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两界花》 第一章 梦魇 直至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那个梦,我还会时时想起那个梦。因为自从那个梦之后,我便开始游走于两个世界之间,我的生活彻底改变了…… 梦中的情境很鲜活。就像暴露在聚光灯下的一个特写镜头。我可以看清楚每一个细节,他的每一个表情和每一个细微的眼神的变化。 在梦中,爷爷穿着日常的黑色棉袄,棉裤,满脸慈祥地站立在我的面前,用他特有的充满疼爱的眼光看着我。 爷爷很疼我。那种疼爱中更包含着一种复杂的成份,不光是爷爷对孙女的天性的疼爱,更有一种淡淡的父爱的成份夹杂其中。其实,我跟爷爷相处的时间远比和父亲在一起的时间多得多。对父亲,我感到陌生、害怕,我们之间隔着一条河,就算他对我微笑,我也觉得那微笑是属于妹妹的,不是给我的。 但爷爷就完全不同。我可以对他随便撒娇,我可以爬上他宽大的膝盖上,或者在坐厌烦了之后再从上面蹦下去,他的身体是我的一个私人的玩具。爷爷不会生气,他只会用疼爱的目光看着我。 最讨厌冬天的我总习惯在放学回家之后,一把扔掉书包,把一双冻得冰凉的小手放进爷爷阔大、粗糙却又温暖无比的手中,让他握着,给我取暖。有时,我会更过份,直接将冻得麻木的手从他的领口伸到他的脖颈之上。那是一种很温暖,很干燥,很安心,很幸福的感觉。爷爷这时只是乐呵呵地看着我,努力忍住我冰冷的小爪子,连脖子都不缩一下。 幼时的我不知为何,性格有些孤僻,宁愿躲在家中,翻看那些古旧的线装书,通过书本去认识世界,也不愿与人交往。虽然我被父亲称为不通人情世故,但我却沉浸在书中自得其乐。 爷爷不会逼我出去和那些同龄的孩子去玩,他让我做我喜欢的事。当我一个人埋头看书时,爷爷会悄悄赶走在一旁嘻嘻哈哈、叽叽呱呱叫嚷的妹妹,让我能安心读书,或者默默递给我一杯他泡的茉莉花茶,一句话也不多说就赶忙离开,生怕打扰了我。 爷爷不识字。但爷爷尊重文字。爷爷更疼爱尊重文字的我。 这个普通的农村老人,依旧沿袭着他简朴的生活方式,拒绝奢华,拒绝穿买来的衣服,拒绝子女为他花钱。 他的衣服都是奶奶手工制成的,中山装式样,只不过是改良版的。冬天穿的棉袄,就用家常织的黑布做面子。奶奶在面子和衬里之间絮上了厚厚的棉花。衣服通常做得有些宽大,可爷爷喜欢这样。在三九天冻得伸不出手的时候,他可以有余地在棉袄里面再加上一件夹袄。 为了保暖,他会用一条蓝色的纱布制成的足有两米长的腰带裹在腰间。连那腰带也是奶奶用传统方法染制成的,是一种墨蓝的颜色,有点像少数民族做蜡染时常用的颜色,虽然洗过几次后就会有点褪色,但是一种古香古色,很耐看的颜色。 棉裤的裤腿也很宽大。这种大裆裤是上个世纪初特有的产物,裤裆低垂到了膝盖附近,看起来很臃肿。裤腿渐近裤角处却渐渐收紧,爷爷习惯用奶奶缝制好的布条带子将裤角紧紧地扎起来的,这裤子便有了一点灯笼裤的感觉,也相当保暖。虽然已是二十一世纪,但他执着地将这种穿衣习惯保留了下来。也许,我想,他想保留的是曾经拥有的青春,和属于他的那个年代的记忆吧。 冬日里,他头上总戴着一顶瓜皮小帽。头发剃得光光的,很干净利落。每逢年节,他会很开心地到剃头铺子,找到仅存的几位剃头师傅,顺带刮个脸,享受一段惬意的时光。 那晚梦中,他就是这样的一副装束站在我面前,像往常一样,满脸慈祥的看着我,微笑。 我却感觉到了异样之处。 这异样让我惶恐不安。 他的衣服是簇新的,古旧的老样式,但质地绝非黑棉布。那是光洁的绸缎制成的,细看上面还有一个个隐纹篆体的“福”字。 更为奇怪的是,他的脖子上搭上了一条赤红色的羊毛围巾。那颜色火辣辣的,灼得人眼睛生疼。 红与黑两种色彩在这一刻全部集中到了他的身上。而他就站在一个巨大的聚光灯下,好像在履行一个谢幕礼。 为什么会这样? 他是爷爷,却又不像是我的爷爷! 聚光灯下的那张脸,确是他的脸,额头上深深的皱纹和眼角细碎的鱼尾纹,古铜色的皮肤,脸上散落着的几颗老年斑。 空气中还弥漫着一丝丝烟草的气息。是爷爷常抽的雪茄味。 我轻声试探着叫:“爷爷!” 他满脸疼爱地看着我。我太熟悉那副表情了。二十一年来,他总是这样的神情注视着我,他眼里的爱从来就没有变过。这次,他细细地看了我很久,诀别一般。 他的眼神里多了某种东西,是怜惜?是诀别?是依依不舍? 看着他,我好心痛! “爷爷,你怎么了?” 他缓缓伸出左手,拉起了我的手,就如同我小时候一样。他的手依旧很粗糙,但微微有些凉。 我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手心中那此因为辛苦劳作而磨出的坚硬的茧子。 “小荷,我要走了啊!”他叹息道。他的嗓音失去了往日的宏亮。 他的语气里有一种苍凉和无奈,还有一丝绝望,让我的心悠悠颤抖起来。 “去哪里?”我急切地问。 “我要走了。”爷爷只是重复着之前的话语。他并不回答我。 我的心剧烈地悸动着。隐约觉得一件可怕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虽然我就站在他的面前,但我却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只是听到自己惊惶失措的声音。 我觉得一种巨大的变故正在向我袭来。我似乎知道他话里的意思,但又拒绝相信。 他总是站在我的身边,不管什么时候。 我已经习惯了他的爱。 他不可能离开我! 他不能够离开我! 我不允许他离开! 在某种程度上,他是这个世界所能给予我的全部的爱。 他摇摇头,不作声,只是默默地看着我,眼里满是留恋。 “爷爷,你等我!你不要走。”我央求。 他眼里有泪流出。我从未见过他流泪。他痛苦无奈地摇摇头,“没有时间了!” 突然间,只一眨眼的功夫,他整个人瞬间就消逝了。如同忽然断电的电视屏幕,冷冰冰,灰蒙蒙的,谁也不知道前一秒屏幕上演出过多么让人潸然泪下的感人情景。 虚无一片! 我保持着牵手的动作,手中只有空气,轻飘飘握也握不住的空气。 那满眼的红与黑也不见了。只有惨白惨白的聚光灯依旧明亮如初,刺得人眼痛。 “爷爷,你在哪来?”我四处寻觅,发疯了一样呼喊。 他真的消失了!就像他根本就没有出现过一样,只有回声一声声无助地回应着我。 身后是一片缟素,那片毫无生气的惨白如可怕的传染病一般,瞬时铺天盖地地漫延开来,天接地,地漫天,沉闷、冰冷,令人窒息。 我觉得自己被淹没在彻头彻尾的空虚、无助之中,心痛,憋闷,透不出一丝呼吸,我不禁挣扎,挣扎…… 第二章 我和方波 “嗨,芰荷,起床了!”这是我的室友兼同学,兼好友方波在叫我。 我一下子惊醒了。梦中的情景瞬间遗忘得干干净净。 怎么睡了一夜,还是这么累? “哎哟,波儿,几点了几点了?是不是晚了?!我怎么就没听见闹钟响呢?”我忙问道。 “现在六点五十,还赶得上。我也奇怪你今天怎么这么贪睡,我都出去跑步锻炼一圈了,你还躺在床上。你平常醒的挺早的,也不像今天这样睡的沉,叫半天都不醒。” 我一听时间不早了,赶快一骨碌从被窝里坐了起来,不敢再像以前那样,醒了之后还要在暖暖的被窝里磨蹭一下,急急忙忙拉起毛衣就穿,结果情急之下,还把后面穿到了前面。嘴里嘟囔着:“怎么回事啊?连衣服都穿不上了?” 方波这时都已经梳洗过了。她看着我手忙脚乱的样子,笑道:“芰荷,你不用着急。这样吧,我先去餐厅,帮你买饭。你洗漱好之后,直接过来吃早餐。” 她总是这样善解人意。 方波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虽然个头不高,有点方形的脸颊两侧还有几粒雀斑,但丝毫也不影响她在我心目中的美丽。 有哲人说得对:人不是因为美丽而可爱,而是因为可爱而美丽。 更重要的是,我在她的眼里看到的是热情和善良。 不像某些女孩子,一眼望去,那股世俗和贪婪让人望而却步。所以,她的这份纯真就显得弥足珍贵。 这也是她和我能做好朋友的一个重要原因。 她转身去储物柜中拿了自己的不锈钢饭盒,然后又挑出了我的红色饭盒。在走出去的那一刹那,她回过头说:“记住,我在老地方等你。”说完,一侧眉毛向上一挑,抿嘴一笑。这是她的招牌动作,很可爱。 很多回,我都试着学习她挑眉毛的动作。结果发现,我的表情肌远不如她功能齐全。就像我的运动协调能力不如她一样,通常只是对着镜子挤眉弄眼,眉毛却执著地守在原处,一动不动,倒是把她惹得哈哈大笑。 “好的,谢谢你!我马上就到。”我真得很感激,也很庆幸有这样一位好朋友。 十分钟之后,我已草草梳洗完毕。一把拉过自己深咖色半长的羽绒服披在身上,边走边系拉链,冲出了宿舍楼的大门。 一股寒意顿时扑面而来。现在仍是A市的冬季,最冷的三九天,呼出来的温暖气息遇到寒冷的空气,顿时凝成了白色的水雾。 这是我最最不喜欢的季节! 一到冬天,我的手脚总是冰冷如蛇,就好像在外面冻了一夜的石头,不管怎么保暖,都是徒劳。 原本白皙如玉的皮肤,因为严寒,变成了一种灰灰的,黄黄的颜色,还透着些许的紫色,更让我对这个季节没有什么好感。 寒气透过我的鼻孔、耳道,霸道地往进钻,我的鼻子酸溜溜的,耳朵冻得生疼,连自己说话都有些听不清楚了。 这个可怕的季节!还好有那漫天飞舞的洁白的雪花,和雪后那银妆素裹的琉璃世界,要不然真不知道怎么过寒冬。 也许,我讨厌的只是寒冷罢了。 那种让人身体僵硬的寒冷会一点点地渗透到人心里去,连心里也会结上冰。那种感觉光是想一想就让人很不快。 如果雪花和温暖可以并存该多好!明知不可能,明知这个奢侈的愿望是违背自然规律的,但还是喜欢幻想一下。 一个人独处的时间久了,与人交往的能力会下降,但想象力却会生长得枝繁叶荗。偶尔将这些奇异的想法翻出了晾一晾,自娱自乐一下。 方波喜欢这个季节。而且每天早晨还坚持出去晨练。想想我都不寒而栗。而她却说,寒冷的空气让她觉得脑子格外清醒。 七点钟,天还没有完全放亮。但整个大学校园早已经从沉睡中苏醒了过来。甬道上到处是来去匆匆的学子。或腋下夹着书,急急赶往教室的,或站在女生宿舍楼下,扯着嗓门,叫女朋友名字的。或借着微弱的路灯,在喃喃读着英语的。 我出门朝右拐,走上了梧桐大道。这个甬道两旁全部栽种的是北方常见的梧桐树。时值隆冬,梧桐树已褪尽了绿色的阔大的树叶,只将极富曲线美的枝干裸露出来。 梧桐大道的右边是一片开阔的空地,这个露天运动场里,正有些不惧寒冷的男生,只穿着背心在操练篮球。动作矫健,身材魁梧,一看就知道是体育系的。 我顾不上看这些帅哥们的精彩投篮,只是脚步匆忙地穿过了梧桐大道,越过了腾飞路,来到了一座二层的长方形建筑之前。这里就我们的餐厅。 这座两层的建筑,外墙全部采用钢化玻璃,开阔,透明。就像一大块晶莹的水晶果冻,来到这里就感觉很有食欲。透过阔大的玻璃外墙,我看见方波正坐在我们惯常坐着的桌子前等着我。 “嗨,来得正好!我刚刚买好。” 她的脸红扑扑的,眼睛闪闪发亮,鼻尖上竟然沁出了些许细密的汗滴。真服了她,这天也能出汗。鼻子两侧的雀斑看上去也不是很明显了。 “你真是太好了!”我冲她笑笑,表示感谢。然后拉开桔红色的凳子,坐了下来。 “别客气,我们快吃吧。”看来早上的晨练消耗了她挺多的能量,她很饿了。 我的饭盒里是白白的大米粥,盒盖上放着一个雪白的馒头,一个五香茶鸡蛋,一块鲜红的脆皮豆腐乳和红油麻辣海带丝。这是我最喜欢的早餐。 而她的饭盒里则是金黄的玉米粥,盒盖上只有白白的酸辣土豆丝。 “你又吃减肥餐呀!你又不胖,我们俩一样重的。”我说。 “那不一样,你可要比我高几公分的。” 她夹了几口土豆丝,喝了几口粥,说:“我不光要节食减肥,还要加强运动。刚好今天下午还有游泳课。游泳可是一项分解脂肪的最有效的运动项目。” 我一边剥着鸡蛋,一边想着即将到来的游泳课,没吭声。 想着要穿着暴露的游泳衣在众目睽睽之下,就有点不自在。 方波全然没有注意到我心有顾忌,依然喋喋不休道:“我还听说,今天的游泳课要邀请体育系的男生来给我们保驾护航呢!” “什么?” 我一口蛋黄没吞下去,几乎噎着。 “哎呀,急什么呀?”方波嗔怪道。忙将粥递给我。 我喝了两口粥,感觉才好些。 “不会吧,怎么会这样呢?”我实在不能理解怎么能把两个系的学生拉到一起上课。 “我听说,因为他们大四了,即将实习,这是他们实习前的模拟操练。” 方波的消息就是灵通。 我默默在心里盘算着,没有吭声。心里暗暗祈祷着,千万别让我碰见他!体育系那么大,应该不会有这么巧的事。 见我似乎默默想着心事,方波又好奇又顽皮道:“你的样子好奇怪啊,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别不好意思,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 我白她一眼:“油嘴滑舌!” 方波冲我扬扬眉毛,挤挤眼:“据本小姐观察,你今天严重不对劲儿。回头可要一五一十告诉我。” 我将手中的半个蛋青塞进她嘴里,假装生气道:“快吃吧,大小姐,要迟到了!” 俩人嬉笑着吃完早饭,已经七点半了。今天早上的科目是《比较文学》和《外国文选》。急忙取了书,出宿舍楼往左拐,踏上了樱花大道。在春日,盛开的樱花就如两朵红云飘浮在这里,可现在,冬日的严寒让那株株樱树也了无生机。 这所学院采用园林式的绿化,而采用所栽种的植物来命名更是这个学校的一大特色。通常,南北方向的干道都是用植物来命名的。让人感觉很美,很自然,又很直观。而东西方向道路的命名则采用了更人文化的词汇,像学子路,腾飞路。 我们俩一路说说笑笑。不知不觉,穿过学子路,来到了主教学楼前。 这是一所百年名校,万千学子挤破脑袋都想进来。学校声誉极高,社会影响力极大,有了这么一个金字招牌,再加上学院新一代领导极富商业头脑,开办网络教育,提供各种长短期培训,让学院财源滚滚。所以学院虽老,但设备不老。这座十层的教学楼就是新建的,分左右两翼,整体形状宛如一部打开的书本。书脊部分将左右两翼连接起来。 只是可惜我们的教室不在这里。 这座楼是为理工科的学生准备的。我们的教室要沿着玫瑰圃往左拐,那里相对安静一些。 “嗨,歧视!凭什么我们文科生就要用比别人旧的教室。”方波愤愤不平地说。 “其实我挺喜欢这幢楼的,很有沧桑感。挺安静,挺好。青砖上绿绿的苔藓,满墙爬满的爬山虎。春夏玫瑰盛开的时节,偶而还能闻到玫瑰的幽香,不错!”我说。 方波假意瞪我一眼:“你呀,就是小资。”小资现在成了浪漫会享受生活的代名词。 “再说了,连英雄都在这里陪我们,你还有什么好抱怨的。”我指着楼旁的那尊青铜雕像说。 那是若干年前我们的一位学长的半身的雕像。青铜色在冬日里显得极为凝重,让人肃然起敬。他成为英雄的理由让我很崇敬,当然也有些许的不解。而在不解之余,让我对他更为尊重。他为了救一位掉进粪池的老农,义无反顾地跳了进去,结果却再也没能爬上来。 当两年前我初次踏进校门,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几乎不能相信。救人,也许百分之百的人有这个意愿;跳进水里救人,也许百分之五十的人会这么干;但跳进粪池里去救人,也许只有万分之一,十万分之一的人会这么做,那个人就是他了。 我不知道换作我,我会不会做。虽然我不会游泳,但假设我会游,我能忍着阵阵恶臭,那么勇敢地跳下去吗?我不知道。 第三章 变形记 《外国文选》今天讲的是卡夫卡的《变形记》。这门课的老师是周教授,一个瘦瘦高高、干瘦得仿佛一阵风都能吹倒的老头。 他颇有几分幽默感。 第一次上课就直言不诲地说:“你们看见我这个瘦高个老头有什么感觉?较瘦?我姓周,你们可以叫我周较瘦,如果愿意,更欢迎你们叫我周教授。”几句话,让人觉得很亲切。虽然我们有给授课老师起绰号的习惯,但到他,只能毕恭毕敬叫他周教授了。不过,他的课讲得还不赖。 也许是受外国文化的影响,他着装一直很正统,总是衬衣,领带,西装,很有几分绅士风度。 上课铃响了。这个瘦高个老头大踏步地走了进来。 “好了,我们开始上课。”他虽然瘦削,但声音很宏亮,底气很足。 “《变形记》作为西方现代派文学的奠基之作,也是卡夫卡被公认为现代派的鼻祖的重要作品之一,对后来的现代主义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可以说二战后的欧洲兴起的“荒诞派戏剧”、法国的“新小说”和美国的“黑色幽默”小说都受到了卡夫卡的启发。” 他顿了一顿,用目光环视一周,见我们都在认真倾听,然后继续讲道:“卡夫卡最只是一个默默无闻,不被人理解的业余作家,但今天被称为现代派文学的大师,与但丁、莎士比亚、歌德相提并论,甚至他的名字已经进入了语言,成为一个词汇,kafkaesque,它的意思是卡夫卡式的,受压抑和噩梦般的。可见卡夫卡对世界文化影响的深远。但即使在今天,对卡夫卡仍然是众说纷纭,人们在他身上涂上了各种色彩。” “今天我们将分为三个小组研究,你们将从不同的起点走进《变形记》,以前我说过,文学的阅读在某种意义上是一种精神历险,希望我们的历险能有所收获.” 他从讲台上慢慢踱着方步走下来,来到了窗前。深冬的阳光柔弱地从窗户照射进来,悄无声息地拍他的身上,在地上映出他浅淡的影子。 “你们这组从思想探讨方面着手,主要从社会学、哲学等方面分析《变形记》的意义,并思考这部作品对我们今天的意义。” “你们这组进行艺术分析,与其他以变形为题材的文学作品、影视作品、传统小说比较,研究他的艺术手法及其效果。” “而你们这一组从情感体验方面,探讨其中蕴含的情感意义。”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自上而下挥舞着,把我们劈成了三个小组。 其实我们对这部小说都不陌生,高中课本中已经收录了节选。 一天早晨,格里高尔从梦中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全身长出了许多只细得可怜的小腿,坚硬得像铁甲一样的背贴着床而仰卧着,不能翻身,也下不了床.他曾经是全家的经济支柱,受到父母及妹妹的爱戴。但自从变形以后,这个善良、勤劳、正直、有责任心的优秀青年,却倍受家人的虐待。 专横暴躁的父亲却全忘了昔日的父子之情,害怕“家丑”外扬,要把他赶回房间关起来。他甚至怀疑儿子会对家人采取暴力行为,恫吓他、用苹果砸他,想致他于死命。慈父之爱在他身上已消失殆尽,暴露出来的是极端的自我中心主义。 母亲对儿子的感情似乎要深一点,她同情儿子遭受的厄运,但她不能接受儿子变成甲虫的事实,因此悲痛欲绝,但内心早已把儿子当作一个沉重的累赘了。 更可恨的是妹妹葛蕾特。哥哥最喜欢她,时刻想的是她的快乐、前途,当哥哥最初变形后,她尚能做一点照料工作,如打扫房间、送饭等。但时间一久,她就再也“受不了了”。她痛哭着向父亲请求:“我们必须设法摆脱他”,“他必须离开这儿”。并狡猾地辩解说:这只大甲虫并不是格里高尔,如果是的话,他就应该“自愿跑掉”。这实际是在暗示格里高尔应该自我了断。她还无中生有地说:格里高尔会“要了你们俩(指父母亲)的命”,他在“迫害大家”,“想占领整幢寓所”。这一番歇斯底里的哭诉,把她内心的自私、狡黠、冷酷暴露得淋漓尽致。 看到这里,我的心里凉森森的。导读里讲这篇文章充分地暴露了资本主义社会中人与人之间冷淡的金钱关系。但这种金钱关系真的只在资本主义社会中才有吗?我颇有些怀疑。难道社会主义社会中的人就会比他们高尚?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能用社会形态来区分的吗? 格里高尔对一家人的言语行动,并没有惊诧,也没有愤怒,而是用一种清醒的、“平和”的、“沉思”的心态,接受了这种事实。他一边“怀着深情和爱意回忆他的一家人”,一边悄悄地死去了。他的死,使萨姆沙一家如释重负,大家沐浴着三月的春风,一身轻松出外郊游去了。 我的心开始滴血了。家人是这个世界上与我们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人,原本也应该是无怨无悔爱我们的人。没有了他们的爱,我们还有什么? 但如果连他们都恨我,都抛弃我,我还拥有什么?所以,死亡对我来说倒真是一种解脱。 “你说,如果我们也变形了,家里的人会怎么对我们?”方波突然碰着我的胳膊,小声地问。将我一下子从冥想中拉了回来。 “这个嘛……”有一刹那间,我的脑海里出现了我变成甲虫的情景,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如果是我,我想我妈肯定会哭死的,她肯定跑遍天下,也要遍访名医来给我看病。”方波肯定地说。 接着,她又转身去问别的同学了。她一直很活跃。 我呢?我不知道。爷爷不喜欢甲虫,那只是危害庄稼的害虫而已。但如果他知道那个甲虫是我,他一定会好好养着它的。这一点我是可以肯定的。 至于其他人,我就不敢想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他们全然没有信心? 很高兴方波没有追问我的答案,没有让我难堪。 自由讨论结束之后,是总结发言阶段。而待到这节课快结束的时候,周教授清清嗓子,用很有节律地诗一般的语言说道:“巴尔扎克手杖上的‘我能摧毁一切障碍’,到了卡夫卡的手杖上变成了‘一切障碍都能摧毁我。’‘目标是有的,但是没有路,我们称之为路的,其实只是彷徨。’孤独脆弱、悲观自弃、苦闷忧郁的性格是卡夫卡小说艺术倾向形成的重要原因之一。 《变形记》作为他的主要作品,也不可避免的带有卡夫卡强烈的自传色彩。主人公处在一种不由自主的境地里,迷失在梦幻一般的世界中,充满着恐惧和不安。他们都有一个目标,但是无论怎样费尽心机,也达不到自己的目的,最后终于走向灭亡。这也是卡夫卡作品的共同特点。 如美国女作家奥茨说:‘卡夫卡是一个永恒的谜.要解这个谜就意味着解人生的真谛.''希望大家能静下心来,解读卡夫卡,解读人生的真谛。好了,这节课就到这里。”话音刚落,下课铃响了。时间恰到好处。 他像19世纪的绅士一样,右手扶于左胸,头微颔,行一注目礼,然后扬长而去。他这就是周教授的风格,永远这么绅士,这么潇洒。 这节课虽然结束了,但我的心依然替他悲痛。 可怜的卡夫卡! 他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呢?他为什么这么苦闷,他经受了什么打击?也是来源于家庭的打击吗? 他的作品虽然在文学史上取得了一席之地,但他的文章内容如此阴暗、悲伤,文学来源于生活,难道他现实的境遇也同样苦痛如斯乎? 如果当真苦痛如斯,他又是怎样在这样的苦难中活下来的?是什么在支撑着他?他的生活中总会有一个爱他的人吧? 也许我能穿越时空,去看看他。去问问他。 若我经历了他的境遇,若没有一个人爱我,我又会作何反应呢?是巴尔扎克式的我能摧毁一切,还是卡夫卡式的让一切摧毁我?我的思绪又开始漫无目的地飘忽起来。 第四章 游泳课 我选修游泳课的主要原因是因为方波喜欢,硬拉我来作伴。 当我在穿衣镜前看到我的泳装形象时,我有点不知所措。 泳衣我特意选了纯黑色的,以为最保守的颜色更内敛,不惹人注意。样式也是最简单的连体式,细细的肩带,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却万万没想到黑色衬着雪白的肌肤,反而呈现出一种触目惊心的美感。 镜子中的女孩皮肤雪白,身材高挑。也许是因为长期缺乏运动,看起来有几分纤细,有几分柔弱。长发被挽成一个发髻,高高地盘在脑后,露出脖颈后面很纤巧的曲线。盈盈不足一握的腰肢,格外修长的玉腿。 这是我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审视自己的身体。有一种陌生的感觉。虽然一直知道自己不再是个小女孩了,但当真真正正地面对这个散发着青春气息的成年女性的形象时,这种震撼的感觉依旧强烈地让人有点窒息。 “哇,你看起来好美呀!”方波惊叫。 我顿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忙收回自己的目光。 “你也很不错呀!”只见她穿着红色小碎花的泳衣,同样花色的游泳帽,脖子上挂着一副游泳眼镜。皮肤因为经常运动,呈现一种很健康的杏仁色,身上的肌肉比我更紧密、结实。 “你瞧瞧我的肚子,都有点鼓起来了,看来还是得继续减肥。”她一边对着镜子侧身摸着自己的小腹,一边皱着眉小声嘟囔。 “你呀,一点都不胖,整天把减肥挂在嘴上。让我瞧瞧你的装备,看上去很专业。”我不禁被她的泳镜和泳帽吸引了。 “哪里是看上去专业,是真的很专业!体育专柜买的,花了我好多大洋呢!”她又向我挑了挑眉毛,“等会你到水里戴上这个泳镜就知道多有意思了。好了好了,别在这里耽误时间了,我们出去吧!”她拉着我的手向游泳池走去。 我的心一阵狂跳。身上没有几两衣,就这么走出去吗? 虽然心内忐忑羞涩不安,但却不愿让人看出我的窘迫。走路时如往常般,若无其事的将胸脯高高挺起,腰肢与臀呈现出一个自然纤巧的S形。 大厅中央的一池绿水就是我们的温泉游泳池。周围一圈靠墙处是连成排的固定座椅。 池边已经聚集了很多同学了。一群身材结实魁梧的男生独居一隅,看样子,应该就是方波所说的体育系的那群帅哥。 女生们大都穿着色彩鲜艳的泳衣,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低低地说着悄悄话,不时向男生那边指指点点,又“吃吃”地笑着。 “同学们,安静一下。”一个肤色黝黑的中年男子站在了池边的高台上。这就是我们的体育教练高老师了。 见没有引起充分的注意,他叨起挂在脖子上的口哨吹了一下。尖利的口哨声响起,嘈杂的人声顿时消失了。 这一次,他吸引了足够多的注意,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他扫去。 他穿着一条黑色的游泳短裤,裤子胯部两侧的布料是两缕明黄色,很引人注目。而腹部那六块刚健的腹肌则界限分明。 “哇,身材好好啊!” 有女生在低语。 见自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他继续说:“我再把课堂上讲过的蛙泳的要点讲一下。”然后,又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一遍已经讲过的东西。手怎么拨水,脚怎么蹬,怎么呼气,怎么换气。我竖起耳朵认真地听,虽然知道是徒劳。从小在运动方面就差,不是因为听不懂,记不住,而是因为协调性差。 “你们不用担心,今天我专门请了体育系的几位学长当你们的私人教练。你们一定会学会的。”他的语气很轻松,眼光瞥过我的脸,倒像是专门安慰我似的。也许我紧张的表情出卖了我的思想。 说完,对着那些帅哥们招招手,“你们过来吧!从现在起你们就是游泳教练了。好好履行你们的职责啊!” 话音刚落,一阵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又起:“私人教练哎,找个帅点的,也许一来二去就成男朋友了呢?” “可不是,游泳池最容易培养感情!” 有些女孩子开始向那边男孩子聚集的地方张望。 “高老师,我们能自己挑选教练吗?”一个女生大声喊道。 周围人群中立即响起一阵吃吃地娇笑声。 我循声望去,原来是云霏霏,我们班的文艺委员。一个骄傲的城市妞。她果然大胆。 高老师微微一笑,“这个你们自己组队吧,我不干涉。”此言一出,女生群里一阵骚动。 “最后,请大家注意安全!不要跳水!不要去深水区!”他最后几句话不得不提高了声调。因为女孩子们已经有些活跃起来了。体育系的一群帅哥已经向我们走来了。 “波儿,我们先下水吧。”我拉着方波就往池边的阶梯走去。我真有些不习惯穿着轻薄的泳衣就这么站着。还是赶快去那一汪幽绿的池水中让浓绿的水波稍微遮挡一下吧。再说,毕竟是冬天,虽然有暖气,微微的凉意已经让我的汗毛根根竖起。 方波完全明白我的意思,忙安慰我,“没什么的,芰荷,习惯了就好了。再说,你这么漂亮,很吸引眼球的。”一边说,一边坏笑,一边又扬起她的眉毛。 说归说,她还是相当在乎我的感受的,当下快手快脚地沿着爬梯到了水里。 “哇,好舒服,水里很暖和,快下来呀!”她在水里向我招手。 我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去,背对着泳池,用两手紧紧地扶住了爬梯两边,用脚去试探着踩那些阶梯。 湿滑的水池,让我格外小心。要是在这个地方摔上一跤,丢糗可就丢大了。 我小心地盯着脚下的台阶,只走了两三级,身子一大半还悬在水面之上时,就听到一个声音叫我:“孟芰荷!”那个声音带着一点金属感,很特别,很有男人味。不用看,我也知道那是谁。 我的心一紧,身子微微打了个激灵。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怕谁来谁! “可怕的墨菲定律!”我不看他,皱着眉小声嘟囔着。 最后还是极不情愿地抬起头,下意识地抿紧了双唇。 一双明亮的黑色的眼睛正从我的头顶上方俯视着我。眼里充满着笑意。 钟雨泽,体育系的学长,我的半个同乡,此刻正笑得阳光灿烂! “你说什么?小荷?”他显然没有听清,一本正经地问道。 我说的是墨菲定律,就是说如果你担心某种情况发生,那么它就有可能发生。我心里恨恨想道,这个定律也太准了!哎呀,还有,你怎么居然敢叫我小荷?小荷也是你叫的吗?套近乎!太不把自己当外人啊! 见我皱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没有回答他的意思,他也不再追问,自觉转换了话题,依旧满脸笑意:“我远远就注意到你了。你的身材真好!要不要我来当你的私人教练?” 这句夸奖的话让我一下子不寒而栗。言下之意就是他已经远远地将我全身上下打量了个遍! 我的脸一下子发起烫来。尽管如此,也绝不能在气势上输给他!我不甘示弱回击他一眼。我只看他一眼,便羞红了脸。不得不说他的身材太完美了!一米八五的个头,宽宽的肩膀,发达的肌肉,古铜色的皮肤,只穿着一条天蓝色的游泳短裤。 他坦然地迎着我的目光,不以为意。 我努力装作不在意道:“噢,噢,钟雨泽啊!这个就不劳你大驾了,有方波教我呢!”脑子终于回过弯来了,既然之前回绝过他那么多次了,再义正言辞地回绝他一次,又有何妨? 此刻的我依旧在梯子上悬着,脑子里快速地思索着是该立即爬上岸还是迅速溜进水里。 “方波?她行吗?她也是刚学游泳,怎么能教你呢?”钟雨泽颇有些怀疑。 我就知道他才不会这么容易被打发走呢。 我低了头,思索对策。目光所及处只看见他腿上铁块似的肌肉伸展,收缩。他蹲下身,目光如炬地看着我。 “你怎么知道她不行,她游得好着呢!”再抬眼,正撞上他情意绵绵的眼。 突然意识到这个位置,是不是我的胸部要被他看得很清楚呢?一只手不由自主欲盖弥彰地遮住了胸部。 他似笑非笑看着我,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转移了视线,指着远处,不可置信道:“你说的那个游得很好的方波,就是那个穿红色碎花泳衣的女孩?她正在水中练憋气呢!你说她游得好?” 我回头看向方波,果然见她戴着泳镜正半蹲在水里练憋气。而且憋不久就涨红了脸赶忙从水里站起来呼吸。 谎言被当众揭穿,心里有些懊恼。却无法反驳。只得狠狠瞪他一眼。 他举重若轻地接住我凌厉的眼风,呵呵一笑,很是享受的样子。 “你好,钟雨泽,能请你当我的教练吗?”云霏霏一身嫩黄的比基尼,妖妖娆娆的站到了钟雨泽的身边,一脸的柔情似水,娇滴滴地问道。 太好了,救星来了,虽然平时对云霏霏的所作所为有些不耻,但此刻不得不说还颇有些感激。看来,号称“男朋友收割机”的云霏霏又打算开始她新一段的罗曼史了。钟雨泽就是他的新目标。 趁机赶快脱身! 我的脚在水中摸索着,一级一级踩下去。估计快到池底时,我松了一口气,跨了一大步。谁想我估计错误,这一步离池底至少还有五十公分。我的重心一歪,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向后倒去。 “哎呀!”方波一声惊呼。 我听见“扑通”一声,有人从池边上跳了下来。紧接着,我的腰肢被一只大手拖了起来。 我全身湿淋淋的。惊慌之下,在掉进了水里的刹那,我居然忘记闭上眼睛!池水中淡淡的消毒液,让我的眼睛很不舒服。 钟雨泽的一张脸近在咫尺,他用右手轻扶着我的腰,左手高高托起我的下巴颏,防止我呛水。在暖暖的水底,我可以感觉到他的腿紧贴着我的腿。 他的头俯弯向我,急切地问道:“你没事吧,小荷?” 他的眼里满是焦急。从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他,没想到他的眼眸这么黑。我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吹在我的脸上那种清凉的柠檬气息。 心忽然间剧烈地不规则地跳着,脸热辣辣的,奇怪,在这个寒冷的季节,我突然发烧了? 随着方波这一声惊呼,我顿时成了全场的焦点,还未下水的人顿时涌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池里较远一些的人也伸长脖子在远远地眺望。 我的脸估计现在是灿若桃花了。一道道目光灼得我连头也抬不起来了。 转瞬又意识到钟雨泽还揽着我的腰,两个人正以一种暧昧尴尬的姿态站着。我便恨不得立马找个地缝钻进去。 “快松手啊!”我窘迫无比说道。 我用力去推他的胸膛,想从他怀里迅速挣脱出来。 他的皮肤沾了水,滑滑的。身体却纹丝不动。我的手触在他的胸肌上,却向一边滑去。用力过猛的我又一个趔趄,自己扑进了他的怀里。 他原本已经松开了手,但我这一扑,他反而下意识将我抱得更紧了。 高老师疾走几步,来到了岸边。“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呀?” “放开,快放开啊!”我红着脸,低声呵斥道。他也许听出了我语气里的那股窘迫,赶快松了手,却寸步不离,固执地站在我旁边。 方波忙走过来,简要地讲了事情的经过。 “没事就好,”高老师点点头。把声音提高了八度,对着全场喊道:“大家一定要注意安全啊!”我成了现场版的活生生的反面教材了! 看看没出什么大事,人群渐渐散开了。 有一个女声站在岸上嗤笑道:“哼,真会装!”声音不大,却字字都被我听在耳里。 我抬眼看去,云霏霏正居高临下满脸醋意地看着我。 奇怪,我招她惹她了?莫名其妙!懒得理她! 我又羞又怒地站在水中。钟雨泽关心地问:“小荷,你真的没事吗?” 拜你所赐,我丢丑丢大了!心里恨恨地想,又瞪他一眼。低声道:“别叫我小荷,叫我孟芰荷!” 方波趟着水走过来,关心的问:“芰荷,你没事吧?” 泳池里的人越来越多,因为大都不会游泳,所以都集中在浅水区。而那些健硕的帅哥们也恪尽职守地守在这里,充当着私人教练和护花使者的角色,的确挺拥挤了。我再待一会儿,就我这运动协调能力,还不一定又出什么新花样呢? 我对方波笑笑道:“我没事,你玩你的。我上去歇会。” “那我陪你上去。”方波说着,就拉着我往池边走去。 “不用了,我陪她吧。”钟雨泽对方波笑笑,算是打招呼。 “也好,你好好照顾她。”方波回笑,瞅着钟雨泽不注意冲我扬扬眉,挤挤眼。 我瞪她一眼。不了解情况,瞎操心! 转身向阶梯走去,钟雨泽紧紧跟随。 我立定,欲登未登,迟疑一下,向旁边迈开一步,让开阶梯,冷脸道:“你先上去。” “为什么?”他傻傻的不解地问。 我干咳一声。低下了头。 他突然间似乎意识到什么,笑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却并不走阶梯,双臂在池沿一撑,身体就轻松跳离了水面。 看来他还知趣,并不是无可救药。 当我小心翼翼地从水里湿漉漉地爬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拿过来一条天蓝色的大浴巾,轻轻地披在了我的身上。 旁边,云霏霏拉着一个卷发的混血帅哥向泳池走去。一边走一边狠狠剜了我一眼。 第五章 钟雨泽 钟雨泽,男,23岁,体育系四年级学生,身高一米八五,爱好…… 爱好是什么?我,不知道。体育运动吧? 认识他是在高中时节。 不,这样说不确切。如果认识的意义是指知道某个人的存在的话。那么,我应该更正一下,我认识他应该在很小的时候。那时我们曾经住在一个村子里。他家在村南头,我家在村北头。 那是一个万物滋生,春花娇艳,细雨如酥的春季,我最喜欢的季节。心随着七彩的阳光渐渐明艳起来。有暖阳时,尽管并无玩伴,也愿意走出家门去晒晒太阳。 一个人孤单无趣,便仰头将自己的目光锁定在湛蓝高远的天空之上,猜想团团的白云应该是蓝天的好伙伴,陪着它,让他不那么孤单。 若天空晴朗到没有一丝的云彩,我又暗暗叹息,蓝天的好朋友白云是生谁的气了吗?怎么不来陪他了? 初见钟雨泽的那天,阳光晴暖,我当时正坐在门口的青石上晒太阳。爷爷怕石上凉,特意铺上奶奶用彩色布头拼接的花棉垫。头顶就是开得灼灼其华的一树桃花。空气中有股清甜的香味。 一阵暖风,落红成阵。我拈起一朵飘落的桃花,轻嗅。暗暗思索为什么她这么快就离开了花枝的怀抱。 一阵喧嚣打破了我的宁静。只见细柳依依的村道上,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正带领着一群疯小子吵闹奔跑。他们每人的胯下都拖着一根半米长的竹竿,“驾驾”地吆喝着,显然是在玩骑竹马的游戏,黄土路面扬起一阵不小的烟尘。 那为首的孩子王就是钟雨泽。他额头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脸蛋红扑扑的,棕色外套敞开着,露出里面黑色的手织毛衣。 他看到我,突然停了下来。 “她是谁?”他好奇地问一个他领的小兵。他那时还不认识我,他们家刚搬到这个村子不久。 但我早就从爷爷的嘴里得知他是一个顽皮捣蛋的小子。另外,他还有一个包工头的爸爸,一个温柔漂亮的妈妈。 “她是孟芰荷,她只喜欢看书,不喜欢和我们一起玩。我们走吧!”那个孩子压低声音说。 “噢?为什么?”他的声调明显上扬,似乎无法相信有不喜欢玩的孩子。反而向我走近几步。 我抿紧唇,放下手中的花,将身体坐直一些。 他闯入了我的领地。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 还好,他在走到离我两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嗨,我叫钟雨泽。一起来玩吧!”他的瞳仁很黑,我能看到一个小小的我在他的眼睛里。 我摇摇头。同他玩什么?骑竹马吗?太幼稚! “那……”他明显的顿了顿,也许是在思考为什么我要拒绝。“这个给你玩吧。”说着,他递过来手里汗津津的竹竿。 果不其然,我心里偷笑,却依旧严肃地摇摇头。 “这是我最喜欢的东西,你就收下吧!跑起来可好玩了!”他诚恳地说。 他可真是个孩子! 不待我回答,一声悠长的呼唤从村那头传来。 “雨泽!”那个声音真甜美,似乎有一种棉花糖的滋味在里面。 “回家吃饭了!”柔美的声音继续叫着。 “我妈叫我了,我先走了啊,我明天再找你玩!”他回头看看妈妈的身影,有又匆匆跑到我身边,将他的竹马倚在青石边,然后立刻向那个声音奔去。没想到,他这个疯小子这么听妈妈的话。 我向村南头张望着,只看到一个身材苗条的女人正站在绒绒的柳树下,向他张开双臂,而他正在奔向那个温暖的怀抱。 那一刻,我的心有些悸动,有点嫉妒他有一个疼爱他的妈妈。 那个春天,他每每带了他的娃娃兵们在我家门口玩。不管我搭理不搭理他,总不时冲我招手笑笑。时间久了,心里不由自主就渐渐当他是一个朋友,也在点点桃花雨中回他一两个浅淡的微笑,说上一两句话。 春去冬来,天气渐渐转寒。很久不见钟雨泽和他的娃娃兵了。谁想有一日,突然听爷爷说他们家搬走了。因为他的父亲很是能干,接连承包了几个大工程,在市区买了别墅,带了全家移居到了A市。 那个冬天真是寒冷。我不再去户外。偶尔经过他们家留存在村里的房子门前,映入眼帘的唯有朱红大铁门上的一把冷冰冰的大锁。 看来他真的走了! 渐渐地,不管情愿不情愿,我就将他从我的记忆中抹去了。 时光荏苒,转眼就到了读高中的时节。 当我以全县20名的成绩考入C县一中的时候,父亲对我的失望溢入言表。 “要知道,你可是以全县第一的成绩升入初中的呀!”父亲痛心疾首叹息着,眉头紧锁。 他的话语像重重的铁锤敲打在我的心房上,我的心似乎瞬间变凉了,不跳了。我最怕听到父亲这种叹息,最怕看到他这种在极度烦恼失望的时候才展露的表情。 我不想让他失望,我尽我最大的努力来让他高兴。我知道,我不如妹妹那样能歌善舞,当妹妹每次的舞台演出结束之后,父亲都会收获到满盆满钵的赞扬和羡慕之声。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尽我所能好好学习,用第一名的成绩来博取父亲的欢心和认可,从小学,到初中,父亲可以在家长会上骄傲地昂起头,细细体味着别的家长对他的艳羡。 我害怕让父亲失望,只能更加努力。在C县一中上学的三年,是我最最刻苦的时候。每天睡眠时间也就五、六个小时,晚睡早起,借着晨曦吟诵古文、朗读英语。 操场旁边的几株枫树是我最喜欢的地方。粗壮的枫树不是很高,枝杈向周围恣意地伸展着,一片片小手掌般的叶子密密重叠起来,撑起一片惬意的阴凉,偶尔会有几束光芒透过树叶的间隙,温柔地照在我的身上和书上。 旁边虽然就是操场,但很安静。很少有人使用。高中紧张而沉重的学习负担已经让我们忘记了怎么去玩。 大脑被塞进越来越多的需要铭记不忘的东西,变得日渐沉重,而四肢却变得轻飘飘的,似乎已经不能承受思想之重。 那一天,一贯冷清的操场突然有了人迹。几声砰砰的拍球声扰乱了我的思绪。转头看去有人在晨光中练三步上篮。这个争分夺秒抓紧一切时间啃书本做模拟题的时节,谁会有心情玩球?直到皮球突然失控滚落到我的脚面上,我才发现一个大男生追着球向我跑来。 好有闲情逸致啊!不打算高考了吗? “嗨,不好意思,打扰了。”他微笑着,露出白白的牙齿。一边熟练地用三根手指抄起我脚边的篮球。 他的口音不同于C县的方言,他用得是很纯正的普通话,让他一下子鹤立鸡群。 我将目光从书本上移开,好奇地看一眼这个异类。 他背对着初升的阳光,看不清他的肤色,但他拥有着颀长的双腿和宽大的肩膀。“一大早就看书啊!真刻苦!” 我对他应酬地笑笑。不愿多说。继续看书。 一片有些发黄的枫叶飘落在我的书本之上。我拈起来,端详着美丽的树叶纹路,暗想,为什么它比别的叶子先落,先离开母亲的怀抱。现在只是初秋而已。 “你的神态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他突然停驻了,凝视着我的脸庞。 我疑惑地望着他,他突然惊喜地叫道:“孟芰荷,是你吗?” 我迷惑地睁大了双眼。他兴奋地指着自己道:“我,我你都不认识了吗?我是钟雨泽啊?小时候特别淘,老带着一群娃娃兵在你家门口玩的。你爷爷嫌吵,还哄过我两次来着。” 我想起来了。原来是不辞而别的他啊! 我淡淡笑笑,“原来是你!这么多年过去了,都认不出来了!” 再后来才知道,他是回来参加高考。他妈妈陪他一起。但没有人看见他的爸爸。 而他依然钟情于运动。 这也许就是他的爱好吧。 第六章 噩耗 “哎呀,芰荷,你可是错过了。你不知道戴着游泳眼镜蹲在水里,看那些在水中翻腾的气泡有多好玩!怪不得现在流行水中摄影呢,真是太美了!”从游泳馆回寝室的路上,方波叽叽喳喳,讲个不停。 “我准备结婚的时候,就在水中拍结婚照!”她总是这样异想天开,别出心裁。 我听着,没有说话。静静与她并肩走着,用手指轻轻顺顺自己湿漉漉的长发。 “你没看见那个云霏霏,可是被她逮到一个帅哥,都恨不得贴到人家身上。” 我依旧沉默。自己想着心事。 看我总是不语,方波突然走近我,用一只胳膊搂住了我的腰,在我耳边轻声问:“你和他,到底怎么回事?” 我假装淡定道:“没什么呀,他是我半个老乡。” “老乡就老乡,还是半个?直觉告诉我,你们俩没有那么简单!我可一定要知道这个故事的哟!”方波坏坏地笑着,对我不依不饶,追根究底。 我矢口否认,赶忙转换话题,若有所思道:“我觉得云霏霏对他有意思。” 方波一听立马来了劲儿:“真的吗?我怎么不知道?我看她是想收割那个混血帅哥。快讲讲怎么回事?” “我看见她去找钟雨泽当游泳教练。” “钟雨泽答应了没?”方波急切地问。 “我不知道啊。趁她说话的空,我就溜走了。” “然后你就摔倒了,然后他就跳下来救你了,是不是?”方波越讲越兴奋。 “应该是吧。今天真是丢人!”我有些懊恼。 “芰荷,你就真的没发现钟雨泽喜欢的人是你吗?”方波突然板着脸严肃地说。 “有吗?”她这句话,说得我又是惶恐又是疑惑。 “你可真是迟钝!”方波不由叹口气,“你自己想想,他如果对云霏霏有意思,怎么会一双眼睛不离开你?你一遇险他就马上跳下来救你?” “什么遇险啊!”我不满道。 “好好好,不是遇险,就是出点小状况。自古因英雄救美成就一段佳话的姻缘可不少啊。芰荷,我怎么看你们也在向那方面发展呢?再说又是半个老乡,那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对吧,呀,怎么越说越近了啊?”她越说越来劲,“不行不行,必须告诉我你们的历史故事啊!” 我白她一眼。 我原本是想转移话题,谁知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我和他身上。 直到晚上上床熄灯之前,她一直都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暗示着我,她对这件事有极浓厚的兴趣。 熄灯之后,通常是我们的卧谈会时间。黑暗,可以让人放松警惕,一些在白天无法谈论的话题,在黑暗中更容易展开。可今天,我有点迷惘。黑暗没能给我丝毫的放松,却让我感到更加地理不清头绪。 “芰荷,我可等了一天了,快告诉我你们的故事。”方波撒娇道。 “方波,我真得也有点搞不清状况……”我犹豫着不知怎么讲起。 突然,我的手机铃声尖利地响了起来,在黑暗中格外地刺耳。吓了我一大跳。 我狐疑地拿起电话,看看号码,是爸爸。再看看时间,已经晚上十点多了。父亲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给我呢? 除非有什么要紧的事。 我的脑子飞快地转着,思索着一切的可能性。但脑子里翻滚出的答案没有一件是令人愉快的。我的预感很不好。 响铃在持续着,一声紧似一声。我赶快按下了接听键。 是父亲的声音,严肃又苍凉:“小荷,有一个坏消息。你一定要挺住!” 父亲停顿了一下,大概有十秒钟,他似乎想给我一点喘息的时间,让我有一些心理准备。 他这么反常的举动让我的心一下子悬在了半空之中。我感觉有什么灭顶之灾正在步步袭来,但却不知道是什么,这让我更加恐惧。那十秒钟我紧张地忘记了呼吸。 “你爷爷快不行了!” “什么?!”因为震惊,我似乎听到自己发出了一个奇怪的扭曲的声音。 “你爷爷快不行了!” 父亲又重复了一遍。原来我没有听错。那消息是真的!心痛如刀绞。我实在承受不住,“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方波一下子被惊得坐了起来,打开了灯。 “你怎么了,怎么了?”她急切地问。 手机依旧贴在我的耳朵上。我在床上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失声痛哭。 父亲在那头焦急担心地叫喊:“小荷,小荷!” “你骗人,你骗人!你让我爷和我说话!你把手机给我爷,你让他说话!”我命令着父亲,发疯似的嚷着。这一刻,我什么都不顾忌了。 撕心裂肺的痛!父亲在电话里说着什么,我已经听不见了。我被这排山倒海的痛苦压垮了。一颗心跳成了奔马率。 想坐但是坐不起来,大张着嘴却似乎呼吸不到氧气。泪成串地涌出来,划过脸颊,灌到耳朵里。 我的脑海里只有一幅画面,爷爷躺在土坑上,大口地喘着气,正在走向他的人生的终点! 而我却在这里,远隔百里之遥! 我甚至不能见他最后一面了! 今天已经是星期三了。他只要再坚持两天,我就能回家,我就能再看到我亲爱的爷爷,可他等不了了! 为什么就不能再多给他两天的时间呢?死神为什么就是这么残酷呢? 不,他还没有走。爸爸只是说他快不行了。他还在等我。我要回家!我现在就要回家!也许我还能见到他最后一面。我的心中升腾起一股希望。 我飞快地抓起衣服,就往头上套去,我忽略了毛裤,直接穿上了牛仔裤,我拉过来羽绒服,胡乱地把胳膊塞进去。我要抓紧一切时间回家。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不管如何,我马上就要回去。 “到底发生什么了,芰荷,你说话呀!”方波瞪大眼睛看着我极度慌乱、极度痛苦的样子,不知所措。 手机又响了。不知何时,我挂掉了手机,如今它又响了,铃声尖利刺耳,一声又一声,响得越来越急。 我不想接听。也许听不到消息对我来说是最好的消息。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不断闪烁的提示灯。 “芰荷,接电话呀!”方波惊恐地看着我。我太异常了。异常得让人害怕。 我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地按下了接听键。还是父亲的声音。“你爷爷走了。” 我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电话自手中滑落在地。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只有眼泪,汹涌澎湃地流着。 “我……爷爷……走了!”我哽咽着勉强说了出来。喉头很紧,声音断断续续发不出来。 方波用双手扶着我的双臂,想把我从地上拽起来。“芰荷,快起来!别坐在地上,很冷的!” 可我什么也感觉不到。感觉不到冷,感觉不到她的手。 那个梦突然一下子闪现了出来。我原本以为我已经忘却,在白天我真的忘却的梦,这时却重新回到了我的记忆之中。我真是个傻瓜!爷爷明明在梦中已经告诉了我,他要离我而去了。我为什么不早些请假回去?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我懊恼无比。如果我回去了,我就可以在他临终的时候守在他的床边。握住他的手,告诉他我爱他,我会永远想着他。他也许会走得更宽慰一些。 但死亡,我不禁又想到了死亡。它太强大了!它夺走了这一切!这一切都不可能重头来过。那幅场景只能存在于我的幻想之中。我回天乏力!我是多么渺小的人类呀! 我再也见不到他了!他再也无法对我笑,他再也不可能替我暖手,他再也不可能在我回家之后,第一个出来迎接我! 二十多年来,永远相伴在我身边,永远支持我的爷爷,就这么走了。 思绪游走在过去的场景中,有一刹那我竟然忘记了爷爷已经不在的事实。但下一秒钟,理智残酷地提醒我,他真的已经走了。我就更加痛彻心扉。 我后悔着,我懊恼着,我假设着,我回忆着。 我流着泪,以为眼泪可以冲刷掉心中的痛苦。但泪流的越多,我越是痛不欲生。 死亡,将人与人残酷地隔开!永远没有期限地隔开! 永远! 第七章 奔丧 我傻傻呆呆地过了一夜。 方波小心翼翼地扶我到床上,帮我脱掉衣服,盖好被子。她没有再关灯。 也许她觉得黑暗会让我更加忧郁,而光明能带走我心中的伤痛。 她也没有再说话,让我一个人沉浸在伤痛之中。因为她知道她无能为力。 我的眼泪依旧像断线的珠子一样哗哗地滴落。枕巾已经半湿了。 一切都太晚了! 一夜都无法合眼。 脑子里同时浮现出好多以往的场景,有声的,无声的,幼时的,年长时的,主角都是我与爷爷。 回忆中的幸福美好更让我觉得现在的残酷是我无法承受之重。 有那一刻,我似乎有些困倦,朦胧之中有些睡意,但脑海中有个声音忽然在耳边悲切切地大叫:“你的爷爷已经死了!”我就一激灵又清醒过来。 心又开始抽搐着痛。我把双臂紧紧地抱在胸前,想让自己平静一些。我真得不能再想了!再想我就无法呼吸了。失去一个人的痛苦真的是人世间最最无情的痛苦! 我的眼淌着泪,有此干痛起来。我无法抑制我的泪腺。虽然很多年来,我都没有哭过。我以为我可以坚强到不会再哭,却原来只是没有到最痛时。 这一夜似乎很长。漫漫的黑夜霸道地笼罩着尘世,阻挡着我的回家之路。 天色终于渐渐泛白了。我马上就可以回家了。我无法想象,不能想象,不敢想象我回去之后会看见什么。 也许,从此,我所看到的,我所经历的爷爷离世之后的场景会顽固地占据着我的脑海,让我痛苦终生。 不知何时,天上下起了大雪。 请了假,方波不放心地送我到车站,看着我坐上车,递给我一个塑料餐袋。 “拿着路上吃。你早餐什么都没吃。”她担心地看着我。“你一定要保重啊!” 我努力对她笑笑。脸上的肌肉好僵硬,那笑一定很恐怖。 车开了。 打开塑料袋,是两个茶叶蛋。但我根本就没有一丁点的胃口。我的身体痛得已经忘记了饥饿。 雪依然在铺天盖地地下着。从细碎的雪渣,变成了片片的鹅毛大雪。到处是白茫茫的大地。庄严肃穆的白色主载了一切。那漫天飞舞的雪花将这个世界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灵堂,为一个善良无私的老人送行。 我还记得刚上小学的那个冬天,雪花也是这么飘着。等我早起要上学时,才发现房檐、光秃秃的树枝都被雪花镶上了厚厚的白边,好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 我喜欢雪,它像厚厚的棉花似的,让人感到温暖。我也喜欢踩雪,喜欢听那咯吱咯吱作响的声音。但我恨那让人伸不出手的寒冷。 爷爷知道这些。我上学的日子他照例是睡不成懒觉的。只有周末可以多睡会,但也只到六点多就起床了。他是我们家最最勤劳,起得最早的一个。 周一到周六,在我需要六点半起床的时候,他总是在五点钟就起床了。他将炉火捅得更旺些,烧一大壶开水供我饮用洗漱。再精心烤出一个焦黄的馒头,待我起床要吃时,依然是脆皮温热的。 然后再用小茶壶沏上酽酽的茉莉花茶,自己慢慢地喝着,看着时钟的指针慢慢走向六时,他就开始叫我起床。而我总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迷迷登登地说:“再睡五分钟!” 冬日的寒夜,温暖的被窝,对我有着太大的吸引力。就这么磨磨蹭蹭,一直到6点半,被他坚决地从被窝中拉起来。我睡眼惺忪地坐在炕头上,奶奶披着被子给我扎好头发。 渐渐清醒的我理所当然地享受着现成的热水,香甜的馒头和醇香的茶水。我享受着这一切,以为所有的爷爷都一样,都会这么无私的保护着自己的孙儿。 直到有一天,一个小男孩羡慕地对我说:“你爷爷真好。每天都给你烤馍吃。我每天都吃凉馒头。我起来上学的时候,家里人都在睡觉呢。根本没人管我。”我很惊讶,直到那时我才意识到我是如此之幸运,有一个这么疼爱我的爷爷。 那天早晨,雪已经停了,房顶上积了半尺厚的雪。院子里的积雪被早起的爷爷攒成了几堆,堆在几株苹果树下。 大门外有同学来喊我上学。虽然学校就在村口,但因为是冬天,天亮得晚,老师就让住在一起的同学结伴来上学,避免一些不必要的危险。 若干年后我才知道,这个担心完全没有必要,其实爷爷每天都会远远地跟在我的后面护送我,怕我难堪,从不让我看见。 那天早上,当我和伙伴们走在路上时,却意外地发现路中央的积雪已经没有了。 一条黑色的甬道在耀眼的积雪之中格外醒目。 “哎,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只有这个地方不下雪吗?”有同学好奇地问。 仔细看去,路两侧的积雪明显隆起。肯定是爷爷早起将我上学路上的积雪都扫干净了。 我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同学真相。如果告诉了,他们会不会笑话我们?那个年龄,是排斥一切,想要独立的年龄。 “还有谁,一定是孟芰荷的爷爷扫的。她爷爷可疼她了!”另一个同学说,没有取笑,声音里满是羡慕。 其他同学也啧啧称赞起来。“你爷爷真好!” “你可真幸福!”他们七嘴八舌地赞叹着。 我怀里抱着爷爷给我的橡胶暖水袋,身上暖暖的,心里甜甜的。我一直以为我没有得到父母的疼爱,但上天总算公平,给了我一些别的幸福来做补偿。 但现在这个幸福已经消失不见了。 我的思绪又被拉回到了现实之中。那个声音又在残酷地叫喊:“你的爷爷死了!” 我的心又开始阵痛起来。像针刺,像刀割,像火烧。我不知我还能否承受住这痛苦。在见到爷爷的遗体之前,也许我就痛死了。 我的泪无声地刷刷地流下来。一个人躲在班车的角落里。没有人能够帮助我。我好孤单,好寂寞。没有了爷爷的爱,我还能在这冰冷的人世间坚持多久? 爷爷他给了我爱,给了我希望,给了我动力。他一直是我看不见的那根擎天巨柱。可现在柱子倒了,天塌了。 车到站了。我木然地下车,下意识地向着家走去。 半空中的雪被北风刮得翻卷着成一条雪龙,横冲直撞,直扑到我的脸上。刺骨的寒冷让我的意识稍稍有些恢复。我迈开大步,急急地向家奔去。厚实的雪在我的脚底发出“咯吱咯吱”的尖叫声。 拐过村口,就到了我家门口。两扇朱红的门被白纸贴了一个严实,洞开着。 父亲穿着白衫孝服站在门前,头上裹着一圈白孝布,正在安排着什么。 雪片飞旋着,砸在他的肩上。阵阵哀乐声从家里飘出来,让我痛死过去的心一下子活了过来,却更痛了。 我向父亲走去。“爸,我…”我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我回来了,但晚了。 我的泪哗一下地涌了出来。 这一次,我再也无法将它收住了。 我也无需将它收住了。 第八章 守灵 我泪眼朦胧地向爷爷的房间冲去。 进大门,朝左拐,那是爷爷的房间,是我消磨时间最多的地方。记忆中最快乐的地方现在变成了我最大的伤痛。 他的房间不大,一进门处就是一个生铁炉子,冬日里这个炉子总是被爷爷照管得很好,永远炉火熊熊,永远不会灭,因为我需要它来取暖。 而炉子后面正对着门的地方是两把竹制的藤椅,两把竹椅中间夹着一个不甚宽大的竹茶几。那是爷爷经年起居的地方。 虽然竹椅的旁边就是一个阔大舒适的沙发,但爷爷很少去坐。为什么不呢?我不知道。我只是已经习惯了爷爷坐在竹椅之上的样子,我从来没想过为什么,也从来没有问过,而现在想问却永远有机会了! 正对着沙发,是一张很简单的桌子,上面放着一台十四吋的黑白电视。 余下的部分就被一个大大的土炕占据了。土炕中空,冬天最冷的时候可以放进柴草燃烧,这是农村很普通的一种御寒方式。 爷爷通常都躺在桌子顶头的位置。 我泪眼迷蒙地冲向那个地方,爷爷不在那里!整个土炕都是空荡荡的。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爷爷,你在哪里呀? 紧接着,我感到有人拉着我的手,把我引到了原来沙发的位置。 沙发已经被移走了。空出的地方支起了一扇门板。上面躺着一个人。不用说,我也知道他是谁。 我的泪如决堤的洪水一般肆意地流淌着。 我依稀看到我的爷爷就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那里。身上覆盖着一条白床单,脸则被一方手绢遮盖着。 我全身颤抖,马上就准备扑过去,掀开那方手绢,再看一眼我亲爱的爷爷。 可我的手立刻就被人死死地拉住了。一个声音低沉很有威严地说:“别掀手绢,你现在不能看他。” 我想问为什么。但我突然意识到这是本地的习俗。结婚、生子、庆生、丧葬,凡事统统有讲究。尽管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我还是搞不懂这些。 我只能抑制住冲动想看他一眼的冲动,在爷爷面前狠命地流泪,告诉他我有多后悔,我有多想他。 “你不能把泪滴到他的身上,这样他永世不得脱生。”那个声音又告诫我道。 我抹抹眼泪,寻找那个声音的主人。原来是她——陈老太。 她大概六十多岁的样子。一般农村老太太的模样,被风吹得干而黄的皮肤,只有一双眼睛比较特别,偶而透出一丝犀利的目光。 她夫家姓赵,要按一般规矩,村里人应该称呼她赵家奶奶。可她却一直被按娘家本姓称呼着,而且用上了老太两个字,表明人们对她多么的尊重和敬畏。 她是村子里有名的能人,有人说她能通阴阳两界,还会卜卦、看风水。所以,不管谁家有什么事,都要请她料理把关。她成了家家的座上客。 我不能碰他,我不能让横溅的眼泪洒在他的身上,这就意味着我只能远离他。 农村的习俗,只会停尸三天。而昨晚已经算是一天了。我与他在一起的时间就只有那么一点点了,近在咫尺,却似乎远隔千山万水。 “孩子,过来先穿上孝服。”陈老太说。 她给披上了一件白色的孝服,我下意识地穿上。又有人在我头上披上了一方白纱,那是头上该顶的孝。 从小到大,我无数次看见过这样的孝子形象。浑身缟素,披麻戴孝,但我从未想到有朝一日,我也会这样,我从未想过,我的爷爷会死,我会这样为我的爷爷送终! 人生真是一场悲剧!没有选择地出生,再无可奈何地迈向死亡。 我呆呆地站在爷爷的遗体前。一些问题在我的脑袋里横冲乱撞。 床单并没有完全遮住他。他的一只手露了出来,手指半蜷曲着,虚空地握着一个球似的。劳累了一辈子,他的手指已经伸展不开了。 我看见了他的寿服。半截露出的袖子,黑色的绸制面料,上面印着一个个本色的隐形的“福”字。 我的心一阵愀然。这就是我在梦中看见的他的衣服。他穿戴整齐,来见我最后一面。他知道自己时日已近,他舍不得我,他也等不到我,所以他来我的梦中,再看我最后一眼,同我说最后的几句话。 我“哇”地一声放声大哭起来。 “孩子,你爷爷走的时候,没受一点罪,他是寿终正寝,这是喜丧!不要这么难过!”陈老太对我说,声音里没有一丝哀伤,倒有几分羡慕。 我听到她说爷爷没受痛苦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心里稍感慰藉。 但何谓喜丧,却不得而知。只是朦胧地感觉,这也许意味着爷爷已登极乐世界。 紧接着,哭得泪眼婆娑不辩南北的我被人搀扶到了房间门口。 我这才注意到原本的火炉和竹椅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卷摊开在地的草席,席子上白漫漫一片,全都跪着人。那是我的同样悲伤的亲人们,我的四个姑姑,还有妹妹。她们都身裹孝服,埋头哀啼着。那悲伤的哭腔,将我心中的痛苦放大了十倍。 我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放声痛哭起来。小小的房间很快盛不下这些哀痛,悲哀一点点地向外漫延开去。 父亲强忍着痛苦,张罗着爷爷的后事。虽然有村里的人来帮忙,但许多大事还都得问他。灵堂要如何搭建,搭在何处?棺木停放在哪里,茶水棚设在何处,一应吊唁的人如何安置,是否需要再搭出一个临时做饭的火灶,采购蔬菜食物谁能去办,厨师请哪里的,流水席支在哪里,收礼房谁来管账,自乐班哪家好些,箍墓穴的砖头何时到位等等这许许多多的琐事缠绕着父亲。母亲也是忙前忙后,没有时间让自己悲伤。 四个姑姑和姑夫昨天在爷爷走之前,已经被爸爸打电话叫来了,还有他们的孩子们,我的表弟、表妹们,都来见了最后一面。妹妹也及时地被从学校接了回来。他们都有幸围在爷爷临终的床前。 只有我,无缘再看爷爷的最后一眼! 奶奶说,冬天,是老天收获魂灵的季节。一拨又一拨的老人总是在这个时候驾鹤西归。爷爷也不例外。 全村能来的人都来帮忙了。不用父亲通知相求,他们听到家里传出的震天的哀哭,就纷纷赶到了。老少都有。老人们是爷爷生前的好友、幼时的玩伴,看他离去,难免触景伤情;年少的,敬重他生前待人和气、热心,处事公道,料理好他的身后事,是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所有的人都想看着他体体面面的入土为安。这是爷爷的好人缘。 而亲戚们,在接到通知后,也冒着纷飞的大雪,带着纸制的花圈,手工做的老虎馍,祭奠用的饭菜,纷纷前来。一时之间,家里人来人往,嘈杂一片。 几个小时之后,事情渐渐有了个头绪。 坟地那边不用操心了,大姑夫已经带人去办了。 一应用物已经齐备。厨房里所有的事情都是二姑夫在照应。瓷器、桌椅都已经拉了回来,有人指挥着搭棚摆放,菜品也已经采购回来了,要应付全村加亲戚们的饭食,原有厨房里的一个灶远远不够用,就在院中临时再搭了一个灶眼。同时生了好几个生铁炉子,一刻不停地烧着开水。厨师就用本村的小李,他也早到了,指挥着帮忙的妇女们准备菜品。 三姑夫请来了吹鼓手,已经在灵堂前吹起了哀乐,声声悲切,催人泪下。 村里极通文墨的姚老先生自愿前来,充当了礼房主管,专管收礼登记,撰写挽联,让父亲煞是感激。 灵堂是最早设起来的,就在大厅里。用的是爷爷屋里那张放电视的桌子。桌面被一块金黄色的绸缎覆盖着。桌子正中摆放的是用彩纸裱糊成的一幢缩微别墅。一对纸糊的金童玉女手中各持一联分守两侧,对联名曰:金童领进逍遥宫,玉女迎进天堂来。 金色和银色的锡纸糊成了两个硕大的金字塔的形状,象征着金山和银山。那是给爷爷在另一世界的花销。 爷爷的相片就摆放在纸别墅一楼的正中部位。相片的正前方就是上香祭奠的香炉和长明不灭的两根白烛、几盘水果供品。桌子两侧一溜儿摆着亲友们送来的花圈和挽联。白漫漫的一片。 在香案的正上方,半空中撑起了一座葡萄架。那是一堆造型逼真的塑料制品。插上电源后,一串串的葡萄在错杂的的葡萄叶的掩映下闪耀着绿盈盈的光芒。 大门口已经贴出了白纸黑字的讣文。 屋前高高的梧桐树梢竖起了一根粗大的竹竿,上面挑着一串招魂的白幡。 家里一整天都是吵吵嚷嚷,人来人往。每当有人来哭灵时,所有的孝女们都跟着一齐痛哭。我的眼睛很快红肿成了桃子。 虽然仍然没有食欲,但在奶奶的强迫之下,好歹吃下去了小半个馒头。 奶奶看上去比我要坚强得多。她给我讲述爷爷临终时的情景:“你爷爷一直在等着你。所有的人都围在他的身边,可他的眼睛还在找你。你爷爷想你呀!” 我好容易止住的泪又不禁颗颗滚落了下来。心真得好痛! “最后,他觉得自己要咽气了,他流着泪,看着我,却说不出话。我知道他不放心我。我告诉他,孩子们会照顾好我的。你就放心的去吧。”奶奶回忆着当时的情景,昏黄的眼里也流出一串浑浊的泪来。 “你爷爷是个好人,是个老好人!这辈子从没得罪过人,没做过亏心的事。我能跟他过一辈子是我的福分!他走了,我也就快了。”奶奶说着,连连抹起泪来。哭老伴,也哭自己即将到来的那一天。 我的心更痛了。奶奶说得没错,谁都有走的那一天。生老病死,这个自然规律谁都跳跃不开。 也许有一天,爱我的人,我爱的人就这么一个一个地走掉了。我该怎么办呢?真不敢去想。 夜晚降临了。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家里处处灯火通明。 明天就要下葬了。今晚要装殓入棺。这是我唯一能再见爷爷的机会。 当陈老太掀开盖在爷爷身上的床单手绢之前,就一再地告诫我们,谁都不能把眼泪滴在他身上。 我强忍着心中的痛楚,把眼泪勉强地锁进眼眶里。爷爷的儿孙们都在他身边围成一圈。 手绢徐徐地掀开了。爷爷那张再熟悉再亲切不过的脸展现了出来。 他的脸瘦削坚毅,额头平平地舒展着,脸上的肌肉很放松,就像睡着一样。而脸色居然还有一点红润。 在一瞬间,我有一点恍惚,似乎只要我轻轻地摇摇他,他就能够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我不知不觉得想要用手去触碰他。陈老太立刻伸手拦住了我。“不能碰!”她的语调很坚决,也很有威慑力。 “我告诉你了,这是喜丧。你看,他脸色多红润,就像活着一样。不是人人都可以这样老死的。只有积足了阴德的人才能这样的。”陈老太很是赞叹。 随后,他们把爷爷从门板上小心翼翼地平移到棺木之中。按习俗,爷爷被穿上了七层的衣服,头上戴着崭新的帽子,枕着大红色绣花的头枕,脚下是鹅黄色的脚垫,身下铺着鹅黄缎面的褥子,身上盖着大红色的龙凤被。 这就是我爷爷最后的衣物。这也是他用过的最好的东西! 我的泪在眼眶越积越多,我赶忙用纸巾接住滚滚而下的泪珠儿。 这些衣服是我以前见过的。那是若干年前,奶奶邀请村里的张奶奶一起缝的。秋日的午后,奶奶在平坦的院子中铺开了一苇草席。阳光很好,暖融融的。她们拿出已经剪裁好的布料,细心地平摊在席上,再一点点地往进塞棉花。 我好奇地在旁边盯着看。 “他叔,你看这衣服怎么样?”张奶奶笑嘻嘻地问爷爷。 “好、好!”爷爷满面笑容地答应着。 “你百年之后,就穿着这寿衣走了。还算满意吧!” …… 幼小的我当时非常不解,什么叫百年之后?什么叫寿衣?心想,寿衣难道不是在过寿的时候穿的呀?谁想此寿非彼寿。 而爷爷居然能那么心平气和地看着她们缝制自己的身后衣,他不怕吗?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难得真得是生无可乐,死亦无畏吗?也许生是在遭受无穷的折磨,死才是最终幸福的归宿? 爷爷被安置妥当了。陈老太说:“你们都再看他最后一眼,这就要盖棺了。”棺板被几个壮小伙子抬起来了。一寸寸地盖了上去,从脚到腿,到上身,再到脸。他就一点点地消失在那扇木板之后了。 四根长长的铁钉订在了棺木的四个角上。榔头“咚咚”地发出沉闷的声响,一下下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他被紧紧地拘在了那里,再也回不来了! 吹鼓手吹起了萧萧的哀乐,让人肝肠寸断。从此之后,我再也不能见到爷爷了! 这居然是真的! 这怎么就不能是个梦呢? 我倒宁愿这只是一个恶梦! 第九章 显灵 夜深了。村里帮忙的人渐渐散去了。 我执意在爷爷的灵堂前守灵。 我关了刺眼的电灯,只留香案上的两根白烛闪着幽幽点点的光,还有那一架绿莹莹的葡萄藤。 香炉里飘出袅袅的轻烟,淡淡的清香通过鼻息钻进我的脑中,让我有一丝恍惚的感觉。 不知为何,莫名地感到爷爷就在这轻烟缭绕之中看着我。 也许他就在门旁的那个阴影之处,也许他轻盈的灵魂就在空气中飘浮着,也许他正悠闲地坐在他的棺木之上。 我巡视四周,盼望希冀看到些什么异常的东西好证明他的存在:他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影子,无风而起的带子,或者干脆是他的灵魂! 不能看到,听到些什么也好,哪怕是些细碎奇怪无法解释的声响也好。经历了死亡、理解了死亡的悲苦之后,我多么希望人死而灵魂可以不灭啊! 爷爷,给我些昭示吧。让我知道你还在这里,你依然爱着我。让我知道我不是孤单一人,还有你在另一个世界爱着我。 跪得太久,腿脚已经麻木了。我改换了一个姿势,在草垫子上坐了下来。 冬夜里,空气静得好像要凝结一样。 爷爷,让我们像以前那样再好好谈谈吧。 爷爷,你就躺在香案后面的棺木里。那个被刷了朱红油漆的木匣子,现在,以后,就永远是爷爷的小房子。 只是我不能再去你的房里玩了。 这是我唯一能再陪你的最后一晚。从今之后,我们就天人相隔,永难见面了。! 冬夜里,空气冷得都能清脆折断。 今夜,没有爷爷为我生的炉子。 爷爷,你累了,你休息吧!你照顾了我这么多年,给了我这么多的爱。你好好睡一觉吧! 爷爷,你放心地睡,今夜我来守护着你。 从三岁起,我就离开爸妈,跟你生活在一起。 因为妹妹出生了。他们要照顾妹妹。虽然还是在一个家里面,但我不再去爸妈的房间。那个地方对我来说太陌生了,陌生到现在想来也没有什么记忆。我甚至忘记了妈妈最后一次搂我在怀里是什么时候,爸爸最后一次给我讲故事是在什么地方。我的家很大,但属于我的地方只有你的房间,那个房间温暖而又充满爱意。 爸爸很少在家,他要去十几里外的乡政府工作。只有每个周末才能回来一次。他在我的眼里越来越陌生。因为即使他回到家,也很少跟我说话,我也没有机会和他呆在一起。 晚上睡觉爸妈和妹妹一个屋,我和爷爷奶奶一个屋。 而且爸爸脾气很不好。他喜欢孩子们敬畏他。当我不知怎么惹他生气了,他就会突然地怒吼起来,他的声音很大,就像平空响起的一个炸雷。我的心顿时就抽搐起来。我好怕他,不敢亲近他。 很多次,我只是远远地望着他和妹妹玩耍。妹妹不怕他,有人说爸爸喜欢妹妹,不喜欢我。我装着不相信的样子,说她骗人,哪有人会不喜欢自己的孩子的?但我心里不由自主地相信了。妹妹比我会唱会跳,我则笨笨傻傻地只会读书。很多次,爷爷在我背后说:“去吧,小荷,去跟爸爸妹妹一起玩。”我远远地看看他们,什么都没说,一扭头跑掉了。我不敢去。 妈妈虽然整天在家,但她每天忙着操持家务。她干活慢,所以每天总是显得很忙碌。她几乎没有什么时间和我说话。作为一个农村妇女的她,没有多少文化,只知道我吃饱了、穿暖了就行,不知道我的心里需要的是感情的交流。她还要照顾妹妹。她要帮着妹妹梳头,帮着妹妹穿衣,帮着妹妹洗衣服。 什么时候妈妈帮我做过这些?我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我的头发是奶奶梳的,我的衣服是自己穿的,我的衣服也是奶奶洗的。 三岁以前的记忆没有了。存在脑海中的只有三岁以后。许多让我觉得幸福的场景里,没有爸爸妈妈,只有爷爷奶奶。 春天,我养了几只小蚕,爷爷你陪我去后院的桑树上采桑叶。 夏天,爷爷你会在后院的两棵树之间制好一个秋千,陪我一起嘻嘻哈哈地荡着。 秋天,爷爷你在萄萄架下给我讲着牛郎织女的故事,讲着七七鹊桥相会,讲着七夕可以在萄萄树下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 冬天,爷爷你将房间弄得暖暖的,土炕烧得热热的。一放学回家,我就直接爬到炕上。是爷爷你将饭递给我,让我在炕上暖暖地吃饭。 下雨了,爷爷你提着我的胶鞋去学校给我送鞋送伞。不让我受一点点委屈。 我嘴馋了,爷爷总是从柜子里拿出姑姑们孝敬你的点心。你总是舍不得吃,最后都被我一点点吃光了。 有时,村里有人过红白喜事了,爷爷你总是尽心尽力地帮忙,最后人家心里过意不去,感谢地送你一些糖果,你总不舍得自己吃,揣在怀里,揣到糖都化了,糖纸都剥不开了,等我回家。那时的我都已经十八九岁了。可你疼我疼得像一个小孩子。 爸爸嫌我孤僻,妈妈说我待人冷。我不会和别人聊天。我拒绝接触陌生人。我没有安全感,我觉得只要不走近他们,我就不会受到伤害。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也许这就是我的性格。可是什么造就我的性格呢? 但我喜欢和爷爷说话,我和你有说不完的话。我在爷爷面前一点也不冷。下意识中,我把爷爷对我的爱当成了父爱。我很可悲,不是吗?但如果没有这份爱,我会更可悲,我敢肯定。 我看着爷爷的照片。照片里的爷爷很温柔地对我笑着。香案上的白烛啪啪地爆着烛花,烛泪长垂。 “姐,你还好吧?”是妹妹孟芙蓉。 不知何时,她站在了我的面前,将我的思绪一下子拉回了现实。 “噢,小蓉,我还行。”我揉揉有些干涩的眼睛。眼皮明显肿起来了,一眨一合之间像要裂开似的,很是难受。 “我知道你很难过,”说着,她拿来一个小木凳,也在灵前坐了下来。就在我的正对面。“我了解你和爷爷的感情。他走了,你一定很伤心!”说完,她沉默了。 我也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伤心遮蔽了思维的能力。 沉默了良久。 “姐,你去睡会吧。我看你累坏了。”妹妹站起来,走到我的身边,想把我从草垫子上扶起来。 我摆摆手,拒绝了。“没事,我挺好,你去睡吧。我就守在这里。” 她幽幽地叹口气,重新坐下来。“那我陪你。” 看她这样,我努力找着话题。“芙蓉,你最近工作还顺利吗?学生们都听话吗?”妹妹今年七月份才从幼师音乐班毕业,在乡村一所小学做了音乐教师。 “学校里那一摊子倒还好。只是很久没有收到刘霜的信了。”刘霜是她以前认识的一个男孩,现在去外地当兵了。 “我给他写信过去,也没有什么消息。”她又叹了一口气,眼神空洞,神采全无。 “你们俩的关系到底说开了吗的?”我有些担心地问她。 “你也知道,那时候我还小,一起离家去外地学戏曲表演,离家那么远,他很照顾我,我叫他哥哥,他当我是妹妹。再后来,我回家了,重新上学,他去当兵了。他以前对我相当好,但那时还小,话从来都没说开过。” “可是最近他不再写信给你了?”我追问。 “我鼓起勇气给他写了一封信,试探着说到了这个问题,但一个月都过去了,也没有动静搞得我心里乱乱的,更没有勇气再问了。” 她第三次长长地叹口气,似乎想把积聚在胸膛里的闷气都驱赶出来。 沉默。 “一切随缘吧。现在王钢又出现了。”她的眼里跳过一丝小火苗。 那个王钢我听说过,也是她学校的员工。没有什么专业职称,是管后勤的,据说是从部队转业回来,靠着舅舅的关系给安插到学校里去的。 “那个,王钢,他人怎么样?”我小心翼翼地问。 “我也不太了解。只是他追我追得很紧。昨天晚上陪我一起回来的,今天一整天都在帮着爸跑前跑后,你看见了吗?” “我没太注意。”我的心思不在他身上。 突然想起爷爷走时妹妹就守在他身边,忍不住问道:“昨天爷爷走时,是个什么情形?” “我回来时爷爷快不行了,话也说不了了。看样子,他那时候很难受。他的脖子有些僵硬了,但他的目光一直在搜寻你。他一直在等你。” “后来,爷爷走后,爸给你打了电话,先说爷爷快不行了,让你有个思想准备。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我大吃一惊。“什么?”没想到现实竟然是这样的一个版本。我没想到父亲在这件事情上会骗我。 不能送爷爷最后一程的不满,耿耿于怀瞬间爆发了出来。 “爸明明知道爷爷不行了,为什么就不能早点给我打电话?你们每个人都守在他的身边,只有我,连他的最后一面都见不着。”我愤怒不已。 “哎呀!”妹妹尚未回答,突然惊恐地指着香案,双目圆睁。 我迅速转身回望,只见右侧蜡烛的火苗突然暴涨,火舌向着后面站立的纸人玉女舔去,一下子烧掉了玉女的半只胳膊,还有手中的那半副对联:玉女迎进天堂来。对联燃尽,火苗又突然神奇地熄灭。 蜡烛继续静静地燃烧,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我和妹妹同时目瞪口呆。 第十章 异能 冬日的夜晚漫长而又沉寂。 几声鸡啼,小心翼翼地撕破了夜的宁静。天空逐渐从一片乌黑转成了青灰,继而湛蓝。 今日无雪。 今日一片晴朗。 今日是出殡的日子。 昨晚那场突发突止的小火灾震惊了每一个人。几个姑姑几乎不能相信发生的事情。谁会呢?如果不是亲眼目睹,我也不会相信。 当我和妹妹结结巴巴向她们解释时,连我们自己都觉得说出的话简直像梦话一样让人无法置信。 她们看着残破的纸人,发黑的半只胳膊,不再对称的对联,一致同意更换个新的。这样怪异的事情在丧礼上从未发生过。谁知是吉是凶? 当四姑心急如焚地冲出门准备再去买新的时候,陈老太驾临了。 她拉住姑姑,在灵堂环视一周。眼神犀利,让人不敢对视。 末了,她突然喜笑颜开。“哎呀,恭喜了。”这一笑,柔柔软软的,与之前判若两人。只是一声恭喜让人心生疑窦。 没有人说话。父亲、母亲和姑姑们疑惑地沉默着。不知道这喜从何来。或者这老太疯了,给丧家道喜? “你们不要这么紧张。”陈老太似乎看透了大家的心思,“这件事情我也是第一次遇到。但绝对不是坏事。这是你家老爷子在告诉你们他已经上了天堂了.” “你看,单单只烧掉了一张纸联。原来上面写的什么话?谁记得?对了,玉女迎进天堂来。你们家老人一辈子积德行善,死后不陷地狱,直接升进天堂了,还不值得你们高兴吗?” 一席话讲得人人惊诧万分。但随之也都高兴起来。原来阴郁的气氛被一扫而光。 我是最高兴的一个。我希望关于陈老太的传言不虚。我希望她真能通阴阳两界。我希望她真能看到我的爷爷升入天堂。我希望她讲的都是真的! 死亡,让最深爱的人痛苦,是因为所爱的人消失不见了。身体没有了灵魂,不能动,不能说,只是一个空壳。但若灵魂不灭,纵然没有了身体,思想仍可交流,一切都会继续,一切不会改变。而当你得知他在一个更好的地方更快乐地生存的时候,不值得为他高兴,祝福吗? 当我和其他亲友们跪在大门前的草席上等待爷爷的灵柩被装上车时,冬日里的暖阳终于爬上了天空,金色的阳光呼啦一下洒满了大地,让人几乎不能相信昨日里还是北风萧杀,雪花纷扬。 我抬头望望天空,没有一丝云彩,天蓝得湿乎乎的,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块蓝宝石,晶莹剔透。梧桐树光秃秃的树枝沐浴了金光,堆积着的残雪再也无法停留在树枝上,不时扑扑簌簌地落下。屋檐下凝结的一排半尺长的冰凌也开始滴滴答答地融化,在土地上砸出一个个湿乎乎的小坑。 梧桐树上悬挂着的白色的纸幡随着微风轻轻的晃动着。我的目光似乎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牵引着,滑过一个个熟悉的面宠,穿过错杂的枝桠,越过被白雪覆盖着的屋顶,最终不由自主地停留在挑着纸幡的竹竿的最高处。 当目光停留在那个被阳光照得光华绚烂的地方时,突然莫名觉得爷爷就站在那里,凝视着我。 那只神奇的大手又牵引着我的目光瞥向了路边的那几株半人高的冬青树。 那是我和爷爷几年前一起栽种的。当时低矮的小苗现在已经长得粗壮、郁郁葱葱。时值隆冬腊月,可那黑油油的厚厚的叶片依然拥有绿蜡般的光泽。积雪在叶冠上面铺上了厚厚绒绒的一层白色棉被。 我的目光被锁定在那里。感觉告诉我现在爷爷已经从竹竿上飘落下来,就坐在那层软绵绵的雪被之上,注视着我。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一跳,揉揉眼。再次定晴朝那边看去,似乎根本没有什么异常之处,普通的树木白雪而已。 但在那虚无一物的空气当中,我可以真真切切的感受到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我。我被那层暖暖的目光笼罩着。我太熟悉那种感觉了。这是二十多年来的不变的感觉,让人心安,让人平静。只有爷爷的目光才能做到这些。 那只大手将我的目光编织成了一根细绳,牵着它到处游走。 我的目光被扯到了那副刷上了朱红色油漆的棺木之上。这次更奇异,耳边居然有个声音轻轻地说:“小荷,爷爷在这里。”那是爷爷的声音! 我被这个细小的声音吓了一跳。我慌乱地向四周张望,没有人在对我说话,除了哭个不停的孝子们,就是忙乱不堪的乡邻。 我吃惊地张大了嘴。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到底这是怎么回事? 是我悲伤过度产生幻听了吗?不,没有!因为在紧接着的下一秒,我的目光又被牵引到了棺木边的那只纸鹤身上,那个声音又在说话:“小荷,爷爷在这里!” 我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瞪大了。这一次,我听得很真切,那是爷爷的声音。这不是幻听!我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疼!我不是在做梦。 一个我从来都不敢想到的状态正降临到我的身上! 也许,我有异能!我和爷爷有心灵感应! 天啊!这真是太好了!爷爷他没有走,他心疼我,他还陪着我!他的灵魂还陪着我!也许我今天要做的就是送别爷爷的皮囊而已。 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后,送殡的队伍起程了。父亲站在队首,披麻戴孝,将爷爷的照片捧在胸前,表情沉痛。身后长长的一串都是这个家族的男性。姑夫们,爷爷的外甥、侄子,外孙们。 紧跟着就是大卡车上拉着的爷爷的灵柩。大大小小的花圈就堆在车厢之内,还有纸扎的仙鹤,纸糊的金山银山,将爷爷的棺木层层围住。 灵柩之后,就是我们这一群女孝子们。每个人都一身缟素。 随着执事一声大喊:“起灵!”成千上万地白色的纸钱自空中飘飘洒洒而下,顿时哭声震天。长长的队伍开始缓缓移动起来,伴着期期哀哀的唢呐声,向那片几百年来安葬我们祖祖辈辈的坟地走去。 这片坟地就在田地的一侧。村里的人生在土里刨食吃,死后还要守在这片土地上。一个个土馒头零乱静默地伫立着。有些地方被积雪厚厚覆盖着,有些地方残雪已化,露出枯黄的野草。 这里躺着爷爷的父亲和祖父。曾经很多次,逢年过节我和爷爷都到这里给他们烧纸钱,送冬衣。爷爷总是喃喃地向他们诉说着家里发生的大事小情,就好像他们只是出了一趟远门归来叙家常似的。 虽然我从没见过他们,但爷爷那庄严肃穆的表情总让我在不知不觉中站得笔直,我是他们的子孙,我是他们生命的延续,我要让他们为我感到骄傲和自豪。 而如今,爷爷的皮囊也要躺在这里了。他的墓穴就在曾祖、高祖的一边。他可以好好地和他们待在一起,聊聊家长里短,这一次不用着急,可以详详细细地诉说。 爷爷的棺木被小心地沉到了墓穴里。那里冷吗,那里黑吗?爷爷,你怕吗?你觉得孤独吗?从今以后,你和我就将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了,你保重!如果可以,请一定到我的梦中来看看我,让我也再见见你! 铁锹将一锹锹黄土洒到了棺木上。渐渐掩埋了一切。 一个生命结束了,只不过又多出了一座土坟。 人的一生到头来难道真的是一座冰冷的土馒头吗? 在一片嘤嘤的哭声中,我们送别了我们至亲的人。所有的花圈、纸钱、白鹤,全都在坟前被付之一炬。 旷野中北风呼啸,狂怒地卷起燃尽的大大的灰片和尚且闪耀着星星点点火光的纸绫,狠狠地掷出,轻烟碎屑漫无目的地向四周飘散而去。 一切都散了。 第十一章 一花一世界 我独自一个人坐在校园的石凳上。面对着那尊英雄的塑像。 在校园里度过的这两个春秋,我总是喜欢呆在这个地方。对着他,或咏诗诵词,或默想心事,或仅仅是为了呼吸几口充溢着花草香的空气。 这里很幽静。 青苔、古砖、参天古树,充满了历史的厚重。在这漫漫百年之中,此砖,此树,又见证过多少滚滚红尘中的悲欢离合呢? 这里曾经是某个人爱恨纠葛的世界。就如现在,它是我的世界一般。 石凳在冬日凛凛的寒风中冰冷而坚硬。坐在上面的我体会着那份顺着肢体,渐渐漫延到心房的寒冷。也许那份冰冷源自我心,它在一收一缩之间,将这些无尽的寒意透过柔软的血管,流淌到了四肢,将我一寸寸吞噬。 我就快要变成一个毫无生气,置身于幽寒世界的冰雕了! 难道在这个世界我只能体会到寒意吗?难道没有任何东西能让我感到些许的温暖吗?我轻声地问我面前的塑像。 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孤儿,迫切地渴望着另一个灵魂的同情和抚慰。 他的棱角分明的嘴唇紧闭着,没有说出一个字。但一双眼睛却直直地注视着我,似乎一下能看到我的心里去。 你知道我很孤独吗? 我想你知道的。因为此刻的我同你一样,无依无靠,形支影单。我们同病相怜。 你有没有亲人? 即使有,又有什么意义呢?你是三十年前牺牲的。三十年后的今天,父母即使在世,也随着你的死亡而幽明异路了。在另一世界,你是怎样的寂寞孤独? 你的生命永远停留在了三十多年前的那一刻,停留在了二十二岁。你可曾后悔当初将自己拖向死亡的决定吗? 你那么年轻,有那么精彩的青春和人生,有那么充满希望的未来。可死亡夺走了这一切。在那里,可会有人陪你谈天说地? 人,也许不怕死,怕的是孤独地死去。 而我,怕的是孤独地活着。 那个世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所有的人都要去的地方,很拥挤吗,也像喧嚣的城市一样,摩肩接踵吗?或者就像一片孤寂的沙漠,连一只鸟儿都见不着呢? 我一连串地问着他,可他只是静静的看着我,无言以对。 葬礼过后,家里笼罩着一层哀伤的气氛。虽然只少了爷爷一个人,但到处显得空荡荡的,让人窒息的安静。 我目光所及之物,全都带着爷爷的气息和烙印。院子里的花坛,是爷爷一砖一瓦,用心砌成的;厨房里案板上的菜刀,是爷爷沾着水,一下一下,霍霍在青石上慢慢打磨的;后院的无花果树,是爷爷掘起黄土,端来清水,亲手栽种的;就连我头上带的发卡,因为脱胶,分成了两半,也是爷爷用螺丝,重新连接起来的。这个家有太多太多爷爷的痕迹。 看奶奶整理爷爷的遗物,我神思恍惚。每一件细碎的东西,都让我看到爷爷的身影,闻到他的气息。他曾经用过的黄铜水烟袋,他摩娑过的健身球,他喝茶用过的紫砂小茶壶,他的充满荞麦皮的实在的大枕头,他舍不得穿的羊皮袄,他的大头军用鞋,这一切的一切,让我思念得窒息,让我无法直视,只能逃离。 佛语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一朵花,对于欣赏它的蝴蝶来说,就是它的安乐窝。一株草,对于栖息在它身下的蚂蚁来说,就是一个避难所。一棵树,也许就是鸟雀们的自由家园,一片叶,也许就是一只七星瓢虫的一片天。世界很大,世界又很小。 这里曾经是爷爷和我的快乐世界。现在,爷爷走了,我的世界已经坍塌了一半,它已不再是那个我曾经让我流连忘返,可以获得爱与温情的世界了。 妹妹说学校里还有很多事要办,已经离开了。她走了,我唯一能够说说话的人儿也没了。 面对着父亲,母亲,我就像面对着最熟悉的陌生人一样。局促不安,手足无措。 我们在这个屋檐下生活了这么多年,但怎么居然就会这么形同陌路? 彼时爷爷在时,他就像一个桥梁一样,沟通着我与四面八方的联系。可如今,他一旦逝去,我发现我自己似乎就在一个孤岛之上,这么孤单无助。 和父亲,和母亲,原本应该是最快乐最自然的亲情关系,却要在我二十多岁后重建。 好可笑,好可悲,好可叹! 吃饭了,四个人的饭桌很冷清。奶奶,父亲,母亲,还有我,各守一隅。母亲盛好米饭,在每人面前各放一碗,轻声说:“吃饭吧。”父亲一声不响地拿起筷子。 饭桌就摆在大厅里,爷爷的灵堂前。 我突然有一种想法,冲动中站起来,径直拿起一个空碗,盛好饭菜,送到了爷爷的供桌前。 没有爷爷的第一顿饭,我没办法就这么吃下去。 当我返回饭桌时,看见父亲正用一种复杂的眼光看着我,似乎有惊奇,有不解,也许还有几分怨怒,我只是极快地瞥了他一眼,我没看懂他的心情,也没有看懂的欲望。然后一声不吭,不再看他,闷头吃饭。 妈妈也许觉察到什么,小声对父亲说:“快吃饭吧,饭要凉了。” 奶奶一直都没有说话。 空气又冷又脆,似乎轻轻一碰,就会掉下一大块,砸在头上似的。 只有碗筷的碰撞声。 再无人语,再无对视。 在这凝重紧张的气氛中,我们吃完了爷爷走后的第一顿饭。 而在此之后,我下定决心要逃离这个已不再属于我的世界。 虽然只是星期六的早晨。但我决定提前返校。我需要一些个人空间,去细细思考所发生的这一切,和我即将面对的生活。 方波回家去了,寝室冷冷清清的,没有任何人可以谈心,只得如往常般信步走到了这里,希望能将思绪理个清楚。对着一尊不能说不能动的塑像,诉说我的心事。这就是我,一个在特殊环境之下生长起来的缺乏安全感的女孩的生活方式。 想到这些,我苦笑着,笑出了声。 阳光穿过厚重的云层,突然从云朵的间隙之中洒了下来,落在我的身上,看上去明亮而温暖。几只麻雀似乎被跌落的阳光惊吓了一般,从树枝上“扑棱棱”飞起,冲向了天空。 缕缕阳光洒在了青绿色的铜像上面,金色的阳光给了他一抹轻盈的暖意。让我有一种很想拥抱的冲动。似乎只要一伸手,就能从他身上得到那份温暖。 我起身,不由自主去拥抱他。 突然一个低沉的很有磁性的声音在叫我的名字:“小荷。”我微微一惊,难道塑像开口说话了?诧异间发现一个人影已经走到了我的身旁,原来是钟雨泽。 “你怎么在这里?”我有几分吃惊,忙收回自己已经伸出的双臂。 “我找一个同学问件事情,碰巧路过看到你。”他回答。他看着我的眼睛,很认真,很专注,很小心地问:“你,还好吗?我听说你爷爷去世了。” 他的语气那么真诚,那么小心翼翼,就好像正用双手捧着一个一碰即破的肥皂泡一样。 我的心一下子觉得好温暖。这久违了的,好难寻觅的温暖。 “我……”,我的声音颤抖着说不下去了,几天来的痛苦潮水一样涌了出来,爷爷的辞世,和父亲母亲尴尬的相处,灵魂的寂寞,突然像电影镜头似的在我眼前一一闪过。 我费力在他面前砌起的高墙在这种真诚的关心下突然溃塌了,努力冰冻住的眼泪不由自主地顺着脸颊滴落下来。假装的坚强再也无以为继,柔弱的本性一下子暴露无遗。 看着我无助的样子,他不由自主地低语道:“噢,小荷!我来帮你!”他的声音痛苦不安,似乎被我感染了一样。似乎为我承受的苦难而备受折磨。 他紧锁眉头,愁容满面,在他眼中我看出了自己有多么地憔悴。 他那么一个阳光男孩,居然被我传染得不轻。 他自然地伸出双臂,轻轻地将我揽在怀里。我无力也不想再去拒绝他的好意,顺从地将自己掩埋在他温暖而又坚实的怀抱里。 “想哭就哭一会儿吧。我陪着你。” 我的泪决堤而出。 此时此地,这个坚实的怀抱,就是我的一个小小的世界。一个可以躲避风雨,暂求一时宽慰的港湾。 此时此刻,我真得好需要这个拥抱。足够让我从中汲取力量,度过难关的拥抱! 第十二章 万年谷 星期六晚上,整幢宿舍楼留守的人不多,显得很安静。 我早早地躺在了床上。 几天以来,我的肢体疲倦不堪,但大脑却一刻也不停歇地高速旋转。悲痛,愤怒,自哀自怜,失望,落寞,种种情绪,交结成愁。 但是遇见钟雨泽之后,我的哀伤和愤怒宛若被他带走了一半。 也许那句话是对的:分享快乐是做乘法,而分担忧愁,则是在做除法。 以前,我总觉得他和我之间很遥远,他就像在山巅的太阳,我只是在谷底的小花,虽然彼此经常见面,却只是两个熟悉的陌生人。他继续着他的阳光灿烂,我坚守着我的幽谷如兰。我从未想过两个平行的铁轨也有交叉的一刻。 在潜意识中,我下意识拒绝着他的靠近,虽然他一次次制造偶遇。他的阳光气息吸引了大批女生,他却偏偏对她们不理不睬,独独对我情有独钟。我不是看不出,不是不喜欢,而是我不相信那份灿烂也能属于我,这个冷若冰霜的女子。 我所能做的只是远远地欣赏着。自作聪明地认为只有这样,才是唯一能够使我免受伤害的办法。没有希望,自然没有失望。没有自作多情,自然没有伤情。 但今天下午,他的出现,他的拥抱,他的温暖,让我感觉他距离我如此之近。 我们之间的一些东西在悄然改变。只是我不知道这改变意味着什么?是好,是坏? …… 疲倦如潮水般向我袭来。 我需要好好睡一觉了。 黑暗中,我的躯体渐渐放松了下来,只有意识似乎还不能完完全全地松驰下来,有一根弦若有若无地绷在那里,在渐渐将要沉入梦乡之时,又突然不知被谁轻拉一下,无缘无故地惊醒。反复几次之后,我才渐渐彻底地坠入了梦乡。 睡眠像一个黑洞洞的大口袋,连袋口那一丝丝亮光也被驱散了,将我像一个大粽子一样严丝合缝地包裹了起来。 而梦依旧如往日一样,从某颗不经意间跌落在我脑中的种子生发开来,长得枝繁叶茂。 我知道那是梦,是因为我正骑在一只仙鹤的背上。 那鹤有着一身洁白的羽毛,鲜红坟起的顶冠,黑而精灵的眼睛,细长优雅的脖颈,轻盈飘逸的体态。 它忽闪着阔大的羽翼,从远处飘然飞到了我的身边。它尖而长的喙微微张开,从嗓间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叫,似乎在向我诉说着什么。它绕着我,迈开纤长的腿,轻盈飘逸的步态,宛若正在仪态万方地跳着一支鹤之舞。 我惊异赞叹地看着这么一只美丽的大鸟。它要干什么,它怎么会在这里? 而我又在哪里? 鹤儿围着我,舞了一个大圈,然后又轻叫一声,用它的喙轻轻叼起了我的衣领,转脖将我轻放到了它的背上。没想到它的背这么平坦,更没想到它会这么强壮,能拎得起我这么大一个人。 我从未如此亲近过一只这样美丽的生灵。我用手轻抚着它的翎毛,手指体会到一种滑腻新奇的感觉。 仙鹤扭转过纤长的脖颈,用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盯着我。我似乎在其中看到了一丝笑意。它将阔大的翅膀伸展开来,上下扇动几次,缓缓带着我腾空而起。 我有些兴奋。我居然被一只鹤驮着,升腾到了半空之中! 鹤儿越飞越高,地面上的景物也像盆景一样,越来越小。我搂紧它的脖颈,自由自在地欣赏着眼前的美景。 随后不久,眼前缓缓氤氲起一团如乳的薄雾,鹤儿就在牛乳般的水雾之中飞翔着。清凉的雾气扑面而来,随即在脸上、睫毛上凝结成小水珠,真是清新。 也不知过了多久,鹤儿穿越了这团雾气。我这才发现我们正盘旋在一片幽谷的上空。 好一片幽谷呀!这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地方。 这片谷方圆也有几十公里之阔,所有的地方都生长着古老的松树,株株翠绿,苍劲有力。 纵深亦有数十公里,半腰中有如烟的云朵飘浮。还有一道若隐若现的彩虹轻灵地吊在半空之上。 数十只的仙鹤在绿树白云之间穿梭,身影灵动。 空气中弥漫着松木的清香,空气纯净得像用细纱过滤过一般,还被细心的画家用画笔精致地渲染成了淡绿色。 没有阳光照在这里,但每一棵树,每一个角落都保持着适度的明亮和温暖。我可以自由地呼吸,没有寒冷,只有惬意。我低头看自己双手的皮肤,在极度地舒适之下,皮肤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珍珠白。这是我喜欢的颜色。 我惊喜地看着这片地方。这个世外桃源,如此静谧,如此平和。还有那些在传说中只与仙人相伴的仙鹤,在这里或立或卧,或飞或奔。而此时此刻,我竟然是骑在鹤背上欣赏着这一片详和的美景。真得让人无法相信! 我的坐骑在半空中盘旋了一圈,待我看尽这奇幻之美后,很准确地朝着一株巨大的松树飞去,伸出细长的双腿,平稳优雅地停在了树冠之上。它轻轻伸长脖颈叫了一声,示意我从它的背上下来。好奇怪啊,我居然能听懂它的意思了! 我微笑着,轻轻抚摸了一下它的头,谢谢它带我来这里。翻身下来,稳稳地立在了树梢之上。我的身体轻盈无比!真是让人兴奋! 这太不同于我平常所做的梦了。 立于树之冠,放眼望去,周遭俱是粗壮的古松,株株虬枝盘旋,树冠亭亭如盖。 开心地深呼吸,清甜的空气丝丝沁入心脾。一种怡然自得的感觉自心开始,随着血流注入四肢。全身觉得轻松无比,顿时无忧无虑。 突然,从树冠中央,隐隐升腾起一股淡紫色的祥和静谧之气,丝丝环绕着我,从脚到膝,再过腰,直达胸,继而漫过头顶,就像一个紫色的蚕茧,将我轻轻地包裹起来。 这到底是什么呢? 我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向那层紫色的气壳触去,指尖触及之处,有一种滑腻的感觉,如羊脂,如温玉,曼妙无比。真是太神奇了。 我惊喜地看着这团气息,突发奇想:若我从树冠跳下去会怎样?反正我是在梦中,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没想到心念一动,气壳似乎知道了我的愿望,突然在顶端暴胀,变成一个降落伞的形状,缓缓地向地面飘去,我很平稳地两脚落地。 哇,太神奇了! 我再次向树梢跃起。那层紫气突然之间膨胀起来,变成了一个大大的气泡,我就像坐在热气球上的小娃娃,被带着飘飘摇摇地向树巅升去。 哇,真不错啊! 蜘蛛侠拥有强韧无比的蛛丝,蝙蝠侠拥有功能非凡的斗篷一般,我凭借着我的紫壳,也可以上下纵横了! 没想到在梦中,我也成了超人了! 正当我像小兔子一般,上下跳跃,体会紫壳带给我的新奇的感觉时,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小荷!” 那声音里透出浓浓的爱意,就像我等待了千年的声音。 我猛然呆住了。我的思维停滞了。紫壳悬在了半空。就如一只在空中飘荡着的气球。 那是爷爷的声音!那是我永远,永生都不可能忘记的爱的声音! “爷爷!爷爷!”我急切地呼唤着,四处张望。这不是梦,是真的,是他的声音! “爷爷,你在哪里呀?”我的声音之中充满了紧张不安,我怕稍纵即逝,他会再次离我而去。 “我在这里,你下来就看到我了。” 我循声望去。爷爷,果真是他!他就站在树荫之下,笑意盈盈地看着我。 他轻拍手掌,我缓缓降落。只一刹,我就端端正正地站在他的面前。 他看起来精神好极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面色红润,连脸上的老年斑也不翼而飞。他不再像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却像正处在五十多岁的壮年一般。 我吃惊地盯着他的脸,一面拉起他的手,用自己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些原本长满厚茧的手。可令我惊奇的是,那些硬茧不见了。他的皮肤柔软,细嫩。 “爷爷,是你吗?你变了?”我狐疑,心里却似乎为着这些改变而暗暗高兴。 “变了,变了,有变才有了。”爷爷说起话来禅意浓浓,一点都不像过去的他。 他说着,就拉着我向松树粗壮的树干走去。眼看着要撞上大树了,可他依然没有停止的意思。 “爷爷,你干什么?”话语未落,却发现自己已随着他从树中穿越而过,正置身于一间宽敞明亮的房间之中。除了一床一几一椅外,房中全是书。 “哇,这是哪里?这是怎么回事?”我吃惊地问。 “小荷,这就是我的家呀。我现在就住在这里。”他看着我的眼睛,很认真的说。语气很轻松,但我却听出几分苍凉。 “这么多书!爷爷你现在也认字了吗?呀,还都是线装古书。”我拿起一本书翻着。 “哦,对了,陈老太说你上了天堂,难道这里就是天堂?!”我一连串地发问,心中疑惑多多。 爷爷苦涩地笑笑:“是的,我认字了。我的天堂就是这里,万年谷,你们口中的极乐世界。” 虽然我已预料到了答案,可听着他亲口说出,我还是兴奋不已! “我就在天堂?!我就在天堂?我真得不能相信。这是真的吗?果然是好人有好报。”我兴奋地拉着爷爷转了个圈。 爷爷让我坐在椅上,倒一杯茶给我。 我接过细品着。是我熟悉的茉莉花茶。以前种种又浮现在我面前。 爷爷看着我,郑重道:“小荷,自我走后,你太痛苦,太颓废了。我在你的梦境中和你告别了,可你却一直都纠结没有见到我最后一面。为此你寝食难安,我真的不忍心就这么看你难过下去。所以我才让仙鹤灵修接你到此,告诉你我很好。” 回忆这几天的记忆,一幕幕场景,一张张面孔,除了心殇还是伤心。的确,我过得一团糟。 我沉默无语。 他停了一下,看着我的反应,接着说:“我很好,在这里什么都不缺,不要再担心我,不要再自责。要振作起来,要开开心心地活着。为爷爷,开开心心地,好吗?” 后边一句话,他一字一顿,字字重音,似乎想一下一下深深地砸到我的心里去,把以前那些阴郁的想法统统赶出我的脑海,让我一下远离苦痛和不安。 我的心似潮水微澜,我没想到爷爷居然会为了这个原因,接我到这里来。 他走了,却依然关爱我。他在这里,另一个世界中,却依旧牵挂着我。 我不禁泪水盈盈,说不出话来。 “小荷,一定要开心,一定要坚强!你记得,我会在这里守护着你。我会每时每刻陪着你,不管你是否感受得到。你是一个善良的孩子。你应该幸福快乐!你会得到幸福快乐!” 爷爷说着,拥着我,用手怜爱地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 没有什么语言能表达我此刻的心情:幸福、平静、感动、希望、憧憬。 我只静静地依偎在他的怀里,享受着这难得的温情。 良久,爷爷叹口气说:“好了,孩子,你不能久留,是时候走了。” 我刚想说话,但恍惚之间,爷爷消失了,房子不见了,我却已经骑在了鹤背之上。鹤儿正飞翔在半空之中。 我不知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温暖之后的虚无,更让人无法接受。 可我还没有对他说再见。又一次没有说再见! 我不甘心,在鹤背上挣扎着,尖叫着,呼唤着爷爷。鹤儿有些经不起我的折腾,吃力地飞行。 我又一次回头张望,一不小心,居然从鹤背上滚落了下来,极速向下坠去。 第十三章 玫瑰园 一时之间,耳边只有呼呼风声。 我不知要跌入何地,恐怕这一跌之下会尸骨无存。想惊声尖叫,但想想也只是无济于事。便沉下心来,思索对策。期盼无意之间会有树枝,挡住我下坠的趋势。 谁想心思活动处,下坠之势突然锐减。就像系在身上的保险绳被人突然扯直了一样。 紫壳突然绕身生出,并急骤膨胀起来,鼓成一个轻飘飘的降落伞,带着我轻轻盈盈地落地。 哈哈,毫发无损!一时经历了大悲大喜,好在有惊无险。 紫壳就是我的救命大恩人! 抬头四顾,发现自己落在了一片丛林之中。 没有高大的乔木,尽是些低矮的灌木和藤本植物,细密的藤轻巧地缠绕在树木之上,形成一道道翠绿的屏障。间或盛开着各色的小花,星星点点地点缀于绿锦之上,倒也很有情趣。 不错的地方!幽静,天然。 抬头望望天,湛蓝蓝的。没有一丝云彩。空气中除了草木的清香,还似乎夹杂着一股香甜芬芳的花香。 这花香绝对不是那些小花们的气息。它似乎来自另一个地方。这是我喜欢的花香。 一条小径在我面前伸展开来,蜿蜒曲折通往某个未知的地方。我情不自已地踏上了这条小道,去寻幽探奇。 越往前走,空气中的花香越是浓郁。我贪婪地嗅着这馥郁的芳香,感觉神清气爽。 想起来了!这是玫瑰的气息。代表着爱情的鲜花。 小径的尽头,是一堵由牵牛花藤蔓织就的高墙。各色的喇叭形小花开得如火如荼,满眼的姹紫嫣红。 有悠扬清冽的琴声穿墙而过。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又是花香阵阵,又是琴声袅袅。我的好奇心一下子被逗引了起来。 我要穿越花墙,去看个究竟。这个念头刚一起,我身上的紫壳立刻让自己的身形丰满起来,带着我飘飘摇摇,平地而起,越墙而过。 哇,真是太美了!墙那一面真是风景独好! 我几乎惊呆了!这简直就是一个无边无际的玫瑰园!放眼望去,满园的玫瑰竞相怒放。 火红的,热情奔放;粉红的,明**人;雪白的,纤尘不染;鹅黄的,娇羞点点;居然还有一片蓝色妖姬,蓝色的花朵妖妖娆娆地在风中俏丽绽放,恰如其名。 每种色彩的花都各守一隅,宛若许多个明丽无比、风格各异的少女,在香风中轻摆腰肢,风韵无限。 我喜欢玫瑰,这个代表着火热爱情的花卉。我喜欢它热烈奔放,更怜惜它柔弱娇嫩,只能用几个尖利的刺来保护自己。 当玫瑰开始打出小小花苞的时节,我就会经常在沉静的月夜,徘徊在校园的玫瑰圃里,聆听着花苞吸风饮露,渐渐丰满,撑破花衣,花瓣层层绽放的声音。那是种极细微,极轻盈的音乐,心浮气躁的人是无缘听到的。 还有那丝丝香甜的花香,如彩线条条,如气流淡淡,轻盈地在我身边流淌,让人无法抗拒。虽说花气袭人,但玫瑰之气却只是诱人,悠然而来,飘然而去,若有若无,亦浓亦淡,飘飘绕绕,让人柔情婉转。 于此时此刻,我竟置身于玫瑰的海洋之间,真是痴了醉了一样。 触目之处,花容娇俏。充耳之音,清澈明艳。 古琴之声,穿越花香,挑人心魄。如裂帛之音,如玉环相击之声。急时若高山流水,溪流潺潺,缓时若静水深流,微风拂林。其音时而清冽,时而高昂,其调时而柔和温润,时而清脆明亮。在声声韵味悠长的琴音之中,我似乎看到春的气息:春花摇曳,春草纤弱,春日明媚,春风熏人。 好美的琴曲!我在心中赞叹着。 记得当初读《红楼梦》时,贾宝玉得知林黛玉会弹琴,便要妹妹为自己演奏一曲。林黛玉这时讲到:“若要抚琴,必择静室高斋,或在层楼的上头,在林石的里面,或是山巅上,或是水涯上。再遇着那天地清和的时候,风清月朗,焚香静坐,心不外想。”又说:“若必要抚琴,先须衣冠整齐,或鹤氅,或深衣,要如古人的像表,那才能称圣人之器,然后盥了手,焚上香。”那时我便想,林妹妹称古琴为圣人之器,又有这许多极为严格的琴外之境界,还不知琴调多么让人怡情养性呢。 如今,我于这玫瑰绽放之园,香风淡淡之日,超凡脱俗之处,以清和淡雅之心,聆听这敲击玉磬之音,何其幸哉! 这么一想,却错过了一段琴声。赶忙收拾了心绪,精心聆听。 一曲终了。我仍痴痴沉溺于清雅的乐曲声中,不能自拔。 片刻,琴声再起。此次慷慨激昂,铿锵有力。 是谁在弹奏呢?好奇之心瞬间滋长成了一棵大树。 我循声探密,向着曲调叮咚之处走去。穿过一片火红色的玫瑰,小径通向了一个渐渐隆起的高地。 我一面聆听着琴音,一面欣赏着小径两侧色彩明丽的爱情之花。 顺着斜坡越走越高,一座凉亭映入眼帘。式样朴而不拙,色彩艳而不俗。亭上有匾曰思慕。 一个男子身着一袭白衣,盘膝而坐,正专心抚琴。只见他左手轻按琴弦,右手或勾或挑或抹,时而指背,时而指腹,时而大开大合,时而谨小慎微。 在他的演奏之下,乐曲如潮水般源源涌出。 原来是他! 再仔细看去,他竟然是古装打扮!一头黑发用月白色发带束于头顶。面色雪白,两道黑色的剑眉直指鬓角。因为低着头,看不到他的眼睛,但鼻梁高直,气质不俗。好一个美男子! 万没想到在这样的地方,会有这样的一个人,来弹奏这样的一曲仙乐。 他似乎没有听到我走动的声音,依然沉浸在他的乐曲之中。 而此刻的我,两厢为难。走,怕打扰了他的演奏,留,却真的只是一个偷听仙乐的不速之客。犹豫之中,我只静静地立于亭口。没有走,也没有留。 内心深处,有一种想认识他,和他交谈的冲动。 我斜倚在柱边,看他拨弄琴弦的样了。他气定神闲,于无为平淡之中却隐隐透出一股超凡脱俗的仙气。他的出现,他的样子,就是个谜。 又一曲终了。 他抬起了头。目光从琴弦之上转到了我的身上。对我微微一笑。 我的心怦然一跳。 看他的面容,我竟似乎有那么一丝的熟识之感! “你来了。”他淡淡微笑着说。口气里没有疑惑,没有询问,似乎我是一个他认识很多年的朋友,约好了要在这里见面似的。 他的眼睛明亮如星。 我点点头,抿嘴一笑。 他站了起来。一袭白袍飘逸,衬托出他挺拔的身躯,腰间束着一根绣花的玉色腰带。 他这身装束,倒像是从盛唐走来的一样。 “你喜欢这些琴曲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点头。“好喜欢!” “你喜欢这些玫瑰花吗?”他依然微笑着问我。 “非常喜欢!”我浅笑盈盈。 这个儒雅的男子,似乎深知我的喜好。“我就知道你一定很喜欢。”他的口气之中透出一股由衷的欢喜,似乎因我的欢喜而欢喜。 我暗自狐疑。他为何知道我喜欢?我见过他吗?我告诉过他吗? 他一甩袍子的前摆,从琴桌边三两步绕到我的面前,轻轻握起我的手,说:“走,我带你去园里转转。” 他的手有些凉意。但在他细长,精通音律的手的轻握之下,我的手变得如同小兔子一样听话。我的小手蜷缩在他的大手里,任他牵着我走下高坡。 一阵清风吹过,我的裙摆和轻纱飘扬起来。 我这才注意到自己也是一身古装打扮。一样素净的白纱拖地长裙,里面是葱绿的抹胸,高高挽起的黑油油的发髻,簪着掐丝绿珠累金凤。腰间香袋半低垂,珮环叮咚作响。 我也如同从盛唐朝走来的一般。 第十四章 都城隍庙 手机铃声欢快地响着。 我换了一首钢琴曲《献给爱丽丝》作为响铃音。以前那支曲子已然同爷爷的噩耗连在了一起,纵然它的风格也是轻快的。 如水的琴声将我从香甜一梦中唤醒过来。 睡眼惺忪的我看看来电显示:钟雨泽。 看到他的姓名,我的心微微跳了一下。我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他阳光灿烂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过来。“小荷,醒了吗?我已经准备好了,打算今天带你去城隍庙逛逛。你快收拾收拾,半个小时后我来接你。”他不等我回答,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似乎怕我出奇不意地打断一样。 尽管说得似乎随意轻松,但我却感觉到他掩藏在话语之下的紧张之情。 十秒钟的静默。 他又轻轻地加了一句:“好吗?他正等待着我的回答。 我沉吟。不知道该同意还是拒绝。 如果是昨天之前,我会毫不迟疑地拒绝。可在昨天之后,经过那个温暖的拥抱,让我拒绝他是这么的困难。他不知不觉就走进了我的心里。 脑袋里梦境中的画面不经意地在闪回:青松白鹤,还有爷爷的嘱托:你要好好地生活! 是的,我要好好的生活!我会好好的生活!爷爷,你放心。就从今天开始。 “好吧。”我轻轻地说,做出了一个不知是对是错的决定。 也许,我把这次出行当做了我好好活着的一个开端。一条走出忧郁的小径。 我听到他长吁了一口气。 “等会见。”他的语调明显轻松了很多。然后收了线。 起床洗漱完毕。我对着镜子,挑了一件烟灰色的高领羊毛衫,外配着半长及膝的黑色大衣,黑色牛仔裤。百日之内,我无法穿红着绿。我定会为爷爷守孝。 镜子中的我,一头黑亮的秀发闪耀着淡淡的黑珍珠般的光彩。仍旧青春的脸宠,只是眉宇间多了些沧桑之气。 我叹息着摇摇头。没想到自己的心依然沉溺于痛苦之中。忧伤的眼睛出卖了我。 我拿起一只唇膏,在双唇上轻轻涂抹。双唇立刻水艳如花。愿这抹亮色也让我的心绪亮丽起来。 电话适时地响了。我看看时间,距离上次通话,刚好半个小时。他真准时! “我在你的楼下。走到窗前来。” 我倚到窗边,探头望去,只见钟雨泽站在楼前的玉兰树下,右手扶着电话贴在耳边,正抬头向我的窗边眺望。 他上身穿着黑色的夹克,一条牛仔裤被他的长腿穿得很有形。 看见我后,他马上挥挥手,开心地笑,露出一口白闪闪的牙齿。笑容灿烂得耀眼。 他总是这么好心情,就像死寂的冬日里一盆燃烧的火苗。 我浅笑,也对他挥挥手。收了线。下楼,走到他面前。 他看见我,开心一笑。 他绝口不提昨天的拥抱。我也乐得装痴装傻。 我不是那种随意的女孩,甚至都没有同男孩拉过手。 两年多的校园生活,看周围红尘男女情情爱爱,分分合合,聚了又散,散了又聚。这就是他们的爱情。随性而来,性尽而去。 这种肤浅的爱情不属于我。 我的爱情应当是韵味悠长的唐诗,即使身无彩凤双飞翼,也要心有灵犀一点通。 我的爱情应当是清雅旖丽的宋词,纵然十年生死两茫茫,也要不思量,自难忘。 论长相,我纵然无倾国倾城之貌,也有几分小家碧玉之姿。古云腹有诗书气自华,几分文人的清高和自幼习得的冷漠,让我于美女如云之中,竟显得傲然不群。 也曾有几位仁兄无事献献小殷勤,但无奈距离我心中的他遥不可及,我摆出一副美女如花隔云端的姿态,一一温婉地谢绝,心如止水地过着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的生活。 我将爱情珍藏在那只镶珠嵌玉的檀香木盒中,轻易不肯打开示人。它是我心里那朵纤尘不染的百合,是冰山上迎风傲霜的雪莲。我知道,有朝一日,珠奁一旦打开,它必然要光华闪耀,美艳不可一世。 至于21世纪的青年看来极其平常普通的拉手,拥抱,亲吻,于我,更是一桩桩神圣到极点的事情。没有心与心的沟通,没有灵魂的交融,这些事又有什么意义呢? 拣尽寒枝不肯栖的我,昨天居然会脆弱到将自己埋在他的怀抱里哭泣。事过境迁,想来很有些后悔。 所以,尽管我今日答应了和他一起出去,但如果他的态度中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戏谑,我会断然拂袖而去。 但他没有。他只是同我并肩前行着。 他并非那种轻狂之徒。心里原来紧绷的情愫悠然婉转起来。 学校门口就有一路公交,直通西大街的城隍庙。省城的公交,永远的拥挤不堪,永远的人山人海。 我站在车厢里,被上上下下的人流推搡着,有些站不稳。 钟雨泽情急之中,伸出双臂,将我揽在了怀中。其实,这么说,有些冤枉了他。他用自己的双臂,将我虚虚地圈住,用自己强壮的胳膊,挡住了一波又一波的人流。在人潮涌动中,我有了一席之地。我躲在他小小的避风湾中,思绪万千。 一抬头,正碰上他黑亮亮的眸子,清澈如水地看着我。 见我对视,他大大方方给了我一个纯洁的笑容。 车到站了。我们被人潮簇拥着下了车。 “我们要是身体弱点,真要被这人流绑架了。”他说着,哈哈地笑起来。 想想刚才的情景,我也不禁莞尔一笑,心里舒畅了很多。自古一笑解千愁,真是这个理。 西大街是有名的商业仿古一条街。两旁的建筑全部采用唐时的建筑风格,金色的琉璃瓦,房脊上蹲着的兽首,古色古香的招牌,满眼的唐风秦韵,让人有一种恍然隔世、触摸历史的感觉。而马路上的车水马龙,人行道上的摩肩接踵,却又时时提醒着你,今昔是何昔。 下车走不远,一座金碧辉煌,气宇轩昂的大牌楼豁然立于眼前。一对铜狮立于左右,威风凛凛。 钟雨泽指着牌楼顶端高悬着的匾额道:“都城隍庙。这几个字可是颜真卿的真迹呢。” 我抬眼望去,四个贴金的大字果然气度不凡。底下双龙戏珠、龙凤呈祥、花开富贵等图案,都是贴金彩绘。 “你看到那个很繁富的,层层叠叠的木质结构的东西了吗,那是斗拱,是古代建筑中很重要的一部分,是区别建筑等级的标致之一。越高贵的建筑,斗拱越复杂,越繁华。其实,这座城隍庙与当时北京、南京的城隍庙合称为全国三大城隍庙。”钟雨泽侃侃而谈。此时,他倒像是我的一个私人导游。 我原以为他最热衷于的不过就是体育运动。多少次,见他不知疲倦地奔驰在运动场上,只道他是四肢发达,大脑简单的家伙,孰不知,他竟然也能博古通今呢。我以前真是小觑了他。 “城隍庙始建于明朝,由朱元璋次子秦愍王朱樉主持修建,原址在东门里九曜街,由唐辽王薛仁贵府邸改建而成。明宣宗宣德八年,也就是公元1433年移建于现西大街。距今已有600余年历史。”他的语调舒缓,语音张驰有致,很有磁性的声音在此时听起来格外悦耳。 “走吧,我们去里面瞧瞧。”他兴致很高,拉着我穿过牌楼,盯着牌楼的背面。 牌楼这面,也高悬一匾额,上书“你来了麽”。 噢,这又是什么意思?怎么平白处,蹦出这么一句大白话来?我暗自思忖。既然此处建于明朝,为何用这么一句大白话呢?岂不和当时背景格格不入吗? 我边看,边思索着,不解之情写入眉梢。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说:“这四个字也是颜真卿的真迹呢!你猜猜为什么要写这几个字呢?”他的眼里闪过一丝调皮的光芒。看来他想考考我呢。 我真没想到他原来这么孩子气。 我想想,说道:“既然你说这也是颜真卿的墨迹,就排除了今人所为的可能性。古代牌匾,多采用文言文,只有读书之人才能看得懂。这里却只是一句大白话,可见是说给普天下老百姓听的。既云城隍庙,供奉的必是城隍神。城隍神在古代传说中是保护城池,监察凡人功过之神。记得《聊斋志异》中有一篇《席方平》,其中提及到席方平入冥府,投状纸于城隍,欲为父伸冤的故事。可见,城隍神应是冷眼旁观人世,剪凶除恶之神。而此匾又挂于牌楼背面,只有离开之时方能看见。所以我感觉,这句话倒像是城隍神的一句质问之词:你敢承认你来过此处,见过我吗?你敢说你没有做过亏心事吗?你能坦荡荡君子般以诚相对吗?自古善恶终有报,为人自当常常扪心自问,修身养性,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是为善也。” 说完了想法,我瞪大眼睛,询问地看着他的反应,像等着城隍神的判词一样,等着他评判是与非。 没想到他的眼睛瞪得比我还大,一面夸张地鼓起掌来。“小荷,真没想到,你这么能言善辩,分析得又这么丝丝入扣,引经据典,条理分明,果真是博古通今,天下第一大才女啊!” “你竟敢取笑我!”看着他表演似的神情,夸夸其谈的样子,我半笑半怒着握起拳头,假意向他打去。 他灵巧地向后一躲,让过我这一拳。 可随之又伸出一条胳膊,凑到我面前,坏笑着说:“其实我是真夸你,别多心了,想打我,你打吧,只要你高兴。只是别伤了你的手,我的骨头很硬的。” 我看着他递过来的手臂,迟疑了。 他止住了笑,特真诚的说:“要不,我来替你打吧。” 他夸张地握起右拳,狠狠地向他的左臂打去,却只轻轻地落下。一面装着疼痛的样子,又揉右手,又揉左臂。动作夸张,表情可爱得就像一只小猴子。 我看着他顽童般的样子,笑了。 这次,也笑得阳光灿烂。笑过之后,心里的阴霾、沉重,荡然无存。 他就像一缕明亮的阳光,照进我灰暗的心房。我的心也变得明亮,温暖起来。 等到笑够了,闹够了,我和他也似乎亲近了许多。 “走吧,里面还有古玩市场,各种古玉,扇坠,书画,石器,应有尽有。还有一样东西,你一定喜欢。”说完,故作神秘的向我眨眨眼睛。 他的眼睛闪着灼人的光芒。但我却不再躲闪。 他领着我,走进一间仿古装饰的古玩店铺。店铺不大,一尘不染的玻璃橱窗里陈设着温润玲珑的玉器,墙上挂着些意境高远古香古色的水墨丹青画。 “是让我看这些吗?”我轻轻拉拉他的衣角,悄声问。此时此地,我怕高声会惊醒了那些依附在古物之上的幽魂。 他不语,指指一个角落。阳光温柔地穿过玻璃窗,照在角落里一个老人的身上。满脸皱褶的老人正细心地埋头做着什么。 我好奇地走到老人身边。只见老人从盘子中拿起一小块红色的面团,青筋纵横的双手灵巧地动作着,很快,那面团变成了一朵鲜艳娇丽的玫瑰花。 他给玫瑰花配上了枝叶,又安插到原先早已做好的一个面人手里。那个面人明显是个小帅哥,他单膝跪地,手里捧着一只火红的玫瑰。而在他的对面,是另一个小小的面人,一个清丽的着裙装的少女,面对着鲜花,娇颜点点,笑魇如花。两人的样貌神态俱都惟妙惟肖。 老人用古典捏面人的手艺,突破了传统的人物形象,创造了一个极浪漫极温馨的场景。 “大爷,你能照着她的样子捏个面人吗?”看老人闲了下来,钟雨泽央求着。 老人抬头,看看他,又看看我,咧嘴一笑,露出残缺不全的几颗牙齿,说:“好吧。” 我盯着钟雨泽,用眼神询问他,为什么要捏一个我。 而他则微笑着,摇摇头,又眨眨眼,意思是等会再说。 老人很熟练地取出各色面团,揉搓摆弄起来。很快,一个小小的我就跃然出现在眼前。 一样细长的眉,杏仁眼,秀挺的鼻梁,小巧的嘴。活脱脱另一个我。 我一边看着,一边惊喜地睁大了眼睛。赞叹着老人精湛的手艺。 老人给那个小小的我换了服饰,选了一款吊带粉色长裙。那个小小的我,就在这冬日的阳光中美丽冻人着。 走出店铺,我和钟雨泽随意地坐在院内的台阶之上。 日已中天。 我们嘻嘻哈哈地评论着小小的面人像不像我。 “看这鼻子,这眼睛,还真像呢!”他指一处,再看着我的脸对照一处。看得我不禁垂下了眼帘。 “你为什么要送给我一个我呢?”我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我还记得你在高中时节写过一个关于面人的故事。那是你妹妹的面人,那个面人那么可爱,那么活灵活现,但却不属于你。你失落,你失望,你哀伤。那篇作文作为获奖文章,就贴在学校的学习园地上。我读过,从那时起我就想送你一个面人,一个真正属于你自己的面人。但一直没有机会。今天,终于得偿所愿了。”他静静地说完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惊讶,更感伤。 我惊讶于我多年前的一篇文章他到如今还能记得,还记得送我一个完完全全属于我的面人,来得偿我的心愿。 我更感伤于我原以为这个世界除了爷爷之外,再无人疼我,没想到他还记挂着我。 多少次,他一团火似的执著地一点点想要靠近我,而多少次,我又似冰一样地用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高冷傲逼走他。 我从未将他看作弱水三千之中的一瓢水。 他只是钟雨泽,曾经小时的一个熟人,连玩伴都不是,稍长时的一个学长,连朋友都不算。 他在我的生命中来了又去,去了又回,就似在演一个热闹的舞台剧。而我只是一个看客,台上与台下,距离如此之近,心却又如此之远。 我只道他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却不知他也满腹才华,感情细腻。 莫非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我有些歉意,伸出手,柔柔地将我的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他一愣。然后用他的大手暖暖地握住。他的手温暖的像爷爷生的小火炉。 我低了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心儿嘣嘣跳成了一支交响乐。 阳光从云端暖暖地洒下来,穿过层层尘雾,越过干枯的树梢,轻抚在我们身上。地上映出两个小小的影子。 我静静地坐着,不知该说什么。手心有汗沁出。他也不再说话。 半天,猛然听到他肚子咕咕轻叫了一声。他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拉着我的手站起来,“肚子要饿瘪了!小荷你也饿了吧,走,去回坊吃贾三灌汤包子。” 他拉着我,大步流星的走出了城隍庙。 沿着西大街向东走去,威武壮观的鼓楼和钟楼就挺立于眼前,遥相呼应。一阵悠远沉稳的钟声传来,充满历史的厚重之感。 “这座城市,处处都是古迹,点点都是文化。随处拐进一个小巷子,都会不期然出现一座古庙,树着一块古碑。作为十三朝古都,有多少典故被人众口传唱。地名中、空气中弥漫得都是文化的气息。往东大街去,就是炭市街,那首很著名的《卖炭翁》,讲的就是发生在这里的故事。而从此向南的南大街,碑林,湘子庙,历史悠久。至于这环城一周的明古城墙,更是一大景观。就连我们现在要去的回坊,里面也隐藏着一座大清真寺。有人说,在北京,你会看到中国文化繁茂的枝叶,可在这里,你可以发掘到中国文化深邃的根。至于咱们要吃的灌汤包子,自然更有一番故事了……”他滔滔不绝,口若悬河。 踩着青石板的路,沉浸在古风古韵之中,触目之处,皆是碧瓦丹檀,他的谈古论今,就像烛光晚宴上不可或缺的小提琴演奏,或中秋之时飘荡在月夜间的桂花清香,让人炫目,却又舒畅。 “哇,你对这里好熟悉呀!不愧是博古通今,天下第一大才子呀!士别三日,我真当刮目相看了!”我一边聆听,一边忍不住打趣他,把他用在我身上的话还回去。 厮时厮地,我就像换了一个人。原来我这团冰也有温暖的时候。 “别忘了,虽然我不是土生土长,可自从全家搬来这个城市,也十多年了。也算是大半个土著了。” 他爽朗地笑着。那笑声像一支欢歌,一点点漾在我的心上。我的心也跟着欢乐起来了。 第十五章 方波的历险 当方波回到寝室时,我正坐在窗前,盯着摊在桌子上一纸袋的糖炒栗子发呆。热乎乎的栗子散发出一股香甜诱人的气味。几颗滚出纸袋的,在灯光下发出柔柔亮亮的光彩,像一颗颗硕大的黑珍珠。 她推门,看见我在,高兴地叫着:“芰荷,你回来了!” 随之,似乎又想起了那件悲伤的事情,表情变得凝重起来,“你怎么样,还好吗?看你走的样子,我可是担心坏了!” 我微微一笑,走过去,有些歉意地用双臂环住她的肩膀。我那时的样子,一定把她吓得不轻。 “我没事,好多了。”一想到那个最爱我的人不在了,心中依然丝丝酸楚。 “那就好,这我就放心了。”她长吁一口气。一屁股坐下,“哟,你买栗子了。”随手剥开一个,放进嘴里,一边吃一边道:“真甜!芰荷,你猜我今天碰到什么事?说起来吓死人了!”她的语速变快了,我知道这是她非常想倾诉时的口吻。表情也显得凝重许多。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我有些担心。 她把手中的包随意地扔在桌上,坐在我的对面,开始讲她可怕的经历。 “今天下午回学校时父亲给了五百块钱生活费,专门叮嘱我小心收好,说最近路上不太平,有车匪路霸拦车明抢。我心想毕竟法制社会,没那么夸张吧。可没想到车到半路果然窜上来了两个男人,拿着刀明目彰胆地就在乘客的身上挨个搜钱。司机、乘务员都不敢吭声,怕惹了他们被报复,以后这一线没法跑。而满车的人,居然个个都胆小如鼠,没人敢反抗!所有的人都沉默着,无人愿意当出头鸟,眼睁睁纵容着犯罪。眼看着他们离我越来越近,我怕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她的眼里闪出恐惧,我的心随着她的讲述,也砰砰砰乱跳。 “这时,没想到,我身边有一个小伙子从座位上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义正言辞地喝道:‘青天白日,你们干什么?还有没有王法了?’两个歹徒听见这话,恶狠狠地向他走来,眼里闪着凶光瞪着他。他有没有怕,我不知道,但我怕得要命。只听他对着司机大喊:‘司机师傅,别停车,一直开到警局去!’ 接着又对乘客们说:‘大家都别怕,同心协力抓住他们!他们只有两个人,我们可是一车人。’他的声音里有一种激情,很让人受鼓舞,我听了,忽然就不怕了,蹭一下热血沸腾地站了起来。随即又有几个壮小伙子也站了起来,摩拳擦掌准备搏斗,然后满车的人全都站了起来,群情激愤地盯着歹徒。” 讲到这里,她的脸上有了一抹笑意。似乎想到了当时的情景。 “真是人多力量大,歹徒一看,黑压压一车的人,又狠狠地瞪了一眼我身边的小伙子,叫嚣着‘算你小子有本事,看我们以后怎么收拾你!''但毕竟胆怯,跌跌撞撞地冲下车跑了。”她大笑起来。毕竟邪不压正,那俩歹徒也是色厉内荏啊! “看来,他们做坏事,心里也怕着呢。” 我也长吁了一口气。有惊无险,还好。 不过,还得多亏了那个青年。这个社会,缺少的就是那个振臂一呼的人。当人人都冷漠的时候,人人也都成了受害者。 “你没好好谢谢人家——那个青年领袖?”我追问。 “当然了,我当时就谢了。还说要请人家吃饭。倒也不全为这五百块钱。想想那些脏手在我身上乱摸,我就全身起鸡皮疙瘩。”她一边说,一边做打寒颤的样儿。 “结果呢?”我好奇地追问。 “什么结果?哦,最后人家死活不肯,说小事一桩,不要客气。我就把我的手机号给了人家。”最后一句,她说得极轻,眼里闪出一丝羞涩之情。 “噢,什么意思啊?”我故意拖长声音问。心里却已猜出了七八分。 “我觉得现在这样的人不多了,珍贵得跟国宝大熊猫一样了。特别具有骑士精神。另外,他长得好帅呢!”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着,说完,咯咯地笑。 我也笑了。“你今天受惊了,不过幸亏有惊无险。再吃几个栗子压压惊吧,还热乎着呢!” “必须压压惊!刚好是我喜欢吃的。这个栗子真不错,很香很糯。你买的?” 我含糊地嗯了一声。 其实这是钟雨泽给我买的。只因为路过卖栗子的小摊时,我说了声“好香!”他就非得买给我。 那一刻,我有一种被宠爱的感觉。这种感觉离我好久,好远,我以为再也不会有人宠爱我了。谁想今日却重新体会到了。让我有一种贪婪的冲动,想紧紧抓住这种久违的感觉。 难道这就是被爱的感觉?一颗栗子,一串糖葫芦,甚至一个微笑,一个眼风,都能让人如沐春风。 我手中握着一颗栗子,想着心事,唇边涌上一丝微笑。 突然发现方波也捏着一颗栗子发呆,她也在想着什么,神态中多了一丝娇羞。 随后的一周,生活渐渐恢复了常规。学习,吃饭,睡觉,每天紧紧张张过着。 钟雨泽已经开始了做体育老师的实习阶段。他会每天打个电话过来,安慰我几句,讲个笑话或者实习见闻录什么的。 他就像一颗太阳,火辣辣地在我的周围燃烧着。把我身边的黑暗和寒冷统统驱走。我发现自己渐渐喜欢上了这种灿烂的感觉。 当冰喜欢上了太阳和温暖会怎么样?我不知道。 而方波就像一只可爱的黄鹂鸟,每天陪伴在我的左右,说东道西。 生活依旧,虽然爷爷不在我身边。 我渐渐地接受了爷爷离开我的事实。我将自己对他的思念,放进一个盒子里,再上了一把锁,然后再将这个盒子放进了心房的最深处。 但有时,我却分明能够感受到他的气息。在日落后的黑影中,我的心会突然一颤,他似乎就在那一刹那与我擦肩而过。或者,走在华灯初上的校园里,我能感觉到他就停在某个昏黄的路灯的顶上。我在底下走,他在上面走,就那么一路相伴着送我回寝室。如同小时候跟在我身后,偷偷送我上学一样。 我会静静地望着高处,我想告诉他,我知道他在那里,我一直都知道。 天上闪着几颗半明半昧的星。夜空清冷又沉静。 我让自己的心沉静下来。我要快乐的生活。为我!也为他! 想起那个梦和他在梦中说过的话。“你要幸福,你一定会幸福!”我默默道:“爷爷,我不会辜负你的心意的。” 星期五的下午,钟雨泽又打电话过来。 “小荷,”他柔声地叫我。我发现他的声音在电话里更好听,磁性之外那种温柔让我心动。 没想到短短的数日,我竟不再在意他只叫我乳名。在以前是唐突,在现在却是亲切。我爱上了这种亲切的感觉。 短短数日,他不再是那个站在高岗上的人,我也不再停留在深谷。我们站在了同一个水平线上。平行的铁轨渐渐并在了一起。以前好遥远的人离我突然那么近。 同样是短短数日,以前好亲近的人却幽明异路,再无相见之日。 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你这个星期天不回家吧?要不要我带你做做运动?你整天坐着看书,很少运动,动动调节一下吧。”他的声音里有一丝恳求。 我的心一下子觉得暖融融的。我爽快地答应了。我怎么拒绝得了? 第十六章 裁云为画 又是一个美而神奇的梦! 最近不知为何,很爱做梦。皆是些温柔似水的梦。 在梦中,我见到了他。远远地,他一身白袍胜雪,潇洒地坐在一株堆玉叠翠的大榕树下,周围是一片碧绿的草地上。 他面色沉静,微闭了双目,很陶醉地弹着一曲高山流水。 曲中的高山清幽入云,流水潺潺泻玉。古琴上的几根弦,被他的手指轻轻拨弄着,演奏出迷幻般的音乐美景。 我是偷听音乐的人。 何其似曾相识的感觉! 何其怪异的事情! 再低头看看自己的妆束,一身古装扮相,长发黑如鸦羽,柔顺地垂于胸前,胸前一串橘红色玛瑙项链,行动间叮铃作响,腕间乳白色玉髓手镯终究赛不过雪般的肌肤,白绢丝裙上绣着星星点点七彩的花瓣,裙裾翩然曳地,在微风中悠悠飞扬,似一羽无拘无束舞动的彩蝶。 我慢慢地朝着他走过去。青青的草叶拂过脚面,微微地有些痒。 我这才注意到这是一片好美的草地!绿丝绒般,踩在脚下软绵绵的。草地上东一簇、西一簇间或生长着几株各色的郁金香,酒杯状的花朵优雅绽放,引得蜂飞蝶绕。 成片的蒲公英在脚下蔓延开来,有的开着黄色的小花,有的蓬着一个个白绒绒的小伞。微风中,有些小伞被吹开了,飘飘摇摇,随风而起,飘向远方。 空气中混杂着清新的花香,草香,令人心神俱爽。 我情不自禁地向他走去。他那里散发出一种奇异的诱惑,神秘而唯美,让我不自由地想要靠近。 他是谁?我在哪里? 走得近了,看得见他的眉目五官,我便停了下来,屈膝跪坐在他的对面,细细地打量着他。 只见他的面色如玉,看上去稍显柔弱,但五官却棱角分明,很直很高的鼻,轮廓分明的唇,坚毅的下巴。他只顾演奏琴曲,身躯动也不动,只有细长的手指拨挑琴弦,任我细细打量着,就像一尊很美的雕像。 一曲终了。他抬起头,对我微微一笑:“你来了!”他的眼明亮如星。 我的心猛地一惊!为什么他看起来如此面熟?此情此景此语,为何似曾相识? 我见过他!我肯定在哪里见过他! 是哪里?是哪里呢?我苦苦地思索着。 见我目不瞬睫地看着他,他微微一笑,在唇边绽放出一朵春花,迎了我的双眸,也细细端详着我的面庞,一双眼中原来蕴藏的担忧不安渐渐转为释然。“你看起来比之前好多了。你快乐吗?” 难道他认识我?难道他知道我曾不快乐?他到底是谁? “我很好!”被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盯着看,我终究不好意思羞怯怯低头呢喃道。 “那很好,这样我就放心了!来,跟我来,我给你看样东西。”说着,便伸出手掌来,静静等我去牵。 我犹豫一下,他很耐心地在柔柔春风中等待着,并不催促。 他细长的手指,匀称的指节似一件艺术品,给人一种无限的诱惑力。 迟疑半晌,我终于还是将自己的纤纤素手放到他的掌中。他的手微凉。 在梦中,我有些不像自己,少了几分矜持,多了几分率性。 他用自己的手握紧我的小手,对我微微一笑,顷刻间冰川消融。 他牵着我走到一株合欢花树下坐下。满树的合欢花绒绒绽放,如霞如綃,如雾如梦。 他仰头看蓝天白云,气定神闲。我坐在他身侧,身躯半向后仰,用手支撑着,亦随他望向无际的苍穹。 天空明亮澄净,蓝莹莹如一块刚刚洗过的蓝宝石,天上浮云朵朵,白色的丝绒一般,无忧无虑地游荡着。 他指着远方的一朵浮云,“你瞧那朵云,像不像一朵白牡丹?”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蓝天之上,丝丝浮云似有人驱赶一般,缓缓地从四面八方涌来,簇织成一朵国色天香的重瓣白牡丹,在幽蓝的天际,豁然开放。 哇!我惊呆了。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谷雨洗纤素,裁为白牡丹。没想到你居然能裁云为牡丹!” 他看看惊奇无比的我,开心地笑,似乎因我的欣喜而欣喜。 “你再瞧那边,就让它变成一匹奔跑的骏马吧,好吗?”他一双星目热切地征询我的意见。 “好啊,好啊!我喜欢徐悲鸿的八骏图!”我拍手道。 果然,满天的云朵在他的指点之下,似乎被人驱赶着,某处一团团地堆积起来,某处再一点点地消融开去,最后幻化成一匹扬蹄飞奔的骏马。 真不敢相信,他有着这种魔力!就像在蓝天上用白云做画一般! 然后是第二匹、第三匹……整整八匹神骏,在天空中嘶鸣奔驰,飞溅起点点风雾。 我为这漫天飞云而迷醉,没注意到他正温柔地看着我,他的目光深邃地似一汪潭水。潭水中柔波荡漾,似要将我淹没其中。 一转头,触到他的目光,心微微一颤,脸不由又红了。 而在那一刻,我终于知道我在何处见过他了——在我那个玫瑰满园的梦里!在我那个白衣长裙的梦中!在我那个琴声清洌的梦中! 是他!他就是那个一袭白衣,弹奏古琴的男子! 怪不得我会觉得似曾相识。 可是既然他曾在我梦中出现,为什么我从不记得,从未想起过他呢? 这次,我一定要记住他的样子! 他伸出细长的手指,轻轻牵过我的手。我的心忽然跳得有些不规则。 他注视着我,满眼的深情漾成了一片海。一个小小的我细细地躲在他的瞳仁之中,就像大海中飘摇激荡的一叶孤舟。 “你需得记着,你快乐,我才会快乐。”他的声音似他的琴音,温润醇厚。 风儿轻轻掀起我的长发,细细的发丝在风中无声地绽放成一朵凤尾菊,发梢若有若无地拂在他的脸上。我看着他,浅笑淡淡。 而他,则惬意地闭了眼,在草香阵阵中抬起下巴,嘴角上扬,似乎在享受着微风,享受着这个美好的时刻。 …… 又是春梦一场。 第十七章 热奶茶 星期天的早晨,梦醒时分。 睁开眼,寝室里早已没了方波的影踪。看看表,已然九点钟了。很奇怪啊,我最近总是沉浸在梦中,不容易醒。 早饭的时间早过了。既然如此,我索性也不急着起床了。反正肚子也不饿。我顺手拿起放在枕边的《脂砚斋重评石头记》,随便翻开一页,却是二十六回“蜂腰桥设言传心事,潇洒馆春困发幽情”。 书中写道:“说着,顺着脚一径来至一个院门前,[庚辰侧批:像无意。]只见凤尾森森,龙吟细细。[甲戌双行夹批:与后文“落叶萧萧,寒烟漠漠”一对,可伤可叹!][庚讲批:原无意。]举目望门上一看,只见匾上写着“潇湘馆”三字。[甲戌侧批:无一丝心机,反似初至者,故接有忘形忘情话来。][庚辰侧批:三字如此出,足见真出无意。]宝玉信步走入,只见湘帘垂地,悄无人声。走至窗前,觉得一缕幽香从碧纱窗中暗暗透出。[甲戌侧批:写得出,写得出。]宝玉便将脸贴在纱窗上,往里看时,耳内忽听得[甲戌双行夹批:未曾看见先听见,有神理。]细细的长叹了一声道:“‘每日家情思睡昏昏’。”[甲戌侧批:用情忘情神化之文。][庚辰眉批:先用“凤尾森森,龙吟细细”八字,“一缕幽香自纱窗中暗暗透出”,“细细的长叹一声”等句,方引出“每日家情思昏睡睡”仙音妙音来,非纯化功夫之笔不能,可见行文之难。]宝玉听了,不觉心内痒将起来,再看时,只见黛玉在床上伸懒腰。[甲戌侧批:有神理,真真画出。]宝玉在窗外笑道:“为甚么‘每日家情思睡昏昏’?”一面说,一面掀帘子进来了。[庚辰眉批:二玉这回文字,作者亦在无意上写来,所谓“信手拈来无不是”也。” 看到这里,想想慵懒的自己,我不禁放下书,在床上也细细伸个懒腰,长叹一句:“每日家情思睡昏昏。”想自己竟真得是日日沉睡难醒了。可人家是情思所扰,我又为了何哉? 再想自己所叹所吟,竟与黛玉如出一辙,彻头彻尾地东施效颦,不禁哑然失笑了。幸亏屋里没人。 “为甚么‘每日家情思睡昏昏’?”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随之寝室的门开了,探进一张笑嘻嘻的俏脸,是方波。“说呀,是什么情思呀?可是为了那个高大帅气的情钟吗?”说完,自顾自呵呵地乐了起来。 我被她取笑一番,搞了一个大红脸。急恼之下,拿起手下的小抱枕,做势要向她扔去。 她忙双手上举,做投降认输状。“孟大小姐,别扔别扔!小丫头我有口无心,小姐你大人有大量,快快别跟我计较了!” 我见她自称小丫头,又做出一副娇怯怯弱不禁风的样子,不禁被逗乐了。俩人随即笑成一团。 有了方波,我的日子快乐好多。 被她这么一闹,我在被窝也躺不住了。 起身,洗漱。想起与钟雨泽的运动日约定,换了一身轻便的运动装,将一把青丝在脑后高高束成一条马尾辫。看看时间还早,便在窗前坐下,一面和方波说话,一面透过窗户看窗外那株玉兰树。 冬日虽然严寒依旧,但玉兰树的枝桠上已经悄然长出了一个个毛绒绒的小小的花苞,灰灰的颜色,如冬日里了无生气干枯的树枝一般,不用心看还真是发现不了的。 冬日已经来了,春日还会远吗? 的确,春天的明媚鲜艳是在冬天的严寒料峭之中孕育出来的。也许,快乐也是在痛苦中成长起来的。 正胡思乱想间,却见甬道上自远而近有人骑单车过来,到了玉兰树下,两条长腿一撑,停住。人并不下车,抬脸就冲着窗口喊:“孟芰荷!孟芰荷!”声音大得整幢楼都能听到。 我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忙开了窗户冲他招手,示意他禁声,我马上下去。尽管如此,还是看到有几个寝室的窗户打开了,从里面探出了几个好奇的脑袋四处张望着。 他一见我的手势,忙止了声,冲我不好意思笑笑。 方波听到有人叫我,也忙凑过来张望。看到钟雨泽正仰脸冲我笑,不禁得意笑道:“果真是帅哥有约啊!我刚才说什么来着,他本就是你的情种,这话一点也没有错,你还死活不承认!”一边冲着楼下的钟雨泽摆摆手打招呼。 我面色绯红,羞答答瞪她一眼,转身出门。 身后传来方波的谆谆的叮嘱声:“玩开心点!” 楼下,钟雨泽一双大长腿叉在自行车上,见我走到他面前,咧嘴开心一笑。 “小荷,”他用手拍拍车后座,“来,坐在这里,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我在他身后坐好,犹豫一下,轻扶了他的腰。他身体轻轻一颤,转头冲我极快地一笑,“坐好了啊,要开车了!”单腿一撑,车子已经平稳地行驶在了甬道之上。 一辆单车载着两个人,穿梭在校园的小道上。他骑得很快,我闭了眼,风声从面颊匆匆抚过。终于,他将车停在了操场上的乒乓球桌前。 我下车,看他给球桌装上球网。 他递给我一个球拍,笑道:“小荷,要是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应该是会打乒乓球的。” 我接过球拍,用手摸摸上面刚刚粘好的胶皮,笑笑“当然,国球嘛,大家都会玩一点。只是我很久不玩了,手已经生疏了。” “没事,别担心,让我来帮你熟悉起来吧!先不急打球,我们先做一下热身动作,活动活动关节。”说着,就带头做起准备动作来。 “别说,你的老师范还挺足的嘛!”我一边跟他做预备动作,一边夸奖他。 “那是自然,再怎么说,我也算是准老师了嘛!”听我夸他,眼里还是不由自主地闪着开心的光芒。“这可是你第一次夸我啊!我还以为我在你眼里样样不好呢。” “怎么会呢,我上次还夸你是博学多才的大才子呢!”我忙申辩。 “那次不是真心的,不能算。”他微笑着看我的反应。 我并未意识到他挖了个坑在等着我跳。 “我怎么就不真心了?我对你一直都是真心的!我从来不说瞎话!”我忙为自己辩解,我只是时时掩藏自己的感受罢了。 等到话一出口,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造次了。这句话太容易产生歧义了。 他闻听此言,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一大步跨到我面前,双手扶住我的双肩,一双眼眸紧紧地盯住我双瞳的最深处,急切道:“小荷,你说的是真的吗?你说你对我是真心的?!” 被他灼人的目光注视着,我的脸火辣辣的烫。忙用一对浓密的半月形睫毛遮蔽了心灵的窗户,低垂了眼眸不敢看他。 冬日的太阳静无声息地倾洒下来,天怎么这么热?我浑身微汗涔涔。 “嗨,雨泽,你在这儿呀!”耳边有人说话。 钟雨泽松开我,抬头看来人。我红着脸急忙往后错了一步。 “是你呀马克!”他两人开心地握握手,又热情地拍拍肩,来一个兄弟式的拥抱。“好巧,实习的怎么样啊?你也来锻炼?”钟雨泽笑道。 俩人看上去很熟稔的样子。 那个被他称为马克的男孩,看上去比他还要稍高几公分。一脸混血像,有着欧洲人般棱角分明的五官。黑色自来卷的头发,幽蓝色深潭一般的美目,高挺地鼻梁显得气质卓然。很是面熟。 哦,我想起来吧,我曾在游泳课上见过他,他就是同云霏霏一起的那个男孩。那时候以为他得说一口半生不熟的汉语,没想到一开口却说一口标准流利的普通话。 正想着,马克的目光注视到了我,调侃道:“怎么雨泽,不给介绍一下这位美丽的小姐吗?” 我冲他微微一笑,道声:“你好!” “小荷,这是马克,我的死党。马克,这是孟芰荷,我的朋友,学中文的。”钟雨泽含笑介绍道。 “哎呀!你就是孟芰荷啊!总听雨泽提起你的大名,久仰久仰啊!”马克一副今朝终于见着真佛的表情,夸张无比。 我的脸微微一红。瞥眼一瞧,钟雨泽的脸似也微泛红意。 他轻轻拽拽马克衣袖,皱眉小声对他说:“哥们,说话注意点,别胡闹啊!” 马克见他小心翼翼,看着他哈哈一笑。看来这是个神经比较大条的人。“孟芰荷,你别介意,既然雨泽不让我替说他对你的相思之情,你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过啊。” 欲盖弥彰啊!钟雨泽的脸几乎变绿了。 马克并不在意。“喔,差点忘了,”说着转身,招呼身后一人过来:“霏霏,快过来!”我这才发现云霏霏娇滴滴地站在五步开外,一双妙目盯着我们,眼里表情复杂。 见马克叫她,她轻摆腰肢走过来,对着钟雨泽娇俏一笑:“你好,帅哥!我们又见面了。”不待钟雨泽伸手,就自顾自牵住他的手摇了几下。 我微微皱眉,看看马克,他面色如常,似乎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有钟雨泽头上的青筋不听话地跳了跳。 “霏霏,他是钟雨泽,我的好哥们,雨泽,这我女朋友云霏霏。”马克笑道。 钟雨泽尴尬一笑,将手从云霏霏手中抽开。不情愿地道一声“你好!” 这个神经大条的马克似乎没有注意到任何一个细节,依然兴致勃勃道:“你们也是来打乒乓球的,不如我们一起玩双打吧?” “是呀是呀,刚好比一比。孟芰荷,别说你不敢啊!”云霏霏接口道,语气中颇有几分挑衅的意思,一双眼斜睨着我,看我做何反应。 “还是下次吧。”未待我回应,钟雨泽对马克笑道:“小荷很久不打球了,等她适应一下吧。比赛的事,以后再说。” 马克闻言,看看我笑道:“也好。那这次就算了。你们先练习适应一下吧。”又转身对云霏霏道:“我们也不走远了,就用旁边这个球桌吧!” 马克去布置球台,云霏霏趁人不注意,轻蔑的扫我一眼,转身对着马克,却笑成了一朵花。 钟雨泽继续心无旁骛的教我打球。握拍,发球,削球,上旋,下旋,扣杀……这些技巧我并不曾系统地学过,不过小时候打球的时候接触过一些,无师自通地会一些。如今听他一点点细细讲来,倒也不十分难懂。而且一向自以为运动协调能力极差的我,此时并不显得那么笨拙。偶尔也能打出一两个好球,搏得他的一两声赞扬。我不禁玩心大起,更加敏捷。他看我玩得开心,自己也十分开心。 只不过敏感的我时时能感受到云霏霏从旁边射过来的箭一般的目光,还有马克不时的提醒声:“霏霏,用心点!” 一小时后,我已经香汗淋漓。忙叫暂停休息一下。钟雨泽虽也出了汗,但气息如常。 见我累了,也不勉强。从车筐里拿出一条毛巾递给我。我接了,擦擦汗。没想到他如此细心。他做个鬼脸,笑意吟吟,又变魔术般递给我一杯热的奶茶。 大冬天的在户外变出一杯热奶茶?!看疑惑在我眉尖眼角堆成了山,他哈哈一笑:“傻丫头,我用厚厚的毛巾裹着保温的。运动过后,补充水分是必须的!”经他提醒,我这才注意到厚厚的毛巾上还残留着些许的温热。 我呷了一口奶茶,温热香醇。心内升腾起一股甜蜜。“傻丫头”,连我的家人也不曾这么叫过我,这个称呼让人觉得好温暖!有人疼爱的感觉真好! 我斜倚在球桌旁。双手捧着奶茶,一点点啜饮着。钟雨泽站在我的对面,含笑看着我。他手里握着一瓶矿泉水,仰头饮了几大口。 冬日的阳光透过旁边高耸的白杨树的枝杈,丝丝缕缕地照在我们的身上,暖融融的。岁月静好,这个词一下不由自主地从脑海中蹦了出来。 他缓缓靠近,用手轻抚我有些零乱的秀发。他离我那样近,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吹在我脸上麻麻酥酥的感觉。我的心不禁漏跳了一拍。我不敢再与他灼热的目光对视。缓缓低下了头。 “哎呀呀!还有热奶茶啊,好甜蜜呀!”云霏霏酸溜溜的声音从旁穿来。 被她取笑挖苦,我的脸腾的一下热辣辣的烫,心中有几分不悦。 “大小姐,别羡慕别人吧,你的水!”马克擦擦头上的汗,忙不迭递给云霏霏一瓶矿泉水。瓶盖已经被细心地拧开了。 云霏霏接过水,只浅尝一口,对着马克皱皱眉道:“好凉!”便拧上了瓶盖,又递还给马克。 钟雨泽有些厌恶地皱了眉,故意将身子背对着云霏霏,温柔地对我道:“快中午了,小荷你也饿了吧。我们去吃点东西吧。”我明白他的意思,微笑着点点头。 他极快地收拾好了东西,才推了单车同马克告别。 马克似乎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看看云霏霏,看看钟雨泽,又看看我,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第十八章 梅花三弄 同钟雨泽来到餐厅,点了些爱吃的小食和菜品。 他不停地给我夹菜,我的碗内堆得小山似的。“多吃点这个,还有这个。小荷你真得好好补补。再来一碗菌汤吧。”一副不将我喂圆誓不罢休的样子。 我心内好笑,不忍心拂了他的好意。也夹了菜堆进他碗里。他眼内含笑,一口口都吃了。 说话间,他的手机响了。 他放下碗筷,看看来电显示,赶忙接了电话。“妈!嗯,学校里呢,什么?……我马上回来!”他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挂了机。 “家里出什么事了吗?严重吗?”我看他这么紧张,亦停筷,关切地问。 “我现在得回家一趟。有些小事需要处理一下。”他站起身来,语中满满的歉意。 “很急吗?那你快去吧,路上小心。”我还是不放心叮嘱道。 他长腿一迈,急匆匆走了。临到门口,却又转过身冲我做了一个打电话的动作。 我会意,点点头。心中却替他担心,有点忐忑不安。 吃完饭,离开餐厅,一个人忽然觉得空落落的。冬日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照着,没有风。一个极难得的日子,天也是蓝莹莹的。便信步挑着阳光能照到的小径走着,又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塑像处。 我不禁笑笑,怎么总是绕不开他! 像往常那样用手摩挲着塑像的脸庞。再重新读一遍基座上刻着英雄的名字和事迹:上官白华(1958-1980),汉语言文学系学生,品学兼优,因英勇抢救落入粪坑的老农而献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特追认为烈士。 短短几笔文字,我已经可以背下来了,那却是他一生的总结。 几十年过去了,他年轻的生命定格在了二十二岁。 有人说他傻,一个大学生的命不比一个老农的命金贵吗? 但在纯粹的生命面前,人人不应该是平等的吗? “是你在这里啊!”一个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抬眼望去,原来是周教授。 “周教授好!”我忙微笑着打招呼。 “你是孟芰荷吧。怎么,你对他感兴趣?”周教授面露几分好奇。 “我挺佩服他的。”我衷心赞道。 “是呀!”周教授却发出一声长叹。“上官白华,我曾经的好朋友,才华横溢,不光精通诗词歌赋,还会演奏好几种乐器,尤其擅奏古琴。谁想……可惜了啊!”说罢,喟然长叹。 “什么?您认识他?”我心内激荡,不禁急切地问道。 “他出身于书香门第之家,他走后,他的父母倍受打击……唉!算了,不说这些痛心的往事了。我再走走路,人年纪大了,吃完饭就得溜溜食。”说完,周教授向我摆摆手,头也不回走了。 留下我一人轻抚塑像,在原地又是赞叹又是心痛。 回到寝室,见方波正拿着衣服在对着镜子比划。一见我,马上拉着我道:“快来看我穿这条裙子怎么样?” “这是要去见谁啊?”我调侃道。一边接过裙子在她身上比着。 她脸一红。轻声道:“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他呀?” 我皱眉,一时想不起那个他是谁? “就是我跟你讲过的车上的小伙子啊!” 我做恍然大悟状。“怎么联系上的呀?” “他给我打电话了。约我见面。” “你这就要去了?可你根本就不了解他啊。这跟约见网友一样,不太靠谱吧?”我有些担忧。 “我相信他!他在车上多勇敢啊。他绝对不会是坏人。”方波斩钉截铁地说。 “那你们约在哪里见面啊?可千万得在公共场所啊!”我还是不放心,叮嘱道。 “放心吧,芰荷,我们就在兴庆宫见面。绝对的公共场所!” 我笑笑,帮她搭配好衣服,目送她乐滋滋的出门。 让人疯狂的爱情啊! 又想到钟雨泽,也不知道家里的事处理的怎么样了。到底要不要紧。 躺在床上想着,眼皮觉得沉重起来。不知不觉滑入了甜甜的梦乡。 好一片银妆素裹的白雪世界! 雪花如鹅毛般一朵朵悠扬地落在我的头上、身上。我伸出纤纤素手,捧住了一大朵雪花,想要看清楚它的样子,它却娇羞无比的在我掌心化身成了一滴水珠。 心中一阵清冷,不由将身上的大红羽纱鹤氅紧了一紧。 耳边隐约传来铿锵的古琴声,鼻尖似乎嗅得一丝淡淡的梅花香气。 今日何不踏雪寻梅呢? 循着琴音,穿过九曲桥,越过一片小丘陵,眼前豁然开朗。数百株错落有致的的红梅树便跃入眼帘。古树虬枝,梅瓣重重,幽香缕缕不绝。好一个琉璃世界白雪红梅! 沿了梅树下的小径,继续追寻那袅袅琴音。朵朵红云间掩映着一间草庵,牌匾上书“结庐庵”三个篆体大字。琴音便从那里汩汩流出。 待到走近,却见一个男子正在案头抚琴,身披的墨色大氅更衬的他面若冠玉,瞳若点漆。 见我走近,他对我微微一笑,我便按他眼风的示意跪坐在几前的锦榻上,静听清冽的琴曲。 他一面弹奏,一面吟道:“梅花一弄弄清风,梅花二弄弄飞雪,梅花三弄弄光影,暗香浮动水清清。一弄叫月,声入太霞,二弄穿云,声入云中,三弄横江,隔江长叹。” 我这才知他弹奏的原来是名曲《梅花三弄》。忙敛气凝神静静体味着琴曲之妙。他一拨一挑手指翻覆间竟似有点点梅花绽放,迎风傲雪,铁骨高洁。 我不由听得醉了。 一曲终了,似有余音绕梁,袅袅不绝。在我回味不绝之际,却见他撤了古琴,神态悠闲地拿出一套雪白的骨瓷茶具,加了水,用小铜炉煮起茶来。不大功夫,室内便飘荡着清幽的茶香,混着丝丝缕缕的梅香,甚是沁人心脾。 他亦在几前的锦榻上跪坐定,斟了杯茶给我,道:“你尝尝口味如何?” 我接过茶杯,淡绿色的茶汤被雪白的骨瓷衬的晶莹剔透,举杯轻轻一嗅,有一股清灵的梅花香气。入口微苦,回味又转甘。 “此茶有异于平日饮的茶,梅香沁人。”我笑道。 “你平日都饮些什么茶?”他亦饮一口,放下杯子问道。 “绿茶,红茶,花茶都饮些。”我笑道。 “什么花茶?”他追问,似乎对我的喜好颇感兴趣。 “茉莉花茶,杭白菊、玫瑰花茶都饮过。每种口味均有不同。茉莉香浓,白菊恬淡,玫瑰惊艳。在日影稍斜的午后,用一只晶莹剔透的水晶雕花杯,盛起两三朵炮制好的玫瑰干花蕾,再注入滚滚的开水。然后凝视着曾经干瘪的花朵在沸水的滋养之下,渐渐灵动,渐渐丰润。静观这个过程也别有一番意境。品茶,重在心境!”我答道。 “当心若止水,无欲无求之时,方能品出茶中的仙味。”他击掌附和,对我的说法很是赞成。 我接着说道:“我总觉得玫瑰花茶,较之普通的茶叶,更多了一份柔媚,一丝色彩。就好像嗅的是花的气息,观的是花的容颜,饮的是花的灵魂,染的是花的颜色,一嗅,一观,一饮,一染之下,整个人都不期然沾惹了花的灵气。” “小姐讲的真是通透。”他的语气里颇为赞许。“今日,我这个茶用的是梅花花蕊上落下的雪花烹的,比起《红楼梦》中栊翠庵品茶如何?可曾圆了你的心愿?这雪水烹的茶可还品得?” “琉璃世界白雪红梅,古琴声中品香品茗,确是我平生所愿,公子却如何得知?”我大惊。 “自然是你告诉我的?”他平和一笑。 “啊?我告诉你的?”我微蹙了眉头,搜肠刮肚地思索。 “你最喜欢的书就是《红楼梦》,这白雪红梅便是照你的愿望造出来的,可好?” 此言一出,我不禁更惊。手中茶杯一晃,有几滴茶微微倾出。“你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这么多我的心事?” 他接过我手中的茶杯,放于几上,又拿来一方锦帕,细细擦干我手上的茶渍。他的手微凉。 “你日日都要对我说些心里话,忘记了吗?” “可我为何全然不记得呢?”我心里暗暗揣度,我本是一个善于掩藏自己情感的人,轻易不会对别人袒露内心的。平生我只对那尊塑像吐露过心声,可,可是?莫非?难道? 这个念头一出,我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第十九章 上官白华 “公子就是那尊塑像?受日月精华得道成仙了?” 他却笑笑,道:“那尊塑像雕刻的是我,但我却不是那尊塑像。” “有什么区别吗?”我被绕得一时有些拐不过弯儿来。 “你这么聪慧一个人,看来是被我吓着了才想不到。我是上官白华。” 他一语出,我再跌一跤。 果然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他拿起茶壶,又替我斟了一杯茶。“你且喝着,待我慢慢告诉你。” 我将茶杯端到唇边轻抿了一口,不由得端详着他的面庞,除了他现在是古装发饰之外,那张脸果然与那我日日见到的塑像极为相似。 看我专注地研究他的脸,他微微一笑,面色微红,却任我打量。 他尚未开口,我的好奇心再起,又忍不住问道:“那你为什么着古装呢?” “在这个世界,你可以是你喜欢的任何造型。你看看你自己,不也是一身古装吗?” 我忙向自己身上看去,果然,我着的是月白色滚边描金长裙,耳边缀着长流苏的耳环,腕间还套了一支绿莹莹的翡翠手镯。 再看上官白华,高挑的身上也是月白色的滚边描金长袍,与我的倒很像是情侣套装。 “那这白雪红梅世界也是你造的?是不是我也可以在梦中造出来?”我又急急问。好奇噬咬着我的心,我连珠炮般发问。 “这个世界是我根据你的意愿造成来的。你在梦中也可以造出来,但你现在所在的世界并不是梦境,而是比梦境更深一层的迷离境,在迷离境中你是造不出来任何东西的。它是人界、仙界、鬼界、妖界相交之界,却不属于任何一界的中空之地。” “那……”突然间有好多问题涌上心头,却又多到无从问起,我反而住了口。 上官白华看我一眼,微微一笑,接着道:“迷离境只有我接引你你才可以来,而且在迷离境中的遭遇你在人间是记不起来的。但此地却非你能久留之地。待久了在人间的你会神思恍惚,继而长睡不醒。” “哦,原来是这样啊!我忽然想起来了,我曾经做过一个万年谷的梦,一个玫瑰园的梦,一个裁云为画的梦,那些都是你造的吗?” “万年谷?这个我不太清楚。其他的梦的确都是我造的。” “那梦中的男子也都是你吗?” “是。”他颔首微笑。 “我就说这些梦境怎么都是我心心念念的美景呢!你为什么要替我造这些梦呢?” 他抿一抿嘴,随即笑道:“你对我说了两年的小秘密了,我当你是朋友一般,帮一帮你是应该的。” 上官注视着我,脸上的表情却渐渐凝重起来:“你那些日子过得太痛苦了,看得我于心不忍。