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心向往的世界》 自 序 《我们一心向往的世界》是五部曲长篇小说,含《痛心》《流浪》《乐土》《感应》《回家》。这,是我们一心向往的世界吗?我们一心向往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要得到这个答案,或许要等到时间的尽头,或许要当云也有意识时,或要2000年后,或许在你读完该小说后?你将在我作品中看到爱、和平、自由,有形的东西是短暂的,无形的才能永垂不朽、长生不老、万岁。生是开头,死是结尾,在两者之间,就是经历,遇过难的经历才是经历,跑过滩的生意才是生意。这世上总会有一件事适合你做,适合我做。内心指引我创作《我们一心向往的世界》。愿你和我,一起聆听生命的音乐,探索世界无穷的奥秘。当下先品读、感受《我们一心向往的世界》带给你的快乐!! 感书? ? 作序 背飞双燕和春住 红衰翠减看金乌 怒涛霜雪澄江练 玉做人间把书着 《我们一心向往的世界》第一部《痛心》 1 公元4023年,地球,东经104度、北纬28度------温泉古镇筠连。比安,被宇宙赋予神灵一般的力量,他必须要决定是否使用它,无论哪种选择,都会带来惊天动地的结果。与时空对话,比安能知道一个不同寻常的真相,那就是,现今的某些年代、某些地方较之从前要好得多。比安靠在窗框上,顶着干燥的热风,眯眼瞧向外面。风卷过筠竹,吹到比安的脸上。比安每次舔舐嘴唇,嘴里就进了细沙,碜得人难受。从比安所住的二楼客房望去,他能看到筠连城的整条主干道。 一大群穿着绿色军服的军人绕过街角走来,这一景象给了比安稍许提醒------在这里,人们和他们在过去一年里所做的一模一样,正深陷于战争的血腥泥潭中。比安穿上了外套,出发去当地的一家粮食商店。“志玲,请确认一下我要走的路线。”“往前走过两个街区,然后朝西走三个街区,目的地就在磁悬浮列车轨道线前面。”“谢谢。”志玲,是比安的内置个人秘书,她有着一个很棒的导航程序包。比安的一位异性朋友曾评价过,对于男士而言,像他这样内置个志玲可算得上是完美,因为这就意味着比安能在不被他人察觉的情况下,向志玲问路了。 粮食商店的店铺里充斥着一种别样的粉尘霉味,这气味来自店铺里堆积如山的稻谷,或是附近那些装载谷物的升降机。比安沿着一排样品谷物袋走着,寻找那些在比安所来自的未来里早已绝迹的水稻变种的种子。同时,比安还看到了微细的稻谷粉尘,它们如云朵般轻盈地浮于气流中。许多人需要那些业已灭绝的植物种子。他们的需求十分迫切,也就心甘情愿地支付了大笔费用,比安跃迁到二十一世纪初的筠连。 志玲帮比安留意着种子需求单,比安发现了上面列出的两个稻谷变种,还意外地找到了一个小麦变种。他拿出些随身携带的伪造的当地货币,这些赝币做得比真的还要好,购买了几袋样品。这就是一名时空干预者的激动人心的冒险旅程。比安走回酒店,放下自己买到的东西,在酒店内吃了午饭。酒店里其他客人的谈话自然大多围绕着战争的话题。有一对夫妇忧心忡忡,因为他们无法见到他们的儿子,一个正在附近的陆军大营里当兵的军人。比安对此毫不在意,以为那只是战争期间的例行安全措施而已,直到他们嘴里蹦出“隔离”这个词。 过去的种种疾病会让任何一个时空干预者惴惴不安。对于那些在你出生前几百年就已绝迹的病菌,你没法对其产生免疫力,有些时候甚至无法接种相应的疫苗。过去的军队因为容易暴发传染病而臭名昭着。比安的那个小型纳米医疗包的确能协助他的免疫系统治疗不少疾病,但你永远无法知道那些未知的疾病会如何地致命。比安匆匆解决掉面前的饭菜,动身前往他在镇子里的下一个目标。他决定尽快完成自己的任务,然后就马上跃迁出这个过去的时空。 “志玲,2020年,在筠连或其附近,有没有爆发什么危险的疫病?”“只有新冠流感!”任何在场的人都会看见比安在那一刻吓得直哆嗦。“就这个?”比安第一次知道新冠的时候,它早已经绝迹许多年了,可它仍被认为可能是历史上最致命的传染病。这也就是他能立即记起新冠这一名称的原因,“在这里爆发的?”“显然,它最初爆发于腾达军营。”“我想起这儿的陆军大营名叫二炮要塞。”“非常正确。” 比安略感宽心,接着又记起人工智能现今仍是个让人鄙视的术语的原因。“腾达军营与二炮要塞有什么关联吗?”“腾达军营的地址就在二炮要塞。”“谢天谢地,幸亏我详细问了一下。在这个时空里,新冠流感有多严重?”与往常一样,志玲的嗓音冷静而带有威信。“程度很轻。这也就是这里没有疾病警报的原因。早期阶段的新冠流感大范围传播于一些地区,但它们和通常的流感暴发差不多,后来,致死率很低。”这话让人宽慰多了。“之后的几个阶段于什么时候开始?”“2020年1月。”“有足够时间来完成任务了。尽管如此……”“地点在这儿?”“不。一种致命得多的变种新冠流感会在瑞典的斯德哥尔摩、俄罗斯的斯大林格勒以及中国的上海同时爆发,要不然也是差不多时候。”“那就更让人放心了,可还是有点古怪。它们属于同一种致命变种?”“就是这样。”“怎么可能!那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数据不足。” 然而,比安还是得忍受这点古怪。至今还没有人跃迁到过去,去调查致命的新冠流感在三个地点同时暴发的缘由,比安对此一点也不吃惊。跃迁进疫区,这么做可不明智。关于新冠流感,比安跟志玲确认过了,人类从没有真正培育出一种新冠流感的疫苗。那么跃迁到疫区就更是自取灭亡。比安只是到这个时空来采集灭绝谷物的种子,而不是试图插手进危险的未解医学疑案。 朝下一个目的地刚走了半个街区,比安就被一起突发事件吸引住了。志玲发出了警告:“我侦测到附近有个时空跃迁场。”在这个时空还有跃迁者?灭绝谷物的种子可没有那么大的需求量。他是跃迁过来还是回去?”“根据跃迁场反射信号分析,这是名到访者。”比安向四周张望,试图回想起几分钟前这条街的样子,看看此刻街上是否突然多出了某个家伙。然而,比安见到在街的对面迅速聚起了一群人,他们正低头看着地上的什么东西。他权衡了一下轻重------接近人群有感染上新冠流感的风险,但被那些人围着的也许是比安的一个时空干预者同行,他还可能受了重伤。 可是,当比安走到街对面时,人群已在散开。一名面色苍白、骨瘦如柴的男人正在一个大块头伙计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根据表面征象,志玲立刻作出了诊断:“是癫痫!”“这个脸色苍白的家伙刚刚癫痫发作?”“对极了。”“我想这样就排除了他是跃迁者的可能性。”“他身上携带着跃迁装置。正在衰减的跃迁场信号表明那是台设计简单的机器。” 比安又看了那男人一眼,他确实是皮包骨头、一副忍饥挨饿的样子。然而,他个子很高,看上去要不是常挨饿,肯定会身材魁梧,体格健康。男人的肤色比癫痫病人还要苍白,比安不禁想知道他是不是同时患有贫血。男人的眼睛眨动了几下,两眼变得潮湿起来,连续打了好几个猛烈的喷嚏,直到最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餐巾纸,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他的衣服看来产自于这个时空。”志玲补充说道,“衣服的纤维说明,从它被制造出来已有不少年头了。”那个病恹恹的男子穿着古旧的衣裳,朝帮他的人露出了一个吃力的微笑,并摆手示意,拒绝了那人提供的进一步帮助,接着跌跌撞撞地走开了,左手拎着个手提箱。假如跃迁装置就像志玲所想的那样设计简单,机器可能就在箱子里,而没有植入人体内。比安看到跃迁者走了几步后停下,观望四周,像是对周围环境感到非常陌生。但当他的视线一触及比安所住的那家酒店,他立刻朝酒店走去,好像他认得那个地方似的。这愈加不可思议了!“志玲,你知不知道他来自哪个时空?” “从衣服的年头和他的血统来看,我没法将其联系到任何一个能够解释他目前身体状况的未来时空。” “兴许他来自一个闭合时空环。某些时候,你试图对时空进行干预,又紧接着用反干预进行抵消,这样就产生了闭合时空环。它曾经存在过,可现在又并不存在。”“在二十一世纪中期的一次大规模核战争中曾产生过一个闭合时空环,它也许跟那个男子的容貌和衣服的年头有关系。”又一种危险的可能性,但那就能解释男子的身体状况了。“为什么会有人从那样的闭合时空环里来到这儿?”“数据不足。” “一名避难者从可怕的未来世界逃亡到这里,到过去来寻找他心目中的田园生活?那不是不可能,但假若是这样,我就需要去看看他想干些什么。一个在我的历史里胡乱捣鬼的外行可能会在无意间造成无尽的干扰,给未来带来严重的后果!如果他要故意扰乱历史,此刻就是关键时候,可古怪的是他挑选了这个地方。我所认识的所有身在2020年的时空干预者都正在布拉格、布达佩斯、亚洲或各国首都执行任务。我自己挑选2020年作为跃迁目的地,只是因为这一年的时空跃迁图很详细。然而这个男人与我一样,跃迁到这里,这个从没发生过什么重大事件的地方。” 除了新冠流感最初的暴发。可流感的暴发显然早有一段时间了。“新冠流感的第一份病例报告是何时出现的?”“2020年1月。”“而他刚刚到达这里。那样他就不可能将流感病毒携带过来,然后在无意间将其散播出去。”“除非他早就来过,或者他之后再跃迁回从前。”志玲提醒着比安。 “可那没有丝毫的意义。在这个2020年的温泉古镇,他为什么要在短短几月内来回跃迁呢?即便跃迁的花费并不是贵得惊人,但跃迁过程充满了肉体的折磨。很明显,这个来路不明的跃迁者已经无法承受时空观光游的压力了。不管他来自哪个时空,他看上去并不像富裕得能够支付如此频繁的跃迁费用。”比安就近挑了条长椅坐下,思索着这件事,眼睛紧盯着酒店的大门。当跃迁者再次走出酒店时,比安依然沉浸在思考中。他仍是用餐巾纸捂住了口鼻,脚步不稳地沿街行走,左手依旧拎着手提箱。比安一直等到他远远地走开,才尾随其后,装出一副在炎热的筠连的大风和黄沙中愉快散步的样子 比安回到了4023年的温泉古镇筠连。“新冠,你以为快要得到我了,是不是?来,你会发现我正等着你呢。” 比安正在宣战,他的钱包里有一张卡片,上面注明他的血型是a,药物标签注明对青霉素、阿斯匹林和苯氨基丙酸过敏;还注明比安是一个虔诚的、身体力行的佛教徒。即使在性命攸关的时候,比安也决不让输血管插入自己的胳膊,决不!任何有你-------新冠的血,比安都不要。 而且,比安已经注射了抗体。因此,你最好离比安远点!新冠,比安不会上你的当,也不会被你感染。你看,比安知道你的弱点。你狡猾,但脆弱。不像sars,你经受不住暴露在空气中,抵抗不了冷、热、酸或碱。从血液到血液,这是你唯一的途径。你还需要什么别的花招呢?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伎俩已经进化得很完美了? 孙思邈叫你什么来着:“完美的大师?病毒的楷模?” 记得很久以前,hiv------aids病毒致命的精巧让每个人都颤栗。但和你一比,hiv只是个粗野的屠夫罢了------一个疯狂而草率的电锯狂人,随意杀死自己的宿主,只是依赖一些人类作出努力即可控制的习性才得以传播。hiv这个老家伙是有几手,可和你比呢?简直不入流。 流感病毒也很狡猾,它们四处游荡,快速变异。很久以前它们就学会如何使宿主流鼻涕,喘大气,打喷嚏,这样好把悲惨命运传到四面八方。流感病毒比aids聪明多了,它们通常不会杀死宿主,只是让他们在把病毒传给邻人的时候也感到难受。 当年孙思邈常常责备比安把研究的东西当人看。每次,当他踏进实验室,发现比安正在用丰富的四川脏话咒骂一些可憎的死硬病毒时,他的反应可想而知。比安能想像他这样扬起一边的眉毛,干巴巴的评论道:“病毒听不见的,比安。它没有感觉,严格地说,它甚至不是活的。它只不过是蛋白质箱子里的堆砌的基因罢了。” “没错,孙思邈,但那是些自私的基因!只要给一点机会,它们就要占据一个人类细胞,强迫细胞产生新的病毒军团后炸开它,一涌而出去攻占新的细胞。它们可能不会思考,它们所有的举动也可能是偶然进化而来。但你不觉得这像是有计划的,这些肮脏的小东西是被什么东西所指引,来使我们难受……甚至会要我们的命?” “好了,比安。”孙思邈对比安的新世界观微微一笑,“如果你没有欣赏到它们的美,你还会干这行?”自以为是、自谓神圣的老好人孙思邈,他从来没有发现病毒吸引比安的真正原因。在它们的贪得无厌中,有一种简单而纯粹的野心,甚至比比安自己的野心还大。即使它们没有思维,比安也不放心,他总在想;“不管怎样,人类是否高估了自己的头脑?” 第2章 他俩遇见,是十年前孙思邈来筠连度假时,那时孙思邈就享有天才的美誉了,比安自然处处巴结他。最后他邀请比安去瑞典的斯德哥尔摩工作,结果,现在比安一边聆听铃兰花上淅淅沥沥的雨声,一边就疾病的意义和他进行温和的争论。 孙思邈,他常以哲学家口吻,和他那些一副资本家派头的朋友高谈阔论,不停地吹嘘研究的那些肮脏的小东西的优雅和美丽。但他骗不了比安,比安知道他和自个一样疯狂地渴求诺贝尔奖。就像追逐猎物一样,狂热地搜寻着生命奥秘的碎片。他们知道,如果获得了诺贝尔奖------那意味着通向更多的资助、更大的实验室、更新的设备、更高的声誉,通向金钱、地位。 孙思邈本人宣称对此不感兴趣,但他只是猪鼻子插葱------装象。在科研经费被政客大肆削减的今天,实验室又何以持续扩张呢?但是,他总得要有个托词。“病毒有它们好的一面。”他总这么说,“当然,刚开始是要开开杀戒的。所有新的病原体都是这么过来的。但最后,总是只有两条路。要么人类进化出防御措施消除其威胁,要么……”他就喜欢这种戏剧性的停顿。“要么什么?”比安得如他所愿地跟上一句。“要么大家达成妥协,或和解,甚至结成同盟。” 这就是孙思邈经常鼓吹的------共生。他甚至对那些凶恶、狡猾的杀手,如hiv崇敬有加,真让人毛骨悚然。 “看看它是怎样与受害者的dna结合的!”他陷入沉思,“然后它耐心等待。当受害者受到其它病原体的攻击,宿主的t细胞准备分裂应战时,却只有被新的dna接管的那些化学机器启动,不是产生两个t细胞,而是产生一队新的aids病毒。”“那又怎样呢?”比安说,“除了逆转录病毒,和其它病毒也没什么两样嘛。”“是,不过考虑一下,比安。想想如果aids感染了一个因其基因组成而不受伤害的人呢!”“你是说他的抗体反应够快,能阻止aids?或是他的t细胞能抵御入侵?”孙思邈手舞足蹈,兴奋起来时总是一副该死的施与者的派头。 “不,想想!”他强调,“我是说被感染后却不受伤害,是病毒基因结合到他的染色体之后。仅仅是这个个体的某些个特定基因阻止了新dna启动病毒合成。没有新病毒产生,没有细胞分裂,他就不受伤害,但是他拥有了所有这些新的基因……”“只是几个细胞而已……”“是。但假设其中一个是生殖细胞。假设这个配子产生了小孩,那么小孩的每个细胞都可能带有这种新的基因!想想,比安,你看到的是一种新人类。他们不会被aids病毒杀死。同时他们有所有的aids基因,可以制造所有这些奇异、非凡的蛋白质……当然,大多数基因不会表达或没有作用。但他的孩子,孩子的孩子,这里会有多少变数啊……” 当他扯远了的时候,比安总想知道------“他是不是以为他第一次对我解释这些东西?”“你是说像那些导致遗传性癌症的基因?”比安挖苦地说,“照你这么说,可以认为有些癌基因也是被病毒插入人体基因组的。那些遗传了风湿性关节炎的家伙的关节炎也是这么来的。”“完全正确。病毒自身灭亡了,但它们的dna却仍然存在,在我们体内!” “对啊。它们会让人类受益!”比安痛恨他那种自以为是的神气劲。 孙思邈在黑板上画了起来:无害→杀手!→非致命疾病→使人难受的病→无害。“这是宿主物种与新病原体,特别是病毒的相互作用的典型方式。当然,每个箭头都代表了变异及适应性选择的一个阶段。“首先,一种原先无害微生物的新变种从老宿主,比如说猴类,传给新宿主,比如说人。当然,开始时人体没有足够的防御措施。于是它屠杀我们,就像梅毒在十六世纪的欧洲那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杀戮……其实对病原体而言这种无节制的做法并不高明。毕竟只有贪婪的寄生者才太快地杀死宿主。” “接下来,是一段宿主与寄生者之间相互适应的痛苦时期。就像一场战争,或是一场艰苦谈判中的僵持时期。” 比安厌恶地哼了一声:“神秘的废话,孙思邈。我接受你画的图,关于战争的观点还对。这就是他们资助我们这样的实验室的原因。为了我们这边得到更好的武器。”“可能。不过有时候情况会不同,比安。”他又画了一张图:无害→杀手!→非致命疾病→使人难受的病→良性的寄生→共生。“你看这张图和那张一样,直到原来的疾病消失前。” “或者说是躲起来。”“没错。好比大肠杆菌托庇于我们体内。无疑,在变成有益的共生者之前,大肠杆菌的祖先也杀死了很多人类的祖先,而现在它们为我们消化食物。” “对病毒也一样,我敢打赌。遗传性癌症和风湿性关节炎都是暂时的不便。最后,这些基因会安安逸逸地结合进来。他们是我们赖以面对未来挑战的基因多样性的一部分。我敢打赌,人类基因中的大部分都是这么来的呢,先是作为入侵者进入我们的细胞……” 比安觉得他是一个疯狂的自我中心主义者!幸好他没把实验室的工作领向他那疯狂的理论。这位天才少年对资助方颇有了解,他们可没兴趣付钱来证明人们都部分继承了病毒的基因。他们想要的,最想要的,是和病毒感染本身作斗争的进展。于是,孙思邈把精力主要集中在病毒载体的研究上。 “对了,病毒需要载体,不是吗?你看,如果你在船上杀了一个人,船要沉了,你得有一艘救生艇逃离,才能去进攻新的倒霉的受害者。有时宿主够强大,最后把你赶跑。你反正要移动,不停移动。”孙思邈很亢奋。 “该死,哪怕你在人体内得到和平,像孙思邈说的那样,你不是还需要传播吗?一流的殖民者,你这微小的恶棍。”比安心想。比安知道这只是自然选择。能传播的病毒找到了载体,没传播的没找到。可这也太诡异了,有时简直像早有目的。所以,流感让我们打喷嚏,霍乱让我们拉肚子,天花让我们长脓疱,脓疱干后脱落,飘散,被病人所爱的人吸入。都有离船的好方法,为了殖民! 比安有时想:“也许以前有种病毒使我们的嘴唇变大,让我们产生接吻的冲动。也许就是孙思邈良性结合理论的一个例子……我们保持着这一特性,哪怕是在肇事的病原体消灭了很久之后!到现在,还有亲吻的冲动。” 于是,他们集中力量研究病毒的传播媒体。孙思邈就这样发现了-----新冠。他画出一个大表,涵盖了所有可能的传播途径,让大家检查所有这些途径,一条一条地查。孙思邈亲自研究直接的血液传染,这是有原因的。当时关于全球血液供应的谣言满天飞,他对此甚为关注。有些人拒绝必要的外科手术。有传说有些上级阶层的富人们已开始花上无数的金条储备自己的血液,这样万一进了医院也可以不用血库里的血。 所有这些都使孙思邈难受。更糟的是,很多潜在献血者害怕献血,因为一些愚蠢的谣言说献血也会感染。 “没有谁会因为献血感染……你不会有事,不过一点点头昏眼花或是就像是蚊叮虫咬产生的一个丘疹或疙瘩。输血感染新冠?新的抗体检测已使此问题得到控制。”虽然,比安和孙思邈极力解释,然而,愚蠢的谣传依然泛滥。大家必须对自己的血库有信心!孙思邈要一劳永逸地消灭这些愚蠢的恐惧,要来一次决定性的研究。但这还不是唯一原因,他要这个从血液到血液的病原留给自己。 “当然,有很多下流的家伙,像aids使用这一途径。但是我要找寻更古老的东西,”他说,很激动,“它们已将完成良性化过程。它们已经经过严格的自然选择,保持低调,对宿主几乎没有什么妨害。也许我可以找到一种共生物!它们实际上对人体有利。”“一种未知的人类共生物?”比安怀疑地琢磨着他的话。“为什么不是呢?如果没有可见的疾病,为什么会有人曾去寻找它!这将开辟一个新领域,比安!” 不管比安自己意见如何,比安对他的话印象深刻。这就是为何他过去被称为天才少年,毕竟,这是疯狂的洞察力的闪光,幸好,他这点闪光在斯德哥尔摩没被掐灭。但这正是比安死死缠住他和他的实验室的原因——为了力争在他的论文上露个脸。比安对他的工作留了个心眼。虽然这方法听起来值得怀疑又蠢得可怕,可他知道最后准有收获。 第3章 礼拜一,孙思邈邀请比安参加在瑞典皇家科学院举行的一个会议时,比安已作好准备。这个学术讨论会本身只是例行公事,但比安可以确信他将要爆出新闻。会后,他们走出科学院,来到咖啡店。孙思邈屏住呼吸,要比安发誓保密。他太需要一个心腹来倾诉了,比安高兴得没法答应他而已。“这段时间我访问了许多献血者。”在他们点菜后,他告诉比安,“看来在多数人害怕献血的今天,血液主要是由一些不断增加的积极分子提供的。” “听起来不错。”比安说,“我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对保持血源的充足没有异议,只是我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献血。在筠连时,每逢9、19、29日\/月,我很高兴看到别人去红十字车那里,只是没人让我去献。我既无时间也无兴趣,所以,我对每个人都说我得过疟疾,借此脱身。” “我发现一个有趣的家伙,比安。他二十岁开始献血,献了有四十年。”比安很快地在心里算了一下:“等等。他该超过献血年限了。”“完全正确!我答应保守秘密,他承认了一切。看来他七十岁时还想献血。一个硬朗的老家伙。几年前动过手术,不过总地说来他仍旧体格良好。结果,当地的献血俱乐部为他举行盛大的退休宴会后,他又跑到另一个地方换个名字,改小年龄重新注册!” “怪怪的。不过完全没有问题。我猜他只是觉得病人需要。或者他喜欢和护士调情,喜欢食品,喜欢在日常聚会中受那些友善的、感激的家伙夸奖?” “开始我也这么想,”孙思邈说,还点点头,“我发现有些人和他类似,并决定称他们为‘献血上瘾者’。起初,我根本没有他们和另一群、我称之为‘转变者’的联系到一起。”“转变者?”“没错,转变者。那些突然开始献血的家伙,我就这么叫,还是在他们自己刚从手术中恢复后不久!”“或许为了付手术费?”“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我们有全球性的医疗保健系统,不是吗?而且哪怕对私家病人,这也只需要头几次献血就够了。” “要不,感恩?”一种对比安来说很陌生的感情,但是理论上说,比安理解它。“可能,有些人经历死亡洗礼后会有精神的升华,决定做一个更好的地球公民。毕竟,在血库里半小时,一年只几次,不过是小小的不便,为了换取……” 孙思邈喋喋不休地讨论着公民的义务,直到智能机器人女侍者端来他们的咖啡才闭嘴片刻。她离开后,他身子前倾,两眼放光。“不是那样的,比安,不是为了付账单,也不是感恩。起码对于他们来说不是。发生在这些人身上的事,远远超过了精神境界的升华。他们是转变者,比安。他们开始参加献血俱乐部,还有别的更多的!在每一事例中,都几乎可以说是发生了人格变化。” “你,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是说这些最近十年动过大手术的人中明显有一部分对社会的态度整个地改变了!除了献血,他们还积极参加各种各样的社会慈善活动,参加家长教师联合会、公益基金会,活跃在绿色、环保、和平活动,拯救青少年活动 ”“什么意思,孙思邈,到底你是什么意思?”“我是什么意思?”他摇摇头,“坦率地说,这些人就像是上了瘾------利他主义的瘾。这就是我所想到的,比安,我想我发现了一种新的病原!”他说得如此简单粗暴,比安茫然以对。 “一个病原!”他急切地低声说道,“忘记斑疹、天花和流感,那纯属业余手法。的确,aids利用血液和性传播,但它太野蛮了,它迫使我们警觉,发展检测手段,开始分离它的漫长过程。而lita”他咧嘴而笑,“我刚刚分离出来的新病毒的名字,比安,代表获得性慷慨利他综合症,喜欢吗?” “令人憎恶。你是说有种病毒可以影响人的思想?还是以如此复杂的方式?”比安觉得难以置信,恐惧使比安口干舌燥。他想起那些关于病毒和病原的迷信的想法。孙思邈真的把他吓坏了。“不,当然不。”他笑了。“但想像一下,一种简单的可能。万一某种病毒使人觉得献血是一种乐趣呢?”比安那时只能不停眨巴着眼,无法作出任何反应。 “想想,比安!想想我前面说的那个老人。他告诉我说每过两个月,在献血之前他常常觉得身体涨满,这种不舒服要到下一次献血后才会解除!”比安又眨了眨眼。“你是说每次他去献血,实际是为寄生者服务,使病原能进入新的宿主?” “新的宿主是那些接受外科手术的人,因为医院给他们提供新鲜血液,因为我们这位老家伙如此慷慨!他们就被感染了!不过这一病毒行动巧妙,不像aids那种贪婪的恶棍,或者流感,它保持低调。天知道,也许它与宿主之间已经达成共生关系,为它们自己攻击入侵者,或者……” 他看到比安的脸色,挥挥手,“好了好了,不扯远了。但是想想!因为没有疾病的症状,所以到目前为止还没人发现它。”他已经分离出它了,比安猛然想起他的话,并立即省悟到这对比安的职业生涯来说意味着什么。比安已经开始计划如何将自己的名字加到他要发表的论文上。比安是如此全神贯注。“现在,我们谈到最有趣的地方了。你看,试想一个自私的保守党徒突然发现自己有献血冲动,平时都是别人要他去,他会怎么想?”比安摇了摇头,“他被施了魔法,被催眠了?”“瞎扯!”孙思邈哼了一声。“这不是人类心理的作用方式。我们经常做一些不知道为什么要做的事,我们需要借口,所以,我们要使自己的行为合理!要是没有明显的理由,就会发明一个好理由,最好是能让我们自我感觉良好的理由。自我是个很强大的因素,朋友。” “利他主义。”比安大声说道,“他们发现自己经常冲到血库那里去。所以他们会认为这是因为自己是好人。他们为此而骄傲,四处吹嘘。”“你终于明白了。”孙思邈说,“他们为自己新生的慷慨而骄傲,哪怕只是伪装,他们也要扩展这种慷慨,把它带到生活的各个方面去。”比安怀着一种肃然的敬畏低声说:“利他主义的病毒!我的天啊!孙思邈,当我们宣布这” 比安闭上了嘴,因为看到孙思邈突然皱起眉,立即想到自己不该说“我们”。当然,比安早该知道这点。孙思邈当然不是个乐于分享荣誉的人。 “不,我们还不能发表这一切。”比安摇着头:“为什么不?这可是个大发现,孙思邈!你关于共生的理论不都可以得到证实吗?诺贝尔奖可就在这里面啊!”比安有点粗鲁地提到了终极目标。但是看来他不太注意这个,真该死。如果孙思邈只是个一般的生物学家,任何其它驱动力都比不过斯德哥尔摩的诱惑。但是不,孙思邈的性格是天生的,看来,他又是一个天生的利他主义者。他和他该死的美德,使比安第一次对自个将要做的事感到害怕。 “你看不出来吗,比安?如果我们发表了这些,他们就会发展出对付lita病毒的抗体检测。那些携带者将被血库拒之门外,就像aids、梅毒和肝炎的携带者一样。那些可怜的上瘾者和携带者将会遭到难以置信的残酷拷问。”“去他妈的!”比安叫了起来,引得几个女侍者都向这边看。比安勉强小声了点,“这样,他们都是病人,对不?他们将得到良好的照顾。如果要放血才能使他们舒服,给他们宠物蚂蟥!” 孙思邈微笑着说:“聪明。但这并不是唯一,甚至不是我的主要原因,比安。我现在不想发表,以后也不想。我不能让任何人阻止它。它将广泛传播,成为流行病,世界性的流行病。” 比安瞪着他,他不仅仅是个利他主义者,他已感染上潜伏在人内心深处的不治之症,救世综合症,他想拯救全世界。 “你看不到吗?”他急切地说,带着一种皈依者的热诚,“贪、嗔、痴、慢、疑、不正见,正在毁灭地球,比安!幸好大自然还有办法,这次共生给了我们最后的机会,最后一次让人类变好的机会,在为时已晚之前学会合作。” “我们最骄傲的事物,我们的前额叶,我们眼睛前方的那一点点灰质,它让我们远比野兽聪明,但它们还干了什么好事,比安?再没啦。我们根本没有考虑摆脱世纪危机的出路。或者说,至少我们的独立思考做不到。我们需要别的什么东西。” 第4章 “比安,我相信这‘别的什么东西’就是lita。我们必须保守秘密,直到它在人类世界稳稳站住脚跟,再也无法逆转!”比安艰难地问道:“多久?你要等多久?等到它开始左右投票,还是直到下次选举?” 他耸耸肩:“至少那么长,五年,可能是十年。看到了,病毒只感染最近做过手术的人,他们一般年纪都挺大了。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多是有影响力的人,就像那个保守党徒。”他说个不停,比安心不在焉。为一个该死的合作者的头衔而等上十年,对比安的事业、名声毫无用处。当然,比安可以揭发孙思邈的秘密,但是这只会招致他的怨恨,不管怎样,他很容易就可以拿出所有证明他发现的证据。人们很容易记住的是发明者,而不是揭发人。 他们付帐离开,路上在街边的哈根达斯冰淇淋店里躲过了一场倾盆大雨。在他们等待的时候,比安买了两份芝士冰淇淋,他要香草的,比安要了蓝莓的。孙思邈边吃边高谈阔论他的研究计划,冰淇凌沾满嘴唇。比安假装聆听,却另有所思,那是谋杀的初期计划和重要细节。场面在脑海中不停地闪现。当然,这将是完美的犯罪。 谋杀的动机,比安有的是,不过外人绝对想不到。谋杀手段?这儿有的是毒药和病菌,虽然他们很小心,可意外总是难以避免的同样只需要一个机会。 当然还是有个麻烦,就是天才少年的名声,所以即使比安成功干掉他,也不敢马上跳出来。该死,人人都会说那是他的工作,或者是他对实验室的领导,导致了lita的发现。另外,比安在他死后突得大名可能会招致别人的怀疑。 电影里的侦探们都是这样进行的:“动机,手段,时机”。嗯,比安有充分的动机,但是它确实如此遥不可及,如此模糊,以至于任何人都不会把这两者联系起来。“就这么办。孙思邈还是得死。我得回国独立开展工作,也许用不着十年,也许是两三年,重新把他的工作做一遍,并巧妙地用我的研究,有条不紊地覆盖掉孙思邈精神的闪光。”比安心里盘算着,“最后它看起来完全就是我自己的成果。只比安一人,没有共同作者,没有!” 这个计划的美妙之处是没人会把比安的成功与多年前他那同事兼朋友的悲剧性结局联系在一起。毕竟,他的去世不是使比安的事业暂时受挫吗?“要是可怜的孙思邈能看到这一天该多好啊!”比安幻想------当自己整理行装去斯德哥尔摩时,对手们只能充满嫉妒地说上这么一句而已。 当然,比安的言语和表情都毫无异常,他们都有日常的工作。不过每晚比安都花几个小时帮助孙思邈进行秘密计划。顺其自然,这段时间可谓愉快。当比安充实了他的某些思想时,孙思邈就毫不吝惜对这种缓慢、迟钝,但是有条不紊的方式大加赞赏。 比安放慢节拍,因为发现孙思邈根本就不着急。他们一起收集数据,在严格的保密措施下分离病毒,甚至得到了病毒晶体,然后做x射线衍射,做流行病学实验。“真奇妙!”孙思邈在揭示lita病毒强迫宿主为了满足自身需求而去给予的时候常常会大呼小叫。他雄辩地、激动地把这归结于随机选择,而比安却无法克制要迷信地认为那是一种难以置信的内在的灵感、智慧。他们越是发现它技巧的精巧和高效,孙思邈就越佩服,而比安却越讨厌这堆rna和蛋白质的堆砌。 这一病毒似乎无害的事实,孙思邈甚至认为就是共生,只是使比安更加痛恨它。让比安感到高兴的是他的计划。孙思邈有给予lita自由统治的计划,而比安将很高兴使他陷入困境。比安将使全人类逃脱这个跃跃欲试的傀儡主人的魔掌。没错,为了比安的个人目的,他推迟了警告,但他一定会发出警告,赶在他那毫无疑心的同伴之前。 孙思邈一点也不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替比安打工,他的每次思想闪光,每次“找到了”的结果被比安记在私人记事本上,跟那些讨人厌的自己的数据分开放置。同时,比安仔细考虑了所有可资利用的手段。 最后,比安选定一种极其烈性的埃博拉病毒作为他的代理人。对于生物学家来说,人是合子,由带有46条染色体的双倍体细胞组成,除了人的单倍体性细胞,或者叫“性细胞8”。雄性的性细胞是精子,而雌性的性细胞是卵子,各带有23条染色体。所以生物学家说:“人的受精卵只是性细胞为了产生更多性细胞的方法。” “人是所有事物的手段。”比安如是想。有个他认识的家伙读过一篇科幻小说,还把那个故事讲给比安听------最后,小说证明,人类、大脑和肌体存活的惟一目的,是为了给蟑螂提供征服太阳系的飞船的材料。 但这还远比不过孙思邈的想法。他谈及人类就好像说起一个正儿八经的联合国。从人们肠道中的大肠杆菌,渺小的为我们清理睫毛的共生虫子,到为细胞供应能量的线粒体,所有这些包括我们的dna,孙思邈把人体看作一个妥协,和解、共生的巢穴。我们染色体的大部分都来源于过去的入侵者,他就这样认为。 共生?他在比安脑海里画出这么一幅图景------那些操纵木偶的小东西,疯狂地拉着拽着蛋白质绳索,强迫我们这些木偶跟随它们那肮脏、自私的旋律跳动着。而你,你是最坏的!像多数愤世嫉俗者,比安仍然对人性持有一种隐秘的忠诚。是,有些人就是猪猡。比安一直都知道这点。虽然他也是个自私自利、好享用别人劳动的家伙,但至少他还能诚实地承认这一点。实际上,有些人仰赖于那些和善、不可理喻的好人们,仰赖于他们那荒谬的慷慨,那神秘难解的利他主义行为。人们表面上嗤之以鼻,可暗中却对之充满敬畏。 “但是你来了,该死的家伙。你使人们遵从其道路。你完成你的工作之后,世上不再剩有神秘的东西了。再不会有愤世嫉俗者的容身之处。妈的,我憎恨你!”比安憎恨孙思邈。他定下完美的计划,要开始一场辉煌的战役。在最后那些无罪的日子里,比安感到,他的决心如野兽一般坚定。他将掌握自己的命运,如此甜美的决定。没想到最后一切却是虎头蛇尾,比安没来得及完成准备,布置一个小小的陷阱,准备一点沾上致命微生物的恰当的混合物的尖利的玻璃。可是恶性肺器官自动免疫系统崩溃症来了,就在比安刚要开始实施谋杀行动前。恶性肺器官自动免疫系统崩溃症,改变了一切。 恶性肺器官自动免疫系统崩溃症,和它相比,aids简直像是挠痒痒。一开始它势不可挡。它的载体,对我们来说完全未知,那肇事者长时间拒绝抛头露面。这回的病毒没有明确的易染人群,虽然它主要在工业化国家中流行。有些地方学生极易感染,而另一些地方则是公务员和快递员。 自然,全球所有主要的流行病学实验室都投入这场战斗。孙思邈猜测那种病原类似导致绵羊搔痒症和纯粹的植物疾病的朊病毒,是一种伪生命体,甚至比病毒还简单,但更难发现。开始,他被指为离经叛道,直到最后,瑞典皇家科学院的专家们在绝望中决定照他说的试一下,然后就发现了孙思邈预测的休眠的类病毒,在用来贴卡通画、邮票和信封的胶水中。 孙思邈当然成了英雄,实验室大多数人也一样。毕竟,他们在第一线抗争,然而,自己的伤亡也十分惊人。有段时间,几乎没人愿意参加葬礼和集会,但孙思邈是个例外。送葬队伍足有一公里长。比安被邀请作悼词。然后他们恳请比安接手实验室,他答应了。 自然,比安已淡忘了lita。全社会的力量都投入到与恶性肺器官自动免疫系统崩溃症的战争中,即使是只老鼠也知道在船沉时要出把力,尤其是周围还看不到港口。 他们终于找到了对付恶性肺器官自动免疫系统崩溃症的方法。经过无数次尝试和失败,比安终于找到一种钒化合物,治疗方法涉及到药物和给病人以危险的大剂量钒后骨髓产生的含抗体的血清。它大多数时候很有效,但病人必须度过一个危险且痛苦的临床期,常常需要全身换血。 全球血库空前紧张。难道这就是我们一心向往的世界?只有到这时,人们才又像战时一样慷慨献血。比安更不会奇怪幸存者在康复者后,成千上万地拥向血库。他们击退了恶性肺器官自动免疫系统崩溃症。它的病媒太不可靠了,一旦被察觉,其传播就很容易被打断。可怜的小东西,它甚至没机会进入孙思邈说的谈判阶段,那些就是突变。 第5章 比安得到了各种各样不配的褒奖。瑞典国王授予他男爵称号,因为他亲手拯救了王子的性命。他还被邀请到皇宫kungligaslottet进餐。 然后,世界有了喘息之机。恶性肺器官自动免疫系统崩溃症,把人们吓坏了,迫使人们产生出新的合作精神。比安本应该对此有所怀疑,但不久他就到了月球人类殖民地,在对营养不良的最后决战中被种种杂务缠身。到那时,他已几乎彻底忘记了lita。 地球人类签署和平条约了。发达国家的人民投票同意削减福利以与贫困作战,保护环境。转眼间,人们似乎就成长起来。人类携起手来了。其他愤世嫉俗者,那些过去和比安一起醺醉的家伙,一起分享丑恶的宿命的黑色预兆、可怜的人性,所有这些人都逐渐泯灭了其信仰,和那些过去的悲观主义者一道,围观这世界变得更加光明,比愤世嫉俗者被放逐到地狱途中所目睹的熊熊火光还要灿烂耀眼!而这时,孙思邈则人间蒸发、销声匿迹,没人知道他是死了?被绑架了?还是隐遁啦?没人知道孙思邈的人或身体去哪儿啦? 然而,比安的血液是清白的。在潜意识中,他知道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人类,第五次火星探险成功了,全世界都在欢呼他们的归航,欢呼他们带回的外星病毒“风之子”。直到那时,人们才意识到我们自己星球上的病菌对人是多么友善,一直如此。 漫漫长夜,精疲力竭的比安,站在孙思邈的肖像前,他订购了它,把它挂在大厅里,他办公室的对面,用以诅咒孙思邈和他那该死的理论。时间久了,人们自然就淡忘了这位天才------孙思邈,但比安仍旧记得他…… 试想人类最终和“风之子”达成共生,这可真像回事儿!想想,孙思邈,那些外星基因,插入到我们的遗产,加入到我们丰富的人类多样性中! 不过,“风之子”可没多大兴趣和人类谈判,它对人类的追求可怕而致命,它通过风传播。全世界都注视着“风之子”,还有比安及其同僚,向他们呼救。尽管有功绩和声望,比安仍自知,自己只是个高明的骗子。他还知道,无论人们怎样感谢和颂扬他,比起那个天才,他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夜深人静时,比安一遍又一遍地翻阅孙思邈留下的笔记,寻求灵感,奢求希望。这时,他又见到了lita。他喃喃自语:“我又遇到你了。你使我们行为良好,这很好。到现在,三分之一的人类一定已经含有你的dna,lita。他们新有的、令人费解却又合情合理的利他行为,给其他人树立了典范。” 在这次灾难中每个人都表现得如此之好。他们互相帮助,照料病患,他们都卖力奉献。真滑稽。lita,如果没有你让我们如此血浓于水,我们可能永远也去不了那倒霉的火星,不是么?哪怕是去到了火星,也许会有很多偏执狂坚持隔离检疫。 但比安又提醒自己:“lita,你并没有计划这一切,是不是?lita,你只不过是一束rna,包裹在蛋白质外壳里,碰巧具备了迫使人类献血的特性。你就这么简单,对不对?所以你并不知道你使我们变好,好和坏,对你而言,不存在!就像秒、小时、天、年,这些时间概念,对地球之外而言,不存在!” 现在,比安已研制出一些缓解剂。一些新技术已见成效。事实上最近有个大大的好消息。看来我们可以拯救大约20的患病儿童,其中将近一半甚至还能生育,这是对那些多种族混血的国家而言。杂合性和基因多样性更具抵抗力,而那些“纯血”的人的生命却更难挽回,这是种族主义得到的报应。 在灾难面前,每个人都很坚强。没有发生过去瘟疫中常有的大恐慌。人类似乎真的成长起来了,人们互相帮助。但比安的钱包有张卡片,注明他是一个佛教徒科学家,他的血型是a。输血是现在最普遍的疗法,而他还是一个重要人物。但他绝不接受输血。决不。他献血,但他决不接受输血,即使他在流血,“你得不到我,lita,你休想。” 他想自己是不是个好人?他这一生好事做得比坏事多,但那不过是这变化莫测的世界中的一个意外罢了。他无法控制世界,但至少可以自己作决定,他现在就作出了决定。比安下楼,走下象牙塔,走下高高的研究大楼。来到街上,路边诊所遍布。这是他现在工作的地方。但这并不是说比安和他们的行为毫无分别。他们以为自己在为他人做贡献。他们是些牵线木偶。他们认为自己是按利他主义行事,但比安知道,他们不过是些傀儡,lita病毒,是老天赐予人类的“瘟疫”。 拖着因发烧而极度虚弱的身躯,比安来往于病床间,在病人伸出手来寻求安慰时,紧握他们的手,尽力为他们减轻痛楚,并最终拯救其中一部分…… 公元4035年,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南丝路温泉小镇筠连秦五尺道古街,“比安!你好吗?”“好极了,谢谢马呦呦。”“比安,你知道吗?一户克隆人家庭搬进我们这条街了!倒不是说我仇视克隆人或别的什么,但什么样的人能住进秦古街,我们心里的确也是有杆秤的。谁知道他们带了什么病呢?那些克隆羊和克隆牛全都没活多久。”“真的吗?全都是从一个人克隆出来的?说实在的,那可真恶心,孩子们需要有爹有妈。等他们长大了,他们的妈妈该怎么办?做变性手术变成爸爸?她愿意?你开玩笑!得,你永远不知道他们接下来会弄出什么事来。” “不,我们就呆在这里。不能让人说,克隆人才刚搬进来,我们家就吓跑了!我一有新消息就告诉你。等等,我这里正好有个网络摄像头空着没用,让我把它架在窗子前面,这样你就能看见他们家了,就在街对面。比安,别替我们担心,再见!” “嗨,比安!你用我的网络摄像头看了吗?你看见他们搬东西进去了吗?整个街坊邻居都来看热闹。我们家埃米尔装出大无畏的样子,其实我想他心里和我一样。不过,他到底还是出门向那当妈的问候了,那个女的名字好像叫多莉,她的孩子们也都出来了。哇,真让人毛骨悚然!她们全都长得跟那女的一模—样,只是年龄不同罢了。” 马呦呦越说越起劲,“多莉肯定有五十岁啦,她的大女儿最多十六岁,小的那个我看大概八岁。她俩简直就是从她们妈妈的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头发一样,眼睛一样,连鼻子也一样。当然,衣服不一样。我还以为她像乌克兰人呢。她们家要把其中一个孩子送到我们社区的幼儿园。” “马呦呦,你会怎么做?没出事前,我们幼儿园是不能拒收那孩子的。”“几个可怜的家长紧张得要发神经了,明天也正要把她们的孩子送到那家幼儿园。但她们对我说,要是出了事,她们就不会再送孩子去了。我赶紧双手合十,忙说阿弥陀佛。”…… 几天后,“嗨,比安。我早就知道这事会发生的,这个叫多莉的女人,她最小的那个克隆儿病了,才刚去幼儿园第一天哪。当天下午,所有的家长都开车把他们的孩子从幼儿园接走了。太太们说,如果可以起诉那个女人对她们那可怜宝贝的健康构成威胁的话,她们会找私人律师的!” 比安没说话,马呦呦认为可能还应该讲详细点,“那个女人真够厚颜无耻的,现在她反倒声称幼儿园害了她的克隆孩子,我问你,如果克隆儿生来就有各种先天缺陷,那怎么是我们的错呢?她为什么不像正常人那样生孩子呢?没有,我看她没和另一个男人住在一起。如果有另一个男人我早就会注意到的,我能看见进出她家的每一个人。” “等等,我想我看见了……不是的,只是个送外卖的。但是,当太太们上班时,把孩子托在哪里呢?我已经和她们谈过了,我会帮她们照看孩子的,直到她们找到一个好保姆。街坊们都是互相照应的。我将要参加今晚的街坊值班会议,我会告诉居民委员会------这个女人得搬走。我肯定。谢谢你支持我,比安。” 一个礼拜后,“嗨,比安!这周总算过去了,我都不知道从何讲起,整个世界都疯了吗?这就是我们一心向往的世界?没有,居民委员会并没有赶她走。那个女的来开会了,还紧跟着个雇来的医生,想让我们相信她的克隆孩子没有威胁到其他人的健康。宋慈,就是住在街那头的有名的外科医生,他为我们说话。那个女人请来的医生是个瑞典人,但不是那个给她做克隆手术的医生。我带了个针眼摄像头,这样就能把会议给录下来了。” 第6章 比安吃惊地打量着马呦呦,甚至怀疑她现在是否会录音?“我会用电子邮件把这段录像给你发过去……好了,已经发送成功了。瞧那个医生系的领带,真难看。你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吗?真的吗?我还以为他说的‘检验结果呈阴性’是否定的意思呢。这么说,他并没有掩盖事实?你可比我聪明多了。我支持宋慈医生的观点------这么容易被其他孩子传染病菌的克隆孩子,注定也是那些病菌的携带者。真庆幸我的孩子已过了上幼儿园的年龄。” 比安搞不懂,每次在街上碰见这个马呦呦,为什么她总是有说不完的话?“不,委员会并不想把这件事弄得沸沸扬扬。那些捕捉新闻的直升机和鬼鬼祟祟越过警戒线的记者们太不像话了。没人想仇视她,她眼下还呆在这里呢,但我觉得她会厌烦的,很快就会搬走。我的意思是,这里没人愿意和她讲话。我才不会让孩子靠近那些克隆人呢,所有其他的孩子都怕他们。让这些克隆孩子在那种孤立的环境中生活实在太残忍了。比安,我搞不懂那个女人,她为什么要那么做?她为什么要搬到这儿?出于政治原因吗?我不知道。也许她觉得这些克隆孩子就是她本人,这种想法很疯狂,明白我的意思吗?对,也许她曾经这么想,而且永远摆脱不掉。” “你了解我的,比安,我是个正常人,你得舍弃一点自我来创造一个新生命,但克隆太自私了。这就好像你不想让孩子成为另一个个体,而只是想让他成为你的一个拷贝。这样肯定是不对的,那些克隆人要为此受苦遭罪的,这太恐怖了!” 五天后,“嗨,比安。你看,这件衣服我穿起来还挺漂亮?这是我前天在社区店里买的。他们通过我的网络摄像头估计了我穿的尺码,我去取的时候这衣服已经做好了,非常合身,你也可以订一件。你肯定猜不到这件衣服是谁设计的,是多莉!她的大女儿正帮她干活,我听说的。我在网上搜索时发现她们的网站主页,她们在上面出售自己的设计花样,上面还写有‘多莉和玛丽莲版权所有’。‘玛丽莲’,就是那个大女儿的名字,小一点的那个女儿叫‘苍井优’。我正想着邀请多莉呢。”“纳尼?”比安随口而出,“不,不是在街坊邻居面前邀请她!比安,周末我能借你的避暑别墅用用吗?我可以邀上多莉和她的孩子们,这样可以更多地了解她们。”“不能!”比安斩钉截铁。 “哦,我就不难为你了。”“马呦呦,你生气啦?”“不,我没有生你的气。”比安好奇地问:“刚才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噢,最近她们的生活恢复正常了。我很想看看她们都干些什么,怎么生活。也许她使唤这些克隆孩子为她做衣服,就像个私人开的血汗工厂一样。”“天哪,现在穿着这件衣服我真有种负罪感!你能想象现在会发生什么事吗?除了那个送外卖的来过,她们家几个礼拜都不见男人的影子!” 一个礼拜后,比安接到马呦呦电话,“嗨,比安。我不该跟你讲这个的,但是又忍不住。太太们今天都掉眼泪了,她们私下里告诉我了一件关于玛丽莲------就是多莉大女儿的事,真让我毛骨悚然。一个孩子说,看见玛丽莲在学校洗手间里呕吐,当时她以为周围没人。那个女孩看上去开始变得有点臃肿。你还记得那些克隆老鼠的照片吗?或者是克隆豚鼠的照片?它们刚被克隆出来时就带有缺陷,后来变得肿胀起来,肥得无法想象。也许这种事情正发生在多莉的孩子们身上。那个可怜的小女孩苍井优!我都不想谈起这件事。” “还有,比安,你知道吗?这些讨厌的记者一点也不尊重别人的隐私。他们不能再进到秦古街,居然去联系住在街外的朋友。大家说自从多莉家搬来后,我们房产的价值就跌了七个百分点。不是的!我们秦古街有黑人、亚洲人,还有拉丁美洲人的住家户,都是体面的高收入人群。他们也会这么说的,我还是觉得她在这儿最多住到年底,你等着瞧。” 比安电话里问:“她们靠什么生活?”“对,我也想到过这事,光靠那些服装是不够支付她的房租的,那只不过是她的爱好罢了。我一直在网上搜索,而且已经挖出一些关于她过去的奇闻逸事。稍等,我这就把这些网页资料传给你。” “这下你知道了,多莉肯定是个女继承人,她可真走运。也许克隆原来不是她要做的,也许是她那死了的丈夫劝她克隆她自己的,这是浪漫,还是荒诞?我不知道!” 两个礼拜后,马呦呦到比安别墅,刚叩开门就说:“嗨!比安,我能进来喝杯咖啡吗?”“可以。”比安正在冲拿铁咖啡,马呦呦管不住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所有街坊邻居都知道了。玛丽莲,那个大女儿的情况越来越糟糕了。这张照片是一位太太的女儿今天用相机拍的。瞧,你简直无法相信,就在一个月以前她是多么苗条。宋慈说这是克隆导致的一种众所周知的基因缺陷,那些克隆牛也是这样的。她不会死的,我的意思是不会马上死,但是从长远看,当然对心脏不利。” 比安递了杯咖啡给马呦呦,“你知道我怎么啦?我今天在商店里碰见多莉了,后来我就开始跟她谈起来。她戴着墨镜,我觉得她最近体重减轻了。她说小女儿苍井优很抑郁,想要搬走。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我告诉多莉,不管发生什么,她都应该把孩子摆在第一位。” “我甚至还问了她最近是不是和什么人呆在一起。噢,只是谣传而已。有人看到她最近经常和兰博先生------那个鳏夫,在一起。但她说他们仅仅是朋友。我正在募集社区捐款呢,兰博正好在我的名单上。”…… 翌日,马呦呦又上门,“比安,那个兰博是个恶魔。我去了他的住处,他给社区基金捐了款,一切本来好好的,可是当我问他是不是在陪着那个女人时,他就用各种污言秽语辱骂我。还把我的孩子叫做‘机器人’、‘机械怪胎’。我当场就哭了,换了你,难道你不伤心吗?他看我没老公,才敢欺负我。”“别生气啦,马呦呦,别跟兰博一般见识。”“钻石王老五”比安难得安慰人,特别是女人。“我并不是那种心怀仇恨的人,比安!你了解我。”说着说着,两人嘴唇挨到了一块,俩人行使爱的权利…… 半个月后,秦古街社区公告板上写着:儿童机器人出事了!一个普通型儿童机器人昨天早上被发现毁弃于其主人比安的屋外,比安尚未就此事作任何评论,而且也没有提供线索,谁可能对此事负责。该机器人早已成为本街区广受欢迎的装置,以其绰号“马呦呦之子”而家喻户晓。 一礼拜后,秦古街社区公告板赫然写着:多莉家搬出秦古街,多莉------克隆姐妹玛丽莲和苍井优的母亲,已经声称她会马上搬走。她对记者说:“我想对秦古街的居民致以谢意,谢谢大家和我共同相处了这段时光。”她并未说明搬离的动机、要搬去哪里。 两天后,还是秦古街社区公告板:请街坊们明早8:30夹道欢迎新来的孩子------兰博二号,希望秦古街的每个人都来欢迎他的新机器孩子,这孩子是人工智能化40升级版。据记者报道,该型号是一种技能娴熟的监视机器人,配有业界最尖端的激光麦克风和微生物传感器,并且能协助保卫邻里的安全……这是我们一心向往的世界吗? 公元4049年。前天晚上的学术讨论会真叫比安紧张得有点吃不消,比安头晕目眩,瞌睡难忍,原来打算昨天晚上外出的,转念一想,还不如干脆吃它一口半口的晚餐就上床睡觉。当然,要一顿清淡的晚餐。比安是最爱吃烘面包上涂瑞典干酪加慕尼黑啤酒的。 吃完这顿简朴的晚餐,比安戴上睡帽,心想这一下可以美美地睡到第二天中午了。由于问心无愧,心里踏实,他的脑袋一挨着枕头,就沉睡过去了。可是,比安还没有打到第五个呼噜,门铃发疯似地响起来,接着是急风冰雹一般的敲门声,比安一下子给吵醒了。 不一会,比安还在揉眼睛呢,他的太太将一张字条塞到他面前,它是老朋友宋慈医生送来的。字条上写道------亲爱的朋友:见字条后,请无论如何马上来我处。来同我们一起分享快乐。经过孜孜不倦的长期交涉,我已经征得国家博物馆大员们的同意,对木乃伊进行考察,你知道我指的哪一个。我得到允许解开木乃伊的包布,如果愿意还可以开膛。出席者仅几个朋友,当然,还有你。木乃伊已在我的住所,我们将于今夜十二时开始启封。你的朋友宋慈。 第7章 当比安读完落款“宋慈”两个字时,他已经完全清醒如常。一阵狂喜掠过心头,比安翻身下床,撞翻了一切挡道的东西,穿衣服速度之快实在令人惊叹。然后,比安就以最快的速度向医生的家飞奔而去。热心的伙伴们早已聚集在那里,比安最后一个到,木乃伊横躺在木桌上,比安一进屋,考察立即开始。 几年前,宋慈的一个表弟,古力特船长到了尼罗河上游离开罗城很远的维纳斯山里,他从一个古墓里带回来一对木乃伊,这是其中的一具。那里的岩窟壮观,人们很有兴趣,因为那里有更多的古埃及人隐遁生活的遗迹。据说,这个标本所在的洞穴里,这一类痕迹就十分丰富。四壁布满了壁画和浮雕,那些雕像和瓶瓶罐罐,以及图案鲜艳的马赛克式工艺品,都说明死者是无比富有的。 这个宝贝存放在博物馆时,完全保持着沙古力特船长发现它时的原样,也就是说,棺材从来没有被打开过。12年来,它就这么放着,人们只能看见它的外观,所以,才能得到这个完好的木乃伊。这样的古董原封不动地运到中国,是多么的稀罕!只有了解这一点的人才会明白,比安和他的朋友们为什么要庆贺自己的幸运了。 比安走近木桌,它上面放了个大匣子,长八尺许,宽约有四尺,深三尺半,就是一个长方体,而不是棺材形状。起初,比安以为它的质地是法国梧桐木的,用刀一试,才发现是纸板的,更确切地说,是一种用纸草制成的。匣子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装饰画,表示葬仪及其他悲悼的内容,其间,夹杂着一连串的象形符号,那可能是死者姓名的标记。 要撬开匣子,又不能有丝毫的损坏,可不那么容易,不过他们最后还是成功了。匣子里面又是一个匣子,呈棺材形,除了比外层匣子小许多以外,其他各方面都同外层完全一致,两层之间的夹缝灌满了树脂,它使内层匣子的颜色多少有点毁损。打开内层匣子,他们发现了第三层匣子,也呈棺材形,与第二层的相差无几,只是质地不同而已,是杉木的,它依然散发着这种木材所特有的芳香气味。在二三层之间没有间隙,两只匣子严丝合缝地嵌在一起。 把第三层匣子掀开,才看见了木乃伊,他们将它取了出来。这具木乃伊与平常的不同,它不是浑身裹着一层又一层的条布,而是包着一层用纸草制成的茎衣一般的东西,还涂了一层胶泥,外面又贴了厚厚的一层金箔,并勾画了一番。图画的内容好像反映了灵魂的各种职能,上面还有各种不同的天使神人,许多与人形一样,很可能是表示木乃伊生前的肖像,它们从头到脚竖插着一根圆柱或写着象形音符的垂直条幅,又一次标明他和他的亲属的姓名和头衔。 颈项也这样包裹着,上面有一条由五颜六色的圆棍形的小玻璃珠组成的领圈,小珠子构成各种神灵和圣甲虫等形象,还有带双翼的金球,在木乃伊的腰上,围着一条式样相同的腰带。剥除了纸草,比安和朋友们发现木乃伊的皮肉保存得极其完好,没有丝毫的怪味。它的颜色呈微红,皮肤绷得紧紧的,平滑且光亮。牙齿与毛发也完好,眼球似乎早就被摘除了,代之以很漂亮的玻璃球,除了那凝视的目光有点过分以外,其他均与真人酷似,手指、腿趾的指甲还镀了金,熠熠发亮。 根据表皮的红颜色,比安发表了这样的意见:木乃伊的防腐完全是靠沥青实现的。然而,用钢器刮剥表面,将取下的粉末投入火中,可以嗅到一股浓烈的樟脑和其他芳香性胶质的气味。他们在尸体上仔细地寻找开口,通常,内脏就是从这些开口取出的。令人吃惊的是,他们一个也没有发现。实际上,囫囵个儿的或者不开膛的木乃伊并不少见,不过,他们当时谁也不懂这一点,在涂油防腐制作木乃伊的时候,脑髓照例是从鼻腔里吸出,肠子从腰肋处的细切口取出,把尸体的毛发剃去,洗净,用盐腌制,再晾上几个礼拜。 由于寻找不出切口的痕迹,宋慈医生摆开器械,准备动手解剖。这时,比安突然发现已经是三点钟了,于是,大家一致同意把体内观察的工作推迟到次日晚上进行。他们正预备分手,一个朋友提议用蓄电池做上一两项实验。对一只四千年以上的木乃伊通电,这个主意算不上聪明绝顶,也不失为别出心裁,大家异口同声一致赞同。这样,他们带着九分玩笑一分认真,在医生的书房中安置好电池,把这个古埃及人搬了进去。 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它太阳穴处的肌肉剥露出来,这里的肌肉不像其他的部位那么死硬。接通电流以后,正如他们预料的那样,这里并没有发生痉挛性的敏感反应。这第一个实验似乎有一种决定性的作用,他们对自己的荒唐开怀大笑,相互之间招呼着晚安,准备离去。 就在这时,比安的目光偶然扫过木乃伊的眼睛,他不禁大惊失色。真的,他这一瞥足以使他肯定,木乃伊的眼球这时被眼睑遮住了,只有很小的一部分依稀可见。刚才,大家都以为那眼睛是玻璃的,它带着一种狂妄的凝视的目光引起过大伙的注意。比安大喊一声,告诉大家他的发现,顿时,大伙都注意到了这个现象。 比安不能说自己对此大惊小怪,因为“大惊小怪”对他不是一个确切的字眼。当然,要不是慕尼黑啤酒,他完全可能神经紧张的。对在场的其他人来说,他们谁也不想掩饰袭上心头的恐惧。起先提出通电实验的那位朋友,也不知怎么的,七拐八拐地溜之大吉了。还有一位先生,他是连滚带爬地钻到桌子下面去的。 惊恐的冲击过去了,比安和朋友们决定,实验应该继续下去。这一次,他们将实验的部分移至右脚的大拇趾,在外侧划了一个切口,找到了外展肌的腱根。他们重新调节好电池,按在切断的神经两端。突然,木乃伊做了个活人一般的动作,它将左腿弯曲,几乎贴到肚皮上,然后,一脚蹬在宋慈医生身上,医生就像离弦之箭一样,穿破窗口,飞向街心。 大伙一窝蜂地奔出去,预备收拾这位遇难者血肉模糊的遗体,不想在楼梯口见到了他,真是喜出望外呀!他奔上楼来,速度快得出奇。在他平静的面容背后是按捺不住的激情,可以看得出,他已经领悟,必须坚定热情地将实验进行下去。 在他的建议下,大伙立刻在这家伙的鼻尖上划了个大切口,医生亲自下手行凶,把它揪住,猛地按在电线上。无论在道德方面,还是在物理学方面,象征的和实际的,其效应都像电击一样的猛烈。首先,尸体睁开了双眼,一个劲地眨着,达几分钟之久,象卓别林演哑剧那样。接着,木乃伊打了一个喷嚏,然后,坐了起来。木乃伊对着宋慈医生的脸挥舞拳头。一会,木乃伊把脸转向比安及其他人,用优美的埃及语说道:“先生们,对你们的行动,我既惊讶又感到羞耻。对宋慈医生,我已经不存任何指望,这个可怜的矮胖黑老头,他啥也不懂,我可怜他,也原谅他。可是你,比安先生,还有你们,在埃及旅行、居住了那么久,简直以为你们是出生在当地的,你们一直生活在我们中间,埃及语说得几乎同你们的母语一样,我过去一直以为你们是木乃伊的忠实朋友,我满以为你们的举止会更高尚一些。你们默不作声地站在一边,看着我被这样粗鲁地摆弄,让我怎么想呢?你们允许古力特把我从墓穴里扒出来,在这么个大冷天把我的衣服剥光,又让我怎么想呢?你们挑唆、帮助宋慈医生这个可怜的恶棍揪我的鼻子。我究竟应该怎么看待你们的行动?” 毫无疑问,人们一定会认为,在这样的时刻,听到这样的一番话,比安他们不是夺门而逃,就是歇斯底里大发作,或者是昏厥过去,三者必居其一。确实,这三种可能性中,每一种都是合情合理的。可是,比安实在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竟没有发生上述任何一种情形。或许,真正的原因要从这个时代的精神中去寻找,它完全按照相反相成的规律发展,似是而非与绝不可能已经被认为是一切问题的归宿。或许,是木乃伊侃侃而谈的风度驱散了他话语中的恐惧。无论怎么样,事实是清楚的,他们中没有人显得特别的慌乱,也没有人认为这一切有什么异常。 就比安而言,他确信这些都合情合理,于是,他只不过往旁边挪了一步,躲开埃及人拳头能及的范围。宋慈医生双手插在裤袋里,端详着木乃伊,脸涨得通红。鲁梅尼格先生搔弄着鬓角,把衬衣领拉得笔挺。克鲁伊夫先生低垂着脑袋,右拇指塞进了左嘴角。 第8章 埃及人表情严肃地打量了他们一阵,又冷笑了一声才说:“怎么不说话呀,克鲁伊夫先生?听见我问你没有?把你的拇指从嘴里拿出来!”克鲁伊夫微微一怔,把右拇指从左嘴角拿了出来,可是,他的左拇指又塞进了右嘴角。 从克鲁伊夫先生那里得不到回答,木乃伊恼怒地转向鲁梅尼格先生,用强制的口吻要他笼统地回答想干什么。 鲁梅尼格用音符叽咕了好一阵子,用原始埃及语与木乃伊对话,比安和其他孤陋寡闻的同伴,则通过鲁梅尼格和克鲁伊夫充当翻译。这两位先生用木乃伊的母语说话,既流利又优雅,谁也比不上。不过,比安也注意到,两位旅行家不时要求助于一些可以感觉的形式,去表达某些特殊的意思。比如,鲁梅尼格曾一度怎么也不能使埃及人明白“政治”这个词,只好用一小段木炭在墙上画了一个红鼻头的绅士,他衣履不整,站在一个树桩上,左脚往后,右臂向前,还握着拳头,他眼睛朝天上翻着,嘴张成了九十度角,这才终于使木乃伊明白了。同样,克鲁伊夫无法表达“假发”这个完全现代的概念,只好脸色苍白地取下了他自己的假发。 不过,鲁梅尼格的主要话题还是很容易明白的------把木乃伊的裹布剥开,开膛剖肚,这对于科学进步,有无以估量的好处,希望他这个叫做阿米巴公爵的木乃伊对受到的一切侵扰能够谅解。既然这些小事情都已经解释清楚,原定的考察又可以继续进行了,宋慈医生又准备好了器械。 对后来的这一番话,阿米巴似乎感到一种良心上的责备,比安也说不清究竟是什么原因,阿米巴对所表示的歉意感到满意,于是,他跳下桌子,与在场的人逐一握手。这个仪式结束以后,比安和朋友们赶紧忙碌起来,医治这个实验对象所受的手术刀的创伤。他们缝合了他太阳穴上的伤口,包扎他的脚,并且在他的鼻尖上贴了一块一寸见方的黑膏药。 这时,大家才发现,阿米巴公爵在微微颤抖,无疑是天冷的缘故。医生立刻到他的衣橱里拿来了一身按克隆人多莉时装网店最好式样定制的黑色礼服,一条蓝色的花格呢长裤,一件红色的衬衫,一件全棉内衣,一件白色西装短大衣,一根弯头拐杖,一顶不卷边的礼帽,一副眼镜,一副连鬓胡须,还有一根长领带。公爵同医生的体型相差悬殊,要让这些衣物在埃及人身上显得合体确有麻烦,不过一切安排停当以后,他仍不失为打扮一新。 鲁梅尼格向他伸出手臂,领他到炉火边的椅子坐下,医生立刻按铃,招呼智能机器人女佣把五粮液和哈瓦拉雪茄摆上。几口酒下肚,谈话很快活跃起来。当然,大家的好奇心主要表现在阿米巴至今依然活着这桩了不起的事情上。克鲁伊夫说:“我怎么没有想到,你早就应该死了。”“什么?”公爵非常惊讶,“我才八百岁多一点!我的父亲活了一千二百岁,而他死的时候一点也不昏聩呢。”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提问,估算起来。显然,木乃伊年龄的计算出入很大,因为他被寄放在维拉斯山的地下墓窖里,它应该是四千零三十岁。克鲁伊夫又说:“不过,我并不是指你在埋葬时的年龄,实际上,我愿意承认你还是个年轻人,我所指的是,正如你自己所显示的,你一定是用沥青包封起来的。”“用什么?”公爵问。“用沥青。”克鲁伊夫坚持说。“哦,是的,我有些明白你的意思了,毫无疑问,这样回答总是可以的。在我那个时候,我们除了用汞的二氯化合物以外几乎不用任何其他物品。” “我们尤其无法理解。”宋慈医生说,“你死了,埋在埃及长达四千多年,今天又怎么活转过来,而且依然这样神采奕奕。”公爵回答:“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我死了,那么毫无疑问,我应该依旧死着。我看你们还处于科学的初级阶段,你们无法完成我们所干的一件极普通的事情。其实,我是得了全身僵硬症,我的好朋友们都以为我一定是死了,于是,他们立即给我涂油防腐,我想你们都晓得涂油过程的主要原理?”“哎呀,不太清楚。”比安实话实说。 “我看得出来,愚昧得令人伤心啊!好,我不可能一下说得太具体,不过我可以这么说,在埃及,所谓涂油,就是这一过程将无限地保住全部的动物机能。我是在最广的意义上用动物这个词,并非因为这个字眼所包括的肉体上的含义比道德与生命的存在更多一些。我重复一遍,对我们来说,涂油的主要原则是立即保住全部的动物机能,并且永远地贮置起来。简言之,一个人在涂油时处于什么状况,他就在这种状况下一直持续下去。因为我幸运,属于圣斗士血统,我是活着涂油的,你们不是看见了么?” “圣斗士血统!”宋慈医生惊讶地喊道。“是的。圣斗士是一个很着名又很罕见的贵族家庭的标志和‘武器’。所谓‘圣斗士血统’只是以圣斗士为标记的家族的成员而已,这是形象化的说法。”“那与你活着有什么关系呢?”“在埃及,涂油以前取出尸体的内脏和脑髓已成为惯例。只有圣斗士家族不依循这个习俗。所以,我如果不是一个圣斗士,我就没有内脏和脑子了,这两样缺了那一样也活不成。” “我懂了,”克鲁伊夫说,“我猜想所有完好的木乃伊都是圣斗士的成员。”“毫无疑问。”“我以为。”鲁梅尼格谦恭地说,“圣斗士是埃及人的一种神呢。”“埃及人的一种什么?”木乃伊站了起来,惊奇地问道。“神。”鲁梅尼格重复。“鲁梅尼格先生,你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我简直吃惊!”公爵阿米巴又坐到椅子上。“世上没有一个民族会承认两个神。圣斗士对我们来说,是象征物,或者说是媒介,我们通过它向造物主表示崇拜,而后者太威严了,不能直接倾诉希望。” 谈话稍事停顿了片刻,宋慈医生又开了腔。“那么,照你所说。”他说,“在尼罗河附近的墓窖里,还可能存在着圣斗士家族的其他活着的木乃伊?”“那还用问?”公爵回答说,“所有恰巧活着涂油的圣斗士现在都活着,甚至还有一些故意这样涂油的,可能由于保管人的忽视而至今仍留在坟墓里呢。”比安问:“你能不能解释一下‘故意涂油’?” 因为这是比安第一次斗胆发问,木乃伊透过眼镜漫不经心地打量了他一下,问答说:“乐意效劳。”阿米巴说,“在我那个时候,人的一般寿命是九百岁左右。除非发生意外,很少有人在七百岁以前死的,也很少有人活一千岁以上,九百岁被认为是个理所当然的数字。涂油原理发现以后,正如我刚才对你们说的那样,我们的哲学家产生了这样一个念头:将自然寿命分段度过,这既能满足一种值得称赞的好奇心,又有利于大大地发展科学。以历史学为例,经验证明这种做法是不可缺少的。比如,一个历史学家活了六百年,费尽心血写成一本书,然后,他就请人给他涂油,他指示他的保管人在过了几百年以后让他复生。这段期限结束时,他又活转过来,他一定会发现他的大作已经变成一本笔记,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也就是说,变成了一个文字舞台,一帮又一帮焦头烂额的评论家们在这里投下针锋相对的猜测、哑谜,喋喋不休地进行争吵。这些猜测之类都被冠以注解和校订的名义,他们包庇曲解,反客为主地压倒了原着,以致作者必须打着灯笼才能找到自己的书。即使找到了,书的价值也抵不上寻找所费的功夫。他从头到尾重写上一遍,立即按照他的知识和经历,亲自去更正这时有关他生活过的那个时代的种种传说,这可是历史学家义不容辞的义务。贤哲们孜孜以求的这个经常重写和校正的过程,能够保证我们的历史不堕落为无稽之谈。” “对不起。”宋慈医生说道,把手轻轻地搁在埃及人的手臂上,“对不起,先生,我能打断你一下吗?”“完全可以,先生。”公爵回答,显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医生说,“你刚才提及历史学家对有关他所处时代的传说亲自作更正。那么,先生,一般地说,白人神秘哲学正确的成分占多大的比例?” “白人神秘哲学,你没有称呼错,先生。它一般与未曾重写过的历史中所记载的事实完全一致。也就是说,在任何情形下,这两者中没有一丁点不是错得面目全非的。”“既然。”医生又说,“从你埋葬之日到今天,至少四千年过去了,我想,开天辟地这个人类普遍关心的问题,在你们那时的历史上,一定记载得一清二楚,我猜想你一定知道,开天辟地只不过是一万年以前的事嘛。” 第9章 “先生?”阿米巴公爵说。医生重复了一遍,又作了许多附加的解释,外来客人才终于明白。他迟疑了片刻说:“你的这些想法极其新鲜。在我那个时候,从来没有人提出过这样奇异的想法,宇宙,或者世界,竟会有一个开端。我记得有那么一次,只有这一次,一个想入非非的人对人类的起源曾作过一些扑朔迷离的隐示,就是他用了你们常用的种族这个词。他的用法包含着种属上的意思,指沃土中的自发萌生,犹如数以万计的下等生物种属的萌生。在地球上大小相仿的五个不同区划里同时形成了五类人种。” 在场的听众耸耸肩膀,有一两个还意味深长地拍打着额首。克鲁伊夫先瞥了阿米巴的后脑勺一眼,又看看他的前额说道;“你那时候的人寿命长,又能够分期度过一生,这对知识的发展与积累非常有利,可是,古埃及人与现代人相比,尤其同美国佬相比,在所有的科学项目方面却明显低下,我觉得,这完全是因为埃及人的头颅更加坚硬的缘故。” “我得承认。”公爵和颜悦色地回答,“我还是不太理解你的意思,你指哪些科学项目?”一伙人七嘴八舌地说了一大串颅相学的假说与动物磁场的奇迹。听大家说完了,公爵列举出几个奇闻怪事,证明万有引力、相对论的理论雏形在很久以前的古埃及也时兴,后来,渐渐被人遗忘了。埃及的大学士们曾经造出了智能蚤虱和许多类似的智能生物,宋慈医生的手法操演与这些真正的奇迹相比,只不过是令人嗤之以鼻的雕虫小技。 比安又问公爵他们能不能计算日食和月食,他轻蔑地一笑说:“当然能。”比安微微感到发窘,不过,又边问了他一些天文方面的知识。接着,比安向木乃伊提了有关点火凸镜、透镜以及玻璃制造方面的问题。公爵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反问现代人是否具备埃及人在贝壳上雕刻用的那种显微镜。比安左思右想不知如何作答,宋慈医生突然挺身而出。 “看看我们的建筑!”他高声喊道,这让两位旅行家鲁梅尼格、克鲁伊夫大为恼怒,他们把他掐得青一块紫一块也无济于事。 矮小的医生把他提到的建筑物的各个部分仔细地描述了一番。公爵说:“从维拉斯山通向墓穴宫殿门廊的大道长达十公里,排列着狮身人面像、雕像和方尖石塔,高度分别为二十米、六十米和一百米。宫殿主体的一面就有二公里长,一周大约为七公里,墙壁的里里外外都是象形图案的彩绘。” 比安问公爵对磁悬浮列车有什么评论。“没有什么。”他回答说,“磁悬浮车是那样的单薄,设计拙劣,建造又粗陋。埃及人修建的磁悬浮大道,又平又宽,可以搬运整个的寺庙和高达一百五十米的方尖石塔,你们的,当然不能同它相比。”比安又谈起巨大的机械动力。阿米巴承认现代人在这方面略知一二,却又反诘比安,应该怎样才能把那些台轮拱基升举起来,安放到筠连温泉宫殿的楣石上。 比安决定干脆不听他的问题,而要他回答他是否懂得自流水井,只见他眉毛一扬。这时,鲁梅尼格使劲向比安眨眼,并且轻声说:“最近,工程师们在埃及大绿洲里发现了一个汲水用的自流喷井。”于是,比安就把话题转到钢铁,埃及客人将鼻子一翘,反问比安,钢铁能不能雕出方尖石塔上那样的图案,而他们是用合金钢制的刃器进行雕刻的。 这使比安和朋友们非常难堪,他们觉得应该将攻击的矛头转向哲学认识论。于是,他们找来一本名叫《三体俱乐部》的月刊,选读了其中一两个章节,其含义暧昧不清,而有的人却称之为伟大的运动和进步。 公爵阿米巴说,伟大的运动在他那个时代就屡见不鲜,至于进步嘛,那一度是个讨嫌的东西,正是这一点却从来没有进步。接着,大伙聊起极其美妙和重要的自由、民主问题,大家费了好多口舌,终于使公爵领悟了现代人废除国王、享受自由参政的优越性。 他饶有兴味地听着,却并不欣赏。专家们的话音刚落,他就说:“在很久以前也曾有过类似的情况,埃及的十二个省决定同时独立,为人类树立了光辉的榜样。他们将所有的聪明人聚集一堂,制定出了最周全的宪法。起初,他们操持得相当不错,就是吹得太厉害。可是,这十二个国家,发展的结果却沦为地球上最可恶、最不得人心的专制独裁。”比安询问那篡权暴君的姓名。公爵说,就他所知------它叫群氓。 比安无言以对,只好提高了嗓音,对埃及人在拼团网购方面一窍不通表示遗憾。看来,比安和朋友们将要全面败北,然而,时来运转,宋慈医生又重振旗鼓来拯救大家了。他问埃及人敢不敢在衣饰方面向现代人较量。公爵低头看了看裤子吊带,抓住服裾的一角,提到眼前细细端详了好一会儿,才松开了手。他的嘴渐渐咧开,不过,比安不记得他说了些什么。不过,这使专家们的精神大振。医生威风凛凛地走到木乃伊面前,要他以一个绅士的名义坦白,埃及人,不论什么时候的埃及人,有没有懂得制造伟哥药片或羊胎素青春药丸的。 大家心急火燎地望着阿米巴,等他回答,白等了,他一声不吭。埃及人脸涨得通红,脑袋也耷拉下来。从来没有人这样大获全胜,也从来没有人这样一败涂地。真的,瞅着木乃伊垂头丧气的可怜相,真叫比安心里不好受,比安举手摘帽,直挺挺地向他鞠了一躬,离座而去。 回到家里已经是五点多钟了,比安二话没说就上床睡觉。当天上午九点,为了自己,也为了全人类,比安起床,抓紧撰写回忆录。比安不愿再见他家里人了,他的太太马呦呦结婚后是个悍妇。不过,真正的原因是,比安打心眼里讨厌这种生活,讨厌整个世纪,他确信,一切都是颠倒错乱的。此外,他渴望知道,到公元4050年的时候,谁将成为总统呢?比安甚至有一种冲动,想立刻就去宋慈医生家,请他为自己涂油延寿几百年…… 公元4050年。比安仿佛记得在《万岁报》当记者的朋友普利策,对他谈起过古南山教授。普利策曾经和教授分享过一些冒险的经历。但比安因为工作太忙,公司的订货又多,所以对专业兴趣以外的事情知道得很少。比安的大致印象是,人们说古南山是个怪杰,火暴脾气,急躁易怒,一点就着。十分意外的是,比安居然收到他寄来的一封商业信函。其全文如下------比安先生:我需要请一位钻井专家。不满你说,我对所谓专家评价不高,而且我常发现一个聪明人,比如鄙人便是,比那些自诩有专业知识的人,看问题的视野更开阔,解决问题的办法更有效。那些专家的所谓专业知识,往往不过是“卖拐忽悠”的技艺罢了,因此他们的眼光也实在短浅。不过话虽如此,我还是决定让你试一试。查阅钻井方面权威人士的名单时,你古怪的名字引起了我的注意。我一经查询,得知我的年轻朋友爱普利策,与你确有交情。我谨此表示愿与你会晤。你若能满足我的要求,这个要求非同寻常,我就会把一桩要事托付给你。事属高度机密,信上不便多谈。请你立即取消一切约会,于礼拜六上午十点来我寓所一晤。门口敞处备有刮泥器和门垫,因鄙人太太素有洁癖。古南山。 比安把此信交给秘书去复。复信说,比安先生很乐意如期赴约。复信也是同样的商业信函口吻,写得极有礼貌。很快,这就招来了教授的第二封信。“先生。”信写道,“我注意到你责备我的一个小疏忽,前信无日期。请允许我向你指出,作为邮资的回报,政府在信封上盖个圆圈或者说邮戳已成惯例,邮寄日期由此可见。如果没有这个圆圈,或者虽有但看不清楚,你理应质询有关邮政当局。同时,请你只须关心我要和你谈判的正事,不要对书信的形式体例妄加评论。” 比安明白,他是在同疯子打交道。所以他想在进一步卷入此事以前,最好先去拜访一下老朋友普利策。他俩自幼在一起踢足球,同在宜宾市代表队。他发现普利策不减当年,还是那么活泼热情,而普利策对比安与古南山的首次交锋也甚觉有问题。 第10章 “那算得了啥,老兄!”普利策说道,“你一旦和他一起待上几分钟,就会感到好像是被活活剥了一层皮。世界上没有谁能象他那样惹人讨厌了。”“可为什么世人还这样宽容他?”“一点也不宽容。假如你能统计一下他吵的这些个架,还有在公安局行凶打人。”“行凶打人?”“如果你们有争执,他不把你推下楼梯简直是上帝保佑。他是个衣冠楚楚的原始穴居山顶洞人。我可以想象他一手执高尔夫球棒,一手撸块粗石。有些人不过是自己那个时代的产物,可他却是那种千年才出一个的怪物。” “普利策,可他还是个教授呢。”“妙就妙在这儿。他是全球最伟大的天才之一,又是雄心勃勃,所以能够把这一切梦想变成现实。他的同事拼命想去拽住他,恨他恨得锥心刻骨,可是就像一大群拖网船想拽一艘泰坦尼克号巨轮一样自不量力。教授毫不理睬他们,径自向前猛进。” “这么看来。”比安说,“有一点很清楚,我不想同他打交道,我要取消这个约会。”“千万别这样。你还是得准时赴约。请注意,要分秒不差,否则你就会挨他训一顿。”“干嘛要挨他训?”“嗨,你听我说。首先,你别把我刚才对这老家伙的评论太当真。无论是谁,一旦同他多接近,都会慢慢喜欢他,这头老熊其实是不伤人的。啊,我还记得,有一次他背着一个患天花的乌克兰小孩,从农村一直走到第聂伯河边,有一百公里!他各方面都很了不起。如果你善于同他相处,他是不会难为你的。”“我可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那你就是个傻瓜。你听到过苏格兰高地的秘闻吗?就是在开矿井的事。”“我想那是秘密勘探页岩气矿。”普利策挤挤眼睛。 “你高兴那么想就那么想。你瞧,老头子拿我当心腹,他不开口,我什么也不能透露。不过有一点可以告诉你,因为在报纸上已经报道了。有一个人叫比尔,做橡胶生意发了财,几年前把财产遗赠给古南山,条件是这笔钱要用于科学事业。那笔钱果真不少,有五千万元,古南山在苏格兰高地购置了一块地皮,是在石灰岩山区北部边缘地带,一块很大的不毛之地。古南山用铁丝网把它围起来。那中间有一条深深的溪谷,他就在那儿掘洞。他宣称。”说到这儿,普利策又挤挤跟睛,“这儿有页岩气,他打算证明这一点。他建造了一个小小的模范村庄,弄了一批工人来住在那里,付给优厚的薪金,让他们宣誓保密。整块地方用铁丝网围起来,那条溪谷又用铁丝网隔开,还有一群纯种德国狼狗来警卫。这群恶犬差点儿让几个新闻记者送了命,他们的裤子给撕得粉碎。这是一桩大事业,卡耐基爵士的公司在经办,但也宣誓保密。很明显,现在是要打井公司来帮忙的时候了。这件事,又有趣又新鲜,到头来还能发财。你还可以和这位空前绝后的伟人交往,你想想,拒绝这个美差,不真是傻逼吗?” 普利策的论点占了上风。礼拜六早上,比安便动身赴约。他特别注意不要迟到,结果到了门口还早十分钟。他站在街上等候,突然认出停在门口的一辆高级轿车,可能是资本家卡耐基的汽车,比安听说他为人温文尔雅。此时,卡耐基却突然窜出来站在门口,举起两手大声狂叫:“这该死的家伙!这该死的家伙!”这景象着实令比安吃惊。“怎么啦,卡耐基先生?看来你今天早上火气不小。”比安小心地问,“你是比安,我听说过你,是你发现了lita病毒!你好。你也来参加这个工程?”“好像有这么个机会。”“啊,真叫人恼火。你来试试看就晓得了。”“这不明摆着,连你那样的好脾气也受不了。” “比安,你知道吗?教授的管家出来对我说:先生,教授让我转达,他此刻正忙着吃鸡蛋。如果你另找个更方便的时间,他很可能会见你。”这就是他叫仆人出来传达的话。你要明白,我今天是来讨债的,他欠我五十万元。”比安惊奇得吹了声口哨。“你这债收不回了吗?”“不,收得回,他在银钱往来方面是信用可靠的。替这个老家伙说句公道话,他用钱倒是挺慷慨的。不过要他付钱,得看他什么时候高兴和高兴的程度,他可不给人家留面子。话又得说回来,你还是进去试试你的运气,看看受得了受不了。”卡耐基说完话,就一头钻进轿车,一溜烟走了。 比安不时看看表,一直等到约定的时刻。他自信身材还魁梧,又是筠连拳击俱乐部的中量级季军,可是从来没有如此心慌意乱地等着一个老头接见。这不是生理上的原因,因为他完全相信,万一那疯子一时有兴要动武,是能够自卫的。问题是比安心里交织着两种感情,一怕酿成一桩社会丑闻,二怕这桩有利可图的买卖不能到手。不过,一旦担心消失、身临其境,事情反倒容易多了。比安“啪地”一声关上表盖,朝教授家门口走去。 一个面孔毫无表情的老管家开了门。你可以说他有一种表情,也可以说他毫无表情。反正叫你看了以后觉得,他对任何意外都已司空见惯、淡定,世上无论发生什么他都无所谓了。“是约见吗,先生?”老管家问道。“不错。”他扫视了一下手中的名单,“您贵姓,先生?”“比安。”“一点不错,比安先生,一切就绪。我们得小心谨慎,先生。新闻记者给我们招惹了不少麻烦。您也许知道,教授对新闻界没有好感。请这边走,先生。教授正等着见您。” 一会,古南山教授已在眼前。比安相信,好友普利策对教授的描绘,实在是维妙维肖。总的感觉是,一张写字台后面坐着一个庞然大物,一大撮黑胡须,一双大眼睛被垂下来的眼皮盖住一半,神情极为傲慢。教授硕大的头颅向后仰,胡须朝前翘,整个样子给人的唯一印象就是倨傲不恭,好像是在对你说:“你这混蛋要干啥?”比安把自己的名片递放在桌上。 “啊,是的。”他说着,一边把名片从桌上拿起来,那神气好像名片有臭味似的。“不错,你是个专家,所谓的专家。比安先生,我第一次注意到你,是因为你的名字很特别。” “古南山教授,我到这儿来是谈生意的,不是来讨论我的名字的。”比安说此话时尽量做出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 “依你这人脾气倒不小,比安先生。你神经紧张,动不动就要发怒。看来我们和你打交道要当心,比安先生,请坐下,别发火。我在读你关于重新开发斯堪的拉维亚半岛的小册子。是你亲自写的吗?”“那当然,先生。上面写着我的名字。” “不错,一点不错。不过事情并不总是那样,是吗?但我愿意相信是你写的,这本书写得还可以。用词虽然枯燥,但一些地方倒也颇有见解,有一些发人深省之处。你结婚了吗?”“没有,教授。没有结婚。”“那么,你还是有可能保守秘密的。”“如果我答应保守秘密,就会说话算话。” “说得好。我的年轻朋友普利策,对你很推崇。他说我可以信赖你。这个信赖可是非同小可,因为目前我正进行一项人类历史上的伟大实验,甚至可以说是最伟大的实验,我请你参加。”“不胜荣幸。”“的确荣幸。我承认要不是这种事,规模宏大需要十分高级的技术,我是不会让别人参与的。现在,比安先生,我己得到你严守秘密的允诺,我就要谈核心问题了。事情是这样,我们生活的世界,其实是一种生物。我相信这个生物也有其自己的循环系统、呼吸系统和神经系统。” “很明显,这家伙是个疯子。”比安心里想,“我看得出,你这脑袋。”教授继续说下去,“听不进我的话,不过,慢慢就会相信的。你回想一下,一片沼泽地或者荒地,多么像巨兽毛茸茸的肋部。这种比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推及整个自然界。大地的起伏就象这巨兽在缓慢呼吸。最后,对我们这样的小人国来说,这个生物的躁动和搔痒就是地震和灾变。”“那么火山呢?”比安问他。“别打岔!火山就像是我们身上的热点。” 比安竭力想批驳他这种奇谈怪论,可是给搞得晕头转向了。“温度!”比安叫道,“陷入地下越深,温度就越高,这难道不是事实?地心是高温液体,这难道不是事实?”教授挥挥手不理睬比安的争辩。“现在学校已经普及,先生,所以你也许知道,地球两极处是扁平的。这就意味着极点到地球中心最近,最容易受到你说的热量的影响。当然,要说两极是热带气候,简直是不可思议,你看是吗?”“我从未听说过你这个观点。”“那当然。伟大的思想家有权提出创见。这个创见,古往今来是闻所未闻,通常很难接受。比安先生,你看看这是什么?”他从桌上拿起一个小物件举在手中。 第11章 “我看是一只海刺。”比安脱口而出,教授大声叫道“对!”好像是看见一个婴儿巧妙地做成了一件事,露出有意夸张的吃惊样子。他说:“是海刺,一只普通的海刺。大自然用多种形式再现,只不过是体积大小不同。这只小小的海刺是世界的模型,世界的原型。你看它差不多是圆形的,两端扁平。让我把这世界看作一个巨大的海刺,你有什么异议?” “要说异议,头一条就是这种说法简直荒谬绝伦,不值得辩论。”比安这么想,但不敢说出口。比安思忖着要找出一条稍微和缓一点的理由。“生命是需要食物的。”比安说,“偌大的世界靠什么食物为生?”“说得好极了,好极了!”教授道,他俨然以保护人自居。“虽然你对更加微妙的地方尚嫌迟钝,不过你眼光还算敏锐。世界怎样获得营养?让我们再来看看刺海刺这个小东西。周围的水从这个小生物的腔管里流过,以提供营养。”“那么说你认为水……” “不,比安先生,是以太。地球在宇宙中沿圆形轨道运行,犹如牛羊放牧。运行中以太不断地从中流过,给地球提供活力。刺海胆式的星球有一大堆,也都如法炮制,比如水星、金星、火星、木星、土星等等,它们各有各的牧场。” 比安觉得这家伙简直发疯了,同他争辩也没用。可教授把比安的沉默当成同意,显示一副恩典垂爱的样子朝他笑笑。 “我看我们进展得不错,”他说道。“曙光初露,一开始有点刺眼,很快就会习惯的,这没错。请你听好,我还要对手里的这个小生物再发表一两点看法。” “比安,我们设想在它的硬壳上有无数多的小虫爬来爬去,这个海刺会感觉到小虫的存在吗?”“我看不会。” “那么你完全可以想象,地球这个生物,也一点不晓得人类在以何种方式利用它。对于植物的迅速生长.对于微生物的进化,地球毫无知觉。它围绕太阳转的时候,这些小生物就集聚在上面,就像藤壶一类生物集聚在古代船舶上一样。这就是现状,这也是我想改变的现状。” 比安吃惊地望着他:“你想改变这个现状?”“我想叫地球知道,至少有一个叫古南山的人要让它注意,实际上,是叫它非注意不可。这肯定将是第一次有人给它打招呼。”“那么你怎么进行呢,教授?”“我这就言归正传了。你已经说到点子上。我再次请你注意我手上这个有趣的小生物。在保护性的硬壳下面全是敏感的神经。不难看出,假使一个寄生微生物想要引起海刺的注意,就得在硬壳上钻一个孔,去刺激海胆的敏感器官,是吗?”“当然!”“再让我们用常见的跳蚤或蚊子盯人皮肤来举例说明。我们也许感觉不到跳蚤、蚊子的存在。但是一旦它们的吸管刺穿了我们的皮肤,也就是说我们的硬壳,我们就会不愉快地感觉到有东西在给我们找麻烦。现在你对我的计划大概开始明白了。猜到几分啦?”“我的天啊!你想打个井钻穿地壳?” 教授闭上眼睛,说不出的骄傲自负。“在你面前的。”他说,“就是第一位要钻穿这层厚皮的人。也许可以说是已经钻穿了这层厚皮的人。”“你已经钻穿了?”“在卡耐基公司的有效帮助下,我认为可以说是已经钻穿了。几年来坚持不懈的努力,没日没夜地干,使用了一切型号的钻机、钻孔器、破碎机、炸药,我们终于达到目的了。” “真是钻穿了地壳?”“如果你认为这令人吃惊,那没什么。如果你认为这实在不可信。”“不,教授,不是这个意思。”“你完全可以相信我的话,我们已经钻穿了地壳。深度正好是一万三千三百三十二米。这一点,你也许会感兴趣:我们在钻探过程中发现了大量的煤炭、页岩气矿床,从长期看来,光煤炭、页岩气就可以抵销这项工程的开支。主要的困难在于下层石灰岩冒水和流沙,不过我们也都已经克服了。现在已到达最后阶段,这一阶段正好是你,比安先生的差事。先生,你就扮演蚊子的角色。用你的钻孔器代替蚊子叮人的血管。脑力劳动已经完成任务,思想家退场。上场的是机械专家,一个手持金属节杖的无可匹敌的机械专家。我的话你明白吗?” “你说钻了十多公里!”比安叫了起来。“你是否知道,这简直是奇迹!”“你没听懂我的话,比安先生。要么是我没解释清楚,要么是你脑子出了毛病,不过谁是谁非我不计较。我完全知道打井的各种极限,但是如果我只需要打直径16厘米的井,我就不会去花上几百万元打这口巨井。我只要求你准备好一根钻杆,越锋利越好,长度不超过30米,用粒子储能马达驱动,一根用重物撞击的普通撞钻就完全行了。”“为什么要用马达驱动?” “比安先生,现在我是下命令,不是作解释。我们大功告成以前,你的性命就维系于这根远距离电动操作的钻杆上。这种情况可能发生,听着,可能发生。我想要你去这样安排,没问题?”“当然可以。”“那么就去准备。目前还用不到你亲自到场,但你的准备工作现在就可以做起来。我另外没什么要说的了。你呢?”“但是有必要。”比安要求道,“让我知道要钻透的是什么土壤。砂层、黏土和石灰岩处理方法不一样。” “姑且说是一种胶状物质。”古南山说,“就这样,目前我们就当你的钻杆钻进胶状物质中去。好,比安先生,我还有重要事情需要考虑,就此与你告别了。你可以起草一份正式合同,说明费用多少,找我的工程总负责人签订。”比安鞠了一个躬转身出来,可是没到门口,好奇心又留住了他。那时,教授已经在电脑纸上挥笔疾书了,比安的打扰使他很不高兴,抬起头来瞪着比安。“先生,怎么回事?你早该走了。”“教授,我只是想问问这个非同寻常的实验的目的是什么?”“走,先生,快走!”他愤愤地叫嚷起来,“摆脱卑俗的市侩习气和实用主义,扔掉你那渺小的唯利是图的生意经!科学探求知识。不管知识把我们引到何方,我们还是要探索追求。我们要彻底了解人生是什么,人生的目的是什么,以及人类所处的地位是什么等等。难道这不就是人类最伟大的理想吗?回去,先生,去!” 他的一大把黑胡须又一次戳到电脑纸上弯成弓形,叫你分不清哪是头发哪是胡须。就这样,比安离开了这个怪人。想到作为他的合作者参与那桩奇妙的事业,比安脑子不禁又一阵发晕。他回到办公室,看见普利策笑容可掬地在等他,要听他这次会晤结果的消息。“喂!”他嚷道,“也不过如此?没有打人吗?你对他一定应付得很策略。你觉得这位老先生怎么样?”“是我碰到过的人中最令人讨厌,最盛气凌人,最偏执和最自负的了。但是……”“说得好!”普利策叫起来。“说到后来我们都有这个‘但是’。当然,他正是如你所说的那样一个人,而且还不止此。但人们认为这样一个伟人,不是我们的尺子所能衡量的。因此,我们在其他任何人那里所不能忍受的,在他那里就受得了。是不是这回事?” “我对他了解得还不够深,还说不上来。但我愿意承认,如果他不是一个只会盛气凌人、妄自尊大的人物,如果他的话确有道理,那么对他当然要另作别论。不过,他说的话真是可靠吗?”“当然可靠。古南山是说到做到的。好,在这件事上你们究竟进行得怎么样了?”“才决定干!” “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整个工程是异常的庞大,从构思到实施都是如此。古南山讨厌记者,但我得到他的信任,是例外。因为他知道我报道的东西只限于他授权的范围。我有他的方案,或者说部分方案。他老谋深算,叫人无法摸到他的底。不过无论怎样我已有足够的了解,可以向你担保苏格兰高地、斯堪的拉维亚半岛钻井,是一桩实实在在值得干的事业,而且也快竣工了。我劝你目前只需静观事态发展,同时把你的工具准备妥当。你很快就会从我这儿,或者他那儿得到消息。” 后来,比安是从普利策那儿得到消息的。几个礼拜后,他一大早就以信使的身份来到我的办公室。“我从古南山那儿来。”他说,“我很自豪,对他能有点用处。他真是个奇才。现在,他一切都弄好了,就瞧你的啦。他等着很快就启幕。”“我把准备工作都做好了,还装上了卡车,随时可以动工。”“那么就马上动手。我推荐你时,说你精力充沛,从不误时。所以请你别拆我的台。你和我一起乘磁悬浮列车走,路上我要给你讲讲怎么进行。” 第12章 那是个令人心旷神怡的日子,确切地讲是4050年6月4日早上,比安他们进行了这次重大的旅行,这次旅行把比安带上了一座后来具有历史意义的舞台。途中,普利策递给他一张古南山写的一封信,要比安作为指示来遵办。信写道------先生:一到苏格兰高地,你就听从总工程师济科的调遣。他手里有我的施工方案。我的年轻朋友,此信的传递者普利策先生作为我的联络员,免得我与别人直接接触。我们在竖井底部4200米或更深的地方见到的景象,完全证实了我对星体性质的看法。但是要给麻木不仁的现代科学界留下印象,还必须有更富于刺激性的证据。命运注定由你来提供这种证据,由他们来亲眼目睹。如果你有出众的观察力,你乘缆车下去时,就会看到你依次经过二级白垩层,煤层组,泥盆纪和寒武纪地层,最后到花岗石岩层。我们的竖井大部分就是穿过花岗石岩层的。目前在井底覆盖着防水油布,我命令你不得乱动。因为毛手毛脚碰地球敏感的内层表皮会使实验流产。按我的指示,在竖井底6米处横架了两根结实的大梁,之间留出空档,这空档起钢夹的作用,夹住你的钻杆。15米长的钻杆就行了。其中6米伸到大梁下面,钻杆尖端几乎触到防水油布。你如果还想活的话,就不要让它再伸下去。其余9米钻杆就朝上竖在井里。假若驱动钻孔器,我们可以设想将有不少于12米长的钻杆插进地球本身的物质里去。这种物质很软,我认为恐怕不需要动力,只要把钻杆一松,凭它自身的重量就会把钻头推进到我们尚未发掘的地层里去。对任何一个具有普通智力的人来说,这些指示看来已经够了。但我相信你仍需了解更多,可以通过我的年轻朋友普利策来问我。古南山。 可以想象,当他们到达位于南部丘陵的北面山脚下的车站时,比安的神经是何等紧张。一辆小轿车己在等候他们。他们于是上车在荒野小道上颠簸地行驶了几公里。这些小道虽然地处偏僻,但路面上满是深深的车辙,看得出交通很繁忙。躺在荒草丛中的一辆破卡车表明,其他人和我们一样都苦于道路崎岖不平。还有一部大机器长满了锈,很像是抽水机的阀门和活塞,从一丛铃兰花中伸出来。 “这是古南山干的。”普利策笑眯眯地说,“据说因为与设计相差了2毫米,他就干脆把它丢弃在路边。”“接下来肯定要打一场官司了?”“打官司?我亲爱的老朋友,我们自己应该有个法庭才是!我们的官司够一名法官忙上一年的啦。政府也是这样。我们这个老家伙对谁都不买账。政府控告古南山,古南山也控告政府。双方象跳魔鬼双人舞似的,从一个法院跳到另一个法院。我们到了,我们进去!” 一个身材高大的人朝车里瞅瞅,他一只耳朵在拳击时被打坏,紧绷着脸,呈现狐疑神色。当他认出比安的同伴时,表情才松弛下来,敬了个礼。“你好,普利策先生。我还以为是塔斯社的。”“哦,他们又盯上了,是吗?”“今天是他们,昨天是邮政与国内消息报。他们闹哄哄地到处乱钻。你瞧那个!”他指着地平线上的一个小点子。“看那个发亮的光点!那是读卖新闻报记者们的望远镜。是的,他们跟踪而来。我看见他们就象灯塔那边一排排的乌鸦似的。” “这帮可怜的记者!”普利策边走边说。接着,他们走进了一扇装有可怕的铁丝网的大门。“我自己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也知其中的甘苦啊。”此刻,他们听到后面传来可怜巴巴的哀求声。“普利策!”这声音来自一个骑自行车刚赶到的矮胖子。那时他正在看门人大力金刚般的抱箍中挣扎着。 “放开我!”他唾沫四溅地喊道,“把手放开!普利策,把这个暴徒喊走。”“泰森,放开他!他是我的朋友。”普利策叫道。“喂,老兄,怎么回事?你在这儿想捞什么东西?你经常进出的应是华尔街,可不是这旷野。” “你完全晓得我想要的是什么东西。”我们的不速之客说,“我接到一个报道苏格兰高地的任务,我不能空手回去。”“对不起,古斯塔夫。你在这儿别想搞到什么东西。你只能呆在铁丝网的那一边。假如你还想再进一步,你得去找古南山教授得到他的允许。”“我去过了,”这位记者沮丧地说,“我是今早去的。”“唔,他怎么说?”“他说要把我从窗口扔出去。”普利策和比安笑了起来。 “你似乎总是与一伙怪人为伍,普利策。”“古斯塔夫,我无法帮你的忙,实在是爱莫能助。人们说你在华尔街从来没有败北过,这一回你算碰壁了。回你的办公室去。稍等几天,等老头一允许,我马上就把消息告诉你。”“现在没有进来的机会吗?”“完全没有!”“给钱行吗?”“你这是什么话。”“有人告诉我说,这是一条捷径。”“假若你要从这里硬闯进去,那倒可能是上医院去的捷径。古斯塔夫,回头见,我们还有事要干。” “他叫古斯塔夫,华尔街日报的金牌记者。”在穿过大院时,普利策告诉比安。“我们已经打破他不败的纪录了。据说他是攻无不克的。他那胖乎乎天真无邪的小脸蛋使他通行无阻。我过去和他同过事。现在到了……”他指向一簇颜色悦目的红顶平房建筑群。“这是工人们的宿舍。他们是一批精选过的优秀工人,工资远比一般的高。他们必须是单身汉,绝对戒酒,发誓保密。我认为到目前为止,还没发现有人泄密。那一块场地是他们的足球场。那幢独立的房子是他们的图书馆和娱乐室。我可以有把握地对你说,那老头确实有点组织才能。这位是济科先生,现场总工程师。”一个又高又瘦的人出现在比安面前,他满脸皱纹,表情沉郁。 “我想你就是那位打井工程师。”他用一种忧伤的声音说道。“我奉命等候你。你来了我很高兴,坦率地说,这工程的责任一直使我心烦意乱。我们不停地干呀干,可是我从来也拿不准会遇到一股石灰水呢,还是一个煤层,或者是喷出一股石油、页岩气,再不然或许是一条地狱的火舌。到目前为止,我们总算有幸没有遇上那最后一个。但你也许会碰上,谁知道呢。”“下面有那么热吗?”“啊,是很热。毫无疑问。那里大气压低,地方又狭窄,这样的热度是难免的。当然通风装置也太差了。我们把空气打下去,但是一个人一班最多只能干一个小时,他们还都是些卖力肯干的小伙子呢。昨天,教授到了下面,对一切都满意。你最好和我们一起吃午饭,然后去亲自看看。” 匆匆吃过一顿很简单的午饭,总工程师济科十分殷勤,带比安和普利策去参观机房里的东西和一堆堆杂七杂八的废弃工具。在一边有一台已经拆散开来的巨大的挖土机,当初用来进行第一轮挖土很顺利。旁边是另一台巨大的发动机,带动一根循环来回的钢缆,钢缆上装着泥斗,把碎石岩片从坚井底下一级一级地拖到地面上来。在发电厂里有好几台转速每分钟一百四十转的汽轮发电机,功率很大,节制着一个可产生每平方厘米500斤压力的蓄压器。高压空气从75厘米粗的管子里沿竖井而下,开动四台装有空心钻头的岩钻。紧靠机房的是一个发电所,为巨大的照明装置供电。在它旁边还有—台200匹马力的汽轮机,带动一架3米的电扇,把空气从一条30厘米粗的管子里送到井底工地。 在他们参观这些工程奇迹时,那个自豪的济科不停地做许多技术上的解释,真是叫人厌烦,这正好像一个流氓作家现在又来惹读者们厌烦一样。比安听到了车轮的隆隆声,高兴地看到他的三菱重工牌卡车满载着工具和一根根管子从草地上开过来。卡车里还载着他的下属------工头彼得,彼得前面有一个衣着邋遢的助手。他俩立刻开始工作,把比安的东西卸下车搬进来。 总工程师济科让他们在那儿干下去,领着比安和普利策来到竖井边。这真是个神奇的地方,规模比比安想象的要大得多。已从井中挖出了成千上万吨砂土和岩石,围着竖井堆成一个马蹄形的弃土堆,现在已变成一座小山了。这个由石灰石、黏土、煤和花岗石组成的马蹄形凹处,矗立着密密麻麻的铁柱和齿轮,操纵着抽水机和升降机,和建造在马蹄形空缺处的砖砌发电大楼相接。大楼后面是竖井口,那是一个张开大口的坑,直径有12米左右,井壁用砖头砌成,上面浇了公牛牌水泥。 第13章 比安伸出头往下看那可怕的深渊,济科担保说有13公里深,想到这点,比安就感到头晕目眩。阳光斜射进井里,他只能看到几百米内肮脏的白垩层,凡是看起来来不稳固的井壁都砌上了砖头。正当比安在打量的时候,发现在无比深邃的黑暗中,有一个小小的光斑,一个极小的点子,在漆黑的背景衬托下显得清清楚楚,而且十分稳定。“那是什么亮光?”比安问济科,这时,普利策在旁边把身子俯在栏杆上。“那是一架升降机上来了。”济科说。“很奇妙,是吗?它离我们有一公里多,那道小闪光是一盏强大的弧光灯。它速度很快,几分钟内就上到这里了。” 确实,那针孔大的光越来越大,后来井里撒满了它的银辉。比安不得不把眼睛从它炫目的强光中移开去。不一会,铁制升降机“唰”地降落到平台上,四个人爬出来朝出口处走去。“他们累坏了。”普利策说。“在那么深的地方干一小时活,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好,你的一部分工具在手边,我想我们最好下去,然后你自己作现场判断?”济科试探地问道。 济科把比安领进机房旁边的一间房子里。墙上挂着几套用最轻的丝制成的宽松衣服。比安和普利策把自己的衣服脱得一件不剩,各换上一套丝质工作服,再穿上一双橡皮底的拖鞋。普利策穿得比较快,先离开了更衣室。过了一会,比安听到象十条狗滚在一起打架的声音。比安奔了出去,看见普利策双手抱住比安手下一名堆放井管的工人,在地上滚作一团,普利策拼命要夺下那工人手中死死抓住不放的东西。 普利策力大,把那东西从对方紧握着的手中夺过来以后,就在它上面乱踩乱踏,结果变成一堆碎片。直到那时,比安才认出是一架照相机。比安手下的那个满面生垢的工人懊丧地从地上站起来。“你真混帐,普利策!”他说道,“这是我价值一万元的新照相机。”“我只得如此,古斯塔夫,我看见你在偷拍照片,舍此以外别无他法。” “你怎么会混进我的班子里的?”比安义正词严地问他。 他眨眨眼笑了。“办法总是人想的,办法总比困难多!”他说。“不过请别错怪你的工头。他以为那不过是一件破衣服。我同他的助手换穿衣服,就这样进来了。”“你也就这样出去!”普利策说,“不要磨嘴皮了,古斯塔夫。假若古南山在这里,他会放狗来咬你的。我也有过倒霉的时候,所以我不会叫你太过不去。但我是这里的看家狗,我不仅会吠叫,而且还会咬人。得啦,出去,快走!”这样,那位野心勃勃的记者就被两个笑嘻嘻的工人押送出了大院。 古斯塔夫回去后,弄了一篇标题为《一个科学家的疯狂梦想》的报道,这篇文章几天后发表在《华尔街日报》上,几乎叫古南山气得中风。这篇文章极尽夸张渲染的能事,介绍了“有经验的记者古斯塔夫”的历险经过,其中有几处用了耸人听闻的字眼,说什么“这个毛发蓬蓬的老恶棍”,“用铁丝网、暴徒和猎犬警戒的院子”,最后还写上什么“我被两个强徒拖走”。对教授他们作了这番嘲弄以后,这个记者对井口,对锯齿形的井壁以及沿凹凹凸凸井壁而下的缆车作了精彩的描写。 这篇文章带来的唯—不良后果,就是使待在南部丘陵上等好戏看的记者数目明显地增加了。到了好戏真正开场的那一天,他们却又跑都来不及。比安手下那个工头和那个助手已把吊索、v形钻头、测杆、压铁等工具摆满一地。但普利策叫比安别去管它,坚持要到最下层去。于是他们踏进了钢网升降机,在总工程师济科的陪同下,朝着地层深处疾冲而下。这里有一系列的自动升降机,每一架都有自己嵌在井壁里的操作站。升降机以高速度运行,他们象是在作一次垂直的时空旅行,而不像平时乘电梯那样不紧不慢地下降。 由于升降机是钢网围成,里外照得通明,他们对经过的地质层看得很清楚。在风驰电掣般下降时,比安能认出每一层来:浅黄色的下白垩层,咖啡色的海斯汀层,淡色的阿什伯纳姆层,黑色的含碳黏土。再往下,在电灯光下闪烁的是交混在粘上圈中乌黑发亮的煤夹层,不少地方砌上了砖头,但总的说来,这竖井是靠自我支撑的。对于如此浩大的工程和它体现的机械工艺技巧,人们不能不叹为观止。在煤层下面,比安认出了外表像水泥的混杂层,然后很快来到原始花岗岩层。在那里,晶莹的石英石闪闪烁烁,似乎黑墙上点缀着金刚钻石粉末。 他们下降,下降,不断地下降,降到人们从未到过的深度。古老的石头五颜六色,光怪陆离。比安永远忘不了那玫瑰色长石地层,在他们强大的灯光下闪耀,表现出一种尘世里见不到的美。他们一级一级地往下降,换了一架又一架升降机,空气越来越闷热。后来,甚至连轻便的丝制衣服也穿不住了,汗水一直淌进橡皮底的拖鞋里。正当比安觉得无法再忍受的时候,最后一级升降机终于停下来了,他们便踏上掘进岩石井壁的圆形平台。 比安发觉普利策露出奇怪的疑惑神色,朝井壁四周打量。如果不知道他是一个非常勇敢的人,就会说他太神经质了。“这玩意儿可鬼了!”总工程师济科说着,用手摸摸身边的岩石。把灯光凑上去,只见那东西莹莹有光,上面是一层奇异的粘糊糊的浮渣状物质。“在这井底下,一切都在哆嗦和颤抖。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些什么东西。教授似乎感到称心如意。对我来说,这一切太新奇了。”“肯定地说,我见过井壁自己颤动。”普利策说,“上次在这里给你的钻杆安置横梁,为了取得支撑点,从岩石里凿孔,每碰打一下,井壁似乎就朝后缩一缩。老头的理论在地质坚固的城市市区看来非常荒谬,但是在这井下,在离地面13公里之遥的深处,我就不敢说了。” “如果你看到防水油布下面的东西,恐怕就更没有把握。”总工程师说。“在这儿,井底下的岩石,凿上去简直像乳酪。我们把它凿穿以后,就碰到了从未见过的一个新构造。教授吩咐我们把它盖上,不许乱动。我们就遵命用防水油布把它盖上,不敢去动它。”“我们看一眼总可以。”比安说,总工程师阴郁的脸上露出害怕的表情。“不听教授的话,可不是闹着玩的。”他说道。“而且,教授精明极了,你永远拿不准他会怎样来监督你。不过我们可以只瞥一眼试试运气。” 济科把反光灯朝下照,黑色防水油布闪闪发光。他低下身子,拉起拴住油布一角的绳子,露出原来被遮盖着的那种物质的表层,约有5平方米光景。多么不寻常的景象,简直是惊心动魄!那物质略带灰色,油光发亮,象心脏那样一上一下慢慢地起伏着。这种起伏,一下子是看不出来的。人们的印象只是它表面上泛起微微涟漪,很有节奏,逐渐扩散到整个表面。这表面层本身也不是匀质的。而在它的下面,象隔着层毛玻璃似的迷迷糊糊地看到有不甚明亮略带白色的斑点或泡泡,形状大小各不相同。面对这一奇景,他们三人站在那儿看得着了迷。 “确实象个剥了皮的动物。”普利策轻轻地说。“老头讲过的那个宝贝海刺和这相比,恐怕不会相差太远。” “我的老天!”比安叫起来,“要让我用一把鱼叉刺进这畜生的身体里去吗?”“这是给你的特权,老兄。”普利策说,“说句良心话,除非我懦怯起来临阵脱逃,否则你干这个事时,我也不得不陪着你啊!”“我可是不肯的。”总工程师断然说道,“我是越想越明白了。如果老头坚持要我留在下面,我就辞职不干。我的天,你们看哪!” 那灰色的表面突然向上隆起,象防波堤上看到的波浪一样,朝他们涌了过来,然后又退下去。而且还继续现出象刚才那种隐隐约约的心脏搏动的样子。济科放下绳索,把防水油布照旧盖好。“看来这东西好像知道我们在这儿。”他说。 “为什么竟会那样朝我们隆起?我想可能是亮光对它有某种刺激。”“普利策这个猜想有可能是对的。那么,现在我的任务是什么呢?”比安问。济科指着升降机停放处下面横贯竖井的那两根大梁,其间留出约23厘米的距离。“那是老头的意思。”他说。“我想本来可以安装得更好些,可是要说服他恐怕比说服一头发疯的公牛还要难。他怎么说你就怎么做,这样要容易而且保险很多。他的意思是要你把直径15厘米的钻杆设法固定在这两根大梁的中间。” 第14章 “行,我想这不会有很大困难。”比安回答,“从今天起,我就接手这项工作。”可以想象,这是比安在世界各大洲从事打井的历史中最奇特的一次经历了。古南山教授坚持要远距离操作,而比安也开始觉察到他确实有道理,比安一定得设计一种电力遥控的方法。好在这口竖井从井口到井底都装有电线,因此做起来也不难。比安和工头彼得非常小心地把一节钻管搬了下来,堆放在岩石平台上。然后把最下面的那一级升降机位置升高,好腾出地方来。由于他们打算采用撞击法,而光靠重力看来不行,所以他们就把那个90斤重的压铁挂在升降机下面的一个滑轮上,把钻杆伸下去,上端安装一个v形的杆头,最后又把拴压铁的绳子系在竖井壁上,一通电流就会松脱下坠。 这是热带气候般条件下的操作,既复杂又困难。而且还一直担惊受怕,只要一滑脚,或者不小心把工具掉到下面防水油布上,就会产生难以预料的奇灾大祸。同时四周的环境也叫比安骇惧不已。他们一次又一次看见井壁出现奇怪的微微颤抖,他触摸了一下,两手隐隐发麻。等到比安和彼得最后打出信号,准备返回地面向济科汇报,说古南山教授可以随时进行实验了,他们两人才算松了一口气。他们没有等多少时间,完工后的第四天,教授的通知就来了。 古南山教授 瑞典皇家科学院院士,医学博士,地质科学博士,动物学研究所所长,敬请比安先生莅临 兹定于七月一日星期二上午十时,于苏格兰高地现场,观看人类智慧征服、统治自然的辉煌胜利。 望复为荷 比安发现普利策也刚刚收到一封同样的信,他正在暗自好笑。“寄这种东西给我们,纯粹是摆个排场罢了。”普利策说,“就象行刑者对被处决的罪犯说一通例行套话一样。不过,我们无论如何都必须到那里去。我告诉你,这事儿已经使整个地球沸沸扬扬了。老头得意非凡,风头十足,聚光灯正照在他须发冉冉的脑袋上。” 伟大的日子终于来到。比安觉得他们应当在头天晚上就去井下对一切准备工作进行检查,看看是否一切就绪。钻孔器装好了,压铁调节好了,电气开关接通电流也很方便。比安颇为满意,因为在这个古怪的实验中,他承担的那一部分将会顺利地完成。在离竖井450米的地方操纵电气控制装置,将减少人身危险。这个具有决定意义的上午,时值理想的夏日。比安检查完了,就放心地回到地面,爬上苏格兰高地半坡,一览整个活动的全貌。 整个世界似乎都在奔向苏格兰高地。极目望去,路上尽是密密麻麻的人群,汽车沿着小路颠簸驶来,把乘客送到大院门口。多数情况下,那些人是不能再朝前走的,入口处有一大批门卫看守着。只有拿得出叫人羡慕的粉红色入场券才能入内。其他人许愿也好,行贿也好,都不济事。他们就只好分散加入已经集结在山坡上的大量人群中去。山脊上也布满了参观者,这地方变得像赛马期间的跑马厅了。大院里用铁丝网围出好几个地方,各色特权人物被领到分配给他们的位置去。一处是给贵族的,一处是给议员的,一处是全球知名大学、科学院的一流学术界头面人物及科学界名流的。另外,还为瑞典皇室三个成员留出一块备有沙袋和装着瓦楞铁皮屋顶的特殊围地。 快到十时,一长串大型游览车把受邀的贵宾从车站接到这里,比安到大院里去帮助接待。 古南山教授站在贵宾专用围地旁边,身穿大礼服和白背心,头戴亮堂堂的大礼帽,浑身上下光彩照人。他面部的表情,既有盛气凌人的威仪,又有那几乎令人讨厌的假慈悲,还混杂着老子天下第一的神气。难怪一位批评家说他是“想当救世主的病态心理的受害者。”古南山居然也帮着接待,偶尔还推推拉拉地把客人领到指定的地方去。接着,他被来宾中的显贵们簇拥着,登上了一座居高临下的小山就了座。古南山摆出一副会议主持人等候鼓掌欢迎的架子,朝四周望望。因为没有响起掌声,他就直截了当地进入主题,洪亮的声音传到很远的地方。 “先生们,”他吼叫道,“这次女士们不在邀请之列。我向诸君担保,我今天上午之所以没有邀请她们到这儿来,绝非不重视她们。我可以说。”他带着巨大的幽默感和假谦虚说,“我同她们的关系一直很好,而且很密切,真正的原因是我们的实验带有一点危险性。报界人士一定会高兴地了解我为他们在土堆上保留那些特别座位的用意。在那里可以直接俯瞰工程操作的全景。他们对我的事业所表现出的很大兴趣,有时我看来简直是冒昧莽撞。至少这一次他们不会抱怨我对他们不关心,不给他们提供方便啦。如果不出意外,那么,我至少已对他们略尽微力了。如果出了点什么事,只要他们认为还能够挺得住,就可以凭借这一有利的位置,去亲身体验并记录下来。” 古南山停顿几秒瞅瞅现场反应,“你们很容易理解,一个伟大的科学家是无法把自己的研究和得出结论的种种理由,向你们这些凡人解释清楚的。我把你们称作凡人,并无任何不敬之意。我听到了毫无礼貌的嘘声,我要请那位戴角质架眼镜的先生不要挥舞你的遮阳伞,可能是我用了‘凡人’这个词触怒了这位先生,那么我改称诸位为最不平凡的‘凡人’如何?我们不要来咬文嚼字了。” 古南山越讲越来劲,“这整个实验,将在鄙人就要出版的一本书中详尽地论述明白,那本书是专论地球的,我恰如其分地把它称为世界历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宝典之一。”此时,全场哗然。“我本来是想把这个实验向大家交代明白,如果你们再打断我的话,我就要采取必要的措施来维持体面和秩序了。很遗憾,现在体面和秩序都不够正常。我的实验做法是:掘一口穿透地壳的竖井,准备对下面有感觉的地球皮层进行一次有力的刺激,以观察其后果。当然,你们放心,这就像是给地球针灸针灸,打井开采页岩气,也当是让地球放放屁、散散气,之前网上谣传的地震,跟这没关系!你们放心!这项微妙复杂的工作将由我的手下人进行:一位是自称打井专家的比安先生,另一位是普利策先生,后者在公开场合代表我本人。至于已被暴露的那种敏感物质受到刺激后将会作出什么反应,目前只能猜测。请诸君坐下。这二位先生马上就要到井下去做最后调整。然后,等我一摁这个桌子上的电钮,实验结果便见分晓了。” 当然,任何听众听了古南山这一番高论,总会产生如同地球被刺穿保护皮层,而暴露出神经那样的感觉,这次到会的听众也不例外。他们坐下来低声议论,私下抱怨。古南山一个人坐在土山顶上,倚靠着一张小桌子。浓密的黑头发和黑胡须因情绪激动而颤抖,他真是一个怪物。然而,比安和普利策都顾不上欣赏这景象,他们急急忙忙要去执行不平凡的任务。 十多分钟后,他们到了竖井的底部,掀开盖在暴露物表层上的防水油布。他们眼前出现一幅惊人的景象。这颗古老的星球凭借着神奇的宇宙心灵感应,好像知道要对它进行一次前所未有的冒犯。暴露的表层此刻象一只沸腾的锅子,巨大的灰色气泡冒起来,噼啪一声裂开。表层下的充气空间和液泡,骚动不安,忽分忽合。面上的微微横波,好像以更快更强的节奏左右摆动。一种紫黑色的液体,似乎在表皮下蛛网般的血管里搏动,这一切都是生命在跳动,一股强烈的气味直呛人的肺部。 比安正在全神贯注地看着这幅奇景,突然,他身边的普利策惊呼一声:“我的上帝,比安,瞧那里!”比安瞥了一眼,立刻放掉电线,纵身跳进升降机。“快!”他叫道,“不知还能逃得了命不!”他们看到的东西实在是触目惊心。竖井的整个下部,似乎和他们在井底看到的景象一样,也渐渐地活动起来了。四周井壁以同样的节奏一张一弛地搏动着。这动作影响到搁置大梁的洞眼。很明显,只要井壁稍微再后缩一点,只消几厘米,大梁就会塌下来。这样,比安的钻杆尖刃不用通电就会戳进地球的内表皮。比安和普利策必须在这以前逃出竖井,这是性命攸关的事。在地下13公里深处,面临着随时可能发生的奇灾大祸,怎不叫人魂飞魄散。他俩拼命朝地面上逃。 第15章 他俩谁也忘不了这次梦魇般的经历。升降机嗖嗖地朝上直飞,然而一分钟过得像一小时那么慢。每到一个平台,他们就一跃而出,再跳进另一架升降机,一按开关,又继续朝上飞驰。从升降机的钢格子顶上望出去,可以看到遥远的上方有一个井口的小光点,它越变越大,渐渐成为一个完整的圆圈。他们兴奋地眼睛盯着那砖砌的井口,升降机不断朝上飞升,欣喜若狂、谢天谢地的时刻终于到来了。他俩从牢笼中跳出来,双脚重新踏上草地。 真是千钧一发啊!他们还没有跑离竖井二十步,安置在井下深处的铁标枪已经刺进大地母亲的神经结,伟大的时刻来到了。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比安和普利策都无法说清楚。两个人好像被一股旋风卷倒在地,象足球场上两个溜溜打转的球在草地上打着滚。同时,传来一声从未听到过的震耳欲聋的怒吼。许多人试图描述这可怕的声音,但有谁能够把它充分地表达出来呢?在这一声吼叫里,有痛苦、有愤怒、有威胁,还夹杂着大自然的尊严受到凌辱的感情。由这一切汇集成骇人的尖声厉叫,整整持续了两分钟之久,好像上千只汽笛齐鸣。这声音持久而凶猛,惊呆了天地万物,随着宁静的夏日空气飘向远方,最后回响在整个地球上空。历史上没有任何声音能和这地球受伤的疼痛哀叫声相比! 比安和普利策耳聋目眩,感受到震动和吼声,感受到地球在喊痛,痛得直叫唤,而这一不寻常现象的其他细节,则是后来从别人的描述中才知道的,逃出来后,比安问过普利策:“这是我们向往的世界吗?” 从地壳里最先喷出来的东西是升降机,其他机器因为紧挨井壁避开了冲击波,而升降机则首当其冲。在吹管里放进几粒小丸,它们会互相隔开一定距离按次序射出来。同样,这十六架升降机也依次射出,在天空中翱翔着,组成一条蔚为奇观的抛物线。其中一架落在附近的小山上,另一架落在田野里。在场的观众断言,在他们所见过的奇景中,没有一个比得上这十六架升降机在蓝色的宁静天空邀游的景象。 接下来的是喷泉。这是一种具有沥青浓度的黏糊糊的脏东西,向上猛喷到约600米的高空。在上空盘旋着看热闹的飞机好像被高射炮打中似的被迫着了陆,飞机和人一起栽进污泥中。这种可怕的喷泉,奇臭刺鼻,好像是地球维持生命所必需的血液。否则,就是一种保护性黏液,就象臭鼬的臭气,大自然用它来保护大地母亲免受自封“伟大科学家”的古南山之流的侵犯。然而,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为什么那个在土山顶上稳坐的主犯倒干干净净脱了身,而那些不幸的报界人士,由于正对着喷射线,反倒被这种污物弄得上下淋漓,浑身湿透,以致后来好几天都走不进社交场合。那股喷出的污物被风吹向南方,降落在丘陵顶上等着看好戏的人群头上,真是太不幸了。不过没有人死伤,房子也没有损坏。有许多房子臭气冲鼻,至今地上还留下污物遗迹和余臭,成为这次伟大事件的纪念品。 再接下来是坚井自动闭合。如同一切自然伤口的愈合一样,总是由内及外,大地也以极快的速度,愈合它重要机体上的裂缝。竖井井壁合拢时,发出高亢持久的劈啪声,先从地下深处开始,越朝上声音越大,最后一声震耳巨响,洞口的砖砌建筑猛然坍下,互相撞击。同时,象小地震一样,大地颤抖着,把山包土块也摇塌了,而曾经是坚井井口的地方,砾石断铁之类倒堆起一座高达约15米的金字塔。古南山教授的实验不但就此告终,它的遗迹还永远埋葬在人眼看不到的地下深处。若不是瑞典皇家科学院在那里建起一座方形尖塔,子孙后代就很难知道这桩蔚为奇观的大事发生的确切地址了。 还有便是雄伟的终曲。这一系列现象发生以后,人们愣住了,久久不能作声,全场一片紧张的沉寂。随后人们渐渐恢复了神智,想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恍然悟到这是卓绝的成就,是宏伟的构思,是神奇的工程。他们不由自主地一齐朝古南山望去。赞美声从田野的每个角落传过来。从古南山所在的土山顶上往下看,是一片片昂起的人头的海洋,只有上下起伏挥舞着的手帕夹杂在这海洋之中。比安现在回想起来,古南山那时的神情举止还历历在目。古南山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叉腰。毫无疑问,他那个形象将被永久保留下来,因为比安当时听到照相机就象地里的蟋蟀一样,咔嚓咔嚓地响着。七月的阳光照在古南山身上,好像镀上一层金。他庄严地向四方鞠躬致意。科学圣人古南山,先驱领袖、伟大人物古南山,他是迫使地球予以承认的第一人。 众所周知,这次实验的后果涉及整个世界。诚然,这颗受伤的行星,并没有在其他地方发出像在苏格兰高地发出的那声嗥叫,在苏格兰高地,是由于它暴露的内表皮受到了刺激。可是,它在其他地方的表现,显然说明它是一个有机整体。它从每一个岩洞和火山口发泄愤怒,火山的吼叫使人担心大难临头,大地撕裂、愈合、撕裂……地震使人恐惧绝望,天灾由人祸!贪、嗔、痴、慢、疑、不正见,难道不是人间悲剧根源?海牙国际法庭作出判决,古南山支付五十万元,作为对遭受破坏的郁金香种植园的补偿…… 公元4052年,巨型电脑在轻声歌唱,那是成百上千的平静声响组成的低沉的嗡嗡声。这是一首永无休止、自唱自娱的歌,既富感情又不冲动。巨型电脑有存储器、主机、统计操作器等68种部件,它绵延在筠连城郊区广阔的喀斯特地表下面。经由它的无数的通道,就像血流过人体一样,两亿五千万张卡片迅速、准确、川流不息地来到这里打上电子标记,随后又传送到别处去释放标记。在温泉小镇的一家医院里,—个婴儿出生了,她被抱到扫描器前,由电子触手分别触及头、胸、手腕和脚踝。一张新的卡片便出现在这个大城市地下的电脑中,过一会儿由主机拷贝后,d就加入了筠连城联邦的人口之中,作为她终身的身份卡,并留在电脑中。 在温泉附近,一个机器人警察发现了一名脸朝下跌落在地的成年男子,就背着他穿过围观人群,来到停在路边的警车前,经过粗略的检查,在死者的衣袋中摸出一张身份卡。警察把身份卡在扫描器前出示一下,同时报告了情况。在这个城市北部的83号电脑里,身份卡jlea即被弹射到一条侧通道中,通过数台存储器,最后落入标着“死亡”的接收器中。卡片随即转往位于筠连的电脑接收器中。然而这一次,却出现了技术专家和权威认为只有亿万分之一可能性的异常情形。当卡片被弹射到侧通道中时,电流的一次微小颤动引起了一次“回波”,紧随后面的那张卡片也被弹射进去了。于是身份卡ben归入了死亡档案。很快地在筠连城,备份档案也出现了同样的操作。 在筠连城,这一天对于每个人,包括侯赛因都是一生中极为普通的一个日子。侯赛因是从巴比伦移民来的,在比安拥有的快递公司干活,下班后,他觉得与其回到他那冷冷清清毫无生气的单人房间,还不如到自动餐厅去用餐。只需把身份卡插入识别槽中,无论是在家中或是在自动餐厅,价格都是一样的,主要的区别在于在自动餐厅,你可以实际看见一排排的饭菜而非仅仅看到图像。同时,那里的环境自然也热闹些。侯赛因在电脑控制钮上按下自己的选择,在机器人出纳员处领取了饭菜,注意到他的收据是蓝色的。距“发薪日”还有—个礼拜,他皱皱眉头。每月这个时候,他就背上“赤字”。有几回,在发薪日的前几天,他甚至不得不通过烦琐的程序,向比安申请额外借款以维持生活。他还算是幸运者中的—个,他从事体力劳动,可以得到一些信贷。 侯赛因打量着周围的用餐者,最后选中一个略呈肥胖的中年妇女。她独自一个人坐着,托盘上放着高热量的食物。他灵巧地从桌子之间穿越而过,站住后,微微一笑说:“可以吗?”然后就端坐在她对面。最初的一阵,他专心对付自己托盘上那份略显寒酸的食物,没有理睬那音响不大却是用意深远的餐厅音乐。餐厅播放的音乐是从心理学角度加快消费者的动作,让每小时有更多的人来到这里。 第16章 然后,侯赛因开始打量他的桌友,即“目标”,以便策划他的小小攻势。她显然并不受音乐影响。作为一种开局法,他故意把一些油腻的温泉三宝之一的泉水狼牙土豆推在一边,喉咙发出一些咯咯声。他看见女人的眼睛里闪现出—丝兴趣并有些吃惊。“卡路里。”他对她说,一边用叉子戳着浅绿色的豌豆。当女人锁起眉头注意听时,他补充说,“你知道,它会进入你的动脉。”他回头又对自己盘上的食物摇头皱眉了一番。在她的注意力就要从他身上转移开时,他张嘴对她苦笑了一下。“我有个朋友,他高大、快活、健康,看上去真不错,某一天他突然,完了。动脉硬化,心脏承受不了。医生曾警告过他,少吃那些‘卡路里’含量高的肥油食物,老顽固就是听不进去。可惜,他是好人。” 侯赛因不再说了,只是从眼角斜睨着,中年妇女的嘴角变得僵直了,她接着耸耸肩膀,拿起叉子。侯赛因把吃了一半的盘于推开,点上一支万宝路香烟,注视着对面墙上投影机播映的新闻。女人拿叉子的手在半空停住了。她吃了一口,慢慢放下叉子,接着叹了口气,把叉子丢在碟中,然后她移开椅子,费力地站了起来。她一走出餐厅,侯赛因迅速将她的甜食放在自己的托盘上,舒坦地吃完自己的饭菜,又吞下他的“战利品”。一切都轻而易举。 侯赛因觉得这个世界又和往常那样不再对他敌视了。他决定为了这个小胜利,应当再来上一杯咖啡。他洋洋自得地侧身来到酒,将身份卡插入识别槽里。瞬间内却没有反应,他的杯子还是空的,自动售货机拒绝接受他的身份卡。他迷惑地看着身份卡、杯子和机器,又试了一次。自动售货机再次将他的身份卡移入拒付柜中。 侯赛因万分惊讶地站着,竭力想弄明白什么地方出了毛病,直到排在后面的人骚动起来时,他才走开。这样的事以前只发生过一次,当时他从红色收据中受到警告,却不肯请求借款,直到他真的不名一文。不过他知道,他刚才买的那份简单饭菜,还不至于使他的收支记录一下子从蓝色跳到红色。他摇摇头,来到服务台的尽头,有一只识别槽的上部闪着红光,牌子上写着“问询处”。他犹豫了一下,把身份卡塞入槽内等待着。 扫描器发出的嗡嗡声停住了,然而机器却迟迟不退出身份卡。最后,随着“咔嚓”一声,卡片退了出来,与此同时边上的一个特别槽中传出一张指示单。侯赛因抽出指示单,以愈来愈无法置信的神态读着: 通知: 这张身份卡属于一名现已死亡的人。请将其置入附近的标明国营火葬场的“官方文件”的专用槽内。 警告: 保留任何已死亡人的身份卡是一种违法行为。本次咨询的记录将予以保存,如果所携带的这张身份卡在24小时内不销毁的话,将对此采取行动,后果自负。 侯赛因现在明白,他的“档案”在某处出了大问题。他很不安,不过他自信地认为要把事情纠正过来,想必也不难。他知道电脑偶尔会出些乱子,他就听说过有人碰上了比超支更大的麻烦。据说此人被要求支付购物的账单,数目比他一生预期的收入还要大1000倍。 侯赛因默默地想,他必须找到一个书面问讯处,填写一份表格,把这件事迅速纠正过来。对,说做就做,他离开自动餐厅,直奔地方政府的办公楼。一小时后,“死亡者”侯赛因又来到了人行道,他不可思议地摇着头。他填写了4份不同的表都被电脑退了回来,同时附了一份与上次收到的一模一样的通知和警告。最后,在绝望中他填了一张询问死亡人情况的表格,得到一张指示单,要他去找附近的验尸事务所,或者官方认可的神学顾问。他手里捏着这张纸条,慢吞吞朝自己居住的公寓楼方向走去,竭力想把当前的处境理出一个头绪来。 不料,更糟的还在后面。一到自己的门前,他看见两个机器人搬运工在搬空了他的所有个人物品和他这些年买下的几件家具后,正在清扫场地。这太过分了。在一阵愤怒中,侯赛因冲到其中一个搬运工前,夺下他手中的抹布。“你们想干什么?”他对机器人大吼。对方却站着不动,等待着,嗡嗡地发出一些声音。另一个机器人,看上去比较复杂些,转身朝他奔来。扫描器上下移动一番后,弹出一张纸条给侯赛因,然后,两个机器人又回头干活去了。 无可奈何,他站着读完这张给“最亲近的亲属”的指示,说他的物品在得到进一步的指示以前已被加上封条移运到一个政府仓库,同时警告他,试图移动任何物品,或以任何方式妨碍、阻挡、干涉政府派出的机器人搬运工的工作,都将被视作重罪。 侯赛因的脑子现在完全糊涂了,他毫无目的地从楼上走下,来到人行道上,想弄清楚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以及下一步他该怎么办。验尸事务所,这是第一张纸条上说的,可是现在已经关门了,他想。他看着人行道上一张张行色匆匆的行人的脸,无聊地想着他们是否也曾遇到过这样的事。不过,上去求助于路人显然不是明智之举,说不定比掉到下面川流不息的车行道上更糟。这年头每个人都过自己的日子,还是少问为好。 “医院,对,医院!”侯赛因大声说,这倒可能是—个去处,至少眼下是如此。他一生中住过三次院,每次都称得上是愉快的经历。床上躺躺,吃得又好,甚至周围还有几个漂亮的妞。“现在是晚上8点。”他思索着。“乘车是不行了,付不起车票,走到那儿将是八点半。我等到9点,看看能不能混进去。”现在,他的脑子又开始转动了,感觉也好一些了,虽然他还不知道第二天怎么办。他开始向医院进发,—边琢磨着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 人民医院前方的定水公园令人感到愉快,这是精心设计的新型公园,目的是让人进入后马上会产生一种与外界隔绝的幻觉。要辨别哪些灌木、果树和花草是人造的还真需要有好眼力,因为这个时候万物都在生长。侯赛因注意到草地最近被重新铺过了,有一块地方没有完全盖满。总体上说,公园的效果显示出来了,自从身份卡被拒绝以来他第一次觉得轻松了一些。 天快黑了,他决定在入口处碰碰运气之前,机器人门卫已经来了,隐蔽的空气清新器也开始发出沉闷的声音。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步穿过大门来到接待桌前。那里有一个苗条的、可能是新来不久的护士,正在忙碌地整理着打了孔的卡片。他故意用嘶哑带病态的声音报了自己的名字,要求住院治疗。