剑刃上轻轻一划,冒出许多鲜血。 弯下腰,手指放到纸上:“说罢。” “张开,在村东,门前有棵大槐树。” “赵五,在村北,两个矮土墙,中间夹着个高房,便是他家。” 见妇人不再说话,赵德勋起身,看向她。 “大人,其他的,是别的村子里的,我一个妇人,实在不清楚了。” 元哲抄起纸张,淡淡说了句:“可以了。” 二人大跨步出了院子。 周护带着杨盛跑到村口,四下张望。 正遇上元哲和赵德勋出来。 “殿下!”周护和杨盛跑了过去。 “照您的吩咐,把杨盛带来了。” 元哲看着杨盛,严肃道:“当日参与斗殴的人,可都认得?” 杨盛搔了搔头:“不是一个郡的,不认识。” “相貌大抵可还记得?” “那是记得的!”杨盛用力点了点头,恶狠狠道:“跟他们打了两次,每个人都记得清清楚楚!” “好,走。” 走到村东,望见那棵大槐树。 男子扛着锄头,跟旁边的人说说笑笑,随后摆了摆手,进了院子。 杨盛指着那男人,低声道:“大人!有他!” 随后又去到村北,找到那矮土墙夹着的高房人家,一男子正在院中吃面,几只老母鸡围着他,争相啄着掉到地上的面条。 杨盛亦指认,这是当日参与斗殴之人。 “嗯,回去。” 周护有些惊讶:“就这么回去了?” 元哲抬眼看了看周护,没有说话。 赵德勋拍了拍周护的肩膀:“你们先回。” “那,臣先回去了。”周护朝元哲浅鞠一躬,拽着杨盛往回走。 日落西山,青天白云慢慢暗了下来。 “娘子,收拾好了没有!” 赵五从茅厕跑出来,急匆匆提上裤子,朝屋里跑去。 屋内燃着一盏油灯,昏暗不堪。 小娘子才将碗筷收拾好,正弯腰擦着方桌。 忽然,一双糙手环住自己的腰。 “你喊什么,生怕左邻右舍听不见!”那小娘子嗔怪一声。 “娘子,”那手动了起来,朝上摸索着:“我等不及了,快,快给我!” 小娘子被他摸得心烦意乱,登时没了收拾屋子的心情,身子软了下来,任由夫君摆弄。 赵五猴急起来,脱下外衫,拖着小娘子到炕上。 “嘭!” 一声巨响,将二人吓得不轻。 那木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门闩断成两截,掉在地上。 “哪个小王八崽子!”赵五敞胸露怀,将脚胡乱塞进布鞋中,走了过来。 两个蒙面黑衣人站在院中。 一个负手而立,一个持剑抱臂。 “你...你们!” 赵五抬手指向元哲,赵德勋直接冲上去,大手锁喉,掐着赵五往屋里走。 床上的小娘子见此阵仗,吓得往炕里一缩。 元哲进屋,瞥见墙角的小娘子,外衫敞开一个大口,里面红色肚兜露出一角来。 忙转过头去,拿过赵德勋手中的剑,从炕上挑起赵五的衣衫,扔到小娘子头上。 眼见赵五开始翻白眼,赵德勋才松开手。 “咳咳...呕...” 赵五眼泛泪花,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元哲上前一步,吓得他双腿一软,跪了下来:“好汉,好汉,您这是求财求色啊?” “求财的话,”赵五打开衣柜,从里面翻出个小盒子:“这里面,是我的积蓄,您留我条命。求色的话,” 赵五指着炕上的小娘子:“我家娘子还算有几分姿色,若不嫌弃,便,便让她伺候罢!” 那小娘子一听,气得火冒三丈,撤下头上的衣衫骂道:“赵五!你个杂碎!孬种!烂根的货!” 元哲冷哼一声,将赵五手中的盒子抄了过来,里面是灿灿金银。 “哟,积蓄不少。” 环顾四周,虽简朴,却远比之前的人家好出许多。 “我且问你,”元哲将盒子置于桌上,轻轻敲打着:“参与斗殴的,多少人?” 赵五悄抬眼,见来人气质不凡,见财不动心、遇色不动情,心下猜出个七八分。 他谄媚笑了起来:“好汉,您说的是什么啊?” 赵德勋抬脚照着脸踹了下去! 赵五被踹翻在地,门牙掉了两颗。 元哲看着赵五,眸中闪出寒光:“再多一句废话,要你命。” 说罢,赵德勋拔剑凑了上来。 “别别别!”赵五捂住自己的嘴,血顺着掌纹滴答到地上。 “斗殴的大概三十几个,这两天,死了俩。” 元哲同赵德勋对视一眼,站起身来。 “明日过堂重审张大壮的案,带着你们一众兄弟过来。” “好汉,您行侠仗义!可,可大家都是平头百姓,谁会听我的呢?” 元哲顿了顿,弯腰盯着赵五:“若不来,便和你小娘子,一起去陪张大壮。” “好...好汉!” 赵五朝着元哲和赵德勋的背影喊了两声,不见二人回头。 当夜,凉风灌入屋中,呜呜咽咽的声音传了出来。 小娘子坐在角落一边埋怨一边抽泣。 赵五则蹲在炕边,不停叹气。 “殿下,明天赵五不来可怎么办?” 元哲住了脚,月光将身影拉长。 一只黑狗正趴在地上,忽然矮墙上冒出黑影,登时站起,朝着墙外的元哲和赵德勋狂吠。 周围几家的狗,亦跟着叫了起来。 此起彼伏。 “走。” 赵德勋点了点头。 “还不休息?” 晏楚荣收起药碗,看顾七趴在床上,认真翻看着手上的治水论。 “白日睡多了,现在反而精神许多。”顾七眼睛落在治水论上,手朝着床边矮凳伸去。 摸到碟子中的蜜饯,抓了一颗塞进嘴里。 晏楚荣坐在桌前,单手托腮看着顾七。 忽听到敲门声,顾七一惊,忙将治水论收入怀中,顺势将脸贴到枕上装睡。 “晏大夫。” 屋内烛火亮着,想来还没睡。 元哲站在门外,看着晏楚荣微微一笑。 晏楚荣朝元哲浅鞠一躬:“殿下。” “本王来看看...” “裴大人吃了药刚睡下。” 元哲面露尴尬,却实在按捺不住,还是抬脚跨了进来:“没事,我就看一眼。” 放轻脚步凑到床前,垂头看着床上睡着的顾七。 口中的蜜饯核还未吐出,半张脸鼓出一小块。 他眉眼含笑,伸手捏了捏顾七的脸。 好凉!顾七一激灵,登时睁开了眼。 迎上元哲的目光后,不好意思地将被子拉起,只露出眼睛,笑得眉眼弯弯。 元哲脸微微发红,顿觉口干。 他咽了咽口水,道了声:“休息。” 晏楚荣待他离开,将门掩上,喃道:“莫名奇妙。” 暗棋 第65章 事迹败露入牢狱,冯睿疯魔辱亲王 翌日 元哲端坐堂上,谢若泠和赵德勋左右持剑而立。 冯睿、薛沛林和许庭县县令纷纷下座。 堂下妇人,双目无光,瘫坐在地上。 因不停磕头,头上箍着的白布已经挂了灰,长发凌乱,发丝上挂着零星柳絮。 谢若泠望着那妇人,眸中透出怜悯,对裴启桓的印象,更差了些。 围观的百姓比之前更多,纷纷向里望着。 堂上静默,堂下更无一人敢出声。 “殿下!” 周护和李景浩架着赵五小跑过来。 身后跟着二十多个汉子,跑得尘土飞扬。 赵五一手捂着头,血从指缝中淌了出来。 到堂上“扑通”跪了下来:“大老爷!您可要为草民做主哇!” 见到赵五,元哲才算放下心来。 可赵五如此狼狈,实属意料之外,顺势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赵五抬起头来,指着冯睿控诉道:“草民要状告荼州刺史,冯睿冯大人!他,指使张大壮寻衅,将永安县的人打成重伤!也是他!为诬陷国都来的大人,将张大壮打死!今天,还派人蹲在巷口,险些将草民打死!” 随后抬手指向身后二十多个汉子:“他们,他们皆能作证!” 身后的人们站在原地踌躇,见冯睿稳坐,吓得不敢开口。 赵五咬牙切齿骂道:“王八崽子,你们倒是说啊!” 一人鼓了鼓勇气,小声说道:“是啊大人,我们,都能作证。” 元哲一脸懵,抬头看向赵德勋。 赵德勋亦面露茫然,轻摇了摇头。 冯睿从座上惊起,气到发抖,指着赵五骂道:“无稽之谈,无稽之谈!说!是谁指派你来,诬陷朝廷命官!来人呐!此人攀诬朝廷命官,拉下去砍了!” 县令听了冯睿的话,急忙起身,吓了赵五一跳。 “咳。” 元哲轻咳一声,县令这才想起,堂上坐着位爷。 他搓了搓身上官服,又缓缓坐下。 “冯睿,你未免太过激动了。” 见声音有些耳熟,赵五抬头向堂上望去。 元哲的面貌看不清,却径直辨出旁边的赵德勋。 他揉了揉眼,咧嘴笑了。 怪道自己有眼无珠,竟不识大人物! 冯睿似魔怔一般,全然没有理会元哲,见县令撇过头去不承应,自己直接扑上去同赵五拉扯。 “嘭”! 赵五整个身子摔在地上。 冯睿双眼通红,狠狠掐着赵五的脖子! “大人...您还是,”赵五被掐得快要断气,却毫不畏惧,他眼带挑衅,艰难道:“还是...乖乖认了罢!” “押下去!” 元哲一声吼,赵德勋直接冲了下去,薅住冯睿衣领将他拽开。 旁边的衙役持棍上前,将冯睿狠狠压在地上! 赵五得以喘息,躺在地上猛咳。 待喘匀气息后,跪着将来龙去脉讲了个清楚。 “啊——” 那妇人悲怆大喊,冲到冯睿眼前,扇了冯睿一巴掌,指甲划破了脸,渗出颗颗血珠。 赵德勋忙拽住妇人的胳膊,将她拖到一边。 “冯大人!冯睿!我夫妇二人,困顿之际得您一口粮食,多少年来始终心怀感恩。我夫君更是甘愿赴死,您说向东,他绝不向西!在您的指使下,他做了多少污糟事!念在您救命之恩,我本欲绝口不提,没想到,你居然杀人灭口!” 冯睿斜眼看向妇人,笑了:“你们,你们有意陷害本官!证据呢?拿出证据来!” “你怎知我就没有!” 那妇人吼得撕心裂肺,一把甩开赵德勋,气力之大,赵德勋险些站不稳。 随后扯开上衣,撕开衬子,从里面掏出张绢布。 眼泪“唰”地流了下来,拿着绢布的手不停颤抖:“我夫君虽是个混蛋,可到底是关照我的!他担心自己终有一天不得善终,恐你对我不利,将你交代过的事,悉数同我讲了,务必要我记下来,以防身之用...” 话未说完,便哭得不成样。 赵德勋从妇人手中抽出绢布,递送给元哲。 字迹虽不娟秀,却也工整。 妇人抬起胳膊将脸上的鼻涕眼泪擦净,指着冯睿唾道:“冯睿!你以百姓生计为由,将各家妙龄女子运送到旁的州县,说是为大户人家做些杂事,实际上,是卖到青楼,让她们去做娼妓!” “什么!”围观的百姓乱了! “冯睿!你还我女儿来!” “冯睿!你个杂碎!我妹妹被你送到哪里去了!” 此起彼伏的叫骂声,湮灭了堂上的声音。 衙役守在外面,被众人推搡,有些招架不住。 薛沛林再也坐不住,起身指着冯睿:“你怎能做出此等下作之事!” “何止,”元哲看着手中绢布,戏谑道:“强占民田、瞒报水患、滥杀无辜,这一桩桩一件件,可记得清清楚楚。” 冯睿趴在地上,水火棍架在脖颈上,整个人狼狈不堪。 他双手扒着水火棍,哈哈大笑起来:“是又如何?堂下这些百姓,皆手上沾了血,你审得清、断得明吗!哈哈哈哈,可叹,可叹!自古红颜祸水,我澜国不一样!堂堂镇国亲王,竟被男子迷得神魂颠倒,澜国要亡,澜国要亡啊哈哈哈...” 那不堪入耳的话,刺激得元哲满脸通红,全然没了平日的冷静睿智,起身吼道:“将冯睿,杖毙!” 赵德勋箭步冲了上去,拦下元哲手中的签:“殿下,不要冲动!” 薛沛林挡在冯睿身前,压了压满腹心绪:“殿下,冯睿毕竟是荼州刺史。若处置,还需请示陛下才好。” 元哲双眼泛红,紧紧握着签不肯放手。 赵德勋附到耳边,悄声道:“殿下,大局为重。” 元哲闭眼,深吸口气,松了手。 “押入大牢。” 直到冯睿被押入大牢,百姓散去。 谢若泠惊得呆住,面色惨白。 元哲见她如此,便知没见过此等场面,招呼李景浩带她去休息。 回去的路上,元哲始终不发一言,眉头紧皱。 “殿下,冯睿口无遮拦,您别太往心里去了。” 赵德勋一脸轻松,欢愉地吹起口哨。 元哲忽然住了脚:“不对。” “啊?”赵德勋看向元哲,不知他所言何意。 只见他眉头越皱越深,焦躁不安。 “殿下?可还有什么不妥啊?” 元哲并未理睬赵德勋,只喃喃自语:“太顺利了些...” “殿下!” 赵德勋向远处望去,见周护小跑而来。 “周大人。” “赵将军。” 浅行一礼后,周护看向元哲:“殿下?” 元哲未应,赵德勋拍了拍周护的肩膀,“嘘”了一声。 倏地,元哲猛抓住赵德勋的胳膊:“还得查。” 赵德勋问道:“查什么?” “查赵五受伤一事。” “不是说,冯睿派人打的么?” 元哲瞪了赵德勋一眼:“冯睿此等精明,定然知道咱们寻了赵五。以冯睿的性子,要么直接寻赵五威胁一番,要么直接派人一刀解决了便是。今日赵五受伤,断不是冯睿所为。” “其实...” 未等旁边周护说完,元哲急匆匆迈开步子:“还得查!” “殿下!”周护紧跑两步,到元哲身前。 “你干什么?”元哲见他拦住自己,有些不满。 周护浅鞠一躬:“殿下,打伤赵五的,不是旁人,是下官。” “啊?”赵德勋更迷茫了! “你?”元哲始终沉着脸,眉头紧皱着,见周护如此说,有些不可置信。 周护抬手擦了擦鼻尖冒出的细汗,点了点头:“昨日您让臣带着杨盛去认人的时候,臣便猜出几分。于是今天一早,便带了几个人,围在赵五房外。果不其然,他想跑,臣便让人上去揍了他一顿!” 元哲并未说话,只看着周护,细细琢磨后,眉头舒展开来,欣慰一笑。 “不对啊,”赵德勋听着二人的对话,越发云里雾里,只好追问道:“昨夜,明明只有我和殿下,你怎会知道我们寻的是赵五,而不是张开呢?” 元哲瞥了赵德勋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 周护笑道:“赵将军,荼州闹水患,百姓皆受其害。放眼看看,您可在许庭县见过多少高房硕瓦的人家?” “你是说...”赵德勋恍然大悟:“难怪!” “罢了,既是你办的,本王就放心了。” 元哲拍了拍周护的肩膀,笑道:“本王,荐你做这荼州刺史如何?” 周护一惊,忙跪了下来:“谢殿下垂青,只怕臣,难...” “不必急着回答,且回去细细考量。” 待元哲跨步前走,赵德勋捏了捏周护的肩:“看好你!” “殿下!等等我!” 周护跪在原地,转头看着元哲的背影,皱了皱眉。 “谢小姐,喝口水。” 李景浩从旁边一处人家寻来碗干净的水,递了过去。 谢若泠环膝而坐,看着地上的蚂蚁发呆。 “谢小姐?” “我跟你说过了,要唤我谢公子。” “哦,谢公子。”李景浩憨笑起来,白净的脸上,浮出一片红晕。 谢若泠伸出手指,绕着一只蚂蚁画圈儿。 “唉。” 听到一声叹,李景浩收起笑容,关切道:“没事?” “不知道。”谢若泠收回手,嘴巴微微嘟起:“只觉心里堵得慌,说不出来的难受。” 李景浩跟着坐了下来,将水喝了个干净:“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嗯?”谢若泠直起身来,转头看向李景浩:“你怎的也惆怅起来?” “不知道。”李景浩望向前方,眼中含着迷茫:“只觉得,荼州要变天了。” “算了!不想它了!”谢若泠收拾心情,朝李景浩伸手:“我渴了。” “哦。”李景浩忙将手中碗递过去,可碗中空空。 他看着谢若泠,憨笑起来:“抱歉。” 谢若泠见他憨傻模样,噗嗤笑出声来:“呆子。” 暗棋 第66章 疑亲王断袖之癖,引相思病榻怀春 “所以,冯睿就这么被押入大牢了?” 晏楚荣“嗯”了一声,接过空碗,递上颗蜜饯。 顾七手拿蜜饯,望着空碗出神。 许久,喃道:“不太对劲啊。” “怎么?”晏楚荣抬起她的手,将蜜饯放入她口中,笑道:“觉得太顺利了?” 她咂了咂味道,缓缓点头。 “听赵德勋说,是周护推了一把。” “哦?” 晏楚荣不慌不忙,将碗置于桌上,倒了盏茶,递给顾七。将赵德勋所述的昨夜之事娓娓道来,说着说着,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什么?”顾七看着晏楚荣憋笑模样,好奇问道。 晏楚荣脸红了起来,摆摆手道:“没什么。” 这更勾起顾七的好奇心来,她拉着晏楚荣,不许他离座:“到底在笑什么?” 实在拗不过她,只好难为情地开了口:“听说昨夜他和小王爷,闯进那证人房中,坏了人好事。” “什么好事?” 晏楚荣顿时噎住,不好再细细解释,只好揶揄道:“男女之事,你不懂。” “哦。”顾七见他脸红得厉害,便点到为止,不再追问。 不知为何,忽想起韩子征。 铺路...铺路... “咚咚”叩门声,拉回了思绪。 顾七警惕地看了一眼,迅速趴好。 晏楚荣起身开门,恭敬喊了声:“殿下。” 元哲站在门口,干咳一声:“裴启桓,可好些了?” “嗯,正醒着,不然...” 话未说完,元哲忙摆了摆手:“不了不了,让他好生休息。” 脚步匆匆,似有什么急事。 晏楚荣面露疑惑,将门缓缓掩上。 赵德勋正坐在厅上,翘着二郎腿啃果子。 见元哲面容凝重,脚步急促,忙起身凑了过去:“殿下,怎么了?” “啊?” “殿下,您不是说去拟奏折么?” 元哲回过神来,望着赵德勋。 赵德勋左右看了看,手上空空如也,迷茫地搔了搔头:“奏折呢?” 元哲夺过他手中的果子,狠狠咬了两口。 待恢复平静,缓缓坐了下来:“刚去看了裴启桓。” “哦,他怎么样了?” “没看到。” 赵德勋彻底懵了! “殿下,您不是说,去看了裴兄弟么?没看到又是怎么回事?” “啊?”元哲又走神了。 抬头看向赵德勋,忽想起什么,站起身来:“你去寻薛沛林,让他拟奏折。” “殿下!殿下!” 看着元哲匆忙的背影,赵德勋撇了撇嘴,径直奔了薛沛林的厢房。 薛沛林端坐桌前,正写着什么。 赵德勋站在门前,不耐烦地敲了两声。 “来了。”薛沛林写完最后几笔,起身开门。 “你来的正好。” 他将赵德勋拉进屋里,抄起桌上刚写好的一本奏折:“你不来,老夫也是要寻你的,回国都,将这个交给陛下。” 赵德勋打开奏折,草草看了一眼。 大抵是荼州治水遇到问题云云,随后将冯睿之事细讲了讲,最后一行,写的是... “你写的这是什么!”赵德勋将奏折甩了回去。 奏折掉到地上,裂散开来。 那最后一行,则是:哲王殿下似有隐疾,恐有断袖之相。 薛沛林叹了口气,缓缓弯下腰来,将奏折拾起,擦了擦上面的尘土。 赵德勋从桌上抄起毛笔,递给薛沛林:“重写!” 薛沛林并未接过,抬头看着赵德勋:“你跟着哲王殿下这么久,难道就没看出什么端倪?” “什么端倪?”赵德勋激动起来:“我与殿下,那是清清白白!更何况我们有亲,走得近是自然的!就凭冯睿的疯言疯语,便要上呈陛下?你老糊涂了?” 薛沛林无奈的笑了笑:“孺子不可教也。罢了,你也不必知道老夫说的是哪个。” 他将奏折塞入赵德勋怀中:“德勋,你虽非薛氏所生,却是赵家儿郎。因为舒儿,我不喜你,但因为你父亲,我不得不拉你一把。” “拉我?”赵德勋看着眼前的老臣,不由得笑出声来:“您老还是歇歇。” “这澜国,到底还是当今天子的。”薛沛林抬手捏了捏赵德勋的胳膊:“可别走错了路,届时回不了头,害的,是整个赵家。” 赵德勋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却将奏折收了起来:“薛大人,计较这许多年,你可得到过什么?” 薛沛林眸中闪过惊诧。 直到赵德勋离开,都没有缓过神来。 日落西山,一天又要过去。 晏楚荣出去熬药,屋内只剩下顾七一个人。 她趴在床上,睡得正熟。 吱呀一声,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脚步放轻,却依旧没能逃过她的耳朵。 自被捡回将军府,日复一日演练,虽武功平平,轻功却是一绝。 任何细微响动,都容易被捕捉。 这么小会儿,困意顿消。 “嗯~”她闭着眼,胳膊左右展开,伸了个懒腰。 左手摸到人,直接攀上去捏了捏脸,笑道:“其实你不用这么小心,我早就...” 转头看去,顿惊! 那人眉梢挂喜,眸中似有波澜柔水,薄唇勾起好看的弧度,哑声道:“早就什么?” “殿...殿下。” 顾七抽回手,元哲眉头微微一蹙。 “怎么,见到本王,失望了?” “怎...怎么会。”顾七尴尬地笑了笑,不知该说些什么。 “裴启桓。” “嗯?” 喉头滚动,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 整个屋子充斥着淡淡药香,是他贪恋的味道。 这床上之人,似有万种风情,正痴痴望着自己... 元哲越发口干舌燥,心跳怦怦跳个不停,不一会便沁出汗来。 “殿下?”顾七见他额上沁汗,脸颊泛红,还以为他害了病,忙探过去摸了摸额头:“坏了,有些烧。” 元哲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直盯着那软唇... “我...”元哲双手扒住床边,欲起身凑过去。 “堂堂镇国亲王,竟被男子迷得神魂颠倒!澜国要亡,澜国要亡啊哈哈哈...” 冯睿的话犹如利刃,直插进胸膛。 只觉内里疼得厉害,呼吸困难。 “嘭!”眼前一黑,整个身子倒了下去。 “殿下!” ... “殿下!殿下!” 耳畔似有急切切的呼唤声,元哲缓缓睁眼。 恍惚中,见顾七蹲在床边,声声喊着自己。 他抓住覆上额头的手,干裂的唇发出低沉嘶哑声:“本王魔怔了,竟对你动了这种心思...” “徐...徐太医,这是怎么回事啊?” 徐硕蹲在床边,转过头看着赵德勋:“我...我也不知道。” 想抽出手来,却被元哲攥得更紧! “许是...”徐硕用尽吃奶的力气,才将自己的手抻了出来:“许是烧糊涂了。” 起身拧干冷帕,刚要上前,却住了脚。 “不然,你去。”徐硕将冷帕递给赵德勋。 赵德勋面露难色,用剑柄推开了徐硕的手。 场面登时尴尬起来,元哲躺在踏上,觉得喉咙灼烧,不停喊着:“水...水...” “我去倒水!” 赵德勋火速跑开。 徐硕稳了稳慌乱,似赴死般,凑了上去。 赵德勋拿起茶壶倒了些淡茶出来,朝床上元哲望了一眼。 他摸了摸怀中的奏折,皱了皱眉。 “好了没有?” 听到徐硕一声唤,赵德勋忙将茶盏端过去。 徐硕慢慢将元哲扶起,一手接过茶盏,缓缓喂了下去。 本是正常不过的诊治,在赵德勋眼中,多了层暧昧的味道。 他长叹口气,发起愁来。 “徐太医,你...是不是喜欢殿下?” 徐硕被他的话吓了一跳,险些端不稳茶盏:“赵将军,你说的什么话?” 赵德勋挂起看穿一切的表情,眉头紧锁:“徐太医,殿下他,他不能喜欢你,你知道?” “我看你也魔怔了。”徐硕将元哲缓缓放下,冷着脸收拾东西。 见徐硕要走,赵德勋忙上前拉住:“你不在这守着?” 徐硕瞪着他,用力抽出胳膊:“喊晏大夫来。” “你别闹了,晏大夫那边得看着裴兄弟。” 徐硕并未回应,气得胸口起伏得厉害。 赵德勋自知话多,抓过徐硕的手,又急忙松开,结巴道:“徐太医,怪我贫嘴。您别生气,殿下还发着烧,得有人照看不是?” “行了,”徐硕拧了拧眉,朝赵德勋挥了挥手:“你且回去,晚上我守着。” 夜半 听到吹吹打打的声音,自己被众人簇拥着进了房。 床上静坐着一个人,身着喜服,盖着大红盖头。 他打了个酒嗝,踉跄走了过去。 掀起盖头,见到低眉娇羞的小娘子。 周围安静下来,他弯下腰,细细端详着。 白嫩的肌肤,青丝乌眉,高挺鼻梁。 一双明眸含着似水柔情,红唇轻吐出两个字:“官人。” 周围忽然充满了人,指着他哈哈大笑! “看!我就说他喜欢男人!” “哈哈哈,堂堂镇国亲王,竟真如传说中,有断袖之癖!” “我没有!”他慌张看着周围的人,用力辩驳着:“我不是!” “官人。” 床上的人缓缓起身,凑了上来。 所有的声音悉数湮灭,脑海中只剩下顾七精致的脸... 元哲睁开眼。 屋内烛火亮着,徐硕坐在床边矮凳上,打着瞌睡。 他抬手将额上冷帕拿下来,长叹口气。 徐硕迷糊点头,将自己惊醒。 见元哲醒来,忙凑上前去,摸了摸额头:“呼,烧退了。” “徐硕,我好像病了。” “殿下,不过是有些风寒发热,并非什么大病。” “不是。”元哲望着顶上的帐子,惆怅起来。 “殿下,似有心事啊?” 不知为何,听到徐说的话,元哲眼角落下滴泪来:“这心病,怕是过不去了。” “别多想了,”徐硕掖了掖被子,轻声道:“没什么事是过不去的。早些休息。” 说罢,起身将烛台端到外面。 里面顿时黑了下来。 元哲依旧睁着眼,望着帐顶,再不能入眠。 暗棋 第67章 赴永安再道迁村,掀悸动频频晃神 余下两三日,顾七再没见过元哲。 身上的伤已大好,恐耽误治水进程,早早起来直奔了祈水郡。 “裴大人,您别弄这个,靠到一边。” 周护撸起袖子,和杨盛几个将架子搬起,拖到外面的空地上。 随后又搬起一块大板子,铺了上去。 小厮们将粥锅、馒头端上。 不一会儿,眼前便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杨盛拍了拍身上的土,凑过来笑道:“大人可好些了?” 顾七微笑点了点头,顺便问道:“杨义的伤,怎么样了?” “没事了,前两天还说要来帮忙呢!” 周护擦了擦头上的汗,放下衣袖,缓缓过来:“不如,咱们去看看。” “也好。”顾七拍了拍杨盛:“走。” “大人等我一下。”杨盛快步去笸箩里抓了三个馒头,小心装到布袋里。 “不多拿些?” 杨盛发馋地看着笸箩里白花花的馒头,抬手轻抚布袋:“不了,其他人还要吃咧。” 说罢,领着顾七和周护回了家。 远远见杨义手持扫帚,在院中清扫。 那妇人坐在院中,腿上铺着一条洗褪色的绯红色薄被,手托着被子,细细缝补着,偶尔抬头望着自己夫君,掩不住的情意,偶被夫君逗笑,合不拢嘴。 “真是人间佳景。”周护望着那小院子,感慨不已。 顾七亦望着那院子,眼中充满羡慕,不自禁将自己和韩子征代入其中,痴痴笑了起来。 “哎呀!怎么被她翻出来了!” 杨盛说完,拔脚就往院里跑。 顾七和周护不明所以,也跟着小跑过去。 “嫂子!你又开始了!” 杨盛臊着脸将被子扯了过去,吓了妇人一跳。 “怎么跟你嫂嫂说话的!越大越没规矩!”杨义拎着扫帚上前,照着杨盛后脑猛拍一掌。 “这是做什么?”妇人起身轻推了杨义一把,将杨盛拽了过去,揉了揉他的头:“你这被子破了好些洞,今天天气不错,想着帮你缝补缝补。” “嫂子,我不是小孩了,这些我自己能做。”杨盛紧捂着被子,说什么都不让别人碰。 “你这孩子...” 妇人话未说完,杨盛便抱着被子进了屋。 “惯坏的你!”杨义指着背影呵斥一番。 见周护和顾七进了院,妇人忙拽了杨义一把,二人上前:“周大人,裴大人。” 顾七打量杨义一番,笑道:“看来你是大好了。” “托大人的福!”杨义摸了摸脑后的小小疤痕,憨笑起来:“真是过意不去,知道您挨了板子,也没过去探望。” 周护接过话茬道:“是我没让他去,恐惹出事端来。” “无妨。” 那妇人面露吟吟笑意:“大人们别站在这了,屋里坐坐罢!” 周护率先进了屋,直奔向黑乎乎的角落:“大娘,怎么样啊最近?” 老人家盘腿坐在炕上,始终笑眯眯的。 她并未回答周护的话,只盯着刚进屋的顾七。 “顾大人,您来啦。” 顾七被吓了一跳。 周护看了顾七一眼,笑着凑到老人耳畔,大声道:“大娘,您又认错啦!那是...” “我知道,”老人抬起枯瘦的手,朝顾七伸去:“顾大人。” 不知为何,心里有些胆怯。 顾七紧张地吞了吞口水,这老人,虽是认错了人,可每次喊出顾大人,都不由自主地颤栗。 杨义似是看出顾七不适,上前轻声道:“大人别怕。我娘将您认成顾大人了,自从我爹走了,她整个人就糊涂了。” 顾七小心上前,轻握住老人的手,在炕边坐了下来。 老人探着身子,盯着顾七不停地看。 杨盛将自己的薄被团到墙根,凑过来笑道:“说来也是怪,我娘虽糊涂,可来过的人,大抵都是记得的。只有裴大人,来了两次,两次都认错。” 顾七抬眼看向周护。 周护未像上次那般失态,只盯着灶台出神,眼圈发红。 老人抬手朝杨盛抓去,杨盛忙递过胳膊。 “顾大人,我这小儿子,还得托您照顾才是。” 顾七看了眼杨盛,笑道:“大娘放心。” “他呀,不如他哥哥,不让人省心!我老婆子,在这托您做个媒,给他说个媳妇儿。替我管着他!” “娘,您说这些干什么!”杨盛有些羞臊,低下头将薄被向上提了提,盖住老人的腿:“大人忙着呢,儿子的事,就别让人家操心了。” 看杨盛模样,似有三十多岁。 一家人挤在两间房,定会生出许多不便。 这荼州,又有多少这样的人家呢? 还没来得及惆怅,便听到旁边周护的叹息。 “嗐!”顾七抬手拍了大腿一下,冲老人大声说道:“巧了么不是,等迁村之后啊,我就让各家的孩子,相看一番,杨盛这般心善活泼,定能俘获女子芳心!” 周护看着顾七,不自禁笑了起来。 许是自己经历的太多,遇到太多无可奈何之事,整个人更易忧郁惆怅。 顾七更像是打破漫长黑夜的朝阳,似有无限的能力,能够披荆斩棘,带着人们走出阴霾。不论经历过多少龌龊污糟的事情,依旧能够保持乐观、坚毅、良善,犹如不染淤泥的莲花,静静开在那,任多大的风雨,也摧毁不了。 “裴大人,” “嗯?” 周护望着顾七,眸中氤氲的水雾凝聚成晶莹泪珠,啪嗒掉落下来。 他抬手轻扫,道一声:“多谢。” 顾七微笑捏了捏他的肩:“走,咱们去外头说说迁村的事情。” 众人移步屋外,杨盛搬来矮凳,让二位大人落座。又从布袋里掏出馒头,递给兄嫂一人一个,转身进屋伺候老娘。 妇人掰开,将半个馒头递到杨义面前。 杨义笑笑接下,悄悄塞入怀中。 杨义嚼着馒头,急切问道:“大人,是要开始迁村了吗?” 顾七点了点头:“耽搁太长时间了,我想着这两日,由你招呼百姓,迁到郢江郡的许庭县。” “大人,这能成吗?”妇人面露担忧:“才跟许庭县的百姓打架,再去,岂不是...” “正因如此,我才要安排你们去许庭县。”顾七心有成算,此刻却无法详说,只好答道:“你们且宽心,断不会出现什么岔子了。” 杨义点了点头:“成。” 细细交代一番后,顾七和周护开始往回走。 “大人,” “嗯?” “最近,怎么不见哲王殿下?” 顾七摇了摇头:“不知道,他前几日发烧了。” “想来是急火攻心的过。” “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周护同她并排走着,时不时望向远处庄地:“审案的时候,冯睿说了些不堪入耳的话。” “说什么?” “我也记不太清了。”周护细想了想,道:“好像是说,殿下沉迷...沉迷男色?” “啊?”顾七哭笑不得:“这冯睿,疯了不成?” “哈哈,我也觉得奇怪。大人小心,”周护拉着顾七,绕开坑洼的地方,继续道:“没见殿下同谁有过亲密之举,若说关心,不过也是对您与常人不同些罢了。” 周护突然住了脚,似纳过闷来。 他转过身来,直面顾七。 初见时,顾七是个白净书生相,周护只当是个乳臭未干的少年,并未细细打量过。 此后,被顾七学识眼界所折服,便觉得她更伟岸了些。 可如今细细打量,哪怕是疾病缠身,糟弄得身子单薄不堪,若得珠翠点缀,胭脂做衬,也定是个别无二致的大美人! “你在看什么?” “哦,咳咳”周护脸红了起来:“没事,走罢。” 二人继续朝前走去,不再多言。 顾七瞥了一眼,周护耳朵微微泛红,有些心不在焉。 “周护,再跟我讲讲前几日的案子!” “周护?” “周护!” 一声吼,拉回周护的思绪。 “怎么了大人?” 顾七双手叉腰,只盯着周护:“这话要我问你才对,怎么出来之后心不在焉的?” 周护眼神飘忽,不知该将视线落在何处。 最终,盯着顾七腰间的羊脂玉,看了又看:“大人,您这玉上,刻的什么?好生别致啊。” 顾七低下头,娇笑摩挲着上面的图纹:“这个,是雪貂。” “我能看看么?” 见周护伸手,顾七下意识捂住玉佩,后撤一步,笑道:“不行。” “想来这玉意义非凡,”周护收回手,神秘道:“不会是心上人送的?” 顾七不置可否,害羞地低下头,止不住笑意。 周护稍显失落,望着羊脂玉出神。 “好了,说回正事。” 顾七抬头,看周护又“神游”了,猛地拍了他一掌。 “怎么了大人?” 顾七皱了皱眉:“你没事?从杨义家出来,你便是这副模样。若有什么心事,不妨说出来。” 周护吐出口气,淡淡回道:“没有。” 说罢继续往前走,顾七见他如此,便不再追问。 车夫在村口候着,见周护出来,从车中将马凳取出。 二人上了车,回去的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两句。 顾七看着周护,不禁皱起眉头。 这个男人,为祈水郡的百姓鞠躬尽瘁,年纪轻轻,上无高堂,下无子嗣。 能让他如此惆怅,久久不能平复的,想来也是这百姓问题。 伴随着嘎吱嘎吱的马车声,二人到了周护府邸。 粥铺前的人群早已散去,锅中还留着残羹,旁边的笸箩里空空如也。 顾七倒不在意,盛了勺稀粥,站在原地喝了两口。 周护学着她的模样,将锅中剩下的悉数吞肚。 随后同小厮一起,拆下粥铺。 又将顾七送回刺史府。 不在话下。 暗棋 第68章 许庭县再现骚乱,顾大胆堂审案情 翌日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顾七惊醒! 她忙起身,胡乱套了外衫打开门来。 “裴...裴大人!” 李景浩上气不接下气,抬手朝外指着:“快去看看!” 未等顾七开口,李景浩便抓着她的胳膊,疾奔起来。 一处高房人家,门口聚满了人。 “这是怎么了?” 顾七扒开人群,用尽浑身力气朝前挤。 前面的百姓侧过身,她直接摔了出去! “嘭”!撞到一个宽阔胸膛。 “对不住,对不住!” 顾七揉了揉额头,抬起头来。 白净的一张脸,下巴冒出细细胡茬。 似有千千诉说,汇聚在幽暗眼底。 “咳,”元哲轻咳一声,撇过头去不再看她。 许是生病的缘故,侧脸的棱角更加分明,眼白中透着血丝。 “殿下,”顾七站稳,朝着元哲浅鞠一躬。左右看了看,喜道:“看来殿下大好了。” “嗯。” “那...”顾七咧嘴凑了上去,欲说迁村一事。 却被元哲拎起脑后衣衫,似拎鸡崽儿般,扯到一边! “离本王远点。” 顾七满眼震惊! 自己做什么了? 竟被嫌弃至此! 仰头瞪向元哲,却只能看到他发红的耳根。 “裴兄弟!” 顾七寻着声音望去,见赵德勋半蹲在院中,身下押着个男人。 谢若泠站在旁边,小心搀扶着一个妇人。 那妇人捂着胳膊,鲜血浸湿了素色衣衫,格外刺眼。 “这...这不是,”顾七指着那妇人,看向元哲:“这不是张大壮家的么?” 元哲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县令带着衙役疾奔而来,将百姓隔开。 倏地,外面围着的百姓纷纷跪了下来! 顾七被这阵仗吓了一跳,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大人!求您,让这位大老爷,把我儿子放了!” 顾七左右看了看,不可置信地抬手,指着自己:“我?” “大人!我儿子只是救人心切,并非有意伤人!求求您了!” 那人开始磕头,吓得顾七忙上前拦住:“大伯!使不得!旁边这位,乃是镇国亲王,当朝王爷。此事,殿下定会还您公道。” “啊?”那大伯面露惊恐,朝元哲猛磕头:“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顾七不明就里,听到李景浩惊呼:“殿下!您受伤了!” 她扯过元哲的身子,见他左小臂衣衫破损,鲜红的口子印在胳膊上。 “李景浩!喊徐太医和晏大夫来!” 顾七朝李景浩吼了一声,双手轻托起元哲的手臂,掏出帕子小心擦拭着周遭血迹。 元哲见她这般,心登时软了下来,任她这样照看着。 不一会儿,晏楚荣和徐硕背着药箱跑了过来! 晏楚荣上前拉过顾七,紧张道:“伤了哪?” 顾七摇了摇头:“不是我。” 说罢拉着晏楚荣入院。 徐硕则径直凑到元哲跟前,托起元哲的胳膊,细细察看。 见顾七未受伤,晏楚荣稍稍松了口气。 他看了看妇人,抬手示意:“你的伤口还在流血,需要处理。咱们进去。” 那妇人点点头,望向顾七,浅行一礼:“多谢,裴大人。” 顾七点点头。 此时,谢若泠望着晏楚荣出神。 她从未见过一个男子,长得如此俊美。 众人皆赞镇国亲王仪表堂堂,可元哲始终透着行伍之人的杀伐决断和权谋算计,周身散着肃杀气,不易接近,更不易相处。 眼前之人,清冷绝尘,似有傲骨,万般不屑,眸中却依旧残存些许慈悲。 察觉到异样目光,晏楚荣将不悦写在脸上,迎上目光,微微蹙眉。 “哦,”谢若泠回过神来,脸羞得通红,她搀着妇人向院里走去。 顾七返回凑到元哲跟前,问道:“如何?” 徐硕浅笑一声:“皮外伤,不碍事。” “那咱们快进去罢!” 说完,顾七让出前路,徐硕托着元哲的胳膊,抬脚迈入门槛。 “大人!” 身后传来百姓的呼喊,顾七回过身。 元哲亦转过头,看着乌泱泱的人群,叹了口气:“裴启桓。” “臣在。” “此案,你来审理。” 说罢,跨步进了院子。 顾七搔了搔头,只觉眼前一团乱麻。 李景浩附到耳边道:“大人,可要开堂?” 她沉了口气,作势喊了声:“走罢!去府衙!” 来不及回刺史府更换衣衫,又恐开堂坐审没威严,只好借用了县令的官服,稳坐在许庭县府衙堂上。 赵德勋将男子押入堂,其父跪坐在旁。 待妇人包扎好,随谢若泠缓步入堂。 “威——武——!” 衙役手持水火棍站在两侧,面容严肃不容侵犯。 顾七坐在堂上,望着堂下跪着的百姓,不知该说些什么。 许庭县县令见状,上前拿起惊堂木,狠狠一拍! “啪!” 惊堂木响。 顾七被吓了一跳,快速恢复冷峻模样,学着县令模样:“堂下何人?” 妇人跪坐堂下,应道:“草民张王氏,夫君张大壮。前几日审的便是张大壮的案,得大老爷公理,事情真相大白。今日,草民出门,不料遭到追杀,得见那日审案的大老爷,才得以逃生。” 顾七望着妇人,心下存疑。 这妇人口述经过,未免太过平淡。 似与自己不相干,看来并不想追究。 随后,顾七朝赵德勋摆了摆手:“放开他。” 赵德勋点了点头,起身将手中匕首递了上去:“这是凶器。” 顾七伸出两根手指,将匕首轻轻拎起,又轻轻放下。 刃处残存着血迹,不知是这妇人的,还是元哲的。 “说说,为何要行凶?” 那男子跪在地上,头触着地,不停抽泣着。 与旁边平静如常的妇人相比,倒更像受害之人。 见儿子悲怆至此,难以言说,其父往前爬了两步,跪了下来。 “大人,我们是许庭县百姓,草民姓许,家中本一子一女,去年,冯睿冯大人以寻求生计为由,将女子们送到旁的郡,做些纺织、养蚕的营生,也好讨口饭吃,我女儿便跟着去了...” 许父话未说完,便哽咽起来,为求公道,他强忍泪水,继续道:“谁承想!那杀千刀的,竟做得不是正经营生!他带走的女子,竟是送到秦楼楚馆做娼妓!” 说罢,便再也难掩悲戚,掩面大哭起来! 身后的男子附道:“我那可怜的妹妹,才十三岁!真难想象,她在那腌臜之地,会遭受多少苦楚!” 见男子捶地痛哭,顾七心中不免悲痛。 可此事到底,是冯睿的过,又与张大壮有何干系? “这与张大壮家的,又有何干系?” 男子指着妇人泣道:“张大壮一行人,是负责运送女子的!若不是与冯睿反目,这毒妇还要将真相瞒下去!” 顾七震惊! 这些,自己竟全然不知! 她看着堂下妇人,依旧面容淡然,眼神空洞。 “张王氏,许氏父子的话,可认?” 那妇人平静道:“认。” 顾七怒火中烧,她扬手覆上签筒,攥了一把签,愤怒起身:“既如此..” 妇人双眼一闭,落下泪来。 “大人,大人,” 许父又朝前爬了几步,离顾七近些:“如今再罚,已于事无补。草民希望大人,能为我们百姓,将那些女子寻回来!哪怕是死...” 他咽下泪水,尽管不愿承认,却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哪怕是死,也想让我女,入土为安,别...别草草葬了,连家都回不了哇...” 围观的百姓亦跟着掉下泪来,耳边充斥着呜咽之声,久久不能散。 泪模糊了视线。 顾七抬手擦了一把,见元哲站在堂前。 他并未多言,放下受伤的胳膊,缓步入了堂。 “殿下。” 元哲坐在圈椅上,看着堂下众人。 顾七见他未应,直接凑了上去:“殿下!借一步说话!” 他仰起头,看着顾七泛红的双眼:“本王说了,此案,你来审。” “可是...”顾七面露难色。 “你的决断,便是本王的决断。” 顾七迎上元哲坚定的目光,心里底气十足。她深吸口气,轻咳两声,迈着步子稳稳上堂。 “张王氏,这些年,各家女登记名册可有?” “有。” “可有运送地址?” 妇人垂下头:“没有,地址阅后即焚,从不留迹。就是怕有心人查起来,造成许多麻烦。” “这可如何是好啊...” “没有地址,女子送往哪里都不知道,这可怎么寻呢!” 围观百姓议论起来,引起一阵骚乱。 “啪!” 惊堂木响。 顾七挺直脊背,站在堂前,高声道:“李景浩!” 李景浩一惊,忙上前:“大人。” “通知各郡郡守,即日起,两日内统计统辖范围内,出走的女子,不得遗漏,不得有误!” “是。” “张王氏。” “在。” “拐卖女子之事,你夫张大壮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现令你交出登记名册,将功补过。” 那妇人朝着顾七磕了个头:“谢大人。” “诸位,如有线索者,可直接去寻李郡守。本官,定将女子带回,让你们各家团圆!” “大人圣明!” “大人威武!” 此起彼伏的声音犹如巨浪,一层一层拍打过来。 顾七偷看向元哲。 只见他端坐圈椅之上,垂头浅笑。 暗棋 第69章 巧设圈套审冯睿,气定神闲解迷局 阳光透过小窗,打在牢房地面上。 冯睿昂头挺身,双眼微闭,光照在脸上,带来些许暖意。 来人一手拎着食盒,一手背在身后,走到门前站定:“冯大人。” 冯睿并未转身,只道了声:“放那。” 听到一阵锁链声,木门被狱卒打开:“大人,请。” 脸上微微抽动,冯睿睁开眼,转身看去。 县令的官服有些宽大,套在顾七身上,稍显滑稽。 “哼,我当是谁。” 他自顾坐下,又闭上了眼。 狱卒啐一口道:“大胆!犯人冯睿,见到大人竟不行礼!” 说罢便要上前拉扯,被顾七拦下:“你先出去。” 狱卒抱拳行礼:“是,裴大人。” 待狱卒离开,周围安静下来。 顾七将食盒放在冯睿面前,从里面拿出一碗白米、一碟鱼肉、一份甜汤和几块精致糕点。 “都是您府上厨房做的。” 冯睿睁眼,抬手捏住一块糕,放到口中:“说,要什么?” 顾七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恢复了平静:“地址。” “什么地址?” “拐卖女子的地址。” 冯睿擦了擦嘴角残渣,笑了起来:“裴大人,若老夫不认,这罪名能不能落到头上,可还不知道呢。” “你若有此疑虑,大可不必誊写出来,只口述即可。” “你当我是三岁小儿,如此好糊弄?”说话间,冯睿又抄起一块糕,掰成两半:“给你们地址,待一网打尽,我还有命活?” 似是想到冯睿会如此说,顾七并未生气,只不停盯着他。 “还从未问过,冯大人家中独子,年岁几何啊?” 冯睿一顿,放在手中的半块糕点被捻成碎块儿,细渣从掌中散落下来。 “哎呀,您看看,怎如此不小心。”顾七故作关心,掏出帕子擦了擦冯睿的手,又拿起一块递到他手上:“可惜了那半块,在这,恐吃不到这样好吃的东西。” 眼中闪过一丝惊恐,冯睿喘息开始不均。 他强撑不适,面色如常,手却不自觉抖了两下。 这都没能逃过顾七的眼,她看着冯睿的手,挂起丝丝笑意,眸中透着狡黠的光:“冯大人,你不够狠。” 冯睿抬眼看向顾七,面色铁青:“你...你什么意思?” 顾七站起身来,掸了掸长袖上的土:“张大壮死了,却还有赵五等人,跟着张大壮这许多年,你猜,他们能知道多少?” 冯睿眉头紧皱,不由得细细思量。 “再者,” 顾七绕到身后,手落在冯睿双肩,吓得他身子一颤。 “可听过老马识途?为掩人耳目,你定会大张旗鼓,用自己的马车运送。即便常换车夫,马儿往返两地,也定是走惯了的。我若寻地址,并不难。” 冯睿胸口剧烈起伏,神情慌乱,只觉头痛欲裂,六神无主,心中再无成算。 “至于您家公子,” 顾七突然住了口,绕回到冯睿面前。 缓缓坐到地上,拿起碟中一块糕,细细看着。 “你怎会知道?” 冯睿扑上去,双手狠抓住顾七的胳膊,目眦尽裂:“你是他的人!你竟是他的人!” 顾七星眸微闪,整个人兴奋起来! 这冯睿,果真有问题! “哈哈哈哈...” 顾七仰头大笑,冯睿更慌了! 他松开顾七,双手托起旁边的糕碟,眼中露出恳求:“大人,我说,我说,求您,别伤害他!” “唉,”顾七收回笑意,将手中糕点放了回去:“冯大人,您明知我此次来意。” “青州!青州瑁县!” 顾七有些不耐烦,她掐了掐额头,追问道:“具体些。” 