我想让你快乐起来。” 我的心热热的。感激地看他一眼,却不知再说些什么。他见我沉默,亦无语。 看着他那张刚毅的脸和沉静如水的双眸,我的心不禁一颤,心弦似被谁的手轻轻拨动了一下。 我忙低头起身,走到他那把古琴边,若无其事般用指尖轻挑琴弦,古琴发出裂帛般的声音。 “那这把琴也是你造出来的?” “不是,它是真实存在的,我用了很多年的一把琴。” “你的琴演奏得很好。你学过很多年吧?”我问。 “是啊,我学了很多年。这三十年来,多亏了它的陪伴。”他叹道。缓步走到我的身边,轻轻抚摸着琴身,“当我离开人世后,我的父母便将琴送到了我的身边。” 我好奇道:“送?怎么送?” “很简单,烧了就好了。就像烧纸钱一样。”他淡淡道,语气中却有掩饰不住的落寞。 我突然想起他离世的原因,心里不禁有深深的惋惜之情,“你知道吗,我一直问我自己,如果在你当时的情境下,我有没有那个勇气跳进粪坑去救那个老人?你当时怎么会那么勇敢?从哪里来的勇气?” 他深深长长叹了口气,似乎陷入了那段久远的回忆,缓声道:“若是我一个人,我自然没有那个勇气。我没有能够再活着爬上来,不过是因为某个人食言而已。” “哦,是谁?”没想到里边还有隐情。我赶忙追问。 “算了,都是过去无法挽回的事情了,何必再提。”他苦涩地笑笑。 “好了,不说这些陈年旧事了,你最近过得可好?他对你可好?你这几日都没好好同我说话了。”他转到我的身前,深情低头注视着我,一双如水的眼眸似乎想看到我的心底去。 的确,最近心境稍好,并未在他的塑像前徘徊踌躇很久。“那个,嗯……”我有些害羞,连这段刚刚萌芽的感情他也知道。不好意思再去看他黑漆漆的眼眸,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的脚尖,轻声道:“还好吧。” “和他一起,你开心吗?”他紧紧追问。 “我,挺安心的。”我想了想,娇羞道。 他闻言,慢慢抬起头,干干涩涩笑道:“那就好……那就好,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声音中却似有淡淡的失落。 他轻咳一声,转身走出结庐庵,于冰天雪地中出神凝望着院角的一株红梅,口中低低吟道:“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天上的雪片越下越大,很快,他的头上、身上便积满了厚厚的雪。他却浑然不觉,一动不动,站成了一尊塑像。 第二十章 订婚 梦醒了。 不知为何,心中有种淡淡的莫名的忧伤。 抬眼朝窗外望去,午后的暖阳已然遁形无踪了。天空中压满了厚重的铅云,怒吼的北风将梧桐树枝狠狠地摇动着,不时有一两声脆响传来,是干枝被折断的声音。好一派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景象。 屋内阴暗一片。 我伸个懒腰。浑身有些酸痛。奇怪,刚睡醒怎么还这么累? 开了灯,寝室依然只有我一人。方波还没有回来。今天她出门为了俏,只穿了大衣,没有穿羽绒服,这鬼天变成这样肯定得冻坏了。 正担忧间,电话却响了。来电显示:爸爸。我忙接了,是父亲的声音:“小荷,你下周回家一趟,小蓉办订婚宴。” “什么?和谁啊?”我惊愕不已,难道和王钢吗?他们俩才刚认识几天就订婚,再说爷爷也才过世没多久,妹妹年纪又小,为什么这么着急? “我说你下周回家,你妹和王钢订婚请客啊。王钢那个孩子你应该在你爷的丧礼上见过。”父亲以为我没听清,又再说了一遍。 “爸,这不合适吧……”我犹豫着,还是说了出来。 父亲不高兴地打断我的话,“合不合适两家大人已经说定了,你就不用管了,到时候回来就行了。毕竟你就这一个亲妹妹。”说完就挂了线。留我一个人凌乱。 正发着呆,寝室的门“嘭”地一声开了,伴着一阵凛冽的寒风,方波披了件大大的羽绒服走了进来,那衣服的款式一看就是男式的。 “变天了,冻坏了吧?”我忙迎上前。 “不冷不冷,一点都不冷。”方波小脸红扑扑的说。 “呵呵,怕是心热吧!”我白她一眼,帮她脱下羽绒服。“还不老实交代,这是哪位帅哥的啊?这冷飕飕的天,衣服就这么给了你,还真耐寒呢!又是一出英雄救美的戏。你也真忍心呢!” “我当然不忍心了,可他非要脱,我也没办法.”方波小声嘀咕着。 我抿嘴一笑,做小女生状:“快说快说,他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可曾婚配啊?” “他叫高黎,本地人,在一家物流公司上班,尚未婚配。”说到最后一句,方波的脸不由得红了。 “这个高黎还真是不简单啊,又敢勇斗坏人,又会关怀女士,真有骑士风范啊!”我揶揄道。 一语既出,方波的脸更红了。 电话铃响了。是钟雨泽。我冲方波扬扬手中的电话道:“感谢它救了你吧!” 钟雨泽在电话中匆匆说了几句,大致是家里只是出了些小事,他正在处理,让我不用担心,今天就不回学校了。明天直接去实习单位。周末再来陪我。 我告诉他周末我要回家一趟,参加我妹的订婚宴。他想了想,说那就电话联系吧。挂了线。 没事就好,那我就放心了。看他走时急匆匆的样子,我着实不放心呢。 生活又恢复到以前寝室-教室-餐厅三点一线的模式。钟雨泽有时会在课后打电话过来,问问我现在做什么,吃的怎么样,冷不冷。我便一句句答了。也问问他的生活,他便讲讲实习时碰到的囧事,逗我笑得花枝乱颤。 方波看了,就说:“人啊,还是得谈谈恋爱,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小女儿态十足啊。可不像以前那高冷的样子了。” 我白她一眼,还她一句:“彼此彼此。” 俩人咯咯笑成一团。 时光匆匆,一周就这么过去了。周六一大早就奔车站坐车回家。刚到家门口,就见妹妹提了一兜果皮出门来倒垃圾。看见我,赶忙过来拉着我的手,笑道:“姐,你回来了。” 我也笑笑,点点头,随她进家门。 她拉拉我后衣襟,在我身后轻声说:“姐,王钢和他妈来了。就在前厅。” 我抬眼望去,果见前厅正中的椅子上坐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妇人。旁边坐着的年轻小伙就是王钢。见我进来,不待我父母说话,她急急开言道:“哟,这是你们家那个上大学的大姑娘吧!” 父母忙说:“是啊是啊!”转身又对我介绍道:“这是你王家的阿姨。” 我叫声“阿姨。” 妇人又笑道:“你们两口真是有福之人!两个姑娘都长得花儿一样!回头领两个好女婿好好孝敬你们两口子。哪像我这没福气的,就生了这一个臭小子。等他俩结了婚,就送给你们当半个儿了!”说着,自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父母也是满脸陪笑,忙道:“是啊是啊!” 那妇人呷了一口茶,接着道:“等他们明天的订婚喜宴结束了,我就跟他舅说,把芙蓉从乡下那个学校调回县城来。一个女娃娃家,离家那么远,还得住宿舍,荒郊野外的多不安全。你们放心,以后都是一家人了,芙蓉的事就是我们的事。只要他们两个好,我们大人也开心不是!”说罢,又是一阵大笑。 这个人,不笑不开口。真是个厉害角色,小瞧不得。我父母笨嘴拙舌,哪里抵挡得了。 “可是我爷爷去世才不久,他们俩也还小,不急在这一时吧?”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开言道。 那妇人见我反对,先是一愣神,面上有些不好看。坐在旁边的王钢神色便有些着急起来,用手肘微微碰了碰他娘。那妇人会意,给他使一个眼色,让他稍安勿躁。 我刚说完,父亲便板了脸,抬高了声调严厉道:“小荷,大人说事情,你不要插嘴!” 见父亲训斥了我,那妇人清了清嗓子,脸上又换上得意的颜色,笑道:“芙蓉她姐你们这些年轻人都是新社会成长起来的孩子,哪有那么多封建礼教意识啊?我们都不讲究这些。再说了,钢儿他们也不小了,你不信问你妈—” 又将一张笑脸转向母亲道:“姐,咱们那会十八岁都抱孩子了。你说是不是?” 母亲也笑道:“那个年代结婚都早。” “可不,早点结婚早点要孩子,趁我现在身体还好,孩子我替你们带了!不用你们小两口操心。”她倒想得长远。 我看妹妹一眼,她兀自咬着嘴唇不说话,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我跟钢儿今天来,就是替芙蓉把礼服拿过来,明天在县政府餐厅包了席,等咱们这边的亲戚来了,还得麻烦哥和姐领着他们过去。” “不麻烦不麻烦!”父母亲赶紧笑道。 “那我们就走了啊,明天早上钢儿来接芙蓉。”说完,就被父母簇拥着送了出去。 我只觉得压抑,总觉得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似乎不经意间中了别人的圈套一样。 沉思间郁郁寡欢地回了房间。 片刻,送罢“贵客”的妹妹也进了屋。 我蹙眉问她:“芙蓉,你真喜欢那个王钢吗?” 妹妹咬咬唇,迟疑片刻,尚未回答,母亲却走进房来。似乎知道我要做什么,忙阻止道:“小荷,这是你妹妹的终身大事,能同县长攀上关系不容易啊,他们还应承了把你妹妹调回县城。你就不要多说了。” 我无语。看着母亲已经花白的头发,只觉心里堵得慌。但也不好再说些什么。气闷间拿过一本《唐诗三百首》倚在床上看。 第二天一大早,芙蓉便被王钢接走了。 热闹的喜宴上,自然是客来客往,人声鼎沸。县上的头头脑脑都来露了个脸,父亲满面红光的跟他们一一握手,看上去一下年轻了好几岁。 王钢和妹妹端了酒盘,挨桌的敬酒。 我心里似塞了团棉花,怎么也清爽不起来。 好容易等到宴席结束,我找到正在门口送客的妹妹,轻声道别。 一旁的王钢脸红的似关公,舌头也不灵便,明显喝高了。他跌跌撞撞走过来,磕磕绊绊道:“姐,你怎么……也要走啊?” 我假装没听到他的话,背对着他,只对妹妹道:“我走了,小蓉,你保重啊!” “姐,这么急啊!我还有话想对你说呢!”妹妹眼中突然有盈盈泪光闪烁。 王钢走过来,一把揽了妹妹的腰,大着舌头说:“让姐走吧,咱们……还得送我的几个朋友呢!” 我并不搭理他,轻声对妹妹解释道:“我最近还有一个比赛要参加,得回学校好好准备一下。有事给我打电话吧。” 妹妹眼中有一刻的迟疑,似乎想说什么,看看身后的人群,却又咽了回去。 我疾走几步,迅速脱离了那不堪的热闹,独自向车站走去。再转身,却见妹妹娇弱的身躯被王钢半搂半扯着向一群喝得醉醺醺的朋友走去。 我的心一酸,一滴泪悠然滑落。心中替她苦道:“孟芙蓉,他便是你的良人吗?” 第二十一章 吻 落寞 落寞 是一只刚刚爬出了茧的蝶 有了翅膀 尚不能飞翔 落寞 是水晶瓶中精致的绢花 有了颜色 却失了芬芳 落寞 是天边那抹晚霞 有了绚烂 却接近死亡 落寞 是风华绝代的女子 有了神韵 却无人欣赏 回到寝室,心里郁郁不快,铺开纸,信手写下一首小诗。丢了笔,还是闷闷的,便坐在桌前发呆。 门却响了。回头看时,方波和钟雨泽同时跨进门来。 不待我问,方波便心直口快到:“刚在门口碰上的。我猜你已经回来了,果然。” 又指指钟雨泽,道:“你坐,我这就走,不妨碍你们。”说着,调皮的冲我扬扬眉毛。 “不会又是去会你的骑士吧?”我道。最近这丫头出去的可勤了。 她冲我挤挤眼,不再说话,拿了东西,急匆匆掩门走了。 钟雨泽在桌边一眼瞥见我写的小诗,好奇道:“你写的?能看看吗?”我点点头。 他仔细地看了,微微叹口气。“小荷,告诉我,为什么从小到大,你的文章,你的身上总有那么一种淡淡的忧郁和孤独?你和别的女孩子都不一样,就像天山上的一株雪莲,高洁孤傲。你到底经历了些什么?是什么造就了现在的你?你知道吗,这样的你总让我很心疼,从我小时候见到你那一刻,我就想去保护你。用尽我全身的力量去保护你!让你每天都快快乐乐的。小荷,答应我,让我保护你好吗?” 他用双手扶住我双肩,一双眼深情地看着我。黑色的眼眸里满是关爱。 我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幅幅与他相关的画面,不管是村前将心爱的竹马递于我的黄口小儿,还是操场上频频为我流连的目光,还有一次次在大学校园制造的邂逅偶遇,我何尝不知他对我的情意。但我不敢多想,假装并不在意,怕他不是认真的,怕自己会因这情字而遍体鳞伤。 我把脸一红,却还要小心确认一番。“你想清楚了吗?这世间可有繁花三千。哪一日,你后悔了,又喜欢上另一朵怎么办?” 我鼓起勇气,回望他的眼眸,希冀从中看到他心底的真实想法。 听我这样试探,他将深入鬓角的剑眉微微皱了皱,目光却更真切灼热,“小荷,相信我,世间纵有繁花万朵,我也只为眼前你这一朵而流连。”他斩钉截铁道。原本充满磁性的声音说着这甜蜜的情话格外悦耳。眼中的柔情似春花朵朵迷人心魄,看得我眩目非常,如同跌入了一个美梦之中。 我的心忽然间变得好柔软。多少年来执著筑起的堡垒瞬间坍塌一地,所有的防备、顾忌倏忽烟消云散,无影无踪了。这是我连做梦都没有听过的最美的情话。 “弱水三千,我亦只取一瓢饮。”我扑闪着睫毛,低头淡淡轻声笑道。 他听了,欣喜得浑身不禁一颤。“真的?!你真的答应我了?我不是在做梦吧!”他的声音颤抖的更厉害。 他用一双大手一把将我横腰抱起放在桌上,羞得我“哎哟”一声惊呼。 他双眼含了深深的笑意,双手轻托了我的腰肢,低下头来,面庞一点点向我靠近。 他的瞳仁好黑,眼里的柔情蜜意将那个娇羞的我紧紧裹在其中。我能感到他的气息拂在我脸上,痒痒麻麻的。我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在他的注视下,我的面庞渐渐滚烫起来。我不知他该怎么回应,只傻傻地瞪大眼睛望着他一寸寸靠近。 “傻丫头,闭上眼睛。”他低声呢喃道。用一手蒙住了我的眼睛。火热的唇便贴上了我的唇。 我闭了眼,感受着他唇上的火辣。心中小鹿乱撞。气息也零乱起来。 他伸出柔软的舌,耐心地轻轻撬开我紧闭的牙关,便去寻找我的舌。我笨拙的躲闪,却被他火热地卷住。 再见了,我的初吻。心念转动之间,一颗泪珠却不自主地滚落了下来。 他感受到那滴泪,即刻停了下来。关切的问道:“小荷,你怎么了?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我微笑,急忙摇摇头,却是一张挂满泪珠的笑脸。 “你怎么哭了?”他捧着我的脸,有些惊慌失措。 我将脸埋在他怀中,轻声道:“我的初吻就这么给你了。我的唇上既然有了你的唇印,我便认准了你这个人。以后,你若负我,我自然一定会很伤心,但伤心一阵后,我就会告诉自己将你忘掉。从此后,你便是你,我便是我。你我的生命再无交集之时,也再无相见之日。” 他听我说得惨烈,用双臂将我紧紧地圈住,好像抱着一个会随时会飞走的珍宝,低声坚定地说:“小荷,我此生定不负你!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我要陪你慢慢变老!一直到我们满头华发都不够,还要看着我们的孩子的孩子也有了孩子,听他们叫你太奶奶,叫我太爷爷。” 听他讲得如此长远,我不禁破涕为笑。他用手轻抚去我面上的泪痕。“小荷,我永远也不会负你,你是我今生最美的一个梦!” 满室芳华绽放。心轻轻的飘啊,飘啊…… “咔嗒”一声,寝室的门被谁推开了。 “孟芰荷,我跟你说……”一个声音道。 有人不请自来了。待看清楚屋内的情形,声音却戛然而止。 “钟雨泽,是你,你怎么在这里?”原来是云霏霏。她愣了愣,声音里含着些许疑惑,又似乎有些气急败坏。 其时钟雨泽正拥着我,低低说着情话。我见有人进来,心内一羞,脸上一红,忙挣扎出他的怀抱。 钟雨泽看我害羞微微一笑,忙松开我,朝前迈开一步,将我挡在身后。 他有些歉意地瞥来人一眼,待看清是谁,脸上却毫无征兆地突然绽放出一个微笑,口气强硬道:“我看我女朋友需要你批准吗?” 云霏霏的脸红了一阵,又白了一阵,最终还是低声软语道:“对不起,雨泽,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误会了,学校年底要组织一个汇演,我就是来请孟芰荷出个节目的。”说毕,身形向我坐的地方倾斜一下,眼光却停留在钟雨泽的脸上,看他做何反应。 “小荷,你想出节目吗?”钟雨泽不看她,转身看着我,温柔地问道。 我原本有些羞意,但既已如此,也不扭捏,想想道:“我还要参加古文大赛,时间有点紧,就表演一个配乐诗朗诵怎么样?” 钟雨泽听了点点头,道:“我知道你的朗诵功底,好!” 云霏霏也道声好,又假做轻松状道:“离表演也就一个多星期了,你准备一下,回头把配乐磁带交给我,我来安排。”勉强在脸上挤出一个微笑。匆匆转身离开了。 见她离开,我垂了眼帘,红了脸,娇嗔道:“都是你,都被别人看到了。” 他走过来依旧拥了我,道:“傻丫头,别怕,如今你有了我,天塌了也有我替你顶着。” 我将脸贴在他胸膛上,听到他的心脏一声声沉稳地跳着,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 第二十二章 探病 时间匆匆,一周的光阴又一晃而过。我每日依旧是上课,吃饭,睡觉,准备即将到来的古文大赛。 排演诗朗诵倒耗费不了我多少的时间。原来在中学时担任过学校的播音员,又参加了N多次演讲比赛,功力尚存。只需要挑选一个合适的配乐即可。 睡前的卧谈会上照例同方波聊聊她的骑士、我的那一位。两个初尝爱情滋味的小女生天天过得快快乐乐。 最近,听说话剧《雷雨》正在市剧院演出。钟雨泽知道我一直很想去看看这出曹禺先生的名剧,便趁了这个机会,约好周六去看下午场。 尚不到约定的时间,却接到钟雨泽的电话,话语中满满的歉意:“小荷,我妈妈今天忽然不舒服,住院了。我得照顾她,走不开了。要不,你让方波陪你去看话剧吧。” “阿姨住院了,要紧吗?看戏以后有的是时间,不急在这一刻。阿姨在哪里住院,我去看看她。”我关切地问道。 他迟疑,似乎在权衡着什么,半天似乎想通了,笑道:“也好!” 我按他告诉我的医院和科室,一路找了过去,手里还捧了一束红色的康乃馨。 走到护士站,却发现忘了问是哪间病室了。恰好看到一名护士端了治疗盘出来,便赶忙询问今天有没有新来住院的病人,她住在哪里? 护士在住院一览表上看了看,道:“今天来的只有一个叫肖子珏的患者,住在VIP房间,你去看看是不是。”说完指了指走廊尽头的房间就转身去忙了。 待走到VIP病室门口举手欲敲门时,门却突然开了。一人手里拎了一个暖水瓶出来。抬眼一看,原来是钟雨泽。他也看见了我,惊喜道:“你真来了!” 我忙压低声音问道:“阿姨怎么样了?要紧吗?” 他道:“医生说没什么大事。”也不去打水,仍旧拎了暖水瓶,转身领我进屋。 只见屋内布置的清新优雅,一点都不像传统意义上的病房。病床靠窗摆放着,阳光透过薄纱窗帘柔柔地洒在病床上。一个中年妇人背后垫了厚厚的靠垫,半倚在床上。那就是钟雨泽的母亲了。 “妈,小荷来了。”钟雨泽笑道。 “呀,是小荷呀!”钟母说着,便要起身。 我见状,忙快步走上前去,扶着她的手,含笑道“阿姨,快躺着别动,您需要休息。” “雨泽,快把花接过去。你能来看我,我已经很高兴了。还买了这么漂亮的花,我真是太高兴了。我这个老太婆可很久没有收到过花喽。”语气中很是欢喜,却被我听出一丝忧伤的气息。 “阿姨,你一点都不老,跟我小时候见到的您一模一样。”我真心诚意道。 她的容颜跟我小时候印象中的确并无多大改变。除了发型稍显沧桑之外,脸上的肌肤竟依然水嫩洁白,只有微笑时眼角才浮现出几丝浅浅的笑纹。这么多年保养的真好! 钟母笑道:“女孩子就是会说话。我这一辈子都想生个姑娘呢。” 钟雨泽已经拿来了一只敞口玻璃花瓶,我将手中的花一朵朵插入瓶子,摆出一个好看的形状。 钟母看了笑着道:“小荷真是一个心灵手巧的孩子。” 我微微笑笑,回应她对我的称赞。 “来,坐这儿。”她指着床边一个离她最近的椅子对我亲切的说。 我回头看看钟雨泽,他对我微微一笑,也示意我坐过去。嘴里却假意埋怨道:“妈,你怎么那么偏心,小荷一来,我这个儿子就靠边站了。” “你瞧瞧这孩子让我惯得。”钟母亦假意严厉道:“你也坐下,就坐小荷旁边那个椅子。” 钟雨泽爽朗的笑一声,挨着我坐了。 钟母又道:“听雨泽说你们俩在一起了,我高兴的什么似的。想着什么时候请你到家里去吃顿便饭,见见面,好好聊一聊。没想到却在医院见了。” “雨泽,都是你,这么点小病,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应该让小荷担心的。”钟母轻轻埋怨着儿子。 我忙道:“来看看您是应该的。您现在觉得怎么样啊?” “好多了,不碍事的。”说完用手抚了抚前额落下的一缕卷发。 钟母又用柔柔的声音关切地问道:“你父母身体可好?我记得你还有爷爷奶奶,他们怎么样啊?” “我爷爷已经离世了,其他人都还好。” 钟母叹气道:“沧海桑田,世事变幻,人生不过白驹过隙一般,世人都要走这一步。你不必太伤心。” 我敛容点头。 “妈,你还记得小荷家门口的那株桃树吗?”钟雨泽见状,忙岔开话题。 钟母会意,微笑道:“怎么不记得?我还记得那个春天你都绕着小荷家的那棵桃树玩。回来还问我:桃花仙子是不是不爱说话?我还奇怪:这孩子,你在哪见到桃花仙子了?你说桃花树下坐着的那个女孩子头上身上落满了桃花花瓣,就像一个桃花仙子。可惜不太同你讲话。” 听母亲提起这些陈年旧事,钟雨泽倒有些扭捏起来,脸红红的,喊一声:“妈!” 我也忆起旧年骑竹马弄青梅的黄口小儿,不禁看着他,吃吃一笑。 钟雨泽不好意思的站起来,握了母亲的手,有些撒娇道:“那些小时候的事,就别提了。”看来在母亲面前,他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钟母见状笑道:“好好好,不提了。” 眼光重又望着我,郑重其事道:“小荷,我这个儿子是个死心眼。他对你的心意我这个当妈的看的是一清二楚,追他的姑娘也不是没有,可他的心全在你身上。他从小就喜欢你,你答应了他的心意,他都高兴疯了,回家呵呵傻笑了好几天。” 钟雨泽的脸更红了。 钟母拉过我的手,放在钟雨泽的手中,“希望你们俩能一直开开心心,相伴着走下去。” 我看钟雨泽一眼,谁想他正情意深沉地望着我。我脸一红,忙低下了头。 正巧医生过来查房,我便告辞。张母道:“等过两天家里的事情解决了,你就来家里做客。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我微笑着感谢,嘱咐“阿姨多休息。” 钟雨泽送我出门,他看看我,我看看他,却不知说什么好。他对我的情意在他母亲的口里是这么的简单明了,可笑我还反复猜测他。倒有些愁肠婉转的歉意萦绕于心。 他牵着我的手进了电梯。电梯内竟空无一人。他忽然双手抵住电梯壁,将我圈进他的怀抱之中。我面红耳赤,心跳得声音我自己都能听得到。他俯身一寸寸靠近,我知他要做些什么,不禁闭上了眼睛。心里想他也太大胆了。 他在我耳边轻声说:“我母亲都认准你是儿媳妇了。” 他的气息如丝丝微风吹进我的耳朵,酥酥痒痒麻麻的。我不禁打了一个哆嗦。却不见他有进一步动作。 再睁开眼,却见他与我并排站着,俏皮的望着我笑。我不禁为自己刚才的想法羞红了脸。 电梯门开了。一个老太太颤巍巍走了进来。她看着我俩,咧嘴一笑,露出一口七零八落的牙道:“这姑娘脸色真好看!”我满脸黑线。钟雨泽在旁笑得直不起腰来。 第二十三章 忏悔 钟雨泽送我到医院门口,嘱咐我自己注意身体,晚上看书不要太晚。我一面听着,一面点头甜甜笑着。 手机却突兀地响起来。 我一看来电显示,是方波,便接了。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一个急促的男声:“孟芰荷吗?方波出事了!” “你是谁?”我大惊失色,“她的手机怎么在你这里?” “我是她朋友,她在XX医院急诊,你快过来!”说完急急忙忙收了线。 钟雨泽看我惊慌失措的样子,急急问我怎么回事。我简要说了。 他微一沉吟,道:“好在就是这家医院急诊科,我陪你过去看看。” 他便匆匆拉了我往急诊科奔去。急诊科人来人往,吵吵嚷嚷的。值班护士忙得脚不沾地,想找个人问句话儿也找不到。 “打方波电话!”钟雨泽提醒道。 我赶忙拨了她的号码,那个熟悉的铃声响了。走廊边等候椅上坐着的一个青年接了电话。 我三步并做两步走到他面前,警惕地审视着他,毫不客气地问道:“你是谁?你怎么拿着方波的电话?” 那青年抬起埋在双肩下的头看看我,脸上兀自带着些泪痕。“我是高黎。”见我愣神,补充道:“我是方波的朋友,我听她说起过你,你是她的好朋友。” 我恍然大悟,他就是她口中那个骑士。 高黎个头不很高,五官线条很鲜明,方颏,男人味十足。但此刻看上去却那么虚弱无助。 “方波现在在哪里?她怎么样了?”我忙问。 “医生说她骨折了,需要做手术打钢钉。”他声音嘶哑道。 “她到底是怎么受伤的?”我又问。 高黎咬咬嘴唇,看看站在我旁边的钟雨泽,欲言又止。 钟雨泽见状,善解人意道:“我叫钟雨泽,是孟芰荷的男朋友。方波的手术费交上了吗?” “交了。”高黎低声道。看他的神情,似乎心存顾忌,并不愿同钟雨泽多说。 “既然事情清楚了,小荷你没有什么危险,方波也可以手术了,我就先去楼上看母亲。小荷,有事你给我电话。”钟雨泽也是个明白人,见他吞吞吐吐,不好强求,便先告辞。 我点点头。钟雨泽离开,只留下我和高黎。 “方波已经被送去手术室了。我真的对不起她。让她为我受苦了。”高黎沉痛地说。 听他话里有话,我看看周围嘈杂的环境,对他道:“既然方波在手术,我们还是去外面花园说吧。” 他随我走到花园一角人迹少的地方,倚着一棵高大的白杨树站了,声音颤抖着道:“我要离开方波了。请你好好照顾方波。她是个好女孩,我求你照顾好方波。”说着,眼圈红了。 我听此话,差点跳了起来,方波那么爱他,他竟然要抛弃她?转念一想,此事也许隐情。不妨听他说个究竟。 “为什么,既然她是个好女孩,你为什么要离开她?”我努力平熄了怒火问道。 他沉默片刻,似乎不知该从何说起。 “我能抽支烟吗?” 说着从裤兜里摸出一盒烟,抽了一支烟夹在食指和中指间。 我看着他颓废的样子,点点头。 他又摸出一只打火机,半天才打着了火。他猛吸了一口,像是得到了些许的勇气,郑重道:“我告诉方波我在物流公司上班,那些都是假话。其实我是黑社会的。” 闻言,我的心咯噔一下,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你没开玩笑吧?!” 他看看我,苦笑道:“怎么,怕了?” 我咬唇不语,想他现在也不能将我怎么样,心里告诫自己稍安勿躁,且听他说下去。 “我自小父母就双双亡故,亲戚朋友没有人愿意养我这个能吃能喝唯独不挣钱的穷小子,我一气之下就跑到了市里。流浪了几天碰了一鼻子会灰后碰到了一个人。他给我买吃买喝,还给我房子住。那房子里还住了好几个跟我年龄差不多大的半大小子。那人每天给我们上课,教我们怎么样用手指夹取热水里泡着的肥皂条。开始我还以为那是一个好玩的游戏。我真傻!”他苦笑,停顿一下。吐出两口青烟。 “你可以想到我是做什么的了。”他低了头,陷入深深的自卑中。 我想说几句话安慰安慰他,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干咳了两声。 他似知道我的尴尬,反笑着安慰我道:“没事,这么多年都习惯了。” “我被他胁迫着,浑浑噩噩过了这么多年。直到那日在车上碰到了方波。” “可是方波说是你救了他啊?”我不解。 “你们自然不懂,在车上打劫有明有暗。那两个人是明的,我就是那个暗的。留心乘客有没有胆大敢报警的就及时处理。我恰好坐在方波的旁边,看她当时紧张的样子,忽然觉得好内疚。” “所以你就突然良心发现,制止了他们继续行凶犯罪。”我接道。 “没错。但事后的确没有讨到什么好果子吃。虽然挨了一顿胖揍,我却开心得很。同时也下决心要离开他们,过正常人的生活。”说到这里,他的脸色舒展一些。 “我没读过多少书,就找了一家物流公司送快递。工作虽然累,但心却踏实。一天,实在忍不住给方波打了个电话。没想到她居然接了电话,还答应和我出来。我好开心。那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一天。她就是我开始新生活的动力。”他的脸上笑意融融,似乎在重新回味着那个幸福的时刻。 我静静聆听,没有发问。让他回味久一些。 片刻,他回过神来。扔掉手中的烟屁股,狠狠用脚尖踩灭。又燃了一支烟,道:“没想到好景不长,他们找到了我。十多年前的那人现在已经是A市黑社会老大了,为了钱,他们什么都做。知道我干快递,便让我借送快递之名替他们运毒。我不肯,他们便威胁要杀我。杀我?我可不怕!这条命原本就是贱命。可谁想,今天……”他突然哽咽了,半晌说不下去。 我静默,从包里拿出一包纸巾给他。 他接了,抽出一张纸巾,擦擦红红的眼睛,继续道:“方波和我今天去商场逛街。我一早就发现情形有些不对,似乎有人跟踪我们,却没有提高警惕。都怪我。我们刚一上自动扶梯,方波就被人从背后推了下去。我知道,这是他们对我的警告。” 他深呼吸两次,平静了一下心绪:“孟芰荷,我仔细想过了,方波和我一起是没有结果的,只能让她受伤,甚至搭上性命。所以,求你,手术后好好照顾她。我爱她!但为这爱,却只能远离她!” 说完这句,他泣不成声。 看他落泪,我的泪也潸然而下。 第二十四章 汇演 病房内,方波还没有醒。一张苍白的脸,睡梦中也微微皱着眉,很疼的样子。一条打了石膏的腿被高高垫起。高黎俯身心痛的注视着她。轻轻握着她的手,良久。 他将她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吻着,眼圈慢慢红了,似乎费尽全力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地吐出,一双血红的眼看向我,央求道:“孟芰荷,请你照顾她。我给不了她任何幸福,她和我在一起只能受拖累。趁她还没醒,我必须走了。” “难道你都不打算和她告个别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我不敢!也不能!我怕我一看到她的双眼,便再也无法让自己的双眼离开她。我怕我一听到她说话,就再也没有勇气对她说再见。她是我今生一个不想醒的美梦,也是一个美得够我回味一生的童话。就让这一切就这么结束吧。至少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回想起来时,我还会给自己一点点安慰和麻醉,我没有真正同她告别过,她也许还会在人生不经意的某个瞬间偶尔想起我。哪怕是短短的一秒钟,我也是知足的。余生我只怕要仰仗这些天与她在一起的美好回忆而生存了。”他面色凝重,痛苦地说。 “可我怎么向她解释你的失踪呢?” 他想想,面上含了苦涩的微笑:“你把我说的越不堪,她越不想见我越好。”说完,将方波的手放进被中,替她掖好被角,大步走到门口,终究还是停住了脚,再回头留恋无比地看了方波最后一眼,毅然转身离开了。 我看着方波的面庞,心里不胜唏嘘。人生如戏,造化弄人。只是我该编造一个怎么样的故事,才能不伤她那么深呢? 幸好方波醒后只问过我一次高黎的去向。我打个哈哈说他家里出了急事,好像家里有人得了急症,匆匆忙忙回去探病了。她蹙了眉,又奇怪地笑笑,以后就再也没问过我。 隔天下午下了课去探望她,见她正对着手机默默流泪。见我进来,忙偷偷拭了泪痕,换上一个笑脸。我便假装没看见,同她讲些学校里的笑话。 “芰荷,你的汇演彩排得怎么样啊?”方波假装兴致勃勃地问我。 “还好,等你出院了,刚好能赶上看演出。”我笑道,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替她削一个红苹果。 方波微笑道:“希望到时候我能出院。我一定去给你加油助威!” 我将削好的苹果递给她,笑道:“那是自然,到那会儿你肯定就好的差不多了,也能四处走了,难不成还永远躺在床上不下床了?” 转眼就是汇演日。 如偿所愿,经过这些天的将养,方波也终于出院了。虽然腿上还打着石膏,但拄着拐杖,也可以自己行动了。我搀扶着她在舞台下坐定,她便催促着我快去后台准备。 几百人的大礼堂,竟黑压压的座无虚席。 云霏霏是这场演出的女主持人。一袭金光闪闪的抹胸曳地长裙、烈焰红唇,妖艳无比。 我在幕后等着,听她在前台道:“大家说上一个节目表演得火爆不火爆啊?大家再把热烈的掌声送给这些帅哥们!下一个节目,我们换个清淡文艺点的,有请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孟芰荷给大家表演配乐诗朗诵《一棵开花的树》。” 台下有掌声响起。我深呼吸一次,收敛一下心神,稳步走上舞台。聚光灯的光圈聚在身上,很灼热的感觉。我微笑着冲台下的观众行个礼,又冲旁边的音响师点点头,示意我已经准备好了,音乐可以起了,就像当初我们彩排的时候那样。 滴答滴答,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舞台上静寂一片!没有音乐声响起! 偌大的舞台上只有我一人尴尬地站着,聚光灯下越来越热,身上有细汗沁出。 今天这是怎么回事?音乐呢? 我朝音响师望去,只见他着急的冲我摆手,正在说着什么。可惜隔得太远,我无法听清,更不会读唇语,但下意识告诉我肯定出什么岔子了。 我焦急地看看站在音响师旁边的云霏霏,她稳如泰山般站着,摆出一幅置身事外的样子,丝毫不打算救场,脸上反而挂着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笑容。 台下窃窃私语声渐渐大起来了。有人已经不耐烦地吹起了口哨。我知道此刻只能靠自己了。如此把心一横,反倒平静了下来。 “大家好。《一棵开花的树》是作家席慕蓉的作品。她说自己的这首诗只是写自然界的一棵树,但大部分的读者却把这棵树解读成了一个女子。换作是你,你会做出什么样的解读呢?”我朗声道。 形势所迫,我没有一开场就朗诵诗歌,刻意加上了一段前言。幸好效果不错,只几句话,观众就被勾起了好奇心,台下立刻安静了下来。 我将满满的感情注入到诗词之中,充满深情地朗诵道:“一棵开花的树,作者席慕容。 如何让我遇见你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它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阳光下慎重地开满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当你走近 请你细听 颤抖的叶是我等待的热情 而你终于无视地走过 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那不是花瓣 是我凋零的心” 朗诵到最后几句,我的声音微微哽咽。努力用声音营造出一种令人怅惘的境界。 朗诵完毕,舞台上归于静默。观众们似乎都被感染了,全都沉浸在那花自飘零人自惆怅的意境之中。随即,人群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我微笑着鞠躬答谢,从容走下了台。 配乐师立即走过来,满脸抱歉的神情:“真对不起!你的配乐磁带我就放在抽屉里,上一个节目时我还检查过,顺手拿出来就放在手边备用,可等你一上台要用的时候却突然怎么也找不到了!幸亏你能随机应变才没有掉链子!你的声音的表达力真是强,现场的效果还是不错的。” “都过去了,没什么的,你不要放在心上。”我笑道,虽然有些懊恼。 “咦,这是什么?他突然指着垃圾桶气愤道。那里赫然躺着我那盘磁带。磁条被谁扯了出来,乱七八糟地纠缠在一起,像一具被开肠破肚的尸体。 “不可能啊,我不可能把它放在这里呀,更不会把它破坏成这样啊。”他半是辩白半是疑惑道。 我安慰他道:“没事没事,肯定不会是你,我相信你!”云霏霏恰好从我们旁边走过,一抬眼正看到她太过甜美的微笑,笑容中隐约还带着一丝讥讽和得意。 我对配乐师道:“没什么大事,不要放在心上,事情都过去了,不要紧,你去忙吧。” 他歉意深深地走了。 我换下演出服,正待从后台出门,却见钟雨泽在门口站着。一见我满面笑容道:“小荷,你朗诵得太好了。” “要是有配乐效果会更好。”我笑道。 “对了,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我刚在底下看的时候也纳闷你站在台上怎么半天不开始,还东张西望的。”他疑惑道。 “我怀疑有人故意想出我的丑,看我的热闹。”我跟他讲了神秘的磁带消失事件。“能在舞台上随意走动的可没有几个人。” 他面色严肃地问道:“你能锁定是谁吗?” “只有男女主持人可以随意走动。”我道,“但我也不敢肯定就是云霏霏。想着都是一个班级的同学,我出丑对她能有什么好处呢?” 钟雨泽沉吟片刻,思考一下,脸色凝重道:“小荷,既然这样,以后就少同她打交道吧。答应我,你离她远些,这样我才能放心。” 我点点头。不知为何他突然这样一幅如临大敌的神态。 看我盯着他,因不知就里,面色也跟着他严肃起来,他突然笑道:“差点忘了正事。我妈想请你去我家做客,你看这周末行吗?周六吃个便饭,晚上去看《雷雨》,算是我对当初失约于你的补偿。看完你就别回学校了,就住我家。周日一起去植物园赏红梅。据说满园红梅尽放,香气扑鼻啊!”他滔滔不绝地讲着他的完美计划。 “什么,住你家?”我白他一眼,自己脸却热热地红了。 他见我娇羞默默,这才恍然大悟,也不由红了脸,尴尬一笑,急急辩白道:“小荷,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家房间挺多的。再说,还有我妈在,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的。” 看他结结巴巴解释的样子甚是可爱,我忍不住笑了。 “看话剧,赏红梅!我是真想去!多好的周末计划啊!可方波的腿不方便,能不能就周六去吃个饭呢?”我先将他大大夸奖了一番,趁机撒了个小娇。 他与我目光对视交战一番,终于没能敌过我,遗憾笑道:“好吧,你们俩还真是姐妹情深。她最近怎么样了?” “伤倒没有什么大碍,需多静养。就是心情不太好。过去挺开朗活泼的一个人现在都有些郁郁寡欢了。” 正说话见,却见云霏霏扭着腰肢走过来。意外见到了钟雨泽,马上换上一副嗲嗲的样子笑道:“雨泽,你也来看我的演出了!”眼中再无我这个人的存在。 钟雨泽看也不看她,轻嗯了一声,勉强回了她的话。转身拉了我离开。 却听云霏霏在背后悻悻说道:“雨泽,你给马克说一声,让他过来接我一下。” 第二十五章 钟府 周六钟雨泽如约而至。 我早已安排好了方波的起居饮食。 看着钟雨泽拉着我的手出门,方波笑着嘱咐道:“你们好好玩!不用担心我。” 我亦再三嘱托道:“方波,凡事别逞强!我已经拜托隔壁的小玲来照顾你了。有什么需要,你就给她打电话。我晚饭后就回来。” 离开寝室,钟雨泽拉着我往停车场走去。 “是要骑车去吗?”我问,“你家远吗?”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你跟着我就好了。” 不明就里的我被他牵着手,领到一辆黑色的宝马车前。他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滴”地一声开了锁,微笑着替我打开副驾驶的车门,行个标准九十度鞠躬礼,超级毕恭毕敬道:“请上车,我的公主殿下!” 我看他的行为举止猛然从游侠变了骑士,不禁忍俊不禁。 他用一手虚掩了我的头顶,怕我不小心撞了头,待我坐进车里,又俯身过来,细心地替我系好安全带。没想到他这么会照顾人。 “我不知道你还有辆车。” “我还有很多事你不知道呢,但你慢慢就都会知道。我会一一告诉你,我不会对你隐瞒任何事情的。”他在驾驶座上坐好,也给自己系上安全带。一踩油门,车已平稳驶出。 “哦,你会告诉我任何事情?”我摆出不相信的神情。 “是的,我会告诉我任何事情!”车前镜上映出他异常严肃的面庞。看得出,他是真心实意,并非言不由衷。 “那你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学的开车?”我笑问道。 “这就开始验证了吗?我学车是在十八岁。开车是一项生活技能,必须学会,所以我一满十八岁,我父亲就给我报了驾校,暑假突击学了两个月,拿了驾本。我的第一辆车是一辆奇瑞QQ,小小一点点,开了好几年,直到去年父亲才给了我这辆车,还是他用过的二手车。”他一五一十详详细细地答道。 我满意地点点头。 “那你之前谈过恋爱吗?”我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 “谈过。”他坦然道。一双眼目不斜视看着前方的道路。 “和谁?”我尽量装得镇定,声音里还是多多少少有一些醋意透出。 “怎么,你吃醋了?”他坏笑起来。 “才没有呢!”我假装不在意,别过脸去,看窗外一晃而过的店面招牌。 “我在梦中和一个叫做孟芰荷的女孩谈过恋爱。”见我有些生气的样子,他忙止了笑,正经八百地说。 我醒悟过来,才知被他戏弄了。回过头来握起小拳,作势要打他。 他忙笑着求饶:“小荷,小荷!是我错了!开车呢,安全第一!” 我收了手,又忍不住问他:“你到底为什么喜欢我?我有什么好啊?” 路口刚好有红灯亮起,他停下车。别过头来,非常认真地上上下下审视我一番,用手指着我,从头到脚,眼里含着满满的笑意道:“这里这里这里,哪哪都喜欢。” 我不禁被逗乐了。 这个坏小子! “你到底为什么喜欢我?”我充分发扬了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这个问题萦绕我心头多日,一直不好意思问。刚好今日赶上这个机会,若再不问出个所以然,恐怕晚上都睡不好觉了。 他半晌不语,慎重地思考了一下,反问我:“小荷,你觉得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是因为她漂亮你就喜欢?还是因为她有才学你就喜欢?你喜欢,是因为你喜欢的就是她这个人,她的外形,她的内在,所有这些东西交织在一起才是她这个人。你见到她,就会心跳不止,就会想将最好的东西都捧给她,就想和她在一起度过一生,你和她在一起的感觉就是幸福的感觉。这种幸福的感觉让你更深爱她,难道你真能将这些东西一一拆分开来,一件件细问自己喜欢的理由吗?” 我一时语结,内心也不断拷问自己: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思索间,车子拐进了一个很高档的小区。小区内环境清幽,亭台楼阁、喷泉湖景,宛若公园一般。 他将车开到门前的草坪上停了,领着我走到一幢三层别墅前。楼前栽着一株清瘦的腊梅树,细枝上星星点点缀满了嫩黄的花朵,暗香丝丝缕缕,沁人心脾。 “这就是我家了。”他介绍道。 他用钥匙开了门,听到动静,钟母马上迎了上来。她今天穿了一件粉红色的羊绒衫,衬得脸色格外红润。 “阿姨,您今天气色真好!” “小荷说话我可真是爱听!外面冷不冷啊?”说着,便用手握住了我的手。 我任她握着,笑道:“阿姨,一点都不冷。” “雨泽,带着小荷去客厅坐着。我刚刚准备好了水果。” “让阿姨费心了。”我笑道。 钟雨泽帮我脱下外套,挂在衣帽勾上。我放眼打量了一下这个小宫殿。 房间整个一层就是一个阔大的客厅,挑高的顶上悬吊着一个硕大的花枝形水晶灯,乳白色的皮质沙发配着深色的大理石茶几摆在正中央,大花格图案的羊毛地毯铺满了整个客厅,踩在脚下软绵绵的。一捧狐尾百合在水晶花瓶中夭夭绽放着,香气浓郁芬芳。四围墙壁上挂着些意境深远缥缈的油画,高雅不落俗套。 客厅一侧有一螺旋形楼梯盘旋通往楼上。看样子,二楼和三楼才是卧室。 钟雨泽递给我一个水晶盘子,盘子中是各色切成小块的水果,五颜六色,让人看着颇有食欲。 钟母笑盈盈地拉我在沙发上坐下,钟雨泽便紧挨着母亲在宽大的沙发扶手上坐了。 “小荷,你喜欢吃什么?今天阿姨亲自下厨给你做。”钟母笑道。 “阿姨,我不挑食,只是辛苦您了。您的身体最近可好了?”我关切地问。 钟母笑笑,道:“我本就没什么大病,只不过生了点气有点胸闷,雨泽就非得让我去住院。”说罢看看儿子,眼里满是爱意。 “妈,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更何况我现在只有你一个亲人。”钟雨泽忙插嘴道。 “雨泽,你看你这孩子,这么大了,说话还是不过脑子。什么叫你只有我一个亲人,你这样说置小荷于何地呢?”张母微微有些责备。可即便责备的话语,也说的温温柔柔,让我一下想起小时候听她在村头叫儿子时酥甜软糯的声音。 看钟母说话的意思,是将我也当作了一家人。可再转念一想,即便没有我,他父亲不也是他的亲人吗?怎么他却说只有母亲一个亲人呢?我心中暗自狐疑,却不好问。 我忙笑笑,以示自己并不以此为冒犯之语。 倒是钟雨泽心里觉得过意不去,看看我满含歉意地笑笑。 钟母陪我们坐一会儿,又说些小时候儿子顽皮淘气的糗事,再看一回钟雨泽小时的像册,看看时间不早了,便笑道:“你们坐坐,我去厨房准备饭菜。” 又特意嘱咐我说:“小荷,你别拘束,就当是自己家。” “阿姨,我帮你吧。”我哪里就能心安理得地坐享其成呢? “你会做饭啊?”钟母惊奇道:“哟,真好!不像我们雨泽,只会吃不会做。” “我在家时总帮我妈做饭。打打下手总是没问题的。”我笑道。其实,过年的家宴都是我一手操持的。 “好啊好啊!我也来帮忙!”钟雨泽也凑热闹。 钟母笑笑:“好好好!你也来,我看看你能做什么?” 厨房里,钟母洗鱼,让我切些葱丝和姜丝,一会儿蒸鱼用。钟雨泽饶有兴致地斜倚在橱柜边,看我一刀刀细细地切姜丝,满脸喜色地对母亲道:“妈,你看小荷的刀工多好!切得多细啊!” 钟母看一眼细长的姜丝,笑着对他道:“你这傻小子有傻福,小荷真是能干!” 钟雨泽满脸更是乐开了花,水中的鲈鱼突然身子一扑腾,尾巴撩溅起的水花飞了钟母一脸,他忙抽出纸巾为母亲细细擦拭,笑道:“妈,你看我这不是帮上忙了吗?” 钟母笑笑:“果然帮的好忙!” 钟雨泽一会儿又站在我身边,用牙签扎了水果递到我嘴边:“小荷,辛苦了!辛苦了!”也不忘了不时给母亲喂一两口。一会儿又说几句笑话,厨房里不时传出阵阵笑声。 直到一个低沉的男声传来才打破了这融洽的气氛。“你们做什么呢?” 我忙抬头看,那是一张和钟雨泽相似的脸。浓眉大眼,身材伟岸,一身西装笔挺。我猜这位便是他的父亲了。虽然小时候在一个村子住过,但他父亲常年在外包活儿,着实没见过几次。 “你怎么来了?”钟雨泽阴了脸道,全然没有了刚才轻松的心情,语气里反有几分怒气,全然不像对父亲说话的口气。 “雨泽,是我请你爸回来的。今天小荷第一次来家,应该彼此见一见的。”钟母忙拉了雨泽的手,给他使一个眼色。 我闻听果真是他父亲,忙笑着叫声“叔叔好!” 他微微一笑,打量我一眼,道:“你就是村头孟家的大姑娘?都长这么大了。家里人都好啊?” 我笑笑:“都好!” 钟母看看阴沉着脸的儿子,笑道:“雨泽,你带小荷去你房间看看,我和你爸有几句话要说。” 厨房的门在身后缓缓掩上了。隐约中有压低声音的争吵声,似乎还有离婚的字眼从门缝中飘出。 钟雨泽的脸上有些悻悻的样子。沉默着牵着我的手向楼上走去。 我轻声地忐忑不安地问道:“你父母没事吧?” 钟雨泽没有立即回答,我也不再说话。 随他走进二楼他的卧室。好大的一间房!一间大床只占了房间的一小部分,另一部分摆放着一些健身器材。屋内整洁有序,墙上贴了几幅体育明星的头像。床头柜上是一个小相框。里面是我和他那日刚拍的照片,两人在冬日的阳光下傻傻地笑着。 我在墙角的沙发上坐了。阳光斜斜穿过窗户照在我的身上。 他在我身旁的地垫上坐下,大长腿一伸,叹道:“小荷,我刚说了你我之间不会有秘密。虽然这件事有些难以启齿,但我还是不想瞒你。你知道我父亲最开始就是个包工头。他胆子大,脸皮厚,会来事,中了几个大标书,赚了些钱,就带我和母亲离开了村子,来到了市了。再后来生意做得顺风顺水,钱越挣越多,胆儿更肥,就成立了自己的房地产公司,当了总经理。生意做大了,应酬也就多了。不知哪次应酬时,他认识了一个比他小十几岁的女人,从那时开始就夜不归宿,后来还干脆从家里搬了出去和那女人同居了。你说他这么做气人不气人?”他顿了顿,脸上有尴尬愤怒之色。 我同情道:“那阿姨怎么受得了呢?” “是啊,上次母亲住院就是因为他回来和母亲提离婚的事。母亲气坏了。原本想着他养小三养一阵就厌烦了,就会幡然悔悟。谁想他执迷不悟,中了邪似的,为了小三几次三番拿了离婚协议来让母亲签字。母亲那么爱他,从贫贱时就跟着他。他出去工作,母亲一人在家含辛茹苦的拉扯我。现在日子过好了,他却要离婚。” 钟雨泽的神情有些无奈和萧索:“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说离婚就离婚,几十年的情分就这么淡吗?”他将头枕在我腿上,很受伤的样子。 我用手轻抚他的头发,俯身轻语道:“别伤心,也许过一段时间叔叔就突然想通了,又重新回到你们身边呢?” 他叹口气道:“希望吧!”然后将视线定格在我的脸上。脸上充满了决绝之气。“小荷,你相信我,我是绝对不会负你的!你也不要负我好吗?” 我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他的头忽然从我腿上抬起,一下子吻住了我的双唇。他轻轻吸吮着,像是在品尝一杯花蜜陈酿。我的心颤抖着,一阵酥麻感自心间一寸寸蔓延到了全身。他用一只手抚摸着我的脸,我的小小的耳垂,我的秀发。我的心都要化了。身体中充满着一种奇异的幸福感。我不禁轻轻嘤咛了一声。他听了,身体更躁动灼热起来,将舌伸进我的口里攻城掠地。 意乱情迷间,听到有人敲门。门口有甜甜的声音传过来:“雨泽,带小荷出来吃饭吧。” 我脸上灼烫,有些不好意思,忙推开他。他一个眼风,示意我去卫生间。 还好,他母亲并没有进屋。 卫生间的镜子上映出一张灿若桃花的脸。我忙打开水龙头,想洗洗手冷静一下。 水管里放出来的热水蒸腾起漫漫水雾凝结在镜面上。我的脸很快就隐没不见了。 钟雨泽进来,从背后环住我的腰,在我耳边低低笑道:“小荷,母亲没进来。别不好意思,我们下去吃饭吧。” 看见镜子上的水汽,他便执了我的手,在镜面上一笔一划写了一个泽字,又写了一个荷字,在中间画了一颗大大的心。 “我爱你!”他在我耳边轻轻低语。声音不大,却振聋发聩。这是他第一次正式对我说这三个字。 我的心又狂跳起来。 “你爱我吗?”他热切地问,转过我的身体,一双眼紧紧盯住我的眼,似要看到我的心里去。 “我爱你!”虽然第一次颤抖着说出这三个字,但我终于还是呢喃着承认了。 他的眼笑成了一弯弯月,忘情地拥着我,又一阵让人窒息的狂吻…… 晚饭在看似平和的气氛中进行着。钟母很会做饭,做了清蒸鲈鱼,三鲜丸子汤,炸蘑菇和其他几样时令蔬菜,口味非常不错。她不时给丈夫夹菜,看他的目光中也是掩藏不住的爱意。钟父的表情却淡淡的,有些敷衍。 钟雨泽则又将我的碗里堆成了小山。 本应是多么幸福的一家人啊!可惜可叹!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心中却莫名涌出这样一句诗。 第二十六章 夜谈 时光匆匆。方波的腿渐渐好了起来,人也变得像以前一样活泼了。但总是在不经意间让我发现她心里尚未痊愈的伤口。 期末考试后,整个学校就显得空荡荡的。古文大赛,我顺利通过了海选和复赛。下一学期就是决赛了。我打算寒假暂时先不回家,趁年前这些天清清静静的,再好好多读几本古文书。 方波回家了,留下我一个人,寝室空荡荡的,校园里也空荡荡的,到处都是空荡荡的。 钟雨泽怕我一个人孤单害怕,不时过来陪陪我。待我看书看累了休息时就陪我出去吃饭,或者干脆用保温盒带些她母亲做的各色吃食,我喜欢吃的东西也变成了他的食谱。 其他时间,就待在寝室中,我静静地看我的书,他就静静地看着我。我怕他烦闷,劝他出去走走,他却说看美人读书别有一番意境。我就随意扔给他一本书让他解闷。 后来,看书入神了,我也就不再管他了。两人各捧了书,彼此不说话,却胜似千言万语。有时将目光从书本上移开,就碰上他含情的双目,两人相视一笑,又重新将目光聚焦在书本上。岁月静好这个词突然就从脑海中蹦了出来。这个词真好!说的就是现在吧? 那日,他打电话说他母亲特意给我做了我爱吃的糖醋排骨,一会儿就带给我。不待他来,却意外接到妹妹的电话:“姐,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小蓉,怎么,出什么事了吗?”我问。听她说话的口气,似乎有很多的心事要找人诉说。 “还是等你回来再说吧。”她有些吞吞吐吐。 我不再问她,知这事并不是那么简单。“既然这样,我下午就回来。” 打电话和钟雨泽说了家里有事,我必须回家,让他不要再过来了,祝他和阿姨春节快乐!来年再见了。 从长途车站出来,县城里一派年关将至的情景。街道两侧摆满了各式年货,高高低低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火红的对联、年画、福字、财神图为清冷的冬日平添了几分火热的色彩和气氛。街上人潮涌动,熙熙攘攘,热闹无比。 穿过拥挤的人群,终于拐进村口。远远就看见家里的大门上依旧蒙着白白的幔纱。这才想起曾经听奶奶说过,居丧三年之内,过年是不能贴红色对联的。即使要走亲戚,也需过了初五方可出门。因此,这个年过得颇为冷清。除夕初一也不曾放鞭炮,也不曾出门给别人家拜年。 连着几日,努力想询问妹妹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讲,可她每每都是欲言又止,似乎没有下定决心告诉我。直到那晚才同妹妹真正的有了一番深谈。浮出的真相让我深深地震惊了! 生活,你就是一袭华美的裙,外表华丽无比,内里却爬满了虱子! 那晚,我和妹妹躺在床上。 关了灯。房间黑漆漆的。 妹妹翻个身,面向我问道:“姐,你说爱情是什么感觉?” 我思考一阵,道:“应该是一种很安心,很幸福的感觉,你愿意和那个人呆在一起,他凡事会想着你,会在乎你的感受。”我说着,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钟雨泽的脸和他深情款款的眼。 “真的吗?姐,我怎么没有这种感觉呢?”妹妹忧虑道。 “哦,你是什么感觉呢?”我疑惑地问。 “我和王钢在一起的时候,凡事都得听他的。他很少问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而且他那种做事顾头不顾尾的行事做派总是让我有种隐隐的担心,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妹妹幽幽叹道。 “你订婚前夕,我就曾问过你,你爱他吗?被妈一打岔,你那时没有回答。小蓉,你现在就认真地想想,认真地回答我,你到底爱不爱他?”我严肃道。 妹妹半晌不语。 黑漆漆的房间静得让人有些压抑。 “睡着了吗?”我问。 “没有。”妹妹的声音有些虚弱。 “我问你,刘霜和王钢,你更喜欢哪一个?”我干脆将两个离她最近的男生摆在一起,让她做比较。 “这个这个……”她喃喃低语,似乎自己也看不清自己的心。 我翻个身,面向着她。 “小蓉,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那么快就接受了王钢?你今年夏天才毕业,九月份才刚去学校,就算到今天,你和他相处也不过半年多。爷爷去世的时候,按说你们也就刚认识仅仅几个月而已,可是你将他带回了家,还让他为爷爷穿了孝服。 后来,又在居丧期间订婚。连我这两耳不闻村里事的人都隐隐听到村人的议论,说咱们家是闺女嫁不出去了吗?家里老人才刚谢世,就急着嫁闺女,而且大姑娘没订婚,二姑娘就要先嫁,别是出了什么丧门风的事情吧? 还有,那次他母亲来咱家,我就说你们订婚的速度太快了,快得让人生疑。可父亲还当着外人面训斥了我,而看王钢的样子,恨不得撺掇了她母亲当时就把你娶回家去。他真得就这么爱你吗?他要真爱你,他就忍心让你这样受人褒贬吗?他就不能多等一等,毕竟你的年龄还小,他也不大。他到底有哪一点好,就吸引了你,让你心甘情愿地跟了他? 相信你也能看出来,虽然没同他打过几次交道,但我并不看好这个男孩,总觉得他太滑头,太世故,大话连篇,而且待人只是嘴上的功夫,并不真诚。他跟你不是一路人啊! 小蓉,你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为什么我总有一种感觉,似乎落入了别人精心编织的圈套里的感觉?” 妹妹听我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大一篇,突然嘤嘤哭泣起来。 我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忙开了壁灯。昏黄的灯光下,小蓉的肩膀在被窝中一颤一颤的,但哭声极其压抑,似乎怕吵醒隔壁的父母,气息凝滞,哽咽中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小蓉,你怎么了?是觉得我话说重了吗?你别哭了,要是这样,我收回我说过的话。”我忙安慰她。赶忙拿过一张纸巾,一点点拭去她满面纵横的泪水。可惜怎么也擦不干净。 我只得让她哭了一会儿。渐渐地,她终于平静了下来。 “姐,你没有错,都是我的错!”妹妹红了眼终于开始了她的讲述:“姐,七月份我毕业后去人事局报了道,原指望能分到县小学,也离家近一些。谁想同时毕业的几个同学都如愿以偿地进了县小学,只有我被分到了一个乡下小学。穷乡僻壤的地方,离家那么远,又无法天天回家,还得住宿舍,我心中是百般不情愿,但也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去了。 去学校报道那天是王钢接待的我,他是管后勤的,对我格外的热情,别人都住双人间,他特意批给了我一间单人宿舍。还不辞辛苦地帮我搬行李。他给我留下的印象还不错。 下午放学后,学生都离了校,学校的宿舍里也没有几个同事住,大都回了附近的家。到处都是冷冷清清的时候,他总打着公事的幌子去宿舍找我。有时晚上也待到很晚,没话找话地闲聊。 虽然烦他,但我这个人脸皮薄,又想着他曾帮过我,也不好意思赶他,更别说和他撕破脸皮,毕竟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事。 后来实在没办法了,我就将他一个人晾在屋里,自己找借口去别人的宿舍待着。等天很晚了,再侦察一番,看他走了,才敢回自己的宿舍。心里对他越来越反感。 那时的我心心念念想着的是刘霜。我不顾女孩子的矜持,鼓起勇气给刘霜写了信,想和他挑明了那层关系。毕竟他当初待我极好,想来他是喜欢我的。 可左等右等都没有他的来信。好像他这个人就突然在地球上消失了一样。他们部队又有特殊的保密制度,又不让用手机,我根本就没有别的途径联系上他。我自己心里很懊恼,寻思着,也许他可能根本不喜欢我吧,虽然一起学过戏,那时他当我是妹妹,我叫他哥哥。现在他可能依旧当我是妹妹。都是我自作多情、唐突冒昧了。我猜测他不好写信回绝我。就干脆不写了,还给我留些面子。 我那时很伤心,觉的好孤独,又没有什么人可以诉说。有时王钢来了,我也同他说一两句话。 那一日,他带了几瓶啤酒,几个小菜过来,说你最近心情不好,我看出来了。喝点酒,解解愁。我推辞,他说你只喝一杯就好了。我想想一杯酒无妨,就同意了。 可是喝着喝着,我身上就很奇怪地灼热了起来。人也变得迷迷糊糊的,周围的东西似乎都变了形,还在旋转。隐约中似乎感到他在吻我。更可怕的是我居然很欢喜他的吻,还在回吻他。那时候又是烦他,又盼望着他将我抱在怀中。渐渐地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二天醒来,他就赤身裸体地躺在我身边,而我也是一丝不挂。我当时都吓傻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却说都是我主动的,还安慰我说没事,他会对我负责任会娶我的。而且会很快和我订婚,就算怀孕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什么?”听到这里,我不禁大叫起来。这件事怎么听,怎么都不对啊!这明明就是**啊! “姐,你小声点。别把爸妈吵醒了。”妹妹压低声音哀求道。 “你糊涂啊!”我心痛道。“就因为这,你就打算嫁给他了?不管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管你自己后半生幸福不幸福,就这么和他订婚?你甚至都没有告诉父母吗?” “这种事你让我怎么启齿呢?”妹妹道:“既然我都是他的人了,也就只好这样了。看他对我的心思,也不像是假的。他带我回家见他父母,他爸妈对我热情的不得了,特别是他妈,拉着我的手问长问短,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说要把我当闺女待。催着爸妈给我们办订婚宴,半年后好结婚。” 我长叹一声。“你既然现在告诉我这些,可是还有些什么隐情?你就打算这么过一辈子?噢,对了,你没怀孕吧?” “姐,我没怀孕。”她有些不好意思。 我长吁一口气。万幸!万幸! “我原本想着,只要他爱我,我也就认了。女人不就是想找个爱自己的男人吗?可是……可是最近,学校新盖教学楼,王钢主管基建,我……我好像发现王钢贪污受贿,而且数目不小!我真的很害怕!我总觉得总有一天他会被抓起来,到时候我孤单一人可怎么办啊?”又是一声炸雷。今夜震惊连连! “啊?!”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疼爱的轻抚着妹妹的背,将她揽进我的怀里。这个柔弱的女孩,没想到竟承受了这么多煎熬! 妹妹的眼里亮晶晶的。眼帘一闭,两行清泪又滚滚而下。“姐,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我无语,无计可施。 是呀,妹妹该怎么办呢?让她检举自己的未婚夫吗? 第二十七章 葬花 A市属于暖温带半湿润大陆性季风气候。春节刚刚过完,春天就迫不及待地赶走了冬公公,一夜之间,万物都复苏了。 金柳翠条,春雨潇潇。学校里各式的花竞相开放了。梧桐树上花事极盛,一叶未发,却繁花串串,清香四溢。整个梧桐大道被笼罩上了片片红云。 然而最美的却不是这里,还得数樱花大道。不像那可引来金凤凰的高大的梧桐,花朵都开在高高的树巅,只可远观不可亵玩,樱花树却低矮些,花朵触手可及。种类繁多,什么寒樱,雏菊樱,八重樱,枝垂樱,不一而足。颜色或白或粉,花瓣或单或重,花朵或大或小,香艳无比。因了这樱花,学校特允许游人持了身份证在白天工作时间进入校园赏花。樱花大道便时时人声萦绕。 新的学期又开始了。为了即将到来的古文大赛,我常常趁着游人已散,天色尚明的时间来樱花大道读书。 今日照例寻一块青石坐下来,摊开书于膝上,嗅着丝丝幽香,探寻古人高雅的意境。清风袭来,呼啦啦落红成阵。一朵完整的樱花打着旋儿婉转飞落于我的书上。我拈起它,轻嗅着。却感到有双灼热的目光注视着我。抬眼望去,却是钟雨泽。 他见我注意到他,忙道:“别动。”拿出手机,拍下一张我的照片。 我看着他,脸上挂着甜甜的笑意。 他走到我身边,顺势坐在我旁边绿莹莹的草地上。用手从我头上取下刚随风飞落的一片花瓣,嗅了嗅,笑道:“果真是人比花娇!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很像一个花仙子。我小时候第一次见你时,你也是这样满头满身的桃花瓣,一身清丽的光彩,连那一树灼灼红艳的桃花也比不了。” “我有那么好吗?”听他说得诗意浓浓,浪漫无比,我不禁笑问。 “傻丫头,你比我说的还好,你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他深情款款地说。 我笑。“爱情果然具有非凡的魔力,能将每个人都变成诗人。” 他也笑,“连你都承认我是诗人了?” 我不理他。将手中的花整理整理,摆出一个漂亮的形状,夹在书中。 “你这是做什么?”他问道。 “我让书做它的花冢,等风干了做成书签。它的身上也就会有了诗的神韵,词的清香。” “哦,好浪漫!林黛玉用土葬花,你却用书葬花,别有新意!” “花飞花谢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可惜世间本只有一个林黛玉,我纵有葬花的心,却不敢东施效颦,卖弄葬花的矫情了。何况,我的心境要比她好多了。”我道。 “好好好,我们不学林黛玉,就来个小荷式葬花。你葬那一朵花太孤独。”说着,眼光逡巡,终于在草地上又发现了另一朵完整的落花。他用手指拈起,递给我,央求道:“丫头,替我也葬一朵。” 我看着他,有些好笑。什么时候他也这样多愁善感起来了?我将花理好形状,小心地夹入书本。 “丫头,那朵花是你,这朵花是我。让它们葬在一个书冢里,今生今世,不,来生来世,生生世世,永不分开!”钟雨泽猛然讲出这诗一般的语言。没想到,在他心中,我们约的不止今生,还有来生,还有永永远远! 心内瞬间感动的翻江倒海。我看着他黑色的眼眸,不由自主低声唤道:“雨哥!” “你叫我什么?”他的声音里有掩藏不住的兴奋和喜悦。 “雨哥,我叫你雨哥。你叫我丫头,我自然不能总叫你大名,显得很疏远。再说你本就比我大,你要不喜欢雨哥这个称呼呢,我也可以叫你泽哥,或者叫雨泽哥。”我脸上挂了调皮的微笑解释道。 他开心的呵呵笑出声来,“雨哥就很好!很好!我非常喜欢!你是这世间第一个这样叫我的人。也是这世间唯一一个允许这样叫我的人!” 他忘情地揽住我的腰,在我唇上轻啄了一下,却将口轻移到我耳边,低声戏谑道:“丫头,我等你这么叫我等了好多年了!今天终于被我等到了!我真是开心!让我再好好亲一个!” 闻言,我忙将头垂到了胸口,脸上火辣辣的,躲进他怀里,再没敢抬起来。 天色渐晚,斜阳旖旎,红霞漫天。 那几日,日日徘徊在樱花树下捧书阅读古文诗词。什么“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什么“肃肃花絮晚,菲菲红素轻。”什么“江流宛转绕方甸,月照华林皆似霰。”什么“陌头杨柳黄金色,碧水浩浩云茫茫,美人不来空断肠。”什么“暖莺春日舌难穷,枕上愁生晓听中。”什么“春入河边草,花开水上槎。”古代这些文人学士,才子佳人将春描写的这样淋漓尽致,美不胜收。而这思春之情伴着我春意盎然的爱情显得格外的美丽妖娆。 古文大赛的日子就这么在我一天天的阅读中逼近了。 明天,我就要离开学校两周的时间去电视台封闭录节目了。 雨哥紧紧牵了我的手走在樱花道上,似怕我走丢一般。两旁的樱花开得云蒸霞蔚,如火如荼。 “丫头,你在外边要自己照顾好自己。晚上看书不要太晚,也不要太争强好胜。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不管比赛结果怎么样,你都是我心中的那个聪颖的小荷。我在这里等你回来。我们还有好多事情要一起去做。”他不放心地叮嘱着。 他说一句,我嗯一声。心中的不舍渐渐升腾起来。 “等我回来时,恐怕这樱花花事也该了了。”我看看樱树上的繁花似锦,遗憾道。 “别伤感,樱花谢了,还有牡丹。牡丹谢了,还有荷花。等你回来的时候正是牡丹的花期。我们一起去洛阳看牡丹,魏紫姚黄,让你看个够。我们还年轻,有的是大把的时间。”他笑道。 去洛阳看牡丹,一直是我的一个心愿。观赏牡丹有两大地方,一为洛阳,一为菏泽。洛阳离我们较近,是看牡丹的最佳选择。想着很快就要看到国色天香,花大如冠的名品牡丹了,而且是同自己心爱的人一起去,真是开心! 听他如此说,我也笑道:“雨哥,我们一言为定!你等我回来,一起去看那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的牡丹。” 第二十八章 车祸 电视台给我们参赛的这百十号人安排了一家宾馆。白天大家就去录影室录节目,晚上有时间就聚在一起谈论切磋。这么多人俱来自社会上各个不同的行业,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个性,有着自己感人的故事。因我的脑中正在构思一部小说,需要写到很多个性鲜明的人物,所以就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刻意与他们多接触。 周末的晚上,好容易完成了一天的录制,我正同我的室友,一个来自贵州山村的美女教师苏文雅聊山村里的孩子们,突然电话响了,居然是钟雨泽的电话。 来之前,我们已经说好了,没有急事是不会打电话的。现在这个点能打来电话,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我的心砰砰跳了起来,忙接了,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沧桑沙哑,似含了千钧的沉痛,还伴着些嘈杂的背景音乐声:“丫头,我父亲走了。” “去哪里了?是阿姨签了离婚协议书了吗?”我不解地问。 “我倒宁愿他只是离婚了。至少我还有个父亲。可惜……可惜……”他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他在我面前从来都是阳光灿烂的,他现在这个样子,我被吓坏了。“雨哥,雨哥,你别这样,到底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他似乎努力在压制自己的情绪,半天,才断断续续地说出话来:“我的父亲今天下午出车祸了!他再也回不来了!”电话中传来他因痛苦而被扭曲的声音。我的心也被他痛苦的声音撕扯的好痛。 怎么会这样?这一切太突然了!人生无常,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来得更早? “雨哥,你别太伤心,你这样,阿姨可怎么办呢?”我无力地安慰道。明知道亲人的离世对尚在人世的家人来说,就宛若将心活生生地从胸腔中撕扯出一般,痛彻骨髓。 “同母亲赶到医院时,父亲的遗体已经被送到了太平间。我和母亲站在冰冷的太平间里,只听哗啦一声,他的身体被人从冰库的抽屉中拉了出来,脸上已经结上了一层薄霜。他就那么一个人人孤零零地躺着,在那个狭小的抽屉中,再不能说,再不能动。我的泪一下就涌了出来。 倒是母亲异常冷静地走上前去,轻轻地抚摸着他冰凉的脸庞,轻声地说着一些奇怪的我听不懂的话:‘没想到这段姻缘就这样了了。天天说永远在一起,永远能有多远?我终于还是没有等到你回到我身边。都是我害了你,你放心,她会为此付出代价的!’她出奇的坚强,一点也不像印象中我柔弱的妈妈,竟连眼泪也没落几滴。 我虽然之前恨他抛弃了我们,可真正看到他的遗体,我的心里脑里能想到的只是他的好。我的心真的好痛啊!”说到这里,他在电话中失声痛哭起来。 “雨哥,你在哪里?我去找你。”我急促道,他这个样子,怎么能让人放心啊? “我在魅影酒吧,小荷,你不用管我,我只是心里痛,找你说说话,说说就好了。你明天还要录节目,别出来了。天也晚了……你一个女孩子家出来……我不放心。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他的话语渐渐有些含混起来。隔着电话,我似乎都能闻到他浓浓的酒味。 “雨哥,你别走,就待在那里,我去接你,哪里都别去啊,等着我,一定等着我,我马上就来!”我已下定决心,不管怎么样,哪怕退出节目录制,我也要去看他、安慰他。不等他拒绝,我便挂了电话。 我匆匆找到节目组负责人,跟他说明了情况。没想到事情出乎预料的顺利,他居然准了我的假,嘱咐我一定明晨八点前赶回来,不要耽误了节目的录制。 我千恩万谢,拎了包,快步走到宾馆门口。 夜色冰凉,残月如钩。 还好大部分出租车还没有收车,不是太难打。几分钟后,我已经坐了车,一路直奔魅影酒吧。 一进酒吧的门,一股喧哗声浪便扑面涌来。灯光昏黄如豆,找起人来很不容易。好在知他是一人,就专门掠过那些成堆的呼朋唤友的酒客,终于在一个拐角处找到了钟雨泽。 他半趴在一张玻璃小圆桌上,桌上横七竖八散落着好些个啤酒瓶。我从未见过他如此颓废,那个阳光洒脱的大男孩今夜不在这里。 我走过去,在他面前坐下。摇摇他的胳膊。他惺忪着眼抬起头看着我,惊异道:“丫头……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说了……天晚了,不要一个人出来吗?” “我不放心你,来看看你。” “来……你陪我喝一杯。我的心里空落落的……好像丢了什么东西……再也找不回来了。”他说着,又喝下一瓶啤酒。 “雨哥,我们不喝了!我送你回家去吧。我知道你心里的苦。别用酒精麻醉自己,那是没用的。把你的苦告诉我,我来替你分担,就像当初你替我分担我的痛苦一样。” 我拖了他的胳膊,将他从椅上拽了起来。他脚步踉跄,我勉强将他架到酒吧门口,拦了辆出租车送他回家。 同样的别墅,今日看着却是冷冷清清的。家里黑漆漆的,没有开灯,更没有人。也不知道他母亲去了哪里? 我扶他艰难地上楼,他的脚下趔趔趄趄,我几乎是半拖半拉,才把他弄到了他的卧室,扶着他躺在床上,小心替他脱了鞋。 他的酒劲似乎上来了,闭着眼,迷迷糊糊的。眼角还有淡淡的泪痕。 我叹了口气,转身去卫生间拿了块儿热毛巾,给他擦擦脸。毛巾一贴到他脸上,他却突然睁眼醒了。 他像一个孩子一样,将头放到我的怀里。喃喃低语:“小荷,我之前那么恨我父亲,就在今天,他出车祸前的几个小时,他又回来让我妈签离婚协议书。我异常生气地吼了他,让他不要再回来,我再也不想见到他,我以他为耻。我要和他断绝父子关系。我骂他鬼迷心窍,我甚至骂他做这么缺德的事出门会被车撞死。你说他的死是不是都是我咒的?!”说到这里,他泣不成声,眼泪横流。 我轻轻抚摸着他的头,低声安慰道:“雨哥,不说了,不说了!也别再去回忆了,你说过的那些都是气话,我知道那都不是你的意思。我也知道你心里爱他,盼他有朝一日能重新回到你们的身边。一切都是个意外,意外而已!千万不要再责怪自己了。这都不是你的错,别再自责内疚了,好吗?” 听我这话,他反而在我怀里恣意磅礴哭得更厉害了。眼泪一滴一滴的,连我的衣衫都打湿了。 我也不再言语,只抚着他的背。有些泪是必需流的,既然这样,就让它流出来好了。憋在心里,反而更难受。 他孩子般哭了一阵,渐渐停止了哭泣。从我怀中抬起头,那张英俊的脸如此憔悴,眼睛红红的,困兽一般。 “我的脑海中全都是他,三岁生日时,他给我买了我人生中第一个机器人;人群拥挤,他让我骑在他脖子上去看马戏;我摔倒了,他教我男子汉要勇敢,自己爬起来;春天他采了杨柳枝,给我做口哨;夏天和我一起去粘蝉;秋天领我和母亲一起去登高赏枫叶;冬天全家人围着火炉涮羊肉。我们一家人曾经那么幸福!他给了我生命,他曾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他见证了我生命的整个历程!如今他就这么走了,一句话都没有留下。我生命的一部分似乎就这么消失了。他是带着我浓浓的恨意走的。我多想亲口告诉他,我并不恨他,我想让他回来!我真的想让他回来!”他越说越激动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他在天堂会听到的。”我轻轻道:“你是他生命的延续,他一定希望你开开心心的活下去。你一定要坚强,你还有妈妈要照顾。若你垮了,你的母亲还有谁可以去倚靠呢?对了,你母亲怎么样了?刚才好像没见到阿姨。”我突然想起来了。 “她可能去处理公司的事务去了。父亲留下的公司总得有人打理啊。”他叹道。 我心内唏嘘不已。没想到一个外表柔弱的女子,内心却这样坚强。上次见她,她对丈夫的情义不可谓不深重,即使他背叛了她。遭受这样的打击,她的心恐怕都得碎成残片了吧? 我沉默。他也沉默。良久。空气中全是悲伤的味道。 “我再帮你拧个热毛巾过来,擦擦脸会舒服一些。”我微笑道。 他却万分依恋地紧紧地拉住我的手,含混道:“不要走,不要走……小荷,不要走!” 看样子,他又有些迷糊了。这酒劲可真不小。 我扶他躺好,柔声道:“雨哥,我不走。我只是去帮你拿条热毛巾。我马上就过来。” “小荷……我不要热毛巾,我只要你!有你在我身边……我就没有那么痛了。” “雨哥,我哪都不去,我就在你身边。”我心疼道。 “那你躺下,躺在我身边……我拉着你的手……你就走不了了。”醉了酒的男人就像个孩子。 我看着他,无奈笑笑,躺在他身旁,轻轻抚着他的脸庞,柔声细语道:“雨哥,睡吧,睡一觉起来就会好很多了。时间会慢慢抚平你的伤痛的。” 他看着我努力堆出一个笑容,渐渐合上了眼睛。 听着他呼吸的气息慢慢变得规律平和起来,我知他睡熟了。睡梦中仍然紧紧拉着我的手。 我看着他憔悴的样子,心里难过,也不知怎样才能帮他跨过这道难关?想着想着,我也渐渐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清晨,我早早就醒了。看看钟雨泽,他依然沉沉地睡着。即使睡着了,依旧微蹙了眉头,似乎梦中还有无穷的哀伤。 我叹口气,轻手轻脚地起床,尽力不吵醒他。下了楼,到厨房中看到有些面包片和鸡蛋、沙拉酱,就顺手给他做了三明治,冲了杯牛奶放在他的房间。 他依然睡着。我也不叫醒他,从包里拿出笔,想一想,留了张字条。 雨哥: 我去电视台了,你一定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少喝酒!一切的伤痛都会过去的。你还有我。生活的苦难我们一起扛! 爱你的小荷 将字条压在杯子下,我匆匆赶往了电视台。 第二十九章 一寸相思一寸灰 两周的时间于别人来说是一晃而过,于我来说却甚是难熬,人常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更何况上次匆匆一见,也距今一周了。唯一庆幸的是录制按原计划顺利完成,无需再延期了。 因心中有事,我的成绩不好也不坏,只得了第三名。于这名次上,我也不甚在意。想着终于可以天天见着雨哥了,很是开心。 这几天,我每天都会打个电话给他。他的情绪阴晴不定的。听上去好了几天,又转坏了。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心内甚是替他担心,等见了面一定好好问问他。 回到学校,方波一见面就给了我一个热情的拥抱。“芰荷,你终于回来了!这两个礼拜可想死我了!怎么样怎么样?快说说电视台好不好玩!”她依旧是活泼的样子。 “也没什么。平时怎样做录影的时候也怎样做。再说,当你抢答的时候也就忘记了是在录影了。”我淡淡笑道。 “真羡慕你!古文大赛什么时候在电视上播出啊?” “听他们说可能一个月后吧。后期还有一些剪辑工作要做,再排期播出,估计快些也就是那会儿了。” 说话间,电话却响了。是钟雨泽。我赶忙接了。原以为很快就能见到他,他却在电话中说他很忙,每天除了实习,还要打理公司的事务,暂时过不来。不过周末会腾出时间来,履行和我的洛阳牡丹之约。“我们开车去,周六去,周日回,一点都不赶,好好放松一下!让你圆梦洛阳!”他笑道。 也只得这样了。我努力将想念他的心情压抑下来。每天假装没心没肺地上课吃饭睡觉,和方波说说笑笑。 时间就这么匆匆来到了周六。 雨哥说他会在十点来接我。我兴奋得一大早就起床,收拾行囊,带上几件自以为会用到的东西。折腾一圈,看看表,也才九点钟。心却早就飞了。 方波见我在寝室不停地走来走去,又重新开始倒腾东西,一会儿给行囊中加一件衣服,一会儿又打开拿出另一件东西,便笑道:“我看你这心都长草了。大小姐!求求你!别在我眼前晃了,我眼晕!” 我便有些不好意思。看看表,“还有一个小时呢。那我出去走走,免得惹你烦心。要不,你也一起吧?” “我才不去呢,刚刚才跑步回来,让我歇会。”她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拖长了音调。 见状,我将行囊彻底装好,顺手从桌上抄起了一本书,信步走下楼来。站在楼口踟蹰了一会儿,不知去哪。忽然想起那一树树的樱花来,回来以后也一直没去看过,也不知道花谢了没有?想着脚下就朝着樱花大道走去。 一步步走过,果见曾经的姹紫嫣红变做了如今的绿肥红瘦。树下残红点点,全是曾经娇媚的花瓣,只是全然没有了曾经的娇艳欲滴。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我不禁心生感叹。 寻寻觅觅,却好被我发现,还有假山后的一株晚樱正当花时,热热闹闹开了半树的花,还有半树欲开未开的花骨朵。心下感激有了此树此花,春日樱花也算对我情义颇深,尚等着我欣赏,我便不愿负了此花,自己刚好倚了树干,借了花香,读上一两章《西厢》。 周六真是好,校园里空荡荡的,真安静!大部分的学子经过周五夜的狂欢,此刻正补觉呢。让我独享这难得的安宁。 正读到“淋漓襟袖啼红泪,比司马青衫更湿。伯劳东去燕西飞,未登程先问归期。虽然眼底人千里,且尽生前就一杯。未饮心先醉,眼中流血,心内成灰。” 心想,怪不得说杜鹃啼血,相思成灰。古人也真是将话说尽了。今人再怎么说却都难免落入窠臼了。 正想着,却突然听到假山后有一个女声说话:“我如今怀孕了。你说怎么办吧?” 如今怀孕这事在大学里也是稀松平常之事,不知哪对小情侣又玩大发了。 我无意听人墙角。虽是他们打扰了我的清净,鉴于他们这个麻烦的处境,我就权且让他们一让,把这块美地留给他们吧。 合了书,准备悄悄离开,免得发现别人的秘密,让人家难堪。却听得一个男声冷冷道:“你若不要这孩子,我陪你去做手术。你若要他,我会对孩子负责的,但我不会娶你。你认识我这么多年,应该心里清楚我根本就不爱你!那晚根本就是个错误!你为什么执念这么深,就不能放过我,放过你自己吗?”声音却极是熟悉。 我的心往下坠了坠,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你好狠!如果我去告诉她,你猜她还会理你吗?我哪一点不如她?是家室还是样貌?我们才是门当户对的一双!”那女声近乎嘶吼道。我听出来了,那是云霏霏的声音。 “你明知道我根本就不喜欢你,你何必纠缠我?你为什么就非要毁了我的生活呢?”那个男声竟然是他,钟雨泽! 我的气血上涌,脑子里忽然就混乱起来。我不知是该悄悄的离开还是冲到他们面前去大喊一番。 手中的书“啪”的一声落在地上。我有些站立不稳,一屁股重新跌坐回树下的青石上。 “谁在那里?”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喊道。 我听到两个人的脚步声绕过假山向我走来。我想离开,腿却有些软,半天站不起来。 两人站在我面前。我抬头看,迎面的阳光照得我有些眼晕。 “是你?!”那个轻蔑的声音是云霏霏的,声音中却似暗含着几分欢喜。 “小荷,你怎么会在这里?”那个痛心的声音是钟雨泽的。 “是呀,我怎么会在这里呢?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我喃喃道,心抽着,一跳一跳的疼。 “我扶你起来!”钟雨泽道。 我摆摆手,不让他碰我。 我扶着树,站了起来。忽然想起我的书,又弯腰捡起来,拍了拍封面上的土。 一朵干花从书页间飘落下来。 钟雨泽捡起来,小心地递给我:“小荷,我们的花。” 那日葬花的情景历历在目,却已然物是人非了! 我不接花,面无表情道:“那是你的花,你收着吧。” “小荷,你不要这样啊!你听我解释啊!”钟雨泽带着些哭腔,过来拉我的手。 我闪开,异常平静道:“你以后解释吧,今天我不想听了,我要回去睡会儿。还有,你不要碰我,脏!”我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伤心和难过。 他的手似被火灼了一般,立刻缩了回去。 我不再看他,自己沿了樱花道,踉踉跄跄往寝室走去。一阵风吹过,吹在身上凉飕飕的,不是已经春天了吗? 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脑子里忽然又涌出一句《西厢》里的词。 是呀,怎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古人说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果然是对的! 我不知怎么走回到寝室的。 方波笑问:“你才出去,怎么又回来了?” 我连眼皮抬也不抬,只淡淡嗯了一声,再不多说一句话。 “咦,钟雨泽,芰荷这是这么了?刚才出去的时候还兴高采烈的。你们吵架了吗?”方波又问道。我才知钟雨泽一直跟在我身后,也到了寝室。 “方波,麻烦你,让我们单独说会儿话!”钟雨泽哀求道。 方波一看这情形,也知出了大事。急忙从床上下来,快步走了出去,不忘在身后带上了房门。 我此时早已合衣躺在了床上。用被子将自己蒙住,侧身面向墙壁。 我感到钟雨泽在我床边坐下了。 他静默良久。 终于开口道:“小荷,你要是难受,你就哭出来好吗?你不要这么坚强,你不要不理我好吗?你打我,骂我,都行,这样我心里还好受一点。” 我沉默。 “你刚才也听到了,我根本就不爱她。是她纠缠我的。”钟雨泽几乎是带了哭腔在解释。 我还是不说话。 良久,他又道:“小荷,你知道吗?我妈失踪了。” “什么,阿姨失踪了?”这个消息太让人震惊了!我忍不住“忽”的一下坐起来,正看见他失神的眼睛。他短短时间忽然失去了双亲,不知他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有心心疼他,但转念一想起他和云霏霏的事情,心中又愤又痛起来,问道:“你母亲失踪了就是你和她在一起的理由吗?” 他眼里满是羞愧和内疚。 我不待他开口回答,心痛得抽搐起来。强撑着对他淡淡道:“你走吧,我累了。我要睡会儿。”说完又躺下,蒙了被子,翻身对着墙壁,闭目不再理他。 他在我床边坐了良久不肯离去。 我听到到他长叹一口气,道:“小荷,不管原因如何,终究是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不理我是对的!我罪有应得!” 随即是他离开的脚步身,开门声。听到他对门口的方波说:“方波,求你帮我照顾好小荷!都是我的错!我伤她伤得太狠了!她这次是真伤心了!” 我的泪忽然奔涌而出。 方波轻手轻脚地关门,叹息着坐到我床边,不断递给我一张又一张面巾纸。也不知道流了多少泪,反正擦也擦不干,就不再去擦了。 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沉,我慢慢闭上了双眼。 第三十章 竹海生波 我忧伤地踱进潭边的一座六角亭内,倚了朱红的栏杆,看白练般的飞瀑泻玉般落入碧绿幽深的潭水中。潭中浮着几株粉嫩荷花,大大小小的,配着硕大油绿的荷叶,风情无比地怒放着。 望向碧潭的另一侧,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竹海,随风摇摆生波,发出呜呜咽咽般的哭声。我听了,凄凉的心境更是凄凉,直碎成一片一片的。 脑海中云霏霏说过的那几句话在不断地闪现:我怀孕了!我怀孕了!我们才是门当户对的一双!我们才是门当户对的一双! 是我太天真了!这数月以来自以为是的爱情不过是春梦一场罢了。 什么海誓山盟?什么生死与共?什么天荒地老?什么至死不渝?这些都是笑话!我就是别人眼中的一个笑话! 镜花水月,南柯一梦,说的就是这可笑的情境吧? 想到这儿,眼泪就似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彩线难收。索性就在无人处哭个痛快吧! 寻好梦,梦难成。况谁知我此时情。枕上泪共帘前雨,隔个窗儿滴到明。 正哭得天昏地暗、梨花带雨之时,却见有人递来一方锦帕。我知是上官白华,便顺手接了,用帕子擦了擦倾泻如雨的泪。略停一停,心里仍觉得万分委屈,不禁又抽抽噎噎掩面落起泪来。 上官在我面前颇有耐心地站了一会儿,又踱了一会儿。再站定,见我还在哭泣,便仰天长叹道:“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孟芰荷,哭累了吗?我可只有这一方手帕,你泪湿了这条,我怕只能递上我的衣袖了。”语气颇为无奈。 听他如是说,我倒不好意思起来。忙拭去颊上的泪痕,红着双眼向他扫去。 他正举了一管衣袖在我面前,双眼半眯着。见我看他,一本正经问道:“需要我的衣袖擦泪吗?如若不够,我还有这一只。” 我被他这一句话,气得破涕为笑。 “哭够了?哭够了就擦擦泪,看看我今日给你造的景色。只是你今日这番心情,怕是看不出这景致的美了。”他倒没说谎,仅有的一方锦帕被我攥在手中,情急中果真举了衣袖,试图拭去我脸上的泪痕。 我又羞又气地瞪他一眼,“哦,是吗?就算我心情不好,审美总不受影响吧!我倒想试试。”他居然敢小看我!我这争强好胜的脾气又犯了。 “我今日本是以诗造景,谁想你一来就哭个没停,哭得眼都花,怕真是看不出我所倚何诗了。可惜!可惜!”他故意用了激将法,还略显夸张的顿足不已。 “不就是一片竹海,一汪碧潭,一挂飞瀑吗?”我倔强道,“让我想想。” “此诗原不干潭水飞瀑之事。我只是借这水声衬我的琴音,你只略过它们。我且抚琴一曲,你慢慢想着。若猜对了,我请你喝酒。”见我不再沉浸于哀痛的心境中,上官计谋得逞,面上不禁带着微笑道。 一语罢,他走入竹林,席地而坐。气定神闲抚动琴弦。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轮玉盘自天边缓缓升起,撒下银白清冷的光。悠扬的琴声穿越竹海,于点点月色中伴着水音袅袅飘来,甚是清灵。 上官从容抚完一曲,长身玉立,走回我身边,微笑道:“如何,可有所得?” 谁想我却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只盯着孤单单那轮明月发呆,口中吟道:“今宵赏月心难醉,只见明月星已睡。明月他日何处寻,孤星唯有梦相随。”说到最后两句,又不禁想起自己的境遇,心又伤了起来,眼中不禁又滚下热泪来。 上官见我今日总是泪眼难干,哀叹连连:“罢了罢了!我被你的泪搅得心都碎了!芰荷,你今日答得出答不出我都请你喝酒吧!”说着,牵了我的衣袖走到亭子中央。 不知何时,亭中的石桌上早已摆上了几碟小菜,一壶小酒。 他将我按坐在石凳上,宽慰道:“芰荷,坐下,相信我,喝点酒,说说胡话,就没有什么爬不上的山、趟不过的河、治不好的情殇!” 他拂拂衣摆,在我的对面会了,先用小壶斟了一盏酒,放在我面前,随后给自己也斟了一盏。 “这是我自己酿的海棠蜜,你品品可好?”说罢,先自饮了一盏。 我原本从不饮酒,觉得饮酒并非女儿家所为。但今日意冷心灰之际,却有意坏一坏自己给自己定的规矩。“海棠蜜,好名字!拟把疏狂图一醉,来!干了!”我端起酒杯,并不迟疑,一饮而尽。 琥珀色的液体一入喉,却并无丝毫甜蜜之感,微微灼辣。我不禁轻咳了一声。 “再来一盏!”我冷冷道。 上官看我一眼,摇摇头,还是依言又斟了一盏给我。用竹筷夹了几口小菜在我盘中。 我却并不吃菜。又端起酒杯一仰脖,酒液尽皆入喉。 食管中灼烧的有些痛,心痛似乎被转移走了一些。其实这样也不错。我暗想。 于是,我不等他再给我斟酒,自己拿过酒壶,又自斟了一盏。 他看我一眼,一声长叹道:“似你这般饮酒,不过是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而已。白白浪费了我的好酒。人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都是零,看来你也不例外。”说完从我面前取走了酒壶。 “你真小气!不过几杯酒而已。”体内的酒劲渐渐上来,我的话也多起来。言谈间不再像那个拘谨守礼的我了。 “你说只要我猜出以何诗造景,你就请我喝洒。你用的不就是王维的那首《竹里馆》吗?独坐幽簧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可惜,你只抚了琴,却未长啸,景与诗也并不那么贴合。上官,我猜的可对,我哪里智商为零了?” 上官呵呵笑道:“很好,很好,你果然聪慧,诗,你是猜对了。我这厢赔罪了。收回我那句智商为零的话。但酒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给你了。这许久不见,也不知你去了何处,也不同我的塑像说话,怎么刚一回来就似心被人揉碎了一般?你在人间到底经历了什么,会让你这样伤心欲绝?”上官皱眉心疼道。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柳絮,气若游丝,空一缕馀香在此。”我抢过酒壶,再自斟一盏。我这个故事甚难出口啊! “最后一盏吧。”他再叹,衣袖一挥,酒壶不知去了何处。 盏中一轮明月摇曳生波。 “我本将心比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我想一想,长叹一声,念出了一句古诗。聪明如他,总会明了的。 “明月是谁?沟渠又是谁?”他果然追问。 “明月是我自以为的真爱,沟渠是另一个女人,如今怀了明月的孩子。”我说毕,再饮。微醺的感觉轻飘飘的,很好。 “其中难道没有什么隐情吗?明月没向你解释吗?之前你们之间不是相处得很好吗?”他自然猜得出明月是谁。可没想到,连他都觉得事有蹊跷。 “听口气是有吧。就算有隐情又如何,事都已经做下了。他也并没有否认。那事,总不是一个女人自己能做成的吧?” “所以你就不听他解释了?”上官面上露出着急的神色。 “不是不听,是我现在根本就没有办法听! 我怕!我怕听他愧疚着说对不起!我怕他果真说,对不起我受不住诱惑背叛了你。我怕听到这些! 我不听还可以自欺欺人,想他总是有隐情的! 我若听了,事情果真是这么丑陋不堪,你让我如何自处? 让我自己告诉自己,我对他的爱微不足道到根本抵挡不住其他女人的一个情色的诱惑?我的真爱脆弱到不堪一击? 我的心承受不住!”说着,我哽咽了,一大滴泪不可控制地夺眶而出,滚落进我的酒杯里。 我将混着泪的残酒一仰脖子,吞下了喉。口里苦涩的紧。 上官充满怜惜地看看我,又夹一筷子菜给我,“吃点吧。”盘中的菜堆成了小山。 想起钟雨泽也曾经这样给我夹菜,心中酸了酸,硬撑着没掉下泪来。 “不过也没什么。如今孩子都有了,我倒是个第三者了,这段缘也算到头了。没想到我自以为冰山雪莲般的爱情就这么终结了。珍藏了这么多年,视若珍宝的爱情啊,在别人看来竟是一钱不值的!分分合合世间爱,缘起缘灭一场空啊!呵呵呵……”我自嘲着苦笑着。 我踉跄地站起来身来,对上官皱眉笑道:“我不想待在这里了,你陪我去竹林走走吧!难为你替我造这一片竹海。我若不去看看,岂不辜负了你这一片心?” 上官点点头,温柔道:“好。” 我想我是喝醉了。身上轻飘飘的,脚步虚浮。 他扶着我的手,手微凉。 我却非要扯了他的臂,靠近他的肩膀,将头倚了上去。口内含混道:“上官……别躲!借你的肩膀……靠靠!我……真得好累!” 他的身子一颤,终于不再躲闪,任我靠在他的肩上。一只手迟疑着扶住我的腰,半搀着我沿着石径向竹林深处走去。 竹林幽暗,月光如霰,时明时暗。地上竹影摇曳,如深海波涛。 “这里真好!苏轼说……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我以后……要在这里……造个茅草屋,住在这里。”我含糊说道。 上官将我搂得更近些,温柔道:“好!” 明月在地上映出一双孤寂清冷的影子。 第三十一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一觉醒来,天已暮色沉沉。寝室里方波已不知去向。 我的头昏昏沉沉的,似饮了酒般,口渴得要命。 开灯,给自已沏了杯茶,无力地坐在书桌前,慢慢啜饮着。 窗外的玉兰没心没肺热热闹闹开了一树的花,雪白色的花如展翅的乳鸽般蹲满了一树。 春意浓得躲都躲不开。 我叹口气,却觉得浑身都是冰冷冰冷的。自己披了外衣,用双手握在茶杯上取暖,却越觉得心里的寒意怎么也驱不走。 心情乱糟糟的,干什么都没有兴致。随手翻着书桌上堆积的手稿,却见不久前写的一首小诗映入眼帘。 真情 溪流之上的崖边 桃花绽满枝头 溪流潺潺,叮咚,叮咚 桃花夭夭,无声,无声 溪流仰视着桃花,耀眼,耀眼 桃花俯瞰着溪流,心动,心动 忽一日 桃花挣脱了桃树的拥抱 飞红点点 扑向了溪流 溪流拥吻着爱人的娇躯 泪光斑斑 奔向天尽头 此诗写成于月余前你侬我侬之时。如今看来,却像是一个天大的讽刺。 我苦笑着,提笔在纸上重写一首。 伤情 溪流之上的崖边 桃花绽满枝头 溪流潺潺,叮咚,叮咚 桃花夭夭,无声,无声 叮咚,叮咚 叮咚,叮咚 桃花的心中 渐渐有了溪流 叮咚,叮咚 叮咚,叮咚 溪流的心事 无人能猜得透 叮咚,叮咚 叮咚,叮咚 桃花听出 那是溪流为她谱的曲 叮咚,叮咚 叮咚,叮咚 溪流自知 这是他玩世不恭的心声 叮咚,叮咚 叮咚,叮咚 溪流潺潺,叮咚,叮咚 桃花夭夭,无声,无声 忽一日 桃花挣脱桃树的拥抱 抖落一身的骄傲 义无反顾地扑向溪流 溪流裹胁着残香碎玉 没有一个亲吻 将桃花冲进了臭水沟 我扔下笔,看着两首小诗,伤心一回,自嘲一回,发呆一回。 门开了。方波手里捧着个饭盒回来了。 “芰荷,我买了你最喜欢的桂花糯米莲藕,你吃点吧。”她将饭盒放在我面前,笑盈盈地坐下,假装并没有什么悲哀的事情发生过。 我感激地看看她。她还记得我的喜好。幸亏我有这个朋友。 我打开饭盒,糯米白润,金黄的桂花蜂蜜浇在琥珀色的莲藕上,清香点点。 我并不饿,为了她这份情,我吃了两口。入口却并不似往日那般清甜可口。 方波看看我手边的小诗,沉吟片刻,叹一口气:“只说你是比我幸福的,却不想世事无常。算了,我也不问你了。就算问你,依你的脾气,你也不太愿意说。看你的诗我也明白个大概。以后还是我们姐妹俩相依为命吧。” 我含泪点点头。 时间匆匆而逝,转眼已是仲夏。 这晚,照例独自走到了上官白华的塑像旁,像以往那样喃喃细语,对他讲着心事。 花园中的玫瑰开满了红红黄黄的花,花香袭人。 我在树荫下的石凳上坐了,嗅着花香想心事。 天已经黑透了。只有路灯透出些许昏黄的光。一个人躲在这地方,倒也清净。 远处的花径上,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埋怨道:“你陪我出来散步,却离我那么远。你这是存心气我和孩子吗?” 那男声似乎努力压抑了心中的不快,尽力平静地说道:“那你快走几步跟上来吧!” 那女人却全然不觉,嗲嗲撒娇道:“我走不动了,你过来搀着我走!”故意站在原地,不肯向前移动一步。 那男人在原地迟疑站了一会,两人拉锯了一阵,终于,还是男人屈服了,颇有些不情愿地走到了女人身边。 女人见自己胜利了,马上笑靥如花,抚着尚显平坦的肚子,柔媚异常道:“宝宝,你爸爸来接我们了!你知不知道,你爸爸很爱我们啊!” 男子沉默不语。 女人便拉了男子的胳膊,娇滴滴撒娇道:“走嘛,人家要去看那边的玫瑰!在一起这么久,你还没送过我玫瑰呢。你说,你什么时候才能送我一束玫瑰呢?你要送就送十一支,代表一生一世、一心一意的唯一真爱……”说着说着便走远了。 真是冤家路窄! 那人竟是云霏霏和钟雨泽! 原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看到这打情骂俏的一幕,我皱皱眉头,心不禁还是紧了紧,疼了疼。 “怎么,心痛了?”一个声音在耳畔响起。 回头一看,是马克,云霏霏的男朋友。哦,看这情形,应该也是前男友了。 “你怎么在这里?”我故作镇定道。 “我出来跑跑步。没想到却看到这郎情妾意的一幕。”马克道。 果见他穿着一身黑色短款运动衣,白色的跑鞋。 想当初,还是他同云霏霏,我与钟雨泽在一起。短短数日,却是沧海桑田,一世情仇了。 纵然他与我同是天涯沦落人,我却不知要和他说些什么。难不成两人抱头痛哭,一起埋怨那负心汉,花心女吗? “没事的话我就走了!”我淡淡道,只想离开。 “你难道就不恨吗?”马克逼近一步,在我身后愤愤道。 “恨?恨什么?为什么要恨?爱情本是两情相悦之事。他若不爱我,我恨他又有何用?岂不是自寻烦恼。”我索性转身,用一双美目盯着他道。 “那你就不痛吗?”他步步紧逼。 “痛又如何?心死了就不会再痛了。”我假装若无其事道。 马克啊马克,你到底想问出些什么呢?难道非得看到那个软弱的痛不欲生的我才满意吗? “你倒是决绝,比我想得开!”他不可置信地叹息。 “数月前,霏霏找到我,说要和我分手,说她终于得到了她一直倾慕的男人。我问是谁能让她一直爱慕,她含笑幸福无比地说是钟雨泽! 我都惊呆了,结结巴巴地问她:是我哪里不好吗?为什么会这样?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她说自己已经怀了他的孩子,她和我之间不过是无聊的时候玩玩罢罢,钟雨泽才是她今生那个唯一。她为了他愿意付出一切!他才是她的真爱!”说着又是一声长叹。 “我原来只是备胎而已!没想到我最好的哥们居然挖了我的墙角!这简直就是我人生中的奇耻大辱!”他苦笑。 “我气不过,冲过去问钟雨泽,你不是告诉我你爱孟芰荷爱得发疯吗?怎么又惹上我的女朋友? 钟雨泽神情黯然地说:我一直都爱小荷,现在更爱小荷了,她就是我的性命!我现在这样做,只是要对这个无辜的孩子负责罢了。 看他说话的神情,心已经被折磨得半死了。 最近他的确瘦了不少。 算了,不说这些伤心的事了。眼看就是毕业典礼了。很快我就要离开中国了。我父亲要回美国投资,让我去帮他。我就可以离开这个伤心之地了。” 没想到在这件事中,他也伤了心、受了苦。心中不禁生出同病相怜的同情。 “哦,这样换个环境也好。一切不开心的事都会过去的,你会遇到一个更好的姑娘的!祝你一切都顺利啊!”我微笑着安慰他。 “孟芰荷,你真是个善良的姑娘!也祝你一切顺利啊!”他对我也笑笑,摆摆手,迈着大步跑开了。 第三十二章 信 夜色沉沉如水,收拾收拾心境,我折回到寝室,方波已经躺在床上休息了。 “芰荷,你回来了!书桌上有一封信,是钟雨泽托我带给你的。我看他最近憔悴了不少呢! 我说,你这样总躲着不见他也不好吧?你们之间是要结束还是怎么样,恐怕还得见面说个清楚,做个了断吧?”方波关心道。 我看看摆在桌上的那封信,信封上写着几个大字:小荷亲启。 我拿起来,沉甸甸的。看来也是好几页纸的份量。 心道:他倒有这许多话要说! 有心拆开看看他的说词,忽然刚才在花园中见到那一幕不失时机地闪现在脑海中,我怔一怔,将信重新扔回到桌子上。 “你真不打算看吗?钟雨泽给我信的时候,求我一定要说服你尽快看,他说信中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你如果看了,你们之间的误会应该就消除了,我也实在不忍心看你天天自苦,又见他整个人瘦得都脱形了,挺可怜的,就答应他了。 芰荷,你的心就这么硬吗?你就真得忍心放弃他,放弃这段感情吗?”方波苦口婆心地趴在床上劝我。 她哪里知道,就在刚才我还亲眼目睹了这样的公案? 我再大度,也实在提不起心情啊? “不看!没时间!”我冷冷吐出了几个字,再不肯说话。 方波见我这样,知道我的脾气,皱皱眉看看我,也就不再说话了。 胡乱从枕边拿起一本《牡丹亭》,顺手随便翻了一页,我斜倚到床头看起来。 书上道:却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予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良辰美景?赏心乐事? 纵然有良辰美景,也奈何不了天数! 纵有赏心乐事,也不知是谁家的喜乐? 我与那杜丽娘竟如此同病相怜? 口中反复默念着,伤感疲惫间不知不觉坠入了梦乡。 不知不觉中来到一处花园,也不知是何处,好在园门上悬着一匾,题做梦园。方知此园为梦园。 奇怪,竟与《牡丹亭》中的花园同名?心中暗暗诧异。 思索间,一古装丽人自远方飘然而至。看到我站立于园门口,轻启朱唇,微微一笑,于我面前躬身施一礼道:“小姐可是孟芰荷?” 我看看自己的装束,竟也是古装打扮,便亦忙学着她的样子,屈膝还礼道:“正是。不知小姐闺名?” “小女子杜丽娘。” 啊?我怎么见到《牡丹亭》里的女主角了?她这么至情至性为爱可生,为爱可死的人怎么会到我的梦境之中? 见我神色惊讶,杜丽娘笑道:“孟小姐,你看我这花园可美?且随我到园中逛一逛,赏一赏花吧!刚好故人有托,还有几句话要问小姐。” 说着便含笑携了我的手,穿梭在花径之中。一会儿观一枝牡丹,一会儿赏一枝芍药,却不提问话之事。 我心内忐忑不安,虽见她笑语晏晏,却不知她所安何心?更不知是谁要问何事? 说笑间,被她领到九曲游廊之处。杜丽娘还欲拉我前行,我却停驻不前了。 “杜小姐不是说有几句话要问吗?”我倚了栏杆,直接问道。 杜丽娘笑笑,只得也停了脚步,在我对面站定道:“孟小姐真是心急直爽之人!既然这样,那我也就不拐弯了,那人让我问小姐三句话。第一句话便是:小姐可自以为有情之人否?” 我略一思索,点头。我倒宁愿是无情之人,无情便不会伤情。 杜丽娘闻言颔首笑道:“小姐自然是有情之人,我也是这么以为的。但小姐既为有情之人,小姐可知情为何物?情是付出还是给予?人云: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爱不知所终,倏忽而逝。小姐可知自己的情因何而起,又因何而终?” “自然因爱而起,因爱尽而终。”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杜丽娘再笑,“这第三句话是:爱起之时,是因爱人而起,还是因人爱而起?爱尽之时,是情愿爱尽,还是无奈爱尽?” 我沉吟良久,竟不能回答。 杜丽娘见我仍在思考自问,微微一笑,轻启朱唇道:“那人托我问的三句话我问完了。小姐自己想清楚了,自然就看清楚了自己的心,自然也就不会这么痛苦了。”她起身告辞,穿花拂柳而去。 我突然想起,忙对着她的背影喊道:“是谁让你来问我的?” 她却早已走得远了…… 一觉醒来。天色微明。窗外鸟鸣莺飞,在玉兰树上闹成一片。 梦中那句话萦绕在脑中。“爱起之时,是因爱人而起,还是因人爱而起?爱尽之时,是情愿爱尽,还是无奈爱尽?” 我现在依然不知如何回答。 方波还甜甜睡着。时间还早,我也不去叫醒她。蹑手蹑脚地泡了杯茶,坐在桌前看窗外树上的两只雀儿打架。 原来那两只雀儿在争一只虫子。争抢间,冷不防,却被第三只雀儿叼走了。 果真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啊! 看了一会儿,小口饮完了杯中茶,窗外的几只雀儿不知为何“扑棱棱”都飞走了,一时间平静得让人不适应。 我将茶杯轻放于桌上,却不想桌上不平,一个不小心,茶杯侧倒在昨日那封信上。幸亏茶尽,只滴了几滴茶渍在信封上。 我忙用纸巾拭去茶痕,看着信封上小荷亲启的字样,发了半天的呆。 最后长叹一声,终于还是撕开了信封。 打开信笺,却是一朵干樱花跌落出来。虽消减了颜色,但我还认得这是那日与他同葬于书冢的花,也是那日发现他与人有染跌落尘土的花。 想起那日葬花的情景,他道:“丫头,那朵花是你,这朵花是我。让它们葬在一个书冢里,今生今世,不,来生来世,生生世世,永不分开!”眼里不禁有些酸意。 我叹息,小心拈起花朵,不舍得扔掉,找本书,将干花小心夹于书中,这才看钟雨泽的信。信里写道: 小荷: 你最近好吗?吃得好吗?睡得好吗? 是不是又是自己一个人将痛苦深埋在心中? 想到你痛苦无依的样子,我的心都碎了。我不停地责骂自己,没想到最爱你的我竟将你伤得这么深! 倔强如你,正如定情之日所说的那样决绝,果然真的不肯再见我。电话永远不接,好容易在校园中碰见了,就立刻躲开。我只能远远地瞥一眼你的身影,你更瘦了!我知道,都是我伤透了你的心。 小荷,我不敢奢求你能原谅我,但求你至少能听我解释。 那件事情现在想来还是个谜。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发生的? 记得你从电视台赶来,从酒吧接了我,送我回家的那晚,家中空无一人,我母亲不在家。我当时以为她是去公司处理事务了,也没在意。 第二天早上醒后,你已离开了,看到你给我做的早餐和留的字条,我心中热乎乎的,父亲离世的伤痛也似乎稍稍平复一些。 我哪里都不愿去,便待在家等母亲,可一直到晚上,母亲都没有回来。我慌了,忙打母亲的手机,铃声却在她的卧室响起。她居然没有带电话!我又打电话到公司,公司也没有人见过她! 我快急疯了!细想之下,母亲自嫁给父亲,就自称家里的亲人都没了,是一个孤女,她并没有任何亲戚任何朋友家可去啊!父亲这边的亲戚我又挨个打电话查问了一番,还是没有任何消息。无奈之下,我便只得报了警。 警察一听有人失踪,很快出了警,在家里勘察了半天,并没发现任何线索。我只能心焦地干等着。 家里就我一个人,又清冷又孤寂。不过一两日之间,我就失去了父亲,又走丢了母亲。心痛得不行,在家里待不下去,那种静默的气氛压抑的我喘不过气来。我就又去了魅影酒吧。 一个人要了几瓶酒,在嘈杂的人声中,就着灯红酒绿,一瓶瓶喝了。待到结账时,却发现自己忘带钱包了。只得给我的好哥们马克打电话,让他救个急。 心烦气躁之下,我又喝了几瓶酒,也不知等了多久,他终于来了,身边还跟着云霏霏。我的脑子有些糊涂起来。只记得他们两个一人一边,搀了我送我回家,然后就双双离开了。 躺在床上,我想起你来,我好需要你的安慰,好想见你!拿起电话,又想到你在参加竞赛很忙,不想扰乱你的心智。我似乎拨了你的电话,又似乎没拨,我真的记不清了。 没过多久,你却意外地赶来了。在你面前我一下子崩溃了。 我躲在你的怀里哭泣,说自己变成一个孤儿了。你便主动吻我,说我还有你,我们以后一起相依为命。然后你就吻我,脱了我的衣服,自己也脱了衣服…… 谁知第二日清晨醒来,却是云霏霏躺在我的身边。我吓蒙了。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明明是你,却变成了她? 她却说她爱恋我这么多年,苍天有眼,终于得到回报了。 小荷,你要相信我!上天作证,认识她这么多年,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她!我甚至都没有认真看过她那张脸! 她不过是我父亲一个生意伙伴的女儿。我在一次宴会上见过她一次。她有事没事总找我说话。我总躲着她。没想到后来她也上了这所大学,还成了我的死党马克的女朋友。为了躲她,我和马克都生疏了。 我求她,不要梗在你我之间,不要拆散我们! 她却只是冷笑。 你比赛结束后给我打电话,我好想马上见到你,想拥你在怀中,但又怕见到你。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纯情的眼。我就这么拖着,拖到了周末。我打算带你去洛阳看牡丹,再一点点小心的告诉你事情的原委。我没有打算瞒你,我说过,你我之间不会有秘密。 可那天,她却约我在假山处见面,说她想清楚了,要做一个了断。我以为她终于想通了,强扭的瓜不甜,要放开我了。万万没想到她居然怀孕了! 后来的对话你都听到了。我真的不爱她!我当时不知道你也在那里,要让你通过这种方式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在滴血啊! 你当时的样子好决绝!你不让我碰你,你说我脏,你也不要我们葬的花了。我从头到脚都冷冰冰的。我觉得我要永远失去你了。我知道你的心被我伤透了。其实我的心也是痛得不能呼吸了! 小荷,你知道吗,从我在桃花纷飞的季节见到你的那天起,我就爱上了你。虽然你很少和我说话,但你偶尔也对我微笑,我就知道你是喜欢我的。我们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我恨不得用自己的生命去呵护你,不让你受到一点点伤害。如今你的心却被我血淋淋地插上了一把刀。我恨死自己了! 小荷,如今的我不光是个孤儿,更糊里糊涂弄丢了自己的爱人。天地之间,我就是孤零零的一个。 小荷,我求求你,让我见见你!让我知道过得你好不好?如果你还愿意见我,请你在周五下午七点钟到我们曾经葬花的地方见。 爱你的雨哥 X年X月X日 拿着信,我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看一遍,泪流一遍。 纵然你信中讲的都是真心话,纵然你深爱着我,纵然我也深爱着你,纵然我可以原谅你,但我今生今世都无法忘记那件事! 白璧无瑕的爱情啊,你让我怎么接受已经残破不堪的你啊? 第三十三章 与君长诀 周五下午。时钟“滴滴答答”响着,时针一点一点迈向那个约定的时间。 我在寝室徘徊不定,不知该不该去赴约。 方波坐在桌前,皱着眉头托着腮,看我似被困的小兽般彷徨。终于还是忍不住,面色忧虑道:“芰荷,你还犹豫什么?去啊!躲着不见也不是个事啊!” 我依旧踱步不语。 方波忍不住站起身来,抓住我的手,眸中带着过来人的萧索神情道:“芰荷,你听我的,去吧!你去了,有什么事当面讲清楚了,也是一个了断,从此纵然分开了,也好歹是有了一个结局。以后校园内万一遇见了,也可以很轻松地一笑泯恩仇。只不过从此心中梦中再无此人罢了。再怎么痛,时间总会抚平这一切的,总好过我这不明不白的……” 说着说着,自己不禁红了眼圈。我知她想起了高黎的不辞而别。此一番话,的确深含了她的切肤之痛。她将这痛隐藏了这么久,不想让人看见,今日因我的犹豫不定才说了出来,确是发自肺腑的劝导之言。单听她说,就如此凄凉。可想而知,她的心该是怎样的千疮百孔。 没想到勾起了方波的伤心事,我一时也内疚起来,“方波,你别这样!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我去!我去还不行吗?”倒像是要去替方波圆一个她昔日未圆之梦似的。 既答应了她,也不再犹豫,看看表,尚不到七点钟。 在方波的殷殷注视下出了大楼,拐上樱花大道。 举目四望,往昔的樱花早已无迹可寻,只余满树的翠叶莹莹。 这处地方自那日之后我就再也没来过。一路走来,处处的景物都能逗引出昔时与钟雨泽在一起的记忆。樱花春雨,书冢葬花……曾经有多甜蜜,如今便有多苦涩。 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语泪先流啊! 我摇摇头,想把这些记忆从脑中甩出,不让自己再沉浸在不合时宜的柔情蜜意中。 很轻易地寻见那块昔日坐过的青石,看看表,还不到七点。心内一时翻江倒海想得太多,竟觉得身体也疲惫起来。我理理白色长裙,侧身坐在了青石上。 脚边有几株蒲公英,有一株已结了蓬蓬的伞冠,一时无事可做,便一伸手,小心地掐断茎梗,放到嘴边对着伞冠轻吹口气,一时便有几百株小伞四面八方飞散开来。 我看着它们瓢瓢忽忽扶摇直上,看着看着,就看到了另一双眼。曾经那么熟悉,如今却又如此陌生的一双眼。 钟雨泽不知何时已站在我的面前。 “你来很久了吗?”我努力绽出一个微笑,平静地问。 “没有太久,看你走过来,又静静地吹蒲公英。就没打扰你,想这么一直看着你。”他温柔地说。 恍惚中,似乎又回到了过去的甜美时光。一切都似当初岁月静好时的样子。只是可惜啊…… 我欲起身,他却在我脚边的草坪上坐下。亦如当初那般。 身上穿着同那日一般无二的黑色T恤,只不过现在看来,衣服竟似穿别人的一般,宽大许多。果然他们都没有骗我,他真得瘦了太多了! 我不禁长叹一声:“几日不见,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五十三天不见了。小荷,你也瘦了。眼睛显得更大了。”他眸中似含了清露,说着,不由自主伸出手来,抚向我消瘦的脸颊。 我微微侧身,恰恰让过去,他修长的手指在空中僵了几秒钟,尴尬又无奈地缩了回去。 眉头紧锁的他看得我的心微痛。但心里告诫自己:别再自作多情了,自古多情却被无情恼的事还多吗?该收手时就收手吧。既然决定了,就无需这样拉拉扯扯,纠缠不清了! 脸上带了不在意的神情,假装并不在意他的感受,反而没心没肺地取笑他脸庞和下巴上黑黑硬硬的胡茬,“我不知道你原来是络腮胡。” 他看看我的神色,苦笑道:“我原本打算告诉你的。我说过,我不会对你隐瞒任何事情的!”一双眼却紧盯着我的双眸,似要看到我的心里去。 我被他盯得心有些发虚,忙移开目光,看眼前的一棵樱树,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沉默不语了。 他沉默地盯着我,脸上似笼了一层寒冰,紧张而萧飒。 半晌,无人说话。只有蝉鸣一声高过一声。 “我的信你读了?”他终于打破了沉默,脸上有隐隐的焦灼忐忑期望之色。 我咬唇点点头。 “小荷,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真真切切地记得那晚来安慰我的人是你!你的这张脸我怎么会看错呢?还有你身上淡淡的花香气,就算是我喝醉了,我也不会弄错的!我实在不知道那晚的你怎么会变成云霏霏,就好像有人恶意地跟我开了个玩笑,玩了一个大变活人的游戏一样。一觉醒来,你就变了样。我真的没有想过背叛你!我今生只爱你一人!你相信我!小荷!你一定要相信我!你原谅我吧!没有你,我的生活不知道该怎么过下去!”他的声音颤抖着,像个无助的孩子,有些语无伦次。 “钟雨泽,你听我说,短短几日,你就经历了那么大的家庭巨变,父亲车祸,母亲失踪,这些事要是放到我身上,我的心也会痛死的。我也可能会借酒浇愁的。我理解你的处境和心情,我原谅你,我相信你只是喝多了,认错人了。”我的声音淡淡的,平静没有一丝愤怒。听我说理解他,我看到他的眼里希望的小火苗在跳动。 “但是,”两字一出,他的眼中便立刻没了生机。 他就似被告席上听从法官审判之人,隐隐已经知道事情不妙,没了希望,但还得硬着头皮听着。眼中闪过一丝忐忑和惊恐,似乎意识到我平静的声音后暗藏的风暴。 我叹息一声,不忍看他,转换了话题。“云霏霏的胎还好吗?我看到你陪她散步了。”声音始终云淡风轻,就好像自己当真不在乎一般。 他见我换了话题,松了口气,忙解释道:“小荷,你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父亲抛弃我和母亲,与别人同居时我的感受吧?作为一个孩子,我是那么愤怒,那么伤心。” 我自然记得在他卧室中他的样子,便点点头。 他见我表示理解,继续说道:“我陪她散步,也不过是为了孩子而已。我不想跟我的父亲一样,抛弃自己的孩子,让这个孩子从一出生,也那么愤怒和忧伤。” 他说得何尝不对呢?我再点点头。 他一双眼看着我,良久,眼中渐渐升起一种恐惧和绝望。“小荷,你怎么可以这么平静?平静得让我害怕!你是果真理解我吗?还是你内心已经不在乎我,更不在乎我做些什么了?” “钟雨泽,你想想我的经历,想想我与爷爷奶奶同住、与父母疏远如陌生人的经历,你以为我会不理解吗?”我回望着他,只回答了前一个问题,刻意避开了后一个问题。 “小荷,你真得理解我吗?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在校园中,我曾经刻意制造了很多偶遇,你却一次次地躲开我。你是因为不喜欢我而躲开我吗? 可是在你爷爷去世后,又为什么突然愿意和我一起出去、接受我了呢? 你告诉我,你是真的爱我吗? 还是因为我不停地追你,还是因为你当时比较脆弱,你需要一个情感寄托,才接受我的?” 听他如此说,脑海中又闪现出梦中杜丽娘问我的那个问题:“爱起之时,是因爱人而起,还是因人爱而起?爱尽之时,是情愿爱尽,还是无奈爱尽?” 没想到他也会问我这个问题。 终于,我还是得回答这个问题。 我细细思索一番,理理自己的感情,缓缓道:“钟雨泽,我小时候见到你之前,除了我自己的妹妹,我没有同别的孩子一起玩过。他们都说我古怪,我嫌他们幼稚。他们都离我远远的,我就和书作伴。你就像一阵风一般闯入我的世界,让我觉得我并不是一个怪胎,还有小朋友愿意和我一起玩。虽然没同你说过几句话,但我会对你笑,因为我慢慢向你打开了心扉。我以为终有一天我会和你一起做伴、一起玩耍的。 可惜后来你不辞而别,搬离了村子,我怕别人取笑,装做不在意,却在别人的只言片语中搜寻你的去向,将伤感挥洒在了梦中。自此之后,我再没有同别的小朋友一起玩过。我不敢,怕再被伤了心。 再次在高中球场见你,你阳光开朗,给我孤独幽暗的心撒上了一片光明。有了前车之鉴,我自己时时告诫自己,没有希望也就没有失望。 在大学一次次偶遇你,我的心都会砰砰乱跳。我一次次躲开你,是因为我缺乏安全感,我在努力压抑自己的感情,我无法确定未来会发生什么,就傻傻地以为能够自欺欺人,只要不见你,只要自己不投入感情,就不会受伤。 直至我爷爷去世,我的大半个世界都坍塌了,你来安慰我,逗我开心,我软弱的心渐渐就有些依恋你。但我依然无法确认你对我是真心实意的爱情,不是无聊时逗我玩玩而已。 即使这样,我还是试着将自己感情的闸门慢慢打开了一点点,想浅尝一下与你相爱的滋味,谁想感情的潮水一下子汹涌而出,连我自己也控制不了。与男生的第一次拉手,第一次亲吻,我都给了你。”说到这里,我顿了顿。我看到他眼里亮晶晶的。 我接着道:“到后来我已经义无反顾了。我暗暗猜想,前世的我一定做了什么大善事,佛祖才会这么保佑我,与你这么完美的爱下去。 我承认,你的爱是纯粹的、勇敢的,是因为真心爱我而爱;而我是怯懦的、小心翼翼的,我的确是因为你爱我才敢爱你的。 若你不爱我,我会将这份爱深深藏在心里,不会让你知道。 我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孩子,我爱不起不爱我的人,我的青春也爱不起。我的微笑,我的眼泪,我的深情,我年轻的日子只能为我爱也爱我的那个人而闪耀。” 听到这里,他兴奋的一跃而起,拉我起来,一把将我拥入他火热的怀抱中。 他喃喃道:“我就知道你是爱我的。” 我任他抱了一会。再抱这最后一次吧。我想。眼中有泪滴落。 良久,我缓缓推开他,无奈道:“我设想了一万个结局,但这个结局却是我万万没想到的。生活总是比电视剧更精彩更出乎意料。纵然我是爱你的,但现在这个状况我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爱下去。” “小荷,你要离开我吗?”他的声音里有一种让人心疼到极点的绝望。 “雨哥,我知道你不爱云霏霏,可她现在怀了你的孩子,你是要对孩子负责的。孩子是无辜的。” 他无语。 我接着道:“你也说了云霏霏是在纠缠你。那么这个孩子就是她缠住你的砝码。她定然不会不要这个孩子的。既然要了,等孩子出生了,你是孩子的爸爸,她是孩子的妈妈,照顾孩子是你的义务和责任。你们免不了要常常见面。我纵然爱你又能如何?在你们一家三口的面前我该如何自处?就算我们不顾一切在一起了,可每看到孩子一次,就会提醒我一次,你曾经背叛过我,让我受这种煎熬,你又于心何忍?” 我流着泪说完,他无力的一屁股坐在青石上,神情黯然:“如此说来,竟全是分手的道理,没有再坚持下去的道理了?纵然我们彼此相爱,也无济于事?” 我点点头。 长叹道:“生活同我们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并非天下的有情人都能成得了眷属。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回的了过去,回不了当初。” 看他的眼中滴下泪来。我俯下身去,在他冰冷的额上最后一吻,狠了心说道:“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于君长诀!” 我转身离开,留下他一人默然萧萧立于风中。 第三十四章 真相 我转身离开,清泪挂满双颊。强撑的坚强瞬间坍塌。 繁花似锦,紫燕双飞的春天,我自以为得到佛祖的垂怜,终于邂逅了爱情。 荼蘼花尽春事了,青杏褪了残红的时光,我眼睁睁让命运的大手戏弄一番,亲手埋葬了我的爱情。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独自一人徘徊在黑夜中,想找个地方祭奠我无疾而终的爱情。 迷茫之间又不知不觉地走到了上官白华的塑像前。我轻触他的肩膀,低声问他:“你可知道我的心痛?” 他于迷离夜色中默默无语。 我苦苦一笑。 相逢是缘,相离亦是缘。缘起缘落之间竟如此短暂,似荷叶浮萍,匆匆相聚又各奔西东。 雨哥,你看这大千世界,阡陌红尘,你我就似别人手中的棋子,忽而甜蜜相恋,忽而又转为陌路,我们竟然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和爱情?!纵然爱得再深,纵然爱得再认真,也抵不过那一个小小的新生命的到来。 想到这些,心依旧会揪着疼。 雨哥,从今以后,你的身边站着的不会再是我,我的身边也没有了你的位置。我们渐渐的就成了一个熟悉的陌生人。你会有你的人生,我会有我的人生,命运的铁轨将不会再有交集。 想到这里,泪如雨下。 原来情爱红尘,一场皆空! 伤痛到极致,心悸得已经无法呼吸了。 若再痛下去,我便要死去了。 只得在心中设了一个情冢,将我与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一件一件地放进去。从今以后将不再想起这些前尘往事。 所有的甜蜜过往,再见了! 狠狠地一锹锹填上土,埋葬了! 永不再见了,我的爱人! 我颓然坐在石凳上,木然无力。 心神俱疲间电话响了。是妹妹芙蓉的来电。我忙将自己的情绪拢了拢,深呼吸一次,接了电话。 “姐,你明天回家吗?姐,你帮帮我!我要退婚!”她急急地一句接一句地说着,情绪慌乱烦躁。 “什么?小蓉,你说什么?”这个消息无异于一个重磅炸弹,将我的悲伤震到了九霄云外。“到底怎么回事?你说说清楚,你吓坏我了!” “姐,刘霜回来了!我知道了事情的所有真相。姐,我被算计了!我要退婚!这个事情在电话里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姐,这个婚我是退定了。你明天一定要回来,回来帮帮帮我!我求你了,姐!只有你能帮我!”妹妹在电话那头拖着口腔央求。 “好,小蓉,你别急!既然这样,今天天晚了,明天,我明天一大早就回去。你一定要沉住气,千万别冲动,别做什么傻事。一切等我回来,我们商量商量,找一个稳妥的方法办。别让爸妈操心!”我不放心地叮嘱道。 心内终究忐忑不安起来。小蓉能这样,一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挂了线,满腹心事回到寝室。方波还在等我,见我面色苍白,不用问也知道我和他之间是散了。也不多说什么,任我一言不发地躺上床想心事。 躺着躺着就睡着了。一晚上噩梦连连,一会儿是妹妹坚决地喊着:我要退婚!我要退婚! 一会儿是钟雨泽满脸泪痕地问我:我们之间是不是没有那个孩子就能回到从前? 一会儿是王钢母亲那张白胖的怒气冲冲的脸:你们孟家别想逃出我们的掌心! 一会儿是爷爷关切的眼神:小荷,你就这么容易放弃你的爱情了吗? 醒来时早已汗湿了枕巾。 看看窗外,天只微明,我再也睡不住了,匆忙冲去一身的冷汗,就坐了车往家奔去。 推门回家,母亲正在准备早饭。见我回来,颇有些惊讶:“小荷,这么早就到家了。吃早饭了吗?” “妈,我一大早就往回赶,还没吃早饭呢?小蓉呢?”我问。 “在房里还没起床吧?你去看看,刚好早饭也马上做好了,她要没起床,就赶快叫起来,你们俩一会儿出来吃饭。” 我答应着,转身出了厨房,快步进了房间,见妹妹正躺在床上,瞪着眼望着天花板,出神地想着心事。连我掀帘进来也没注意到。 “小蓉。小蓉!”我连叫两声,她才回过神来。 “姐,你回来了!”听见我的声音,她立刻爬起来,拉我坐在床边,脸上又是羞恼又是焦虑之色。 “小蓉,你快说,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一切都是怎么么回事?你电话里又没说清楚,害我担心了整整一晚上。”我忙问。 “我昨晚也是思前想后,几乎没怎么睡着。”妹妹垂下眼帘道:“姐,你记得我给你说过的刘霜,我们学戏时特别照顾我的干哥吗?” 我点点头,道:“记得。你告诉过我你喜欢他,想和他挑明关系,他却没再给你回信,似乎不愿意接受。” “姐,刘霜昨天去学校找我了!原来都是我错了!”妹妹冷不防趴进我的怀里,放声痛哭起来。 我吓了一跳,知她定有什么痛彻心扉的事。我轻抚着她的长发,“小蓉,不着急,你慢慢告诉姐,姐帮你。我们一起想办法啊,不哭了啊,不哭了!” 妹妹哭了一阵,将满腔的委屈发泄出一部分,终于慢慢抽抽噎噎地平静了下来。 “昨天下了课,门房王大爷告诉我说有人等我等了一节课了,现在还在操场的梧桐树下。我忙赶过去,远远地就看见一个年轻军人,居然是刘霜! 梧桐树下,他看上去又黑又憔悴。 一见面,他也顾不上寒暄,就劈头盖脸地问我:小蓉,我给你写了那么多的信,你为什么不回信?难道你是突然变心了吗? 我变心?我等了多久,都没有等到一封回信,只得委曲求全,与王钢订了婚。 我冷笑道:我从来就没有收到过你的信! 他愤怒地说不可能!他说出了一个地址,问我:是你们学校的地址吗? 我点点头。 他气急道:我一连写了五封信,既然地址都是正确的,而我也从没有收到过退信,那说明信一定是寄到了啊!你怎么会没有收到呢? 我发誓说我真的没有收到信。 两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正说话间,送报纸的邮递员来了。 我忙问他:最近几个月可有孟芙蓉的信? 邮递员想了想,说:是有几封给孟芙蓉的信,都给你们学校一个姓王的老师了。王老师说孟芙蓉是他的未婚妻,他亲自把信带过去。 听他这么说,刘霜忙问邮递员:你说什么?孟芙蓉是王老师的未婚妻? 邮递员点头,说:是啊,王老师是这么说的啊。 刘霜的脸绿了,我的脸也绿了。” 闻听此言,我不禁倒吸了一口气。“这么说来,是王钢蓄意截留了你的信,造成你和刘霜之间无法沟通。可是还有一个问题,他怎么知道你喜欢刘霜呢?他就刚好截住所有刘霜的信呢?” “姐,我也是想了半天才想明白。我记得王钢那时总是去我的宿舍,我为了躲他,常常留他一个人在房间。房间里有刘霜写给我的信和我回信的底稿。他一定就是这么知道了,也记住了刘霜的笔迹。” “这个王钢心机太深沉了。”我实在没想到他是这样一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呢?你和王钢之间的事刘霜知道吗?他还能接受你吗?”我颇有些担心妹妹。 “不管怎样,我都是铁了心要退婚的。王钢这样的人,我真得不能嫁啊! 昨天刘霜得知我已经订婚的消息后,已经伤心的不得了。我哪里再敢告诉他那件事啊? 不过他说今天会来我们家。不管他接受还是不接受,我都理解。自己做过的事只能自己扛着。那件事等他来了,我再慢慢告诉他,然后……”她的语气坚强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么柔柔弱弱。 “是谁要来咱们家啊?”说话间母亲笑着走了进来,“你们姐妹俩快出来吃饭了,一见面就有说不完的话。” 我和小蓉忙住了嘴,没事人般乖乖地跟着母亲来到前厅吃饭。母亲炒了土豆丝,煮了红豆粥。母亲给我们一人盛了一碗。 “咦,妈,我爸呢?他怎么不来吃饭?”我坐在桌前,却不见父亲,忙问。 “你爸去村头张家给人帮忙收礼去了。” “那我奶奶呢?”我这才想起回家半天也没看到奶奶。 “你奶奶去你姑家帮忙看孩子了。如今正是上叶菜的时节,你姑和你姑父要从地里收菜,还要出去卖菜,忙得不行不行的。”母亲回答道:“就我们三个人。别问了,快吃饭吧!” 于是三人不再说话,静静吃饭。一碗饭尚未吃完,却听到有人在轻轻敲大门。 妹妹忙起身走去开了。 只见跟着她走进来一个人。那人个头很高,肩膀很宽,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更衬得英气勃发的,只是脸色有些憔悴。手里还拎着一大堆瓶瓶罐罐的礼物。 见了母亲,他忙笑道:“阿姨,我来看看你们。” 又看见了我,忙叫姐问好。 妹妹介绍道:“他就是刘霜。妈,你还记得吗?”一边接了他手里的礼物,放在桌上。 我记得数年前我去妹妹学戏的剧团时见过这个男孩子。那时候都还小,瘦瘦弱弱,没长开的样子。谁想几年后长得这么帅气逼人。 我笑笑,忙问:“吃饭了吗?一起吃点吧!” 母亲说着忙要去厨房拿碗添筷子。 刘霜忙道:“阿姨,姐,你们不用管我,我吃过了。” “那我带你去我的房间待会儿吧。我马上就吃完饭了。”妹妹道。说着丢给我一个眼色,就带着刘霜往后房走去。 看着他俩的背影,母亲悄悄低声问我:“小荷,你说怎么这么奇怪,他怎么突然就来了,我一看见他,我这心里怎么突然就不安起来了呢?” 我心想妹妹这个事还是先瞒着比较好,等他们俩商量好了,有了对策,再告诉不迟。 我笑道:“妈,你看你,心事就是多,快吃饭吧,能有什么事啊?” “我这个预感真的不好。”妈妈一边吃着,一边忧心忡忡地向后房张望。 第三十五章 退婚 说话间,又有人“砰砰砰”狠狠砸门。我和母亲吓了一跳,我忙起身开门,门外站着的却原来是铁青着脸的王钢和他母亲。 不待我将门全打开,王钢一脚将门踹开,他母亲翻翻眼皮,将我用手拨到一旁,便怒气冲冲闯了进来。 母亲见是他们,虽不明就里,但也知来者不善,赶快站起来笑着让坐。 那妇人双手抱在胸前,根本不坐,拉着她那张白胖的脸,阴阳怪气道:“芙蓉妈,我们是来找芙蓉的。她人呢?”说着,一双被肉挤成细缝的眼四处张望。 母亲依旧好脾气,脸上带了笑解释道:“芙蓉刚才有个朋友来了,就在后面屋里说话。我叫她。”说着,便叫道:“芙蓉,芙蓉!你出来一下。”。 妹妹听到喊声,掀帘从屋里走了出来,脸上兀自还挂着些泪痕。后面跟着刘霜。 “哟,我说芙蓉妈啊,青天白日的,一个大姑娘家和一个男人独处一室,你怎么也不管管?哟哟哟,你瞧瞧,怎么你闺女脸上还挂着泪珠呢?什么事情让你对着一个男人哭啊?要哭也该是对着我们钢儿哭啊!要不,就是你刚刚被那人欺负了吗?芙蓉妈,不是我说你,你这个姑娘可没教好啊。看她风流的样子,可别给我们钢儿带绿帽子啊!”那妇人一副农村妇女的无赖泼皮相,两片薄薄的嘴唇上下一碰,便说出这一堆恶心的话来。 我念她好歹算个长辈,努力强压制了自己的怒火,只是怒目而视。 妹妹羞红了一张脸,刘霜将拳头攥了攥,努力克制着。母亲的脸也腾一下红了起来,低低央求道:“她不过就是和朋友说两句话而已,话怎么就能说得这么难听?你可不能这么说自己的准儿媳啊!” “她还是我们家的儿媳妇吗?啧啧啧,这样的儿媳我们可不敢要!”那妇人撇撇嘴,一脸的鄙夷之色。 妹妹擦干眼泪,上前一步,没好气道:“既然不敢要就别要,退婚吧!” 王钢双眼似喷了火,大吼道:“不退!死了不退!孟芙蓉,你今生今世都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你说什么?”那妇人听妹妹话说得硬气,一张脸顿时憋成了猪肝色,盛气凌人道:“从来只有我们嫌弃别人、退别人的,还没有人敢来跟我们提退婚的!你这丫头吃了熊心豹子胆,这么不知死活啊!你不想调回县城来了吗?” 说着人高马大的她上前两步,牢牢扣住母亲的前臂,似要打架般,将母亲咚咚咚逼退了好几步。 她恶狠狠地瞪着母亲,将母亲在手中揉搓着:“退婚?你们真敢想啊!我问你,酒席钱你退得起吗?青春损失费你陪得起吗?追我们钢儿的姑娘那么多,都排起长龙来了,要不是钢儿迷上了你们家的丫头,你以为我会委曲求全到你家来,和你们这穷门小户来结亲家?” 母亲一张脸甚是惊恐,实在想不通曾经喜笑颜开,不笑不语的人怎么突然变成了泼妇。一时又挣脱不出她的铁掌。 我见状,忙追过去,努力想将母亲解救出来,谁想她手劲极大,一时竟怎么也掰不开。妹妹也跑来帮忙。 “就你们这样的人家,还想跟我们退婚,告诉你,想都别想,门都没有!你们丫头都跟我儿子上了床,一个被人玩过的破鞋还不乖乖嫁了,你以为还有人愿意娶你?你还想嫁给谁去?”她的一张嘴半点阴德也不积,又泼出一盆脏水。 母亲听她这话,直如晴空霹雳一般。她不相信地看看小蓉,失声道:“小蓉,是真的吗?这都是这么回事啊?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 妹妹的脸红的要滴下水来。“妈,你别信她,事情不是这样的!”妹妹惶惶不安地解释着。 巨大的耻辱感让母亲羞愧得连头也抬不起来了。 刘霜似乎也被这个消息惊呆了,木然站着,一张脸惨白惨白。 只有一旁的王钢,满脸都是得意之色。 妹妹咬咬牙,冲那妇人发狠道:“我哪怕今生不嫁人也不会嫁给你儿子!你赶快放开我妈,我的事跟我妈没有关系!” 我也愤愤道:“王钢,你个小人!你偷小蓉的信,又使手段**了小蓉,又让你娘花言巧语撺掇我父母把小蓉嫁给你,你不亏心吗?” “你听听你那没廉耻的女儿说的话。牛不吃草还能强按头吗?你今天敢这样得罪我们,看我哥以后怎么收拾你们孟家!”那妇人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 她不提她哥还好,一提她哥,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既然撕破了脸皮,我也不怕她,我冷笑道:“又抬出你哥来吓人,我还以为是多大个官,不过就是个给县长开车的司机吗?就算县长来了,他也不敢这样以权谋私、仗势欺人吧?我们也算是低到泥里的人了,你们还能把我们这么样?你儿子强奸我妹妹,又贪污受贿,这两桩事捅出来,看看谁治谁?” 那妇人闻言,见嘴上占不了什么便宜,便发了疯一样,将母亲用力向后推去。母亲的腿脚不太好,后退不及,眼看就要摔倒了。我忙奔过去,却眼见跟不上了。 刘霜见状,忙上前一步扶住了母亲。 妹妹见状,感激地看刘霜一眼,道声:“谢谢!” 谁想站在一旁的王钢看到这一幕,却突然醋意大发,顺手从桌上抄起一瓶酒,疯了般叫道:“孟芙蓉,你就是为了这个人要和我退婚吗?我今天就杀了你这个奸夫,我看你嫁谁去?”说着就从桌上刘霜带的礼物中抄起一瓶酒,举着冲了过来。 刘霜正扶了母亲,低着头没有看到,眼看就躲不过去了。妹妹惊呼一声,赶忙挡在了刘霜身前。 我也惊呼一声,忙向妹妹身前挡去,王钢脚底猛然被凳子一绊,身形向前一扑,酒瓶端端正正砸在了我的头上。 一阵剧痛过后就是天旋地转,有腥红粘稠的液体自头上涌出。沿着脸颊一道道流下来,糊得满脸都湿乎乎的。 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无力地向后倒去,终于重重跌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一双眼皮沉重得再也无法睁开。 耳边充斥着各种嘈杂的声音,妹妹尖声哭泣着,妈妈撕心裂肺乱无头绪地哭着,叫着:“小荷快醒醒,快醒啊!小蓉,快给你爸打电话啊,小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啊?这么大的事可怎么是好啊?” 刘霜忙着打电话:“120吗,快快快!快来救人吧……” 那妇人心虚,嘴却依然不饶人,“你就装死吧!别想赖上我们……” 妹妹气急道:“滚,马上滚!你们滚出我家去!我姐要有什么不测,我一定让你们偿命!” 我只觉得很累,累得再不想看见这丑陋的人世。就让我这么沉沉睡去,永不醒来吧!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觉得有人翻开我的眼皮,有刺目的光线在我眼前晃动,有个声音急促地说:“快快快!快把病人抬走!家属谁跟着去医院?她得去做CT,看看有没有颅内出血。有没有生命危险我也不知道,等做完检查看了结果再说吧!” 我的身体颠簸摇晃起来,似乎被人抬到了车上。有人在我鼻上罩上了氧气面罩。救护车呼啸而去。 我累极了。渐渐什么也听不到感受不到了。 灵魂轻飘飘地,却一直向下坠、向下坠…… 第一章 迷离境 再醒来时,我却躺在一间竹屋里。 头不光隐隐的疼,还有些眩晕。我欲起身,却又无力地跌回到竹榻上。 有个声音惊喜道:“你醒了?!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那人忙走到床边,搀扶起我,让我倚在他身上,伸手从竹桌上取过一只茶杯,递到我口边:“你喝一点水吧。你都睡了两天两夜了。什么东西也没吃,担心死我了!” 我这才发现自己嘴巴干得厉害,嘴唇似乎都裂出了小口,想张口说话,竟有些疼得张不开嘴。见有茶杯递到口边,不管三七二十一,在他手里就着茶杯如饮甘霖般喝了两口,一下觉得舒服很多。 我又重新闭上眼,迷迷糊糊的又要睡去。 那人小心地扶我躺下,用自己微凉的手背在我额头轻轻触摸一下,似乎在感知我有没有发烧,自言自语道:“体温也不高啊,你怎么这么嗜睡呢?” 我听到他的话,口中含糊道:“你别管我,让我再睡会儿,再睡会儿,我真累,真得很累,别让我醒过来。” 那人长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将被子往上拉一拉,替我掖好了被角。 又不知睡了多久,再醒来时,脑袋里清明了很多。头也不很痛了。 睁眼四望,竹屋里半明半昧,一只小油灯滋滋燃着,火苗飘飘忽忽的,屋子里更显得神秘莫测。 墙角黑影处,一人坐在竹椅上低着头正打瞌睡。细看却是上官白华。他依旧束发,穿着月白色的长袍,一身盛唐装扮。 奇怪了,我不是在我家吗?对了对了,想起来了,我是回家帮妹妹退婚的,没想到一切还没商量好,王钢和他母亲不知道从哪里得到风声,就跑来我家闹事,还用酒瓶砸中了我的头部。可是后来似乎听到救护车的声音,我应该是被送到医院了啊,病床上的我现在一定是在做梦,要不怎么会来到迷离境呢?可是这次的感觉怎么这么不同往常,不像是做梦的感觉呢? 我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努力想把自己的感觉理理清楚。但怎么理也理不清楚。 算了,不想了,理不清楚就不理了。反正这个世界就是一个杂乱无章的世界。理得越清楚自己就越痛苦,难得糊涂!且这么糊涂着吧! 看上官窝在椅上,眉宇间缠绕着一股忧愁之气,在睡眠中似乎也无法摆脱。身体蜷缩成团,似乎很冷的样子,我忙从床上下来,顺手从床上拿起一件长袍,轻轻走到上官身边,给他盖在身上。谁想衣服刚一沾身,他却惊醒了。 惺忪地睁开眼,就看见我站在面前,他脸上的五官猛然生动活泼起来,臂膀一圈,一把拥我紧紧入怀,在我额头不断印上吻痕,惊喜道:“你终于醒了,你终于醒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你快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你要是再不醒,我也要死了!” 我在梦中见他多次,他都是一副守礼的翩翩公子形象,如今竟有些癫狂,连男女大防也不顾忌了。 我有些窘迫,在他怀中身体僵硬的像块木头,一动都不敢动。他见我半天红着脸不说话,似乎突然察觉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双手马上松开我,脸色微微泛起一片潮红。 “芰荷,你还是坐到床上吧。小心起猛了头晕。” 我的脸也有些烫,也不知说些什么好,只得由着他搀我到床边坐下。他面对着我,侧身也在床边坐下,但刚一坐下,似乎又想到什么,又赶忙站了起来,半倚在了桌旁。 半晌无语。气氛有些怪异。 我干咳一声,终于开口问道:“上官,是你接引我来迷离境的吗?” “这次可不是我接引你的,是你自己来的。说来也奇怪,你居然自己能找到这里来,似乎具有一些普通人不具备的能力。”他眼里颇有些疑惑。 “那天我办完公务回来,发现你满头是血地躺在河边草坪上,真真吓了我一大跳。我抱你回来,替你清洗包扎了伤口。也不知你怎么搞的,将自己伤成了这样?”说着,还不忘心疼地埋怨一句,“你一直沉沉睡着,睡了一天不醒,两天还不醒,我这心里都急出火来了。我便赶快将七宝手串给你戴上了,真怕你有什么意外,哪里都不敢去,天天守着你。” 我看看腕间,果然有一串七彩手串,每颗珠子都有莲子般大小,均匀一致,色泽艳丽,流光溢彩,金珠、银珠、琥珀、砗磲、珊瑚、南红玛瑙和珍珠,每一颗都非常完美,散发出独有的气韵和光泽。真是漂亮! “这个手串能有什么用呢?我伸出细长的手指挨个拨弄着彩珠。 “你别小看这个手串,这曾是地藏王菩萨随身戴的,上次给了我,这手串沾染了不少佛气,加上佛家七宝本身的法力,它可以帮你宁神,静心,去毒,安五脏。”上官笑道。 我从手上褪下,递于他道:“太感谢你了,如今我既然醒了,这么珍贵的东西,还是还给你吧。” 他接过来,微微一笑,依旧牵过我的手,套在我腕上,温柔道:“你刚刚醒来,身体还虚弱,再让它帮你调养一阵子吧。” “我听你刚才说地藏王菩萨,你认识他啊?”我好奇地问。没想到这些人物都是真实存在的。 “只有一面之缘。那时我刚被黑白无常带入地府,在阎罗殿里接受阎君审判。恰好地藏王菩萨也在,从观尘镜中见我跳入粪坑为救人而死,特别感慨,道:此人纯善也,可委任城隍一职。还将臂上手串赐予我。” “哦,原来你是这里的城隍啊!我曾经去过都城隍庙,可是你的地盘?”我笑道。 他微笑点头。 我摸摸包裹在头上的绢带,又问:“这是你替我包扎的?上官,我睡了几天了?” “你都睡了五天了。中间就醒来一次,喝了点水又睡了,嘴里嚷着太累,不想醒来。”说着,又端起竹桌上的茶壶,替我斟了一杯茶,“来,再喝点!”说着便将茶杯递到我嘴边,要喂于我喝。 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低眉顺目,忙接过茶杯,“我自己来。” 喝了几口茶,才想起忘了感谢他了,“上官,你照顾我这么久,真是辛苦你了!刚才看你窝在墙角打瞌睡,怎么不睡在床上啊?”我问。 “你躺的就是我的床。”他的话语凝滞,脸又有些红了。 我知他意会错了我的意思,假意没看到他的尴尬,继续问道:“哦,我记得你可以用意念造景物啊,难道不能再造张床吗?” “造出来的景致原本不能持续很久的。至于要睡的床,可得真材实料造出来,不是用意念可以解决的。” “真抱歉,我占了你的床。要不这样吧,今夜你到床上睡。”他听闻此言,惊奇地张大了嘴巴,正要说些什么,却听我说出了下半句:“我睡墙角。” 他忙摆手,“不行不行,你一个女孩家,又受伤了,又是我的客人,怎么能让你睡墙角呢?” “你看你照顾我这么多天,实在是辛苦,一定是连觉也没好好睡过,你就放心的睡!我刚睡醒,一点都不困。”我劝道。 说着就走向他先前坐着的竹椅,一屁股坐下了。 他看我占了他的地方,屋内又没有第二张椅子可坐,就只能坐到床边。 “干脆你躺在床上,我们说说话吧!”看他疲惫的样子,我道。 他倔强道:“不用不用,我不困。”却不由自主将胳膊搭在床边的竹桌上,用手撑住了下巴。 “你这张床是谁帮你做的?”我问。 “是我啊,明天我就再给你做一张。”他的嘴里渐渐含糊起来。 “那我也要一张竹床。” “好!”说话间,他已伏在桌上睡熟了。 曾经的潇潇洒洒翩翩公子,没想今日却为我所累至此! 我面上含笑,眼中含泪轻轻走过去,将他的身体柔柔移到床上,替他盖好被子。 坐在床边,看着他疲惫的面容,心内情绪起伏不定。 他为我做了太多的事了。好好睡会儿吧。 屋内除了上官规律的鼻息声,安静极了。 我坐回椅上,将头无力地倚在竹椅背上,最柔软的内心在黑暗中显露出最真实的一面。 想想最近这些日子的境遇,心痛、悲愤、伤怀,种种情绪,五味杂陈。我就像一只受伤的小鸟,将身体蜷缩成球,自己默默舔舐着自己的伤痕。 天色渐渐亮了。窗外有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吵闹不停。怕吵醒上官,我探出头去张望,几只小鸟一看有人,扑棱着翅膀飞到高高的竹梢去了。 听他发出均匀细密的呼吸声,知他还沉沉睡着。 我吹熄了小油灯,轻轻推开屋门,走了出去。 屋外就是一片竹林,连空气都是绿莹莹的,格外清新湿润。我整理整理心情,深呼吸几次新鲜空气,心情果然好很多了。 折了片竹叶拈在手中,一边走一边嗅着竹叶的清香,沿着白色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就一路走出竹林,一条蜿蜒的小河横亘于前,河水清澈见底,小鱼悠游嬉戏。 稍远处一架石拱桥横贯两岸,对岸仍是竿竿翠竹绵延成海。 河边一株粗壮的垂柳,柳枝依依,随风摇曳。 另有一株西府海棠,树态峭立,似婷婷少女。花开如晓天明霞,花苞似胭脂点点。真是个好地方! 我用帕子蘸些清凉的河水洗了把脸,瞬间清醒了许多。慢慢一层层取下头上的绢带,对着水面照了照,还好,伤口已经结痂了,幸亏伤口高,在头皮上,不在脸上,否则真要破相了。 正暗自庆幸着,肚子却咕噜噜叫了起来。常言道:民以食为先,这件大事可怎么解决呢?且去四处寻寻,看看有没有什么收获。 原路返回竹屋,发现竹屋旁边还有个厨房。 谢天谢地!幸亏上官不是那些吸风饮露的神仙。不过厨房里也只有小半缸的白米。菜从哪里来呢?要不去野外寻点食材吧。 幼时常跟着奶奶去野外挖野菜,到现在我还认识不少呢。既然周围是片竹林,总该总能寻到些竹笋吧。既打定了主意,翻出厨房角落里的一只小竹筐,又在屋角的柴堆旁寻到了只小锄头,重新回到竹林里四处寻觅起来。 搜寻半天,竹笋的踪迹一点全无。只有一竿竿碧绿高大的翠竹。半天才寻到几个菌蘑和几朵竹花。 正垂头丧气间,却见一只花尾巴的野鸡突然从竹林深处飞跳出来,我不禁大喜,有鸡就有蛋啊!忙循着踪迹走进去,果然竹林深处正藏着白花花的一窝蛋。 我开开心心地小心收入筐中,更让我开心的是我居然在旁边发现了一株竹笋芽。挖出来可就是鲜嫩嫩的竹笋啊!我拿出小锄头,“嗬嗤嗬嗤”一下一下小心地挖着。 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大笑。回头一看,原来是上官白华。 “芰荷,你可真是个人才!生存能力太强了!”他笑道。 “肚子饿了,你又睡着。我总得想点办法啊!”我嘟着嘴道,心想,这有什么好笑的。自己不找东西吃,难不成饿死吗?我都睡了五六天了,除了喝口茶,真是粒米未进啊! “我瞧瞧你都找到些什么?”他颇有兴致地朝我的篮子看看,“不错不错,有菌有蛋,还有这只竹笋了,这顿饭不丰盛都对不起你了!干苦力的活儿还是我来吧。”他笑道。 一边说着,一边从我手里接过锄头,小心地挖出了一颗完整的竹笋。我捧着竹笋,开心放进我的篮子里。呵呵,又一件战利品! 看我如此兴奋,上官轻声说:“原来你这么喜欢过田园生活啊!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他凑近我耳边,我可以感觉到他细细的气息吹在我耳畔。他却突然停口不说了。 “什么呀?”我急着催他。 见我回头看他,他近在咫尺的那张儒雅的脸忽然又红了。不过也只是一怔,立刻回过神来,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其实竹屋后我开辟了一片菜园子,里边种了不少菜。” 白忙活了!我晕。 第二章 海棠夜睡 饭桌就摆在竹屋前的空地上。一边吃一边可以欣赏风景。桌上摆着我做的菜,竹花炒野鸡蛋,红油竹笋,香菌汤,一人一碗白米饭。 上官白华尝了几口菜,好看的大眼笑成了弯弯的月牙,竖起大拇指道:“芰荷,你的厨艺真不错!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饭了。” 我听他赞扬,忙客气道:“哪里哪里,那是你的火烧得好!咦,我突然想起来了,你也会做菜的啊!下次你来做吧。” “我会吗?”他突然装起傻来了。 “上次梦中,你请我喝那个海棠蜜,还有几盘小菜。是你做的还是用法力变出来的?”我问道。 “自然是我做的。”上官得意道。 “可惜我当时只顾伤心,一口菜都没尝,净喝酒了。你那个海棠蜜,还有没有?让我再尝尝?” 不知为何,现在又想喝酒。 “有是自然有,只是饮便好好品,不要借酒消愁,辜负了美酒。”他忍不住叮嘱一番,挥挥衣袖,桌上便多了一壶两盏。 他替我斟了一杯,放在我面前,半是玩笑半郑重问道:“今天不伤心了?不借酒浇愁了?” 我看他一眼,笑道:“心都死了,还伤什么?” 闻言,他看我的神色似乎有些黯然心痛,却只是一闪而过。 眼里依旧带了笑意,介绍道:“这个海棠蜜是我用海棠花酿的,虽然叫蜜,可你别被它的名字骗了。它的后劲儿想必你上次也见识过了。” 我抿了一口酒,细品起来,这酒果然有些海棠花的清香,入喉是有些辛辣。 我看看四围碧波荡漾的竹海,好奇道:“你这么多年一个人住在这里,会不会觉的无聊?” “我独居在此这么多年,无聊是一定的,所以才给了我充足的时间来学新玩意打发时光。” “新玩意?什么新玩意啊?你快说说都学了些什么?”实在想不出一人在这茫茫竹海中能做些什么? 他饮了一杯,努力想一想,欲说还罢道:“其实也没什么,都是些不入流的东西,我不过随口一说,你也就随便一听,别瞪那么大的眼,真是没什么,不过是种花种菜、舞剑弄琴罢了。” “舞剑?你还会舞剑?什么时候舞一个我看看!哦,我想起来了,你还说要给我做竹床来着。做竹匠也是你所谓的不入流的玩意?”我笑道。心里还是由衷的佩服。 “不说还真是把正事都忘了。吃完饭就给你做。” 两人说笑着吃完饭,他便翻出工具来伐竹做床。我在一旁抄着手看着。 他不时说几句玩笑话,逗我一乐。 我不时在他的指挥下递些小工具给他。 他手下的功夫倒是不弱,干活非常利索,不大功夫,床便初具形态。 看他一人甚是辛苦,我转身去屋内泡了竹叶青茶,用白瓷茶杯盛了端给他。他停下手中活计,笑呵呵看着我,戏谑道:“没想到什么时候我有了一个这么漂亮的端茶倒水的小丫头了!” 我白他一眼,假意怒道:“你想得倒美!看你为我辛苦,本小姐就暂且伺候你一次。我哪里就成了你的小丫头了?” 他意味深长看我半天,低头叹道:“我自然晓得,以后也不知哪个有福气的能得你伺候?”语气里似乎有几分酸意,又有几分伤感。 说完便不看我,将脸埋在茶杯中,静静饮了茶。 我接了茶杯,放回屋内。再出来时见他只默默地干活,心中似在想着什么事情。这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倒是从未见过。暗自回想自己刚才可有哪句话说造次了。但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见他闷闷的,我也开心不起来。人说女人心,海底针,没想到男人也这么善变。既然不知道他突然沉默的原因,也就无从安慰,我垂头丧气站在屋檐下,用脚尖搓弄着地上的一根小竹棒。 正低头间,却见从身后递过来一只翠莹莹竹叶编织的小蚂蚱,颤颤巍巍用一只竹线系着,煞是可爱。 “你生气了吗?”上官小心翼翼道。 “平白无故,我生什么气?”我反唇相讥道:“反倒是你,怎么,现在你不生气了?” “我生气?我什么时候生气了?”他讪讪笑道,颇有些不解。“我以为刚才叫你小丫头,你生气了。呶,这个给你赔罪。” 看那绿莹莹的竹蚂蚱在他手中活灵活现的,我便伸手接了,转身赞道:“你编的?真可爱!” 一转身却撞进了他怀里。我烧红着脸忙向后退一步,一抬眼,正迎上他一双亮晶晶的眼眸。 不知为何,我的心突然奇怪地跳了两跳,我轻咳一声,掩饰住自己的慌张,笑问道:“上官,你居然会编小昆虫!你还会编什么啊?” “蜻蜓,蝴蝶,各种小动物。你喜欢什么我就编什么!” “真的?我太喜欢这些小东西了!那你就每天编个不一样的小动物给我吧!”我真是有点贪心。 “好好好,我的大小姐!”他居然这么纵容我。 玩笑一回,再干一回活儿,床很快就造好了。他将床放进另一间小屋,怕还有些潮气,仍坚持让我晚上睡他的床。我见他如此固执,也就同意了。 天色渐渐黑下来了。一轮明月腾云而起。就着月光又吃了些晚饭。周遭的景物都有些迷迷蒙蒙的仙意。 我看看明月,托腮对上官说:“上官,我喜欢这轮明月。花好月圆,很圆满的样子。” 他笑道:“那好,以后我让它每天晚上都挂在天上。” 吃完饭,上官说去河边走走吧。我想起河边的那株西府海棠,笑道:“好是好,只恐夜深花已睡去,平白扰了花仙的清梦。” 他道:“无妨。”转身就从屋里拿出一个红色桐油纸糊的气死风灯,“走吧,用此高烛照红妆吧。” 我随他沿小径穿出竹林,来到河边。他将风灯在柳枝叉上挂了。一团柔和的红光映在海棠树繁繁复复的花朵上,平添了一份柔媚的气息。 上官在河堤边一块巨石上坐了。河水在黑暗中潺潺流淌着,发出“叮叮咚咚”的乐声。 我一身古衣白裙站在海棠树下仰望花枝,花香缠缠绵绵,一阵一阵扑鼻而来。 海棠花春睡不成,索性恣意绽放出一树的绚丽。 一阵风吹来,海棠花瓣如雪般簌簌吹落,如下了一场海棠雨。 上官走到我身边,从我头上取下一片尚带着馨香的花瓣。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他吟道。 他读诗的样子很是儒雅,声音极是动听。月光下完美的五官散发着一股摄人心魄的魅力,整个人仙气十足。 看他白袍飘飘,立于海棠花下,脑中宛若看到了白海棠的风姿。 我不禁吟道:“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 上官道:“你吟得可是《红楼梦》中潇湘妃子的那首咏白海棠诗?” 我点头,“一碾,一偷,一借,明明是这么粗浅的字,被曹雪琴用得却如此巧妙风雅,塑造出一个如此聪慧灵秀的林黛玉。” 上官叹道:“曹公如此高才,却于除夕夜卒于黄叶村,泪尽而逝,可惜可叹啊!” 俩人俱默然。为谁也逃不脱的死亡默哀。只有河水滔滔潺潺。 半晌,上官眉梢眼角写满了纠结,终于神色郑重道:“芰荷,这件事一直折磨着我,我一直犹豫着,是现在告诉你,还是过几天告诉你。芰荷,你知道吗,你此次来迷离境,不比从前。” “从前如何,如今又如何?”我见他神色郑重,不由也是神情一凛。 “从前你只于梦中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归。醒后会稍稍有些疲惫。因此,我也只敢在你极度痛苦的时候接引你来此地几次而已,对你稍加慰藉。可如今你不请自来,且已到此地六日了。也就是说你在人间也已经长睡六日了。再这么待下去,我只怕你要长睡不醒了。”他的眼中满是担忧之色。 “怎么,你要赶我走吗?”我的语气中透出一丝失望。我自然记得他曾经告诫过我,迷离境并非可以久留之地。只恨人间情殇太重,人性丑陋,与其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不如逃离。 他的眼中有怜悯心痛之色,忙道:“我自然不会赶你走。你能在这里陪我,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这是我这三十年来最开心的日子。可是我不能这么自私,我必须得告诉你,你如果再这么待下去,只怕你就此就要在人间香消玉殒!” “在人间香消玉殒?你以为我在乎吗? 你知道世间的人心有多丑恶? 你知道人世的生活有多煎熬?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人间又比这里好多少?有何留恋之处? 我一身缟素眼睁睁看着爷爷被埋在黄土中,好人一世只不过落了一个土馒头;纵然我再想他,也从此天人永隔; 我付出全身心的爱给钟雨泽,结果他却与别人珠胎暗结; 还有这世间的欺骗,虚荣,自私,贪爱,欲念,愚痴,邪淫,我真想闭了自己的眼睛不再看见这些人心的丑陋。 