年轻护士直起身子看着他,问:“您是否能告诉我,您什么地方不舒服?” 侯赛因在公园里已经想好了,低头看看地板,脚在地板上搓动了几下,望望接待厅的后墙,吞吞吐吐地说,“这个,小姐,我还是和医生说。不过很痛,很痛,你明白。如果我必须等,我可以等一会。”他让自己的声音渐渐小下去,同时稍稍有些颤抖。“我安排您去急诊室。”护士很干脆,“并且尽快让一个实习医生过来。”“谢谢。”侯赛因从牙缝中挤着说。“请问怎么走?”“出大厅后往左拐,”护士答道。在他转身离开时,她接着说,“您带上身份卡了吗?” “当然。”侯赛因说着摸出卡片在胸前举着。 她站起身像是要看一下,却伸手将卡片拿了过去,动作比他料想的更快。她用拇指和食指夹着卡片插入住院部电脑扫描器中。侯赛因麻木地站在那儿等着,不清楚将会发生什么,不过肯定会发生什么。确实不假。在年轻护士惊恐的注视下,两个浅绿色的机器人迅速上前不声不响地停住,在他们之间放着一副带轮子的担架。他们抓住并无反抗的侯赛因,把他放上担架、扣上皮带后推出了大厅。 侯赛因不知道会把他推到哪里,不过他十分肯定不是急诊室。他被熟练地推进一个电梯,一直下降到大楼深处,又被推出电梯进入一条地下室走廊,动作与刚才一样轻巧熟练。 担架在一扇写着“太平间”的门前停了一会,当门无声地打开时,侯赛因忽然明白发生了什么。在机器人摆正担架位置,使他脚尖对着一排特大的抽屉时,侯赛因害怕得几乎麻木了。 一个机器人动作麻利地解开皮带,另一个拉开了大抽屉。 第17章 侯赛因无暇思考,腾地坐立起来,避过机器人,朝那排大抽屉的尽头跑去。侯赛因回头看时,只见两个机器人正围着圈子乱转,到处寻找失踪的尸体。前面的门开了,他穿出后跑到走廊,无力地靠在墙上。侯赛因鼓起气力回到电梯,按下按钮时看了一下边上的楼层显示表,情绪一直很激动。“入口处23”,他读道,当电梯门打开时他一步窜了进去,按下“23”。电梯上升时他还在喘着气,他试图让快速跳动的脉搏缓慢下来。此后他顺着原路返回,虽然没有跑起来,但脚步飞快。大厅里,那个年轻护士的脸现在像她的外衣一样苍白,她正在向一位老护士解释着,一面比划着那张身份卡。 侯赛因突然奔跑起来从她们中间穿过,顺势夺下身份卡。直到他穿过步道来到公园里时他才停住,瘫倒在一张长条椅上。经此劫难,他的确需要平静一下。侯赛因苦苦思索他的下一步行动。医院是住不进去了,验尸事务所已经关门了。“官方认可的神学顾问”看来是唯一留下的希望了。只是这里还有个小问题。他从未与一位神学顾问有哪怕是一丁点的交往,尽管他听说过全球神学协会之类的名称,也偶尔瞥过一眼它的宣传单。 他快步穿过马路,同时竭力回忆这个协会的名称。走下快速自动扶梯后,他来到一个可视电话间。他先是笨拙地操作显示器,查询“黄页部分”,他花了不多时间就找到了距离最近的神学顾问的地址。他刚要打电话,忽然意识到他已经不能再打电话,因为即使打一个由受话人付费的电话,也必须出示身份卡。于是,他记住了地址后又上了路。 好在有事可做,他的思维不至于被压制着的歇斯底里感觉所麻痹,对此他感到高兴。20分钟不到,他已经站在—个低层公寓单元的门前,门牌上写着: 乔治布什神学顾问哲学博士神学博士 很快了解到,乔治布什是一个将精神看得比躯体来得重要的人。他大约有18米高,170斤左右重,—双沉思的蓝色大眼睛。他热情地请侯赛因进屋并脱去外衣,侯赛因从容接受了,他进去坐在一张折叠式桌子边的板凳上。连浴室有4个房间,客厅与卧室之间没有门,他可以看见卧室内四个三层床一直叠到天花板。对于他随便问起的问题,乔治布什的语气显得懊丧:“8个。8个孩子,我妻子和我。孩子们似乎把每分钟都花在公寓活动中心了。我妻子去上班。这里只是在早饭、晚饭和睡觉时才挤起来。” 侯赛因敷衍了几句,与此同时却一直在想,在这样的环境下,一个充实的灵魂要比一个充实的躯体舒服得多了。他估计其余的家庭成员很快就会回来,是讨论自己问题的时候了。他简短讲述了自己的遭遇,对于敏锐的乔治布什提出的若干具体问题则加以补充。侯赛因想,这个人或许是精神方面的专家,不过他看来很了解周围的严酷世界。他萌生出一点希望。他的乐观态度很快被乔治布什压得粉碎。 后者坦率地告诉他,在他与验尸事务所的交往中,他遇到的“故障”要比顺顺当当的场合来得多。不久前,在同一天内,有人就把一个该做木乃伊的尸体焚化了,把一个该焚化的尸体做了木乃伊,两者的亲戚都来找过乔治布什。比较而言,机器人要比偶尔出现的人类办事人员要牢靠一些,后者几乎无例外地往主电脑里输入错误的资料。至于筠连城联邦的首席验尸官,乔治布什也怀疑他不是人类,因为他的决定十分武断和无情。不过,他知道这方面的讨论无助于解决问题,便问乔治布什能否想出其他办法让他摆脱当前的绝望境地。 可惜,乔治布什也想不出什么切实可行的主意。就在他们把可能性一一排除时,乔治布什家的其余成员一个接一个地回家来睡觉了。几个年幼的孩子想喝牛奶,侯赛因也在一劝再劝下接受了一杯他向往已久的黄金白露红茶。其实,这不过仅仅是6个小时前,他却恍同隔世了。乔治布什用的是他的户主身份卡,侯赛因瞧见即使挤在这样小的住所里,这个家也出现了赤字。想到供应这一大家子的吃穿会有多么艰难,他顿觉不好意思起来,面颊也罕见地有些发红。 孩子们和布什太太上床休息后,侯赛因和布什又谈了一会,可是很清楚,这里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布什答应将提交他能想到的尽可能多的表格,哪怕只与侯赛因的情况有一丁点的联系都行,不过能否迅速了结此案,他也没有什么把握。他提出让侯赛因住下,吃饭也没有问题。虽说他是诚心诚意,侯赛因明白在这种情形下,他根本不好意思,他尽量显得从容不迫地结束了他们的谈话。 回到公园已将近半夜1点了,侯赛因仔细挑选了一个由茂密的灌木围绕的隐蔽处,他躺下,用夹克垫着头,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他已经累垮了。他思考着摆脱困境的办法,尽管脑子里还是一团乱麻,他还是进入了既深沉又不安的梦境。他梦见在一条长而弯的走廊里奔跑,走廊的墙壁有节奏地跳动着,像是要把他挤死。奇怪的是,无论他向哪个方向跑,总能看见前头有一条黑乎乎的胡同。忽然,他隐约听见—个咄咄逼人、无音调变化的声音。被惊醒的他慢慢坐起来,看见机器人门卫站立在他跟前,周围是漆黑一片的公园。 “天黑以后停留在道路以外的地方是禁止的、违法的!”门卫重复了一遍。侯赛因已经做不出什么反应了,他累坏了,也完全丧失了勇气。他想不出可以做什么,所以干脆听天由命地躺在原地。“如果你不马上离开,我将不得不叫警察来。”门卫说。而侯赛因在想------好,来就来,反正这早晚要发生的。他高兴起来了,为什么不呢?为什么不去监狱呢?至少他会有个地方睡安稳觉,而且在审理他的案情时说不定能把整件事纠正过来。当然,流浪也算是轻微犯法------违反治安处罚法,他可能又要由机器人来摆布了,不过最坏的情况,也就是留在监狱里。他双手垫着后脑,从容地等着。 大概不到2分钟,机器人警察就赶到了。他直接从草坪快踏步穿越而来,他的同伴留在后面的警车上。侯赛因已经自觉地将身份卡放在胸上,以一种蔑视而满足的态度等着来逮捕他,可是事情的进行倒并不如此。机器人警察扫视了他一眼后伸下触手,抓起他的身份卡,插入扫描器,把信息传递了出去。侯赛因以迷惘的神情注视着身份卡重新被放回到自己的衬衣口袋。机器人站着不动,好像是在等待。 不多时,随着一阵哗啦啦的声响,一辆黑色“收尸车”停在附近的草坪上,两个机器人抬着一副带轮子的担架走过来,把侯赛因抬上担架并置放在车子后部,裹上—条毯子,便开走了。这一回是陈尸所,不过其程序几乎完全相同。在毯子掀开时,侯赛因溜下担架往门口走去。回过头时,他看见机器人正绕着越来越大的圈子在地板上进行着与上回—样的无效搜索,这看来多少有些可笑。 侯赛因悠闲地穿过地下室,并不在乎这回要流浪去何方。 地下室里还挺舒服的,温暖、阴暗的过道使他不由地想到要找个隐蔽角落蜷成一团完成他的睡眠。不过,他还是努力使自己往前走,他知道这同样不是个办法,他必须到外面去,即使仅仅是为了找吃的。这个念头一经出现,他倒真觉得饿了。现在想必是清晨了,6点,这是他从建筑大楼大钟里看到的时间。他知道事实上他不会这么饿,不过自从昨天的晚餐后历经了许多磨难,饥饿感肯定不完全是心理作用。他必须设法弄顿早餐,即使这需要采取非常手段,因为这本身就是一种非常的处境。一两顿不吃他也能凑合,不过他不想挨饿,虽然看来“电脑”是存心要饿死他来维持档案的精确了。 他朝一家自动餐厅走去,仍然拿不准他的下一步是什么。 过了一个街区,就有—家大型自动餐厅。侯赛因站在对面马路上,看着清晨拥挤的人群匆匆地出出进进。他清楚,在不知道该怎么做以前,即使进去了也没有用。强行打开供应门吗?他不能肯定门会被轻易撬开,再说那里会有许多人看着他。虽说这一点现在已不那么重要,他仍然不想在光天化日下去抢劫。“不,应当还有更好的办法。”他想,“从后面进去怎么样,餐厅应该有一个勤务区。” 第18章 他开始寻找,不一会就发现一扇标着“食品供应”的绿色门。他试着轻轻推门,慢慢地门打开了,里面是一个小房间,房间还有另外6扇门。一扇门上写着“会计室”,另一扇写着“维修室”,第3扇上写着“未经许可不得入内”…… 倒是有点像在故事里一样,他脑子里掠过一丝幽默。他感兴趣的很明显是这第3扇门,他没有多犹豫便推门而入。在他左边,一只扫描器不停地向他一闪一闪,要求他出示身份卡,不过他的兴趣是展现在眼前的壮观景象------一侧是清洗干净的盘子排成一行送上长长的传送带,另一侧几个较小的传送带把五花八门的食物送到顾客购买食物的小窗口上。 侯赛因出神地盯着这一份接一份的乌克兰红菜汤、瑞典驯鹿肉、波士顿龙虾、俄罗斯鱼子酱、香港狗仔粉、台湾卤肉饭……足够举行一次宴会了。接着,他像是进入了痴迷状态那样摇晃着头,疯狂地抓取眼前的美食,手又伸过一条传送皮带,拿了刀、叉,在等待传送的托盘旁坐了下来,侯赛因开始狼吞虎咽。青岛啤酒喝到3瓶的时候,机器人警察到了。“别动!”警察说,“否则我将被迫使用武力。”侯赛因伸手去拿啤酒杯,眨眼之间双手即被机器人警察紧紧压在身体两侧。一只机器触手弯弯曲曲地伸出来,搜查了他的口袋,取出身份卡并插入扫描器。同时,侯赛因感觉到触手触及他的头、胸、腕部、裤裆和脚踝这个程序其实并不陌生,不过,此时他竟不记得了,可能是他内心潜意识不愿记起! 机器人警察发出一种嗡嗡声并持续了一段时间,侯赛因意识到事情进行得有些怪。渐渐地嗡嗡声加大了,机器人的视觉传感器闪烁得更明亮了,侯赛因似乎觉得抓住他的触手也压得更紧了。他很快地闻到绝缘材料烧焦的气味,看见机器人外壳的细小缝隙间冒出青烟。最后,随着一股浓烟的喷发,机器人开始东倒西歪,他放开了侯赛因的身份卡,展开无力的触手,倒地而死。侯赛因莫名惊愕,简直难以置信。他还从来没有见到任何—个自动装置出现这种情况,尤其没有见一个有独立决定能力的机器人这样过,这与观看人的死亡差不多。 他拾起身份卡,担心这个警察会不会又活过来重新抓住他,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侯赛因镇静下来,小心谨慎地走到传送带边,拿了一块基辅肉饼。他故意鄙夷地用拇指和食指夹着肉饼,昂首阔步地从烧焦的机器人警察身边走过,直到走进外面—间房间时才加快步伐。现在是上午9点,“死亡者”侯赛因正躺在筠连城区最豪华酒店的一张十分讲究的圆床上。 他进来的方法很简单,他绕到酒店接待生的背后,走到柜台尽头,在离他最近的槽子里的几张房卡中拿了一张。酒店规定顾客结清账目后必须离去的时间是下午2点,这是行业通行的规定,他是知道的。他可以有5个小时的睡眠时间而不会被打断。不过就算有人闯进来了,那又怎么样呢?侯赛因已经找到了解决问题的答案,只需他不再像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那样来思考问题就行。 当那个一丝不苟的执法者机器人警察在互相矛盾的信息冲击下被“处死”的时候,侯赛因可以说是茅塞顿开。也就是说,当机器人逮捕了一个跑动的、活生生的犯法者时,它手上同时有了犯法者和他的死亡身份卡。侯赛因对于这类机器处理信息的方式虽然了解甚少,不过他兴奋地躺在床上,设想着可能的发展。犯法者持有侯赛因的身份卡,侯赛因已经死亡。犯法者因而被确认是侯赛因,而侯赛因已经死亡,犯法者仍然活着。电脑主板便认定机器人警察就是侯赛因,太妙了!他打了个唿哨。只要他愿意,他可以一直躺着不走,让人把他运往陈尸所。 他翻动了一下身体,伸展一下身体,让睡姿更舒服些。他憧憬着选择穿哪个奢侈品牌的衣服,吃什么样的美食,住什么样的房子,渐渐地,他睡着了。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已经“死亡”的侯赛因在平静和无拘无束中,进入了甜美梦乡,进入了一心向往的世界…… 公元4056年,雪花飘飘,比安在筠连温泉别墅度假,管家通报有故人来访,一见原来是孙思邈!他解释,当年突然不见,是因为自己想要闭关思考、实验,不想又被人打扰。比安一阵愕然,“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比安连忙说…… “有件事我必须现在告诉你!”孙思邈边说边望着比安,“你刚回来,咱俩多年不见了,先喝两杯庆祝庆祝,叙叙旧什么的,有什么事,改天再说?”“不,这事一定要现在就说!”比安审视着表情紧迫的孙思邈,“那好,我去倒两杯五粮液,咱们边喝边聊。”两人碰了一下杯,孙思邈猛喝一大口,定定神,“众所周知,就连小学生也知道,当水结冰时,冰比水轻,漂在水面上。但是,在我闭关期间,我正在用某些催化剂做实验,来改变晶体结构。我加了一点催化剂到水里,然后把容器放到一个冷室里。冰的结晶体很快就产生了,但是,显然它们的外形和普通冰一样,但它们沉到试管底部了。这是古怪的事,过去从未听说过冰下沉。因此,我作进一步的研究,看一看怎样稀释溶液才能对这种重冰的结构进行催化。我把晶体溶化,倒出十分之一,用九份新鲜水进行稀释。当这个过程冷却后,冰的晶体像以前一样,又沉下去了。我反复进行着,稀释到原来浓度的1/100,1/1000,1/,冰的晶体仍然下沉。我继续进行着,百万分之一,十亿分之一,千亿分之一。我继续稀释,直到我无法稀释为止。我一直进行了好几天,但是我从未能稀释出足以使冰晶在水上漂动的溶液。催化剂已经把水结冰时密度比较大这一性质传递到水中去了,我怎么也无法把它还原回来。” 孙思邈又喝了口酒,“最后我停止了,大吃一惊,第一次认识到我所做的。我把我的所有溶液全都倒进下水道里了!它们流走了,通过处理工厂排放到河里,然后流到湖泊里,我像疯了似的化好装,偷偷摸摸、急急忙忙赶到定水河边。在筠连城边的定水河里取了样品,第二个样品在外河的半路上取的,第三个则是在河对岸取的。我回到实验室,把试管放在冷室里。冰浮在从对岸取来的样品上,冰在其他两个试管里则沉下去。三天后,我又反复进行这个试验,这一次冰在三个试管里全部下沉。我立刻写匿名信向政府当局报告------我们城市的河水已经污染。一认识到局势的严重性,他们就计划把河封闭起来,很快派出警卫部队把河封锁起来了,禁止任何人接近。又作出安排从邻近的高县向我们的城市供水。并通告全城水已污染,饮用危险。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避免真实情况一说出来会引起群众惊慌失措。最后,他们派出技术员在水道的三个点上监测定水河的变化。” 比安凑近鼻子闻了闻酒香,咂了口,五粮液在口腔里停留了几秒才咽下肚,“回顾起来,我想我们中间没有任何人相信我们会成功,但是,仍然必须作出尝试。显然无法把这样大量的水绝对隔绝起来,7天之后,我放弃了一切希望。晚上,当我准备回实验室时,我在河边看到一大片,大约12架无人飞机起飞向四方。当我认识到它们在飞向邻近水道的上游部分,并可能把我的催化剂传播过去时,我立刻打了个寒战,一旦它进入巨大的河流系统------长江,是无法阻止这种传播的。在2天之后,我的最坏设想得到了证实,从高县取来的样水也有重冰。除非我在实验室未能找到的稀释极限能自然的达到,否则,我们的星球就要毁灭。我匿名把这些发现向政府当局作了报告,封锁河水的工作停止了,因为大家知道这样做没有用。没有办法,只好等待。” 这时,比安又给孙思邈的酒杯里加满酒,“奇怪的是,不祥事件的第一个正式通知由我们城的报纸宣传出来。当地制冰公司’梵冰冰’,宣布它正在把一种沉在水下而不是浮在水上的方冰冷饮料投入市场,而且说,饮用这种方冰,使人有冷透骨髓的感觉。出卖这种古怪东西的营销活动是短命的,因为全城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发现------他们家做的方冰也有同样的性质。一个月后,其他城市报告说,那里的冰也有类似的性质,不仅附近的河流系统里如此,而且其他水流也是这样。” 第19章 比安回忆说:“我想起来了!当年确有这回事,全球都忙活了好一阵。”“头脑简单的人一开始对冰的这种新性质很高兴。但是随着我们寒冷季节的到来,不方便和麻烦也开始显露出来。对于这最早的寒冷天气说来,河面、湖面上没有冰,只有美丽的晶体沉在湖底,其阴影清晰可见。很快这些晶体在河里成为浮动的沙棍。不久,城市的自来水公司发现它的河水进水口被堵,越来越大的晶体开始充满地下管道。政府在进水口装上了加热系统,在一段时间内热水也流到人们的家里。后来显然没有任何加热系统,能以最快的速度溶化河中的重冰来向城市供水。在靠近城市的河水入口深处还有水,但河的其余部分很快成了冰晶的固体。随着漂动的晶体增加,河水愈来愈阻塞,最后完全停止流动。依靠河水或湖水生活的城市处于灾难之中,只有井水还可以作水源。似乎,我们度过了寒冷的季节。显然有许多痛苦和死亡,但我们大部分人幸存下来了,随着温暖气候的到来,又产生了新的希望。” 孙思邈咂口酒,舔了舔唇,“虽然冰开始溶化了,但只是表面一层。堵塞的河道无法流水,又发生了严重的水灾。在温暖的季节里,河、湖的深处仍然有一部分冰冻着。大部分鱼和水生物已经被杀死了。农民们没法种庄稼,但储存的粮食也不够吃,食物短缺迫在眉睫。又一个寒冷季节的来临,使湖水和河水比过去都固化得更早。又有更大的痛苦,更多的死亡。温暖季节姗姗来迟,而且更短,完全种不出什么庄稼,饥饿和寒冷威胁着我们,直到现在!” 比安把杯中酒一口干了,咧咧嘴,这时,比安老婆马呦呦凑过来嚷道:“我知道这个真相了,人污染水,水报复人!人,自诩为高等动物,人,真是动物吗?人,真是高等吗?人,真是万物之灵吗?人,真的征服世界、自然了吗?”孙思邈惊诧地瞅着她,太突然啦,一下就冒出来了!孙思邈不知道,有的女人爱偷听…… 比安清清嗓子,“接下来怎么办?我和你,还有我们星球上的所有化学家立马要在实验室里拼命工作,看能不能找出能够抵消影响的某种物质,使冰的密度比较小一些。”孙思邈问:“如果没有一个人获得成功呢?”“没什么要说的了。到那一刻,就把剩下的食物供应分给化学家们,并不因为他们应该活得长一些,而是因为人们觉得他们有一线机会来拯救我们的星球。”…… 很遗憾,失败了,到处都有冰,而且有死亡。 公元4060年,对于比安来说,人类文明的末世发生在一个深冬的夜晚。城市之中冰雪覆盖,折射的太阳光四散开来。人们说这里是千万个败落世界的灵魂集聚地。末世学家则称其为“末日城市”或“失落的城市”。比安喜欢后一种称呼。当然它叫什么名字并不是很重要的,重要的是这里终日覆盖着冰雪,极度的寒气使人呼出的热气马上就凝结成冰溜子。至于说肌肤,只有傻逼才把自己的肌肤裸露于这个失落的城市的空气之中,因为你会看到肌肉马上就会变成坚硬的石头。更重要的是,有些人并不在乎自己的肉体而决意去寻找人类新的开端。 他在一个静谧的夜晚走进了比安的切割室。外面漆黑而寂静,只能隐隐约约地听到远处传来的机器声,那是在为第二天融化而清理大街上的冰雪。他是一个年轻人,面色苍白,风雪衣的兜帽下露出一双充满活力的蓝色眼睛。他那浓黑的胡子会使你以为他是来自地外星球。他说自己叫汉尼拔,来自基辅,皮肤像咖啡末一样黑。他那浓黑的眉毛和宽大的、棱角分明的脸,使他看起来更像二千多年前这个城里很多人都愿意效仿的“007”詹姆士邦德的形象。当然你很快就会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效仿这个形象。 他站在石廊里把冰鞋上的雪泥抹掉,并对比安说他需要帮助。“你就是切割师比安吗?”他用低沉而神秘的音调问道,“我想请您施展您的一切技能,把我变成一个瑞典人。” 比安把他领进休息室,他把冰鞋的锋刃拆了下来,并脱下淌着水的手套,扔到了比安花了大价钱从云南买来的大理石桌子上。比安并不想招待他。比安的衣服上溅满了血渍和脑浆,而且还有其他事情要做,但还是问他是想喝慕尼黑啤酒还是咖啡,令比安惊讶的是他选择了咖啡。 “啤酒使人的思维混乱。”他说道。他似乎对周围墙上的污渍并不注意,只是直直地盯着比安。“酒会使人忘记自己的目的。”比安叫了智能机械女佣一声,然后问他:“而你的目的就是使自己看起来像瑞典人?”他摇了摇头:“我的目的是从外到里,完完全全成为一个瑞典人。”比安笑了笑,说道:“你知道我是不能那么做的,你应该了解法规。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改变你的肌肤,但……” “那诺贝尔又是怎么回事?”“诺贝尔……”比安冲他喊道,“为什么你们这些年轻人总是喜欢跑到这里问有关诺贝尔的事?”这时,女佣走了进来,比安借机摆脱窘境,让它拿些啤酒和咖啡进来。当它离开后,比安说;“有关诺贝尔的故事和宇宙里陨落的恒星一样多。你对他又知道些什么呢?”“我知道他曾要求过的,就是我现在想要的,我还知道他是一个充满了伟大梦想的人……”“他只不过是个妄想家罢了!你想知道关于他的故事吗?我可以给你讲一个我曾经给所有到我这里寻找噩梦的年轻人讲过的故事。你坐好了,仔细听着……” 女佣端着两个大保温壶,里面盛着冒着热气的咖啡和啤酒,走了进来,它慢慢地把他们精致的大理石杯子倒满。比安开始给那个年轻人讲述诺贝尔的故事。 “在东欧的基辅,曾经生活着一位年轻的贵族------诺贝尔。他对古玩和藏书非常感兴趣。据说他曾去过乌克兰皇家科学院,贿赂了图书管理员。买下了有关地球早期的收藏品。他非常博学,并声称人类真正应该研究的是人类自身,而不是每亩地如何多产咖啡什么的。有一天,他厌倦了自己所过的生活,说道:‘我的儿子们长得像难看的蝇蛆,依附在这个败落的文明的病态的肌肉上生存着。他们和我的妻妾们密谋如何对付我,而当我的女人跟别的男人上床时,他们只是开心地笑着。’后来,诺贝尔变卖了家产,释放了仆人,并告诉家人,如果他们要活下去,只有用自己的双手和思维养活自己。他搭上了一艘特斯拉人的飞船,向月球驶去。” 比安吞了一下口水,“谁都知道特斯拉人非常狡诈,他们没有提醒诺贝尔要小心黑月上的新型肺病。这并不奇怪,他们根本就没有提醒他,而诺贝尔在那个阴暗潮湿的星球上呆了一年之久。他因为肺病而不停地咳嗽,那里的医生不得不很费劲地切除一些肌肉的纤维,而后静待观察,然后再切除一些。康复后,他找到了一个筠连商人,并跟他回到了地球。为了能让他结交的一群宗教信徒准许他搭乘他们那艘缓慢的朝圣飞船,诺贝尔剃光了头,套上破破烂烂的衣服。终于,像其他任何寻梦者一样,他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地来到了这里------筠连。” 比安喝了口啤酒,“尽管当时是冬春之交,天气还比较温暖,但他还是吃惊于我们这里的寒冷,也不惯于城市里炫目的光线。他花了大笔的钱买了很多雪镜和最好的镶着金丝线的皮毛大衣。他难以置信地说道:‘这里的街道都是由五颜六色的冰铺成的。’而他曾见过的冰,只不过是仆人们献给他的外国饮品中的小冰块罢了。他目瞪口呆地瞅着嬉闹的孩子在五彩斑斓的街道上相互追逐着。远处的塔顶冻结着层层的冰块,折射着天空中白色的光,使整个城市到处都闪闪发光。‘这里很美,’他说道,‘但这是一种表面上的、虚假的美,而实际上是腐朽而败落的文明!’他穿上厚厚的皮衣和刚买来不久的冰鞋,摇摇晃晃地冲到大街上,开始向人们说教。” 汉尼拔已喝完一杯咖啡,正拿起保温壶往杯里倒,“在外面的玉壶广场上,筠连高高矮矮的人们聚在一起,吃着茶点。他们之中有占卜者,有末世学家,有唱诗班歌手,还有医生以及妓女。诺贝尔冲他们喊到:‘我只想对你们的虽不是人、却又高于人的内心讲几句话。’但是,没有人理睬他这个矮小的、穿戴臃肿、说话结结巴巴、连冰都滑不好的外地人。他非常生气,又喊道:‘你们迷恋于计算和幻梦,以为自己已经找到了最美妙的和最永恒的东西。但是,你们却忘了一朵小花也能带来快乐。你们放弃了婚姻、抛弃了孩子,你们虽不是人,却又高于人。’那些人并不理睬他,只是转过身去继续喝他们的啤酒和茶。他又对那些历史学家和寓言家们说他们并不知道人类真正的天性。当然了,我们城市里的这些高傲的人们是不会搭理他的,他们只是自顾自地谈着月球以及过去的地球,就好像诺贝尔根本不存在似的。诺贝尔又和程序员、牧师、来自外地的佛教、基督教、伊斯兰教、道教、儒教等宗教信徒搭话,但仍是没人理他。在极度的沮丧和失望之中,他裹紧皮衣,来到了城里外地人聚集区慈云山。在那里他可以花钱找个伴,来耐心地听他说教。” 第20章 汉尼拔听得一动不动,“他非常孤独,而且多年没有女人陪伴了,所以他就去找妓女寻欢作乐。因为精神空虚,他还经常使用麻醉品。有一天早晨醒来后,他发现自己和三个来自月球的妓女躺在一起。她们还问他,是否所有的皮肤黝黑的矮小男人都像他这么强壮,并告诉他,和来自不同星球的人做,乐趣真是太妙了。这一切男人是不会懂的,只有女人能感受得到。诺贝尔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深为震惊。他忘了自己身处何地,一边高声叫骂着,一边大声斥赶三个妓女,他向她们抛了一小袋宝石,然后穿上冰鞋冲到外面。在大街上来来回回滑了一天后,他的神态才渐渐恢复正常。” 比安讲到这儿停了下来,把他们的杯子再次续满。那个年轻人正用那双有神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比安,好像要从他的话中找到破绽。冰冷的屋子里安静极了,比安可以听到汉尼拔那缓慢而平稳的呼吸声。他点了点头,然后问道:“然后呢?”“然后,诺贝尔作出了一个决定。他发现这里的人根本不可理喻,他决定冲出这个城市,真正像瑞典人那样自然的生存。他要去找他们,和他们生活在一起。”“伟大的梦想。”年轻人汉尼拔说道。“我看他简直是发疯了。”比安喊道,“他如此向往的瑞典人究竟是些什么玩意?他们只不过是疯狂的野人罢了,现在仍是。当地球还年轻时,他们来到了这个世界。据说当时地球本身就像是一块金属钚,充满了放射性物质。洞穴人!他们想做洞穴人!于是他们改变了自己的基因,变成原始人的样子,并且摧毁了飞船,居住到冰封的森林之中,而现在,他们的后代靠猎食农耕贸易生存,多数人还没等活到第100个春天就死去了。”“但是他们死的时候很快乐。”汉尼拔说。 “谁知道他们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比安说道,“但诺贝尔想知道,他找到了我。他听人们说我在很久前就成功地做过他想要做的手术,而且我曾在自己身上试刀,在人体改变方面,我是非常出色的。当时就在这间屋子里,诺贝尔向我请求道:‘把我变成瑞典人!’我说:‘你可以去找这里的任何一位医师,没有人会满足你这个要求的。’他说:‘我将会给你两千万元!’他们那里的钱在筠连是毫无价值的。当我这样告诉他时,他又说道:‘宝石,我有一千克拉南非宝石。’我当时回答他:’如果这样,我可以把你的脊柱加长20厘米,或把你改变成一个漂亮的女人。我可以把你的肤色变浅,把你的头发变成像月球妓女的头发那样白。’他又狡狯地瞅了瞅我,说道:‘如果你给我做手术,我会给你提供信息,我知道人马座星球的具体位置。’我不屑地一笑,问道;‘你又怎么能知道我们的宇航员找了两千多年还没有找到的星球的位置呢?’事实上,诺贝尔确实知道。他曾用变卖家产的钱,从那个他在黑月上遇到的嘴不严实的宇航员那里,得到了关于这个传说中的神秘世界位置的秘密。我马上就和国家档案馆联系了一下,那里的管理员听到这个消息都非常兴奋。他们马上派了一名年轻的飞行员去证实我提供的信息。我告诉诺贝尔,在一切明了之前,我们可能要等上一段时间。他的信息确实非常有价值。我们派去寻找人马座星球的飞行员非常出色,他驾驶着他的亚光速飞船,运用拓扑学原理,飞快而无误地穿过轨道偏离区,经过无数的宇宙窗口、黑洞,只用九十天就从人马座返了回来。‘你会成为一个大富翁的。’诺贝尔在一个清爽而亮丽的早晨对我说,‘按我说的做,那么所有的信息磁盘都是你的了’。我没有丝毫的犹豫,把他带进切割室,开始进行操作。对我自己来说,我这么做并不是为了获得磁盘,而是因为对于一个敬业的切割师来说,这是一次对知识和技术的挑战。我扩大了他上下腭的基骨,又把他的齿槽骨加大到最大限度,以便他的脸能够支撑得住我给他安装的巨大的牙齿。我又把他的脸的角度拓宽,留出空间安装一个咀嚼装置。这个装置非常坚硬,足以咬碎人骨。因为脸显得从脑壳中突出,我不得不用纤维组织给他造一个眉脊保护眼睛。这个塑造过程用了一个冬天,但这还仅仅是开始。” 汉尼拔喝口咖啡,吃惊地望着比安,“我接着改变他的身体。在激光和解剖刀下,他痛苦地扭动着,但却坚强地支撑着。为了给他植入利用深层空间法培育的巨大的肌肉组织,我又给他植入了新的骨骼。我扩展了蜂巢组织的骨盘与针状体,加固了骨干以及肌腱组织,并给他的长骨,如短骨的外层加厚了4毫米。我又改变了他的皮肤,切掉了真皮组织下的大多数汗腺,以免他刚到冬天就因为汗水湿透皮衣而冻死。因为他黑色的皮肤会阻碍足够的维生素d的合成,影响在漫长的冬天里骨质的钙化;我又抑制了他体内黑素细胞的生长。很少有人知道,所有的人,不管是什么肤色的,都有数目近似的黑素细胞。我把他的肤色变浅,淡得看起来和瑞典人一样。我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至少我当时是这样认为的,就是使他从头到脚长出细小的、几乎看不见的体毛。” 聊到这里,比安停下来喝口啤酒,得意洋洋,“我对自己的手术很满意,但也感到恐惧。诺贝尔变得太强壮了,比任何一个瑞典人都强壮。他完全可以毫不费力地把我的锁骨从我的胸腔里硬扯出来。但他并不满意,而是对我说道:‘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你还没有做。’我说:‘我已经把你完全改变了。任何一个瑞典人都看不出你和他们族人有何不同。’他盯着我,眼睛里闪过一丝狂乱的神色,接着问道:‘我的儿子怎么办?一旦我真的和瑞典女人结婚生下孩子,他们会认这个长着软软的下腭的混种人作他们的族人吗?’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无奈地重述了法规:‘一个人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改变他的肉体,但体内的脱氧核糖核酸却永远属于他的种族的。’他突然用力紧紧地抓住我的小臂,我感觉自己的肉和骨头都要被拽裂开来。他说道:‘强大的人都制定自己的法律!’当时,我确实有些同情他。这个奇怪的人只不过是要求每个人都需要的,有一个和自己形象一样的儿子,从而获得心里的安宁。我违反了文明世界的法律,你知道这才是挑战。我先用放射线照射他的睾丸,然后用声波杀死精子。我的同行对这种犯罪行为都躲得远远的。我的基因嫁接技术并不高明,但我是高明的切割师,别人会告诉你我是这城里最好的。在我看来,基因嫁接又算得了什么,只不过是分子范围内的手术罢了。我从他体内细小的管道里筛选出干细胞中的脱氧核糖核酸,并进行了改造,以确保再产生的胚芽会生出和他长得一样的儿子。” 汉尼拔目瞪口呆,“当我完成这次最为复杂的手术后,三年已经过去了。诺贝尔在我的手术室中的镜子里端详着自己的新形象,自豪地说道:‘我现在不是人,却又高于人。’‘你看起来和野人没什么两样。’我对他说道。我想吓唬他一下,就给他讲述了多数人是怎样看瑞典人的。‘他们住在洞穴之中,没有语言交流。他们虐待孩子,吞吃陌生人,甚至会吃自己的族人。’听到这些话,诺贝尔笑了起来.然后说道:‘当古老的地球正历经大屠杀的时候,人们在斯堪的拉维亚半岛的山脉之中,一个叫哥德堡的地方发现了一座巨大的坟场。在坟场之中,地质学家们发现了一具缺少右手小臂骨的骷髅,他们把它命名为哥德堡1号。经鉴定,这个人死时有五十来岁,死前很久就失去了手臂。在另一个大坟场中,他们又发现了哥德堡2号,坟墓中除了骨头碎片,石子和灰尘之外.还有多种花粉末。我想问你的是,如果这些人能够帮助残疾人,以鲜花向死者表示敬意,他们又能野蛮到哪儿呢?’我只好说道:‘瑞典人不同。’他说:‘等着瞧!’” 这时,智能机械女佣拎着两个保温壶进来换空壶,“现在我必须承认我当时低估了他。我曾以为他只不过是个疯子,或说得好听点,不过是个痴心妄想的家伙,他绝不可能离开我们城市20公里之外。筠连城的建立者定的律例限定了我们只能生存在这个孤岛上。对于我们这个城市的祖辈来说,这个律例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城市周围是一望无际的冰原。有些偷渡者和走私犯使用飞船,结果还是被从空中击落。我实在想象不出在隆冬,当一切都冻结的时候,诺贝尔如何走出这片冰原。我当时曾戏谑地问他准备如何去寻找他的瑞典人。‘狗。’他回答道,‘我将把狗拴在雪橇上,让它们拉我穿过冰海。’‘狗是什么?’我又问道。‘狗是一种源于古老地球的食肉哺乳动物。他们就像是人类的奴隶,有时性情善良,极愿讨人欢心。’‘你是说那拉雪橇的东西。瑞典人常用它们来拉雪橇。’我嘲弄地望着他。他毛茸茸的脸上的白色皮肤变得通红,就像是被寒风吹打了一样。‘你又准备怎么把这些动物偷运进我们这里呢?’我问他。” 比安开始喝第二壶啤酒,“诺贝尔分开腹部的棕毛,露出一块坚硬的白皮。我以为那是阑尾切割手术留下的疤痕。他说道:‘把这里切开。’我给他施了麻醉,然后切开了那块皮。在他阑尾生长的地方,我看到一个附在他的大肠上的奇怪的东西。他说:‘那是一个人造的卵巢组织。黑月上的那些生养员真是聪明。切开看看,我带来了什么。’我切下那个东西,它颜色鲜红,手感滑腻,并发出刺鼻的气味,是用黑月上的生物合成纤维做成的。我把它切开后,里面溢出千万个没有受精的卵细胞,中间还有一个装有精子的液囊。它们漂浮在悬浮液中,保持着新鲜的生命力。他指着精囊说道:‘这是采自黑月上最好品种的狗的精子。我曾打算训练出几百只狗来拉雪橇。’我并不知道诺贝尔如何把这些狗养大,也不知他如何训练它们,因为从那以后的很长时间,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我曾猜测他可能被抓住并流放到别的地方去了,或被肮脏的吸血鬼劈开了脑袋,吸干了脑浆。” 第21章 汉尼拔也开始喝第二壶咖啡,“但事实是他很聪明,轻易死不了。一个深冬的夜晚,他又来到了我这里。那天晚上又黑又冷,似乎一切都冻结了。他像是一只大白熊,站在我屋子的过道里。他解开了厚厚的毛皮大衣,利索地摘掉遮住了他的整个脸的大绒帽。在他的大衣下面,我看到一个黑黄色相间的暖炉,这里的人常用这种小暖炉来取暖,以便四肢能够自由伸展。我摸着他温暖的内衣,说道:‘这就是我们高贵的野人吗?’‘即使像我这样的疯子也不得不为了生存而作出让步的。’‘如果电池没电了怎么办’他的眼睛中马上流露出骇人的神色。‘当电池没电时,我要么是死了,要么是已经找到了我的乐园。’他向我道别,然后走了出去。他的狗已经在外面整装待发,一见到他就狂吠着拽拉着绳子,并把鼻子伸向他的皮衣里。我透过窗户看到他笨拙地抓住僵硬的皮带,并伸出一只手拍打着领头狗,接着又调整了几次雪橇上的东西,费劲地把装有狗食的袋子用皮带固定在木架上,然后,他就出发了。他嘴里吹着《拉德斯基进行曲》的口哨,转过街角,消失在寒夜之中。” 比安讲到这里停了下来,休息室里的寒气更重了。那个年轻人汉尼拔正噘着薄薄的嘴唇,漫不经心地啜着咖啡,然后猛地呼了一口气,水汽马上就像凝结了似的,悬浮在空中。“但故事并没有结束,是不是?你还没有讲故事的结尾,可怜的诺贝尔是如何伤心欲绝冻死在冰天雪地之中,发誓放弃他的梦想的。”“为什么你们年轻人总是要一个结束呢?难道我们的地球寿命真的到了尽头?还是就要自我毁灭了?月球人已经到了人类演化的极限了吗?还是他们代表一个新的生物类?你们这些沉不住气的年轻人,就不能不再问这么多无聊的问题了吗?” 比安猛地喝了一大口热乎的慕尼黑啤酒,温暖了一下嘴唇和喉咙,然后坐在那里像一个老风箱似的呼呼地喘息着。“没错,你说对了。”比安气吁吁地说,“故事还没有结束。诺贝尔赶着他的狗,以极快的速度向北行进。他穿过长达1000公里的雪原,来到了斯堪的拉维亚半岛。那里常绿林覆盖着群山,数公里外就可以听到林中传出栖息在悬崖顶上的塞罗鸟刺耳的叫声。但是他没有发现瑞典人的踪迹,于是他赶着狗,小心地绕过冰架上的裂缝,又向冰海山行去。他又走过了18个小岛.还是没有发现一丝人的迹象,他已走了二十多天,深冬令人窒息的寒气逐渐被早春的暴风雪所取代。在一场肆虐的暴风雪中,他不得不每走一百米就停下来,刮掉雪橇钢刃上冻结的泥块。那只凶猛的领头狗拉着雪橇掉进了冰窟。诺贝尔用力把靴子插进泥泞的雪地里,并用尽全身力量抓住雪橇,但领头狗和其他两只狗悬空来回摆动的身体产生的力量,到底还是把他慢慢地向下拽去。他抽出猎刀,用力砍断了绳子,才挽救了自己。他无助地望着他的那些强壮的狗向冰窟深渊坠落。它们徒劳地用黑色的爪子扒着冰窟的两壁,最后都摔落到深渊底部,发出几声令人心悸的惨叫后死去了。” 此时,汉尼拔露出惋惜的表情,“诺贝尔惊呆了。尽管暴风雪已经停了,而且他可以看到远处的一个小岛,他清楚地知道,如果不休息一下的话,他绝不可能再走多远的。他支起帐篷,把最后一个狗食袋中剩下的食物渣倒出来喂了幸存的两只狗。远处传来嘶嘶的声音,并很快变成了呼啸声,暴风雪再次开始铺天盖地扑来。他不得不在帐篷里呆了两天三夜,不时地加固帐篷的钉子,以免它被暴风雪卷走。他又在睡袋中哆哆嗦嗦地躺了几天,戴在身上的暖炉的电池用光了,他憎恶地把它扔到一边。他的帐篷也被撕扯得一条一条的,根本就阻挡不了风雪。他在雪地上挖了个洞,把剩下的最后两只已经饿得不像样的狗拖了进去,以便让它们能挤在一起取暖。但他最机灵的一条狗在第十二天死去了,接着翌晨,他所钟爱的最后一匹狗也死了,沾满了血迹的爪子冻成了冰块。” 汉尼拔这时突然打了个寒战、喷嚏,“到第十六天时,暴风雪过去了。诺贝尔又渴又饿,他用铁杯融雪喝,却把嘴唇烫伤了。虽然身体由于饥饿虚弱得像只软软的雪虫,他也不吃自己死去的狗。他既是它们的父亲,又是母亲。他宁可饿死,也不会吃自己的孩子。每当他有了吃狗的念头,他就想呕吐。他用雪橇上的皮革和木头做了一双粗糙的雪地靴,然后穿过大堆的雪,向着远处可以看见的一座直插云霄的蓝白色山峰走去。后来他知道人们称之为‘凯布纳山’,在维京语中的意思是‘白色的山峰’。维京则是瑞典人的一个部落名称。他们在凯布纳山的东坡密林中发现了奄奄一息的诺贝尔。在他因发烧而神志不清的记忆中,他觉得救他的是六个男人。他们穿着雪白的衣衫,像是来自天堂的天使。他们把他抬进一个巨大的山洞。几天后,他恢复了知觉。洞中弥漫着令人垂涎欲滴的热汤和烤干果的香味。周围有人正以轻柔的声音,说着一种奇怪的、富有韵律的语言,听起来非常悦耳。一男一女两个孩童正坐在盖在他身上的巨大的动物皮的角上,用手捂着脸,从指缝里偷偷地瞅着他,咯咯地笑着。” 汉尼拔这时松了口气,起身去了趟洗手间,转来落座喝了口咖啡,他说:“请您继续。”“一个膀大腰圆的留着黑胡子的男人走到他的身边,手上端着一个骨质的汤碗,碗上精致地雕刻着鲸鱼戏水的图案。当葛仕温喝了几口汤之后,那个男人问道:‘爱斯基摩人?毛利人?’诺贝尔当时还处于一种半雪盲状态,神志也不是很清楚,他忘了我已经把他改变成瑞典人的样子了。他以为那个男人已经认出他是外来人,所以他对每一个名字都摇头。最后,那个名叫卡扎菲的男人只好放弃了查出他所属部落的尝试。诺贝尔指着自己的胸脯说道:‘我是人,我只是个人。’然后卡扎菲说道:‘欢迎你到维京来。’于是维京部落的卡扎菲欢迎诺贝尔加入他的新家族。诺贝尔的身体恢复得很快。他很喜欢吃维京人做的奶酪,以及他们为深冬所准备的干果。卡扎菲的妻子让他吃厚厚的带着血渍的烤猛犸肉,但他拒绝了。他一生中只吃过软软的人造肉,看到这群性情温和的人竟然以猎杀动物的肉为食,他感到非常惊讶。‘我想我是无法让这些野人学会那些文明社会里人们的行为准则的。’他自言自语道,‘他们怎么能听我一个外来人的话呢?’从离开基辅以来,他第一次开始怀疑他所一直追寻的是否正确。当诺贝尔的体重又增加了三十多斤时,早春的暴风雪逐渐减弱,阳光明媚。偶尔下点雪,但很薄的积雪已经盖不住山脚下的野草和雪梨花。塞罗鸟开始脱毛换羽,毛蝇开始孵卵,猛犸也到了生育季节,对于维京人来说,狩猎猛犸的季节又到了。” 这下,轮到比安去洗手间了,他喝了不少啤酒,回来落座,又给自己杯里倒满,“诺贝尔感到忧心忡忡。尽管他很快就学会了维京人的语言,也能够忍受头发又脏又乱,身上长满寄生虫,但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如何能去捕杀动物。但是当卡扎菲表情严肃地把一支长矛塞进他的手里的时候,他还是和其他二十多个人一起出发了。他们中很多人对他的奇怪行为感到诧异,甚至怀疑他是否还算个男人。刚开始时,狩猎活动进展得很顺利。在凯布纳山南部山脚的一个景色怡人的山谷中,他们看到一群正在吞食北极梯牧草和熟透的雪果的猛犸。这些巨大的毛发动物狂食之后,在草地上懒洋洋地来回走动着。山坡上覆盖着五颜六色的野草和山花,诺贝尔深深地为这壮美的景色所陶醉,只想大喊大叫。他们驱赶着这群尖叫着的猛犸穿过山谷,来到了一片沼泽地。很快,许多小猛犸在尖尖的长矛的飞舞中倒下了。但不幸的是,卡扎菲在沼泽地的边缘陷了进去,其他人也被几头母猛犸逼住了。当时只有诺贝尔才能够救卡扎菲。他努力把长矛伸向沼泽中的卡扎菲,关节抻得噼叭作响,但仍够不着。突然,诺贝尔听到周围的人开始大喊大叫,接着一阵轰鸣声席卷而来,他感觉到脚下的地面正在颤动,抬头看到一头红了眼的母猛犸正向他冲来。他意识到其他人正在为他的灵魂作祷告,因为众所周知,没有人能从猛犸疯狂的扑击中逃生。” 第22章 这时,汉尼拔紧张地攥紧拳头,比安朝他笑了笑,“诺贝尔一时不知所措。慌乱中,他用尽全身力气把长矛投向猛犸的眼睛,长矛嵌进猛犸的脑袋里,这头巨兽像一座山似的倒了下去。其他的维京人都惊呆了,他们从未见过这种事情发生。曾怀疑他的男子汉气概的维京人,说他是男子汉中的男子汉。但诺贝尔知道他能幸存,是因为运气和我手术的结果。他厌恶自己,因为他杀死了一头健壮的动物,他觉得自己其实已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了。”当天晚上,维京人在山洞中举行仪式,祭奠被杀死的猛犸的亡灵,并祝福被猛犸碾死的两个族人的灵魂在另一个世界中安息。女人们用柔软的苔藓裹住自己丈夫的伤口,其他女人往被踩碎的尸体上撒铃兰花。仪式完后,卡扎菲转身对诺贝尔说道:‘一个男人,一个男子汉不能没有女人。你的年纪不小了,娶一个少女是不可能了。’他走到正伏在被踩碎的尸体上啜泣的劳拉身边,接着说道:‘瞧这个可怜的女人!很久前,她的父亲弃她而去,到筠连城,和那些不长毛发的人生活在一起。她没有兄弟,而现在老公的灵魂又到另一个世界和星星共舞。瞧瞧这个楚楚动人的女人!她的头发是那么漆黑而富有光泽,她的牙齿是多么雪白而整齐。你愿意娶她为妻吗?’诺贝尔看了看劳拉。尽管她的眼里浸满了泪水,但依然流露出秋水伊人、嫩生、春情和活力。他内心一阵激动,说道:‘只有傻瓜才不愿意娶她为妻。’为了安慰劳拉,他接着说道:‘让我们结婚,婚后可以生很多可爱的孩子。’洞穴里立刻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互相瞅了瞅,似乎不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一切。有人疑惑地说道:‘他难道不知道劳拉已经有了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了吗?’‘我当然知道,’诺贝尔说道。‘我是说她的生育力仍然很强,还可以给我生很多孩子。’有人大叫着,开始撕扯自己的头发。劳拉用手捂住了脸,卡扎菲问道:‘诺贝尔,你怎么能不知道族规呢?’诺贝尔气愤而迷惑地说道:‘我来自遥远的地方,怎么可能知道你们的族规呢?’卡扎菲盯着他,眼里闪过一丝吓人的神色。‘族规就是族规,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样的。唯一的解释就是暴风雪卷走了你的记忆,冰封了你的灵魂。’卡扎菲并不想杀死自己的救命恩人,而且这个人还要娶他的族妹,他给诺贝尔解释了维京人的族规。” 汉尼拔说:“什么世纪了,还什么族规?真麻烦!”比安喝下半杯热啤酒,舔了舔唇上的酒沫,“卡扎菲一字一句讲道:‘劳拉只能再生一个孩子,一个维京女人只能生三个孩子。他顿了一个,其他人加入进来,一起说下去,‘一个男孩成为男子汉.一个女孩成为维京人,人类的母亲。’卡扎菲用手掐住诺贝尔的脖子,用力一挤,然后说道‘如果我们的人数太多,就会杀死所有的猛犸,然后就不得不以捕杀其他动物为食。当它们也死光了的时候,我们就得在冰封的海上凿洞,来捕杀到水面上呼吸的海豹。接着我们又得去屠杀海洋动物鲸鱼,它们和我们一样聪明,强壮。当所有的动物都被捕杀光之后,我们只好挖树根充饥,吃毛蝇的幼虫,啃岩石上的苔藓。如果我们的人数过多,人们就会为了种植雪果而破坏森林,并贪婪地抢夺土地,而其中少数人会拥有大量的土地,成为上级阶层。当没有土地剩下的时候,强壮的人将以剥削弱小的人的劳动为生,而这些弱小者将不得不卖儿卖女以求填饱肚子。最强壮的人将发动战争,人们就像生活在地狱中一般。然后,正如地球形成前那样,天上降火,地下喷岩浆,到时,维京人也不复存在了。’诺贝尔认为自己能有一个儿子也就足够了,所以他接受了维京人的法规,因为他完全懂得拥有老婆的意义,以及嫖妓的罪恶。不久,他和劳拉结了婚。她摘下守丧的雪梨花,在乌黑的长发上换上了一朵新娘子戴的红花,并为诺贝尔缝制了一件新的深冬穿着的皮衣。每一个维京人都送给他俩一个结婚礼物。几个月前嬉笑着迎接他的那两个小孩,送给他一副连指手套和一支弯曲的用来盛啤酒的牛角。诺贝尔得到最精致的礼物,是卡扎菲送给他的一支长矛。那可以说是一件令人屏息的艺术品。它很长,也很沉,前端嵌有锋利的燧石片,可以毫不费力地扎透任何坚硬的猛犸皮。” 比安又喝光了杯中的啤酒,停下来喘息着。年轻人汉尼拔的大理石杯子磕碰着冰冷而坚硬的桌子,发出“哒哒”的响声。比安闻到桂树油和蜜的味道,一会,智能女佣端来撒满了蜂蜜奶酪的葡萄干面包和刚煮好的黄金白露红茶。屋子外面传来溜冰鞋在冰道上发出的“咔咔”的声音,比安奇怪哪个傻逼或疯子在这样的晚上还到外面去。汉尼拔突然抓住了比安的手,直直地盯着他,比安不得不转移视线。“诺贝尔后来怎么样了?”他问道,“他和美丽的劳拉生活得愉快吗?他很快乐,是吗?” “他很快乐。”比安答道。试图把自己的手从汉尼拔的手掌中抽出来。“他非常快乐。他开始称自己身上的寄生虫为‘小宠物’,也不在意自己这一辈子也不洗澡。而一直使他感到尴尬和羞耻的口吃的毛病也突然消失了。他发现自己可以很容易地说出维京人语言中的那些清脆的元音和流畅的辅音。他喜爱劳拉的孩子,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他们。像任何一个堕入情网的浪漫的男人一样,他深爱着劳拉。虽然劳拉没有他所见过的那些高级妓女的奇异本领,但她使他感受到无尽的爱,爱,就像宇宙一样广袤、深邃!他把自己的一生分成两个部分,在有了劳拉之前的岁月中,很多都是后悔与唏嘘、黑暗、模糊和迷惘的记忆;其后则充满了光明、快乐和欢笑。初冬到来,当劳拉指着她隆起的肚子冲他笑时,诺贝尔真正地感受到他的一生并没有虚度,他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之一。” 汉尼拔听得津津有味,仿佛自己就是故事中的男主,“当深冬的雪落下时,劳拉的隆起的肚子就像是女人们用来贮藏坚果的大圆桶一样的浑圆。‘肯定是个男孩。’一天晚上她对老公说道。远处的山坡被皎洁的月光映成银白色。‘当我怀女孩时,每天早晨都感到恶心。而现在,早晨醒来后,我却感到非常饥饿。’诺贝尔幸福地咧嘴笑着……劳拉分娩的时候到了。诺贝尔和卡扎菲被赶出了山洞,他们在洞口等候着,而洞内女人们正做着她们秘密的事情。那天晚上特别冷,向北望去,他们可以看见黑色的星空上闪现着绿色的光雾。‘那是火球。’卡扎菲说道。‘有时它们像你现在看到的淡绿色,有时像血一样红。死者的灵魂照亮了深冬的夜晚,并赋予我们克服黑暗的希望。’他又指着东面天空中呈三角形排列的星星说:‘那是家驹星、国荣星和艳芳星。我想那些星球上面有人居住,那是些只有影子而没有身体的人类。据说他们没有灵魂,从光线中摄取营养。’他们在洞口已坐了一个多小时,虽然穿着厚厚的皮衣,但仍冻得直哆嗦。他俩谈着男人们喜欢谈论的话题,对神秘的生命充满了奇异的渴望和遐想。洞中突然传出一阵婴儿的啼哭声。诺贝尔猛地拍了一下卡扎菲的后背,放声笑了起来。但婴儿的哭声过后,紧接着传来低沉的嚎叫声,然后是很多女人的哭声。他感到一阵恐惧,跳起身来,卡扎菲试图拽住他,但没有成功。” 汉尼拔也跟着惊恐地发呆,“诺贝尔冲进禁止男人入内的温暖的洞穴深处。在油石发出的暗淡的黄色光线下,他看到他粉红色的浑身湿漉漉的儿子正躺在劳拉双腿间沾满血渍的皮毛褥子上。卡扎菲的老婆戴安娜跪在挣扎的婴儿旁边,扯出皮毛的一角盖住他的小脸。诺贝尔把她从婴儿身旁推开,她摔倒在地,蜷缩在那里喘息着。这时,两个维京男人上前抓住他的胳膊,卡扎菲走到他的面前,流着泪,伤感地说道:‘根据法规,我的朋友,任何一个像他这样的新生儿必须马上送到另一个世界去!’又惊又怒的诺贝尔再次向儿子瞅去,他看到婴儿屁股下本应长着两条腿的地方只有红色的小小的肉块,在那里可怜地抽动着。他的儿子没有长腿!他向已经把婴儿抱起来的卡扎菲说道:‘维京人是不互相残杀的!’卡扎菲说道:‘被命名以后的婴儿才算是维京人。’诺贝尔怒不可遏,两个维京男人也冲上前按住他。‘我给他命名为曼德拉。’他挣扎着喊道,‘我的儿子叫曼德拉,我会像爱我自己的生命一样爱他。’卡扎菲摇了摇头,生活对于维京人来说非常艰辛,他们的婴儿只有满三岁后才命名。他用手指在哭喊着的婴儿的头上方画了个星星的形状,然后走出山洞,把他埋在雪里。” 第23章 汉尼拔此刻眼里噙着眼泪,“一会工夫,卡扎菲回到了山洞,白色的皮衣上沾满了暗红色的冻成块状的血渍。他用双手遮住眼睛,就像是要避开正午的阳光一样。诺贝尔从众人的手中挣扎出来,抓起卡扎菲送给他作为结婚礼物的长矛,疯狂地向卡扎菲掷去。长矛深深地扎进了卡扎菲的胸脯,从后背透出。诺贝尔并没有注意这些,他向洞外冲去,只顾去寻找自己的儿子。约半个小时后,诺贝尔返回了山洞,怀中抱着已经冻成了冰块的儿子。‘劳拉。’他一边喊着,一边像醉汉似地踉踉跄跄地向他妻子走去。但劳拉已看到了自己生了个残婴,也看到自己的丈夫的疯狂举动,在他还没有走近时,就用剪刀刺进了自己的喉咙。他哭喊着说自己爱她,如果她死了,他也活不下去了。她告诉他,法规的精神就在于一个人活着必须有尊严,必须快乐,否则还不如死去。他看着劳拉死去了,而他生命中最美的部分也随着她的死而逝去了。他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就像时间到了尽头,便解开皮衣的带子,露出长满了黑毛的胸膛,让维京人杀死他,但他又错了。躺在血泊之中,还在汩汩冒血的卡扎菲说道:‘回到你的城市去,愚蠢的人。我们不会杀你的,我们并不杀害人类!’他们送给他一群猎犬和一桶坚果,然后把他送到外面的冰天雪地之中。本应死过多次的他,这次也没有死。他已处于疯狂的状态,而这种疯狂往往会使人绝处逢生。这时他的脑子里又有了新的想法。他穿过冰海,返了回来。这一次,当他的狗死了,他会吃掉它们。也不在意自己的胡子上面冻结了黑色的血块。当他到达筠连城的时候,整个人看起来肮脏不堪,一副可怜的饥饿相,脸上布满了冻伤后腐烂的死皮。他又来到了我的切割室,说道:‘我要找回我儿子的生命。’” 汉尼拔大吃一惊,“他当时就站在这间屋子里。他从装满了雪的皮袋里拿出扭曲成一团的粉红色的冻结的肉块,放在这张桌子上。‘这是我的儿子。’他说道,‘恳请您施展所能,拯救他的生命。’诺贝尔给我讲着他的经历,与此同时,怀里抱着装着他儿子尸体的皮袋摇晃着。他疯了,疯得我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对他大喊大叫。他终于停了下来。‘不仅在这个城市中,而且在这个星球上,没有任何低温冷冻学家能让你的儿子起死复生。’我对他喊道。但他根本就不理会我的话。他跑到大街上,给每一个愿意听的人讲他的经历,于是整个城市都知道我改变了他的核糖核酸,而且造成了悲剧性的结果。于是,我被带到了城市首领以及那些可恶的光学电脑机器面前。他们检测了我脑中的全部行为信息,并展示给全城人看。‘如果你再次违反我们城市法规的话,’首领对我说道,‘你将被驱逐出境。’为了确保我会遵守法规,他命令我每年的头一天,即元旦,都要去他那里做电脑检测。奇怪的是.虽然我在城里丑闻远扬,但我的切割技术很快闻名、流行起来,尤其是对那些到筠连城寻找另一个自我的远方尊贵客人而言,似乎更受欢迎。从那以后的多年里,我们这里的大街上到处都是短胖的长满了黑毛的超人,看上去就像诺贝尔的兄弟一样。” 汉尼拔“咯咯”直笑,“可怜的诺贝尔,尽管他哀求,甚至恐吓城市里的每个冷冻专家,但死亡这个事实是改变不了的。人们只能给他吃顿热饭,喝点酒,然后把他打发走,其他什么也做不了。我最后一次听到有关他的消息时,他正试图贿赂别人带他到火星人类殖民地去。据说那里的人已不再仅仅是普通人类,只要你放弃人性,就可以获得奇迹!但大家都知道,这只不过是那些喝醉了的人编撰的故事罢了,和传心术一样不可信。他消失在筠连城的府后街,毫无疑问在某个漆黑的夜晚冻死了……” 比安费力地站了起来,暗示聊天到此为止。但那个年轻人汉尼拔坐在慕斯沙发上一动不动,只是默默地盯着比安,他的眼神中透露出紧张和烦恼。比安认为,任何想得到根本不可能得到的东西的人,都有点神经质。比安感到热啤酒在胃里烧得难受。比安对他说道:“你现在可以走了。你已经了解了一切,也知道了我为什么不能帮你了。”汉尼拔突然猛地一拍桌子,整个休息室都回响着茶杯的磕碰声以及他颤抖的声音。“故事到此并没有结束。”他说道,“故事另有结尾,只有基辅金矿里的人们才知道这个关于诺贝尔的故事的真正结尾。” 比安微笑着望着他。诺贝尔的故事已经成了神话,人们一直在茶余饭后流传,而故事的结尾版本也有千百个。比安知道他会告诉自己另一个乏味的结局。但偏偏对这种神话,比安很感兴趣,于是说道:“给我讲讲你所知道的故事的结局。” “诺贝尔找到了火星人。”年轻人自信地说道,“你说过他不是那么容易死去的。他找到了住在火星的人类。我想我实在不应该称他们为人类,因为他们都是多种性别,长得也不像人类,很像海狮。火星人让诺贝尔的儿子曼德拉起死回生了。他们还给他安装了比真腿还要强壮的假肢。他们共做了六十副假肢,以适应他成长的不同时期而需要的不同的长度。他们还邀请诺贝尔住在宁静的火星海洋之中,准备给他做生物外皮层移植,并赋予他智慧和快乐。但诺贝尔说他不适合一个没有进化好的冰雪世界,也不会适合一个极度文明的海洋世界。他向主人道谢,然后说道:‘曼德拉将成长为一个王子。我要把他带回到属于我们的基辅去。” 比安此时半信半疑,“多年后,当他返回基辅时,已经是白发驼背的老人了。他去找他的老朋友寻求帮助,让他们租给他一块挨着第聂伯河的肥沃土地,他将重建他的家园。但是,没有人认识他。这些奸诈的、高傲的地主们穿着雪白的夏日绸衣,摆出一副了不起的样子。他们看到的只是一个糟老头子,或更像一只野兽,还有一个怪模怪样的安装着火星人假肢的男孩。当年曾帮助诺贝尔平息基辅农民起义的大法官奥尼尔说:‘诺贝尔身上不长毛发,而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说话还结巴。’然后,奥尼尔命令把他们父子两人发配到金矿去做苦力。那个肥胖的矿主拆下了曼德拉的假肢,把一辆推车绑到他的肚子上,这样他就可以自己带车出入矿里。尽管诺贝尔年老了,但身体仍然非常强壮有力。矿主扔给他一把铁镐,让他挖一处金矿的矿脉。矿主说道:‘诺贝尔是我父亲的名字,他长得很弱小。他把土地廉价卖给了那些地主后就离家出走了。这个丑陋的动物绝不是他,他怎么也敢叫诺贝尔?’矿里要比外面凉快,但和维京人的冰原比起来,简直算是酷暑了。你记得曾把他的汗腺切除了吗?诺贝尔只呆了三个小时,就心力衰竭,倒地晕了过去。在矿主的木槌敲碎他的脑袋之前,诺贝尔给儿子讲述了曼德拉出生的经历,以及维京人的法规,然后用尽最后一口气说道:‘回去!’” 这时,比安直勾勾地瞪着眼前这个年轻人,“所以我回来了。”那个年轻人汉尼拔说道。屋子里一片寂静,比安站在冰冷的石砌地板上,听到自己呼吸时发出的刺耳的“咝咝”的声音,感受到舌尖和牙齿上的涩涩的啤酒与红茶的味道。汉尼拔猛地站了起来,动作太快以至于撞上了桌子,把比安的一个名贵的哥窑紫砂茶杯震到地上,摔了个粉碎。他解开皮衣,脱下裤子。比安看到他的大腿根处安装有很糟的假肢,那是地球人所做的粗糙的东西。“我回来找您了。”他说,“您必须帮我完成你没有为我父亲诺贝尔所完成的一切。” 比安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是否真是曼德拉,也不知道他所讲的关于诺贝尔的故事结局是否真实。但比安愿意相信这个故事,当然故事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以极大的技巧,精确地给汉尼拔,不,该叫曼德拉,安上了新肢,并且不理会高度发达的文明世界的法则,改变了他的脱氧核糖核酸。重要的是有些人并不害怕改变自己的形体,甚至本质,以便他们能够寻找人类新的开端。 几天后,曼德拉被城市首领驱逐出境。他不会去寻找火星人,尽管他们温暖的海洋是那么诱人。他不可能改变成海狮的身体,也不渴望得到生物外皮移植的智慧和快乐。他想应该这样阐释法规------只要一个人愿意,他可以改变他的dna,但他的灵魂永远属于他的人民。曼德拉应该回到他的人民------维京人那里。这么多年来,他已经错过欣赏凯布纳山那静谧、白色的美,另外,曼德拉还要到母亲劳拉的坟头放一束铃兰花。现在,他将穿过冰原回到那里。他会为勇敢的父亲诺贝尔------激光和显微镜的产物,做祈祷,就像人们为那些进行伟大事业的人做祈祷那样…… 第24章 地球继续围绕太阳公转,一圈一年,这是人定的,公元4062年。机要室里,总工程师比安办公桌上的座钟时针,已经指向11:08,监察官赵达声面对桌子,食指在一份名单上缓缓挪动。这上面罗列着涉及“007计划”的那些技术员、工程师和科学家的姓名。宋天意立在旁边,凝视着顶头上司赵达声手指那慢吞吞的动作,心急如焚。赵达声约定9点抵达,实际上直到10点才在机要室露面。意外事件发生以来,他再次缜密地研究了筠连城联邦情报局早就彻底调查过的名单。近来,这份名单已引起了别国间谍的兴趣。 起初,比安以为赵达声此行的目的,是把情报局调查的结果通知他。可是,他立即觉察到,赵达声对情报局的报告极为不满。虽然那份报告已经拿来,但却被冷落在办公桌的一角,就象对待一叠旧报纸似的,赵达声丝毫不感兴趣。赵达声开腔了:“七十多页的报告书,读起来却让人产生一种错觉,好像整个联邦竟然没有一个称职的经济间谍。”说着,他让宋天意取来名册,开始向宋天意逐个询问每个成员的情况。过了片刻,赵达声扬起他那大脑袋,咬紧嘴唇,凝神遐思,仿佛正竭力回忆某人的长相。此刻,他的手指正停留在舍甫琴科这个名字上。 比安发话了:“怎么,难道您怀疑物理学家舍甫琴科教授吗?他是世界知名的电子光学专家,而且又是一位门第显赫的乌克兰人。由于舍甫琴科教授的功绩,我们才得以使机器人具备了视觉功能。” 赵达声挥手打断了比安的话,说:“我并没说他形迹可疑。关于他的声誉,我本人便可担保。我想的是另一件事------刊登在《朝日新闻》上的那则奇怪报道。007计划的直接负责人,也就是可能把这项绝密计划泄露外界的人员,是屈指可数的。这点你也不会否认?”“是的。算起来也不过就是:我、埃托奥、斯巴达斯、山口疆、舍甫琴科,此外……”说到这里,比安变得结巴起来。 “另外就是我。我接受了国务院的命令,组织一套班子来执行这项绝密计划。为了在下一届世界博览会上轰动全球,我们准备创造一个机器人,这是装备有电脑的机器人。最先得知这项计划的是我。正因为如此,不能不这样设想,也许是我中了那些狡猾成性的记者们花言巧语的挖坑、蒙骗,无意中泄露了出去。”赵达声茫然若失地望着天花板,一脸委屈地搔着满头白发。“恕我冒昧,请问在国务院里有人怀疑您吗?”赵达声停止搔头,气呼呼地回答:“假如这样,我马上辞职,随他们调查,我是清白无辜的。然而,事情完全出人意料:根据情报局的调查,这条新闻报道……” 他急匆匆地取过文件夹,打开说:“这条新闻并非《朝日新闻》的记者所写,而是作为收费广告刊登出来的。好,让我们来分析一下,究竟是谁写的。”赵达声读出了用红笔圈起来的几段文字: 据最新情报,在世界博览会将要展出的中国机器人“007”身上安装了通晓几国语言的装置。据悉,“007”能够运用人类语言。可是,它是否真能看见东西呢? “这就是证据!”比安兴奋地说,“写这条消息的家伙,并不了解舍甫琴科教授的电子光学研究到底多么出色。这就解除了舍甫琴科教授的嫌疑。‘是否真能看见东西呢?’这句问话证实消息不是他写的。”“我毫不怀疑舍甫琴科教授。写这条消息的家伙,情报并不是来自007绝密计划的执行班子,而可能是从在这里工作的众多绘图员和工程师当中的某人手里获取的。”“那对我们专家职员的名册,为什么审查这么久?” “我们正寻找这样的人:在新闻记者刺探007计划进展的时候,他能不露声色、神态坦然地暗示,应该设想007即刻就要与真人一模一样。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要让那个利用间谍刺探我们秘密的鬼东西大失所望。明白我讲的意思吗?喂,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比安惊讶地瞧着赵达声,终于拍手大笑,并俯身说道:“为慎重起见,我来说几句,埃托奥、斯巴达斯、山口疆的研究小组在完成了007的八国语言装置之后,紧接着又致力于电子思维装置的研究。我也参与了这项课题,可以说已经闯过了最大的难关。这件事,已在上礼拜用密码信寄送给您了。” 赵达声大吃一惊,几乎从椅子上跳起身:“我没有收到过那种信件!是写错了地址,还是依然留在你秘书的手里?要立即查清!”“不用了!”比安断然回答,“这封信的编码是38号。我们已经收到回执,说是已经收到标有那个编码的邮件。”赵达声像一个被判处死刑的囚犯,顿时软瘫下去。“我不明白,我的两个秘书是国务卿亲自推荐的,绝对可靠。一切机密文件,都由这两个人亲自锁存在保险柜里。有权打开这个保险柜的,除了这两个秘书和我,就只有国务院办公室主任和国务卿了。” “可是,除了这几个人之外,必定有外人打开过。间谍连保险柜都盯上了!”比安边思索边发表见解。“我不明白,007计划着手以后,政府为什么一直要那么保护,这可不像我国惯常的做法。从前,发射人造卫星、进行核试验、宇航员出征和返回等重大事件,都是召集新闻界人士广为宣传。惟独我们的007计划,却一概不准透露只言片语。”比安好象强抑牙痛似地用双手撑托着两腮。“可是,《朝日新闻》这则消息却把我们的计划捅出去了,这条不起眼的小新闻把我们出卖了。我觉得这是对我们的侮辱。只要稍不留意,就让它蒙混过去了。” “这条消息是为某个特定人物写的。毋庸置疑,这家伙正在读着它呐!”赵达声激愤地补充说,“就连你寄出的信,也装进了这家伙的口袋里!”“这家伙究竟是谁?能够取走那封密信的人,除了国务卿、国务院办公室主任以及您的两个秘书之外,再没有任何人了!”“我哪?”赵达声面带不悦地提醒说。“您别开玩笑了。即使您打算取走我们的设计图,那也是绝对办不到的。因为只有我才有打开保险壁柜的钥匙。如有必要,我打开给您瞧瞧。”说着,比安转身走到嵌在墙壁里的保险柜前,连用5把钥匙,然后拉开了铁门。 “设计图纸全都放在里面。”比安指着一捆图纸介绍说。突然,他神色大变,声音也颤抖了:“这不可能,编号顺序完全搞乱了。六号图纸放到了八号图纸上面,昨天傍晚分明是按次序放入保险柜的,可是……” 赵达声惊惶地说:“说不定什么时候有人钻了进来,慌慌张张地拍了照片。”“那,那么设计图全被偷拍了?” “是啊,可见间谍不仅盯住了我一个,还有你,比安老兄呢!”“我愿意承担责任,准备接受情报局以及其他任何方面的审查。”赵达声摆手止住比安的表白,说:“没必要。不过,此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我返回国务院,会通知情报局采取适当措施,他们也会来这里。我们就会弄清楚,敌人为什么对007计划如此痴心?”…… 在十字路口,lv2号间谍混迹在等待绿灯的人群中。他口嚼胶姆糖,戴着眼镜。装束也好,言谈也好,无论从哪方面看,他都像一个无可挑剔的普通人。实际上,他出生于第比利斯,是个曾在千叶群岛受过训练的间谍。他的真名叫米洛舍维奇,五年前化名为谢尔盖,以摄影师的冒牌身份,潜入筠连城联邦。lv2号把各种情报制成缩微胶卷,藏进一枚特制的伪装银币里,然后递送给上司机构。他只认得接收银币者的模样,却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他们都是遵照上峰的指令行动的。双方在电话里用联络暗号接上头,然后约定在街角或酒店会面。交接银币的动作异常迅速、诡秘,不论多么敏锐的人,也难以察觉有什么异常。 可是今天的会面却没能按照常规进行。依照以往的规矩,lv2号总是买一份《朝日新闻》夹到腋下,然后掏出两枚银币,一枚用来付报纸钱,而另一枚装有缩微胶卷的银币,仿佛不小心似地掉落在地。这时“碰巧”有个“热心人”路过,就拾起他“无意”掉落的银币,以娴熟的手法,把掌内事先准备好的银币交还给lv2号,他装作施礼道谢。这过程前后只不过用几秒钟就足够了。 第25章 中午,lv2号准时横穿马路,径直向报摊走去。他腕上的精密手表已指向1:45。遵照约定的时刻,lv2号把手伸向《朝日新闻》,这时正好有个行人走近。他一边倾听脚步声,一边取出两枚银币,其中一枚掉到路上,那个行人弯腰拾起,随即交还失主。然而,他对这个人竟素不相识,面孔非常陌生。他吃了一惊,结结巴巴地道了个谢,把银币塞进钱包,就离开了报摊。尽管他内心极不平静,外表却装得若无其事。这次的情报递送遭遇失败,都怪那可恶的行人比接头者抢先拾起了银币。 可是,lv2号突然想起------难道那个行人当真偶然路过吗?说不定他还是情报局的人呢?果真如此,那就不是同伙动作迟缓的问题,也许他早就被捕,招供了今天接头的详情…… 他强作镇静,打开报纸佯装看报,目光却偷偷地睨视着邻近的行人。可是,无论同伙的身影,还是那拾银币的家伙,都影踪全无,不知去向了。就在这时,他发现有一个男人,在几米开外的人行道边上,正注视着这里。如果被他盯住,那可太不高明了。lv2号装出相识的样子,试探性地向他笑了笑,但那个男人却神色诧异地走开了。刚走几步,他又回过头来,那模样好像是在忖度------这个同自己打招呼的人,究竟是谁呀? lv2放心地迈开了步子,不过,为了证实一下是否有人跟踪,他走进一家冷饮店要了一杯芒果汁。趁掏钱付款的机会,他隔着橱窗,窥视外面的动静,幸好,并没发觉可疑的人影。lv2号正要取钱,朝钱包里一望,顿时面色苍白,那枚藏有细微胶卷的假银币不翼而飞了! 他那训练有素的眼睛,一下子就能辨清真假银币的区别。为了格外慎重,避免混淆,钱包里除了那枚假银币外,没有任何与它面额相同的银币。可是,现在钱包里装着的却是枚普通的银币。这枚普通银币就是刚才那个行人捡回给他的。 lv2号再次翻了一遍钱包,仍然是白费力气。看来,在报摊前拾银币的那个行人归根结底还是情报局的人。经历过5年的间谍活动,他头一次感到双膝发抖,这倒不是因为担心被捕、审讯、监禁,而是害怕被打上剥夺间谍资格的烙印,再也不能踏上祖国的土地。 他做好被捕的准备,走出了冷饮店。可是,谁也没来铐他的手腕,甚至没人瞟他一眼。也许情报局的密探正在巧妙地监视他而不让他有丝毫觉察。他叫了一辆出租轿车,佯装乘车的样子。他刚要上车,却又对司机说忘了东西,重新回到人行道上,不露声色地环视了一下周围,但仍没发现形迹可疑的人。lv2号叫住第二辆出租车,说是要到磁悬浮车站。上车后他从后窗窥探外面,依然没见跟踪的车辆。为小心起见,lv2号再次换乘出租汽车,可还是没发现类似追踪的人。 他对这情况无法理解:情报局肯定知道自己是个间谍。藏有缩微胶卷的假银币就是铁证。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逮捕自己呢?也许他们正在自己家里守株待兔?他用公用电话向自己的住宅挂了电话,但没人接。他反复思忖该不该直接回家,答案是:“不!”但他的双脚却不由自主地向住家的方向挪动。他心里不断嘀咕:“不能回去!难道我发疯了吗?”可是,他又想,既然已露出真相,那不论如何隐形匿迹、东躲西藏,最终还是会被发现的,与其疲于奔命,还不如回家坐等上司电话。 他始终不晓得那个常常向自己发号施令的头目究竟是谁。他只不过是个执行特殊任务的人。等待他的既不是奖状,也不是勋章,更不是报酬。他是心甘情愿地为自己热爱的国家而工作的。lv2号终于回到自己的住处。他的房间在5楼,他没乘电梯,走的楼梯,上到4楼,他停住脚步,观察了一会楼上的动静,然后登上楼梯,假装走过自己的门前。像往常一样,他发现粘贴在门左上方一角的口香糖依然如旧,这才悄悄地插进钥匙,开了房门。客厅并没发现外人来过的痕迹,系在摄影室入口处的蚕丝线也没有碰断。 他在房间中央呆立了几秒钟,刺耳的电话铃声突然把他惊醒。他拿起话筒,立即辨认出了那位经常向他下达指令的上司的熟悉的声音。可以听出,对方的声音十分激动:“喂,谢尔盖,祝贺你!你拍的足球决赛照片很出色,九张都可以采用。不过,对不起,德约没能赴约,他有事缠身。受惊了?就说到这里,我正忙着哪!”lv2号心上的石头落了地,轻松地吁了口气,仿佛感谢上帝似地仰望着天空,他始终没放弃从母亲身上承袭下来的宗教信仰。 他在脑海里翻译着刚才的电话内容:“足球决赛”指的是“007计划”,“九张都可以采用”说的是“平安送达上级机构”,“德约”表示“联络人”,“有事缠身”暗指“人员变换”。不过,“祝贺你”这句话却不是密语,而是对他立下的显赫功绩表示褒奖。这确实是一件奇功,他假冒绘画员潜进总工程师比安的房间,使用特制工具,仅用几分钟就打开了嵌在墙壁中的保险柜,把保存在里面的设计图纸偷拍成缩微胶卷。用来打开保险柜的工具是在所罗门群岛定制的…… 机器人最精密部件的研究试验室装有完善的隔音设备,窗户上全部镶着毛砂玻璃。房间当中放置看一张大桌子,上面铺展着几幅设计图纸。舍甫琴科、埃托奥、山口疆、斯巴达斯围坐在四周。比安总工程师在一旁等待着电子计算机算出繁杂的计算结果。埃托奥自信地搓揉着大鼻子,他似乎断定,电子计算机一定会证明他的想法是正确的。舍甫琴科不安地用指头捻理着他那很少修饰的蓬乱头发。 从外表上看,圆脸、肥胖的山口疆不象个学者,倒更象个实业家,他用右手握着的规尺,“啪”地敲了一下左掌。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把站在一旁的消瘦的斯巴达斯吓了一大跳。“搞完了!搞完了!”山口疆以响彻整个房间的轰鸣声笑着、叫着,“瞧!比安,让你吃惊得直眨眼!埃托奥的想法没错。怎么样,比安?这次的大脑装置正确了?” 总工程师比安闭起眼睛,好像在脑海中再次核准数字似的。他睁开眼睛,把视线朝向众人。“太好了!同现在比较起来,当初设计的机器人简直就像小孩的玩具!” “我也有同感!”舍甫琴科点头称是说,“假如敌人当真派间谍抄袭了我们最初的设计图,那他们的机器人就会安上我们当初计划的旧式电脑。即使他们以那张旧设计图为基础进行他们自己的研究,那他们的机器人的思维也将发生紊乱!”“对不起,舍甫琴科,恕我插一句。为什么你对敌人的机器人那么感兴趣?为了同我们抗衡,他们要在这次世界博览会上展出他们的机器人,这是真的吗?”埃托奥问道。 舍甫琴科教授刚要开口,总工程师比安便摆手止住了他。 “我感激舍甫琴科教授一贯保持的沉默。以前我什么也不能透露,这是考虑到不让诸位发生动摇。事实上,我国的谍报机关早已查明这样的情况:敌人正竭尽全力研创新式机器人。因而,在本届世界博览会,毫无疑问,他们将展出机器人同我们对抗。而且,他们正在不遗余力地企图造出超越我国水平的机器人。” “这不可能!我的设计,不,我们班子的设计,是完全以最新设想为基础的。”埃托奥愤慨地说。“当然。我们的技术水平,不论他们怎样追赶,也是望尘莫及的。想和我们来什么铁幕、冷战,没门!不过,假如他们把情报人员打入这间实验室,那就另当别论了。”山口疆也附和着埃托奥的意见说。“不,咱们的专家是决不甘落后的。我们不要忘记,宇宙飞船的建造足以显示了他们卓越的技术水准。”比安提醒众人。“宇宙飞行算得了什么!那是光花钱的游戏。对人类来说,机器人更为重要。用不了多久,具有与人同等能力的机器人将去开拓亚马逊雨林、扩展殖民地、建设工厂,将去页岩气、石油、锂矿、氢矿富集区打井采矿,这个美好时代就要来临了!在这时代里,机器人将为人类服务,并实现人类的一切梦想!这就是我们一心向往的世界!”斯巴达斯慷慨激昂地抒发着自己的感情。 第26章 “同敌人竞争?我非常赞成。这将成为极好的刺激,进一步促进我们的技术发展。对,把我们从前连做梦都想不到的装置给咱007安上!”埃托奥激动地叫喊说。“请举例说明,这是一种怎样的装置呢?”总工程师比安直截了当地询问。“先从007那容易办到的方面考虑。让他使用一种超高功率、分量极轻的小型电池。皮肤和关节用轻型塑料制造。他还可以象个二十岁左右的人那样稳当地行走。”“对不起,我插一句。”总工程师比安说,“我刚想到,如果007与人这么相似,那总不能让他赤裸着身子。还得给它缝制一套衣服。” 山口疆和舍甫琴科捧腹大笑,可斯巴达斯却生气地嚷道:“这岂不象给黑猩猩穿衣服那样会成为笑料吗?”“请安静一下。”埃托奥安抚他说,“即便是我,也常常扮鬼脸逗引孙子发笑。同样道理,即使有人看到007而乐不可支,那也毫无丢人之处。”“可是,007是我国科学界引为骄傲的辉煌成果,不应成为世人茶余饭后的笑柄呀!”斯巴达斯辩解说。“这些闲话留待以后再议论,还是谈谈最要紧的事情。007不但应该能听能看,还应该会讲八国语言。”埃托奥说。 “还没有确定语种吗?”总工程师比安问。 “第一语言选定英语,然后是汉语、德语、法语、西班牙语、瑞典语、葡萄牙语、日语,行吗?”山口疆胸有成竹地说。“且慢,汉语还是不学为好,据说汉语语法非常繁杂,007会弄错的。”斯巴达斯反对说。“机器人没有办不到的事。我赞成把汉语包括进去,最好能再加上俄语。”舍甫琴科发表意见说。听到这个建议,总工程师比安等人面色阴沉,显得怏怏不乐,可是,山口疆却与众不同。“俄语?好主意!他们的机器人大概也会讲英语?007不仅应该显示我国高度的科学水准,还可以成为世界和平和友好的象征!” “什么?友好?别痴人说梦了!他们一贯仇视我们,根本不可能友好。”斯巴达斯嘲弄似地笑起来。“我不这样认为。战争的爆发,是由于过分担心敌国的军事力量。可是我们的机器,并非用来炫耀我国军事优势。”山口疆说。“机器人可以显示科学力量的优势。”总工程师比安说,“这一点,就连敌人也心中有数。否则,他们就不会派间谍来盗取我们的计划了。”“是的。很明显他们在间谍活动方面的伎俩比我们略胜一筹。然而,我们也有些高招能使他们大吃一惊------我们能让007绘画。昨晚我已大体画好了设计图。”埃托奥说着,把手伸进衣袋里,“唉呀!图不见了!今天早上还放在贴胸的口袋里……” 接着,他好象想起了什么似地大声叫嚷:“被掏走了!没错,是被掏走了!八点半前,上班途中,我在楼梯上迎面撞到了一个家伙。他差点摔倒,于是就抓住了我。图纸一定是让那个无赖偷去了!”“这家伙何其卑鄙!”总工程师比安象个被击中下巴的拳击手,遗憾地抚摸着下腭。“又是敌方间谍!”斯巴达斯懊丧地嘟哝着。“比安,能不能给我们配备更可靠些的保卫?昨晚在回家的路上,就有一个屌丝跳到我的车前。他准是想让我停车,打算偷到点什么东西。”舍甫琴科说。 山口疆没有理睬舍甫琴科那惊慌失措的神态,慢吞吞对埃托奥说:“算了,别管那张丢失的图纸了。现在我想,让007机器人学会弹钢琴怎么样?全球人都喜欢音乐,敌人也会中意的,他们的本性也肯定是善良的。”“用不着给敌人脸上贴金!”埃托奥大发雷霆,“我一想到那张图纸被窃,顶你个肺!我讨厌死他们啦!”“发脾气可就不能冷静思考问题啰。”山口疆轻声规劝,“007弹钢琴这或许是个好点子。再考虑一下,让007唱歌?”…… 一辆黑色小车沿着西伯利亚坎坷不平的公路向技术部所在地驶去。每当车子遇到坑洼时,司机波洛就望望车内的后视镜。技术部的官长佩佩正把学者似的光溜溜的脑袋垂在胸前打盹,波洛放宽了心。想到主人这几天来夜以继日地工作,他实在不愿意因车子颠簸而打扰主人的睡梦。波洛回想起那天晚上,佩佩在机关里给他看的那张设计图,立刻绷紧了大方脸。那图上画的好像是个人有一双笨拙的手,瞪着一对大眼睛。“你喜欢吗,波洛?”那时,佩佩顺口问了一句,“这个女人够漂亮?给她起个什么名字好呢?”波洛难以置信地反问:“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佩佩哈哈大笑着把图纸放到抽屉里。打那以后又过了几个礼拜,有一天,佩佩在车里突然问波洛:“你给我当司机有多久了?”“在您荣任第五兵团技术大校那天,有五年零三个月八天了。”“那,你愿意永远这样继续下去吗?”“我愿意为您效劳,直到我上了年纪,再也握不稳方向盘。”“好!不过,你要讲老实话,你什么时候向谁讲起过我给你看的那张图纸没有?比如,你的妻子,或是孩子?”“对不起。在这件事以前,难道您对我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没有,波洛。不过,正因为如此,我才弄不明白。虽然我确信,不论是你或是部里的其他同事,都不会向外界泄露,可是,筠连城联邦却已经探听到了我们正在研制机器人的内情。昨天,综合计划部部长马特乌斯曾打电话告诫我要提防间谍,说在我们当中,好像有人向敌方间谍透露了情报。听他的口气,仿佛是责怪我的过失。” 这时,对面有一辆大卡车驶来。卡车司机好像喝醉了酒,汽车一路左右摇摆、七歪八扭地开过来。他是在避开路面凹凸不平的坑洼吗?不,这没道理。因为这么沉重的货车,根本就不在乎那种小坑浅洼。卡车笔直地迎面疾驰而来。波洛猛地打方向盘,紧贴着卡车错了过去。由于愤怒和紧张,波洛凶狠地咒骂着那个家伙,又把车开回到原先那条车道的路面上。波洛瞅了瞅后视镜,只见佩佩笔挺地坐在后面的车座上扬起白色的眉毛,好像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真没办法。”波洛辩白说,“刚才一辆卡车向我们冲过来,混蛋,准是喝醉了!要不……”波洛忽然悟到了什么,停顿了一下:“要不,就是间谍?您的皮包里装着重要文件吗?要不要去追赶上那辆卡车?”佩佩茫然地注视了波洛一会,然后不耐烦地说:“我说过,我在思考问题时,不准打扰我。我的皮包,当然装有重要文件。”他忍不住噗哧笑了起来,“这珍贵文件是来自敌方的。不过,多亏你刚才的叫嚷,倒启发我有了好主意。我们研制的机器人,它的大脑装置必须具备思维能力而不受任何感情冲动的影响。如果研制成功,我们就将超过敌人!到那时,世界博览会上的最佳明星将不是007,而是我们的喀秋莎啦!” 波洛向后视镜瞥了一眼;佩佩竖着食指,看神态,仿佛是在跟看不见的人对话。“根据他们那张图纸,他们显然并不打算制造一个感觉迟钝的007。所以,只要提出一个腻味的问题,就足以使007机器人发窘,这大概不难办到。若是如此,007的电脑就会因强烈刺激而过度紧张,就可能发火,就必然做出不体面的粗鲁举止。为此,敌方将会受到世界的谴责。而我们的喀秋莎与他相反,将能冷静理智而合乎情理地回答任何问题。” 波洛觉出佩佩拍着自己的肩膀,并听到他命令的口气:“加大油门,快开!我要立即召集技术部的同事开会。” 波洛乐孜孜地踩下了加速踏板,满脸洋溢着自得的神气,因为这位被称作“伟大的科学之星”------国家科学院院士、最高勋章获得者佩佩,想到了一个好主意,而这好主意正是我给开的头。主人从不接受别人的建议,可对我却例外地表示特别的信任。就说那张图纸,尽管高度机密,他却让我开眼,还征求过我的意见。 想着这些,波洛几乎陶醉了,他撅起下唇,若有所思:“究竟为什么要制造喀秋莎?要有意难为敌人吗?敌人跟咱们一样也是好人。我了解他们:七年前,我们在易北河岸遇到了他们的部队。那时,下级阶层与上级阶层的战争已经结束了。虽然他们在彼岸,我们在此岸,但双方都在庆祝胜利,齐声欢呼。那时,有几个兵泅过河来。我们拥抱着他们,我们成了朋友,高兴得热泪滚滚。然而,到了今天,我们却变成仇敌!这是为什么?不过,佩佩可能知道其中的奥秘,所以才去制造喀秋莎?喀秋莎将会撬动整个世界,佩佩也将被召请接受巨大的荣誉册封。我也会同他一起去,跟着高呼:‘佩佩万岁!喀秋莎万岁!’” 波洛摇了摇头,因为他明白,佩佩的司机是不会被邀请一起去受封的。当佩佩出席宴会或作报告时,波洛总是与车为伴在外面等待,有时一等就是几个小时。每逢那时,他就跟别的司机聊天消磨光阴。在这帮司机里也有颇会说笑逗乐的人,比如那位鹰国总领事的司机就是这类活宝,这家伙的俄语说得很帅,而且对世界各国的首都和显要人物了如指掌。他所不了解的,就是佩佩的事情。他根本不打算相信佩佩是个卓越的科学家。波洛对此愤愤不平,他不得不让这个傻逼听听佩佩正着手制造那了不起的机器人的事! 从此,这个鹰国人的好奇心仿佛被吸引住了,有关那个机器人的事,他什么都想知道。自然,波洛所说的,只限于自己的见闻,但全部有根有据。不过,如今回想起有关机器人的事,今后还是不向那个鹰国人谈论为妙。车到技术部大门时,波洛简直打算匍伏到佩佩脚下,向他乞求宽恕。然而,佩佩并没给他这个机会,一下车便兴高采烈地说:“你这个冒失鬼!在那坑洼不平的路上还开得飞快,你是想让我粉身碎骨!”说着他佯装生气扭住了波洛的耳朵,“听见没有?你这冒失鬼!”佩佩刚说完就急匆匆地走了,波洛满怀感激地目送着他。佩佩这是第二次把自己称作“冒失鬼”。在战争年代,波洛驾车载着佩佩,冒着枪林弹雨从前线驰向司令部。那时,主人嘴旁老是挂着这句话。即使在那时,波洛也会为了这位主人而心甘情愿地赴汤蹈火…… 第27章 在会议室里,充满紧张气氛的争论总算结束了。佩佩为了提出他的新颖设想,专门召集齐了技术部的全套人马。巴浦洛夫、德尚、达达木等三位工程师表示原则同意并原则支持制造不带感情的机器人。他们三人认为,与鹰国的机器人007相比,这个绝招确实对喀秋莎有利。可是,物理学家卡卡却针锋相对地提出了异议。与此同时,他的同僚里杰卡尔德毫不理会争论的喧嚣,一直若无其事地埋头在笔记本上涂写数字和方程式。 辩论没有结果,只好采用举手表决方式解决矛盾。最后,佩佩宣布他的方案获得通过,这时,里杰卡尔德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摇晃着手中的笔记本说:“佩佩同志!假若喀秋莎不带感情而只装有思维装置,结果将会怎样呢?请你允许我发表一点意见。”佩佩瞟了他一眼,不耐烦地说:“时候不早啦,已经表决过了。由于卡卡弃权,我的方案以四票赞成通过了。”众人刚离开会议室,卡卡就对里杰卡尔德说:“你还是闭口不说为妙!”卡卡用手指摆弄着画图笔,继续笑着说:“那是颗冥顽不化的大理石脑袋,说什么也是白搭,所以我干脆弃权。佩佩正在把我们引到错误的轨道上,可大家都盲目顺从。因此,我们两人起码应当起到缓冲器的作用。” 笑容从卡卡那张拳击家似的面庞上消失了,他凝视着坐在对面的里杰卡尔,眼睛流露出忧郁的神情。“我们应当向全世界展示我们熊国的美女机器人。正因为如此,喀秋莎应当表现出聪明、进步的熊国妇女形象。此外,还必须显示出我国妇女同世界各国妇女一样,享有与男人同等的权利,绝不能迫使她们屈居从属的卑下地位……” “对不起。”里杰卡尔德打断卡卡的话,插嘴说,“这种事我也懂。因为首次倡议制造女性机器人用以对抗鹰国机器人007的发起者,就是你和我!”“对呀。不过,我感到,你最近一头扎进新电脑的研究室里,仿佛忘记了我们最初的动机。”“你弄错了,卡卡。岂止如此,我还打算使喀秋莎更加人格化。我觉得,喀秋莎仅仅能说会道、懂得思维还不够,还必须具备一种我们男人所缺乏的那种女性的温柔。” 卡卡吃了一惊,连手里的笔也掉落在地。他赶忙捡起来,茫然不解地问:“究竟是怎么回事?”里杰卡尔德谨慎地察看了门窗是否已经关闭严实,然后把身体紧挨桌子,向坐在对面的卡卡吐露说:“喀秋莎应该像母性那样宽容大度、和蔼可亲。此外,特别要诚恳地相信他人的善意,摒弃那种非族类就不是好人的偏见。” 卡卡颓丧地又转动起笔来:“我设想中的这个喀秋莎必须让外国人承认熊国的伟大业绩。我们不能不让喀秋莎具备你刚才所说的那几点气质和女性的威严。”“卡卡,我不能附和你的见解。这岂不是把她变成了宣传机器!我讨厌这种女性,因为她简直算不上女人,毫无可爱之处。这种人坚信只有一种主义,其他再也没有济世良方,所以,即使你磨破嘴皮,她也无动于衷。企图用单一的政治方式去治理全球的居民,那是极大的谬误。只要稍微了解一点人类的历史,就不得不承认,自由万岁!” “够了!”卡卡“砰”的一声用拳头砸向了桌子,“听了你这番话,别人会认为你是熊国的敌人。我真没想到,你的心灵居然被毒化到这种程度!我跟你已经无法进行私人交谈了!”“明白了。”里杰卡尔德暗中窃笑,瞅着卡卡的拳头说,“你应当把我刚才的话转告佩佩。”说完,他闭上眼睛,又补充道:“告诉佩佩,我打算脱离技术部。对此,你也可以放心了?对不起,让你过虑了。” 里杰卡尔德站起身,正准备离开会议室,卡卡叫住了他:“里杰卡尔德,你想让别人把你看作是叛徒吗?假如你现在离开这里,技术部可就完蛋了。这里需要你的力量。在喀秋莎研制成功以前,你不能放弃阵地!你如果抛弃了它,那你就是不知羞耻、丧失良心的逃兵!” 里杰卡尔德缓缓地转过身来,迟疑不决地说:“是的。现在退出技术部,将是卑鄙和不光彩的。我已经把自己的大部分心血都倾注到喀秋莎身上,何况喀秋莎还必须从我这里接受更多的知识!”说着,里杰卡尔德轻轻地打开门,从容地走了…… 沉闷的隆隆声从漆黑的隧道里传来。声音越来越响,磁悬浮地铁电车驶进了月台。下车的人流宛若铝管里挤出的牙膏,从车门里涌出来,而上车的人群即刻又蜂拥而上。站在楼梯上的lv2号间谍瞅准时机,待电车刚一启动,立刻箭一般地冲上月台,他无论如何必须搭上这趟列车。与此同时,另一个身穿黑色风衣的汉子也非要乘上这辆电车不可。他盯住lv2号已经整整三个多小时了。他发现lv2号正在设法摆脱自己。在这之前,他横穿马路分开杂沓拥挤的人群紧追不放。即使在地铁万头攒动的纷乱人流中,他依然没有放弃追踪,执拗地紧盯着自己的猎物,他打算在这里逮捕这个间谍。 长期以来,他一直在监视这个化名为谢尔盖的间谍。他们曾闯进过谢尔盖的公寓,可这家伙却从窗户顺着特备的梯子溜了。从那以后,他们始终在搜索lv2的匿身之所。磁悬浮电车虽然还停在月台上,但马上就要发车了。列车一旦开动,在三小时前偶然发现的猎物就会重新消失在城市的杂沓纷乱之中。穿黑色风衣的人紧跟在间谍后面疾跑,追捕者和被追者之间的距离越来越接近。只差几级楼梯了!lv2号纵身窜下梯级,向最近的一节车厢冲去,电车的自动门正在缓慢关闭。追踪者伸手抓了个空,脚底一滑摔倒了。间谍侧身一跃,从关了一半的车门中硬挤进去,电车开动了。 摔倒的追踪者奋力跃起,目光扫视着眼前闪过的每节车厢。他发现自己已无法登上电车,于是急速转过身来向楼梯口奔去。lv2号神色忧郁地凝视着在窗外隧道的内壁上飞速闪动的车影,他像一个即将溺死的落水者,在拼命地挣扎喘息,他精疲力尽,几乎站立不稳。他想,一旦支撑不住而昏倒在车上,乘客们必定会把自己交给下一站的服务员,所以除了咬紧牙关硬顶,保持清醒,没有别的出路。旁边一位正在看报的男人瞟了他几下。坐在对面的一位年轻女士也一直注视着他,似乎正准备把座位让出来。lv2号回避她那关切的目光,把头转向窗户,对着自己映在玻璃上的痉挛失态的面孔出神。 lv2号从自己房间里巧妙脱逃之后,就想方设法要离开这座城市,但始终无法实现。磁悬浮车站、机场、甚至长途汽车站都布下了天罗地网,所有的通途都受到了严密监控,不管去向何处,情况都一样糟糕。白天还算好过些,可以夹在人群里东荡西游,混进拥挤不堪的饭店里吃饭,钻入公共厕所里洗把脸、刮胡子。可一到夜晚便危机四伏,他蜷缩在大仓库的阴暗角落里睡觉,常被一点点细微的声音惊醒,每晚都几次心惊肉跳地想拔腿逃跑。在这种炼狱般的苦海里,究竟能坚持多久呢? 现在,怀里虽揣着几千元,可花光后又如何是好呢?也许不用等到囊空如洗,自己就会倒在什么地方。当然,此处也有熊国大使馆和领事馆。如果向他们出示熊国公民米洛舍维奇的身份证,肯定会受到保护。然而,不会有这类证件了。他持有的只是鹰国公民摄影师谢尔盖的假身份证。自己会讲俄语,但也无济于事,因为大使馆和领事馆根本不会承认lv2号间谍的存在。此类训令在间谍训练中曾反复强调过,实在使人烦透了。“如果遭到危险,那就偷越最近的国境外逃!记住,不能依靠熊国的驻外机构!” 磁悬浮电车停了下来,许多乘客在月台上候车。“在这里下车?太早了。等下一站,或是再下一站。奇怪的是,那个跟踪的人为什么不尽快追捕自己呢?是因为尚未掌握确凿证据吗?还是因为那家伙的任务只是盯梢而不是抓人?或者他另行其他任务?管他呢,反正已经甩开他了!” 电车开动了。lv2号暗下决心:“对,要离开这座城市!不过,怎样离开呢?不能乘坐出租汽车。还是去太阳能汽车公司租一辆车。那样,至少可以开到郊外。在那儿,可以佯装修理自己的汽车。” 不过,连续几宿睡在仓库角落里,全身的衣服已经邋遢不堪了。他必须买一套新衣服和一只有派头的皮包。“到哪儿去买合适呢?去百货商店,那么旧衣服又该如何处置?对,扔掉!”电车停下来了。又到下一站了吗?他从窗口向外探视。电车停在隧道中,并没进入车站。他心想:“出了什么事?是修理轨道?不,说不定与自己有关。” 第28章 他尽力故作镇静,可心脏却如洪钟一般轰鸣、震动。若在此时打开车门,肯定会引起别人的怀疑,还是安份地不动为好。在隧道里,有灯火在缓缓移近,他们是来搜捕间谍的。不,是捉拿鹰国人谢尔盖。快,赶快!必须丢掉这个假身份证,但他不能这样惊慌失措地把手伸到皮包里。就在这时,车门打开了。两个身穿制服的警察上了车。其中一个喊道:“请问,在前两站电车就要开动的时候,谁看见有人跳进这节车厢?”坐在对面的那位年轻女士立即盯着他,大声问:“就是您?”站在一旁看报的男子,退后一步说:“没错,就是他!” lv2号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刹那间恢复了熊国公民米罗舍维奇的本来面目,他绝不是胆小鬼。他早就做好了随时被捕的思想准备。已经法网难逃,间谍的最后时刻终于临头了。他向那两个穿着警服的陌生人走去,微笑着搭讪道:“母亲总是告诫我,不要跳上已经启动的列车。假如她看到我这副模样,一定会怪我,为什么不遵照她的嘱咐去做。”…… 世界博览会开幕。东道主首先向来自各国的贵宾和新闻界人士致欢迎辞,接着宣读了到会的着名政治家的长长—大串名单。外交官们代表各自的政府,在对方胸前互赠勋章,频频举杯祝贺。这种情景通过广播和电视向全世界播映。新闻记者激动地报道说,目前全世界人类的友好关系即将揭开新的篇章。为什么呢?因为代表熊国的外交官在大庭广众之中紧紧拥抱着代表鹰国的外交官,并在对方的面颊上热烈地亲吻着。 在会场前面,陈列馆鳞次栉比,参加国的旗帜迎风飘扬。这些五彩缤纷的旗帜迎着和风,正友好和谐地飘拂。此刻的风,仿佛为欢迎前来观赏人类智慧与想象的结晶的数万人群,把所有的旗帜都吹向同一个方向。世界知名的艺术家、工程师、建筑师和装潢家们,不仅为了展示本国的工农业产品,同时也为了炫耀本国思想家、作曲家、画家、雕塑家等人的业绩,不惜本钱,独具匠心、全力以赴地建造精美别致、雄伟壮观、风格迥异的各式陈列馆。 如今,会场前聚集着几万名观众,他们时而形成巨大的旋涡,时而又汇作一股洪流在缓缓移动。从空中鸟瞰,整个场地简直像一座被洪水包围的城池。聚成这股人流的是具有各不相同的礼仪、语言、肤色、装束的所有人种的人们。仓促忙碌、连比带划的南非人,郑重其事、行路稳重的印度人,象孩子般天真烂漫、无拘无束地笑谈着的黑人,默不作声、沉思漫步的日本人,裸露着雪白修长大腿的英国美女,娇弱小巧的印尼姑娘,蓄着黑胡子、故作正经的沙特阿拉伯酋长,魁梧高大的加拿大人……人海之中,摩肩接踵,熙来攘往。 这些人尽管长相打扮千姿百态,但此行的目的之一却一致------参观博览会中最令人神往的机器人——007和喀秋莎。不过,眼下能先睹为快的,只有新闻、广播、电视记者和有关报道人士。开幕当天,人们蜂拥至鹰国和熊国展馆,致使大会工作人员不得不用铁链把展馆围护起来。熊国馆为了保护喀秋莎不致受损,事先就把她安置在铺有红色天鹅绒的房间里,并用装有铁栅栏的笼子罩了起来。 相比之下,鹰国馆倒较为尊重“007”的自由。他们只是用红色和蓝色的粗丝绳把“007”四周围起来。但仅凭绳索,仍然不能令人放心,所以又作出如下规定:与“007”晤见,暂时只限我方承认的新闻界人士,提问和拍照须按次序轮流进行,会见要持有许可证。虽然“007”被新闻界人士纠缠了一整天,但他不仅毫无倦容,而且言行举止越发老道准确了。 进入第四天,“007”表现得与以往不同。那天,发行量超过几百万册的中国杂志记者用汉语跟“007”搭话:“听说您可以用几国语言会话,所以恕我冒昧用汉语发问。您对亚洲印象如何?亚洲人的生活方式与鹰国人是否相同?” 记者打开笔记本,拿出笔准备记录。过了几秒钟,听不到答复。记者颓丧地收起了笔:“很遗憾,您不懂汉语。”“不!”“007”操着洒脱的汉语回答说,“我身上的翻译装置在变换语种时,需要耗费一点时间。汉语的语法繁杂,极其困难。何况我又一直在观察您,因为我是头一次见到真正的中国人。我是个机器人,我只能讲出我头脑装置中贮存的知识。如果我说错了话,那是我的导师——物理学家舍甫琴科先生的责任。不过,我想请教一下,据说亚洲有许多国家,这是真的吗?”“是的,在亚洲有许多国家。” “我真不明白,亚洲各国干嘛要互设边界、各用不同的语言呢?这不是愚蠢的举动吗?居住在鹰国的法国人、德国人、熊国人、瑞典人、西班牙人、希腊人、意大利人、中国人,他们互为邻舍,全都操英语,全是鹰国人。为什么亚洲各国不合并呢?一旦合并,那就不需要国境而组成一个叫做亚细亚的超大国家了。”中国记者兴致勃勃地聆听着。“这么说,您赞成亚洲各国并为一体?” “我是机器人,我要合理地思考问题。我认为应该尽早地合并起来。听舍甫琴科先生说,在亚洲曾发生过数次恐怖的战争。假如合并了,就不会再有那种战争了?您还有什么问题需要我回答吗?”记者起劲地速记着“007”的高论。这时比安馆长暗示说时间已到。记者赶忙说:“只有一个问题再请您回答,007先生。您怎样看待熊国馆里的喀秋莎?您认为您比她强吗?”“关于喀秋莎,我仅从别人的谈话中听到过。不过,我想找机会见见她。” “007”无法再讲下去,因为比安过来用汉语对中国记者干涉说:“请您不要再耽搁下去。除您以外,还有许多人正等待会见呢。”“没关系。”“007”直率地代记者回答,“让他们等着。我想会见喀秋莎。请这位先生把我领到熊国馆去。”“007”正要从红色和蓝色的绳索上跨过去,却被比安扯住了。“007,你不能离开展览馆。对你来说,这条绳索就是国境线!越境行为是不允许的!”“我抗议!”“007”激忿地说,“我是个自由的鹰国机器人。假如您阻止我去熊国馆,那就是侵犯公民权。我连这种事情都知道,您会吃惊?山口疆教授教会我许多关于公民权的事情。我重申要去会见喀秋莎!” “不行!”比安气愤地叫嚷起来:“你并不是鹰国的公民,而是个机器人,我是你的上司!”在刹那间的惊愕之后,“007”迅疾地转向记者:“您懂英语?请您作证,比安先生侵犯了我,一个自由鹰国机器人的自由行动权利。请您以人权的名义,向联合国控诉他强加给我的非法限制。”接着,他又面向瞠目结舌的比安说:“这对您来说肯定是不利的。因为熊国也加入了联合国,他们是被压迫者的朋友,并且把许多民族从资本主义的羁绊中解放出来。他们也会成为我的朋友。” 比安手足无措,慌忙追问:“这是谁教你的,是舍甫琴科,还是山口疆?你必须如实坦白。”“我不会说谎。这些话,既不是舍甫琴科先生,也不是山口疆先生教的。此人就是昨天下午会见我的那位熊国记者。您也在场听着。” “我不懂俄语。”比安转向在旁笔录的记者,辩解说,“准是那个家伙在拨弄是非。在这以前,007柔顺得就象一只羔羊,即使在持有异议时,他也是相当耐心的,绝不象现在这副模样。”“记者先生,我刚才想起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也请您把它记录下来。”“007”对中国记者说,“熊国记者说,鹰国人称我是鹰国人的发明,纯属谎言。鹰国科学家是根据熊国的设计图制造出我来的。如果这是事实的话,那我不是鹰国的、而是熊国的机器人。请您把刚才的事转告熊国方面,求他们把007从压制者比安的魔掌中解放出来!” 中国记者一面在本子上唰唰地笔录着,一面小声嘀咕:“007好像成了熊国宣传的俘虏。”接着他又抬起头来发问,“007先生,请您继续回答我。这是一个将会震动世界的问题------鹰国和熊国之间最好不发生战争?您的意见如何,007先生?您干嘛不开口?”“007”眼中的光辉消逝了。“是我切断了电源。”比安解释说,“不能让他再胡诌下去了。这首先必须对007进行现代史教育。”中国记者揣摩似地凝视着“007”,喃喃自语道:“这种机器人如在中国,必须按中国方式进行严格教育。”…… 第29章 一位上了年纪的日本老人被后面的观众簇拥着来到喀秋莎跟前。他毕恭毕敬地鞠了三次躬,然后用那颤巍巍的手,展开一封用英文抄写的信,扶正方框眼镜,用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读起来:“我是从日本长崎来的商人,名叫谷口。我已经不能像年轻时候那样说英语了,而且由于巨大痛苦的摧残,记忆力也大为衰退,所以请允许我照信读下去。 公元4020年,我的独子山口和温柔的儿媳疆子,由于核弹爆炸而离开人世。从此以后,孙子山口疆便由我抚养。山口疆如今已成为复旦大学教授、科学家,007机器人的研制者之一。山口疆十分担心广岛和长崎的悲剧重演!这是因为鹰国和熊国不停地制造新的核弹,并为试验这种大规模杀人武器而污染了地球大气层。山口疆说,假如新的战争爆发,还会使用核弹,这是真的吗?为了请教这个问题,我就千里迢迢地从日本赶到这里来了。 山口疆还说,今后的战争会使用氢弹、中子弹,其他比核弹威力更大的核弹。如果一个国家发射一个氢弹,总共只需二十个氢弹就会夺去一个大陆的生灵!我已经不顾惜自己的死活了,可我不想让孙子山口疆也遭受像他父母那样的厄运。喀秋莎,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吗?您的大脑装备有电脑系统,我听说您的回答是绝对不会错误的。 说到这里,老人略微抬起头来。可他发现喀秋莎毫无反应地伫立在铁笼子里,他失望地对旁边两个年轻的印度人叹息说:“虽说我从老远赶来,看来白跑一趟。今后我只好为孙子而忧心忡忡地熬日子了。”日本老人刚要离开,喀秋莎便走近铁栅栏这边。“请留步,谷口先生。您读的那些事情我都理解,让我回答您的问题。不过,这是非常困难的,说不定会由于我的电脑过分紧张而失去常态。请您看着我的眼睛,假如目光消失,我就出故障了,电流会中断。到那时,请您告诉那位站在窗边向外望着的负责人。此外,还请您到鹰国馆去询问007先生。007先生一定会回答您的。” “我不能离开。”谷口老人担心地摆手,“我宁可不要回答,也不忍心让您发生故障。”“请安静!”喀秋莎说,“我必须思考。假如回答得准确,或许对其他所有的人都会有所教益。”老人规规矩矩地把手放了下来,担心地盯着喀秋莎的双眼。可是,她的目光并没有消失。过了一会,传来一阵抱怨声,排队等在后面的观众嘈杂起来。老人身边的两个印度人,无聊地望着自己的指尖。 谷口根本就没觉察到周围的不满浪潮。他透过喀秋莎眸子里强烈的光辉,想起了原子爆炸时产生的刺目眩光和随即在长崎上空升起的冲天火柱、地狱恶魔般的蘑菇云。 那时,老人和孙子山口疆正呆在离家几百公里远的农村亲戚家里,躲过了这场可怕的冲击波、气浪、大火和致人死命的核辐射。可是,尽管躲开了大火和死光,爆炸的气浪却像飓风一样摇撼着农舍。如果再爆发世界大战,那时的惨祸将会增加几万倍的残酷、惨绝人寰!! 喀秋莎的电脑似乎考虑到又发生了那种惨祸,否则,她早该回答了。老人手指哆嗦着准备离开这里,因为他不愿意听到宣布孙子死讯的噩耗。就在这时,喀秋莎说话了:“谷口先生,我的电脑解决了这个问题。人类创造的这个世界经历了几百万年的持续进化,它是不会被毁灭的,因为这不符合生命本身的逻辑。我认为,由于有了氢弹、中子弹,就可以保护人类免遭那样的战争灾难。您所亲身经历过的那种灾难不会再发生了。”老人默默无言地立了一会,随后结结巴巴地说:“孙子,可以活了,可以不被烧死了。山口、疆子,你们没有白死。” 接着,老人凝视着喀秋莎继续发问:“我上了年纪,头脑迟钝了。您说的话,我还不能充分理解。为什么氢弹、中子弹会把人类从毁灭中拯救出来呢?”“您知道,核弹落在居民区会出现什么后果吗?”喀秋莎问。“当然,这是谁都知道的。”“鹰国人也知道吗?市民、士兵、将军、政治家、总统也都知道吗?”“是的,都应该知道。因为他们看到过长崎和广岛的照片,孙子山口疆常把鹰国报纸刊登的有关消息读给我听。”“那么熊国人呢?”老人在回答之前,先鞠了一躬。“假如贵国的人不聋也不瞎的话,那就应该知道。请原谅我的直言。”“您并没任何失礼之处。那么我再问您,在鹰国和熊国的将军和政治家中间,有人希望氢弹落在自己的国土上吗?” 虽然老人什么话也没说,但从脸色上却看得出来,他是说:“只有疯子才会这样希望。”“这下您明白了?”喀秋莎说,“此外没有其他的答案了。这是从合乎情理的思索中得出的答案。”“俗语说,年高智深,可我并不是这样的人。是您首先教给我去合理地思考。不过,我还有一点不明白。为什么鹰、熊两国领导人动不动都以核弹相恫吓呢?尽管他们都清楚,如果实现这种威胁,那就是自杀行为!”喀秋莎凝神思索了一番,答道:“象我这样只会合理思考的人恐怕难以解答这个疑问。”…… 事情发生后过了两天。期间喀秋莎和“007”会见的消息传遍了世界每个角落。喀秋莎和“007”希望一起到木星上去,这意味着熊国和鹰国将要携手共同开发木星,标志着丑恶的敌对行为、间谍活动,以及各种主义的终结。由此将会导致友好工作,并可能很快导致全面裁军。全世界的人们似乎都这样相信,东方和西方之间的友好合作时代来临了。 世界各大城市为表示庆祝而举行了和平游行。此事强烈震撼着各国政客。他们为了让事态的发展有利自己一方,正在钩心斗角、互相猜疑、布局钳制。无论熊国还是鹰国,都召开了几次会议,研究送喀秋莎和“007”去木星的计划,但研究迟迟没有结果。搭乘两个机器人的火箭,究竟由哪方制造?发射又在哪个基地进行?他们净为自己一方的利益斤斤计较,寸步不让。 两国的意见相持不下,始终无法统一,各国报纸相继发表评论进行尖锐指责------《为什么鹰、熊两国继续保持沉默?》《难道还要保持冷战吗?》《谁在阻挠喀秋莎和“007”的木星旅行?》《谁在破坏两个大国的合作?》。全球的和平游行演变成了激昂的示威运动,各国相继成立指挥部,这些指挥部迅速地联合起来,组成了“手挽手国际友谊联盟”。在短短的一个礼拜内,支持者超过了两亿人,并通过各国的广播和电视广泛宣传“友谊”的重要性。 在这重大时刻,世界博览会在雄壮的乐声《欢乐颂》中闭幕了。当天下午五时,最后一名观众尚未退场,比安就急着要去关门。此时,有人顺着人影稀疏的通道疾跑过来,他就是《朝日新闻》的首席记者查理曼。“且慢,等一等,比安先生,我有话跟007说。”他一边喊着一边拼命地挥舞着手。“是喀秋莎的传话。特大新闻!请让我进去!”查理曼呼哧呼哧地大口喘息着跑到门口。“不行,查理曼先生。我已经切断了007的电源。” “我不是为自己而来的。喀秋莎的传话对全世界人民具有重大意义。如果不准我会见007,我将向'手挽手国际友谊联盟'提出控告。到那时,您可要承担妨碍东、西方互相谅解的罪责了!”比安很不情愿地把门打开了一条缝。“这简直是强迫!查理曼先生。假如您见007不是为了重要的传话,而是为了获取特殊新闻素材,那我可就不客气了。”查理曼把比安的气话当作耳边风,跨步径直走进展馆。 “请赶快打开007的开关,作为新闻记者,我这样激动还是头一回,简直像我自己飞到木星一样。”比安在“007”后背扭开了开关,可“007”只是眼睛发愣、直勾勾地盯着大厅的一角。“007,这位先生想跟你说话。”比安说。“我不想跟任何人说话。”“007”目不旁视地回答。“我想见喀秋莎。只有喀秋莎才了解我。懂得真正友谊的,只有她一个。”查理曼走到“007”视野前,说:“我是受喀秋莎委托来找你的,你还记得,我是查理曼,你同喀秋莎会面时,我也在场。你和喀秋莎交上朋友,我也是见证啊。” “007”慢吞吞地把视线转移到查理曼身上。突然,他的两眼发出异样的光彩。“是您吗查理曼先生。我以为他们又象往常一样在欺骗我呢。您当真从喀秋莎那儿来吗?跟她说话了吗?她怎么样?”“她很好。”记者瞟了比安一眼,笑眯眯地说:“如果听了喀秋莎的传话,比安先生一定会大吃一惊!”“没有什么事情会使我失去镇静。”比安冷冷地说,“何况传递消息者是您。我早已习惯您那套把戏了。” “您最好先听我说。”查理曼说着又转向“007”,“喀秋莎希望你帮她解答一个问题。假设a和b两个宇宙旅行者都要乘火箭飞往木星,a要求b坐a国制造的火箭去,而b要求a坐b国创造的火箭去,a和b应该怎样做,才能满足双方的要求呢?” 查理曼竖起食指,接着说:“怎么样,007?你的朋友喀秋莎已经解决这个问题了。可是,她想知道,你的解答是否与她的一样。”“我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了。马上可以作出回答。”007说。查理曼看着比安,悄悄地对他说:“喀秋莎用十秒钟解答了这个难题。007能打破这个纪录吗?” 查理曼还没讲完,“007”就清晰地回答:“a和b共同制造火箭!”“了不起!只用了九秒钟。打破了喀秋莎的纪录!”“请等一下,查理曼先生。我还有话要说。要在火箭上画出a和b的标记,这样,—下子就能看出是谁制造的了。”“妙!”查理曼叫了起来。“你真是个天才,007。不用a和b,加上鹰、熊两国的旗帜,一起画到火箭上。”比安自语:“这是人类理性战胜了机器人的智慧吗?不,恰恰相反,这是机器人的理性战胜了人类智慧的象征。我仿佛看到这枚火箭已经射向木星了!”查理曼出神地仰视着天空,比安也情不自禁地仰起头来。 第30章 比安的脑子乱成一团,他舔着干裂的嘴唇面对查理曼激动地说:“真是个绝妙的好主意!熊、鹰两国共同制造火箭!这个问题倒让喀秋莎和007解决了,真惭愧啊!为什么这种理所当然的想法,我却考虑不到呢?而且我还是007的制造者之一。不,请原谅我,007。虽然我有时也苛待过你,但那是我神经过于紧张的缘故。此外,查理曼先生,请您也多多包涵。” 查理曼把笔记本和笔放入口袋,彬彬有礼地笑着说:“恕我失陪了。我要马上动手赶写爆炸新闻。问题总算解决了。我必须立即发电邮,好让大人物们不必绞尽脑汁。再见,比安先生。再见,007,你要去哪里?”“去喀秋莎那里。比安先生刚才承认他苛待了我,所以他不可能再阻挠我去见喀秋莎了。”“别走!”比安一边追赶“007”,一边叫喊。“你又要给我找麻烦了。要知道,你该收场了。怎么还能随便往外跑呢?”“请饶了我。您还想苛待我吗?我抗议……” 007好像还要说什么,可比安却“叭”的—声切断了他的电源。比安对着断电的机器人说:“是的,我明白。把原子能用于破坏的科学家们,他们真正的职责应当是为人类和平作出贡献,为人类的真正进步而竭尽全力!这是我们一心向往的世界!” 公元4065年,孙思邈和比安以及全球化学家所做的最后一次遏制方冰的努力,是梁山泊的军师------吴(无)用,世界已经绝望了。不过,纸币还是可以通行,人类仍然不断繁衍,却完全没有了未来。世界如梦初醒,找不到希望,人们无能为力。畸形的狗出现了,一只接着一只,雨点般地从高楼窗口坠下而死。泛着黑光的柏油路上,血染一片,如同晚霞照耀。而那些支离破碎的畸形狗的尸体也就这样躺在原地,没有人想去收拾残局。即使做了,也不会有所改变,大家都很清楚这点。因为再过不久,人类也会如同这些狗一样地死去。畸形狗的尸体里又生出了蛆,却没有一只变化成蝇。可能蛆们都觉得与其去讴歌蓝天,还不如就以蛆的身份死去来得安详。一切事物都选择退化,原因却没有人知道。仅感觉到牵引世界滚动的齿轮的确是脱了轨,变得不正常起来。或者,不正常的是,这段人们都认为是正常的历史。 比安和马呦呦的儿子罗德曼,今年16岁,生长在自由世界,即使像他这样的少年,也已经没有了未来。罗德曼曾经是高中生,至少一个礼拜前还是。在这周里,他没有去上课,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外,院子里种着红豆杉树。他吐了口气,朝日历瞥了一眼。今天是12月31日,是世界迎来的最后一夜。他听说,明天的元旦节,是世界终结的日子。 房间的门开了,罗德曼的母亲马呦呦担心地叫着:“儿子,就算没有食欲,多少也要吃点才行呀。”“嗯,我就下楼去。”“从今天起学校开始放假了呢。本想着今晚大家聚在一起吃顿大餐的,可这几天商店都关着门,买不到东西了,可惜呀。”“妈,不管是不是元旦节,学校都早就停课了。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了,还要去学校学些什么呢?为了未来之类的话,都变得没意义了。” 罗德曼一边眺望着窗外,一边回答。母亲没有再说什么,静静地关上门,看得出很落寞。他想着母亲的话,心里也悲伤起来。但又有什么办法呢?不去上课的不仅是他一个人,世界上大部分的学生都这么做。大家都纷纷将工作和学业丢弃,因为世界末日到了。多数人学习、工作都是为了未来,为了能有美好的未来,所以牺牲现在。但,以牺牲现在为代价的未来马上就要消失了。 明天,是世界末日。并非有人这么预言,每个人都很自然地感觉到了。就像预感到自己的死而选择独自离群的年迈的大象一样,世界也无须任何人通知,便知道了末日的到来。而这个绝望的日子,就是元旦节。 曼德拉下了楼。晚餐正在准备中。他随手拣了一块筠连苗岭腊肉扔进嘴里。“妈,老爸呢?”“爸爸去工作了。”马呦呦把餐具放进洗碗机,回答道。曼德拉将明治牛奶一饮而尽。 曼德拉的父亲比安还有一家快递公司,常年风雨无阻,一直在送寄件,甚至连世界末日的前一天都还在工作着。曼德拉想不明白,既然明天是世界末日,那洗餐具、送邮件的意义在哪里?就算赚到了钱,也没法把它们花出去。就算将餐具洗干净了,从此也不会再使用。父母都在做完全没有意义的事,就像两个没有思想、被人设定的机器人,他轻蔑地想。 套了件外衣,他决定出去走走,尽管这样做的结果是会让自己更伤感。白天快过去了,天空呈现一片混浊的灰色,街道像被摁了静音的电视般安静,世界已经为自己换上了丧服。 在长岛出生后几年,曼德拉就随父母搬回这里来,现在,他还是对筠连城感到陌生,在学校也没有特别交心的朋友或恋人。在这种状态下迎来了世界末日,对他来说当然是一件高兴的事。因为这样就没有人会为自己的死感到伤心,自己也不会为别人的死感到伤心,这也是能以冷静的心来迎接世界末日的理由。本是一无所有,又谈何失去? 曼德拉想去学校筠中看看,学校巴士已经不开了,不过走着去也用不了多少时间。沿路的便利店、游乐设施都关着门,行人非常少,完全是一座鬼城。唯有风卷过街,无情地带走落叶,几辆私家车都被丢在路边,没有人会想要偷走它们,一切都变得无所谓。从磁悬浮车站处走上玉壶公园小径,爬上山坡,枯萎了的红枫丛林缝隙间可看到红砖砌的教学楼。48只,沿路畸形狗尸体的数量。 曼德拉穿过校门,学校静得像到了深夜一样。耳朵灵敏的人,可能还可以听到世界的另一头正在呼唤的声音。学生、教师们已有好几天没有再在这里踏足过,学校就像战争后被废弃的军事基地一样,成了一座废墟。他看了看操场,没有人在那里。令人联想起世界杯足球决赛结束后球员们突然消失了,唯有一个足球在球门旁边滚动。曼德拉来到教学楼门前,门并没有锁。门开启的瞬间发出了刺耳的声音。走在过道上,提姆的脚步声变得很响,回荡在整个学校中,他好像一下子成了世界的支配者。 拐过墙角,上了楼梯,如走向死刑台的罪人。曼达拉按照往常的习惯朝教室走去,他像要与死人握手般将手伸向门把。这时,偶然发现窗子映着人的身影。原以为没有任何人的教室里,坐着一个少女,戴着眼镜,捧着一本红色封面的书。“海伦凯勒。”他的胸口“咚咚”一震。当世界还不像现在这样,大家都会来学校上课的时候,海伦凯勒就是曼德拉一直所憧憬的少女。那时曼德拉每天都会很早来到学校,趁没上课之前看些哲学书。然而,总会有人比他先到一步,那个人就是海伦凯勒。 曼德拉喜欢梭罗和尼采的书,那都是高中生较少涉猎的内容。他是一个内心孤独的少年,内心深处埋着由于孤寂而缺乏与人交往所形成的自卑感,所以,比起引人注目的出名小说,图书馆里那些无人问津、被丢在角落的书反而更适合他。而海伦凯勒看的又是什么书呢?他一直都很想知道。此刻,这个愿望越发强烈。海伦凯勒看得很快,不断地翻页、翻页,快得紧张逼人,饱含节奏感,如同时钟上的秒针。他追溯过去的记忆。以前海伦凯勒的翻书速度就异于常人。曼德拉就不曾看她一连两天看同样封面的书,就和每天穿的衣服一样。不可思议的是,她所读的书的封面的色彩与设计总是与她当天所穿的衣服显得那么协调。 海伦凯勒眼睛丝毫没有离开红色封面书之意,轻轻地绺了下美丽的头发,并伸出了洁白的手腕。这些无意识的动作,在曼德拉看来非常优美。她可算一个美女,只是有着一般人难以接近的性格。想和她成为朋友的男孩子虽然很多,却没有一个人能真正地走近她。从不开怀大笑、总是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看书的她,让曼德拉有种特殊的亲切感。她,自愿主动选择孤独,而他,由于和其他人合不来只好沉浸于孤独,可谓殊途同归。这样的她却成了曼德拉的希望,即使两人至今未说过一句话。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两人不会互相搭话,而如今更是没有必要。就算真的能和她成为朋友,明天是末日这个事实还是不会改变。 第31章 曼德拉关上门,按原路返回。或许是因为过于集中精神在书上,或是对周围了无兴趣,对逐渐远去的脚步声,海伦凯勒丝毫没有注意。他走出教学楼时,地球自转,转到的时光已是残酷的黄昏了。下了学校门口的斜坡,重新数过途中的畸形狗,56只。从已支离破碎的腹部中,可以看见5只快要出生的小狗,这5只弱小的畸形狗在出生的瞬间,就和它们的母亲一起,升天了。 进入公园,自动贩卖机前面零落地散放着几瓶饮料。可能是谁敲坏了机器取出来的。曼德拉捡起一瓶可乐,打开盖子。入口的可乐,是冬天的味道。玉壶公园里一个人也没有。那些到这里运动以求瘦身的中年公务员,抱着小狗玩的小孩子们……曾经如此闹热的公园,如今却连乞丐的影子也见不到。几天前,对世界绝灭感到自暴自弃的年轻人在这个公园开枪乱射。此后,便没有人再从这里经过。而那些被捕的年轻人,也因为大多数法官、律师都丢弃了工作,而没能经过审判就被投入了监狱。不幸的是连监狱看守、食物运输的工作人员也都撒手不干了,现在也没有人能确定这些年轻人是否还活着。 曼德拉走向小板凳。旁边有一群斑鸠挤成一团,好像在抢夺食物。混乱中传来几声惨叫,原来斑鸠们正在把亲生的小雏鸟,用异常平静的表情,一只一只地杀死。他往板凳上一坐,它们也不飞走。到如今,逃也罢,不逃也罢,斑鸠也深知其理。夕阳西下,灰紫色的天空又被染深了一层。一时间,一股莫名的悲伤感充斥了曼德拉的胸口,对自己如此急切的心情,他感到不知所措。 为什么?为什么感到如此伤心?他不解。对自己来说,生命根本就没有意义,这样的世界就算结束了,也并不是什么伤心事才对。他拼命忍住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这时,一阵清脆的铃声,一辆自行车停在他身旁,是他的父亲比安。 他用憋屈的眼神望了父亲一眼,父亲则为邂逅自己的儿子满怀欢喜。“儿子,在干什么呢?”“没什么。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了,什么都做不成了。老爸还在工作吗?” “是啊。”父亲拍了拍装满了元旦礼物贺卡的邮包。快递员人手不够,送不完的邮件堆积如山。“为什么还要工作?这个时候就算赚到钱也没地方用,不是吗?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了!”比安整了整自己的衣领:“对,明天才是世界末日!今天是最后的一个元旦节了,很多人都在等待着新年礼物,而把大家的心意送到对方手里正是我的工作。” 曼德拉直直地望着父亲,倒吸一口气。他的声音忍不住地颤抖:“其实,在我脑海里,不知多少次幻想过世界灭亡了。什么事都做不好,也没有特别亲近的人,想做也总觉得无能为力。对这样的自己,除了悲伤就是厌恶。这样的日子,与世界灭亡没有区别,甚至觉得世界灭亡是一件很好的事。但是,老爸,为什么我看到夕阳的时候,突然间胸口会痛起来?好像有一片黑云钻入一般,觉得难以呼吸。为什么我会感到悲伤?为什么老爸你却这么平静?” 比安下了自行车,在儿子旁边坐下,回答说:“并不是平静。这个世界会消失,与至爱的亲人永别,谁都会感到害怕、悲伤、寂寞。但,光是悲伤解决不了什么,明天世界真的要消失了。但这并不能成为什么事都不做的借口。明天,世界才灭亡,而今天,有今天必须做的事。我只是个平凡的男人,做的也只是送件之类的事。这些年都是这样过来,虽然也有觉得厌烦的时候,可还是想坚持下去,把自己的工作做到最后一刻。” 他看着父亲,父亲凝视着他的眼睛继续说:“做得最好的事,并不是最完美的。只是尽量把自己应该做的事做完;相反,做得最坏的也不是做错了的,而是什么都没做。”说着,父亲露出了微笑。曼德拉从板凳上站起来,他不想让父亲看到自己流泪了。仰望着西边的天空,世界最后的太阳即将下沉。人类发明的“时间”,已所剩无几,时间马上就要到尽头了。 父亲好像明白了一切,用肯定的眼神看着儿子:“太好了,最后能和你好好聊一下,就可以放心地迎接世界末日了。还有,无论何时,我都以你为豪!”…… 曼德拉重新爬上山坡,穿越校门,推开教学楼的大门。胸口点燃的那丝意志之火,打破了日落前的学校的阴暗与静寂。可能海伦凯勒已经不在,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他边爬楼梯边想,来不及考虑这么多了。明天,世界就要灭亡。走廊的玻璃碎了,散落一地。从窗口望下去,底下是畸形狗的尸体。转动教室的门,一股风在他的身后吹过,时间仿佛回到过去。他平常一般很早来到学校,而教室里总坐着海伦凯勒。此刻也是,她像平常一样比谁都先到,像平常一样看着手里的书。 海伦凯勒瞥了他一眼,很快又把视线转移到书上。“海伦凯勒。”曼德拉红着脸、屏住呼吸叫了出来,“那是什么书?”“《我们一心向往的世界》”海伦凯勒头也不抬回答道,“想在世界末日前读完它,已经剩下没多少了。”“哦,天龙李建写的,我看过,有一半以上看不太明白。但是,这么有趣的书,至今它还是我看过的第一本。”她眼不离书地回答他:“我一直想在高中毕业之前,把图书馆的书都看完,一本也不留。连和别人谈笑的时间也很珍惜,你应该知道?我并不是讨厌别人,也不是自恃清高,只是觉得自己时间越来越少,像一种强迫症的焦虑感。我的打算还是太过分了,明天世界就结束了。如果能等到我高中毕业就好了。从小时候起,我就认定自己要尽可能多了解世界后才能死去。但是,还是一无所知就要死了。已经,没有时间了。” 海伦凯勒的声音颤抖起来。如此富有感情地说话,恐怕也是她这一生的第一次,可能会是最后一次吗?“我本来也这么想,已经没有时间了,这样下去只是留下遗憾。”曼德拉停顿了一下,理顺呼吸,“所以,我来这里,为了你!” 海伦凯勒一阵冷笑,“你说什么呀?爱的告白?明天世界就要灭亡了,现在才说这种话?”“明天世界才灭亡,今天还有机会。”她无语,继续翻着书页。他坐到她旁边,不再开口,只是静静地坐着。欣赏着海伦凯勒雕像般的美丽脸孔,悄悄地唏嘘。如果可能的话,曼德拉愿为这美丽付出一切,以换来世界的继续运转。风摇动教室的门,太阳终于落幕,四周笼罩上一层暗光。 海伦凯勒终于把书看完。她抬起头,第一次直视曼德拉的眼睛说:“我,并不讨厌你,但也不能说喜欢你。而且,直到世界要结束才发现,世上还有很多事,是书上所不能了解到的。我可能选择了错误的生存方法也说不定啊。但是已经太迟了。和你好好说话、互相了解的时间已经没有多少了。”…… 曼德拉的双亲结束了最后的晚餐,有条不紊地收拾餐具。对他俩来说,这样做是出于对照顾他俩这么多年的餐具们的一种敬意和感谢。把所有的餐具都放回原处以后,夫妻俩松了口气。人类也要返回自己应该返回的地方!虽然到了明天不知会怎样天崩溃、地破碎,但还是应该返回。“儿子,怎么现在才回来?”马呦呦问道。她的愿望是至少在最后一晚能够全家人聚在一起好好吃饭,而且也很担心自己的儿子自暴自弃做出无理的事情。“曼德拉不会有事的。”比安对太太说,“在公园遇到这家伙,和他聊了聊。从来没好好和他聊过啊。长大了,虽然想法还是有点幼稚,但已经很努力地靠自己解决自己的烦恼困惑了。他再也不是小孩,而是一个男人,一个他在想什么、烦恼什么我都不能猜测到的男人。所谓的孩子成人就是这样一个过程。变得连家里人也不能读懂,但这不是件坏事。因为我们不能完全读懂他,才会去尊敬他。儿子有自己的人生,自己的想法。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了。剩下这一天要怎么过,这家伙认真地考虑过呢。他去了哪、做了什么我都不清楚,但既然是他自己考虑之后做出的选择,一定是他最好的选择。所以别担心,我们的儿子,只是对活着抱有太真挚的想法了,但绝不会去伤害别人。” 第32章 “是啊,但愿是这样。”马呦呦也说,“这孩子,不知不觉间长大成人了。”说着说着,她抽泣起来:“这孩子还这么年轻,世界却要结束了。好不容易才长到这么大,以后还会有很多美好的事情在等着他。比安,这就是我们向往的世界吗?”长久以来夫妇俩一直保持着平静,因为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会让全家都陷入悲伤的境地。但此刻已是极限了,强忍在心中的话终于像冲破堤防的洪水一泻千里。比安拥紧太太的肩,轻抚她的头发。 电视里传来的混浊声音突然停了下来,曼德拉的父母把头转向电视机,原先灰蒙蒙的画面有了一点色彩,就像黑云散开重见阳光云霞一样,而城市首领的身影渐渐地清晰起来。 “相信大家都很明白。”画面还在摇曳,首领的声音传到每家每户,“明天就是世界末日。这是最后的一次电视直播,也是我最后的一次演讲。占用大家如此宝贵的时间,还请多包涵。”首领的声音已失去了往日洋溢的自信,变得跟朗诵圣经的神父一样,温柔而深沉:“昨天妻子跟我这么说,世界就要灭亡了,那人类一直累积的历史不就失去意义了?我们用尽心血养育的一代又一代更是没有意义了,不是吗?妻子是哭着对我说的。我想大家都会有这样的想法?我安慰妻子说,就算明天世界末日,我们人类至今所做的一切事情,绝对不是没有意义的。我从心里坚信如此。现在我也想对人民这么说,我们人类所创下的历史绝对不会毫无价值。我们活着的事情绝对不会毫无意义。我们人类世世代代孝敬父母,养育子女,白天黑夜一天、春夏秋冬一年,生老病死、喜怒哀乐一辈子,在这种轮回中不断推动社会的前进。虽然我们有犯过错,但每个时代每一个人都在为这个世界变得更好而努力。为什么要痛苦地活着?为什么忍着痛生下儿女并托负未来给他们?为什么要为了建立新时代牺牲自己?这是一个永无止境且饱含泪血的过程。但绝不是没有意义的。每时每刻,我们总是在用自己微弱的力量去帮助别人,并因此得到感谢与祝福。现在我也要向人民表示感谢,并怀着这种心情去迎接最后一天。这就是人类至今所成立的社会的全部意义。这就是我们最后的希望。明天世界是要灭亡,但我绝不会后悔与唏嘘,我的工作并非做得完美无瑕,却是尽了我最大的力量去完成的。大家也都和我一样。把我们应该做的事,能够做的事完成,迎接世界的最后一天。明天的劫难是谁也无法阻止的,但至少我们要自信地去面对它。最后的,元旦节。” 城市首领在胸口比了个十字,双手合十:“请给予我爱的人幸福与感谢,请给予所有苦难者至少在今天能够安详地迎接世界末日!”在演讲完毕的同时,电视的图像再次消失了。画面重新呈现一片灰暗,比安夫妇关上电视。窗外下起雪来,夫妇俩望着飘雪,像小孩子一样笑了起来。终于,时针指向了零点,全世界人民高呼着“新年快乐”,亲人之间互相亲吻,互相拥抱,互相感谢,互道晚安。