冯睿没了开始的精明算计,任由顾七牵着鼻子走:“有一家红袖楼,女子都送到那里去。姿色好的,便留下,姿色差的,便发卖了。” “青州,是哲王殿下的地盘。你们竟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 “往来并不频繁,两三年运送一次。就算是哲王,也看不出端倪。更何况...” 冯睿欲言又止。 顾七斜眼看着他:“什么?” “更何况,红袖楼的靠山,来头不小。” “哦?” 冯睿长叹口气,幽幽说道:“我从未见过,却也多少听闻。据传与宫中一位贵妃有亲,恐怕连哲王殿下,都要卖几分薄面。” 顾七登时来了兴致! 这青州一行,非元哲莫属! 既得了想要的,便迅速起身,想要快快赶回刺史府。 “裴大人,” 身后传来冯睿的声音。 顾七转身回看,冯睿跪在原处,再没目光如炬的精神模样,此时他眼眶聚泪,面容憔悴,似是一瞬间老了下来。 “我想,见我儿一面。” “现在,还不是时候。” 顾七说完,转身离开,只听到背后呜咽之声。 回到刺史府,元哲、薛沛林、赵德勋悉数聚在正厅。 见顾七回来,薛沛林起身迎了上去:“可问出来了?” 顾七点了点头,朝元哲浅鞠一躬:“臣有要事,同殿下商量。” 元哲放下茶盏,站起身来:“既如此,去厢房罢。” 二人出了正厅,直奔元哲厢房。 行至门口几丈之余,恰遇徐硕。 “殿下。” “本王有事,晚些再说。”元哲扔下一句话,径直进了厢房。 徐硕手上拿着药膏与纱布,愣在原地,随后点了点头,欲转身离开。 “徐太医!”顾七冲上前去:“给我。” “裴大人会包扎?” “嗐,这有什么难的。” 徐硕笑着将东西递给顾七,叮嘱道:“提醒殿下伤口不要沾水。” 顾七点了点头,拿着东西进了房。 “说罢。” 元哲端坐桌前,胳膊自然置于桌上,碰到伤口,微微蹙眉。 “臣先给您换药。” 顾七拉过矮凳,坐了下来。 托过元哲的胳膊,将他的袖子轻轻挽上。 纱布外面,浸着鲜红血污。 小心解开纱布,见到猩红的口子。 “殿下,以后还是要小心些。” 顾七说罢,将药膏细细涂抹在伤口上,边涂边大口吹着凉风,恐元哲疼痛。 元哲垂眼看着顾七,她还穿着县令的官服,宽宽大大,衬得她越发瘦小。 脸色稍显苍白,唇上也少有血色,总透着一股病态。 纤长睫毛稍稍弯起,一双明眸正注视着自己的伤口,小小的耳朵状似元宝,再往下... 不自觉向脖颈下望,竟盼望那官服再大些! 元哲忽然脸红起来,他掩面猛咳两声,快速转过头去! “怎么了殿下?” “没事。” “哦。”顾七并未多问,展开纱布小心缠上。 “殿下,伤口不能沾水,要注意些。” “嗯。” 包扎好,抬手拎起茶壶,给元哲斟了盏茶。 “殿下,臣知道地址了。” 元哲大口呼气,平稳后问道:“在哪?” “青州。” 他转过头,与顾七四目相对。 元哲轻呵,双眸微微眯起:“呵,玩到本王眼皮子底下了。” “殿下,据冯睿说,他定期将女子送往瑁县的红袖楼,那红袖楼...” “本王知道那个地方。”双拳紧握,绷得伤口裂开,血混着药膏,很快浸透了纱布。 顾七看着那伤口处有血冒出,微微皱眉:“殿下还是要保重身体。” 元哲抬起胳膊看了一眼,又放了下来:“没事,不过皮外伤。这两日得了名单,便带你回趟青州。” “殿下,迁村之事,还未落实。不然...” “你不愿去?” 顾七为难地搔了搔头:“倒也不是,主要是...” “这两天收拾收拾。” 这般强势,不容置喙,顾七暗自撇了撇嘴,“哦”了一声。 看着顾七离开的背影,元哲忽然懊悔起来。 明明心里不停提醒自己,要与她保持距离,却每次在见她之后,将所有理智抛诸脑后,恨不能将她別在腰间,随时随地看见才好。 他抄起茶盏一饮而尽,苦笑着摇了摇头:“本王真是魔怔了。” 回到厢房不过两盏茶的时间,便听到叩门声。 顾七起身开门,见晏楚荣端着药碗站在门前。 “这么说,你还要去趟青州?” 顾七将药碗放在桌上,抓过晏楚荣手中蜜饯,吃了起来:“对,照元哲的意思,是我要同去才好。我猜,他是想在这荼州,帮我立出个威望来。” “何至于此。”晏楚荣满脸不情愿。 “我应了周护,两日后将永安县的百姓迁到许庭县来。眼下出了这等事,觉得越发棘手。迁村,不好耽误了,一而再,再而三,影响不好。” 晏楚荣点了点头:“既如此,只能是让周护和李景浩两个郡守来完成迁村的事。” “只能这样了。”顾七趴在桌上,指腹摩挲着碗边。 “我很好奇,”晏楚荣单手托腮,看着顾七:“你怎么从冯睿口中问出地址的?要知道,他咬定不说,罪名会不会落定都尚未可知。” 顾七得意地笑了笑:“当然是拿他最亲近的人,多番要挟了。” “你是说,他那个吃斋念佛、常年居住在庙堂的夫人?” “不是,是他儿子。” 晏楚荣面露疑惑,追问道:“他有儿子?一直没见过。” “堂堂刺史大人,家中没有子嗣,不觉得奇怪么?若与夫人没有留下子嗣,为传宗接代,也该纳妾才是。可府上并没有姬妾,显然是不合理的。” “若是独女呢?” 顾七摆了摆手:“不会是独女。” 晏楚荣依旧不解:“若是独女,嫁人后鲜少归家,是合理的。家中见不到子嗣也实属正常,为何你如此断定不是独女?” “我也是猜测。”顾七喝了口茶,继续道:“想当年暂住柳府,因家中有女,内院是不得进的,哪怕女子出了阁,也会有专人每日打扫,外人不得入内。而今的刺史府,出入自由。若是男子,以冯睿这般年纪,孩子也应该似你我一样大,或是离家,或随母去了庙堂,也该定期回来探望。如果是老来得子,冯睿只会照看有加,哪舍得送出去。再加上府上小厮从未提起过家中少爷,想来,是打小被人强行抱走了。” 晏楚荣恍然大悟,敲了顾七的头:“真是小看你了!” “不止,”顾七突然住了口,竖着耳朵听了起来。 周围并无异样。 她放下心来,低声道:“我怀疑,冯睿是韩子征安插在这的。” 晏楚荣斩钉截铁道:“冯睿为官的时候,怕是韩子征还没出生呢,不可能。” “若是韩忠韩老将军的棋呢?” 晏楚荣顿惊,随之眉头一皱,陷入沉思。 暗棋 第70章 布署迁村生口角,亲王怒护裴启桓 两日内,各郡守将所辖出走的女子悉数登于纸上,详细记录了女子姓名、年纪以及出走的时间。其中,时间最长的一批,在十五年前。 “登记的时候,没跟百姓说实情?”元哲接过周护呈上的各郡名单,大体扫了一眼,抽出两张递给旁边的薛沛林。 周护应道:“回殿下,恐百姓担忧恐慌,并未道明实情。” 李景浩接道:“了解实情的百姓也已安抚,保证不会透露。” 薛沛林手捧纸张,叹道:“这些时间久远的,恐不好寻啊。” 元哲看着手中密密麻麻的名字,不由得惆怅起来。 “周护,李景浩!” 听到一声唤,周护与李景浩纷纷转身,见顾七怀中抱着几个卷轴,迈步入厅。 二人忙凑上前去,接了过来。 周护看了看手中卷轴,问道:“大人,这都是什么?” “打开看看就知道。” 说罢,顾七将最大的一幅,在地上展开。 众人纷纷凑了上来。 “我将你们所绘的各郡地形图简单汇总一番,这其中,”顾七一只手撑在地面,大半个身子探了过去,指着郢江郡圈出的一角道:“许庭县南面,有一处空地,可将永安县的百姓安置在那。” 周护在侧,抬起胳膊探到顾七身下,恐她摔在地上。 果不其然,撤回之时,撑地的手腕发酸,不受力倒了下去! “大人小心!” 李景浩一声惊呼! 一只大手薅住顾七脖领,向上用力一提! 顾七整个身子被拎起来,脚尖着地。 “殿...殿下。”顾七只觉脖颈发紧,险些断气。 元哲嘴角挂起丝丝笑意,松了手。 稳稳站到地上,猛咳两声,顾七揉了揉脖子,将衣领紧了紧。 周护抿了抿唇,收回架起的双手。 届时,李景浩指着卷轴上余下几处圈出部分,问道:“裴大人,这些是什么?” 薛沛林猫着腰细细看着,听到李景浩的发问,径直答道:“是前三个郡余下的空地。想来,裴启桓打算将后三个郡的百姓,悉数安置到这些地方。” “没错。”顾七凑上前来,站在元哲旁边:“为便于管理,尽量一一对应。将祈水郡的百姓,安置到郢江郡,望江郡到郢山郡、镜湖郡到连山郡。” “这样看来,”镜湖郡郡守袁修,接过话茬道:“镜湖郡和连山郡相邻,搬迁会容易些。只是其他两个郡,需早做准备才好。” “迁村,谈何容易啊。”望江郡郡守曹志望着地形图,皱起眉头来:“如今殿下和裴大人要走,若再出现百姓斗殴之事,该如何是好?” 李景浩的脸登时红了起来! 顾七挺直身体,瞥向曹志:“这样说来,曹大人是觉得自己管不住这望江百姓了?” 曹志抬起头来,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顾七:“裴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顾七摊了摊手,不再说话。 “大人,吾等听凭差遣,若说了什么话得罪了您,也是忠言逆耳罢了。何必说话如此阴阳怪气?心里有话,大可说出来。” 气氛些许微妙,余者几个郡守直起身来,不敢轻举妄动。 顾七脸色难看,但碍于薛沛林在场,不好发作。 她攥了攥拳,强压怒火。 “本王倒不介意,给这望江郡换个郡守。” 曹志一惊,见元哲眼含愠怒,忙跪下来:“殿下恕罪!臣言语有失,得罪了裴大人!” 元哲白了曹志一眼,抬手拍了拍顾七的肩膀:“你继续。” 顾七有些受宠若惊! 这便是...靠山吗? 感觉还不错! 顾七得意地挑了挑眉,从圈椅上抄起其余几幅小卷轴:“这里,是详细的安置图,诸位辛苦些,先让百姓去空地搭建出简单的屋棚来,再将一应家什搬过来。” 几人上前接过卷轴,周护打开一看,笑道:“这是连山郡的,袁大人,给!” 镜湖郡郡守袁修将手中卷轴打开,道:“正好,我拿的是你的。” “我的是郢江郡,另一个连山的在哪?”连山郡郡守胡宇杰扬起手中卷轴问道。 陈润生打开卷轴,举起手道:“连山,在我这。” 几人互换卷轴,将正确的拿到手。 此时手中,还剩一幅郢山郡的图。 既出了气,也没有再吵的道理。 顾七将手中卷轴递到曹志眼前。 曹志抬头,脸颊微微发红:“多谢,裴大人。” 顾七顺势蹲下来:“曹大人,没有几个人,能坚守在望江这等贫苦之地。裴某,敬佩您。也因您年长几岁,对您尊敬有加。迁村,或许不易,可这是短时间能解决吃水的好办法。为了望江郡的百姓,你我也该联手才是。” 曹志面含羞愧,垂首道:“裴大人说的是。” “既已知错,起来。” 听到元哲的话,曹志缓缓起身,朝元哲深鞠一躬:“谢殿下。” 薛沛林悄看向元哲,又将视线移到顾七身上,皱了皱眉。 “诸位,”待顾七回到原地,元哲拍了拍手,聚拢众人目光,开口道:“不可因迁村耽搁赈粮,这其中调配安排,以薛大人所命为遵。” “是,殿下。” “既如此,”顾七蹲下身来,将大卷轴收好:“接下来这段时间,便辛苦诸位大人了!待我与殿下归来,便开始修渠治水!” 众郡守纷纷面露喜色,心中激动溢于言表! 薛沛林又细细叮嘱几番,直至正午,各郡守才纷纷散去。 午膳过后,元哲、顾七与薛沛林正在厅中吃茶。 徐硕和晏楚荣踏入厅中。 徐硕背着药箱凑了上去:“殿下,该换药了。” 晏楚荣则踏进厅中便不再上前,端着药碗淡淡道:“裴大人,该喝药了。” “嗯。” “哦。” 抬头与元哲相视一笑,顾七走过去,一口气喝干了苦哈哈的汤药。 正咧嘴时,被塞入一块蜜糖。 入口即化,那蜜从舌尖散到舌根,覆盖了口中涩苦的味道。 晏楚荣望着碟子中的几颗蜜饯,黯然伤神。 顾七咂了咂嘴,冲元哲憨笑:“谢殿下。” 元哲垂眼看着,不自觉跟着笑了起来。 徐硕则弯着腰,从厅前跟到门口,细细解开小臂上缠着的纱布:“殿下,此次青州,不如让臣同去!也好照顾您跟裴大人。” 还未等元哲回应,晏楚荣迈脚敲了敲顾七脚跟。 顾七会意,直接道:“徐太医所言,不无道理。但荼州也离不开医者,还需要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坐镇为好。不如让晏大夫同我们去青州,晏大夫毕竟是游医,四海为家惯了的,想来一路颠簸,也比徐太医更适应些。” “晏大夫医术要比我高出许多,留他在这荼州,能更安心。” “徐太医,不必自谦。”晏楚荣接过话茬,言道:“论医术,你我当不分上下。但你是官,我是民,同样在这,你比我,更能让百姓信服。” 徐硕不再辩驳,抬眼望向元哲。 “殿下!” 争论中,听到赵德勋的声音。 转头看去,见赵德勋兴高采烈踏步而来:“殿下!都收拾好了!明日咱们一起出发,到岔道再分开。” “嗯。”元哲点了点头:“此去国都,万分注意。” “殿下不必担心!”赵德勋看了看顾七,面露担忧:“此次去往青州,只殿下和裴兄弟两个人?” “不是,”顾七摆了摆手:“打算让徐太医或晏大夫通行。正商量呢!” “哦,”赵德勋看向徐硕,忽想起那日尴尬之景,打了个激灵:“还是,还是带晏大夫去!” 说罢,又凑到元哲耳边,低声道:“殿下,还是要注意些!徐太医跟您走得太近,风言风语的,不好,不好!” 元哲则满脸疑惑,皱着眉看向赵德勋。 罢了,他叹了口气,道:“既如此,徐硕,你便留在荼州。” 徐硕点头道:“好。” 诸事已细细叮嘱完毕,不知是心神放松,还是药物作用,顾七只觉困顿。 回到厢房,倒头呼呼大睡起来。 元哲却没有困意,坐在桌前盯着胳膊上的纱布发呆。 听到一阵叩门声,元哲道:“进来。” 吱呀一声,木门推开。 一股淡淡香气扑鼻而来。 元哲揉了揉鼻子,蹙着眉道:“既扮男儿,当改了这沐浴习惯,胭脂水粉什么的,也不要再用了。” 谢若泠抬起胳膊闻了闻,似有一股淡淡花香,她登时脸红起来:“对不起殿下!” “过来何事?” 谢若泠抬脚上前,在元哲跟前站立:“殿下,此去青州,定会路过洐州,能不能...能不能在洐州留宿一晚?” “怎么?” 谢若泠咬了咬下唇,将眼泪憋了回去:“我想,回去看看爹娘。” 元哲怔住,抬眼看着谢若泠。 这官家女,本该承欢膝下,过着无灾无痛的日子。 若随着去了青州,便再无护她周全之人。 想到这,不由得怪自己自私了些。 他强忍怜惜,面若冰霜:“谢若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不,”没想到,谢若泠并未退却,她挺直胸膛:“殿下,我想出去闯闯。似男儿那般,见见我澜国大好河山,为护我澜国尽一份力!初心不改,至死不悔!” 这谢若泠,终究与寻常闺阁女子不同。 元哲面露欣赏,笑了:“好,本王应你,到洐州允你回家探望。” “谢殿下!” 暗棋 第71章 难自持惑心偷吻,遇良人一见钟情 入夜 晏楚荣推门进屋,见顾七于桌前坐着。 “还在看什么?” 听到晏楚荣的话,顾七并未抬头,弯着腰细细看着:“当时跟张王氏要名单,又让各郡守统计,怕的就是名单有误。如今看来,大体一致,倒也放心了。” “看完把这个喝了。”晏楚荣将白瓷碗推到她面前,起身拿开灯罩,拨了拨灯芯。 较之前更亮了些。 顾七抬眼一扫,正看见眼前的碗,里面黑乎乎的。 她皱了皱眉:“这又是什么?” “安神汤。”晏楚荣坐了下来:“喝了能好睡些。” “哦,”顾七翻开上面一页,又垂头仔细核对起来。 半晌,她抬起头来,面色凝重:“有三处对不上。” “嗯?” 顾七将手中名单递了过去,伸长胳膊指着自己圈出的地方:“比如这个周素萍,家在郢江郡临溪县,李景浩统计的时间,是十五年前三月中旬,可张大壮上面写的,是四月初。” “莫不是记错了日子?” 顾七百思不得其解,下意识摇了摇头:“若是一两日的偏差,记错情有可原。况其他日期都对得上,唯独这个,出了岔子。要么,是这周素萍的家人记错,要么,是当时出了什么事情,耽搁了。” “嗯。”晏楚荣细细思索,亦不得解,只好道:“也许,是你把事情想复杂了。十五年前的事情,记错也实属正常。” 顾七掐了掐额头,叹道:“也许。” 端起眼前的安神汤,喝了个干净。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晏楚荣将两份名单叠摞到一起,还了回去:“明日便要出发了,还是早些休息为好。” 顾七点了点头,心不在焉道了声:“好。” 晏楚荣拿起空碗,摸了摸她的头:“睡,我走了。” 她始终坐在桌前,双眼直直看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一会儿,脑袋开始昏沉,眼皮开始打架... “咚!——咚,咚!” 听到打更声,顾七猛然惊醒! 这才发现,自己趴在桌上睡着了。 “关好门窗,小心火烛,三更天喽!” 打更人的声音将顾七从半梦半醒中拉了出来,她长叹口气,吹灭了灯,揉着眼睛朝床榻走去... 翌日 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裴兄弟!起没起啊?快点收拾东西,咱们要出发了!” “哦,来了!”顾七忙起身穿衣,打着哈欠走向正厅。 “论睡懒觉,可再没谁比得过裴兄弟了!”赵德勋笑着揽过顾七的肩:“给你留了些包子,路上吃。” 顾七笑着应了声“谢了”,小心接过丫鬟递来的食盒。 小厮将众人行李悉数抬进马车,大箱子放在车尾,用粗麻绳紧紧勒着。 薛沛林站在府前,朝元哲浅鞠一躬:“殿下,一路保重。” 元哲负手而立,微笑道:“荼州,便辛苦薛大人多多照看了。” 顾七仰头望着府门前“刺史府”三个大字出神。 “裴启桓。” “嗯?”顾七回过头来,看向元哲。 “走了。” “哦。”她背上包袱,跟在元哲身后上了车。 顾七与元哲同乘一辆马车,后面跟着谢若泠和晏楚荣。 赵德勋则骑着一匹黑色骏马,贴在元哲马车右侧紧紧跟随。 见顾七频频打着哈欠,元哲问道:“看起来很没精神,是昨夜没睡好?” 顾七放下手,憨笑起来:“不瞒殿下。昨夜回房将张王氏和各郡守呈上的名单细细看了一番,不知不觉趴桌子上着了。” “嗯。” 忽然,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 顾七拎着食盒,窘得满脸通红! “掀开帘子,在外面吃。” “哦。”顾七将左侧帘打开,头伸了出去。背过手来抓着食盒中的小包子,一口一个塞进嘴里。将脸撑得浑圆,快速咀嚼着。 糟糕!噎住了! 顾七忙捶胸口,只觉喉咙干噎,一只手向背后探去,摸了许久都摸不到水囊。 唉,这可如何是好? 顾七暗暗后悔,不该吃得太急! 忽然,水囊自己“跑”到手上,顾七大喜,抓住水囊往喉咙灌了几口,总算将包子顺了下去! “嗝——” 不自禁打了个嗝。 坐在里面的元哲不禁笑出声来。 若是寻常人,他恨不能一脚将人踹出去。 可换了顾七,却怎么都厌不起来。 顾七亦觉尴尬,好在头探在外面,别人看不到涨红的脸。 缓了许久,觉得不再尴尬,她缩回头来,稳稳坐好。 吱呀呀的马车声,似悠扬长曲,随行一路,不觉疲倦地弹唱着。 赵德勋骑着马,望着蓝天白云,大声道:“今天天气不错啊!裴兄弟,要不要出来晒晒太阳?” 顾七双眼放光,撅着腚探过身去,想掀开元哲右侧的帘子。 还未碰到,便被元哲一只大手拦腰截住,将她箍在座上。 “本王有事同他讲,你走远些。” “好。”赵德勋双腿朝马肚子一夹,马儿快跑起来。 不一会便拉开了十几丈的距离。 顾七呆坐,大气不敢出。 “裴启桓。” “啊?” 元哲往角落里挪了挪,拍了拍自己的腿:“算你祖上有德,本王身子借你一用。躺下罢。” “啊?”顾七一脸茫然。 元哲有些不耐烦,冷着脸解释道:“本王有话问你,待你睡够了再说。” 顾七恍然大悟,点了点头。 随后又如拨浪鼓般疯狂摇头:“不了不了,这这怎么好意思呢!臣靠着眯会就好了!” “你——” 没等元哲说,顾七抱臂往后一靠,将头撇向一边,闭紧双眼不再动弹。 见她如此,元哲不好强求。 只觉心里燥得慌,怎么待着都不舒服。 他抄起水囊,灌了两口水,方静了下来。 过后,听到细细鼾声。 想来是睡着了。 元哲将外衫脱下,凑上去小心盖在顾七身上。 她蜷缩着身子,呼吸声时而清浅时而沉重,眉头轻轻皱着。 元哲抬手托住顾七的头,将她缓缓放到自己怀中。 身体得到舒展,微蹙的眉也慢慢散开。 一股淡淡沉香钻入鼻中,令人心安。 她咂了咂嘴,头向怀中扎的更深了些。 元哲垂眼看着,恐怕惊醒了她,连呼吸都放得极为缓慢。 点点红润映在苍白的脸上,好似羞涩的姑娘。 喉结滚动,薄唇抖了两番。 他盯着顾七,不自觉探过头去... 唇瓣触到鼻尖,似触电般抬起头来! 瞬间红了脸! 忽觉脑袋发胀,心神不宁! “殿下!” 一声呼喊,将二人惊醒! 赵德勋敲了敲车棚,问道:“走了大半日了,可要休息啊?” “赵德勋!我可被你吓得不轻!”顾七抚着胸口,大口吸气。 赵德勋搔了搔头,不解道:“你怎么会吓一跳?不是跟殿下说事情呢么?” 顾七白了一眼,转过头见元哲似丢魂般,傻愣愣坐着。 “没事殿下?”顾七只当他同自己一样受惊,赶忙凑上去,抬手抚着元哲的胸口:“殿下?殿下?” 猛地! 元哲抓住顾七的手! 双眼睁大!脖颈上的青筋暴起! 顾七还从未见过元哲这般模样,犹如红着眼吃人的野兽! 似是在同什么做着抗争,元哲双唇紧闭,浑身开始发颤! 直到额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浸透衣衫。 他恢复神色,缓缓闭上眼:“休息半个时辰。” 顾七慌张下了车,跑出几丈远。 赵德勋不明所以,掀开帘看向元哲:“殿下,没事?” 元哲长舒口气,淡淡道了声:“无事。” 赵德勋转身凑到顾七跟前:“对不住。” “说什么呢。”顾七笑着捶了他一拳。 远远见晏楚荣和谢若泠下了车,晏楚荣冷着脸快步走着,谢若泠紧跟身后喋喋不休。 “真是奇怪,你和殿下奇怪,晏大夫和谢若泠奇怪。”赵德勋抓了抓脸,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你为何要跟着我?” 晏楚荣走到小溪边,猛地停住脚,转过身来。 谢若泠驻足笑道:“我只是想了解你,何必这样剑拔弩张呢?” “是晏某做了什么惹谢小姐不快?” 谢若泠抱住身体,惊道:“你怎知我是女子?” 晏楚荣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你到底跟着我作甚?” “我喜欢你啊!” 晏楚荣面露惊讶:“你我素不相识,何来喜欢?” 谢若泠倒不扭捏,大方笑了起来:“怎会素不相识呢!前几日,不是在那妇人家中见过?” “只一面,就喜欢晏某?” “一眼就够。”谢若泠抱着佩剑,垂头笑了。 尔后抬起头来,冲晏楚荣道:“我不是玩笑。我喜欢你,打眼看你就满心欢喜。” 看谢若泠眼中透着坚定,晏楚荣皱了皱眉。 他后撤一步,朝谢若泠深鞠一躬:“能得小姐青睐,本是晏某之幸,可...” “你不必说!”谢若泠径直拦下他的话,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却依旧咧嘴笑着:“我又不是什么土霸王,喜欢你便要强取豪夺!我只怕将来留在青州,再无缘向你表述心事,若你无意,我绝不纠缠!” “哦。”晏楚荣转身欲走。 “就这样?” 晏楚荣回过头来,冷淡道:“不然呢?” “你还真是冷漠。” 谢若泠嘟囔一句,险些掉下泪来。 自小锦衣玉食,衣来伸手,从未有人违逆过她的意愿。 她望着晏楚荣离开的背影,沮丧地撇了撇嘴,眼泪终是落了下来,与坑洼处的水融为一体。 暗棋 第72章 闲逛闹市引纷争,辨识女子周素萍 谢若泠在小溪旁蹲了下来,垂头抱膝。 待晏楚荣走近,顾七不禁问了一句:“怎么了?” 晏楚荣只淡淡说了声:“没事。我先上车了。” “哦。” 赵德勋看着晏楚荣的背影,八卦起来:“难不成,吵架了?” 顾七摆了摆手:“不会。你怎么打算的?” “还能怎么打算,送你们到洐州之后,我便回国都去。” “我的意思是,冯睿的事情。” “哦,”赵德勋抬脚将小石子踢了出去,笑道:“我一个粗人,哪懂什么轻重分寸,直接将薛大人拟的奏折呈上便是。届时陛下问什么,我再补充。” 顾七点了点头,勉强扯出微笑。 对薛沛林的奏折内容有些好奇,却不好明问。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 “赵德勋。” 元哲掀开马车帘子,喊了一声。 赵德勋忙跑了过去! 只见赵德勋小心搀扶元哲下车,二人朝着几丈远的空地走去。 顾七朝着那方向瞟了两眼,自顾进了车。 半个时辰后,众人悉数归位。 马车又吱呀响了起来。 一路相安无事,行进两日,总算到了洐州。 临近晌午,踏进洐州城,街道两处热闹非凡。 “糖——葫芦!” 顾七探出头去,见一中年男子,头戴棕色箍头帽,抬手吆喝着。背着的糖葫芦亮晶晶、红彤彤,让人口水直流。 “娘,我要那个!我要那个!” 顾七循声望去,一个四五岁的男娃娃,正拉扯着母亲的衣裳,指着糖人撒娇。 再往前去,小贩手上摇着拨浪鼓,架子上摆满了色泽鲜艳的虎头鞋。一妇人怀中抱着孩子,正在摊前为孩子挑选虎头鞋,顾七抬头看去,那孩子戴着虎头帽,睁大眼睛好奇地朝四周望着。 元哲见她看得入迷,稍稍低头朝帘外看去。 “赶上集市了,自然会比平常热闹些。你若喜欢凑热闹,不如晚些安顿好便出来逛逛。” 顾七回过头来,眼中闪着光:“真的吗?” 元哲笑着点了点头。 周围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马车只好慢行。 顾七有些按捺不住,频频掀帘向外看。 “停车。” 马车停了下来。 赵德勋将身子趴在马背上,朝着车中的元哲问道:“怎么了殿下?” “最近的客栈是哪个?” 赵德勋直起身来,朝前望了望,回道:“殿下,最近的是‘悦来客栈’,隔着一条街。” “嗯。”元哲整了整衣衫,拉起顾七:“本王有些东西要买,你们且先去客栈。” “殿下,这里人杂,恐不安全,不然臣在旁护送?” “不必。”元哲说完,冲顾七小声道:“下车。” 顾七会意,兴奋地点了点头。 赵德勋见二人下了车,不再多问,朝着车夫道:“走。” 马车继续朝前缓行。 谢若泠正掀着帘子向外望,看见元哲与顾七下了车,朝人群中走去。 “奇怪,还没到客栈,怎么他们就下去了。” 在一旁闭眼小憩的晏楚荣,听到这话,猛然睁眼,凑上去向外看着。 “在哪?” 他焦急搜寻着,却没有看到一点踪迹。 转过头,见到一张素净的脸,丹凤眼睁得极大,樱桃小口微微张开。 晏楚荣一惊! 直起身子向后靠,“扑通”!径直摔了下去。 那车夫被吓了一跳,忙问道:“没事?” 晏楚荣揉了揉磕疼的后腰,应道:“没事。” 谢若泠呆看了许久,直到晏楚荣摔倒才回过神来,脸“唰”地红了! 元哲和顾七此时已挤进人群,琳琅满目的东西,看得目不暇接。 不一会儿,顾七手上便攥了三串糖葫芦,一提麻糖,两小兜蜜饯,凑到摊贩跟前,弯下腰将鲜红的小果子挑进旁边篮子里。 元哲始终在旁跟随,视线频频落在顾七身上,眉眼含笑。 “哎呦,可没有您这么挑的!” 见顾七将瑕疵的果子扔出来,小贩有些急了:“您这挑挑拣拣,别的客人可怎么办呢!” 顾七手中攥着果子,指着上面的黑点道:“你看!这都是虫子眼儿,我买回去吃果子还是吃虫子啊?” 小贩不耐烦地夺了回去:“您去别家买!可别杵在这耽误我的生意!” “你这人好生奇怪,摆在这,不就是让大家挑的嘛!” 顾七犯起执拗来,任是九头牛都拉不住! 你来我往的唇枪舌战,顾七丝毫未落下风,只是吵得脸颊泛红,声音也越来越高。 百姓最爱看热闹,纷纷探过头来,更有甚者抱臂站在旁边,笑看着二人吵架。 被众人围观,多少有失身份。 元哲干咳一声,抬手轻拽了拽顾七的衣衫:“裴启桓,差不多得了。” 顾七这才想起,自己旁边站着位爷! 赶紧收起性子,将篮子往前一推:“我不要了!” 说罢便要走,却被小贩抓住了手! “挑了这么长时间,就这么走了?不行!你得买下来!” 顾七怒火中烧,嚷道:“怎么?还强买强卖啊!” “我不管!这些你必须都得买下来!不然我这生意没法做了!” 元哲皱着眉头,上前攥住小贩的手腕,暗自用力:“放开手,有话好说。” “哎哟哟...”小贩吃痛松了手,更加愤懑不平,抬眼一扫,自知打不过这高高大大的男人,直接挥起拳头朝顾七扑了上来! “嘭”! 还没碰到顾七,便被元哲一脚踹了出去! 那小贩仰在地上,手捂着胸口,艰难起身:“我...我跟你拼了!” 说罢踉跄着冲上去,元哲一手将他钳制,又照着膝盖窝踢了一脚,小贩瞬间跪了下来! “浩哥!” 一女子拉着四五岁的孩子,疾奔而来。 那孩子手持糖人,惊恐望着元哲。 顾七一眼辨出,这是进城时见到的母子! “素萍!”小贩疼痛写在脸上,用力朝女子挥了挥手:“别过来!” 顾七看向元哲,他面露愠怒,却也在见到那孩子时,不由得松了松手。 “殿下,”顾七垫脚勉强凑到耳边,轻声道:“算了,咱们回去。” “好。”元哲顺势将小贩松开。 那名唤“素萍”的女子冲上前,将小贩抱在怀中:“浩哥,没事?” “没事,”那小贩,拉过那孩子的手,看着女子咧嘴一笑:“你们先回去。” “不卖了,我带你去看大夫!” 说罢,女子上前,将散落各处的果子捡回来,归拢到一处。 顾七垂头看着跟前这个跪在地上拾果子的女人,皱了皱眉:“周素萍?” 那女子身形一顿,慌张将头发捋到耳后,继续收拾起来。 元哲见顾七神色微恙,问道:“认识?” 顾七直盯着那女子,摇了摇头:“认错人了。” 随后从身上掏出一锭银子,放到那装着果子的竹篮里。 拉着元哲挤出围观人群,准备回去。 “等一等!” 二人转身,那女子拎着竹篮,小跑过来。 “二位见谅,家中的果子产的不多,又没及时抓虫,导致这果子被虫蛀了不少。”女子将竹篮塞给顾七:“我看了看,这里面的果子大多是好的。” 顾七登时脸红起来! 这果子,是自己一个个挑的,自然是好的。 “对不住。”顾七将竹篮递了回去:“果子我们便不要了。那银子,是给他看病的。” 女子并未接过,低头笑了笑:“我们夫妇二人,自食其力,怎能白收您的银子呢!若您不喜这果子,我这就把钱还给您!” 说完便开始掏银子,顾七将竹篮抱在怀中,笑道:“不必!我很喜欢!快回去!” 女子垂头抿嘴,朝元哲和顾七浅行一礼:“多谢,大人慢走。” 后撤两步,转身离开。 顾七抬头与元哲对视一眼,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和元哲的打扮。 “怪不得。” 元哲不明所以,问道:“什么?” 顾七指了指元哲腰间玉佩:“殿下,您露馅了。” “这妇人,不简单。” 元哲起了疑心,欲追上前去。 却被顾七拦了下来:“臣知道她是谁,咱们先回去。” 元哲挑了挑眉,没再追问,拎起顾七怀中的竹篮:“走。” 围观的人四散而去,透过穿梭人群,见两个人的背影越来越远。 “素萍。怎么了?” 女子长叹口气,一改惆怅面容,转过身来:“没事,你怎么样?” “没事了,那人下手不重。”小贩扛起扁担,拉着孩子:“走,咱们回家。” “嗯。”女子点了点头,眼泪淌了下来,嘴角却挂着幸福的笑。 “殿下,您怎么不问我?” “问你什么?” 元哲转头,看顾七正吃着糖葫芦,便将她手中的蜜饯麻糖悉数接了过来。 顾七仰头,笑嘻嘻道:“谢殿下。” 吃了两颗酸酸甜甜的山楂,又继续道:“殿下,您说巧不巧,昨个,我才细细核对了名单,今天...” 元哲惊诧地看向顾七:“你竟记住了名单上所有的名字?” “啊?”顾七嘴里塞着糖葫芦,脸颊鼓起,一副憨傻模样。 “不是不是!”顾七摆着手,将口中山楂嚼了嚼速速咽下:“我哪有那本事。巧就巧在,核对名单的时候,有三个人的年份对不上。这其中,便有一个名唤‘周素萍’的。眼下有些说不清,待回了客栈,我再细细跟您说!” 元哲点了点头。 二人沿街一路走一路看,不知不觉便到了客栈。 晏楚荣站在客栈门口,脸黑得几乎能滴出墨来... 暗棋 第73章 闹情绪怄气大哭,明心意受挫重重 “殿下。” “晏大夫,怎么在这站着?” 晏楚荣看着元哲,平日淡漠的脸上,竟笑得合不拢嘴。 再看顾七,正大口塞着糖葫芦,丝毫没有注意,元哲搭在她肩上的手。 似是打翻了醋坛子,晏楚荣面色发青,上前拉住顾七的手:“我来寻裴大人,她,该喝药了!” “诶!” 话未说完,顾七便被晏楚荣拽了过去。 只留下元哲架在肩膀上的手... “哐当!” 晏楚荣将顾七推入房中,狠狠将门关上! 顾七一脸委屈,紧了紧握糖葫芦的手:“好端端的,谁又惹了你?竟拿我撒气!” “私自下车,可跟我说了?” “这有什么好说的?”顾七抽出根糖葫芦,递给晏楚荣:“又不是没想着你,喏!再不吃可就化了!” 见顾七满不在意的神情,晏楚荣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啪”一声! 糖葫芦被他打到地上,上面的糖霜摔得稀碎,四处迸溅。 顾七瞪着晏楚荣,吼道:“晏楚荣!你这闹得什么脾气?” 晏楚荣不再理她,干脆转过身去,背对她坐着。 屋内火药味正浓,小二端着茶壶敲了敲门。 “客官,您要的茶。” 晏楚荣咬了咬牙,强压着火气,斯斯文回了句:“有劳。” 小二推门而入,抬脚便踩到了地上的糖葫芦。 顾七看着那糖葫芦,更觉委屈,不自觉眼泪掉了下来。 “对,对不住啊公子。”小二赶忙将茶壶放到桌上,回身将踩扁的糖葫芦拾了起来:“这,进门的时候没注意,不然,我赔给您?” “不用了。”顾七接过那糖葫芦,红着眼跑了出去! 晏楚荣焦急望去,只看到瘦小背影,钻进屋里。 小二闭紧嘴巴,轻迈着步子将门掩上,快速离去。 “咚咚咚” 顾七正趴在桌上哭,听到敲门声,不情愿直起身来,擦了擦眼泪,将门打开。 “这是怎么了?” 元哲站在门口,手上拎着麻糖和蜜饯,看顾七眼圈红红,心揪了起来。 许是元哲身上淡淡的沉香,勾起了心绪。 顾七忽想起韩子征,那音容笑貌刻在脑中,印在心里! 她扯嘴笑了笑,随后泪如泉涌,咧嘴大哭! 元哲登时慌了! 正不知如何是好,顾七凑上来,双手环住他的腰,将头埋进胸膛,发出呜呜的声音。 “咳...别...别哭。”元哲抬手,轻拍了拍顾七的背。 还是第一次,看见这般爱哭鼻子的男子。 他有些慌乱,不知如何劝慰。 总不能,让他沿着城门楼子跑一圈? 晏楚荣在房内纠结,终是按捺不住,起身准备追过去。 打开房门,看到顾七门口站着两个人。 正拥在一起... 他只觉心里堵得慌,用力捶了捶胸口,眼泪不自禁掉了下来。 顾七大哭一场,总算平复了心情。 她看着元哲前胸上泪迹斑斑,有些不好意思:“殿下,对不起。” 元哲弯腰看着顾七尖瘦苍白的脸,叹了口气:“进去。” 顾七点了点头,让元哲进屋。 “本王曾问过徐硕,你这种娘胎里带的弱症,可有得治。” 顾七坐了下来,认真看着元哲:“徐太医怎么说?” 元哲将麻糖和蜜饯放到顾七眼前,惆怅道:“无药可根治。” 顾七垂下头来,不再说话。 自己虽不是真正的裴启桓,却能够体会到他的痛苦和挣扎。 “你这病症,当修身养性才是。切忌大喜大悲,平日多休息,少费神,这才是养身之道。” 顾七抬手擦了擦泪痕,笑道:“殿下说的是。” “好了。”见顾七已平静,元哲道:“说正事。在那集市上见到的妇人,是怎么回事?” “哦,对。”顾七起身走到床边,从包袱中掏出那两份名单,递给元哲:“昨日臣细细核对了名单,有三处,对不上。” “哪三处?”元哲皱着眉头,打开两份名单。 “其一,便是女子周素萍。张大壮的名单上,时间写的是四月初,可李景浩统计的,是三月中旬。” 元哲细细捋着名单,道:“十五年前这批女子,除了周素萍,余者的时间皆是四月。” “对。”顾七敲了敲桌子,百思不得其解:“若是用两个月时间召集,只有周素萍一人三月应召,未免太过牵强。可若四月召集,周素萍断然没有三月前去之理。” 元哲点了点头:“确有疑点。你是说,那妇人可能是这名单上的周素萍?” “嗯,”顾七眼中透着坚定:“听那小贩唤她‘素萍’,臣便迎上去唤了她一声,她的反应,分明是心虚。” “为何不抓了来?” 顾七“噗嗤”笑了:“殿下,咱们去青州,可不是抓犯人!既确定了这妇人在洐州,待回来再寻她也不迟。眼下打草惊蛇,反而不好办了。” 元哲望向顾七,眼中充满欣赏:“裴卿,言之有理。” 一声“裴卿”,让顾七登时想起元承熙来! 她慌张起身,朝元哲深鞠一躬。 “怎么了?”元哲亦起身,伸出手欲抬起她来。 她却后撤一步:“殿下,臣出身草芥,恐难做羽翼。还盼殿下垂怜,遵守约定,待荼州事了,便...” “便回青州。”元哲冷了下来,背过身去:“裴启桓,那日牢房一叙,本王以为你已经想通了。” 狡黠目光转瞬即逝,顾七佯作为难:“殿下,臣斗胆一问,这澜国江山,是您想要的么?” 元哲眉头紧皱,转过身来盯着顾七。 久不见回答,顾七稍抬眼,见元哲正盯着自己,眸中闪出了久违的审视与怀疑。 这出戏,貌似过了头。 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不一会,额上便沁出冷汗。 半晌,听元哲道:“说说另外两处罢。” 顾七直起身来,见元哲已经端坐桌前,捋着名单看了起来。 “好。”元哲抬手擦了把额上冷汗,深吸口气,坐了下来:“还有两处,是李景浩的名单上,有两个女子,分别是赵秀兰和许月琴,两个人是在七年前和三年前出走。可张大壮的名单里,没有。” 元哲朝着顾七手指的方向看去,道:“她们这两批,日期倒是相近。” “没错,所以,找到这同批的女子,想来会得到点线索。” “既如此,”元哲将名单叠起:“便尽快到青州,去那红袖楼查一查。” “好。” “咚咚咚” 又是一阵敲门声。 元哲冷着脸将门打开,一言不发直奔了自己房间。 晏楚荣见他这副模样,便知他在顾七这碰了壁。 “你来做什么?” 顾七还生着气,将脸背了过去。 晏楚荣瘪了瘪嘴,端着药碗走了进来:“该喝药了。” “不喝,没心情。”顾七撇过头。 “对不起。” “那...我原谅你了。”顾七端起碗,看着黑乎乎的汤药,玩笑道:“你不会下毒?” 晏楚荣心不在焉,脸上未有笑意:“本就是毒药。” “也对。”顾七挑了挑眉,将它一饮而尽。 “哈——哈——哈——” 顾七伸着舌头,紧皱着眉头:“怎么这么苦!” 忙上手拆了那麻糖,拿起一块送入口中。 晏楚荣看着桌上的麻糖,更觉难过。 “小七。自韩子征把你捡回将军府,你我便相识了。” “是啊,怎么了?”顾七嚼着麻糖,那芝麻花生的味道充斥在口腔。她顺势递给晏楚荣一块:“香得很,快尝尝!” 晏楚荣抬手推开:“我有话同你说。” “哦。”顾七见他一脸严肃,便将麻糖放了回去,擦了擦嘴角残渣,认真听了起来:“说什么?” “小七,今日,谢家小姐同我说,她喜欢我。” “不是?”顾七兴奋起身,眼中透着八卦的光:“怎么说的?你们见过吗?怎就,怎就跟你表白心迹了呢?” 晏楚荣胸口起伏得厉害,双手握拳。 忽然! 他站起身来,一把拉过顾七的手! “我喜欢你!” 顾七顿时呆住!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犹如惊雷贯耳,回音久久不能散去! 顾七只觉脑袋发懵,不知作何反应。 “我...” “你先别说话。” 晏楚荣抬手截断了顾七的话,脸憋得通红:“我喜欢你,自小就喜欢。打你进了将军府,我便留意到你。可你的眼神,始终停在韩子征身上。我本以为,你不会在意我,可我被师傅罚,你会送来蜜饯安慰,我被人喊庸医,是你,仗着三脚猫的功夫为我出头,被人打得鼻青脸肿。我喜欢你,比韩子征,更早喜欢你。我懂你的坚强、无奈、怜悯,你亦能看穿我的心绪,我以为,这种感情我不说,你也会懂。可这么多年来,你却始终没看透,我对你的情意!” “你是说...韩子征,喜欢我?” 那淡淡一句话,犹如利剑,刺进心里。 晏楚荣只觉扎得生疼,他松了手,艰难喘着气:“我说了这许多,你竟只听到这一句...” “我...”顾七慌张起来,欲上前搀扶晏楚荣摇晃的身体。 “呵,终究,三个人里,我才是那个唱独角戏的。”晏楚荣捂着胸口,踉跄逃出了顾七的房间。 顾七呆站在原地,望着大敞的门,心绪复杂。 暗棋 第74章 梦连连惊醒痴人,喜盈盈故友相逢 “又被师父罚啦?” 角落里,钻出一个鬼灵精,面露神秘,背着手悄步而来。 “嗯。” 他跪在院中,双手高举着厚厚医书。 日头正盛,晒得花草都蔫着,额上汗珠顺着脸颊落到地上。 “喏,给你。” 摊开小手,一颗晶莹蜜饯在掌中。 他张口,那蜜饯落入口中,甜滋滋的。 “我最讨厌喝药,偏这药是救命的东西。”这鬼灵精蹲了下来,双手托腮,与他四目相对:“若是你能研究出好喝的药,就好了。” 许是阳光太毒,他的脸颊通红。 良药苦口,怎会有好喝的药? 他心里明知做不到,却还是笑着应了下来。 “小七。” “主人!” 意气风发的少年,踏步而来。 身边的鬼灵精,也起身扑了过去。 他稍稍侧头,见那少年拉着她的手,离自己越来越远... “别走...” 画面一转,顾七正拉着自己的手,拼命跑着。 他转头一看,几个大汉手持木棍子,紧紧追了上来! 很快,便被围的水泄不通。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如此毒辣!” 顾七将他护在身后,据理力争:“那老人只是医治不及时,这怪得了谁呢!” “别给我胡扯!你们来的时候还好好的!” 他的手开始发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扎错了... “我相信他!他可是师承...” “别给我说这些没用的!”那大汉手一挥,几个人扑了上来。 顾七狠推了一把,吼道:“你快走!别在这影响我打架!” 他双腿一软,背着小药箱狂奔。 身后打骂的声音越来越小,他抹了把眼泪,钻到前方一处人家,扛起砍柴的斧头,跑了回去! 他喘着气,腿肚子开始打转。 扛起的斧头落了地。 眼睛直直看着前面两个人。 “主人,我有...有进步?打倒三个!” 顾七趴在背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挂着血丝。 韩子征背着顾七,不禁笑了起来:“嗯,下次争取打六个。” 他望着二人背影,想追上去,脚上却似灌了铅,怎么都迈不开步子。 “别走...” “别走...别走...” “别走!” 他猛然睁眼! 房间里黑漆漆的。 起身点燃桌上的烛台,坐下来看着火苗发呆。 “咚,咚” 轻柔的叩门声,将他从思绪中拉了出来。 打开门,见顾七站在门口。 “见你点了灯,便知你醒着。”顾七端着一碗素面,笑道:“已入亥时了,没有什么可吃的东西,托小二给你煮了碗面,好歹吃些罢。” 他望着那面,心里五味杂陈。 许久,吐出两个字:“谢谢。” 顾七将面端了进来。 回身一看,晏楚荣还站在门口。 “我来,是有话同你说。” 晏楚荣长叹口气,知道自己又走神了。 他关上门,走到顾七跟前。 “你我自小相识,”顾七抿了抿嘴,垂头鼓足勇气后,抬起头来,望着晏楚荣:“我待你犹如亲人,从未考虑过你的心绪。对不起。” 晏楚荣眼神躲闪,始终不愿看到她眼中坚定,苦笑一声:“韩子征呢?他对你来讲,也是亲人?” 顾七语塞,脸红起来。 她垂下的手紧紧拽着衣角,害羞地咬了咬下唇。 若是从前,断不敢承认这番情感。 可明白了韩子征对自己的心意,便再也不想隐藏这份炙热诚心! 屋内静得可怕,那烛火“噼啪”声,异常响亮。 顾七沉了口气,刚要开口,晏楚荣便拥了上来! “为什么不能是我?” 顾七仰着头,忽心疼起来。 可感情这等事,又怎能强求的来呢? 她抬起手臂,迟疑片刻后悄悄放下:“我也...不知道。” 晏楚荣双臂用力,将顾七箍得更紧了些。 好像稍稍松手,她便被韩子征领走。 离自己越来越远... “别走。” 那声音透着无助的恳求。 顾七叹了口气,拍了拍晏楚荣的背:“面要坨了。” 他松了手,顾七轻道了声:“吃完早些休息,明日还要赶路。” 说罢,快步出了房间。 