你说生真的就比死好,人间就比这里可爱吗?”我冷笑着,心中积攒了这许久的怨气哀伤突然之间喷薄而出。 “芰荷,没想到你的心竟是这样的千疮百孔。想想那些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你就真的忍心抛下他们吗?”他依旧苦苦相劝。 “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我爱的人无法再爱我,爱我的人却已经天各一方。人间一梦,不过尔尔。 上官,你为什么非要说这些?为什么非要让我离开?让我暂时逃离一会儿不好吗?” 心境苍凉的我痛哭起来,用双手捂住脸,双肩一抖一抖的,在风中孤零零哭泣着。 压抑了很久的情绪一旦爆发,连我自己也收拾不了。 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 这句话现在对我来说就像一个笑话! 牵挂? 我现在还有谁值得牵挂?! 他大概没想到我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叹口气走过来,长臂一展,轻轻将我揽在怀中,抚摸着我的长发,像哄孩子一般道:“芰荷,好了好了!我们不说了。都是我的错。以后我们再不提此事。你愿意待多久就待多久吧。” 第三章 灵修 一梦醒来,脑海中依然记得昨晚的那场谈话。努力摇摇头,想将一切不快都甩到脑后去。 我现在要做一只鸵鸟,先不去想这些。 在唇边绽放出一个微笑,假装自己今天心情很好。 伸伸懒腰,穿上白色曳地长裙。 走出竹门的一刹那,却发现记忆中的竹林不见了! 门前居然是一片蔚蓝的大海! 我不用猜也知道,这一定是上官给我造的景致。 一阵海风吹来大海的气息,我的长发随风飞舞。金色的沙滩细腻松软。我索性脱了绣鞋,光脚踩在绵软的细沙上,向沙滩上背对我坐着的上官白华走去。 上官白华正望着海天相接之处出神。虽然我走得轻如狸猫,他却知道我走近了,目不瞬睫地盯着海面,只用手拍拍他身边的沙滩道:“芰荷,坐在这里。你来的刚刚好,坐下陪我一起看日出。” 我想起昨晚在他面前又哭又闹,实在有失自己平日的淑女风范,颇有些脸红,便顺从地坐在他身旁。 他面色如水,一眼不眨地盯着海平面道:“芰荷,你知道吗?这么多年了,我从来没有看过一次日出。”语气中有淡淡的忧伤和落寞。 我看向他,他的侧影轮廓鲜明,鼻梁高挺,很是耐看。 “为什么?” 他苦苦一笑,“说来别吓着你,我离开人世的时候,最后一眼看到的便是小半个火红的太阳。它正在冉冉升起,而我却可悲地在那一刻走到我生命的尽头。” 我的心不禁冷得一颤。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件事,更没想到他会将这痛讲给我听。以前,每每都是他在安慰我,而我对他一无所知,亦从未对他做过什么,甚至都忘了他那么悲剧的人生。想着,不禁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细长,依旧微凉。 我静默着,实在不知对他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好。只将他的手握得紧些、更紧些。 他感受到我手上的力量,侧过脸来,脸上居然带了淡淡的笑意,看着我道:“都是我不好,芰荷,还是吓着你了。” 我忙摇头,又胡乱地点头。 仓央嘉措说过:世间事,除了生死,哪一件不是闲事? 可此等大事,在他眼中似乎不值一提。 “上官,你愿意讲讲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他看看我,笑笑道:“芰荷,别担心我,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快看,太阳要出来了!” 放眼望去,天边飘荡着几缕云彩。海的尽头渐渐泛起了一片红晕,先是淡淡的,渐渐变成粉红,后来越来越浓,只一瞬,太阳便露出了小半个脸,照得周边的几缕云彩灿若锦绣。 太阳越爬越高,终于将整个肥圆的身躯挂在了天上。 海面上波光粼粼,流光溢彩。 几只海鸟扇着翅膀鸣叫着,在彩云间翱翔。 “真美!”心中却暗想,这美景一旦与死亡联系起来,他心中该如何五味杂陈呢? 他似看透了我的心思,脸上绽开一个更明亮的笑,将我心中的阴影统统驱散了。“芰荷,来,这个给你。”他笑着递给我一个小东西。 居然是一只竹叶编织的蝴蝶! 翅膀活动自如,栩栩如生! 没想到昨日一句戏言,他今日还记得。心里着实很温暖。 “芰荷,我今天必须去把这几日堆积的公文处理一下了。吃的东西我都准备好了,放在厨房里,你自己乖乖吃饭。 吃完饭,你可以在竹林里散散步,但是不要出竹林。 要是烦了,书房里有好些古书,你可以解个闷。 哦,还有,想吃什么,想玩什么,想看什么,自己且想着,回头告诉我。我办完公务马上就回来。”他很认真地细细碎碎地叮嘱道。 我才猛然记起他是此地的城隍,为了照顾我,守了我几天几夜,多少公事都耽误了! 我微笑道:“你快去吧,我不会有事的。哦,对了,很久没有听到你的琴声了,我想听!噢,还有一件事得问你,你想吃什么?我在家没事做给你,做好了等你回来一起吃。” 他看着我,我说一句,他笑一下,说到最后,他的笑容灿烂得晃眼,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 “你烧什么饭我都喜欢吃!古琴等我回来弹给你听。你先想着曲名。” 我微笑着点点头,甜甜一笑,“好!” 他看着我,也点点头,“好了,走了!”说完,脚却似钉在了地上,一动不动,只傻傻看着我,似乎沉浸在一种幸福的回味中。 我笑着提醒道:“怎么,不用去了吗?” 听我提醒,他猛然红了脸,匆匆转身迈着长腿走了。 我躺在沙滩上,双手交叠着枕在头下,看天空朵朵白云漂浮。忽然想起他昔日替我造过的那些梦境,不管是玫瑰花园,还是飞云变幻,白雪红梅,明月竹海,每一个梦境都是我心中所想,平日不能经历之境。知我者,莫过上官白华也! 我与他素昧平生,只是因为常常对着他的塑像讲些心事,他就能这样对我关怀备至,这个蓝颜知己,真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啊! 正想着心事,突然感到身侧有大鸟振翅的声音。忙抬头一看,却是一只白羽红冠的仙鹤。那鹤似乎刚从远处飞来,收了翅膀,用细长的喙理了理翎毛,神态高逸地站立于我的面前。 “好漂亮的一只鹤!”我赞叹道。伸手欲摸,那鹤却突然化作一个可爱灵秀的小丫头,着一身粉红衫子水蓝襦裙,更衬得面色红润,娇嫩无比。 “芰荷小姐,奴婢这厢有礼了!”她屈膝向我拂了一拂,行了个礼。 我学她的样子,还上一礼。待我看清她的容貌,心内一惊,问道:“你,你不是杜丽娘吗?”她赫然就是那晚入我梦境的女子啊! 她浅淡一笑道:“请小姐恕我诓驾之罪。我是仙鹤灵修,我曾经驮过小姐去万年谷。” 我恍然记起很久前的那个梦。那时候爷爷去世不久,我伤心欲绝,爷爷曾经派过一只仙鹤驮我去万年谷看他。 “原来是你啊。恭喜你也修成人身了。可你怎么又在梦中自称杜丽娘呢?”我不解。 “小姐有所不知,因老爷不方便入你梦境,故让我假托杜丽娘问小姐几句话,盼望能点化小姐的迷津。” “原来我爷爷知道我人间经历的所有事情。可是有一件事,我爷爷原本在人间是不认识字的,他更不可能知道杜丽娘,这个主意是谁帮他出的?” “小姐说老爷不认识字?这话从何说起呢?他老人家明明学富五车,学贯古今,怎么会不认识字呢?他说小姐爱看《牡丹亭》,更是佩服书中的女主角杜丽娘,她为了爱情,生可以死,死可以生。我假托她的名字,更具有说服力。再说人间的那个钟雨泽是真心爱着小姐,目前这些小波折不过是有奸人使诈,若小姐也真爱他,就应该为了爱情搏一搏,不应轻易放弃。” 我闻言,沉默半天,心内翻江倒海。这一切太出乎意料了。 见我沉思,灵修继续说:“老爷还让我带句话:此地非久留之地,小姐歇息歇息就该回去了。” 我抬眼看她,灵修一双大眼睛正凝视着我,似乎想读出我的想法。 我未置可否,笑道:“灵修,你这一路飞来也累了吧,随我去竹屋饮些茶可好?” 她点点头。“这一路飞来,的确渴了。那婢子恭敬就不如从命了。” 竹屋中,我用白瓷茶壶烹茶于她。一人捧着一杯茶,面对面坐在竹桌两侧。她小口啜饮着碧螺春,道:“谢谢小姐的香茗,真是好茶。” “不客气。我爷爷最近可好?”我嗅嗅茶香,问道。 “他老人家挺好的。没事就是读读书,养养花。” “你能不能带我去见见他?我很想他!”我央求道。 “可是他老人家已经赶回天山,不在万年谷住了。天山离这里山高路远。只怕……”灵修面有难色,放下了手中的空茶盏。 “天山,他去天山做什么?”我疑惑。又重新给她添满茶。 “他老人家是天山上的山神,自然要回天山的。”灵修道。又重新端起茶盏,饮了一口。看来她的确渴了。 “啊?他是山神?”我又疑惑又震惊。“是谁什么时候封了他做山神?” “他一直都是山神,只不过因为获罪于天庭,被罚到人间历劫。历劫结束自然还是要回归仙班的。”灵修道。她又饮完一杯,自己重新添满。 “哦,原来如此,原来我的爷爷是山神啊。可是他到底为了什么被罚下界的呢?” 灵修看我一眼,目光中透露出一丝迟疑。咬咬鲜艳的红唇,坚决地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这顿茶,喝了很久。 我将心中的疑惑一一问过。才知道我爷爷在这个世界里叫做古澜风,他是若干年前以状元之身飞升为神的。当时天帝见他文采高绝,想赐他做北斗七星之天奎星,那是神仙人人都羡慕的好职位。他却坚辞,说不愿住在云端,只愿在地为神,最终择了天山这个地方成为山神。 喝完茶,灵修向我告辞:“小姐请务必记得,此地非久留之地。还是尽快回去吧。” 我看看天色道:“我们说这半天话日已西斜了,既然你要飞回遥远的天山去。那我做些饭,你吃了再走吧。” 灵修迟疑一下,想想道:“也好。” 我去屋后的菜园中摘了些新鲜的蔬菜,煮了白米饭。精心搭配的几样小菜色泽鲜亮,香味扑鼻。灵修帮我烧火。 刚刚烧好,就听见窗外响起上官的声音:“芰荷,你烧的什么菜,好香啊!”他倒像掐着时间回来的一样。 说话间,他已笑呵呵踏入厨房。猛见房中多出来一位姑娘,吃了一惊:“芰荷,这位姑娘是?” 我笑道:“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灵修,这位是上官白华。他是此地的城隍。 上官,这位是灵修,她是我爷爷派来看我的一只美丽的仙鹤。 哦,忘了告诉你,原来我爷爷并不是普通凡人,他也不是死了,是历劫重回仙界的天山山神。”这些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我很是兴奋。 灵修看上官一眼,脸色突然一红,对着上官屈膝行礼道:“上官公子。” 上官忙还一礼,“姑娘客气了。” “既然你都回来了,我们就吃饭吧。”我笑道。 饭桌安置在屋前的空地上。 上官挥挥衣袖,大海沙滩隐没不见,仍是片片竹海环绕。 我坐东边,上官坐在南边,灵修自己择了北面坐了。 上官用竹筷夹给我一筷子菜,放在我碗中。我也夹给他一筷子菜作为回礼。后来想想,这样似乎有些怠慢灵修了,忙又夹了一筷子菜给她。 灵修道:“谢谢小姐!” 上官问道:“芰荷,刚才你说你爷爷是山神?” 我忙将灵修告诉我的故事简要说了。 他点点头叹道:“原来如此。” 一时饭毕,灵修帮忙收拾了残羹剩饭,一起盥洗了双手出来。却见上官早已在檐下置了竹几和古琴。见我们出来,冲我们微微一笑,凝神敛气,细长手指一挑一拨间,便有铮铮之音流出。 我在廊下坐了,灵修则在他对面靠着一杆翠竹站了,出神地望着上官,细细聆听。 一阵清风拂过,上官白华衣袂飘扬,恍若仙人。琴声清越,与竹涛一起连绵回响。只是琴声中似乎多了些忧虑缠绵之音。 一曲终了。 灵修痴痴道:“我从来没听过这么好听的曲子!” 我问道:“上官,听你琴音中似有些忧虑之声。琴为心声,可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我的确有件事情要告诉你。”上官微微皱了皱眉,脸上现出一丝忧虑之色。 我看看灵修,此刻她也不提要离开的事情,只用一双美目紧盯着上官,似乎也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事。 “这些日子冥界发生了一件大事!”上官面色严峻道。 “哦?什么事?”我和灵修异口同声道。 第四章 妖王挚乌 上官见我们无比好奇,反而缓缓道:“你们可知凡人的寿数都由阎君掌管?” 我与灵修俱点头。 上官接着道:“当凡尘之人阳寿尽时,会有黑白无常持了锁魂链去锁人,送到阎君面前去审判功过是非。 若生前为善业,来世便能托生到大富大贵之家;若生前造了恶业,来世便要受尽苦楚难,煎熬一世;更有那类奸佞之人,来世连为人都不配,被贬至畜生道,为猪为羊,任人宰杀,任人驱使。 除了我们现在所处的迷离境因处于人界,仙界,冥界与妖界的交汇之处,无人掌管外,其他四界皆有礼法定数。 人界有帝王统治,仙界由天君统领,冥界以阎君为尊,妖界亦有妖王管制。 近日所出的大事就是这妖王挚乌犯下的。 说来你可能不信,这妖王挚乌的原身乃是一只斑斓猛虎。谁想他的妖后却只是一个柔弱毫无法力的凡人。 既为凡人,便有寿终正寝之日。 前几日,正是这妖后阳寿终结之日。黑白无常照常例持了锁魂链去拿她,已押着妖后的魂魄走至我们幽冥之地了,谁想却被这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挚乌从背后杀将过来,不仅打伤了黑白无常,还被他抢走了妖后的生魂。 幸亏陆判官听到打斗声及时赶来,见那挚乌法力高强,一时无法夺回妖后的魂魄,便只得竭尽全力将手中的判官笔往那妖后臂上拼力一掷。是以那妖后虽被救走,但也就此中了阴毒。” “啊,是这样啊!这挚乌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幽冥界抢人,可见他对这妖后真是情真意切!”我赞叹道,没想到妖与人之间也有这般惊天动地的爱情。“只是不知道你说的妖后身中的阴毒是怎么回事?” 上官见我对挚乌毫无鄙薄之色,反而赞叹不已,不禁意味深长看我一眼,又慢慢解释道:“这阴毒乃是极为凶险之毒。想那凡人死后,纵然被拘往阴曹地府,仍有生生世世轮回之机。可一旦魂魄中了阴毒,毒性会渐渐扩散,等几日之内扩散至全身,这魂魄将最终灰飞烟灭。从此阴界阳间,再无踪迹可寻。” 听到这里,我倒吸一口冷气道:“没想到这阴毒这么厉害!这么说来,挚乌痴心一片却办了一件大大的傻事。如此一来,他的夫人岂不是连来世亦无,而且还很快就会灰飞烟灭?哎哟,真是可怜!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药物可解这阴毒?” “解阴毒的解药?这个我倒不知。”上官摇摇头。 “那若无药可救,这妖王的心岂不痛死了?更不得内疚一辈子?”我唏嘘叹息,为他们这段恋情的了结方式感慨同情不已。 上官看看我,忧心忡忡道:“芰荷,都到这个时候了,你竟然还在为他们担心?你知道吗,就是因为出了这件大事,冥界的阎君大为恼火,怒发冲冠。这几日正调兵遣将,要去妖界索人,出了这口恶气。若挚乌还人便罢,若不还人,依冥君的脾气,冥界和妖界恐怕一场大战在即。” “可是你不是说妖后中了阴毒吗?既然她都要灰飞烟灭了,将她抓来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心内甚为不解。 “此事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即使是死,也该死在冥界。哪怕是灰飞烟灭,也该灰飞烟灭在幽冥之所。这关系到冥界的尊严和颜面!若不借此事以儆效尤,挚乌得不到惩戒,不为此付出代价,以后但凡有些法力的都像他那样打将过去抢人,此风一开,冥界的阎君还怎么管理幽冥之境?” 我细想一番,点点头,此话极是。但看上官的焦虑堆满了眉尖,还是有些不解,便问道:“就算冥界妖界一场大战在即,就让他们打他们的去,你怎么如此心忧?难道你也会被牵涉其中,被派上战场?” 他长叹一声,抓住我的手,紧张道:“芰荷,若是我上战场,又有什么忧虑。男子汉大丈夫,死便死了,眼也是不眨一下。更何况此事本不关我的事,我任的城隍一职只是个文官,不参与征战之事。 我最担心人的其实是你!” “哦,是我?”我眨眨眼,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你知道你本不该出现在此地。加之你身上的生魂气息极浓,此处又是通往妖界的必经之地。若有冥军通过,必然会发现你的踪迹。只怕到时你会被押往冥府。 因此,我刚刚已在竹林四周布下仙障来隔绝你的气息。 所以,芰荷,你务必待在竹林中,千万不要被人发现!千万不要再生出什么岔子了!” 我看他说的如此认真,脸色又极严肃,郑重点点头道:“上官,我不会到处乱走的,你就放心吧!你知道我的,一本书就能消磨一天。” 上官抓着我的手,紧紧握着,怕我被人抢走似的,目光殷殷切切,“芰荷,你一定要说话算数!” “你放心!我们拉勾。”看他紧张的样子,我笑笑,伸出自己纤细的小指,寻了他的小指,极其庄重严肃地勾了勾小指。 没想到居然被我发现,他手心中有汗沁出。 尽管如此,上官漆黑的眼眸中仍是烦愁似海,依然不见稍加释然。 我笑道:“上官,我们都拉过勾了,说过的话一百年都不变,你怎么还是这样,不相信我吗?” 上官挑了剑眉道:“芰荷,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因为征战之事一出,我须得每日去办公,无法陪你。就算你答应了我乖乖在家,可将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心中总有隐隐的不安。” “公子放心,我可以陪着小姐啊!”一直扑闪着大眼睛听故事的灵修忽然自告奋勇道。 “你?对啊!”上官看看灵修,满面的忧虑突然似冰山消融,一把握住灵修的手道:“如此就太好了!有你陪着芰荷,她也不寂寞,你也总有些法力,也可以保护她。这么说来,真是太感谢你了!” 灵修看着忧愁尽解的上官,眼中闪着温柔的光芒,却慢慢红了脸。 上官发现她的异样,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握着灵修的手,忙缩手敛容道:“灵修姑娘,请见谅!是我造次了。” 灵修忙低头,用长长的半月形睫毛遮了眼眸,脸红不语。 我突然想起下午的时候她还急着要离开,如今无声无息地留在这里,恐怕爷爷会担心,便忙问道:“灵修,我是打算在这里再待些时日的,你留在这里陪我,这许多些天不回去,爷爷会不会担心你啊?” 灵修抬起头,看着我抿嘴一笑道:“小姐放心,老爷可以通过天山之巅的冰崖看到这里发生的事情。” “哦,天山之巅的冰崖能看到这里?这么神奇?”我惊奇不已,这个世界也有这么神奇的远程传输? 灵修骄傲地笑道:“那是当然,这天山之巅的冰崖是有灵性法力的,你关心谁,或者想看哪里,只要问一声就可以了。” 我一听,立刻开心地笑成了一朵花,“那爷爷想我就可以看我了?你说他现在是不是正在看着我呢?”说着,便脸上挂着甜甜的笑,招招手道:“爷爷,你看见我了吗?我想你!” 上官和灵修在一旁笑着摇头不止。 既然灵修不走了,就得安排住处。她自然和我一屋,可怜上官打造了半天的竹床晚上归了灵修,自己只能先打一晚地铺。 灵修很不好意思,几次三番地道谢。 上官呵呵一笑道:“没事没事,我一个男子汉自然得照顾你们两个柔弱的姑娘。” 灵修仍是谢个不停。 我笑着对灵修道:“上官本就是乐于助人的仁人君子,你谢他将床让给你住,他谢你在这里照顾我,我再谢他因你照顾我而打了地铺,岂不是要谢个没完?还是让我谢谢你们二位吧!”说着,便屈膝向二人一一行礼,忙得灵修回礼不迭。 听我谢啊谢啊饶舌半天,绕得人头都晕了,上官不禁哈哈笑起来。 灵修红着脸看上官一眼,也抿嘴一笑。 一切事情都已安排妥当了,上官也放心了。“芰荷,你陪我去河边散散步吧!” 我起身跟上上官的步伐。转身却见灵修一人颇有些落寞地站在翠竹边,也不上前,忙笑着向她招手道:“灵修,一起去散步啊!” 灵修转而为喜,不可置信道:“可以吗小姐?”眼睛却望向上官,看他做何反应。 上官笑笑,不置可否。灵修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我看看上官,又看看灵修,笑道:“当然可以了!还有,灵修,你别再叫我小姐了,怪别扭的,你就叫我芰荷吧!”我走过去,拉着她的胳膊就随着上官而去。 灵修却严肃道:“小姐,我只是一个小小的鹤奴,自然得叫你小姐了。怎么敢叫你的名字呢?” 小姐?鹤奴? 原来她并不知平等为何物,心知这观念一时半会儿也转变不过来,我便笑笑,由她去吧。 上官走在我身旁,灵修挨着我,和我并肩,脸上挂满了笑容。 夜幕已沉沉降临。 天上的满月安安稳稳地挂在天际,洒下丝丝缕缕朦胧的银光。 走在河堤上,同上官谈天论月,说一些关于月亮的诗词歌赋,灵修默不作声,只在一旁静静听着。 渐渐的走得有些累了,我在河边找块石头坐了,仰望苍穹。灵修也挨着我坐了。上官玉树临风站在我身侧,在月白的地上投下一个颀长的身影。 天上明月如水,几片云彩悠悠荡着,却看不见一颗星子。我好奇地问上官:“这里晚上不出星星吗?” 上官仰头看天上的冰轮,低头对我笑道:“星星自然有,只是月色太亮,遮掩了星星的光芒。芰荷,你想看星星吗?” 我笑着点头。用双手支起下巴,仰头在夜空中寻觅星辰。 上官笑道:“好吧。我原以为你今天想看月,没想到你倒想看星,那就让月轮退去,星撒满天吧。” 说着,便用手指了指天边那一大朵乌云,那云便荡悠悠飘来,堪堪遮住了圆月。天空瞬间变得黑漆漆的。 黑丝绒般的夜空中,就像谁不小心洒落了一把碎钻,星星一颗颗渐渐显露出来,发出或明或暗的光。美得如诗如画。 “太神奇了!”我赞道,看上官的眼中多了几分仰慕。 “你看,这星光密集如带之处便是银河,银河那边是牵牛星,这边是织女星。”上官指点着天上的繁星,对我一一解说。 牵牛星?织女星? 小时候听到过的凄美故事便瞬间浮现出来。当初听奶奶讲故事,每每听到王母拔下头上的金钗往织女身后一划,一条银河便滚滚而下,阻住了身后穷追不舍的牛郎这段,便心痛不已,恨王母毁人姻缘。如今这许多年过去了,银河依旧,牵牛织女依然只能迢迢隔河相望,甚是凄凉。 再美的爱情,也终未能得善终。一年只得在七夕相见一次,还需满城的喜鹊搭了鹊桥方可相见。 我不禁叹道:“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上官,你说这牵牛和织女都是真有其人的吗?” “也许有吧。在人世时,总觉得传说中这些鬼啊怪啊仙啊狐啊谁都没见过,都是无稽之谈,只是世人的幻想而已。可一旦进入这个世界,才发现传言不虚。只是若真有其人,他们的爱情也真是太苦了!”上官也轻叹一声。 夜风渐起,竹海呜呜作响,随风被吹出一波又一波的竹浪。 第五章 仙障 第二天醒来时,上官已经去办公了。 灵修见我已起床,忙端来一盆清水,笑道:“小姐,我服侍你梳洗吧!” 我听她又要将自己当作婢子,来伺候我,很有些不习惯。所幸现在也没有事,便打算好为人师,给小丫头上一堂人是生来平等之课。 “灵修,来,坐在这里。我有话跟你说。”我板着脸拉了灵修坐在我对面的椅上。 “小姐,我做错什么事情了吗?”灵修见我这么严肃,不免有些慌张。 我看看她紧张的样了,心里有些不忍,但为了加强谈话效果,脸上并不露出半点笑意,正色道:“灵修,你听说过平等这个词吗?” “平等?”灵修忙摇摇头,瞪着一双大眼迷惑地看着我。 这个懵懂的丫头! 我无奈地摇摇头,“灵修,人生下来都是一样的,谁并不比谁高贵多少。就像外面那一杆杆翠竹,在我的眼中都是一样的。” “一样吗?那些竹子每一棵都不一样啊?小姐,你看它们有的粗,有的细,有的高,有的矮,有的生长在阳光下,有的生长在河边,它们怎么可能一样呢?小姐你是眼花了吗?”她的眼瞪得更大,同情地看着我,似乎我正在说着胡话。 听她的话,似乎也蛮有道理的。我蹙眉,不知怎样同她讲清楚平等这个问题。 “我讲的平等是指它们有权利获得同等的阳光普照,同等的雨露滋润。你明白吗?”我仍不死心,继续鼓吹我的平等理论。 灵修忽然苦着脸走上前来,用手背试试我额头的温度,自言自语道:“小姐没发烧啊,怎么说起胡话来了?” 我哭笑不得地移开她的手,“我当然没有发烧,我在跟你讲道理,你听得明白吗?” 灵修见我这么说,反笑道:“那好,小姐,我也问问你,你看那竹子,长得高的便能见到更多的阳光,越发长得高。那矮小的,因为阳光被遮挡了,只能见缝插针讨到那一丁点的阳光,所以不管它怎么努力生长,都是长不过那些高竹的。 所以,依我说啊,小姐,这世界上是没有平等的,在万物出生的那一刻,就决定了它们自己所处的位置,这个位置就决定了它们能得到多少阳光雨露的滋润。我的这个道理,小姐,你听明白了吗?死物都是如此,更何况人?” 一向自诩善辩的我瞬间懵圈。细细一想,她的道理竟似合情合理,无懈可击! 难道我的平等理论压根就是错的?竟是灵修给我上了一堂万物生来皆不平等的课? 算了,不说这平等理论了!还是回到婢女的身份上吧。 我毫不气馁地让她在我床边坐下,笑道:“灵修,你看,你有一双手,我也有一双手,这些事情我可以做的我就自己来,有些不能做的,我就请你帮忙,你说好不好? 你如果替我干了我的活,我就应该付给你工钱,可我现在并没有付钱给你。况且你还是自愿留下来陪我的,我就更不能使唤你。你我就应该像朋友一样相处的。” “朋友?不行不行不行!”一连说了三个不行的灵修一边摆着手,一边瞪大了眼睛,似乎正被教唆着去做什么十恶不赦违背伦理道德的事情一般。 “老爷是小姐的爷爷,他是我的主人,小姐就是我的小主人,我从生下来就是老爷的丫鬟!如今遵老爷的命来伺候小姐就是小姐的丫鬟,怎么敢和小姐做朋友呢?” 听她说得一套一套的,我不由地又是摇头又是叹气。 估计灵修所处的世界就是个等级森严的社会,接受的是等级鲜明的制度,对我这套人人平等理论是第一次听说,吓都吓坏了,哪里能接受呢? 我无奈地笑笑,算了,这样挑战她的人生观世界观,让她这么难受,还是算了吧。 只要自己心里像朋友一样待她好就行了,何必非得明白说出来,让她忐忑不安呢? 灵修见我坐在那里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用手探探盆中的水温,笑容满面地催促道:“小姐,快洗脸吧,再等一会儿水就凉了。” 想明白了,我对她笑笑,便不再说什么,起身洗了面,匀上些茉莉细粉,淡扫蛾眉。镜中映出一个清雅秀丽的女儿形象。只是我不会梳盘发髻,只能将头发清汤挂面般垂于肩上。 看看灵修头上好看的花髻,不禁有些眼馋。“灵修,我最喜欢你这种玲珑的发髻了,你能不能也帮我梳一个。” 灵修原本正皱着眉头困难地消化我刚说的平等理论,见我让她梳头,自己能使出婢女的特长,以为我将那难以消化的平等理论抛开了,开心道:“好啊好啊!小姐喜欢什么样的发型呢?” “什么发型?这也有名字啊?这个我没有研究过,可叫不出名字,灵修,你且随意梳一个你最拿手的吧!”我笑道。 灵修甜甜一笑道:“好的,小姐。”便拿了梳子,歪着脑袋想了一想,将我的头发分成一缕一缕的,盘盘绕绕,只一会儿就在头上挽出了一个发髻。 灵修将铜镜移近些,对着铜镜里的我笑道:“小姐看看,可还喜欢?你的脸型配上这个发髻真如仙女一般,明艳动人!” 我望望铜镜中的佳人,被这发型衬托得眼若春水,腮如凝脂,气质优雅,顾盼间活脱脱一个古典美人。 我赞许地对她笑笑,问道:“很好,我很喜欢!这个发髻可有名字?” 灵修道:“这叫高鬟望仙髻。只是……”她朝镜中端详了一会,却微微皱了皱眉。 “只是什么?”我问。 “小姐等等啊!”灵修一句话未说完,就一扭腰身,飞快地跑了出去。 我好奇地盯着她的背影,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片刻功夫,只见她边走边笑盈盈看着手里握着的东西,跨进门来。 “这一会儿功夫,得了什么宝贝啊?”我笑道。 “小姐,你瞧!”灵修摊开手掌,只见掌心躺着一根碧绿的竹棒和两朵竹叶编织的桃花。 我拈起竹花,细细打量一下。竹花编得极为精巧,五片花瓣舒展轻盈。 “小姐,这里没有珠花宝石装饰,你的头上太素了!我刚刚找来一根翠竹枝,稍加打磨,可以当做玉簪用。 刚好上官公子早上走的时候用竹叶编了两朵桃花,特意嘱咐我等小姐醒了就拿给小姐,说小姐最喜欢这样的小玩意。 小姐,你看它也是翠莹莹的,多好看!刚好可以拿来簪在头上,等上官公子回来看见小姐头上戴了他编的花,一定很开心。” 说着,就将竹簪和竹花别在我一头漆黑的云鬓间。 以竹为饰,倒也新奇。亏她想得出。 梳洗完毕,我想起上官说过书房中有很多书,便移步去书房看看。 书房中一面墙壁上居然挂着一柄宝剑。月白色的剑鞘,水蓝色的流苏自剑柄垂下。 我伸手取下握在手中,宝剑沉甸甸的,甚是压手。“苍郎”一声,利剑出鞘,剑身森森然闪着寒光,真是一把好剑!自古宝剑配英雄。想起那日上官说过他无事时会舞剑解闷,那上官的剑术也应当可与他的琴艺相媲美了。 其他三面墙壁,贴墙密密实实摆着三个高高的书架。一本本线装书,整齐排列。 这么多书啊!见了书,我的书痴病就犯了。 细细翻看间,竟被我发现一本《红楼梦》。随手翻起一页,竟是八十一回,看章回名目,竟与自己曾经看过的完全不一样! 天哪,莫不是被我发现《红楼梦》的原本了?被红学家猜测了多少年的后四十回的内容,难道会在这里吗? 一时心情激荡不已,便坐在椅上如痴如醉地细读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却听房外有零零碎碎的声音,只见灵修慢慢探进半个身子来,怯生生道:“小姐,都过去了两个时辰了,你看了这么久的书也应该累了吧!你就休息一会儿吧!喝杯茶,好不好?” 我笑笑,抱歉地看着她道:“灵修,我这个书呆子脾气又犯了。我坐一两个时辰倒不觉得,你只怕一个人待烦了吧。” 放下书,接过她递于我的茶,慢慢喝了几口,想想道:“要不,我们出去走走?” 灵修小孩子心性,一听说要出去,十分开心道:“好啊好啊!” 拉了她的手,两人走出竹屋,看着四周茫茫竹海,她小声问道:“小姐,我们去哪里啊?” 此处我也不熟啊! 突然想起昨日上官说他已在四周做了仙障,当时心下便有些好奇,仙障到底长什么样,便笑道:“灵修,我想去看看上官设下的仙障。” 灵修小脸一仰,笑道:“小姐想看仙障?这个容易!我们只要朝任意一个方向走,走到边缘,自然就能看见了。” 我点点头,环顾一周,指着一个方向道:“灵修,那我们就去那边吧,来迷离境这么久,总是在竹屋河边来回走,那边我还从来没去过呢,今天我们正好去看看,可否有什么好的景致,回来和上官一起去看风景。” 穿过杆杆绿竹,眼前一下豁然开朗,五彩缤纷起来!这里竟是一个鲜花遍地的小山坡! 大片大片五颜六色的格桑花热情绽放着。蜂飞蝶绕,香风幽幽。 灵修一看见娇艳的花朵,欣喜地“哇”地欢叫了一声,满面惊喜地看看我,“小姐,快看呀,多美啊!上官公子一定会喜欢这里的!”说着,便彩蝶般扑闪着双臂飞了出去,一朵朵嗅着花的馨香,兴奋的像个大孩子。 我盈盈伫立于花丛间,笑看她这个花蝴蝶飞来飞去。 日光明亮而不刺眼,空气中飘散着的淡淡的花香在我身边越聚越多。 灵修手中捧了一大束花向我跑来。“小姐,你快看漂不漂亮?”她的鼻尖上居然有细密的汗珠沁出。 我接过来,用锦帕拭去她脸上的汗,“你看你这丫头疯的,满脸的汗!不过花真是漂亮!” 灵修不好意思地忙接过我手中的帕子,自己擦着汗,忽然抽抽小鼻子道:“小姐,真是奇怪,你身边的花香似乎比那边更浓啊!” 我笑道:“难道花香也能追人吗?” 她一本正经道:“花儿也识人,也许看小姐芳姿清丽,故来相见。” 我笑着摇摇头,没想到这丫头的小马屁拍得竟是出神入化、炉火纯青了! 越过山坡,没想到山坡的另一面居然有更多的格桑花盛开。灵修更是乐疯了,兴致盎然向山坡下跑去,没想到却似乎被什么东西阻挡了,冲劲太大,收势不及,一屁股向后跌坐在草地上。 她揉着被撞痛的额头,皱眉回头大叫到:“小姐,仙障!公子怎么把仙障设在此处啊?” 我闻言,忙走过去将她扶起。“这透明看似无物的东西就是仙障吗?” 伸出纤纤素手,触手处,果然有一层柔滑细腻的东西,原来这就是仙障了!今天也算是长见识了。 心中正感叹着,却见从仙障外的小树林中探出一只白色的小脑袋,细看竟是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狐狸! 只见它警惕地向四面张望一番,似乎在侦察什么,又似乎在躲避什么。半晌,也许觉得安全了,才迅速地四蹄着地,飞奔至我的面前。 只见它娇小可爱,除了黑色的湿润的小鼻尖外,浑身雪白,一丝杂毛都没有。一双好看的丹凤眼,眼角微微上挑,黑黑的瞳仁静静地看着我,浑身散发出的那种柔媚的感觉让我觉得如此熟悉。 仙障阻隔,它只得停住脚步,看我的眼神有些焦急。 真不知它急什么?是饿了吗?我蹲下身,友好的对它摆摆手,算是打招呼。 小狐狸看我一眼,也抬起一只前脚,冲我摆一摆。 “小姐,小狐狸也在和你打招呼呢!”灵修不知何时已经蹲在我身旁,笑嘻嘻道。 白狐的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些什么。 可惜这个仙障质量太好了,居然还能隔音! 我指指耳朵,又摆摆手,向它示意我听不到。 白狐眼中有沮丧之意,用爪子在空中不断比划着什么。我不解其意,眼中尽是疑惑之色。 我看看灵修,她也是满面迷惑。 白狐又努力比划一番,看我俩依然痴痴傻傻不解其意,最终彻底失望了。 它无力地垂下了头,耷拉着小耳朵,踌躇一会儿,似要走,却不甘心离开一般。 猛然,白狐耷拉着的小耳朵直挺挺地竖起,似乎听到了什么可怕的动静,黑色的眼睛滴溜溜四下张望,眼中恐惧更甚,哀伤地看我最后一眼,转身急跑,很快就隐没在小树林中了。 究竟是什么东西让它如此畏惧呢? 第六章 肖子瑜 我看看灵修,灵修也看看我,谁也不明白那只可爱的小狐狸怎么了,它到底想说什么?它看我的眼神为何如此哀伤? 正疑惑间,团团盛开的格桑花间猛然红光一闪,便凭空出现了一名年轻妖艳的女子。 一袭红衣华丽娇媚如火,衬着羊脂白玉般的肌肤,乌黑似墨鸦羽的秀发,那种魅惑的美连我这个女子也无法抗拒。 她一步一步向我走来,红裙层层叠叠拖曳在地上,眼中射出冷若冰霜的光芒。 迎着她的目光,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灵修见状不好,忙扯扯我的衣襟,颤声道:“小姐,我们快回去吧!” 看那女子一步步靠近,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在我心中升起。也不知她是神是怪,若是幽冥地界的人,发现我躲在这迷离境中,恐怕要给上官添不少的麻烦吧! 我忙拉了灵修,转身快步离开。 可是快走了两步,身体便似乎被一个巨大无比强有力的磁铁吸住了,一步也移动不得。 随即整个身体被一股异常强劲的力道拉扯着便向外飞去。我心想,完了,刚才灵修不小心撞了一下仙障,还揉了半天的头,我这样疾速飞出,恐怕得撞的粉身碎骨了! 可谁知此时的仙障似乎根本就不存在般,我没有撞上任何东西,身体毫无阻挡地直直朝仙障外飞出,然后重重跌坐在那红衣女子身后。 灵修见仙障莫名其妙失效,我被人掳走,满脸的惊恐,惊慌失措地喊道:“小姐,紫壳!快用你的紫壳啊!” 什么紫壳?我一时听不明白灵修说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红衣女子轻蔑地看着灵修,轻哼一声,声音里含着凌厉的杀意:“你个小小的仙鹤,竟妄想坏我的大事?!” 一言未落,食指伸出,狠狠向灵修一指,一道红光似电便从指尖弹出,“砰”的一声,瞬间直劈过去。 灵修尖叫一声,将身一纵,不得已在空中现了原身,迅疾振翅向远空逃去,仓皇间落下几片白羽在空中飘荡。 红衣女子不屑地向灵修飞走的方向看了一眼,也不去追赶,转身看看坐在地上的我,冰冷的脸上忽然换了十分妖媚的神色,缓缓伸出雪白的手,轻轻挑起我一缕发丝,放在鼻尖嗅嗅,柔媚道:“这么香!雪莲,我们终于见面了!” “你说什么?我并非雪莲,你认错人了!”我将身体努力往后缩一缩,试图远离她。 “认错人?哈哈哈哈!”她忽然迸发出一阵放荡不羁的笑声,似乎我说的话很可笑似的。 “我处心积虑谋划了这么久,怎么会认错人呢?”她的眼中含笑含俏含妖,声音软软糯糯,却让我不寒而栗。 我努力从地上爬起身来欲逃,却被她一把狠狠攥住了手腕,怎么也挣不脱。 没想到她玉葱似的嫩手有这么大的力道。 “想走?被我肖子瑜看中的人还没有这么轻易能走掉的!”她柔媚的语气忽然转为冰冷,手上更加几分力,口中默念有词,对着我的脸冷不妨吹出一口气来,我只闻到一股腥骚之味,眼前突然一黑,就晕了过去。 不知这了多久,悠悠醒来时,却是在一个巨大穹顶的山洞里。 只有山洞中间生着一堆篝火,粗壮的原木被烧的“噼噼啪啪”作响,火苗幽蓝诡异,不时爆出一串金红色的火星儿。 四周是黑黢黢坚硬冰冷的石壁,我被人抛在地上,身下的石地高低不平,硌得我生疼。 远方黑暗处,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道:“你说她的血能解若水的阴毒?” “大王,雪莲性大热,可以祛寒解毒。饮过普通雪莲苞叶上的露珠水滴,都可以驱邪除病,延年益寿,更何况她本是千年雪莲,她的血就是治阴毒的良方。”一个酥软的女声道。 我听得出那是自称肖子瑜的红衣女子的声音。 那被称作大王的沙哑的声音半天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权衡着一些什么事情。 一个清朗高亢的声音道:“王兄,你还在犹豫什么?王嫂已经危在旦夕,你再迟疑,怕是要晚了!” 那个沙哑的声音道:“你确定她的血能治阴毒?” 肖子瑜郑重道:“大王,千真万确!” 那大王道:“好,既然这样,那就取她血来给若水解毒!” 取血解毒?我的性命岂不危在旦夕?谁能救我?恐怕只能自己救自己了。 脑中飞快地旋转着,把自己这一时半会儿听到的信息分析整理一番。 我记起上官曾说过妖后中了阴毒,几日内就要灰飞烟灭了。 这么看来,我一定是被抓到妖界来了。 那个沙哑的声音应该就是妖王挚乌,称他为王兄的那个清朗的声音定当是他的弟弟。 可这个肖子瑜是谁?我并未见过她,她为何非说我是雪莲?将我抓至妖界,还要怂恿挚乌用我的血给妖后解毒? 正想着,只听那肖子瑜高喝一声:“把雪莲给我带过来!” 我被几个兵卒拖了起来,推搡着走到了妖王面前。挚乌的脸隐在黑暗之中,看不真切,只有一双绿莹莹的眸子,射出阴森寒冷的绿光。 自救!自救!怎么才能自救?谁是这里有权力决定我生死之人?我该怎么做?我该说此什么? 想到这里,我收了惊恐之心,尽力表现得淡定。对着妖王施一礼,“大王,我并非雪莲,我只是一个普通凡人而已。” “哦?”那声音拖的很长,含了十分的疑惑,同时魁梧的身形从椅子的深处往前移了移,在火光下映出一张黝黑的脸,宽大的鼻翼,厚而阔的唇,须髯如戟,向四面八方刺去。 “子瑜,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妖王的声音不大,但带了十分的威严,让人不敢小觑。 子瑜娇笑两声,走上前一拱手道:“禀告大王,她的前世,的确是一朵雪莲。当年还有一位神仙因这朵雪莲花被罚入人间轮回受苦。 她如今不记得自己的前世,是因为她已饮过了忘川水,转世为人了。 不管她今生转世为何人,她身为雪莲,解毒的功效是不会变的。大王不用犹疑,取血为王后解毒要紧。” 忘川水?以前倒是常在故事中读到。忘川水,孟婆汤,饮后前世之事尽忘,方能再入轮回。 我暗自思忖,听她说的有板有眼,倒不像空穴来风。莫非我的前世真是一只雪莲?莫非我的今生就是雪莲转世?若我为雪莲,能修成人形,自然已经成仙得道,那当年修成正果的我又为何去了人间转世投胎? “凰弈,你以为呢?”挚乌转而问那旁边站着的男子。 那个清朗的声音道:“王兄,依愚弟看来,子瑜应该不会无中生有编故事。王兄知道她做事一向很是谨慎。 再说了,这一两日我们试遍了所有的珍稀药材,诏遍了妖界的高医名士,并无一人一物能解王嫂之毒。 眼看毒性一日日漫延开去,王嫂痛不欲生,我们现在并无更好的办法,此女是救王嫂性命的唯一希望,何不试上一试呢?若此毒果真解了,那王兄王嫂岂不可以厮守终生了?再说了,区区一个凡人的性命,王兄何必介怀?” 原来他叫凰弈。 细看他身材高挑,面目俊朗,着一身蓝色锦袍,金发蓝眼,手持一柄折扇。虽是挚乌的弟弟,却不似他那般威严霸气、虎虎生威,反而有些书卷气。 只是这书卷气的人说出话来更为狠毒,看来他是绝对不会对我心存慈悲的。 挚乌默然片刻,沉声问道:“子瑜,她的血应该怎么用?” “取她一碗血,趁热给王后服下即可。”子瑜道。 “你去取她血来。”挚乌道。 一个婢女用托盘奉上一只玉碗。 肖子瑜手持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轻摆腰肢走到我面前。将薄薄的匕首在我面前轻轻晃着,脸上带了十二分的娇媚,“雪莲,你看,这匕首名叫吹雪,极薄,但是极为锋利,越锋利的刀越是不疼。所以你放心,我不会弄疼你的。” 我看着她一步步向我逼来,心道难道今日会命丧此处?实在不甘心!也只能这样冒死一拼了。 我看看远处高坐在王位上的挚乌,又看看狡猾奸诈的肖子瑜,故意高声道:“肖子瑜,我和你旧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今日是要我的血还是要我的命呢?” 肖子瑜闻言,脸上一怔。刚想说话,我又大声继续,不给她半点说话的机会。 “若是要血解毒,我给你便是,王后中毒的事我也听说了,那时我就很感慨大王对王后的情义,夫妻情深至此令人可敬可叹。若是我的血能解王后之毒,我给些又有何妨。拿刀来!” 那肖子瑜冷笑两声,“雪莲,没想到你居然……” 话未说完,就听挚乌不怒而威的声音传来,“子瑜,把刀给她!” 谢天谢地,总算这妖王还有些良心!看来不管是人是妖,多拍马屁总是没错的。 肖子瑜背对着挚乌,脸上露出毒计被识破时那种又恨又恼又有一分无奈的表情,但也只是转瞬即逝。 极快地,脸上又挂上她娇媚无比的笑容,将刀递给了我。 我右手握紧刀柄,狠狠心,卷起衣袖,露出粉白的腕部,用刀尖对准静脉,轻轻划下一个小口。 匕首轻薄如纸,果然锋利无比,如她所说,竟无多少疼痛感。 血珠一点一滴涌出,红宝石一般,最后汇成一条红线,汩汩向碗中流去。 玉碗中的血越聚越多,红艳艳的有些刺目。一股血腥之气在空气中慢慢飘荡开。 我用上齿狠狠咬着下唇,听着腕上的血滴入碗中发出滴答滴答的脆响。石洞内竟然如此寂静。 体内的鲜血一点一滴的流逝,我渐渐感觉到一股越来越深重的寒意。 一碗血,一碗殷红的血被呈到了妖王挚乌的面前。 挚乌看看血,又看看我,点点头,一个手势,便有一个婢女捧过来一条雪白的锦带,递于我。想来是让我止血包扎用的。 我放下匕首,用牙咬住锦带的一端,右手持了另一端,紧紧缠住了刀口。仍有丝丝殷红的血液透过锦带一点点渗出,我忙用手握紧了手腕。 头有些晕,身体微微摇晃,我闭目咬牙,强撑着让自己不要倒地。 这个结局已经是太好了!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肖子瑜看看我,朱唇轻启,在我耳畔轻声道:“雪莲,没想到你还竟有这样的胆量和谋略,还真是不好对付,我倒是小看你了。” 此时的挚乌已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那个身躯甚是高大。火光在后面的墙壁上投下一个顶天立地般的影子。 他转身向石洞深处走去。只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下脚步,看看站在肖子瑜身畔的我道:“将雪莲姑娘置于冰云洞中,上宾款待。” 旁边立刻有人答应道:“是,大王!” 挚乌迈开长腿,大踏步地走了。后面端了血的婢女急匆匆小碎步跟了过去。 无意中瞥见肖子瑜迅速丢给凰弈一个眼风。凰弈脸上依然谦谦君子般挂着笑,冲她点点头。 肖子瑜侧着头看看我,笑靥如花,娇声道:“雪莲今日好运气啊!我们打个赌,看看你以后还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纵然美人如花,我的身上仍然一凛,如置数九寒天的冰窖之中。 第七章 妖后若水 冰云洞坐落于高高的悬崖之顶,孤山一座,高耸入云,且因此山皆为白石,如冰似玉,故名冰云。 自山麓到山顶只有一条小径,还有兵士把守,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洞中的陈设甚是清简,镂花的白石床,床上铺了丝绒锦被,白石椅白石桌,真是雪洞一般。那个先前在石洞中见过的婢女,名唤纫秋的丫头负责伺候我的饮食起居。 因刚刚失了血,我有些头晕。纫秋帮我脱了鞋,让我躺在石床上,帮我拉开锦被便退了出去。 我躺在床上,却根本睡不着,脑中不停思考着这一切突如其来的事情。 肖子瑜抓我来是替妖后解毒的。因为我前世是一朵雪莲,具有解毒的功效。 记得她当时说因为我还有一位神仙被贬入人间受苦。这位神仙会是谁呢? 是上官吗?想想他的经历,他是三十年前因为在凡间救人有功才被封为城隍,是从人到神的转变,逻辑时间轴是不对的。 能因我而被贬,想来这位神仙必定已经成仙数年,那么我所知道的,和我有些关系的便只剩下了我爷爷。 我记得听灵修说过,爷爷是因为获罪于天庭而被贬至人间历劫的。原本学富五车的状元之才,在人间却目不识丁,这份痛苦着实难忍,这个劫历的也实在艰辛! 爷爷现今居于天山,是天山的山神,素闻天山气候严寒,适合雪莲生长,若我前生真是雪莲,有没有可能真的就是天山上的一株雪莲?爷爷就是因为保护我而获罪于天庭的? 可是身为雪莲的我又如何修成人形?既已修成人形,又为何不待在天山,偏偏要辗转从天山托生至人间呢?难道我也是被贬至人间历劫的吗? 那个肖子瑜看上去心机重重,她抓我时说她自己处心积虑地谋划,显然对我恨意重重,可惜前世的事情我一点都不记得,我和她之间发生过怎样的恩怨情仇,让她至今仍旧耿耿于怀呢?她到底在处心积虑谋划什么? 我现在毕竟只是个凡人,我的血真能有特效,解那可怕的阴毒吗?也不知那妖后服了我的血,现在怎么样了? 如果运气好,我的血果真帮她解了毒,那妖后魂魄无恙,那妖王会不会感恩就此把我放了? 如果解不了毒,那之前的推断统统不成立,我根本就不是雪莲,没有了前世的恩怨,那肖子瑜抓我的意义何在?她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些什么? 上官说过,为了冥界的颜面,阎君正调兵遣将要来妖界要人,看妖王的对妖后的情义,如若妖后无恙,他必然会誓死抵抗,他乃妖界之王,背后是整个妖界,那两界势必要有一场大战。战争一起,不知到时又会有多少兵士血染黄沙,马革裹尸,想想都不寒而栗。 自己也不知是盼着自己的血能替她解毒还是不能解毒。 还有上官,他回去看不到我,还不知怎样心急如焚呢? 还有灵修,不知她还好吗,到底有没有受伤了吗?当时被肖子瑜逼出原型的她也不知飞往何处了? 脑中充斥着各种想法,各种论据一会儿互相支持,一会儿又互相否定,总有些细节还是想不通。 想着想着,身心俱疲,脑子渐渐迷迷糊糊起来,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了很久。再醒来,已是第二日清晨。 纫秋帮我端来洗面水,待洗漱完毕,又用托盘端来几个小菜和米粥。 我的确饿了,也不客气,一一吃了。精神觉得好了许多,全身似乎也有些力气了。 我走出洞口,想四处打量打量。 纫秋寸步不离跟在我的身后。 昨日走得急,未曾细看。今日观来,见此山状如菌菇,山柱细而高直,山顶如菌伞向四周展开,山巅上长着不少的粗壮的松树,虬枝苍劲,宛如长在云端一般。 从崖边向下眺望,脚下白云朵朵,雾气茫茫,深不见底。用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这首诗,都不足以形容此处的高险。 我正四处张望着,却见松树之后悄悄探出一只小小的脑袋,细看竟是先前在仙障处见过的那只白狐! 它脸上那股柔媚的表情让我觉得非常眼熟。自然而然和它有一种亲近感。 只见它先向纫秋所在的方向张望一下,见那丫头没有注意到它,便将一只小前爪竖于嘴边,冲惊喜欲嚷的我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又神秘地指一指松林,似乎示意我去林中寻它。 看我点点头,读懂了它的意思,它便迅捷一转身钻入林中不见了。 我疑惑不已,白狐已经出现过两次了,也不知找我到底有何事? 上次仙障前,它便似乎欲告知什么事情,此次又寻到这里,恐怕这事很是重要吧? 也不知这么高的悬崖,它是怎么躲过层层把守的兵士,悄悄上来的? 我欲立刻入林去寻它,但看白狐的意思,肯定不愿有人跟随我,它只愿同我单独谈的。 可怎么摆脱那个丫头呢? 我偷眼向纫秋望去,也不知她可曾发现了白狐? 却见她正立在小径尽头的一株松树下,同一个兵卒交谈。 那兵卒瘦瘦高高的,很是和颜悦色。 “纫秋姑娘,王后娘娘有请雪莲姑娘下山去王宫一趟。” “你是王后派来的?我怎么看着你有些眼生呢?你叫什么名字?王后娘娘服完药后怎么样了?”纫秋只瞅他一眼,语气中透着几分怀疑,脸上不带一丝笑意。 那兵卒听她一通盘问,仍恭恭敬敬道:“纫秋姑娘是常年在王后娘娘近前服侍的人,见着我们这些在宫门外伺候的人觉得面生是情理之中的事。 我自然不像姐姐这么有福气,能摊上这人面前露脸的好差事。我平时不过就是跑跑腿,传个话,因这冰云洞既高又险,走这一趟传话是个苦差,因此才派到我的头上。 既蒙姐姐相问,小的贱名急风,因走路快才得了这个名字。今日与姐姐一见如故,以后还请姐姐多加提携,急风这厢先谢过姐姐了!”说着,便两手一揖,向纫秋深深行下礼去。 我在一旁听了,不禁暗叹,这自称急风的家伙口齿甚是伶俐,又如此善拉关系,也真真够得上一个人精,不,是妖精! 纫秋被他一顿奉承,看来很是受用,脸上便渐渐带了三分笑意。 那急风又道:“姐姐关心王后娘娘,真是忠心一片,王后娘娘现今如何,恐怕我还得靠姐姐告诉才知道呢。” 纫秋又细细瞅他一眼,点点头,脸上带了五分笑意。“好吧,你且等等,我这就请雪莲姑娘下山觐见。” 说完转身向我走过来。 看来现在不能去见白狐了。我回头向松林后极快地瞥了一眼,没有发现白狐的踪迹。 纫秋走到我跟前,恭敬屈膝道:“雪莲姑娘,王后娘娘有请姑娘!” 我点点头。 心里虽然对白狐之事十分好奇,但只得保持不动声色,故意大声对纫秋道:“既然王后娘娘相邀,那我们现在就下山去王宫吧!” 希望林中藏匿的白狐能听到我的行踪。 跟随着急风和纫秋,一步步下得山来。那急风果然走路脚程非同一般,总是在前远远领先。后来见我们实在太慢,便刻意将脚步放缓许多,好配合我们的步伐。 下山沿着杨柳小径再走一柱香的功夫,眼前便呈现出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琉璃金瓦,朱红宫墙,比之人间的宫殿并无丝毫逊色之处。 纫秋在前带路,熟稔地穿堂过室,一路来到了内殿。 只见殿内颜色清雅,藕荷色细纱幔帐层层叠叠,垂于青石铺就的地面上,青铜兽首的香炉腾起几乎细不可见的清雾,氤氲袭人。 一架精巧的四扇纱织屏风横于正前。透过屏风,隐约看见内里珠钗翠环,人影晃动。 纫秋低首敛眉轻声道:“雪莲姑娘请在此处等候,我去禀报王后娘娘。 我点点头,在屏风前站定。心道看这室内布置,这王后娘娘定不是一个俗艳之人。 尤其是眼前这座屏风,图案就甚是别致,不绘常见的山水图案、花鸟虫鱼,却绘着一幅故事连环画,好生新奇! 第一幅是茅舍草屋前一美女正在逗弄一只小虎,小虎娇小似猫,虎头虎脑,甚是可爱。 第二幅中的小虎已长大许多,依偎在美女身侧共赏夕阳晚照。 第三幅小虎已长成大虎,正驮了美女在树林中穿梭。美女脸上并无惊恐之色,反有甜蜜之意。 第四幅中却已无虎,却是美女与一虎背熊腰的高大男子洞房花烛,凤冠霞帔,共饮交杯酒。 我正看得出神,却听内里传出一个温婉的声音:“快请雪莲姑娘进来吧。” 纫秋轻声答应了是,小心退出,走至我面前道:“雪莲姑娘,王后娘娘有请,请跟我来。” 我跟在纫秋身后,拐进屏风,就看到里面的寝殿。 一扇月亮门被串串五色珠帘层层遮挡。门内隐约可见一个雕花的大床,床上铺着厚厚的紫色锦被,床边斜倚着一个女子,背后亦垫了厚厚的锦被。看这气势,她应该就是王后。 我对着那女子屈膝行一礼,恭敬道:“芰荷见过王后娘娘。” 王后柔柔道:“绣春,赐坐!赏冬,看茶!” 那叫绣春的宫女端过一个七彩绣墩,我欠身坐了。 另一个叫赏冬的宫女用托盘端来一盅盖碗茶,我伸手接了,握在手中。 王后轻咳一声,道:“洗夏,你把珠帘挂起来吧,我跟姑娘说说话。” 另一个宫女走过去,将珠帘从中间分开,只听一阵嘈嘈切切之声,珠帘分挂于两边的雪白象牙钩上。 我这才看清床上倚着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女子,约七十岁许,衰老的容颜中还依然能看出几分柔美。年轻时定然是一个绝色美人。 王后道:“刚才你说你叫芰荷?” 我点头道:“我今世的名字叫孟芰荷。” 王后疑惑道:“你居然忘记了你的前世是雪莲?” 我点头。“我记不得自己的前世了。” 她听我此言,似乎有些感慨,沉吟片刻,叹道:“其实我也忘记了我只是一个凡人。是凡人便有入冥司的那一日。还说一生一世在一起,还以为一生一世有多久,却不过弹指一挥间。”她的样子很是落寞伤感。 半晌再无语。殿内静悄悄的,无人敢发一声。 “不知王后娘娘的毒去的怎么样了?”我想想,关切地问道。 她温柔笑道:“我的身体已无大碍了。请你来是专程来谢谢你的。” 我微微一笑道:“没想到我的血居然能真的解阴毒。王后娘娘不用客气。用我的血换娘娘一条命总是值得的。” 王后赞许地点点头,又道:“你现在身为一个凡人,为什么会滞留在迷离境中,也是为情所困吗?还是这里也有情郎,不忍离去?” 我暗道这王后是推己及人了。 看她对我甚是真诚,不似奸邪之人,便实言相告道:“为情所伤,更不愿再看人间的丑恶。” 王后却突然无声的笑了,眼角有细细的皱纹簇起,就像听自己的孩子说了一个非常可笑的笑话,她问道:“难道这里就没有情伤,没有丑恶了吗?” 话虽说的温柔,语气却咄咄逼人,一时竟问得我无语,不能回答。 王后看看我,又缓缓道:“此地非久留之地,等我大好了,我便禀告大王放了你。你可早些返回人间。你在人间只有一世,好好珍惜,和爱你的人、你爱的人好好在一起,别白白辜负了。” 这女人名若水,行事若水,说话若水,通透若水,虽看似平淡无奇,却暗藏深意。怪不得妖王如此痴恋于她。 我在她柔柔目光的注视下,不禁点点头。 王后扬扬手,低声道:“芰荷,你自己多保重!纫秋,送姑娘回冰云洞吧。” 第八章 白狐 返回冰云洞,日已正午。 纫秋离去,给我准备午餐。 我心心念念想着早上见过的那只白狐,不知它现今何处? 去洞口张望打探一番,两名兵卒正远远站着说话,见我出来,也不阻拦,我便赶忙去松林里寻找。 松林内松枝蓁蓁,树下落叶积聚,踩在脚下软绵绵的。不时传来一两声鸟鸣,更显得林中幽静清谧。 我寻觅半日,居然踪迹全无。难道它等不及我,已经离开了吗? 心内的好奇心越来越炽,烤得人心焦。 怏怏不乐返回洞中,于石桌前坐了,用手托了香腮,默默想心事。 王后既然用过我的血后身体好转,看来我前世的身份为雪莲这件事的确不假。 我既有如此一个前世,今生怎么就没有显现出丝毫异能禀赋呢?还是深藏在什么地方,没有被我发掘出来? 那王后若水刚才还说,等她大好了,便禀明妖王挚乌放我回去。看来我的性命应该无虞。 只是若依上官所说,若水安好,冥君颜面无存,冥界与妖界之间的大战应该迫在眉睫,一触即发了。到时恐怕就是血流成河,生灵涂炭了! 心中依旧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事情似乎并没有显现出来的这么简单。 总感觉在看似平静的海面下,似乎有汹涌澎湃的海啸波涛正在酝酿。 肖子瑜那张艳若桃李狠若冰霜的脸又突然浮上心头,还有凰羿,他看似忠君爱兄,给人的感觉却那么不真实,似乎比妖王挚乌还关心妖后若水的身体。 正想得出神,却见一只白狐忽然从白色石椅后闪出,跳于石桌之上。吓了我一大跳! 只因洞中雪白一片,与它身上雪白皮毛融于一色,故而先前竟没有发现。 细细看去,它就是我先前见过两次的那只白狐。 它用一双丹凤美目温情脉脉地看着我,居然口吐人言:“小荷,是我!” 我心内一惊,随即又镇静下来。 既然仙鹤能修成人身,我的前世是一株雪莲,那白狐能做人语也无甚奇怪。 “你是谁?”盯着它亮晶晶的眼眸,我问道。 “我是肖子珏,钟雨泽的妈妈。” “啊?你说什么?你—是—阿—姨?”我惊奇地张大了嘴巴,不由猛吸一口凉气。 这真是石破天惊之语! 我隐约记得那次去医院看钟雨泽的妈妈,护士告诉我她的确是叫肖子珏。 可是据钟雨泽信中说,自己的母亲在他父亲车祸后就莫名奇妙地失踪了。钟雨泽报了警,也一直没有她的音信。 她怎么会来到妖界,而且化身为白狐?如今居然端端正正立于我面前,以人语和我交谈呢? 白狐蹲坐在石桌上,伸出一只爪子,放在自己的唇边,示意我轻声,又赶快四下张望一番,压低声音道:“小荷,你小声些,这里肖子瑜的眼线耳目很多。我一会儿就救你走,等有时间了再告诉你整件事情的经过。” 我忙点点头,也压低声音道:“走?阿姨,这可怎么走?四周都是悬崖,下山只有一条小径,还有士兵把守。难不成我们飞下去吗?” 正说话间,却听洞口有脚步声响起,算算时间,应该是纫秋送饭来了。 她走入洞中,手中端着一个朱漆托盘,盘里放着几个白瓷盘,香喷喷热腾腾的。 我不禁轻咳一声,赶紧提醒白狐躲一躲。谁想再回头看时,石桌上已空无一物。白狐早就消失不见了。 纫秋将饭食一样一样端下来,放在桌上,有鱼有肉有菜,还有一碗白米饭。她笑道:“雪莲姑娘早饿了吧,我做的午饭,姑娘尝尝是否合胃口?” 我对她笑笑,微微点头,端起那碗米饭,用筷子夹了几粒米放入口中咀嚼,很是清甜。 又夹了几口鱼和菜,一一尝过,口味咸淡适口。 我笑道:“谢谢你,你的手艺甚好。我很喜欢。” 纫秋脸上含了笑,站在我的身后。 我看她一眼,体恤道:“你不用在我身边立规矩,辛苦了半天了,你也下去吃些东西吧。一大早又是下山又是上山,我也实在困倦得紧了,吃完饭我想休息一会儿,这一觉恐怕睡得时间长,你不要来打扰我,到下午再来收取餐具吧。” 纫秋口中答应着,脚下却迟疑,欲走未走。 难不成她也是白狐口中肖子瑜的众多眼线之一?她不走,白狐如何出现? 我故意做出不快的神情,放下碗筷,盯着她的双眼冷笑道:“怎么,你竟这样不识人疼吗?还是觉得我只是个不打紧的人,我说的话不用听? 你们大王让你们按上宾款待我,你们王后刚刚还特意感谢我,要放我走,难道这些事你都不知道吗?更或者,你是受人指使,假装糊涂,监视于我,违背上意?” 这几句话说得极重,罪名极大。加之纫秋曾在石洞中伺候,又随我去见过王后,自然知道我这番话句句不虚,无可辩驳,忙跪倒在地,谦恭道:“雪莲姑娘恕罪,是奴婢不识人疼,怕怠慢了姑娘,奴婢这就退下。”说完忙起身退了出去。 我假意再吃几口饭菜,又起身去门口悄悄张望一眼,门口静悄悄的,还是那两名兵士。纫秋已踪影全无。 我返回洞中,压低了声音呼唤:“阿姨!阿姨!她走了,现在没有人了,你出来吧!”对着白狐叫阿姨,我也是疯了。 白狐的身形从白色的洞壁上渐渐重现出来。 我忙欣喜地走过去,蹲下身,焦急问道:“阿姨,我们怎么才能离开这里?” 白狐回忆道:“你被肖子瑜抓住的时候,我就藏在小树林中,我听你的女伴对你喊:小姐,用紫壳!用紫壳! 这紫壳我曾听师父说过,本是道家法宝,由神气凝集,用意念掌控。使用时紫气裹身成壳,随意变换,可飞升,可下落,纵横驰骋,意到而形变。你自己想想,你可曾用过或有人送过你紫壳?” “紫壳,紫壳?”我口中喃喃道,脑中迅速回想着过去的经历。当时危急之中,灵修匆忙提醒让我用紫壳,那时候我全然想不起紫壳是个什么东西。现在经白狐这么一解释,很久以前的那个梦一下蹦入脑海。 “哎呀,我想起来了,那是我爷爷去世后不久,我因思念爷爷,有天晚上就做了个梦,梦中我爷爷让灵修接我去一个叫万年谷地方。我当时停在一株高高的松树之上,身上就突然出现了一个紫壳!我立在紫壳中上下蹦跳,那紫壳就如热气球般,带着我上下飞翔,很是好玩。这么说来,这紫壳应该就是爷爷送给我的。” “果真有此事!那真是太好了!这下事情就好办了很多!我们还真是要用你的紫壳飞下山去。你快试试现在还能不能将紫壳召唤出来?”白狐惊喜道。 第九章 紫壳 “可是怎么试啊?”我有些迷茫。 梦中的时候它似乎就那么自然而然,毫不费力地出现了,可是现在我怎么召唤它呢?“小荷,你别着急,闭上眼,集中意念,想象紫气越聚越多,层层叠叠,紧紧包裹着你。” 我按照白狐所说,闭上眼帘,努力排除杂念,脑中专注地想着紫壳,紫壳。 半天,睁开眼,向自己身体的四周打量一番,可惜什么都没有! “这可怎么办啊?”没有紫壳,我岂不还就是笼中那飞不出去的金丝鸟吗? “阿姨,要不我去求求王后,让她即刻求了妖王,放我走吧?” 白狐苦笑道:“傻孩子,你真以为妖王会放你走?你如今只用一碗血就解了无人能解的阴毒,妖王自然信了肖子瑜的谗言,恐怕很快你就要被抓去炼成丹药,让妖后服下,好让她寿与天齐,与自己比翼双飞了。你还想着能全身而退吗?” 炼成凡药?寿与天齐?比翼双飞?心中一下不寒而栗。 今日召唤不出紫壳,我定当死在这妖界了。 我急得直搓手,手腕上上官给我戴来养伤的七宝手串从袖口处露了出来。 “小荷,等一等,快让我看看你手腕上戴的什么手串?”白狐忽然眼前一亮。 这会儿怎么还有闲情逸致,关心起我的手串了? 我伸过手去,白狐用小爪子拨弄一下,释然一笑道:“你这个手串可是个宝贝!是从哪里得来的?有了它,还怕唤不醒你的紫壳?” “上官说这个七宝手串是地藏王菩萨曾经戴过的,应该是个宝贝吧?” “原来如此!地藏王菩萨戴过的,肯定吸收了菩萨的很多灵性,那肯定法力不凡。嗯?你刚说是上官说的,上官是谁?” 我刚要开口回答,白狐又道:“算了算了,时间紧迫,以后再说吧。” 她对着我,口中念念有词,将前爪轻轻搭在我的肩上,一股淡淡的紫光便从爪尖涌出,缓缓进入我的体内。 身体中隐隐觉得有股灵气在游走。这股灵气逗引着手串发出七彩的光芒,瞬间耀眼无比。 最终这两股气息齐齐汇于我的脚下,我的整个身体轻飘飘的。似乎随时都可以御风而行了。 她道:“小荷,你再试试,一定要心无杂念。” 我重新闭了眼,深呼吸几次,努力将头脑清空,只去想紫壳。 慢慢觉得隐隐有气雾升腾而起。睁开眼,看到一股淡紫色的祥和静谧之气,从脚到膝,再过腰,直达胸,继而漫过头顶,丝丝环绕着我,就像一个紫色的蚕茧,将我轻轻地包裹起来。 我的紫壳真的回来了! “太好了!记住用你的意念控制,心到哪里紫壳就会到哪里。我们快走吧。” 走到门口时,我突然灵机一动,故意扯开锦被裹进去一个枕头,伪装成有人睡觉的样子。 既然妖王要将我炼成丹药,自然得加派人手严加看守,做个伪装,能拖延一阵是一阵。 再次到洞口打探一番,原有两个士兵看守,突然已经增加到了六个。看来我真是被按照保护仙丹的规格被严密看守起来了。 白狐小爪一挥,在洞中竖起一道紫色的屏障。 我眼睁睁看着士兵在朝洞口张望,可他们眼睁睁看着身躯灵活的白狐轻轻跃出了洞口,竟似全然没有看见一般! 难道这个屏障可以阻人耳目? 白狐三两下跃进了松林之中。对我轻挥小爪,示意我放心地出来。 我有些不确认屏障的效果,依旧小心翼翼,趁着士兵背对之际,忙蹑手蹑脚出了洞,也匆匆溜进了松林之中。 白狐正在等我,见我来到,忙在前面领路,一路疾跑,将我领至悬崖边上。 “小荷,准备好你的紫壳,跟我一起往下跳!” 看着半山腰上漂浮的朵朵白云和深不见底的深涧,我的心不禁扑通乱跳。 若紫壳忽然消失,我这一跳之下恐怕连骨头都得摔成渣了,无异于自杀啊! 看我犹豫不决,白狐眼中猛然含了泪,催促道:“小荷,别再犹豫了!快跳啊!相信你自己,相信地藏王菩萨的七宝手串,相信你的紫壳!雨泽还在山洞中等着你呢,再晚了,只怕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什么?雨哥来了?他怎么来了?他受伤了吗?他快不行了吗?”一听到这个名字,一连串的问题就抛了出去。心内担忧不已。 钟雨泽,雨哥,我曾经深爱的人! 心内忽然变的好柔软,相依相恋的一幕幕在眼前一一闪过。 这一切怎么那么遥远,就如再世为人一般? 我居然不知道自己竟然这么想他! 白狐绝望地看我一眼,已经果断跳了下去。跌落几丈的距离之后,脚下忽然腾起一朵紫云,将她稳稳地托住。 她回头向我挥挥爪子,示意我没有事,快点跳。 我咬咬牙,集中意念,消失的紫壳重新将我包裹。 我向着茫茫云海,为了雨哥义无反顾,纵身跃下。 身上的紫壳迅疾变成一个热气球的形状,带着我悠悠向下飘去。 白狐在前带路,我在紫壳中,用自己的意念驱使紫壳尽快跟上她的速度。 好在这紫壳并未让我失望,渐渐越飞越快,我与她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小,最终终于迎头赶上,与她并驾齐驱,翱翔在浩渺天空之上。 一路飘飘荡荡,一炷香的工夫,就到了一个树木繁密,阴凉不见天日的深谷之中。 她看着我,冲我点点头,示意我就在此山谷间落下云头。看她收了云彩,我也用意念操控着紫壳缓缓降落。 她四蹄一落地,就灵活地带着我在山谷中一路狂奔,寻到一棵异常粗壮的大榆树后,她绕到树后,拨开郁郁葱葱的灌木丛,一个小小的黑暗的洞口就显露了出来。 她一弓腰钻了进去。洞口太小,我试了试,还是无法通过,便努力将洞口的荆棘再扯开些,小心翼翼钻入。 洞中黑漆漆的。只有洞口那一缕微光透入。片刻,待得久了,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才发现洞中的干草堆中躺着一个人! 他是谁? 他看上去那么虚弱,千万千万不要是他!我心中暗自祈祷。 第十章 再见故人 只见那人眉头紧锁,双目紧闭,额头上不断沁出豆大的汗珠。口唇干裂,渗出道道血痕,身体僵直如木,似乎正在承受着难以忍受的痛苦。 他竟然真的就是钟雨泽! 他居然真的在这里!真的无法相信! 再见故人,心中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我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跪在他身侧,摇摇他的肩膀,他居然一动不动! 难道他要死了?一阵巨大的恐惧突然袭来。 “雨哥,你怎么了?你快说话呀!”我惊慌失措,拼命摇晃着他的肩膀。 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为什么? 视线渐渐越来越模糊,眼中再也蓄不了那么多的泪,泪珠一颗颗断线的珠子般滚落。 “小荷,雨泽他中毒昏迷了!”白狐立于我身旁,泫然泣道。 “中毒?他到底中了什么毒?他怎么会中毒?”心痛得不能呼吸了,看他这般受苦,我泪如雨下。 “我发现他时,他就已经人事不省了。看他腿上的伤口,似乎是被什么含剧毒的东西咬伤了。我试着给他找了好些解毒的草药外敷,但没有一样管用的。眼看着他气息越来越弱,我越来越害怕,暂时又回复不了人身,所以只能去找你了。我的儿子啊,你千万不能有事啊!”白狐也哭得呜呜咽咽的。 “这可怎么办啊?”我心急如焚。我不能就这么让他死了! 我可以决绝地离开他,但我从未想过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死! 纵然分手了,我也希望他在这个世界好好地活着! 心中再恨他辜负了我的爱情,却也无法承受他现在奄奄一息的样子! 看他挣扎在死亡的边缘,脑海中浮现的竟然全是他对我的好。 “他这样有多久了?”我抹把眼泪,开始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思索对策。 “我是昨天发现他的。”白狐看一眼儿子,眼中不断有泪流下。 “你昨天在仙障外找我,就是要告诉我这件事吗?”我问。 白狐点点头,“没想到你却让肖子瑜抓走了,所以我又想尽办法到了冰云洞。” “肖子瑜?解毒?我的血!我的血可以解毒!肖子瑜抓我去就是为了给王后解毒的。连阴毒那样厉害的毒我都能解,这个毒肯定也可以!”我脸上淌着泪,却突然迸发出一阵笑声。 我终于想到了救雨哥的方法,那就是我的血。 我疯了一样立刻撕开腕上的锦带,露出刚刚结痂的伤口。 我用牙狠狠一咬,鲜红的血一下子冒了出来。 我将手腕凑近雨哥的嘴边,让那血缓缓流入他的口中。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流了多少血,不知淌了多少泪,雨哥忽然发出了一声呻吟。 这声呻吟于我却无异于天籁之音。苍天有眼,我的雨哥终于醒了! 我忙凑到他耳边轻声叫:“雨哥,雨哥!” 他缓缓睁开双眼,开始有些懵懂,待看清是我,一下子就坐了起来,紧紧将我抱在怀中,又哭又笑道:“小荷,小荷!你是小荷!我就知道我能找到你!一定能找到你!” 我蜷缩在他的怀中,任他抱着,这个久违的怀抱! 这个让我又爱又恨的人! 淌下的滚滚热泪打湿了他胸前的衣服。 许久,他都不愿松开我。 才几日不见,他就瘦成了这样。 当初那个跨在自行车上,在寝室楼下大声喊小荷的阳光大男孩去了哪里? 那个在篮球场上纵横驰骋的运动健将去了哪里? 一幕幕的往事在眼前不断闪回,他明亮如星的眼,他温暖的笑容,他宽大的怀抱,他身上淡淡的柠檬气息! 曾经属于我的这一切! 曾经属于我的他! 只是可惜!可惜他已不再属于我! 他现在是一个孩子的父亲。可悲的是那个孩子不是我的。 我还要怎样丢掉自尊,低到尘埃里去爱他? 想到这里,心不禁剧烈地痛起来,瞬间便冷成了冰霜。 我将他推开。不再贪恋他温暖的怀抱。 “钟雨泽,你怎么会来这里?”我擦干泪痕,装作不在意冷冷地问。 “小荷,跟我回去吧,我好想你,你不要离开我!你不能不要我!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你真得不能不要我!” 他像个孩子一样,跪在地上,倔强地拉过我的手,委屈地诉说着。 眼中的泪一滴一滴滑落,滴在我的手上,我怎么擦也擦不干。 “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我们回不去了! 我们已经分手了,你忘记了吗? 你还有一个孩子要照顾,你是他的父亲,你忘记了吗?” 我将手缩回来,离开一步。 “小荷,这一切真的就无法挽回了吗?你就是因为我,才不愿意返回人间的吗?” 他说的何尝不是呢?在这场爱情中我扮演了一个何其可笑的角色啊! 我此生只爱过这一次,这情殇在心中撕开的伤口,我费尽心思,也不知怎样让它愈合。 我故意冷冷看他一眼,冷笑道:“钟雨泽,你未免太高估了你自己。我会因为你而放弃我自己在人间的生命吗?!” “不,你骗我!你刚才还叫我雨哥,你是在乎我的对不对!你为什么要欺骗自己的感情?”他突然像一只气恼的小兽般发作起来。 “我在乎你怎样,我不在乎你又怎样?我可以不计较你酒后乱性,我一直试图说服自己:你错当那晚的那个女人是我,你爱的是我! 可我真的没有这么伟大,可以开开心心毫无芥蒂地让自己的男朋友陪着另一个女人去散步,那女人还莫名其妙怀了他的骨肉! 然后再坦然地将她肚中的孩子当作自己的孩子来抚养! 我做不到! 我的爱情可以不伟大不完美,但不可以这么卑微!”心中压抑了许久的愤怒喷泄而出,藏都藏不住。 心头的血痂忽拉一下全被扯开了,露出血淋淋的伤口。 过了这么久,本以为心死了,不痛了,谁知还是高估了自己。 原来我也不过是一个俗而又俗的一个女人。别的女人承受不了的屈辱,我同样无法承受! 我曾经努力做出一副大度的样子,但我的心实在无法出卖自己。 只有在这里,在这个非现实的地方,我才敢将自己压抑许久的愤怒发泄出来。 “你果然还是不肯原谅我!是我伤了你的心!”钟雨泽颓然跌坐下来,面如死灰。 第十一章 前怨 白狐听我们争吵半天,大概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缓缓迈步走过来,痛心道:“小荷,雨泽,我们都中了她的圈套了!” 钟雨泽的眼光一直集中在我的身上,显然没有料到这洞里还有一只白狐,而且这只白狐还能口吐人言! 他闻言,轻轻哆嗦了一下。 满眼疑惑看着我小声问:“小荷,这是怎么回事?” 若他知道这只白狐就是他的母亲,不知他会作何反应? 我刚欲解释,白狐蹲坐在他面前,怜爱地看着他,用往昔熟悉的温柔声音轻轻唤道:“雨泽,难道你听不出妈妈的声音吗?” 钟雨泽又哆嗦了一下。 我知道这一切对他这个刚刚从人间穿越过来的人来说,实在有些太诡异了! 他似乎听出了那个熟悉的声音,身体往前探一探,试探地叫道:“妈?” 白狐伸出小爪子,在他身上轻轻抚一抚,眼里又流出泪来。 她喜极而泣道:“雨泽,我的孩子,我是妈妈!” 钟雨泽仔细辨别了一阵那个声音,又是惊骇又是伤心道:“妈,你怎么变成了一只狐狸?究竟是怎么回事?谁把你害成了这样? 妈,你不知道你失踪后我有多伤心? 一夜之间我没了父亲又走丢了母亲,成了一个孤儿,我的整个世界突然就塌了! 你怎么来了这里也不告诉我一声,我担心死了! 我怕你遭遇了什么不测,我,我,我好害怕!我想你! 还有小荷,我做错了事,把她也弄丢了! 我的世界就只剩下我自己孤孤单单一个人了!”他哽咽着,对着白狐絮絮不止,像个孩子一样,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看他母子二人抱头痛哭,不禁想起去他家吃晚饭的那一晚的情景。 曾经多么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如今怎么会变成这样,到底为了什么? 白狐口中那个设圈套的人是谁?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究竟又设下了什么圈套? 哭了一阵,白狐止了泪,“雨泽,我也是被她陷害才变成了这样子的。我们现在时间紧迫,只能长话短说。” 钟雨泽焦急问道:“妈,那个人是谁?” “雨泽,那个人就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肖子瑜!就是她,害得你父亲几次三番要和我离婚。我们家庭不睦,她就是罪魁祸首!”白狐恨得咬牙切齿道。 我惊呼一声:“肖子瑜?是她?!” 钟雨泽看我一眼道:“小荷,你认识她?” 他哪里知道这个女人就是抓我入妖界解毒,还向妖王进谗言,要将我炼成丹药的人。 白狐继续道:“这件往事还要从三百年前说起。 那时妖界鼎鼎大名的武兼闻将军有一双女儿,正值婚配之际。大女儿叫武倾城,小女儿名武连城。两女貌如其名,倾城倾国,容颜娇媚。 姐妹两人在闺阁中感情极好,偏偏又同时爱上了年轻有为的妖界宰辅肖斯年。 两人对他情义深重,痴迷不已。情到浓处,居然愿效仿娥皇女英,共侍一夫。 大婚后,倾城很快就有孕在身,得连城细心照护,终于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生下了一名女婴起名子瑜。 可连城的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她倒也不急,仍旧细心照顾姐姐和子瑜。 直到子瑜长到七岁时,连城终于有喜了,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就是我。 那年中秋节,明月当空,金桂飘香。 父亲专门遣开了随从侍女,不留外人,只一家四口于花园中设下果宴品茶赏月。 谁想偏偏此时,父亲有对头寻仇,一身玄衣潜藏于花园假山之中,伺机行刺父亲。 玉壶光转,月上中天。 倾城亲手弹奏一曲菩萨蛮,引得父亲一阵夸赞。子瑜娇憨地依偎在母亲的怀中。 一家人其乐融融,品茗谈笑。 其时我母亲已身怀六甲,行动不便,因脚面浮肿,便想褪去绣鞋放松一下。 父亲疼爱妻子,便代替侍女,亲自蹲下身子帮她脱鞋。 谁知此刻终于被那仇家逮到良机,见父亲毫无防备,狠狠出剑,凌空刺来。 剑声斯斯划破了夜空的宁静。倾城听到剑声,才发现利剑马上就要刺入父亲的身体,而父亲以背相对,根本就无法躲避。 就算父亲能及时身开,势必我母亲就在劫难逃。 她惊呼一声,毫不犹豫用自己的娇躯挡在了父亲身前。虽然最终父亲击杀了刺客,子瑜的母亲却因利剑刺入心脏,不治而亡。 年幼的子瑜亲眼目睹了这一切,便固执地将她娘亲的死归罪于我母亲和我。 特别固执地认为我就是那个罪魁祸首。若不是我母亲怀了我,就不会脚肿;若不是因为脚肿就不会让父亲俯身脱鞋;若父亲不为母亲脱鞋就不会被仇家逮到机会,更不会有危险,她的娘亲自然不会以身挡剑,徒然送了性命。 故而从我还在娘亲肚子里的时候就开始怨恨我。等到我出生后,时时处处刁难于我。 被父亲发现她的这种行径后,父亲训斥了她。说她连自己的姐妹都要折磨,不配为人! 可她执念已深,根本听不进去劝阻,依然我行我素。反复被父亲训斥后,她便认为是我抢去了父亲的疼爱,是母亲挑唆了父亲。 家里的人都在欺负她这个没了娘亲的孩子。 我们是一家人,她是孤家寡人一个,更加疏离了我们。 当年你父亲抛弃我们去和那个女人同居时,我就在他的身上发觉了子瑜的气息。 我知道子瑜修习魅人操控之术,所以对你父亲再三隐忍,加倍对他好,只道他受了别人的魔咒,希望能用我的爱唤回他的心。 我曾经专门去见过那个小三。她那张脸长得并不是子瑜的模样。但她一开口说话,一听那那娇媚的腔调,我就知道是子瑜操控了她的灵魂。 我请她放过我们,她冷哼一声,恨恨地说出了子瑜的心里话,她说:你偷走了我的父亲,害死了我的娘亲,你毁了我的家庭,我的童年和幸福,我也要毁了你的! 不光是你的,还有你儿子的! 你们都不配得到幸福! 我得不到的东西你们也休想得到! 我没想到她居然这样恨我入骨,只当她是一时气话。直到你父亲莫名其妙地遭遇车祸,我才意识到子瑜执念已深,她说过的话一定会去做。 现在她已经毁掉了我这个亲妹妹的家庭和幸福,她很快就要对雨泽你——我的儿子下手了! 你父亲死的那一晚,我怒气冲冲地将她唤出。 终南山上,我们大战一场。 不知她使了什么异术修炼,法力居然大增。我一时失查,敌她不过,被她打回原形,无法回复人身。 身为狐形,我怕这样回家吓着你,只能折回妖界,慢慢修炼,等到能重新恢复人身时再回到你的身边。 我没有给你留下只言片语就离开了你,孩子,让你受苦了!都是为娘的不是!” 第十二章 追捕 说到最后一句,白狐将头低低的垂下,几乎挨着地面,耳朵也耷拉着,显然伤心无比。眼中滚出颗颗大大的泪珠。 雨哥一把将白狐抱进怀中,潸然泪下。 “妈,你受苦了!” 正伤心,白狐垂下的耳朵突然高高地竖立起来,她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警觉地抬起前爪,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所有人都一动不动,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生怕弄出什么声响。 洞外有杂乱的脚步声跑过。 有一个尖利的女声气急败坏道:“好好给我搜,有人看见她们就在这个山谷里,绝对不能让她们跑了!” 我听得出那是肖子瑜的声音。 一个清朗的声音道:“不就是一朵雪莲吗?现在要她有何用?我们的计划眼看就要成功了,她已经无关紧要了。” 这个声音是凰羿的。 肖子瑜媚笑一声道:“那是王爷你的计划快要成功了,我的可还没有呢!” 凰羿轻佻笑道:“什么你的我的,我们是一体的,连你都是我的!” 两人调笑着,脚步声越走越远了。 白狐警觉道:“这个地方已经不安全了,他们既然来到这里,迟早会发现这个洞口的。我们还是赶快离开这里吧!” 我点点头。 “钟雨泽,你中毒刚醒,能走吗?”我看看他虚弱的样子,不禁问道。 钟雨泽眼神复杂,看我一眼,站起身来走了两步,点头道:“没问题,我还没有那么弱。” 白狐轻轻跃至洞口前,伸出小脑袋左右张望一下,转身对我们点了点头,示意安全。 她先轻巧地钻了出去。 我和钟雨泽随后也躬身钻出。 听声音他们是往东追去了。 白狐便带着我们往西逃。跑了不知多久,迎面断崖前却赫然看见肖子瑜和凰羿高高站在崖头。 肖子瑜仍是一身红衣似火。她悠闲地走到白狐面前,灿然一笑道:“妹妹,我们又见面了!你还是不能变回人身吗?”说完,爆发出一串讥讽的笑声。 转身对手握折扇的凰羿回眸一笑道:“王爷,你说我这声东击西的计策如何?” 一双美目瞟一眼钟雨泽,笑道:“王爷,你瞧瞧,还多了一些利息!”语气中隐藏不住的洋洋自得。 凰羿拊掌一笑,赞许地点点头,“哗”一声将手中的折扇抖开,风度翩翩地摇着。 白狐对她的讽刺并不放在心上,也不答话,侧身压低声音悄悄对我道:“小荷,我顶住她,你用紫壳带雨泽走。” 用紫壳带走另一个人? 我也只是才刚刚学会唤醒紫壳而已! 压力山大! 若有一星半点差池,从半空摔下来岂不害钟雨泽白白丢了性命?! 大敌当前才尝试这个技能,实在不是什么好时机! 可目前的状况,似乎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能逃脱。 一个肖子瑜,白狐已然斗不过,再加上一个凰羿,看他那样子也不是吃素的。还有那么大一队兵马,若不靠紫壳,凭空而走,肯定逃不过三人都被抓的局面。 心中盘算着,实在无法,只得尝试一下。 我对白狐点点头,示意我明白。 紧紧握住了钟雨泽的手,暗暗集中意念,希望自己的意念足够强大,织出的紫壳足够有力。 白狐见我已然同意,立时放松了很多。 她优雅向前走上一步,面上也带着些笑意:“姐姐,难道你就不念一丁点姐妹之情吗?想当初我母连城与你母亲倾城本是同胞姐妹,两人相互照应,和睦谦和。我母亲也一直视你如己出,尽心尽力照顾你,你如今为何恩将仇报,非要煮豆燃豆萁,相煎何太急?” 自己的伤疤被揭开,肖子瑜瞬间黑了脸,美艳的脸上杀气腾腾,“视若己出?如果不是因为你和你娘,我的母亲尚可在世,我何需她来假情假意地照顾我!” 白狐听她依旧执念不改,愤然道:“我母亲照顾你的情义你可以不顾,却为何恩将仇报,屡屡加害于我?你偷走了我的丈夫,又害他英年早逝,夺去一个人的生命,你难道就没有一丁点的内疚吗?” “内疚?!我为何要内疚?! 你可曾为我母亲的去世有过内疚?你可曾体会过没有娘的孩子过的是什么样的苦日子? 告诉你,报复你们,我没有半点内疚! 相反的,我现在很开心,因为我的复仇计划已经成功了大半了!哈哈哈哈! 我还要眼睁睁看着他们剥你的皮,饮你的血,吃你的肉! 还有你那个宝贝儿子,他叫钟雨泽,对不对?他心爱的人已经义无反顾离开他,如今他不也是孤家寡人一个,形只影单吗! 肖子珏,我告诉你,今生我得不到的感情,你们统统都不应该得到! 你们统统不配! 我承受的痛苦,必定十倍奉还!” 白狐气得浑身乱颤。这是自己的亲姐姐啊! 这个女人娇艳胜花,却太恶毒了! 这一切丑恶阴谋背后的原因就是她自以为是的仇恨? 她心中的不是执念,是魔性! 果真是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听她如此说,我方明白这一切原来的确是肖子瑜安排的一个圈套! 难道曾经相爱的两个人真的就这样傻傻地被肖子瑜算计了吗? 钟雨泽紧紧握住了我的手,脸色苍白的似一张白纸。眼神充斥着各种情绪。 见我忧郁地望向他,更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白狐愤怒道:“肖子瑜,你怎么执念如此之深? 你母亲的死明明就是那个仇家的错!你为什么就不能面对现实,非要迁怒于自己的骨肉至亲? 你做了这么多卑鄙的事,难道就不怕遭天谴吗? 想想父亲当年对你的教导,他的在天之灵是不会饶过你的!” 肖子瑜突然仰天长笑道:“父亲的在天之灵?父亲连他的内丹都给了我,他早已魂飞魄散,还有什么在天之灵?!” “你说什么?父亲把内丹给了你?你法力大增,是不是就因为父亲的内丹?”白狐惊道。 肖子瑜用锦帕擦擦笑出的眼泪,又抚了抚自己耳边颤悠悠的红宝石耳坠,娇笑道:“父亲总算在走前做了一件对的事情,来弥补我这么多年失去娘亲的痛苦!” 白狐怒斥道:“肖子瑜,你胡说!你明知道失去内丹就永远失去了轮回转世的机会,你怎么可以要他的内丹?! 父亲怎么会傻到把内丹给你? 啊,不对,莫不成……莫不成,父亲的内丹是你抢的?”白狐不可置信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天哪!你,你,你,肖子瑜,你的心好歹毒!我真想把你的心挖出来看看,你的心到底怎么长的?” “就算是我抢的,那又怎样?”肖子瑜大怒,娇叱一声,突然发力,身体腾起,在半空中用手一指,一道红光闪电般劈向白狐。 第十三章 倚靠 白狐身上的绒毛根根竖起,暴怒之极,前爪划一半弧,一道紫色的屏障便在身前筑起了,堪堪将那道红光拦住,将我们护在身后。 钟雨泽看母亲迎战,急欲上前帮忙,我一把拉住他。 他在这里只是个凡人,没有任何法力,恐怕忙没帮上,倒白白丢了自己的性命。 白狐转头低声急急催促道:“小荷,快带雨泽走,我撑不了多久了!” 我赶忙闭目摒除杂念,用意念唤醒紫壳,汩汩紫气从脚下缓缓升起,盘旋而上,将我和钟雨泽层层绵密地包裹起来。 肖子瑜看我身上紫光密密匝匝而起,也知我要逃走,又加大了力道,红光更甚。白狐眼看就要抵挡不住了。 “还不快走!”白狐低喝道。“快回人间,不要再到这里来找我!” 感觉紫壳已浑圆织成,我意念一动,紫壳便带着我和钟雨泽腾空而起。 钟雨泽脸上有泪滴下。 白狐看他一眼,泪光涟涟。心念波动之间,紫色的屏障法力减弱,被红光劈开一条裂口,瞬间就颓然崩裂了。 白狐被红光击中,“哎哟”一声,仆倒于地。 那边凰羿一看我们要逃,啪一声将手中打开的折扇合在掌中,飞身跃起,以扇做剑,狠狠向我们劈过来。 眼看着一道黑光就要劈开紫壳了,我惊恐万分,举手便挡,手上的七宝手串忽然发出耀眼的七彩光芒。 那光芒如此强烈,凰羿不禁收了黑光,撤扇掩面,身体直直向后仰去。 那七彩光芒紧紧裹住紫壳,一闪之后,我们已不知所踪。 四围黑暗一片,只有一条蜿蜒曲折的小径在黑暗中闪着幽黄惨淡的光。小径两旁盛开着大片大片的鲜花,嫣红似火。 “小荷,我们这是到了哪里?”钟雨泽四下看看,迷惑地问我。 我摇摇头茫然道:“我也不知道,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要不我们往前走走,看看能不能找到人问一问?”钟雨泽建议道。 “好。”我点点头。 转头看他,却见他面容憔悴,眼神黯淡。想想他也是个可怜人,刚刚见到自己的母亲,却又瞬间天各一方。 生活,对他真是有些残酷。 “钟雨泽,你累不累?身体还吃得消吗?你中的毒刚刚才解了,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我纵然心肠再硬,可以假装冷冰冰的,但这些话还是不由自主地一一从口中蹦了出来。 钟雨泽疲惫地点点头,“小荷,那就在路边坐一会儿吧,我的确有些累了。也不知道母亲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阿姨她应该不会有事吧?”我试着安慰他,但说出来的话连我自己都无法说服。 钟雨泽坐下,轻叹口气,“今天这一天的经历对我来说太让人震惊了!我原本是来找你的,却没想到在这里可以见到母亲,更没想到我母亲是只白狐,而害我们的人竟然是母亲的亲姐姐,我的姨妈! 还有父亲的死因,你的离去皆因她而起。我就不明白这个女人为什么如此狠毒,她为什么执拗地偏要与自己的亲人作对?难道就是因为她不幸的童年吗? 小荷,我记得你曾经告诉过我,你小时候因为妹妹的出生,不得不与自己的爷爷奶奶一起生活,与自己的父母亲也是聚少离多,可你与你妹妹的关系挺好的,几乎是无话不谈。对不对?同样不完美的童年,为什么你的性格可以如此温柔又沉静,肖子瑜就是那么乖张戾气?” 我深思半晌道:“也许每个人看待生活的方式不一样吧?肖子瑜的想法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会蜷缩了身子,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偷偷舔舐自己的伤口。总觉的自己的际遇不好是因为自己不够优秀、不够努力,所以每天会拼了命的去拼搏,期盼做到更好,所以就没有时间去责怪迁怒于别人了吧。” 钟雨泽看着我,眼里似乎看见了一个不同的我,“小荷,原来我只是以为你优秀,现在才知道你很强大,强大到可以将一切的困苦磨难都转化成你前进的动力。” “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强大,我只是无人倚靠,只能靠自己罢了。”我苦笑。我何尝不想像别的小姑娘那般娇滴滴的,凡事不用自己出头,撒个小娇,自有人替她搞定。可这世界上有谁能让我安心到同他去撒娇? 想着这些,心中便有此气闷,头有些晕,脚下踉跄几步。 钟雨泽惊呼:“小荷,你怎么了?” 他忙扶我坐下。我用一只手扶住额头,不经意间露出自己腕间染血的锦带。自知这两天因为失血过多,身体有些虚了。 “小荷,这是怎么回事?”钟雨泽紧张地问道。 “没什么。”一点小伤,何足道也。 钟雨泽苦着脸道:“你真如自己刚刚所说的,将我当作外人,连这伤口的来历都不愿意告诉我怎么回事吗?难道我真的不能替你分担一点点吗?” 我望向他,眼中有些水雾升起。曾经,曾经的我真的以为他是我的依靠,以为他可以帮我分担痛苦。可倾心付出的后果呢?我不愿去想了。 见我低头不语,只盯着自己的脚尖,钟雨泽问道:“小荷,我记得我刚到这里时,便不知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来,就看见你在我面前了。你说我是中毒了,我的毒是怎么解的?” 我想我身为雪莲的事终究瞒不过他,索性直说了吧,便若无其事道:“是我的血帮你解的毒。” 他惊异无比地望着我,“小荷,为什么你的血能够解毒?” 我思索一下,想想到底怎么讲述这个连我自己都很难相信的故事。 “他们说我的前世是一朵天山雪莲。雪莲花具有很多奇异的功效,比如说祛阴解毒,这也正是肖子瑜抓我去妖界为妖后解阴毒的原因。 她开始说我是雪莲,我还不相信。直到妖后喝了我的血真正除去了可以让魂魄灰飞烟灭的阴毒,我才彻底相信了我的前世竟是一朵花。 后来你母亲救我出来,看你也因中毒而昏迷,我便想到用我的血帮你解毒。” 他看看我腕间血迹斑斑的锦带,皱着眉又是心疼又是内疚:“你被抓去取血给妖后解毒,又用血来给我解毒?!怪不得你头晕。你又因为我受伤了?!” 他又看看我苍白的面颊还有失了血色的唇,心疼地伸出细长的手指,直欲抚摸。 我下意识往后一缩,他眼神瞬间结了冰,识趣地僵了手臂,哀怨地看着我。 我低垂下长长的睫毛,不敢再看他。 终于,他尴尬无力地垂下了手臂,眼中似一只被人抛弃的小猫一般,都是孤独幽怨。 第十五章 重逢 我呆呆坐着,心内思绪如麻纠结成千千结。 我实在没有想到,在他怀中的那一刻,我怎么居然就想让自己沉溺其中,相约相守一生一世?!什么云霏霏,什么肚子里的孩子,你们统统见鬼去吧! 钟雨泽为我冒险而来,几乎毒发毙命,我并非铁石心肠,为什么就不能放下自尊,面对世人的冷眼和嘲讽,和他一起为爱一搏呢?那些我自以为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障碍真的就是这么无法逾越吗? 心内有些固守的曾经以为无法改变的处世原则似乎动摇了,崩塌了。 可为什么上官白华的脸又突然浮现在我的眼前?他若知道我要随钟雨泽回去,他会做何反应?他会伤心吗?为什么一想到他孤单一人形单影支的样子,我就这么痛心呢? 我这是怎么了?怎么越想越如坠迷雾之中呢?一颗心飘飘忽忽,忽上忽下,连我自己也看不清了呢? 他见我沉默不语,以为我仍在害羞,不再逼我回答,一双眼眸渐渐有了神采,我似乎看到了曾经的那个阳光开朗、热情似火的大男孩。 他跪在我身边,“小荷,你别生气了,都是我的错!我强吻你,是想帮你看清楚你的真心。你既然是那么坚强的一个人,为什么总是对自己的爱情轻言放弃?你刚还说你每天拼了命地努力追求幸福,可为什么非要将身边活生生这个爱你的我推给别人?小荷,你看着我,你别不理我,你若还是气不过,你就再打我一巴掌。” 他的眼底有熊熊的烈火燃烧。 我举起了手,但看着他满眼的热情和希望,这一巴掌却怎么也拍不下去。 他说的何偿没有几分道理?我穷尽半生到底在追求什么,追到的幸福又为什么轻而易举地放弃? 他看着我轻轻放下的手,笑道:“小荷,我就知道你不会怪我的。我们走吧!我既然来到这里,又见到了母亲,我定要把你们两个都带回去!” 最后一眼看到白狐,她为了保护我们,已经力竭仆倒于地,势必会落到肖子瑜手中。肖子瑜心存魔念,定然不会对白狐手下留情,说不定她的性命也危在旦夕。 以钟雨泽对母亲的感情,不用说他也必然不会将她留在这里,独自逃生的。 我看看他突然涌出的自信,想想他要面对的强大敌人,此事谈何容易? 我叹口气道:“钟雨泽,你拉我起来。我们还是先找到出路再说吧!” 两人沿着昏黄的小径一路行来,人迹全无。只有路两旁嫣红的鲜花绽放着,红艳艳似血一般。只是这花甚是奇怪,一朵一朵龙形绝美花冠,却通体并无一片绿叶。 在幽幽花香中,与钟雨泽在一起时的那些细碎的往事,不知怎的就一一迸了出来。红尘一世,思念半生,心内对他更是缠绵悱恻起来。 前路漫漫,也不知走了多远,就来到了一座汉白玉石拱桥前。桥下暗波沉沉,幽深无底。 钟雨泽拉着我的手,忽然大喜道:“小荷,你快看,终于看到人影了!桥那边有位老妇人,我们去问问她,她或许知道怎么去妖界。” 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果然见桥那边亦有大片的鲜花盛开,只是那些花朵朵洁白胜雪。 一块巨型白石于花间拔地而起,远远望去,石上密密麻麻,似镌了许许多多的字迹。 石旁一位华发老妪,穿着一件青衣对襟直裰,正背对着我们守着一个茶摊。 她的背佝偻着,手里摇着一柄蒲扇,正在扇一个火炉,火焰随着扇子的起落,“噗噗”地吐着火舌贪婪地舔舐着炉上坐着的一柄大锡壶,壶盖被蒸汽一下一下顶起,发出“吧嗒吧嗒”声音。 老妇人颤巍巍将盖碗打开,提了锡壶,将沸水一盏一盏挨个冲入碗中,又重新将盖子一一盖好。 大锡壶中被续满了水,又放在了熊熊燃烧的炉火之上。 钟雨泽笑道:“小荷,太好了,折腾了这么久,你也渴了吧,我们刚好去讨一碗茶吃,再问问去妖界的路。” 我点点头。的确,又是想方设法逃离冰云洞,又是用意念控制紫壳,又是那个让人意乱情迷、神思恍惚的吻,我的确需要补充一些水分。 钟雨泽牵着我,正欲踏上青石桥面向那老妪走去,谁想忽然背后有人在耳边急急低声喝道:“你们俩个不知深浅的孩子,怎么会来到此地?还不快随我走,难道要去喝孟婆的迷魂汤不成。” 什么?孟婆的迷魂汤?难道那个老妪就是传说中守在奈河桥边专卖迷魂汤的孟婆?我们这是到了幽冥界、黄泉路不成? 常听老人说,人死后,要经过鬼门关,走过漫漫黄泉路,踏过悠悠奈河桥,在望乡台上看人间最后一眼,再读读三生石上记载的前世今生,此生便已完结。 喝了孟婆汤,前尘往事、恩怨情仇再不会记得,脑内如被清空了内存,成为白纸一张,方可再重入轮回,开启另一段人生旅程。 如果这此传说是真的,那今日若不是此人,我俩岂不要懵懵懂懂重新转世为人? 我和钟雨泽俱一惊,猛一回头,半空中却见一个男子着了一皂色长袍,脚并不踩地,身体晃晃悠悠飘荡无依。 他力量甚大,一急之下,提小鸡般提住我们的衣衫后领,折身便往来路飞去。 脚下红花匆匆掠过,浓艳若红毯铺地。 飞过一段路程,来到一个隐蔽的地方,眼见已望不见奈何桥,才将我们轻轻放于地上。 他已然气喘吁吁,一屁股坐在地上,胸廓剧烈起伏,猛吸了几口气,又似被什么东西呛住了,仓促地咳嗽几声。 “谢谢您的救命之恩,敢问阁下您是谁?”我忙屈膝行礼,以表感激之情。 钟雨泽亦在一旁作揖打千。 那男子抬起头来,盯着钟雨泽,幽幽伤心道:“孩子,你认不出我了吗?” 钟雨泽仔细端详他一番,忽然扑通一声跪在了他的面前,握着他的双手惊喜道:“爸,是你吗?” 什么?他是钟雨泽的父亲?怎么会? 第十六章 彼岸花 我忙定睛细看那男子,浓眉大眼,身材魁梧,与钟雨泽很像。他的确就是那日在钟府见过的钟父! “爸,你怎么在这里?”钟雨泽喜极而泣道:“你不是已经……”那个死字却迟迟没有说出口。 钟父苦笑道:“孩子,在人间我的确是死了。因我是被人害死的,所以阎君并不允许我这等冤魂转世投生,须得在这幽冥之地等到阳间的寿数尽时方可再生为人,所以居无定所,每日便在这黄泉路上浑浑噩噩、游游荡荡。 你看这路两旁开着的这些艳丽的花朵,它们名叫彼岸花。彼岸花独有的特殊气味能唤起人们前生最细微的回忆。 在这里飘飘荡荡,往事如潮,层层涌现。我记起了与你母亲在山林中的初次相逢,记起了我们甜蜜的相遇相知和相恋,记起了我们红彤彤喜洋洋的婚礼,记起了你出生时粉嘟嘟的脸庞和我巨大的喜悦,更记起了我在生命中的最后几年,中了魔一般要跟你母亲离婚的愚蠢行径! 天哪,我真不敢相信,我怎么就抛弃了你们!抛弃了这世间唯一的骨肉至亲?! 我现在还不明白,那时的自己怎么就如喝了迷魂汤一般,变得那么奇怪、不堪、不可理喻,忘了自己的初心?! 雨泽啊,我爱你们,你和你母亲就是我人生的目标和寄托,我的心真的从没想过要离开你们! 上天有眼啊,抛弃你们的我,真的是该死,该死啊!”钟父说到伤心动情处,居然将头埋在儿子的胸前放声痛哭,老泪纵横,泪眼婆娑。 流着泪忏悔的男人,让我在一旁看的心酸,不禁用锦帕擦擦滴落的泪。 钟雨泽抱着父亲泣道:“爸,你别说了,都是我的错!是我的嘴有毒,我不该诅咒你,不该说你出门就该让车撞死。爸,都是我的错啊!我并不想说这些话,只是一时激愤,口不择言。我爱你,我爱妈妈,我不想让你离开我们!我们一家人曾经那么幸福,我多想重新回到那个时候啊!” 肖子瑜在阵前说过的话一一浮上心头。这个女人,穷其一生,便是处心积虑地害这些至真至纯的好人吗? 我擦干眼角的泪痕,轻声安慰道:“叔叔,事到如今,你们都不要自责了。这都是有人陷害的。” 钟父红着一双眼,惊愕地问道:“什么?有人陷害?是谁这么卑鄙无耻?你快说说怎么回事?” 我看了钟雨泽一眼,看他的样子,似乎也回忆起了自己母亲和肖子瑜的那段对话,面色严峻地对我点点头。 三人席地而坐,成鼎足之势。 旁边火红的彼岸花散发出芳烈的香味,在鼻尖久久回荡不散。 “叔叔,你还记得自己遭遇车祸时的情景吗?”我问道。 钟父想想道:“我记得那日我又拿了离婚协议书,回家让子珏签字,被雨泽撞见,骂了我一个狗血淋头。” 雨泽脸一红,有些尴尬。 钟父双眼的目光渐渐虚幻起来,陷入了沉沉的回忆之中。 “被自己的儿子骂,我的火腾地就冒了起来。脑中有个声音一直在我耳边喊: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你这个逆子!我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再怎么说,雨泽也是我的亲生儿子啊!我怎么会因为一顿口角,就杀了他呢? 耳中的声音越来越大,我的理智渐渐似乎不能将它压制下去了。我惊恐万分,怕自己做出什么傻事,不敢在家中多待一分钟,便急匆匆离开了。 出了小区,便去找在对面咖啡厅中等我的那个女人。 我的脑中浑浑噩噩的,思绪乱成了一团麻。那个声音还在纠缠着我:杀了他!杀了他! 我全身哆嗦,站在车水马龙的街上,汽车的声音“滴滴”鸣叫着,每一声都似乎在说:杀了他!杀了他! 不管我怎么甩头,怎么捂耳朵,那个声音怎么都摆脱不了。渐渐听见一个尖细的女声说:你若不杀他,就杀了自己!杀了自己! 我突然看见汽车如织的马路中间,那个女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里,她脸上带着甜美的笑,正在对我不断地招手。 我就神魂颠倒、不由自主地向她走去。谁想刚走到马路中间,那个女人就莫名消失了,一辆疾驰而来的大货车从旁边直直向我冲来,我的身体被撞得高高飞起,又狠狠砸落在地上。 我爬起来,脑袋似乎清醒了许多,再没有那奇怪的声音。我居然感觉不到一丝的疼痛,更不知自己已经死了,身体轻飘飘软绵绵的,被风一吹,不知不觉就飘飘忽忽过了鬼门关,来到了这里。” 我知道,如今清醒的他再不肯提那个女人的名字。 这就是死亡的真相!仇恨的力量果然是无穷的。 肖子瑜修炼的执念魅人之术居然这样厉害! 我唏嘘感叹一阵,对钟雨泽道:“你还记得你母亲告诉过你的那些前尘旧怨吗?肖子瑜用她的妖术操控那个女人,其目的就是为了让你们家破人亡,分崩离析,妻离子散。 她挑唆你的父亲离开你的母亲,却久久不能成功,于是又想借了你父亲的手杀了你。幸亏你父亲有很强的自制力,这才没有酿下惨剧。 等得不耐烦的她最终痛下杀手,故意使了幻术站在马路中间,让你父亲自己走过去,葬身车轮之下。将一场谋杀伪装成了一个车祸,这个女人真是太阴险了!” 钟雨泽听我分析得有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钟父却听得一头雾水。 钟雨泽便从三百年前说起,将母亲讲过的武氏姐妹的故事重讲一遍。 钟父一边听,一边愤愤然,将拳头捏得嘎嘣响。 待听到妻子被肖子瑜打回原形,又为了救我们落于敌手时,他痛心疾首,忽的站起来,一声暴喝:“我要去救子珏!我要杀了肖子瑜,替她出了这口恶气!” 钟雨泽也站起来,激愤不已,“爸,我们一起去救妈妈!” 看他二人急于复仇的样了,我忙站起身来,提醒道:“现在我们首先得出了这幽冥之界,经过迷离境,才能通往妖界。可是我们怎么出去呢?” 钟父似被浇了一盆冷水在火苗上,喃喃低语道:“是啊,我在这里这么多天,只看见有人进,不曾看见有人出去啊?鬼门关有十八个鬼王把守,哪里就那么轻而易举地的出去了?” 第十七章 鬼门关 钟雨泽与我俱默然。 没想到紫壳虽然带我们逃脱了肖子瑜的追捕,却将我们带到了这看守森严的幽冥境地。 若无法冲出鬼门关,别说救人,就是自己的性命,恐怕也难保?这个境地委实不妙啊! “等等,我想起来了,有人出去过!”我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打破了沉默。 “是谁?”父子两人异口同声地问道,眼里闪烁着一丝希望之光。 “妖后若水,她出去过!”我便将从上官处听来的妖王挚乌拼死抢人的故事讲了一遍。“不过,正因此,阎君认为自己大大地丢了颜面,要和妖界大战一场。如今也不知道准备得如何了?” 他们初听我说有人出去过,满怀了希望。可听到后来,都渐渐泄了气。 看他们都有些萎靡,我提议道:“与其在这里待着,还不如我们先去鬼门关,到了那里再见机行事。”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便都点点头。 三人沿着幽暗的黄泉路,向鬼门关方向走去。 这一路走来,路上便不似刚才那般冷清。 好多孤魂野鬼飘荡在空中,有吐着半尺长舌的,有将头夹在腋下的,有缺胳膊少腿的,见有人来,便绕着我们飞来飞去。身边到处闪烁着荧荧的绿光。 一时之间,鬼火瞳瞳,呜咽鬼哭,恐怖至极。我纵然强打起精神硬撑着,但巨大的恐惧还是让我打了个哆嗦。 钟雨泽见状,忙将我的身子向他身边护了护。 钟父满面疑惑道:“真奇怪!今天这是怎么了?平时这些魂魄只喜欢隐藏在彼岸花丛中,他们今天怎么全都出来了?而且看这那样子,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惊扰了。” 三人脚下并不敢多停留,终于来到了鬼门关前。 原来冥界也是四四方方一座城。这鬼门关就是入城的一个城门。三人掩藏在城角黑暗处,暗暗向门口驻扎的鬼军打量。 只见门外左右两旁各站着九个鬼王,脸上阴气沉沉,面目狰狞,眦睚欲裂,须发如戟。只看一眼,便让人心惊肉跳。更别说每人身上俱着一身鲜亮的铠甲,一只大手警惕地握在刀柄之上,似乎随时准备抓住不听话的鬼魂就地砍杀一般。 城外不断有游魂飘来,还有数对黑白无常用锁魂链拖拽着哭闹的魂魄,一路迤逦而来。 “原来黑白无常有这么多对啊?我还以为只有一黑一白两个呢?”我低声自语道。 “恐怕要拘的魂魄太多,工作太繁重,两个人干不过来吧。”钟雨泽的回答甚为经典。 “钟雨泽,我们既然是莫名其妙来到这里的,并不是黑白无常拘来的,你说若我去央求一下那些鬼王,向他们说明情况,他们会不会通融一下,让我们出去呢?”我小声道。说着就要闪身而出。 却被钟父一把抓住胳膊,他面色焦急,压低声音道:“小荷,你先别急,有人出来了。” 果然见一个着将军服饰的将领走到城门旁。两列鬼王忙双脚合并立正,传来一阵整齐的“咔咔”的铠甲摩擦声。 那将军高声道:“各位鬼王,大家辛苦了!这两日值勤,需得格外仔细,对进城的魂魄更要严加核查,不要混进什么奸细。两军大战在即,我们一定要提高警惕。 想想妖王抢人的那件事,那简直就是耻辱啊!耻辱啊!我们怎么能让挚乌硬闯了进来,还抢了一个生魂出城?这简直就是对我们冥界赤裸裸的挑战啊! 要不是陆判当机立断给那妖后用了阴毒,那我们冥界的颜面可就丢得更大了!被人抢了生魂出城?这种事要是传扬了出去,我们守城的鬼王还有何脸面站在这里?以后,我们冥界还怎么在这四界混? 这次因我身体不适,不能随大军出征,阎君特委派了上将军带领大军出征,讨伐妖界,就是要给我们洗脱耻辱。所以,大家一定要认真当差,细细盘查!” 那些鬼王听将军说到被人抢了生魂出城一节,脸上俱有羞愧之色,低头不语。但一听到将军喊起了口号,忙异口同声,随将军认真高喊道:“认真当差!细细盘查!” 我暗笑在喊口号拍领导马屁方面,冥界同人间并没什么区别嘛! 有如此的高压政策,看来我的央求计划基本可以放弃了。恐怕央求不成,还得被抓起来。 “这可如何是好?难不成被困在这里一辈子,直到阳寿尽之时再去转世投胎?”我急得连连跺脚。 钟父看着着急的样子我,忽然问道:“芰荷,你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是紫壳带我们来的啊?”说到这里,我瞬间领悟了他的意思。 的确,紫壳能带我们来,自然也能带我们走啊? 惯性思维模式太严重!城有门就必须从门出吗? 我不禁喜笑颜开,“叔叔,你真聪明!” 钟雨泽也笑道:“爸,还是你行,我们不必从门走啊!” 既然准备凭空而走,三人便悄悄走得离城门更远些,免得被人发现非正常出入冥界。 “我试试能不能用紫壳把我们三个人都带走。”我的紫壳到底有没有这么强大的功能呢,我也不知道。 三个人手拉手站成了一个圆圈。我闭上双眼,集中意念。有层层的紫气自脚底潺潺涌出,慢慢把我们都包裹了起来。 我心中暗喜,也许有门!看看紫壳已然织成,暗道一声:“起!”紫壳却只是在原地不动,无论我再怎么集中意念,它就如在地上扎了根须一般,纹丝不动。 雨泽皱了眉,愁容满面看着我,“小荷,怎么回事?” 我垂头丧气道:“对不起!看样子,我的意念不够强大,织出的紫壳带不动三个人!” 钟父见我如此说,眼中先是一阵失望,随即又强作镇定道:“小荷,你不要内疚,不是你的错。是我太贪心了,我只道此生还能再见子珏一次,好好向她道个歉,都是我混账,伤了她的心。没想到,还是不能够!” 雨泽见父亲伤情,忙安慰道:“爸,你别这么说,我妈从来都没有怨过你恨过你,她知道你的心在她那里。你只是不小心走失了。” 钟父仰天长叹道:“子珏是我今生遇到的最好的女子,做过的最美的一个梦。没想到美梦正酣却被人叫醒!都是我自己意志不坚。更没想到,你我父子刚刚重逢又要分开!” 钟雨泽想说什么,面对分离,也许是永别,瞬间也红了眼眶。 第十八章 竹屋 两个高大的男人都沉默着。 终是钟父更为洒脱,他在儿子肩头重重一拍,强自换了一副笑颜,“雨泽,男子汉大丈夫,别愁眉苦脸的!终究我们还有这一世的父子缘分。去找你母亲,好好替我保护她!”说着说着,语中却有哽咽之声。 钟雨泽看着父亲,用力点点头。 钟父将目光转移到我的身上,眼中写满了希望与嘱托,“小荷,你是个好姑娘,我看得出你和雨泽是真心相爱的。等你们以后结了婚,有了孩子,一定去我的坟地看看我,告诉我。我在这九泉之下也会开心的。” 我与钟雨泽结婚生子? 听他说的凄凉,我顾不得再否认什么,眼中的泪一下就滚了出来。“叔叔,实在抱歉,我不能带你走!” 他忙冲我摆摆手,“小荷,不要这样说,不是你的错!都是我自己种的恶果。” 钟父退出紫壳,将我们的手交给彼此,看着我们二人,眼里颇有些欣慰之色:“去吧,孩子们,去找到你们的妈妈,我在这里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我重新唤醒紫壳,泪眼弥蒙间,紫壳缓缓上升。钟雨泽拼命地对自己的父亲挥手,眼中不禁还是有泪落下。 钟父的身形越来越小,在茫茫夜色中,在点点橘黄中,渐渐变成一个小点,渐渐看不见了。 紫壳一路飘飘摇摇,高高越过鬼门关,向迷离境飘去。天色渐渐明亮起来,不再像黄泉路上那般阴暗。 “小荷,你快看那是什么?”钟雨泽突然指着下方道。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黑压压一列大军正在行进。全军将士俱着黑色的细网甲。大军所过之处,扬起漫天尘土。 只有队列前的一位将军,独着银色明光甲胄,他骑在一匹白马之上,鹤立鸡群一般,甚是引人注目。 他的身侧,还有一位面貌奇异之人,着玄甲,骑黑马,手中握了尺许长的一支毛笔似是兵器,正对那白甲将军说着什么。 “刚才听那守门的将军说冥界大军已经出发了,看这数万之众的兵士,应当就是要去讨伐妖界的冥军了。”我猜测道。 “小荷,你说如果两界开战,妖界的守备必然松懈,我们是不是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去妖界救出母亲呢?”钟雨泽道。 我点点头,深表赞同。单凭我们两人之力,想要突袭妖界,找到她的母亲并成功营救,实在无异于痴人说梦。 我驾御着紫壳,在天上高高地飘着。记得上官白华说过,我身上的生魂气息很浓,万一被大军发现,岂不另生枝节。但钟雨泽又欲借冥军之力,救出母亲,我们又只得悄悄跟随。 不知道跟了多久,夜幕渐渐沉了下来。 只见那白甲将军对身旁的持笔之人耳语几句,那人便驱马转身,一晃大旗,止住了大军,厉声传令道:“传上将军令,今日天色已晚,大军且就地安营扎寨,大家好好休息,等明日一早,我们便直捣黄龙,一雪前耻!” 既然大军要驻扎此处,我也不怕明日找不到他们,用意念控制了紫壳一天,也着实疲惫不堪,想去附近寻一处休息之所。 紫壳在大军周围方圆几里飘荡了一番,并未发现什么适宜休息的处所。周围都是光秃秃的草地,连个遮挡都没有。我怕自己身上的气息怕惊动了冥军,只得飘飘摇摇向远处的一在片竹海飞去。 穿过层层的翠竹,终于在竹海中现出一个小小的院落。它正处在竹林的深处,小巧别致。不知为何,看着却有些眼熟。 我落下紫壳,和钟雨泽站在院中。 夜幕黑漆漆的。天上连个星辰也没有。 很好,居然有屋子!如若是间空屋子,那今晚就更不用愁了,正好过夜! 我正欲推门而入,却被钟雨泽猛然一扯袖子,“有人来了!” 我再不敢大意,两人便隐身在屋角的翠竹丛中。 果然听见脚步声渐近。“咔嚓,咔嚓”,似是厚重的铠甲声。 房内突然有灯火亮起。烛光彤彤,菱形窗上映出一个女子的身影,声音娇柔,惊喜道:“公子,是你吗?你回来了吗?” 黑漆漆的屋内居然有人!我暗暗庆幸,幸亏刚才没有造次。 那女子端起烛台,秉了烛火,匆匆从房中走出来。火光照在来人的脸上,面若冠玉,鬓若刀裁,双目如星,鼻梁高挺,一身明光甲胄更为他增添了几分豪侠的英气。 他居然是上官白华! 他们口中的上将军原来就是上官将军!那女子原来就是那日逃脱的灵修。而这个院子原来就是上官和我一起住过的院子! 我真是傻!明知道出了冥界,就是迷离境,除了上官这里,再到哪去找这茫茫的竹海?反而会傻到身归我乡却不知吾身何处?! 我兴奋的一下子跳起来,挣脱了钟雨泽的手,风一样向上官奔去。 灯下暗。灵修听到有一个物事向上官扑过来,忙将上官护在了身后。 上官却看得真切,一见是我,忙拨开灵修的手,快走几步,迎了上来。一下子将我抱进了他的怀里。 他声音颤抖,试探着问道:“芰荷,是你吗?” 我在他肩上狠狠点头,“上官,是我!是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他双手捧住我的脸,细细端详一番:“我不是在做梦吗?你居然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说完开怀大笑起来。嘴角向上扬出一个漂亮优雅的弧度。 他的脸忽然一下靠近我,冰凉的唇便贴在了我的唇上。他微蹙眉头,闭上了眼,不顾一切地吻了下来。呼吸间,有一股淡淡的青竹气息一点一点扑在我的面上。 我一阵眩晕,一颗心瞬间如浸在了沸水之中,灼热的似乎要爆炸。又似乎饮了一壶海棠蜜,醉醺醺飘荡在天际之上。 一丝惶恐,一丝娇羞,一丝意外,一丝窘迫,还有半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惊喜,天哪,什么时候他竟对我存了这样的心思? 第十九章 三个人 我瞪大了眼,在他怀中,思绪一秒钟之内于四海八荒神游了一番,很快又回到了现实。 天哪,灵修和钟雨泽还在旁边看着呢! 我红了脸,拼尽全力去推他。手指触到的的胸膛硬梆梆如铁块一般,可以想像得出他一块一块发达的胸肌。没想到看似纤瘦的他也这么有肌肉感。 他如磐石般纹丝不动,将我拥得更紧,吻得更深,更用情。 有人疯了般冲过来将我一下从他的怀中扯出。不用看也知道是钟雨泽。 上官见有人忽然抢走了我,又看见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正怒目而视,“苍朗”一声自腰间抽出宝剑,一个错步将我抢了回来护在他身后,恼怒又警惕地质问道:“你是谁?敢私闯我迷离境!” 钟雨泽看看我,又看看他,一双眼欲喷出火来,咬牙恨恨道:“我是小荷的男朋友。你又是谁?”他眼中闪着愤怒。提着一双拳头向上官抡过来。 眼见又是一场打斗,我实在不愿看见任何一人受伤,心里一慌,忙绕到两人中间,一手挡住上官的利剑,一手按住钟雨泽的硬拳,“你们俩别打了,我介绍一下,这是钟雨泽,我的前男友。这是上官白华,此地的城隍。” 钟雨泽听我说出“前男友”三个字,眼中的怒火倏然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痛入骨髓的哀怨之色。但面对上官咄咄逼人的目光,也只是一晃而过,反而转成一脸的傲气,不肯落了下风。 上官心疼看我一眼,又瞥一眼钟雨泽,气冲冲收了剑,并不同他说话,只问我道:“芰荷,他就是钟雨泽?他就是那个在人间将你伤得遍体鳞伤,宁愿放弃性命,也不愿再回去的那个人?他如今来这里干什么?是觉得自己在人间将你伤得还不够,追到这里继续伤害吗?”语气中的挖苦之意满满当当。 钟雨泽回看他一眼,恨恨然眼中早已射出了千万个箭风,故意拉了我的手,做出亲密无间的样子,问我道:“上官白华?这个名字很耳熟啊?哦,我想起来了,小荷,上官白华不就是咱们学校那个英雄吗?为救老农英勇跳入粪坑,陪上自己性命的上官白华?没想到死了几十年了,在这里却遇到了。我们是不是应该叫他上官叔叔啊?”他反唇相讥,婉转地提醒上官已是亡魂,又比我大几十岁,根本没有资格与他相争。 我抽出手,一时实在无语,只好低着头,谁也不看,只盯着自己的绣花鞋,尴尬笑笑。 没想到两人才刚见面,就是这么剑拔弩张。平时一个温文儒雅,一个阳光开朗,此刻齐齐变了性儿! 一旁的灵修惊喜地扑过来拉着我的手,开心道:“小姐,你终于回来了!那天你被那个恶女人抓走,我法力实在有限,救不了你,只得自己逃了出来。回来找到上官公子一说,公子都要急疯了。他当时红着眼,就要擎了宝剑冲去妖界要人,被我死死拉住了。我说他单枪匹马并不是那妖术高强的红衣女子的对手,需得找个帮手。公子思索一下,便即刻面见了阎君,凭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了阎君速速出兵讨伐妖界,还毛遂自荐做了前锋将军。” 听了灵修这番话,脑中甚至可以想到上官当初失魂落魄,为救我而四处奔走的景象。想他一介书生,却要持剑领军于危险重重的军前,心内暖暖的。 我笑着望上官一眼,将感激之情全写在了脸上。 他迎着我的目光,笑得云淡风轻。 我的余光扫过,钟雨泽虽勉强克制着未说话,看着我对上官微笑,不禁满脸黑线。 灵修举着烛台道:“小姐,如今你回来真是太好了!公子就不用再去妖界冲锋陷阵了吧?” 上官看看灵修,笑道:“你这个傻孩子,打仗的事岂是这般儿戏,说打就打,说不打就不打的?” 灵修闻言,一下子将满面的笑意化作两道不展的愁眉,“这么说来,天亮了,公子还是要去讨伐妖界?战场上刀剑无情,岂不是还有生命危险?” 的确,上官本是文官,东征西讨并不是他份内之事。如今因我,他竟得披甲上阵,浴血奋战,若真有个三长两短,那可怎么办啊? 上官似看出了我的心思,轻松笑道:“芰荷,别担心我,我告诉过你,这些年来无事,我也学了些兵法剑术,不会那么草包的!” 灵修见上官脉脉含情看着我,忙笑道:“公子,小姐,我们还是去屋里坐着叙话吧。院子里太黑了!” 上官闻言,抬头看看黑漆漆的夜幕,笑道:“芰荷,自你走后,我也没心情让圆月挂在夜空了。既然你回来了,就让它回到它原来的位置吧。一切都是你喜欢的花好月圆的样子。”说罢,一仰手,一轮银月便飞上了夜空。 黑色的夜幕被丝丝泻下的冷光一点点撒开。周遭的景物一点点在月光中显现出来,朦朦胧胧,美得那么不真实。 “我们还是坐在院子里赏赏月吧。”上官说着,完全无视了钟雨泽的存在,自然而然地走过来,牵了我的手,去竹椅上坐下。 月光下,我这才看清楚,就像当初我在的时候,小院里依旧照原样摆放了一张竹桌和四把竹椅。 钟雨泽半晌没有说话,竟似呆了一般独自傻傻地站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神情很是黯然。 我心内一痛,忙跑过去,牵着他的手,拉他在我另一边坐下。 上官脸上有一丝酸楚恰恰被我看在眼中。 灵修见我们三人围桌而坐,都默默然想着自己的心事,便乖巧道:“公子,小姐,你们都劳累了一天了,我去给你们沏茶去。”便逃也似地跑开了。 只有苍茫无际的翠竹在风中发出沙沙的摇摆声。 终于还是上官打破了沉默,他笑笑,拉了我的手,关切地问道:“芰荷,这几天都发生了些什么事?你是怎么逃出妖界的?” 我缩缩手,他拉得很紧,手根本抽不回来。我偷眼看一眼雨泽。惨白的月光下他的脸色更白了。 第二十章 乌眼鸡 我便将这几日的遭遇细细说了一遍。说到我用牙咬破了刀口给雨泽解毒,他赶忙拉过我的手腕,腕间的锦带血迹斑斑,看得他眉头紧锁。 他轻轻一层一层打开,露出尚未痊愈的伤口。他对着月光看看,忧道:“芰荷,伤口看着不好,又红又肿的,需要重新包扎。”说完便站起身来,还不忘迁怒地瞪雨泽一眼,转身去屋里取药酒和干净的锦带。 钟雨泽忙拉过我的手,仔细看了看伤口,心疼道:“小荷,都是我连累了你,让你为我受苦了。现在还疼吗?” 我笑笑,冲他摇摇头:“一点都不疼。” 说话间上官已经捧了一个托盘从屋内出来,重新将我的手拿到自己面前,放在桌上。 他将伤口用药酒细细涂抹了一遍,酒精沿着伤口渗入肌肤之中,又灼又痛的感觉让我差点痛出声来,看看上官紧锁的眉头和钟雨泽内疚无比的眼神,我努力将负痛惨叫声吞下了肚子。 上官用锦带将伤口一层层细心地裹好,审视一遍道:“这次包得比较好,比上次有经验,上次你头上的那个伤口被我包得乱七八糟的。” 我摸摸额头,想起那日满头鲜血,昏睡了几日,全仗着上官照顾。心怀感激道:“谢谢你,上官,每次都要麻烦你照顾我!” 钟雨泽面色苍白道:“小荷,他照顾你多少次了?你到底认识他多久了?我是你的男朋友,他凭什么照顾你?”一双深潭般的眼向上官投去嫉妒怨恨的目光,似要一时三刻将他拖进去淹溺其中。 我小声纠正道:“我们分手了,你是前男友。” 上官毫不示弱,迎着他的目光,微微一笑,讥讽道:“凭什么?你若将她照顾得好,怎么会变成了前男友?她将一颗心都给了你,你却将她伤得体无完肤,她又是那般内向之人,不愿向人诉说,只会自己苦着痛着,我不照顾她行吗?” 他们俩今天斗嘴倒是斗得很欢快。 刚刚谋面,夙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一言不合就开启乌眼鸡模式,今晚还怎么过? 虽然能感觉到两人对我的情义,但身陷其中,也不知该去劝谁,又该怨谁做得不对,我惶惶然如坐针毡,倍感难受,忙冲着廊下喊道:“灵修啊,茶沏好了吗?” 那丫头远远答应一声,忙将托盘上的茶壶茶杯端了出来。这丫头,她倒会置身事外!原来她早已沏好了茶,只是不端过来,远远地躲在廊下。 她听闻我唤,不敢再耽搁,忙走上前来,利索给每个人斟上了一杯茶,又特别善解人意道:“公子,小姐,你们肯定饿了,我去做点饭去。”又急急忙忙躲进了厨房。 两位公子见有人来,不好当着灵修的面失了风度,各自压抑了自己的情绪,都安静了下来。 三个人默默喝茶。 钟雨泽喝一口茶,面上一笑,突然客气异常地对上官道:“上官白华,等到明天救出我的母亲,我和小荷就要回人间了。小荷已经答应我了,我们回去要重新来过,以后还要结婚生子,今天借此机会,我衷心感谢你对小荷的照顾!”一边将长臂一伸,毫不客气地揽过我的肩。 我挣扎了一下,被他紧紧按在凳子上不能动弹。 天哪,钟雨泽什么时候也学会蒙人了?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他这些事情? 上官正低头喝茶,闻听此言,猛地抬起头来,茶杯“啪”地一声自手中滑落,他一双眼死死盯住我,眼中惊愕绝望痛苦孤独一一飘过,他颤着声不可置信地问道:“芰荷,他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要回去吗?你改变主意,不愿再待在这里了吗?你厌烦了我了吗?” 看着他伤心欲绝的样子,我实在不知怎样回答才不会伤他的心。但扪心自问,我能在这迷离境中待一辈子吗,我真得可以自私到舍弃自己在人间的生命,让父母姐妹家人们伤心欲绝吗? 我眼中含了一汪秋水,努力平静道:“上官,我曾经说过,人间有七苦,生、离、死、别、怨憎会、恨离别、求不得。可看看这里,不管是妖界,还是冥界,还是这四不管的迷离境,哪里没有这七苦?人生一世,总要跟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在一起。” 上官听我说出这话来,一双眼似被抽去了魂魄,瞬间失了光彩,头颓然地垂下,浑身似跌入苦寒之地一般,微微有些颤抖。 看他这样难受,我心中痛了痛,不知怎的,口中又蹦出一句:“虽说如此,我还没有下定决心呢!” “什么?”钟雨泽和上官紧盯着我的脸,异口同声道。 上官似乎又活了过来,有了些生气。 “你不打算跟我回去吗?”钟雨泽失声叫道。 我心中又痛了痛,口中有些干涩起来,“我终究是要回去的!” 上官口中喃喃重复道:“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忽然,似鼓了很大的勇气,用他深情款款的眼盯紧我道:“芰荷,你到底有没有那么一丁点的爱过我?” 我听完一惊,上官一贯含蓄的谦谦君子怎么变得这样直截了当? 刚刚放在嘴边的茶杯突然翻倒,一杯茶全泼在了手上。我“哎哟”一声,手上还是被烫出一片红印。 上官一惊,忙取出锦帕,拉过我的手细细擦了。“芰荷,快让我看看,烫着了吗?你怎么还是这么不当心!” “还是?”钟雨泽瞪着上官,愤愤道。一股热辣的醋意迎面扑来,酸得人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我吭哧了半天,实在不知在此种情况下如何自处,看看上官眼中的柔情似水,看看钟雨泽眼中的热情似火,飞快地说了一句:“我去厨房帮灵修做饭。”飞也似地逃开了。 灵修见我进厨房,惊诧道:“小姐,你怎么进来了?你不在那里守着,就不怕他们两位公子打起来吗?”说完冲我吐一下舌头,做个鬼脸。 第二十一章 两封信(一) 我脑子里乱成了一堆麻,只顾着想自己的心事,没听清她到底说什么,懵懵懂懂看她一眼,“嗯,你说什么?” 灵修看看我魂不守舍的模样,笑道:“没什么,小姐,我正要炒菜呢,你就帮我烧烧火吧!” 我蹲下,拾起一根树枝,扔进炉膛中。红红黄黄的火舌一下子就将它吞噬了。 我到底什么时候跟钟雨泽回去呢? 灵修道:“小姐,我要烧菜了,火大一点。” 我又扔进几根木棒。火势熊熊。 我到底对上官白华是什么样的感情呢? 灵修道:“小姐,火太大了,菜都要焦了。别再放干柴进去了!” 我又扔进几根干竹。 我走了留上官一人在此,会不会很伤心啊? 急得灵修直接将锅端了下来。 灵修嘟着小嘴,气鼓鼓地走到我面前道:“小姐,小姐!” 我若不走,钟雨泽在人间也是孤单一人,谁来照顾他呢? 我猛然从自己的世界中惊醒,“怎么,火还不够大吗?”又扔进去一根原木。 灵修被我气得无语,叹口气,蹲在我面前,摇着我的胳膊道:“小姐!你醒醒啊!” 我终于回过了神来,看着灵修,“怎么了,灵修,你的菜炒好了吗?咦,锅怎么在地上啊?是我的火烧得不好吗?” 灵修扑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关切地问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我的菜都被你的大火烤焦了!你这样是不是因为他们两个?”说着,小嘴朝外努了努。 我没想到自己会陷入这么尴尬地境地,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小姐,钟公子在人间对你怎样我不知道,可是上官公子对你是一片真心啊。我在这里天天看着,你不在的日子,上官公子的眉头都没有舒展过。他怪自己的法力不够强大,做的仙障不够结实,没能好好保护你。每天他都用竹叶编了小动物放在你的桌上,说曾经答应过你每天送你一个。” 我的心不争气地跳了跳,跳得很不规则。 “可是老爷的意思是让小姐你好好考虑,他说钟公子是真心爱你的,是你今生刻在三生石上的缘分,所以才让我入你梦中提醒,不要轻易就放弃了他。” 钟雨泽,他自然也是爱我的。要不然也不会独自涉险来这里寻我,还差点中毒而死。 我的心又不受控制地狂跳了几下。 灵修见我又神色恍惚起来了,忙笑道:“小姐,先别想这些事了,饭做好了,我们端出去吧。” 我点点头,同灵修用托盘端了饭菜出去。院中两人却踪迹全无。 我心念一闪,难道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正待四处寻找,却见他二人沿着曲折通幽的小径走回来。 两人轻声交谈着什么,虽面色严肃,但却不再似刚才那般剑拔弩张,充满敌意。 两人的恩怨情仇就这么快烟消云散了? 我长吁一口气,笑着迎上去道:“你们两个跑哪里去了?吓死我了!” “你担心我?”俩人眼中都是欣喜,看着我异口同声道。 我这心又一阵乱颤。哎哟哟,今天累死我了!再这么没事就心颤,恐怕很快就得心绞痛了! 不打算再迁就他们任何一人,也不答话,自己率先坐下吃饭。 早上醒来,头仍然有些昏沉沉的。昨晚的海棠蜜喝得太多。都怪钟雨泽和上官,两人不断给我敬酒。他们醉的倒没怎样,反而是我东倒西歪的。 从床上坐起,揉揉太阳穴。看看床旁的竹桌上,又多了一朵竹叶编的玫瑰花。我拈在手中看看,又在鼻尖嗅嗅,有股淡淡清冷的青竹的气味,如同上官身上的气息一样。 下床,踢踏着鞋拉开竹门。一轮红日已挂上了竹梢。呀,竟然这么晚了! 今天是两界大战的日子啊!我和钟雨泽还要趁机去妖界救他的母亲,被我这一觉睡的,恐怕事情全黄了! 忙在屋门口大叫:“钟雨泽,钟雨泽!”屋内静悄悄的,无人回应。 我心内一阵着急,又叫:“上官,上官!”也无人回应。 他们两个人怎么都不见了? 灵修听见声音,忙从厨房跑出来道:“小姐,你醒了?我去厨房把粥给你端过来。” 我抓着灵修的手,焦急地问:“灵修,他们俩人呢?” “小姐,天还没亮,他们就出发了。两位公子专门嘱咐过了,不要叫醒小姐,让小姐多睡一会儿。” “灵修,我昨天不是告诉过你,早点叫我起床吗?你真是误了我的大事了!”说着,便要唤醒紫壳,向妖界奔去。 “等等,小姐,你先别急,这里有封信,是上官公子给你的。他说等你醒了给你看。” “哪里呢?快给我!”我暂且收了紫壳。 灵修从怀中掏出来一个信笺,我忙一把扯过来,撕开信封,抽出几张雪白的雪花笺。笺上墨迹重重,写满了毛笔小楷。 芰荷: 你知道吗,你是第一个在我的塑像面前诉说心事的女孩。多少人面对我的塑像和事迹,不是崇敬无比就是不屑一顾,唯有你,在我的塑像前喃喃自语,细细诉说着你的幸福、你的欢乐、你的愁苦,你的哀痛。我那时便想,你是该有多么孤独,才会对着一尊毫无生命的塑像诉说心事啊!随着你的诉说,我才一点一点地了解你,才知道你内心寂寞不安的原因。再看看自己,三十年来一个人幽居于迷离境中,无父无母、无朋无友,心中忽然有了与你同病相怜的感觉,你让我如此好奇又如此心疼,每天都盼着你来我的身边,好看看你,和你一起开心,一起悲伤。 芰荷,我喜欢你的名字,清新秀雅,卓尔不群。屈原的《离骚》中有“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我猜那就是你名字的由来吧。 你最爱在我面前念苏轼的诗: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我便依着你的愿望种了这片竹海,暗想如果哪天你来了,看见这无垠的竹波荡漾,一定会喜欢。 你爷爷仙逝之后,你痛不欲生,我亦坐卧不宁。还好,终于被我想出了一个安慰你的办法,那就是给你织梦,带你去那些心心念念,自认为浪漫无比,希望与你生命中的那个他分享的地方。 那时的我不敢骤然现身,怕惊吓到你。你却穿过重重花墙循着琴声,于玫瑰丛中,一步步走到了我的面前。你没有一丝一毫的厌恶,反而是满眼的欢喜和惊叹,看你这样开心,我的心如寒冰化水,欣喜异常。 第二十二章 两封信(二) 我一次次满怀了热情给你造梦,又一次次狠心抹掉你的记忆,抹掉你的记忆的同时也就是抹掉我的存在,那种感觉痛彻心扉。 一个人孤独了几十年,突然体会了李白的那首诗的意味: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直到你在梦中自己忽然记起了全部我造给你的梦境,我的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个异想天开的奢侈念头:你是这样有异于于常人,也许你可以常居于迷离境。如果你能长居迷离境,同我朝夕相处,总会生出那么一丁点的爱于我吧。 没想到真的等到了你来住。看到你满头是血地躺在河边,我忽然很怨恨自己。也许就是我那个奢侈的愿望才害你离开人间,躺在了这里。 你昏睡了好几天。我静静地守着你,你的脸恬静而美丽,时而你会皱了眉头,喊一声:雨哥,你回来!然后就会从眼角淌下泪来。我用锦帕拭去你的泪,心中又是痛又是失落。毕竟,他和你都好好地活在人间,我连爱你的资格都没有,又凭什么奢望你会爱上我? 但你不爱我又有什么妨碍。爱情不是交换,你爱我多少,我就爱回你多少。纵然你不爱我,只当我是朋友,我依然可以深深地爱你,只不过将这份爱藏在心中罢了。每天能看着你,我都是满足的。你在我身边的那些日子,我每天都是从梦中笑醒的。有你在这里,我的生活忽然就有了意义,我盼望着能和你在一起多一天,更多一天! 可我更不忍心你就此在人间香消玉殒,所以狠了心劝你回去。我当时很怕,怕你马上就走。我是那么地依恋你。你哭着说暂时不要回去。我心内偷偷地开心释然,又陷入深深地自责。何时起我竟然变成了这样的卑鄙小人了。 我喜欢你陪我散步,和我谈论诗词,听我弹琴,给我烧饭。那天你问我想吃什么,就像一个妻子问一个丈夫一般,我的心突然变得好柔软。什么是幸福,什么是圆满?只要两人相守着,日日在一处就是幸福的!与相爱的人做喜欢做的事就是圆满的! 我真希望我们就可以这么一直过下去。可直到那日你被抓走,我才突然意识到是我太自私了。 你毕竟是凡人,你在人间还有家人、朋友、爱人,你只有在那里才是安全的。你的生命是宝贵的。我怎么可以一边说着爱你,一边却剥夺了你生的权利? 对不起,昨天的我也任性了一回,看见钟雨泽在你身边,心中不由得就想和他较个高下,想知道我在你心中的份量,想知道你是不是有那么一丁点的爱我。可惜你终究没有回答我。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驰骋在杀场上了,特意嘱咐了灵修不要叫醒你,好让你多睡一会儿,这几日你太累了! 从来没有想过要这样同你道别。总以为纵不能与你长相厮守,在梦中亦会有相见之日。 可惜大战已在弦上,不得不发。战场上刀剑无眼,纵然身为神仙,也会有魂飞魄散、身归混沌之时。多盼望能再活着见你一面,再为你抚琴一曲! 芰荷,为了你的幸福,此一战,我便是拼了性命,也定然会协助钟雨泽救出他的母亲,好让你们无牵无挂地回到人间去,生儿育女,百年好合。 上官白华绝笔 上官白华,你,你这是打算拼命啊!心内一揪一揪地痛,痛得无法呼吸。 我一把拉住灵修,焦躁道:“上官是什么时候走的?” “公子天不亮就走了。现在也有一两个时辰了。” “快,快,陪我去找他!”我的心内痛如刀绞。 “小姐小姐,两位公子说了,无论如何都要拦住小姐。他们会回来找你的。再说了,还有钟公子的信小姐还没看呢。” “哪里呢?快给我!” 灵修忙从怀里掏出另一封信递给我。 信封上写着小荷爱妻亲启。我忙撕开信封,龙飞凤舞的字便映入眼帘。 亲爱的小荷: 我一直都以为我很爱你。直到昨天看见上官,看见他那么细心地照顾你,我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人可以比我做得更好。 我带给你的伤痛,竟然都要他来抚慰,对我这个男朋友来说,这真是一个莫大的讽刺!哦,不,不是男朋友,你介绍我时称我是你的前男友,我的心当时都碎掉了,你知道吗?虽然你当时那个前字说的极轻极快,但我还是真真切切听到了。我只是那个曾经与你有过纠葛的不相干的人吗?我真的就这么失去你了吗?即使你知道我们都被人设计陷害了,你还是在乎我做过的那些蠢事,不是吗? 为了赎罪,为了找回我的真爱,我义无反顾来到这里,就是想带你回人间。可你一直没有正面表过态。是因为你牵挂他,不愿意离开他吗? 昨天趁你做饭的功夫,上官怕你为难,竟然邀我到河边走了走。他指着海棠,吟诵你喜欢的海棠诗。他给我讲他曾给你造过的一个一个美丽迷幻的梦境。在他面前,我竟然那么自惭形秽。你的那些心愿和小秘密,我居然都不知道! 我们俩争论你会更在乎谁一些,彼此互不相让,愤愤然打了一架。他看上去文文弱弱的,功夫居然很不错,跟我打了个平手。打完了,恨也消了。 后来他问我打算如何去救我的母亲,我告诉他我似乎与母亲有心灵感应,能感受到她的位置。他又问我:“你打算怎么去?难得还打算让芰荷用紫壳带着你去涉险吗?”我无语,瞬间脸却通红。 上官知道我有一半的狐族血统,他用内力帮我唤醒了潜藏在体内的法力,还答应明天会派给我一队人马帮助我。 小荷,我不能再让你为我以身犯险,明天我会自己去救母亲。我需要你安安全全的在家好好等我。 抱歉给你灌了那么多酒。你好好睡一觉。你的脸色那么苍白,你为我失了那么多血,我好心疼。这一次,不要再为我付出那么多了,好吗? 小荷,你是我从小就认定的妻子,此生我不会再爱别的女人,更不会再娶别的女人。你是我的唯一。 若我还能活着回来,若你还愿意爱我,我们就回人间,我会用后半生好好爱你。若我不能回来,你自己决定去留。人间还有你的家人在等你,特别是你白发苍苍的母亲,他们都很爱你。若你忍心离开他们,留在这里也好。上官是个好人,有他好好照顾你,我也就放心了。 爱你的雨哥 我的泪潸然而下。颓然坐下,手中的信笺如断翅的白蝴蝶,飘然滑落。 第二十三章 天山之巅 “上官,雨哥,你们都必须给我活着回来!”我撕心裂肺高声喊道。天空中余音袅袅,久久不散。 “灵修,跟我去天山,我要去见我爷爷!”我毅然站起来,拉起灵修便跑。 灵修甩开我的手道:“小姐,小姐!两位公子不让你出去!你爷爷也让我保护你的安全,你不能离开迷离境啊!” 我看着灵修的眼睛,认真道:“灵修,你说过,这里发生的事情,我爷爷能够通过天山之巅的冰崖看到,对不对?” 灵修扑闪着大眼睛道:“是啊,小姐,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那他能看到妖界那边的情况吗?比如说雨哥的母亲关在哪里?” 灵修想想,迟疑道:“应该可以吧!” 闻言,我兴奋道:“这就对了。只要能看到妖界那边的情形,我们就可以探知敌情,及时赶去告诉上官和雨哥,让他们及早防范、做好应对措施,这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样雨哥和上官都会安然无恙地回来,不是吗?你也不想他们任何一个人有闪失,对不对?” 灵修想想有道理,忙道:“小姐,既然这样,你快唤醒紫壳,我带路,咱们快走吧!” 灵修在前面现了仙鹤的原身,扯开一对阔翼,奋力飞着。紫壳裹了我,紧跟其后。我现在用意念控制紫壳非常熟练,甚至常常可以领先灵修很远的距离。 不知飞了多久,眼前现出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峦。山顶积雪如盖,远看晶莹剔透,如灵岛仙境一般。 “小姐,那就是天山了。”灵修回头道。 我点点头,随她慢慢落下云头,停在山巅一片开阔之处。 山口处,一位仙风道骨的老人正站在那里迎接我们。一身灰色长袍被风鼓起,更显得仙气十足。 那是爷爷!我日思夜想的爷爷! 我动情地喊:“爷爷!”立刻向他——我最挚爱的亲人飞奔而去。 爷爷将我拥在怀中,抚摸着我的头发,和蔼慈祥道:“小荷,你受苦了!” 在爷爷面前,我永远是他的那个乖乖的,可以撒娇任性做出各种小女儿姿态的孙女。 闻听此言,面对亲人,突然心中所有的酸甜苦辣,理不清的委屈无奈,齐齐涌出。我不禁在爷爷怀中嘤嘤哭泣起来。 爷爷让我放声痛哭了一会儿,叹息道:“孩子,人生在世,这些都是必须经历的啊!哪像你当初生长在这天山之巅,可以远离红尘喧嚣,只有我一个人照顾你?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伤害啊!” 爷爷从袖中取出一块锦帕,拭干我脸上的泪。 我抽噎着问道:“爷爷,你是说我曾经就长在这里,天山之巅?” 爷爷看着我,郑重地点点头:“这些天,你也听说过了,你的前世的确是天池里的一株雪莲。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爷爷,快告诉我当初是怎么一回事?”终于可以搞明白自己的身世之谜了,不禁有些小小的激动。 “当初,你就生长在天池边上,雪白无瑕,艳光照人。连来天池沐浴的天后都注意到了你,她要将你摘去做成雪莲膏敷面。我知你千年修炼不易,怎会在将要修成人形之时将你献上?! 我苦苦哀求天后用另一朵雪莲代替。没想到天后同我赌了气,说只要我愿意为你下凡历劫,她便饶了你。她以为我不会为了一朵花去受苦历劫,谁想我偏偏答应了。天后骑虎难下,又不好食言。我就这么救了你一命。” 爷爷轻描淡写地说着,似乎说一件很久远的别人的事情。可我却想象得出当时剑拔弩张的紧张局面。 若不是爷爷为我做了牺牲,作为一朵花的我早已殒命、不知所踪了。 “爷爷,你为我在凡间经历了那么多苦楚,都是因为要救我!”想着爷爷这坎坷的一生,我的泪便不由自主滚滚地落了下来。 “傻孩子,一切都过去了。人生不过一梦。梦醒后我还不是位列仙班吗?别再为过去的事情伤心了。”爷爷安慰着我,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件多么伟大的事情。 “爷爷,我能看看我过去生长的地方吗?” 爷爷点点头。我紧随着他往天池走去。 天池不大,呈椭圆形,一池碧蓝,如一块晶莹剔透的蓝宝石镶嵌在山巅之上。 池边有几只白羽的仙鹤,或仰喙对天长鸣,或俯身照影,或翘首远方。 见我们走来,俱皆肃立。 爷爷对跟在身边的灵修道:“灵修,你去见见你的姐妹吧!”灵修现了原身,优雅迈入鹤群中。 一阵悠扬动听的鹤鸣传来。灵修将长长的颈弯成一个美丽的弧度,显得十分开心。 爷爷领我走到天池边一块心形石头前。黑水晶的石上冰雪覆盖,晶莹剔透,狭长的的黑色石缝里还残存着几片淡绿的雪莲苞叶,花朵却不见踪迹。 “小荷,这就是你当初生长的地方!”爷爷用手指指。 啊,原来就是这里,我曾经生长的地方! 我用手指尖轻轻触碰一下苞叶,脑中忽然如触电般,光影一闪,一个场景忽然闪现: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脸上挂了又是怜悯又是讥讽的表情道:“为一朵花你愿意历这样苦痛的磨难?你可想好了?这可是懵懂困苦的一生!” 只一闪念,这个画面就不见了。 我摇摇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爷爷觉察出我的异常:“小荷,你怎么了?” 我笑笑,“没事。可能太累了。” 再看那几片苞叶,她们似乎感受到我的气息,竟随风舞动起来。 “你看,她们都在欢迎你回来呢?”爷爷微笑道。 我看着这些可爱的叶子,脸上不禁绽出甜甜一笑。“没想到我竟然生长在这里,谢谢爷爷你照顾我的恩情!” “小荷,你今天来就是来问你的前世的吗?”爷爷忽然问道。想来,有冰崖的神奇功能,他肯定知道我的来意。 我忙将自己的计划说了。 “小荷,既然你这么关心上官白华和钟雨泽,那你快随我来冰崖。” 第二十四章 冰崖 一座雄伟高大的山峰横亘眼前。齐刷刷似被刀斧劈成的大镜子一般,寒冰覆盖,光可鉴人。 “这就是那个神奇的冰崖?”我问道。 爷爷点点头,“正是,你想看哪里?” “先让我看看白狐肖子珏的下落!”大军对峙,别人自当立于阵前,唯有她,肖子珏,一定被她那个丧心病狂的姐姐肖子瑜关在什么不容易找到的地方。 爷爷朗声对冰崖道:“有劳冰崖神君,请让我看看肖子珏的踪迹。” 冰崖上马上显出一个白色蘑菇状的雪白山峰,雪白的洞中,回转人身的肖子珏正在焦急不安地来回踱步。 “冰云洞!”我不禁惊呼。这个地方只有一条路可以上山,还有军士把守,就算钟雨泽有人相帮,要强行攻入山顶救母亲,应当不是一件易事。 爷爷点点头,“不错,雪白如斯,只能是冰云洞,曾经关押过你的地方。” “爷爷,再给我看看钟雨泽在哪里?” 冰崖上映出钟雨泽的身影,只见他并未走前山的正路,而是绕到了冰云峰的后山脚下,后面还跟着数十个冥军,个个皆是玄衣玄裤细网甲。这些人应该都是上官派来帮助他的。 他肩上扛了长长一卷绳子,手里还拿着一把小鹤嘴锤。腰间附着一把宝剑。一身白衣与冰云山融为一体,倒是一个很好的掩护。 难不成他打算自己攀岩而上这百丈之高的冰云洞吗?这也太危险了! 来不及细想。我又道:“爷爷,再给我看看上官白华在哪里?” 冰崖上显出两界大军对峙的场面。黄沙漫漫,烈日如血。泱泱一片现了原身,毛色斑斓的熊豹豺狼,吐着鲜红的舌头,兽性逼人,与黑压压的冥军战成一片。 一头数尺高的棕熊精,用粗壮的熊掌轻轻一挥,就将一个冥军拍成了齑粉。 另有几个冥军正合力攻击一头矫捷的花豹。花豹左冲右突,奈何寡不敌众,被一把鬼焱刀砍在脖颈上,头咕噜噜滚落黄沙上,脖腔里喷出熔岩般的鲜血,将那冥军的黑色盔甲俱皆染成了血红色。 山野上尸横遍野。动物的,冥军的,完整的,残缺的,令人不忍直视。 上官穿着银白明光甲胄,擎了宝剑,骑在白马上,英气逼人,正在与妖王挚乌大战。 那妖王挚乌着一身玄色的钢铁锁子甲,持一柄虎翼刀,威风凛凛,跨马直向上官面门劈来。 上官轻轻侧身灵巧一躲,驱马侧走两步,从旁边斜刺里冲过来,向挚乌背心刺去。 谁想那挚乌背后似长了眼睛,突然仰面平卧于马背之上,堪堪躲过上官手中的宝剑,手中的虎翼刀毫不含糊,挽一个刀花,伺机直劈向上官的肩膀。 “上官,小心!”我明知上官听不到,还是不禁叫出声来。 上官躲闪不及,肩上被虎翼刀刀尖划出一道长长的伤痕。幸亏着了铠甲,但仍能看到有鲜血浸出。 那一刀似劈在了我的心上,有一刻心痛得忘记了跳动。我不禁用手抚住胸口,口中一咸,吐出一口血来。 “小荷,你怎么了?”爷爷惊呼道,不由得意味深长看我一眼,叹了口气。 “没事,急痛攻心,血不归经。”我忙擦了擦嘴角,素色的锦帕上绽出了一朵血红的花。 “爷爷,你再给我看看凰羿和肖子瑜在哪里?我总觉得这两个人在密谋着什么事情。这么大的一场战斗,居然没看见他们俩人,太不正常了!” 冰崖上映出凰羿的身影,他正在一处高崖上,引领着一队士兵埋伏在嶙峋险峻的怪石之后,似乎在设什么圈套。 肖子瑜则着一身火红铠甲,闯入了妖界王宫,正媚眼娇笑,对着妖后若水说着什么? 奇怪,这个时候,她不在阵前,跑去王宫找妖后做什么?难道她又在耍什么诡计不成?这个女人,实在太奸滑了! 不过幸亏她不在冰云洞,这样钟雨泽的计划应该顺利一些吧。 “爷爷,我必须走了!”我忙道,转身欲走,头却一晕,脚下踉跄几步。 爷爷一把扶住我的双臂,眼中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只呆呆看着我,并未吐出半个字。 沉默片刻,他叹口气道:“小荷,我若不让你去,我若让你留在这里,你愿意吗?” 我急道:“爷爷,你怎么会……你从来不……我……我……” 爷爷苦笑道:“我明知道你的心留不到这里,还是不死心,非要听你说出来。爱情,不过如此,就是在对的时候遇见对的那个人。算了,你执意要去就去吧,自己要当心,让灵修陪着你去。你一定要好好的回来。记得我在这里等着你!记得用我给你的紫壳,它会于刀林剑雨中好好保护你的。” 我看着他充满爱恋的眼,点点头。虽然不舍,但终得狠心离开。 爷爷站在山巅,目送我们离去。 我回望他的身影,山顶凌厉的大风将他阔大的衣袖吹得鼓成了帆。他消瘦的身影就像风中的一片枯叶蝶,似乎随时都会被吹飞,吹得了无踪迹。 身后是一片血红血红的日轮,我越飞越远,他瘦削的身躯越变越小,宛若被那张血盆大口吞噬了一般。我驾驭着紫壳,灵修震动起双翼,急急赶往妖界。 灵修忧心忡忡地问我:“小姐,你说上官公子不会有事吧?”说完又像安慰自己一般,絮絮道:“他不会有事的,我知道他不会有事的!”努力想要说服自己。 我看看她担心不已的样子,勉强将嘴角向上扯扯,扯出半点笑容道:“上官不会有事的!他不可以有事的!” 一时飞过重重云海,飞进妖界,寻到两界大军的战场。战场上尸横遍野,比在冰崖上看到的还要惨烈十倍。空气中弥漫着一层血雾,血腥之气直冲肺腑,让人欲呕。 “上官公子,你在哪里啊?”灵修看到这血腥的场面,被吓坏了,急的大喊。 砍斫声,击杀声,哭喊声不断,将我们的呼叫声毫不客气地一一淹没。 第二十五章 陷阱 我心内亦火烧火燎,放眼望去,并没有着白衣的兵士倒下,谢天谢地!他的性命应该无虞。 飞过十里黄沙,依然遍寻不到上官的身影。心内又开始忐忑不安:上官,上官,你到底在哪里啊?你千万不能有事啊! “小姐,你快看那边!”灵修忽然惊喜无比道。 大漠边缘处两匹战马一前一后正驮了两人狂奔,八只马蹄扬起一片朦胧沙雾。 后边追赶那人正是着了银白明光铠甲的上官! “是上官!灵修,是上官啊!”我心中一喜,老天可怜,他没事! 两马越奔越远,一个拐弯,闪入山间再也看不见了。 灵修更用力地震动双翼,向着人马消失处飞去。我急急驾驭紫壳紧随其后。 俯身鸟瞰,山势越来越险峻。两侧青山相对,山底是一个狭长的窄谷。只一个转弯,面前突然开阔起来,两侧山脊往高处居然呈收束合拢之势,状似一个阔腹窄口瓶。好险峻的地形! 前边着黑甲持大刀的人一边纵马,一边间或回头向后张望,奇怪的是他将马速调的不快不慢,始终保持着几个马身的距离。 后面追赶的上官肩臂上嫣红一片,看来受伤不轻。 山巅之上,树影岩石后面似乎人影幢幢。掩藏了不少军士。 不好!这是凰羿设的那个埋伏圈。上官中计了! 心内一惊,忙向上官飞去。 说时迟,那时快,从四围的山巅上有密密麻麻的箭矢飞出,嘶嘶声四起,向着两人两马射去。 上官已然听到了箭矢之声,忙持剑将一羽羽飞箭拨开。 那诱敌之人亦将大刀握在手中,一一将箭矢格开。 四围同时射箭,上官骑的白马在箭雨中突然前蹄高高扬起,嘶鸣一声,前胸已着了一箭。上官因马异动失了重心,忙一手揪紧了马缰绳。持剑的右手动作稍稍减缓。就在这迟疑的瞬间,又有千百支箭矢向他后背招呼过去,眼见就要穿背而过了。 我惊呼一声,忙飞身而上,驾驭紫壳挡住了大部分的箭雨。正如爷爷所说,那紫壳果然法力强大,流箭一碰上它,居然纷纷折断。 仍有几只箭没有挡住,呼啸着向上官飞去。上官只顾招呼面前的来箭,却顾不上背后的箭矢。灵修见状不妙,奋力振翅挡在上官背后,只听噗的一声,几只白羽稳稳地射入了灵修的胸膛! 那箭力道奇大,箭头箭身齐齐没入灵修的胸口! 灵修负痛哀鸣一声,双翅再无力扑动,身子向下重重跌入尘埃中。 几乎是同时之间,我忙用意念将紫壳膨胀扩大,将灵修上官白马齐齐罩入紫壳之中。那飞羽再也奈何不得我们。紫壳四周落了一圈断箭。 上官骑在马上,并未看见跌落尘埃的灵修。见我不知何时居然在身畔站立,高空飞下的箭矢竟纷纷被紫壳阻隔在外,惊喜万分道:“芰荷,你怎么来了?” 我却顾不上答话。奔向仆倒在地的灵修,身为鹤身的她无力地半闭了眼,箭矢入身处不断流出汩汩的鲜血。很快在地上汇成了一小滩。她便蜷缩在血泊之中。嫣红嫣红,触目惊心。血越聚越多,很快就染红了她白色的羽毛。 “灵修,你怎么样?”我焦急问道。 上官见状,才知道灵修替自己挡了几箭,身上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踢腿跃下马,几步跨到她的身旁,单膝跪地,忙轻声呼唤:“灵修,灵修!你怎么样?” 灵修努力想抬起她优雅的鹤颈,但只是离地三寸,又无力地瘫软。她细长的喙一张一合,似在说着什么。 我忙凑近,听她正喃喃叫着:“上官公子”。 我忙给上官一个眼色,示意他将耳朵凑近。 上官俯身侧耳到她的嘴边。另一只手抚上她沾血的羽毛。 她的眼眨了眨,似乎露出一丝笑意。 上官面色凝重道:“灵修,别怕,你会没事的!” 灵修静默一会儿,眼中又一大滴泪溢出。她似乎拼了全身的力,开口道:“上官公子,我快不行了……走之前,我有几句话……想说给你听……我死后,你能不能……将我葬在你的竹林中……让我永远……永远……陪着你?” 上官闻言,身子震了震。他深深看我一眼。 灵修至死也想同上官在一起?!我竟不知灵修何时已爱上了上官? 上官抚着灵修的羽毛轻柔道:“你不会有事的,别胡思乱想!” 灵修无力地闭了眼,再睁开时却是蔓延到身体的绝望:“公子……不愿意吗?我知道……我只是一个……卑微的婢女,我不敢……奢望公子……能有一点点……喜欢我,只希望……公子能……允许我远远地……看着你,陪着你……可以吗?” 她对他爱的这样谦卑,不求回报! 她的气息越来越弱。圆圆的眼睛慢慢眯成了一条缝。 “小姐……对不起……我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她几乎要说不出话来了,生命正随着身下越剧越多的鲜血而慢慢消逝。 “灵修,你要坚强,你不会有事的!”我的眼中有泪涌出。 上官抿紧了唇,眼中全是哀怜之色。 “公子……”灵修仍在等着上官的同意。 “上官,上官!”我着急地碰碰他的肩膀,示意他赶快回答。 人之将死,其言也哀。 上官身子颤了颤,迟疑一下,又看看哭成泪人的我一眼,收回目光,对灵修郑重点点头。 灵修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努力绽放出一个微笑。最终渐渐闭上了双目。 灵修走了,那个可爱的小丫头就这样走了! 谁会想到她居然爱他爱得这么深!宁愿为他付出自己的生命! 看着她的尸体,我心内酸涩,泪如雨下。 上官咬着牙,铁青着脸,将灵修尸体上的箭一一拔去。将她的尸身抱起来,放在马背上。脸上杀气腾腾。 透过紫壳看去,那个行诱敌之策的黑甲之人竟是挚乌。黝黑的面庞,根根如戟的胡须。他没有我们这般幸运,有紫壳的庇护,自己孤身一人,依然在茫茫呼啸的箭雨中腾挪躲闪。 奇怪,这个陷阱难道不是他设下的吗?怎么自己反而身受其害呢? 第二十六章 阴谋 挚乌翻身下马,将马匹当做屏障遮于身前,只一刻那马便被射成了一只刺猬。马儿哀鸣一声,扑通倒地,掀起一团尘土。 挚乌因此也失了屏障,气恼至极,口中哇哇大叫道:“凰弈,你怎么带的兵,都眼瞎了吗,连大王都敢射吗?” 山上的箭雨忽然停了下来。四周一片静寂。 山巅上一个身着蓝色山文甲的魁梧身形自一块高大的岩石后闪出。他手中握着柄折扇,怡然自得的用扇轻拍着自己的掌心。 他居高临下向山谷中眺望一下,笑道:“王兄,你没事吧?” 挚乌仰头怒道:“你的兵连人也认不清吗?怎么竟对着大王我来了?” 凰弈忙假意关切道:“王兄,你伤得不重吧?都是愚弟的不是,不过,你既然没事,那就继续给我射!”恶狠狠的后半句话刚落,山上站着的一圈蓝衣军士又纷纷举起弓弩,万箭齐发,一羽羽白箭如漫天撒落无数的白梨花,虽有梨花之态,却无梨花之美,夹杂着凌厉的风声,直要取挚乌的性命。 我突然想起那日救雨泽时,凰弈和肖子瑜在洞口外说过的几句话。他的计划快要成功了。 看来借助冥界妖界两军大战之际,顺便除掉挚乌,篡权谋位就是他的计划了! 可他怎知两界一定会有一场大战呢? 上官疑惑地看我一眼,不知道他们兄弟俩唱得是什么戏?大敌当前居然开始自相残杀了。 我来不及细说原委,只轻声道:“看来挚乌被自己的弟弟算计了!” 那挚乌眼见如此,也知凰弈起了不臣之心。当下沉下心里,思索对敌之策。 原以为诱敌至此,就可以一举斩杀敌方大将,乱了冥军的阵脚。谁知偏偏是自己不查,反中了自己亲弟弟的圈套。心下恼怒,真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他忙退到一棵大树前,紧靠大树,避免腹背受敌。一声怒吼,震天响地,山谷中回声久久不去。他奋力在身前设起一道黑色的屏障。黑气浊浊,白羽箭如遇上铜墙铁壁,根根折断。一时也不能奈何他不得。 看看天色将晚,渐渐力竭。自己全无援兵。法力消耗越来越大,困兽犹斗,几次三番飞起想要冲出包围圈,箭矢就更加稠密地将他打压下去。 僵持了半日。箭矢又停了。 那凰弈又现出身来,得意洋洋叫道:“王兄,怎么样,你现在还不打算束手就擒,把王位让于我坐吗?” “凰弈,你个奸臣,你和我商量出这个诱敌之策,居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一切都是设给我的陷阱,对不对?”挚乌仰面怒斥。 凰弈将折扇在手中打开,不急不怒,看看扇面上画的山水,淡然一笑道:“王兄英明,果然一猜就中!这一石二鸟之计甚好!” “凰羿,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挚乌怒不可遏道:“王兄我有哪里对不住你吗?” 凰弈愤愤然道:“王兄,论文章才学,你不如我,论武功谋略,你更不如我。可为何你坐得王位,而我不能?只因为你是嫡出长子吗? 父王在位时,对我也是称赞有加,原以为这王位唾手可得。谁知他在临死时改了主意,将王位传于你。我不服!” 挚乌冷笑道:“你知父王为何将这王位传于我吗?他临走之时便提醒我,让我提防于你,说你表面仁厚,背地奸猾,可叹我那时还不信。 我在位几十年,你竟掩藏的很好,枉我如此信任你,委以重任,对你言听计从。你今日造反,难道以为凭一己之力就能成功吗?” 凰羿哈哈大笑:“一己之力?王兄你太小看我了!你抬头看看山脊上的这些兵士,他们反你之心早有,我只需将他们组编在一起,就是一路可以推翻你的大军!” “他们为什么要反我?我在位期间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并无饥馑之事,他们因何反我?”挚乌不解。 凰弈狞笑着,脸上现出奸计得逞的得意之色:“王兄,事到如今你竟不知他们为何反你?今日我就告诉你吧,也让你死得明白。一切都是因为你的王后! 这几十年,你执意让一个凡人女子做王后,你伤了多少兵士的心,你知道吗? 就为了那个女人,你又杀入地府,将她的生魂抢了回来,惹出一场祸端! 还是为了这个女人,你在冥界和妖界之间挑起了一场大战。多少好男儿因她命丧疆场,多少鳏寡孤独因她而起? 你因一己私情,惹起天下大乱。 今日就算我不反你,也会有别人反你。还不如你自己将王位传于自己的亲弟弟,免得王位外落旁姓,你说呢,王兄?” “你,你,你果然狠毒!”挚乌一时气结,“凰弈,想当初人人都反对我们的婚事,是你力排众议,支持我,帮我迎娶若水,后来又给我出谋划策让我去抢她的生魂,还找来雪莲,说可以让若水就此长生不老。我还以为你这个至亲的弟弟处处为我着想,没想到我们都只是你手中玩弄的棋子!” “我若不助你娶若水,你如何失去民心? 我若不给你出谋划策去抢她的生魂,如何挑起两界的大战? 我若不为你找来雪莲,如何才能让你坚定与冥界一战到底的决心? 这些事虽是我谋划的,但却是你这个大王一一决定首肯的! 难道不是吗? 你身为一界之王,决定了让我们一个个好儿郎为你的凡人王后陪葬,不是吗?”凰羿说得振振有词,挚乌竟无一言可驳。 听他话中提及了我,我暗想我何尝不是凰羿手中的一颗棋子呢? 只是凰羿为这次博弈竟隐忍了几十年,一点点牵着挚乌踏进他设的圈套,此人万万不能小觑啊! 挚乌面色又黑又红,满是羞愧之色。他微一沉吟,长叹一声:“没想到我为王几十载,自以为政治清明,却不想民怨沸腾。今日大错已然铸成,凰羿,你若还念那么一点亲情,就杀了我,你做王,让若水好好活着。”挚乌痛心疾首。说到最后,语音越来越低沉,竟有一丝丝哀求之意。 “哈哈哈哈,挚乌,你死到临头还在说胡话!这个女人活一天,冥军就不会善罢甘休!今日你得死,她也更得死!就让为弟我先送你上路!” 第二十七章 最好不相知 挚乌原本已经万念俱灰,心中愧对血染沙场的将士,故而报了死的信念,愿以死谢罪。 但听他说到若水必死,反而燃起了生的欲望。若自己生,若水还有活的机会,若自己死,若水必死无疑! 挚乌眼中忽然射出一道幽幽绿光,暴怒道:“你自以为你有百分百的把握?你我今日就看看是你死还是我活!”说着,飞身跃上半空持刀向凰弈狠狠砍去。 凰羿轻轻一跃,两人一时在空中战做一团。 挚乌的虎翼刀用得是虎虎生风,凰弈“苍朗”一声拔出腰间的宝剑见招拆招。刀剑相碰之处,闶阆作响,火花四溅。一时间你来我往,刀剑走了几十个回合,亦不分胜负。 两人一人着黑,一人着蓝,身形快如闪电,刀剑上都使出了十分的力气。招招凌厉,直欲取对方性命。 挚乌身上被撩了几剑,凰弈也被刀尖划伤了脸颊。 挚乌幽绿的瞳仁中闪着复仇的火焰,似要将这个背叛自己的乱臣贼子蚀骨剥皮。 那凰羿黄发蓝眼,五官扭曲,面目狰狞,看看手中沾血的宝剑,血腥味逗引出他更多的野性。他用剑收缩自如,大开大合,寻了一个刁钻的角度,快如闪电向自己的兄长斜刺去。 两人身材相仿,武功也在伯仲之间。一时斗得难分难舍。 忽然从山顶传来一个尖利的女声。只听她冷笑道:“挚乌,你看看这是谁,还不束手就擒吗?” 山巅上一身红衣的肖子瑜不知何时押来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细看之下,那女子居然是妖后若水! 以若水对夫君的痴情,看到丈夫在这里因为自己而众叛亲离,苦苦支撑,不知该怎样痛心疾首? 挚乌闻言,偷眼看到若水在风中飘散的花白头发,心内先着了慌。 