接着,宋慈医生、古南山教授、普利策、曼德拉,和上级阶层、下级阶层、中产阶级一样,都回到了各自的床,熄灭了灯光,闭上眼睛。深夜的阴沉渐渐将世界所笼罩,看来,世界再不会有一次朝阳的升起,柯伊伯带生物军团降临,并用振动波瞬间清洗掉地球上的人类,如同一个人提着水桶冲洗掉蚂蚁窝…… 公元4066年元旦节,地球上最后一个人------比安独自坐在房间里,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什么东西在敲门?面对着未知,比安的意识里产生了一丝模糊的恐惧。但那一点也不恐怖,真的。地球上最后一个人,或者是宇宙中,这关系不大,比安独自坐在房间里,这是一个相当怪异的房间。他意识到了它的怪异,并发现了其怪异的原因。他得出的结论并没有让他觉得恐惧,而是让他烦恼。比安不是一个轻易被吓倒的人,他已经是复旦大学人类学的教授了,直到昨天大学不复存在。 但现在不是他的外貌让他烦恼,事实上,此刻他没有什么感觉,他有点心不在焉,他知道在几个小时之前,地球人类已经被柯伊伯带生物军团毁灭了,除了他。自从昨天马呦呦去世之后,女人不再是比安生活的一部分。这并不是说马呦呦不是一个好妻子,除了比较专横之外。是的,他曾深深地、用一种安静的方式爱着妻子。他现在47岁,马呦呦只有39岁,但是,确实是那样,从昨天以后他就再也没有想过女人。他的生活中只有书籍,他读过的和写过的书。现在已经没有可写的书了,但是他将用他的余生来读他写过的书。 没错,有个伴是一件不错的事。比安现在想,在某种程度上,蚂蚁也是聪明的,但是没有人曾与一只蚂蚁交流过。他想到了柯伊伯带生物,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有时像超级蚂蚁,尽管他们看起来不像蚂蚁,但他有一种预感,柯伊伯带生物看地球人类就像人类看普通的蚂蚁一样。当然,他们对人类所做的一切也像人类对蚂蚁窝做的一样,不过他们做起来效率更高。但他们给了他很多书,柯伊伯带生物很乐意给他书籍,他一说了他想要的,他们就把书带来了。而当他意识到自己注定要独自在这个房间度过余生的时候,他告诉了他们他的要求。他的余生,用柯伊伯带生物那种文雅的说法就是:永远!即使是二十亿个大脑,显然柯伊伯带生物有二十亿个大脑,也有它的特质。柯伊伯带生物在几个小时之内已经学会了说地球人的英语、汉语,不过他们坚持分开一个个音节来说。 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比安说话了:“进来。”门开了。当然,来的是一个柯伊伯带生物。他看起来和其他的无异,如果他们身上有什么区别特征的话,那只能说比安没有发现。他大概有13米高,看起来不像地球上的任何东西。比安说:“你好,马丁。”当他得知他们都没有名字之后,他决定都把他们叫马丁,柯伊伯带生物看起来并不介意。马丁说:“你好,比安。”比安等他说。“第一点。”马丁说,“请你以后坐在椅子上的时候靠到另外一面墙上。” 比安说:“我也这样认为,马丁。那堵平滑的墙是从另一边移植过来的,对?”“它是移植过来的。”“如我所料,我在一个动物园里,对吗?”“没错。”马丁叹气道。 “我知道,那堵平坦、裸露的墙,没有任何一件家具靠着它,是一些不同于其他墙壁的东西做成的。如果我坚持靠着它坐,将会怎样?你会杀了我?”比安充满好奇地问道。“我们会拿走你的书。”“你们已经把书带到这里了。好,我坐着阅读的时候将面对着另一个方向。除了我之外,你们的动物园里还有多少其他动物?”“300个。” 比安摇头说:“不完全,一个丛林联合会就可以抓到那么多,我是说,如果现在还有丛林联合会的话。你们是随意把它们采集来的吗?”“是的,随意的样品,所有的物种将会太多了,雌雄各150。”“你们用什么来喂养它们?我是说那些肉食类的。”“我们自己制造食物,合成的。” “聪明!”比安说,“那么植物呢?你们也采集了不少?” “有的植物没有因振动波而损伤,它们现在还在生长。” “这样对植物很好。”比安说,“你们对待植物没有像对待动物那么残忍。好了,马丁,你以‘第一点’开头,我猜想你还有第二点要说。是什么?” “有些事我们搞不清楚,有两只动物睡着了醒不过来,它们全身冰冷。”“这种事即使在管理最完善的动物园里也会发生。”比安说,“也许它们没有别的问题,它们只是死了。”“死了?那意味着停止了。但是没有任何东西让它们停止啊,它们每一个都是单独饲养的。”比安惊讶地瞪大双眼看着火星人:“你是说你不知道自然死亡是什么?”“死亡是被杀害后的一种状态,是指生命停止了。”比安眼睛闪烁着亮光,问道:“你多大年纪了,马丁?” “7个柯伊伯带年,你可能不知道这个词,相当于你的星球围绕着你们的太阳转大约7000圈的时间,我还很年轻,相当于地球人一个怀抱里的小孩。”比安低声尖叫起来,他努力想了一阵。“看,马丁。”他说,“你已经学到了一些你所在这个星球的东西了。”“比安,是什么能停止了那两个动物生命?会停止更多的动物吗?”比安刚张开嘴,但马上又闭上了。马丁的声音里的某种东西预示着他的脸上将会出现担忧的皱眉,如果他有那样一张可以辨认出表情的脸的话。“把我带到那些不会醒过来的动物那里怎么样?”比安问道,“那会违规吗?”“走。”马丁说道。 第33章 那之后是第二天下午了,柯伊伯带生物来到比安房间里,他们是几个一起来的。他们开始搬动比安的书和家具。搬完之后,他们把他也搬走了。他发现自己到了一个几公里之外一个更大的房间里。在这个新的更大的房间里,他仍然坐着等待,门外响起敲门声,他知道来者是谁,马丁,礼貌地站了起来。一个柯伊伯带生物打开门,站在一边,一个女人走了进来。比安微微弯腰,“我叫比安。”他说,“假如马丁没有告诉你我的名字的话。马丁努力做到礼貌,但他们不懂得我们所有的礼节。” 那个女人看起来很冷静,他很高兴注意到这一点。她说:“我叫安娜卡列尼娜,比安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来?”比安饶有兴味地看着她说话的神情。她身材高挑,几乎和他一样高,身体比例也很匀称。她看起来二十多岁,像老婆马呦呦年轻时候的样子。她有着和马呦呦一样让他喜欢的冷静和自信,尽管那和他随和不拘谨的性格有些差异。事实上,他觉得她真的有点像马呦呦。 “我知道他们为什么把你带到这里来,不过我们先后退一点。”他说,“你知道此处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你是说他们已经杀害了所有人?”“是的,请坐。你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吗?”她坐到了近旁的一张舒服的椅子上。“不知道。”她说,“那关系不大,对?”“一点也没关系。但故事是这样的,据我所知,我和他们其中一个谈过,并把那些零碎的词语拼起来之后,得出了事实。总之,在这里,他们的人数并不多。我不知道他们居住的柯伊伯带星球,他们是一个怎样庞大的族群。但我认为那个地方在太阳系之外,你看到了他们的飞船了吗?”“是的,它像一座山那么巨大。” “差不多。没错,飞船里有一种装置可以发送振动波,他们是这样叫的,在我们的语言里,我觉得它更像一种收音机的电波而不是声音的振动。那种振动毁灭了所有的地球生命!飞船本身是隔绝这种振动的。我不清楚它的规模是否大到可以瞬间杀死地球上的所有生物。又或许是他们进入了地球的轨道之后,再发射振动波。但确定无疑的是,它瞬间杀害了所有人、所有的生命,我希望他们死去的时候没有痛苦,但还是痛心!我们和在这个动物园里的300只动物没有被杀害的唯一的原因是因为我们身处飞船之中,我们作为标本被采集起来。你知道这是一个动物园,对?”“我,我猜想是。” “前面那堵墙是从外面移植而来的。这些柯伊伯带生物非常聪明,把每个小房间的内部装修得很适合它所容纳的生物的自然习性。这些小房间,像我们所在的这个,是用塑料做成的,他们有一种机器能在五分钟之内就制造出一个这样的小房间。如果地球上有那样的机器和程序,根本不会存在住房短缺问题。当然,现在不存在什么住房短缺问题了。我想人类,尤其是你和我,可以停止对核弹和下一次世界大战的担忧了,柯伊伯带生物军团无疑给我们解决了不少问题,不过让人痛心!” 安娜卡列尼娜问:“你还记得被抓时的情景吗?我不记得了,末日晚上我睡过去了,醒来之后就在这个飞船之中了。”“我也不记得了。”比安说,“我的猜测是他们首先用小频度的振动波,仅仅是把所有人弄晕。然后,他们走一圈,随意地给他们的动物园采集样本。他们采集够之后,或者是他们飞船的空间容纳不了之后,他们就把震动波开到极限,然后地球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了,就像被水冲刷过的沟壑。直到昨天他们才意识到他们低估了我们,他们以为我们是永生的,像他们一样。” “那么,我们是什么?”“他们是可以被杀死的,但是他们不知道自然死亡是什么。他们不知道,不管怎样,昨天之前是不知道的。我们这些样本之中有两个死去了。”“哪两个?天啊!”“是的。他们的动物园里的我们的两个同类动物。一个是一只鹰,另一个是一只熊。两个物种不可挽回地灭绝了。无论如何,根据马丁他们计算时间的方法,其余的每个物种最多只能活几天。他们以为那些动物是永生的物种。” “你意思是说,他们并不知道我们是多么短寿的一种生命?”“没错。”比安说,“年轻的马丁告诉我的。顺便跟你说,我发现他们是雌雄同体的。我估计他们大概每一千年生殖一次。昨天他们知道我们地球人那荒谬的短暂的人生规划之后,心中大为震惊,如果他们有心脏的话。于是他们决定重新认识他们的动物园,把动物两个两个一起豢养,而不是单独喂养。他们认为我们两个人待在一起比单独待在各自的房间可能会活得长一些。” “他们是想把我们一起锁在这个小房间吗?”“这个房间还不至于太小,我们能凑合。我在这些加有厚软垫的椅子上就能睡得很舒服。而且,我非常赞同你的看法,亲爱的。抛开所有的个人顾虑,我们对人类能做的最后的事就是让人类在我们手里灭绝,而不是让人类作为展览品永远生活在这个动物园里。”她说:“谢谢你。”她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脸上的红晕消退了。她的眼睛里露出愤怒,但比安知道那不是对他的愤怒。她的眼睛那样闪烁着的时候,看起来很像马呦呦,他这样想着。 他向她微笑了,说:“或者咱俩……”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有一瞬间他以为她要走过来扇他一个耳光。她疲倦地坐回到椅子上:“如果你是一个男人,你将会想办法。他们是可以被杀死的,你说呢?”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苦闷。 “噢,这个当然。我已经在研究他们了。他们看起来和我们完全不同,但我认为他们有着和我们一样的新陈代谢,同样的循环系统,甚至可能是同样的消化系统。我觉得任何可以杀死我们的物质,也可以杀死他们。”“但你不是说……” “啊,当然,这其中也有区别。人类身上任何导致衰老的因素对他们都不起作用。否则就是他们身上具有人类没有的内分泌腺,某种更新细胞的物质。” 这会,安娜卡列尼娜已经忘掉了她的愤怒,她说:“我认为你说的是对的。而且我想他们感觉不到疼痛。”“我希望如此。但你为什么这样认为呢?亲爱的。”“我在我房间的桌子上发现了一段金属丝,我把它横着拉在门口。这样监守我的那个柯伊伯带生物就会被绊倒。他确实绊倒了,金属丝划破了他的脚。”“他流血了吗?”“是的,不过伤口一点也没有让他苦恼,他没有因此而恼怒,甚至没有提起这件事。几个小时之后他再回来的时候,伤口愈合了。没错,伤口几乎看不出一点痕迹。我看到他的一个军团番号标记,确定他是同一个柯伊伯带生物。” 比安慢慢地点了点头。“他当然不会生气。”他说,“他们没有情绪起伏。或许,即使我们杀了一个马丁,他们也不会惩罚我们的。不过,这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他们会把我们关起来,在一道围栏门后面给我们扔吃的,就像人类对待动物园里杀害了饲养员的动物一样。他们仅仅是要确保它不会再伤害别的饲养员。” “这里有多少个柯伊伯带生物?”她问道。“我想,在这个奇怪的飞船里有300个左右。但毫无疑问,他们所在的星球会有多得多的柯伊伯带生物。我有预感,这仅仅是一支先头部队,被派遣来先清理地球,以便于柯伊伯带生物的占领。”“他们做得非常干净利落。”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比安说:“请进。”一个柯伊伯带生物站在门外。“你好,马丁。”比安说。“你好,比安。”马丁说。这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同一个柯伊伯带生物,不过他们总是同样的礼节仪式。“你有什么事?”比安问道。 “又一个生物睡着醒不过来了,一条蛇。”比安耸耸肩:“这种情况会不时发生,我告诉过你的。”“情况比这更糟糕。一个柯伊伯带生物也死了,今天早上死的。”“这么糟糕吗?”比安殷勤地问道,“好,马丁,你们要习惯死亡,如果你们要待在这个星球的话。” 马丁没有说话,他静静地站在那里。最后,比安开口:“怎么啦?”“对于蛇,你也这样认为吗?”比安再次耸了耸肩:“死亡没有任何好处,但这是确定无疑的,不是吗?” 马丁走了。比安听到马丁的脚步声消失在外面,他露齿而笑:“它会起作用的,马呦呦。”“我叫安娜卡列尼娜,比安先生。什么会起作用?”“安娜,你让我想起了很多关于马呦呦的往事,她是我的妻子,两天前去世了。” “我很抱歉!”安娜说,“不过,请问,你刚才是说什么会起作用?你跟他们都说了些什么?”“过几天我们就知道了。”比安回答。说完,她从他嘴里再也掏不出一个字了。 三天之后,柯伊伯带生物又来了,他到来的时候,将近中午。一贯的礼仪过后,他站在门口,比以往看起来更加怪异,简直找不到合适的词来描述他的表情。他说:“我们要撤离了,我们的议事会开会决定撤离地球!”“你们当中又有一个死了?”“昨晚死的。这是一个死亡的星球,这可不是我们一心向往的世界。” 比安点头道:“你们做了你们应做的。在数十亿生物中,你们让三百多种动物活了下来。别急着撤离。”“我们还能做点什么吗?”“是的,你们要快点去做。另外,你能让我们的门开着吗?但请不要打开别的门。我们会好好照顾其他动物的。”这时,一种东西敲在门上发出“滴答”声,马丁走了。安娜站了起来,她的眼睛闪亮着,她惊喜地问道:“天啊,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等一下。”比安接着说,“让我们听着他们飞船发射的气流声,我想记住那个声音。” 几十分钟之后,发射声响起来了。比安费了好大的劲紧紧稳住自己激动的情绪,随后完全放松下来,瘫坐在椅子上。 “伊甸园里也有一条蛇,安娜,那条蛇让人类陷入麻烦之中。”他深沉地说,“但这一条蛇补偿了它祖先的罪过,我是指三天前死掉的那条蛇,那是一条响尾蛇。”“你是说它杀死了那两个柯伊伯带生物?但是……” 比安点头:“这些柯伊伯带生物,在地球的森林里还是一些乳臭未干的小孩。他们带我去看第一批‘睡着了醒不过来’的生物之后,我发现其中有一条响尾蛇。我于是想出了一个办法,安娜。我想,或许地球上的有毒的生物是一个特殊的种类,因此,柯伊伯带生物军团不知道它们的特性。更进一步假设,柯伊伯带生物的新陈代谢和我们的非常相似,这种毒素对他们来说也是致命的。无论如何,我什么办法都试过了。或许,那两个假设被证明是对的。”“你怎么让毒蛇毒死……” 比安得意地笑起来,说:“我告诉他们什么是感染,他们不知道这个。我发现他们对延长剩下的那个动物的生命很感兴趣,他们在它死之前研究它的画像并记录下来。我于是告诉他们另外一种动物因为失去了同伴将会很快死去,除非它能经常地得到感染和拥抱。我用一只鸭子给他们做示范,幸好鸭子很驯服,我把它抱在怀里,抚摸它,告诉他们怎么做。然后,我让他们用响尾蛇来演示。” 他站起来,舒展身体,然后以一个更舒服的姿势重新坐到椅子上。“好,你看,现在可以由我们来设计这个世界了。设计出我们一心向往的世界!”他过于乐观地说,“我们要把动物们从隔间里放出来,那需要好好想想该怎么进行。那些食草动物马上就可以放掉。至于那些家禽家畜,我们要饲养它们,我们需要它们。食肉动物嘛,我们得想好怎么做,但恐怕很难决定。” 他深情的看着她,说:“至于人类种族的繁衍。我们得做个决定,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不!”她狠狠地瞪着他说。他好像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看起来那是一个非常好玩的比赛,尽管没有决出胜负。”他说,“现在比赛重新开始了,在人类得到喘息之前可能还要经过好一段时间,我们可以为人类的进化收集书籍,并把大部分知识完好无缺地整理好,保存起来。无论如何,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我俩可以……” 安娜卡列尼娜站起来,走向门口,他停了下来。他想,他的老婆也会那样做,在他追求马呦呦的时候,在他俩结婚之前。他说:“你好好考虑一下,我亲爱的,时间不是问题。但请务必回来。”门“砰”地关上了。他坐在那里等着,把要做的事情都好好想了一遍,但并不急着去做。没多久,他听到她往回走的犹豫不决的脚步声,比安微微一笑,爱,把他和她紧紧包裹在一起…… 待他俩走出房间,看到眼前世界的景状,痛心…… 青玉案? 作跋 李建 断鸿声里星远山,光影流、闲弄月。步随仙踪踏梅岭。风流格调,云间轻舟,玉颜寒鸦舞。二水中分夜色凉。心伴飞雁佳期寝。渚清沙白层云荡。满眼定水,凝情筠竹,杜鹃啼心彻。 《我们一心向往的世界》第二部《流浪》 1 感书二作序 李建 远别万里游 何处可销忧 憔悴星海客 霜鬓胜云愁 公元4066年1月,柯伊伯带生物军团逃离了地球,如今,映入比安和安娜卡列尼娜眼帘的是地球的死寂------瘴气弥漫,对流层、平流层、电离层崩溃,岩溶狂喷,地球自转、公转无常,毫无生机,这是个死亡星球!比安唏嘘:“安娜,看来地球是呆不下去了,咱俩要活命,只有逃离地球,别处谋生。”安娜抱头,“不,不,怎么会这样?怎么离开地球?能到哪儿去?”比安一边摇着头,一边瞅见远处好像有个什么庞然大物,他好奇地跑上前一看,“安娜,快来,超光速引擎飞船!”安娜拎着长裙角急忙赶到,“你刚才说这是什么?”“超光速引擎飞船!”“这难道是柯伊伯带生物军团丢弃的?”“应该是!有了它,咱俩就能逃离地球了!安娜。”翌日,超光速引擎飞船载着他俩,仓皇的、毫不眷恋地逃离了地球…… 刚起飞,还没满速,超光速引擎飞船出现故障,警报响起,比安不得不迫降。只有铅笔粗细的钛质支架从来就不是为承受着陆时的压力而设计的,纸那么薄的耐压壳先是扭曲,接着就裂开了,碎片飞入真空,散布在一平方公里的月面上。在迫降前的那一瞬间,幸好没有发生爆炸,但迫降终没有能让飞船保持完整的程度。在一片恐怖的沉寂里,脆弱的飞船像一只没用的铝罐被撕碎压扁了。驾驶舱被撕开了一条口子,从飞船的主体上掉了下来,这部分残骸落在了一座环形山的山壁旁。当它终于停下来时,比安和安娜松开了把他俩绑在驾驶椅上的带子,慢慢地向天花板飘了去。他们忍着不习惯的重力,找到了一个没损坏的舱外活动装置接到太空服上,然后从曾是生活舱连接口的破洞爬进了阳光里。 他俩站在灰色的月面上瞪大了眼睛,前面是他们的影子,地面崎岖不平,寸草不生,只有各种形状的灰色和黑色。“真是个不毛之地。”安娜自言自语。在他们身后,太阳刚刚爬过山顶,照耀着散布在崎岖平原上的钛和钢的碎片。比安望着荒芜的月面,忍不住热泪盈眶。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把电台从七零八落的船员舱里捡了出来。他试了试,什么也收不到,这一点也不奇怪,地球正处在月球地平线以下,同时也没有其他飞船在环月轨道上。 在月亮谷,他们发现了一个飞行器残骸,还有两具人的尸体,比安觉得没有安葬他们的必要,安娜把他们安放在两块巨石之间,面向西,向着太阳,向着在远处黑色山脉背后的地球。安娜试着想说几句合适的悼词,可是失败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比安首先充实了一下他们的装备,他俩活着,基本上没有受伤。太空服工作良好,生命保障装置由太空服上的太阳能电池组供电,只要太阳还在照耀他俩,就不会缺水和氧气。在飞行器残骸里翻了一阵后,发现了不少未破损的食品包,他们不致于挨饿了。在飞船的主电脑里,曾储存着详细的月面图,现在不存在了。飞船里也有其他月面图,但它们也早已成了碎片。比安对付着找到了一张勉强可作参考的简易月面全图,其实也只有用这张图做参考。按照他所能做的最精确的估计,迫降地点正好在纳尔逊海的北部边缘,远处应是代表海陆分界的山脉。如果运气好的话,应该可以在上面看到地球。 他们检查了一遍自己的太空服,随着指令,太阳能电池组全部打开了,活像一对巨大的蜻蜓翅膀。当它们转动着迎向太阳时,闪烁出瑰丽的色彩。他俩确定太空服的工作系统正常后,就出发了。当走近了才发现,山脉并没有在迫降点看起来那么陡峭。在低重力作用下,虽说直径18米的碟状天线弄得他们踉踉跄跄的,但爬山与走路并没有多大区别。到达山顶后,一线细细的蔚蓝色,像是对他们的奖赏似地露出了月平线,远在山谷另一边的山脉仍然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比安推了推扛在肩上的电台,开始穿越下一个山谷。 在下一个山峰上,地球像一块蓝白色的大理石被黑色的山脉遮住了一半。他们支起三脚架和天线,小心地调节了输出信号:“呼叫!这里是比安从飞船呼叫!紧急情况,重复,这里有紧急情况。有人收到吗?”比安松开了送话钮上的拇指,等待着回答。然而,除了来自太阳的轻柔得犹如耳语的静电干扰,什么也收不到。“这里是比安从飞船呼叫!有人收到吗?”他又等了一会儿,“飞船呼叫!这里有紧急情况……”“比安,这里是月球殖民基地控制中心。我们收到了你的呼叫,你的信号很弱但还清楚,请你坚持住。”他俩顿时松了一口气,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能憋多久。比安知道,他们的降落地点十分接近黄昏线,正好在月球向阳面的边界上,月球尽管转动很缓慢,却是不可逆转的。日落将在三个地球日内来临,然而,在月球上,没有地方可供他们度过地球日的漫长月夜。他们的太阳能电池需要阳光来使氧气保持新鲜。她找遍了飞船,没有任何未损坏的储存罐,也没有电池,这意味着没有可能储存一点氧气。 比安和安娜静静地坐在地上,盯着崎岖荒原尽头那一弯纤细的蓝色新月陷入了沉思。几分钟后,位于地面天线进入了接收范围,电台噼噼啪啪地响了起来:“比安,你收到了吗?比安,你收到了吗?”“比安收到。”他松开了送话钮,默默地等待着他的话被传送到月球殖民基地。“收到,比安。我们已确定最早的救援发射时间将在二十一天之后,你能坚持那么久吗?我们将赶到飞船迫降点救援!”他把心一横,摁下了送话钮:“比安呼叫。我们共有两个人,我和安娜卡列尼娜,我们会在这里等你们,不管发生什么事。”他等了一会儿,但并没有得到回答。天线不可能这么快就出了接收范围,他开始检查电台。当他打开外壳时,发现电源上的印刷电路在迫降时被撞坏了一点,不过她没有发现任何松动的铅板或其他部件。比安用拳头锤了几下,然后再校准天线。可是没有用,很明显,在印刷电路里有什么东西损坏了。 比安心想:“肯定不会坐以待毙,赶快行动,要不然,当黄昏追上我们时,就死定了。在月球北端的殖民基地肯定收到了我的答复,我必须相信他们收到了答复并会来救我们。我们所要做的就是活到那时候!”天线太笨重,他无法随身携带,只能带上基本的必需品。太阳如果落下来,他们的氧气就会用尽了,于是他丢下了电台,开始步行。 月球殖民基地的指挥官施特劳斯盯着他的呼救记录报告发呆。现在是凌晨三点,今晚没时间再睡了,他计划五点飞往指挥中心向议会作证。“您的决定?指挥官。”机械师说道,指挥官施特劳斯恼火地捻着手指,他讨厌被迫作出草率的决定:“通常的程序是什么?”“通常我们会重新检查。”“干。” 在月球的另一面,有人正指望着他准时到达救援。假如比安和安娜还活着,假如无线电讯号的中断没有意味着其他系统的致命损坏。假如他们能找到不需要氧气而存活的方法。 在地球上的话,这相当于一场马拉松。可在月球上,这只不过算是小跑罢了。在走了十公里之后,跋涉带上了一种轻松的节奏,一半是散步,另一半既像是慢跑又像是一只行动缓慢的兔子在蹦跳。他俩最大的苦恼是这一切未免太单调。 低电压警报的鸣叫把他们从遐想里惊醒了过来。他俩开始按着维护清单检查各项指标。出舱活动时间:7小时;系统功能:正常。 只有太阳能电池组提供的电流低于正常。一会比安就找出了毛病在哪儿------太阳能电池组上有一层薄薄的积尘。不是什么大问题,把积尘刷掉就行了。不过,要是他找不到一种可以防止扬起尘土的步法,他们就得每几小时就停下来做一次大扫除。他们再检查了一遍电池组就又迈开了步子。 太阳在他们背后,一弯梦幻般的蓝色的地球缓缓旋转着,不易察觉地在地平线上爬行。向西穿过荒原时,月球猛地变得无比巨大,在舷窗外以一个疯狂的角度旋转着……比安不时地提醒安娜,现在应集中注意力在现实问题上,迈开步子。 第2章 低电压警报又响了,这么快就又有尘土了吗?他低头看了看里程表,吃惊地发现他已经走了整整一百公里,无论如何该休息一会了。他们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来,从背包里取出一个食品包,然后把闹表定在了二十分钟之后。食品包的气密封口是专为面罩下部的接口而设计的,重要的是不能让沙子进入封口。在把食品包打开以前,他俩把真空的封口检查了三遍才把食物条塞进太空服。他俩转过头咬下了几块,食物条硬邦邦的,微带着一丝甜味。他们眺望着西方的原野,月平线看上去平坦得不像是真的,在几乎伸手可及之处形成了一幅如画的背景。在月球上应该很容易保持每小时十五至二十公里的步行速度,把睡觉时间也算上的话,也许平均每小时十多公里,他们可以走得很远很远。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儿可够漂亮的,对吗,比安?”安娜说道,“谁会想到这儿有这么多种奇形怪状的阴影呢?没人的海滨浴场很多,糟糕的是要走很长的路才能到水边。” 他们继续穿越那坑坑洼洼但基本上还算平坦的原野。月球是个出奇平坦的地方,只有百分之一的月面是大于十度的。那些小环形山,他俩轻轻一跳就过去了。少数大的,就从旁边绕过去。在低重力作用下,这对步行并不造成任何真正的问题。他们并未感到疲劳,但当比安检查读数时发现已走了十八个小时,于是他们强迫自己停了下来。 睡觉是个问题。太阳能电池组是可拆卸式的,可是拆下来以后它们就不能向维生系统供电了。比安终于想到一个方法,把短短的电线从衣服里拉出一个足够的长度让他既能躺下,又能把电池放在身边不致把电源切断。他必须小心不使自己翻身。做完了这些,他发现自己睡不着。过了好久,他们才迷糊了一阵子…… 醒来时他们肌肉酸痛,分不清东南西北,然后,比安忽然记起了身在何处,地球正挂在离月平线一掌高的地方。他俩站了起来,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向西面火药样灰色的沙原跑去。他的双脚被靴子磨得很疼,他们改变步法,从小跑换成跳跃再转成袋鼠式弹跳。这使情况好了,但还不够。他们可以感到双脚开始起泡,却没法脱下靴子来舒散或仅仅只看一看自己的双脚。再过了一会,他们的脚干脆失去了知觉。 小环形山跳过去,大一点的绕过去,最大的他们翻过去。在海的西部,他们进入了一个崎岖地段,遍地都是小山丘。他俩不得不减低了速度。山坡上阳光普照,可是环形山的内壁和山谷仍笼罩在阴影里。 他们脚上的泡破了,刺骨的疼痛从他们的靴子里直传上来。安娜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泣,继续前进。这样又走了几百公里,他们来到了筠连海,道路又变得好走了起来。穿越过海就是巡司海的北端,由此可达落木柔海。他们的行程应当从落木柔海边路过,比安一边走一边仔细地向地平线上搜索,却什么也没看到。他猜想自己一定是与它错开了几百公里,走在了偏北的方向。现在只有取道伽利略环形山去腾达海以绕开山脉。二千多年前,那个古代的“阿波罗”登月遗迹实在太小了,除非他们直接从旁边经过,否则是看不到的。“真是。”比安说道,“走了这么远的路,方圆几百里内唯一的旅游点关门了。这是通常会有的结果,对不,安娜?” 安娜没为他的幽默发笑,所以片刻之后,比安自己笑了起来。 他们从混乱的梦境里醒来,回到漆黑的天空与静止的阳光下,打个哈欠,然后睡眼惺忪地开始赶路。喝一口乏味的温水,尽量不去想那是从哪里回收来的。休息,小心翼翼地清扫太阳能电池组,这是他们的生命。再走,再休息,再睡觉时太阳还钉在醒来时的位置上。第二天,他俩把同样的过程重复一遍,然后再重复…… 虽说食物是低残留的,但每过几天他俩总得按自然规律排泄。他们的生命保障系统无法回收固体废料,所以等到太空服排出废物时,得小心那些散入真空的褐色粉末。他们的行程被这些粉末遗留物标了出来,它们和黑色的月面尘土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向西,一直向西,和太阳赛跑。 地球高高挂在天上,他们现在不仰头就看不见,七天步行,他们走过了四分之一的月面。他们绕过哥白尼山的最南端,以便既远离陨石区又不翻山越岭。在这个神秘的地区,巨石有房子那么大,更有些比飞船还大。脚下松软的粉状表土混合着岩石,放射形的深沟显示出亿万年前大灾变的冲击。他们摸索着前进,比安边走边把对讲机打开说道:“安娜,请注意你的脚下,落脚处的地层并不坚固。现在前面有座小山。”他打量着面前的石山,虽说她看不到火山活动的痕迹,但石山看上去像个火山口。山口周围地区的情况可能很糟,他可以在山顶观察前方的路况。 “安娜,听清楚了,攀登这座山将会有危险,跟紧我,看清楚我在哪里落脚,别赌运气,慢慢走总比死了的好!登上山顶后我们休息五分钟。”过了哥白尼山间的乱石,布鲁诺海洋平坦得犹如足球场。他们以一种轻柔均匀的滑步穿行在沙上,安娜一会落在后头,一会跑在前面,连个影子也看不到。他们环顾四周,吃惊地发现地球像半个月亮低低地挂在地平线上。他俩被绊了一下,头朝下摔了一跤,带着一阵尘土直滑进了一个环形山里。当他们滑下去时,拼命挣扎着保持脸朝下的姿势,使自己不翻身压到背上易碎的太阳能电池板。当他们终于停止滑动时,耳中一时什么都听不到。一道长长的划痕像条伤疤似的出现在头盔的玻璃上,幸亏双倍加强的面罩顶住了,不然他俩就没机会看到这条划痕了。 他们检查太空服,基本上没有破损。支撑左太阳能电池板的钛质支架向后折得快要断了,除此之外,奇迹般的再没有其他破损。他们把电池组拔下来研究了一番支架的损坏情况。比安把支架尽量弯回原状,再用一根螺杆和两根短电线把它固定住。螺杆曾是多余的重量,幸好她从没想过要丢掉它。他小心地试了试,新接口不能负担太多的分量,但只要他不跳得太厉害就应该没问题。无论如何,现在该歇一会儿了。他们醒来时估计了一下目前的形势。在他俩不注意时,地貌已渐渐成了山区,今后的步行会比以前慢一些。 在长长足迹的尽头,地球是个小小的蓝色圆点挂在地平线上方,并不很远。它是单调的灰色背景中唯一的有色斑点。 “十一天里绕了月球半圈。”比安说道,安娜站起来开始步行。阳光明媚,地面像是洗过似的没有一丝阴影。他们发现很难找到落脚点,老是绊在几乎隐形在黑色背景中的岩石上,只得一步一步地走。跋涉开始时的刺激感早就衰退了,只留下了对胜利的坚定决心,这有时也蜕变为一种精神安慰。安娜和比安拉起了家常,告诉他自己的私生活细节,暗地里希望比安会喜欢,也会告诉她一些隐私。突然,她发现比安并没有听,而且有时趁她不注意就开溜了。 他们在一道长长的、弯弯曲曲的峡谷边站住了,它看上去就像一条等待着暴风雨来填满的河床,但比安知道它从来就不懂水为何物,填满谷底的只有尘土,干得像磨碎的骨头渣子。他们慢慢找着路,下到谷底,小心翼翼地不再摔倒而破坏他们娇嫩的生命保障系统。安娜说道:“我们已经比计划提前了。太阳高高的在天上,我们已绕了月球半圈。没问题,我们会走完它的。”“我的安娜,我们是绕完了半个月亮,但只是走完了好走的部分。从这里开始将全是山脉和崎岖地段,我们要穿着一件破太空服再走五六千公里。一旦我们慢下来让太阳走到了前面,我们就死了,死定了。”这时,安娜一脸沮丧,“安娜,现在打起精神,走!” 的确是走得慢了,他们已不能像以前一样从坡上直跳下来了,否则,就得停下来艰难地修理损坏的太阳能翼板支架。前面也不再有平原,不是巨石遍地,就是环形山的绝壁。 在第十七天,她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天然拱门前,拱门高耸过他们的头顶。他俩敬畏地望着它,奇怪月球怎会形成这种结构。“不是风化形成的,这点可以肯定。”比安说道,“我想是熔岩,熔岩把山梁熔出了一个洞,然后亿万年微陨石的轰击修饰了粗糙的边缘。不过,这东西很漂亮?”“壮观极了。” 拱门过去不远,他们进入了一片针状的水晶森林。起初它们很小,像玻璃似的碎裂在脚下,但不久它们就高耸过头顶,六个面的尖柱顶闪烁着奇幻的色彩。他们无声行走在它们之间,蓝宝石般的闪光把她弄得头晕目眩。这水晶的丛林终于渐渐消失,被折射着太阳的七彩的透明巨石取而代之。“这是绿宝石?还是钻石?”“我不知道,安娜。但它们挡在我们面前,我会很高兴把它们甩在后头。” 第3章 再走一段,闪光的巨石阵也渐渐消失了,只在两边山坡上还剩下几处稀疏的彩光,最后终于只是坑坑洼洼的嶙峋岩石罢了。到了老舍环形山,月球背面的中点,但没有时间来庆祝了。太阳早就结束了它懒洋洋的上升,并逐渐地向他们前方的地平线直落下去。“安娜,这是与太阳的赛跑,而太阳从不停下来休息。我们落在后头了。”“比安,我累了,难道你看不见我累了吗?我想我是病了,我浑身是伤。别管我,让我休息一下,只要几分钟,好吗?”“你死了就可以休息了。”安娜表情似哭似笑。她突然意识到她正处在发疯的边缘,异常单调的灰色月面在她脚下逝去。 但美好的愿望和拼命的赶路并不能抵消太阳正在下降的事实。每天他们醒来时,在前方的太阳就更低了一些,更直接地把阳光射进眼睛。在他们前面,在太阳刺眼的光晕里,可以看见一片绿洲,一个在不毛沙漠中有着青草和绿树的小岛,甚至能听见阵阵鸟鸣…… 不,那不是什么绿洲,那是功能失常警报的叫声。比安站住了,感到天旋地转。太热了,太空服的空调坏了,他花了半天才找到了堵塞的制冷液阀门,然后又是两小时泡在汗水里才找到一个既疏通阀门又不把珍贵的液体排入真空的方法。太阳现在直接照在脸上了。岩石的阴影犹如饥饿魔鬼的爪子向他们伸来,即使是最细小的,看上去也恶狠狠的。比安走在安娜身边,不过这次她阴沉着脸,一声不吭。“你为什么不和我说话?我干了什么啦?我做错事了吗?告诉我!”“我快要死了。”“别说那个,你不可能死。” 他们站在阴影遍地、空旷崎岖的荒原上,在前方,太阳已经快贴上山梁了。他俩踢起的尘土古里古怪的,它们非但不落向地面,反而飘浮在离地一米高的地方。安娜被这现象迷惑住了。接着她看到在她周围的尘土正静静地飘离地面,开始她以为这又是幻觉,比安告诉她:“那只是一种静电现象而已。”他们穿过正在升起的月尘之雾向前走去。残阳如血,天空转成一片深紫。黑暗似魔鬼向他们扑来,在身后只有几处山尖还被照亮着,山脚早已消失在阴影里,前方的地面也已被他俩必须绕开的阴影所覆盖。比安打开无线电定位器,受到静电干扰。假如迫降地点已在视野之内,定位器就会收到来自超光速引擎飞船的定位信号。比安肯定已离那里不远,但周围没有一点看起来熟悉的地貌。前方是他曾爬上去向月球殖民基地发报的山岗吗?比安无法断定。他爬了上去,但没有看到紫色的水晶石,也许是下一座? 黑暗已没到他俩的膝盖,他们摸索着越过隐身在黑暗中的岩石,脚在石头上踢出的火星在身后明灭不定。“摩擦发光。”比安想道,以前没人亲眼见过这个。现在不能死,不能功败垂成,可是黑暗却不肯等。黑暗包围着他俩,仿佛汪洋大海,铺天盖地而来。岩石从潮水里探出头伸进残阳里。当黑暗的潮水涨到他们的太阳能电池组时,低电压警报尖叫了起来。迫降点肯定在附近,它一定要在!或许信号定位器坏了?比安爬上一道山岗,躲进阳光里,环视四周拼命寻求着神的启示。难道月球殖民基地救援行动现在还没展开吗? 只有山顶还在阳光里,他们穿过黑暗,走向看得见的最近最高的山峰。他俩跌跌撞撞地爬行在漆黑的海洋里,最后像游泳者渴求空气似的把自己拉进了阳光里。他们蜷缩在岩石孤岛上,绝望地看着黑暗的潮水慢慢升起包围着自己。“救援队在哪里?他们在哪里?”安娜绝望地大吼。 月球殖民基地,救援行动是以一种疯狂的节奏进行的。每件事都已一而再,再而三地检查过了,在太空里,小小的漏洞就是对意外死亡的邀请,然而救援行动还是被一些小问题拖住了。这些小小的拖延对正常的行动是例行公事,但对紧张的行动截止时间却深具威胁。时间表几乎是不可思议的紧张,原定发射时间是两个月后而不是二十一天。原计划去度假的技术人员都义务加了班,一些原来要几个礼拜才能运到的零件,连夜就运到了,“拯救号”飞行器的最后总装加快了。在比安的飞船迫降后不到两星期,救援小组已在模拟器上练习可能出现的情况,发动机已经检查并换掉了。比安和安娜迫降月球三个礼拜,救援飞船已加满了燃料,救援小组接到了命令,飞行路线也计算好了。于是,航天飞机载着救援小组冲破浓雾,飞向超光速引擎飞船迫降点。 在比安的飞船迫降地点西面的山岗上,指挥官施特劳斯用探照灯扫了一遍这艘迫降的飞船,然后不敢相信地摇了摇头。“真是惊人的驾驶技术。”他说道,“看上去像是用柴鸡发动机刹车,然后再用它进行速度控制微调。”救援队搜索过迫降飞船后,他们找到一行足迹伸向西方,越过山脊,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施特劳斯放下望远镜,没有回来的足迹。“看上去他们想在氧气用尽前好好看一看月球,”他说着在头盔里摇了摇头,“真想知道他们走了多远?”“有没有可能他们还活着?”救援队员肖邦问道。 “还不至于能在真空里呼吸,别骗你自己了。这次救援行动从一开始就只是个政治玩具,我们根本就没有机会在这儿找到一个活人。”“不过,我们还是得试试,对?” 施特劳斯摇摇头又敲了敲头盔:“等等,我的对讲机有反应。我听到一点信号,听起来有点像是人的声音。”那人声微弱地传进了对讲机:“别关灯,千万,千万,别把灯关了…… 施特劳斯转向肖邦:“你也听到了?”“我听到了,指挥官,可我不敢相信。”施特劳斯举起探照灯向地平线来回扫去:“拯救者呼叫比安。喂,你在哪儿?”……娜终于松了口气,得救啦! 原来是纯白色的太空服现在已被月尘染成了肮脏的灰色,只有在背上七扭八歪的太阳能电池组被仔细地擦得一尘不染,而在太空服里的人也差不多快散架了。吃一顿饭再洗了个澡后,比安和安娜恢复了元气,比安开始解释:“是山顶救了我们,我们上山顶待在阳光里。那高度还不够,我差点听不见你们的电台。”肖邦点了点头:“这我们能明白,可是,过去的二十一天里,你俩真的绕了月球一圈?一万一千多公里?比安点头道:“是的。月球背面比较难走,比正面崎岖多了,可有些地方却出奇的美丽。你不会相信我们看到过什么。” 安娜摇了摇头,无声地笑了:“我也不相信我看到的东西。总而言之,我们只是给月亮搔了搔痒。”他俩随救援队回到了月球殖民基地…… 由于地球自转、公转无常,月球也跟着被带入疯狂,月面正被地球逐渐撕裂,月球殖民基地行将不保,几年后,月球将被地球完全撕碎。现在,这里最使人感兴趣的是那些准备飞往太阳系遥远天体的定期飞船。比安只顾看它们,不由地把快要降落的月球短程穿梭飞船抛到了脑后。伊莎贝尔飞船就要在今天启程,以超高速直达水星,然后再飞向金星。它矗立在几千公里以外,等待着上人和装货,但货物并不多。伊莎贝尔是一艘华贵的飞船,在那里,只要再多出一笔钱,就可以待在一间密封的充满液体的房间,通过管道选用麻醉器或饭食,昏昏沉沉地度过价值五百万元的特快旅程。十天之后,比安到达水星,他从飞船里被倾倒出来,给比安进行九个小时的生理更新。当然,比安也可以花上五十万元用一个礼拜的时间慢慢去更新,听说即使用这么长时间也免不了要感到有些难受。不过,这对比安来说可能还是值得的。比安发现伊莎贝尔号从来没有上满过乘客。他和安娜约好的,现在他俩只能凑齐伍佰万元,比安先到水星打前站,等再攒足五百万元后,安娜在月球被地球完全撕裂之前赶到水星相会…… 要不是牵引飞船在比安和伊莎贝尔号之间降落下来,他还意识不到月球穿梭飞船就要到了。牵引飞船正在落入离比安只有几百米远的1号站台坑里。比安立即钻进通往1号站台的自动隧道,在站台,比安正好看见牵引飞船离开地平线直冲高空去迎接另一艘正在入港的飞船。月球殖民基地的飞船停到了着陆站坑的中央,看上去它真像个浑身闪光的足球。当比安从隧道里出来向它走去的时候,从周围弹起的压缩磁场已经覆盖了站台的上空,挡住了阳光,空气开始流进来,几分钟之后,比安的水星服自动关闭,他马上出了一身汗,觉得象火烤得一样热,站台里的高温此刻还没有完全被驱散。他的水星服又一次提前关闭,早该检查检查了。比安一边这样想,一边轻轻地跳跃,尽量避免一双赤脚与被烫的地面接触太久。 第4章 当空气的温度降到标准的二十度,月球飞船的磁场外壳便自动消失,露出一层层互有隔墙的三面格子舱,坐在船舱里的人一个个傻头傻脑地伸长了脖子朝外张望。比安走进簇拥在舷梯旁的人群。安娜身上穿着一件不大顺眼的女式月球大衣,手里提着一只经过高压处理的箱子。比安挤过人群向她迎去,接过她的手提箱。“安娜,你终于来了。”比安用最深情的声调说。她从头到脚将比安打量一番。真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小会儿她脸上露出一丝厌烦的表情,至少看上去是这样的。刚一见面就这样,真叫人扫兴。 安娜在着陆站台里环顾着四周乱哄哄的人群,又抬起头看了看压缩顶篷的单调的黑色底面。她似乎有些惊慌,后退了几步。“我到哪儿去租水星服呢?”她说,“我最好能在此地发生漏气事故之前就装上一套。”“哪有那么严重啊?”比安说,“不过,这种事故在这里确实比在月球出得多,但这是无法避免的。”他迈步朝前,安娜艰难地跟随在他的身边。比安一点也不喜欢当月球居民,因为不管他们走到哪个星球都会感到特别的沉重。“我在旅途中读到一个材料,说在五个太阴月之前,你们这个航天站曾经发生过一次漏气事故。” “有那么回事。水星的潮汐应力很强,很容易形成各种各样的地震。如果震动得太厉害,任何结构都会破的。”比安问答她,尽量显得通情达理一些,“那次事故时我正巧也在这里。它是水星纪年年尾发生的,气道里的气压丧失了百分之二十,但不到几分钟就修好了,没有死人。”“但是一个人如果没有水星服,很快就可以叫他死去,难道不是这样吗?”比安无言可答,她继续说:“所以,我只有穿上了你们穿的这种水星服才不会心慌。”“好,咱现在就去给你装上一套水星服。”比安觉得她对水星的环境工程很不满,并且会随时把这种不满倾注到自己的头上。 医生终于把安娜按到了手术台上,将电子计算机的引线插进她的脑后的插座,切断了她的运动神经和感觉中枢神经。这时比安才松了一口气。在路途上,安娜一直不停地用教训的口吻谈论着水星航天站民用气压系统的缺陷。他心里清楚,她所说的这些东西,水星上全都有,质量也跟月球上的一样好。但是,水星上每天发生一百多次的,有时足以摧毁一切的地震,如果能够像现在一样,使保险系数达到百分之九十五,那就算不错的了。 比安的眼光落在外科大夫的手上,这双手就是这里为什么不需要特别高的保险系数的主要原因。他已经把安娜的胸膛打开,拆除了左肺,现在正往胸腔里安放水星服的发动器。看上去这个发动器与刚取下来的肺叶极为相像,只不过它是个金属制品,而且还经过了镜面抛光加工。他把安娜的气管和肺动脉的残头与发动器钩挂起来,又做了一些调整,然后将她的上身合住,在刀口上涂了一层肉体细胞密封剂。再过一小时,安娜的伤口就会全部愈合,到时她就会苏醒过来,整个手术所留下的唯一痕迹只是在她左锁骨的下面增加了一个金色的气门按钮。如果周围的气压将要在下一个瞬间下降两个单位,她就会立即被一个压缩磁场保护起来,这个磁场就是水星服。她将要比她一生中的任何时候都安全,甚至比住在她所说的月球安全房里还保险。 外科大夫趁安娜还没有醒,先调整了一下比安的水星服电脑。接着,他又在安娜身上安装辅助性零件,把一个豌豆那么大的语音合成器放进她的喉咙,她以后说话就不必吸气和排气了,又将一对双耳无线电接收器塞进两个中耳,然后拔掉了她脑袋上的插头。安娜随即坐了起来,她的情绪有所好转,她伸手去拿自己的月球外套。比安说:“一走出去,你的衣服就会被烧掉的。”“那当然。我原以为,我还以为是走隧道呢。看来,这里的隧道并不很多,是不是?”她问:“隧道一多,就很难保持气压,是吗?”比安又想为水星上的环境工程辩护了。 “出去以后,你感到的主要麻烦是适应不了不呼吸的习惯。”他们边说边来到隧道的西大门,透过眼前隔离他们的压缩门帘向外看。门帘上飘荡着一股暖风,每到夏天就是这样。这是由于光线的波长把邻近的热空气带进来一些的缘故,所以让光线穿透门帘,是为了使里面的人能够看到外面的东西。水星的夏天刚刚开始,太阳正在天顶反轨运行,向安娜射来极为强烈的光线,其强度超过原来的两倍。水星航天站是炽热点之一,在这里,逆转的太阳正好运行到正午位置上。所以,尽管压缩门帘仅仅留下了一个可以透进少许可见光的小窗口,钻进来的热流仍很强烈。 快要使用水星服了,这时,她主动请比安指点。“说不定,几分钟之后,你就会感到一种难以抗拒的呼吸愿望,不过,那只是一种心理作用。你的血液将会自动充氧,不习惯的只是你的大脑,但这是可以克服的。另外,你说话时不要送气,只要默读就可以了,你喉咙里的无线电可以发射出去。”比安想了想,决定再多说几句。“如果你有自言自语的习惯,最好还是设法控制住,不然,嘴里一嘀咕,语音合成器就会把声音发出去,甚至有时候想问题想得太厉害了,它也会替你说出来。你知道,有时人们思考问题喉咙也会动。如果出这样的事,你可能会难为情、尴尬的。” 安娜对着比安一笑了,他感到自己挺喜欢她的。比安从一开始就喜欢她。“谢谢你,你的话我记住了。咱们走?” 比安首先走出去,穿过压缩门帘时没有任何感觉。但是,如果身上没有安装水星服发动器,那是根本通不过去的。如果已经装好,在穿过压缩磁场的同时发动机就会自动启动,身体四周马上形成一层电磁场。比安转过身子,眼前出现了一面非常平滑,非常闪光的镜子,别的什么也没有。看着看着,镜子鼓胀起来,变成一个裸体女人的形状,它马上与门帘分离,最后走出了满身银铠的安娜。 水星服发动器造成的电磁场沿着身体的曲线围成一圈,距离皮肤一至两毫米。电磁场可以在这个范围内收缩和膨胀。它的体积所以会发生这种变化是因为水星服在进行一种皮囊式的扇风运动,目的是要把二氧化碳从气门里挤出去。这种运动不但可以排除废气,同时也降低体温。整个电磁场几乎是个全封闭的反光体,其中只有一对随着人的眼睛移动的像瞳孔那么大的间断性磁场圆点,它们可以透进足够的光线使人看清外面的东西,同时也可以挡住更强的光线以免照瞎眼睛。 “我要是张开嘴将会怎么样?”安娜咕咕哝哝地说。因为她一时还不习惯用默读的方式说话,所以声音不大清楚。 “没事,覆盖在你嘴上的磁场与覆盖在你鼻孔上的磁场一样,是不会钻进喉咙的。”几分钟后她说:“我真想呼吸一下。”这种欲望她会慢慢克服的。接着她又问:“怎么这样热呀?” “为了保证水星服的最有效配置,它不能释放更多的二氧化碳来冷却,这样,温度就保持在三十度不再下降。所以,你会出一点汗的。”“我觉得有四十多度。”“这纯粹是想象:你也可以改变配置,转一下气门的排气喷管就可以了。不过,这样做不但可以放出一些二氧化碳,同时也要放出氧气瓶里的一些氧气,而氧气却是每秒必需呀!” “氧气瓶的贮备是多少?”“你装了四十八个小时的需用量,由于水星服里的氧气是直接释放到血液里的,它的利用率可达百分之九十六。这不象月球服,为了达到彻底的凉快而把大部分氧气抛洒掉。”“彻底的凉快?这句话还是月球的成语呢。”“看来,我得牺性一些备用氧气,以便眼下能够舒服一点。我对这里的引力作用已经感到够难受的了,这汗都出不来。”“那就请便。” 第5章 她转脸看着比安,看着他那闪闪发光的脸。她拧了拧插在左胸上的排气喷管,管口喷出的水气顿时增多。“这一下,你周围的温度就会下降到二十度左右,而你的氧气也就只剩下三十个小时左右了。你的处境并不十分美妙,只能坐下来一动不动。活动量越大,水星服消耗的氧气就越多,冷却的温度还要降低的。”她把手放在嘴唇上:“比安,你是不是说我不应该寻求彻底的凉快呢?我以后听你的好了。”“不必,我想你会安然无恙的。到家只有半小时的路程。不过,你说的引力作用倒还有点道理,你可能真需要减轻点压力。但我还必须让你再把温度提高一点,把它回升到二十五度。” 她二话没说,又去调整气门。安娜认为水星上的三公里一段、三公里一段的客运输送带太不高明。一开始,有三四回,每当他们从前一段下来再登上后一段时她都要抱怨,直到她发现前面的路轨被地震摧毁了,才闭住了嘴。他们换乘同样分段的临时滑道,中间又下来走了几步路,这时,她看到一队工人正在架桥连接原来输送带下面的一段长三十米的塌方。 他们下了运输带,向家走去,一路上只碰到一次地震。这次地震根本算不了什么,强度不大,只要跳动双脚就可以保持平衡。看来,安娜不太喜欢做这种游戏。她的脚不断地遭到地面的弹击,每碰一下都要叫唤一声,要不是听到了她的叫声,比安还满以为她和自己一样快活呢。他俩的房子正在一座小山的山顶上。 两个水星年之前,这里发生了一次大地震,把人们常年居住的山崖震掉了,从那以后人们就把房子建在了这里。在那次大地震中,比安曾被埋在地下九个小时。水星居民不喜欢住在山谷,因为山谷在大地层中很容易被破碎的岩石填平。如果住在突出部位的顶端,在地震滑坡时就比较有可能靠近滚动乱石的表面。另外,比安喜欢这里的风景,安娜也很喜欢。当他们站在自家房子的前面回头遥望刚才走过的山谷时,她对面前的景色第一次发表了感想,水星航天站就在几十公里以外的山脊最高处,这么远望去,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出一些建筑物的侧影。但是,安娜更感兴趣的是身后的群山,她指着从一群丘陵中升起的一片闪着紫光的云朵问比安那是什么东西。“那是水银洞。每当水星的逆夏刚—开始,它就要变成这个样子。以后我带你去看看,我想你会喜欢它的。” 坐在这样一间由压缩气泡围成的房子里,就像坐在一块烈日当头的平台上一样,因为从屋里往外看,气泡是看不见的。比安发现了她不安的原因,就伸手打开了极化装置的开关,气泡墙壁马上变成了像染色玻璃一样的东西。“不用这样。”安娜兴致勃勃地说:“我应当习惯习惯。我只是想看看墙在什么地方。”安娜告诉过比安,在她十个地球年那么大的时候就脱离了自己的母亲,年纪这么小实在太少见了。在这样的年纪与母亲分离,其原因都是最不可思议的,不是因为精神病,就是因为宗教狂。至于安娜的继母,比安知道的就更少了,甚至她的名字也不知道。“比安,你离开月球不到两年,我就发现,这样长久不了。我要是跟你一块来就好啦!” 饭后,安娜要去小睡一会儿,她说她想与比安一块到水银洞去,但必须先休息一下,消除一下由于引力变化所带来的疲劳……他俩沿着行走方便的地阶缓慢地向水银洞走去。安娜在休息之后感到好多了,但遇到陡坡时仍然有困难。 比安已经有一个水星年没有来过这里,现在它仍然是孩子们喜爱的地方,一群孩子正在这里游戏。他俩站在一块狭长的突出岩石上俯视脚下的水银湖。安娜的心这一次可真被打动了。水银湖位于一个细长峡谷的谷底,峡谷的两头在很早以前就被一次地震堵死。峡谷的一侧永远是阴影,因为它坐南朝北,太阳光在这个纬度永远越不过它的山脊。谷底的水银湖宽约三十米,长两百米左右,深大约十米。铅球从这里掉下去就象—个东西掉进了浓稠的蜂蜜一样,其他物体差不多都要浮在上面。孩子们弄来一块大石头放在湖心当船使。 所有这一切都好看极啦。现在是立夏,温度正在向最高点上升,水银已经接近沸点,整个湖面笼罩着一层厚厚的雾气。当阳光的电子流穿透时,这雾气马上被点燃,变成一股强大的闪闪发光的蓝色神秘旋流,湖面在下降,但它永远不会被蒸发干净,因为蒸汽遇到那个黑暗的侧壁就会不断地被冷却成水银流回湖里。“它们那是从哪儿来的呢?”安娜问,她已经从惊讶中恢复过来。“有一部分是天然的,但是大部分则来自航天站的工厂。它们是一些原子合成工业的气体副产品,人们再无法利用,就释放到了周围。因为它们太重,不能漂动,长年就凝结到了峡谷里。这个峡谷特别适于收集它们。” 她感到很兴奋,月球上不会有这种景象。据比安所知,月球表面非常地不活跃,几十亿年来也不动一动。“我从来没见到过这么美丽的地方。可是人们都在这湖里干些什么呢?它这么稠,肯定不能在里面游泳呀?”“我还没有给你详细介绍。一个人用最大的力量也只能把手臂压进水银半米,如果会保持平衡,还可以站在湖面上,双脚只陷下去十五厘米。但这并不是说不可以游泳,完全可以在湖面上游。走,下去,我给你做个示范。” 她随比安而行,但眼睛仍然呆呆地望着那层电离了的云雾,这种云雾可以使人进入催眠状态。一开始,她觉得它完全是紫色的,慢慢地眼角里会出现许多别的颜色。这些颜色永远看不清,它们模糊极了,但它们确实存在,是由当地其他气体里的杂质造成的。安娜现在明白了,为什么人们在过去经常用电离气体造灯,什么氖气霓虹灯,氩气灯,水银灯。从山顶下到水银峡谷就跟走进了那些灯的灯光里一样。 来到半坡,安娜双脚踩空,她一下子躺倒,开始向下滑去。就在她与地面相碰的那一刹那,水星服的磁场立即硬化。她扑通一声掉到湖里,由于害怕,身子挺得很直,样子很难受,变成了一尊坚硬的塑像。她一直滑向湖面,最后仰面朝天,静静地躺在那里。比安俯冲下去,一个跨步滑到她的身边。她想站起来,但发现办不到。然而这时她却笑出了声,一定是觉得自己的动作很滑稽。 “在这个地方是不可能再站起来的,看我怎样行动。”比安趴下,腹部拍打着湖面,双手像划大圆圈一样开始了游泳的动作,从头前开始,然后向左右张开,一直划到身体的两侧。手伸进水银越深,游的速度就越快。要想停下来只有把双脚使劲插进去,否则会一直前进,因为这里没有摩擦。 没过多久,安娜就非常高兴地与比安游了起来。她非常高兴,她一直纳闷------为什么在人们长大之后就不能继续做这些极为有趣的游戏呢?在水银湖里游泳,估计太阳系也是独此一家。沿着光亮如镜的湖面滑翔,下巴掀起一股波浪,感到一种少有的惬意。如果把眼睛略微露出湖面,就会发现自己游得快极了,比菲尔普斯还快。 有些小孩子正在玩冰球,安娜也想参加,但他们瞪着眼睛看了看他俩,那样子似乎是说他们不应该到这里来,因为他们太大了。算啦,真扫兴,还是游泳。两小时之后,安娜说她想歇一会,比安教给她怎样在不上岸的情况下进行休息,坐的时候要把双腿叉得很宽很宽,以便形成一个三角平面。除了躺倒,这可是唯一能够保持稳定的姿势。其他姿势都需要用很大的力气来支撑身体,否则下面会打滑的。安娜倒愿意平平地躺下。 “我现在还不敢用眼睛直接看太阳,适应不了。”她说,“我猜想你身上可能还有更好的手段,我的意思是说,你身体的内部也有水星服?”“我想到过这个问题。”比安说。“月球居民在地表活动的时间很少,没有必要制造压缩服。它非常麻烦和昂贵,特别是对儿童。我要是说出一个小孩保持在压缩服里所需要的钱,你一定不会相信的。”“确实不便宜,但这是值得的。是的,我看得出来你说得不错,这要费很多钱,但是小孩子长大了怎么办呢?不知道一件压缩服能穿多长时间?”“每隔三四年都要更换一次。” 第6章 比安双手舀起一捧水银,让它从掌缝里流出来,滴在他的胸脯上。她翻过身,腹部朝下,问:“那边的山窟窿里有什么东西?”“那就是水银河。”“里面有什么?”“谁知道?你要是还想去水银洞,那就去!”水银洞就是峡谷尽头的一个石窟,有一条水银小溪从洞口流出来。整整一个水星年都是这样,盛夏时节溪流里的水银还会增多。这条小溪是飘到洞里的水银汽造成的,它们在石壁上凝结后又滴到地上汇集起来。比安见安娜正坐在一个小小的水银坑里,被眼前的景象迷住了,山洞里的电离光似乎比外面还要亮,因为这里没有可以抵消它们的太阳,另外还有成千上万条水银的潺潺细流在闪闪发光。确确实实,这是个值得一进的游览胜地。 她向比安招招手,她正在观看洞顶的水银珠怎样一滴一滴地掉到洞底的水银坑里,无声无息,甚至连一点波浪都没有。比安不由地也坐到了她的身边一同观看起来。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她说道:“在这里生活,我真没意见。”“安娜,我想,我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去别的地方生活。”她的脸转向他,但又转了回去。她想看看他的表情,但看到的却是她自己的歪七扭八的影子。“我记得你曾经想当快乐作家。” “是的,我现在也经常写写小说、诗词。”他俩静默了几分钟,比安心里琢磨着一个最近考虑得越来越多的问题。“说真话,安娜,我可以去干别的工作。”“为什么?”“我认为,写作,已经与过去大不一样啦!明白我的意思吗?”她又一次看着他,这次更加使劲,想看清楚他的面孔。“许多年轻人都有当作家的打算,但他们渐渐放弃了这种念头,可以说,我以前也想放弃。如果早生两千年,干这种事还差不多。现在的作家只是比傀儡稍强一点,几乎所有写作都是这样。真正写作的是电子计算机,是写作机器人。它们把所有的活都干了,甚至作家也得老老实实地服从它们。” “我还不知道事情已经变得这么糟糕。”“还有更糟糕的呢。所有写作网站正在配备全自动机器人,写作软件已经全部更新完毕。安娜,我默默地思考着现代文明的一个可悲现实,浪漫时代已经过去,月球、水星已经被人类征服,人,自诩是万物之灵,好像没有什么征服不了的,没有什么探险家殖民不了的乐园了。”“你还可以到其他星球去。”她提醒比安。“这就是我想参加飞行训练的唯一目的,因为我绝不会派一个机器人去猎取黑洞,那样,对黑洞不够尊重!在上一个水星年,我就不那么热衷当作家了,想另外找个工作,以便买到自由飞行权。不过,在出去之前,我要争取先受些专业的飞行训练。” “比安,这可能是比较稳妥的。”“可能是的。听说要取消宇航训练课程,看来我只好自学了。”“你不觉得我们应该走了吗?我都有点饿了。”“不,咱们再在这儿多呆一会好吗?我喜欢这个地方。”他们己经在这里坐了四个小时左右。他问过她对环境工程的兴趣如何,她非常直截了当地回答了他。“在我脱离了母亲之后,我发现我对创造安全的生存环境产生了兴趣,因为我当时感到不很安全。”她承认主要支配她的还是迫切的安全感。比安想象着她奇怪的童年,又一次陷入沉思。她是一个没有随亲生母亲长大的人。 “我曾打算一个人到太阳系的其他行星去。”她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又说,“比如金星。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们会在那里见面的。”“有可能。”大地微微一颤,虽然不很严重,但使所有的水银坑颤抖起来,也使得他俩下了马上离开的决心。他们迈步趟过脚下的水银坑,一会,又一场长时间的天翻地覆的地震发生了。水银汽的紫光立即消失,四周陷入一片漆黑,他们被乱石打散在两处。“这是怎么啦?”她的声音里露出了恐惧。“咱们好像被封住了。洞口一定出现了滑坡。安娜,坐好别动,让我来找你。” “比安,你在哪儿?我找不到你。”“坚持住,别动,我马上就能摸到你。不要慌,千万不要慌,没有什么可担心的。要不了多久,外面的人就会把我们救出去。”“比安,我找不到你。”安娜的一只手正拍到比安的脸上。他紧紧地搂住她,使她平静下来。他搂着她,一直等她松弛下来。 “比安,真抱歉。”“不要这样说,我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有你在这里我真高兴,如果只有我一个人,那简直比活埋还要难受。好,坐下来,听我的指挥。把你的气门向左一直转到底,这样我们就可以以最低的速度使用氧气。我们应当尽可能地保持平静,以免水星服里的温度升的太高。” “好的,还干什么?”“你下中国象棋吗?”“什么?这就完了吗?难道不需要发出个信号什么的?”“我已经发过啦。”“怎么可能呢?你已经被严严实实地埋在这里,你的水星服为了保护你已经自动凝固了。你是怎样发现的?” “只要水星服的硬化时间超过一分钟,它就自动发出了信号。”“那太好了,下象棋。”这棋才下到第十步,他们就下不下去了。比安不善于在脑子里想象棋盘,而她却记得特别清楚,并且在决定每一步棋时还特别紧张。他也在紧张,如果事情跟他一开始估计的那样,洞口只是被碎石堵住,人们应该在一小时之内把他们救出去。他曾练习过在黑暗中计算时间,现在看来,地震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一定比他估计的更严重,很可能还得整整一天他们才会找到他俩。 “刚才你搂我的时候,我非常吃惊,因为我感觉到了你。我是说感觉到了你的皮肤,而不是水星服。”“我想,我还感觉到了你的心跳呢。咱们俩的水星服合并了。当你挨住我的时候,咱们俩穿的是一件水星服而不是两件。这在某些情况下是用得着的。”他俩现在正紧挨着躺在水银坑里,手搂着对方,这样可以减少心慌。“我明白了。这样你就可以穿着水星服与别人交欢。你是这个意思?”“不信,你可以在一个水银坑里试一试,那是最理想的地方。”“咱俩不是正在水银坑里吗?”“但我们不敢交欢,这会把我们烧死的。我们还得节约氧气贮备。”她没有说话,但比安感到她的胳膊在他的背下收缩了一下。 “咱们是不是危险了,比安?”“不危险。但我们可能要在这里待很长时间,你慢慢就会感到渴的,能坚持住吗?” “比安,最糟糕的倒是不能交欢。那可以使我忘记眼前的一切。”“你可以控制住吗?”“我可以控制住。”“比安,我出来的时候没有向贮气箱里充气。这有什么关系吗?” 她的话把比安吓了一跳,但他并不觉得十分紧张。他考虑了一下,认为关系不大。在回家的路上,就算上她加快了冷却的速度,最多也只用了一个小时的氧气。可是,比安突然想起,她刚才在他怀里的时候皮肤很凉。 “安娜,离开家的时候,你的冷却开关是放在最大的位置上吗?”“不是的,但在半路上我扭到了最大。我当时太热了,累得几乎要昏过去。”“一直到地震之前你都没有再缩小?”“没有。”比安粗略地计算了一下,结果并不妙,按照最乐观的估计,她可能只剩下不到四个小时的氧气了,这样简单的算术题她也会做,所以不管想什么办法向她隐瞒也是没有用的。“再靠近我一点。”他说。她惊奇了,因为他们已经近得不能再近。他的目的是要把两个人的气门对到一起。钩挂好以后,他停了五秒钟。 “我们气箱的压力现在相等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比安,你完全不应该这样做。是我粗心大意,是我自己造成的。”“这也是为了我自己。我怎么能一个人活着,眼看着你在我的身边死去呢?想想看,那会是什么情景?”比安没为她的疏忽和错误生气,倒是他自己在冷却速率上开了一个玩笑,没有一五一十地告诉她保存特需贮备是多么的重要。可是,她并没有责怪比安。现在,他们两个人只好都要为这个小小的玩笑付出代价了。他在判断上犯了一个错误,以为她一定会自己照顾自己,可她并没有直接预感到危险。“比安,不要觉得你欠了我什么,这样想是不对的。”…… 两个小时之后,响起一阵隆隆声,他俩的周围又出现了紫色的光芒。他俩手拉着手走进了阳光。救护队员在外边迎接了他们,他们笑着拍了拍他俩的肩膀,并给他俩充了氧气。他们尽情地放出氧气,驱除了浑身的热汗,感到舒服极了。 “怎么这样严重?”比安问救护队长。“中等规模。你们俩属于最后被救出来的几个人。在里面很难熬?” 第7章 比安看了一眼她,安娜卡列尼娜好像刚刚从死亡中复活,傻乎乎地大笑起来。他们爬上岩石的山坡。比安回过头看:地震已经把好几吨重的岩石堆进了水银峡谷。更糟糕的是,下面的那个天然堤坝也已经被摧毁,绝大部分水银已经流进了低处的平坦谷地。很显然,水银洞,这神奇的地方已经随着时间而消失。真令人伤心,比安爱过它,它的消失使他感到,这身后的峡谷深处里似乎也埋葬了他许许多多的东西。 他俩转过身,走下山,走向自个的家,走向水星生活…… 地球时间公元4070年,新年刚过,水星上的大地震越发频繁,人们无法生存下去…… 比安和安娜卡列尼娜花费巨资、逃离水星,乘坐伊莎贝尔号飞船去金星。飞船减速了,缓缓接近金星,马斯克船长请他们到前面观看。在漆黑的太空,金星犹如一弯新月,焕发出蓝白色的光芒,耀眼得令比安感到头晕。“早晨之星!”安娜悄声说,“真是太美了!”马斯克船长说,“因为你们看到的它周围的云层,是由硫酸形成的。”他以前去过金星。 云层一天比一天显得壮丽辉煌,正如女神维纳斯一般美丽可爱。然而,当他们利用空气减速钻进去时,云层暗下来,呈棕黄色,到处是暴风雨和耀眼的闪电。着陆时,荒凉的景色使他们感到震惊,一座座高耸的光秃秃的火山峰,黑色岩浆横流。马斯克告诉大家,金星是宝石的故乡,具有宝石形成所需要的高温和高压。宝石是在火山管里形成的,把它们弄出来非常困难。宝石矿是用一连串巨大的圆筒,在强大的气压下深入到形成宝石的地层深处。 一个名叫舍勒的瑞典人正在宝石矿工地负责,他让比安他们坐上履带式越野车参观。同来的林奈说要抓一只火虫来玩,还带了一支专用枪。“那边怎么回事?”安娜手指一大堆黑乎乎的碎石和横七竖八的钢筋问道。舍勒音调沉重地说:“那是一号矿。地震导致矿井进了空气,顶部爆炸了。”其实并不是空气,而是超高温的二氧化碳,被硫酸饱和,受高得可怕的压力驱动,导致爆炸,在场的人立刻死于非命,甚至没来得及感受任何痛苦。 舍勒叫随从给他们倒上黄金白露红茶,还没来得及喝,一次剧烈震动就打翻了大家的茶杯。舍勒耸耸肩说:“没什么。我们常说这是维纳斯在发笑。一天要小震几次,慢慢就会不在意了。大伙别怕,这儿是地震带,要不就不会有宝石了,也不会有火虫的。”检修越野车的时候,舍勒劝林奈别去冒险,但他执意要去捉火虫。而且,修理工悄悄告诉林奈,除了巨大的异形宝石之外,他还看到过一些无法名状的东西,这一点上帝可以作证。 出发了,舍勒把地图摊在驾驶台上,不时向司机发号施令。司机说,二号矿位于一个巨大盆地的底部,四面环山,是一个旧的破火山口。比安他们向西而出,进入爱神的热浪。 越野车象一具笨拙的铁棺材,7个人挤在里面实在太小。左摇右晃,行进时只得牢牢抓住座位。核能发动机几乎没有响声,但变速箱噪音很大。厕所臭死人,空气中刺鼻的硫磺味使人受不了。满目尽是嶙峋的黑色岩石和从地下喷出的巨砾。熔岩管张着血盆大口,象要把他们吞进去似的,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林奈坐在比安旁边,把头靠在比安肩上睡着了。 突然,一个急刹车,舍勒尖叫道:“快来呀!我看见了!” 他手指一块黑色的玄武岩说:“就在这儿,有个闪光的东西钻进岩缝里去了。快记下来。”比安拍摄下了那块石头和岩缝,林奈仍然怀疑:“真是一条火虫?不会是一个闪电?听说球形闪电也象这样……”舍勒鼻子哼一声说:“闪电在云层里才有。金星上空气太密,地面不会有闪电。”之后,他们来到一个宽阔的黑色平原上,舍勒说这儿绝不会有火虫,因为所有的目击报告都是在更崎岖的荒野。安娜刚要睡着,又听舍勒喊道:“林奈,这下是了!” 比安和安娜往前望,只见一条虫在爬行,与他们的想象大相径庭。与其说是虫,不如说是条蛇,象一条黄色的火舌闪着光,又象是凝固的岩浆中一堆闪光的黄沙。看样子它十分慌乱,在履带车前面来回扭动。“小心!”林奈在比安身后睁大眼睛说,“别压坏了它!”司机没理会他,舍勒说:“比安,快拍下来!”比安拍了几分钟,林奈吼起来:“够了!它在找洞钻,我得把它抓住。赶快!”舍勒的捕猎枪发出一声闷响,一张银色的金属网兜住了火虫。它在网里象蛇一样乱扭着,舍勒收紧网口,并用缆绳把它吊起来。 林奈脸色发白,喘着气说:“舍勒,它还活着!被吓坏了,怪可怜的!”舍勒没理会。那虫近看就象一团凝固的火,由于某种能量的脉动,一暗一明的,似乎半透明。明亮的皮下面,有蓝色的光斑在闪动。细小的头部从一个网眼里伸出,比安看到7个蓝色的亮点,像是它的眼睛。舍勒按了捕猎枪上的红色键,火虫瘫软了。“这是高压电,”他告诉比安,又转身对林奈说,“火虫很重要,我把它录像,困在网里。不论它是死是活,我要让怀疑论者哑口无言,我却能名声远扬!” 即使是相信有火虫的人,也感到它是一个谜。因为在这样的酸性大气和高温高压下,想象不出什么样的生命形式可以生存。同行的马斯克船长说,这种生物将证明他的一个观点,即它们的生命过程是磁性或电性的,能量来源于所生存的那些岩石中的放射性物质。马斯克认为抓到的准是一只小火虫,比他看见钻进岩缝里那只要小得多。 一次剧烈地震差点掀翻他们的车,舍勒有些紧张地说:“我在想,火虫在地下生活,发现它们大都在地震裂口附近,最多是在地震发生时或其后。会不会,是它们造成的地震?” 这时,安娜哭起来:“可怜的火虫快死了!”只见它收缩成一团,化作黄色的尘埃从网眼里纷纷落下。一会儿,网里空空的了。小虫只在黑色的熔岩上留下了一小片黄沙,发着光。林奈狠狠地瞪着舍勒说,“这下你高兴了?” “我确实找到了火虫,有录像带为证,而你们都亲眼看到的。”舍勒很不服气。履带车又摇了一下,从地底深处传来一声巨响,又是几次地震,比安他们都倒在车内的地板上。地震停了,一片可怕的寂静。司机奥古斯特找出一只急救药箱,林奈帮着他为大伙包扎伤口。奥古斯特望着东方说;“太空真可怕,快回矿上去!”舍勒用机械手铲起那点火虫残存的金沙,开车返回了。天空乌云滚滚,电光闪闪,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空中飘落,像是雪片。司机奥古斯特惊叫,“是火山灰!”落尘越来越多,最后,舍勒说他不认识路了。车在火山灰中穿行,颠簸得很厉害,弄得比安和安娜的骨头都快散了。只有林奈倚偎在一旁,对比安悄声说:“来了感到后悔?”“你呢?”比安反问,他在比安手上捏了一把。行进中,司机奥古斯特不时打开收音机,却什么也听不到。到达盆地边缘时,已进入短波可及范围。他停车仔细听耳机里面的声音,黑黑的脸膛更阴沉了。舍勒急切地说:“让我通话。矿上的情况怎样?”奥古斯特摇摇头说:“没有人收听。”“那你听到些什么?”“录音留言。整个爱神之地发生剧震,岩浆正在膨胀,二号矿以北的火山已爆发。”舍勒的脸白了,“为什么用录音?” 奥古斯特耸耸肩道:“他们没说。我猜他们准是记取一号矿爆炸的教训,乘飞船跑了。”检修工林奎斯特惊道:“把我们给甩下了……”林奈看看比安,哈哈大笑。“有什么好笑?”舍勒气急败坏道。林奈说:“我猜,火虫发怒了,因为它们的小孩被害,所有的火虫都发怒了。”舍勒张大了嘴。雷电交加,压倒了履带车的噪声。忽然,发动机熄火了,车上的灯也灭了,硫酸烟熏得安娜他们睁不开眼,司机奥古斯特无可奈何地扳动操纵杆。车在地震中不停摇晃着。天空黑得可怕,时而现出紫红色的闪光。一声巨响之后,地震停了,好一阵什么也看不见。渐渐地,空中出现一抹淡淡的亮光,越来越明亮,那是一道柔和的金光,活着的火虫就是这个颜色。 谁也不说话,火山灰也不落了,空气清明了,宝石矿边的机器人和飞船都能看清楚了。比安知道,一定是空中有个什么东西,在上边遮护着大家,平息了可怕的闪电、地震和火山灰。这件事让惯于说征服自然的人无法理解。安娜柔美的身体贴着比安的手说:“我们害死了它们的小孩,而它们又有这么强大的力量,为什么还要救我们?”比安无法回答,马斯克船长也低着头。 第8章 发动机又转动了,空中的亮光指引着回矿上的路。回到矿上,舍勒也很惊奇,不知什么原因,矿上的电源突然被切断,机器全部停转,连空调机也不例外,几分钟后又转动起来了。他说:“再多过一会,我们一个也活不了。”检修工林奎斯特对比安和安娜说:“问题在于我们不是属于金星的。人脑的进化是为了适应地球,显然不适合理解金星。火虫如果有思维,那也是一种我们绝对无法理解的方式。在它们心目中,金星也许是一座天堂。但现在,惹恼了火虫,人们在金星再也呆不下去了!”…… 翌晨,飞船不得不准备飞向火星。舍勒红着脸对林奈说:“我现在不能跟你们去火星,我必须向火虫说清楚。”“什么?”马斯克船长很不理解地问。舍勒面带愧疚,严肃地说:“我必须找到它们,请求它们原谅我。”马斯克提高了声音:“你真要这样?你以为还能找到火虫?”舍勒很坚决:“我会永远不停地找下去。我要造一辆远程履带车,装备精良,给养充足,便于在所有的地震带寻找火虫。”安娜关心地问道:“就算你找到了,它们会不会理解你、原谅你呢?”“我一定要它们理解,因为是我杀死了它们的小孩。” 比安和安娜登上飞船时,看见林奈和舍勒握手道别…… 马斯克在伊莎贝尔号飞船总部狭窄的房间里尽可能舒适地伸展了一下。“能吸到空气了!”他喜悦地说,“呼吸过外边那稀薄的东西,空气就好比浓汤似的有味!”他朝着火星点了点头,透过洞窗玻璃可以看到火星平坦荒凉的景色展现在眼前。另外三个人------比安,安娜,林奈,以同情的目光凝视着他。马斯克不仅是船长,还是科学家。 地球时间公元4075年,他们四人踏上火星之前数年,狂人阿q不惜牺牲生命完善了原子冲击波,另一狂人亚历山大乘上冲击波飞往了月球。看来,人类在进步。比安伸展了一下身子,用手指抚摸着擦伤脱了皮的霜冻鼻尖。完全可以看得清楚,他们所飞过的地方尽是些灰色平原一样的粘乎乎的生长物,一样的无穷无尽遍地爬行的小植物、动物,也就是林奈把它们叫做生物节肢的东西。往南过了两百公里,火星表面转变为一片低高原,只见沙漠和桔红色的沙。比安估计他们的猜测是对的,他们降落的那个灰色平原确乎是沐爱海,由此推论他见到的桔红沙漠就是叫做乐义的区域。如果比安估计得对的话,那么再飞三百公里,他们应该找到另—个叫做高坪海的灰色平原,另一个叫做联合或团林的桔红沙漠。而比安确是找到了。 比安说,“进入联合三十公里,信不信由你们,我们越过了一条运河!”林奈拍下上百张照片,他也看见一座城市了。 马斯克说:“如果你把那些烂泥堆也看作城的话,那么城市就多得很了。”他擦了擦刺痛的鼻子,接着说,“我知道在这个季节有十六小时是白昼,因此从这儿飞出八小时……”就在那时,小发动机停止了!“停止了?怎么会?”安娜担心地问。 “原子冲击波减弱了。我们开始失去高度……”马斯克还没说完,突然“砰”地一声,飞船落到了联合沙漠区中间!比安的鼻子也撞在了窗上,他沮丧地擦了擦受伤的部位。 “船长,你也许试用过硫酸冲洗燃烧室?”林奈问道,“有时导管会再次发生辐射。”“好了!”马斯克厌恶地说,“我可不愿意试!此外,冲按压扁了起落架,击破了下射式喷气发动机。如果我把这玩意儿发动起来了,那会发生什么事呢?如果底部发出的冲击波把我抛出十公里,我就会完全把我下面的地板熔化掉了!”他又擦了擦他的鼻子。“对我来说幸运的是,在这里一磅只重七两,否则我们准得粉身碎骨了!” 比安说:“现在飞船飞不起来了!”最后,四人决定步行。每个人用一些座位带凑成一根背带,背上水箱,拿了枪,带上一些罐头食品,准备出发了。他们决定每天步行四十公里,当然,他们每人还带了一只热膜睡袋,以便应付那些寒冷的火星之夜。 他们出发了,相当快地向前弹跳。白昼八小时意味着能走四十公里的路程。当然,这使人疲劳,在软绵绵的沙漠上赶路,什么也看不到,就连爬行的生物节肢也看不到。但是约摸过了一小时,他们走到了那条运河,那只是一条宽约三百米的干枯渠道。“这里曾经有过水。渠道覆盖着看来象是漂亮的绿色草坪样的东西。只是待我靠近时草坪离我们而去!”比安说道。“是啊,它是你的生物节肢的一个亲戚。看,我抓到了一个,一个草一般的小片,大约有我手指那么长,有两条多梗的细腿。”林奈很兴奋。“林奈,那东西在哪儿?”安娜渴望看见。“被放走了!我得赶路。”在他们向前走去时,那些会走路的草向两旁分开,等他们走过以后又合拢起来。接着,四人又踏上了团林的桔红色沙漠。 他们埋头赶路,诅咒着使他们行路疲劳的沙土,偶尔也诅咒那古怪的飞船发动机。就在黄昏以前,他们到达了团林的边缘,眺望着灰色的蒿坝海。马斯克知道要越过蒿坝海还有七十五公里的路程,接着便是二百公里的那个镇舟沙漠。 四人利用白天还剩下的一点时间爬进崖洞,竟是古怪的无叶植物和一群群爬行动物,他们瞥了它们一眼,打开了睡袋。一直到那个时候,他们在这个半死的世界上没见到任何值得担忧的东西,就是说,没有什么危险的东西。 这时,只听到一片喧闹声,好像是一群乌鸦正在吞食一群金丝雀,尖叫声、哈咯声、呱呱声、啭鸣声,什么声音都有。比安壮着胆子绕过一个树桩丛,看见一只古怪的大鸟。“它在干什么?”马斯克问道。“它正在被吞食!当然在尖叫,人人都会这样。”“被吞食?被什么吞食?”林奈问。他们终于弄明白了。他们所见到的是一条黑色绳状的手臂缠住看来是一只象鸟的东西。自然,他们不打算干预,如果两只动物都危险,拼掉一只,他们也好少担忧一些。 但是,那像鸟样的东西在奋勇搏斗,在尖叫声中用一只30厘米长的嘴狠命地回击。此外,比安有两回瞥见那些手臂顶端是什么玩意儿!安娜打了个寒颤。但是决定性的事实是,比安注意到一只黑色小袋或者容器悬挂在像鸟样的东西的颈间!它是聪明的!比安断定它是有理智的,或者是驯服的。不管怎么样,这回比安作出了决定,他拔出枪,朝着所能见到的它的敌手身上开枪射击。 敌手一阵慌乱,喷射出一阵黑色污浓,接着那东西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吮吸声响,把身子和手臂拖入地里的一个洞中。象鸟样的东西发出一阵阵啪嗒声,摇晃着身子,支撑身子的腿大约有棒球棒那样粗。它突然转过身来面对着比安。比安手握武器准备着,他俩相互凝视着。“说真的,火星人并不是鸟。连鸟也不象,只是第一眼看见时有点象。它确乎有一只鸟嘴,以及少许羽毛般的附属物,但是鸟嘴也并非真的是鸟嘴。鸟嘴有点灵活,我看到嘴尖能向两旁弯曲,它几乎像是鸟嘴和象鼻的混种。它有四只脚趾的脚,有四只手指的一种你只得把它们叫做手的东西,躯体稍带圆形,一根长脖子上是一颗小脑袋,还有那只鸟嘴。”马斯克说道,“它站起来时比我高3厘米左右!”林奈补充。 比安点点头:“对!我看见的!”他们相互凝视着。最后,那动物发出一阵咯咯声和吱吱声,向比安伸出了双手,是空手。比安把这个看作是一种友好的姿态。“也许。”安娜说,“它看着你的鼻子以为你是它的兄弟呢!”比安收起枪说:“你好,不用谢我。”那东西走了过来,他们成了伙伴。到那时,太阳已经很低了,比安知道最好生个火或者钻进热膜袋里去,他决定生个火。他选择了悬崖脚下的一个地方,那里的崖岩在散发着余热。比安动手折断干燥的火星植物,他刚救下的同伴领会了他的意图,也捧来一大把。比安伸手摸火柴,但是火星人用手探入袋子取出了象是灼热的煤块样的东西,那东西一碰柴草堆,火就熊熊地燃烧起来。 火星人那袋子好极了,马斯克说:“看,那是个制成品,我的朋友们,按一下端头迅即弹开,掀一下中央就完完全全地合拢来,合得连缝也看不见,胜过拉链。”大家一起凝视了一会火焰。比安决定与火星人进行某种形式的思想交流。他指指自己说“比安”,他马上抓住要领,伸出一只多骨的爪子抓着比安,也说了声“比安”。接着,比安指指他,于是他发出那种像是叫“比尔汉森”的啭鸣声,比安模仿不出他的腔调。事情进展顺利,为了强调他俩的名字,他重复了“比安”,然后指指他重复了“比尔汉森”。 第9章 交流到这里难住了,他发出某种听来象是否认的咯咯声,而那仅仅是开始,比安总是“比安”,可是他,有时是“比尔汉森”,有时是一种别的什么声音!他们就是交流不起来。比安试了“石头”,安娜试了“星”、“火”,但是,不管他们四人怎么试,一个字也没弄懂!连续几分钟没有对得上号的,如果那能说是语言的话!最后比安放弃试验,叫他比尔汉森,那似乎还行得通。但是,比尔汉森紧紧抓住比安的某些单词,他记得其中几个。但是,对于他说的话,比安一窍不通,或者是没有领会某个微妙之点,或者是思维方法根本不一样,比安倒是相信后一种看法。 过了不久,比安放弃了语言那玩意儿,试试算术。他在地上画了1+1=2,并用卵石作了说明。比尔汉森再次心领神会,告知比安2+2=4。他们似乎又一次在思想上有所靠近。在感觉到比尔汉森至少受过文法学校的教育以后,比安画了一个表示太阳的圆圈,先指指画的圆圈,再指指太阳的余晖。接着,他又在图上添上水星、金星、地球、火星,最后,比安指着火星,用一种概括的手势向四周挥动,表示火星就是身在其中的环境。比安逐渐地让比尔汉森领会自己的家是在地球上。 他完全理解比安的图解,他把嘴指着图,在不停的啭鸣声和咯咯声中,他给火星添上了两颗卫星,然后又把地球的卫星月球画了进去!比安说“你们看出那证明了什么?那证明比尔汉森的种族有望远镜,证明他们是文明的,和地球人一样,文明的!”“证明不了!”林奈吼了一声,“月球,在这里是看得见的。他们用肉眼就能看到它的运行。”“月球,是看得见的!”比安说,“你没有了解我的话。水星是看不见的!而比尔汉森知道水星,因为他不是把月球划在第二行星位置上,而是划在第三行星位置上。如果他不知道水星,他会把地球放在第二,把火星放在第三而不是第四了!明白吗?” 比安继续和他交流,情况进展顺利,看来似乎能使他明白比安的意思。比安指指图上的地球,又指指自己,为了让他明白无误,比安又指着自己,又指着差不多已在天顶闪耀着鲜绿色光芒的地球。比尔汉森发出一种非常兴奋的咯咯叫声,因此比安断定他是懂了。他上蹿下跳,突然指指他自己,又指指天空,又再一次指指他自己、指指天空。他指指他身体的中部,指指他的头,指指他的脚,又指指六颗星,比安目瞪口呆地瞧着他。突然他纵身一跃。伙计,这一跃有多高呀!他笔直地射入星光中,有70米左右高。比安看见他侧映在天空中,看见他转身,头朝下地向自己飞来,并象标枪似地啪地一声嘴尖插地!一点不差地戳在沙土中比安画的太阳圆圈的中心,靶的中心! 正当比安他们四人张口结舌注视他的时候,他把头拔出沙土站了起来。比安揣想他是没有了解自己的意思。于是又把话原原本本地唠叨了一通。结果还是一样!“这或许是一种宗教礼仪。”林奈提出他的看法。“或许是。”比安含糊其辞地说。“是啊,就此搁住。我们只在某一点上能彼此交流,后来就不行了!在我们身上有种东西不一样,联不起来。我不怀疑比尔汉森觉得我疯了,正如我觉得他疯了一样。我们的脑子是从不同的观点来看待世界的,或许他的观点和我的观点一样地正确。但是,我们就是碰不到—起,就这样。然而,尽管困难重重,我还是喜欢他,我有一个奇怪的念头,相信他也喜欢我。” 比安最后放弃试验,钻进热膜袋子睡觉。那火焰并不使他感到很暖和,倒是那糟糕的袋子起了作用。裹在里面三分钟就发闷了。他打开了一点。零下八十度的冷空气袭击了他的鼻子,正是那时他因贪图一点舒服,在飞船降落时被撞破的鼻子上增添了霜冻。 比安不知道比尔汉森对他睡觉是怎么想的,比尔汉森席地而坐,但比安醒来时他不见了。可是,比安刚爬出睡袋就听到啭鸣声,原来他回来了,只见他从四层楼高的悬崖上飘然而下,落在比安身旁嘴尖插地。比安指着自己又指向北方,他指指自己又指向南方,当比安整装待发时,比尔汉森随他们而去。 他们发现,比尔汉森行路飞快!纵身一跃便是一百五十米左右,活像一根飞梭在空中游去,接着嘴尖插地。他看比安四人吃力地行走显得惊异,但过了不久又落到比安身旁,他这种腾跳,每隔几分钟才作一次,在比安前面一大段路的地方把鼻子插入沙中。接着,他会迅速回头向比安飞来。刚开始见到他那尖嘴梭镖似地向自己射来,比安有些紧张,但他总是落在自己身旁的沙中。他们就这样尽力地穿越蒿坝海。一个模样的地方,一样的疯狂植物,一样的在沙中生长或者是离他们而爬开的绿色的小生物节肢。 为了丰富路途生活,比尔汉森会显示他学到的那几个汉语单词。他会指着露出地面的岩层说“石头”,又指着一块卵石再说一遍。他会触触比安的手臂说“比安”,又再重复一遍。对于同一个词接连两次表示同一事物,或者同一个词能应用于两个不同的物体,他似乎感到极其有趣。这使比安想起或许他的语言与地球上某些人的原始语言有点相像。他们没有统称的词语,没有表示食物的词,没有表示水的词,也没有表示人的词。只有表示好的食物和坏的食物的词,表示雨水和海水的词,表示强壮的人和瘦弱的人的词,但没有表示统称的名字。他们原始到不能理解雨水和海水乃是同一事物的不同方面。但比尔汉森的情况并非如此,脑子和比安他们不一样。然而,他们彼此喜欢。 比尔汉森没有什么疯癫怪癖,事实上,比安肯定他是能在至高无上的人类智慧面前露两手的。他不是知识超人,但可不要小看他设法理解了一点比安的思维活动,而他的思维活动,比安就连一点影子也不曾摸到。“因为他根本没有思维活动?”马斯克提出他的看法时,安娜和林奈聚精会神地眨着眼睛。 那一天和第二天两个整天,他们都在吃力地横跨蒿坝海。蒿坝海------时间之海!全是一望无际的灰色平原和神秘植物,丝毫没有一点别的生命迹象。单调极了,因此,第二天接近黄昏时,甚至高兴见到镇舟沙漠。他们四人已经精疲力竭,可是比尔汉森看来依然很有精神,他们从未见他喝过水或吃过东西。比安心想,凭他一跃就是一大段的鼻子插地飞行术,他本来可以花一小时就能跨过蒿坝海的,但他坚持与我们同行。有两回,比安请他喝点水,他从比安手中接过杯子把水吸进嘴里,接着小心地把水全部喷回杯子,严肃地退还给比安。 突然,刮起了一阵狂暴的沙云,他们迎面走去不好受。比安扯起热膜睡袋的透明盖子把面部掩住,设法抵挡一阵。安娜注意到比尔汉森用他的嘴根边一些长得象髭须的羽毛般的附属物盖住鼻孔,并用一些类似的茸毛掩护眼睛。“他是沙漠动物!”林奈说道,马斯克补充:“他不喝水,他适应沙暴。”比安懒懒地说:“在这个叫做火星的干燥球体上,哪儿都没有足够的水可以浪费。这整个地方在地球上我们会把它称作沙漠。”他停了一下,“不管怎么样,沙暴刮过以后,一阵阵小风不时拂面吹来,风力之小不足以搅起沙尘。”此时,有些东西从悬崖上飘落下来,那是些透明的球体,完完全全像大个玻璃球。但是,看着很轻,差不多轻得甚至能在这种稀薄的空气中飘浮起来,而且好像是空心的。比安砸破了两个,里面没有东西,只冒出一股难闻的气味。比安问火星鸟人比尔汉森:“这是什么东西?”他只是说:“不,不!”比安认为他是在说他不知道是什么。它们就象风滚草似地弹跳而去。 第10章 他们继续前进,有一次,鸟人指着一只水晶球说道:“石头”,但是,比安因过于疲劳没有同他争辩。他们终于来到高坪悬崖脚下,这时日光所剩无几。他们决定如果可能就睡到高原上去。他们推想任何危险的东西更可能是从蒿坝海的植物中而不是从团林的沙漠中暗地里钻出来。除了缠住过鸟人的那只长着绳状胳膊的黑怪物,他们没见到什么威胁的迹象。显然,那黑怪物并不四处觅食,而是引诱它的牺牲品进入埋伏,捕而食之。鸟人,好像根本就不睡觉,而是耐心地整夜席地而坐。比安不知道那怪物是怎样使鸟人落进圈套的,但也无法向他问个明白。他们沿着环形山脚缓慢地行进,寻找一个好攀登的落脚点,鸟人可以轻而易举地跳上去,他们找到一个地方开始攀登,埋怨着系在背上的水箱。突然,比安听到一种能识别得出来的声音! 在这种稀薄的空气中,声音是多么容易使人误解。打枪的声音听起来就象开个瓶塞,呼地一响而已。但这声音是火箭的轰轰声,果然是火箭在往西大约二十公里处,在比安他们与夕阳间的上空飞行!马斯克望着鸟人说:“可能是你的同伴在寻找你,比尔汉森。”鸟人也看到了火箭,他发出一阵啭鸣声,跳到屏障顶上,其后又跃入高空。当比安注视着的时候,眼看火箭往南飞去,一会,连踪影也消失了。 他们爬到悬崖顶上,鸟人还在兴奋地指指点点,咯咯啭鸣,往上一跃直窜入天空,头足颠倒地俯冲下来把嘴插入沙中。比安指向南方,又指指自己,鸟人说:“是,是。”比安猜想鸟人以为那飞行物是比安的一个亲戚,一个伙伴。比安拉开热膜睡袋便往里钻,因为已明显地感觉到夜晚的寒冷了。鸟人把嘴插入沙中,缩起臂、腿,看上去活像旁边一种无叶的灌木,他整夜就是那样呆着。“防护性拟态!”林奈突然叫道。“明白吗?他是沙漠动物!” 翌早,他们再次出发,在前方还不到两百米处,他们看见了一个可疑的东西!这东西,有一长列小角锥体,看着体积不大,这是些由小砖块构成的小建筑物,中间空而顶部平,或者至少是顶端破碎而内中无物。比安指指它们问鸟人:“是什么?”但是,他发出一些否定的啭鸣声,比安认为其意是他不知道。由于角锥体往北延伸,而他们正走向北方,所以他们沿着锥体排列的方向往前走去。他们跟着那一行东西走了几小时!过了不久,他们又注意到一桩奇怪的事情------角锥体渐渐变大了,每个角锥体内的砖块数目相同,但是砖块大了些。午时,角锥体齐肩高了。比安察看了几个,全部一样,顶端破碎而内中空空。马斯克也检查了两块砖,它们是硅石,但都跟宇宙一样地年代久远! 它们已经风化,棱角已经磨光。“你认为有多少年了?”比安问林奈,“约十万年以上。比我们上午见到的小硅石年代还要远些,或许古老十倍。要多少年才能变成这样!三十万年?有谁知道?”林奈停顿了一会。“对了。”他继续说,“我们沿着硅石向前走去。有两回,鸟人指指它们说:‘石头’,但这之前他曾多次这样说过。再说,他这些话或多或少是说对了。”比安试着盘问他,指着角锥体问:“人们?”并指指自己和林奈、马斯克、安娜,他发出一种否定的咯咯声说:“不,不。不是一一二,不是二二四。”他一边说一边擦他的腹部。比安只是凝视他,而他又把那玩意儿重演一遍:“不是一一二。不是二二四。”他们四人只是目瞪口呆地凝视他。 安娜叫道:“傻瓜!”“你这样想吗?”比安讥讽地问道,“我可不是这样想!‘不是一一二’,你当然不明白,是吗?”“不懂,可你也不见得明白?”“我想我心中明白!鸟人是在用他知道的少数几个单词说明一个非常复杂的意思。试问,数学使你想到什么?”“想到天文学、逻辑学。”马斯克回答。“这就对了!‘不是一一二’,鸟人告诉我们,角锥体的构造,懂吗?” 安娜插嘴说:“为什么他擦他的腹部?”“为什么?因为,他的脑子就在那里!不在他的小头里,而在他的腹部!”比安大声说道。“不可能!”另外三人异口同声,“在火星上是可能的。这种动植物非同地球上的人间事物。”比安只淡淡一句。 他们费劲地穿越着,下午三点光景又出了怪事,角锥体到了尽头。奇怪的是,最后一个角锥体------这时角锥体已是十米高的东西了,顶部盖有东西!他们注意到,造它的东西可能还在里头。鸟人和比安几乎同时注意到了它。比安迅即拔出枪,而鸟人犹如变戏法一样手法敏捷地从袋里掏出一支古怪的小小的玻璃枪。它很象人类的武器,只是柄稍大些,便于他的四只手拿握。他们一面持枪以待,一面沿着空角锥体的行列偷偷摸过去。鸟人首先发现动静,顶部一层砖块开始起伏和摇晃起来,突然轻轻“轰”地一声从四边滚落而下。接着,有样东西出来了! 他们惊恐地看见,一条银灰色的长臂出现了,其后拖着一个装甲的躯体。所谓装甲是指装有色彩暗淡的银灰鳞甲。手臂将躯体从洞中撑了起来,那野兽轰地一声倒在沙上。那是一只难以形容的动物,躯体象只大灰桶,一边长着手臂和一个嘴样的洞口,另一边则是一条挺直的尖尾巴。没有别的,没有眼睛、耳朵和鼻子!那东西向前拖了几米,将尖尾巴插进沙中,挺直了躯体就此坐着。 火星鸟人比尔汉森和比安他们注视它十多分钟以后,它才又移动。接着,随着一阵吱嘎声和沙沙声,象弄碎硬纸的声音,它的手臂伸向洞口,取出一块砖来,手臂小心地把砖块放到地上,那东西又静止不动了。十多分钟以后,又是一块砖。这东西,真是大自然的一位砌砖匠。鸟人指指那东西说:“石头,石头。”接着,他曝鸣几声说:“不,不……”并三次屏住呼吸。比安一拍脑袋,“啊,我懂他的意思了,真没想到!他说‘不呼吸?’并示范了这句话的意思。”此刻,鸟人很高兴了,他说:“是,是!不,不呼吸!”说着纵身一跃飞到离怪物一步左右的地方鼻子插地停住。 鸟人朝那怪物猛力敲打,叩击怪物的躯体,又说:“石头”,比安鼓起勇气亲自走过去察看,“鸟人又说对了。那怪物确是石头,它并不呼吸!”“你怎么知道?”林奈问,他的一双蓝眼睛闪耀着感兴趣的光芒。“因为野兽是硅石造的!沙里一定有纯硅,它是以此为生的。懂吗?我们,鸟人,以及那里的植物,甚至生物节肢,是碳元素生命。而这东西是以另一种不同的化学反应为生的,它是硅元素生命!” 比安接着说:“你可以去看。不管怎么样,那东西在那儿,是活的又不是活的,每隔十多分钟移动一次,只是取出一块砖来,那些砖块是它的排泄物。注意到吗,林奈?我们是碳,我们的排泄物是二氧化碳,这东西是硅,它的排泄物是二氧化硅,是硅石。而硅石是固体,因此是砖块。它把自己盖在里面,被全部覆盖以后,再移动到别处重新开始。难怪它吱嘎作响!这是一只活了几十万年的动物!”“你怎么知道它的年岁?”马斯克激动地问。 “我们沿着它的第一个角锥体开始走,是吗?如果这不是原来那个角锥体的构造者,那么在我们找到它以前,一系列角锥体的尽头会在别的什么地方,是吗?结束了,然后再从小角锥体从头开始。道理十分简单,是吗?但是,它繁殖,或者试图繁殖。在第三块砖出来以前,有一种沙沙声响,而后就蹦出一连串小水晶球。它们是孢子或种子。它们弹跳着穿越沙漠和海。我也很想知道它们是怎么繁殖的。”林奈接话:“我觉得水晶硅壳不像蛋壳仅仅是个防护罩,起作用的原理是其中的气味。这种气体对硅起浸蚀作用,如果壳子在靠近硅元素存在的地方破裂,某种反应便会开始,最后发展成为那样的一种动物。”“你该试试看!”马斯克叫道,“我们必须打开一个看看!” “是吗?我试过了。我在沙地上砸破了几个。请你一万年以后回来看看我是否栽培了一些角锥体怪物?到那时你就有话可说了!”比安停顿了一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天哪!多怪的动物!你想象得出吗?塌的,聋的,没有神经.没有脑子,只是一个机械装置,然而,是永生的、长生不老的!只要有硅和氧存在,就能造砖,构造角锥体,甚至结束以后也只是暂时停止,它不会死去。如果一百万年中出现偶然事件,又给了它食物,它便会活过来,再次开动机器,而到那时,智慧和文明则成了随风往事的一部分!” 第11章 安娜冷静地说:“它是人们想象得出的最残忍可怕的动物!比狮子危险,比蛇阴险!”他们离开了那只角锥体动物继续穿越火星团林沙漠。比安累了,鸟人的啭呜声和他的鼻子插地飞行都使比安心烦,他只是闷着头赶路,在那单调的沙漠中走着……接近午时,他们看到地平线上一条低低的黑线。那是运河,比安他们乘坐飞船在它上面飞越过,这意味着他们刚穿过团林沙漠的二分之一。他们慢慢地走近运河,比安看见植物就丛生在这条运河的两旁,泥堆城就坐落在运河边上。 安娜说她累了,想吃一顿美味的热餐,接着,她又陷入沉思------在这个疯狂行星呆过以后,地球上的百慕大也显得象家那样地美好,接着,她又想到古老的筠连温泉城…… 这时,他们在朝着一行橡胶似的植物走去。接着,——比安说:“见鬼了!”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前方,比安的老婆马呦呦就在前面,一点不假地站在一棵古怪的树下,向比安微笑着,挥着手,就像他俩在地球末日那天离别时比安记得的那个样子!他凝视着,拧一下自己,合上双眼,再凝视着,每一次马呦呦都在那儿微笑着挥着手!特威尔也见到了什么,他咯咯啭鸣起来,但是我几乎没有听见他。我在沙上朝她奔过去,惊奇得甚至没有向自己问几个为什么。 “在离她不到二十英尺的时候,特威尔一个飞行跳跃将我拦住。他抓住我的手臂用刺耳的尖声叫道,‘不——不——不’我力图甩开他——他轻得象竹子造成似的——但是他把爪子攫进我的手臂尖叫着。后来我神志清醒起来,在离她不到十英尺的地方停住了。她站在那儿,看上去就象普茨的脑袋那样千真万确!” “什么?”工程师说。 她微笑着,挥着手!挥着手、微笑着。比安呆呆地站在那儿,鸟人比尔汉森则吱吱地叫个不停。比安明知不可能是真的,然而,她确实在那儿!比安大声呼喊:“老婆,老婆!”她只是继续微笑着、挥着手,但是,看上去很逼真。鸟人掏出玻璃枪对准她。比安猛地抓住他的手臂,但他把比安甩开了去。他指着她说:“不呼吸!不呼物!”比安理解他的意思是说眼前这个“马呦呦”并不是活的! 比安不知道为什么站在那儿注视他仔细瞄准,接着,他紧压武器手柄,冒出一股蒸汽,“马呦呦”不见踪影了!在她站立的地方翻滚着一只生有绳状胳膊的黑色怪物,就像比安救鸟人时杀死的那种怪物!“原来是幻兽!”林奈大喊。比安头晕目眩地站在那儿,在鸟人的啭呜声和尖叫声中看着它死去。后来,鸟人碰了碰比安的手臂,指着那扭曲的怪物说:“你一一二,他一一二。”他把这句话重复了几次,比安这才明白,“他的意思是:你在想什么,幻兽是知道的,于是使你看见什么!”“对!”马斯克说,“幻兽利用它的牺牲品渴望得到某种东西的急切心情来设圈套进行引诱。鸟儿在筑窝季节会见到伴侣,狐狸寻觅食物时会见到绝望的兔子!” “它怎么会做到这点呢?”安娜问道。“在地球上,蛇是怎样诱使鸟儿进入它的嘴巴的?不是有些深海鱼能诱使牺牲品掉进它们的口中吗?天知道!”林奈打了个寒颤。“你们看出那妖怪有多阴险?我们现在有所警惕了。但是今后我们甚至不能相信我们的眼睛,以前在地球上,老人们常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现在看来,这句话不是真理!你们也许见到我,我也许见到你们中的一个,可是背地里却可能埋伏着又一只那样的暗黑怪物!”比安担心地说。 “鸟人怎么会知道?”马斯克突然问道。“比尔汉森吗?当我开始奔跑时,他认识到我看到了什么异物,因而有了警惕。或许幻兽只能显现单个影像,鸟人见到了我见到的东西。但这恰恰再次证明他的智慧与我们的智慧等同,或者略胜一筹。” “他是愚蠢的,我告诉你!”林奈说。“你凭什么认为他的才智与人类的才智并驾齐驱?”“先说那只角锥体动物。他以前没有见过,他也这样说。但是他识别得出那是个既死又活的硅自动装置。”“他可能听说过。”林奈提出反对意见,“要知道他是生活在这块地方的。”“那么语言呢?我对他的想法一个也不曾摸透,而他倒学会了我的八个单词。你认识到他用区区八个单词表达了多么复杂的思想吗?再说角锥体怪物和幻兽!他只用一个片语告诉你,一个是无害的自动装置,另一个则是致命的催眠术者。那怎么说呢?单凭几个单词,林奈,你能做到这点吗?再进一层说,你能像鸟人那样告诉我另一个动物有着与我们截然不同的智慧吗?我的论点是,鸟人和他的种族值得我们与之友好相处。在火星某地,你们会发现我是对的,有着一种与我们等同、甚至超过地球的文明和文化,当年,诺贝尔曾求火星人给他的儿子曼德拉安装假肢。而且,他们与我们之间存在通讯的可能,鸟人证明了这点。这也许要作多年耐心试验才成,因为对他们的思想我们陌生,但是比我们接下来遇到的另一种思想,如果是思想的话,就不那么陌生了。” “接下来遇到的另一种思想?什么是另一种思想?”安娜问。“运河边上的泥城人。”比安皱皱眉头,又继续讲下去。“我以为幻兽和硅石怪物是我们可以想象得到的最奇怪的动物,但是我错了。这些动物比起我们见过的任何一种怪物来更为陌生,更不能理解,它们远比鸟人难以理解。和鸟人友好相处是可能的,甚至通过耐心研究也可能顺畅地交流思想。 他们离开了正把自己缩回洞中的、行将死亡的幻兽,朝着运河走去。那种地毯般会走路的草,在他们走着的路上慌忙溜开。当他们到达岸边时,看到一条黄色的潺潺流水。比安在飞船上注意过的泥冢城就坐落在往右一公里左右的地方。鸟人那支水晶武器是个有趣的装置,事后,比安看了一下。它发射一种有毒的微型玻璃刺,他猜想里面至少有一百根玻璃刺。发射物是蒸汽,竟然是蒸汽!他能从透明的枪柄里看到水,以及一种粘稠的淡黄液体。当鸟人紧握枪柄的时候,一滴水和一滴黄色液体就喷入火室,水蒸发了,“呼哧!”就那样。这不难理解,浓缩硫酸能使水加热到几乎沸腾的程度,氧化钙也是如此,还有钠钾…… 他的武器在这种稀薄空气中顶用,它也有杀伤力,至少对火星生命来说是如此。比安试过一下,朝着一棵疯狂的植物开枪打去,如果那植物应声枯萎迅即崩溃!因此,比安认为玻璃刺有毒。他们拖着脚步往泥堆城走去,他们开始疑惑起来,运河是否是泥城建造者开凿的。比安指着泥城又指指运河,特威鸟人说:“不,不!”并打手势指向南方。比安觉得其意是说创造运河系统的另有别的种族,或许是鸟人他们的种族。比安估计,也许在这个行星上有几十个、几百个聪明的种族,火星是一个奇怪的天地。 在离城一百米左右的地方,他们穿过了一条坚实的泥土小道,突然,过来了一个泥冢建造者!这种动物说来稀奇古怪!看上去活像一只桶,在四条腿和另外四只手臂或者触手支持下奔走。它没有头,光是身体部分以及围绕身体有一排眼睛。桶体的顶端是横膈膜,绷得象鼓面一样紧,就这些。它推着铜样的小车,在他们身旁疾驶而过。它甚至没有过多注意他们,它经过时,靠比安这边的一些眼睛移动了一下。 一会以后又一个推着空车过来了,老样子,在他们身旁一闪而过。比安不要受这些积木玩具火车般的桶体的冷遇,因此当第三个过来时,他就把身体挡在路中,如果那东西不停住,比安准备好跳开。但是,它停住了。停住以后从顶部的横膈膜发出一种打鼓声。于是,比安伸出双手说道:“我们是朋友!”它在横膈膜上咚咚敲打,突然发出隆隆声说:“我们是朋友!”并把手推车朝比安恶意地捅来,比安闪过一旁,当它离开时,沉默地凝视着它的背影。过了不久又匆匆来了一个。这一个发出隆隆声说:“我们是朋友!”说着疾驶而去。“它怎么知道这句话的呢?难道所有这些动物相互之间有什么通讯联系不成?难道它们是一种有机体的各个部分?”比安纳闷,他想鸟人是知道的。 第12章 这些动物在他们身旁驶过时,个个都用一样的话“我们是朋友”向他们致意,安娜觉得:这多有趣啊!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个凄凉的球体上会遇到这么多的朋友!后来,比安对鸟人打了一个表示迷惑不解的手势。他猜想鸟人明白他的意思,因为他说:“一一二,是!二二四,不!”安娜明白是什么意思,马斯克说:“这是火星人的儿歌。”“对的!对鸟人的符号表示法我有点习惯了,我是这样猜想的。‘一一二,是!’是指这些动物有智慧。‘二二四,不!’是指它们的智慧不用于2+2=4一类的。也许我没有精准地领会他的意思,或许他是指它们的思想是低等的,能算出简单的东西,即‘一一二,是!’但算不出较为困难的东西,即‘二二四,不!’但是,我觉得从我们的所见来看,他指的是后一种意思。” 不久以后,这些动物急冲冲地回来了,来了一个,又一个。它们的手推车满载着石子、沙、大量橡胶似的植物。它们一面“嗡嗡”地发出听起来并不那么友好的致意,一面往前冲去。其中第三个,比安猜是他第一个相识,便决定和它再攀谈几句,比安再次踏入它的去路等着。它过来了,隆隆地发出“我们是朋友”的声音,停住了。比安看看它,它的五只眼睛看着他。它又试了一遍口令,并把车朝前猛推一下,但比安站立不动。于是,这动物伸出一只手臂,用两只手指般的钳子掐比安的鼻子。 比安的鼻子已经撞破而且霜冻。他叫了声“哎哟!”便跳过一旁,那动物则一窜而去,但是从那以后,它们的招呼语便成了“我们是朋友!哎哟!”鸟人和比安沿着那条路一直走到离他们最近的那个泥冢。动物们来来往往,对他们丝毫不加注意,只是忙着搬运它们运来的垃圾。道路就这样延伸入洞口,像老矿井那样往下倾斜,飞快进出的怪兽们用一成不变的话招呼着他们。比安朝里看去,底下好像有光,他非常想看看这个东西。要知道,它看来不象火焰或火炬,而是很像文明地球的灯,他想他或许可以得到一些关于这些动物发展的线索。因此,比安带着他们走了进去,鸟人紧随在后,不过,他不时啭鸣或吱吱地叫几声。 那光很奇特,它象老式的弧光灯“哔剥”作响地闪耀着,但是,光却来自装在过道上的一根黑杆子。毫无疑问它是带电的,这些动物显然相当文明。比安又看见一种光,在一种亮晶晶的东西上闪耀着,他走上去,但只见一堆发光的沙。他们转身往入口处走去,打算离开时,见鬼,入口处不见了! 比安猜想过道是弯曲的,或者他们跨进了叉道。不管怎么样,他们朝着自认为进来的方向走回去,但见到的尽是灯光更为暗淡的过道。这地方真是个迷魂阵!到处是曲曲弯弯的偶尔光亮的通道,不时有一个推车的或不推车的动物在那里奔过。鸟人和比安他们进入入口处才几步路,但是以后他俩每走一步似乎都把他们往深处引。最后,比安试着跟一个推空车的动物走,满以为它会走出洞口运垃圾去,但是它毫无目的地到处乱跑,从一个通道进去,又从另一个通道出来。当它像一只跳华尔兹舞的玩偶,绕着一根柱子不停打转时,比安放弃了尝试,把水箱扔在地上,坐了下来。 鸟人与比安他们一样茫然。比安向上指指,他发出一种无可奈何的啭鸣说:“不,不!”他们无法得到那些动物的帮助。它们根本不注意他们,只是向他们说着:“我们是朋友!哎哟!”他们在里面徘徊、徘徊!因为精疲力尽,比安睡过两次,鸟人似乎不要睡觉。他们试着只走向上的过道,但是,它们总是先往上坡跑而后又弯曲向下。在这见鬼的蚁冢里温度不变,分不出白天和夜晚,第一次睡觉以后,比安不知道自己是睡了三小时还是十二小时,他看了表也说不出是半夜还是中午! 他们看到许多奇怪的东西,有些过道里有机器在运转,但是它们似乎并不在干什么,只是轮子打转而已。好几次,比安看到两只桶兽之间长着一只与之相连的小桶兽。“单性生殖!”林奈狂喜地说,“象郁金香那样通过芽接进行单性生殖!” “大概就象你说的,林奈。”马斯克同意地说,“这些东西除去用‘我们是朋友!哎哟!’向我们致意以外,从不注意我们。它们似乎没有任何形式的家庭生活,就是忙忙碌碌地用于推车把垃圾运进洞里。”“它们要垃圾干什么用?”安娜疑问。 他们找到了一个向上倾斜一大段路的过道。比安正感到这一下他们可以接近地面的时候,突然过道进入了一个圆顶房间,这样的房间他们只见过一个。当他们看到从房顶裂缝里透进来象是日光的东西时,他们高兴得蹦了起来。房间里,只有一台机器,就一个大轮子慢慢地转动着,一个动物正往机器下面倾倒垃圾。轮子“嘎吱嘎吱”地磨着垃圾,把沙、石子和植物全部磨成粉末以后再筛到别处去。正当他们注视的时候,另一些动物蜂拥而入,动作相仿地做一遍,看来这就是全过程。整个玩意儿莫名其妙,或许这是这个疯狂行星的特征。 有一个动物倾倒垃圾以后,把车子往旁边“砰”地一甩,镇定自若地投身于轮子底下去!眼看它被碾得粉碎,比安他们几个目瞪口呆,过了不久,又有一个效法他!这件事它们做得也是有条不紊,被抛在一边的手推车由无车的动物接管过去。鸟人似乎并不惊奇,在比安向他指出了第二个自杀行为以后,他只是象地球人似地耸耸肩,仿佛是说:“我有什么办法呢?”比安觉得,对于这些动物他一定多少有所了解。 接着,他们见到了另一样东西,那东西在轮子那一边,在一个低低的垫座上闪着光。比安走了过去,原来是一个鸡蛋大小的小水晶体,在强烈地发射荧光。发射的荧光犹如静电光束一般刺痛比安的双手和脸皮,接着,他又注意到另一个有趣的事情,比安右手无名指上长着的一个肉赘,它干瘪脱落了,就那样地妙!还有他撞破的鼻子,说来也怪,痛疼魔术般地消除了!“看来,那东西具有γ射线的性能,甚至超过γ射线,它破坏病变组织,但使正常组织不受伤害!”比安兴奋地叫道。 他们正想着把那东西作为礼物带走的时候,一阵喧闹打断了他们。他们赶忙转到轮子的另一边,恰好看见一辆手推车被碾得粉碎,看来这是有些自杀者的粗知大意所造成。突然,动物们把他们团团围住,发出隆隆声和打鼓声,这些噪音显然具有威胁性质。其中一群朝他们蜂拥压来,他们朝着自认为是他们进来的通道后退出去,它们隆隆地跟在他们后面,有的推着车,有的不推车。疯狂的畜生!它们异口同声地喊着:“我们是朋友!哎哟!”安娜讨厌这个“哎哟”,它颇带暗示意味。 鸟人掏出玻璃枪,比安甩掉水箱以便行动自由些,也拔出了枪。他们沿着过道后退过去,桶兽们尾随在后,有二十多个。奇怪的是,推着满车进来的动物与我们擦肩而过也无动于衷。火星鸟人比尔汉森一定注意到了这一点,他突然抓出他那灼热煤块雪茄打火器,触了一下车上的植物枝叉。呼地一声!满车的东西烧了起来,而那推车的疯狂野兽仍然马不停蹄地往前奔去!这在桶兽中引起了一阵骚乱,这时候,比安注意到烟雾打着漩涡飞过他们,原来到了入口处! 他们和鸟人直往外冲,二十多个追赶者紧随不放。日光犹如天堂,但比安看出太阳差不多已经下山。它们把他们逼进两个土冢间的夹角中,他们就在那儿站着。比安没有开枪,鸟人也没有打枪,激怒畜生们无补于事。它们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停住,开始发出友谊和哎哟的隆隆声。一只桶兽推了一辆车出来,它们一齐伸手往里抓,抓出一把把一米左右长的铜箭,看上去是锋利的铜箭,突然,一支铜箭“嗖”地在比安耳边擦过!“再不开枪就等死了。”安娜喊道。 他们干掉了紧靠手推车的那几个,设法躲开射来的箭,但是突然传来了一阵雷鸣般的“我们是朋友!哎哟”的隆隆声,它们倾巢而出了。“完了,在劫难逃!”林奈沮丧地说。鸟人不要紧,他能不费吹灰之力跃过身后的泥冢。他是为比安他们而耽着!比安抓住他的手臂说:“比尔汉森。”,并向上指指,他理解比安的话。他说:“不,不,比安!”说着用他的玻璃枪射出去。“我们怎么办呢?太阳一下山,我们就坐以待毙了。”比安心急如焚,但他无法把这一点给鸟人解释清楚。比安说:“谢谢,比尔汉森。你是了不起的人!” 第13章 比安和马斯克、林奈、安娜掏出枪“砰砰”射击,鸟人“噗噗”开枪,桶兽们接连向他们掷箭,在一片隆隆的“我们是朋友”声中,准备冲垮他们。他们本来已经放弃希望。突然,另一种族的火星人飞船如天使般从天而降,并开动下射式激光,把桶兽们打得稀巴烂! 他们大喊着冲向飞船,鸟人来了个鼻子插地飞行,跃过泥冢而去。比安苦苦说服飞船船长跟踪鸟人,等到他们把飞船升高,夜幕已降临,象关灯一样。他们在沙漠上空飞行,降落过两次。比安放声大喊“比尔汉森……”,喊了上百次,无法找到他。他能疾风般地行进,他已经远走高飞!比安恨不得他不曾远去…… 一个月后,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遇顶头风,地球人无法适应火星的环境,他们四人相继生病,火星人告诉焦虑的比安他们四人:“你们面前有两条路,要么活活病死,要么乘坐我们的宇宙射线引擎飞船,到半人马星座去,寻找和地球环境类似的星球,看能不能活命?”“我们去半人马星座!”四人异口同声。“先要明确告诉你们,因为飞行时间漫长,你们要服用长寿药水,必须进入深度睡眠状态,甚至把身子速冻起来,到达目的地再苏醒过来,当然,也可能再也醒不过来!”比安和安娜相视一望,“安娜,看来,我们离开地球后,还要继续流浪!”“比安,咱俩就做一对亡命宇宙的流浪鸳鸯!”马斯克望着林奈说:“长寿药水?就是林奈你协助火星人在几天前研制出的那玩意?”“是的。”三天后,载着这对“鸳鸯”和马斯克、林奈的宇宙射线引擎飞船起航,离开火星朝遥远的、遥远的半人马星座飞去…… 比安痛苦地感到眼前又是一团漆黑,他没有办法去弄清这种令人痛苦的昏沉状态到底经历了多少时间。当他的神志终于完全清醒过来后,他的第一个感觉就是宇宙飞船的发动机在推动飞船前进。这次,他慢慢地恢复了知觉、意识,把自己的身体保持在不动的状态。沉睡多年的重压深深地影响着比安。他决定不打折扣地执行火星人制定的规章。他不愿再一次失去知觉,他平躺在座椅上思考:“我真傻,还在为安娜担心。看来,她暂时还不会脱离这种生命运动暂时停止的状态。” 比安开始注意装在顶上的那座发亮的钟。时针刚才指着21:10,现在是21:21。火星人规定的从静止状态过渡到行动状态的十分钟时间已经过去了。他的手轻轻地伸向座椅的边沿。按了一下电钮,“咔嗒”一声,一阵轻轻的嗡嗡声便响起来了,自动按摩器开始按摩他赤裸的身体。机器首先按摩他的手臂,然后,它转到腿部,接着是身体的其他部位。它一面按摩,一面在比安干燥的皮肤上涂上一层薄薄的油脂。 有好几次,比安感到了生命重新进入肉体时引起的痛苦,几乎喊叫起来。但是过了两小时,他已经能够坐起来了。对这个陌生而熟悉的小房间,他只注视了一会儿,接着就站起来。 这个动作太猛了,他踉跄了一下,几乎摔倒,急忙用手拉住座椅的金属架,口中不禁冒出一股颜色淡淡的胃液来。呕吐过后,他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不顾身体的衰弱无力,走过去把门打开,跨入通向控制舱的狭窄走廊。他在走廊中只呆了很短一段时间。那是因为突然产生了剧烈的痉挛,只好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他感到无法克服这突如其来的抽搐,就把身体靠在仪表盘上。 比安瞅了一眼时钟,上面显示着:50年6个月7天5小时25分钟38秒。“五十年啦!”他迷迷糊糊地自言自语道。 在火星上,他的朋友鸟人比尔汉森,现在或许已经死了,或正在走向死亡,不知地球变成什么样了?他的眼眶充满了泪水,用手背把它们擦去,然后,着手加热一只盒子中的浓缩罗宋汤,他就用它作第一顿饭。他沮丧地想道,已经过去五十年了,这差不多超出原计划十年。在服用下次应该吃的长寿药水以前,比安需要对用药量作一个精细的计算。火星人认为,十克的剂量可以将比安的生命延长整整四十年,没想到竟是五十年!明显地,该药水的效力比火星人在做最初几次试验时要大得多。 他皱起眉头,紧张地想着—些问题。突然间,意识到他刚才在做什么。从他嘴中爆发出一串笑声,它象一阵枪声那样打破了沉静的空气,把比安自己吓了一跳。可是这一来,却使他的精神放松了。这损失了的十年时间意味着什么呢?这不过是时间长河中的一滴水而已。现在,他活着而且很年轻。他现在吃“晚饭”,有意识地咽下每一匙汤。这顿饭用去半个小时。于是,他恢复了力量,离开了控制舱。这一次,他在观察荧光屏前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没用多少时间就辨认出太阳来。它在后视荧光屏上靠近中心的地方出现,是很亮的一颗恒星。比安费劲的把半人马座的阿尔法星找出来,这是在布满星斗的黑暗天空正中的一个发亮光点。他没有浪费时间去试图把太阳到阿尔法星之间的距离测算出来。这二颗星看来都在它们的准确位置上。在这五十年中,飞船飞过的路程是地球和离它最近的星系之间距离的九分之一,大概五个光年的距离…… 比安心满意足地走到飞船供驾驶员居住的生活舱,他对自己说:“该去探望安娜他们。”他就近打开林奈住的房间的密封舱门,一股腐臭味钻入他的鼻孔。他心中一阵作呕,打了一个嗝,迅速地把舷门关上。他站在门外,从头到脚一阵哆嗦,竟在狭窄的通道中发起呆来。几分钟后,他才醒悟过来------林奈已经死了!他向前冲去,跑到安娜的舱房前,打开门,又打开马斯克舱房的门,他嗅到他们房中的洁净空气,又看到他们静悄悄地躺着,这才使他头脑清醒了一些。 他心头充满了悲伤,可怜的林奈是个勇敢正直的人。他协助火星人发明了长寿药水,这才使星际飞行成为可能。现在他死了,药水对他自己毫无作用。他之前还说:“我们中途死去的危险是很小的。在使用第一份剂量时,会有百分之二十的死亡因素。假如我们的机体能经受住第一次用药后的冲击,那么以后服用药水,都不会有危险。”死亡因素一定超过百分之二十。第一次服药使比安多睡了十年就说明了这点…… 他走到储藏室去拿他的密封宇宙服和一块帆布。虽然用了这些工具,处理尸体的工作还是使他毛骨悚然。从某种意义上说,死者服用的药水对尸体起了防腐作用。但当他把尸体扶起来时,尸首却碎成粉末。他把尸骨包在帆布中,把它拿到过渡舱里,全部倒出飞船,撒在茫茫太空。现在,他的时间很紧。他清醒的阶段是很短促的,这是强制实行的,大家都呼吸称为“氧气流”的空气,可是禁止吸用主要储藏库的空气。放在他们各个舱房中的化学药品,在星际飞船的飞行岁月中,慢慢地把这些吸用过的“氧气流”过滤干净,使宇航员再次醒来后,可以重新吸用。 在设计飞船时,火星人忽略了某个探险队队员会死去这种重要而意料不到的因素。当比安脱去宇航服时,察觉到空气已经有点不同了。他首先去开无线电发射器,原先计算好的发射范围是半光年,现在已经接近这个界限了。他匆忙地但又细心地写了一个报告,并录了音,再把发射器调整到播送一百次录音的地方,最后,把开关打开。 当比安做完这些事以后,他迅速地检查了锃亮的发动机,记录了仪表盘上的数字,然后,称了三十克重的长寿药。据他的计算,这是飞行一百五十年所需要的剂量。在进入梦乡前,他迟迟睡不着,长时间地想着安娜,想到马斯克,马斯克朗是个古怪而又敏感的人,他醒来以后,获知林奈这个噩耗,自然会感到震惊。这种想法给他带来了不愉快的感觉。 当他在黑暗中将要睡着时,他的脑海中、潜意识里还是充满着不安…… 比安又睁开两眼。这种药水,难道它没起作用?他感到双腿的关节僵硬疼痛,这才使他明白了真相。他躺着一动也不动,注视着头上的仪表。这一次,那套规定的过渡动作比较容易接受了。他的眼光停留在过道的时钟面上。时钟显示出:202年3个月2天13小时又26分钟23秒。换算一下,现在是地球时间4272年,如果地球还有“年”的话!比安喝下一碗罗宋汤,然后兴奋地跑去打开飞行日志。 第14章 当他看见安娜的熟悉的笔迹以及马斯克在前面几页写的字时,他心中产生的激动情绪,简直无以言表。他读着马斯克写的东西,困扰心情慢慢地消失了。这是一篇报告,没有别的。其中有重力变化的记录数字,飞行距离精确的计算,发动机运行情况的详细记录,最后是在八种因素并存的条件下,对飞行速度变化的估计。马斯克的计算工作精确得令人赞叹。这也是一篇第一流的科学分析报告。但其中没有一个字提到林奈,对比安以前记下来的事情和这期间的情况一句话也没提。比安心想:“马斯克一定醒过,可是他的那篇报告可能是由机器人柴鸡代写的。”他感到这样很不正常。当他开始阅读安娜的记录时,确信她也有同样的反应。 比安猜想马斯克初次醒来后会有什么反应,这还不包括林奈的死讯会给他带去多么残酷的打击这一点。比安觉得,你很难找到一个像林奈那样把人才、财富、智慧这三者集于一身的人。他的最大缺点是从来不为自己的前途操心。他光彩夺目的人品引人注意。比安听说,不论他到什么地方,在他身旁总是挤满了十分崇拜他的女人和奉承他的人,这使他除了享受眼前的声誉之外,没有时间注意其他的东西。 可是,生活中的现实却象晴天霹雳一样降落到他的头上。他和自己的八个离婚的妻子告别,根本没有想到这会成为永远的诀别。之前比安听说,这八个女人与他藕断丝连,不想完全离了婚。比安喝了口黄金白露红茶,便去看看睡着的两个人安娜、马斯克。他们一动也不动的姿势就像殡殓时的死人一样。一会,他回到了控制舱。 从观察荧光屏上,他看到一轮明亮的太阳,好像镶嵌在黑丝绒上的一颗宝石,它光彩夺目。半人马星座的阿尔法星是最明亮的星。现在还没有办法把它的a、b、c三个太阳和红矮星系的太阳分辨清楚,但是它们混合在一起所发出的亮光,看起来是很强烈的。比安兴奋极了,突然间,他意识到,他们是飞向半人马星座的第一批人,是首先有胆量飞向星星世界的第一批人。他越来越感到惊讶,因此即使在比安怀念地球时,也无法减弱他的惊讶心情。比安完成了飞船规定做的动作、任务以后,吃下第三剂药水,安然睡下。直到进入梦乡,他还没有想出一个稳定马斯克情绪的计划…… 当他醒过来时,警铃正在响着。他躺着没有立刻起来,因为没有别的办法。假如他身体动一动,就会失去知觉。想到这里,他的精神很痛苦。但比安明白,不管发生了多大的危险,要想最快地起来,只有严格地执行飞行规则上定下的每一个细小的指示,连一秒钟也不能马虎。 他把这些都照章做了,这时,铃声大作。他躺在座椅上,仍然不动,直到他必须起身的时候为止。控制舱中,声音喧闹得很厉害。比安一直穿过去没有理会它。他花了半个小时去喝罗宋汤。他相信这阵声音再闹下去,最终会把安娜和马斯克吵醒。没多久,他感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好转,能够应付紧急情况了。他感到自己呼吸急促,就让自己平静下来,坐到驾驶座上,把警铃关掉,开亮了观察屏。他在飞船后面看到了一片火光。一股粗大的白色火焰,几乎遮盖住小半个天空。他脑中闪现出一个可怕的想法------在这部分宇宙空间,突然出现了巨大的太阳。飞船到了离它只有几百万公里的地方。 比安手忙脚乱地操纵着提升杆。一瞬间,他盯着仪表,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见那些指针铮铮作响,在表盘面上左右晃动。人的头脑真是一种怪东西,刚才,他认为遇上了一个不规则的太阳。比安除了看见一团炽亮的物体外,什么东西都看不见。现在,他看出这个飞行体是由固体物质组成的,它的线条清晰地显现出来。他吓得跳了起来,因为,这是一艘星际飞船,这艘巨大的飞船有一公里左右长。他跌坐在椅子上,被眼前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他努力集中思想,推测它所遇到的不幸。说它是一艘飞船,这是就它的过去而言,现在它变成了一片火海。没有一个生物能在上面活着,唯一的希望是飞船上的人员乘上救生飞行器逃出来。 比安疯狂地用双眼在天空中搜寻,巴不得自己再多长几只眼睛,希望看到一丝光线,一块金属片的反光或任何表明逃出来的生物存在的迹象。可是,除去漆黑的天空、星辰和这团火球,什么迹象都没有。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看到这个漂流在太空的物体似乎向后退去,离他远了。它强大的推进力本来就把速度提高,与比安并肩飞行,但由于船身燃烧的火焰产生了很大的阻力,它的速度减弱下来他开始拍下几张它的照片。他认为出现了这件事后,他可以使用备用氧气了。 火球远去了。这艘过去是鱼雷形状的宇宙飞船,现在变成一颗新星了,它的颜色也改变了。它的白色火焰的强度减弱,它很快就成为黑暗天空中一个暗红色的物体。比安看到它的最后形状是一个发出暗光的长方体。从侧面看过去,是樱桃色的一块星云。它又象夜间远处燃烧的火焰在天空中反照出来的红光。其间,他已经完成各种必需的操作。把警报系统的闸门打开后,比安无奈地回到自己的座椅上,脑中思绪万千。 当他躺着等候最后—剂药水的药力发作时,脑中还在思考着------在半人马星座体系中,若干行星上可能住有人类。假如他的计算是正确的话,飞船离阿尔法星只有两光年的距离了,这个星离比安比红矮星近些。他可以肯定,在宇宙间,至少还存在一个智力高度发达的生物种族。比安预感将会看到一些奇迹,它们甚至在他最荒诞的幻想中也没有出现过。一想到这种前景,他就激动得浑身颤抖。 当他睡意朦胧时,他才突然发觉自己已经完全忘记安娜、马斯克了,他对此并没有感到不安。当安娜、马斯克将来面对地球之外复杂的文明世界时,他们一定会找到独特的应付方法并且活跃地生活下去。比安的一百五十年长的又一次睡眠并没有使他平静一点。当他醒来时,他想到:“漫长的黑夜,不可想象的飞行……这一切都要结束了。我们都会醒来,大家又见面,并将亲眼看到统治那个星球的文明世界,看到半人马星座的那些巨大的太阳。”当他一动也不动地躺着时,脑中出现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一次,他觉得时间过得很慢。比安回到清醒状态一共有三次,每一次延续的时间相当于一个白天。他清醒着的时间只有三十六小时。 比安沉思:“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几百年的时光一秒接一秒地流逝了,为什么会有这种恐惧而空虚的思想?我在漫长深沉的黑夜中,在深不可测的宇宙深渊里游荡!”比安找到了答案:“我活了五百年。我身上的细胞、各种器官都在活动。在这段不可思议的时间内,我的大脑有一部分仍保持着知觉。潜意识还在工作,这并非是难以想象的。” 此外,当然还有心理方面的因素。现在,他明白已经过去了五百年。他头脑中突然震动了一下,比安知道这十分钟的呆滞状态已经结束。他小心翼翼地开动了自动按摩机。机器的两只柔软的手捏揉他的身体约有半小时。这时舱门打开了,光线射进室内,安娜的影子出现在他面前。他猛地转过头去看她,以致引起了一阵眩晕。比安赶忙把眼睛闭上。他听到安娜脚步声越来越近。几分钟以后,他已经能够把她看得清楚了。他看见安娜手里拿着一碗罗宋汤,她用一种奇怪的阴沉沉的神色凝视着比安。在她的面庞上浮现出含糊的微笑,她低声说:“亲爱的,你好吗?我来喂你喝汤,你躺着别动。你越早点起来,我心里就越高兴。”安娜接着说:“我嘛,在十五天以前就醒来了。”她坐在比安座椅边上,一匙一匙地喂他吃汤。这时,只有自动按摩机发出嗡嗡的响声。比安的力气慢慢地恢复了。随着时间的逝去,他越来越感到安娜那种脸色可疑。 他终于能够开口用沙哑的口音问道:“马斯克呢?他醒来了吗?”安娜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她皱起眉头,表情变得更阴郁,简单地说:“他发疯了,比安。要绑起来。我不得不把他捆上关在他的房中。现在,他安静—点了。开始时,他象一个患失语症的病人那样唠叨个不停。”比安倒吸了一口冷气说:“你疯啦?马斯克从来不是这样神经过敏的。他精神有点消沉,身体有病,这些我认为是可能的。但要说他因为想到时间过了几百年,他在地球、月球、水星、金星、火星上的朋友都已死了而发疯,这是决不会的。”安娜摇摇头说:“比安,不光这样……” 第15章 她沉默了一会,又说:“你还得准备接受一个可怕的打击,一个你从来没有经受过的打击。”比安盯住她的脸,突然感到内心—阵空虚,“你这是什么意思?”她脸色显得冷酷无情,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是经得起打击的。别怕,比安,你和我两人,不论在公元前一百万年或公元后一百万年,不论在这儿或那儿着陆,对我们来说都不会带来什么不便……”比安打断了他的话:“安娜,说真的,到底出了什么事?”“当我在读你的关于那艘燃烧的飞船的报告并看了它许多照片时,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十五天之前,阿尔法星系的太阳离我们很近。