屋内又静了下来,只剩烛火的“噼啪”声... 翌日 赵德勋拉住顾七,悄声问道:“可看见晏大夫和谢小姐了?” 顾七疑惑道:“没有,他们没上车吗?” “不是,人家比你出来的早,已经在车里坐着了。”赵德勋望着那马车方向,八卦道:“今早出来的时候,两个人眼圈发红,是不是又吵架了?” “别胡扯了。”顾七摆了摆手。 赵德勋撇了撇嘴,扶着顾七上了马车。 临近晌午,行至岔路。 “殿下,臣只能送到这了。” “嗯。”元哲掀着帘,冲赵德勋叮嘱道:“别忘了本王同你说的事。” “记得的!”赵德勋自信笑了笑,又冲顾七摆了摆手:“裴兄弟,一路保重啊!” 顾七探过身子,笑道:“赵兄弟,照顾好自己!” 赵德勋挥起鞭子,马蹄疾驰。 就此分成两路。 一路相安无事,行进半月之余,抵达青州之时,已是落日黄昏。 “殿下!” 那粗犷的声音无比熟悉! 顾七掀开帘子,看到外面的人,笑道:“戎将军!” 戎狄抬起头来,哈哈大笑:“先生怎么也来了!” “有事要办,便跟着来了。” 转头一看,元哲已起身下车。 自己也忙走了下来。 门口的两个石狮子,在昏暗环境下,显得更庄严肃穆。 两个持械的兵,守在两扇大门前。 丫鬟提着昏黄的灯,弯着腰恭敬站在众人跟前。 后面马车有人下来,戎狄眯着眼辨清来人,又笑了起来:“晏大夫也来了!” 晏楚荣依旧清冷模样,走近时淡淡一笑:“戎将军。” “这位是?” “戎将军,小的谢泠,洐州人,此次来青州,是投靠您的。” 谢若泠朝戎狄抱拳行礼。 “进去。” 元哲说完,便跨步进了将军府。 边疆之地,食物最为珍贵。 况戎狄不喜铺张,晚宴准备得简简单单。 几个人围在一桌,觥筹交错,说说笑笑。 “殿下,这一路可还太平啊?” 元哲点了点头,放下酒盏道:“想来这里,也过了段平静日子。” “没错,”戎狄拿起酒壶,为元哲斟满:“想来是春耕的缘故?虽有骚扰,却不成气候,也没有出现什么大事情。” “风平浪静,才更应警惕。” 戎狄点了点头:“殿下说的是。” 顾七竖耳听着,时不时同晏楚荣交换眼神。 谢若泠踉跄起身,打了个酒嗝:“戎将军!” 只见她身体摇摇晃晃,红晕在颧骨处点缀着白净的脸。 戎狄笑道:“谢公子这白白净净的模样,一看便是个奶娃娃。殿下,您怎会带他过来?” 元哲看着谢若泠,眉头微拧:“谢泠,坐下!” “遵...嗝!遵命!” 哪怕醉了酒,也记得元哲说过的约法三章。 她乖乖坐下,却实在支撑不住,趴了下来。 晏楚荣起身,朝元哲浅鞠一躬:“不然,草民带她去休息。” “嗯。” 晏楚荣架起谢若泠的胳膊,在丫鬟的带领下朝厢房走去。 元哲抬了抬手,戎狄示意,高声道:“你们先出去,无召不要前来。” 旁边伺候的丫鬟浅行一礼,陆续出了正厅。 四下再无旁人,只剩元哲、顾七和戎狄。 “谢泠,本叫谢若泠,是洐州州牧谢淮的女儿。” “什么?!” 戎狄惊讶张着嘴,眼中透着不解:“殿下,您带她来这做什么?若有个好歹,可怎么跟谢淮交代?” 元哲夹了口菜,嚼了嚼细细咽下,缓缓道:“这女子一身武艺,想到青州从军。她女扮男装的事,不要扯出来。更名谢泠,做你的兵。” 烈酒入喉,戎狄只觉心里烧得慌,长叹口气:“臣佩服她,定会妥善照顾。” 顾七在旁不言语,只默默夹菜。 看着顾七消瘦的脸庞,戎狄皱了皱眉:“先生好像又瘦了。” 元哲转头看向顾七,不由得愁容满面。 顾七憨笑两声道:“戎将军,倒是更壮实些。” 戎狄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又细细打量着顾七:“若不是殿下说谢泠是女子,我还当她是个奶娃娃。现在看来,这谢小姐,相貌跟先生比起来,可逊色多了。若你是个女子...” “戎将军,您醉了。” 顾七恐元哲察觉什么,忙断了他的话。 见顾七冷脸,戎狄自知失言,打了打嘴:“我不是有意冒犯,先生别见怪。” 元哲见气氛尴尬,干咳一声:“说正事。” 戎狄酒气下去三分,如小鸡啄米般点起头来。 “裴启桓,你来讲。” 顾七放下手中筷子,擦了擦嘴,面容严肃:“此次前来青州,为的是一个案子。” “什么案子?” “拐卖女子的案。” 戎狄神情严峻,细细听着。 “荼州刺史冯睿,自十五年前开始拐卖荼州女子,据他所述,这十五年来,每隔两三年便会运送一批,人数不等。运送至青州红袖楼。” “红袖楼?那不是...” 戎狄看向元哲,见他闭眼叹了口气。 “对,红袖楼。据说这背后的靠山,是宫中贵妃?” 元哲睁眼,缓缓道:“这红袖楼的东家,是宫中惠妃亲弟。” “管他是谁?做了此等下作之事,明日我便抓了来!” 戎狄容不下这种腌臜之事,听后只觉气血翻涌,恨不得马上提刀上马,将红袖楼抄了作罢! 元哲瞪了他一眼,这戎狄,始终是太过冲动! “戎将军一身正气,自是看不惯这等污糟事。只怕是牵扯宫中,事情更为复杂。” 听完顾七的话,戎狄沉默一番。 尔后摇了摇头:“我还是不懂。” “你不必懂了。”元哲喝了口酒,拍了拍戎狄的肩:“若要你懂,怕是得解释三天三夜。” 戎狄“嘿嘿”一笑:“殿下又取笑臣了。” 说罢给元哲斟满酒,拿起自己的酒盏,敬了一番。 “话说,红袖楼在哪?是酒楼吗?” “噗!” 暗棋 第75章 秦楼楚馆奢靡景,惊获花魁度良宵 “咳咳咳咳...” 戎狄被呛得满脸通红,不停咳嗽着。 元哲双唇紧抿,强忍笑意。 尔后同戎狄对视一眼... “哈哈哈...”戎狄仰着头狂笑。 元哲垂头,掩面笑了起来,身子也跟着抖动。 只顾七一人云里雾里,不知他们在笑些什么。 直到戎狄笑累了,捂着肚子道:“红,红袖楼,是青楼。也就是你们文人口中的,秦楼楚馆!” 顾七呆住,二人又笑了起来。 整个屋子充斥着爽朗笑声,外面丫鬟小厮听到,纷纷转过头好奇望着。 “先生,去过青楼么?” 戎狄一句话,让顾七登时脸红:“咳,没,没有。” “天色尚早,这个时候,红袖楼正热闹。不如...”戎狄撇头看向元哲:“咱们去红袖楼走一遭?” 元哲收起笑容,看向顾七,似是要请求她的意见。 “如何,先生?” 顾七猛灌了口酒,壮起胆子:“去就去!” 因此去低调,戎狄特意喊小厮备了辆素净的马车,亲自驾车,带着元哲和顾七直奔红袖楼。 龟公见贵客入门,放下手中活计,快速朝楼上跑去。 三人才走了几步,老鸨便摇着绒白羽扇,一步一颤走了下来。摇曳生姿,连堂下坐着的嫖客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顾七审视着这个风姿绰约的女人,岁月似乎并未夺走她的美貌,反而多了成熟韵味,似熟透的桃子,透着引人采摘的味道。 “哟!” 那老鸨下了楼梯,快走几步,戎狄大跨步将她拦在一丈远。 “赵姐,行个方便。” 那老鸨摇着扇子,身上胭脂香味直往鼻子钻。她抬手附到戎狄胸口,指腹沿着领口慢慢向上:“殿下来,我们定是好好招待的。” 眼见那手指探进脖领,戎狄大手一抓,不自主露出鄙夷神色,抓开后迅速松开:“今日,莫张扬,雅间也不要。” 老鸨俏着眼向后一望,见元哲身旁站着白净小生,瘦瘦小小的身子,眼睛滴溜溜转,便知不是来寻欢作乐的。可戎狄如此,自己亦不好违逆,思索一番后,谄笑道:“成成成,戎将军的话,哪敢不听啊。既如此,你们便同这一般嫖客一样,寻个位子坐便是了。” 老鸨摇着扇子,扭着腰肢上了楼。 临近楼角的嫖客,将身子弯下,想看那裙下风光。 老鸨并不在意,反而娇笑着,步子高抬了些。 阵阵奢靡之景,三两个男人一桌,醉得脸颊通红,淫笑着搂上旁边姑娘,不停灌酒。 顾七只觉反胃,忙转过头去,却见另一边正相互啃噬着,糙手扒开衣服一角,露出姑娘香肩,里面粉嫩的肚兜若隐若现。 “这真是...”顾七嘟囔起来,抬起胳膊,用衣袖挡住自己发烫的脸。 忽然,自己的手被拉了下来。 顾七抬眼一看,元哲稍稍欠腰,正看着自己。 他并未说话,宠溺般捏了捏顾七的脸,嘴角挂起好看的弧度,笑得人心头一颤。 “殿下,那边角落还有一桌。” 戎狄走过来,看着道:“先生,你的脸好红啊!” 说罢,探过头来,学着元哲的模样想细细看看。 元哲微微蹙眉,直起身将顾七拉到身后,挡住顾七通红的脸,正色道:“去哪?” “哦,”戎狄指着南边一角:“那边。” 这角落,正好能将这一层之景尽收眼底。 待平复心情,顾七抬头望了望:“怎么不上楼?” 元哲与戎狄对视一眼,戎狄拿起桌上茶壶,给元哲和顾七斟满茶水,解释起来:“楼上是雅间和姑娘们的房间。喝酒赏乐,便在这一层,留宿,便上二层。” “哦。”顾七拿起茶盏,忽想起这茶盏可能是哪个嫖客用过的,顿时觉得恶心,便放了下来。 “各位爷,若汐姑娘今日一舞邀佳人,若堂下有精通音律之人,便可成为今日花魁的入幕之宾!” “若汐!若汐!” 顿时,口哨声、欢呼声此起彼伏,音浪盖过来,吵得人头疼。 堂下男人似饿狼见到肉般,眼中冒着蓝光,手中抓着旁边姑娘,脸上印着浓浓欲望。 顾七皱着眉头,高声问道:“他们在兴奋些什么?” 戎狄笑得合不拢嘴:“花魁身子方便了,便要开始接客了。每月开始接客的时候,会在第一晚,选择心仪的人,共度良宵。这客人,不需要掏银子。” “你懂得很多啊!” 戎狄顿住,不好意思低下了头:“让先生见笑了,吾等粗人,难免会...会有寂寞的时候。” 元哲撇过头笑了起来,见顾七一脸嫌弃,便知她误会了。 若误会戎狄一人倒也罢了,偏她将自己和戎狄归为一类,眼中透着些许鄙夷。 元哲收起笑容,一本正经道:“我们不过是来红袖楼赏舞听曲儿,并未有其他...咳,其他消遣。” “对对,”戎狄频频点头:“每次来都是去雅间,听听曲子喝喝酒。” “哦。” 顾七不禁细细回想起来,花魁,似乎在哪听过。 记得柳家小姐柳湘凝曾介绍,凤楚纤,是锦香阁的花魁。 那锦香阁便是...便是青楼? 顾七瞳孔一震!想不到自己竟不知不觉,去过一次青楼! 那时只顾着留意元哲和柳纪纲,并未察觉,还以为,那只是热闹酒楼。 她探着头,拽住戎狄的胳膊问道:“凤楚纤,也是这般?” 坐在中间的元哲,正抬手吃茶,听到顾七这样问,顿时脸色难看起来! 他将茶盏重重放下,声音亦冷了三分:“凤娘不一样。” 顾七暗暗后悔,明知这元哲与凤楚纤关系不一般,还偏往这上头扯! “殿下恕罪,是臣得意忘形,失了分寸。” 元哲瞥了顾七一眼,虽心有不悦,却又不忍责备。故意冷了一阵,才道一声:“罢了。” 届时,又传来一阵欢呼声! 那花魁身着嫩粉色衣裙,宛如绽放的桃花。 独自一人站到台中央,面对楼梯方向,右手纤纤玉指轻划过脸颊,向上伸去,延展腰肢,左手向身侧展开,勾起小指,戳得人发痒。 乐师在旁吹奏,声音由低到高,吹的是合奏之声,等着主奏的翩翩君子。 她随着曲子缓缓舞动,周围欢呼的宾客纷纷静了下来。 顾七左右环望着,忽抬起头来,楼上对角,老鸨和一个男人正望着自己。 那男人身着墨色长衫,袖口收紧,腰处挂着宽宽的鎏金大带,中间挂着白玉。头发高高束起,发髻上雕着不知名的图样,粗眉向上轻挑,眉尾如剑锋利,一双鹰眼锐利异常,直盯着楼下的顾七。 她一慌,忙低下头来,低声道:“殿下,楼上有人。” 元哲端坐桌前,手中捏着茶盏,并未有丝毫慌乱,只淡淡道了声:“别乱看。” 忽然,这曲中掺入笛声。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正是楼上那男人! 戎狄仰头看去,挂在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转头看向元哲:“殿下,是江铭川。” 再看元哲和顾七,同时黑着脸,紧蹙着眉。 顾七看向戎狄,眸中闪过一丝慌乱和恐惧:“我刚,和他打了个照面。” “看舞。” 元哲稳稳坐着,薄唇紧抿,自然垂在腿上的手不自觉握成了拳。 江铭川收回目光,边吹奏边下楼。 这还是第一次,江铭川为自己演奏! 花魁晃了晃神,娴熟迎上江铭川的节奏,施展浑身解数,只为得江铭川一眼青睐。 江铭川虽面对花魁,余光却始终瞥着角落里的三人。 舞虽曲停。 堂下翻起轰烈掌声! 花魁垂着头,脸上露出少有的娇羞,她胸口起伏厉害,难掩激动,只盼着“妈妈”早点下来,公布自己与江铭川共度良宵的好消息。 老鸨摇着扇子走下来,笑意盈盈:“江公子果然是这青州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 江铭川朝顾七那边扫了一眼。 老鸨会意,高声道:“既如此,我家若汐,今晚便由江公子处置了。或自享,或赠人,都是可以的!” 若汐错愕抬头,迎上老鸨狠厉的目光,不甘心地垂下了头! “江公子,好歹我也是这红袖楼的常客了,不如,这若汐姑娘,让给我!” “你滚一边去!江公子,我家有一支鼻壶,通透的白玉上镶着金丝线,中间是镂空的。您若喜欢,明日我便为您寻来!只要将这若汐姑娘...” “算了你!江公子,我家有一方宝剑,锋利无比...” “江公子!我家还珍藏着吴道子的大作...” 争抢之声此起彼伏。 顾七惊看着堂下众人,似入了魔障,争红了眼,相互推搡起来! “诸位!” 江铭川一开口,堂下众人顿时安静。 坐在角落的元哲脸更沉了几分。 这青州,依旧有百姓不识这高高在上的镇国亲王。 但提起江铭川,却是无人不知。 以前从未在意,只当这江铭川生意做得好,又净摆弄些百姓爱的玩意儿,受人关注不足为奇。 可眼下看来,怕是这权势,已全然盖了偌大青州。 此时江铭川迎上元哲的目光,扯着皮子笑了起来,远远行了一礼。 尔后,他指着顾七道:“我才来之时,听闻来了新客人。大家都知道,我江铭川,最是好客!岂有冷落之理!今日,我便将这良宵,赠与这位公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顾七身上! 顾七登时慌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江铭川上台拉着花魁,径直走向顾七。 老鸨上了台:“好了好了!咱们家若汐,明个就正常接客了!你们急什么!” “唉...” 各处传来叹息,很快便投入旁边姑娘怀中,继续饮酒作乐。 暗棋 第76章 红袖楼明争暗斗,将军府互诉衷肠 “殿下。” 江铭川放开花魁,朝着端坐的元哲正经行了一礼。 许是江铭川气场太过强大,过来之时,顾七不自觉站了起来。 戎狄亦起身,浅行一礼:“江公子。” “戎将军。”江铭川看着顾七,左眼微眯,右眼眉梢向上挑起,嘴角勾起玩味弧度:“这位是?” “咳,这位是...” 元哲径直断了戎狄的答话,淡淡道了声:“坐。” “谢殿下。” 江铭川坐在了元哲对面。 元哲端着茶盏,热气蒸腾,掩住了眼底无尽冷意。 这小王爷历来孤僻,江铭川早就习以为常。平日能近身的,不过一个戎狄。旁边这位白面书生,倒从未见过,竟能与戎狄平起平坐,想来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江铭川直接转过身子,迎面看向顾七:“公子贵姓?” 元哲猛抬眼,余光快速落在顾七身上。 顾七深吸口气,压住了紧张情绪。抿了抿唇,礼貌答道:“江公子高抬了,鄙人姓顾。” 元哲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又将注意力放在了眼前的江铭川身上。 江铭川扯起嘴角笑了起来,一打眼,便知此人是个女子。多少年混迹秦楼楚馆,又做着买卖女子的勾当,尽管顾七将自己裹得严实,也难掩女子固有的形态。只不过远远看得不真切,还以为是个柔弱小生。 “哦,原来是顾——公子。” 他偏过头,抬眼看向身旁的花魁,忽觉无味。同红袖楼腰肢柔软、体态丰盈的女子相比,眼前的“顾公子”多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儿。可他就喜欢,将这等清冷之人,拉下来,踩进泥沼! 顾七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如坐针毡。 元哲亦是烦躁,江铭川猎奇的眼神,不停在顾七身上探索着,引得他心里不是滋味。 他干咳一声,敲了敲桌子。 顾七会意,这是要添茶。 可茶壶在戎狄那边,自己起身去够,多少有些刻意。 戎狄哪知道这些弯弯绕,只坐着发愣。 “咳!”元哲大声咳了起来,抬手捏了捏自己的嗓子。 戎狄这才纳过闷来,忙拿起茶壶斟茶。 茶盏即满,元哲手腕轻轻一推。 “哗!” “殿下!” 那茶直接洒在戎狄腿上,隔着衣衫渗了进去。 戎狄径直起身,从怀中拿出汗帕擦了起来。 江铭川回过身来,歪着头看了一眼。 “罢了,今日也乏了。”元哲顺势起身:“回去。” 顾七“唰”地站起身来,长舒口气。 眼见几位要走,江铭川自是不乐意。 他一把拽住顾七的胳膊,笑道:“顾公子,您可不能走。” 顾七顿住了脚,向元哲投去求援目光。 元哲目光落在江铭川的爪子上,双眸微眯。 还未发作,戎狄便上前将顾七拽了出来:“江公子,他身子弱,回去还得喝药呢。” “哦?”江铭川将旁边的花魁拽了过来:“今日,我可特意为顾公子,求得这春宵一刻。您若这么走了,岂不是打我江家的脸?” 戎狄性子耿直,来人一挑衅,便怒火中烧。但他自知不是发作的时候,气得大手不自觉用起劲儿来。 小臂传来阵痛,顾七疼得冷哼,暗怪这戎狄脾气暴了些。 “江铭川。”元哲总算正视起江铭川来,黑色瞳仁中似燃起熊熊火来:“你这般拉扯本王的人,是打本王的脸?” 江铭川恍然大悟,咧嘴笑了起来:“是小的失礼了,还盼哲王殿下海涵。既如此,来日方长。”说罢隔着戎狄看向顾七,淫靡与戏谑从眸中流露出来:“顾公子,这红袖楼,随时欢迎你。” 顾七抬手示意戎狄松开,从戎狄背后缓缓走出,朝着江铭川浅鞠一躬:“多谢,江公子。” “慢走。” 江铭川昂起头,目送着三人离开。 旁边的花魁心中暗喜,她羞赧凑了上来,“公子...” 江铭川瞥向旁边的花魁,喉结上下滚动,扛起花魁大跨步上了楼! 才被扔到床上,便被什么东西盖住了头。 拿下来一看,是套男人的衣衫。 “公子,这是?” “换上这个。” “今晚不是要若汐伺候您吗?” 江铭川见她这幅媚相,只觉心烦:“让你换上就换上!” 好不容易抓住这机会,又怎能因这等小事惹江铭川不快? 她不再多问,将自己的衣衫系数褪尽,换上这男人衣衫。 “公子...奴家换好了。”她站在桌前,朝着江铭川轻唤一声。 江铭川转过身来,顿时眼前一亮。 虽远比不上那“顾公子”,却也学出了几分味道。 他扑了上去,大手将桌上铺着的绸子布拽了下去! 那桌上的茶壶杯盏系数掉到地上,哗啦啦地响。 花魁坐在桌上,面容难掩激动,呼吸节奏都乱了起来! 江铭川将身子压了上去,只觉干渴异常,与花魁唇舌交织起来... 大手隔着衣衫,不停摸索着。 脑中全是那顾七清冷模样,内里燃着团火,急需发泄! 忽听到花魁一声喘,江铭川顿时停了下来,兴致全无。 他涨红着脸,怪这下贱坯子终是不成气候! 一只手狠掐住花魁的脖子,力道越来越大! 那花魁痛苦仰面,那白嫩的脸因窒息慢慢变红,额上青筋凸显,眼睛睁得极大... “李若汐,你算个什么东西!” 倏地!江铭川松了手,眸中燃起火焰尽灭,他瞪了一眼,出了房间。 李若汐躺在桌上,脖子上还留着鲜红的指印,眼角划出泪来。 早已入春,天气暖和不少。 出来时见道路明亮,顾七仰起头,见漆黑夜空中挂着一轮圆月。 戎狄将元哲扶上车,转头看见顾七,笑道:“先生,看什么呢?” 顾七低下头来:“没什么。” 寻常百姓这个时间早已入眠,离开那繁华的街道,周围静默无声。 马儿踏着铁蹄,踩在路上“嗒嗒”作响。 “殿下,这个江公子,便是那宫中惠妃的弟弟?” “嗯。”元哲抬眼,看着顾七:“你怎么知道的?” 顾七垂头笑了起来:“这也不难猜。能让戎将军起身行礼的,怕是只有皇亲和宰辅了。” “不错。本王知道你聪明,想不到还这般心细。” “殿下谬赞了。只是,这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呢?” 元哲叹了口气,攥了攥拳:“明日再说。” 话分两头 谢若泠晚宴醉酒,晏楚荣将她带到厢房,灌了些醒酒汤,又用热帕擦着额头,才稍稍让她清醒些。 “既没有那酒量,出门在外,还是少喝些为好。” 晏楚荣抄起另一条帕子,细擦着谢若泠的手心。 “晏大夫,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漂亮?” 谢若泠抓下头上的热帕,憨笑起来。 晏楚荣只淡淡看着她:“没有。” “唉,可惜。”谢若泠半醉半醒,脸上红霞还未散去:“你不喜欢我。” 晏楚荣心里一沉,垂下眼来。 这话,又何尝不是自己心里叹出来的? 他一手撑在床沿,转头望着谢若泠,眼中透着同情,似是同情这个女人,又似是在同情自己。 “晏大夫,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晏楚荣嘴角挂起微微笑意:“我喜欢,眼里有光的人。” “嗯?”谢若泠噘着嘴,面露疑惑。 “我喜欢的人,就在身边。”晏楚荣眼神黯淡下来:“只不过,她喜欢的不是我。” 谢若泠眼中聚满泪水,面前的人模糊起来。 “休息。” 不想再让这黯然伤神的情绪堵在心里,晏楚荣给谢若泠掖了掖被子,自己轻脚出了房。 走到廊下,正迎上顾七等人回来。 晏楚荣眉头皱了起来,直接凑了上去,看着顾七:“这么晚,怎么还出去了?” 元哲并未说话,只跨步进了自己的房间。 戎狄在身旁,咧嘴笑着:“晏大夫不必担心!有我护着呢!我们不过去逛了逛红袖楼。” “红袖楼?” 顾七哈哈笑了两声,朝前推了戎狄一把:“戎将军先回去。我之前受了点皮外伤,得让晏大夫帮忙换药。” “怎会受伤?伤哪里?我看看!”戎狄立刻严肃起来,抓着顾七便要查看。 “没事没事!”顾七慌忙躲开,拉着晏楚荣就走,朝戎狄挥了挥手:“早点休息啊,戎将军!” “哦,”戎狄扯着脖子,望着顾七的背影:“你也是啊先生!” 晏楚荣脸色越发难看起来,进了屋便不再说话。 顾七并未如从前般哄他,只自顾坐在桌前,倒了盏茶:“谢小姐怎么样了?” 晏楚荣转过头看着顾七,惊讶刻在脸上:“就没什么要说的?” “说什么?”顾七眨了眨眼。 “啪!” 晏楚荣难得发了脾气! 他用力拍在桌上,眼眶微微发红:“小七,这么多年的情谊,竟不复存在了?” 顾七喉头一紧,只觉干涩:“我不是那个意思...” “只因我表明了心迹,这半月有余,你便避我如蛇蝎。可考虑过我的感受?”晏楚荣抬手戳着自己的心窝子,哽声道:“你可知我这半月又是怎样煎熬?” “对不起...” 见顾七无辜模样,眼中透着内疚与同情。 晏楚荣只觉好笑。 自己在奢求什么呢? 奢求她的怜悯? “罢了罢了,”晏楚荣摆了摆手:“早点休息。” 他怅然若失,眼中充满落寞,缓缓朝门口走去。 忽然! 一双手箍住自己的腰! 身后的顾七,早就泪流满面。 “对不起!” 还是同样的话。 晏楚荣只觉心里针扎般,每个呼吸都牵扯着无尽痛意! “你永远小七的大哥哥!在我心里,你同韩子征是同等重要的!小七不诓你!” “那便,继续做你的大哥哥罢...” 晏楚荣抬手,轻覆在顾七的手上。 那泪珠划过脸,直接掉落在胸前衣衫,似梅花绽放。 暗棋 第77章 命州牧誊抄户籍,存铲除江家之意 翌日清晨,顾七穿了身浅蓝色衣衫,开门而出,冲着爬上墙头的红日打了个哈欠。 “先生好早。” 循声望去,戎狄从东面武校场而来,看到顾七笑着打起招呼,露出一排皓齿。 “戎将军这般刻苦,难怪能镇守青州,护我澜国百姓!” 戎狄搔了搔头:“强身健体的玩意儿,若能为守卫疆土尽一份力,也算没白活!” 正聊着,晏楚荣从旁边厢房走了出来:“戎将军。” “晏大夫也好早!那谢...”戎狄刚想开口道谢小姐,又恐晏楚荣不知道,暴露女儿家的身份,终是不妥当,心直口快的他,硬是将话咽了回去,改口道:“谢泠怎样了?” “昨夜喝了醒酒汤,想来再晚些就醒了。” “哦。”戎狄出了一身汗,站在院中有些冷,大方道:“先生和晏大夫先去厅上坐坐,我去沐浴更衣,顺便吩咐厨房做些可口小菜,一起吃个早膳。” 顾七和晏楚荣纷纷朝戎狄浅鞠一躬:“有劳。” 戎狄抄小路径直奔了后院。 “走。” 顾七转头看去,晏楚荣又恢复之前模样,笑起来如沐春风。 想来是昨夜的倾诉,解开了心结。 顾七开心笑了起来,颠着步子凑到晏楚荣身边:“走!” 二人并排走在廊檐下,止不住地笑。 再往前走,便接近正厅了。 顾七稳了稳步子,挺直身板,眼中笑意渐渐消失。 晏楚荣亦是如此,又恢复那幅孤傲模样。 太阳攀了上来,透过廊檐,光照在廊下柱子上。 旁边洒扫的丫鬟小厮见到顾七和晏楚荣,纷纷行礼:“裴大人、晏大夫。” 入了正厅落座,丫鬟奉上热茶。 半盏茶的工夫,便有丫鬟上前,领着二人直奔后院。 戎狄换了身灰蓝相间的套衫,站在门口,见顾七和晏楚荣踏步而来,笑着迎了上去:“殿下说前厅晚些要招待州牧言书卿,恐吃饭的味道散不出去,便将席面摆在我房中了。” “好,叨扰将军了。” “嘿嘿,先生哪里话!”戎狄抬手拍了顾七一掌,随后冲丫鬟道:“你且下去。” “是。” 踏入房中,元哲已于桌前端坐。身着墨色大褂,领口、袖口处皆镶着金线,脚踏黑色镶金短靴,那青白相间的圆玉挂在腰间,明黄穗子异常显眼。 “殿下。” “嗯,落座。” 顾七刚要坐在下首,被戎狄一把薅起:“先生,您邻着殿下。” 说罢,自己一屁股坐在下首位置。 “谢泠呢?” “回殿下,还未醒。不然臣去喊她?” 元哲抬了抬手:“罢了,给她备一份,晚些送到房里去。” 早膳不过粥和小菜,中间一碟素包。 顾七喝了碗粥,又抓了素包塞进嘴里。 再看戎狄,亦是嘴里满满当当,吃得正香。 反观元哲和晏楚荣,倒是吃得斯斯文文。 简单早膳过后,晏楚荣回了厢房。 顾七和戎狄便跟着元哲移步前厅喝茶。 五更天时,戎狄便招呼了小厮到州牧府前候着,茶还未喝,便有小厮跑了进来:“殿下,将军,言大人来了!” 戎狄放下茶盏,坐在圈椅上,浑厚的声音荡在整个厅中:“嗯,领进来。” 顾七站起身来,稍稍向外探出头去。 见一身穿绛色朝服的官员随着小厮慌张踏步而来。这男子佝偻着身子,年岁同冯睿一般无二,比冯睿高些,眼角堆满细纹,想来是常笑的缘故。 顾七垂首弯腰:“拜见言大人。” 那人被吓了一跳,尴尬笑了两声,迈着碎步子到前厅恭敬行礼:“拜见殿下,拜见戎将军。” 元哲于主位坐着,咽下口中茶水,“嗯”了一声。 戎狄起身,准备介绍顾七。忽想起昨日到红袖楼,同那江铭川报上的名讳是“顾公子”,元哲并未反驳,许是刻意藏了身份。 想到这,他不由得暗暗自喜,这么多年跟在元哲身边,总算有点长进! “青州如今多少人口?” 许是没想到,元哲会问这等问题,州牧言书卿有些发懵。但混迹官场,说话的本事,还是有的。 言书卿扯起皮子笑了起来,眼角皱纹加深:“回殿下,年前几个月曾问过几位郡守,距离现在时间比较久远,恐无法回答出个确切数字来。” 意料之中。 顾七挑了挑眉。 元哲亦是心中有数,若无征兵或者抓壮丁修建工程,怕是郡守都不会关注各县人口的增减情况。只每两三年由各县县令更正户籍人口,再上报给郡、州,至于呈上国都的数字,更是不准确的。 自己贵为镇国亲王,一直以来将重心放在边疆战事和朝堂斗争上,竟从未关注过百姓的情况。 元哲眼中闪过内疚,眉头微蹙又缓缓舒展。 他心下了然,佯怒道:“堂堂州牧,竟连这小小青州的人口都弄不清!若在你管辖范围,闹了人口失踪、拐卖乃至杀人埋尸,你可担得起!” 言书卿吓得扑通跪在地上,那脸上笑意尽失:“殿下恕罪!是臣失职!臣这就去查!” “限你一日内,誊抄各县户籍单子,不论身份阶级,皆要在案!” “是!臣遵命!” 元哲双眸微眯,嘴角扯出冷笑:“若少一人,本王便将你拆了,埋在这青州各处,让你慢慢数。” 言书卿吓得激灵,只觉裆下一股暖意,他紧了紧腿,哆嗦道:“殿...殿下放心!定无一户有差!” “哼,去罢!明日辰时,本王要见到你的誊抄本子。” “是,是,微臣告退...” 言书卿缓缓起身,双手捶了捶发软的双腿,借外面宽大朝服掩着,退了出去。 翌日卯时,言书卿站在将军府门口。 待元哲用过早膳,方传言书卿进府。 言书卿捧起手中厚厚一沓纸:“殿下,这是臣昨日整理好的户籍单子。” 戎狄上前接过,递到元哲面前。 大体扫了一眼,字迹并不一样。 但若真由言书卿一人誊抄,怕是三天三夜都抄不完。 他翻了两页,抬眸问道:“可细细查看过,确定一户不落?” 言书卿咽了咽口水,哆嗦竖起一根手指来:“只差江家。” 江家乃青州大户,更何况江铭川做的便是拐卖女子的勾当,只怕江家藏了不少。 元哲剑眉稍沉,额中皱起深深印痕:“是何理由?” 言书卿只觉两头难做,一面是位高权重的镇国亲王,一面是权势滔天的江家,都开罪不起!他面露为难,硬着头皮答道:“殿下,这江家,毕竟是皇亲国戚,臣恐无权...” “红袖楼呢?” “亦,亦未登记。县衙存着的户籍登记,近几年人口无甚变化,想来江家大户,不会报假,于是臣便,便没有查看。” 元哲向后翻了翻,终于在这沓纸的中间部分,找到江家户籍登记。 “行了,你去。” “臣,告退。” 言书卿如释重负,稳步出了厅,随后小跑出了府。 “怎么看?” 顾七于堂前站着,上前接过元哲手中的单子,扫了一眼道:“自是有猫腻了。” “如何处理?” “嗯...”顾七托着下巴,细细思索一番,尔后转头看着案上其他单子,叹了口气:“臣认为,可以分两步同时推进。” “继续。” “其一,臣可以将这誊抄的单子和李景浩他们统计的名单核对一番,若有收获,自然是好的,若没有,便不必再关注这几户;其二,殿下,您得派个人,去江家探探,想办法弄清人口,若数量不符,显然是有问题的。” “嗯。”元哲转头看向戎狄:“可懂了?” 戎狄眼中充满敬佩,看向顾七:“懂了!我居然听懂了!先生,实乃人才也!” 顾七被他这憨傻模样逗笑:“戎将军,且晚些再夸,殿下还未发话呢。” 元哲点了点顾七,笑着摇了摇头:“裴启桓,你这小小年纪,能想到此处,已经很不错了。” “不过,”话锋一转,顾七抬头望向元哲。 见元哲缓缓开口:“若真是藏人,倒简单了。怕的是一批批女子,顶着同一张户籍。” 戎狄一脸茫然:“这怎么可能?这每增一个人,都是要登记造册的。哪怕买卖奴婢,户籍单子也会随着奴婢调过去。顶着同一张籍契单子,定会察觉才是。” “若是造假呢?” 戎狄朝顾七摆了摆手:“再大的权势,也不敢贸然造假。从荼州来的女子,定是跟着户籍单子的。” 顾七从未了解过这些,听戎狄说得头头是道,继续思索起来。 荼州女子出来之时,定有自己的户籍单子在身。 她看向案上那沓纸,眉头皱得极深。 若真如元哲所说,有一套专用的户籍单子,分别安排在一批批女子身上。 那么这户籍原主,想来凶多吉少。 荼州女子顶着的户籍,也定不是荼州的了。 “不行!”顾七眼中透着焦急,上前抱起案上所有的誊抄纸张:“殿下,一天时间!” 元哲看着顾七,点了点头。 见顾七风风火火跑了出去,戎狄丈二摸不着头脑:“殿下,他这是怎么了?” 元哲瞥了一眼戎狄:“若你能像他这般洞悉人心、思维敏捷,本王便能将青州安心托给你了。” “殿下又取笑臣了!”戎狄憨笑起来。 元哲却丝毫没有笑意,江家,终究是个隐患。 暗棋 第78章 谢泠请缨探江府,元哲呆望至夜深 顾七抱着一沓户籍单子,径直回了厢房。 怎奈高估了自己的速度和能力,未到一半,便觉头昏眼花起来。 她频频眨眼,却依旧解不了这酸胀之感。 只好喊来晏楚荣、戎狄和谢若泠,捋着荼州带来的名单,仔仔细细核对起来。 “好不容易名字对上了,这年龄却差了很多。”谢若泠坐在桌前,面露沮丧。 晏楚荣端起茶盏,让水汽熏着眼睛,待缓了干涩后缓缓合眼,喝了口茶水。 “真他娘邪了,竟一个对不上!”戎狄咒骂一声,下牙刮着上唇,焦躁地抖起腿来。 顾七一言未发,黑着脸又将手中的户籍登记细细捋了一遍。 还是没有。 她皱着眉头,幽幽道:“看来,只能从江家着手了。” 戎狄听到这话,登时来了精神!他自告奋勇道:“先生,我去!” “不妥。”顾七深吸口气,又细细思索起来。 “堂堂都护将军,擅闯私宅,被发现可不是小事情。” 晏楚荣淡淡一句话,让戎狄恍然大悟! 顾七缓缓点头,接过话茬:“难就难在,此事不得张扬,否则会打草惊蛇,万不能派旁人过去。” 谢若泠看着顾七为难模样,坐直了身体,笑道:“裴大人,我可以试试。” “你?” “怎么,小看我?” 顾七垂头笑了:“岂敢,谢小姐一身武艺,敢应下这等事,想来对自己武功是颇有自信的。” 谢若泠一惊,忙看向戎狄,戎狄以为晏楚荣不晓得谢若泠女儿身份,又惊看向晏楚荣。 晏楚荣睁开眼,淡淡勾起嘴角。 戎狄这才纳过闷来,谢若泠女儿身份,在几个人里,早就不是秘密。 “抱歉,戎将军,我的身份...” “这有什么!”戎狄挥了挥手,笑道:“我只当你是男儿谢泠,旁的一概不管!” 谢若泠浅眸透着感激,随后看向顾七:“裴大人,眼下去探江府,我是最合适的。不如让我试试?” 顾七脸上闪过一丝担忧。 虽在洐州见过谢若泠舞枪,可具体武艺如何,尚不确定。加上红袖楼见到江铭川,深知是个不好惹的主儿,若出了差池... “裴大人,救荼州百姓要紧!” 顾七再看向谢若泠,不自主道了声:“好。” 晚膳之时,顾七将几人白日细细查看的结果道给元哲听。 似是在意料之中,元哲并未有过多惊讶。只闷了口酒,细长的瑞凤眼闪出丝丝寒意:“江家,留不得。” 顾七一惊,这元哲,竟存了铲除江家之意! 难道与皇宫那位惠妃有关? “既做了拐卖的勾当,定会留下来往的女子名单和买主信息。至于收在江府还是红袖楼,便不得而知了。” 元哲抬眼看向顾七:“这么说,你们白天已经商议过了?” 顾七点了点头,拿起酒壶给元哲斟满了酒:“戎将军虽武艺高强,却不适合做夜探府宅的事情。所以,能否让谢公子去试试?” 端起酒盏的手停在半空,看顾七神情,不似玩笑。他稍稍撇头看向谢若泠,眉头深锁:“你确定可以?” 谢若泠站起身来,恭敬道:“回殿下,小的愿意一试!” 始终,谢若泠是个女子。 顾七明白元哲的顾虑,可眼下,除了谢若泠,便再无旁人可去。 “不如,让戎将军和谢公子比试一场,再做定夺?” 元哲看向顾七,张了张口,终是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晚膳过后,众人移步武校场,谢若泠和戎狄在一方空地相对而立。 “戎将军,得罪了!” 说罢,谢若泠便踏步冲了过去! 戎狄久经战场厮杀,下手力道难免狠些,将谢若泠的胳膊扯到后背,用力一提,疼得谢若泠直咬牙! 她随着戎狄步子向后快退几步,仗着柔软腰肢,向后仰去,胳膊回到身前,双手反擒拿住戎狄的臂膀! 戎狄当她要对自己过肩摔,一只手推住谢若泠的腰,将自己绷直。谢若泠暗喜,借着戎狄的力量,蹭蹭爬到戎狄后背上!双腿缠住戎狄的腰,胳膊箍住戎狄的脖子,用力勒紧! 此时戎狄背着谢若泠,脖子被死死卡住! 女子气力,终是敌不过男子。 更何况,戎狄是那等壮汉,只见他双手用力,将腰上缠着的腿分开,两根手指照着膝盖窝的麻点用力一击! 顿时腿麻了起来!谢若泠双手一松,跳了下来! 抖了抖发麻的腿,怨道:“戎将军,你耍赖!” 戎狄咧嘴笑了起来:“这也是擒拿一种,不服气啊?” 谢若泠满脸不甘,吼了一声:“再来!” 二人又打了起来,飞踹擒拿,相互拆招,打得不亦乐乎,不知不觉偏离了一方空地,朝着顾七这边凑了过来! 元哲眼疾手快,上前薅住顾七胳膊,将她拽到身后! 顾七在元哲身后探出头来,继续看着二人比试。 竟想不到,谢若泠能接住戎狄这么多招式! 她张嘴望着,心里发痒,恨不能同谢若泠一样,去和戎狄比试一番! 元哲静静看着,对谢若泠越发欣赏。 在青州,能接住戎狄十招的,寥寥无几。这谢若泠却越挫越勇,几番招式,险些戎狄都招架不住! 戎狄开始还在轻轻放水,到后面慢慢认真起来。 再打下去,激起戎狄胜负欲,下手可就不知轻重了! 元哲紧盯着戎狄,将地上小石子踢到手上,朝身侧扔了出去。 那石子砸向兵器架上的大刀,发出“哐啷”声响! 戎狄即刻停了手,硬生扛了谢若泠打出的一拳! 他揉着发痛的胸膛,笑了起来:“你赢了!” 顾七暗叹精彩,仰头看向元哲:“殿下,让谢公子试试!” “嗯。”元哲恢复冷峻,稍稍垂头,正迎上顾七弯弯眉眼,心漏跳两拍。 他清咳两声,背过手道:“回去商议。” 众人又回到正厅,开始细细商讨。 小厮抬来长长木桌,又搬来一方小桌,小桌上放着笔墨纸砚。 戎狄将宣纸展开,铺在木桌上,将蘸满墨的毛笔递到元哲手中。 元哲站在桌前,笔尖轻扫,片刻功夫,便生出图来。 众人围了过去,见图上有三处建筑,中间隔着几条街道。 “这里,便是江府。”元哲指着上方建筑道:“在将军府西北向,之间隔了四五条街。” 谢若泠细细看着,频频点头。 随后,元哲又指着下方建筑道:“这里,是红袖楼,在将军府正南,隔了两条街。” 顾七站在桌前,抬手捏了捏下巴:“江铭川,是个问题。臣觉得,咱们不如同步进行,臣去红袖楼,把江铭川引到红袖楼来,这样谢公子再去探江府,风险会更小些。” 谢若泠虽闺阁出身,却也并不是拘泥虚礼之人。她大方道:“裴大人,以后唤我谢泠就成,不必如此生分。” 顾七抬起头来,笑道:“好,谢泠。” 元哲见顾七总看向谢若泠,心里有些不快。 他抬手敲了敲桌子:“裴启桓,专心些。” 顾七不明所以,但看元哲有些冷脸,赶忙垂下头来:“是,殿下。” 元哲将笔递到身侧,戎狄接过来蘸好墨又送了上去。 “还有两处,需要注意。”元哲拿着笔,在临近将军府的两条街点了两个点:“这里是江家开的当铺和酒楼。” 顾七双手交叠,细细看去。 将军府东面,是青州关卡,这当铺和酒楼,一个在将军府正西,一个在将军府正北。 再细细看看,不禁笑出声来:“这样一来,江家岂不是把将军府围得严严实实?” “啊?”戎狄惊呼一声,搬开旁边的小方桌凑了上来。 他双手扒着木桌,弯腰细细看着,咒骂一句:“这小兔崽子!” 元哲不发一言,脸黑得能滴出墨来! “明日,本王与裴启桓去红袖楼,谢泠去江府,戎狄接应。” 戎狄直起身来,道了声“遵命”。 交代完毕后,谢若泠和戎狄一起出了正厅。 顾七却被元哲留了下来。 元哲坐在圈椅上,眉头又蹙了起来:“明日,恐有危险。” 顾七站在桌前,细细将纸卷起,送到烛火下点燃:“臣知道。派谢小姐去,实是不得已。您安排戎狄接应,想来不会有什么大事。” “本王是担心...”元哲双手扒住圈椅,侧过身看向顾七。 白纸燃尽,她转过头来:“担心什么?” 元哲正回身去,叹了口气:“没什么。” 不知为何,又想起江铭川那淫而狠厉的目光,那目光曾落在顾七身上,更是落在了自己心里! 元哲咬了咬牙,攥着圈椅的力道越来越大,印得骨节凸起! 顾七看着他的背影,似是蓄力的一匹野狼,周身散着浓浓戾气。 她走到桌前,倒了盏茶,递给元哲:“殿下,不必担心。所谓皇亲,不过是仗着宫中位高权重之人,身份高抬了些。与您的身份相比,差着十万八千里。若殿下有意铲除,想来不是难事。” 元哲抬起头来,凝视顾七。 狭长的柳叶眼,似是藏着无尽情意,却又透着些许狡黠。 苍白的脸,印得瞳仁颜色更深。 就这样望着,竟不知不觉,陷入其中。 “殿下?” 顾七皱了皱眉,抬手在元哲眼前扫了扫:“殿下!” “啊?” 顾七将茶盏放到元哲手中:“殿下若是累了,喝点茶水漱漱口便去休息。” 元哲收回目光,盯着茶盏,轻点了点头。 “那臣先回去了。” “...” 不知静默了多久,耳边忽响起烛火“噼啪”声。 元哲回过神来,抬头一看,周围早就没了人影。 暗棋 第79章 红袖楼核审籍契,江铭川调戏顾七 翌日 众人于厅前坐着,静默无声。 院墙外,打更声响。 子时。 谢若泠迅速起身,系好黑色面纱,同戎狄走到后院,翻墙而出。 元哲与顾七则大摇大摆从正门而出,坐马车朝红袖楼方向驶去。 “惠妃,是什么来头?” “本王也不甚清楚,”元哲沉眸,摩挲着腰间白玉:“江铭川的父亲,不过是个七品县令。三年前,新皇登基,大选秀女,这惠妃便在其中。其父第二年暴毙,死因不详。青州江家仅剩江铭川一个,他不走仕途选择经商,在青州影响极大,可他不涉朝政,本王便不曾留意。” 顾七长叹口气:“难办了。” “嗯?” “殿下,江铭川的靠山,怕是任何人都吃罪不起。” 元哲紧闭双眼,仰起头来,眉头皱得极深。 顾七不敢再言。 一介商贾,竟能把将军府围得严实。 若非当朝天子授意,怕是谁也没有这个胆量。 元哲,究竟是没看出来,还是不敢去想? 顾七看向元哲,他神情肃穆,覆在圆玉上的手指,停在边缘狻猊兽的头上,死死摁着,印得指盖泛白。 “吁——” 马车停下,外面有人唤了声:“殿下。” 小厮将帘掀开,扶元哲与顾七下车。 青州州牧言书卿身着官服,于车旁恭敬行礼,身后站着十余个手持刀剑的兵。 “嗯,”元哲扫了一眼,背过手去:“走。” 言书卿挥了挥手,这些兵紧跟在元哲身后,入红袖楼四散开来! 那堂下嫖客见此一幕,吓得酒气尽散,缩着脖子朝门口望去。 元哲寻了靠门的桌子,稳稳坐下。 顾七则紧跟着,站到一旁。 言书卿瞪着眼踏入红袖楼,扬起手来,宽大袖子甩开些乌烟瘴气:“官府办案,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堂下众人轰地四下逃窜。 两个兵径直上了楼,挨个踹开房门,将满头大汗、脖颈发红的嫖客薅了出来。 嫖客们衣衫不整,下楼见这阵仗,顾不得体面,抱起外衫往外跑! 堂下姑娘们三两抱团,瑟瑟发抖。 老鸨手持扇柄,慌忙跑了下来:“大人,您这是...” 言书卿重重咳了一声,严厉道:“把你这红袖楼的姑娘都喊下来,排队站好!再将所有的卖身契和籍契单子拿来!” 那老鸨惊讶地张着嘴,见元哲在旁边坐着,便知事态不妙。 她捋了捋头发,稳住慌乱:“大人稍等,小人这就去拿。” 转身上楼时,朝旁边的龟公使了个眼色。 那龟公会意,悄步朝后门溜了出去。 李若汐在队伍中站着,那模样身段,在人群中格外扎眼。 旁的姑娘,都吓得发抖,可她却满不在意,掐着腰啃起指甲来。 老鸨拿来卖身契与籍契单子,递给言书卿,言书卿又托着递给顾七。 大体翻看一眼,众多籍契上,没有一处写的是荼州。 本就不指望能从这上面查出什么,只盼着声势够大,把江铭川引来便好。 顾七清了清嗓子,到前面站立:“念到名字的,从队伍里出来,到旁边站着。”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姑娘去了大半。 “李若汐。” 听到自己名字,李若汐抬手摸了摸头上珠钗,不慌不忙走到另一边去。 “不知殿下驾到,草民有失远迎!”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洪亮的嗓音,让顾七心中一喜。 江铭川来了! 顾七手托着籍契单子,转头朝门口望去。 江铭川一袭绛色锦衣,踏步而来。 迎面见到顾七,勾起晦暗不明的笑,朝着元哲走去:“拜见殿下。” 州牧言书卿终是畏惧江铭川的权势,上前一步问候起来:“江公子,今夜,叨扰了。” 江铭川冷眼扫过去,言书卿吓得一抖! 随后他敛起不悦,笑道:“哈哈言大人哪里话!殿下和言大人能来光顾红袖楼,是我江某几世求来的福分!只不过,今日这架势,似不是来消遣的?” 元哲并未抬眼,只看着前方,眯了眯眼:“江铭川,本王让言书卿统计青州人口,为何你江家和这红袖楼不报?” 江铭川双手一摊:“殿下,我江家和红袖楼的人口,每年都报过数的。” “数字而已,能说明什么呢?” “那看来,殿下是怀疑我江某谎报人口了?” “有没有,细细查了才能知道。” 自始至终,元哲都没有正眼看他。 江铭川强压怒火,抄起凳子坐在顾七旁边:“既如此,那便核对。” 自打见江铭川第一面,便知这人不好招惹。 顾七手持籍契,忽地一抖! 