他稍一分神,被凰弈抓住机会在腹部狠狠刺了一剑。挚乌惨叫一声,身体重重跌落谷底。 若水见夫君受伤,满脸焦急,不禁大叫一声:“大王!你怎么样?”不顾自己性命,几欲跃下高崖。却被肖子瑜牢牢扯住。 挚乌深情看妻子一眼,挣扎欲起,却被凰弈一柄利剑抵住咽喉,无法动弹。 “王兄,我现在就送你上路!”凰羿毫不手软,将宝剑往挚乌的咽喉刺去,欲取挚乌性命。 “啊”地一声惨叫,高空中却突然有一个物事砸向凰弈。凰弈听那风声来得迅猛,正端端正正砸向自己,来不及再刺,忙撤剑躲闪。 挚乌见状,将手中的大刀掷向凰羿,大刀力道十足,竟穿心而过。 这个变故来得迅猛,一时让人目瞪口呆。要不是看到凰羿仆倒于地的身体,怎么也不能相信刀俎瞬间变成了鱼肉。 一个女声惊呼道:“凰羿!”一个火红的身影从山顶飞身飘落。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挚乌向先前那个让他反败为胜的物事看去,却原来是若水! 她的身躯单薄地似一片落叶,面色苍白如冬雪,口角有鲜血不断涌出,红的让人惊心动魄! 挚乌颤抖着艰难地向她爬过去,费力地将她的身躯揽在自己怀中。 若水睁开眼,哀切切看一眼挚乌:“大王,臣妾……这次是真的要……离开你了!你我夫妻一场,就让我……安安心心地走吧,我……只是个……凡人,有生……就有死,有聚……就有散。别再……强求了!” 挚乌动容道:“不,不,不要走,我有办法救你,对,雪莲花,你只要吃了雪莲花,就能长生不老,就不再是个凡人了。没有人可以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冥界……不会善罢甘休的。别再杀戮了!雪莲……也有家人,我吃了她,她的恋人……怎么办?你不光是……我的夫君,你还是……妖界的王,你忍心看着……大战不止……生灵涂炭吗?” 挚乌:“……” 若水努力抬了抬手,却无力抬起,只是细长而衰老的手指动了动。 挚乌用大手捧起她不再光洁细腻的手,放在自己的唇上胡乱狂热地亲吻着。“若水,不要走,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若水勉强在唇边绽出一个微笑:“大王,来世我情愿……不再认识你,你也就……不再会因我……而受累,差点……丢掉……。”话未尽,人却溘然长逝了。 大悲无泪。挚乌含痛长啸一声,山谷中久久回荡着悲凉的虎啸。他紧紧抱着若水的身体,坐成了一尊石像。 没想到为了情郎羁留妖界一世的若水以这样惨烈的方式走完了自己的人生! 旁边,一身红衣的肖子瑜跪在凰羿的身边,眼中满是惶恐,原来她也会有如此伤情的时候:“凰羿,凰羿,你给我起来,你不许死,你还没有兑现你的诺言,你不能死!”语气强硬,脸上却全是泪痕。 凰羿喘息道:“子瑜,别哭,我喜欢……看你笑。你……笑起来……真好看。再笑……一个……给我看看!” 肖子瑜脸上挂着泪,却在脸上绽放出一个最妩媚的笑容。 “真好看……我死后,你将我的内丹……给我报仇……我……”一语未完,口中大口吐出好多鲜血,脸色渐渐青紫,双目越瞪越大,双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终于什么也没有抓到。身体僵直倒地,气息全无。 肖子瑜入神地看着他的脸,眼中蓄满了泪,脸上却妩媚地笑着。 半晌,她慢慢俯下身,将自己鲜红的唇印上凰羿的唇,忘情地亲吻着。伤情至极!诡异至极! 一瞬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死了这么多人。我看看上官,不禁打了个寒颤。 上官长身站立在我身侧,伸出臂膀,将我揽进怀中。行动间触痛伤口,不禁微微皱了皱眉,轻嗯了一下。 我忙看他肩膀上的伤口,很长的一道,幸亏不太深,原本已经凝成了血痂,现在却在一点点渗血。 “疼吗?”我心疼地看着他。忙取出锦帕替他包扎。 他一边倒吸着凉气,脸上却现出笑容。“不疼。你怎么……” 一语未了,却见俯身亲吻凰羿的肖子瑜突然被一道强烈的蓝光从地上托起。她居然从凰羿口中吸出了一颗鸽蛋般大小的内丹! 第二十八章 我爱你 那内丹发出熠熠灼眼的蓝光。肖子瑜全身都笼罩在蓝光之中,一身红衣被照成了神秘的深紫色。 她直身随着内丹立起,变掌为爪,就要抓过内丹吸入口中。 忽然从崖上又有一人翩然跃下。一身白色衣衫。手中持剑就向那内丹劈去。来人却是已经恢复人形的肖子珏。 她既然在这里,那么钟雨泽一定是成功了! 他在哪里呢? 我忙向山巅搜索,却见山巅上横七竖八躺了很多弓弩手。一队冥军不知何时已悄悄占领了制高点。却未发现他的踪迹。 肖子瑜一惊,忙将内丹收入手中,飞快吞入口中。 肖子珏冷笑道:“当年你就是这样偷了父亲的内丹吗?” “肖子珏?”肖子瑜看看来人,收起脸上的惊恐之色,轻蔑笑道:“你终于恢复人身了,妹妹!恭喜恭喜啊!只不过,你刚刚才恢复人身,姐姐真有些不忍心这么快就送你上黄泉,你说这可怎么办呢?哈哈哈哈!” 狂笑间,她的眼睛变得血红血红,眼中射出欲噬人的火焰,面目狰狞扭曲,没有了以前的娇媚。原本乌黑的长发也一寸寸变成了刺眼的血红色,全身红衣,整个人就似一团正在燃烧的熊熊火焰。她宛如烈火地狱中修罗刹女魔头,全身上下都是逼人的杀气! 整个天际似被她的怒火点燃了一般,发出地狱烈焰般的火光。 “哈哈哈哈!”山谷中到处回荡着肖子瑜阴森恐怖的笑声。“你们,你们,我要让你们统统给凰羿陪葬!” 山巅上的冥军冲着她射出一阵箭雨。 肖子瑜见状,恼怒异常。盛怒之下,也不持兵器,双掌上下翻飞,从手指尖射出一道道红光,直劈向来势汹汹的箭羽和山脊上的冥军。 那红光速度奇快,神奇异常,箭羽一沾上便化作飞灰。那些冥军亦无瑕躲闪,红光所到之处,俱都化作了道道黑烟。整个山谷中闪耀着一片诡谲的血色!这红光功力之强,令人咋舌。 肖子瑜有了凰羿的内丹,看来功力又大增了! 昔时她能让肖子珏恢复不了人身。今日功力更是强劲百倍。肖子珏与她相斗,岂不是以卵击石?我心中焦急,但一时想不到什么制敌之策。 肖子珏用手中长剑挡住灼灼逼人的红光,那道红光经剑身折反上山间一棵松树,竟硬生生将大树劈做了两半! 肖子珏身形晃了晃,忙用长剑撑地,方才保持不倒。虽然受了重创,但她并不畏惧,欺身再战。 肖子瑜狂笑道:“妹妹,你还真是不自量力,螳臂当车!如今我有了凰羿的内丹,我的法力你们无人能及!我杀了你,报我失母之痛!我再杀了挚乌,做这妖界之王!凰羿,我们的计划一定会成功的!哈哈哈哈!”又一阵仰天狂笑。 她一抬手,凰羿曾经拿过的宝剑自地而起,飞入她的手中。 她握住剑柄,随手舞几个剑花,讥笑道:“妹妹,想用剑吗?姐姐陪你!” 肖子瑜的身形剑招快如闪电,只见一团红影穿梭晃动。只几个回合,便用剑尖挑破了子珏的白色长裙和肌肤,轻薄的剑身携带着丝丝的血腥气,贴着肖子珏玉面掠过,惊得她忙撤剑飞出,一袭白衣如今已嫣红点点,如春日随风摇落了片片桃花。 挚乌抱着若水的尸体,木然坐着。对身边发生的事情置若罔闻。 “大王,你打算让王后为你白白死掉吗?她不顾一切跳下山崖,就是为了就你一命啊!还有整个妖界,你让肖子瑜这样的人成了王,你的子民还有什么好日子过?你快醒过来啊!” 肖子珏奔到挚乌身侧,一边接肖子瑜的剑招,一边劝解妖王,期望唤回他的斗志。 肖子瑜狂笑道:“肖子珏,你没看出来吗,他的心已经死了!他现在跟个活死人有什么区别?!你还指望他来救你吗?他连自保尚且不能,更遑论救你。你想怎么死?被凰羿的剑穿喉而死,还是被我的掌力震碎心脉而死?” 提前凰羿,肖子瑜似乎重新想起了凰羿已死的现实,脸上忽然止住了笑,现出暴怒的神情,凶神恶煞道:“肖子珏,就是因为你这贱人,让我一分神才给了那凡人跳下山崖的机会。凰羿的死,你就是罪魁祸首!昔日害我母,今日害我夫,我今日就杀了你和你儿子,为他们报仇!” 一语毕,出招更是狠毒凌厉。 肖子珏立马情势危急。 我着急,欲冲出紫壳,上官将我拖至一块凸起的岩石后,一双眼死死盯住我,异常严肃道:“芰荷,我去!你就待在这里,哪里也不许去!你要好好地活下去,知道吗?为我好好的活下去,知道吗?你还有美好的未来,还要和他生儿育女。”他终于还是无法说出钟雨泽的名字,无法将心爱的女子与那个名字连起来。 听他如此说,想起他在信中的话,他是存了必死的心来成全我和钟雨泽! 我心内波涛翻滚。和他在一起的一幕幕瞬间全涌上了心头。 我心内一酸,拉住他的手,心内柔肠百结,颤声不由自主脱口而出道:“上官,我爱你!” 只有在此时此刻,我才突然看清楚了自己的真心! 他的脸上忽然绽出我从未见过的灿烂的笑容。好看的眼,高挺的鼻。这一笑似幽谷兰开,似玫瑰吐蕊,似高山飞瀑,似白雪红梅。 他闭了眼,冰凉的唇在我额间轻轻吻下,柔声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他用细长的手指摩挲着我的脸,半晌,叹了口气:“可惜不能长相厮守了!”狠了狠心,转身抄起宝剑,立刻向肖子瑜冲去。生怕自己忍不住,回头沉溺在温柔乡中。 我的泪滚滚落下。泪眼迷蒙间,却看见钟雨泽正面色苍白地站在我身后,怔怔无语。 “雨哥,谢天谢地,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含着泪笑,忙向他奔去。 他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回应我的笑脸,声音却很低沉:“小荷,你放心,我去救上官回来!” 我知他听到了我们的谈话,欲加解释,他却不再看我,也不给我说话的机会,向疯魔了的肖子瑜走去。 他虽说有一半狐族血统,但到底有多少法力?这不是去送死吗? 第二十九章 奈何桥上等三年 我情急之下,向抱着若水尸身的挚乌奔去。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也许这么多人,加上他的功力还能与肖子瑜一决高下。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 “挚乌,你原来是个懦夫!”我气冲冲道,意欲激将。 挚乌灰绿的眼中并无一丝神采,漠然看我一眼,却似乎只看见了一团虚无飘渺的空气,更不理踩我。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似乎根本没有听见我说的话,只是用自己的大手不断摩挲着若水早已苍白冰冷的面庞。 “挚乌,我真替若水不值,她竟嫁了你这么个夫君!想她心思何其通透,也知只有身为妖界之王的你才能平息两界之间的这场大战,这才不顾自己的安危,义无反顾地跳下山崖。一方面救了你的性命,全了夫妻之情。一方面更希望你能挽狂澜于既倒,结束两界的大战,避免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 你倒好,跟个懦夫一样痴痴傻傻地抱着她的尸身坐在这里,全无半点英雄气概,任恶人肖子瑜逞强斗狠,独霸天下! 你只顾儿女情长,却全然不顾你身上肩负的重任!挚乌,你上对不住先王的嘱托,下对不住黎民和期望,更白白辜负了若水对你的一番情谊!似你这般不识大义,不顾大体,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真应该让你死了,让若水活着!” 哀莫大于心死。对于这心死之人,怎样才能让他回转过来? 我叽叽呱呱骂了半天,挚乌忽然抬眼古怪打量我一番,看得我不禁住了口。 他又低垂了头,将目光聚焦在若水的脸上,长叹一声,满眼的哀怨凄苦,口中喃喃自言自语道:“若水来世不愿意再认识我,她情愿不再遇见我!” 原来症结在此!给他来个对症下药! 我循循诱导道:“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第六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第八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她并不是不愿见你,她是爱之深,痛之切啊!就算她不愿见你,你亦可以去找她啊!就算她拒绝你的爱,那也并不妨碍你爱她!再说了,她转世前会喝下孟婆汤,前尘往事,爱恨情仇,统统一笔勾销,什么都不会记得了。你去找她,你们重新开始不好吗?” “重新开始?重新开始!”他冷漠如死灰的脸上渐渐生动起来,最后竟微微现出一丝笑意。我知道他已经被我说动了。 他在若水血色全无的唇上轻轻吻下,轻声道:“若水,不管怎样,我都要去找你!”将她的尸身轻柔的放下,站起来向不可一世的肖子瑜走去。 那边上官,肖子珏,钟雨泽三人正围着肖子瑜激战。上官一柄剑使的嗡嗡作响,攻肖子瑜的上半身。肖子珏专攻她下盘,雨泽攻其身后。 虽然三战一,但因凰羿的内丹效力太大,而上官,肖子珏都有伤在先,雨泽是半个凡人,三人仍时时处于劣势。 挚乌从凰羿的尸身上拔出自己的虎翼刀,呼啸一声,高高跃起,使了全力自空中持刀劈向肖子瑜。刀鸣嘶嘶,呼啸而至,肖子瑜托大,竟看也不看,依着人影晃动处抬掌便劈,掌中一道红光直刺向挚乌。挚乌忙止住前攻的身形,向旁侧翻,堪堪避过这一击。 肖子瑜以一敌四,仍不见有丝毫力殆之像。这个女人越战越勇,大笑道:“你们一起上,我也不会怕你们!我要让你们一个一个都为凰羿陪葬!” 说话间,痛下杀手。右手持剑向肖子珏心前刺去。肖子珏忙侧身避过,改横剑为立剑,向她手腕砍去。 肖子瑜明明看见,却根本不予理睬,娇笑一声,左手食指同时点出,一道红光直劈向钟雨泽。 肖子珏惊呼一声,再顾不得攻击,忙撤剑向儿子身前移步遮挡,那道红光正中肖子珏胸口。她发出一声闷响,身躯如玉山瞬时倾颓,急急向后直挺挺跌去,被钟雨泽慌忙托住。 钟雨泽见母亲面色苍白,捂住胸口,皱眉负痛,忙呼唤母亲。我亦赶忙跑过去,用紫壳将他二人包裹进来。 “阿姨,阿姨,你怎么样?”我忙蹲下身,轻摇她。 她额上不断渗出豆大的汗珠,似乎正承受着锥心之痛。钟雨泽蹲在母亲身侧。握着她的手,惊慌失措:“妈,你怎么样?” 肖子珏虚弱道:“我昨晚……梦见你的父亲了。他在梦中向我……忏悔,说他……还爱着我。” “妈,我也见到我爸了,就在黄泉路上。他说他因为是被人陷害死的,阳寿未尽,不能转世投胎,只能飘荡在黄泉路上。他说他想你,他一直都爱你,爱我们这个家!他本来想一起来救你的,只是苦于无法离开幽冥之界。” 钟雨泽将母亲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不经意间就是满脸泪水。 肖子珏微微点点头,嘴角努力向上牵一牵,欣慰道:“我就知道……我今生没有……看错郎君……。我也好想他!看来我要再见他……就只能在黄泉路上了。”她说着说着,气息越来越弱。 “雨泽……你不要难过,要替我高兴,我马上……马上就能见到你父亲了。答应我……”她费力地抬眼看看我,似乎想抓住我的手。 我忙将自己的手放进她的手心。她的手冰凉彻骨。 她又看看雨泽,雨泽会意,也将他的手放进她的掌心。 她费力地喘了几口气,道:“我就要走了……作为一个母亲……最大的愿望……就是看见你们俩……幸福的生活。可惜……现在没机会了。” 钟雨泽看我一眼,眉眼间愁绪如山,对着母亲,却换了笑颜,“妈,你放心,我会幸福的。我一定会幸福的!妈,你不要走,不要走,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人世间!” “你们……不要哭,要为……我高兴,我就要见到……你的父亲了。我与他……结交订百年,新婚之夜……就说好了,哪个……九十七岁死,奈河桥上等三年……等三年……他正等着我,我很高兴去……” 说着,嘴角竟挂上了一抹幸福的微笑。可惜话未说完便头一歪,在儿子的怀中绝了气息。 钟雨泽抱着母亲的尸体,嚎啕大哭。我陪在一旁默默流泪。 生,不过是一刹那的事,死,也不过是一刹那的事。 第三十章 天后 不知何时,肖子瑜已站在了紫壳外面。她的背后,挚乌和上官均躺倒在地。 “上官!”我惊呼,不知他是死是活。 “雪莲!你该现出原身了!”肖子瑜温柔异常地说。双目突然圆睁,两掌半握成爪,同时发力,十道红光顺着她的十指同时发出,我的紫壳应声而碎。 眼看我就要被红光击中了,说时迟那时快,钟雨泽突然飞身横起,被红光击中的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仆倒在我的面前。 “雨哥,雨哥!你怎么样?”我忙向他爬去。 钟雨泽五官扭曲,豆大的汗珠一颗颗自额头滴到我的手上,蜷缩着身躯,已然痛得说不出话了。我忙拿出锦帕,替他一一拭去。 肖子瑜从嗓中发出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她血红的眼发出血红的邪光,死死盯住我,一头红发在脑后飞散成一朵巨大的食人花,整个人似修罗刹女般,一步步向我逼来! 看来今日我是在劫难逃了!不过也没什么,死就死了,人生终有一死,能和相亲相爱的人死在一起,也是一件幸事!至少黄泉路上不会孤单。 再看一眼倒在远方满身血污的上官,对不起,上官!你原本可以安逸地做你的神仙,却被我拖累,如今生死不明地躺在这鲜血淋漓在战场上,若你当真灰飞烟灭了,我该用几世来偿还你这一片深情? 我再看看身侧的钟雨泽,对不起,雨哥!你为救我,为了劝我离开迷离境,不顾自己的安危,义无反顾抛了人间的生活来到妖界,我却不能给你我全心全意的爱,终究还是我对不起你! 再看这世间最后一眼,天际烈焰似火熊熊不灭,坠入魔道的肖子瑜气势汹汹嚣张跋扈,爱得卑微的灵修,死了;爱得痴狂的若水,死了;爱得委屈求全的肖子珏,死了! 我闭了眼,也关了自己的心门,人生,不过如此,有情也痛,无情更痛! 握了钟雨泽的手,坦然地坐在他的身侧,等肖子瑜来取我的性命。 肖子瑜在我面前停下,妖娆一笑,“雪莲,想死吗?没有那么容易!” 她吐出一颗蓝色的内丹,内丹发出幽蓝色的光芒,从四面八方忽然生出绵长不断的丝线来,将我周身上下严丝合缝包裹起来,似秋蛾吐丝般织成一个厚厚的茧。 端坐其间,我的全身阵阵剧痛,似要被劈作一瓣一瓣般。难言的剧痛之后,我的双手双臂双足双脚,我的整个身体猝然消失了,只有一颗心依然保持着感知力。 我变回了一朵雪莲! 肖子瑜吞回内丹,捧着雪莲花,烈焰红唇,笑到癫狂。 她用剑指着挚乌,指着上官,指着钟雨泽:“凰羿,你看到了吗?我替你报了仇了!我就要是这妖界的王了!我终于报了杀母之仇!我还得到了这朵千年的雪莲!哈哈哈哈!” 我听见上官在惊呼,我听见雨哥在呻吟。 谁都不能挽狂澜于既倒。这世界为何总是恶人当道? 眼前忽然有七彩祥云飘来。 二十四个仙娥簇拥着一个雍容华贵的中年贵妇缓缓落下了云头。 她的身畔还站立着一个瘦削的老人,居然是我的爷爷! 爷爷怎么来了?那个女人是谁?纵然心内清楚,却口不能言。 那贵妇宝相庄严,莲口轻吐,对着肖子瑜道:“小狐狸,你手里拿的可是本宫的雪莲花?” 肖子瑜止了笑,看看那贵妇,不知深浅满不在乎道:“你又是谁?” 立马有一个领队的仙娥呵斥道:“大胆!敢跟娘娘这么说话!还不快跪下!” 肖子瑜只道自己功力大增,天下无双。对那仙娥并不理会,嗤笑道:“娘娘,什么娘娘,并不认识!”说着,手掌一翻,一道红光倏然射向那贵妇人。 那贵妇见她这般无理,鼻内轻哼一声,只将袖口轻轻一挥,一道白光便迎向那红光,两光相接时,白光突然暴长增粗数倍,将细细的红光纳于其中,红光便须臾消散于无形。 肖子瑜见状,脸色惊恐万状。没想到自己处心积虑夺了几颗内丹方才获得的法力,在那贵妇人眼中全然是雕虫小技! 那贵妇人手指一动,雪莲花就自肖子瑜的手中冉冉飞出,飘飘摇摇落在了自己的手中。 两个仙娥一眨眼的功夫,也已错身飘到了肖子瑜身后,不待她有所动作,一人执她一侧臂膀,向下用力一按,肖子瑜便受不住,扑通一下两膝跪地。 想来强将手下无弱兵,那仙娥自当比别人法力更高一些。 青衣仙娥冷笑道:“对天后娘娘也敢如此不敬,看来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原来她就是天后娘娘!当初去天池沐浴,想要采我敷面的天后! 想到此处,我不禁打了个寒颤,粉白如玉的花瓣在风中微微飘摇。 不是冤家不聚头。没想到才离狼巢又入虎穴,今朝又落在了她的手中,真是福不双至祸不单行啊! 天后并不将肖子瑜放在眼里,将雪莲捧在手心,兴致颇高地细细端详,伸出玉指轻触莲瓣,笑道:“雪莲,算算也就几十日没见你而已,你倒生得越发美了!” 爷爷忙在她身侧毕恭毕敬躬身作一长揖道:“娘娘,请您记得您答应微臣的事!” 爷爷又求她了?她又提了什么苛刻条件? 爷爷啊爷爷,你真不该去求她,就让我这么走了,何必又连累你!你对我这一世的情义,我已然还不清楚了! 天后笑得高深莫测,睨眼看紧张不已的爷爷,语中颇有些怜惜之意:“古澜风,你紧张什么?它不过就是一朵花而已。你纵然爱她至深至浓,却终究只是她的爷爷,你为她付出这么多,值得吗?” 古澜风又深深一揖到底,脸上并无半分失落,面色平静道:“娘娘,微臣只希望她过得好,别的并不敢奢望什么。” 那天后闻言,不可置信地盯着他消瘦的身躯,半晌,浅笑嫣然,仍是不信,反问道:“噢?真的吗?” 古澜风长揖未起,将头埋于宽袍大袖之间,不闻喜怒之声,“娘娘,微臣只当自己是她的爷爷,从未想过其他的事情。”。 天后又轻轻抚摸一下莲瓣,不置可否道:“你既然为了她不求回报,自云什么都可以付出,那今日本宫兴师动众下来救她这一遭,你又打算用什么交换呢?” 第三十一章 苦非苦 古澜风毕恭毕敬道:“微臣答应过娘娘的事一定办到!” 天后满意地点头,再用手抚弄几下雪莲的花瓣。面色沉沉,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只沉吟片刻,脸上忽又露出一丝笑意道:“本宫看你们几人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古澜风,那边那个着明光铠甲的年轻将军可是上官白华?” 古澜风忙向满身血污的上官白华走去。上官负痛勉强翻身跪坐于地,“参见天后娘娘,参见天山山神。” 天后翻眼瞧他一眼,笑道:“这倒是个懂事的。你既为城隍,本是文官,却又毛遂自荐领军阵前,只为救雪莲一命,倒真真是个情种!可如今身既为仙,仍羁绊于儿女情长,只恐情深不寿。” 上官无语,只低头伏地,苦苦哀求道:“求天后娘娘救雪莲一命!” “上官白华,你如今全身伤痕累累,仙身恐怕都难保,你并不求本宫救自己,却只一心想要救她吗?若本宫今日只愿救一人,你说是救你还是救她?” 上官白华并无半分犹豫,忙道:“微臣命不足惜,求娘娘救雪莲一命!” 天后看看伤得站也站不起的上官白华,目中闪过一丝怜悯之光,又指着仆倒于地的钟雨泽,问道:“古澜风,他便是那个有一半狐族血统的凡人吗?他死了吗?” 古澜风忙走上前去,伸手探他鼻息,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起身禀报:“禀报娘娘,他并未死,只是身负重伤,昏厥不醒。” 天后叹道:“这又是一个情种!没想到小小一株雪莲,竟惹下了这么多情债。”说着,又用手抚一抚莲瓣,问道:“你说本宫若让你还化作人形,你可怎么一一还清楚这些情债呢?” 雪莲的花瓣在风中剧烈地摇曳不止。 “九畹,你去将那只红狐狸的内丹给我取来。”天后似乎忽然想起了地上还跪着个肖子瑜,转头对身旁的红衣仙娥吩咐道。 天后将手中的雪莲递给了身侧伺候的黄衣仙娥,黄衣仙娥又将雪莲郑重转交于古澜风。 古澜风忙双手捧过,小心翼翼端在胸前。 那叫九畹的红衣仙娥原来就是领队仙娥,想来法力自当在众仙娥之上。她奉懿旨走到肖子瑜身后。 肖子瑜此刻面色苍白,冷汗涔涔。被先前的两个仙娥缚着手臂,根本无法动弹,口中央求声不断:“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小的知道错了!” 天后充耳不闻,亦无语,只是颇有兴致地看九畹取她的内丹。 九畹手掌集聚内力,便有一团紫气在掌心凝聚,她在肖子瑜后心处一掌拍出,肖子瑜便自口中喷出了一颗火红色的内丹。 再一掌拍下,又一颗蓝色的内丹自口吐出,这就是刚从凰羿那里拿到的。 三掌过后,口内又吐出一颗紫光幽幽的内丹。这颗大概就是从自己父亲那里偷来的。 三颗内丹齐失,肖子瑜终于面如土色,瘫软于地,全身抖作一团,再难寻之前的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妖魔罗刹气焰。 天后笑道:“小狐狸,你说你动什么不好,偏要动本宫的雪莲花?那花连本宫都不舍得享用,你偏偏打上了她的主意。那就休怪本宫无情了!” 只见那肖子瑜既失了内丹,竟连人语也发不出,全身如筛糠一般,抖着抖着便现出了原身——一只夹着尾巴的火红狐狸伏在地上,红彤彤的眼中流露出恐惧而绝望的光芒。 天后浅笑道:“看你这身形还真是俏丽。可惜你执念一生,将母亲之死迁怒于自己的亲妹妹肖子珏,设计毁了她和她儿子的生活,杀了她的丈夫;又勾结仇家害死了自己的父亲和姨母;伙同凰羿挑起冥界和妖界的大战,令天下动荡,百姓不安。你的罪孽还真是罄竹难书! 佛说,苦非苦,乐非乐,只是一时的执念而已。执于一念,将受困于一念。你作恶种种,皆由执念而生。 此世之后永远贬入毛虫道轮回,永远不能修仙,更不能恢复人身!” 那红狐狸听一句,哆嗦一下。口中呜咽声不绝,似是频频求饶。 “她这一身火红绒毛可是人类的挚爱啊!九畹,你就送她去那个人人都喜欢她的人间吧!让她在那里度过她仅有的十年寿数吧。不过,若有人看上了她这身火红毛皮,恐怕十年之寿她也享不了了。小狐狸,今后你就自求多福吧!千万不要被人类逮住,否则剥皮挖心,剔骨炖肉就别怨我没有警告过你了。” 九畹见天后发落了她,更没有半丝怜悯之意,便一手拎起她的尾巴,即刻送去了人间。 “挚乌,你还不跪下,你知错吗?”天后突然一声怒喝。挚乌见识了天后对付肖子瑜的手段,虽然顺带帮他收拾了仇人,但也是心惊肉跳。见天后动怒,忙恭恭敬敬跪倒在地:“娘娘,小王知错了!” “挚乌,你身为妖界之王,却居然是非不分,黑白不明,识人不清,违背天理,惹起两界纷争,你该当何罪?” 挚乌忙低眉敛容道:“这全是挚乌之错,请娘娘责罚!” 天后看他虽为一界之王,认错倒快,面上的怒气稍缓,沉吟片刻道:“你先收了妖界的人马,自己再去阎君跟前负荆请罪,让两界重归于好,还天下一个安宁。事情办得好便罢,如若不然,等天帝重罚!” 挚乌忙跪拜,伏首领命。 天后发落了诸人,见古澜风在一侧躬身而立,似有事相求,眼风扫一眼地上的上官白华与钟雨泽,笑道:“古澜风,怎么,你还有话要说?别告诉本宫,说你还要救他二人?” 古澜风再作一揖,“娘娘圣明,微臣正有此意!还请娘娘慈悲!” 天后笑道:“救雪莲一人,你已付出良多,如今再加他二人,你还有什么好给本宫的?” 古澜风道:“只要娘娘能再救他二人,但凭微臣所有,娘娘只管拿去就是!” 天后抚掌笑道:“也好,今日本宫心情颇佳,且救了他们二人,账且记下,等以后本宫想到什么了再管你要。本宫倒真是有些好奇,情债纠葛不清,这场戏你们几人还要怎么演下去?” 天后吩咐仙娥将三颗药丸交于古澜风,正色道:“这是伽南青栀还魂丸,给他二人一人一颗,服下之后自当无事。余下那颗用天池雪水化开滴于雪莲花蕊正中,连用三日便可让她重归人形。被你搅扰一趟,本宫也乏了,摆驾回宫!” 古澜风敛容长揖道:“娘娘慈悲!恭送娘娘!” 一队仙娥簇浩浩荡荡簇拥着天后驾起祥云,消失在茫茫天际间。 第三十二章 前世(一) 我以一朵雪莲花的形态沉沉地睡着。睡梦中前尘往事一件件一桩桩一齐浮现。 千年前,如来佛前的金翅大鹏鸟一日得闲,展其翼若垂天之云,一飞冲天,天之苍苍,恣意翱翔,扶摇直上九万里。 畅游于天地之间多时,一时口渴,便收了羽翼,欲觅泉水。 恰落于天山之巅,眼见山顶积雪覆盖,银光闪闪如莲花圣境,又见天池幽蓝如宝石般,伸长喙于清池之中,品得池水清冽甘甜,大鹏不由心旷神怡,兴致颇佳,便以池水为镜,以喙梳理自己金光灿灿的羽毛。 金羽间不知何时在佛境中沾染上的一颗雪莲花种悠悠飘落,不知不觉间落于黑曜石的岩缝之间。 大鹏梳洗完毕,尽管眼前美景难舍,终不敢违背了限令,将巨翅一展,仍飞回佛祖座前复命。 大鹏并不知,在他离开数月之后,竟会于天山之巅的天池之侧、白雪皑皑的岩缝间,拱出一颗黄绿色的雪莲幼苗。 那日,一身玄衣阔袍的天山山神古澜风照例来天山巡视。 他神情萧索,孑然一身,脚踏祥云,在天池边落下云头。 想当初,天帝看他才华出众,意欲让他为北斗七星之首的天奎星。这个炽手可热的职位,可不是挂在店中的高档商品,随时随地都能碰到的,清高如神仙们,也是个个目光如炬地盯着这个肥缺。 谁想与世无争堪破世事的古澜风偏偏婉拒了天帝的好意,一时让嫉妒不已的众仙们大跌眼镜,又是开心又是惊叹,下巴俱都掉了下来。 古澜风说自己不愿在天上为神,只愿在地为仙,愿与人间近一些,求天帝成全。 天帝恳求再三,古澜风推辞再三,坚决不受。 天帝终是爱才,只得长叹一声,最终惋惜着同意了,成全了他的退隐之意。 谁想一旦择了这天山山神的位子,来到这终年银装素裹的天山之巅,虽说没了权力之争,却着实寂寞难耐得很。不说有神仙造访,数年间连个人迹也难觅,形支影单、形影相吊,终年徘徊在这高山之巅,不过是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罢了! 唉,做地仙的日子竟然是这般平淡,平淡得几乎索然寡味!古澜风想着,不禁对着高天白云长叹一声。想想还有无穷无尽的日子要这么一个人孤独地过下去,自己甚至有些怀疑凡人神往不已的飞升得道、生命永恒的生活,到底是上天给的奖励还是一种更为残酷的不死的惩罚? 李商隐诗中说: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抬头仰望那隐藏在太阳星光芒中的月宫,嫦娥啊嫦娥,你我俱都是天涯伦落人啊! 一人自怨自艾,脚步却不停。沿着日日巡视的既定路线,便不知不觉走到了天池。 碧蓝如洗的天池倒映出天上的蓝天白云,积雪的山峰,美得好像池中还藏着一个外人永远无法企及的天堂。 只一低头,却于皑皑白雪间发现了一株黄黄的刚刚顶出头的娇嫩嫩的小芽。 这是什么,一株小苗吗?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居然长出了一株小苗! 他欣喜异常,立刻停驻脚步,好奇地俯下身来,想抚摸一下小娇苗,手指只伸到一半,却硬生生兀自停住了。 他笑着对小苗苗道:“你是谁啊,怎么会来到这里呢?你的生命力真是顽强,于极寒之地也能发芽,真是不简单哪!你是来跟我作伴的吗?你看我,真是高兴得昏了头,你还那么小,那么弱,哪经得住随意的触碰?你渴了吧,还是先给你喝点水吧!”忙将阔袖卷一卷,用双手从天池里鞠了一抔雪水来浇灌。 清凉的水浇在身上,小苗苗舒服地舒展了一下筋骨。 古澜风更是欢喜,笑得嘴都合不拢,“太好了!你喜欢天池的雪水!以后我每天都会来灌溉你的,让你快快长大,好不好?” 小苗苗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娇小玲珑的身躯随风晃了晃,宛若在开心地轻轻点头。 此后,古澜风果然信守承诺,一日不落每日午后用雪水浇灌小苗。 浇灌完后并不急着离开,而是满心欢喜地站在一旁,仔细打量幼苗又比昨日长大了多少。口中还时常吟咏些自己喜欢的诗词给她听。每每盘桓到夕阳西下,霞光漫天之时才返回自己的山洞就寝。 小苗苗也不负他的期望,飞快地长着,几乎一天一个模样。很快又有几片绿叶长了出来,终于有一天,片片翠叶之间长出了一个小小的花苞。 古澜风照例午后来浇灌她,第一眼就发现了这个小小的花苞,自然是兴奋不已。 “看看你,你居然这么快就要开花了?!也不知道你会开出什么样的花来?不过不要担心,你开什么样的花我都喜欢!真没想到,上苍居然将你赐给我,看来他也是怜悯我一个人太孤寂了!有你陪着我,我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倾诉的人了!”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花苞在日月精华的滋养下含羞带露,忽一日,就到了雪莲花开之时。 那一日,算准了开花时辰的古澜风兴冲冲前来,照例先灌溉了雪水,坐等在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含苞欲放的雪莲花。雪莲似知道他正在全身心地期盼,将玉白的花瓣一瓣瓣羞怯地舒展开来,最终怒放于天山之巅,苍穹之下,冰肌玉骨,艳光四射,超凡脱俗。 古澜风目光中流露出满满的欣慰之色,看着雪莲,笑吟吟赞道:“吾家有女初长成,今日花开动京城!我昨日连夜特意为你写了一首《雪莲赋》,你且听听喜不喜欢。” 他清清嗓子吟道:“夫天赐之神物兮,生高崖而葳蕤。经冰雪之沧桑兮,浴高云而峥嵘。根植于冰晶兮,承清露而初馨。魂皎洁胜新月兮,履清波而钟情。凝天地之精华兮,情素洁而娉婷。吐玉蕊绽银花兮,处山雷而不惊。吮寒露之香冷兮,绝凡尘而出岫。爱莲之洁净兮,赏孤寂之精灵。” 雪莲粉白透明的花瓣在风中微微逸动,似乎很是兴奋。 多蒙古澜风精心照料,日日用天山上的雪水浇灌雪莲。雪莲花开千年,千年而不谢,越长越美,忽一日,居然闪出莹莹银光,直冲天际。 第三十三章 前世(二) 古澜风看着银光,甚是好奇,虽不知有何事要发生,但看那银光祥瑞,自然不会是会么坏事,故而更加精心地照顾。 直至那日地藏王菩萨忽然打此经过,为银光所吸引,降仙身于天山,古澜风这才遇到了第一个造访的神仙。 两人自是一番寒暄,古澜风趁机询问雪莲银光的缘由,地藏王菩萨念一声佛号,笑道:“这雪莲原本不是俗物,乃如来佛金池中金莲的后裔,她被金翅大鹏鸟带到你处,得你照拂,日日用高山雪池之水浇灌滋养,现已集天地精华之灵气,不日就会脱去草木形迹,可惜终是时日不够,只得修成一个女身。” 古澜风闻言,自是喜出望外,看着银光日盛,唯有日日加倍呵护,盼望她早日脱了草木之身,修成正果。 可惜世间之事,从来都是风云变幻,波澜横生。 那日,许久亦不来天池沐浴的天后忽然驾临,被团团银光吸引,偏偏一眼就瞧上了这株雪莲花。心知此花仙气缭绕,定是养颜佳品,心情大好,立即命人去采,准备做成雪莲膏敷面。 一旁侍立的古澜风闻言大惊!扑通一声,忙跪倒于地,叩头苦苦哀求:“娘娘,此花已修行千年,不日便要化成人身。娘娘此时将她采去,无异于取她性命啊!上苍有好生之德,请娘娘高抬贵手,放她一马,微臣愿替娘娘做任何事情。” 天后原本笑靥如花,闻听一个小小的天山山神居然胆敢阻拦,不由得面上带了薄怒喝斥:“古澜风!本宫要做什么不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插嘴!本宫并不知,你竟有这样的胆色,为了一朵花,竟不惜得罪本宫?” 古澜风跪地长揖,诚惶诚恐道:“娘娘息怒!微臣不敢!娘娘若要美容养颜之品,微臣还有一株八百年的雪莲,自当奉上。只是这一株……” 天后见一贯小心谨慎的古澜风丝毫不肯退让,沉吟片刻,忽然似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朱唇一启,转而轻笑道:“古澜风,你刚才说为了那花,你愿意为本宫做任何事情?” 古澜风忙点头称是。 天后用手抚抚皓腕间帝王绿的翡翠手镯,欣赏着那通透浓艳的阳绿之色,并不正眼看伏在地上忐忑不安的古澜风,冷若冰霜故意刁难道:“本宫若让你除去仙籍,重入人间轮回呢?” 古澜风闻言,神色一怔,随即正色问道:“若微臣同意除去仙籍,重入人间轮回,娘娘就会放了她吗?” 天后哂笑一下,不置可否,忽然换了话题,“古澜风,本宫之前好像闻说,你飞升之前是状元之身?” 古澜风道:“微臣不才,曾中过状元。” 天后道:“以你状元之才,就算重入人间轮回,亦必为人上之人,并不会经历多少磨难。再说除去仙籍,也并非本宫一人之意可定。这样吧,你就去人间历一个长劫:这一世,你只能生于一个贫困潦倒的农家,你终生无知无识,经历战争之乱,劳作之苦,接连丧子,积劳成疾,最后历尽人间疾苦而终,你可愿意?你若同意,本宫今日便不采这株雪莲了。”天后言毕,颇有兴致地望向他。 这般苛刻的劫难,摆明了是天后故意刁难于他,让他知难而退。 古澜风微一蹙眉。面色凝重,沉吟不语。 天后看在眼中,释然一笑:“本宫就知道你不会同意。既然如此,九畹,你就去采花吧!” 古澜风伸手制止道:“且慢!娘娘,微臣同意!” 天后吃了一惊,心想这人可是疯了?语中又是怜悯又是讥讽道:“古澜风,为一朵花,你愿意历这样苦痛的磨难?你可想好了,这可是懵懂困苦的一生!” 古澜风斩钉截铁道:“娘娘贵为天后,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微臣答应娘娘去人间历劫。请娘娘您信守诺言!” 天后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倔强的眼神,软语相劝道:“看来你爱她至深。纵然以后此花修成人身,你知她会如何待你?你这样为她付出一个轮回,真得值吗?” 古澜风看雪莲一眼,坚定不移道:“值!” 天后脸上浮现出一丝怪异的笑容,饶有兴趣地盯住他道:“古澜风,一个男人为一个女人付出了一切,而这个女人根本就无从得知,更无法去回报,你还觉得值吗? 古澜风没有半丝迟疑,依旧坚定道:“值!” 天后审视着他消瘦的身躯,最终耐人寻味地笑道:“很好,古澜风,你让本宫此刻突然有了一个比美容养颜更浓厚的兴趣,本宫倒真想看看不求回报的你此后的境遇如何?明日,你即去下凡历劫,本宫自会信守承诺,不会动她分毫。九畹,起驾回宫!” 古澜风终于松了一口气,跪地长拜,口称谢恩。恭送天后回宫。 雪莲花在旁轻轻颤抖,身上的银光敛去不少。 古澜风立起身来,长叹一声,目光久久停留于雪莲身上,轻声道:“没想到你我相伴近千年,今日却要分开了。你无需担心我,自己好好修炼,早日化成人形,也算了了我的一桩心愿。他日我历劫归来,你我再相聚吧。” 雪莲身形颤抖摇曳,似呜咽哭泣不止。 六十年后,雪莲终于幻化成人。天山之巅,一身缟袂,气质高洁。 脱了草木之身的她焦急地踏遍天山各峰,四处寻觅当初有浇灌呵护之恩的古澜风,可惜到处都是冰天雪地,冷冷清清,那人却踪影难觅。 一人踌躇于天山之巅,雪莲孤独无助,惶恐之间,却见天际间忽一女子腾云驾雾飘然而至,周身仙气缭绕,非同寻常。 那女子道:“我乃天上的仙女,知你今日幻化成人,特来帮你报恩。你可是在寻昔时对你有灌溉之恩的古澜风?” 雪莲忙点头,“仙子姐姐知道他在何处?” 那仙女道:“我知你对人情深义重,如今既已化作女身,自然是要知恩图报,可惜古澜风此时正在人间受难历劫,你若定要寻他,我自可帮忙送你去见他。” 雪莲来不及细想,便跪倒在地,苦苦央求道:“仙子姐姐,请你送我去他的身边,他既然能陪我千年、呵护我千载,我自当去人间陪他受苦历劫!” 那仙女微微笑道:“你当真想清楚了,也要去凡间历劫吗?” “我要去寻他!请姐姐帮我!”雪莲一念既起,便一刻钟也不愿耽搁。 仙女笑道:“既然如此,我自当帮你这忠义仁厚知恩图报之人。这有一杯忘川水,你且饮下,我便送你去人间。”说着,顺手从怀中取出一个玉杯,杯中盛着半杯水。 雪莲毫不犹豫,将她递来的那杯水一饮而尽。 雪莲的眼中渐渐变得空洞懵懂,那仙子情知忘川水已起了作用,忽然冷笑道:“古澜风,我且看看你的付出终究一无所获,你会怎样,还说值吗?” 那仙女长袖一挥,雪莲便落入人间。 一个女婴“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她已再世为人了…… 第三十四章 今生(一) 天池边,古澜风昼夜无寐,守了三天三夜。 在花苞中沉沉睡去的雪莲终于渐渐发出银光,每滴一次用雪水化过的伽南青栀还魂丸,雪莲身上的银光便强盛一分,三次用过,银光终于凝聚成团,耀耀灼目。 古澜风又是焦虑又是期冀。焦虑的是三天已过,雪莲依然是草木之身;期冀的是看银光灼灼,颇似雪莲当年幻化成人之景象,想来天后的药应当不会是骗自己的。 正思虑间,忽然一缕白光从花蕊处射出,直冲霄汉。一缕绿光紧紧缠绕着白光,也自下向上腾起。两光在空中缠绕至一处,又似矫龙摆尾,一个折返,用光束缠绕包裹着雪莲,瞬间生出七彩的灼目光华,令人目不敢视。光芒渐渐退却,雪莲终于幻化成了一个伏地的女子。 古澜风一个箭步走上前去,将我搀扶起来,又是心痛又是欣喜道:“小荷,你觉得怎么样?你受苦了!还好,上天有眼,你终于回来了!” 我满腔的柔情纷扰,一头扑进古澜风的怀里,痛哭道:“前尘往事我都想起来了,我没想到你居然……” 古澜风忙轻抚着我的背,打断了我的话:“小荷,佛说: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即是错。前尘往事只是前尘往事,你无需记得。你只需记得:我很高兴在人间能做你的爷爷,我很高兴有你这个孙女!” “什么?可你的灌溉之恩,你的相救之情……”我从他怀中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慈祥的眼。 “小荷,在人间自你出生那一日,我便特别钟爱于你,你也格外依恋于我,小小的一个小人,总是绕在我的身边,跑前跑后。我呵护着你一点点长大,时光带给我的是青春易逝,年华易老,但时光却让你从懵懂无知的小丫头长成才华出众的才女,看着你渐渐明艳如珠、光芒四射,我全然不在乎自己的衰老,反而打心眼里欢喜。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是你的爷爷,我因你而感到骄傲! 直至阳寿将尽,我亦不愿骤然离开你。我在灵堂前徘徊良久,看你伤心欲绝,我制造了一场小小的火灾,想告诉你我的魂魄还陪着你。 下殡之日,我引领你的目光四处游走,你也感应到了,不是吗? 我接你去万年谷看我,想让颓废伤心的你重新快乐起来。 你我相处之时,你就是你——小荷,我的孙女;我就是我——一个无知无识的农村老人,你的爷爷。 我对你的感情就是爷爷对孙女的感情。我并不知道你是当初天山之巅的雪莲,但我依然愿意为你做任何的事情! 前世,你我的关系止于此;今生,你我的关系亦止于此! 你只需记得我永远都是你的爷爷。我会永远爱你,关心你!”古澜风说得坚决,但眼中却有氤氲的水汽弥漫。 我的心痛得不能呼吸。时空就这样与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退后两步,呆呆跌坐在地上。脑中似千头万绪,又似一片空白。 古澜风紧走两步,扶我站起,柔声道:“小荷,你无需这样!我知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但凡受人滴水之恩,都恨不得涌泉相报,但我对你的照顾,完全是自愿的,并不曾奢求你的回报。在天山之巅,正因为有你,才让我一潭死水的生活变得有了些意义,你不欠我什么,更不要想着回报什么。我是你的爷爷,做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 如今迫在眉睫的,是那两个对你痴情不已的男子。 钟雨泽,九死一生,若没有天后的灵药,怕早已踏上黄泉路,追随了他的父母。我将他自昏厥之中救醒,他问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可安好,自己都命悬一线了,还非要守在你的身侧等你回复人身。我见他伤势甚重,怕此地严寒,不利于他的恢复,更怕你两厢为难,纠结难堪,故而帮他疗伤之后,已经强行送他回了人间。 上官白华,一场大战之中伤痕累累,几乎失了仙身、灰飞烟灭。幸而有天后的还魂丹,方保他一息尚存,只是仙力已然微如芥豆。他只是反复拜托我转告你:待芰荷醒来,请她至竹林一叙,我在竹林中等她。 小荷,你要何去何从,你自己好好想一想。” 我喃喃道:“钟雨泽?上官白华?”大战时的一幕幕又在眼前浮现。 两个好男儿,一个阳光灿烂,一个沉静如水。 阳光灿烂的为我几乎丢了性命,将伤心忧郁的种子种进了心中。 沉静如水的为我发起两界之战,领军持剑厮杀于千军万马的阵前,血流如注,几乎仙身难保! 我今日方知这世间,唯有情债难偿! 古澜风轻柔道:“孩子,回人间去吧。你还有大好的年华。找一个爱你的人,享受这转瞬即逝的人生,虽有苦但亦有甜,虽有失望但亦有希望。莫说人性丑恶、莫说人间至苦,以一颗宽容的心去包容,与有情人共度一生虽苦亦甜。人生如斯夫,不是吗?” “你真的想让我回人间去?”我的思绪飘忽不定,终于落在他的眼上,分外认真问道。 古澜风郑重其事,重重点点头。 “那好,既然这样,那我就回去。”我苦笑,却笑落一阵泪雨。 “灵琐,你驮小姐回去!”古澜风唤过一只仙鹤。 他默默将我脸上的泪痕一一拭去,心疼不已,却强忍住自己的哀苦,一双手将我托起,放在鹤背上,强颜欢笑道:“小荷,忘记我,忘记这里,好好享受你的人生!”他终于还是淌下泪来。 不再容我说话,他便将仙鹤驱起。仙鹤扑闪着翅膀,扬起一阵清冷的风,越飞越高。 回头看他,他孤零零一人站在与世隔绝的天山之巅,似一只离了线失了家的风筝,在寂寥的天与寡情的地的交界处,被挤压成了一张薄薄脆脆的纸片。 眼泪无声地流下来,心内默默告别道:“再见了,古澜风,再见了,我的爷爷!” 终于知道自己身为雪莲却为何不喜欢冬季。因为冬季在我心中就代表着形支影单、凄清孤冷,正如幻化那日冷冰冰孤寂寂的感受。 第三十五章 今生(二) 仙鹤仰头鸣叫两声,双翅一展,向着人间的方向飞去。 不知飞了多久,身下的景物不再是高山大岭,现出层层绿波荡漾的竹海,还有河边那一树绿肥红瘦的海棠。 一个白色的身影正徘徊在河边的石拱桥上,看上去那么孤寂凄苦。不用猜亦知那人正是上官白华。 我的心似被谁撕扯了一下,酸酸地痛。 于鹤背上长叹一声,拍拍仙鹤的背,轻轻道:“灵琐,你还是在这里略停上一停吧。我还有些话要和上官白华讲。” 灵琐嘎地清鸣一声,乖巧地收了翅,慢慢降落在上官的面前。 上官看见我忽然婷婷玉立站在他面前,黯然失色的眼中忽然有了光彩。他走近几步,站在我的面前,用手轻轻抚上我的脸庞,自言自语道:“芰荷,是你吗?还是我又做梦了?” 不知怎的,听他一言,我的泪哗地一下如泉涌出。泪眼迷蒙间,再顾不得女子的矜持,持了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颊上,哽咽道:“是我,我是芰荷!” 他的手一颤,似乎不相信似地用他细长的手指轻轻触摸着我的脸颊,清瘦的面上欲绽出一个笑颜,一开口却语气凝滞,声音哽咽道:“芰荷,真的是你!我居然不是在梦中!”无声地笑出两行清泪。 我亦陪他落泪。 河水潺潺如昔,柳老无绵。梦断情消,竹海非复旧池台。海棠夜睡难醒,红烛高照人哀。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半晌,心尽管痛,我终于还是狠心道:“上官,我要回人间了。你多保重!” 他闻言,全身似被电击般颤抖了一下,努力压抑了情绪,尽力平静道:“芰荷,我知道,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要离开这里的,你终归还是要离开我的,我……我只是想知道,你在战场上说的那句话,是真心真意的还是在那般情境下的安慰之语?”他问完了却回转身不再看我,仰头看那一树凋谢得零零落落的海棠。 我凄苦地笑笑,转至他的对面:“上官,你看着我。” 他的眼中凝结了太多的情愁,哀切切缠绵悱恻,对视之间,我的心已然化成了灰。 “那日我说的话都是真的。我并不是安慰你,那是我的心里话,连我自己平素都不知道的心里话。也许只有在生死之间,我才看清楚了自己的真心。但纵然我爱你,我还是得走。那里有我的父母、姐妹、家人、朋友,我不能让他们为我难过,我不能活得那么自私!” 听我一句句诉说,他的眼中满是丝丝缕缕的爱怜,沉默…… 半晌苦笑道:“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我终究不能留你在这里!你终究也不肯留在这里吧!芰荷,回人间去吧,你原本就不属于这里,还是去找他吧!” 看他凄苦无助的样子,心痛得空洞洞的。 不知不觉间,他已然是我心上难涸的那滴梅花泪,是心口轻纱遮掩住的那一颗朱砂痣,是梦中心头都难解的九连环,是眉间心上那一弯蹙起的闲愁,是陌上春楼思妇眼中的那一抹杨柳色。 可叹造化弄人! 仰了头,想让点滴的泪便这样蓄在眼眶之中,好留给他一个清美笑容。 可惜一笑之间,珠泪如碎玉般扑扑簌簌而下,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上官,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上官跨上前来,眉宇间写满了离愁别恨,握住我的手,良久。“芰荷,此一去,你我恐怕不可再见。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有什么苦有什么痛,你只管说给那人听,千万别闷在心里,让自己苦着痛着。” 那人,自然说的是钟雨泽。他不肯说出那个名字,自然也是心酸得无法说出。 “上官,别说了!”听他这样说,似乎此一去就是永别一般,全身顿时虚脱无力,脚下一个踉跄,几乎仆倒。 上官忙扶住我,竟是执手相看泪眼,“芰荷,我与你若此刻都生在人间,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放你走。可惜现在的我不过是苍茫天地间的一抹孤魂,终日徘徊在这幽冥之界,我给不了你幸福,给不了你未来,甚至都无法保全你的性命。我只能让你走,只能让你和他在一起一生一世。 眼睁睁看着你们百年好合,我这颗心怕会碎成一地,我做不到!只好以后再不相见。芰荷,今世不见,只求来生,来生让你我结一世情缘,不用再忍受这万箭穿心的折磨。” “上官……”泪眼迷蒙,我再也看不清他的眉眼。 他狠狠心,转过身不再看我,“芰荷,走吧,走吧。”越说越颓然无力,连挺拔的身躯也变得佝偻起来,瞬间竟似老了十岁。 我知他心意已决,为了我,他以后定然不会再在梦中见我。 含泪跨上仙鹤,仙鹤一振翅,上官知我要离开,全身一哆嗦。 仙鹤盘旋而起,越飞越高,茫茫竹海间,上官只留给我一个颀长的背影。 一阵凉风吹过,竹枝摇曳,竹叶如秋风寒霜中无助的折翼的蝴蝶,零乱铺了一地。 心似被掏空了一般,盯着他的身影,越来越小,终于细不可观。 飞了许久,仙鹤开口做人言道:“小姐,人间已到,奴婢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说罢,鹤身在浩渺高空中做特技一般旋转三百六十度。我扶她不住,啊地一声掉进了茫茫迷雾之中。 “嘀嘀嘀嘀!”医院病房中的心电监护机忽然发出一阵急促不已的报警声。 屏幕上一直平缓的心电波形忽然快速地闪烁跳动起来。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的我心率突然加速。 突如其来的报警声吓得坐在我床边抹眼泪的妹妹一个激灵跳起来。 她顾不得哭泣,不知所措地摇摇我的手:“姐,姐!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你没事吧?你要听到了就答应一声啊,我守了你这么多天了,你怎么总是不醒啊?医生还说你快不行了,要不是因为我,你怎么会受伤,姐,你可千万不能有什么事啊,要不我得内疚一生啊!” 第一章 在人间 听妹妹拖着哭腔担心不已,我心内十分愧疚,忙长叹一声,悠悠睁开眼道:“小蓉,我没事!” 眼前是小蓉那张清秀的脸,比之前清减了不少,定是这些日子衣不解带地照顾我给累瘦了。 妹妹毫无预料地听到昏迷数日的我突然开口讲话,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浑身一颤,再定晴细看,见我睁了眼微笑着看她,这些天的担惊受怕苦苦企盼突然有了结果,高兴至极,小嘴一瘪,竟“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她忙冲出病房,整个走廊中都是小蓉激动兴奋的叫声,“医生!护士!妈!我姐醒过来了!” 妹妹欣喜如小鹿般又折回病房,用自己的小手紧紧攥住我的手,一张脸梨花带雨,又哭又笑,“姐,你终于醒了!你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这些天,妈吃不下睡不好,每天念念叨叨求神拜佛,许了多少愿,烧了多少香!我们担心死了!自那天满头是血地倒在地上,你这一睡就睡了这么多天,怎么叫也叫不醒。白天、晚上,我和妈轮番陪着你。医生说你的情况越来越不好,我就是不信,我觉得你一定能醒过来,果然!你看,你真的醒过来了!” 我握着她的手,微笑道:“小蓉,辛苦你和妈了,谢谢你们的照顾,你的感觉真准!我现在已经醒来了,一点事都没了,咱妈人呢?” “妈去医生办公室了,张医生说有事要和家属交待。” 医生和家属交待事情?恐怕是交待后事吧?我心内苦笑着,没想到在医生的眼中,我已经是将死之人了! 说话间,却见母亲红着眼,呵哧带喘地出现在门口,看样子是听到小蓉的喊声急忙跑过来的。 看见我好端端坐在床上,几步冲过来,一把将我揽在怀中,放声痛哭起来:“小荷,我的女儿,你终于醒了!我的苦命的孩子啊!你怎么就遭了这飞来横祸呢?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让我怎么办啊?刚才医生还跟我说你快不行了,吓得我的心突突乱跳。小蓉一喊,我就赶紧往回跑。孩子呀,真是上天有眼啊,你终于好了!上天终于把个活生生好端端的女儿还给了我!真是菩萨保佑,谢天谢地!” 我躲在母亲怀中,身子不禁轻轻颤抖。这若干年来,母亲从未抱过我,我竟不知道被妈妈抱在怀中的感觉是这么温暖幸福。 曾经是青丝韶华,如今已满头银发,似乎数日之内,她头上的白发又增加了许多,丝丝华发横在眼前,格外让人心酸。 心内五味杂陈,还有些自责:原来这么多年,我真的误解母亲了!她打心眼里深深地爱着我,只是不善表达而已。又是感动又是内疚,听母亲哭得人心伤,我索性也陪她哭了起来。 正哭着,有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也匆匆走了进来。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约莫有三十多岁年纪的医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手电筒,看样子是想给我检查一下。 见母亲放声悲啼,抱着我不撒手,笑着对母亲道:“孟芰荷醒了是好事,阿姨,刚才我给你交待的事情都不算数了,看来我们的判断是错误的,真是对不起啊,吓着你了!你先不要哭了。让我替她检查一下,看看这十几分钟之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从濒死状态一下子又突然恢复到了正常清醒状态?” 母亲松开我,颇有些不满地瞪了那医生一眼,估计心中很是不满,凭什么将我活生生的女儿说成将死之人,吓得我老太婆不轻! 妹妹将母亲扶到一边坐下。 我拭去脸上的泪痕,对着满脸惊愕狐疑的医生微微一笑。 幸亏他只偶而碰到我这样的患者,若每次都这样对家属说得危言耸听,结果却半点事都没有,恐怕早挨了家属的不少的拳头了! 心内又生出一丝愧疚,于是对医生格外配合。 医生的脸色看上去非常凝重。他用手电筒对着我的眼睛照了照,一边检查一边说道:“双瞳孔等大等圆,对光反射灵敏!” 又用小锤敲敲我的膝盖,我的腿不自主一下踢了起来,差点踢到他脸上。他脸上半点恼怒也没有,仍皱着眉苦苦思索,“膝腱反射灵敏!怎么突然之间一切的反射都正常了?真是奇怪,无法解释啊!” 护士将血压计袖带缠在我左臂上,给我量血压。 “张医生,血压115/75,心率85次/分,血氧饱和度98%,一切正常。” 张医生的眉头紧锁,“刘护士,刚才的数值是多少?” 刘护士口中吧拉吧拉又报出一长串的数。 “这些数值差异也太大了,难道刚才我们的仪器都失灵了?不可能啊?”张医生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摇头不已。 母亲见医生在给我认真检查,心中的怒火已消了大半,再说女儿没事这件大喜事已让她乐坏了,更不会再去计较医生的判断失误,只是不知道经此大难,我会不会还和以前一样,于是小心翼翼地问:“医生,小荷怎么样啊?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吧?” 医生眉目间有不可置信的神色,道:“我从医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这样的病例,你别担心,从她现在的生命体征来看,她一点事都没有了,我真是无法相信,更无法解释,这真是奇迹啊!这样吧,再在院内观察一两天,如果病情没有变化,她就可以出院了。” 母亲听他这么说,自己的宝贝女儿并不会落下个什么瘫呀痪呀痴呀傻呀的后遗症,忙长吁了一口气。连声说些感谢的话。 张医生和护士们摇着头,百思不得其解地离开了病房。 母亲见再无外人,催着妹妹给父亲打电话。妹妹笑呵呵忙不迭地拨号。 母亲又拉住我的手,舍不得丢开,笑道:“你爸最近都没睡好。我和小蓉在医院陪你,你爸就在家做饭、送饭,照顾你奶奶,老头子真是累坏了。他要是听见你醒来的这个好消息,一定马上赶过来!” 第二章 一家人 旁边妹妹的电话已经打通了,“爸,是我,小蓉,我姐刚刚已经醒过来了……嗯,……医生说没事,没有后遗症,一切都跟以前一样,什么都不影响。” 正说着,却快步走到床边,笑吟吟将电话递给我。很明显,父亲迫不及待地想跟我说话。 我笑着接过电话,电话那头传来父亲急切的声音:“小荷!小荷!” 听到父亲急切的声音,心内一暖,忙叫道:“爸!我是小荷,我没事,你不用担心。你不用着急过来。……这么热的天,你非要过来,自己路上当心,别着急,我哪都不去,在这里等你。”不由自主地,我跟父亲在电话里开起了玩笑。 父亲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起来。真没想到父亲听到我的声音,居然能高兴地像个孩子,跟以往那个严厉不苟言笑的父亲简直判若两人。 我在父亲的心目中原来这么重要!看来我又错了。父亲也是爱我的! 心内有一股热流涌动。 人世间是有七苦,但更有浓浓的斩不断的亲情。有了这份亲情,那七苦又算得了什么? 母亲一直拉着我的手坐在床边,舍不得松开。满脸笑意融融,脸上的皱纹也舒展了很多。 我仔细端详着自己的母亲。她的面容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曾几何时,她已经不是我印象中的面庞了。生活和时光毫不留情地在她脸上刻下了这么多的痕迹。每一道痕迹里都有为我操的心吧! 母亲似想起什么,皱眉问道:“小荷,你这一睡,总是不醒,别人都说看着不好,只有陈老太说不妨事,说是你的魂魄陷在什么境了……”说到这里,母亲忙求助地看看小蓉。 “是迷离境。”妹妹忙接口提醒道。 “对,是迷离境。小荷,迷离境是个什么地方啊?她说你在那里不愿意回来,小荷,你为什么不愿意回来啊?那里有什么好的?没有爸爸、妈妈、妹妹陪你,你一个人孤零零的,有什么好啊?幸亏你的男朋友来了。那个男孩子真是不错,长得又帅,还是从前在咱们村里住过的,知根知底的,你谈了这么好的男朋友怎么也不跟妈说一声?那孩子叫什么来着?” “人家叫钟雨泽。”妹妹笑着接口道。 “对,是叫雨泽。你叫芰荷,人家叫雨泽,荷花长在水中,人家用大雨大泽来配你,名字都是这么相配啊!” “妈!你怎么这么宿命论!再说钟雨泽不是我男朋友,我们分手了。”我窘迫地叫道,脸不禁红了起来。 母亲今天这是怎么了?人常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这还什么都不是呢,她欢喜得也太早了一些吧! “小荷你说什么?不是你男朋友?你怎么不知道珍惜呢?你的住院费就是人家替你交的,一交还交了那么多钱,要是跟你无亲无故,怎么会跑来守在你的床边? 我看那孩子对你痴心一片,可一点都不像分手的样子。我一看见那孩子就特别喜欢,个子又高,长得又帅,虽然有点黑,但男人家,这样才有男人味。 你爸见了也挺喜欢。你也不小了,连你妹都订婚了……”说到这里,她突然住了口,自知失言,忙看小蓉一眼。 我也忙向妹妹看去。妹妹脸上有些淡淡的尴尬,只一瞬就消失了,笑道:“妈,你糊涂了,我已经退婚了。” “你退婚了?”我忙问,这才想起那个让我受伤的恶人。 “那个王钢和他那个奸猾狡诈的妈就这么容易就让你退了婚?” “姐,那个王八蛋将你伤得昏迷不醒,他自己也有些害怕了。我说要起诉他故意伤害,再加上我手里还收集了一些他收受贿赂的证据,说要是不退婚,我就把这些东西寄到法院,他和他妈都胆怯了,终于不得不退了婚。” 我点点头,原来如此。 我的伤换来妹妹的自由之身也是值得的。 “那刘霜呢?他什么态度啊?你们俩到底怎么样了啊?”我忙追问。那个男孩子给我的印象很好,我自然是期待他们俩有情人能终成眷属的。 “刘霜已经回部队了。他说他没想到这件事居然这么复杂,他没有做好心理准备,需要静一静,再好好考虑考虑。”妹妹的脸色有些黯然。 看她难受,我忙安慰道:“小蓉,不管怎么样,不管刘霜做出什么决定,你总算及时爬出了火坑。要是还跟着王钢,我怕你这辈子都开心不了。你放轻松一些,给刘霜一些时间考虑考虑吧,这些事强求不得。再说天涯何处无芳草,此生,你总会找到属于自己的缘份和幸福的。” 可想而知,经过那天一闹,妹妹失身的事已经满村尽知了。不同于城市,在这个巴掌大的人言可畏的乡村,刘霜要承受的压力也非比寻常。而且那件事恐怕也不是所有男人都能接受的。 房间内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闷。妹妹不说话。我也不好说话,母亲不知道说些什么。大家都沉默着。 “小荷,小荷!”父亲的声音一下子打破了让人窒息的宁静。他真是心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啊! 父亲终于跨进了房间。看见我,布满皱纹的脸笑成了一朵花。额上挂满了细密的汗珠。“小荷,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头晕吗?难受吗?” 我笑笑,忙道:“爸,我没事,你快坐下歇歇,看你热的。小蓉,给爸倒杯水吧。” 父亲拿出手绢擦擦汗,坐在床旁凳上,笑道:“听说你醒了,我一高兴,就走得有些急,加上这天又入了伏,真是热了!” “看看我说的没错吧。你爸心尖上放了两个人,一个是你,一个就是小蓉。”母亲笑道,从小蓉手中接过水,递到父亲的手中,“赶快喝一点水,不烫,我晾的凉白开。” 我笑,小蓉也笑。 父亲接过水,喝了两大口,对着母亲摆手道:“不对不对,你说得不对!说少了!明明还有两个老太婆呢。一个是你,一个就是咱老妈。” 大家听了都哈哈地笑了起来。很久没有这么开怀大笑了。一家人这一起的感觉真好!我从前怎么从来没有感觉到呢? …… 第三章 重相聚 在医院观察几天,又做了若干项检查之后,我自然是一天比一天好,没有出现半点异常问题。 张医生摇着头,比对着数据,终于下了出院的医嘱。尽管再无法相信,可当初那个濒死的患者,如今的确是安然无恙地出院了。 出院那天,父亲和母亲在家为我做大餐,还来了许多的亲戚朋友,一齐庆祝我康复回家。 妹妹来接我出院。病房中,还好并没有多少私人物品要大包小包地带走。 她结完账,递给我一个沉甸甸的信封。 “这是什么?”我问。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叠厚厚的人民币。“小蓉,这钱是打哪儿来的?” “姐,这是雨泽哥当初替你交的住院费,还余下这么多。你看这钱怎么办呢?” 我看看那钱,沉默半晌问道:“当初为什么要收钟雨泽的钱?” 妹妹道:“姐,你不是不知道咱家的经济状况。你受伤之后,家里存的那点钱流水似地淌了出去,爸妈急得到处借钱。刚好雨泽哥打电话过来找你,我就顺嘴提了一句,他就主动给你交了住院费。”尽管是无可奈何之事,妹妹却说得小心翼翼,她知道我不愿欠别人的人情。 我咬唇不语。 妹妹终是小孩心性,见我没有责备她,反而好奇道:“姐,你们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时雨泽哥自告奋勇去迷离境找你的魂魄,几天后却孤单一人失魂落魄地回来,说你有可能不回来了。我和妈几乎都要哭晕过去了。后来,他又给你续交了一大笔的住院费。让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坚持,千万不要断了你的营养液。如今你好了,要出院了,不打算告诉他吗?” 往事如潮,一一在眼前浮现。个中情由实在太复杂,而我自己也还没有个头绪,只好叹口气:“这件事以后再解释,钱我来还给他!” 妹妹紧盯着我的双目道:“姐,他和那个女孩一夜情的事情,你就那么在乎吗?” “什么?钟雨泽告诉你了?”我吃惊道。 妹妹点点头,有些伤感道:“如果你这么在乎,不肯原谅他,那你说刘霜会原谅我吗?” 没想到她如此敏感,忙握住她的手道:“小蓉,你别多心,这两件事不是一个性质。他如今和那女孩有了一个孩子,你让我怎么接受这个事实?” 妹妹点点头,似乎陷入了沉思。 我的心中却如乱麻一般,剪不断理还乱。 重新踏入校园。夏日傍晚,依旧强烈的阳光通过细密的梧桐叶,在地上投下斑斑点点的光团。 我背着包,向寝室走去。校园如昔,可惜物是人非事事休,想起从前种种,正如再世为人一般。 推开寝室的门。方波看见我一怔,忙放下手中的书,直向我扑过来,将我拥在怀中:“芰荷,你终于回来了,太好了!我都快担心死了。”说着便嘤嘤哭了起来。 我拍拍她的肩膀:“好了,不哭了,我不是没事吗?” 越过她的肩膀,我才发现屋中还站着一个面熟的男生——他竟是高黎。 高黎见我看着他发愣,忙冲我笑笑,打个招呼:“你好,孟芰荷。我回来了!” 我对他点点头,微微一笑。 从方波的怀中挣扎出来,微笑地看着她。 方波破涕为笑道:“太好了,你们都回来了!生活多么美满啊!” 我看看高黎,笑道:“高黎,没想到我们今生还有再见面的时候。看你当时为了保护方波,走得那么无奈,我真是替你们俩惋惜。如今你既然能回来找方波,一定是解决了所有威胁方波生命的问题。当时跟你做对的黑社会、是心狠手辣的毒贩,你现在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要么是从了他们,要么就是收了他们?据我的直觉,你收了他们的可能性更大,快给我讲讲你的故事。我很是好奇呢!” 高黎点头笑笑。“谢谢你当初照顾方波。回头讲给你听。” 方波满面钦佩地看他一眼,开心地叽叽喳喳道:“芰荷,你不知道高黎真是个英雄!他是我真正的骑士!我没看错他!”话语里满是甜蜜和骄傲。 我看看方波,又看看高黎。高黎一双眼正笑意盈盈地盯着方波,听她在别人面前毫无保留地夸赞自己,眼里的疼爱多得溢了出来。 看样子,他们俩不光前嫌尽释,感情更是上了一层楼。 不由得心中感叹,想当初一场情殇,让方波变了性儿,高黎伤了心,如今有了爱情的滋润,终于让方波又现出小女儿本性,高黎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内疚自苦。 暴风雨后的彩虹真美!生活给我们的苦难有多深重,苦难过后的幸福就有多甜蜜! “快快快,芰荷,一起去外面吃饭,我请客!今天我们要好好庆贺一下你身体康复,重归校园!”有高黎在身边,方波更显得娇憨可人。 我笑道:“好好好,大小姐,听你的!今天这顿饭非吃不可。主要是祝贺你们俩重归于好,再续前缘!” 从肩上卸下双肩包放在桌上,正准备随这一对甜蜜的小恋人出去,却听到咚咚咚,有人敲门。 方波疑惑地看我一眼,似乎在问我是谁在敲门。我摇摇头,真不知还会有人过来。 方波走过去开门。“是谁啊?” “是我。”有一个低沉的声音答道。 门吱呀一声开了。 “是你?钟雨泽?你也知道芰荷回来了?”方波不禁回头看向我,似乎在征询我的意见,要不要放他进来。 我冲她点点头,示意让钟雨泽进来。 要面对的终究要面对,躲是躲不过的。 钟雨泽慢慢走进屋来,一抬眼就看见站在桌前的我。 他沉默不语。 我亦无语。 四目相对,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方波见状,捅一捅高黎,使一个眼色。对我道:“芰荷,我们去外边等你啊!”拉着高黎一溜烟儿出了门。 我拉开桌前的凳子,淡淡对钟雨泽道:“你坐吧。”自己便在床沿上坐下了。 钟雨泽走到我身边,似乎想挨着我坐下来,迟疑一下,终于还是在凳子上坐下。 我从包里拿出那叠钱,放在桌上,道:“谢谢你给我交了十万元的住院费,这里是三万,剩下的钱我会慢慢还你的。” “小荷,”他断然打断我道:“我不是来问你要钱的。” “我知道你是来做什么的。之前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有那个孩子在,我们之间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回到现实之间,那个令人无法接受的事实似大山一般,横亘在面前根本无法跨越。 他的眼中忽然闪出火来:“小荷,那个孩子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第四章 执念魅人术 “什么?你再说一遍!”我不禁心中一颤。“什么叫根本没有存在过?” 钟雨泽的情绪非常激动,他忽地站起来,走到我身边,一把抓过我的手:“小荷,云霏霏根本就没有怀孕!她只是患了葡萄胎!葡萄胎是什么,你知道吗,那是一种病,那根本就不是一个孩子! 这整件事都是肖子瑜搞的鬼。她的目的不用说,你也知道,就是为了报复我母亲。听肖子瑜话中的意思,云霏霏的事也是她在从中作梗,就是为了拆散你我。 所以,从迷离境中回来之后,我就下决心弄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想既然我父亲是她设计勾引的,那个小三一定知道些什么,一切就从那个女人身上开始查找。 那女人现在还住在我父亲送给她的别墅里,开始几次一见我,还以为我要追回父亲的财产,总是躲着我。后来我跟她承诺,只是问她些事情,只要她配合,问清楚之后,父亲给她的财产依旧还是她的,我再不会追究,她才给我细细讲了当初的情形。 她说当初她见到我父亲是在一次应酬晚宴上,她只是公司的一个小职员,因长得还有几分姿色,就被经理拉过来陪客人吃饭。看父亲财大气粗,长相也并不显老,相反还有几分帅气,心中便一闪念,觉得要是攀上父亲,自己恐怕这辈子能少奋斗几十年。 此念一起,自己也觉得好笑。摇摇头自嘲一番,想就此翻过此篇。可不知怎的,眼前红光莫名一闪,浑身一颤,似乎有东西钻进了脑中,此后就似被人操控了大脑一般,傍大款这个一闪而过的想法瞬间就从一颗种子催生成了一颗参天大树,在脑中深深地植根,再也无法自拔。 为了达到勾引父亲的目的,她整个人的举止行为也莫名奇妙变得异常娇柔媚惑,果然父亲很快就沉醉在她的温柔乡中不能自拔。 同父亲在一起的这几年,她如同陷入迷境魔咒之中,脑中总有一个指令驱使着她:要将父亲死死地拴在她的石榴裙下,要让父亲和母亲离婚,要夺取我们家所有的财产。 直到最近几天,那种被人操控的感觉突然消失了,自己迷糊了许久的大脑才突然清醒了过来。想想往事,简直就跟做了一场春秋大梦一般,连自己都惊讶不已。 我特意询问了她清醒过来的具体日期,恰好就在肖子瑜现了原身,失去了法力那天! 母亲当初说肖子瑜修习的是执念魅人之术,我现在才知道,她这个法术就是通过操控别人脑中的念头来魅惑他人! 那小三能被肖子瑜控制,就是因为她心中有了不该有的念头,那么对于追了我很多年的云霏霏,肖子瑜当然可以如法炮制,利用她来拆散你我。 我知道我口说无凭,所以又特意去调了那晚的小区录像。那晚十一点钟,我喝得烂醉如泥,被马克和云霏霏一人一边搀回了家,然后两人于十一点十五分离开了小区。十一点三十分,你的身影出现在小区门口,然后按响了我家的门铃。” “什么?我的身影?”我吃惊至极,“那晚我肯定是在电视台录制节目,不可能出来啊!” “小荷,你要是不相信,我还留有录像的拷贝,影像上有具体的时间和日期。那的的确确是你的身影,我虽然醉酒,但人还总是认得清的。我确信我当晚看到的是你,现在想来,定是肖子瑜探知了她的执念,用法术控制了她,甚至将她变作你的样貌,我才因此铸成了大错。” 什么什么?如果事情真是这样,那钟雨泽真是无辜的了?!如果不曾去过迷离境,我自然是不会相信这种事情,可自己刚刚九死一生地从那里回来,怎容我不信肖子瑜有这样的能力的手腕? 钟雨泽看看我的表情,知道我已经有八分信他,继续说道:“至于那个孩子更是蹊跷。当时云霏霏口口声声说她怀孕了,我怕她蒙我,还陪她去过医院,也做过B超,亲耳听医生说胎儿都是正常的。可就在我从迷离境返回之后,才听说在肖子瑜现了原身,失了法力的同一天,云霏霏突然腹痛难忍,去医院看急诊,才发现自己肚子里时时拿来要胁我的胎儿根本就不是胎儿!小荷,我说了这么多,难道你还看不明白吗,这一切都是肖子瑜的阴谋诡计! 小荷,我们都被肖子瑜算计了!现在事情真相大白,你还会因为那个不存在的孩子拒绝我吗?你所说的障碍已经统统不存在了,你还不愿意重新回到我的身边吗?” 我将手抽出,心中思绪万千,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啊,那个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障碍突然就没有了,原来钟雨泽一直都是忠诚于我们的爱情的,我该何去何从呢? 钟雨泽眼中闪着希望的火苗,他重新握住我的手,忽然看见我腕上淡淡的疤痕,轻轻抚摸着,心痛道:“小荷,若不是看到这道疤痕,我还真以为我只是做了一场梦,一场很痛很痛的梦。” 我缩回手,看着那道细细的痕迹,暗道:这何尝不是一场让人痛彻心扉的梦?一场让我剪不断,理还乱的梦! “小荷,我那时救了母亲,急忙赶到你的身边来保护你,没诚想却一不小心听到你对上官白华说你爱他,那一刻我的心似被谁摘去了一般,空落落的。 在迷离境中,我那么无用,我不如上官白华,不会吟好听的诗,不会弹好听的曲,不会给你造梦境,更没有法力来保护你。我原以为你会同他在一起,不愿再回人间,所以就服下你爷爷给的疗伤药,自己一人先行回来,免得你为难。我甚至告诉你妹妹说你有可能不回来了,我原以为自己永远失去了你,可你终究还是回来了! 我就知道,你在迷离境中能义无反顾地救我,你心里一定还有我,你一定很牵挂我,对不对?你既然离开了他,应该还是我胜了,对不对? 在人间,我没有那么自卑,我可以将你照顾得很好。没有肖子瑜那样的小人从中作梗,我们会过得很快乐很幸福的。 小荷,我爱你!我一直都爱着你,我爱你已经成了习惯,我无法停止爱你! 小荷,再重新给我一次机会,让我们重新再开始,好不好?将那些不相干的人都忘掉好吗?” 忘掉?忘得掉吗?忘得掉哪一个呢? 第五章 真爱无敌 我默然无语,不敢看他热切的目光,被他盯得实在躲不过了,只得长叹道:“钟雨泽,我现在的心绪很乱,你别逼我好吗?别让我向你承诺任何事情,一切都顺其自然吧。剩余的大学时光,我不想再考虑任何感情的事。学业重要,一切都等毕业之后再说吧!” 钟雨泽沉吟片刻,反而将我的手握得更紧道:“小荷,我尊重你的想法。我会等着你。还记得我当初说的话吗,我们要一起慢慢变老,驮了背,白了头,看着我们的孩子也有了孩子,让他们叫你奶奶,叫我爷爷。” 我怎么会不记得当初的甜言蜜语?回想起那时他说此话的情景,竟似隔了一个世纪之久了。那真是美好得让人神思恍惚的日子。 眼中一下子雾气氤氲。 忽然电话铃声响了,是妹妹小蓉。 走开两步,背对着钟雨泽,用手背拭去那颗一不小心滴落的泪,努力平静了心情,我接了电话。 电话那头小蓉的声音中全是喜悦:“姐,刘霜给我来信了!他说他考虑清楚了,别的都无所谓,真爱最重要,他还愿意和我在一起!” 我微笑道:“那就好,你们也算得上有情人终成眷属了,祝贺你啊!只是自己小心,这次不要再把他弄丢了!” 妹妹在那边笑道:“不会了,姐,我会好好守着他的。”忽然沉默片刻,又郑重其事道:“姐,那件事,刘霜都能原谅我,你就不能原谅钟雨泽吗?连我都可以看出他一颗真心全在你身上,你就真得愿意这么轻而易举地放弃他吗?!” 我回头看看钟雨泽,他弓着身坐在凳子上,全然没有了当初的阳光气息,见我不知为何看他,迎着我的眼中全是焦虑和忐忑。我的心不禁又是一痛。 “嗯,我好好考虑考虑。”便挂了线。 我放下手机,默默坐在钟雨泽的对面,一双眼看着窗外的玉兰树,树冠亭亭,碧叶茵茵。 夕阳西下时分,阳光勉强穿过密密的叶隙,如惊鸿一瞥,又沉寂消失了。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寝室内的光线明灭变换,终于完全黑了下来。 没有人去开灯。 又不知过了多久,窗口有淡淡的月光斜入,如水如霜,铺洒了半床。 两人沉默地坐着。我无语,理不清自己的心绪;钟雨泽也无语,看不清我的心意。 寝室外,方波小声说道:“咦,高黎,屋内怎么没有声音了,这么静,什么都听不到,是他们俩走了吗?可是没见有人出来啊!要不我还是进去看看?” 门吱扭打开了一条缝。方波探进来一个脑袋。没想到我们两个人都在屋里,只是僵在那片银白月光里不说话,自己愣在原地,也僵住了。 我见她有些尴尬,忙走过来,敞开了门笑道:“方波,怎么,等不及请我吃饭啊?那就走吧。我也真是饿了。” 方波不好意思笑笑:“没有没有!不着急,不着急,你们谈,你们谈!” 我笑道:“该谈的话都谈完了,真的不谈了,我饿了,先去吃饭吧。” 转身就随方波朝外走去。 身后留下钟雨泽一人,呆呆站着。走至门外,钟雨泽还是没有跟过来。 我实在不忍心看他这样受煎熬,回眸一笑道:“钟雨泽,你不饿吗?要一起去吗?” 钟雨泽见我邀他同去,沉闷的脸忽然亮了起来,脸上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去去去!当然去!今天我请客!” 随着夜幕的降临,夏日炎热暑气渐渐退去,不时还有一阵清风吹过,在室内躲了一天烈日的人们终于踢踏着鞋出门了,户外到处是乘凉的人。 校门前一整条街的大排档终于迎来了全盛时期。每一个摊位前都亮着一盏红灯,被我们戏称为红灯区。每一家都是人声鼎沸,人们三五成群呼朋引伴,要几串烤肉,来一扎啤酒,在昏黄暧昧的灯光下或高谈阔论,或窃窃私语。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烤肉香、孜然香。 方波狠狠地嗅了嗅,拉了高黎的胳膊笑道:“我们今天吃烤肉好不好?” 高黎迟疑一下,尚未回答,方波又撒娇道:“我知道你又要说烧烤食品不健康,我又不是天天吃,偶尔一次嘛!” 又回头求助地看看我说:“芰荷,你说对不对?” 我自然是支持她的,笑着点头称是。 我看看钟雨泽,问道:“我们吃烤肉,你有意见吗?” 钟雨泽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吃烤肉?” 我心里笑笑,什么时候他也变得这样圆滑了。 既然三人都同意了,高黎也不能有什么意见了。四个人挑了一家比较干净的店面,嫌屋内闷热,让老板在屋外高大的梧桐树下撑了张桌子,点了些烤肉、烤菜,涮肚,五香花生和毛豆。又要了几瓶冰镇啤酒。 钟雨泽倒了一杯啤酒,白腻的泡沫从玻璃杯口缓缓溢出。他看看我,问道:“小荷,你也来一杯吗?” 我点点头。 他只倒了半杯酒,将杯子放在我面前。 看着琥珀色的啤酒,突然想起了上官酿的海棠蜜,心中不禁微微一动。这个时节,也不知他一个人在做些什么? 神思飘忽间,忽然听见方波说道:“今天我们在这里庆祝芰荷身体康复,重归校园!来,让我们共饮一杯!” 我忙收敛心神,笑端起酒杯道:“还要庆祝高黎的回归,愿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一句话说得方波和高黎红了脸。 高黎笑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谢谢你照顾方波!” 我笑笑,“我们姐妹之间都是应该的,千万别这么客气!” 方波猛然间看向坐在我身侧的钟雨泽道:“钟雨泽,你不说些什么吗?” 钟雨泽如大梦初醒般,举了杯笑道:“先庆祝小荷身体康复回归校园,再祝你二位重续旧好,更希望我们十年后、二十年后、三十年后、四十年后的今天还能在这里举杯祝愿。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多么美好的祝愿啊! 举目望向高远的夜空,一轮明月如华,清辉几许,却难敌人间几盏霓虹。 只是不知今晚那轮圆圆的明月可还挂在迷离境竹海的夜空? “来,干杯!”思绪再被打断。看着三人年轻兴奋的面庞,我也道:“干杯!” 一仰脖将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入喉,有一丝苦涩的味道。很像海棠蜜的感觉。 我无奈地摇摇头。不能再去想他了! 第六章 高黎 努力找个话题,笑问高黎:“你那日一去之后,都做了些什么伟大的事情,让我们方波称你为英雄啊?” 高黎笑笑,从兜里掏出一盒香烟。刚抽出一支叼在唇上,就被方波轻巧地取下,扬一扬眉轻嗔道:“你不是答应过我要戒烟吗?只记得提醒我不要吃不健康的食品,却忘了自己不吸烟的承诺吗?” 高黎笑道:“没想到这么快你就变成管家婆了。”虽是埋怨,语气中却是满满的幸福感。 我和钟雨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俩秀恩爱,不禁一脸黑线。 方波回过头来看见我们的表情,突然醒悟过来,忙红着脸解释道:“你们俩千万别误会啊,我们不过是有个约定,两人一起杜绝一切不健康的生活方式。” “噢,还有这样的约定,真是新奇!为什么呀?”我好奇地问。 “杜绝了不健康的生活方式,不就是求个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嘛!”方波小声嘟囔着,脸上却浮起两片红云。 我笑,猜出了她的意思,揶揄道:“怕是想身体健康,百年好合吧!” 方波闻言,见我一下猜对了她的心思,双颊更红,“我说芰荷,你怎么一场病生下来,变得这么贫啊!”羞恼之下,顺手捡起一颗花生米,胡乱地向我扔来。 我忙侧身一躲,花生米从身畔飞过。我却躲进了钟雨泽的怀里。 鼻里闻到一股熟悉的柠檬气息,那是钟雨泽的气息。一抬眼正碰上他含情默默的眼。我忙垂下眼帘,重新坐好。 “高黎,你就赶快讲讲你的故事吧,免得一会儿天晚了,又得熬夜讲,影响了身体健康。”我说完,自己先笑成了一团。 方波一听我又在戏弄她,脸红似血地站了起来,“芰荷,我今天可不饶你了!”作势便要扑过来找我算账。却被高黎一把轻轻地拉住了。 见她有些急了,我忙抱拳认错。严肃道:“大小姐,小荷再不敢了!以后一定乖乖地,你瞧,我心无杂念,坐等听故事呢!”忙将身体坐正,呈现出一副小学生认真听讲的样子。 方波见我一副乖巧可爱六畜无害状,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高黎笑道:“你们两个虽不是姐妹,可真像姐妹一样。方波骨折那会儿真亏了你的照顾。现在想来没能在她身边照顾真是内疚呢!那时换了手机号,玩了失踪,不知方波那会儿打不能电话,该有多伤心呢。全靠你当时安慰她。” 想想方波当时苦痛一已吞掉的样子,我只得淡淡一笑,“其实我能做的也并没有多少。高黎,当时你换了手机号,就是为了让方波找不到你吗?” 高黎叹口气道:“那只是其中一个目的。那时我既然被黑社会监视,他们自然不会放过监听我的手机。纵然我离开了方波,若仍旧保持联系,他们就会知道我对她旧情未断,方波依旧是不安全的。所以万不得已,只能换了。我们俩只有真正断清楚了,他们才不会再找方波的麻烦。波儿,委屈你了!”说到这里,深情款款地握了握方波的手,表示歉意。 方波看着他温柔一笑。 当初方波躲在床上打电话落寞的情景,依旧历历在目。谁想现在幸福得让人羡慕。 高黎继续道:“我假意找到威哥,就是当初捡我的那人,现在的黑社会老大,说我错了,求他再度收留我,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我再也不敢脱离他们了。我今生今世都会为了他卖命。后来果然做了好多拼命的事,才又重新取得他的信任。最后顺利拿到了他们贩毒的证据。又想办法通知了警察局,终于在他们交易的时候人赃并获,将他们连窝端了。我因为卧底有功,过去的罪行不予追究,这才恢复了自由之身,再也不会有人威胁到方波的安全了,我这才敢来找她,请求她原谅我。”说到这里,他有些激动,端起桌上的啤酒一饮而尽。 高黎不太会讲故事。这么精彩的故事竟被他三言两语带过,但其中的惊险艰辛不难想象。没想到居然上演了现实版的卧底大片《永不瞑目》! 钟雨泽端起桌上的酒杯,对高黎敬佩无比道:“为我们的缉毒英雄!我敬你!我干了,你随意!”说着一饮而尽。 高黎一仰脖,并不示弱,一杯酒也下肚了。 方波忙递给他一串烤肉。 钟雨泽又给彼此倒满酒,道:“这一杯我还敬你!敬你为了爱敢于放弃,又敢于追求的精神!”说完又是一饮而尽。 高黎再陪饮一杯。 方波见他们连干两杯,忙道:“你们俩慢慢喝,这样拼着喝酒会伤身的!” 钟雨泽看看我,我的神思似乎又有些游移不定,他无奈地笑笑,笑中却带着一丝苦涩。 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叫道:“雨泽,你怎么在这里啊!” 抬眼望去,一个高大英俊的混血的男生着一身背心短裤的运动服,手掌上托着一颗篮球从旁经过,见了钟雨泽,忽然停驻了脚。 “马克?!兄弟!”钟雨泽忙站起打招呼,“你们有比赛吗?怎么不叫我上啊?” 马克不以为意道:“也算不上比赛,只是小小地切磋一下。噢,对了,你最近不在,有个事还要跟你说一下,我们毕业前要组织一个毕业舞会,大家都穿正装,还得自带女舞伴啊!时间就是下周末,你抓紧时间了啊!” “毕业舞会?这是你小子的主意吧!时间怎么还安排得这么紧,总得准备服装,练习舞步啊!”钟雨泽闻言有些小小地吃惊。 马克嘿嘿一笑道:“的确是我的主意,国外大学毕业前都有舞会,是学校生活里很重要的一件事。虽然在中国生活,我也不想错过这段经历。谁想我一提出来,大家都赞同。服装舞步那些都是小事,想想请谁当舞伴吧!”马克一边解释,眼光却不由自主地看向我。 钟雨泽也顺着他的目光向我看来。我心内慌乱,忙低下头掩饰着,假装不知何意,饮了口啤酒。 “你吃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吃点吧!”钟雨泽道,看来他们俩关系真得挺铁的。 “算了,看我这一身臭汗。我还是先回去洗个澡再出来吃饭吧。你们吃吧,我这就走了。”说完冲我们点点头,迈开大步走了。 钟雨泽重新坐下。看着我躲闪的目光,张口欲问,却什么话也没有说。 沉默着,独自又饮下一杯啤酒。这次饮得有些急,剧烈地呛咳起来。 看他这样自苦,实在有些不忍心视若无睹,用纤纤素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等他终于平静下来,取来一串烤肉放在他的盘中,轻声道:“你也别只喝酒,吃点东西吧!” 他看着我为他做这些,开心一笑。“小荷,你还是在乎我的!” 第七章 红玫瑰与白玫瑰 寝室,黑暗中,又是方波和我的卧谈会。 方波疑惑道:“芰荷,你和钟雨泽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怎么看着你对他别别扭扭的?他请你当他的舞伴,你也没有立即答应,还说要考虑考虑,考虑什么啊?你那天去见他到底是分手了还是没分手啊?” 我这才记起,那日同钟雨泽分手后,我随即就赶回了家帮忙解决妹妹退婚的事,后来又受伤住院,今日刚刚返校,方波对我之前的事一无所知,更不知道在迷离境中发生的事已经让我再世为人了。这一切,怎么向她解释? “记得张爱玲的小说《红玫瑰与白玫瑰》中有一段话很经典: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我道。 “你说这个话是什么意思?哦,芰荷,难道你的意思是你心里有两个人?天哪!你心里有两个人!”方波的床嘎吱一声响,我知她被自己的发现惊着了,已经兴奋地从床上坐起来了。 我在心中叹口气,她果然聪明。 “你净瞎想,我的意思是人们对身边唾手可得的东西是不是都不太珍惜啊?”我忙岔开她的想法。 “不会吧?难道得不到的才是好的?所以你想吊吊钟雨泽的胃口,欲擒故纵?”她的床又嘎吱一声响,我知道她又躺下了。 “欲擒故纵?你这是要上演三十六计啊!还以守为攻呢!”我笑道。 “以守为攻?芰荷,你别说这也是个好办法!人家都说恋爱的时候女孩子得矜持一些,让男孩子竭心尽力的追求。男人嘛,通常都这样,不容易追到的才值得珍惜。哎哟,这么一说我有些傻啊!那天突然在校门口看见高黎,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呢。原以为今生今世不复再见,却突然他就那么活生生站在了我的面前。我的心内一阵酸痛又一阵甜蜜,他只是落了几滴泪,说了几句好话,我就缴械投降了。不行,明天见他的时候得表现得矜持一点!”方波喃喃低语道。 我笑笑。“好,明天你试试啊,看看效果如何?好让我也学习学习!” “嗯!”她含糊地应道。 我沉默片刻,心中却百转千回。她也不说话。 “方波,你说如果你心中同时爱上两个人,会不会很不道德,很有罪恶感啊?”我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方波却没有吭声。耳边传来她均匀的呼吸声。原来她已经睡着了。 透过窗户,一轮明月遥遥挂在天际,小小的,冷冷的。原来纵然有圆月,也不总是花好月圆的样子。 我打个哈欠,也慢慢合上了眼。 朦朦胧胧间,身边升腾起氤氲的水汽,层层将我包裹。眼前乳白色的迷雾重重。 我独自一人坐在一艘荡悠悠的小舟中,什么也看不见。只有耳边传来忧伤的古琴曲。一声声萧瑟伤感。 上官!这是上官的琴声! 自古琴为心声。琴声哀怨至此,心当如何千疮百孔? 漫漫白雾沉沉蔓延,越来越浓。 “上官!你在哪里?”我焦急地四处张望,却只被浓浓白雾缠绕。 无人回答。只有一声紧似一声的琴声。突然间琴音升到极高处,却戛然而止。有琴弦绷断的声音。 我的心一下揪紧了。 “上官,你回答我啊!上官,你在哪里啊?”我忧虑道。 良久,才听到一声幽幽的叹息。似乎有人近在咫尺。 “我知道自己不该再见你,但我还是忍不住。你知道我刚才弹的曲子叫什么名字吗?水隔天涯。 有诗道: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诗中的男女主人公虽然不能相见,但好歹只是一水之隔,若相思成疾,乘了船溯流而上,总是可以见到的。他们还真是幸福呢!” 听他如此说,我心内不禁一阵酸痛。可是他说得何偿不是事实? “芰荷,我明知这是饮鸩止渴,我不能给你任何的未来,思念却让我身不由已地接你到迷离境中。但当你真的在我面前时我却不敢见你。原来还是我错了!我若活在人间,无论如何也要同他争一争,可我如今却被困在这里……” “上官,你不要这么说!”心内哀凄凄地痛。 “芰荷,我这就送你回去。你还有大好年华,犯不着跟我困在这里,以后,我不会再打扰你。”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无力。 “上官……我……你……”我讷讷不知该说些什么。眼中有泪流下。 “上官,既然这是你我最后一次相见,你把这些迷障去掉,我们好好说说话。”我恳求道。 “也好!”他叹息。 瞬间,团团白雾翻滚如蛟,腾空而去。眼前一下清明起来。上官正一袭白袍,站在另一艘船头,眉头紧锁,愁容满面。 两船虽然只隔咫尺,但两人却似咫尺天涯。 湖面绿波盈盈,浓翠如碧。有大朵粉嫩的荷花盛开,荷叶田田。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他还是那么了解我,又为我造了一处美景。 上官将船划近些,两舟并排而泊。在细波中微微上下浮动。 “芰荷,这支荷花送给你。”他从船舱处取来一朵新采的荷花递于我,我伸手接了。 硕大的花冠犹自滚动着大颗的露珠。怒放的花瓣禁不住手指的轻轻触碰,一朵莲瓣便悠然飘落在浓绿如脂的水波上,如一艘小巧的轻舟在水面上摇曳。 他看着莲瓣小舟,伤感吟道:“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他吟的是易安居士的《武陵春》。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此词作于宋高宗绍兴五年,那时的李清照处于国破家亡之中,丈夫赵明诚已死,两人辛苦收藏一生的金石文物也大半遗失,词人自己流落异乡,无依无靠,读来十分悲苦! 此情此景,上官吟出这首词,实在太过应景,也太过伤感! 第八章 碧婆罗快乐果 见我沉浸在伤感中不语,他勉强笑笑,转换话题道:“周敦颐的《爱莲说》中有句云: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不愧为花之君子者也。此花如你,芰荷你当如此花。” 见他赞我,忙抛了伤感无奈之心,笑道:“我哪里有这么好?花之君子,愧不敢当。”心中惭愧不已。 “芰荷,你在我心中就是君子。是我扰乱了你的心智,才让你日日纠结无比。”他的语中颇多抱歉。 莫非他知道了我心中红玫瑰与白玫瑰之事?实在惭愧! 抬眼看他,他目光闪烁复杂,似乎正在做着一个异常艰难的决定。 见我注目忖度他的心思,他忙冲我微微一笑,谁想却笑出一行清泪。 “上官,你怎么了?”他今日怎么如此悲切? 他忙回头不看我,再回身时,脸上已没有了泪痕。手中正擎着一株莲蓬,浅笑道:“芰荷,这是今年的新莲蓬。我刚刚采的,剥给你吃。” 我看着他强作欢颜的样子,心痛道:“上官,让我去你的船上。” 他低头沉吟半晌,终于还是伸出手来。 我牵了他的手,小心地跨进他的小舟。小舟承力不均,不住摇晃着。我一阵眩晕,身形站立不稳。向船头倒去。手指无意中触到他刚刚弹奏过的古琴,发出铮铮之声。 他忙一把扶住我。小船晃动间,我向前一倾,一下跌进他的怀里。 他扶我稳稳坐下,出神地盯着我的脸。 我的心怦怦乱跳,不敢再看他,却叹惜道:“上官,你的琴弦断了。” 他低头轻声道:“没事。弦断还可以换新的。”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莲蓬掰开,抠出一颗颗绿绿的莲籽,用手细细除了外膜,淡淡笑道:“这个莲蓬虽嫩,但莲芯依旧很苦,我替你除去吧!”他细心地除掉黄绿色的莲心,将去了芯的莲籽放进我的口中。 莲籽入口有一股清甜的感觉。 “芰荷,我这里还有一颗碧婆罗快乐果,是昨日地藏王菩萨给我的。”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颗碧绿的小杏般大小的球形果递给我。 我捧在怀中详观,此果绿若翡翠,晶莹剔透,看起来非同一般。“碧婆罗快乐果?吃了真能快乐吗?” 他郑重点点头道:“地藏王菩萨昨日赴如来佛的法会,特意从大鹏鸟看守的碧婆罗树上摘下了两颗。一颗我昨日已经吃了。这个是特意留给你的。芰荷,你快些吃吧。这个果子不能久放。放久就不好了。” 在他殷殷目光的注视下,我全然忘了他刚刚脸上还挂着的清泪。 试探着小口咬了下去。果子皮薄如纸,果肉多汁,口味竟是酸甜苦辣咸样样齐全。 我皱皱眉头,很想把它吐出来。 看看上官目光中的鼓励与期望,我眉头紧锁,还是勉强咽了下去。 吃完不久,头就渐渐晕了起来。 上官一边喂我吃着莲籽,一边说着些当初在迷离境中之事。 我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好想多和他说一阵话,可惜连视力也渐渐模糊起来,似乎整个人都困顿不已,眼皮沉重得如山一般,直要闭目。 终于,上官的眉眼在我的眼中模糊起来,五官如藏在浓雾之中,怎么看也看不清楚了。 我支撑不住,将头低垂下去,双臂在他膝上搭成一个小枕,伏在枕上神思恍惚,渐渐要沉沉睡去。 上官抚着我的长发,轻叹一口气,幽幽道:“对不起,芰荷,碧婆罗快乐果又名碧婆罗遗忘果。地藏王菩萨看我甚是自苦,说吃了它就能忘记你,就会重新快乐。可我却不想也不愿忘记你。 有你在我记忆中,我就是幸福的。每晚在竹海中,挂起那轮你喜欢的明月,想像着你正陪着我一起,我就是快乐的。想像着你陪我走在玫瑰园中,听我弹琴奏曲;想像着你陪我坐在合欢树下,裁云作画;想像着为你用梅花花蕊上的雪水烹茶,共赏白雪红梅;想像着你为我寻野菜,做晚膳,我为你读古诗,月下舞剑……有你的生活,不管怎么样,都是那么美,美得让人无法忘记,也不愿忘记。 所以思虑再三,我还是没有吃它。思念虽然苦,可思念里的那个人却让我幸福。只叹你我生不逢时,无缘一生! 你知道吗,自你走后,我每日都用竹叶给你编些小玩意,就像我当初承诺的那样,都放在你的房间,你见了一定喜欢。可惜自今日之后,你将再也无法记起我了! 我知道你爱我,你对我说得都是真话,但现实却是残酷的。纵然相爱,却阴阳两隔,无法厮守,所以你才狠了心返回人间,只能将我锁在你的心里。 在人间的你又不禁时时想起我,心中又是自责又是内疚,甚至觉得自己的德行有亏。此情谁共诉,唯有水天知。我知你心当如你知我心。我不愿让你这么痛苦,也许吃下遗忘果,彻彻底底地忘记我,才能让你重获快乐。 既然如此,芰荷,你就忘了我吧!你忘了我你就不会那么难过。以后,你再也不会记得迷离境中有上官白华这个人,再不会记得你与他之间还会有这许多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纠葛,再不会面对那个人时,还时时处处地想起我,让你不得开心颜。今后,你只会一心一意地爱着那个人,你还会是那个快乐的姑娘。” 有水珠滴在我的脸上,凉凉的,涩涩的。我知那是上官的泪。 上官白华怜爱地抚着我的长发,突然恨恨说道:“我不想再当这个孤单无味的神仙,我多么想重新再世为人,能与你在人间长相厮守。可惜即便我现在去转世,再见你也是二十年后了。纵然我设法逃过了孟婆的迷魂汤记得你我之约,纵然你心中还记得我,可世人哪容得下一段老妻少夫的爱情?你又是那般的心性,定然不会忍心见我被人诟病指责。到那时依然是无法厮守。上天啊,为什么一段彼此相爱的感情竟成了我今生永远无法得到的奢求呢?” 听他如此说,我心中着急,想说些什么,却怎么也开不了口,神思越来越朦胧,陷入了沉沉昏睡之中。 第九章 生日 一天繁忙的课程终于结束了。眼看就是学期末的考试了。因为受伤住院,我拉下了很多课程,便借了方波的笔记,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加紧复习。 走出教室,便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花香。脚下不由自主地移动,来到了玫瑰花圃前。园中各色玫瑰争香斗艳,开得热闹非凡。 我欣赏了一会,便在樱桃树下的石凳上坐下,借着丝丝缕缕的花香,摊开了课本。 樱桃树上的樱桃大部分已经被摘去了,残存的青绿如珠,尚未成熟,偶尔有一两颗红如玛瑙的还掩映在层层碧叶间,高不可及。 树叶浓密如盖,刚刚好自成一体、安安静静,真是一个读书的好地方! 翻开课本,是李清照晚年的一首词: 清平乐年年雪里 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挼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清泪。 今年海角天涯。萧萧两鬓生华。看取晚来风势,故应难看梅花。 看方波的笔记上记着:写于丈夫赵明诚去世后,金兵南下、社会动荡之际。同是与梅相关的诗,可与其早年作品《渔家傲雪里已知春信至》对照看,体会因年龄阅历、人生经历、家庭生活、社会环境等带来的作品风格的改变。 我忙翻到提到的那首词,细细读来: 渔家傲雪里已知春信至 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 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珑地。共赏金尊沈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 读过不尽长叹一声:一首乃历尽沧桑之作,一首乃天真烂漫之文。可见时移事易,再清丽活泼的小女儿也有长大成熟之时,再才华横溢的女词人也要承受人间之苦。纵然是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志同道合夫妻,也有一人驾鹤西去,一人独遗于世的伤痛。 “小荷!我就知道你在这里。”耳边有人轻唤。 抬头一看,是钟雨泽。他穿着一件黑色T恤,一条蓝色牛仔裤,正站在我身边微笑着看着我。 “钟雨泽,你来做什么啊?我最近功课拉下的功课太多了,眼看又是期末考,时间紧张,得抓紧时间看看书。”我举起手中的书解释道。 他笑笑,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一屁股坐在我旁边,将我手中的书本合上,央求道:“小荷,今天不看书了行不行?” 我看着他眼里满满的期待,不禁疑惑道:“钟雨泽,我真得没有骗你,你看我手中方波的笔记,还有这么厚一沓没有看呢,你就让我抓紧时间看会儿吧!” 他腼腆笑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我今天过生日!” “哦,你怎么不早说?我什么礼物都没准备。”我忙道,寿星最大,实在不能再去计较了。 “不用准备礼物,你能一起陪我庆祝就好!”他目光殷殷,期盼着我的答复。 “你请了其他人了吗?”我无奈放下手中的书,问道。 他摇摇头。 他如今家人全无,在这世间就是孤零零一个。我怎么忍心说不呢? 我笑笑,“好吧!我请你吃饭庆祝吧!你挑地方。” 他兴奋得一跃而起道:“真的吗?太好了!”一只手忙接过我手中的书,另一只手拉起我就走。 “你这是要去哪里啊?”我被他拽着,跟在后面,不由得加速了步伐。 “去我家!我就知道你不忍心让我一个人过生日的,蛋糕我都准备好了!” 钟雨泽家中。 餐桌上摆着一个六吋的水果蛋糕。上面用鲜红色的奶油写着生日快乐几个花体字。 他打开音响,有悠扬舒畅的音乐流出。 他在蛋糕上插上了六根蜡烛,点着。 又关了客厅的灯。黑暗中烛火萤萤。 两人坐在餐桌前。 我故意玩笑道:“钟雨泽,你过的是几岁的生日啊?怎么只有六根蜡烛啊?是六岁吗?” 他笑道:“我真想再过一次六岁的生日!我记得清清楚楚,六岁那年是我第一次遇见你。你坐在桃花树下的样子,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没想到他至今还记得,心中不禁有些动容。 “我今天过的是二十四岁生日。不知不觉都这么大了,插二十四根有点多,二加四等于六,所以就插了六根。” 我笑笑,“那你许个愿吧!” 他笑盈盈看着我,撒个小娇道:“小荷,给我唱个生日歌吧!” 经他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自己居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一个环节了。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我微笑着,拍着手打着节拍唱道。 “祝我生日快乐,祝我生日快乐……”他微笑着加入进来。 一曲唱罢,他闭目合掌,异常虔诚地许愿。一会儿,许完愿,睁眼看着我开心一笑。 “你许的什么愿?”我好奇地问。 “我许的是……”突然却停口不语,神秘道:“不能说,说出就不灵了!” 看他这样,我笑笑,也不再问,“吹蜡烛吧!” 他一口气吹灭蜡烛,房内瞬间漆黑一片。 “小荷,别怕!”他忙安慰我道,两步走过去,打开顶灯,房内明亮如初。 用刀将蛋糕切开,盛出一块在盘中递给我,又给自己切了一块。 “小荷,饿了吧,快吃吧!”他满脸的幸福。 我接过来,用小勺慢慢小口小口地吃着。 他三两口吃完一块蛋糕,看着我笑道:“其实我刚才许的愿望是你能做我的舞伴。哎呀糟了,我怎么一不小心说出来了,你说我的愿望能实现吗?” 我看看他顽皮狡猾的样子,笑而不语。 他走到我身边,一躬腰,一伸臂,绅士范儿实足道:“孟芰荷小姐,能请你赏脸跳支舞吗?” 我低着头,半天不语。 他亦执拗地保持原样,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我有些窘迫,红着脸轻叹道:“钟雨泽,不是我不乐意,其实是我不会跳舞。” 他闻言,抬头笑成了一朵花,“小荷,原来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拒绝我了呢!不会跳舞没事,我可以教你啊!”说着,拉我站起来,托着我的一只手,将我领到客厅空旷处。 第十章 舞步 两人站定。他一手托了我的腰,将我的手放在他的肩上,另一只手与我的手交叠,轻握在一起。我的腰上一阵酥麻,不禁轻轻一颤,面红耳赤起来。 他似感觉到我的震颤,脸色也有些红。 两人都不语,暧昧地闷了半晌,他才清清嗓子说道:“小荷,跳舞其实跟走路差不多。你听着节拍,等我的示意,然后我们一起移动。男生出左脚,女生出右脚。” “你怎么示意啊?用嘴说吗?”我疑惑地问。 他笑,“不是,我放在你腰间的手会给你提示。这样也说不清楚,不如我们先试试,感觉一下再说。” 说着,跟着节奏左脚往后退一步,在我腰间的手一使劲,将我向他怀中轻轻一拉,我的心中不由自主地又是一颤,随着他向前走了一步,可惜一急之下迈了左脚,正一脚结结实实地踩在他的脚面上。 我的脸飞霞一片。这世间还有这样我不擅长的事情,忙不好意思地道歉。 他笑笑,“小荷,没事没事。你不要有心理负担,刚刚开始就是这样的。干脆这样吧,你脱了鞋,踩在我的脚上,体会一下节奏感!”说着就蹲下身,替我脱掉鞋子。 “别别别!这样不好吧。”我忙后退几步,迟疑道:“会不会踩痛你啊?” 他笑道:“你看看我,皮糙肉厚的,哪里那么容易就被你薄薄的小脚踩痛了?” 我看看自己的纤纤赤足,似乎应该还好吧。小心翼翼地踩在他脚上,个头一下子长高了许多,只一抬头便迎上他火热的眼眸,居然离他离得这么近!他眼中的火苗灼得我要睁不开眼了! 自己很没出息地脸又一红,便不敢再看他。 他怔怔呆了一会。 我虽然低了头,也能感觉到他热辣辣的眼光交织成了密密的网,将我紧紧地罩住。 我轻咳一声。 他醒过神来,干笑两声。“小荷,开始了啊,你扶好我。” 我踩在他的脚上,他一双有力的腿带着我,两人似合成了一体,终于很和谐地舞了起来…… 吊钟“咚咚咚”响了九下。不知不觉已经晚上九点钟了。 经过一个小时的练习,我已经渐渐熟悉了舞步,不需要再踩着他的脚了。 “钟雨泽,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学校了。”我看看时间。 “小荷,跳了这么半天,你也累了,先喝口水吧!”钟雨泽从冰箱中拿出一瓶果汁,拧开盖,递给我。 我的确累了,坐在沙发上,慢慢饮着。 他自己则拿出一瓶冰镇矿泉水,坐在我旁边,一口气喝下了大半。 见我连连看表,他面色寂寥,突然叹口气道:“小荷,有时候我都不敢相信,这么大的家,家里居然只剩下我一个人。父亲走了,母亲也走了,等你一会儿离开,家里就只有我孤零零一个人了。” 他年纪轻轻,便父母双亡,我的境遇实在是要比他好很多。听他说得伤感,我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去安慰他,只得柔声道:“钟雨泽,你……我……” 他见我很是同情他,也知我并不能做些什么,自嘲地笑笑,注视着我道:“小荷,别为难自己,我知道不管怎样,你还是得回学校的。既然这样就别犹豫了,走吧,我送你回去。不用担心我,我慢慢也就习惯了。” 我心内挣扎半天,还是站了起来,说道:“你明天可以来接我再练习一下。我怕舞会那天跳不好给你丢人。” 他闻言,满面笑容,开心道:“好!我明天去接你!” 既然答应了他就得信守承诺,功课再紧,也只得回校后开夜车学习了。 接连几天,下课后钟雨泽都会接我去他家练习舞步,练习完后再送我回学校。 令人欣慰的是,我这些天每天都在进步,不光不会再跳错舞步,甚至于可以说跳得很优雅了,完全配得上钟雨泽潇洒的舞姿了。 这天照例接了我,他的车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拐进小区,反而在十字路口一个左拐,拐进了市区。 “钟雨泽,这是要做什么啊?” 他笑而不语。被我问得急了,笑道:“小荷,我先卖个关子,你猜!” 直到他找到停车场停了车,我也没有想到他的用意。 他将我带到了一家很高档的商场门口。 “钟雨泽,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就不走了!不是去练习跳舞吗,来商场做什么?”我真得有些恼火,不喜欢被别人这样牵着鼻子走。 他看着我笑笑,“傻丫头,明天就是舞会了,你打算穿什么参加呢?牛仔裤运动鞋吗?” 我不禁低头打量自己的一身学生装,的确,只顾着学习舞步,怎么就忘了考虑这件大事情了。真是粗心大意啊! 他见我有些不好意思,就拉了我的手,大步流星地走进了一家婚纱店。 立刻有一位妆容精致的导购小姐走过来,微笑道:“先生,女士,要挑选婚纱吗?” 我不禁皱皱眉,轻咳一声,在他身后窘迫不已,低声道:“钟雨泽,选礼服怎么来婚纱店了?” 钟雨泽对我笑笑,解释道:“谁让中国不流行礼服文化,实在没有地方可选啊。” 他对导购小姐道:“我们今天不是来选婚纱的。你帮这位小姐挑选一件舞会礼服吧。我自己想要选一套西装。” 导购小姐见一下来了两单生意,忙飞快地使一个眼色,又有一位导购小姐微笑着走过来,陪钟雨泽去挑选西服。 我随意地看着四下挂着的一套套颜色款式各异的高档礼服,导购小姐则寸步不离,亦步亦趋地陪在我身边,小心翼翼地说道:“您看我们这儿的礼服都是国内一线品牌,样式都是最新款的,小姐方便说是参加什么舞会呢?如果方便您告诉我,我也好帮您参谋参谋。” 我一边翻看着礼服,一边说道:“我要参加一个毕业舞会。” 导购小姐微笑道:“如果是毕业舞会,那您不需要太正统太夸张的样式。颜色上有什么要求喜好吗?” 我想想,说道:“还是白色吧,不太惹眼。” 导购小姐保持着职业的微笑,恭维道:“小姐好品味,白色是最高雅的颜色。” 第十一章 钻石项链 导购小姐一下子拿来了好几套白色礼服。有露背式曳地长裙,有抹胸式短款礼服。我一一看了,觉得露得太多,都不满意。 导购小姐想了想道:“要不小姐看看这套。”说着拿来一件香槟色一字领短款小礼服,“这套衣服是今夏最新款,小露香肩,刚好能露出您性感的锁骨和白皙的脖颈,面料采用丝绸和蕾丝相结合,能很好的体现您的高雅气质和纤细身材。颜色虽然不是白色,但这个颜色更具知性美,看您气质华美出众,要不您先试试,上身看看效果?” 这个导购小姐真不简单,恭维人也可以恭维得这么不露声色。见她说得天花乱缀,看看这个款式,应当不太暴露,我点点头,去更衣室换衣服。 待我从更衣室出来,导购小姐很夸张地惊叹了一声,“真美!” 随即又拿来一双银灰色鱼嘴亮片高跟鞋,“小姐配上这双鞋,一定会在舞会上艳压群芳!”她蹲下身,很耐心地帮我穿上。 踩了高跟鞋去照镜子。 迎面走出来西装革履的钟雨泽。他也是刚刚换好了一套黑色的西装,雪白的衬衣袖口露出恰到好处的长度,一条真丝斜条纹领带打出一个规整有范儿的结,整套衣服一穿上,他便自然而然地多了几分绅士风度,实在有异于他往日的大男孩形象。 从没见过他穿西装的我不禁多看了两眼。 钟雨泽坏笑道:“小荷,怎么我突然换个风格,就让你看呆了。看来本公子是帅气逼人啊!” 呸,真是没羞没臊的! 心里诋毁他一句,但自己还是被他说得飞红了脸。 索性不去理他,让他自个美着去。 且去看镜中的佳人:一头乌发如瀑,唇红齿白,香槟色的短裙看上去的确知性高雅,一字领恰恰露出颀长白嫩的脖颈与锁骨,腰身处细细一个收束,显得身姿曼妙无比。裙摆长度恰到好处的在膝上,露出两条纤细的小腿。脚上的高跟鞋更将小腿近一步拉高拉长,整个人看上去挺拔端庄又不失甜美可人。 他盯着镜中的佳人,在镜中冲我挤挤眼睛。 “钟雨泽,你觉得怎么样啊?”我见他上下审视我,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忍不住问他。 他歪着头又在我的脚上细细打量了一番,问道:“导购小姐,有没有黑色的鞋子?” 导购小姐忙拿过一双黑色亮光鱼嘴鞋帮我换上。 钟雨泽看了会儿,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笑道:“还是黑色能压得住,这下就太完美了!小姐,替我们包上,都买了。” 舞会当日。 寝室内,方波正对镜帮我整理头发。“芰荷,你这件礼服真不错,看上去优雅极了,跟你的气质蛮符合的。” 我笑笑,涂上一点浅色的唇彩。 有人敲门,我知是钟雨泽来了。 方波笑嘻嘻过去开了门,一见西装革履的钟雨泽,笑着打趣道:“钟雨泽,你还真有本事,用什么方法说动我们芰荷当你的舞伴的?” 钟雨泽爽朗笑笑,故作神秘道:“天机不可泄露。” 说着走到我的身边,递给我一个长条形的首饰盒,笑道:“昨天收拾母亲的东西,看到这个,放着也是白放着。你戴着吧,刚好配你的裙子。” 我打开,是一串晶莹璀璨的钻石项链! 外行如我,也知此物价值不菲。我忙推脱道:“太贵重了,阿姨的东西你还是自己留着吧。”忙递还给他。 他自盒中拿出项链道:“母亲也希望你能戴着,你忘了她说过的话吗?”说着,不顾我的反对,站在我背后,将钻石项链小心翼翼地替我戴在项间。 钻石在镜中闪耀着熠熠的光辉。同时熠熠生辉的还有钟雨泽一双黑漆漆的眼。他盯着镜中的我目不瞬睫。我不好意思,抿着嘴微微一笑。 方波在一旁艳羡道:“好闪亮的项链!芰荷,你一定会成为今晚的焦点!” 在方波的赞扬声中,在钟雨泽深情款款的注视中,我红了脸。 钟雨泽终于回过神来,笑道:“小荷,我们走吧,时间不早了。” 方波在后面笑道:“帅哥美女,好好玩哟!” 舞会用的是学校的小礼堂。顶棚上缀满了金银两色的小灯泡,在黑暗中忽明忽灭闪着荧荧黄白色的光,如漫天的繁星。 舞台上一角,有一名DJ正摆弄着音响,做舞会开场前最后的检查工作。 悠扬舒缓的音乐飘荡在空气中,让人感觉很是温馨浪漫。 舞池中已站了一簇一簇的人。男生俱是西装笔挺,女生更是花枝招展、争奇斗艳。 钟雨泽托了我的手,轻声道:“小荷,舞会现在还没有正式开始,你穿高跟鞋脚累,先去那边椅子上坐一会儿。等会儿系主任还得讲话,怕啰啰嗦嗦又得半天。” 我点点头,他想得很周到。我的确不太适应高跟鞋。 刚走到舞池中央,便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快步走过来,拍拍钟雨泽的肩笑道:“雨泽!你来了!” 回头看时,却是马克。只见他着一身非常笔挺的西装,脖间不用领带,却系着一个黑色的领结,看上去非常绅士。黑色卷曲的头发上了发胶,一丝不乱。在昏暗的灯光下,高挺的鼻梁更衬得眼睛深邃有神。 钟雨泽一见是他,亲昵地轻轻给了他一拳:“马克,这么早就来了!” 马克看看我,衷心夸赞道:“孟芰荷,你好!你今天真是太漂亮了!”说着,就对我伸出手来。 我对他微微一笑,“马克,你好!”也伸出手去,同他握了握。 钟雨泽笑问道:“马克,你的舞伴呢?总不会没带舞伴,要打小荷的主意吧?” 马克哈哈笑道:“岂敢岂敢!人人皆知钟雨泽你爱孟芰荷都爱疯了。给我十个胆我也不敢跟你抢她啊!”这个男孩子,看来永远也不知道口无遮拦这四个字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 钟雨泽被逗乐了,又轻轻给他一拳道:“你小子!贫嘴不改!” 马克回头冲旁边招招手,一个身材高挑的姑娘穿着宝蓝色曳地长裙袅袅婷婷走了过来。“这位就是我的舞伴丽莎。这位是孟芰荷,这位是钟雨泽,我的好哥们。” 丽莎微笑着同我们一一握手,柔声道:“幸会幸会!” 马克在钟雨泽耳边打趣道:“雨泽,这下放心了吧!” 钟雨泽正要说什么,突然麦克风响了:“各位同学们,请大家安静一下。我们的舞会马上就要开始了。请系主任王主任讲话!” 第十二章 舞会 DJ将灯光聚焦到一个高大秃顶的中年人身上。王主任清清嗓子道:“同学们,四年的大学时光是美好而短暂的。通过这四年的学习,你们成为了一个有知识、懂技能、有修养的有为青年。现在你们胸怀理想,充满激情,未来的你们必将事业有成,大展宏图。今天我们在这里召开毕业舞会,同学们,快乐地舞起来!明天到了工作岗位上,也希望你们长袖善舞,任意翱翔。水深凭鱼跃,山高任鸟飞!同学们,现在,我宣布舞会开始!” 台下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这个系主任,说话倒也简洁明了。 聚光灯灭了。悠扬的音乐重新响了起来。 马克已经率先牵着他的舞伴步入了舞池。 钟雨泽优雅伸手躬腰,笑道:“小荷,赏脸跳个舞吧!” 我浅笑盈盈,将自己的小手放进他的大手中,被他牵着,也汇入到舞动的人群中。 钟雨泽用右手轻轻托住我的腰肢,虽然已经和他练习了好几天,但一感触到他的大手,身体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微微颤动。 他感受到了我身体的反应,在我耳边轻声道:“小荷,别紧张,闭上眼睛,跟着自己的心和感觉走!”微微的气息吹在耳畔,又酥又麻。 我听话地闭上了眼睛。任他的大手牵引着我,前进,后退,旋转,一步也没有跳错。 悄悄睁开眼,正迎上他柔情似水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被我发现,钟雨泽丝毫也不掩饰他的深情,咧嘴笑笑,轻声赞道:“小荷,你真美!” 听他这么夸奖,心内又是娇羞,又是甜蜜。小女儿家,不好意思再去看他,怕他说出更火辣的话来。只将头埋在他胸前。 他将放在我腰间的手臂收紧一些,我被他紧紧拥在怀中。心儿怦怦跳成了一去圆舞曲。 随着他的舞步旋转,耳中再也听不到周围的声音,眼中再也看不到周围的人群。仿佛天底下舞池间只有我们两人。 心内被一股柔情充塞着,不知不觉间跳了一曲又一曲。竟丝毫不觉得累。 直到DJ拿着麦克风说道:“同学们,我刚才收到一个小纸条,有人说今天是我们的毕业舞会,以后我们就会登上社会的舞台,见更多的人,历更多的事。所以啊,为了给以后的工作生活稍做铺垫,也让我们今天的舞会更有娱乐性,有人建议大家交换舞伴再舞一曲,大家同意吗?” 人群一片哗然。 但很快就有人大声喊道:“好啊!好主意!”其他人跟着起哄附和,但多以男生为主。 我紧张地看看钟雨泽。实在不愿意被其他什么不认识的男人揽在怀里。 他握着我的手,轻声道:“小荷,没事,我去找马克。我们互换。” 等音乐再响起时,我的舞伴换成了马克。他揽着我的腰,很规矩地和我保持着一拳的距离,既不太远,也不太近。 他一本正经开口道:“孟芰荷,我有几句话要和你说。” 听他说得认真,倒吓我一跳,不禁向他看去。没想到这个神经大条的男孩也有这么严肃的时候。 幽幽的灯光下,他的双眼深不见底。 见我郑重其事地看着他,却忍不住地笑了。“你别这么看着我,好不容易正经一次,还把你给吓着你了。其实没有什么大事,别担心,我不会提什么非份的要求的。 你知道我是雨泽的死党。曾经因为云霏霏的事,我们之间有了一些小小的芥蒂。但后来云霏霏流产了,他俩终于分手了,我们俩也就又和好如初了。 作为一个旁观者,他对你的心意我都看得一清二楚。你对于他,就像天上的一颗明星,不,不是明星,明星达不到那个高度,你更像是一颗太阳,只有你才能给他光和热。失去你的日子,他整个人都颓掉了。 我曾经跟你说过,毕业后我就要回美国帮父亲打理公司了,不能在他身边安慰他了,所以今日特别郑重地请你千万不要辜负他。 你别看他平日嘻嘻哈哈,狂放不羁的样子,其实他心里特别脆弱。如今家里又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只身一人的他挺寂寞的,也挺不容易的,追你又追得辛苦,你又是若即若离的,所以请你一定多陪陪他,别让他失望。” 我听他说得诚恳,也郑重点点头。没想到,钟雨泽交到了一个这么好的朋友。 身边有人轻咳一声,转眼看时,却是钟雨泽揽着丽莎从身边滑过。 钟雨泽不失时机地对我眨眨眼。我冲他微微一笑。 一曲终了,又交换回舞伴。 钟雨泽也不再让我继续跳舞,拉了我去旁边休息。细心地帮我拉开椅子,轻声道:“小荷,坐会吧,脚疼了吧!” 转身拿来一瓶饮料,拧开盖,递给我:“喝点吧!” 我拉开身边的另一把椅子,笑道:“你也坐吧。” 他挨着我坐下,突然凑近我,好奇地问道:“刚才我看到马克那小子对你长篇大论说个没完。你们到底说什么呢?” 我笑笑,“没什么,都是闲话而已。不过你真是交了个好朋友。” 他也有些伤感地叹道:“可惜这个好朋友很快就要去美国了。” “钟雨泽,你毕业后准备干什么呢?工作的事怎么样了?”我问道。 他皱眉道:“看来原来当体育老师的计划要泡汤了。父亲留下的房地产公司还没有人打理,我不能让父亲半辈子的心血都付之东流,还得接手干下去啊。” 听他有些失落,我安慰道:“别太在意,一切都会慢慢走上正轨的。到时候你如果喜欢当老师,还是有机会的。只是我有些担心,你学的体育,如今要干房地产,能应付吗?” 钟雨泽笑笑,“对房地产我也不是没有接触,其实之前父亲的意思就是让我去他的公司,他也特意教过我一些东西,同他一起参加一些谈判宴会啊,接待一些合作伙伴啊。只是那时的我对做生意比较排斥,更不愿意生活在他的羽翼之下,才执拗地选了我喜欢的体育。” 他同我说了一会儿话,又再舞了几曲,夜渐渐就深了。有人陆续离场。 在舞池中,他拥着我,在我耳畔轻声问:“小荷,累吗?天晚了,我送你回寝室吧!” 我看看周围稀稀拉拉的人群,点点头。 一走出礼堂,便有一阵清风吹来,一阵凉意让我打了个哆嗦,赶忙抱紧了双肩。 仰头看,天上一轮残月如钩,冷冷清清的撒下些许光辉,看得人心内也凉凉的。 突然觉得身上披上了一件大大的外衣,犹自带着他的体温和气息。转头看他,他给我一个大大的微笑。 心内身上一下子温暖了起来。 第十三章 登门(一) 时光飞逝,一周之后,又应邀参加了钟雨泽的毕业典礼。 毕业生离校后就是在校生的期末考试。拉下的课程需要追上,学过的课程需要好好复习。我于是充分发扬了早已养成的书呆子精神,不分昼夜地抱书一阵猛啃,好歹顺利通过了期末考试。 两个月的漫漫暑假终于向我招手了!可以放松一下了! 心中打算趁这两月的时间写一部小说。自迷离境回来,就想写写挚乌和若水的爱情故事,这两个人给我的印像特别深刻,却一直苦于没有时间,无法动笔。如今有大块的时间可用,正好可以完成这个计划。 放假后,我便回了C县的家。方波却没有回去。她正在全身心地辅导高黎功课,因为高黎已经决定要参加成人高考了。 钟雨泽的公司最近格外的忙。大家纷纷传言我的家乡C县马上就要升行政区了。精明的商人从这个消息中灵敏地嗅到了商机。钟雨泽的公司也不例外,很想在升区的传言落实之前能在C县获得一块地理位置佳价格又便宜的地皮,推出新楼盘。 钟雨泽整日忙得脚不沾地,又是开会布置任务,又是实地巡视,又是联系银行贷款,又是去政府部门找人托关系。虽然忙乱不堪,每日晚间照例会打个电话问候一番,闲聊几句。 这日我一早起床便打开电脑写我的小说。 妹妹也放假在家,在一旁静静地用熨头烫一件翠绿色的连衣裙。 窗外的梧桐落下浓密的树阴,房内有些暗,但很清凉。 文章写得很顺很快。不觉一个小时就过去了。我站起来,伸伸胳膊伸伸腿。 妹妹见我休息了,贴心问道:“姐,你有要熨的衣服吗?” 我想想,从柜子里拿出两件白衬衣递给她,笑道:“小蓉,辛苦你了,帮我熨熨啊!” 她接过来,放在床上,不满道:“自家姐妹快别说这些客套话了。” 拿过一件,细心地平摊在烫衣板上,蒸汽熨头喷出滋滋的白雾。她用熨斗细细地熨烫着。 “姐,你最近在写什么小说啊?”妹妹好奇地问道。 “我写的是在迷离境中见过的一段爱情故事。男主角是一个妖王,却娶了一个凡人做王后……” “哦?真的吗?”妹妹只听了两句,便好奇道:“姐,你从来没跟我讲过在迷离境中发生的事情。那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我笑笑,正待回答,却突然听见院子里传来母亲惊喜的声音:“哟,你怎么来了?” 我和妹妹好奇地彼此对视一眼,谁会让母亲这么惊喜啊? 我掀开珠帘走出房间,院子中赫然站着钟雨泽! 我快步走到他面前,轻嗔道:“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钟雨泽呵呵一笑,“今天和公司同事一起过来看地段,想着你在家,就来看看。你都在家忙什么呢?” 母亲忙道:“小荷,带雨泽去你的房间说话。雨泽,这么早出来,吃早饭了吗?早上我刚摊好了煎饼,你吃一个吧!” 钟雨泽腼腆一笑道:“阿姨,我正好没吃饭。” 母亲笑道:“好,我去给你盛饭去。你跟小荷先去坐会儿。喝茶还是喝粥啊?我早上做的红豆糯米粥。要是喝茶的话,有绿茶和茉莉花茶,你要喝哪种?” 哎哟,我的妈呀,怎么跟见了亲儿子一样亲啊? 钟雨泽笑道:“阿姨,我喝粥吧!麻烦您了!” 母亲笑道:“不麻烦,不麻烦!”转身乐呵呵进了厨房。 我在一旁轻声埋怨道:“你瞧你,一来给我妈忙的。” 钟雨泽低声笑道:“这还不是阿姨喜欢我!人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 说着说着,却赶忙止住了嘴,生生将两个字咽了回去。 我奇怪,脸皮这么厚的人怎么还有所顾忌? 抬眼一看,却原来被妹妹听到他的半句话,如今正站在门口,满脸坏笑地看着他。 我再回头看钟雨泽,饶是脸皮厚的人,也会有脸红的时候。 “雨泽哥,你来了!”妹妹并没有取笑他,只当自己没听见,叫得很亲热。 钟雨泽也乐得糊涂,打着哈哈笑道:“芙蓉,你也放假了。一大早就熨衣服呢?真勤快!”说着,走进房中,在我的电脑桌前坐下。 “小荷,你在写什么?” 一边问,一边就着电脑屏幕读了几行,叹道:“原来你写的是妖王和妖后的故事啊?” 熨斗继续滋滋喷着热气,妹妹一边干着活,一边笑道:“雨泽哥,你来之前,我正问我姐,迷离境中是个什么样子呢?她从来都没跟我讲过她在迷离境中经历过的事情。那地方好玩吗?”说着,看看我,又看看钟雨泽。 钟雨泽不知为何,显得有些紧张,他飞快地看了我一眼,打个哈哈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你见到的那些人都不是人,是鬼,是怪,是仙!” “真的吗?你快说说他们都长什么样啊?”一句话说得妹妹的好奇心激增。 “小蓉,去帮你雨泽哥把饭端过来。别让妈跑了,她腿脚不好。”突然想起母亲去给钟雨泽端早餐了,我忙说道。 小蓉正想听故事,被我支应出去,虽然有些不情愿,但依旧是答应一声去了。 钟雨泽见小蓉出去了,卸下面上伪装的笑容,神色黯然道:“小荷,你不愿意提迷离境,是因为还记挂着他吗?” 我听他说得不清不楚地,不禁疑惑道:“谁呀?” 他见我这样如坠迷雾之中的样子,叹口气,又勉强笑笑道:“小荷,你真的忘了吗?忘了也好!” 我正要问他忘记什么,母亲和妹妹却同时进来了。 妹妹手中盘子里放着两个卷好菜的煎饼,母亲手中拿了双竹筷,端了碗粥。 钟雨泽见状,忙站起身,将母亲手中的碗筷接过来,放在桌上,又接过妹妹手中的盘子,笑道:“谢谢阿姨和小蓉!” 母亲笑道:“雨泽,门外的盆里有水,你洗洗手快吃吧!” 钟雨泽答应一声,出去洗了手,拿起煎饼咬了一口。一边吃一边道:“阿姨,你做的这个煎饼跟别人的不一样,特别筋道!里面卷的菜也好吃!” 母亲听他如此夸赞,笑得合不拢嘴,在床沿上坐了,笑道:“雨泽,好吃就多吃点!什么时候想吃了,就来家里,阿姨做给你吃!” 钟雨泽笑容满面,连连答应。很快就将两个煎饼一碗粥消灭掉了。 母亲笑眯眯看他吃下,“怎么样?够不够?不够还有。” 我忍不住埋怨道:“妈!他吃了那么多,怎么不够呢?我还一点都没吃呢,您就不能疼疼您的亲闺女?” 母亲白我一眼道:“雨泽那么高那么壮的一个大男人,吃多点怎么了?哪像你,吃饭跟尝饭一样,瘦得皮包骨头,风一吹都能倒。你要饿了,自己去厨房盛去!” 我那个亲娘嘞,怎么他一来我就靠边站了呢? 钟雨泽忙笑道:“阿姨,我真吃饱了!还吃出了妈妈的味道!” 母亲听了,更是开心,满脸笑成了一朵牡丹花。 收了碗筷,母亲乐呵呵地出去。 突然闻听母亲在院子里笑道:“掌柜的,你回来了!”随即是低低的窃窃私语的声音。恐怕是在告诉父亲钟雨泽来的消息吧。 我看钟雨泽一眼,丢个眼色道:“我父亲回来了。” 钟雨泽闻言,忙站起身,随我向院子里走去。 第十四章 登门(二) 父亲手里提着一捆水嫩的芹菜和两斤猪肉,正递于母亲。 见钟雨泽和我走出来,笑道:“雨泽来了!刚好,中午我们吃饺子,芹菜猪肉馅,你一起吃吧!” 钟雨泽忙笑道:“叔叔,我真想留下来一起吃,只是公司还有事,我一会儿就得走。改天吧,改天我专程过来吃阿姨包的饺子。我刚才吃了阿姨做的煎饼,真是好吃!” 父亲见钟雨泽对母亲的厨艺赞不绝口,更是开心,笑道:“工作第一!工作第一!那你就改天过来吧!喜欢吃什么,让你阿姨给你做什么,你阿姨做饭的手艺那是没说的!” 母亲一向内敛,今天被当众夸得不好意思,白父亲一眼,“你呀!”虽是埋怨,却含着满满的爱意。 父亲讪笑道:“我夸夸自己的老婆,有什么不可以的?再说,我说的都是事实嘛!” 说笑着,父亲在院中绿荫荫的葡萄架下坐定。一串串绿玉般的葡萄就悬在头顶。 母亲含笑端来香茶,“老头子,喝点茶吧,这么热的天!”又看看我和钟雨泽道:“你们也陪你爸坐会儿吧!” 我拿着茶壶,重新替父亲斟满,又给钟雨泽和自己也倒了一杯。 母亲道:“小荷,你不是说自己饿了吗?进厨房来给自己卷煎饼吧!” 我答应一声,进了厨房。 隔窗听见父亲问在一旁摘菜的母亲道:“小蓉呢?这丫头最近老嚷嚷着要辞职,别是又出去面试了吧?” 母亲还没答话,妹妹已笑着走出了房间,撒娇道:“爸,我这不是在家熨衣服呢嘛!” 父亲见她在一旁站着,拉个小凳子在自己身旁,笑道:“来,你也坐这儿,喝杯茶。” 妹妹含笑坐下,抱着父亲的胳膊道:“爸,不是我想辞职,只是在学校天天面对着那个人,我的日子没法过啊,多别扭!” 我知道她说的是王钢。 自从那件事之后,妹妹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天天面对着一个前未婚夫,别扭劲儿可想而知。 我从厨房走出来,坐在钟雨泽身侧,端了碗粥,用小勺慢慢喝着。 一缕长发从后面滑到胸前,钟雨泽忙用手替我捋住。 我冲他笑笑。一边用发圈将一把青丝圈起来,一边道:“爸,以小蓉的能力,去外边闯闯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非得守个铁饭碗也没什么意思。你说呢?”我又看看钟雨泽,问道。 所有人都将眼光转向了钟雨泽。只见他笑道:“现在这个社会,不在乎什么铁饭碗、吃财政,只要自身有能力,敢想敢拼,就不怕。芙蓉是学音乐的,可以自己开培训班,也可以应聘去特长班当老师。现在艺术培训这块需要的老师特别多。大家手里有钱了,都不愿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嘛!都愿意给孩子报个课外培训班,学点舞蹈呀、音乐啊什么的。芙蓉应该是大有用武之地啊!” 父亲听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母亲稍显忧虑道:“话虽这么说,可万一找不到什么好工作……” 妹妹站起身,走到母亲身边,拿了一根芹菜,一边揪叶子,一边劝道:“妈,你别担心,我这不是还没有辞职吗?我又不傻,等我确定好了工作再辞也不晚。骑着驴找马总行吧!”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起来了。 “好好好,你找你的马!孩子大了,我也管不了了。”母亲无奈笑道。 父亲摇摇头,也无奈道:“小蓉,不管你了。你自己的事你自己掂量。” 又转向钟雨泽道:“雨泽,你最近都忙些什么呢?” 钟雨泽道:“最近公司看上了咱们这边开发区的一块地,想赶在升区之前尽快拿下来。” 父亲听了,长吸一口气道:“看来升区的事是真的了?!” 钟雨泽点点头道:“是真的!国务院已经批了,就差省政府和市政府的文件下来了。这边的地价很快就要涨起来了。” 父亲点点头。 母亲忙问道:“也不知道升区以后,咱们这边会不会拆迁?” 父亲看着母亲道:“我知道你嫌咱们这个院子不好,冬天太冷,想住单元房了。谁知道政府怎么规划的,能不能拆到这儿还一定呢?再说,这个院子也挺好的。真让你住进鸽子笼了,你到哪去找咱这一架葡萄去?到时候,恐怕又想回到咱们的院子里生活呢!” 母亲叹道:“院子好归好,就是冬天不方便了。房里还好说,生上炉子也不冷,可这厨房在外头,出出进进容易伤风感冒,感冒了就影响你的心脏血压。住上单元房就好多了,全是一体的,到哪都是暖和的。” 妹妹忙道:“是呀是呀,我也想住单元房!你看我们同学,家住开发区那边,拆迁之后,一个院子一下换了三套单元房呢!一拆拆成了百万富翁了!” 父亲啧舌道:“一个院子就换三套房,那拿一块地得多少资金啊?” 钟雨泽道:“拿一块地皮最少得一个亿。” 母亲惊叹道:“这么多钱啊!你有这么多钱?” 我忙不满地叫了声“妈!” 母亲会意,不再说话。 钟雨泽笑笑道:“这么大笔资金我也拿不出来,主要是靠从银行贷款。” 正说话间,却听见一个甜腻的声音在门口叫道:“钟总!钟总!” 徇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桃红色职业装的短发女子正站在我家大门口向内张望,却不进来。 我望望钟雨泽。 钟雨泽解释道:“她是我们的公关经理徐蔓莉。蔓莉,你进来吧!” 那女子踩着一双细细的高跟鞋,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眉目秀丽如画。众人忙起身让座。 徐蔓莉浅笑盈盈,忙叫叔叔阿姨,和我们打招呼。却并不坐,站在钟雨泽身边,弯腰细语道:“钟总,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说动县长赏脸见你一面了。我在天水阁订了最大的豪华包间。你看……” 钟雨泽惊喜地看徐蔓莉一眼道:“你真行啊!” 徐蔓莉将长长的睫毛垂下,笑道:“这不是我的职责吗?” 钟雨泽抬腕看看表道:“时间不早了。我和你一起去做一下准备。” 说完,歉意地看着我们道:“叔叔阿姨,我得走了!改天再来拜访。” 父亲母亲忙道没事,起身送至大门外。 钟雨泽上车前又给我比划了一下打电话的动作。我对他笑笑,他也笑笑。 黑色宝马一加油,绝尘而去。 母亲在我身边小声道:“雨泽身边的漂亮女孩子可真不少。你可要当心啊!” 我不耐烦地叫了声妈,一扭身进了院子。 父亲在我身后追道:“小荷,你妈说的话你别不爱听。雨泽那孩子个头又高,长得又精神,年纪轻轻就开了这么大一家公司。对你又好,你当初住院时守了你好些天,你可要知足啊!别总摆出一副若即若离的样子,小心被别人抢走!” 我笑笑,“他要能被别人抢走,心不在我这儿,我也就不稀罕要他了!”撂下一句狠话,转身进了屋,继续写我的小说。 第十五章 四屏风 妹妹跟在我身后也进了屋。 我坐在电脑前刚打了几行字。妹妹也搬个凳子坐在我身侧,看我打字。 我停下来,看着她。 她不好意思笑笑。 “小蓉,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一个样?我一看书,你就在旁边催我,好让我陪你玩。” “姐,你还说,小时候你总骗我,说看完这一章就陪我玩,却总是趁我不注意又悄悄看下一章。”妹妹想起幼年的事情,娇嗔道。 我有些不好意思,这的确是我小时候为了逃避和她一起玩耍常用的伎俩。欺负她小孩不认字,总是承诺了看完陪她玩,但被书本吸引,趁她不注意,又偷偷翻下一章,搞得小丫头当时很是郁闷,怎么一章书那么长,要看那么久? 想到这里,未免有些内疚,便停下手中的键盘,笑道:“看来你今天是有什么话跟我说吧!” 妹妹笑笑,“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我就是想问啊,雨泽哥当初是学体育的,现在干起房地产来,他吃力不吃力?没学过的东西好干吗?” 我想想,道:“这个你刚才应该问他。我也不知道。他也是情非得已,他父亲留下的公司总得有人照看吧。小蓉,你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别是有什么想法吧,别绕弯子了,说你的正事吧!” 妹妹笑笑道:“姐,还是你了解我。刚才雨泽哥说完那段话,我就想啊,我能不能自己开个培训班什么的,自己当自己的老板?” “哟,你有这个想法?!”我惊叹道。 低头思考半天,又道:“你这个想法好是好,但是要承受的压力也很大。首先,你没了公职,也就没了收入;其次,你还得考虑租用场地,聘任老师,招生的事。” 妹妹兴奋道:“姐,你也觉得这个想法好?” 我忙道:“我可没说好,好的前提是你能解决我刚才说的那些问题。还有,这件事也算是大事,你也别自己一个人决定,跟刘霜写信说一说,跟咱爸咱妈商量商量。得有人支持你才行啊!” 一段话说得妹妹又锁起了眉头。“咱爸咱妈肯定不会支持我!我要换工作还可以,我要辞职自己创业肯定不行!” “那刘霜呢?他还不一定呢!你们既然在一起了,这种大事还是和他商量商量,别自己私自决定。”我道。 “刘霜还有几个月就退伍回家了,他的工作也不知道能着落在哪?”妹妹的眉头又锁得更紧了。 看她愁眉不展,我笑着安慰道:“一点工作的事,就愁成这样?仓央嘉措说了:世间事,除了生死,哪一件不是闲事?你看看我写的挚乌和若水的爱情,真正是因爱可以生,因爱可以死!” “哦,这么伟大啊!你先大概跟我说说他们的爱情,等你写完了我再细看。”妹妹好奇心又起,暂时忘记了自己的烦心事。 我笑笑道:“这妖王当初应该是化作一只可爱的小虎来到人间,碰上了温柔善良的若水。若水见小虎,以为他只是一只小野猫,孤苦无依,就将他收养了下来。每天同他嬉戏玩耍,渐渐小野猫越长越大,才知小猫原是只老虎。 不过若水也不怕他,反而一人一虎感情日笃。若水一人生活在山林之中,时时有狮熊豺狼骚扰,全仗了此虎才保全性命,自然对他也是感激疼爱有加。 有一日老虎驮着她在山林中狂奔,将她带入了妖界,现了自己的原身,原来是一个彪形大汉,他就是妖王挚乌。 挚乌向若水表明心迹,原来若水也对他很是倾慕,就毅然决然嫁于了他,成了他的凡人王后。” 妹妹听得入了神,“哇,真是不敢想象,还有这样的事。姐,这是你编的,还是真实的啊?” 我笑笑道:“我在若水的寝宫里看到了一架四屏风,上面绣了四幅画,就是上面的内容。所以,这些都是我推测的。真实程度应该八九不离十吧!” “姐,这么说你还去过妖界王宫了!里面好不好玩?为什么去那里?”妹妹问个不停。 “你以为我愿意去那里?我是被抓去若水她解毒的。” “什么?解毒?你为什么能解毒?你拿什么解毒?”妹妹更是惊奇,问题连连。 “因为我的前世是一朵雪莲花!” “雪莲花!”妹妹几乎尖叫起来。 我忙对她做一个静音的动作。妹妹压低声音道:“雪莲花?雪莲花!真的假的?天哪!我不是在做梦吧!” 我忙阻止道:“你轻点,别让爸妈听见。千万别告诉他们,否则他们真要以为我疯了!” 妹妹忙用手掩了口,轻声道:“姐,你放心,我不会说的。那他们怎么放了你了?”她好奇心依然不减。 “他们怎么会放了我,还打算吃了我长生不老呢!是有人救我的?” “是谁,是雨泽哥吗?”妹妹问道。 “是……”我突然语塞了,脑子里的记忆居然模糊混乱断断续续起来。碎片似的记忆中似有一个白衣男子的身影闪过,但却丝毫忆不起他的长相,不记得他是谁。 “姐,姐,你怎么了?”妹妹看我半天不说话,低声唤道。 我心内怅然若有所失,却想不起来失了什么东西,只是觉得空荡荡的,让人难受心酸。 我不愿对她道明,掩饰地笑笑道:“小蓉,你先别心急,给你留些悬念,若全知道了有什么意思?等我写完了你再慢慢读。” 妹妹见我回过神来,笑道:“姐,听你说得这么精彩,我都有些急不可待了!” 这时母亲掀开珠帘,走进房中道:“你们姐妹俩笑什么呢?小蓉,你没事吧,没事过来帮我包饺子,让你姐写她的书。” 妹妹冲我挤挤眼笑笑,随母亲去了厨房。 我一个人坐在电脑前,却没有心情再写了。 心中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妥,但却不知是什么。 窗前梧桐树上的蝉“知了知了”地叫得人心烦。一时更没了心情,便关了电脑,想斜倚在床上休息一下。谁知眼皮却渐渐沉重起来,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十六章 空房间 睡眼惺忪间竟来到了一片竹林之中。 我一身轻纱白裙,一串深紫的石榴石手串套于雪白腕间,长发垂于腰际,飘飘然若谪仙一般。 苍翠竹林中有薄雾飘荡,看不清前途。 好奇怪的地方,怎么如此眼熟,又如此陌生?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四处张望,到处是密密翠竹浸在白雾之中,什么也看不清楚,我竟似陷入了迷宫一般。 “有人吗?有人吗?”我有些惶恐不安,大喊道。 四周静谧如水,连一声鸟叫都没有。没有人回答,我似来到了一片死寂之地,静默得让人害怕。 心内茫然,怎么才能离开这里? 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在脚下延伸,我蹙眉细看,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应该顺着小径向前走,感觉只要走到尽头,就会有什么令人开心的东西等着我。 不再犹疑,信步向前走去。不知走了多远,几间小竹屋赫然立于眼前。 太好了,有人家! 我欣喜不已,放声大喊道:“有人吗?有人在吗?这是哪里啊?”傻傻立于屋前静等半天,并没有一个人回答。 难道是一座无人居住的空屋子? 在屋外徘徊半天,我终于决定推门而入。 只见一间屋内摆放着竹床竹椅,一张竹桌纤尘不染,上面摆满了竹叶编织的小玩意:有小蚂蚱,小蝴蝶这样栩栩如生的小昆虫,有小猫小狗这样可爱又有情趣的小动物,还有一些花儿朵儿的小物件,我一边看,一边爱不释手,不禁感叹这编者的手真是巧! 既然屋内都是这么有情调的东西,那定然不会是坏人住在这里。心中的惶恐不安早跑到爪哇国去了,反而深深地喜欢上了这里,还生出了到处走一走的心思。 透过菱形窗户向屋后望去,竟然被我发现了一小片菜园! 园内种了碧莹莹绿韭一畦。翠韭旁边,一架豇豆,正热热闹闹开着紫艳艳的小花。蝴蝶蜜蜂飞来绕去,嗡嗡喧天。架上已经长出了一些卷曲的手指长短的小豆角,看上去甚是可爱。还有几株西红柿,也爬在木架之上,结着拳头大小的果子,有一两颗已经红透了,玛瑙般红艳可人,让人垂涎三尺! 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刚刚好,去摘一个吃! 从屋子出来,意欲绕到屋后去,路过旁边的房间,一闪眼却似看到了几架的书! 难不成是一间书房?嗜书如命的我一见书就走不动了。站在门口,偷偷向内张望。果然,我所见不错,房内摆了好几个高大的书架,上面密密匝匝堆了好些线装书! 真是太好了! 我忘了饿,忘了诸般禁忌,毫不犹豫就跨了进去。 细细打量这间房子,只见屋子正中是竹制的的书桌和椅子,连笔架、镇纸俱都用竹子制成,甚是清雅别制。 三面墙满满当当俱是竹制书架,只有第四面竹墙上悬着一方宝剑,墙角竹几上摆着一架断了弦的古琴。 我走过去忍不住用手指轻勾了一下琴弦,一声清音如击磬之声。 心中暗道:这间屋子的主人呢?看这些摆设,竟是一个又好读书,又能舞剑,还会抚琴之人!只可惜琴却是断了弦的。如若不然,若有缘碰到主人,是否可以请主人抚上一曲呢? 思索间信步走来,顺手拿起桌上倒扣的一本书,只见上面写着一首古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两行诗的底下,被主人用朱砂勾了又勾,描了又描。红艳一片,似血似霞。 这是元稹悼念亡妻韦丛的诗啊,主人怎么独独将这首诗做了标记,难道他也有失妻之痛吗? 这里的主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曾有过什么样的故事呢?不知不觉,心内好奇心渐盛。 放下书,却不小心触到桌上的白瓷茶杯中,杯中尚残存着半杯茶,触手竟还温热。 茶杯尚温,主人刚才肯定在这里,我冒然进屋,又不经允许动了主人的古琴,还偷看了主人的诗词,若人家过来责怪,我可不得羞死在这里吗? 忙双手抱拳,朗声道:“屋子主人,请恕小女擅闯贵府之罪,小女在这里谢罪了!” 竖起耳朵静听,依然人声全无,如入无人之境。 我不好久待于内,只得出了屋子,一路兜兜转转来到屋后,去寻那片菜地。 尚未找到刚才看到的那颗熟透的西红柿,却见不远处竟然有一座土坟,前竖一竹碑,上书几个隶书“灵修之墓”。 灵修?灵修我认识啊,她不就是那只曾经驮过我的仙鹤吗?我记得她在大战中不知为何中箭死了,她是爷爷的婢女,可为什么没有送回天山,尸骨却被埋在了这里? 心中尽管疑惑,但想起灵修曾经相伴左右,小丫头乖巧可人,与我也算得上主仆一场,心中很是伤心,便在她坟前躬身行礼。心中祈祷她在另一个世界也能开心快乐。 折回菜园中,终于找到了那颗红润鲜亮的西红柿,攥在手中又四处找水洗它。 绕了一周,找到一间小小的厨房,刚好还有半桶水在案板上,我便将西红柿洗了,握在手中。 一转眼,突然发现灶上的大铁锅竟在隐隐冒着些热气。擅自掀开锅盖,黑漆漆的大锅正中是一汪热水,正中居然放着一小碗白米饭,似乎是刚刚蒸好的。 心中更觉奇怪不已。主人刚才明明在家啊,怎么一会儿功夫就不见了呢?他到底去了哪里呢? 走出厨房,院前依然空无一人,无人来亦无人往。 之前弥漫在竹林中的薄雾不知为何突然浓厚起来,铺天盖地稠厚如牛乳,我便如浸在冷水之中一般,四周景物全然不见,一阵寒凉袭上心头,我不禁冷得打了个哆嗦。 却听有人在耳边小声埋怨道:“你这孩子,虽然是夏天,睡觉也得盖点东西啊!都这么大了,怎么自己还是不会照顾自己呢?” 一睁眼,原来是母亲。正拿了一个毛巾被往我身上盖。 见我醒了,母亲笑道:“小荷,你这会儿睡的什么觉啊?我让小蓉帮忙去包饺子,好让你写书,你倒好,居然睡起回笼觉来了。既然醒了你就别再睡了,赶紧起床去吃饭吧!饺子已经下锅了。” 我怔怔地坐在床上,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伸出手,手中赫然握着一颗西红柿! 刚才做了一个好奇怪的梦啊,我到底去了一个什么地方啊? 第十七章 解心结(一) 每天写写小说,陪妹妹说说话,帮母亲摘摘菜、做做饭,看父亲练练书法,时间过得飞快,一晃就是半月。 这天下午,无意中和父亲一起看电视上的书画频道,画梅大家董寿平老人正在讲授梅花的画法。 老人须发皆白,童颜鹤发,手中一枝画笔挥毫纵横,水墨淋漓,梅干虬枝苍劲,横逸斜出,笔尖轻点之间,或疏或密,朵朵寒梅便跃然纸上。 我在电视机前看得跃跃欲试。一边听董老讲,一边用手指照着他的方法在空中虚画着。 父亲见我兴致颇高,便拿来自己写字的宣纸,和了朱砂,用镇尺将宣纸抚平铺在书桌上,笑道:“小荷,东西都准备好了,你画吧!” “啊?爸,你真让我画啊?我行吗?”只是看了几分钟视频而已,贸然上手,只怕画虎不成反类犬。 父亲笑道:“你在自己家里,画不好又没有人笑话你,你还怕什么?随便画,万一画好了呢?”一双慈祥的目光注视着我,给我无限的勇气。 好,试就试,父亲说得对,万一画好了呢? 当下不再犹豫,将狼毫笔握在手中,在石砚的墨池中细细润了润,深吸一口气,便打算往雪白的宣纸上落下去。 将落未落之际,脑中却突然涌出一个念头。 “爸,要不咱们合作画一幅画吧。你来画梅花的枝干,我来用朱砂点梅花的花朵,你看如何?”说实话,这么多年来,除了对父亲怀了满腔的敬畏,就是一味的敬而远之。父女俩似乎从来没有在一起做过一件事的经历。今日突发奇想的这个提议,也不知道一贯严厉的父亲会不会答应? 父亲看看我,迟疑一下,似乎对我的意外想法有些不适应,看我有些忐忑不安地对他微笑,接过毛笔调侃笑道:“小荷,今天怎么想起跟老爸合作了?” 我见父亲没有拒绝,心内释然,不好意思笑笑:“爸,还是被你看穿了!我下笔前有点心虚。看视频上董老讲得很是简单,随便用笔那么一勾一顿一提,梅干老枝就栩栩如生、跃然纸上了,人家那是会者不难、熟能生巧。 我今日初学,心里实在没底。爸你整日练字,运笔的功力肯定要比我强,由您画梅树的枝干肯定要比我好很多。” 父亲看我今日在他面前一下子长篇大论说了这许多的话,笑道:“小荷,我只知道小蓉爱说话,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你也变得这么会说话了?” 我亦笑道:“爸,那是你不了解我。我一直都挺会说的呀!” 父亲似被我自夸自擂的样子逗笑了,很响亮地笑了两声:“你这个孩子,现在不光会说,还变得油嘴滑舌呢!” 见父亲今天这么高兴,我不知怎么,突然觉得他好亲切,似乎自己瞬间变成了小时候那个渴望被父亲疼爱的小丫头,扭着腰撒娇一笑,娇滴滴唤一声“爸!” 兴许是从未见过我在他面前这样撒娇,父亲出神地看着我,叹口气,放下手中的笔,脸上的笑容却渐渐转成了愧疚遗憾之色,“过去,我和你母亲总说,小荷你什么都好,就是太不爱说话了!不爱跟人打交道,待人接物也总是冷冷的、淡淡的,有些游离于人群之外。从小到大,除了你妹妹小蓉,你几乎没有什么玩伴,要是别的孩子,都恐怕早都急疯了,你倒好,根本就不在意这些,只用一本书就能打发一下午的时光。 那年暑假,我给你办了图书馆的借书证,你总是点灯熬夜地看书,还被我训了好几回,这才不情愿地熄灯睡觉。 从小到大,你小小的身子里边装着的根本就不像一个孩子,反而像一个成人。学习看书写作业这些事情,你根本就不用家长操心,自己总是有条有理地就完成了。我和你妈都很欣慰,但心中总觉得有些不足:小小的一个孩子,却把所有的心事都藏在自己心中,有什么小秘密也不跟我们做父母的说,更别提跟我们撒娇调皮。 直到今天我才小知道,原来小荷你也会撒娇!刚才你说我不了解你,我承认,我的确是不了解你。 前些日子,你受伤之后,陈老太说你的魂魄陷在迷离境中,不愿回来。晚上躺在床上,你妈就躺在我身边掉眼泪,问我是不是我们做父母的失职,让你感受不到家庭的温暖,才宁愿一个人待在那里,也不愿意回家。 你妈那晚哭了很久,说都是她的错。都怪她从小没有将你带在身边。你三岁的时候,家里又添了你妹妹小蓉,她那会儿太小,整晚哇哇地哭,我跟你妈怕她晚上吵着你,就把你交给爷爷奶奶带,晚上也和他们一起睡,只说都是自己的孩子,都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白天总能见到的。谁想慢慢地,你变得沉默寡言,见了我们也不太说话,渐渐和我们疏远了,还隔了心。你现在的脾气,恐怕都是那个时候养成的。都怪我们大意!都是我们的错!忽略了当时幼小的你的内心感受。现在想来真是内疚! 但再内疚也无法回到过去了。看到你在你爷爷的葬礼上哭得撕心裂肺,我的这颗心啊……我这才知道,我这个父亲有多么的不称职! 今天,你能在我面前撒娇,我真是又高兴又难过……” 父亲说着说着,却说不下去了。背转身去沉吟不语。片刻,似乎为了平复情绪,顺手端起一杯残茶喝了一口。 看父亲这样,我心中也百感交集。没想到此生还能听到父亲低下身躯来对女儿说这样的话。心中积聚了多年的隔阂竟顷刻间烟消云散了。再怎么说,他也是生我养我的父亲啊! 我的眼中也升起朦胧水雾。 看他花白的头发已渐成秃顶之势,想他年轻时也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如今为了家庭、子女,也被岁月折磨得渐渐驮了背、白了头,辛劳大半生,如今竟然还要给自己的女儿道歉,心内不禁也翻滚起一阵心痛。 第十八章 解心结(二) 脸上却强忍着,怕父亲见我哭难受,绽开一个十分的笑容,笑道:“爸,现在虽说是夏天,也别喝凉茶。你的胃不好,喝了待会儿又喊胃疼,我去给你泡壶新茶。” 半天,父亲回转身来,眼睛有些红,脸上却带了笑:“小荷,快别麻烦了,我们父女俩这不是要画画呢嘛,我又不渴,你泡什么新茶?” 我见父亲情绪终于平静如常了,忙笑道:“是啊是啊!我们父女俩还要画红梅图呢!爸你快画梅枝吧。我还等着用朱砂点梅花呢!” 父亲心照不宣地对我笑笑,从砚台上拿起了毛笔,在砚台的墨池中蘸重墨润了笔,将狼毫笔的侧锋紧紧按于宣纸之上,凝神运气,横着一点点折开来,中间夹杂着停顿、扭挫,转折,尽力画得不死板。父亲又用重墨在梅枝上错落着点一点,努力想画出梅枝的风骨。虽然也是第一次画,但不得不说,父亲的悟性不错,加上这十多的练习书法的笔力,一根老梅枝虽比不上大家之作,便形态气质已经跃然于纸上了。 我在一旁一边看,一边不住口地赞道:“爸,你的悟性真不错!只看了一会视频讲座,第一次画出的梅枝便有这么苍劲的风格!这处的枯笔用得也好。有虚有实,看上去没那么死板,很灵活!爸,你以后练字之余,还不如再练习练习画梅花呢,说不定一不小心也画成大家了呢!” 父亲见我说得有些夸张,只对我微微笑着,并不答言,屏息凝气,全神贯注,又一连在老枝上生发出几根新枝。这样一来,一幅寒梅图的骨架便基本搭建好了。 父亲终于如释重负,长吁了一口。放下笔,对着自己的作品左瞧瞧,右瞧瞧,“看上去好像还不错的样子,你说呢,小荷?” 我忙道:“爸,我看上去也觉得挺好的!刚才不是跟您说了吗,你要坚持练习下去,必成大家!” 父亲点着我的鼻子笑道:“小荷,你今天真是会说!现在看你真本事的时候到了,剩下的交给你了。光说不练假把式,看你刚才评论得挺好的,俨然一副大师鉴赏家的样子,让我瞧瞧你画得怎么样?” 我忙对父亲笑道:“动动嘴皮子总是容易的。” 心下却不敢大意,不愿毁了这张意义非比寻常的画。 当下重换了一枝毛笔,将笔杆握在手中,只用笔尖蘸了朱砂,小心翼翼地在梅枝上画出一朵朵梅花。 照着董老教的,或点含苞未未放的花苞,或点三瓣的侧影梅花,或点五瓣的正面梅花。 父亲在一旁边看边提醒:“小荷,这边差不多,不要过密。这边五瓣的梅太多了,太热闹了!这边来点花苞就好了……。” 一时满头大汗,手忙脚乱点完梅花,我放下笔,和父亲站远几步,细细端详着。 珠帘响处,却是母亲走了进来。 见我们专注地看着什么,笑道:“你们父女俩这是看什么呢?你爸又写了什么新作品了吗?” 我笑道:“妈,这是我和我爸合作画的红梅图。你快来看看怎么样?” 母亲闻言,含笑看一眼父亲,又看一眼自己的女儿,自豪地笑道:“哟,没想到就这一会儿不见,你们父女俩居然双双成了画家了!”说着,也走上前来细细观赏。 三人正观画时,我的手机却响了。是钟雨泽。 我离开书房,接电话。 “小荷,市话剧院今晚要上演《雷雨》,我记得你一直想看来着,就赶忙抢了两张票。今天下午我去接你好不好?” 我一听是话剧《雷雨》,也不禁兴奋起来。上一次错过了,没想到这次还能有机会看到,忙问道:“这次的演员都有谁,你知道吗?” 钟雨泽想想道:“应该跟上一次的一样吧,有濮存昕,潘虹,蔡国庆。” 我听了,更是开心,忙道:“太好了!” 钟雨泽那边听我这么高兴,笑道:“我就知道你喜欢,那就说好了,我下午六点来你家接你。话剧八点开始,时间应该刚刚好。九点半结束后我再送你回家。” 我道:“好的!我等你!”开心地挂了电话。 挂完电话,才想起应该告诉父母一声。便重新走进书房,见父亲正提着毛笔往画上题字。母亲颇有兴致地在一边看着。 听见珠帘响,见我进来,两双目光便注视着我。 我笑道:“爸,妈,钟雨泽说今天晚上市剧院有话剧,他买了票,晚点时候过来接我。” 恐怕他们刚才已隐隐听到了我们说话的内容,两人对视一眼,笑容满面,母亲对我笑道:“好啊,小荷,你去吧!” 父亲也笑着附和道:“这个雨泽挺有心的,知道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挺会讨我闺女欢心的。” 我的脸不禁微微一红,含羞叫道:“爸!你真是……” 母亲忙白了父亲一眼,“老头子,叫你不要说不要说,还偏说,不知道小荷脸皮薄吗?” 我虽然粉脸带霞,却又不好意思即刻就走,忙岔开话题道:“爸,你给画上题什么字呢?” 说着就凑上前去。只见一行行书俊秀飘逸。 父亲笑道:“我给咱俩的画儿题个款。你看我借用的这首词合不合适?” 父亲一边写,我一边念道:“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原来他选的是陆游的《卜算子咏梅》。 我小声诵读着这几句词,看着雪白宣纸上盛开的朵朵红梅,瞬间竟有一丝恍惚,好像自己曾到过这样的白雪红梅琉璃世界一般。 于此同时,一个人影在我脑中一晃而过。 我忙闭上眼,集中心智,努力想仔细看清楚脑海中的那个人影,但除了一身白袍,身材颀长之外,五官却根本就看不清楚,只是一团模糊的白雾。 父亲见我突然不语,又奇怪地闭眼冥想,不禁叫道:“小荷?小荷?你怎么了?” 我忙睁眼笑道:“爸,我没事。把咱们合作的这幅画一定要保存下来。我真是喜欢!” 母亲也笑道:“留下来,一定当宝贝一样留下来!” 第十九章 雷雨 六点不到,钟雨泽的车已经停在了家门口。 他穿着一件白色暗纹短袖上衣,一条藏蓝色西裤,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边的墨镜跨出车来。 我早已听见车响,忙从屋内奔出来。 他看见我,站定,摘下墨镜,微微一笑。 我不好意思,慢下脚步来。也微微一笑。 后边传来母亲的声音:“雨泽来了!快进屋吧,虽说太阳不像中午那么毒,也热着呢!小荷,给雨泽切西瓜!冰箱里还有酸梅汤,拿出来给雨泽倒一杯解解暑气。” 我听着母亲一连串的吩咐,竟像是看见亲儿子一般,不由冲他做个鬼脸。 他脸上的笑意愈浓。想是从来没有见过我这么调皮的样子。 他忙道:“阿姨,不用忙了,我不热!”一边随我进屋,坐在竹椅上。 我打开冰箱,倒了一杯酸梅汤给他。轻声道:“你先喝点,我去换衣服。” 他笑着点点头。 我去衣柜中挑了一件米白色的连衣裙换上,犹豫之间,还是穿上了黑色的鱼嘴高跟鞋。 袅袅婷婷走出房间,见母亲正在同钟雨泽说话:“咦,这丫头怎么没给你切西瓜啊?” 钟雨泽忙道:“阿姨,不用不用,我喝酸梅汤就很好。您别忙了,坐下休息会儿吧!” 见我出来,他站起身道:“阿姨,我接小荷去看话剧,看完我就送她回来。” 母亲点点头,笑着嘱咐道:“你们路上注意安全。”目送着我们上车离去。 车子驶在开阔的公路上,迎面夕阳渐斜,染出一片粼粼的晚霞。 我不禁叹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他笑笑道:“小荷,你还是这么多愁善感。虽然现在近黄昏,但它也曾有过朝阳,有过正午,一切该经历的都经历了,黄昏、深夜,都只是一个自然规律,不必悲伤。” 