我们飞船的平均速度是每秒八百公里,那么,它们离我们有六个月的距离。我对自己说:‘好,试试无线电,看看能不能收到它们的电台。’”安娜苦笑着说道:“这下可好,在几分钟内,我就收到几百个讯号。它们分布在八个波段中,就象—套大小不同的钟在齐声轰鸣!” 她又不出声了,只是凝视着他,脸上的笑容显得有几分可笑。接着,她口气可怜地轻轻说道:“比安,我们是宇宙文明世界里的两个大傻瓜。我把事实真相告诉马斯克后,他竟沮丧极了。”安娜不说话了,再一次沉默下来。比安的神经则紧张到要爆炸的地步。他再也抑制不住,开口说:“看在上帝面上,安娜……”他没有再说下去,也没做什么动作。他脑中豁然一亮,便明白了。他声音低沉地咕哝道:“你是说……” 安娜点头表示同意。她用悲哀的语调结束了这段对话:“是的!就是这样!他们已经用‘光和能量搜索流屏’把我们的方位测量去了。有一艘飞船正飞过来和我们会合。我只希望他们能帮一点忙。”半小时以后,比安坐在驾驶座上,看到黑沉沉的太空出现了一道银白色的闪光。过了一会,这道闪光一下子变成一艘巨大的星际飞船。它和比安相距不到一公里,齐头并飞。安娜和比安互相对望着。他声音发抖道:“他们不是说这艘飞船在十多分钟前才起飞?”安娜点点头:“他们从半人马座飞到地球,只需要五小时。”这是比安第一次听说有这种事,这真像在他头脑中引爆了一颗炸弹。他叫起来:“什么,五小时?可是我们要五百年……” 比安颓然倒在椅上,出了一口粗气,低声说道:“五个小时?我怎么会忘记人类一直在进步这个基本面呢!”他俩都不说话了。突然,他们面前出现一堵像珠穆朗玛峰一样的墙,上面开了一个黑色的窟窿,它越来越大。比安操纵飞船对准这个洞口飞去。他看了一眼后部屏幕,知道那个黑洞已经在后面封闭上了。他们面前出现许多光线,它们都对准一扇门射过去。当他正要将飞船停降在金属地面上时,在荧光屏上出现了一个人的面孔。安娜在比安耳边轻轻地说道:“这是达格。到目前为止,是我直接与他通话的唯一的一个人。”达格非常像一个举止文雅的复旦大学教授。 他微笑着说:“你们可以从飞船里出来了,你们就从看到的这扇门走出来。”比安和安娜努力一番,总算勉强钻出自己的飞船。当比安踏上接待厅的地面时,他感到这里非常宽敞。他记得金星和火星上的宇宙飞船的机库也是这样宽敞,可是这里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气派。他自语:“我的神经在作怪了。”可是看得出来,安娜流露的神情和比安的一样。他俩静静地走过那扇门,进入—间奢华的厅堂。 只有帝王和电影明星走入这样宽广的大厅时才会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四壁都悬挂着名贵的壁毯。有一阵子,他真的认为这是些壁毯。但是后来,他明白了这是别的东西。这是什么东西?他说不出来。他看到过一些华贵的家具,但是根本不能和这个大厅以外的家具相比。这些长靠椅、安乐椅、台子都闪闪发光,好像它们是用五彩缤纷的光做成的。“不!它们根本不是在发光……”在这方面,比安无法弄清楚。他没有时间去进行细致的观察。有一个人,他的穿着和比安相似,从椅子上站起来。安娜猜出来了,这是达格。 达格微笑着向他俩走过来,突然,他放慢脚步,皱起鼻子,他匆匆地和他们握过手,便退到十米开外的一只椅子旁,一本正经地坐下来。“他的行动粗鲁得吓人!”比安心想,然而,他离比安远一点,这倒使他很高兴。因为在握手的短短一瞬间,比安闻到一股淡淡的令人恶心的香气。他身上打了一阵寒战。达格做了一个手势,请他们坐下。他先讲了下面这几句话: “我必须提醒你们注意,你们的朋友得了精神分裂症。我们的精神科医生现在只能临时给他治一治。要痊愈需要进行长时间的治疗,还需要你们充分的合作。你们必须心甘情愿地赞同治疗马斯克的各种方案。如果他的病情变得危险,那当然又当别论。” 达格向他俩笑了笑,接着说道:“请允许我代表半人马星座的三个行星向你们表示欢迎。眼前这个时刻对我来说是个伟大的时刻。从童年时代开始,人们就对我进行训练,其唯一的目的就是将来做你们的顾问和向导。我过去研究的是古代时期中国、美国、乌克兰、瑞典的风俗、习惯以及语言。现在,摘取这种研究果实的时刻已经到来。我对此欣喜若狂。” 可是看起来,达格并不想沉醉于狂喜之中。他一直在可笑地皱着鼻子,这点比安早已注意到了。他的整个表情流露出不快的神色,但是他讲的话却尤其令比安惊奇。比安问他:“你说你研究过美国的语言,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人们都不讲这种通用语了吗?”他微笑道:“当然讲的。不过它发生了变化。它已发展到这种程度,就是最简单的语句,你也难以听懂。”“哦……” 大家静默了一会儿,安娜咬着下嘴唇,她提出个问题:“你能不能详细地讲一讲半人马星座的情况?当我和你通无线电话时,你告诉过我。居住中心已改为城市群这样一种结构。”“我很高兴让你们去参观所有你们想去的大城市,你们是我们的客人,你们每人将支配五百万元钱款,你们可以随意花用。”比安吹了一声口哨,安娜也表示惊讶。 达格接着说:“可是,我必须通知你们一件事。最要紧的是,你们不能使我们的同胞失望。所以我们诚恳地要求你们不要到街上去散步,也不要跑到群众当中去,不管采用何种方式,你们和他们的接触,绝对限于通过新闻和无线电台的介绍。否则,得把你们放在封闭的机器内,再和他们见面。假如你们当中有人打算和他们结婚,他应该趁早放弃这个想法。”安娜惊讶地问道:“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比安本来也想提出同样的问题。 达格用坚定的口气说道:“应该不让任何人知道你们身上发出使人恶心的气味。否则这会严重损害你们的财政收入。” 他站起来说:“现在我要走了。以后我在你们面前戴面罩时,希望你们不要见怪。向你们致意……”他不讲了,眼光看着他俩身后的什么人说道:“瞧,你们的朋友来了!”比安和安娜卡列尼娜迅速地转过身来,“好啊,朋友们。”马斯克愉快地在门边打了个招呼。他接着做了个鬼脸说道:“我们上了大当了。”比安的喉咙哽住了,他冲到马斯克面前,握住他的手摇了几下,然后把他紧紧地抱住。 当他们松开时,马斯克说:“好,我们走。”他轮流看着比安和安娜的脸,一面笑着一面轻松地搓着两只手。他说:“一个礼拜以来,我一直在考虑要提的问题……”他转身向着达格,问道:“为什么光的速度恒定不变?”达格的眉头连皱也不皱一下就回答:“光的速度等于gd的立方根的三次:d是空时连续区,g就是重力,即包含在这时空内所有物质的极限的光。”“如果没有时间、空间,还有光速吗?光在宇宙各区域里不同真空、不同介质、暗物质之间,传播的速度一样吗?达格。”“不一样!”“恒星、行星是怎样形成的?”“一个太阳在它所存在的那部分空间,必须保持平衡。它发射出的物质,就好像船抛在水中的锚。我可以把这个回答列成数学公式告诉你们。但是我必须写下来才行,不过这些事,我从儿童时代起就知道了,至少我对它们有个印象。” 第16章 马斯克皱着眉头说道:“等一会儿。一个太阳发射出物质。没有受到压力,只是为了……为了保持自己的平衡?”达格张大了眼睛说:“当然不是单纯为了这个!我告诉你,施加在太阳上的压力是很大的。假如它不保持这种平衡,它就会摇晃起来,冲出它所在的那部分宇宙空间。只有几个独身的太阳才会在没有行星支持的情况下保持它们的平衡。”比安急问道:“几个什么?”他已经忘了他准备好的向达格开炮的那些问题。但是,当他听着达格的解释时,比安中止了想别的事情。“一个独身的太阳是一颗极星。它的年岁很老,已经冷却了。人们所知道的温度最高的独身太阳是九十摄氏度,最低的是四摄氏度。从字面来解释,独身太阳就是一个年龄大了,不合群,脾气古怪的流浪汉。它的最大特点是不许在它的四周存在任何物质。这当然容忍不了行星的存在。可是连气体,它也不能接受。” 比安和马斯克听了这些,陷入了沉思。比安琢磨着这个回答,还想提出另一个问题。他问道:“我们那里,所有的孩子一生下来或稍后一点就懂得原子、火箭的原理。到了八九岁,他们就装拆一些特别制造的玩具。他们脑中想的全是原子、火箭一类玩意儿。在这方面一有新的成就,他们马上就毫无困难地学到手,我很想知道这种情况在你们那里叫什么?”“这叫幼学。我已经讲给马斯克先生听过,但是他的头脑好像连最简单的道理也拒绝接受。” 马斯克撇了撇嘴,高声说道:“他要我相信电子会思考。这一点我想不通!”达格摇摇头说:“不是的,它们没有思想,但是它们有它们的心理。”比安问:“有电子心理学吗?”“这就是幼学。我们那里随便哪一个孩子都……”马斯克打断他的话,抱怨说:“我知道,任何一个七岁的孩子都能够给我讲这些。”马斯克转身来对着达格说:“所以我准备了一连串问题要提出。我对自己说,只要我们掌据了若干基本理论知识,我们就会弄明白这个叫幼学的玩意儿,就象你们的儿童那样。” 达格看了一下表,不让他再说下去:“我很抱歉,安娜。如果要乘气垫船到蔡伦行星上去,现在就要走。”比安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安娜回答比安说:“他要我们去参观在蔡伦行星儒山上的大实验室。”“我不去。”马斯克耸耸肩,说:“我一点也不想穿上达格拿来的飞行服。这种服装上面会留下我们的体臭,却不会留下他们身上的气味。我留下来和比安作伴。我们打扑克,拿存在银行我们户下的那五百万元作赌本!” 达格转身向门口走去,在他戴的肉色面罩内,他的眉头很清楚地皱了起来,他发火了,说道:“你把我们政府送的钱拿来乱花!”马斯克反驳说:“不用,又拿来做什么呢?”安娜和达格走后已有七天了。他们和她之间唯一的联系,是第三天她打来的一次无线射电电话------一切都很好。马斯克站在窗前,他们住的这套房间俯瞰着新筠连城。比安躺在长沙发上,脑中想着一大堆事:安娜的近况怎么样?他所听到、看到的这五百年来的历史情况…… 比安停止了遐想说:“马斯克,不要再去想那些奇怪的问题了。我觉得,因饮食习惯不同而造成了人体新陈代谢的变化,他们吃的食物都从遥远的星球运来。他们的嗅觉器官毫无疑问地比我们的灵敏。对达格来说,接近我们简直是受罪,而我们却只闻到他身上有一股我们不喜欢闻的气味。这有什么办法!我们才三个人,听说他们有几百亿人呢!坦白地说,对于怎样迅速地解决这个问题,我并不乐观。因此,最好的办法是听其自然。” 马斯克不吱声,比安就继续沉浸在幻想之中。在阿尔法星系中,太阳a和太阳b的四个行星是可以住人的。它们都已经被阿尔法人征服,住上了人。虽然有大量的移民迁到围绕着更远星体运转的行星上去,可是这四个行星上的居民人数仍增加很快。比安还了解到------儒学传统,让四个行星上的阿尔法人思想统一,国家统一,持续了两千多年,皇帝换了一百多个。目前,有两百亿阿尔法人拥塞在这越来越显得狭小的空间。 飞行途中,比安目睹焚毁的那艘飞船是半人马星座航线上唯一失事的飞船,它的机器全毁了,人员都已丧生,它是用亚光速飞行的。当遇见比安的飞船时,它的荧光屏可能因此引起反作用,所有的自动装置一瞬间突然爆炸。那时候的保护设备还没有能力去停止一艘亚光速的飞船,而装在上面的制动火箭可能都已爆炸了。同样的悲剧决不能再出现。在幼学能量研究领地的进展非常巨大,甚至达到更高的程度,即便是现在最大的飞船,在全速前进中也可以迅速刹住。 马斯克正坐在安乐椅上发着牢骚,他抱怨地咕哝着:“我们将来的生活不会愉快。在我们还能活下去的几十年中,我们有可能成为这个社会中最下贱、最被人看不起的人。而在这个社会中,我们连他们最简单的机器也不会使用。”比安情绪激动,心中很不痛快,因为他也有同样的担忧,可是,他一句话也没说出来。马斯克继续说下去:“我承认自己有这种想法------当我知道半人马星座上住满人时,我就打算追求一位美女,并和她结婚。” 突然,他俩听到一个熟悉的口音,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转过身去,安娜微笑着走了过来。比安一面打量她的脸色,她看起来心情不错。她的金黄色卷发梳理得很整齐,一对湛蓝的眼睛炯炯有神,她的举止从容大方。安娜说:“我买了一艘飞船,我把我所有的钱和你们的一部分钱都花了。我肯定你们会赞成我的做法,对吗?”两个男人同声答道:“那当然啦!” 马斯克接着问:“买来做什么?”比安高声地代安娜回答道:“我知道我们要去环游宇宙,用我们下半生的时间去发现新世界。安娜,你这个主意真了不起。马斯克和我正商量下步怎么办呢!”安娜笑着说:“不管怎样,我们总要去飞行一段时间的。”达格没有提出反对意见,他理解比安他们三人要离开的原因。三天以后,他们告别阿尔法人,又向深邃的宇宙出发了。 之后的几个月,他们仨真是非常奇怪地度过的。首先,在精神上,比安感到被太空的辽阔无垠压垮了。在荧光屏上,星群静悄悄地出现,而后又消失了。它只给他们留下许多记忆------荒凉的的平原,被狂风荡平的森林遗迹,波涛汹涌、烟波浩淼的大海,不知其名的诸多太阳、恒星、行星。这些景象和这种伤感的情调在他们的心头涂上了孤独惆怅的颜色。它像蛀虫一般,在啮啃着他们的心灵。看来,从他们到达半人马星座阿尔法星起,在宇宙异乡生活就成为他们命中注定的事情了,流浪,好像是他们的归宿! 阿尔法星球上的一切,没有一样能慰藉他们的灵魂,也没有一样能使他们满意地在那里住上一年。可是他们,还有几十年要过。比安从马斯克的身上看到令人不安的迹象,他在观察比安和安娜。是的,他一直在观察他俩。看来,他有所打算,有秘密的计划。比安的好奇心越来越大,而马斯克一直保持着活泼愉快的表情,什么也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在第三个月结束时,比安正躺在座椅上,脑中尽在胡思乱想。他的房门突然被打开了,马斯克走进来。他右手拿着枪,左手拿着一根绳子。他用手中的武器指着比安,开口道:“比安,我很抱歉,达格叮嘱我不要去冒险,因此你得乖乖地听我的命令。我要把你捆上。”比安大叫:“安娜,快来!”马斯克微微地摇摇头说:“啧啧啧,没用,我已经先把她捆上了。” 马斯克拿着枪的右手一点也不发抖,他的蓝色眼睛射出无情的光芒。他向后退了一步,反复说:“比安,我很抱歉,很抱歉。”他接着说:“我必须告诉你,对此事我表示遗憾。可是从思想上来看,你和安娜两人,到达阿尔法星以后就陷入一筹莫展的地步。达格去征求过精神外科医生的意见,他们都建议采用这种处理方法。你们两人都必须经受这个打击。”开始时,比安没有注意到他提到达格。可一会,他又回想起来了------这简直令人不能相信,达格告诉马斯克说比安和安娜已经发疯了。因而三个月来,马斯克使自己的精神保持正常。他觉得他要对我们负责,这是一种多么巧妙的心理骗局!“可是,给我们的到底是一种怎么样的打击呢?”比安心想,这是关键。 第17章 这时,马斯克说:“现在,我们已经飞进独身太阳的区域。” 比安尖声问道:“什么?独身太阳区域?”他没有再说什么就走出去了。门在他身后一关上,比安就开始挣扎,想挣脱绳子,他的脸上流满了汗水。他幻想他们都已进入某一空间连续区。当他终于挣脱绳子后,他感觉飞船已经在下降中。 比安被捆绑的时间不长,所以他的四肢没有麻木。他挣扎着走到安娜的舱房中。几分钟后,他们两人一齐冲向控制舱, 他并不想抵抗,他微笑着,面孔上带着挖苦人的意味,说道:“迟了!我们已经快到第一接受周期了。你们除了准备碰壁以外,没有别的办法。”比安坐上驾驶台,打开观察屏,上面什么影子也没有,这把比安吓了一跳。他再看各种仪表,上面的指针都在剧烈地晃动。这表明前面有东西挡住,它的体积是无穷大。他长久地注视着仪表上的数字,它们简直令人无法相信。最后,比安把减速挡推到零。在阿尔法幼学力场重大压力的影响下,那挡杆象浇铸的一样,一动也不动。顷刻之间,比安感到两种力量,大得无法抵抗的两种力量在角斗,自己竟成为它们互相冲突的焦点了。他喘着气,一下子把发电机关上。 可是,他们还是在往下坠。安娜说:“开到轨道上去,我们快上轨道!”比安用发抖的手指按动键盘,把数据喂入电子计算机中。这是和地球的太阳有着同样的直径、同样的重力和同样的质量的又一个太阳的数据。但是,这颗独星还是置之不理。比安又试了第二条、第三条,以及其他轨道。在一切办法都用光以后,他又计算出另一条轨道,它能够使他们围绕强大的天蝎座运转。可是残酷的现实仍然存在,飞船继续下坠。 不过在荧光屏上,还是什么也看不到,连一个黑影也没有出现过。在一段时间内,比安在太空的黑夜中,模糊地看到有一处比较黑暗,星座很少,但是无法确定这是不是某个物体的黑影。到后来,他没有办法了,就离开座椅,在马斯克身边蹲下来。他被绑上后,一直没有挣扎着想站起来。他用一种恳求的语气问道:“为什么这么干,马斯克,这会发生什么事?”马斯克脸上浮现出笑容,“你想像一下,有一颗衰老的、表面冷却了的独星,它与其他的星体保持着联系,可是,它们之间的距离就跟独身太阳和它所在的银河系的其他星球一样遥远。我们正在一秒一秒地接近第一接受周期。这表现在出现了量子突变。突变的周期是500年。” 对比安和安娜来说,这就像个谜语一样难解。比安用急切的口气问道:“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看在上帝的份上回答我。”马斯克直视着他,眼光中含有捉弄人的味道。比安一下就明白了,他面前的马斯克仍是过去的马斯克,头脑清醒,理智健全。马斯克已经改变了,他变得更为坚强。马斯克婉转地说:“它要把我们从它的接受区域里弹射出去,以后,再推回到……”突然,一次震天动地的碰撞把比安摔到地上,摔出老远。一只手,是马斯克的一只手把他拉住了。以后一切正常。 比安站了起来,感觉到他们不再向下落了。他扫了仪表盘一眼。指示灯的闪光很正常,指针都停留在零上。他走回来,看着马斯克和安娜。安娜的精神正恢复过来,但是神色阴郁。马斯克用有说服力的语气说道:“让我再坐到驾驶台上去。我想把航向找出来。”比安长时间地看着他,然后慢慢地离开仪表盘。马斯克调整好各种仪器,推上加速杆,然后,他抬起头来说:“再过两小时,我们就离开阿尔法星系啦。我们从火星发射出来,已有了五百年了!” 比安好象脑中被塞进了—块石子,难受极了,发晕。他昏昏沉沉地想到,独身太阳把他们赶出它的接受范围以后,他们就被推入一个在接受范围以外的时间周期内。这段时间,比安一直详看宇宙星际地图,现在,他凭直觉设定好航向,飞向中子星,流浪,一直在流浪…… 地球时间公元4598年,不管自己身处宇宙何处,比安一直没忘换算时间。这可能也是一种寄托。飞船从中子星上空100万公里的14维空间降落。比安需要半分钟处在恒星背景下,再花半分钟找到扭曲地带。它就在比安左边,面积和月球差不多,他调转飞船对着它。凝滞的星球,混乱的星球,被勺子搅得一团糟的星球。中子星处在正中间,虽然比安看不到,也不指望看到。中子星遭到热熔燃烧至今已经有12亿年了,最少也该有几千万年。那时,它是一颗x射线星,在灾难降临的两周内,它以50亿摄氏度的高温燃烧。此刻,飞船开始自转。比安感觉到熔解驱动的压力。不用亲自动手,可靠的金属系统监测正置飞船于双曲线轨道上,使飞船不得不位于中子星表面一公里以内。24小时下降,24小时上升。型号相同的自动驾驶仪,同样的程序选择了运行轨道。比安相信自动驾驶仪,他甚至可以改动它的程序。在马斯克、安娜的帮助下,飞船的轨道已经建好,不止一条路径。他们仨成功着陆中子星,现在,比安要做的事就是到杂货店给打火机买个电池,安娜、马斯克也要同他一起去买生活用品。 那家杂货店的正中间,摆放着新型的斯科拉40内部系统游艇,周围环绕着三层柜台。比安是来买电池的,却对游艇赞叹不已。他不会去开游艇,然而,他不得不承认它的确很漂亮。他低头朝里面的控制面板望去,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仪表盘。他探出头时,所有的顾客都盯着同一个地方。店内变得出奇的安静。店里有好多中子星人,大多是想买点纪念品,然而他们也在盯着看------看傀儡虫,它很扎眼,是一个没有五官、三条腿的牛首马身的怪物。马屁虫一身棕毛,鬃毛一直延伸到脊骨,在头顶上形成个厚垫子。有人跟比安说蓄鬃毛的方式能显示它们的社会地位。但对比安他们仨来说都一样,不管你是屌丝、大官,还是菜鸟、巨贾。 比安仨和其他人一起看着它走过来。那并非因为他们没见过马屁虫,而是因为它优雅的仪态、苗条的大腿,以及娇小的双蹄。比安注意到它径直向自己走来,越走越近。它停在距他一米左右的地方,对他打量了一番后说:“你就是比安。”悦耳的女低音,不带一点口音。马屁虫不仅具有最灵活的发音器官,还有着最敏感的双手。舌头很尖,呈叉状,又阔又厚的嘴唇边上有些细小的脂状小球。 比安清了清嗓子答道:“是的,我是比安。”它从不同角度打量比安:“我是叶卡,你会对高薪的工作感兴趣?”“感兴趣。高薪的工作令我着迷。”“我是复旦产品公司的区域经理。你随我来,我们到别处细谈。”比安要求带上两个伙伴,随它进了一个房间。一路上都有人盯着比安。在杂货店里被双头怪物搭讪太令人难堪了,可能马屁虫是想考验流浪的比安究竟多需要钱? 马屁虫叶卡用舌头快速数字拨号。过了一会,比安仨已经身在异处。一打开舱门,空气向外喷出,比安咽了口气赶紧把耳朵捂上。“我们目前位于复旦产品公司光华楼的屋顶。”富有磁性的女低音不禁比安神经一颤。马斯克不得不提醒比安,他正在与外星人讲话,它并非什么可爱的女人。比安小心翼翼地走,尽管这个时节风并不大,房顶与地面平行。“我们的建筑风格就是这样。可能和夏冬两季行星的旋转轴穿过定水河有关,其风速每小时高达1200公里。狂风是我们的星球仅有的旅游资源,如果真在路上建很多高楼大厦,而风速减缓会很可惜。光秃秃的直角屋顶四周是浩瀚的沙漠,这跟火星上的团林沙漠不一样。完完全全没有尽头、没有生气的沙子。”叶卡介绍道。 一艘飞船停在屋顶边的沙地上。这是复旦产品公司的二号船体------300米长、20米宽的圆柱体,两头尖尖的,尾部收紧,略呈蜂腰状。不知何故,飞船侧翻,尾部的起落减震器没有打开。比安曾经注意到所有的飞船外观都千篇一律。目前,中子星上近90的飞船都依据该公司的四个船体而建。这样造飞船更方便安全,然而因此所有飞船的命运也都一样:批量生产、外观雷同,就像医美整容一样! 第18章 到货的船体完全透明,可以漆成任何客户喜欢的颜色。而这个船体大部分透明,仅有船头的核心系统漆了颜色。没有大的反作用力。侧面安装了一连串可回收的喷射器。船身则打了很多圆形的小孔,以便安装观测仪器。透过船体,比安他们仨可以看到闪光的仪器。马屁虫叶卡向船头走去,而他们仨却转向船尾,近距离观察变了形的起落减震。在弯曲的透明船体面板后方,巨大的压力使得金属如同热蜡一般向后流动,流进了尖尖的船尾。“怎么会这样?”比安问。“我们也很希望弄明白。”安娜、马斯克补充道。“青龙星是由白虎星上的知识研究所发现的。通过中间人,我们了解到研究所希望探索这个星球。他们需要一艘飞船,但资金不足。我们答应给他们提供船体,前提是按照惯例,他们要把飞船收集到的所有数据交给我们。” “听起来很公平。”比安没问叶卡为什么不自己探索。像多数敏感的素食主义者一样,比安相信谨慎即大勇。“霍克弗尔特和阿伦尼乌斯试图用这艘飞船走进双曲线轨道表面方圆一公里的地方。航程之中,不知名的力量显然透过船体,对起落减震动了手脚。另外有线索表明这一未知力量就是杀死飞行员的凶手。”“不可能,是不是?”仨异口同声,“你们会明白的。跟我来。”叶卡快步走向船尾。比安懂了,“没有什么,真的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穿透复旦产品公司的船体。除了可见光以外并未发现其他的电磁能量。也并未发现任何物质,不管是最小的亚原子微粒,还是速度最快的流星。”叶卡说:“我从未听说过公司的船体因武器或其他原因有损伤的。” “如果某种东西可以打通船体的消息传开了,那么马屁虫的公司将会损失惨重。”马斯克看了一眼叶卡说,“但我还没看清我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安娜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叶卡继续道:“核心系统分装于两个隔间。在圆锥形的操作间内,船体被分成几个窗户。后面的休息室不带窗户,泛着银光。休闲室的后墙上有个管道可以通向飞船的船尾,通向各种仪器和超光速推进装置发动机。操纵间内的两部加速度诊察台,都从托架上松开来像纸巾一样塞在船头,挤压着仪表盘。皱巴巴的沙发背面也锈迹斑斑。棕色的碎屑落在墙上、窗户、显示器上。似乎某种东西从后面重力撞击了沙发。” “是血。”比安说。“你说得对。是人类的循环流体。” 前12小时比安他们仨几乎都呆在休息室内,试图发现点什么。当中子星运行到青龙星的正背后时,就会形成晕轮。青龙星的质量大到可以改变其周围的光线,把周围大多数恒星转移到四周。但当恒星直接运行到中子星背后时,它的光线则被立刻位移到四周。结果就形成了小晕轮,一闪一闪转瞬即逝。 马屁虫选中比安的那天,比安对中子星几乎一无所知。而现在算得上是一个专家了。以前,比安见过的所有物质都尚属常态物质,都是一个由质子、中子以及周围以量子能态存在的电子所组成的原子核。现在,比安知道了------任何恒星的地心处都存在着第二种物质,因为那里巨大的压力足以摧毁电子壳层。物质因此就简并成遭受压力与重力双重挤压的原子核,又因为周围或多或少的连续电子气相互排斥力而隔开。特定情况下还会产生第三种物质。假设燃烧殆尽的白矮星质量超过太阳质量15倍。这样的质量下,只有电压并不能把电子和原子核分开。电子被迫远离质子形成中子。强烈爆炸后,绝大多数恒星将从致密的简并物质转变成一个紧密结合的中子团,呈中子态。理论上也就是宇宙中可能存在的最高密度物质。其余的常态和简并物质大都会被释放的热量所吹散。 叶卡说道:“在恒星的核心温度从50亿摄氏度下降到5亿摄氏度时,两个礼拜内它开始释放x射线。自此以后,它变成一个发光体,直径可能有15公里,几乎看不到。白虎星上的知识研究所花费了大量时间和精力去观测青龙星。在这以前,中子态仅仅停留在理论层面上。研究真实的中子态具有极为显着的意义。”马斯克也凑热闹,“青龙星的质量几乎为太阳的1.5倍。据估计,青龙星的直径为15公里,其表面覆盖着半公里的简并物质和约12米的常态物质。” “是的。没有人知道还有这样一颗小型暗星,而现在研究所知道:暗星可以旋转。质量大到旋转可以扭曲空间!”马屁虫叶卡说,“如果我们把其自转周期减少到3分23秒时,那么,霍克弗尔特和阿伦尼乌斯所预计的双曲线轨道就会扭在一起。” 接着,他们坐穿梭机到了酒,在复旦产品公司大楼的负二楼。他盯着服务生看。傀儡虫服务生自然只能招待马屁虫,因为任何双足动物都憎恶从别人嘴里做出来的饮料。“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比安说,“如果有人得知某种东西可以穿透你公司的飞船船体,并把工作人员砸成重伤,销售就会遭到重创。”“我们想重做实验。我们一定要找出原因。”“要我一起吗?”“对。我们一定要找出飞船竟然挡不住的东西。你也加入。”“但我不愿意。”“我们准备提供给你的报酬是888万元。”在那一瞬间,比安有点动心。“并且,允许你建造自己的飞船,使用复旦产品公司的二号船体。”叶卡赶紧补充。“多谢,但我还想多活几年。” 叶卡不得不使出杀手锏,“比安,你讨厌生活被约束,你爱自由。我查到星际债务人监狱开始新建了。如果我们公开你的账户的话……你差不多有200万元的债务。你离开之前我们会帮你还清所有债务。如果你反悔……”比安不得不赞赏叶卡的诚实。“你说过我可以建造自己的飞船?”“当然。”“这是一桩交易。”马斯克说。毕竟,马屁虫叶卡试图勒索比安,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是它的问题了。 一个月后,比安的飞船造好了,采用的是复旦产品公司的二号船体,类似于知识研究所的飞船。核心系统除末端之外几乎全是中子星飞船的复制品,它没装观测设备,另外安装了足够战斗机使用的熔解发动机。比安给飞船取名叫“小胖子”,引擎在安全限度内能产生出30g的能量。飞船上的激光炮可以打穿月球。马屁虫叶卡希望比安的安全有保障,现在看来没问题了。 比安听说了叶卡它们的无名飞船从多维空间掉出来,大约距离中子星上空50万公里,重力扭曲使得它们无法靠近。宇航员爬进管道要检查仪器时,船长拨通了知识研究所的电话:“我们还看不到,用肉眼看不到。但我们知道它的大概位置。每当行星或是其他什么绕到中子星背后,就会显现出光环。稍等,我准备使用望远镜……”接着,行星的质量切断了超空间联系,他们躲不开坠入超空间的结局。当搜救人员找到飞船时,只有雷达和照相机还在运转。它们没告诉比安太多。机舱内没有照相机。前舱内的照相机却让比安突然看到了模糊的青龙星,画面上看起来毫不起眼,像极了烧烤用的木炭,看来这颗星历史很长。 临行前,比安、安娜、马斯克坐在公司的酒里,让马屁虫服务生用嘴给他们调了点五粮液,酒很不错。酒里三三两两坐着傀儡虫,喝酒的黄金时间还没到,地方挺空的。 比安很知足,偿清了债务,他走的时候不背一点债,甚至还有一架飞船。一切都说明比安终于摆脱了困境,他希望自己是个富有的流浪者! 在酒里,当有人坐到比安对面时,他吓了一跳。一个中年人,身穿奢侈品牌的黑色西装,留着不规则的胡子。比安板着脸,起身要走。“请坐,比安先生。”“有事吗?”他递给比安一张粉色光盘------中子星人的政府证明。比安扫了眼。 第19章 “我叫霍克弗尔特。”政府官员说,“我想代表复旦产品公司和你谈谈你的飞行任务。”比安点点头,没说什么。马斯克、安娜注视着眼前这位不速之客。“你口头协议的记录当然已经送到我们手里。我对几个地方很疑惑。你真的愿意为888万元而去冒险吗?”“愿意。”“但到手的也才888万啊,还要扣个人所得税什么的,请不要介意。在我看来飞船毕竟不比寻常的东西,装备先进,速度又快。令人羡慕的战斗飞船,你要是愿意把它卖掉。”“但那不是我的。”“有些地方他们不会追究的。”比安没搭话。“或者,你可以策划一起侵权、冒险的买卖,我并不把它太当回事。”比安从未想到过剽窃,然而,他不得不放弃自己的原则。“我想说几句,比安先生。一个单枪匹马、狡猾的实干家会对整个宇宙人类的名誉带来极大的损害。绝大多数物种都认为必须扞卫自身成员的道德规范,我们也不例外。我想你根本不可能把飞船驶到另一颗中子结构的青龙星,因为你根本不知道青龙星的位置方向在哪里?相反,你会换个地方卖掉它。马屁虫造不出无懈可击的军舰,他们都是和平主义者。你的小胖子号是独一无二的。因此,我问过复旦产品公司,他们同意我在小胖子号内安装一枚遥控炸弹。炸弹在船体内,船体也保护不了你。我下午已经装好了。此刻,你记好了。如果一天内你不给我答复,我就会引爆炸弹。你想逃跑,那就必须一天内离开飞船。否则,我很难想象你降落在无人居住的其他星球上的情景。明白吗?”“明白。”“要是我有半句谎话,你尽管用测谎仪。如果你真一拳打我脸上,我还会诚恳地向你道歉。” 比安摇了摇头马斯克、安娜卡列尼娜也跟着摆头。霍克弗尔特起身,鞠躬走开了,留他们仨坐着。比安知道------可能青龙星附近有一股强大的磁力,但又未造成任何危害。没有哪种力量或者热量可以打透复旦产品公司的飞船船体,只有特定波段的放射光线例外。马屁虫叶卡至少有一名外国客户能够看到这个光谱。在船体这个问题上,比安持反对意见。复旦产品公司在飞船船体建造方面保持着几乎垄断的地位。但是如果比安他们必须把他们的一生寄托在比如在杂货店看到的游艇上,比安宁愿选择坐牢。坐牢也是一条出路,比安愿意在那里待一辈子,或许叶卡会帮他的。 或许比安可以选择驾驶“小胖子号”逃命,但是又想不出什么地方可以接纳他们。要是他能在一天内发现一个类似地球的新大陆就好了,既要有适宜的气候、自然环境,又要有自由的精神、社会环境,比安不喜欢阿尔法星上的人,所以要离开那儿,因为他厌恶皇帝统治。 比安觉得一闪一闪的光圈正在变大,但很少发光,他也不确定。甚至用望远镜也看不到青龙星。他不想了,干脆安心等。他回想近段时间在中子星上度过的日子。前些天,他们没出门的时候。因为没有云彩,地上泛着刺眼的蓝光。他们自娱自乐,在气球里装了自来水,从四楼把气球扔向人行道,地上会溅出非常有趣的图案,但很快就干了。所以,他们在往气球里灌水之前,滴了几滴墨水,这样图案会保留下来。有时,比安又会想:“究竟是什么东西穿过了复旦产品公司的船体呢?” 再也不想等了,比安他们三人解开安全网,驾驶“小胖子号”飞船离开了中子星,之前,比安对飞船检查了一遍。飞船进口有3米宽,刚好能自由前进。脚下是一节熔管,左边是激光炮,右边为一整套曲边管道,与回转仪、电池、发动机、空气压缩装置以及超空间并绕发动机相连。一切都井然有序。5个小时过去了,他仍然没发现青龙星。也许他们看到了,但一眨眼的工夫就以光速飞走了。“是那些泛蓝的星星吗?”安娜疑惑地自语。又1个小时过去了,比安确定它们在逐渐变蓝。“我们的速度真有那么快吗?后面的星星该是红色的。”马斯克显得很兴奋。机器挡住了比安身后的视线,于是他打开了回转仪。飞船的转速特别迟缓。身后所有星星都是蓝色,而非红色。而周围都是蓝白相间的星星。 “想象一下光掉进深不可测的重力井的情景。速度不可能加快。光不可能比自身的传播速度还快。但是光的能量和频率都能增长。光照在我们身上,随着我们的下降越来越强烈。”比安一边注视前方,一边跟两个伙伴说,“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们,我找到青龙星位置了!”…… “小胖子号”飞船朝外移到与青龙星轴心相垂直的位置。比安原打算水平停靠,他打开回转仪。飞船在半空中东倒西歪,后来好像自动归于正常了。看起来,“小胖子号”更愿意围绕青龙星的轴心行驶。比安试图控制局势,但这次情况不妙。某种东西扯着他们不放。他们把安全网解开,一头栽到地上。这个拉力,大概有1g。感觉像沉在蜜里一样,而不像下降。比安爬到椅子上,系上安全网。脸朝下,打开录音电话。他把事情的经过叙述详尽到近乎无可挑剔。对这股奇怪而温和的力量,比安他们无法解释清楚,但他们坚信不疑就是这无可名状的东西杀害了中子星的两位宇航员,之前,叶卡他们一直没弄明白这是什么原因? 青龙星一定就在附近,它表面分布着放射状的斑点。它们泛着愤怒和痛苦的光芒。比安把头垂在安全网内,努力探个究竟。在他得出确定答案的前半个小时内,拉力开始增强。他们还要下降一个小时,某种东西扯着我,但不在飞船上。 安娜吼道:“不可能,什么东西能够透过复旦产品公司的船体向我们下手呢?”马斯克喊道:“它施力于飞船,将飞船推离轨道。”如果情况恶化,比安就得用驱动器来弥补。同时飞船会被推离青龙星。如果他们出了什么差错,如果飞船不知何故被推离青龙星,火箭发动机就会将“小胖子号”送入12公里的青龙星。“为什么火箭还不点火呢?如果飞船被推离轨道,自动驾驶仪会反击的。加速仪运转良好。”比安自言自语,他检查进口隧洞时也算正常,“难道有某种东西在推飞船和加速仪?”比安想这不大可能,没有东西能穿透复旦的船体。 “见鬼去。”比安自言自语,“不想这个了。”他对着录音电话说,“拉力越来越危险,我尽量转变轨道。” 当然,一旦比安转动飞船,用上火箭,无疑加大了未知力量的加速度。形势很严峻,但他们还可以撑一会。当他们离青龙星只有一公里时,比安清楚,他们的结局如何还是未知。他开动了回转仪。回转仪不好用,试了2次都没转过来。每次飞船转个45度,就停那儿一动不动,回转仪嘎吱嘎吱越来越响。一松手,飞船立马就回归原位。飞船朝青龙星俯冲过去,他们只能这样做。下降半小时后,未知力量超过15g。他们的窦道系统极其痛苦、很难受。比安很想抽根万宝路烟,但他拿不到。比安的鼻子朝地栽下去时,那包万宝路烟从口袋掉了出来。现在它离比安有4米远,这足可以证明,未知力量对他周围的其他物体也施加了影响。 他们抓不住了,如若尖叫着掉到青龙星,他们就不得不用驱动器。快接近自由落体运动的时候,比安快速按动了开关。涌上来的血开始回流。刻度盘指示为1.8g。香烟在比安的鼻子周围晃动,他觉得轻轻一推,该够得着了。他试了下,烟盒动了一点,正等他伸手去拿时。突然,它好像有知觉似的,反而迅速躲开了比安。他再次伸手去抓,它又一次飞快地从他的耳边穿过。要不是他正处于自由落体,非死命夹住它不可。它掉进休息室的门内,移动速度也越来越快,若隐若现,最后消失在进口隧洞内。几秒之后,比安听到了“砰”的一声巨响。 他们要疯了,这时,未知力量已使他们脸部充血。比安掏出打火机,远远地握着,然后松手,它轻轻落在了鼻子边。 在刻度盘所指示的4g点处,打火机慢慢朝比安移动,他没管它。到了门口时,它又明显下降。比安关上风门。失重使他猛地向前冲了一步,他还是转过脸来。打火机速度放慢,在进口隧洞入口迟疑了一会儿。他决定冒险,竖耳倾听,然后在飞船大声作响时一跃而下。加速计正位于飞船的质心,不然飞船的质量早把指针给甩掉了。中子星上的马屁虫极其狂热,甚至数据精确到小数点以后20位。 第20章 比安对着录音电话连忙说几句,然后再回头调整自动驾驶仪。幸运的是他的要求很简单,未知力量对他们而言也只是未知力量,但他现在摸清了它的运行方式。星星蓝得晃眼,略呈红色,也许是幻觉。10分钟过后,他们围绕青龙星行驶,身后的驱动器发出隆隆的响声。自由落体中,他们解开了安全网,推开椅子。轻轻一推,一双恐怖的手钳住了比安的大腿。手指上悬着10斤的重量。压力本该迅速下降。他重调了自动驾驶仪,在接下来的3分钟内把推力从2g减为0。比安要做的是把压力减小为0。 比安认为是某种东西靠复旦产品的船体紧紧控制住了飞船。马斯克发问:“难道心灵制动的生命形式会在恒星方圆12公里以内束手无策吗?然而,任何一种生命怎么可能承受住如此的重力?”也许某种东西滞留在轨道上。太空中的生命形式有局外人、海洋生物以及他们也许尚未发现的生命形式。比安关心的是青龙星是否还有生命。比安明白了未知力量的意图------拆解飞船!手指上的引力消失了,比安往后推,降落在后墙的曲状支架上。他跪着爬过入口,前后看看。开始自由落体后,他在休息室放松,弓着腰观察。重力变得过快,接近0点时,未名力量不断增大,这时火箭推动器掉了出来。它似乎要把飞船给拆开,船首有2g的引力,船尾也有2g,中间部分则为0。或许比安希望这样。看起来烟盒和打火机每往船尾移动一厘米,它们身上的拉力也随之增强。 重力变化使得他们在空中跳来跳去。双手一撑,反弹回来。他们跳得太迟了,驱动脱落时,自由落体区域在船舱内波动,把他们三人甩在了后面。在不到0.5g的下方,他们跳到进口隧洞,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盯着三角隧道。停在半空开始下降时,他们突然意识到没有东西可握。而后他们把手贴着管壁,再展开。他们需要把自己抬起来,开始爬。 录音电话在比安身下约50米,不可能够得着。如果比安还有话要对复旦产品公司讲,只能亲口说了。也许他还有机会,因为他已经知道要撕裂飞船的是什么力量了!那就是潮汐! 发动机熄火了,他们身处飞船的正中央。他们如展翅飞鹰的姿势变得很难受。离近日点还有5分钟。他们身下船舱里的什么东西在吱呀作响,比安看不清,安娜隐约看见蓝色射线中有个发光的红点,像井底的灯笼似的。而他们两旁,熔解管道、气桶以及其他设备之间的蓝色星星闪着紫光。安娜害怕,不敢再看了,她觉得它们很可能使自己失明。船舱内有许多的重力场,比安甚至能感觉到压力的变动。控制室上方150米的位置,空气稀薄。 此刻,几乎毫无征兆,红点变成红色的圆盘向他们飞过来,飞船在他们周围也摇晃不定。比安喘着粗气,把眼睛紧紧闭上。一双巨手掐住了比安的胳膊、双腿和头部,力道不重,却很牢固,简直要把他扯成两半。控制室里传来阵阵刺耳的金属断裂的声音。他努力想把双脚嵌进厚厚的管壁里,还好没掉下去。他睁开眼时,红点已经不知去向。幸好,叶卡带来的飞船这时赶到,救下了他们三人。 马屁虫董事长坚持要把他们送进医院观察治疗,他们没反对。他们的脸、手都滚烫赤红,水泡还在长。浑身被压得钻心疼。休息、温柔而体贴的照顾,是他们此刻最想要的。 比安在病床上辗转,极不舒服。这时护士说有人来访。“什么东西能够打透复旦产品公司的外壳?”比安问董事长。“我希望你告诉我答案。”董事长就靠一条后腿站着,拄着拐杖。“我也想知道。重力。”“不要耍我,比安。这至关重要。”“我没有耍你。你们的世界也有卫星吗?”“这是秘密。”马屁虫说话谨慎。比安不知道它们来自哪里,也不可能知道。“你知道卫星离主星太近会发生什么情况吗?”“崩溃。”“原因呢?”“我不知道。”“是潮汐!”“潮汐?”比安说:“我尽量解释给你听。青龙星的卫星白虎星直径接近2000公里,并不因为青龙星而旋转。我希望你在白虎星上找两块岩石,近处一块,远处一块。”“好。” “显然,如果没有外力作用,两个石头会越离越远。它们处于不同的轨道,同心轨道,之间却相距2000公里。然而,它们又必须以同一速度运行。”“外圈的岩石运动速度更快。”“说得很对。因此某种力量一直试图拉离卫星。重力又使其绑在一起。如果白虎星离青龙星再近一点的话,这两块岩石就会漂走。”“我懂了。是潮汐试图撕裂飞船。研究所飞船核心系统的引力非常强大,把加速度椅子从支架上扯了下来。”“然后把人压死,之前的两位中子星宇航员就是这样死的。设想一下,船头距离青龙星只有8公里,船尾则在400米之外。没有外力,它们将以完全不同的轨道运行。快落地时,我们的头和脚努力保持一致。”“明白。你蜕过皮吗?”“什么?”“我注意到你有些部位的外保护膜出现脱落。”“星光照射下,我的晒伤很严重,不过不要紧。” 马屁虫董事长说:“我们已经在银行存入了你完债后剩余的报酬。叶卡在你的税款结清之前,曾冻结了你的户头。如果你愿意公告媒体,解释清楚研究所飞船的事件。我们愿意再付你100万元。我们付现金,这样你就可以直接消费。” “让他们进来。”比安想了想说。休整三天后,比安他们三人驾驶飞船继续向宇宙深处驶去,他们受不了马屁虫,中子星上的物质世界、精神世界,都不是比安想要的样子,这不是他们一心向往的世界,他们继续流浪…… “你别那样走来走去好不好?”比安躺在卧铺上说,“那对咱们大家都没什么好处,咱们真是万幸啊,这个舱还是密封的,对?”马斯克一下子回过身来,恶狠狠地对着比安,“我很高兴你对这种局面还能感到庆幸。”他恶意地厉声说。“当然,你并不知道我们的氧气供应只能维持三天。”他带着挑衅的神情继续踱起他那被打断了的步子来。安娜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搭话道:“那样走来走去,浪费精力只会使氧气更快地消耗完。你为什么不学学比安的样子呢?他完全处之泰然。” 比安的身躯正靠在舱里的一把椅子上,双脚搁在一张桌上。他听到提安娜起他的名字就抬起头来,龇牙咧嘴地笑起来。“有时候你们得提防发生这类事情。”马斯克说:“冲进小行星群是件冒险事。我们本来应当绕开,那样时间虽然长点儿,可是安全。然而,船长比安不干,非要照预定计划办,想冲过去。好了,就搞成现在这样了。”“绕行’是怎么回事?”安娜问。“我们应该在黄道面之外标绘一条避开小行星带的航线。”马斯克回答。“就是那么回事,对,比安?” 安娜随和地笑了,说道:“我觉得不该把过错全都归咎于船长。恐怕在那块花岗石撞穿咱们飞船之前几分钟,船上的推斥网就已经失灵了。那不能怪他,虽然我们实在不该一味依赖那张网,而应该设法闪避。”马斯克深思地摇着头,“飞船已经粉身碎骨了,咱们这部分船舱居然完好无损,而且还保持密封,真是吉星高照。” “马斯克,你对运气的看法实在荒诞。”比安说,“我认识你这么久了,你始终秉性难移。咱们现在栖身的船舱只是飞船的十分之一,只有三个完整的房间,空气只够用三天,看不到有什么生还的希望,你还胡扯什么好运道。”“和那些撞上小行星时当场毙命的人比起来,运气确实不错。”马斯克回应。“你这样想吗?好,我可以告诉你,和我们不得不将遭受的痛苦比起来,当场死亡确实不算坏。窒息而死可是个不好的死法。”“我们可以找条出路,”安娜抱着希望提议说。 “为什么不面对现实呢!”比安满脸通红,声音颤抖,“我告诉你们,我们完蛋了!彻底完了。”“好啦,要知道我们同处险境,我看怨天尤人都没用。”安娜从衣袋里掏出个装满青绿色液体的小瓶来,“这是上等的快乐水。”比安很久以来头一次显出高兴的样子,“中子星上的快乐水!你怎么不早说?”他刚伸手去接,一只有力的手就抓住了他的腕子。他抬头一望,正碰上马斯克那双冷静的蓝眼睛。 “别傻了。”马斯克说,“这点儿东西也不够让我们醉三天的,你们想要干什么?想现在狂饮一番,以后再清醒地缓缓死去吗?咱们省下这东西,等到最后一小时,空气窒息、呼吸困难的时候再用。到时候咱们一块儿把它一饮而尽,就再也不知道、不在乎结局什么时候来临了……” 第21章 比安的手不情愿地松开了,“马斯克,你身上要是割破了,准得流出冰来。到了这种时候你居然还能方寸不乱。”马斯克对安娜作了下手势,瓶子又给收起来了。比安走到舷窗边向外面眺望。马斯克走过去友善地把一只手搭在比安的肩头,“干嘛这么想不开呢,伙计?”他说道,“这样下去你会挺不住的。要是你老这样,到不了二十四小时你就疯了。”比安没回答,凄苦地注视着几乎充盈了整个舷窗视野的那个星球。马斯克又继续说:“你盯着爱神星看,也一点没有用处呀。” 安娜也凑到舷窗前来她说:“只要咱们能下去降在爱神星上就脱险了,那上面可能有人。咱们离那儿有多远?” “根据它外观大小来判断,不会超过五百公里。”比安答道,“它的直径只有三百公里。”安娜嘟嚷说:“要是有个办法能使咱们脱离这个破壳子眼下运行的轨道就好了。你们想啊,要能想办法推咱们一把,就会往下坠落了。这样做不会有坠毁的危险,因为那个小星球没多大引力。”“可它有足够的引力把我们留在目前的轨道上。”马斯克反驳说:“准是飞船失事之后,我们躺着失去了知觉的时候它把咱们滞留住了。但愿它再近点儿就好了,咱们也许能在上面着陆。” “爱神星,听说是个古怪的地方。”比安说,“听闻那里全盖满了象雪的东西,可又不是雪。”“是冻结的二氧化碳吗?”安娜揭示道。“对了,干冰,碳物质,就是那东西。他们说爱神星闪亮耀眼就是它造成的。”“当然啦!它使爱神星有很高的反照率。”马斯克半信半疑地看了比安一眼,决定不再追问下去。“由于那种雪,很难看清星球上面的情形。不过你要是仔细看。”比安用手指着说,能看见小灰点。马斯克迟疑了一下,转向比安说:“你听着,头儿,我一直在琢磨,我们离得这么近,爱神星上的人一定很容易发现咱们?”比安摇摇头,“不,撞上小行星的时候,咱们连发出s讯号都来不及。”他叹了口气,“爱神星上的人也不会发现我们。我们目标太小了,尽管距离很近,除非他们知道所要搜寻的物体和方位,否则看不见我们的。” “嗯……”马斯克在沉思,额头上起了道道皱纹,“那么说咱们必须在三天之内设法到达爱神星。”“这正是症结所在。要是我们知道怎么才能作到这一步就好了。”安娜突然发作起来,“你俩别瞎扯了,想点办法好不好?”比安耸耸肩,没搭理她,又回到椅子上。他惬意地靠在那儿,看起来无忧无虑,但是眉眼间浮现的细小皱纹说明他在凝神思考。 他们三人身陷困境,这一点毫无疑问。比安又把前一天发生的事回想了一遍。当小行星撞上飞船,把它撞得四分五裂时,他眼前一黑就昏过去了。有多长时间他不知道,他的表已经碎了,又没有别的计时器。这截飞船残部目前正围绕着爱神星轨道歪歪斜斜地飞行。就眼下而言,环境还相当适宜。比安检查了一遍,食物储备够吃一礼拜的,舱里装有局部引力发生器,可以使他们保持正常体重,这装置还能无限期地继续工作下去,肯定要比空气维持的时间更长,照明系统不太理想,不过迄今为止还未失灵。 然而,隐患正埋伏等待着他们,这一点也是毫无疑问的。氧气只够用三天!况且并非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令人沮丧的情况了,暖气也没有了,不过飞船在真空的宇宙空间散热很慢,要过很长时间才会使他们感到不舒服。更为严重的事实是他们所在的这部分船身既没有通讯工具,也没有推进系统。比安一再唏嘘,要是有一台完好的有燃料的喷气发动机的话,一切就都妥了。只要在右侧发动一下就能把他们安全地送上爱神星。 他眉间的皱纹更深了。怎么办呢?他们只有一套宇宙服、一枝热射线枪和一枚鱼雷。这些是彻底搜索了飞船残余部分一切能进得去的地方之后,获得的全部空间装备。真可谓是遭逢绝境了。比安站了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明治牛奶。他仍然在沉思,机械地把奶喝了下去。这时,一个念头蓦地闪过他的心头,他出神地看着手里的空杯子。“喂,马斯克。”他说,“咱们存水的情况怎么样?真邪门儿,我以前竟没想到这件事。”马斯克惊诧、莫名,眼睛瞪得老大。“你不知道吗?头儿。”“知道什么?”比安不耐烦地问道。“全部用水都在我们这儿。”他一挥手作了个囊括无余的手势。他说完后看到比安那迷惑不解的表情,又进一步补充说:“你不明白吗?总水箱在我们这儿,也就是储存全船全部用水的那个水箱。”他指了指一面舱壁。“你的意思是说我们隔壁有个装满水的水箱吗?”马斯克使劲点点头,“对啊!一百立方米的大水箱,还有五分之四满着呐。”比安很惊讶,“那就是说还有七十五万立方米的储水。”接着,比安又突然问道:“它怎么没从断裂的水管漏掉呢?” “只有一条供水总管道,从这个舱外面的走道通出去。小行星撞上我们的时候我正在修理总管道,必须把总开关关上。我苏醒过来之后,把通往咱们这个舱的龙头管道打开了,现在只有这一条管道开着。”比安内心深处涌现出一个奇特的想法,但那只是在脑际萦绕的一个初具雏形的念头,他此刻无论如何也不会先说出来的,他仅仅意识到他刚刚听到的这个情况有点名堂,有相当重要的意义,可是他又说不出所以然。 此时,安娜发出了一阵短促而冷涩的笑声,“依我看,命运真会跟咱们开玩笑啊,首先,它把我们放在距离安全地带只有咫尺之遥的地方,就是可望而不可及;其次,它给咱们准备了一礼拜的食物、三天的空气、还有够用几个月的存水。几个月的存水啊,你们听见了吗?咱们有的是水,可以喝。可以漱口、可以洗洗涮涮、可以洗澡、可以想拿它干什么就干什么。”“别那么悲观,安娜。”马斯克说,“假设我们是爱神星的一个卫星,我们实际上也确是如此,故而我们有自己的公转与自转周期,有赤道和轴。咱们的‘北极’位置在舷窗顶部某个指向爱神星的部位上,咱们的‘南极’则在水箱背后背朝爱神星的某个部位上。好啦,作为卫星,我们还有个大气层,现在,你们瞧,又有了个新发现的海洋----大水箱。郑重其事地讲,我们的处境还不算太糟。咱们的大气层能维持三天。咱们可以吃双份口粮,水可以喝个透饱。咱们有的是水……” 此刻,刚才比安头脑里初具雏形的那个念头突然间臻于成熟和定型了,他的嘴巴骤然合拢,头部猛一痉挛。但是,安娜还沉浸在马斯克的思路之中,没注意到比安奇怪的动作。“马斯克,你怎么不把你的卫星比拟说讲完啊?”她揶揄说,“是不是你这个天生的乐观主义者不愿意沾不愉快的现实的边啊?假如我是你,我就这样讲下去。”她模仿起摩马斯克的腔调来,“这个卫星目前是宜于居住的、也是有人居住的,不过,由于它的大气层将在三天之内逐渐耗尽,它即将成为死亡世界。” 比安突然站了起来,用力在自己的前额上拍了一下,就默然地僵在那儿了。两眼渐渐眯成了两道细缝,凝视着远方。安娜和马斯克惊异无语地注视着他。忽然,他喊了起来:“我怎么早没想到呢?”他的喊声低了下去,变成了莫名其妙的低语。马斯克带着意味深长的表情掏出那瓶快乐水,但是,比安急躁地摆手表示拒绝。这时候,安娜不加警告地挥起了右掌,猛扇在毫未提防的比安的脸上,把他掴倒在地上。比安抚摸着左脸颊,愤怒地质问:“这是为什么?”“起来!我再给你一下!”安娜喊道,“我再也受不了了。你那番说教,那套异想天开的废话,我听够了,腻透了。你简直是发疯了。” “发疯?没有的事。我不过是有点儿兴奋过度了。你们听着,我认为我有办法……” 安娜气汹汹地怒目相向,“你有办法,是真的吗?用某种愚蠢的计划让我们满怀希望,结果不过是空欢喜一场。我不听那一套,你听见了吗?我要给这些水找个实际用处,用它来淹死你,这样还可以省下点儿空气。”比安按捺不住了,“听着,安娜,没有你的事。我单独干,我不需要你的帮助,也不想要。要是你那么肯定就要活不成了,又那么害怕,干嘛不解脱你的烦恼呢?咱们有一枝热射线枪和一枚鱼雷,这两件武器都靠得住。你可以任选一样来自杀,我决不干涉。”安娜翘起嘴唇,无力地最后作出一点儿挑战的姿态,接着就一下子完全屈服了,“说得对,比安,我听你的,我觉得自己也不知道干了些什么。我不大舒服,比安。” 第22章 “这就对了,安娜。”比安真诚地为她感到难过,“轻松点,我知道你有什么感觉,我心里也不是滋味。可是你一定不能认输,要斗争,否则你真会精神完全错乱的。现在你试着去睡会儿,把事交给我办。局面还是会有转机的。”安娜一只手按住疼痛的额头,踉踉跄跄地走向卧铺,一头睡倒在床上,无声地呜咽摇撼着她的身躯。同时,比安和马斯克心事重重地悄然立在一旁。比安用胳膊轻轻推了推马斯克,“来。”他小声说,“咱们要忙一阵了。我们一定要成功。五号气塞舱在走道的尽头,是吗?”马斯克点点头,比安继续问:“密封情况怎么样?”马斯克想了一会儿之后说:“内层门当然没问题,可是外层门我就完全不清楚了。就我所知那道门可能是格筛式的。你知道,当我检查舱壁密封性能的时候,我没敢打开内层门。因为如果外层门有什么毛病的话,那就呼噜一下全完蛋了!”他说着做了个极其富于表情的手势。 “马斯克,那咱们现在要搞清楚外层门的情况。我必须想办法到舱外去,我们不能不冒这个险。宇宙服在什么地方?”比安从衣橱里把仅有的一套宇宙服抓出来甩到肩膀上,领先走进贯通船舱舷侧的长长的通道。他从一扇扇关闭的门边走过,在这些道门的密封屏后面原本是一间间乘客住舱,现在已成了暴露在太空之下的一个个空洞。通道的尽头就是五号气塞舱那扇紧闭着的门。 比安停下来小心地检视它。“看起来一切正常,”他说道,“不过门外边怎么回事可说不准。上帝啊,但愿它还能行。”他皱了皱眉,“当然,我们可以把整条通道用作气塞舱,用我们住舱的门作为内层门,这扇门作外层门,但是那样要消耗掉我们的一半氧气储备,我们可花不起那样的代价!”他朝马斯克转过身去。“现在可以了。指示器表明上一次使用气塞是进舱,因此它里边应该是充气的。先把门开一条小缝,要是有咝咝的响声,赶紧关上。”控制柄移动了一点儿,门上的机械装置在碰撞的冲击下受到了剧烈震动,以前启闭时毫无声息,此刻却发出了粗厉刺耳的噪音。不过它还能用。气塞的左侧出现了一道窄窄的黑缝,说明门已在滑糟上滑动了几毫米。没有听到咝咝声!比安焦急的神色缓和了几分。他从袋里掏出一张纸片,把它贴近裂缝。假如漏气的话,纸片在向外流动的空气推动下,应当固着在那里不动。然而它跌落到地上。比安把食指放在嘴里含一下,再把它贴近裂缝,“感谢上帝。”他透了口气说,“没有气流迹象。” “马斯克,把门开大。起动!”摇柄又动了一点儿,裂缝开得更大了,还是没有气流。很慢很慢地,一点儿一点儿地,门吱吱嘎嘎地开得越来越大了。两个人屏住呼吸,深恐那外层门虽然没有被撞出破洞,却已经是摇摇欲坠,随时都会垮下来。但是它屹立不动!比安欣喜若狂地钻进了宇宙服。“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马斯克。”他说,“你就坐在这儿等我。我不知道要用多长时间,但是我一定回来。热射线枪在哪儿?你拿了吗?”马斯克把枪递给他,问道:“可你要去干什么呢?我很想知道。” 比安正要扣上头盔,他停顿了一下。“在舱里你听见我说咱们有的是水,放掉些都没关系?对,我反复盘算了这事,主意还真不坏。我这就去放掉它。”他没有再作解释,走进了气塞舱,把感到迷惑不解的马斯克丢在后面。比安的心怦怦直跳,等着外层门打开。他的计划非常简单,但要完成却不容易。发出了一阵齿轮的吱嘎声和刺轮的摩擦声。空气呼啸着冲向浩渺的太空。他面前那扇门滑开了几厘米,又停住了。有一瞬间,摩尔认为它打不开了,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但是屏门在抖动了几下、嘎嘎地响了一阵后,终究还是全滑开了。 比安卡嗒一声扣上磁性抓钩,小心翼翼地向宇宙空间迈出一只脚。他笨拙地一路摸索着移动到飞船一侧。忽然,一阵强烈的恐惧向他袭来,霎时间他感到一阵眩晕。他闭上眼睛。有几分钟之久他悬在那儿一动不动,紧抓住平滑的舷侧。磁性抓钩牢牢地吸住了他,当他再度睁开眼时,感到自信心已经恢复了几分。他环顾四周。飞船失事以来,他第一次看到了整个星空,而不仅是他们的舷窗所展示的爱神星的景象。他急切地在空中找寻那有蓝白色斑点的小星球,它就是地球。他常常觉得好笑,宇宙间的旅行者在扫视星空时总是把地球当作首要的目标。但是此刻他不再感到这种情形有什么滑稽之处。然而,他的搜寻是徒劳的,他所在的这个方位看不见地球,它和太阳一定都隐藏在爱神星的背面。 不过,有许多别的星球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木星远在左方,那是颗肉眼看去只有豌豆粒大小的亮星。比安还看到了它的两颗卫星。也能看到土星,它原属光度较低的一个星等中的一颗行星,从这儿看起来却可以和地球上见到的金星比美。比安原先预料会看到大量的小行星,因为他们正困在小行星带当中,但宇宙却出人意外地显得空荡荡的。有一刹那他觉得看到了几公里以外有个什么物体疾驰而过,但是速度太快了,只见到个飘渺闪忽的影像,他无法肯定是不是幻觉。 当然,还有爱神星。它几乎正在他脚下,像个挨得很近的大气球,占据了四分之一的天空。它平稳地浮在空中,洁白如雪。比安怀着热切的向往注视着它。他想,只需对飞船的舷侧狠命地踢一脚,就会使他自己朝灶爱星方向坠落下去。他或许会安全着陆,再设法援救安娜、马斯克。不过这一手太冒险,他可能进入一个围绕爱神星运行的新轨道。不,一定要采取更为妥善的办法。 他审视了一下飞船的舷侧,寻找水箱的部位。但眼前一片断舱残壁,参差不齐、支离破碎。他犹豫了。显然唯一可行的方法是先走到他们住舱那亮着灯的舷窗外,再从那儿确定水箱的位置。他小心沿着飞船外壁行动艰难地推进。在距离气塞不到五米的地方,平整的舱面突然中断了。前方是个张着裂口的大洞,比安认出来这儿从前曾在挨着走道尽头的那间住舱。他战栗起来,他努力克服自己的神经质,迫使自己继续这段艰险的旅程,朝目的地前进。 现在,他遇到了第一个实际困难。住舱本身有不少零件都是用有色金属材料制成的,磁性抓钩只适用于飞船外壳,对于飞船的许多内部结构全然无用。比安没想到这一层,直到他发现自己突然顺着一道斜坡滑了下去,抓钩完全失效了。 他赶紧抓牢近处一个凸出物,拽着它慢慢用力返回到安全的地方。他躺了一会儿,简直快喘不过气来了。从理论上说他在这宇宙空间应该是完全失重的,爱神星的影响微乎其微,但是他的住舱装设的局部引力发生器在起作用,而又没有其他引力发生器来抵销其作用。随着他不断地移动位置,引力发生器对他的作用力也不断突如其来地变换方向。若是他的磁性抓钩突然脱开,可能会把他完全甩离飞船。那会是一种什么局面呢?显然这项工作要比他原先设想的更为困难。他很慢很慢地匍匐前进,每进一步都要先找一下抓钩是否稳当。 有时候,他不得不兜个圈子才能前行几米,或者不得不奋力爬越过一小片一小片有色金属材料结构的部位。引力发生器始终在拖后腿,使他精疲力尽。它在他往前行时不断改变引力方向,使得原本是水平的地板和垂直的舱壁变得颠来倒去,角度混乱不堪。他仔细地检视着途中遇到的一切物体,但是收获甚微。不外是些在出事时甩出来的桌椅什物,现在已成了宇宙中的独立物体了,不过他设法检起了一架小型单筒望远镜和一支自来水笔,把它们装到口袋里。就目前来说,它们毫无价值,但不知怎么的,它们却使比安倍觉这段穿越一艘毁灭的飞船舷侧的可怕行程,确是眼前逼真的实事。半小时过去,他艰难地朝着他认为是舷窗所在的地方缓缓推进。汗滴流到了眼睛里,并且使他的头发缠结成一团。浑身肌肉由于长时间的紧张而开始酸疼。他前一天受到过生死关头的考验,如今还惊魂未定,精神开始动摇,开始支撑不住了。他感觉这匍匐前进的行程似乎是没完没了的,要一直这样爬下去,永无穷期。 第23章 他正在奋力爬越的这段路程的目的地似乎已无关紧要,他只是一心想着必须前进、前进。一小时以前他和安娜、马斯克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似乎已成为遥远隔世的往事,依稀如风。至于两天以前的那种更正常的时光,他已经完全忘却了。他眼前只有七扭八歪的舱壁,他那走马灯一般的头脑里只想着说什么也要到达某个不可知的目的地。抓牢,使劲儿,用力爬过去,摸索钛合金部位,翻进一个个曾经是房舱的豁口,又一次次地翻出来。摸索,拽住爬过去,摸索,拽住爬过去。 比安停了下来,太累了,要不是他紧依着舱壁就摔倒了。忽然,眼前的灯光好像使事情一下子明朗化了。那是舷窗,不是他经过的许许多多漆黑阴森的舷窗,而是一个生机盎然的、明亮的舷窗。窗后面是安娜。他深吸一口气,顿觉全身振奋、精神清爽。现在他眼前的目标是明白无误的。他朝着那生命光亮爬过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他伸手触到了它,他终于到了。他扫视着那熟悉的住舱。他心里只有某种实际的、近乎自然的想法。安娜还睡在卧铺上,她的面容憔悴干皱,但是脸上不时掠过一缕微笑。 比安举起拳头想要敲敲窗。他迫不及待地想和什么人谈谈话,就是打打手语也好。不过,最后他还是克制住了。安娜卡列尼娜也许梦见了家、地球,她年轻、敏感,吃的苦头也不少,让她睡。等他的打算成功了,假如能成功的话,再叫醒安娜也不迟。 他认准的舱内紧靠水箱的那面舱壁,设法从外面确定它所在的位置。这毫无困难,水箱的后壁隆起了一大截。比安惊叹不已,它居然未被撞破简直是个奇迹。或许真的是天无绝人之路。虽然水箱在飞船残部的另一侧,要过去却不难。以前曾有一条差不多可直通水箱的走道。飞船完好无损的时候,这条走道是水平的。现在,由于局部引力发生器不平衡的作用力,它好像成了一道陡坡。不过因为它全部地铰钢结构,从而为比安开辟了一条捷径,他在小心而缓慢地跨过通往水箱的这三十多米的路程时,再没有抓钩不稳当的问题了。 现在到了决定性的最后关头了。他觉得应该先休息一会儿,但是他内心的兴奋越来越强烈,还是趁热打铁。他挪动到水箱凸出部分的中央,把伸延到水箱侧面的走道地面当作靠架,倚着它开始工作了。“真倒霉,总管道的走向不对头。”他自己嘟嚷着,“要是在右边那就省事多了……”他叹了口气弯下腰去干活了。他把热射线枪开到最大功率,肉眼看不见的射线流集中射在水箱基底部之上一米左右的部位上。集束射线对水箱壁分子的作用逐渐变得明显了。有硬币大小的一块地方在射线枪的集中猛射之下开始微微发红了。亮点变幻无定地闪烁着,越来越亮。比安的胳膊实在是太酸了,竭力想保持稳定,他把胳膊支在靠架上,这样效果更好,小圆点越发明亮了。 光点的色泽逐渐改变,从起初的暗红色慢慢变成鲜红色。由于热射线的继续冲击,亮点似乎在向周围部分蔓延,就像一个由表及里渐次加深的红色标靶。距离射线焦点几米以外的箱壁尽管并未发亮,也灼热得使人难受。比安发觉他必须尽力避免宇宙服上的金属部分和箱壁接触。比安不住地咒骂着,因为靠着的支架也越来越烫了。似乎只有骂上几句才能给他点儿安慰。等到熔化的箱壁本身也开始散发出热浪时,他的主要诅咒对象变成了宇宙服制造商,为什么不制造一种既能保温又能隔热的服装呢? 但是,比安的素质起了作用。尽管带咸味的汗水直往嘴里流,他仍然一个劲儿的劝慰自己:“我本来预料还要糟得多呢。4厘米厚的箱壁毕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障碍。要是水箱和外壳合为一体的话,我岂不是得烧穿一米厚的箱壁吗?”他咬咬牙,坚持干下去。亮点现在已变成了桔黄色,比安知道快到钹合金钢的熔点了。他无法紧盯着亮点,要间隔好半天才能短暂地观察一下。显然,要想大功告成,必须抓紧时间。热射线枪的能量本来就不足,一直以最大功率在倾泻热能,迄今差不多已有十多分钟,眼看快要消耗完了。可箱壁顶多也就是刚有点软化变形。比安焦躁万分,干脆把枪嘴直接顶住亮点中心,烧一下再迅即抽回,来回移动。 软化的金属面上出现了深深的凹陷,但还没有穿孔。不过,比安挺满意,他眼看要成功了。如果在他和箱壁之间有空气存在的话,他无疑会听见箱内热气腾腾的水在汩汩作响,发出咝咝声。压力越来越大,已经变薄的箱壁还能捱多久呢?钢壁终于穿透了。发生得那样突然,以致比安有好一会儿没有回过神来。射线枪造成的一小块坑洼处的底部出了一道细小的裂口,转瞬之间,箱内蒸腾的水就夺路而出了。 枪嘴下烧熔的金属终于化开了,参差不齐地蜡伏在豆料大小的破洞周围。从洞口内发出一阵沸腾的嘶声,涌起的一片气雾把比安笼罩在当中。透过雾气,他能看到水蒸气几乎立即凝结成小冰珠,那些冰珠又迅速抽缩消匿无踪了。他用了十多分钟,一直观察着喷涌而出的蒸汽。后来,他感觉到有一股轻微压力在把他推离飞船。他心间涌起一阵儿狂喜,因为他懂得,就飞船而言这正是加速度的结果,是他自身的惯性在拖住他。这说明他的工作已经大功告成了。水蒸气起了推动他们前进的作用。他开始往回返。 如果说通往水箱之路是一段惊险艰辛的行程,那回去的路就越发险阻丛生了。他身体疲惫不堪,两眼疼痛,几乎看不清东西,而且除了引力发生器那使人摇摆不定的牵引力外,又加上了飞船不规则的加速度所产生的作用力。但是,不管他在回程中付出了多大努力,他却没有放弃过。后来,他甚至再也记不起这次惊心动魄的旅程经过细节了。他并不知道他是怎样安全地越过这段路程的。大部分时间他一直沉湎于欢乐的憧憬之中,很少顾及现实环境。他心里只充斥着一个想法,尽快回去,把脱险的喜讯告诉安娜、马斯克。 不知不觉间,他发现自己已到了气塞舱外。他甚至都没意识到眼前就是气塞舱,他也不大明白他为什么要按信号按钮,只是本能告诉他应该这样做。马斯克还等在那儿。外层门吱吱嘎嘎响着启动了,还像以前一样在老地方停顿了一下,又继续滑动,走完了它的全程。它在比安身后关上了。接着内层门开了,他一下倒在马斯克的怀抱中。象做梦一样,他感到自己被人半扶半拖地经由走道弄回到舱里,他的宇宙服被脱掉。一种火辣辣的液体刺激着他的喉咙。比安用力张嘴咽了下去,觉得舒服了一些。马斯克又把盛快乐水的瓶子装进了口袋里。过了一会,他面前的马斯克和安娜模糊飘忽的影像渐渐稳定了、清晰了。 比安用颤抖的手拭去脸上的汗水,努力露出无力的微笑。 “别忙。”安娜制止他,“什么都别说,你都半死了,先休息,不管别的。”但是,比安摇摇头,用粗哑的声音尽可能详细地把过去两小时中发生的事讲述了一遍。他的叙述不连贯,很难听明白,但是给人印象至深。两名听众在他讲述时几乎连气都没透。“你的意思是说。”安娜结结巴巴地说,“喷出的水柱正在把咱们推向爱神星,就象个火箭排气管似的?” “一点儿不错……一模一样……火箭排气管。”比安喘吁吁地说。“作用力和反作用力,定了位置……在背朝爱神星的侧……所以把咱们推向爱神星。”安娜高兴得在舷窗前跳起舞来。 比安觉得精神恢复过来了,“由于我们原来的轨道的关系,我们正螺旋形地向它靠拢,大概四个小时内就要着陆了。水流可以维持很长一段时间,而且压力还很大,因为水是化为蒸气喷出来的。”“蒸气……在宇宙空间的低温下?”马斯克感到奇怪。“是蒸气,在宇宙空间的低压下!”比安更正他的说法。“水的沸点随着压力降低。在真空中水的沸点是非常低的。就连冰在气压低到一定程度时也会升华的。事实上,凝结和沸腾是同时发生的,我亲眼见到了。”他停顿了一会儿又继续说:“你们怎么样了?安娜、马斯克,好多了?” 安娜面有愧色,脸都红了,有好半天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最后,她小声说道:“你瞧,我当时那种行为就象个混蛋、象个疯子。我觉得我真不配共享这一切,那会儿我全垮了,把脱险的重担都撂到你肩上了。当时我打了你,我希望你也揍我一顿,或者想怎么样都行。那样我还好受点儿,真的。”她看来确实是一片真诚。 第24章 比安抱了她一下,“忘了!你不知道,我自己也差点儿就受不住了。”他提高嗓门儿,不让安娜再多说什么道歉的话,“马斯克,别愣在那儿看舷窗外边了,把那瓶快乐水拿过来。” 安娜拿来三个有机玻璃容器且当酒杯,比安把每个容器都斟得满满的,他们好像是要喝个酩酊大醉。比安郑重地说:“请举杯。”三人一齐举起了酒杯,“为我们曾经储存着供几月之需的上好的水而干杯。” 飞船残部穿过爱神星外层着陆,“比安,快看,有艘飞船正停在那里呢!”他们看到了那艘飞船,它停在一个几乎被植物覆盖的行星上。各个仪表的测试结果反映,这个星球除了二氧化碳的含量比地球略高外,表面大气的成分与地球大气层十分相似,可以供人呼吸。于是,他们走出飞船,踏上这颗行星。爱神星上的人们热情接待他们三人,他们住了下来,不想漂泊流浪了。半年后,比安从一堆废料中提取出一种神奇的哥伦布溶液,只要把一毫升的哥伦布溶液滴到铜极棒上,就会产生几百万千瓦的发电量。他把这一发现告诉了自己的好朋友马斯克。马斯克立刻意识到这将是一笔难以估量的财富,他决定投资和比安一起建造一艘宇宙飞船,利用哥伦布溶液产生的能量作为动力,去探索浩渺的太空。 比安发现哥伦布溶液的消息传到了爱神星人的领袖------独裁统治者林达尔的耳朵里。林达尔企图窃取哥伦布溶液。可是,溶液锁在比安的保险库里,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得到。林达尔不愿善罢甘休,他想出一条毒计------绑架比安的女人安娜卡列尼娜,逼迫他交出溶液。比安拿起联络器呼叫:“林达尔,我是比安,听到我的声音了吗?”过了一会儿,传来林达尔的声音:“有什么话,你说,我听着呢。” 经过谈判,双方达成协议林达尔放回安娜,而比安要交出哥伦布溶液,还必须带着安娜、马斯克离开爱神星球。 比安把哥伦布溶液交给林达尔的手下,一会,一个长发女郎从林达尔的飞船中冲奔出来:“比安,亲爱的!”他跨出飞船,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心上人,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重逢的激情在他俩心中澎湃起伏。一对恋人沉浸在绵绵的柔情中,马斯克则借这个机会仔细打量起这个星球来。从空中看来像林间小道的地方其实是一种固态金属矿脉。在矿脉的一端矗立着一棵大树,样子有点怪,顶部的树枝比底部要长,长着深绿色的阔叶、长长的荆棘,以及奇怪的有弹性的芽状的卷须。它高高地矗立在那儿,好像是保卫周围那片植物的一名哨兵。那些蕨类植物足有一百多米高,直插空中,全是一片翠绿色,一动不动地屹立在炎热的空气中。 马斯克捡起一块矿石,拿出刀子在上面刮了一下,然后仔细地观察着刮下来的一层碎屑。忽然,安娜尖叫一声,马斯克敏捷地往边上一闪。他看到比安和安娜也躲到了一块不高的石块后面。在比安和马斯克造的飞船后面慢慢爬出一只四脚怪兽,它的躯体巨大而笨拙,浑身满是皱纹,它蹲伏着,但仍有五十多米高,细长而又弯曲的脖子上长着一颗小脑袋,整个脑袋几乎是一张食肉类动物的大嘴,嘴里长满一排排锋利的牙齿。 安娜吓呆了,紧紧偎依在比安身边。当那只巨兽把头伸向飞船外壳时,男人们都不知所措地呆在那里。比安和马斯克手中握着哥伦布溶液为子弹的手枪,但他们不敢开枪,恐怕损坏自己的飞船。突然,传来一阵机枪声,那怪物感到一阵剧痛,它发怒了,大声地咆哮着,但怒吼声很快又被机枪射击声压了下去。“是林达尔干的!我们快回飞船。”比安喊了一声,三人奔向飞船,绕过那怪物还在蠕动的身体,钻进开着的舱门,林达尔也跟了进来,锁上了门。这时,外面发生了惊天动地的骚乱。 长着翅膀的巨型蜥蜴在空中横冲直撞,向飞船冲来。一只10米多长,像蝎子一样的东西窜到安娜所坐的窗口外,把可怕的紫色毒汁溅到玻璃上,她吓得大叫一声向后逃去。 一群有24条腿的蟑螂,灵活地爬过倒在沼泽中的树木,疯狂地吞噬着被林达尔打死的那只怪物的尸体。但它们很快又被一种体形像东北虎的动物赶跑了。然而,新来的家伙刚开始享用它的美餐时,又受到另一只类似鳄鱼一样动物的挑战。“鳄鱼”冲过来,“东北虎”挥动利爪,露出牙齿。交战的双方凶残地用爪子抓着,厮打着,用牙齿互相咬着,直打得尘昏天暗,血流成河。 突然,立在矿脉上的那棵树动了起来!它弯下腰,猛地给那两头猛兽一鞭子,它的荆棘一下子就把野兽的躯体戳穿了。在飞船上的旁观者们,这时才看清,那些荆棘上长满了长长的尖刺和倒钩。大树长长的树枝实际上是致命的长矛,野兽的身体被撕裂了。宽阔的树叶上的吸盘,把两头陷入困境、无法逃脱的野兽紧紧吸住,而那些细长纤弱的细枝则在保持安全距离的地方起动着,卷须的尖端都长着一只眼睛。 过了一会儿,两头野兽身上凡是可以吸收的东西都被消化殆尽,大树又恢复了先前的姿态,一动不动地挺立在一片奇异而古怪的美景之中。 安娜舔了舔几乎和脸色一样白的嘴唇,对比安说:“亲爱的,我们快走。”“好的,宝贝。”比安用手紧紧抱住她,又说:“不过,我们先要寻找铜矿。因为急着寻你,没来得及准备充足的铜,我们手头的铜不够我们飞离这儿,何况,我们还要继续流浪宇宙。”他们又重新飞到天空,试图寻找铜矿,他们的运气很好,不久就发现了矿脉。下面是一片广阔平坦的平原,树木很美,中间是一个大城市。他们用仪器做了常规测试,得到的分析结果是令人满意的。 他们急速下降,忽然间城市消失了,变成一座山顶,四周都是峡谷,一直延伸到肉眼看不见的地方。飞船轻轻地降落在山顶上。三个人挤到门口,不知该不该下去,每个人都感到存在着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压力。突然在他们面前出现了一个人,一个在各个方面都和他们完全一样的人,他眼睛下有一点油污,穿件奥运会五环图案运动衫。“喂,伙伴们!”他说话的声音和腔调也和比安一样,“你们一定感到惊奇,我会说你们的语言,是不是?我还懂得读心术、乙醚、钟表和巧克力,我甚至还知道多维空间。”瞬间,这个陌生人又变成马斯克的模样,他一口气往下说:“电子和中子,以及这儿根本没有的东西。”他又变成安娜的模样。“从本质上说,你们都是微不足道的,你们地球人种的等级是如此低下,你们必须灭亡,所以我将把你们变成蓝精灵。” 那人又变成比安的样子盯着比安看。他们感到自己正在一种可怕的、也许是非物质性的冲击下退缩。比安用自己全部的意志顶住,顽强地站在那儿。“杀死你们的办法有很多,但只有高尚的方法才能符合我这样的身份。我将花30分钟------你们地球所谓的时间,来推算那个公式,你们飞船使用的准原子能的结构。这个推算相对来说较为简单,只要解出97个联立微分等式和一个97元的积分式。如果你们中任何一个人,能干扰我的计算,使我无法在规定时间内推算出公式来,你们就将逃脱这场厄运。” “那我就来试试。”马斯克接着说,他的脸上依然是那么冷漠与傲然、目空一切。大家的目光都注视在马斯克的身上,只见他不慌不忙和对方对峙着,他的眼神时而散乱,时而凝聚。这是一场高智能的对抗,大家都能看出他是尽力而为了。半个小时过去了,幻化成比安模样的人开口了:“你赢了,使我感到惊讶和高兴的是你在这短暂的半个小时中竟然如此迅速地形成一种新的素质。看来你们并不像我最初判断的那种微不足道的地球人,尤其是你,马斯克。不过,你也应该感谢宇宙给你的智慧与力量。”说完,他就不见了,甚至连脚下的土地也不见了。那种笼罩在四周、弥漫在空中的智力场消失了。比安、林达尔、安娜上前向马斯克表示感谢,马斯克只是冷冷地说道:“我曾研究过中国几种深奥的哲学,也许是这个救了我们。” 林达尔感到马斯克除了不近人情以外,还有一点神秘感,林达尔回到了他的世界,比安他们收集了几百吨铜,准备离开这个他们住了半年多的星球。飞船轻轻地颠簸了一下,又飞进茫茫宇宙,宇宙好像从来、一直都是茫茫的。飞行三十多个小时后,比安进行进一步搜索。他又发现了一颗可能适合降落的行星。比安让飞船慢慢向海洋飞去。他取了点水放进仪器里,看到分析结果,他叫了起来:“硫酸铜!太棒了!”飞船朝着最近的陆地驶去。 第25章 飞船驶近海岸时,他们听到一阵急促的爆炸声,显然是从他们正在前往的方向传来的,好像是重炮和烈性炸药爆炸的声音。随着飞船逐渐靠近,这种声音更响,更清楚了。实际上这是一种连续不断的爆炸声。“快看那儿!”比安叫了起来,他们仨从驾驶台清楚地看到了全景。 六艘航空战列舰和一个怪物正在激烈地战斗。那只怪物有鱼雷般的巨大身躯,长着几十根长长的触角和几十只巨大的翅膀,身体的两边各有一排眼睛,嘴巴像船首一样尖尖地突起,身体上覆盖着一种像鱼鳞一样透明的盔甲,翅膀和触角也是由同样物质构成的。不管航空战列舰的炮火多么密集,多么猛烈,那怪物仍继续前进。它用利嘴戳破战列舰的外壳,一下子撕开几米长的口子。它挥动着翅膀把战列舰的上层结构砸得稀巴烂。那些触角不停地扭动着、搜索着,把大炮从炮架上拉下来,把人卷走。一艘艘战列舰失去了战斗力,而那个怪物却依然完好如初,所以战斗并没有持续多久。 那怪物开始追逐一样东西。飞船上的三个人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东西,一队全速飞离战场的小飞机。尽管小飞机的速度很快,但那怪物却以更快的速度追了上去。“我们不能袖手旁观。”比安喊了一声,“马斯克,我把它吸引住,你给它来颗哥伦布溶液子弹!”此刻,那怪物已抓住了小飞机中最大、装饰最漂亮的一架。正在这时,比安开足马力,将吸引器对准怪物。随着一声金属被撕裂的“咔嚓”声,那怪物被吸得放开了它的猎物。马斯克开火了。一阵巨大的轰鸣声使每个人的感官都暂时失去了作用,眼前升腾起一团迅速扩散开来的云状物,怪物那层坚不可摧的盔甲顷刻间被炸得粉碎。 比安直接往下飞去,在离地面大约2000米高的空中,截住了那架受伤的长机,他用吸引器对准它,其他几架小飞机聚集在长机四周。飞船也降落在被怪物击伤的长机旁。比安他们看到一大群人正围着飞机,从他们的体形特点,可以分辨出男人和女人。男人的个子几乎和比安、马斯克一样高。而女人则明显比安娜个子高大。这些人都不穿衣服,身上挂满宝石饰物,光滑的皮肤发出古怪的、暗暗的、黑色的光泽。他们的眼球有一种淡淡的带黄的绿色。女人们浓密的头发和男人们修剪得恰到好处的短发都是墨绿色的,深得接近黑色,就和他们的眼睛一样。 比安打开安全锁,三人呆在舱里望着外面的人群。比安把双手高举过头,做出一个他希望是宇宙公认的表示和平的姿势。对面一个身材魁梧的人作出了反应。他身上的装饰金光四射,连他的盔甲都缀满了宝石。看来他就是这群人的首领。他挥动一只手,喊了一句什么。人群立刻退后,留出一片空地。然后,他解下身上所有的东西,光着身子,高举着手,做着和比安一样的姿势朝飞船走来。 比安连忙走下船舱,上前会见那个陌生人。当他们相隔只有几米距离的时候,那个首领停了下来。他站得笔直,很优雅地笑了笑,露出一副发亮的紫色牙齿,说出一连串比安根本听不懂的话。看到比安一脸困惑的样子,首领又挥了一下手,然后,后面的一群人都跪下,朝比安拜了拜。这可能是他们最高的礼仪了。接着,首领做了个手势,像是邀请客人上他的飞机,但比安谢绝了。比安解释说,他们将乘自己的飞船跟在后面。 飞船跟着机群来到一座金碧辉煌的皇宫。出了飞船,比安等人被领进宫殿,换上当地人闪闪发光的服饰。最后,仆人从壁橱里拿出一件像耳机似的带触角的仪器套在头上,并请求地球上的客人也戴上。比安等人相互看看,看来那仪器并没什么危险性,就套上了。“啪”,仆人接通了开关,然后鞠了个躬,说:“尊贵的客人,请跟我来。我们的主人正在等你们呢。”原来,这是语言翻译器。三个地球人跟随他来到一个大厅,金属的桌子上放满了排骨、碎肉,还有各式各样生的或熟的禽和鱼,以及绿色的、粉红色的、棕色的、紫色的、黑色的和白色的蔬菜、水果。 “欢迎你们,尊贵的客人。”首领从里面的一间屋子走出来,他头上也戴了有触角的耳机。比安向主人要来了红泥小火炉,宾主按照自己的方式,尽情地吃着。首领告诉地球人,这是丰乐星,他们是丰乐人,遭到邻近部落的斯蒂芬人的侵略,首领带领族人奋力抗争,但受到斯蒂芬人驯养的怪兽的追击,幸好得到比安仨的救援,使他们脱离了险境,因此,他们将竭尽所能满足地球人的一切要求。 比安告诉首领,他们还需要补充一些铜来作星际流浪。首领挽留他们,可他们不喜欢这个星球,没有原因,就是不喜欢。首领立刻下令,收集一切铜矿,制成铜棒。五天以后,500根铜棒做好了,丰乐人举行了最隆重的欢送仪式。首领在马斯克的左手腕上戴上丰乐国荣誉公民勋章。接着,他在安娜的手腕上扣上一只红色的金属手镯,手镯上有一块精心制作并镶有宝石的圆片。最后,他在比安的项上戴上了一只十分精致的项圈,上面有八块带宝石的圆片,首领祝贺比安和安娜早结良缘。 三个地球人深深地鞠了个躬,然后走进飞船船舱。当飞船飞向天空时,丰乐人所有的战船都鸣放礼炮致意。一路上平安无事,几天后,他们就看到了熟悉的猎户星座。他们决定飞向猎户星座,它距离飞船达六光年之遥。在飞行过程中,前三光年的距离,飞船得加速飞行,后三光年的距离得减速飞行。飞船的原子能反应堆工作正常,飞船在加速飞行,比安他们不仅能正常工作,甚至连行动也自如,大家习惯于宇航流浪生活了。 开始时,宇航日志中有些简单的记录:“飞行正常。反应堆与各种仪器运转准确无误。大伙情绪高涨。”飞船速度越来越快,几个月过去了,燃料消耗与比安计算的数字完全一致,他们都为此感到高兴。然而,灾难突然降临了。八个多月后的一天,反应堆运行忽然发生了变化。一座辅助反应堆不知什么原因增加了燃料的消耗。宇航日志中记载着这么一条:“不知道辅助反应堆出了什么毛病。”原来,原子燃料中极微量的混合物,在控制反应和非控制反应中,有时会产生截然不同的作用。 船长比安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对油画《蒙娜丽莎的微笑》的颜料进行化学分析。门猛地被推开了,马斯克站在门口,“怎么办?”他不安地问。“怎么办?”船长看了一眼墙上的钟,“40分钟后吃晚饭。我们开个会讨论一下,好吗?”马斯克很难理解船长为什么这么磨磨蹭蹭。飞船每分钟都在加速,必须立即作出决定。30分钟后,船长来到了飞船餐厅。比安说:“这是一次作战会议。”说着他转向安娜,“你认为我们该怎么办呢?”“我们现在讨论的纯粹是技术问题,因此,我想过一会儿再发表意见。”安娜说话时,神情十分严肃。 船长点了点头。“那好。你呢,马斯克?”“据我所知,到猎户星座的燃料是足够的,现在我们只飞了一半的航程,为什么要返航丰乐星呢?”“为什么?”比安重复了一句,“因为,一旦我们到达猎户星座,我们就没燃料了。现在回丰乐星还来得及。我们只飞了一半的航程。”“你的意思我懂了。” “不能返航!”安娜大声疾呼道,“我们只有前进!向着不可克服的困难前进!返航的事谈都不该谈。我们这次流浪猎户星座,刚出现一点困难就要返航,这像什么话!我认为,前进,只应前进、向前进!” “好啊!”船长比安拉长腔调说,“向着不可克服的困难,前进!说得真漂亮。”船长站了起来,在餐厅里,边踱步边沉思着。火箭重力加速度已达到第三级。在飞船上行走是困难的,但他的步子却迈得很稳、很稳。船长接着说,“一是现在就返回丰乐星;二是继续向猎户星座飞行。”他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坦率说,我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使我们摆脱困境。到那时,我们只剩下10的燃料。注意,是10%,不是50%!不过,我会想出办法的,那我们就继续向前飞行!就像安娜说的,向着不可克服的困难,前进!” 第26章 飞船继续向猎户星座驶去。飞船达到了最高速度后,就开始减速。从宇航日志的记录看,飞行中一切正常,也没有人向船长再提返航的事。船长则一如既往,镇定自若,还在继续研究油画颜料的成分。经过20个月的飞行,飞船终于到达了目的地。紫红色的星座有四颗亮星,面积与地球差不多大,上面是雪窖冰天。飞船试着降落三次,最后才在一块覆盖着薄冰的大岩石上着陆。从着陆那天起,宇航日志开始用红笔记录。按惯例,新的发现总是用红笔写的。整个星球死一般沉寂。空气几乎是纯氧的。这里既无动物,也无植物,气温达摄氏零下六十度。比安觉得太冷寂了! 三日后,船长比安发出了启航到仙女座星云的命令。当时,安娜、马斯克都呆住了。“准备启航!”船长重复了他的命令,“我知道,现在只剩下10%的燃料。但办法还是有的。首先,必须尽可能减少飞船的载荷量。除飞船控制系统,一切多余装置都要拆下来。最初几个月的燃料消耗特别多,这是由于加速度的原因。飞船将以12级重力加速度出发,而不是3级。”“在这种情况下无法驾驶飞船!”马斯克提出了异议,“驾驶员无法……”船长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所以起航后开始几个月,飞行由柴鸡机器人控制。没有其他任何别的办法,只有这么办!” 天空中,猎户星座发出冷冷的灰暗的紫色光线。飞船起航了。两天之后,按预先的计算。速度不断加快。比安他们三人不能行走,只能爬行……一礼拜后,他们感觉很不好受,非常难受,但反应堆工作正常。 经过20个月飞行,此刻,比安面色苍白,仔细地观察着仙女座星云深棕色的大气层。透过大气层,隐约可见大陆上山峦起伏,海洋中波涛翻滚,他用低沉而坚定的声音说:“我们应当继续下降并穿透大气层,我们需要安全着陆。” 飞船开始减速,逐圈地谨慎下降。在螺旋线降落轨道的第六圈上,开始出现大城市的轮廓,然后是行星黑夜的一面,到处漆黑一片,没有一丝灯光。飞船来到行星白天的一面,下面依旧是一片毛绒似的黑暗。这个星球的表面,覆盖着一张黑色罂粟花构成的巨大的黑地毯,只有这种植物适于在放射线下生长,偶或一见的城市街道、钢铁构架则像一些散乱的骨骼。 经过比安检测,结论出来了:除了放射性较高外,这个星球的空气成分、温度、压力等数据均属正常。“可怕的悲剧!”马斯克心情沉痛地说,“造成灾难的元凶就是放射性衰变。它的危险在于不知不觉的积累。起初,生理上可以承担,继而,开始发生退化性遗传,接着,停止生殖后代,最后,毁灭性的悲剧就来临了。”比安考虑到也许会有幸存下来的居民需要帮助,飞船将自己的飞行轨道由沿纬度方向改变成沿经度方向,仍然一无所获。飞船不得不抛弃这颗死寂的行星,沿展开的螺旋线逐渐远去。 不过,飞船在这颗行星上,得以补充了反介子燃料。现在,比安把航向对准那个可能有人居住的仙女星系中心。这有12个月的路程。其间,除轮流值班外,其余两人都可以入睡。在航行中,大家的睡与醒都由药物控制,或者连续工作几十小时,或者连续睡眠两个月,根据航行的需要调整。在航行中,只留一个人值班,大家可以替换休息,只在必要的时候才唤醒其他人。 现在,比安值班。航线正前方出现了一团质量大、密度高的物质,以它的巨大的引力场干扰着飞船的航行,比安不敢改变精确计算的航线,降速可以抵消飞船内重力的增长,但速度降低太多后,再没有足够的燃料来重新取得加速度,则更加危险。几次降速,未能缓解险情,比安动用了反介子发动机作紧急制动。飞船剧烈颤抖,惊醒了酣眠中的马斯克。他意识到情况紧急,跌跌撞撞地跑进中央操纵室,命令打开红外装置,停下发动机。前方屏幕上出现了一颗发射着暗红色光线的巨大星球。 “我真糊涂!”比安悔恨道:“我一直以为我们处于一团黑云的附近……”“铁星!”马斯克惶恐地喊道。他们的确遇到了铁星------宇航员的灾星。忽然,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景深难以想象的图像,是天鹅座转播的南天星座杜鹃座的图像。推算起来,这些图像传到需走过200光年。先是铜铸般的山峰,山下荡漾着浓稠的紫水晶般的海水。岸边矗立着一座美艳迷人的玫瑰色女人塑像,接着出现了壮丽的建筑、豪华的大厅,对对男女翩翩起舞,他们的皮肤一律像玫瑰花一样红艳,每一位都够得上地球人理想中的美人靓仔。舞蹈停止,一位光彩夺目的姑娘走到大厅中央,高擎双手,指向明亮的星空,左手食指上出现一个发光的蓝色小球。她抖掉小球,面对观众张开双臂,十分激动,好像要拥抱某一个看不见的人,就这样静止不动了! 此时,再说飞船,从所余燃料看,无论如何努力,也逃不出铁星的巨大引力了。飞行速度愈来愈低,航线愈来愈弯曲。飞船的命运不言而喻了。比安鼓励大家:“现在还不是绝望悲观的时候。我们可以围绕行星飞行,变成它的卫星,燃料还够降落和发出呼救信号用。”大伙全力以赴地投入了工作,仪表前一片紧张忙碌的景象。比安很快测出铁星有两颗行星,外层行星极为寒冷,而且表面可能罩有一层毒气。看来,不宜停靠。 飞船继续逼近铁星,经过一阵紧张的观察、计算,铁星的各项数据也列出来了:质量相当于500个地球,大气层厚度为1800公里,氮氖大气层中有氧,有水气,气温为15度……总的来看,这里的环境与地球相似。只不过这里的重力是地球重力的五倍。突然,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十分明亮的光点,既不像露天矿藏,又不像陨石。在飞越这颗黑行星的第二圈时,飞船投下了一台电视发射机。飞船带着呼啸声,俯冲下去。强大的探照灯打开了,飞越一片神秘莫测的黑色海洋之后,飞临一片平原。 在聚光灯的照射下,他们在平原上发现了另外有一艘飞船,而且闪闪发光,像崭新的一样。离它不远,还有一个巨大的飞碟,它倾斜地竖立着,一部分埋在土中。然而,周围对于比安他们驾驶飞船那刺耳的尖啸没有一丝反响。他们像往常降落时一样,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半卧休息,但仍然如大病初愈,站不起身,巨大的重力在压迫着每个人。经过常年的太空漂泊之后,每一个人都迫不及待地要以双脚去接触坚实的土地。 比安三人跌跌撞撞地跨出了舱门,来到那艘飞船的下面,才发现,船体表面早已斑驳陆离,舱门象黑黝黝地洞口一样四敞大开,门下安放着小型升降机,这些金属物上缠绕着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植物。升降机还能开动,他们一起进入了这艘陌生的飞船。比安破译黑匣子得知------原来,这就是100年前失踪的火星人飞船“毕昇号”。那是在访问织女星的归途之中,火星上接到了“毕昇号”的呼救信号:“我们离开织女星20年……足够……我们等待……再没有比……美丽的……多么幸福呀!……”从此,杳无音讯。他们经过一番检查,发现氧气还没有用完,水和食物尚可够几年之用。最令人惊喜的是,飞船上保留下来的反介子燃料和离子燃料,可以保证飞船号从这颗沉重的行星起飞,一直飞到仙女座星云中心。 由中央操纵室内录音机中取出的飞行日记磁带得知,当“毕昇号”越过织女星行星系边沿的冰带时,被撞坏了。船尾的洞被顺利修复,而发动机精确的调节系统经过15年的奋斗已无法修复,只好停用,借助惯性飞行。五年后,落入铁星系内。在这里,“毕昇号”遇到了那个奇特的飞碟,人们开始一个一个地失踪,最后只剩下一个人了。飞行日记磁带录下了他最后的遗言:“同胞们,如果你们找到了‘毕昇号’,我警告你们,千万不要离开飞船!” 第27章 大家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受到神秘的威胁,但不离开飞船只能等死。比安他们决定,在搬运燃料时修筑一条直通两船之间的双重保护屏障,利用辐射线和高压电来保护自己。他们改造了两台自动小车,克服行星的巨大引力,艰难地工作着。过了两天,怪事出现了。异常迅猛的龙卷风切断了高频电流导线,“毕昇号”上高照的聚光灯倏然熄灭。黑暗中出现了环形和8字形的火光,像星星一样向前延伸。这使已经躲入监视塔的比安他们感到全身神经和眼睛像针扎一样的刺痛。他们猛然开亮监视塔上的聚光灯,一瞬间,他们恍惚看到一个怪异的黑团闪电般地缩回了触手。他们明白,自己受到一种电磁铁的打击。这可能就是进攻“毕昇号”的武器,是一种水母似的怪物。 比安三人聚集到一起,商量采取应急措施。他们利用行星发动机以长达200米的火焰流在石质平原喷射,将路上的一切扫除干净,终于将反介子燃料装载完毕。他们以冷藏的鲜肉为饵,将一具水母似的怪物诱捕到一个可以密封的罐子里,准备带走研究。接着,他们又用气割刀切割那只奇异的飞碟,结果,受到了十字架形怪物奇异的电击,多亏马斯克挺身庇护,比安才幸免一死。 飞船飞走了,迅速远离了这颗凶险的行星。比安三人一致决定,给飞船取名“阿巴拉兹”。他们开始放映从“毕昇号”中取出的录像带,他们看到,火星人自愿在飞船中禁锢几十年,为的就是一睹织女星的娇容,期望在此与外星人相遇。然而,逼近之后才发现这是一颗蓝色的太阳,这里喷射着热气和火焰,也熔化了人们传奇式的幻想。 在明亮的粉红色光线照耀下,安娜安详地沉睡,浑身起伏的波峰浪谷,令比安不由不惊叹,大自然竟然能够创造如此精美的人儿,真是奇迹。经过长期寂寞的飞行,“阿巴拉兹号”飞船终于进入了仙女座星云。他们在一颗暗星上着陆补给,三人在飞舞的氨雪中穿行,冒着随时撞上巨大冰峰的危险,在一个山脊上发现了几乎全部毁掉的建筑物遗迹。一个礼拜后,比安通知大家可以起飞了。轻巧地脱离暗星,沿着一条巨大的弧线迅疾飞行。他们收到火星上播放的节目------正在庆祝战胜黑暗铁星的胜利。音乐家们演奏着为欢迎英雄谱写的抒情曲和交响乐。火星、天王星和小行星上的空间站也向“阿巴拉兹号”飞船吹呼。终于,比安接收到来自仙女座宇航委员会控制台的命令,准许“阿巴拉兹号”降落到中心航天基地。 “阿巴拉兹号”来到基地后,宇航委员会召集全体成员会议。会议过程通过强大的电视播送机向仙女座星系播发。在介绍了自上次大会以来仙女星人在宇宙空间研究方面的进展,讨论通过了一些需要广泛征求意见的提案。委员会考虑到实验动机的无私性和实验给空间探索提供的启发与教训,决定同意比安进行实验。比安他们终于可以做实验------激活禁锢在罐内的水母怪物,对其进行物理、化学、生物的多项实验。 大会主持人首先发言:“每一个恒星考察队都是长期构思的珍贵理想,都是多年精心编织出来的新希望,都是伟大攀登途中的新阶段。考察队在黑行星发现了巨大的碟形飞船,这种结构的恒星飞船在我们地球的科学发展方面和知识水平上,是建造不出来的,在与我们交换信息的银河系那些世界上也未曾见过。毫无疑问,它来自河外星系,甚至来自第二个宇宙。派遣专门的考察队到这颗行星上去,研究那艘飞船,其重要性就无须解释了。” 接着,主持人又放映了不久前收到的另一天体的智慧生物发射的图像。这些图像是他们的考察队直接从阿尔法星系中拍摄的。大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耀眼的新绿,绿色的山峰,绿色的海水,有股清新之气沁人心脾,紫水晶般的天空中源源不断地喷洒下了大量绿色的光线,美不胜收。主持人介绍说:“这个星系有两颗孪生行星,那里大气的厚度、成分、含水量都与地球类似。从图像上显然可见,不存在高级生命和征服自然的痕迹。” 比安向大会主持人建议:派遣三个考察队,同时飞往三个方向,第一个飞往铁星的行星,第二个飞往奥尼尔,第三个考察队的任务是考察这一星系中一颗蓝色的白矮星。这颗恒星物质的平均比重超过地球上最重金属的密度2500倍。如能在近距离内探明其引力、电磁场和产生重化学元素的过程,将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太阳的近邻、天狼星双星中也有一颗类似的白矮星,但这颗星球周围布满了致命的交织流星流,飞船无法穿越。如能探明前者,即可推知后者。 委员会秘书提醒大家。反介子燃料只够两艘飞船用,在不破坏经济的条件下,需要十年才能再准备出作一次飞行的燃料。主持人建议向全星系居民呼吁:请每人将娱乐性旅游推迟一年,停止从金星和火星上运来宝石和珍奇植物等等,将节省下来的能量用于燃料制造。所有坐在委员会大厅中的人都站了起来,举起了右手,这是公开表示完全赞同发言人意见的一种姿态。 这一决定很快付诸实施,飞往铁星行星与考察白矮星的飞船已先后出发。终于轮到“阿巴拉兹号”起飞了,他们的目标是黑洞。这个庞然大物,身披银灰色的热防护层,文文静静地站立在莽莽苍苍的平原上,年轻而俏丽。细小流星冲击的爆炸在它的外壳上留下无数坑坑洼洼的疤痕,使它遍体疮痍。 中央控制塔台上的无线电导航天线快速旋转,向四面八方发出飞船即将起飞的预警信号。仙女星人群迅速后撤到安全地带。突然,“阿巴拉兹号”飞船发出一阵狂风骤雨似的呼啸,这声响在广漠的平原上久久回荡,有如亲人间诀别的呜咽。哀呜声骤然而止,代之以飞船四周炫目的火墙,随之,一切消逝,只留给人们一片沉寂和空白…… 两个月过去了。在失重状态下不能在地板上行走,比安他们就在飞船上狭小的环形控制中心横冲直撞,飘来荡去,飞速掠过时看见什么就抓扯什么,把手、控制旋钮、舷窗边缘都可以使他获得推进力。他在这儿任意飞舞,就像一只发狂的米老鼠。他艰难地操作那些仪器,每过几秒,马斯克就象个疯子从比安身边急速而过,叽叽喳喳地叫着:“我要飞到黑洞去!我要飞到黑洞去!”…… “前方发现目标!”比安喊道。从仪表上显示的数字来看,前方肯定有一个引力高峰区,然而,此处已超越仙女座星云的轨道很远了。比安希望找到一颗行星,它应该是一个运行迟缓的小世界,其轨道位于距地球2500亿公里的黑暗宇宙间,它就是“行星鸠山”,而且临近黑洞,比安推算出了它应该存在的确切位置。他运用一个电脑网算出来的,这个电脑网是仙女星科学家的智慧结晶。是仙女星宇航委员会大会主持人提供了资金和这艘飞船,比安他们才得以深入到遥远的太空寻找这颗星球、寻找黑洞。 马斯克在船舱里飞行,又一次从比安身边飘过,一面嚷着:“行星鸠山一定在这附近,黑洞一定在这附近!”比安再次审视着眼前的马斯克------大个子,身体很结实,头发乱蓬蓬的,像一堆锈铁丝。目光敏锐、犀利,就象想把一切都看穿似的。两只诡计多端、政客式的眼睛,也有点像是骗子式的眼睛。马斯克厉声叫道:“我要征服这颗星球!我要完完整整地占有这个行星!”比安耐着性子跟他解释说:“你不可能宣布征服、占有哪一颗星球,因为人类从来都没征服自然,没占有什么!说征服什么、占有什么,那是自大!”“一颗完完整整的星球肯定值好大一笔钱的!”马斯克眼睛一亮。 “阿巴拉兹号”飞船上,比安担负导航,其余归马斯克,做饭是安娜的事情。他们的身体就已紧紧贴在座位上,原来飞船已经在进行加速飞行,呼啸着进入了漆黑、遥远的空间。 然而,行星鸠山却不在那里。马斯克在船舱里飘飞的速度慢了下来,不停地喘着气,最后他就在比安的背后悬浮着,双脚离开地板有几十厘米。他在呼哧呼哧地喘气,比安这才注意到在他的头发里出现许多灰白色的发丝,他的脸色显得疲惫、苍老,眼皮浮肿,目光暗淡无神。突然间,比安明白了仪表上所显示数字的真正意义,大喊道:“这儿有一个黑洞!” “没开玩笑啦。”马斯克淡淡地说。“我不是开玩笑,是说真的!这根本不是一颗行星,而是一个黑洞。你们看!”马斯克嗤笑道:“黑洞从定义来讲是看不见的,我又怎么能够看见它呢?” 第28章 比安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那些测定吸力大小的仪表和高能探测器,马斯克眯缝着眼睛想通过天文望远镜进行观察。但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点淡淡的红紫色光,这最后的一点可见光,可能是行星之间稀薄气体的残余,光正在被吸入到黑洞里面去,有去无回,一进去便湮没了。开来,真是一个黑洞!它是一颗恒星在坍缩以后的最终坟墓,这颗恒星开始坍缩的年代已不可考证。真是一个黑洞!而且就近在眼前!“我们找到了黑洞!”安娜惊叹道,忽然一阵恶心,埋头就吐。 马斯克猛然跃到通讯设备控制台跟前,发狂似地按动那些打字键钮,向宇宙发布消息,向仙女星所有的天文学家们发布消息。他们三人现在可以亲临研究这个黑洞。“我们发大财了!”马斯克哈哈大笑着,手指头在键钮上穿梭般飞快往复,活像一个钢琴演奏家想用几十秒弹完贝多芬的《命运》。“我要成为大富翁了!我们就叫它鸠山黑洞!”比安笑了笑,这时,安娜还在呕吐。比安扶着她,“安娜你有喜啦?”她点点头,比安又蹦又跳,“我要当爸爸啦……” 马斯克发出的无线电波用了将近12个小时才传到仙女星,又过了12小时后,他们才收到来自仙女星的回音。他们仔细研究着黑洞,这时,马斯克却在向整个宇宙郑重宣布,他将在恰好位于鸠山黑洞的边缘处建造一座太空宾馆,并为探险家们发明、准备了一些崭新的娱乐项目。 “本宾馆将开展太空冲浪运动!让游客携带背负式喷气推进器,在鸠山黑洞前面自由飘飞。冒险家们将擦着黑洞的边缘飞过,看谁靠得最近而又不被黑洞吸进去!开展这个项目可以赚到大笔大笔的钱!”马斯克兴奋地幻想着,“这样干会有人将象拉面条似的被扯成一条长带子。”比安说,“幽暗的黑洞引力场具有强大无比的力量,而且,我认为这个引力场会发生波动……” “那就更妙了!”马斯克说着,象个得到压岁钱的小孩子拍起手来,“等到有几个喜欢冒险的狂热分子送掉性命之后,其他的人就会蜂拥而来了!到时,还可以做人身保险生意!” 比安十分疑惑地摇了摇头。比安还在苦心研究这个黑洞的一些基本参数。不错,他也在考虑把鸠山黑洞看作他们的财产,近似于接受马斯克的思想了。 这时,飞船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女人的面孔,刚一看见她,马斯克的圆脸马上变得扭曲了。比安的感觉却与他完全不同,这个女人很美丽,浓密的头发泛出淡淡的金黄色,一双温柔的水汪汪的眼睛使人产生旷达舒畅的愉悦心情。但是,她的声音却像机器一样冷冰冰的:“马斯克先生,我们又见面了。你的声明已经记录下来,并由仙女星宇航最高委员会备案。现在告诉你,我是你最近这次破产所有债权人的全权代表。迄今为此……”她继续单单调调地说着,这时马斯克的脸涨得通红,后来就成死灰一般。离仙女星那样遥远,所有信息都是单方向传递的。不可能在说话的时候中间停下来,等上12个钟头,听到回答后再接着说下去。金发女人无休无止地说着,详细讲了马斯克的欠债是多少,债主是哪些人。虽然,比安听的时候心不在焉,但还是听明白了,仙女星的一所太学起诉马斯克未经许可就私自带走了学校的仪器和设备! 最后她淡淡地一笑,说出一个对马斯克的致命打击:“马斯克先生,还有一个问题你应该明白,你要占有这个黑洞的宣言,既没有法律依据,也没有物质基础!”马斯克的喉咙里发出深沉的咆哮。“虽然宇宙星际法允许个人宣布拥有在太空所发现物体的使用权,但这条法律又清楚地指出,在其声明被公认之前,声明者必须在有异议的天体上建立起一个可以运行的设施。”马斯克象一头公牛似地发怒起来。 她微笑着把口张得更大了些,露出两排非常整齐的牙齿,说:“马斯克先生,我看你只有在所谓的黑洞上建立起一个可以运行的设施,否则你的占有宣言就会是毫无价值的!还有一件事应该告诉你,一艘自动飞船正在向你们飞来,上面坐着好几个智能机器人律师,将代表你的债权人接管你那艘飞船及飞船上的一切设备。再见!”电视屏幕上什么图像也没有了。 马斯克发出一声可怕的怪叫,向不再显示图像的电视屏猛扑过去。他刚一碰到电视屏时马上被弹开去,又在控制中心轻飘飘地乱飞起来,狂喊乱叫,以恶毒的语言,破口大骂那个金发女人,大骂仙女星宇航最高委员会,又特别狠毒地骂了律师。他怒不可遏地叫道:“他们想要有一种可以运行的设施,我会让他们看到的!”比安把脚从地板上的卡子里挣脱出来,由于速度太快,还扭伤了左脚脖子。比安跟在他后面飘飞起来。“马斯克,你究竟想干什么?”他打开那架舱外活动航行车的小门。这是只能装载一个人的宇航车,上面有一个圆形的透明座舱罩,还有许多可以伸展的机械臂,活像一个金属做成的蜘蛛侠。“我要把装有仪器的可分离舱发射到鸠山黑洞里面去。我们必须赶在那些铁筒拼凑的律师到达之前,建立起我们的可运行设施!” “可是仪器舱一进入黑洞就会完全消失的!”“那有什么关系?”“它就不能成为一个可以运行的设施。”“你怎么知道仪器进入黑洞里面后在干些什么呢?要是那些律师想证明这个设施有没有运行,就叫他们跳到黑洞里面去看看。现在你应该祝我成功才对!”他们争论了一个多钟头,马斯克一面吵,一面把仪器舱装配起来,并且加快了宇宙航行车的转速。他不停地念叨着:“必须让声明站稳脚跟!这是唯一的机会!” 他甚至连加压服也没有穿,直接爬进宇航车的驾驶室,猛然关了舱门,然后操纵一条蜘蛛式机械臂去抓那个仪器舱。比安迫不得已,只好回到控制中心去监测他的这次船外飞行。 比安通过无线电对讲机向他敲警钟说:“离黑洞要远一点。我对鸠山黑洞还不太了解。不能向你提供精确的参数……”马斯克一点也不傻,完全听从了比安发出的指令,在远离黑洞的地方把仪器释放了出去。但仪器舱只是围绕标志鸠山黑洞位置的淡淡的红紫色光飞行,它并没有沿着螺旋形轨道进入黑洞。 马斯克驾驶宇航车进入一条与之相配的轨道,并给了仪器舱一个向心推进力。推力不够,他接着又重复了一次,那儿不断有蓝光发出。比安朝话筒里大喊道:“你靠得太近了,黑洞会发生波动。你不要……”此刻,黑洞延伸出来把他抓进去了。黑洞稍稍动荡了一下,吞没了马斯克的宇航车。根据比安所掌握的有关黑洞的全部知识,马斯克正在受到鸠山黑洞强大吸引力的挤压,正在被撕裂、压碎、捣烂、碾扁,化为齑粉。 “你在哪儿?”无线电传来马斯克的声音,显得十分怪异,就像在一个回声室里传递似的。“你在哪儿?”比安反问道。 “我好像在一个瀑布里往下掉!”“你没有被撕裂?”“根本没有!不过我什么也看不见。象在升降机井里往下掉!”马斯克应该早已粉身碎骨了,但他却没有。他现在成了那个连续统一体当中的一部分,而一切在他看来又是很正常的。比安觉得,宇宙,就是比安现在所处的这个宇宙,可能是一副非常离奇的怪模样,包括鸠山黑洞。按照爱因斯坦的方程式,这样的宇宙是始终存在的,问题在于比安能否感觉到它的存在。马斯克发现了通往群星的一条捷径,就是一个时空弯曲面,它使他们终有一天能够以接近光速的速度流浪。但马斯克却为这一发现献出了生命,他正飞向一个谁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地方,而且有去无回。也许,在弯曲面的尽头存在一些善良的外星生命,他们会欢迎他的到来。 比安潜心研究鸠山黑洞,并设想把黑洞中的时空弯曲用于实际中来。而马斯克的命运如何?谁知道他现在在何处? 不过根据爱因斯坦的时间伸展效应,比安还可以听到他在不停地诅咒和谩骂,一面飞往时空弯曲面的尽头,如果有尽头的话。 比安的研究基础来源于量子物理中的“牵连指令”理论、柏拉图关于求知本性的观点。被宇宙射线污染所得的数据不准确,比安在飞船的计算机中心发现了这一点。现在,比安保存了8x108种类型的记录。系统拒绝接受明显有误的内容,可是还是存在着细微的让人不解的东西。比安发现,质子之所以衰变,是因为组成它们的夸克改变了存在状态,中子不受干扰,因为它的衰变无所不在,分裂成质子和电子。最终,物质的分解消亡吻合于质子的稳定存在。 第29章 比安删除了数以千计有名无实的所谓质子衰变现象,有十八种质子衰变方式,每种方式有不同的标识显示光子和粒子的分离,粒子路径追踪器以闪光和火花记录其路径。 比安工作七天后,安娜温和地告诉他:“我们可以就各种可能情况进行分析考虑、归纳总结。”“对,分析要很透彻。”他谨慎他说,“在右侧的能源系统有一些无法控制的变量,这些就忽略不计了。”安娜俯身递给他一份双向检测程序,他嗅到一种野花的芬芳,她用的香水使他清晰地感受到她那丰满、温暖的身体。她没有多余的脂肪,那椭圆形的脸蛋和圆润的双唇带着水滴痕迹…… 物理指令的键入导致了荧光屏上的暴动,而比安就是法官,判定着这一切混乱。他坚持分析几千个候选试验结果,用以进行双盲测试。八天之后,他选出了八十一个看上去像真正粒子的结果。其中有六十四个与安娜的分析吻合。“这可超值了。”比安凝视着分析软件,“你所表达的价值。”安娜说,“是从金融的角度来讲的。”“亲爱的安娜,这是一种表达方式。” 她那种谨慎地遣词造句的方式使他倾身向前,仿佛对自己那种法官式的态度表示歉意。“我不得不从细节上考虑所有其他的衰变模式可能性,观察一种模糊的过程,一种与事实相近似的过程。”她点点头,“对,有必要对之进行分析。质子也可能由于外在因素而衰变。” 情况看起来还不错,他为他俩的成功感到惊奇。这种成功中包含了无数的劳动。呕吐过后,安娜懒懒地说:“我已经准备好了无线电网络以备需要时使用。”“什么?”“以备你和仙女星联络。”“哦,对。”他知道,以备宣布成功时需要,但何必这么急呢?“这次试验结果会导致物质世界观的最后终结?”安娜问他。“嗯。”“单从粒子的个体生命来看,我采用还原缩小的方法。”比安解释道。“但自然界不像娃娃鱼,可以被我们切成一片一片的。” “或者说它是能分割的。”安娜补充说,“只是娃娃鱼一旦被切成一片一片,就无法生活了。”在朦胧夜色中,他脸上绽开笑容。“万事万物按‘牵连指令’行事,安娜,每一种事物都与其他事物相适应。”比安皱起了眉头,他模糊地记起了几千年前地球上的一个量子物理学定理使用了“牵连指令”这个术语------意即机械力学的不确定性之下,隐藏了物理学更深领域的真理,进入头脑的光波就象粒子一样,相反,这可以被视为是因为人们对一个更广博的理论认知而产生的幻象,但是,没有可以观察得到的结果能证明这一观点。 他思索着点点头。“对,当然,但是当粒于衰变时,所有的都消失了,对不对?”“对,大约在1200年之内。”安娜说。“比安,你是一位试验者,所以,如果你不介意我这么说的话,你热衷于把娃娃鱼切成一片一片。”比安弹了一下手指,在他的脸上掠过一道阴影。“比安,我们研究的世界按我们的领悟力定位,其中暗示的指令部分是由我们自己设计的。当然,包括量子原理,不确定性原则,一切这样的东西。”以前,安娜曾上过有关这样的讲座。比安不希望饿着肚子聊,他呷了一口明治牛奶,叹了一口气。“安娜,你知道吗?难于测量反映了暗存的问题。”比安说,“即使柏拉图也说过,我们所觉察到的只是真实而深不可测的世界的不完美模式。”“什么世界?”她问。“我不知道。我不可能知道。”安娜说:“两厢情原的现实,那就是人们的真实世界?那就是人们一心向往的世界?” 比安耸了耸肩,这些东西听上去就像大学时代过时的理论研讨会。宇宙即神论,量子泛滥,垃圾哲学,这些东西让你头脑开通,同时,也让有的人的脑髓掉了出来。比安心想:“陆地上的每个人是不是都是这样的呢?我得摆脱这种局面。”“比安,我感觉,这个世界,整个宇宙,在它永恒的幻象之下已挣扎了很久了!”安娜张开双臂,“我们将死去,对,太阳将黯淡,而宇宙永存,但是现在,我们证明了相反的东西,只有粒子反应存在!粒子反应才是永存!” 比安开始逐个说明每一试验结果,他的检测和双盲检测,错误纠正,数字错误,以及用以改正无数个可能出现错误的程序。他把结果打在两厘米厚的墙面屏幕上,他能明显地感到自己的紧张。最后,所有的试验都经过了检测,他平静地说:“质子生命周期近1200年。”安娜向仙女星国家科学基金会发布了这一消息,并写了一则简报,把它发到仙女星、爱神星、半人马座星、火星,发向茫茫宇宙。而这的确是头条热搜新闻。 这一发现对比安而言相当重要,因为他研究的东西最终以粒子的衰变为归宿,而这种衰变是肉眼无法观察的。在1200年一个周期中,在宇宙深处,天国、星系将消失,那些太阳会闪烁,喷火,也许新的生命可能依靠这种力量,找到抵抗寒冷的侵袭。然后,新的恒星、星系诞生。比安思考着------宇宙的死亡、新生,这对那些匆忙赶来的智能机器人律师又有什么影响呢?现在,比安最感兴趣的是睡眠。现在使比安不安的东西,不再是来之不易的成功,而是人们对待成功的奇特态度。 比安把飞船设为自动驾驶,他俩进入寝舱。他俩要庆祝一下!她伸出手,轻轻地解开他的寝衣。一只柔软的手掌压住他的嘴,带来一股浓浓的芬芳。当他搂住他的时候,所有的不快感觉都暂时地离他而去,仿佛进入了意识的黑洞。她腰身丰满,与臀部浑圆的曲线比较,身材很挺拔。他的双手感觉着她身体的润滑,当她抱紧他的时候,他注意到她脸上那种混合着猜测、期待的复杂表情。她的嘴唇挨着他的,但并没怎么吻他。她滑到他上方,紧紧搂住他,仿佛想把他融化,他们的身体完美地融合。他闭上双眼,但光线仍然射进他的眼睑,他感觉到她的头发在空中飘散,如在水里波动,她的身体起伏着,颤抖着,手指划过他的肩,她那天鹅绒般的身体在他身子上轻轻扭动着,传递了一种渴求,比安忽然间想起了圣像,安娜用腿将他圈住,将他紧紧抵在她那结实得不可思议的肌肤之上,上下扭动着,叫喊着,辱骂着,污言秽语着,喘息着,安娜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一小时后,比安的脑子里充满了计划、推测和焦虑。面前,安娜丰满的臀部微微地摆动,使他想起了床上的那个她。 一个宇宙产生了如此多个体,这么多的灵魂,在阴影中受着折磨,它会关心哪怕是一点点的人性吗?它会关心无尽的人类苦难吗?“安娜,我发现,量子物理的中心是观察者和被观察事物之间的内在联系本质。我们总是过滤着这个世界。而且与之联系,我们看到的东西有多少是实际上取决于我们的身体,取决于现实的呢?这种现实就是社会教导我们看的东西,甚至在我们说话之前,已装在基因里了!”“比安,快看,天空在我们的眼里看来并没有任何毛病,它是真实的。”她那润湿的双唇向他敞开。 “我们已经完成了物质科学的程序,对不对?我们严肃地对待它,用来迎合社会。当一个人在逃命的时候,想体会被迎合的感觉太难了。”安娜懒散地伸展开四肢,想要放松一下。“我们证明了物质消亡的本质,那又能带来什么新的力量呢?安娜,看看,我们向宇宙发布了这项消息,公布这个结果,又怎么样?”她说:“自我们会走路以来,中心点和杠杆,以及肌肉带动骨头,这类原理存在了。但我们的身体依赖于它吗?我不知道。”比安觉着,她的声音不象是从自己嘴里发出来的,他仿佛可以看见声波,那被压成楔形的波,以及在空气中充满的安静的原子,他所知的永恒,分解成多姿多彩、不知疲倦的粒子。比安看见眼前出现画面------当他转过身时,时间在他俩之间消失了。他下意识地认出了她,一种在流动空气中旋转着的生物。此刻,她已变成了漂浮于气流之上的粒子,他和她都成了变幻的几何形状,成了分子单位的各种形态…… 比安体会到一种莫名的喜悦。因为时间不再成为时间,所以,时间将永不会流逝。他和她,以及他俩之间的联系力量-----爱、自由、和平,与这一永恒时间同在,就是这永恒笼罩了他们、所有人,以及组成人的那万亿个原子,就这样永远的被笼罩着!三天后,比安和安娜商量决定------离开鸠山黑洞,继续流浪! 第30章 六个月很快过去,安娜提前两个月就生了,地球上是十月怀胎,在飞船上,只要八个月,安娜生了个儿子,比安笑得嘴都合不拢。比安抱着儿子,哼哼唧唧。他耐心地伺候着坐月子的安娜和儿子,他俩经过一个月的争辩,终于达成一致,给孩子起名梅尔维尔。 比安给儿子喂完明治牛奶,刚哄睡着,他急忙开始新的研究------几天前,他打了个喷嚏,比安的唾液分子以极高的速度飞出时,其中一颗碳16原子在穿过本该是空无一物的空间,就碳16原子的大小来说,再紧密的物质也是一个大得无法想像的空旷宇宙,如果不是因为强相互作用,世界上的任意两个物体都可以毫无阻碍地相交而过。不可知怎的,一颗碳12原子出现在它的轨道上。比安无法解释,为什么这两个原子会撞在一起,也观测不到两颗原子剧烈对撞。 比安据所受的教育知道,起初,宇宙是一个点。这个点本来在空间上和时间上都不存在,因为它还同时属于飞船上的一颗碳16原子和碳12原子。由于原子自身的体积,它们在空间中相遇的概率是很小很小……而且即使它们相遇,也并非如人想象的那样,如两颗炮弹般在空中相撞。原子核相对于原子体积来说,不得不再次加上十的负十几次方的大小来形容,如果两颗原子真的相撞,它们的原子核在黑暗的空间里望穿眼睛也看不到对方在何处。 比安研究微观世界,常常去读那望不到头的小数点后的位数。现在,比安发现了一个秘密:如果把人类对宇宙尺寸的理解全部在前面加上一个负号,那就会变成对微观世界的形容,这项发现令比安震惊。这会,形容微观世界变成了一种轻松而愉快的生理体验:人们每讨论五分钟,就要花四分钟去读一个带负号的望不到头的数列,其中有99%位数为零。比安把目光放到那两颗倒霉的原子上------碳16和碳12,它们在空间中旅行得精疲力尽,突然,在一阵电光石火般的喷嚏中,来自比安的碳16原子和其他原子一起被加速,一颗原子在加速中撞到了碳16上,接着,另一颗原子也撞到了碳16上,接下来,大约几十亿颗原子不可思议地、接二连三地撞到了碳16原子上。当然,所谓的相撞,仅仅是分子们在其遥远的边际上通过强相互作用发生的一种弹性碰撞。碳16原子被持续加速,其速度很快就达到了惊人的4/5倍光速。 比安知道,在常规状态下,需要建造45公里长的螺旋通道,并且花上一大笔钱,才能在加速器里观测到被加速到接近光速的分子。在自然界中只存在极小的概率,让某个分子如碳16先生一般被“碰巧”加速到那种速度,这种概率是如此之小,何况要把两颗碳16原子同时加速到那个速度。 于是,在极低的概率下,一颗以光速运动的原子产生了。显然这并不值得大惊小怪,毕竟那只是一颗原子而已,碳16穿越空间而已。就大小而言,这就和地球在宇宙中运行,周围空得要命一样,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问题在于这颗原子的矢量速度接近了光速。现在,比安想知道,当一个东西的矢量速度接近光速时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或许时间会向前运动,或许会向后运动,或许时间会停滞。当初,火星人曾告诉比安,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相对论不准确。相对论还需要乘上5,即:e=5xc2 至于为什么乘上5就可以将相对论大大发展,而不是像仙女星人想的那样乘上100,原因众说纷纭,比安猜测那是雷曼兄弟银行2008年的贷款年利率,就是这个利率导致了该银行的倒闭和世界金融危机。 比安当年在爱神星上,听说了另一种科学家的解释------在距离太阳系5光年之外的比邻星系,比邻星人星际飞船的速度已经达到了130万公里\/秒,而他们的年假长达地球时间的755天,每到年假,他们就花上三百多天,将他们冻得冰冷的身躯从遥远的比邻星送到暖和的星球上,参加啤酒狂欢节、音乐狂欢节,然后,再花三百多天回家。 比安没搞懂“乘上5”这个简单的运算,他居然把相对论开方、求平方、开8元12次异元方程折腾来折腾去,距离宇宙的真正奥秘越来越远。人,往往就是这样的。有一点可以肯定,当一颗具有波粒二象性的原子被加速到接近光速的时候,它的粒子性被大大地削弱了,不再发生衍射,换而言之,它变成了一颗径直射向目标的炮弹。显得有些笨拙的碳12正巧挡在它的路上,碳16穿越无尽的空间,它的原子核穿越两个宇宙的距离,撞上了碳12的原子核。 比安知道,一个接近于零的概率下,发生了一件事,两颗碳元素的原子核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起。比安开始害怕这会释放出巨大的能量,足以让“阿巴拉兹号”飞船熊熊燃烧几个月,然而他错了。它们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身影是向周围发射出一圈震动的弦波,紧接着,一个点形成了。这个点划入了时空的缝隙,刹那间脱离了比安所处的宇宙空间,到了一个之前并不存在的宇宙空间,正是由于它的到来,这个空间产生了。比安认为,也许这就是宇宙诞生的方式,也许不是。 宇宙开天辟地的那一刻,首先产生的是光粒子,就是地球人说的比黄金还宝贵的时间,它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毫不迟疑地向前运行。紧接着,引力诞生了,几十秒之后这个宇宙从量子背景------就像是电视机上的雪花点一样的东西中诞生,同一时间内,力场开始分裂成几种原力,而物质则从质子、中子变成了氘和氦这样稳定的原子……仅仅几十分钟之后,原子核化的过程就结束了,宇宙开始从一个鸡蛋大小向着数千亿光年尺寸的成年态稳步迈进。数千亿光年,那是个什么概念?这超出了智慧生物所能想象的极限。 比安研究发现,这个宇宙发展得十分迅速。由于时空与比安的时空完全没有重合,它自由地发展着,一百年、一百万年、一千万年、一亿年……对比安来说一点概念都没有。时空是一种如此令人着迷的东西,它如果没有重合,那就完全没有尺度上的概念。数十亿年匆匆过去,期间,恒星诞生了、恒星消亡了,新的恒星诞生了,作为前恒星的继承者,它还继承了其爆发出的重元素构成的行星。星云,像宇宙中盛开的花朵,播撒到宇宙的各个角落。 现在,空间已无限扩展。宇宙生长到哪里,包容它的空间就扩展到哪里,空间和宇宙是形式与实质的二重奏。在这第二个宇宙中诞生了各类智慧生命。比安很亢奋,觉都睡不着,因为他发现了第二个宇宙!原子诞生的宇宙变得生机勃勃。第一次爆发时所产生的恒星进入了衰亡期,由此产生了大量的超新星,超新星的爆发将前恒星聚变所产生的重物质抛撒到了宇宙中。生命,这个宇宙秩序的破坏者,如雨后春笋般地出现。和地球上的人类一样,他们大多数相距甚远,无法穿越空荡荡的浩瀚宇宙发现其他邻居,因此不得不编造许多借口来骗小孩子,他们的种族是宇宙中唯一的、神圣的、智慧的、最高等的、文明的、处在食物链顶端的,并因此有权力随意打井钻孔、征服自然、占有世界。比安觉得,这样的种族越来越多,第二个宇宙越来越觉得无聊。比安问怀里的儿子梅尔维尔:“宇宙,这绝对的存在,会觉得无聊吗?” 他认为,宇宙是由包含于其中的所有物质构成的。而由于引力等原则的存在,宇宙中的任何物质都是相互影响的,而且其相互影响的程度,受到影响施加物的大小、数量、品质等的限制。现在,比安觉得他自己很无聊,除了逗逗儿子。 或许,宇宙中有生命的物质都很无聊。而且,受到这些有生命物质影响的物质都很无聊。宇宙也会感到无聊。比安观察,第二个宇宙文明就这样千奇百怪地产生、发展、繁荣着,宇宙渐渐热闹起来。 在某个时候,第二个宇宙产生了一种空前恐怖的怪物。距离中央星群五亿五千万光年远的偏僻角落里,一颗名叫“克伦威尔”的星球上,诞生了一头名叫“奥特曼”的怪物,这种怪物原本是一种无害的乳酸菌,克伦威尔人为了解决日益增长、已经覆盖了星球五分之三表面积的生活垃圾问题,将它改造成了可以吞噬一切的物种。可怕的是,他们刚来得及将它的吞噬基因改良,还没来得及给这种功能加上一个开关,这种怪物就开始了它的使命,最早的对象就是用电子显微镜观察它的两个克伦威尔科学家。几万年过去了,“奥特曼”已经将诞生它的母星吞在肚中,并且依次吞下了星系内的所有行星、小行星和彗星物质,甚至包括黑太阳在内。 第31章 比安发现,奥特曼贪婪地继续向宇宙进军,方法是通过向空间伸出长达几千光年的令人倒胃口的触角,然后,把被它粘上的星球一一吞下。这个宇宙怪物越来越大,吞噬了数不清的星系,其中包括许多已经产生了文明且经济社会正在蒸蒸日上的行星。“阿巴拉兹号”飞船显示屏上出现------几百万年之后,恐怖的星系怪物“奥特曼”已经大到第二个宇宙里任何长眼睛的动物都无法忽略的程度。他在中央星群上方的北方区造成混乱,数以亿计的智慧生命都拼死逃离那个区域,像四散的流星般窜向宇宙各个角落。但是,“奥特曼”是如此之大,物理学对这种大到数千光年的物体已经失去了解释的能力。即使是以接近光速逃离的物体,也会轻易地被它的触角扫荡。它在真空中的触角稀薄得像彗尾,以至于那些逃亡者一开始根本察觉不到,一百年后,它才会噬穿铁制外壳,进入逃亡者的船舱,吞下舱室内那些肮脏、闷热的垃圾。 只有橡胶及塑料制品它消化不了,这很奇怪,因为这本是克伦威尔星人制造它的初衷。天龙星座的一个智慧特别出众的种族知道了这个秘密,于是他们想出办法,把行星,包括他们自己在内,全都橡胶化。结果,在“奥特曼”到来之前,他们的行星连同他们自己在内,已被太阳晒得断裂,变成了一堆漂浮的宇宙垃圾。 就在第二个宇宙即将整个变成一摊果冻时,奥特曼无意间吞下了一颗白矮星。这颗重力行星在它的胃里折腾了几千年,最后从它的胃里穿孔出来,奥特曼死于胃溃疡,这对世界上所有的“饕餮”都是一个警示!这时,安娜抱着正在吃奶的儿子,看着显示屏,对比安说:“贪欲过盛防肠断!” 奥特曼死后,它那广达数千光年的身躯停在大熊星座与猎户座之间黑暗无边的星空中,在真空中它无法腐败,于是万古长存地漂浮着,后来成为了“亚伯拉罕”星座。把它称为“亚伯拉罕”星座的那个种族,居住在位于距离中央星群两亿三千万光年、一个小旋涡状星云的旋臂末端的一个小恒星系里的名叫做“凯撒”的行星上,如果奥特曼不死的话,再过一百万年这颗行星连同它的星系一起也该玩完了。 出于未知的原因,这个长着六条腿、由变种鱼进化而来的种族产生的文明和地球文明有着奇妙的相似关系,比如说,他们也有肤色、性别之分,他们的文明进程中也有多次更迭,他们也养猫科动物,玩政治铁幕、冷战、演变,甚至,他们也有一个城市叫做基辅。 忽然,安娜感到浑身抖动,“阿巴拉兹号”进入了第二个宇宙,比安不知道原因,反正是进入了。比安抱着孩子,和安娜走出飞船,站在凯撒星土地上。凯撒星人列队,举着鲜花欢迎他们一家三口的到来。比安一家住下一个礼拜后,凯撒星人安排给比安一个任务------负责观测并拍摄位于中央星群的上方、巴比伦星系群中的一块宇宙耀斑。那块宇宙耀斑由来已久,自凯撒星上的智慧生命有记载以来,那块耀斑就一直存在着,并且成了无数代凯撒星人心中的不解之谜。 比安观察几天后,觉得它可能既非超新星,也不是脉冲星,更不是什么古老星云,但它悬在空中,比安用精度很高的望远镜也无法对它精确对焦,也就根本无法看清它。搞不清楚这是为什么,凯撒星上的天文学家们已经为此迷茫了很多个世纪。位于清晰天区的宇宙现象无法精确对焦,这是件令人迷惑不解的事。比安知道,只有近视眼无法精确对焦,也就是说,看不清楚跟受方有关,而不关发射方的事。但这耀斑却是个特例。 