籍契单子散了一地。 “抱...抱歉,没拿稳。”她故作慌张,蹲下身来捡拾地上的纸张。 江铭川斜眼看着,从那苍白的侧脸,向下看到纤细腰身。 似是不满足,他稍稍探身,继续盯着顾七看。 元哲在不远处,死盯着江铭川,恨不能上去把他那透着色欲的眼珠子抠出来! 似是察觉有人看着,顾七加快了捡拾的速度。 “啧,可惜。”顾七站起身来,捋了捋怀中杂乱的单子,故作沮丧:“好容易核对了一半多,眼下乱了。” “无妨。”江铭川单手托腮,盯着顾七的脸:“那便从新核对一次,你核对好的,单子放到我手上。” 顾七勉强挤出微笑,端着籍契单子朝着众姑娘喊了一声:“大家重新排好,叫到名字的,去旁边。” 李若汐昂着头,不情愿道:“奴家的名字才刚刚对过,就不必再回去了!” 顾七还未回答,江铭川便冷了脸。 他起身走到李若汐跟前。 “啪!” 一记耳光将李若汐扇倒在地! 周围的姑娘吓得哆嗦,小跑着归了队。 江铭川从怀中掏出帕子,细细擦了擦手,又将帕子甩到李若汐脸上! 回到座上,又挂起假笑来:“让顾公子见笑了。” 顾七看向李若汐,她趴在地上,嘴角冒出血丝。缓了许久,才慢慢爬起来,木讷站着。 “其实,江公子不必如此。若汐姑娘的确是核查过了。”顾七从众多籍契中翻出李若汐的单子,递送到江铭川手上。 “哦,那便放她一马。” 江铭川抬着手,顾七每核对一人,便将籍契单子递送到他手上。 是错觉吗? 顾七微微蹙眉。 不知为何,每每落下之时,总觉得江铭川在抓自己的手。 这轻浮的举动,似是调戏哪家的姑娘。 顾七心里一阵恶寒,但为了给谢若泠那边争取时间,只好强忍不适。 刚准备递籍契单子时,听到元哲发了话:“停。” 顾七转过头去,见元哲黑着脸。 “后面的,由言书卿核对。” 言书卿忙上前,从顾七手中接过单子,细细对了起来... 言书卿核对的速度,可比顾七快多了。 眼看着单子见底儿,顾七有些发愁。 她走到元哲跟前,弯腰想说些什么。 此时江铭川转过头来,正看见顾七弯腰。 元哲剑眉一拧,抬手抱住顾七,将她翻到旁边凳子上! 顾七被吓了一跳,抬眼看到江铭川似笑非笑的表情。 最后一个姑娘走到那边,言书卿手中的籍契单子也悉数念完。 他走到元哲跟前,行礼道:“殿下,核对完了。” “我江某,素来是守法的,若这红袖楼添了新姑娘,定会上报县里。” 此时,似乎再没了留在这的理由。 元哲沉着脸,一言不发。 顾七转着眼珠,细细查看着红袖楼各个角落。 忽然,瞥到楼上一个身影。 顾七眯了眯眼,挂起笑意:“言大人,籍契单子,确认是念完了?” 之前在将军府,还以为顾七是个不起眼的人物,并未当回事。 如今看来,能坐在元哲身边面不改色,定然是来头不小的。 言书卿稍稍颔首,恭敬答道:“念完了。” “不对?”顾七抬手指着楼上:“这红袖楼的妈妈,似乎没把自己的籍契拿过来啊?” 众人纷纷望过去,那老鸨面色惨白,站在柱子旁微微发抖。 言书卿朝那老鸨招了招手:“赵秀兰,下来!” 赵秀兰? 顾七瞳孔一震! 老鸨不是那未谙世事的小姑娘,见事已至此,定了定心神,缓步走了下来:“我在这红袖楼混了好些年,如今是这红袖楼的妈妈,又不指着哪家公子来赎身,怎会记得身契丢在哪儿呢?” 顾七见她这幅搪塞模样,并未急着争论:“若无籍契,恐是黑户。莫不是云国派来的奸细?” 这话一出,吓得老鸨瞬间跪了下来! “大人,这话可不敢乱说!” “那你的籍契呢?” “籍契...籍契小人是真的不记得了!”老鸨拿着帕子,抹起泪来。 “哦。”顾七双手一摊,撇了撇嘴:“那只能,先将这位妈妈,带去将军府了。待您想起这籍契单子,再细细核对也不迟。” 江铭川这才发现,眼前的“顾公子”,可不似寻常傻愣愣的女子。不仅相貌一绝,这细腻心思,更是令人心动! 他舔了舔唇,欲望从眼中流出:这女子,我要定了! 所谓色令智昏,更何况眼前的赵秀兰,根本不是真正的赵秀兰。 江铭川并不担心,他只心里默默盘算着,如何俘获顾七。 “殿下!” 戎狄踏入红袖楼,顾七松了口气。 他上前跪地:“殿下,国都急报!” 元哲一惊,险些接不住话。 他缓缓起身,指着跪地的老鸨:“将她带回去。” 言书卿大手一挥,两个兵持剑上前,摁住老鸨,押了出去。 回去的马车上,顾七正笑得开心,转头见元哲黑着脸,一言不发。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元哲垂眼看着顾七的手。 那纤细白嫩的手,自己都不曾触碰过。 居然被江铭川摸了几次! 他有些懊恼,虽知道顾七打乱籍契单子,是为了拖延时间。 可见到那种场面,心中犹如火煎,焦躁不已! “殿下?”顾七以为他又在愣神,扬起手在眼前挥了挥。 倏地! 元哲抓住顾七的手! “殿下?”顾七被吓了一跳! 难不成自己做了什么事,惹他不快? 许久,不见元哲有话,他只这样静静握着,一直到将军府。 “殿下,到了。” 戎狄在外将帘掀开,顾七赶紧抽出手来! 元哲眨了眨眼,起身下了车。 “怎么忽然改了令?不是让你说青州急报么?险些害本王反应不过来!” “殿下,赵德勋来了!”戎狄紧跟着元哲的步子,急切切说着。 元哲一顿,又加快了步子。 两个高高大大的男人在前面阔步上前,偏顾七身量较小,只好小跑着,才不被落下。 暗棋 第80章 许月琴道出往事,顾大胆夜闯江府 进了正厅,赵德勋和谢若泠纷纷起身,拥上来齐声道:“殿下。” “嗯,坐。” 众人落座。 “谢泠,可有收获?” 谢若泠起身,面露愧疚:“殿下,江府太大,又不能细细翻动,浪费了些许时间。单子没有找到,可在江府发现一间密室!” 顾七扒着圈椅,好奇道:“什么样的密室?在哪里?” 谢若泠转过头来,看着顾七:“在江铭川的书房,书房在后院西南角。进去乍一看没什么,是我无意间碰到了书案上的砚台,竟是个精密小巧的机关,书案后方的门便这样开了。” “可进去查看过?” 谢若泠摇了摇头:“时间太紧,便放弃了。” 届时,小厮跑过来,恭敬道:“将军,两个府兵押着个女子,在府门口候着。” 戎狄起身走了出去。 元哲看向赵德勋,问道:“可带了些什么过来?” 赵德勋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小块黑金令牌,在烛火照耀下,中间的赤色朱雀闪闪发亮。 “江家可除,但要留江铭川一命。” 元哲接过朱令,神色稍缓。 洐州岔路之时,元哲将写好的信笺托给赵德勋。将冯睿拐卖女子一事阐述明白,并将怀疑对象如实相告。 这将军府外围布局,顾七一眼看穿,常年居住于此的元哲又怎会不懂? 可自己的侄子,如今已是皇帝。 索性便让入他的局里,让他看看自己在这青州,都在做些什么! 忐忑之际,赵德勋带来的朱令,让元哲安心下来。 “殿下,臣要先行赶赴荼州,将陛下圣旨带过去。今将这朱令送到您手上,明日便启程了。” 元哲点了点头:“一路奔波辛苦了,再过三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赶快休息。” 天色已晚,余下众人也皆散去。 翌日,顾七早早起来,向小厨房要了些清粥小菜,直奔关押着老鸨的柴房。 老鸨坐在地上,双手双脚被粗绳捆着,眼白中透着些许血丝。 “吃些东西。”顾七将食盒置于地上,解开老鸨的绳子。 “我见过多少人家的姑娘,自认为前凸后翘,媚眼如丝才叫极品。想不到,你这般高贵脱俗的气质,竟将花魁都比下去了。” 听着老鸨的夸赞,顾七只觉她在恭维,并未察觉不对劲。 从食盒中拿出素粥,又将几碟小菜摆在眼前。 老鸨端起粥,缓缓吃了起来。 顾七由蹲改坐,在对面望着她。 “来这青州许多年,可想念荼州家人啊?” 老鸨一抖,些许稀粥偏了出来。她伸出手指,擦着碗边洒出的粥,送入嘴里:“顾小姐在说什么,我可不懂。” 顾七顿惊! 她探过身去,审视着老鸨:“你是如何得知?” “您怕是忘了,我是那红袖楼的妈妈了。男子女子,终究是不同的,即便伪装得再像,也会被我一眼看穿。” 顾七眸子暗了下来,一只手朝背后的匕首摸去。 “呵呵...”老鸨笑着摇了摇头:“可怜我也曾扮过男儿,却没能逃过别人的眼睛...” 笑着笑着,眼泪流了下来。 虽看着可怜,可留她一命,终究是个隐患! 顾七攥着匕首,双眸微眯:“你不是赵秀兰。” 老鸨抬手擦了擦眼泪:“我也不知道,我如今是谁了。” 这话说得奇怪。 老鸨身份蹊跷,亦是查案的线索,顾七松了匕首,径直出了柴房。 回到房中,又细细查看起言书卿誊抄的户籍单子来。 那上面并未写“赵秀兰”三个字,只写着“赵兰”,登户的时间是三年前,原籍不详,入江府为奴。 一切谜题的答案,都在江府。 “啪!啪!啪!” 外面传来手掌拍门的声音! 尔后便听到戎狄急吼:“晏大夫!晏大夫!” 顾七赶忙探出去,见戎狄拉着晏楚荣往后院跑。 想来是发生了什么急事! 顾七忙跑过去,见二人直奔后院柴房! 坏了! 她心里一颤,快步凑了过去! 那老鸨躺在地上,手腕上放着沾血的碎瓷片。 旁边食盒里,还有没吃完的小菜。 “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何时,元哲赶了过来。 顾七面露愧疚,支吾道:“是臣的错。早上给她送了些清粥小菜,竟没想到...” “把她快送到我房间去,烧些热水来!” 戎狄径直抱起老鸨,送到晏楚荣的房间。 房门紧闭,顾七和戎狄在外面焦急踱步。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晏楚荣才出来。 顾七箭步冲了过去,抓住晏楚荣的胳膊:“如何?” 他抿了抿嘴,嘴角微微勾起:“没事了。” 顾七这才放下心来! 可这老鸨,又为何要自尽呢? 天慢慢暗了下来,小厮点燃廊檐下的灯笼,小厨房忙碌起来,香味竟能飘散到前院。 顾七坐在床前,正端着药碗,一勺勺喂药。 床上的老鸨缓缓睁眼,迎上顾七温柔目光。 “你可算醒了。”顾七吹了吹勺子里的热气,小心送了过去:“把药喝完,吃些东西。” 老鸨想要起身,顾七放下药碗扶她坐起。 “你到底是谁?为何要调查我?” 顾七一愣,咧嘴笑了起来:“我不是要调查你,我是要救人。” “救人?” “嗯。”顾七点了点头:“救一个,三年前被拐卖到这里的女子。” 那老鸨满不在意撇着嘴角,眼眶中却盈满了泪:“何必救她呢,就让她烂死在这里罢了。” 顾七眼中闪出光来! 这就是她要找的人! 只不过,她不是赵秀兰。 顾七抬手给她掖了掖被子:“于旁人来讲,你的命不重要。可于家人来讲,你便是最珍贵的!难道不想回荼州,去看看日日守在街口的父母亲吗?” 老鸨嘴角抽动,泪水奔涌而出! 顾七只静静坐着,等她情绪放缓。 “我给你讲个故事。”老鸨目光呆滞,望着床边的纱帐:“三年前,我和其他的女子一起,乘坐冯睿的马车,出了荼州。夜晚安睡之时,听到外面有人在喊救命!我起身向帐子外看去,只见...” 她咬了咬牙,将哽咽之声咽了下去:“一个汉子,正用力捂着女子的嘴,将她的衣衫扒得干净!竟,竟...” 她擦了把泪,吸了吸鼻子:“我愤怒冲了出去,抄起火堆里的粗棍子抡了过去!他后脑流血,我们只当他死了,便扒了他的衣裳,想逃走。” “后来呢?” “后来,”老鸨笑了起来,眼中透着无尽的苦寒:“那女子跑了一半,又偷偷逃了回去,指认我是杀人真凶。哈哈,是不是可笑!我就这样,被他们抓了回去,吊打了一天。直到黄昏,那男人光着身子,走回来了,才知道他没死。他们扒了我,轮番欺辱我!那女子,躲得远远地,竟连一句问候...都没有。” 顾七看着她,只觉心里堵得厉害。 那难捱的日子,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我想死,却又怕死。”老鸨并未理会顾七,只自顾说着:“当时他们告诉我,前一批里,有个叫赵秀兰的,屡次逃跑,最终被侮辱致死!我不想成为第二个赵秀兰,我想活着,我想回家!哈哈讽刺的是,我来到这青州,所用的名字,竟就是那——赵秀兰!” 顾七满眼震惊! 自己寻找的赵秀兰,竟早已被人折磨致死! “混蛋!”顾七满心愤怒,气得身子发抖!恨不能即刻手刃那混蛋! “顾公子,”老鸨抬手擦了擦满脸泪水:“我叫许月琴,您回荼州时,万望去我家里,和我爹娘说一声,我嫁给了一个商人,生了两个儿子。实脱不开身,盼爹娘多多保重,勿要挂念。” 顾七颤着呼出几口气,被愤怒冲昏的头脑渐渐冷静:“这拐卖的勾当,自十五年前便开始了。我此次前来,是想把荼州女子解救出去!你若知道些什么,还盼能如实相告。” 许月琴看向顾七,眼中充满感激和欣慰:“你若真是男儿,定是造福于民的好官。江铭川有所有往来的名单,只有找出那名单来,才能知道荼州的女子,被卖到了哪里去。可是...” “可是什么?” 许月琴摇了摇头:“你女儿身份,早被他看穿了。他有意拽你入地狱,若去接近,岂不是羊入虎口?” 顾七眉头微蹙,不解道:“什么意思?” “拐卖到红袖楼的女子,接被江铭川染指。他容貌俊秀、身份显赫,哪有女子能抵挡得住?一个个天真地以为,江铭川待自己与众不同。呵,他玩腻了的女子,便被拉出去接客...在他调教下,那些女子,床上功夫自是一流,只不过,想再得到他的青睐,是无望了。” 说罢,许月琴叹了口气:“你是他下一个目标。我真担心,你会被他...” “不会!”顾七斩钉截铁断了许月琴的话。 她自不会成为别人玩物,也不会再让江铭川继续作恶! “你早些休息,勿要再有轻生之念。”顾七抬手擦去许月琴的泪珠:“天亮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回到房间,顾七久不能平静! 她直奔谢若泠房间,假借商讨计划偷出了夜行衣。 焦躁着等到夜半子时,顾七吹了灯,穿上夜行衣翻墙而出。 元哲所绘的地图深深刻在脑子里,她寻着街道,直接翻进江府。 前院偶有巡逻的小厮,顾七躲在假山后面,寻了个空隙跑到后院。 到了后院,直奔西南角书房。 一路顺利异常,往常心细如发的顾七,此时却被热血冲昏头脑。 她钻进书房,将门轻掩。 不远处有一方书案,上面放着毛笔架,毛笔架旁边,便是小小砚台。 她轻脚过去,才刚伸手碰到砚台,忽涌过来一股劲风! 顾七闪过身去,紧盯着袭击自己的黑影。 丝毫没有给自己辨清来人的机会,那黑影移动起来,利爪朝顾七抓去! 顾七左挡右闪,借着轻功跑到门前,欲开门逃跑! 那人却借着身高优势,跨步冲了过来,一把拽住顾七的胳膊! 顾七急躁起来,掏出腰间别着的黑金匕首,步步猛攻! 几番招式下来,竟慢慢落了下风... 一个空档,那人伸过手来,一把薅下顾七的面纱! “原来是你。” 顾七一惊,原以为是府中隐藏的高手。 没想到,这高手竟是江铭川! 眼下身份暴露,加上愤怒至极,顾七又扑了上去! 可自己哪里是江铭川的对手! 这之后,江铭川未下狠手,薅住顾七攥着匕首的手腕,用力一拽! 顾七整个人贴在了江铭川身上,动弹不得! 暗棋 第81章 江铭川突送邀帖,将军府夜闯刺客 嗅到一股淡淡药香,江铭川挑了挑眉,贴到顾七耳边:“小娘子,勾引哲王的手段,有些特别啊。” 顾七紧皱着眉头,血气上涌,越是用力,手腕被箍得越紧! 他拽住手腕,用力向上提! “嘶——”顾七疼得咧嘴。 这场景,无比眼熟。 顾七扯起嘴角,身体向后靠,用后背顶着江铭川步步后退! 倏地,她刹住脚,二人拉开小段距离。 好在早早跟着韩子征习武,腰肢柔软,她轻松下腰,侧过身去... “哼!”江铭川冷哼一声,似是早有准备,抬起膝盖将顾七手中匕首顶起,落到自己手中! 届时,顾七已翻身抓住江铭川拿着匕首的小臂,抬手紧握成拳,凸出的骨节朝着江铭川肘部凹陷处用力一击! 强烈的酥麻之感,让江铭川霎时松了手。 顾七接过匕首,向上一挑! 那刀锋尖锐,江铭川躲闪不及,“咔”地划在脸上! 深知不是对手,顾七不再恋战,趁江铭川惊讶之际,移至门前,借着轻功一路跑了出去,翻墙而出。 江铭川站在门前,月光将整张脸割开,照到的半张脸上透着玩味和算计,鲜红的口子正汩汩流血。 回了厢房,脱下夜行衣。 顾七尽量让自己平静,可握着茶盏的手依旧在不停颤抖。 她越发坐立不安起来,若江铭川将自己女扮男装的事情告诉元哲,后果不堪设想! “江铭川...”顾七低念着江铭川的名字,眸子微眯,闪出无尽寒意。 天边泛起鱼肚白,打破了漆黑的夜空。 红日缓缓升起,发出的金色光辉打在青州城门上。 城墙上的士兵怀中抱着长枪,昏昏欲睡,阳光打在脸上,缓缓睁眼,打了个哈欠。才一会儿,替换的人走上城墙,接过长枪,迎着朝阳挺直身躯,眼中闪着熠熠光辉。 昨夜心中焦躁,翻来覆去难以入眠。顾七盯着头顶纱帐,伴着寅时打更声响,方昏沉睡去。也不知睡了多久,耳边听到叽叽喳喳的鸟叫,顾七睁开眼来,头痛欲裂。起身套了件淡青色外衫,洗漱一番,打着哈欠去了晏楚荣的厢房。 打开门,发现床上空空,被褥也叠得整整齐齐。 顾七一惊,忙跑了出去,廊下拐角处,戎狄脚步匆匆,低着头往这边赶。 “戎将军!”顾七跑了上去。 “先生...” 顾七抓着戎狄胳膊,面露焦急:“戎将军,许月琴呢?” “许月琴?”戎狄一脸迷茫。 “就是,就是红袖楼的老鸨,赵秀兰!” “哦,今早将她安排到西面厢房了。”戎狄说罢,拉着顾七急急朝正厅走:“别说她了,先生,出大事了!” 顾七紧倒着步子,才勉强跟得上戎狄的速度。 到正厅时,元哲上座,整张脸阴森可怖,手中攥着不知名的帖子。 谢若泠于右手边落座,见顾七过来,忙起身:“裴大人,出事了!” 顾七一惊!苍白的脸透着淡淡灰色,心脏似是要从胸腔中跳出来!她紧紧盯着元哲手上的帖子,暗道不妙。 难道今早,江铭川便把自己的身份暴了出去? 她不自禁后退半步,哆嗦着摸去后腰匕首。 “啪!” 顾七周身一震,吓得又退了半步! 只见元哲大掌扣着帖子,猛拍在桌上,怒目而视。 “这江铭川,到底存的什么心思?竟将这种邀帖送到将军府,还只让先生一人前去!” 顾七错愕地望向戎狄:“你说什么?” 戎狄稍稍侧身,看着顾七:“江铭川今早差人送来邀帖,邀先生您一人,前去红袖楼。” “什么由头?” “花魁大选。” 顾七更是惊诧:“红袖楼的花魁,不是李若汐么?” 戎狄面容严肃,低声道:“死了。” 这话犹如惊天霹雳,打得顾七满眼震惊:“这...这是怎么回事!” 主座上的元哲,幽幽叹了口气:“核审籍契当晚,便上吊自杀了。” 自杀?未免太过蹊跷。 顾七眉心一蹙,看向元哲手中的邀帖:“既如此,便走一遭。” “不行!”元哲一声吼,连旁边的谢若泠都吓一激灵! 元哲将帖子往下一甩:“戎狄!把帖子退回去,就说顾公子感染风寒,不便前往。” 戎狄抱拳:“是。” 顾七呆站着,看戎狄捡起地上的邀帖,跑出厅去。 回过头来,迎上元哲担忧的目光。 见此情景,顾七反而松了口气。虽不知江铭川邀自己单独前往红袖楼的目的,但江铭川没将女儿身份捅破,对自己来讲,便是安全的。 她朝元哲微微一笑,走到旁边圈椅坐下:“殿下,臣有收获。” “什么收获?” 顾七抬起两根手指,朝身旁丫鬟挥了挥,丫鬟忙上前添了盏热茶。 元哲见顾七并未喝茶,会意道:“你们先下去。” 周围伺候的人悉数退出正厅,谢若泠缓缓坐了下来,望着顾七。 淡淡茶香,冲走了丝丝困意。 顾七强打着精神,将昨夜见红袖楼老鸨的事情娓娓道来。 谢若泠听了,先是震惊,随后愤怒,最后难掩悲伤,长叹了口气:“这么说,赵秀兰早就死了?” 顾七端起茶盏,看着谢若泠,点了点头。随后转头望向元哲:“许月琴算是证人,眼下只要找到那名单,就能定罪了。” 元哲拇指摩挲着腰间圆玉,细细思索着:“那名单,极大可能,就藏在那书房密室里。可谢泠去过一次,难免打草惊蛇。” 顾七后怕起来。 江铭川在这青州混迹许多年,什么样的人都能打交道,想来心思是极为缜密的。自己昨夜竟热血昏了头,不顾后果冲了过去! “还需从长计议。” 元哲说完欲走,余光瞥见困倦的顾七,凑了过去。 顾七一急,起身时鼻子磕到元哲胸膛上,酸得眼泪流了下来。 她捂着鼻子,仰头看向元哲。恰好一只大手落在脸上,粗粝指腹擦去眼角泪珠。 “没睡好?” 顾七干笑两声:“是,昨夜,昨夜酽茶喝多了些。” “快去休息罢。” “是,殿下。” 待回了厢房,顾七打了个哈欠,抄起角落木桌上的铜镜,照了起来。只见自己脸色苍白,眼周透着淡淡青黑,眼白里存着些许血丝。 “唉。”她叹了口气,将铜镜放下,躺回榻上和衣而卧。 一整天,平静异常。 晚膳过后,顾七站在院中,仰头看着月亮。 “先生很喜欢看月亮。” 回过头来,见戎狄站在身后,正仰着头:“今天的月亮,不如昨天的亮。” “是啊,”顾七叹了口气:“灰蒙蒙的。” “我还是更喜欢看日出。”戎狄背着手,憨笑起来,忽想起什么,拍了拍顾七肩膀:“先生,殿下在翠竹亭等您。” “你不早说!”顾七忙朝西面翠竹亭的方向跑去。 似是回到了去年秋天,同样的朦胧月光,投在稀稀拉拉的竹子上,在石子路上留下斑驳暗影。不同的是,秋天穿着大氅都觉得凉,如今穿着薄衫却透出细汗。跑到尽头,见元哲在凉亭端坐。顾七在原地缓了缓,整了整衣衫,朝凉亭缓步走去。 “殿下。”朝着元哲恭敬行礼。 元哲摊开手,给对面茶盏添满热茶:“坐。” 顾七上前一步,坐在石凳上:“殿下,唤臣来所为何事啊?” 元哲侧过身子,微微仰头:“赏月。” 顾七抬眼一撇,这里没有高高院墙,也没有明晃晃的灯笼,仅有银色光辉铺洒在路上,月亮,似是更亮些。 她亦侧过身,抬头望着月亮:“殿下也喜欢看月亮?” 元哲眸子暗了下来:“不喜欢。本王,不喜欢夜。” 顾七顿住,望着元哲的脸,他似乎有心事,整个人在月光下,显得阴阴郁郁。 “殿下,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元哲稍稍偏头,扫了顾七一眼,端起茶盏淡淡道了声:“没有。” “哦。”顾七亦捧起热茶,浅酌了一口。 二人便这样静静坐着,仰头看着月亮。 忽然,听到几声犬吠。 “哪来的狗?” 元哲端着茶盏,喃道:“许是旁边小巷子里的野狗,不甘寂寞罢。” 不知为何,这几声叫,引得顾七心慌。 她放下空盏,皱起眉头来:“殿下,今日似乎太安静了些。” 元哲竖耳仔细听着,只有微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他微微一笑:“不必担心,这将军府,固若金汤...” “抓刺客!” 二人一惊,坐直身体朝院子方向望去! 不一会儿,传来密密敲锣的声响! 顾七眯了眯眼,见一黑影翻墙而出:“殿下!在那!” 才刚说完,元哲便冲了出去! 顾七下意识准备飞过去,忽想起自己不能暴露武功。只好撩起长衫,小跑到院中。 小院中围满了人,举着灯笼火把。 看到元哲高大的背影,正低着头。 “怎么样了?”顾七跑得岔了气,捂着肚子凑了上来。 钻到人群中,见一蒙面男子七窍流血,直愣愣躺在地上! “这是...” 元哲沉脸锁眉,冷声道:“吞药了。” 顾七蹲下身来,在这刺客身上摸索:“可有什么线索?” 戎狄举着火把,咬牙切齿道:“我府上的兵。” 顾七顿住,转头望向戎狄,满眼不可置信! 府兵中藏了奸细,元哲口中固若金汤的将军府,恐怕早就漏成了筛子。 “难道是...”顾七站起身来,眼中透着惊恐! 江铭川,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偌大的将军府,又藏着多少细作? 和顾七一同烦恼的,还有旁边站着的元哲。 他抬起头,冷眼扫着周围的府兵。 片刻,元哲沉声道:“处理了。” 府兵快速将尸体抬出将军府,院中灯火通明,静默无声。 待元哲和戎狄离开,其余府兵又聚了片刻,随即四散。 顾七回到厢房,见桌上放着东西。 她走过去,抄起灰色镶金的无名帖。 “啪!” 顾七满眼惊恐,手不自主哆嗦。 帖子掉在地上,内里摊开: “谨奉顾氏翩翩儿郎 自红袖楼一别,江某每每翘首以盼,终未尝一叙。 恰逢红袖楼夺选花魁,百花争艳。 奈何诚邀遭拒,故深夜造访。 盼兄勿怪,思兄切切。 望明日子时,顾兄赏光。 届时把酒言欢,岂不快哉!” “江——铭——川!” 暗棋 第82章 红袖楼三邀顾七,许月琴命丧厢房 一夜难眠。 总算捱到天亮,桌上烛火燃尽,冒出丝丝缕缕的白烟。 顾七思虑再三,却还是拿不定主意。手中紧攥着邀帖,起身直奔正厅。 “刚想差人去喊你,快快!”戎狄坐在桌前,朝顾七热情招手。 顾七面色凝重,跨步而来。 戎狄将桌上包子推了过去:“吃啊,发什么愣?” 顾七抬眼,迎上元哲疑惑眼神。 元哲眉头微拧,放下手中粥碗,严肃道:“怎么了?” 顾七沉了口气,将手中邀帖放到桌上:“昨夜,江铭川把邀帖,放到了臣的房间。” “什么!”旁边戎狄惊起,大手将邀帖抓了过来!翻开细细看着,狠啐一口:“什么东西?还思兄切切,恶心!” 元哲惊抬眼,起身夺了过来! 短短几行,却看了许久。额上青筋微现,瞪着邀帖的眼睛里,似要喷出火来!他紧抿着唇,“咔”地一声,将邀帖撕成两半! “吃饭。” 生硬语气藏着怒火,吓得戎狄和谢若泠低头吃粥,不敢发出丝丝声响。 顾七看着扯坏的邀帖,叹了口气。 早膳过后,顾七去西面厢房探望许月琴。在晏楚荣的照料下,她神色好转,也不再轻生,偶尔聊到小时候的事,总止不住地笑。 “唉,一晃这许多年,想来荼州早就变了样。” “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许月琴敛起笑容,垂下眼来:“再说罢。对了,那单子,可找到了?” 顾七摇了摇头。 许月琴长叹口气:“也对,怎会这么容易便被寻到呢?” “你等等我!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顾七起身,向门口望去。 “吱呀”一声,晏楚荣端着药碗,走了进来:“喝药。” “你这人真是...”谢若泠踏步而入,见顾七在,笑了起来:“裴大人也在。” “裴...大人?”许月琴面露疑惑。 顾七干咳一声,脸微微发红:“抱歉。” 许月琴笑着摇了摇头,接过晏楚荣递来的药碗:“多谢晏大夫。” “许小姐,那药苦,我给你拿了些果子来!”谢若泠手中拎着食盒,凑了上来,张开的双臂正好将晏楚荣拦在床边。 晏楚荣身子向后靠,与谢若泠隔开些许距离。 谢若泠见他如此,心中翻起坏主意来! 她眼珠一转,高声道:“许小姐,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我里面放了三四种,细细挑着吃!” 说罢,身子又探了过去。 “咣当!” 晏楚荣为躲闪凑过来的谢若泠,身子不稳,一屁股坐在床上! 膝盖朝前一撞,绊倒了歪站的谢若泠! “这...没事?”许月琴被吓了一跳,看着床尾的两个人,强忍笑意。 “起来!” 晏楚荣登时脸红!本就好看的脸,腾起羞愤目光,似是被人调戏了般。 谢若泠趴在他的胸膛上,亦羞得脸颊通红,可胳膊磕到床沿,使不上力气,更别说起来了! “你,你等等。我动不了。”谢若泠红着脸,声如细蚊。 顾七在一旁看着好戏,笑得合不拢嘴。 见晏楚荣生无可恋的模样,顾七强掩笑意,上前勾住谢若泠脖后衣领,将她拽了起来。 晏楚荣起身,皱着眉头拂袖而出! “真是爱生气。”谢若泠嘟囔着,将食盒放下,追了出去。 “这位谢小姐,怪可爱的。” 顾七闪过一丝惊讶,后想起许月琴一眼识人的能力,笑了起来:“还望你帮她保密,莫要将她女儿身份泄露了。” 许月琴笑道:“自然。顾公子,哦不,裴大人,您是荼州人?” 顾七坐下来,从食盒中掏出果子,递给许月琴:“我是泽州人,被陛下派遣到荼州治水。” “治水...”许月琴接过果子,翻着眼睛想了想:“之前,荼州有一位顾远顾大人,颇有能力。只可惜...” “他...是个怎样的人?” “好官,少有的好官。”许月琴眼中透着肯定,随后叹着气:“可惜,为了修渠而凿山,引起山体崩裂,砸死了不少百姓。” 顾七亦跟着叹了口气。 “说来奇怪,我依稀记得,这顾大人家中夫人,在凿山之前便身怀六甲。可处决时,没有见到婴孩儿,那夫人也不似生产之相,到现在都觉得纳闷,只得怪自己记忆出了错。” “凿山那年,您年岁几何啊?” 许月琴抬手算了算:“我也记不太清了,大概,九、十岁的样子。” 顾七朝前坐了坐,离许月琴更近了些:“怎从未听荼州的百姓提过?” “哪有官眷出来抛头露面的道理?说来也是巧,我们几个跑出去玩,遇到个妇人挺着肚子,在丫鬟搀扶下进府。当时哪里会留心是谁家的夫人呢?直到...” 许月琴流露悲戚神色,长长叹了口气:“直到处决时,我钻进人群,才认出那妇人来。整个顾家,皆被斩杀,此后便再无人敢提顾大人,生怕被牵连了去。” 不知为何,心揪了起来。 顾七抚了抚胸口,又抬手捻了捻太阳穴,才勉强压住糟乱情绪。 心不在焉谈了些别的话题,顾七以困顿为由,回了自己的厢房。 今日,大家似是格外地忙。 戎狄与元哲正商量着如何抓出府中细作,谢若泠则一门心思扑在晏楚荣身上。 顾七将自己闷在房中,又细细捋起拐卖女子名单来,想从这里面寻些新线索。 从天色明亮到烛光如豆。打更声响,已入子时。 顾七吹了灯,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此时,红袖楼应该正热闹。 昨日晨起,收到邀帖没有去,夜里不惜废掉细作,只为将邀帖送到房中。 他的目的,是什么? 顾七头枕着臂,望着顶上的帐子,眉头越皱越深。 头疼! 她捶了捶头,披上外衫,开着门子朝旁边晏楚荣的厢房望去。 还亮着灯! 顾七大喜,上前敲门。 木门从里面拉开,门缝中的光亮一点点扩大。 “晏...”顾七笑容僵在脸上,眼中透着惊诧。 谢若泠亦是如此,她慌乱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跑了出去! “你还没睡?” 顾七回过头,见晏楚荣站在桌前,一脸云淡风轻,似乎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我睡不着,”顾七踏步进了屋:“有没有什么吃了安睡的东西?” “唉。”晏楚荣走到里间,从包袱中掏出几个小瓷瓶。转身出来,悉数塞到顾七手上:“想来是长期吃药的过,害你夜夜难眠。这个是香蕾饮,难入眠时,可饮一瓶。” 顾七仰头憨笑:“谢了!” 走到房门口,终是按捺不住心中好奇,转过头问道:“你们,吵架了?” 晏楚荣收起目光,淡淡道了声:“没有。” “好,早点休息。”顾七耸了耸肩,快速回了自己房中。 喝了香蕾饮,心中畅快许多。竟一觉睡到大天亮! 顾七伸了伸懒腰,坐起身来,搔着脖子,瞥见桌上有东西。 将外衫搭在肩上,随意踏着鞋走到桌前。 双眼瞬时放大! 竟又是红袖楼的邀帖! “顾兄亲启 想来昨日事务繁忙,竟忘了你我之约。 江某特将红袖楼花魁夺选延后, 只盼与君共赏。 愿今子时,独身前来,方不负江某一番心意。” 昨夜睡得沉,竟不知有人来过! “啪啪啪” 急促的拍门声,让顾七本就慌张的心,吓得险些跳出来! “先生!出事了!” 顾七在原地缓了缓神,冲过去打开门! 戎狄抬手朝着西厢房的方向:“先生,那老鸨,老鸨死了!” “什么!”顾七瞳孔一震,拉起戎狄就往西厢房跑! 待赶到之时,晏楚荣正跪在床前,细细把脉。而后,他抬眼朝着旁边站着的元哲摇了摇头。 元哲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将愤怒悉数纳入掌中! 顾七站在门外,一手扒着门框,一手紧攥着江铭川送来的邀帖,目瞪口呆。 “殿下!” 戎狄在顾七身后,喊了一声。 元哲回过头来,瞥见顾七手中的帖子,微微蹙眉:“你手里拿的什么?” 顾七呆望着床上的许月琴,丝毫没有听到元哲的话。 眼中映出许月琴青灰的脸,颈间暗红色勒痕格外刺眼! “裴启桓。” “裴启桓!” 顾七一惊,不知何时,元哲已站在自己跟前。 只觉胸口堵得慌,喉咙发紧,呼吸困难。顾七断续吸着气,脸色惨白,唇边丝毫没有血色,眼睛直直瞪着元哲。 元哲见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忙将她抱到自己怀中,抬手拍着后背:“缓一缓...缓一缓...没事,没事。” 这一拍,将胸中郁结的气吐了出来! 顾七抬手抓着元哲臂膀,喊了声“殿下”,嚎啕大哭! 晏楚荣转过头去,正看见顾七硕大的眼泪滚下,心疼不已。 可拥着她的,不是自己。 晏楚荣稍抬眼,望向元哲,双眸一颤! 那元哲,紧抱着怀中顾七,大手落在顾七头上,任由顾七眼泪淌到颈窝。哪怕看不到面容,也大抵能猜到这人怜惜的目光... 什么时候... 竟发展如此之快! 晏楚荣垂下头来,细细思索着,又抬起头来望了望,满眼的不可置信。 哭得眼睛发疼,顾七情绪放缓,从大哭转为阵阵抽泣。 元哲松了手,抬手抹去顾七脸上的泪花:“你忘了本王说的,切忌大喜大悲,要注意身子才是。” 顾七深吸口气,扬起手中邀帖:“江铭川的邀帖。” 元哲夺过邀帖,剑眉蹙得极深,紧咬的后牙咯咯作响。 “殿下别撕!”眼看着元哲要撕,顾七赶忙拦下。她掰开元哲的手,将邀帖抽出。向后望了望许月琴,眼中充斥着浓浓的肃杀气:“不能再躲了。” 暗棋 第83章 应邀独见江铭川,各怀诡思布弈局 元哲瞥了眼床上的许月琴,朝戎狄招了招手:“处理了。” “是,殿下。” 顾七朝元哲浅鞠一躬:“殿下,臣先去洗漱收拾,晚些去正厅寻您。” “好。” 收拾完毕,顾七拿着荼州带来的女子名单和言书卿誊抄的籍契单子,直接奔了正厅。元哲、戎狄和谢若泠则在厅上等候,周围的丫鬟小厮悉数遣散,正厅三丈内不允有人。厅内,两张方桌拼在一起,旁边备好笔墨纸砚。 顾七看着桌上邀帖,内疚道:“许月琴的死,与我脱不了干系。” “先生,与你无关。” 谢若泠在旁附道:“是啊,谁能想到会发生这种事。这江铭川搞得什么名堂!” “既找上门来,便没有退路了。”顾七将两份单子递给谢若泠:“子时,江铭川会去红袖楼,谢泠可再探江府,照着这单子上的名字去寻。虽没有江铭川坐镇,但以他的性子,定是布设周全,一定要小心。” 谢若泠点了点头。 “戎将军,还是接应。如今已撕破了脸,真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您也别再顾忌了,救谢泠要紧。” “先生放心。” 忽然,顾七停了下来。她双手撑在桌上,细细思索着。几人不知她在想什么,恐扰了她,便安静站着,目光悉数落在她身上。 “殿下。” “嗯?” 顾七抬起头来,迎上元哲关切的目光:“可否再画一次当日的图?” 元哲轻点头。 戎狄将宣纸展开,元哲手持毛笔,挥洒起来,片刻,一幅墨图在桌上展开。几笔勾勒描绘,把这将军府周围的建筑与街道悉数绘了出来,较之前更为精细。 几人围了上来,皆垂头细细看着。 顾七抬手捏了捏下巴,眉头紧锁。指着将军府两边的酒楼和当铺,压低声音:“这两处,街道繁华,不论是获悉将军府的消息,还是传递红袖楼与江府消息,都是方便的。贼人一旦隐藏在人群中,便不好抓了。” 难得戎狄跟上了思路,径直开口:“封锁两处。” 元哲眉心一皱:“打草惊蛇。” “将军府府兵,可信的有多少?” 戎狄抬眼看着顾七,摇了摇头:“若是之前,我定会斩钉截铁说全部可信。可如今,我也吃不准。” 顾七心中生计,扯起嘴角微微一笑:“可信有可信的法子,不可信有不可信的法子。” “先生想出办法来了?” “嗯,只不过,要委屈咱们哲王殿下了。” 顾七抬起头来,与元哲相视一笑。 “到底什么法子?可要急死我了!”谢若泠在一旁急得搔头,生怕自己配合不好,耽误了大事。 顾七勾了勾手,几个人凑到一起,细细计划着... 打更声响,子时。 顾七换了身白色的高领内衬,外面套着藏青色长衫,腰间挂着羊脂玉,黑金匕首藏在靴中。头发高高束起,手握折扇,眉眼弯弯,嘴角挂着盈盈笑意。 “此去危险至极,你...” “殿下放心,臣自有办法脱身。” 元哲张了张口,眉间透着担忧,许久,凝结成句:“嗯。万事小心。” 稳稳坐在车中,车夫喊了声“驾”,马儿跑动起来。 再周密的计划,也难保没有纰漏。这之中的变动,全在江铭川身上。偏偏江铭川是个强劲的对手,胜负各一半,剩下的,便看老天爷! 顾七忐忑不安,紧握折扇的手微微发汗。 “吁——” 红袖楼到了。 顾七深吸口气,稳稳下了车。 前脚才踏进红袖楼,身后的门便被龟公迅速关了起来! 顾七稍有慌乱,只好强装镇定,快速扫视周围。 这哪是夺选花魁?堂下冷冷清清,竟一个嫖客都没有!红袖楼的姑娘们悉数站在楼上,倚着栏杆向下望。 “顾公子,楼上请。” 顾七瞥了眼龟公,跟着他朝楼上走。 地上铺着厚毯,不到三两步,龟公停了下来:“顾公子,进去罢。” 稳了稳心神,推门而入。隔着一层珠帘,见江铭川端坐桌前,浅酌一口小酒,轻轻将酒盏放下。他掏出帕子擦了擦嘴,抬头笑了起来:“总算等到你来,还以为,今天又要独酌了。” 顾七干咳一声,掀帘而入,择近处落座:“让江公子久等了。今日不是邀我来赏花魁夺选的么?怎如此冷清?” 江铭川扯着皮子笑了起来,长长纱布几乎掩住半张脸,却映得整个人阴狠异常:“今日,本就你顾公子一个客人。客不到,场子又怎会热的起来呢?” 说罢,拍了拍手,站在门口的龟公朝堂下招了招手,众人忙活起来。堂下的桌椅摞到一角,台周架起高高灯架。打扮好的姑娘们在台下左右排成两队,乐师们手持不同乐器,排在墙根处静静等待着。两个龟公将一张方桌搬在房门外,方桌左右布了两把黄花梨圈椅。 “走。” 顾七起身,跟着江铭川到外面坐下。 方落座,便有龟公将新沏的热茶端了过来。江铭川才端起茶壶,顾七便抬手覆住茶盏:“多谢,不渴。” 江铭川垂眼一扫,嘴角翘起:“那看来,顾公子是想饮酒。” 说罢,江铭川将茶壶放下,挥了挥手,龟公示意,上前欲端走。 “不必!”顾七抬手拦了下来,咬了咬牙:“江公子既身上有伤,咱们便不饮酒了,还是喝热茶。” “顾公子放心,我这茶,干净得很。”江铭川再端起茶壶,给顾七斟满热茶。半倚在圈椅上,身子朝顾七方向歪着:“开始。” 龟公示意,站到台下,高声道:“花魁大选!正式开始!” 堂下姑娘打扮得花红柳绿,依次登台。多以舞蹈为主,少有弹琴吹奏。堂下正热闹开场,楼上却安静异常。顾七如坐针毡,根本没有观赏的心思。 “怎么?是我红袖楼的姑娘不好看?顾公子竟如此坐不踏实。” 淡淡一句话,唬得顾七不敢再动。 “江公子哪里话,红袖楼的姑娘,自是个顶个好的。” 江铭川收回目光,转头看向顾七:“都是俗物,跟顾公子比,可是差远了。” 顾七紧张地攥了攥折扇,只觉嗓子发干。端起茶盏润了润喉,板起脸来:“江公子这般比喻,是觉得我与这风尘女子无异了?” 江铭川见她冷了脸,忙赔上笑脸:“是我胡言乱语,顾公子,莫要见怪。” 说着,便探过手来,轻覆到顾七白净的手上。 顾七一惊,忙抽出手来,心里直犯恶心:“江公子,请自重。” “自重?”江铭川似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仰面大笑起来:“梁上君子,还跟江某谈自重?” 顾七冷眼扫过去,眉头紧锁。 堂下表演如何,无人知晓。 忽然,眉头舒展,顾七眼睛一转,伪笑起来:“江铭川,既戳破了,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好。”江铭川收起笑容,干脆侧过身子,胳膊搭在桌上,直愣愣盯着顾七:“夜探江府,做什么?” 顾七右手托腮,左手敲打着桌面:“名单。” “拐卖女子的名单?” “不错。” “呵,倒是实诚。”江铭川端起茶盏,喝了个干净。 顾七拎过茶壶,又给他添了一盏:“所以,邀我来红袖楼,所为何事?” “邀你赏花魁大选。” 江铭川才摸到茶盏,顾七便夺了过去,把茶水悉数泼到地上。 他抬手摸了摸鼻梁,笑了起来:“名单,我可以给你。但我要一样东西。” “要什么?” 摸鼻梁的手缓缓朝前一指,眼中透着贪婪欲望:“你。” 顾七双眼微眯,挂起的伪笑瞬间消失!她直起身子向后靠,双手交叠:“江铭川,我不是玩物。” “哲王殿下有的,我也有。若你的目标是元哲,不妨考虑考虑我江铭川,至少,”江铭川向前探了探,看着顾七消瘦苍白的脸:“不用自残。” 顾七看着江铭川,不自觉笑了:“你未免,太高估自己了。” 江铭川坐直身体,双手一摊:“今夜,江府布设了周密陷阱。哪怕是小王爷亲探,也难保不折进去。” 顾七眉心一皱,才压下的忐忑骤然翻起!胸口起伏得厉害,她抄起眼前的茶盏,一口气喝了干净。茶水已凉,浇透了焦乱的心,整个人也冷静下来。 她攥了攥茶盏,干笑两声:“且看着。” 江铭川胸有成竹,只待瓮中捉鳖。看着顾七嘴硬的模样,只觉可笑。 二人不再说话,堂下的姑娘们正卖力展着自己的优势,时不时朝楼上江铭川暗送秋波。 不过半柱香的工夫,小厮从后门跑了进来,径直走到江铭川身边。 江铭川转头看着顾七,洋洋自得起来:“说。” 那小厮端直身体,面露平静:“府中有刺客闯入,被府兵及时发现,正在院中擒拿。” 顾七紧握茶盏,黑着脸不说话。 不一会儿,又有小厮跑了进来:“府中刺客已被擒拿,待公子发落。” 江铭川歪头看了看顾七严肃的脸,眼中难掩得意:“先押着,再探。” 两个小厮跑了回去。 “不要紧张,”江铭川抚向顾七的手,顾七嫌弃躲开。 他并不在意,端起茶壶给顾七斟满茶水:“待局势看清,你再选择也来得及。” 顾七双眼轻闭,不再睬他。 堂下的表演接近尾声,却迟迟没有收到元哲那边的消息。 顾七暗道不妙,开始思索对策。 倏地,一人从后门跑了上来,那人手持长柄剑,站在江铭川身旁,眉头紧皱。 江铭川见到他,很是惊讶。 好巧不巧,这人,顾七刚好记得。前两日将军府抓刺客之时,这人便在众多府兵中。既有消息送出来,便说明计划尚在进行,顾七踏实下来,坐姿稍显放松。 那府兵直愣愣看着顾七,欲言又止。 顾七抬眼迎上目光,眯了眯眼:“说啊。” 江铭川纳过闷来,冷笑一声:“说。” “名单,被找到了,送回了将军府。” 江铭川显然不信,抄起茶盏笑道:“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顾七细眉轻挑,指腹在茶盏上轻轻划过:“除非,名单本就不在江府。” 江铭川顿住,拉下脸来:“你怎么知道?” 顾七斜眼看了看他,并未说话。 这下,轮到江铭川坐不住了! 他起身凑到府兵耳边,细细说了什么,随后拍了拍府兵肩膀。府兵神情严肃,用力点了点头。 顾七看着府兵跑下去的身影,淡淡说了句:“江铭川,你输了。” 暗棋 第84章 事败露狰狞喂药,情迷离颈间落吻 江铭川双手撑在桌上,粗眉紧锁,锐利鹰眼透着一丝慌乱。 顾七见此,起身斟了热茶,递到江铭川眼前:“别紧张。让我猜猜,大抵是初探江府时,便被你发现,那个时候,名单就藏在书房密室里。自我二探江府,你当场抓人的计划失败。你以己为饵,诱我到红袖楼,自认为布局精妙,可以一网打尽,但同时为确保万无一失,定会将名单转移。” 江铭川并未回应,只盯着桌上茶中漂浮的茶叶:“所以,你们在赌?赌我会将名单放在哪?” 顾七摇了摇头:“赌,太冒险了。江铭川,你拉拢将军府的府兵做眼线时,可想过他们也会为我所用啊?” 江铭川眸子一缩!整个人紧绷起来:“你放了假消息,诱我上钩!” “不错,想得越周全,越害怕百密一疏。若我告诉你,名单找到,你虽有几分不信,却也会让人前去查看。”顾七随意摆弄着手中空盏,声线略显慵懒:“这名单,应该在哪里呢?酒楼杂人太多,想来当铺更为安全。” 看似平淡的一句话,对江铭川来讲犹如重锤,狠狠凿在裉节上! “哈哈哈...”他面色铁青,笑得无比狰狞:“不愧是顾公子,可惜,你猜中所有,却出不了这红袖楼。