这么深刻的话突然自他口中说出来,我微微一怔,不禁点头认可。 我笑叹道:“没想到,你才毕业没几天,就一下变得这么成熟了。” 他笑道:“是社会逼着我成熟啊。小荷,你想一想,我每天面对着那许多老奸巨滑的政客和唯利是图的商人,处处都是陷阱,随时都有商战,又没有父亲从旁指导,压力山大啊!不赶快逼着自己成熟起来不行啊!” 我同情地看他一眼,“没想到你的日子也不好过。” 他发觉我正在用同情的小眼神望着他,忙呵呵笑道:“小荷,别担心,我的日子也不是那么难过。好歹我父亲也留给我一些老臣子,我也有人帮衬,不是单打独斗。” 我突然想起来了,问他:“你上次想要的那块地怎么样了?有些眉目了吗?” 他蹙眉道:“现在所有的国有土地出让都得经历“招拍挂”,目的就是让土地以更公平、更合理的价格出让,减少人为的干扰因素,遏制腐败的产生。对于房地产商来说,公开“招拍挂”意味着房地产商开发机会均等,只要有足够的资金和雄厚的经济实力,就能在竞争中取胜。 可话又说回来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中国人在这一方面一向是很有天赋的。黑幕交易依旧存在,只不过掩藏得更深一些。所以尽管我不想搅进暗箱操作中,但必要的人脉关系还要打通,中国是一个人情社会,没有四通八达的关系网,在商战中我只能一败涂地。” “原来做房地产也这么难啊!”我不禁感叹道。 他笑笑,“小荷,做什么都不容易,等你踏入社会你就慢慢有体会了,不过你不用替我担心,我还能应付得过来。” 看他说得轻松,我笑笑,便不再提这个话题。 车子驶进市区,马路上渐渐拥堵了起来。走走停停,好容易才开进市剧院的停车场。 下了车,他看看表,皱眉道:“还以为能早到,想请你吃饭来着。现在看来时间太紧了。你饿吗?” 我笑道:“我不饿,最近减肥,刚又吃了水果,倒是你,要不先吃点?” 他摸摸自己的腹部,笑道:“最近总是请人吃饭,肚子都有些起来了。我得减减肥。你就别减了。太瘦了容易生病。” 我不由得又冲他做个鬼脸。 他伸出手,用食指和拇指在我腮边一捏,笑道:“看来你今天心情大好啊。一天之内居然让我看见你两次做鬼脸!原先以为你是一个端庄雅致的古典美女,没想到你淘起气来也是无人能比啊!” 我笑笑,歪着头看看他道:“心情好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他好奇追问。 我却笑而不答。转身沿着台阶向检票口走去。他急走两步,追上我,向检票员递过手中的票。 在剧场内按图所骥找到位置坐定。因是名角出演,剧场内座无虚席。连二楼和侧席也都坐得满满当当。 不久,观众席上的灯就灭了。人群即刻安静了下来。表演开始了。 聚光灯下,潘虹饰演蘩漪,通身黑色。旗袍上镶着灰银色的花边,看上去沉闷而忧郁。 这个可怜的女人,她是丈夫周朴园续弦的妻子,周家的女主人,周萍的继母和情人,周冲的母亲。作为新时代有知识的女性,她本可以有自己的生活和梦想,但却因为各种原因嫁入周家,给周朴园生下了儿子周冲,却与周朴园与侍萍所生的周萍陷入了母亲不母亲,情人不情人的不伦关系。她是一个被凌辱被摧残的女性,也是一个敢于冲破封建家庭束缚的阴鸷的女人。 当她面对自己的继子兼情人周萍时,她神情忧郁道:“萍,你应该知道我是怎样的爱你!我把我的爱,我的肉,我的灵魂,我的整个儿都给了你!而你,却撒手走了!我们本该共同行走,去寻找光明,可你,把我留给了黑暗!……我不如娜拉,我没有勇气独自出走;我也不如朱莉叶,那本是情死的剧。我不想到死里去实现我的爱!” 潘虹果然是名家,台词朗诵得是字字血泪,让人非常震撼。 心内很为蘩漪难过,这人世间,有那么多人围绕着她,但却没有人属于她,她只能在黑暗中做困兽般的挣扎,真是可怜…… 听到这里,旁边座椅上的钟雨泽不知是自己心有所动,还是感觉到我心灵中的震颤,突然轻轻地用自己的大手覆在我放在扶手上的小手上。 我看看他,他对我微微一笑。 手上一阵温暖,心也变得温暖起来了。 我也不将手抽回,任他握着。 不知不觉,一幕一幕,情节不断推进。 曹禺先生身为大家,笔力不凡,人物的多重身份,导致冲突频起,高潮不断。 不知不觉间,当所有观众还沉浸在激烈的戏剧冲突带来的复杂情感中无法自拔时,全剧终了。 静默片刻,回味过来的人群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观众席上的灯亮起时,演员一一出来谢幕,四面掌声雷动。 被钟雨泽牵着手,随着人流走出剧场。 谁想出了剧场,却见室外大雨瓢泼。 室内刚演完一出《雷雨》,室外正上演着一场雷雨。天空不时电光闪闪,雷声隆隆。狂风将树枝暴虐地摇晃着,扯下一地零乱的树叶。我不禁抱肩打了个哆嗦。 第二十章 雨哥 人流被雨所阻,都站在檐下的台阶上。 钟雨泽看着人流越聚越多,蹙眉道:“小荷,我们站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看这情况,这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我记得车里还备着一把伞。我去拿过来。你在这里等我啊!” “那你怎么办啊?这么大雨!”我担忧道。 他笑笑,“就我这身体,还怕这风雨吗?”说完转身奔入雨中,双脚在地上踏出一朵又一朵四溅的水花。 一小会儿,只见他撑着一把黑伞而来。手中还拎着一件外套。他三步并着两步跨到我跟前,收了伞,将外套披在我身上,心疼道:“天凉!” 我看他身上的衣服几乎全湿了,贴在身上,脸上湿乎乎的,头发上不断有水珠滴落,忙从包里拿出纸巾替他擦拭。 他任凭我擦着,脸上带着幸福的微笑。“小荷,我们走吧,地上水多,我背你!” 我欲推辞,他却不容我有异议,霸道地将我放在他坚实的背上,我见挣扎无用,只得乖乖伏着,尽力调整伞的方向,试图挡住四面八方飘忽不定的雨丝。 快步走到车前,他早已淋成了落汤鸡。先打开车门,让我坐了进去。自己又冒着大雨,绕回到驾驶舱的位置上坐下。 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尽管如此,还是已经半湿了。 米白色的衣服见了水,变成了半透明色。几乎可以看到里面内衣的颜色。我脸一红,忙将身上的外套裹紧自己的身子。 他坐下来,找了条毛巾,一边擦着脸上头上不断淌下的雨水,一边看着我,半是询问半是自语道:“小荷,我走的时候答应你妈看完话剧送你回家,可现在这个雷电天气,我怕在路上出危险。” 我听了,咬咬唇,皱着眉看看车外的电闪雷鸣、大雨滂沱,不由叹了口气。这样的极端天气在郊外开车,的确危险! 可若就此不回我家,就只能回他家。他家中再无他人,我一个女孩子,深更半夜与他共处一室,只怕…… 见我犹豫,他似乎看出了我的顾虑,一双眼眸注视着我,认真道:“小荷,你知道我是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你不愿做的事情的。” 我知他也想到了那件事,红了脸沉吟片刻,勉强点点头道:“既然这样,那就去你家吧。我给我妈打个电话说一声吧!” 拿起电话还没拨号,电话却突然响了,倒吓我一跳。一看来电显示是妈妈,忙接了。 电话里母亲焦急地问:“小荷,天气这么糟糕,你们走到哪里了?” 我轻声道:“妈,我们还在停车场,没出发呢!钟雨泽说这天气上路有点危险,所以就……” 母亲听我这么说,略微沉吟片刻,郑重道:“小荷,你是一个女孩子,你知道有些事对男孩来说无所谓,但是对女孩……” 不待母亲说完,我忙打断母亲的话,怕被他听到尴尬,转身背过他,轻声对着听筒道:“妈,这些我都知道。” 母亲无奈叹道:“既然这样,你就明天回来吧。”说完就挂了线。 钟雨泽见我挂了线,问道:“小荷,怎么样?阿姨同意了吗?” 我点点头,“我妈同意了。” “那你就去我家住一晚吧!”他一踩油门,车子便拐出了停车场,向着他家的别墅区驶去。 一进家门,钟雨泽便将湿漉漉的上衣脱了下来,露出一身的腱子肉。用一条白色的毛巾擦拭着,仍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对我笑道:“小荷,你要不先去洗个澡吧。我看你的衣服也半湿了,洗个热水澡让自己暖和暖和。”说完,又打了一个喷嚏。 我看看他这样,笑道:“还是你先去洗澡吧。你被雨水浇得全身都湿透了。我还没有你这么惨。” 他刚要推辞,却喷嚏连连。便歉意地笑笑:“那好,我先去了啊!” 我点点头,看他进了浴室。 我在沙发上坐下,顺手拿过电视遥控器,打开了电视。调了一圈台,没有找到一个喜欢看的节目,便索性关了它。站在墙角静静欣赏墙上的画作。 过了一会儿,听到浴室门开的声音,钟雨泽着一身短衣短裤的家居服,踢踏着鞋走了出来。 他没看到站在墙角的我,有些神情紧张起来,忙四处张望,紧张地呼唤着我的名字:“小荷,小荷!” 我连忙应声,快步向他走去。 他迎上来,一把将我抱在怀中,轻声道:“吓死我了!我以为你不见了!” 我在他怀中轻声道:“我在家里,怎么会好端端地不见了?” 他喃喃道:“我最近总是做梦,梦见你抛下我,跟了别人去了另一个地方。” 他紧紧将我抱着,又过了好一会儿,我笑道:“钟雨泽,我能去洗澡了吗?” 他并不松开我,只在我耳边轻声道:“小荷,你能不能还像原来那样叫我雨哥?” 我一愣。 他有些孩子气,在我耳边连声嘀咕:“小荷,叫雨哥,叫雨哥,叫雨哥……” 我有些好笑,“你怎么这么孩子气?叫钟雨泽和雨哥有什么区别?难道不都是你吗?” “当然不一样!钟雨泽谁都能叫,但雨哥只有你一个人才能叫!那是只属于你一个人的称谓。快嘛,乖,叫雨哥,叫雨哥!叫一声让雨哥听听!”他撒起娇来真是让人无可奈何。 我被他拗不过,这实在也是无所谓的事情,便在他耳边轻声叫道:“雨哥,我真要去洗澡了!” 他甜甜地心满意足地答应一声,也在我耳边轻声道:“小荷,雨哥已经给你放好洗澡水了。毛巾是新的,就搭在浴池边上。可惜没有什么合适的衣服,我就拿了一件我的干净衬衣,你凑合着穿吧!”然后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了我。 我对他笑笑,“难为你想得这么周到!”向浴室走去。 浴室中果如他所说的,样样齐备。泡在温暖的一池热水中,身体轻飘飘的,心也轻飘飘的。浴室中的小音响正放着舒缓的古典音乐,在缓缓蒸腾的水汽中我有些朦胧欲睡。 第二十一章 独处 有细微的敲门声。他在门外朗声道:“小荷,洗好了吗?我煮了方便面,你一起来吃点吧!” 我忙答应,“我马上出来。”擦干身体,套上他天蓝色衬衣。宽大的衣服长可及膝。 我走出浴室,头发上仍有细小的水珠不时地滴下。餐桌上摆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面。香味远远就飘过来。 见我出来,他笑道:“小荷,你穿我这件衣服还挺合适的。颜色也很配你。看来以后我们可以混着穿了!” 我白他一眼,扯扯肥大的衣服,“这么宽大也叫合适?” 他笑道:“你不知道穿男朋友衬衣也是一种时尚。现在国际上正流行这个呢。还有好多怀孕的妻子也穿老公的衣服,又节约又好看呢!” 我又好气又好笑,嗔道:“什么男朋友的衬衣?” 他笑笑,不再做言语上的纠缠,忙帮我拉开椅子道:“不说了,小荷,饿了吧,你快尝尝我的手艺。我在汤里边放了姜片可以去寒,还在碗底卧了一个荷包蛋。”自己则在我对面的餐椅上坐下。 我翻翻碗底,果然见一个白玉般的荷包蛋静静躺着。 我疑惑道:“雨哥,你不是不会做饭吗?可这个荷包蛋明显做得水平很高啊!” 他不好意思笑笑,“荷包蛋是我唯一会做的,今天刚好用上了!快尝尝,好吃不好吃。” 我咬一口,蛋黄软软的,正是我喜欢的火候。忍不住又咬了一口笑道:“做得真不错!我原本打算减肥的,被你这一个荷包蛋诱惑了。” 他又是开心又是得意地笑道:“嗨,我现在居然还有了诱惑人的本事了!”说着,又不可置信般摇摇头。 笑眯眯对我道:“小荷,别怕,这一顿吃不胖你的,你就放心吃吧!就算重上十斤你的身材还是苗条呢。” “你别光看我吃啊,被你这么盯着我都不会吃饭了啊!”我娇嗔道。 他笑笑,不好意思再看,收回自己的目光,低头稀里哗啦吃起面前的那碗面来。 两人吃完了饭,一起收拾了碗筷。我在水池边放水清洗碗筷。他突然从身后搂住了我的腰,低低软语道:“小荷,以后我们如果每天都这样长相厮守地生活,该有多好!” 我听他这么说,心内也涌出一股甜蜜。的确,这样平淡的日子实在是平凡而又美丽的。 他凑在我耳边坏坏笑道:“小荷,酒足饭饱,也洗过澡了,下来我们做些什么呢?要不去我房间吧!” 我吓了一哆嗦,忙挣脱他的怀抱,转过身来,看着满脸坏笑的他,郑重其事道:“钟雨泽,你可别打什么歪主意啊!” 他忙一本正经纠正道:“是雨哥,雨哥!小荷你怎么又叫错了?到底谁打歪主意啊?我只说去房间,又没说去干你想的坏事!是你自己想污了啊!再说,天也晚了,你不去房间休息去哪里休息啊?” 一番话说得义正言辞。我倒有些无语了。 洗了手,随他上了楼,去了他的房间。 他一屁股坐在床上,我迟疑半天,在他窗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他满脸坏笑道:“小荷,你真当我是洪水猛兽啊?这漫漫长夜你就打算在这沙发上过啊?” 我笑笑,却自岿然不动。 他从床上起来,走到我身边,无奈道:“真是服了你了,要坐沙发也是我啊!” 说着不由分说一个公主抱,我惊呼一声,被他一转身轻轻放在了床上。 他挨着我坐在床边,笑问道:“小荷,先前对我做鬼脸,你说你今天心情特别好,为什么啊?” 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个事情,便笑道:“我今天终于解开了一个二十多年的心结,能不开心吗?” “什么心结?”他好奇道。 我笑道:“你知道吗,自打我妹妹出生,父母便将我交于爷爷奶奶带,连晚上睡觉我也是跟爷爷奶奶一起的。周围有些好事之人说,我爸我妈都不爱我,只爱我妹妹一人,作为一个孩子,虽然我矢口否认,但心内却渐渐认同了。总觉得自己内心特别孤单。 这么多年我过去了,我和自己的亲生父母很是隔心。可就是在今天,我爸居然对我道歉了,还差点落了泪。我这才知道自小这么多年,我一直也是有父母疼爱的,我并不是孤零零一个人,你说我能不开心吗?” 说到这里,心里想想这许多年的委屈,这失而复得难能可贵的亲情,竟然抑制不住自己的心情,嘤嘤而泣。 他从床头抽过一张纸巾,轻轻拭掉我脸上的泪水,叹道:“傻丫头,谁家的父母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呢?怪不得你这么多年总是对人充满戒心,不肯轻易坦露内心,总是小心翼翼的。今天我才知道原因。” 听他一语道破我的性格缺陷,我的眼泪反而更多了,不知是因为他说对了我的心事,还是自怜自艾自己这么多年的心灵创伤。 他见我的情绪一时半会儿也平复不下来,自己扭着身子不舒服,便索性在床边小心地侧卧着,一手支了自己的头,一手将我揽在怀中,用纸巾细细擦拭着我决堤的泪水。 看我哭了一会儿,依然没有止住的迹象,便在我耳边轻语道:“拜托大小姐,你往里边躺躺再哭,我快要掉床底下去了!” 我止了哭,白他一眼,“你说你待沙发上的,怎么又到床上来了?”但不管怎样,还是将自己的身子往里边挪了挪。 他笑道:“我也想在沙发上来着,可惜你眼泪汪汪的,我够不着擦啊!”他赶忙趁机往里边蹭蹭,这下终于躺舒服了。 被他这么一打岔,我想哭的劲儿也过去了。自己抢过他手中的纸巾擦泪擤鼻涕。他忙又递给我几张纸巾。 看我擤完鼻子,他忙下床倒了一杯水递于我,玩笑道:“小荷,中场休息,喝点水吧。美女都是水做的,刚才流走的泪必须立刻补回来。” 我“扑哧”一声被他逗笑了。 自己的确渴了,便接过水来喝了几口。 他依旧在我身边侧躺着,一双眼心疼地注视着我道:“小荷,我把我的心交给你,你把你的心也交给我,前半生你没得到的爱,后半生让我加倍给你,好不好?” 他说得好真诚,听得我不禁又泪光盈盈。 他忙道:“别哭!”一双唇却往我的唇上吻去。 我的心一阵颤抖,不由得抱紧了他。 他的大手在我腰间游走。指尖轻轻触碰着我的肌肤,我竟似被一股电流击中一般,酥酥痒痒的,身体内忽然升腾出一种很奇妙的感受,似乎很想紧紧和他贴在一起,但理智却将那股念头强横地压制了下去。 他的手渐渐从腰间游走到了胸前。我的理智快要支撑不下去了,糟糕!再这样听之任之下去,恐怕真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我娇喘吁吁道:“钟雨泽!钟雨泽!你压着我的手了。” 第二十二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 他听闻弄伤了我,忙停了手。 我赶忙趁机跳下床,躲进了卫生间。镜子中照出一张扉红的脸,我忙深呼吸两次,放开水笼头,鞠一捧冷水洗了洗脸。 听到他的脚步声在房内徘徊了一阵,终于走到卫生间门口,轻轻敲了敲门,语含愧疚道:“小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有你在我身边我实在无法安睡。你放心休息吧,我去睡客房。”随后有脚步声离开,房门“卡塔”一声关上了。 等将一颗跳疯了的心平静下来,走出卫生间时,钟雨泽早已经离开了。 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床上,心内竟然有些淡淡的若有所失的感觉。 床上枕头上还残存着他的气息,依然可以让我脸红心跳的气息。似乎又有些想让他待在身边。我这是怎么了?没想到自己的心思也和大多的女孩一样,这么诡谲多变。也许这一切的原因归结起来,是因为我终究还是爱他的吧。 想着想着,翻个身,眼皮渐渐沉重起来,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 梦中又到了那片竹林之中。到处还是薄雾轻绕的样子。 细看间,曾经的竿竿翠竹如今不知为何竟泛起了点点黄意。有风吹来,竹涛阵阵,片片竹叶似失运魂的秋蛾,随风簌簌而下,一派寒烟漠漠的萧瑟景象。 这应该是上次来过的那片竹林。这次我不再惧怕,也不喊叫,沿着印象中的鹅卵石小径向前走着。 虽有薄雾搅扰,但还是轻而易举就找到了竹屋。 静静地听了听,四周静得空气也好象要凝固了一番。料想还是没有人在,我也不问,推门而入。 先走到卧室之中,只见竹桌上依旧纤尘不染。桌上摆放的小玩意又比上次见过的多了几件。 有一朵竹叶编织的荷花甚是惹眼,上次没见过,这应该是最新编就的。我拿起来,在手中把玩了一阵,又放下。 心道:这么多有趣的小玩意,不是编给孩童,便是编给女子的。每一件都这么精致小巧,看来这编花者定当是一个聪慧灵巧之人。而肯花这许多的心思来编织,定当是为讨一个很重要的人的欢心。 看桌上满满当当积攒了这么多,不由人感慨万分。 也不知那个最重要的人去了哪里? 这屋中除了屋主,似乎并无其他人的踪迹,看来他们分离甚久了。 既已分离,明知道那人看不到这许多东西,还要持之以恒地编下去,这片痴心堪为一叹! 可怜编者的这番心意那人无从得知,恐怕只能将满腔柔情付于空中的明月罢了。” 心中替二人感怀一番,又离了卧室,跨进了书房。 环顾四周,墙上宝剑依旧,墙角古琴的断弦已然重新更换。三个巨大的书架上,书本摆得井井有条,书桌上也摆了几本书,整整齐齐堆成一摞,不似上次那么散乱。一方古砚上有新磨的墨痕。一支小号毛笔搭在砚上,一方雪白花笺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楷。 好奇怪,明明是有人居住的样子,但怎么总是看不见一人呢? 这花笺上到底写了什么?要不要看一看?终究还是敌不过自己的好奇心,看一眼,只看一眼就好。 一双眼飞快地向上瞥去,只见花笺上边写着: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心中暗想:这是纳兰容若悼亡妻之词啊。上次看他在元稹的悼亡词上做了标记,如今又是纳兰的悼亡词,看来几乎可以断定这屋主人也有相同际遇!那之前看到的那些竹叶编织的物品自然都应该是编给他的亡妻的! 下面还有密密文字,我不禁再看: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与前词同出一辙,依旧是一首纳兰公子另一首悼亡妻之作。 后人评论纳兰容若多愁易感,为至性至情之人,虽被誉为“满清第一词人”,才华出众。但因爱妻卢氏早亡,他终日郁郁寡欢,写了不少凄愁缠绵的悼亡之作来寄托哀思,终是哀思难寄,锦书难托,病势倾轧,卒年只有三十一岁。 依诗文看来,这屋子主人的确是不幸失了妻子。而一首接一首抄写这些词作,定然也是寄托哀思的。 猛然想起屋后的那座土坟,莫非那里葬的就是他的妻子? 可似乎墓碑上写着的是灵修之墓,并没有爱妻这样的字样啊? 这样想着,越来越糊涂了。看来他的爱妻当是另有其人。是怎么样的一个女子当得起他这样苦苦的追思啊? 再看那花笺,上面还有一行蝇头小楷,我便赶快看下去。 上写道:生即是死,死即是生。生者可以死,死者如何生?生死之间,阻隔难破。只恨我生君未生,叹!叹!叹! 一连三个叹,三个惊叹号,似乎可以看到他拍股长恨之色。 莫非这是一对老夫少妻?丈夫虽老,但一息尚存,妻子虽少,却不幸早逝? 可这生即是死,死即是生又是什么意思?生就是生,死就是死,怎么会生即是死,死即是生呢? 摇摇头,看不甚明白。 放下花笺,却见手指腹上居然染上了点点墨色。原来此笺是刚刚写就的。 前一刻他还在这里,后一刻他又去了哪里?我不禁疑心,他莫非一直在躲着我? 正猜想间,突然听见院中有细碎的脚步声响起。 是谁?我忙追出屋去。 只见前面有一个着白色长袍的青年的背影,正慢慢沿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一步步走远。 这还是我到这里来,第一次看见有生人。 我忙对着那个背影大叫道:“阁下请留步!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吗?阁下又是谁?” 那人却似没听到一般,全然不作理会。 我又重新高声问了一遍。 他脚步顿一顿,这次显然是听见了我的问话,但也只是顿了顿,依然头也不回,又兀自向前走去,一步又一步越走越远…… 萧索的背影很快与白色的浓雾融为一体,再无处可寻。 第二十三章 家庭煮男 “小懒虫,起床了!”有人在我耳边轻唤。 我睁开眼,却见雨哥笑咪咪地看着我,手里还端着一个托盘,盘上放着两个三明治,两杯牛奶,还有一盘水果。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雨哥,几点了?没想到我这么贪睡。还麻烦你给我做早餐!”说着就要下床。 他忙制止我,笑道:“别动别动!大小姐,我们就在床上吃一个浪漫的早餐吧!” 说着,拿过一个床桌,将托盘放在上面。 我伸个懒腰,盘腿坐了起来。他亦爬上床,在我对面盘腿坐下。递给我一张湿纸巾,“擦擦手,吃饭吧!” 我满脸笑意,边擦手边道:“看来你很有潜力做一个家庭煮男啊!” 他哈哈大笑,“我倒是巴不得呢!在家多好,每天可以守着你!” 我白他一眼,“难道我永远不用上班吗?” 他笑道:“我养你啊,你可以不用上班啊!” 我再横他一眼:“你也不上班,我也不上班,这个家不用养啦?!” 他听我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我突然意识到又上了他的当,红了脸,不再理他,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 面包片中夹了焦脆的培根,酸甜口味的沙拉酱和酸黄瓜。口味还真是不错! “怎么样怎么样?小荷,快给个评价!”他急切地看着我。 我欲不理他,他却露出孩子般等待赞扬的表情,我只得点头笑道:“雨哥,很不错呢!” 他见我说的夸张,怀疑道:“小荷,是真不错还是安慰我呢?” 我笑道:“你呀,怎么这么没有自信?品质可以和昨晚的荷包蛋相媲美!是真的好,我不骗你。” 他开心笑道:“看来本小哥真是有做饭的天赋,今天是第一次做这个!” 我喝口牛奶,道:“难道你平日都不吃早餐吗?” 他也拿起三明治咬一口,一边嚼一边点点头,似乎对自己的手艺很是认可,笑道:“我平日的早餐在外边店里就解决了。忙着上班呢!” 我忙问:“哎哟,对呀,你今天不用上班吗?几点了?要迟到了吧?” 回头向窗外看看,一轮红日已经灼灼逼人了。绝计不是清晨了。 他呵呵笑道:“大小姐,今天是周六哎!我是不是可以休息一天呢?” 我想想,可不是嘛。过着暑假,我连星期几都不记得了。 他三两口吃掉了三明治,端起牛奶一饮而尽。看我仍慢慢喝着牛奶,便蹭到我跟前,跟我并排坐着,笑着商量:“小荷,吃完饭出去玩吧!” 我放下牛奶,瞥他一眼道:“你忘了我答应过我妈今天回家去?” 他忙笑道:“记得,记得,下午我就送你回去,这不还有半天时间呢嘛!我得抓紧这一切时间,谁知道下次再能这么相处是什么时候?” 听他说得悲切切惨兮兮的,我笑道:“那好吧,说好了啊,下午回去。可是这么热的天去哪儿呢?” 他一听我同意了,一跃而起,开心地蹦下了床,笑道:“好玩的地方多了!去爬山、钓鱼、看电影、逛公园、参观博物馆、美术馆?要是都不想去,咱们就去菜市场买菜,我们一起做饭吃?怎么样,想好了吗?” 我笑笑,“你倒想的美,把我当小媳妇一样使唤!” 他吃吃笑道:“小媳妇!”似乎被这个称谓逗乐了,满脸笑成了一朵花。 我不理他,慢慢喝完牛奶,用牙签扎着水果吃。 他见我不理他,又凑到我跟前坐下,央求道:“小荷,别生气嘛,我是小媳妇,行不行?不,不对,你刚说我是家庭煮男,我来负责煮饭,你来负责吃,行不行?” 我扎了一块蜜瓜,递给他,笑道:“我没有生气啊!谁说我生气了?” 他并不接我手中的牙签,就着我的手,将蜜瓜含在口中。笑道:“我就知道小荷不是那种爱生气的人。真的,你要去哪?想好了吗?” 我想想道:“要不就去美术馆吧,还凉快些。” 他笑道:“好嘞!遵女王旨!摆驾美术馆!” 暑假期间是A市最热的季节,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照得地面白惨惨的有些刺眼。 虽然雨哥的车里开了空调,但下车时一推车门,还是被扑面而来的滚滚热浪扑出一身细汗来。 他忙牵了我的手在门口用身份证领了票,急步走入展厅。 展厅门口竖了一个宣传牌,上写着“花中四君子专题展览”,我才知道今天是梅兰竹菊的专场展出,心下很是欢喜。 随他进了展厅,果然四面墙上都悬挂着各种尺寸的四君子画。国画写意重神韵,工笔画笔法细腻、纤毫毕现,水彩画和油画也有不少,四君子齐聚一堂。 最为可喜的是我居然看到了画梅大家董寿平画的梅花。昨天刚跟着老先生的视频学习过,今日就有幸一观大作,实是荣幸之至。 今日展出的画有两幅,一幅为红梅图,一幅为墨梅图。红梅用朱砂点染梅瓣,墨梅用墨圈点梅花,虽画法不同,但神韵依依,梅树老枝轩昂挺拔,盘曲遒劲,花朵布局巧妙,繁简得当,繁中有简,简中有繁,繁而不乱,简而有理,让人有身临其境之感。恍惚间竟有飞身入画,不愿入世之感。 钟雨泽看我在此画前停驻良久,轻声笑道:“怎么这么喜欢红梅图啊?记得去年冬天请你和我们一起去赏红梅,你当时要照顾方波去不了。今年说好到时一起去啊,我先预约了啊!” 我看着他兴致盎然,笑着答应一声。 缓移脚步,又看到一幅墨竹月夜抚琴图。图中墨竹成海,天上一轮皓月当空,竹海深处一个峨冠广袖之人正盘膝于月下,独自抚一把古琴。其境幽幽,其情高雅。只是看那人甚是孤单。 我不由得又看得痴了。此情此景,隐约似乎经历过,但任我绞尽脑汁,却总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冥想间突然身边响起一个惊喜的声音:“雨泽?哥们儿!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了!” 第二十四章 马克 我回过头,却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混血男子正在同钟雨泽热情的拥抱。 只见他穿着一件大部分男人都不敢尝试的粉红色的T恤,搭配着一条很随意灰蓝色牛仔裤,显得休闲又洋气。一幅墨镜从鼻梁上推上去,正好架在他卷发的脑门上。 那不就是钟雨泽的死党好友马克吗?!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去美国了吗?”钟雨泽惊喜问道。 两人意外相逢,格外兴奋,说话的声音有些大了,引得厅中几人侧目不满。 钟雨泽忙压低声音笑道:“我们还是先出去吧,别在这里吵着别人。” 马克看看四周,也轻声笑道:“好好好,别在这里打扰别人了。我去告诉丽莎一声,别让她担心。”说完,转身向旁边一个手持速写夹的高挑女生走去。 他对她低语几句,那女孩笑着看过来,对着我们点点头,算是打个招呼。我也忙对她笑笑。 马克笑着走过来,对钟雨泽道:“走吧,我们上楼去,丽莎经常来这儿,她说四楼有一家咖啡厅,环境还不错,我们可以在那儿说说话,叙叙旧。” 见我正笑吟吟看着他,他忙伸出手来,“你好,孟芰荷!没想到又见到你了!” “你好,马克!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啊!”我笑着同他握了握手。 三个人乘电梯来到四楼。楼上环境清幽,以爵士乐作为背景音乐,给人感觉很是西式。喝咖啡的人很少,果然如丽莎所说,非常适合聊天。 找了一间最里侧的桌子,有服务员拿了菜单过来点餐。 马克笑道:“今天我请客,想喝什么随便点。”然后对服务员道:“我要一杯冰咖啡。” 我翻翻菜单,问钟雨泽道:“雨哥,你喝什么?” 钟雨泽道:“我要一杯卡布奇诺吧。你呢?” 我道:“那我跟你一样吧。” 钟雨泽微蹙一下眉道:“小荷,你还是来杯拿铁吧,听你说你每天晚上睡觉不是很好,卡布奇诺对你来说有点太浓了。恐怕会影响你晚间的睡眠。” 我笑笑,“那就听你的,来杯拿铁吧。” 服务员拿着菜单走了。 马克笑道:“雨泽,看来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啊,你和孟芰荷现在相处得很好啊!” 钟雨泽夸张一抱拳,笑道:“兄弟,借你吉言!” 见他俩说笑,我只在一旁抿着嘴微笑。 很快,三杯咖啡端了上来。服务员一一放定。 马克端起杯子便饮了一大口。 钟雨泽笑问道:“兄弟,你不是去美国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马克道:“嗨,别提了,我父亲让我回美国,原本打算将公司的重心转回本土的,谁想美国经济形势低迷,有大批工人失业,有效投资的机会并不多,形势反而不如中国。他老人家就当机立断,还是把重心放在中国,开辟一个新的行业,在中国扩大投资!因此,我呢就只是短暂地来了个美国游,就又杀回来了。” 钟雨泽给杯中放入一块方糖,用小勺搅了搅,笑道:“原来如此!自你走后,我还真是挺想你的!如今你又回来了,回头我们还一起打球!马克,咱俩厮混了这么久,我好像从来没听你提过你家的生意,你父亲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啊?” 马克笑道:“我父亲是做床垫生意的。他叫马腾。” “什么?马腾!”钟雨泽听到这个名字,不禁脸上一凛,肃然起敬。“就是那个床垫大王马腾?你们家的那个恬梦床垫,占了全国市场百分之三四十的销售额哟,真是不得了啊!谁家没有一张恬梦床垫啊?我家还有俩呢!我还真不知道你原来是富豪公子啊!失敬失敬!”钟雨泽说着,玩笑着抱拳一揖。 马克笑道:“雨泽,你就别闹了!你知道我父亲是美国人,从小他就教导我说,他赚的钱就是他的,与我并没有什么关系。一切都得我自己去努力!所以我也从不提自己的父亲,毕业后这片天下还是得我自己打的。” 钟雨泽佩服地点点头,“看来你父亲对你的要求很是严格。对了,你父亲没有提,他打算加大投资哪一个产业呢?” 马克道:“中国能赚大钱的还不就是房地产吗?我听说C县要升区了,这可是个大好的机会。如果拿到一块好地,这升值空间可不容小觑啊!” 钟雨泽笑着和我对望一眼,对马克道:“你小子也打这个主意!” 马克突然醒悟道:“雨泽,你不就是做房地产的吗?看来一定有什么好项目。要不我们一起投资?” 钟雨泽一听,眼睛一下亮了:“好啊,正头疼资金的事呢。如果你真有意,周一来公司找我,我们好好谈一谈。” 马克也笑道:“好啊,好啊!” 钟雨泽笑道:“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的?你真是我的福星啊,正想着资金的事,就能在这里碰见你!” 马克笑道:“也就刚回来一两天。这不,刚回来就被丽莎拉到这儿来了。真是巧啊!” 钟雨泽取笑道:“我记得丽莎就是你舞会时的女伴啊!看来这么快就将你套牢了。” 马克笑道:“你千万别误会啊,她是我表妹,学美术的。她来这里是做功课的。” 钟雨泽也不说什么,端起杯子饮一口咖啡。两人随便东拉西扯一番。 喝完咖啡,看看时间也不早了,钟雨泽道:“我得送小荷回去了。” 马克看看表道:“不是暑假吗,孟芰荷还要上课吗?” 我笑道:“回家还有些事情处理。” 马克点点头,“好吧,那就不耽误你们了。你们先走,我去看看丽莎临摹的怎么样了。” 三个人又乘电梯下了楼,在大厅处告别。 临走时,钟雨泽递给马克一张名片,笑道:“回去考虑考虑啊,周一我在公司等你。名片上有公司地址和我的电话。” 马克认真看一眼名片,将名片收入钱夹,笑道:“这个名片印得很有几分气势,我回家和我父亲好好谈一谈,听他老人家的意思,如果他觉得可以,应该是没问题的!” 钟雨泽笑笑,“那我等你的好消息了!” 告别马克,我同钟雨泽上了车,钟雨泽一脚油门,汽车便往我家的方向驶去。 第二十五章 陈老太(一) 和钟雨泽前后脚跨进院子,却见奶奶同陈老太站在碧莹莹一架刀豆下轻声说着什么。 陈老太同奶奶私交不错,看来今日又来串门了。 两个老太太一边低声絮絮说着笑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沿着开着紫花的藤蔓摘豆角。 这还是我出院后第一次见陈老太。 当初为爷爷守灵时,灵前突发的那场奇异的火灾,无人知晓是吉是凶,就是她笑眯眯恭喜主家,告诉我们爷爷此生积德行善、不陷地狱,直接上了天堂; 后来在我昏迷期间,人人都以为我危在旦夕,又是她只看了一眼在病榻上的我,就断言我原本无事,只是魂魄沉溺于迷离境中不愿回来; 再后来在钟雨泽的央求之下,她又在午夜施法,用法力将钟雨泽这个大活人送去迷离境中。 这一切的一切,足以说明她并非只是一个简简单单、普通的农村老太太,相反,她既知道迷离境,她又有那么高深的法力,绝对是一个深藏不露,对四界之事了若指掌之人。 她的身份到底是谁?她的身上又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站在她的面前,总觉得自己的心事瞬间能被她洞穿。 我忙笑着对两位老人打招呼:“奶奶,我们回来了!陈奶奶,您也在这儿啊!” 钟雨泽虽未见过我奶奶,但他自然是认识陈老太的,听我这么称呼,自然不难看出眼前这个满头华发的老人就是我奶奶。而陈老太又帮了他一个天大的忙,心内自然是异常感激的,忙快步走到两位老人前,满面笑容尊敬万分地叫道:“奶奶!陈奶奶!” 奶奶看着眼前突然多出这么精干的一个小伙子,还是和自己心爱的孙女一起回来的,之前又听自己的儿子儿媳絮叨过小荷的男朋友,自然也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虽然不曾见过他,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也像对待自己的孙儿辈一般,对钟雨泽慈祥地笑道:“哟,是小荷啊,你们都回来了!大热的天!快去喝点水吧!” 陈老太见我们眉目含笑、毕恭毕敬站在面前,枯瘦遍布皱纹的脸上淡淡闪出一丝富含深意的笑容,“孟芰荷,钟雨泽,你们都回来了!”一句看似简单的话,似在说现在,又似在影射以前的情形。 我知她话中有话,但当着不知就里的奶奶的面,也不过多纠缠,只当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走几步到她们跟前,笑道:“你们两位老人家刚才干什么呢?” 陈老太见我神色如常,也换了一副平常的笑容道:“我们俩能说什么?无非是说说东家长李家短,随便拉拉家长。” 奶奶将刚从藤蔓上摘下来的一把豆角递于我,笑道:“小荷,你把这个放到那边菜筐里去。”说着用嘴一努,指着远处桌子上的一个红色的小塑料筐。 我双手兜了豆角就走,钟雨泽已经眼尖手快地把筐子递到了我的面前。我把手中的豆角放进去,对他笑笑。没想到面对着两位老人,他今天格外有眼色,格外乖巧。 钟雨泽似乎看出了我笑中的意思,背过头,偷偷对我做一个鬼脸。 陈老太笑道:“我刚和你奶奶说你们家这架刀豆长得真好,才种了这么几窝,你看看上面那些够不着的豆角,结得这么繁,这么多!” 奶奶接口笑道:“我这也是张家二嫂给了几颗种子,说这个品种是她儿子给她从什么网上买的,是从才研发的新品种,特别好!我就随便在院子里刨了个坑,试着种下了。没想到这整个夏天,几条藤上花开不断,花一谢就结果,我这摘了一茬又一茬,摘得越多,长得越快!”说着擦擦汗,向陈老太晃晃手中刚则摘下的一大把青翠的豆角,钟雨泽忙上前两步,用筐接了。 陈老太笑道:“这多好,一个夏天都不用买豆角了!你今年也给我留几颗种子,明年我也在我那个小院里种上几窝。” 奶奶笑着满口答应。 钟雨泽看藤蔓高处还有很多的豆荚,两位老人够不到,他人高马大的,自然不能在一旁干看着,忙伸长胳膊替老人去摘。我则在一旁捧筐接豆角。 奶奶见状,笑着拉了陈老太道:“让小伙子去摘,我们两个老东西坐到葡萄架下乘个凉去。说了这半天话,你也渴了吧,我早都给咱晾好了凉茶,这会刚好喝一杯,解解渴。这个天也真是热!人慢慢老了,老胳膊老腿,不中用了,稍微干个一星半点儿的活儿吧就累得慌。” 陈老太紧走两步,随奶奶在葡萄架下的竹凳上坐下,笑道:“你还好意思在我面前说老?我记着你还比我小三岁呢?” 奶奶笑道:“我属马,你属什么?” 陈老太伸出苍老的手指,掐指一算道:“你属马,我属兔,虚岁大你四岁呢!” 奶奶笑道:“哟,可我看你怎么比我还精神?!”说着,拎起小桌上的白瓷茶壶,倒了一杯清茶,放到陈老太的面前。 陈老太也不客气,端过来咂一口品品味,笑道:“我们都活成老妖精了,恐怕孩子们都烦我们了……咦,你这个茶还不错!”说着,不自主地朝我和钟雨泽看一眼,恐怕这孩子说的就是我们。 我听她如此说,忙放下手中的筐,走到绿油油的葡萄架下,找个小板凳坐了,笑道:“怎么会呢?我们年轻人还需要你们老人们来指导呢,你们有那么多人生经验,我们想跟着学习,总怕时间不够用,怎么会嫌弃你们呢?” 陈老太看着笑盈盈的我,笑道:“小荷,你这孩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现在这张小嘴,话说得这个中听啊!可当初为什么在迷离境中不愿意回来呢?” 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她兜兜转转问出了这个话题。 我看看她含笑的眼,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奶奶见陈老太问我话,我一时竟红了脸,哑口无言,疑惑道:“你问她什么境?” 估计在我昏迷之时,父母因为奶奶年纪大了,有些事情并不告诉她,比如我魂陷迷离境之事。 陈老太笑看奶奶一眼,道:“这个你就别问我,年纪大了,不该操的心就别操了。” 恰好钟雨泽捧了满满一筐豆角过来,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很是开心,有些兴奋地嚷道:“奶奶,上边的我都摘完了。一下摘了这么多!”估计自他随父母搬离村子,还没有干过这样有意思的活儿呢。 奶奶看看菜筐里的豆角,尚未说什么,陈老太目光如炬,从中挑出一个尚未长成的豆荚道:“雨泽,奶奶不得不说你啊,凡事自有时间和定数,千万心急不得。就像这个小豆荚,你心急把它摘下来,不光让它没有了长大的机会,吃的人也因为它太嫩而不待见它,不是物我两伤吗?” 陈老太说完,双眼含笑,深不可测地看看钟雨泽,又看看我。 一个小小的豆荚,居然能引出这样一番大道理,陈老太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意思呢?我蹙眉想着。 第二十六章 陈老太(二) 虽是在说豆角,可我总觉得她话中似在隐晦地说此什么,另有深意,只是玄妙重重,一时不知其所指,不能得其精义。 钟雨泽也明显感觉到她话中有话,看看我,似乎询问我是何意? 我感受到他的目光,但并不看他,笑道:“陈奶奶说得对!雨哥你的确心急了。” 正说话间,父亲母亲和妹妹一起进家门了。父亲推着自行车,前面的车筐里放着一个大西瓜。妹妹手中提的塑料袋中装着些蔬菜。 钟雨泽忙走过去,和他们一一打招呼。 母亲笑道:“小荷,雨泽,你们回来了!你爸刚好买了一个大西瓜。小荷,小蓉,你们去把西瓜洗干净,用井水湃一湃,等瓜心凉下来了,趁着人多切开吃。” 小蓉听了,便将手中的袋子递于母亲,母亲接过来进了厨房。 父亲摘了茶色眼镜,看着雨泽笑道:“昨日那么大的雨,今天太阳格外的强,真是热啊!” 钟雨泽忙笑笑附和。 看我和妹妹费劲地想将大西瓜抬出车筐,钟雨泽忙走过来替我们拎出了西瓜,抱到了水井边。 “这个西瓜真大,最少有二十斤。”钟雨泽笑道。 妹妹也笑道:“还是雨泽哥力气大!”见我从压水井中压出新鲜的井水来,将西瓜外皮上的泥沙洗干净,重又换了清凉的新水,浸在大盆里湃着,她自己也没什么事可干,就回了房间。 父亲早已放好了自行车,走过来道:“雨泽,今天周末,你应该也没什么事,就吃了饭再走吧。我让你阿姨给咱做凉皮。” 钟雨泽笑道:“好啊好啊!很久没有吃过家里做的凉皮了。” 母亲听了,也从厨房里走出来笑道:“就是,别走了,你也尝尝阿姨做的凉皮好吃不好吃。” 这时陈老太也笑道:“是啊,小荷妈做饭在我们村里是出了名的细,出了名的好吃!” 母亲忙对着陈老太笑道:“陈老太,您老人家也别走了,一起吃吧,吃完给我赵叔带一些回去,也省得做饭了。”母亲口中的赵叔就是陈老太的老伴。 陈老太笑道:“不用,不用,我和你妈说说话,一会儿就走。” 父亲也走过来劝道:“陈老太,您千万别客气,您看小荷这条命都是您救的,我们也没有郑重地谢过您。您就在我家吃顿饭吧,也算我们一点小小的心意。” 陈老太笑道:“小荷的命是她自己救的,并非我救的。”说着含了诡谲的笑单单看向我。 我一怔,心道我沉溺在迷离境中的原因并未对谁讲过。可看她的神情,似乎对那里发生的事一清二楚,甚至对我的心事都看得明明白白,不禁心中存了十足的敬畏。 我忙笑道:“陈奶奶,您就跟我们一起吃饭吧。” 奶奶也在一旁劝着。 陈老太笑道:“不了,等会儿我闺女带了外孙子要过来,早就打电话说要吃扯面,我这就得回去和面、醒面,不能再耽搁了,饭留到以后小荷结婚的时候再吃吧!”说着,便起身站了起来要走。 “那就吃块西瓜再走吧,小荷,去把西瓜切了,给陈奶奶端过去。”母亲忙道。 陈老太笑道:“真不吃了,下次吧!”说着,脚下不停,已快走至门口。 奶奶忙也起身道:“你这个老太太怎么这么着急啊?既然这样,小荷,你去送送陈奶奶,把筐里的这些刀豆给她送到家去,再把筐拿回来。” 陈老太闻言,停住脚步,看看奶奶笑道:“还是你这个老家伙明白,我最喜欢吃刀豆炒肉了,这我就收了啊!” 说着,双脚已跨出了大门口。 我忙拿了筐追了上去。 村街上,因是正午天太热,家家都闭门掩户,竟无一人。陈老太健步如飞,我竟需要快步走才能跟上她的步伐。 走着走着,她突然深深看我一眼,笑道:“小荷,你既然已经回来了,奶奶有几句话想要告诫你,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就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我听了这几句富含禅意之语,心想这陈老太果真是避世高人啊,居然能说出这么高深莫测的佛语来。 可是这几句话到底什么意思呢?什么叫心动?什么又叫心不动?她是在告诫我什么吗? 这几句话禅意太深,自己在心中琢磨半天,还是半懂不懂。便不好再吭声,只跟着她的脚步前行。 陈老太见我沉默不语,突然停了脚,看着我懵懂的眼神叹道:“小荷,你还是太年轻啊!你需记得,既不回头,何必不忘。既然无缘,何须誓言。你记住这几句话,今生自然会开开心心的过下去。奶奶不忍心看你后半生受苦难折磨,这几句话已经有些泄露天机了,言尽于此,你自己好好想一想。若有一天领悟了,你就离幸福不远了。” 我依然懵懂,欲加以细问,陈老太忙抬手示意我打住。“天机不可泄露。再多说一句,我是会受天谴的。”看来她是不会再多说些什么了。我便将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陪着陈老太走到她家中,她将筐里的刀豆放进厨房,将筐子递还给我道:“小荷,快回去吧,雨泽还等着你呢,别让他等急了。” 我拿了筐道了别。回到家,钟雨泽正和父亲坐在葡萄架下聊天,见我回来,忙迎上来,轻声道:“小荷,这陈奶奶今天看着怪怪的,怎么总觉得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别有深意,她刚才在路上还跟你说了些什么吗?” 我忙笑着矢口否认。 钟雨泽脸上有些忧虑之色,微微蹙了眉道:“从那时她送我去迷离境时我就觉得她这个人不简单。今天说起话来,又是云遮雾绕的,她到底想告诫我们什么呢?” 我笑道:“好了好了,你就别庸人自扰了。一个农村老太太说句话,都能让你猜疑半天,哪有那么多高深的东西啊?” 刚好母亲出来喊我去院子里的菜园拔根葱,我便笑着答应着去了。 低了头,想着钟雨泽的话,心里却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 第二十八章 筹谋(一) 妹妹笑道:“姐,我不卖药。我今天接到一个面试邀请,是A市的一所小学需要一个音乐老师,说好了下周一见面,我想着总得穿得正式些,也给人留个好印象。” “噢,是这样啊!你要应聘的工作是编制内的还是合同制的啊?” 妹妹见我问,沉下笑脸,咬咬唇道:“是合同制的。不过也没什么!我也想通了,不管是编制内的还是合同制的,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只要你的工作干得好,就不愁没碗饭吃。” “你原来还说想开个培训学校来着,看来这个想法算是夭折了?”我笑道。 “也不能算夭折吧。先把这个想法留着。我给刘霜去了信,他也支持我辞了现在的工作。但毕竟自己单干是要冒很大的风险的,我现在又没有资金,也没有场地。真要是这么激进,想来咱爸咱妈也不会同意,就先退而求其次了。等我这几年做些准备,一旦准备好了,再实施开培训班的计划!”妹妹眼里含笑,看上去信心满满。 “可是你想过没有,如果你去A市上班了,咱爸咱妈怎么办呢?”我有些担心地问。 妹妹笑道:“姐,你工作以后会在哪上班呢?” 我想想道:“大半可能会在A市吧。” 妹妹笑笑道:“这不就结了吗?你我姐妹俩都在A市工作,咱爸咱妈自然也去A市。我们可以同心协力去那里买套房。 再说,咱们县都要升区了,搞不好咱们家这边拆迁呢?那房子的事就更不用发愁了。你说这样岂不是皆大欢喜?” 我惊喜地看着妹妹,笑道:“看着你不声不响的,没想到还筹划得很是周到啊。既然这样,明天我们就好好去给你买套衣服去,为我们新计划的实施打个坚实的基础!” 妹妹笑道:“好好好!要不要先跟爸妈说一下我们这个生活规划呢?” 我忙制止道:“别急,小蓉,等你面试的事情有个眉目,工作定下来再说吧,免得让他们的心忽上忽下的。他们现在上了年纪,又都有高血压,先别影响他们的生活。等事情真的敲定下来,想来他们也不会拒绝的。毕竟咱爸咱妈也都愿意住单元房。再说我心安处即吾乡,有家人的地方就是家。城里的配套设施比这里好,他们也不会不同意,你说呢?” 妹妹得意地笑道:“好吧,那我们姐妹俩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下来了!” 当下两人俱是开心。 珠帘响处,爸妈走了进来。看我们俩乐得合不拢嘴,俱皆笑问道:“两个傻丫头乐什么呢?” 我和妹妹互相对视一眼,笑道:“先卖个关子。等事情成了给你们一个惊喜!” 母亲笑道:“这俩丫头,有好事也瞒着我们老两口!” 我和妹妹一起走上前,一边一个搀了母亲的胳膊,撒着娇道:“妈,总归你们老了是要跟我们去享福的。我们的好事也是你们二老的好事!就先别问了。” 父亲笑道:“老太婆,你看你生的这两个闺女多孝顺!年轻时还愁眉不展,嫌没有个儿子养老。那时候我就告诉你,闺女儿子都一样:孝顺的,就算是女儿也管用;不孝顺的,就算是儿子也白搭。你也是有傻福的人。我们老两口就先别问了,看她们姐妹俩折腾。”说完,爽朗地笑了起来。 我们母女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随着父亲开怀大笑起来。 第二天,陪妹妹买了一套合适的衣服,隔天就是面试的时间,一大早,妹妹就穿着打扮整齐,去了A市面试。 我在家继续写我的小说。刚好也收到了起点中文网的验证通过信息,故事梗概介绍也通过了,可以正式上传文稿了。于是,就先试着上传了一章。 晚上,妹妹喜滋滋的回来了,一看就是面试通过了。不禁为她很是欢喜。九月份开学她就要去A市上班了。 我笑着对她道:“看来是时候告诉父母一声了。” 她也笑道:“的确,我的心终于是放下来了。再不用天天见那个人了!快别扭死了!” 说着,一扭身就去了院子里。父母正坐在葡萄架下乘凉。妹妹笑道:“爸,妈,跟你们说个好事!” 我正欲跟过去,和他们畅谈一下我们的完美计划,电话铃却响了,是钟雨泽。 我笑笑,每天必打的电话。按下接听键,那带着磁性的声音传过来:“小荷,告诉你个好事情啊!” 我笑道:“今天好事情还真是多啊!” 他听我这么说,亦惊奇道:“你也有好事情?快快快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 我便将自己注册成功,成了网络作家的事和妹妹在A市应聘成功的事都跟他说了。 他笑道:“很好很好,看来以后我们的生活重心终于在一处了。这样好,等你们举家搬过来,放暑假寒假时我们就不用隔这么远了。让我天天熬着,总见不着你。那时候就可以天天见面了!果真是个很好的消息!” 我故意嗔怪道:“你都想些什么呀?也不祝贺祝贺我,先想着这个事情。” 他笑道:“你的才情在那里放着,是金子总是会发光的,你不会被埋没的,出人投地是终归的事情。” 我笑道:“好了,别只说我了,说说你开心的事情。” 他道:“噢,差点忘了。今天马克来找我了,最终决定给我们公司注资。这下我们公司的资产就非常雄厚了。之前头疼的资金问题解决了。刚好下周就要举行地块拍卖了,地点就在你们县上的金风宾馆。我和马克下周来竞拍。” 我一听竞拍,马上来了精神,兴奋地问道:“下周几啊?我能不能和你们一起去啊?我一直想看看竞拍是怎么回事,丰富生活,好有素材写小说。” 他在那头笑道:“小荷,你真是写小说写魔障了。说到什么都是写小说。你想来看,没有问题啊。到时候我来接你,让你看看什么叫商战。” 我连声叫好。又彼此说了些闲话,我便要挂机。 钟雨泽在那头叮嘱道:“小荷,你一定记得写一阵子就起来走走。你那性子,一坐就是一个上午的,我可不想让你为了写小说忽视了身体健康。” 我笑道:“知道了,大哥!你比我爸还操心!” 他笑道:“不叫雨哥改叫大哥了?听着也挺好。不过我还是喜欢听你叫雨哥,再叫一声嘛!”隔着电话他竟也撒起娇来,随即听到背景中有个男声道:“雨泽,电话里也能撒娇,在爱情中变成小男人了啊!”似乎是马克的声音。 钟雨泽有些不好意思,忙小声道:“被马克取笑了,小荷,挂了啊!拜拜!” 我笑道:“拜拜,雨哥!”挂上了电话。 第二十九章 筹谋(二) 来到院中,见妹妹正跟父母坐在葡萄架下开怀大笑呢。没有开灯,仰头便见天上一条莹莹亮亮的银河,似点了无数盏小而清亮的灯火。 见我走过来,父亲将一个板凳放在他身边,“来,小荷,坐这儿。”我笑笑,便挨着父亲坐下。 母亲笑着递给我一把檀香扇,关切道:“院子里虽然凉快,但蚊子也多,没事扇扇,赶赶蚊子。” 我笑着接了扇子,轻轻摇着,鼻息间若隐若现飘荡着一股清幽的檀香味。 我笑着问道:“爸,妈小蓉给你们讲了我们的完美计划了?” 母亲笑道:“你们这两个丫头,一个比一个鬼精灵。瞒着我们两个老家伙,自己就把我们后半辈子的计划订出来了?” 妹妹撒个娇,拉着母亲的胳膊笑道:“妈,爸,你们说这个计划到底好不好嘛?” 母亲还未说话,父亲便道:“你们这个计划倒是很好,只是有一件事,就是你奶奶,到时候我们都去了城里,她怎么办呢?” 我笑道:“自然是和我们一起去了!” 父亲叹口气道:“你们不了解这老一辈人。像我和你妈还好,毕竟识字,换一个环境也能生存。可你奶奶都那么大年纪了,她在这村子里生活了一辈子,她认识的街坊邻居全都在这里,你猛地给她换个地方,没有那些老朋友和她聊天作伴,她能适应啊?!” 我笑道:“爸,这就看你的本事了!你没事就给奶奶讲讲大城市的好处,比如说有环境优美的公园,空气又好,适合晨练啊;再比如说生病了可以去大医院,找专家看病啊,这些不都是大城市的优越性嘛?到时候你再多陪陪她,介绍她和小区的老人们认识,一起聊天,她也就不会孤单寂寞了。这样,她的思想不就慢慢转变了吗?” 父亲想想,皱着眉头道:“说起空气好,哪里比得上我们这里?这个肯定说不通!不过要说医疗环境,城区里的大医院多,还的确比咱们这儿好!嗯……我先慢慢给她透透口风,先试试吧!” “妈,你的意思呢?”妹妹追问。 母亲笑道:“我只要跟着你爸,你们姐妹在一起,在哪里都行!”没想到,母亲居然这样开通,还以为她会有故土难离之情,没想到她对这个计划很是满意的。 一家人在一起又畅想一下美好的未来,夜就渐渐深了…… 和家人在一起的快乐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转眼就到了竞拍的日子。一早就接到钟雨泽的电话,说已经和马克在路上了,我便赶紧起床,穿戴整齐,对镜梳妆。 妹妹正在往脸上涂面霜,见我淡扫蛾眉,又涂了些唇彩,忍不住笑道:“人常说:女为悦己者容,果真不假啊!” 我白她一眼,笑道:“老妹,现在长本事了啊,连你老姐的玩笑都敢开了啊!” 妹妹梳着长发,笑道:“姐,你是不知道啊,小时候我同学来了咱家,怕的人不是咱爸,也不是咱妈,你猜他们怕谁?” 我便顺着她的话道:“他们怕谁?” 妹妹笑道:“怕你啊!” 我惊诧道:“怕我干吗?我吃人吗?再说,那时候我也就是个孩子,我才比你大三岁,他们怕我做什么?” 妹妹笑道:“你那会儿虽然说是个孩子,但是比大人的范儿还足。见了他们,总是看一眼就不理他们了,也不同他们说话,就只埋头看书,所以只要有你在我身边,他们说话都是细声细气、小心翼翼的,生怕打扰了你。好多同学见了你之后就不敢来咱家了,说是感觉太压抑,你说这是不是怕你?” 我不禁哑然失笑:“真的假的?我都不知道我小时候这么威严!” 妹妹笑道:“姐,你现在自从与雨泽哥谈了恋爱,就变得越来越可爱了!看来爱情的力量果真是无穷的!我只希望你和他好好爱下去,这样我也有些好果子吃。” 我狠狠瞪她一眼,笑道:“你这丫头,看你能的,牙尖嘴利,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就向她张牙舞爪地扑过去。两人打闹成一团。 门外有车声传来,妹妹笑道:“说曹操曹操到,看你在他跟前怎么收拾我。”说着就率先跑出房去,紧接着就听见一阵互相问候的声音。 我笑笑,也不追她,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拿了手包走出去。 只见院子中站了两个大帅哥,俱皆西装革履,一副商务装束。 晨光洒在小院之中,明亮温煦。 见我出来,钟雨泽给我一个大大的微笑,显得格外阳光帅气。 马克一头黑色卷发,蓝宝石般的眼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正好奇地打量着我们家的小院。 作为主人,我忙快走几步,落落大方对马克伸出手去,笑道:“欢迎来到我家,马克!” 马克握了我的手摇着,笑道:“孟芰荷,你家的这个小院真好!特别是这一架葡萄,我真是太喜欢了!” 我收回手,顺着他的目光看着绿莹莹的葡萄架。翠碧的叶子藤蔓爬满了整个架顶,如一座天然绿色的小亭子。自架顶垂下一串串沉甸甸绿玛瑙般的葡萄,看上去十分诱人。 我笑道:“你们这个点来得有点早,葡萄还没有成熟,等过一阵子,葡萄熟了,我给你们带一些去,全有机食品,特别甜!” 马克忙笑道:“好啊好啊!孟芰荷,你一定别忘了。我们一言为定!我可等着吃啊!” 钟雨泽拍拍马克的肩膀笑道:“兄弟!别担心,我替你记着!”又看看表道:“时间也不早了,我们这就出发吧!千万不要晚了!小荷,你准备好了吗?” 我笑着点点头,叮嘱小蓉好好在家待着,等父母晨练回来,告诉一声我的去向。 妹妹点头应了。 一行三人乘了雨哥的宝马车直奔金风宾馆。 远远地就看见金风宾馆门外竖起了高大的牌子,上书着:C县地块拍卖交易会几个大字,还在门前特意铺上了红色的地毯,显得格外隆重。 第三十章 狭路相逢 已经有商家陆陆续续地来到。身着高开衩旗袍的礼仪小姐主动走上前来,问询之后,面带微笑,一家一家领进主会场。 马克笑道:“没想到还整得挺隆重!” 钟雨泽笑道:“这在C县也算一件不小的事情,自然是要隆重一些。” 钟雨泽拉着我的手,与马克并肩走着。在一位礼仪小姐的带领下,我们穿过大堂,来到拍卖会的主会场。 只见宽阔的会议厅正中顶上,一盏玲珑剔透的欧式水晶灯洒下柔和的光芒。下面是一排排摆放整齐的圆桌,桌椅都以金丝绒套覆盖,脚下是暗红色厚实的地毯,整个地方显得端庄华贵。 因为提前经过了预报名,每个桌子上都竖了小牌,写着竞买地产公司的名称。我们三人被礼仪小姐带领着,来到安居地产公司的桌前。 向四周打量一下,已经来了不少家公司了。七成的桌子前都坐上了人。 钟雨泽拉开椅子,让我坐下,对马克道:“我们去办理一下竞价号牌的手续吧。小荷,你就在这里等我们。” 我微笑着点点头。 马克随着钟雨泽离开。 我安然坐在椅上,眼睛却四处打量着,观察拍卖会的布局。只见正前方的高台上设了一张黑丝绒覆盖的条桌,桌上摆着一个实木拍卖槌,看来等会儿这里就是人人瞩目、一锤定音的地方。 而拍卖桌正后方的墙壁上,一个巨大的LED显示屏正在循环播放着拍卖会相关的手续条例规则。 噢,原来拍卖会是这个样子的。 正想着,视线忽然被一个人影挡住了。定晴一看,眼前一张妆容精致的脸——来人居然是云霏霏! 自从我从迷离境回来之后,我便从未见过她。只是从钟雨泽的口中听说,她手术后回家休养了,连期末考试都没有参加。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碰上她! 云霏霏穿着一件大红色V领连衣裙,V字领深到胸前,直能看见她深深的**。脖颈上挂着一颗足有一克拉重的钻石项链,在灯光下发出灼目的光芒。胳膊上挂了一个LV的奶白色小坤包。 她脸上挂着嫌弃的表情,阴阳怪气道:“哟!孟芰荷,没想到我的眼力还不错,远远地看着是你,还真没看错!你这样的家世,来这里凑什么热闹?噢,我想起来了,听说你家就住在C县,那你肯定就是来当服务小姐的啰?刚刚好,本小姐渴了,你去帮我倒杯茶来!” 当日听钟雨泽说她中了肖子瑜的执念魅人术,我心中对她还有些许的同情。想她也是因为对钟雨泽的执念,才被人操控利用,一切也是情有可原。 从爱的名义上看,她对钟雨泽也算是苦恋,也是一颗可悲的棋子,甚至还能换几滴我同情的泪水。 可她今日这番言形,又让我想起她与班里那群“商二代名牌党”的恶行来。作为这个小团体的领袖人物,她俨然就是校园一霸:仗着家境好,买得起名牌时装,便很有优越感,时常嘲笑穿着普通的同学。讥讽别人是常事,“土包子”“傻老帽”这样的绰号,被她一张嘴便随便“分封”给了周围的同学。 她们身边经常围绕被她们的名牌饰品、涂满化妆品的娇丽容颜迷得五迷三道的浅薄的男生,常常在她们的指使下助纣为虐,做出些欺凌强迫勒索之事,令取多被她们欺负过的贫寒学子敢怒而不敢言。 今日,在此处,她又摆出这样一幅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女王架式,令我很是不爽。 看她在我面前站着,我努力压住自己的怒火,往扶手椅的深处坐一坐,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才不动声色看着她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云霏霏啊,我一直想见见你,亲口问问,你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啊?葡萄胎清除得可还顺利吗?” 她没想到一贯性格柔顺的我会这样在她面前摆起谱来,还哪壶不开提哪壶,专门问起这桩她最不愿意提及的丑事,脸上一怔,终于还是没能压住心中腾起的怒火,突然间柳眉倒竖,气势汹汹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我的鼻尖道:“孟芰荷!你胆敢……” 话尚未说完,却听钟雨泽愤怒的声音响起:“云霏霏,你干什么?” 看见钟雨泽,云霏霏忙缩了手,摆回一副温良贤淑恭的淑女形象,满脸堆笑道:“雨泽,怎么你也在这里啊?我只是远远地看见孟芰荷,便走过来问候几句,你说对吧,孟芰荷?”说着还虚情假意地握住我的手摇一摇,用一双对男人惯用的勾魂的媚眼看着我,似乎我们果真是好友重逢一般。 没想到她依然对钟雨泽有感觉,要不然也不会这样曲意奉迎。 我不愿看她,甩开她的手,只对着钟雨泽笑笑。 钟雨泽走到我身边,关切地问道:“小荷,是这样吗?她没对你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吧?” 我对着钟雨泽微微一笑,“雨哥,我这么大的人了,众目睽睽之下,谁还能欺负我不成?就算她要欺负我,也得有那个本事,我就这么随便让人欺负去了不成?” 钟雨泽听了,欣慰一笑:“小荷,你当然是有保护自己的能力的!” 后边的马克也走上前来,看也不看云霏霏一眼,在我身边拉开一把椅子坐下,对我笑笑,又看看钟雨泽道:“雨泽,但凡事关孟芰荷,你就容易慌乱,还爱瞎操心。据我所知,你别看她外表娇弱,其实内心十分强大,她可是一个非常勇敢的姑娘!哪里就随随便便让人欺负了?” 我对他赞许一笑。“马克,没想到我们才接触几次,你居然这么了解我!” 马克笑道:“虽然我们没有接触几次,可钟雨泽在我面前提起你的事,可不止几次噢!从他的口中,我可以看到一个勇敢有主见、不屈服于命运、为了自己的理想努力放手一搏的充满正能量的女孩形象。” 钟雨泽在我身旁另一侧也坐下,笑道:“马克,你小子,怎么今天说出这么动人的话来,怎么对我的小荷这么了若指掌?说好了,可别对她打什么歪主意啊,小荷是我的!” 我见钟雨泽在这种场合说出这样赤裸裸的话来,脸上一羞,不禁用小拳在他身上轻轻捶了一下,“雨哥!” 旁边马克忙笑道:“知道知道!不敢不敢!雨泽你就放心吧!” 我们三个人说着话,再无人搭理云霏霏。 第三十一章 拍卖会 云霏霏一人尴尬地站在我们桌前,脸色阴晴变幻,竟一时不知该如何自处。 一个是曾经真爱自己的前男友,却被自己毫不犹豫地一脚踹掉;一个是根本不爱自己的男人,却被自己费尽心力投怀送抱,试图用胎儿套牢,谁想到头来,自己赖以套牢别人的筹码却根本就只是个葡萄胎,也只落得一拍两散的结局。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走到云霏霏面前低声道:“小姐,董事长请你过去。” 云霏霏终于找了个台阶下,怨毒地瞪我一眼,扭身向旁边的桌子走去。 那边早已有人替她拉开椅子,她便气鼓鼓地坐下。 旁边一位华发老人问道:“霏儿,你怎么了?”…… 我朝云霏霏桌上摆着的小牌看去,上边写着云尚地产。我低声问道:“雨哥,这云尚地产是云霏霏家的公司吗?” 钟雨泽低语道:“你看到坐在她旁边的那个满头白发的老人了吗?那就是她的父亲云龙,云尚地产的董事长。他最初的起家史和我父亲相似,不过他要比我父亲早几年发展,所以公司的规模比我们要稍大些,资金也更雄厚些。 我们两家公司曾经合作过,为了联络感情,两个家庭曾到郊外一起野炊,云霏霏才有机会认识了我。 从那之后,她有事没事总是借故跑到家里来。我处处躲着她,尽力不见她。 后来我上了大学,她非得缠着她父亲要和我上同一所学校。她父亲爱女心切,虽然她成绩不好,但终于还是托人情找门路,给学校捐了一大笔钱,按特招生如愿进了大学校园。我的噩梦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听到这里,我不禁轻咳了一声。 钟雨泽一怔,含了歉意笑笑:“对不起,小荷,不说这个了,还是说他们的公司。云尚地产这几年发展也算顺利,在A市也算得上一家资金雄厚、实力很强的公司,是我们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说着又越过我,看看马克,严肃道:“不出我们所料,这次他们也来竞拍,恐怕是有一场硬仗要打了。” 马克敛容点了点头,道:“那就按我们之前商量的策略来。” 两人正商议间,只听主持人举着话筒道:“各位,请安静一下,我们的拍卖会马上开始!各位,请安静!” 主持人环视一周,人群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主持人满面春风,继续说道:“大家上午好!首先请允许我代表C县县政府对各位领导和各位嘉宾的到来表示热烈的欢迎!本次国有建设用地拍卖,报名截止到20XX年6月15日下午5:00,共有十五家公司报名,我们拍卖会场的座位顺序和号牌是严格按报名先后顺序进行安排的,请各位参与竞拍的嘉宾按桌上的名牌就座。 为了保证拍卖会场有一个和谐、友好、活跃和竞价氛围,切实维护拍卖活动中各方当事人的合法权益,本次拍卖会请遵守以下会场纪律:1 保证金收据和参拍号牌是竞买人参加拍卖的重要依据,请妥善保管,不得转交他人,否则,一切后果由报名确认书中注明的竞买人负责。2……” 主持人又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的条条框框,我却无心听,只觉得自己浑身被一股非善意的目光刺得难受。不用回头,我也知道那目光来自哪里。 钟雨泽注意到我的不适,用自己的大手在桌下捉住了我的小手,轻轻地握着,想给我些力量。 我会意,对着他微微一笑。 主持人继续道:“下面请县长乔峰先生讲话。大家欢迎!” 只见就坐在第一排领导座席上的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应声站了起来,满面红光地走上台去,接过话筒笑道:“各位,欢迎大家今天参与我们C县的地块竞拍活动。希望大家在竞拍中踊跃出价,最后达到政府和个人双赢的局面!现在我宣布C县开发区地块竞拍活动现在开始!” 台下传来一阵掌声。 主持人接过话筒道:“下来有请善拍拍卖行的拍卖师张驰先生。” 一个瘦小精干的中年男人微笑着登台,接过主持人手中的话筒,笑道:“各位老板们,我叫张驰,今天的拍卖由我来主持,希望各位都能拍到自己心仪的地块。好了。闲话不多说,我们开始今天的拍卖活动。 首先,是我们标号为061501的地块,为住宅用地。此地位于开发区渭河边,市政府地铁4号线的必经之地,占地一百亩,起拍价八千万,每次加价一百万,现在开始竞拍!” 拍卖师身后的LED大屏幕上同时开始播放拍卖地块的位置和周边的配套设施。这块地不光是在地铁沿线,而且方圆几公里之内学校、商场、医院、大型超市俱皆齐备,看来位置非常不错。 台下各公司举牌举得非常踊跃,看意思都是奔着这块地来的。 拍卖师操着令人振奋鼓舞的声音道:“好!九千万!这位女士,九千一百万!九千一百万!还有更高的吗?” 钟雨泽又再次举了牌,看来他们看中的也是这块地。 “九千二百万!这位先生,还有加价的吗?那位红衣服的女士,对不起,请您大声一点,一个亿!好的!直接加价一个亿!” 我朝着拍卖师口中的红衣女士看去,原来就是云霏霏,她不断将手中的号牌举起,不断推高地价,而且是一副势在必得的架势。 钟雨泽与马克对视一番,俱皱了眉。我心知肯定是这个价格让他们感到很有压力,心里虽替他们担忧着急,但也无法细问,只得静观其变。 钟雨泽还是举起了牌,这时的价格已经到了一亿两千万。短短几分钟,价格已经飙升到比当初的底价整整多了四千万! 又有几家公司举牌,价格还在持续攀升。很快就到了一亿三千万。 钟雨泽和马克彼此对视一眼,举牌直接报到了一亿四千万。此价一出,举牌竞价者明显减少。 只听拍卖师带着蛊惑的声调继续道:“一亿四千万。一亿四千万。还有多的吗?还有吗?一亿四千万一次!” “一亿五千万!”台下传来一个高尖的女声。还是云霏霏! 报完价,她轻蔑地朝这边瞥一眼。 拍卖师又兴奋起来了:“一亿五千万!还有吗?还有吗?没有的话这块地可就归这位女士了!一亿五千万一次!” 钟雨泽看看马克,终于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再举牌了。 拍卖师道:“一亿五千万两次!一亿五千万三次!成交!” 一锤定音!此地归了云尚地产! 第三十二章 云龙 我担忧地看看钟雨泽,不知他有多沮丧呢?他为这块地准备了这么久,没想到竟然还是失败了! 没想到他回望着我,并没有丝毫沮丧的样子,反而笑笑,握着我的手,在我耳边轻声道:“这个价格即使拿了地也赚不到多少钱,没事的。我们还有备用计划。” 我再看看马克,马克也对我眨眨眼,并无挫败感。看来是我杞人忧天了。 拍卖师道:“我们第一块地已经名花有主了。下来拍卖第二块地,标号061502……” 趁着拍卖师在上边介绍的时间,我轻声问钟雨泽:“雨哥,你们今天方案二是什么呀?” 钟雨泽笑笑道:“马上你就知道了!” 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我不再问,静观下文。 第二块地位置上的优势并不明显,在第一块地的屁股后边,也就意味着离规划的地铁线较远,所以叫价比较低,两百亩,也只开出了七千万的底价。看好的人并不多,云尚地产根本就没有举牌。钟雨泽却毫不犹豫拍了,只用七千五百万就拿下了这块地。 拍卖师笑道:“大家怎么突然没有了热情呢,我们C县可即将要升区了啊,这个地价拿到这块地也太便宜了!恭喜我们这位老板!下来拍卖第三块地,标号061503……” 不到一个小时,所有的地块俱已拍完。拍到的自然喜不自胜,没拍到的都是摇头叹息,起身离去。 钟雨泽让我在座位上等着,他和马克去签订出让合同。我静静坐在椅上,暗想人常说:商场果然如战场,果然各种突发情况都有可能出现,对于自己看好的项目,如果事先不做足功课,不了解竞争对手的实力,不给自己留条后路,很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啊。幸亏雨哥和马克还能未雨绸缪,总算今日也有收获。 以后真要写商战题材的小说,看来还得好好体验学习,这个行业的确离我太远了…… 思绪又飘忽起来,再回过神时,却见云霏霏挎着一位华发老人站在我面前。这位脸上挂笑,看上去城府极深的老人应该就是云尚地产的董事长,她的父亲云龙。 她正在自己父亲的耳边窃窃私语。云霏霏脸上带了怨毒之色,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可奇怪的是云龙一边听,一边居然对着我点头微笑。 我心想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喜怒不形于色。既然他表面上对我很友好,我便非常礼貌地站起来,也对他还之以微笑。 云龙笑道:“原来你就是孟芰荷啊!”说着,向我伸出手来。 我见他为人谦和,又是长辈,便伸出手去同他握了,笑道:“伯父,您好!我是孟芰荷。” 云龙叹道:“听霏儿说,你家不是做生意的,你之前对商战可能不太了解,不知道房地产商之间的竞争有多么激烈。不过你今天也看到了,还不算晚,盘里的蛋糕就这么多,人人都想分一杯羹,所以竞争在所难免。 商界同自然界没有区别,也是弱肉强食,想要做强做大,就得不断吞并弱者,爬到食物链顶端的去,所以啊,在这个过程中,有一个好的合作伙伴就显得多么的重要! 你看看雨泽,也真是难为他了!他父亲英年早逝,他也没有一个左膀右臂,只能一个人强撑着啊!本来嘛……”他话却故意不说完,转脸看看旁边的云霏霏,脸上露出遗憾之色。 言下之意就是钟雨泽若选了云霏霏,那自然有他们云尚地产这个好伙伴来支持他。可惜他偏偏不开眼,选了我这么一个无权无势之人,并不能给他的事业任何助力,真是可惜可怜可叹啊! 我听得懂他的话里话,却故意不接他的话,满面笑容道:“伯父,我听雨泽说过,您曾经和他的父亲合作过,而且还是莫逆之交。想来,他有您帮衬扶持,日子也不会有多难过。” 一顶高帽子毫不犹豫地给他戴上去,言下之意就是你既然是长辈好友,若因他父亲去世,他不曾和云霏霏在一起而故意打压刁难他,你的人品可就有问题了。 云龙听完,稍愣一下,旋即恢复了常态,重新打量我一番。朗声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孟小姐,听说你就住在C县啊?” 我笑笑,不知为何他突然转了话题,点点头道:“是啊,我是C县人。” 云龙正欲说什么,只听钟雨泽远远叫道:“云伯父,您好啊!” 原来钟雨泽和马克签完合同回来了。 云龙脸上现出宽厚温和的笑容,“是雨泽啊!你的合同签完了?今天拍到的地块还满意吗?” 眼光游离间看见钟雨泽身旁边的玉树临风的马克,眼前一亮道:“这位是?” 钟雨泽笑道:“云伯父,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马克,我们安居地产新股东。马克,这位是云尚地产的董事长云龙先生。” 云龙热情地伸出手来,和马克握着,又上上下下打量马克一番,“马克?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 说着,看看旁边的云霏霏,笑道:“霏儿,我是从你那里听说过马克这个名字吗?” 云霏霏抽抽嘴角,有些尴尬,无语默认了。想来,当初他们也算交往过一场,在家人跟前提到马克也属正常。 云龙眼中的笑意更浓,左手也不禁一齐热情地握住了马克的手,好一会儿才松开。 他笑道:“马克,你是新近加入安居的吗?” 马克笑道:“是啊,最近家父打算向房地产行业进军,刚好雨泽又是我的好朋友,所以在安居投了股份。” 云龙笑道:“好好好!不知令尊是?” “我父亲是马腾。”马克笑道。 “Smith 是你的父亲?霏儿,没听你提起过啊?”说着,又看看旁边的女儿。 云霏霏脸上表情复杂,“这个我也不知道啊!” 云龙微微皱一下眉头,看看云霏霏,依旧转脸含笑仔细打量马克,“果然!果然是虎父无犬子!你父亲堪称是中国的床垫大王,国内每销售三张床垫,就有一张是你家的恬梦。没想到他如今也打算到房地产市场来分块蛋糕。这不是不给我们这些人活路了吗?”云龙说着爽朗地哈哈大笑起来。 马克忙道:“哪里,哪里?俗话说隔行如隔山,地产界有你们这些大亨当前,我和雨泽这些刚入行的新人恐怕还得求你们给些活路呢!” 第三十三章 新猎物 一番话说得云龙极其受用,脸上有难以掩饰的欢喜,不禁满意地看了马克一眼道:“有空来家里玩吧。以前是霏儿不懂事,辜负了你,我已经好好训斥过她了,你哪天过来,让她好好给你赔礼道歉!你们年轻人之间吵吵架是常有的事情,别生她的气。” 马克脸色一怔,随即意识到他说的不光是以前的事,明显还有更长远的打算,淡然笑笑道:“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我早都忘了。” 云龙脸上的笑意微有凝滞,恐怕也意识到马克是在极力地回绝他的“好意”。 云霏霏一扯父亲的胳膊,不满地娇嗔道:“爸!” 看着云龙的样子,我心中好笑,看上去云龙甚是钟意马克啊。 可惜他这如意算盘打得太精了,马克也是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啊,我就不相信马克被伤得那么狠之后,还会和他的宝贝女儿再续前缘。 马克看看腕上的手表,皱皱眉道:“没想到这么晚了,伯父,家父说让我拍卖会后立即回家,我还有些事,得先走了。” 云龙也看看表,笑道:“可不是嘛,的确不早了,我们也有事,也要走了。王强,”他对着身后跟着的一个彪形大汉道:“让小李把车开到宾馆门前接我们。” 马克一分钟也不愿与他们多待,告罪后立马离开了。 钟雨泽挽了我的手,轻声道:“小荷,我们也走吧。”说着,便同云龙告辞,带着我先行离开了。 到停车场找到钟雨泽的黑色宝马,一开车门,马克正躲在里边,一见我们,不禁做个大受惊吓的表情,笑道:“这父女俩,也真是没谁了!” 钟雨泽一边系安全带,一边笑道:“你小子刚才可看见了,老头子很是喜欢你啊,还请你去他家玩,看样子是要搓合你跟云霏霏啊!” 马克皱眉道:“那老爷子也真敢想啊!即便是这世上只剩下云霏霏一个女人了,我也不会再看她一眼!” 钟雨泽起动了汽车,汽车慢慢驶出停车场,拐上了大路。 他突然想起什么来,问我道:“小荷,我们刚过去的时候,他们好像已经跟你说了一会儿话了。他们都跟你说什么了?你没事吧?” 我笑笑,“没事啊,我不好好在这儿坐着吗?” 马克在车后座笑道:“雨泽,你今天真是神经质了啊!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你这就叫过度保护啊!” 钟雨泽笑笑,仍是不放心,“你真的没事?说来也奇怪,我注意到云霏霏看你的眼神,似乎恨毒了你,我总担心她会做些对你不利的事情。对了,他们对你说了什么?威胁你了吗?” 我笑道:“我们谈话是在很友好的气氛下进行的。”见他不信,于是索性将刚才的对话说给他听。 他听了,对马克道:“我说兄弟,看来这个梁子算结下了。云龙为了给女儿出气,也为了在商战中压我们一头,不顾抬高地价,抢下了我们中意的那块地。后来见了你,便把我丢在一边,只和你说话,他这是相中了你,倒是有心与你修秦晋之好,可你又坚决不从。这样势必更惹恼了他。他这人我知道,无利不起早,别看他表面一派和蔼可亲、风轻云淡的样子,但做起事来可真是心狠手辣。以后我们但凡遇到云尚地产,都得多长个心眼啊!” 马克不在意地笑道:“我就不信这个邪,云尚地产能一手遮天?雨泽,你放心!我们兄弟联手,一定天下无敌!” 一暑假的时光即将匆匆过去。 妹妹辞了原来的工作。因为学校不提供寝室,打算提前到A市去租房,好安排生活起居。 谁想钟雨泽刚好来看我,听我无意中提起租房的事,笑道:“租什么房啊?我这还有好几套房空着呢,随便住一套就好了。空着也是白空着。” 我惊诧道:“好几套房子?你怎么会有那么多套房子啊?” 他点着我的鼻尖笑道:“傻丫头,你忘了我是做房地产的?哪个房地产商不给自己留几套房子啊?而且留的都是楼层户型最佳的房子。” 当天下午,二话不说,就用车载了妹妹的行李衣服,带我和妹妹,搬去一套离学校比较近的房子。 这是一套三居室超一百平米的房间,装修得温馨舒适,家电一应俱全,妹妹一边看一边哇哇大叫:“真是太漂亮了!雨泽哥,真是太感谢你了!”对钟雨泽的好感和崇拜感直线飙升。 她兴奋地从一个房间转到另一个房间,“哇,每个房间都这么漂亮啊!好大的床啊!姐,我住这间吧,干脆你也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吧。这样我们还好做个伴。” 我笑道:“我上课呢,天天跑车坐公交,哪受得了啊?” 钟雨泽跟在身后,笑而不语。 妹妹坐在沙发上,随手打开了电视,用摇控器漫无目的随意调着台。 钟雨泽拉我站在视野极好的落地玻璃窗前,看楼下的喷泉高高低低地喷出白色的水柱。 我心中有浓浓的暖意,将头倚在他肩膀上,温柔道:“雨哥,你真好!真的谢谢你!要不小蓉那丫头与人合租房,我还真是不放心呢!” 他用手揽住我的腰道:“傻丫头,谢什么?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我们都是一家人,不要说那些两家话。叔叔阿姨要是愿意的话,也让他们搬过来住。这样一家人就能时时处处在一起了。” “真的吗?那我要怎么谢你呢?”我从小到大,从未受过别人如此大的恩惠。 他在我耳边低语道:“你要真想谢我,就没事多陪陪我,多给我做几顿饭,让我每天都能见到你,这样谢我可好?”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个谢法似乎也没什么难度啊?难道与我天天在一处就是他的愿望?看他的眼眸中不禁含了无比的风情。 他用春山般的眼睛看着我,用手拈起我搭在胸前的发丝,低声道:“你这个小妖精,什么时候也学会用这种眼神看我了!”一双唇不由分说就缓缓地压了过来。 第三十四章 喜讯 我的心怦怦乱跳,鼻尖闻到他清凉的柠檬气息,赶忙闭了眼,不敢再看他盛满柔情的眼,怕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突然,客厅里妹妹惊喜地叫声:“雨泽哥,姐姐,快来看啊!好消息啊!” 我和钟雨泽忙分开,奔出房间来到客厅,异口同声地问:“怎么了?” 妹妹笑嘻嘻地指指电视,“大大的好消息,你们俩快看新闻!规划中的地铁四号线线路要改道了!” 只见电视屏幕上,一名穿着入时的女记者正在采访地铁四号线的总工程师。 女记者:“张工,现在在地铁四号线的规划线路上发现了这么大一个古墓群,会对我们的预订线路和工期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呢?” 张工:“这的确是我们的工作失误,这个古墓群比较深,所以先期的地质勘察中没有发现。不过请广大市民放心,这条地铁线路依然会建,虽然线路稍作调整,但只是微调,工期方面也不会受多大影响,不会影响大家以后的出行的。” 女记者:“张工,您口中的微调是怎么个调整法呢?能在这里给我们预先透露一下吗?” 张工:“我们之前的线路规划是直行线,这样耗资会比较少。但现在为了保护古墓群,我们就只能让线路稍稍拐个弯。” 女记者:“您这个弯怎么拐呢?” 电视屏幕上立即出现了一张地图,配合着张工的解说:“红色的线路是原定线路,绿色的线路是新改线路。大家可以从这个图上看出,新线路的更改对市民的生活影响并不大。” 我仔细看看那张地图,这跟那天拍卖场上看到的地图不是一样吗? 钟雨泽看着看着,不禁咧嘴大笑起来。 这个地图的确就是我在拍卖时看到的地块图。 瞬间我也看明白了,这个弯拐得真好!一个弯拐到了钟雨泽拍卖的那块地面前!现在那块不被人看好的地方居然成了地铁沿线!这个消息一出,只怕房子还没盖,地价已飙升了一倍,不,是两倍!当初一百亩的地都拍出了一亿五千万,这块地的面积可是两百亩啊!七千五百万的价格怎么看怎么都像是捡了个宝啊!而云家拍到的那块一百亩的地,一下子从众人争抢的香饽饽变成了鸡肋,一亿五千万,恐怕连五千万都不值了。哈哈哈,真是个笑话,这个反转真是神来之笔啊!恐怕云氏父女的鼻子都快气歪了。真替云霏霏家的云尚地产担忧啊! 想想她那日对我傲慢无礼的样子,这个消息真是太解恨了! 我一反常态,扑进钟雨泽的怀中,踮着脚尖在他脸上“吧嗒”亲了一口。也忘了妹妹就在旁边看着。 “雨哥,你的运气可真是好啊!真得好好感谢感谢那些葬在这个风水宝地的先人们,他们居然躺在那里就帮了你一把!这下好了,云尚地产这一仗败得真是惨哟!” 钟雨泽将我搂在怀中,笑道:“小荷,你就这么替我开心吗?” 我点点头,“那是当然了。看着欺负你的人被天惩罚,怎么能不开心?” 钟雨泽的眼中含了更深的笑意。 妹妹见我们俩乐开了花,忙笑道:“恭喜雨泽哥,这下你的公司可是大赚了!”她早已听我说过拍卖地块的事,所以一看到这则新闻就立马把我们叫了过来。 “滴滴滴”,钟雨泽的手机响了起来,他忙接了。 “马克,嗯,我看到了,刚刚在电视上看到,真是一个大大利好的消息,嗯,我们晚上庆祝一下,去E时代吃火锅吧,你知道那地方,晚上七点,嗯,不见不散,拜拜!” 挂了电话,依然掩饰不住满脸的喜气,笑道:“我和马克约好了等会儿庆祝一下,你和小蓉一起去吧!” 我和妹妹都点点头。这个庆功会是无论如何都要去的! E时代的包间里。 一个铜制的鸳鸯大火锅正在咕嘟咕嘟冒着热气,一边是乳白色的清汤锅底,一边是红艳艳的辣油锅底。四周一圈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菜品和肉类。 我和小蓉坐一侧,钟雨泽和马克坐在另一侧。 屋角一个立式空调正呼呼向外吹着冷气,虽是八月底的炎热天气,但屋内很是凉爽。 马克夹了一个羊肉卷,在铜锅里涮涮,见肉色发白,已经熟了,在面前的小料碗中蘸了调料,便送到口中,有滋有味地嚼着。 他笑道:“雨泽,没想到我第一次投资做生意就有这么大的收获!当初父亲给我这几千万,也是想看看我到底有没有做生意的能力,没想到转眼之间,就先翻倍地赚了,等到楼层盖了起来,还有赚头,我在父亲面前也递上了一份满意的答卷,这实在是托孟芰荷你的福啊!” 我惊谔万分,不解地看看马克,又看看钟雨泽,什么情况?“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可什么都没做啊?” 马克笑道:“要不是那日你要去看美术展,我怎么能这么赶巧碰上雨泽,有了这么好的一个投资机会?” 原来如此,要这么说也说得过去。几人相视一笑。 马克再涮了几口肉,突然蹙眉道:“我说雨泽,今天多开心的事啊,你怎么不点酒啊?服务员,来扎啤酒!” 一个小巧的女服务员应声进来。 钟雨泽忙笑着制止道:“伙计,你我都是开车来的,现在酒驾可查得严呢,既然是好哥们,就得小心着点不是?” 马克呵呵一笑,对服务员道:“小姐,麻烦你,给来扎啤酒。” 女服务员忙看看钟雨泽,实在不知该听谁的。 马克笑道:“你不用看他,听我的,现在就去拿!” 马克对钟雨泽笑道:“我说兄弟,现在有一种新兴的职业叫代驾,你知道吗?还有一种交通工具叫出租车,你知道吗?今天这么开心,你就别大煞风景了,你也喝一些,等会儿我帮你找个代驾,行不?” 钟雨泽笑笑,也就不说什么了。 服务员送来一扎啤酒,瓶盖砰砰打开,给每个人倒了一杯酒,白腻的泡沫自杯壁缓缓流下。 第三十五章 意外 马克得意地举杯道:“今天,祝贺我们第一次出击就大获全胜!雨泽,我说过,只要我们兄弟俩联手,一定天下无敌,怎么样,没说错吧!” 钟雨泽也举杯笑道:“的的确确,祝我们以后事事顺利,稳稳赚钱!来,干杯!” 我和妹妹也举杯笑道:“祝两位地产界新秀再创辉煌!干杯!” 四个杯子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叮铛”声。 马克和钟雨泽仰脖儿一饮而尽,我和小蓉只略饮了一小口。 我笑道:“你们俩这次真是好运气啊!买块地都有上天助你们!运气好得不能再好了。” 马克看看钟雨泽,有些吃惊道:“怎么,你没有告诉孟芰荷吗?” “告诉我什么?”我好奇地问马克,又看看钟雨泽。 马克并不回答,只拿眼看钟雨泽。 钟雨泽笑道:“这不还没顾上说呢。小荷,你真当我们是交了狗屎运吗?其实不然,我们是有线人的!” “线人?做生意也要线人?”我好奇不已。 钟雨泽抿了口啤酒笑道:“我有一个学长正好负责四号线沿线的地质考查工作,正好是在拍卖前夕,我们从他那里得知意外发现古墓群的消息,便求他能不能暂且捂住,延缓几天公布消息,他也就答应了,才给我们赢得了时机。” “哦,照这么说,你们在拍卖的时候已经知道了地铁线路会改变。那你们那会儿拍第一块地的时候,还起劲地抢什么?”我问。 马克眨眨眼,调皮道:“你说为什么呢?抬价呗!早知道云尚地产肯定会和我们争,就趁机帮他们抬抬价!” 说着,几个人都笑起来。 “原来你们的方案一就是抬价啊,没打算真拍啊。我当初还替你们惋惜了半天!”我笑道:“所以你们的方案二才是真正的拍卖意图。可是你们怎么断定地铁拐弯会拐到你们拍下的那块地门前呢?” 钟雨泽笑道:“你看看地图,若要拐弯,它只能朝我们这边拐,否则可不就拐到河里边去了!”的确,一条大河横亘在那里,难不成在河下修地铁啊? 钟雨泽笑道:“虽然我们俩是新人,但可不打无准备的仗啊!” 我忙举杯附和道:“来来来,敬我们英明神武的钟总和马总!” 几个人开开心心地喝酒聊天,这一次实在是爽! 在坐的这些人,不是自己被云霏霏算计过的,就是亲人被算计过的,如今看着她们家遭殃,都非常不地道的乐呵了一把。 马克不知不觉灌下去了好几瓶酒,仍觉得不过瘾,又要了瓶白洒,和钟雨泽对半分了,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我还记得马克当初与云霏霏分手时的样子。那时的马克将一颗真心都给了她,谁知自己在她眼中只是个备胎,还被戴了绿帽子,为了换个环境,不得已直接奔了美国。今日有这么解恨的事情,怎能不多喝几杯呢? 钟雨泽更不用说了,从来都没正眼瞧过她,却莫名其妙被她摆了一道,还用孩子缠住他,看他当时无助颓废的样子,怕是死的心都有了。他喝得也不算少,但比马克要好一些,至少说话还算正常。 我们俩更不必说,妹妹自然与我同气连枝。就因为云霏霏,我才与钟雨泽分手,心灰意冷地躲入迷离境中,差点魂断香消。 就在不久前,她还对我颐指气使,摆大小姐脾气。在她那种只认得钱的人看来,一下子损失这么大一笔钱,怕是要肉疼死了。 不过女孩子高兴归高兴,并没敢多喝。 几个人边吃边喝,说笑不已。 不知不觉钟表上的时针已经指向了十一点,我对钟雨泽道:“雨哥,天晚了,我们回去吧。” 钟雨泽拍拍马克的肩膀,“伙计,时间不早了,别喝了,回家吧!你打算怎么回?找代驾还是坐出租啊?” 马克看看表,皱眉说:“哟,怎么都这么……晚了啊,代驾……可能……找不到了,还是……坐出租吧!” 结了账,四个人来到酒店门口。 夜色已深,大街上来往的行人只有稀稀拉拉几个。霓虹灯一闪一闪的,更衬出夜色的浓黑。四面看去竟没有一辆出租车。 “我们往街口走走吧,那里应该有出租车!”钟雨泽道:“这一段地方好像路灯坏了,有点黑,你们俩走路小心点啊!” 沿着人行道,我和妹妹互相搀扶着走在前面,虽然酒喝得不多,但脚下也是虚浮的,像踩在海绵上一样。 马克的脚底下明显踉跄不稳。钟雨泽要扶他,却被他一口拒绝了,“没事,我可以……我没喝多,哪里就……那么弱了?走路……还是可以的。” 我回头看看他俩,钟雨泽还在试着扶马克,马克却一挥手,将钟雨泽推向身后。 突然听到妹妹一声尖叫,我回过头来,一辆小汽车正闪着白晃晃的刺眼的大灯直向我冲来,幸亏妹妹反应快,她将我朝旁边一扯,不顾一切拉着我跳向路边的绿化带中。 那车车速未减,轰鸣着,直直向后面的钟雨泽和马克撞去。只听啊的一声惨叫和一声闷响,似乎有人的身躯被高高撞起,又被重重摔回了地面。 那车子似乎根本就不在意是否撞了人,车速依然很快,高速旋转的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一声尖利的怪叫,只一眨眼的功夫,就驶入了茫茫黑暗之中。 我的头轰的一声大了。糟了!有人被撞了!我的手脚被树枝划破了,有血珠不断渗出,此时的我根本顾不上这些,忙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向黑暗中的那个躺在地上的人影跑去,一边放了悲腔呼喊着:“雨哥,雨哥?你在哪里,你没事吧?你回答我啊!” 地上躺着的那个人影满脸是血,一头卷发也被汩汩涌出的血粘在了一起。他一动不动地躺着,身下的血液越积越多。 他是马克。 我忙拿出手机,拨打120,“快!车祸撞伤四个人,E时代火锅店门口,有一个人伤得很重!你们赶快!这段路灯坏了,我在路边接你们。” 可是雨哥,你在哪里呢?小蓉,你怎么样啊?天哪!!怎么会这样? 第三十六章 谋杀案 “雨哥,小蓉,你们怎么样啊?快答应我一声!求求你们了!” “小荷,我在这里。”黑漆漆的路边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虽然不大,但让我如闻天籁。是雨哥! 我忙寻着声音跑过去。雨哥正半躺在路边,脸上因痛苦而扭曲着。 “你怎么样了?雨哥!我扶你起来!” 钟雨泽摇摇头,“你先别管我了,我只是一条腿被撞了一下,应该是骨折了,你快去看看马克,他被撞飞了,先救他!” 我的泪一下就涌上来了,“雨哥,我打了急救电话了,救护车马上就会来了!” “小蓉呢?她怎么样?”钟雨泽又问。 “我没事,我在这里呢,就是些皮外伤罢了!”看妹妹完好无损的站在我面前,我紧紧抱住了她。谢谢老天!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声音,我奋力地跑向路边,对不断闪灯搜索的救护车示意:“我们在这里!” 医院手术室外。 马克被紧急送往急诊手术。 钟雨泽的腿上已经被打上了石膏,我推着他坐在轮椅上,等候在手术室外。我虽然全身擦伤多处,到处是血痕淤青,看上去吓人,但并没有什么大事。 钟雨泽手里拿着马克的手机,紧锁眉头,不知该给他的哪位家人打这个不祥电话。 现在已经是午夜了。这一个电话打过去,怕他的父母要疯了! “雨哥,要不先给他表妹打个电话吧,我们见过的那个丽莎,明天一大早再给他父母打电话吧!”我说道。 钟雨泽皱了眉头,眉心紧锁成一个川字。“小荷,刚才你也听见医生的话了,他的情况真得是挺危险,很不乐观。万一……那可怎么办啊?” “雨哥,先给丽莎打吧,问问他父母的身体状况,如果两位老人都没有什么高血压、心脏病什么的不能受刺激的问题,我们就给他们打。” 钟雨泽低头想想,叹口气道:“那只能这样了。” 在马克的手机通讯录里找到丽莎,拨了过去。半天,一个睡得迷迷糊糊的声音道:“马克,你疯了吗?这么晚打什么骚扰电话啊?” 钟雨泽尽量放缓了声音道:“丽莎,我不是马克,我是钟雨泽,他的好朋友,我们在舞会上见过面。他出车祸了……你别急,对,正在抢救,对……精诚医院急诊科……你过来的路上自己当心!” “她现在就过来?”我问。 钟雨泽点点头。 随即钟雨泽又拨打了另一个电话:“110吗,我要报告一起蓄意谋杀案。我在精诚医院的急诊科。受害人有四名。好的,我在这里等你们,我叫钟雨泽。” “雨哥,你说什么,蓄意谋杀案?”我有些震惊。 钟雨泽神情严肃道:“小荷,是蓄意谋杀!我们走的是人行道,那车是逆行,还逆行到了人行道上,车速最少有一百公里每小时,故意开着强光灯,不让人看见车号,撞完人后马上逃逸,不是谋杀是什么?” 我扑通一声坐在等候椅上,真没想到啊?谁会这么害我们?脑海中却不知为何浮现出云霏霏的脸来。难道是她? 钟雨泽将轮椅转过来,面向着我,拉着我的手道:“小荷,你别怕!” 我勉强在脸上挤出一个微笑,“雨哥,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只是可怜马克他……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你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不会有事的。”钟雨泽安慰着我,只是他的语气也并不是那么让人信服的。 “哦,对了,怎么没有看见小蓉呢?”钟雨泽问。 “我让她在急诊的病床上躺会儿。她今天搬家折腾了一天,又受了惊吓,实在累得不行了。” 钟雨泽点点头。 一阵零乱匆忙的脚步声自远而近。前面是神色慌张的丽莎,后面跟着两位老人。女子有五十多岁年纪,看上去端庄又有知性。男子是一个高大的褐发碧眼的外国人,这应该就是马克的父母了。 我赶忙推着钟雨泽迎了过去。 马克母亲焦急道:“马克是在手术吗?他严重吗?” 马克父亲明显要沉稳些,扶了妻子的肩,“你先坐下,我来细细问问情况。”他说的是一口流利标准的普通话。 丽莎也坐在马克母亲的身旁,握了她的手安慰道:“姨妈,你别急,让姨父问问情况。” 我记起马克曾说起过他的父亲叫马腾,是知名的床垫大王。 马腾走到钟雨泽面前,面色很是凝重。自己的独生儿子突然莫名其妙遭了车祸,任谁也接受不了。“你就是钟雨泽吧?” 钟雨泽欲从轮椅上站起来,马腾威严地摆摆手,示意他不用起来,坐下讲话。 “今天到底怎么回事?车祸是怎么发生的?怎么你们都受伤了?”他看看雨泽的断腿和我满身的创可贴。 “叔叔,今天这个事很是蹊跷……”钟雨泽刚说了一句,只听得静寂的走廊中又有脚步声传来,两名穿戴整齐的警察走过来,问道:“你们谁是钟雨泽?” “是我。” “就是你报告的蓄意谋杀案吗?” 钟雨泽点点头,“是我。” “什么,蓄意谋杀案?”马腾,马克的母亲还有丽莎异口同声道,眼中含着深深的惊骇和愤怒。 “谁居然敢谋杀我儿子?”马腾怒气冲冲。 一名年长的警察道:“钟雨泽,你和我们录个问询口供吧。” 钟雨泽看看马腾,对警察道:“他是其中一个受害人马克的父亲,马克还正在做手术抢救。” 那警察也看看马腾,“既然是受害人家属,你也一起来吧,我刚好有些事情要问你。” 两名警察和钟雨泽和马腾走到一个角落里坐下。 我远远只看见钟雨泽一句句说着,警察拿出笔在本上认真的记着。马腾偶尔也说一两句话,满脸的愤恨之色。 我陪着马克母亲和丽莎坐着。马克母亲边抹泪边问情况,我便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两个女人听着,泪流不止。 不知过了多久,急诊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 第三十七章 同床 护士推着移动平车走了出来。上面躺着浑身裹满绷带的马克。他面色苍白,一动不动,看上去好虚弱。 马克母亲赶忙冲过去,心疼地握住儿子的手,焦急地轻声呼唤:“马克!马克!你跟妈妈说说话啊!” 马克似睡着了一般,躺着一言不发。 护士忙道:“阿姨,他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手术,现在麻醉还没有醒,您先不要叫他。” 护士将麻醉未醒的马克推进了重症监护室。据说他还处在危险期,需要严密的观察。所有的人暂时都不能去陪护探望。 警察早已录完口供走了。 马克的父母、丽莎、钟雨泽和我都围住了随后跟来的主刀医生。 这医生看上去四十岁左右,穿着一身淡绿色的刷手服。见这么多人都围着他,一把扯掉脸上的淡蓝色口罩,露出一张睿智的脸。“你们谁是患者的家属?” “我们是,马克到底怎么样了?手术做得成功吗?他什么时候能醒来?”马克的父母忙道。 医生脸色凝重道:“患者车祸时被撞飞后又重重落下,脑袋受到剧烈的冲击震荡,有多处脑出血。我们已经做了颅内血肿的清除术。但同时B超显示肝脏有挫裂伤,所以患者整体的状况不太乐观。如果二十四小时之内能醒过来的话,应该还有恢复正常的希望,如果醒不过来,恐怕会成为植物人。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我们会严密监测患者的病情变化,现在他仍处在危险期。至于这个危险期会持续多久,现在还无法断定,只能边治疗边看效果。” 马克的母亲听到这里,“哇”地一声哭出声来,腿一软,身子直向后倒下去。我赶忙架住了她,站在另一侧的丽莎也同时伸手架住她另一侧胳膊,才没有摔在地上。 我们俩忙扶她在凳子上坐下。马克的母亲满脸的哀恸,泪如雨下。看得我们也不禁陪哭起来。 那边马腾又问了医生几句话,医生一一回答了。 马腾红着眼走到了马克母亲身边,弓着腰握住妻子的手安慰道:“琳达,我们的儿子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上帝会保佑他的,我们的儿子一定会好起来。我们要坚强一些,等着他慢慢好起来。那个撞伤他的人一定会付出代价的,我发誓!” 马克的母亲无助地将头埋在丈夫的怀中,泣不成声,“我的马克到底得罪谁了,为什么要撞他啊?他还那么年轻,他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去做啊!” 钟雨泽看到这一幕,不禁别过脸去,轻轻擦拭自己脸上的泪痕。 我走过去,用手握住他的手。他看看我,将我的手牢牢握紧。 真得不敢相信马克会这么严重。刚才还活蹦乱跳的大男孩,此刻竟伤痕累累,不说不动地躺在病床上,甚至有可能永远醒不过来!天哪!这个世界怎么可以这样啊! 钟雨泽看马克的父母终于平静了下来,轻声道:“叔叔,阿姨,现在马克在重症监护室里,有护士二十四小时监护着,你们二位守在这里,恐怕身体吃不消。要不我在这里守着马克,等他醒了,我马上能知你们,你们回去休息休息吧。” 马克的母亲重又淌下泪来,倔强道:“不,我不回去!我就守在这里,我要等我的孩子醒过来。” 马腾看看钟雨泽打着石膏的腿,道:“雨泽啊,你也受了伤,你也回去吧。” 又对妻子道:“琳达,你的身体不好,血压又高,熬这一夜恐怕身体真的受不了,让丽莎陪你回去休息吧,我在这里守着,等儿子醒了,我就给你打电话,你给他熬些鸡汤带过来。乖,听话!回去吧!” 看来马腾很了解妻子的性格,一番话就将倔强的妻子劝了回去。 看着丽莎陪着自己的姨妈走远了,马腾又对钟雨泽道:“雨泽,我知道你和马克是好兄弟,他总在我跟前提起你。可是你守在这也没用。你看你们身上的衣服都蹭破了,回去换件衣服再过来吧。马克不会有事的。相信我,我有感觉,他会好起来的。” 钟雨泽看看我和他身上的衣服,都是污渍血渍和破洞,的确有碍观瞻。只得道:“叔叔,那等马克醒了你给我打电话。我换完衣服就过来陪他。” 马腾点点头。 到急诊接了小蓉,租了医院的轮椅,我推着钟雨泽到医院门口打了出租车,直奔他家。 和妹妹合力,才将钟雨泽扶上了二楼的卧室。 给妹妹找了一件客房,让她洗洗睡了。特意嘱咐她明天给父母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就说住宿已经安排妥当了,千万不要提车祸的事,免得他们担心。 再转回钟雨泽的房间,他腿上打了石膏,没法儿打弯,自己正单腿蹦着想去卫生间洗漱。 我忙走过去,扶了他。 他有些不好意思,“小荷,本来想着是我来照顾你的,怎么现在还得麻烦你照顾我呢?” 我狠狠地瞪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话?不过话说回来,明天一定给你买个拐杖回来。你这个身板,我还真得有些扶不住呢。” 帮他擦洗了身子,换了干净衣服,又扶他躺回床上。遵医嘱将他受伤的腿高高垫起,医生说这样有利于身体恢复。 他看着我,眼中含着深深的感激。“小荷,那边还有一间客房,你也快去休息吧!” 我笑道:“怎么,今天要赶我走吗?本小姐今天不走了,就睡在这里。” 他腿脚如此不方便,我怎么放心他一个人呢?只怕晚上想喝杯水,上个厕所都不行吧。 不顾他惊愕的目光,自己赶快洗漱了,换上一件他的T恤当睡衣,躺在了他的身边。 他将身子侧过来,与我面面相对而卧。他伸手将我颊上的一缕长发在自己的手指上绕啊绕,绕了一会儿,又别在我耳后,轻声道:“怎么,今天不怕我吃了你了?” 我吃吃笑着,“你倒想呢!怕没那个本事了吧!” 他突然挑衅一笑道:“有没有这个本事,你要不要试一试?”说着就作势扑过来。 第三十八章 奇迹 我躲,他的伤腿碰到床,痛得不禁“哎哟”一声。 我心疼地忙坐起来,“你没事吧?”将他的腿重又摆好。他将我的头揽进他的怀中,我的耳朵刚好贴在他宽厚的胸膛上,能听到他一声一声沉稳的心跳。 “你知道吗,车祸时我听到你发疯似地叫我的名字,我就知道今生你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他有些得意洋洋。 这个自恋狂!我心中暗道。 但想想那时,看见那车横冲直撞冲向他,自己的确很害怕,害怕他出事,害怕永远见不到他! 我知道,他已经牢牢地占据了我的心。一句话不过大脑,脱口而出,“所以啊,你要快点好起来。你要是瘸了,我可不嫁啊!”我喃喃低语道。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真是疯了! 别人还没求婚,自己先要嫁?女孩子这么不矜持,是要遭天谴的! 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扑通扑通”,贴在他的胸膛上,耳朵里听到狂野的马蹄声。 “你说什么?小荷,你再说一遍!”他将我从怀中拉出来,死盯着我的双眼。 我正后悔不迭,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心灵的窗户,以免泄露自己的心思,矢口抵赖,“我没说什么呀,你听错了吧?” 他没有再穷追不舍,笑笑,将我紧紧搂入怀中,“终有一天我会让你永远都舍不得离开我的。” “雨哥,今天真是惊心魂魄,大喜大悲的一天,累了,睡吧!”我小声道。 “嗯,我搂着你睡。”他在我耳边轻声道。 大清早,我再也躺不住了,从雨哥的怀中轻轻地挣脱出来,揣了钱去菜市场买了最新鲜的大棒骨,炖了一锅骨头汤。 常说吃什么补什么,希望这一锅又白又浓的骨汤能帮助雨哥忙地好起来。 炖好汤,又给里面加了些菌菇粉丝,既有营养又顶饱。用小碗盛好,加上一小撮绿莹莹的香菜碎、几滴香油,香喷喷的,用托盘端上楼。 还没进钟雨泽的房间,妹妹正好从房间出来,抽抽鼻子笑道:“姐,给雨泽哥做的什么好东西?这么香啊!我也饿了,我也要吃。”说着便作势来抢碗。 我白她一眼,笑道:“这么大了还撒娇?饿了去厨房自己盛吧。锅里有的是。” “好咧!”听说有好吃的,小丫头一阵风奔下楼去了。 这丫头,也是吃货一枚! 推开门,钟雨泽已经醒了。 我笑笑,“雨哥,早餐来了!” 他便挣扎着要起下床。看他单腿英雄的样子,我忙制止道:“好了好了,不用下来了,今天本小姐也伺候你享受一次床上早餐吧!” 说着,将床桌打开放在他面前,将托盘上的白玉翡翠汤呈上。 他笑盈盈看着我为他做这一切。 我递了勺子和筷子给他,“快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他用勺子舀了一勺奶白的浓汤,咂着嘴品了品,看我一双眼正热切地等待他的反应,却一点不动声色,稳稳摆出美食专家的架子,看也不看我,放下勺子,又用筷子挑了一筷子粉丝,放入嘴里,细细地品着。面上表情高深难测。 我实在等得心焦,禁不住催他,“雨哥,说话啊!怎么样?合不合你胃口啊?” 他蹙着眉,面上表情严峻,“小荷,你这个汤啊……”半天又没了下文。 “是很难吃吗?”想我做饭也不是一天两天的生手了,人人都说好,怎么今天发挥失常了? 我不可置信地拿起他刚用过的勺子尝了一口,汤又浓又鲜,混合着浓郁独特的菌菇香,没什么问题啊? 他看看我紧张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丫头,你这个汤真是太好喝了!你这样可真会惯坏我的胃啊!没想到你的厨艺这么好,有你天天在家,把我的嘴养得这么叼,等你过两天开学了,我可怎么办啊?” 被他戏弄一番,一定得找回一局。 我看看他,摆出一副高冷的姿态道:“为了你那张养叼的嘴,还不赶快求求我,每天过来给喂喂你啊!” 他闻言,立即双手合什,做哀求状,“小荷,雨哥求求你了,你就可怜可怜我这没爹疼没娘管的单身狗吧,每天都过来陪陪我,顺便做做饭吧!” 我用手抚抚他的头发,假装在抚弄一只小狗,柔柔笑道:“狗狗乖,狗狗听话,只要你不惹本姑娘生气,本姑娘就天天过来陪你啊!” 他立马啊呜一声做乖巧状。 活灵活现一只宠物犬。 我再也撑不住,哈哈大笑。他亦笑。 我摸摸碗,怕汤凉了,催着他赶快吃了。 刚吃完饭,又帮他洗漱刷牙换衣服。一圈折腾下来,又是一身的汗。 妹妹已经吃完早餐了。跑上楼说学校打电话过来,让她今天就去入职报到,我点头,催着她赶忙去了。 用轮椅推了雨泽正准备去医院,电话响了。雨泽接了,脸上慢慢泛出喜色,最后都笑逐颜开了。 “太好了,马克醒了!” 听到这个天大的好消息,钟雨泽嘴里又是谢菩萨,又是谢上帝。管他是谁,东方佛祖、西方上帝,只要保佑马克无事就是大大该谢的好神! 家里是一分钟都待不住了。急忙打了车,直奔医院。 马克已经被转出了重症监护病房,进了普通病房。马克的父母都围在病床前,脸上喜气洋洋的。 我推着钟雨泽来到床边,马克看见我,原本平淡的脸上突然就生动活泼起来,给了我一个前所未见的温柔的笑容:“芰荷,你来了!” 钟雨泽拍拍他的肩笑道:“马克,你小子,吓死我了!可算是醒了!” 马克并不看他,一双宝蓝色的眼睛似含了春水,紧紧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对我招招手道:“芰荷,你走近些,你没事吧?” 我心下有些诧异,想来是他昨天看到那车狠狠地向我冲来,以为我受伤了,便走到他床边,向他微笑道:“马克,我没事,只受了一点皮外伤。倒是你,把我们吓坏了。” 马克微微向我侧着脸,如雕刻般鲜明的五官散发出异样的光彩,“怎么,你担心我?” 我笑笑,“那当然了,我们也算是好朋友了,怎么会不担心你呢?” 第三十九章 奇怪的马克 正说话间,昨天在走廊上见过的医生刚好来查房,马克的父母尚沉浸在儿子转危为安的兴奋喜悦之中,一把就握住了医生的手,衷心感谢、医术高明的话说个不停。 那医生帮马克检查一下身体道:“马克,你真是个奇迹啊,没想到恢复得这么快!在我从医生涯中,没见过好的这么快的病例!” 马克的父母忙问:“你看马克现在这个状况,应该是度过危险期了吧?” 医生点点头,“他能恢复这么快,有可能也是因为他年轻,身体素质比较好,有很强的求生欲望吧。现在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们,之前说过植物人的可能性,绝对是没有了。他的大脑恢复得非常好,没有问题。肝脏上面的问题,我们再观察一下。如果一切都正常,没什么反复的话,应该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听了这话,所有的人都开心得不得了!谢天谢地,幸好没事! 尤其是马克的父母。马腾在胸前划一十字,忙道声:“感谢上帝!”马克的母亲握着丈夫的手,笑得合不拢嘴:“Smith,我们的儿子没事了!”马腾在妻子的额上轻轻一吻,笑道:“我就知道上帝会保佑我们的儿子的!” 送走了医生,马克的母亲在他床边坐下,握着他的手慈祥地说:“马克啊,你想吃些什么,告诉妈妈,妈妈做好了给你送来。” 马克似乎很不习惯被母亲握着手,他忙将自己的手抽回到被子里,神色淡淡道:“医生说我现在只能先吃流食,医院里有病号餐,你不用送过来,怪麻烦的。” 他母亲一腔爱子之心,哪是他一句话就能劝住的?重又拉出他的手道:“不麻烦,不麻烦,你这孩子,妈妈都不怕麻烦,你怕什么啊?只要你的身体能早点好起来,妈妈一天送十次也愿意!” 马克似乎想再次将自己的手抽出来,但终于只是动了动,任自己被母亲握着。 马腾也走上前去,兴奋的眼中有浓浓的水意,“儿子,你醒了就好,吓死爸爸和妈妈了!” 马克像看陌生人那样看了马腾一眼,“爸爸?”这句话的语气很奇怪,不是称呼,倒像是一个完全的疑问句。 马腾也听出来了,脸上有了些惊恐,皱眉道:“儿子,怎么你连爸爸都不认识了吗?难道还是留了后遗症?” 马克见面前的这张外国面孔很是担心自己,眉眼间忽然闪过一丝突然醒悟过来的光芒,尴尬笑笑,忙叫道:“爸爸!我没事!”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对父亲的呼唤。 马腾终于释然地笑了。“你没事就好,臭小子,吓死我和你母亲了!” 马克的父母沉浸在儿子失而复得的喜悦之中,并未觉察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我却明明看到现在的马克,对妈妈那么疏离冷淡,刚才几乎差点认不出自己的父亲,难不成他的伤并不像医生说的那样乐观,还是留了后遗症? 探视时间结束了,有护士来请探视人员离场。一行人只得依依不舍的离开病房。 我推了雨泽刚走到门口,就听马克在背后喊道:“芰荷,你留一下,我想跟你说句话。” 钟雨泽用狐疑的眼光看看我,马克的父母用不解的目光看看我。我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是钟雨泽的死党哟,怎么偏要和我说话呢?我们有那么熟吗? 所有的人都向马克投去不解的目光。 出于礼貌,我对他们笑道:“马克刚醒,可能有什么话问我吧。我过去看看他要说什么。” 我将钟雨泽推到走廊外面,“雨哥,你稍等一下,我马上回来。” 走回到马克的床边,马克看着我笑的很甜,他在床上坐起身来,用手拉住我的手,一眼不眨地盯着我,似乎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看得我的脸不禁慢慢热了起来。 他眼中有一种浓得化不开的关心,很像记忆中的某个人,但那个人的身影只在我脑中一闪,我怎么也想不起是谁。 他细声细语关切地问道:“芰荷,你真的没事吗?你真的没有受伤吗?不对,你看你身上这么多血痂,一定是受伤了!疼吗?”说着,不禁轻轻抚摸起来。 我浑身一凛,笑笑,退后一步,离他稍远些。“马克,我真的没事,那些只是些皮外伤而已,没有什么的,你看我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吗?” 他见我往后退,脸色一黯,“你现在和我这么生分了吗?” 我心内暗暗嘀咕:我们原来也不熟啊! 看着他难过的样子,我只得又走上前去。他面上一喜,又重新握住了我的手。 “芰荷,你包里有镜子吗?” 马克这是要做什么?照镜子? 我抽出手,忙从自己的背包中掏出一面小镜子递给他。 他拿在手中,细细地照着自己的面容。有些哀怨地闭上了眼。 我以为他看到自己脸上的擦伤难过,忙安慰道:“马克,没事的,你脸上的那些伤痕也是皮外伤,不会留疤的。” 他苦笑道:“我现在长这样了!” 我无语,实在不知怎么接他这句话。 他将镜子递还给我,突然面色凝重道:“芰荷,你要小心,有人想害你!” 我一听,大吃一惊,“你说什么?有人要害我?是谁?” 他眉头紧锁道:“我只听到过她的声音,但从那短短几句话里,我知道她是一个嫉妒你的女人!” 我惊诧不已,“一个嫉妒我的女人?马克,你都听到了什么?你说的这些话有些吓着我了!” 马克将我的手握得更紧一些,眼中闪过一道坚定的光芒,“芰荷,你别怕,我就是来保护你的,我一定会找到那个人的,我一定会查清楚的!” 保护我?查清楚?怎么突然觉得自己一下子穿梭到了另一个时空?在那个平行世界当中,有一个叫孟芰荷的姑娘正被人秘谋杀害。天哪,这也太狗血了吧!马克你确定你的脑袋没被摔坏吗? 心中腹诽一下,非常感激地笑道:“马克,谢谢你这么关心爱护我,你才脱离危险,我就不打扰你了,探视时间也到了,你就好好休息吧!” 他见我根本不相信他的话,叹了口气,“这些事情现在也无法跟你说清楚。还是以后再说吧!” 见我要离开,他拉住我的手,仍不舍得松开,目光殷切道:“芰荷,你明天能来看我吗?” 我抽回自己的手,笑道:“你好好休息吧,明天我还陪雨哥一起来看你!” “雨哥?你现在都叫他雨哥了?”他语气中含了些伤感之意,这个称呼似乎很让他受伤。 我看看他稍显落寞的眼神,实在不知该向他这个不相干的人解释什么,道声珍重,赶忙转身逃也似地离开。 这样的马克,真有点吓着我了。 念在他重伤刚醒,只怕整个神志还未完全恢复过来,有可能还会出现一些幻听幻视,我就不去计较了。 第一章 周教授 这几日,每日都陪着钟雨泽去医院看马克。 看来那日的猜测果然没错,马克就是因为刚刚清醒,举止言谈有些怪异。这几日便完全恢复了正常。 当马克出院,钟雨泽还坐在轮椅上时,钟雨泽笑道:“你小子,一场车祸,伤得吓人,谁想身体复原的速度却是光速的。倒是我,小小的一个骨折,反而现在生活不能自理,还得麻烦小荷来照顾我。过两天小荷就要开学了,她白天要上课,下了课还得挤公交车过来照顾我,真是辛苦了。” 说着,便看着我,眼里满满的歉意。 马克看看我,眼神复杂,竟被我一错眼,看出一丝嫉妒来。 马克拍拍钟雨泽的肩膀,笑道:“兄弟是做什么用的?就是来患难与共的!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等过两天开学了,每天下了课,我就去学校接芰荷,照顾完你再送回去,如何?” 我忙摆手,“不用不用!马克,这太麻烦你了!你也才刚出院,别累着你了!” 钟雨泽则对马克笑道:“你肯帮这个忙就太好了!有你接送小荷,我就放心了!” 马克看着我,笑道:“那就这样定了!” 当下,两人也不管我的反对,就定下了每天的接送计划。 不知不觉,几天时光就过去了。正式到了开学时间。 新的学年,我已然是大四年级的学生了。 这学年一结束,我便面临毕业。但在毕业前,还有一篇毕业论文要写。 刚一开学,学校便分配好了导师,我的论文指导老师是周茂功教授,就是上学期教授《外国文选》的那个瘦高老头,总是西装革履,特别有绅士派。 下了课,便接到马克的电话,说他在教学楼前等我。我便夹了书本,向楼外走去。 刚好在楼道中看到刚刚讲完课的周教授,一身黑色西装,在我前面慢慢地走着。 我突然想起我的论文选题还有些问题,忙紧走几步,追了过去。“周老师,周老师!” 听见有人叫他,他忙回头,见是我,微微一笑,“孟芰荷?你刚下课啊,找我有事吗?” 我笑道:“周老师,我的论文选题还是想跟您商量一下。” 他笑道:“好啊,你有什么想法?我们边走边说。” 我道:“我还是想写写《红楼梦》后二十八回的内容推测。” 周教授意味深长的看我一眼,笑道:“你也认为《红楼梦》遗失的书稿所余只有二十八回,原书共有一百零八回?” 我点点头。 不知为何,我总执著地觉得自己曾读到过《红楼梦》的全本,印象中全书的确只有一百零八回,并不是现存的一百二十回。可具体内容是什么,却又全然记不清了。 “你和红学泰斗周汝昌先生是一个想法,但我却不同意,我还是认为《红楼梦》有一百二十回,不过,不管怎么样,按你自己的想法来……” 和他一路说着,不知不觉就出了教学楼。沿着玫瑰圃的小径,又向前走去。 “周老师,我虽然方向定了,但细目还没有定下来。红学研究太博大高深了,可写的东西太多,我反而有些不知该着重哪一方面了。” 周教授点点头道:“《红楼梦》现存版本较多,研究流派也多,有索引派,评点派,题咏派,考证派等。各派尊自己的研究成果为正统,写出的论文也多到不计其数。你要写关于《红楼梦》方面的论文,定当在这些流派上另辟蹊径,别出心裁才行。” 我点头,陷入沉思。 周教授看看我,笑道:“孟芰荷,你不要着急,这学期才刚刚开始,你还有足够的时间准备资料,好好想一想,脑中大概有个雏形了,你再来找我讨论,好不好!” 我笑了。我总是太心急! “好的,谢谢周老师,我回头再找您!” 两人说话间,已来到了英雄上官白华的塑像前。 “周茂功?!”站在塑像前等我的马克一反常态,一双眼似冒着熊熊烈火,大声叫道,看到仇人般下死眼狠狠盯住了周教授。 没想到他一个体育系的学生,居然认识中文系的周老师,还能叫出他的名字! 可他看他的眼神为什么充满了浓浓的恨意?他们俩有什么过节? 听到有人连名带姓毫不客气地叫他的名字,周教授也多少有些不快,但为了维持他一贯的俚风度,他并没有发怒,反而面带微笑看着马克道:“这位同学,我认识你吗?我怎么不记得我曾教过你呢?” 马克看着他,对他努力维持出来的绅士风度嗤之以鼻,“周茂功,你现在自然不认得我!”重音落在现在两个字上。 周教授也是一脸雾水,堂堂大教授,无端被一个毛头小子耻笑,还说一些不明不白的话。 他当着我的面,脸上便有些挂不住,又不好发作,只是微微提高了声调,有些不快道:“这位同学,什么叫现在不认得你,我应该什么时候认得你呢?” 马克不再看他,站在上官白华的塑像前,用手轻抚着英雄年轻的面庞,又轻蔑地看看周教授道:“我真是奇怪了,你每天都会到这个楼里去上课,你每天都会经过他的身边,你的心是怎么安下来的?夜深人静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想着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你会不会有那么一星半点的愧疚感呢?” 马克一番话说得我云里雾里,实在不知所云。 可周教授的脸色却骤然变了。显然,他听懂了他的话。 “你到底是谁?”周教授脸色铁青,厉声道。 “我,我是马克啊。曾经的体育系学生。今年暑假刚刚毕业。”马克脸上带着笑,戏谑道。 周教授的脸色反而更加紧张,见了鬼似地看着马克,往常的绅士范儿全无。“你,你怎么知道……” 突然意识到旁边还站着一个疑惑不解的我,后半话终于没有说完,生生吞进了肚子里。 马克看着他惊惶失措的样子,哈哈一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又有人说,报应不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句话,周教授,你说该怎么理解呢?” 周教授满脸铁青,眼中闪烁着恐惧的光芒,脚下一个踉跄,高而瘦的身躯似乎突然背负上了千钧的重担,再也站立不住,几乎要摔倒。 我忙快步上前扶住。 周教授虚弱地用手掌捂住自己的胸口,额头上忽然有大颗大颗地汗珠滴落。 “快快快,我的心绞痛犯了,我口袋里有速效救心丸,帮我拿十粒出来。”他眉头紧蹙,胸廓极速地起伏着,看来极其痛苦。身子再也支撑不住,直要向下倒去。 第二章 上官白华之死 他虽瘦削,但那身躯也是我一人扶不住的,我忙喊一旁眼睁睁看着他倾颓而无动于衷的马克:“你还愣着干什么?快来帮忙啊!” 马克眼中含了十分的厌恶,站在原地并不想动,最终在我的催促下还是走了过来,扶他在石凳上坐下。 我摸了摸周教授的上下口袋,终于摸出一瓶药来,上边写着速效救心丸,我忙数好十粒,倒在周教授的手中,他颤抖着一把将手心中的药含入口中,闭了眼,默不作声。 几分钟后,他的脸色渐渐从苍白转为红润,呼吸渐渐深长起来,头上的汗珠也不再沁出。 他睁开眼,看看我,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道:“谢谢你,孟芰荷,我现在好多了!我得回去歇一会儿了。今天先这样吧。” 我看他如秋风中的一盏残灯,担心道:“周老师,要不我送你回家吧!” 他摆摆手,声音低沉但语气坚决道:“不用,我自己可以!” 他也不再看马克,在如血的夕阳下转身慢慢离去。 看他的背影,竟是有些步履蹒跚,全然没有了平时的精神昂扬之态。 我看看马克,他也正盯着周教授的背影,眼中写满了愤恨,唇边还带着一丝讥讽。 马克的凯迪拉克车上。 自从周教授走后,我默默地随马克上了他的车,便没有同他说过一句话。 马克是钟雨泽的好朋友,我同他接触也仅有数次,印像中他是一个神经大条,不拘小节之人。尽管如此,他待人还是很真诚很热心的。 实在没想到他今天居然会这样对周教授!对一个老人直呼其名,全无尊敬之情。眼睁睁看着老人心绞痛发作,也不施以援手。这种所作所为实在无法让我认同,更不是我所认识的马克。 同这样的他,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静默无语。 马克一边开车,一边关心地问我道:“芰荷,今天上课累吗?” 我侧望着窗边的景色,看也不看他,口中蹦出最简短地回答:“不累。” “你等会给钟雨泽做饭吗?还是点外卖?”他笑着问。 我依旧不看他,冷淡道:“做饭。” “有我的份吗?”他还笑。 我冷冷道:“没有。” 他终于觉察出我的不对劲儿来了。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 “你觉得我这样对待周茂功很是失礼,对不对?”一提起这个名字,他的语气下意识地带着仇恨。 我冷眼看着他,“再怎么说,他也比你大上几十岁,你就算不愿尊称他为一声老师,但也不用直呼其名,说话中还带着些讥讽之意。” 他不语,专心开车。 我看看他满头的卷发,继续道:“我忘了你是混血儿,你生活在一个东西合璧的家庭中,也许直呼其名对你来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既然生活在中国,还是请遵守中国人的生活习惯和规则!” 我越说越严厉,最后一句竟明显带上了责备的语气。 他将车“嘎”的一声停在了路边,看着我,脸上满是孩子般委屈的样子。 “芰荷,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疾言厉色的样子。” 的确,按照我一贯人人平等的观念,我从不认为自己高人一等,有权力指责别人,所以对人也总是和和气气的。 马克看我有些生气,一把拉住我的手,急切道:“芰荷,你只知怨我不知礼仪,你可知周茂功曾经做过怎样卑鄙龌龊之事?” “什么,周教授做过卑鄙龌龊之事?”我被这句话直接震倒了,忘了将自己的手抽回来。 “你可知上官白华因何而死?”他眼中带着无限的哀伤。 “难道不是因救人而死吗?”我疑惑。英雄的生平介绍写了啊。 “上官白华原本可以不死!” “什么?”我看着他,惊诧万分。 他语气低沉道:“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一个大清晨,天刚刚亮,太阳还未爬出来。上官白华和周茂功因为要赶最早的班车回学校参加毕业典礼,便早早出了门,一路上说笑着,从周家农村的土房中走向村口返校的班车点。 谁想在田边的储粪池里,居然听到呜呜咽咽的求救声,一个老农正在苦苦挣扎求救。 那个年代,储粪池在农村到处都是,就在田边或村头,挖成有数米深,将人粪便集中起来,好给田地里的庄稼上肥料。可惜管理不善,有些还是敞开不加盖的。失足落入粪池的事并非没有发生过,但也无人吸取教训。 上官白华看到路边扔着的粪桶,猜想那老农应当是提桶捞粪,却脚下一滑掉进去的。在臭气熏天的池中扑腾着,眼看着已经坚持不住,奄奄一息了。 上官白华和周茂功一看,都急了,想找人求救,只是时间太早,村路上并无其他人可帮忙。周茂功一脚踩断了路边的一棵婴儿手臂粗的小树,对上官白华道:上官,我劲儿大,我在上边拉着,你拉着树棍下去,伸手把老人扯上来吧! 上官白华想想也对,周茂功是班里出了名的大力王,拉他们两人应该没有什么困难。便依言而行,冒着臭气,小心翼翼走到池边,抓住老人挣扎的手臂,费尽全力,将老人扯了上来,谁想脚下一滑,一个不小心,自己却落入那一池污秽之中。 上官白华忙伸手去抓那根救命的树棍,谁想树棍那一头的周茂功竟然松脱了手,上官白华的身体再无着力之处,只能向下沉去。巨大的臭味让人窒息,上官白华徒然无力挣扎。 也不知挣扎了多久,周茂功那张扭曲的脸在上官白华的眼中渐渐模糊起来。 一轮红日这时突然爬出云层,向大地撒下万丈光芒。 上官白华再也坚持不下去了,一点点沉了下去。他不得已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一个年轻的生命就此划上了句号。” 马克颤抖着说完,脸上竟有颗颗泪珠滚下,情绪异常激动。 我惊愕不已!真如晴天霹雳一般! 没想到事情的真相居然这样丑陋! 我自认为的绅士教授竟是这样一副卑鄙无耻、言而无信、落井下石的嘴脸! 第三章 浓汤米线 但转念一想,仍有不解之处,便问道:“周茂功与上官白华能一起从周家出来,说明他们应该是好朋友啊!既然是好友,周茂功的动机是什么?他们有仇吗?” 马克拢一拢自己激动的情绪,苦笑道:“动机?顶替上官白华留校的名额算不算动机? 当时作为寒门子弟,周茂功在功课上非常用功,上官白华虽为诗书大家之后,也非常欣赏他的这种刻苦精神。因此才同他做了好朋友。 谁想毕业在即,校里有了一个留校的名额,上官白华考试第一,周茂功第二,这个唯一的留校名额自然就是上官白华的了。 周茂功心里当然不愤,寒窗苦读十数年,依然得返回他贫困的家乡。突然出现这样一件出乎意料、但又对自己有利之事,他岂能不抓住机会?” 看他说得头头是道,合情合理,再想想刚才周教授的反应,我实在无法相信他说的不是事实。 心中怦怦乱跳。想着当时的那个场面,我的心就揪着疼。不就是一个留校的名额吗?有什么了不起?就因为它,就要毁掉一个青年的大好年华和生命吗?再真挚的友谊都比不过一点点蝇头小利吗? 人性啊,面对利益的时候,你真的就是这么丑陋不堪经不起考验吗? 只是还有一件事,我问道:“马克,既然你说当时只有上官白华,周茂功和被救的老农三人在场,你又是从何处知道真相的?” 马克一怔,看我的眼中带着满满的哀伤。 他并未回答我的问题,脚下狠狠地一踩油门,汽车便“嗖”的一声驶了出去。 一路上,我都沉浸在这个故事带给我的震撼之中。 有心追问他到底从何得知事情的真相,但看他满脸的悲愤之色,料他也不会说。 暗暗责怪自己刚才对他的态度有些生硬了。 换做自己,如果知道事情的真相是这样的惨痛和不堪,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竟是这起惨案的始作俑者,自己还能心平气和地对待他吗? 很快,车开到了钟雨泽的家门口。 马克脸色依然严肃,不苟言笑。 他下了车,帮我拉开车门,面无表情道:“我送你进去。” 我点点头。心中暗想着自己该做些什么,让马克尽快开心起来。 拿出钥匙开了门。 钟雨泽正半躺在沙发上看视频。一见我们回来了,“呼啦”坐起来,开心叫道:“小荷,马克,我算着时间你们早该回来了,怎么,路上堵车了吗?” 我笑笑,心想钟雨泽怎么变得这么细心了,不就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儿吗,这他都能算出来。 我看看马克,马克并没有想向他解释的意思,顺着他的话,勉强笑道:“的确是堵车了。” “雨泽,芰荷已经安全接到了,我也走了啊!”说着,便要出门。 钟雨泽忙喊道:“马克,兄弟!急什么呀,我还有公事和你商量呢!” 马克回转身来看看钟雨泽,脸上有些刚刚经历了苦难的疲惫感,“我有些累了,明天商量好吗?” “马克,是急事啊!你就坐着听,我来说好吗?”钟雨泽自己用手滚动着轮椅,赶忙追了过来。 我看马克一眼,他看上去的确很没有精神。想来还沉浸在那个悲惨的故事中,一时难以自拔。 我走上前去,柔声细语道:“马克,你要是累了,就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吧。我去做米线,你也留下来一起吃饭吧!” 钟雨泽又是得意又带着几分炫耀道:“对呀对呀,马克,你一定得留下来尝尝小荷的手艺,一尝保你绝对忘不掉!” 马克用深蓝色的眼睛看看我,眼中复杂的情感一时让我也看不明白。 我笑劝道:“留下吧,刚才是我不对。错怪你了!” 他眼中的愤怒、伤心、自怨自艾、嫉妒一层层褪去。终于对着我点了点头,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我给他倒了杯果汁,钟雨泽也喊着要,我笑着也递给他一杯。 钟雨泽对马克道:“兄弟,咱们拍卖的那块地手续已经下来了,我现在手头有几个方案,我们俩看看,商量商量用哪个方案,怎么使这块地的利益最大化……” 听他们絮叨生意经,我对做生意的事情并不懂,也没什么兴趣,便走入厨房专注做我的浓汤米线。 大骨汤是我昨天熬好的,我又特意准备了好些配菜,木耳、黄花菜、海鲜菇、培根片、鹌鹑蛋、生菜,胡萝卜丝等等,努力做到荤素搭配,营养均衡,色彩亮丽,又好吃又有卖相。 不过十多分钟,三碗热气腾腾的浓汤米线便上了桌。奶白的汤中有红有绿有黄有黑,翠莹莹红艳艳黄澄澄黑亮亮,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钟雨泽笑道:“马克,民以食为天,我们等会儿再说公司的事吧,先吃饭,先吃饭!” 马克也笑道:“的确是香啊,在这儿都闻到香味了!” 说着,便推着钟雨泽到了餐桌旁,帮他从轮椅上坐到餐椅上。 我洗了手,也随他们一起坐下。 马克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汤,笑道:“芰荷,不得了啊,你的厨艺又进步了!” 我笑笑,低头夹了一颗鹌鹑蛋放进口中慢慢嚼着。 钟雨泽正挑了一筷头米线,猛然抬起头疑惑地问:“什么叫又进步了?马克,你以前吃过我们家小荷做的饭?” 马克一怔,眼中一瞬间竟有些哀苦,似乎藏着什么难言的秘密,却很快用笑掩饰过去。 “雨泽,我这不是夸小荷嘛,不用想她也是天天进步啊。难不成天天给你做饭,反而越来越退步?于情于理也说不过去啊!” 钟雨泽满脸洋溢着幸福的微笑,“马克,我说你啊,也赶快找个女朋友吧。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只要我放出一个小风声,咱们公司的女员工对你这个大帅哥一定是轮番上阵轰炸!” 马克闻言,忙放下筷子,对着钟雨泽一拱手道:“雨泽,求你了!千万别给我添乱了,你是不想让我活了吗?你就饶了吧,让我静静地做个美男子,自己等自己的缘份吧!” 说着,眼风极快地在我面上掠过。 第四章 龃龉 钟雨泽呵呵一笑,“好好好,你就慢慢等着吧!” 我对他笑笑,之前那个开朗的马克又回来了。 吃完饭,马克帮我将碗端入厨房,我则站在水池边洗碗。 一转身,发现马克一双眼正看着我,但焦点似乎又没在我身上,目光迷离,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马克,你那边忙完了过来啊,这些方案我们到底定哪个?”钟雨泽在客厅喊马克。 马克对我笑笑。答应一声,离开了。 将厨房整理干净,回到客厅,只听钟雨泽正对马克笑道:“马克,辛苦你了,明天还得麻烦你送小荷回学校,顺道接我去公司,咱们把工作都布置分派下去。” 马克笑笑,“好,那明天见吧!”说着就向门口走去。 “我送你!”我笑道。 “对,让小荷替我送送你!”钟雨泽在后面叫道。 送马克到门口。他站在门前,一双深如汪洋的眼盯着我,猛然蹦出一句:“你要和他晚上住在一起吗?” 我红了脸,瞬间无语。 马克怎么又变得怪怪的了? 他的身体中好像住了两个人,一个开朗活泼,一个忧郁缠绵。难道他具有双重人格? 还是被撞后激发了他的双重人格,不定时就偶尔发作一下? 那次醒后就大大的发作了一次,抓着我的手不放,还说一些有人要害我的胡话。 今天这又是怎么了?这么微妙的问题也是他问的吗?。 我该怎么回答?我们住在一起,但是秋毫无犯。 再说这种隐私问题,我犯得着向他回答解释吗? “算了,别说了,我知道了。”他见我红着脸,半天说不出话来,长叹了一声,转身上车去了。 天色渐渐全黑了。 钟雨泽窝在沙发上,翻看着秘书送来的资料。 我拿起笔记本电脑,在餐桌上“噼噼啪啪”地码字。 自从和焦点签约之后,每天面临着最少两千字的文稿,自己还要上课,还要照顾钟雨泽,时间真是不够用。幸亏暑假还有些存稿,要不然真是应付不过来。 钟雨泽道:“小荷,你说我们房地产公司新建的这个楼盘叫什么名字?” 我正写到挚乌要救若水,便嗯一声,却根本没听到他到底说的是什么,依旧双手在键盘上翻飞。 钟雨泽又叫我一声,我茫然看他一眼,又低头顺着脑中的思路继续写。 钟雨泽看来终于忍无可忍,单腿跳过来,“啪”一声将我的电脑合上,吓了我一跳。 钟雨泽明显有些生气,但脸上却挂着笑道:“小荷,我刚才跟你说话,你听到了吗?” 我被他打断思路,心里有些不高兴,但看他一张笑脸,也笑笑道:“我正写到文如泉涌之处,你先让我写完这一段再说。” 他将我的电脑握在手中不撒手,脸上依然带了笑道:“小荷,你说你写两千字的稿,能挣多少稿费啊?” 我笑笑,“不知道啊,还没领过稿费呢,应该没多少吧?快别闹了!给我吧。” “既然没多少,那你还写得那么带劲?!要我说,你就别写了,我又不是养不起你!”他笑道。 听他此言,我一下子怒了,没想到他居然如此小看我,小看我的文学梦,更将金钱凌驾于我的梦想之上! 我板了脸,冷笑道:“我写稿不是因为钱,是因为我喜欢写!跟钱多钱少没有半点关系!再说了,我有手有脚的人,为什么要让你养?” 没想到,我这个好脾气的人,一天之内发了两次脾气! 钟雨泽从来没有见过我发过如此生气。立刻慌了。 他忙笑道:“小荷,别生气!我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是说我们需要思想上的交流,不是简单的吃个饭就能让我满足的。 我只是想让你在写作之余,也能和我说说话,交流交流。” 他忙将电脑递还给我,又是作揖又是打千,要长尾巴的话估计都要摇尾乞怜了。 我看看他这样子,又想想他说过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心中怒火慢慢消了下去。 “我可以答应你每天陪你说半小时的话,但你必须端正自己的态度,什么叫没多少钱就别写?什么叫你养我?你就这样践踏我的尊严吗?”我尽力压住心中的怒火,平心静气和他辩理。 “哎哟哟,小荷,你怎么这样理解我说的话啊? 我只是看你每天辛苦,又要上课,又要照顾我,还要码字,心疼你身体吃不消,原本你就不爱运动,现在更加不运动了,一坐就是俩小时,我怕你身体就此毁了。 再说,我也只是说了一句我养你,怎么就成了践踏你的尊严了? 我常听公司的女孩子们说,多希望找个老公能养着她,自己好回家做全职太太,我还以为这是所有女孩子的梦想了,我这么说也只是想让你没有那么大的压力,怎么你就理解成践踏尊严了? 这个罪名我真真担当不起!真是太严重了! 我现在立刻马上非常郑重地向你道歉,请原谅我口无遮拦,有口无心之举!” 说着又凑到我跟前,像个小孩子般拉着我的衣服娇声道:“小荷,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就原谅我吧!好不好嘛,说一句嘛,说你原谅我!” 真是服了他了,他现在撒娇的功力不容小觑啊! 我被他缠不过,撑不住笑了,但依然郑重道:“以后再不许小看我的事业!不许小看我的能力!我就原谅你!” 他忙笑道:“对对对,小荷说得对,别说稿费少不写文,就算倒贴我们也要圆这个文学梦!” 我听他此话,恨得牙痒痒,“刚说不许小看我,这就说我写文要倒贴钱,我有那么差吗?”说完,一个小坐垫就扔了过去。 他笑着接住了,“哟,我今天怎么了,又说错话了!道歉!郑重道歉!” 当下两人说了会儿话,我拿过电脑完成了当天的任务,发到了网上。看看天色不早了,就扶他上楼休息。 躺在床上,突然想起马克跟周教授之间的那件事,便拿了当新闻说给他听。 他静静地听完,并没有我预想到应有的惊奇和愤慨,声音沉沉道:“小荷,你真得忘不了上官白华吗?” 我笑道:“忘记上官白华?他的塑像每天都在教学楼前站着,我每天都要路过,怎么忘记?” 他认真看着我,一双黑色的眸子在昏暗的灯光中看似疲惫不堪,似乎压力山大。 “小荷,以后再不要提这个名字,好不好?” 我摸摸他的头,没发烧啊,怎么说起话来没头没脑的。 他一把握住我的手,从额上取下来,苦笑道:“我没有发烧。” 然后将我紧紧地拥在怀中,像怕被别人抢跑一样,紧紧抱着。 “小荷,答应我,不要再提那个名字!只要那个名字不再出现,我们就会过得很好,很好!”话语中又是伤感又是哀怨。 我不知为何他突然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便在他怀中轻声安慰道:“雨哥,以后我再不提这个名字了。” 第五章 惊梦 在雨哥的怀中,我渐渐地睡去。 飘飘忽忽间,又来到一片竹林中。 没想到曾经翠碧如海的碧竹居然枯黄了大半,看起来萧瑟落寞。 没有之前的浓浓白雾,一切都清明无比。 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石径,很快就走到了竹屋前。 屋前落了好几只小麻雀,吱吱喳喳地叫着,蹦蹦跳跳觅食吃。 突然见来了人,呼啦一声展了翅飞走了。 我推门走进了卧室,竹桌上依旧摆了很多竹叶编织的小玩意,只是似乎很久没有人来收拾过了,桌上有细细一层尘土。 心中暗暗奇怪,以前每次来,这个屋子都是纤尘不染的,怎么如今会任它蒙灰至此?那些竹叶编织的小玩意,似乎这些日子并未增多,难道屋子主人灰了心,不愿意再为自己心爱的那个人编下去了吗? 一路疑惑不已,信步拐往书房,也许在那里能找到答案呢。 书房的地上也积了一层薄尘,上面还有些梅花状、竹叶状的小动物脚印,似乎人迹已绝了很久了,连那些小动物也无所顾忌地光顾这里了。 只见书桌上的翠竹镇纸下整整齐齐压了几张写满小楷的雪花笺,记得上次看见的是满篇纳兰公子的悼亡妻词,不知今日又会看到些什么? 移开翠竹镇纸,将那沓纸拈起来,一页一页细看。 只见第一页上写着: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我心中暗道:看来屋主对妻子的感情并未有丝毫的减弱。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让竹屋蒙尘? 第二页上写着:自君之出矣,明镜暗不治。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 还是写相思之意的。 第三页上字迹最多,上写道: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三首诗,全写满了男女之间浓浓的相思情。 看来这屋子主人真是个情种,对亡妻思念之情久久萦绕,无法忘怀! 真替他难过! 刚欲放下,却发现后面居然还有一页纸,只见上面写道:既云死可生,吾何惧生也?且去!且去!护君周全,解吾相思! 我拈着这页纸,坐在竹椅上,努力思考着上次似乎也看到一段文字,记得上面写着:生即是死,死即是生。生者可以死,死者如何生?生死之间,阻隔难破。只恨我生君未生,叹!叹!叹! 上次屋主人还在感慨死者不能生,生死间的阻隔难破,怎么才过多久,又说死可以生了?难道寻得了什么灵丹妙药,可以让死人重生?如若这样,真替屋主人高兴,那他的亡妻岂不是可以起死回生了? 可他的亡妻复生应该是一件开心的事啊,怎么他却说“吾何惧生”?用词甚是奇怪啊! 又说“且去”,是他要去帮她拿丹药吗? 还有“护君周全”几个字,是他的亡妻遇到什么危险了吗?可既然人已死,还有什么危险不危险? 这段话看过去,看似字字明了,但中间的逻辑关系却总是理不清。 理不清就不理了吧。 我放下雪花笺,突然发现书桌上比上次多了一个锦盒。 这个盒子做得甚是精巧,巴掌大小,正正方方,上面刷了朱漆,又勾出阴阳八卦图案。 我拿在手中,轻飘飘的,但似乎隐隐有蓝光透出。 我欲打开看一眼,但翻转一圈六个面,竟无一条缝隙,也不知怎么做成的,整个盒子浑然一体。 我摇一摇,里面似乎也没有什么动静。 我笑笑,算了,不跟它较劲了,不过就是做工精巧的一个空盒子罢了。 把它放在原处,不再管他。 猛然听到院中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似乎来了一帮人。 有个恶狠狠的声音叫嚣道:“他原来就住在这里,你们一间房子一间房子,给我细细地搜!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到!” 我心道,糟了,一听他们就是穷凶极恶的坏人,也不知屋子主人犯了什么错,要被他们追索? 若是发现我在这里,不问青红皂白,将我糊里糊涂抓走可怎么办呢? 我忙噤声,四处张望着,不知哪里可以藏身? 听到有脚步声到了门口,紧接着,“啪”一声门被推开了! 糟了!我还没有找到藏身之处,这下肯定要被发现了! 心中一急,突然醒了! 还好,我还躺在雨哥的怀中,只是急了满身的汗! 好一个恶梦! 即使醒了,心依然突突乱跳。 我将钟雨泽搭在我腰上的手轻轻取下,脱离了他的怀抱。偷偷溜下床,喝了杯水。 看看表,凌晨三点钟。 再躺回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事非常不妥,但又不知到底是什么。 兀自将刚做的梦想了一遍又一遍,实在想不出个端倪。 许是翻腾地过份了,钟雨泽突然醒了,迷迷糊糊道:“小荷,你怎么了?” 我轻声道:“我没事,就是刚才做了个恶梦。” 钟雨泽伸手轻轻拍拍我的手,含糊道:“没事就好,快睡吧,明天还上课呢!”说完,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了。 我静静躺着,也不敢过分地翻身,怎么也进入不了梦乡。干脆偷偷下了楼,取了电脑,重新码字。好容易让自己的思绪平静下来。 码字的时光过得飞快,眼看着窗外渐渐泛起些明光,渐渐有鸟儿叽叽喳喳的叫声,渐渐又有了早起的人语声。看看表,已经六点半了。 我收了电脑,自己洗漱了,去厨房准备早餐。 做了两碗燕麦粥,煎了两个五分熟的鸡蛋,准备了小菜,又怕钟雨泽不够吃,再准备了一个肉松面包。 上了楼,钟雨泽已经醒了。他心疼地看看我,“小荷,怎么后半夜都没睡吗?” 我笑笑,“没事,睡不着,码了会儿字。我扶你洗漱吧,早餐已经准备好了,等一会儿马克也应该来接我们了。” 果然,等我扶钟雨泽在餐桌前刚坐下,马克就来敲门了。 开了门,见马克下眼睑一片乌青。 第六章 午餐 “怎么,昨晚没有睡好吗?”我问道。 他看看我发红的眼,疑惑道:“你也没有睡好吗?怎么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 “嗯,昨晚做了一个恶梦,后半夜没睡着,净码字了。”我道。 马克心疼地看我一眼,“你注意身体啊,要不中午我去给你送饭,这样你就不用去餐厅排队,节约出来的时间,抓紧去寝室补个觉。” 我一听,急了,忙摆手“千万别!不敢劳动你的大驾!” 他笑道:“左右我整天闲着也没事,你就当给我个出来玩的理由。好了,就这样说定了!” 钟雨泽在屋里听到我们在门口说话,自己拄了拐杖已经走到了门口,笑道:“你们俩说定什么了?” 马克忙走过来,搀他一把,笑道:“我看芰荷的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她说她昨天做恶梦没睡好,我就说中午给她送点饭,好让她有时间去补个觉。” 钟雨泽闻说,仔细端详一下我的眼睛,皱眉道:“刚才在屋里灯光下也不觉得,现在看来真是红得厉害!” 又埋怨我道:“你就算睡不着,闭着眼养个神儿也好啊,又是去码字了吧?” 我不好意思笑笑。“没事的,不就是早醒几个小时嘛,你看你们俩,弄得我跟大熊猫似的!” “就这么定了,马克,兄弟,麻烦你,中午就跑一趟,去给小荷送个饭吧!”钟雨泽毫不客气地说。 阶梯教室内。 老师在讲台上讲得天花乱坠、津津有味,我在后边哈欠连天,眼泪汪汪。 方波在旁边轻轻碰碰我的手肘:“怎么了,芰荷,昨晚没睡觉吗?” 我打一个哈欠,抹抹腮边不由自主流下的泪道:“昨晚做恶梦了,半夜醒了,再也没睡着。” 方波掩口在我耳边轻笑道:“我还以为钟雨泽折腾了你一晚上呢!” 我一听,脸腾地就红了,这小妮子,不就是一个暑假不见嘛,怎么这么坏了? 我在她臂上轻轻拧一把,狠狠瞪她一眼,压低声音道:“说什么呢?我们俩可是清清白白的啊!” 方波忙负痛陪笑低声道:“疼疼疼!我的错!我的错!松手,松手,小荷快松手,别跟我一般见识啊!” 我攥着拳头冲她晃晃,做欲击打状,她忙冲我扬扬眉,又做个鬼脸,“听课!听课!我们都是好孩子,听课啊!” 我看看上面滔滔不绝的老师,收了手,心里暗道:这死妮子,把我纯洁无瑕的爱情想成什么了,等下课了再好好收拾你! 好容易熬完了一早上的课,困得脑袋都昏昏沉沉的。半眯着眼随方波去餐厅吃饭。 刚出了教学楼,只见马克正拎着一个餐盒站在梧桐树下,高高的个头,两条大长腿交叉站着,悠闲地靠着树干。雕刻般的五官,整体轮廓从哪个方向看都是十分的完美,十分的吸引眼球。 看我打着哈欠出来,他忙笑着向我走过来。 我忙不好意思地笑笑,强忍了哈欠,快步向他走过去。迷糊了一早上,差点忘了还有送饭这回事了。 突然听到身后一个女声惊喜道:“马克,你是来给我送饭的吗?” 回头一看,又是云霏霏! 她正好跟在我后面,马克的满面笑容自然而然被理解为送给她的了! 真是服了她了!她也真是敢想!自我感觉总是这么出奇的好。好像整个地球都要以她为中心才能运行! 马克听到有人跟她说话,仔细端详一下云霏霏,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换上了一副异常警惕的表情,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怎么会在这里?” 云霏霏闻言,满面的笑容冻僵在脸上,哭笑不得,“马克,别逗了,你不认识我吗?” 方波滴溜溜一双眼看看我,又看看马克,再看看云霏霏,似乎被谁喷了满脸的狗血,“马克,云霏霏你都不认识了?太夸张了吧!前女友你也能忘得如此彻底?!这么说你的饭原来是送给芰荷的?!OMG!生活原来比电视剧精彩多了!” 我忙拉了方波一把,瞪她一眼,又挥挥拳头。 她看看我的手,吸一口冷气,扬一扬眉毛,忙道:“孟大小姐,小女子闭嘴了,闭嘴了啊!你们三位慢慢纠缠,慢慢纠缠啊,我肚子饿了,恕不奉陪,先行告退了!” 说着,扔下我飞一样地走了。 云霏霏听到方波的话,羞得满脸通红,“马克,你欺人太甚!你犯不着这样羞辱我!” 马克看看云霏霏,眼中射出寒冰一般的光,短箭一般,似要把她钉在原地,冷冷道:“云霏霏?原来你叫云霏霏!好,我记住你了!你好自为知,不要再给芰荷使什么坏心眼,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云霏霏看看异常严肃的马克,又看看我,一张脸红了又绿,绿了又红。 我看看周围窃窃私语的人,拉了马克的袖子,轻声道:“好了,好了,马克,我们走吧!” 两人并肩走到了玫瑰圃前,马克的脸色还绷得紧紧的,眉头紧锁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异常危急的事情。 我在石凳上坐下,拉拉他,示意他也坐下。 他如梦初醒般,对我笑笑,一层层打开餐盒,里面的饭菜都还温热。一盒双菇炒肉,一盒竹笋火腿,一盒香米饭,还有一碗白玉豆腐汤。居然都是我爱吃的! “你趁热快点吃。”他满眼的笑意。 我先喝口汤,鲜咸口味,甚好! “马克,你吃了吗?这么多菜,我也吃不完,一起吃吧!” “我做好就吃过了,这些是专门给你的,你快吃吧!”他专心地看着我吃饭,似乎在看一道很美丽的风景。 “你说什么,马克,这些都是你做的?”这个口感,这个卖相,绝对是五星级厨师的水平啊! 说着,一激动,不小心就给噎住了。很响亮地打了一个嗝。羞得自己脸都红了。 马克忙端起汤,递到我唇边,“快喝一口!” 再不喝,下一个嗝可就要来了。 我忙就着他的手喝了,气息终于顺畅了。 “谢谢啊!”我不好意思道。 他双眼弯成了好看的月牙。 第七章 桃花两朵 “快吃吧,别总谢个没完的。吃完饭赶紧去补觉。” 我在他殷殷目光的注视下,菜也不会夹了,汤也喝撒了。他又忙拿出纸巾替我擦拭。 我的脸便一直红着,终于一口口吃完了饭。 他将餐盒一件件收好,笑道:“我送你回寝室吧!” 我急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他来这一会儿功夫,连方波都误解了。我再让他陪我一路大摇大摆走回去,岂不得谣言满天飞吗? 他看着我惊弓之鸟的样子,笑笑,“也好,在学校里她也不能将你怎么样,那你就好好睡一觉,下午好上课。下了课,五点钟,还是老地方,我来接你!” “嗯,什么老地方?” 他笑笑,“上官白华的塑像前啊,你忘了吗?” 我腹诽:忘什么啊?你不就只接过我一次吗,还让周教授心脏病当场发作。那地方怎么就成了老地方了? 当下微微一笑,对他招招手,转身离去。 走几步,心里奇怪他怎么连云霏霏都不认识呢?还是做出样子故意气她呢? 记得上次拍卖会上,云霏霏的父亲对他甚是看中,该不是他借着这个机会向她清楚地表明自己的立场,以绝了她们父女俩的痴心妄想? 要是这样的话,假装彻底忘记那这场戏可演得太好太到位了,将我们所有人都骗过了。 心中想着,便不由好奇地回头望去,谁想他居然还站在原处,犹自望着我的背影出神。 天哪,我的背影有什么好看的? 见我回头,他咧嘴一笑,灿烂无比,又冲我摆摆手。 我尴尬笑笑,只好再对他挥挥手。 上邪,怎么有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意思? 自己先羞红了脸,再不敢胡思乱想,直奔寝室。 寝室内,方波就餐尚未归来。 我扯开被子,躺在床上闭了眼,想着好好补上一觉。兴许是累过了,反而怎么也睡不着了。 在床上正翻腾着,方**门而入。 见我在床上躺着,以为我睡着了,便轻手轻脚地放下东西,在自己床边安安静静坐下。 我脑子中不自觉想着马克最近奇怪的表现,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睡不着,又翻了个身。看看表,半个小时已经过去了,还是没有丝毫睡意。 方波走到我床边,笑道:“芰荷,原来你没睡着啊!” 我坐起来叹口气,“刚才上课的时候困得紧,恨不得枕着胳膊好好睡一觉,现在倒好,有了床反而睡不着了。” “那你还睡吗?” “算了,不睡了,再有半个小时又该上课了。熬一熬晚上再睡吧!” “那你不睡了,我能不能问个闲话啊?”方波满脸媚笑。 我一看她这张八卦脸,就知道她要打听什么。 我故意板了脸道:“孔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想好了,你要问什么?” 方波不以为然笑道:“芰荷呀,什么孔夫子,什么非礼不非礼的,当我什么人,要问什么低俗的问题啊?我其实只是好奇为什么马克来给你送饭?你的钟雨泽怎么想啊?他不会吃醋吗?钟雨泽和马克,他俩可是死党啊!你不会一不小心就惹了两朵桃花吧?” 我白她一眼,故意吊一吊她的胃口,也不回答,“我先问你,你这一暑假都没给我打几次电话,忙什么呢?是不是光顾着和你的高黎约会了?” 方波一拍大腿,激愤不已道:“快别提了,我这一暑假可忙坏了。高黎想参加九月份的成人高考,我每天都帮着他补习课程来着。” “补习得怎么样啊?”想当初高黎曾亲口告诉我,他早早便辍学回家,后来又跟着黑社会混,也不知道缺了这么多年的课能不能补得上。 方波皱皱眉:“高黎的基础不太好,补起来挺吃力的。不过好在他挺勤奋的,说为了我一定要考上,不然觉得自惭形秽,配不上我。” 我点点头,“他说得也对。人常说婚姻讲究门当户对,也不是没有道理。你们俩毕竟知识差异在那儿摆着。现在因为有激情有爱情,可能不觉的。等以后真结婚了,每天面对柴米油盐茶平淡无奇的生活,爱情也被消耗得所剩无几,两人再没有点共同语言,可不就一点点走向爱情的坟墓了。” 方波不以为然地笑笑,“好了好了,哪里就像你说的这么严重了?照你的理论,高黎要是考不上大学,我们俩就没戏了? 芰荷,怎么几天不见,你就成了爱情婚姻专家了?我说孟专家,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马克送饭是怎么回事啊?别想转移话题,把这事岔过去啊。” 我忍不住在她眉心一点,又爱又恨道:“你啊,包打听啊!” 方波笑笑,“你不是我的好姐妹吗,要是别人的事,我还没有心情管呢。” 我笑笑,也是,便将昨晚今早的事说了。 方波笑道:“原来这事是过了明路的。怪不得这么坦然。只是别怪我没提醒你啊,马克天天又是接又是送的,小心日久生情啊!” “我有那么花心吗?说得我跟花心大萝卜一样,别人一献殷勤,我就立马接受啊?不管别人如何,我自心如磐石,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哪里就那么容易日久生情啊? 再说了,你刚才也说了,马克是钟雨泽的死党好朋友,以他们俩的交情,他也绝对不会做那种事情的,你说对不对?” 方波笑道:“我也只是提醒,好好好,你孟芰荷自然是坚贞不屈的楷模!噢,再问个闲话,钟雨泽的腿快好了吧,我记得我那会儿骨折的时候石膏也就一个月就拆了。” 我笑笑,“承蒙惦记着,嗯,上次去看医生,医生也说是十天后就能拆了,下来就是功能锻炼了。所以你说的日久生情的事也根本不会发生,等钟雨泽的石膏拆了,我也就不用担心他了,自然还是和你住学校寝室。那时自然更不需要马克接送了。他想日久生情也没机会呢!” 第八章 买菜 方波笑笑,看看表道:“好好好,算我瞎操心,时候不早了,我们得去上课了。” 我拿起手机看看时间,的确不早了,忙从床上下来,梳梳头,随意在脑后扎一根马尾辫,抱了书和方波向教室走去。 刚走到教室门口,就看见云霏霏正和她的“商二代名牌党”在窃窃私语。 她们正说得热闹,看见我猝不及防地进来,便嘎然止住了嘴。 看她们那鬼鬼祟祟样子,不用猜我也知道,她们肯定正在议论我,而且大半与刚刚的马克送饭事件有关。 只有一个女生正背对着我,没发现我就站在她身后,口里犹自愤愤不平,“她又没有你漂亮,凭什么勾引你男友?要我说,你现在既然想通了,何不就去给马克认个错,说不定还能重归旧好呢!那时不也是他追的你吗?当初你和他分手时,他还伤心得不得了呢!” 哟,原来心里正打这个主意呢?云霏霏啊云霏霏,真当别人都是你手中的橡皮泥,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啊?真是可笑至极! 有人拉了那个女生一把,“嘘!心妍,别说了,她来了!” 我看也不看她们,随着方波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 吴心妍故意用轻蔑的眼光看着我,似乎要挑衅一般,故意大声道:“她能做出来,还怕别人说吗?” 我心里笑笑,真是幼稚至极! 方波拉拉我,面色有些恼怒。 我不以为意,笑着拍拍她的手。 上课铃恰到好处的响了。 下了课,拜托方波将我的书带回寝室,自己便悠悠向着上官白华的塑像走去。 日已西斜,夕阳的余辉透过层层叠叠幔幛般的枝叶,星星点点地闪着金光。 远远就看到马克正站在上官白华的塑像前,正用自己细长的手指在青铜铸造的面庞上轻轻抚摸着。 斜阳不经意间在塑像上涂抹了一层淡淡的温暖的金光,那塑像便如有了人的温度一般,不再是一个冷冰冰的死物。 马克的表情严肃又认真,一双眼就像看着自己的亲人,不,久未谋面的兄弟一般,充满着怜爱。 他的手指一点点摩挲过他平静的眼,他浓密的眉,他高挺的鼻,他棱角分明的唇,然后在一片火红的晚霞中与他面面相视,寂静无言。 恍惚间有那么一种奇怪的感觉,马克就如同怜爱地摩挲着镜中的自己一般,一人一像虽然并不相似,可怎么居然在气质上是那么的接近! 昨天的那个问题不由得又浮上心头:马克到底是怎么得知上官白华的死因的?他和他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轻轻地走到马克跟前。他闻听到脚步声,忙转过身来,笑道:“芰荷,你来了!” 你来了,这三个字怎么这么熟悉?这种语调,这种场景,总觉得似曾相识。 是谁?是谁对我这样讲过?越是绞尽脑汁地想,那个影子越是躲得远。不去想了,那个影子似乎又会浮现出来,但也总是躲在毛玻璃后,跟我捉迷藏一般,怎么也逮不着,看不清。 见我目光迷离,若有所思,马克笑道:“芰荷,在想什么呢?” 我忙将思绪拉了回来,笑道:“马克,没想什么,你来了很久了吗?