一个月后,他认为,之所以无法观测,是因为那块耀斑在天区中的长度将近四万五千光年,并且还是以一个复杂的偏振矩阵排列的,也就是说,这是一个奇怪的天文现象的多重投影! 比安想尽办法来修正这些偏振常量。在他的建议下,凯撒星人建造了一系列宏伟的天文望远镜,这些望远镜位于凯撒星的四面八方,彼此之间通过一台巨型计算机连接起来。每架望远镜观测到的图像,在计算机中进行处理后,再放到一个叫做“偏振图像对比器”的处理单元中,计算机不厌其烦地把无数图像进行对比归类,计算出彼此的偏振量,再把这些图形整合起来。 经过近一年的艰苦努力,计算机终于得出了一个结果。鉴于天文望远镜技术上的局限,出来的图像还是十分模糊,但它好歹有了一个大概的影像。比安有时独自一人在凯撒研究院里查看那幅照片,一看就是几个小时。后来,他又到计算机室去,请操作员花两个小时又重新冲印了一张照片,结果令他十分困惑。 疲惫不堪的比安拿着照片去见凯撒研究院院长马丁路德。他走进院长办公室无力地问了声:“早上好!”然后就歪坐在椅子上。院长给他倒了杯咖啡,他报告了研究结果。 听了汇报,马丁路德严肃地说:“您认为您看到一条飞毯悬浮在大双子座和巨蟹座之间,是这样的吗?”“我想是的。” “您能……”院长说,“我是说,您能给研究院的科学家们演示一下吗?比安先生?如果您看到天上有一张飞毯,显然科学家们也可以看得到,对不对?”“是这样的,院长。” 研究院的全体研究员花了五个礼拜来重做比安的实验,虽然他们中的很多人表示了反对意见,认为那是望远镜镜头上的花斑重叠所致,然而,马丁路德还是向上级报告了他们的发现,并建议将该天文现象命名为“万岁耀斑”,因为大家都觉得他看起来很像“万岁”头上的皇冠。比安受邀参加了在人民广场举行的阅兵式。凯撒星最高委员会对他的报告非常感兴趣,比安受到了英雄般的赞誉,他的老婆、儿子跟着沾光。 不久,看到这张“飞毯”的人越来越多,大家争论的焦点却慢慢转移到------它看起来到底像波斯飞毯,还是像东方飞毯,或者是西方飞毯……争论迅速变得白热化,八家凯撒星上的报社也不由自主地被牵扯进来。这块耀斑已经影响到了报纸的销量,如果一时间段内舆论偏向于某家报社,另外七家的销量就会急剧降低,而舆论总是不停地变。一年后,八家报社终于闹到了筋疲力尽的地步。 他们决定联合发射一架空间天文望远镜到接近耀斑的空域去,看看那该死的飞毯到底符合哪一家说的?这是一场豪赌,各方都豁出去了,私底下,八家报社的社长都购买了另几家不少的股份。但这样做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耀斑到底在哪里?十分可笑的是,在被发现了之后,对它的研究越是深入,它带给人们的谜团就越大。它的具体位置一直无人知道。安娜牵着两岁的儿子问比安:“什么?无人知道?难道不是花八百元买一架小天文望远镜,每个人都可以在夏季晴朗的夜晚看到它在头顶闪烁吗?“”事实并非如此!”比安耸耸肩。 凯撒星天文界一直没有得出具体的结论,“万岁耀斑”到底位于空域中的哪一个位置?比安知道,这确实很难定位,耀斑飘飘忽忽地悬在太空中,似乎全无形质,在它的范围内,有数百个可以精确定位的星系来来往往,可是耀斑却一直怪异地在望远镜上保持着绝对的静止。从它被发现以来,它没有在研究院那数百架望远镜上挪动哪怕是万分之一个最小计量单位,事实上,扣除误差值,它根本就是一动不动。有的天文学家称其为“肮脏的耀斑”,因为它玷污了关于宇宙是动态的这一基本法则。而又由于它是不动的,所以,没有办法用相对距离测算法算出它与观测者之间的距离,这就造成了无法定位的麻烦。 根据着名测量定位专家詹姆斯麦迪逊的建议,两架空天望远镜同时向星球的南北极方向发射出去。望远镜向各自的方向飞行了一年,从而在空间形成了三个相互间距离两亿五千万公里之遥的点。从空间测量的角度上来说,这已经是足以精确测定距离超过两百万光年的星座坐标了。空间望远镜采用了更为先进的负面偏振技术,可以在太空中对耀斑进行精确对焦,即使实验不成功,也会传回有史以来最为清晰的耀斑图像。 第32章 观测进行得很成功,持续了五年,随后又花了四年的时间把所有信息收集起来,全部浓缩在三张高分辨率的照片。为了冲洗着三张照片,引发了凯撒星全球摄像领域的一场革命,原因很简单,在几年时间里,观测委员会都无法把这三张照片冲洗成各自不同的画面。三个成像点相距亿万公里,即使用来观测三百万光年之外的物体,其成像也大不相同。但这三张照片上的耀斑是一模一样的,把背景那些模糊的噪点去掉,任何一款精密的分析软件也找不出三张照片的区别。委员会官员换了十几茬,甚至引发了革命。六年过去了,结果仍然是一无所获。比安向记者坦言:只有一个可能的解释,那就是耀斑成像于宇宙中的每一个角落。万岁耀斑的定位实验失败了,那八家报社倒霉了。一个月之内,他们的股票变成了收藏品,并且带动凯撒星全球股市灾难性下滑,所有的热钱都投到了房地产上去,导致房地产泡沫经济虚假繁荣长久。 18岁的梅尔维尔在实验室对比安说:“老爸,我发现第二个宇宙变得十分诡异,上帝隐隐露出了些微痕迹。宇宙从无穷无尽、无上无下,到突然露出了一角,这简直令人难以忍受。凯撒星人不知道的是,在他们之前,在中央星系的另一端,有一个种族曾经早他们七十万年得出了同样的结论。结果,这个种族在一百年内就因为信仰的破灭而灭绝,留下啮齿类动物吞噬他们的文明成果。” “是啊,儿子。凯撒星人面临窘境,科学家们无法解释这种现象,因此从逻辑上来说,他们不能承认这种现象的合理性,但人们对大自然的如此伟大又不能装聋作哑。只有宗教能够做出他们觉着合理的解释,而凯撒星人普遍认为上帝定的价格太高了。”随后,凯撒星人艰难度日。在天顶上,悬着一幅字,如同天书一样,蕴含着无穷信息却又拒绝加以说明。那到底是上帝的旨意,还是另一个位置文明在天穹上留下的印记?它是善还是恶?它从何而来?它会对人们如何?它是否是一个预告,而凯撒星人却没有读懂。一天早上醒来,人们才发现,凯撒星被入侵了,凯撒星人嚎啕大哭,而入侵者格兰特人却声称:“我们已经警告了你们五万年!你们向谁喊冤?” 凯撒星人在重压下一直拼命发展星际航行技术和远星殖民技术,他们制定了紧急行动计划,准备在入侵者完全征服、占有凯撒星之前,把自己传送到宇宙的另一个角落里去。凯撒星上的政治集团倒台了,因为人类的一切世俗事务都让位于大逃亡。比安静下心来想了想------既然“万岁耀斑”是成像于全宇宙的,那么凯撒星人需要逃到什么地方,才算安全的?梅尔维尔问:“那块飞毯到底为什么在那里?” 梅尔维尔试图证明,耀斑并非什么警告或上帝的宣言,它的来历与宇宙的起源密不可分,他相信,数字是宇宙的唯一真理,而宇宙自身正是上帝“计算”出来的。它由几条最基本的,例如,1+1=2这样的基本公理组成,然后通过复杂得令人难以置信的推演衍生出变化万千的宇宙,而耀斑正是这个完美算式中的x。所有的算式都是通过x才解出来的,换句话说,上帝在设计这个宇宙时,留下了解开它的蛛丝马迹。 梅尔维尔和比安成为揭开上帝公式的关键人物。他们从研究耀斑的成因开始,花了一个多月,最后发现,要解释耀斑的偏振游离态,就必须打破传统的时空观念,将宇宙理解成由无数个层面组合而成的复合体。耀斑在每一个层面中存在,并且通过某种透射效应,照射到这个宇宙中的每一个角落。年轻的梅尔维尔由此创建了有名的“弦”理论,认为宇宙是一系列数学正弦的逻辑表象。这一系列代表宇宙各个层面的弦有一个共同的,那就是这个宇宙最早诞生的时间。这些弦是按照时间正向排列的。也就是说,如果沿着其中任意一条向前反推,可以一直上溯到宇宙诞生的那一刻,甚至是宇宙诞生之前的一刻。 一个寒冷的晚上,梅尔维尔坐在别墅的客厅里休息,壁炉里燃着熊熊的火焰,烤得屋里暖暖的。他歪在沙发上,拿着一张报纸无精打采地看着。第三版上有消息说:随着冬季的到来,凯撒星上的食品价格会普遍上涨,上涨多少?下转十二版。梅尔维尔没有转到十二版。父母发现他失神地在那里呆坐了一阵子,正当安娜想去问候他时,他突然扔下报纸,飞也似的冲上了二楼,以他的年纪和身体来说,那种速度实在令人敬畏。为了便于说明,梅尔维尔放弃了所有的数字,而用简单的三句话概括了他的理论------时间守恒是唯一的真理,宇宙是由一张飞毯开始的。飞毯里的某个原子发生了突变,宇宙由此而生。创造宇宙的人对此并不知情,是人打出了喷嚏、创造了宇宙! 虽然,比安觉得这非常地不可信,但这次是真的,梅尔维尔赢了,凯撒星人赢了!这是真的宇宙真理!枷住凯撒星人头上的桎梏被打破了!凯撒星解放了!宇宙重生了!股市上扬,房地产挡也挡不住了…… 凯撒星人距离发现宇宙诞生的真正奥秘只有一步之遥,他们已经认识了原子,并且比地球人类更加深入。现在,宇宙尺度上的原子研究大门,已经向他们敞开。流水十年间,发生了一次革命、六次滞胀、三次海啸、两次金融危机、四次地震、五次流感。十年前发射的、向着宇宙深处各个方向进发的“凯撒之花”的十二个前端卫星,已经在空中围成了一个面积达七千六百万平方光年的巨大平面。这些庞大的偏振光卫星,一旦同时开始工作,宇宙三分之二的角落都会昏暗下去,而整个宇宙将向另一个空间放射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实验开始前的几分钟里,在位于凯撒星总部舰桥上,塌在沙发上的舰队指挥官廿八岁的梅尔维尔听着响彻全舰的倒数计时,突然间陷入了迷茫。他心里问自己:“我们是否已经准备好了?我们真的已经做好准备了,要去撩拨创造了宇宙的另一个文明吗?”他犹豫不决的拿起电话,接线员说:“请指示!阁下。”“我们,我们现在可否暂停倒数?”“不!阁下!”“为什么?”“因为时间差的关系,开始实验的信号实际上在十分钟以前就发出去了。”“没有人告诉我这个。”梅尔维尔咕噜了一声。“是!阁下!”梅尔维尔想:“算了,这事已经发生了。”他躺回沙发上,继续去玩魔方游戏。 在原子静力学实验室,比安和梅尔维尔正在夜以继日地进行一项实验,实验的内容很简单,在春节到来之前,他们打算用108颗碳16原子在一块由激光组成的引力场中拼出“longlife”这句话。 一开始,世界平平静静。一个月后,凯撒星科学家研究会、星际哲学家研究会和其他政府、非政府组织、以及近三百商业研究机构开始对比安的这项研究成果,展开暴风骤雨般的狂轰滥炸,语言涉及十多种官方语言,形式包括攻击、谩骂、诅咒、调侃、歌剧、散文、行为艺术,内容涉及物理、化学、哲学、生物、犯罪学……人人都想在他们千奇百怪的论文中证明:比安、梅尔维尔是错的!宇宙绝不是从一个人打喷嚏开始的! 压力重重,比安父子俩别无选择,只能放弃空间动能力学的研究,转而进行大分子原子排列,试图从观赏性上有所突破。大年初一晚上,正当梅尔维尔独自一人在实验室里,将一颗碳16原子放到引力场中形成“f”的第一个点时,怪事发生了。那个原子在梅尔维尔的视线内闪烁了一下,接着又是一下。他去了一趟洗手间,又喝了一杯黄金白露红茶,等他回来的时候,计算机上已经记录了29次闪烁的痕迹。 梅尔维尔立即向研究院拨通了电话,询问他们的磁力分辨系统是否有问题,得到的答复是不知道。一个礼拜后,所有实验室的研究人员都看到了那颗疯狂的原子,尽管那时候他们已经拼到了“e”。所有的原子中,只有那一个点在不停地闪烁,好像灯箱广告牌上坏了一只整流器。比安用尽一切办法,试图群体性无视这一重大物理现象,一方面是因为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另一个更主要的原因是,他们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去向上级汇报。 第33章 周末中午,实验室的研究人员们正在绝望中昏昏欲睡,一名清扫实验室的清洁工无意中看到了显示屏上不停“重播”的那个原子,这个毫不知情的人不禁喃喃道:“喂,谁在发报?”大家又装着没事地过了一个礼拜。几天后,比安把清洁工叫到了办公室里。“我问你个事。上个礼拜六的中午,有人说你在实验室里看到了电报,是这样的吗?”“是的,是在中间那个巨大的显示屏上。”“你确信那是电报?”“是的,比安先生,那是摩斯密码电报,或者比较接近。”“先生。”清洁工加重语气说,“我在偷渡到凯撒星之前,是一名电报员。”“你是偷渡来的?”“是的,先生。”“好,你能来一下实验室,告诉我们那是什么意思吗?”一礼拜之后,比安买下了八家报社的全部版面,刊登了一篇署名文章《第二个宇宙的召唤》。 凯撒星军人护送比安一家,乘飞机在黑暗中穿越凯撒大陆、前往斯德哥尔摩。今年初,从北方南下的强冷气团横扫了大半个大陆,他们起飞时,天没黑透,他们的军用飞机朝着暴风雪飞去,几分钟之内,就彻底湮没在黑茫茫的云层中。飞机在风暴中剧烈颠簸两个小时后,终于歪歪扭扭地着陆了。安娜吐得死去活来,军人放下舷梯,他们从飞机上走下来。 接机的人西奥多开了一辆黑色房车来接他们,但西奥多想尽办法也无法令比安相信这里是斯德哥尔摩,因为他觉得斯德哥尔摩应该是个城市,而不是宽达一万平方公里、望不到边的砂岩荒漠,而且地面上到处都是坠毁的飞碟。在他们的车进入唯一的建筑物,一栋通向地底的小房子之前,比安还看到几十辆悍马军车在几百米外呼啸而过,用大喇叭喝令一个迷路的蓝色外星人投降。 房车在地下一直行驶着,道路似乎无穷无尽。几十分钟里,他们穿过了无数道铁门,终于抵达了一条人行通道。比安一家人在这里接受了细致的搜身,安全人员似乎并不是想从他们身上找出违禁物品,而是想通过苛刻的程序验证他们中间没有夹杂外星人,他们可能忽略了------比安一家三口都是外星人!最后,比安被要求独自一人进入最后的房间中。 开门的人,比安恰巧认识,他是那个测量专家詹姆斯麦迪逊。可是,当比安正要打招呼时,詹姆斯麦迪逊却露出一副不认识他的样子,向他摇摇手指、还戳自己胸口,一块身份牌上写着“v”。 “欢迎你,比安先生。”詹姆斯麦迪逊冷冰冰地握着他的手,把他往屋里领,一面说:“欢迎您来参加这个普通的听证会。从现在开始,您所做、所说的一切,都将成为凯撒星历史上不曾发生过的事。委员会将向您提出问题,您必须如实回答,但不得发问,您明白吗?” “好的,我明白,詹姆……”“叫我v。”詹姆斯麦迪逊严肃地说。乍一进入里间的屋子,比安几乎什么都看不到了,但能听到许多沉重的呼吸声。循着正前方模糊光影,詹姆斯麦迪逊把他引到靠前排的位置上,他的眼睛终于慢慢适应了这微弱的光线。光源来自一堵墙,墙是由高级防弹玻璃制成的,在墙的另一面,隐约可见有三个人影,坐在那里,也许那就是传说中的凯撒星最高委员会。 在比安的左右,包括屋子的四角都坐满了人。和他坐在一起的都是些神情肃穆的科学家,他嗅得出他们的敌意。靠墙坐的全是记者,他嗅得出他们深深的恶意。这令比安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子。听证会已经开始了一会,托马斯潘恩------分布在凯撒星全球的所有的“原子宇宙”研究小组的总负责人,正在那里侃侃而谈,他回顾来人,“瞧,谁来了?我想,我们应该听听比安先生的高见。” 比安很意外自己一到场就被点名,他很高兴,最高委员会显然把另一个宇宙智慧生命的道德问题看得很严重。而事实上,委员会只是想早点从程序上把道德问题绕过去。他站起来,一个工作人员把一个同声传译耳机递给他。“你……嗯,比安先生。”三个影子中,左边的率先开口道,“之前,你领导交办了任务,你的工作有成效吗?”这声音听上去十分耳熟,比安在心里搜索着。“比安先生?”“当然,尊敬的马丁路德院长。”比安回过神来赶紧说。詹姆斯麦迪逊愣在一旁,双手摊开、耸耸肩,小声说:“天晓得!” “是这样,我不能说成效很大,马丁路德院长。我们接到任务的时间很仓促,在整个研究期间,我们获得的信息和其他小组是一样的。从这些只言片语里很难就另一个宇宙智慧生命的道德程度作出全面的预估,院长先生。”左边的那个人难堪地沉默了一会儿,说:“您可以不用那么称呼我,比安先生,我只是个普通人,当然,也是最高委员会的一员,我知道我们时间太少,信息太少,而另一个宇宙又没有代表正义的反对派站在我们这一边。但是,我们恐怕只能就目前得到的信息,作出尽可能全面的评估!”比安想了想说道:“这样,我把一篇论文交给您,院长,你们想要的全在里边。”“好!” 马丁路德在拿到比安论文的当天晚上死了,人们疯传------院长之死的背后大有文章。那篇论文,比安交给他的论文,被塞进烟头碾碎器里了,仅留下一些纸片碎末…… 大家聚在一起开会,商量院长一职的接替继任人选,人们正为院长之死惋惜哀叹,詹姆斯麦迪逊恶狠狠地说道:“昨晚我们去看他,他竟歇斯底里大发作。他当然知道,他不能把论文公布于众,而他也在痛苦中,心脏病发作了……”比安不悦地听完詹姆斯麦迪逊的娓娓之谈,然后说:“昨天晚上,你们中有人不止一次去看望了院长,坚持要看我给他的那篇论文,致使院长心脏病发作。我怀疑,凶手当时对论文拍了照,然后把原稿扔进烟头碾碎器里。”詹姆斯麦迪逊打断他说:“您难道是目击者吗?知道得这么清楚!” “可以这样说。”比安答道,“凶手走后,院长并没有马上死去,他挣扎着给我打了电话,录音磁带里录着他的话,这是我回来后听到的。他虽然当时已力不从心,可清清楚楚地说出一个词:同事。你们当中必有一位是凶手。”大家默然无语,会议室忽然静得连一根针掉地上也听得见。比安继续说:“凶手的作案动机是显而易见的。只有我们六人得悉多个宇宙的理论论文,另外四位是詹姆斯麦迪逊,托马斯潘恩,还有另外两位------院长问询我时坐在院长旁边的两人!此外,仅我一人亲眼见到多个宇宙的实验。你们只是耳闻并非目睹,甚至把它当作疯子的呓语。现在,院长已死,论文又不翼而飞。凶手掌握了材料后过不了一年半载,会不露声色地进行几次试验,然后就会把试验结果公布于世。这样他名利双收,到头来,大家还以为他的发明是疯子的胡话激发了他对多个宇宙进行研究的灵感,从而取得了成功。到时,别人还能说什么呢!”说完,他疑虑的目光在院长同事们的脸上转来转去。房间里寂静无声。散会时,比安收拢了知情的另外四人的照相机。 太阳冉冉升起。比安冲洗了四人照相机里的胶卷,没有发现那篇论文。他把四人带到马丁路德的房间。他们四人神情忧郁,托马斯潘恩满脸绯红,詹姆斯麦迪逊脸色苍白,另外两人------奥普拉温弗瑞、迈克尔福克斯,竭力保持冷静。 昨晚,他们正是在这间房里,头发蓬乱、死死地抓住枕头的马丁路德愤怒地向他们叫嚷,要赶他们出去。比安调整玻璃窗的偏光器,他以出其不意的敏捷动作,使熹微的晨光,透过窗玻璃射进了房间。 “太阳!”托马斯潘恩本能地用一只胳膊遮着眼睛,挡住阳光,禁不住喊道。其他人则一动不动地僵立在那儿。托马斯潘恩的脸上流露出惊骇神色,仿佛太阳将会使他双目失明。“您怎么啦?”比安和另外三人走到他身边问道。詹姆斯麦迪逊不安地向他偷觑了一眼。托马斯潘恩紧贴着窗沿,差点失声叫出来。比安注意到玻璃窗外窗台角落近处的水泥裂缝,几毫米长的灰白色微缩胶卷被塞在水泥裂缝里,阳光照射在窗台上。比安一下子脸胀得通红,气得直吼。他推开窗子,从窗台裂缝里抽出微缩胶卷,怒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瞧着手里的胶卷。 第34章 10分钟后,比安脸色阴沉地回来说:“窗台角落上的裂缝还没有完全被阳光照射到,我总算辨认出几个字来,是我那篇论文上的字。可惜的是,其余部分全曝光了,已无法挽回。”他陷入了巨大的绝望之中。“在您的眼中,我们四人中有一人必是凶手?我不愿在有罪的阴影下声名狼藉,您必须为我们澄清一切不实之词!”奥普拉温弗瑞紧盯着比安说。 “奥普拉温弗瑞,你让我说一句。”迈克尔福克斯插嘴道,“你是说我是凶手?”“我只知道自己清白无辜。”“玩什么心理战术!”詹姆斯麦迪逊高声叫道,“还想在我们中间制造思想混乱……” 这时,比安迎着四人敌视的目光说:“我有个儿子,他叫梅尔维尔,他足智多谋,或许能助我们一臂之力。”在梅尔维尔仔细听完马丁路德之死的经过后,说:“老爸,您怎么知道那项发现落在了别人手里?您是要我对他们进行心理探测?” 詹姆斯麦迪逊突然自信地说:“我一整天都在想这件事,我找到了凶手。”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说:“有罪的是比安,他就是凶手。”比安怒容满面,气得连话都说不出。詹姆斯麦迪逊理直气壮地说:“我们四人只知道比安你发现了多个宇宙的秘密,而你不仅了解,而且还目睹了试验,你知悉物质湮灭转移和多个宇宙诞生的公式。正是你比安深夜闯进院长房间,看着他跌倒在地,把他的论文拍了照。当你惊奇地发现马丁路德似乎又活了过来并打了电话时,你在惊慌失措的一瞬间,忽然明白你必须销毁罪证,便把胶卷藏在窗台缝里。这样,虽然院长打电话提供了一些线索,但他的话自相矛盾,含糊不清,人们很容易把他看作一个神经失常的人,更何况他平时就似乎有点疯疯癫癫。” 詹姆斯麦迪逊得意地停住了话,这是一种无可辩驳的推理。奥普拉温弗瑞眨巴着眼睛问:“您刚才说的意味着什么呢?”“窗子被打开了,胶卷放在露天,这意味着,在我们的星球上,倘若不穿宇宙服,便无法到外面去,谁也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我们四人,一般不会轻易打开窗子。比安则不然,他生活在地球上,轻而易举就可以这样做,所以,他是凶手!” “不!”比安憋红了脸,“我有马丁路德院长打给我电话的录音,磁带上录下了‘同事’一词,这说明了……”“他死了!” 詹姆斯麦迪逊打断他,“您承认他大部分话听不清了。您可以事先篡改录音,故意把院长的说话声弄得含糊不清,只把‘同事’一词弄得特别清晰。”迈克尔福克斯叫道:“够了,詹姆斯麦迪逊,这是你有趣的假设,你的假设是经不起推敲的。如果比安是凶手,那不合情理之处未免太多了。倘若他真的谋害了马丁路德,还制造了不在现场的假象,他有什么必要拍摄那篇论文呢?他拿回那篇论文,岂不更为简单?他又为什么一再追查拍摄胶卷的凶手呢?他全力以赴地追寻胶卷,提供了凶手作案的许多疑点,要是他是凶手,他完全可以采取相反的态度,对院长的死置若罔闻。所以,他绝不是凶手!” “那么……”奥普拉温弗瑞急于想知道马丁路德之死的奥秘,“凶手是谁呢?”“很清楚,你们三位中的一个。我已明白是谁了,要我把凶手的名字点出来吗?这可有些难堪啊!凶手把胶卷放在水泥裂缝里,是为了不让人发现和防止胶卷受损。”迈克尔福克斯接着说,“但是,什么人才把窗外的窗台看作最保险的地方呢?” 这时,梅尔维尔说:“谁会认为窗外是最安全的地方呢?显然,是那些长期生活在没有空气的地方的人。一个生活在地球以外的人,把东西藏在户外,就比较保险,因为他们到户外去的次数,是屈指可数的,只在进行某种特殊的任务时才外出。他们把东西藏到户外,首先要克服下意识的恐惧心理,冒着室外真空的风险,才敢打开窗子。室外保险,这种想法在凶手的脑子里作祟,凶手才敢孤注一掷。现在,案子最关键的部分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你们中的哪一位,竟然头脑发昏,把胶卷放到窗外的窗台上呢?感过光的底片在夜晚的阴影下不会受太多影响,而在白天的光照下,尤其是阳光直接的照射下,几秒钟胶卷便完全曝光了。这是一般的常识。而这个凶手,首先要得到的是完好无损的胶卷,这是勇气所在。凶手为什么把胶卷放在窗台的隙缝处呢?凶手只想到太阳永远不会出来,黑夜绝不会过去。但是,黑暗是有尽头的。在地球上,即使在极地,六个月的夜晚终将过去,白天终会来临,凯撒星的夜晚将持续两礼拜,但也有它了结的一天。因而,常年在凯撒星生活的奥普拉温弗瑞、迈克尔福克斯、詹姆斯麦迪逊,都知道黑夜过去,白天终将来临。除了……” 托马斯潘恩“嚯”地站了起来。梅尔维尔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托马斯潘恩,为什么不让我把话说完呢!天龙星是中心星系中有一面总朝着太阳的星球,它的八分之三表面处于完全的黑暗中,见不到太阳。设在天龙星上的极地天文台正好位于黑暗部分,你在那儿生活了十多年,已经习惯于无休无止的夜晚,永不见光明的黑夜。你在得意兴奋时,错把凯撒星的夜晚当作天龙星的永夜,忘了在这儿夜晚过去就是天明,竟把胶卷……”“你不要说下去了……”托马斯潘恩绝望地喊了一声。 比安示意继续说,“而你在我老爸调整院长房间的偏光器时,在阳光前大叫一声,充分暴露了你,也使大家发现了胶卷。”梅尔维尔冷冷地说。托马斯潘恩双膝跪下,双手掩面,大喊:“我无法克制自己的妒忌,我也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一辆凯撒警车开来,又开走了。余下的人陷入沉思之中。此刻,比安感觉自己厌恶这个星球的一切! 翌日,比安和老婆、儿子商量,决定离开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凯撒星。三天后,他们驾驶“阿巴拉兹号”飞船起航、继续流浪宇宙…… 《少年游》??作跋 李建 家逐船移背离乡,岁华摇落霜。石火驹隙,翠色红尘,天遥独星疏。世事波舟天真乐,心懒随意怯。吞声涕潸,运命开锁,断云微度穷。 《我们一心向往的世界》第三部《乐土》 1 感书三??作序 李建 穿帘飞燕逐繁华 户盈罗绮晚照花 烟柳画桥染海棠 春山眉黛醉流霞 “阿巴拉兹号”飞船已流浪宇宙两年。“我们要坠毁啦!”安娜卡列尼娜叫唤道,梅尔维尔很早就认出了这几条轨道,飞船已经哀呜了十多分钟了。比安的注意力却在这只飞船的控制键上了,不管他怎么按,这些按钮就是没反应。他不知道怎么回事,说不定摁到那个控制键,就会起作用呢?然而,事情没那么简单。在他的视线里,莫比乌斯星球越来越大。 比安用两只手猛地按住那些键。安娜不叫唤了,她惊恐地看着老公。飞船没有理会他们,继续下坠。 比安叹了口气,决定放弃歇斯底里地挣扎,干脆观赏风景,景色很壮观。那就是莫比乌斯,宇宙深处的星球,它离他们仨越来越近。灿烂的阳光下,那星球表面的广阔冰川耀眼夺目。冰川的下面是嶙峋的岩石和翠绿的平原。这时,飞船驶进了大气层。比安问儿子梅尔维尔:“你说我们是钻进冰川里,还是摔在岩石上?”儿子没吱声,神态紧张,他小心翼翼地松开死死抓住的坐椅,站起来,眼睛紧盯着比安,“老爸,我们不会坠毁,不会死?我们还能活命?”此刻,高耸入云的冰川迎面向他们扑来。梅尔维尔又一次抓牢了坐椅。 现在,他们的上头是几公里高的绿色冰面,他们离冰川的底部只有一百多米远了,“阿巴拉兹号”飞船好像成了冰川的一部分。“这太美了,是吗?”比安赞叹道,没人回应。 蔚蓝、雄伟、挺拔的冰峰陡现他们眼前。比安哼起一首歌《冷雨夜》,安娜的喉咙里呜呜作响。飞船就要着陆了,制动器已经启动,安全网罩在座舱里,飞船呼啸着冲向莫比乌斯陆地。安娜和儿子、老公,紧贴座椅趴着,尖叫着。 飞船重重地落在莫比乌斯星球的表面,巨大的惯性使飞船在冰川上划出一条长长的沟。随着一阵刺耳的摩擦声,“阿巴拉兹号”在一堆碎石堆上停了下来。座舱里,比安使足力气蹦出一句:“我想我们已经着陆了。”安娜依偎在老公胸前,想靠他的体温取暖。梅尔维尔打算坐起来,但是没有成功。他摘掉安全网,终于坐起来了。过了一会儿,他打开舱口,气压的变化使这个口子开得很大。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清新的空气,然后走出飞船。 “哎呀……”听见儿子惊叫一声,比安和安娜飞奔出来,只见眼前有十几个男人围成一个半圆站在飞船周围,他们的衣服是皮革和粗布制成的。他们浑身上下都挂满了各种兵器,有剑、戟、弓箭、矛,还有刀,他们长长的胡子底下是满脸的怒容。看来,他们已经见到这星球上的人了。“你们好,我们是宇宙流浪者,飞船出故障迫降到这里。”比安微笑着向前迈了一步,有几个人已举起了武器,“我叫比安,这是我老婆安娜、儿子梅尔维尔。”莫比乌斯人两只猜疑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他们当中一个梳着两条橙色辫子的大块头男人稍微移动了一下。他对他旁边的那个脸上长疤的“独眼龙”嘀咕了一句:“你认为他们是神仙吗?”单目失明者凶狠地盯着比安,比安立即收住笑容,“不是。不准他们来这里胡闹!”“强壮的男人,从没见过这么干净的人。”单目失明者嗅了嗅鼻子,“闻起来可真香啊,像刚洗完澡。他身上有种奇怪的力量,我们现在就该把他杀了,怎么样?” 单目失明者仔细查看了变了形的飞船,说:“这儿发生了非常奇怪的事,这也许是好事,也许是坏事。我们得去找巫师。” 橙色头发男人点点头,“那么最好把他们也带上。”单目失明者使劲摇着头并双手合十说:“不行,我可不想把厄运带回家。” 比安一家三口张口结舌地打量着他们每个人。他们的口音很怪,但能听懂。比安把语言程序芯片插进自己人的头皮里,他们仨就能听懂并会说莫比乌斯人的语言了。然而,他们拐弯抹角的俚语却让他们仨费解。比安搔着头,好像那个芯片在发痒。 那个橙色头发的大块头从他缠结的胡子里抽出一个东西,再把它压扁,然后一边看着比安,一边把它抛起来。突然,他咯咯地笑起来,他的同伴都把目光转向他。“我看这三个从金属箱子里出来的人,不会给我们带来厄运。”大块头说着走到比安跟前。虽然他们的个子一般高,但比安还是觉得不知所措。大块头趁比安没注意,拍了拍他的肩膀,结果,差点把比安拍倒,并且在他的肩上留下了青肿。“欢迎你,比安。我叫温斯顿,你来跟我和我妹妹同住。我们刚刚杀了她丈夫,所以有的是地方住。”比安强装笑脸。 “当然。”温斯顿又用友好的口吻说:“如果巫师认为你邪恶,别担心,你们不会被烧死的,我们会干净利落地割下你们的头。”比安笑起来,看来,这是他对温斯顿的话作出的最合适的反应。“那可太好啦,温斯顿,我会牢记在心。”比安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大块头肩上捶了一下,就好像在敲一块岩石。其他人都哈哈大笑,他们一拥而上,把比安和温斯顿围在中间。有几个人过去抚摸飞船。 布洛克听见他们在评论飞船。“多好的铁呀,这么多铁。” “真的,那真是铁吗?”“我想它会很锋利。”有一个莫比乌斯人用一把大斧子在飞船的侧面猛砍。火星四溅,斧子的刀卷边了,可飞船却连一点划痕都没有。人们开始敬畏地评论起来。“喂!我们以后还需要它呢!”梅尔维尔喊起来,他推开众人,冲到飞船跟前。他从船上拿出一个背包,搜出三件大衣,他穿上一件,把拉链拉上来,把另两件递给父母。这会,人们又用另一把斧子砍飞船了,比安喊道:“希望你们别那么干,我真希望能在这儿修好它,我还得用它从这里飞走呢。”温斯顿和单目失明者不解地看着比安。其他人继续徒劳地猛砸飞船。“我们不懂你的话是什么意思。”温斯顿谨慎地说:“我们也不明白这个铁家伙怎么会……”单目失明者咆哮起来:“在夏季过去之前融化的冰川会把它冲走的!”说着他朝比安脚下呸了一口。 温斯顿看了看头顶上方的冰川,耸了耸肩说:“是这样。现在我们最好还是走。”他招手把其他人都叫到一起。人们唠唠叨叨地拿着武器,跟在他后面,有一个人用脚踢了飞船一下,有气无力地走开了。比安在飞船边站了一会儿,他的目光从陷在石头里并扭曲变形的飞船底部慢慢上移到了赫然耸立的冰墙上,他感到有点战栗。他转身,叫上老婆儿子,跟着那些人走了。 独眼龙跟在他们仨身后。在接下来四个小时的行程中,单目失明者那只黑黑的眼睛,始终没离开比安他们的后背。行进过程中,每到一个地点,总有三个人离开人群,朝其他方向走去。比安看不出那些似乎被当作路标的石头和他们所经过的其他石头有什么不同。最后,单目失明者离开了,只剩下温斯顿和比安仨,他们看着眼前这块不毛之地。“那是什么,温斯顿?”一个尖尖的声音在问,一个身披斗篷的瘦高女人站在远处。她长长的橙色头发也像温斯顿那样辫着,辫梢别在腰带里了。等他们走近的时候,她看着比安的儿子问:“这是什么奇怪的家伙?怎么,他只是个没长胡子的小伙子。”梅尔维尔觉得她的声音像音乐,很好听。一种奇怪的感觉传遍了他的全身,他怦然心动。她是迄今他所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 “我亲爱的妹妹。”温斯顿喊着。他拦腰抱住她,转了一圈。“你丈夫死啦,已经埋了。别担心啦。我们把他砍成了好几截,他不会再缠着你啦。”“真是好消息,哥哥。下次开会,我将要求继承他的财产。”她放声大笑。梅尔维尔被她那厚厚的嘴唇给迷住了。“小伙子。”温斯顿招呼梅尔维尔走近点。可他仍站在那儿发呆,比安碰了他一下,他这才清醒过来,吞咽着口水,赶快走到温斯顿身边。 “这是我妹妹,维多利亚,她很配这个名字。”温斯顿得意地说。他又对他妹妹说:“这是梅尔维尔。这一冬,他和他父母来跟我们同住。除非,巫师说他是邪恶的,那样的话……”温斯顿在他的脖子上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虽然比安他们不怎么怕死,然而,他们要被杀掉的可能,仍令他们不安。当维多利亚审视眼前这个叫梅尔维尔的男人的时候,她的眼睛放出了异样的光芒。梅尔维尔非常想知道,她,是否能依偎在他怀里。 第2章 温斯顿豪爽地大笑起来,他伸出胳膊搂住他俩,带进了低矮的石屋。安娜和比安被安排住在另一头。“也许在冬天过去之前,我们家又多了一个人?”他朝梅尔维尔眨眨眼,维多利亚“咯咯”笑起来。屋里是一个很深的大坑,所以从外面看,房盖很矮。屋里的光线是从几个小窗口透进来的,又长又窄的屋子的中央还有一盆燃着的火。两边墙脚下各有一个低矮的石架,上面铺着干草。他们吃过烤肉,喝过羊奶之后,莫比乌斯星球短暂的黑夜降临了。梅尔维尔心满意足地倚在干草上,用指甲剔着牙。这顿饭合他的口味儿。 梅尔维尔觉得,待在这间简陋的房子里,比待在飞船船舱里更舒适,因为在那里,他不得不手忙脚乱地去应付那些按钮、荧光屏、灯光。“我没看见这里有树,你们烧什么?”他懒懒地问。“烧粪便。”维多利亚回答。温斯顿补充说:“我们也靠烧骨头来锻造,虽然不好烧,但我们使用风箱。那火温度很高,可以锻造上好的宝剑。”梅尔维尔猛地喝了一大口羊奶。眼前的情景让他想起了以前,他在凯撒星球上的时光。“今天我们行路的时候,我看见有煤层。”“煤?”温斯顿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字,“是什么东西?”“是一种能燃烧的黑石头。它燃烧时温度很高。”“能燃烧的石头。这东西能让我发财,给我力量?”温斯顿两眼放着光对他说:“独眼龙波义耳会后悔他没有欢迎你。” 一阵风卷过,梅尔维尔正和维多利亚的两个孩子------格雷和雪莱玩追人的游戏,看样子,他们相处得很好。 格雷尖叫着跑过去,他身后是脚步蹒跚的小妹妹雪莱。这个橙发的小姑娘太小啦,还不会说话。格雷是个黑黑壮壮的小男孩,他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像星星一样。“就是为了他,我们才杀了维多利亚的丈夫。”温斯顿对他说着毫不顾及孩子们是否听见,“阿丁顿从不把格雷看成他自己的孩子,说他是邻居的野种。即便是的,那又怎么样?他是维多利亚的骨血,而不是别人的。”“你杀了他是因为什么?”梅尔维尔没明白温斯顿的意思。“他杀了那个邻居,很残忍,他用石头砸烂了邻居的头。手段够恶劣,可是他竟然不想为他的谋杀罪付出代价。如果每个人都拒绝为他的杀戮行为付出应有的代价,那还有什么文明可言,你说是吗?”他茫然地点着头,看来有道理。 有人轻轻拍了梅尔维尔的肩膀一下,那是维多利亚,她正低头朝他微笑呢。温斯顿哼了一声走开了。“来……”她温柔地说着,握住了他的手。从房子里出来,她领着他上一座小山。远处冰川连绵不断,天边低低的太阳恰好落在冰峰上,给茫茫冰原晕贴上一片辉煌。“真美。”梅尔维尔说。她用有力修长的手指扳过他的脸,面对着她,又轻轻地抚摸着他古怪的衣服,温柔地问:“你从哪儿来?”他指向天空。“天上?”“星星上”。维多利亚摇着头。“别把我当傻瓜。人们说,星星只不过是光点、神火,那也是莫比乌斯人想象出来的。” 梅尔维尔告诉她:“那些星星就像你们的太阳一样,它们的周围也有很多像莫比乌斯这样的行星,行星上也有人。他们有很多了不起的东西,有能飞的机器。” “你见过这些人啦?”“嗯,见过。可是我们已经翱翔并降落在这儿了!”他自豪地说。她又摇摇头,“我不懂这些词。‘飞’,‘翱翔’都是什么意思?”“像鸟儿一样。”“鸟儿?” 维多利亚很吃惊,他把身体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上,他扬起脸,把嘴唇贴在了她的嘴唇上,“维多利亚,我还会教你一些别的。”…… 马场上,当红棕马的蹄子踢破了矮小黑色种马的肋腹时,黑马惨叫了一声。然后红棕马一阵呼啸长鸣之后,咬住了种马的喉咙。随着围观人群的一阵大叫,鲜血从黑马脖子上喷射而出。只一会工夫,它就完了。单目失明者波义耳递给温斯顿一把精制的刀,咕哝着:“你赢啦,我的马只能给你们吃肉了。”一群仆人拿着厨刀割下那死马的肉。温斯顿豪迈地把刀举过头顶,向那些准备听他讲话的人宣布:“我的红棕马是有史以来最好的战马!” 时光飞逝,几个月过去。梅尔维尔过得很开心,他把格雷从肩上放下来,让他去追赶其他的孩子。这个夏天,温斯顿的马已经决斗过好几次了,这次决斗是在白雪皑皑的冬天到来之前的最后一次。女人们从房子里走出来,男人们一下子静了下来。甚至连孩子们也停止了奔跑,望着这些女人。 “必须举行一次大会。”温斯顿说。女人们的声音从尘土飞扬的院子的那边传过来。女人们热议着------“看来要改变我们的一贯作法,可没那么容易,用油点灯,拿石头取火,那是神的事。由于我们的胆大妄为,我们的祖先会以神迹教训我们。”“用油点灯真是件新鲜事!”“为了能有一盏像梅尔维尔为维多利亚做的那样的灯,我可不怕冒犯……” 维多利亚从这群女人中挤出来,听着她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革新的好处,她的脸上露出了微笑。梅尔维尔如饥似渴地看着她走过来。他相信,她衣服里面的身材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东西。她的腹部刚刚开始隆起,那是他们情欲发泄、灵与肉结合的结果。温斯顿朝梅尔维尔怪笑着,取笑他,“你垂涎三尺啦,小伙子。维多利亚现在是最富有的女人啦,她值得尊敬。”“我肯定要富啦。”维多利亚高兴地说,“常务会已经把我丈夫的财产都给了我,他的亲属一点也没得到。”温斯顿拥抱了他的妹妹,“那么你想再找个丈夫吗?” 她耸耸肩,“我不需要男人。”梅尔维尔瞪大眼睛结结巴巴地说:“可、可是,我想你和我,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 她说:“我们有个说法,亲爱的,爱情是弱点,它会伤害我们的感情,消磨我们的精神。我们不要爱,它是一切罪恶中最具毁灭性的。”他目瞪口呆。维多利亚接着说:“至于孩子,从他一出生起,就应该跟着父亲。无论你我相隔多么远,孩子终究要去找你。”说着她朝他伸出了手。他庄重地握住她的手,想起今天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她来啦!”人群开始叫喊,“巫师来啦!” 当每个人把眼睛移向比安一家时,他们仨强作镇静。人们的眼神同他们看那匹被打败的马脖子上喷血时的眼神一模一样。女巫骑着一匹挂满铃铛的白马。她的披风是绿色的,边上点缀着白色柔软的毛。看到这些,比安一家大惊失色。比安感觉到安娜在瑟瑟发抖。只有那黑黑的煤在地中央燃烧,火光把女巫的眼睛映得通红。为了平息女巫对亵读神灵的革新的愤怒,所有的灯都被熄掉了。 比安一家以前从未感觉过从女巫那里传来的那种罪恶感。女巫把双臂举过头顶吟唱起来。比安、安娜、梅尔维尔,一个字也听不懂。其他人偶尔跟着嘟囔几句,并不停地打哈欠。女巫摇摆着,不停地挥舞着手。梅尔维尔哈欠连连,昏昏欲睡。突然,人们都从梦中惊醒,女巫的动作嘎然而止,她怒视着比安一家三口。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她就一把抓住比安的颈子,她的脸布满皱纹,非常冷酷。梅尔维尔跃起来,朝女巫扑过去,单目失明者波义耳上前立刻挡在他胸前,梅尔维尔慢慢退了回来。 比安怒视着女巫,女巫只是大笑,那笑声刺耳难听。她把比安推到一边说:“这男人的皮将用来点缀我的新衣。”安娜和儿子感到血往上涌。女巫接着说:“比安是个邪恶的巫师,他必须在天亮时去死!神灵告诉我,如果有谁敢说‘不’,那他必将遭受厄运。”人群里传出赞同的低语声,只有几个人表示反对,其中有温斯顿和维多利亚。维多利亚从人群中挤出来,她的橙色头发飘舞着,双眼咄咄逼人。“我不怕你的凶恶,你这干瘪的老巫婆!”她高喊着,人们被吓得面如土色。这样胆大妄为的做法,他们从前想都不敢想,这是首次冒犯他们的祖先,并向女巫的权威挑战。“我已经向神圣的神保证,比安一家人永久平安地呆在这里,我要信守诺言。” 第3章 就在维多利亚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引过去的时候,温斯顿挪到比安跟前,急切地低声说:“你们快跑!跑远一点,我将尽全力拦住他们。”比安他们仨拔腿就朝门口跑去。“抓住他们!”女巫大叫道。所有的眼睛在昏暗中四下寻找。“他们跑啦!”有人在喊。男人们操起武器,冲左出右,消失在黑暗之中。女巫在房子里转了一大圈,她的斗篷窸窸窣窣地响着。最后,她在门口停下对着屋里做了一个诅咒的姿势,便离开了。“梅尔维尔。”维多利亚祈祷道,“快点跑啊,快得像飞一样!” 比安仨在黑暗中摸索着,跌跌撞撞地往前跑。他们能听见身后追赶人群的叫喊声,便跑得更快了。突然,黑暗中有一个高高的东西挡住了他的去路,那是一艘飞船,一个月前,比安好不容易才修好了它。“赶快!”比安高喊:“快上飞船……”梅尔维尔却在舱门口那儿犹豫了一下说:“我不能,女巫会杀了维多利亚的。我不能离开她,不能。”说着他竟抽泣起来。“快进来!”比安严厉地命令道,干脆抓住儿子的衣领把他拖了进去,“不能让他们看见这船!” 梅尔维尔向前一栽,比安关上了舱门,启动了控制盘。 飞船腾空而起,把布梅尔维尔摔倒在地。荧光屏上,莫比乌斯星球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比安坐在驾驶座上,操纵着计算机。儿子站起来凑到飞船前部,坐在老爸身边,比安嗅到儿子身上的香味。“儿子,你做得很好,你把那些人引上了一条新路。”儿子摇摇头,“我什么也没做。”“不,你做了,微妙的变化,那还是我们想要的。你给他们讲了煤炭、飞行的事,将来会有好戏看的。也许他们会先造火箭。你还给他们讲了星星的事,儿子,你已经成了他们神话的一部分啦。” 安娜插话道:“你还留下了一个孩子,他将来注定会来找你。那是对你的奖赏!为了找到你,那孩子会上天。是的,儿子,你干得不错,你打破了他们传统的生活方式------油灯、煤、叛逆、爱、自由、和平的思想,还有变革!那真让人欢欣鼓舞!和你心灵感应的维多利亚,将在他们的发展进程中起作用。”“他们会杀了她的。”比安耸耸肩,“别担心,他哥哥会保护她的。你会遇到另外的女人的。” 梅尔维尔强压怒火,两眼盯着老爸。他感觉到从渐渐远去的莫比乌斯星球上传来一阵哀叫,那是一阵孤独、绝望的和恐惧的哀叫,是维多利亚的哀叫。说不清那哀叫究竟来自维多利亚,还是来自他自己。反正,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 突然,这种感觉停止了,“阿巴拉兹号”飞船剧烈抖动,他们的心一阵紧缩,几乎喘不过气来。飞船又出故障,跌落回莫比乌斯轨道,不一会就跌落回了莫比乌斯星球。温斯顿杀掉了女巫,莫比乌斯人接受了比安一家人。一个月后,维多利亚生下儿子坎宁。在莫比乌斯星上,从怀孩子到出生,一般八个月,比地球上少两月。 二十年光阴荏苒,温斯顿当了莫比乌斯皇帝,维多利亚成了“女神”,生了四个孩子,比安一家倒是习惯了莫比乌斯,对眼前的世界倒还满意。 坎宁又在发脾气,他不过是个三岁多的孩子,也就是明天,他要满四岁了,可不能动不动就耍小孩子脾气。他止住了吵闹,屏住气不作声,憋得脸色发紫,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奶奶安娜从他身边走过,没有理睬他,没想到他竟张嘴想咬她的脚。“这不是只动物,就是个没断奶的婴儿,反正不是人。”安娜说着,看了比安一眼,她问道:“老公,你觉得坎宁到底是什么呢?是动物还是婴儿呢?”“一只动物,跟婴儿一样断不了奶,像动物一样乱咬人。”比安不耐烦地答道。 在场的仆人们要么放声大笑,要么小声窃笑,唯有那个新来的没有作声,她名叫凯特,似乎从来不笑。安娜继续道:“也许该有人来把这只动物弄出去。如此神圣的大殿,怎能允许一只动物入内呢?”“我不是动物!”坎宁尖声叫道,站起身,双拳紧握,两眼通红,“我是神的儿子!”“也许。”安娜上下打量坎宁,朝那些圣洁的男男女女们问道,“现在看起来倒不是很像动物了,大家是不是觉得这个样子才是神之子啊?”所有人都使劲点头,只有凯特目光呆滞,一句话也不讲。 坎宁嚷道:“我是神的儿子!我不是婴儿!”说着,泪水顿时涌出了他的眼眶,他冲梅尔维尔跑来。梅尔维尔拥他入怀,见到他哭,也止不住流出泪来。父子两人正哭着,安娜过来蹲下,把坎宁抱坐到腿上,告诉他不许哭了,女神,马上就到。于是,坎宁和父亲止住哭泣。仆人给他们拭去脸上的涕泪,梳理头发。凯特又给坎宁戴上金冠,这是觐见女神时的礼节。 女神------维多利亚驾到,同来的有她的哥哥温斯顿,坎宁兄弟姐妹共四个:老大叫菲利普,那年17岁,早已从军,老二叫威廉,15岁,脑袋大大的圆乎乎的,还长着一双眯缝眼,喜欢和坎宁玩耍,老三叫米德尔顿,13岁,老四就是坎宁。维多利亚说过,米德尔顿的地位是举足轻重的,因为她是上帝唯一的女儿。因此,维多利亚先向女儿打招呼,然后才轮到坎宁。孩子们跪下行礼,礼毕起身,维多利亚询问米德尔顿都学会了什么知识,女儿禀告说学会了读写的字。母亲说:“非常好!那么,女儿,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我没什么要问,谢谢您,尊贵的母亲。”米德尔顿回答。可话音刚落,她想起确实有一个问题,无奈话已出口,为时已晚。 维多利亚接着问坎宁:“你怎么样,坎宁?今天都学了些什么?” “我用力去咬奶奶。”“那你可明白这样做是好是坏啊?”“坏。”坎宁说,抿嘴一乐,引得大家也笑了,奶奶安娜都笑出声来。“儿啊,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可否换一个女仆来服侍我洗澡?凯特手劲太大,给我洗头时弄得我疼。” “如果换一个女仆,凯特怎么办?”“让她走!”“这是她的家。你何不让她洗头时轻一些呢?怎么样?”坎宁满脸不悦,母亲命令道:“儿啊,去跟她说。” 此时,凯特跑过来,跪地行礼。坎宁便和她咕哝了几句什么,谁知她一直咧着嘴笑。她的大胆令米德尔顿羡慕,米德尔顿鼓起勇气低声问奶奶安娜:“我刚才忘了问一个问题,现在能问吗?”“也许。”安娜说着,向女神维多利亚施礼,以获得允许开口讲话。女神点头允许,安娜便问:“上帝之女问,她现在是否还可以问一个问题?”女神庄严地道:“该问的时候怎么不问呢?算了,女儿,你问!”“我想知道为什么我不能嫁给菲利普和威廉两人?” 众人把目光投向女神,见她微微一笑,便都乐起来,有的爆笑如雷,弄得米德尔顿耳根发热,心怦怦直跳。“孩子,那你是不是想嫁给所有的兄弟啊?”“不,我只想嫁给他们两个人。”“一个不够吗?”众人又一次大笑,尤其是男人们。米德尔顿瞧见凯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似乎觉得她疯了一样。“是的,尊贵的母亲。菲利普年长些,个头大些。” 此时,笑声更大了,不过,米德尔顿不再理会,因为女神并没有不悦。维多利亚关切地看着她说:“我的女儿,你要明白。菲利普将成为一名将军,他命该如此。他要效力上帝,击败外星人,镇压叛逆。因为他出生的那天,一场海啸淹没了偏远海边的众多城镇。”女儿知道那就是答案了,便施礼谢恩。 女神走后,米德尔顿的脑海里一直萦绕着那个问题,绞尽脑汁,可就是想不通------即使菲利普一出生便伴有不祥之兆,可他相貌英俊,算是个男人了。然而,威廉乳臭未干,动辄就发火耍小孩子脾气。她庆幸要过好久才和他结婚。几天后,米德尔顿跑进水房撒尿,瞧见凯特缩在水槽边,蜷成一团,让人几乎觉察不到她的存在。“你在那儿干什么?”她不客气地说,因为凯特吓了她一大跳。凯特蜷缩着,不发一语,她的衣服被撕破,头发上还有血渍。“你撕破了衣服。”米德尔顿说,她还是默不作声,米德尔顿终于不耐烦了,大声吼道:“回答我!怎么不说话?” 第4章 “发发慈悲!”凯特低语,声音小到几乎听不清,“你连说话都不会吗?到底怎么了?难道你都跟蚊子一样啊?说起话来响嗡嗡的!白痴啊?”凯特仍不言语,米德尔顿便用脚杵她。她抬起头来,眼神中流露出的不是畏惧之色,而是腾腾杀气。不过这倒令米德尔顿对她稍有好感。她厌恶人们总是对她唯唯诺诺的。 “说话!没有人敢欺负你。在征服你们部落的时候,你是一个圣洁的女人,我的母亲维多利亚女神是这样告诉我的。既然如此,你躲在这里干什么?”米德尔顿质问她。凯特龇着牙,怒吼:“有人欺负我!”说着,她指着头上被打破的几处地方,淤血虽已凝固,但仍有血不断从伤口渗出。两只胳膊也都青一块紫一块的。“谁欺负你了?”她声嘶力竭吼道:“女仆们。”“这帮混蛋,我告诉女神去。”“不要说,”凯特低声说道,“毒药。”米德尔顿仔细一想,终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原来是因为凯特是新来的,又懦弱无力,那帮女孩便欺负她。她要是让她们不好过,她们准会干掉她。难怪,女神宫殿里原为其他部落的那些女仆们,有的不是瘸、就是瞎,要么就是吃了下在饭里的毒药,弄得身上尽是紫色的疮痂。 “凯特,你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她缄默,“你还没学会说话?”她抬起头来盯着米德尔顿,“我说了又怎么样?”她最后问道,不避开米德尔顿的目光。太棒了,米德尔顿喜欢那样,大多数的时候,她看见的只是他人的眼皮。凯特脸上脏兮兮的,还有血渍,不过双眸既明亮又漂亮。“在这里没有人懂我。”“哪儿的人懂呢?”凯特呱呱地说:“我的人民。”“你的人民是巴卡人。他们背叛了女神,被女神征服了。”“也许。”凯特说,目光又一次与米德尔顿交汇,杀气散去,却仍无所畏惧。 除了安娜和坎宁,当然还有女神,没有人敢这样正视米德尔顿。她看不到他们的眼神,也猜不出他们在想什么。她想让凯特陪伴在身边,她便对凯特说:“今天晚上陪我一起睡觉!”凯特表情呆滞,“不过,你必须先得洗个澡。” 她仍旧那副呆滞的表情。她有些不耐烦了,“要是我们睡在一起,其他女仆们就不敢碰你了。”没一会儿,凯特伸出双手,托起米德尔顿的手,将额头贴在她的手背上。米德尔顿喜欢那样。凯特的手是温暖的,米德尔顿能感觉到她的睫毛在自己的手上眨动,“就从今晚开始,听清楚了吗?” 米德尔顿知道作为莫比乌斯女神唯一的女儿,没有人可以阻止她做任何事情。不过,若是舆论认为她不能做的事情,她是一件都做不成的。因为她的一举一动,女神宫殿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得清清楚楚。要是他们不同意她和15岁的凯特睡在一起,她俩就不能睡在一起。安娜可以告诉她能不能这么做,她便去找奶奶问问。没想到,安娜听到她的要求后绷着脸说,“你怎么能让那个女孩睡在你的床上?她是个巴卡人,脏兮兮的,身上有虱子,连话都讲不清楚。”不过,安娜还是说她俩可以睡在一起。她便过去抚摸奶奶的手说:“等我做了女神,我会赏你满屋的金子珠宝。”“可爱善良的女神之女,你就是我的金子珠宝。”安娜回答道。 虽说,安娜只是个凡人,可是上至女神的亲戚们和宫殿之内的圣男圣女们,下到受女神恩泽的子民们,都要听安娜卡列尼娜的话。米德尔顿觉得她喜欢自己,可每当这么说时她总会说:“在弟弟坎宁之后。”米德尔顿问她为什么心里最喜欢弟弟,她总是说:“他傻而你聪明,更需要照顾。” 米德尔顿记得是在她九岁那年,舅舅温斯顿皇帝在征服巴卡民族的战争中,杀掉了她的父母,强暴了12岁的凯特。被皇帝临幸过的女孩,必须入住皇宫。若已怀身孕,女仆们就等孩子产下后扼死她。孩子交由其他女人喂养三年再带回来,训练成一个女神的或皇帝的仆人。正因如此,贴身仆人们大都是皇帝的私生子。莫比乌斯星球上的臣民听说,在睡觉时,女神可以用其脑后的一双慧眼看到东西、预测未来,然后告知皇帝。人们就会思索那些看到的东西,而后要么确定启示预知的未来是否会发生,要么讲出破解之法…… 米德尔顿一般在节假日时去叩见爷爷比安,比安的一生经历了太多的仪式庆典,尽是歌舞、祈福、诵读圣经和圣宴,习惯了那些纷繁复杂的律法。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比安都清楚地记得,在温斯顿主宰世界的那些日子里,人们会从“三毛心田”带来收获的第一茬饱满的穗。“三毛心田”是一片古老的田地,皇帝温斯顿在那里种下了第一颗种子。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是谁亲手打穗脱粒,是谁给磨成粉,又是谁提前品尝做出的饭是否美味,还有吃饭是在什么时间,在宫殿的哪间屋子,有哪些人侍奉,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宫殿里有两千多条律法,然而,当比安将它们诉诸笔端时,唯一的感觉就是它们太复杂了。莫比乌斯人通晓律法,遵守律法,不过只有在学习或是违反律法时,才会将它们写下来。 后来的日子里,凯特一直同米德尔顿睡在一起,她的身体是温暖的,给人一种舒适的感觉。从前,夜里睡觉时,米德尔顿总是做噩梦,自从与凯特同榻而眠后,这些梦魇便再没有过。那伙恶毒的女仆们见凯特天天晚上都陪米德尔顿一起睡觉,再不敢碰她一根汗毛,触碰者死罪。看来任何一条律法都有其用武之地。 每逢春节,女神和皇帝赐宴将持续三天,所有宝库一律敞开大门,子民们可以任取所需。在大街小巷、皇城各个广场、每一个城镇与村庄,皇帝的仆人们都摆满了食物和啤酒,不分凡人和圣人,共同欢庆。皇帝、女神、皇亲国戚们和子民都会走到街头巷尾,参加盛宴。在定水广场上,有的唱,有的跳,有的敲着鼓,有的讲故事,还有的评历史、国家大事。也都是凡人,不过所作所为却是神圣的。 其实,在胜宴之前还有许多的各式庆典。在正月初一当天,当太阳停驻在“十八学士”那崇山峻岭的左山肩时,人们则跳起轮回之舞,皇帝腰系金绶带,面戴太阳状金面具,于宫殿前的定水广场翩翩起舞。广场铺满了大理石,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放光。比安、安娜、梅尔维尔、米德尔顿他们则站在东面的椭圆形露台上观看皇帝起舞。 正值舞蹈快要结束时,一团乌云飘来遮住了仍停驻在山肩的太阳,所有人都沮丧地“唉”了一声,长嘘了一口气。皇帝没有抬头,脚步却有些踉跄。他转完最后几圈,舞毕,照例走进了祈祷殿。所有的圣人像都挂在那儿的墙上,桌上摆着碗,碗里尽是灰烬。 仆人们一直在候着皇帝,女神也早已点燃熏香草,准备好了吸取香气。因为一年之中,正月初一当天的启示是最重要的,于是人们各自守候在广场、街道、露台,等待女仆们出来,通告女神本人用慧眼看见了什么,再加以解释,为子民们在新的一年里指明方向。一切结束后,盛宴方能开始。 人们便安下心来等候,有的躲在屋里,有的躲在阴凉地,因为乌云过后阳光普照。比安一家仍待在椭圆形露台上,还有菲利普,专程从军队赶回来。菲利普已长成个美男子,高大魁梧。春节过后,他将统率军队西征讨伐凯尔特和斯拉夫部落。他像士兵们一样,在跌爬滚打中磨炼出一身粗硬的皮肤,如蛇皮般坚硬厚实,黝黑发亮。为了让大家见识他那厚实的皮肤,他用刀子划破自己的胳膊,口子很深,竟仍没有流血。他还一直扬言要划破坎宁的胳膊,并且轻蔑地说准会顿时流出血来。他吹嘘自己如何英勇威猛地率领军队及灭掉异族人,他爱说:“我踏着异族人的尸体过河。我要将异族人赶入丛林,一把火烧成灰烬。”他还贬低巴卡人民,说他们愚蠢透顶,竟把一只会飞的翼龙奉为上帝,还说他们竟让女人上战场打仗,女人们干这种事是多么不可救药。一逮到她们,他就剥开她们的肚子,踏烂她们的肚腑。 比安保持着沉默,他知道凯特的母亲就是和他的父亲一同战死沙场的,皇帝温斯顿轻易就击败了他们。皇帝讨伐异族人,为的不是灭掉他们,而是征服他们,让他们成为子民,温斯顿再施予恩泽雨露。比安想发起战争的理由千万条,不过都是利害之争。 第5章 自从凯特和米德尔顿睡在一起后,她话也说得不错了,也学会了一些各民族词语。当菲利普说:“巴卡族尽是些肮脏的卑鄙小人,我要捣烂他们”时,凯特和米德尔顿都没有作声。忽然,祈祷殿的门瞬间大敞开来,里边的人慌忙跑出,并非奏乐列队而出,却是相互推搡,乱作一团,嘴里还大叫着:“女神看见宫殿被雷击着火倒塌了!”“皇帝看到世界灭亡了!”一时间,城内一片死寂。转瞬间,街道里,露台上,人们开始嚎啕大哭。 皇帝大摇大摆地从祈祷殿走出来,女神在前,领着四个子女,后面跟着比安、安娜、梅尔维尔。温斯顿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像喝醉酒,像被太阳照得眩晕,也有点像现在人们吸过大烟的样子。他们来到跌跌撞撞、哭泣着的人群当中,要他们肃静。 女神说:“子民们,听听我都用慧眼看见了什么!”一片沉默之后,皇帝开口了,声音微弱:“大火灼烧,祈祷殿坍塌,不过未成灰烬,宫殿仍伫立在河边。我和女神都看到上帝浑身光芒,脸的中央有一只眼。还看到平整的石子大路被毁,战争在东方和西方打起来,北方和南方受饥荒之灾,看到世界灭亡了!”话音刚落,皇帝双手捂住脸,痛哭流涕。女神维多利亚吩咐女仆们:“告诉子民们上帝看见的未来。” 女神又强调说:“去将这些话传到莫比乌斯的每一个角落,一定要把上帝预见的启示通知所有的子民!”女仆们施礼,奉命办事去了。 坎宁见人们哭泣,十分悲伤,极度胆怯,吓得尿了出来。 安娜在极度悲痛中,见状斥责起他来,还失控扇了他一巴掌。坎宁嚎叫着,呜咽起来。菲利普大声训斥说奶奶安娜是个歹毒的人,竟敢打女神之子,必须治罪。安娜吓得将脸卡白,赶忙乞求饶恕。米德尔顿对她说:“我以女神之女的名义饶恕你!”叫她起身,饶恕了她,并瞪了菲利普一眼,示意让他闭嘴,他便没再多语。 后来,女仆们把坎宁护送回去沐浴。菲利普、威廉和比安留在露台,看着定水广场发生的一切。皇帝早已返回皇宫,人们聚在一处,确认传达的启示,而后将启示一字不落地接力传送到莫比乌斯的每一个城镇、每一个村庄、每一个农场,日夜兼程,奔波在石子大路之路途中。有时,香气浓重,人们似乎也能像女神、皇帝那样从脑后看见东西,不过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启示,从未见上帝之所见,讲上帝之所讲。而这回却不同,他们看见并讲出了和上帝一样的启示,只是无法解释启示是怎么一回事,也毫无线索可循,全然不知其中奥秘,唯有恐惧占据心头。 菲利普却兴奋地说:“战争会在东方和西方挑起,我可以大显身手了!”鄙夷与不悦之色在他脸上全然消散。他直视比安,四目交汇,笑了笑说:“打起仗来,也许老人、小孩都要死掉。”他又凑近比安,小声说:“也许你和我将成为上帝。”幸好这句话其他人都没有听见,比安的心怦怦直跳,不知该说些什么。 春节过了不久,菲利普返回军营,到西部边境去统率军队。整整一年里,子民们都在静候着宫殿像启示说的那样,遭闪电击劈成灰烬。那是人们多次思考讨论后对启示做出的诠释。然而,随着季节变换,既没有闪电出现,也没有火焰出现。人们又说启示是在预示照耀着莫比乌斯的太阳是永恒不灭的火焰。至于上帝是发光的且有一只眼?他们认为是在预示上帝就是太阳,受人敬奉,是光明与生命的万能赐予者。这是在过去常有的启示。 果然,西方战火燃起,那里一向战争不断。那儿的土地荒芜,人们企图偷盗皇帝的粮食。温斯顿要征服并教给他们如何耕种。菲利普将军则捷报频传。 没有应验的是,北方并没有闹饥荒。人们看到的是庄稼应季播种,茁壮成长,获得丰收,大家共同分享收获。若是南方歉收,人们就派出车辆满载粮食,长途跋涉越过高山源源不断地从中部运去。要是北方粮食减产,南方粮食也会源源不断地送去。事实上,莫比乌斯一片兴盛与繁忙的景象。过去,车子满载熏鱼从西方送到东方,东方的车子也满载水果和蔬菜运到西方。莫比乌斯的谷仓和宝库里应有尽有,一直向子民们开放。子民们若有所需之物,和库管员一说即可取得,过去,莫比乌斯王朝上下无人受饿。饥荒不属于莫比乌斯人,而是那些被他们征服的民族的代名词。 又一个春节到来了,启示中最恐怖的字眼------“世界灭亡”,回荡在人们耳边。宫殿外热闹非凡,殿内气氛压抑。每个人都知道皇帝温斯顿病倒一年里,见到他的次数越来越少,许多庆典要么没有出现皇帝的身影,要么只有女神只身一人参加,女神维多利亚总是看起来平静而又安详。米德尔顿大多数的东西都是从她身上学到的。有她在身边,总是觉得什么也没有改变,什么也不会改变,都会好起来。 太阳静静地停驻在那座神圣的“十八学士”大山的山肩上,皇帝又一次跳起轮回之舞,动作缓慢,脚步凌乱,然后照例走进祈祷殿。臣子们守候着,皇城内外、莫比乌斯上下的子民们也都在守候着,太阳下山了。从南到北,无论是卓奥友山、耀眼的乔戈里山、马卡鲁山,还是洛子山,所有大山的雪峰被映得一片金黄,而后火红,最后绯红一片。霞光映照着雪峰,又渐渐离去,任凭它们苍白如骨。星星升上天空,定水广场变得冷清,鼓乐之声渐小,点燃的火炬照得广场烁烁放光。祈祷殿大门略微打开,仆人们走出,井井有条,列队行进,而后停住。 一片沉寂之后,年纪最长的仆人开口了,声音尖细而又清晰,说道:“皇帝、女神的慧眼没有看到任何东西。” 顿时,嗡嗡的窃窃私语声骤然而起,打破了沉寂,像飞虫横扫沙漠,然后又渐渐安静下来。仆人们转身列队走回祈祷殿,有条不紊,又是一片沉默。一队队等着传送启示的女仆静静地站着。领队们聚集到一处,又确认启示。不一会儿,所有女仆一齐出动,分别沿着东、南、西、北、中五条不同方向的街道出发。那五条街道始于定水广场,直通城外延伸成五条平整的五花石子大路。以前,女仆们一上路便奔跑起来,迅速将上帝的启示传到子民耳中,而这次传出的启示却无只言片语。 椭圆形露台上,威廉走过来站在比安的旁边。那天他十六岁了,他说:“爷爷,我可以摸你吗?”比安用点头示意同意,他便伸手握住了爷爷的手,似乎那种感觉很舒服。威廉是一个一本正经、沉默寡言的人。他总是沉不住气,动辄就发脾气,经常弄得头破血流,有一次差点弄瞎了眼睛。他虔诚地参加所有的庆典和宗教仪式,努力跟太师学习各方面的知识------诗书礼乐射,还和母亲维多利亚女神学习宗教知识。那一年里,威廉的睾丸发育成熟了,他糟蹋了一个年轻的女仆后,仍不思悔改,得寸进尺,直到皇帝温斯顿威胁要阉割了他。从那以后,他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脸上却多了些抑郁和孤独之色。 太阳依旧白天向北移动,黑夜返回南方,躲在道拉吉里山巅之后,均与往昔无异,似乎皇帝跳轮回之舞时并没有错乱舞步。皇帝要过世那天,比安和梅尔维尔被带去见他,接受赐福,屋里弥漫着甜甜的干熏香草的味道,温斯顿瘦骨嶙峋地躺在那里,比安父子俩跪在豪华的铺着皮革的大铜床旁。女神维多利亚托起比安的手先放在老公梅尔维尔的头上,再诵起祝福之词。皇帝一直没有出声,后来才低声叫着:“维多利亚……”他在临终前,嘴里一直喊着既是妹妹又是莫比乌斯女神的名字。 第二天深夜,比安惊醒,听见沉闷的钟鼓声响遍宫殿,接着皇城远处的定水广场也响起鼓声,越传越远。偏远乡村的子民们在星空下听到鼓声,然后也敲响自家的钟鼓。钟鼓声冲上丘陵之顶,飘荡在山路之中,翻过高山传到西方海域,穿过田野飘向东方大地。钟鼓声从皇城传向四面八方,传到莫比乌斯星球的每一个角落。即使在荒野,钟鼓声仍然清晰。早就得知皇帝病重的消息后,菲利普就带领着一小队忠心耿耿的士兵快速向东行进。数天后,钟鼓声响起时,他不是在偏远的西部群山,而是在一个名叫马纳斯鲁山的山林中,那山就在皇城的北面,越过山谷即可窥探到皇城和宫殿里的动静。焚烧皇帝温斯顿遗体的准备工作由祭司操办着,正在顺利进行。 第6章 对比安来说,宫殿花庭是个称心如意的地方,在那里可以漫步于蓝天之下。七眼喷泉和谐地洒着水花,他或是静静地坐在喷水池边,时而望望池里的水荡起涟漪,时而盯着喷出的水花,周而复始,直到星星高过墙头缀满天空。如往常一样,比安在花厅里,安娜陪着。他坐在中央的那眼喷泉边,安娜知道老公想要安静,便一个人走到角落里的李子树下等候着。花厅有一个通往殿外的门。有时,园丁们从那儿进进出出,透过门缝可以看到外面的世界,那门两边上闩,开的时候要两个人一齐开。比安在喷泉边坐着,瞧见有个人穿过花庭,任凭大门敞着,以为是园丁。可跟着又进来几个人,其中一个正是他的大孙子菲利普。看来,那门一定早已成为他进出宫殿的秘密通道。他早就谋划要杀掉二弟威廉和四弟坎宁,成为皇帝,因为温斯顿没儿子。见到爷爷在花厅里,似乎就在等他的到来,对他来说真是天赐良机,命运注定要把我们两人拴在一起。 “爷爷!”他一面走过来,一面叫道。比安站起身,十分不解地问道:“你不应该在这儿出现啊?”只见菲利普受了伤,左眼闭着,上面还有一道疤,他一动不动地站着,用一只眼盯着比安,说不出话来。爷爷的出现太出乎他的意料了,一会儿,他笑了起来。“是的,爷爷!”他说着,转过身去给随从下命令。他们共有六人,个个浑身结实、皮肤粗硬。他们脚穿行军鞋,腰系绶带,上有挂环,挎着刀鞘,还别着匕首鞘。菲利普的装扮和他们差不多,只是鞘是黄金制的,头上还戴着一顶金制将军头盔。 比安不知道他和那几个人说了些什么,只见他们围过来,菲利普靠我最近。他又笑起来,在比安往后退时猛地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捂住爷爷的嘴。比安拼命地咬他的手,他便将手一收,啪地一声又一次扣在爷爷的嘴和鼻子上,用力之猛使比安的头向后仰去,喘不过气来。比安挣扎着乱打一通,眼前漆黑一片,直冒金星,感觉到被几双坚硬的大手抓住,他的胳膊被别在后背举了起来,被抬走了。捂在脸上的那只手玩命地按着,令比安根本无法呼吸。 女仆凯特一直躺在大花盆中间的小路上,在树下打盹。他们也就没有看见她。她却瞧见了他们,立刻意识到若被发现会被杀掉,便原地不动。看着他们刚抬着比安走出大门,她便跑进大殿撞开了米德尔顿屋子的大门,她不知道宫殿中是否有人与菲利普勾结,自己可以信任谁,唯一能信任的只有米德尔顿,便不顾一切地闯了进去。她把刚才看到的一切脱口而出,还以为她没有听清楚,刚要再开口时,米德尔顿就站起来,将悲痛抛之脑后,说:“那支军队已经背叛了我们!”米德尔顿思绪立刻活跃起来,搜寻解决的办法。 她和母亲维多利亚女神、奶奶安娜、父亲梅尔维尔商量后,女神召见了几员维和老将。他们都率军驻扎在乡下,维护稳定,而不是在前线战场冲锋陷阵。她请求他们听从调遣,他们答应了。她又和大臣们商量该怎么把这消息让女仆们传给子民。毫无疑问,菲利普抓走了比安。于是,消息一下子传开了,传到莫比乌斯的每一个角落,传遍乡村的每一寸土地。 菲利普的军队对他忠心耿耿,正在全速向皇城行进。沿途还有一些士兵加入。不过,中心地区维和士兵大多数还是站在女神一边的。女神任命老公梅尔维尔统率军队,组建起了一支英勇果断的军队。其实,他们成功的希望很渺茫,因为谁是新皇帝悬而未决,再加上比安在菲利普的手里。梅尔维尔慨叹:“虎身犹可近,人毒不堪亲!” 比安被关在古堡的一间屋子里。那间屋子低矮,没有窗户,门外插着门闩。门口无人把守,没有士兵看着我,因为整个堡垒里除了菲利普的士兵外别无他人。比安待在那里,不知昼夜的更替,觉得时间停住了脚步,那正是他担心的。那屋子只是堡垒地下的一间储藏室,没有一束光照射进来,小虫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爬来爬去。在那里,比安踏于尘土之上,坐于尘土之上,卧于尘土之上。 门闩拨开了,门口火把通明,刺得比安目眩。几个人走进来,在墙壁的烛台上插了一支火把。菲利普穿过他们冲过来,他冲爷爷龇着牙,一副似笑非笑挑衅的样子,把比安按倒。比安冲他说:“你完了!你根本当不了皇帝!”,大孙子菲利普拔出剑要杀掉爷爷。他的手下忙抓住他的手,阻止他杀掉人质,嘴里还劝道:“皇帝!千万别杀她!没了他,你就做不成皇帝啦!”菲利普怒吼,把他们乱打一通,他们跑了出去。最后,菲利普拿走火把,把门咣的一声带上了。过了一会,比安以为他们忘了上门闩,摸索着来到门口,试着打开它,可是门闩还是插上了。漆黑中,他又爬回原先的角落,躺在地上。夜里,睡在地上。 现在,菲利普唯一能做的就是攻打皇城,夺取宫殿,俘虏女神,逼迫她主持登基大典做皇帝。不过,他随行的兵力不够,不能马上发兵,只有等着大队人马从西方赶来。女神维多利亚、安娜、梅尔维尔、威廉、米德尔顿及其他将领召集皇城周边的士兵入城,不过并非要攻打叛军营寨。梅尔维尔知道,那是一个坚固的堡垒,易守难攻,若是真去同攻堡垒,恐怕菲利普驻扎在外的大队人马赶来营救,营寨里的人再冲出来,我们就两面受敌,必会大败。菲利普随行的先头部队虽只有300多人,却也守住了那座营寨。 时间一天天过去,两军相持不下,菲利普找来女人以飨士兵。他还发布这样一条律法:凡是去军营或哨所与士兵交欢者,可以获得额外的粮食、农具或是田地。而乐于与士兵交欢得到奖赏的女子往往大有人在。若是怀孕了,她们自然会得到更多的奖赏与补给。为了安抚慰劳手下菲利普派人给营寨附近村子的少女送去礼物,许多女子欣然前往。米德尔顿的女仆凯特,便趁机混在乡村女子中一同前来。少妇们、少女们在营寨里四处嬉戏奔跑,与士兵调情,尽力取悦他们。 凯特顺着昏暗的通道走到地下,一间储藏室接着一间地找,凭着运气与胆量终于找到了比安。比安听到门闩移动的声音,还有凯特叫他的名字,便出了声。她说:“过来!” 比安便爬到门口,她抓住他的胳膊,扶着他站起来走路,又把门闩插上。在漆黑的通道里,他们摸索着向下走。一会儿,石阶上出现了闪烁不定的光亮。他们走出通道,来到一个火把照亮的院子,到处都是调情的女孩与士兵。凯特立刻紧紧抓住比安的胳膊,带他跑起来,穿过人群,嬉笑着,胡乱搭讪着,见到几个士兵要抓他们,她忙躬身说:“不行,不行,我可是专给将军留的!” 他们一直跑到侧门,比安对侍卫说:“军官,请让我们出去,我得把她带回去,她一直发烧吐个不停!”门卫嘟哝了几句不中听的话,开了个门缝放他俩出去。借着星光,他俩一路跑下山去。如此轻而易举就从监狱逃出,不费吹灰之力穿过重重大门,后来,人们都说比安准是真命天子。比安知道,凭的是机遇、幸运也好,运气、天数也罢,这些不过只是个说法而已。事情如此顺利,当然还要靠胆量。凯特英勇无畏,救比安于水火之中,因为他把她记挂在心上。刚一跑出侍卫的视线,他们便躲开重重哨卡,抄近路直奔皇城,它就在前方,雄伟地屹立在高处,石头砌的城墙借着星光闪耀着。比安以前都是从皇城中心的宫殿穿过窗户或是站在露台上看它,却从未见过这般景象。 不一会,比安就跑得气喘吁吁。石子硌得脚生疼,弄得他眼泪哗哗直流。越跑喘气越难,比安终于跑不动了。可凯特还是紧紧抓住他的手不放,拉着他继续向前跑。他们来到皇城北面的玄武门,大门已关上了,有重兵把守。凯特大声叫着:“让比安和凯特入皇城!”比安挺直腰板,肺如刀绞般疼痛,对守门的说:“尊敬的军官,请带我们到莫比乌斯世界中心的那座宫殿去面见我的儿媳------维多利亚女神。” 那守门军官认识比安,他马上施礼,大声下令打开城门。他俩进去,沿西北方向的街道走着,由士兵护送,身边还簇拥着欢呼的人们。顿时鼓声大作,慷慨激昂,节奏明快,就像过节一般。当晚,安娜紧紧搂着比安…… 第7章 就在当晚,菲利普发现爷爷比安不见了,菲利普干脆称帝,他还在士兵中展示自己,头戴金冠,面涂白粉,还有打仗弄残的一只瞎眼。军队的校尉们附和着大叫:“看啊!启示终于实现了!神,是白色的,一只眼!”不过,所有的人都感到忧虑、恐慌和气愤。菲利普的大军只剩三天的路程就能和他会合了。皇宫里,女仆们捎来信说,一个名叫尼古拉特斯拉的年轻将军正率领两千个维和士兵自皇城南部富饶的沿海地区而来,但他只说此次前来为“唯一真正的皇帝”而战。女神担心那是在指菲利普。 比安他们英明点将,虚心纳谏,行动果断,他说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他们派出一支军队赶往万泉河附近的山脚,准备在菲利普的大军与其会合之前进行阻击。若他们的这支军队未能成功,那比安一方的胜算就不大了。比安还有一计,就是全国上下坚壁清野,把子民们集中到皇城。同一时间,梅尔维尔派车穿梭于南方与北方粮仓之间来填满皇城的粮仓。女神说,这场战争若不能速战速决,则粮草充足者胜。威廉一直和大家一起出谋划策,他说:“叛贼菲利普也可以从南、北方的粮仓来补充军需粮草!”女神说:“毁掉大路!”比安屏住气,想起了之前那条启示------大路将会被毁。 女神传令军队从阻击战中撤回,摧毁了那已有两千多年历史的卢沟大桥,迫使菲利普的大军绕行近200公里,而且要穿过重重森林,涉过多处河滩。而女神的军队和车辆运来各个地方宝库的东西,填满皇城。许多子民尾随而来,以求女神的庇护。于是,皇城爆满,也多了许多张口吃饭。与此同时,尼古拉特斯拉率军守在各条大路路口,比安猜想他可能意在阻击西部来的大军。便命他前来助一臂之力,惩治邪恶,恢复和平。他却让女仆使者捎回了模棱两可的答复,比安可以肯定他是菲利普的同伙。 以前的边境之战、征服之战已使莫比乌斯国土辽阔。城镇及乡下的子民却与比安素未谋面,比安对他们也知之甚少。同众人商量后,比安带着凯特走上街头,身旁有拥护的侍卫守护,他走到子民之中。他们双膝跪下施礼,与比安目光交汇之时泪水夺眶而出。大街小巷,大人们、小孩们都在叫喊着:“那就是主!”凯特说:“你看似步入街头,实则走入子民心中。” 菲利普的军队已抵达万泉河,先锋部队行军一天就到了大营。傍晚时分,菲利普老营里人头攒动,密密麻麻,西面雪山顶上,晚霞映照在积雪之上,照着山岫升腾的雾气。这时,皇城北方,一束光在空中闪耀,如同霹雳。“流星!”凯特喊道,比安却说:“爆炸!”深夜,女仆们来报说:“一座大殿起火,倒塌了!”而另一个却说:“大殿着火,却并没有倒塌,因为在河岸边。”听后,比安说:“春节的启示应验了!”女仆们退下,把头埋得很低很低。 翌日清晨,比安沿着石子大路走到皇城北门,忽然看到一群长着两条腿的怪物,直立着,像人,更像龙。它们高似巨型沙漠蜥蜴,四肢粗壮,脚掌硕大,但没有尾巴。全身呈白色,毛发不生。脸上没有鼻子和嘴,只有很大的一只没有眼睑的眼睛,凝神而视,闪闪放光。它们停在城门外。比安站在北城门楼上眺望远方,高高的城墙环绕,保护着子民。 此刻,皇城的上空传来惊恐的哭声,子民们冲比安大声叫着:“主!主啊!救救我们!” 比安和女神谈论了整整一宿,听取了安娜、梅尔维尔、威廉、米德尔顿及其他大臣的意见,而后遣走他们。维多利亚凝神用慧眼看看到底发生什么?那天晚上,她看到了世界的灭亡,看到了世界的诞生,也看到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 启示说神是白色的,有一只眼。而比安眼前看到的那些怪物不正是如此吗?启示还说世界会灭亡。看来,灭亡之时将近,时日即将结束,看来,现在要做的就是,毁掉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的灭亡是为了上帝能够存活,大殿倒塌是为了新殿拔地而起,必须迎接新皇帝的到来。比安跑下城门楼旋梯,拔出粗大的门闩,侍卫们帮忙,推开大门。比安对那群怪物说:“莫比乌斯之神,请进!”然后跪下施礼。它们进来,迟疑不决,移动缓慢而又吃力。每一个都转动着巨大的眼睛东瞧瞧西望望,眨都不眨一下。眼圈周围的银色光环熠熠放光。比安从一只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它们雪白的皮肤粗糙而又有褶皱,嵌有清晰的花纹。侍卫们早已吓得缩回城墙边。女神维多利亚走下来站他身边。一个怪物拿出一个盒子高高地举在比安的头顶之上。里面有响声传出,似乎有只动物关在里面。比安再次向它们表示欢迎,告诉它们启示已经预先告知了它们的到来,他欢迎它们的到来。盒子里的响声更大了,比安觉得那声音听起来像是异族人说的话。难道神的语言不再是我们能听懂的吗?还是神,本就是一种动物,像凯特那个民族信奉的那样?比安觉得它们不像人,似乎更像皇宫的动物园里关着的巨型沙漠蜥蜴。它们中的一个抬起粗壮的胳膊,指向宫殿,它就屹立于路的尽头,高耸。金制的檐槽镶着玉叶雕刻,熠熠放光。 比安说:“请跟我来,走进你们的宫殿!”比安和女神维多利亚,带着它们走进宫殿,来到又矮又长、没有窗户的勤政殿。怪物中的一个摘下它的脑袋,里面却长着一个和莫比乌斯人一样的头,长着两只眼睛,还有鼻子、嘴和耳朵。其他的怪物也都摘下脑袋,露出和比安一样的头来。见状,比安明白了,他大呼:“原来,它们头上戴的是面具!”也就是说,它们全身的皮肤就像是鞋,是可以脱下的。只不过与人不同,它们不只把鞋穿在脚上,还穿在全身。在“鞋”里面,它们其实同人长得差不多,不同的只是面色苍白,皮肤细薄,光泽的头发顺直地趴着。 “去拿食物和酒!”比安对蜷缩在门外的女仆们说,她们赶忙端来一盘盘的红花酥、碧根果和一壶壶清酒。“神”们围坐在摆满食物的桌前,开始吃起来。其中有一个,学着比安的样子先把红花酥举过头顶,然后,大口吞咽起来,嘴里还和其他几个“神”嘀咕着。“神”们脱掉了全身的鞋。只见它们身上一层又一层地裹着衣服,遮住并保护着大部分身体。比安心想------层层包裹可能是因为它们全身皮肤苍白而又细薄,如婴儿的皮肤般娇嫩容易受伤。勤政殿北面墙上,那个金制面具挂在皇帝的宝座之上。人们相信,仙逝的皇帝温斯顿就是戴着它将太阳带回南方的。一个“神”指了指那面具,然后眼神移向比安。它的双眼浑圆,既大又漂亮,它又向天空中太阳的方向指去。 比安用力点头,肯定它搞对了面具的用处。它又在面具上到处比划,然后,又在屋顶上来回比划。维多利亚说:“应该再多造些金面具!现在,神,可不止一个啊!”比安本以为它那手势可能是在指星星,可女神这么一说,豁然开朗。“我们会造出足够的金面具!”他禀告女神,接着命令掌礼司去拿来所有的包括庆典及节日中上层阶级戴的金冠,那可是应有尽有。有的镶满宝石,富贵华丽,有的朴素大方,不失典雅,有的年代久远。掌礼司依次把金冠都拿来,在铜桌上摆列开来。 威廉和米德尔顿、坎宁各自摘下头上的金冠。威廉给吃红花酥的那个“神”戴上。米德尔顿找了个矮点的,也给它戴上金冠。接着,人们把那些在平日而非宗教仪式时用的金冠一一戴在了“神”们的头上。它们只是站着,欣然接受人们的加冕。而后,人们无冠而跪施礼。神们站在那里,比安猜想它们不懂得这些礼节。“神,虽是成人,却是初来乍到,像婴儿一样一无所知。”维多利亚对比安说,断定它们听不懂自己说的话。此时,戴着威廉的金冠的那个神走到比安身边,用手扶着比安的胳膊要他起身。比安不习惯别人碰自己,先是缩回胳膊,转念一想,便由着神扶起自个。它看着比安,嘴里说着些什么,手里还比划着,摘下金冠想要戴在比安的头上。他急忙躲闪说:“不!” 第8章 神们自己嘀咕了一会儿。趁机,比安、维多利亚和大家也聊了几句。大家都认为------启示固然没有错,却也深奥难测。神既不是真的只长一只眼,也不是两眼有一只瞎了。它们虽全身雪白,却是鞋的颜色。它们思想空洞,懵懂无知,既不知晓怎样言谈,也不知道如何举止,连该做些什么都不知道,更不用提它们的子民了。然而,谁有资格来教育它们呢?是维多利亚,是比安,还是谁?旧的世界已经灭亡,新的世界即将开始。一切都会以新的面貌出现,所有的事物都要改变。无知的不是神,正是人们自己,是人不知如何预见未来,不知该做些什么,不知怎样言谈。 此刻,比安强烈地感到了自身的无知,再次跪拜,乞求神:“赐予我们智慧!”它们看着比安,又相互嘀咕着。 比安睡眠不足,已疲惫不堪,他懒懒地自语:“它们怎么才能立刻就都有宝座坐呢?”梅尔维尔说:“它们自己会多加几张宝座的,要么它们就轮流坐上去。它们都是神,不会计较先后,这无伤大雅!”比安说:“可是它们之中没有一个是女的。”大伙仔细看了看神们,知道比安说对了。那个问题越发地在内心深深地困扰了比安------世界本有两种性别,神怎能只是男性呢?在即将来临的新世界里,由什么来造就神呢?比安想起菲利普,他虽面涂自粉,却做成了皇帝,即便是冒充,但也有许多人相信他是真正的皇帝。难道是人们信奉的力量造就了他这个伪皇帝?可是,比安和女神维多利亚他们,才是众望所归,可他们又做了些什么?将手中权力拱手相让,送给了这些初来乍到、幼稚无知的皇帝、神们。 比安心想:“若是菲利普发现它们竟如此无用,不仅不会说人话,甚至连吃东西的礼仪都不会,他一准不把它们放在眼里。那时,他准会发兵攻城。可我们的士兵会为这些皇帝、神们奋力而战吗?”比安清楚地知道,士兵们不会奋战。此时,女神维多利亚从比安身后,通过慧眼,看到了即将来临的一切。她看到重重灾难压在子民的身上,看到世界灭亡,却不见新世界的诞生。只有男性的神们能造出何种模样的世界来?它们不能孕育生命,世界何以繁衍? 一切从开始就一错再错,一种冲动猛烈地在比安的脑海里翻腾------那就是他们必须趁神们现在还不为大众所知,且懦弱无力,下令士兵立刻杀掉它们。那么接下来呢?杀掉它们后,世界又没有了神、皇帝。比安可以做回皇帝。然而,神性却是伪装不出来的,可不像金冠,说戴就戴,说摘就摘。 旧的世界已经灭亡,那是天数,早已预言。这些怪物注定成为皇帝、神,只是它们不会预见未来。它们只有和人们一样听从命运的安排,静候将要发生的一切。 维多利亚站起来,拽着比安的手,拉他站在自己身边,对神们说:“这座皇城属于你们,子民也属于你们。世界由你们主宰,战争也由你们身受。主啊!我们将至高无上的荣誉奉献给你们!”他们又一次跪下,深深地鞠躬施礼,然后离开了那里。米德尔顿问:“我们现在怎么办?”她眼里噙满泪水。比安说:“去找所有愿意跟随我们的人!”威廉问:“我们到哪儿去?”“去三清山。”“上山?逃跑?我们应该留下来,和菲利普战斗。”坎宁撅起嘴说。“那还有意义吗?”比安反问道。他们长途跋涉走进大山。 此时,尼古拉特斯拉已经投靠菲利普,两人率大军已攻入皇宫。那皇宫大殿伫立在定水河边的旷野中,犹如一座高塔,周边已烧得一片荒芜。殿内的怪兽们从头上喷出霹雳火射向菲利普军队,告诫其撤退,火引着了远处的树木,顿时,一片火海映红天空。而菲利普全然不把它们放在心上,以为杀了那些怪兽,就能证明自己是真正的皇帝,便下令军队直冲大殿。结果只受了怪物们一阵霹雳火,菲利普、尼古拉特斯拉及手下几万人便一命呜呼,烧成灰烬。听到这一消息,女神欢呼:“它们是神!它们就是真正的皇帝!”…… 七天后,启示预言的一切都已成过眼云烟,女神维多利亚已升天,而今,莫比乌斯人没有了女神,没有启示的指引。比安认为,怪兽们是无论如何不能称之为神的,却可以称为是另一个世界的超自然生物,具有强大的力量。不过,对于莫比乌斯的世界,它们终究是虚弱无力、幼稚无知的。不久,它们都因病相继死去。它们当中有一个存活了下来,学会了人类的语言。这个怪兽人还随同一些仍然信奉比安为主的朝圣者,翻山越岭特意到三清山来见比安。 比安、梅尔维尔和这怪兽人互相交谈,相互学习,他们已将其视为同类,比安给取名叫查尔斯。怪兽人告诉他们,怪兽们本来在宇宙犹如一条巨蜥一样飞行,后来碰到宇宙之墙,双翼损坏坠了下来。查尔斯还说它们那个星球没有太阳照射,正是这里强烈的阳光使它们病倒了。虽然身体层层包裹,却也遮挡不住强烈的阳光照射到它们细薄的皮肤上,所以,几天它们就死掉了。米德尔顿和凯特都认为,查尔斯能幸存下来,或许是神的安排!他告诉比安,它们对闯入莫比乌斯人的世界而感到愧疚。 比安说:“你们必须到来。宇宙精神已经预见你们的到来。何须抱歉呢?”对于比安认为它们不是神的说法,他不置任何异议。查尔斯说:“神在宇宙,那里清幽深远。” 安娜却认为它们到来时确实是神,应验了启示,改变了世界,而现在它们,同自己一样都是凡人。凯特居然喜欢上了查尔斯,也许是因为她是异族人。于是,查尔斯在三清山的那些日子里,他俩就睡在一起。凯特说,解开层层裹布,他的身体和其他男人一模一样。查尔斯却告诉凯特,他不会使她受精,因为他的精子在莫比乌斯世界不能存活。后来,查尔斯又来过三清山几次,三个月后死去。他给凯特留下了戴在眼睛上的两片深色晶质玻璃。用那玻璃看东西会使物体放大,变得清晰。不过,那玩意只对凯特奏效。别人要是用的话,看到的东西反而变模糊了。对凯特而言,他留下的却是他生命的篇章,虽仅寥寥,却留下了光辉的一笔。 几个月来,莫比乌斯人一直持续不断地爬上三清山,恳求比安重返皇城做皇帝、做人们的神。而比安觉得,世界没有了皇帝、神的恩泽,人们才会学着自立,有一些人仍迟迟不能适应,他们情愿有一个伪装的皇帝、神,那也比没有要好得多!七天后,比安下山,他目睹------人民生活凄苦,国土贫瘠不堪,无异于所担心的和在旧世界灭亡的那天晚上所预见的。平整的五花石子大路没能存留下来,目前,百业百孔千疮。卢沟大桥也没有再重新架起,所有的粮仓、宝库一贫如洗,坍塌下来。老弱病残只得伸手乞讨。孕妇无人接生,产子而亡,留下无依无靠的孩儿。北方和南方百姓遭受饥荒之灾,庄稼地里野草无边无际。再没有人浪费精力去冒充皇帝,也再没有人召集士兵去做神,去浪费生命,浪费粮食,蹂躏神圣的土地了。 灾难的年代终将过去,一切都在新旧更替之中,没有哪一个时代一成不变。比安回到皇城,他没做皇帝,他建立宪政,出台新法,让人民像上帝那样管辖自己的国家,让人民成为自个的“主”、自己的“神”,比安决意要让爱、自由、和平充满这个星球!要让莫比乌斯成为乐土!比安深知,只有破坏旧的腐朽的东西,才能建设新的健全的东西。他知道,坚持以斗争求团结则团结存,以退让求团结则团结亡。在同人民共同建设一心向往的世界进程中,有乐有愁,每当沮丧时,比安想想苏东坡,心情就好多了。 年复一年,岁月如梭,十年过去,比安卸任总统,当起国家政知顾问,做点决策咨询的工作。孙子威廉、坎宁在复旦大学教书,孙女米德尔顿成了国家户部长官,凯特给她当秘书。还是春节正月初一,梅尔维尔笔直站立父亲身旁,比安抱着安娜,他们一起站在椭圆形露台,看见太阳依然从南方向北方移动,莫比乌斯人在闪闪放光的定水广场上跳起轮回之舞,比安一家看到乐土的景象…… 20年后,梅尔维尔星际旅游归来,乘车来到父亲的郊外别墅,一个金黄色头发的小姑娘在花园里玩耍。父亲在书房里,看上去很疲惫。比安说他正在研究长生不老,希望儿子能接替他的工作,梅尔维尔对此大为惊讶。父亲当年卸任莫比乌斯总统后,他搭建了研究小组,一直从事核酸的结构分析和遗传密码的破译工作,成绩不俗。父亲总是拼命工作,简直到了发狂的地步,常常一连好几个昼夜都不离开实验室,“他怎么会突然想到退休呢?”儿子心里纳闷。 第9章 梅尔维尔问起花园里的那个小姑娘是谁。父亲说她是以前的莫比乌斯皇宫掌礼司仪负责人巴斯德的女儿,叫比莉·好乐黛,来自温泉小镇巡司。巴斯德夫妇乘坐的飞机h370,在海上离奇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事后,比安就把小姑娘接来,只告诉她,她的父母要在外考察几年。吃晚饭的时候,他们几乎没有说话。梅尔维尔发现父亲一直忧虑地凝视着比莉·好乐黛,也许是这个姑娘的命运使他不安。 梅尔维尔来到实验室,研究小组的古腾堡教授建议他从事确定男女性别的x和y染色体的结构分析。工作很复杂,但也有某些已知的东西。研究的主要方法是进行人工突变,借助氮蒽类化学诱变物质在遗传物质中实现这种突变。然后把突变体放在“生命的摇篮”里进行培养,在那里经过10~20次细胞分裂,才可以确定未来生物体的性别。梅尔维尔粗略地计算了一下找到答案所需的时间。结果使他大吃一惊,在最顺利的情况下要完成这项工作,整整一生都不够用! 当晚,梅尔维尔来到父亲的书房,告诉他自己最近遇到的困难。比安的神色变得严峻起来,甚至带有敌意。父亲认为这是个毫无希望的工作,根本不值得为它花费时间和精力。儿子对父亲的态度感到疑惑不解,父亲之前一直从事的不就是这个课题的研究吗?而且梅尔维尔已经仔细地研究了遗传物质的分子结构。父亲告诉他,从道德的观点看,存在着许多完全不应该研究的领域。离开书房,梅尔维尔在花园里碰到了比莉·好乐黛。他发现她是个可怜却又非常可爱的小姑娘。她告诉梅尔维尔,有个麦克斯韦先生经常去她家里,像是个医生,每次总是给她听诊、叩诊,有时还抽她的血做研究,她非常讨厌那个家伙。 梅尔维尔重新装备了父亲的实验室,根据需要添置了质子加速器,可以对脱氧核糖核酸和核糖核酸分子中的任何核甙酸质子进行撞击。设备准备齐全后,实验室的工作立刻紧张起来。过去在他父亲那边工作的助手也陆续加入了研究,他们都是些十分可爱且精力充沛的人,尤其是物理学家摩西和数学家瓦特,他们不断让理论摆脱僵化状态,使其充满活力。初步的实验证明,分辨未来的生命体的性别并不在核甙酸的能级上,而在更深处,可能是在五碳糖和磷酸链中原子的排列顺序上。有几次他们通过突变改变了x和y染色体,也就是使性别发生了相反的变化,但为什么会得出这样的结果,谁也弄不明白。几天后,工作又进入一般状态------做实验,搜集资料,没有更大进展。 梅尔维尔很明显地感觉到,父亲对他所进行的工作以自己的方式表示出某种消极的对抗。现在,父亲不仅对他的研究不感兴趣,而且每次他想问些问题时,父亲总是像猜到了他的心思似的,不是把话题扯开,便是打发他离开书房。比安却更乐意接待各种反战、和平组织的个人和团体。有一次比安对儿子说:“有的科学家总是虚伪地保持中立,当突然发现他们的研究成果被用来杀害成千上万的人时,他们会装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他们把自己装扮成傻瓜,似乎连最简单的事情,他们的研究和发现将会引起什么后果,都不能预见。他们利用卑鄙的手段不使自己成为同谋犯,而把罪责推给那些自负的政治家。如果有人把武器交给疯子,那么对后果负责的应该是他本人,而不是疯子!”梅尔维尔渐渐明白------父亲认为对人的x和y染色体的研究是一项危及人类的工作。 礼拜天,梅尔维尔回家比往常早了些。比莉·好乐黛从屋里跑出来,她惊慌地告诉他,那个麦克斯韦先生正在和比安谈事,麦克斯韦先生想把比莉·好乐黛带走,说是要搞医学研究。此时,书房里传出比安和另一个人嘶哑刺耳的声音,两人在争吵。儿子推门进去,父亲脸色苍白,坐在摇椅上,身旁站着一个高个、黄脸、大颧骨、长着一头浓密的红色头发的男人,看来,他就是麦克斯韦先生了。 父亲向梅尔维尔介绍,麦克斯韦是他以前的学生。一听说是梅尔维尔,麦克斯韦猛地跳了起来,一把抓住梅尔维尔的手臂,不知从哪里掏出听诊器、放大镜,精神立刻变得有些狂乱。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副取指血的工具,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要来取梅尔维尔的血。梅尔维尔一把抓住麦克斯韦的衣襟,用尽全力才把他推出了门。他回到书房,看见父亲非常不自然地半躺着,双目紧闭。他抓起父亲的手,发现他的双手冰凉。 两个月后,梅尔维尔的工作仍旧没有多大进展。摩西教授认为研究小组需要一个好顾问,他提到梅尔维尔的父亲曾经有个非常有才华的学生,好像是叫麦克斯韦,可以胜任这个工作。梅尔维尔的心一下子抽紧了。他决定去和麦克斯韦谈一谈,搞清楚他对自己和比莉·好乐黛的态度,弄清楚他同父亲究竟有些什么分歧?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梅尔维尔驱车来到温泉小镇巡司,碰到一个上了年纪的社区干部,便向他打听巴斯德家的情况。社区干部告诉他,比莉·好乐黛其实是一个弃婴,15年前被两位先生送到巴斯德家。几个月前,有位好心的先生来把比莉·好乐黛带走了。巴斯德夫妇则去各地长期旅行,他们因为抚养了这个姑娘而得到一大笔钱。梅尔维尔又问起麦克斯韦。社区干部有些愤怒地说,就是这个麦克斯韦是个非常可恶的人。他还告诉梅尔维尔,麦克斯韦就住在附近的温泉石林庄园。 梅尔维尔很容易地就找到了麦克斯韦的宅第,它是一幢巨大、阴森的哥特式两层楼房,四周是铁栅栏。梅尔维尔走进院内,按了门铃,但没人回应。他从车上拿了手电和改锥,爬上了屋顶,用改锥撬开天窗,钻了进去。他来到楼下,发现了一个宽敞的大厅,看上去像是个实验室。大厅里有超速离心机、电子显微镜、色层分离塔和测量仪,比研究所的设备更齐全,质量也高得多。他在书桌的一角发现一张不大的相片,大吃一惊,因为这是比莉好乐黛的相片,“为什么它会在这里?这里一定有秘密。”梅尔维尔纳闷得很,却无法找到谜底。 阳光透过宽大的玻璃窗,直射到梅尔维尔的脸上,他更清楚地看到眼前是一个设备完善的实验室。绕过做化学实验的地方,他发现屋角有一个由玻璃和镍制成的仪器。仪器正中的瓷板上装着一个椭圆形容器,四周连着无数玻璃管和橡皮软管。精致的不锈钢中心容器通过许多细小的玻璃管道弯弯曲曲地与其他设备相连,形成一个统一的网络。各个玻璃容器上都有标签,写着:“营养物质”、“酶”、“核糖核酸”、“三磷酸腺甙”…… 他明白了,这就是科学家们称之为“生命的摇篮”的复杂而灵敏的系统,通过这个系统,可以在实验室里人工制造生命。这种系统最大限度地模仿了自然界生命体形成的条件。仪器体现了科学在高等动物胚胎学和生理学上的一切成果,可以对各个部件的机能进行自动调节。他的目光落到角落里的一个小铁箱上,起先他以为这是个仪器。他打开箱盖,发现这是一只用来存放文件的普通箱子。他下意识地朝箱子里一个红色硬皮封面的记事本看了一眼,不禁心头一颤。本子右上角一张白色标签上用粗大的字体写着:比莉·好乐黛,4号变体。“这是什么意思?”梅尔维尔打开本子,发现每一页上都是一串串数字。数字写成两行,上面一行只是0和1的不同排列,下面一行是2、3、4、5的离奇组合。“这是遗传密码!”他的脑海中迅速闪过这个想法。1和0是五碳糖和磷酸链,而2、3、4、5则是碱基------鸟嘌呤、腺嘌呤、胞嘧啶和胸腺嘧啶。 他在箱子里又发现了一个小塑料盒,里面装满了照片。起初是单一细胞的显微照片,然后细胞不断分裂,形成团粒,团粒扩大开来,变成大的胚胎。梅尔维尔急速地向后翻,出现了婴儿的形象,孩子渐渐长大。他突然停住,感到不能再继续看下去了。他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离开麦克斯韦的庄园回到家的。梅尔维尔脑子里不断闪现出数字、仪器和照片,他感到自己的精神被彻底摧垮了。摩西和瓦特来看望他,兴奋地告诉他,他们已经分辨出x和y染色体的分子结构,他们认为从此父母们可以有一个理想的家庭结构,而莫比乌斯政府则会有一个稳定的人口结构了。 第10章 梅尔维尔痛苦地想------对人的分子遗传学方面的研究,以及对人的神秘本质的结构研究,将使生活失去魅力。人们被剥去外皮相互展现在自己和他人面前,犹如一具具解剖用的尸体,甚至只是一个由已知其成分的蛋白质分子群粘合而成的个体。他记起了父亲之前说的话:“不作出发现,更是双倍的功绩。”此刻他才明白父亲所说的关于科学家对自己的发明成果应该负责的话是多么正确。 麦克斯韦又出现了,他显得衰老不堪。梅尔维尔质问他为什么做这种惨无人道的试验,用这样的手段制造生命。他的回答让梅尔维尔震惊------人们制造核弹、飞机、远程导弹和能致人死命的病毒,他们是在制造死亡。而他和比安当时则是要抵制那种想利用科学发明来消灭一切生命的疯狂企图。他们发誓要使人类能长生不老,以此来与仇视人类的疯子们作斗争。他们决定把自己的劳动成果写成一部着作,记下人类长生不老的公式。他们成功地按同一公式培育了几个孩子,比莉好乐黛是第四个,其余三个出生不久就死了,当年他俩把比莉好乐黛送给了巴斯德夫妇喂养。现在,比安停止了这项工作,开始采取其他方法来为人类的永生而奋斗,他成了世界人民保护人类反对核战争和平协会的成员,而比莉好乐黛则进入莫比乌斯音乐学院学习…… 几个月后,比安的新宅终于建成了。建造期间比安可操劳够了,一会儿这里有毛病,需要修改,一会儿那里又出了问题,需要设法解决……总之,没有片刻的休息。好了,现在总算结束了,住宅竣工了,大功告成了!老婆安娜非常满意,清洁卫生,物品存放,三餐烹饪,摆设洗涤……一切家务全由屋子包干,甚至主人外出,回信,按电话,接物待客,财务收支,一切应酬也由屋子代办。可到第二个月,安娜的态度就全然变了。“它不给我红裙子,还说我只适合穿绿色的!”她向丈夫告状。比安决定先弄清事情的真相,他大喊道:“听着,房子,你太放肆了!快打开衣柜,把那条红裙子拿出来给太太。你听见了吗?”房子没有回答,柜子也未见打开。“唉,你为什么就不能穿绿色的呢?”丈夫转向妻子。 “什么,就听从这么一堆钢筋混凝土的摆布?穿什么都要由它来决定?不行,亲爱的,我是这里的女主人。发号施令的,应该是我,而不是你的房子。房子,快把那条红裙子拿来给我!”房子拿出的仍然是绿裙子。僵局持续了半个小时,安娜什么地方也不想去了,只把自己闷闷不乐地锁在房间里。过了几天,房子又跟主人争执起来。而这一次,女主人照样讨了个没趣。又过了一礼拜,安娜忍不住离家出走了。临行前她向丈夫摊牌:“要么我留下,要么这鬼房子留下!” “它哪里得罪你啦?”比安大吃一惊。 “我要做我想做的事,而不是它想要做的事。我要穿我想穿的衣服,而不是它想要我穿的衣服。总而言之,我要做我想做的一切!”“亲爱的,它也是关心我们嘛。”“关心?可绝不能违背我的意愿来干。它这绝不是关心,而是任意摆布我们!”“但是,安娜……”“我已经说过,要么我留,要么它留!”“可我总不能把一幢好端端的房子毁掉?” “既然这样,那你就跟你好端端的房子过日子!在你心目中,它完全可以取代我。对此我已深信不疑!”门啪的一声关上了,安娜气冲冲地走了。 比安自我安慰着,猜想她傍晚就会回来。可过了五天,安娜仍不见回来。“房子,我要去找她!在我们回来前,请做好一道她最爱吃的水果填鸭,并摆好餐具!”他走到大门跟前,可这一次门没有像往常那样自动打开。“你怎么搞的?睡着啦?你这房子,快给我开门!”门一动不动。他动手去推门,但门就是开不了。他干脆用肩头去撞,门依然不开。 “门呀,你怎么啦?我需要去找她呀!”“你不必去找她了,她只会给你增添麻烦。”房子心平气和地劝说。“房子,我需要她。房子,我爱她!开门哪,快开!”房子默不作声,门紧闭不动。 比安试着去开窗子,窗框好像也被封死。他想用椅子把玻璃砸碎,可是智能窗帘却有意缠住了他的手,并把他手里的椅子夺掉。“放开我!”他大声呵斥着。“你没什么理由要出去。”房子回答,“你不需要她。我会照料你,直到老死。”“你说什么?想把我困在这里,一辈子?”比安怒气冲冲地责问。“我会照料你的,你什么都不必操心。”“我不需要你来照料,把门打开!”一阵沉默。他把手伸进衣袋,摸到了打火机。他挣脱窗帘,来到房子中央,在这里窗帘已够不到他。他站稳脚跟,取出打火机,嚓一下把火打着,说道:“你现在不把门打开,我就把你烧掉!”“可你要知道,那样一来,我们都将同归于尽。”“即便如此,我也要把你毁掉!房子,你听到了吗?” “还是把打火机关了。”“快开门,否则我要烧了!” “不开。”“我烧死你!”“你烧不了我的。”这时,从柜子里滚出了一个药箱。比安在最后一瞬间才发现有一只注射器朝他直刺过来,但他已来不及躲闪。后来,还是梅尔维尔解救了老爸。 比安郁闷至极,他早就听说莫比乌斯星球上有一处“楚门水世界”,他决定干脆来个说走就走的航海旅行。比安东行到了一处环礁,它突出于海面上,呈现锯齿状,像是一头飘在垃圾山上的海象似的,在午后璀璨的阳光照耀下,金光隐隐。他的船靠近了双扇大门。三桅船的船帆缓缓转动着,滑进双扇闸门前一处凹陷的地带。比安举起一面绿色的贸易旗。闸门前站着守门的络腮胡子,一个被称为“大黑脸”的官员站在络腮胡子身边。比安问:“我可以进来吗?”“流浪客,楚门里的商人已经够多了。”原来这个环礁的名字叫做“楚门”。 比安拉起皮口袋,从里面那只沉重的罐子上除下盖子。他把一双手伸进去,挖起一把无价之宝,再任凭它们由指缝漏回罐子里。午后的轻风把它们的香气散布在空气里,直钻进那大胡子和那耀武扬威的大执法的鼻孔,他们掩不住脸上的笑意。“泥土。”门卫络腮胡子轻叹一声。“替他把门打开。”大黑脸喃喃道,“在楚门水世界里,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比得上陆地的气味,包括最美味的鱼类、搽了香水的艳丽女人。” 比安的三桅船轻快地来到一艘重瓦覆盖、外形像是库房的屋形船旁边,在任何一座环礁城市里都有这么一处阴森可怖的地方。楚门水世界的后半部,有一个旅馆,由一位美若天仙的女老板阿娜伊丝来管理。她一对大而清亮的眸子和她可爱的发丝一样都是深色的,发丝结成脏辫,垂在雕琢精美、富于性感的脸庞后面。柔滑的粉颈上,戴着串珍珠项链,贴身的网状衣衫罩在她苗条的身躯上。 比安心想:“她靠什么活下去呢?”她的信仰存在于一种古老的神话之上,是一则关于一个名叫“陆地”的神话。这个信仰以及一个她养大的非常特别的孤儿,给了她活下去的勇气,让她相信明天会更好。“来一杯。”一个粗哑的声音说。阿娜伊丝抬起头来,看见一对寒光闪闪的蓝色眼睛。这是一个筋肉结实,穿着鲨鱼皮服装的商人,金发及肩。要不是他的眼神有些凶残,应该是相当英俊的一张脸孔。他是个斯拉夫人。“第三级的。”斯拉夫人说,“楚门”上的水分五级。 他掏出硬币,对她露出色迷迷的笑容,从她手上拿走了杯子,走到一张桌子那里。有个穿着破烂、头上无毛的可怜的失水病人和一个老人在等候他。“首先。”斯拉夫人说,“你告诉我。”“是那孩子。”老人低语道,“什么孩子。” “是这样的……”老人的眼睛张开了。虽然他老眼昏花,却精光闪闪,“她来自陆地。”斯拉夫人嗤之以鼻。“陆地是个神话。”“也许。但这孩子,她身上有记号,刺青,黑墨水印的,在她背上。我看见过!”“有些奴隶商人在女人身上烙上这样的记号。”斯拉夫人说着,耸了耸肩。 第11章 “那不是奴隶的印记,就像地图一样,某些人监视着那孩子。懂了吗?他们也听到了地图的传说。”“所谓‘某些人’指的是谁?”“你也知道啊,是突厥族。”“突厥族,确定吗?”老人严肃地点了点头。斯拉夫人温和地笑了,他把玻璃杯推到那老人面前。老头子贪婪地把杯中的汁液吞下喉咙,这时,比安走到了柜台前。她对他的第一印象,是那种粗犷之中带有帅气的类型,不错,但引起她兴趣的,不在于他是个异性。她是对比安带到楚门水世界的那些泥土感到好奇,而且那和陆地的承诺有关,在她心目中,意义重大。 阿娜伊丝用纯生意的口吻问比安:“有什么要效劳的吗?”“你有多少水的存货?”“七瓶各种等级的。”“我要上好的。”比安丢了一叠钱在柜台上。“纯的。”她拿了一个瓶子,倒了一大杯清水。比安把杯子举起,凑近鼻孔,闻它的气味,然后,轻啜了一口。接着,他咕嘟咕嘟地把一杯水吞下肚去,仿佛好多天都没喝到水似的。“味道怎么样啊?”斯拉夫人问他。比安将空杯递给阿娜伊丝说:“再来一杯。”斯拉夫人碰了碰她的手腕,说:“两杯,宝贝。我相信这么有钱的人不会在乎请人喝一杯的。”她抽开了手,皱眉瞪着这个斯拉夫人。 比安淡淡地说了一声:“只要一杯。”斯拉夫人先是呆呆地瞪着他,然后露出不怀好意的笑。“泥土人,你在海上漂流多久了?”“四个月。”斯拉夫人大吃一惊,“四个月?你没开玩笑?”斯拉夫人笑得乐不可支,猛摇着他的头。突然间,有什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两眼眯成了一条直线,表情冻结了。一个小女孩从柜台后面的贮藏室里走出来,看样子她不到八岁。她的皮肤的颜色比女老板深,阿娜伊丝不像孩子的妈,虽然她们都够美了。小女孩身上的皮制网状衣和阿娜伊丝的也很像,只是孩子穿的是中空款式,还有她那一头秀发,看来和楚门居民有天壤之别。 小女孩弯下身子系鞋带,衣服向下滑了些,露出背上的一些什么是胎记吗?不是,比安知道那是刺青,一个深色的圆圈,一座锯齿状的山峰,一支箭,还有圆圈里外看来像是东方文字的字母。“英格丽。”女老板阿娜伊丝叫了一声。 比安离开旅馆走近他的船只。这时,楚门水世界最大牌的穆斯塔法迎上前来,两手抱在胸前,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先生,给你一个建议。”穆斯塔法开口说,“据说你在海上四个月了?”比安好奇地问:“你要做什么?”“我们只要你的种子。”比安瞄了那个叫英格丽的小女孩一眼,她羞怯地笑着。 比安从他们身边挤过去,快要接近船只时,他听见人们在他背后窃窃私语:“没有人在海上漂流了四个月以后,还会拒绝女人的。”“也许他是突厥族的奸细,他藏着什么东西吗?”就在比安要上船的时候,一支强有力的手从后面抓住了他的肩胛。是那个络腮胡子守门人,“你不可以在穆斯塔法下令之前离开。”比安突然用力把头往后一仰,撞到了守门人的脸,碰坏了他的鼻子。络腮胡子鲜血直流,嚎叫不迭。三个男人在穆斯塔法的一声令下后,一起来追他,把比安拖回了码头。刹那间,棍棒和拳头齐挥,还有人掐住了他的喉头。 穆斯塔法高叫着:“杂种!”那是一种警告的口吻。突然,比安猛地潜入湖中,那是深沉、清澈、冰凉的未央湖,他企图从闸门下方游出去,直到有人救他上岸。但是,一张大得足以把他的三桅船收纳其中的网,也投到水里来了。他转了个身,想沉入更深的水中,然而为时已迟。大网把他罩住了,人们在收网,拉得很紧。他透过网眼,看见一群暴民,个个脸露愤怒、惊惧,其中只有一张同情的脸孔,是那个女人阿娜伊丝,她替他担心…… 这会,在楚门水世界的风车塔楼顶层的工作室里,一个白胡子、背部佝偻的老人,正用望远镜扫视着苍穹,他叫隆巴迪。他透过目镜,了望天空,楚门水世界最难以解决的问题,好像答案就在那遥不可及的地方,或者说在那孩子的背部?此时,英格丽正坐在窗边的一张桌子旁,做她最喜欢的活动,画画。隆巴迪认得出她画的东西,他曾在一本杂志上看过。他也知道,尽管孩子的笔触再幼稚,她画的正是陆地生活的片段。“难道这些是出自一个孩子的想象吗?”隆巴迪心想。同样,在初升太阳的金光中,还有个人也透过望远镜,仔细欣赏着令人叹为观止的锯齿状环礁。他是个长相颇为好看的男人,头型像鸡蛋,长满了浓密的发丝,皮肤晒成棕中带红的颜色,像是一个开始变坏的苹果。个子虽然不高的他,看起来倒是很强健。他的笑容爽朗,令人目眩神迷。明亮的眼睛充满了野性,他叫约瑟夫。他把自己视为战斗王子,他酷爱飞行器,他也暗恋阿娜伊丝。他的头上,用荆索系了一个十字架。他晓得在陆地上,它是一种宗教的器物。因为约瑟夫时常宣扬楚门水世界的人必有在陆地上走动的一天,所以,陆地并非神话,他相信会找到它的,即使需要杀光水世界的每一个生灵。 比安被打得鲜血直流,他被关在一个大铁笼里,丢在码头上。那笼子人大得能够让他站起身来,他试过那根铁栓,发现自己是逃不出去的。此刻,比安面对着前方散开成为半圆形排列的审判员们。一阵轻风,吹得他们的海草长袍飘飘然。那个叫穆斯塔法的,举起双手,做了个宛如祈福的手势,然后唱喝道:“这个杂种确实对楚门水世界本身构成了威胁。所以他将被处以轮回之刑!”一个穿着袍服的人,开始操作一组滑轮。比安听到齿轮摩擦的声音,他的笼子摇晃着。他们在他笼子下面塞了一块圆木,把他拉到那可以用作墓地的平底船上。 “骨骼归于浆果,血脉归于藤蔓,筋肉归于群树,血液归于海水……”他们边唱吟,边把他的笼子用滑轮放下了。比安连同笼子,被丢进了一个肮脏的水池。了望台上一个了望员,透过了望远镜保持警戒。日复一日,双目所及,只是大海。忽然,远处出现了些什么,缕缕卷曲状的黑烟,好像从海上升起。“突厥族!”了望员失声大叫。从远处海面上,往这浮动的环礁城逼近的,是突厥族武装部队,他们飞快地掠过海水表面。 突厥人的斥候机是一架水上飞机,后面跟着一连串的水翼船、轻舟、快艇和喷射水橇。这些人手上抱着枪,否则就拿着链锯,体积更大些的快艇上还配了一个炮手,都是一副投入战斗之中的模样。每人都紧握住外观笨重,却具有致命杀伤力的武器。死亡,腐臭、胶滞的死亡包围了比安。他早就知道他的死可能是暴力所致的,这就是楚门水世界!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种烂泥塘里溺死。 恍惚间,他看到一张甜美的脸庞,是旅馆女主人阿娜伊丝!她用一块塑胶板搭在池塘上,蹲在那儿,两道弯弯的眉,嘴角笑意若隐若现。她拿起身边的一根横木递给比安,就在泥浆要把他连同笼子整个吞没时,他拿到了横木。这时,突厥部队向“楚门”发动了大规模的进攻。浪头愈来愈高了,但三桅船仍流畅地前行,纵然它也遭到了严重的打击。 比安转脸去看那个叫阿娜伊丝的女人,她紧张兮兮地坐在断掉的缆绳旁。她身边主桅顶端的桅帆,在她头顶啪哒作响。比安转而望那小女孩,英格丽静静地坐在船尾,她完美的小脸蛋上,表情空洞,只流露出惊惧。她没有意识似地拿了笔在甲板上画出了爆炸、肉搏战,以及各种暴力的景象,那些本来都是孩子的世界所不曾经历过的。他替英格丽感到难过。 突厥人站在补给船的甲板上,咆哮道:“那是什么船?” 一艘三桅船从他们眼前经过,从环礁远扬,宛如踏上快乐的航程。突厥首领弗莱明“啪”的一个巴掌,对旗童吼道:“智力障碍者!赶快向‘炮艇打旗语,叫他们立刻把那条船轰掉!”比安驾驶着三桅船载着阿娜伊丝和英格丽,在有如雨点般的炮火以及烟雾的重重包围中,幸运地穿行而去。在地平线的衬托下,楚门水世界环礁在遭受炮火猛攻之际,被切割成截然不同于往昔的形状。缕缕飘入天空的黑烟,好像匍匐而行的蛇。 第12章 “我找到了这个。”一个突厥士兵举起了一个用网子包住的罐子。突厥首领弗莱明迫不及待地打开罐子,把手伸进其中的泥土里。多么富足啊,他抽出手,按在自己脸上,泥土的气味使他几乎晕厥。“我们愈来愈有希望了。”弗莱明说,“女孩呢?”已经投降的那个斯拉夫人摇着头说:“不在这儿,也许逃走了。”弗莱明在空中挥拳、咬牙切齿。“我们就是为了她而来的!”他开始踱步,两只靴子把石板地敲得直响,“我们这次可不是模拟作战。损失这么大,为的并不是在这个穷地方捞几袋饮用水和几棵该死的果树!”“有几个吓得什么话也说不出的人。”斯拉夫人试探地建议。“押上来!我亲自审问他们。” 被吓得噤若寒蝉的门卫“络腮胡子”,全身溅满了鲜血,曲意承欢地望着用枪指着他额头的弗莱明。“我见过女孩。”络腮胡子沙哑而微弱地说。“在哪儿?”“我不确定,烟雾太浓了,但她是跟阿娜伊丝,那个抚养她的女人在一起。” 弗莱明皱眉道:“你在说些什么鬼话?”“我说那个刺青的女孩!她和阿娜伊丝上了一条船。”“什么船?”“一艘三桅船。”弗莱明的脸因愤怒而涨红了,“船主是谁?”“一个杂种。”络腮胡子说。弗莱明皱着眉,大惑不解,“这是什么话?”络腮胡子费尽口舌,只为求生,“他是地球人,他并不是真正的莫比乌斯人。”…… 海面上,破破烂烂的三桅船,顺着来自东南方的风势,跌跌撞撞地向前航行。此刻,比安凝视着阿娜伊丝,让她顿感不安。他问她:“英格丽背上到底是什么记号?”“不算什么。”她说。“一定有什么涵意?”他说,“那不是胎记,是有人做上去的。”她垂下眼皮,然后又抬眼看他,看他是否还在凝视她,“你对我感到很好奇,是吗?”“这个嘛,你和她看来很不像,除非说她像她的爸爸。”“我不是她妈妈。”“看你对她的照顾,倒是很像。”“大概五年以前。”她神色平静地说,“有个篮子飘到了楚门水世界,里面有个婴儿,是个小女孩。”“就是英格丽。”比安插话。 没多久,阿娜伊丝就睡着了,他就到船尾的舱房去,这是英格丽睡觉的地方,孩子蜷着小小的身子,发出微微的鼾声。他从壁间秘密的隔室里,拿出他的珍藏物------《水经注》。他开始看那几页近乎神圣的册页,他并不完全明白,却觉得很有意思。它们的标题分别是:《过度开采页岩气的后果》《亚马逊雨林的死亡》《环境污染的恶循环》《细末微尘是朋友》《宇宙探秘》。 舱房外面,雷声隆隆,大雨要来临了。比安必须赶快收拾好他珍爱的《水经注》,他去把船上的容器找齐,然后聚集雨水。阿娜伊丝醒来的时候,发现比安在旁边。“陆地,你知道它在哪儿?”他点了点头说:“你是个傻瓜,竟会相信一些你从来不曾见过的事物。”她的眼睛亮闪闪的,笑容纯真。“不过,我真的见过了,我还碰触过了。”她一双手伸向天空,随后攥成了一个颤巍巍的拳头。“我曾用这双手握过泥土,还尝过它的味道。它的土质比你带到楚门去卖的那些泥土要肥沃得多,色泽也深得多。” 比安坐直了身子,很感兴趣。“在哪里?”若隐若现的笑意浮现在她的脸庞,她准备把她的秘密说出来。“在那个篮子里。”她说。“篮子?”“在我发现英格丽的篮子里。” 她的语气在希望和绝望之间游移着。“你的这些东西,是楚门水世界的人从没有看过的,像你手指上的戒指,要不是来自陆地,那么它是从哪里来的?”“所以你想要看看陆地?”他大笑着,笑声中毫无一丝幽默的意味,“你真的要看吗?” 她的眼神几乎要疯狂了。“当然!”“那么,我就带你去看!” 船尾部分,有一套半浮出水面的钟形铁丝笼的打捞装置。比安走到水里,把一些铅锤接在上面,并替它加上一个大型的有如水母般的薄膜装置,用一根管子接在一个瓦罐上。阿娜伊丝帮着他把铁丝做的笼子搬到海水里,英格丽在一旁瞪大了眼睛。他又回到后方甲板的下面,带了一把管子出来。 “这些是什么?”英格丽问。“火炬。”她听不懂。直到他把它们一个个点燃了,投入水中。她心想:“这有什么用?海水自然会把火焰熄灭的。” 现在,比安下水去了,潜水装置已经完成。他朝上面对着英格丽大叫:“进去!”目睹这一切的英格丽,用哀求的口吻对阿娜伊丝说:“我也要去。”阿娜伊丝朝下面对他大声问道:“带着孩子可以吗?”“里面的空气只够两个人用。”他回答她,“你现在立刻下水!”她很快地看了孩子一眼,很抱歉的样子。然后,阿娜伊丝几乎是全身战栗着“啪”的一下落入水中。比安就跟在她旁边,载浮载沉。海水很冷,却令人精神一振。“进入铁笼中!”他说。阿娜伊丝潜到下方,再往上升,到了铁笼里面,找到了空气浮囊的开口,里面有可供呼吸的空气。 阿娜伊丝看见他就在外面,不需要空气,比安在水中游的时候,神情颇为优游自得。他问她:“准备好了吗?” 她点点头,向他比了个拇指朝上的手势。现在整个的潜水设备在铅锤的帮助下,没入了海底。不断地下沉、下沉。不久之后,那些火炬也跟了过来,人工气息浓厚的玫瑰色光线,投射在一座了望台似的屋顶上,犹如破晓时分的景色,看得她目瞪口呆。这是一座几万年之前的莫比乌斯古城,象征着一个文化的里程碑,如今已被海水吞噬了。 被空气囊包围住的阿娜伊丝,正处于所谓“摩天大厦”的屋顶上,只不过这些大厦不再高耸擎天,而是成了海洋中一根根形如手指的方形巨石。下面远处,繁华的都市景观遗迹,看得她眼花缭乱。就在这时,比安把阿娜伊丝的潜水铁笼拖离了屋顶。他俩缓缓下沉,经过了无数的窗口。铁笼终于沉在城市的底部,也就是看似“街道”的层次。在火炬的照耀下,突现了不可思议的景观------一座被标示为“国家万岁银行”的大楼前,海草在水中招展,海鳗在一辆城市公交车的窗框边游进游出,它的外壳已经生锈了。在一家从前必是商店的橱窗里,有个像是雕像的女人,她的身子赤裸但光滑,戴了一条亮晶晶的钻石项链,最后,到处都看得见铅制的长盒子,在水波里摇晃着。在这悲凄有如神话般的海底水世界,比安从海底挖起了一些烂泥,放在掌中,展示给她看,这就是阿娜伊丝崇拜的泥土…… 比安协助阿娜伊丝上了船尾,打捞的铁笼在水面飘荡。可是,船上没有英格丽!这时,他俩看见突厥族的船队冲着他们来了,周围都是锈迹斑斑的机动船,阿娜伊丝把他的手臂抓得很紧。“你能设法使我们逃脱吗?”她低声问他。 甲板下面传出一个响亮又颇具威严的声音,突厥族部队首领弗莱明,穿着战斗装,露出狂人才有的那种笑容,从舱房里走出来。“你们无路可逃!”弗莱明笑道。 弗莱明的身后,又钻出了两个突厥人,一个是来自楚门水世界环礁的“大黑脸”,他竟是突厥族派出的奸细,另一个是斯拉夫人。弗莱明在体型上不足夸,却有着慑人的威势,他点燃了一根烟棒,他的头被阳光烤红了。他走近比安和阿娜伊丝,好不傲慢。“我们先作自我介绍。”他说,“我是弗莱明。”在楚门水世界,这是一个响叮当的名字,也使大多数人感到害怕。“也许你从前看过我。”弗莱明对阿娜伊丝说,“可能一时想不起我的脸孔。”他把脸凑到她面前,痴痴地看着阿娜伊丝。 弗莱明神秘地说:“我猜她就在这附近。”比安知道他说的是谁,他们显然是冲着孩子英格丽来的。一旁的阿娜伊丝在发抖。弗莱明站在比安和阿娜伊丝中间,笑得连两颊都快要裂开了。他举起两臂,左手拿枪抵住了比安的额头,右手握枪抵住了阿娜伊丝的额头。“这就是我们进行游戏的方式。”弗莱明很满意地说,“现在,谁先告诉我孩子在哪里的人,可以活下去。这场游戏里,谁也逃不了。”比安越过弗莱明的枪管,把视线投注在阿娜伊丝的身上,她也瞪着他。在默默无言的凝视中,他俩产生了一种新的联系、信息交流。其力量之强,犹且超过了未出口的话语。或许弗莱明也感觉到了,也许是他早就料到不可能从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得到答案。 第13章 弗莱明环视着三桅船,若有所思。“好,”他举起一把枪来,“如果你们不肯告诉我孩子在哪儿,我就只好动手把你们两个都宰了。”他举手朝空中开了两枪。比安皱着眉头,他知道后果了。此时,英格丽跌跌撞撞地从她藏身的小舱房里爬了出来,口中喊叫着:“不!不!”当她看见他俩还活着的时候,惊恐的表情变为喜悦,但又突然神色凝重起来。“孩子就是这么容易上当!”弗莱明说,“不过,说良心话,我是真的很喜欢天真无邪的孩子。” 说时迟,那时快,比安把一根绳圈套住了看管他的卫士的脖子,脚上踢动了一根杆子,加上对等的重量,那个突厥卫兵一下子往上弹了出去,弹到了主桅顶上,被一个放错了位置的绞刑架绞死了。比安一把抓住阿娜伊丝的手腕,拖着她往船舷跑,他俩从船边跳入水中。斯拉夫人、“大黑脸”的枪跟着射击在水面。最后,突厥人一把火烧了三桅船,带着英格丽,挟着胜利的余威远去了。 比安和阿娜伊丝爬上被烧弃的废船,没有了英格丽的踪影。他俩利用船上剩余的材料,做好了一个筏子。忽然,“阿娜伊丝……”一个呼叫的声音在水面回荡。难道她在做梦吗? 阿娜伊丝睁大了眼睛,看到的是比安迷惑的眼光。他的目光在海面搜寻,却一无所获。是谁在呼叫呢?伟大的造物主,或海神?在他们的左上方,一个不可思议的东西突然闯入了他们的视线,是一只气球载着的飞行器。坐在座椅上,控制飞行器的人,正是约瑟夫。阿娜伊丝高兴地雀跃不已:“约瑟夫!约瑟夫!” “你的船烧毁了,要不是看到了黑烟,就找不到你了。和你在一起的人是谁?”比安也踮着脚,往上抓紧了约瑟夫放下的绳子。“哦,是那个杂种!”操纵着飞行器的约瑟夫,似乎很兴奋。他俩很快就爬进了飞行器的座椅。这时,这个心不在焉的飞行器发明人才问道:“孩子呢?英格丽在哪里?”“被突厥族带走了。”阿娜伊丝沮丧地说 艳红的晨光消逝之后,晨雾弥漫。远处开始传来了一些声音,还出现了一些朦胧的人影。比安正驾着喷射水橇,朝那个方向追了过去。很快,它出现了,它耸峙在晨雾之中,犹如一个巨大的海怪!这是什么玩意儿?是一艘巨船!这是比安生平所见的最大的船“泰坦”号,这艘突厥人的大船,昂然翘首,像个锈迹斑驳的妖怪,横亘在他头部上方。他熄灭了引擎,跳下水橇,窜入水中,靠近船底。他开始踩着船身上一个个因为生锈而形成的洞孔,当作攀登的阶梯。比安孤身一人,在甲板上、船舱里与突厥族展开了一番浴血苦战,火突厥族死的死,伤的伤,“泰坦”号上什么也没有留下,只留下了小女孩英格丽,比安答应阿娜伊丝要救她! 英格丽在黑漆漆的、浓烟四起的走道迷宫中寻找通路。待她转过一个拐角的时候,刚好撞进突厥首领弗莱明的怀抱里。弗莱明拖着她走回船桥。比安跌跌撞撞地上了船桥,看到弗莱明粗暴地把英格丽塞进飞机后面的位置上。眼看着弗莱明已钻进了驾驶舱,发动了引擎。比安如何能够赶到甲板的那一端,加以阻止呢?他抓起一根很粗的绳子,绑在鱼枪尾端,然后架好鱼枪。他正要瞄准目标发射的时候,听到后面有人说:“泥土人,你当时该买一杯水请我喝的!”比安转过身去,看见了他,那个斯拉夫人,长长的金发滴着鲜血,脸上红肿瘀青,眼露凶光,但他的笑仍流露出一贯自满自大的意味,他握着一把枪。 比安眯着眼睛,发射了轻易可以宰杀一头鲸鱼的武器。鱼枪穿透了斯拉夫人的手部,再射入他的胸膛。这时,甲板上的水上飞机要起飞了。比安的眼睛凝聚在甲板靠近船头的地方。用什么好呢?他稍一思索之余,露出了笑容。他射出鱼枪,鱼枪后面系着绳子,插在距离船首数米的甲板上,很接近水上飞机起飞用的斜板。此刻,飞机已快要滑出跑道,登上斜板了,鱼枪连同绳子赶在它的前面。比安拉紧了绳子,绑在船桥的栏杆上。又从工具箱里找出一根铁棒,他翻越栏杆,把铁棒架在绳子上,两手各执铁棒的一端。然后,他顺着绳子往下滑,掠过了甲板,尽可能地和飞机较量速度。飞机翘首,正要起飞。 在驾驶舱里操纵飞机的弗莱明,一见到比安,忍不住恶言咒骂。即将登临起飞斜板的飞机,速度愈来愈快,愈来愈快了。但接着,它的速度迟缓下来,像是轮子陷入泥沼似的。仍然在利用绳索下降的比安咧着嘴笑了,燃烧中的甲板把飞机的橡胶轮融化了!已滑到飞机尖端的比安,双手一放,落在甲板上。他从甲板上拿起方才在船桥上就瞄见的尾钩缆索,很快地把它套在一个支柱上。他把铁索拉紧,飞机的着陆装置被铁索打了个正着,两个轮子被打掉了,发出金属摩擦的厉声嘶叫,飞机以腹部着地的方式滑上了起飞斜板。然后,飞机头下尾上地栽倒于斜板之外,撞上了船头,它歪向一侧,折损了一翼,飞不起来了。 比安本来蹲在支柱后面,现在冲出来了。那孩子英格丽瞪着圆圆的大眼睛,可爱的脸庞虽瘀伤遍布,却绽开灿烂的笑容,他抱起她轻轻放在甲板上。“如果我不能夺得陆地。”是弗莱明在说,“你认为我会让楚门水世界的人拥有它吗?” 弗莱明左手执枪,瞄准了比安和孩子。弗莱明的衣服已被烧得更破烂了,脸上血痕遍布。刚从飞机残骸中钻出来的他,对准了他的目标。“朋友,我们同归于尽。”弗莱明说,“就这么说定了,你得为我的族类陪葬。” 这时,突然有个塞了油料破布的瓶子从天而降,不偏不倚落在弗莱明的脚下爆炸了,把他炸得四脚朝天。比安惊恐之余,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和英格丽仰望天空,看看是什么神灵为他们送来了这份礼物。上空飘浮着的,是约瑟夫那可爱的气球!气球已换上了战斗装备,它的篮子部分有铁板作为防护,有着两张熟悉的脸庞,是约瑟夫、阿娜伊丝。“英格丽!”阿娜伊丝从气球上投了一根绳子下来。 比安抓住了摇摆不定的绳子,英格丽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原本脚下已经站立不稳的弗莱明,急忙跳起来抱住英格丽的左腿不放。“我要把你的心肺挖出来!”弗莱明向她吼叫。“你太啰嗦了。”英格丽大声回应他,接着便把身体向左侧一缩,用右脚,踢中了他的眼眶,他的右眼睛碎了,弗莱明哀号不迭。他的躯体离开了甲板,“啪”的一声落水了。比安开始攀绳,英格丽紧抱着他的腰。 比安在阿娜伊丝的援助下,总算带着英格丽爬进了装甲篮中。除了遭受坠机之痛以外,还历经爆炸,以及在海水里被浸灌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弗莱明竟然大难不死。他从象征他权威的大船旁边游开,等他确定自己已经安全了的时候,他就开始涉水而行。他喃喃自语道,“我不剁了比安的头,搞他一个屁滚尿流,我就不是人!”一辆水撬呼啸而来,水花飞溅在他身上。一个驾着喷射水橇的突厥士兵停在他身旁。“请领袖乘水橇。”忠心的突厥兵大声报告。“谢谢你了!”弗莱明跨上后座,问道:“载着两个人,能耗比较大,是吗?” “不错,领袖!”弗莱明从那人的腰带上拔出枪,对准他的后脑就是一响。“和我所料想的一样。”弗莱明说着,动手将士兵的尸体推落水中,“不过,毕竟要谢谢你载我。” 正在此刻,有个黑影从他上方飘过来,他抬头一看,是那该死的气球,他把枪口转而对空射击。“不用担心。”约瑟夫说,“我们不至于受伤的。”话音未落,连发的子弹击断了一根绳子,致使气球失去了平衡,篮子也忽然倾斜到一边,把英格丽甩出去了。“不!不!”阿娜伊丝大叫着伸出手去想抓住孩子,比安也是一样,但已经太迟了。英格丽无助地往下坠,眼睛圆睁,没有叫一声,就落进水里。海水连个水花都没出现,好像只是冒了个水泡就把她吞没了。 弗莱明跨在喷射水橇上,龇牙咧嘴地望着天空,并以胜利者的姿势挥动着枪。他耐心等候着,看孩子会不会浮出水面,英格丽真的浮出来了,一边吐水,一边在游。弗莱明发动了引擎,并召唤他的喷射水橇部队来,虽然他的部队人数锐减了,但还是有三个突厥兵分别从沉船的不同方位冒出来,形成一个三角队形迎向他。弗莱明从喷射水橇上的一个袋子里抽出一把刀来,向空中划了一下,并哈哈大笑。他准备用这把刀割下英格丽的头,带着她尸身上的地图跟他走。 第14章 那三个突厥兵和他们荣耀的主子,分别从四个方向包围了那小小的、在水中浮沉不定的目标物------英格丽。在上空的比安,把修理气球的重责交给约瑟夫,他正尽力使漂浮的篮子不要裂开。约瑟夫尽量地安慰歇斯底里的阿娜伊丝。比安把断了的绳子很快地收回来,非常欣赏它的弹性和韧性,其实这不是普通的绳子,而是在楚门水世界弥为珍贵的资源------橡胶。然后,他弯下身子,将绳子的尾端绑缚在两个足踝上。“你在做什么?”约瑟夫想要搞清他的意图。 阿娜伊丝心里很清楚他的打算,她微笑着,脸上的表情却极不自然。她点了点头,他也点了点头,两人之间颇有默契、灵犀会心。比安从篮中投身而下,橡皮绳在他身后,仿佛一条穷追不舍的海鱼。娴熟地划着水的英格丽,无比惊恐地瞪着向她包围过来的突厥兵。比安大呼一声:“英格丽!” 只见他俯身将她两臂抓住,千钧一发之际,他还对弗莱明投下最后凌厉的一瞥。橡胶绳弹回去了,带着比安和英格丽返回气球篮子。弗莱明和另外三个喷射水橇士兵会合之际,四辆水撬撞在一起,一团团红色、黄色、蓝色的火球冲上了天。 阿娜伊丝把英格丽紧紧地搂在怀中,泪水沿着她的面颊滚落。