戎狄若有你一半的玲珑心思,便不会去江府了。戎狄被擒,还能有谁能帮你?” “你好像忘了,外面还有哲王殿下。” “他?”江铭川凑过来,一手扒住圈椅,弯下腰来:“你怕是看错他了,他不过是个胆小鬼。” 说罢,他抬手拿起茶壶,斟满顾七手中茶盏:“我江家能在青州做大,你以为,靠的什么?” 顾七喝了口茶水,抿嘴笑了:“到这个份上,陛下还会保你?” 江铭川身子一抖,直起身来紧盯着顾七:“你什么意思?” “陛下早已派人传来口谕,”顾七将茶喝了干净,伴着堂下悠扬的曲子,幽幽说道:“江家,斩草除根。” “不可能!”江铭川浑身战栗,愤怒扑到桌上,茶壶茶盏悉数被掀翻在地,发出“哗啦啦”的响。 堂下顿时停了演奏,纷纷仰头向上望。 倏地,江铭川上前将顾七薅了起来,气急败坏的样子让顾七发笑。 她越笑,江铭川越怕! “江铭川,下药的方式,太拙劣了。” 江铭川满眼震惊,吓得松开了手:“你...” 顾七摔倒在地,只觉头脑发昏,想来是迷药发作了。扒过地上的碎瓷片,紧握在左手中,割裂的痛感让她勉强保持清醒:“你的人每走一步,都是在催你的命。听,叮当当响,江铭川,认命!” 江铭川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本以为自己志在必得,不曾想每走一步,都被她算得死死地,那看透一切的眼中,充斥浓浓杀气,讽刺的笑容,刺激着自己每根神经! 江铭川满眼通红,上前猛掐住顾七的脖子! “你到底是谁?” 顾七眨了眨困顿的眼,并未回答。 “好,好!”江铭川掰开顾七的嘴,将小粒丸药塞入口中,随后死死捂住顾七的嘴巴,迫她吞了下去! “咳咳!”整个人被撇到地上,止不住咳,顾七伸手抠着嗓子,却只有干呕,吐不出任何东西来! 江铭川俯下身来,扳过顾七苍白的脸,笑得阴狠异常:“那便与我一起,下地狱!哈哈哈哈...” 顾七满眼惊恐,曲着腿想要将匕首掏出来,却发现浑身酸软无力。她攥紧手中碎瓷片子,让自己保持些许清醒,下一瞬便被江铭川直接薅着头发,拖进房中! 顾七趴在地上,见江铭川不紧不慢关上门,搬过圈椅稳稳落座,双手交叠,直勾勾盯着自己。 “你干什么?” “干什么?”江铭川微微俯身,扯着半张脸笑了起来:“在这红袖楼,还能干什么?左不过这点子事儿,破了你的身子,那小王爷还能要你?” “江铭川!”一声嘶吼冲破喉咙时,才发现自己早就没了力气,连吼叫声都微弱不堪!她紧咬着牙,用力摇了摇头,将碎瓷片又扎深了几分,衣衫被细汗浸透,额上汗珠打湿碎发,丝丝缕缕贴在惨白的脸上。 “我江某,从不强迫。”江铭川站起身来,解开腰间大带:“只待你主动求欢,我便让你永生难忘。” “你做梦!”顾七浑身颤抖,内里燥热烧得她浑身发烫,越发头昏脑胀!她用力撑起,想要站起来。 “啊——” 听到外面惊叫声,江铭川眸色一沉,踏出房门。 此时堂下已被士兵团团包围,将军府中的细作也被悉数揪出,五花大绑跪在刀下。戎狄身穿铠甲,与身着官服的言书卿并肩站立。 元哲于前面负手而立,抬起头看向栏杆处的江铭川。 江铭川站在楼上,戏谑朝元哲行礼:“拜见,哲王殿下。” “江铭川,束手就擒,本王,放你一条生路。” “生路?”江铭川笑得癫狂,似是疯了:“我乃惠妃亲弟!谁敢擒我?” 说罢,抬手指着堂下戎狄和言书卿:“尔等,攀附亲王!我定要,告知陛下,将你们满门抄斩!” 言书卿心里一颤,手不自觉抖了起来,他猛咳一声,指着江铭川吼道:“江铭川!休要再胡言乱语!快快下来认罪!” 对峙时,戎狄扫了一眼周围,顿觉疑惑,凑到元哲跟前悄问了一声:“殿下,先生呢?” 元哲一惊,焦急朝楼上望去,不见顾七身影。暗道不妙,慌张起来,抬脚便奔楼上跑! “殿下小心!” 戎狄见状,忙跟着冲上去! 江铭川自知败局已定,盼着能够逃出生天,见元哲和戎狄疾奔而来,冲过去照着元哲胸口猛踹一脚! 元哲侧身闪过,却因重心不稳向后仰去!戎狄上前欲扶,被连带着滚下楼梯! 趁着档口,江铭川飞身跃下,轻松打开一个口子,朝外疾奔! 元哲嘶吼一声:“抓住他!” 戎狄快速起身,箭步冲了出去! 红袖楼后门被持械的兵将堵得严实,江铭川直接冲向正门,却不料谢若泠守在门外,见到江铭川直接扑上去擒拿!撕缠几个回合,戎狄奔了过来,与谢若泠合力把江铭川钳制在地!两个兵冲出来,把江铭川绑得严实,拽进屋里。 此时,元哲已上到二层,推开房门,顿时惊住! 眼前的人发丝凌乱,双眼通红,手中拿着匕首,颤颤扑过来!似是用尽浑身力气,匕首扎进肩膀,鲜血顺着刀刃滴在地上。 “裴启桓?” 顾七摇了摇头,隐约中见到韩子征的脸,咧嘴笑了,眼前一黑。 “裴启桓!” 元哲上前搂住顾七,下巴抵在额上,顿觉滚烫!他黑着脸,眉间透着煞气,向下一扫,见顾七手上鲜血直流,掰开一看,里面竟扎进碎瓷片,整个手掌血肉模糊! “戎狄!”径直抱起顾七,快步走了出去。 楼上一声震吼,戎狄抬起头来,见元哲怀中抱着顾七,肩膀上的鲜血染红了青色衣衫。忙跑上前去:“殿下!” “备车!快!” 戎狄听令,忙向外跑,谢若泠左右踌躇,不知如何是好,但见元哲如此慌张,恐跟去徒增事端,便留了下来。 “驾!驾!” 戎狄在外猛挥着鞭子,抽得马儿疾奔! 元哲坐在车中,满眼焦急看着怀里的人。此时顾七浑身被汗水浸透,摸着的衣衫都泛着潮湿。左手掌心伤口淋漓,脸色惨白,干裂的唇时不时抽动着。 “唉。”元哲长长叹了口气,将她箍得更紧了些。 忽然,听到一声嘤咛。 元哲垂头一看,她似是醒了,又好似没醒。 半睁的眼透着迷离和渴望,苍白的脸上映出些许红霞,鼻中发着细细哼声,抬起右手扯着脖子上的衣服,口中喃道:“热,好热...” 元哲一怔!顿时明白过来! 他又急又恼,又怒又怕! 若自己迟来片刻,那后果不堪设想! 他紧抿着唇,眼中腾起无尽怒火! “热...” 一声轻哼,拉回他的思绪。他拧着眉,朝车外戎狄吼道:“快点!” 马车“哐啷啷”朝前奔着,不过半柱香的路程,竟好似走了很久。 怀中的人还在试图扯开身上衣衫,以求凉快些。元哲闭上眼撇过头去,拽住她脖领外衫,不敢妄动。 想到打仗时,赤膊上阵未觉羞臊,如今不过是裴启桓被喂了药,自己反倒慌张起来。元哲无奈地笑了笑,早知如此,不如就在那红袖楼,给他挑个姿色不错的姑娘,好好发泄一番便无事了。可一想到要给他找姑娘,心里就堵得慌。 颈间忽然传来温润,元哲一惊! 不知何时,小手已攀到自己衣领上,探着头在颈间落下一吻... 元哲登时慌了,抓住顾七的胳膊,却舍不得拽开她。 此时顾七理智全无,只觉浑身滚烫,想离凉快的地方近些,再近些... 元哲紧闭双眼,浑身颤抖,喉中发出嘶吼:“戎狄!再快点!” 难捱的一路,被顾七勾得浑身燥热,元哲涨红着脸,死死闭着眼睛,生怕一睁眼,控制不住... 总算到了将军府,元哲抬手擦了擦额上沁出的汗,抱着顾七下了车。 戎狄跟在身后,竟险些追不上元哲步伐。干脆跑到前头,进院便高喊:“晏大夫!晏大夫!” 晏楚荣开门出来,看见元哲怀中顾七,心里一紧! “殿下,交给臣。” 晏楚荣跑到跟前,欲伸手接过顾七。 元哲红着脸,侧过身去,不让晏楚荣碰:“不必,本王可以。” 进了顾七厢房,将她缓缓放到床榻上,才让晏楚荣近身。 晏楚荣才刚搭脉,便被顾七拽住手,朝脸上贴。 戎狄惊呼:“这是怎么回事?” 元哲紧皱着眉,低吼一声:“你先出去。” “哦。”戎狄担忧地看了看顾七,转身去房外候着。 元哲上前将二人拉开!任由顾七拽着自己的手,贴到脸上:“被喂药了。不然,给他找个府上的丫鬟?” 晏楚荣顿惊,忙摆了摆手:“不不不...不必如此!”他咳了两声,脸颊泛红:“不是什么致命的药,让戎将军准备几桶凉水,泡个冷水澡,药效散出去便没事了。” “好。”元哲点了点头,上手便要解顾七衣衫!扯开脖领处,见白皙的脖子光滑异常,登时傻了眼! 暗棋 第85章 转喜为愁亲王叹,难抑深情夜相拥 曾听谢若泠说过,甄别女扮男装的关键,便在这喉咙上。 他盯着顾七白皙的脖颈,闭上眼摇了摇头,随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平日见到的顾七,是穿戴整齐的模样,衣领竖起,恰挡住脖颈。而今一瞥,那脖颈处并无凸起,难道...难道他! 元哲眸子一紧,手不自觉抖了两番。心中翻起层层巨浪,狠狠拍打着胸膛! “殿下!” 晏楚荣一声吼,拉回了元哲思绪。 再垂眼,那衣领被晏楚荣拽了回去:“殿下,先让戎将军去准备水。” “好,好。”眼下来不及多想,救命要紧!元哲抽出手来,朝外奔去。 不一会儿,小厮将浴桶抬进屋中,朝里面灌满凉水。元哲欲进屋帮忙,被晏楚荣以旁人打扰,耽误病情为由轰了出来。 此时,屋内只剩下顾七和晏楚荣两个。昏黄的灯火,照得顾七憔悴不堪。她躺在床上撕扯着外衫,神志不清嘟囔不停。 晏楚荣皱了皱眉,抄起桌上凉茶,扶起顾七灌了下去! 一壶凉茶下肚,人也稍稍清醒些。 “晏大夫...” 顾七半睁着眼,看见晏楚荣面露焦急,紧紧盯着自己,咧嘴一笑:“又让你,担心了。” “说什么傻话。”晏楚荣强忍心疼,打湿帕子擦着额头和脸颊:“清醒些,听我说。” “嗯...” 晏楚荣转身朝门外看,一个高大的身影来回踱步。他附到顾七耳边,压着声音道:“小王爷在外面,我得去应付他。你起来,到浴桶里泡半个时辰,晚些我再来帮你处理手上的伤口,切忌伤口不要沾水。” “...好。” 昏黄灯火透着暧昧气息,元哲站在门口,急得脑门发汗!这一男一女单独相处,算怎么回事?更何况裴启桓被喂了药,若情难自禁,岂不是... 他越想越燥,却不敢推门而入,只好在外踱步,竖起耳朵关注着房中的声音。 “殿下,”戎狄哪里知道元哲的心思,只当是关心伤势,忙上前宽慰:“有晏大夫在,不会有事的。” “你知道什么!”元哲急吼一声,方清醒过来。原来自己在这门前,早已失态。 戎狄一介武夫,平日里又被训斥惯了,并未察觉不妥。只弓着身子继续道:“殿下,红袖楼那边,怎么处置?” 元哲双唇一抿,明眸暗了下来,幽暗的瞳孔难敛戾气。他掏出怀中朱令,摩挲着上面朱雀,皱了皱眉。片刻,大手握紧朱令,道了声:“查封红袖楼以及江家名下所有店铺,抄封江家,所有人,押进牢里。待细细核对名单后,再做定夺。” “是!” “等下!” 戎狄回过身来,微微颔首。 元哲深吸口气,稳着心中慌乱的思绪,低着声音道:“把江铭川,押到将军府来。” “是!”戎狄跑出府,直奔红袖楼。 “吱呀”一声。 元哲转头望去,见晏楚荣开了门,里面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正双手撑着浴桶,向外瞥去。迎上元哲目光,细眉紧拧,强忍苦痛勉强扯出笑意。元哲望出了神,眼圈开始泛红。 “殿下。” “...” “殿下!” 回过神来,见晏楚荣站在跟前。 “裴启桓,”直到张口说话,才发现自己嗓子干哑:“如何了?” “灌了几口凉茶,又用帕子擦了擦脸,总算清醒些。且让他泡半个时辰再说罢。”晏楚荣看着元哲肩上的伤口,轻叹口气:“您身上有伤,先处理一下。” 元哲垂眼,不知何时,肩头已被大片血迹浸染,却丝毫未察觉疼痛。他挺了挺身子,敛起关切目光,轻“嗯”了一声,跟着晏楚荣到厢房处理伤口。 “晏大夫。” “嗯?” 元哲攥了攥拳,眼中充满犹豫。 晏楚荣并未停下手中动作:“怎么了殿下?” “据说,”元哲沉了沉嗓,试探问道:“男女脉象有差,可曾有诊误的时候?” 晏楚荣一顿,沉思片刻笑道:“不曾。” “那!”元哲激动起身,不小心牵扯到伤口,才缠上的两圈纱布瞬间被鲜血浸透! 晏楚荣暗用力扯动纱布,疼得元哲呲牙。 “殿下,这伤虽不大,可伤口深,若不好好处理,很容易化脓腐烂。到时挖腐肉、清创口,远比现在疼多了。” 习惯了徐硕在旁的“苦口婆心”,乍听到晏楚荣这般犀利言辞,倒觉得新鲜。元哲笑笑坐下,不再乱动,只抬头看着冷脸的晏楚荣,这幅清冷模样,与裴启桓有几分相似,也难怪二人会走得近。 只是... “殿下若有想问的,直说便罢。” 元哲回过神来,尴尬地咳了两声:“裴启桓的脉象,可有异常啊?” “没有,他生来体弱,脉象比常人要弱些。” “那他为何,”元哲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不显喉结?有没有可能是...女子?” 晏楚荣系紧伤口,将东西悉数收入药箱中,浅笑一声:“这怎么可能?男子喉结不显,多有三种原因,其一是发育缓慢,其二是身体过于臃肿,其三是体弱。裴大人年不过十六七岁,本就同殿下这般年纪是不同的,加上他身体过于孱弱,常年吃药的缘故,伤了根本。他这般身子,想要子嗣都是极难的。” 似是燃起的灶火,被泼了盆冷水! 元哲眼中燃起的喜悦,瞬间散得一干二净,只剩满眼失落和惆怅。 这一切,皆被晏楚荣看在眼里。他心里发颤,不由得担心起来。倘顾七身份暴露,恐有生命危险。可眼下元哲分明是动了不该有的心思,若让顾七继续留在这,迟早掩不住女儿身的实事... “殿下,草民说句僭越的话。裴大人本就带着阴柔之相,常惹旁人非议。您怀疑他是女子,于他来讲,是莫大侮辱。还盼殿下...” 元哲抬手断了他的话,幽幽道:“放心,此事,本王断不会说出去。此后,也不会再胡思乱想。” 屋内一阵安静,偶听到烛火噼啪声。 打更声响,寅时。 元哲回过神来,看着忽闪的火苗,幽幽叹了口气。 戎狄连夜奔回红袖楼,让州牧言书卿将众人押至大牢,与谢若泠押着江铭川回了将军府。 安顿诸多事宜后,戎狄便直奔顾七厢房。见厢房亮着灯,抬手敲了敲。 房门打开,看到晏楚荣,咧嘴笑道:“晏大夫,先生可好些了?” 晏楚荣让出前路,淡淡道了声:“嗯,进来。” 戎狄大跨步走进厢房,见顾七歪坐着,左手缠着厚厚纱布,面色惨白,明亮眸子中透着些许疲累。 “先生...” 戎狄稍有哽咽,懊恼地握紧拳头:“对不住!” 顾七咧嘴笑了:“戎将军这是哪里话,快坐。” 戎狄抬着胳膊擦了擦眼角泪痕,在床前坐了下来。 “谢泠呢?可有受伤?” 戎狄摇了摇头:“没有,依先生计划,谢泠被俘后故意将准备好的名单抛给我,趁众人追捕围剿时,谢泠便奔回了将军府。我围着城门楼子跑了两三圈,甩开他们之后,直接调兵和殿下汇合。先生,您一早便知道,名单不在江府了么?” 顾七点了点头。 “真是奇了,”戎狄竖起大拇指,感叹道:“谢泠探江府发现密室,我们都以为那名单就在密室里。谁能想到,密室只是幌子,真正的名单竟藏在当铺里!” 顾七垂头微微一笑,强打着精神听戎狄喋喋不休。 “先生,您乃神人!只不过,此次太过冒险,若不是殿下及时赶到,想来你就被那厮给...” “阿嚏!” 顾七嘴角一抽,打了个喷嚏! 晏楚荣上前探了探额头,严肃道:“怕是要染风寒了,我去给你熬服药来。” 戎狄见此,径直起身:“我跟您一起去!先生,且好生休息!” 屋内恢复安静,顾七掐了掐额头,缓缓躺下。 许是睡得不踏实,总觉得有人。顾七微皱着眉头,眨了眨眼,见床边趴着个人,大手覆在自己手上,切实感受着掌心温热,心也跟着暖了起来。 稍稍挣弄下,惊醒了床边的人。他抬起头来,眉眼弯起,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顾七不由得呆了,跟着傻笑起来。 “傻笑什么?” 那人攀了上来,顾七抬手箍住他的脖子,热泪滚落到颈间,让他周身一震! “你...”再发声,嗓子已沙哑。淡淡药香钻入鼻中,怀中柔软让他恍惚。脉搏失了规律,头脑开始昏沉。他喘着气,轻揽过腰肢,不自禁箍紧了些... 不一会儿,听到细细鼾声。 他哑然失笑,轻托着顾七的身子,小心放下。抬手拨开额间碎发,发现额头发烫。 “殿下,您什么时候来的?” 转过头,见晏楚荣端着熬好的药,面露惊讶。 元哲忽觉心虚,眼神不自觉躲闪:“我来看看他,好像发烧了。” 晏楚荣眉头微蹙,端着药凑到床前:“他本就体寒,又泡了冷水。应盖着厚被子发发汗,外人尽量不要打扰。” 元哲霎时红了脸:“对不住,本王这就回去。” “殿下。” 听到背后一声喊,元哲住了脚。 晏楚荣盯着元哲背影,张了张口,终是没勇气说出心中的话,片刻,吐出两个字:“慢走。” 再睁眼时,天已蒙蒙亮。 顾七拽下头上的热帕子,向周围细细望着。 “醒了?”晏楚荣探过头来,从床头凳子上端过药碗:“喝药。” 顾七躺在床上,苦笑着摇了摇头。是了,韩子征怎会来呢?可那拥抱,又如此真实... “怎么还哭了。” 晏楚荣拿出帕子,擦了擦顾七眼角泪痕。 “没事。”顾七缓缓起身,端过药碗喝了干净。 晏楚荣掏出蜜饯,塞到她嘴里。 “此次计划,怎会如此危险?” 顾七手捧着碗,双眼放空:“最后一盏茶里,被江铭川放了迷药。” “你是刻意为之?” “嗯。”顾七眼中闪过恐惧,说话声音微微发颤:“我以为,他不过如此。没想到,他后面给我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吞下去不消片刻,便浑身燥热,头脑不清。” “那是,”晏楚荣顿了顿,紧着嗓子道:“催情药。” 顾七眉头紧皱,掌心伤口传来阵痛。 “一个江铭川,何至于冒险至此啊?若真有个好歹,你让我...”晏楚荣叹了口气,别过头不再说话。 “元承熙的口谕,是要留江铭川的命。若不冒险,又怎能置江铭川于死地呢?” 晏楚荣回过头来,见顾七微眯着眼,幽暗的眸子闪出寒光。 暗棋 第86章 细核名单遇瓶颈,楚荣点醒局中人 “为了给许月琴报仇?” 顾七将果核吐到碗中,看向晏楚荣:“江铭川害的,又何止是许月琴一个?多少女子被他祸害,这种人,留在世上只会造孽。但我杀他,不止是为民除害。” “此话怎讲?” 顾七刚要开口,听到一声鸡鸣。 她抬眼望向窗外,淡淡说了声:“天亮了。” 才要起身,被晏楚荣摁住手腕。 “怎么了?” 晏楚荣沉着脸,低声道:“离这小王爷远一些。” 顾七不解,歪着头细细看着晏楚荣:“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 “他怀疑,”晏楚荣身子后靠,向门外望了望。尔后凑到耳根悄声道:“他怀疑你是女子。” “啊?”顾七大惊! 若自己女扮男装被发现,只要留心去核实身份,便暴露无遗了! “也不必过分慌张,我发现...”晏楚荣欲言又止。 “发现什么?” 他接过顾七手中的空碗,神情严肃:“我发现,这小王爷,似是喜欢你。” 顾七搔了搔头:“这不是正常么,他若不是喜欢我,又怎会多番拉拢?不过是想多个左膀右臂罢了。” “我说的喜欢,是男女之情,不是朋友之义。” 顾七惊得张大了嘴,眼睛瞪得极圆! “你不会胡说的?” “唉,希望是我想多了。我先去给他换药。” 晏楚荣起身出了房,只留下顾七一个呆坐床上,久久不能平静。 “先生!” 戎狄走到门口,发现大门敞着,敲了两声跨步进来,笑道:“身子可好些了?” 顾七回过神来,笑着点了点头:“戎将军找我有事?” “主要是看看你身体恢复得如何了,若能走动,便去前厅吃饭,顺便谈谈接下来的安排。” “好。”顾七穿上鞋袜,套了个厚点的外衫,跟着戎狄到前厅去。 一盏茶的工夫,元哲踏步进了厅。众人行礼后落座,开始吃早膳。 “裴大人,”谢若泠端着茶盏站起身来:“之前在荼州,见您的案,殿下审了又审,还以为是欺压百姓,对您颇有微词。自相处下来,才发现您是君子!我谢泠在这给您赔个不是,以茶代酒,望您海涵。” 顾七被吓了一跳,忙端起茶盏起身:“谢公子,不必如此。” 待饮下盏中淡茶,谢若泠痛快笑了起来:“裴大人,我真是佩服您!能不能再细讲讲,为何这名单,不在密室而在当铺呢?” “呵呵,这个,”顾七缓缓坐下,放下茶盏:“不过是瞎猜的。江铭川在青州这许多年,靠的不仅仅是惠妃势力,更多是他自己的能力。书房有人闯入,定会被他察觉,所以,把重要的东西转移,在书房设下陷阱,便是必然。” “我从江府出来,再回到将军府的时候,殿下已经不在,还以为迟了一步,可吓了一跳呢!” “殿下不在?”顾七略微吃惊,转头看向安静吃粥的元哲。 戎狄哈哈大笑起来:“先生,殿下其实跟你是一同出发的,自你进了红袖楼,便始终在后门守着。直到发现细作,才追去当铺。” 顾七眉头微蹙,追问道:“那当日厅中留守的是谁?” “州牧言书卿。”元哲放下筷子,轻擦了擦嘴。 谢若泠点了点头:“对,他侧着身子,朝我伸手。我便高喊着‘殿下,名单已经拿到!’便把咱们准备好的单子递过去了。” “那细作收了消息,便去了红袖楼。”顾七捋着往下讲:“江铭川不放心,让细作去当铺查看,届时殿下已经追过去,拿到了真正的名单。” “不错。”元哲接过话茬,看向顾七:“只不过,拿到名单之后,没有第一时间去救你。” 一时间安静下来。 顾七受伤,并不在计划之内,每个人都将内疚挂在脸上。尤其是元哲,自回来便郁郁沉沉。 可也只有顾七才知道,这次受伤,是自己以身做局的结果。 “嗐,你们这是什么表情!”顾七打破沉默,高声笑了起来:“既拿到名单,当然下一步就要抓细作了!快说说,你们是如何将府上细作一网打尽的?” 戎狄脸上阴霾一扫而光,开心讲道:“是殿下,担心府上不止一个细作,待我带着兵汇合后,便让我回了将军府,将府兵悉数散出,只说包围当铺。这里面,有几个分别去了红袖楼、江府和那酒楼,被我的兵逮个正着。” “豁,动作不小啊。” “嘿嘿,还不是先生您说的,人群里最容易掩藏了。我的兵,都机敏得很!” 顾七朝戎狄竖起大拇指:“不愧是都护将军!” 戎狄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先生过奖了。” “接下来,便是查看名单了。” 戎狄和谢若泠纷纷点头,表示愿一同核对名单。 顾七抬眼悄看向元哲,正迎上元哲探过来的目光,吓得忙转过头去,抬起粥碗大口喝了起来。 一天工夫,顾七、晏楚荣、戎狄和谢若泠便将所有名单核对清楚。这其中,十五年前的女子几乎无迹可寻,七年前的女子被卖入各家做奴婢,三年前的女子大半留在红袖楼,小部分被送去青州各家大户做小妾,还有零星几个,送到云国去了。 “这可怎么办?”谢若泠哀叹一声,趴在了桌上。 “我的眼要瞎了!”戎狄揉了揉眼,起身道:“先生等我出去练练剑,清醒清醒再说。” “戎将军,算我一个!”谢若泠跟着跑了出去。 厢房里,只剩顾七和晏楚荣两个。 “给点建议?” 晏楚荣正端着茶盏,慢慢熏蒸发酸的眼,听顾七这语气,似是没了主意。他微微勾唇,笑了起来:“要看你,想做到哪步了。” 顾七不解道:“什么意思呢?” 晏楚荣缓缓睁眼,轻启软唇:“若是为了给百姓一个交代,红袖楼里的姑娘,尽够了。更何况扳倒了江铭川,断了拐卖这条线,百姓便知你已尽力。余下的,寻或不寻,对你来讲意义不大。” 顾七垂着头,长叹口气:“可那些流落在外的女子,会不会盼着有人能来解救呢。” “你想一个不落地找到她们?” “不现实。”顾七摇了摇头,眼中充满无奈:“这要寻到什么时候?更何况,荼州治水耽搁不得,得尽快回去才是。” “所以,你已经做了取舍了。” 顾七抬眼看向晏楚荣,心中似堵了块大石头,闷闷的。她张了张口,终化作长长叹息。 “你有没有留意过一个细节?” “嗯?” 晏楚荣提笔,圈出几个人的名字来:“你且看看,十五年前的女子,基本都送去了哪儿。” 顾七捋着单子,喃道:“洐州、泽州、国都!” “十五年前,江铭川不过几岁,显然不是他所为。” “难道是他爹?” 晏楚荣摇了摇头:“若他父亲有这番心计,还至于停在七品县官上?” 顾七细细看着单子,百思不得其解。 “再看七年前的,基本都消耗在青州城里,送到各家大户里做奴婢。” 顾七点了点头:“对,七年前这批,悉数放到青州里了。” “至于三年前的,年纪正合适,或入了红袖楼,或送给人做妾。还有一部分,送到云国去了。” 顾七沉默,晏楚荣的提醒,让她发现了新东西,却没有更多头绪。 “先生!可看出什么?” 顾七抬头,见戎狄和谢若泠满头大汗回来。 “没什么,”顾七敛起愁容,笑道:“出去一圈,可想到什么好对策了?” 戎狄搔着头憨笑起来:“我一介武夫,哪有先生这般聪明。不过!我认为,所有的答案都该在江铭川身上,若有什么疑惑的,直接去问他不就得了!” 顾七起身,恍然大悟的模样,用力拍了拍戎狄的肩膀:“戎将军!不愧是你!你想了一个...” 戎狄还未得意,便看到顾七瘪嘴嘟囔道:“好烂的主意。” “嘿嘿,先生跟殿下学坏了,现在拐着弯笑话我。” 顾七调皮地吐了吐舌:“开玩笑的。江铭川,的确会知道很多事情,但如果自己没点子东西,是撬不开他的口的。” 谢若泠同戎狄一样,都是心思单纯的人,俗称“直肠子”。这种弯弯绕的心思,自是不懂,索性不去参与,只低头默默吃茶。时不时偷瞥向晏楚荣,晏楚荣却很少理睬。 “不如,”戎狄嘴里塞了个果子,含混不清道:“去问问殿下。你们都是聪明人,想来谈着谈着,就有头绪了。” 顾七一怔,面容尴尬起来。同元哲相处的几个月来,好似习惯了大事同他商量。可晏楚荣早上的一席话,让她不由得犯愁。若亲近过了头,让元哲发现端倪,拆穿自己女儿身份... 更何况,她揣测十五年前的拐卖,和云国有关,不好同元哲细说。 罢了! 顾七抄起单子,拉起戎狄的手:“戎将军,江铭川押在哪了?” 戎狄不明所以,但见顾七如此焦急,手中攥着半颗果子,带着顾七到府牢里。 将军府的地牢,远比衙门牢狱干净的多。牢房里关着的人,也异常安静。见有人来,并不惊讶,也不扒着门含冤,只默默做着自己的事。或摆弄几个石子下棋,或折根枝子在地上写字,或背着手,仰头望着小窗。 “这些,都是云国细作。曾是青州位高权重之人,偏要做这等通敌叛国之事!唉!” 顾七尴尬笑笑,跟着戎狄往里走了走。 听到铁链声,顾七前走几步,见江铭川手臂被铁链缠住,吊在牢房中央,双脚亦被铁链锁着。 “怎会如此啊?” 戎狄愤怒道:“他伤了先生,自是要给些苦头的。” 顾七垂头笑了,扬起手:“把门打开,放他下来。” 戎狄点了点头,开门把江铭川放了下来。 “戎将军,且回避下,我有事要问他。” “先生!”戎狄声音高了几度,指着江铭川:“他武功不差,单独相处,恐有危险啊!” 顾七双眸微眯,迎上江铭川犀利玩味的眼神,笑道:“无妨。” 戎狄为难地搓了搓下巴:“这样,我就在那个口等。若有任何异常,你便高声喊我!” “好。” 暗棋 第87章 顾七牢审江铭川,元哲冲冠为红颜 “呵,”江铭川捋了捋凌乱的发,嗤笑道:“小娘子想我了?” 顾七双手环抱于胸,抬眼望了望周围:“可还适应啊?” 江铭川凑近两步,挑起顾七细窄的下巴,扯着半张脸笑了起来:“若有你作陪,便不会寂寞了。” 苍白的脸,映得瞳仁黑亮。娇小直挺的鼻,和白中透粉的唇瓣搭配得恰到好处。病态中透着清冷,无邪中映着狡黠,让人捉摸不透,禁不住想深入探索。 江铭川看呆了眼,探过头去欲一吻芳泽,却扑了个空。 顾七撇过头去,闪到一边:“过不了多久,你便不会寂寞。” “哦?” 她回过头来,盯着江铭川阴邪的半张脸:“地下,多少女子等着你呢。” “可没有眼前这一个,终是缺憾。” 顾七垂头哂笑,迅速切入正题:“江铭川,咱们做个交易。” 江铭川挑了挑眉,眼中尽是嘲讽:“顾公子,跟我一个阶下囚做什么交易?” “江家出了这档子事,惠妃,当如何自处啊?” 江铭川眸子一缩,眉蹙了下来。 “为惠妃铺路,不惜整个江家做棋,将自己全然托付到天子身上。从开始,你便算错了。” “你能知道些什么?”江铭川满眼不屑,转过头去不再理睬。 “我知道,令尊死的蹊跷。” 瞥见江铭川双手紧握,腿不自觉抖了两下。 “想来这拐卖女子的勾当,本不是从江家开始的。”顾七紧盯着江铭川的反应,徐徐道:“三年前你与惠妃发现这条线,报给陛下,本是大功一件,不料循着线索查到最后,是你父亲。” 江铭川一震,将身体挺得更直了些。 顾七扯起晦暗不明的笑意,继续道:“三年前送来的这批女子,落到你手上。当今天子并没有让你断了这线,而是将女子送到青州权贵之家,还有一部分送去云国。这目的,自是不必想。” “呵。”那挺直的身体里,发出沉沉笑声。 顾七细眉微拧,不再作声。 江铭川转回身来,鹰眼中透着审视:“你到底是谁?” 顾七不慌不忙,从怀中掏出一方令。那黑金令上,刻着金色朱雀。 “朱令?”江铭川见到朱令,惊愕地后退两步! “所以,”江铭川指着朱令,满眼不可置信:“你是陛下的人!” 顾七收起朱令,将声音压低:“眼下,令姐的生死,就在我一念之间。” “你想知道什么?” 忽然,顾七有些害怕。 若十五年前和七年前的拐卖案,与云国有关... “你到底想问什么?”江铭川见她走神,有些急躁,恐顾七反悔,害了长姐性命。 顾七沉了沉眸,长舒口气:“十五年前和七年前的拐卖案,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铭川鹰眼中的锐利消失殆尽,整个人颓了下来:“其实,你已猜出了大半。七年前,我和长姐救下一个逃跑的女子,那女子告诉我们,自己被人从荼州拐来。本以为这只是不起眼的人贩子,做些不人道的营生,便没有在意。不曾想,那女子后来又被抓了回去,后被人当成礼物,送给了我父亲。” “送礼物的人,想来便是拐卖案的正主。” “不错,”江铭川掐了掐额头,幽幽道:“青州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地方大小官员,基本都认识。可那送礼之人,却从未见过。” “后来便是新皇登基,大选秀女。” “是。”江铭川眼中闪烁出点点泪光:“圣旨下来,父亲欲谎报长姐重病,不让长姐参选秀女。” “这是为何?” 江铭川眼圈发红,咬了咬牙苦笑一声:“不堪回首的肮脏往事罢了。” 顾七不再追问。 “皇宫中的太监,精明得很。这谎自然是瞒不住的。”话到此处,竟看到江铭川神情稍有放松:“边陲之地,七品官家的女儿,处处受人轻视。她在偌大宫中,可依靠的,不过是当今天子。” “所以,你们把拐卖案的事情告诉了陛下。” “嗯。”江铭川干脆靠着墙坐下来,仰着头细细回忆:“寻着那被救女子,细细查了拐卖案。开始调查很难,只得循着一个线索攀上去查,还未有结果,旁的线索似是被人悉数抛了出来。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人...” “你父亲?” 江铭川长叹口气,沉默许久。 “可见,是你查到了关键的东西,令尊会被人杀害。” “哈哈哈哈...”江铭川忽然大笑起来,吓了顾七一跳! “害他暴毙的,不是别人。”江铭川歪着身子,仰头看向顾七,笑得阴狠异常:“是我。” 顾七顿惊! 她呆望着江铭川,耳边嗡嗡作响! “先生?先生!” 戎狄洪亮的声音,让顾七回了神。 “没事?” 待平静下来,朝着远处戎狄挥了挥手:“没事!” 再回头看向江铭川,他早已恢复平静,只有锐利鹰眼中,残存着丝丝冷意。 顾七张了张口,终是没问出来。 “抱歉,说了些题外话。”江铭川抬手捻去眼角未流的泪珠,继续说了起来:“三年前的那批荼州女子,大概在八九月份送过来的。” “九月。” 江铭川笑了笑:“是,想来你也是看了那名单的。那个时候,家父已毒入骨髓,对外称病,告了很长时间的假。第二年开春,便亡了。” “所以,你掌握了上线,断了下线。” 江铭川轻闭双眼,点了点头:“想来你也留意了三批女子的去向,才过来寻我。” “不错。”顾七干脆走到江铭川身旁,靠墙坐下:“第一批送去了国都、泽州和洐州,第二批散在青州。到你的第三批...” “第三批,循着陛下的意,送到青州权贵之家,助我江家在青州能够快速崛起。余下的部分,送到云国边境,给那些不起眼的官做妓子。” “做妓子?” “姿色出众的太少,拔尖的先放在了青州,送去云国的,不过青涩鲜嫩些,姿色却平平无奇,只得去做官妓。做妾,没人看得上的。” 这言论,似乎说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牲畜。 顾七心里一阵恶寒。 初见元承熙时,他脸上稚嫩尚未褪去,还以为是个纯良之人,却不曾想,竟有如此毒辣的计。 可参与主导拐卖案的,又何止元承熙一个?前两批的女子,定是与云国的人脱不开干系,主导前两批拐卖案的,又是谁呢? “前两批女子的名单,你是从哪得的?” 江铭川微微侧头,眼中闪出亮光:“你真的很聪明。前两批的名单,是被人抛出来的,那是凿实家父的证据。但可不可信,只有你自己去查了。” 许是牢房中的环境阴冷潮湿,顾七只觉冷噤噤,不自觉咳了两声。 “罢了。”顾七站起身来:“江铭川,我留不得你。” 江铭川坦然站起身来,朝顾七微微一笑:“我知道。只盼你,保我长姐一命。” 顾七垂眼思索片刻,仰起头来:“好。” 忽然!江铭川鹰眼一瞪,抬手掐着顾七的脖子,将她狠推到门上! 顾七只觉呼吸困难,用力掰开他的手指。 “顾公子,你若如此不听话,我只好用强了!” 说罢,江铭川整个身子盖了过来!张口朝脖颈咬去! “唰”一声! 似有什么东西插进肉里。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江铭川松了手,怔直了身体,头上鲜血顺着锋利的黑金匕首向外淌。 “咣当!” 那身体直接倒在地上,眼睛直瞪着顾七。 顾七呆站在门口,大脑一片空白。 “先生!没事?” 戎狄疾奔而来,拉着顾七细细看着。 顾七微微转头,见元哲在不远处挺立,黑着脸紧着眉,那眼盯着地上的江铭川,冒着熊熊烈火。 顾七捂着胸口,缓缓蹲了下来。 目光移到顾七身上,整张脸瞬间软了下来,眉目中只有担忧。元哲快步过去,将顾七横抱在怀,冲出了牢房。 顾七闷喝了两盏茶水,总算定下心神。坐在床边,紧张地抠了抠榻上的单子:“谢殿下...相救。” “为何要去见江铭川?” 顾七抬手抓了抓额头,不敢抬头去迎元哲眼眸,结巴道:“咳,因为...因为有些事情,想,咳,想弄清楚。” 忽然,一双大手覆了上来,顾七一惊,欲抽出手来,却被紧紧攥住! “此后,切不可以身犯险。莫要让本王担心。” 见元哲如此关心,顾七反而尴尬起来。 难道真对自己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殿下!” 戎狄高喊着跑了进来,覆着的大手迅速抽出,随后听到元哲干咳。 “什么事?” “晏大夫来了,说给先生看看。” 顾七抬头,迎上晏楚荣关切目光,微微一笑。 “既如此,便不叨扰殿下了。”顾七站起身来,朝元哲浅行一礼:“臣回自己房间,再让晏大夫细细诊治。” 许久,不见有话。 顾七稍抬眼,只看到元哲的下巴。 “嗯。”头顶传来沉沉一声,顾七松了口气。 “臣告退。” “等会。” 顾七住了脚,转回来弓着身子,不敢抬头。 “你的东西。” 一只大手放在眼前,掌中平放着黑金匕首。 “咳咳...”顾七掩着口鼻咳了几声,快速接过匕首:“谢殿下。” 晏楚荣朝元哲浅行一礼,跟着顾七出了房门,二人直奔前院厢房。 “怎么回事?” 顾七疾步走着,说话间带着些许粗喘:“别提了,我去牢里审江铭川,不料元哲来了。” “结果呢?” 走到前院拐角处,见四下无人,顾七住了脚,眉头紧拧:“江铭川死了。” “啊?”晏楚荣面露惊讶,悄声道:“可问出什么?” 顾七抿着嘴,摇了摇头。 抬脚欲走,正将黑金匕首别到后腰时,摸到一个鼓囊囊的东西。 她探手一抓,拿到眼前,是半块玉佩,通体呈现黄色,上面雕着一条锦鲤。 暗棋 第88章 解救迷途风尘女,入府不日归荼州 “这是什么?”晏楚荣接过半块玉,细细端详着。 顾七仰头思索,片刻后垂头笑出了声。 “怎么了?” “没事。”顾七摇了摇头,拿过半块玉佩,小心收入囊中。 推开厢房的门,便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 顾七拱了拱鼻:“这味道真是难闻。” 晏楚荣抿嘴浅笑,展开屋中的窗户:“你染了风寒,喝了会舒服些。” 顾七长叹口气,走到桌前端起药碗,捏着鼻子一饮而尽。将碟子中的蜜饯悉数抓在手中,稳坐下来,一颗颗放到嘴里咀嚼。 “接下来是什么安排?” “当然是回荼州了。”顾七吐出果核,眉间透着淡淡忧愁:“你说,荼州女子被拐期间,会不会也有其他地方的女子被拐来?” 晏楚荣将药碗放到远远的窗台上,走到桌前缓缓坐下:“想来是有的。” 氤氲的双眼,透着万般怜悯和无奈。她闭上眼摇了摇头,脑中却始终存着许月琴的影子。从前只认为两国博弈,不过是臣子之间的权谋算计,断不会伤及无辜百姓。可如今看来,是自己太过天真。身为云国暗棋,会不会终有一天,不得不伤害无辜百姓?届时,自己这点可怜的同情怜悯,又救得了几个? “怎么了?” 顾七眨了眨眼,化散了聚在眼眶的泪珠:“只是觉得,有些力不从心罢了。” “很多事,不是我们能掌控得了的。” 顾七点了点头,勉强挤出笑意:“好了,这两日循着单子,将荼州的女子带回去。也算给荼州百姓一个交代了。” 才刚起身,听到晏楚荣在身后喃道:“小七,若你后悔了,咱们便撤出来。” 顾七怔住。 透着窗外,见远处一洒扫小厮,扑到一只花斑蝴蝶,捂在手中让旁边的人看。众人笑着说了什么,这小厮面露得意,抬手将蝴蝶放走,又迅速扑捉。反复两三次,许是力道太重,抬手一扔,蝴蝶轻飘飘掉到地上,再也没能飞起来。 看着扫帚一挥,那漂亮蝴蝶揉进碎草叶子里,归拢成堆。心里似是堵了块大石头,闷闷的。顾七关上窗户,爬到床榻和衣而卧:“我困了。” “且睡会。”晏楚荣凑上前,扯起脚底薄被,轻轻盖在她身上。 睡着不过一个多时辰,肚子咕噜噜响。 顾七咂了咂嘴,坐起身来。转头朝桌上望,只一碟甜腻糕点。起身倒了点茶,润了润发干的喉咙,出门欲去后院寻戎狄。 “先生,睡醒啦?” 才走到拐角处,便看到戎狄从正门进来,十几个女子皆垂头紧紧跟随,府兵持剑在队伍末尾。待众人悉数进院,小厮将大门关了起来。 “戎将军这是?” “走,正厅说去。” 戎狄说罢,带着女子到正厅,让她们一字排开,在厅外站着。驱散了正厅附近的丫鬟小厮,只留了几个府兵在旁守着。 这里面的人,顾七大多见着眼熟,心下便确定:这是红袖楼的姑娘。 顾七移步正厅,见元哲端坐在厅前吃茶。 “殿下。” “嗯。” 元哲朝谢若泠挥了挥手。 谢若泠手捧着单子出了厅:“念到名字的,向前一步。” 姑娘们左右望了望,不敢作声,或紧紧抠手,或卷着衣角,明明未动一步,头上花红柳绿的步摇却纷纷抖了起来。 “周采荷!” “许玉梅!” “李明意!” “张小兰!” “...” 谢若泠面容严肃,每念到名字,都唬得人身形一抖。慢慢迈出一步,到前面忐忑不安地站立着。 顾七抄起小桌上的果子,啃了两口。 人群中,一个年纪体量都小的女子,赧着脸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地抠着手。顾七从桌上抄起一个红彤彤的果子,走到那女子跟前,歪着头细细看了看面庞。 同旁的几个相比,她并不招眼,寻常打扮,白净的脸上没有浓妆艳抹,却犹如邻家妹妹一般,令人厌不起来。 “你叫什么?” 那女子一惊,“扑通”跪了下来:“大...大人,我,我叫张小兰。” 顾七笑着拽起她来,将手中果子塞到她手上:“嗯,给你吃。” 周遭人纷纷震惊,就连正厅坐着的元哲也面露惊讶。 张小兰脸同果子一样通红,两只小手托着果子,垂着头低声道谢。 谢若泠皱了皱眉,好容易改善的印象,因顾七这轻浮举动,又生了些许嫌弃。 名单念完,红袖楼的姑娘多半站了出来。 “念到名字的,这两日住在将军府,待收拾好,便回荼州。余下的人,悉数散了,自谋营生。” 谢若泠话音刚落,这红袖楼的姑娘纷纷跪地! “大人,这可不行啊!” “大人,求给条活路!” 张小兰面露迷茫,但见大家都跪,抱着果子也跟着跪了下来。 “大人,您封了红袖楼,我们便无处可去了!” “我们哪里都不想去,就让我们混在红袖楼里罢!” “你们!”谢若泠从未见过如此堕落的女子,气得脸颊泛红,瞪着眼说不出话。 戎狄朝厅上坐着的元哲望去,元哲并未作声,只盯着门口的顾七。 “我且问你们,”顾七背过手来,站到中央,沉着嗓子,让自己声音浑厚起来:“为何不想回荼州啊?” 一女子仰起头,脸上胭脂被泪水冲花:“大人,女子失去贞洁,何处能容身呢?只当我们死在外面,别带我们回去!” 顾七瞥到边上的张小兰,咳了一声:“张小兰,你也不想回家么?” 张小兰哆嗦着直起身来:“大人,我,我想回去。” “大人,”旁边的女子一把揽过张小兰:“您将她带回去,这孩子拐来的时候太小,到现在还是个雏儿,哪怕跟着您做个有名分的妾,回去也是光宗耀祖的事情!我们姐几个待她如亲妹,只盼大人,能...能多怜惜些。” 顾七的脸“唰”地红了!拿出帕子捂着口鼻猛咳起来!幸有戎狄上前拍着后背,方慢慢捋顺了气息。 “说的什么浑话。”顾七将帕子握在手中,眉头紧蹙:“你们的父母亲,知道你们被冯睿拐卖,纷纷跪在本官面前磕头,盼着能早日与你们团聚,哪怕是死,也望本官能带回你们的尸首,好入土为安。” 众女子跪坐在地,片刻便传出此起彼伏的呜咽声。 “你们有幸,能回荼州侍奉父母,将来还能嫁个好人家。尚有很多卖到大户人家做妾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本官便是周旋,也未必能救得出来。” 张小兰身旁的女子哭得伤心,声音发颤:“大人,哪有好人家肯要我们这样的女子呢...” “本官是朝廷派往荼州治水的。”顾七站直了身子,学着元哲严肃模样:“荼州大把的好男儿,又何愁找不到归处?若治水后你们还寻不到,本官便亲为你们做媒,定让你们找到好归宿!” “大人说得可真?” 众人仰着头,脸颊上挂着泪痕。 顾七微微垂头,迎上目光,坚定地点了点头:“真。” “大人,大人我想回去!” “爹,娘,我想回家了...” 众人不停磕头,惹得顾七红了眼眶。她背过身去,挥了挥手:“这两日,在将军府安心住下,戎将军自会妥善安排你们。” “谢大人!谢将军!” “好了,大家跟我来。”戎狄抬手,领着一众女子去了西边厢房。 “殿下!” 谢若泠一声唤,让顾七不禁回头。 红袖楼余下几个姑娘,悉数跪在地上。 “大人,我们,实在无处可去了。若您不嫌弃,便将我们带去荼州,我们定小心伺候!” 顾七后撤两步,朝元哲望去。 元哲起身,抄起桌上的果子,到顾七身旁,塞到她手中:“午膳没了,好歹垫垫。” 肚子咕噜噜叫唤起来,顾七仰头笑了笑,握着果子坐到邻近的圈椅上,“咔嚓”啃了一口。 此时元哲站在顾七开始的位置,背过手来:“你们是哪里人?” 一女子仰着头,面露愁容:“我本就是青州人,父母养不起了,便将我卖了。再回去,还有什么意思呢?” 话音刚落,旁边女子便直起身来:“我是孤儿,早就没有家了。” 余下女子纷纷诉说,有些是逃难时遇人不淑,有些是被家中父母卖给人贩子,还有是父母双亡,卖身葬亲。各有各的凄惨,各有各的愁肠。 谢若泠一介女流,自是看不惯这等场面。眼圈登时红了,掉下几滴泪来。她抬手擦了擦,凑到元哲跟前:“殿下,不然...” 元哲并未回应,微微侧身,看向顾七:“裴启桓。” “啊?”顾七忙起身,擦了擦嘴角的汁渍。 “如何?” 顾七扫了几眼,笑道:“那便,跟着咱们去荼州罢!” “谢大人!谢大人!” 谢若泠带着余下女子朝西厢房去。 元哲踏步进了厅,稳坐下来后,抬手敲了敲桌子。 顾七堆起谄媚的笑,上前斟满了茶。 “裴启桓,这些女子底细不明,你不怕回去的路上...” “殿下,”顾七径直断了话,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若留在将军府,您不怕戎将军招架不住啊?” “可以驱散。” “殿下,佛家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有得选,谁会入青楼呢?” “可时间,会改变一个人。” “殿下,若您当真狠心,便不会问臣的意见了。” 