我们快点走吧,天也不早了。我还得去买菜呢,家里没有菜了。” 马克笑笑,“好啊,我陪你去。” 上了车,马克一脚油门,很快就到了超市。 我推了一辆购物车,马克笑道:“给我吧,我来推,你去选东西。” 我笑笑,“也好。” 来到蔬菜肉食区,看着这些鸡鸭鱼肉,心内有此犹豫,不知道该挑些什么。 马克看我紧锁眉头,笑道:“芰荷,你怎么发起愁来了?” 我无奈笑笑,“自从钟雨泽骨折之后,我每天都是挖空心思给他做饭,又想他吃得健康、有助于断骨恢复,又想色香味俱全、卖相好,还得天天不重样,实在是有些难为我了。昨天是骨汤米线,前天是酸萝卜老鸭汤,大前天是山药排骨汤,今天可得买什么呢?” 马克闻言,笑道:“这么说来,钟雨泽还真是有福之人,有你这么尽心尽力照顾他。”他尽力想讲得豁达,可还是被我听到一股不小的酸劲。 我暗道:等你有了女朋友,自然有她照顾你,这个醋劲是打哪儿来啊? 我也不好去点破,自顾来到禽类专柜,看见有非常新鲜的乌鸡卖。 我对推车在旁边的马克道:“要不,就买这只乌鸡,看着挺新鲜的,炖一道红枣枸杞乌鸡汤。” 马克皱着眉道:“这只黑乎乎的东西真能吃吗?” 我奇怪问道:“难道你之前没有吃过乌鸡吗?肉黑骨黑,但是特有营养。” 卖乌鸡的是一个上了些年纪的大妈,白白胖胖的,看我对这只乌鸡有兴趣,忙将包装好的乌鸡递给我看,对着马克恭维道:“你瞧你太太多会挑东西啊,一眼就看出来这只乌鸡新鲜。你看看我这包装时间,刚刚送来的货,现宰杀的,刚刚才包好,没几分钟。这回家要是炖了汤,又滋阴,又壮阳,你们俩喝了都好!” 马克斜睨着眼,脸上带着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我做何反应。 我的脸腾一下就红了,瞧这大妈,卖东西就卖东西呗,瞎点什么鸳鸯谱啊! “大妈,其实我们……” 我话还没说完,马克将乌鸡从我手中抢过来,放到车里,对着大妈笑道:“您说得对,我太太就是挺会买东西的。这只鸡我们买了!” 说完,推着车就往水产区走去了。 我忙追上他,红着脸,埋怨道:“马克,你胡说什么呀?谁是你太太啦?” 马克停下脚步,看着我,郑重其事道:“她不就是推销她的鸡,顺嘴那么一说,你也就顺耳那么一听不就行了?” “可是,她说……” 不等我说完,马克故意逗我道:“芰荷,要不我们再过去跟她解释一下?” “我疯了,跟她解释什么?犯得着吗?”我气鼓鼓道。 “这不就结了,她又不是你周围亲近的人,她以为是她以为,你怕什么?”马克越说越有理。 我摇摇头,这人怎么可以这么振振有词? 第九章 甜不甜 见我无语了,马克又凑过来,嬉皮笑脸道:“芰荷啊,跟你商量一下啊,这只乌鸡,我怎么看怎么都下不了口,能不能买条鲫鱼给我炖汤啊?” “啊?”我瞪大了眼睛,什么时候我真成小媳妇了,还得伺候两人啊? 见我明显的不乐意,马克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道:“芰荷,你就看在中午我给你送饭,下午接你还陪你买菜的份上,你也不忍心不管我晚饭,让我饿肚子,对不对?” 我想想,他说得也对,这几天真是辛苦他了,早送晚接的,等会儿回去若说不留他吃饭,我实在是不忍心,更拉不下这个颜面。 “那好吧,你喜欢喝鲫鱼汤,那就买条鲫鱼专门炖给你喝。钟雨泽骨折期间,不让吃这些水产品,说是发物,不利于骨头恢复,你就自己喝吧。” 马克开心异常道:“好啊好啊!我能不能再搭配几个菜?” “真是得寸进尺啊!”我狠狠瞪他一眼。 马克浑然不觉,已经长腿一迈,推着车去挑爱吃的蔬菜去了。 左手一只鸡,右手一条鱼,好容易腾出手来开了门,一推门就看见钟雨泽已自己转着轮椅到了门口,面上颇有些焦虑之色。想是见我没有回来,有些担心了。 看着我和马克手里的大包小包,一脸焦虑转成了释然,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小荷,你这是买菜去了吗?哎哟,担心死我了啊,这个点还没回来。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给马克打电话也不接,我正心里嘀咕呢,你不会被马克拐走了吧?” 我招呼马克将手中的东西一股脑地放进厨房,掏出手机看了看,果然有三个未接电话。 我对钟雨泽抱歉地笑笑:“想是刚才在超市,人太多太吵,没有听见。都怪我,忘了告诉你买菜的事了。” 马克颇有些为我抱打不平,笑道:“雨泽,你说你这一骨折,把芰荷累得半死,又得上课,又得照顾你,每天还得码字写小说,我看着都怪心疼的。女人是用来疼的,可不是用来伺候人的。 雨泽,你小子幸福得不要不要的,哪还那么多事啊?稍回来晚点,还得给你道歉!我都替芰荷不值! 说实话我倒真想把芰荷拐走呢,就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虽对着钟雨泽说话,眼睛却顽皮地对着我眨了眨。 我看看他,笑着摇摇头。真是服了他了,说话总是这么口无遮拦的。幸亏知道他平素的性子,要不然得多难堪啊! 钟雨泽假意板着脸,严肃道:“马克,我劝你小子趁早打消这个念头,敢和我抢小荷,你是不想混了吗?你说,小荷不接电话,是因为没有听到,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马克将双手在空空如也的裤兜上拍拍,两手一摊道:“我不接电话那是因为我今天走得急,忘带手机了!” 看他俩跟孩子争抢最喜欢的宝贝一般拿我开玩笑,我也笑了,赶快将自己置身事外,“雨哥,你饿了吗,我先给你们俩做个果盘吧!” 钟雨泽见我并不回应马克的玩笑,眼里很有些得意,又见我问他,赶忙用手摸摸肚子,忙做出个可怜兮兮的样子,怯生生跟个小男孩一样,“小荷,我还真有点饿了。” 男人啊,撒起娇来也是没谁了! 我笑笑,“你等等啊,很快就好了!” 我忙转身进了厨房,谁想马克也跟了进来,笑道:“芰荷,我帮你吧。” 想想他中午给我送的饭,明显就是一个厨房达人嘛,有他帮忙自然是好。“马克,你就先洗水果做果盘吧。今天我又要炖鸡汤,又得炖鱼汤,得抓紧时间。” 马克在旁边开着水笼头,哗哗地洗着水果。 我一分钟都不敢耽搁,两只锅加了水,开火放到灶上,将乌鸡洗干净斩了块抄了水,又重新换了一锅清水加了红枣枸杞姜片等调料开始炖煮。 鲫鱼是在超市杀好的,只需清水冲洗干净,等水一开,及时下锅,顺手加了几片姜去腥。人常说,大火出白汤,小火出清汤,便特意开了大火,想炖出一锅浓如牛奶的白汤。 两锅最耗时的汤终于就绪,且让它在炉火上慢慢咕嘟着,喘口气,又拿出电饭锅蒸了香粳米饭。 正打算从袋中拿出买好的蔬菜洗洗,准备等会儿炒,一转身却看见马克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马克,马克!”我连叫了两声,他才回过神来。 “天哪,芰荷,你干活怎么跟飞一样!就听见乒乒乓乓一阵响,我做一果盘的功夫,你已经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我笑笑,“没办法啊,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啊,过年几十号人的家宴也是我一个人做的,锻炼出来了。马克,你的果盘做好了吗?” 马克笑着用牙签扎了一块哈蜜瓜,递到我嘴边,“你尝尝这个瓜怎么样?甜不甜?” 我正在低头拣荷兰豆,手上沾了菜的汁液,便打算洗了手接过来,马克笑道:“你张嘴就好了,何必再去洗手。” “别别别……”让一个不相干的男孩子喂自己吃水果,终究有些不妥,可惜我刚一张口,话音未落,哈蜜瓜已经被塞进了我的口中。 我只觉得脸上一热,一抬头,正迎上马克笑意盈盈的眼。 这个马克,什么事到了他这里,都是无所谓!看来这东西文化合璧养出的孩子就是神经大条,不拘小节。 “芰荷,怎么样,我挑的这个瓜甜不甜?”马克笑问道。 “是呀,小荷,甜不甜呀?”门口突然传来钟雨泽的声音。 我回头看去,只见他不知何时已将轮椅推至了厨房门口,想必看到了刚才的一幕,脸上挂着很牵强的微笑。 马克似并未看出他的不快,忙笑着用牙签扎了另一块瓜,直接塞进他的口中,“雨泽,你也来尝尝甜不甜?” 钟雨泽慢慢嚼了,咽下去。见马克正一双笑眼看着他,等他的回答,便勉强笑道:“嗯,还好!” 马克又用牙签扎了一块,送到自己的口中,一边吃一边很享受地点着头,“天哪,这个瓜哪里是还好,分明就是很甜嘛!你说呢,芰荷?” 难道我又瞬间变裁判了吗? 我笑笑,原本无关紧要的一个话题,两人为何都瞪着眼等我的回答? 怪不得人常说男人都是孩子,为这等鸡毛蒜皮的事也要争出个高下不成?! 第十章 两盆汤 当下摆了息事宁人中立的态度,笑道:“我觉得甜味是中等程度,比还好要好一些,比很甜要差些。雨哥,你不是饿了吗,马克,你陪雨哥在外边先去吃点水果,我这边再过一会儿就准备吃饭了。” 马克端了果盘,对钟雨泽笑道:“走,我送你过去,芰荷,我等会儿还过来帮你忙!” 我忙推辞道:“不用了不用了,马克,我这边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就是炒两个菜的事,自己一个人搞得定!” 看钟雨泽的样子,似乎已经有些不高兴了,马克又是这般万事随性,凡事不以为意、不拘男女大防的性子,我哪里还敢让他再来帮忙? 钟雨泽也道:“马克,我还有事要和你商量,我们去客厅坐吧。” 送走这两个大神,我算准时间,在电磁炉上炒了两个素菜,看看米饭也好了,忙一一盛好端到了餐桌上。 钟雨泽和马克正拿着一堆资料,激烈地争论着什么。 以前只知道他们关系很铁,看来也是有分歧之处的。也许男生身上的雄性荷尔蒙注定了他们之间的友谊并不像小女生这样温和宽容。 “你们俩,别吵了,过来吃饭了!”我笑着招呼着。 见他们俩终于停止了争论,向餐桌走来,我便折身入厨房去盛炖好的鸡汤和鱼汤。 将一盆红枣枸杞乌鸡汤放在我和钟雨泽这面,将另一盆奶白如玉的鲫鱼汤放在马克面前。 钟雨泽探头看看那盆鲫鱼汤,举着小汤碗给我,“小荷,那个白白的汤是什么,看着很好吃的样子,我要那个!” 我笑笑,“雨哥,那个是鲫鱼汤,民间都说骨折了不能吃,不利于你的骨头尽快长好。你喝这个乌鸡汤吧,也很好喝的。”便盛了一只鸡腿、舀了汤给他。 那边马克很是得意的盛了鲫鱼汤在自己碗中,一边喝一边咂嘴道:“鲜,真是鲜!” 钟雨泽白他一眼,孩子般颇有些委屈地看看我。 真没想到,马克这家伙竟有这般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 “小荷,你明知道我不能吃,为什么还做鲫鱼汤?”钟雨泽小声嘀咕道。 马克笑道:“这个鲫鱼汤本来就不是给你的,是芰荷专门做给我吃的,说是犒劳我接送有功。对不对,芰荷?” 钟雨泽幽怨的眼,马克得意的眼,两双眼又都齐齐盯住了我。 晕!他们俩今天这是怎么了?一下子要照顾两个孩子的情绪,实在有些招架不住啊! 我笑笑,起身道:“我忘了拿榨菜了,我去厨房拿啊!” 到厨房待了会儿,听到外边终于安静了,这才走出来。 钟雨泽看看我,“小荷,你的榨菜呢?” 马克对我眨眨眼,笑道:“芰荷,你的饭都要凉了,快点吃饭吧。”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两手空空地出来了,忙笑着找借口,“忽然想起来,榨菜是腌制食品,含亚硝酸盐多,容易致癌,还是别吃了。” 好容易吃完饭,送走了马克。 连着七八天,马克都是早送晚接。晚上照例要蹭了饭才走。我每天便忙得跟陀螺一般,转得自己都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 这天下午,方波说高黎找她有急事,便请了假匆匆走了。 一个人坐在课桌前,挨了一下午,总觉得全身软软的,特别的乏力,想来是自己这几天没有休息好。 终于到了最后一节课了,便想努力撑撑,时间很快也就过去了。 讲台上,周教授西装革履讲得津津有味,看着他的样子,突然想起马克给我讲起的上官白华的死因,看他的眼光便怎么也无法跟从前相比。再加上全身生疼,便慢慢有些支撑不住了,用手支了腮,谁想眼睛却不争气地慢慢合上了。 正迷糊间,只听有人在我桌子上敲了两下,我一个激灵便睁开了眼。只见周教授正站在我的身旁,脸色铁青地看着我。 我腾地一下红了脸,低了头,脸火辣辣地烫。再怎么说,这一次都是自己的不对。 心中委实不好意思,幸亏周教授没有再停留,又回到了讲台上,重新开始讲课。 再不敢大意,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好容易熬到下课铃响,浑身更如蚂蚁叮咬一般,酸痛无比。收了书硬撑着,向约好的老地方走去。 谁想后边传来一阵讥诮之声,一听就是吴心妍的声音,“霏霏,你看看她那个样子,晚上也不知道干吗去了,上课居然能困成这个样子。”她的声音很大,摆明了是想让我听见的意思。 又听她突然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霏霏,我也觉得你爸说得对,马克比钟雨泽的家世好多了,公司规模更大,又是全国有名的床垫大王的儿子,又是混血儿,长相又好,个头又高。你就屈尊给他赔个礼道个歉,都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他当初爱你爱得发狂,说不定你这低声下气一求他,他心就软了,你们俩不就可以在一起了吗?” 这个吴心妍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可惜这些话还是一字不拉地落入了我的耳中。 后边的云霏霏一句话也没说,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半晌,才在吴心妍的催促下,低声犹豫道:“我总觉得马克怪怪的,有点不像当初那个马克,而且上次他对我的态度更怪,似乎根本就不认识我,还是让我想想吧!” 出了教学楼,拐过玫瑰圃,远远看见马克在上官白华的塑像前徘徊。 听见吴心妍在我身后惊喜叫道:“霏霏,快看,那不是马克吗?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天赐良机啊!马克怎么可能不认识你呢?人常说爱得深痛得切,他越是假装不认识你,越说明他在乎你,要不然他都毕业了,还来学校干什么?肯定是觉得上次那样对你有些过份了,来跟你赔礼道歉的,你就别再犹豫了,快去吧!”说完,似乎还推了她一把,给她鼓劲加油。 原来她们不知道马克最近天天都来这里接我! 一番话说得云霏霏信心满怀,“嗯,我去试试。” 云霏霏终于快走几步,冲到了我的前面,用手抚一下自己的长发,袅袅婷婷走向马克。 我手中的书似乎越来越重,浑身似被泡在沸水之中一般,又热又烫,再也走不动了。看看旁边有一石凳,便将书本一股脑儿扔在上面,自己腿一软,一屁股坐下了。 头重得抬不起来,眼皮沉重得似千钧一般。太阳穴上的血管一跳一跳的,头痛得快要裂开一般。 似乎听见云霏霏娇滴滴地说道:“马克,你怎么来了?是来接我的吗?” 马克似乎并没有同她讲话,风一样向我奔来,口中焦急地唤道:“芰荷,你怎么了?” 第十一章 怀抱 我勉强睁开眼,眼前是马克一张焦急无比的脸。看他那样紧张,我努力对马克笑笑道:“别担心,我没事,就是太累了,想睡觉,全身都没有劲儿,又酸又痛的。” 马克伸出细长的手指,将手背贴在我的额头,我只觉得一阵很清凉的感觉,很是舒服,不由地闭上了眼睛。 马克惊道:“芰荷,你怎么这么烫?你发烧了!走,我带你去医院!” 说着,长臂一挥,一手放我腋下,一手搭在我腿弯,将我横着拦腰抱起。 我忙睁开眼睛,眼前正是马克那张完美无比的脸庞,我离他离得这么近,甚至可以看到他深蓝色眼眸中盈盈的水光。 我挣扎,“马克,快放我下来,我还能走,歇一会儿就能走!你这样抱着我被别人看见,会被说闲话的!” 马克将我抱得更紧,眼眸中的关怀之意满满当当,他铁青着脸,看着我,恨得咬牙切齿道:“芰荷,你能不能别动?!你都病成这样了,还管那些闲话?有人爱嚼舌根就让她们嚼去!我只知道你的性命要紧!我现在就带你去医院!” 挣扎几下,无力的我终于将头靠在他的怀中。 我真的太累了!我真的想睡觉! 一旦在那个宽厚的怀抱中有了倚靠,神思就恍惚起来,嗅着他身上散发出的青竹气息,渐渐的,脑中什么都想不起了,困倦不堪的我合上双眸,迷迷糊糊沉入了梦乡。 我若当时还清醒,云霏霏和吴心妍那火辣辣仇恨的眼光一定会当场将我灼为灰烬! 身体剧烈地颠簸着,我似躺在一叶小船之中,四周白雾漫漫,水气氤氲,我飘飘忽忽的不知要飘往何处。 身上怎么又开始发起冷来了?似被人扔进了冰天雪地之中,寒气自心而起,一点点将全身冻成了一个冰雕,我哆嗦着。突然有人在我胸前放了一个温暖的小火炉,我似得了宝贝救星一般,忙紧紧地一把抱住它,这个小火炉真的好温暖好舒服! 突然听见有人在我耳边道:“芰荷,你别把我抱得这么紧,松一松手,让医生帮你听一听呼吸音,看看有没有肺部感染,要不怎么会这么烫呢?” 我迷迷糊糊任性道:“让我再抱一会儿,我冷!我要小火炉!” 似乎有一个冰凉的物事在我背上贴了贴,我全身一哆嗦,更紧地抱住了小火炉。 有个声音道:“不好意思啊,医生,她可能烧得有些糊涂了,听背上可以吗?” 另一个声音道:“你把她抱到床上吧,我还是得听听前面。” 身体轻飘飘地在空中飘着,然后又躺在了一块坚实的冰上。我又一哆嗦,更紧更执著地抱紧了我的小火炉。 手指被人轻轻地分开,一双温暖的大手代替了小火炉,“芰荷,我知道你冷,你握着我的手!”我紧紧地握着那双温暖干燥的大手,贪婪地从中汲取着暖意。 那个冰凉的物事又在我的前胸贴了贴。“好冷!”我口中呢喃着,将那双暖暖的手贴在了我的脸上。 “你女朋友双肺呼吸音粗,可能是有肺炎,你还得带她再去拍一个X光片确认一下。如果确诊的话就要住院治疗。四十度的高温,需要严密监测……” 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铺了雪白床单的床上。 输液小壶中的液体正“滴答滴答”一滴一滴地滴着。怎么,我是在医院里吗? 床边有人正握着我的手,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我。见我睁了眼,忙惊喜道:“太好了,芰荷,你终于醒了!” “马克,我这是在医院里吗?你怎么也在这里?”我只记得远远地在塑像前看见了马克,后边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实在不记得了。 马克用手背在我额上试了试温度,“终于不烧了!芰荷,你都快吓死我了,你知道吗?四十度啊,整个人都烧迷糊了!你也真是,自己发烧了也不知道,还要硬撑着上完课!” 我将手从马克的手中抽出,问道:“马克,是你送我来医院的吧,谢谢你啊!” 马克从桌上端过来一个玻璃水杯,将我从床上扶起,“芰荷,你多喝点水,医生说了,你温度太高了,失水很多,一定得多喝水补充液体!”不由分说就将水杯放到了我的嘴边。 我忙道:“杯子给我吧,我自己来!” 他皱了眉,如希腊神祗般的脸庞上,一双蓝色的眼眸闪着星星点点的无奈和气恼,紧盯着我道:“芰荷,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在意这些小细节呢!身体都虚成这样了,手上还输着液,我喂你喝水又怎么了,你就那么在意别人的说法,活得这么小心谨慎吗?当真如古人所说的男女授受不亲吗?” 没想到他会生这么大的气,细思一下,他的行为也并非过份,我忙笑笑,“马克,你喂我喝几口吧,我真还有些渴了!” 他闻言,紧绷着的脸上绽放出一个融融的笑容,坐在我身边,让我倚在他身上,我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水。他又扶我躺下。 看看墙上的挂表,时针已经指向了数字三,再看看窗外,漆黑一团,原来已经是凌晨了。 突然想起来一直没有给钟雨泽打电话,他要是不知道我的下落,不得急疯了啊? 伸手去口袋摸手机,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换成了病号服。 “马克,我的手机呢?还有,是谁帮我换的衣服啊?” “芰荷,你是要给钟雨泽打电话吗?别担心,我已经通知过他了,他的腿不方便,我让他不要着急,明天早上再过来。今夜我先守着你。他非得让我在你烧退醒了之后给他打个电话。呶,手机给你,凌晨三点,你自己看要不要打电话给他?” 我看看这黑漆漆的夜,犹豫一下,“算了,还是天亮了再说吧!让他睡个好觉吧!也不知道他晚饭怎么吃的?”我颇有些担心。 马克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微妙的嫉妒,叹道:“芰荷,你真的这样关心他?自己都肺炎躺在病床上了,还在担心他的晚饭怎么解决?” “我自然是关心他的。马克,还记得舞会上你跟我说过什么吗?你让我多关心他,钟雨泽是你的好兄弟,你怎么如今反而……” 他似乎并不想纠缠这个问题,不待我说完,故意打断我的话,笑道:“你刚才问我你的衣服是谁帮你换的?如果我说是我,你会怎么样?” 第十二章 悔不当初 我瞬间羞红了脸,忙丢下先前的问题,又窘又羞地问道:“真的吗?你怎么……” 他看看我比红玫瑰还红的脸,笑道:“芰荷,你知道你什么时候最可爱吗,就是这会儿,娇羞默默含露带怯的样子!” 这个马克,什么时候都是玩笑不断。 “马克,你就不能正经一些吗?”我嗔怪道。 马克抬眼盯盯输液瓶,严肃道:“我一直都挺正经的,你看,这会儿输液完了,我就要正经八百地去找护士给你换药了。”说着,走了出去。 不大一会儿功夫,果然有一个护士拿了一瓶药又过来帮我换上。又让我量了体温,看着温度计,微笑道:“孟芰荷,你的烧终于退了。不过晚上体温有可能还会上来,这个体温表就放在你这里,不舒服的话就量一下,夹腋窝十分钟,如果超过三十八度五的话,还需要吃退烧药,让你男朋友通知我,我给你送药过来。” “男朋友?他……” 我的解释再一次被马克打断,“谢谢护士小姐!我会好好看着她的,你先去忙吧,有事我叫你!”马克忙笑着感谢,将护士送出了门。 这个马克,到底怎么回事?突然想起方波说过的日久生情的事,心中未免一凛,难不成真是这情况?那可不行,绝对不行! 见护士走得远了,马克闭了房门,走过来关切道:“芰荷,你再睡一会儿吧,还有几个小时天才亮呢!我帮你关了灯。” 我沉了脸,郑重道:“马克,等等,你坐下,有些话我得问清楚!” 见我严肃无比,马克不由得收了眼中的笑意,“这是怎么了?芰荷,你说。” 我想一想,在脑中将措词修改了又修改,等话到嘴边,却又狐疑是不是自己有些小题大作了? 毕竟他是在两种文化体系中生长起来的孩子,不能不说美国的文化对他有着非比寻常的影响,在中国人看来的男女大防在美国人看来可能根本什么都不是。 再说,他也并未对我做过什么过份的事情,更没有对我说过什么过份的话,如果自己就这么冒冒失失开门见山地问,他若是根本就没有此意,岂不是自己自作多情,那时候,我到哪里才能找到个地缝钻进去呢? 罢了罢了,人常道:话到口边留三分,还是别问了!这个话题若真是这样问出来,恐怕以后连朋友也没得做了! 见我沉吟半晌无语,脸色变化不定,说要问却又不问,马克催促道:“芰荷,你不是要问我事情吗,怎么又不说了?” 我不敢看他,浓密的睫毛半低垂,盯着自己的鼻尖,用小若蚊蚋之声问道:“马克,我就想问问是谁帮我换的衣服?” 马克哈哈一笑,“我若不说今晚你便要睡不着了吗?” 我娇怯怯看着他,轻轻地点点头。 他笑道:“没想到你是这样传统的一个人。好好好,我也不逗你了,你的衣服是护士帮你换的,这下放心了吗?” 我在心中长吁一口气,谢天谢地,人家本是正人君子,幸亏刚才诘问的话没有问出口,否则好人没好报,不得让人家伤心死啊。 “睡觉吧,我关灯了。”马克将房间里的大灯灭了,只留下地灯发出昏黄模糊的光。 “马克,你在哪里睡啊?”我不禁关心地问道。 马克笑笑,“我在这边沙发上歪一歪就好了,再过几个小时天就亮了,我还得帮你看着输液瓶呢!” 他走过来,帮我将被子盖好,“好好睡吧,芰荷,晚安!” 我感激地对他笑笑,“谢谢你马克!晚安!” 他并未去那边柔软阔大的沙发上坐,重新悄无声息地在我床边的木凳子上坐下。黑暗中,隐约可以感到他的灼灼目光半刻也没有从我的身上移开。 我不禁又起了疑心病,似乎浑身都被他的灼灼目光钉在床上一般。自己凝神屏气,更不敢在床上来回翻动,只好将眼闭了,想着他怪异的举动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似乎自打车祸之后,他就或多或少有些不对劲,对我格外亲昵起来。过去,他叫我总是连名带姓地叫,可如今,他开口闭口总叫芰荷,对我也是格外的关心。过去,他刻意和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就连毕业舞会上他也是规规矩矩地保持着一拳的距离,可如今在我面前,他总要和钟雨泽争宠,有时还莫名其妙吃点小醋,看我的眼光也多出了很多的怜爱。 我自省自己对他并未有过任何出格的举动或言语,绝对不会让他对我产生误解,那他怪异的行为到底因何而起呢? 自己百思不得其解,想来想去,眼皮渐渐越来越沉重,呼吸渐渐缓慢而均匀,不由自主地滑向了沉沉的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在半梦半醒之间,感觉到他轻轻握了我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地吻着,听他深深叹息道:“芰荷,让你忘记我,是我做错了吗?造化弄人,我也不曾料到你我会有今日。我该怎样才能让你想起我来呢?” “想起什么?”我迷迷糊糊,呢喃着问他。 他似乎没有料到我会突然间说出话来,身体僵硬,半晌都未再言语。 我只轻轻翻一个身,睡得更熟了。将自己刚刚听到的话早已忘到了九宵云外…… 看看自己身上的白纱长裙,再看看腕上的翡翠绿镯,我知道自己还在梦中。只有在这里,我才会是这样的一身古装扮相。所到之处还是先前到过很多次的那片竹海。 曾经的竿竿翠竹,如今俱已枯黄,绿叶岑岑变作如今脚下的黄叶簌簌,到处是一派萧索落寞之景。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一边走在小径上,一边心痛地默默叹息。 那座小小的竹屋依然如故,默然伫立着。院前尘土已厚,看来杳无人迹已久。 推开卧室的门,一阵尘土扑扑簌簌落了下来,差点迷了我的眼睛。 我忙后退几步,用锦帕掩住口鼻。这个地方真的就这么荒芜了吗?屋主难道还没有将他的妻子救回来吗?他这一去,连竹林都荒芜了,真是可惜了! 第十三章 竹蚂蚱 算了,我既然有缘能来到这里,就帮他收拾收拾吧。等到他夫妻归来,见到这干净整洁的房舍,总会有几分开心吧? 既打定主意做这锦上添花之事,便四处找寻到一块抹布,又从河边提了半桶水,进得屋来,将浸湿的抹布一一擦拭竹床竹桌,擦洗过后的竹子绿油油的,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青竹的清香,整个房间清新又自然。 我坐在床边,含笑看满桌那些可爱的竹编小玩意,心道:看看这小蚂蚱小蝴蝶,一个个编得多么精细小巧!也不知耗费了屋主人多少心血,编了多久才编好?今天也都一并蒙尘,我就好人做到底吧,替他擦洗干净了,等他的妻子回来瞧见了,知道了他相公的痴心一片,定然会欢喜异常。 手中拈了一只小蚂蚱,一点一点用抹布细细地擦着。翅膀的地方竹叶折折叠叠,甚为繁复,于缝隙之中落了不少的灰尘,我便格外用心,一丝一毫也不放过,细细地擦着。终于将它擦拭干净了,我拎起系在小蚂蚱身上的竹线,小蚂蚱便似有了灵性一般,身体颤巍巍地晃动着。 不知为何,看着这活灵活现的小蚂蚱,脑中突然闪出一幅画面:一个白衣胜雪的女子正背对着我,似乎很不开心的样子,垂头丧气地站在屋檐下,用穿着绣花鞋的脚尖不停地搓弄着地上的一根小竹棒。 正低头间,却见有人从身后递过来一只翠莹莹竹叶编织的小蚂蚱,小小巧巧颤颤巍巍用一只竹线系着,煞是可爱。 “你生气了吗?”男子亦背对着我,看不见形容面貌,但他明显很在意女子,小心翼翼地问。 “平白无故,我生什么气?”那女子并不回头,口中虽说不生气,但语气中却有几分懊恼之意,“反倒是你,怎么,现在你不生气了?” “我生气?我什么时候生气了?”那男子讪讪笑道,颇为不解女子话中的意思,解释道:“我以为刚才叫你小丫头,你生气了。呶,这个给你赔罪!” 看那绿莹莹的竹蚂蚱在男子手中活灵活现的,女子很是欢喜,便伸手接了,衷心赞道:“你编的?真可爱!” 用纤纤素手逗弄着小蚂蚱,女子心中明显开心了许多,也愿意和那男子面对面讲话了,一个转身不留神,她却撞进了他的怀中。 女孩忙向后退一步,一张粉脸浮起两片红霞,如一朵雨后白莲沐浴在骄阳之下,娇羞脉脉,欲语还休。 我突然看清,那女子竟长着一张同我一模一样的脸! 天哪!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世间怎会有这么巧合之事?那个女子究竟是谁,她怎么会长得同我一模一样?我与她又是什么关系? 我忙去看那男子的脸庞,好奇怪,除了他颀长的身形和一身白袍,那张脸始终似躲在一片浓浓的迷雾之中,怎么看也看不清楚。 他是谁?为何我怎么也看不清楚他的脸? 如果这小蚂蚱就是他的杰作,那个女孩不就应该是他深深眷恋,虽两界相隔仍无法忘却的妻子吗? 脑中一时千头万绪,迷雾重重。 那竹林到底因何而枯? 我为何反反复复总是来到此地? 这里的人,这里的物,与我有何关系? 一时之间问了千百个问题,却无一人回答。 手中拈了竹蚂蚱,一时间竟有些发起呆来。 花菱窗外有凉风习习,吹在身上竟似小刀割肉般隐隐地痛。我这是怎么了,有人在窗外含了悲声叫我:“小荷,小荷!你快醒醒啊!浑身怎么又这么烫啊?” 那是雨哥的声音,忽而远在天边忽而近若耳畔。 “雨哥,雨哥,我在这里!你在哪里啊?”我将身探出窗外,却遍寻不见他的踪迹。 只得悻悻走去书房,地上桌上,似被抄过家般横七竖八扔了一地的书,封面上还积了不少的尘土。看见书,我又犯了书痴的毛病,全身似乎也没有那么痛了。 心内反愤愤不平替那些不会讲话的书喊冤:这些书犯了什么十恶不赦之罪,被人糟践至此,扔得满地都是?! 猛然记起那个让我夜半惊醒的梦,还有那帮凶神恶煞的人,定是他们将此处抄检成了这样?他们叫骂着到底在找谁?屋主人吗?他到底犯了什么错,竟该遭受这家园被抄检的命运?若有朝一日,他携妻归来,看着家园落败的惨象,该怎么痛彻心扉? 罢了罢了,我既有缘来此,便也替他收拾,他能收集这么多书,定是一个爱书之人,若看到爱书被人荼毒至此,心内怕也痛得紧吧! 思及此,弯了腰,一本本将书捡起,用绢帕拂去灰尘,整齐地重新码在书架之上。 触手之处,竟然看到一本《红楼梦》,心内惊异不已。赶忙翻开目录,竟是一百零八回本!天哪!心内影影绰绰存的那个念头,它居然是真的! 我曾经怎么也记不起在哪里看过一百零八回的本子,莫非就在此处不成?可是我为何半点也记不起来呢?难道记性如此之差了? 忙寻了椅子坐了,手捧着书,爱不释卷细细品读后二十八回,行文是曹公一贯的风格,草蛇灰线法,烘云托月法,横云断岭法,重作轻抹法,背面傅粉法,春秋笔法等等,怎么看怎么都是曹公的原笔。 金陵十二钗正册副册又副册的命运结局与之前的谶语判词一一对应,天衣无缝地回应了前八十回的内容,当为《红楼梦》的原本,曹雪芹的原意! 这真是意外之喜!若能将此书带出梦境,千百年来为红学界争吵不休的问题岂不迎刃而解? 一口气读了二十八回,方知曹公构思行文之巧妙,任后人再怎么想破脑袋,也无法企及他的艺术境界,真是叹而又叹! 正抚卷沉思间,却见书桌上的那只六面无缝的锦盒又隐隐透出幽蓝幽蓝的光芒,里面似乎还有些含糊不清的人声,吓得我一个激灵跳了起来。 一旦将思绪从书中抽回,浑身又开始隐隐作痛。这一次,似被缚在了一个大火炉之上,全身被火苗炙烤着,口干舌更燥。 “水,水,我要水!”我不禁喃喃自语道。 想起河边有水,忙奔出书房。忽然自灰蒙蒙的天空中有大滴大滴白色的雨滴落下,一滴又一滴落在身上。 好奇怪,那水滴居然是温热的,滴在身上好舒爽! 我伸出手,贪婪地想让雨水带走我身上难耐的灼热。雨丝越下越大,似温热的水浴,灼热感渐渐遁去,身子觉得越来越舒爽。 第十四章 护花使者 耳边听到雨哥的声音:“小荷,你醒醒啊,我帮你用温水擦擦,你又烧糊涂了,擦完后你就舒服了!” 我呢喃道:“雨哥,为什么我只能听到你的声音,却看不到你的人呢?” 雨哥道:“小荷,你睁开眼,睁开眼就能看到我了!” 可是我原本就睁着眼啊!我努力地睁大自己的眼,眼皮沉重似有千钧重,但终究被我靠一已之力撑了起来。 眼前显现出一张焦虑无比的脸,是雨哥! 钟雨泽手中握着一条温热的湿毛巾,正帮我轻轻擦拭脖颈两侧,用温水浴退热降温。 见我醒来,忙停下手,一双眼似笑似哭,“小荷,你终于醒了!” “雨哥,你怎么在这儿?” “小荷,都是因为照顾我,把你累病了!我原本说要照顾你,是我不称职!……” 我忙用手掩了他的口,“雨哥,不要这么说,原本我们是要互相照顾的,你骨折本就是个意外,那根本就不是你的错!” 钟雨泽闻言,动情地握住我的手,似有千言万语想说,半天却只口唇嚅动一下,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一双大手将我的小手握得更紧,似永远也不要分离一般。 我对他微微一笑,也用力握了握他的手,给他一个回应。 突然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劲,怎么钟雨泽端端正正地站在我面前?他不是应该坐在轮椅上吗?忙向他腿上看去,那截石膏早已不翼而飞。 “雨哥,你的石膏取掉了吗?不是还有一两天吗?你怎么提前取了?不会影响到你的功能恢复吧?” 钟雨泽不以为意地笑笑,“小荷,有石膏在,我连自己都无法照顾,更无法照顾你,所以我让医生提前给我取掉了,医生也说了,提前一两天并没有什么影响,你不用担心!你看,如今,我不是好好地在你面前站着吗,你还担心什么?” 的确,关心则乱。 我笑笑,“雨哥,没事就好,我看你这样站在我面前,我真是又高兴又有些不习惯呢!咦,对了,马克呢?怎么没看见他?” 钟雨泽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快,很快又面色如常,“他也累了一晚上了,我让他回去休息了。” 我点点头,“昨天多亏了他照顾我,一晚上都没睡,还帮我照看输液,等见了他,一定得好好谢谢他!要不等我好了,还是请他到家里吃饭吧!” 钟雨泽替我掖掖被子,笑道:“你呀,别人是记仇,你是记别人的好,稍微受人家一丁点的恩惠,就恨不得涌泉相报了。自己还病怏怏在床上歪着,又想着感谢别人的照顾之恩。就算要感谢他请他吃饭,也是去外边吃,他都在咱家蹭了这么久的饭了,以后绝对没有机会了。我可不舍得让我的公主去伺候别人!” 我笑着问:“雨哥,难道知恩图报不好吗?还有还有,我什么时候灰姑娘变公主了?变了公主以后,是不是可以指挥某个人伺候啊?”一边说着,一边调皮地看向他。 他知道我说的某个人是他,握了我的手坐下,笑眯眯道:“小荷,你就是我的公主!我就是你的护花使者。只要公主殿下乐意,怎么驱使本使者都可以。本使者随时待命!” “本公主现在渴了,想喝水了!”我舔舔干裂的嘴唇,试探着撒个小娇。 钟雨泽忙自责道:“哎呀,是本使者的错,果汁就在这里,医生说发烧的病人得多补充水分,我早就准备好了,见你醒了,一高兴光顾着跟你说话了,快快快,我拿给你,赶快喝些。”说着,忙不迭递给我一杯橙汁。 我的确渴了,顺手接过,几大口一饮而尽。 他看我喝得贪婪,忙用纸巾帮我擦去嘴角残存的一滴果汁,接过空杯子,问道:“小荷,还要吗?” 我笑,“你这个使者打算把本公主撑死啊!哪有一个公主一会儿灌下去几大杯果汁的?不给公主点东西吃吗?”昏睡了这么久,肚子的确有些饿了。 钟雨泽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是我考虑不周,小荷你想吃些什么,我现在就去买!” 我歪着头想想,油腻的大鱼大肉自然是没有什么胃口,“我想喝点清淡的粥,再要一点小咸菜。” “清淡的粥?大米粥还是小米粥?咸菜要哪种?是榨菜丝还是玫瑰咸菜?”钟雨泽生怕自己买错了我不喜欢,又不厌其烦,详细地一一询问。 我笑笑,“雨哥,你去外边买饭哪有那么刚刚好的,有什么就买什么吧,你知道我,我没有那么挑的。” 钟雨泽心疼地看我一眼,玩笑道:“没想到你一点儿也不娇气,这么好养活!” 我瞪他一眼,“我改主意了,给本公主来一个佛跳墙!再来一桌满汉全席!” 钟雨泽大笑,“你这丫头真是越来越顽皮了!走了啊,给我的公主买粥和小菜去。” 看他离去的背影,走路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心里的那块儿石头终于算完完全全落了地。 看看时间,已经将近中午十二点钟了,没想到自己又睡了那么久。 抬头看看头上的输液瓶,马上就要见底了,忙一点点将身子蹭起来,去用手够床头的呼叫铃。 “芰荷,你别动!让我来!”一个声音急忙阻止我。 钟雨泽怎么回来得这么快? 抬头看时,却是马克。只见他手中提着一个保温桶,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我的面前。 他将手中的东西放到了床旁桌上,按了呼叫铃,扶我又重新躺好,关切地问道:“芰荷,你好些了吗?早上雨泽过来的时候,你正发着烧,又是烧得迷迷糊糊的,他非得让我回家休息,我哪里睡得着呢,给你熬了点粥带了过来。你饿不饿,想不想吃点?” “这个,钟雨泽已经去帮我买了。”我笑道,“马克,你昨晚都没有睡,你看你眼周都有些发黑了,有雨哥在这里照顾就好了,你又何必再过来一趟呢?” 马克的脸上有些懊恼,“雨哥?怎么,芰荷,我就那么讨厌,你不愿意见到我吗?” 第十五章 两餐饭 哟,这个马克怎么了,心眼比女人都小啊,我哪里有讨厌他的意思?忙笑着解释道:“马克,我哪里说过讨厌你啊,我只是心疼你的身体,眼都熬青了,再好的身体也经不住这样折腾啊!” 马克的脸上转忧为喜,“芰荷,只要你还愿意见我,我怎么样都是开心的!你肯定饿了,起来吃点东西吧!” 一边说着,一边不由分说将我扶起。 “可是雨哥已经去买了……”我实在不敢想,等钟雨泽拎着清粥回来,见我已经吃饱了,会作何感想。 马克并不管我的推辞,将床上桌放在我面前,又从保温桶中拿出一碗长粒香米粥,一碟绿莹莹的雪菜炒黄豆瘦肉丁,一碟切得极细的凉拌心里美萝卜丝,还有一个小小的芝麻酱花卷。一个长柄勺,一双象牙白竹筷就摆在手边。 那粥熬得粘粘糯糯的,一阵一阵散发着米香。绿的雪菜、红的萝卜丝,引得人口中的唾液腺不断分泌。 有护士过来换输液瓶,看见桌上的饭菜,笑道:“哟,男朋友给送饭来了,颜色搭配得还挺好啊,看着都有食欲。” 天哪,怎么又误以为男朋友啊? 我正欲解释,却看见马克在旁边很促狭地看着我,两只眼笑成了两条缝。想起他那个无所谓的外人理论,我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向护士解释,可细想之下,似乎的确有些怪异。 见护士已经离开了病房,我还在发呆,马克催促道: “芰荷,快吃啊!不饿吗?或者是想让我喂你?” “可是雨哥已经去买了……”一句话未说完,我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地叫了一声。 马克笑道:“自己都饿成这样了,还要考虑这么多。再说他去外边买的东西,能有我亲自在家里做的好吗?你要是饿了就快吃吧!算了,还是我来喂你吧。” 说着,就在床边坐下,拿起小勺,舀了一勺粥,轻轻吹一下,递到我口边。一双眼深情灼灼地看着我。“乖,张嘴!” 我面红耳赤,忙道:“好了好了,马克,还是我自己来吧!” 拿起勺,吃了口粥,许是饿久了,觉得那粥很是清甜。 “芰荷,你再尝尝雪菜,我用水把咸味泡掉才炒的,配上黄豆和瘦肉,刚好补充蛋白质。特别适合你这样发烧的病人。” 没想到马克居然这么细心这么博学,连营养学都懂。 我用筷了夹了一口,咸淡适口,黄豆散发着豆子本身的豆香,瘦肉酥烂,并无半点油腻之感。 我冲他笑笑,真是难为他了。 再尝一口紫红色的萝卜丝,微酸爽脆,很是开胃。不得不说,马克的厨艺真是没说的。 “怎么样,好吃吗?”马克还是有点不放心,怕不对我的胃口,小心问道。 “嗯,很好吃!”口中喝着粥,连连点头。原始的饥饿感和食欲一旦被激发起来,就怎么也停不下来。更何况从昨晚到今天,我最少有二十四个小时没有吃饭了,这餐饭还搭配得如此美味。 我吃得几乎有些狼吞虎咽,马克在一旁笑意盈盈地看着,很是满足。 一缕头发忽然滑到耳前,左手打着针,右手拿着勺,一时竟没有第三双手去把它捋到耳后。正待放下勺子,却见马克忙走过来,将我的头发小心地别到我的耳后。 他离我这么近,我甚至能听到他悠长的呼吸声。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呆呆地盯着我的脸颊耳廓,半天不作声。 我的心怦怦乱跳,身体却瞬间石化。 只觉得他的眼光所到之处,到处都是火辣辣的。而那种感觉,却又是那么熟悉。 “咦,芰荷,你的耳朵怎么这么红,是又发烧了吗?”说着便要将手背贴上我的额头。 我忙侧身,他的手落了空。 我尴尬笑笑,“马克,我没事。你坐那边沙发上休息一会儿吧。” 他有些失落地放下手,却并不去坐,站在我面前微微一笑道:“我不累,芰荷,你再吃点花卷吧!” 我低了头,不知该怎么去面对他,重新恢复了淑女姿态,小口小口地喝着粥,其实是想着心事。 刚才那一幕似乎在哪里经历过一般,但任我绞尽脑汁也想不起到底在何时何处被什么人这么盯着脖颈耳廓看过。 他见我若有所思的样子,也不语。两人各自想着心事。 直到钟雨泽在门外急切地一声呼唤,“小荷,公主殿下,我给你买回来了!” 一张脸挂着汗珠,手中拎着几个速食饭盒,钟雨泽未见其人,先见其声地走了进来。脸上挂着笑容,“小荷,你的饭来了!” 一抬眼却见我正坐在桌前吃饭,甚是诧异。再看一眼在旁边玉树临风站着的马克,瞬间明白了一切。 脸上的笑容快速地隐去,努力压抑住心中的不快,脸上的肌肉尽力舒展开来,“马克,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回家休息吗?小荷这里有我来照顾就好了。” 马克全当自己没看见钟雨泽的不快,脸上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雨泽,我不累,我主要是担心你的腿,今天早上才催着医生取掉了石膏,怕是挺不适应的。我给芰荷做了些饭带过来。你恐怕也没有吃饭呢,刚刚好,她现在已经吃饱了,你就吃了自己刚刚买的饭菜吧,然后回家休息休息,我来照顾她!” 钟雨泽见马克这套说辞冠冕堂皇的,又全是一片为了自己的好意,自己实在找不出什么理由来驳他,一张脸涨得有些红。 见他心里不舒服,我忙道:“雨哥,你买的什么,我还想吃一点呢。” 钟雨泽闻言,忙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我面前,笑道:“小荷,我买了皮蛋瘦肉粥,还有奶黄包、豆沙包、糯米香菇烧麦,海带丝,酱菜。” 说着一一打开,放在我面前。一双眼殷殷望着我,我若说要吃哪个,估计那个东西就能马上喂到我嘴里。 说实话,刚才那顿饭已然吃得差不多了,所以看了又看,并没有什么食欲。可若不吃,就怕雨哥面子上过不去,便指着那个烧麦道:“雨哥,我想吃那个。” 钟雨泽笑着将烧麦递到我嘴边,道:“来,张嘴,我喂你!” 我还未张嘴,马克在一旁冷笑道:“雨泽,就算芰荷平常喜欢吃糯米,可那东西并不好消化,外面买的东西为了口感,肯定添加了猪油,油腻腻的,并不适合高烧的病人。你怎么会想起来买它呢?” 第十六章 天涯芳草 钟雨泽再也忍不住,黑了脸道:“马克,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还成了营养学家了!以前也从没有见过你做饭,如今怎么连饭也会做了?” 马克笑笑,“世间什么东西是绝对的?不过是想学不想学而已。为了重要的人,若想学了,自然是什么都能学会的!” 天哪,难不成我便是他口中那个重要的人? 这弦外之音连我这一贯不爱自作多情的人都能听得出,何况本已醋意深深又敏感多疑的钟雨泽? 这朵桃花如今非要当着正主的面表明心迹,我若不赶快拦住,真要有什么覆水难收的话说出来,还等着他们两个好兄弟反目成仇吗?更何况他们如今还处于合作伙伴关系,若真是闹僵了,两人撕破了脸皮,马克撤资,钟雨泽的日子恐怕也不好过! “马克!……”钟雨泽怒气冲冲,憋了许久的怨气终于要发作出来了。 我见状不好,忙捂着胸皱眉叫道:“雨哥!我难受,喘不上气,快帮我叫医生!”一面做出胸闷气短的样子。 钟雨泽见我突然间情况恶化,来不及多想,更顾不得和马克理论,忙道:“小荷,你挺住,我马上就去找医生!”匆匆忙忙冲出了病房。 马克见我说难受不舒服,也心急如焚地围到我的床前。“芰荷,你怎么样?” 我见钟雨泽不在跟前,忙恢复了常态,对马克央求道:“马克,求你别再这样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们两个这么多年的铁哥们好伙计,千万别因为我闹崩了,好不好?” 马克没料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双眼中的光彩慢慢黯淡、再黯淡下去。整个人似被抽去了精气神,慢慢垂下头,看着我道:“芰荷,你就这么在意他?我就这么让你痛苦?你从未求过任何人,如今你却为了他而求我?!” 我的个性好强,为人处事宁折不弯,更不会对着别人俯首乞怜,我讨厌别人的同情,没想到相处不久的马克眼光如此犀利,神经大条的他居然连这也看了出来。 从未求过人的我,今日,的确是在请求马克! “马克,这是为了你好,为了他了,也为了我好!别再让我左右为难了,好不好?你要不回去休息休息吧,从昨晚到现在,你也很累了,回去吧!” 马克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口中喃喃自语道:“难道我错了?难道我不该来这里?” 他退后两步,呆呆地坐在远处的沙发上,低头不语,神态萧索黯然。眼睛下面青青的黑眼圈似乎更明显了。 看他这样子,我的心不禁痛了一痛。似乎在哪里,似乎在什么时候,见过什么人,也曾经在我面前做出这样的表情,只是一时怎么也想不起了。最近的记性的确很不好! 钟雨泽已经带着医生进来了。 我忙做出难受的样子。 他忙撤了床桌,在一旁焦急地看着医生掏出听诊器来,前后左右仔细地听我的呼吸音。 医生听了一会儿,严肃道:“病人是肺炎,呼吸音粗,偶而有胸闷气短的症状是有可能的。一定要让病人多休息,千万不要劳累了。现在体温怎么样了?” 钟雨泽道:“早上我过来的时候还是高烧,人也是迷迷糊糊的,后来按护士教的方法,给她用温水擦了全身,现在烧也退了,也嚷着饿,愿意吃东西了。” 医生听着点点头,笑道:“小伙子,看你年轻,照顾病人还是有一套的嘛!她是谁,你女朋友吗?” 钟雨泽点点头,不好意思地笑笑。 医生道:“你女朋友真是有福气,你照顾得很好。据我现在的评估,病人的情况还不错,病情也还稳定,暂时先不考虑吸氧。你再注意观察,有情况随时通知我,今天我二十四小时值班。另外抗生素还得继续输,退烧药根据体温情况再给。” 听我没有什么大事,钟雨泽忙感谢不止,又问我:“小荷,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我只得道:“现在好像比刚才感觉好一些,没有那么憋气了。” 医生点点头,叮嘱道:“你好好休息,一定不要劳累啊!有什么事及时叫我!” 送医生离开了病房,钟雨泽上前一步,坐在床边,握住我的手,叮嘱道:“小荷,刚才医生的话你也听到了,要好好休息啊!没事呢,你就跟我说一会儿话,等累了,你就睡一觉。” 我笑着点点头,却一眼瞥见坐在远处沙发上的马克已经站起身来,幽怨地望着我。 正待说话,抽屉里我的手机骤然响了。 钟雨泽拿出来,看看来电显示,递给我道:“小荷,是你妹妹。” 我忙接了,“小蓉,我在医院里……也没什么事,就是肺炎……你要过来可以,别告诉爸妈,惹他们担心……什么拆迁?……好,你过来再细说吧!嗯,再见!” 接完电话,突然发现钟雨泽与马克都已不在房中。 他们俩去哪里了?不会出去干什么傻事了吧? 心中一急,马上握着手机拨钟雨泽的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雨哥,你去哪里了?马克和你在一起吗?” “小荷,别担心,我马上回来。”钟雨泽的声音听不出是喜是悲。 几分钟后,钟雨泽回来了,我仔细打量,见他脸色如常。 谢天谢地! “马克走了吗?”我还是不放心地问。 钟雨泽不露声色道:“嗯,我让他回家去休息了,下周还有个差要出,最近他都不会过来了。” 我点点头。我知道钟雨泽的意思,也知道马克的意思,如今他这样安排,也许只有不见面才是最好的结果。 躺在床上和钟雨泽又说了一会儿话,又觉得神思倦怠,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一句。眼睛渐渐又闭上了。 不知睡了多久,再醒来时钟雨泽已不见了,只见妹妹正坐在沙发上轻声地打电话:“哥,你要回来了?什么时候?这么快啊!工作怎么办?只给就业补贴?……嗯,我知道了,到时候我去接你……嗯……挂了!” 第十七章 好消息 “小蓉,是刘霜的电话吗?”听她叫哥,我知道只能是刘霜的电话。 “姐,你醒了!”小蓉笑着走到床边来。“你觉得怎么样啊?怎么好好就得了肺炎呢?” 我笑笑,“也没什么,就是发烧,人有些困,有些咳。小蓉,你扶我坐起来,总躺着,越躺越困越没精神。” “姐,要我说,你就是累的。不过好在雨泽哥的腿终于好了,该他照顾你了!”小蓉又是一阵唠叨。 “你没告诉爸妈我病的事吧!”我突然想起来,忙确认。 “没有没有,你不让我说,我哪敢说啊。再说告诉他们也实在于事无补,他们最近也挺忙乱的。”小蓉道。 “他们忙什么?”我不解地问,家里的地早都没有了,父亲又都退休了,还有什么忙的? “姐,你不知道,最近咱们村里都疯了!有确切消息,说咱们村要拆迁!”妹妹说起来很是兴奋。 “真的?!”这个消息的确如一个重磅炸弹。“如果真拆了,恐怕还得给安置房吧?”我亦有些兴奋,母亲早就盼着拆迁了,如今居然成真了! “我听爸电话里说,是按现有房屋面积给补偿,照这么算下来,咱们家前后三进房,能给补三套大房子呢!” “那这下子咱妈可高兴了。住上单元房,冬天有了暖气,咱爸也不容易生病,真是个好事啊!”我笑道。 “可是咱奶奶有些不乐意啊!”妹妹叹道:“奶奶说她不愿意去住鸽子笼,又小又憋屈,就跟关在监狱里面,抬头也见不着头顶的天。关键是住了一辈子的村子里的老街坊老邻居怕是再见也难了。” “那也的确是。奶奶在那个地方住了一辈子,对一草一木都是有感情的,突然说要把一切都抛下,简直就是要把自己过去的生命抛下一般,也难怪她不舍得。老年人的适应能力哪能和年轻人比啊!我回头给奶奶打个电话,劝劝她。” 妹妹笑道:“那也好,你说话,恐怕奶奶还要听一听。” “姐,那个……”突然小蓉想起些什么,欲语还休,一时有些忸怩起来。 “怎么了,小蓉?”我忙问。 “姐,刚才刘霜说他最近就要退伍回来了,现在部队只给就业补贴,不给安排工作,我就想着看能不能让他去雨泽哥的公司……” “噢,这样啊!那你问问你雨泽哥。咦?他人去哪里了?”说了这半天话,都不见他的人影。 “噢,我刚过来的时候,雨泽哥正在接一个电话,好像是公安局打的,说是之前那场车祸发现了什么线索,想让他过去配合调查一下。他不放心你,我说我守着你,等他回来我再回学校,他这才去了。到现在去了也有一会儿了,应该快回来了吧。” 有关车祸的线索?当时钟雨泽就断定那场车祸是一场谋杀,可他们要谋杀谁?我?小蓉?钟雨泽?还是马克? 钟雨泽和马克最近的房地产做的风生水起,难保有嫉妒眼红的,可为这,一言不合就取他人性命,也有点太任性了吧?小蓉在这个城市中应该没有什么仇人吧,她不过刚刚才来这边发展,应该也不会有仇家吧?还有我,我平日并不愿得罪谁,再说了就是一个学生妹,谁能和我有多大的仇啊? 会不会是王钢啊?脑子中突然蹦出这么奇怪的一个念头。忙看小蓉一眼,想提醒她一句,但转念一想,一切都是我自己的胡猜乱想,贸然地说了,都是无根据的话,反而让她担惊受怕,还是等钟雨泽回来,问过了再做商议吧。 见我沉思不语,小蓉叫道:“姐,你想什么呢?” 我忙笑笑,“没事,我就是想等一会钟雨泽回来了,你亲自问一下刘霜工作的事情。另外,你也得问问刘霜自己的意见,看他自己有什么想法,愿不愿意过来。” 小蓉甜甜笑道:“好的,姐!” “哟,小蓉你说如果咱们家真的拆迁了,爸妈住哪儿呀?”我不禁有些担心,难道让他们去亲戚家住?不太方便。去租房,不放心。 “那有什么啊,住过来跟小蓉一起就好了!”却是钟雨泽的声音。 估计在门口听到我们说话,一进门就笑道。 如果这样的话,那还真是好。以后一家人在一起,还能互相有个照应。只是如果真这样做,我欠钟雨泽的就太多太多了,恐怕只能以身相许了! “我看还是算了吧,我们再想别的办法吧!”我忙推脱。 钟雨泽走得满头汗水,忙去洗了把脸,用湿毛巾擦着,笑道:“小荷,我说的这个方案是最合适的方案!难道你还有什么更好的计划?说出来听听。” “这个,这个……”我哪里有什么更好的方案呢?只是觉得我们俩之间的关系并没有确定下来,就这么拖家带口地麻烦他,住在他的房子里,实在有些不妥。 见我嚅嚅说不出话来,钟雨泽果断道:“好了,就这么定了,小荷,你等会就跟叔叔阿姨打电话,让他们不要有什么顾忌,拆迁期间就搬到小蓉现在住的那套房子住,那是三室的房子,小蓉一间,叔叔阿姨一间,还有一间给奶奶住。这样你们俩到周末也不用坐长途车风尘仆仆回村子,平时想见面了随时都可以见,城区里总比郊区要方便很多。” “雨泽哥,你喝点水吧。”小蓉听钟雨泽很快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笑眯眯递给钟雨泽一瓶矿泉水。 钟雨泽接过来,道声“谢谢,”咕咚咕咚一口气就喝得见了底儿。 “要我说还是雨泽哥的主意好!”小蓉笑道,“我一个人住一所大房子还真有点害怕。有爸妈在这儿,下了班还有现成饭吃,多好啊!” 看他们俩一唱一和的,我也只好不再言语。父母能在身边,我也就放心了。实在不行,就先这样吧,等以后安置房下来了再搬出去好了。 小蓉又趁热打铁,笑道:“雨泽哥,我还有个事情求你……” 第十八章 买凶杀人案 “刘霜是谁?”钟雨泽问道。他不曾见过刘霜,我也未在他面前提过。 小蓉红了脸道:“刘霜是我男朋友。” 我忙接口道:“刘霜我见过,高高大大,外形也好,是个挺靠谱的人。” 钟雨泽想想,笑道:“我最近拍卖的那块地马上就要建楼了,刚好还差一个保安经理,你们看这个职位行不行?” 小蓉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搞定了工作这件大事,眉开眼笑道:“谢谢雨泽哥!谢谢姐!” 我笑道:“小蓉,你谢我做什么?我又没帮上什么忙。” 小蓉还没说话,钟雨泽顽皮地对我挤挤眼,笑道:“小蓉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该谢你。” 又转身对小蓉笑道:“等刘霜回来了,你让他休息休息就来找我报到吧。工资待遇自然亏不了他。” 小蓉自是连连感谢。 钟雨泽坐在我的床边,看看输液瓶,又快见底了,笑道:“我去叫护士换液。” 小蓉忙道:“雨泽哥,你刚走回来,怪累的,我去吧。”说着就转身走了出去。 我看看他,感激地握住了他的手道:“雨哥,谢谢你!” 他看着我,眼中柔波荡漾,“小荷,你我之间再不要提这个谢字。如今我父母双亡,你的父母又对我很好,他们也就是我的父母,你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妹妹,都是至亲的家人,不要再说什么谢了啊!” 我一时感动至极,竟无言,只是更紧地握住了他的大手,那么温暖,让人好安心。 有护士进来,只不过这一次手中并没有输液瓶。 “噢,不用输液了吗?”钟雨泽忙问。 护士笑道:“不用了,从昨晚输到今天了,两天的液体都输完了,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明天再输明天的吧。” 说着,动作麻利地拔了输液管,封了留置针。 我笑道:“终于可以解放了。胳膊都快僵了呢!” 钟雨泽也道:“可不是,小荷,你要不要下来走走?” “必须得走走,再不走,我这浑身都疼了!” 小蓉道:“姐,你怎么躺着还浑身疼?”一边说,一边扶我下床。 我笑道:“你以为躺在床上是一件多么享受的事情,俗话说生命在于运动,越躺越累!” 钟雨泽笑道:“小荷,你这句话说得真好,生命在于运动,等你好了,我带你做运动!” 我看看他,笑笑,“好啊,钟老师!” “钟老师?这个老师我可当定了!不过也就是当你一个人的老师。”钟雨泽笑道。 小蓉见我们俩说笑,道:“姐,雨泽哥,既然现在没有什么事了,我就先回学校了。” 我笑笑,“小蓉,你走吧,我没什么事,你别担心了。” 目送小蓉离开。 钟雨泽看看表,“居然快五点钟了,你饿吗?” 我摇摇头,“在床上躺了一天,一点都不饿。” “那也是,躺着不动,中午吃的东西可能都没消化,要不我陪你去外边花园走走。现在室外温度刚刚好,已经不热了。” 我点点头,“也好。” 钟雨泽到护士站请了假,就陪我走到外面花园之中。 这所医院的绿化非常好,病房外不光有花园小亭,还有喷泉曲径,小湖睡莲。 钟雨泽扶着我走了一会儿,怕我累,便让我到湖上的小亭中坐下,让我看湖中半开的各色的睡莲和来回游曳不停的锦鲤。 “小荷,刚才接到办案的刘警官的电话,让我去了一趟公安局,说了一些关于那天车祸的事,让我协助调查一下。”钟雨泽道。 “啊,对呀,刚才听小蓉说起过,想问你来着,但是刚打个岔又忘记了。那个车祸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什么进展吗?”我忙问,一颗心不由得提了起来。 “刘警官初步判断这是一起买凶杀人案……”闻言,我吃了一惊。天哪!怎么真是这样? “小荷,别怕!”看我脸色有些苍白,钟雨泽忙握住我的手道,“哎呀,都是我不好,看来,我现在真不应该跟你说这些。” 我强作镇定道:“雨哥,没事,你告诉我,我撑得住!到底是谁买凶,要杀谁?” 钟雨泽谨慎道:“刘警官说,那天的嫌疑人找到了,据他交待自己当时是醉驾肇事逃逸,可仔细调查之后发现最近他的银行户头上多了一大笔钱,而他根本对财产的来路无法解释,所以初步判断是买凶杀人案,刘警官今天叫我去的目的就是想问一下我们四个人的背景,有没有冤家对头,有没有商战中的敌人。” 我的手冰凉,颤声道:“会不会是王钢?” “王钢?你是说小蓉的前未婚夫?”钟雨泽闻言,面色凝重,不禁皱了皱眉。 我点点头,“据我了解,此人心术不正,当初为了霸占小蓉,打着爱的名义,竟做下了那等卑劣之事,后来只因为小蓉手里捏着他受贿的把柄,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了婚,如此一来,他必然会怀恨在心,如果说此事是他做的,我一点都不怀疑。” 钟雨泽对小蓉之事略有耳闻,眉头紧锁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我刚才想到了最近的商业竞争对手,却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点,要不我现在就给刘警官打个电话,提醒一下他这个情况。” 我点点头,心里很是担忧。如果这事真是王钢做的,他会就此收手吗?小蓉还有没有生命危险啊?我要不要提醒她一下呢? 钟雨泽自去一边给刘警官打电话,我心内烦闷,看着一朵白色的睡莲下有几条锦鲤穿梭,便一条两条三条地数着岔心慌,可惜数来数去总也数不清。 突然,脑子中闪过马克刚刚清醒过来时在病房中的话:“芰荷,你要小心,有人要害你!……她是一个嫉妒你的女人……我不知道她是谁,我只听到她的声音……我就是来保护你的……” 那时的我总以为马克脑子摔坏了,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如果那时的马克是清醒的,如果他说的话都是真的,并不是说胡话,也不是危言耸听,那么,这起买凶杀人案,要杀的人便是我吗?…… 钟雨泽打完电话过来,见我面色很不好,忙道:“小荷,我们还是回去吧,都怪我,不该将这件事告诉你,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我勉强笑笑:“雨哥,我没事。” 钟雨泽道:“你刚才这一走,恐怕也有些饿了,我去给你买些吃的。” 第十九章 拉勾 在医院住了一周多,钟雨泽尽心尽力地照顾我。好歹熬到了出院,在车上,两人却为回哪里争执了起来。 “雨哥,我必须回学校去,一呢,我拉下了不少课程,得抓紧时间补一补。二呢,当初是因为你生病了,要照顾你,我才住过来。如今你已经好了,我还这么不明不白地住在这里,恐怕要被世人的唾沫星淹死了!” “小荷,你现在虽然说出院了,只是不用再输液了,医生出院时可交待了,一定要注意休息!注意休息!知道吗?我知道你的脾气,若没有我看着你,你还不知道怎么开夜车补功课呢。小荷,这次就不要这么拼命好吗?等你身体彻底好了,咱再补课行吗? 还有你那个在网上连载的小说,即使在医院住院期间,除非自己是烧迷糊了,你也是写啊写啊一刻不停的,我真不该把电脑给你带过去!小荷,我不是反对你写作,我也不是不尊重你的选择,我是心疼你的身体!这件事,更需要我看着,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将自己的身体毁了! 说来说去,小荷,你就是个拼命三郎,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可内心中太是执拗!你现在真的需要一个监护人,好好看着你这个不懂得珍惜自己身体的孩子! 你住在我这里怎么了,关他们什么事?你是我的女朋友,等你毕了业,我们就领证结婚。反正今生我是认准了你,你就是我的妻,除非你不愿意嫁我。你如果觉得还是名不正言不顺,我们现在去领证都可以。人生在世,自己活自己的,开心就好,精彩就好,管别人嚼什么舌根?!” 听他洋洋洒洒滔滔不绝一番话,我一张粉脸涨得通红。估计他说顺了口,有些话想都没想,就随随便便溜出来了。 “钟雨泽,你这算什么?求婚吗?”我有些小小的生气,我可不想让自己的求婚仪式就这么没有仪式感。 钟雨泽怔一怔,原来他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一不留神,该说的不该说的,竟然统统从口中溜了出来。 他自然知道我对求婚仪式有多看重,见我有些生气,立马后悔不迭,“小荷……我……”结巴起来。 见他结结巴巴的,很是狼狈,我趁机道:“走吧,回学校。” 他说错了话,怕我生气,也不敢太违拗我的心思,只得油门一踩,向学校驶去。 送至寝室,絮絮叨叨,将前言又不厌其烦地交待了一番。幸亏方波上课去了不在,否则非得笑话死我:我用什么魔力将一个大男孩变成了一个唠叨不止的老公公? “雨哥,你走吧,我会照顾我自己的,周末再去看你吧。”我催道。 “小荷,你必须答应我,每天最晚十一点就得睡觉,绝对不能熬夜!”钟雨泽今日异常执拗。 “好好好!雨哥,我答应你!” “不行,我不相信,咱们拉勾!”钟雨泽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居然提出这么幼稚的行为。 “啊?”我满脸黑线。 他伸出自己的小指,一双眼孩子般天真无邪地看着我,我哭笑不得。只得伸出自己的小指,同他勾了勾。 他嘴里还孩童般嘟囔着:“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然后又郑重其事地提醒道:“小荷,我们可是拉过勾了啊,你一定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我笑弯了腰,做出从善如流的样子,“嗯,不会的,我一定说话算数!我发誓!” 他满意地笑笑,“今天周四,明天周五,明天下了课我就来接你!下了课,哪里都不许去,直接回寝室,我就在楼前等你!” “好,知道了!”我也是醉了,忙乖巧地答应着,看看时间,他要去得快,兴许还能赶上下一节课呢!心里再急,并不敢催他,怕越催他越磨蹭,只能好好表现,让他放心。 他见我果然变得听话可人了,点点头笑道:“小荷,那我走了啊,记得,明天下午,楼前啊!” 我忙点头,“记得记得!雨哥拜拜!” 看他的身影终于消失在走廊尽头,我赶紧看了看课表,收拾了书本,直奔教室而去。 赶在上课铃响之前,我及时进了教室。 方波一看见我的身影,惊喜不已,“芰荷!你回来了!现在身体怎么样了?” 我轻声道:“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大障了。你最近怎么样啊?” 方波见我问起,渐渐沉下脸来,闷闷不乐道:“我最近很不好,和高黎闹矛盾了!早就盼着你回来和你好好说说呢,我都快愁死了!” 我正想安慰她几句,却见张老师已经跨进了教室,忙握了握她的手表示同情,低声说了句:“晚上我们细聊!” 好容易熬完了下午的课,随方波抱着书出了教室。 走廊上,方波突然放低了声音,在我耳边悄悄说道:“芰荷,我听说你生病的那天是马克抱你去的医院,对不对?你可把那个人的鼻子都气歪了!”一边说着,一边朝我前面的那个身影努努嘴。 顺着她的示意看去,原来前边远远走着的正是云霏霏和她的商二代名牌党,怪不得方波不得不对我低声耳语。 “说起来真让人解恨!号称男朋友收割机的她,这次的丑可出大了!据目击者的传言,云霏霏不知为什么,想吃回头草,那天在校园里看见马克,还以为人家对她念念不忘,专程来寻她。 当时听到这里,我就忍不住就笑了。那天马克来给你送饭地场景就似在眼前一般,马克都那样对她了,她还丝毫不领悟,竟然还以为能重修旧好,真是枉长了那副看似聪明的皮囊。 也有人说云霏霏好歹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都是她那群狐朋狗友怂恿的,让她连自己几斤几两也掂不出了。 那目击者说到云霏霏风骚无比对马克投怀送抱,马克连她看都没看一眼,直接就越过她奔着后边的你去了的时候,笑得连腰都直不起了。周围听的人也是掌声一片。” 第二十章 树敌 我无奈地摇摇头,虽然云霏霏平日里自恃家里条件优越,从不把贫寒子弟放在眼里,但没想到她居然得罪了这么多同学,如今有这么多人兴灾乐祸的看她笑话,也真是让人替她感到可悲可叹! “方波,你说的目击者是谁啊?”我还是忍不住想知道她到底将谁得罪到了极点,会这样毫不留情地传她的八卦? 方波笑道:“这个你就别管了!更好笑的还在后边呢。云霏霏当时又羞又气,对怂恿她的那个人大发了一顿脾气,后来直接将那人踢出了她的朋友圈。” “噢?真的吗?”这么说吴心妍已经不在她的圈子里,被孤立起来了?! 怪不得前面走的那几个人里没有她的身影,原来那日还上演了这么一出戏。 只不过这个消息并不让我觉得好笑,相反还有些莫名的不安:云霏霏不用说,恐怕已经恨死我了,当初她纠缠钟雨泽,甚至试图以孩子来圈住他的心,可钟雨泽终究不为所动;如今想与马克重修旧好,马克又因为我,对她不屑一顾,看来这一次,我们之间的梁子结大了。 人常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而这个吴心妍,她的身上更是充分体现了商二代名牌党的性格特点:因为父母经商,家庭条件比较优越,享受着比别人高一级的物质生活,对比她们生活条件差一点的同学通常都不正眼瞧一下。脾气更是桀傲不逊,眼高于顶,遇事从来不愿自省,只是一味地迁怒于别人。 如今突然失了朋友的欢心,被人踢出了圈子,恐怕愤怒之余,一定会迁怒于我,这次无形中又树了一个敌人! 我叹了一口气,没想到这些天不在学校,又发生了这么多事! 事已至此,也就只能这样吧,虽然自己不会主动去惹事,但若有人要欺负到我头上,我自然也不会胆小如鼠。 不过万事还是以和为贵,双方相安无事最好!以后自己得多加小心,毕业在即,一年的时光应该倏然而逝,此后大家各奔东西,恐怕永不会再见了,何必在脑海中留下一段不愉快的记忆呢? 说话间,两人已走出了教学楼。 “芰荷,我刚给你说的话你听见了吗?”方波用胳膊肘顶顶我,试图吸引我的注意力。 “什么?”我光顾着想心事,实在没有听到她说什么。我抱歉地笑笑。 “告诉你这么大快人心的一件事,还以为你会和我们一样觉得非常解气,可你居然一点也不开心,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咦,你快朝塑像旁边瞅,那个高个子的帅哥是不是马克?他怎么又来找你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幸亏没被云霏霏看见,否则她要再投怀送抱一次,还遭人白眼,可怎么办啊?”方波哂笑不已。 看来,方波也没少受云霏霏的气,否则也不会对她这么尖酸刻薄。 “是吗?”我忙望去,真没想到马克今天会到这里来。 塑像旁,斜阳下,身材高大,五官如刻的那人,不是马克又是谁? “啧啧啧,芰荷,我觉得不对劲啊,之前提醒你,你还说你们俩之间不会有事。可如今看来,并不是这样啊。你纵然落花无意,可人家流水有情。看来传言不虚,那日见你病了,拦腰就是一个公主抱,如今又来找你,可见马克心里眼里只有你没有她!” “方波,你怎么也这么说?”我有些许的不满。 方波忙扬个眉,再吐一下舌头,“芰荷,不说了不说了,恐怕你们还有话要说,我就先走了,我还得去看一下高黎,最近他心情很是不好,总是莫名奇妙地发脾气。” “噢,他不是参加成人高考了吗?成绩下来了?”我突然想起方波整个暑假都在帮他补课,也不知道考得怎么样? 方波听我问起,神色立时就有些黯然,长叹一声:“哎,一言难尽啊!晚上再慢慢跟你说吧。我先走了啊,你快去解决你的麻烦去吧!”说着,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 那边,马克早已看见了我,却只是远远地望着我,静静地站在塑像旁,身边还竖着一把吉他。 我一边向他走去,一边心内忐忑不安。 上次在医院里,为了他与钟雨泽的兄弟之情,更为了堵住他已经到了嘴边的表白,我无暇顾及他的感受,几乎是将他撵走的,那时的他那么忧郁,似乎被我狠狠地伤了心,我一直有些内疚,总觉得自己欠了他好多的人情。 今天,我该怎么面对他呢?他会埋怨我吗? 金色的夕阳如霰,洒在他的身上,洒在英雄的塑像的身上,洒在我的身上,有一股梦幻般的朦胧的暖意。 看我走近,马克的脸上渐渐绽开一个笑容,甚是开心,“芰荷,你的身体都好了吗?我早上刚回来,打电话到医院,护士说你已经出院了,我有些不放心你,特意过来瞧瞧。你的身体果真没事了吗?”他蓝宝石般的眼睛紧紧盯着我的眼眸,似乎想一下看进我的心里去。 我笑道:“马克,我的身体已经没事了,医生都允许我出院,自然不会有错的。” 他看着我,眼神中满是关切,似乎想确认一般,很自然地伸出手,抚向我的额头,见我微微侧身,手臂在空中僵了僵,又快速地收回,如水的眼眸一黯,但也只是转瞬即逝,依旧换上满面的笑容看着我道:“芰荷,你没事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没想到不经意间,我又小小地伤了一次他的心。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我早已将他看作了一个好朋友,知道他会没心没肺口无遮拦地讲笑话,会在饭桌上和钟雨泽抢东西吃,会在餐后陪我在厨房清洗碗筷…… 无论何时何地,只要面对着我,他都会满面含笑。而在不知不觉间,我也渐渐习惯了他明亮的笑容。让他伤心,实非我之所愿。 我忙装作不经意被他的吉他所吸引,转身摸一摸乐器,手指随意在弦上一拨,吉他发出一串明亮的音节,我笑道:“马克,这是你带来的吗?你会弹吉他?” 第二十一章 表白 马克见我很是好奇,笑道:“我当然会了。要不然这么沉的带过来干什么?一会儿陪我去那边草坪上坐坐,我给你弹唱几首歌曲!” “真的?马克,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才艺!那我一定要洗耳恭听了!我们也有好些日子不见了,你还好吗?咦,你怎么看上去有些瘦了?”那日与他一别,算来也有十数天了,怎么细细看去,他竟有些清减了? 马克脸上的笑意更深,“芰荷,你居然注意到我瘦了?你再仔细看看我,是真的瘦了吗?”这个马克,好像瘦对他而言是一件异常开心的事情一样。他是学体育的,身体原本就很健硕,身上没有一丝赘肉,难道也和小女生一样,以瘦到皮包骨头为美? 我笑笑,既然不知他的欣喜自何而来,便细细打量着这张混血儿的脸庞:一双浓密的剑眉深入鬓角,一对宝石般蓝得通透的眼睛,并不像正统的欧美人那样深深凹陷,也不像亚裔人那样太平面、没有深邃感,而是深得恰到好处,在浓密的睫毛的映衬下,如一潭被郁郁葱葱的松柏环绕的湖水,深沉而又恬静。鼻梁高挺,将整个面庞的气质映衬托得优雅恬静,卓尔不凡。下巴的线条柔美,嘴角微微上翘,正微笑着迎着我的目光,任我的视线在他脸上一寸一寸地游走。 我笑道:“马克,你的确瘦了!两颊有些微微凹陷了,虽然显得眼睛更大,看起来更帅,但突然瘦了还是让人挺心疼的。男人太瘦了不好,还是之前身体壮壮的好,让人不那么担心。你是不是最近出差,在外边水土不服吃得不好,或者思乡情切,睡得不好?” 他突然逼近,距我只有一步之遥,高大的身躯站在我的面前,我突然感到自己被一股男性的气息从头到脚地笼罩了起来,不禁有些面红心跳。 他一双眼柔波如海地望着我,郑重其事道:“我吃得不好,睡得也不好,什么都不好。芰荷,我想你!” 我吓了一跳,忙看向他,是我自己刚才说话说造次了吗,他这话怎么说得如此暧昧? 只见他的眼中亮晶晶的,一时间忽然被装进了好多复杂的情绪,又似痛苦又似幸福又似满怀期待,目光熠熠地望着我,期盼着等待着我的回应。 还好还好,还有挽回的余地,他只是说了想我,朋友之间也总是会有想念的。我自欺欺人地想道。 我努力装作不以为意,曲解他的意思,笑道:“作为一个朋友,你帮了我那么多,又彻夜照顾我,我怎么会不想你呢?那天在医院,我只是接了个电话,你突然就不见了,也没同我告别就消失了,害我心中还紧张了半天。现在看到你出现在这里,我还真是高兴呢!” “芰荷,你知道我说的意思,你何必要指鹿为马,顾左右而言它呢?”马克蹙了蹙眉,看来对我的回应很不满意,再逼近一步,我可以听到他悠长的鼻息声,可以看到他瞳仁中那个惊惶失措的自己了。 我心中猛跳几下,似与他在跳一曲探戈,忙后退一步,躲开他咄咄逼人的气势。“马克,我……我……真不知道你的意思。” 马克呀马克,我还以为上次的那些话已经打消了你的那个念头,可你如今怎么又旧话重提呢? 马克再逼近一步,我尚未来得及后退,就被他一把握住纤纤小手,他将我的手摊开放在他的心口,似乎想让我感受到他火热的心跳和满腔的热忱,“芰荷,我知道你在装糊涂。你不用害怕,我的确是在向你表白!” “马克,你知道我和钟雨泽在一起,你们俩还是好朋友,你这样做,是想葬送掉你们这几年的友谊吗?” 马克笑笑,“芰荷,我只知道我喜欢你,我爱你,我就是为了你才回来的,别的我都顾不得了。 那天在医院中你对我说了那番话后,我的确倍受打击,心灰意冷,当时不忍心看你夹在我和他之间,左右为难,以为自己可以伟大到为了爱你而放弃你,只远远地看着你与他幸福一生。 刚好钟雨泽说有一件棘手的事情需要我来解决,我也就借着这趟公差,想让自己冷静冷静。 可不在你身边的这些天,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我才发觉自己真的不伟大,想到后半生你要和他在一起,与他生儿育女,我就要发疯! 我现在既然在你的身边,上苍让我和你同处在一个年代,我为什么不好好地抓住这个机会,反而要将你拱手让人? 他能给你的幸福,我也一样能给你,甚至更多。我了解你,我知道你的喜好,我知道你心中一个个的小浪漫:与自己爱的人一起买菜做饭,你就觉得好幸福;与心爱的人一起在茫茫夜色中看看星星,你就觉得好幸福;听心爱的人为你写一首小诗,弹一支乐曲,你就觉得好幸福。 你是一个简单又纯洁的女孩子,你的幸福不在于奢侈的物质生活,而在于与爱人的心灵的沟通与理解。这些我都深深地了解,芰荷,看着我,不要躲,不要不承认,我比他更适合你,更能建立心灵之间的默契,我才是你的灵魂伴侣! 经过一个又一个漫漫的长夜,我终于下定了决心,那就是我绝不会因为爱你而放弃你!我要给你我的爱,我要给你只有我才能给你的真正的幸福! 我要让你看清楚,你心中爱的到底是谁?谁才是你寻寻觅觅的那个人! 我能站在这里,站在你的面前,站在这人世间,真的不容易,这一次,我一定要同他争一争,看看到底谁能赢得你的芳心? 芰荷,我需要的是你敞开自己的心灵,不要下意识地觉得钟雨泽是你唯一的抉择的。你与他之间并无婚约,你还有选择的权力,你也不要欺骗自己的内心,不愿将障目的叶子掀开,而失去了整个泰山!” 瞬间,我的脑袋已经短路了。我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二十二章 青竹气息 之前不管怎样,他都不曾这样赤裸裸地说出来。我尽可以当作不知晓他的心意。可如今他竟是这样毫不含糊地说了出来,天哪,我该怎么办啊? 我心慌意乱,不知如何应对,只得低了头,死死地盯住了自己的脚尖。他说的这些话,对我来说,实在有些惊世骇俗! 马克突然用他的大手将我的两只小手紧紧握住,又逼近一步,与我的身躯贴在一处。 我一惊,再后退,身后的塑像挡住了我的退路,我已然退无可退! 他向前一步,再向前一步,将我抵在塑像前,眼含春水,只一低头,就狠狠吻住了我的红唇。 我挣扎,一颗心跳得直要飞出胸膛。 他将我的手腕握得更紧。一双玉臂被他固定在塑像上,无法动弹。 心中有一只兔子蹦啊蹦啊蹦个不停。他鼻息急促,呼出的气息一下一下喷在我的脸上,我似乎嗅到一股不该有的清冷的青竹气息。 那气息如一剂镇静药,让我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心内忽然柔情似水,对眼前这个人抵抗力全无。 那气息更似一根红线,一头系着我,另一头似乎系着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一个人。只是那人不知为何总躲在迷雾之中,让我总看不清楚他的容颜,但只要一想起那个身影,心中就酸酸软软的无力拒绝。 他就似我心田深处珍藏了一滴令人纠结成愁的梅花泪,似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解不开道不明的幽幽情愫。 可怕的是,那个人影正一点一点地与马克在重合、重合,似乎那张我怎么也看不清楚的脸庞就是此刻眼前马克这张帅气无比的脸。 在他的怀中,我全身灼热,软成了一条藤蔓,自己居然在身不由已地迎合他的吻,他的唇,他的舌。 见我在他怀中目光迷离,若有所思的样子,马克缓缓抬起头来,用如水的眼眸盯住我如红霞般的容颜,轻叹道:“芰荷,我知道迟早有一天你会想起我的。”说着,又重新深深地吻下去。那清冷的青竹气息层层将我包裹起来。 我几乎无法站立,只将身躯倚着那尊塑像,闭了眼眸,承受着他无休止的侵略。 不知过了多久,他将一双充满情欲的唇从我的唇上移开,一双依依美目盯着我娇喘吁吁的样子,久久不愿移开。 直到那气息渐渐淡去,我的思绪才又重回现实。 一抬眼发现自己正被他深情款款地注视着,突然羞愤至极,我实在想不通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心甘情愿地沉溺在他的吻中,竟无法自拔? 脑子里乱如沸锅,听不到他说了些什么,只觉得此刻我无法面对自己,更无法面对他,天地之大,瞬间竟无我的立锥之地,猛然挣脱了他的手,气咻咻转身就走。 “芰荷,不要骗自己了,你是爱我的!” 爱吗,我爱他吗? 身后有悠扬的吉他声响起,一个低沉的男声唱道:“请你,再为我点上一盏烛光,因为,我早已迷失了方向,我掩饰不住的慌张,在迫不及待地张望,生怕这一路是好梦一场。 而你是一张无边无际的网,轻易就把我困在网中央,我越陷越深越迷惘,路越走越远越漫长,如何我才能捉住你眼光? 情愿就这样守在你身旁,情愿就这样一辈子不忘。 我打开爱情这记扇窗,却看见长夜日凄凉,问你是否会舍得我心伤? 而你是一张无边无际的网,轻易就把我困在网中央……” 没想到一贯乐天派的马克居然能唱出这样凄凉哀怨的歌声,他在将难诉的一片深情化作歌曲,娓娓向我诉说。 我的心在歌声中渐渐静了下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他就这么突然地爱上我?我只是当他为朋友,可为什么在他一吻之下,自己竟然意乱情迷到不可自拔?天哪,我到底是怎么了? 不由得将脚步渐渐放缓了,回头偷眼看他,抱着吉他弹奏的马克正站在那尊英雄的塑像的旁边,在最后几丝斜阳的照射下,他与他,竟似一对孪生兄弟一般,美成了一道风景,一个难醒的春梦。 回到寝室,心绪依然翻滚如潮,想想钟雨泽,想想马克,想想自己,怎么这么狗血的三角恋情也居然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躺在床上,无心看书,无心写文,无心吃饭。 整个人似被放在炉火上炙烤一般,翻来覆去,浑身滚烫。 闭了眼,那一幕一遍一遍的在眼前闪回。天哪,我都做了些什么? 他说他爱我,马克说他爱我!他怎么可以说他爱我?! 还有他的吻,他身上清冷的青竹气息,那股又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让我对他生不起半丝的恼怒之意,反而有些庆幸,似乎终于找到了自己已遗失很久的弥足珍贵的那个人。 天哪,我自己怎么都看不懂自己的心了?难道我真的是喜欢他的? 不可以,我怎么可以同时喜欢两个人?! 窗外的天色已经黑透了。 我依然在床上辗转反侧,又是自责,又是内疚。 门开了,有人走进来,“啪”地一声开了灯。 惨白的灯光突兀地照在我的脸上,异常刺目,我忙用手遮住了眼。 “芰荷,你在啊,怎么不开灯?还是被我吵醒了?”是方波的声音。 “你回来了!我没有睡,只是躺着想事情。”我慢慢从床上坐起来。 眼睛终于适应了光线,一睁眼,就看见她脸色不是太好,不知和谁生了气,脸上还挂着几分气恼。 “方波,你这是怎么了?和谁吵架了吗?”我忙问。 方波将手中的包摔在床上,恨恨道:“这个高黎气死我了!” “方波,别急,坐着慢慢说。”我拍拍自己的床沿。 方波两步走过来,坐下,满面怒气道:“芰荷,你说他这个人怎么这样?不就是成人高考没考好吗,这次不行,我们下次再考呗,可他居然说他从今以后再也不考了?!真是气死我了!想当初,他能狠下心来在毒犯群中做卧底,可如今一次小小的考试,就让他这么怂!我真是想不通,他怎么是这样一个懦弱的人!” 说着,气愤难消,满面通红,竟拿起桌上我那柄刻花檀香扇扇了起来。 “你是说成人高考的成绩已经出来了,高黎到底考了多少分?”我问道。 第二十三章 婚姻理论 “语文数学英语三门总分450分,他考了一百五十分。”方波回答得有些无奈。 “录取分数线是多少分?” “二百七十分。” “还差一百二十分。方波,他哪门课考得不好啊?”没想到高黎这么不顺。 “他语文还好,考了七十分,数学考了六十分,英语考得最差,只考了二十分。”方波叹口气,“这也真是没办法,他从小离开学校早,基础也的确不好。特别是英语,他真是从来没有接触过。我几乎就是从头开始教他,这几个月,他学得也的确挺认真、挺刻苦的,但语言这东西,实在不是你单纯认真就能解决问题的,没有语感,没有单词量,听力不好,幸亏还没有考口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就只考了二十分。这可怎么办啊?”方波眉头紧锁。 “的确,学英语,最好是从小学起。现在他零基础突然接触一门全新的课程,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他能考成这样,我觉得还挺不错的。今年学习的时间有些短,不行我们再复习一年,明年接着考!” “对对对!我也是这么说的。可是不知为何,也许是被深深地打击到了,他竟连连说要放弃,连一点的信心和斗志都没有了,真是气死我了!成绩出来这一周,我们总是吵架,我劝他继续努力,他总是说要放弃放弃!我心目中的高黎应该是锲而不舍,勇敢向前的大英雄,他如今这样遇事就退缩,简直就不是当初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高黎,真是让我失望透了!”方波说着,摇摇我的手,“芰荷,你说他真要是就此一蹶不振,再也不去考试了,我可怎么办啊?” “你这话说得好奇怪,他如果下决心不考试了,那就不考了呗,什么叫你可怎么办啊?” 方波见我问她,看我的眼光便有些闪烁,低着头道:“芰荷,你还记得不久前你跟我说过的那套婚姻理论吗?” “不久前,我说过什么婚姻理论,我怎么想不起了?”我皱着眉,仔细回忆。 方波看我一眼,轻轻叹一口气道:“你现在是被幸福包围着,当然不记得了。你说婚姻双方的学识必须互相对等,否则等那阵激情期一过去,双方再没有共同语言,爱情就会慢慢葬送在柴米油盐酱醋茶这样平淡的生活中。” “噢,我想起来了,我的确说过这样的话,你当时还嘲笑我来着,封我了一个婚恋专家是不是?”我笑,“可是你怎么今天突然提起这个理论,莫非你……”我没有再说下去,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没想到我会一言成谶。 方波终于慢慢抬起头来,看着我,脸上又是无奈又是痛心,“芰荷,我没想到你说过的这些话居然真有几分道理。高黎是一个极端的现实主义者,和他在一起的这些日子,他会很细心地照顾我的饮食起居,但如果我说咱们买一束花吧,他就会说买那些做什么,又当不得饭吃,把我这一腔熊熊燃烧的浪漫浇得没有半丝火星。 暑假期间,除了给他补课,两人也会留出些许的时间,看个电影话剧什么的。看完之后,总有些感触想和他交流一下,可他似乎也说不出什么来,总是三言两语就把我打发了,我心里这个憋闷啊,觉得自己好孤独,没有办法和他做到思想上的沟通。 我也理解,恐怕都是因为他的学识有限,所以一心只想着只要他能考上大学,哪怕只上一个专科,接受一下高等教育,我们也是会有共同语言的。可如今他就这么轻言放弃,你说我能不气不恨吗? 芰荷,你说他如果真的放弃了这个唯一的可以接受教育的机会……天哪,我都不敢想,我们之间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结局?”方波虚弱地将自已藏在我的怀中,似乎想找一个港湾来躲避那个眼看就要无法避免的现实。 “芰荷,你说我该怎么办啊?”她趴在我的肩头喃喃低语道,似乎在问我,又似乎在问自己。 没想到现实竟是这么的残酷。爱情带来的甜蜜感原来只能维持这短短的几个月!当那让人癫狂的爱情物质多巴胺的分泌一旦结束,当如潮水般的激情一旦退去,当真正面对漫长而平淡的生活时,我们需要的不光是一个生活中的伴侣,更需要的是可以让心灵不孤单不寂寞的灵魂的伴侣! 我用手臂搂住她娇小的身躯,努力想给她一些我的力量,“方波,先不要想这么多。和他谈谈,跟高黎说一说你的感受,他如果真的在乎你们之间的这段感情,他就不会轻言放弃的。” “嗯,只是……”方波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我问。 方波松开双臂,眼光游移不定,“我如果实话实说,说和他在一起时我感觉心灵上很孤独,会不会伤了他的心?” 她一双眼眸水汪汪看着我,幽幽叹息一声:“芰荷,我真的爱他,很爱他!我爱他身上的那股有担当的男子汉气息!可是如果我们总是没有办法做到心灵上的交流,我觉得我的爱就会一点一点随着时光而流失掉,那时的我该怎么面对他?我不想看着他伤心,我也不想让自己觉得委屈遗憾,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方波,傻丫头!你想的太多了,也太远了!现在一切不都还好吗?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去想办法帮他克服学习上的困难,和他一起看美剧提升语感,和他一起背单词扩大词汇量,和他一起听听英文歌曲,讲讲英语小故事,让他面对英语的时候不再畏惧,让他的成绩能稳步增长,这样他自然不会再有厌学的情绪,明年的考试一定就能通过,你说呢?” 方波的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之光,“这些我都可以做到!你说我会成功吗?” 我笑着点头,“放心,只要你努力了,就一定会成功。” 看着她重新振奋起来了,我心里很是高兴。 我的肚子突然“咕”地叫了一声,偏偏就被方波听见了。 “芰荷,你肚子饿了?”她笑道:“下午吃的什么饭,这才不到九点钟就饿了?” 第二十四章 坦白 我不好意思笑笑,“我下午饭还没吃呢!” 方波一听就跳了起来,“芰荷,你说你怎么就这么不会照顾自己的身体呢?怪不得刚才接到钟雨泽的电话,拜托我帮他看着你,说让你晚上不许熬夜看书写文。你倒好,连饭都不好好吃了!你说我要是告诉钟雨泽,他会不会连夜赶过来给你送吃的啊?”说着,就装模做样地要打电话。 “哎呀,我的小姑奶奶,你什么时候做了叛徒啊?”我笑,“看我这样替你出谋划策,保全你的爱情的份上,你怎么不帮我瞒着,还要给别人通风报信啊?” 方波笑着收了手机,“哪能呢?吓唬吓唬你罢了。也怪不得钟雨泽操心,你有时候身上真有些‘拼命三郎’的架式!有些事情,尽力了就好,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狠了!芰荷,你吃点什么?要不要我陪你出去吃饭?” “不用那么麻烦,我记得柜子里还有一包方便面,我泡泡吃了得了。”说着,下了床,找饭盒,找方便面。 还好,记忆中的那包方便面还乖乖地躺在老地方等着我。 撕开袋,放进饭盒中,拿开水泡了,水似乎并不太热,恐怕泡不开了,算了,就这样吧,忙盖上盒盖,放在桌上。 “芰荷,你说我不在的这几个小时你都忙什么呢?怎么连饭也顾不上吃?”方波收拾了自己床上的手包,重又坐在我的面前。 “没什么,想点事情。”我别过头,尽力说的淡淡的。 “想什么事情?”方波看着我的神情有些古怪,紧追不舍,“噢,对了,我想起来了,我走的时候你去见马克了。哎哟,芰荷,怎么我一提他的名字,你的脸都红了?!”方波全然忘了自己的苦恼,大呼小叫起来。这丫头,眼太尖了! 我赶忙摸摸自己的脸,似乎真有些烫。 “快说说,你们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的烦恼是解决了还是更加烦恼了?” “我……我还是先吃面吧!”我结结巴巴,下意识地打开了饭盒。 方波过来一把替我盖上盒盖,娇笑道:“吃什么面啊,才一分钟,泡都没有泡开,你怎么吃啊?别再掩饰了,你们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她越说越兴奋。 我尴尬笑笑,被她一双美目凝视着,似被窥见了内心的纠结,脸更烫了。 “芰荷,只看你这娇滴滴羞怯怯的样子,我就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些什么。快说,快说嘛!”方波坐在我的面前,一脸的八卦相。 到底要不要告诉她呢,会不会被她鄙视嘲讽脚踩两只船呢? 我低了头,想逃出她目光的包围,但她的目光太犀利,灼得人皮肤生疼。 “方波……他……向我表白了!”结结巴巴,我终于说了出来,内心的千钧重担似乎随着这个秘密的出口而轻了很多。 “什么?!你再说一遍!”方波再也坐不住了,被这个惊人的消息刺激得在我面前不断地走来走去,“看看我当初怎么说来着,你还非得说没有的事儿,不会日久生情,他们是好兄弟……如今傻眼儿了吧。咦,不过,芰荷,不管马克表白不表白,你自己是怎么个意思啊?你喜欢他吗?和钟雨泽相比,你到底更喜欢哪一个呢?” 我低着头沉默,脑中乱成了一锅粥。“我……” 方波来回走了一阵,终于在我面前坐下了,替我担心起来,“芰荷,这件事钟雨泽知道吗?”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 “什么意思啊?又摇头又点头的?你快说啊,急死我了!” “马克表白这件事,几个小时前才发生,只有我和他两人在场,钟雨泽肯定不知道。但马克喜欢我这件事,钟雨泽是隐隐感觉得到的。其实我自己也有感觉,总是自欺欺人地以为是马克的身上那股一拘小节的欧美作派,才让他做起事来那样不加掩饰。可就在刚才,他明明白白地向我表白了!我再无盾牌可挡,再无任何借口可言了。” “哇,原来是这样啊!”方波叹道:“那你自己呢,说说你自己的感觉,你听到他的表白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啊?” 我苦笑道:“开心?不开心?哪是这么容易讲清楚的啊?” “那你可怎么办啊?你总得想办法看清楚自己的心啊?你和钟雨泽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感觉?你和马克在一起的时候又是什么感觉?你说出来,我帮你分析分析吧!”方波看来对我也是关心至极,忘了自己的苦恼才刚被我解决掉,此时也俨然变身成为一个婚恋专家。 我想一想,咬咬唇道:“这个感觉太复杂,我打个直观一些的比喻吧,钟雨泽就像眼前这实实在在的一间房子,房子的装修风格虽然不是你倾心的,但是非常实用。所有生活必须品一应俱全,你什么都无须操心,有他在那里,你就知道自己不会冻着,不会饿着,可以很安心很平实地过完这一生。” “用房子来比喻爱情,这个比喻很新奇!”方波鼓励道:“继续继续,马克呢?他是哪种房子?” 我自嘲地笑笑,“马克,我还无法把他比喻成什么类型的房子。毕竟我和他接触的时间不长,还不甚了解他。只是每次见他的时候,他总是给我一种感觉,似乎他很早之前就认识我,而且跟我很熟。我的喜好他似乎也很清楚。当他吻我的时候……” “什么什么?马克吻你了?”方波不禁又是一阵大呼小叫。 我顿时羞红了脸,一把捂住她的小嘴道:“别嚷,小姑奶奶,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吗?” 方波忙压低声音,轻轻道:“对不起,芰荷,不是故意的!只是你们这个情节发展得太快,太震撼了!我有些身不由已啊!” “我也不知道当时是不是脑子短路了,稀里糊涂就被他吻了。” “啊?这事也能稀里糊涂啊?我曾听一个心理专家说过,男人是下半身的动物,他们会有难以抑制的性冲动,就算和女人上床也并不代表他爱你。而女人恰恰相反,只要一个女人肯和一个男人共度春宵,那这个女人肯定是爱那个男人的。所以,据此推断,我觉得你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可能对他是有感觉的。” 看方波分析的头头是道,我不禁有些慌了,“真的吗?你是说我下意识里是真的喜欢他的? 第二十五章 灵魂伴侣 天哪!不对不对! 我想起来了,你不知道,最近,我的脑海中总会出现一个若隐若现的人影,他总是躲在层层迷雾之中。我看不见他的眉眼,但是能感受到他身上清冷的青竹的气息。总觉得自己何时曾经与他深深相知相恋过。 当马克在吻我的时候,我突然在他的身上嗅到了那股气息,似乎他就是我脑中的那个人,那颗不小心被我丢掉的珍宝。 就因为我一时被他身上的那股气息弄得神志恍惚了,才被他得逞了。”说到这里,想起当时的情景,不禁有些懊恼。 “如果非要用房子来比喻的话,脑海中的那个人影,就是茫茫竹海中的一个小竹屋,里面的每一样东西都是那么清雅别致,就好像有人可以看透我的内心,一件一件都是比着我的心意打造出来的一样。 虽然有些生活必需品不全,但现有的这几件太完美了!完美得让你可以为了眼前的这几件难得的精品,而放弃掉那些功能齐全的大路货。 你的生活也许会因此而受些影响,但是谁在乎呢?守着这几件世所罕见的宝贝就好了! 这个小竹屋就如同一个世外桃源,你能住在里边就是不知道几世修来的福份! 但同时也正因为这一切都太完美了,反而会让你整日惴惴不安,生怕这一切只是美梦一场。一朝梦醒人断肠。” 我看看方波,她正手托香腮认真地听我讲述,一脸的向往之情。“芰荷,我知道你的感受了,用一句诗来概括,就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对不对!”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我默默吟诵着,自己说了这半天,概括起来不就是这两句诗吗? 方波又突然皱眉深思道:“你这个竹屋的比喻,我听上去怎么跟我之前的感觉很相似呢?代表竹屋的那个男子,就好像是你的soulmate——灵魂伴侣,他深深地理解你,比你自己更能洞悉自己,有他在你身边,你会觉得一切都好自在,与他之间没有任何的隔阂,你说的什么他都懂,你只要一个眼神使过去,他都能领会你想要什么,对不对?” 我点点头,自己说的可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方波不由得兴奋道:“天哪,芰荷,居然能有人给你这样的感觉!你真是太幸福了!在这世界上,大部分的婚姻,不过是找个人搭伴过日子,你居然能碰上一个灵魂伴侣,真是太幸运了!你一定得找着你脑海中的那个人,说不定他才是你的真命天子呢!” 可是那个人在哪里呢?难道他会是眼前的马克吗? 见我陷入深深地思考之中,方波微微一笑道:“芰荷,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帮你保密,不会告诉钟雨泽的。” 我如梦惊醒,向她笑笑,的确,这件事要是被他知道了,不知会被伤成什么样子呢? 心中内疚再起,不禁又蹙起了眉尖。 “你能于万万千千人中找到你的soulmate是多么开心的一件事情啊,怎么反倒愁眉不展的?难道是担心钟雨泽吗?你放心,打死我也不会泄秘的。” 我笑笑,握住方波的手,“我自然是信你的,你也总是维护我的,这一点我毫不怀疑。我只是觉得自己很受道德的煎熬,似乎自己也变成了自己所鄙视的那一类女人——,脚踩两只船,玩弄别人的情感的坏女人!” “哟,都这个年代了,你怎么会有这么传统的思想?什么叫脚踩两只船啊,什么叫玩弄别人的感情啊?芰荷,你活得太认真、也太累了! 你又没有嫁给钟雨泽,你当然可以不断校正调整自己的感情,寻找最适合你的那一个人。 再说,你脑海中还有一个灵魂伴侣的存在,你更应该努力找到他,不能让自己就这么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就胡乱地嫁了,对不对? 再说玩弄感情,你孟芰荷我还不了解了?别人只要给你一个桃,你恨不得还人家十个李子,从来都是有恩必报的,生怕欠了别人的人情。 就说钟雨泽这次骨折,前前后后,你照顾了多久?累得自己都病了!如果连这也叫玩弄别人感情,我看这世界上便没有真情了! 更重要的是爱情这个东西,并不是报恩,不是交换,你爱我多少,我再还你多少,你得为自己终身的幸福负责,是不是?” “可是……”我不禁想起钟雨泽对我的照顾,对我家人的照顾,他自然对我也是一片真情了! 有朝一日,我如果真的找到了自己脑海中的那个灵魂伴侣,我真得忍心离开他吗?这样做会不会很自私,很对不住他呢? 又忍不住眉尖蹙蹙,正待开口,方波就笑着打断我道,“你呀,面对感情的时候真是优柔寡断!别有那么大的心理负担,先别想了,方便面早就泡好了,你再不吃,可就真成了糊了!” 我打开饭盒盖,好大一盒的泡面! 好在离她口中的糊尚有一段距离,还能入口,也就不再多说,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明天便是周五,想起与钟雨泽的约定,心中甚是犹豫,看来自己在没理清楚自己的感情之前,实在不应该再去他家。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说一声,让他不要来了? 想一想,还是算了吧,等他来了当面再说吧。恐怕他一接到我的电话,立马就得跑来问我为什么? 想着这些烦心事,晚上自然就是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早上自然又有些睡不醒。 待到被晨练回来的方波叫醒,所留的早餐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 和方波快步向餐厅走去。 自这一学期起,学校餐厅进行了改组,开始全程提供餐具。各种小菜主食都用不同颜色的餐具事先盛好了,由用餐者自取,结账时只需要根据餐具的颜色来付费,同时又非常节约时间。 和方波一人手持一个餐盘,找寻着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因为来的有些晚了,有些比较受欢迎的饭菜品种已经售罄了。 方波看来看去,拿了一碗白粥,一个鸡蛋,一碟咸菜。我则要了一碗豆浆,只需要配根油条就好了。 眼前的餐台上刚好剩了一碟油条,我笑道:“还好还好,天无绝人之路,总算有的吃。”便笑着伸手去拿。 谁知有个人影更快,抢在我的前面,拿走了油条。 第二十六章 挑衅 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吴心妍。 只见她一手往餐盘中放着那碟油条,一双眼还挑衅似地瞥着我,看我做何反应。 方波心直口快,不禁叫道:“吴心妍,你怎么跟别人抢东西吃啊?” “什么叫抢东西吃啊?我拿了就是我的,我跟谁抢了啊?”吴心妍的气势一点也不弱。 平时都是她们一党成群结队地来吃饭,今天却只有她一个人,看来真是被孤立了。尽管如此,身上的骄横之气半分也未改。 “明明是我和芰荷先来的,你硬生生从她手中抢走的!”方波不依不饶。 “是吗,先来的就先得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孟芰荷为什么抢人家云霏霏的男友马克?”这个吴心妍真是可笑,这种事情也是可以这样以此类推的吗? 方波还要争辩,我忙拉住她道:“不就是一根油条吗,给她算了,何必要跟她吵呢?” 吴心妍见我一副息事宁人的态度,还以为拿住了我的软肋,见周围有好事之人张望,便故意放大声,欲吸引别人的注意,“大家都来给评评理,你们说说,抢别人男朋友的婊子,该不该遭人唾骂?” “你竟敢出口伤人!”方波听她出言不逊,气得脸色通红,直要越过我,去和她大吵一通。 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有人开始指指点点。 “原来她就是被那个混血男抱了在校园中狂奔的女生啊!” “她怎么能抢别人的男朋友呢?” “看上去长得挺端庄的,不像那种风骚会勾引人的女生啊?” “人家本来就没有勾引任何人,那男生根本就是单身好不好?” “那怎么叫抢别人男朋友啊?这不是胡说吗?”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多,我知道,今天如果我忍了这口气,以后恐怕就是有十张嘴也讲不清了。 也好,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刚好借机澄清一下,也灭灭她吴心妍的气焰,免得她以后得寸进尺,没完没了。 见吴心妍偷眼看我,我知她有些心虚,事实摆在那里,哪里是她胡说八道就能改变的? 我笑笑,面上并无半丝怒气,放下手中的餐盘,走到她的面前。 她不知我要做什么,一双眼只顾盯着怪异我的笑容。我极快地从她餐盘中取出那碟油条,举着笑道:“原本就是一根油条的事,让给你也就让给你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惜你早上出来没有刷牙,嘴巴有些臭。我还是拿回来吧,免得你侮辱了这根油条。 你在这里就给大家说清楚,云霏霏的男朋友是谁?人家现在还是她的男朋友吗?” 吴心妍尚未回答,周围早有人笑道:“云霏霏可是我们年级的风云人物、人人关注的对象,人尽皆知她莫名奇妙地怀了别人的孩子,给马克戴了一顶大大的绿帽子,马克早都和她分手了,你怎么还说马克是云霏霏的男朋友啊?你是不是有些时空错乱啊?”话中满满的讽刺意味。 这几句话说得实实在在地好,正中要害,我都不用再申辩什么,事实已然清清楚楚地摆在了众人面前。 我向说话那女生看去,只见她衣着朴素,曾经被商二代名牌党当面讥笑过“土老帽”的小玲。 我忙微微向她点点头,以表谢意。 小玲会意,对我也是微微一笑。 吴心妍瞠目结舌,没想到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又被人翻出云霏霏死也不愿意说的丑事,若被云霏霏知道了,她吴心妍恐怕要在劫难逃了! 只见她满面通红,结结巴巴道:“你……你……”毕竟那件事闹得满城风雨,她现在想抵赖是抵不掉的。 我笑笑,“吴心妍,你明知道马克早已和云霏霏分手了,还怂恿着想吃回头草的云霏霏自做多情、投怀送抱,让她自取其辱的不就是你吗?今天又来和我无理取闹,是打算再自己羞辱自己一番吗? 你做错了事、说错了话,得罪了云霏霏,被你的朋友圈孤立了,我真是很同情!我猜你今日大概是想借此一闹,向云霏霏表表忠心,好让她——你们这个圈子的领袖批准你重回你那个圈子吧? 你以为你现在张口侮辱别人很勇敢,其实你内心深处极度怯懦:没有了你那个所谓的圈子,你惶惶不可终日,你居然连自我都失去了,要靠一个圈子才能生存! 可惜今天你的算盘打错了,你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了云霏霏的丑,就算你闹得再凶,也还是回不去,从此只好继续孤家寡人一个吧!” 旁边有几个女生笑道:“吴心妍,难道人家孟芰荷说的不是事实吗?这可是我们亲眼所见、亲耳所听的呢!” 我朝那几个人看去,先前帮我说话的小玲身边又多了好几个人,气势一下壮大了,说起话来底气也足了很多。 方波在我耳边轻轻道:“她们就是当日那件事的目击者,那些消息也是她们传出来的。看来平时也是被欺负嘲笑得狠了,所以今天帮着我们,也算是解了恨了!” 我笑。 吴心妍却笑不出来,登时面皮红得似要滴下血来,“孟芰荷,你!你……” 围观的人群见一贯嚣张的吴心妍今日单枪匹马落了下风,甚是狼狈,不由得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吴心妍恼怒着丢下餐盘,红着脸落荒而逃。 看着她落败而逃,方波在一旁轻声笑道:“芰荷,没想到你这么厉害!” “我不想欺负别人,但也不是砧板上的鱼肉,可以任人宰割!” 走过去和小玲几个道了谢,感谢她们的援手之恩。 几个女生笑笑,“没什么,今日倒是借着你狠狠出了一口恶气!让她整日在我们面前借着娘老子的钱摆款,拉帮拉派地校园霸凌。” 和方波说说笑笑吃完饭,开开心心地回了教室。 教室里,吴心妍正低头头狼狈不堪地坐在一角。 她今日这一闹,没有讨到半点好处,反而招来了更多的笑柄。 教室另一角,有人在云霏霏耳边低语,云霏霏原本微笑着,听着听着脸色似铅,沉了下来,狠狠地瞪了角落那头吴心妍一眼,又狠狠瞪了我一眼。 第二十七章 有情郎 我自和方波说笑,虽然能时时感受到云霏霏眼中绵绵不绝的恨意,但我也实在顾不得了。 这个世界原本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如果刚才我退缩了,恐怕现在坐在角落里,被千夫所指生闷气的人就是我了。 一天的课终于在各种怨毒的眼神中安然上完了。 随方波抱了书回寝室。 远远地就看见钟雨泽站在寝室楼前的玉兰树下焦急地向来路张望,浓密的树荫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见我终于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忙长腿一迈,几步走了过来,接过我怀中的书,笑道:“小荷!今天身体怎么样啊?” 我笑,“雨哥,我没事。” 钟雨泽一双眼含笑望着方波,打个招呼,“嗨,方波,你好!” 方波会意笑道:“钟雨泽,芰荷在我的看护下,真的没事,吃的好睡的也好,没有熬夜看书码字,昨天早早就上床睡觉了,怎么样,我还算尽职尽责吧!” 钟雨泽闻言一喜,赞许地给了方波一个大拇指,又看着我笑道:“小荷,没想到你是这么信守承诺的好孩子!看来拉勾有用!走,我帮你把书抱到楼上去,然后我们出去吃饭。我知道一家新开的餐厅,特别有情调。吃完饭就跟我开车回家,你可以好好休息休息……” “雨哥……”虽然我不忍心扰了他的兴致,但还是不得不打断他的话,“雨哥,我今天就不去你家了,我有些累了,想早点休息,明天一大早想和小蓉回家看看,不知道家里拆迁的事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钟雨泽面色一怔,“小荷,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怎么突然改了主意?为什么?” 我笑笑,“没什么,就是累了,不想来回地折腾了。” 听我说累,他忙用手抚上我的额头,“是不是又生病了?” 我闪身躲开,“我没有生病。过去住在你家,是因为你腿上有伤,行动不方便,需要人照顾。现在你都好了,我再去住就有些不太合适了。” “小荷,怎么才只过了一天,你就和我生分了?什么你家我家,什么不合适?你到底怎么了?”他眼中疑惑重重,失望至极。 我勉力笑笑,不想让他伤心,“雨哥,我真的没事,就是不想去了。再说了,人言可畏啊!” 钟雨泽看看方波,方波一脸懵圈的表情,忙后退一步,摆摆手,意思是不知道,别问我。她两厢看看,看来是不打算继续淌这趟浑水了,直接临阵脱逃,“我先上楼了啊,你们聊!”然后头也不回,撒丫子走了。 钟雨泽看看站远了两尺的我,细细想了想我说的话,不知怎么就突然想通,笑道:“原来是人言可畏这四个字!你这丫头,拗起来还真是没治。算了,我也不强求,你还没吃饭吧,一起出去吃个饭总行吧!” 我无法再拒绝,笑着点点头。 将书放回寝室,随他走在校园的梧桐大道上。 夕阳斜照,晚霞艳丽,流光溢彩。 他牵了我的手,不时侧脸看着我笑。 “雨哥,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总看着我笑啊?” 钟雨泽用他的大手将我的小手握得更紧一些,难掩笑容,“小荷,有你在我身边真好! 你不知道,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梦中的你一身白衣飘飘,几乎要融进一团雾气之中。 我在你的身后叫你,你只回头心痛地看我一眼,却并不停留,又继续往前走,渐渐就融入雾中,再也看不见了。 我急疯了,一路呼喊着你的名字,向你走过的方向追去,眼看就要追上你了,对面却横空出现了一个白衣的男子。 那男子隐在层层白雾之中,也轻声呼唤你的名字,还对你伸出手,你也对他笑,还要拉了他的手走。 我心中大急,忙去扯你的衣袖,想拉你回来,你看我一眼,又看他一眼,似乎想和他走,又似乎想留在我的身边,一时犹豫不绝。 我心中大恸,以为自己再也留不住你,忽然就醒了。 醒了之后,明知是一场梦,心脏还是止不住地怦怦乱跳。通常我醒后都记不得梦境中的内容,但昨晚这个梦,现在想来还历历在目。那种将要失去你的感觉让我好心痛! 现在握着你的手,看你就这么真真切切地走在我身边,心里觉得好幸福!原来爱一个人,只要两个人长相厮守着就是一种幸福!” 听他此言,心中百感交集,又是疑惑,又是感动,又是内疚…… 一只手与他十指相扣,另一只手紧紧抱住他的胳膊,将自己的身子往他身边依偎得多一些,再多一些…… 随他去他口中那家特别有情调的餐厅吃了饭,他开车送我回学校。 天已黑透了,一轮上弦月如嫦娥细细勾勒出的柳叶眉,弯弯地挂在夜空中,洒下极轻淡的一丝银光。 寝室楼前,玉兰树下。 钟雨泽用一双长臂勾住我的腰,将我圈在他的怀中。我含羞挣扎,他微微一笑,故意将手臂收紧,我再挣扎,他收得愈紧。 一双唇在我额头轻轻印下,深情款款道:“小荷,别动,就让我静静地抱你一会儿!最近我们都太忙了,一场车祸让我躺在了床上。好容易我能走了,你却又累病了。如今你好我也好了,人言可畏几个字却让你不愿再踏进我的家门,我只好在这里抱抱你了!” 没想到他居然说出了这么平实却又动人的话语,心不由得就软了下来,小鸟依人地依偎在他的怀里,再也不愿挣扎了。 两人静静凝眸对视,竟胜似千言万语。 不知过了多久,钟雨泽突然开口笑道:“小荷,你不是说明天要和小蓉回家去看看吗?我先来接你,你和小蓉说好,我们再一起去接她。” 我忙道:“雨哥,不用了!最近你天天泡医院,浪费了多少时光,公司还有那么多的事要处理,我们自己坐车回去就行了……” 钟雨泽眉心一蹙,伸出一根食指放在我的唇上,将我的话生生压了回去,“小荷,以后千万不要再这样和我客气!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为了你,我总是能抽出时间的!” 这个钟雨泽今天怎么了,怎么每句话都能戳中泪点啊? 我心中愈发地感动,甜甜地对着他笑,不再推辞,也无需推辞,“雨哥,你明天早点过来接我!” 他也很甜地笑笑,“小荷,时间不早了,你也累了,上楼去吧,我看着你上去!” 感受着他灼热目光的追随,我转身进了寝室楼。 回到屋里,方波正躺在床上看书。见我回来,笑道:“芰荷,你们的浪漫晚餐怎么样啊?” 我笑笑,道声“好闷!”过去推开窗户透气。 玉兰树下,钟雨泽的人影还站在那里,久久不愿离去。 人常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又说:易得无价宝,难道有情郎。如今他对我情根深种,我却还在苦苦追寻脑海中那个虚无飘渺之人、那份怎么抓也抓不住的感情,是不是有些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第二十八章 古代美女 方波听我模楞两可地说了一句话,又盯着窗外出神,不禁放下书,半撑着身子,问道:“你说什么好闷,屋里闷还是晚餐闷啊?” 楼下的钟雨泽终于转身离去了,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我不禁问自己,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就这么离去了,永不再与我相见,我会不会后悔,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好好珍惜他的情意? 方波见我总不回答,只默默地打量着窗外,忍不住问道:“芰荷,芰荷!你看什么看得这么出神?” 我被她喊得回过神来了,笑道:“方波,我还以为玉兰一年只在未长叶时开一次花,没想到如今满树碧荫,居然又打了好几个花骨朵了!” “噢,真的吗?我也从来没注意过啊?”方波下床忙踢踏着鞋跑到窗口,探出身子细细看道:“哟,还真是噢,真没想到,玉兰树还有第二春啊!这次有了绿叶的映衬,开出的花儿一定会更美!” 两人再闲话几句,便睡了。 第二日,钟雨泽早早便来接我,敲门进来,手中拎了一大包东西。 “小荷,我买了你最爱吃的烧麦和皮蛋瘦肉粥,还热乎的,快点吃吧!我还多买了一份给方波,咦,她人呢?又去晨练了吗?” 我正坐在桌边对着镜子梳头发,从镜子里看着他,不禁笑道,“怪不得方波肯替你说话,你收买人心的功夫很是厉害啊!” 钟雨泽将东西放在桌上,笑道:“小荷,我来替你梳吧!” 我见屋内也无外人,便将梳子递给他。他站在我身后,一下下轻轻地梳理着我的三千烦恼丝。 他一边梳一边道:“什么收买人心,小荷,别把雨哥说得这么有心计好不好?不过就是担心你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拜托方波帮我照看一下嘛,哪里就谈得上是收买?这份早餐呢也就是举手之劳,本身不值什么……” 我抿了嘴,笑着皱眉道:“我怎么觉得自己的身边都被你收买光了?我的好姐妹方波如今替你说好话,我的妹妹小蓉一提起你,也是雨泽哥长雨泽哥短的,至于我妈,那就更甚,见了你都忘了自己的亲闺女。哪怕自己的闺女不吃饭,也要先将你喂饱,你让我很有压力啊!” 钟雨泽闻言哈哈大笑,“小荷,这主要是因为我的个人魅力太大!” “美的你!” 我瞅着镜中的钟雨泽,他满面春风笑道:“小荷,你的头发真好,又黑又多,绸缎似的光滑。放在古代,绝对是一等一的美女!我听说古时评判一个姑娘好不好,就只需看三件事:第一是头发好不好?第二是脚小不小?第三呢……”说到这里,他再不肯说下去,卖个关子,只是看着我笑。 我隐约觉得他笑得诡异,接下来的第三可能没好话,故意不问他,只在镜子中看着他乐不可支的样子。 他自己乐了一阵,见我只是淡淡地,没有达到他想要的效果,故意逗引我道:“小荷,你真的一点儿也不好奇吗?你怎么不问问第三是什么呢?” 我做出心若止水、波澜不惊的样子道:“我不好奇,你不想说就别说了!”转身从他手中拿回梳子,用一根发圈将一把青丝拢成一个马尾。 他见我已梳理完毕,忙从袋中掏出自己买好的早餐,一件件摆在我的面前,笑道:“好了,快吃吧!” 正说话间,方波呼哧带喘,脸红扑扑地跑了回来。一见钟雨泽,点点头笑道:“你来的真早!” 钟雨泽也笑道:“方波,你还真能坚持!我多买了一份早餐,你一会儿吃吧!” 方波笑道:“哎哟,多亏你想着。谢了啊!不过我和高黎约好了,得马上走。这份早餐我带着路上吃。” 说着,拿了背包,拎着早餐,就匆匆出了门。 屋里又只剩下我们两人,他坐在床边看我小口小口地吃东西,似乎看我吃饭也成了一件令人赏心悦目的事情。 我见他坐着总不吭声,再不提之前的事,禁不住开口问道:“第三是什么?” “嗯,你说什么?”钟雨泽早已忘了前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转念一想,才知道我问的是什么,一时笑成了一团。 我作怒白他一眼,他好容易强忍住笑容,正色道:“提前声明啊,我说的可是古代的标准,你别生气啊。这第三条判断美女的标准就是屁股大不大?” “啊,为什么?”我不禁有些不解。 他笑道:“屁股大了好生养啊!”一双眼却含笑望着我。 我想起他刚说过的,放在古代,我就是一等一的美女,顷刻间满脸红霞,啐他一口。 不再理他,自己红着脸低头一口一口认真吃饭。 咬一口烧麦,一粒粒的糯米口感鲜咸,里面还混杂着小颗的香菇粒,猪肉粒,果然是混了猪油才有的软糯口感。 突然想起那日马克在医院说过的话,果然他是对的。自前日之后,便再没有马克的消息,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心思流转处,不由就眉尖蹙蹙,钟雨泽心细如发,忙道:“怎么了,小荷,不好吃吗?” 我心中一紧,看着他关切的面容,忙将纠缠在心的马克甩开,笑道:“不是的,雨哥,我是怕自己天天被你这样喂,有一天就长成了球儿,走不动路了!” 钟雨泽玩笑道:“人常说:心宽体胖,小荷,你每天要码那么多字,看那么多书,据我估算,要将你喂成一个球儿,我还是任重而道远的。你就放心大胆地吃吧,就算真长成了球儿,我也不嫌弃。” 我白他一眼,“就算你不嫌弃,连我自己也要嫌弃自己了。” 再吃了几口,便收拾了背包,坐钟雨泽的车一起去接小蓉。 周末清晨,路上车辆极少,车子一路绿灯,很快就到了小蓉住的小区门口。妹妹早已事先等在了那里,看见驾驶座上的钟雨泽和副驾驶座位上的我,绽开一个灿烂的微笑,对我们招招手,上车坐在了后排。 钟雨泽一踩油门,车子向着家的方向驶去。 三人先是说了一会儿交通和天气,小蓉忽然语气认真道:“姐,雨泽哥,有个事儿我想跟你们说一说。” 第二十九章 人各有志 “噢,怎么了,小蓉,忽然这么严肃?”钟雨泽不解地笑道。 我担心地忙问:“是学校里的事情不顺心吗?” 小蓉忙摆手道:“不是不是!学校里一切都好,今年给我排的是一年级的音乐课,我之前教的也是一年级,工作并没有什么难度。是关于刘霜的事……” “刘霜怎么了?”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了,小蓉也实在不容易。 见我语气格外担心,小蓉忙扯出一个笑容道:“姐,你先把心放下,刘霜没事,已经回来了。” “他都已经回来了!这么快!”钟雨泽笑着接口道:“他打算什么时候过来报到上班啊?我那边住宅已经开始动工了,还等着他这个保安经理呢。” 小蓉两颊有些飞红,不好意思道:“我要说的就是这个事。刘霜回来后,我便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他,原以为帮他解决了工作问题,他应该很高兴。没想到他并不领情,还有些埋怨我,嫌我不经过他的同意就向你们求了份工作,有些……不愿意……” 钟雨泽是个聪明人,听到此处,不待她说完,忙哈哈一笑宽解道:“小蓉,都是自己家人,说什么求不求的?他如果为这抹不开面子,完全不必。我这边需要人,他刚好也在求职,这是双赢互利的局面,怎么能说求呢? 不过话说回来,他刚刚从部队转业回来,血气方刚,想自己闯一闯,凭自己的本事干一番事业,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人各有志,他既然不想过来,你就不要强求了。” 小蓉满怀歉意道:“实在对不起啊,雨泽哥,我没想到他居然是这个想法,担误你的事了!” 钟雨泽笑笑,“没事,小蓉,不要紧,快别放在心上了,回头我就让HR去招聘。” 听了钟雨泽的话,她脸上的窘迫不安终于渐渐退去。我知道小蓉也从未求过人,如今为了刘霜做下这般出尔反尔的事情,实在觉得脸上无光。 虽然拒绝了钟雨泽的职位,可刘霜毕业现在是待岗在家。日日睁眼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桩桩件件都需要花钱。若一时找不到工作,总是一件麻烦事。 我有些忧心地问道:“小蓉,刘霜有没有说他的就业计划?” 小蓉微一蹙眉道:“这个事情我们还没有细谈,但他说他在部队里干的是汽车兵,回来也想干和汽车打交道的工作。” 我点点头,笑道:“那也好,他有想法,你要支持他呀!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们见过面了吗?” 小蓉笑笑,“他才回来两天,还没有见面,只在电话里说过话。这次回家约好了在家见面。” 钟雨泽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小荷,上次我说你们家搬迁,让叔叔阿姨住过来的事,你跟他们说了吗?” 我摇摇头,“还没有。” “雨泽哥,我电话里跟他们说过了!”小蓉忙道。 “他们什么意见?”钟雨泽忙问。 小蓉有些吞吞吐吐,“我爸我妈,他们……他们说……这样有些不合适吧!” 钟雨泽笑道:“这有什么不合适的,回去了我跟他们说。” 三个人再说些话,车子不知不觉已开到了村口。 小蓉指着路边停的搬家公司的大卡车笑道:“姐,你看,心急的人家已经开始搬家了!” 我点点头,没想到搬迁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 钟雨泽刚刚停好车,大门“吱扭”一声就开了,母亲喜气洋洋地从屋里走出来,看见我们三个,笑道:“在院子里就听见车响,就知道是你们回来了!” 父亲紧跟其后,忙将大门敞开了,也笑道:“雨泽,快进来,快进来!” 钟雨泽满脸笑意,亲热地问候:“叔叔、阿姨,你们最近身体都还好吧!看你们气色不错!” “好好好!”父亲母亲齐声笑道。“去客厅坐,后边有水果。” 妹妹与我两个亲闺女在后边并肩走着,父母亲忙着招呼钟雨泽,竟对我们都没顾得上看一眼。 妹妹顽皮对我一笑,眼中满含深意。 我笑着瞪她一眼。 在客厅中坐定,父亲忙重新沏了茶,母亲将水果摆在钟雨泽的面前。 小蓉在屋里打完电话,换了衣服出来,笑道:“爸,妈,我去见一下刘霜,中午吃饭不要等我了!”扭身就要走。 母亲忙叫住她,笑道:“小蓉,刘霜回来这几天了,我们也想见见他,你要么让他中午过来一起吃个饭,中午我们吃韭黄虾仁猪肉馅的饺子,我准备几个凉菜,刚好雨泽也在这里,大家见个面。” 父亲忙喝住母亲道:“你呀,这是干什么?总是这么心急!” 母亲有些委屈道:“这有什么,不过就是家人在一起聚一聚嘛!” 小蓉见状忙笑道:“爸,妈,刘霜也说过来看看你们,只是他刚刚回来,家里来的亲戚朋友不断,等过了这阵,他就过来!” 父亲面上才有些笑意,问道:“那你这是要去他家见他吗?不许去啊!” 小蓉忙陪笑道:“爸,不是去他家,刘霜说他在街区看中了一间门店,想开一家汽车修理房,让我帮他去看看。” 父亲点点头,笑道:“这个孩子也是个脾气倔的,放着现成的工作……” 母亲心中有些顾忌,忙偷眼看一下钟雨泽,打断父亲,笑道:“掌柜的,快过来喝茶吧!” 钟雨泽闻言,忙拿了茶壶,替父亲母亲各倒了一杯热茶。母亲赞许地看他一眼。 小蓉笑着招招手,“爸妈,雨泽哥,姐,那我去了啊!” 我拿了茶壶,替钟雨泽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在他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父亲呷一口茶,笑问道:“雨泽,最近公司运行得怎么样啊?” 钟雨泽笑道:“叔叔,那次拿的那块地已经动工了。你也知道,这次地铁改线,那块地升值不少,等房子盖出来,一定能卖个好价钱。噢,我听小蓉说咱们村子也要拆迁,确定了吗?” 母亲忙笑吟吟道:“怎么没有确定,村口的通知栏里,政府的大红公章可盖着呢。有的人找着住处的已经开始搬了。” 第三十章 心初定 母亲对父亲嗔道:“你以为我只为我自己高兴呢。眼看着就是中秋节,中秋过后,一天凉似一天,等阴历的十月一一过,又是冰天雪地的冬天。天一冷,你就容易生病,我这不是替你操心吗?早一天住上单元房,早一天不受罪啊!” 父亲见母亲这样,忙陪笑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就算拆迁了,也得有个时间啊,哪里说你这边一拆迁,那边就给你分房子了,你这想得可有些简单!” 母亲并不退让,“那总是有个盼头了啊!” 看他俩这样争执,我不由得看钟雨泽一眼,忙笑道:“爸,妈,你们……” 钟雨泽笑着回望我一眼,并不以为意,他笑道:“叔叔,阿姨,我有个提议,你看,我父亲走的时候给我留了好几套房,其中有一套三居室的,装修得也不错,家具家电都是一应俱全的。现在小蓉就住在那里,她胆小,有时候还说自己一个人害怕,要不你们也搬过去,和小蓉做个伴,一起住。这样一家人都在市区,小荷周末也总可以见到你们,你们说好不好?” 父亲母亲听钟雨泽亲口说出这个提议来,自然知道他是一片诚心,都不由自主的看向我。 我心内沉甸甸的,没有说话。 钟雨泽见两位老人都看着我,也笑吟吟地看我的反应。 父亲迟疑道:“我先前听小蓉打电话说了,只是……现在就这样……怕是不妥吧……” 母亲小心翼翼地看看我,又看看钟雨泽,没有作声。 我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青瓷茶杯中有一片碧绿的茶叶悬在半空,既不往上飘,亦不往下落。这种飘忽不定的状态甚是怪异。 四人突然俱皆静默。 钟雨泽碰碰我的肩,笑道:“小荷,之前你不是也赞成吗,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我从水果筐中掰下一根香蕉,咬了两口,终于下定了决心,笑道:“爸,妈,钟雨泽说得对,你们和奶奶就搬过去吧。村里搬迁,如果没有安置楼,你们到时候住哪里?投亲靠友?谁家里也没有闲房安置你们。去外边租房?这我可真不放心。你们就放心地搬过去吧!以后大家都住在市区,我想见你们的时候随时都能见上。” 母亲依旧小心翼翼地看着我,提醒道:“小荷,你可想清楚了?” 我笑着点点头。 父亲也郑重其事地看着我。 我笑道:“爸,你们放心,终究住的不是外人的房子。” 父亲见我说出这样的话,也就不再执拗,笑道:“小荷既然这样说,那我们就搬过去!” 钟雨泽深情款款地看我一眼,将我的小手攥入他火热的大手之中。 他笑道:“那我们就说定了,这两天,你们就把要带的东西归置归置,一些粗笨的家具就送给亲朋好友吧,回头我派一辆大货车来帮你们搬家。等中秋节的时候,你们就要在新家过了。到时候我们大家一起吃个团圆饭。” 父亲母亲忙笑道:“好好好!到时候我们看看市区的月亮圆不圆。” 父亲抬腕看看表,“哟,时间可不早了,咱们俩去准备午饭吧!” 母亲也盯盯自己的手机上的时间,叫道:“哎哟,怎么都十点半了,赶快赶快,我得赶紧去包饺子,还得准备凉菜呢!再晚怕你们到点儿吃不上饭了!” 两人风风火火地去了厨房。 钟雨泽见再无旁人,揽着我的腰,甜甜蜜蜜道:“小荷,刚才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是答应了吗?” 我故意装作听不懂他的话,笑道:“答应什么?我得去帮我妈包饺子了,你要不要一起去啊?”说着,挣脱了他的手,站了起来。 钟雨泽忙拉着我的手道:“别留我一个人在这里,我也去!” 我笑道:“那走吧!” 厨房中,父亲正在洗两根黄瓜,母亲正在低头擀饺子皮,俩人脸上带着笑意,正窃窃私语些什么。见我们俩突然掀帘进来,母亲忙笑道:“小荷,不用帮忙,我和你爸在这儿就成了!你和雨泽到后面坐着歇会儿!” 我笑道:“妈,你怎么和自己的闺女也这么客气?歇什么?我又不累!” 母亲在案板上已经擀出了一堆的饺子皮,我一面说着,一面洗了手,走上前去包饺子。 父亲笑道:“雨泽,你也会包饺子吗?” 钟雨泽忙笑道:“叔叔,我不会包,看着小荷包得那么快,那么好,应该不难学吧,我也试试。” 父亲笑道:“你试试吧。小荷从小学东西就快,以前你奶奶总被人别人家请去帮忙做面花,小荷也跟着去,看了几次就会做了,小小一个人儿,做出来的花鸟虫鱼还有模有样的。后来再有人请,就连她也一起请了。” 我一边包,一边笑道:“爸,不带这样夸自己闺女的,让别人听了笑话!” 父亲笑道:“小荷,你这话说的,这里有外人吗?” 我瞥了钟雨泽一眼,他正含笑看着我。 我笑道:“雨哥,你不是要学包饺子吗?去那边洗完手过来,我教你!” 钟雨泽洗完手,站在我面前,我便指点着他怎么放馅,怎样捏边。他一边看,一边点头,跃跃欲试。 等让他自己操作时,他一双大手捏着皮,将一团肉馅怎么也包不进去,手比脚都笨。看他一个大男人家,跟一个小小的饺子搏斗,我乐得笑弯了腰。 母亲笑道:“雨泽,这本身就不是你这样大老爷们干的活,你要不休息一会儿吧。” 钟雨泽满脸黑线,执著道:“阿姨,我再试会儿!” 正说话间,却听到院子里有人声:“妈,我和刘霜回来了!” 母亲忙放下手中的擀面杖,意味深长瞧一眼父亲,责怪道:“瞧瞧你干的好事儿,他们俩也回来了!”忙和父亲走了出去。 我对钟雨泽也使了一个眼色,放下手中的包好的饺子,一齐走了出去。 院子中,高高大大的刘霜拎着一大堆的礼物,满面笑容的和父母亲问候。见我们出来,又忙点头。 小蓉笑道:“雨泽哥,你们没有见过,他就是刘霜。刘霜,叫雨泽哥。” 刘霜忙笑着叫哥,雨泽走过去,想和他握手,看看自己满手的肉馅,笑道:“刘霜,你好!早都听说过你的名字,今天终于见到了,刚刚包饺子,满手油腻,就不和你握手了。” 刘霜笑笑。 父母亲忙对小蓉说,“你快接了刘霜手里的东西,去后边客厅坐会儿,刚泡了茶,有水果。” 小蓉带着刘霜去了。 我们几人又重新回到厨房。 第三十一章 钻戒 我看着钟雨泽笑道:“也不知道你包成了几个饺子,还弄得满手是油。要不洗手也去后边坐坐吧!” 钟雨泽笑道:“小荷,别赶我走,我再试试。等我学会了,以后好帮你!” 一句话说得我的心里又热热的。 半个小时后,热腾腾的饺子出锅,几盘凉菜也已上桌,加上奶奶一家七口人便在饭桌上就坐了。 父亲站起身来,率先举杯,笑道:“本身想喝点酒的,可惜雨泽开车不能喝酒,我们就喝点饮料吧!今天难得大家团聚,刘霜也回来了,雨泽也在,我们来干一杯!祝愿我们的生活越过越好!” 大家纷纷举杯,一家人其乐融融。 饭桌上,聊聊刘霜的店面,聊聊钟雨泽的项目,聊聊父母搬家的时间,不知不觉,一顿饭愉快地结束了。 吃完饭,刘霜告辞,说店面已经看好了,要去商讨一下租赁事宜,小蓉便和他一起去了。 钟雨泽帮父母亲把杯盏碗筷端进厨房,反身回来见我正在擦桌子,对我笑道:“小荷,有个事想让你帮忙!” 我一边擦一边笑道:“噢,我能帮你什么忙?” 他笑着商量道:“明天晚上有一个慈善拍卖晚会,主题是关爱留守儿童,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啊?” 我停了手,笑道:“又是一次拍卖会啊!这次的慈善拍卖会有什么不同吗?” 钟雨泽以为我不愿意去,忙卖着关子笑道:“这一次的慈善拍卖会可跟上次的不一样,从规格上来讲,肯定要比你上次见过的高很多,而且举办的场所也都很高档,最低也得五星级大酒店。参加的大都是商界精英,各界名流,所以对服装自然也都有要求,男士需着西装,女士需着礼服。 小荷,其实参加这种活动是很有好处的,第一呢,是给商界名流搭建了一个平台,平日高攀不上、难得一见的,这次可以顺便认识认识,在一起联络联络感情、聊聊商机与合作,第二呢,如果真的拍下一些东西,也是给自己的公司做了宣传。第三呢,所得善款也都捐献给了需要帮助的弱势群体,小荷,你就帮帮我,陪我去一下吧!” 看他很会撒娇的样子,我笑道:“雨哥,你不用这样求着我,我正想去看看各种场面,好丰富阅历,方便写文呢!” 钟雨泽拍拍脑袋笑道:“是呀,我忘了,还以为你像母亲当年一样,很排斥这一类活动呢!小荷,记得我刚说过的话吗,这次拍卖会是要着正装去的……” “我穿上次舞会时的小礼服可以吗?”我笑道。 他笑道:“好是好,只是我想给你重新买一件,女孩子的衣柜里总是缺一件衣服,我想你也不会嫌多吧!要不你今天就和我回市区,你可以去好好挑一件自己喜欢的衣服。” 我迟疑,思考一下,笑道:“雨哥,今天难得回来一次,我想和父亲母亲奶奶好好聊聊天,和他们定好搬家的时间。再说奶奶并不愿意搬过去,我还得做做她的思想工作。你明天中午过来接我吧,明天时间应该跟得上吧!” 钟雨泽看着我笑笑,“跟得上,那明天中午我过来接你。本来想多陪你一会儿,可刚才秘书来电话,说公司有些事,我还得去处理一下,我就先走了啊!” “那好,雨哥,你去忙吧,我送你!” 领着钟雨泽和父母亲道了别,看宝马车绝尘而去。 帮父母亲在厨房乒乒乓乓一顿刷洗,收拾完毕,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了,两人年纪大了,又累了一早上,督促着他们去午休,自己也爬上床小憩一会儿。 今日不知是累了还是心定了,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在我旁边躺下,睁眼看,原来是小蓉回来了,她这么快就办好事了?心内想着,向内翻个身,给她腾了地方,又闭了眼沉沉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好沉,再醒来时,只听父母亲和小蓉在外面客厅小声地说话。 父亲道:“小蓉,你和刘霜是怎么打算的,你们的事?” 小蓉笑道:“刘霜说等他开店的事走上正轨,就安排双方父母见见面,讨论一下订婚的事儿。” 母亲笑道:“这样也好,看着你们姐妹俩都有了归宿,我和你爸也就安心了。” 我躺在床上笑笑,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起床,走出屋子,小蓉见我起来,一下就迎了过来,笑道:“姐,你是不是最近累了,今天睡得可真沉!” 我笑笑,可不是嘛!累了好久了! “姐,陪我去金店,挑个戒指去吧!”小蓉拉着我的手,撒娇道。 “哟,小蓉,真是要订婚了。这都要去看戒指了?”我取笑道。 小蓉也不理会,似乎一刻也不愿意等,拉了我的胳膊就走,“好了,姐,你就别取笑我了,现在就走吧!”被她拉着,一溜小跑,就进了县城最大的一家金店。 满柜台金灿灿的饰品,照得人眼睛都有些发晕。 小蓉拉着我一边看,一边问我,“姐,你觉得哪种戒指好一些,黄金还是铂金?” 我看看,笑道:“黄金饰品金灿灿的,太张扬了,还是铂金吧,低调奢华。你自己觉得呢?” 小蓉还未说话,柜台里精明的导购员忙接口笑道:“两位小姐,要看铂金饰品,这边请。” 在她的引导下,我们来到了铂金区。小蓉一边看一边读着标签道:“姐,你看这么多戒面,有蓝宝石、红宝石、翡翠、南红玛瑙、玉髓、蜜蜡、琥珀、钻石,哎哟,真看得人眼花缭乱,你选哪一个啊?” 我笑道:“你这丫头,你给自己选戒指,问我选哪一个,你自己喜欢哪一个啊?” 小蓉忙笑道:“我这不是让你给我参谋嘛,先听听你的意见。要是你,你选哪一个?” 我仔细看看,指着一枚心形钻戒笑道:“要是我自然是选钻石的了。” 导购小姐在柜台上铺上一块黑丝绒垫子,忙将那我指的那枚钻戒拿出来,放在黑丝绒上。 “小姐眼光真好,这是一克拉的钻戒。色彩F级,净度SI1,火彩非常好!称得上是钻戒中的精品。”导购小姐不失时机地介绍着。 我拈起钻戒,在灯光下,衬着黑底丝绒,钻戒光芒四射。“小蓉,你看这颗钻切割得多好啊,左右微微侧一侧,整颗钻石就闪出熠熠的光辉。” 第三十二章 树欲静 “姐,你戴上试试。” “又不是给我买,我试什么,要试你试吧!” “两位小姐,随便试,没有问题的。钻石非常坚硬,试不坏的。”导购小姐笑道。 “姐,你就试试吧!”小蓉不由分说,将戒指套在我的手指上,居然刚刚合适。 纤纤玉指上,一颗心形钻戒火彩闪烁。真是漂亮! “哇,小姐,你的手指雪白纤细,戴上这枚戒指真是太美了!”导购小姐很会说话。 “的确很美,这个价格也真是不错!”我褪下来,指着价签上的五位数对着小蓉笑道:“你不考虑考虑价格吗?这个价格你能接受吗?” 小蓉看一看,吐一吐舌头,“真是不便宜!让我用手机拍个照片,跟刘霜商量一下。” 她掏出手机,飞快地拍了照片,我在一旁劝道:“你要么看看别的吧,难道非要买这枚吗?” 小蓉倔强道:“一辈子一次的事情,当然得买个喜欢的!” 谢过导购小姐,又去和她逛了其他几家金店。每到一处,她便让我挑戒指。这个丫头,这种事也让我包办,真是越来越没主见了! 比来比去,还是觉得第一家的那枚钻戒最好。小蓉笑道:“好了,任务完成了,回家吧!” 我笑笑,这丫头,原本挑选订婚戒指这么美好的事情,也居然会被当成一项任务? 拿出手机,看看时间,已经下午三点多了。“走吧,今天逛得差不多了,回家吧,帮妈做饭去!” 尚未将手机放进包里,手机突然响了,是雨哥吗?看看来电显示,上面写了两个字:马克。 我看着来电的头像不断地闪烁、闪烁,迟迟无法按下接听键。 小蓉奇怪地看着我,“姐,你怎么了?为什么不接电话?上边显示的是马克,他找你有事啊?” 接吗?我迟疑着。若我接了,我该怎么去面对他?他的来电若一颗挡也挡不住的小石子,在我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心湖中掷下,漾起层层圈圈的涟漪。 电话铃终于响够了时长,自己挂断了。我不禁松了一口气。马克,再给我一些时间吧! 谁想,只停了一分钟,电话铃又重新执拗地响了起来。一声接一声,大有我若不接,便会一直不停之态。 马克,你怎么就这么执著呢? 原本以为我已将他束之高阁,让他远离了我的生活,没想到在我决定放弃他的时候,他似乎有了心灵感应,再次不顾一切地闯入。 “姐,马克不是雨泽哥的好朋友吗?不会是雨泽哥有事吧?你怎么总不接他电话啊?你到底在想什么啊?”小蓉焦急道。 我看看小蓉,不得不按下接听键,那边传来马克嘶哑低沉的声音,“芰荷,我去学校找你了,你不在。你去了哪里?” “马克,我回家了。”我柔柔道。 “芰荷,整个下午,我的心都在怦怦乱跳,我有一种要失去你的预感,我想你!我要见你!我现在就开车去你家!” 听他的情绪这样激动,我不敢想像他若真来了,会做出怎样过激的行为,瞥一眼小蓉,忙背过身去,声音中不由带了些哀求的意味,“马克,你不要这样,你不要过来!” “芰荷,我必须见到你,要不然我的心真的会死掉!”他语调凄凉,我似乎可以看到他伤心欲绝的样子。 “马克,真的不要啊!”我蹙眉哀求。 “芰荷,你等我!”他不由分说挂了电话。 我呆呆地举着电话,脑内一片混乱。 小蓉看我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忙问道:“姐,你怎么了,是雨泽哥出了什么事情吗?” 我摇摇头。 “那你怎么这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啊?” 我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个微笑,“小蓉,没事,我们回家吧。” 在家中,母亲坐在客厅,有些兴奋地和我讲着搬家的计划。盼了这么多年,没想到多年愿望,一朝成真。又说并不想将桌椅床柜送给亲友,可以暂且寄存,以备不时之需。 我心不在蔫地听着,一双眼不由自主地扫视着门外。 母亲看我行为举止甚是奇怪,问道:“小荷,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和小蓉出去了一趟,就变得神不守舍的?” 我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笑道:“妈,没事,你不知道小蓉刚看的那个钻戒有多贵,好几万呢!吓着我了!” 母亲笑道:“戒指嘛,就是个意思。两个人有没有感情,并不是一个戒指就能维系的。你看我和你爸,结婚时也没买过什么戒指,还不是开开心心过了一辈子?那些东西都是虚的,只有找到那个最爱你的,你也最爱的人才是真的。” 我笑笑,“妈,你说的对!” 母亲也笑道:“回头我说说小蓉,让她不要那么奢侈浪费的,刘霜刚刚退伍,工作的事还没有定下来,花那么多钱买一个戒指,不值!” 门口有车声响起,母亲看看我,疑惑道:“谁呀,我怎么听着声音是把车停咱家门口了?” 我忙道:“妈,你别管了,我出去看看。” 开了门,果然见马克披了一身晚霞在门口站着。见我出来,眼中闪过一丝光彩。“芰荷!” “马克,我说过让你不要过来,你怎么……”我堵在门口,挡住他要进屋的步伐。 谁想母亲终究不放心,也跟了过来,问道:“小荷,你在跟谁说话啊?” 马克看看我,诡谲一笑,越过我走到母亲面前,笑道:“阿姨,是我!” 母亲见眼前突然多出了一个高大帅气的混血小伙,禁不住多看了一眼,笑道:“是小荷的朋友啊,进来说话吧!怪不得刚才见她魂不守舍的,原来是等你啊!” 马克笑着看我一眼,恭顺地和母亲进了屋。 母亲忙给他倒茶,一边笑道:“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你啊?” 马克笑道:“阿姨,我叫马克。比马克思就少一个思字。” 母亲笑道:“马克?马克思?你这孩子,说话真有意思,这么一说,你的名字我是再也忘不掉了。” 第三十三章 风不止 我站在旁边看着他与母亲聊天聊得甚好,心内越来越忐忑不安,忙叫道:“马克,你喝完这杯茶,我们就出去吧!” 马克看看我紧张的样子,笑笑,不再说什么,低头慢慢喝茶。 小蓉听到有外人声,从屋内走出来看个究竟,笑道:“我当是谁?马克,原来是你啊!” 马克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抬头看看小蓉,笑道:“你是芰荷的妹妹吧,你们俩长得真像!” 小蓉气得瞪大眼睛,“啊?好歹我们还一起吃过饭呢,你这么快就把我忘掉了?是不是那场车祸把你脑袋撞坏了?” “小蓉,怎么这样说话?”我忙喝斥道。 马克摆出一副自来熟的样子,笑道:“芰荷,没什么,你不用介意,那场车祸对我来说是一次重生,也的确让我忘记了很多的事情。以后我们大家一起多见见面,不就熟了吗?” 多见面?不想让我活了吗?我不得纠结死啊? 情急之下拉起马克,我勉强摆出一张笑脸道:“喝完茶了?喝完了,我们就走吧!” 不由分说,拉了他就往外走,一边对身后的母亲道:“妈,我出去一趟。” 母亲追出来,“你这孩子,急什么啊?好歹让马克把茶喝完啊,怎么急急忙忙的……” 上了马克的车,我收起笑容,换了一副冷冰冰的面孔道:“走吧!”要来的终归得来,既然我到哪里也逃不掉,那还是现在就面对他吧。但在面对他时,我只能给自己套上一层冰冷的外壳。 马克似乎察觉到我的心意,我的冰冷并不能阻挡他的热情,他含笑有些心疼地看我一眼,倒车,拐弯,车子便驶出了村子。 我无语,自那日一吻之后,我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感觉自己全身隐隐向外散发着寒气,想将他的嘴、他的心齐齐冰冻起来,让他也不要说、不要想。 马克似知我心,静默无言,只静静地专心开车。 将车停在一个公园门口,他替我拉开车门,浅浅一笑,神态翩然,“芰荷,下来吧。我们去划船。” 湖面上游船不多,暮色苍茫,马克特意要了一叶手划小木舟,扶我坐好,然后在我对面坐下,轻轻摇着桨,往湖心小岛划去。 远处有几株半开的红荷,被硕大的荷叶遮得香脸旖旎,别有一番韵味。秋风乍起,吹皱一池碧水。 马克看着我身后的天空上残存的半缕红霞,笑道:“芰荷,你最喜欢诗词,我今日也吟一首。” 清一清嗓子道:“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芰荷,这一叶小舟可载得动你心中纠结难解之愁?” 不得不说,他吟咏得很有哀怨凄苦的意境。 抬望眼细细打量,此时此刻,他的身上凭空多出了一股仙气、古典气、书卷气,让我怎么也无法同以前那个神经大条的混血儿马克划上等号。难道他的身上寄居了另一个让我倾慕的灵魂? 心中原本筑了高高的堤坝,严防他再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情话来。没想到他今日都不再提,只是吟词,一面心内万分惊诧,一面不由自由将那戒备纠结之心放了下来。 他看着我因为惊诧而睁大的眼眸,笑得云淡风轻。 “芰荷,易安居士的这首词有没有让你想起些什么?”他试探着问道,一双眼中似含了无限的深意。 脑海中瞬间似乎隐隐有浓浓的白雾升起,但不待我继续深思,白雾升腾似飞龙,只几个翻腾舞动,便将脑中似隐似现的物事都毫不留情地彻头彻尾笼罩起来。 我不解地摇摇头,“马克,你问这首李清照的《武陵春》让我想起了什么?你是想考我什么吗?”我实在琢磨不透他到底想问些什么? 马克定定逼视着我,我不知他要做什么,只得强打精神,迎着他一汪春水的眼。 “芰荷,你闭上眼睛,想想上次吟诵这首词的场景,想想你自己的感觉,你真的想不起什么吗?” 我越发地不解,对他摇摇头,“马克,你到底想让我想起什么呢?什么场景,什么感觉?” 片刻,他叹气,收回目光,眼中透出无比的失望,喃喃自语道:“没想到碧婆罗遗忘果的威力这么大!” “什么果?你刚才说什么果?”我似乎隐约听到遗忘二字,忙追问。看他的所言所行,难道我真是一个失忆之人? 他看着我,微微一笑,笑得有些悲苦。 小船悠悠,离湖心岛越来越近。 马克虽然沮丧,仍微笑道:“芰荷,你随我上岛来吧,我给你看样东西。” 岛上垂柳依依,蛙歌蝉鸣。 马克扶我上岸,沿着青石砖铺就的小径渐行渐远,不知不觉在细腰垂柳间,竟现出一小片幽幽的竹林。 夜色昏暗,一弯上弦月清清冷冷挂于竹梢,似美人好奇的眼,看着湖心小岛中这一双夜游的儿女。 马克变戏法般,不知从何处搬出一架古琴,放于竹桌之上,凝神静气,自顾自弹了起来。 琴声缠缠绵绵,婉婉转转。 他一双手擘、托、抹、挑、勾、剔、打、摘,按、滑,十指在琴弦上翻飞如蝶,指法精妙如做弦上舞,舞得花团紧簇,看得人眼花缭乱。这种功力,若无数十年的苦练,恐怕无法达成。 琴音潺潺自玉白的指尖流出,似小溪泻玉,似高山耸立;似急流湍湍,似碎玉点点。 眼前如见云雾缭绕,高山之巅,幽间寒流,叮叮淙淙。 啊,这是我日间常听的一曲《高山流水》。伯牙鼓琴幸遇知音。没想今日他亦知我心意,在这水波漾漾,云破月来花弄影的湖心小岛亦能有幸听此一曲。 我坐在竹凳之上,一时听呆了,也惊呆了!他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马克吗? 他正襟危坐,弹得从容恬静。 一曲终了,他起身,长身玉立于我的面前,脸上带着些淡淡的哀愁,问道:“芰荷,你还是不能想起些什么吗?” 被深深震撼的我依旧沉浸在音乐中,久久无法自拔。不禁击掌惊叹道:“马克,你弹得太棒了!我实在没有想到你还会这么多乐器!又是吉他,又是古琴,以前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失敬!失敬!” 他见我对他又赞又叹,并没有半丝得意之色,反而苦笑着自言自语道:“算了,还是从头来过吧!” 重新坐回琴边,马克脸上带了淡淡的笑容,“芰荷,你爱听什么?我再为你奏几曲吧!” “那就弹一曲《梅花三弄》吧!”不知为何,脑中忽然浮现出这个名字。 第三十四章 钗头凤 他看着我,笑意渐深,“好的。” 一双手又重新抚弦,清冷的梅花气息便汩汩而来。只听他吟道:“梅花一弄弄清风,梅花二弄弄飞雪,梅花三弄弄光影,暗香浮动水清清。一弄叫月,声入太霞,二弄穿云,声入云中,三弄横江,隔江长叹。” 不知为何,看着马克恬淡的神情,脑中那个白色的人影又突然浮现出来。似乎在一个白雪红梅的琉璃世界中,那个翩翩佳公子也为我弹奏过一曲《梅花三弄》…… 上天,你是在存心捉弄我吗?为什么总不让我看清楚他的脸呢?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琴音嘎然而止,我的思绪却飘到了很远很远的一个地方。心中似打翻了一盏黄连,苦苦的;又似乎被种上了一株金莲,隐约有了些莫名的希望。 马克看我静静地坐在夜色中发呆,面上若有所思,也不作声,又两手一挥,重新奏出一支新曲。 清辉如洗的月光下,我已然分不清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是谁?是那个混血儿马克,还是我脑海中那个怎么也挥之不去的神秘人影。 …… 第二日清晨,在家中的床上醒来,想着前一晚那弯朦胧的月,那些清灵的琴曲,那依依的杨柳,那嫣红的菡萏,那浮于碧波之上的舴艋舟,还有那个翩然若仙之人,竟分不清那是真实的一幕,还是一不小心做了一个真实的美梦? 中午吃过午饭,父母亲照例去午休了,我也不太困,心中充溢了太多的诗情画意无处倾诉,便歪在床上看一本《千古最美宋词》。 小蓉将柜子里的秋冬装一件件拿出来,慢慢往箱子里整着,眼看中秋将近,天气渐凉,她准备这次将这些衣服都打包带到市区去。 门口有车声和敲门声,应该是雨哥来了吧!放下书,翻身下床,小蓉笑道:“姐,我去开门!”说着就快步走了出去。 我迟疑一下,拿起梳子,对着镜子梳理了一下头发。隔帘听见小蓉与钟雨泽打招呼的声音。 走出房间,见两人正在门口神神秘秘地低语。小蓉举着手机,让钟雨泽看着什么。 我走上前去,笑道:“雨哥,你来了!小蓉,你们俩这是看什么呢?” 小蓉一回头,这才发现我就在她身后站着,忙收起手机笑道:“姐,我正跟雨泽哥说,等会儿我先不跟你们一起走,我和刘霜还有点事呢。” 钟雨泽笑道:“是呀,小蓉正跟我说这个呢。小荷,我来之前你干什么呢?”忙不显山不露水地岔开了话题。 我笑道:“闲来没事,也不想午睡,翻翻宋词。”说着,便拐头进了房间。 “读到哪一首了?”钟雨泽跟进来,顺手拿起我倒扣在床边的书,看着笑道:“是这首《钗头凤》吗?” 一边看着,一边读道:“红酥手,黄滕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小荷,陆游这首词,写的是他和他表妹之间的爱情故事,对吗?” 我点点头,“是啊,陆游和他表妹唐婉原本已经成婚,可不知为何,陆游的母亲,也就是唐婉的姑妈,居然硬逼着孝顺的陆游休了唐婉,另娶他人。‘东风恶’里边的‘东风’,指的就是陆母。” 钟雨泽叹道:“陆游真是可怜,看这首词写得多让人心酸啊!” 我冷笑道:“这也叫心酸?你应该看看唐婉的和诗: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只因离婚三年后与前夫在沈园见过一面,面对心有埋怨的陆游,已再嫁的唐婉内疚心殇,从此一病不起,情深难处,很快就香消玉殒了。陆游不过是一生相思,唐婉却将自己的生命赠予表哥,只为能再入爱人的梦中,你说,到底谁更让人心酸?” 钟雨泽看着我有些激愤的样子,笑道:“小荷,我不过随便说说古人的诗词,怎么就突然这么较真起来?好了,不说别人了,我们走吧,时间也差不多了。”说着,指指腕上的手表,让我看看时间。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怎么又在替古人担忧了? 钟雨泽对小蓉挤个眼笑道:“那我就带着你姐先走了啊!” 小蓉忙笑道:“雨泽哥,姐,你们走吧。等爸妈醒了,我告诉一声。” 随钟雨泽坐车回到了市区。停了车,他牵着我的手指着一家装修高雅的门店笑道:“小荷,这家情愫整体造型店是新开的,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我笑着点点头,“好。” 进了店,自然有导购小姐热情地迎了上来。 钟雨泽帮我挑了一件藕荷色蝴蝶盘扣真丝旗袍,腰身与裙摆处有朵朵翩然飞落的桃花。“小荷,试试这件旗袍吧。” 我摸摸手感柔滑的真丝面料,有些迟疑,“雨哥,我从来没有穿过旗袍啊。” 钟雨泽冲我挤挤眼,笑道:“看看你身上散发出来的古典气质,小荷,你生来就是该穿旗袍的女子。试试吧,好吗?” 我笑笑,“也好。” 走出试衣间,面对镜子站定,镜中的女子一股浓浓的古典气质便弥漫开来,小立领半遮了纤细白皙的脖颈,却将颈项流畅的线条勾勒得淋漓尽致。腰身处慢慢收束,不经意间便收束出一身玲珑的曲线,整个人便如一尊高雅出尘的青瓷美人,袅袅娉娉。或若一朵开在红尘中的莲花,风姿绰约。 钟雨泽在我耳边轻笑道:“我说得如何?好一副古典美人儿的样子!我的桃花仙子。” 我知他又想起儿时的那场桃花雨,不禁对着他抿唇一笑。 坐在镜前,化妆师精心画出一个清新淡雅的妆容。 发型师将三千烦恼丝拢一拢,在脑后挽出一个看似随意却很高贵的发髻。 钟雨泽已换了礼服,变魔术般从口袋中掏出一串乳白色的珍珠项链,笑道:“小荷,戴上这个吧!”说着,便将闪着柔光的颗颗圆润的项链挂在我的脖颈上。 我浅笑道:“雨哥,原来你早有预谋!怎么连项链都准备好了?” 第三十五章 唐装与旗袍 钟雨泽在我耳边轻笑道:“我早就想看看你穿旗袍的样子了。” 发型师亦在旁赞叹道:“小姐肤色雪白,又很有古典气质,这身装束,再搭配上这串项链真是太完美了!不知道能否留下倩影,作为我们新店的成功案例的代言人?” 钟雨泽对我笑笑,转头板了脸对发型师道:“还是算了,小荷的美只属于我。” 我脸上不禁一红。 发型师见惹顾客生气了,赶忙连连道歉。“您要是不愿意,那就算了,实在对不起!” 结完账,钟雨泽将胳膊冲我弯起来,对我笑道:“小荷,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我含羞挽了他的胳膊,脚踩细跟鞋,手捏着一个扇贝型乳白色小手包跨上了钟雨泽的宝马,直奔全市最高端豪华的帝王酒店而去。 帝王酒店是本市唯一的一家白金五星级酒店,欧式风格奢华不凡。门前是一座阔大的环形音乐喷泉广场,高高低低的水柱随着音乐起伏跃动。 车子沿着环形广场绕了半周,便开至宾馆门前。 立刻有门童过来恭敬地开了车门,护我下车。钟雨泽自己从驾驶座下来,将车钥匙交与门童去泊车。 钟雨泽挽了我的手,走进金碧辉煌的大堂。 立即有长裙曳地的礼仪小姐微笑着迎上来问询,得知我们是来参加慈善拍卖会的,便将我们引至签名处。 只见大红彩金的签名簿上已经龙飞凤舞签上了好些名字。钟雨泽指着那些名字,对我笑道:“小荷,你看,这是大亨银行行长钱泰丰的名字,这是盛京地产董事长金晓文的名字,这是当红影星潘皎皎的名字,这是……” 他突然不再读下去。 我一眼望去,下面的一个名字赫然是马克。 没想到马克也来了! 昨夜在月色朦胧的湖心岛,马克突然会抚琴、能论诗,他突然向我展示了一个完全不同的马克,不得不让我对之刮目相看。 心内对他的好奇心渐盛,总觉得他的身上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不由想去探究一番。 今日他也在这里!心内莫名有些期盼起来。 钟雨泽不再有兴致说话,接过礼仪小姐盘中托着的金笔,洋洋洒洒在签到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礼仪小姐又奉上一本图册,笑道:“钟先生,感谢您今天前来参加这次关爱留守儿童的慈善拍卖会,谢谢您对留守儿童献出的一片爱心。 这是本次慈善拍卖会将要拍卖的产品图片和信息,每件图片下都有编号,您可以先行翻阅一下,看看自己对哪件拍品有兴趣。而那一侧,”她伸了手掌,向侧面一指道,“那边展柜里陈列的都是实物,对您喜欢的东西,您可以再近距离地观察体验一下。拍卖会还有一会儿才开始,您如果累了,那边有座椅和甜点,我们的服务生还会为您奉上酒水,您可以稍事休息一下。这是您拍卖的号码牌,再次衷心感谢您对留守儿童献出的一份爱心!”说完,保持着职业的微笑,将我们引领至座椅前离开。 钟雨泽风度翩翩将座椅替我拉开,我笑着坐了。他亦在我身旁坐下。 我一页页翻看着手中的拍卖品图册,只见上面大都是些美玉玛瑙、饰品挂件之类的物品。 穿着白衬衣黑领结的侍者托盘中托了酒水从旁经过,彬彬有礼道:“先生小姐,要喝些东西吗?” 钟雨泽审视一番,从盘中取下两个高脚杯。将一杯放在我面前,另一杯自己先尝了尝,笑道:“小荷,我尝过了,不是酒,是现榨橙汁,你喝点吧。” 我喝了一口,又将高脚杯放回桌上,继续翻看图册。 钟雨泽凑过头来和我一起看着,笑道:“小荷,看到什么喜欢的东西了吗?” 我笑笑,“还没有。” 旁边有人轻轻拍了拍钟雨泽的肩膀,爽朗地笑道:“贤侄,你也来了!” 钟雨泽与我忙回头,见是一个须发皆白,个头不高的老者着了一身唐装,正乐呵呵看着他。 钟雨泽忙站起身来,恭敬叫道:“张伯父,您也来了!” 我也忙起身,对着老人微微一笑。 老人上下打量我一番笑道:“雨泽,你也不介绍一下这位旗袍美女是谁?” 钟雨泽忙笑着介绍道:“张伯父,她是我的女朋友孟芰荷!小荷,这位是我父亲的至交,大秦地产的董事长。” 我忙笑道:“张伯父,您好!” 