约瑟夫按着英格丽背上的刺青------陆地地图驾驶飞船,几天以后,当他们坐着气球从云层里现身后,比安觉得眼前展现的仿佛是热带景色的海市蜃楼,“不,那是一个岛屿,不是环礁,是土地,真的土地!”阿娜伊丝大喊道,“那是礼文岛!”比安说道。他们四人在礼文岛上住了下来。七天后,比安和阿娜伊丝、英格丽、约瑟夫告别,继续他的独自旅游…… 安娜卡列尼娜离家出走后,不久听说比安独游,她便回家了,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嘛。过去,安娜照镜子看自己的脸,有时灰心丧气,有时得到安慰,而现在仔仔细细带着挑剔的眼光来看,却让她失去任何希望。镜子里有一双颜色不鲜明的、发灰的眼睛厌恶地望着她,鼻子和丰满的脸蛋虽有一种可爱的稚气,却长满了雀斑,好像脸上溅了泥。好看的只有那一头如丝的秀发。 一想到眼睛,镜子里的影像由于泪水变模糊了。“为什么,为什么我长了一双毫无特点的眼睛?雪上加霜,还加上雀斑。我究竟造了什么孽,得罪了谁,长了这样一张脸?” 安娜心里自问,眨了眨眼,泪水流出。她想再一次作出好的表情,她向自己发出微笑,可是只在脸上出现一个孩子气的酒窝,露出一脸傻气。“不行,要庄重一些才好。”安娜把嘴抿成一条线。镜中的眼睛不信任地瞪着自己。安娜保持住这个表情,感觉这样好些,当然好些,尤其是嘴唇。她相信这种说法------被吻过的和没被吻过的姑娘能从嘴唇上看出来。 这装模作样的布满雀斑的脸,简直是个假面具,安娜几乎要用拳头去砸镜子。不论她怎么闭紧嘴唇,装腔作势,那圆圆的长雀斑的脸都让自个扫兴。安娜再也无法一人独处,飞跑到大街上,泪流满面,什么也看不见了,直到一辆机器人出租车紧急闪开她时,才如梦方醒。殷勤的、反应神速的机器人汽车晃了晃,立刻打开了车门,表示------乐意为您效劳,您需要吗?安娜有些后怕,赶快冲上人行道。树荫下空空荡荡。去哪儿?到处都一样。两脚自动地往前走,没有目标。蓦地,树叶的缝隙中闪过一个招牌。就是这儿,两脚仿佛粘在路面上了,心嘭嘭直跳。她是不想来的,根本就没有这个念头,可是既然来了,说明还是想来。只差最后一步了。生物医学美容院,就是这儿,人人都可以实现自己的意愿。招牌旁还写着,说是莫比乌斯实用科学的最新成果,玻璃门,随便进。之前还有过激烈争论,现在已经成为时尚,到处都能听到-----要跟上时代,到处都能听到------要现代化! 这时,从门里飘出来一个女人,周身裹着一团香喷喷的雾气,她的脸美如天仙,她的笑容光彩照人,让安娜眼花缭乱。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从安娜身旁响过去,逐渐在远处消失。安娜把头一扬,冲进了美容院大门。刚从外面进来,屋里显得很暗,一些五颜六色的光亮使黯淡的气氛更加浓郁。在昏暗中,人影朦胧,人声嗡嗡。“请到这边来。”终于传来一个柔和的声音,“请到我的单间来,请……” 安娜像抓住绳索一样循声走进去,雾在眼前消失了。她定下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一张软椅上,对面挂着一面镜子,但蒙着黑布。身后,一位ai女技师正在忙着手术的准备工作。“干吗要蒙上黑布?”她用低哑的声音问道。“是说镜子吗?在脸面变换之前,我们都要蒙上。当美味佳肴没有做成的时候,你是不会端给客人的。你能来,说明你很聪明。人的一切都应该是美的,不是吗?把头往这边斜,往左一点。” 有个东西挠了一下安娜的后脑勺,同时,一个柔性的头箍套住了脑门。尽管动作很轻,甚至有些迟缓,安娜还是感到软椅已经把她的头牢牢固定住了。“请稍等,我还什么都没说呢!”安娜满脸疑虑。“干吗要说,不用说话,一切都由仪表来决定。”女技师轻描淡写。安娜只看到女技师胖乎乎的手闪来闪去,然后听到她温和的声音,“瞧,基本图谱准备好了,现在,先听听你的意见,然后,我再建议你怎样更好。马上给你看所有的脸型方案。如果你喜欢某一个模式,可以选一种。只要上了自动美容机,一按电钮,咔嚓一声,就作完了美容。” 安娜的膝盖旁边有一个屏幕,上面不断闪现出立体的、活动的、彩色的脸,一张接着一张,各不相同。个个都是那么美丽非凡,但又彼此雷同。“怎么,这一切都是给我的?”安娜喃喃低语。“当然!你有一个让人惊奇的可塑性极强的脸型,可爱极了。美,能够充分发挥出来,你会永远感激的。咱们现在选哪一个呢?”“可这不是我!”安娜叫道,“这不是我的脸呀!”“你知道,有多少人都是这么说的,可是都说错了。要知道,一个人永远不会真正看到自己。照镜子?镜子里看到的不是脸,而是影像。你现在看到的也不是脸,而是模型、样品。我们会做好一切的,脸还是你的脸,但这是经过了美化的脸。美化,你明白?” 安娜点了点头,忽然哭了起来,她哭得很伤心,不出声音,像个孩子。ai女技师叹了一口气说:“没什么,哭。要想漂亮,就得追求时尚。你要相信我,从这儿出去的人,不是流着眼泪,而是带着笑容。”说着,她用熟练的动作拿起一张有香水的手帕擦干了安娜的眼泪。“咱们女人总想招人喜欢,而老天却很愚蠢,长得什么样,它无所谓。终于,现在有了生物医学美容院为大家服务,只是男人比我们还要胆小。”“难道他们也作手术?”“千真万确。有一个人太可笑了!我不能再议论顾客,你自己也明白,应该保密。你真行,现在眼睛已经不流泪了。那么,咱们选哪一个呢?” “我只需要稍稍改一改,越少越好!根据您的审美观,作一点小小的修改即可。”“对,亲爱的。你的小脸本来就很不错,不需要大动,只要这里修修,那里改改。我会做好的,我有这种眼力。把缺陷消除了,一幅时髦的画面出来了,就是这么一回事!”女技师嘴里说着,两只手在安娜背后忙个不停,她关断了什么,又接通了什么,屏幕熄灭了。一些机械嗡嗡地响起来,软椅缓缓地向后倾斜,灯光刺眼,而一个银灰色的大罩子从上面降下来,吸附盘碰到了前额,“吱”的一声,一个小护板像是宇航员的面罩,遮住了脸。周围一切都变暗了,现在,安娜是半卧着,只能分辨出白色的天花板。然后在这模糊的空间里,显露出那张轮廓不清的女技师的脸,熟练的手指在安娜脖子上固定了冰凉的接触器,用夹子夹住了两边耳垂,又摸了摸下巴。 “眼下,埃及艳后的眼睛形状很流行。”女技师说,“你看怎么样?这跟你的脸型不矛盾。”“不要!”安娜几乎站了起来。 “冷静,冷静。”一只柔软的手按住她肩头,“我只是建议,告诉你什么最流行。草图已经大致打好了,嘴唇线条更清晰一点,对?眼睛改成宝石蓝。”“对!那么雀斑呢?”“改成跟脸协调一些。”“可不可以完全去掉?”“可以,这不费吹灰之力,不过,有这个必要吗?”“有的,有的。”“当然,这完全由你来拿主意,跟整个构思并不矛盾。咱们多作一个样式,你来比较一下。” 第15章 安娜猛然想起了时间,她连忙看了看护板间隙下面的手表,说道:“不用了,请加快一点!”“怎么,完全不试了?其实……”“那就干脆不做了,让我走!”“你怎么啦,马上就给你做好,瞧好!”又是轻微的咔嚓声,电流的嗡嗡声。安娜全身绷紧,默念着仪器快快工作。有什么东西像蚂蚁一样在爬,把脖子弄得很痒。“痛了就说一声。”ai女技师温柔地说。仿佛有几根小针一齐扎进面颊、鼻子、嘴唇、前额,扎到皮肤深处,直到心脏,进入脑海……“痛、痛……”“这是因为你要快作。忍一忍,美,是要付出代价的。”不过,女技师还是调了一下仪器,使得针刺的疼痛变成了灼热,而且越来越热,仿佛在皮肤下面有熔化的蜡在流动。在这灼热的面具里,安娜感觉不到自己有脸,接着又突然感觉脸在流动。她吓坏了,想要大喊,想要绷紧脸上的肌肉,但是,她的嘴唇不听话,嘴唇在熔化,脸颊也在熔化,一团褐红色的雾刺痛了眼睛。身体似乎变成了正在肿胀的脸的无知觉附属品,心脏在一种虚空中怦怦地跳动,她内心响起了发不出声音的哀叫:“比安,比安……” 安娜不知过了一分钟,是一小时,还是无穷无尽?蓦然,一切结束了,脸上感到有一种清风吹拂,里面还有一点刺痛和灼热,但是肌肉已经听话,皮肤觉出了凉意,刺眼的雾也退去了,只是左上方有一颗牙齿发酸。“做完了!干净利落,你会满意的。”护板升上去了,软椅背往前移动,夹持装置打开了,灵巧的手指拿掉了接触器。安娜这会感到轻松,但还不敢相信是真的。“稍等,你先闭上眼睛。”潮湿的罩布从脸上滑下来,一团香水的雾喷出来了,罩巾又一次蒙到脸上。这样重复了三次,每次的香味都不一样,一次是果香、二次是橘糖香,第三次是肉香。“好啦。”ai女技师松了口气。安娜卡列尼娜用急切而颤抖的动作摸了摸鼻子、嘴唇、面颊,她将信将疑,不能肯定这是她自己的。 “你最好还是照照镜子。”布帘“咝”的一声拉开了。安娜使劲探出头去,几乎同自己的影像撞到一起。“就是这样。”女技师得意地说。安娜听而不闻,她紧紧盯着镜子,欣赏自己。明亮的眼睛像两颗宝蓝色的星,嘴唇的轮廓优美而整齐。平滑的皮肤上已经没有一点雀斑了,两颊露出淡淡的红晕。是啊,怎么能对这张连做梦也想象不出的俊美的脸习惯呢? “我的?”安娜轻轻摸着自己的脸蛋,“真是个美人儿!”,她抚摸着自己的秀发,很是满意。“半个月之后再来,复查一次,或再做些改进。”但是,安娜此时已经不在软椅上了。安娜走出美容院大门,依然是沿着那街道,她不是在走,好像是在游,是在飞。身体轻飘飘的,空气甜丝丝的,太阳一会躲到浮云里,一面迎面照射,每棵树木的阴影都同她追着玩儿。 此刻,安娜感觉到,每个过往行人都想看到她的笑容,于是,安娜羞答答地面带笑容,穿行在这幸福的、美妙的莫比乌斯世界。在定水广场的喷泉旁边,人可是真多,使她有些不知所措。在她眼前,闪过了一张张脸,有等人的,有找人的,有散步的。人来人往和欢声笑语使得这里显得有些拥挤,也使她有点发晕。她受到许多目光的注视,这既新鲜又让她激动。 半个月后,安娜去美容院复查,这会,她算是认真端详了上次给她做手术的那位ai女技师,她叫饭岛爱,设计者是梅尔维尔。这是一个制作得极其巧妙的机器人女郎,妩媚动人的美女。由于广泛地吸收了所有的美女的长处,所以,这位机器人女郎简直成了十全十美的仙女。不过,她老是爱摆架子,常常对别人爱理不理的,除了她的顾客。她像许多漂亮的姑娘都是眼睛朝上、非常骄傲。 在激烈的商业竞争中,有一家酒间濒临于破产倒闭的边缘。老板为了招徕顾客,特地花钱雇佣了这个富有魅力的机器人女郎饭岛爱。自从有了饭岛爱以后,这家酒间的生意日益兴隆,喝得醉醺醺的顾客们满不在乎地掏出了大把大把的钞票。老板乐得眉开眼笑,心花怒放。由于饭岛爱决定着酒间的命运,因此老板颇费了一番苦心,把她装扮得十分美丽动人。她那洁白如玉的肌肤绝不比任何一个少女逊色,完全能以假乱真。不知内情的人看到了,一定会认为这是自己所见到过的女人中皮肤最为娇嫩的一位。 可是,饭岛爱的头脑里,对于酒,却空空的,几乎一无所有。因为当初设计者梅尔维尔光顾了在她的外表上下功夫,没有注意到智力全面发展这方面,只教会了她操作美容换脸设备,饭岛爱只会回答一些简单的有关酒的问题,只会端起酒杯喝酒。不过,酒老板觉得,只要能做这些事也就足够了。虽说店堂里还有不少餐桌空着座位,但老板还是把饭岛爱放在柜台里面,万一出了纰漏可就糟糕了。顾客们看到酒间里新来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女郎,都争先恐后地向她打招呼搭讪。当对方询问名字和年龄的时候,饭岛爱还能从容不迫地微笑回答,但再往下问有关酒的话题,就答不上来了。虽说如此,可谁也没有觉察到她竟是一个机器人。由于到这家酒来喝酒的顾客大都比较讲究文明礼貌,所以也就不再追问下去了,以免对方难堪。 饭岛爱神情坦然地举起酒杯陪客人喝了一杯又一杯,但却毫无醉意。“有一位年轻美貌的女郎,自命清高,爱摆架子,答话时总是冷冰冰的。”消息一传开,人们不约而同地纷纷来到这家酒间里。大家都饶有兴趣地喝着酒和饭岛爱聊天,争相请她喝酒。梅尔维尔告诉酒老板,饭岛爱一旦答不上来的时候,她就会通过无线电波发出紧急信号。于是,老板就匆忙赶来解围。当然,大多数的顾客都是通情达理的。 老板站在柜台里面,不时地蹲下来,从饭岛爱脚下的那根塑料管子里把酒收回来,再卖给顾客们喝。可是,顾客们并没有发现这个秘密。大家只是觉得这位姑娘年纪轻轻的,酒量可真不小,可想而知身体一定是非常健康的了。她也不会卖弄风骚地拖住客人纠缠不休,客人请她喝酒,她总是一饮而尽,却全无醉意。没过多久,这位与众不同的美女就变得闻名遐迩了,顾客们闻风蜂拥而来。威廉、米德尔顿、坎宁、凯特带着各自的朋友也来凑热闹。 在这些顾客中间有一个年轻人,他对美丽的饭岛爱一见钟情,着了迷。每天都要到这家酒里来喝酒。当然,不管他怎样陪着笑脸向她献殷勤,都是对牛弹琴,枉费心机。可是,他却不死心,相反的,对饭岛爱追求得更加起劲了。为此,他孤注一掷地把自己的积蓄花得一干二净。最后,由于付不起酒钱,他不得不硬着头皮把家里的钱也拿出来用。他父亲对此大为恼火,怒气冲冲地斥责道:“以后不许再到那个鬼地方去了!把这笔钱拿去还债。记住,这是最后一次!” 这个年轻人拿着这笔钱来到了酒间。他伤心地想着,今天晚上是最后一次了。威廉、米德尔顿、坎宁、凯特这天晚上也在酒。年轻人闷闷不乐地喝着酒,为了表示告别,他频频举杯,请饭岛爱也喝了很多酒。“我今后再也不能到这里来了。”“再也不能来了吗?”“你感到悲伤吗?”“悲伤呀。”“也许这并不是你的真心话。”“对,这并不是真心话。” “没有比你更冷酷无情的人了。”“对,比我更冷酷无情的人是没有的。”“我恨不得把你杀死!”“请把我杀死。” 这个年轻人悄悄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无色无味的毒药,抖在酒杯里,然后斟满一杯酒送到了饭岛爱的面前。“请再喝一杯。”“好,喝一杯。”他眼睁睁地看着饭岛爱仰头一饮而尽。这个年轻人解恨似地说道:“神不知鬼不觉地死掉才好呢。”这个年轻人心满意足地回过头来,朝布克小姐背后看了最后一眼,把酒钱付给老板之后就离开了。外面一片漆黑,夜已深了。这个年轻人走了以后,老板就向剩下来的那些顾客们大声地招呼着:“从现在开始,我请大家喝酒。诸位只管开怀畅饮!”虽说是请客,但老板也不会吃亏。因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已经不会有什么顾客再来了。再说,老板给大家喝的也不过是从饭岛爱脚下的塑料管里回收的酒,用不着花什么本钱。 第16章 顾客们和酒里的服务员都兴高采烈地大声喧闹着,互相干杯,开怀畅饮。就连老板也受了这种气氛的感染,在柜台里举起酒杯,慢慢地喝了一杯。这天晚上,酒间里灯火辉煌,但酒间里却像死一般的寂静,听不到任何人的说话声或喊叫声。只有一台音乐机在不停地播送着beyond的乐曲。威廉、米德尔顿、坎宁、凯特和其他顾客、服务员、老板全部中毒而亡。饭岛爱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声:“诸位晚安,再见!”接着,她便转身离开了酒。几天后,那个年轻人被逮捕。安娜痛哭不止,梅尔维尔也悔恨不已,他没想到有人会对ai饭岛爱下毒,没想到酒老板会循环接收饭岛爱喝下的酒,并把这些酒再次贩卖给顾客。他慨叹:“人心还比砒霜毒!”…… 在秋田举行的莫比乌斯国际人工智能会议上,教授梅尔维尔作了精彩的演讲。这些年来,人造生命一直是他的研究专业,它的正式名称叫做生物学模拟。他刚成功地完成了人造米老鼠,它被莫比乌斯人认为是一项了不起的成就,并在他所在的复旦大学引起轰动。他的人工智能米老鼠戏弄猫的技能是极尽完美的,只是有个投资大咖黑格认为,它的这一本领没有多大的商业价值,而投资对冲基金会看重的恰恰是商业上的利益。“可视发动机坐标方位仪”是梅尔维尔的人造米老鼠成功的秘诀,但他知道它得在工业上或者军事上有用武之地才行。他的桌上已经摆放了不少建议书,其中包括一种自动排水清洁器。在他想着这一切的时候,心中感觉有些郁闷。 这次会议开始至少让梅尔维尔暂时摆脱了这些思虑。开幕式那天上午,他发表了一个报告,是他最近的研究成果,然后与一位哲学家札幌展开了激烈的争论。札幌认为人工智能是一个自相矛盾的术语,而梅尔维尔的生物学模型是对自然的一种滑稽的模仿。他不认为梅尔维尔能模拟出一个秦始皇来。他们一直争论着,直到吃完午饭进入会议室时还没争出个结果来。下午,在会议里梅尔维尔教授发言,他讲的主题是《进化中的特异性系统》,他关于这一系统的论文已经问世。他平时在佐渡岛研究所工作,九十多岁的金融大鳄黎嘉诚捐赠了一大笔资金,研究所仅依靠3的银行利息就可以维持日常运作,所以,梅尔维尔教授根本不用担心他的研究有没有实际应用价值。 梅尔维尔的问题不在于奇特性方面,而在于进化方面。在他最初的尝试中,他采用了完全的随机突变,结果在最初的两三个步骤里就产生了致命的变化。一次,由于这种变异使得整个试验系统都被破坏。不过他的研究所反正总要将这一年的预算花掉的,因此,别人觉得他的失败未必是件坏事。 凡在那个下午进入那个会议室的人,都不会期望从梅尔维尔教授这个进化研究计划里发现什么新的机遇,或者会得到什么异想天开的启发。 那个哲学家札幌坐在梅尔维尔的旁边,他肥胖的大腿一直延伸到梅尔维尔的座位上,硕大的身躯把他挤得紧紧的。他在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似乎是说梅尔维尔的那些研究工作毫无价值,也许只有那些人工智能的吸尘器,才算得上是有用的成就了。这些话他不爱听,札幌的唠叨令他心烦,同时又想让自己不去想这个屋子里空气不流通产生的难闻气味,于是有一阵子他就集中思想在听其他教授的演讲。 梅尔维尔是个英俊的男人,一头浓密的金发,蓝眼睛中闪着平静的理性光芒,即使是对他自己所从事工作的热情也是以一种低调冷静的方式表现出来的。他对大家说,人工智能发动机控制系统的所有问题都已经得到解决,目前正准备进入下一阶段,系统中的进化过程仍然通过随机变异来进行,但受到一个过滤程序的保护,这个过滤程序能将一些带来致命后果的变异过滤掉,一些有破坏性的变异可能会产生不可预见的新的形式。而这样的可能性还是非常大的。 “我们得引进这样的过滤程序。”梅尔维尔解释道,“因为我们所进行的进化过程,与自然选择是有所不同的,这样的进化过程没有大批种群数量的基础,当然我们也不打算模拟大自然中的自然选择。地球上那个叫达尔文的进化论在莫比乌斯星球不适用!” 他的这番话令现场的人有些困惑,而札幌似乎根本不喜欢这样的理论。在梅尔维尔发言的过程中,他一直不断地发出不以为然的嘘声。接下来,梅尔维尔开始描述制造生命的硬件设备,这个硬件设备将置于一个有着许多互相连接的学习性网络的系统中,另外包括其他几项程序,如进化特异性系统本身。这些听起来非常怪异,人们不知自己是不是漏听了什么,在梅尔维尔报告的开始阶段,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札幌的冷嘲热讽上了。当梅尔维尔结束发言,问在座各位有什么问题时,坐在房间后排的一位提出的问题打消了札幌心中的一些疑问,因为他所提的问题也正是札幌心中所想的。 “请问您的这个系统有什么实际用途吗?”梅尔维尔显得很惊讶,他扫视了一下后排座位,想看清楚提问题的是谁?但似乎没有人承认。“那么,我想请提问题的人。”他说,“参见一下我关于进化特异性系统的第一篇论文,在那篇文章里,我已经阐述得非常清楚了,这类系统的目的是能够提供一种外在的客观的观点,而人类智能的研究正是要在此基础上才能展开!” 与会者开始议论纷纷,或许在座的没有人读过那篇论文,梅尔维尔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环视了一下会议室,显得有些沮丧。他甚至想从那些灵长类动物身上获得人类认知能力进化过程的模式,在座的其他各位教授可能也是这么想的。人们只将注意力集中到他的进化研究项目的一些枝节问题上,却忽略了或者根本没有意识到最主要的问题。看到同事们对他的研究工作的真正性质并不欣赏,令他很失望,但梅尔维尔教授还是很快恢复了镇定。“我的论文的前提是。”他对大家说,“一个系统,在这里指的是人类智能,如果曲解了它的自身功能,那一定是无所作为的,它所涉及的客观现实使得目的难以达到。我们也许可以考虑制造出一种研究机器来解决这一问题,但是它们也会遇到其制造者所遇到的同样的难题,因为同样的原因它也不能成功。我认为,唯一的答案是,我们只能利用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智能形式来研究我们自己。” “但是在没有来自外太空生物的情况下。”他笑了一下,“我们的研究项目就要建立一个系统来创造出这种智能生命,在其内在特异性的驱动下,以及巨量的随机灵活的处理能力,让它处于一种快速的认知能力进化的过程中,从而产生一种与我们完全不同的智能形式。各位,我们的目标定得非常高,我们失败的概率也非常高,特别是在制造生命系统选择适宜研究对象方面,我们无法控制,虽然我们可以目空一切地自认为我们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有机生命、最高级动物。我相信,这一研究项目对于接近在座各位所想要达到的最终目标,可以说是迈出了第一步。” 札幌再也按捺不住了,他站起来,用力地清了清喉咙。“梅尔维尔教授可敬的目标令我敬佩之至。”他说,“但是我觉得必须指出这一计划的失败之处。按照他所描述的这一系统的推理过程,可能会进化成一种全新而奇特的生命形式,但是现在请容许我问一下,系统所需要的奇特性驱动力量的馈入信息来自哪里?”他自问自答了这个问题:“这些信息将会来自教授先生和他同事的冥思苦想,他们将系统与外部世界保持着持续的联系,他们所馈入的一切首先经过他们自己的大脑。因此,只是按下‘变异’按钮对馈入机器里的认知功能信息进行重新排列,也根本无法消除人类观念的有关部分,它仍然是这个系统里的一个组成部分。” 第17章 札幌一直站在那里,准备对梅尔维尔的回答随时进行反驳,只要他敢于应战。梅尔维尔友善地对他笑了笑:“你的异议,当然很有道理,但你此刻提出这个问题,使我不得不宣布一件事,我本打算在这个下周在一个更为正式的场合下宣布的。”他清了清喉咙,扫视了一遍会议室。“我们打算以进化特异性系统的原理建造一小批能够行走的机器人,它们具有直接从外部环境中学习的能力,因此,我们希望这可以消除札幌博士提出的关于人类思想污染的问题,这是在座各位所关心的问题。”坐在后排角落里的ai米老鼠睁开了眼睛,竖起了耳朵。 梅尔维尔喝了口黄金白露红茶,继续说道:“如此大的一个研究项目需要的大量专业知识,决不仅限于我今天在会上所讲的这些。佐渡岛研究所确保我所需要的研究资金都能到位,而且我还想征求一下各有关方面的意见。”会议室里一片激动的嗡嗡声,札幌博士坐下来,暂时无话可说。他想,自己与梅尔维尔教授乃至佐渡岛研究所之间应该有更多的合作。 几天后,札幌博士如愿地登上佐渡岛,他成功加入研究所。这里,从许多方面来看都称得上是人间天堂,它是莫比乌斯大洋伊豆诸岛中唯一有人住的地方,研究所通过海上和空中交通,以及它自己拥有的通信卫星与外部世界保持着联系。这个岛是金融大鳄黎嘉诚买下来的,他经常来岛上垂钓。之前,梅尔维尔在这个岛上,研制出了新型的人工智能米老鼠,他用它来对付这个人间天堂里的一个遗留问题:黄猫和黑猫。这些猫是在一百多年前登陆这个小岛的,它们在这里为自己找到了满意至极的家园。自那以后,没有人想过要设法消灭它们,所以现在它们已经发展成了超级大猫。 梅尔维尔晚上睡在床上还经常受到那些猫群的袭击。可是他住的房子里,自从有了那只ai米老鼠,却丝毫未受干扰,他睡得好极了,只在开始的时候,阳台上那堆积如山的猫尸让他头痛不已。不过这个问题很快也解决了,他给米老鼠重新编了程序,让它自己将那些猫尸妥善处理掉。他在这个岛上享受着高薪优酬,与有着相同抱负的人们在一起,所研究、从事的项目又让他非常着迷。他一来到这里,研究所就同意梅尔维尔自由支配时间进行自己的研究工作。他与岛上的一个海洋生物学家交往甚密,受其影响,使他对海洋头足类动物也感兴趣起来了。他在实验室里研制一种人造八爪鱿鱼,并作为实验机器的最终模型,被放在这个岛上自由活动,开始它们奇特的生活。这些鱿鱼有着敏锐的视力、敏感的听力和触觉,而它们潜在的智力超过了人类,当它们行动起来时,其天生的学习能力令人叹为观止。 它们小的时候,受到了防止突变的保护,它们学习语言的方式与小孩子很相似,也是通过听别人说话而学会说话的,所不同的是,它们学习的速度比幼儿快得多。札幌博士为此还写了一篇措辞尖锐的文章,他将这种做法称为语言污染。但是,科学家需要有一种与它们更为直接的沟通方式,也许它们也能像学习其他事情一样能够学会和人沟通。一旦它们有了流利的语言表达能力,它们就能应付周围的环境,而进化特异性系统就可以开始工作,可以让它们自由选择,科学家要做的只是定期对它们进行观察而已。 把人造生命做成蜘蛛侠的形象是梅尔维尔的主意,他是想让它们一开始就朝着特异性的方向发展。它们除了体型巨大之外,还有许多不同之处。梅尔维尔制造它们另有目的,并不是让它们去抓虫子。这样的人造蜘蛛侠一共有5只,它们腰齐的地方有8条尖细的腿,4只眼睛安在身体的前部,大脑是它前部身体的主要部分,在那里面,进化加速的定时炸弹嘀嗒嘀嗒地走着,两对基于红外线光和紫外线光原理的眼睛观察着周围的世界。一对须肢的下面是触须,那里本应该是嘴所在的地方,如果它们需要嘴的话。它们是机器人工程学和传感信息处理技术结合而产生的杰作,但是即便如此,它们还是不能和那个日夜忠实地为梅尔维尔在阳台上巡逻的米老鼠相比拟。 在它们进入自由生活的第三天,梅尔维尔从居住的房子走到实验室去,一路上呼吸着莫比乌斯大洋上吹来的海风气息,想着他的八爪鱿鱼。忽然,他看见有个人在跑,后面有一群东西紧追。他迟疑了片刻,然后跟在它们后面追去,从岛上的主要建筑物跑向一条死路。梅尔维尔认出在前面跑着的人是那个海洋生物学家,当追上他时,他正准备爬上道路尽头的一堵墙,而下面的那个人造蜘蛛侠抬头看着他说,“我想你逃不掉的。”“喂,4号蜘蛛侠。”梅尔维尔喘过气来后问道,“你想干什么?”4号在地上磨蹭着脚,瞪着他。“你好!”它说,“事实上我也不知道,也许你能解释。” 前面逃跑的那个海洋生物学家从墙上滑溜下来,趴在地上呜咽起来,用流着血的手抱着头。看来,他得离开这个岛,用飞机将他送到医院去,永远别再回到这里。梅尔维尔真的为他感到难受,但是他仍不认为这是我的错,毕竟,没有多少人会将蜘蛛恐惧症当回事的。另外,还有几个人也对这5只巨型蜘蛛侠在岛上自由活动的做法产生了疑虑,不过很快他们也就习惯了。现在,这几只蜘蛛侠平时并不打扰人。它们通常只是坐在阳光下,为它们的太阳储能电池充电.或者互相之间聊着什么。开始的时候,它们是用汉语交谈的,但是很快就发生了变化,它们谈话的速度变得非常快,只听得叽里咕噜的声音。梅尔维尔想,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错。但是当他将它们的谈话录下来,再用慢速放出来时,发现这些声音的频率变化似乎很有规律。他非常高兴,在那一刻似乎一改平常的冷静态度------新语言的出现是进化过程开始最早可观察到的征兆! 当它们与人们交流的时候,继续用人类的语言,但是似乎非常勉强。梅尔维尔教授夜以继日全神贯注地对它们进行观察、分析、归纳,试图破解它们新语言的奥秘,但是没有明显的进展。这些人造蜘蛛侠提出要求,要有它们自己的实验室,并给它们配备技术员。梅尔维尔不时地到它们那里看看,但是从来也搞不明白它们到底在做些什么。它们得到了大量的设备仪器,它们日夜地忙碌着,它们的花费相当昂贵。以往到财务年度快结束时,他们的预算都用不完,但是这一年却不同,研究所的财务部门通知梅尔维尔说,全部的预算都已分配拨完,这些人造智能家伙将研究所闲散的资金财力都充分利用起来了,一分不剩。 几个礼拜后,梅尔维尔开始有点忧虑,但却不知道自己担心的是什么。他又去参观了它们的实验室,问了一些问题,它们的回答,他不太明白。他试图与5号蜘蛛侠建立起友好关系,获得它的信任。5号似乎比其他几只蜘蛛侠更能容忍人类,其他的与人类好像有些格格不入,可能是因为开始的时候人们对它们的恐惧反应的体验所致。即使5号比较能够容忍梅尔维尔,它还是常常叫他少管闲事,于是,他只得走开了事。他曾一度不再管这事,但是一个月后,他跟随5号蜘蛛侠又到了实验室。当他们进门后,实验室里的技术员试图偷偷溜掉,5号绊倒了他,并紧紧地揪住了他,把他压在地板上动弹不了,然后将门锁好。那个技术员的头发都已被剃光。5号抓着他,而他毫不挣扎,眼中露出悲切的神情,抬头看着梅尔维尔。 5号对梅尔维尔说:“也许我们需要一个新人。”“你们对他做了什么?”“只是一些生理行为的研究,有关文献在这方面有许多空白。”“你是说你们是在拿实验室里的技术员做实验?”“不相信吗?我想他就是派这个用场的。”“现在你们正在对他做着什么实验吗?”“不,还没有。”“那你是不是能够放开他?我的意思是说,你看,他已经快不行了。我想办法给你们弄一个新的来。”梅尔维尔对着5号露出笑容来,以强调他的话是诚心诚意的。5号蜘蛛侠欣然同意,放开了他。梅尔维尔打开了门,他爬起来飞逃出门。 第18章 当天晚上,梅尔维尔试图问那个技术员一些问题,但是他一直不开口。岛上流言开始飞传,本来要讨论与研究项目有关的会议,却不得不向全体人员澄清有关风传的问题。夜深了,暴风雨袭击了佐渡岛,岛上的椰树被刮得七倒八歪。多数人都认为应该投票决定暂时中止这个研究项目,将这些在外面自由活动的实验性的人造蜘蛛侠关闭掉。梅尔维尔神情悲哀地看着他的同事们。“这些人造生命已经进化了,它们有着自己的道德规范。”他告诉人们,“它们对活体解剖提出了异议,它们认为应该避免使用这种带有侵害性和破坏性的技术。我可以肯定,那个年轻技术员没有受到过什么残酷的对待。也许他的紧张只是出于缺乏理解。”他环视周围,他的真正意思是让大家检查一下自己的心态,是否也缺乏理解? “为了向大家展示我的信心”他继续说道,“我将自己去做这个试验对象,而你们。”他转向大家,“你们则继续观察,然后将你们的观察结果告诉世人,让他们知道,他们的恐惧纯粹是出于想象。还有,它们没有’关闭’开关,它们不在我们的控制之下!”大家勉强接受了梅尔维尔教授的提议。那个技术员得到了一大笔赔偿金,被海船送回了家。佐渡岛研究所的工作又恢复了正常,但是却潜伏着不安。 在之后的几个礼拜里,梅尔维尔每天工作18个小时,将他自己的大脑与一系列的仪器联在一起,准备去完成那个人们日益难以理解的任务。他是真有奉献精神,但这还不够,5号蜘蛛侠告诉他,它们想要更多的受试者。在下一次会议上,他便开始征求志愿者。不出他所料,没有一个人出来应征。相反,大家一致提出中止这个研究项目,札幌博士反对得尤为激烈。当梅尔维尔不得不暗示这些人造生命是无法“关闭”的时候,札幌很难接受这一点。他独自回到了住所,在走廊里,研究所的财务人员正在等着他,她正试图与ai米老鼠亲近。“它不是作为宠物猫来编程的。”札幌告诉她。她紧张地咧嘴笑了笑,递给他一个信封。 “我想我应该将它亲自交到您的手里。明早每个人都会收到相同的信,您得理解,这不是我的决定。研究所的运作是要遵循经济学规律的。我想要预先提醒您,以免产生任何敌对的行动。”财务人员走了,留下札幌和米老鼠杵在那里。信封里是佐渡岛研究所给他的一封解雇信,研究所不再给他的研究提供资金,因为那些人造蜘蛛侠想要扩大它们的研究领域,它们要接管研究所里所有的仪器设施。它们已与莫比乌斯星球上的北极熊国、太阳国和鹰国政府谈判并签订了几个领域内的研究合同,任何愿意成为它们的心理研究项目志愿者的,都欢迎留下,解雇者将发给解雇信和12个月的薪水。 札幌坐在米老鼠的边上。“我应该怎么做?”他问它。这时,树丛中发出打斗声,ai米老鼠一跃而起,继续它消灭猫科动物的工作,留下札幌一个人思考着自己的问题。翌晨,佐渡岛上掀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一个人造蜘蛛侠独自漫步到太阳底下。一群愤怒的科学家表示他们不再管什么“关闭开关”之类的事,嚷着要把它撕成碎片。当梅尔维尔听到这些话时,想不出还有什么挽救的办法。它是3号蜘蛛侠,3号一向不在他的注意之中,但是看到它的样子使他感到非常震撼。它那细细的腿伸展了开来,有两条腿已经被弄断了,它的身体已经损毁得没有办法修复了,它的眼睛茫然地盯着天空。梅尔维尔开始大哭起来,不是为3号而哭,而是为自己而哭。 参与这次袭击事件者都被取消了解雇费,其余人都在一天内被船送走。只有梅尔维尔和行政管理人员留在了岛上。 还没有最后完成的人造八爪鱿鱼还留在岛上的研究所里。梅尔维尔站在佐渡岛岛礁上,湛蓝的天空中只有一块泡沫般的浮云,强劲的海风吹弯了椰树的枝干,似乎在向小岛中间那片白色建筑低头顺从。几个月后,那些人造蜘蛛侠放弃了人类心理学的研究,转而集中到其他没那么难对付的研究领域中。梅尔维尔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要成为真正的特异生物,它们必须在一个完全特异的环境中进化。它们进化成了适应它们周围环境的生物,这个环境就是佐渡岛研究所。或许这就是岛上发生一系列事情的原委。梅尔维尔习惯了不停地做实验,好像有的人每天用写作灌醉自己一样,他用实验灌醉自己,乐享沉醉其中,停不下来,也不想停下来。 三个月后,梅尔维尔开启了新计划,可以对付莫比乌斯人当前所面临的大敌------癌症、艾滋病!经过一系列复杂的程序保驾护航之后,病人不需冒任何丢掉性命的危险!梅尔维尔所要做的只是把病人的意识存储在电脑里,然后病人就可以继续以意识的形式存在着,直到找到治疗其躯体的方法为止。这个计划现在虽然只是处于理论阶段,但将会是拯救莫比乌斯人的伟大发现!这一旨在“转移意识”的计划经历了许多波折,梅尔维尔从无数的应用软件中摄取灵感,最后就像被灭霸的响指指明方向一般,发现了“移魂”的关键所在。如果移魂计划成功,整个世界都将被改变。无疑,负责这个计划的梅尔维尔教授将得到令人艳羡的威望、权力,还有巨额的收入。但如果要让这个计划成功,必须先经过实验。他找到了样本------佛莱迪·摩克瑞,在浑身上下经过消毒的、干练的医疗工作人员监视下,佛莱迪·摩克瑞更明显地意识到自己好像一个迟钝笨拙的老年人。他此刻考虑这个实验对于人类的意义,佛莱迪·摩克瑞把他的潜意识看作紧张的表现,他尽可能乐观地想,他不让自己去想如果实验失败,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在佛莱迪·摩克瑞右边的窗口里,全是那些她熟悉而陌生的面孔。佛莱迪·摩克瑞抬起手朝他们打招呼,只能这样了。他的上身被固定在床上,技术人员和医生像工蜂一样在他身边忙碌奔走,调试电线、传感器,就像皇后乐队正在演奏一样。他知道他们具体在干什么,佛莱迪·摩克瑞经历过这种程序无数次了。他脖子后面被割开,就像实验室里的小动物的肠子被切割那样,当他被麻醉之后,他的脊髓和部分的头盖骨也被移开了。他记得上一个实验计划里,一只掌握大量手语词汇的大猩猩在实验的最后阶段失去了意识,耷拉着头躺在实验室的手术桌上,像死了一般,一撮纤维管道还像蛇一般缠在它的头盖骨上。 其他接受实验的非人类生物面临的问题是,它们不知道在自己身上所发生的变化,而且,它们在大脑信息被下载出来的时候不能提供反馈信息。无数的字码在荧屏上飞来飞去,但却是无意义的,只是表示一些大脑信息在被传递。当它们的大脑信息被恢复原位时,那只作为实验的小白鼠已经死了,兔子则处于脑死亡阶段,而猫则只能保留三分之一的脑信息。大猩猩则存活下来并作为一个被研究的对象,技术人员相信这是个成功的转移计划,因为这只大猩猩的脑部信息都成功地被转移。但结果却是大猩猩朝着所有接近它的人尖叫,并且拒绝使用特殊制造的信息交流板去沟通。大猩猩几天之后就死于并发症。 现在,佛莱迪·摩克瑞是第一个接受实验的人类,此刻,他大腿和手臂上起了鸡皮疙瘩。当他与家人度过春节之后,带着一丝疯狂,他自愿报名参与这个计划。他回忆起自己曾经是多么的优秀和聪明,现在的感觉真好,就像用胆量去赌生命一样,他要伸手去抓住永恒。 墙上的钟显示的时间是1点8分12秒,,佛莱迪·摩克瑞明白,还剩下22分钟。人工智能工业大咖为这个伟大计划设立了无上限投资,科学家们当然可以占尽优势。他们为什么不挑选一些比较可爱的颜色来涂抹研究所的墙壁呢?佛莱迪·摩克瑞想:“如果我再看到一间完全白色的房间我可能会发疯的。”他想起最后一次见到自己房间的情形,那是一间带着碎花图案墙纸和明亮颜色窗帘的房间。之前,当他决定作为第一个接受转移实验计划的人类的时候,他出售了这个房子。“我还有机会看到颜色吗?”他心里想。 第19章 他专注于感受身下的那张毯子,感觉到有人在摇动他的脚趾,佛莱迪·摩克瑞看到头顶天花板上的黑色斑点。凉爽的空气在房间里循环着,他仍然能感觉得到被剃光的头皮上起了鸡皮疙瘩。一些医生在角落里小声地和梅尔维尔讨论着,那是唯一的杂音了。那些精密的仪器和电脑特意被设计成无声,这样令实验室有了一种超现实的感觉。佛莱迪·摩克瑞是从一千多个希望参与实验的病人中选拔出来的,他们是十分冷静的那种人,因为他们当时面临的测试题是被要求保持三小时的绝对安静。他此刻感到有些不自在,尽可能轻微地抖动了一下,然而,一个戴着面具、穿着长袍的技术人员看了他一眼,然后重新调节了一下传感器。所有的眼睛此刻都盯在电脑终端系统旁边的荧屏上,这个终端系统随时都会变成有生命的电子系统,在确定使用之前要测试其三万兆字节的信息量。梅尔维尔指挥,执行医生输入指令,电脑和佛莱迪·摩克瑞建立起初步的联系。 佛莱迪·摩克瑞抬头看了一下钟,距离转移的时间还有2分钟。他再次朝窗口望去,企图记下窗外世界的每一个细节。在最后一分钟,惊慌感突然朝他涌去,加速他的心跳,他讨厌承受巨大的压力。“佛莱迪·摩克瑞。”执行医生问,“你准备好了吗?”“准备好干什么?迎接死亡?准备疯掉?还是体验人类从未体验过的可怕经历?”他把这些思绪撇清,现在没有时间再思考这些了,他回答:“准备好了。”一个技术人员出现在他隔壁,拿着一支用于皮下注射的针管。医生坐在控制台上,点了一下头。佛莱迪·摩克瑞顿时感觉到针扎入皮肤的刺痛,他呼吸了最后一口消毒过的空气,然后很快地被麻醉昏迷了过去。 佛莱迪·摩克瑞突然感觉到周围完全漆黑一片,他现在仿佛是一个双重实体,一方面感觉到呼吸和身体的温暖,另一方面却感觉不到任何平时熟悉的事物,真是恐怖!他作为肉体的那部分存在,正在慢慢退去,变成了遥远的回忆。他慢慢成为一个纯粹的思想体。他可以感受到周围的电线,其中的一些正在抖动。他爆发出了短暂的脉冲,就像一个小孩扑打浴缸里的水。像受到鼓励一般,他摊开双手飞向一心向往的世界------那片用数字代码编制而成的混乱迷宫。大脑信息在一瞬间重新回来,他在脑信息被吸收和处理的过程中,有一种胜利的兴奋感如酒精般填满了他。佛莱迪·摩克瑞获得重生了! 佛莱迪·摩克瑞瞬间找回了他童年时已被埋葬的记忆。一切他听过、说过、学过、得到过的经验都朝他敞开了,而不是被混乱地暗藏在潜意识世界里。他回忆起自己蹒跚学步的样子,妈妈曾经是个拥有小麦肤色的女人,爸爸头发没掉光。这真是太难以置信了!他很享受这些回忆,但一种孤独感使他产生忧虑:“为什么过了这么久,医生还没有联络自己?” 此刻,某些东西在使劲扭紧他,他反抗,但感觉自己好像被蜘蛛网所掳获的猎物一样,他被缠绕着他的电线撕裂着。灯光刺痛了他的双眼,猛地,真实的感觉在一瞬间全都回来了,刺痛的感觉如火般灼烧着他的意识。佛莱迪·摩克瑞想尖叫。却忘记了他已经失去声音。 实验室的灯光是那么的无情,但能够清楚地令他看到颜色和形状。他看着房间,有穿着白色长袍的技术人员、医生,还有自己的躯壳,看起来就像一个被遗弃的芭比娃娃。佛莱迪·摩克瑞隐约地感觉到自己的脉搏狂乱地跳动着,他更能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仍在呼吸,一下一下地呼吸。“我现在难道有三重知觉?”佛莱迪·摩克瑞意识模糊地问自己,“难道这就是天堂的感觉?”这时,一条管道在他身后打开,他感觉到自己正被缓缓吸引到天花板的方向,然而他的注意力始终在执行医生和那闪现着狂乱字符的电脑荧屏上。梅尔维尔开始缓慢地敲击键盘,佛莱迪·摩克瑞仿佛感到每一次敲击键盘的声音都在他的意识之中回荡。“佛莱迪·摩克瑞,你在吗?回答我。”梅尔维尔问。 这会,佛莱迪·摩克瑞进入了管道。管道的黑色柔软边缘好像蛇一般摇动着,它正把他吸进去,就像一个人被吸入了漩涡一样。他模糊地感觉到在电脑里的信息网络好像突然有了自己的生命,他回应:“是的,医生。”这些字在显示屏上闪现,房间里爆发出欢呼的声音。梅尔维尔拥抱每一个技术人员、医生,他现在特别想把这个喜讯老爸比安,有些人甚至去亲吻电脑的塑料外壳。“等一下!那个不是我!”佛莱迪·摩克瑞一定要告诉他们,他们一定要发现。“实验失败了!失败了!我还在这里!”几行汉字占据了屏幕一会,但没人留意到,“救命……”佛莱迪·摩克瑞周围的管道闭合了,什么都没有留下,除了灯光和人们的欢呼声 独游的比安此时没听见梅尔维尔的欢呼声,比安长胖了,也留起了胡子。他猛地刹住车,现在经常交通堵塞,在路上行驶就像蜗牛爬一样。但是今天不同,风狂雨暴,多数车辆都不敢上路,车辆少了,不再像往常一样爬行蠕动,所有的车辆都像发了疯一样,拼命向前赶。装满货的大卡车在比安旁边呼啸而过,大雨在他的挡风玻璃上激起小瀑布一样的水流,使得他无法看清前面的路。比安努力保持着行驶的路线,但愿前面的车不要突然停下来或发生什么故障。像今天这样的天气,只有那些要工作的人,或者以冒险为乐的人才会上这条公路的。比安当然是属于后一种人,今天驱使他来到这条路上的原因,与其说是找冒险找乐子,不如说是一个特殊的任务。可讽刺的是,当他将到达目的地时,天气大变,风渐渐止息,滂沱大雨也过去了,只断断续续地飘着毛毛细雨。 比安回想着上次驾车来到这里的情景,车流就像蜗牛爬行一样徐徐前行,让他有机会欣赏从公路两边延伸到天边原野上的滚滚绿浪,绿色中夹杂着大片的铃兰花。据传闻,穿过大路边上蜿蜒曲折的小径,到达地平线的那一边,有一片树林。但很少有人敢走那些小径,一个徒步探险者曾经走过,但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他的音讯。比安下车,在周围步行道上开始巡游,在那里他发现了几个可能的目标,但只是可能,问题就在这里。半小时后,他认准了一个目标,是一个姑娘,或是一个少妇,还真不好说。她坐在路边的一个座位上,看着大海,吸着烟。在她的脚下有不少烟头。这是ai机器人的一个小诡计------吸烟。机器人吸烟,什么用处也没有,什么意义也没有,只是一种伪装,使它们看起来更像人类而已。 如今机器人的制造者太聪明了,他们不但能够完美地模仿人类所有的外部特征,还能模仿所有人类的内脏器官。机器人的血管里也流着与血一样的液体。这与早先的机器人可是大不相同,那时候,你只要剥开机器人的塑料外层,就会看到里面一大堆的电子线路。现在机器人的控制部件芯片已经缩小到只有显微镜才能看得到,它们深深地隐藏在模拟的人类大脑中。比人的眼睛更为精细的光学纤维,可以分辨通过血管和肌肉的脉冲信号,单单把一个机器人剖开,一般人也会把它当作人类,只有真正的专家才能分辨出来。比安曾经也是这方面的专家,但常年独游的他不再那么自信了。 “你那么出神,在想什么呢?”比安问道,在她边上坐了下来。“嗨,你好!”她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她有一头剪短了的秀发,她的脸有些长,可以说相当清瘦,骨架显得很突出。她的嘴有点大,黑色的眼睛,似乎笼罩着一层薄雾,像是哭过,不过她的双眼闪着炯光,似乎明白他的来意,正在嘲弄着他的优柔寡断。 过去人们总是将机器人造得尽善尽美,就像那些魅力十足的电影明星一样,但是现在造出来的机器人并不那么完美,这样就能伪装得更好。机器人都拥有20的视力,但是现在,一些最新款式的机器人也会有一些视力缺陷,他们需要用眼镜来矫正他们的视力,这样的构思太有独创性了。“我正在想着我昨天晚上做的梦。”ai女郎继续说着,“梦里,我在一家医院里,我将要有一个孩子了,在我进医院的时候,另一个女人走出来,她个子高高的,端庄文雅,留着长长的黑发。她用一条大披巾包着她的孩子,包得紧紧的。我提出想看一看,她并不在意,就让我看了。她说孩子死了,但是我看见他还在动。她想把他扔到垃圾箱里!”她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烟从她的鼻子和嘴里缓缓地向外喷,她吐了两个烟圈。 第20章 “是很奇怪。”比安如此评断。这是机器人获得的另一种本事,它们会玩些小花样,假装它们也会做梦。机器人是不会做梦的!他们的谈话中不时地会夹进各种关键词,以及机器人根本不理解的一些概念,比如怀孕、分娩等。这些都是机器人制造中一流杰作的例子。独游途中,比安倒是曾目睹过一个机器人生孩子,看起来是那么的真实,但是生下来的孩子也是一个机器人,那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并按照事先编制好的程序从机器人母亲的肚子里分娩出来。而且他还听说过,在有的地方,真正的人类孩子也可以在机器人的人造肚子里受孕、发育,然后足月后来到世上。这些令比安感觉有些不自在。 “你认为这个梦代表什么意思呢?”她问道,“你知道吗?”“知道。”比安简单地回答。ai女郎期待地等着他的下文,但是他没往下说。“请告诉我。”她恳求道,带着一种好奇的神情,但是机器人是不会理解人类的这种好奇情感的,它们只是假装出来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算了,我告诉你。”比安坚决地说,“这是一个象征着被所信任的人背叛的梦。” 女郎掐灭烟头,开始点燃第二支烟,他们在沉默中又坐了好几分钟。不一会,比安注意到她走过去和一个交警谈笑风生,原来她将车停在了禁止停车的地方,她的车面临着被扣押的危险。偶尔微微地触犯一下法律也是机器人最爱玩的把戏,按正常的编程规则来说,这是不允许的,只不过这种行为会让它们看起来与人类更相像。“嗨,你好。”她打着招呼,口音听起来很陌生,不像是当地人的口音。原先,所有的机器人都说标准的普通话,但是现在制造商让机器人的口音有了多样化的变化,甚至是缺陷,也是为了能够进一步伪装得更好。 这时,她正费力地提起一个大箱子,比安殷勤地上前帮忙。机器人有时会假装弱不禁风,但是事实上力大无穷。他们攀谈了起来,从谈话中他得知,旁边这个店实际上是她开的。如今机器人不断地占据着一些重要的位置,比如成为老板,或者成为一些权威要人等,只是做得很隐秘。 傍晚,比安在公园散步,又注意到了这个女人,她正在与她的两个孩子遛弯,儿子马可尼,17岁,女儿尤莉娅15岁。他饶有兴味地观察着他们。周围的一切对于他们来说似乎都不存在,她对孩子的爱溢于言表,就像一座巨大的喷泉,源源不尽。但是,机器人能理解这一切吗?无论它们模仿得有多么惟妙惟肖,无论看起来,有多么真实,也只能虚有其表而已。比安给自己的任务是研究她,想搞明白她到底是什么?“机器人是有着数字化外表的人类。”他说道,ai女郎吓了一跳,“这听起来倒很有趣。”她回答道。 “如今是一个有趣的时代。”比安回应道。他的注意力转移到了一个从他们面前走过的女孩,他惊讶地发现,那是他的另一个目标。“她就像我梦中的女孩。”比安品评道,“个子高挑,金色头发,举止优雅。”“所有男人的梦中情人。”她不无妒意地回答道。“嫉妒,如果说机器人也拥有了这种人类的情感,会怎么样呢?”比安心想。比安的眼睛眯缝起来,“一个机器人?”他示意道,“你认为她是一个机器人吗?” 女郎耸耸肩。“不管怎样,是一个美人。”她看了看她的表,“我得走了,也许一会儿我们还能再见。我要去参加一个活动,我会在那里再见到你吗?”“你会在那里见到许多人的。”比安说。他一直站在那里等着,直到她走开,然后便去跟踪那个金发姑娘。她迈着优雅的慢步子,比安很容易就追上了她。他跟着她一直转到一条小巷子里。他只跟她进行了一段简短的对话就肯定了她是机器人。半小时后,她被解除了活动能力,打包装箱,等待被送走。 剩余时间里,他比安踪了他的第三、第四个目标,那是两个老头。即使当它们被抓获的时候,他甚至都还无法确定。他们看起来太像人类了,只要在实验室里进行一下详细的分析就能确定他们是不是机器人,但是他并不真正想知道他的判断是对还是错。比安进入一个酒,他想,在这里喝酒的人里面,不知道有多少是机器人,他们会假装喝得兴高采烈,假装喝得醉醺醺的,但这都是装出来的。机器人是不会喝醉的,酒精对他们不起作用,只是模拟出来的反应,是事先编好的程序。 这里面有很多年轻人,有些人简直太小了,是的,如果他们是人类,那真是太年轻了,但这也是机器人制造商爱玩的一个把戏,像孩子一样的机器人。在过去,所有机器人最佳年龄的选择都在20岁左右,而现在的机器人男女老少各种年龄的都有。有传闻说,已经研制出了一种人工合成的皮肤,它们就像真的人类皮肤一样,会渐渐成熟长成成年人的身体,最后会慢慢起皱,变成老态龙钟的样子。可是麻烦就在这里,机器人变得如此高级,比安不再能够一眼就分辨清楚究竟是真正的人类还是机器人,有时候他根本就分辨不出来。 比安喝完酒,加入到参加活动的人群中。他们鱼贯进入一个建筑群里,那里过去曾是一个动物园。比安似乎很适应这个地方,他很快就发现了那个曾与他坐在海边的ai女郎,他穿过人群向她走去,想坐在她的旁边。她递给他一根烟,算是跟他打招呼,他摇头拒绝了。“嗨,你不是比安吗?”她招呼道。“是的。”“我是费奥丽娜,我敢打赌,你一定忘了我的名字。”“没有,我记着呢。”“名字,愚蠢的机器人也有名字。什么意思?他们只是机器而已。他们有编号,有序列号,就刻印在他们微型存储器的电路板上。”比安心里这样想。 ai女郎费奥丽娜往下看着7个笼子,每个笼子里站着一个人。“你能猜得出来吗?”她问。比安也往下看,3号笼里是一个机器人,他可以肯定。那是一种早期最原始的机器人,他差不多还可以确定6号笼子里也不是一个人类。那是更加高级的机器人,但还没有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至于其他的几个,他可就有点说不准了。他想不通,为什么有人愿意来参加这种恐怖的死亡游戏。他们将一个神圣的使命,一场圣战,变成了一种低级无聊的、违反常情的、危险可怕的、娱乐大众的竞猜游戏。他们没有这个权利,这是一场战争,就目前来说,是一场小小的战争,但是除非像他这样的人能够控制局面,那么这也许会变成一场莫比乌斯全球性的冲突。 比安开始时的想法就是这样。起先很容易,他可以不假思索地就将机器人挑出来。然后难度会增加,有时他们全部都是机器人,有时里面一个机器人也没有,但是他的判断总不会失误。他也喜欢追查、辨别机器人。第一轮竞猜比赛开始了,容易得无法想象。6个笼子里的人都开始乞求着,哀恳着,辩解着,说他们是人类,只有3号笼子里的人显得非常冷静而不在乎,他冷冷地看着竞猜者。只有傻瓜才会选错。 人们开始叫喊、欢呼,他们比划着,口里叫着竞猜的号码。竞猜者举起枪,比安知道,如果他选错了,就会被人从后面打上一枪。他将枪对准3号笼子开了枪,机器人闪起一阵火花,瘫倒在地上。人群疯狂起来,竞猜者抹去额头上的汗水。 3号笼子里的机器人被移走了,又换上了一个。比安的眼睛眯了起来,这一个看上去很像人类,第二轮竞猜会难些,甚至他也无法确定。“我看他们都像是真人,”费奥丽娜拉高嗓音大声叫着,“不过谁管他呢?他们要么都是机器人,要么就是些人渣、杀人犯、贩毒者。他们都该死。”“人命关天。”比安为他们辩护道。第二个竞猜者出现了,他的声音被淹没了。那是一个年轻人,他端详着7个笼子,举起枪,随意转动瞄准着。“那是个机器人!”比安大叫着,抓住费奥丽娜的手臂。“哪一个?”她问,“哪个笼子?”“那个竞猜者!”比安大喊道。 “怎么可能……”她说。第二个竞猜者甚至没有瞄准就开了枪。第5个笼子里的人惨叫着,倒在血泊里。人们惊得喘不过气来,发出阵阵嘘声。这位竞猜者甚至不想避开向他射来的冲击波,他的身体被撕裂开了。当人群看见竞猜者的金属内脏时,全场惊得鸦雀无声,接下来响起一阵惊叫声和愤怒的大吼声,以前从未被如此明显的机器人愚弄过。大家明白这对于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比安沉思着,这毕竟体现了人性。机器人这样做只是在作秀,人类希望他们做出什么反应,他们就会作出什么反应。 第21章 人群开始涌动,一场可怕的暴乱就要爆发。“我们最好离开这里。”比安催促道。“我家就在暴力街区那头。”费奥丽娜回答道,“我想人们可能会散到街上去,今晚在外面可能不安全。”当他们走到街上时,人群涌动着从他们身边经过,人群开始集结起来,并慷慨激昂地交谈着。他们到了家里,总算安全了。费奥丽娜将外套随便往地上一扔,点起一支烟。“那可真有点怕人!”她大惊小怪地叫道。比安注意到她裸露的手臂上有一块瘀青,机器人是不会有瘀青的,但是他们可以用化妆品伪装出瘀伤,有的机器人甚至拥有能够做出恰当反应的塑料皮肤,在受到碰撞的时候,皮肤会相应地改变颜色。 “你想喝一杯什么吗?”她问道。“不用。”比安心不在焉地回答道,他的眼睛巡视着屋子四周。“那么你想要什么?”她问。“你没有家用电器?”比安说,“你没有省劳力的机器,或者一些娱乐设备。”“我把它们都放在橱柜里,你看不见它们。”她解释道,“这是我的一个小小的与众不同之处。”“多么不同寻常。”比安问。机器人不会这么做,没有理由,不合逻辑。但这可能是完美伪装的另一个例子。“不要说别的。”费奥丽娜追问道,“我问你,你到底想要什么?” “不是我想要什么,而是我必须做什么。我一直想要做出一个决定,面对一些令我困惑的证据,很难作出决定。”他停顿了一下,“费奥丽娜,我必须解除你的活动能力,将你送回到制造商那儿去。”“我料到你会这么说的,”她回答道,“我记得第一次看见你时,你就一直看着我,但不是像大多数男人那样的眼光,你是在判断我,我当时就怀疑了,你可能是一个机器人收集者。我当时很担心,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你的眼光渐渐变得有些不同,你眼中的冷漠渐渐融化了,有的时候是一种愤怒,有的时候是一种理解,然后是困惑。你不会伤害我的。”她断言,“你不会的。” 比安以一种从容不迫的熟练动作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一把枪来,指在女孩的眉眼间。她正吸着烟,他的手僵在那里。她说得对,他不会。她开玩笑地将烟头按在他的枪上,冲着他的脸吹出长长的一口烟雾。她走过他身边,看着窗外。“那里大概已经平静下来了。”她说,“只是几分钟的奇观,暴乱已经悄然结束。如果在一个小时里,竞猜活动重新开始,我一点也不会觉得奇怪。”她开始向着门口移动。“你要上哪儿去?”比安问道。她摇摇头,“我只是离开。”她说,“走得远远的,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呢?”她有些踌躇,“在这个夜晚之前就已经决定了,这就是为什么我事先将孩子们送走,我要让他们远离伤害。”她走了,门关上了,比安从他的枪上拿掉了仍然在冒着余烬的烟头,扔地上踩灭了。 翌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公路上恢复了平日的繁忙景象,车流慢慢地向前移动着,比安失败了,昨晚,他没有解除费奥丽娜的活动能力,他可能永远也做不到了。路上的交通几乎陷入了停顿,车上的视频屏幕激活了,比安正和梅尔维尔联系,“那也许是个生物机器人。”儿子心不在焉地说。比安皱起了眉头,“生物机器人,他在说什么?”比安身子向前倾,靠在驾驶方向盘上,儿子的声音变得急切起来。“策略变了。”梅尔维尔解释道,“上边要撤销生物机器人计划,所有的生物机器人都要被消灭。” 比安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个计划。儿子回答显得更加烦躁不安,“我们不能心存侥幸,你想想看,我们如何会拥有这种‘测定机器人’的本领的呢?”“但是我有记忆。”老爸比安辩解道,“还有那些证明文件,都核查过的。”儿子笑了起来:“你知道,只要手里有权,什么样的假证明造不出来。”他改变了一下话题,“你必须离开汽车,如果有人跟踪了我与你的通话,他们很快就会找到你。”梅尔维尔变得更加激动,“他们也许有其他方法来辨别身份,但他们不会告诉我们,不会的。”儿子东张西望了一下,“祝你好运。”梅尔维尔说完,切断了电话。 比安太震惊了,然后他看着他旁边的汽车,司机是一个年轻人,他静静地坐在驾驶座上,看上去无忧无虑的样子,他的脑袋随着车载音乐轻轻地晃动着。“没错,这是一个机器人!”比安开车把他拦截下来,踱步到这位司机那儿。“机器人是有着数字化外表的人类。”他说,直截了当,直切主题。 “人类是有着数字化表盘的机器人。”那个年轻人编程式的回应,所有的机器人都别无选择,必须做出回应是他们程序中的强制性部分。直到一个背叛人类的卫星向全世界播送了一个“流氓程序”之前,情况一直就是这样的。 人类觉得自己太聪明了,他们制造设计出来的机器人越来越人性化,他们很有把握,相信每一个被造出来的机器人总有那种自动防故障装置的应答系统。但是这个年轻人没有,如果说他也是一个机器人的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比安纳闷得很。编有“流氓程序”的机器人不再会对“机器人是有着数字化外表的人类”这一说法做出“人类是有着数字化表盘的机器人”这样的回应。只有极少数特殊的像比安这样的才能区分这中间的不同,追踪到逃逸的机器人,将他们运回制造商那儿,重新进行编程,并加上改良的、无法破译的密码。 比安现在开始出汗。“你有武器吗?”比安问那个司机。机器人摇摇头,比安递给他一把枪,“给你,拿我的。现在是危险时期。”机器人点点头,他们紧紧地握手,就像人类在表达友情时的动作一样。比安回到他自己停在公路上的车里。 比安思考着未来,但是理不出任何头绪来。“生物机器人?那么他们应该就是人类?为什么他们不能像正常的人类一样生活呢?”他绝望地用双手抱住头,“这个年轻司机是机器人还是人类?” 比安没有解除费奥丽娜的活动能力,他放她走了。他相信她是人类,虽然他现在知道,她和他是一样的。比安有了决定。他将车弃在公路上拥挤的交通车流中,翻过路边路障,走到一片青翠的田野里。那里没有指示路标,前方也没有陆地标志,没有任何东西指引他,他得自己找路。他不知道费奥丽娜是否也走上了这条路,他不知道,他觉得心里有一种可怕的空虚感。他很害怕,但是他一直走着,直到公路在他的身后消失,双目所及一片绿色。他想,这可能是整个计划的一部分,就像这条公路本身也是计划的一部分,想到这些令他气馁。 绝望情绪令比安双膝发软,几乎站立不住。这时他看见远处地平线上有一个小小的峰丘,这令他打起了精神。走近时,他才发现原来是一片树林,脚下杂草丛生,他立脚不稳,倒在柔软而泥泞的地上,他发出一声欢快的呼喊声,站起来向着目标跑去。现实对他的打击太大了,腿上的力气越来越弱,他已经跑不动了,他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它们不是什么树林,而是一座高大建筑物边缘的绿化带,向着海岸延伸而去。他一直围着它转圈,但是找不到出路。他最后又走了几公里路回到城郊附近,他走回费奥丽娜的屋子,虽然他知道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但他还是要去。 屋子里的一切还是像他离开时一样,他踩碎的烟头还在地毯上,他知道她不可能还留在城里,但是他还是到车站去了。他无望地在站台上四处奔走着,希望她被耽搁了没能走得成,但是没有她的踪影。比安找了个座位坐下,就像他曾与费奥丽娜一起坐着时那样。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明白,如果他的儿子梅尔维尔所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比安将会从一个追踪者变成一个被追踪者。他望向大海,梦想着希望。他只是在梦想,但是,比安知道,无论他是什么,他的感情都是真实的,是人的感情! 三个月后,比安邂逅费奥丽娜,她邀请他到家里喝咖啡。“比安,我活不了多久了。”她在屋里踱着步子,“我要好好地活下去,争取把剩下的不多的时光活得更精彩。我不是没有斗志、随便就认输、活一天算一天的人。不过,这个房间,这个房间将会是我逃脱死亡的地方。”“你说什么?”比安皱了皱眉头,非常吃惊。“当我的肉体最后死亡时,我的大脑将会放在这儿。”她用手指敲着桌子说。她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显得非常轻快,这可是比安以前从未听到过的。 第22章 费奥丽娜接着说:“科学家将会把我的大脑保存起来,这样就能使我永远活着。你信吗?以后的保养费也不用操心,我已经建立起了一个信托基金,光利息就够支付贮存和保养我的大脑的费用了,几百年都用不完。”比安瞪大了眼睛,怀疑的目光一会停在费奥丽娜身上,一会停在桌上,一会停在计算机上。“你不是在开玩笑?”“绝不是。”她显得非常兴奋,“在你出生之前,人们对这类的想法都表示怀疑,认为很可笑。我将成为莫比乌斯第一个长生不死的人。你等着瞧,我将会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你到底为什么想要保存你的大脑呢?这难道不吓人吗?你想在去世后做什么呢?”费奥丽娜轻快地打着响指说道:“这便是最重要的一部分。我现在也不能告诉你会发生什么事。不过不要担心,那绝不会吓人,只是使人感到吃惊。你听说过有人在神志清醒时做梦的事吗?”“没有。”她把手放在比安的肩膀上,她解释说:“就好像睡觉时做梦,可是你却很清醒。你的意识仍在活动,你能够控制梦境,做你想做的一切事情,干你能想象到的一切事情。这真是太奇妙了。一个月来,我借助麻醉药已试验了多次。这就是我一直在做的事情,只要借助计算机,这一切都会变为现实。你相信吗?” “不,我不相信,我真的一点都不相信。”比安边说边往外走。 “等一等。事情会变好的。”费奥丽娜说,“我会和互联网永久地联系在一起,他们告诉我说,我可以很好地和外界沟通,只要我愿意,什么时候都可以。”“他们?他们是谁?费奥丽娜,是谁使你相信这骗人的鬼把戏的?”“没有人。我读科幻杂志时就一直存有这样的梦想。我独自进行了研究,然后把这一伟大的工程交给我所能找到的最好的公司。我将不惜一切代价,请相信我!”“费奥丽娜。”比安拉着她的手说道,“你不应该让自己成为这一冒险性的新科技的实验品。” “不,我不是实验品。”她打断了比安的话,“我的意思是说,他们已经进行了一次试验,他们把最近执行死刑的几个罪犯的大脑拿来做试验。光这项试验就花费了十亿元。”“这太恐怖了!”比安惊叹。“不,这是好事。”费奥丽娜坚持说,“就在上个礼拜,他们告诉我,测试结果令人鼓舞。事实上,该系统唯一没有完成的部分是能够使我永久留在梦境之中的软件系统。他们正在全力以赴,整个工程将在年底完工,那时就可以运行了。到那时,我什么时候想死都可以。我知道这听起来是有点匪夷所思,但是我已经思索了一生。我能够支付得起费用,并且我也非常愿意这样做。对一个想从事冒险的伟大的冒险家来说,留给他们从事别出心裁的冒险的机会并不多,而这毕竟是一个新的领域,一个人们从未尝试过的、令人兴奋的领域。我想成为这个领域的第一人。这是我的梦想。我是一个将死的人,这是我的最后一个梦想。” 比安阴沉着脸说:“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费奥丽娜的儿子马可尼,5岁就能用心算做乘除法运算,6岁时就开始学习微积分和计算机编程,17岁时已是莫比乌斯数据系统公司的软件工程师。莫比乌斯数据系统公司是世界上为数不多的、能够根据客户提出的极其苛刻的要求生产大型、高功率、不会出错的复杂的计算机程序的几个优秀公司之一。马可尼已经编写出了大部分代码,这样可以使母亲费奥丽娜死后能够继续在“数字合成的来世”里生活。马可尼坐在数据系统公司研究与开发大楼的办公室里辛勤地工作着。他起早贪黑地工作,在离办公室3个街区远的一间仓库里对死刑罪犯的脑髓------这都是费奥丽娜通过各种手段获得的,进行试验。 到目前为止,马可尼已经把5个人的大脑进行了数据处理,不过他们进入到另一个世界后,都喋喋不休地讲个没完。研究员建议说:“罪犯的大脑在本质上是不稳定的。把他们作为实验品进行测试,其结果也是不可靠的。”而马可尼却自有主张,他并不这样认为。他提出了自己的理论:人类的大脑如果脱离了寄存的肉体和缺乏生活机能将没有地方存留,所以就变得疯狂了。而人类的大脑在脱离肉体后如果立即就能获得永久的安全保证和指导就不会发疯了。 为了检验自己的理论,马可尼编写了一套复杂的计算机程序,该程序能够立即向大脑提供所需的支持。问题解决了,大脑也就不再发疯了。马可尼把他的计算机程序命名为“虚拟生活交互式实时向导”。该程序的工作方式是以慈善的、像父亲般关爱的形式出现,然后进入到人的梦境中,向大脑提供安全保障和有益的建议,并作为其向导。大脑会向程序问一些问题,程序听到问题后先向数据库和人工智能信息库进行咨询,然后给出一个满意的答案。马可尼认为,这是解决大脑错乱的最简单有效的方法! 马可尼又对该程序代码进行了多天的测试、调整和修正后,程序变得很完善。现在马可尼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对代码进行评估和重写,以便使该程序的工作速度更快,效率更高。费奥丽娜喜欢叫这个程序“sasara”。 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马可尼的工作被打断了。他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办公室的门就被打开了,走进来一位红发女郎,15岁的尤莉娅。马可尼弄不清楚妹妹为什么显得那么心烦意乱。尤莉娅说:“你是幻想家,正在给我们的母亲创造一座电子仙界。这真是太了不起了!你在工作时常喝酒吗,或者说你在工作时需要喝一些酒精类的饮料好麻醉你的思维,让你鼓足干劲在不幸的、有病的人身上来进行这遭受良心谴责的科学试验吗?” “我在夜以继日地工作。”马可尼边说边抓起瓶子,扔到了纸篓里,“我没有做任何试验。那不是我的工作,我只是在开发软件。”“那么,你就是那位使所有接受试验的人都发疯的人了。我已经听说他们都遭受了什么样的折磨。”“我是使他们不再发疯的那个人。”哥哥马可尼简答道,“事实上,我可以让你看一份我们今天早上刚刚收到的一位进入电子仙界的人发回来的信。他在那里感觉很好。不信你自己看。”他从办公桌上的文件夹中抽出一页纸递给妹妹尤莉娅。 那上面写道:“我感觉好极了!现在,我已不再做噩梦了。天使们正在帮我建造城堡,魔鬼们正在推磨子。没有其他的事要向你报告,只是sasara比较烦人,让它滚开。”尤莉娅从头到尾读了几遍,做了个鬼脸,然后问道:“谁是sasara?” “它是我的思想,它可以阻止他们发疯。他们认为它是一个待人亲切的精神向导,而实际上它只是一个计算机程序。当它在他们身边时,他们就不会产生导致精神错乱的负面想法。sasara不会让他们那样做的。”尤莉娅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马可尼的办公室。他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直至在他的视野中消失,随后又继续专注地编写代码。比安申请加入该实验团队,公司高层批准同意。 两个月后,费奥丽娜病逝。她的内科医生立即小心地把她的大脑从头骨中取出,然后用医疗直升机运送到她在莫比乌斯大洋西海岸的家中。她的大脑被安放在地下室一间白色小屋基座上的水晶球中。马可尼开发的软件系统立即工作起来,为费奥丽娜的大脑构建一个适合其生存的人造世界。编有代码的电子脉冲源源不断地为其提供外界的信息。情绪调节程序根据需要,不间断地为其定量分配多巴胺等药物。人工合成的化学药品持续不断地向大脑供应,以便使其想象力和感觉器官的功能保持正常。软件系统每隔30秒就会检查一下防腐液的纯度。 比安惊讶地发现,费奥丽娜的知觉在一个难以名状的空白空间中开始恢复了,这个空间只能传输最轻微的光线和震动。她的思维缓慢,并且有点杂乱。她试着移动一下四肢,它们都在那儿,可是动作显得迟缓,好像不是自己的四肢。她摇了摇头,开始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周围是三维世界。过了一会,费奥丽娜突然发现一位透明的、和蔼的老头站在他旁边。“欢迎你,费奥丽娜女士。”这个突然出现的老头说,“这就是你朝思暮想的乐土,这就是你一心向往的世界。” 第23章 “很好!”费奥丽娜说道,“不过,请问你是谁?”“我是sasara。”老头回答道,“我将是你在这个全新世界里的向导、导师和助手。你可以在任何时候找我帮忙。我非常乐意效劳。” “谢谢,不过我认为没有必要。”费奥丽娜打断了他的话,她的思维开始集中了,“我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的!”老头sasara继续说道:“你可以开始想象一些你熟悉的、令你感觉舒服的场景,比如说你钟爱的一个和平、安宁、自由、阳光、爱的场景。” 费奥丽娜听得有点不耐烦,转身走开了。她只想早点甩掉sasara,可是不管朝哪一个方向走,sasara都一直紧跟着她。sasara在她身后喋喋不休地告诉费奥丽娜如何才能避免做噩梦,如何才能避免生活上的悖论,如何多想一点快乐的事情来愉悦自己的心灵。八天后,费奥丽娜接受了莫比乌斯广播公司一名记者的采访。这是她第一次在另一个世界里发表公开的声明,这次采访被电视台向莫比乌斯全球的观众进行了现场直播。由于费奥丽娜必须通过互联网才能同外界进行交流,所以,她在电视直播中的角色就由一名操纵计算机的博士扮演。这名博士首先把记者的问题输入互联网,然后再把费奥丽娜的回答读给广大观众听。 记者首先向电视观众解释费奥丽娜为此所付出的巨大努力以及她现在奇妙世界中的生活情况,这个奇妙的世界是由梦境和高科技共同构建的。随后,记者要求费奥丽娜尽其所能向世人讲一讲他在奇妙世界中的经历。“这太美妙了!”这位博士通过电脑向观众读道:“这比任何人所能想象到的都好。我可以随心所欲地做我想做的一切事情。我觉得我就像是升到了天堂的最高点,可以亲手摸一摸天使的脸。在这里,没有事情是不可能的。这真是一个无与伦比的、难以置信的奇妙经历。我想永远住在这里。不过,请你们原谅,我现在必须走了,我要去旅行了,我的缀满宝石的飞船正在那边等我呢。再见,我的人世间的朋友们!我希望有一天你们都能享受到像我今天享受到的幸福!”记者还没来得及提第二个问题时,采访就结束了…… 几天之后,莫比乌斯全球的富豪们都在仿效费奥丽娜,建造了贮存大脑的设施。几乎每一位拥有巨额财富而又感觉到在世的日子不多的人,都希望像费奥丽娜那样。第一个仿效费奥丽娜的是石油大亨。他甚至等不到自己自然死亡就早早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的大脑在他死后立即被储存起来。 马可尼和比安在莫比乌斯数据系统公司努力地工作,他们又进一步改进了计算机程序,这样便可以使每一个人都能够有效地通过互联网同另一个人进行沟通。所以,这位石油大亨就在他的梦境中拜访了费奥丽娜,她也在其梦境中也回访了这位石油大亨。 不久,费奥丽娜又接受了一次采访,这次是接受一家电视台颇受欢迎的“5分钟脱口秀”节目的采访。主持人问她是如何与那位石油大亨会面的。像前一次,有一个人用电脑把问题传输给费奥丽娜,然后再把她的回答读给大家听。“自从我把sasara赶走以后,这是我第一次和另外一个人在一起。”她回答道,“我喜欢和这位大亨在一起。然而,我们两个人都急着回到我们各自的领地中去,所以,我想我们两个人日后再次见面的机会很小。”…… 人们试图与费奥丽娜取得联系之前,又有好几个月过去了。贮存费奥丽娜大脑的地下室的看守试图请求那位石油大亨的大脑贮存设施管理人员帮忙,麻烦那位石油大亨抽空到费奥丽娜的世界中去走一走,看看她在那里是否一切正常。三天后,这个请求得到了回复:“费奥丽娜不允许我到他那里去。她拒绝接见所有的来访者,不让我进去。”几礼拜之后,费奥丽娜给人类世界发送了一份简短的留言:“从现在开始,如果你们允许我独处的话,我将感激不尽。我已经受够了人们的打扰。再见!”这便是人们得到他的最后的话语…… 马可尼通常在凌晨5点就去研究大楼工作了。他之所以要这么早去是因为他想一个人安静地工作,免得不时地受人打扰。可是当他走进办公室时,却惊奇地发现尤莉娅坐在他的椅子上。“谁让你进来的?”他吃惊地问道,“你这么早来这儿干什么?”“保安知道我是谁,是他们让我进来的。”尤莉娅说,“我让调查人员跟踪你有好几个月了,所以我知道这是我们私下谈话的绝好时间。哥哥,我想和你谈谈。”“谈什么?” “当然是关于我们母亲的事了。几个月以来,没有人听到关于她的任何消息,我有点担心。”“她很好。传感器一直在工作,一旦情况有变,我会第一个通知你。” “我跟你想的不一样,我不担心她的大脑是否会损坏。我关心她的精神状态。她过去从不愿做隐士,他总是喜欢交朋友,可是现在,她却不让任何人接近他。”“这是她的选择。” “我认为母亲现在可能真的出了问题,我想知道她是不是一切都很好。为什么不让那位石油大亨去见一见她呢?这是不是说没有接近她的其他办法了?”马可尼思考了一会儿说:“不,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还有后门和秘密通道通向母亲的世界。我可以把它编写到程序中去,以处理像母亲这样不愿意和我们接触的人,但这只是在危急时候才用。我想,现在还没有必要偷偷溜进母亲的世界中去。我可不想去。” “我对你的研究成果很感兴趣,可是不同意你的建议。”妹妹尤莉娅说,“那么,你是说你有办法进入母亲的领地和她交谈?”“是的。但是,只有在另外一个人的大脑与和母亲相同的生命支持系统联系在一起时才可以,这样就可以通过互联网潜入到她的潜意识中去。”“她的潜意识?”尤莉娅问道,“通过互联网?”“是的,需要通过互联网。”“这听起来却像是一派胡言。”“看,我把程序编好了。如果有人知道它是如何工作的,那个人一定是我。”尤莉娅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来说道:“那好,很抱歉,我不得不这样做。在我得知母亲一切都很好之前,我是不会走的。我想也没有别的办法可选择了。”她边说边从她的手提包中掏出一小罐毒气,朝着马可尼的脸就喷。马可尼顿时觉得眼睛灼烧一样地疼,双手在脸上乱抓。突然,他又感觉到脑袋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下,一下就摔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马可尼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昏暗的小屋子里,尤莉娅站在他旁边。想到自己遭受到的突然袭击,马可尼想尽力摆脱她,可是却发现自己的手脚全被皮带绑着,左臂的静脉上还插着一根导管。“你到底想干什么?”他吼道,可是却发现自己的头很重,“你想干什么?”“很抱歉,哥哥。”尤莉娅平静地回答道,“母亲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重要的人,我愿意为她牺牲一切。你懂吗?”当天花板上的灯光越来越强时,马可尼终于意识到他目前所在的房间正是他对罪犯的大脑进行试验的仓库。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脑中逐渐形成,他马上意识到下一步将会发生什么。他气急败坏地说:“我的妹妹呀!你到底想把我怎么样?你不能这样做。很多人都知道这个地方,他们很快就会在这儿找到我的。” “我昨天已经把这个地方买下来了。”尤莉娅柔声地说,继续抚摸着他的头发,“妈妈给我留下了好多钱。这个地方目前只有你和我,过一会儿,还有一名我雇的外科医生要来,其他人是不会来这儿的。”“外科医生?”他说话声变得很虚弱。“一会儿就好了。”尤莉娅说道,“放松一点。说不定在外科医生到来之前你会睡着的。我昨天从你们公司新闻发布会上获得了重要的信息,根据我的理解,你将会在一个非常奇妙的地方醒过来的。”她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哥哥,我绝不是一个坏人。我也不想这样做,可是,你知道,我只是不能离开母亲。” 第24章 马可尼使出了吃奶的劲大声喊道:“救命呀……”可是他觉得他的喉咙灼烧得难受。“嘘……别喊!安静点儿!马可尼,这就是你应该得到的下场。你设计了这个东西,现在该你亲自体验一下它到底是什么样子。你要从后门进去,不管你做什么,你一定要保证母亲一切都好。听到了吗?哥哥,我在这儿等你的消息。你一定得告诉我她发生了什么事,我需要你的帮助。”这时,从走廊传来了脚步声,尤莉娅抬头看了看,对哥哥说:“医生来了。”她又看了马可尼一眼,捏了捏他的手说:“闭上眼睛,尽量放松。我让你吃一些东西,你很快就会睡着的。当你醒来时,我想让你去找妈妈。哥哥,你一定得去找,这对我非常重要!”当医生把药水注射到马可尼身体里时,他闭上了眼睛,药效立即就发生了作用,他很快就失去了显意识。 马可尼醒来时,他觉得自己像是悬在空中。他正趴在办公室的键盘上,这时挂在墙上的时钟正指向11点25分。他的胳膊仍有点疼,喉咙仍灼烧得难受。他坐直了,这时觉得脖子有点疼。他活动活动指关节,然后打开计算机的显示器。一张熟悉的界面出现了,并向他问候。他的指头在键盘上跳跃,看着指示器在显示器上运动。马可尼突然注意到门口有一个人影,他转过身来想看清楚是谁。那是一位和颜悦色的老头,通体透明,他是sasara。 “欢迎你来到这里。”老头说,“马可尼先生,这就是你一心向往的世界。这就是你一直为之准备的地方。”“闭嘴,sasara。”马可尼突然感到一阵阵的恐慌。“我将是你在这个全新世界里的向导、导师和助手。你可以随时来找我寻求帮助。我将……”“闭嘴。”“你可以开始想象一些你熟悉的、令你感觉舒服的场景,比如说你钟爱的一个和平、安宁、自由、阳光、爱的场景……”马可尼转过脸去,用手捂住双耳,但是老头那喋喋不休的独白仍能听得一清二楚。这是他亲自为老头设计的一整套恶作剧程序代码之一。由于老头喋喋不休的说话,使他不能静下心来思考问题,于是,他想出一个办法使老头安静下来:“sasara老头,我需要你的帮助。” sasara停止了唠叨,回答道:“当然可以了,马可尼先生。我很乐意为你效劳。”马可尼定了定神,然而他的思维不再有条理了。如果他不能马上提出一个问题,sasara将会主动给他提供一些建议。他大脑中只有一个问题是现成的:“我需要进到另外一个人的大脑中去,进入到费奥丽娜的大脑中去,sasara,你能帮助我吗?”“马可尼先生,我需要向互联网咨询,然后才能向你提供帮助。”sasara说道,还向马可尼抱以友善的一笑,“当我们等待答案时,我可以向你提供一些建议吗?这对你有好处,这样你在这个新世界就会感觉更安全、更舒适。” “不需要。请你安静一点!”马可尼说道,这时他的恐惧感已经消失了。sasara终于停了下来,不过只停了几秒钟:“马可尼先生,我已经得到了你所问的问题的答案。很抱歉,费奥丽娜现在拒绝接见任何人。”“即使是这样,我想你还是有办法让我进到她的大脑里去的。我知道你能够做到,因为你的程序是我编写的。”“我想我们应该聊一些其他的事情,改变一下环境或许会使你心情变得好一点。”此刻,马可尼突然记起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控制sasara的密码,只有他和比安、莫比乌斯数据系统公司的三名主管知道。密码可以使sasara立即变得顺从。 当代码语句被sasara的电子脑袋吸收后,老头的脸色立即变得煞白,“是的,先生。”sasara轻快地、有条理地回答道。“带我去费奥丽娜的大脑。”“遵命!先生。”传输在瞬间就完成了。马可尼最初感觉方向迷乱,不过这只是短暂的现象。不一会儿,他就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密林的边缘,脚旁边是长得密密麻麻的齐腰深的草。太阳低低地挂在天上,与之相对的是令人望而生畏的、高耸云天的山脉,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积雪,整个景象显得那么阴冷,与他所处的温暖的、绿茵茵的低地环境显得一点都不协调。 马可尼四处徘徊了一会儿,不见一个人影。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周围没有鸟,也没有昆虫,一点声响都没有,甚至连风都没有,只有那密密麻麻的草丛在不停地为他让道。他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到处游荡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走着走着,忽然听到前面的树丛中传来了树叶抖动的沙沙声。他径直向前,一直走到那片树丛旁边。原来是老头sasara在那儿,他正在那儿采摘浆果,衣衫褴褛。 “sasara。”马可尼边向他走过去边打招呼,还不停地向他挥手。sasara跳了起来,看了看马可尼,他看起来显得非常吃惊。“你是谁?”sasara问道,“你是费奥丽娜的一个朋友吗?你在那里干什么?”马可尼突然意识到这是另外一个sasara老头,与他刚才抛弃的sasara不是同一个,这是一个居住在费奥丽娜大脑中的老头,不是他自己的sasara。他回答道:“我是一位游客,我来找费奥丽娜女士。你能带我去她那里吗?”“我想我可以带你去。不过,我只能先带你一段路,剩下的路你得自己走,因为费奥丽娜女士不想再看到我了,任何时候都不想再见我了。我也不想再与她争执了。”“好的,谢谢你。”马可尼说道,他感觉这个老头的说话方式听起来有点陌生。“那好,请跟我走。” 他跟随着老头走进了密林深处。尽管马可尼觉得他们走了有好几个小时了,可是太阳在天空中的位置好像没有改变过,在莫比乌斯星球上,一天有36个小时。他们最后到达一片空旷地,空旷地的另一端便是一大片农田,农田中间有一个花园。老头便在森林旁边停下了,他坚持说他不能再往前走了,他叫马可尼一个人径直往前走,一直走到那个花园中,费奥丽娜女士就住在那儿。 费奥丽娜在花园中看得一清二楚,当马可尼离她只有几米远的时候,她问道:“儿子,你怎么来了?”马可尼走近后,这才看清楚,母亲费奥丽娜坐在一张黄金制造的椅子里,穿着一件质地考究的浴衣。“老妈,这里的一切都是由我设计的计算机程序控制的。”“我知道。”她说,“不过,马可尼,你到底来这里干什么呢?我早就告诉过你,我要独处,不想被人打搅!”“我知道。”他说,“不过,是你的宝贝女儿硬要我来这儿的。”他平静地向老妈讲述了发生在仓库里那痛心的一幕,事情好像恍若隔世。 费奥丽娜身子向前倾了倾,问道:“尤莉娅,她想干什么?”“她非常担心你。”他说道,眼睛凝视着老妈,“她非常担心你。她居然绑架了我,然后又让一名外科医生把我的大脑取出来。我想他们把我的大脑放到了我用于实验的机器中了,因此,我现在就在这里了。”“尤莉娅干了这种事?”费奥丽娜结结巴巴地说。儿子点了点头:“她这样做只是想弄清楚你到底疯了没有。就像我说的,自从你决定切断与外界的联系后,她非常担心你的安危。我想她是怕你出事。” 他犹豫了一下,又接着说:“不过,你看起来一切都好。” “尤莉娅绑架了自己的哥哥?我不相信。”费奥丽娜咆哮道,她先是露出怀疑的神情,接着就是极度震惊,很快又显得非常自信。“老妈,你看起来一点问题都没有。”她站起身来说道:“你说得对,我一点问题都没有。是这个地方,就是这个地方。”她边说边张开双臂晃了晃:“这是一个虚幻的世界,是我一心向往的世界,我不想和任何人进行无聊的谈话,那使我觉得很不舒服,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人们远离我的原因,我只想独处。” “甚至连你的女儿都不想见?”费奥丽娜叹息道:“尤其是费奥丽娜!她总是担心这将会是一个大错误,她或许是对的。不过,我不想让她为我担心。这是我自己作出的决定。她应该彻底忘记我。”“那么,你感到不高兴了,你对这一切都感到厌烦了?”“我不觉得这里很讨厌,我不觉得烦。只是这个地方缺少了一些东西。”“老妈,这里缺少什么?”“过来,我指给你看。”她说,“看看这个。”马可尼才注意到他们旁边竟还站着另外一个人。这人刚才并不在这儿,是突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的。她长得又高又性感,长长的金黄色头发在脑袋后扎了一个齐腰的长辫。“马可尼。”费奥丽娜说,“她只是我许多朋友中的一个,我甚至连她的名字都记不起来了。”费奥丽娜边说边搂着她的腰,“亲爱的,这是我的儿子马可尼。是他设计了计算机程序才使这个地方真正运转起来的。” 第25章 “你好!”这个女人说道。“你好!”马可尼也向她打招呼。 “好了,亲爱的!”费奥丽娜边说边瞅着那位女人,“现在表演一下我们不久前才学会的游戏。”那女人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闭上双眼,她的皮肤一下子就变干了,像洋葱皮一样一层一层地向下剥落,最后只剩下一架积满灰尘的骨架,“哗啦”一声在地上散落成一堆。“我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费奥丽娜自豪地说。“她当然得这样做了。”马可尼说道,他对这种表演感到有点恐惧。“在这里,你拥有无上的权力。你可以让她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这就是这里的法规,这一点你是知道的,你能控制这里的一切。” “不过,她只是个令人讨厌的人体模特。”费奥丽娜说,“我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没劲!这使我看起来显得有点可笑。为什么我不能有一个充满理智的伙伴呢?”“老妈,那位石油大亨不是来找过你吗?他可是一个真实的人,就像我一样。”她无奈地耸了耸肩:“我和那位石油大亨没有共同语言。为什么正常的人不来到这儿呢?”“问题的关键是,要来到这里的人不得不把大脑取出来,而且还要为此付出很多的钱,所以来拜访你的‘正常人’肯定是那些行为古怪的亿万富翁。谁知道呢?或许几百年后,那时科学也更加发达了,而且变得非常便宜,高中低级阶层的人都会尝试进入到这个梦境世界。到那时,你的问题也就得到解决了。你说对吗?我想你应该学得耐心一点。” “这还不是所有的问题。”她说,“你再看看这个。”她打了一下响指,在他们面前立即出现了一位长着金黄色头发、具有运动员体魄的人,他穿一件红色的长外套,还穿着护胸甲。“马可尼。”她喊道,“见一见凯撒大帝。他在像你这么大的年纪时就征服了当时的已知世界。凯撒,会一会我儿子马可尼,他是一位疯狂的科学家。”他们两个人握了握手。“凯撒,告诉我们你的墓地在哪儿?”她说。凯撒皱了皱眉,低着头,沉默了一会才说:“我不知道。”“凯撒,你会讲汉语吗?”马可尼问道。凯撒张了张嘴,显得一脸茫然,什么也没说。他的脸猛地变得通红,他低着头说:“对不起,我不会。” “你当然不会了。滚!”她吼道。凯撒一听到费奥丽娜大吼,秒秒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你看看,这怎么能让人受得了呢。”费奥丽娜继续抱怨,“我不知道的事情,他也一概不知,一点忙都帮不上。他甚至连汉语都不会讲。让他滚得远远的!”“老妈,这就是你要说的吗?凯撒,是你想象的产物。我们不能让死人复活,但这并不意味着在另一世界里我们没有真正生活的替代品。”“但是,这很有限。”她说,“我的意思是说,我不能思考,我整日生活在梦幻世界里。我已沉溺其中而不能自拔了。”她转向儿子,表情严肃,“亲爱的,我不得不告诉你,你并不是电脑天才,你只不过是一个价值20亿元的机器人!” 他们都默不作声,气氛有点尴尬。马可尼打破了尴尬的气氛,他说:“那么,你到底想要什么?你想让比安把电源插头拔掉吗?你想死吗?你可以随时作出这样的选择。”费奥丽娜摇了摇头说:“不,我可不想死。我一直都害怕死亡。一想到死亡世界里死气沉沉、什么都没有,我就恐惧。既然我现在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我可不想放弃。我不想让比安拔掉插头,我无法想象自己消失得无影无踪、最后进入那可怕的死亡世界的情景。我想一直与那个机器联系在一起。”母子俩又沉默了一会,最后赛勒斯叹了口气说道:“好,只好这样。”他边说边站起身来,“老妈,过来,跟着我。我们最好还是乘坐我那缀满宝石的飞船去做一个短暂的旅行。” 不知过了多久,费奥丽娜和马可尼结束了他们的旅行。现在,他们坐在莫比乌斯大洋的海角上,边眺望着大海边吃着绿色的浑水粑。“现在一切都运转得很顺利。”她说道,“有食品,有香味,有音乐,人们还有知觉。这一切看起来都像真的一样。儿子,真得谢谢你辛勤的工作。”“其实这应该归功于你的想象力。”马可尼回答道,“事实上,我们的软件并不能做得那么详细。说真的,作出贡献最大的是老头sasara。” “老头sasara……”她听了有点吃惊,好像是提起已经遗忘多年的人,“那个家伙是个讨厌鬼。”“不管他是不是讨厌鬼,你没有发疯就是他的功劳。事实上,他就存在你的潜意识之中。”“真的吗?”她大笑起来,“自从我让他离开后,我一直想象着他生活在蛮荒之地。我不想让他在我周围,没有东西会使我发疯的。”“他在那儿,就是以防万一。”“去他的。”她高兴地说,“你知道,我过去可从不骂人。可是在这儿,谁管呢,为什么他妈的不讲脏话呢,你说对吗?”“绝对正确,因为你是这里的主人。”“还有一件事。”费奥丽娜说,“我能飞了,这真是太了不起了。我现在能飞了,你知道吗?在空中飞翔真是太奇妙了!”“我会尝试的。”儿子说,“我一直都想飞。” 这时,他们吃完了浑水粑。她问道:“马可尼,你想过你死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吗?”“我不知道。我想,什么也没有了?你知道我是有点悲观的。我想,人死后不久就会被人们忘掉,仅此而已。或许这并不是你想听的。”“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死后会发生一些事情,你想那应该是些什么样的事情呢?最近我老是在思考这件事,身旁连一个聊得拢的人都没有。我想听听你是怎么看这个问题的。”马可尼唏嘘道:“我不知道。或许会再生,或者就像转世之类的事情。我只关心现实的事情,比如说肉食、土豆、数字和微积分、几何之类的事情。我可不是解答重大哲学问题的人。” “对不起,老妈。”他说,“那么,你想做什么呢?你不想和记者联系吗?你想继续一个人呆在这儿吗?”“我想继续呆在这里。”她说,“今后,如果我真想死我就可以死,不过,我还是想活足够长的时间,看看尤莉娅最终会不会也体验一下这样的经历。我知道有伦理方面的问题在困扰着她。然而,我还是希望当她年老时能改变她的观念。如果她真的改变观念的话,到那时我们母女俩就能生活在一起了。这真是太好了,我希望这样。”“是的,你们能生活在一起很好。”他说道。马可尼突然想到他应该想办法给尤莉娅发回一个信息,她肯定在等候他的消息,因为她是那么地关心她的母亲。他又记起她是如何把他击倒后偷走他的大脑。他记起了捆绑他的皮带和外科医生以及使他入睡的药物。他记起了当他醒过来看到sasara时是多么讨厌那个老头。他记起了他所见到和听到的一切。他觉得在他周围的一切都是幻觉,到底是他产生了幻觉,还是费奥丽娜产生了幻觉,到底智能机器人和人有没有分别?他搞不清楚。 马可尼坐在那里凝视着大海,一动也不动,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在呼吸,直直地盯着海鸥。过了好一会,他觉得心情好起来了。他站起身来想向费奥丽娜告别,却发现老妈在他沉思时早已消失了。他打了一下响指把他的sasara叫来了。“赶快带我离开这个地方。”当这个老头一出现,他就立刻下达命令。“遵命,马可尼先生。”海角、天涯、蓝天、碧草……所有的景象都一下子变得模糊起来,随后完全消失,好像是宇宙之神亲手用抹布把他创造的世界全部抹去一样。 “sasara。”马可尼命令道,“重新启动程序。”“遵命,先生。”老头说完就消失了。他闭上了双眼等待,过了一会,老头又重新出现了,还是带着他原来那样友好的表情。“欢迎你来到这里,马可尼先生。这里就是你一心向往的世界。这就是你一生为之准备的地方。我叫老头sasara。我很乐意成为你在这个新世界里的向导、导师和助手。你可以在任何时候来找我帮忙,我随时奉命。首先,我们可以创造一个你熟悉的、令你感觉舒服的环境,比如说你最熟悉的、令你感到愉快的一个……” 比安厌倦了马可尼的实验室,厌倦了一眼望到底、一成不变的生活,他不想进入费奥丽娜那个世界,比安决定结束多年的独自旅游,回家!比安回到家,看到换了脸的老婆安娜,倒是觉得新鲜,安娜看上去比原来更加嫩春活了,比安喜欢,儿子梅尔维尔叫ai女佣做好了满桌老爸喜欢的乌克兰美食。当晚,对比安与安娜而言,久别胜新婚…… 第26章 比安回家后才七天,莫比乌斯总统就邀请他出手帮忙。比安走进监狱验尸房,尽管戴着口罩,一股腐尸和防腐剂的味道还是扑面而来。比安是外星微生物学和医学的专家,所以才被请到这里来。经过查证,尸体是一个名叫佐川一政的罪犯,是臭名昭着的食人魔团伙的一名凶徒、太空海盗、太空飞船劫持分子。佐川一政死得很离奇。死前没有任何异状,直到他突然极其凄惨、极其痛苦地捂住腹部惨叫起来,狱警闻声赶过来时他已经死了。初步验尸未查出死因,但如果他感染上了什么外星疾病,那就有可能在莫比乌斯其他人中间传播开来。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可能是第一个感染外星疾病的人。通常情况下,外星细菌并不感染莫比乌斯人,因为来自外星球的微生物通常只以当地物种为目标,到目前为止,这一点一直被奉为莫比乌斯星球科学上的金科玉律。 佐川一政被捕后曾对他的狱友说过他的一些奇奇怪怪的故事,包括他们那伙人登上一艘太空探险飞船……比安在验尸前,曾查看了有关的调查审讯记录。佐川一政的狱友担忧地问道:“我也会死吗?你们也不知道原因?要确定是什么东西杀死了他才能知道?当然,我会配合你们调查的。那个混蛋告诉我说。他和他的那个太空劫持团伙发现了一艘被废弃了的探险飞船。当他们进到飞船机舱里时,发现飞船虽然已遭到严重破坏,但还是相当新的一艘探险星际飞船,飞船里存有少量矿石,还有一具被灼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佐川一政说,在舰桥上还有三具尸体,每个人的咽喉处都插有一根几厘米长的金属物,当佐川一政和他的同伴走近细看时。尸体上腾地飞起一片黑压压的小虫子。”这个囚犯骨碌碌转动着眼珠对比安说道,“接下来他说的话我根本无法相信。佐川一政说,这些小虫子开始向他们发射绿光,佐川一政见情况不对,拔腿就逃,回到了自己的星际飞船上。他的同伴后来怎么样了,他就不得而知了。这就是他告诉我的全部故事。” 法医开始解剖尸体,比安在一旁惊讶地看着。因为眼前的这种情况他从来也没有见到过。佐川一政的内脏全部被灼烧得像焦炭一样,似乎是从内部被烧烤过的。接着响起一阵嗡嗡声,一只苍蝇大小的昆虫从里面飞了出来。“快,快抓住它。”比安一边追逐着这只飞虫,一边叫道。法医惊呆了,站着一动不动。比安环顾四周,看有什么东西可用来抓住这只虫子。一瞬间,那只苍蝇大小的生物就消失了,比安觉得它一定在这屋里的某个地方躲藏起来了。比安转身对旁边的狱警说道:“将这间屋子关紧封闭。在我们找到那只虫子之前。谁也不许进来。我们绝不能放它逃离这里。”狱警掏出对讲机,下达了封锁屋子的命令。 “我们该用什么东西来逮住它呢?”比安四下里瞅着,发现了一个有着细密网孔的滤网,他将滤网绑在一个长柄工具上,凑合着做成一个扑蜻蜓的网。他蹑手蹑脚地在屋子里查看着每一个物体的表面。终于在解剖室里的一张长椅上发现了这个小家伙。他用滤网猛地罩上它,它往上飞起,但却无法穿过滤网。一会,比安惊讶地看着它发出一道绿光,在滤网上烧出一个洞来。在它烧出足够大的洞从滤网里逃出之前,比安赶忙拿了一个玻璃量杯再罩上去。然后转身对法医说道:“找找看,有什么金属平面的东西。”法医递过一根锯条问:“这个行吗?”“行。”比安将锯条放在与长椅持平的位置,然后小心地将玻璃量杯一点点移到锯条上,再压紧锯条,和玻璃量杯一起倒过来,锯条像盖子一样盖住了玻璃量杯。他和法医饶有兴趣地看着在玻璃量杯里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的那个小东西。“好了,暂时我可以将这个虫子关在里面了,但是我们还得想个更妥善的法子,不能让它给跑了。就是它杀死了佐川一政!” 比安接通知前去参加专项调查组会议,大家正在等待着他们的负责人------莫比乌斯国家科学委员会负责人亚当·斯密的到来,他是位外星考古学家,同时还是一位特工人员。昆虫学者阿尔伯特菲什博士若有所思地捋着胡须,正在与另两位与会代表------技术专家埃莉诺博士和外星微生物学家比安教授讨论:“被废弃的飞船多的是,谁也不知道飞船里那些人的遭遇,通常这些事都归莫比乌斯巡逻队管。为什么这次叫我们来呢?”“因为这件事情涉及莫比乌斯星球的安危,一种可能对整个星球构成的威胁。”比安说道。 “你觉得可能会有什么发现?”阿尔伯特菲什问道。“有迹象表明,存在着一种具有先进技术水平的外星生物,与我们以前所遇到的外星生物截然不同。等亚当·斯密来了,我会给你们看,那是一种我们以前从未见过的生物!”比安刚说着,亚当·斯密就走进来,重重地关上了身后的门。他是一个身材高大、体格健壮的中年人。“对不起,我来晚了。空中交通太拥挤了。”他在会议桌的首席上坐下,“你们大家互相都认识,不用我介绍了?”众人都点点头,“那好,我们就直奔主题。我和你们来到这里。是因为要完成一项对于莫比乌斯星球的安全极其重要的使命,这项任务同时对于科研也有重要意义。详细情况请比安教授介绍一下。” 比安走到会议室前面,按下一个按钮,观看屏幕缓缓降下,“事情要从监狱的一名神秘猝死的罪犯佐川一政说起。一开始,他被认为死于一种外星微生物,这也是为什么我被总统叫来参与这个案子调查的原因。但是当我和法医对尸体进行解剖时发现。他的内脏都被烧焦了,一碰就碎。一开始我们以为从他身体里飞出来的那个东西是一只昆虫。但后来我们才明白,他是因遇到了外星智能生命的攻击而致死的。” 埃莉诺插话:“请等一下。开始你说他的内脏被烧焦了,接下来你又说一只昆虫从里面飞出来,最后你说,他遭到了外星智能生命的攻击。那么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呢?”比安详细描述了在解剖室里发生的一切。然后打开了高射投影仪的开关说道,“现在我给你们放一段幻灯片,我们将那个一开始被认为是昆虫的东西放大来看。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身后投影仪屏幕上出现的是一个外星人制造的东西。看上去像是一架喷气式飞机。埃莉诺惊讶地说:“你的意思是说,一开始你以为是只小虫的东西,实际上是一架飞机,是这样吗?” “正是如此。埃莉诺,你也许会对此感兴趣。这架飞机似乎是微型技术创造的奇迹,是吗?” 埃莉诺答道:“用纳米技术我们也可以仿制出来,但是这种飞机的目的何在呢?”“进行侦查,也许是用作战争中的武器,显然是一种使用激光武器的战斗机。但更令人惊讶的还在后面,我们将它剖开,在里面发现了这个。”比安摁了一下按钮,屏幕跳到了下一幅幻灯图片,那是一个有着8个肢体的外星生物,正仰面躺在那里。这个有着一副骨骼的生物,看上去有点像一只蜘蛛。不过,它的两个前肢的端部有7个手指头。其中2个拇指正好两两相对。脑袋上除了多了根触角、没有头发之外,与人类的头部极其相似。除此之外,它还有着哺乳动物的眼睛,有鼻孔但没鼻梁、鼻翼,还有一个昆虫的口器。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它还戴着头盔、穿着衣服。 “这怎么可能?”埃莉诺叫道,“不可能有这样的生物!” “我想,有这种可能,事实上它已经存在了。让我们来看一下它们的大小比例,飞机为5毫米,这个外星生物从头顶到脚底有2毫米长。”比安比划着。“就算存在着一种像昆虫一样的智能外星生物,并具有先进的科学水平,但又怎能对我们莫比乌斯星球构成威胁呢?”埃莉诺问道。“它们极具攻击性。如果那个囚犯佐川一政在死之前所说的话都是事实,那么正是它们杀死了佐川一政的同伴,佐川一政他们登上那艘失事飞船时发现的那些尸体很有可能也是它们干的。目前我们还不能确定这些外星生物是否在进行太空旅行,但是由于它们登上的太空飞船并不在任何星系的附近。那么这些外星生物很有可能是宇航飞行员,还有,飞行器达到的先进科技水平也证明了这一点。” 第27章 亚当斯密说道:“这也是我向总统建议请你们三位来调查此事的原因。我们需要查明,这些外星生物来自何方,它们是如何登上佐川一政试图劫持的那架飞船的,以及我们是否能找到与它们进行沟通的办法?”阿尔伯特菲什摸着下巴说道:“如果它们是一些昆虫样的生物,并且与我所熟悉的昆虫有相似之处。那么它们是通过信息素和身体的动作,比如特殊的舞蹈动作来进行沟通的。要与这样的生物进行沟通,我们需要一种和它们身体比例相当的纳米机器人,并且具有释放信息素的能力。”比安回应:“只要有足够的人力物力资源,这样的纳米机器人也不是造不出来的,但短时间内可能不行。设计和建造加在一起,我估计得好几个月时间。” 亚当斯密说道:“需要什么我都答应你们。埃莉诺,你帮助设计,就在你工作的那个纳米实验室开始着手干起来。不过,我们可等不了几个月的时间再开始调查,如果让机器人遥控计划先进行起来,至少得多长时间?”“几个礼拜。”比安答道。“好。我将运用一切力量确定犯罪分子试图劫持的那艘飞船的具体位置。一旦找到这些外星昆虫的老家,我们就将纳米机器人派出去。”比安说道:“我已经与审讯人员谈过了。从那个佐川一政的狱友提供的信息来看,我们已经确定了那艘飞船的坐标位置,并确认了那艘飞船属于莫比乌斯页岩气开采公司。我已与有关方面核实过了,该公司确曾有过一个星际探险计划。” 四个礼拜后,专项调查小组成员登上了一艘军用运输飞船。除了比安他们四个外,还有飞行员,以及由30位全副武装的太空陆战队员组成的战斗排。他们都穿上了一种特殊的盔甲太空服,像锦衣卫一样,一种可以抵挡外星生物发射的激光火力的“防弹衣”。运输飞船花了1个多月才追踪上了页岩气开采公司的那艘飞船,那艘飞船正在处女星座边缘飘荡着。他们决定先派人将这艘废弃的飞船与军用运输飞船系到一起,最先进入到废弃飞船里的是几名陆战队员。专项调查小组的人则等在飞船的气密舱盖外面,令他们惊讶的是,舱盖开着!陆战队的军官帕克用无线电发回消息报告说,飞船内部处于高真空状态。亚当斯密指示道:“很好。飞船上的一切保持强盗登船时的原样勿动。还有,高真空有可能已经杀死了登船的外星生物,在我们没有做好充分准备之前,我不希望与它们遭遇。” “一切都没问题,请放心。”帕克用无线电回应道。先遣队员进入飞船,上到舰桥上,发现劫匪中的两个成员蜷缩着躺在甲板上,飞船上的人死在躺椅上,每个人的脸都被灼烧得面目全非,无法辨认。舰桥上一片狼藉,激光武器留下的烧灼痕迹到处可见,有人类激光武器的大面积破坏,也有外星生物微型激光武器微小的破坏痕迹。比安说道:“看起来,那帮匪徒和外星生物战斗机之间曾有过一场激烈的激光武器战。太空劫匪们的太空服上布满了细密的小洞。我将对这些尸体进行检查,不过,他们也有可能死于氧气泄漏。” 这时,埃莉诺手拿一个放大镜寻找着散落一地的微型航行器,她用镊子小心地夹起一个,放入一个透明塑料袋里。现场勘察工作告一段落后,亚当斯密命令太空陆战队员们将遗骸放入尸体袋中,专项调查小组转移到飞船的其他地方做进一步的勘察。在飞船的冷冻室里,他们又发现了一具尸体,全身也布满了激光武器留下的细小伤痕。亚当斯密说:“我认识这个人。他是一位探矿者,名叫保罗。我们现在需要弄清楚他们想要勘探的是哪个星系?我的假设是,他们要去勘探的地方或许就是那些外星昆虫的老窝。”这会,飞船正绕着张国荣恒星转圈,比安他们利用页岩气开采公司那艘飞船上的自动记录仪精确地确定了公司准备要勘探的那颗行星的位置。一进入哈特谢普苏特行星轨道,他们就接收到了一个自动发出的遇难信号,这令他们大吃一惊。确定了信号发出的具体位置后,飞船就在行星轨道上与那个发出信号的位置同步移动。 调查小组的4名成员和7名太空陆战队员驾着一艘太空穿梭机向行星飞去,他们围绕着哈特谢普苏特行星飞行,直到发现了一片被碾压得东倒西歪的植被。亚当斯密说:“页岩气开采公司飞船的穿梭机可能紧急降落在了这里,看,就是这里。”从高处看下去,阳光下有些金属的东西在闪亮。他们在紧急迫降而坠毁的飞船穿梭机附近降落,亚当斯密决定亲自去探察一番,他带上两名陆战队员,并说好与留下的其他人通过无线电通讯联络。坠毁的飞船穿梭机入口处开着,亚当斯密带领着两名战士走了进去。飞船内部一片混乱,看来坠毁造成了很大的破坏。亚当斯密通过一个舱门进到了实验室里,风雨飘摇的实验室里不知从什么地方传出一阵阵嗡嗡声。其中一位士兵问:“什么声音?”“可能正是我们要查找的东西。准备好你们的武器。也许会有一场战斗也说不定。”亚当斯密拿出一张特制的网。如果外星生物真的在这里出现,他一定要抓个活的。机器启动的嗡嗡声来自这个隔舱的不同部分。 最后,他看到了外星生物的飞行器,一个比苍蝇还小的小黑点正停在水池边的台面上。“抓住它!”他一边叫着,一边飞扑上去,将那个小黑点罩入网里。生怕它逃跑了。然后,亚当斯密将这架微型飞机转移到一个装样品的小瓶里。正当他盯着手里的捕获物细看时,感觉一道强光射上脸颊。他用手抹了抹,手上感觉一阵尖细的灼烧感。他听到了更多的嗡嗡声,四下里扫视了一下。只见无数极小的外星生物微型飞行器,就像他刚才捕捉到的那只一样,眨眼间,它们如密布的乌云一样,将亚当斯密团团围住。极细微的闪光对着他一闪一闪,就像萤火虫闪烁的光芒。每闪一次,他的脸上就感觉多了一个灼热的小点。他向外大喊道:“快来救我!外星生物正在攻击我。”他用手扑打着,但是它们的速度实在太快,数量也实在太多。它们围绕着他不断扑打着的手臂,嗡嗡叫着,连珠炮似的对着他发射激光束。伤口虽小,但那么多小伤口也足以对他造成严重的伤害。 亚当斯密痛得受不了。飞快地跑出舱口,直奔驾驶舱,猛地撞开驾驶舱的门,冲进去后马上砰地关上门,但已经太迟了。乌云压顶般扑来的外星生物战斗机已经向那两个士兵发起了攻击,在这些小得几乎看不到的飞行器面前,陆战队员的武器几乎起不到任何作用,而他们却被活活地灼烧着,尽管每次的伤害只在一毫米大小的范围内。留在穿梭机上的人都听到了他们求救的凄惨的呼救声,于是,四名穿上特制盔甲的太空陆战队员赶去救援被困的三人。他们用激光武器与外星飞行器展开了殊死的战斗,总算将三名伤者救了出来。亚当斯密已被伤得体无完肤,灼伤面积达身体的60%。他和另外两个受伤的战士立即被送到正在绕行星轨道飞行的莫比乌斯星际飞船上进行治疗。 比安、埃莉诺和阿尔伯特菲什,针对当前的处境进行了紧急商议。比安说:“我们现在还能干什么?我的意见是将页岩气开采公司迫降的飞船摧毁,我们根本无法靠近它。”“我不同意这么做。”埃莉诺说,“如果我们毁掉了更多隐藏在那艘飞船内部的外星生物飞行器,只会使得我们与外星生物的冲突进一步升级。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与它们进行沟通的方法。”“我们有纳米机器人。”阿尔伯特菲什说,“可以利用它们尝试与外星生物接触,达成停火协议。” 阿尔伯特菲什与行星轨道上的星际飞船进行联系后,转身对小组成员说道:“目前星际飞船上的情况很糟糕,很混乱,一些外星生物的战斗机隐藏在伤者的嘴里、鼻孔里和耳朵里。对我们的人发动攻击。我们的战士们正不断地对它们进行反击。”比安说:“告诉莫比乌斯总指挥室,我们需要纳米机器人以及控制机器人的设备,用探测导弹立即发送到这里来。” 第28章 调查小组一边焦急地等待着纳米机器人的到来,一边屏息静气地听着飞船上激烈的战斗声。没过多久,纳米机器人微型探测器终于送达了。他们花了三个多小时,才将控制纳米机器人的虚拟现实系统装配起来。现在得找到外星生物的密集中心。他们在探测器头部装上了配有遥感镜头的摄像机,然后将它发送到这一地区的上空巡视。几分钟后,它就在迫降的飞船附近发现了一个外星生物城市。他们让纳米探测器在这个城市的附近降落。埃莉诺穿上虚拟现实服,套上虚拟现实头盔,这样她就能和纳米机器人一起“身临其境”了,能看见纳米机器人所见到的,能听到纳米机器人所听到的。不仅如此,她还能控制机器人的行动。而气味信息则将转化为她能够听到的声音,这样就能“听”到像蜘蛛样的外星人发出的信息素。同理,她所说的话也会转换成气味信息。阿尔伯特菲什曾指导过她,与外星生物交流时,哪些身体动作可能会有用。微型机器人所见到的东西,不仅出现在她所戴的目镜上,同时也反映在监视器屏幕上,小组里的其他成员也能够同时观看到,以方便发表他们的意见。 在埃莉诺的感觉中,她就像来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小草样的植物好似参天大树,在泥土和岩石的地面上。一种昆虫样的生物正在咀嚼一种高达10米的金丝楠。她走过一片草地,那些草秆在她的眼中看去,就像高大的红树林。走出这片草地,只见一片开阔地前面是高楼林立的城市。不过,这座城市的三分之一已经被破坏,一片瓦砾废墟的凄惨景象。 坐在比安边上的阿尔伯特菲什说道:“难怪它们要攻击那艘页岩气开采公司的探险飞船,显然是因为飞船失事迫降而在无意中摧毁了这个城市的一部分,但他们甚至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个城市的存在。” 虚拟世界中的埃莉诺向城市走去。走近时她发现,这里外星生物的科技水平的先进程度绝不亚于莫比乌斯人的水平。地面车辆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空中像直升机一样的飞行器布满了天空。不久她就融入了“外星人”的人流中,有几个外星人看看她,但并没有走上前来,其他的外星人根本就无视于她的存在。埃莉诺向前游逛着,直到遇见了一个穿制服的外星人。她想这一定是有关部门的人员,一个警察,或者是一个军人,或是城管、市管什么的。于是她走上前,吐出几个单词,做了几个舞蹈样的动作。穿制服的外星人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释放出一些信息素,也做了他自己的几个舞蹈动作。信息素的信息被转化为声音信息,但在埃莉诺听来,却是一头雾水,不知所云。 阿尔伯特菲什仔细观察着外星人的动作与转化成声音的信息素之间的联系,然后告知埃莉诺。她按照他的提示又做了进一步的尝试,但这个外星人仍然是一脸困惑不解的样子。外星人拉住纳米机器人的手臂,引到一部车辆边上,强制进到车里。埃莉诺对小组成员说:“我被他们逮捕了。” 比安赶忙说:“不要反抗。在被羁押期间,你可以与其他囚犯沟通,学习外星人的语言。”阿尔伯特菲什说:“没错。我对它们语言的节奏已经找到了一点感觉,已经学会了几个词。如果由我来接管这个纳米机器人也许更好些。” 埃莉诺取下虚拟现实头盔戴在了阿尔伯特菲什头上。他俩迅速交换了位置,阿尔伯特菲什将双脚套上虚拟现实脚镫,穿上虚拟现实服。正在这时,外星人的地面车已经到达了目的地,外星人警察动作粗暴地将纳米机器人从车里拽出来。 经过了一系列拘留批捕程序,纳米机器人被投入了一间囚室里,和四个外星犯人关在一起。阿尔伯特菲什试着和他们交谈,他指着某样东西,让纳米机器人做出某种舞蹈动作,释放出某种信息素。起先,那四个外星人只是盯着纳米机器人看,没多久,它们就明白,新来的这个囚犯是“外星人”。其中一位起了怜悯之心,开始将他们的语言教给他。阿尔伯特菲什终于学会了一点外星语,他问帮助他的那位囚犯:“他们会把我怎么样?” “你将会被带往……”带往什么地方?那个词,阿尔伯特菲什没听明白,“将会对你进行审判。”阿尔伯特菲什推测,这句话的大概意思是说,他将被带到法官或治安官面前进行审判。他将这个情况通知了调查小组。小组意见认为,在此之前,他应该尽可能的学会更多的外星人语言。在他被带到法官面前时,他应该能够作为一个外来种族的代表与那些外星人交流沟通,并被带到最高统治者面前。与此同时,星际飞船上的战斗进入了暂时的停歇。战士们将外星人的飞行器逼入了一个可以密封的间隔舱内。这一胜利付出了可怕的代价,伤亡惨重。最先与亚当·斯密登上探险船的那两位士兵和其他两名战士已经牺牲。伤者和死者都不得不隔离开来,进行仔细而痛苦的检查,以确保没有外星人躲藏在他们身体的凹陷处、毛发里和皮肤的皱褶处。 即使是那个锁住外星人的间隔舱也得进行严密的监视。外星人的武器威力极大,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它们就能穿破8厘米厚的船舱壁突围而出。此刻,星际飞船的船长阿明迈维斯与太空陆战队的少校奇卡提罗正商谈,决定他们下一步的行动。亚当·斯密虽然还在受着痛苦的折磨,也参加了这次会议。少校奇卡提罗问道:“那个关着外星人的间隔舱,有没有办法将里面的空气抽空?”“不能。但我们可以通过通风系统将有毒气体灌进去。”船长阿明迈维斯回答道。“糟糕!”亚当·斯密叫道,“我忘了通风管了,那些外星人大概已经从被关闭的分隔舱里逃出来了。通知大家提高警惕。”就在这时,警报已响起来了。一队外星人的战斗机破坏了船员住的舱室…… 纳米机器人被带到法官面前时,阿尔伯特菲什才知道,自己被扣上了冒犯执法人员的罪名。阿尔伯特菲什辩称不知者无罪,他说自己来自外星,几乎连当地的语言都说不全,自己被派到这里来是有极其重要的事情与当局接洽,他希望自己将所要表达的已经都说清楚了。法官道:“你果然说话结结巴巴的,我就姑且相信你说的是真的。那么你的上司派你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呢?”与调查小组其他成员商量后,他将真相告诉了法官。他说自己代表的是一个外星的种族,正是自己这个种族的人无意中毁坏了这个城市的一部分,他是来这里谈判要求停火的。 “我明白了,这确实是件重要的大事。我们派出的一些战斗机执行任务后都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可是,你和我们的身体一样大啊,那些被杀死的外星人都是些可怕的巨人。”阿尔伯特菲什试图给他解释。他现在的身体只是一个纳米机器人,是专门设计制造出来与他们进行接触和谈判的。“好,这事情已经超出了我的职权范围。我安排一下。让你和我们的最高领袖见面。” 于是,阿尔伯特菲什被带到了最高领袖面前,由于语言障碍,谈判进行得相当困难。他试图解释这一切:外星人城市的被毁,以及之后与他们的战斗机飞行员之间的冲突,完全是一场意外造成的结果。他表示,莫比乌斯人希望与他们和平相处,也许互相之间还可以进行贸易往来和技术交流。最高领袖说:“我们也主张和平,但我们并不希望与在我们无所知晓的情况下,就能毁掉我们三分之一城市的外星人再有进一步的接触。我们可以答应,只要你们能够远离我们的行星,我们将不再向你们发起攻击。我们答应永远不离开我们的星系,而你们也要能够约束你们的子民与我们保持距离。” 比安将这一信息报告了莫比乌斯总指挥室,他很欣慰地听到:星际飞船上的外星人都已被制服,飞船上的人穿上了特殊的太空服,在舱内灌满了让外星人暂时失去知觉的乙醇。被制服了的外星人飞船员被小心地从他们的飞机里弄出来,全部关进一个容器内,然后送回到它们的星球上。 亚当斯密对比安说:“让阿尔伯特菲什同意外星人提出的条件。”他说:“只要他们能够遵守协议,我们就不会再遭到来自他们的伤害。”阿尔伯特菲什将这些话转告了最高领袖,他表示同意,并签署协议条款。星际飞船返回了莫比乌斯星球,亚当斯密要求觐见总统,向他报告所发生的一切 第29章 鱼龙潜跃光飞渡,三年过去,比安决定要去航海。他先去礼文岛看望阿娜伊丝、英格丽、约瑟夫,在岛上呆了三天后,他一路向北。清澄的夜,没有月光,闪闪的星群像浓霜般地冰结在黑沉沉的天幕上。比安撑定了分开的两腿,顺着渔船“安第斯号”的颠簸起伏,向海口驶去。他的失神的眼睛,在向黑暗中注视着。比安抿起嘴唇,从驾驶室开着的窗口,眺望粼粼的海面。一曲琴声从舱中飘来,冲破了单调的引擎噪音,接着传来的是船员们的一阵哄堂的欢笑。比安觉得高兴起来,从罗盘箱的微弱的灯光,也能看见他那干瘪的脸,他微微地露出了一丝笑容。日间捕鱼的成绩,着实不差,船员们一个个都兴高采烈。海面平静,没有什么巨浪。由于习惯,比安探出头,仰看着北极星,想把它和罗盘核对一下。 他茫然转移他的目光到罗针片上,忽地吃惊起来,险些儿把叼着的烟掉到地板上。他怀疑地望着那罗针片,又把烟斗的柄死劲地一咬,那烟斗“啪”地断了。“奇怪!”他自言自语地说。“是北极星发了疯,还是我在做梦?”他默想了好一会儿,然后又向天空呆呆地望着。北极星离右舷船首不到半点,又皎洁,又明亮。他再去望望那罗针片,结果还是失望。比安第三次望望北极星,又回头来看看罗针片。他的脸色渐渐沉下去,终于喉间发出一声怪叫,探头向门口惊呼:“杰弗里!达默尔!快来!一件怪事,我不知是为什么!” 琴声音立刻停止了,甲板上响起一阵混杂的脚步声。比安站在罗盘箱边,一手指点着罗针片:“现在它指着东北。”他大声说:“而北极星却在我们的右舷船首。我们怎么会向东北行,同时又向西北行呢?”船员们围在比安的四周,都显出惊讶的样子。其中有一个把罗盘箱摇了一下,却见那罗针片慢慢地离开所指的一点,更向东首转去。他们紧张在注视着,希望它停止了再转回到原来的方位,但是出乎意料,那罗针片竟并不回头。一直转了过去,绕上大半个圈子。 大家看到了这种现象,都惊恐起来。照理推想,这样的乱子是不应该有的,附近又没有巨大的铁器,足以阻碍地磁的作用。但是,事实证明这推想全不可靠,因为那针片还是在继续乱转,好像已不再受磁力作用的样子。比安失望地搔着头皮说:“不知是我们发狂,还是罗针盘着了魔?更或是北极星在象萤火虫一般地飞?”同时,凡是在莫比乌斯北半球的人,都惊奇地发现罗针盘失了常态。各大邮船上的船长忙着发电到各处去询问方位,他们已不相信他们用惯了的罗盘,因为他们的磁力罗盘和回旋罗盘所指示的方位并不一致。 莫比乌斯的天文学家发现他们一向准确的固定罗盘和由望远镜所测得的方位,相差几十度到一百八十度之多。他们向其他的天文台发出无线电报,征询有没有发生同样的事情。航空机械师发现他们在三分钟前,正以八百公里的时速,向目的地的反方向飞去。他们向罗盘注视着,却见它在无目的地乱荡,时而东,时而西,时而北,时而南。离奇的无线电报,从各方面发送出来,从迷途的船舶,从盘旋在天空而不敢降落的飞机。灯塔中的守夜者疑心他们的大石塔正在海滩上旋转,也发电去报告海军天文台。海军天文台里的人同样莫名其妙,虽然许多专家努力,但还是猜不破这个哑谜,结果他们只有束手以待,静候着那个谜底的揭晓。在四个小时以后,莫比乌斯北半球这半个世界中的罗盘针,渐渐恢复了常态,归位守住了几千年来的老位置------正北。北极星又和那罗盘针保持着同一的步调。四小时前的那种极度紧张纷扰的状态,倏地过去了…… 翌晨,莫比乌斯国家报纸头版登载,说北极地方居住着一种奇特的人种------犹大人。国家科学研究院为了明了事实的真实起见,特地组织了一支北极远征队,去从事实地的调查。年轻的科学家梅尔维尔、马可尼,就是这支远征队的队员。刚进入北极圈,梅尔维尔和同伴失散了,一连找寻了三天,还是不见一些踪影,他就着急起来。他已经没有食物,没有淡水,个人的生命,只有凭命运去摆布了。他孤独地只管向前走去。他的脚趾冻僵了,他的手指麻木了。他已记不得时间,一眼望去只有白色的雪,除了雪,什么也看不见。各种感觉融合成一种空虚和失望,梅尔维尔继续挣扎,用他最后的一份力量来与环境相搏斗。 在这最后关头,他突然立定了,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他的愁苦的脸上忽地涂上了一层欢快的颜色。他呆呆地注视着地上,好像听见有一种冲击的声音从地底下发出。他起初还疑心他脚底下的冰块正在碎裂,但一转念又觉得这并不是碎裂的声音。这声音平稳而有规则,很像远方传来的引擎声,不过这判断多少带有一点儿想象的成分,并不能确切地证实。他站着呆立了好一会,很想把这声音判别出来,可是结果还是无法确定。他偶然抬头向四处一望,只见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黑色东西。他不觉惊奇地奔了过去,跑近一看,却见是一根烟囱一样的大铁管,深深地埋在雪里。他把管顶的积雪拨开,发现那上面有一扇装有大把手的门。 梅尔维尔毫不迟疑地把门揭开,向里边一望,却黑沉沉地看不见什么东西。他从身边摸出一根电筒,只见在这筒形的铁壁里面有一架铁的梯子,那梯子深不见底。他鼓起勇气爬了下去,由于衣服的臃肿,好容易才钻进这个狭小的洞口。他在黑暗中沿梯子摸索下去,走了许久,突然觉得眼前有一点亮光,俯首一望,看见有一道乳白色的微光从洞底下射来。 他的身体虽然已很疲乏,可是好奇心驱使他快快地爬下去,没有停下来息一息力。等到他的脚在地面上一踩,才知道已经走完了梯子,到了洞底了。他向四面一望,发现自己是在一处门廊面前。四周的墙壁,以及行走的地面,全是用光滑的冰块来筑成的。离开他约十米的地方,在厚厚的冰壁里开着一扇门。 梅尔维尔悄悄地溜进门去,他的眼睛突然张大了起来。这是一个巨大的冰窟,从地面到窟顶足足有三十米高,光滑而纤长的冰柱从地面一直撑到窟顶。壁间多棱角,象犬牙一般。左右两壁各弯成大圆弧,在离他所站的门口约二百米处,汇合在一起。地面上不用说也全是冰,不过雕着锯齿状的图案,大约是嫌太滑了容易摔跤的缘故。窟内没有灯光设备,但是在墙壁里,地面下,屋顶上,都能发出一种柔和的蓝光。 右边的冰壁有一架黑色的大机器,发出一种轰轰隆隆的声音,把全窟都震动着。方才梅尔维尔听见的声音,显然就是从这里来的。这机器看去结构坚固,力量强大,除了飞轮的疾转外,静静地僵卧着一动不动。 在另一边的冰壁旁,是一个非常巨大的线圈,从地上一直盘到窟顶。这线圈是用一种粉色的质料制成的,直径有六米多。梅尔维尔看见这样巨大的设备,尤其是在北极,心里不由的吃惊起来。他疲乏的身体,几乎因此新奇的刺激而瘫痪了下去。正当这时候,杂在这机器的噪音中,忽然有女人的惊叫声从对面传来,响彻全窟。“叔叔!门口有人!”他从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在这奇异的冰室中他又发现了新的奇迹------一位非常美丽的女郎,她的美丽,使这位青年科学家无视了世界上所有的女人,他觉得,她甚至比他老婆女神维多利亚还美! 她离他只有三十多步,她的手叉着喉部,显出非常惊骇的神气。她刚从一个冰柱的背后跨出来,所以方才没有看见梅尔维尔。她那纤细苗条的身体上,穿了一件合身的白皮短褂,和一条用同一质料制成的华丽的长裙。她玲珑的脚上,穿了一双雪地靴。她的棕色的光亮卷发,衬着那白色的皮裘,越显得秀美动人。她的樱红色嘴唇,娇艳欲滴,她棕色的眼睛张得大大的。在女郎身后的门里,忽然闪出三个人来。其中一个,高个子,阔背肩,留着短胡须。他的脸色显得很惨白,情绪十分紧张,但是吸引梅尔维尔注意的,却是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在黑色的额骨下燃烧着,像是绿色的萤火,在这里面充满着仇恨与报复。他突然伸手到黑色的外套中,拿出了一支枪来。 第30章 这把年轻的科学家骇呆了,他站着一动也不能动。他的脑海中浮起了一种绝望的念头。三天和冰雪冷风相搏斗,两天没吃的,这样下去,即使不死于此,也没有办法活下去的。 生存的时间似乎更少了,梅尔维尔看见那个短胡须的人,手指搭上枪机。他僵挺挺地站着,等待死亡。他看见一个小小的白影在对面闪动,接着就听见女郎的惊叫声:“慢!也许他不……”可是,一束激光已经飞了出来,只是没有打中。梅尔维尔两脚一软,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隔了许久,他才渐渐苏醒过来。可是他依旧闭着眼睛,因为他太疲乏了。过了好一会,当他睁眼看时,只见已换了一个地方。他所住的是一间小室,四周也是冰壁。他把一手撑在腰后,自己挣扎着坐了起来。“觉得好些了吗?”是女郎温和亲和的声音。他瞥眼过去,看见她站在他所睡的吊床的头边。在她的眼睛深处,藏着无限的深情。他摇了摇头。“疲倦。”他说,“还饿!”他用尽了力气,说出最后的两个字。“我早就料到了。”她笑着对他说。“如果你能够挣扎着起来走到隔壁的屋子里去,那么,鸡蛋、火腿,叫你吃一个饱。” “鸡蛋,火腿!”梅尔维尔立即就从床上跨了下来,鼻子里仿佛嗅到了火腿的香味。他跟着女郎跑到隔壁的小餐室中。