元哲端着茶盏一顿,抬头看着顾七,笑了:“罢了,依你。” “还有一事。”顾七收起笑容,面容严肃:“零散的女子,只能慢慢寻。寻了是否活着,活着是否愿意回荼州,都是问题。臣想...” “想让戎狄在青州留意?” 顾七双眼放光,小鸡啄米般频频点头。 “戎狄不行。戎狄要镇守青州关口,丝毫马虎不得。”元哲喝了口茶水,余光瞥见顾七垂头丧气。眼角堆起笑意,不紧不慢放下茶盏,淡淡道了声:“可以让谢泠去做。” “谢殿下!” “本王答应你这许多,你是不是能跟本王说句实话了?” 顾七眨了眨眼:“什么话?” “为何见江铭川?” 顾七一惊,干笑两声:“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殿下。臣细细查看了拐卖登记的单子,发现些蹊跷。” “嗯。”元哲站起身来,抬手朝顾七后腰摸去:“这匕首,随身带着?” 顾七眉心一蹙,迎上元哲审视的眼神,慢慢舒展开来:“哈哈,殿下,您不会看上了臣这防身的玩意了?” 元哲大手揽住顾七的腰,往怀里一拽! “本王看上的,又何止这个?” 暗棋 第89章 暗指出路示亲王,懵懂小兰夜献身 顾七被唬了一跳,双手抵在胸膛,强劲的心跳透过薄衫传到手掌。 怎么,越跳越快了? 许是躁动会传染,顾七只觉心速加快,唇瓣微张,轻喘着气。 “裴启桓...” 低沉靡靡的声音,与平日冷如冰窖的嗓音截然不同。这呼唤,叫的人浑身酥麻,鸡皮疙瘩乍起!顾七耐着焦躁,抵在胸膛的手慢慢紧握成拳,稍稍用出些气力,与他隔开些许距离。 “殿下!”顾七双手交叠,朝前一推,弯下腰来:“臣知罪!” 说罢,从后腰掏出匕首,双手呈上:“这匕首,乃友人馈赠,因臣赶赴国都恐路途凶险,便送了匕首防身。若殿下喜欢,臣便,借花献佛,也是这匕首得了造化。” 元哲拿起匕首,拇指轻扫过鞘上刻纹:“这匕首锋利无比,连鞘上刻纹都精雕细琢。想来是费了心思的,不知这友人是?” “西遥!”不知为何,脑中印出这么个名字来。本是一时情急胡诌的,不成想元哲认真问起名字。脱口而出的同时,也闪了舌头。顾七心虚起来,声音放得极轻:“李西遥,是臣幼时玩伴。” 始终不见回应。 顾七心里打鼓,只觉头顶射出寒光,刺得头皮发麻。 “呵,难怪。”元哲抬指将匕首转了两圈,笑道:“既是友人相赠,本王又怎好割爱。起来,坐下说话。” 顾七直起身来,那匕首重新落入掌中。 “江铭川,跟你说了什么?” 听到元哲的声音,还未落座,忙迎上答道:“殿下,臣等核对单子的时候,发现三批荼州女子的走向不大一样。臣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去寻江铭川,还没问出什么来,他...就死了。” “哦?怪本王多事了。” “殿下恕罪!”顾七忙跪了下来,尽显恭敬:“殿下如此说,倒叫臣无地自容了!是臣无用,被江铭川挟制,害殿下脏了手。” “坐。” 顾七眼中闪过狡黠,扶着圈椅缓缓起身,佯装战兢落了座。 果不其然,元哲见自己这副吓破胆的模样,不忍责斥,只皱着眉,一手搓着腰间圆玉,叹了口气。 “江铭川一死,怕是陛下那边,不好交代。” 元哲瞥了顾七一眼,强撑道:“没什么好交代的,不过捻死个畜生而已。” “殿下,您可曾细细看过当铺搜出来的拐卖单子?” 元哲望向顾七,摇了摇头,不知不觉又蹙起了眉。 顾七从碟中掏出三颗青红小果,依次摆在面前的小方桌上:“十五年前,从荼州拐卖来的女子,悉数到了国都、洐州和泽州。” 轻抬眼,见元哲聚精会神,直直看着自己摆放的小果子。顾七浅笑,又拿出两个小果,轻放下一颗:“七年前,女子多散在青州。殿下,可发现什么?” “有人做局。” 顾七点了点头,将手中最后一颗小果放到前一颗旁边:“三年前的女子,多数留在了青州,一小部分,散到云国。” 元哲盯着桌上的果子,冷哼一声:“小儿把戏。” “殿下,七年前,江铭川不过六七岁,这条拐卖线,显然不是他的。” “也断不会是江铭川的父亲。” 顾七一顿,笑了起来:“不愧是殿下。且不管谁的线,三年前落到江铭川手上,放到青州的目的,自是为了巩固势力。那么放到云国,作何目的,殿下想来比臣更清楚。” 只见元哲单手握拳,剑眉蛮拧,眼窝深陷,明眸中藏着看不透的心绪。 许久,轻吐出一句:“不该如此。” “陛下保江铭川,实际上,是想保住这条线。这线或可为前线战事助力,可伤的是国之根本。”顾七站起身来,面容凝重,朝元哲浅鞠一躬:“臣,替荼州百姓,乃至澜国苍生,谢殿下!” 元哲闭起双眼,却难掩心中悲凉。 这侄子,终究是走偏了路。 若终有一天背道而驰... 元哲掐了掐额头,疑虑尽消,再睁眼时,透着坚定和希望。 “裴启桓,你这番话,为的是陛下,还是本王?” 顾七展颜一笑:“殿下,其实很多时候,不必分得如此清楚。” “好。”元哲起身,拍了拍顾七肩膀:“本王,谢谢你。” “阿嚏!”顾七揉了揉发酸的鼻子,仰头迎上元哲清澈目光,憨笑起来。 余下两日,谢若泠和戎狄奔走于各家大户,散了不少银钱,赎回零星几个女子。做妾的女子或家主不允,或自己不愿,掏出随身物品,附了封信,托戎狄带回荼州。凑起来二十余人,三驾大马车坐得满满当当。 破晓,太阳从东面冒出头来,打在青州城墙上。 顾七揉了揉惺忪睡眼,站在将军府门前打了个哈欠。 “殿下,先生,一路保重。” 顾七笑着回礼:“戎将军,保重。” 说罢,朝身旁谢若泠浅鞠一躬:“谢泠,寻荼州女子的事情,便托付给你了。” “裴大人放心!”谢若泠笑着承应,明眸皓齿,身姿挺拔,若真是男儿,迷倒多少女子亦未可知。可惜,那柔水般的目光,悉数落在了一旁沉默的晏楚荣身上。 “戎狄,青州关口至关重要。如有异动,尽早通知本王。” “殿下放心!” 三人前后上了车,车夫坐在车前挥起鞭子,呵了一声“驾!” 马儿甩了甩头,由踏变跑,脖子上的铃铛发出清脆响声,似是迎接朝阳的美妙乐曲。 想到可以将这么多女子带回荼州,激动得一夜难眠,直到烛火燃尽,天渐渐清明方困意袭来。眼下这马车犹如摇篮,顾七只觉眼皮发沉,昏昏欲睡。 身子一歪,瞬间惊醒! 顾七悄看向旁边的元哲,惊魂未定,好在没有靠在他身上,不算失礼。 晏楚荣抿嘴一笑,无奈地摇了摇头。悄然挪动到顾七身旁,撇腿敲了敲顾七膝盖。 顾七转头,耸着脖子轻吐粉舌偷笑。 晏楚荣背过身去,顾七闭眼,欲将头抵过去。 却被一只大手拦住! “殿...殿下。” 元哲沉着脸,一把拽过顾七! “怎么,本王的肩膀不够宽阔?” “咳咳...”顾七顿时噎住,口水呛入喉咙,咳了起来! 晏楚荣淡然的脸上,攀上一抹忧愁。 元哲扳着顾七的头,放在自己肩膀上。尔后转过头去,耳根微微泛红。 顾七梗着脖子不敢乱动,哪里还睡得着? 只好强闭着眼,佯装睡着。 马车吱呀呀走着,不消片刻,困意袭来。顾七只觉脑袋昏沉,竟在不知不觉中发出细细鼾声。 晏楚荣心如火煎,怎么坐都不舒服。干脆转过头去,掀起帘子一角向外探。 明媚的阳光照在马车上,越发热了起来。 顾七咂了咂嘴,睁眼时已是晌午。 “这天越来越暖和了。” 晏楚荣回过头来,见顾七已挺直身子稳稳坐好,言语中未免泛酸:“裴大人这一觉,直接睡到晌午,想来晚上要睡不着了。” “嘿嘿,”顾七搔了搔头,抓起水囊喝了两口:“晚上正好,我来值夜。” 中途休憩半个多月时辰,简单吃了点东西后,众人又悉数上了马车,直到夜幕降临,方搭起帐子休息。 想到人多不便,特意从将军府多带了几顶帐子出来。元哲身份尊贵,自是要独用一顶,却又不允顾七和晏楚荣同用一顶帐子,只好一人一顶,姑娘们略微挤挤,五人一顶。顾七因白日睡太多,入夜丝毫没有困意,便替车夫值前半夜。车夫则靠着车门和衣而睡,不一会便传出鼾声来。 明亮的月光洒在地面上,顾七仰起头来,漆黑的夜空布满了星。 “看来明日是个好天气。”喃喃自语后,拾起脚边树枝,添进火堆里,发出噼啪声响。 “大人。” 怯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顾七回头一看,原是张小兰。 顾七咧嘴笑道:“怎么,睡不着?” 张小兰碎步走到顾七跟前,鼓了鼓勇气,扑到顾七身上,胳膊揽住顾七脖颈! 顾七顿惊,一把将她扯开! “你干什么?” 张小兰摔倒在地,嗫喏道:“姐姐们说,大人喜欢我。” 顾七紧皱着眉头,不耐烦地朝姑娘们的帐子瞥了一眼:“她们误会了。我的确喜欢你,但不是,不是那种喜欢。” “大人,我不懂这些。”张小兰起身,站在原地抠手,头垂得极低:“姐姐们说,若我跟了您,这辈子便吃喝不愁,更不会被人轻视。大人,我,我什么都不会,但是可以学,您若愿意...” “不,小兰姑娘!”眼看着张小兰解开衣襟,顾七忙冲过去紧拽住她的衣带! “大人,是小兰,不合口味吗?” 看着张小兰懵懂双眼,顾七顿觉心痛起来。 多少女子,如张小兰这般,天真无邪,从荼州出来。被拐卖到青州红袖楼,贩卖给人做妾、做奴,甚至...做官妓。 “小兰姑娘,”顾七抬手,温柔系紧衣带,拉她坐了下来:“我喜欢你,并非是男欢女爱,而是把你当做妹妹般疼爱。你年纪还小,莫要听那些姐姐的歪理。只有寻到真正喜欢的人,才能倾心托付。” 张小兰抬眼望着顾七,认真应道:“大人,小兰喜欢您。” “傻丫头,你哪知道什么是喜欢。”顾七抬手抚了抚张小兰的头,笑得眉眼弯弯:“不如,我收你做义妹,待回了荼州,为你寻一门好亲事?” 在月光照耀下,张小兰眼神明亮,望着顾七时,不由得流露出仰慕。可她不懂情为何物,只觉胸腔里的小小心脏在踊跃跳动,犹乱撞的小鹿,在不停寻找出路。 “大人,您真好看。” “呵呵,是么,”顾七笑着戳了戳张小兰的脸蛋:“小兰也好看。” 张小兰低下头来,脸“唰”地红了。 暗棋 第90章 入帐同酣夜难眠,情根初种引人酸 “大人,您是荼州人吗?” “不是,我是泽州人士,如今不过是个小小翰林学士,派去荼州治水。” 张小兰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大人,您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顾七噎住,尴尬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 “大人,您会留在荼州吗?” “不会,治完水,便要回国都去了。” “小兰可以跟您一起去吗?” 顾七垂眼,柔柔看着张小兰,抿嘴笑笑,并未回应。 夜空明亮,两只瘦小的身影,在火堆前偎着,微风吹来,竟有些凉。 顾七紧了紧身上薄衫,向身旁看去,不知何时,张小兰睡着了。两只手圈着顾七的胳膊,靠在顾七肩头上,呼吸浅浅,犹如乖巧的猫。 “本就染了风寒,还在外头吹风?”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顾七先是一惊,尔后笑了起来“殿下。” 大手落到肩头,顾七仰起头来,与元哲四目相对。 元哲眸中映着火光,一抹薄唇微微勾起,微风浮动,松散的一撮碎发轻扫额头。不知为何,看到这棱角分明的脸,竟不再觉得孤僻冷峻,反而多了些柔和亲近。 纤长的手指勾着带子,在胸前系了结。又将墨色披风往前拽了拽,声音透着些许沙哑:“去帐子休息,莫要吹风了。” 瞥到旁边扒着顾七的张小兰,元哲剑眉微蹙,声音冷了下来:“她寻你做什么?” 顾七收回目光干咳两声:“没什么。” 随后转头看向姑娘们的帐子,轻声道:“殿下,帮忙把小兰姑娘,抱到臣的帐子里。” 元哲凑到顾七身侧,弯着身子看了看张小兰。这身量模样,与谢若泠截然不同。想起初到洐州之时,裴启桓盯着谢若泠目不转睛,还以为他喜欢的是谢若泠那般飒爽直率的女子。到青州后,每每与谢若泠相处,也总是难掩笑意。怎短短时间,便换了口味?还是说,裴启桓本就是个多情花心的种... “怎么,看上这丫头了?”终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啊?” “裴启桓,”心中酸涩涌到喉咙,五脏六腑被搅得难受。元哲抿了抿唇,深邃的眸子透出些许不快:“你若真喜欢,大可回荼州之后收她做妾。若只是一时兴起,本王断不能容你!” 顾七这才明白过来! “殿下,不是您想的这般!”从张小兰怀中抽出手来,急忙辩解:“殿下与臣皆是男子,不方便将她带回那女子帐中。臣想着,让她去臣的帐子里,也好安睡些。断没有旁的想法!” 元哲眉间稍稍舒缓,踏实下来:“你呢?” “臣不困,待后半夜车夫值夜,臣可以去车上眯会。” 忽然,元哲脸颊微微泛红,轻道了声:“你可以跟本王挤一挤。” “啊?您说什么?” “无事。”深吸口气,站起身来,绕到张小兰这边,才弯下腰准备横抱,又顿停了下来,狐疑看着顾七:“何时你指使上本王了?为何你不抱?” 顾七抬起左手,缩着脖子笑了笑。 手上白色的纱布映入眼帘,元哲蹙着眉,不禁想起红袖楼那日之景,那个浑身浸着汗,面色惨白双眼泛红的人。那碎瓷片扎进掌心,更似扎进了自己心里,跟着掌中手纹淌出血来。 “罢了。”元哲抱起张小兰,进了帐子往铺好的垫子上一扔。 张小兰滚出两圈,半张小脸贴着垫子,咂了咂嘴。 顾七扯了扯身上披风,往火堆了多添了些树枝子,方暖和些。 “幸好,这一路平平安安。” 元哲坐在迎风处,高大的身躯抵挡了寒意。顾七稍稍仰头,火光照耀下,那冷峻的侧脸多了暖意,炯炯有神的眼眸,高挺的鼻梁... “上天真是不公。”顾七呆望着那张精雕细琢的半张脸,感叹道:“想来女娲造人的时候,费了不少心思在殿下身上。” 元哲半挑剑眉,微微侧过脸来。 顾七又细细端详了许久,摇了摇头:“啧啧啧...” 元哲被她这副模样逗笑,微微探身凑了过去:“裴启桓,看上本王这皮囊了?” 近在咫尺的脸,深情款款的眸,加上低沉的音嗓,敲得顾七头晕,心怦怦跳了起来!她掩住口鼻转过身去咳了几声:“殿下恕罪,是臣僭越了。” 许是风野了些,吹得树林沙沙作响,吓得马儿骚动,脖颈上的铃铛惊醒了酣睡的车夫。车夫惊坐,缓了缓神,抓了抓下巴胡茬,叫醒旁边两个人后,自己入前面林子里方便。 三人晃晃奔来,见元哲和顾七坐在火堆前说说笑笑。 “大人们受累了。” 顾七回过头,右手拽着肩上披风,笑道:“赶路辛苦,若实在太累,便再去休息会。” “不了不了,”那车夫微微弯腰,恭敬道:“睡了一觉,精神多了,大人们快去休息!” 顾七望了望自己的帐子,点了点头。 “你去哪?” 元哲见顾七奔马车而去,忙拽住手腕。 顾七指了指前面马车:“去...休息。” “后半夜风大,”元哲一把将顾七拽了回来,不由分说拖着她入了自己的帐子:“若生了病,会耽误行程。算你祖上有德,本王暂且让你在这宿一晚。” 二人曾在宫中小院同处,倒不至过分扭捏。眼下虽不分卧榻,可自己身份是个男子,元哲就算一时生了旁的心思,想来也不会轻举妄动。顾七稍稍宽心,在元哲身侧和衣而卧。 不消片刻,旁边便传来细细鼾声,元哲微微侧头,看到一张窄小苍白的脸。单看这白嫩的脸蛋和浓密的睫毛,即便稍显病态,也比那话本上的白面书生好看的多。 元哲看迷了眼,干脆整个身子侧过来,单手托腮,细细看着。 眼下这人轻哼一声,抬手挡住眼。 元哲这才发现,烛火太亮,刺得她不得安睡。忙吹了灯,帐子黑了下来,只有丝丝缕缕的月光透进来,勉强能看清。轻捏住顾七的手,看到掌上缠着的纱布,叹了口气。 天蒙蒙亮,顾七打了个哈欠,欲伸展腰肢,忽发现自己躺在元哲怀里,头枕着他的胳膊!自跟着韩子征练功,旁的虽马马虎虎,可轻功是数一数二的。即便在野外打盹,有个风吹草动也能惊醒!为何这次,竟丝毫没有察觉?难道是太久没有用武,反应迟钝?顾七看了看自己的手,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 “醒了就起来,本王的胳膊被你枕麻了。” 头顶传来元哲的声音,顾七忙起身:“殿下恕罪,昨夜许是太过困顿,才...才冒犯了殿下!” 元哲松了松胳膊,看着顾七惊慌失措的模样,不禁笑了起来:“无妨。” 不一会儿,听到外面叽叽喳喳的声音,想来大家都醒了。元哲见顾七整理衣衫,不由得跟着站起身来,眨了眨困顿的眼,脑袋昏沉。昨夜脑中不停闪现着二人独处之景,心有悸动不得安睡,更没想到自己冲动之下,竟将她揽入怀中,犹如抱着小火炉,烧得浑身难受。 晏楚荣站在顾七帐子前,见出来的是张小兰,稍显惊讶。左右张望,不见顾七,未免心里焦急。再看到顾七和元哲一同从帐子里出来,脸顿时酸了。 车夫从车中将干粮拿下来,分发给众人。 “快些吃,吃完还要换药。” 顾七见晏楚荣黑脸,心里一阵打鼓,不知哪里惹到了他。只好将干噎的糕饼往嘴里塞,艰难地往下咽着。 “慢点吃,”元哲将水囊递给顾七,看着晏楚荣道:“待晏大夫吃好了,先给本王换。” 晏楚荣收回目光,垂下头狠狠咬了糕饼一口。 不远处,几个姑娘频频往顾七这边望,叽叽喳喳商量了什么,将张小兰轻轻一推。 张小兰起身走了两步,回头望着几个姐姐。姑娘们朝她摆手,示意快些过去。她咬了咬唇,抠着手迈着碎步走到顾七身边,懦懦道:“大人,小兰帮您换药。” 三人抬头看向张小兰,盯得她越发紧张,不自觉后退一步。 余光瞥到不远处姑娘们好奇的目光,顾七有些无奈,却不忍伤了这个小姑娘,只好笑道:“好,你吃好了?” “嗯。”张小兰点了点头,脸微微泛红。 “那有劳了。”顾七右手捏着糕饼,将左手伸了出去。 晏楚荣从小药箱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和干净纱布,递给张小兰,自己则起身到元哲身边。 张小兰蹲在顾七跟前,小心解开纱布,见到掌中细长的伤疤,不禁倒吸口冷气。她仰头望向端坐的顾七,白白净净的书生模样,沉静如水的双眸,与粗莽野汉的凶狠目光完全不同。偏这样一个好人,受这么重的伤。张小兰眼中氤氲些许水汽,心疼起来。 小心涂上药膏,又用纱布细细缠上,轻轻系紧。张小兰双手缩到腰间,怯懦道:“大人,好了。” 顾七抬手看了看,包扎得细致,结也打得精巧:“多谢小兰姑娘了。” “小兰先...先回去了。”张小兰脸上浮起红晕,拎着衣裙小跑回去。 “这孩子心思单纯,收到房里做个妾,也是不错的。”元哲探着赤裸的上半身凑了过来,笑道:“只不过,本王劝你,未娶妻之前,还是不要纳妾。落得个荒淫的名声,还有哪家女肯嫁给你?” 顾七咳了两声,笑得尴尬:“殿下,臣真没有那个意思。想着回去收她做义妹,待到了荼州,为她寻门好亲事。” “若你无意,还是离张小兰远些。”元哲下巴朝姑娘堆一努:“莫让人误会了。” 晏楚荣见二人如此亲近,心里燃起无名火,系结时稍稍用力,疼得元哲咬牙。 待一番收拾,众人依次坐上马车,又响起吱呀呀的声律。晏楚荣坐在车中,偏过头生闷气。只要有外人在,晏楚荣话总是不多,顾七只当他性子孤傲惯了,并未在意。 正如元哲所说,一路平平安安。姑娘们思乡情切,恨不得少休息多赶路,抵达洐州的日子,比预计的早些。 暗棋 第91章 一捧赤心为救赎,反害无辜敲丧钟 元哲仗着权势和银钱,包下了整个悦来客栈。待安顿好众人,元哲同顾七换了身素净衣衫,卸下头上银饰,又将腰间贵玉收入袖中,出了客栈直奔街上寻人。 许是日子不凑巧,又许是晌午已过,街上的摊子陆续关了,闲逛的百姓也零零散散。 顾七启齿细啃着唇上干起的皮,眼中透着焦急,不停寻觅着。 “客官,看看瓜果,新鲜的很,又大又甜!” 终于,在街尾,发现了那个男人。 顾七站在几丈外,嘴角上扬。赶巧小贩转过头来,吆喝声戛然而止,讨好的笑容瞬间消失。只见他捂了捂胸口,面露惊恐,用粗布裹起瓜果,急急塞入筐中。 看他要逃,顾七抓住元哲衣袖,急忙忙跑了过去! “你...你们干什么?” 顾七双手叉腰,昂着头问道:“你跑什么?” 小贩面容激动,指着顾七:“你...你们...” 呼吸短促,又紧捂胸口,这症状似曾相识。 顾七盯着他,眉间浮上疑云:“你受伤了?” “呸,你...”小贩大口喘着气,不一会额上沁出汗来:“你们做官的,这样欺负我们平头百姓,还...还有王法吗?” “本...”话到嘴边,元哲及时改了口:“我们何时欺负你了?此次前来不是为你,唤你娘子来,我们有事要问。” 提起娘子,小贩更显惊慌,以为两个人要强抢民女,顾不得身体不适,抓着筐朝顾七砸去! “小心!”元哲上前抱住顾七,后背重重承了一击,脸黑了下来:“该死。” 转过身来,轻跨几步一把薅住小贩脖领衣服! 忽然!小贩“哇”一声,吐出一口黑血! “这...”元哲稍显慌乱,不过是拽了他,怎会害的吐血? 顾七这才想起,自己被野猪撞到胸口时,亦是这般呼吸不畅。难不成... “殿下!”顾七跑上前,掏出帕子擦了擦小贩嘴周的血:“带他回客栈,让晏大夫看看!” 元哲皱着眉,背起小贩便往客栈跑! 顾七将散落地上的瓜果悉数收起,背着沉沉的筐紧随其后。 跑回客栈之时,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不禁感叹:晏楚荣给自己喂得药也忒厉害了些,如今是越发体虚了!顾七放下柳枝编制的筐,站在原地大口喘着气。 跑堂伙计看见顾七,忙奔了过来:“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顾七摆了摆手,指着这筐道:“把...把它放到我房中去。” “得嘞!”伙计身强力壮,背起筐直奔楼上跑去。 循着元哲的身影追过去,直接进了晏楚荣的房间。小贩早被轻放到床榻上,晏楚荣坐在床边细细把脉,又拿了根羽毛放到小贩嘴边,小贩紧闭双眼,张着嘴断续呼气,吹得羽毛抖动起来,节奏并不规律。 顾七放轻脚步凑了过去,“怎么样了?” 晏楚荣抬起头来,好看的弯眉紧拧:“胸口挫伤,呼吸不是很顺畅。可...” “怎么?”元哲站在身侧,双眸透着些许紧张。 “可他这个,似是受了刺激引起的旧疾。” “该怎么治?” “啊,你看!”顾七惊呼一声! 晏楚荣和元哲纷纷探过头去,只见小贩鼻中流出血来! “坏了!”晏楚荣低吼一声,忙掏出帕子细细擦着,冲元哲道:“殿下,麻烦让人去药铺买些柴胡、当归、地黄、赤芍、桔梗、牛膝、桃仁,再着人去熬一碗丹参甲鱼汤来,不放血,炉火上温着。” 元哲一言未发,夺门而出! 顾七呆站在原地,脑袋发懵。 晏楚荣向外望着,见元哲走远,低声道:“小七,想办法联系他家里人。” “什么意思?” “若短时间受伤,淤血尚未凝结,还咳得出来。若耽搁得时间太长,便是隐疾了。如今这人受了刺激,急火攻心...”晏楚荣沉了沉,望着顾七:“怕是,要预备后事了。” 顾七目瞪口呆,不自觉后撤两步,身子微晃。自街上见着小贩捂胸口,说话不畅,便觉不好,却不曾想,竟如此严重!难道是那日元哲下手太重,伤了根本? “小七,耽搁不得。” 顾七回过神来,慌张跑了出去! 一路疾奔到街尾,远远便看见一个身影,站在街尾环顾徘徊。 “周...”喊出口来,才发现声音颤抖,顾七紧了紧嗓,张张嘴朝着那身影大呼:“周素萍!” 那人一震,慢慢转过身来,面露迷茫,又朝前走了几步,辨清来人,吓得后退! “你别...”顾七见她跌撞要跑,又奔了过去! “你别跑!”用力拽住周素萍的胳膊,急道:“快随我,随我去客栈,你男人在客栈!” 周素萍大惊,双腿软了下来,扒着顾七跪在地上:“大人,我夫君是个老实人,他,他若冒犯了您,我给您赔罪!” 说罢便要磕头,被顾七一把拦下:“不是,他,你且随我来!” 顾七拉着周素萍朝悦来客栈疾奔。 待二人赶到之时,小贩已苏醒过来,背靠着晏楚荣,缓缓喝着汤药。 “浩哥!”周素萍一脚踏入门槛,见自己男人躺在榻上,面色惨白,嘴边印着红色血印子,忙扑了上来! “素萍,素萍...”小贩强扯出微笑,抬手握着周素萍的手,安慰道:“我没事,没事。” 晏楚荣接过药碗,扶小厮靠在床沿,起身将顾七拽了出去。 抬脚出了门,顾七却怎么都不肯走了。 她站在门外,心绪复杂。 听到屋内阵阵抽泣声,顾七眼眶微湿。 “浩哥,不是都好了么?怎,怎会严重?” 小贩缓缓吸气,笑道:“素萍,以后,再寻个好人家嫁了。” “你说的什么胡话?” “大夫说我,”小贩捂了捂胸口,缓了口气,眼泪顺着眼角淌了下来:“时日无多了。” “这...这怎么可能?”周素萍哭得不成样,泪水顺着脸上粗糙的皱纹肆意流淌。 “素萍啊,素萍...”小贩抬手轻擦着她的泪,心疼道:“我若去了,便用那粗布裹裹,挖个坑埋了,莫要买棺材寿衣,白浪费银钱...” 话未说完,血又从鼻中淌了出来! “浩哥,浩哥!”周素萍吓得抬手去擦,未料越擦越多,她眼中布满惊恐和心疼,哀嚎起来:“来人呐!救命啊!浩哥!浩哥!” 顾七双眼骤然放大,推门而入! 见此之景,吓得浑身颤抖,手中掏出了帕子,却因过度发慌,迟迟没有送上去。 “裴启桓,你先出去。” 不知何时,元哲走了进来,一手揽着顾七的肩膀,一手握住顾七发颤的手。将顾七手中帕子缓缓抽出来,递给晏楚荣,揽着顾七走出了门。 脑袋发懵,滞了思考。直到入了元哲房间,顾七都是呆傻模样,不错眼珠地瞪着前方,嘴巴微张。 这让元哲不由得心疼起来,徐硕曾说过,裴启桓生来体弱,断不能大喜大悲,可他偏感性多情,长此以往,岂不是催了他的命? “裴启桓,”元哲将顾七揽入怀中,抬手轻抚着她的头,压着心中焦急柔声道:“缓一缓,缓一缓...” 放大的眼眨了两下,泪如决堤般滚了下来!泛白的唇微微颤抖,抬手紧抓着元哲的衣衫,埋头痛哭起来! 两个相邻的房间,传出此起彼伏的呜咽声,声音之大,引得姑娘们纷纷探出头来,向外望着。跑堂的伙计经过元哲房间,见房门打开,两个人抱在一起,尴尬地咳了一声:“大人,您要的甲鱼汤好了。” 顾七松了手,面朝里擦了擦脸。 “送到旁边的房间。” “好。”伙计端着甲鱼汤敲了敲晏楚荣的门,随后听到吱呀的开门声。 “殿下,臣没事了。”顾七低着头,双眼泛红。 元哲叹了口气:“本王知道你想的什么。若真是因本王那一脚,害他丧了命,本王难辞其咎。此事你不必自责,本王定一力承担。” 顾七仰起头来,看着元哲,见元哲眉头紧皱,眸中充满内疚自责。原来,他同自己想的一样。 “你且在这房间休息,晚些再来看你。”元哲沉了口气,淡淡扔下句话,便直接出了房。 顾七坐在桌前缓了缓,两个人惹下的事,断没有一个人承担的道理!想到这,她紧了紧眉,长长舒了口气,心中不再胆怯,起身进了晏楚荣的房间。 屋中一阵静默。 周素萍趴在床前,一勺勺喂着汤。晏楚荣和元哲静静站在不远处,望着两个人最后的温存。 “浩哥,我对不起你,”周素萍拿着帕子,小心擦着小贩嘴角流出的汤渍:“若早早看大夫,便不至于这般严重了。” 小贩咧嘴笑着:“说什么傻话,我还喝了好几天的糖水咧,都是用咱家红彤彤的果子熬的,那味道,真是难忘。” “浩哥...”周素萍鼻子泛酸,哭得眼睛干涩,再也流不出泪来。 “素萍,照顾好自己,别怪,别怪几位大人。” “嗯,嗯!”周素萍扑到小贩身上,无声的泪水打湿衣衫。 “那我便,便...”小贩眨了眨眼,张张嘴说了什么,却再也没能听到。 “浩哥——” 碗掉到地上,热汤随着碎片炸开! 几个胆大的姑娘拉着手凑过来,扒着门,伸着脖子往里望。 顾七轻闭眼,滑下两行泪来。 暗棋 第92章 灵堂悲戚诉往事,鸳鸯缠魂赴黄泉 村口一处矮土房,传出断续呜咽声。 破旧木门上,半张红底黑字的“福”纸倒贴着,白色纸灯笼挂在两侧,被风一阵阵吹起,烛火忽闪不停。 已入亥时,院中却挤满了人。 “看这天气,明天怕是有雨。”老村长捏着长柄烟斗,仰头看了看天,面露愁容。 旁边站着的汉子,双手叠插进袖口,撇着嘴道:“这老天爷都替他冤呐。” “胡说八道撒子!”村长怒瞪一眼,烟斗磕了磕鞋底,未燃尽的烟叶子和烟灰悉数落到地上。他将烟斗塞到那汉子怀中,颤着步子凑了上来:“大人,怕这天气不好,不然晚一天出殡?” 县官身着官服,朝灵堂里的元哲看了一眼,随后轻声呵斥道:“糊涂!今天下午匆匆入殓,你当为的什么?上头说了,早早出殡埋了,好送走这尊佛!” 村长叹了口气,背过手走了回去,拿回烟斗,重新塞上烟叶。 顾七站在灵堂前,仰头望着夜空。往日清明的月亮,此时藏进厚厚乌云里,将那光掩得严实。 周素萍和那四五岁的娃娃,披麻戴孝,守在棺材旁,手中拿着黄纸,往炭盆里烧。晏楚荣蹲在一旁,腰间系着白布,拿枝子小心挑着盆中黄纸,望着那纸燃尽飞灰,眼眶发红。 元哲站在一侧,挺着身体,神情肃穆,眼窝深陷,直盯着周素萍母子。背后的手用力搓着圆玉,那青白相间的圆玉,此时蒙上血色,边上青色的狻猊兽,已是通红,火光照耀下,显得尤为瘆人。 风吹得更狠了些,卷着尘土和细沙,打在人们脸上。 “这天气真他娘的邪性!”一男子站在院中,弯腰将口中沙土啐了出去,咒骂一句。 村长旁边的汉子捏了捏舌头上的沙子,开口道:“村长,不如先让大家散了,明个早点来就是了。” 老村长抄起烟斗照着他的头敲了一记,眯着眼望了望,叹道:“罢了,今天先这样。明个你喊上几个婆娘,来这帮忙架火做饭,多多帮衬些!孤儿寡母的,哪顾得来呢。” “行嘞,您老放心!”汉子嘻嘻笑了起来,朝身后众人挥了挥手:“回回,明个早点来!二柱子!小五儿!还有那个三狗子!明个让你们的婆娘都过来,帮衬帮衬!” 被喊到的几个人纷纷响应,不消片刻,便散得一干二净。 顾七望着空空院子,顿觉悲凉,吹起的风裹挟着呜咽声,越传越远... 直到子时,风停了下来。县官和老村长站在灵堂外,抹了把脸。老村长又抽起烟来,县官嫌弃地扬了扬手,偷着打了个哈欠。 周素萍哭干了眼泪,怀中抱着昏昏欲睡的孩子,神情呆滞。 从客栈出来时,晏楚荣喊了两个红袖楼的姑娘帮忙,两个姑娘端着几碗素面,走到县官和老村长跟前,老村长抽着烟摆了摆手,县官抬手咽了咽口水,随后皱着眉头挥了挥手。姑娘又端着素面进到灵堂,元哲紧蹙着眉,轻摇了摇头。 “把这个喝了。”晏楚荣端着汤药,走到顾七跟前。 顾七瞥了眼黑乎乎的汤药,眼中透着无尽惆怅:“不想喝。” 晏楚荣见她这般,知晓是心思太沉的缘故。他左右扫了两眼,声音放得极低:“小七,生老病死,不是我们能做得了主的。” “可终究是我害死了他。”顾七垂下头,泪珠滚在眼眶,啪嗒掉了下来。 “我并不知晓,你们出去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晏楚荣沉了口气,柔声宽慰:“但以你的性子,定不会伤害无辜百姓。眼下既生了误会,当振作起来,想着怎么弥补才是,躲在这哭,又能解决得了什么问题呢?” “你说得对。”顾七仰起头,抬手擦了擦眼泪,端起药碗一饮而尽。随后径直走入灵堂,跪在草蒲团上朝着棺材磕了四个头。随后起身端起一碗素面,跪坐到周素萍跟前:“素萍姐,对不起。此事我难辞其咎,无地自容,不敢祈盼您的原谅,只盼您能保重身体,照顾好自己和孩子才是。” 晏楚荣站在原地,欣慰笑了笑,将手中蜜饯收了回去。 周素萍稍稍回神,迎上顾七愧疚目光,微微叹了口气:“大人,您不必如此。我们虽大字不识几个,却也是明事理的。说到底,是我拖累了他...” 话音未落,眼泪便顺着沟壑淌下来,顾七看得揪心,只觉更加愧疚。 一旁的元哲见此情景,动了动步子,欲上前说些什么。 “莫要哭伤了身体,”晏楚荣快步上前,轻推了元哲一把,示意元哲不要上前。随后抄起顾七手中素面,递到周素萍眼前:“好歹吃些东西,你垮了,谁来照顾孩子呢。” 待周素萍接过碗,晏楚荣忙探过身去,将孩子抱了起来,那孩子趴在晏楚荣肩头,嘟着小脸沉沉睡着。晏楚荣挥了挥手,两个姑娘跟着出了灵堂。那县官惯会察言观色,招着老村长一同随着晏楚荣走,几个人进了旁边的小房子。 周素萍强打起精神,勉强咽下几口。随后双手捧着碗,垂下头来:“大人若是有事,不妨直说。” 顾七抬头看向元哲,见元哲紧抿唇瓣,轻轻点头。 她挺直跪着:“素萍姐,我寻你,为的是荼州拐卖女子一事。本想带你回荼州和家人团聚,不曾想...闹了误会。” 周素萍身子一抖,苦笑道:“果然如此。” 旁边炭盆里的黄纸已悉数燃尽,灰白的炭上覆着一层黑色的纸灰。顾七抿了抿唇,抬眼看了看那口黑色棺材:“我只知,你唤他浩哥,却至今不知,他姓什么。” “孙,”周素萍顿了顿,缓缓吐出:“孙浩。” “想来,他待你极好。” “是。遇到他,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周素萍弯起酸胀的眼,露出浓浓情意。 顾七目光落到周素萍身上:“我叫裴启桓,是国都派往荼州治水的翰林学士。荼州刺史冯睿,因拐卖女子被关入牢狱,后经审问,得知被拐女子皆送往青州。你的名字,被家人报了上来,可同拐卖单子上的日期截然不同,我便留了心。” 周素萍苦笑着摇了摇头,抬手擦拭眼角热泪。 “到洐州逛集市的时候,听到孙浩唤你素萍,我便知道你是我要找的人。但恐打草惊蛇,便没有当下寻你,从青州回来后...” “大人不必说了。”周素萍抬手断了顾七的话,长舒口气:“您起来,不必跪着。我将自己的事,细细讲给您听。” 顾七复跪坐下来,凝望着周素萍。 “这事,本不愿再提,”周素萍摩挲着手中的碗,缓缓道:“十五年前,刺史府贴了告示,为解决荼州生计,招适龄女子去别的州郡做纺织、洒扫、伺候官家小姐的活计。告示贴出的第一天,我便去到刺史府,想着报名。” 说罢,她身子发颤,声音也微微发抖:“谁承想,被小厮领到府上时,遇到一个衣冠楚楚的禽兽!” 顾七双眼骤然放大,试探问道:“他...” “他强暴了我!”说罢,周素萍哭了起来,身子止不住地抖:“他当着冯睿那个狗官的面,将我拖拽到后院的房间,百般凌辱...后来我才知道,哪里是找活计,分明是将我们卖到别处去!我被囚禁,直到四月被打晕带上车,那人简直禽兽!我成了押车几个人的...” 周素萍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双眼通红:“玩物。” 顾七僵着脸,满眼震惊! “后来,我晕了过去。他们以为我死了,便将我扔在了野草地里。”周素萍仰头收了收眼泪:“是浩哥,救了我。我们有了孩子,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每每夜里噩梦袭来,也都有他宽慰,我以为,这辈子就平安过去了。怎料遇到你们!” 忽然!周素萍扑上去,抓住顾七的衣服! 元哲一惊,上前用力拽开! 顾七倒在地上,耳边充斥着周素萍的声音:“这叫我怎么不恨你!如果不是你们打了他,又怎会害他落下病根!若不是你来寻我,害他以为你们是来抓我的,又怎会受刺激!” “那一脚,是本王踹的。”元哲双眸紧瞪,眼眶微微泛红:“你尽可寻我索命,和裴启桓无关。” “哈哈哈...”周素萍笑得癫狂,抬手拍着棺材:“浩哥!终是我拖累了你!” “对...对不起。”顾七缓缓起身,声音透着哽咽。 周素萍脸贴着棺材,渐渐恢复平静,面如死灰:“当日你们打了他,明明给了一锭银子的。我想带他去看大夫,他却嫌大夫诊费高,说回去喝两碗糖水润润便没事了。我竟当了真,熬了半个多月的糖水...前日,他有些咳血,让我去寻些治咳嗽的草药,兑着糖水熬了几碗,说喝了便无碍了。” “对不起。”顾七匍匐着身子,泣不成声。 “怎么能怪你们呢,怪我。”周素萍呆滞的目光望着那炭火盆,喃道:“烦请二位,出去。” 元哲见周素萍伤心至此,心中内疚不已,再看顾七哭的不成样,又恐顾七生出病来。沉沉道了声“对不住”,用力拽起顾七,走出灵堂。 身后传来周素萍的自言自语:“浩哥,怎么能丢下我这么走了呢...” 走出灵堂一丈远,顾七忽想起许月琴来。 “不好!”她惊呼一声,推开元哲往灵堂奔去! 周素萍头抵着棺材,额上淌着血,黑色棺材的一角,染上猩红,格外刺眼... 暗棋 第93章 受激厥冷不省事,赠玉收子心灵犀 “晏...”顾七抖着身子,转身往旁边矮小的茅草房跑,腿脚却不听使唤,“扑通”! 整个人摔了下去! 身上沾满沙尘,双眼狰红,绝望吼了一声:“晏——楚——荣!” 元哲快步上前,将顾七拽起,任她满身脏污,攀在自己身上。 “救命啊——”她浑身颤抖,嗓子已哑,撕扯得喉咙胀痛:“晏楚荣!” 晏楚荣听到嘶吼声,夺门而出! 县官和老村长面露震惊,跟着奔了出来。 两个姑娘跟着跑到灵堂前,见惨烈一幕,不由得惊叫起来。 听到小儿啼哭! “孩子,孩子!”老村长急得跺脚! 姑娘们忙跑了回去。 元哲搂着顾七,疾步回到灵堂时,晏楚荣正好放下搭脉的手。 县官在旁问道:“怎...怎么样啊?” 晏楚荣仰头望向元哲和顾七,摇了摇头。 “哎呀,这这这...”县官愁得拍手:“怎么这般想不开呢!” 老村长无奈地叹了口气,佝偻着身子,出去寻村里的妇人,帮忙殓身穿衣。 顾七望着那棺材上的猩红,眼前忽然发黑,全身痉挛,胃中更是翻江倒海。 “呕——”才喝进去的药悉数吐在了元哲身上,整个人浑身冰凉,抽搐不停。 “晏大夫!” 晏楚荣正抬手细擦着周素萍额上迸出的血,听到元哲呼,转过头来,急忙冲过去将顾七抱了起来! “殿下,找些热水来!”说完,抱着顾七进了旁边的小矮房。 本安抚好的小孩,见到顾七四肢厥冷抽搐,又吓得哭嚎起来! 晏楚荣顾不得许多,只好让姑娘抱着孩子先去灵堂。脱下自己外衫,盖在顾七身上,握住顾七冰冷的手,哈了哈热气,快速搓了起来:“小七,小七,醒醒!” 顾七躺在土炕上,浑身冰凉,额头却烧得滚烫,惨白的脸,唇上泛青。 “你别吓我...”晏楚荣面露焦急,将身上衣衫褪下,只留下单薄的内衬,悉数盖在顾七身上,不停搓着顾七的掌心和胳膊。 “热水!” 纵是战场厮杀、见惯生死的元哲,也被这情景吓得面色发青。登时抛下王爷身份带来的尊贵面子,端着盆热水跑了进来。 “用热帕子擦她的手心。” 待元哲接过顾七的手,晏楚荣慌忙起身去寻药箱。 药箱中的瓶瓶罐罐发出“咣啷啷”的响,翻出针灸包,快步返回炕边。 捏着针的手微微发抖,晏楚荣抬起手背擦掉额上的汗珠,深吸口气,缓了缓慌张心绪,一只手摸到穴位,另一只手便将针扎了进去,下手快、稳、准,抬眼看向顾七,身体不再抽搐,泛青的唇渐渐恢复红润。 “呼。”晏楚荣整个瘫了下来,却仍旧心有余悸,紧紧盯着顾七。直到顾七呼吸恢复平静,放下心来,目光移到炕边的元哲,见元哲蹲在炕边,左手紧握着顾七发凉的手,右手拿着热帕轻轻擦拭着顾七额上沁出的汗。 即便侧着脸,也未能掩藏眸中的担忧与心疼。 这小王爷,确实是动了心思... “殿下,”晏楚荣起身,拉开二人的手:“您的衣衫脏了,不如回客栈换一身,这里有县官和草民照应着,不会有事。” 元哲望着顾七,见她再无异样,紧蹙的眉微微舒展,恢复冷峻模样:“嗯。” 晏楚荣站在房门口,见元哲直奔灵堂,跟县官细细叮嘱着什么,随后跨步出了院。再望向灵堂,几个妇人和汉子吵吵嚷嚷,将周素萍的尸体小心放进了棺材。那孩子被人搂着,懵懂望着棺材,指着周素萍的尸体喊了声“娘”。 漆黑的天渐渐变成湛青色,打更声响,寅时。小院子的人慢慢多了起来,几个汉子劈了柴,将火烧旺,架上两口大锅,往里面泼了一瓢水,妇人拿着饭帚刷起锅来。 忙到卯时,天却越发昏沉起来。 一个身材稍显臃肿的妇人,待刷完锅,手在围裙蹭了蹭,仰头望着天:“咦,这是要下雨哟!” “这要是下雨,可怎么出殡呢?”旁边瘦高的妇人凑上来添了一句。 随后二人嘀嘀咕咕,比手画脚,再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唉。” 听到床上的人发出长叹,晏楚荣回身凑了上去:“醒啦?” 顾七拿下额上帕子,眼睛红肿,哑着声音道:“什么时辰了?” “卯时,”晏楚荣探手摸了摸额头,烧还未退:“不然你在这休息,别跟着出殡了。” “那怎么成!”顾七急得起身,声音高了些,却越发沙哑。艰难咽了咽口水,扯着嗓子道出一声:“水。” 晏楚荣忙倒了碗温水过来,顾七接过却不敢大口吞咽。每咽一口,犹如眼下薄薄的刀片,割得嗓子生疼。 好歹润了润喉,便要起身出去。 “你还发着烧...” “没事。”顾七紧皱着眉,直奔灵堂而去。 元哲早早从客栈换了身墨色长衫,从头到脚皆是素净的黑色,此时正站在灵堂,和众人商量出殡的事情。 见顾七过来,忙抽身上前,抬手覆上顾七额头:“还发着烧,怎么出来了?” “我...”嗓子红肿,多说一句话都疼得要命! 顾七摆了摆手,艰难吐出:“我没事。” “本王在这,断不会出岔子。” 顾七摇了摇头,面露急躁,才刚要开口,便被元哲拥入怀中。 “罢了,你便跟着,不必说话,若不舒服,便直接回来。” 顾七愣了片刻,点了点头。 “那个,殿下?” 元哲松了手,垂眼看向旁边弓背的县官:“嗯。” “看这天气,怕是憋着大雨,下官认为,早早出殡为好,也好让他们夫妻二人,入土为安。” 元哲望了望外面的天气,较之前更昏沉了些。 “好。” 得了允准,县官朝老村长挥了挥手。 “啪!” 瓦盆摔到地上,碎得四分五裂,吹吹打打的声音响起。 老村长将灵位牌塞到小男孩手中:“娃儿,抱好你爹娘的牌位。” 那孩子懵懂看着村长,点了点头,两只小手托着灵位牌,在村长带领下走出院子。 “来,一!二!三!起!”六个汉子抬起沉沉的棺材,跟在男孩身后。棺材两旁跟着妇人,一路走,一路撒纸钱,偶尔传来阵阵哭泣声。 顾七、晏楚荣腰间系着白布,和元哲、县官跟在棺材后。 队伍缓缓前行着,经过村子,各家的人纷纷站在墙根,看着棺材经过,一阵交头接耳。 难得遇到元哲这等大人物,县官自是要讨好一番,早就寻了风水先生,在自己的庄地上,找了块“宝地”,并派人过去挖好坑,只待棺材一到,便直接填埋。 “轰隆隆”的声响,天气越发阴沉,开始刮起风来。 棺材方入坑,掉下零星雨点。 “下雨了,快!” 村长一声喊,几个汉子加快了速度。 又一声“轰隆”,大雨倾盆而下,浇透了每个人的衣衫。 顾七隔着雨帘,望着那幼小的男孩,只见他托着灵位牌,一动不动站着。 待众人往回走时,雨点渐渐小了下来,再回到院子里,天竟恢复了清明。 一个汉子脱下上衣,拧干了水,咒骂道:“这老天爷,真是捉弄人!” 顾七拥着孩子,望见不远处,冒出彩虹。 她驻了脚,呆望着彩虹,阳光打在脸上,半张笑意、半张愁容。 院子里又热闹起来,架起几张圆桌,妇人将烧好的饭菜端了上去,汉子们围桌吃喝,脸上悲伤尽消。妇人们聚在一桌,偶有带着孩子的,那孩子手上拿着馒头,好歹吃些东西,便撤了席,在院中跑来跑去。 “我爹娘呢?” 顾七揽着周素萍的孩子,站在台阶上。听到声音,垂下头来,望着男孩无辜的大眼,摸了摸他的头:“走了。” “是死了吗?”男孩仰着头:“我见过隔壁家的赵爷爷,也是这样抬出去的。他们说,赵爷爷死了。” 说完,男孩瘪了瘪嘴,轻拽着顾七的衣摆:“他们,还会回来吗?” 顾七顿住,心揪得生疼。她不知该如何解释,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想到是自己造成的这起悲剧,更是陷入无尽自责与内疚中,这孩子,是周素萍留下的血脉... 她抿了抿嘴,从袖中掏出自己的羊脂玉,才刚递过去,便看到一只大手,握着圆玉送了过来。 “以后,我做你爹好不好?”元哲蹲下身来,双手覆在男孩肩膀上。 男孩撅了撅嘴:“我有爹。” “你爹,要很久才回来呢。”元哲拎起圆玉,在男孩眼前晃了晃。 “那你会给我买糖葫芦吗?” “当然。” 男孩从元哲手中拽下圆玉,笑了起来。眨了眨眼睛,又抽出顾七手中的羊脂玉,仰头望着顾七道:“你也要做我爹爹吗?” 顾七望着那块羊脂玉,笑着点了点头。 “那我有两个爹爹了!” “这孩子跟着殿下和大人,以后可享福了。”