老人笑笑,有几根长长的白眉因为真心的欢喜而上下抖动,他逗趣道:“小荷,你瞧瞧四周,今天来的男客女客个个是西装革履,礼服长裙,唯有我们俩穿了这中式服装,我这一身唐装卓尔不群,你这一件旗袍艳压群芳,果然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没想到这个老人甚是风趣幽默,半丝架子也没有,我不禁心生亲近,如见了自己的长辈亲人一般,与他一见如故。 我乐得奉承几句,笑道:“张伯父,以您的风度气质,穿了唐装,一下子就穿出了整个中华民族的文化积淀和底蕴,我可是万万比不上的。” 老人听我夸他的风度气质,更是开心,拍拍钟雨泽的肩笑道:“雨泽,贤侄,你这个女朋友不简单啊!” 钟雨泽脸上浮现出一丝羞涩和自豪,忙拉开一把座椅道:“张伯父,我们坐着说话吧。张伯母今天没有过来吗?” 老人摆手笑道:“不坐了,不坐了!你张伯母在家带孙子呢,没兴趣陪我过来。我刚才在图册上看到了一只翡翠飘花春带彩的冰种手镯,很适合你张伯母戴,她下月过生日,我准备拍了给她做生日礼物。我这就去那边展柜看一看实物。我们就先不聊了!” 我忙笑着对他挥挥手,他亦对我摆摆手,气定神闲地踱着方步走了。 突然又回头,对钟雨泽笑道:“上回你跟我提的那个银行行长也来了,回头我介绍你们认识啊!现在不多说了,我先去看看哄老太婆的礼物。你们两个年轻人,千万别提前走露风声啊!” 我们俩忙笑道:“不会不会!您老就放心吧!” 老人大笑,这才放心地走了。 第三十六章 七宝手串 钟雨泽看着他的背影笑道:“张伯父虽然老了,但实在是个爱开玩笑的老顽童脾气,他说话若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你不要介意啊。” 我笑笑,“怎么会呢?我觉得我们俩的气场好像在同一个频率,很有些一见如故的感觉呢!” 钟雨泽笑笑,指着图册道:“那样最好!小荷,你再好好看看,找找你喜欢的东西,等会儿我们拍下来,也算为留守儿童做些贡献。” 俩人重又低头翻阅,一个七宝手串突然映入眼帘。照片上,这只手串七彩斑斓,只见下面的介绍写道:佛家七宝手串,编号991886,由金珠、银珠、琥珀、砗磲、珊瑚、南红玛瑙和珍珠这七种宝珠精选串成。 我看着这张图片,隐约间觉得这个手串甚是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钟雨泽看我盯着眼前的图片,忙笑道:“小荷,原来你喜欢这个!走,我们去那边看看实物去!”说着,兴致勃勃地拉起我往展柜走去。 展柜前,几位香衣云鬓的美女正由几位西装笔挺的护花使者陪着,零零散散地倚在展柜前指指点点地验看自己中意喜欢的物品。 低了头,沿着编号找了一阵,才发现了那个放置在小角落的七宝手串,只见灿灿的金珠、盈亮的银珠、油黄的琥珀、粉白的砗磲、血色的珊瑚、柿子红的南红玛瑙和粉白的珍珠七种珠子、七个色彩串在一起,组成了一个手串。每颗珠子大小难得的均匀一致,都有莲子般大小,粒粒圆润完美,静静地躲在那里,散发出独有的气韵和光泽。 我笑笑,“雨哥,在这里!” 钟雨泽忙请服务生将手串拿了出来,放在柜台上。 我刚要拿起来细观,只见从旁伸出一只女人的手,从我面前一下拿走了手串,套在自己的腕上,笑道:“爸,你说我戴这个好看吗?” 回头看去——又是云霏霏! 钟雨泽很是不快,欲待发作,却见云霏霏的父亲云龙就在女儿身边,出于对前辈的礼貌,只得勉强笑道:“云伯父,您也在这里啊!” 云龙似猛一抬头才发现了钟雨泽,笑道:“雨泽,你也来了!哎哟,还有孟小姐啊!这个场面可还适应吗?”话语中看似关心,却带着些讥讽之意。 钟雨泽自然听出了他的弦外音,努力压抑着心中的不悦,沉默不语。 我假装未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笑道:“伯父,您好!我也没想到能在这里看见您,看来您的心情很是不错呢!” 他既然讥讽我没见过世面,我便在话语中提到了他的心情。最近他花高价拍下的地块一下子贬值不少,心情能好才怪呢!实在是一句更隐晦的讥讽,却又不卑不亢,毫无火药气。 云龙这个老狐狸一般的人,自然是听出了我的话中话,转头做势呵斥云霏霏道:“霏儿,你现在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刚才是孟小姐要看手串的,你先将手串褪下来给孟小姐看一眼,等会儿我们拍下来,你回家再慢慢玩!” 我心内暗笑,看来那日的拍卖大战又要重新拉开战幕了,他们父女俩都是这样的性格吗?难道只有抢到的东西才是最好的? 拉了钟雨泽的手,对云龙笑道:“伯父,不必了!让云霏霏戴着玩儿吧,我已经看过了,也没什么稀奇的。” 云霏霏见我并不在意那个手串,似乎也失了斗志与兴趣,将那手串从腕上摘了下来,扔回到柜台之上。 云龙脸上的笑容僵了一僵。 钟雨泽见状,看着我会心一笑,对云龙道:“云伯父,小荷眼界高,挑了半天也没挑到什么喜欢的东西,那我们就先走了,你们慢慢看!” 离开展台,钟雨泽捏捏我的手,很是开心,低头耳语道:“小荷,你现在说话越来越有腔调了。真是解气!你要是喜欢那个手串,等会儿我们就把它拍下来。” 我笑笑,“雨哥,别只说我,你的口中也没给他们留什么情面啊!其实……” 说话间转身抬头,后半句话却再无心说下去,没想到迎面就看到一张气宇轩昂的脸,正是马克。想必刚才与云氏父女暗战的那一幕,已经全然落在了他的眼中。 他一双蓝宝石的眼盯着一身旗袍,气质清新的我,脸上渐渐浮起一个赞许的微笑,“芰荷,你现在越来越强大了,这样我就放心了!”他只顾夸我,心无旁骛,似乎全然没有看到我身边的钟雨泽。 我脸上挂了浅浅的笑,忙提醒道:“马克,我是和雨哥一起来的。” 他这才如梦初醒般将眼光移到钟雨泽的脸上,没有半丝窘迫、不安或内疚,微微一笑招呼道:“雨泽!” 钟雨泽自然是看到了马克看我的眼神,不禁有些气恼,但鉴于于马克的股东身份,又实在无法同他闹崩,面色淡淡道:“马克,没听说你要过来啊?” 马克对钟雨泽的冷淡不以为意,看着我笑着解释道:“原本没有打算过来的。到了下午,我父亲说他临时有事,不能亲自来,便让我顶替他过来,为慈善事业做一点贡献。” 钟雨泽看马克的眼总是长在我的身上,更是恼火,语气不由得有些生硬,“马克,你今天原来代表的是史密斯公司啊。” 马克淡淡一笑,正要说些什么,却扫见云霏霏挽了父亲的胳膊恰巧经过,只得微笑着同云龙打招呼,云龙看着我们三人,忽然一惊一乍笑道:“哟,怎么有股剑拔弩张的味道,雨泽的脸色不太好啊,难道是两位股东之间闹矛盾了?是因为眼前这位美丽的孟小姐吗?你们都是好兄弟嘛!人常说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是手足重要还是衣服重要啊?”说完,自己哈哈大笑起来。 我不禁心中一凛,这个云龙真是老奸巨滑,只这短短几句话,便成功挑拨了钟雨泽与马克之间的关系,还将这一切的根源归罪于我这个红颜祸水!这个人实在太可怕太有心计了! 云霏霏在一旁看着我抽抽嘴角,骄傲地仰头轻蔑一笑,云龙则毫无顾忌地连连大笑几声,带着花枝招展的女儿转身离去。 我看看钟雨泽脸上悻悻的,似有雷霆万钧的怒火正在酝酿,忙笑着撒个娇道:“雨哥,我的脚有些累了,去那边坐坐吧。” 钟雨泽再顾不得与马克怄气,看看我脚上的细高跟鞋,心疼道:“小荷,我扶着你走。” 我乖巧地笑笑,“好。”明知道马克就在身后看着我们,但也顾不得了,此时此刻,祥和最要紧。 马克看着钟雨泽扶着我离去,脸上不由现出一股淡淡的落寞之色。 第三十七章 兄弟之争 一阵悠扬的音乐声响起,华衣锦服的女主持人手持话筒,满面笑容走上高台,开口道:“各位尊敬的来宾,我们关爱留守儿童的慈善拍卖会马上就要开始了,请各位嘉宾就座。” 见人群俱已就座,女主持人笑道:“随着进城务工人员人数越来越庞大,农村留守儿童的数量也在与日俱增。留守儿童现在暴露出来的问题越来越多,比如说缺乏亲情关爱,人格发育不健全,心理不健康,犯罪率日渐升高,失学辍学等等。所以今天我们市政府联合教育局特别组织了这次关爱留守儿童的慈善晚会,希望通过在坐各位社会精英名流的捐赠拍卖,用捐得的善款创办几所留守儿童托管中心,让留守儿童在托管中心里能像在自己家里一样,享受到最真心的父母般的呵护,促进他们身心的健康成长。下面我们的拍卖会就正式开始,首先有请市长高正先生讲话!”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看来不管什么样的拍卖会都一样,领导讲话是必须的。 我无心听他们一个接一个的领导的讲话,心内不停地思虑绸缪,我要怎么做才能让钟雨泽和马克两不相伤? 很明显,钟雨泽自上次我在医院起,便对马克存了疑心,否则不会莫名其妙让他去外地。而今日一见,两人明显生分了很多,也不邀请马克与我们坐在一起,看来已往的兄弟友谊全无。我若认定了钟雨泽,自然再不用去考虑马克的感受。可偏偏昨晚马克的几支琴曲,让我宛若找到了心中那个朦胧的人影——方波口中可遇而不可求的灵魂伴侣,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隐隐觉得有一双热切的目光在背后盯着我。假装不经意回了头,发现远处几排,马克孤零零一人遥遥坐着,见我回身看他,会心地绽放出一个笑容,微微冲我摆摆手。 我冲他微微一笑,又重新拧身坐好。 钟雨泽轻声问道:“小荷,你在找谁?” 我笑笑,低声道:“我看看云氏父女坐在哪里?” 钟雨泽笑道:“不用找了,他们就在我们旁边四点钟的位置。” 我微微侧脸,用余光扫视一下,果然如此。 拍卖会按照既定项目正在一项又一项地进行,很快就到了拍卖环节。硕大的LED屏幕上不断地播放着拍卖品的图片和信息,再加上拍卖师富有诱惑力的拍卖语言和技巧,精美的拍品一件又一件地被人拍走了。 之前张伯父看中的那件翡翠飘花春带彩的冰种手镯,被他如愿以十八万的价格拍到,远远地看了老人一眼,老顽童般的他满脸带笑,看来,老俩口感情甚笃,为心爱的妻子买到了中意的生日礼物,甚是开心。 上面的拍卖师说道:“下面拍卖编号为991886的佛家七宝手串,这个手串是由金珠、银珠、琥珀、砗磲、珊瑚、南红玛瑙和珍珠这七种宝珠精选串成。金是佛教七宝中的第一宝,代表健康平安,金身护体,百病不侵;银在寓意健康长寿的同时还是辟邪之物;琥珀古朴雅致,低调而凸显品味;砗磲在佛教被视为驱魔避邪的神奇宝物;珊瑚是生命的千年灵物,红得婉约,红得典雅;而南红玛瑙的美丽可以用惊世绝艳来形容,那是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珍珠产自博大深邃的大海,佛教中认为珍珠是唯一从肉体中生长出来的珍宝,随身佩戴可以与过去佛、未来佛相通,祈福赐福,保佑平安。有幸将这七种宝物聚在一起,就是我们今天拍卖的这个手串,每颗单珠直径均为十毫米,非常的均匀一致,并且此手串还由著名的星月大师在佛前开光,实在是难得一见的珍品!起拍价五万元人民币,每次加价一千元,现在开始拍卖!” 钟雨泽看着LED显示屏上全方位的手串展示,低声笑道:“小荷,没想到这个手串居然这么好,有这么多美好的寓意,你又喜欢,我就替你拍下来吧。” 我笑笑,“雨哥,我也没说特别喜欢,只是觉得有些眼熟而已。再说,你若要拍,云霏霏必定要跟我们抢,还是算了吧。何必跟她这种人一般见识呢?” 钟雨泽环顾一周,笑道:“你看现场举牌的这几个人,没有云霏霏吧,她估计压根就对那个手串没有兴趣,只是故意气气你我而已。她若存心要跟我们作对,我们就算不拍这个手串,拍任意一件其他的东西,她还是会跟我们抢的。再说,哪能因为她而让我的桃花仙子失望呢?” 当下不由我再推辞,便举牌叫价。此时这串佛家七宝手串的价格已经飙升到了八万元。钟雨泽直接叫价八万五千元人民币。 他叫价一出,果然,云霏霏立马叫价九万元。我拉拉钟雨泽,笑道:“怎么样,雨哥,不出所料吧。” 钟雨泽笑笑,又加价到九万五千元。 突然后面有一个声音加价到十万元。 拍卖师的声音明显兴奋起来,很有煽动性地说道:“后面那位混血男士已经加到了十万元了,看来在座的诸位都是慧眼识宝之人,到底最终宝落谁家,大家拭目以待啊,还有没有人继续加价?那边那位女士,您还加价吗?” 我向着拍卖师口中的那位女士看过去,正是坐在侧后方的云霏霏。其时只见云龙正贴在女儿的耳边窃窃私语,脸上还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云霏霏一面听,一面点头,脸上也浮现出一丝诡异的微笑。 她冲着拍卖师摆摆手,居然直接退出了拍卖! 拍卖师继续鼓吹道:“那位混血男士叫价十万元,还有没有更高的价格?” 偌大的一个场子,混血男士只有那么一位,他就是马克。 他突然在钟雨泽竞拍之后也加入进来,到底为了什么?是向钟雨泽宣战吗? 钟雨泽没想到居然是马克来与他抢拍,脸上怒气冲冲,叫价十一万! “十一万元人民币,这位男士加到了十一万,还有加价的吗?那位混血男士?” 我不禁望向马克,他云淡风轻又举了牌,将价格推到了十二万元。 “这个马克,到底想干什么?”钟雨泽恨恨低语。 “十三万!”钟雨泽继续加价。 “十四万!”马克还在加价。 原先的几个竞拍者看到价格已经高得离谱,早已不声不响地退出了竞拍,满场子就是钟雨泽和马克在较劲儿。 云霏霏和云龙脸上摆出看热闹般的表情,看两个好兄弟反目为仇,开心地笑着。 第三十八章 夜访 我忙将钟雨泽要举起的牌子压了下来,笑着劝道:“雨哥,何必呢,就让给马克好了!我也不是多喜欢这个手串。其实那天和小蓉逛街,我看上了一个翡翠手镯,你留着钱给我买那个吧!” 钟雨泽脸上有些狐疑之色,“真的假的?小荷,你不会是骗我的吧?你从来没有要我给你买过东西啊,这次你是真的想要,还是因为马克……” 我忙点头笑笑,“雨哥,是真的!要不我给你看看那个手镯的图片?” 钟雨泽脸上现出笑容道:“既然这样,那就算了,回头我们去买你喜欢的手镯,今天就便宜马克这小子了!他现在越来越不够朋友了!” “十四万第一次,十四万第二次,十四万第三次,成交!佛家七宝手串,由099号拍卖者拍得,请稍候去办理移交手续。下一件拍品……” 我回头看看马克,他给我一个大大的微笑,还比了一个打电话的动作。我心中不禁一悸。马克,你这又是要做什么? 回过头,我拉拉钟雨泽的胳膊,轻声道:“雨哥,我有些累了,能不能早些离场呢?” 钟雨泽环顾一下四周,似乎在找什么人,又看看我,低语道:“算了,今天也不见那个银行行长了,我们就先回去吧,以后还有见的机会。” 我这才想起刚才张伯父说的引见银行行长那个话,忙道:“哎呀,雨哥,我忘了这个事了,我还是一个人先走吧,你好不容易才等到的联络感情的机会,别让我搅了!” 钟雨泽笑笑,“没事,小荷,其实要见他也是因为你……算了,不说了,还是先走吧!” 我心中默想,因为我要见银行行长?莫不是因为资金贷款的事?钟雨泽对马克的戒心已经到了此种程度吗?他的下一步计划难道是获取资金,然后让马克退出? 钟雨泽挽了我的手,轻轻离开,走至签到处,心内很是过意不去,便写下一张一万元的支票,交给了工作人员,既然今天什么也没有拍到,就直接募捐好了。 钟雨泽取了车,车子行驶在一条比较安静的马路上。 透过车窗,月光淡淡地洒入。 他看看天上半圆的月,笑问:“这眼看就是中秋节了,小荷,叔叔阿姨他们商量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搬过来啊?我好安排车去接他们。” “我听母亲说还要再收拾一两天,粗笨的家具自然不用管,他们收拾的应该也就是些衣服被褥之类的东西,很快就能打包好,你就再过两天派车去吧。到时候我再跟父亲电话确认,通知你。” 他点点头,笑道:“要我说,就带些衣服好了,被褥这些都已经是现成的了。” 我想想,笑道:“你的想法自然很好,但带些东西过去,他们会稍稍心安一些。什么都不带,他们也就没有了安全感。” “安全感?这些东西也能带来安全感?”钟雨泽不解地望望我。 我笑着解释道:“就连那些粗笨的家具,母亲还说只寄存在别人家呢!这些东西陪了他们大半辈子,突然之间全都舍弃不要了,进入一个全新的环境,可不就是没有安全感吗?好歹每天能看见自己的东西,总还是安心的。” 钟雨泽笑道:“什么自己的东西别人的东西,我既然能请他们去住,那里的所有东西自然也是他们的东西。他们也太小心了些。” 我笑笑,不语。 “小荷,跟我回家去吧!”钟雨泽忽然凑近我的耳边笑道。 “这个……”我迟疑。虽然他骨折期间,与他同床共枕过好些时日,但也是因为知道他身体有伤,做不得什么。如今他生龙活虎一般,我此时还与他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岂不是…… 他见我迟疑,知道我心中颇多顾忌,自嘲地笑笑,“小荷,你这样的脾气,我也不知道于我是幸还是不幸?” 我当然也知道他话中的意思,红着脸娇嗔道:“雨哥!” “算了,不为难你了,我们晚饭还没有吃呢。去吃牛排吧,我知道有一家饭店的菲力牛排非常不错,等吃完饭了,我再送你回学校。” 我笑着点点头。 吃完饭,钟雨泽将我一路送至学校,还不放心,又护送到寝室楼下,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寝室中黑乎乎的,没有人,方波应该还没有回来。 我也不去开灯,在窗前的椅子上坐下,忽然觉得疲惫不堪。闭了眼,将头仰靠在椅背上,脑中一会儿是钟雨泽的脸,一会儿又悬转变幻成马克的脸。 孟芰荷啊孟芰荷,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感情? 黑暗中,手机如一只怪兽般,突然响了。看看来电显示:马克。 我不禁叹了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芰荷,你回学校了吗?”马克问。 “马克,我回来了。” “可是你的寝室的灯为什么没有亮啊?” 我诧异,“我没有开灯。咦,你怎么知道?你在哪里?” “我就在你寝室楼前的玉兰树下。” 我探身从窗户望下去,借着昏黄的路灯,只见马克举着电话在耳边,仰望着我的窗户。 “芰荷,你下来一下吧。”马克恳求道。 我迟疑,弱弱道:“马克,天已经晚了。不太方便。” 电话中的他半天没有说话。 我忙从窗户望下去,他的脸上写满了失望与愁苦。我的心中不禁一酸,升起无限惆怅。 我轻叫,“马克。” “芰荷,我在!”他的声音变得小小的,听上去很是受伤,很是无力。 心内一瞬间百转千回,我长叹一声,终是不忍心,“马克,你等一等,我这就下来。” 下了楼,站在楼口。马克一身萧索站在一团昏黄的灯光之下。 头顶上,玉兰树上零零落落绽开了几朵白色的花朵。这玉兰树的第二春果然不如第一春那般繁茂,许是将一冬存储的情愫已用尽,许是被满枝的绿叶抢去了风头。 两人默默对望着。半晌又是无语。 他终于慢慢向我走来,我亦慢慢向他走去。有人脚步匆匆,从我俩面前穿过。他停步,我亦停步。 “去塑像那里吧!”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惊异地看着对方,不禁会心一笑。 第三十九章 记忆碎片 天色已晚,路上甚是冷清。月影下,并肩走着,满地的树影云痕。 马克看看天上的缺月,不仅轻声吟道:“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马克,你吟的是纳兰容若的《蝶恋花》。” 马克点点头,叹道:“可惜今日天上只有半月,不是你喜欢的满月。” 我讶异,“马克,你怎么知道我只喜欢满月?” 马克看着我笑笑,并不语。 两人渐渐走至上官白华的塑像前。 团团桔黄的光线,丝丝缕缕地照下。路灯纵然再昏暗,也抢了天际如玦之月的光芒。 马克倚了塑像,柔声道:“芰荷,我问你,你说纳兰公子若真的有机会去另一个世界去寻他的爱妻,可他的爱妻却已然喝了忘川水,不再记得他,他该怎么办?” “这个……”我一面思索,一面向他看去,他怎么会问这么奇怪的一个问题? 马克眼中闪着灼人的光芒,被他这么一逼视,我的心不禁失去节拍,胡乱跳了几下。 我低头。“他真的会有这样的机会吗?” “如果他的一片痴心感动了上天,上天许他一次这样的机会呢?”马克走近一步,仍细细观察着我的反应。 我抬头,迎着他炯炯如炬的目光笑道:“纳兰公子若真有这样的机会,那真是他的幸运,也是其妻卢氏的幸运!毕竟,这世间,如这般一生一代一双人的完美感情,实在是太少太少了。纳兰公子定当想尽一切办法,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也应唤回爱妻的记忆,毕竟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听我如是说,马克的眉眼间忽然绽放出深深的笑意,“芰荷,我也是这样想的。听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我看着他欣喜的样子,笑道:“你今天是怎么了?放心什么?你又没有这样的际遇,原本说的就是莫须有的事,马克,我不知道你还有这样多愁善感为古人担忧的情怀?” 他笑,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红木小盒,递到我的手里,“芰荷,这是送给你的!” “送给我?我不能要!”我忙又递还给他。 他笑,“芰荷,难道我是这样的洪水猛兽吗?你都没有打开看,怎么就说不要?” 说着,便打开小盒,盒中静静躺着那串七宝手串。在幽暗的路灯下,手串没有了明丽灯光下的流光溢彩,只低调散发出柔和内敛的光芒。 “七宝手串?马克,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在拍卖场上与钟雨泽抬价抢拍,就是为了送给我吗? 马克将手串从盒中拿出,拉过我的手,套在我白皙如玉的腕上,笑道:“芰荷,这个手串搭配你的旗袍很是好看。” 我忙褪下手串,递给他,“马克,我不能收,这个手串这么贵,我们俩又非亲非故……” “什么?非亲非故?”他的脸上又是一副极其失落的表情,“芰荷,若是钟雨泽送于你,你会收吗?” “马克,雨哥,他毕竟是……” 马克有些恼怒,打断我的话,“芰荷,他是什么?” “他,他……”一旦面对眼前这个人,钟雨泽在我心中的地位就会动摇。 马克接过手串,重又不由分说套回我的腕间,一字一句恨恨道:“钟雨泽他什么都不是!芰荷,你记着,他不是你的什么人,他与你才是非亲非故!” 说着,便上前一步,长臂一揽,揽住我的纤纤细腰,将我紧紧圈进他的怀中。 “马克,不要!”我惊惶不已,心中如小兔乱跳。 他将一张好看的脸慢慢靠近、再靠近,细如耳语道:“芰荷,你虽然别的都不记得了,但是我觉得你记得这个。” 他深深地吻下。 一股青竹气息又自他的鼻息处传来,那气息于我来说,勾魂摄魄,无法抗拒。 我被他圈在怀中,电光火石间,脑中闪现出这样一个场景:一个女子满头血迹地睡在一间竹屋之内,那个总也看不清容颜的白衣男子就守在她的旁边。 烛火如豆,萤茧闪烁。女子终于醒转过来,男子欣喜若狂,在她的额上印上一个又一个吻痕。女子敛眉垂目、娇羞无语,恍然间发现腕间多了一只七宝手串,忙问男子这是什么? 那男子笑道:“这是地藏王菩萨赠予我的七宝手串,我见你昏迷不醒,特意为你戴上,让它帮你调养身子的。” 女子忙推脱,自腕间取下递还给他,那男子接过来,微微一笑,依旧牵过女子的手,套在她的腕上,温柔道:“你刚刚醒来,身体还虚弱,再让它帮你调养一阵子吧。” 我不禁浑身一个激灵。那女子长着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曾几何许,在那个竹蚂蚱的梦中,我也曾看见过一个场景,场景中那女子亦和我有着相同的容颜!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自迷离境中归来,我的记忆就断成了一片一片的。纵然靠着回忆在写挚乌与若水的《人妖绝恋》,但很多东西我都是回忆不起来的,只能靠想像。 似乎有谁将我脑海中成串的记忆的胶片一张一张地剪断了,只留下一堆散乱无章的记忆碎片。 我不记得在迷离境中自己住在哪里?不记得大战之中为何自己会身陷战场?不记得灵修为何而死?更不曾记得我的身边曾经守护着这样一位白衣男子…… 上天,我真的忘记了什么吗?如果那个长着同样容颜的女子真的是我,那名白衣男子,屡屡出现在我脑海中的白衣男子,岂不就应该是那个我萦绕于心,无法忘怀却又无法记起的灵魂伴侣吗?我与他之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故事呢? 有太多太多的事不记得了。难道我忘记的人或事恰恰就是我今生最最不该忘记的?既然如此,我当初怎么舍得忘记?又为何要忘记? 冰冷的心中似被浇入了一勺沸油,疼痛难忍、煎熬不止。 因痛生出无穷大的力,我一把推开马克,也忘了将手串还与他,转身疾走。 马克怔怔,在身后喊道:“芰荷!我送你!” 我停住脚,回头,冲他狠狠嚷道:“马克,你不要过来!我的世界被你搅得好乱!让我好好静一静!” 再回头,却忍不住泪流满面…… 第四十章 玫瑰香 两天后,钟雨泽派车将父母接到了双蝶院——就是之前让小蓉住的小区。奶奶终究是故土难离,不愿意进城住,便住在了姑姑家中。 下了课,我免不了去帮着收拾安置,我的身边自然也少不了钟雨泽。很快,屋里屋外就收拾停当了。 客厅里,家人围坐在沙发上。 钟雨泽笑道:“叔叔阿姨,你们看这房子还行吧,还住得习惯吗?” 母亲拿起茶壶,给钟雨泽面前的杯中又添满了茶水,笑道:“习惯、习惯,怎么不习惯呢?这么好的房子,装修得又这么好!每天还能看见小蓉和小荷,多好啊!雨泽,我和你叔商量了,周日就是中秋节了,让小蓉问问刘霜那天能不能过来,你到那天也过来,晚上我们一起吃个团圆饭!”说着,又来给我添茶。 我忙从母亲手中接过茶壶,先给父母亲添了,再给自己添上。 一旁的父亲也笑着附和道:“是啊,人常说中秋节月圆人更圆,一家人一起吃个饭是应该的。” 钟雨泽连声笑道:“好好好,我肯定过来!我这没爹没娘的孩子,正求之不得呢!” 母亲接口笑道:“雨泽,快别这么说,你这不是还有我们呢吗!” 钟雨泽笑着点头,“是是是!” 几个人喝着茶,又聊些闲话,什么菜市场在哪里?医院在哪里?周围有些什么商场、公园,早上晨练什么地方最好……不知不觉时间就晚了。 钟雨泽看看表,笑着问我:“小荷,你是今天回学校呢,还是明天我来接你?” 我看看钟雨泽眼下那一片青痕,这两天他甚是繁忙,又是公司的事情,又是搬家的事情,笑道:“雨哥,我还是今天就回学校吧,免得你明天还得起大早来接我。” 钟雨泽笑笑,“也好!” 父母亲也忙起身道:“小荷,雨泽,既然这样,你们俩就不要耽搁了,天也不早了,早些回去,路上开车小心些!” 又是几日的学校时光。 周五下午,钟雨泽突然打电话过来说,他有事,要临时去一趟L市,去看一个工程项目。 我问他中秋那天可能回来? 他笑道:“必须能!我老早就期盼着这场家人的团圆晚宴呢!” 我笑着叮嘱道:“雨哥,天气渐渐凉了,多带些衣物,早晚记得添一件,别总以为自己年轻身体壮,就硬扛着,一定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钟雨泽在那边吃吃笑道:“遵命,老婆大人!” 不待我生气反驳,他便飞快地挂掉了电话。 这个雨哥,越来越…… 我收拾了两件换洗的衣物,准备坐车去双蝶院。刚走到楼下,却见他在玉兰树下站着,手中还捧着一束玫瑰! 我急急忙忙走过去,惊讶道:“雨哥?!怎么还买了花?” 钟雨泽满眼的笑意,将手中的鲜花递给我,“刚走到学校门口,看见一个小姑娘正抱着这束玫瑰在卖花呢,看她怪可怜的,我便全部买了下来。想想你我认识这么久,还没有送过花给你呢!实在是我的不是!小荷,你喜欢吗?” 我接过那一捧火红的玫瑰,在鼻尖轻嗅,笑道:“真漂亮!雨哥,你不是刚才电话里说要去L市吗?几点的飞机?你来了我这里,时间赶得上吗?” 钟雨泽看看表,不好意思地笑笑,露出一口整洁的牙齿,“时间是挺紧的,我只能在这里待五分钟。但是想着从昨天就没有见过你,又被你电话里絮絮叨叨的叮嘱勾起了相思,实在想你想得慌,等不及两天以后才见你,就让司机绕了个道儿,赶紧抽空过来看你一眼,看完就走!” “雨哥,你呀……”虽是埋怨,语中却带了十二分的甜蜜。 正是放学人来人往的时间,门口不断有三三两两的女生走过,那捧火红的玫瑰、那个高大帅气的男子,吸引了不少美女的眼球。 我四周望望,笑道:“雨哥,我们快走吧,再在这里待一会儿,我不知又要多拉多少仇恨呢。你看这些来来往往的女孩的目光,眼里的嫉妒如刀,快要扎死我了!” 钟雨泽笑脸轻仰,将我的纤腰一揽,开心道:“小荷,你说我们就这样走出去,又得拉多少仇恨啊!” 两人说笑间,已走到了学校门口。钟雨泽的车就停在旁边,驾驶座上的司机正在等着送他去机场。 他拦了一辆出租车,拉开车门,将我和花小心地塞进了车后座,“小荷,我不能送你回去了,不过我已经将出租车号拍下来了,你到了家给我打个电话!” 我笑,无奈地摇摇头。 他又掏出二十元钱递给司机,“师傅,这是车钱,去双蝶院。” 车开动了,从后窗望去,钟雨泽依然在凝望着,半晌,才上了他的车。 前面的司机突然笑道:“你老公可真够小心的啊!大白天的,又是正规出租车公司的车,他还要拍车牌号?!” 我笑笑,“师傅,别介意,他就是那样的人,小心谨慎惯了。” 司机摇头不已。 到了小区门口,下了车,捧了玫瑰,穿过绿荫长廊,便往家走去。 开了门,妹妹听见响声,忙迎了过来,看见这好大一束的红玫瑰,笑道:“姐,你回来了!好漂亮的玫瑰花儿呀!是雨泽哥送的吧?”说着,便从我手中接过去,放在客厅的茶几之上。 我换鞋的功夫,母亲也走了出来。 小蓉叫道:“妈,你快过来看这玫瑰!多漂亮啊!” 母亲走过去,端详了一阵,笑道:“小荷,是雨泽送的吧!” 我点点头。 母亲笑道:“雨泽这孩子真是有心。小荷,你这辈子能碰上雨泽,真是不知修了几世修来的福份!我跟你说啊……” 母亲的话尚未说完,我的手机便响了,是钟雨泽。 我笑笑,按下了接听键。“雨哥,我到家了,你算得可真准,也就是刚进门,才换完鞋。嗯,你还没有到机场呢,嗯,你自己多加小心,我等你回来!” 挂了电话,母亲有些紧张地问道:“怎么,雨泽去机场了?他什么时候回来?中秋节还能赶上我们的家宴吗?” 我看着母亲紧张的样子,真是哭笑不得。她真是已经将钟雨泽当作半子了! 第四十一章 遗忘还是记起 我忙笑笑,“妈,雨哥跟我说他肯定能回来,误不了事的,还要好好尝尝你的手艺呢!” 母亲突然又似想起了什么,转身问小蓉,“我让你问刘霜的事,你问了吗?” 小蓉拿了小喷壶正在给玫瑰花儿喷水。细密的水珠在绒绒的花瓣上滚动着,如珠如露。 小蓉笑道:“妈,刘霜说他只能中午过来,晚上还得回家陪他爸妈呢。” 母亲叹口气道:“那也是!也就是雨泽那孩子,现在无父无母的,对我们也是全心全意的!” “妈,你怎么这么说!”我的小蓉几乎同时说道。 母亲笑道:“你们俩小孩子家的,哪懂这些。算了算了!不说了!”便在沙发上坐了,欣赏那花。 我回了屋子,换上居家服。 再走出来,突然发现半天没看见父亲,挨着母亲坐定,问道:“妈,怎么不见我爸呢?” 小蓉忙抢着回答道:“姐,你不知道,咱爸现在在社区老人活动中心跟一位书法家练字呢!”她放下手中的小壶,坐在了母亲的另一边。 “是吗,咱们这还有一位书法家呢!”我笑道。 母亲笑道:“可不是嘛!我听你爸说了,说人家可是全国有名的书法家。那天晨练的时候,突然就遇见,两个人东拉西扯闲聊了起来,聊着聊着就聊到了书法的事,你爸说自己也是书法爱好者,人家说:好啊,把你的作品拿给我看看。你爸就回家取了几幅自己的字,人家看了还说不错,又指点了几句、鼓励了几句。这下,你爸这情绪高涨得不得了!说这城里就是好,高人多,机会多。这不,又去那边跟着人家学去了!” 我笑笑,“看来这个小区可是个藏龙卧虎之地啊!” 小蓉忙附和道:“可不是,每天早起从小区花园路过,就听到有个女声在吊嗓子,唱美声,你别说,唱得还真是不错!不会也是哪个大师级的人物吧!” 我笑笑,“有可能!这样高档的小区,不是一般人能住得起的!” 母亲笑道:“既然你们都回来了,小蓉,给你爸打个电话,让他回家吃饭。” 小蓉答应一声,忙去拿手机打电话。 趁小蓉打电话的功夫,母亲低声问我道:“小荷,妈问你一句,你跟雨泽的关系是不是也该定下来了?那天在家中,雨泽跟我们提搬家的事的时候,我和你爸就问过你了,你也说让搬过来。如今我跟你爸也都住在人家的房子里了,他那边又无父无母的,这些事情恐怕还得我们两个多操心呢!” 我低头不语。 母亲不禁催促道:“你这孩子,怎么又不说话了?” 我叹口气,有些不耐烦道:“妈,这些事情,你们就先别管了,好吗?” 母亲急道:“什么叫我们别管了,那我们不明不白地住在这里算什么?” 我忽然气冲冲起身,拐进房间,关了门,将自己狠狠地摔在床上。脑中不由又闪现出那个白色的人影。 拿一个丝绵枕,盖在自己的头上。闭了眼,眼前一片乱麻。 隔门传来父亲的声音,“小荷回来了吗?” 母亲轻声道:“回来了,那天咱俩商量的话,我刚才悄悄问了问她,谁想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生了气,进屋了。” 父亲威严道:“小蓉,去叫你姐吃饭。” 小蓉忙乖巧地答应一声。 轻轻推开门,小蓉坐在床边,也不敢取我脑袋上的枕头,只低声叫着,“姐,吃饭了!” 我没好气道:“你们先吃吧,我不想吃!” “姐,你生气了?你生谁的气呢?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我生我自己的气!”我将枕头扔开,露出一张又愤怒又憔悴的脸。 小蓉柔声软语道:“姐,我实在不明白,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你看雨泽哥多好啊,又是送花,又真心的关心你,爱你,人又帅,家世又好,连带着将咱爸咱妈也照顾得妥妥当当的,你不知道,现在爸妈嘴上天天都念叨着雨泽哥的好,连刘霜也都靠边站了。你应该感觉到幸福,怎么会不开心呢?” 我翻身坐起来,长叹道;“就因为他对我们太好了,我才生自己的气。算了,不说了,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明白,我们去吃饭。” 吃完饭,爸妈出去散步。 我心不在焉地洗了碗,又打开电脑,坐在床上码了一阵文。 心中总是乱乱的。抱着电脑,隔了窗户望出去,阴历八月十三的月,虽然不那么圆满,但看上去亦如环了。 睡前,钟雨泽又打来电话,说他已经平安落地了,让我不要担心。我再叮嘱几句,道声晚安,便挂了电话。 看看时间也不早了,父母亲早已进入了梦乡。小蓉的屋内还有隐隐的灯光透出。 我掩了门,关了灯,苍白如水的月光冷冷地铺满半床。突然想起那串手串,便从包中取出,在月光下慢慢地把玩着。七颗宝珠温润柔滑,我一颗一颗一遍一遍如捻佛珠般数着,这才将脑海中萦绕的人影一个一个挤了出来,渐渐进入了梦乡。 梦中还是那片竹林,一棵棵枯竹黄黄的,死气沉沉,再无半点生气。满眼的萧瑟落寞。笔直的竹杆上,只残留着几片俱已枯黄的竹叶。依旧是雾气蒙蒙,依旧是竹屋渺渺。 卧室内,重又铺上一层厚厚的尘灰。主人还是没有回来,是不是他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呢?我亦无心再去帮他擦拭,只转身来到书房。 书房内,却似乎有人来过,虽然仍是尘灰满地,但书桌上却很整洁,就在正中,赫然放着一只七宝手串! 我不禁拿起来细细端详着,金珠、银珠、琥珀、砗磲、珊瑚、南红玛瑙、珍珠,居然和先前拍卖会上那支手串一模一样! 书桌上,还有一张花笺纸,上面写道:欲知前缘,戴上佛珠便晓。 这个字迹甚是纤弱,似女子所书,与先前见过的苍劲有力的字体不同,明显非一人所写。 这句话,是写给我的吗? 想到这里,我不禁全身一个冷战。 难道在这里,有那么一个高高在上的人,一直在监视着我吗? 这个人会是谁,他现在来告诉我前缘往事,有什么目的? 我若真遗忘了些什么,当初忘却前事,是自己的选择,还是被人逼迫的? 若是我自己选择了遗忘,定是有什么悲苦不堪至极之事,才会让我想到用这样的方法解决。如今再想起,岂不是违背了自己的初衷。 若我是被人逼迫的,如今那逼迫之人在哪里?如今又是谁盼望着我再想起?在遗忘与记得之间,我的生活又会发生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将那七宝手串久久地握在手中,思索着,迟疑着。终于还是缓缓放回了桌上…… 第一章 谁的生日 阴历八月十四,父亲母亲如过年般,兴高采烈地去超市采买东西,准备菜品,饮料。 阴历八月十五中秋节,父亲母亲一起床,连日常的晨练了不去了,又是一通大买,恨不得将整个超市都搬回来。然后两人就在厨房中叮叮咚咚做了起来。 中午,小蓉去小区门口接了刘霜过来,刘霜手中提着大盒小盒的月饼酒水。父亲母亲自然是乐开了怀,做了一桌子的饭菜,大家一起吃了饭,刘霜略坐了坐,说家中还有事,便回去了。小蓉又一路送了下去。 母亲一面看看表,一面又不放心地问我,“雨泽什么时候回来呢?” 我笑道:“妈,你看你,怎么这么心急啊,他昨天打电话说了,五点的飞机,六点就能降落,再打车回来,最多七点。” 母亲的眉头稍稍舒展开来,“那要是这个时间的话应该还是可以的。” 正说话间,手机又响了。我以为是钟雨泽,看也不看,接通电话就叫,“雨哥,刚还和我妈说你呢……” 那边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芰荷,是我!” “马克?”我忙看看手机来电显示,可不是嘛。 “芰荷,你能出来一下吗?”他的声音中满满的哀求之意。 “马克,我真的不能出来!”我紧锁着眉头,硬着心肠道。 “芰荷,我今天生日。”然后是良久的沉默。 我咬咬唇,心抽着痛了一下,“马克,你在哪里?” “我在学校。”他的声音听上去很是嘶哑。 “我不在学校,我在双蝶院小区。” “双蝶院小区?芰荷,你怎么会在那里?”他的声音中有一丝慌乱。 “马克,你过来接我吧!”我不再解释,挂断了电话。 将七宝手串装进包里,打算一会儿还给他。跟母亲打个招呼,说出去一下。 母亲看我拿着包,忙追过来道:“小荷,你可早点回来。雨泽……” 大门在我身后掩上了,将母亲的后半句话关进了屋内。 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出了小区,很快,一辆红色的凯迪拉克便在身旁停下,驾驶座上坐着一身休闲装的马克。 马克推开我这边的车门,我上车,在副驾的位置上坐下。马克看我系好安全带,这才缓缓启动。 车子一路缓缓驶出了市区,驶向了郊外。 “马克,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啊?” 他面色沉沉,“芰荷,不要问,去了你就知道了。我倒是想问问你,你怎么突然住在双蝶院小区了?” 我咬咬唇,“我父母住在那里。” 他点点头,不再说些什么。 再驶出二十分钟的路程,车子在一家绿树掩映的养老院门口停了下来。 马克下了车,绕过车前,帮我开了车门。 我下了车,跟着他急匆匆向院内走去。 接待处,接待小姐看着帅气的马克,不禁笑容满面道:“请问先生要看望哪位长者?” 马克冷冷道:“我想探望一下上官瑞老师。” 接待小姐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个好奇的神情,“噢,上官老师这么多年都没有人看望了,请问您是他什么人?” 马克迟疑一下,答道:“我是他儿子!” 我不禁皱皱眉,马克这是要做哪样?他的父亲不是马腾吗? 和我一般同时皱起眉的还有那位接待小姐,似乎对他的回答非常不满意,狐疑道:“上官老师已经八十多岁了,没想到他会有你这样一个儿子,还是混血儿?” 马克有些不高兴,一双眼逼视着,那接待小姐便不好再说什么,递给他一张表格,冷冷道:“先生你把这张探视人员信息表填一下,另外再请出示一下您的身份证。” 马克自钱夹中拿出身份证,递于接待小姐。她将身份证拿在手中,将身份证上的照片与眼前之人反复核查了几遍,才递还回来。“先生,你姓马,上官瑞老师姓上官,你确认你是他儿子吗?” 马克面无表情,冷冷道:“我随母亲的姓。” 接待小姐顿时无语。 马克将填好的表格递给她,她仔细地读了一遍,这才放行,“请去130号房间。” 沿着走廊走到尽头,才是130房间。 敲了敲房间的门,竟无人回应。马克试探着轻轻推了一下,门便开了,原来只是虚掩着而已。 窗前的轮椅上,背对门坐了一位华发的老人,正看着窗前梧桐树上半黄的叶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只将厚重的窗帘拉开了一个缝隙,午后融融的阳光点点团团地形成一道光柱,从那缝隙插进屋来,照在他的身上,有无数的细小的灰尘翻滚包裹着他,那个背影显得那么瘦削、孤单、寂寞和无助。 听见响声,老人缓缓地回过头来。满面的皱纹,满脸的沧桑。他缓声道:“你们是谁?” 马克缓步走到他身边,在他轮椅前蹲下身来,柔声道:“爸,我来看你了!” 老人用昏黄的眼珠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混血的男子,突然笑了,“你们又来骗我,你不是我儿子。” 马克握着老人的手,情绪甚是激动,我只眨眼间,他已泪若雨下,“爸,真的是我,我真的来看您了。” 老人将怀中的一面镜框递给他,苦笑道:“你看,这个才是我儿子,你不是!别以为我老了就糊涂了。这一辈子,再想见我华儿一面,已经不可能了……” 我向镜框中那人看去,那人赫然就是上官白华! 上官瑞,上官白华? 原来上官瑞就是上官白华的父亲!可这马克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马克苦笑道:“今天是中秋节,是上官白华的生日,我想着您肯定得念叨他,所以就替他来看看您。” 老人用手轻轻摩挲着镜框里的上官白华,仰天长叹道:“是啊,今天是我华儿的生日。他是阴历八月十五生的,生他的那夜,天上的明月好圆好亮啊,我于是就和他母亲商量,你看这月光如洗,满地白华,我们的儿子就叫白华吧,上官白华。 我这个华儿啊,自小便聪慧,我虽是教古诗词的,可他能背出的古诗词竟然比我这个老师还多! 他又喜好音乐,一张古琴被他弹得袅袅如仙乐一般。 只是可惜、可惜啊,天不佑英才,让他早早而逝。我们夫妻俩只有这一个宝贝儿子,却不得不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华儿啊,你母亲因你离世,日哭夜啼,没有几年也郁郁而终,离我而去。 如今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也不知到了黄泉路上,还能不能见你一面。 华儿,你当初为什么那么傻啊!……” 老人说到这里,失声痛哭起来。 马克跪在老人的面前,亦痛哭不止。 我看着眼前这副场景,听着老人口中的喃喃絮语,也不禁哭出了声。 第二章 父子团聚 说什么英雄,争什么名利,只有亲人一处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 看着俩人哭了很久,我走上前去,将马克扶起来,让他坐在床边,劝道:“马克,你别再哭了,老人年纪大了,再这样伤心痛哭下去会伤身体的。” 又从包里拿了纸巾递给他。 我半蹲到老人身边,用纸巾轻轻拭去老人满脸纵横的泪水,将上官白华的照片拿到他的正前方,轻声道:“上官老师,我们不哭了啊!你看,上官白华正看着你呢,你这样哭,他会很心疼的!” 老人看看儿子已经泛黄的照片,将哽咽之声一点点压了下去。 老人用纸巾拭着泪,问道:“姑娘,你是谁?你为什么会来这里?我认识你吗?” 我看看旁边眼睛红红的马克,轻柔对老人笑道:“我是上官白华的学妹,特意来看看您!” 老人轻叹道:“这么多年过去了,难为你还想着他。” 我握握老人长满老年斑的手,轻轻道:“上官白华做了一件很伟大的事,我们都会记得他的。” 老人长叹一口气道:“伟大?有多少人都说他傻,连我也说他傻,你还说他伟大?伟大这个词是专门用来愚弄老百姓的!” 我看看马克,马克低垂着头,不禁又默默流下泪来。 我笑道:“上官白华身上体现出的精神是人人平等的精神,面对生命的本源,谁也不比谁高贵多少。能有这样觉悟的人当然是伟大的!” 老人擦擦红红的眼睛,长吁一口气,“姑娘啊,我宁愿我的华儿是不伟大的,我不在乎他有多伟大,他有多少荣誉,我只想要我的华儿!你看看我这晚境是多么的凄凉,在这人世间,还会有谁肯来关心一个孤苦伶仃、行将就木的老头子? 你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的吗?华儿走了,他母亲也走了,我作为独生子,没有妻儿、没有兄弟姐妹,没有父母亲人。退休后的十年间,我尚可一人生活。可渐渐的,人就老了,老了,就怕死,怕哪一天自己一个人孤单单死在屋里,臭了都没有人发现。风烛残年的我便将家中的房子卖了,搬进了这家老人院。 前些年,腿脚还利索的时候,我还能自己去园子里遛遛;这两年,拄着拐棍也走不动了,只能坐在轮椅上,等着有人来推我出去,等着每天两次的放风时间。 我,被生生困在这副躯干里,而我的这副躯干,则被困在这牢笼里啊! 如果我的华儿还在,他定然不会忍心让我住在这里。我们一家必定是其乐融融,恐怕此刻正含饴弄重孙呢。 有时候我在想啊,如果有朝一日,我也驾鹤西归了,不知在漫漫的黄泉路上,还能否见到我的华儿,见到我的爱妻。那时候,在那里团聚,会不会比在这人世间更快乐、更自由?” 老人一边说着,一边流下混浊的泪。 马克泪眼迷蒙,扑通一声重又跪倒在老人面前,低声轻吟道:“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老人目光迷离,似乎瞬间穿越了时空,想起了很久远的事情,接口吟道:“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华儿,这是父亲教你的第一首古诗,你原来每次背到这里,都忘了最后两句,每每让父亲背给你听,后来才知道,你是故意调皮,只是想和为父一起背完一首古诗而已。” 马克仰起脸,目光中闪烁暖暖的爱意与回忆,缓缓点头。 老人迎着他的目光,两人对视良久。 终于,老人伸出手,轻轻地触摸着马克的头发,激动不已道:“华儿,没想到真的是你!真的是你!时隔这么多年,你终于回来了!” 马克顿时泣不成声。 我的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 原来这些日子我的感觉并没有错,马克的身体里的确住着另一个人的灵魂——上官白华的灵魂!怪不得他清清楚楚地知道上官白华的死因,怪不得他总会去轻抚他的塑像。这一切就这么清清楚楚地摆在面前,我早该猜到! 见父子俩哭成一团,我无力地倚在窗前。 看着窗外高大的梧桐树,虽然叶已半黄,冬天来时,难逃枝桠光秃之数,但来年只要春风一吹,依旧会生芽抽枝,郁郁葱葱;还有那白居易口中一岁一枯荣的野草,就算有漫天野火焚烧又如何?来年春风一吹,也依旧是铺天盖地,冉冉生机。 可人呢?生命如东逝之水,脆弱如危巢裂卵,短暂如白驹过隙,无常若花上晨露。 这数十年的相思亲情,恐怕再巧舌如簧,也是解劝不了的,就让他们痛痛快快哭一场吧! 不由得想起我的爷爷,在那寒冷的天山之巅,此时此刻,他孤单一人,又在做些什么呢? 父子俩终于互相安慰着,止住了哭声。 我的脸上淌着泪,拉着两人的手,笑道:“既然今日上天开眼,让你们父子团聚,应该开开心心地笑,怎么总哭个不停啊?” 马克擦了泪,勉强笑道:“爸,我来晚了!我到处寻找你的下落,没有人知道,老街坊、老邻居早就找不到了。我凭着一股子拗劲,挨个找遍了全市的医院、养老院才找到你,我们相见一次真是不容易,我们都不哭了,好不好?” 老人用半湿的纸巾擦擦眼角,真心地笑道:“对!不哭了,不哭了!为父还有好多话要问你!” 我抬头看看日光,不知不觉,梧桐树投在窗前的影子更长了。 “时间不早了,马克……啊,不……上官白华,你们父子恐怕有好多的知心话要说,我就先走了,你们好好聚一聚啊!” 马克站起身来,微蹙了眉道:“芰荷,你就这么着急吗?” 我抿抿唇,不好意思笑道:“今天中秋节,我母亲正在家里准备家宴,我得回去帮忙!” 走过去蹲在老人面前,笑着告别道:“上官老师,我就先走了,改天再过来看您!” 马克亦蹲在老人面前,叮嘱道:“爸,我去送送芰荷就回来!” 老人笑笑,“你去你去!我们父子来日方长!” 出了房间,我不知从哪里生出一些力气,走得飞快。马克不时小跑两步,一路紧紧跟着。 坐在马克的车上,他并不发动车,似有话要与我讲,却又沉默着,半天也不开口。车内的空气稀薄得让人的呼吸都有些费力。 我深呼吸一次,打开包,将包里的七宝手串递于他,“马克……嗯,……上官白华,这个还你!噢,还有,以后有人处,我还是叫你马克吧,免得不方便。” 第三章 我恨你 马克并不去接手串,一双眼狠狠地盯住我,“芰荷,你的心好大!你就不打算问问,我——上官白华,是怎么变成了马克,又为什么变成了马克吗?” 他终于问出了这个我实在不愿想、不愿意面对的问题。 我闭了眼,蹙眉良久,再睁开双目,视线便有些模糊,低声长叹道:“你怎么变成了马克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你变成马克的时间,就在那次车祸之后,对不对? 至于你为什么变成了马克,我猜一定与我有关,对不对,上官白华?” 马克的眼中渐渐有融融的雾气升起,他握住我的手,轻声道:“你既然知道我是为你而来,可你为什么这么平静,难道在你的心目中,我什么都不是吗?” 我狠心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将七宝手串套在他的腕间,低声道:“上官白华,你在我心目中是个英雄,我敬佩你,我为你死而复生而感到幸运,但我不记得与你有什么交集之处。对我来说,你只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已。” “你不记得我,是因为我给你吃了碧婆罗遗忘果,所有和我相关的事情,你全都忘记了!你忘记了在我的塑像前的喃喃细语,你忘记了梦中为你制造美景的那个白衣的男子,你忘记了迷离境中竹屋的主人,你忘记了你我之间的感情,你忘记了曾经说过你爱我!你什么都忘了……”马克的声音先是激愤,到后面却越说越低,低不可闻。 我的眼中有泪滚滚涌出,“上官白华,我忘了!我是忘了!我真的忘了!我什么都忘了!当初你既然给我吃了遗忘果,现在又何必要唤醒我,你就让我永远忘了吧……” 眼睛红红的马克不可思议地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我,突然一踩油门,车子便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整个车咆哮着、嘶吼着,怒气冲冲,全速前进。我努力忍住了惊呼声,也忘记了哭泣。 马克的脸如铅块一般,阴沉得可怕。 车了嘎地一声停到了双蝶院小区门口。我推开车门,便欲下车。 马克一把拽住我的胳膊,铁钳般紧紧握住我的手腕,我站立不稳,重重跌坐回椅上。他一俯身,两片冰冷颤抖的唇便覆在了我的唇上,疯狂地吻了起来。 那吻似山间猛然涌起的狂风骤雨,似积攒了千年无法释怀的情愫,急急密密地落在我的脸上唇上颈间,吻得我几乎无法呼吸,更无法抗拒。他吮吸着、侵略着、索取着。 鼻息间全是冷冷的青竹的气息。那种诱惑的气息让我意乱情迷。脑中那个白色的人影重又浮现出来。不同以往的是,那个颀长的人影终于从茫茫白雾中走了出来,有了一副俊美的容颜,那是上官白华的脸! 虽然我现在不记得什么,但我可以肯定,在我遗失的记忆当中,我和他之间,我和上官白华之间,肯定发生过什么刻骨铭心的恋情。否则,我不会一再沉迷于他身上的青竹气息而无法自拔! 脑中不知怎的,突然又浮现出钟雨泽那张柔情似水的脸,我的心一阵绞痛,一阵内疚。 我努力推他,却怎么也推不开,委屈的泪水不禁簌簌而下。他似乎感受到我苦涩的泪水,渐渐抬起头来,眼里包含着太多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有着无限的哀伤与难解,“芰荷,我就这样让你痛苦吗?” 我无力地闭上双眼,不忍再看他,一双眼如流泪泉,口中发出低沉如受重伤的小兽般的声音,“上官白华,我恨你!” 他抖了一抖,终于慢慢松开了钳住我的双手。 我怒冲冲推开车门,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躲在院中的假山后,我让泪无声地流了一会儿。心痛得直不起腰来,恨不得让谁赶快摘了去,哪怕是无心也比现在好。 看看时间,已经六点了,雨哥的飞机恐怕也该降落在机场了。取出纸巾,擦擦泪,该回去了。要被他看见我这个样子,恐怕又要疑心了。 用钥匙开了家门,有气无力地说一声:“爸、妈,我回来了!”便将包扔在鞋柜上,低头换鞋。 只听坐在沙发上的母亲笑道:“你这孩子,这么晚才回来,雨泽都等你好一会儿了!” 我忙向沙发上父亲旁边的那个人影看去,真的是钟雨泽! 他早已站起身,忙走到我身边,一双眼弯弯如月,深情款款道:“小荷,我回来了!” 我不由得一阵慌乱,忙低了头,淡淡笑道:“雨哥,你先坐一会儿,我去洗把脸。” 大概我没有钟雨泽想像中那样反应热烈,他看看我,有些失望,“小荷,我回来你不高兴吗?” 我只得抬起头,对他笑道:“雨哥,怎么会呢?我昨晚做梦还梦见你来着。” 钟雨泽盯着我的眼看了一会儿,皱眉道:“小荷,你的眼睛怎么红红的,像是刚哭过的样子。有谁欺负你了吗?” 我忙笑道:“谁会欺负我?刚才进院子的时候,被一阵风吹进了一粒沙子,我揉了两下,眼睛不舒服,所以就红了。” 钟雨泽忙道:“我来帮你看看,小时候我的眼睛进了东西,我妈总是帮我吹吹就好了!”说着,便要来帮我吹眼睛。 我忙笑道:“雨哥,现在应该已经出来了。我先去洗把脸,等会儿出来跟你说话。” 母亲也在后面笑着叫道:“雨泽,你先过来坐会儿,小荷洗完脸就出来!” 卫生间中,我将冷水开大,用化妆棉一点点冰敷着微微红肿的眼睛。几分钟后,看着红肿稍轻,便重新洗了脸。 出了卫生间,便向客厅走去。只听钟雨泽正兴致勃勃地讲这一次的收获。 父亲笑道:“雨泽啊,没想到你这么能干,又拿下一桩大生意啊!” 见我出来,父亲笑道:“小荷,你妈去蒸螃蟹了,等一会儿马上开饭!” 钟雨泽见我站在他面前,忙站起来,笑着对父亲说:“叔叔,我和小荷说几句话。” 父亲笑道:“你们去小荷的房间吧,等饭好了我叫你们。” 第四章 家宴 钟雨泽笑笑,拉了我回了房间。掩了门,我在床边坐着,他亦坐在我身旁,一只大手将我的小手在手掌中慢慢揉搓着。 我轻声道:“雨哥,你怎么提早回来了,不是预计六点飞机才能降落吗?这才几点,你都到家等了一会儿了?” 钟雨泽柔声道:“小荷,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办完事,在宾馆也待不住,就去机场碰运气,没想到运气真好,居然碰到了早一点的航班,就改签了机票,赶快回来看我的小荷了。” 我的心中微微一涩,忙笑道:“雨哥,累吗?刚才听你说事情好像办得还挺成功的?” 钟雨泽笑道:“嗯,是挺顺的。这两天,我不在的时候,你都在做什么啊?” 我笑笑,仰起脸庞看着他,“我还能做什么,每天看看书,码码字。” 钟雨泽不满地用手指点点我的鼻尖,有些责怪道:“小荷,你又没有运动,是吧?这样可不行,回头,我得带着你一起运动。一说到运动,你的自觉性太差了,你说你什么都能坚持,怎么就不爱运动呢?” 我不好意思笑笑,“雨哥,我不就是等你这个老师呢嘛!” 钟雨泽哈哈大笑道:“小荷,你现在真是乖巧!总是能找到让我不忍心反驳的理由。老实说,想我了吗?你刚才说做梦梦见我,快说说,做了什么梦了?” 我脸一红。 钟雨泽看我娇羞默默,更是追问不止。 我笑道:“我梦见重新回到了小时候,还是那夭夭的桃树,落红成雨,你把手中汗津津的竹马递给我,我对你笑笑,毫不犹豫地就接了过来,和你一起玩了。” 钟雨泽面上露出非常感兴趣的表情,想了想,突然异常开心地笑道:“很有意思的梦境。按照佛洛依德的理论,梦境其实是潜意识的表现,现实中,那时的你拒绝和我一起玩耍,可你现在做梦,居然梦回幼年时候,改了主意,接受了我的竹马,和我一起玩耍,说明你的心中已经完全接受了我,离不开我了,对不对!” 我笑得乐弯了腰,“雨哥,什么时候你还开始研究佛洛依德了?” 钟雨泽笑道:“还不都是你逼的!女人心,海底针,阴晴变化、若即若离的,我可不得研究研究心理学,看看怎么讨你欢心吗?恰巧这位佛先生,又是心理学的鼻祖,我去书店买书,人家就推荐给我了。也才读了这么一两章,今天就在你面前显摆上了,你说我到底分析得有没有一点道理啊?” 听他如此说,我面上笑得愈发厉害,心中却更加内疚起来。 钟雨泽凑近我面前,面色红红的,低声耳语道:“我昨晚也做了一个梦,也梦见你了!” 我美目一转,含笑盯着他。 他的脸更红,“小荷,你怎么不问我梦见你做什么?” 看他那副缠缠绵绵、欲言又止的样子,我的脸也不禁红了,低语道:“你爱说不说!” 他终于凑到我耳边细声道:“我梦见我们终于在一起了,你懂的。” 热辣的呼吸扑到我的耳上,我的脸不禁嫣红一片。“雨哥!你!……” 钟雨泽在我耳边颊上轻轻落下一吻,耳语细细,“小荷,你太害羞了,我们俩终究是要在一起的。你现在这样怕羞,等到了洞房花烛夜时,你可怎么办啊?” 我的心瞬间跳得失了节律,赶紧垂下了眼帘。 母亲在门口敲门,笑道:“雨泽,小荷,出来吃饭吧,螃蟹蒸好了,放凉了就不好吃了。” 钟雨泽继续在我耳边笑着低语道:“小荷,哪天我也要吃了你!” 我羞极恼极,甩开他的手,率先走了出去。 餐厅里,母亲正端了热气腾腾的螃蟹上桌。见我们走出来,忙笑着招呼,“雨泽,快坐!小荷,你坐雨泽的旁边!” 我挨着钟雨泽坐下,问父亲道:“咦,爸,怎么不见小蓉呢?她去哪里了?” 父亲笑道:“估计她去刘霜家了,礼尚往来嘛,不过这个点,天都要黑了,也该回来了。我们不管她了,雨泽,我们先吃,来,夹个螃蟹。”说着,就将一只大个的母螃蟹递到雨泽面前的盘子里。 钟雨泽忙笑道:“叔叔,我自己来,都是自己人。”一面说着,一面夹了螃蟹给父亲,母亲和我。 钟雨泽掰下一只蟹钳,剥了蟹肉出来,放在我面前。我忙笑笑,“雨哥,我自己来吧!” 他亦看着我笑。 母亲看了父亲一眼,欣慰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父亲举起面前的酒杯,朗声道:“今天是中秋节,我们老两口首先要感谢一下雨泽,谢谢你能让我们在这城里过中秋。来,我们举杯,干了这一杯!” 钟雨泽忙站起身来,笑道:“叔叔,您快别这么说,你们能过来,实在是给我面子!今天,为我们能在这里团圆而举杯,干!” 我与母亲亦笑着举杯,四个人将杯中的玉霞珠干红一饮而尽。 母亲笑道:“来,吃菜,吃菜!雨泽,看看阿姨做的菜合不合你的口味。” 钟雨泽忙笑道,“阿姨,我吃着呢,真的很好吃!” 父亲夹了一只油焖虾,尝了尝,点点头,笑道:“老太婆,你这个做虾的水平渐长啊,口味越来越鲜了。” 母亲笑道:“这是那天看那个做菜的节目,跟人家学的新招,还不错啊!” 钟雨泽突然问道:“咦,小荷,忘了问你了,你刚才也没帮阿姨做饭,去哪里了?” 我怔一怔,忙笑道:“噢,刚才接了方波的电话,说她跟高黎吵架了,闹着要分手,心情特别糟糕,我就赶去劝了劝。” 钟雨泽疑惑道:“他们俩不是挺甜蜜的吗?上次吃饭的时候,那个恩爱秀的,怎么好好的,没几个月,又闹分手呢?” 我想想前天方波愁苦的样子,忧虑道:“还不是因为今年的成人高考,高黎考得不好,没有考上啊!” 母亲听我说到这里,忍不住插了一句,“小荷,你们这是在说谁呢?谁和谁要分手啊?” 第五章 我送你 欲待不解释,可看看父亲也投来好奇的目光,我只得大略将方波和高黎的故事说了。 母亲叹道:“原来这个叫方波的女孩子是你的好朋友啊?不是我们在这儿倚老卖老,老人家说的话还是有些理儿的。婚姻就是要门当户对。你可别小看这门当户对四个字,那可真是不简单啊。” 父亲赞同地点点头,又接口说道:“在古代,门当户对说的是门楣家世,在现代,这句话一点也没有过时。只有门当户对的两个家庭养出来的孩子,才容易培养出相同的爱情观和价值观。年轻人总说爱情是盲目的、不顾一切的,可其实真不是这么一回事。就像你这个朋友,叫方波吧,她一个大学生,找一个连小学都没毕业的男朋友,两人怎么会有共同语言?要是那男的这次考上大学了,以后受了高等教育了,那当然没话说,也算找补了。可他偏偏又没考上,还没有了再考的信心,嗯,要我看,这个事,十有八九得黄!”父亲一边说着,一边摇着脑袋,很是同情方波。 母亲给我盘里夹了只大虾,接着父亲的话道:“你爸说的对!爱情是一股激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婚姻就不一样了,两个人一走就是几十年,实在需要志同道合、有共同语言的。” 钟雨泽听着眼前两位老人的高谈阔论,看着我笑。 我笑道:“爸、妈,你们这是打算开一个爱情婚姻讲堂吗?” 母亲瞪我一眼,笑道:“你这孩子,越来越淘了,别忘了,我们也年轻过,这是我们这一辈子的经验了。免费传授给你们,还不乐意啊?” 有钥匙在锁孔中转动的声音。 母亲笑道:“肯定是小蓉那丫头回来了!”忙走过去开门。 不待她迎上去,门已然开了,小蓉一脚跨进屋子,低头换鞋,“哎哟,累死我了!咦,妈,你们都吃上饭了?不是说七点开饭吗?” 母亲笑道:“你雨泽哥今天回来的早,就提前开了!” 小蓉忙笑着望过来,“雨泽哥,你回来了!” 钟雨泽笑着点点头,“快过来吃饭吧,就等你呢!” 母亲忙去厨房拿了碗筷,小蓉洗了手,走过来,坐在母亲旁边,看看桌子上的菜,“哟,不错啊,还有螃蟹呢!雨泽哥,托了你的福了!” 钟雨泽笑笑。 母亲夹一个螃蟹给她,“好了好了,快吃吧!你去刘霜家怎么样啊?” 小蓉一边用筷子夹着蟹黄蘸姜醋汁,一边叹气道:“真不该今天去他家里,七大姑、八大姨,来了一屋子的人。我招呼人就招呼了个没完,给我累得呀……” 父亲拧了眉头道:“行了,别抱怨了,终归是要见的,今天见了,以后就没有那么累了。” 小蓉便不吭声,专心对付手中的螃蟹。 钟雨泽笑笑,问小蓉,“你男朋友开的那个汽车修理房怎么样了?生意好吧!” 小蓉笑笑,“还行吧,一切刚刚起步,能不赔就不错了,等慢慢有了回头客,就应该好一些了。” 钟雨泽笑道:“那也是,万事开头难嘛!” 一家人说说笑笑吃完了饭。 眼看窗外冰轮升腾而起,母亲又泡了香茶,盛了月饼,一起赏月闲聊。 时间一晃而过,眼看已是晚间十点,钟雨泽告辞。我去送他。 小区院内没几个闲人。一轮明月圆圆满满地挂于九天之上,似刚才吃下的圆圆的月饼。月华如水,树影参差,有蟋蟀不知在哪里,嘟嘟地叫着,更趁得静夜清凉。 钟雨泽揽着我的腰,柔声细语道:“刚听阿姨说起你的生日很快就到了,我想给你好好庆贺一下。那天,你说的那个手镯,把图片发给我,我买了做你的生日礼物,好不好?” 我有些疑惑,“手镯?”瞬间才想起来,是那日为了说服他不要与马克抢拍那个七宝手串,随意编出来的。 怕给他看出来,忙笑道:“雨哥,我后来又去看了看,发现那个手镯我又不喜欢了,你能给我庆祝生日我已经很开心了,什么都不用买!” 钟雨泽笑笑,“你这个丫头,真是好养。可你越是这么说,越让我心疼,算了,我不问你了,准备给你一个惊喜。” 送他到小区门前,他看看街上寥寥无几的行人,又回望一眼身后稍显幽暗的院子,蹙眉道:“小荷,我还是先送你回去吧。现在天晚了,这个小区又大,虽说就在家门口,可我还是不放心。” 我笑笑,“雨哥,要这样送来送去,我们今晚都不用睡觉了。” 他笑笑,不由分说拉了我的手往回走。一路分花拂柳,曲径通幽。送至楼前,在我额前印下一吻,笑道:“小荷,去吧,我看着你上去。” 我看着钟雨泽明亮的眼睛,微笑着转身上楼。 有父母家人在身边的日子就是好过,工作日在学校上课,周末便回来享受天伦之乐,不知不觉半个月又过去了。 生日那天,恰逢周五,钟雨泽便打算将生日会定在晚上,大家可以多玩一会儿,不怕耽误第二天的工作学习,地点呢就在他的家中。父母亲、小蓉自然会去,我又邀请方波带高黎同去。 方波很有些兴奋,开心过后想了想却道:“芰荷,还是算了,我和高黎最近一言不合就吵架,不让他去了,免得万一我们俩吵起来了,扫你们的兴。” 周五早起的时候,特意换上了自己用稿酬买的浅咖色连身羊毛裙,简约的样式,大气的颜色,方波看着我笑道:“芰荷,今天真是漂亮,小寿星啊,连装扮都不一样了。” 我笑而不语。 中午下了课,随方波去往餐厅。刚出教学楼,迎面却见一个西装革履的陌生小哥走过来,对我微笑道:“请问是孟芰荷小姐吗?” 我看着他,蹙眉思索,我并不认识他啊! 那小哥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忙笑道:“我是丘比特速递公司的,专门负责给有情人提供面对面上门速递服务。您应该没有见过我。请问您是孟芰荷小姐吗?” 第六章 两个娃娃 我这才点点头。 一边方波轻声道:“哟,还有这样的快递公司呢!时代真是发展快!” 那小哥见我点了头,递给我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和一张回执单,“请您签收!” 我正迟疑间,方波一下接过盒子,笑道,“芰荷快看,这个盒子包装得多有情调啊!粉红的湖水,莲瓣做的小舟,还有小舟上这一对情侣,真是诗情画意,景美人美!” “这是谁送的啊?你确定是送给我的?”我不禁问那小哥。 那小哥举着纸笔等着我签字,笑道:“孟小姐,您是孟小姐对吧?我们公司有我们公司的规矩,尽一切可能满足客户的需求。根据我们这个VIP客户的要求,我们无权透露他的姓名,但是他也说了,只要小姐拆开了礼物,就自然知道他是谁了!” “芰荷,签吧,签了你不就知道这个神秘的送礼人是谁了吗?”方波好奇无比,在一旁催着,“不会是你那个钟雨泽故弄玄虚搞浪漫吧!” 我笑笑,不禁摇摇头。真有这个可能哎! 签了字,速递小哥拿了回执,再说一句:“祝孟小姐今天心情愉快!”便转身走了。 捧着这个不大的盒子,看看那描画精细的莲瓣花船和船上的一对神仙眷侣,果然很有些意境。 打开包装纸,眼前便显现出一个做工精细的红木盒子。盒子里面是一串七宝手串! 原来送礼之人不是钟雨泽,是马克,不,是上官白华! 盒子里面别了张纸笺,上面用毛笔写着工工整整的朱色小楷: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深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芰荷,老地方见。 方波将手串捏在手中,细细打量着,“芰荷,这个手串颜色好漂亮啊,每一颗珠子看上去都很宝贝的样子,是谁送的啊?” 我轻叹道:“是马克。方波,千万别告诉钟雨泽啊!” 方波看着我,撅着小嘴愤愤道:“芰荷,你太小看我了,我是你的朋友,又不是钟雨泽的朋友,自然以你的利益为重,出卖朋友的事我方波可不做噢!” 我忙拉拉方波的手,笑着安慰道:“这是自然!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嘛!” 方波面上终于泛起笑意,又难免替我担心道:“我说芰荷,你和马克之间这纠葛还没搞清楚啊?” 我沉默一下,面色凝重道:“马上就不会再有纠葛了!” 方波鬼精灵,笑道:“既然你还有事要处理,我就不奉陪了,肚子饿了,先走了啊,要不要我帮你带点吃的回去?” 我笑道:“好,帮我带俩包子回去吧。” 方波答应着走了。 我看看盒子中的手串,慢慢思考着,向上官白华的塑像处走去。 秋日正午的阳光,清秀明亮。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时节,周围的树叶或红或黄,那颜色竟比春花更娇更艳。只是秋风飒飒一吹,那叶却无法再立于枝头,只能如漫天飞舞的蝴蝶,旋转飘落。 马克站在塑像前,站在秋叶零乱飞舞的天地之间,背对着我,不知在想些什么。 离他几步远,我停住。他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笑道:“你来了!芰荷,生日快乐!” 我在唇边微微浮起一丝礼貌的笑意,“谢谢你,上官白华!谢谢你还记得我的生日。” 他微微一笑,眼若明星,“我自然记得你的生日。那时的你刚刚入学,还是一个没有什么朋友的新生。你生日的那个月夜,独自一人来到我的塑像前,孤单地喃喃诉说着。从那夜我才开始认识了你,我的生活才有了希望。这个日子是我终生都不会忘记的日子。” 我看他眼若秋水,陷落在往昔如梦般的回忆之中,只得苦笑着摇摇头,“上官白华,真的抱歉,你说的事情,我不记得了。人常说往事如烟,可在我的脑海中,连那些烟都不存在!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在我这样一个女孩身上浪费时间和真情呢?我不过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我承受不住你这样的深情厚爱,面对你的情义,我只能假装看不见,我不能伤了钟雨泽,我也不忍心伤了你。你既然有机会能够重活一次,为什么不好好找一个爱你的,你爱的女孩共度一生呢?你放弃我吧!我不值得你这样对我。” 他脸上的笑容冷冷凝结,低语自嘲道:“我爱的女孩?今生,前世,我只爱过你一人!那就是你孟芰荷!现在,我已不奢求还能唤回你的记忆,我只希望你能给我一个留在你身边的机会,让你重新了解我、爱上我。” “上官白华,一切都太晚了!我的爱只有那么多,给了别人就给不了你了。”我狠了心说道。 他缓步向我走来,凝眸处愁云惨淡如离人心上秋,“芰荷,你又何必骗自己呢?当我吻你时,你以为我感觉不到你心中对我的爱意吗?当月夜古琴声响起时,你以为我感觉不到你我之间灵魂的交流吗?你为什么要骗自己?你为什么要骗我?你为什么非要将明明可以握在手里的幸福弃若敝履?为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他的情绪不由得激动起来,似乎不仅仅是问我,更是问冥冥之中那看不见的操纵命运的大手。 “上官白华,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小的时候,别人都有洋娃娃,我没有。奶奶见我可怜,就给我缝了一个布娃娃,小小的,穿着一件漂亮的红衣服,后来见布还有些剩余,又缝了另一个布娃娃,这个娃娃穿绿衣服。我每天都很开心,睡觉时抱着两个娃娃一起睡。他们就是我最好的朋友。 有一天,我不过就是午睡了一小会儿,再醒来时却再也找不见我的绿娃娃了。我伤心得哭了好久,但不管我怎么伤心,我的绿娃娃再也找不见了。 从那之后,我只能抱着我的红娃娃相依为命,有心事便絮絮地跟他说,开心也是他,不开心也是他,睡觉时也总是把他藏进被子里,小心地看着他,怕他也被我弄丢了,因为他是我的唯一拥有的。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天,爷爷收拾东西时,忽然从床铺下发现了我以为丢失的绿娃娃,原来他也一直守着我,从来都没有远离过我。 看着他灰头土脸的样子,我心里很是难过,将他清洗干净,还让他和我一起玩,可是从心理上来讲,我似乎更亲近红娃娃一些,因为他毕竟陪我那么久,经历了更多的事情……” 第七章 还君明珠 “芰荷,我就是那个绿娃娃,对不对?”他苦笑打断我,“想想自己,真是可笑,作茧自缚!只因为看你在我和他之间摇摆徘徊,倍受煎熬,才亲手喂你吃下了遗忘果,狠心让你忘了我,以为这样无私地牺牲了自己的爱,才能让你不再受内心的谴责,才能让你心安,才能让你幸福。 谁知道上苍捉弄,等我终于有机会站在你的面前,与你共享这同一片蓝天、同一个人间的时候,你却再也想不起我!我在你眼中只是个不相干的陌生人!你将你我之间的情份忘了个干干净净! 你的心中只有一个钟雨泽。 我努力想要唤回你的记忆,当我觉得你似乎想起一点点什么,可以靠近的时候,你总是再次惊惶失措地逃开,甚至内疚逼得你又向他靠近得更多一些。 我眼睁睁看着你就这么一点一点地走远,走进他的怀中,我却无能为力!我的心正一点一点地干涸,一点一点地死去。芰荷,难道你就真的不愿意给自己一个机会,重新找回那个灵魂的伴侣吗?难道在这万丈红尘之中,只有我一人,在薄情的世界里多情的活着?” 听他一句句说出我的心思,我忽然悲从心起,眼泪在眼眶中滚来滚去,终于滴落成串。 多少情思泪,化作长叹息,我无奈道:“上官白华,这个世界原本薄情,但这个世界却逃不脱人情。爱情可以是两个人之间的事,但婚姻需要两个家族的认可。钟雨泽他做得很好,我的家族、我的亲人,人人都喜欢他,我不可以、更不忍心去伤害他。 你口中所谓的灵魂伴侣,那是一个太完美,完美到只存在于梦幻之中,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宋玉《高唐赋》中所记载的巫山神女,不也只能出现在楚怀王的梦境之中,享一夕之欢吗? 在这阡陌红尘之中,我生活了二十二载,所谓婚姻,不过就是每日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一日更甚一日的平淡,若能于这平淡中加了些许的爱情,便已实属难得至极。可怜钟雨泽他对我情深义重、痴心不改,我知之感之,以真情相报之,不敢再得陇望蜀、再多奢求! 卓文君《白头吟》中说,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我今日既然已得了一心人,我又何须不知足,再强求什么呢? 上官白华,你也说过了,你我之间就是上天的捉弄!当初你喂我吃下遗忘果的时候,你不会想到自己还会有站在我面前的这一天。 而如今的我将全部的爱都给了钟雨泽,我的心中再放不下一个你! 时移事易,爱情不过如此,不过就是在刚刚好的时间、刚刚好的地方、碰见刚刚好的那个人。一切,都在于那个刚刚好。我们既然已经错过了,现在强求又有何用! 上官白华,手串给你,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说着,将手中的七宝手串递还给他。 他呆呆地看着我手中那串明珠,蓝宝石般的眼中蓄满了泪,“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芰荷,你已经决定要嫁给他了?!” 我“……” 他细长的手指不禁抖了抖,轻声念道:“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春心莫共花争发,一雨相思一寸灰。哈哈哈,果然李义山最解人心,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听他念李商隐的《无题》诗,我便知将他的心伤得狠了。李商隐的诗,词清句丽,寄情深微,多因诗句中表达的爱情太伤情多变,常以《无题》为名。他将最后两句最让人伤感之语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终于癫狂了一般,大笑起来。 诗中那香,那丝,其实通的就是相思二字。整首诗讲的就是追求爱情而爱情幻灭的绝望之情。我知那痛有多痛、我知那绝望有多绝望。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当相思成灰,只怕那颗心也被煎熬烤灸成了灰。从此之后,再无心可伤! 命运弄人,我纵然心痛,又能如何? 他笑着笑着,笑出了一脸的清泪。“即使有一万个理由告诉我不可以,可我还是得说,我不可以……不爱你!你尽可以去爱他,却无法阻止我爱你、保护你!你来过一下,我却要想念一辈子。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全身不禁颤了颤。他的爱太深,我实在背负不动。 “上官白华,你今世好歹是顶着马克的身体。现在你是亿万富翁的儿子,你若想要我这种类型的女生,只需说一声,便会有一大群人蜂拥而至。随便挑一个你喜欢的,过一辈子吧!” 那时的我如果知道,有朝一日我的记忆会被唤醒;那时的我如果知道,他对我的爱,是可以付出生命的代价的,我万万不会说出这些连自己都听着心痛凉薄之语。 他眼中晦暗至极,手抚着自己的心,像一只被射中心脏垂死挣扎的孤狼,痛不欲生。 眼中满是心音难诉、恨君不知的遗憾,声音低沉颤抖着说,“随便挑一个?芰荷,你就是这样看待我对你的感情吗?” 他转身而去,只留给我一个孤寂的背影。沿着草坪上那条蜿蜒的小路,慢慢地,头也不回地走着。 我久久伫立在上官白华的塑像前,看着他青铜铸就、几十年不改的容颜和那个正在越走越远的背影,心恸不已。 他终于消失在那条小径的尽头,再也看不见了。 手中捧着他不肯收回的七宝手串,我缓缓转过身去,踏上了另一条与他背道而驰的路。 今生,我与他,缘尽于此,再难回返! 也许在某个细雨滴答的雨夜,泡了香茗,点了烛火,守了窗儿,听着雨滴敲打梧桐,我会在心中默默想起那个人,曾经在我的生命中,有那样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他曾经深沉地爱过我,而我却无情地辜负了他…… 第八章 生日宴 回了寝室,方波迎上来,看看我红红的眼,苍白的脸,“芰荷,你们俩说清楚了?” 我点点头。将红木盒子放在枕边,疲惫地坐在床边。 “你吃点东西吧,素三鲜馅的包子,你最喜欢的!”方波忙递过饭盒。 我看看,半点食欲也没有,摇摇头,躺在床上,“方波,我实在吃不下,睡会儿,实在是太累太苦了!” 方波同情地看着我,便不再说什么。 摸摸枕边的小盒,心中空落落的。我不知道被人爱是这么痛苦,我也不知道拒绝一个人的爱也可以这么撕心裂肺。 闭了眼,眼中总浮现出他的背影,孤寂而落寞。上官白华,对不起!对不起!纵然你深情如许,纵然你为了我死而复生,但我们却错过了。我别无选择。从今以后,我将不会允许自己再想起你,我的整个心都会给了钟雨泽,我将和他走完这红尘中的一生…… 下午照例撑着去上课。 刚一下课,就接到钟雨泽的电话,电话里,他的声音有些迫不及待,“小荷,下课了吗?快回来吧,我在寝室楼前等你!” 我努力笑笑,“雨哥,我这就到了。” 身边的方波笑道:“芰荷,这个钟雨泽对你的心真是天地可鉴啊!这就等不及了,也不知道准备了一个什么样出乎意料的生日Party?” 远远地,就看见钟雨泽着一身正装,站在玉兰树下。刚好有一缕阳光透过楼宇之间的夹缝穿过来,均匀地拍在他的身上,看上去好温暖。 见我出现在视野里,钟雨泽不由绽开一脸的笑容,急走几步,迎了上来,接过我手中的书,笑道:“小荷,今天过得开心吗?” 我笑笑,“很开心啊。雨哥,你等会儿,我和方波上楼放一下书啊。” 上了楼,将书一股脑儿堆在桌上,我将脑后的马尾辫松开,对着镜子一下一下地梳理头发。细细的梳齿轻轻地刮着头皮,将那三千烦恼丝一点点地梳通理顺。 方波对着镜中的女孩笑道:“芰荷,你这个钟雨泽还真是个情种。你看他刚才穿得西装革履的,看来这个party 很是隆重啊。对了,你要不要也涂一点口红啊?”她一边换了一件裙装,一边拿出口红在唇上抹了抹。 我笑笑,自古女为悦已者容。将蛾眉轻扫,将红唇淡点,配着新买的连衣裙,一个清新淡雅的美女就呈现在眼前。 和方波下了楼,就见钟雨泽的眼中一亮。 三人上了他的宝马,方波笑道:“钟雨泽,今天可准备了什么好节目吗?” 钟雨泽笑笑,“天机不可泄露,到了你就知道了!还是给小荷留一些期待吧!” 见他搞得如此神秘,我只笑,不作声。 三人说笑间,车子就拐进了小区。 还未进家门,就听见从门缝间传来一阵悠扬的音乐声。 大门缓缓打开,欧式的装修风格,玲珑剔透的水晶灯,高贵典雅的沙发茶几就落在方波的眼中。 钟雨泽一躬腰一伸手,做一个邀请的动作,笑道:“两位小姐请!” 方波赞叹不已,“好气派的别墅啊!哇,芰荷,你看客厅中央小车上放的那个双层玫瑰花的丝绒大蛋糕,真漂亮啊!哟,那边的两位老人是你的父母吗?” 沙发上坐着的父母亲见我们过来,忙起身迎接。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早。 我领着方波走到父母面前,笑道:“爸、妈,你们早来了!这位是我的好朋友方波。” 父亲笑道:“方波,早就听小荷说过你,听说你们俩情同姐妹,大学这几年,也亏了你照顾小荷。” 方波忙笑道:“叔叔、阿姨好!我们俩能说得来,芰荷也没少照顾我,我们是互相照顾。” 母亲笑道:“雨泽早早就接我们过来了。大家别站着说话了,快坐,快坐!我去给你们端果盘去。” 钟雨泽笑道:“阿姨,您坐。我让服务生端。” 听他这么一说,我这才注意到客厅一角,有一位穿白衬衣系领结的服务生静静站立着等待指令。 大家落座。钟雨泽招招手,服务生快步走来,托盘中摆满了各种各样装饰可爱的水果杯。他将托盘放在我们面前,任我们取用。 方波在我耳边悄声道:“这个钟雨泽,搞得好高档,好小资啊!” 钟雨泽递给我们一人一个水果杯,笑道:“你们先吃点水果。小荷,我今天请了一个中餐厨师,一个西餐厨师,就在家里给我们做饭。你喜欢吃中餐还是西餐啊?” 我笑笑,“都行吧,雨哥,应该就是我们几个人吧!” 钟雨泽笑笑,“那当然,我知道你不愿意请一些无关紧要之人,所以就是我们几个人,你妹妹小蓉说她一会儿就到了。” 方波在旁笑道:“钟雨泽,就这么几个人,你还搞得这么隆重!芰荷,你真是有福啊!” 我笑笑,“雨哥,你真得搞得太隆重了。我都有些不适应了。” 钟雨泽笑道:“依我原来的想法,是想去宾馆包场来着。后来想着你肯定不愿意,就把大厨请到了家里。只要你开心就好!” 正说话间,小蓉也到了。看着眼前这副场景,小蓉也笑道:“雨泽哥,这应该是我姐过过的最奢华的一个生日了!” 介绍她与方波相互认识,三个女生很快就打成了一片。 钟雨泽见人已到齐了,忙走到我父母面前,笑道:“叔叔阿姨,既然大家都到了,那我们就座开席吧!” 一张圆形的餐桌,早已被服务生铺上了雪白的台布。每个座位前,都如五星级的宾馆宴请贵宾一般,摆上了精美艳丽的骨瓷餐具。 钟雨泽让父母亲坐了上席,小蓉和方波坐在我的对面,他则挨着我。 “今天,欢迎大家能来参加小荷的生日会!既然过生日,就少不了蛋糕。我去准备蛋糕,大家一起唱生日歌,祝福我们的小寿星好不好?”钟雨泽站起身来,笑道。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所有人一起拍着手,打着节拍,唱着生日歌。 钟雨泽将准备好的双层蛋糕推过来,点燃的二十二根蜡烛在黑暗中发出萤萤暖暖的光,照亮了他英俊的面庞。 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生日祝福的我,不禁有些泪光盈盈。 第九章 求婚 钟雨泽坐在我身边,笑道:“小荷,许个愿吧!” 我闭了眼,双掌合什,在心中默默许下心中的愿望。 “小荷,吹蜡烛吧!” “姐,吹蜡烛!” 我环视一周,看着在这个世界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觉得好幸福!我笑道:“大家一起吹,好不好?” 噗地一声,吹灭了蜡烛,大家一片欢呼。静立一侧的服务生开了灯,光明依旧。 “小荷,切蛋糕吧!”钟雨泽在一侧笑意盈盈。 我先切了一块蛋糕,递给母亲,“妈,今天是女儿的生日,也是您曾经的受难日。谢谢您在二十二年前的今天生下我,给了我生命!” 母亲笑着接过去,“小荷,我能有一个你这样懂事贴心的女儿,我真是有神气啊!” 再切一块儿给父亲,“爸,小时候您对我很严厉,我很怕你。但是也正因为您的这份严厉,才让我养成了万事全力以赴、不肯轻易认输的性格。这块蛋糕给您!” 父亲似乎比母亲还激动,接过去,半天竟没有说出话来,只是笑笑。 又切了蛋糕,递于方波和小蓉。“你们俩都是我的好姐妹,我的生活里如果没有你们,真不知道该有多孤独、多无趣。” 小蓉笑道:“姐,我们亲姐妹,还说这些。” 方波笑道:“今生能和你做朋友、做室友,实在是荣幸之至!” 最后切了蛋糕,递给钟雨泽,“雨哥,谢谢你帮我筹备这个生日会,我很开心!” 钟雨泽接了蛋糕,笑道:“小荷,以后千万不要跟我提这个谢字。只要你开心我就开心。” 我看着他笑笑,给自己切下了一块儿蛋糕。尝一口,浓浓的奶香与甜蜜瞬间布满整个味蕾。 大家品尝着蛋糕期间,服务生不断传上来一道道精美的凉菜、热菜,每人面前的高脚杯中,都摆上了嫣红的干红葡萄酒。 大家不时的举杯,只为祝愿人世间这个小小的我生日快乐!沉浸在这浓浓的亲情、友情、爱情之中,我幸福无比,浅笑晏晏。 吃完饭,大家或坐在一处说话,或在房内小小参观一下。钟雨泽拉着我手,轻声道:“小荷,陪我去后院看看吧。我最近将后院重新整修了一下。” 我知道这别墅后面有一个小院子,以前在这里住的时候,每天忙着照顾他,从来没有机会去看过。听他这么说,也不禁有些兴趣,“雨哥,你整修了后院?” “走吧,看看我整得怎么样?”钟雨泽说着,拉了我便向后院走去。 门外夜暮已经沉沉降临。黑漆漆的天幕上没有月,更显得银河明亮,星光耀眼。 一踏入后院,映入眼帘的便是装饰了银色灯光的欧式石拱门。一条宽宽的光带自此延伸至远方的石榴树梢,细细密密的灯泡在幽幽夜色中闪烁着雅致迷幻的光芒,与天上的银河遥相呼应,相应成趣。 地面上,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两侧,皆是灯光编就的花朵:娇俏鲜艳的红玫瑰一簇一簇莹莹绽放,让人恍若踏入了一个璀璨绚烂的梦幻世界。 “小荷,喜欢吗?”钟雨泽拉着我的小手,穿过石拱门。我们便置身于星光闪闪的小小银河之下了。 我仰头看着笑道:“雨哥,真好看,就像梦中的童话世界一般。还有那边的红玫瑰,真是俏的可人。辛弃疾曰: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说的就是你这里吧!亏你怎么想出来的,整修得这么好看!” 他笑笑,“小荷,我就知道你肯定喜欢!这种浪漫的东西,一向就是你的最爱。往那边走走,还有更好的呢!” 被他牵了小手,一直来到小院的尽头。阔大碧绿的草坪之上,是一个用金色灯泡围成的大大的桃心。 钟雨泽率先跨了进去,转身面向我笑道:“小荷,快进来啊!” 我的心嘣嘣跳了两下,还是有些不敢相信,“雨哥,你这是要做什么?” 他伸着手,满眼的期待之色,“小荷,把你的手给我,和我一起站到这颗桃心里来。” 我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终于微微一笑,握了他的手,一步跨进了桃心之中。 见我就站在他的面前,钟雨泽似乎有些紧张,做了几次深呼吸后,他单膝跪地,不知怎么就变出一支红色的玫瑰举在胸前,深情无比道:“孟芰荷小姐,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微微一怔,他真的是在向我求婚! 钟雨泽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首饰盒,缓缓打开,盒中躺着一枚心形的钻戒,正在夜色中熠熠生辉! 这个钻戒不就是小蓉和我一起看过的那枚戒指吗?哼,这个丫头,居然也做了钟雨泽的间谍! 我面色如水,沉默不语,但心内却浪潮翻涌,无法平静。 钟雨泽托着我的手,深情款款道:“小荷,从我六岁那年见到你的第一面开始,我便知道今生只有你、唯有你、才是那个让我怦然心动、神魂颠倒的女子。 那些和你相依的日子,我知道了什么叫开心;那些和你相伴的日子,我懂得了什么叫关心;那些没有你的日子,我体会到了什么是思念;那些还没有过的后半生的日子,我知道我必须有你才能一起度过。 小荷,嫁给我,住进我的心里,也让我也住进你的心里!让我每天都能看到你灿烂的笑脸,温柔的眼眸。让我们幸福永远!小荷,我爱你!” 这样深情的话自他的口中一句句讲出,往昔的情境也一幕幕涌现在眼前。 儿时那一场桃花雨,竟让他对我情根深种,从此红尘滚滚,繁花三千,他却再也无法忘却桃花树下那个小小的,花瓣落满头的清冷女子。 他为我不惧生死、跨越阴阳;他为我披肝沥胆、身受重伤;他为我照顾我的父母家人……他的心,他的情,他的爱,无法让我不感动,无法让我不爱恋! 我与他之间,孟芰荷与钟雨泽之间,纠缠了这许多年,是该有个结果的时候了。 院中有风吹过,吹动满院的落星如雨。 他期待的眼眸因我的沉吟而有些焦虑躁动起来,我接了玫瑰,轻启朱唇,笑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雨哥,我答应你!我嫁给你!” 第十章 礼物 他因焦虑而瞪大的眼睛一点点弯了起来,终于弯成了一弯可爱的月牙,“真的?小荷,你答应我了!你真的答应我了!以后,你就是我的妻子了,我们今生今世永不分开!不,我说过的,来生来世、生生世世,都不分开!”他不由得握着我的手,在唇边亲吻着,将那枚钻戒套在了我的中指上。 他站起身来,动情地将我紧紧地搂在怀中。俯身低下头,一张帅气的脸一寸寸地靠近,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我害羞地闭上了眼,只感觉红唇被一个湿乎乎的东西舔了一下。 “哎呀”,心中一个震颤,不由轻呼,刚一张嘴,他的舌却灵巧地滑进了我的口中,用舌尖轻轻触碰着我的舌尖。我缩,他穷追不舍。我无处可退,将心一横,便用舌去挑他的舌。 他轻笑,一条舌柔软如藤蔓,与我纠缠在一处…… 不知吻了多久,他才缓缓抬起头来,一双眼含笑盯着我道:“小荷,没想到你疯狂起来,竟是这样!” 我一下羞红了脸。低头不语。 “我们先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吧!” 我用手指理理头发,调整了气息,红着脸笑道:“好!” 再进入客厅,还未开口,眼尖的方波就惊呼起来,“芰荷,你的手上闪着亮光的是什么东西?” 我伸出纤纤玉手,上面的心形钻戒闪出不可一世、光芒四射的火彩。 方波和小蓉同时惊呼,“呀,你们订婚了!什么时候的事?” 我浅笑,“就在刚才。” 父母亲听她们惊呼成一团,也围了过来,看着我手上的钻戒,笑道:“雨泽,小荷,你们订婚了?” 钟雨泽忙走过来,笑道:“叔叔、阿姨,我刚刚征求了小荷的意见,她同意嫁给我了!不过,在这里,我还得征求您二老的意见,能不能将你们的宝贝女儿嫁给我?” 父亲笑道:“既然小荷愿意,我们自然没有意见。欢迎你加入我们的大家庭!” 母亲亦笑道:“雨泽,那天还和你叔说呢,看着你们年纪也不小了,是该提这件事了。我们虽说是你的长辈,但如果女方先开口跟你提了,显得有些太那个了。既然你今天向小荷求婚了,她也答应了,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自然也是替你们开心,怎么还会不同意呢!” 钟雨泽忙笑道:“谢谢二老,我这没爹没娘的孩子,以后就奉您二老为爸妈了!” 父母亲听了,脸上不禁笑成了一朵花,“人说女婿是半子,你对待我们可真是比亲儿子还要好!我们真是有福啊!” 说话间,雇请的大厨和服务生前来告辞。钟雨泽自去旁边与他们结账。 方波和小蓉依旧围着我,欣赏我手上一克拉的大钻戒。 方波笑道:“这么大一颗钻戒,价格肯定不便宜!” 小蓉接口道:“可不是嘛,五位数呢!” 我瞪小蓉一眼,“你这丫头,居然还骗我!还说是给自己挑戒指?” 小蓉吐吐舌头,笑道:“这事不能怪我,雨泽哥让我帮他这个忙,还说不能让你知道,我就只得编个瞎话来骗你了。不过,我这个瞎话编得很值,你不是很喜欢吗?要不怎么会同意嫁给他呢?” 母亲在旁笑道:“小蓉,你这丫头又说胡话呢,哪有因为求婚戒指不喜欢就不嫁的?你姐嫁的是他那个人,又不是一个戒指。” 我笑道:“这个戒指也没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去看看后院中的景色呢,真如童话世界一般。” “是吗?”我这一句话一下子逗引出他们无穷的兴趣,大家齐往后院走去。 “哇!真美啊!芰荷,你真幸福!”方波一边看,一边啧舌。 “姐,我喜欢这一架银色的小灯泡!雨泽哥可真是浪漫啊!”小蓉感叹不已。 父母亲笑道:“雨泽这孩子,真是有心啊,求个婚也办得这么隆重!你看那边还有那么多小灯泡编的玫瑰花,真好!” “哇,还有一个金色的大桃心!好浪漫哟!姐,雨泽哥刚才是在这里向你求的婚吗?”小蓉跳进那个桃心中问道。 我笑着点点头。 方波也站进来笑道:“可惜没看到你们刚才的场景,只有脑补了!也不知道我的求婚仪式是什么样的?” 我握握她的手笑道:“别担心,自然也是好的!” 方波眉头微微一蹙,正想说些什么,手机却突然响了,她走到一旁接了,又走回来歉意道:“芰荷,我不能陪你了,我得去一下高黎那边。这个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也恭喜你终于找到了一个好归宿。”说着,递给我一个包装得很精美的盒子。 我笑着打开,里面是一只金色的派克钢笔。 我揽过方波,笑道:“谢谢你,方波!你有事就先走吧,我们回去了再细细聊!” 方波忙同我们一一告辞了,背着包走了。 在后院待了一会儿,小蓉看看时间,已经八点多了,笑道:“姐,我明天还有一个公开课要录制,我得回家准备准备,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 钟雨泽刚好走过来,笑道:“小蓉,我还有几句话要和你姐说,你要不先陪着叔叔阿姨打车回去,我等会儿送你姐回去。” 我看看钟雨泽,看看父母,笑道:“爸、妈,我今天走得匆忙,忘带U盘了。等会儿还得回学校拿U盘,要不今天的连载小说没法上传了。” 父亲点点头,母亲道:“既然这样,那你今晚就不要回家了,早点回学校,注意安全。” 送父母亲和妹妹离开之后,钟雨泽递给我一个大大的盒子,笑道:“呶,送你的生日礼物,快打开看看吧!” 我在他身边的沙发上坐下,摸摸这个礼物,还有些沉甸甸的,忙笑问道:“雨哥,这是什么?” 钟雨泽神秘一笑,“打开你就知道了,你肯定喜欢!” 我一点点撕开包装,打开盒子,一只银白色的笔记本电脑正端端正正地躺在盒子中。 “哇,是笔记本电脑啊!太好了!我喜欢!还是最新型号和款式的,八核处理器,内存好大啊!” 我一面看着,一面乐开了花。 第十二章 飞鸟与鱼(一) 中午吃过饭,钟雨泽送我回学校取U盘,约好下午一起去订婚纱。我自上楼拿东西,他则在门口的玉兰树下等着。 进了寝室门,却见方波正蒙着被子躺在床上,肩膀微微抖着,似乎还有嘤嘤的哭声。 “哟,方波,你这是怎么了?”我忙关心地坐在她床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听见我的声音,掀开被子,一下子坐了起来,那哭声再也压抑不住,抱着我痛哭流涕,“芰荷,高黎和我分手了!” 我忙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方波,先不哭,到底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闹到了分手的地步?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方波欲待向我解释,但那哭声一时半会儿却怎么也停不下来,只得断断续续委屈道:“让我……再哭会儿。” 我心疼地看着伤痕累累的她,曾经因为高黎,她一个娇弱的女孩被人从楼梯上推了下去,摔成了骨折;病榻期间,高黎又因故不辞而别,只留她一人伤情不已;好容易高黎回归了,两人的爱情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干扰了,可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那历经考验的爱情却突然难以为继了? 紧紧地抱着她,让她在我的肩膀上哭泣着。“没事,哭吧,想哭就大声地哭出来,把心里的苦痛哭出来了,你就会感觉好受多了!”我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怜爱地劝慰着。 果然,方波哭得更响亮了,似把心中积攒了N多的委屈全都要无所顾忌地倾泻出来。 过了好半天,方波的哭声才渐渐低了下来,慢慢变成了抽泣凝噎。 我伸手从桌子上够了一张面巾纸,一点点帮方波擦着眼泪,一边问道:“心中觉得好一些了?” 她自己也拿了一张纸,擤着鼻子,有些不好意思道:“嗯,好像压在心上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被我搬走了。” “好,既然平静下来了,那你现在告诉我,你们是真的已经分手了,还是说要分手啊?” 方波的眼睛哭得红红的,连长长的睫毛也打湿了,她见我又提到了分手二字,似又重新触动了心中的伤心事,瘪着嘴想哭,但终于还是忍住了,颤声道:“芰荷,你没听错,我们真的是彻彻底底地分了。” “为什么啊?你们俩的感情可是经过检验的啊?怎么说分就分了?”虽然最近总听说方波和高黎有些闹别扭,但哪个小情侣不吵吵架啊?越吵感情越深呢! 方波委屈道:“昨天晚上离开钟雨泽家,我急匆匆赶到了高黎的出租屋。没想到一推门,满屋子的乌烟瘴气!他不光违背了戒烟的承诺,还坐在麻将桌前和几个狐朋狗友在哗啦啦搓麻将! 我心中很是不高兴,原来他打电话给我,让我不要去他那里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心中怒火腾腾,我费了多大的心血来给他补习啊,他竟是这样来回报我的! 将包往旁边一摔,我就问他我布置给他的功课做完了吗?他还没回答,那三个人便你一句我一句冷嘲热讽起来了。 这个说:‘高黎,我不知道你还有功课要做,我们还是散了吧,你好好学习吧,以后上了大学,再考个博士,说不定还能拿个诺贝尔奖呢!’ 那个说:‘就是就是,跟我们这样的人搅在一起,说不定真的就没出头之日了。’ 我听那些人的口气甚是气人,便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冲他们嚷道:‘你们既然知道自己会连累他,为什么还留在这里?你们走啊!快点走啊!’ 高黎见我发脾气,他脸色铁青,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冲我嚷道:‘你凭什么要赶我的朋友们走?我愿意和他们一起!这是我家,我说了算!’ 我冷笑道:‘你如果天天跟这样的人一起抽烟喝酒打麻将,你还怎么考得上大学?’ 高黎丝毫不退让,‘我从来就没指望过考上大学!都是你的主意!’ 那些人见我们俩吵架,便都不好再留下来,纷纷要走,高黎一挥手,很霸道地说:‘统统都给我坐下!继续玩!老子就不相信,不考大学,老子这辈子还就没法儿活了?’ 当时看见他那蛮横无理的样子,我的腿都气软了。 也许,在那个我不曾见过的黑社会里混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但在我的面前,他这么暴躁,还是第一次。 我真不明白,他怎么会一下子就变成了这个样子?难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逼他逼得太狠了,逼出了逆反心理? 我突然觉得全身无力,只坐在床边,默默地哭泣着。 那些人终于离开了。 等他们一离开,高黎更加暴躁,质问我一进门为什么要摔东西,为什么不尊重他的朋友,为什么要赶他的朋友们走,为什么让他在朋友中间没有面子? 看他怒气冲冲的样子,我真的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男人真的就是我深爱的男人。曾经的海誓山盟,曾经的甜言蜜语,竟然敌不过几个狐朋狗友的几句酸话和所谓的面子? 我只是伤心地哭。一呼一吸之间,心也跟着抽痛。 他烦躁地点了烟,在屋里来回地踱着步子。过了很久,他似乎冷静了下来。他蹲在我面前,轻声地吐出了几个字,“方波,我们分手吧!” 我吃惊地看着他,我真的没想到,这句话竟然能从他的嘴里这么轻易地说出来。 以前,虽然也说闹分手,但都是我嚷嚷的,其实我也没想真分,只是想给他一点点学习的动力。可今天,他居然很认真地说出了分手,我一时惊得都忘记了哭泣。 我流着泪问他为什么?是他喜欢上了别的人吗?是我这个女朋友不好、不称职吗? 他说:‘方波,我爱你。我没有爱上别人。从在车上见到你的那一刹那,我就不可抑制地爱上了你。所以我才会愤然起身阻止犯罪,背叛了我曾经不堪的生活。 在你面前,我那么自卑,我拿着你给我的电话号码,看了一遍又一遍,几乎都能倒背下来了,我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小心地存在我的手机里,却迟迟不敢按下那个拨打键。好多次,我拿起电话却又犹豫不决地放下,我莫名地心虚害怕。 直到那次我的手突然一滑,按下了拨打键,我的心怦怦乱跳,突然听到了你的声音,我才好容易鼓起勇气,结结巴巴地邀请你出来,我特别怕你会笑我不知天高地厚,笑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没想到你居然答应了!那一晚,我兴奋地数了一晚上的绵羊也没有睡着。 第十三章 飞鸟与鱼(二) 有了你的爱情,我真的觉得很幸运,很幸福。特别是在我将你我之间的障碍物都扫除之后,在我重获自由之后,我真的以为我们的爱情修成了正果。 我享受着你给我的爱情,我也真心付出我的爱。我关心你,我细心照顾你的生活,但我也渐渐发觉,你需要的似乎远不止这些,你需要的更多。 你让我陪你去看歌剧舞剧,你对我谈论春花秋月,诗词歌赋,你说得兴致勃勃,我却总是接不上话,我真的是自惭形秽。 后来,你提出来让我参加成人高考。我虽然知道自己的基础差,但为了跟上你的步伐,我还是愿意拼上一拼。暑假期间,你每天都过来帮我补课,我也很努力地学习。这几个月,我真的很努力,但我辍学那么久,基础实在不好,根本就补不起来。考试的结果也出来了,不出意外,我名落孙山。我这才知道不是所有的努力都有收获的。 方波,你鼓励我明年再考,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我累了。在这段感情里,你是走在前面的那个人,我是在后面追赶的那个人。你虽然就在前面伸着手等我去拉,但我却怎么也追不上。 现在我累了,我真的累了! 我听人说,爱情可以让人很盲目,盲目到忘了自己的出身,忘了自己的才学,忘了所有的一切,眼里心里只有那个你爱的人。 我不幸就是这样,我自以为,为了你,为了爱情,我可以改变自己。对不起,我高估了我自己。 我,高黎,就是你眼前的这个人,没有学历,不懂风情,你若爱他,就应该爱眼前的这个人,而不是爱那个你以为会将他改造成的另一个人。 方波,你从来没有问过我,我心中的理想生活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你只是将你想象中的生活强加给我。我不过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想要一份普普通通的工作,哪怕是一份受苦受累的体力活都行,晚上一身臭汗回到家,洗了澡,抽个小烟喝个小酒,和朋友三五成群下个棋、打个麻将,然后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虽然简单,但心不累。 直到今天,直到此时此刻,你才让我突然看清楚了你,也看清楚了我,方波,我们真的不是一类人,我们根本没法儿在一起生活。我们的爱情是没有未来的。在这段爱情里,我只能拖累你。 我们还是分手吧,早分早了,你可以去追求你的未来,而我也可以享受我简单快乐的生活。’ 芰荷,我真的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你说,他当初可以为我,冒着生命危险打败一个大毒枭,如今就这么被一个累字打败了,轻易放弃了?” 我轻轻叹了口气,细细思索着高黎说过的话,也许真的就是因为一个累字将他打败了。有方波在他身边,以他的基础学识,他不是要累一时,而是要累一世! 握着她的手,我劝慰道:“方波,高黎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们真的不是一类人。你的生活是阳春白雪,而他是地地道道的下里巴人,他搞不明白你的世界你的想法,所以他会觉得累,觉得你高不可攀。 而你最近的确是在逼他学习,逼他做他最不擅长的事情,搞得他更累了!老人们说的对,爱情中的双方,不要去尝试改变对方,只能去试着适应对方,如果实在无法适应,还是分开的好。 我相信高黎是想清楚了这一点,他的这个举动应该不是意气用事的。 不过你也不用伤心,照高黎现在的状态,他的确也配不上你。你们俩没有共同语言,可怎么继续走下去呢? 一段感情,如果两人在一起,彼此都感觉不舒服,不开心,那这段感情肯定不是真正的爱情。 想开一些,把他忘了吧!你会找到那个真正爱你的、你爱的人。上天给每个人都安排了一段姻缘,据说两人的名字就刻在奈何桥边的三生石上,你再耐心等一等,也许你真正的缘分还没有到呢。 不要再伤心了,好不好?” 方波幽幽叹口气道:“芰荷,听你这么说,我心里好受一些了。虽然没有那么痛了,但是还是很失落。我没想到自以为可以天长地久、轰轰烈烈、长相厮守的爱情就这样结束了。我付出了那么多,他居然不领情,还越走越远,连当初的情分都没有了……”她有些说不下去了。 我的手机一声一声地响了,是钟雨泽,他肯定等急了。我忙接了电话,抱歉道:“雨哥,我现在有点儿事,今天我们就先不去订婚纱了,好吗?” “小荷,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为什么说的好好的,怎么又忽然不去了?”钟雨泽的声音有些紧张。 我忙笑笑,轻声道:“雨哥,你别担心,就是方波失恋了,她心情很不好,我想陪陪她。” 钟雨泽在那边长舒一口气,笑道:“吓死我了,小荷,我还以为你突然改主意,不愿嫁我了呢!” 我轻笑,“怎么会呢?这也是随随便便可以出尔反尔的事吗?”我看看手上的戒指娇声道:“雨哥,你等我电话,好吗?等她情绪稳定一些,我就给你打电话。” 钟雨泽有些不情愿,“你们俩啊,真是亲姐妹一般。既然这样,那我就先回去了啊,可别让我等太久了,如果今天晚上见不到你,我可是会来抢人的!”最后一句话,说的霸道至极。 我脸上不禁微微一红,娇嗔道:“雨哥!” 他在那边笑笑,挂了电话。 方波轻叹道:“是钟雨泽吧?芰荷,你真是有福,碰到这么一个有情有义的好男人!哪像我……” 看她又有些伤情起来,我忙举了一面小镜子在她面前,“方波,你快看看你的眼睛,肿成桃子了,还要哭?再哭我看你可怎么见人?” 方波朝镜子中瞥了一眼,吓了一跳,“哟,我就说眼睛胀得慌,怎么肿成这样了,丑死了!天哪,真是出不了门了!” “那就别哭了。我给你找点冰块冷敷一下吧。” 手中刚好有一袋刚刚买的冰牛奶,就把它用小毛巾裹住了,让方波放在眼睛上敷一敷。 第十四章 婉儿仙子 “噢,对了,你吃饭了吗,方波?” 方波躺在床上喟然一叹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哪有胃口吃饭啊!昨晚回来,一想起来,就觉得自己委屈,哭到半夜,后半夜哭累了,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早上一醒来,又想起来他来,想着今生我再与他没有交集,他的身边会站着另一个女孩,他的新娘会是别人,而我今后只能是路人了,眼泪又止不住,哗哗流了一个早上。饭是一点儿也没有吃,没胃口。” “那我去给你买一点吧,你想吃什么?”我看着她娇小的身体,哪经得住这样不吃东西啊? “算了,芰荷,我真没胃口,真不想吃!” “不行,必须吃!没胃口也得吃!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平时你是怎么教育我的,今天轮到自己就成这样了?” 方波将眼上的冰袋拿开,眼泪汪汪地看着我,“芰荷,谢谢你!今生亏得有你这个好朋友!” 我忙止住她,“好了好了,再哭就不美了,我下楼去给你买馄饨,你不是最爱吃馄饨吗?我去去就来,你好好敷着眼。” 从楼下买了馄饨上来,看方波一点点地吃着。 手机忽然又响了,还是钟雨泽。 “雨哥,我这边还没忙完呢!” “小荷,我得去一下工地,听说那边出事了,有工人从机建工地的楼上摔下来了,我赶紧去看看,晚上可能接不了你了。我们电话联系吧!”他的声音很是急促。 听他这么一说,我的心不禁猛跳起来,“雨哥,你不用管我,快去看看吧,人命关天的大事啊!” 钟雨泽急忙挂了电话。 方波看我接完电话,心神不宁地来回走着,忙问出了什么事。 我也不瞒她,便将前事说了,她忙安慰我。 应该不会有事的。我自己安慰着自己,但心内不知为何,总是隐隐地担忧。 到了晚间,他仍然没有给我打电话,我犹豫再三,还是将电话打了过去,响了半天,钟雨泽才忙乱地接了,“小荷,我在医院,正忙着呢,你晚上早些休息吧,那个工人现在正在急诊抢救,我今天晚上得守在这里!”他的话语甚是急促,我甚至可以脑补出他那边忙乱的情境。 心中有千言万语要说,只化作了一句:“雨哥,你自己注意身体。有空眯上一会儿。” 钟雨泽嗯了一声,便匆忙挂了电话。 躺在床上,我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 一个鲜活的生命,昨日尚与家人共享人间之爱其乐融融,今晚便生死未卜躺在医院的抢救室中凄凄凉凉。 人生无常,谁都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来得更早。 有首歌唱道:把每天,当成是末日来相爱,每分每秒,都美到泪水掉下来。人生在世,就算世界末日来临又有何惧?只要与爱的人在一起,珍惜彼此、诚挚相爱才是人间至善至美之事。 我与雨哥如今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他待我的心意自不必说,而我既下了决心将自己交付于他,定下这白首之约,心里眼里也自当再无别人,更要一心一意地待他。所有的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事,便都统统忘记,深锁心底吧!从此,我孟芰荷的心中,不会再有别的男人,只会有雨哥你一个人! 胡思乱想到后半夜,听着不知藏在哪里的蟋蟀嘟嘟叫着,又听着窗外渐渐似乎起了风,拍动着树叶呼啦啦作响,隔时渐渐又响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声,明日不知又是一个什么天?那个工人师傅也不知道转危为安了吗?也不知道这事对雨哥的公司会不会造成些什么不好的影响?他一个人还应付得过来吗?这么晚了,也不知道他可曾吃了晚饭,饿不饿,冷不冷?…… 思来想去,终于疲累不已,渐渐睡去。 一片枯黄的竹林,落寞无边。沿着小径,又走至竹屋前。明知这里不会有人,但还是忍不住一间间查看。 卧室中一切如旧,只不过蒙尘甚多,一派萧索破败之像。 再转去书房,一进屋门,却吓了一跳。屋内桌前的竹椅上,居然坐着一个衣着鲜艳的绝色丽人! 那女子看着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蛾眉广袖,鬓发如云,肤如凝脂,体态丰腴。 这还是我第一次在这竹屋看到人迹!她是谁? 那女子见我走进来,忙立起身,施施然迎上前来,笑着屈膝施礼道:“孟小姐,小女子等候多时了!” 我忙屈膝还上一礼道:“孟芰荷这厢有礼了!不知小姐是?” 那女子笑道:“吾乃天上情债司掌管情债的仙子婉儿。今日特意为小姐而来。” 我诧异道:“为我而来?” 婉儿仙子笑道:“我公务繁忙,原本无暇来此,只因有人说孟小姐你有一段情债未偿,故托我特来提醒于你,莫要违了自己的本心。” “噢?敢问仙子姐姐,是什么人相托?”我心有疑惑问道。 那婉儿仙子笑道:“这个恕小仙不方便透露,现今只说情债之事,孟小姐可有什么话说?” 我蹙眉思索一会道:“情债,此话从何说起?此生,我最怕欠的就是情债,在人间我有个情郎叫钟雨泽,他对我情深义重,我已然以身相许,并相约白首到老,实在不记得曾欠谁什么情债!” 婉儿仙子笑笑,“看来那人果然说得对,孟小姐本是重情重义之人,向来是有恩必报的。如今有情债未偿,实在是因为孟小姐遗忘了。那人,他为你付出颇多,甚至放弃了仙籍,只为重回你的身边,你说这样感天动地的付出,难道不该有人说与孟小姐知道吗?这样情深意重的情债,孟小姐不该偿还吗?” 被我遗忘之人?我眉尖蹙成春山,莫非她说的是上官白华不成? 听她的意思,在我遗忘的记忆中,上官白华对我曾经是千般好、万般情,比钟雨泽更是温柔体贴,只是可惜我已然忘记了,错过了。 我如今已经是钟雨泽的人了,现在记起这些,又有何益? 既然错过了,既然忘记了,还不如就此一错到底、就此永不再想起。 第十五章 情债难偿 见我沉默不语,她将一个七宝手串递过来,笑道:“我已然提醒过小姐了,这张纸笺就是例证:欲知前缘,戴上佛珠便晓。可小姐犹疑再三,并不愿戴上手串,不愿想起那段前缘,是也不是?” 原来那几个字是她写的!若她真是掌管情债司的仙子,岂会为我——人世间普普通通的一个小女子而专程入我梦境,只为让我想起前尘旧缘?恐怕她的身份不简单!她的目的更不简单! 我低眉敛目,恭敬道:“仙子姐姐,小女子已然委身于钟雨泽,今生定当与他一起白头到老,对他的情债,今生尚不能还清,能不能请仙子姐姐将这另一笔情债算到来生,容我来生再还。” 那婉儿仙子美目一转,巧笑倩兮,“孟小姐真是好打算!今生债,今生毕。素来情债难偿,哪能容你到来生?我已在观尘镜中看到了那人与孟小姐之间的点点滴滴,连小仙也要被这痴心的男子感动了。要我说,那人对小姐果真是一片痴情,莫若趁早想起来,说不定还能成就一段良缘呢!” 说着趁我不防,突然拉起我的手,将那七宝手串一下套上我的腕间。 我一急,拽了手串就要褪下来。谁想那手串竟似长在腕间一般,再也无法移去。 我惊诧万分,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急喝道:“你到底是谁?为何非要逼我想起那些前尘往事?” 那女子神秘一笑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我是婉儿,在天庭掌管情债司的仙子。你若不想起那些尘封失忆的往事,有人说这出戏就实在太不精彩,没有什么看头了。雪莲,你且慢慢回想着,我先回天庭去了。”说完,又对我狡黠一笑,双脚轻跺,便有祥云汩汩涌出,渐浓渐厚,缓缓托着她腾云而去了。 天哪,她刚才叫我雪莲,她既知我前世,莫非她是…… 不容我多想,那佛珠已然发出灼灼七彩之光,沿着我的手臂汇入血液,穿越奇经八脉,遍布全身。 大脑中哗的一声,闪过一片白光,似乎有一台时光机器突然被开启了。一幕幕过往的场景如电影般在我的面前一一呈现。 我看见了我与上官白华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塑像前的初遇和喃喃细语;美轮美奂的梦境之中,他琴音袅袅,与我互为知音;昏迷不醒的竹屋中,他彻夜不眠,温婉体贴悉心照拂;生死未卜的妖界陷阱里,他披甲舞剑,伤痕累累,誓死护我周全…… 我听得见他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 我听见他说:“这个手串沾染了不少佛气,加上佛家七宝本身的法力,它可以帮你宁神、静心、祛毒、安五脏,你刚刚醒来,身体还虚弱,再让它帮你调养一阵子吧。” 我听见他说:“我与你若此刻都生在人间,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放你走。今世不见,只求来生,来生让你我结一世情缘,不用再忍受这万箭穿心的折磨。” 我听见他说:“这个莲蓬虽嫩,但莲芯甚苦,我替你除去吧!”莲心,怜心,那本是怜爱之心啊!他只为我,竟将自己的怜爱之心都狠心去除。 我听见他说:“此情谁共诉,唯有水天知。我知你心当如你知我心。我不愿让你这么痛苦,也许吃下遗忘果,彻彻底底地忘记我,才能让你重新快乐。” 我看见他为我情思缱绻,思念绵长。 我看见每夜,他都会在迷离境的夜空挂上那轮如环的明月,只因为我喜欢那花好月圆的样子。 我看见每天,他都会悉心用竹叶编织我喜欢的小玩意,然后一样一样地摆在卧室之中,纵然我永远不可能归来。 我看见每个午后,他都会抄录下一首又一首思念的诗词: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这些最苦最痛的诗里隐藏的最深的思念,在他心中已缓缓生成了最永恒的痛。 往昔的一幕一幕,我全都看见了,听见了,也感受到了。 我听见自己在大军阵前愁肠婉转,终于脱口而出道:“上官,我爱你!” 我感觉到他将冰凉的唇在我额间轻轻吻下,幸福而又心酸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潜藏压抑在心中的感情突然之间喷薄而出,如火山爆发滚滚涌出的火热的熔岩,一下子将我灼得遍体鳞伤。 事至如今,他依然是我心上难涸的那滴梅花泪,是心口轻纱遮掩住的那颗朱砂痣,是梦中心头难解的九连环,是眉间心上那一弯蹙起的愁,是陌上春楼思妇眼中的那一抹杨柳色。 当这些记忆慢慢恢复过来时,那些记忆碎片终于从头到尾串联了起来,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的记忆会碎裂至此?因为有太多的情,太多的事都与他有关! 心中那块为他保留的柔软的心田忽地敞开了,被禁锢了许久的爱的潮水一下子肆无忌弹地涌出了,我这才知道,他在我心目中原来是如此的重要,我自己原来曾经这么爱他!他就是我的灵魂伴侣! 我爱他的满腹经纶,我爱他的古琴仙乐,我爱与他之间的心有灵犀,我爱他的温润如玉。我爱他身上那股清冷淡淡的青竹气息! 原来我一直都爱着他! 为什么我对他的青竹气息没有半点的抵抗力?那是因为纵然我忘得了他这个人,我却无法忘记他的气息,那个已经在潜意识里生根发芽的深入骨髓的气息! 等他有机会重返人间,变成了马克之后,他便想告诉我他是谁,那时的我却以为他疯了,在说胡话。 他眼睁睁地看着我与钟雨泽两情缠绵,他努力压抑过他的感情,但他终归因为爱太深、情太厚,不顾一切地对我表白了。 他想重回我的身边,他尝试着想唤回我的记忆,他想待在我的身边,等着我重新了解他、爱上他。但我却将自己交与了钟雨泽,与钟雨泽约定了终身! 哈哈哈,真是上天弄人啊!我不禁狂笑起来。 此生,果然情债如山,情深难负! 上官,我欠你的,我该如何偿还? 泪线如雨,滚滚而下。心中似油煎刀绞一般,我再也站立不稳,一下仆倒在地。 梦忽然醒了。 第十六章 明心湖畔 半夜时分,到处都是黑漆漆的,窗外雨声淅淅沥沥,秋风忽起忽落,将那未锁的窗扇吹得吱吱作响,忽开忽闭。冷风间或灌进屋来,吹在脸上,让人心中生出无尽的寒意。 面上犹自带着冰冷的泪痕。我摸摸枕巾,早已泪湿一片。 摸索着拿过面巾纸轻拭泪痕,指尖却忽然触到枕下硬硬的一个小盒。 将盒子从枕下摸出来、打开,触手处冰凉一串珠玉。七宝手串,这是马克、或者说是上官白华送我的那个七宝手串! 慢慢套于腕间,一颗颗珠子坚硬而又冰冷。 指尖一颗一颗地抚弄着,将那片冰冷渐渐用体温捂热。 上官,怪不得你非要抢拍到这个手串,你是想用这副七宝手串来唤醒我当初的记忆吧? 上官,自那日分手之后,你还好吗? 我只是回想起了那些前情往事,心便痛到了极处,想你日日还得在我面前假做陌生人,独自承受着这失忆之痛和相思之苦,你的心恐怕比我还要痛上十倍吧! 于校园中,你为一尊塑像,有口难说,只能编织出美好的梦境来安慰我;于迷离境中,纵然情愫暗生,但阴阳两隔,只能生生离别;如今你再世为人,我却前情尽忘,已与钟雨泽定下了百年之约。 老天,为什么要故意捉弄我们,为什么就不能让我在如花如风的岁月中,于千万人之中遇见那个如星如月的你? 于千万年的时间长河之中,在那一时那一刻那一点,不期然就遇上了,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时间就那么刚刚好,心情也那么刚刚好,单身的两人点头相视一笑,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唯有轻轻地问一声:“啊,原来你也在这里!” 如今我已是钟雨泽的未婚妻,我此生不能负他,也无法负他。我的心中承受不了这许多的痛,也背负不了这许多的情。 我纵然爱你至深,却只能负你!我该如何做才能让你的心不那么痛、不那么伤呢? 再也无法合眼,在黑漆漆的夜色中,听着雨声,好容易挨到天光透亮。 方波还在均匀地打着细细的鼾声。 我起身下床,屋内寒浸浸潮乎乎的,宛若初冬。一出被窝,便不禁轻轻打了个寒颤,披了衣,枯坐在窗前,天空中铅云沉沉,再不似夏季的朗朗明空,满眼皆是灰蒙蒙一片。 秋雨缠绵如丝,听它打在窗外玉兰树零落参差的叶上,滴答滴答,一声哀似一声。 古人说,秋乃离人心上愁。心愁未解,更哪堪秋雨秋风助秋愁? 心内憋闷不已,不若去外面走走。 方波还在熟睡,在梦中,还偶尔深锁了眉头,怕是心中那难舍之人又莫名扰了女儿春梦。算了,让她多睡一会儿吧。她也是命运多舛之人,也许在梦境中,她才能将心中的委屈暂且忘记吧。 悄悄穿好衣服,拿了伞轻轻关上门,一阶一阶下了楼梯。 楼外萧萧飞雨,寒气逼人。潮湿的雨幕中有白茫茫的雾气升腾。一夕之间,满地的黄叶飘零,片片秋叶被风吹、被雨淋,一朝离了大树的怀抱,便胡乱地堆叠在雨里泥里,凌乱污浊,憔悴不堪,顿让人生出愁绪茫茫,渺渺无依之感。 撑开伞,雨丝很快就打湿了伞面。风片不期然阵阵吹过,有细长的柳叶飘坠在伞面之上,再不肯离去。 渐渐向校园东面那片明心湖走去。本是周末清晨,更兼雨天,路上幽静至极,罕见人迹。 偶听得一两声的鸟鸣,更觉得校园空荡而又凄清。 明心湖畔,空无一人。水天之间,迷蒙一片。 我沿着湖边的小堤,慢慢地走着。远远望见些枯荷,高高低低的飘摇在湖中,看着甚是寒凉孤寂,让人心情更是黯淡成灰。 李义山说: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枯荷听雨固然别有一番秋韵,只是此刻在我听来,这秋、这愁、这雨、这衰败、这落寞、这无助,未免太多了一些。 秋雨点点滴滴地打在残荷叶上,竟聚起一汪亮晶晶的雨水。只是那雨水越聚越多,越来越重,那枯叶竟承受不住,一叶翻倾,雨水倏然滚落,在原本涟漪不断的湖面上,再击出一道道更深的圆圈。 树欲静而风不止,心欲宁而情难息。 罢了,罢了!不过是借雨浇愁愁更愁吧! 沿着河堤一圈圈地慢慢地走着,心内柔肠百转千回。 雨哥,你为我付出了那么多,我已承诺了要和你今生一起,我怎么可能负你? 上官,你放弃了仙籍,成了一界凡人,只为与我能结百年之好,而我却要与别人蒂结连理,你的心该怎样的千疮百孔? 心内烦闷不已,恨不得将自己劈作两半,好去偿还两人的情债。 秋雨连绵不休,秋风卷了黄叶,洋洋洒洒,缀满一池秋水。 雨丝斜斜地刮到身上,不知不觉竟湿了半边的衣服。只因脑中的千头万绪纠结难解,自己却并不觉得湿冷。 低着头默默地在风雨中踱步走着。忽然听到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叫我,“小荷,小荷!让我好找!原来你在这里!” 猛一抬头,钟雨泽正撑着一把大伞站在我面前一米远的地方。 急促的雨滴落在伞上,又自伞沿滴滴答答落下,伴着萧萧不绝自天而下的雨丝,在我与他之间织成了一道细密的雨帘。 “雨哥,你怎么会来这里?医院里的事情忙完了?”我忙收拾了自己的心情,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钟雨泽走近一步,叹口气道:“哎,完是完了,只是王师傅没有抢救过来,已经走了。” 看他的脸色很是不好,一双原本黑亮的眼睛红红的,也不知是因为哭过还是熬夜,竟布满了血丝,看上去异乎寻常地吓人。整个人憔悴无比,似乎深受打击,疲惫不堪。 我走近一步,不禁关切地问道:“雨哥,你的眼睛怎么这么红?你没事吧!” 他勉强笑笑,眼里却透出无限地哀伤,“我的眼睛红一点又算得上什么呢?不过是熬了一夜罢了,以后还有无数个夜可以过、可以熬,相比王师傅而言,能活在这世上,这难道不是一种幸福吗?” 第十七章 同林鸟 看他感伤无比的样子,我忙走上前拉住他的手,他一贯温暖的大手此刻却冰冷潮湿。 我柔声安慰道:“雨哥,我知道你很替王师傅难过。那就帮王师傅照顾好他家里人,也算尽一点心意吧!” 雨哥点头苦笑道:“是啊,我也是这个意思,王师傅既然是在工地上出的事,不管我们有没有责任,照顾好他的家人那是应该的。只是没想到他家里人的心好急!” “心急?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自然是心急的啊!”我不解地看着钟雨泽。 钟雨泽长叹一口气,无奈地摇摇头道:“我说的心急不是你理解的心急。小荷,你不知道这一夜我都经历了些什么?我没有想到人性竟然这么丑陋!” 我静静地看着钟雨泽,鼓励他说下去。 钟雨泽接着说道:“出事以后,工地的李工长就立即联系了王师傅的爱人。那女人哭哭啼啼地赶到急诊,只看了一眼病床上奄奄一息的丈夫,便迫不及待口口声声要找老板。 我不知就里,说了自己的身份,走上前去安慰她。 她哭天抢地,突然就开始撒泼,撕扯着我的衣服,口口声声要我为她家老王负责,要我赔钱! 医生忙让护士将她拖开,拿了手术知情同意书给她讲解,着急道:‘患者自高空坠落,全身多处受伤,我们紧急做了CT,CT显示患者目前有脑出血和内脏多处出血的表现,胸腰椎体骨折,需要立刻动手术,家属赶紧签字吧!’ 那女人用手帕擦着眼睛,并不急着签字,反而问医生:‘如果我们家老王做了手术,他还能像以前那样生龙活虎地干活挣钱吗?’ 医生不禁皱眉道:‘现在患者已经昏迷了,当务之急是抢救生命,如果能将性命抢救过来,就已经是万幸了!胸腰椎骨折导致的脊髓横断有可能会造成患者截瘫,脑出血也可能会造成失语、偏瘫、生活不能自理等等各种后遗症。 我说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犹豫什么?保命要紧!还提什么干活挣钱? 你是患者的爱人,只有你有权力签这个字,你就赶快签吧! 手术虽然有风险,不一定能将患者治好,但不手术,患者肯定活不下来! 我们等了这么久,好容易等来了一个家属,只有你同意了,签了字,我们才能去做手术!你如果听明白了,也同意了,咱们救人要紧,赶快签字吧!’ 那女人眼睛咕噜噜转了几圈,迅速擦干了脸上的残泪,突然将我拉到旁边,神秘兮兮地说:‘老板,你也听见医生说的话了,听那意思,老王八成是抢救不过来了,就算勉强抢救了过来,也只是个要人侍候的废人,还不如我不签这个字了,就让他安安静静地去吧,把这些手术费省下来,你们公司一次性的赔偿我四十万人民币,再给我一套三居室的房子,我们家孩子成年前的抚养费我也就不跟你要了,这样你省钱我得实惠,你看行不行?’ 那一刻的我宛若被雷击了一般,傻傻地看着她,简直不能相信我刚刚听到的话。她是将王师傅的生命当作筹码,来交换金钱啊! 她看我脸上阴晴变化,半天没有说出话来,以为我嫌多,又跟我讨价还价道:‘老板,你要是觉得三居室不行,要不给一套两居室的房子也行。我也不是那么贪心的人,能在这个城市有一个窝就行了。两居室的房子加三十万,这件事就算了结了!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找你们公司的麻烦。我们老王在天有灵,他看到你把我们娘俩儿安置得这么好,也不会有什么怨言的。他这一世,辛辛苦苦一辈子,求的不过也是让我们娘俩儿过得好一些,不比那些城里人差。今天就算用命来换回我们一个好的未来,他也肯定是愿意的!’ 我呆呆地审视着精明无比的她,难为她能将这番自私无比的话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呵呵,这就是所谓的夫妻?怪不得有人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她这哪里是大难来时各自飞,这分明就是落井下石、卖夫求荣啊!这个女人的所做所为,怎么就这么让人心凉呢? 见我沉着脸不说话,她又去找一边的李工长,俩人嘀嘀咕咕了半天。 后来,李工长轻咳一声,走到我的身边,轻声耳语道:‘钟总,你看老王他媳妇刚才也跟我说了,既然人都不中用了,就放弃抢救吧。这样我们也能省一笔钱,她也能得些实惠。她已经承诺,会立下一个协议书,这件事情一次性解决,不留后患。如果钟总觉得三十万多的话,她还可以再少要一点。但房子一定得要一套。 我想,这个房子既然是钟总自己开发的,成本应该也不大,还不如找一套户型、楼层不那么好的,给上她一套,这个牵扯人命的大事也就算完结了。 之前别的工地也出过这种事情,不管公司有没有责任,劳动者作为弱势群体,总是要给一些补偿款的。去年那个当场摔死的工人,风华公司也前后总共赔了一百万呢。 钟总,如果老王媳妇现在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了字,恐怕我们掏的医药费手术费也快到这个数了。到时候就算抢救过来了,他那时候是一个废人,公司还得照顾他一辈子。到时再加上赔偿安抚费,恐怕花的钱更多。他女人既然现在不想签字,照我说也是一件好事,免得后患无穷。 钟总你如果觉得她狮子大张口的话,我再和她说说。过去我常去老王家吃饭,那个女人我熟悉,我再去跟她说说,让她再让让价儿,给上她二十五万加一套房,让她立马在协议书上签上字,这个事情就算了结了,钟总,你觉得行不行?’ 尽管心内对那女人的所作所为厌恶无比,尽管对李工长的这套理论有些鄙视,但为了公司的利益,我盘算再三,一面鄙视着自己,一面点了点头。 第十八章 各自飞 在旁边站着不停向这边张望的女人见我点了头,也不哭天抹泪了,忙走过来和我谈条件。然后非常果断地拒绝了医生手术的要求,只要求做保守治疗。 吊瓶中的药水一滴一滴地滴着,王师傅的生命也一分一分地流逝着。 天色无法阻挡地暗了、深了,天黑的让人生出一股透骨的寒意。雨也开始下了起来,砸在窗外的一个废旧花盆上,滴答作响。 我坐在医院的走廊里,整个人如掉进冰窟一般。我不知道我自己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脑子里思来想去,却混乱无比。 那个女人并不去病房,只坐在走廊的另一边,和李工长絮絮叨叨说着什么。看她并没有丝毫悲痛的样子,反而欢天喜地的,我不知是该可怜她,还是该恨她鄙视她?二十五万元人民币加一套房,就可以让她出卖自己丈夫的生命?! 黎明时分,医生宣布了王师傅的死亡时间,我的泪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 那女人却无半分悲痛之情,竟脸上带着笑意对我说道:‘老板,你看什么时候把钱转给我,我随时随地都可以签协议。等协议签完了,钱到账了,我就送老王去火葬场。’ 小荷,听她这么说,我的心实在堵得慌啊!我无人可以倾诉,被这淅淅沥沥的雨下得更是感伤。从医院一出来,我就来找你了!小荷,你说夫妻一场,真就这么薄情寡义吗?” 我看他的样子甚是伤心,甚至于怀疑爱情婚姻,忙安慰道:“雨哥,不是这样的。你虽听说过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这句话,你也当见过相濡以沫,百年好合的夫妻吧! 就像那日在慈善拍卖会上见过的张伯父,我虽未见过他与张伯母相处的样子,但看他那么精心地为爱妻准备生日礼物,便知道他们伉俪情深。 还有我的父母亲,他们一生没有经过大富大贵,过了一辈子穷日子,但即便是穷日子,俩人也过得非常融洽开心,家里有了困难也都是彼此担当。 父亲病时,母亲全心全意地照顾。父亲那时胃不好,好多东西都不能吃,母亲每顿饭都变着花样来做,就是为了让父亲的营养能跟得上。 还有一年,母亲的脚趾意外被车压得骨折,在床上躺了大半年,父亲也同样耐心细致地照顾着母亲,从来没有做过饭的他居然学会了切土豆丝、蒸馒头这样复杂的厨艺。 你能说夫妻一场,只有薄情寡义吗? 雨哥,世间事千奇百怪,世间人也是各种各样。常言道: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儿都有。并非人人都如那个女人,并非人人都是这样唯利是图,肯以伴侣的性命来换钱。你今天不过是见到了一个千百年来难得一见的极品而已,千万别以偏盖全,将这等极品之人、极悲之事放在心上。” 他看我说的很认真,终于在脸上浮出一笑,“我自然知道,我的小荷就不是这样的人。看到那女人做出这等事情,我的心特别乱,就想找你倾诉一番。学校的女生宿舍我不方便进来,打你电话却是方波接的,说你不在屋里。我还暗自奇怪,这样的雨天你会去了哪里,还不带手机?也许就是短暂出门,也许就是出去买个早餐吧。应该一会儿就能回来,这么想着,就四处随便走走,准备过会儿再打电话,却没想到在这湖边看见了你。 有你在我的身边,听到你说的这些话,我的心现在平静了好多。不管别人怎么样,我知道小荷你总是爱我的!你过来,到我的伞下来!” 我笑笑,顺从地收了自己的雨伞,闪身躲到了钟雨泽的伞下。 他伸出一只大手揽住我的纤腰,将我往他身边紧一紧,将大部分的雨伞都偏移了过来。 “哎呀,小荷,你怎么半边衣服都是湿的?你到底出来多久了?又是风又是雨的,这个天气还出门,衣服湿了自己都不知道吗?这里潮气寒气太大了,虽说是秋天,这温度跟初冬也没什么区别了。一场秋雨一场寒,你身体弱,再像先前那样病一次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如今的身体不光是你的,还是我的!赶快回去换衣服!”说着,脸上升起几分怒气,不由分说拉着我向寝室走去。 我忙笑道:“雨哥,我哪有那么娇贵啊?原本是在屋子里来着,只是这一下雨吧,屋外虽然凉爽,屋里却有些闷。我就想出来走走,看看雨景而已。你别担心!我现在就回去换衣服。雨哥你还没吃早饭吧,要不我们去校门口的粥店里喝点热粥,暖和一下。” “也好。”钟雨泽一边说着,一边将我揽得更紧一些。 到了寝室楼下,钟雨泽在楼口等着,我自回寝室换衣服。 开门进屋,见方波尚未起床,只是坐在床上发呆,看来并没有完全从失恋的痛苦中挣扎出来。 听见开门声,才突然被惊醒一般看着来人。见是我,忙提醒道:“芰荷,你去了哪里?刚才钟雨泽打电话过来,响了好多声,我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怕有急事,就帮你接了。你快给他回个电话吧,免得他着急。” 我忙笑道:“我刚才见到他了,方波,他就在楼底下等我。我换了衣服和他去喝粥,你要不要让我帮你带点什么吃的回来?” 方波幽幽叹口气道:“算了,我也不想吃东西。常言道:下雨天,睡觉天。我还是接着睡觉吧,莫要辜负了这么合适的天气。再说,睡着了也就不用再想他了。”说完,又重新盖了被子躺下。 睡就睡吧,我同情地看一眼她裹着被子的小小身躯,在心里也微微叹了一口气。原以为的花好月圆、百年好合却原来是这样的镜中花、水中月,转瞬即逝,可遇而不可求。这彻骨的情殇,总得一些时间才能熬过去吧。 换好衣服,拿了手机下楼,和钟雨泽共撑着一把雨伞,走到校门口的五谷香粥店。 第十九章 猜疑 店里甚是冷清,音响中播放的是《梁祝化蝶》的曲子,伴着瑟瑟秋雨,听得人有些心伤。 开在高校门口的店,主顾多为学生。因是周末,店里的人影稀稀落落,只有靠窗处才坐了几位顾客,大多要了粥和小菜,慢慢地喝着。 钟雨泽和我挑了一个安静的角落坐了。我要了常吃的五谷杂粮粥,他则点了南瓜粥,又要了奶黄包、豆沙包和小菜。 热腾腾刚出锅的粥很快就被服务员端了上来。氤氲升腾的热气在我和钟雨泽之间形成一道雾状的屏障,他的脸便有些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我用勺子舀了粥,慢慢地吹着、吃着。 钟雨泽将小菜往我面前推一推,笑道:“小荷,多吃点!” 我将包子往他面前推一推,也笑道:“雨哥,你从昨天下午到现在都没吃东西了,你也多吃点。刚摸你的手冰凉,都不像你一贯温暖的作风,吓了我一跳呢!快吃些东西吧,吃完应该就会暖和很多了。” 钟雨泽眼中闪过一丝幸福的笑意,却故意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你还说我,你的手不也是冰凉吗?自己在雨中乱走,衣服都淋得湿乎乎的。这次要是生病了,我可不照顾你了啊!还不赶紧喝些热热的粥,驱驱寒气!”说着便拿起勺来,舀了自己碗中的南瓜粥来喂我。 我笑笑,欲待推辞,看着他坚定不移的眼神,只得就着他的手喝了。 他见我喝了,低声笑道:“真乖!越来越像个乖乖小媳妇了!” 我白他一眼,脸上却不禁飞起一片红霞。假装低头抚额,忙不禁用眼光扫了扫店内其他人的反应,幸好大家都在各自低头用餐,并无人注意这个角落里的温情一幕。 钟雨泽喝了几口粥,吃了一个豆沙包,又压低声音笑道:“小荷,昨天我们本来说好去订婚纱的,谁想突然出了那档子事。要不,今天去吧!你看这雨下得淅淅沥沥的,愿意冒雨出来的人不会多,婚纱店里也安静,你可以慢慢地从容挑选你喜欢的婚纱。” 我放下手中的筷子笑道:“雨哥,你瞧瞧你通红的眼睛,跟小白兔一样了,都熬了一夜了,吃完饭就回去睡觉补精神吧,我又跑不了,以后有空了再去订婚纱也是一样的。” 他含笑摇摇头,几口吃完了面前的粥和包子。 看着我小口喝粥,他笑道:“小荷,我还真是怕你跑了!你要是跑了,我的心也就丢了。所以呀,现在对我来说,当前当务之急的一件大事,就是赶快把咱们的婚礼办了,把你娶回家! 我知道你是一个注重仪式感的人,筹备婚礼也是一个繁杂的过程,又没有人来帮我,我只能一桩桩一件件自己来操心了。我们的婚礼筹备就从今天开始! 等会去订了婚纱和喜服,我还得筹划我们的新房和喜宴,你是想要一个中式婚礼还是一个西式婚礼呢?婚礼上你是想用玫瑰花还是想用百合花?还有我们结婚后度蜜月的旅游的线路,你是喜欢国内游呢还是国外游?……” 我听他越说越热闹,笑意漾满脸颊,心中渐渐也升起一股浓浓的幸福之感。 “雨哥,你是真不困啊?我真没想到筹备一个婚礼还有这么多事情要考虑!你怎么一会儿就想到了这么多事情,好有经验的样子啊!” 他笑着伸出两指,在我颊上疼爱地捏了捏,“你这丫头,越来越顽皮了啊,居然敢取笑你雨哥了!看我怎么收拾你!来,把你的手给我,我来检查一下你的手热了没有?要是不热,今天这一整天可就得听我的安排啊!” 我不由得笑笑,他可真是孩子气! 双肘支在桌上,将一双素手伸给他。“雨哥,你吃饭了我也吃饭了,此刻恐怕我的手比你的还热呢!” 他将我的小手攥在他的掌心,柔柔地握着,一股暖暖的气息自他的掌心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他笑道:“你的手哪里有我的热呢?这下你可得听我的了,我说东,你可不准往西啊……” 突然间,他似乎看见了什么东西,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一股阴霾警惕之气在脸庞上渐渐升起,“小荷,你手腕上戴的这是什么?”说着,用手指在我腕间轻轻一勾,马克送我的七宝手串就赫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昨晚梦醒时分,一时愁绪满怀的我不自觉地戴上了那手串,居然忘记摘掉了。 虽然我与马克之间已然讲得清清楚楚,两人坦坦荡荡,再无纠葛,可如今被钟雨泽看见了这手串,不知他会做何感想? 我也不做隐瞒,忙笑道:“雨哥,这是七宝手串啊!” 钟雨泽眼底闪出点点寒光,将手串从我腕间褪了下来,拿在手中仔细审视着,“小荷,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个手串应该就是在拍卖会上被马克抢拍走的那串吧!它如今怎么会戴在你的腕上?”他一双眼紧紧盯住我,猜疑、伤情、愤怒之色在眼中一一划过。 心中微微痛了一痛,但还是静下心来,细细解释道:“雨哥,这个手串是我生日那天早上马克通过快递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我也知道这个东西价值十多万、太过贵重了,自然不能收。 昨天从你那里回来之后,我就在想办法怎么还给他,毕竟马克也是你的好朋友,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太让人家伤面子了也不好。想着想着,无意间就把手串戴在手上了。 既然雨哥你问起了,那刚好,等明天你去公司的时候帮我直接还给他吧!反正他是你公司的股东,你们俩总是会在公司见面的。 顺便替我谢谢他的好意。你的这个好朋友送礼送得太大手笔了、太贵重了,实在让人不敢收。” 钟雨泽眼中的愤怒猜疑之色渐渐消散了,他迟疑半天,终于开口说道:“小荷,我忘了告诉你了,我已经找到了资金来源,让马克退出我们公司了,以后,他不再是我们安居地产的股东,也不再是我钟雨泽的朋友,以后我不想再看见他,你最好也不要见他。这个东西你还是快递给他吧。” 他脸色沉沉,将手串重新交回到我的手里。 第二十章 巧遇 我也不好再说什么,沉默着将手串收回到自己的包里,没有再戴在腕间。“那好吧,雨哥,我按地址寄还给马克吧。” 钟雨泽看着我,似乎想问些什么,但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脸上突然现出疲惫之色,“小荷,我突然觉得好累,我还是先回去补个觉吧。我们改天再去婚纱店吧。” 我忙笑道:“雨哥,你都一夜没睡了,是该好好睡一觉,攒攒精神。我们不着急,来日方长!” 钟雨泽勉强笑笑,起身结账。 俩人一前一后出了粥店,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绵绵秋雨已经停了。雨后初晴的天空湛蓝明亮了许多,那抹亮色甚至有些刺眼。天地间充斥着一股躁热闷憋之气,可想而知那云层后呼之欲出的红日有多强、有多烈! 钟雨泽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在校门口打了一辆出租车,很快离开了。 遥望着出租车绝尘而去,我的笑渐渐从唇边褪去,不禁愁绪满怀。 看他的样子,他的确有些介怀了,虽然口中没有说什么,但心里明显很不舒服。既然他是我的未婚夫,既然我已认定了他,我心中便不该留丁点的位置给别人。 从包里拿出七宝手串,沉吟不语,心道我必须将它还给马克。 可是怎么还呢?上次他托的是丘比特面对面快递公司,并未留下任何地址,如今我怎么才能找到他,将手串还给他呢? 对了,上官瑞老师!养老院中的上官瑞老师!马克既然是上官白华,他肯定会不定期地去探望自己的父亲,我只需要将手串交给上官瑞老师,让上官老师转交给他即可! 这么想着,便登上一路公交车,往上官瑞老师所在的养老院而去。 进了养老院大门,门口还是上次那位接待小姐。她显然已经忘记了我是谁,带着职业的微笑问道:“小姐,请问你来看谁?” 我忙笑道:“你好!我来探望上官瑞老师!” 接待小姐的脸上阴晴变幻了一阵,突然想起些什么道:“噢,我记起来了,你是上次跟那位混血男士一起来探望过上官瑞老师的,对不对?” 我忙笑笑,“是啊,是啊!上官老师最近可还好吗?” 接待小姐蹙蹙眉道:“怎么,你居然不知道吗?上官老师已经去世了!” “啊?!”我心内咯噔一下,吃惊不已,“上官老师不在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会这样?上次见他,上官老师虽然坐在轮椅上,行动不便,但是精神还不错啊?怎么突然就走了?” 接待小姐不禁撇撇嘴道:“这个应该问上次和你一起来的男士啊。自从上次你们探望过后,也不知为什么,上官老师的情绪就特别激动。他原本年纪大了,根本不能受刺激,再加上还有高血压心脏病,一激动之下就突然病倒了。听说是得了脑梗还是脑出血,我记不太清楚了。后来那位混血男士送他去了医院,再后来,就再也没有上官老师的消息了。直到今天,我才听我们的主管说,上官老师已经走了。” “你知道上官老师是什么时候走的吗?”我追问。 “应该……是昨天吧!”接待小姐翻翻面前的本子,查了一查记录,确定道:“对,是昨天。” 昨天?昨天! 前天是我的生日,我才对上官说了那么一番绝情的话。偏又是昨天,上官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却又离开了他!如今他在这世间也是形支影单、孤苦无依之人了。 他偏又顶着马克的身子,纵然伤心,也还得顾忌着马氏夫妇,不敢十分地放纵吧! 我心内无力地叹息一声,低着头替上官老师和上官白华难过了半天。又对接待小姐道了谢,转身缓缓离去。 世事无常啊!定是上官与父亲的重相聚这个巨大的喜悦极大地刺激了老人,才让老人一喜而病、又一病而逝。 但想来老人临走前能看到自己的儿子,总该是开心的吧! 上官白华的命怎么会这么苦?躲在养老院门口的绿荫之下,还是忍不住滴下了一串泪。 用纸巾擦拭着婆娑的泪眼,突然听到旁边有车声,接着还听到有人唤我:“芰荷,是你吗?” 我忙抬眼望过去,是马克!不,是上官白华!他就站在我的面前。 只见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更显得瘦而高。摘掉墨镜,眼皮微微有些红肿。他看上去又消瘦许多,一双宝石蓝的眼睛深深地陷进了眼窝之中,失去了以往的神采。 “芰荷,你怎么会来这里?”上官白华关了车门,一步步向我走来。 我忙擦干了眼泪,微微蹙眉道:“上官,我本来是打算过来看看上官老师的,没想到却听前台接待小姐说,上官老师已经走了,是真的吗?你,还好吗?” 上官白华听我说起他父亲的离世,不禁眉头紧锁,眼中噙着泪水,声音低沉道:“嗯……这都是我的错,不该那天非要认亲,让他老人家受到那么多的刺激。我离开这人世已经几十年了,他早已经接受了我的离世,可如今我却突然活生生出现在他的眼前,还成了这样一副混血的容貌,还非要吟诗、提起那些小时候只有我们父子知道的事情,非得让他认我,导致老人一惊一喜,情绪大起大落。 等我送你到双蝶院小区再折回来后,才发现老人静静地斜卧在轮椅上,已然昏迷。我手忙脚乱地送父亲到医院做了CT,医生说是高血压引起的颅内出血。 住院的那些天,他再没有醒过,再没有睁眼看过他这个不肖子一眼……”他再也说不下去,声音有些哽咽。 “上官,你节哀啊……”我安慰道,虽然明知一切话语在面对生死之事时都是那么轻飘飘的,没有一丝份量,但还忍不住想给他一丝温暖,想让他不那么悲痛。 上官白华点点头,努力克制住快要滴落的泪水,红着眼,嘶哑着声音道:“芰荷,我父亲昨天已经走了。我是来养老院收拾我父亲的遗物的。前日,你断然拒绝了我,我心如死灰,以为今生你我再不会有重逢之日,真没有想到能在这里碰到你。你,能不能陪我进去,收拾收拾东西?” 我不由自主地点点头。面对这伤心欲绝之人,我该得长出多么坚硬的心,才能拒绝? 第二十一章 内疚 重又陪着上官走回到接待处,上官登记了,便和我一起回到上官老师曾经住过的130房间。 推开门,厚重的窗帘分垂在窗户两侧,中间露出那株高大的梧桐树。怕是昨夜那场风雨摧残,曾经半黄的叶子已然掉落大半,裸露出一根根灰白光秃、了无生气的枝桠。 上官白华轻轻抚摸着停靠在窗边的轮椅,哀凄凄道:“芰荷,我多么希望还能再见一次我的父亲啊!我多么希望时光能够倒流一次啊!这一次,我只希望他还活着,哪怕他认不出我,当我是一个什么不相干的人都好,但至少他还活着,我还能看到他、听到他给我朗诵诗词。 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我历尽千辛万苦找到了他,谁想却是害了他! 我让我的父亲因为欣喜、因为见到了自己的儿子而突然中了风,我真是不孝啊!”说着说着,他不禁掩面痛哭起来。 我见他情绪十分激动,扶他在床边坐下,从包中取出一张面巾纸递给他,轻轻劝慰道:“上官,你不要这么说,我看得出来,当时上官老师见到你、认出你的时候,他是很高兴的。我当时就在场,眼睁睁看着你们父子团聚的。 他的心里耿耿于怀了这么多年,就因为没能见到自己儿子的最后一面。现在,你帮他完成了这个心愿。我相信,他走的时候,有亲人守在身边,有你这个亲儿子守在他的床旁,他也一定是开心的。” 他接过纸巾展开,将哭泣的脸庞埋在薄薄的纸巾之下。“芰荷,真的吗?我父亲真的不会怪我吗?” 我在他旁边坐下,轻声劝慰道:“上官,是真的,上官老师不会怪你的。能看到自己的儿子重返人间,他也会含笑九泉的!” “芰荷,我心内总是很内疚,总是觉得是自己害了父亲。听你这么说,我也稍稍心安一些。父亲走的时候,并没有十分痛苦,他是面带微笑走的。也许你是对的,他能在心灰意冷之时,出乎意料地见到我,兴许是开心的吧!” 我忙点点头,附和道:“上官,一定是的!能与自己最爱的家人在一起,总是开心的。你就不要太责备自己、太伤心难过了。” 他站起身来,拿起床桌上摆着的那幅上官白华的发黄的照片,呆呆地看了一阵,轻声诉说道:“这张照片,是我当初刚刚考上大学的时候,父亲在校园北门给我照的。你看看照片上的人,那时候的我真是风华正茂啊!年轻气盛的我还以为这一生有多么漫长,立下了多少理想信念去实现,立下了多少雄心壮志想要去完成! 毕业前夕,我甚至还答应父亲母亲,等我大学一毕业、工作了、挣钱了,就用自己工资买了火车票,带他们去海南岛看看,去看看那天之涯、海之角到底是什么样子? 没想到在毕业前夕,我却惨遭横祸,一朝离别竟成永远,与他们阴阳两隔,再难相见。 如今我费尽千辛万苦,好容易重返人间,他们却又抛我而去,去了我努力逃离的那个世界。一家人依然是阴阳相隔,无法团聚。 人常说造化弄人,愚弄的就是我这个痴人、傻人吧?” 我静静地聆听着他的倾诉,不想去打断他的回忆。 他倚在窗前,愁云满面地看向我。 天色似乎突然黯淡了下来,一股凉嗖嗖的秋风忽然从窗缝钻入户内,将两边垂下的红色绒帘吹得一扑一扑的,似一颗垂死扑动的心脏。 上官白华目光幽怨,颇有些心酸道:“痴傻如我,才会让你吃下遗忘果,替你斩断如麻的情丝。 那时的我不是没有考虑过追随你重生,只是担心二十年后,纵然我再找到你,你会有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恨君生迟,君恨我生早的怅惘无奈之情。 那时的你又是那么不快乐,时时陷入自责的境地,只因你时时会想起我——那个与你不在同一时空、无法厮守一生的恋人。 看你难过,我便只得狠心抹去你的记忆,将相思二字印在自己胸中,一力承担。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只要你开心,我怎么牺牲都可以! 可偏偏造化弄人啊,我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重返人间,有活生生站在你面前的那一日。 这一世,我欢天喜地为你而来,我不再有与你的年龄不相匹配的怅惘,满脑子是君生我亦生,君生我未老。幸得生同时,日日与君好的美好企盼,但我却可悲地发现,我再也唤不回你的记忆和你对我的感情。 芰荷,你知道吗,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我就站在你的面前,你却不知道我到底有多爱你!” 听他一句一句娓娓道来,我方知他的爱有多深多浓。但就算我知道又能如何,我们俩还是如此可悲地错过了! 对不起!上官白华。我自然知道你对我情深义重!可我却无法接受你的爱!我已经选择了钟雨泽,我与他已有了白首之约,我不该再摇摆不定,我便只能负你! 我在心里一遍遍流着泪,道着歉,面上却假装全然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他见我低头沉默不语,细细叹息道:“芰荷,都是我的错。我说的这些事情,在你的脑海中并无半丝印象,又让你尴尬了,对不对?” 他自嘲地笑一笑,“算了,你忘了我说过的这些话吧。我放弃了,我今后不会再打扰你。只要你现在是开心的、以后是幸福的,哪怕今生我再也无法站在你的身边、只能远远地看着你与他成双成对,我也认了。” 他看我依然低着头,以为我不想也不愿再提起此事,便仰天长叹一声,不再说话。 拿了一只纸箱,将上官老师生前的遗物一件一件地放进箱中。 上官老师的遗物并不多,不过是一副眼镜、几本书和那张已经发黄的照片。他一件件收着,一边不时用手抚摸着父亲生前用过的东西。 第二十二章 郎情妾意 他端着箱子,环视房间一周,无力道:“这是我父亲后半生居住过的地方,现在,我虽然可以感受到父亲的气息,但我知道,今日一旦离去,这个屋子又会有别的人住进来,他的气息、他的痕迹终会一一消失。 人世间,就是这么残酷。从今以后,上官瑞这个名字不会再有人提起,直到有一天,甚至不会有人再记得,一位叫上官瑞的老人曾经在这里度过了孤苦无依的半生。 一个生命终结了,就意味着你的整个世界灭亡了。 别人的生活依旧在继续,世界依旧在运转,但统统与你无干。世情凉薄,人生苦短,活着不易!芰荷,让我们好好地活着吧!” 我点点头,将包中的那串七宝手串摸出来,递给他道:“上官,这个手串,还是还你吧。” 他的目光盯着我手上挂着的手串,一错眼却瞥见了我中指戴着的订婚钻戒,脸色苍白,声音颤抖道:“芰荷,没想到你这么快就与钟雨泽订婚了?” 我点点头,不敢再去看他那万分伤情的眼。 他忽然领悟过来,苦笑道:“芰荷,就因为你和他订了婚,如今你连这个手串都不愿意留在身边,做个念想吗?” 我细声道:“上官,你的这个手串太贵重了,我不该留着。” 他又自嘲地笑笑,将手串接过去,随意地扔在箱子中,冷冷道:“这个手串不过就是价钱高一些,没什么贵重的。那次拍卖会上,我只是无意中发现他与当初地藏王菩萨送与我、我后来又转赠于你的那个手串很相似,才抢拍了下来送于你,以为能就此唤醒你的记忆…… 如今于我而言,它既然不能唤醒你,也不过就是个废物罢了。还谈什么贵重不贵重!” 我脑中不禁回想起在迷离境中他送我手串的那一幕,心内又是长叹一声。 咬了唇,不敢发出一个字来。 他见我还是不语,轻叹道:“芰荷,走吧,我送你回去!” 随他出了养老院,抬头看看天,不知何时,天空中已是彤云密布,眼看又似乎在酝酿着一场大雨。有风阵阵吹来,卷落一地黄叶。 上官白华将箱子放在后排座椅上,戴了墨镜,遮住红肿的眼。自己坐进驾驶舱里,打开一旁副驾驶的门,叫道:“芰荷,上车啊,我送你回去。” 我站在车边,踟蹰道:“上官,我还是自己坐公交回去吧。” 他面带薄怒,从车内出来,狠狠地摔上了车门,走到我面前,冷笑道:“怎么,如今订了婚,连我的车也不敢坐了吗?我猜是你的未婚夫不让吧?恐怕以后连见我也不让见了吧?” 见我不语,他接着冷笑道:“钟雨泽如今已然将马克踢出了安居地产公司,没想到,在做生意上,他的手段这么狠!在爱情上,他也是这样霸道善妒!他如今不过是你的未婚夫而已,就以为自己能掌控得了你的生活、你交朋友的权力吗?” 他越说越怒。 我轻声央求道:“上官,别这么说。雨哥他对我挺好的。他并没有掌控我,我只是不想惹他猜疑罢了。” 上官白华冷笑道:“你居然这样维护他。……芰荷,你看看天,马上就要下大雨了,你需要二十分钟才能走到公交车站,你带伞了吗?以你的身体,你是打算再得一次肺炎吗?” 我抬头望望天,有豆大的雨滴零星地砸在头上。 我皱皱眉,只得坐进副驾驶座上。 上官面色稍霁,替我关了门。自己重新坐进驾驶座上。 车子呼啸一声,在漫天黄叶中渐渐驶向市区。 雨渐渐越下越大,从车前的玻璃上一道道曲曲扭扭地斜淌下来,似总也流不干的道道泪痕。雨刷左右不断地左右摇摆着,车前的玻璃一下通透澄明,一下模糊不清。 上官白华将双眼盯着前方,似乎在专心开车。我静默着,亦无话可说。 无语间,车子已开到了学校门口。 上官白华看看磅礴大雨,对我柔声道:“芰荷,我记得后备箱里放着一把雨伞,我过去拿,你就待在车上,千万不要下来。” 说完,推开车门,冒雨匆匆而去。 此时的雨滴急急密密而下,在天与地之间扯出了无数根连绵不断的白丝。 我身侧的车门被打开了,上官白华撑着一把小伞道:“你下来吧,我送你去寝室。” 我一脚跨出车门,上官白华忙将小伞迎上来,将我遮在伞下。 伞下的地方实在狭小。一抬眼,就是他帅气逼人的脸。我忙向后退一步,拉开他一步的距离,他却赶快举伞凑近,怕雨淋湿了我。 我低头道:“上官,这把伞太小了。不太方便。你把伞借给我,我自己回寝室!” 上官白华长叹一声道:“你如今真是多心至极、小心翼翼!你为了他……” 正说话间,却见有一个人影走近,伤心不已道:“小荷,我真没想到,你会和他在一起。” 我忙抬头看去,不知何时,钟雨泽已然站在了我的面前。他的头发被雨淋得湿漉漉的,不断有雨水从他的面上滑落。 我忙心痛地叫道:“雨哥,你不是回去休息了吗?怎么又冒着雨过来了,也不撑把伞?” 他一双眼红红的,愤然道:“我是回家休息了,但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觉得刚才是自己多疑了,对你的态度有些不太好,怕你生气多想,便想赶过来解释一下。 没想到刚到这里,就看见马克那刺眼拉风的红色凯迪拉克,还有你们这郎情妾意的一幕。” “雨哥,你怎么这么说?我们什么也没有做。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听他这样误解,心内好委屈,气息哽咽着,连话也说不出来了,眼泪瞬间涌出,模糊了自己的视线。 旁边的上官听钟雨泽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愤恨道:“钟雨泽,你太过份了!你怎么能这么说芰荷!什么叫郎情妾意? 他为你,连我的车都不肯坐,连我的伞都不肯共用,你怎么可以不分青红皂白,这样胡乱说话!” 听上官这样维护我,我的泪流得更多了。 第二十三章 还你 钟雨泽冷冷瞥上官白华一眼,不屑道:“马克,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我同我的未婚妻说话,关你什么事?” 上官白华被钟雨泽的态度激怒了,“钟雨泽,我告诉你,你最好对芰荷好一些。她对你痴心一片,你根本就不知道,她为你放弃了什么! 你可以过河拆桥,不顾朋友情份,将我赶出公司,这我也认了。但请你对她好一些,她没有做一丝半点对不起你的事情。 对,她现在是你的未婚妻,就算是你们有婚约,你也并不能掌控操纵她。她有自己独立的人格,她有自己的朋友圈,何况你们现在并没有结婚,就算结婚了,过不到一起,也可以离婚。所以,请你知足一些,感谢她能这么认真地爱你,对她好一些,否则……” 钟雨泽怒气冲冲道:“否则怎样?” 我忙叫:“上官,你不要说了!” 钟雨泽脸色微微一怔,盯着我,眼中似有火苗冒出,“上官?上官白华?你将马克叫上官?马克原来是上官白华?噢,我想起来了,怪不得马克自车祸之后就似变了个人一般,总是缠着你,原来是上官白华追你追到这个世界来了!我的直感果然没有错!你果然对小荷存了非份之想。赶你出公司实在是太明智了!哈哈哈,真是感天动地的生死恋情啊!” 上官白华面对他的嘲讽,怒气冲冲,他将雨伞交到我的手中,不禁握紧了自己的拳头,几个大步跨到钟雨泽跟前,“钟雨泽,看来我得替芰荷好好教训你一番!” 