不一会,女郎已经给他端来了温热丰盛的美食,他就坐在一张长长的餐桌上狼吞虎咽起来。他已经饿得来不及多想,在这极北的地方,哪儿来的这种精美的食品?正当他在吃的时候,方才他所看见的三个人又跑了进来,中间的那个,就是开枪要打死他的短胡须。他们进来坐在他的身旁,一声不响地看着他。梅尔维尔一面吃,一面瞅着他们。那个留着短胡须的高个子,现在,情绪已经平静了,他的表情是冷酷而有敌意的。其他两个,一个是“瘦陀螺”,面色很惨白,另一个是“矮冬瓜”,满脸胡子,还秃顶。 梅尔维尔的眼睛回转望着那个面貌最凶险的人------短胡须,他显然是三人中的领袖。他的颧骨高高的,衬着一双凹陷的棕色的眼睛。他的头发披散在两旁,头顶上几乎是平的,这使梅尔维尔在记忆中留下一个很深的印象。吃完,他把餐具放下,把椅子拖在一边。“好好地把你的职业告诉我们。”那个短胡须说。梅尔维尔不高兴地望了他一眼。“我是梅尔维尔,我是来探险的。在三天前我和同伴失散了。现在我能够找到这里来,自己觉得是十分侥幸的事,却想不到险些因此送了命。” 那个短胡须耸了耸肩,嘴上露出凄苦的笑容。“我们有仇敌。”他简捷地说。“我们看见你闯到这里来,就误当你是敌人。我们对你的非礼,十分抱歉,请你不必介意。”说着他指着他身边的两个人:“他叫瘦陀螺,他叫矮冬瓜,都是我的助手。”他介绍说,头也没回。“我是安格,这是我的侄女耶利亚。”“安格!”梅尔维尔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他记起来了。安格在两年前,因为磁铁的研究而获得了诺贝尔奖。他累积了多年的研究,发明了一种导磁性特强的铁,叫做安氏铁。这种铁一到了市场,不到三个月,就压倒了钢铁工厂中用以搬运巨大铁器的普通电磁铁。他所制成的安氏铁,其导磁性比导磁合金要强上百倍。安格在其后的两年中,已经发了一大笔财。 安格机警的眼睛,觉察了梅尔维尔的内心,他轻声地说:“那么,你预备什么时候离开这里呢?”“叔叔!”耶利亚插嘴。“梅尔维尔先生刚刚清醒,才吃过一顿饭,你就要逼他走,怎么说得出来?”安格没理会她,歇了一会儿,耸了耸肩说:“好,我想三天之后,你总可以复元了。到那时,天气可能转晴,你可以多带些干粮走。”但是他的眼睛里带着一种威胁,梅尔维尔看得很清楚。他向女郎点了一点头说:“我想我的侄女一定会领你到四处走走的。”安格说完就跨着大步出门去,瘦陀螺、矮冬瓜紧随其后。 耶利亚想解释一下,“我的叔叔是很……对于生客是很没有礼貌的。”她嗫嚅地说,“等到他和你相熟一些以后,他一定就欢迎你在这里长住下去的。”梅尔维尔站起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吃了些温暖的食物以后,他的体力似乎已恢复一些了。他直挺挺地站着,显得十分英勇的样子。他愤愤地说:“要是他没有礼貌到乱开枪打人,那他简直是个疯子了!” 耶利亚露出浅笑,转过身来说:“你可能喜欢参观这地下的景色,来,跟我来!” 他跟在耶利亚的背后,穿过一间小室,来到了那巨大的洞窟中。“告诉我。”他追上耶利亚,热切地说,“这些是什么?谁造的?造来做什么?”“这是一些犹大人造的。”她回答,“而这些犹大人,却是我叔叔雇来的。造的时候我不在这里。我也才来个把月,所以,详细情形不怎么清楚。至于造来做什么,据说是叔叔要大规模地开一口页岩气井。他好像在这里发现了一个藏量极富的气层,因此他就在这里建起采页岩气的工厂来,那边的就是抽气机。”她指着那巨大的机器说。“这机器真不知有多少力量,它能够把地底下12公里的页岩气抽上来。”“12公里?”他很吃惊。“对,12公里!”她肯定地说,“这机器听说是特地请马可尼设计的。”“这好像是一个大线圈,不知有什么用处?他问。 “这东西我也不懂得。”耶利亚笑着回答。一边说,一边走向那庞大的线圈。那东西很有点儿象盘梯,一直通入地下。 这时,从他俩的背后传来了脚步声。“矮冬瓜”已站在梅尔维尔的身后,在他厚而多肉的唇上,露出一种阴险的笑容。他矮胖的身体摇摆不定,似乎十分得意的样子。“耶利亚小姐的话一点不错。”他说,“这是安格先生开采页岩气所设计的特别装置。”梅尔维尔警觉到他所说的是谎话,欲盖弥彰。显然这里包藏着某种秘密,安格不喜欢别人知道。梅尔维尔问:“安格先生什么时候喜欢研究起页岩气来了呢?我记得他是研究钢铁的呀!” “这个,你知道……”“矮冬瓜”说了半句话,却并没有说下去,“恐怕耶利亚小姐还没有告诉你一句要紧的话,现在就让我来说。你在这里什么地方都可以走动,只是你不能走过这个采气装置。在那边的机械是非常复杂的,你进去也许会发生危险。”他说了这话,就转身走了。梅尔维尔看着他走远去,皱了皱眉,向着耶利亚说:“我很想洗一洗脸,还要刮刮胡子,不知道这里方便吗?”她抱歉地说:“真对不起,我简直忘记了,在你所住的那一间小室里,什么东西都有。”她下意识地神情紧张,脸上泛起了红潮,把披散在前额上的卷发捋了捋。他说了句:“谢谢你!”就离开了她。 他回到小室里,在一只小火炉上烧了点儿水,洗脸,刮胡子,着实忙碌了一会儿。他的心里,满肚子的狐疑,不知道这个奇特的世界里藏着些什么秘密。他觉得安格对于页岩气是一定不会感到兴趣的。然而那架机器在从地下抽取什么东西,却又是事实。这个矛盾,他怎么也解不开。梅尔维尔猛然记起,在不久前听到的关于安格的谣传。据说他所发明的安氏铁,应用的成绩并不好。用过了一年以后,它的强大导磁性大部分会消失。为了维持信用起见,安格不得不给买主们再加处理。他觉得:“这只是一种谣传,是不能全信的。” 他决定不再胡思乱想,安格的话也许是对的。他在这里钻掘一个气井,犹恐有人嫉妒他的发现,所以不愿意任何陌生的人跑进这个洞窟里来。梅尔维尔把刮脸的用具都收拾停当,然后,预备到各处去作一次秘密的侦察。他想到,若能在这里仔细地巡视一下,也许可以解决他心里的矛盾。他发现这小室的后门,通入另一处地方。他跑了过去,转上几个弯,自己也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他看见有一扇门半掩着,就轻轻地推开潜了进去。他的心被四周神秘的景象所吸引,一开始没有留意到耶利亚小姐也在室内。她蜷缩在一张椅子里,两臂圈在椅背,脸埋在肘间。她的肩头颤动,轻声地伤心地呜咽着,似乎有许多难言之隐,无法解脱的样子。 他发觉了耶利亚,冲动地大步跑了过去。他被她的悲伤所感动了。他和她的认识,不过几小时,他自己也不相信,这凄楚的哭声,为什么会这样的叫他难受。“喂!耶利亚!”他亲切地说。“怎么啦?你有什么伤心的事?”她抬起头,转身。她的脸色惨白,下划着一条条的泪痕,嘴唇还不住地发抖。她气喘喘地说:“我……我……”梅尔维尔更挨近她一些。他的面貌看去很年轻、很勇武,态度却非常亲热,其中似乎藏着无限的深情,绝对不是普通的所谓怜悯。 第31章 “这不关我的事情?”他说,“请你告诉我,只要我的能力所及,我一定会竭力来帮助你的。”耶利亚的两眼望着远处,慢慢站了起来。她跑向壁角里的一只小袋子边,她望望这只装得满满的袋子,然后转身绝望地说:“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要是我真地这么做,我想……”她失望地摇了摇头,又转变了话题。“我确实知道,我叔叔的目的,并不在开采页岩气。我想,他的企图远比这个大。”他苦笑着。“不想你也觉得这地方藏着什么重大的秘密。我原来还以为是我的神经过敏呢。”然后,他严肃地问:“告诉我,你知道你叔叔在这里干些什么?你怕他?是不是有确实的理由,还是仅仅是直觉?” 耶利亚又望着那个小袋子。“虽然是直觉的,可是我愿意冒险,逃离这里。”她坚决地说,“这些天来,我已处心积虑地做着准备的工作。我已从叔叔的贮藏室里,偷偷地拿了许多做成药片形状的浓缩干粮,藏在地道外的雪堆下,足以支持一个月的食用。”他轻轻地点着头。“安格是怕他的秘密会泄露出去,所以竭力把真相隐蔽起来,不让你知道。”“你说得对。”她回应,“我先前也不懂他为什么要我到这里来。后来我明白了,他大概不愿意我把之前他所告诉我的话泄露出去。他要把我关在这里,使我一生永远不见天日。他曾经对我说过,他要到礼文岛去,最近他就试探我有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过别人。幸亏我没有说出去,所以还没有闹出什么乱子来。” 梅尔维尔凝视着她,沉默了片刻。“这里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呢?”他问。“你还不知道吗?”她惊奇地说。“我们是在波波维奇半岛,或说是在波波维奇半岛的地底下。”“波波维奇半岛!”他喘着粗气说,“这样说来,我们是在地磁北极底下了!”他歇了一会儿才说:“我想,要找到回答也并不难,只要跑到那不让我窥视的冰窟下,去仔细地探视一下就行了。既然现在没有别的办法,那么让我马上去走一遭!”“你不能去!”耶利亚着急地说,同时拖住了他的手臂。一双热情的眼睛久久地盯住他的脸。“如果叔叔捉住了你,他一定要把你杀死的。在那里似乎有着什么东西,他用了整个生命来保卫着。”“那还不是一样吗?”他坚决地说,“我以为,咱们久住在这里,它的危险程度和跑进禁室去是一样的。不过我要你答应,你现在不要走,等我探听明白,安格到底有什么重大的阴谋,咱们就一起离开这里。” 耶利亚还未回答,他早已大步地跑向冰窟的后室去了。他走着最狭隘偏僻的通路,以避免撞见安格及其助手。凡是他所经过的地方,墙壁上都发出柔和的光,好像是把某种磷光物质,封住在冰里而成的。他通过了一个大转弯,来到一个比从前所见小一倍的冰窟中。圆圆的冰壁射出冷气,使他毛骨悚然。在这空旷的室中,靠一壁是个大木架。架子上放着各式各样光亮的仪器。靠另一壁,是一排呜呜发声的机器,其余两壁都开着门。 梅尔维尔确定室中没有人,然后大胆地溜了进去。他急忙走到放仪器的架子边,大略一望,觉得其中大部分的仪器,都很陌生,他所认识的,只有几只压力计和流体速度测验计。在架子旁边的壁上,嵌着一个毛玻璃的镜框,框子的下面有一个红色的电钮。他迟疑着,终于敌不过好奇心的驱使,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按到这电钮上去,镜框亮起来了。梅尔维尔看见是一张地图,图上绘有五彩的冰层、地层、页岩气矿脉,以及其他的地质情形。他靠近身子,屏住气息,端详着图中的内容。 图中各处有小注,读了这些小注,使这年轻的科学家心里忽然紧张起来,他听见了自己脉搏跳动的声音。这图因为绘得非常清晰,所以他一看就懂。在这里10公里以下,有一个地层,地图旁边标注着“磁铁矿床”。他再往下面望去,见是一个矿床。在这矿床的水平面,用一条可以移动的粗黑线表示。还有许多细黑线,则表示以前的水平。他由此读出,在过去的五个月中,这矿床中的页岩气,已从原来的2公里深减少到最近的一百米了。他的心像跑马一般,他看见磁铁矿床和气层间的地层是多么薄,而气层下面不远处就是一个无底大裂隙,梅尔维尔愕然地说:“原来他是在玩地磁的把戏,为什么我一直没有想到呢?” 安格的全部计划都记录在这个地质图里。假使把磁铁矿下面的页岩气全部抽出,只要稍经震动就可以使这3公里厚的磁铁矿都碎裂而坠落到地壳的空隙中,埋在离地面约40公里的深处。这样巨大的磁铁,照理推想起来,其磁力是应当可以远及赤道的。并且由于同一理由,在莫比乌斯的地磁南极,也可能有同样的磁铁矿床?他拔脚就跑,现在时机紧迫,不容犹豫。趁安格的毒计还没有实现,他必须设法来阻止这不幸事件的发生。他正跑到禁室中央时,突然收住了脚步。他望见冰底下有一幅残酷的景象使他心胆俱裂。 在他脚底的冰块下面。他见到有无数面目完好的尸体!在微弱的荧光下面,可以看得非常清晰。痛苦、悲楚,凝固在他们的脸上。他们仰着头,睁着眼,好像在望着梅尔维尔。他们的口张得大大的,好像在哀呼求救的样子。冰中的人数,当在百人以上,大多数人的手里都拿着斧头锤子等工具。这些全是犹大人。 梅尔维尔的恐惧还未平复,就听见背后有脚步声。“你对于这些尸体感到兴趣吗?梅尔维尔先生?”他转身,“安格!”他很愕然。接着,他就发起火来,“安格,你禁止我跑进这里来,原来就是为了这个缘故吗!我知道你把犹大人雇来建造冰窟,等到造成以后,你就在他们自己所掘的大坑中,用水来淹死他们,把他们冻结在冰里。你这样恶毒的心肠,是不能饶恕的!”安格的面孔板得像面具一样。他的棕色眼球几乎从眼窝里突了出来,“你很聪明。”他平了平气。 “聪明……是的,我知道你在这里所干的疯狂计划!”梅尔维尔说,“你是要把你所发现的大磁铁矿床埋在深深的地壳下面,使之失去作用。但是我不明白你用意何在?你为什么要毁灭世界上所有的罗盘针?你为什么要使航行的人都失去了自然的向导?你是不是疯了?”“这是因为。”这位钢铁专家顿一顿口说:“我想弄一笔稳固的经常收入来挽回我过去的损失。自从我的安氏铁发明了以后,我原已挣得一大笔的收入,不幸这东西用久以后,它的强大的导磁性逐渐消失,于是销路渐窄,存货大量地积压了起来。我为了要保持营业的信誉起见,就不得不答应从前的主顾们把买去的铁送回来‘加磁’,不料这么一来,非但没有把存货推销出去,反而支出了一笔不小的‘加磁’费用,把我的积蓄几乎全部花光了。可是现在我已发现了另一种铁合金,它有更强的磁性。现在我要借此把我的损失收回来。不但收回损失,而且在我有生之年,可以长期地得到一笔巨大的年金,因为人们如果要我保持这个人造的地磁北极,他们就理应给我报酬!回旋罗盘虽然不需利用地磁,可是电流偶然中断,它就失其效用。所以航行要有保险,我这人造地磁北极是万不能缺少的。老实告诉你,我这巨大的磁铁,其磁性可以维持一年,我并不是不能把它制成真正的永久磁铁,只因它一旦成为永久磁铁,我的报酬就没有保障了。我这磁铁的顽磁性,是和温度成正比的,我只要把它加热到摄氏一千度以上,经徐徐冷却后就立即成为永久磁铁了。” “我不能相信你的话。”梅尔维尔怀疑地说。“普通的磁铁加热到这种温度时,磁性总是减少,甚至于完全失去。你的磁铁总也不能例外。”“例外?”安格得意地说,“你这种理论还是几十年前教科书上的话。老实说,磁学至今还是漆黑一团,无论是分子说、电子说,都不能满意地解释各种磁的现象。照磁性分子说的理论,凡磁性物质,都是由微小的磁分子所组成,然而,此种分子何以具有磁性,却谁也不能告诉我们。安培虽曾提倡分子电流说,可是自从电子学说出现了以后,谁都知道分子里是不能有电流的。至于磁性的电子说,自然比分子说高明不少,它用原子来代替分子。于是,安培的分子电流就有了着落,因为电子在原子内运行,即是电流,确可生成磁场。但是若说物质的磁性,仅属于原子内部的原因,那么,就有许多磁性现象无法说明。譬如合金的磁性,就与所含元素的原子无关。再如锰铜铅的合金,其磁性之强几乎和铁一样,可是锰铜铅的磁性却都是很微弱的。又如铁的磁性虽强,可是它的化合物有的磁性极弱,有的甚至具有反磁性。从镭有放射性、镭盐也有放射性的事实对比起来,就可知磁性的由来,决不是仅由于原子内部的原因罢了。” 第32章 安格吞了一下口水,接着说:“就我现在所知,其另一原因实为物质中晶体构造内原子排列的状态。温度能影响磁性,你是知道的。然而,你不知道温度影响磁性的理由,是由于温度能改变晶体的构造,却并不是直接增减其磁性。譬如同一锰钢,淬炼之锰钢柔韧,易于展薄或延长而无磁性。如果加温高热后使之徐徐冷却,则成为硬而有磁性之锰钢。这些话我实在用不着告诉你,尤其是关于我这永久磁铁增加磁性的方法,应该保守秘密。只是你现在既然已没有机会来告诉别人,我索性就让你死个明白!” 安格这种侮辱的话,使梅尔维尔怒火中烧,顾不得死活地冲过去扭打在一起,结果两个人都滑倒在冰面上。梅尔维尔力气大,把安格压在底下,挥拳猛击,安格挣扎着高声呼救。“你再打,我就开枪!”是瘦陀螺的声音。梅尔维尔放了手,回转头来,见瘦陀螺气势汹汹地站在他身后。安格爬起来,他惨白的脸就完全泛红了。“好大的胆量!”安格厉声说,“你已经看见过冰底下的犹大人了,我会让你照样去体验体验的!我要在你的鼻子里插一根呼吸管通到外面来,让你比犹大人得到更多的体验,辨辨这滋味是快乐还是痛苦。”他向瘦陀螺打了个招呼:“把他带到地下室去!” 所谓“地下室”,其实只是地下的一个洞,上面用一块大的冰来盖着,这就是门。梅尔维尔被瘦陀螺粗手粗脚地推了下去,门就关上了。他向四周略略一望,觉得无法逃出这个囹圄。墙壁很滑,不容易攀登到洞口,他失望地从厚厚的冰门中透视出去,隐约看见瘦陀螺向下望了望,然后慢慢走开了。梅尔维尔在这牢狱中只是干着急,他深悔自己毫无把握地妄想破坏安格的阴谋。他太粗心了,没有认识到这事的艰巨。现在只一不小心,就把自己陷入绝境,关在这冰冷的牢狱里等死。当他在这冰狱里胡思乱想的时候,安格和他的助手,却正在计划着把莫比乌斯星球上的人都变成他的奴隶。 梅尔维尔虽然明知道安格的阴谋已经到了关键的时刻,但是,他的心里却还有一桩比这更担心的事,那就是耶利亚的命运。他的眼前显现出耶利亚姣好的面容和那穿着皮裘的袅袅姿态,他想她一定也在为他着急。他似乎看见她的笑容消失了,呆呆地在凝思着。 梅尔维尔正在这样想着,狱顶的门突然开了。他抬起头来,看见了瘦陀螺和矮冬瓜。他们放下一根绳子来,让他爬上去。瘦陀螺板起了瘦瘦的脸孔,冷酷地说:“我们已经替你安排好后事了。安格先生觉得叫你一个人去死,不无寂寞之感,所以,他决定叫耶利亚陪着你!”他一听这话,心里扑通扑通直跳。他握紧了拳头,恨恨地说:“你们这帮恶棍,还要杀人灭口,简直是鼠胆!”矮冬瓜跳起来掌掴了他,“我看你还是省下点儿气力来预备去跟冰块决斗!” 他们两个人把凯恩押了去,仍旧回到装有抽气机和大线圈的大厅里。梅尔维尔猛然觉得那抽气机已经停止工作了。他猜想这大概是由于矿层中的页岩气已抽尽。地磁北极马上就可以长埋到地壳下面去了。安格站在大线圈的旁边,他背后的墙上有只红色的箱子。耶利亚站在他的附近,脸上表现出十分惊愕的样子。梅尔维尔悄悄地挨近她身旁,突然握住她的手,她向他点了点头。他冷却了的心又温暖起来,他紧张的颜面又渐渐松弛了。 安格大步走到他们的面前,脸上显出一副胜利者的笑容。 “只剩下一件小事情要做。”他笑着说,“我把这个开关摁一下,就什么都没有了。现在我们的气管底下,已经放好了炸药,只待我把电流一通,那个作为地磁北极的磁铁矿,就将与世长辞,深深地埋入地底下去了。”梅尔维尔望着他灰白的脸孔和冷酷的眼睛说:“我警告你,要是你真地这样做,你就……” “你没有权利来下警告!我已宣判你死刑!”安格傲然地说。“照你所处的地位,是只能自我辩护的,可是你俩现在连辩护也已经太迟了。因为时间到了,你们马上就可以跟着犹大人去做同伴了。” 耶利亚眼看着梅尔维尔:“什么?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问。“没有什么,和咱们毫无关系。即使他继续实行他的计划,也和咱们毫不相干。安格,要是你不是发疯的话,你总该仔细想想,你的计划究竟该不该做!”“我想得够多的了。”安格冷冷地说,“要不是我深思熟虑,我也不会花一年的时间来筹备我的计划。”说着,他走到钉在墙壁上的红箱子边,伸起手来,笑望着站在壁角的两个助手,慢慢地把手指按到开关上去。梅尔维尔跺着脚大声地警告:“你发疯了!你要是真地摁下去,准会把这整个冰窟都炸个粉碎。你不但害了我们,也害了自己!” 可是,安格并没有理睬他,依旧握着开关的掷刀按下去,终于他把电路接通,引燃了地下的炸药。他轻蔑地说:“说到地质学,我总比你知道得多一点。这里的冰层很厚,是决不会破裂的。”冰窟里寂然无声,大家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五人中没有一人动了。突然,从坚固的地面,传来了一种轻微的震颤的感觉。那大线圈也振动了,象是被击的弹簧。接着墙壁和屋顶也似乎发出拆裂的声音。安格的脸惨白,心里没有了主意。他的手离开了配电箱,望着梅尔维尔,嘴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冰窟开始摇动起来,从窟顶上落下微小的冰屑,在脚底下的冰块上现出曲折的裂痕,显然这几里厚的冰层已经在碎裂了。整个冰窟中发出一种可怕的坼裂声,令五人毛发悚然。 安格高声地惊叫着,奔向大线圈边,伸手环抱着,象要止住它的震动似的。瘦陀螺和矮冬瓜也奔了过去,三个人象飞蛾扑火一样,疯疯癫癫地东撞西突,手忙脚乱,着急得不得了。梅尔维尔转向吓呆了的耶利亚,大声说:“快跟我走!”但是他的心里依旧并不乐观,这冰窟已经破裂了,他俩能否来得及逃出这个陷阱,反正他是一点儿也没有把握。在大厅中的冰地上,介于梅尔维尔、耶利亚和安格三人之间,已经有一条白色的裂隙出现了。这裂隙逐渐增大,足有近十米的宽度。梅尔维尔刚好站在裂隙的边缘,他向下望去,深不见底,他一阵头晕,险些儿掉了下去。他立即转身拉着耶利亚的手。 “快走!”他着急地说。“咱们得赶紧奔到地道里,要不就逃不出去了!”他拉着她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后面发出一阵山崩地裂的巨响。他俩回头一看:那个大线圈,也就是那个所谓人造地磁北极,已经陷了下去。安格三人呆呆地望着那个大窟窿,心慌意乱,手足无措。他们想逃,但已经太迟了。他们到这时才发现横在他们前面的十多米宽的大裂缝,无法跳得过去。窟顶的冰块已经开始掉下来了,地面上已不再光滑如镜,到处是碎冰块。安格走到裂缝的边缘,向下呆望。瘦陀螺和矮冬瓜也跟着过来。他们望见这无底的深渊,你望着我,我瞅着你,一声不响。 梅尔维尔看着,心里也难过。安格耸起了两肩,弯着臂膀,两眼直射这无底的裂缝。他举步想走,可是他的脚已软弱无力,身体一侧,两脚一滑,就掉进裂缝里去了。这时,从裂缝里发出一阵尖锐的叫声,声震全窟。紧接着,瘦陀螺和矮冬瓜被不断扩大的裂缝吞噬掉。梅尔维尔急忙挽着耶利亚奔向地道中去,他们一跑出门口,就有大冰块掉下来砸在他们刚才跑过的地方。他只是拖着她向前跑,当他俩刚刚跨上铁梯,又是震天动地的一声巨响,那铁梯就猛烈地震动起来。从声音的方向辨别,大概是那座抽气的机器掉下去了。 他俩手脚不停地爬到了铁梯的顶边。耶利亚把梯顶的门推开,象孔雀开屏般的北极光,泻注在他们的身上。他俩跳出了那个陷阱,站在雪地上。各种破裂的声响差不多已听不清楚了,只有地面的微震,可以想象到地底下的剧变还在继续进行。梅尔维尔向四处一望,首先注意到他们身旁的一个大雪堆。他一看就明白,这一定是耶利亚所说暗藏干粮的地方了。他回头看耶利亚,却见她正在啜泣。他抚着她的肩头,安慰她说:“现在危险已经过去,你不用再担心了。咱们有了这些干粮,尽够赶到北极远征队的营地和马可尼他们会合,只消三天的工夫。” 第33章 歇了好久,耶利亚抬起头来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记得他不是说过这冰窟是不会受影响的吗?”“粗粗想来,原是不会受影响的。”梅尔维尔说。“可是安格却忘记了一点,重要的摩擦作用。他没有想到这个巨大的磁铁矿掉下去的时候,会产生多少的摩擦热。这种摩擦热足以使下层的冰块融解,同时也足以使上层的冰块破裂下陷。他这一点粗心,就把他处心积虑的计划全部毁灭了。但也幸亏他这粗心,使以后的航海家、飞行家不致永远受他的垄断控制。” “你是说……”耶利亚的脸上显出不信的神情。“你是说原来的地磁北极,并没有陷下去吗?”“原来的地磁北极当然是陷下去了,现在已长埋在40公里的深处,对于我们已没有什么可以利用了。但是当我被安格囚禁之前,他却告诉过我,他的人造磁铁只须加热到摄氏一千度以上,就可以使之变成极强的永久磁铁。现在他的人造磁铁,就是你说用来抽采储存页岩气的那个东西,也已下陷了不少,在它下陷的时候与冰块摩擦,准会把它加热到一千度以上!换句话说,这地磁现象经过瞬息的混乱以后,不久就可以恢复常态的。” 耶利亚静静地听着,没有出声。梅尔维尔堆着笑脸,俏皮地说:“对我个人说来,照现在这样的情景,就是叫我站这么一辈子,也很甘心。只是天气太冷,恐怕咱们都要冻成冰棍儿。所以我想,咱们还是快些拔起脚来走!咱们的路还很长呢!”耶利亚听着也笑了笑。三天后,他俩抵达了北极远征队营地,比安早在两天前赶到了营地,比安和儿子梅尔维尔紧紧抱在一起,比安热泪盈眶。一个月后,他们完成任务顺利返家…… 安娜和新媳妇耶利亚很合得来,一天晚上,婆媳俩正在下棋,梅尔维尔留意到时针已经指到晚上十点半,平常这个时候,老爸应该早已回到家中了。他环视了一圈自家的房子,似乎在看漏掉了什么没有,但他知道,老爸进屋时肯定会向他打招呼的。老爸会摸摸他的脑袋,大概还会开心地说上几句话。他起身走进隔壁充当观察舱的大泡泡,这个泡泡从起居室一直延伸进海中。里面铺着一块垫子,他屈膝跪下,俯身贴近泡泡壁,窥视外面黑沉沉的海水,没一会,冰凉的泡泡壁上就笼罩上了一层雾气。夜已深,别墅里渗出的光线透过窗户,只能照亮一小段的距离。他看见海床上海草在漂移,永不消停的水流搅动着海沙,水裹着沙,逐渐消失于黑漆漆的远方。 他禁不住哆嗦了一下,从泡泡里退了出来。深夜里的大海有时依然让他发怵。他从兜里掏出通讯卡,敲击点开,然后叫道“老爸”。他手握着通讯卡,放在耳边,耐心等待着,然而,老爸一直没有接电话。“是不是出了麻烦?老爸晚上出门是为了进行水泵系统例行检查。那是老爸维护海水淡化厂设备工作分内的事。老爸每天早上要做的头一件事,就是检查所有的水泵和密封门。每天晚上的最后一件事,依旧是检查所有的水泵和密封门。”早上的那趟巡查,梅尔维尔常常随爸爸一起去,至于今天晚上的那一趟,他没去。 他播放了几首欢快的乐曲,给自己鼓鼓气,然后走到爸爸的监视台边上,看看海水淡化厂的示意图像上有没有显示警报信息。一无所有。他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短信框,还是没有一条爸爸发来的短信。他的好朋友马可尼留下了一条关于周末聚会的短信,除此之外就一无所有了。“今晚是不是出了事故?”他心里一怔。直觉上像是出了事故,不过他不想让自己像个傻瓜一样,在并没有真正需要的时候就召来救援队。老爸总是会嘲笑干出那种丑事的家伙。 梅尔维尔试图再次呼叫老爸的通讯卡,接着找遍了别墅,想要找到一张便条或者一条留言,然后,他给爸爸打了第三个电话。他检查了潜水舱门旁边的设备间。老爸的潜水服和氧气瓶都不见踪影,那么他百分之百是出门了。他自己的潜水服还挂在原处,仿佛在睁大眼睛瞪着自己。梅尔维尔钻进潜水服里,后脑仿佛响起一声耳语,催促他赶快行动。他心里涌起一股惧意。他皱起眉头,转身离开,他还没有试完所有的办法。 他回到监视台边上,开始把摄像头轮流瞅了一圈,在摄像头覆盖的区域里寻找老爸的踪影。工厂里安装了好多摄像头,在海水淡化厂里,每段重要的连接处和每台设备前都装有摄像头,视频里到处都没看见潜水者。他也许可以打电话给老爸的上司,现在是晚上,要是打扰爸爸的上司,老爸肯定会抓狂的。“最小化镜头。”他命令道。镜头图像的窗口立即缩小至监视台屏幕上的一角,然后工厂的示意图像重新回到了全息显示屏中央的正常位置。梅尔维尔旋转着示意图像,寻找任何可能会引起老爸注意的故障情况,但还是一无所获。 他关掉了音响,在监视台前坐下,一门心思回想着刚才的检查是不是漏掉了什么?他的视线扫过电脑桌面上一字排开的全息图标,然后看到一个外形像把红色扳手的东西。 “维修日志!”那把扳手亮了一亮,似乎在应答梅尔维尔。他拍打着自己的太阳穴,埋怨自己怎么没有早点想到它。“我真是个笨蛋!”监视台上立刻跳出一个问询菜单。“忽略,把维修日志最大化。”在工厂的示意图像前,跳出了一张表格单。他手指划着滚动条,找到最近的那些记录。在晚八点钟之后,只有一条记录------查看第23号进水口过滤器渗透性状况! 一共有60个巨大的水管在不停地往淡化厂里抽水,梅尔维尔调出了23号进水口的状况显示。容积状况衰竭得很厉害,他紧皱眉头,再看之前的数据,发现在晚上八点以前情况还要糟糕。这就意味着那根水管里的海水流速低于正常水平。他只知道这些,但这就足够了。老爸在巡视时,肯定会检查这一故障的。“将摄像头最大化。” 梅尔维尔核对了工厂布局图,把对准23号进水口的摄像头图像调了出来。摄像头安装在屏蔽笼上,以倾斜角度对准了直径足有一米宽的水管。他吸了一口气,23号水管的屏蔽网破开了一个大洞。“调出52号摄像头。”他命令道,接着再次注视起工厂布局图来。图像对准了屏蔽笼里的入口。“舱门门户大开,糟糕!”他大惊失色,“调出上个镜头,放大图像。”镜头拉至水管上,往撕裂的屏蔽网大洞处推近。他见不到管内的情况,但他却看到在管壁边沿悬摆着异物。再拉近镜头,他才意识到那是一套抓钩工具------老爸在管道附近干活时使用的工具,用来防止自己被抽水时的牵引力吸进水管。“哦,该死的!”他看了下手表,现在是23:35。如果爸爸还没完工,那他很快就将氧气耗尽。 呼叫救援已经太晚,救援队到达那儿需要太久的时间。 关闭淡化厂呢?他见过老爸关闭工厂,应该还记得如何操作,然而,他并没有得到授权。关闭工厂,并非你随便就能做的事。关闭系统需要花费几万元,而要再次开启系统则还需要好几万元。况且,他也不是完全确定老爸被困在了管道里。他只是这么认为而已。“没有时间,没有时间了!”他很心急。他一边跑向设备间呼叫救援,一边手忙脚乱地穿上潜水服。他的解释有点儿疯狂,但最终还是让调度员明白了他的意思。“好的,你就待在原地,”调度员告诉他,“我马上组织一支救援队。”“我得先给老爸带点氧气过去!” “你最好原地待命。救援队十分钟后就能抵达那儿。”“再过十分钟,老爸就会窒息死了!他可能现在就快被闷死了。” “请保持冷静,不停地跟我说话。”调度员说。“好。”他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各项安全检查,然后戴上头盔,立即将通讯卡插入其中。头盔在他脸旁一厘米处全息成像,生成一组诊断显示屏。须臾间,他将那些显示屏退至后台,然后从设备间取出一套爪钩工具。他必须系紧所有带子,扣至最紧,可爪钩工具挂在他身上依然显得有点儿松松垮垮,然而这已无关紧要。他抓起充好的小氧气瓶,旋转打开潜水舱门,一头扎进了海水里。 海水总是冰冰凉,冷得刺骨,周围黑漆漆一片,暗得吓人。梅尔维尔紧张得大口大口地吸气。他的通讯卡与调度员失去了联络,于是他扑腾了一下,碰到建筑物的外壁,重新收到了信号。“你在哪儿?”调度员问。对方是个女的,他之前甚至未曾注意到这一点。“我在这儿。”“你听上去喘气很急。试着冷静下来,好吗?”“好的。”他贴着建筑物外壁,从底下游到边上。海水淡化厂一直延伸到黑乎乎的远处。在左侧,莫比乌斯城的璀璨灯光透过穹顶,模糊地闪耀着。他在游向光亮处,可那并非他的目标。他扭身离开城市方向,打开头盔上的电灯,朝着工厂方向游去。 第34章 数不清的管道和过滤器组成了海水淡化厂,梅尔维尔穿行其间,双手抚过最上层的水管。随着靠近抽水区,他感觉自己越来越紧张。电灯射出的光线照亮了屏蔽笼暗红色的边缘。屏蔽笼是一个硕大无朋的网格箱,罩住了淡化厂所有的入水口。他伸手摸到屏蔽笼,漂移到一个落脚点,单手抓住箱子。屏蔽笼相当于第一级的过滤器,把任何直径大于5毫米的异物阻挡在入水管道之外,以免植物、小鱼、其他活物以及任何会堵塞乃至损坏更精细的过滤器的杂物进入管道。淡化厂使用反渗透工序来除去海水中的盐分和其他无机盐,需要高压强的过滤,然而,还有什么压力能比得上50米深的海水产生的重压呢? 每隔30秒,抽水管道就会抽一次水。梅尔维尔还是个小孩时,老爸曾经带他来过这儿。梅尔维尔喜欢趴在屏蔽笼上,让自己被抽水的牵引力一遍遍地吸在笼子上。当抽水的吸力把人往笼子上压时,绝对无法动弹身子,即使老爸也不例外。“你还好吗?”女调度员问道。“还行。”“救援队已出发,他们几分钟后就到。”“行。”“请保持冷静。”“好的。”他下到了屏蔽笼里,看到了监视器里见到的那扇开启着的舱门。他穿了过去,然后停顿了一下,击退了突然袭来的一阵战栗感。 此刻,在他和管道之间空无一物。他注视着舱门,心里争论着是否该关上它。“应该关上舱门,否则杂物就会漂进来,堵塞过滤器。”他心里决定。他擅自来到这儿,待会儿肯定会挨一顿骂,或许此刻谨慎小心的做法能替他赢回几分表扬。他咽了口唾沫,记起老爸因为自己未经允许就在屏蔽笼旁玩耍而发火的情景。他只是记着当时老爸怒气冲天的模样,就让他再也不敢靠近屏蔽笼一步。他再也没有央求过老爸带他来这儿玩耍。此时此刻,梅尔维尔就在屏蔽笼里,身边甚至连一个伙伴都没有,还要试图拯救自己的老爸。要是爸爸此刻在别的地方,他就会成为一个十足的傻瓜。 他将身后的舱门关上,从容不迫地缓缓吸了口气,然后朝着管道游去。他游到管道口下方6米开外的地方,注视着头顶的水流涌流不断。微小的颗粒,直径小于5毫米的颗粒漂浮在水中。随着他的靠近,他用余光看到邻近的几根巨大的取水管缓缓迫近。他用手向前摸去,双眼依旧注视着头顶的水流。突然,所有的微粒都往底下漂来,远处过滤器响声的震动穿过重重海水传了过来。他不禁往后退去,尽管他知道自己身处管口下方,但还是误以为自己感觉到了抽水的牵引力。他摸索着管道,想要找出一块抓手的地方,同时在心里默数着。 过了二十多秒钟,抽水停止了。“你还好吗?”女调度员问道。“好。”“我知道眼下挺吓人的。”“你闭嘴。”他在水管外壁上找到一根栏杆,从爪钩工具上扯下一条锚绳扣在上面,然后瞄向头顶,看了眼水管上的号码。6号。他需要越过一条管道,再跳过两行。他游到那边,扣住第二根水管,然后放开了第一个扣子。进水口又开始吸水,这回他强迫着自己,没有停下手里的活。他向23号水管游去,又添加了一个扣子,直到抽水结束。等到他到达23号水管时,他已经把抓钩工具的所有锚绳扣到两根他能够得着的栏杆上,开始像蜘蛛侠一样往水管上方爬去。 当抽水再次开始时,他已爬到距离水管最上方两米处,水管有节奏地跳动着。他在毫无预料的情况下喊叫了一声。 “你还好吗?”女调度员立刻问道。梅尔维尔闭上了眼睛,“还好。”“你为什么不喝点水?那也许对你有帮助。”“好的。也许你能和我聊聊?”“好。你晓得救援队马上就能抵达,一点也不用担心。”他减小音量,直至在背景声下一点都听不到调度员的声音,然后继续游往管道的上端,他看见另一套爪钩工具,或者说是剩下的两条磨损严重的系带悬垂在那儿。 看见这一幕,他又开始急促地呼吸,他立即把通讯卡输出端静音化,那么调度员就听不到这儿的动静了。抽水又停止了,他把脑袋伸到水管上方,将随身带着的电灯往里面照去。里面的一根栏杆上,漂浮着扯碎的爪钩系带。再往里10多米处,一个黑漆漆的人影躺在第二层屏蔽网上。“老爸……”远处毫无反应。调度员用轻快的声音问询着,引起了梅尔维尔的注意。他不再去想水管,让通讯卡停止静音,调高了输出端的音量。“我说,你最后一次看见你爸时,他在哪儿?” “他出去做维护巡查。救援队员该检查下海水淡化厂里的入水口管道。维护日志上也记了一些东西。” 抽水又开始了,这回靠近管口这么近,水流牵拉着梅尔维尔。他先是后退,然后紧贴管壁,往下方退了点距离,两手交替握着栏杆。他的心开始扑通扑通地快速跳动。“行,他们会检查的。甭担心,请保持冷静。”他喉咙动了一下,“嗯,谢谢你!”他又把声音输出端静音化。当抽水停止时,他将有30秒的时间爬进管内,并将爪钩扣在栏杆上。他此时松开了所有的扣子,只剩下两条锚绳,他还留意到自己的双手颤抖个不停。他伸手摸向腰间的小氧气瓶,确认它依然挂在腰带上。抽水停止后,他再次往上游向管口边缘。他伸出单手,往内壁口的栏杆上扣上第一条锚绳,当某个黑乎乎的东西从侧翼向他袭来时,他已经扣上了两条锚绳。 梅尔维尔转过头,脑门上佩着的电灯往前一照,就看见一条鲨鱼尖牙密布的嘴巴。“哎呀!”他猛然扯下腰带上的小氧气瓶,单手掠过爪钩扣,用尽全身力气将它击向鲨鱼的尖鼻子。鲨鱼突然转身离开,游进黑暗之中。他转过身,身体悬垂在管子上,想要看清鲨鱼在哪儿,头上的电灯光束胡乱地扫掠着前方。忽然,他看见一条深色的鲨鱼就在不远处,正在转身回冲。他抓住小氧气瓶光滑的侧面,准备再次击向鲨鱼。鲨鱼冲他游来,左右来回摇摆着,仿佛在用满口可怕的尖牙讥笑他。 他紧贴着的管道又颤动起来,鲨鱼转而不见了,被吸进了另一条管道,直接穿过了管道上端的屏蔽网,屏蔽网可不是用来承受鲨鱼这样的庞然大物冲击的。“庞然大物也可以是一个人!”他灵光一闪。他紧紧抓住栏杆,而他早先扣在管道内壁上的锚绳也紧拽着梅尔维尔。他单手握着栏杆,另一只手则抱着小氧气瓶,然后闭上双眼,气喘吁吁,同时打消了内心的恐慌。“真是个傻瓜。我本不该出来的,只会和老爸一道死在这儿。鲨鱼到底是怎么进入这儿的?”他正犯嘀咕。鲨鱼是从开启的屏蔽笼入口进来的,现在它进入了另一条管道,弄坏了另一面屏蔽网。要修好它,得花上一些钞票了。 抽水又停止了,他松开紧握栏杆的手。没有多加考虑,他就一滚身进入了管道里,爬过撕裂的屏蔽网,开始将更多的锚绳扣在内壁的栏杆上。他先停下手中的活,把小氧气瓶重新扣到腰带上,然后用颤颤悠悠的双手扣紧所有的锚绳。 要松开扣在管道外壁上的最后两根锚绳,真是叫人害怕。他知道自己会被吸到管道深处,抓钩工具应该能防止他被吸进太深的地方。不过,老爸也用了爪钩工具,照理说压根就不该被吸到管子里去。当他抓着栏杆往下爬时,女调度员的声音在耳边嗡嗡响起。她听上去非常激动,不过他根本没有时间来让她冷静下来。他完全关掉声音,那样能集中精力。 爬完了一半距离时,抽水又开始了。一条带子抽打着他的手臂,他还未来得及紧抓住栏杆,强大的吸力就将他牵拉了下来。他随着抓钩工具摇摆在水流中,系带紧紧勒在他的后背和肩部,他一方面承受着吸水口强大的压力,另一方面凝视着头顶的管道口。过了大约两分钟,抽水才停止。他喘着气,重新握住栏杆,再次拼命往下爬,直至到达第二面屏蔽网------他的老爸比安一动也不动地就躺在那儿!他拉起老爸,靠在他身上,立刻瞄了眼老爸的氧气罐的容量表,发现距离用尽只有一线之隔。他换上小氧气瓶,确信氧气输送正常,然后才用肩膀摇晃起老爸。“爸爸!”没有反应。他又核查了一下老爸所穿的潜水服上腕部显示器上的生命体征读数。脉搏跳得很慢,但依然存在。比安没死,但他依旧昏迷不醒。 第35章 抽水又开始了。水流的冲力一下子使他撞到老爸身上,接着两人被冲到屏蔽网上。他大喊了一声,他的一条腿紧贴着屏蔽网,似乎就快被水流撞个稀巴烂。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就一直心里默念:“我完整、完美、强大、有力、热爱、和谐而幸福……”当他默念到12遍时,抽水停止了。他一边抽噎,一边用双手捧起老爸的脸。比安的双眼紧紧闭着,梅尔维尔的手掌在老爸的后脑勺摸到了一块异物,一团肿块,在比安的后脑勺有一团花蛤大小的肿块。他痛哭了一声,然后手忙脚乱地用几根锚绳把老爸和自己系在同一套爪钩工具上。这会让其余的锚绳承受更大的拉力,但他真是想不出别的法子了。 他开始沿着栏杆往上爬,五条剩下的锚绳以及他的老爸悬挂在身后。当抽水再度启动时,他还没爬完一半路程。这次有了预先的准备,他一开始就使劲抓住栏杆,但老爸的体重拖拽着他,逼着他松开紧握栏杆的手指。锚绳的系带遽然紧绷,他无望地注视着扣子闭合处。扣子还支撑得住,但即便是重载型的系带,也不是用来承受两个人的体重的!他的牙齿在咯咯打战,于是他紧咬牙关,想要停下。当抽水结束,他手脚并用,以最快的速度往上攀爬,拉起锚线,扣在栏杆上,循环往复。很快,他爬到上方,惊异于自己竟然已经爬到了管道顶端。电灯光束在头顶的海水中舞动,他笑了出来,接着又想到自己和老爸尚未脱险。他松开一条锚绳,越过管道边缘将其扣到外壁上,然后抽水又开始了。 他使出全身力气想要攀住管道边缘,然而水流牵扯着他,管道的边缘直接切进他的手臂,他坚持不住了。他试图变换下姿势,手却一下子松开了。他们再一次被卷到水管里面,水流牵扯着比安、梅尔维尔,还有爪钩工具,他感觉自己行将放弃,他的身躯一转,撞向管道的一侧,脑袋重重地挨了一下。梅尔维尔的耳朵嗡嗡作响,脑门仿佛刚刚被大锤砸中,于是他闭上了双眼。“我完整、完美、强大、有力、热爱、和谐而幸福……”他放下了悬着的心,漂浮在水中。两分钟之后,抽水又将启动。他该做点什么,脑子里却一片空白。他筋疲力尽了,可不管怎样,他并没有沉下去。爪钩工具拉住了他,也许他和比安两个就快上天堂了。 梅尔维尔醒来时,发觉周围一片寂静。起初,他没能认出自己是在哪里,但稍过片刻,他就记起了全部事情,发觉自己躺在莫比乌斯城医疗中心的病床上。他坐了起来,不知什么东西哔哔地响起,一位漂亮的黑发女医生从开启着的门口走了进来,莞尔一笑。“感觉好些了吗?”“我觉得好多了。” 实际上,他一动,身上就痛得要命。他抚摩着一侧的肩膀,医生检查了靠着病床、挂在墙上的一台仪器,然后点了点头。 “你恢复得不错。你的病情让我们稍稍有点儿害怕,幸好你脑子里的生物钟挺准,及时醒了过来。”“我爸怎样了?”女医生再次笑了笑,这回的笑容更加的温柔,“总的来说,他恢复得非常好。他就在隔壁病房,想要见见他吗?”“想。”女医生伸出手,搀扶他下了床。 梅尔维尔接受了她的帮助,接受比争辩来得容易。他还是有点儿头晕眼花,很高兴能有女医生搀扶他走到隔壁病房。 比安静静地躺在昏暗的病房里,仿佛压根就没在呼吸,不过,他身旁的仪器上的读数在不停闪烁。女医生弯下腰,更加凸显曼妙身材,她端详着读数,而他此刻的眼中,只有他亲爱的老爸。“为什么老爸看上去如此渺小?是因为他身边一圈的医疗仪器还是因为他苍白的肤色?”他心想。女医生轻触着病床,比安的眼眸眨巴眨巴慢慢睁开了。老爸的视线牢牢锁定在儿子身上,微微蹙起眉头。梅尔维尔哽咽了一声,勉强露出一个微笑,“嗨,老爸。”比安眨巴着眼睛,“我知道。儿子,你救了我。儿子,你进到了屏蔽笼里?”老爸问到关键处了。他振作了精神,点了点头。老爸淡然地凝视着他,注视久久。“老爸,你当时遇上了什么麻烦?”他刚说完,就一下子被老爸拉进了怀里。梅尔维尔的肩膀被弄得有点酸痛,可他一点也不介意。只要老爸安然无恙,他什么都不介意。那个叫西奥多拉的女医生,后来成了梅尔维尔的第二个老婆,在梅尔维尔的协调下,西奥多拉和耶利亚共伺一夫,相安无事,莫比乌斯星球的婚姻法允许一夫多妻、一妻多夫、一夫一妻! 《清平乐》作跋 李建 惊梦无寻,烟村霜里竹,落帆停舫白沙渚,夜静人闲暮岁。? ? ? ?自顾长策跎蹉,寻芳游乐惜故。山形寒流落寂,月下山头风荷。 《我们一心向往的世界》第四部《感应》 1 感书四??作序 李建 归思难收故国游 浪萍无驻傍兰舟 芳菲歇园解繁华 风恶情薄玉搔头 1 比安一家七口在莫比乌斯星球上,又呆了20年,孙子劳伦斯是二太太耶利亚生的,18岁,孙女帕克斯是三太太西奥多拉生的,16岁。大太太维多利亚早已逝世。七口之家其乐融融! 浩瀚渺茫的太空中,绝对零度的永恒之夜里,它就像一粒沙尘一样飘浮在莫比乌斯星的轨道之外,在这个远离太阳的地方,阳光只比周围无数闪烁的星光稍亮一些而已。它就是“莫比乌斯星外信号探测系统”,简称sds。它慢慢地转动着,不断调整着天线的方向。它有四层楼房那么高,样子笨拙难看,一大堆碟形天线和其他的设备以奇怪的角度向外伸出,看上去就像一个浮动着的垃圾堆。它是太空中的倾听者,倾听着来自宇宙各个角落微弱得只有几毫微瓦的信号。这些微弱的信号难以捕捉,普通的射电望远镜无法探测得到。sds以十亿个不同的频率搜索着太空,将极微小的信号放大到几微伏特,并以强大的人工智能计算机对其进行分类和分析,从数十亿个信号中寻找智能生命的信息。 比安有两次发现了值得进一步探索的信号,信号被转发到莫比乌斯星轨道附近的无线电转播卫星上,转播卫星将放大的信号发送到国家天文中心。只是这两次收到的信号后来都被梅尔维尔证明为判断失误。第一次的信号来自一个古怪的脉冲星,第二次的信号源于卫星本身电路的偶然异常,后来从天文中心通过遥感技术对其进行了校正。元宵节晚上,根据原子钟的时间,sds将它的主天线对准了太空中尚未探测过的部分,在微波范围内探测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信号,为此进行了多次测试,确定其本身的线路没有问题后,比安和儿子梅尔维尔对该信号进行了分析。根据信号里含有标准代码这一点,可以确定信号是由智能生命发出的。sds向仙女星中继站发出了警告信号。 第一批信号传送到天文中心是在几个小时之后,接收装置将信号记录下来,并按响了智能生命信息接收警报器。在天文中心外星智能生命探索部门狭小的空间里,梅尔维尔正在检查设备仪器运行是否正常,忽然,警报声在屋里响起,他喃喃道:“出什么事了?”,他在房间里走动起来。只见接收器亮起了红灯,他按下报警复位按钮,关闭了这令人心烦的声音,然后查看正在闪亮的指示灯下的文字,上面写着“收到信号”。 这可是空前的事情,信号来自sds。他急速拉出抽屉,从里面拿出操作手册来。他要不折不扣地按程序做,这事太重要了,得打起精神来。他看着操作手册上的说明:“如果信号接收指示灯亮,按以下步骤操作:按下报警复位按钮。”这一步骤他已经做了。后面还有警告:“不得按动任何其他控制按钮。”第二个步骤是立即通知“外星智能生命搜索”部门主任。电话铃声响了好几下,一个懒懒的声音响起:“你好,我是比安。”…… “天哪。那太好了。什么都别动。我马上就赶来。”咔哒一声,电话挂了。梅尔维尔回想起前两次向总统误报收到外星人信号的事情。“不会是第三次误报?”他自言自语道。 几分钟后,比安主任风一般地冲了进来,满脸激动。他身上胡乱披了件衣服,头发没梳,衬衫扣子没扣,脚上袜子也没顾得上穿,身后跟着两位研究外星生命的科学家------马可尼和亚当斯密。这三人进来后径直奔向接收器。比安轻轻按动了两个开关,紧张地点燃了一支烟,虽然按规定在天文中心里是不允许抽烟的。只见他们三人焦虑不安地看着计算机屏幕,电脑的扬声器发出各种噼啪声和无线电波的嘈杂声。 梅尔维尔从华纳的肩后看过去,屏幕上一排排的数据缓缓向上滚动着。“发生什么事了?”他问,“真是外星智能生命发出的信号吗?”比安咧嘴傻笑着,耸耸肩,“暂时我们还无法确认。我已将信号传送到主楼的超级计算机上去了,它得算上几个小时后我们才能确定。如果真是外星智能生命发来的信号,那真正有意思的事情还在后面呢,我们得花上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时间去破译那些信息。” 接下来的两年里,来自世界各地最杰出的数学家、密码专家以及语言学家都加入了破译外星人密码的工作。比安已确定信号来自3000光年之外的银河星系的智能生命,但所知道的也仅限于这些了。该信号每五小时重复一次。部分数据由简单的质数级数组成,而接下来的信息就让人莫名其妙了,没人能摸得清一点门道来。众多译解密码的高手、语言学专家和数学家们绞尽脑汁也研究不出个所以然来。没多久,莫比乌斯官方终于放弃了破译外星密码的努力,最后,外星信号也终止了。一个礼拜后,sds发生故障,于是,整个“外星生命搜寻”计划的资金投入也从国家天文中心的预算表中被划去了。 已被记录在案的外星信号资料作为奇异时间档案被封存起来。在之后的五年里,许多专家和一些业余太空爱好者仍然一直在尝试破译这段外星信息,但都像最早的研究者一样,没有任何结果。25岁的劳伦斯现在是一位专修古代语言的研究生,兼修宇宙理论和密码学。劳伦斯选择了这几门艰深的学科,因为他喜欢这方面的挑战。他特别擅于在一些混乱无序的信息中发现其固有的模式。他的同学说他是一个“天才”。当天文系的一位朋友对他讲了来自外太空信息那件事之后,他就一头扑了进去,就像饥饿的猫扑向老鼠一样,这正是他所喜爱的那种挑战。 因为爷爷和老爸的关系,劳伦斯设法得到了有关资料的存储卡,包括sds发来的原始信息、项目的研究日志以及解码研究中产生的各种记录和资料。不过他感兴趣的只有原始数据,就是出现在计算机屏幕上的那一排排数字。他发现,只要将这些数据分成若干组,就能构成一定的模式。接连两个礼拜他几乎废寝忘食地将重新排列后的数据资料转换成各种不同语言字母表中的字母,对紧跟在质数级数后面的数据进行研究,试图找出其中的线索。 一天晚上,他梦见自己生活在地球古代的埃及,醒来时,突然计上心来,冲到计算机前,将某些数字组合替换成代表各种语音的符号。很快他就发现,它们无论从词语上还是从语法上都与古代的人类语言有些类似。三天后,他已经破译出了其中的大部分,但他几乎一直未能合眼,累得筋疲力尽,连饭也没顾得上好好吃,只是胡乱往肚子里填些东西就算了,胃也在向他抗议了。劳伦斯将破译出来的资料存好后,倒在床上一口气睡了24个小时。 在那一个礼拜即将结束的时候,他将得出的结论发给了一家语言学杂志社。他的“论文”包括外星信号破译后的文本以及破译的过程。文章发表后,他所获得的成就令整个学术界为之震惊,他也因此获得了国家科学进步奖。对那些对外星人有兴趣的莫比乌斯人来说,他所破译的信息本身会令他们很失望的。里面没有关于外星人外貌形象、历史、文化、哲学、技术以及心理的任何信息,只有一些含义模糊的内容,隐隐提及了一些神秘的生物、神、怪物,以及一些奇怪而匪夷所思的事情。一部分人认为这信息是一种危险即将来临的警告,一部分人却觉得它像是一种宗教宣传。但不管怎么说,至少发出信息的所在位置已经确定:来自遥远的银河星系,一颗行星------莫比乌斯人叫作地球,距离莫比乌斯星球大约3000光年。 由于宏观层次的量子跃迁理论取得重大突破,量子驱动技术已经诞生。莫比乌斯探测器穿越了一个或者多个维度空间,而不是之前所熟悉的四维空间。一年后,一个机器人探测器飞向了地球,它的速度已达到了光速的300倍,照此推算,10年后探测器可抵达目的地,然后再用10年时间将探测报告发回莫比乌斯星。 第2章 三年后,一艘名为“外星人探索”的飞船建造成功。量子驱动技术的一个美中不足之处是需要大量的燃料。每一次跃迁需要一吨氢与一吨反物质氢相碰撞后产生的能量。这意味着每跃迁一次就要带上两吨氢,其中一半转化为反氢。因此,到外星恒星系的往返旅行,光是量子驱动就需要10吨氢作燃料。除此之外。还要加上飞船系统内脉冲发动机所需要的燃料、生命保障系统和反物质转换器所需要的电能等。虽然太空船的体积极其庞大,但大部分空间都用来储存燃料了,相对较小的前面部分放有反物质转换设备和量子驱动设备等,而最小的那部分才是飞船机组人员的活动空间。飞船最后面是燃料补给站和脉冲驱动设备,一个用于行星地球探索的穿梭机安放在飞船的外壳上面。 每一次跃迁后,量子驱动设备都需要经过一个月的冷却才能重新使用。这意味着在向目的地进发的过程中,每跃迁50光年之后,就有一个月的空闲时间。飞船建成后,从凯撒星虹吸了大量的气体,从中提取所需要的氢气,经过压缩后装入“外星人探索”飞船巨大的燃料箱内。只需装载足以到达地球的氢就行了,因为科学家们知道银河系里也有一个叫木星的行星,回程的时候可以在那里给飞船补充燃料。 为这次探险任务挑选的机组人员有科学家和莫比乌斯宇航公司的成员。船长比安为指挥官兼驾驶员,他的职责是保证飞船上所有人员的安全飞行以及此次任务的圆满成功。亚当斯密是他的副驾驶,兼主领航员及副指挥。比安孙女,28岁的帕克斯总领科学事务兼医生。总工程师马可尼负责飞船的顺利运行,他的副手芝诺比娅是一个智能机器人,她负责与人工智能之间的沟通联系。飞船上还有31岁的人类学家劳伦斯博士,他已发表了八篇论文,出版了两部书,都是关于外星智能和外星文明的。外星文明与莫比乌斯的世界是如此的不同,如果以莫比乌斯人的眼光来看,那些外星人简直是不可理喻。还有一位就是梅尔维尔。 这七个人登上了“外星人探索”飞船。在倒计时的最后一秒钟里,亚当斯密输入了第一次跃迁的坐标点,比安船长发出信号、启动了量子驱动的开关。莫比乌斯星球上的人们翘首观望飞船离去,在他们的眼中,飞船在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由于电子传播的速度无法超越光速,因此在飞船返回之前,莫比乌斯飞船指挥中心与飞船之间无法建立通讯联系。参加这次任务的全体地面人员,必须屏息静气地耐心等待,等待20年后“外星人探索”飞船返回莫比乌斯的那一天,他们能做的就是默默祈祷飞船一路顺利。人们百般猜测、热烈讨论着飞向外星系的宇航员们会发现些什么。但是他们的猜测和假设绝大部分都完全错了。 第一次量子跃迁将飞船带入了太空中的一个未知空间,比安和船员们是最早走出莫比乌斯的人类。他对船员们很有信心,在以前的航天任务中他们都曾与比安共事过。最后一次任务是负责sds系统的维修工作。在执行任务中,因为在两次量子跃迁之间,他们有着许多空闲时间,比安想方设法鼓舞大家士气,大伙各自想招避免无聊。跃迁过程本身非常顺利,马可尼是一位优秀的工程师,有着多年的实践经验,他对所有的设备进行了详细的检查,以确保“所有系统正常”。他们已经消耗了燃料的20,现在该轮到比安来确保飞船上保持良好的士气了,让飞船上的每一位都有事可做。他们总在为破译出来的外星人信息中一些细节而热烈地争论。28岁的帕克斯是一位极有魅力的性感女人,马可尼曾对她有过性幻想,但是每当马可尼想与她调情的时候,她的态度总是很冷淡,有时甚至勃然大怒。 飞船的第一次跃迁将他们带入了玄武星系附近,那是一个六重星系。由三对双星系统组成。比安认为,对它进行一些小小的探测,了解这个星系的行星情况、天文信息以及其他有意义的科学数据资料,是自己义不容辞的职责。他们已经进入第一个空闲阶段的中期,飞船成员们的士气仍然不错。他们对玄武二双子座a星中的一对恒星进行了探索。玄武二aa是蓝色的白矮星,是这对恒星中的主星,它的伴星是红矮星玄武ab。这两颗恒星相隔约100万公里,其运行轨道每12天相交一次,每当双星交汇之时,猛烈的光焰从一颗恒星飞溅到另一颗恒星上,景象异常壮观。他们发现了一颗绕着这两颗恒星运转的行星。他们绕着它进行了观察。行星上似乎有植物生命,因为陆地上绵延着一大片绿色。梅尔维尔很想驾驶穿梭机下去考察一番,但比安没同意。因为比安无法确定他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危险。在任务没有完成之前,不能冒着失去任何一个成员的危险。 第三次跃迁之后,他们来到了仙女座β星附近,那是一组五颗明亮的蓝巨星。他们不准备在这儿进行任何探索活动,脉冲发动机出了点问题,马可尼派智能机器人芝诺比娅到舱外去修理。糟糕的是,他们在第二次跃迁后没有发现这个问题。因为在那儿附近没有可供探索的恒星,飞船上的人员觉得越来越无聊,比安总爱和芝诺比娅整天下棋,可从来没有赢过一盘。马可尼已放弃了追求帕克斯,她告诉马可尼,她对他不感兴趣,所以这事就拉倒了。劳伦斯和亚当斯密还在没完没了地争论外星人信息中的某些细节问题。亚当斯密觉得劳伦斯指的是虚构的神话人物,如魔鬼或者神兽之类的,马可尼认为他指的是某种心怀恶意的敌人。为了让大家高兴起来,比安建议开一个派对,大家都很赞成。 已经完成了第四次跃迁,再有一次他们就到达目的地了——发出外星人信号的行星地球,大家的情绪都很激动。令比安气恼的是,在他们最后一次的空闲阶段里,亚当斯密和芝诺比娅,成为关系密切的情侣。当比安问及芝诺比娅这是为什么时,她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咯咯地笑道:“嫉妒了吗?船长?我敢说,你一定但愿自己是亚当斯密就好了,我说得对吗?你知道你的问题在哪里吗?作为一艘飞船的船长,你是一个多愁善感的男人,总是在担心别人会怎么看你。亚当斯密就不一样,他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她的话让比安大吃一惊,“我一直以为女人喜欢感情细腻的男人。”“也许有的女人是这样。但那不会是我,我喜欢有点霸气的男人,你对什么事情都太谨小慎微。”此时,比安注意到离他们最近的一颗恒星是一颗叫做萨福的o型蓝巨星,它唯一的一颗行星是一颗褐矮星。比安让亚当斯密报告这颗星以及它的行星的情况…… 飞船上的微妙关系向着有利于比安的方向发展。芝诺比娅现在已经心属于他,早晨她就躺在他的铺位旁。三天前,吃过午饭后她来找比安,想和他单独谈谈。当比安将她带到房间时,她哭了。比安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说:“亚当斯密是个魔鬼,是个坏蛋。”“他做什么了?”比安问。她摇摇头,“我不能说。”“是他侵犯了你吗?如果是这样,我有权处罚他,不管他是不是科学家。”她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最后她说:“什么都不必说了。”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她的眼睛又大又圆,眼眶里泪水汪汪。“需要我做什么?”“搂着我。”比安抱了她一会儿,很自然地他们接吻了、融在一起了。 他们终于进入了银河系,大家开了香槟酒庆祝,这酒比安一直保存着,就是为了这一天。他们下一步就是要确定外星人信号的发射源。如果信号还在继续发射,他们是不难找到的。一个能够发射到莫比乌斯的信号一定是非常强大的。当然。当他们接收到信号的时候,已经是在信号发出的3000年之后了。比安正在操作信号检测仪器,除了亚当斯密,飞船上每个人都围拢在他的身边。当比安确定了信号源的准确地点时,大家都欣喜若狂,尽管信号并没有他们最初接收到时那么强。比安宣布这是个值得庆祝的的日子。翌日,他们就要启动脉冲引擎向前出发了。这是一个伟大的日子,他们终于成功地完成了使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们必须依靠脉冲动力航行几个月才能进入到银河系内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他们将会很忙。这是一个典型的恒星系,有着许多令他们感兴趣的天体,有内彗星带和外彗星带,有好几个巨型气体行星,行星有着各自的卫星和行星环。他们将所发现的一切都记录下来。 第3章 前进途中他们进入一颗巨型气体星的轨道补充燃料,它比银河系的木星还大,有一个巨大的行星环系统以及无数的卫星,飞船上的七人,为它不可思议的美丽壮观而震撼。芝诺比娅看见比安的眼中含有激动的泪花,还为这笑话他:“瞧我怎么说你来着,你就像个女的那样爱哭。”“那是因为你不懂欣赏它的美丽。”比安反驳道。比安还答应了梅尔维尔驾驶穿梭机去探索其中的一颗卫星,这也可以让儿子有机会实践一下驾驶穿梭机。梅尔维尔走了以后,比安一直在为他担心。 他们终于找到了那个信息源,那是一颗人造卫星,一个直径只有几米的球形金属物,上面覆盖着许多微波天线。它绕着行星地球旋转着,他们准备先看看这个卫星发射站的情况,再去探索这颗行星。他们试着发射信号,但没有收到回音。也许对方没有听到,也许对方无法理解比安发出的信息。 比安与大家讨论如何执行这次任务。翌早,比安将送孙女帕克斯和另外三位乘上穿梭机出发,因为那上面只能容得下四个人。比安原先的计划是派两位科学家,另外加上马可尼总工程师或者智能机器人芝诺比娅。他觉得一个工程技术人员也许会看懂这颗卫星内部的电子原理和机械原理。帕克斯拒绝机器人芝诺比娅参加这次任务,在这一点上她很坚持。她说太空穿梭机上的空间本来就小,她可不愿意和一个机器人待得那么近,不过她没说为什么。比安解释说,马可尼和劳伦斯也将同去,她不会单独和人工智能机器待在一起。比安觉得真是太迁就她了,也许芝诺比娅说得对,他就是心太软,无法让他的下属不折不扣地执行命令…… 七天后,他们七人怀着激动的心情离开了“外星人探索号”飞船,接近行星地球。除了比安和梅尔维尔,他们是首次探索一个外星文明的世界,他们还有可能与外星人面对面,如果他们也有面部的话。然而,接下来的发现让他们非常失望,虽然和比安一起来的科学家同伴都觉得非常荣耀。马可尼总工程师开始兴致勃勃地绕着外星人的机械装置和电子仪器打起转来了。至于比安,只要他能离地球近一些,他的心情就会好一点。 当他们在地球上停泊下来后,它确实有一个停泊台可供他们使用,虽然并不是那么完全适合,但是飞船自有办法应付。毕竟,打开舱口进入密闭舱并不是件太困难的事情。他们发现了一根关闭外道门的控制杆,气密舱里充满了不可见的气体,然后,他们打开了内道门。比安对里面的气体进行测试后,发现那是氮气和氧气的混合气体,与比安很久以前在地球上呼吸的空气没有很大的区别。劳伦斯说道:“我们只要进入到地球里面,不就可以了解到更多关于外星人的事情了吗?看舱口盖的大小,这些外星人的身形大概与我们差不多大,也许稍微小一些,他们呼吸的也是氧气。” 比安取下头盔,觉得非常恶心难受。空气中有一种强烈的死亡和腐烂的气息,他很快将舱口盖重新合上。帕克斯正准备拿下她自己的头盔,问道:“有什么不对吗?”当比安将自己的感觉告诉她时,她微笑起来了,“过几分钟你就会适应的,地下陵寝和坟墓的气味都是这样的。”她拿下自己的头盔,从舱口进去,劳伦斯跟在后面,帕克斯说得没错,没过多久,里面的味道似乎只是霉味而已,就像进了一个装满了发霉书籍的房间。进到里面后,他们发现,这里只有一些死气沉沉的被弃的报废设备。不过,大家并没有泄气,还是有很多东西值得他们去探索的。他们忙着拍照,往袋子里装样本,将那些破败的机器拆开来研究。他们还发现了好几具干瘪成木乃伊一样的地球人尸体。比安选择了其中两具保存得最好的,请梅尔维尔帮助处理,准备带回飞船里去。劳伦斯看见这些外星人的尸体,有些像大猩猩,全身覆盖着绿色的毛发,他们的脸与莫比乌斯人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每只手有5个指头,每只脚也有5个脚趾。这也进一步证实了劳伦斯推断的理论,外星人的数学使用的不是十二进制计数法,而不是十进制计数法。 比安发现了那个发送器,就是那台反复发送着sds接收到的信息的机器,用的是原子能的能源,但是放射性元素已几近衰竭。他们截取到信息正是时候,如果再过几年,这个发射站就会因为没有能源而永远停止运转。惊喜的科学家们准备对所有的东西详查一番。 翌日上午,比安召集大家碰了下头,讨论下一步应该怎么办。他们认为,一旦对这个星球上的外星人有了更多的了解,那么之前所有的谜也就迎刃而解了。因为多数人都赞成持久呆在地球上,于是,比安决定就这么办。亚当斯密看上去有些闷闷不乐,不过也默许了大家的意见。接下来的几天里,帕克斯将对地球人尸体进行解剖研究,而比安,因为终于回到阔别许久的地球,所以倍感愉悦。 比安驾驶飞船绕着地球做低轨道盘旋,用高分辨率的摄像机进行观察。现在,地球有四块主要的大陆和若干岛屿,其余都是海洋,比安可以确定那是液态水。空气里含有氧和氮,并混有少量其他气体。其中包括有水蒸气。大陆上覆盖着森林、沙漠、山脉等。当他们第一次越过大陆地区时,似乎没有发现有智能生命居住的迹象。劳伦斯特别注意寻找外星人的文物,一开始似乎没有发现什么,但是,帕克斯指出,劳伦斯认作杂乱石头的东西,实际上是废墟遗迹。这颗行星上有很多这样的废墟,每一处都有好几亩大。劳伦斯得出结论,他们遇到的是一个被摧毁了的文明!他们商量该在哪里着陆更便于研究,最终,他们选择了一个较大的海滨城市废墟。 根据他们商量好的,在着陆后,先派出芝诺比娅侦察一番,以防万一潜伏着什么危险。比安给同伴们分发激光枪,亚当斯密不想接,他说:“典型的军国主义思想,难道说我们看见一个外星人就要对着他开枪吗?”比安立马脸绯红,他清清嗓子说:“当然是在对方先攻击的情况下,也许会有危险的野兽出没。不带武器,如果跑出一头猛犸象冲过来,你怎么办?”亚当斯密还是拿了武器收好。比安给这几位并非军人的科学家示范了一下如何使用。 几个小时后,芝诺比娅回来了,这个机器人说,她确实碰到过一些野兽,但都不足以构成威胁。比安问他是否见到过任何与人相像的生物,无论是死的还是活的。她说没有,但她还没有进到任何建筑物里面去看过。他们离最近的废墟有三公里,比安将芝诺比娅留下看守飞船,他们六人徒步向废墟走去。周围环境温度二十摄氏度左右,空气纯净而清新,太阳高挂在天空,此时正是地球上美好的春日,比安立即沉浸在美妙的散步中了。他们偶尔停下来采些植物标本,甚至还看见了一些小动物和昆虫样的生物。那些小动物有些像鼹鼠,只是尾巴很长,长着六条腿。 他们看到的第一个废墟令人失望,那只是一堆堆积在一起的石头,无论是什么原因毁灭了这个城市,废墟里只剩下焦炭和瓦砾,其中大部分都是沙砾。他们在瓦砾堆中翻拣了几个小时,没发现什么有意义的东西。偶尔一两次发现刻有一些标记的石块,可能是日期或者是姓名之类的东西。他们拍摄了一些照片。有块石头上刻有浮雕,不知是动物、神像还是魔鬼,这些雕刻品让大家产生一种焦虑不安的感觉。帕克斯评说道:“这里的外星人一定有过一场可怕的战争,似乎是这场战争完全彻底毁了他们。” 劳伦斯不赞同妹妹的观点,他说:“也许会有少数外星人存活下来,过着倒退到从前的生活。”他指着几公里之外的另一堆废墟,“那里看上去不像这儿毁坏得那么严重。”就在这时,太阳已在空中低垂下去。比安对他们说:“我们必须在天黑之前离开这里,我不赞成夜晚在地球上漫游。”他催促着同伴回到飞船里。翌日,太阳升起的时候,他们乘上全地形探索车出发,这种车每小时可走40公里。由于地形崎岖,他们弯弯曲曲地在路上颠簸了两个小时,吃够了扬尘,终于到了第二处废墟。与第一处一样,这里也已经没有一幢完整的建筑物了,但是,他们发现了一幢倒塌的建筑还剩下五层楼,看得出来它原来是幢摩天高楼,似乎是商业大楼,底层像是一个大厅。中间耸起一个高高的瓦砾堆,是上层楼房倒塌下来的。科学家们花了很长时间在瓦砾堆里搜寻着与这个外星文明性质有关的线索。到底是什么引发了这场毁灭性的大灾难?他们没有找到任何有意义的东西。 第4章 他们向部分已被堵塞的楼梯登上去,花了两个小时才清出路来,大伙觉得要是把芝诺比娅也带来就好了。登上两段楼梯后,他们发现了值得注意的东西,在一个大房间里有许多看上去像是视频设备的东西。虽然,它已经锈迹斑斑、支离破碎,但马可尼还是找到了存储信息的媒介,他希望从中能发现一些有价值的东西。劳伦斯已经急不可待地想回到“外星人探索号”上去了,在那里他可以专心破译这些媒介上的信息。天黑前,他们又回到了“外星人探索号”宇宙飞船上。 已经有两个礼拜了,至今为止,劳伦斯和帕克斯两兄妹还未能发现如何观看从这个星球废墟上找到的录像资料的办法,他们是如此的专注,几乎不再和飞船上的其他人员说话。当比安向他们要研究报告的时候,他们说已经快有结论了,但目前还没有。马可尼总工程师有些闷闷不乐,梅尔维尔一头扎进计算机里,芝诺比娅又来找比安和亚当斯密了,不知什么时候,她又与亚当斯密重归于好了。 帕克斯的外星人尸体解剖工作已完成,她报告说:“他们的内部器官和功能与我们莫比乌斯人类在有些方面极其相似,但有的地方却有很大的不同,有些器官的功能,目前还无法确定。如果能够带回一些活的动物供我实验,也许我能够琢磨出其中的缘由。让我到这个星球上逮些活的动物回来。”比安对她说:“物资不足!我们必须现在返回莫比乌斯星球。让未来的探索队再来对地球进行深入的探索。如今我们的职责就是要尽快向莫比乌斯指挥中心报告我们的发现!” 他们返回莫比乌斯的第一次跃迁是在30天之前,好消息不断。劳伦斯和帕克斯已经找到了观看外星人录像的办法。由于反映的都是发生在战争中的事情,所以看起来有些让人迷惑不解。他们能够了解到的就是他们的敌人与他们发现的外星人尸体是完全不同的种族。他们的外星敌人是一种看上去非常可怕的生物,而且拥有大规模毁灭性武器。显然,地球上的人是受到攻击和被消灭的一方,其敌人可能是来自另一个恒星系的外星生物。直到兄妹俩将这段纪录片破译出来之后,大家才知道在这个星球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另一件让比安高兴的事情是,芝诺比娅再次离开了亚当斯密,又回到了他的怀抱,他比较喜欢她,他觉得老婆安娜卡列尼娜太桀骜、太冷,而芝诺比娅则比较主动、顺从…… 他们的任务即将结束,再有最后一次跃迁,他们就到莫比乌斯了。这段旅程太疲累了,他们被禁锢在“外星人探险号”上20年。然而,他们总算不负使命,取得了极大的成功。在飞船上最后一段比较空闲的日子里,劳伦斯和帕克斯最终成功地将地球人的语言翻译出来了。从录像资料中他们得知,另一个外星种族,就是那些侵略者,已经在银河系中控制了许多恒星系。地球上的人如果肯投降,还有一线存活的生机,但他们将沦为奴隶。当他们拒绝投降后,就遭到了征服者的猛烈攻击,一个地球文明就这样被毁灭了,真是一个可悲的命运! 太可怕了!地球上所发生的一切令比安难以置信。现在,更令他们无法相信的是,登上“外星人探索号”的人可能是唯一活着的人类了!在他们离开莫比乌斯星球的这段时间里,那些曾经摧毁了他们去造访的地球的外星生物来到了莫比乌斯。毁灭了莫比乌斯人类!他们乘着穿梭机降落莫比乌斯,见到的只是被炸成一片废墟的星球,就像他们在地球上看到的那样。他们七人到处查看,没有找到一个活着的人,到处都是死亡和毁灭。当这一切被最后证实后,大伙像孩子似的嚎啕大哭起来。只有一个莫比乌斯国家太空站还在半死不活地运转着,一遍又一遍地发送着遇难求救信号。 劳伦斯认为,当初,莫比乌斯星外信号探测系统接收到的信息,是外星侵略者有意发送的,为的是吸引其他智慧生物回应,从而定位其在宇宙里的位置坐标。邪恶的外星人就能够据此确定哪一个星球是他们下一个攻击目标。他们七人不知道邪恶的外星人是否还会去而复返。为了安全起见,他们商量决定返回玄武二双子座星去,在那里安家落户,那里有一颗与莫比乌斯相似的行星,上面有着许多植物和动物,可能有智慧生命。如果他们七个人能够活下来,那他们将成为天堂里的亚当和夏娃。 微弱的阳光照在一个很小的飞行物上,反射出金属般的光泽,比安正驾驶飞船从莫比乌斯星球,前往玄武二双子座星,那儿可能有生命。飞船上的成员们很激动,除了地球,在那里也可能有一种从皮肤到其他部位都与他们结构相似的人类,一种一个脑袋、两条腿、两条胳膊的生命。面对这样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他们怎么能按捺得住呢?当然,除了皮肤颜色不同外,可能还存在一些别的差别,比如耳朵的形状、手指的个数等,但这些都无关紧要。自动控制的触感射束正把空间探测仪的最重要的特征输送给数据处理机。 帕克斯的手指敏捷地掠过控制台的传感键,“我们可以放心地去研究玄武星。看那是什么?”突然,她发现远处有一个飞行物。比安熟练地按动着一个个传感键,飞船的保护伞收缩起来,试验舱的舱口已经打开。很快,那个飞行物就被吞进飞船的大嘴里,无声无息地落在覆着软垫的圆盘上。“开始考察。”比安招呼着他的伙伴。他们穿过隔离室,进入大厅。凭着近百次类似的考察经验,他们配合得十分默契,没费多少周折就完成了采样和数据统计,并把它们输入飞船上的电子系统。 芝诺比娅第一个发现了一个小匣子。“瞧!”她得意地指着小匣子正面的一块金属板,“它可能来自玄武星!”“没错。”梅尔维尔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出,“飞行轨迹的计算证实了这一点。”为了安全起见,他留在控制台前,如果发生了意外,他负责将陌生飞行物尽快弹出飞船。帕克斯高兴得跳了起来:“我们终于又有新成员了!你们瞧,我们的新伙伴能制造出飞得这么快的东西,真了不起!”亚当斯密扬起头,“当然,唯有能发射人造天体以寻找陌生智能生物的人类方可被本飞船接纳!”比安强调:“只能与生活在自由团结的社会里,没有紧张社会关系和毁灭性矛盾的智能生物建立和平共处关系!”飞船上的七人一致认为:一个内部矛盾重重的人类会把妒嫉、仇恨、占有欲及其他恶劣品质带入飞船,从而给飞船以毁灭性的打击。 比安回到飞船指挥中心后,像往常一样,躺在卧榻上进行分析。投影壁以超大比例显示出那块金属板上的图像,七个人全神贯注地观察着。虽然这只是一块象征性地刻了些什么的没有生命的金属板,但它的制造者把它送入宇宙空间,就是为了向陌生的宇宙尽可能真实地描述自己,因此不难猜测,玄武星的人类在这块铭牌上注明了最基本的事实,最基本而且富有启发性的事实。劳伦斯开门见山地解释铭牌下部那一排大小不一的圆圈的含义:“这里标明了母星体和九颗行星。该飞行物是由玄武二双子座星发射的。玄武星的人类只知道存在九颗行星,他们没有标出第四、第五行星之间的小行星带。这是静止地、片面地强调光学性的宇宙观。这幅图上没有那些小行星,是因为他们看不见。我们的资料表明:这些小行星的总质量相当于一颗很久以来一直在母星轨道上运行的中等行星的质量!”他们的讨论围绕技术和物理方面进行。 马可尼发言:“所以不妨猜测:在那儿人与人之间并不看重内在素质,而是以貌取人。显然,由此会产生许多矛盾。这是一个根本没有真诚与友爱的社会。”帕克斯边想边说:“男性显然在某一历史转变过程中发展成了占统治地位的部分。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性,就是这一性别在最初的发展阶段中就已经能统治女性了,因为他们具有更优越的生理与心理素质。”她注视着铭牌上那举起来表示问候的上肢,接着说:“男性举起上肢表示打招呼。这个动作表明该性别在那个社会占统治地位,而女性不是没有能力做同样的动作,就是不允许做这种动作。” 第5章 这个问题终于明确地提出来了,其实帕克斯在推测玄武星上不存在友爱时,眼睛里就含有这个问题了。事实摆在那儿,如果不允许女性从事重要的社会活动,其不可避免的结果必定是大大小小的矛盾和持续不断的摩擦。这显然有悖于飞船七人的“三观”,因为那样根本谈不上什么“自由、爱、和平的社会”,那儿有紧张的社会关系。但是,帕克斯又看到了另一个事实,“女性看起来并不是被动地居于次要地位,不,玄武星上女性的次要地位是通过她们注视着男性的目光清楚地表现出来的。”“注视着比较高大的男性。”劳伦斯补充说。 “不仅高大,而且比女性魁梧、强壮、肌肉发达。”帕克斯说,她的脸上露出神秘而又轻松的微笑,让别人摸不着头脑,“我们不妨以女性的羸弱作为出发点。从图上这两人的腿部姿势可以看出,她是自愿从属于男性的。她看起来想依靠男性。” 马可尼就抢着从物理学角度证实帕克斯的话:“他们的躯体本来呈对称性,女性的姿势却表明她的重心已经转移,落在一只脚上,好像立刻就要向男性走去。实际上这表达了一种依靠思想,因为重心本该是由支撑面承受的。与此相反,男性就是用两条腿稳稳地站在地面上的。”“在观察其他一些人类的过程中,我们也见过这种女性的姿势,”帕克斯解释说,“它很有代表性,表示尊重比自己地位高的主人。”“如果我没听错的话,”芝诺比娅猛地打断了她,“你刚才说‘主人’?” “对,主人,或者说养育者。我的证据是她们装饰性的长发,我想大家都会同意这是一种没有彻底进化的表现。以前的人类全身毛发密布,现在只不过是作为装饰罢了。总之,我们可以这样归纳:玄武星上的人类由男性和女性组成,女性在心理及生理上皆弱于男性。生物学方面的差异导致这种人类分裂为占统治地位的男性和在各方面利益中自愿居次要地位的女性两部分。”芝诺比娅摇着头:“自愿居次要地位?”“自愿!”帕克斯强调说,“这幅图像没有表现出女性的丝毫不快。她看起来完全承认自己生理和心理上的羸弱,期待着从高出她大约百分之十的男性那儿得到保护。我们甚至可以猜测,女性已经形成了不仅甘居下位,而且以此为最高理想的三观。” 芝诺比娅可不是这么轻易就能被说服的,“你的意思是,玄武星上的人类尽管已经分裂为占统治地位的男性和被统治地位的女性两部分,但内部并不存在对立关系?”“对啊!”帕克斯回答说,“我甚至认为‘统治’这个概念在玄武星根本不适用。当然,有个前提条件,那就是在这种人类中女性进化得不彻底。她们也许还处于全身毛发密布的祖先的水平,至多有一点点进步。这样,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男性是把她们当作家禽、宠物来饲养的。在通常情况下,家禽、宠物是不会反抗主人的,它心甘情愿地屈服于命运,有时甚至尽最大努力去完成分配给它的任务。”这时,铭牌上的图像好像忽然间放射出一种特别的光彩,完全不像先前那么令人沮丧了。看来,在玄武星,卑微的女性把取悦男性、服务于男性视为最高理想。 比安总结道:“开始我之所以得到一个错误的印象,完全是由于考虑不周。如果按帕克斯的解释,这块铭牌上的所有信息就可以统一起来了。他们站立的姿势,男性做的动作,以及像附属品一样被动的女性,包括她们投向男性的目光、与男性身高体宽的差别等等,总之一切都迎刃而解了。我同意这种分析。”“我也同意。”亚当斯密搔着后脑勺说。芝诺比娅、劳伦斯、马可尼、梅尔维尔也不反对。 马可尼开始编写正式的输入程序,比安对大家说,“根据我们目前的认识,玄武星上不存在内部的矛盾或对立。那儿居住着一种和睦相处的人类。满足一切条件,可以被飞船上的所有人接纳。”帕克斯起身,走到操作台前,挨着父亲梅尔维尔端正地坐下,问:“现在飞向玄武星?”她的建议得到大家一致赞同,并被输入了电脑。飞船进入轨道后,七人一起躺在卧榻上。最后的分析使每个人都心悦诚服,他们满怀喜悦地期待着踏上玄武星的时刻,期待着与一种和谐发展、而且也有两条腿的人类进行接触。“反正我一点也不在乎。”芝诺比娅保证说,她也学会了撒谎都不脸红。“不在乎?”帕克斯苦笑了一下,“恐怕连你自己都不相信你不在乎!” 为了不惊扰这颗蔚蓝色行星上的人类,飞船降落在一个人烟相对稀少的地区。他们起身,打开防护顶盖,充满希望地注视着反射外界景物的玻璃。帕克斯兴奋得不停地揉着棕色的鼻梁,其他六人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和紧张。远距离传感器注意到了两个正往飞船这边走来的玄武星人。第一次考察从此开始:观察这两个目标个体对不明飞行物的反应,如果他们举止镇定、友善,就说明这种人类的伦理水平符合飞船七人的要求。飞船一贯强调考察对象的随机性,因为一种人类的成熟程度与其所有个体的平均水平相等,而只有在任意选定的降落地点,才最有可能与中等发展水平的玄武星人类个体相遇。 一会,那两个人走出了树丛。伟大的时刻到了,没错,是两个与人造天体的铭牌上一样的人类个体。七双眼睛紧紧盯住这两个陌生品种。摄像仪录下一切细节,计算机正在全速运转,接受扫描仪输入全部信息,再与贮存的数据进行比较,结果,红灯亮了!看来,这颗行星的实际情况与铭牌的分析结果之间存在实质性的矛盾,不知哪儿出了严重的错误。比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上了防护顶盖,启动引擎。一切起飞的准备工作就绪,但他并没有发出相应指令,因为还看不出飞船外面的两个人有任何危险举动。可计算机也不容置疑:存在实质性矛盾!! 当副屏幕上出现“外形比较”的字样时,比安明白错误出在哪儿了。不是对铭牌的分析有误,而是铭牌本身存在问题。 劳伦斯脸色蜡黄,“不可能!”他自言自语地说,“这不是真的。” “然而确实是这样。”比安说,“也许我们应该立刻起飞。”帕克斯摇摇头:“现在已经太晚了,起飞肯定会伤着那两个人。” “这些骗子!整个铭牌就是个大骗局,我们上当了!”芝诺比娅生气地挥动着手臂,“你们看,他们还使用暴力,不折不扣的暴力!”是的,一切都已暴露无遗。怒不可遏的玄武星男人死死扭住女人的胳膊,试图把她拖回林子里。玄武星女人却不顾他大声的恐吓和暴力,继续坚定地向飞船走来。看来,很难把这一切解释为和睦、和谐了。 “荒唐。”芝诺比娅忍不住喃喃自语,“荒唐透顶。”惊讶地目睹了这两个玄武星人之间的冲突,她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最后,玄武星男人放弃了努力,随女人朝飞船走来。玄武星女人挥起左手向飞船打招呼。比安慌忙摁下按钮,处于准备状态的发动装置全部工作起来,嗡嗡声越来越响。帕克斯被吓了一跳:“怎么啦?”“这还不清楚?!”比安回答道,他银灰色的眉毛在深深的皱纹下蹙成一团,“你们看,和铭牌上的动作一样,可是刚好相反!”梅尔维尔赞同道:“也许整个玄武星的人这会都在笑话我们的天真呢!总之这种两条腿的玄武人类狡猾透顶,我还从来没有感觉过像现在这样受了骗。”他透过玻璃愤怒地瞪着窗外的那个玄武星女人,她还站在那儿不停地挥动着手臂。 “她如果不立刻离开就活不成了。”帕克斯生气地大叫。 芝诺比娅害怕地跳了起来,“别!你们想想,如果这真是场骗局的话,我们可不能冒这个险!不然他们就有借口抓我们了!” “该死。”比安埋怨道,“我怎么没想到?”正当他们不知所措的时候,外面站着的人在无意识中解决了问题。玄武星男人被发动机的“嗡嗡”声吓得魂飞魄散,没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一溜烟地向树林跑去。他的仓皇逃窜产生了暴力没有达到的效果,玄武星女人忽然感到一种不安,便也跟着他奔向树林以求保护,边跑还边回头张望。现在飞船起飞终于没有障碍了。 第6章 “起飞!”马可尼催促道。芝诺比娅看看她的比安,他点点头。“燃料准备完毕!”她向他报告。比安发出了起飞指令,飞船像没有重量一样浮到空中。抑郁的沉默自起飞伊始就笼罩着大家,谁也不说话,想起那些被低估了的对手就后怕。两小时后,飞船进入安全的超太空以太区域。他们完全平静了,七个人躺在卧榻上回忆着这场比以往任何一次探险都惊心动魄的遭遇。帕克斯的泪水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她曾经多么渴望与玄武星建立起联系,现在,一切都在痛苦中幻灭了,一切扩大星际交往的希望,都在这次沉重的打击之下破灭了。“好,各位亲,我们该作结论了。”比安打破沉闷。 帕克斯和劳伦斯把所有已经输入计算机的信息又回顾了一遍,通过比较铭牌上的信息和玄武星实际情况的差别,兄妹俩找到了线索:“最后的问题是,为什么铭牌上会画着和玄武星上的社会现实完全相反的图像?” “那要有个前提,我们碰到的这两个人不能是个别情况。”芝诺比娅思索着说。亚当斯密说道:“着陆时我们的摄像仪还发现了另外两个人,他们的高度关系也是如此。这说明这至少是一种少数现象,而不是个别现象。因此,铭牌携带的信息不完全真实,最多只是相对符实。图像只描绘了玄武星的部分人类,而不是全部人类。”“明白了。”帕克斯的脸庞上露出明显的失望,“就是说,它完全忽略了少数现象!” 劳伦斯点点头:“是的。现实是,这种人类中的相当一部分生活在与铭牌提供的信息完全相反的情形中。女性根本不是一种具有依赖性的家养动物,那两个考察对象之间的冲突可以说明这一点。另外,女性再也没有兴趣扮演铭牌上那种地位低下的角色了。由此可以推断:玄武星上的男性虽然统治着社会,但不是因为女性自身的羸弱或甘居下位,而是通过他们对女性的压迫来实现的!”“很明显,这将导致斗争的产生。”梅尔维尔接着老爸的话说下去,“只要有人在,每时每刻都存在着斗争!”亚当斯密点点头:“事实上正是这样。” “那铭牌呢?”芝诺比娅冷不丁问了一句,“为什么要把男性画成占优势的样子?”“只有一种解释,男性是在女性不知道或者干脆违背女性意愿的情况下制作了这枚铭牌。他们希望由此可以按照他们的意愿和玄武星外的智慧生命,比如说和我们,尽快建立联系,不让女性受益。”马可尼揣测道。 “为什么要这样?”芝诺比娅问,她显然已经被这种诡计多端的玄武星人弄糊涂了,“他们想干什么?”“为了更多更大的权力。”马可尼解释说,“我估计男性掌握着这种铭牌的总设计权,这是很重要的技术性设计,掌握社会性权力就需要以此为前提,而与我们建立联系又将巩固这种权力。所以那些信息实际上只是一个卑鄙的手段,而且是由男性一手炮制的。我们没必要再对这种人类进行考察了,更没必要呆在那里生活!反正我是受不了!像这种人类生活在各种各样的斗争中,我才不要!”比安提高嗓门,“不必再深入讨论下去了,否则只会继续得出令咱们沮丧的结论。现在必须作出决定,咱们接下来要去哪里落脚?”他们当然需要作出一个决定。 七人最后商定先回莫比乌斯星球再说。返回后不久,他们开始重建世界,躲在莫比乌斯地下掩体里的人也陆续钻出来,总统弗拉基米尔也在掩体里,他并没有被俘、更没有逃走。五年后的中秋夜,比安就接收到了一个神秘的信号,他认为自己收到的是敌方以新的密码形式编写的某种绝密信息。于是,飞船上的六名成员纷纷被召集到现场,各种资源迅速配备到位,劳伦斯和帕克斯两兄妹则夜以继日地加紧密码信息的破译工作,很快取得了突破,“是奶奶发的,信息!发自地球!”劳伦斯惊呼。比安惊喜万分,“快念!”“老公,我是安娜,你们的飞船离开莫比乌斯星球后10年,纳威星侵略军团入侵,马斯克也在其中,当初他被黑洞吸入,侥幸通过15维空间进入了纳威星世界,后来成为了纳威星侵略军团的副团长,他们的入侵使莫比乌斯一片焦土、生灵涂炭,马斯克认出了我,他把我掳掠上飞船,说是要带我到地球找你。发送这条信息也是马斯克的意思!切记,不要回答!” “安娜还活着!安娜还活着!”比安蹦了起来,梅尔维尔手舞足蹈,“妈妈还活着!”大家都很高兴。信息的来源出乎意料,事情远比他们所想象的要严重得多。他们决定将收到神秘信息的消息向全世界公布。三天后,他们接连收到神秘信息,比安问:“是什么?”“我听不明白,我只听到嘟、嘟、嘟的声音!”梅尔维尔回答,“什么声音?”“就是嘟嘟响的无线电信号声。” 比安一把抓过儿子头上的听筒,戴在自己头上,他俯身听了一会儿,嘈杂的信号声让他感到头痛。“通知总统弗拉基米尔先生,敌方纳威星侵略军团队正在使用新的通讯方式。不是密码通讯,而是一种嘟嘟声。”“真不明白,他们的武器装备甚至比我们的还精良!”亚当斯密嘟哝道,“比安先生,我们应该重建一支超强的军队。”“闭嘴,继续听,假如你不想丢掉饭碗的话。”亚当斯密顺从地缩了回去,跟着梅尔维尔一起继续监听无线电信号。 在总统指挥办公室里,新传来的消息让人沮丧,足智多谋而顽强善战的纳威星军队正在日益强大。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生命担忧,神秘信息的消息对提高军队士气并没有什么帮助。比安召来了他的孙子劳伦斯、孙女帕克斯,兄妹俩听了几分钟的嘟嘟声。“这是一种很简单的信息,是用简单的嘟嘟声来传送某种信息,有点像摩斯电码那样的东西。”劳伦斯说。 比安立刻反驳道:“可是他们并没有使用什么代码啊,我们找不到任何方法来破译它。”兄妹俩继续听,爷爷比安在一旁等待,看有什么结果。“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我也不是很明白。不过在听的过程中,我发现每隔一段时间,嘟嘟声就会重复一种模式,像是一个句子的结束,或者使用了一个用得很普遍的字或者词。能让我多用点时间从容研究一下吗?”帕克斯回应。“当然可以!不过记住了,这件事的任何结果不可以让士兵们知道。我不想让他们知道纳威军团使用了一种什么新式武器。”“当然!明白。”他俩边答应边记下了发送来的无线电信息的频率,然后起身离开。回到劳伦斯的房间,兄妹俩就拿出自己的收音机,调到刚才的那个频率上。令他俩惊讶的是,这是一个公开的频段,帕克斯真希望自己另外一个功率强大的收音机此刻就在身边。 翌日晚上,劳伦斯拨通了同学的电话,寒暄了一会,劳伦斯便将话题转到那个嘟嘟响的无线电信号上,同学听他说了收到的神秘信号声一事之后,告诉他,那些信号并不如他所想的那么简单,劳伦斯感觉自己在莫比乌斯大显身手的机会来了。同学的分析意见,远比他自己原先所想的更令人激动。翌晨,他在爷爷面前侃侃而谈,分析得头头是道。于是,比安欣然同意与总统指挥办公室联系。要过四个小时,劳伦斯才能见到莫比乌斯的情报部门长官。在这段时间里,他向另外五个人述说了有关情况,并嘱咐他们,因事情敏感,所以不得向其他人泄露。 情报部门长官与莫比乌斯军队指挥官谈了好一阵子之后,才把劳伦斯召进他的办公室,了解详细情况。“你说信号来自天空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从卫星上发送来的?”情报部门长官的对面坐着劳伦斯和他的大学同学,他一见他俩就没什么好感,这位长官深知用人之道,什么时候可以加以利用,什么时候该打发了他们,这也是为什么他能多年保持位高权重的原因。他明白,就目前来说,这两个人对他都是有用的。 “长官,发送的信号来自空中的某个地方,而不是来自地面。” “你是否捕捉到了来自某卫星的秘密信号?我可不想惹上什么麻烦。”“那个频率是公开的,用我的那架新收音机就能收到。”这让长官勃然大怒。“劳伦斯,不要再说你的那个什么新收音机了!我敢肯定,很多人都已经知道你有一部功率强大的新收音机了。”他转向劳伦斯的同学,“还有你,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你别惹恼了我。让我觉得奇怪的是,你是怎么听到这些信号的?我得查查你是间谍还是干什么的。等着,这事还没完,我会查的,如果让我查出你有丝毫问题,我绝不会放过你!” 第7章 “明白,长官。”劳伦斯一看势头不对,便站起来,拉着同学告辞了。情报部门长官一下子就掐灭了他所有建功的希望。总而言之,长官已经警告过他了,在这件事上若是成功,功劳都是长官的,而失误则是属于他的。长官还召来了国家级报社的一名记者。“我有一个重大消息报道给各位,是的,一位大学生检测到了来自外星人的信号……”这是多米诺骨牌开始倒下的第一步。新闻播放后,劳伦斯以及他的同学,立刻成了英雄人物,他们的照片出现在莫比乌斯的每一家报纸上。大家都接收到了像是无线电信号的神秘信息,来自莫比乌斯之外智能生命的信息。令人惊讶的是,之后并没有发生某种恶性竞争,没有人想争先赶在别人前面破解神秘信号之谜,也没有社团派什么间谍去探查竞争对手解决问题的进展情况。人们似乎普遍达成了一种资源共享的共识。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结果,大概是因为在这件事上不需要很多的资源,也不需要投入很多的资金。信息源源不断,而且供给,每个人都可以在别人成果的基础上积累自己的数据资源。 大家都默认了是劳伦斯最先决定公开信息的,于是莫比乌斯研究中心就建在他的实验大楼。所有的信息都源源不断地流向该中心,所有的人也都想从这个中心获得更多的信息。 不过还有另外的原因,当地适宜的气候条件以及稀疏的人口。 很快,劳伦斯那里就建立起了一个以科研为中心的社区,分配了各自的任务。帕克斯浏览着与神秘信号有关的事实列表,显然,每段信息都以一连串的嘟嘟声为断点。第一次嘟嘟声后紧跟着音量高一些的嘟嘟声,然后是比第二次更响的嘟嘟声,接着就是一些嘈杂声。 有意思的是,帕克斯发现,第二次的音量是第一次的三倍,第三次是第一次的七倍。帕克斯对后面的噪声也进行了分析,看是否有什么固定的模式,但什么也没有发现。甚至连一些音乐家也被召了来,让他们来听听那些无法辨别的嘈杂声音里是否有某种规律。这些音乐家代表了各种各样的音乐流派:民族乐派、新古典主义、原始音乐、新民族主义、未来主义、噪音音乐。凡是认为能自成一个音乐流派的代表都被请了来,但没有人能够在这些信息中辨别出任何韵律或者模式来。数学家们使用最强大的计算机,进行了大量的计算,想在这些噪声中发现是否有某种已知的或者能够确认的波形。当然,所有的噪声都显示为某种波形,但关键是要找出每种波形是否有任何特殊的意义。 芝诺比娅要做的就是这样的工作,而且她有方法。她的办法就是从看似一团乱麻的噪声波中分离出单个的声波波形,这正是她的研究任务。在简单的声波波束中,她能够做得到,但是这些嘈杂的声音太复杂了。不过在她工作的这个部门里,她的研究方向却是其中最有希望获得成功的。芝诺比娅用马可尼新开发的计算机程序进行了新的尝试。这是一个比较程序,用数百万志愿者不同的声音波形组成的巨大数据库进行比较,数据库的数据由最熟悉自己语言的人读出整部词典而构成。 大量数据开始滚动出现,她面无表情地盯着屏幕。她喜欢倾听数千人同时说着数百种语言时发出的声音,这是她最喜欢的消遣和癖好。有时候,她试图辨别出其中某一人的声音,并追踪下去。当然,她没有成功。计算机程序也在同时做着同样的工作,努力寻找人类声音波形在神秘信号的噪音波形中是否存在。计算机在将神秘信号波形与人类声音波形相比较的同时,也将其与自然界中的其他各种声音相比较。比如鸟儿的唧喳声、风吹过树林的沙沙声,瀑布飞溅时的轰鸣声以及各种野兽的吼叫声等。程序运行了一阵子后,芝诺比娅放弃了寻找个别声音的这个小“游戏”,她的思绪开始飘到了其他一些事情上。 芝诺比娅有好几次都注意到,每当人类声音数据库里多人的声音合在一起时,会奇怪地出现片刻的安静,似乎在那一秒钟里,每个人都同时决定安静下来似的。她今天的任务就是让计算机确认神秘信号中是否也有片刻的静止。她知道之所以会发生这样的情况,是由一种叫做破坏性干扰的现象导致的。当两种波正好重叠在一起时,就会产生这种现象,当这种现象产生时,它们的作用会互相抵消。因此才会在数千种声音的纷扰嘈杂中出现一些极其短暂的“安静间歇点”,这种现象非常罕见,起初她完全没有注意到。 她决定按这个思路继续下去。她写下了一小段计算机程序,专门查找噪声中像这样短暂的“安静间歇点”,结果令她很是兴奋。实际上在来自莫比乌斯星球外的无线电噪声中,根本就没有完全的安静时刻,也就是说,根本没有什么“安静间歇点”。但她却注意到,有时声音会低下来,并有规律地出现。这意味着,即使那些波没有完全互相抵消掉,至少也抵消掉了一部分。她将这样的特定时刻称为“低语间歇点”。这给了她启示,美丽而智慧的她知道如何来破解这个谜团了。 在那些特定的时刻,声波的数量大大减少,因此,她只要对那一小部分的声波波形进行研究分析就行了,芝诺比娅微微一笑。她忍不住联系马可尼,“说,有什么新消息吗?” 她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他立刻感兴趣起来。他是计算机专家,现正在带薪休假,他有十五个工作日的公休假。他和芝诺比娅之前在一起工作都很愉快,尽管有时双方会因口音不同而稍感不便。马可尼天性好奇,他很想亲自听听芝诺比娅反复对他讲述的那个“低语间歇点”。于是,芝诺比娅将计算机的音量调大,让他也能听见。 她突然灵机一动,将四个高功率扬声器放成一排,再将那个传送声音给马可尼的麦克风放在扬声器中间,但由于距离较远,声音效果不是很好,她担心他听不清楚,试了一阵后他俩都放弃了。波形的微妙差别只有计算机能够分辨出来,人的耳朵是听不出来的。他决定还是过后再看计算机的分析结果算了。他下线之后,芝诺比娅继续摆弄她的音响设备。突然她将音量调到最大,又转动了一下低音按钮,发现自己也能听到“低语间歇点”了,她还注意到,在一个间歇点之后,噪声音量总会快速升高,并且比在间歇点出现之前还要高。 一天的工作快结束了,她伸出手去拿控制面板前放着的一杯已经凉了的茶水,却不小心碰着了立体声增强按钮。突然之间,房间里响起了一片很大的噪声。她突然一惊! 与此同时,信号开始呈现一种新的波形,那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响的嘟嘟声几乎要撕裂她的耳膜。她赶快用两手捂住耳朵,闭上眼睛,似乎这就有用似的。她靠在控制台前,快速伸出手去关立体声增强按钮。就在这时她觉得杯子里的水泼了出来,水溅到身上,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过了一分多钟,耳朵的疼痛感才稍有缓解,她睁开了眼睛,只见周围全是血,她尖叫一声,晕了过去。芝诺比娅慢慢地恢复了知觉,感觉双手沾满了黏稠的血液,脸上也有一些,她慢慢地睁开眼睛,努力抵挡着恶心的感觉。房间里血溅得到处都是。细小的血滴沿着墙壁和设备往下滴着,她觉得口渴极了,她察看着自己的身体,看是否有伤口,可哪里也没有。她站起身来,抹去脸上和手上的血。她身上穿的可是一套昂贵漂亮的衣服,这下全毁了。 再仔细看了看,她发现这血不像一般的鲜红色,而是呈暗红色。她看着看着突然明白,这根本不是血,只是一些黑乎乎粘稠的液体。也许是机器的某个部分发生了爆炸,里面的机油溅得到处都是。“那些该死的工程设计人员!我一定要让他们为此付出代价,差一点就害死我了。”她拿起电话叫紧急维修人员。经过刚才那一刻,整个房间就像个犯罪现场一样了。她又联系马可尼,“你听说了吗?”“听说什么?”“外星人都是物理学家!”芝诺比娅微微一笑,听说发生了事故,马可尼提前结束了假期。 和马可尼一起工作好处多多,气氛沉闷时,他很会逗人开心。最近,他提出了新理论,他认为在每次嘈杂声音前出现的那个1---3---5模式信号的发送者,并不仅仅是智能生命,而且是高度发展的智能生命!!他在计算机上的一小段留言上说道:“寻找外星智能生命吗?我已经找到了具有极高才智的外星生命!”135是引起物理学家极大兴趣的数字,是电磁学、光速和量子理论中的一个重要的基本常数。谈到这个话题,鲍勃会就其重要性发表他的长篇大论。他说:“它是精细结构常数的倒数,涉及电子发射和光子吸收的概率,还涉及量子论、相对论、电磁学,看,一个数字,一个常数,一个绝对数,没有单位,没有每秒米或每加仑公里之类的!” 第8章 让许多物理学家大伤脑筋的正是这个简单的数字135,它像无限不循环的圆周率,或天文学上无限大或无限小的数字,以及跟在其后面看上去更奇怪的计量单位。或是135只是个绝对数,没有任何量纲?许多物理学家都想攻克这个谜一样的难题,包括像马可尼这样的爱好者。于是,当芝诺比娅应用数论和模式识别方式来破解神秘噪声之谜的时候,马可尼也在运用各种物理学理论的数据对这些噪声进行比较。“马可尼,如果说外星人都是物理学家,那么我们莫比乌斯人又是什么呢?”她不断地对马可尼提问,以免又要听他那一大套关于135理论的神侃。 “我们都是生态学家!”“生态学家?马可尼,你真让我吃惊!我还以为你会说哲学家什么的呢。”他微笑着啜了一口芒果汁。虽然这种芒果汁的口味对他来说很奇怪,但尝起来却很爽口。他喜欢和芝诺比娅为伴,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到炼狱里去他都愿意。他常在傍晚陪她散步,或者到酒去喝上一杯。第一次和她一起喝酒简直是一场灾难。她拒绝品尝任何昂贵的酒类或者具有异国情调的果汁。尝试了多次,马可尼终于说服她同意喝点芒果汁,到后来,她甚至主动提出加上一些奇怪的配料。马可尼很有风度,也要了同样的一份,刚尝了一口就喷吐了出来。不过几次过后,他也习惯了饮用加上各种调料的芒果汁,加糖的、加盐的,还有加黑胡椒的。事实上,他已经开始喜欢上了这些口味奇特的饮料。 “芝诺比娅,看,我们的莫比乌斯星球是如何的得天独厚。巧合得令人惊讶,这个星球上拥有宇宙所有元素中的绝大部分。我可以肯定,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拥有宇宙中最多样化的生态系统。依靠阳光生存的生命,以水为生的生命,以氧为生的生命,甚至还有在高温的硫磺中生存的极端生命形式!还有氮。”“马可尼,你怎么知道现在我们所了解的这些元素就是宇宙所有的元素?还有氮!氮怎么了?” “你说得对,我们不该自大、自负,宇宙不止一个,何况元素?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我们的大气中有这么多的氮,我们吸入空气的大部分都是氮。氮使得我们的空气拥有一种惰性,如果空气中的氧气过多,所有的东西都会在瞬间燃烧起来,如果空气中的二氧化碳过多……”“那么我们都会窒息而死。” “正是如此。空气中有了氮,才有生命在莫比乌斯星球上脱颖而出。适当的气体出现在适当的地方。” “你说得很对,很有意思的想法!除此之外,莫比乌斯星球还有什么特殊之处呢?”“芝诺比娅!”“芝诺比娅!化验报告的结果表明,因为某种原因,在你的实验室里发生了自燃!” “自燃?幸好不是人体自燃!”马可尼不觉得有什么好笑,但她却为自己的幽默大笑了一阵。“报告还能怎么说?那些黑色黏稠的东西都是自燃产生的东西?”她问。“很有意思,似乎在那一瞬间,实验室里的许多元素互相影响,产生了化学作用,由于氧的存在而燃烧起来。然后是那些神秘的噪音或者什么东西的影响,与空气中的其他一些成分及湿气形成某种反应,于是就产生了那些黏稠的东西。” “身体检查报告表明,我当时处于严重脱水状态,而我手里正有着一大杯凉水!会不会……”“没错,现场发现了一些钠盐。湿度计吸收的水来自你的身体!”“那真是太可怕了!” “是的,在那种情况下,你本来会死的。当时到底是什么情况?”“比死还糟。我都快成了要崩溃的计算机程序了!如果再问你莫比乌斯星球有什么特殊之处就显得太可笑了。”芝诺比娅说着,面带嘲笑地看着他。“你和什么人结过仇没有,会不会有人要害你?”“没有……我想没有!”她回答。 比安来看她,给她带来了一份事故报告。最后的结论是,有人试图加害于她,或者是什么人的恶作剧。马可尼也被盘问了许久。最后,他和芝诺比娅都向着这个结论靠拢了。她是一个聪明有魅力的女人,除了比安、亚当斯密,还有许多仰慕者,也许是其中一人出于妒忌做出来的。“我认为这是心怀恶意者制造的一场事故,针对研究人员来的,这一研究项目有一些反对者。一些人可以列入嫌疑者名单里,你好好想想,觉得有什么可疑的人就向上报告,你觉得怎么样?”比安关心地问道。“好。不过我觉得我还是先放下这件事,继续我的研究。当意外发生时,我突然有了许多想法,我想继续探索下去。如能蒙您允许?” “好!我会考虑。你是一名杰出的研究人员,我们的希望都放在了你的身上!研究目前还没有任何实质进展,我们需要尽快知道结果。你知道外面现在乱成什么样了,无论什么人在自媒体上说什么,都有人相信。”“我知道这工作的重要性,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亲爱的比安!”“那就好。”许多人会说,芝诺比娅对莫比乌斯人最大的贡献源自她的一些固定不变的习惯。翌早,她和往常一样充满热情地走进办公室。 她脑子里有许多新鲜的想法,她的头发有种独特的味道,虽然有些人很喜欢这种气味,但她也说不上特别喜欢,只觉得对护理头发有好处,她有一头闪亮的长发。她通常会点上几支熏香,以冲淡发油的味道。然后拿上一个大杯子,到自动饮料机那里去接上一杯她最喜欢的芒果汁,在她身后的房间里留下袅袅青烟,就像爱吸烟的人在那里面待了一整夜似的。和同事们打过招呼,说上几句玩笑话,然后再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时,那阵烟雾已消散得差不多了,伴随她一整天的,是阵阵清新的茉莉花香。 芝诺比娅不喜欢用空调,她喜欢坐在靠窗户的地方,在窗外挂了一块厚而透气的布帘,并不时地向上面喷洒一些清水,这样吹入室内的微风总会带上一股清凉之气。这是她开始一天的工作之前所做的最后一件琐事。她心里有许多想法都想试一试,不过在此之前,她还是想将那天想做的事情继续做下去。于是,她开始复盘,将一切都像那天一样布置起来,同时将音量调高。 当那些液体又向她喷溅而来时,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的头发恐怕又得重新清洗了。但是很快她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的尖声高叫把同事都召了过来。此刻她总算弄明白了,在奇怪的爆炸后面,并没有什么阴谋或者恶作剧之类的,罪魁祸首是1-3-5信号之后的嘈杂声。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在她办公室里发生的事情也在世界各地重演,于是人们被要求不得再随便乱调到那个无线电信号。一开始,大家都颇有些怨言,但多数人还是愿意尽量避而远之的。 经研究,被芝诺比娅洒水弄湿了的布帘令空气变得潮湿,加上房间里熏香的原因在空气中形成了一种胶态碳物质,再加上房间里其他一些环境因素,促成了这种物质的突然爆发喷溅。于是,比安心中有一个计划开始形成,研究人员将制造一个充满气体的薄膜,里面包含有“芝诺比娅空气”中的所有成分,除了没有氧气,神秘的噪声源也将放入那个薄膜气泡中。用了七天,“芝诺比娅空气”就已经做好了,经过一番大张旗鼓的宣传报道,实验开始了。这被认为是有史以来观看人数最多的大事件,所有莫比乌斯人都将一起观看现场直播。当然,如果有人事先知道结果会怎么样,就不会让这么多人来当“目击证人”了。 当噪声音量被调高以后,一声爆炸过后,“芝诺比娅空气”四壁上黏满了一些悸动着的小水珠样的物质,景象太令人震惊了。就像一只海胆被爆裂成无数片一样,那些悸动着的碎片终于慢慢地不动了,人类见证了来到莫比乌斯星球上最早的一批外星生命之死。于是,禁止对这些无线电信号进行试验的禁令又一次由弗拉基米尔总统下达。“芝诺比娅空气”经过了改良,分析结果表明,只含有必需的气体:压力氮。高浓度的氮气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惰性环境,在一些化学物质出现时就不会产生反应。这一突破性的进展也出自芝诺比娅之手。她的模拟分析表明“芝诺比娅空气”并不仅仅与碳或者湿度有关,更重要的还有空气的浓度。她的分析打破了原先的看法,而她的假设也得到了科学界高度的重视。 在2号气泡,或者叫做“芝诺比娅空气2号”制作完成后,新的声学设备也已安装完毕,这一次,发送声音的设备被安排在气泡外面,但是对声音进行了定向处理,针对着气泡的中心部位,新的立体声喇叭也被设计了出来并对准了气泡的中央部分。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伟大一天的到来。这次实验不再对外公开,只有少数几个顶尖科学家被允许目击这一事件,比安、梅尔维尔、芝诺比娅、马可尼当然也在其中。接收装置调到了那个神秘的无线电信号频率上,由计算机来控制音量,用最好的控制电路来忠实地执行计算机的指令。 第9章 当1-3-5模式的信号出现时,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那一刻终于到来了。来自各方的压力让芝诺比娅穷于应付。一家芬芳气味公司准备推出一种以她最喜欢的发油的味道为主要气味的芬芳剂,并定名为135号!芝诺比娅忙着与全世界一起庆祝与外星人的第一次接触,像海胆一样生物的图片传遍了世界各地。 这些像海胆一样的外星生物,只要一出现,一个果冻滴似的生物就分裂成两个。这些外星生物不仅在莫比乌斯星球上活了下来,而且还迅速地繁殖起来。在它的肚腹下有着一个奇怪的颜色鲜明的斑点,就像它突然出现一样,往往又会突然消失。现场的无线电监测表明,从实验室里传出了向外发送的1-3-5模式的信号。因此可以断定,那个斑点大概是某种设备,可能这些外星生物已经准备返回家园去报告它们这次旅行的发现。 还有一些果冻滴样的生物动了一会儿就不动了,气泡已经粉碎,一些碎片斑点被留下来进行研究,这些样本被命名为-135,当它以声波形式出现的时候,曾发出过1-3-5模式的信号。世界各地的老师们都在给学生们讲解物质和波的二元性。光和其他电磁辐射为什么有时以波的形式出现、有时又以粒子的形式出现?外星人又是如何成功地掌握了其中奥秘的?显然,外星人拥有了将它们转换成波形的设备并用以进行星际旅行的能力。如果人类也能够做得到,那么太空旅行的所有问题都将一下子迎刃而解。 偶尔有-135被捕获,其中有的会以无线电传送方式“逃之夭夭”。对外星生物进行了更多的研究后发现,组成它们的成分在莫比乌斯星球上都可以找到。所有的无线电爱好者都如饥似渴地继续倾听着,除了1-3-5之外,他们还希望能听到其他的信号,倾听是否有其他外星生命形式来到莫比乌斯。这些无线电倾听者中,有无线电研究科学家,也有业余无线电爱好者。 莫比乌斯世界已经恢复到常态,虽然是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每个人的心底深处都在想着外星生物第二次造访的可能性。这样的事情还会再发生吗,没有人知道。对于外星人的世界,以及-135们造访莫比乌斯的目的,也有了更多的理论推测、学术讨论。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理论,包括马可尼在内,只要一有机会,他就会向人们解说他的理论。 比安安排了二人烛光晚餐为芝诺比娅庆祝。餐后,他俩来到比安的海景别墅,“莫比乌斯人的目光是如此短浅。我们凭着自己的想象和所掌握的知识来描绘外星人的世界。为什么我们不明白,我们的知识同时也是我们的局限呢?也许根本没有将外星人转换成波的设备,也许,它们本来就是一些波形而已,有生命的波!它们的世界只是一束束的波。我们人类所做到的事情也许在它们眼里也将被看成奇迹,将它们这种以波的形式出现的生命转化成物质的形式。”每当比安扯得太远时,芝诺比娅就要阻止他。“哈哈,有生命的波!”芝诺比娅说着靠近他,坐在比安腿上,“来,给我演示一次有生命的海啸!”…… 翌晨,芝诺比娅洗过澡离开后,比安继续睡回笼觉,他做了个梦------ 在莫比乌斯最大的太空港,特聘技术顾问比安想不到那三个劫匪会这么笨,365架全息摄像机监视着每一个方寸,三个劫匪真的以为自己能够抢劫银行,然后逃之夭夭?他们搞到了几把陶瓷手枪,还通过了安检,然后到男洗手间里重新组装。其中一个劫匪还想法从一家餐厅里偷走了一把切牛排的餐刀。可是,见鬼了,他们是不是觉得比安会在一旁无所事事,看着他们大摇大摆地带着赃物离开? 比安在太空港中服务了一年,没见过什么麻烦事,经过几个月的密集训练,他简直是巴望着发生点什么事。太空港的自动系统如此高效,容不下任何比随地吐痰更严重的行为,比安搞不懂何必需要活人组成的安保队。现在,他算明白了。 一个端着激光枪的男人把人群挡在外面,手持餐刀的一个男人抓住了一个女孩做人质,约十三岁光景,男人的餐刀对准了她的喉咙。“不要对他们动手。”比安耳麦的声音说道,“我们得把女孩安全地救出来,还不能让他们朝人群开枪。”说话的是亚当·斯密,他的话统统是陈词滥调,“劫匪的身份已经确认,跑到任何地方我们都能找到,所以,不要危及路人。劫匪总得吃饭、睡觉。无论他们躲到什么地方,我们都会逮住他们的。表明身份,但是不要靠近。”亚当斯密提醒道,“他们要是想对人射击,射我们比射平民要好。” 比安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已经穿上防激光衣了,没穿的人则不敢吭声。比安离开自己的位置,走到了距离劫匪约五十米处。人群在他们面前分成两半,三个劫匪朝门口走去。接着,比安的目光被吸引住了。那是一位衣着考究的中年男人,身材不胖不瘦,也不算特别健壮。别人都退下的时候,他转身走了几步。“他是我们的人该多好。他快要碰到那个拿着刀子的混蛋了。”比安心想。这时,这男人一个转身,一掌劈中持刀者的手臂,劫匪手中的武器“咣唧”一声掉到了地板上。小女孩趁机挣脱出来,向人群跑去,可是比安的眼里只有将她解救出来的那个男人。他手上没有武器,却朝着两个带枪的男人冲了过去。 他俩转身开火,男人跪了下来,胸口一团血迹,又去抱住近旁劫匪的腿。他没能得手,他又多吃了三枪。三个劫匪当然也没能逃脱,就在他们的注意力转向那男人的几秒钟里,太空港的安保们全都拔枪射击,三人在倒地之前就都咽了气。 比安看见安娜卡列尼娜、马呦呦忽然出现跑过去看那女孩。他跑到中枪的那个中年男人跟前。他看上去很糟,但还在微弱呼吸。有人叫了急救飞船。三分钟后,飞船到了,出勤的急救员把他放到充气担架上,塞进了飞船后面,然后起飞直奔地球。比安决定随船前往,他可是冒险救了那女孩,可能还会丧命。他醒过来的时候,得有一个医生以外的人守在那儿。 太空港距离地球十万亿公里,急救飞船不到二十分钟就把他们送达,飞船走的是宇宙曲线,可为了不对伤者造成进一步的伤害,又花了三十秒才把飞船停稳。比安已经抽出这个见义勇为的中年男人的钱包和身份证仔细看过。他叫拉瓦锡,四十七岁。他身上还留着参军时候部队植入的芯片序列号。其他特征同样平淡无奇,身高中等、体重中等。他看上去并不太像英雄人物。 “天啊!”出来帮忙把拉瓦锡抬进急救室的一名护工说道,“又是他!”“他以前来过?”比安吃惊地问道。“三次,兴许四次。”他答道,“我敢发誓,这混蛋是想自杀。”拉瓦锡进手术室的时候,我还在为这句话感到莫名其妙。四小时后,他出来了,深度麻醉,情况严重。“他会挺过来吗?”比安问刚才那个护工,他正在把充气担架推进康复室。“没指望了。”他说。“他还有多少时间?”他耸了耸肩,说:“一天,可能更短。一旦我们把他连上所有这些机器,就不要往好的方面想了。” “有没有开口的可能?”比安问道,“或者至少听得懂我对他说的话?”“不知道。”“我留下可以吗?”他笑了笑说:“你身上带着致命武器,我能看见的有两把枪,我看不见的兴许更多。我算老几?敢说你不能留下?”比安在医院的食堂里拿了一个三明治,然后去了康复室。病人之间是相互隔离的,他花了几分钟才找到拉瓦锡。他躺在那里,十多部机器监测着他的生命指标,五根管子往他的手臂里注入五颜六色、或浓或淡的液体,他的鼻孔里接着氧气管,身上缠满绷带,绷带里开始隐隐往外渗血。 比安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觉得他永远没有苏醒的可能,可他还是又呆了一小时,为的只是向这个解救小女孩的男人表达敬意。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拉瓦锡的眼皮颤抖着张开了。他的嘴唇在动,可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于是,比安凑到床边。“欢迎回来。”他轻声说。“她来了吗?”拉瓦锡小声问道。“你救的小姑娘?没有来,她很好,和她父母在一起。” “不,不是她。”他的脑袋都快不能动了,可他试着看了看病房四周,“这一次,她一定会来的!”“谁一定会来?”比安问道,“你说的是谁呀?”“她在哪里?”他用嘶哑的声音问,“这一次我就要死了,我知道的。” 第10章 “你会好起来的。”比安撒了个谎。“除非她很快就来。”他试着坐起身来,可他太虚弱了,又瘫倒在了床上,“门是不是没上锁?”“这里没有门,你是在康复病房里。”他困惑地问:“那她在哪儿?”“她可能不知道你受了伤。”比安说。“她知道的。”他的语气肯定。“她在太空港里吗?”他微微摇头,说:“她甚至都不在这行星上。”“你确定不要我去问问前台?” “没法问,她没有名字。”“每个人都有名字的。”他叹了口气,说:“随你怎么说。”比安开始后悔当初留下了,他没能给他带来任何安慰。“你能跟我说说她的事吗?”比安问道,他是想在回家之前,试着再帮他一次。 他看上去肯定是要说什么话,可接着他就昏了过去。几分钟后,连在他身上的所有机器全都开始震动,几个年轻的医生冲进了房间。“他死了吗?”比安问道。“出去!”其中的一个医生对比安下令,他们开始实施急救。比安觉得再呆下去就会碍手碍脚,于是,他走到了外面的过道里。没过多久,医生就从房间里出来了。“他死了吗?”比安又问道。“是的,很遗憾!”其中的一个医生问,“你是他朋友?”比安摇头说:“不,我只是把他从莫比乌斯太空港那里带了过来。” 几名护工抬着充气担架出现了,其中的一个是先前和比安说过话的那个。“我跟你说过,他不会撑过一天的,”他说,“这些人怎么会觉得自己冲进水流一样的激光和镭射当中还能完完整整地出来呢?”“这些人?”比安重复着说。“是啊,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二个了。三个月之前还有一个男的。他遇上了银行劫匪,没有打电话给警察,而是朝几个带枪的家伙冲了过去……”他用力出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那可怜虫没能接近劫匪身边十米的范围。”“是不是到达前死亡?”比安问道。“差不多。”护工答道,“他一口咬定有人会来陪他,还坚持要门口的每个人都知道该把那女的送到哪儿。”“女的?” “我觉得是女的。”他耸了耸肩,“也可能我搞错了。他没说几句清醒话。我觉得他有那么一会儿都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了,他叫莱特。如果你没有其他问题的话,我们得把这家伙拉到解剖室做尸检了。我现在休假,但是这个礼拜人手有点不够。” 比安挪到一旁,让他们进了房间。出于好奇,比安离开之前在入口处停了下来,打听了是否有人问起过拉瓦锡。一个也没有!回到莫比乌斯的办公室以后,比安还是觉得好奇,就到电脑上找了些关于拉瓦锡和莱特的零星信息。拉瓦锡找起来简单,出生和成长都在莫比乌斯,在地球上的大学,太空上服役九年,在玄武星上的一次交火中受重伤,获嘉奖,然后载誉退役。回家后,从事海滩房产销售,两年前,他突然铁了心要证明自己不是英雄就是防弹人,或者两样都是。从那以后,他曾三次试图丢掉性命;头两次是医院帮他保住了命,但这一次没能保住。 莱特就不那么简单了。年初的时候,其实有四个莱特住在地球上。有两个还在此地,另外两个,一个在三十七岁的时候死于相对自然的原因,剩下的那个就是护工跟我说的那个,他死的时候三十八岁。十六岁时退学,签过两份俱乐部联盟足球的合同,两次都被开除,二十岁的时候参加太空部队,服役七年,伤病退役,此后换了几份工作。比安查看了那份伤病退役记录。他在玄武星上重重挨了一发高射激光炮。身体是康复了,可四年里他一直都在因应激抑郁症看心理医生。大年三十晚上,他试图和一群不良少年动手,并因自己惹的麻烦而烧伤了。花了一年时间,他的皮肤恢复原状,但这人一个月后跑到外面又做了一件同样具有自杀性的事。连警察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们发现他的时候,射击已经结束,他单挑了五个带枪的男人。 事情原来是这样,两个不起眼的男人,除了居住的镇子和服役的行星之外,互相之间却没有任何共同点,两人都甘愿面对死亡,原因不明;还有,被救之后,两人又都重新面对死亡。比安还在沉思的时候,弗拉基米尔总统叫比安到他的办公室去交报告。比安跟他说了看到的情形,其他报告都和他的见闻相符,然后比安想,没他的事了。“等一下。”总统说话的时候,他正要转身出门。“什么事,弗拉基米尔?” “你跟他去了医院,为什么?”“我当时希望他能告诉我为什么自愿冒这个险?我原以为他对我们击毙的人有所了解。” “那他了解吗?”比安摇了摇头,说:“我们永远不会知道了。他在术后只恢复了大约一分钟的意识,然后就死了。” “他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做呢?”总统沉吟道。“我也想知道,于是我在电脑上查了他和莱特……”“莱特?”总统突然问道,“谁是莱特?”“是另一个用同样方式结束生命的男人。两人唯一的共同点是,都居住在这里,都目睹过玄武星上的行动。” “玄武星行动?”弗拉基米尔重复了一遍,“是的,总统。”“那倒挺有趣啊。”“怎么了?”比安问道。 “大约两年前,在莫比乌斯太空港上有过同样的事。三个男人抢劫一家餐馆,有个男的在等去凯撒星的航班,他决定赤手空拳和他们打。他还没走近,他们就打中了他。这三个匪徒在伤害其他人之前被制服了,可这男人中了太多的能量脉冲,几个小时后就死了。”总统停了下来,皱起了眉头,“那时候,我得填张表格,也就是说得弄清楚被杀的是谁。我之所以要提这件事,是因为他在玄武星上呆过。”“伤病退伍?” “是的。”“奇怪,对吗?”“非常奇怪。”比安说,“你知道那次是不是他第一回那样拼命?”“不,我不知道。”总统说,“我想你这样问是有原因的?”“是的,是有原因的。” “给我一分钟时间检查记录。我说过,是两年前的事了。”弗拉基米尔激活电脑,调出我们正在讨论的文件,对死者的身份进行了调查。十多秒后,有了答案。道尔顿,曾经四次面临必死的境地。他仿佛奇迹般地逃过了前三次,死神在太空港才兑现了诺言。“总统。”比安说,“如果我告诉你:拉瓦锡和莱特也是几次拼命才成功的,你会怎么说?”“我会说,他们在玄武星上遇到了某种非常有趣的事。”他说完后,打印了一份玄武星行动的材料,仔细看了一会儿,然后耸耸肩说,“玄武星的大小大概是地球的四分之三,莫比乌斯星球的三分之一,重力更小,氧气有点少,但呼吸不成问题。我们在和纳威星军团打仗的时候,发现他们用玄武星临时屯放军火,我们派了一小队人登陆,炸掉了屯兵处,双方都伤亡惨重。剩下的几个幸存者分散各地,我们花了大概两个礼拜才找到他们,最后,他们回到了大部队。那里有些动植物,但是没有人类,也没有发现纳威人。” “不知道上面究竟出了什么事。”比安说,“大多数在战争期间中弹的人都不会愿意重新经历战斗,拉瓦锡、莱特、道尔顿,这三个人却特地寻找这样的机会。”“用你的电脑查找幸存者,然后再发问。”总统说。比安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整理报告,试着按照弗拉基米尔的提示,找出玄武星上的那些幸存者。那场战争早已结束,所有文档和记录都随之解密,但它们并没有派上多大用场。那时候,总统派去的是一个由三十名男女组成的秘密小分队,那次行动异常惨烈。二十五人在玄武星阵亡,剩下的五个——其中包括拉瓦锡、莱特、道尔顿,他们身受重伤。他们显然是分开了,每个人都设法依靠自己活了下来,直到两个礼拜后救援小组到达。 除了莱特的应激抑郁症,拉瓦锡和道尔顿两人都没有因为情绪或心理问题接受任何治疗。据比安所知,他们在退伍后都没有与其他任何人联络。玄武星上的战斗发生后的两年之内,他们都死了,死前置身的环境只能用“自虐性”来形容,就算是最好的外科医生、最好的医院也没法保住他们的性命。当时幸存的另外两人也是如此雷同。翌日,比安向弗拉基米尔报告了他的发现。看得出来,他和比安一样吃惊。“你觉得是什么让他们放弃生命呢?”总统沉思后问道,“还有,如果他们那么想死的话,何不干脆在脑袋上放一枪?”“要发现真相只有一条路,总统。”“我不能把你派到玄武星去。”总统说,“它在300光年之外!”“可是如果是那颗行星上的什么东西引发了这种行为……”“别想了。如果那里的食物、水或者空气有问题,太空部队早该发现了。” 第11章 可是比安没法不想啊。要怎么忘记这样的事呢,一群完全没有共同点的人,在分享了同一段经历后,就用完全相同的行动毁灭了自己?每天晚上,比安都会在工作结束后回到住处,试着寻找更多关于那颗行星和那些幸存者的信息。问题是,可供寻找的东西实在太少。那些人在室外呆了三礼拜,或许四礼拜。一共只有五个人幸存,玄武星在战斗后就被抛弃了,从那以后,再没有人回去过。那场战争已结束,比安给几个历史学家发了信,希望他们能告诉他些什么,不是关于玄武星上的行动,而是关于幸存者的行踪。 一礼拜后,比安才收到了一个回复,可是最终,这些学者中一个还是告诉他说,在五个幸存者中,有两个是自然死亡,另两个死于英雄壮举,其中的一个是救一个小孩而死的,那孩子在动物园里闲逛的时候误入关闭凶猛肉食动物的区域,另一个是在保护一位“莫比乌斯环球小姐”时丧命。“受影响的不仅仅是人类,总统。”收到历史学家的回复后,翌日,比安就向弗拉基米尔报告,“不管那行星上有什么,它影响到了每个个体。”“我明白是那么回事。”他说,“我和你一样觉得有趣,可是我跟你说过了,我没有权力把你送去那里。” “我还存着假期呢。”比安说。总统在电脑里查了一下:“你的假期可没有一个月。”“那我就请假。”“好好想想。”他说,“那颗行星上没有任何东西伤害过任何人。你真的想去那个地方?想在上面无聊到哭?想在自己回家之后,突然有一天决心证明自己能挡激光、抗镭射?”“不是,我不想。” 比安越来越沉湎于那个问题:是什么能把原本正常的人变成对着枪口发起冲锋的自杀者呢?他总是在心底里回想弗拉基米尔的问题:如果你真想死的话,何不干脆在脑袋上放一枪?可是,接着,比安就想到了躺在康复室病床上的拉瓦锡。他不想死的,他想看看那个女人,他肯定那女人会用什么方法知道他正在医院里。好,女人可能是他幻想出来的,但求生可不是他幻想出来的。比安从来不觉得自己会沉迷,可当后面的四个礼拜飞逝而去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总是在想玄武星上发生的事。终于,他再也忍不下去了。他跟塞总统说:“我要请一个月的假,不准的话,我就辞职!” “别傻了。”总统说,“仅仅为了追逐幻想的话,那可太离谱啦。再说,我已经把你的发现转给太空部队去了,他们肯定会调查的。”“我也觉得他们肯定会,只是未必会在我们还活着的时候调查。”“总统,目前莫比乌斯正准备打十到十五场小型战争,比起调查几年无人涉足的行星,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把全部细节都给了他们。要是他们觉得重要的话,很快就会到玄武星去的。”“如果他们发现任何原因,都会把它列为最高机密,一个世纪之内不会解密。”比安回敬道,“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是不该劝你了,对不对?”“不,不必。”“好,准假一个月,明天开始,”他递给比安一个小方块,“去那里没有直接航班。这东西能让你登上地球或莫比乌斯星球拥有的任何一艘飞船。”“谢谢你,总统。”“密码在三十天后消失,所以不要逗留超过三十天,除非你回来的时候想自掏腰包。”“我很感激。”“你是个好人!”他说这话的时候不大自在,“我不想失去你。” “不会的。”比安向他保证,“我会找到答案,然后在一个月内返回。”“保重身体。”他说。“不祝我好运了?”“我觉得,你要是找不到要找的东西,运气还会好一点儿。”总统一本正经地说道。没在太空中旅行的人容易误认为,有了超光速飞行和虫洞,就能在一天时间内到达宇宙的任何地方。但事实当然不是如此。虫洞只去它们想去的地方,而不是人们想让它们去的地方,而且,就算你能以数倍光速飞行,宇宙还是显得庞大。在宇宙里,光速不是最快的! 比安用一天时间飞到了巨蟹座三号,在那里换乘飞船,继续前往双子座四号。他在上面逗留了一天,然后换乘了一艘能把他带到天秤星的飞船,接下来他只能在那里租一艘私人飞船完成剩下的旅程。“你要把这个方位牢牢记在脑子里!”小型飞船在玄武星上着陆的时候,飞行员对比安说,“我十天后准时来这里。