县官笑嘻嘻凑了上来,一把拽过男孩:“娃儿,你叫什么?” “我叫孙平。” “哪个平?” 男孩想了想,嘟着嘴答道:“我娘说,是平安的平。” “孙平。”顾七张了张口,轻轻将名字念入心里。 暗棋 第94章 伴车声漫谈前路,蒙细雨踏入归途 翌日 阴沉的天,下着绵绵细雨。 老村长放下烟斗,将手中的灰棕色包袱递给孙平:“娃啊,这是你爹娘的东西,留着做个念想!” 孙平双手接过,转头望向一方小院。 顾七打着油纸伞,伞头稍稍压低,偏向孙平。细雨打湿肩头,明眸氤氲水汽,揽着孙平的手轻拍了拍孙平的背:“跟你爹娘告个别。” 孙平仰起头,将怀中包袱递给顾七。恭敬跪了下来,小手撑着地面,认真磕头。顾七将伞悉数挪了过去,元哲见状,抬手押着县官手中的油纸伞,径直朝顾七头上盖。 “哎哟哟...”县官恐淋了这尊贵的镇国亲王,忙抬起衣袖挡住元哲的肩。 细雨打在油纸伞上,发出沉闷的“哗哗”声。孙平磕完头,静静跪着,虽不知何为离别,却也在这一刻,流露出许多不舍。红袖楼的姑娘们坐在车中,见此景纷纷掉下泪来,老村长拿起烟斗抽了一口,让长长叹息随着白色烟雾消散雨中。元哲与给顾七更是红了眼眶,望着那空空如也的院子出神。 “轰隆隆” 县官仰头望了望天,更阴沉了些:“殿下,大人,这天越来越沉了,还是早早出发!” 二人回过神来。 顾七将孙平扶起,柔声道:“走。” 余下众人悉数上了车,车夫穿着蓑衣,抬手挥了挥鞭子:“驾!” 几架马车吱呀呀动了起来,朝荼州驶去。孙平上车吃了点干粮,便昏沉睡了起来。虽年纪不大,却也沉得很,才抱了一会,便觉胳膊发酸。 “本王来抱。” 顾七稍抬眼,见元哲凑了过来,伸出大手托住孙平的身子,小心接到怀中。这两日的心情始终糟乱,从未留意过元哲,直到他探过身来,草草看了一眼,好似看到那深邃眼眸中,多了些温柔。眼白处泛着血丝,下巴冒出浓密细细的青色胡茬,冷峻的脸更消瘦了些。 “烧可退了?” 顾七望着元哲,浅笑一声:“回殿下,退了。” “手上的伤口可还好?” “嗯,不疼了。”顾七抬起手来,轻轻握拳后缓缓展开:“待结的痂掉落长出新肉来,便彻底好了。” 元哲手指逗弄着孙平粉嘟嘟的脸蛋,听到顾七的话,顿了下来。他转头看着顾七,面容严肃,眼中充满责备:“裴启桓,你可知罪?” 顾七一惊,垂下头来:“不知殿下所谓何事啊?” “孙浩之死,谁让你自作主张担下来的?还伙着晏楚荣,同你演戏!” 听元哲提起孙浩,顾七抬眼朝睡着的孙平看去,见孙平睡得正沉。顾七无奈笑了笑:“殿下,此事本就因臣而起,若说错,根源在臣身上。更何况,您身份尊贵,断不能认这等事,让人传出去,说堂堂的镇国亲王,欺压百姓,只会将事情搅得更大罢了。” 元哲撇过头去不再说话。 “殿下,当真要收孙平做义子?” “玉都送了,自然是真。” “那可是郑太妃给您的玉,就这么赠了旁人,不觉得可惜么?” 元哲垂眼望着孙平腰间别着的圆玉,生出些许伤感来。同时,疑惑骤生,眉头微皱,抬眼盯着顾七:“本王从未跟你说过,这玉是郑太妃给的。” “这还用说?”顾七迎上元哲质疑的神情:“每每提起郑太妃...” 双眸向下一扫,微微努嘴:“您都会不自觉,摩挲这佩玉。” 元哲垂头,手竟不自觉攥住佩玉,指腹轻轻刮着玉上的狻猊兽。 “既是太妃所赠,怎舍得送人呢。”顾七望着元哲的脸,轻声道:“小孩子不懂这些,况臣已经给了一块玉了,殿下不必如此...” “无妨。”元哲松了手,圆玉静静躺在孙平身上。“本王既赠了,这玉便是他的。” 在云国时,不论何人形容镇国亲王元哲,都是一副凶神恶煞、生人勿进的模样。与元哲初交手时,侥幸逃脱,却目睹他射杀黑衣人,加上他多疑善变,更觉他似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可相处许久,竟发现他是个忠义良善的人。虽外表冷峻威严,将赤心层层包裹,却总不自觉露出柔软来,对自己如此,对百姓,亦是如此。 “裴启桓。” “啊?” 元哲望着顾七的脸,白皙有余红润不足,眼下又染了风寒,整个人虚得像一张纸,轻轻一碰就坏了。 “你的身子,不宜再糟践了。大悲大喜、费尽心神,皆不是长命之相。” 顾七见他一脸严肃,心中不由得发笑。习武之人,身子能弱到哪去?不过是晏楚荣的药,还自己体寒罢了。虽明白元哲劝慰乃是好意,可他这番说辞,倒叫人听了不舒服,暗暗嗔怪他不会说话,表面却笑着承应:“殿下说的是,臣自当注意。” 地面湿滑,马车比往常行驶得慢了些。顾七掀开帘的一角,向外探去,那雨较先前小了许多,可天依旧阴沉。泥土气息伴着花草香钻入鼻中,沁人心脾。顾七放下帘子,幽幽开口道:“看这天气,怕是要下一天雨,才肯作罢。” “眼下已入六月,雨天怕是会越来越多。” 元哲淡淡的一句话,让顾七揪起心来:“回去要赶快清淤筑堤才是。” “嗯。”元哲沉了沉眸,思索一番后,冲顾七道:“拐卖女子的事情,你不要插手了。待回了荼州,将名单誊抄几份,交给赵德勋,分别送往国都、洐州和泽州,让专人多多留意便是。” 顾七玲珑心思,岂会不知元哲所想。她咧着嘴笑道:“多谢殿下!这样一来,臣便能安心治水了,尽快解决这荼州问题,还百姓安宁。” “这只是其一。”元哲抿了抿嘴,将孙平竖抱起来,松了松发酸的胳膊:“你心肠太软,遇到点事情便哭,寻找拐卖的女子最是费神,若再碰上第二个周素萍,你的命怕是就交代了。” 顾七不自觉翻了个白眼:“哦。” 正说着,马车忽然停了。 听到侧面敲击声,顾七掀开帘。 晏楚荣将伞挪近些,恐顾七淋了雨,高声道:“殿下,已到午时,您和裴大人需要换药,看看是否在此休憩一个时辰?” 顾七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 元哲坐直了身体:“既如此,便休息一个时辰。” 晏楚荣打着伞,和车夫搭了帐子,又在远处支起简单的小棚子,架起火开始熬药。顾七在车中将孙平轻轻唤醒,抱着孙平下了车。 “大人。” 顾七回身一看,原来是红袖楼的姑娘——张小兰。 “怎么了小兰姑娘?” 张小兰面露羞臊,不敢迎上顾七的柔水目光:“您身上有伤,又染了风寒。不如把小公子托给我,我来照顾他。” 孙平小手扒着顾七的肩,满眼好奇地望着张小兰。 “平儿,跟着小兰姐姐去吃饭,爹爹去吃药,晚些来寻你。” “好。”奶里奶气的一声,让顾七心头越发柔软。 她将孙平轻轻放下,张小兰领着孙平走到姑娘堆里。 “这声爹爹,叫得可真顺口。” 顾七一激灵,忙回身低下头来:“殿下见笑了!” “如今本王与你,都给了这孩子玉佩。他该唤你爹爹,还是唤本王爹爹?” “呵呵,自...自然是,”顾七结巴起来,一个小小臣子,怎好跟哲王并肩?暗怪自己大言不惭,忙谄笑起来:“自然是殿下了。臣怎好同哲王殿下比,晚些便把玉收回!” “不必了。”元哲看着顾七窘迫模样,嘴角不禁上扬。不知为何,每每逗弄她,让她露出这种窘态,心中总是一阵欢喜。“以后,平儿唤本王义父,唤你干爹,两相便宜。” “是,是。”顾七微微弯腰,承应道:“一切听殿下安排。” 晏楚荣端着热气蒸腾的药,见元哲同顾七又黏在一起,未免心有不快,瞬间掉了脸:“裴大人,喝药了。” 这声音冰冷异常,一听便知是生了气。 “殿下,臣先去喝药。” “嗯。” 顾七打着伞小跑追了过去,又好说歹说,才将晏楚荣哄好。为方便说话,二人干脆到熬药的小棚子里窝着,顾七一口气喝干了苦涩的药,跳着脚朝晏楚荣伸手。 晏楚荣接过药碗,一脸无辜:“干什么?” “明知故问,蜜饯啊!”顾七连连跺脚,好看的五官似要拧到一起:“快快!太苦了!” 晏楚荣噗嗤笑出声来,不慌不忙掏出两颗蜜饯,放到顾七手上。 顾七快速嚼着蜜饯,鼓着嘴朝雨中吐出果核。 “你把韩子征给你的玉,送给那小孩了?” “昂,”顾七指着远处吃馍的孙平,得意道:“我儿子,可爱!” “胡闹。”晏楚荣无奈的摇了摇头:“你才多大,就大言不惭认义子了?” 顾七垂下头来,喉中泛出淡淡苦涩:“这是我能想到,最好的弥补方式了。” “你和元哲,当时到底做了什么,竟让你们两个都如此内疚?” 顾七看着脚尖,将眼泪憋了回去:“我去孙浩的摊子上挑果子,和他起了争执。后来元哲踹了他一脚,我怕事态严重,便赔了锭银子。待回了洐州,再去寻时,孙浩以为我们是抓他娘子的,急火攻心,便...” “难怪。”晏楚荣站到顾七身边,轻声安慰:“此事本不能怪你们,若孙浩能及时就医,是不会有事的。你给的那一锭银,怕是他们一年的开销,定是舍不得花,才导致孙浩落下疾。” “若我不跟他冲突,便不会有这么多事了。唉...”眼泪终是没憋住,滴答掉到鞋面上。 “我好像明白周素萍自戕的缘由了。” “嗯?”顾七抬起头来,望着晏楚荣。 晏楚荣隔着淅沥小雨,看着远处和姑娘们玩耍的孙平:“若周素萍活着,带孩子回荼州,日子未必能好过到哪里去。可若死了,你们定会因内疚,担负起这孩子来。” 顾七眼角带泪,笑了起来:“所以,我必须要认下平儿。” 说罢,拍了拍晏楚荣的肩膀:“守灵那晚,周素萍和我讲她的故事,我便该料到,她想自戕。只不过当时心绪太过复杂,走出去才反应过来,再回去便晚了。” “此话怎样?” “你若是女儿身,便能体会其中苦楚了。”顾七看了看晏楚荣,长叹一声,不再说话。 暗棋 第95章 连绵阴雨引警戒,突闻冯睿戕狱中 休息过后,众人重回车中,继续前行。 细雨连绵,竟接连下了好几天,凿实的官道留下浅浅车辙印,两旁的空地被雨水沃养,泥泞不堪,扎帐是不能了。众人只好挤在车中休息,车夫脱下蓑衣,寻了几块轻板子,悉数搭在了马儿身上,后面的几辆车皆是姑娘,恐多有不便,只好将晏楚荣的马车腾出来,容几个车夫休憩。 “也不知这雨,什么时候能停。”   暗棋 第96章 意见相左吵不休,筹钱无路频犯愁 顾七眉头紧锁,声音压得极低:“可是陛下的意思?” “不是,”周护连连摇头:“你们走后不到半月,冯大人便自戕了,据说是筷子插进脖颈,到第二天狱卒送饭,才被发现。” 见顾七沉默不语,眉头越皱越深,周护轻声道:“大人,即便是冯大人死因存疑,也该暂且放放。民生大计最为重要,旁的事情,咱慢慢再查。” 顾七点了点头:“嗯,你且先去。跟几位郡守说一声,明日辰时到刺史府汇合。”   暗棋 第97章 巧解荼州燃眉急,又陷往事迷局中 元哲大手一挥,众人悉数散去。 郢江郡郡守李景浩、郢山郡陈润生和祈水郡郡守周护留了下来,三人心照不宣,跟着顾七去了厢房。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实在不行,便将土地强征了来?” 听着周护的话,顾七摇了摇头:“这庄地虽是皇家所有,可也只有在抄没罪臣时才收回。若强行征地,恐引起士族不满,届时引起骚乱来,反而不好收场。” “上游的土地,多半是冯大人的,眼下他已自戕,该如何收地呢?”   暗棋 第98章 破隔阂高谈治水,夜出府畅叙幽情 “薛大人,对不住。下官给您赔罪!”顾七将腰又下沉几分。 薛沛林长叹一声,伸手扶住顾七胳膊,轻轻抬起:“老夫知道,你想做出些成绩来,难免心急了些。可前车之鉴摆在那,又怎敢冒险重走老路啊?” “若老路是对的,也不走吗?” 薛沛林怔住,迎上顾七坚定的目光,那神情目光,与当年的顾远一般无二。 “你...”他抬手指着顾七,不自觉后退两步。 顾七细眉微蹙,见薛沛林神情微恙,便知他已动摇。 “扑通”一声! “你这是...”   暗棋 第99章 当街被拦独赴约,情根错种难自赎 翌日 赵德勋将奏折揣入怀中,朝元哲深鞠一躬:“殿下,臣便回去了。” “嗯。”元哲于城门口负手而立,明媚的阳光打在他的肩头,散着熠熠光辉。 “德勋,此行小心。切记,莫要将奏折弄坏了,这是大事!”薛沛林为拟奏折熬红了眼,尽管睡了不到两个时辰,晨起却精神抖擞,那沟壑丛生的脸上,竟散着一股年少才有的意气风发。 “放心。” 赵德勋点头承应,回头看着顾七笑了起来:“裴兄弟,保重身体啊!”   暗棋 第100章 机关难算尽,芦苇野丛生 缱绻半个多时辰,方从韩子征房中出来。平日苍白的脸,此时也映出片片绯红,顾七眉眼含笑,全然忘了脸上的伤。到前院寻了巫卓,乖乖坐在矮凳上,憨笑不停。 巫卓沾湿帕子,轻轻擦拭着顾七脸上的血迹:“吵架了?” “嗯?”顾七抬眼望向巫卓,傻笑起来:“嗯。哦不是,不是。” “顾七。” “啊?” 巫卓看着顾七这副模样,轻叹口气。手上拿着药膏,仔细在伤口涂抹起来,又用细纱布将伤口覆盖:“你这脸上挂了彩,回去怎么解释?”   暗棋 第101章 临江抒胸臆,归途战唇舌 已是寅时三刻,薛沛林实在支撑不住,回了厢房休息。 顾七坐在厅上喝了不少酽茶,困意顿消。 “殿下,郢江清淤可还顺利啊?” 仰起头来,见元哲发怔。 “殿下?” “嗯?”元哲回过神来,眨了眨眼:“你说什么?” “殿下,且回房休息会罢。”顾七起身朝元哲浅鞠一躬:“臣去郢江上游看看。” “本王与你同去!”元哲见顾七要走,径直起身跨步而来。 莫不是露了馅儿?这小王爷,对自己起疑了?   暗棋 第102章 宴请各家主,惶恐入冷席 “你这番说辞,元哲竟没疑心?” “没有。” 顾七乖坐在桌前,待换了药,端起桌上药碗,将苦涩的汤药灌入肚中,未等咂出味道,便往嘴里塞了几颗蜜饯狠嚼。 晏楚荣收拾好药箱,坐在顾七对面。他盯着顾七,抬手敲了敲桌子。 顾七并未看他,径直去拎桌上茶壶,给晏楚荣斟满热茶。待吐出果核,愁道:“也不知,陈士洁会不会答应。” “小七。” “嗯?” 顾七微微侧头,见晏楚荣眉眼透着淡淡纠结和忧愁。 “怎么了?”   暗棋 第103章 携旨抵荼州,藏思论郡守 轰隆隆... 顷刻间,天阴沉下来。 瓢泼大雨伴着滚滚闷雷,瞬间打湿了地面。 顾七站在廊檐下,伸出胳膊朝前探去。急雨砸在手上,传来微痛。 忽然! 刺史府大门打开,两个小厮披着蓑衣,让出前路。 一人下马跑进,身上蓑衣已尽数打湿,雨点打在斗笠上,顺着沿边掉落下来。个子高挑,比旁边小厮硬生高出一头,脚上白色镶红的长靴被雨水沃得污泥片片,正大跨步朝院里走。 顾七眼前一亮,在廊下跑起来:“赵兄弟!”   暗棋 第104章 惊恐刺亲王,拜府发诚邀 “殿...殿下。”顾七咽了咽口水,瞳孔将恐惧放大,僵着身子不敢乱动,生怕惹怒了眼前这人。 倏地!他扑了上来! 顾七吓得往后倒,紧闭双眼,“噌”地从后腰掏出匕首,明晃晃刀刃抵在胸前! 听到一声闷哼,再没了动静。 雨点落在车棚上,发出沉闷的敲打声,伴着帘外哗哗雨声,形成独有的合奏乐曲,消散了点点恐惧。 她试探睁开一只眼,恰对上元哲错愕神情,见他整个眸子黯淡下来,眉心紧蹙,微微侧头。   暗棋 第105章 屋脊醉赏月,情浓分寸消 待顾七走近,陈士洁方看清来人。 他探头望了望,满眼震惊,嘟囔了一句:“莫不是真有轮回之说,竟又将你送回来了...” 顾七未听清,只好弯下腰来:“老先生说的什么?” “坐,坐...”陈士洁颤着枯手,指了指床边的矮凳。 顾七会意,将矮凳搬近些,坐了下来。 陈士洁感怀欣慰,端详着顾七:“你这眉眼,像极了一个人。” 顾七抿嘴微笑:“想来,是像顾远顾大人。”   暗棋 第106章 点醒迷途女,夜救痴情郎 丫鬟在前打着灯笼,一路小跑,引小厮直奔太医徐硕的房间,东面最里那间厢房,瞬间灯火通明。 墙根的光尽数散去,仅剩清冷月光,照着一方大院。 顾七只静静站着,微眯双眸,直盯向柱后的女人。 那女子起先朝墙根望了望,漆黑一片,见再也没了动静,缓缓探出身来,趁慌乱钻入前厅,端出一碟果子,朝东面厢房走去。 “急了点?” 那人被吓了一跳,忙左顾右盼。 顾七朝前缓行几步,银色光辉打在半张脸上,透着些许阴鸷。   暗棋 第107章 勾惹春江水,撩动女儿心 待顾七回府,已是黄昏。 夕阳透过片片云彩,照在院子里,偶有阵风吹来,树叶哗哗作响,伴着此起彼伏的蝉鸣,絮叨着夏日炎炎。 “瑜姐姐,你看我得了什么?” 顾七站在门口,看两个丫鬟凑在一起。 那“瑜姐姐”,是刺史府上的大丫鬟,正坐在树下乘凉。见小丫鬟跑过来,柔声笑道:“又去哪插科打诨,寻了些劳什子来?” “是二柱给我的,你看!”小丫鬟双手一摊,掌中放着狗尾草编制的兔子,惟妙惟肖。   暗棋 第108章 夜驱美人肌,迫迎亲王身 是夜 顾七伏在书案前,时而奋笔疾书,时而顿挫沉思。全然忘了黄昏时自己做的荒唐事,一门心思扑到了荼州城外的百里土地上。 窗户半开,偶有风吹进来,鬓边散开的两缕青丝迎风摆弄,搔得脸颊发痒,引得顾七频频拨开,指尖在白皙的脸上划下淡淡墨痕。 打更声响,亥时。 顾七伸了个懒腰,瘫靠在圈椅上,望着遍地揉皱的宣纸,笑着摇了摇头。 一阵敲门声,拉回她的思绪。 顾七起身,捶着腰打开房门。   暗棋 第109章 随风梦万里,半酣不舍离 屋内恢复安静,偶听到烛火噼啪声。 顾七偷着打了个哈欠,用力眨眨眼。 忽然暗了下来,顾七回头一看,桌上烛台燃尽,灭了。 仅卧房一盏灯,勉强发出昏黄的光。 “罢了,休息。” 顾七连连点头,起身便要往外走。 “去哪?” “回殿下,臣,去外间。” “不用。”元哲站起身来,抄起床上外衫,递到顾七眼前:“帮本王穿上。” “啊?”顾七抬头,看见刚包扎好的伤口,面露担忧:“这样夜了,殿下要去哪?”   暗棋 第110章 商讨荼州计,误俘有情人 “大人!药好了!” “好。” 再回厢房时,元哲早已穿戴整齐,坐在书案前,细细看着案上纸张。 顾七将药碗放在桌上:“殿下,药好了。” “嗯。”元哲起身,抄起纸张摊到顾七眼前:“说说你的计划。” 顾七手持着自己所绘的图纸,笑道:“依陛下旨意,荼州城外方圆百里的土地尽归荼州城管理。臣本来的计划,是想用换地的方式,让各家割让出庄地来。”   暗棋 第111章 救人闯死巷,落吻酣梦中 直到日落西山,众人皆散,顾七方从郢山郡赶回刺史府。 道路年久失修,颠得顾七难受,好容易捱到郢江郡,离刺史府不过四五里的地方,便下了车。让车夫先行回了刺史府,自己则慢悠悠穿进小巷,寻了条捷径的路。 巷子狭窄幽深,比大路黑些。偏月亮刚升空,光线不明。 忽然,脚下踩了什么东西! 顾七收回脚,垂头一看,是只布鞋,看这大小,似是女人的。她将鞋踢到一边,继续前行。   暗棋 第112章 强权压公理,庭院吵不休 “裴兄弟!起了没有?” “来了!” 起身套了件灰青外衫,将匕首别在身后。 开门时,见赵德勋和徐硕站在门口。徐硕端着汤药,赵德勋端着清粥小菜,二人面容严肃,不苟言笑。 “裴大人,好歹吃些东西,把药喝了。” 若是送饭,大可使唤府上丫鬟小厮,断没有让赵德勋伺候人的道理。顾七心里打鼓,凝着眉目点了点头。 草草洗漱,将温粥吞入肚中,缓了片刻又灌下汤药,方开口说话。 才要开口,一股苦涩弥散开来,引得顾七频频皱眉。   暗棋 第113章 欲渡相思劫,反陷棋局中 “裴大人。” 回头一看,见巫卓端着药徐徐走入。 顾七站起身来,朝巫卓浅行一礼:“巫卓姑娘。” 巫卓回礼,清冷目光忽闪,似是有话要说。 “巫卓姑娘,可见着徐太医了?” “在后院熬药。” 顾七抬着胳膊笑道:“我这伤口疼得厉害,徐太医在忙,巫卓姑娘可否帮忙看看?” 巫卓从周采荷手中接过空碗,清冷应道:“好。” 二人直接回了顾七厢房。 顾七站在房门口左右望去,确定四下无人,轻掩门坐到桌前。 “这个给你。”   暗棋 第114章 痴儿频失态,呓语解谜题 清晨,角桌的红烛台迎来一缕光。 清脆鸟叫声,透过纱帐钻入耳中。 顾七哼了两声,翻过身去。 “嘶——” 身体压到伤口,痛感让她瞬间清醒! 转而坐起,轻端着胳膊发愣。 听到一阵轻柔叩门声,顾七起身套了件宽松外衫,开门见庆瑜端着铜盆站在门口。 “裴大人。” “瑜姑娘。” “早膳备好了,殿下让诸位大人去前厅用膳,奴婢先伺候您洗漱。” 顾七点了点头:“有劳。”   暗棋 第115章 相思引成疾,误揭女儿身 元哲心头一颤!瞬间滞了思考,直愣愣盯着怀中的人! 呆住半晌,咧着嘴笑了两声,抬手轻抚上顾七脸颊,指腹轻扫过眉眼,鼻梁,终落在苍白的唇上。 “可惜...” 元哲顿住,处变不惊的脸上,此时尽是慌乱!他屏住呼吸,生怕听不清这后半句,偏又怕听到后半句,眼神忽闪,纠结不停。 “送人了。” 还好,还好...   暗棋 第116章 含酸问究竟,命案由蜚生 “哈哈殿下真是...”顾七尬笑着朝后挪动,垂下头来:“惯会开玩笑!” 元哲身子后靠,微微歪头,见顾七脸涨得通红,戏谑道:“本王又没说是谁,你脸红什么?” “咳咳!”顾七登时被口水呛到,猛咳起来! “殿下,”顾七掩住口鼻,待身子得缓,朝外望了一眼:“已经夜了,殿下快快去休息罢!” “嗯。”元哲朝前凑了凑,吓得顾七朝后挪。 忽一直大手揽住腰身,退无可退! “躲什么?”   暗棋 第117章 盘查刺史府,慌逃百药堂 “你这是做什么?”元哲忙箍住双颊,迫着顾七张口:“松开,松开!” 鲜血染红了泛白的唇,泪聚成珠,成线掉落。 “先把你送回刺史府,”元哲掏出帕子,简单包起咬破的指,面色凝重:“这件事,本王来处理。” 自荼州拐卖案始,自己便捧着赤心,只盼救众人于水火。可结局往往不尽人意,更有人因自己权衡之后的抉择丧命。顾七似没了主意,心中窝着无尽委屈,一种无力和孤独感侵袭着整个身体,掏空了所有...   暗棋 第118章 街尾腾杀意,设局诱死棋 驾马而归已是黄昏,加上阴沉的天气,比往日黑得更早些。 “吁——” 马儿缓停,见李景浩站在门口,左右踱步。 他抬头望见顾七,焦急神情即刻得了舒缓,冲上前道:“大人,您去哪了?” 顾七发丝凌乱,眼神微微泛空。听到李景浩的话,强压下复杂心绪,淡问一句:“殿下呢?” “殿下和赵将军出去寻您了!” “知道了。”顾七调转方向,狠抽了马儿一鞭,径直朝城外奔去! “大人!大——” 沿街一路循着,并未见到元哲和赵德勋的身影。   暗棋 第119章 无意乱春心,何处引悲愁 又是这般。 顾七原地驻足,望向庆瑜身后的一方大院。 朗朗晴空,微风吹拂,树叶沙沙作响。 这院子,格外安静。 顾七背过手,勾起苍白唇角:“丫鬟小厮都轰到后院去了?” 庆瑜点了点头。 “何时来的?” “啊?”庆瑜抬头,正迎上顾七明眸。 “我是问,那人何时来的。” “嗯...有一个多时辰了。” 顾七点了点头,转回身到桌前安静坐下。 凶徒当场被杀,此次前来,无疑是讨要公道的。 不知元哲会如何应对...   暗棋 第120章 千鹊乞巧忙,织女会牛郎 车夫在外,歪着头探一声:“大人?” 眉间沾染细汗,半张的口缓了半晌,稳稳道一声:“没事。” 吱呀呀的声音再次响起。 顾七眼神躲闪,缩着身子窝到角落。 元哲怔住,滞在半空的手缓缓收回。他微微侧头,望着顾七削窄的肩膀,眼中夹杂着失落和内疚。 马车在一户普通人家停下,百姓见两位大人物来,拘谨得不成样。 顾七见到孙平,整颗心软了下来,对孙平抱了又抱,还折了树枝,在院里教孙平写了几个字。   第121章 夜诉相思苦,晨起赴国都 “诸位,不必送了。” 顾七身着白缎长衫,前胸袖口皆绣着红霞,青丝高高束起,绛色发带迎风飘舞。她站在城门口,朝众人浅鞠一躬。 “裴大人,我调了些补药,皆是温补,想来不会同晏大夫的冲撞。”徐硕递过一个浅蓝包袱,笑道:“一路保重。” “多谢。”顾七双手接过,微笑回应。 双眸忽闪,不自觉将目光落到负手而立的元哲身上。金线绣起的抱团行龙,迎着朝阳张牙舞爪,盘在这墨色绸衫上,尽显威严肃穆,衬得整张脸冷若冰霜。   第122章 省亲引留意,扶摇上青云 良人省亲,虽通知得仓促些,该有的排面却分毫未减。设关防、拉围挡,清路、垫土、洒水,为显重视,元承熙更让随行太监备了红绸,配合赵煜府上小厮,从府门口,延绵六里,直铺到行街尽头。 按宫中例,嫔位以上,家中方可建省亲别苑。 故此次省亲,宴席设在府上正厅。赵煜寻出府上红布,让小厮从红绸处连接,直铺到正厅,不让良人脚沾细尘。 顾七站在院落一角,抱臂看着众人忙碌的身影,暗暗感叹仪式繁琐。   第123章 欲邀君入局,自投棋局中 “臣裴启桓,参见陛下!” 元承熙站在书案前,俯首写下最后一个字,抬起头来,朝卫礼挥了挥手:“平身,赐座。” “裴卿,这身子还是不大好啊。” 顾七咳了两声,笑道:“谢陛下挂牵,臣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元承熙抬眼轻扫,笑了两声:“那可不行。朕还指望裴卿,做大事呢!” 顾七一怔,忙站起身来! “呵呵,不必说些冠冕堂皇的大话。”未等顾七明志,元承熙便大手一挥:“坐。” “谢陛下。”   第124章 迫美人入浴,算哲王心疾 “良人的意思是,下官亲自调教?” “是,”赵子舒轻瞥向远处候着的小丫鬟,嘴角噙着笑:“陛下说,哲王不喜妩媚多情的,想来这种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更容易得他青睐。” “呵,是,”顾七不由得附和:“他喜欢善解人意的。” “所以,宫里这一套,用不得。” 顾七点点头,起身朝赵子舒浅鞠一躬:“下官先行告退。” “裴大人。”赵子舒起身叫住顾七,取下头上攒珠钗:“自此,咱们便是一条船上的,莫要让本宫失望。”   第125章 出宫制药囊,入院等时机 连续几天,顾七都安排秋桑和雪蚕泡澡。 可不论药渣用量多少,身上的药香,总维持不过一两个时辰。 “到底是药渣效用不足,还是时间不够?”顾七坐在桌前,单手托腮,指尖轻敲桌面,发出规律声响。 “嚯,你这儿怎么乌烟瘴气的!” 循声抬头,见常彬站在门口,正抬手扇着屋内泛苦的湿气。 “你怎么来了?” 顾七起身,朝里间望了望。 两个丫鬟刚泡过澡,听到常彬的声音,吓得缩成一团,臊得脸红。 “我来看看你啊!”   第126章 独赴尚飨居,计俘江月吟 翌日清晨,小院来了个陌生脸孔。 “裴大人。” 顾七身着白衫,内里青色从领口堆叠,恰掩住白皙的脖颈。腰间系着青灰大带,中间盘着成色普通的润玉。这衣衫不甚名贵,可穿在她身上,却散发着灼灼光芒。 院中人只迎了一眼,便被那星眸引得脸红。 顾七站在院中,笑得眉眼弯弯,她朝前迈了两步,迫得来人后撤。 “躲什么?”顾七上前拽住食盒,微微含腰,盯着来人:“你是娘娘身边的一等丫鬟,怎做起这些粗活来了?”   第127章 佯醉试常彬,惊惶遇哲王 “哎哟哟,我看看...” “看什么看?”顾七皱着眉,打掉常彬的手。 常彬在旁笑个不停,指着顾七肿起的半张脸:“你这是去哪了,让人打成这样?” 顾七瞥了常彬一眼,闷了口酒不再说话。 “好好好,不问了。”常彬手执酒壶,给顾七新添一盏:“计划何时回荼州啊?” “这两日。” “带着你小院的两个丫头?” 顾七捏着酒盏,眼眸微缩。 忽然,堂下哄起叫喊声。 常彬探头望去,原来是凤楚纤。   第128章 回都欲改政,布局生异心 国都官邸多,眼线多。未经传召回都,又大摇大摆在行街走,只怕不妥。 顾七眉心微蹙,不由得面露担忧。仰头看向元哲,他好似并不在意。 “若明日陛下问起,当如何应?” 顾七噎住,慌垂下头。不知为何,自己所思所想,总能被元哲一眼看穿。 元哲歪头看着顾七,明眸在灯笼照耀下,显得异常发亮:“本王教你。只一句话,便够。” 顾七迷茫抬头,呆问一句:“什么话?” “就说...”唇角微扬,径直探过去拉住顾七的手。   第129章 寝宫引留意,小院起涟漪 顾七垂手而立,并未急着答话。 元承熙却如坐针毡,紧扒着明黄座椅,用力抠着扶手上的龙须。他见顾七沉默,越发心慌,却碍于皇家威严,不得不强撑脸面。 可这裴卿一言不发,又是何意? 元承熙僵直了脊背,细汗从额间冒出,映得整张脸越发惨白。他舔了舔干裂的唇,喉中颤颤发出低吼:“朕登记时尚且年幼,内忧外患,是哲王一力扛起护国大旗。不瞒裴卿,就连那虎符,都在哲王手上!”   第130章 玩笑验真身,委婉揭心疾 元哲红了眼,双手掐住顾七细窄腰身,一遍遍临摹唇形,急急等着回应。 偏对方没有丝毫反应,引得元哲怒火更甚,加重了力道,甚至生了欺辱的念头,直吻到嘴唇微肿,赌气般狠撬牙关。更将整个身子凑近几分,用力拽开前襟紧攥的小手... 滚烫的脸上,忽触到冰凉。 元哲顿住。 微微后仰,见她发丝凌乱,双眼泛空。一行清泪挂在脸上,泛红的唇,渗出血丝,更衬得小脸苍白。   第131章 同榻不得眠,皮囊渐迷眼 “咳咳...” 顾七脸咳得通红,端起茶盏润润干疼的嗓子,笑道:“殿下惯会玩笑。” 元哲强忍笑意,将空盏递了过去。顾七拎起茶壶,添满温茶后,又唤秋桑换了一壶滚烫清茶。 二人在院外坐着,秋风吹过,卷起地上零散枯叶,归拢成团。院角存着一棵银杏树,金黄的叶子乘着秋风,在空中荡了两圈,轻飘飘盖到茶盏上。   第132章 城内诉别离,城外遭刺杀 翌日 宫门口热闹非常。 旭日攀升,方越过墙头,便有几束光打了过来。 元承熙向阳而立,着一身明黄龙袍,头顶着沉沉的冠。他脸颊苍白,因过度消瘦,颧骨微微凸显,眼周乌青,双眸中透着浓浓倦怠。 年少称帝,本该如初升太阳般,透着盎然生机。可眼前的元承熙,却显露油尽灯枯之相,怕是难长久。 顾七暗暗叹了口气。   第133章 赌命试忠奸,自曝女儿身 “这等紧要关头,殿下竟还在玩笑!”顾七白了一眼,削窄的肩膀托着元哲上半身,小心解开披风,血腥味越来浓。 垂眼一看,地上滩滩鲜血,沃着枯黄草叶。就连方才靠着的树干上,也留下斑斑血迹。本就苍白的一张脸,骤然添了青灰色,顾七呆怔着眼,不知如何是好。 “殿下...” 再开口时,已掩不住内心恐惧,连带得嗓音发颤。   第134章 方入离别刹,酣梦又思君 晌午刚过,艳阳高照。阵阵秋风袭来,把好容易攒住的暖和,吹得四散。 兵将装戴整齐,手持长矛枪,在城头规矩站着。 偏西的日头,有些刺眼。 透过圈圈红黄的光晕,见远处浩荡的队伍,正缓缓凑近。排头的一匹棕黑大马,昂着头踏踏前行,一个高大身影凛凛威风,凌乱发丝迎风而舞,搭着如炬目光,更添了几分狷狂。 忽刮起一阵大风,裹挟着黄土沙砾,吹起马背上的绒黑披风。   第135章 日出迎潇雨,无晴似有晴 “啊!” 顾七猛地惊醒! 一颗心怦怦狂跳,甚至带出隐隐锥痛。她拧着眉,双目泛空,望着床上纱幔出神。半张着嘴,重重喘着气,好容易缓过劲来,便闻到一股混着汗的血腥味,竟像是从梦里飘出的一般! 惶惶一抓,发现元哲的绒黑披风,还在自己身上。 缓缓坐起,又怔了片刻,方抬起胳膊擦了擦额上细汗。 该是这披风的过。 竟让自己梦见元哲,还同他拜堂成了亲! 顾七抻着披风,眉头不自觉微蹙。   第136章 素衣掩红绫,乱入攻心计 “好了。”元哲稍稍收敛,不再逗弄。用身子将大带压得严实,扬起胳膊,两根纤长的指,骨节分明,轻轻捏住披风一角:“快回房把这披风换下来,晚些跟着赵德勋一起接驾。” “接驾?” “嗯,”元哲微微昂头,削瘦苍白的脸上,挂起晦暗不明的笑:“本王出城遇刺,做子侄的,不该来探望么。” 话锋一转,瞬间引走了顾七的注意力。她不再纠结大带,站在原地沉眸思索。   第137章 巧献折中计,憨应赵良人 “快说说!”元承熙眼露兴奋,只盼着顾七说的话,能挡回元哲推拒。 床上的元哲不慌不忙,微微侧身,一只手拄着头,笑看着顾七演戏。 “殿下和臣回荼州,想来一路不会太平。”顾七弓着身子,窝得声音沉闷:“若能错开行程,再寻个得力的兵将护送,想来是平安的。太过张扬,反倒惹眼。” 折中的法子,或许不能让双方满意,却也不会挑出什么错来。只有左右迎合,才好一路登高。   第138章 哲王邀独宴,秋桑夜堵门 “是为陛下排忧。”赵子舒展颜,从白瓷碟中,随意抓了把青红脆枣,朝顾七一扔。 几个枣四散开来,在地上几度弹起下落,滚落到顾七脸颊、小腿和脚边。这种恩赐的方式,让顾七心生厌恶,却不得不强压火气,微微起身道了声:“谢娘娘。” 赵子舒端起茶盏,歪靠在椅背上:“起来。” 顾七深吸口气,敛尽周身戾气,转接换了副奉承嘴脸,将周身的枣子悉数捡到手中,小心捧着,缓缓起身。   第139章 假意试真情,智斗赵子舒 顾七惊恐躲闪,眼瞪得浑圆:“你做什么!” 随后传出桌椅推动的刺耳声响,烛台受到震动,连晃两番后,归了平静。 秋桑扑了空,身子因过度前倾而摔倒在地,额头凿在圈椅上,瞬间鼓出红肿的包。浑身剧痛让她瞬间没了力气,头脑越发昏沉,只得软趴趴瘫在那轻轻喘气。 屋内静不过须臾,便听到“啪嗒”一声。   第140章 言语挑离间,同榻夜难眠 已入三更,周围静悄悄的。 明月挂在高空,将银辉铺洒在一方大院,勾勒出廊檐屋脊,宽敞的石子路从府门延伸到前院,两侧石墩架起的琉璃灯,与廊下挂起的红灯笼相互辉映。 以前厅为界,东西各设了五间厢房,仅东面一间屋子,还亮着灯。 “这是什么?” 干净的一方素帕上,放着黑乎乎、脏兮兮的药丸。 元哲凑近轻嗅,闻到一股淡淡的腥味。抬手刚要摸,那帕子便躲远了些。   第141章 窘境生情意,索吻诉衷肠 “小心摔下去,”他忍了半晌,终究开了口,“地方这么大,你偏缩在一边,害本王担心你,睡不好觉。” “咳咳...”顾七干咳两声,平躺着身体向里挪动两番后,又背对着侧躺,“谢殿下,殿下快快歇息。” “嗯。”薄唇轻抿,微微勾起好看的弧度,喉咙翻滚,即便是简单回应,也觉得心里发甜。她在身边躺着,自己怎么睡得着?   第142章 长夜述心疾,茶楼审秋桑 “殿下,”顾七任他箍着,慢慢恢复理智,说话的声音越发清冷,“若不是身上有药味,恐怕殿下根本不会在意我这个人。” “不错。”元哲闭了闭眼,微微叹了口气,“被你吸引,的确是因为那股子药香。本王好似从未正视过这件事,只一门心思扑在你身上。当时不知道你是女子,纠结得不像话,还大病一场。” 大病一场,难道是门前吐血那次? 顾七微微蹙眉,难怪徐硕会如此生气,还不许自己探望。 “你有在听吗?” “啊?”顾七回过神来。   第143章 当街救百姓,仗义抱不平 一朝天子,纵再沉迷酒色,也应是有度的。顾七摇摇头,只当自己多想了。手却不自觉摸向怀中这一小颗丸药,想着要快快回荼州,问问晏楚荣或者徐硕才是正理。 随后又旁敲侧击连连问了赵子舒许多事情,可秋桑知道的东西,竟还没有自己多。 要么,是她不肯说,要么是她不知情。 两盏茶水下肚,小腹疼痛难得纾解,顾七皱着眉头,强压着心头烦躁,暗暗打量着秋桑。   第144章 有意拢苏铠,慧眼识英雄 这少年,好生无礼! 秋桑捂着额上的包,在顾七身侧缩了又缩。探出头来悄悄望,见这少年一动不动,直愣愣朝自己这边看。 她垂下头,无助地拽了拽顾七的衣摆:“大人,咱们...咱们回去。” 顾七回过神来,转身的瞬间,打散了少年凝聚的目光。她淡淡一笑,朝着少年拱手致谢:“多谢小将军出手相救。”   第145章 言谈掀醋海,朝堂巧设局 “若真是如此,臣更要进宫了。” 元哲稍稍侧头,略略思索片刻,仍是不解。 她抿嘴浅笑,微微探着身子,凑近几分低语:“殿下身份尊贵,此次回荼州,若让唐鹤将军一路护送,岂不解了很多麻烦?” 刺杀一事,即便未审出结果,也大抵猜到是唐鹤所为。与其回荼州的路上小心提防,倒不如迎面直上,大张旗鼓让唐鹤护送,一旦有失,他罪责难逃。 如此一来,唐鹤不仅要放弃刺杀的计划,更要尽职护送,这一路,反而安全。   第146章 出宫拜宋府,探问柳湘凝 拎着两大包东西,从太医院一路走到宫门口,脚步急匆,卷起的细尘吸附在绛色朝服上,不消片刻便染得衣摆昏黄。 额间细汗浸湿纱帽,白皙的脸颊隐隐透粉,倒衬得更精神些。只是那好看的眉眼不见喜色,尖窄下巴托着紧抿的唇,不苟言笑。 不日即将奔赴荼州,可心中疑团尚不得解。 自常彬回都,便屡屡刻意接近,可在锦香阁一番试探后,再没了动静。到底是自己打草惊蛇,还是元哲突降,也乱了他的计划?   第147章 含酸骤生怒,情酿相思苦 元哲歪着身子,在床沿趴靠。白缎寝衣柔软贴在挺直的脊背,从肩胛到腰身,勾勒出恢宏线条。 听到“吱呀”声,他慌忙挺身,抄起床头书卷,余光盯着房门口。 绛色衣摆映入眼帘,随后听到一声谄笑:“殿下!” 他“哼”了一声,本不想理睬,眼睛却忍不住上瞟,沿着宽大朝服一路向上。直见到一张精致的瓜子脸,因过度白皙透着隐隐病态,衬得瞳仁幽深,时时在摄心夺魄。 讨好的笑容挂在脸上,更映得可爱异常,戳得心头发痒。   第148章 多情似无情,堆起万般愁 又来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只要二人独处,正经话总说不了几句。每每这般,总臊得自己难堪,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 若再这般放任下去,以后他当着旁人的面,也这般浪荡,便更引人误会了! “殿下。”顾七沉沉吐出一口气,待消去心头燥火,板正着脸直直看了过去。 本以为见到的,会是极度轻浮的一张脸。 却不曾想,迎面而来的灼热目光,透着虔诚和认真。   第149章 远赴荼州路,借势拢人心 霜降,秋天最后一个节气,天越发凉了。 从厢房走到门口,迎面扑来的冷风让人瞬时得了清醒。 “阿嚏!” 顾七揉揉发凉鼻尖,裹紧了身上的湛蓝鹤氅,四顾环望。 青灰的天,蒙上一层白雾。 放眼望去,整个国都仙气缭绕,连近处的山都变得朦胧。 门前停着一驾双头马车,杉木车篷上,好似精雕着什么图样。篷的四角,微微前伸向上勾起,前面两处,挂着小小的琉璃灯。 “裴兄弟,一路平安。”   第150章 睹物引相思,雪蚕夜献身 日头虽盛,却并不暖和。 没了院墙的遮挡,风吹得更野了些。 两侧的林子沙沙作响,引苏铠警觉。他猛地转头,见马儿甩甩耳朵,继续啃着地上泛黄的野草。 虎目微瞪,竖着耳朵细细听了一番,除了风声,再没别的。他放下心来,回头之时,眸中锐利骤消,浅棕的瞳仁里,映出顾七的一张脸。 只见她微微昂头,向阳而望。鬓边碎发借着风势,热情胡乱地勾惹着清冷侧脸,明明凝着目,却好似在出神。   第151章 利刃悬头顶,良人触逆鳞 房门大敞,纵像赵德勋这般,外面套了一层薄衫,也冷得咬牙。他直挺着身子,任风吹透衣裳,将阵阵寒冷送入肌里,沁凉了骨髓和热血,蔓延到僵硬四肢。 平日坦然无畏的一张脸,顷刻间从愤怒转至担忧,又即刻露出恐惧。 赵子舒,终究是赵家人。 谋害亲王,是抄家灭族的大罪,纵然有亲,也难逃灭顶之灾。 “殿下......饶了奴婢......”雪蚕蜷缩着身子,光洁脊背冻得微微泛红,双手捧着元哲的脚,声声求饶。   第152章 审讯生急火,攻心引昏厥 “是喻佥事!” 元哲侧头,狭长的瑞凤眼微微眯起,直直盯着那人:“喻统?” “正......正是,”那人大口喘着粗气,脖颈暴起青筋,“我们......我们是江北大营的兵,奉命......奉命截杀......” 果然,是唐鹤的兵。 元哲冷哼一声,随即皱起眉头。 趁回都的档口,调了一队人马埋伏在城外,若截杀成功,自是没什么可说。 可郡州有赵家军,小小的一队人,截杀成功的几率能有多大? 难不成,是故意为之? 目的何在?   第153章 夜迎赵德勋,商议诱捕局 “大人,怎么了?” “有些心慌。”顾七抚着胸口,只觉心神不定,引得头脑发胀,眼皮跳个不停。实在难受,便蹲了下来,大口喘着气。 秋桑忙放下烧好的热水,上前搀起她的胳膊,担忧道:“不然,再回帐子里歇息会儿,奴婢先伺候大人洗漱。” 她点点头,缓缓站起,弯着身子在帐外缓了半晌,又转身回了帐中。 “想来昨晚风大,吵得大人睡不好,”秋桑站在旁边,将干净帕子递了过去,“晚些吃点东西,在车上再眯会。”   第154章 借信点秋桑,诱敌落密网 树林哗哗作响,尘土飞扬,引起马儿骚动。 苏铠抬起黑黢黢的手背,用力揉了揉眼,澄澈的眼睛里浮起微红。待安抚了身旁精瘦的大马,抬眼朝阴沉的天空望了望,喃一声:“起风了。” 他微微转头,看向身后三十个全副武装的兵,齐刷刷排成三队,银亮的盔甲威风无比,就连手中牵着的硕马,也都装扮齐全,纯色鬃毛透着夺目光泽。 相比之下,倒显得自己有些“不正统”。   第155章 遥献制衡计,环环扣内里 “大人小心!” 凄厉一声,引顾七猛然回身,淡粉袄裙在眼前展开,裙裾回拢时,那人踉跄两步,身子瘫了下来! “坏了!”她脸色骤变,慌忙凑上前,张开双臂揽住托住那柔软的后背,却因承不住冲击的力量,整个人跪倒在地。 抬眼朝前望,恰见苏铠腾身飞踹,将那贼人猛地蹬出一丈之余! “咣当!” 贼人应声倒地,两个兵持刀上前,迅速擒拿。 “裴兄弟!”赵德勋听到声响,掉转头跑了回来,见顾七跪在地上,吓得脸色煞白,滚下马慌跑上前。   第156章 归荼引情怯,盈泪别故友 “吱呀呀......” 车轮缓缓转动,生成独有曲调,迎风四散。车夫裹紧了身上浅灰色棉袄,将手揣进衣袖,抬起胳膊擦了擦淌出的清涕。转着头朝周围望了望,不禁感叹:“这地儿山可真多。” 洐州到荼州,距离本是不远的。 只可惜群山阻隔,翻山越岭多少不便,只得绕山而行。 顾七端坐车中,掀开帘望着远处矮山和近处枯黄的草地,微微出神。 “咳咳......”听到浅浅咳嗽声,她回看一眼,将帘放下。   第157章 直奔镜湖郡,夜扰百药堂 猛地一阵风,吹起廊下齐整的灯笼,摇晃着投下昏黄暗影。 庆瑜沿着东面走廊,停停走走,四处张望,手绞着帕子,急急寻觅着什么。直走到拐角处,方停了下来,她站在柱子旁,歪着身子朝西面那棵大树看去。 揉了揉眼,见顾七呆站在院中,轻叹口气。 若不是这风吹散了乌云,让悬空高挂的月亮重现,只怕看不见人。 银辉铺洒,勉强给这一方大院留了点光。   第158章 坟前泣别离,温泉引回忆 顾七蜷着身体,伸手掀开床帐,朝窗外看去。 廊下灯笼依旧照着,驱散了一片漆黑。 打更声响,五更天。 难得这么早醒。 纵然盖了厚厚的被子,上面搭着大氅,依旧冷得手脚冰凉,好似掉进冰窖,那股子冷气从骨缝沁入内里,催得五脏六腑淬出寒气,朝周身四散。 “唉......”她叹了口气,微微侧躺,望着那灯笼出神。直等到天色青灰,昏黄明火渐渐失了强势的光。   第159章 临摹顾父影,梦魇忆前生 周护笑着凑过来,还未蹲下,便见顾七“腾”地起身,急急迈步朝林子里走! “大人!去哪啊?” 他喊了一声,那削瘦的身影却改为小跑,跌跌撞撞向外奔! 身侧的苏铠一言不发,“噌”地窜了出去! “装满了先拉回去,明天再送!”周护暗道不妙,快速交代一声,抬脚直追! “大人,怎么了?”他喘着粗气,大跨着步子紧紧跟在顾七身侧。   第160章 仿宫廷秘药,道蹊跷往事 如豆烛火传来噼啪声响,惊醒了床边瞌睡的徐硕。 取下顾七额上的冷帕,又翻过手背探了探温度。 他长舒口气。 接连三日高烧不退,倒真把自己吓得半死。若裴启桓有什么差池,可没法跟殿下交代。 眼下总算退了烧,嘴里的胡话也越来越少。 徐硕轻叹口气,从铜盆里拧干替换的冷帕,翻开她的掌,细细擦着手心。抬眼见干裂的唇微微蠕动,好似说着什么。 侧着头贴近耳朵,听到断续声:“水……水……”   第161章 案后疑云起,陈府解谜题 “可报了朝廷?” 周护闻言,乍然沉默。 往事犹如扎在心头的刺,每每忆起,都激得自己理智全无。顾七的话,好似一盆冷水,浇熄了愤愤烈火,整个人冷静不少。 他眼角泛红,思念顾远之余,不由得反思。 自被派遣到荼州任永安县县令,便一直深受顾远照顾。佩服才能之余,欣赏高洁品行,一度将顾远视为榜样,亦师亦友的关系,更让自己多了些偏信和盲从。 顾七微微含腰,深邃眼眸投射出探究的光:“怎么了?”   第162章 府内现刺客,哲王抵荼州 顾七眼睫微抖,将视线落在陈士洁身上。 初次见面,他便提醒自己,离冯睿和薛沛林远些。