大滴大滴的雨水砸在他的身上,很快将他的全身上下浇透了。 他在风雨中傲然道:“我是上官白华又怎么样?我死而复生、为了芰荷重回这个世界又怎么样?在迷离境中,我以为你会真心爱她,会好好珍惜她,所以我退出了。没想到在人世间,你的猜嫉之心如此之重?! 你自己说,你到底看到了什么事情,就让你如此嫉妒?自己脑子中构想出了一个莫须有的事情,就丝毫不考虑她的感受,如此的出言不逊,伤她的心。 我今天就告诉你,你如果这样爱一个人,那你就爱得太肤浅了!你们就算有婚约又如何,我不会任凭她被你欺负!我一定会把她抢走!我给她的爱一定比你更多更好!” 萧萧的雨丝渐渐转成了瓢泼大雨,不断有闷闷的雷声在头顶响起。 钟雨泽与上官白华两人俱脸色吓人地在雨幕中对峙着。雨水将两人浇得如落汤鸡一般,但却无人后退,两人都不禁握紧了拳头。 天色阴沉得宛若黑夜,一道明亮的闪电咔嚓劈出,在天幕中如同一条金色游龙蜿蜒飞过,又闪身钻入云层。 钟雨泽用手抹一抹脸上淌下的雨水,十分不甘心地冲着我大叫道:“小荷,你过来!你现在就亲口告诉上官白华,你选择的是我不是他!你是我的未婚妻!” 上官白华也对我喊道:“芰荷,你和他这么善妒的人在一起,是不会幸福的!你真要和他一起厮守终生吗?你可要想清楚了!” 我低下头,一颗心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揉搓着,痛了又痛。 将脸上的泪擦干,走到钟雨泽面前,将中指上的订婚戒指一把摘下来,递给他道:“钟雨泽,你既然这么不信任我,钻戒还你!” 钟雨泽眉头紧锁,脸上现出十分心痛的表情,他抓住我的手,忙道:“不!小荷,我不要!你不能这样!你是我的未婚妻,那是我们的订婚戒指!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不要我!” 我凄然一笑,“我以为婚姻的基础就是信任。我既然答应了你的求婚,还把自己完完整整地给了你,我的心里便只有你,再无他人。你既然不信任我、怀疑我,那从今以后,我便不是你的什么人了!”将戒指郑重放在他的掌中,绝然转身,一步步向上官白华走去。 上官白华脸上微微现出一丝笑意,忙向我伸出手来,“芰荷!你终于想明白了。” 我走到他的面前,将手中的雨伞递给他,“上官,这是你的伞,也还你!你走吧,以后我也不会再见你!从此以后,我与你也再无纠葛。你曾经对我的深情厚义,若有来世,容我来世再还。” “芰荷,你怎么了?你不要钟雨泽,你也不要我,你的心突然被冰冻了吗?”上官白华似乎发现我语中心灰意冷之意,握住我的手,不愿松开。 我努力扯出一个微笑,“上官,我只是一个平凡不过的女孩,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我想要的不过是与相爱的人一起,平平淡淡地走完这并不漫长的人生之路罢了。若我的这点想法都是奢求,那只能说上苍不佑,那也就只有自己慢慢挨过这漫漫人生路了。 上官,你想开些,现在这刻骨铭心的痛,等过个几十年你再回头看时,也许就会觉得无足轻重了。 我的心很累很脆弱,我经不起你感天动地的厚爱,也经不起他莫名其妙的猜嫉。 也许,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招惹你们。” 淡淡说完,一转身,跑进茫茫的雨幕中。 我听到钟雨泽在我身后悲凉地呼喊:“小荷!” 我听到上官白华在我身后绝望地呼喊:“芰荷!” 大雨磅礴,自天空急骤地坠下,如一支支白羽箭,在地上射出一朵朵白色的雨花。 雨水很快淋湿了我的长发,我的衣服。雨水横冲直撞地浇在脸上,和我冰冷的泪混在一处。我泪眼朦胧,心中空荡荡的,脑中空白一片。只有一双脚在下意识地奔跑。 跑回寝室,全身上下早已湿透,每走一步,都留下一个湿透和脚印。我冻得脸色铁青,咬了牙根,强忍着一个又一个接连而至的寒颤。 坐在桌前吃中饭的方波看见我突然这么狼狈地推门而入,惊得一下站起来,忙跑过来搀扶着我道:“芰荷,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怎么淋成了这样?钟雨泽呢?你不是和他一同出去的吗?他就是这么照顾你的吗?” 第二十四章 人海攻势 我怒道:“不要提他!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起钟雨泽这个名字!我不想听!” 方波道:“好好好!不提就不提。你先赶快脱了这湿衣服,洗个热水澡吧!这种天气,淋成这样,你会生病的!” 我将自己关进卫生间内。打开莲蓬头,细密的热水一丝丝淌下,浇在我的身上,却怎么也洗不脱我心中的耻辱感。 热水将我冰冷的身躯一点点温暖过来,却怎么也温暖不了我冰冷的心。 仰起头,让热水并着热泪源源不断,滚滚而下…… 洗完澡,直接蒙了被子上床睡觉。 方波见我并不想说话,也不追问什么,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寝室中看书,很少发出什么响动。 躺在床上,心似火烧火燎地疼痛。这伤人的情丝,果然不是那么容易斩断的。忘了吧,忘了吧,全都忘了,真的就没有那么痛了。 不知过了多久,方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却又迷迷糊糊地醒转过来。 有电话铃声一阵阵响起,来电显示马克。我毫不犹豫地挂断,将铃声调至静音。虽然无声,有来电时手机屏幕仍执著地闪烁着。我看一眼,将手机倒扣,塞到了枕头下。 斜倚在床头,听到窗外风声雨声依旧,雨滴将玉兰树的叶片打得噗噗作响。天色暗沉,甚是一派萧瑟之像。 将脑中的千头万绪强制地清空,什么都不再想,痴痴呆呆地看着被子上绣的那朵百合花,无言静坐。 方**门而入,手里提着一个餐盒。见我在床上坐着,就顺手开了灯,将餐盒放在我面前的桌上,细语道:“芰荷,吃点东西吧!” 我勉强笑笑,“谢谢!” 打开餐盒,是一份热气腾腾的过桥米线。 一层黄黄的鸡油锁住了鸡汤的温度。将各种菜码一一放入,最后放入雪白的米线,一碗浓汤米线就呈现在了面前。 我低了头,用筷子挑了米线,一根根慢慢地吃着。 方波看着我,小心翼翼道:“芰荷,你没事吧?你们俩是吵架了吗?早上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中午回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笑道:“方波,不用担心,我们俩退婚了,一切都结束了。” “啊?!”方波吃惊不已,忙向我手上看去,惊呼道:“不会是真的吧?你手上的戒指怎么也没有了?是他要退你,还是你要退他?” 我反问她,“谁退谁有那么重要吗?俩人在一起不开心,还不如退了好。” 方波叹道:“你们俩看上去那么好,怎么也步了我的后尘呢?” 我也跟着长叹道:“也许,在婚姻爱情里,我们都是迷茫的,我们不知道那个度在哪里,总是打着爱情的旗号,以为自己能掌控、理所当然去操控对方的一切。前途太遥远,关系太微妙,我们永远也难搞清楚状况、看明白自己的心。” 说完,不再言语,低头认真吃米线。 一碗热米线下肚,心情似乎好了许多。 从桌上翻出《红楼梦》来,随手一翻,就翻到了第四十五回《金兰契互剖金兰语,风雨夕闷制风雨词》。只见书中写道:(黛玉见)那天渐渐的黄昏,且阴得黑沉,兼着雨滴竹梢,更觉凄凉,不禁写下了《秋窗风雨夕》,其词曰: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助秋风雨来何速?惊破秋窗秋梦绿。抱得秋情不忍眠,自向秋屏移泪烛。泪烛摇摇爇短檠,牵愁照恨动离情。谁家秋院无风入?何处秋窗无雨声?罗衾不奈秋风力,残漏声催秋雨急。连宵脉脉复飕飕,灯前似伴离人泣。寒烟小院转萧条,疏竹虚窗时滴沥。不知风雨几时休,已教泪洒窗纱湿。 看看窗外秋雨不尽,心内寒意无边,人生到底为了什么,才有这么凄凉的夜? 拿出纸笔,静下心,一句一句细心地誊录着。 方波倚在床头无声地看着书,被突然而至的电话声惊的站了起来,她接了电话喂了两声,却快步走到我身边,将手机递给我,疑惑道:“咦,真是奇怪,你妹找你居然将电话打到我的手机上来了。你的手机坏了吗?” 我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有些歉意地接过电话,只听小蓉在电话那头急切道:“姐,你的电话怎么回事?打了一下午了,你都不接?我只能给方波姐打电话了。” 我一边听着,一边从枕下摸出自己的电话,只见上面有数十个未接来电。一一查看,马克有二十个,钟雨泽有二十二个,妹妹有十五个。 我勉力笑道:“可能是我无意中调到静音了,没听见!” 小蓉的声音充满了焦虑,“姐,雨泽哥给我打电话了,说你们俩为一点小事吵架了,你一时生气,将订婚钻戒还给了他。还口口声声说要退婚。他求我赶快劝劝你,别再耍小孩子脾气了。有什么事解决不了,要退婚啊?雨泽哥对你多好啊,那钻戒那么贵,他眉头也不皱一下就买了,就因为我告诉他你很喜欢。还有那么浪漫的求婚场景,他真的是费了不少心思的,他如果不是真心对你,他能那么挖空心思讨好你吗?姐,你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啊!” 我听他为钟雨泽求情,心内微微一冷,淡淡道:“小蓉,我的事你就别管了。” 小蓉怕我挂电知,忙在那边叫道:“姐,你等等,别挂电话,妈还要和你说话呢。” 我叹口气,钟雨泽真是厉害,还真会发动人海战术。 “喂,小荷啊!你今天跟雨泽是怎么了?不就是一点小误会吗?至于闹得那么大吗?订婚退婚这些都不是儿戏啊!哪个小俩口不吵架啊?要是每次吵架都说分手,我跟你爸都不知离了多少回婚了! 你快别再闹了,让雨泽给你赔个礼、道个歉,这个事情就算过去了。 今天雨泽过来家里,对着你爸和我做检讨了,说自己一时口不择言,伤了你的心,都是他的错。让我们一定帮他劝劝你。 你们俩也算青梅竹马,从小就认识,想想他对你的情义,你就原谅他这一次吧。 我也批评他了,说我们家小荷心实,实在经不起别人的误解,以后说话做事可要当心一些。他老老实实地低头听着,一点都没有违拗的意思。 小荷,这次这件事情就这样让它过去吧。雨泽要再打电话给你,你就接一下,别总是不理他,好不好?……” 第二十五章 手下留情 母亲在那边长篇大论地说了一大通。我不好忤逆,只能一声一声地应着。 也许,长久的婚姻,就如同母亲所说的,就是将错就错,彼此手下留情吧。 挂了电话,手机已经微微发烫了。 将手机还给方波,歉意地笑笑。 方波张张嘴,想问我什么,却又闭口不语。 我无心解释,从书堆中胡乱扯了一本书出来,原来是一本《张爱玲文集》。随意翻了一页,只见书上写道:少年人爱的,其实只是自己的幻想。我怔怔地盯着这句话,咀嚼半天,不禁泪眼朦胧。 不敢让自己沉浸其中,又翻动书页,只见这个天才女作家又写道:女人彻底了解一个男人之后,是不会爱他的。我苦笑,偏你知道。 又重新翻了一页,又见她写道:自己选择的门当户对,跪着也要走下去。 书上那每一个字,似乎都变成了尖矛利剑,一下一下地刺着我的眼、我的心。心烦意乱间,“啪”的一声合上了书,心内狂跳了一阵。 将上半身俯在桌上,将头埋在双臂之间,尽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个时候,听到有人在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敲门,那敲门声柔柔弱弱的,似乎怕将门敲痛了一般,听得出门外那人很没有底气。 赶在方波起身之前走过去开了门,钟雨泽正垂头站在门前。 一见是他,我沉了脸,转身即走,回到桌前坐定,重新翻看手中的《张爱玲文集》。 书上写道:生在这世上,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我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头,这女人看红尘中的人***情、婚姻实在太准太狠,将血淋淋的伤疤揭开给人看。别人只看见华美的袍,她却看见华美的袍里长满了虱子。在她眼中,这世上,怕没有一颗心灵是完完整整的吧? 他看着我微蹙的眉头,摸不清我的想法,小心翼翼在床边坐下来,面上的表情很是严肃,轻轻叫道:“小荷!小荷!” 我的双眼盯在书上,并不去看他。 身后,听见方波说道:“哎呀,芰荷,你瞧我这脑子,牙膏用完了也忘了买。我得赶紧出去买一下,要不然今晚没得用了。”说完,便急匆匆将门带上离开了。 钟雨泽见方波离开了,长嘘了一口气,整个人似乎有些放松了下来,脸上换上一副讨好的表情,有些撒娇道:“小荷,你别不理我嘛!今天都是我的错,我特地来向你赔礼道歉,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我真的不是有心伤害你的。小荷,好小荷,你就原谅我吧!”起身绕到我身后,双手扶在我的肩上,轻轻地摇动着。 我被他摇得无法看书,索性将书扔回桌上,依旧不说话。 钟雨泽用手在我的肩上轻轻地按摩起来。他轻笑道:“我知道你看书看累了,累了就别看了,休息一下眼睛,我帮你按摩一下肩膀和脖子。” 我还是不语,任他按着。 他的一双手甚是灵巧,又一点一点顺着肩膀按摩到胳膊、手指。按着按着,突然间觉得手上一凉,他已将那枚钻石戒指套在了我的中指上。 我忙用另一只手去拔,他将我的两只手握在一起,半跪在我身侧,脸色严肃道:“小荷,不要取下来。我是真心实意来向你道歉的。我们俩经过了那么多艰辛才走到了这一步,真的不容易。不要这么轻易就放弃我,好不好?我这个人有时候是有点混,那都是因为我爱你太深,我太在乎你!我知道你的心里只有我一个人,我们此生是注定要在一起的。原谅我吧,小荷!” 听他言辞恳切,我不禁侧眼望去,见他眼中居然盈盈闪着泪光,自己的心不由得先软了。我实在不是那种强悍之人。 自己面子上又很是过不去,眼睛盯着窗外,做出一副高冷的样子,质问道:“你真的知道自己错了?” 他见我肯和他说话,忙起身转过桌子,将自己一张笑意盈盈的脸转到我的眼前,笑道:“我知道了!其实话一出口,我就知道自己错了!” 我的眼光游移到别处,不让自己看他,他的一张脸便随着我的目光左右移动,坚决不愿离开我的视线。 我又冷冷问道:“那你错哪儿了?” 他忙笑道:“我不该怀疑你的人品,你是冰清玉洁的小荷,绝不是那种三心二意、水性扬花的女人。我不该误解你!” 我点点头,又冷冷地问:“那你以后该怎么做啊?” 他见我说出以后二字,有些欣喜,忙大笑道:“以后一定好好做人,好好做老公,不惹我的好老婆生气!” 心内好笑,堵在心口的气不禁消了,只将嘴角微微上翘一点。 被他看见我这个淡淡的笑容,他惊喜又夸张地叫道:“太好了!小荷你原谅我了!我就知道,你说的只是一时的气话,你还是心疼雨哥的!” 我忙敛了笑容,伸出细长的手指,恨恨向他眉心指去,“你真真是我此生的天魔星!” 他甜甜蜜蜜心甘情愿受了我这一指,笑道:“小荷,你吃饭了没有,我都饿了一天。” 我假意板着脸道:“那是你活该!谁让你欺负我?” 他马上孩子般撒起娇来,“走嘛,一起去吃饭!” “我不去,我还要看书呢!再说,我都吃过饭了,你要么自己去吃,要么你就饿着吧!”装作不在意地拿起桌上的书翻看起来。 他无比委屈道:“你要是不去,我也不去。让我饿死在你这里算了!”说完,无比赖皮地斜躺在我的床上。没想到,他死缠烂磨的功夫见长啊! 我静静看了一会儿书,他也静静躺在床上不起来。过了一会儿,听见他的鼻息渐渐深长起来,竟然是要睡着的样子,我只得站起身来,拍拍他的肩,哭笑不得道:“走吧!” 他睁开眼,果然有些睡眼惺忪。怔了一怔,见我起身,忙一跃而起,“出去吃饭啊?小荷,你多穿件衣服,外面有些凉。你中午淋了雨,别再受凉了。” 小心地替我穿好衣服,拉了我的手下楼。 第二十六章 奶奶 在楼口正碰见徘徊踱步的方波,她见我二人携手出来,终于松了一口气,笑道:“你们俩又合好了?” 钟雨泽忙笑道:“方波,你上楼休息吧。打扰了!” 方波冲我做个鬼脸,调皮一笑,挑一挑眉毛,“芰荷,自己拿伞了吗?外面雨还大呢!” 我知她有些取笑我,却也知道她并无恶意,只是低头一笑。 方波笑着上了楼,在身后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楼外依旧是秋雨绵绵,路灯下,能清楚地看到那雨丝自上而下坠地的路径。也许,我便是那雨丝,一旦离开高远的天空,便只能沿着重力的轨迹,一步步沉下去,再沉下去,绝无回还的余地。 钟雨泽非要和我共撑一把伞,怕我淋着,又将伞刻意往我身侧倾斜,等到了饭店,我才发现他黑色的外套一边的颜色明显的黑一些,便知是雨水淋湿了一大片。 他又劝我吃饭,我自然吃不下,看着他喝下一碗热热的羊肉汤,鼻头微微冒出些细汗,这才放心。 吃完饭,他又送我回寝室。又约下周末去选婚纱,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又想起张爱玲书上的一句话:感情就像海滩上的贝壳,不好拣最大的,也不好拣最漂亮的,要拣就拣自我最钟爱的,拣到了就永远不再去海滩。 但愿自己已经拣到了最钟爱的贝壳。从今以后,只会守着他、只能守着他,再不去海滩…… 到了周末,钟雨泽却要临时出差去外地,不及面辞,打了电话,又派人送来一大捧火红的玫瑰,中间夹了一张粉红描金的小卡片,画着串在一起的火红的两颗心。卡片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了一行字: 好老婆: 乖乖等我回家。 爱你的老公。 我笑笑,找了花瓶,将花插好,将卡片拿出来,夹在书中当书签。 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双蝶院看父母。刚走到寝室楼下,却突然接到父亲的电话:“小荷,我和你妈、小蓉回老家了。刚才你姑打电话回来,说你奶今天早上在门口扫地的时候,突然失去了意识,摔倒了。已经送到区医院检查了,人虽然现在清醒过来了,但CT做了之后,医生说脑梗了。我们先回看看,你随后也回来吧!” “好,我马上回来!”再不多说,收了线,直奔长途车站。 心内忐忑不安。似乎当初为爷爷奔丧时的那种无助感又再次袭上了心头。心越急,车子却越慢,一个红灯接一个红灯亮了,车子开一下又停一下,蜗牛般在市区爬行着。 脑子中浮现出奶奶的脸和那双昏黄的眼。心内默默祈祷着…… 出了市区,车子终于似长了翅膀的鸟,飞快地开了起来。看着车窗外一畦一畦碧油油的麦田飞速地向身后倒去,我知道我离她近了些、又近了些。 下了车,快步向医院走去。按着医院内的指示牌找到了神内科,才到门口中,就见走廊上围了一群的人。 有人眼尖看见我,叫道:“小荷回来了!”我细细望过去,叫我的人是小姑。其他那些人都是自己的亲人,见我回来也都聚拢过来,我忙问道:“姑,我奶奶怎么样了?” 二姑过来道:“小荷,你奶在屋里,你爸妈也在屋里。医生嫌屋里的人太多了,就把我们赶出来了。” “我进去看看!”说着,分开人群走进了病房内。 奶奶闭着眼静静地躺在床上。她消瘦的身体,被宽大的被子覆盖着,若不是那头白发露在外面,就仿佛被子打了一个大褶子。 输液瓶滴答滴答一滴滴地滴着,如同一个时光的沙漏,不知何时会滴完。 父母亲见我进来,轻声叫道:“小荷,你回来了。” 我忙低声问:“爸妈,我奶奶怎么样?” 父亲紧锁眉头道:“听你姑说,刚送到医院时,你奶还是醒着的,问话也都能回答得一清二楚。可等我和你妈回来之后,你奶突然就昏迷了,我叫她,她也不醒,就这么睡着。” 我细细端详着奶奶枯瘦的脸,嘴角明显的向一侧偏过去,还有些涎液流出。 看来这次奶奶病得不轻。拿出纸巾,替奶奶擦擦口角。拿了一只小凳,坐在床旁,轻轻握住奶奶的手。 奶奶的手指细长,每一个指节都很匀称。年轻时,那当是一双美玉般灵巧的手。做精致的面食、做精巧的面花与纸花萝卜花,做端午节的香囊绣袋,做繁复的旗袍盘扣,奶奶在一旁做着指点着,我在一旁看着学着,不知不觉便将奶奶的手艺学了大半。 孙儿一代,只有我与奶奶的手长得极为相似。如今这两只相似的手握在一起,却倍感世事之苍凉。 奶奶,快点醒来吧! 有医生进来查房,问道:“谁是患者家属,来医生办公室一下,需要给你们交待一下病情。” 父亲忙站起身来,脸上有些担忧道:“我是儿子。我跟你去吧。” 那医生看看门外,又看看父亲道:“门口站着的那些,都是你的家人吧?” 父亲顺着他的目光张望一下,说道:“我妈生了四个姑娘一个儿子。那些都是我妹、我妹夫和外甥们。” 医生又道:“你让他们都散了吧。都围在这里也无济于事。你妈这次得的是脑梗,现在看来已经是偏瘫了。以后恐怕都得卧床不起了。幸亏你们子女多,大家可以轮流伺候。” 父亲听得皱了眉,忙问道:“偏瘫?以后的生活再也无法自理了吗?” 医生道:“你跟我过来,我细细告诉你……”一边说着,一边离开了病房。 父亲忙跟随医生而去。 母亲愁容满面,自言自语道:“偏瘫?这以后可怎么是好啊?” 我将奶奶的手又握紧一些。没想到奶奶一生好强,到了儿却要仰仗别人才能生存。 她的手似乎被我握痛了,微微皱了皱眉。我忙叫她,她却闭目不应。“奶奶,你就醒一醒啊!你的孙女回来了,你最爱的孙女回来看你了!” 第二十七章 谢幕 门外有些嘈杂,似乎听见父亲的声音:“你们要不也都回去休息吧,别都耗在这里。医生说了,如果度过这段危险期,咱老妈能挺过来,以后可能就得瘫到床上了。到时候大家都得来轮流伺候。先回去吧,今天我和你嫂子待在这里就好了。” 又似乎渐渐听见人群散去脚步的踢踏声。父亲推门而入,脸色很有些疲惫、深受打击的样子。“你奶奶……” “可能已经瘫了!”我说出了父亲说了一半儿的话。 父亲叹口气,目光转向母亲。两人相视,紧锁眉头不语。 我看看表,已经是十二点了,便道:“爸妈,时间已经不早了,你们先去吃点饭吧。身体重要,再伤心难过也得吃饭。” 父亲亦抬腕看看表,对母亲道:“时间是不早了,我们先回家吃饭,也不知道小蓉把家里收拾得怎么样了?幸亏房子还没有被拆掉,现在还能凑合着住人,要不然可怎么办啊?” 母亲道:“小荷,那你先在这里看着你奶奶,等会儿给你带饭过来。” 我忙道:“你们吃完饭就在家休息一会儿,都是心脏病高血压的,别把自己累垮了。让小蓉把饭带过来就好了。” 母亲想想,“也好。” 病房中静静的,只有我与奶奶俩人。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我将窗帘“哧啦”一声拉上,室内一下子便暗淡了下来。整面墙上,那层薄布上映着些树枝花叶的影子,如一副清雅的壁画。 坐回到凳子上,又牵起奶奶的手。用一根手指细细地挠着她的手心,就像小时候夏日午后时分,顽皮的我总也在床上躺不住,想要唤醒歇中觉的奶奶,听她给我讲故事,让她用蒲扇给我轻轻扇风时那样,可她却依然一动不动。 “奶奶,你醒醒啊!我还有好多话要问你呢!”一股清泪不禁缓缓而下,沿着脸颊,流过尖尖的下巴,一滴滴滴在她的手心中。 泪眼朦胧的我似乎看到奶奶的眉头又皱了皱,她的眼睛似乎睁开了一条细细的缝。我忙抹抹眼睛,没有看错,奶奶正看着我。 “小荷!”她的声音极小,但我能听得很清楚。 我欣喜不已,忙答道:“是,奶奶,我在这里!” 她轻声慢慢讲道:“奶奶刚才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你爷爷了,他穿了一件样式古怪的黑色宽袖拖地长袍来接我。他笑着说到了该走的时候了。 他让我不要害怕,他会送我去黄泉路上的。可是只带着我走了几步,又忽然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是和你有关的事情。他说他不方便进你的梦境,就先送我回来,让我给你带个话儿。 你爷爷说:‘回去提醒小荷当心一些,有人正在不怀好意地策划一个阴谋。若上天不保佑,她可能会有生命危险。所以,最近这些日子,让小荷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切记切记! 等你给她带完了话,我再过来接你,好不好?’ 小荷,你爷爷让我的带的话就是这些,我都带到了。也不枉我又回人世这一遭。 你都记住了吗?你答应奶奶和爷爷,一定要多加小心啊!” 听奶奶说出这些话来,我瞬间目瞪口呆! 虽然震惊万分,却又有些半信半疑,不知奶奶是真的做了一个梦,还是在天山之巅的爷爷真的入了她的梦中?奶奶带来的口信,到底是不是真的? “小荷,我真的要去了。替我和你的父母姑姑道个别,就说我走了,来不及见他们了。不要让他们伤心,你也不要伤心,我是开开心心地走的。人老了,总是要给你们年轻人腾地方的,不能总赖在这世上不走。我这一辈子啊,属于我的时间已经没有了,过完了。 奶奶告诉你一句话,趁着年轻,想干什么就去干。一辈子的时光真的不长。年轻时以为一辈子就好像一段长得望不到边的天光,谁知一转眼,一辈子就过完了,短得就像昨晚做的一个梦。 人这一生啊,就像在戏台上演一出戏,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演青衣,一会儿演老旦。哭着笑着,头发就白了,牙齿就掉了,戏就演完了,现在就到了谢妆的时间了。 孩子,别哭,别伤心。奶奶不怕,你也不要怕。” “奶奶,你不要这么说。你看你说话都是好好的,说得清清楚楚的,怎么可能就走呢?医生只说你是偏瘫,生命没有什么大碍的,不过就是躺在床上不能动罢了。有我们伺候你呢!奶奶,你别走!” 奶奶轻轻笑了一下,眼角堆起层层的皱纹。“人常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这话不是说着玩的,是真的。想我这一生,虽然过得艰辛,但我养大了这些孩子,也是我的成就。我不想看着儿孙们的脸色活着。如今趁着亲情还在、感情还深,他们还没有讨厌我、没有觉得我拖累了他们的时候,就赶紧去了。等我离开这人间,在我的葬礼上,他们还会发自内心的哭上两声,叫一声我苦命的妈……” “奶奶,你别说了,你的儿孙们不会这样的!”我哭着打断奶奶的话。 奶奶闭了眼,眼角流出一行浊泪。“我的那些老伙伴们,有几个是安度晚年的? 除非一口气上不来,当时就咽了气,这样的死法其实还是幸福的。 你看那些瘫在床上的,对门的吴老头,还不是因为儿孙将他扔在屋子里不闻不问、没人伺候,自己的心绝望死了,用剪刀割喉自杀了。 小荷,我活了一辈子了,看透了这世间的人情冷暖,就不必自己亲自去考验人性了!” “奶奶,求你别说了,你真的就对我们这么没有信心吗?”我央求道,哭得泣不成声。 “小荷,我不说了。我走了。我看见你爷爷又来了,他就站在那个角落里呢。我得去了。” 奶奶的眼看向右前方的角落,那眼光落处似乎是在半空之中,就好像爷爷正飘在半空中一般。她伸出手去,似乎想去牵住爷爷的手一般,颊上忽然泛出淡淡的红晕,露出一抹甜蜜的少女般的微笑,渐渐合上了眼。 第二十八章 前途 我一声惊呼,“奶——奶!不——要!” 我疯了般冲出病房门,惊惶失措地大叫:“医生!医生!” 有一群白大褂被我的叫声惊着,忙急匆匆冲进病房。或听心脏,或量血压,或接心电监护,病房内立马乱成了一锅粥。 我缩在病房的一角,哭成了一个泪人。 心电监护机的屏幕上,本应上下起伏的心电图,渐渐变得平缓,最后拉出了一条平直的线。 我的奶奶已经去了。 心痛得再也站不直,只能弯着腰,用手抵住胸口,无声地哭泣着。 将父亲的电话拨通,却半天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是放声痛哭。 父亲道:“小荷,你怎么哭成了这样?……你奶奶去了?……对不对?我们马上过来。” 无助地抱着自己的肩,缩在墙角,想着奶奶说过的那些话,心就抽着痛。 原来我们这些做儿孙的,居然做得这样失败,让她连活下去的信心和勇气都没有。 主管医生看看表,宣布了死亡时间。 奶奶就在这个午后,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去了。 渐渐的,病房中的白大褂一个个离去。 重又冷清下来的病房里,只留下了一个护士。她将血压计的袖带取下,她将如沙漏般的输液瓶取下,她将心电监护的电极片取下。奶奶就那么静静地躺着,不说不动,任由她做着这一切。 我一点点地走近,看着她那张渐渐苍白失了血色的脸。 奶奶真的跟着爷爷走了。 没了灵魂,那具躯体已然空了。她已经抛弃了禁锢她的那具衰老的身体。 一个生命就这样结束了,走到了她人生的尽头。 谁能告诉我:生命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我们为何要生?我们为何要死?…… 走廊外自远而近,传来一阵杂乱匆忙的脚步声。 父亲率先跨进屋内,朝病床看去,一眼就看到躺着不动的奶奶和呆坐旁边默默流泪的我。 “爸!”见了亲人,我终于忍不住,将收拢在心中的那个悲伤痛苦的妖怪从笼中放了出来,让自己恣意痛哭起来。 小蓉搀着腿脚不好的母亲随后也进了门。 她们眼睛红红的,见了奶奶,都不禁“扑簌簌”落下泪来。 再后来,姑姑们、姑夫们、表兄弟们,都一个一个赶到了。 男人们开始张罗着操办丧事,女人们则围在奶奶的身边,哭成了一片。 将奶奶的遗体运回了家,搭起了灵堂。一切都按照村里丧葬的礼仪,一一操办起来。 村里那些还没有搬家的人家,听屋内发出震天的哭声,不用猜,也知道家里肯定有老人驾鹤西归了,纷纷主动过来帮忙。 到处是哭声人声哀乐声,到处是白布白纱白幛子。 着了孝衫,在灵前看人来人往,你哭我泣。 陪了人哭,我哭我的奶奶,他们哭他们的凄惶。 吵哄哄不知过了多久,天黑了。 闹哄哄不知又过了多久,天又亮了。 再隔一天,奶奶也下葬了。她的坟墓就紧挨着爷爷的坟墓。 入土那天,天色阴沉着,慢慢下起了雪珠子。第一场雪就这样不期而至。既然雪都下了,秋天自然终结了,冬天来了。 还记得奶奶说过的那句话:冬天是老天收获灵魂的季节。奶奶,不知道你在那个世界,和爷爷在一起,还过得好吗? 办完丧事,我和小蓉都回了各自的学校。父母亲还有一些琐碎的事情需要处理一下,便晚几天再回双蝶院。 晚间躺在床上,心内空落落的。 这世间又少了一个亲人。。 总有一天,我身边这些亲人都会一个个离去,终有一天,连我也会离开这个世界,想来不禁叮呤呤打了个冷颤。 前途?哈哈,前途!也不知道世人每天乐呵呵喊着奔前途,到底奔的是什么?…… 一直到了周五,整整过了一周的时间,钟雨泽才回来。 下了课,我和方波慢悠悠走着。这两天,身体有些不太舒服,动不动就头晕,可能是因为悲伤过度,所以就没有走得太急。 一出教学楼,就看见钟雨泽站在楼口向内张望。一见到我的人影,脸上不自觉就绽放出一个笑容。 他迫不及待地迎上来,和方波打了招呼,忙接过我怀中抱着的书。“小荷,你这两天身体觉得怎么样?头还晕吗?” 我笑笑,“雨哥,你回来了!不过偶而晕一下,应该不碍事的。” 他用一手抱了书,一手牵着我的手道:“来,扶着我。等会儿我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我忙推脱,“不用,哪里就那么娇贵啊?奶奶去世,伤心难过、忙忙碌碌了几天,回来又上课,应该是累着了,休息休息就好了。” 他有些埋怨道:“我就知道你肯定没少流眼泪。我在电话里劝你的话你都当了耳旁风,伤心伤心,那伤的真的是你的心!心伤了、碎了,真的补不好的。” 我笑笑,“雨哥,太夸张了!” 回了寝室,钟雨泽又催着我去看医生。我不以为意,只说没事。 钟雨泽见实在勉强不了,就笑道:“那就不去医院了,和我回家总可以吧!” 我看看他殷殷目光,点点头。 随手抓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塞进包里,便坐进了他的车中。 车子发动起来,一股很浓烈的汽油味一下子扑面而来。我的头又晕了起来,这时还加了新的症状——恶心呕吐。 钟雨泽赶忙停了车,翻出一个塑料袋递给我,轻轻拍着我的背。 我对着袋子干呕了一阵,脸也白了,头晕得几乎抬不起来了。 钟雨泽在一旁心疼地看着我,“小荷,中午在哪儿吃的饭?都吃什么了?不会是吃坏肚子了吧?不行,我得带你去医院看看!你这个样子我实在是不放心!” 我还想推辞,却已然虚弱地开不了口了。将头靠在椅背的小枕上,闭了眼,细细地喘着气,做着深呼吸,试图将那股欲呕之意压抑下去。 钟雨泽慢慢将车子发动起来,尽力开得平稳。没过多久,又发作起来,我又对着塑料袋呕了半天,这次呕出些白色的粘液,方才觉得好了一些。 第二十九章 意外之喜 钟雨泽心急火燎地开着车,口中喃喃道:“小荷,你忍一下,马上就到医院了。” 我重又闭上了眼睛,眼角却慢慢淌下了一滴泪。 他看我流泪,更是着急,“小荷,你怎么哭了?很难受吗?” 我轻轻道:“雨哥,没事。我没有哭。” 车子终于到了医院门口。钟雨泽跑过来,拉开我的车门,一把抱起我,直奔急诊。 诊室中一位戴着眼镜的富态中年女医生帮我量完血压,温和说道:“按说你的血压正常,应该不会是血压太高或太低引起的头晕。噢,对了,你上次月经是什么时候啊?” 我微微一怔,细细算来,月经已经推迟了好些天了。只是最近太忙,我有些忽略了。 我看看钟雨泽,红着脸说了上次的时间。 那女医生笑笑,“这样吧,我先开个化验单,你去查一下早孕。” 钟雨泽在一旁惊得大叫道:“啊?!早孕!小荷,你会不会……” 我早已羞红了脸,低着头,忙接过医生手里的化验单,走出了诊室。 钟雨泽又是兴奋又是激动,搀着我的胳膊笑道:“小荷,不会是真的吧!你会不会是真的怀孕了呢?没想到我这么厉害,难道真要一举得男?!” 我气得白他一眼,他赶忙知趣地闭上了嘴。 去卫生间留了小便,交到检验科,心内也是忐忑不安。 钟雨泽在我身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起身走走,又过来拉着我的手,对着我傻笑。 漫长的等待终于过去了,手里拿着化验单,看着上面那个+号,心内瞬间竟是空白的。 钟雨泽拉了我的手回到诊室,将化验单递给女医生看,“这个+号是不是就是怀孕了?”他满面春风,笑呵呵地问。 那女医生自然是个人精,看看他欣喜的样子,笑道:“是啊,恭喜你快要当爸爸了!” 钟雨泽笑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要当爸爸了!” 又回头看着我道:“小荷,你要当妈妈了!” 我半笑不笑地点点头。 女医生道:“咱们这是急诊,做不了专科检查,你下周工作日的时间去产科门诊建档,再根据他们的意见,做一下相关的检查。” 又笑着对钟雨泽道:“你爱人现在的头晕、呕吐都是早孕反应,她的身体可能比较敏感,反应也比较明显,你在家里一定要勤快一些,家务活儿要抢着干,让她多休息啊!吃饭呢也要吃一些清淡的有营养的东西,多问问她的意见,她愿意吃什么,你就给她做什么。” 钟雨泽忙笑道:“好好好!那是当然的。从现在开始,我就把她当大熊猫一般养着。” 女医生笑道:“小伙子,你说话可真逗!一看就是个好丈夫!以后也一定会是个好爸爸。好了,现在问题解决了,带你媳妇回家,好好养着吧!” 我皱着眉头出了门,钟雨泽则兴奋不已,一下就抱起我转了个圈,口里嚷道:“我要当爸爸啰!我要当爸爸啰!” 我忙叫:“雨哥,快快快,别转了,快放我下来,晕!” 钟雨泽忙刹住了脚,将我轻轻放在椅上,惊慌道:“哎呀,你看看我,高兴过头了!都怪我,都怪我!小荷,你快歇会儿。” 我用手扶了头,坐在椅子上闭上双眼缓了会儿。 钟雨泽很是内疚,半蹲在我身旁,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的脸色。 过了一会儿,我觉得稍好些,便睁开双目道:“我好很多了,走吧,雨哥!” 钟雨泽将我拦腰一个公主抱,笑道:“小荷,我抱你走!” “别别别!快放我下来,我又没事,在医院里呢,那么多人看着呢!”我红着脸埋怨道。 他不以为然笑笑,“小荷,管他们呢!我自已抱我的孩儿他妈,跟那帮人有什么关系?” 说完,不由分说将我抱得更紧些,大踏步就走。 坐车回了家,他又将我一路抱进家门,放到沙发上。 帮我脱了鞋,拿过来一个靠垫,用手捏一捏,试试软硬,似乎并不满意,又急忙换了一个,再试试,这下似乎觉得好些了,忙笑道:“小荷,累了吧!快躺下歇会儿。” 我顺从地半躺着,替他擦去鼻尖上的汗,笑道:“雨哥,人常说怀胎十月。有本事,你抱我十个月,我就服你了!” 他贴着我的身边坐下,笑道:“完全没有问题啊!抱十年都成,到时候左边一个你,右边一个孩子,我们一家三口多开心啊!”说着,自己似乎想到了那个滑稽场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我看着他那么开心,不由地也跟着他笑。 笑了一会儿,他终于想起什么了,忽然叫道:“小荷,我们还没有吃饭呢!你想吃什么?我来叫外卖!哎呀,不好,外卖不好,都是高脂高糖食品,一点儿都不健康。还是自己做的健康。要不我来替你做饭吧!” 我笑道:“好啊,雨哥,你会做什么啊?” 他突然一怔,挠挠头,尴尬道:“我好像就会做荷包蛋和三明治。上次虽然你夸我煮方便面煮得好,但我也不能让你吃那种东西啊!现在你可是两个人,营养可得跟上。要不,我给你妈我阿姨打个电话,让她以后过来帮忙做饭?” 我忙瞪他一眼,“你要死啊!我妈要是知道我未婚先孕,还不得打死我啊!” “啊?都这个年代了,试婚的比比皆是,阿姨还这么古板守旧啊?那可怎么办啊?” 我撑起身来,苦笑道:“自己种下的恶果自己吃。我去做饭吧!” 他忙将我摁在沙发上,“别别别,小荷,你先躺下,我来想办法!” 他踱了几步,突然笑道:“这个好说,我干脆请个钟点厨师到咱家来,每天到点做饭,你想吃什么,他就做什么,你看好不好?” 我笑笑,“好,今天怎么办啊?” 他苦一苦脸,“今天是有不好办。不过本老公有办法。你当初照顾我的时候,可给我做过不少好吃的饭菜。其中那碗清汤面很是对我胃口。我就学你的样儿,把鸡蛋龙须面用开水煮了,再煮上几根青菜,卧上一个荷包蛋,再调一个碗汁,放上香菜末和榨菜末,小荷,你觉得怎么样?”说着,便有些得意洋洋起来。 第三十章 酸儿辣女 我笑笑,“好啊!你去做吧!” “好嘞,得令!女王殿下!你就等着我这碗大师级的清汤面吧!”说完,一溜烟地进了厨房。 看着他开心无比的样子,我却渐渐沉下了脸。肚子里的这个宝贝来得太急了! 我还有半年才毕业,看来我得挺着大肚子去完成论文答辩和毕业典礼了。这么想来,实在有些汗颜啊! 还有母亲那边,可怎么说出口啊? 正想着,钟雨泽已经大呼小叫地端了一碗面出来了。他小心翼翼地将碗放在餐桌上,又对着手指狠吹了几下,“哎哟,真是烫!小荷,你的面来了!好,你坐那儿别动,我过来扶你!” 他一阵风走过来,将我缓缓扶起,又亲手替我穿上拖鞋,牵了我的手,笑道:“别着急,慢慢走过来。” 实在被他的夸张要搞疯了! 我甩开他的手,大步走了过去。 他忙殷勤地帮我拉开椅子,我坐下,他将面碗朝我跟前凑一凑,递了一双乌木筷子过来,笑道:“你看看这个卖相,绿油油的青菜、黄澄澄的金丝面,还有一个雪白的荷包蛋,是不是很诱人啊!” 我点点头,由衷地赞叹道:“孺子可教也!看上去很有食欲啊!看来你真是个人才!我先尝尝。咦,你的饭呢?难道你不吃吗?” 他在我旁边坐下,笑眯眯道:“你先吃,我不急,等会儿再去下面。我只做了一碗。” 我笑笑,挑起几根面,慢慢吹着吃着。看我吃下一口,他忙问道:“怎么样?小荷,好吃吗?” 我点点头,“还不错!” 他又看着我怪异地笑。 我白他一眼,“雨哥,想说什么就说吧?” 他笑道:“被你看出来了!我就是想问问你,你要不要加些醋或者加些辣?我常听人说:酸儿辣女,你是喜欢酸的还是辣的啊?” 这么三八的雨哥! 我将一口面差点儿喷了出来,忙笑道:“那你说我这又不喜欢酸又不喜欢辣的,可怎么办啊?” 他厚着脸皮道:“没事没事,也许是双胞胎呢。酸辣刚好中和了!” 我瞪他一眼,故作生气道:“你可真行,在这事儿上都这么贪心!一下给肚子塞两个孩子,要不你试试?” 他忙不好意思笑笑,大言不惭道:“不行不行!这事我可得让贤,还是你来吧!我也不过是想让你省一次事,所以就一次生两个嘛!要不,我们还得再要一胎,你又得从头再受一遍罪。” 我放下筷子,忍了笑,认真地问道:“这种事情你说了能算吗?” 他忙摇摇头,又点点头。 我看得有些糊涂,笑道:“雨哥,一时傻了吧!又是摇头,又是点头?” 他咧嘴一笑,“哪里哪里?我虽然决定不了生男生女,但总是播种的那个人吧!” 他今天已经疯魔了! 我一时恨得牙痒痒,不理他,认真吃面。 别说,这碗面还真是挺可口的,一点儿也不油腻,我很快就吃完了。 雨哥又将我安置在沙发上,自己给自己也下了碗面,稀里哗啦三两口就吃完了。 洗了碗筷,收拾了厨房,他又笑着走过来,刚好被他看见我愁眉不展的样子。 他不禁皱眉问道:“小荷,从今天医生说你怀孕了起,你就似乎不是太高兴,怎么了这是?还是我眼花看错了?” 我皱着眉头道:“怀孕对你来说几乎没有什么影响,可对我来说,一个女人的身材可要大大地走样了,再说……” 他忙打断我道:“原来你是担心身材?别担心,你就算长胖了我也是爱你的!” 我拖长了声音道:“雨——哥!听我把话说完嘛!自从听到怀孕这个消息,你可真有些魔障了!我的意思是说,我挺个大肚子,在学校里上学,实在是太乍眼了!连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呢!还不知道那些爱嚼舌根子的人在背后怎么说我呢?” 钟雨泽小心地捧起我的手,认真地看着我的眼道:“小荷,你跟她们不一样,你如今是有老公的人,怀孕这件事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我们不是已经打算尽快办婚礼了吗?如果你还是担心,我们可以先去领结婚证。这样总不是无证驾驶吧!” 我点点头,他说得也对。 我依然有些不开心道:“我原本想要一个室外婚礼,有百合花做的拱形门,有香槟塔和几层的大蛋糕,有两个可爱的小花童走在前面,一人提一个可爱精致的小篮子,里面装满了馨香的红色玫瑰花瓣。 他们在前面一边走着,一边撒着花瓣。 我的长发高高盘起,戴着一顶闪亮的小王冠,垂着洁白的面纱,穿上雪白露肩的婚纱,后面拖着长长的后摆。 西装革履的你挽着我的手,微笑着走在红毯上,伴随着《结婚进行曲》,在祝福声中缓步走到牧师面前,说一段感人肺腑的结婚誓言,然后在牧师的见证下,彼此互相说一声‘我爱你,我愿意’,然后将结婚戒指套在对方的手指上。那是一副多美的画面啊! 可惜啊……” “小荷,你说的这个场景好美啊!我们结婚就按你的心意来,好不好!这么美的场景,你可惜什么?”钟雨泽眼里充满了对新生活的憧憬之情,笑着问道。 我叹道:“可惜啊,现在是冬天,等到几个月后,才是春暖花开,适合室外婚礼的时节。恐怕到时候我的肚子就得鼓起来,什么好看的婚纱也都被我穿得变了形了。” 钟雨泽低头笑道:“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啊!女孩子就是爱美!这个事情你就别再担心了,本老公一定给你一个室外婚礼,还要让你那天漂漂亮亮的出嫁,做这个世界上最美的新娘!你要记得,你现在是有老公的人了,什么操心的事都有本老公替你解决!” 我笑盈盈望着他,“本老公本老公的。请问本老公,这事儿你真能解决吗?” 他笑笑,拉过我的手,勾勾我的小指道:“小荷,雨哥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不信我们就拉勾啊!” 第三十一章 十年书 我笑笑,“好啊,不过,雨哥,不拉勾我也相信你。” “那不就结了,相信雨哥,你现在什么心都不用操,安心养胎吧!”他笑着对我眨眨眼。 我娇羞默默,点点头,“嗯。” 他忽的抱起我,笑道:“雨哥抱你去卧室!” 我不禁惊呼,“雨哥,你……” 他一个坏笑,“好了,小荷,我知道!我不会欺负你的!” 两人并排躺在床上,他将头放在我的肚子上,细细地听着。 我不禁有些哭笑不得,“雨哥,你听什么呢?” 他嘘了一声,摆摆手,“别说话,我好像听到些什么声音!” 被他的头发蹭在我的肚皮上,实在有些痒,我笑道:“好了好了,起来吧。现在他不过就是一团细胞,有什么好听的?” 他笑笑,将头放回枕头上,侧过身看着我道:“小荷,我现在觉得好幸福啊!我们很快就要有一个三口之家了!你说给我们的儿子起一个什么名字呢?” 我故意问道:“你怎么知道是个儿子?万一是女儿呢?” 他笑道:“儿子女儿我都喜欢。人家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你要是给我生个小情人,我也是乐意的!” 我也笑,“人家也说了,儿子是母亲前世的情人。那我要是生个儿子,我也有了一个小情人。你会不会吃醋啊!” 他哈哈一笑,“哪有人吃自己儿子的醋的?到时候,你就是家里的女王,会有两个骑士来保护你的!” 听他说得热闹,我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却突然觉得有些恶心,便赶忙起身。钟雨泽忙光着脚跳下床,赶忙递过来一个垃圾筒,“小荷,你别跑,小心摔着,吐到这里!” 我呕了几下,将刚刚吃进去的饭全又吐了出来。 钟雨泽忙端过来一杯水,让我漱漱口。 他皱着眉头看着我道:“小荷,你吐成这样,这可怎么办呢?刚吃的东西又全吐了。我再给你做一碗面吧!” 我摇摇头,“雨哥,我不想吃了,你就躺在这儿陪我说说话就好了。” 钟雨泽抚着我的长发,心疼道:“我没想到女人怀孕是这么难过。当母亲真是太不容易,也太伟大了!我去给你倒杯橙汁吧,那东西酸酸甜甜的,也有维生素,也许你喝了就不吐了呢!” 他匆匆下楼,端了一杯橙汁上来,扶我坐好。我端了杯子,小口地喝着。 他看我一时喝了大半杯,也没什么反应,不禁松了口气。 “小荷,要不你今晚早点睡吧。也许睡着了会好一些。”我点点头,乖乖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早上起来,精神果然好了很多。钟雨泽见我醒了,马上端来床桌,上面放着香喷喷的三明治和一杯牛奶。 他笑道:“这个早餐我是拿手的,小荷,快吃一点吧,我们儿子饿了!” 我摇着头,真是哭笑不得。 被他伺候着,吃完了三明治,待要喝那牛奶,闻到奶腥味儿,却突然又恶心起来。忙自己做做深呼吸,将那恶心止住了。 钟雨泽忙将牛奶端走,“没想到,你居然连牛奶也喝不了了。以后这营养可得怎么办啊?能跟得上吗?” 扶我去卫生间洗漱,突然听到楼下有门铃响。 我侧脸问他:“雨哥,这么早,谁会来啊?” 钟雨泽笑道:“我先跟你承认个错误,别怪我啊,我给阿姨打电话了,应该是她老人家来了。我看你总是这么难受,想着有自己亲妈照顾,总会舒服一些吧。我先去开门啊!你别恼我。阿姨知道这个好消息,挺开心的,你别担心啊!” 我恨恨地瞪他一眼。“多事!” 赶快洗漱完了,侧耳细听,就听见楼下人声嘈杂,似乎有好几个声音在说话。 我慢慢扶着楼梯下楼,远远就看见楼下的桌子上摆了一大堆的东西。滚出袋子的红亮亮的西红柿、黑油油的糖炒栗子,还有几兜看不清楚的其他蔬菜瓜果。父亲手里还拎着一只鸡和一条活蹦乱跳的鱼。 小蓉眼尖,见我下楼,忙迎上来,笑道:“姐,你下楼小心些。我们都知道了呢!特意过来看看你。” 我不禁低了头,脸红了一红,走到父亲母亲身边,轻轻叫了声:“爸!妈!” 母亲笑道:“昨晚雨泽一打电话,我和你爸就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今天一大早,你爸就睡不着了,我们俩跑了一趟菜市场,买了这些东西,赶紧给你送过来。中午你想吃什么,妈给你做。” 听母亲如此说,我还是迈不过心里的坎,红着脸低着头道:“谢谢爸妈。” 母亲将我拉到一边,低声道:“小荷,你不用那么害臊,雨泽已经跟我们说了,你们马上就要领结婚证、办婚礼了。年轻人在一起嘛,一不小心就激情了。我们也都年轻过,也都理解,是不会怪你的。” 我抬了头,惊诧地看着母亲道:“妈,你怎么突然变了?” 母亲笑道:“以前在村里,那真是人言可畏,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啊。现在在城里,谁管谁啊!再说,现在这个社会发展得真是快啊。 我现在没事呢,晚上也爱追个剧。你看看现在的电视剧里边,什么同居啊、试婚啊,部部戏里边都有,好象没有这些情节都跟不上时代的潮流了一样。我这脑筋也就慢慢转变过来了。只要你们两人关系好感情深,其他的都不要紧。” 说到这里,又压低了声音道:“别怪妈啰嗦,你也是快要当妈的人了,以后做事可要稳当些,不要随便闹性子。就说前两天吧,你还莫名奇妙地要和雨泽闹分手。你自己想想,要是那时候真分了,你这肚子里的孩子可怎么办啊?以后千万不敢再随着性子胡闹了啊!” 听老妈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父亲笑道:“你看你这老太婆,才一来,就拉着小荷说个没完,你都不让我这当爸的说几句话吗?” 母亲对我笑道:“小荷,去你爸那儿,看他要跟你说什么?” 第三十二章 育儿经 我笑着走过去,叫道:“爸,你说吧。我听着呢!” 父亲忽然怔了一怔,脸色尴尬道:“刚才还想着呢,怎么被你们这一打岔,连想说的话都忘了呢。嗯,小荷,你注意休息啊,想吃什么,告诉你妈,让她给你做。” 母亲在一旁笑道:“我还以为你能说出什么话呢?还不是跟我说的一样?” 转过身来,母亲又换了温柔的语气问我道:“小荷,中午想吃什么,跟妈说,妈好给你早点准备。” 我想一想,不好意思道:“妈,不知怎么回事,脑子里突然就想吃酸菜馅的饺子。酸菜不要用酸白菜,要那种酸青菜,做酸菜鱼的那种酸菜。想起来,就有些流口水呢。” 母亲哈哈笑道:“原来你爱吃酸的呢。酸儿辣女,好!” 钟雨泽这时终于插上了嘴,笑道:“叔叔,阿姨,我也说是个儿子呢!” 小蓉乖巧一笑道:“雨泽哥,恭喜了啊!” 钟雨泽傻傻地乐着。 中午母亲包了我想吃的酸菜馅饺子,下午我又突然想吃炸里脊肉,母亲便一样一样做给我吃。 有母亲的照顾,我还真没有再吐。 吃完晚饭,父亲母亲和小蓉要回双蝶院。母亲笑道:“小荷,我和你爸明天再来。你好好休息吧!以后每逢周末,我们就过来帮帮你们。要是小荷平常上学呢,我就让你爸中午去给你送饭,你就别去餐厅了。餐厅里各种饭味,估计你这么敏感,闻了还得吐。” 钟雨泽忙笑道:“阿姨说得对。就是辛苦叔叔了。谢谢阿姨!要不是你肯过来帮忙,我还得请个钟点厨师回家呢。” 母亲皱皱眉头道:“雨泽,你这孩子也太客气了,我照顾自家闺女,还用得着你谢?以后你的儿子还不就是我的外孙子,都是一家人,不要说那两家话。” 钟雨泽笑道:“是,阿姨,是我说错话了。我送你们出去吧!” 我忙道:“我也要去!都在家待了一天了!” 钟雨泽耐心劝解道:“小荷,别任性。外边天冷,别出去了,万一感冒了,那可怎么办啊?” 父亲清清嗓子笑道:“让小荷出去走走吧。现在刚刚一个月,也没有那么娇贵。再说就算是有了身子的人,也得没事运动运动,要不以后生产没有劲儿。” 我红了脸。几时起,父亲都懂这些了? 父亲看看我,忙笑道:“今天早起高兴得睡不着,在网上搜了搜,现学现卖啊!” 小蓉在父亲身后顽皮地探头笑道:“姐,你现在是我们全家的重点保护对象。咱妈负责营养,咱爸负责理论指导。” 父亲转了脸看着她笑道:“小蓉,你这孩子,越来越贫了!哪有这样打趣你爸的?” 大家都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钟雨泽给我穿上厚厚的冬衣,又帮我系好围巾,戴了帽子,笑道:“这下我就放心了,走吧!” 将父母亲送出小区,看他们打了车,目送他们离去。 室外果然寒冷。说着话,便呼出一团白色的雾气。 钟雨泽笑道:“既然出来了,我们就去一下超市,看看婴儿产品吧!” 我笑道:“不用这么着急吧!” 钟雨泽笑道:“怎么不急,再过九个月,就有一个小人儿降生在这个世界上了,我们做父母的不得提前给他准备一些衣服物品吗?小衣服小鞋子总要吧,小床小推车总要吧,小奶瓶小被子总要吧!……” 我忙笑道:“好好好!我们这就去。照你这么说,我这个当妈的实在是失职啊!呀,我还真担心以后不会养孩子呢!” 钟雨泽笑笑,“小荷,别担心,你这么细心麻利,我相信你肯定会是个好母亲!” 两个人说笑着就去了一家大型超市。一进门,一股热浪就扑面而来。这里的暖气放得实在太足了。 钟雨泽看看我,忙道:“小荷,这里太热,帽子围巾还是摘了吧,衣服也敞开扣吧。小心等会儿出去的时候感冒。” 我依言摘了帽子围巾,他便将这些东西拿过去,搭在手臂上。又用另一只手挽了我的手去婴儿区。 看着眼前货架上一排排各种品牌的婴儿奶粉,钟雨泽笑道:“小荷,你说以后给我们儿子买哪种奶粉啊?” 我笑道:“雨哥,看来你真不懂。婴儿最好的食品是母乳,不是奶粉!” 钟雨泽笑道:“是吗?看着这些奶粉卖得这么贵,我还以为奶粉很好呢。我说,你是怎么知道?难道你也上网搜了搜,预先做了些功课?” 我不屑地笑笑,“这还用得上上网去搜?你自己想,是人聪明还是牛聪明?” 他笑,“那还用说?自然是人聪明了!” 我也笑,“那不就对了。有聪明妈妈的奶不喝,为什么非要去喝牛奶?再说了,现在电视上、媒体上也总是在宣传,说母乳喂养的孩子不容易得病,也不容易肥胖。好处多了去了呢。看来不是我该做功课,是雨哥你该好好做做功课呢!” 钟雨泽忙笑道:“就是就是!小荷,我说你刚才谦虚了吧?还怕自己不会养孩子呢,现在说起育儿经来都一套一套的,以后肯定更厉害呢!” 突然旁边响起一个健朗的声音,那人笑道:“雨泽啊,怎么说起育儿经了?看来是有情况了啊!” 我忙回头望去,不知何时,须眉皆白的张伯父站到了身旁,他的身侧还跟着一位气质高雅的胖胖的老太太。举手间,腕间不经意就露出一只翡翠飘花春带彩的冰种手镯来,那只手镯应当就是张伯父在拍卖会上拍了,送给老伴儿的生日礼物。看来这位有福的老太太应当便是张伯母了。 钟雨泽猛一回头,看见张伯父就站在身后,忙笑着和张伯父握手,“张伯父、张伯母,没想到在这里居然碰见了你们。好巧啊!” 我也赶忙微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张伯父笑着对张伯母道:“这位就是雨泽的女朋友了,是叫小荷吧!” 第三十三章 暗恨生 我忙笑着点点头道:“是的,张伯父你的记性真好,才见过我一面就记住了!” 老人冲我眨眨眼,笑道:“那是自然,谁让我们俩当时在拍卖会上鹤立鸡群呢!”看来他的老顽童脾气不改。 又扭头对自己的老伴儿说道:“小荷是很聪明很乖巧的,我很是喜欢。听他们刚才说的话,好像是有情况了。” 看着我们有些窘迫的样子,笑道:“噢,提前声明一下,可不是偷听啊,是无意中听到的。我和你伯母正在那边挑奶粉,突然听见货架这边的声音很熟悉。我打赌说那个声音一定是雨泽的,你伯母还说不是,你现在输了吧,回家洗一个礼拜的碗,不能耍赖啊!”他转头看着老伴儿,脸上洋溢出孩童赌赢后的优越感。 他又瞟一眼我的腰身,笑道:“看你还是这么瘦,怕要喝你儿子的满月酒还得一阵子吧!” 我的脸微微一红。 张伯母忙瞪一眼张伯父道:“你这个老头子,说话总是口无遮拦,爱说笑话这个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你看人家姑娘的脸都红了。” 我忙笑道:“伯母,快别这么说。伯父这样心直口快的人,我挺喜欢的。” 钟雨泽也笑道:“伯父、伯母,我们马上就要办结婚喜宴了,等生了儿子,这满月酒你们也一定要大驾光临!” 张伯母笑眯眯看着我们道:“那是自然!我们在家恭候你们的喜帖。” 张伯父接着笑道:“雨泽啊,人常说洞房花烛夜,金榜提名时,乃人生几大乐事也。可全让你小子碰上了。眼看着就是洞房花烛夜,这自不必提。紧接着又是添丁添口,多喜庆! 最近你公司的生意做得也是风生水起的。没想到你才接管你父亲的公司多久,就一下子做了好几单大生意,在我们地产界的名声可是不小呢。你现在公司的资产总额怕是已经超过了排行前十的云尚地产了吧? 上次我在一个晚宴上碰见了云龙,一提起你,他就有些皱眉,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听说是因为你最近飞了一趟L市,抢了他一单大生意,是不是?” 钟雨泽笑道:“以我这点小小的能耐,哪里能抢云伯父的生意呢。只不过我做生意一贯奉行的是双赢的原则,有钱大家一起赚,提出的条件比较优厚,人家才会主动考虑越过他,跟我做生意的。” 张伯父笑道:“雨泽,我也当你是自己的亲儿子才说这样的话,云龙这个人,你我都了解,他是一个无利不起早,又眦睚必报之人。你和他那个宝贝女儿的事情,我们也依稀有所耳闻,如今再加上这一档子事,新仇旧恨惹恼了那只老狐狸,你可是要当心些啊。” 钟雨泽忙笑道:“张伯父,谢谢你提醒我。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当心的。” 张伯父哈哈笑道:“你们都是聪明孩子,我今日言尽于此。不多说了,得给我们家小豆豆去买奶粉了。朝云,我们走吧。” 张伯母幸福地抱怨道:“现在有个小孙子,每天忙得都出不去家门。现在出来这一会儿功夫吧,又想得慌。那我们就先走了,你们俩有空,就到家里来玩儿。” 我笑道:“有空我就和雨哥去家里看望你们二老!” 跟二老告了别,钟雨泽又拉我去婴儿用品区,买了些奶瓶、小衣服、小袜子什么的。 大包小包地把东西提回家,摊在床上,看着这些巴掌大的小衣服,拇指长的小袜子,这才感觉像从云端落到了尘世间,脑海中那个时时恍惚得有些不真实的念头才落了地——原来我是真的怀孕了!这一切不是在做梦。肚子里活生生就有一个小生命在一点点地成长着。我就是他的妈妈,从现在起,我就得好好保护他。他的血与我的血一脉相连,这份母子深情是永远也剪不断的。 钟雨泽走过来,缓缓从后面抱住我的腰,笑道:“从昨天知道这个好消息到今天,我整个人都有些飘飘忽忽地,不敢相信我们有了下一代。现在看见这些可爱的小衣服,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有一个小娃娃马上就要来到这个世间陪伴我们了。忽然觉得肩上的担子好重!我想给他最好的环境,最好的教育,什么都要最好的。看来,以后得好好赚钱养儿子啰!” 我回头看看他脸上郑重其事的表情,心道:原来他跟我一样,也被这个消息震懵了。既然有了孩子,便应当更有担当,自己就该努力长成大人了。 …… 周日,父亲母亲依然兴致很高地过来照顾我。 现在我的口味实在有些刁钻古怪,突然间就会有很多念头莫名奇妙地蹦出来。有时候,母亲辛苦做好了,我吃了一两口,却又突然失去了吃的欲望。也幸亏是亲娘,若是别人,恐怕真会以为我故意刁难了。 众人围坐在餐桌前。 对着一盘我要求的炸年糕,我只尝了一筷子,便有些皱眉头。 母亲看看我的样子,笑道:“小荷,要不想吃就不吃了。害喜就是这样的,一个念头起来了,恨不得立刻吃到嘴里去。等那个念头过去了,又没有吃的兴趣了。 想当初我怀你的时候,特别想吃酸酸的葡萄,可那会儿是冬天,不像现在有大棚水果,一年四季瓜果不断,有时候去超市看着那些水果都分不清季节。 那个年代可全是时令水果,实在没有地方找葡萄,就只好那么馋着,心里想着那葡萄酸溜溜的滋味,简直觉得是天下第一的美食。 等到第二年新葡萄下来的时候,你爸就给我买了一大兜,想让我一下吃个够,好好解解馋。可真吃到嘴里,又觉得不怎么样了。” 父亲笑道:“是啊,那时候看着你妈馋的样子,我恨不得立马给她种出一棵葡萄树来呢。” 母亲呵呵笑道:“你后来不是种了嘛。咱院子里的那棵葡萄树长得多好,现在还真是有些想得慌呢。”说着,脸上有一丝怅惘之情。 第三十四章 筹划婚礼 父亲忙道:“好了好了啊,没想到你这个老太婆一到城里,还渐渐养成了多愁善感的性格了。” 我忙笑道:“怪不得我搞不明白我多愁善感的原因,原来在妈你的身上啊。” 母亲笑道:“你这个丫头!” 钟雨泽笑道:“小荷不吃我来吃!阿姨你天天做这么好吃的饭菜,只怕到时候小荷没养胖,我倒是胖得不行了。” 大家便哈哈笑起来。 周一中午,来学校送饭的不是父亲,却是钟雨泽。他提着保温桶,笑吟吟地站在楼口等我。 方波看见他,笑道:“芰荷,这个场景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啊?” 我知道她想起当初马克来送饭的场景,便低头不语。 方波看看我的样子,知道自己说造次了,忙捂住了嘴,找个借口走了。 我笑着走过去,接了钟雨泽手中的保温桶,问道:“雨哥,你怎么会有空过来,公司不忙吗?” 钟雨泽笑道:“为了重要的人,多忙都是可以抽出时间来的。我看叔叔这两天又是买菜,又是帮着查菜谱挺辛苦的,就让他老人家在家休息休息,自己拿过来了。” 我问道:“你吃了吗?” 他笑道:“来之前,我的丈母娘非逼着我喝了一碗鸡汤,吃了一个肉饼,你不用担心我。冬天天凉,走,我送你回寝室吃吧。下午我还来接你,咱们住家去,这样我也放心一些。明天我再送你回学校。” 寝室楼下,我笑道:“雨哥,你去公司忙吧,我自己上楼去。” 钟雨泽目送着我上了楼,这才离去。 又一个周末来临了。钟雨泽来学校接我,碰见正在收拾衣服准备回家过周末的方波。 已然知道事情原委的方波笑道:“钟雨泽,我就说这一周怎么总见你来给芰荷送饭,原来是有这样的喜事,恭喜恭喜啊!你们俩不光修成了正果,还有了爱情的结晶,真是可喜可贺啊!” 钟雨泽笑笑,一拱拳,“同喜同喜啊,孩子他方姨!” 方波笑道:“可不是嘛,连我也当姨了!真好!”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快乐地过去了。 有了家人的照顾,我的早孕反应好了很多。一个月后,几乎已经没有了呕吐和眩晕的症状。不过,父亲母亲都累瘦了一圈。 我看着心疼,母亲却笑道:“没事没事,瘦了好啊!人常说:有钱难买老来瘦,瘦了精神!” 钟雨泽见我身体没有那么难受了,便着急地安排着婚礼的事宜。 我笑着问他,“雨哥,你看这隆冬腊月的,你答应我的室外婚礼可怎么实现呢?” 他笑笑,“你猜猜!” 我笑而不语,只用一双美目盯着他。 他原本想卖个关子,看着我殷切的眼神,笑道:“原来是想给你个惊喜,算了,我也不瞒你了。这个季节,你看这北国虽然是冰天雪地,在南国可是温暖如春啊。你是想到国内的南方举行婚礼呢,还是我们去直接去国外? 马来西亚、马尔代夫、斯里兰卡这些热带国家,那里的岛屿星罗棋布,那里的海水蓝得透明。小荷,你听说过塞班岛、长滩岛吗?都是特别美的地方。最近我还看到几张图片,在巴哈马的哈伯岛,居然还有一片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粉红色的沙滩!在这些地方举行婚礼,你一定会很喜欢很喜欢的。 吹着柔柔的海风,映着清澈透底的海水,你穿着美美的雪白的婚纱,拖着长长的纱摆,和我一起走向幸福的生活。你想要的百合花门、香槟塔、多层蛋糕、牧师、花童,一个都不会少。还有我们身边的这些亲人,让他们也陪着我们一起,见证我们幸福的时刻,你说好不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电脑,将那些宛然天堂般地图片一张张搜出来,摆在我的面前。 我顿时看得眼花缭乱。“哇!雨哥,这些地方真是太美了!我万万没有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筹划的!”我几乎惊叫出来。 钟雨泽笑道:“我就知道小荷你一定喜欢。你这么浪漫的一个人,不可能不为这些美景所动。这一个月,我派给你一个任务,你好好想一想,你愿意去哪里办婚礼?做了决定,就赶快告诉我,我来安排。 噢,对了,有个事情我还得郑重和你说一下,你不要再背着我偷偷地码字了。赶快把你的小说结了,安安心心地养胎!” 说到这里,他突然板起了脸,一副很严肃的样子,与刚才判若两人。 我吓得吐个舌头,忙做出乖巧的样子,从善如流道:“雨哥,我也知道这样不好,小说马上就要结了,你就别担心了。” 他笑着摸摸我的头,“这才是我的乖乖老婆!儿子的乖乖妈妈!” 第二天是周六,父母和小蓉又来看我,我便把钟雨泽的打算说了。 因为我想吃白菜粉丝馅的饺子。母亲便让小蓉只取了白菜的叶子,将白菜帮子掰下来不用。 小蓉一听这话,扔下手中的菜,站起来惊呼道:“姐,出国办婚礼,还带上我们一起去!雨泽哥太土豪了!这得花上多少钱啊!” 母亲掰下一个菜叶,也震惊道:“哟,真是,去国外,一个人的机票都得不少钱吧!哟,这一笔钱可花得有点儿冤。再说,我们这边这么多亲戚,你四个姑、两个舅、四个姨,还有那么多的表兄妹,这要是出国,得包机了吧。” 父亲在厨房里用温水泡粉丝,探出头道:“这么多人可不行吧。雨泽虽说大方,可这钱花得真如淌水一样也不好吧?以后你们小两口过日子,总不能连一点儿积蓄都不留吧?” 我细想想,也真是这个道理。 小蓉有些心动,辩解道:“要不,就至亲的人去吧,其他的亲戚等以后回来再请客也不迟啊!” 母亲坚决不同意,她皱眉道:“我看你这个丫头是野了。结婚一生就这么一次的大事,是需要这些亲戚朋友们观礼给祝福的,怎么能不让他们当场见证呢?过去没有结婚证这一说,只要摆了酒请了客就算正式成了亲,可见宴请亲戚朋友有多么重要,怎么可能不请呢?” 第三十五章 红梅季节 小蓉不以为然地撅撅嘴。 父亲走出厨房,忙过来打圆场,“好了好了,你们俩母女俩都别争了。这个事情是雨泽和小荷的事,还是让他们俩好好商量商量吧。” 见他们说得都有些道理,我便托着腮,也不知该做何打算了。 正说话间,钟雨泽已经从公司回来了。在客厅中来回走动的我听见他熟悉的脚步声和钥匙开门的声音,忙迎上去开了门。“雨哥,回来了,冷不冷啊?哟,怎么外面下开雪了?” 钟雨泽脱下羽绒外套,抖一抖,忙道:“小荷,快进去,门口有风,小心感冒。你不用管这个,我来挂。” 母亲忙笑道:“哟,是雨泽回来了!” 小蓉笑道:“雨泽哥回来了!” 钟雨泽忙一一回应,挂好衣服,换了我递到手边的棉拖鞋,笑道:“小荷,我自己来。你去沙发上歇着。” 我笑笑,便听话地走过去坐着,免得他又紧张不已。 钟雨泽走过来,坐在我身边,见我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忙问道:“小荷,今天怎么样啊?咦,怎么有些皱眉头啊?是哪里不舒服吗?” 我笑笑,“没有不舒服,只是为我们在哪里办婚礼有些发愁。” 钟雨泽刮刮我的小鼻子,笑道:“我跟你讲了那么多好地方,都不合乎你的要求吗?那你的要求也太高了!我只能带你上火星办婚礼了!” 我摇摇头,“不是不是。我觉得塞班岛就挺好的。只是觉得将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都请去观礼,费用有些太高了。” 钟雨泽笑笑,“噢,原来这样啊。我们商量商量。” 说着,走到父亲面前,问道:“叔,你算算,咱们这边的亲戚,全算到了一共有多少位?” 父亲想一想,又问我要了纸和笔,一家家很认真地写着、算着人数。最后又很仔细地核对清点了一番,拿着纸对钟雨泽解释道:“这个单子上的都是至亲的亲人了。小荷的姑家、姨家、舅家,这些都是必须请的。还有那些老亲戚就都不往里边算了。但是就这么精简地算起来,也得最少有三四十口人呢。” 我皱着眉头,看着钟雨泽道:“我们也没有这个经济实力把这么多的人带到国外吧?” 钟雨泽笑笑,“小荷,别急!人数是有些多。不过我有办法。不如在家里,我们办一次中式的婚礼。然后带上叔叔阿姨和小蓉,我们去一趟国外,再办一次西式婚礼,你看如何?” “啊,办两次婚礼啊?”我感慨道。但仔细想想,似乎这也是唯一可行的方法。 父亲母亲也似乎在思考着。 只有小蓉兴奋地叫道:“好啊好啊!和我想的一样!这样最好!” 父亲道:“雨泽,你们自己的事情,你们自己再商量商量,不用这么着急地做决定。另外,出国的事,不用考虑我们,我和你阿姨年纪大了,你阿姨还总是晕车,坐飞机可能更不行了。” 钟雨泽点点头,“没想到阿姨还晕车,那坐飞机可能真有些不舒服。可你们如果不去,我们这场西式婚礼也太孤单了……好吧,我再想想办法吧。” 于是,大家便不再说这个话题。母亲带着小蓉进厨房去剁馅,父亲也跟过去帮忙。 我看着窗外的雪花渐渐变成了鹅毛大雪,且越飘越急,后院的花花草草上慢慢就被镶上了一层银边,很是漂亮,便笑道:“雨哥,昨天我看电视新闻上说植物园里的红梅花都开了,有好多游人都去赏梅了。今天这场雪一下,又给雪中的红梅增加了几分气韵,要不明天我们也去看看那个白雪红梅的琉璃世界吧。” 钟雨泽皱皱眉道:“小荷,下雪天,路又湿又滑,你万一摔一跤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还是别赏梅了吧。等明年,明年雨哥带着你去看吧。” 我有些沮丧,“我一直都想看看雪中红梅的样子。李清照词曰: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你听听,她笔下的梅花多么娇艳无比。 还有《红楼梦》中咏颂梅花的诗句:白梅懒赋赋红梅,逞艳先迎醉眼开。冻脸有痕皆是血,酸心无恨亦成灰。误吞丹药移真骨,偷下瑶池脱旧胎。江北江南春灿烂,寄言蜂蝶漫疑猜。 记得去年你还请我去赏梅来着,因为方波骨折了,就错过了。今年好容易赶上了,怎么又不让我去了?还让我再等一年?等明年孩子降生了,你以为你我还能像现在这样,无事一身轻地到处乱逛?恐怕就被他拴住了,只能围着他团团转。” 我拉着他的胳膊,撒个娇道:“雨哥,明天就去吧。你看我现在身体好好的,胃口又好,腿脚身体又灵便,就让我去看看吧。看看心情也好啊!书上可说了,怀孕期间要保持心情舒畅,这样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才会开开心心的。我就是想去看看嘛!你就让我去吧!我已经好久都没有出去玩了,平时在学校上课,周末就是在家,哪里也不让我去,快给憋死了!” 钟雨泽听我说得相当可怜,又是撒娇,又是引经据典的,便皱着眉头看着我,似乎经过了一番异常激烈的思想斗争,这才勉强笑道:“要去可以,但是得满足我两个条件。第一,要是明天雪还像今天这么大,那肯定不去。第二,如果明天出太阳了,那也不去。” “这是个什么缘故?雪大不能去我能理解,那是你怕我冻着。可出太阳不能去,怕的是什么啊?”我不解地问。 “你不是想雪中赏梅吗?一出太阳,雪都化了,还有什么好看的。再说,地上到处是水,路不好走,我实在担心你走路不方便。 你如果答应了我这两个条件,我们还可以商量商量,如果不答应,你就别去了,还是老老实实地待在这暖暖和和、舒舒服服的家里头养着吧。” 第三十六章 植物园 好容易他松了口,我总算也有了出去的机会,哪能不答应啊,忙点头笑着,将眼睛笑成了细细的两条缝,“好啊,我答应你。拉个勾吧,雨哥,不许骗我!” 说着,便伸出小手指在他面前晃一晃。 他有些哭笑不得,“小荷,你也学会这一招了!好吧,勾就勾。看这小可怜的样子,怪招人心疼的。其实我也是看你身体不舒服,才总让你待在家里。没想到把一个乖乖女逼成了这样。好吧,雨哥说话算数。我们一言为定。” 俩人再闲聊一会儿,母亲已经下好饺子,张罗着开饭了。一家人吃完了饭,雪还在漫天扯絮地下着。父母亲便不敢久坐,怕车不好打,急急忙忙离开了。 第二天一大早醒来,我想起和雨哥的约定,便赶忙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 哇,好一片银妆素裹的冰雪世界!触目所及,所有的东西都被镶上了白绒绒的一层银边。那树、那房真如童话中的一般可爱。 让我感到开心的是,雪不光停了,太阳还躲在厚厚的云层之后,并没有露出她那热情似火的笑脸!一切都是这么完美!我终于可以出去透透气了! 雨哥将昨天母亲临走时准备的早餐热好了,端上楼来。我便在床上吃了。一双眼欲说还休地看着雨哥,看他会做何反应。 雨哥笑着叹口气道:“真没想到,这么苛刻的两个条件,居然都能一一满足了?这上天还真是站在你一边。好了,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能在老婆面前自毁形象。小荷,洗漱穿衣吧。穿暖和一些,戴上帽子,穿上那双新买的防滑鞋,我们准备出发!” 我开心地欢呼一声,便赶忙穿戴起来。裹上轻暖的半长的红色的羽绒服,脖子上又搭了条围巾,雨哥又将一个头顶装饰着黑色绒球的五彩毛线帽子不由分说地戴在我的头上,我自己便自觉地戴上了一双黑色的皮手套。雨哥看看镜子前只露出水汪汪一双杏眼,一张尖尖小脸的我,笑道:“这样很好,遮得很实在,千万别冻着了。” 我笑道:“你别光看着我笑啊,快点出门,家里暖气足,快给热死了。” 他自己三下五除二,穿了黑色羽绒外套,就牵着我的手出了家门。 门口厚厚的积雪平坦而又洁白。一脚踩下去,软绵绵的,还轻轻发出一声“咯吱”声。 我笑道:“雨哥,这雪天里,总觉得这土地像一块白色的大蛋糕,不舍得踩下去呢!” 钟雨泽笑道:“你要是不舍得踩,我便抱你去车上吧。我来做这个破坏蛋糕的坏人。” 我笑道:“我才不呢,我喜欢听这个咯吱声,就像大地在此时突然有了灵性,在跟我小声地倾诉着什么。” 钟雨泽笑道:“又说不舍得踩,又说大地在对你私语。我被你搞糊涂了。那你到底是要踩还是不要踩呢?” 我笑道,“当然踩啊,我是宁愿破坏了蛋糕,也要听听大地的心声的。别以为我自相矛盾,我说这些,不过是想让你理解我的感受,懂我!” 钟雨泽想也不想,接口笑道:“我懂你,我自然懂你。” 俩人在背后留下一串脚印,走到了钟雨泽的车上。刚坐定,包里的手机却突然响了,我一边从包里往外掏手机,一边笑道:“肯定是我妈,一大早又来询问我今天想吃什么,好去买菜。噢,对了,今天就让我妈别来了。我们在外边吃饭就好了。下雪天,适合吃火锅,我们就去吃铜炉涮锅好了。你说行不行?雨哥。” 钟雨泽笑道:“可以。让阿姨歇歇吧,她也累了这么久了。” 我笑着,便准备按下接听键。待看清楚来电显示的名字时,笑容便凝结在了我的脸上。手机屏幕上赫然写着两个字:马克。我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钟雨泽一边系安全带,一边笑道:“小荷,怎么不接电话啊?是谁啊?” 我赶快挂断了电话,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不知道是谁,一个不认识的号码。估计是骚扰电话吧。别管他了,我们走吧。” 钟雨泽便不在意,笑道:“小荷,你系好安全带,雪天路滑。” 我答应一声,自去系安全带。 谁想这时钟雨泽的手机却紧跟着响了起来。他侧身从裤兜里一把掏出来,看看来电显示,面上的笑意渐渐隐去,眉头紧锁,似乎不胜其扰地狠狠地挂掉了电话。 我忙问,“雨哥,怎么了?” 他哼了一声,将电话塞进兜里,蹙眉不悦道:“现在这些骚扰电话越来越多了!真是烦人!小荷,你不用管了,别让这些烦人精扰了我们的兴致。开车了!” 说话间,汽车便驶离了车库,驶向通往植物园的路上。 这个城市的植物园座落在西郊的西山脚下,园区依山而建,只在东南北三个方向设立了三个正门,西边因为背靠着苍茫的西山,便不再设门。此园占地面积极大,栽种的花卉品种也极多,每个季节都有应季的花木开放,四季皆有景可赏:春有桃樱杏李粉嫩可人,夏有芙蕖满池碧翠流珠,秋日银杏金黄、火枫红艳,灿若锦缎,冬日便是这整片梅林的鼎盛时期。 今日雪后初霁,虽是清晨,植物园中也已有了三三两两的游客。估计都如我这般的寻幽探奇之人,来一睹白雪红梅的芳姿。 我和雨哥进了植物园的大门,便一直被他牵着手,小心地走在甬道上。 甬道上的雪已经被早起的工作人员扫开了,堆在了路的两旁。 我笑道:“雨哥,你看这露出青砖的甬道,真是一点儿都不天然,不浪漫,人工气太浓了,让人一点儿感觉都没有。我们还是走在雪地上吧。呶,就走那边的小路,就像走在大自然中一样,还能听听大地的心声。” 说完不管他乐意不乐意,便挣脱了他的手,往小路上跑去。 钟雨泽蹲下系鞋带,在后面笑着叫道:“小荷,小心!别跑!当心摔着!” 第三十七章 暗香来 我笑笑,“摔不着。”弯腰从地上抓起一把雪,在手里团了团,便向他扔过去,“雨哥,炮弹来了!” 钟雨泽笑着起身,敏捷地躲开了,叫道:“小荷,别那么顽皮了,站在那儿别动,等我来扶你。这边的小路高低不平的,小心摔着。” 我笑笑,趁他不防,又弯腰抓了雪去扔他,这次偷袭很是成功,一团雪竟一下正中他的前胸。 他挨了一下,怔了怔,露出又恨又爱的神情。 钟雨泽拍拍胸前的残雪,笑道:“好你个顽皮的丫头,竟敢偷袭雨哥。要打雪仗吗?等我追上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可不愿呆站在那里束手就擒,又往前急走两步,看着他身上的雪痕,得意地格格地笑着。 这一笑不要紧,他已两步跨了过来,从后揽住了我的腰,将我抱在怀中,笑道:“你这个坏丫头,可被我抓住了!看我怎么惩罚你!” 我在他怀中扭着,一时走不脱,便笑道:“大不了也被你用雪砸一下吧!” 钟雨泽却转到我的面前,抓过我的手,笑道:“怎么舍得呢?我看看你的手,刚刚抓雪了,手冷吗?” 我将戴着皮手套的手在他面前晃一晃,笑道:“不冷不冷,我还没傻,戴着皮手套抓雪,怎么会冷?暖和着呢!” 他牵紧我的手,慢慢沿着小径向前走着,玩笑道:“没想到你这丫头,原来文文气气的一个人,现在都当妈了,却突然变得这样调皮?我要是当初知道你是这么疯,我就不追你了。我可是喜欢古典淑女的。” 我白他一眼,往他的怀抱外挣一挣,故意板了脸道:“你要是不喜欢这样的我,反正我们还没有领结婚证,你还来得及退掉这个婚呢。” 钟雨泽忙用坚实的臂膀将我搂紧一些,坏笑道:“不行啊,太晚了!你都是我孩儿他妈了,生米已经做成了熟饭,我也只能勉为其难,将就将就了。” 我笑笑,故意做生气状道:“哎哟哟,雨哥,你还勉为其难?美得你!你真是不喜欢这个活生生的我,那我就成全你,带着我的宝贝走到天涯海角去,让你永远也找不到我们。你爱找谁找谁去!你这一生再与我们无关。” 他忙笑道:“别别别!别生气嘛!不管你是古典淑女,还是一个疯丫头,我都认了。这一辈子能遇见你、爱上你,还能被你爱着,我已然是赚了。你这一辈子呢,也就只能拴在我这棵树上了,想逃也是逃不掉的了。” 我冷笑一声,“天涯何处无芳草,谁也不能将谁拴住,只问自己的心愿意不愿意罢了!” 他停住脚步看着我,眼里闪着坚定的光芒,郑重其事说道:“我自然是愿意的!没有你和孩子,我一个人活着有什么意思?如果你们抛下我走了,那我就算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追回来!我们一家三口总是要在一起的。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我看着深情的眼眸,不禁有些动容。不再和他开玩笑,认真道:“是的,雨哥说得对,我们一家三口总是要在一起的。” 雪后的空气格外的清新,渐渐地向前走去,空气中梅花的清香愈来愈浓郁。这气息瞬间让我兴奋起来。 拐过一个山坳,眼前突然呈现出一大片的梅林来! “墙角数支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钟雨泽也不禁眼前一亮,突然诗兴大发,吟诵起来。“这雪中的梅花果然漂亮,而且这香气也真是浓郁幽远。怪不得你心心念念要来看,怪不得那些文人雅士写出那许多的梅花诗词。” 我快步走近眼前的腊梅树,只见并不粗壮的树枝上枝叶全无,积着厚厚的白雪。在那白雪中掩映中,露出一点点娇黄的花苞和一朵朵嫩黄嫩黄的花朵,小铃铛一般,静悄悄地开放着。 那半透明的花朵似含羞而又谦逊的娇滴滴的少女,所有的花瓣都玉面向下,轻轻巧巧地垂着,不让人看清楚它们的真面目。 我笑道:“雨哥,我喜欢这个香气,闻着莫名地觉得很开心、很惬意。沁人心脾这四个字用在这里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说着便站在梅树下,将脸儿轻仰着,闭了眼,沉醉地去嗅那一树的清露芬芳。 只听得耳边“咔嚓”一声,一睁眼,却看到钟雨泽拿了手机,拍下了不经意地一个瞬间。 他笑道:“真美!在这雪中的梅林中,你这一身红衣格外的鲜艳,还有你这享受的姿态,这轮廓分明的侧脸,真是太美了!这个照片回家我就洗出来,摆在房间里。我觉得以后啊,应该定时为你拍照片,记录下你的整个孕期的变化,留个纪念,好拿给儿子看。让他知道妈妈为了他生他养他,付出了多少。” 我笑道:“你可真傻!纵然我付出再多,也是心甘情愿的,与儿子无关。他是无意中懵懵懂懂来到这个世界中的。并不曾有人征求过他的意见,就自作主张地将他带了来,恐怕他还有些委屈呢。哪里一出生就让他担这许多亏欠?” 钟雨泽笑道:“小荷,也只有你能发出这般奇谈怪论。世人都说儿子该孝敬母亲,就因为母亲给了他生命,辛苦怀胎十月。照你这么说来,还是母亲欠了儿子的了。我都有些嫉妒,他还未出生你就这么护着他,以后,等他生下来,还不知道你会怎么宠着他呢。” 我笑笑:“这话也就是现在说说,等他生下来,我自然还要好好教导他,让他知礼仪通情理,做一个大写的人。” 钟雨泽笑道:“好!你好好教导他!” 周围有三三两两的游客也同我们一般,惊叹着梅花的美丽,摆出各式各样的动人身姿纷纷与梅花合影。 不知突然从哪里冒出来了一群半大的孩子,手中持着些人造的假梅花向游人兜售。 钟雨泽用手机替我拍了几张照片,收了手机笑道:“好了好了,美照也替你拍了,这边的腊梅你也欣赏得差不多了。看看时间也不早了,别耽搁,毕竟是冬天,也不能总让你在这里冻着。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去观赏你钟爱的红梅吧。” 第三十八章 绑架 “你看到西边的那座凉亭了吗?据说那里就是远观红梅的最佳所在。亭子上挂了匾,就叫观梅亭。 从观梅亭俯瞰下去,那一大片的红梅树就全在眼中了。 越过那片梅林,再往西走,便是茫茫西山了。”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高高坟起的坡地上,有一座六角亭翼然而立,亭内似乎还有一二游客。 一听红梅成林,我心情大好,便有些迫不及待,忙笑道:“太好了!我们快去!看谁先爬上去!”说着,便迈开大步赶在钟雨泽之前,向观梅亭跑去。 钟雨泽在后面叫道:“你这丫头,真是出了笼了鸟儿,这么急?!” 我头也不回,一气儿往上爬着。空气中梅花的气息越来越浓,我亦越来越兴奋。越过这座亭子,就可以看到我心爱的红梅花了! 爬了一半,见身后安安静静的,钟雨泽似乎并没有赶上来。回头张望时,只见他正从裤兜里往外掏手机,似乎有人给他打电话了。 爬上观梅亭,只见有一男一女两人正坐在亭内的木凳上。 见我微微喘着粗气,那女人笑着搭讪道:“爬上来有些累了,是不是?” 我朝他们看去,那女人约三十岁左右,长相中等,脸上摆出温柔可亲的笑容,看上去像是邻家姐姐一般。 男人背对着我坐着,并没有转过脸来。 我笑笑,“一下走了这么多的台阶,的确有些累。” 那女人笑道:“是啊,我刚才爬上来也是气喘嘘嘘的。你也趁着雪天来赏梅啊?一般人恐怕下雪天都赖在床上不愿起来,没想到在这里能碰到你这样和我们心意相通的妙人!来,你到我这边来,我这里是远望山坳里红梅的最佳地方。”说着,便站起来,将刚才坐的地方让给我。 我笑着推辞道:“不用不用,我等我男朋友上来,我们就去近观了。” 那女人笑道:“你不用着急,钟雨泽可能一时半会儿上不来呢。” 我大骇,警惕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男朋友叫钟雨泽?你是什么人?” 那女人似乎被我逗乐了,笑道:“工作之前总要做些功课的嘛!我不光知道你男朋友的名字,我还知道你叫孟芰荷,对不对?” 我不禁往后退两步,意欲逃脱,却突然退抵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转身望去,刚才那个男人不知何时已堵在了我返回的路上,手中更是多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他将那利刃对准我。我看到他手背上露出一片黑色的刺青,一只虎正张着血盆大口,露出尖利的獠牙。他眯着眼,粗鲁的脸上浮现出一个不怀好意的怪笑。 我暗道不好,这俩人不知什么来路,但持了凶器,明显并非善类。 我强作镇定道:“我并不认识你们,我们之间夙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们这是做什么?” 那女人脸上仍旧挂着笑,柔柔道:“我们是无冤无仇,我们只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罢了。” 那男人脸上现出不耐烦的样子,拿着匕首,一步步逼过来,我退无可退,被夹在他二人之间,无处躲闪。 他皱眉对那女人道:“你就不要再同她啰嗦、说那些没用的了。有她在手,就算完成了任务,把人交过去,我们的钱就到手了。” 那女人假情假意对我笑道:“他脾气暴躁,你不用理他,更不要喊,喊也没有用。他可是个练家子,杀过人,刚从监狱里越狱出来,六亲不认的。你再看看他手中那匕首锋利无比,就算是你的钟雨泽来了,也是打不过他的。再说刀枪无眼,怕多多少少还会受点伤呢。 我知道你爱钟雨泽,不舍得他受伤。我们也没有什么恶意,只不过想请你和我们去一个地方。你若乖乖听我们的命令,我们也不会为难你。 我们都是草莽间的穷人。你男朋友财大气粗的,听说最近生意又好得出奇,也不会在意拿些小钱出来。一笔小钱买他媳妇孩子的命,我猜他总是愿意的。” 原来他们要绑架我! 雨哥,你在哪里?你怎么还不上来啊? 我侧脸用眼梢向下张望,搜寻着钟雨泽的所在,一面极力想着对策。 只见那几个卖花的孩子正围着钟雨泽,极力地推销着手中可以插瓶的梅花。 这些孩子难道也被他们收买了不成? 待我再回头,却看见那女人手中忽然多了一把黑洞洞的手枪。 她收了脸上的笑容,低声严厉道:“赶快乖乖跟我们走!好话我可是跟你说过了,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手上这枪可不长眼。万一你大喊大叫起来,吓着我,一不小心走了火,伤了他的性命,你可不要怪我没有提醒过你。走,不要耍花招,乖乖往下走!” 我放弃了叫喊呼救的念头。若说面对一把匕首打斗,钟雨泽并不一定会输。可有了枪,就是一个七岁的小孩,也能制住一个彪形大汉。 那男人走上前来,一把扯住我的手臂,急促道:“走!” 那女人也扯住了我另一条手臂。 我便被他二人挟持着,急匆匆下了台阶,向山坳里那一片红若云霞的红梅林走去。 鼻中红梅的香气越来越浓烈,我的心却越来越凉。 我听到远处钟雨泽惊惶失措的呼唤声,“小荷!小荷!”他看不到我,不知有多么着急。 我无法回头,亦无法答应。只得被他们挟持着,拐进了红梅林中。 积雪压枝,雪白花红,原本是最美的景,现在却失了观赏的心情。 如果我真的配合他们,就这么乖乖和他们走下去,只要穿过这片梅林,我就会被拖进那苍茫的西山之中,恐怕就再无脱身之机。若是我一人,我也不怕。可有了腹中的孩子,我不能冒这个险,总得想些办法拖延一下,或许雨哥会及时赶来呢? 林中的人虽说不多,但也有那么些三三两两的赏花的人。还有一些摄影爱好者,用三角架架起单反相机,正在认真地取景拍摄着。 他二人见了这许多人,有些心虚,更不敢招摇。那男子一躬身,偷偷将匕首插入靴子之中。 第三十九章 斗智 那女人四面张望一下,将手枪塞进口袋中,喃喃自语道:“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一大早不在家待着,跑出来做什么?” 那男人恨恨地咒骂道:“妈的,都是吃饱了撑的,要不哪有这兴致?老子连饭都吃不上,活都活不下去了,他们还有心情玩?这个社会实在太他妈不公平了!” 又压低声音恶狠狠在我耳边道:“我警告你啊,不要跟我们耍心眼,你男朋友的性命就握在你的手里。别逼我们开枪啊。” 我忙道:“不敢不敢!我不是一句没吭,挺配合的吗?” 口中虽这么说,心中更是一刻不停地想着对策。 突然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体一个趔趄,我便趁机发出一声尖叫,“哎呀,疼!脚,我的脚!停一停,我崴脚了!” 说着,便蜷缩起右腿,右脚再不着地,只用左脚蹦着,做出疼痛异常的样子。 将全身的体重压在他二人扶着我的臂膀之上,又随着二人的步伐往前蹦了几步,他们终于停下了脚步,彼此对视了一番,那女人低声道:“我告诉你,不要跟我们耍花样,别看这里人多,没有人会救你。常言道:人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人人只在乎自己的利益,不会有人管你的。” 我脸上现出委屈的表情,“你们既然知道我和钟雨泽的名字,还说自己做了功课,那肯定应该对我们的背景有所了解啊。难道你们不知道我有习惯性崴脚的毛病吗?稍微走快一些,脚就会崴。你们拖着我走得那么急,我又被绊了一下,脚没踩实,老毛病又犯了,不小心崴了。真的走不动了。” 他二人又对视一眼,似乎在想着对策。 那男人恨恨地骂道:“妈的,这么重要的事他居然没有告诉我!坏老子的好事!早知道这样,在市区里就动手了,还等到这会儿?” 那女人焦急道:“别抱怨了,要不你背着她走?姓钟的眼看要追上来了。” 那男人往地上呸了一口浓痰,在白雪上砸出一个黄色的小坑,“真他妈倒霉,这么厚的雪,这么难走的路,还让老子背个大活人?!等会儿进了山,老子不得被累死?” 那女人道:“自古屎难吃,钱难挣!进了山,他们的人就等在那,自然有人接替你。” 那男人很不情愿,无奈地看她一眼,似乎敌不过她冰冷的眼神,只得半蹲了,将背拱起来,怒道:“死丫头,快点上来。” 我万分委屈道:“他骂我,我不上去!我慢慢蹦着走。” 那女人皱着眉头呵斥道:“快点!别磨蹭了!耍什么大小姐脾气!”又隔了衣衫,将手枪的形状亮了一亮。眼里全是威胁。 我只得装作忍气吞声的样子,爬到那男子的背上。 钟雨泽的喊声重又出现,远远地,焦急地,“小荷,小荷!” 我心道:如今这男人背着我,无法和雨哥打斗。我且再耗他一阵子精力。那女人只要没有机会掏出枪来,肯定不会是雨哥的对手。而如今我穿着这身大红色的羽绒服,只要雨哥来到这片山坳之中,应该不难发现我。 正在心中筹划间,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美女大姐,请问现在几点了?我忘了戴表也忘了带手机了。” 我望向那个熟悉的声音,居然看见穿着月白色羽绒服的马克,不,上官白华! 他站在那女人面前,温文尔雅,摆出一副万人迷的样子,微笑着和那女人说话,让那女人无法拒绝。 我微微一怔。 他见我趴在一个男人的背上,嘴角动了动,脸上却摆出一副陌生人的样子,假装不认识我。 我便转过脸不再看他,心中只是狐疑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女人看看眼前的大帅哥,虽然有些不耐烦,但依然掏出手机看看,答道:“九点半了。” 趁着那女人低头的瞬间,上官白华突然猛扑上去,将那女人压倒在地。 原来上官是来救我的!可他怎么知道我有难呢?来不及细想,我忙提醒道:“上官小心,她右边的上衣口袋里有枪!” 那男人见事情突然出了这样的变故,将我一下甩在地上,从靴子中掏出锋利的匕首,便向上官白华刺去。 我惊呼道:“上官小心身后!” 上官白华一回头,一缩肩,匕首堪堪划破衣服,并未伤到人。 我松口气,赶忙爬起来,对着四下里的游人大声呼救道:“救命啊!救命啊!绑架杀人了啊!” 那赏梅摄影之人的反应,真如那女子所说的,并无一人施以援手,反而如见了鬼般,纷纷闪开。有一两个没有逃远的,却掏出手机来,举着录视频。 我心急如焚,四下寻找着,想找到一根树干,或者一块石头,好去帮上官。一人赤手空拳,如何战两人? 可这白茫茫大地掩盖得真干净啊,一时间竟无一物可用。 我赶忙大叫:“雨哥,雨哥,你在哪里?” 远远似乎听见雨哥的回应,“小荷,是你吗?小荷!” 终于有了救兵了! “雨哥,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我开心地呼喊着。远远似乎看见穿了黑衣的钟雨泽正迈大步跑过来。 可此刻,上官的情势已堪忧。他努力想要制服地上的女子,拿到她口袋中的枪。可那男子将一把匕首刺来刺去,上官便只得拘了那女子的手,让她无法掏出枪来。拖了她,在地上滚来滚去,躲避那把匕首。 那女子一边在地上滚,一边口中不停地骂道:“大嘴你个蠢货!别管我,去抓那女孩!她是人质!” 那男人突然如梦初醒,不再攻击上官白华,起身恶狠狠地向我走来。 我赶快向着雨哥回应的方向跑去。钟雨泽加大步伐向我跑来,只是林密树多,一时也无法发挥跑步快的优势,只能远远撕心裂肺地叫着:“小荷,快跑!我来了!” 谁知,奔跑间,我的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突然一绊,一下便被摔倒在地上。腹部似乎磕在梅树突起的根上,一阵疼痛让我不禁蜷缩了身子,捂住了小腹。 第四十章 白雪红梅 那男人赶在雨哥之前,一把将我从地上拎起来,用左臂箍在我的脖子,将寒光闪闪的匕首抵在我的脖颈间,恶狠狠对着近在咫尺钟雨泽喊道:“不准过来!你,就站在那里,不准过来!想要她活着,就不要动!我看谁敢过来!” 钟雨泽只得刹住了脚步,眼中写满了恐惧,“你不要伤她!我就站在这里。你不要伤害她!” 迫于形势,他不敢再往前迈一步。 那男人眼见的他的威胁起了作用,又拖着我往上官白华处走去,愤怒道:“你个臭娘们,让地上那个男人放开她!快点!说话!” 见我执拗不语,便将我脖上的围巾扯下来,把匕首薄而锋利的白刃贴在我颈部的皮肤上,吼道:“我再说一遍,放开她!” 他怒吼着,似一头野兽,将白刃再贴紧一些,我只觉得脖颈上微微一凉,又微微一痛,似乎有什么粘而腥的液体在缓缓流下。 地上与那女人打斗的上官见状,一下急红了眼,他终于一翻身,从那女子口袋中抢到了枪,右手握了,抵住那女人的脑袋,红着眼吼道:“你放开芰荷,否则我就开枪了!” 那被顶住脑袋的女人没有丝毫恐惧,反而爆发出一阵狂笑:“你开枪啊,开啊,你不敢吧?不是人人都敢杀人的!”说完又爆发出一股充满嘲讽的大笑。 上官白华眼中喷着火,啪地一声,咬着牙扣了扳机,原来只是把空枪! 那女人笑得更肆无忌惮,“你倒是个有种的,可惜是把空枪!赶快放开我!” 那男人拖着我又往前走几步,站在上官面前几米远的地方,也红了眼叫嚣道:“我看你们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没看见她脖子上的血吗?只要我再稍稍使一点劲,这把匕首就会割断她的喉咙。 不要逼着我杀她!杀人让我觉得恶心。你看看你们一个个人五人六的,又是房子,又是车子,又是女人,怎么就不能给我一条活路?这世道真他妈不公平!我找口饭吃,你们也他妈来阻拦!如果你再不放开我的女人,我就不客气了!听见没有,我可真要捅下去了!” 上官白华恼怒地将手中的枪扔掉,又极不甘心地将那女人松开。 钟雨泽伺机走近两步,又被那男人看见,“你!站着不许动!想让你老婆孩子死,你就走过来!” 钟雨泽满脸焦灼,只能站在原地。 那女人揉一揉被拘痛的脖颈,恨得咬牙切齿:“你小子还真他妈狠,还真敢开枪!幸亏人家说一定要活的,我才没装子弹,要不然,连老娘也得今天交代到这里!跟老娘斗,你还太嫩了些!老娘从十五岁就开始混江湖,哪是这么容易对付的。” 她捡了枪,快步走到那男人身边,急促道:“押着这个女人快走,别再耽搁了!” 那男人挟持着我,往后退了两步,恶狠狠道:“你们俩都不许跟过来!否则,一尸两命,你们就等着给她收尸吧!” 再后退两步,终是雪厚路滑,行走缓慢,他将匕首离开了我的脖颈,但仍紧紧握在手中,两人扯着我的两只胳膊,飞速地往前跑。 我脖上的伤尚可,只是腹中越来越痛,渐渐弯下了腰去,再也跑不动了。 那男人抱怨道:“被她这么拖累着,我们怎么跑?你说他们的人会来接应我们,怎么还不见人影?” 那女人道:“再跑几步,跑进那个山口应该就有人了。” 背后忽然有一股凛冽的风掠过。我回头看去,只见上官白华与钟雨泽已然追了上来。 见我此刻被夹在那二人之间,并没有尖刀顶在脖间,上官白华飞起一脚,便向那男人后心踹去。 那男子仆倒在雪地上,又很快爬起身来,口中咒骂着,握着匕首,一刀一刀向上官白华刺去。 钟雨泽冲到我身边,紧锁眉头问道:“小荷,你怎么样?要不要紧?你是不是刚才摔坏了,肚子疼啊?” 还没说两句话,那女人一个飞腿就向钟雨泽踢来。钟雨泽一个闪身,堪堪错过。被愤怒与仇恨驱使着,挥着拳头便向那女人打去。没想到那女人竟也练过武功,一条腿上踢下踢,将钟雨泽逼得左躲右闪,一时竟将她无法制服。 终于自由了的我捂了肚子,喘着粗气,渐渐地坐倒在了雪地之上,肚子好痛!我的孩子,你怎么样了?! 那边,那男人被上官白华又一拳挥下,重重地摔在地上,一把匕首却跌落在我的面前。我欲去捡,却一时痛得起不了身。 那男人就地一个翻滚,滚到了我的面前。手中握了尖刀,一个鲤鱼打挺便站在了我的面前。 他气急败坏,嘴里骂道:“妈妈的,不让老子活,老子也不让你们快活!反正杀一个人也是杀,再杀一个我还赚一条命呢!我现在就杀了这个臭女人!” 我欲躲,却怎么也爬不起来。眼看着那道白惨惨的寒光闪着向我劈来,我吓得闭了眼,没想到今天却要命丧此处,只可惜了我的孩子了。妈妈对不起你,没能好好保护你! 耳边有人痛苦地闷哼了一声。我睁了眼,却见那把利刃就插在上官白华的胸前!上官不知何时,已然挡在了我的胸前。他被扎穿的月白色的羽绒服上,瞬间就开出了一朵嫣红的花。 “上官,上官!”我哭叫着。 他冲我微微咧一咧嘴,似乎想给我一个笑容,但巨大的疼痛却将他的泪逼了出来。“我……你……孩子……”他再说不出话来,渐渐地仰倒在雪地之上,只有一双眼直勾勾看着我,却慢慢失了神采。 “上官,不要!”我悲嚎一声,将他揽在怀中,满身满手都是他的血。 钟雨泽跑过来,飞起一脚,将那男人踢倒在地。 嫣红的血在雪地上蔓延着,绕着上官与我,在我们身边,开出了一大朵艳丽无比的花,比那满树的红梅还要红,还要艳! 手上的血依旧温热,但上官的身体却渐渐冰凉!我用手狠狠压在他的胸前,希望将那汩汩的血锁在他的体内,可那腥而浓的血一点也不听话,总是从我的手指缝间不断地向外冒啊冒啊。 第四十一章 三魂六魄 上官,你不要吓我!你好不容易才重新活过,你就要这么走了吗? 你不要走!我还没有告诉你我已经记起了你,你怎么能走?你不可以走!你走了,谁来给我造一个个美丽无比的梦境?谁来弹好听的曲子给我听?谁来和我一起谈诗论词? 你不要走!我还有好多话要和你说。我把那些话压在心里,我不该那么委曲求全,委屈了你,也委屈了自己!都是我的错,我早该告诉你! 我无法再呼吸,也无法再去思考。 不想听、不敢看,只愿就这么抱了他,坐在这里一生一世! 他们打他们的,与你我何干?就算是死了,也是与你死在一处的。从此后,与你长相厮守在迷离境中,永不再分开! 也许,这只是我做的一个白日梦,等梦醒了,你一定还会好端端地站在我的面前。只是这小腹好痛。我闭了眼,与他并肩躺在了雪地上…… 我似乎听到救护车“哎哟哎哟”的叫声,我似乎被人晃晃悠悠地抬进了一个狭小的空间。整个人如在云端一般,晕晕忽忽的。 我似乎听到有人急促地吩咐道:“快给那个男人吸氧!尖刀扎到了他的心脏,赶快联系市医院心脏科,让他们准备急诊手术!再联系一下妇产科,看看那女人肚子里的孩子能不能保住?” 我似乎听到雨哥的声音,他似乎在哭泣,“小荷,小荷!你不要有事啊,千万不要有事啊!孩子也不要有事啊!” 渐渐地,我什么也听不见了,脑中全是白茫茫一片,间或有鲜艳如火的红梅花在我眼前盛开,只要我一走近,一触碰,那花便化作一滴红而腥的血滴,整条枝上的红梅,绽放的或是未绽放的,在我的触碰之下,便汇成一条汩汩的血河,沿着我的手指滚滚而下,在我月白的长裙之上点染出一朵朵一串串一片片的红梅花…… 这真是一个奇怪而又让人伤心的梦。 缓缓地睁开眼睛,我竟然躺在一间竹屋里。竹床竹椅,菱形的窗格,竹桌上堆满了各种竹叶编织的小昆虫。 我怎么又到了迷离境中? 我用手抚着头,脑中的思绪似乎有些混乱。好久不曾来这里了。我刚才不是和雨哥去植物园了吗?怎么又会来到这里? 我起身下床,叫道:“上官,上官,你在这里吗?” 四周静悄悄的,无人应答。 我推门出屋,一间屋一间屋地查看。还是没有人。 再到书房之中,除了一排排的书和跟随着我的孤寂的影子,再无他人。 我沮丧地坐在书桌前。书桌上那只锦盒里似乎有人声传出,将我吓了一大跳。 我拿起来将它摇一摇,轻飘飘的。隐隐有些蓝光透出。 我小心翼翼地问道:“谁在里面说话?” 盒子中有几个声音都在争着抢着回答,我反而更听不清楚了。 我只得大声道:“你们都别吵了,一个一个地说吧。或者选一个代表来说也好。” 那盒子中所有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有一个声音说道:“我们是马克的三魂六魄。” 我惊异道:“马克?是那个混血儿马克吗?马克,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个声音惊道:“难道你认识马克不成?” 我忙道:“是啊,我是孟芰荷。你还记得我吗?你还听得出我的声音来吗?” 换了一个声音惊喜不已道:“我听出来了!原来是你!我当然记得!我还记得我们那天去吃火锅,喝了很多酒。” 另一个声音接着道:“我记得有辆车向我撞过来,我被高高地撞飞到空中,又重重地摔落到地上。那时的我居然不觉得疼,三魂六魄便不由得离了他的身子,飘飘荡荡来到了此处。 后来有一个白衣的公子发现了我们,看我们被撞得支离破碎,怪可怜的,便用仙术做了一个盒子,让我们住进这个盒子之中,他说我们这些三魂六魄残破不堪,无法重新返回到人间,需要在他这个锦盒之中修养一番。等修养好了,他自然就会帮助我们回去的。” 我惊叹道:“原来是这样,这么说来,是上官救了你!不过马克,我常听人说,人有三魂七魄,你怎么说在这盒子里的只有三魄六魄呢?” 这次又换了一个声音呵呵地笑道:“你说的没错,人是有三魂七魄。若人的三魂七魄都没有了,人不就死了吗?还怎么重返人间?剩余的那一魄还留在马克的身体内,这才能保我在人间不死啊。” 原来如此。当时医生都说马克会变成植物人,但也只是隔夜之间,马克就清醒了过来。这么说来,植物人的马克身上应该还留有一魄。而上官白华见马克当时清醒无望,便附在马克身上,才重返人间。 可是如今这些魂魄想要重新返回马克的躯体之中,那上官白华可怎么办啊? 眼前突然闪现出上官白华胸前绽开的那朵嫣红的花。还有那个急促的声音:“尖刀扎到了他的心脏,赶快联系市医院心脏科,让他们准备急诊手术!” 我浑身打了一个哆嗦,那是梦吗?我怎么会做如此恐怖的一个梦? 盒子里的一个声音急切地喊道:“孟芰荷,你还在那里吗?你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盒子里的另一个声音也喊道:“你快找到那位白衣公子,帮我们重返人间吧。我们明显地感觉到马克在人间的身子已经空了,需要我们立刻回去填补。” 什么?马克的身子空了?难道上官白华已经…… 我不敢再想下去。 原来那不是梦!那腥而刺目的血,都是上官你的血啊! 他死了。他一定是死了!我的头嗡地一声巨响。天啊,这可怎么办啊? 可是上官你在哪里?你既然离开了马克的身体,你为什么不回到迷离境中来,你到底去了哪里? 那几个声音似乎总也等不到我的回答,又有些急躁地纷纷说起话来,嘈杂一片。 我将眼中的泪擦干净,清清嗓子道:“马克,马克,你们听我说……” 第四十二章 囚禁 那几个声音终于安静了下来。 我凄苦说道:“那位白衣公子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你们给我一些时间,我去找他,然后让他帮你们回到马克的身体里,好不好?” 那几个声音欢呼道:“好!孟芰荷,你快去找他吧!我们终于要重回人间啦!” 听他们这么欢呼雀跃,我的泪不禁又滴落了下来。 离开书房,来到院中,满眼的枯枝败叶。曾经的凤尾森森、龙吟细细,已然无处可寻。 上官,你离开这么久,这片竹林都已然荒废了。可如今你既离了人间,又不在迷离境中,又会去了何处呢? 心中隐隐有一个不好的念头闪过,但立即又自我否定道:不会的,不会的,他是这里的神仙,他身为城隍,应该不会被拘押在那种地方的。 上官,我一定会找到你的。等找到了你,我们就在这里长相厮守,永不分开! 集中意念,将紫壳重新唤醒。 在此间,除了爷爷,除了上官,我不再认识其他人。如今上官不见了,能帮我的便只有爷爷。也许从他的冰崖上,能看到上官的下落。 沿着记忆中的路径向着爷爷所在的天山之巅飞去。不知飞了多久,终于远远地望见那云雾缭绕的山巅了。 爷爷,我来了! 越飞越近,待要降落时,却突然撞到了一个什么硬硬的东西,怎么也飞不进去。难道这山巅之上被人设了仙障? 我伸出手,将仙障拍得“啪啪啪”作响。 空荡荡的山谷中回荡着“啪啪啪”的声音,更显得幽静凄凉。 无人出现。 我哭叫道:“爷爷,爷爷!我来看你了!你在不在里面啊?你出来看我一眼啊!你也不管我了吗?”难道这天山之巅也空了吗?爷爷是这天山之神,他怎么会不在这里?他又去了哪里? 正胡思乱想间,只见一只白羽的仙鹤从远处迈着细长的腿飘逸地奔来,在仙障的那一边,幻化成一个娇小可人的小丫头。她张着嘴对我说着些什么,但我什么也听不见。原来这仙障是隔音的。 她蹙了眉,比划了一个让我等一等的手势。随即转身而走,片刻,又拿来纸笔,铺在地上细细写道:“小姐,我是灵琐。老爷现在不能见你。” 我没有纸笔,只能用手在空中比划着。灵琐细心地看着,却一时看不清我到底在写些什么? 我只得狠狠心,将食指咬破,在仙障上用鲜血写道:“为什么不能见我?他忘了我了吗?” 灵琐摇摇头,又一笔一划写道:“当初老爷为了救小姐,去天庭请了天后娘娘去妖界降了那红狐肖子瑜。但那时也不得不答应了天后娘娘的一个条件,那就是闭关一百年,且永不再见小姐。天后娘娘还不放心,让人专门设下了这个仙障。只有等一百年后,这个仙障才会自动消失。” 许久以前的往事又重回心头。 原来为了将我从雪莲变回人身,爷爷又答应了天后的另一个条件。他为了我,又失去了一百年的自由! 我含泪写道:“爷爷还好吗?” 灵琐欲言又止,咬了唇在纸上写道:“老爷虽吃饭还好,但睡得不好,最近又消瘦了些。他很久都没有笑过了。” 我默然,低头垂泪。 又想起此番前来的目的,便写道:“灵琐,劳烦你帮我问问冰崖神君,上官白华在什么地方?” 灵琐微蹙了眉,在纸上写道:“我只是一个小小的鹤奴,冰崖神君是不会回应我的。” 我焦虑地写道:“那有什么办法吗?” 灵琐写道:“只有老爷才可以问。我去问问老爷,能不能帮忙问一下。只是……” “只是什么?”我忙写道。 “如果老爷去问冰崖神君,就得出关,如此一来,就是违背了对天后娘娘发下的誓言,会被惩罚的。”灵琐的眼神黯淡了下来。“老爷过得很苦,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他再被惩罚。” 我亦黯然。我又何尝忍心让爷爷受苦? 我沉默半晌,才写道:“那就算了吧,我自己再想办法。灵琐,替我给爷爷带个话,问声好吧。” 灵琐同情地看着我,突然盯着我腕间的七宝手串,眼前一亮,写道:“小姐,你的这个手串我认识,应该是地藏王菩萨的吧。那时候你被变作雪莲的时候,我看老爷就收在房中。后来有一日,就突然丢了。老爷说不用找了,这些东西都是有灵性的,兴许是主人召唤回去了。如今怎么又戴在小姐的腕上了,小姐是怎么找到的?” 我苦苦一笑,手串啊手串,真是成也手串、败也手串。我写道:“我一来这里,它就自动出现了,我也不知来龙去脉。” 灵琐写道:“小姐看上去跟地藏王菩萨很有缘啊!你可以问问他老人家啊!听我老娘说,他是唯一一位来过咱们这里的菩萨。他人很好的,也只有他,才与我们老爷有几分交情。你如果问他,想必地藏王菩萨念着这点交情,应该会告诉小姐的。” “你知道地藏王菩萨住在哪里啊?”我焦急地问。 灵琐写道:“我不知道。但我听说,当年地藏王菩萨本可成佛,但他见地狱里有无数受苦的魂灵,不忍离去,于是便留在了地府,还立下重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所以我想着,他应该还在地府之中。” 我忙看看手臂上的七宝手串,感谢道:“好,我知道了。灵琐,麻烦你好好照顾我的爷爷!我这就去了。” 灵琐点头微笑。 驾了紫壳,往地府的方向飞去。想当初误闯黄泉路,就是因为与那妖王挚乌的弟弟凰羿争斗之时,被他击中了腕间的七宝手串。那手串发出七彩的光芒,瞬间便将我和钟雨泽带入了幽冥之境。想来,那手串原本是地藏王菩萨戴过的,定然沾染了仙气,也认得原主人的居所,靠着它定然能找到地藏王菩萨。 第四十三章 地府 穿过迷离境,靠着隐约而又模糊的记忆继续向鬼城飞去。远远就望见八大鬼王雄纠纠、气昂昂立于鬼门关前,依旧铠甲戎装,手不离剑。就好像昨天才见过的样子。 我自己不禁有些疑心,难道在世间纠葛了半天,一切只是幻像而已?怎么连他们站立的姿势都似乎一点未变呢? 当初是千方百计想逃离鬼城,如今为了寻上官,却又想方设法偷进鬼城。 生活就这么兜兜转转,渐渐连自己的初心都忘了吗?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我便用意念将紫壳升得更高一些,渐渐高到看着他们如蝼蚁般大小,再也感受不到那股威压的气势了,便悄无声息越过鬼门关,隐身于幽冥之境。 黄泉路依然昏暗,一条幽长狭窄的小道无边无际地向前漫伸出去,怎么走也走不到头的样子。两旁的彼岸花红艳艳火辣辣地开着,似谁洒了满腔的热血,染就的一般。 我收了紫壳,一人站立在这小径中间,有些茫然。 四周不断有长发掩面或吐着尺把长舌头的鬼魂掠过,绕着我发出一些呜呜咽咽的怪声,如今的我,还有什么可惧怕的? 见我对他们视若无物,全然无惧,鬼魂们又嘿嘿阴笑着飘走了。 看来,连这些孤魂野鬼也是欺软怕硬的。 我已置身地府之中,可那地藏王菩萨到底何在呢?这么大的地府,该到哪里去找他呢? 不禁用手抚一抚腕间的七宝手串,叹道:手串啊手串,你毕竟也是地藏王菩萨戴过的,总有些法术仙气,怎么样你才能显一显灵,帮一帮我啊? 在我的抚摸下,那手串突然发出一道七彩强光,我不由得闭目,只听耳边风声呼呼而过。等再睁开眼时,才发现自己竟置身于一个幽暗的大殿之中。 我这是到了哪里? 放眼望去,远处高台之上,高高设了一几。几案之后,一个体态魁梧之人端坐其后。只见那人头戴帝王之冠,上绣着人间山河大地图,身着六道轮回七彩朝服,面色黝黑,神色肃穆。看着这身装束,我便知在这地府之中,再不会有旁人,定当是阎君无疑。 他右侧的小几后,坐着一位手执毛笔之人,着一身黑色阔袖金边的朝服。手中之笔看来并不是作为书写之用。他凛然而坐,将笔握持在前胸,这笔似乎已然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看那容貌,似乎有几分眼熟。绞尽脑汁间,忽然想起冥妖两界大战之时,他就是上官的副将,曾随上官一起厮杀疆场。再看看他手中那寒森森的判官笔,心中油然生出几分敬意,恐怕这一笔点下去,又是令人魂飞魄散的阴毒吧。此人定是陆判! 左侧有一人,漂浮于半空之中,在莲花宝座上跏趺而坐,赤着一双脚。头戴毗卢冠,身着鲜红勾金丝的袈裟,右手执一柄锡杖,左手持一串如意宝珠,宝相庄严,慈眉善目。 他身边依偎着一兽,亦飘在空中。那兽长相甚为奇特,虽只有犬大小,却长着虎头、独角、犬耳、龙身、狮尾、麒麟足。 那兽长相虽奇,但却温顺可人,用头蹭着那僧人的腿,宛若讨好的小狗一般。 那僧人面上浮出若有若无的笑意,睁了眼,看看我,却对那兽说道:“谛听,还是你的耳朵灵便,此女子并非游魂野鬼,却徘徊于黄泉路上,既然口中念着贫僧的名号,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你帮她来到此处面见于我,也是救人于危难之间,其善可嘉。很好!” 那兽见得到主人的夸奖,便将尾巴摇一摇,又在他脚上蹭一蹭,很是开心的样子。 我恍然记得在《西游记》真假美猴王一回里,看到过谛听这个名字。那谛听是地藏王菩萨的坐骑,能通人性、晓佛理,别名地狱耳,可听千里。如果眼前这兽真是谛听,那我岂不是见到了地藏王菩萨本人了?真是天助我也!不,谛听助我也! 我匆忙走上前去,屈膝行一大礼,跪拜道:“小女子拜见地藏王菩萨,拜见地府阎君,拜见陆判官!” 那高几之后的阎君将一双眼瞪得若铜铃,猛一拍惊堂木,一道寒光便罩在了我的身上,厉声喝道:“大胆!小小女子如何敢擅闯我地府,牛头马面,还不于我拿下!” 说着,便有一牛头、一马面摇摇摆摆而来,意欲捉我。 只见一旁的陆判看看我,忙起身走到阎君身侧,对着阎君耳语了几句。阎君的脸上的怒气稍减一些,大手一挥,“且慢!” 那牛头与马面似被绞住了绳索的木头人,又摇摇摆摆地退回到原处。与十数个牛头马面一起,分列大殿两侧,鸦雀无声。 那地藏王菩萨一张口,先念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出家人慈悲为怀。雪莲,百年之前,天山之巅,你我有一面之缘,如今你果然修成女身,也算不枉古澜风为你轮回历劫。如今,我这个故人还好?” 我跪地泣道:“大慈大悲的地藏王菩萨,我爷爷如今被困在天山之巅,闭关一百年。一百年后,才能重获自由。他这样算好吗?” 地藏王菩萨开口道:“凡事有果必有因,今日贫僧不便谈论这些因果。只说今时之事吧。 你腕上所戴的七宝手串,原为贫僧所有,后来贫僧将它赠予上官白华,命他为一方城隍。今既见此手串,便知缘由。你无需细说。 出家人慈悲为怀,阎君,还是不要为难她了吧。将上官白华带上来,赶在他投胎转世前让他们见上一面,也就算了了这桩情案吧。” “什么,投胎转世?地藏王菩萨,您不是封他做了城隍,入了仙籍的吗?怎么还要转世投胎呢?”我不禁有些惊惶失措地问道。 地藏王菩萨叹道:“他原本是入了仙籍的,可以不入轮回。只是他擅离职守、借体还魂,如此这般作为,当是自愿放弃了仙籍。 如今在人间惨遭横祸,只能如普通凡人一般,被黑白无常拘了,入这地府。待阎君审评之后,便要根据那业果,批了轮回之道,饮了忘川水,重新转世为人为畜了。” 第四十四章 前尘往事 什么?为人为畜?这几个字在我脑海中狠狠砸下,将我一时砸蒙了。为人也倒罢了,怎么还要为畜? 心中却流下泪来,上官,你这又是何必呢?重返人间之前,你难道就不知道这些仙规吗? 阎君重重地喝了一声:“带上官白华!”便有牛头马面一个一个将这口谕传了下去。 上官白华被一牛头带了上来。 他一身月白色的长袍,依旧的束发峨冠,剑眉星目。 恍然记起在梦中他淡而温暖的笑容,他玉树临风的姿态,他细长手指拨起的袅袅琴音。 可眼前,他却为阶下囚。还不知道来世做人做畜。我的泪不禁又滚滚而下。 他一进殿,就看见跪在殿中的我。我亦看见在殿角默默站立的他。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他缓缓地走过来,我欲迎上他,脚下却似灌了铅般沉重,又似喝醉了酒,轻飘飘的,飘到自己都无法掌控。 唯一能掌控的只有滚滚如珠、源源不断的泪水。 他缓步走到我面前,将我从地上扶起,微微一笑,淡而温暖道:“芰荷,你来了!”就如无数次在梦中相见的那样。 我的泪不禁流得更凶了。气息哽咽着,无法说出话来。只将自己扔进他的怀中。 他用唇轻轻吻着我的额头,缓声道:“不要哭了,没有什么的。以后总会在梦中相见的。” 我抽泣着,“不会了,我们以后永远都不会再见了。你再也去不了我的梦中了。他们要让你喝下忘川水,还要让你转世投胎成别人,世间不会再有上官白华这个人了。” 他叹口气,轻轻撩开贴在我颊上被泪水沾湿的一缕长发,“我原是知道的,我坏了他们这里的规矩。我原以为拼了那仙籍不要了,豪赌一场,总能换回你我这一世的情缘。没想到我却赌输了。输了生活、输了生命、输了爱情、还输了你!” 我泣道:“上官,别说了,都是我的错!” 上官怜爱地将我拥在怀中,轻轻拍着我的后背,“芰荷,别这么伤心,幸亏你不记得你我之间过往的一切,这份苦痛还是让我来背吧。” “上官,我记得,我——全都——记得!”我泣不成声。 “噢,芰荷,你记得了吗?”他的一双眼看着我,好看的眉微微蹙着。 “上官,你看看我腕间这七宝手串,是你送给我的。在梦中,有人将它套在了我的腕间,忽然之间,与你过往的点点滴滴就突然一下全浮现了出来。我才知道你有多爱我!而我又有多爱你!你才是我心心念念的灵魂伴侣。” 上官白华轻轻叹息一声道:“芰荷,你既然记起了我,你为何不来找我?” 是啊,为什么我不去找他?被他这么问,我的心似被人揪在手中,狠狠地揉搓着,闷闷地疼。 “想起你的时候,我已经接受了钟雨泽的求婚,还有了一夕之欢。我不能也无法毁这个婚。我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你,我也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他,还有活在凡尘中的父母、姐妹和朋友? 我后悔了,我太怯懦了,我没有你那样大胆无畏,敢去拼,敢去赌。所以只能让自己的心受煎熬。 世俗中的我,不过就是一个无助的女孩,面对着重重的压力,只能一味的委曲求全。我谁都不想去伤害,最终伤害的却只能是自己。 我爱着一个人,却嫁给了另一个人。我真是可悲!” 上官白华苦笑一声,“算了,现在说这些也都无用了,我知道你是爱着我的,这就够了。 想想我去人间的初衷,不过是想护你周全。如今你既已安全,我虽死也就无憾了。 在你遗忘了我的那些日子里,我一人形支影单,日日唯有在迷离境中抄写诗词,以寄托胸中的相思之情。 有一日,我的书桌上忽然多了一个敛音盒。我好奇地打开了它,就听到有个女声气急败坏地尖叫着:‘孟芰荷,我要让你死!只有你死了,才能解我心头之恨!’我才突然意识到你有生命危险。 我急急奔到地府的观尘镜前,看到了那起惨烈的车祸,我才知道果真有人想要害你,那个声音是真实的,那个危险也是真实的,这一切并不是我的臆想,都是有根有据的。 可是我看不到查不出那起车祸制造者到底是谁,只能将那个声音牢牢地刻在心中。 回到院中,却突然发现着院中飘着丝丝缕缕不成形的魂魄。看着他们怪可怜的,我便用法力做了个盒子,注入些仙力,让那些碎裂的不成个样子的魂魄进去滋养修补。 我心中烦乱不堪,忧心忡忡。在月光下徘徊不定。此时突然于茫茫月色之间,自天而降一个仙子,自称掌管人间的情债,问我既然担心自己的恋人,惶惶不可终日,为何不借了别人的躯体,去人间走上一遭?兴许还能搏一个长长久久。 我便问她:‘有谁的躯体可借?’ 她笑道:‘你刚刚收进去了三魂六魄,还有一魄残存在那人的体内。那人又与你的恋人相熟,你若借了他的身体,既见了日思夜想之人,又保那人不死,岂不两便?’ 我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便拈了仙法,附在那人体上。从那之后,我便成了马克。 我虽日日可以见到你,却苦于名不正、言不顺,只能看你日日与他一起,无法亲近。 我屡屡想唤醒你的记忆,却屡试屡败。 留给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留意着那个声音,找到那个想害你的人,保你无虞。 直到那次给你送饭之时,我才发现了那个声音的主人——云霏霏。 我虽知道她就是真凶,但却很难搜寻到强有力的能给她定罪的证据,所以只能将一些线索寄给警方,希望他们能尽快查到云霏霏的头上,这样你就安全了。 另一方面,我雇了一个私家侦探,小心地监视着她,怕她有下一步的举动。 谁想在监视她的过程中,突然发现她的父亲云龙对钟雨泽在生意场上的所作所为愤恨异常,特别是短短半年间,钟雨泽抢了他几个大单子,他更为恼火。于是打算通过绑架你,让钟雨泽破破财,也给他一个警告。 第四十五章 身不由已 于是就上演了今天在植物园中的绑架一幕。当私家侦探告诉我云龙的计划时,我便赶快电话通知你们。谁想你也不接,钟雨泽更是不接。 那时,你若接了我的电话,也许事情就会不一样了。哎,也许这便是冥冥之中的命数吧。” 我泣道:“上官,钟雨泽多疑。你都是为我所累。都是我的错。当初我若决绝些,顺了自己的心,不顾一切去找你,也许你现在还活在人间。” 上官摇头苦笑道:“决绝?不顾一切?你若真抛得下亲情、抛得下家人的期许,你就不是你了。这一生,你都在做着你认为正确的事情。 我猜,就算你我有机会重来一次,你还会走同样的路。因为在当时的情势下,你的每一个决定都是正确的。可一个个正确的决定,却通向了一个错误的结局。 这都不怪你,也怪不得你。就像你当初说的那样,我们的确是错过了,冥冥之中,似乎你我的命运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操控着,总是无法在一个恰当的时间相遇。一切要的就是那一点刚刚好,可上天却狠着心,看着你我受煎熬,不把那点子刚刚好降临在你我的头上。 当我回到人间了,你忘记了我;当你好容易想起了我,你却已经与钟雨泽订了姻缘。 芰荷,我总觉得有人将我们玩弄于股掌之间,还在一旁看着笑话。 你和我,就像是倾尽自己的生命在演戏的戏子,在别人编好了的剧本里不管怎么努力,也演不出自己。 你和我,又如同别人棋盘上的一粒棋子,那被人拈在指尖的棋子,不管怎么费尽心力地在棋盘上厮杀,也掌控不了自己的命运。” 我擦擦眼泪,“不,上官,让我试一试,让我求求地藏王菩萨,也许他大慈大悲,会放过你呢?这一次,我哪里都不去了,就在这迷离境中,与你永远厮守。” 上官苦道:“芰荷,不要为了我去求别人。我不忍心看你为我低声下气的样子。不用求了!” 我泣道:“难道就这么让我看着你踏入深渊,万劫不复吗?” 上官叹道:“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好在马克的魂魄已然修补好了,我告诉你一句口诀,你记好了,等你返回人间的时候,只要在他耳边轻声念三遍这个口诀,他的魂魄便会归于正位。我借用他的身体一场,好歹也算给他点回报。” 只听高台上阎君的惊堂木又是一响,他喝道:“无礼上官白华!上得殿前,先不与长者尊者见礼,只与那女子叽叽歪歪,做尽小儿女之态,意欲何为!” 上官白华忙松了我的手,几步走至殿前,对着三位深深作下一揖,行了大礼,朗声道:“上官白华见过阎君、见过地藏王菩萨,见过陆判!只因我与她在人世的最后一面,连最后一句告别的话都没说完,我便离开了,所以生离死别过的人,见了面,总免不得要先感叹人生一番,是以忽略了礼数,请阎君责罚。” 那阎君哼了一声,脸色便不似先前那般难看。 地藏王菩萨则在一旁闭了双眼,拈了宝珠,一颗一颗数着,发出脆嫩的声音,“吧嗒,吧嗒。” 陆判似乎与上官白华曾经的关系不错,只微微向他眨一眨眼,很快又面色如常了。 堂上阎君又一拍惊堂木道:“上官白华,现在开始审评你这一世的功过。 想当初,因你救人有功,本君才封你为城隍,谁想你居然擅离职守,不辞而别! 本君几番让人索拿于你,甚至于将你的竹屋翻了个遍,也未找到你的遗迹。后来才知你追随眼前这个女子而去。 本君念在以往的交情上,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追索于你,让你在人间过上一世。 你虽说在人间为救人而亡,该当奖励,但在这地府却犯了擅离职守之罪,该当惩罚。 如今本君奖罚分明,便功过相抵,不判你入畜牲道轮回,还是去人道轮回转世吧。这世还做个男身。 来呀,牛头马面,即刻押了上官白华,去孟婆处饮忘川水,即刻去轮回转世!”话一说完,立时便有一个牛头,一个马面走上前来,扯了上官白华的胳膊要走。 我抱住上官的腿,忙跪倒在阎君面前,哭道:“阎君,求求你。上官白华的所作所为都是因我而起,请您不要惩罚他,你就惩罚我吧。” 阎君脸色铁青,一甩袖子道:“这种地方,也是由得你在这里哭哭闹闹的?你若再要啰嗦,我便让黑白无常也拘了你,也送了你去轮回转世!” 我又跌跌撞撞地扑到地藏王菩萨面前,恳求道:“大慈大悲的地藏王菩萨,求求你,救救上官白华吧。” 那谛听见我哭得可怜,不由口中发出“呜呜”之声,用鼻子蹭着地藏王菩萨的赤脚,似乎也在帮我求情。 地藏王菩萨又念了一声佛号,俯视我道:“一切皆有定数,一切又皆是虚幻。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只问你的心变也未变? 上官白华去转世投胎,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又何必强加阻拦呢? 缘起缘灭,缘聚缘散,一切都是天意,无需强求。” 我又泣道:“我只怕他这一去,我再也见不到他了!我欠他良多,该去哪里找他?又该如何去还?” 地藏王菩萨将锡杖在地上一点,一道白光闪过,眼前如屏幕徐徐展开,出现了一副景象:只见我正神志不清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之上,一个医生正拿了探头在我的腹部做B超,一边皱着眉头,对站立一旁焦灼不安的钟雨泽说道:“胎心好像不稳,这个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钟雨泽闻言,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川字。他只呆呆重复着,“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说着,又在我床边坐下,拉着我的手,放在唇上,不禁流下泪来,“小荷,都怪我,没有保护好你!我们的孩子要没了,你要是醒了,我该怎么对你说呢?” 第四十六章 寄情明月 我的心似又被谁用长长的指甲挠抓了几下,这一次,在那长长的指甲缝间,还嵌进些新鲜带血的皮肉。 我的孩子,他就这么没有了吗? 地藏王菩萨将锡杖再一点,那副景象又完全消失了。 他问道:“看了这副景象,你又当作何打算呢?你的心动也不动?你当真能放得下凡尘中这现有的一切吗?只怕一见红尘,又该恳求贫僧救你的孩儿了吧?贫僧念在昔时与古澜风的交情下,可以答应你一个请求,也只能答应你救一人,你说该救谁呢?是你的孩儿还是上官白华?” 我呆呆地看着上官白华,他正目光殷殷地注视着我。我再看看地藏王菩萨,他却闭了法眼,又开始默数他的宝珠,“吧嗒,吧嗒。” 为什么一次一次总是要选?为什么就不能有两全之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上官白华走到我面前,叹口气道:“芰荷,你就不要难为自己了。一个女人一旦做了母亲,孩子总是最宝贵的,无法割舍的。救你们的孩子吧。” 我的泪重又滚落下来。低了头,不敢再看他温柔的眼,“上官,对不起,对不起!若有来世,一切容我来世再报!” 我跪在地藏王菩萨面前,请求道:“大慈大悲的地藏王菩萨,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 地藏王菩萨将法眼睁开道:“这么快就选好了?” 我泣道:“作为一个母亲,我别无他法。”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倒出一颗丹药,递于我,“这是保胎续命丸,吃下去,可保你孩儿性命。” 我接过来,将那药丸一口吞下。 上面阎君一声怒喝,“牛头,马面,你们还不赶快将上官白华拖去喝那忘川之水,还在这里等什么?” 我忙跪行到阎君台前,恳求道:“求阎君,能让小女子送上官白华一程。” 阎君哼了一声,只见身畔的陆判又忙起身在阎君身侧耳语了几句,阎君点点头,厉声对我道:“送完即走,莫要耽搁,以后若被发现擅闯幽冥之地,坏了地府的规矩,定然让你有来无回!” 上官白华忙替我拜谢道:“多谢阎君,阎君慈悲!” 我亦拜谢道:“小女子不敢!多谢阎君!” 牛头马面押了上官白华出了大殿,我便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绕过重重大殿,穿过一个小门处,便走进了一片荒野中。回头看时,那巍峨大殿已了无踪迹。 渐渐才发现又重新走上了黄泉路。路两旁开着红到极致的彼岸花。 上官欲同我说话,却被牛头马面拘住了,无法回身。我只得在身后急促碎步跑着。 忽然一晃眼,眼前却出现了一个人影,细细看去,原来是陆判。 对牛头马面一抱拳,他呵呵笑道:“两位,本君此处有一坛好酒,是阎君刚刚赏赐我的,本君只觉得沉重,不愿带回居所,特带来给两位差使。两位何不就此喝上一杯?我与上官白华兄弟一场,有几句话要说。” 那牛头马面眼中射出贪婪之光,不自觉咽了口唾沫。估计这地府之中,酒似乎是个稀奇难得之物。俩人乐呵呵接了酒坛,自去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喝酒去了。 陆判在上官白华面前一拱拳道:“上官兄,我亦是在阎君面前费了不少的唇舌,方才争取到如今的审评。” 上官作一长揖道:“感谢陆兄!我自然是知道,能得到如今这样的结果,已然是最好的了。你这个兄弟,我是没有白交。” 陆判又看看立于上官白华身边的我,敛容道:“原以为我们兄弟是可以长长久久在一处的,谁想上官兄为情所困,竟自误至此啊!” 我忙低了头,有些自惭形秽。的确,上官是为我自误了。 上官却朗声一笑道:“一生之中,能得她这样一个知己,一个爱人,就算不能长相厮守,也无憾了!” 陆判点头叹道:“我知上官兄是重情重义之人,没想到情重至此。我那酒很醇,牛头马面若将那坛酒喝光了,至少一个时辰以后才会醒,你们二人便在此处话别吧。 上官兄投胎之处,我也会妥善安排,必定不让你受苦。只是天机不可泄露,我亦不能提前告知。 如此说来,时间宝贵,就不耽搁二位的时间了,就此别过!” 上官亦回了一礼,“大恩不言谢,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陆判匆匆而去。 上官站在我的对面,扶了我的肩笑道:“芰荷,不要这么难过。我原本入你梦中,只想让你开心,你现在这样愁眉紧锁的样子,实在让人心疼。” 我看他笑着,努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心更痛了,低了头,泪滴滴答答地落下来,落在他的手上。 此时此景,唯有寄情诗词。我轻轻吟道:“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来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上官闻言,先是默默,后不断重复着后两句词,说着说着也便滴下泪来,他握了我的手道:“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你我此次一别,再无相见之期,也不知我会投生于何处?若有那欲寄的彩笺与尺素,便寄于天上的明月吧。 每逢三五之时,你便将心事说与明月听。我即便喝了忘川水,总也一定拼死记住天上那轮明月。今后虽你我两处,总有天上的那轮明月寄相思吧。” 两人垂泪不止,上官白华从袖中掏出绢帕拿在手中,替我轻轻拭去脸上的泪痕,“好了,芰荷,不哭了,你现在是有了身子的人,这样哭下去,对孩子是不好的。” 我勉强止了泪。正欲说话间,却见陆判急匆匆从远处赶来,急道:“上官兄,奉阎君旨意,请上官兄速速回转,似乎对上官兄转世投胎之事另有安排。” 我与上官齐声惊道:“有什么安排?” 陆判揩揩脸上的汗道:“具体情形我也不是很清楚。只不过刚刚阎君接待了一名天使,便突然改了主意。” “天使?什么天使?”我不禁问道。 “天庭来的一位仙子。至于俩人秘谈了些什么,又为何改了主意,小仙可就不得而知了。如今阎君急召回殿,就请上官兄与我速速返回吧。” 心中陡然升起了希望,也许上官还可以留在迷离境中,我与他也许不用分离? 我还欲跟上前去看个究竟,只见那陆判将阔袖一甩,一股黑烟便出现在眼前,鼻尖处嗅到一股奇异的香味,瞬间便仆倒于地,沉沉睡去。 第四十七章 小团圆 再醒时,却是在医院的病床上。 钟雨泽见我缓缓睁开双眼,开心地站了起来,拉了我的手笑道:“太好了,太好了!小荷,你终于醒了!我们的孩子也保住了!一切总算都回归正常了!” 我半撑着身子坐起来,“雨哥,马克现在怎么样了?” 钟雨泽脸色有些不甚好,“小荷,我猜你问的是上官白华吧?” 我无力道:“雨哥,不要多心。上官白华的魂魄已经离开马克的身体了。现在那具躯体里只有马克的一魄在勉强支撑着。你快带我去他那里,我有办法将马克其余的三魂六魄招回来。” 钟雨泽半信半疑地看着我。 他依旧是这么多疑。 我定晴与他对视着。 钟雨泽终于败下阵来。“好了,小荷,我相信你了。马克现在在CCU里面躺着,你不要急,再过一个小时才是探视时间。等会儿我推你过去。” 待到探视时间到了时,钟雨泽却突然被一个电话召下了楼。 我跟护士小姐打了个招呼,自己便去CCU探视马克。 换了隔离衣,走近马克的床前。只见他胸前连接着心电监护仪,屏幕上的图形若断若续,一跳一跳的,极不规律。 我趴在他耳边,将上官白华教于我的口诀轻轻地念了三遍。再转头看向那屏幕上的图形,似乎那跳动的波纹变得有力规律了一些。 看来,这一切都是管用的。 自己胸中长吁了一口气,走至门口,将隔离衣脱下来,坐在走廊的长凳上。 马克的母亲来探望儿子了。 隔着玻璃,就看见马克的母亲握着儿子的手,喜极而泣。马克也握了母亲的手,絮絮说着些什么。 我知道,马克的三魂六魄已经重新回到人间了。 返回病房,重又躺下。父母亲满面挂笑地跨进了病房。俩人道:“刚才雨泽跟我们打电话了,说你已经醒过来了,孩子也无碍,可把我们高兴坏了。我们老俩口赶快打了车过来看看你。” 我笑笑,“看来我是有福之人。这次只是虚惊一场而已。” 母亲突然变了脸,愤愤地咒骂道:“那些黑了心的人,为了钱居然绑架我的女儿,真是该千刀万剐!幸亏雨泽和马克都在场,要不然你要是真被他们绑走了,还不知道怎么折磨你呢!” 父亲突然问道:“咦,说到这里,那个救你的马克怎么样了?听说他被歹徒将匕首插到了前胸,就插在心脏上,也不知道会不会好起来。怪可怜的一个孩子!” 母亲也叹道:“马克那个孩子我见过,还去过咱们家找过小荷,待人处事也平和。真是个好孩子。他可千万不能有什么事啊!” 我凄然一笑,安慰父母道:“爸,妈,你们不用担心了,我刚才听说马克已经醒过来了,应该没有什么大事了。以后,他应该会过得很好的。” 正说话间,却见钟雨泽带领着两个警察走了进来。其中一位还是女警察。 钟雨泽笑道:“这两位是王警官和张警官。他们是处理小荷这次绑架事件的,听说小荷醒了,便想要问几句话。” 我在床上坐起来道:“两位警官好!雨哥,给两位警官拿凳子。你们坐!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吧。” 女警官问道:“将两名犯罪嫌疑人带回去之后,我们做了突击审讯,但那二人嘴很紧,居然问不出什么来。只说是自己缺钱花,就随便找了个人,想绑了换点钱。我们想问的就是在他们实施犯罪的过程当中,你有没有从他们二人的交谈中得到些什么信息?” 我笑笑,回忆道:“有啊。那男的叫大嘴,据说是杀人越狱犯。你让人查查案底,一定是有的。那女的也不干净,据她自己说从十五岁就出来在社会上混了。 他们二人知道我的名字,也知道钟雨泽的名字,当然不会是随便绑个人那么简单的事情。 他们还知道雨哥最近赚了不少钱,恐怕是雨哥生意上的竞争伙伴眼红,故意做了这桩案子,好给雨哥一个警告,顺带让他破破财吧!” 钟雨泽脸色沉郁地走过来,“什么,警告?破财?两位警官,恐怕我知道这件事情是谁干的了。” “是谁?”两位警官同时回头问道。 “云龙!我早该知道!”钟雨泽恨恨地吐出了两个字。 我接着道:“他们的确是有帮手的。应该就隐藏在西山口那一带。他们拖着我跑的时候也说了,只要跑到西山口,将我交给那一些人,他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钱也就到手了。” 两位警官听到这些信息,互相对视一眼,站起来道:“你提供的这些信息太重要了。现在我们就去一一核实。等到搜集到确凿的证据,我们就会实行抓捕。告辞了!” 我道:“谢谢!请一定将罪犯早日缉拿归案!噢,还有一句话,半年前,雨哥还上报了一次买凶杀人的车祸案。我想,你们如果将这两桩案并在一起查,恐怕会收获不小!” 两位警官听到这个消息,不禁有些震惊,“难道你知道些什么内幕消息?” 我笑笑,“我不知道。只是女人的直觉让我觉得这两桩案子有些牵连。” 那女警官顿住脚,回过头来冲我笑笑,深有同感道:“有时女人的直觉的确很准的。” 钟雨泽送两位警官下了楼,重新返回病房时,我正和父母亲说笑着。 母亲埋怨道:“怎么半年前,还有一起那么可怕的案子,我们都不知道?” 我笑笑,“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又没有受什么伤。何必要让你们担惊受怕呢?” 钟雨泽有些古怪地看着我,“小荷,怎么这次你醒来,突然变了很多的样子?” 我笑笑,“可能在梦中碰到了一个高人,告诉了我所有事情的原委,我就变得有些未卜先知的样子了。看来这个样子有些吓人。不知道的事情还是不要知道为妙。你看看你的样子,被我吓着了吧?” 钟雨泽走过来,突然牵了我的手道:“我不是被你吓着了。我是内疚。我没想到生意场上结下的梁子,这个苦果却要你来吃。 你都不知道,那时候你下身流着血,你和上……不,马克一起躺在血泊之中。 医生给你做B超的时候说,我们的孩子心跳越来越弱的,几乎就不可能保住,我那时候害怕极了。我怕你走了,我怕孩子走了!留我一人在这世间,还有什么意义? 突然之间,孩子的心率渐渐上来了,医生说你别哭,看来孩子有望了。我当时便想,一定是上苍有眼,知道若孩子有事,我便会愧疚一生,就不愿将我的孩子收走了。 如今,你看看多好,你,孩子,我,我们三个人都在。真好!” 我笑笑,“雨哥,如今我没事了,去办出院手续吧。我要回家。” 第四十八章 花好月圆 一个月后,当北国尚处在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三九寒天之际,我和钟雨泽在南国的热带海滨城市三亚举行了一场隆重的室外婚礼。 婚礼的地点选在了亚龙湾那片银色的沙滩上。那里是三亚市东郊的一处极美的风景区,呈月牙形,银白色的海滩沙粒细腻柔软,蓝色的海水洁净透明,几乎可以望见水面下生长的水草和五颜六色悠游自在的热带鱼。 蓝的天,白的云,远远望去,居然可以呈现出几种层次分明的蓝色,极为美丽。 海风习习,开出朵朵白色的浪花,棕榈摇曳,点染出一片海岛风情。 既然国内有这么美丽的地方,那又何必再去异国他乡? 家里重要的、父母亲认为该去见证我们的婚礼、为我们送上诚挚祝福的亲戚朋友,全都被钟雨泽发喜帖邀请了。 他专门包下了一架航班,请所有人去亚龙湾见证我们的婚礼。 婚礼当日,宾馆的化妆间内。 我一头的秀发被高高盘起在脑后,黑油油的发髻上装饰着洁白的头纱,穿上订制的抹胸的婚纱,落地镜前便呈现出一个秀美大方的新娘。 我用手抚着小腹,特意看了看腰身,依旧是窄窄的、细细的,什么都没有显现出来,不禁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伴娘方波也笑道:“芰荷,别担心了,还是那么苗条可人。一切都是那么刚刚好。” 说着,又打开首饰盒,将钟雨泽母亲留下的那串钻石项链戴在我的胸前。 小蓉微笑着将一个红玫瑰花球交到我的手上,柔柔道:“姐,你听到外面的《结婚进行曲》了吗?是你该出场的时候了!爸已经在门口等着你了。” 走出门,父亲正西装革履地站在门口迎接我。脸上挂着笑,眼中却闪着晶莹的泪花。 看着父亲激动的样子,我不禁也有些动容。挽了父亲的胳膊,随父亲缓缓踏上红毯。 观礼席上,所有的嘉宾都起立,向着我们走来的方向行注目礼。 两个四五岁的小花童拎了精致的小花篮,在我们的前面萌萌地地走着,不时从花篮中抓出一把鲜红的玫瑰花瓣,一下下撒着。 钟雨泽站在红白双色鲜花百合装饰的大圆拱门下微笑着等我。 他的身后就是一片蓝到极致清澈无比的大海。三三两两银色的海鸥扯开羽翼在海面上高高低低地翱翔着。 潮湿的海风慢悠悠地吹着,吹得海水绽出一层层的浪花,吹得父亲的眼中也开出一朵泪花。 我依依不舍地叫一声:“爸!……” 父亲抬一抬手,止住了我的话。“小荷,……我是高兴……” 父亲托起我的手交于钟雨泽的手中,声音有些哽咽,仍旧忍不住叮嘱道:“雨泽,小荷从今天起就托付给你了,你要好好照顾她啊!” 钟雨泽微笑着点点头,“爸,您放心,以后小荷就是我的妻,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他将我的手穿进他的臂弯之中。安慰道:“小荷,别紧张,以后一切的事情都有老公我扛着呢。” 我笑着点点头。挽了他,伴着悠扬的乐声,伴着一场花瓣雨,伴着一道道祝福的目光,我们走到了红毯的尽头,来到了牧师面前。 牧师清了清嗓子,庄严道:“婚姻是爱情的相互信任的升华。它不仅需要双方一生一世的相爱,更需要一生一世的相互信赖。今天,钟雨泽先生和孟芰荷小姐,在这里,向大家庄严宣告他们对爱情和婚姻的承诺。 钟雨泽先生,你是否愿意娶孟芰荷小姐为妻?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富裕还是贫困,健康还是疾病,快乐还是忧愁,你都将毫无保留地爱她,对她忠诚直到永远吗?” 钟雨泽面色严肃,一双眼看进我的眼里,郑重其事道:“我愿意!” “孟芰荷小姐,你是否愿意嫁于钟雨泽先生?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富裕还是贫困,健康还是疾病,快乐还是忧愁,你都将毫无保留地爱他,对他忠诚直到永远吗?” 我迎着他的眼,微笑着承诺道:“我愿意!” 牧师道:“现在请双方交换戒指。” 钟雨泽从伴郎手中接过婚戒,捧起我的手,将闪闪发光的钻戒戴在我左手的无名指上。 方波亦走上前来,将婚戒递于我,我亦如他一般,将婚戒套在了钟雨泽的手上。 牧师微笑着点头道:“婚礼仪式结束,现在新郎可以亲吻你的新娘了。” 钟雨泽眉眼间的笑意满满地漾了出来。他走上前来,捧着我的脸深情地吻下。 观礼席上,所有的宾客们都起立鼓掌。 我看见父亲、母亲和妹妹小蓉、小蓉的男朋友刘霜站在第一排。母亲不断用手帕擦拭着眼角流下的幸福的泪水。他们久久地鼓着掌,送上他们最真挚的祝福…… 等到我与雨哥从国外度蜜月回来,就看见《秦商报》在头版头条的位置刊登了这样一则新闻:云尚集团CEO云龙涉嫌密谋绑架事件,其独生女云霏霏或牵涉杀人案中,云尚地产公司前景堪忧。 我慢慢喝着牛奶,吃着雨哥做的三文治早餐,脸上不禁浮现出了一个笑容。 七个月后,我生下了一名健康的男婴。这孩子出生在子时,那日正好是阴历的十五。 躺在病床上,透过窗户,我看见夜空中挂着一轮异常华美的满月,大而亮,生出如霰的月华,将黑漆漆的天幕照得清淡宁静。 满把的晴光从窗户斜斜地穿进屋来,照着刚刚出生的粉嘟嘟的婴儿。 一切都是那么圆满,花好月圆的样子。 累了一天的钟雨泽已经在沙发上打起了细细地鼾声。 尽管经历了长时间的产痛,腰部如被人用锯锯,用火烤一般,但有了这个孩子的第一夜,我却怎么也睡不着。 从今以后,这个小小的软软的婴孩儿便是我的儿子了。 他那么弱,那么需要人的保护,作为他的母亲,我该担负起所有照顾他的责任了。 我怜爱地用手抚摸着身旁的这个小小的人儿。 来到人间的第一天,他就那么静静地躺着,不哭也不闹。眼中全然没有婴孩的懵懂无知。侧着头望着我,一双眼水灵灵地,冲着我甜甜地笑。 我给他起名小满。 渐渐地,小满一天天长大了。 我发现他很是喜欢天上那一轮满月。 每逢月半,他躺在自己的小床上,一双眼总是不自觉地望着窗外,追逐着那一轮满月,深情地望着,一张小嘴咿咿呀呀地说着,似乎在对月诉说着些什么。 我将他从床上抱起走到院中。指点着月中斑斑点点的黑影笑道:“小满,这是月亮。你看那个是嫦娥、那个是玉兔、那个最大的是桂树。妈咪给你讲一讲嫦娥奔月的故事好不好啊?……” 他似听懂了一般,举着小拳,踢着小腿,一下一下地回应着。 如洗的月光白华中,母子二人静静伫立,一起仰望着那一轮圆满无缺的白玉盘。 (全文完) ******************************************************************************************************************* 明天还有两篇番外。小说终于完结了,欢迎阅读完全文的读者写写评论,最好是长评。谢谢大家了! 番外(一) 父亲将四岁的小满从幼儿园接回来的时候,我正在厨房准备晚餐,烹煮一道他们父子俩爱喝的菌汤。 听见门响,就知道是儿子回来了,忙来到客厅,满面笑容地蹲下身子,张开手臂,甜甜地叫一声:“我的小满回来了!” 小满便将自己小小的身躯往我怀里一扑,奶声奶气叫道:“妈咪,我好想你啊!”说完,用一双小手捧了我的脸颊,嘟着嘴,在我腮上印上湿湿的一吻。 我照惯例在他额上啄了一啄,幸福地笑道:“小满,今天在幼儿园乖不乖啊?都学什么新东西了?” 小满认真地说道:“妈咪,今天老师教我们背唐诗了。” 我从地上站起身来,拉着小满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笑道:“是吗?我们小满都会背古诗了,小满背给妈咪听,好不好啊?” 小满从沙发上蹦下来,端端正正地站在我的面前,小手背后,一字一句拉长音调朗诵道:“《草》,白居易。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他的声音脆而亮,吐字极其清楚。就像春风吹过屋檐下的风铃,叮呤呤摇出一串美丽的音符。 我笑道:“小满背得真好!你饿了吗?要不要先吃点水果啊?” 小满脸上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说道:“妈咪,我虽然有点儿饿,但是我想等到开饭的时候,和妈咪一起吃。” 我听他说出这样感人的话来,不禁心中微微一暖,用手指轻轻捏一捏他可爱的粉嘟嘟的脸,怜爱地笑道:“小满要是不吃水果,妈咪可要去烧饭了。爸爸快回家了。” 小满便伸出胳膊,够着我的手拉了,“妈咪,我陪你一起去。” 我洗着菜,他小大人一般站在门口和我聊天。 “妈咪,我们班的阳阳说,他妈妈礼拜天带他去动物园玩了。他看见了好多好多的动物,什么狮子呀,老虎啊,还看见了一只特别漂亮的红色的狐狸,还骑了小马。妈咪,我也想去。” 我笑笑,“小满,明天周六,爸爸工作忙,不能陪我们。等周日爸爸休息了,我们再一起去好不好?” 小满想一想,皱着小眉头,郑重其事道:“妈咪,周日我还要去上古琴课,是不能无故旷课的。还是明天去吧,有妈咪陪我就好。我们就不等爸爸了。” “虽然……但是……无故旷课,”越来越多的关联词、成语从一个四岁的小娃娃嘴里说出来,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看来在幼儿园可没少学新词。 我笑道:“小满,你很久都没有和爸爸妈妈一起玩了,你不想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出去吗?” 小满嘟嘟小嘴道:“想啊!可是爸爸总是忙啊,我总是等不到他啊。为什么妈妈每天都可以待在家里陪我,爸爸就总是看不到人影呢?” 我笑道:“因为妈妈只要有一台电脑,在家里在单位都可以工作啊。可爸爸不一样,他必须去单位才可以工作啊。” 小满突然领悟过来一般,抢着说道:“我知道我知道!妈咪是作家,是可以坐在家里工作的。” 我心中好笑,疼爱地点点他的小鼻子笑道:“原来作家就是坐在家里噢。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作家是这个意思啊!” 小满见我的笑容里稍稍带了那么一丁点嘲讽,忙要证明自己的博学多才,洋洋自得道:“妈咪,以前我不知道,现在我长大了,我就知道了,我的妈咪不光是个作家,还因为毕业论文写了《红楼梦后二十八回探秘》,被特别吸收为红学研究会的成员呢,妈咪真是了不起!” 呵呵,这小子,简直就是一个小小留声机,我不过就是跟网站编辑在电话中说过一次,被他听见了,他用心,居然连这么拗口难记的话都记得。怪不得最近的词汇量突飞猛进,什么样小大人般的话都能讲得出来。 我忍不住笑着在他额上亲了亲,然后将烧好的饭菜一样样端上餐桌。小满便亦步亦趋地跟着我,主动拿了餐具,在餐桌上摆放得整整齐齐。 父亲因为担心孕吐的小蓉,匆匆回去了,并不曾留下来吃饭。所以家里只有我和小满,坐在沙发上玩着游戏等雨哥。 墙上的挂钟“铛铛铛”响了七下的时候,钟雨泽终于回家了。 见了儿子,他便笑着走上前来,一把将小满抱起,“吧嗒”一声在儿子饱满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小伙子,好几天都没见老爸了,想不想老爸啊?来,亲老爸一个!” 小满用手背蹭蹭脸蛋,有些小小的不快,“老爸胡子扎!不亲!我只喜欢亲妈妈!” 钟雨泽有些嫉妒地瞟我一眼,酸溜溜道:“小荷,你这个儿子也太偏心了,什么都是妈妈好,连我都有些吃醋了啊!” 我笑笑,“你吃小孩子的醋?” 小满搂了父亲的脖子,嘟着小嘴道:“老爸,你怎么每天都回家这么晚?我早都饿了!” 钟雨泽忙笑道:“小荷,开饭开饭!儿子都饿了!说过多少次了,吃饭不用等我!” 我笑道:“我自然是要等你一起吃的。” 小满也笑道:“我自然也是要和妈妈一起吃的!” 餐桌上,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用着晚餐。 小满喝着菌汤,又向爸爸提起看红狐狸的事情。长长的睫毛向上卷曲着,一双大眼睛充满期待的看着老爸作何反应。 钟雨泽有些愧疚,放下筷子,和我商量道:“小荷,还是明天你陪着儿子去吧,我周日还有一笔生意要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白让孩子等。” 我咬咬唇,“就这么忙?” 钟雨泽叹气道:“这笔生意马上就要拿下了,就是再加把劲儿的事。等这件事过去了,我一定好好陪陪你们。” 我叹口气,对小满遗憾地说:“看来,只有妈咪陪你去动物园了。” 小满却并不以为憾事,一张小脸倏忽绽放出一个笑容,“明天去动物园啰!和妈咪去动物园啰!” 周六一清早,小满早早便醒了。钟雨泽照例去工作,我则开车带了小满去动物园。 牵着他的小手,一个动物一个动物地指给他看。沿着曲折的小径,东拐西拐,终于来到了他心心念念的狐狸洞前。 饲养员正好来送餐,一甩手扔过来几块肉。其他几只狐狸一拥而上,为那肉争抢得十分激烈。 角落里,一只火红的狐狸却半闭了眼,正无精打采地趴在地上。 小满用小手扶了栏杆,一边看着红狐,一边儿若有所思,皱着眉头对我说道:“妈咪,我觉得阳阳说了假话,这只红狐狸一点都不漂亮。” 我好奇地看看他,问道:“为什么小满觉得他不漂亮呢?它的皮毛可是红艳艳的,和别的狐狸都不一样呢。” 小满眨着眼认真道:“妈咪,你看它趴在那里,很累的样子,可能是生病了,它一点儿都不健康。老师说不健康的东西是不漂亮的。妈咪,你说它是不是快要死了?” 我笑笑,不知怎么样去和他讲述这么严肃的生死问题,正思考间,只听旁边站着的一个粗壮高大的男人突然接口笑道:“她真是快要死了,这个小朋友真是有眼光!” 听他这样说话,我吓了一跳,忙将儿子护在身后,向这个莽撞之人望去。 只见他长着一张黝黑的脸,宽大的鼻翼,厚而阔的双唇,脸上长胡须处露出一大片青青的胡茬,一眼可以看出,他原本是一个络腮胡。 他见我十分警惕的神情,对我微微笑道:“雪莲,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碰上,你也来看她吗?”说着,向那只火狐努一努嘴。他一双眼竟似深潭一般,在秋日暖暖的阳光下,闪着些绿幽幽的神秘的光。 我不禁微微一怔,思绪飘飞到迷离境中…… 他见我若有所思,也不多说什么,转头对旁边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温柔笑道:“若水,红狐我们也看过了,她既然快死了,我心中也没什么恨了,我们这就回家吧。” 那小女孩长得清清秀秀,对着他甜甜地笑着,很是听话地牵着他的手径直去了。 小满抱着我的腿,躲在我的身后,只将小脑袋探出来,向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张望,“妈咪,那个叔叔的长相好奇怪啊!他们是谁啊?你认识他们吗?” 我看着他们一高一低离去的身影,轻声道:“也许认识吧。应该是一位故人。小满,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家了。姥姥姥爷还等着你回去吃中饭呢。” 番外(二) 婉儿在天后娘娘寝殿的殿门外静静侍立着。 今日映衬缭绕天后殿的背景,是织女新近织出的红绡霞,有些微红,又有些微紫,很有几分浪漫又神秘的色彩。 一阵香风自五彩珠帘低垂的殿内传出,似乎是天山雪莲独有的清雅的气息。 婉儿暗自叹道:“没想到这雪莲真非寻常之物,隔了这么远,这气息还能这么绵长地传来,虽只是淡淡的,但久久挥之不去,嗅在鼻尖,还让人生出一股愉悦的感觉。” 正细嗅间,耳听到里面隐隐有个细柔的女声道:“娘娘敷完面了,芝兰,去取温泉水来,为娘娘净面。” 有个女声毕恭毕敬地答应了,细碎的脚步声去了又回。 婉儿听到“哗哩哩”的水波淋漓的声音。她似乎可以想像得出天后娘娘净面时的阵仗。 之后,整个大殿哑雀无声,似睡着了一般,再无一丝声音传来。 婉儿暗自疑惑,是不是天后娘娘已然忘记自己还等在殿外?要不要找人重新通报一番? 这时突然听到有个女声高声宣道:“宣上官婉儿觐见!” 婉儿忙理一理衣裙衩环,随着前来领路的侍女低眉敛目而入。 经了些纱帐蔓帘,蜿蜿蜒蜒跟进了殿,那侍女便止了脚步不再往前行,只定身侧立,后退几步,归于一众侍女队列之中。 婉儿便知道上面那新妆的雍容华贵之人便是天后娘娘。只见她唇红齿白,一张粉面光洁无瑕,虽已是两亿五千三百八十万两百九十岁的寿数,却并无半丝老态,保养得颇为得法。一身绫罗珠翠,斜倚在宝榻之上,真是富贵至极。 婉儿忙屈膝跪了,口中道:“上官婉儿参见天后娘娘,上官婉儿特来复命。” 天后娘娘轻轻挥一挥手,便有侍女宣道:“平——身,赐——坐。” 婉儿起身,有侍女捧过一个小小的锦凳,婉儿只敢侧身浅浅地坐了。双眼只盯着脚下雕着步步生莲图案的金砖,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只听天后娘娘问道:“你便是上官婉儿?本宫交你办的差事办得如何了?” 婉儿忙起身道:“回禀娘娘,婉儿今日便是来复命的。遵照九畹姐姐传来的娘娘的口谕,婉儿去了地府,阎君一听是天后娘娘派来的天使,不敢怠慢,立即接见了婉儿。 婉儿将娘娘的意思说了,阎君只因受了娘娘的恩惠,并不敢有任何不悦之意,便连忙派手下的一个得力的判官前去拦截,上官白华又被召回了地府。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按现在这个时辰算,上官白华应该已经喝下了忘川水,投生到雪莲的肚子里去了。” 天后娘娘将身子往后仰一仰,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她细想了想,脸上不禁露出一个邪魅的笑容,“本宫自然知道。很好,很精彩,这出戏倒很能替本宫解闷儿。” 婉儿垂头静立着,心内暗暗有些惊心:这雪莲当初也不知怎么得罪了天后娘娘,竟连今世在人间的际遇也被天后娘娘操控住了?不妙不妙啊! 天后娘娘瞥一眼微微打个寒颤的婉儿,忽然笑道:“婉儿,你到这天庭管理情债司多少年了?” 婉儿不解天后娘娘为何突然有此一问,忙答道:“自则天皇帝至今,按凡尘算来不过一千多年。” 天后娘娘叹道:“你们上官家倒总是出些情种。” 婉儿见天后娘娘又说出这般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来,不解其意,更不知该如何回话。 见婉儿低眉敛目地不敢说话,天后娘娘和颜悦色笑道:“按说你这趟差事办得很好,本该赏你,可是……” 说到可是,又全无下文,只是目不瞬睫,冷冷地盯着婉儿。 婉儿只觉得浑身寒气逼人,不禁又哆嗦了一下。她心中想:难道被她发现了不成? 天后娘娘冷笑道:“你真是好胆色,竟敢擅改本宫的主意,竟敢给雪莲通风报信!她是你什么人?你竟然愿意为她付出些代价吗?还是你这个神仙做腻味了?” 婉儿吓得腿一软,“扑通”一声直挺挺跪了下去,“天后娘娘此话从何说起?婉儿在此之前并不认识雪莲,并未敢做任何违背娘娘懿旨之事,请娘娘明鉴!” 天后怒道:“你还敢狡辩,你曾在雪莲梦中留下一张字条,上写着:欲知前缘,戴上佛珠便晓,是也不是?难道是本宫冤枉了你不成?别以为这些小事本宫无从知晓,你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本宫从镜中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世间事,世间人,统统都在本宫的掌控之中。” 婉儿忙叩头道:“娘娘饶命。是婉儿一时疏忽,记错了时间,婉儿别无他意,不敢不遵娘娘的懿旨。” 天后坐直身子斥责道:“幸亏那时雪莲犹豫不绝,并未理会你的字条。否则让她在不该记起的时候想起了前尘往事,本宫的这场虐恋大戏还有什么看头? 你虽袒护着你们上官家的后裔,但你竟然大胆至此,实是可恨!” 婉儿伏在金砖之上,抖成了一团。“求娘娘宽宥!” 天后娘娘静默不语,整个大殿空气似凝结成冰一般。 半晌,天后娘娘又突然笑道:“上官婉儿,你起来吧。你运气好,正赶上本宫今日心情颇佳,就不罚你去人间轮回历劫了。你再替本宫办一件差事。这次若是办得好,本宫就不再追究你今日之过了。” 婉儿道:“请娘娘吩咐,婉儿自当竭尽全力。” 天后娘娘微微一笑道:“即刻从你司中选一才貌绝佳的女子,送到钟雨泽的身边去。” 婉儿身上的衣衫早已被汗浸湿了,粘粘的贴在身上,冰冰凉凉,正如她那颗冰冰凉凉的心。天后娘娘还没有将雪莲捉弄够吗? 她不敢多想,这个念头只在她心中闪了闪,她便赶紧止住了。这个小小的想法不知能不能被那面神镜探知。若天后娘娘发现了,恐怕自己定会在劫难逃了。 婉儿恭顺答道:“是。遵娘娘懿旨!” 天后娘娘威严地甩一甩手,那先前带路的侍女便走到上官婉儿的身前,婉儿便知道今日总算逃过一劫,该是退下的时候了。战战兢兢屈膝又行了一个跪拜大礼,起身退后几步,退到看不见天后娘娘的金面了,方才转身行去。 天后娘娘见上官婉儿去了,照着镜子,抚摸着脸上细滑的肌肤笑道:“这个东西还真是不错。九畹,再去天山之巅找古澜风给本宫取几支天山雪莲来,本宫打算将整个身体都敷上一敷。噢,对了,那个古澜风可有什么异动?他可曾谨守诺言啊?” 九畹恭敬答道:“娘娘放心,他一直闭关不出,看他的样子,倒是心若死灰。只专心替娘娘培育雪莲呢。” 天后娘娘噢了一声,说道:“很好,你去吧。” 九畹答应了,立刻驾了云彩向天山飞去。 天后娘娘自妆奁内拿出一面雕花掐丝的凤穿牡丹铜镜,镜里映出雪莲一家三口在人间幸福美满的情境。 天后娘娘笑道:“雪莲,本宫刚才脑子里突然蹦出了个有趣的新点子,你若是知道了本宫的这个主意,不知道你还会不会这么开心呢?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