每每提起薛冯,也总是不屑,显然对二人有意见。 可若真有凿实的证据,以陈士洁的性子,当不会放任父亲含冤。 她抿着嘴,眉间微蹙,并未直接追问,只浅浅递出一句:“陈老先生对薛冯二位大人,未免成见太大。” “这等人,品行低劣,”陈士洁昂着头,冷哼一声:“为了搏个好前程,不惜踩着百姓和同仁的尸体!”   第163章 晌间织细网,言设诱捕局 临近晌午,高悬于顶的太阳散出懒洋洋的光,晒干了长街上铺洒的晨露。 寒风凛冽,吹得人瑟瑟发抖。 顾七站在府门口,抬手拢住被风掀散的前襟,微微垫脚遥望。 终于! 长街拐角处,一辆灰褐色的马车踏踏而来,装饰简单,丝毫不显奢华。若不是左右跟着赵德勋和唐鹤,还以为是寻常人家的过路车。 赵德勋一袭白衫,跨坐在深棕硕马上,左手拽着缰绳,右手搭在腰间佩剑,昂首挺胸,望见顾七,咧嘴一笑。   第164章 歹意遇真心,荐才引醋海 “嘿嘿,眼下倒真有件事,需要殿下帮忙。”顾七顺着话头,露出惯性谄笑。 元哲笑容一僵,眼皮突突跳了两番。她只要胁肩谄笑,总是没憋什么好屁。 “噗——”赵德勋在旁端正坐着,才灌进去的一口清茶,瞬间喷了出来!指着顾七放声大笑,转头时见元哲黑着脸,顿时收敛笑容! “咳咳咳……”他慌垂下头,捂着嘴咳得脸颊通红,忍不住偷偷上瞄,见哲王殿下瞪眼,慌忙起身鞠躬:“臣失礼,殿下恕罪!” 元哲皱着眉,面露不耐:“滚出去。”   第165章 比武夺官位,解药遇难题 晚膳过后,小厮将檀木椅搬廊下,另在旁边备了一张小方桌。 待元哲稳稳落座,丫鬟奉上清茶,添满一盏后悄然撤离。 锣鼓声响,“场子”瞬间热了起来。 前院灯火通明,众人在院子里缩着,伸长脖子往中间望,传出嘈杂的议论声。 “别紧张,点到即止,赵德勋不会下重手,”顾七呼出口气,抻了抻眼前的兔绒坎肩,叮嘱道,“不论多难,都要扛下三招!” 苏铠垂眼望着她,坚定地点了点头。 元哲微微偏头,眼底骤然掀起醋浪,酸得拉下脸来。   第166章 送别赵德勋,迫迎韩子征 屋内静了下来,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徐硕看,只见他沉默半晌,摇了摇头:“暂时没有更好的法子,况且这丸药所剩不多,没有八九成的把握,不好再乱试了。” 顾七抿了抿嘴,不禁想起自己收好的大半颗,若给了徐硕,成功的几率该有多大? 不行! 还是不要冒险。 眼下,只能期盼巫卓那边能有点好消息,如果能仿出来,便有足够的药供徐硕去研究。 “先这样。”   第167章 打碎琉璃影,戳破痴人梦 “咚咚”叩门声,打断了手上的动作。 韩子征怒吼一声:“滚!” 巫卓站在门口,被这吼声吓了一跳,深吸口气,加重了敲门的力度:“元哲来了,此刻就在前院,说要带裴启桓回去。只怕拖不住太久,麻烦快些。” 他直起身,紧皱着眉头,坐在床头缓了半晌,待恢复平静,好看的桃花眼散尽色欲,又是一副谦谦公子模样。 “这小王爷,果然对你动了心。”韩子征笑意森然,浅棕瞳仁里映着些许得意,“才一会儿不得见,就找上门来了。”   第168章 痛舍少年郎 ,初雪现童心 恐元哲追问,她嘴硬地回了一句:“我没事......” 可眼泪说不了谎,直到嘴边吃到咸苦,才发现自己远没有想象中这么坚强。 如今的韩子征,再也不是四年前认识的少年郎,又或者......是自己从没认清过他。 天真!真是天真得可笑! 明明看出端倪,却只顾着在巫卓跟前宣誓主权,竟忘了,自己和她,永远不会在韩子征的选择里,就连......参选的资格都没有! 我放弃你了......我该忘掉你了......   第169章 雪惹儿时忆,仇引血淋漓 “大人,您说在这府门口堆两个雪狮子怎么样?” 顾七弯腰抄起一捧白雪,面带惊喜,望着那小厮道:“你竟还有这本事?” 那小厮撅着屁股,将一个大雪球滚到石阶前,起身搔搔头,站在原地憨笑。 “嗯……”她攥着雪团,思索片刻后粲然一笑,“且雕出来看看,若实在难,堆两个雪人也是可以的。” “得嘞!”小厮得了令,当即招呼着旁边两个人,往雪多的地方跑。   第170章 暖心唠家常,冷意假寒暄 鲜血喷洒在落雪的长街,乍然的红,触目惊心! 只一瞥,便见到那张阴狠的脸,正噙着冷笑,遥遥搭着手,朝自己行礼…… 不! 准确来说,当是对自己的……回礼。 顾七双眸皱缩,瞬间冷汗直流! 这等乖张暴虐、睚眦必报的人,必须想办法,快快除掉为好! “爹爹!” “啊?”她一惊,回过神来。 只见孙平拄在自己腿上,两只小手托着圆乎乎的脑袋,眨巴着大眼:“还出去玩吗?”   第171章 扇点隔岸火,坐收渔翁利 此刻,薛沛林坐在旁边,褶纹丛生的脸上,一双浊目透着谦虚和真诚,在静静等着自己的回答。 可自己脑中空空,完全答不上来! 顾七如坐针毡,臊得恨不能寻个地缝钻进去! 她咳了两声,抄起茶盏猛灌了两口,冲散了心口积聚的慌张,总算得了片刻冷静。随后捧起图,弓着身子细看起来:“大体看着是没问题的,只是……” “只是,哪里?”薛沛林双肘拄在桌上,尽力探着身子朝纸上望。 “哎呀!”   第172章 决然求生离,虚允自由身 “元哲在前院等着,不好耽搁太长时间,”踏入厢房的同时,顾七便冷声开了口,“三件事,说完便走。” “小七……”韩子征轻唤一声,凑到跟前欲将她抱住,像从前那般耳鬓厮磨,再说几句好话,定能将她哄好。 怎料扬起双手,竟连眼前这藏青色的衣摆都没碰到。 巫卓一脚在外,一脚跨进门槛,见此情景,低下头来准备出去。 “巫卓,过来坐。” 闻声抬头,见顾七坐在桌前,自顾斟了盏茶,将韩子征晾在一边。   第173章 献计惨遭拒,主仆生异心 “袁修的治水简册,将重点放在了湖水下引。薛沛林又在这个基础上,做了些保守的完善措施,不论是种植草木还是投放鱼类,都只能改善现有的镜水湖。” 韩子征喋喋不休到口干舌燥,连连灌了两盏温茶,才消解了喉头不适。 “我明白了。”接二连三的解释,顾七已听得全面,迅速将图叠起,揣入怀中。 “当真明白了?” 她弯起眉眼,露出自信的笑:“郢江如今已完成清淤,只要在郢山山涧,分支引流,自然就能避免镜水湖的江水倒灌问题。”   第174章 安妥治水策,巧点薛沛林 “先前袁大人,给了我一份镜水湖的治理简册,”顾七从怀中翻出简册,放在桌上,“袁大人的想法是,将湖水下引,把当前镜水湖里的臭水排出去。” 袁修双手抱臂,点头应道:“不错,只有清除污水,才能让镜水湖蓄进干净的水来。” “是啊......”众郡守纷纷应和。   第175章 国都传急信,除夕醉诉情 “爹爹!” 奶声奶气的呼唤,直接融化了一颗心。 “平儿!”顾七高声应着,笑着蹲下身来。 孙平松开元哲的大手,迈过门槛后张开双臂,送上一个小小拥抱。 未等回揽,便见他后撤一小步,跪了下来。 赤色镶金的长袄,衬得小脸粉嘟嘟的,煞是可爱。偏这软乎的小脸硬板着,严肃的眉眼倒和后面的元哲有几分相似。 只见孙平跪下磕头,起身又搭着小手深鞠一躬,恭敬道:“孩儿今天,就回外祖父家了,特来拜别。”   第176章 酒酿相思果,错认千千结 “呕——” “唉,”元哲一手托住她的肩膀,一手搭在背上轻拍,见她吐得发颤,难免心疼,“以后还是少喝些。” 顾七吐得昏天黑地,早没了回应了力气。 含了两口温茶漱口,拽着眼前的衣袖擦了擦嘴,仰躺下来。 元哲被吐了一身,只得将外袍脱下,又出去喊来庆瑜和秋桑。 不一会儿,两个丫鬟推门而入,恭敬道了声:“殿下。” “嗯,”元哲招招手,“把这收拾了,再吩咐小厨房熬点清粥,放在炉子上温着。”   第177章 夜半行苟且,急捞救庆瑜 “阿嚏!” 徐硕坐在床边矮凳上,身子微蜷,愧疚道:“裴大人,对不住啊。” 顾七盘腿坐着,掩了掩身上的厚被,淡淡一笑:“没事的。” 侧头前望,见元哲端坐在床沿,光着膀子,寻了件浅灰的外袍随意搭在肩上。只可惜看不到脸,可他沉默不语,旁边的徐硕又紧张地垂着头,便也能将这情绪猜个七八分。 “是臣疏忽了,不应该将丸药随意拿出来,”顾七抿了抿嘴,藏住心中不安,幽幽开口,“只是不知,薛大人偷这丸药做什么......”   第178章 相思深入骨,情浓不自知 临近晌午,便见徐硕换了身栗色棉袍,高高兴兴从厢房出来。 “嘴都要咧到脑后去了,”顾七半倚着柱子,抱臂调侃,见他眉梢挂喜,好奇道,“这是要去哪?” 他闻声抬头,随后抿嘴一笑:“想去百药堂,和巫卓姑娘请教一些事情。” “哦,请教事情。”顾七尾音拉长,瞥着他手上的两兜糕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干咳一声,将手背了过去。往日沉稳端正的脸,却映出少年特有的羞赧:“这个,大过年的,总不好空着手去。”   第179章 婉转赠金钗,开年斩荆棘 直到一双手攀上腰肢,将自己越箍越紧,让顾七骤然清醒,用力推了一把! 眼见他踉跄后倒,又慌忙上前拽住衣袍。 “殿下恕罪。” 元哲错愕地眨了眨眼,没想到一个小丫头,力气这么大。方才的举动,想来是僭越了。可自己不受力后仰时,那脸上紧张关切的神情又做不了假。 他扬起胳膊,抿嘴笑了起来:“好像,并非是本王一厢情愿。” 顾七抬眼,发现自己的手,还紧紧攥着他的衣袖...... 这种下意识,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第180章 虚晃计中计,秋桑勇献身 早春多风,虽不凛冽,却吹得人头疼。 顾七裹了裹吹散的湛蓝大氅,垫脚前望,直等前面的车辆消失在视线中,扬起手朝前一挥,旁边的马车吱呀呀驶出城门。 队尾的马车旁,赫赫站着一个人,高大身躯尽显尊贵威武,墨色金线的广陵劲装,给这冷峻的一张脸,添了更多孤傲。 他负手而立,蹙着眉遥望。终究耐不住,缓步凑了上去:“本王还是觉得……”   第181章 负伤闯城门,朝堂争不休 “大人!” 秋桑一声惊呼,吓了车夫一跳。掀帘一望,见清瘦的公子面色惨白,淋漓鲜血从左肩汩汩淌出,不一会儿便染红了大片! “这......”车夫吓得脸色发青,哆嗦着说不出话! “大人......”秋桑嘤哭不停,紧攥着金疮药凑了上来。 “我自己来。”顾七低喃一声,接过药却并未即刻处理,蹙着眉紧盯着车夫,“一天,能不能到国都?” 车夫呆若木鸡,缓了半晌,用力点点头。 “嗯,走。”   第182章 叔侄自离间,言谈斗心机 散朝后,顾七跟着卫礼,径直去了御书房。 才进屋,便听到元承熙吩咐卫礼:“通知内务府,再赶制一批常服来。” 待卫礼听令走出御书房,顾七大着胆子快速扫了一眼,见他脸颊凹陷,双眼凸出,明黄的常服穿在身上,显得松松垮垮。 这也太瘦了…… 攒眉沉思之际,听到元承熙的声音:“裴卿,收到你的信,朕便立即召你回都。怎料皇叔如此着急,快马加鞭,不过三日便将尸体送了过来。” 信上已将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何必再多言?   第183章 初见淑贵妃,独约江月吟 半眯的狐眼骤然放大,脑中“嗡”地一声! 怎么会……裴启桓受伤是真,却为何说刺杀一事……是假的? 他微微发怔,半信半疑之际,瞥见顾七眯着眼,这苍白虚弱的脸上,竟又浮现出那抹晦暗不明的笑…… “你耍我!”唐鹤反应过来,一把扣住她的肩,力道渐渐加大,伤窝处涌出的血,顺着染红的拇指,浸湿了前襟。 顾七疼得闷哼,好看的五官几乎要拧在一起,连带得整个身子微颤。   第184章 运筹身作饵,宋廉入棋局 巳时,尚飨居渐渐热闹起来。 小二的吆喝声,穿透厚厚木板,传到二楼。 “时候不早了,”顾七放下空盏,起身搭着手浅行一礼:“下官先行告退。” “裴大人。”江月吟攥着茶盏,素净的一张脸,顷刻间攀上恐惧和担忧。 裴启桓的计划,让她胆战心惊。 布局的棋手,偏偏要做最重要的棋子,一着不慎,或还未等到满盘皆输,便命丧局中。 再运筹帷幄,也难保这气运变数……   第185章 送礼攀亲近,深夜探柳府 “爹爹!看女儿给您带了什么!” 宋清瑶着鹅黄斗篷,蹦跳着跑了进来,想来玩得开心,竟没注意到云鬓散乱,头顶上戴着不知名野花编制的冠,青绿中缀着粉黄,衬得人灵动可爱。 “咦?裴启桓!”她惊讶地眨了眨眼。 顾七浅笑起身,搭着手朝两位小姐行礼。 宋清瑶玉指抵着下唇,刚准备问些什么,见身侧柳湘凝施礼,才想起自己太过随性,忙跟着回礼。 宋廉板着脸,责斥道:“这般毛毛躁躁,也不说跟柳家小姐多学学待人之礼!”   第186章 机关现密室,出府险被擒 静谧的夜,偶有几阵冷风,卷走高空薄云,月亮更明了些。 值夜小厮哼了一声,在墙角裹了裹身上的袄,抱臂缩成一团,咂咂嘴昏沉睡着。 殊不知,这偌大的柳府,进了人。 顾七紧贴在门口,听了半晌,确定无人走动,放轻脚步朝里去。 丝丝缕缕的月光透过窗缝照进屋里,没能让这书房亮些,反倒多了些阴森。 眯着眼睛朝里探,猛然见到西面墙根处,站着一个“人”! 她吓得捂嘴,站在原地缓了片刻,见那“人”一动不动,大着胆子凑了上去。   第187章 后巷寻线索,夜邀郊外游 过了年,天便亮得越来越早。 刚到卯时,便能够远远听到鸡鸣。 西街是整个国都,最繁华的地段。尚飨居设在主街,迎五湖四海的食客,天蒙蒙亮,便能够听到里面剁菜声。 “吱呀”一声,尚飨居的后门被人推开。 那人拎着泔水桶,瞥见前面有人,头也不抬地道了一声:“让让!” 顾七快速后撤两步,脊背紧贴在阴冷的墙壁上。 “哗啦”,温热的泔水泼到地面,融化了地上薄冰,一股难闻的尿味扑鼻而来。 顾七抬手掩住鼻,眉头深深皱起。   第188章 赏春遇尸首,牵涉绣娘案 日头攀升,照着巍峨的城门,熙熙攘攘的主街,唤醒了国都新的一天。 “这真是天公作美,连刮了两天大风,今儿竟停了!”赵德勋着一袭青衫,骑着硕马缓缓前行。 天气回暖,顾七却仍穿着厚厚的云纹白袍,即便这样也依旧觉得冷,又在外披起一个薄薄的披风。听到他的话,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是啊,天公作美。” “我说,”赵德勋朝身后的马车望了一眼,俯身凑她更近些,一脸八卦,“你是不是,看上柳湘凝了?”   第189章 朝堂猛诘问,罢黜曹知府 戌时,赵府迎来一位贵客。 来人神色匆匆,茶水一口未喝,只站在前厅焦急等着。 “裴兄弟!” 顾七在厢房中踱步,听到声音后赶忙开门:“可拿到了?” 赵德勋咧嘴一笑,将手中的名册递了过去:“我亲去了一趟牢房,果然如你所说,这掌柜的上头有人,你猜猜是谁?” 她笑着接过册子,眼睛里不见一丝好奇,却仍配合着问了一句:“谁啊?” “礼部侍郎,孟炤。” 孟炤?   第190章 深夜议旧案,直指孙伯勇 烛火噼啪声,吓了赵煜一跳,这才发现,屋中安静至此。手中握着的这盏茶,早已凉透,却还是将其一饮而尽,眉心深深皱出一个“川”字。 回过神来抬眼前望,桌上的水痕,已从先前的“十一”,变成了“十三”,那如葱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发出规律而低沉的声响。 赵煜会心一笑,紧蹙的眉得以舒展。 知府曹章,彻底混淆了大家的记忆。 不论是陛下、群臣,还是普通百姓,关注的只是这案子的凶手,以至于忽略了一直都搞错的数字。   第191章 殿前观博弈,通判参尚书 打更声响,子时。 赵德勋拎着茶壶,掩上门笑道:“竟这样夜了。” 随后到桌前坐下,只见父亲直起身长舒口气,又将眉头皱了起来:“裴大人风寒未愈,本不该继续打扰……” 顾七抿嘴浅笑,言语中未见丝毫不耐:“将军有话,不妨直说。” 赵煜沉默着搓了搓茶盏。 方才那一番话,分明有相助哲王的意思。 可明明前几日,陛下特意派了卫礼,来接裴启桓进宫议事……   第192章 殿前吵不休,争夺审理权 “一派胡言!”孙伯勇箭步上前,脸涨得通红,指着李佑喝道,“此案与我孙家没有半点干系,陛下圣明,岂会容尔等小人肆意攀诬!” “陛下容禀,”李佑并不睬他,黑瘦的脸上,不见一丝波澜:“先前曹知府审理此案时,臣曾将疑点建议逐一列出,却并未采纳。为查清此案,臣便在刑部审理期间,去特意追查两具白骨的来历。终于,有了些眉目。” 说罢,从袖中掏出卷宗,上呈到元承熙跟前。   第193章 移送大理寺,循序抛线索 “此案已审了大半,这后续的事情,倒也用不着吴尚书劳心费神,”顾七眨眨眼,声音虽不高,却极有说服力,“守备府的案子,赵都统到现在都没头绪,倒不如请吴大人帮帮忙。” 发现城郊埋尸之前,最引人关注的,便是守备府盗窃案。如今柳纪纲外派至泽州治水,家中出了这样的事,若朝廷没有丝毫的重视,只怕会寒了大殿上,这诸多臣子的心。 可这话一出,当即让孙伯勇脸色大变!   第194章 怒择反击路,正落圈套中 两日内,大理寺卿叶弘和通判李佑分别从两个不同的方向,拼出一条完整线索。 查案的整个行踪,皆被人监视,消息也会自然而然,传递到刑部、礼部两位尚书的耳朵里。 “将军,这可如何是好啊?” 孙伯勇见事态不妙,干脆邀唐鹤到府商议。 “出了事,你们才说实话,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唐鹤狐眼微睁,修长的手指用力捏着瓷盏,   第195章 狱中设棋局,对弈审孟炤 大门一开,浓浓的血腥混着腐烂的恶臭扑鼻而来。顾七微微蹙眉,掏出帕子掩住口鼻,跟着叶弘一步步朝里走。 “这就是犯人孟炤。”叶弘在拐角处停下,抬手指了指蜷缩在角落的人,“裴大人,我得去提审抓回来的贼人,便不在这作陪了。” “好,辛苦叶大人了。”她搭着手,浅浅行了一礼。 赵德勋凝视着牢房里的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第196章 哀悔诉始末,夜深突遇袭 赵德勋站在牢房门口,惊得目瞪口呆。 若不是亲眼所见,只怕打死都不会相信,裴启桓有这样的本事! 连大理寺卿叶弘都收拾不了的犯人,他竟只用了一个时辰,便让孟炤跪泣道悔。 “裴大人。”老主簿搭着手,在外躬身行礼。 顾七循声转头,淡淡一笑,随即招招手,两名狱卒抬进一张长桌,备好笔墨纸砚。   第197章 收尾连环计,结案启新篇 “嗖——” 冰凉锐利的箭头擦过脖颈,乍然划开一道血痕! 顾七快速伏在马背上,紧拽着缰绳朝前疾奔。怎料几丈开外,两个黑衣人从房顶跃下,那刀刃反射出的寒光快如闪电,朝自己直直劈来! 她猛然起身,双脚用力一蹬,腾空后翻之际,将腰间匕首紧紧攥在手中。 来人明显一愣。 从没听说,裴启桓会武。难不成拦错了人? 隐约看这模样,的确与那画像有几分相似。可若寻错了人,只怕会耽误截杀的计划。   第198章 池塘行报复,犹疑引多思 大殿上,元承熙怒火冲天,当即判孙伯勇、孙珏父子以及礼部侍郎孟炤三日后问斩,家眷流放五百里;吴府抄家,世代不得入仕为官。 唐鹤上前求情,话不过三句,便被他劈头盖脸怒斥一通。想到裴启桓密呈的册子,这小皇帝更是气得脸色通红,指着百官叱骂半个多时辰。 之后,再无人敢出头求情。   第199章 诚心对疑心,假意付真情 三月初,天气回暖,街上已有不少百姓换上轻便衣衫,而眼前这人,却还穿着长长的棉袍。 “裴公子……” “咳咳……”喉咙一阵刺痒,顾七别过身子咳了两声,灌了两口热茶缓了一会儿,开口问道,“抱歉,你刚刚说什么?” 那人眼神躲闪,将关切藏得严实,故作凉薄:“裴大人可要注意身体,可别大计未成,自己先折了。” “惠妃娘娘放心,”顾七执起茶壶,探到对面添满空盏,笑道,“有时候,眼见不一定为实。再说,就算我死了……”   第200章 启程回荼州,感情骤升温 天蒙蒙亮,宽阔的街上少见行人,偶有几个脚夫赶路,经过都统府时,皆好奇前望。 只见一队持刀的兵齐整整列在府前,门口站着二十余人,簇拥着一个身姿挺拔的男子。那男子着玄色长衫,领口、衣摆处皆绣着金线,面容冷峻不苟言笑。反倒是身旁瘦瘦小小的白袍书生,脸上总挂着浅浅笑容。 “咦,排场大得很!”脚夫朝驴抽了一鞭,满眼羡慕,“瞧那马车,真是好看!” 旁边的脚夫戴起毡帽,昂头望了望,没有搭话。   第201章 证物踪迹失,密问真相明 一路奔波,又从艳阳高照坐到落日黄昏,顾七越发觉得浑身酸痛,连脑袋都是昏昏沉沉。 直到庆瑜端着药碗进来,周护才意识到,座上的人早已支撑不住,连忙闭了嘴。 袁修悄打了个哈欠,起身笑道:“天色不早了,咱们几个,就别打扰裴大人歇息了。” 几位郡守纷纷起身,朝顾七浅行一礼,陆续出了厅。 “周护,”她放下药碗,开口说话时,苦涩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且说完再回去,我也好安排后面的事情。” 周护点点头,留了下来。   第202章 静夜起杀心,嫌隙生疏离 “殿下去哪?” 他顿住脚,撇过头去。 见顾七站在廊下,青灰缎袄裹着纤纤腰身,映得一张脸越发清秀。左手牵着的小孩儿,正歪着圆乎乎的脑袋,眨巴眨巴眼,糯糯喊了声:“义父。” “去……”他干咳一声,竟觉得有些心虚,连说话的气势都弱了下来,“去镜水湖。” “昨儿不是去过?” 他连忙改口:“去连山。” “前天去的连山,”顾七句句拆台,不自觉打量起来,“殿下昨儿穿的也是这身。” 元哲不明所以,垂头扫了一眼。   第203章 父案藏隐情,平地起风波 “既决定灭口,又何苦偏这两寸?” “这人,我留着有用。”顾七站在药炉旁,直盯着前面灰色的布帘,将声音压得极低,“夜潜周府,找什么去了?” 韩子征神色一凛,随即淡淡一笑:“寻一件早该销毁的旧物罢了。你呢?” 旧物…… 她面露不解,随即锁眉沉思。 一个不起眼的郡守,手上能有什么东西,是让他迫不及待想销毁的? 早不偷晚不偷,偏偏这个时候…… 眼睫一抖,竟不敢再往深处想!   第204章 星辰非昨夜,旧友晚归荼 黄昏时分,天还亮着。 斜阳穿过廊檐照在偏黑的侧脸,才扫去半边阴霾,又陡然添了几分愁绪。 周护蹙着眉,站在衙门口愣神。 今日,那管家不追百姓之责,死咬着裴启桓不放,分明是做了充足的准备。原以为是百姓无意间引发的祸事,可堂上听了裴启桓的话,才明白是管家刻意制造的祸端。 而自己,傻傻落入别人圈套,竟还跑到刺史府…… 若不是哲王殿下挡着,后果不堪设想! 周护暗叹一声,懊恼地垂下头来,悻悻登上马车。   第205章 难消心头绕,恨恨引相思 风起,悬挂的灯笼随之摆动,在地上留下斑驳光影。 顾七无助仰头,见月光依旧清冷。责备之声犹在耳畔,搅得心绪杂乱,涌出许多自责和难过来。 怪自己,从未给过他肯定的答案,也不曾保持该有的距离。甚至在知道他的心意后,产生了利用的念头。 自始至终,都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更没有正视过自己的心。 顾七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 一枚暗棋,何谈感情?   第206章 设局回国都,打鸭惊鸳鸯 天青逢烟雨,孤蓑江上吟。 乌篷曳浊水,摇橹思故人。 “不去祭奠?”晏楚荣站在江边,打伞的手微微前倾。 顾七摇摇头,注视着江面上的小船。 船上披着蓑衣,敲梆燃纸的,是祁水郡郡守,周护。 只见他沿着郢江,一路向下,每隔几里,便点燃香纸,恭敬跪拜,最后端起一盏酒,撒入江中。 待缓缓驶近,顾七站在岸边,搭着手深深鞠躬。 周护抬起打湿的袖口,擦去几欲涌出的眼泪,乘船奔下游而去。   第207章 道死生契阔,言与子成说 翌日清晨,赵煜匆匆奔去东面厢房,见房门大敞,顾七身着官服,端坐在桌前吃茶。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神色也变得复杂:“宫里传过话来,让你同去早朝。” “嗯。”顾七神色坦然,将盏中残余的清茶一饮而尽,抄起官帽戴在头上。 “裴大人!”赵煜站在门口,犹豫片刻后,将她拦了下来。 他张张口,倏地丧了气,皱着眉重重哀叹一声后,闷着头不再说话。   第208章 造蜚语流言,探亘古人心 灿灿琉璃瓦,迎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文武百官穿戴整齐,手持笏板三五成群,像往常一样上朝。 可刚拐入奉天殿外,便见一人褪去衣衫鞋履,仅着寝衣跪在殿前。那人身板挺直,双手高捧着官服,静静地似一座雕饰。 “这是……” “这不是李尚书么?” “哎哟,也不知来了多久……” “难不成,这坊间传言是真的?李家小姐身染重疾,活不成了?” “可我听说,是那李小姐和赵都统家的儿子私定终身,生生被拆散了……”   第209章 愤愤引旧疾,床前再献计 匆匆入宫,连官服都没换。顾七到御书房门口,掸掸细尘,正正衣衫后,方进去磕头。 怎奈元承熙受唐家兄妹挑拨,将宫外流言蜚语悉数怪罪在她头上,当场发了好大的脾气! 她恭敬如常,未有辩驳之语。 “起来说话。”元承熙见她如此,心中怒火消去大半,语重心长道,“朕知道,你对唐鹤意见颇深。可你二人,皆是朕的重臣,一文一武并无冲突,为何就不能迁就?古有廉颇蔺相如......”   第210章 柳絮诉别离,长街挑争端 晴空万里,少云多风。 顾七站在城门口,昂头望着长路遥遥。即便如此,还是被旁侧悲戚之声渲染,生出离别的伤感来。 忽然,一个佝偻身影挡住视线。 “裴兄弟,谢谢你。” 她视线回落,望着大病初愈的赵德勋,险些绷不住! “一……”顾七憋回眼泪,咽下难以名状的心绪,哽咽开口,“一路顺风。”   第211章 三女一台戏,醉酒戏花魁 子时。 锦香阁迎来送往,正是热闹的时候。外面是漫漫长夜,里面是纸醉金迷。 楼上雅座,坐着一位弱质冷峻的公子。面容削窄,竟比擦了粉的姑娘还要白上几分,更有一抹酡红顺着脸颊蔓延到耳朵。 斜对面,站着一位妙人。 淡粉长裙裹得身体前挺后翘,乌黑的发绾起一半,余下的悉数搭落在雪白的肩上。她摇着扇,眼睛直勾勾望着那公子,轻启朱唇:“这就是当朝红人,户部侍郎裴启桓?”   第212章 解重重身份,探花魁立场 “可拿到公子落下的东西了?” 顾七放下茶盏,无奈地摇摇头。 “大人也不必着急,”丽娘坐在桌前,用帕子蘸着药膏,正小心翼翼朝脸颊上抹,“凤娘虽厉害些,却断不敢随意处置大人的东西,丢肯定是丢不了的。” 话虽如此,可顾七心中依旧不安。 先前屡次试探元哲的心思,都没个结果。自己实在担心,他会为了柳纪纲毁掉证物。 还是在自己手中更妥帖。 “大人这帕子真是好看,不如留给奴家做个念想。”   第213章 调虎离山计,香消玉殒时 “那可不成,我的东西还在你这。” 凤楚纤转过头,见顾七站在两步外,那苍白的脸上,露出瘆人的笑。 她蹙着眉,将这一方素帕紧紧攥在手心:“这帕子是我赠予韩子征的,如今算物归原主,你不必……” “我说的不是这个,”顾七咽下血沫,朝她伸手,“奏折和信,在你这。” 凤楚纤一惊,双眼瞪得浑圆:“那是殿下的……” “那是我的!” 一声吼,扯得伤口生疼,登时便淌下冷汗来。   第214章 憾情动过晚,叹嫌隙又生 模糊的影子在身侧掠过,顾七踉跄一步,眼泪瞬间落了下来。 “殿下……”凤楚纤倚在臂弯里,一手紧紧抓着眼前衣襟,一手用力朝前指,“裴……七……” 话未说完,便断了气。 元哲收紧臂弯,一遍遍唤着“凤娘”,怀里的人却再没了回应。他埋头痛哭,瞥见腰腹插着的匕首,狰红的眼睛里喷出火来! “裴启桓!”元哲紧紧攥拳,额上青筋暴起,仰头看见顾七肩上殷红的伤,却又顿时噎得说不出话来。 狭长的眸子里,映着化不开的哀痛和不解。   第215章 决裂泪涟涟,陌路误深深 “仵作查验过尸体,说是生前中了迷药。” “按照殿下的吩咐,臣去了锦香阁。奇怪的是,当初作证的丽娘不知所踪,老鸨说有人为她赎了身。” 元哲坐在车中,反复琢磨起赵煜的话来。 若不是迷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又怎会是凤娘的对手? 可那剂量,根本不足以让人晕厥。更何况,凤楚纤是韩子征培养出的暗棋,身手了得,这等小伎俩还入不了她的眼。 如此,便是裴启桓说了谎。   第216章 离别总应景,长夜漫相思 盛夏之夜,蝉鸣总是扰人清静。 而此时,两个人的剑拔弩张,让余下众人噤若寒蝉,既希望这蝉鸣响亮些,又担心这声音惹人燥火骤生,引尊贵之人心生不快。 徐硕悄抬眼,见哲王殿下的脸色越发难看,眉宇间透着愠怒,狭长的眸子里却莫名映出几分酸。 他眼珠微转,意味深长地朝裴启桓扫了一眼,随后干咳一声站起身来:“小儿用药,量还是要谨慎些,待我回去弄几颗小点的丸药。这里,便有劳晏大夫照顾了。”   第217章 治水诸事毕,归位任宰辅 有史记载,永顺三年,泽州裴姓士子,逸群之才,免殿试入翰林。次年至荼州,主治水。清淤建塘,筑堤修渠,凿山引流,一改荼州之貌。于永顺六年夏,回都任职,升宰辅。 也不知,这神秘的裴姓士子,是不是老妪口中的“裴启桓”。 奇怪的是,史书上关于这位宰辅大人的记载,到永顺七年秋戛然而止。 永顺十一年,澜皇帝元承熙在行宫自焚。其子元澈登基,改年号“嘉和”,亲王摄政。 嘉和四年,澜国灭亡。   第218章 红极生诽谤,殿前求娶亲 已入亥时,街上行人渐少。温热的风拂过发烫的脸,带走几分酒气,转接头疼起来。 屋内声乐正浓,喝彩声如浪翻涌,即便不回头看,也能想象那奢靡繁盛之景。 顾七皱皱眉,仰头望了望。 夜空清朗,月明星稀。 “呕——” 酸腐中透着浓浓酒气,让人闻了反胃。 循声望去,见常彬抱着柱子,坐在地上吐得一塌糊涂。 “没事儿?”顾七凑上前,用帕子擦了擦他脏污的衣领。   第219章 朝堂争姻缘,诡辩各怀思 早朝方散,御书房便热闹起来。 卫礼手托奏折,鞠着身犹豫道:“陛下……” 元承熙站在书案前,一张脸愈发阴沉。他抬起头,直愣愣盯着那份奏折,端端执起的朱砂笔,迟迟没有落下。 “裴大人荣升宰辅,如今是越发没规矩了。”一旁的唐鹤见状,挑拨道,“为一己私欲,竟连上三道折子,这是逼迫陛下吗?” “放肆!” 听得“啪”地一声,茶盏应声而碎! 卫礼慌忙下跪:“陛下息怒!”   第220章 设计反中计,一吻道相思 艳阳高照,林中尽是蝉鸣。 顾七牵着马,目光穿过斑驳树荫,遥望着山顶晃动的旗。 “本将军记得,宰辅大人会骑马。” 她微微蹙眉,顿生出许多厌恶来。 “还盼裴大人用尽全力,莫要辜负了陛下隆恩。”唐鹤并未在意,反玩味更浓,指着飘动的旗笑道,“圣旨就在那,这可是你唯一的机会。” 顾七叹了口气,不自觉看向另一侧的元哲。只见他牵着一匹深棕硕马,挺直脊梁遥望前方。阳光落在玄色劲服上,领口金线隐隐闪着光。   第221章 九月迎故友,书信解心结 西街热闹,倒衬得东街冷清不少。 马儿似有些疲累,伴着吱呀呀的车轮声,用力喘着气。 “从前头左拐,沿着灰墙一直走,”小厮跟车走着,拐进北巷后抬手一指,“瞧见那棵桂花树了么?” “竟这样远,”李景浩掀着帘,探头望了一眼,疑惑道,“少说得有两里地,怎也不见别的人家呢?” “哪里有别的人家?”小厮笑应道,“见到这灰墙,就说明到宰辅家的地界儿了。整个巷子不到六里,可都是裴府!”   第222章 重审顾远案,深究真相明 翌日早朝,李景浩捧着奏折和万民书,于文武百官前,跪求重审荼州祁水郡郡守顾远一案。一时间,所有人都将目光聚在顾七身上。只因那呈堂证物,直指郡州守备柳纪纲。 自宠臣回都,骤然升任宰辅,便惹了不少人眼红嫉妒。此事一出,竟无人在意这冤案本身,皆关注起宰辅大人的态度来。 若他为其求情,定会惨遭责斥,影响仕途。可他若铁面无私,又难免会落个冷血无情的名声,被世人诟病。   第223章 结案起风波,牢狱探宋廉 为撇清关系,顾七干脆以筹备宴席为由,告假三天。 朝堂没了宰辅,便没了可议的话题。在刑部尚书李佑的主导下,很快理清了顾远之案,可时间久远,关于另一份奏折的信息,也只有信上的寥寥几句,寻不到据实线索。 一筹莫展之际,吏部尚书宋廉竟投案自首,直言要务繁多,一时疏忽遗漏,这才引发冤案。经比对,所呈奏折,恰是顾远字迹。   第224章 宰辅大婚日,柳府灭门时 九月中,宰辅大婚。 墙头一只漂亮的花公鸡,正迎着清晨第一缕光,昂头打鸣。 守备府张灯结彩,喜字高挂,地上铺着红缎,就连廊下的柱子,也用大红绸裹着。目光所及之处,无不透着盈盈喜气。 只是……正厅坐着的人,死气沉沉。 柳纪纲扒着圈椅,微微欠身,紧紧盯着墙头那只花公鸡,默数着:“一……二……” 忽然,铺天盖地的爆竹声,吓得大公鸡扑棱翅膀,险些掉下来。 他也被吓了一跳,松弛的面皮抖了两番,沉郁的脸陡然变得惨白。   第225章 假山落密吻,醉意显真心 方才还嫌吵闹,眼下只觉冷清。 冷到,牙齿打颤。 赵煜拢了拢衣领,看着席面上的人走了大半,叹了口气。他抄起桌上热汤,冲散喉头涩苦,走到新郎官跟前。才弯腰准备去扶,却顿感头皮发麻,当即吓出一身冷汗! 大红灯笼下,无处不隐隐透红。 偏只有裴启桓的脸,惨白如纸,一双眼却红得瘆人,好似下一瞬便能淌出血来! “你……”他踉跄两步,紧扶桌子方站稳脚,却再不敢上前,“快……”   第226章 同榻不得眠,细雨诉别离 夜更深了几分,大雨却怎么也不肯停。 顾七单手托腮,呆呆望着屋外晃动的红灯笼。 “时候不早了,歇息。” 她回过神,见元哲起身开始脱衣裳,登时红了脸! “殿下好生歇息,我……我先回去了!” “去哪?”他歪着头,浅笑出声,“洞房花烛?” “殿下!”   第227章 故纵柳湘凝,密会江月吟 “能确保万无一失吗……”顾七靠窗而坐,迎着光细细端详着手中药丸,面露担忧。 “不能。” 她惊恐转头,见晏楚荣憋着笑,顿时窜出一股无名火来:“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打趣!” “若你有事,我也不会苟活。” “说这些做什么,”她叹了口气,将小小药丸放入盒中,“得抓紧时间了。”   第228章 计划骤生变,不慎落敌网 “查秦艽?” “是。”厅前躬身站立的奴,正是宫中淑贵妃唐笙身边的随侍宫女。待将计划如实告知,不忘叮嘱道:“娘娘说,宫中早已安排妥当。届时将军只需配合,不要太过积极,以免引人怀疑。” 唐鹤面露疑惑,前倾的身子微微后仰,看向旁侧吃茶的人:“你怎么看?” “哼,妇人之仁。”那人放下茶盏,不慌不忙地擦了擦嘴。端直的身体,斯文的模样,纵着青衫,气势却不输主座上的将军分毫。   第229章 覆血美人面,自戕芷凝宫 时间一点点流逝,压抑的气氛让空气都变得稀薄。 众人静默,赵子舒也止了啼哭。 顾七垂首而立,只觉脖颈发僵,呼吸困难。她抬起衣袖,擦去额角摇摇欲坠的汗珠,借此朝对面扫了一眼。 见赵子舒目光呆滞,泪痕犹在,那张瘦得出奇的脸,透着死一般的灰。 终究是来晚了一步,眼前形势,似早已脱离掌控。顾七心生懊恼,怪自己太过大意,不该将计划全然托给旁人。 “皇后娘娘!陛下,陛下醒了!”   第230章 牢中再对弈,扮猪吃虎局 逼仄的牢房,绝望的嚎叫,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腥臭,多待一刻,都会让人发疯。 顾七站在门口,见昏死的犯人被狱卒带回,两条腿贴地划过,留下一路血印。 “啧,不知道死了没有。” 闻声一抖,本就苍白的脸,顿时血色全无。她垂眼看着生锈的锁头,目光却不自主飘向门前鲜红的血迹。那触目惊心的红,激起胃中阵阵痉挛。倏地吸进一口气,再忍不住,跪在地上干呕起来! “后悔么?”   第231章 负疚送良友,遥遥归无期 清晨的第一缕光,透过墙上小窗,打在了门口发霉的饭菜上。 牢房中的人,缩在阴冷的角落环膝而坐,整张脸埋进臂弯,似还睡着。 “咳!” 沾灰的手指动了动,随后又恢复平静。 秦艽走后,自己在这里面,实打实住了七天七夜。期间未有提审,没人探望,就连狱卒经过,都脚步匆匆。 想来,这次也是听错。   第232章 有意托孤女,惊闻有情人 “大人!大人回来了!” 柳湘凝在厅中如坐针毡,听到小厮遥遥一声,才抄起的茶盏瞬间脱了手。 “当心割了手!”小翠将她拦下,弯腰捡起碎瓷片,用帕子边包边问,“阿弥陀佛,好在没事。奴婢扶您出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她转过头去,眼泛泪花,嘴上却不饶人,“老天若是开眼,就该让他死在牢里!”   第233章 挥袖驱鸟雀,遣人到荼州 凛冬将至,裴府越发冷清。 顾七一袭碎青棉袍,外披灰白大氅,手捧汤媪,站在院中,正望着洒扫的下人出神。 门口传来鸟儿叽喳声,她眼眸微动,见几只雀儿落地觅食。小厮拿扫把一轰,雀儿四散。 “哎哟,苏参将来了!我家大人就在院子里呐!” 闻声回神,目光聚拢,见苏铠跨过门槛,缓缓而来。鼻尖冒汗,虎目灼灼,焦黄的脸上隐隐透着红,像极了没见过世面的傻小子。   第234章 劳心忧内患,疲于应外敌 “丑时二刻,裴府大亮,见小厮疾奔向北,携医而回。”卫礼站在御书房,手捧密奏,认真看着绘图,细细说道,“寅时一刻,套了车马,见……” “咳……咳……”伏在书案前的皇帝,颤抖着写完最后一笔,瘫坐在龙椅上。他眼窝深陷,面色暗黄,薄唇沾着血,说起话来有气无力:“说下去。” “见……见三两仆人,押着裴夫人进了马车。由孙平随车护送,从……”卫礼翻过一页,见到所绘城楼,说道,“从城西出,一路直行。未跟。”   第235章 盈泪盼重逢,难述相思意 手一抖,险些握不住盏。 院中那声高呼,犹如惊雷震鼓,敲得一颗心怦怦直跳。 她垂着头,一双眼无措地飘来转去,更有一抹绯红,从脸颊迅速晕染到耳根。 原来,不论自己如何理智,都抵不过身体本能的反应。此刻,竟生出一丝胆怯,不知如何是好。 “哈哈哈……殿下!”戎狄拉着孙平,大笑着迎了出去,“快瞧瞧谁来了!” “大人?”   第236章 借酒敞心扉,醉劝亲王归 月光清冷,夜色犹深。 弯曲的碎石路上,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便有一前一后两个身影,从竹林穿出。二人身形相差甚大,却也只拉开了一步之距,正借着月光绕过木桥,朝亭子走来。 已入寒冬,亭子里要更冷才是。 顾七裹紧身上大氅,埋头上前,忽觉前方明亮,听到“咕噜噜”的煮水声。抬起头,见亭中炭火正旺,石凳也早早撤下,换成了厚厚的狐皮垫子。 看似不经意的相邀,实则做了万全的准备。   第237章 瑞雪化心结,急奔赴国都 月光清冷,烛火昏黄。朦胧之中,感受到指尖轻抚眉梢,他缓缓睁眼,见朝思暮想之人近在咫尺,不由得心生恍惚。 佳人面色酡红,眉心微蹙,一双眼泛着莹莹泪光。 不知怎的,竟生出许多难过来。 他红了眼,却故作轻松,调侃道:“宰辅大人,你醉了。” “或许……” 四溢茶香,竟抵不过微凉唇瓣上残存的酒气,只轻轻一吻,却激得心头一颤! 他愣住,而后笑道:“看来是我醉了。” “或许……” 夜色弥漫,竟辨不清是现实,还是梦中。   第238章 千里落敌网,临危巧周旋 打点行囊,交代一应事务后,二人骑上骏马,星夜兼程,终在两日后抵达国都。 见城门大开,人来人往,一切如常。顾七抿了抿干裂的唇,紧绷的弦稍稍松缓:“或许,是我们多想了。” “进去再说。”元哲拧着眉,仍是浑身戒备。他将行囊背到身前,摸到黑金匕首交给顾七,率先进了城。 城门口,候着一个脸生的小太监。 “殿下!大人!你们可算回来了!”见二人来,他紧走两步,“扑通”跪在马前,泣道,“陛下病危,快随奴才回宫!”   第239章 信惹意外生,计转叛乱平 顾七眉心微动,辗转笑了起来:“我忘了。” “你耍我!” “唐鹤!退下!”唐笙见兄长一激即恼,恐他冲动误事,只得拿出贵妃架势来。 却也正是这一声呵斥,让兄妹二人顿生嫌隙。他周身一顿,缓缓转身,满眼不可置信:“笙儿,你……” “眼下形势,若不能成,便是万劫不复!”她指着裴启桓,埋怨起哥哥来,“方才该杀不杀,现在又闹,如此这般,多少事都得耽误了!” 唐鹤臊眉耷眼,退到一旁再不说话。   第240章 救驾埋祸种,宫深雀悲啼 “臣等救驾来迟,请陛下降罪!” 顾七跟着众人下跪,朝天子叩首行礼:“形势危急,臣与哲王殿下商议,调郑侍郎和赵德勋回都救驾。未能及时禀报,望陛下恕罪!” 原来,为以防万一,亲王与宰辅回都之前,便做好了计划。 从驿站派出三支信使,一支去青州调来轻骑;一支奔至荼州,让郑少仁带精兵火速回都。 还有一支,去了流放之地,以亲王令调回赵德勋。   第241章 假戏隐真情,离别见相思 长夜漫漫,烛火深深。 元哲坐在桌前,悠闲地吃着茶,略略歪头瞥向身侧,见裴启桓双眼微闭,身子僵直,一只手更是扒紧桌角,未有丝毫放松。 “床已铺好,殿下和大人,可安歇了。” 他转着盏,淡淡应了一声:“嗯,下去。” 房门打开,灌入一阵冷风。 她猛然睁眼,见那几个脸生的小太监,仍立于几丈外,头顶白雪,纹丝未动。 房门一关,卷入屋中的片片雪花瞬间消散。 顾七叹了口气,顿时头疼起来。 “给。”   第242章 东陵战事紧,崖顶断痴情 皑皑白雪,茫茫前路,一眼望不到头。 赵德勋牵着马,看着运粮车渐渐走远,回过头,见城门口的两个人,还在话别。 他不禁感慨:情之一字,竟能让人生出无尽勇气,去打碎世俗禁锢的牢笼。 艳羡之余,生出些许期盼来。昂首望,街道空空。赵德勋难掩失落,无奈笑笑。可心弦一动,便再难遏制这如潮相思…… 此时站在东城门下的两个人,正相对无言,努力消化着离别愁思。 等了许久不见有话,顾七轻咳一声:“可还……还有要叮嘱的?”   第243章 道谤誉满身,临生死之敌 是夜,裴府挂起了白灯笼。 李景浩一袭素衣,顶风冒雪而来。 “大人放心。” 燃起的黄纸烫了手,顾七惊得回神,而后长舒口气。 在这之前,一颗心总是不踏实的。 要想保柳湘凝平安,就得彻底断了自己和她的关系。也只有她“死了”,才不会被胁迫利用。 早先与元哲争求姻缘时,唐鹤曾提出到断情崖比试。虽未果,自己却特地跑到断情崖,将周围细看了看。 那崖底,有活水。若从上跌落,还有生还的可能。 这是下下策,也是至险的一招。   第244章 治水酿大祸,殿前身遭疑 “陛下!” 未等分说,便被人摁住肩膀,跪了下来。顾七喉咙发紧,只觉抵在脖颈上的刀,异常冰凉。 骨瘦嶙峋的元承熙,强撑着重冠,在龙椅上奋力挺着腰杆,维持一个帝王该有的威仪。他脸色阴沉,强压着怒火,一遍遍翻看着什么。 良久的沉默,让她愈发心慌,丝毫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伴着哗啦声响,皇帝将手中纸张悉数扔了出去:“你干的好事!”   第245章 惊晓阴谋案,大错已铸成 火,好大的火。 黑夜笼罩下,熊熊烈火借着春风烧起一片又一片,江边映出骇人的红。 炙热的火舌舔舐着房屋,哀嚎与痛哭响彻天际。“轰隆”一声,房屋倒塌,湮灭了那一处的哭声…… 水,好大的水。 蒙蒙亮的天,奔腾的江水冲垮河堤,咆哮着吞噬村庄。惶惶奔跑的人,张着嘴,却连“救命”都没喊出来,便被拍进水里。 人们被水冲散,再没了哭喊的力气。一只手奋力扬起,在空中抓了又抓,随后消失不见…… “裴启桓,又有人来看你。”狱卒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