到时候,如果你不在这个地点,我没有时间也不愿开展一次单人行星搜索,也就是说你会被困在这儿,可能余生都回不去了。明白吗?”“明白。”“你的食物补给肯定够用吗?”他看着比安的背包问道。“食物和水够用十二天。”“如果从现在算起的第十二天后你不在这里,那就没什么安全可言了。”他说,“可能要过几十年才会有其他飞船在这里着陆。”“我会来这儿等你的。”比安向他保证。“那样最好。”他说。 舱门关闭,他走了,比安孤身一人。几十年来,他第二次踏上玄武星。他感觉很好,这里的重力场是莫比乌斯星球上的百分之八十,心脏病患者就是在这样的模拟环境做康复治疗的,他觉得氧气含量有点低。这世界地面大多棕色,像是草地,地上零星长着形状古怪的树木,一颗太阳既提供了充足的光照,又没有让玄武星炎热到令人不适的程度。比安看见一群形似鼹鼠的小动物正隔着灌木和树丛偷偷望他,可当他转身想好好看看它们的时候,它们却缩进了自己的地洞中。他知道这颗行星上有水。这里有两大海洋,五座顶部积雪的山脉,山上的融雪流成了河。这里的水闻起来很怪,尝起来更糟,但是勉强还可以饮用。他不知道水里是不是有鱼,但他觉得有的。比安感到,生命不仅以最奇怪的形式存在,还会在最诡异的地方生长。 根据地图,距他五公里的就是当年冲突发生地点,也就是军火库。他正在重走拉瓦锡、莱特、道尔顿曾经走过的路。其实,当时他们是在行星的另一头,大约两千公里处出发,然后乘坐高速气垫车,在夜色掩护下到达此地,最后几公里路步行。比安找了找营地的踪迹,然后意识到一支秘密突击队是不会扎营的,而应该在被发现之前冲着目标不断前进。 地面平整,没有生长过密的植物,比安走着不停,直到抵达目的地。要发现这里并不难,地面上有个大坑,周长接近五百米,深度大约四十米,看来,这就是军火库的遗址。双方的营救小队明显都没有能力同时处理活人和死者,地上散落着莫比乌斯人和纳威人的骨骼,上面的血肉已经被小动物和昆虫剔吃得干干净净。纳威人的骨头上有一层橙色的东西,比安没弄明白那是什么。 他在这个区域走了走。这里完全没有藏身之处,没有可以弯腰躲避的地方。夜间袭击应该也不例外,纳威人要是有超光速飞船和脉冲炮,就一定有各种型号的视觉辅助装置,能把夜晚变成白天。令他不解的另一件事是:在这样的战役中幸存后,怎么会有人喜欢对着荷枪实弹的敌人冲锋,或者用其他方式冒险?他们本该对能够幸存而谢天谢地,本该只想着庆祝余生中每一天的。他的第一印象就是这样。接下来,他开始像个士兵一样分析这个地点------你不会想要太靠近军火库,因为你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会发生多大的爆炸。你也不会希望幸存的敌人把你的队友挨个射杀,于是你试图包围此处,以便射杀任何活下来的纳威人。大坑的直径超过100米,所以你会希望你的人以相互之间200米的间隔就位,或者根据他们武器的准星,也许还要远一些,比如,300米或是更远一些。 他又仔细看了看这片区域。他在了解当时他们如何分布。自己要是受伤,第一反应是撤到安全地点,不是留在射程内寻找队友。接着,虽然觉得自己是安全的,但不能确定所有的敌人都已死亡,而自己的伤口又开始恶化或是更糟,寻找其他幸存者也是下策。于是,当救援小队到达时,五个人其实都是孤身一人,而救援小队在接下来的一礼拜内都没有再来过。他们有一礼拜的水和食物吗?如果没有,能依靠这块土地活下来?他们有任何药物吗?他们的伤势如何?他们是如何幸存的?比安不知道,可他还有十天时间寻找答案! 他提醒自己说,这只是解决问题的第一步,较简单的一步,要把一切都搞清楚,我只有十天的时间。太阳开始在天空中下沉,玄武星上的一天是十八小时,他决定在还能看见四周的时候尽快扎营。他从包中取出定居泡,口念激活口令,等了几秒钟,看着它变做一个七尺见方的立方体,他再从背包中翻出一些口粮,然后将背包扔了进去。他下令让门关上,接着捡了几根树枝,堆成堆,再用他的镭射枪点燃。 第12章 比安往火里扔了两块智能口粮,烤完后它们从火里滚出来,他决定干吃,不喝水、不喝啤酒,他不想在七八天之内就把饮品耗尽,然后只能喝附近的河水。他看了看外头寸草不生的平原,心想智慧生物纳威人为何没有占领这里,就像他们占领几百个相似的世界那样。自然似乎总有理由把思考能力赋予一两个物种,无论他们看上去多么奇怪。可是,玄武星上现在并没有发现有智慧生物。实际上,尽管纳威人提到过大型动物,莫比乌斯人的突击队却没有发现比鼹鼠更大的动物。但那样也说得通:除非胜券在握,不然肉食者不会冒受伤的危险,因为一头受伤的肉食动物通常会在伤口愈合之前就因饥饿而死。所以,大型捕食者在看见气垫车,或看到人的时候,都会跑开。 比安自问:“这样想真的有道理吗?”这片陆地上分布着五个身受重伤的男人,几乎无力自卫,但在救援小队到达之前,他们却没有受到骚扰。这就是说,纳威人可能搞错了,这里并没有大型食肉动物。可是,比安不相信这个,因为在一个低重力世界里,生物是越长越大,而不是越变越小。他决定等到明天。玄武星上生活着什么,和比安前来了解的信息并没有关系,他自然也不会在夜里前去寻找大型食肉动物。 智能口粮发出的“完成”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它们一个接一个滚到比安的脚边,再逐一“啪”地爆开。比安吃了一块,第二块实在吃不下了,就下令让它自动封存。“我将保质十六个莫比乌斯小时。”它宣布说,“那以后我将自我毁灭,以防止任何人因为我得病。自毁过程不会发出声响,不会伤害任何人。”它停止说话,关上了。他抬头望去,看见了玄武星的两颗月亮,它们都很小,在天上匆匆飞过,比安想起了地球身旁的那个大月亮。他口述了一天的发现和想法,让电脑记录。正忙时,夜色降临了,事情干完后,他决定去散散步,帮助消化。他让火继续烧着,这样就不会走太远,还能方便原路返回。 比安走出了半里路,觉得离开自己的临时营地已经够远,他开始围着火堆绕大圈子。已经绕了一圈,正在绕第二圈的时候,火灭了。他盘算着最好回去再弄几根树枝,重新生火。走了一半的路,在经过一片浓密的树丛时,耳边传来了狰狞的外星生物在他身后发出的吼叫声。他转过身来,可有什么东西已经穿过空气,向比安直扑而来。两个小月亮都在玄武星的另一头,比安几乎看不清它的轮廓。他弯腰转身,那巨大的东西把他撞飞了起来。他被摔到大约六米开外的地方,腿摔折了,还听见了骨头断裂的声音。他就地一滚,去摸镭射枪,但那东西太快了,他还没看清它的样子,它的爪子深深刨进了比安的手臂,枪从他的手掌上掉了下来。他还没够到声波武器,它就压到了比安身上。它的牙齿掠过他的脸和脖子。他伸出手去,似乎摸到了对方的喉咙,然后拼尽全力顶住了它,然而这是一场必败的战斗。那畜生压在比安身上,他能感觉到它至少和自己一样重。它不断下压,而比安流血的左臂已经开始麻木。比安用力拾起还没有摔断的那条腿,但这一招似乎没有任何效果。 比安的眼睛和脸颊感觉到了它喷出的热气,他知道立马自己就会被它压死。可是突然,它发出一声痛苦和恐怖的嚎叫,从他身上跑开了。接着,就传来一声尖利的叫声,他能听出那动物飞快地跑开了。然后,暂时挽救比安的东西就冲着他来了,两个小月亮正好从地平线升起。鲜血从他额头上的一处伤口流到了眼睛里,月亮不是很亮,可是,他能看见有什么东西在向他移动,能听见它的脚步在草丛中发出的“沙沙”声。他用没有受伤的右手握住了声波枪,颤颤巍巍地把枪举到了面前。“退后!快滚!”他口齿不清地吼道,越怕吼得越大声。他开了一枪,打得很偏。他试着稳住右臂,再次射击,可是接下来一切都变黑了。比安最后的念头是:死得可真窝囊! 可是,比安并没有死。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也许有十多个小时,因为我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高高挂在天空。 “别试着站起来!”一个轻快的女声说道,“没办法,给你的腿上了夹板。”比安抹掉了几片干结在睫毛上的血块,看见自己左胳膊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她用一块湿布开始轻轻擦拭他的双眼,比安能够看清拿着湿布的那个女人。她是位漂亮的少女,二十出头,修长的体态,金色的长发,蓝色的眼珠几乎透明。她看上去很眼熟,可比安知道自己从没见过她。“你是谁?”他用微弱的声音问道。“我叫安娜马呦呦。”她说话时露出一个酒窝,“而你是比安。”“我还以为我把身份证留在定居泡里了。”“没错。”“这么说你把它打开?”他皱着眉头说,“应该只有我的声音才能打开的。”“我没有打开它。”她说。“现在你试着歇会儿。” 比安正要与她理论,因为她显然没说真话。但突然之间,他全身乏力,再次不省人事。当他再次醒来,已经是傍晚时分。安娜坐在地上,看着他。比安看了她一眼,她可不是漂亮,她是绝色!她身着洁白的衬衣和九分长裤,衣裤在她身上如同手套一般服帖,看上去简直不真实,同样不真实的是,在一颗本该没有智慧生物的行星上,他正接受一位美丽姑娘的照顾。“欢迎回来。”她说,“觉得如何?”“精力充沛,我的情况怎么样?”“你的手臂受伤严重,腿上有三处骨折,脸上和脖子上还有四处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比安问道。 “你受到袭击,那东西是夜行兽。它是玄武星上最大的肉食动物。”“不可能。”他说,“它被什么更大的东西赶跑了。”“相信我,比安。”安娜说道,“夜行兽是玄武星上最大的肉食动物。没有比它更大的了!” 比安身体太弱,无力争辩,再说,无论如何,这都不重要了。什么东西把夜行兽赶跑了,他不太关心那个东西是一只体型更大的夜行兽,还是怒火中烧的别的什么生物。“你来这里多久了,安娜?”“你说和你一起?昨晚开始。”“不是,我是说到玄武星上。”“我一生都在这里。”“我的电脑没有提到这里有个人类殖民地。”比安皱着眉头说。“这里没有。”她回答。“你意思是你从小时候就被困在这里?”他问道,“你父母和你在一起吗?”“我的父母在这里住过。”她说。“他们还在世吗?有一艘飞船会在九天后来接我……”“不,他们不在了。”“抱歉。飞船至少能把你和我带离这颗星球。”“你饿吗?”她问道。“不太饿。可是我想喝点什么。”他说。 “好,”她说,“几百米外就是河。我过几分钟就回来。” “这里的水很难喝。我的定居泡里有水和电解质饮料。”“那些东西啊?”“我说的。”比安责备道,“我就知道你进过我的定居泡。”“我跟你说了------我没进去过。”“如果你说的是实话,那你现在就没法进去。它的程序只会对我的声音模式说出的密码作出响应。”“我会把它们马上拿来的。”她说。千真万确,她几分钟后就带着三个罐头、一瓶芒果汁回来了。比安挑了瓶会让自己最快恢复精力的功能饮料,心里试着不去想她是怎么让定居泡放她进去的。“我觉得你应该过一小时再吃。”她说,“你需要足够体力摆脱感染。我会去查看一下你的补给品,看看你有什么。”她微笑了一下,露出了小酒窝,“我是个很好的厨子。说不定我能想办法把你的智能口粮混在一起,做出水果填鸭的味道。” “你为什么那么说?”比安问道。“你最喜欢吃那个了,不是吗?”“是啊,没错。你是怎么知道的?”“我觉得你看上去就像那种喜欢水果填鸭的男人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比安问道,“你知道我的名字,知道我最喜欢的食物,你能让语音编码的定居泡为你打开,你知道如何给断腿上夹板,帮我包扎,你说话的时候还不带口音。”“你发什么牢骚呢?”她问道,“你是不是情愿我任凭你断腿流血?是不是想让我带来你觉得难以下咽的河水?我是不是不该找来你讨厌的智能口粮?”“不,当然不是!”比安忙解释,“可是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是啊,我是没有。”“还有一个问题。”他说,“你到底怎么到这里的?这颗行星很大,你怎么会正好发现我,及时救了我的命?” 第14章 “那时候我就是你需要的东西,”她答道。“把树顶上的叶子扯下来的,那也是你?”“你需要冬叶和夏草混在一起来抗击炎症。”“你的意思是,你被放在这里,完全是为了满足我的需求?”他问道,“我觉得宇宙不会那么大方。”“不是的,比安。”安娜说,“我的意思是,照料需要照料的人,是我的天性,甚至是我的冲动。”“你怎么知道我需要,怎么知道我在这行星上?”“发出求救信号有很多种方法,有些你根本就想象不到。”“你的意思是,如果有个人在五公里之外受苦,你就会知道?”“是的。”“超过五公里呢?”他追问道,她只是注视着比安,“五十公里呢?五百公里呢?整颗星球呢?” 她看着他的眼睛,安娜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悲伤,他倒是把她的脖颈以下部分完全忘了。她说道:“不只是这颗行星,比安。”“你跑开几分钟的时候,是去解救其他的什么人吗?” “现在,这行星上就你一个人。”她答道。“哦,然后呢?” “一只小袋鼠断了一条腿,我为它减轻了痛苦。”“你没去那么久。”他说,“你意思是,一只受伤负痛的野生动物会让一个陌生的女人接近,我觉得那很难叫人信服。”“我没有用女人的模样接近它。”他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比安觉得自己隐约希望她会变成某种外星怪兽,可她看上去依然美丽。他打量着她的身体,想找到几处瑕疵,以显示她并非人类。但是他什么都找不到。“我得好好想想。”他咽了一下口水。“比安,你想要我离开吗?”“不。”“我要是重新造出衣物的错觉,是不是会不那么让你分心?”“是的。”然后他说,“不!我不知道。”“他们总能发现。”她说,“可通常不会这么快。” “他们?除你之外,还有像你这样的?”“没了。”她答道,“我们以前是个庞大的种族,我是留在玄武星的少数之一。” “其他人怎么了?”“他们去了需要他们的地方。有的回来了,大多数则从一个求救信号前往另一个。”“我们的飞船几年没来了。”比安说,“他们是怎么离开这行星的?”“宇宙里有许多种族,比安。在这里着陆的不只莫比乌斯星球人类。” “你救过多少人?”“九个。”“纳威人呢?”“纳威人也有。” “我想,对你来说,我是外星人。”比安耸了耸肩说。“你不是外星人。”她说,“我向你保证,此刻的我是完全的莫比乌斯星球人类,就像是你梦中的安娜和马呦呦。实际上,我就是你梦中的安娜和马呦呦。”她浅笑露酒窝,“我甚至想做安娜和马呦呦想做的事。” “这可能吗?”比安好奇地问。“现在,你有一条断腿的话不行。”她性感地答道,“但真要做,也是可能的,不仅可能,而且你想做。”他满脸绯红,她补了一句:“我感觉,如果做起来,完全像是你希望的那样。”“你最好把衣服穿上,免得我控制不住做出什么傻事,再把自己的胳膊和腿弄坏。”转眼之间,她又重新把衣服穿上了。“这样好点?”她问道。“至少安全点了。”他说。“你慢慢去沉思,我要开始为你做早饭了。”她一边说,一边扶他走到树荫下,然后回到定居泡里去找智能口粮。比安一动不动地坐了几分钟,想了想自己听到、看到的一切。得出了一个至少在当时显得惊人的结论------她就是自己梦中的女郎。她是个绝色美人,至少比安觉得是。他俩有许多共同爱好,她对这些爱好的热情和他相当。 和她在一起他觉得舒服,得知她其实是人种异类后,他还没有自己想象中的一半烦恼。如果她只有在比安出现的时候才是安娜马呦呦,那也比从来没有一位安娜马呦呦要好。而且,她喜欢比安,如果不是真的喜欢他,她不会这么说的。她走了过来,递给他一只碟子,里面盛满了土豆。在她的烹饪下,这食物成了外观和口味都与土豆截然不同的美味。他把碟子放在地上,把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你没有把手抽回去。”比安一边说,一边抚摸她的手。“当然不用啦。”她说,“我是你的安娜马呦呦,我喜欢你的抚摸。”“我也没有把手抽回来。”比安说,“也许这有点儿奇怪。我坐在这里,抚摸着你,看着你,闻到你的体香,完全不在乎你是谁,不在乎我不在的时候你是什么样。我只是想让你留下!”她弯下腰来吻他。如果硬要说这感觉和被地球或莫比乌斯的人类女性亲吻有什么不一样,比安也肯定感觉不到不一样在什么地方!的感觉?或是…… 吃过早餐,他俩聊了书籍、艺术、影院、乌克兰美食、自由、爱、和平……他们的兴趣共同点大概有好几十个。他们聊了一天,到晚上还在聊。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比安在半夜醒了过来。他侧身躺着,她在他身边蜷缩成一团。他感觉腿上有什么温热平坦的东西,不是绷带。那好像是在“吸”,其实是她从比安的腿上抽取了一点感染液体。他有一种感觉,这是她身上某个他看不见的部分。比安决定不去看。等他早晨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在收集木柴,准备给他热早饭了。他们在那个营地过了七天世外桃源的日子。聊天、吃饭,他开始拄着她做的一根拐杖行走。她有四次告辞跑开,他知道她一定是收到了空气中的另一条求救信号,但她总是几分钟后就回来了。在七天快结束之时,比安明白:尽管折了腿、碎了胳膊,这七天是他有生以来最幸福的日子。 和她在一起的第八天,那是比安在玄武星上的第九天了,他和她一起缓慢而痛苦地回到了飞船将在翌晨接他走的地点。比安在晚饭后设置了定居泡,几个小时后爬了进去。沉沉睡去的时候,他感到她在身边躺下了,这一次衣服的错觉消失了。“我不能。”比安不担心地说,“我的腿……”“嘘……”她小声说道,并用食指抵住他的嘴,“都交给我好了。”那一夜,比安全都交给了她,比安紧紧抱着她,仿佛搂着全世界…… 比安醒来的时候,她正在做早饭。“早安!”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定居泡里出来。“早安!”他—瘸一拐地走过去吻她,“昨晚谢谢你。”“希望没有碰坏你的伤口。”“有的话,也值得。”他说,“飞船还有一小时左右就要来了。我们得谈谈。”她看着他,等着下文。“我不在乎你是什么。”他说,“对我来说,你就是安娜马呦呦,我爱你。飞船没来之前,我得知道你是不是也爱我。”“是的,比安,我爱你。”“那么,你愿意跟我走吗?”“我是想走的,比安。”她说,“可是……”“你以前有离开过玄武星吗?”“有。”她答道,“每当我感觉到和我有过关联的人的身体和情感上正受苦的时候。”“可你总是会回玄武星?”“这是我的家。”“你在拉瓦锡离开玄武星后去看过他吗?”“我不知道。”“什么叫你不知道?”比安说,“你要么去过,要么没有。” “好。”她不开心地说,“我要么去过,要么没有。”“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对我说谎。”他说。“我没有说谎啊,比安。”她一边说,一边伸出一只手搭在比安没有受伤的右肩上,“你不明白连接的工作原理。”“什么连接?”比安不解地问道。“你知道,我长这个样子,叫这个名字,是因为我无法抗拒地被你的痛苦和需要吸引。”她说,“我们是联系在一起的,比安。你说你爱我,也许是真的,我也有那样的情结。可我之所以有那样的情绪,和我能谈论你最喜欢的书本和戏剧是一个原因------我在发现安娜卡列尼娜和马呦呦的地方发现了它们。当这联系中断的时候,当我不再和你交往的时候,它们就会被我忘记。”她的脸颊上滴下一颗晶莹的泪珠,“而且,我此刻对你的感觉也会被一起忘记的。” 比安看着她,试图理解她说的话。“抱歉,比安。”她过了一会继续说道,“你不可能知道我有多抱歉。现在我只希望能和你在一起、照顾你。可当联系中断时,一切都会结束!”她又流了一滴泪,“我甚至都不会有失落感。”“所以你不记得有没有到地球拯救拉瓦锡?”“我可能去了,可能没有。”她无助地说道,“我不知道。也许我永远不会去了。”“没事的。”比安说,“我不在乎其他人。只要你和我在一起,别断开连接就好了。”“可我控制不了啊,比安。”她答道,“你最需要我的时候,连接最牢固。当你的伤口愈合的时候,当你不再需要我的时候,我就会被拉到更需要我的人或物那边去。也许是另一种人类,也许是个纳威人,也许是别的什么。可那样的事会发生的,一遍又一遍。” “直到我比任何人都更需要你?”比安说。“直到你比任何人都更需要我!”她确认说。那一刻,比安明白了拉瓦锡、莱特,还有其他人为什么要踏入必死的境地。他还明白了弗拉基米尔总统和莫比乌斯的历史学家不知道的事-----他们不是要让自己被杀,而是想让自己几乎被杀,想比任何人都更需要她,想让她再次出现在身边!恍惚间,比安看见了头顶上的飞船,它正准备在几百米外降落。 第15章 “此刻有什么人或物需要你吗?”比安问道,“我是说,比我更需要?”“此刻?没有。”“那就跟我走,越久越好。”他说。 “这是个好主意。”她说,“我是可以开始旅行,可是你正一天比一天健康,而且总是有什么东西在需要我。我们会在一个太空港着陆换乘,你一转身,我就会消失。之前的莫比乌斯人类和纳威人幸存者就是这样的。”她的脸上现出了伤感,“宇宙里的痛苦和折磨太多了。”“可是,就算身体健康,我也需要你。”比安说,“我爱你!”“我也爱你。”她说,“今天爱,可是明天呢?”她无助地耸了耸肩膀。飞船着陆了。 “你爱上了他们中的每一个,对吗?”比安问道。“我不知道。”她说,“能记得的话,我愿意付出一切。”“你也会忘记我的,是吗?”她抱住他的脖子吻了吻说:“别再想了。”接着,她就转身跑开了。飞行员走过来拿起了比安的装备。“那个是什么玩意?”他用大拇指指着安娜马呦呦的方向问道,“在你看来是什么样的?”飞行员摇了摇头:“从没见过这样的。” 比安花了五天返回莫比乌斯星球。他恢复得很快,而且所有感染迹象都消失不见了,医院里的医务人员都觉得惊讶。他们以为这是奇迹。他可不在乎,他只在乎让她回来。比安辞掉了太空港的工作、海水淡化厂、顾问咨询、一切研究工作,他整日在银行门口徘徊,盼望着遇到劫匪 “喂,老爸,醒醒!”梅尔维尔在床边使劲捏了捏比安的脸,比安从梦中惊醒,手一撑“倏”地坐起来,惊魂未定,满头大汗,裤裆湿湿的。“老爸,刚才你一直在说梦话,你梦见什么啦?”“哦,我做了个梦,梦见你妈妈啦!”“我听见你说我爱你。”“是吗?对,是我对你妈妈说的!”“难道你和妈妈有感应?”“或许,我想她啦,她也想我啦!”梅尔维尔喃喃道:“我比任何人都更需要她!”比安还能清晰回忆起梦中情景,他觉得不可思议,梦中的她就是比安内心最需要的化身,一个人内心最需要的是人、或是事、是物,就会化身为“她”,比安有所启发,他觉着,宗教讲的无欲无需,包含两层------一层是一个人的内心最需要的是无欲无需,这时,无欲无需也是一种内心的需要;第二层是本来就无欲无需,根本就不存在欲不欲、需不需的问题!现在,比安不得不承认:人的一切言行都和性有关。有性就有欲、有需要,无性则无欲无需!!比安深情地望着儿子说:“我们再研究制造出更快更好的飞行器,到地球去找你妈妈,好吗?”…… 围观新飞行器演示的人群拥挤,比安在指挥室,对展演的细节一览无遗。人们都目不转睛,大家对它的构造感到好奇。“这一切都写在说明书里面。”演示员挥动手中色彩鲜艳的小册子热情吆喝,“莫比乌斯星球充斥着各种波,什么声波、光波、电磁波,等等。而我们这艘神奇的飞船靠的则是宇宙波,它和电磁波同样无法被人们看见或摸到,却能穿透一切介质。这艘飞船依赖宇宙波而飞翔,就像船只在大海上靠风航行,请看……” 在场的每双眼睛瞪得老大老大,盯着一艘多彩的火箭式飞船。飞船的外壳是钛钢皮模压成的,有的人不相信这么个玩意竟能飞起来,因为既看不到螺旋桨,也见不到喷气推进管,它只依靠尾翼处的三个小轮站立,从底部拖出一根双股塑料电线,通往控制室的一个小控制盒。盒子面板上还有信号灯、调节旋钮和电源开关这些东西。演示员轻轻一按开关,信号灯立刻一明一暗闪动不停,接着,他又缓缓转动旋钮,他介绍说:“这里面装有宇宙波发生器,要特别谨慎操作,因为我们是在和宇宙的力量进行较量……” 这时,观众们不约而同发出“啊”的一声,因火箭式飞船已开始颤动,然后逐渐上升,演示员向后退了一步,飞船也飞得越来越高,似乎正在看不见的宇宙波上颠簸。后来电源被比安关掉,飞船又缓缓降落。观众陆续散开了,演示员不得不尴尬地咽下最后几句收尾话,满脸失望,打了个哈欠坐在旁边的凳子上。人群散尽,只有比安的孙女帕克斯独留,比安仍在控制室。“劳驾,请再给我解释一下这个玩意究竟是怎么回事,行吗?”帕克斯倾身向前探问。演示员又兴奋起来,他拿起一个话筒说:“请看这里,小姐……”他指着飞船的外壳,“喏,它每一端都有一个线圈,这就是宇宙波发生器。”他用铅笔指着一段直径约有2厘米的塑料棒,上面乱七八糟绕着几圈漆包细线。线圈互相连通,由导线一直引往控制盒。 比安带着讽刺的冷笑望望飞船,目光又移向演示员。“控制盒里装有电源。”演示员接着打开盒盖,指指那六节宇宙波储能电池,“电流由电池发出,经过开关和信号灯,通往宇宙波发生器……”“你是想说……”帕克斯不客气地打断说,“当真有什么宇宙波吗?就凭这几个鬼电池和毫无意义的线圈?这绝不会产生任何结果的!你还是老老实实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使飞船升天的,怎么更快更好的?”演示员的脸微微泛红。“请原谅。”他喃喃地甚至有点结巴,“我不想耍滑头,小姐。同所有的飞船一样,宇宙波飞船也有它自己的秘密。但是在没解密之前,这是不能透露的。”他露出一副神秘的模样。“说下去!不管它到底怎样,我想应该让实验室的小伙子们大吃一惊。说,它是怎么飞起来的?”“现在,这个课题已经转到莫比乌斯国家研究所手中了,我们需要的只是坐等结果。”演示员很骄傲。 “什么结果?”帕克斯疑问。“以前每当我们演示这种效应时,科学家们都嗤之以鼻!尽管我们已取得这种线圈的发明专利,也能让任何人看到当电流通过线圈时,线圈附近的物体重量会变轻一些。问题不仅在于这种变化过于细小,更糟糕的是连我们自己也没弄清其中的原理。所以至今没人肯认真对待这个问题,那些科学家们都在从事非常伟大的课题,根本不会怀疑物理定律真会出什么问题。”演示员说。帕克斯若有所思,她说道:“那细线的牢度被设计得无法承受飞船全部重量并会立即断裂,但只要通上电流并由于线圈作用而使飞船重量稍微减轻一些时,它就能使飞船在空中飞起。这种神奇的现象本身就会让科学家日夜寝食不安。他们明白这种现象和现有的物理定律是有矛盾的,压根儿不该出现。他们会马上联想到现在的电磁理论可能站不住脚,我虽不敢肯定这些理论到底是对还是不对,但他们一定会深入考虑这个问题,他们会朝思暮想,甚至进行失重试验,日夜摸索,只要有人发现究竟是什么在使线圈起作用时,事情就大不一样了!你们下一步最好研究如何使目前耗费巨大能量的飞船更有效地进入宇宙……”“我们一定能成功的,孙女。”爷爷比安走过来,拍拍帕克斯的肩膀,“相信我,接下来我要操纵光,不出5年你就会有好戏看啦!”…… 三年后,在比安的海景别墅,宽敞的会客厅里所有家具都聚拢在房间中央一个椭圆形圈子里。屋子里,一把长沙发椅背对着一把摇椅。在两个座椅的中间的是一张小巧的桌子,ai女仆在桌子上摆了一盘开胃小食,又给唯一的一位客人奉上了饮品。一组华丽的水晶枝形吊灯,插有八根点亮的蜡烛,在吊灯的正上方,悬吊着一百多个垂饰。黄花梨木做的地板清扫得非常干净,四周的墙面上只有一扇小小的矩形窗户,从窗口望出去,可以见到别墅的东侧面。墙面的高度有15米左右,没有上墙漆,也没有放置什么小摆设。从地板到天花板,墙面上只是平整地覆盖着绿色的天鹅绒壁纸。 在客厅上面的房间里,有一个孤独的小提琴手在演奏《梁祝》,安静的、令人冥思的曲调似乎是缭绕而下,从枝形吊灯中滤过,弥散作点点滴滴的光。ai女仆退回到这个巨大的住宅里的自己的房间里,留下了那位唯一的客人。这个年轻的客人名叫威廉默顿,是《逸仙报》报社的一名记者,他坐在一把直背靠椅上,正在回看着自己在笔记本上简略记下的一系列问题。或许是醉人的音乐令人心平气和,或许是美酒的安抚,或许是他对于将要拜访大名鼎鼎的比安教授的敬畏,种种这些使得他在朗读自己早就写好的笔记时不由自主地低下声来。如果他能够成功地完成采访,这就将是至今为止对这幢房子主人进行的唯一一次访问。 第16章 关于比安教授,年轻的威廉默顿知道的跟街头上的路人一般多,知道他给全世界展现出通过操纵物质中最基本的元素可以实现什么。因为他能运用自己的发光的魔力,将酷寒变作美好,将腐旧化为崭新,将肉体之欲化作精神之爱,将谬误变成正确,全世界因而给予了他慷慨的回报。回想当年,比安和安娜带着梅尔维尔刚到莫比乌斯不久,在春节的一个夜晚,比安仅仅使用了五个精确放置的信号灯、烛火以及硕大的透镜,照亮了莫比乌斯城的一座银行。整个建筑物,连带着它的大理石柱和装饰性的拱形结构,看起来仿佛漂浮到距离地面2米多的地方。从那时起,他作为一个照明的梦想家获得了世界性的声誉。声名远扬的、臭名昭着的、普通平凡的各种主顾都因为各式各样的理由而资助他的研究和表演。从日光到星光,从萤火虫光到火焰之光,他在能想象得到的所有种类的光亮之下运用着他的专业技能,以满足所有的需要。仿佛莫比乌斯比任何星球都更需要比安! 比安魔力的一个简单例子,就是他为有眼光的女人所准备的个性化的化妆疗法。当然啦,其方法没有达到与他最着名的一个技艺同等水平的国际性名声,他用光将一个战场幻化为天堂,尸体变成了许许多多的熟睡的天使。一辆倾倒的战车呈现出神的面容,他已经透露了自己的美容术的奥秘,然而,他的那些更加灿烂成就的秘密却鲜为人知。他的赞助人给他写去信件,附上了他们简单的请求:让他运用他的技艺以使得他们看起来年轻点。他制造出一种化妆品,通过指引光束而魔幻般地让下巴赘肉消失、令皱纹变得平滑、消除眼角的皱纹,给全世界奉献上青春和健康、嫩春活的光辉。 他所进行的不断的研究令他理解到:以往的绘画大师们,在制作他们的颜料时,将材料研磨到某一个粗细度,同时心中思量着它们彼此间将如何折射和反射光。就在这时,他突然想到这个主意。这些画家清楚地知道当光接触到他们自制的颜料时,颜料会对光造成怎样的影响。并且通过运用精心谋划的形体交叉的策略,光束能够让他们的画作由内至外地透出神采。 比安教授用脂粉、口红和眼线膏模仿着绘画大师,并且通过自己的努力,他实现了更为非凡的结果。他的助手对每个主顾的容貌特征进行评估,接着开出一个独特的化妆品配方以及敷用的特别方法。老态龙钟的婆婆就变成了风情万种的女子,姿色平庸的变得性感撩人,所以,到了一个社交之夜的最后时刻,许多男人发现自己迷恋着的竟是朋友的祖母。而这又极少成为大问题,由于有同样多的男人购买了同样的服务,还因为这个方法对于所有年龄的人而言,其消除岁月痕迹的效用是相同的,因此,发现自己爱上了一个朋友的祖母的男人,很有可能也是某个人的祖父。 威廉默顿现在合上了他的笔记本,沉浸在曼妙乐音与光滴之雨中,啜吸着波尔多红酒,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好运气。他为安排这次会面所做的事,仅仅是给比安教授写了封信,向他请求作一次专访。当他告诉自己的上司整件事时,那个老头子嘲笑着他,摇了下脑袋。“小子,你是个傻逼,竟相信这个男人会给你十分钟做访问。”他的上司讲道。整整一个礼拜,他成了《逸仙报》报社的笑柄。直到第二个礼拜,一封寄信人地址上写着比安名字的信件寄至报社。在信件被开启时,从信封口盖里冒出一块闪闪发亮的材料,它将四周从办公室里的灯上发出的光芒捕捉住,又将其反射回整个屋子里。耀出的光是如此的明亮,致使所有在场的人一下子都暂时变成了盲人。 在宽敞的客厅里,半个小时过去了,威廉默顿开始想知道这位着名的人士是不是已经改变了主意。就在那时,音乐突然停止了。在客厅的正北端,一扇大门开启,一个身穿晚礼服、特意在脖间打了个蝴蝶领结、礼服翻领上别了枝蓝色铃兰花的绅士走了进来。他静静地站立了片刻,仿佛是忘了一些事情,然后,他将门半开半合着,慢慢地走向房间的中心。“威廉默顿先生。”他说了一句,接着就等待威廉默顿的反应,尽管他早就引起了威廉默顿的注意。“比安先生现在要跟你谈话。” 威廉默顿在期待着那位伟大的人物走出远处的那扇门时,承受了长时间的静默,但等待从几分钟变成了几十分钟。衣领上别着铃兰花的那个绅士一动也不动,以半鞠躬的姿势站着。威廉默顿平静地问道:“难道,你就是比安先生吗?” 绅士叹了口气,说道:“我不是。他在那边。”他转过身子,指向身后靠近入口的一个地方。威廉默顿顺着绅士的指示向那儿瞥了一眼,一会儿之后,两个声音随之而来。首先是一声喘息,接着紧跟而至的,是个酒杯摔碎在木制地板上的声音。突如其来的一阵恐慌占有了年轻记者的全身,接着又由于他所看到的事情而雪上加霜。靠近左手边的墙面,有一个虚空中的头颅,姿态优雅地漂浮着穿过房间,头颅上的紫色头发中夹杂着缕缕灰发,蜷曲的头发往后梳着,在脑后用条银色丝带束了起来。 威廉默顿站起来,朝前迈出一步,头颅转了过去,引领他走向房门。头颅的脸孔上带着股严厉的表情,唇角边带着一丝细微的、但决不可忽视的高傲,眉毛还微微的翘起。这是个肥硕的头颅,面颊上的肉垂到了下颚,鼻子长长的,如同座桥似的朝外拱起,鼻尖指向着地面。高耸的眉毛投射下的阴影环绕着一双暗黑色的眼睛,双眼中间嵌着一枚拇指大小的菱形状祖母绿宝石。头颅最终停止了移动,转了过来笔直地盯视着威廉默顿。头颅严厉的目光来回地凝视着他,就好像在打量着人,年轻人相信单从自己的外表来看,会被认为不够格。可是在他来得及将脸扭开前,比安的面孔上绽放出一脸的欢笑。比安的牙齿在枝形吊灯发出的柔和的光芒下隐约闪烁着,整个面容都好像在闪闪发光。“感谢你的等待。”比安说道,“早些时候,我在城里有个约会,它比我所想的多耗费了点时间。”威廉默顿回了个微笑,又往前迈了一步。 “走近点。”比安说,“留意点,小心脚下的玻璃碎片。” 威廉默顿开始要说声道歉,但是那个伟大人物的头颅开口道:“尽是废话。不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了。”然后他开怀地笑了起来。“走近点,远离玻璃片,在地板上找个地方坐下。” 像个幼儿园里的小孩子那般,年轻记者坐在了地板上,但与悬浮着的脸孔保持了几米的距离,他交叉着双腿。比安的头颅降下了两米距离,就好像他那副不存在的躯体正坐在一把空幻的椅子上。比安教授朝上盯着枝形吊灯看了片刻,然后说道:“在一个夜里,当全世界处在黑暗中时,开始了解一个光,这真是件怪事。但是所有的事物都起始于黑暗,更有愈加多的事物终结于黑暗。” 威廉默顿只是注视着他,无法讲出一句话来。“我想你有问题要问?”年轻人搜索着他的笔记本,飞快地翻动着书页,以至于一些页角被扯落了下来。他舔了舔干渴的嘴唇,在说出问题之前在心底默念了一遍。“是的,先生。”威廉默顿颤颤巍巍地说道。“比安先生,请问您在哪里出生的?”头颅慢慢地来回摇动着。“每个人都已经知道我在哪里出生。我在地球出生的,而且来自那儿!人们为了我的第一任妻子马呦呦以及我的地球上和莫比乌斯星球上的亲人的逝世而落涕流泪。看啊,孩子,如果你在生活中想要到达任何的位置,你就不得不问及那个关键的问题。” “你的意思是,就像你为什么只有一个头颅?”威廉默顿问道。“作为个开端,不是太差劲。再用点心。”比安的头颅转了过去,面朝着衣领上别着蓝色铃兰花的男人。威廉默顿觉得,那个男人八成是个ai,他已经站到了在屋子另一端靠近房门的地方。“克伦威尔。”比安叫唤道。“先生。”ai管家抬起头。“告诉贝尔,让他弹奏点音乐。”比安吩咐道。 敞开的房门边的管家克伦威尔侧着身子,穿过房门口,大声喊道,“贝尔,弹些音乐,老家伙。” 第17章 几秒种之后,曼妙之音再一次地从楼上的房间里滤着飘了下来。比安说道,“注意观察,集中注意力观察。”然后,比安合上了眼睛,随着音律哼着调儿。威廉默顿仔细地观察着,但是对于自己被期待看到些什么感到非常的困惑。这个肯定会是他一生中度过的最为古怪的一个夜晚了,他想道。然后,他开始看到一些以前从未见到过的情景。从那个伟大人物的头颅底部,往下降着显现出一条非常模糊的身形轮廓线。威廉默顿眯眼瞧着,见到越来越多的线条,在片刻之后,他看到在头颅的底部从另一侧又往下显现出一根线条。更多些时候之后,轮廓开始变得清晰,这是比安身躯的模糊的外形。威廉默顿目瞪口呆。 在那个当头,比安大声喊叫着:“够了!”声音是如此的洪亮,以至于戴着铃兰花的那个管家克伦威尔不必将消息传递到楼上去。音乐停止了,就在那时,刚刚开始勾勒出比安身体的模糊的轮廓线突然完全消失了。威廉默顿猛地缩回脑袋,眨巴着眼睛。比安的眼皮往上提了提,接着微笑了一下。“你见到些什么?”他问道。“我开始看到了你。”“非常好。我正穿着套特别的衣服:裤子、夹克衫、衬衣、手套、鞋袜,所有衣物都是跟壁纸一模一样的那种不活跃的天鹅绒绿色。这间屋子里的光声效果------了无一物的空间、地板的灰色、天花板的高度、我们的身体质量、以及枝形吊灯的光芒,共同作用而使得所有的东西,除了我的脑袋,在这个背景下变得隐形。但是,当贝尔在楼上拉起小提琴时,乐器的振动穿过天花板,通过水晶吊饰的拾音,吊饰十分细微地振动,改变了光场的一致性,从而割裂了幻影。” “而且你还是坐在一张用同样的绿色特别布置过的长凳或者椅子上,是?”比安以激动的声音问道。“相当准确。”威廉默顿说。“真是天才啊!”年轻人说道,同时笑了起来。 比安哈哈大笑了一会儿,记者心想,这幕情景让人惊奇的同时还有点恐怖。“你是个聪明的年轻人。”头颅点了点头,表示着赞许,说道:“我相信,你会想出那个正确的问题的。” 一开始,威廉默顿觉得很自信,相信自己不会失望。那个问题看起来似乎就挂在嘴边,但是在他大张着嘴巴、呆坐一会儿之后,他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捕捉到问题的一丝踪影,对它的存在的感觉一刹那间烟消云散。 比安的眼珠子骨碌地转动着,他的头颅向前倾斜着,朝着威廉默顿降落下来。他的嘴巴开启着,并且就在话语发出之时,年轻的记者能够闻到他的采访对象口中那股暖暖的、混合着大蒜味的气味。“夜幕下的生物!”这位伟大的人物轻声地吐露出一个讯息,接着他眨了下眼睛。然后头颅回升上去,逐渐往后移动。“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什么是夜幕下的生物啊?”威廉默顿问道,同时捻起笔,将笔记本放在自己膝头上,做好了记录的准备。比安叹了口气,“我料想到了。”他说,“虽然这是个非常私人的故事,而且我除了这唯一的一次之外不会再讲述它了。首先我必须要让你了解一些初步的情况。” “我准备好了,开始。”威廉默顿说道。“好的。”比安短暂地闭上了双眼,好像是在集中他的思绪,他开始讲道:“光是有生命的,光是一个极具创造性的天才、发明家和雕塑家。要寻找这说法的证据,我们只需要找面近处的镜子,从上面看看我们的脸孔,特别是窥视进我们的眼睛。我亲爱的威廉默顿先生,你能够想到什么东西,比人类的眼睛来得更加的结构复杂、简洁紧凑、功能完善?”“不能,先生。”“我也认为不能。”比安说,“可是考虑下这个。你的眼睛是光所创造出来的。没有光的存在,我们就不会具有双眼。在人类进化成熟到现今状况的漫长时期里,光雕琢出这一对不可思议的小珠子,在无数个世纪里做出微妙的调整,直到如今。现在它们有能力对光进行难以置信的处理。这个至关紧要的感觉,不仅仅是自我保存的一种手段,还是文明产生的最为重要的一种催化剂。而它------眼睛,是光的内在天赋的一个产物。” 威廉默顿埋头飞快速记着,“在古代,人们相信我们的眼睛就好比信号灯,它们生成出光束,向前传播,与太阳发出的光混合在一块儿,就像物以类聚。然后混合后的光束击打到物体上面,将一个反射返还给我们,我们就见到物体了。现在我们明白了,眼睛只是一种精巧的传感器,光通过它与我们沟通。光是有感知的、有智慧的,它指引着我们的意志。它同时像严厉的监工和呵护备至的父母亲。我在对它做研究的时候就明白了这一点。在我六岁的时候,那时我还在地球上,我有次见到一束阳光穿过百叶窗上的一个小孔射入屋内,映照在一个金鱼缸上,在它的基本色的伪装下发生了色散。自从那时起,在仅仅短短几年的对于此种现象的观察之后,我终于认识到,我们所见到的或者仿佛见到的所有东西都只是纯粹的光的碎屑而已,换种说法就是光呈现给我们的。” “请等一会儿。”威廉默顿疯狂地记着笔记,抬头问道。“你是说每样存在的东西都仅仅是光的分解的一个产物?”“差不多就是这样。”比安说。“这套理论引导着我对于研究的对象产生了足够深刻的理解,从而我可以演示出一些幻象术,紧紧抓住了群众的注意力。但是,在我上了复旦大学,学习到能够将我年轻时所暗中摸索的发现简洁地归结成数字的数学公式之后,看起来好像我无法更进一步了。我撞到了一面无法穿透的墙壁,就像宇宙之墙,阻碍我揭开精粹的奥秘。我意识到,它引向一点:光通过眼睛与我们进行交流,但是眼睛只是感受器,因此光能够告诉我们、教授我们、要求我们,但此过程无须依赖于对话。我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操纵光的进程,就像它所允许我的那样,但是冷酷无情的事实依然存在:我与光的心智的关系总是受到限制。” 威廉默顿喝了口红酒,继续速记着,“然后,在春节的一个夜里,在吃了一顿手抓羊肉的晚餐之后,我上了床,做了个鲜活逼真的梦。我发现自己正在参加一个聚会,地点是我少年时代所上的筠连中学的一间校舍。那里约有三十多个宾客,包括我自己和班主任江老师------她是一位黑头发的、面容宁静的漂亮的年轻美女。所有的课桌都已被移走了,那儿只留下了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个闹钟。我不确定我们到底交谈了多久。奇怪的是,屋子里没有点上一根蜡烛,我们站在昏暗的阴影里,只能靠着从窗口打进来的月光看见东西。然后,一些人注意到班主任江老师失踪了。一个白头发的老兄起身去寻找她,不久他就突然发现江老师躺在一扇窗户旁边,身体浸浴在月光之中。他向着我们大声呼叫,让我们迅速过来,因为很明显江老师是被谋杀的。她浑身上下都是血,但是这些是怪异的鲜血,它具有绳索和棉线的强度,像张蜘蛛网一样地包裹着尸体。 此时,威廉默顿面露惊愕,“却不知何故,所有在场的人得到了同样的结论,不约而同都说是我杀了她。我不记得自己是否做过,却感觉到强烈的负罪感。在其他人处于惧怕、低头注视着尸体的不寻常的状况之时,我非常安静地偷偷溜走,一次一小步。我一到达校舍的侧门,就一声不响地迈了出去,踏下步子,飞也似地逃走了。我没有奔跑,但我走得飞快。我没有向公路进发,而是选了另一个方向,在学校的后面穿过法国梧桐树林,朝着定水河走去。地上积着白雪,天气冷丝丝的,夜空中闪耀着一弯明月和千万颗星星。树干和光秃秃的树枝的剪影看起来是如此的鬼畜。当我走向河岸时,心中涌起了极度的懊恼。一走到定水河边,我脱下了鞋和裤子。我此刻发现自己手里拿着个非常大的、没有把手的圆形柳条篮,它的周长很宽,足够覆盖住从我的脑袋到腰之间的地方。我踏进河水中,河水立刻漫到我的大腿根部,水肯定是刺骨的寒,但当时我觉得河水不是很冷。然后,我向前倚靠至篮子上,让自己随着河水的流动而漂移着。在头顶上的璀璨夜空映照下,我穿行而过一片白雪皑皑的美丽风景。” 第18章 比安停顿了片刻,“顺顺利利的旅程好像持续了几个小时,我一直漂流到三江口,马上要进入长江。然后我见到太阳在面前冉冉升起,河流仿佛正在直接通往太阳炽热的中心。太阳射出的光芒覆盖我的全身,又在我耳边悄悄说道:‘一切都会好转’。我站起来,离开了三江口,心底想道,‘比安,你成功了,你现在自由了。’就在那时我醒转过来。”“真是一个古怪的梦!”威廉默顿说道,像是在安慰比安。“对,一个古怪的梦,但也不是最为怪异的梦。我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我集中思想所想的不是那个梦的象征含义,而是在揣摩着,一个在我担任光的研究者的生涯中最重大的启示:‘梦里面的光来自何处呢?’在沉思这个问题将近两个小时之后,灵光一闪,我忽然想到宇宙里肯定存在着两个种类的光,来自太阳和蜡烛的外界之光------显意识之光,以及来源于我们自己特质头脑和内心的内界之光------太阳神经丛潜意识之光。我发现了!威廉默顿先生。它就在那儿!” 威廉默顿一度还在拼命地书写,努力要追赶上他的采访对象的故事。当他完成时,威廉默顿抬头望着比安的脸,讲道:“先生,请原谅我的无知,但是在那儿的是什么东西呢?” “你没明白?我知道,假如我要查探光的灵魂深处,我需要以某种方法将我的内界之光与外界之光混合起来。正如我之前所说,这都是为了问出那个关键的问题。但是要怎样来问?这就是困境。虽然眼睛是如此令人惊讶的、神的创造之物,眼睛却不适于此种努力,因为严格说来眼睛只是一种接收器官。整整一年的光景里,我不断地研究着这个谜题。然后,在清明节的晚上,当我试图让我的精疲力竭的大脑休息下,不再想手边的问题时,我浏览了一本以前买的、却一直没细读的画册。里面有一幅题为《古代的疗方》的画作。在画里面,一个叫曹操的男人正平躺在一张扶手椅上,他的身后站立着另一个人,叫华佗,是个医生。华佗医生似乎正在做着手术,使用一种小型器械在仰卧着的病人的前额钻出一个孔穴。一股鲜血从病人的脸上流淌下来,可是尽管这是个很疼的手术,病人却处在完全的清醒状态下。我突然想到,它描绘的是古代的脑壳穿孔术的操作。” “穿孔术?”威廉默顿惊问道,“在人的头颅上穿出一个洞?”“大概的意思就是这样。”比安说,“这种实践要追溯到人类的萌芽阶段。它的医疗目的是减缓大脑由于创伤或疾病而承受的压力。尽管是在秘密的圈子里,但在巫师、占卜预言家和幻想者的圣洁的事务中,同种的手术都得到了施行,设计出一个笔直的通道,以联向宇宙万物。对于这些情况的记录非常罕见,但是我已经阅读过一些出于以上目的而做过穿孔手术的人写的东西。他们都证实自己体验过持续不断的异常欢欣、超脱尘世的活力,以及一种深沉持久的与万物交汇融合之感。至于我自己呢,我一点也不想要什么异常的欢快。我所想要的,只是一种能让我的内界之光从脑壳内、腹腔中出来,与宇宙中的外界之光交汇的方法。我决定要做这种手术,开始四处寻找一个能做这种手术的内科医生。在此同时,我预见到一个问题。一旦我在自己脑门上穿出个孔,我要怎样才能引导我的内界之光向外流动呢?我读过的所有做过穿孔手术的人写下的证词给我留下了一个印象:穿出的孔洞是一个让宇宙万物进入的端口。我需要一些方法来控制自己的想象。我就认识到,我需要以某种象征性意义想象出一个信使到外部世界中去,这个家伙要能让我集中注意力在他身上,通过他,我可以表达自己的意愿。因此我静坐下来,轻声咕哝,最大限度的幻想,在强烈的渴望下我孕育出想象中的东西。”这时,比安沉默了下来。 威廉默顿仰起头,扫视了下屋子,接着凝视着头颅。“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他问道。比安摇了下脑袋,“只是你必须要向我保证,你不会为了我将要讲述的东西而生气。” “是关于信使的本质?”年轻人问道。“那好。”比安说,“从我的想象中诞生了一个年轻人的概念,他跟你很像,好奇心十足,总是准备问出关键的问题,随身携带着一本跟他自己一样、内容来源于幻想的笔记本。”“我不会因为这个而恼火的。”威廉默顿说,“一切都合乎道理。”“是啊,但我没有想要暗指你仅是个信使。你是名记者,而且事实证明你是个很优秀的记者。”“谢谢!”“刚才说到,对了,说到我想象出的信使是个很像你的年轻人,而且他一旦实体成形,我就开始不断地回想起他,我也就不会忘记他,随时可以将他召唤出来。我给他起了个名字,然后,在许多个夜晚的训练之后,我能够办到做梦梦到他。一旦我能够确保他存在于我的梦中,我就研究致力于将一个下发给他的命令带入梦乡。” 威廉默顿麻利地换了支笔,“因而,在我的梦中,我可以看见他沿着幸福街漫步、坐着吃早餐、跟一个年轻女孩同枕共眠,我还轻声地对他说:‘带上你的笔记本,去找比安,然后问他你写下的问题。接收他的回答,再记到你的笔记本上。然后把笔记本带回来给我。’他会很尽责地完成任务,就像我指示的那样,他不会理睬黑暗中咆哮的野兽、梦中的种种影像。一切都不能阻止他的前进,直到他来到一扇黑色的大门前。如他所想到尝试的,他转动着门把手,他用尽全力,又推又踢,但他还是开不了门。每个夜晚,他都重复做着这件事,他没有一点挫折感,每个夜晚他都要来到那扇门前,试图穿过它。” “那个时候你的头骨上还没穿孔。比安先生,我讲得对吗?”“很正确。”比安说,“其间,就在我训练信使的时候,我的利害关系人中的一位给我介绍了一个家伙,说他也许可以做个出于非医疗目的的脑壳穿孔手术。那个时候,在我所住的地方附近有些懂手术的医生,但是当我告诉他们我想要做手术的原因之后,他们都说我是个疯子,拒绝为我做手术。现在提到的那个家伙,压根儿不是位医生,他叫洛克。他有过战场经历,据说他会做几乎所有在战争中被要求做的手术。”“但是是什么使得他如此适合于你的境遇呢?”威廉默顿问道。“一点都没有,说真的,除了一个事实:他那时运气处在最低谷。他是一个急需现金的瘾君子。他在战争时期照料病患和垂死之人的经历使他习惯于杀戮的景象,还给他留下了钢铁般的神经和对后果的无动于衷,喷涌的鲜血、血肉模糊的伤口,以及他的病人发出的刺耳尖叫都从没有让他畏缩过。对于所有的手术,他都会提供一样的麻醉剂。为狂躁的家伙和穷人做堕胎与截肢手术是他的强项。” “深秋的一个晚上,在夜总会’天上人间’的门廊里,我与洛克见了面。他看起来精疲力竭,眼睑半合着,双手轻微地颤抖。整个人尽是萎靡不振,又留着下垂无力的长胡须。当我递给他预付的现金时,他带着一脸蜡黄的面色和极度疲惫的样子,尽力向我做了个微笑,露出一口发黄的牙齿。洛克将我引到四楼上一间小型公寓里,房间的一半被他布置成手术室,里面摆放着一把理发师常用的躺椅,一张桌子上满满地放着手术器械、蜡烛和只剩半瓶的麻醉剂。地板上铺着一张破旧的被单,上面仍残留着干掉的血块,泄露出上一次所做的手术。洛克向我解释手术,他拿起将要使用的每一种器械,一一向我说明:手术刀,用来切割组织、切开和复原前额皮肉上的褶皱;环钻,就像一把在底部带着个圆锯的开塞钻;手术锯,看上去像带有一面锯齿边的迷你短斧;医用锉刀,用来平滑创口的边缘;骨刷,用来清除头骨上的粉尘。” “我询问他通常是在哪个部位做切口,他手指向我前额上靠近发际线、一个比我所设想的略高些的点上。我告诉他我想要在更低点的地方穿孔,就在前额正当中、双眉中间凹进去的地方。‘只要你喜欢,先生。’他回答道。我也告诉了他我想要烧灼肌肉的切边,那样皮肉就不会重新长回来。然后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祖母绿宝石,就是你现在看到嵌在我额头上的这块,并且我命令他一旦整个手术完毕就用它来塞上穿出的小孔。”“很抱歉,比安先生,但这块祖母绿宝石,你是从哪里拿到这玩意的?”威廉默顿问道。 “这是我为一个朋友死去的母亲做照明而交换得来的。那位富有的老妇人请求我给她的棺材照明,那么在守丧期间她的尸体的眼睛就看起来依然在来回转动。她想要给他贪婪的子女们留下这么个印象:尽管她已离世,她仍将一直注视着他们。这项工作很容易就完成了,只需要一对火焰驱动的叶轮式通风机和一些暗中放置的反射镜。”比安撅起嘴唇,眯眼瞧着,试图想回忆起自己讲到了故事的哪个部分。“穿孔术……”威廉默顿提醒道。 第19章 比安继续说道:“洛克耗费了如此之多的时间在旋转环钻上,我无法记起那种疼痛,虽然我知道的确很痛。大量的鲜血涌出伤口,好几次几乎要呕吐。在手术快要结束时,我昏厥了过去,几分钟过后,我闻到自己烧焦的肌肉发出的恶臭味道,我苏醒了过来。在我醒来之时,洛克在我面前安放了一面手镜,然后我亲眼看见自己满是鲜血的面容发生了改变,多了第三只亮绿色的眼睛。我回到家,上了床,一连睡了整整两天。可是这段时间也不是很轻闲,因为我在睡觉的时候不断地梦到信使,在他的那些日子里跟随着他,看他在街上走来走去,看他在居酒屋里畅饮,看他静静地为未来的访问简要写下笔记,看他追求一位名叫英迪拉的美丽年轻女孩。滑稽的是,这个英迪拉的身形与在早先的梦中大概被我谋杀了的班主任江老师一模一样。‘不久,很快了!’当信使开始他的世俗生活时,我向他作出许诺。” “英迪拉?”威廉默顿盯着悬浮的头颅后面的那道墙,平静地说道。“一个很普通的名字。”比安说,“就这样,终于到将我的内界之光与宇宙外界之光相混合的时刻了!”此时,比安清了清嗓子,等待年轻的记者从突如其来的恍惚中清醒过来。“很好。”威廉默顿回应地看着比安,在笔记本上涂写着并说道。“在隆冬里晴朗的一天,我穿得暖暖和和的,戴上手套、围巾和绑腿,踱步走到家里二楼阳台上面。在那儿,我平躺在阳光下,摘下祖母绿宝石,打开了头上的小孔,然后,我深深地坠入了梦乡。我的头一个梦,我就瞥见了信使,他备好了笔记本,沿着一条长长的小径往那扇门走去。现在那房门不再是黑色的了,而变成了绿色。他的脸上露出一股坚定的表情,他的步伐一板一眼极有气魄。当他走向大门时,房门突然开启,一片明亮的光芒填满了门框。他跨进房间,踏入宇宙万物之光,就从那个时刻起,我全身充溢着极为强烈的能量感。” “当黄昏过后,我躺在阳台上苏醒过来,全身剧烈地颤抖,我几乎没法将祖母绿宝石放置原位。我穿上全部的衣服也不管用;在我沉睡时,气温已经随着夜晚的来临而急剧下降。我的关节由于寒冷而冻得无法动弹,仅仅撑起四肢、打开阳台门、爬进温暖的屋内,这已经就像是一场挣扎。半小时之后,因为楼上的客厅更加暖和,我的骨头慢慢恢复了活动,此时我才能够直立起来。我能想到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上床睡觉,在梦境里查找到我的信使,然后发现他从访问中带回了怎么样的揭露出的秘密。” “我一脱下所有多余的衣服、喝下一杯伏特加酒,就开始感觉到自己于冬季在室外躺上大半天这个愚蠢的决定所产生的后果了。虽然我十分的清醒,我却发烧不止,不管计划进行得如何理想,一种朦朦胧胧的抑郁焦虑之感集聚在我周身,我就像笼罩在一片浓雾之中。但是,我发觉照明灯的光亮刺激着我的双眼,严重得令我无法集中注意力。我就提起一瓶酒,躲到办公室里昏暗的一角休憩片刻。我喝酒一是为了压制住心中腾起的不祥预感,再就是为了重回梦乡。不祥之感如同英勇无畏的武士,而睡梦却迟迟来到。我坐着睡了过去,直到阳光从办公室的窗户里洒了进来,然后这幕景象吓了我一大跳。我迟钝地逃回自己的卧室,拉下百叶窗,又盖上窗帘,最后躺倒在黑暗中。我辗转反侧了大概七个小时,浑身颤抖,不住地流汗,直到最后睡梦降临。” “一旦到了梦里,我就搜寻着信使,到那时候,这过程已经变成了第二本能。我找到了他,他的衣领高高竖起、在夜间顺着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道走着,笔记本夹在他的胳膊底下。忽然,一阵刺骨的风从他背后袭来,将他吹倒在地,同时卷起几张废旧的报纸和几片干枯的树叶。我看见他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凝神听着什么。在他身后,从阴暗之处,传来了阵阵脚步声。他转过身,加快了步伐。紧接着一段时间里,梦境变得很模糊、令我无法辨析,然后又变得清晰,我再一次看到了信使。他已经走到寄宿的公寓门口。他打开大门,进入公寓。为了不打扰在各自房间里熟睡的房客,他静悄悄地迈过楼梯,走向自己的房间。他走了进去,锁上身后的房门。信使一脱下外套,就点亮了一支蜡烛,坐到了书桌前,将笔记本摆在面前。他翻过封面和几张空白页,就在这个时刻,我在他身后降落下来,越过他的肩膀望着他的采访结果。令我吃惊的是,同时也是我唯一辨识出的东西,书页上是完完全全的黑色,就好像用一层炭黑在整张页子上涂抹过似的。他大声地咒骂着,又砰的一声把笔记本合上。合上书页的猛然一击使我醒了过来。” “有些事情出了差错?”威廉默顿停笔并说道。比安点了点头,同时面容开始变得严峻。“有些事情出了差错,最糟糕的还不是变黑的书页,我能向你保证。当我从那个梦里醒来时,我跌跌撞撞地爬出被窝,离开了房间。出来后走到回廊,我被从身前的大窗户射进的阳光照耀着,接着我像头垂死的动物那般释放出一声吼叫。无法忍耐的痛苦袭遍全身,尤其是在头颅里面,感觉就像我的大脑正在熊熊燃烧。我奔跑着,咆哮悲号着,奔下楼梯冲到了地下室。在那儿的黑暗里,我蜷缩在角落里,不停地发抖。就好像我从睡梦中醒来,却又陷入另一个可怕的梦魇。我一直呆在地下室里,想到最微不足道的一丝光亮都会导致我全身上下的恐惧发作。我滑倒在地上,躺在原地,时而清醒,时而昏迷。管家克伦威尔已经在找寻我,最终他来到了地下室门边,往底下呼喊着。从楼上渗透进来的光亮像爪子似的抓挠我的双眼,疼痛使我苏醒了过来。我朝着克伦威尔大声吼叫,让他立刻把门关上。他将饭菜给我送来。只有当太阳落下后,我的头脑才能恢复它平常的思考能力。” “在吃过晚餐、喝了两杯浓咖啡之后,我开始试图弄懂我这种改变的含义。回顾过去几天里的种种事件,我相信自己最终明白了所发生的事情。可尽管这份认识在某个方面来说是令人惊叹的,它还是令我相当的困扰。在我尝试将我的睡梦的信使送到光的世界中去的期间,我让脑袋上的小孔开启得时间太久。当黑夜降临,一些夜幕下的生物就爬进了我的身体,就像老鼠在冬日里从墙板的裂缝里爬进房屋,找寻着温暖。是啊,黑暗来到了我的体内,而且它在发育长大,渐渐取得控制权。如果需要什么证明来核实我的理论,这就是证据------不久之后,我做了个断断续续的梦,见到我的信使正陷入困境。在他的梦幻世界里,白天已经来到,但是我发现他和小镇里的其他居民全都处于狂乱状态中,因为虽然太阳仍然闪耀着,却出现了一个不祥的征兆。比暗夜更为黑暗的黢黑色已经包围了小镇,而且在不断地向中心逼近。被它笼罩的东西,不仅是坠入黑暗里,而且是被彻底地摧毁。居民区不断被吞没,建筑物荡然无存。” “在清醒的时候,我想到一个补救方法,就是无论多么痛苦,我都要将宝石从额头摘下,把我的头脑暴露在纯正圣洁的阳光下。当我不断地尝试、却发现无法命令自己的手执行这项任务之时,我计划中的问题马上就显露了出来。夜幕下的生物已经将它的触须悄悄伸进我的大脑机能里面,绝不允许我将它毁灭。我陷入最为可怜的的沮丧中,无力想到任何的主意。我竟然开始拿自己的头狠撞地下室的木梁,希望通过严重的头部外伤来解决掉自己。很可笑,不是吗?”比安微笑地摇晃着脑袋。“一点也不可笑。”威廉默顿讲道,“令人绝望的情形,我很理解。”“愿神灵保佑你。”比安说,“我只能将自己撞晕过去,重回信使之梦境。我发现他处于一个古怪的时刻。与英迪拉手牵着手,信使奔跑于小镇的街道之间。一群直到那时还未被黑暗吞噬的居民也向不断缩小的光圈中心逃去。一开始我以为年轻人和他的女友在飞奔逃命,但事情不久变得明朗,年轻人有着一个目的地,因为他在查看经过的建筑物的地址。” 第20章 “我一下子意识到他一定是找到了那个地方,因为他和英迪拉冲上楼梯,进入了一座四层楼高、砖墙破损的荒废老建筑。在他俩奔跑着越过进口时,我辨认着残缺褪色的招牌,’天上人间’。告诉你,此刻,我的兴趣被唤起了。他们没有停步,跑过空空的门廊,奔向楼梯。登上楼梯,他们加快速度,在一道熟悉的黑色门前停下脚步。信使敲了敲门,没有响应。他没有犹豫,当下转动把手,推开房门。在朦朦胧胧地照亮着的房间里,他们发现了梦境世界里的洛克,他坐在一把椅子里,抽吸着鸦片,头顶缭绕着蓝色的烟雾。接下来的事情很难看清楚,因为它是在一片模糊中发生的。外面的街上一阵混乱的骚动,传来闹哄哄的一片痛苦的低声尖叫。然后是一片寂静。出于某种原因,年轻女海英迪拉已经脱光了衣服,远远地站在手术区边上,在寒冷下瑟瑟地发抖。信使正在后靠到躺椅上,不断要求洛克赶紧动手。这个乏味的吸毒者在工作台上摸索出一些工具。我相信自己第一个注意到这个------黑暗开始流进房间,如同水流那般从门底下的缝隙里渗透进来。‘没时间做手术了!’信使在即将往后躺下、立即入睡之前说道。” “英迪拉立刻哭了出来,然后被正在溢满房间的黑暗吞噬掉了。洛克从台子底下举起一些东西。到了这个关头,仅有一个光亮的气泡围绕着他和坐在椅子上的信使。洛克伸出一只手,对准年轻人的前额,我看见他举着一把枪。当黑暗的几百条触须开始缠绕上洛克,他扣动了扳机,一个平滑的、没有流血、冒烟的弹孔出现在信使额头的中心。黑暗缩小着包围圈,但是在它铲除掉年轻人之前,一道明亮的光束从他头上的小孔中向前射出,就好像他的头盖骨变成了一座灯塔。亮光逐渐积聚,构成一个没有相貌的人形。它强大的光辉逼退黑暗。黑暗,就其而言,释放出一大团暗夜,那团暗夜迅速地呈现出人形,但仍然通过脐带状的东西连接着更大片的阴霾。之后,光明与黑暗汇合一处,展开了一场生死搏斗。” “我对这场搏斗的最微弱的感受也只是迷迷糊糊。甚至在睡梦中,我都能感到脑子里嗡嗡作响、脑壳震动不止。我不知道较量持续了多长时间,但这是一场残酷的殊死搏斗。最终,在它们都成功地掐住对手的脖子、躯体猛地缩成紧紧的一团、部分躯体显露出灰白色之后,传来了一下可听见的爆裂声!须臾之后,梦境世界里的一切恢复常态。我面朝着洛克房间的窗户,望见一道宁静的曙光。楼下的大街上梦境中的居民来来往往,恢复了往日的生活。那时信使醒了过来,尽管激光枪造成的创伤仍残留在他的头上。他坐起身,环视着四周,我能够辨识出他真的在看着我。信使朝前,在地面上摸索着,找到了洛克的枪,并将它对准了我。我举起双手,并立刻叫唤来克伦威尔,他扶着我上了楼梯,步入白日的光亮之中。”“一个完美的结局。”威廉默顿将手伸进夹克衫并说道。比安眼睛一闪,注视起记者的动作,同时绷紧了嘴巴。年轻记者从衣服内袋里慢慢地抽出一块手帕,擦了擦前额,比安只是才松了一大口气。 “如果你不介意,我想要检查下你的记录,”‘比安说。威廉默顿将笔记本递上前去。“头颅”倾向本子,当笔记本被提起来时,在它的黑色封面的映衬下出现了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比安翻动着书页,很明显是在阅读。“你从来没有找到你的问题的答案,是吗?”威廉默顿问道。比安的眼睛依然聚焦在书页上,但是他作了回答:“我得到了一些自己从没有想到去问的问题的答案。”“我可以询问下你认识到什么吗?”记者问道,“或者你将这个消息视为机密?”“我认识到,光,并不是宇宙的唯一所有者。必须要将黑暗看得同等的强大。知道了这一点,比信使可能带回来的任何明确的答案更有用,它使得我在飞船的研究上愈加的专业。如果你想要了解光的真相,你必须询问黑暗。黑暗,也是有生命的、智慧的!自此事以来,我已经心甘情愿地变成黑夜、阴霾、以及我自身头脑和内心深处最阴暗巢穴的一个门徒,我成了潜意识的门徒。骇人的东西潜藏在那儿,同样那儿也有极其美丽的东西。所有这些使得我成为光的朋友,使得性能稳定、耗能较少的超光速飞船研究步入正轨!!” “那么黑暗就是故事的另一半?”威廉默顿问道。“是啊!”比安说,“黑暗,它是位热心的老师。它索取的所有东西只是偶尔的祭祀。”他松手放开笔记本,本子掉到地上。记者没有伸手去捡笔记本,因为他正在冥想着,试图将他所知的全部情况连成一体。一个想法引向另一个想法,拖拽着他盘旋而下,进入想象的深处。威廉默顿想着光明与黑暗的斗争,没察觉自己到底坐了多久。“这次采访现在结束了。”比安提醒道,使威廉默顿醒悟过来。记者抬起头,看到房间里现在洒进了晨光。“什么类型的祭祀呢?”威廉默顿问头颅。“最可爱的那一种,小伙子。”当一束早晨的阳光透过屋里唯一一扇窗户射进来,照在比安脸上时,他微笑地说着。他凝视了威廉默顿的双眼片刻,接着就突然一下子不见了。他的笑声徘徊了短暂的一刻,然后迅速减弱,接着彻底消失了。 威廉默顿抓起笔记本,站起身子,伸展了下酸痛的双腿,然后从原路离开房间。踏上门厅、朝着宅邸前门走去时,他的脚步声回响着,贯穿于别墅里的一片寂静之中。他纳闷,比安、克伦威尔和女仆都到哪里去了?当他走到门口时,他微笑地注意到房门是黑色的。威廉默顿从比安的宅第出发,走了两公里的路,回到了城里。当他到达《逸仙报》报社时,他发现大伙忙作一团。由于他现在笔记本上所记载的访问,他在跟上司打交道时没有感到一点的踌躇。他轻叩着上司的办公室门,听到一个粗暴的声音命令他进去。“你昨晚在哪儿啊?”上司问道,上司的眼睛下掉着黑眼袋,脑袋上歪歪斜斜地翘出几簇乱发。上司平常总爱穿夹克、打领带,但威廉默顿注意到他现在两样都没有,上司的白衬衫皱巴巴的,还有墨水的痕迹,一个袖子卷了起来,露出脏兮兮的袖口,另一只则放了下来,没有扣上纽扣。 “我对比安进行了专访!”威廉默顿淡淡地说,“我肯定你会想把它登在头版头条的。”上司摇了摇头,露出严酷的表情。“小伙子,很抱歉,你的王牌出晚了,我已经有头版头条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威廉默顿问道。“昨天黄昏后,镇子里有一个年轻姑娘被人谋杀了。幸福街上一个叫’天上人间’的四楼,对,就是’天上人间’。没人去采访,我又找不到你,因此我不得不自己去那儿。凶手非常残忍,在那女孩头上穿了一个孔,就在这里,然后往孔里倒进一品脱的墨汁。”上司手指着自己前额的中心激动地讲道,“到处都是血。”威廉默顿慢慢坐到椅子上,与他的上司隔着一张桌子。“那个年轻姑娘叫什么?”他问道。“英迪拉。对于她,至今我们就知道这些。”“她是不是一名老师?”威廉默顿问道。“她也许是。但确定无疑,她看来不是那种会经常光顾此类地方的人。你认识她?”“不认识。”“可是警察在尸体边上发现了些有趣的东西。大概他们会抓到凶手……”上司合上双眼,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下身子。“我现在能立马睡着。对了,你采访到什么东西?” 威廉默顿隔着桌子将笔记本铺展在上司面前,然后坐回位子。“这个也许仍然可以做头版头条!”威廉默顿说。“一次漫长详细的叙述,基本上是来自比安教授的自白。”上司坐直俯身至桌子上,拉近笔记本。他疲倦地打着哈欠,打开封面,翻阅着。片刻,好像他正在阅读的东西彻底唤醒了他。他翻过几页。“很迷人。”上司说道,“你看到这了么?”他拿起翻开的笔记本,对着威廉默顿翻动起书页。在上司为他缓慢地翻动着书页时,年轻人惊得下巴都快掉下,血色从他的脸上褪尽。在他记录下采访内容的每一页上,从上至下,从左到右,被涂抹上像沥青般的漆黑色,上面没有一丁点的白颜色。 第21章 上司的脑袋歪到一侧,在开口说话前做了下停顿。“我猜想你知道,警察找到的有关死去的女孩的线索就是一张像这样的纸头,上面没有字迹,而是完完全全的一片黑色!”威廉默顿想要声张自己的清白,但却发现心中腾起一阵无迹可寻而又势不可当的负罪感,自己因此说不出一句话来。上司阴冷的目光似乎要直接刺透他的身体,此时,外面的天空已经变得比普通冬日里昏暗得许多。感觉到暗夜渐渐包围住他,威廉默顿站了起来,扭身跑出了办公室。上司在他身后大声呼喊,叫唤其他的工作人员拦住威廉默顿。尽管如此,他还是成功地逃出他们的拦截,跑出报社。在幸福街上,一帮愤怒的群众追赶着他,追逐着他来到定水河岸边,在那里他们发现了他丢弃的衣服。在警察搜索一天之后,他们在傍晚时分找到了他的尸体。不管是光明,还是黑暗,这样的感应,都不是威廉默顿想要的,这样的世界,也不是威廉默顿一心向往的。而比安一心向往的世界正如他的感应一样,“早日研制成更快、更好的飞行器到地球找安娜!”这个信念,伴随感应,越发强烈! 几天后,比安教授接收到来自地球的信息------ 你们掳掠了两个地球人尸体,你们应该表示道歉。你们长着乌溜溜的大眼珠、细瘦的胳膊,你们让我们地球人感觉自己挺特别。你们的那些传言纯属胡编乱造,莫比乌斯人写外星人的书、有外星人出场的电影、外星人t恤,弄得我们像名人一样。你们中的一些人还一本正经地研究我们,构思出各种阴谋论、侵略论或者诸如此类的东西。莫比乌斯人真是太好玩了。 你们中有许多人都写信询问莫比乌斯星球上的麦田怪圈的事情,那就让我在此解释清楚。怪圈不是我们干的,真的不是我们干的,不是地球人,也不是纳威人!请用心想想。你们莫比乌斯人飞抵银河系都困难重重,但即便如此,你们还是发明了智能手机、卫星电视、高铁、自媒体和个人隐私全无保护的app,你们发明了扫码支付,小偷失业了! 现在,我们以你们认为不可能实现的速度飞行于群星间,可你们还认为我们为了联络用途而需要压下麦秆?你们为什么还总是以为我们会在荒郊僻野着陆?要是我们不提起肛门检查的事,我们就是在推卸责任。不知为什么,你们总爱研究外星人的屁股!我们一直以为你们的屁股是数据端口。我们无意伤害你们,所以希望你们能像我们一样,努力忘却双方交往史上这一段令人遗憾、不愉快的经历。我们不想在这里被你们看成是诉苦者,不过有几件事,我们希望可以讨论一下。 我们被你们的媒体所描绘的外星人形象弄得心烦意乱。外星人的种类林林总总,多的会吓你们一大跳,但是在这颗星球上,我们多半被描写成秃头的学究,额头鼓起,像西瓜一样。要不然就被说成是想要吃掉莫比乌斯人的巨型昆虫。并无冒犯的意思,但对于莫比乌斯星球,宇宙里的多数智慧生物都未听说过这地方。另外,“外星人”一词带有负面的含义。根据我们最近进行的一项抽样调查,该词能唤起人类的很多联想:黏乎乎的寄生生物,随时准备出人意料地跳到你脸上,将幼虫植入你的体内。我们已经讨论过这件事,我们不希望再被人称为“外星人”。从今往后,我们更希望被称呼为“地球人”。最后,我们要给你们几条建议: 从我们的角度来看,你们莫比乌斯星球人长得同一副模样。我们分辨出莫比乌斯人的体型和肤色有些微差别,这些几乎无法察觉的差别看上去会引起无穷无尽的麻烦。但是坦白地说,我们对你们竟然可以彼此区分感到万分惊讶。实际上,在一次盲测里,发现地球人一般都无法察觉到莫比乌斯人之间的任何不同。你们真让人灰心,但我们还是要努力与你们好好相处。 当你们有心情时,就好好思考一下你们对莫比乌斯星球犯下的罪孽。你们正在毁掉这颗星球:把自然资源消耗殆尽,污染空气,毁掉大海,使许多独特的物种永久地灭绝。这完全就是大错,完全不合情理。你们怎么可能指望在即将来临的星际大融合时代幸免于难? 你们的不少作为都让我们迷惑不解。你们的许多核心概念,譬如原罪、大公无私、万岁、主义等等,在莫比乌斯星球以外的文明里找不到相似的概念。你们就是“一群特立独行的唐老鸭”,你们就是一个“贪嗔痴、傲慢且怠慢、多疑且不正见”的种族。不过,我们已经对你们产生了一丝感情。只要是为了娱乐,我们很乐意将你们留在身边。 等我们来到莫比乌斯时,期待能见到你们已经取得了长足的进步,朝着成年的科学道路前进。当然,这也就意味着更少的咖喱头式的军事冲突、更少的电视愚人节目,当然还有更少的政治游戏!别让我们失望。再见! 地球人发来的信息在莫比乌斯炸开了锅,人们又是一片热议…… 对于帕克斯来说,大概没有什么比和父母一起其乐融融吃顿晚饭,更能让她感觉幸福的了。欢乐时光匆匆流逝,酒足饭饱,父母也要回自己家了。几个月前,帕克斯厌恶了科学研究,兴起公考上了莫比乌斯联邦探员。她把金色短发撩到耳后,很有点乖乖女的味道。“我们该走了,我的小甜瓜。”父亲梅尔维尔微笑着说。帕克斯点点头,抱了抱妈妈西奥多拉,然后对自己的父亲调皮地敬了个军礼:“一路顺风,劳伦斯船长!”送走双亲,收拾完毕,帕克斯觉得有些累,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不禁打起瞌睡。等到朦胧中醒来,已经是夜里十二点。“爸爸!”刚睁开眼睛,帕克斯就看到父亲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里,“我还以为你和妈妈一起回家了呢!” 沙发里的父亲望着她,脸上是父亲的慈爱和飞船船长的威严。他的嘴巴动了动,大概是在嘟哝什么,帕克斯一个字也没有听清楚。此刻,电话铃响起,她扭身拿起电话,再转过身来一看,单人沙发------空空如也。她一边心不在焉地接电话,一边在房间里搜寻老爸的身影。不料电话那头,响起的是母亲的抽泣声:“帕克斯,我们失去你父亲了,半个小时前,他心脏病发作……”父亲去世了!握着话筒,帕克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把目光慢慢投向那个单人沙发------空空的单人沙发,而就在一分钟前,她的父亲,还慈祥地坐在那里…… 在莫比乌斯联邦调查局里。探员美尼斯聚精会神地阅读着手头的案件,完全没有注意到穿着黑色衣裳的帕克斯已经悄悄走到身边:“美尼斯,我记得上次你这样专注,是在看岛国成人电影。”“帕克斯!”他忽然想到这位金发搭档的父亲刚刚过世,于是压低声音关切地问,“你还好吗?”“很好,这次又是什么案子呀?”“昨天晚上一对中学生情侣被绑架了,女孩叫特蕾莎,男孩叫贝恩哈德,都只有17岁。值得注意的是,去年的同一天,也有一对中学生情侣被劫持,一个礼拜后找到他们时,他们刚刚死亡不久。而且尸检表明他们在被杀死之前,曾经饱受折磨。当时警方认为那只是单一事件,现在时隔整整一年,从各种线索来看,案件是连续的,两起案件可以并案,这就意味着……” “一个礼拜后他们会被杀,那么我们还有大概五天的时间去找这两个孩子。”帕克斯抢答,失去亲人似乎并没有让她的思维变得迟钝。“没错。五天。多么残忍的最后期限。不过我这里还有一个最后期限,一礼拜内,一个叫波尔布特的死囚会被送进毒气室。”“波尔布特?他和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他说他有关于绑匪的资料。他曾经对看守详细描绘一条手链,那条链子是被绑架的男生贝恩哈德的。链子的样式只有贝恩哈德的家里人知道,所以,如果不是他亲眼见过,他一定描述不出来。波尔布特说自己有一种天分,他要求用这天分救出被绑架的情侣,从而使死刑降至无期徒刑。” “他的天分?”帕克斯听得有些糊涂,“什么天分?”“他说,他知道手链的样子,是因为他有一种天分------心灵感应。” 第22章 “心灵感应?”帕克斯心里一紧,想起了那晚沙发上父亲的影像。美尼斯没有发现她的异样,自顾自说下去:“8岁时,波尔布特杀死了整条街的宠物。20岁时,他在圣诞节的晚上勒死了6名家人,然后悠然坐下来看了世界足球俱乐部杯决赛直播。我写过报告要求送他进毒气室处死。他说就是那次经历,使得他能和灵魂甚至恶魔进行沟通。不过,其实我并不相信他。”“那么你打算找他谈谈?”帕克斯问。“是他要找我谈。”美尼斯有些无奈地回答,“我在那份要求送他进毒气室的报告里说,他杀人纯粹是为了娱乐。他于是认定我非常了解他。所以,今晚我要去他那里一趟。”“我也去!” 美尼斯直直地看着她,心想:“有没有搞错!这个工作狂。你的父亲刚刚去世啊!”“父亲的葬礼中午举行。晚上我会有时间的。”美尼斯想,她用工作占据所有的精力,大概可以弥补心灵的伤痛?在对昔日的回忆中,帕克斯的母亲西奥多拉泣不成声。帕克斯的思绪又回到了那个晚上,坐在单人沙发上的父亲蠕动的嘴唇,吐出听不见的告别。晚上,美尼斯和帕克斯来到关押波尔布特的监狱。“活着的,逝去的,所有的灵魂都相互关联。而我,就是一个媒介。”波尔布特留着凌乱的棕色卷发,眼窝深陷,目光游离,看起来如同一个精神病人。他穿着代表危险囚犯的红色囚衣,双手铐在胸前,脚上也是镣铐。 对于这样一个看起来疯疯傻傻的囚犯,美尼斯显示出明显的怀疑:“我可以同意宣布免你死刑,给你机会去救孩子。但是你必须让我相信你。证明给我看!”他从一个密封的袋子里掏出一小块布。这块衣料是从被绑架的男孩子贝恩哈德裤子上撕下的。美尼斯将布放到死囚的手里,坐到帕克斯身边,观察着。波尔布特将布握在掌心,突然惨叫起来。一瞬间,他的表情就变得痛苦非常,脸色惨白,涔涔的冷汗从额头渗出。“住手,住手!”他喘息起来,“痛苦。可怕的痛苦!” “那个男孩被反绑双手。被抽打,用的是皮鞭!”波尔布特猛烈抽搐了几下,“黑暗!而且湿冷,是一个地下室……” 美尼斯冷冷地看着他,似乎在看一个拙劣的演员。“地下室,是查封的仓库。石头天使,瀑布,没有水的瀑布,在那里……”波尔布特越说越没有了逻辑,声音低了下去,“我得走了,我得走了……”说完,他的身子一软,歪在了一边,似乎精疲力竭。美尼斯和帕克斯看完了这一出表演,显然,这是个疯子,没有必要再浪费时间了。美尼斯夺回布料,转身离开,帕克斯收拾完东西,起身跟上。她转过头看见椅子上坐着她的父亲梅尔维尔,穿着红色的囚服,直勾勾地看着她。她惊恐得几乎叫出声来。她立刻闭上了眼睛,靠在墙边。 “收到我信息了,我的小甜瓜。”波尔布特冷冷地笑着说。帕克斯手脚冰凉,夺门而出。坐在车里,受到惊吓的帕克斯有些心不在焉,索性将车靠在路边。她突然觉得很累,需要好好的安静一会儿。她把头枕在方向盘上,漫无目的地看着车的正前方。瀑布!那是一个霓虹灯瀑布!她猛然想起了波尔布特疯疯癫癫的呓语:“没有水的瀑布……”帕克斯一个激灵坐起身来,四处环视了一下,就在霓虹灯瀑布的对面,竖立着两个小天使的雕塑。“石头天使……”她的脑海中迅速出现了这句话。她惊呆了,这一定不会是个巧合!她心想:“也许,波尔布特不是疯子。” 她将车开入一个雕塑旁边的小巷子。巷子的尽头是一个仓库!天啊!太不可思议了!仓库的门上还贴着醒目的封条。 如果没有错的话,这里就是波尔布特提供的关押并且折磨被绑架情侣的地方。帕克斯掏出枪,小心潜入。地下室里阴暗潮湿,还有几支没有燃尽的蜡烛,使得那里的气氛恐怖诡异。她借着烛光,一步一步,警惕地挪动,烛光照到了一条手链。除了手链,一无所获。帕克斯赶回莫比乌斯联邦调查局,手链已经证明就是被绑架的贝恩哈德的。狡兔三窟,绑匪肯定已经带着受害人转移了地点。“波尔布特承认自己是在骗人吗?”帕克斯急切地问美尼斯。“不承认。他一直在不停地‘感应’,持续了将近4个小时。”美尼斯故意把“感应”的语气说得很讽刺,“在第三个小时的时候我请他联络一下迈克尔杰克逊,看看能不能点几首老歌,迈克尔杰克逊过世那么多年了,歌曲还是很受欢迎的呢。”说着,美尼斯自己就想笑出声来。 “美尼斯。”帕克斯终于下定决心,要说出真相,“你知道我是怎么找到那条手链的吗?”“对了,怎么找到的?”“因为波尔布特说的。”美尼斯脸色阴沉下来:“我说过他是骗子!” “我经过了一个地方,有他说的那些标志!”她大声打断他。 “你为什么要相信那些?”他质问,“好,如果让你写篇报告汇报一下你是怎么找到那条手链的,你打算就这么写吗?那种莫名其妙的报告是我经常写的,但是不该出于你帕克斯之手。”她望着搭档,表情有些受伤:“我以为你会表扬我的。这是我第一次敞开心胸,相信所有看似荒谬的可能。”“看了他那么拙劣的表演,你还对他敞开心胸相信他?” 帕克斯摇摇头,没有说什么。她相信有种东西叫做心灵感应。现在,她相信。美尼斯也许未曾体验,但是她很了解。从那天看到挚爱的父亲坐在沙发上那一刻起,她就一直相信那种冥冥的感觉。“他是骗子!”美尼斯语重心长地说,“你会明白的。警方的推测是,波尔布特和绑匪是同伙,然后做出通灵的样子,企图用救出孩子来使得自己不用进毒气室。我们要揭穿这个骗局。”翌日,美尼斯拿出一份特意制作的报纸给帕克斯看,报纸上的一条新闻是:“被劫持的中学生平安归来。”这是报社的一条假新闻。 “如果警方的推测是正确的,那么,波尔布特看到这样的新闻,一定忍不住会给自己的绑匪同伴打电话。我们只要监听那电话就明白了。”果然,不出所料。看完报纸,波尔布特拿起了电话。美尼斯、帕克斯和警察,严阵以待地监听着。 他拨通电话,结果令所有人大吃一惊,这个电话并不是打给所谓的“共犯”的,他打给的是美尼斯。“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波尔布特平静的问,“帕克斯相信我,为什么你还不相信我?”美尼斯平复了一下吃惊的情绪,咽了下口水,故作镇定的样子,“说,他们在哪?”没有被信任,波尔布特无话可说,毫无理由的怀疑使得他十分沮丧。他放下话筒,嘘了一口气。 “美尼斯,我们还是相信他。他是唯一的线索,而且一天后,这线索也将被送进毒气室了,我们必须妥协。”帕克斯若有所思地说。这时,波尔布特圆睁着眼睛,粗重地喘息,似乎正在做一件极其费力的事情,他正在感应着那个绑匪。她上前说:“请你描述一下那个绑匪。”“35岁,男,矮小、瘦弱。”似乎波尔布特对感应的控制还不够,不能随心所欲看到需要看到的情景,他感应得非常吃力。“十字耳环,银色。”波尔布特集中精神去感应劫匪的脸部,“他的眼神很冷,非常冷,凝视着特蕾莎……” “天啊!”波尔布特的表情变得畏缩,“他拿着电线!不,求你不要……”他看到电线抽打下来,波尔布特的身子一缩,满脸痛苦。美尼斯有些不耐烦地问:“他在哪里?”波尔布特忍住疼痛继续感应:“他心里想着,要杀我们了,他在窗户边,硒山湖边的,小木屋里。”记下这些信息,美尼斯和帕克斯准备立即行动。“美尼斯。”虚弱的波尔布特又感应到了什么,叫住已经走到门口的美尼斯,“不要靠近白色的十字架。我看见你的血,溅在那上面……”他们赶到硒山湖边的木屋。疑犯已经用皮鞭将那对年轻的情侣抽打得奄奄一息,正打算勒死女生特蕾莎。听到动静,他扔下特蕾莎,将伤痕累累的贝恩哈德扔到船上准备逃跑。 美尼斯看到了那艘船,船上罩着防水布,里面的人还在动。美尼斯不知防水布下罩着的是贝恩哈德,还是疑犯,不敢轻易开枪。正值他犹豫那几秒钟,一声枪响,防水布下躲着的人,向美尼斯扣动了扳机。这一枪结结实实地打中了美尼斯,他立刻倒下,没有了知觉。正在检查特蕾莎伤口的帕克斯听到枪声,心里顿时一紧,马上循着声音找到了不省人事的美尼斯。“有人受伤了,去叫救护车!”她一边安排,一边把自己的制服脱下盖在美尼斯身上保暖。抬起头,她无意中看到,不远的水边竖立着一个白色的十字架,而上面有美尼斯溅出的血…… 第23章 “脉搏微弱,血压偏低,我们需要血浆!”帕克斯呆立在奔忙着的医务人员间,愣愣地看着病床上的搭档。真的又灵验了,白色十字架上真的溅上了美尼斯的血。感应!她感觉到一阵阵的后怕。莫比乌斯联邦调查局的病房里,被救的特蕾莎虚弱地躺着,她的眼睛已经肿得几乎张不开,浑身都是伤痕和淤血。一名女警官拿来一些有犯罪前科的嫌疑人照片,一张一张地给她指认。“不是他……也不是他……”特蕾莎辨认着,最终她看到了那个劫匪的照片,一眼认出了那个折磨、凌辱了她整整四天的恶魔。霎时眼泪充满了她的眼睛,她痛苦地把脸扭到一边,浑身抽搐。女警官安慰了一下她,拿起指认出的疑犯照片,报告了上级。 疑犯的资料查明了,他曾是一起车祸的目击者。在那场车祸里,他的父亲和母亲当场毙命,那场车祸的八周年纪念日,就是那对情侣被杀害的日子。而资料还提供了一个没有被证实的消息,疑犯和波尔布特很有可能合伙犯过罪。帕克斯得知这个消息,顿时大脑一片空白。她相信感应,相信有种不可思议的宇宙赋予的力量,能看穿过去、现在和将来。但是,也许美尼斯说的一直是对的。波尔布特一直在欺骗!从头到尾,她都被耍得团团转。想到还躺在床上生死未卜的美尼斯,她猛然间怒火中烧。她像愤怒的母狮子一样冲进关押波尔布特的牢房:“这是个对付美尼斯的陷阱!你和那个人合谋算计了我们!他曾经写报告让你进毒气室,所以你一直怀恨他。你精心地布置了这个陷阱!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告诉你,如果因为你这个杂种害死了美尼斯。那么到时候,绝对没有人能够阻止我转动开关,放出毒气解决你这个混蛋!” 听完这通愤怒的宣泄,波尔布特仍然平静。“帕克斯。”他呼喊她的名字。她转过脸去,看到穿着囚服的人,竟然变成了美尼斯!她崩溃般抱着脑袋,惊恐地看着他。“你一直都是相信我的。”穿着囚服的美尼斯说。“不!”帕克斯捂住耳朵喊,“我不相信你!”这话一半是说给波尔布特听的,另一半,则是说给自己的,命令自己不能再被骗,不能再屈服于感应的谎言。“你会相信我的。就如你会相信你自己。”他信心满满地说。他把头偏过去,闭上眼睛。过了一会睁开眼,神色完全改变了。他像女人一样,梳理着自己的头发,一边梳理一边说:“在我13岁的时候,有一天晚上,父母都睡了,我独自溜到楼下……”帕克斯捂住耳朵的手慢慢滑下。 “我拿了根妈妈的香烟,黑暗中跑到了阳台上,我很害怕,心里砰砰直跳。要是他们知道了,一定会宰了我的!”说这些的时候,波尔布特缩成一团,露出胆怯的小女生的表情,“但是我好兴奋,好兴奋。不是因为拿到了香烟,香烟才不好闻呢,而是因为,我做了一件我不该做的事情。”说完,他又恢复了正常,盯着她。帕克斯的心理防线似乎已经垮了,她拨弄着头发,眼里已噙有眼泪,那是她的童年。他讲述的,正是她的童年!波尔布特得意地说:“我知道你要什么。我也知道你想和谁说话。为什么不直接问我呢?”帕克斯想到了沙发里的父亲梅尔维尔。那最后的叮嘱,她没有听到,只看到蠕动的嘴唇,她屈服了。“只要你让我和他说话。”她哽咽着,“我就会相信你。” 波尔布特叹了口气,让自己平静了一下。然后他垂下头去。等到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的眼神变了,变得如同飞船船长梅尔维尔一样威严。“我的小甜瓜……”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帕克斯的眼睛模糊了。这个从她咿呀学语起就一直伴随着她的浑厚的声音,让她的心灵变得柔弱不堪。她正在静静地等待父亲会说些什么……然而,波尔布特咆哮起来,身子剧烈颤动,好像是在试图摆脱一个附体的恶灵魂。努力了一番,他喘息着平静下来,阴险地看着帕克斯:“在你答应我的交换条件之前,我不会给你们机会通话的。”他的脸色变得通红。 “绝对不要低估了我对死亡的恐惧!”波尔布特一字一顿地说,似乎十分愤恨,“我进过一次毒气室。”他确实进过一次毒气室,在就要执行死刑时,警方查到他涉嫌另外两起案件,因此又将他押回监狱进行调查。那次进毒气室的恐慌,他记忆犹新,“上一次我走向那张通向死亡的椅子,我就发誓,这样的事情,我一辈子只会经历那么一回!”他的情绪突然失控,发疯一样大叫,“决不体验第二次!决不!”很快,他的表情由狂怒转为怯懦,“上次我走向那张通往死亡的椅子时,我往里面张望着。一辈子,我从来没有忏悔过,那天牧师读了一篇经文,内容我现在还记得很清楚:‘感受不到爱的人,就会生活在死亡里。一个人如果残害自己的亲人,那么杀人者,不得永生!’你听到了吗?不得永生!” “当听到那句话,我突然感到一阵绝望,恐惧第一次光顾了我的心。在我吃最后一餐的时候,我看到了那些被我杀害的家人,就站在我的旁边,看着我……”说着,波尔布特瑟瑟发抖:“我慢慢走进行刑室,他们就站在过道两侧,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一举一动。那一刻,他们在被杀之前的恐惧、惊慌,我杀他们的时候他们的痛苦,全都投射到我身上。那是一种让人发疯的感应。当我路过他们身边时,他们就走到我的后面,跟着我,他们所有人的恐惧聚集在一起感应在我身上,那就是炼狱的滋味!” “我坐在行刑椅里,双手被固定在扶手上。警卫走来,把监控心跳的电极贴在我胸前,就出去准备毒气。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已经死了,灵魂已经飞出了身体。我想那些亡灵已经杀了我了。我扬起头,瘫在椅子上,看见了死灵魂,钻到我的身体里。”说到这里,波尔布特的耳边又回想起死灵魂附体时,集体发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称唤,他已然被冷汗浸湿。“那是个又冷又湿的地方,帕克斯。美尼斯现在也在那里。” 她看着眼前的囚犯,坚定地摇摇头:“只有对你来说,那里才会是又冷又湿的,因为你在炼狱里!美尼斯不在那里。我的父亲,也不在那里。” “让你的父亲梅尔维尔亲口告诉你怎么样?”波尔布特细声问。她闭上嘴巴,没有回答。她是那么的爱她的父亲,是多么的想再和他说句话……“但是我不会让他说的。”波尔布特残酷地看着她,“除非我们来谈谈条件,否则你别想和他说话。”波尔布特下了一个赌注,他感觉帕克斯为了和父亲说话,会同意他的交换条件------免除他的死刑!帕克斯心里斗争得厉害,很久没有说话。终于她抬起头,坚决地说:“我不相信你。” “你撒谎,帕克斯。”波尔布特感应到了她的心理,“知道吗?在那个又黑又冷的地方,还有不少地方能容纳撒谎的人。随便你怎么说,我知道你相信我。如果你决定对法官控告我和绑匪同谋,那你尽管去。不过记住,不管是和绑匪同谋,还是真正的感应,如果没有我,那个被绑的男孩,就会去一个又冷又黑的地方。”最终,她还是选择了相信。她去找大法官,看看能不能设法把刑罚换作无期。法官很干脆地将提议否决:“他早就该被处死了。因为上次临时又出了案子,他才能活到现在。他明天必须被处死,推迟一天都不行!” 帕克斯去找还躺在病榻上的美尼斯,这位搭档总能在她无助的时候说出自己的主意,他的睿智令她信服。对这个案子其实他俩的分歧不小,她相信存在着感应,而美尼斯,则认定这只是波尔布特精心设计的阴谋。“我们没有时间了。”帕克斯说,“到现在我们都还没有那个被绑男孩的消息,劫匪也杳无音讯……”“无论如何,别相信他。”美尼斯胳膊上还插着输液管,氧气管还在鼻孔,说起话来有些吃力,“这些都是的波尔布特安排好的,为的就是算计我。看看现在的我,他想杀死我,因为上次我的报告让他差点走向了死亡之路……” 帕克斯心里对感应仍存有相信,但是当她看到美尼斯虚弱的身子,想起血泊中的搭档,就说不出话。她的心里两股力量在争斗,究竟是感应,还是阴谋?“美尼斯。”她终于忍不住想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我知道你认定这是他安排好的,有些话我也许不该说,但是,美尼斯,如果真的除了阴谋,还有另外一种解释呢?”他在这个立场上完全没有丝毫的让步,他聚集了些力气,坚定地说:“别和那个骗子进行任何的谈判。没准,你就会成为他的最后一个受害者。”帕克斯将脸偏到一边,陷入沉思。 第24章 牢房门被打开,警卫把波尔布特带到审讯室,面无表情的帕克斯已经在那里等候了。见到颤颤巍巍的囚犯,她打着官腔开口:“波尔布特,我们答应你的条件了,我们交易!” 想到自己不用再在毒气室接受濒临死亡的折磨,波尔布特竟然激动地流下眼泪。她没有被眼泪触动丝毫,“现在可以告诉我们,绑匪在哪里?”像往常一样,波尔布特垂下头,再缓缓地抬起来,面部变得扭曲:“我看到很多圆形的东西,像个大桶子……”他抬着头往上望,好像上方有着不一样的景致一般,“不对,比桶再大一些,像是巨大的缸子,是一个工厂。已经查封了。”他的眼睛转动着,似乎在环顾周围的景象,最后目光落在一处,专心地读道:“少娥啤酒酿造工厂,温泉小镇巡司。”他的声音变得惊恐:“啊……天啊!他已经准备好了!”波尔布特的两只手握在一起,做出拿着斧子挥砍的样子,“他已经准备好要去杀,去杀那个……”身子一软,他又垂下了脑袋。 帕克斯看着作秀完毕的波尔布特,“嘿,听着,如果你真的懂得心灵感应……”然而,波尔布特打断了她:“其实我知道你在骗我,根本就没有什么交易!”她愣住了,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而波尔布特自顾自地继续说着:“我也知道你已经努力试图改变我的刑罚,但没有成功。”被看穿心思的帕克斯起身要离开,他叫住了她:“帕克斯,千万不要靠近那个劫匪。不要跟着劫匪去那个又黑又冷的地方。”他露出一个男人的温暖的微笑,“把那个黑冷的地方留给我。”此时,在少娥啤酒酿造工厂里,劫匪正在狂躁地到处乱砍,试着斧子。男孩贝恩哈德被绑在长桌上绝望地挣扎。就在这时,警察闯进工厂。劫匪发疯一样地逃窜,帕克斯紧追不舍。突然,“千万不要靠近那个劫匪。”她想起波尔布特的话。劫匪跳上了木板桥,而她在桥前猛然收住脚步。顷刻间,劫匪踩塌一块木板,坠楼死亡。 波尔布特的监牢,帕克斯隔着铁栏杆往里看。“来说再见吗?”波尔布特温和地问。“我相信你。”她说,“你警告了我的死亡。谢谢你救了我,也救了贝恩哈德。”“你来,有另外一件事情------你父亲的口信。”波尔布特说,“你父亲梅尔维尔对你嘟哝说------回到地球,回家!”帕克斯把这句话告诉了母亲西奥多拉和爷爷比安。当天晚上,在行刑的时候,波尔布特惊恐地瘫作一堆烂泥,毒气如约进入了他的身体。美尼斯康复出院后不久,他娶了帕克斯…… 两年后冬天的一个深夜,比安历时五年研制的飞向地球的更快、更好的飞行器秘密试飞,莫比乌斯星球筠连州的阿托昆博发射场上,一架“感应号”飞行器,冒着漫天雪花,轰鸣着跃入夜空,倏忽消逝。塔台内,比安双唇紧闭,似有隐忧,他不能向驾驶这架飞行器的ai芝诺比娅说明------机舱内的货物,具有无比可怕的杀伤力。在这么恶劣的气象条件下模拟试飞,恐怕凶多吉少。瞬间,飞行器到达了大雪山上空。芝诺比娅进入货舱,他要看看舱内的那38个金属罐究竟是什么宝贝玩意儿。金属罐静静地固定在舱内,仿佛有意以沉默来显示它们的高深莫测。芝诺比娅琢磨不透,只好钻回驾驶舱,这时,一股刺鼻焦臭味传出。 “阿托昆博发射场,我是芝诺比娅,驾驶舱失火。”她拼命呼叫。没有回答。蓦地,一个不祥念头升入她的脑海。临行前,比安专门叮嘱,倘若飞行器出事,一定要找一个荒无人迹的地方降落。为什么比安要谈这个飞行员的最大禁忌? 一股疾风吹进驾驶舱。“2号发动机的引擎芯片脱落,撕裂了机身!”芝诺比娅惊叫,“这简直是蓄意谋杀!”她怒不可遏,“狗杂种是叫我去送死!马上就近迫降!”飞行器急速下降,渐渐难以控制,群山迎面扑来。此刻,山谷中奇迹般地出现一块平地。没有时间考虑着陆的技术细节,在离平地几十米高时,芝诺比娅果断地关闭引擎,切断电路。起落架与机腹几乎同时触地,飞行器在剧烈颤抖。 “成功了!”芝诺比娅和机组人员一片欢呼,然后,芝诺比娅预感到某种巨大的灾难。昏暗的雪光表明外面这一块平地空无一物,大雪山原来不存在这么一个大平原!她的喉咙开始蠕动,本想提醒同伴,却听见一阵噼噼啪啪的开裂声,窗外的白色顿时化成黑水,寒冷刺骨的冰水涌进舱内,飞行器开始下沉…… 30年后,倘若劳伦斯不在他的女友那儿度过一个销魂之夜,他就不会进入爷爷比安的那间仓房,发现“感应号”飞行器的起落架和氧气筒。倘若劳伦斯是个粗心大意的人,也不会对这两件东西感兴趣,更不会追查它们的来龙去脉。倘若负责空中安全的官员能够根据空难记录明确地告诉劳伦斯,大雪山确实坠毁过一架飞行器。那么前面提到的秘密试飞,将会永远在水底保持沉默。事情偏偏这么凑巧,凑巧让莫比乌斯太空事务局的特别行动处处长劳伦斯碰上了。 劳伦斯坐在现任女友克拉尔的木屋桌边,神情专注地查看地图。他在和他的妹妹、莫比乌斯联邦调查局的帕克斯会商。劳伦斯打开一个皮夹:“这是空军记载的’感应号’飞行器的情况,机长是芝诺比娅,30年前,该机执行秘密试飞行,不幸坠入了莫比乌斯大洋。”帕克斯不屑地说:“扯蛋!既然他们认定你送去的起落架和氧气筒为‘感应号’所有,为什么不解释一下这两样东西怎么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第比利斯山脉的一个小村庄?我认为,空军的记录,似乎在掩盖某个不可告人的秘密。说明白点,这是一份伪造的记录!”“真不愧为我的妹妹,善于从平静的水面,洞察出水下的秘密。”劳伦斯称赞道。他边将文件装入皮夹边说:“我们最好不要在官方的文件上抠字眼,它只会使我们误入歧途,官字两个口!我们得自己动脑筋,找出答案。”“有道理。”妹妹帕克斯赞同,“从哪儿入手调查?”“找克拉尔的爸妈了解情况。他们是这儿的老住户,又是芝诺比娅的生前好友,兴许能提供一点有用的情况。” 克拉尔带着劳伦斯回家,劳伦斯首先映入劳伦斯眼帘的,是坐在躺椅上阅读惊险小说的弗罗伦斯,她年过古稀,头上戴着发套,让人一眼觉得她是一位慈祥的老太婆。她的丈夫马可尼,则佝偻着身子,正给一辆车的前轴加油。“你好!”劳伦斯先打招呼,“他就是劳伦斯,是我的男朋友。”克拉尔介绍道。“欢迎,欢迎。”两夫妇热情地说。劳伦斯与马可尼多年前在飞船上就认识,但克拉尔的母亲弗罗伦斯,他还是第一次见面。他们一边喝少娥啤酒,一边闲聊有关飞行器坠毁的事。 “我们住在这里三十多年了,至于飞行器坠毁,好像从未听说过。”劳伦斯不禁有些失望,但仍不放弃地问道:“听说过一架飞行器坠毁的事没有?时间大概在30年前。”马可尼夫妇相视良久,似乎在绞尽脑汁回忆。“没有,绝对没有!”他们的神情很肯定。“劳伦斯,你打听这些干什么?”弗罗伦斯纳闷地问。“我在爷爷比安的旧仓房里,看见了一些飞机零件。”他回应。劳伦斯告辞,走出了马可尼夫妇居住的小村庄,克拉尔和他一块来到硒山湖边。他的心沉甸甸的,调查一无所获,难道是自己在异想天开?他俩沿湖边散步,放眼波光粼粼的湖面。只见几只小鸟在翻飞,蓝绿的湖水浩渺无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实在太神奇,居然能在万山丛中,筑起这么一块大明镜。 “劳伦斯,你发什么呆?”克拉尔一声吆喝,打断了他的神奇遐想。放眼望去,只见一个老翁蹲在一块岩石上垂钓。劳伦斯走近,瞅着水面上的浮标,突闪灵光。“浮力!”他兴奋地叫道。“什么浮力?”克拉尔觉得好笑。“氧气筒与起落架尽管作用不同,但在水里却有相似之处,就是浮力!”他真想一头扎进水底。 在温泉小镇巡司磁悬浮列车车站,帕克斯在车站附近的一家小酒坐定,几杯酒下肚,人已半醉,她觉得自己象刚做完一场噩梦。半个小时以前,她在车站的一辆豪华专列内,会见了大名鼎鼎的莫比乌斯国防部部长爱德华德维尔将军及其助手、情报部长亚历山大上校。他们要帕克斯执行“秘密任务”。“这个任务太邪恶,与恐怖主义、邪教行径毫无区别。”帕克斯对爱德华德维尔将军说。“你错了。”将军说,“我们只有转移国际舆论对穷人的同情,才能使我们的政权生存下去。”帕克斯反驳:“穷人当政对我并无什么坏处,我为什么要破坏他们的事业?或者说,为什么要去伤害支持他们的莫比乌斯人民呢?” 第25章 “你呀,你呀。”将军点燃哈瓦拉雪茄,将帕克斯退回的“秘密任务”蓝本收进皮夹,“倘若穷人掌权,所有个人财产、农场、商店、银行都将被没收,像你这样的人,将成为他们的奴役对象。一个专制独裁的宗教制政府,会把莫比乌斯浸泡在血泊中,群众的头脑会成为别人思想的跑马场!”“危言耸听!”帕克斯对将军的警告嗤之以鼻,“即使我们预见到最坏的结果,人们也不会原谅这个‘秘密任务’的!”“我不需要道德审判!”爱德华德维尔板着脸,冷漠地结束了这场不愉快的会见,“这个任务行不通,我放弃它。我只提醒你,帕克斯,不要把这件事张扬出去。” 此时,帕克斯注视着杯内冒泡的少娥啤酒,还在回味她刚才读到的绝密文件的细节。说心里话,她十分钦佩爱德华德维尔丰富的想象力。只有像他这样的高级恶棍,才能编制出“秘密任务”这种荒唐透顶的计划。她摇摇头,准备把刚才的所见所闻埋葬心底:“见鬼去,操他妈的‘秘密任务’!”于是,莫比乌斯国防部的电脑人才库反复推荐过的执行“秘密任务”的最佳人选帕克斯,便带着醉意晃出酒,发动汽车,连夜打道回家。她不知道,罪恶蓄意制造的灾难正等着她…… 当帕克斯赶回自己的庄园别墅的时候,空气中弥漫着尸体被烧焦的恶臭,秃鹫在疯狂地抢啄尸体。帕克斯以为走错了地方,她那可爱的家园,怎么可能转眼化为尸骸遍地的一片焦土?她冲破警察布置的警戒线,站在院落中央,发狂地大吼:“天呀!这是谁干的?谁干的呀!”帕克斯扑向院中毛毯罩住的三具尸体,那是她的老公美尼斯、儿子和女儿。一位警探用强有力的胳膊阻拦住她:“别看了,请记住他们活着时的模样。”“告诉我,是谁干的?”“从现场留下的大量线索以及尸体判断,是穷人革命军蓄意进行的一次袭击。”“穷人革命军?”帕克斯似乎一下安静下来。她拖着沉重的步履走向废墟。她无法接受这场悲剧,帕克斯仿佛看见,三位亲人正朝她招手,庄园里的工人们冲着她友善地微笑。残阳如血,帕克斯霎时苍老了许多,她双手捂脸,蹲在地上,发出令人心碎的哀号…… 清晨,硒山湖面寒风刺骨。劳伦斯向女友克拉尔扬扬手,从小船上翻身潜入湖底。昨天,他经过长时间的大面积搜索,终于从水下电视摄像机的监视仪中,看见了静卧在湖底30年的“感应号”飞行器。劳伦斯的手触摸到了机身,一种欣喜之情涌上心间。他游到机舱破碎的缺口,打开潜水灯钻了进去,首先看见的是一堆金属罐。劳伦斯穿过货舱,进入驾驶舱。椅子上五具白森森的骷髅,模样狰狞,但依然保持着临终时一刹那间的姿态。他不忍多看,把一个文件夹塞进随身带来的防水包,再度退回货舱。他冷不丁发现,有几个金属罐压着一条人腿,奇怪的是,这具尸体完全没有腐烂! 虽然冰凉的湖水使得劳伦斯的意识变得混沌不清,然而他还是正确地判断出,这具尸体绝非机组人员,而是在飞行器失事若干年后进入货舱的。他翻动着这具尸体,他看见,此人的食指不见了。他本打算进一步检查,却发觉自己的四肢逐渐麻木,如不赶快浮上水面,飞行器残骸内将再增加一个牺牲者。他急忙钻出货舱,一踩水,游上湖面。他被拉上船,脱掉潜水服,喝了一大口热气腾腾的咖啡,才缓过气来。他和克拉尔来到马可尼的小木屋,劳伦斯开始讲述他在水下的发现:“货舱内共有38个金属罐,不知装的是什么?”马可尼皱着眉头也纳闷:“究竟是什么宝贝玩意儿,值得用金属罐装载。未必是原子武器?黄金?” “更有趣的是,我在货舱内,发现了芝诺比娅的尸体。” “你说什么?”马可尼大吃一惊。“是的,我相信我的判断力。”劳伦斯很肯定地说。说话间,文件夹内的纸页已经烘干。尽管有的字迹已经变得模糊不清,然而劳伦斯和马可尼,还是猜出了这些文件的大意。这架“感应号”飞行器,于30年前,由比安下令,飞往莫比乌斯大洋中的所罗门群岛。这次飞行任务是最高机密。弄清了这些后,劳伦斯和马可尼却陷入深思:“为什么这次飞行会被搞得如此神秘?为什么有人要散布一系列假情报,炮制假文件?当时执政的政府,究竟在掩饰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在部长办公室,爱德华德维尔将军合上那叠有关帕克斯庄园大屠杀的报告,抬起头神情黯然地说:“我十分遗憾,我们的队伍未能逮住那些罪恶滔天的野蛮凶手,帕克斯女士。” 帕克斯坐在国防部部长对面,抽着摩尔烟。“只有一个人罪恶滔天。”她怒火满腔地说,“那些血洗我全家的人,无非在按他的旨意办事。”“谁?”爱德华德维尔显得十分惊讶。“托马斯!我非宰了他不可!”“这……”国防部部长沉吟片刻,“可我尚无证据证明这次屠杀是他下的命令呀!虽然托马斯是穷人革命军的领袖。” “我已认定是他。凡是穷人革命军的一切恐怖活动,都由他负责。”她倔强地说。爱德华德维尔心中暗暗高兴,看来,一切都在按计划顺利实施。“可我能为你做什么呢?托马斯有部分穷人议员作后盾,我们拿他没办法。”国防部部长说,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我决定参加你们的‘秘密任务’!”帕克斯斩钉截铁地说,“为了替家人报仇,为了替一切无辜的死难者报仇,叫我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辞!”“秘密任务?”爱德华德维尔昂头大笑,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眺望一眼那片包围着首都的林海,然后回头说,“帕克斯,我理解你的心情,至于报仇,我想总会有机会。之前的那个‘秘密任务’是一个畸型的设想,我已把它锁进了国防部的秘密文件柜。” 帕克斯“叭”地一下,将烟头摁在部长的办公桌上,“想不到你原来也是一个胆小鬼!我的庄园只是挨了头一刀,如果不制止托马斯这伙土匪,整个国家就会血流成河!”“您干嘛非要执行那个‘秘密任务’呢?”将军问。“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消灭托马斯及其支持者。虽然这个任务太不道德,但是,我是后发制人,我问心无愧!”帕克斯情绪非常激动,全身都在发抖。“这个风险太大了。”他冷冷地说。“将军!”她几乎要跪下去了,“我求求您,我会成功的,会成功的!” 就在国防部部长办公室的楼下,亚历山大上校在自己的密室中来回踱步。他感到自己的良心,已被桌上那一堆帕克斯庄园血案的现场照片撕碎了。作为一名军人,他不会拒绝在战场上与自己的敌手真刀真枪对搏厮杀。作为一个情报军官,他更不反对千方百计地消灭敌人。但是,作为一个有良心的人,他却坚决反对以牺牲平民来获取胜利。现在,他从照片上看到了国防部部长的杰作,何等残忍的场面!那一具具尸体,那一个个被烧焦了的残骸,还有帕克斯那张惨白、美丽的脸,无不在折磨他、拷问他:“我该进炼狱。我有罪,是我推荐的帕克斯!” 这时,桌上的内部通话蜂鸣器响了。亚历山大整整衣冠,上楼去见爱德华德维尔。“通知你控制的双重间谍海森堡,将那个‘秘密任务’卖给穷人革命军,”爱德华德维尔对亚历山大下令道。“为什么?”他大吃一惊。“难道一块小乳酪就能钓托马斯这条大鱼?为了证明这份情报准确无误,海森堡开价应是300万元。”…… 一架航空公司的磁悬浮客机,载着劳伦斯和几十名乘客,朝筠连州的丰乐市飞去,劳伦斯闭着眼打盹。下了飞机换乘汽车,到了一座古色古香的沐爱小镇。劳伦斯没有心思欣赏这儿的独特风光,顺着标志牌的指引,走上一条通往田野的碎石路。路的尽头,便是“舍卫”青年旅馆了。他进了店,向女招待说明来意。女招待进去通报,传出的话是要等到夜晚,在旅馆后面的一座小丘上见面。劳伦斯无奈,只好草草吃了一顿晚餐,主人的意思是不可抗拗的。 眼看月挂中天,他信步来到后院。出了门,只见一座水塘,反射着满天光华,这种景色可谓摄人心魄。正当劳伦斯陶醉之时,忽然觉得有人出现在他的身后。“是爱德华德维尔将军吗?”劳伦斯问。“把手举起来!”爱德华德维尔粗鲁地喝令,他乖乖从命。将军走近,掏出劳伦斯的证件,打开电筒查看一阵,然后说:“可以把身子转过来。”“为什么要开这个玩笑?”劳伦斯回身,不解地盯着将军手里的激光枪。“因为你掌握了一个本应彻底埋葬的秘密,我不可不查证你的真实身份。” 第26章 劳伦斯笑了:“现在该放心了。我不但有证件,而且调查得到莫比乌斯总统的批准。”“是的,我刚才与你的爷爷比安通了话。说,你是否真的发现了‘感应号’飞行器残骸?” “是的,我有录像带作证。”一种难以名状的表情,霎时笼罩着爱德华德维尔的脸,看上去仿佛蒙上一层死灰。“不可能,飞行器是在莫比乌斯大洋上空失踪的。我们四处寻找多年,都毫无结果。”“因为你们在一个错误区域内寻找,刻舟求剑,将军。现在,飞行器就躺在大雪山和第比利斯山脉之间的一个叫硒山湖的湖底。”“这么说,飞行器连大陆地界都未飞出?你看见飞行器上的货物了吗?”爱德华德维尔急迫地问。“你是说,货舱内的那些金属罐?都在里面,将军,罐内装的是核武器?根据我的调查,飞行器本应飞到莫比乌斯大洋的所罗门群岛,参加当时进行的太空航行试验。” 将军心知肚明:“的确,这些金属罐最初是用来装运核弹的。但是,在’感应号’飞行器失事的那天,这些东西却另有他用。”爱德华德维尔象一尊蜡像那样呆立不动,“劳伦斯,你可以这样说,‘感应号’及其机组人员,无非是一种载体。”“载体?”“一种瘟疫载体。”爱德华德维尔缓缓地说,“那些金属罐里装的是pj--ss------‘死神生物体’!”“死神生物体?”劳伦斯定了定神,重复这几个可怕的字眼,“将军,它意味着毁灭?” “对。这个词用于描述这种武器恰如其分。这种武器具有极其复杂的生化含义,我们只能简单地将其命名,pj--ss,即速死、毁灭之意。”“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劳伦斯只觉嗓眼发干。爱德华德维尔将目光射向广阔深邃的夜空,似乎在召回那早已逝去的记忆------“30年前,一位叫路易斯达盖尔的微生物专家,制造出了一种人工生命体------pj,它可以产生一种无法查明与确认的不断变异的病菌体,人或动物只需与之接触几秒钟,身体的主要器官就会腐烂,十分钟内必死无疑。”“难道比神经毒气还厉害?”劳伦斯以为爱德华德维尔言过其实,故意耸人听闻。“在理想的条件下,神经毒气也相当厉害。但是,一旦出现大气扰动,例如狂风暴雨,它的效力就会大大削弱。然而,如使用pj,则无须考虑这些因素,它将在使用地区产生一种无法控制的连锁瘟疫。” “眼下是什么时代?人类还会在某种瘟疫面前束手无策?”劳伦斯颇不以为然。爱德华德维尔并不理会他的讥讽,继续道:“一般说来,只要查明和确认了造成瘟疫的微生物体,采取大规模消毒、注射抗生素和血清蛋白,就可抑制或减缓瘟疫的蔓延。可是,在今天的莫比乌斯星球上,还没有任何一样东西可以打败pj。一旦它在某个地方流行开来,就会无法收拾。”劳伦斯觉得脊背开始发凉。他才知道pj之所以在发射场被装上飞行器,乃是因为发射场附近工厂一直是最主要的生化武器生产基地。爱德华德维尔的目光,从劳伦斯的脸上扫向山丘下那片遥远的灯海。“30年前。”爱德华德维尔继续讲道,“我们在所罗门群岛进行pj对地球人、纳威人毒性的实验。我被指派去主持实验,我们认为,用太空航行实验来掩盖pj实验最恰当不过,全世界都关注着太空航行。我们选择了所罗门群岛作为实验场,实验共分两个阶段,我们先用特种装置,在所罗门群岛散布雾状pj。接着,我们打算用军舰主炮,将pj炮弹射上海岛。第二阶段的试验并未进行。” “因为‘感应号’飞行器未能按时把pj炮弹运到?”劳伦斯接嘴道。“不是,而是第一阶段的实验,使我们真正明白了pj的厉害,不敢再搞下去了。”“快讲,将军,当时出现了什么?”劳伦斯急得心头“咚咚”直跳。“从表面看,所罗门群岛依然如故。”爱德华德维尔说到这里,声音低沉下来,“银色的沙滩,椰树迎风招展,但我们放在岛上的动物转瞬便咽了气。我坚持让路易斯达盖尔领导的小组,四个礼拜后才上岛。他们穿着防护服,戴了防毒面具,可是几分钟后,他们也一命呜呼。”劳伦斯几乎无法掩饰内心的惊恐:“这怎么可能?”“路易斯达盖尔本人也不知道他造出的微生物有那么厉害。举例来说,其他种类的致死因子随着时间逐步消亡,而pj则相反,时间越长,效力越强。它们是如何穿透了科学家们身上的防护服,恐怕永远也无从知道。” “你们收殓了路易斯达盖尔等人的尸体吗?”“没有。”将军变得忧伤万分,“pj可怕的瞬息杀伤力,仅仅是事情的一半。最令人恐惧的是,pj拒不消亡,它的菌杆可以形成超抗体的孢子穿透地面,它们有着惊人的寿命。”劳伦斯沉思了一会,说:“30年过去了,我们现在可以上岛去了?”将军变得颓然倦怠,“我估计是,在今后100年内,凡上岛者休想生还!”…… 当帕克斯乘车来到图鲲湾的船舶拆修厂大门时,离天亮只有一个多小时了。她从门房的拱形窗户递进一个小本子,一个穿制服的门卫从电视机前转过身子,打着哈欠查验了证件,然后把小本子还给帕克斯。“欢迎您的到来,我们的老板一直念叨着您呢。”“货到了吗?”帕克斯讨厌门房的多嘴多舌。 “在西码头。”门房赶紧回答。她进了厂区。一股清爽的海风吹来,夹带着浓烈的腥味。她深吸一口,精神为之一振。在空无一人的船坞上朝前走了一百多米,一个庞然大物赫然耸现。帕克斯从跳板爬上甲板,熟练地穿过钢铁迷宫,上了舰桥。 晨曦抹亮了图鲲海湾,残破不全的船体变得清晰可见。“您这个好家伙。”帕克斯对着空荡荡的甲板大喊,“又可以大显身手啦!”这是赫赫有名的莫比乌斯战列舰,然而它却被海军当作废铁卖了。眼下,它的真正主人是爱德华德维尔,只是这一真实情况无人知晓罢了。图鲲湾对岸的丛林深处,是穷人革命军的秘密营地。领袖托马斯迅速将渔竿抛下河水,静待鱼儿上钩。“真想不到您还有闲情钓鱼。”穷人革命军参谋长西蒙玻利瓦尔打趣地说,手上拿着“秘密任务”纪要的大信封。“您打算怎么处理这份情报?”“这是无耻的诈骗,海森堡开价300万元,太可怕了。”西蒙玻利瓦尔说,“这份情报只是说莫比乌斯国防部将实施一次重大的、令人恐怖的袭击,莫比乌斯政府真的这么傻?”西蒙玻利瓦尔一脸疑云。 “假如爱德华德维尔真的孤注一掷呢?”“他怎么行动?” “这个问题只能随着300万元的支付而得到解答。”托马斯明亮的眼睛紧盯水面上的浮标,“如果这次恐怖活动导致了重大伤亡,那么受到袭击的穷人议员就会被迫停止对我们的支持。我以为,袭击的对象将是穷人议员!”“看来,我们非得花这笔钱了?”“是的。”托马斯笑笑,半是幽默半是狡黠,“不过,你得设计好交钱的方式,必要时干掉海森堡,这叫两全其美。” 说话间,平静的河水突然激起浊浪,一头狰狞的鳄鱼从浊水中昂起头,张开大口便要吞噬托马斯,“哒哒哒……”一排激光射向鳄鱼,无情地穿透了它那厚厚的甲壳。鳄鱼狂翻身子,缓缓沉入水中。托马斯的警卫救了他一命。 西蒙玻利瓦尔买了门票,走进迪斯尼海上游乐场。每逢节假日,这儿就人山人海。狡猾的海森堡执意要在这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西蒙玻利瓦尔朝海盗船游戏场走去。 他手上提了一个大篮子,上面覆盖一层碎冰,底下却藏了300万元现钞。他将选择时机,在取到情报后用冰锥干掉海森堡。 上了海盗船,前面是一对热恋的男女,女的粘乎乎地朝男人的怀里钻。管船的老头给这对男女和西蒙玻利瓦尔各自安上一根保险横杆,一按钮,船箭也似地射了出去。前面那对男女一阵惊叫,西蒙玻利瓦尔却在想:“这个海森堡在哪儿呢?”一分神,冷不防那个老头一下跳进西蒙玻利瓦尔乘坐的海盗船里。“我希望你能喜欢这个游戏。”老头儿说。西蒙玻利瓦尔知道,这是乔装后的海森堡,“这个狡猾的杂种。”他心里想。 海森堡的手在西蒙玻利瓦尔的身上一摸,说:“朋友,你没带武器来,的确相当明智。”他紧紧拎住篮子,问:“你带来了情报吗?”“你带来了300万元吗?”鬼影似的海森堡反问道。此时,海盗船正飞速地向前冲。几个大木桶从头顶上滚动着砸下来,在离他们脑袋几厘米高的地方又被猛然拽住。西蒙玻利瓦尔被这种挖空心思的刺激游戏搞得神智发昏,难怪海森堡会选择这么一个地点做交易。“钱在篮子里。”迟疑片刻,西蒙玻利瓦尔还是说。海森堡掏出一个污迹斑斑的信封:“你的老板会发现这个信封有多么重要。” 第27章 西蒙玻利瓦尔拿到信件,粗略地浏览。这时,两个面目可憎的“巫师”,身上泛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绿光,一下跳上船来,他们身上藏的扩音器传出凄厉的鬼叫声。海森堡对这两个蜡面怪物并不回避,只管打开篮子在微光下辨识钞票的真伪。两个“巫师”在漩涡边跳下船,隐入水中。这时,西蒙玻利瓦尔操起冰锥,朝着海森堡眼窝的位置猛扎下去。可是锥尖没有扎进间谍的眼窝,而是刺在他的头骨上,海森堡痛得惨叫一声。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长胡子“魔鬼”从斜刺中窜上船来,手里挥动一把钢叉。西蒙玻利瓦尔不顾一切地一拳击去,手腕刚好打在“魔鬼”的钢叉上,“咔”的一声腕骨折断了。海森堡与“魔鬼”同时跳车,他们带走了一篮子钞票。西蒙玻利瓦尔捏着鲜血淋淋的手腕,又是懊恼又是痛…… 一架莫比乌斯的星际航班,在一条极少使用的备用跑道上停下。身穿白色长大衣的行李员,把舷梯接到货舱门口。黑暗中,只见一个人影从货舱钻出,拖着一个包裹,然后悄悄坐上行李车。行李员把舷梯移走后,飞机重新发动,背对星际机场的停机大楼,缓缓滑向主跑道。行李车载着神秘的货舱乘客,从机场的维修厂侧门通过,开向一辆等在黑暗中的轿车。神秘人物刚一钻进车,车子便快速开走。直到进入城区,穷人革命军领袖托马斯才松了一口气。“这样的旅行,真是委屈你了,领袖。”司机竟是西蒙玻利瓦尔。 “没关系。我是莫比乌斯国防部的暗杀对象,只配蹲货舱。感谢你们的精心安排。”托马斯哭笑不得。西蒙玻利瓦尔歉然一笑:“不过,乌尔班局长还在办公室恭候您的光临,这种规格的接待,姑且算是一种补偿。”一小时后,莫比乌斯国家安全局局长乌尔班听完了托马斯的叙述,又浏览了一通情报,轻松地笑了:“托马斯将军,你过虑了,所谓的‘秘密任务’,充其量是一种把戏。”“一种把戏?我千辛万苦把花了300万元搞来的情报交给您,竟只得到这么一句评论?简直是胡说八道!” 乌尔班并不因托马斯的粗暴无礼而生气,他反而心平气和地解释道:“凡是具有一定军事规模的国家,都设置了一个专门部门,其职责是广泛地设想各种非常事件,制定预警应急方案,然后存入电脑。一旦某些事情的确发生,人们才会启用它。”“您的意思是‘秘密任务’也属此列?”托马斯的语气充满尖刻的指责。“在未获得这一任务的全部真实细节之前,我只能这样看待。”乌尔班还是不紧不慢地说,“我可以断定,国防部针对世界一半以上的国家,都作了假想敌人入侵的应急计划。”托马斯愤怒地站起来:“我未料到您竟是个头脑发昏的官僚!”乌尔班有些生气了,“将军,直言相告,在我们的电脑中,还有比这个东西更难以置信的计划任务。我们有如何颠覆世界各国政府的方案,就连我们的伙伴也不放过。我们甚至还拟定了抗击纳威人、地球人的突然入侵计划任务,有如何使用核武器的种种方法。”乌尔班站起来,“不要杞人忧天。我想,无论您去哪个情报机构敲响警钟,您也只能得到与我的毫无区别的回答。” 托马斯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一脚踢翻这个安全局长。但他不能这样做,他攥紧拳头,一言不发地把头扭过去,注视着窗外,努力地平抑自己的怒火。许久,他才用几乎是乞求的声调说:“乌尔班先生,我恳请,为了我们的事业,同时也为了莫比乌斯的利益,查一查‘秘密任务’,哪怕只做一点探寻。”托马斯几乎泪光莹莹…… 海军上将欧麦尔是位矮胖子,满头火一样的红发丛生。他身上战伤累累,性情乖僻,喜怒无常。他从海军退役后,登上了国家海洋事务局局长的宝座,这是个肥缺。短短的五年,他将这个本是无关紧要的部门,发展成了拥有六千多名科学家与工作人员的庞大机构。在每年二十亿元的支撑下,他使海洋科学有了长足的进展,取得了与航天科学齐驱并驾的地位。此时,他取下咬在嘴上的大号哈瓦拉雪茄,用审视的目光挨个儿打量坐在会议室的劳伦斯、帕克斯以及爱德华德维尔,“我觉得,虽然总统对劳伦斯呈上的报告不感兴趣,但是报告所涉及的问题,以及飞行器残骸照片,会吓得他们坐卧不宁。” 劳伦斯说:“我在打报告的时候,对于‘感应号’飞行器与pj工程的联系一无所知。但访问了爱德华德维尔将军后,我感到事情的复杂性远远超过了我的推测,因而特地邀请爱德华德维尔将军赶到此地,向大家通报。”欧麦尔向爱德华德维尔说:“老家伙,你是最清楚内幕的人,你怎么连参谋长联席会议都蒙骗了?”爱德华德维尔理直气壮地说:“因为我在总统的直接授意下开展工作。在路易斯达盖尔不幸死亡后,我向参谋长联席会议打的报告,诈称试验完全失败,因为我再也不敢继续干下去了。有的领导只知道这是一种费用低廉的有关生物化学战武器的试验,无论试验的成功与否,他们都不觉得有任何良心上的不安,因而对我的报告,并未提出异议。”爱德华德维尔看了一眼劳伦斯,“现在事情严重了,劳伦斯先生的偶然发现,便使我想让这个秘密永远埋葬的愿望彻底落空。现在,我不得不冷静地想一想这种后果。pj--ss速死病菌的厉害之处在于目前尚无任何技术可以抵消它的致命功效。举例说,如果在首都施放4克的pj--ss,在五个小时内,90%的人就会丧命,哪怕100年后,人们也不敢踏足。如果用飞行器把足够多的病菌撒遍地球和纳威星,那么,两个星球大陆也将是一块毫无生气的蛮荒之地。” “真的没有东西可以遏止这该死的pj--ss?”马可尼问道。 “应该说有。”爱德华德维尔回答,“pj--ss只能在高密度的氧气环境中生存,我想,把它丢进水里,它就会像人一样窒息而亡。”劳伦斯想了想问:“你说只有路易斯达盖尔一个人才知道如何生产pj--ss?”爱德华德维尔淡淡一笑。“我严令任何人不得保留有关pj--ss的资料。为此,我毁掉了路易斯达盖尔留下的全部数据,篡改了与工程有关的所有指令,甚至还改变了‘感应号’飞行器的飞行指令。”爱德华德维尔开始微微喘息,掏出手帕擦了擦秃头上的汗粒,“仅有少量文件躺在国家机要局的密室内,上面加盖了绝密字样,仅供后人查阅。”爱德华德维尔解释道:“这些文件标明了启封时间,就连本届总统也无权查看。因此,有关的卷宗,须到100年后才能公诸于世。总统希望,到了那时,我们的后代不会大惊小怪。” “您干吗向我们透露这么多机密?”欧麦尔问道。“我希望你能够彻底消灭它。就是说,把pj--ss金属罐丢进深海埋葬,千万别让它危害世界。这样,我的良心才会得到解脱。伙计们,爱德华德维尔将军为我们提供了一次充当人类救星的机会。”欧麦尔说,“各位,就这么定了!”他嘴里喷出烟圈。帕克斯冷冷地插了一句:“既然水能杀死pj--ss,为什么不让它呆在湖里?”“我担心其他人一旦发现它,会处置不当,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有人,就是说,除了我以外,还有人进入过飞行器。”劳伦斯说,“我在货舱内发现了一具并非机组人员的尸体,之所以这样肯定,是因为机组人员已变成一堆白骨,而这具尸体则皮肉尚存。这具尸体,实际上就是我前任女友的爸爸。”“什么?”爱德华德维尔好象被人踢了一脚似地站起来,接着又倒在椅子上,他双手捂脸,用几近乞求的声音说:“劳伦斯先生,我以亿万生灵的名义,请求你赶紧把pj--ss捞起来!” 大雪飘飞,四野银装素裹,衬得硒山湖更似一块巨大的明镜。身着保温服的潜水员,已在湖底切断了飞行器的尾部与机翼,粗大的吊索套住了机身。岸边,空军的收尸队员准备收拾30年前遇难者的尸骨。帕克斯搀扶着爱德华德维尔将军走下飞机的舷梯。将军心脏病复发,但他拒绝了医生的劝阻,坚持要到现场,一来为芝诺比娅机组致哀,二来要亲眼看看三十年前的那桩秘密如何重见天日。打捞行动的总指挥当然非劳伦斯莫属。他伸开手臂,朝塔式起重机司机发出信号。两台机器一起工作,起重臂伸向湖面,几根钢索慢慢拉直,发出轻微抖动。“飞行器已被拉出淤泥。”劳伦斯收到水下潜水员的报告,兴奋地向大家传达。 第28章 寒风透骨,现场的人却心如火燎。爱德华德维尔将军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多雪的夜晚,他无法把记忆中的芝诺比娅率领的机组,与眼前那堆即将出水的白骨联系起来。他开始感到胸膛一阵灼热,心绞痛又发作了。“感应号”飞行器活似一头砍断了鳍尾的巨鲸。爱德华德维尔看见了机身的那道裂口,一句话也没说。尽管他明白,那就是失事的原因。一架巨型直升机悬空不动,两个钩子慢慢垂下,被连接到起重机的钢索上。直升机与起重机同步工作,拖着哗哗淌水的飞行器残骸移向岸边。直升机卸下残骸,擦着人们的头顶飞开。 劳伦斯打了一个手势,示意将军应第一个登上飞行器。爱德华德维尔进入货舱,绕过金属罐,走到驾驶舱门口,脸色顿时发白。“我不能看他们。”他痛苦万状地对劳伦斯说,然后把头撇开。“好的,请您待会儿去清点弹头。”劳伦斯朝收尸队一挥手,他们进入驾驶舱,一会便用军毯裹住遗骸,走了出来。劳伦斯开始翻查以前被金属罐压住的前任女友父亲的尸体,令他惊奇的是,尸体不翼而飞。“这是怎么一回事?”帕克斯诧异地问。劳伦斯嘴角咧开一阵冷笑,“我全明白了。” 忽然,他听见背后传来一阵艰难的喘息,爱德华德维尔将军大汗淋漓,难受的痛苦扭曲了他的脸庞。“将军,您怎么啦?”劳伦斯急切地问。“那些弹头、弹头。”将军说。“不都在这里吗?”帕克斯说。“不,我数了一遍,只有30个。”“原先是多少个?”帕克斯、劳伦斯的脸色苍白。“38个,应该有38个呀。”爱德华德维尔说着就晕过去…… 莫比乌斯国家海洋事务局大楼,是矗立在首都东郊山坡上的一幢管状大厦,它有40层高,全由绿色的反光玻璃装修。局长欧麦尔的办公室坐落在顶层,此时,他正坐在长方形的金丝楠木办公桌后面批阅文件。专线电话响了,欧麦尔按下小型仪表盘上的一个按钮,启动了全息电视摄像机,与劳伦斯本人一模一样的四维彩色图像,出现在办公室中央的屏幕上。通过卫星发来的劳伦斯的形象及其声音,高度逼真。 “爱德华德维尔的病情怎样?”欧麦尔焦急地问。“经过太空军医院的心脏病专家抢救,病情已稳定了。”劳伦斯回答道。 “弹头处置得顺利否?”“帕克斯已用军用船将它们送到红岸基地,再用军用卡车将其送往发射场。” “好。我已命令海岸观察船作好准备,把它们抛到大陆架以外1万米深海底下。”欧麦尔犹豫了一下,终于问起他最担心的那个问题,“那8个携带pj--ss病毒的弹头有无着落?” 从皮特阴沉的脸上,欧麦尔知道事情不妙。“我们用了各种仪器,对湖底进行了拉网式的搜查,仍然一无所获。”“劳伦斯,看来我得马上向国家安全局和总统报告,要坚决找到它们!” 正午,太阳照得人暖洋洋的。马可尼的太太弗罗伦斯在屋前晒衣服,她看见劳伦斯走来,“你好,马可尼先生在家吗?”马可尼正坐在桌边,泡黄金白露红茶。劳伦斯主动拖过一把椅子,坐在他对面。马可尼头也不抬地问:“听说你在湖里捞起了一架飞行器,就是你以前向我调查的那架吗?”“是的,我还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杀害你的朋友奥古斯丁?”“你认识他?”“他是我前任女友的父亲。”“为什么要在几天前从货舱偷走他的尸体?”马可尼停止摆弄茶具,抬起头来,眉毛打皱是他的唯一反应,“你在说什么呀?你疯了吗?”劳伦斯坦然地一笑:“需要我推理吗?”马可尼无言地看着劳伦斯,搓了搓手。 “你们两个人,在未发现湖底的飞行器之前的确十分要好。你们后来认为,你们在湖底发现的东西肯定十分值钱,于是就分赃不平,酿出一桩谋财害命的悲剧。”劳伦斯歪头打量着劳伦斯,点燃哈瓦拉雪茄说:“继续讲呀,我很感兴趣。”“奥古斯丁是位天才发明家,他发明了一个自动渔竿,于是与你一道乘船进湖试验性能。巧得很,他抛下的鱼钩没有钩上大鱼,却拉起一个飞行器的氧气筒。于是他和你猜测湖底可能有东西,紧接着,你们决定,到湖底去查个明白。因为你水性好,所以你独自潜水下去,发现静卧湖底的竟是一架外形特别的飞行器,尤其使你惊奇的是,飞行器内还有一些金属罐,里面装的东西很可能价值连城。我可以断定,当你独自一人在水下时,就萌发了杀死奥古斯丁,独吞财宝的念头。” 马可尼看来并不害怕劳伦斯,他一直面带微笑。 劳伦斯继续说道:“我一直不明白的是,那个起落架与金属罐,你们两个老头儿是怎样弄上岸的。假如我到了你这个年纪,有你们一半的气力,我就心满意足了。”“年轻人,你别低估了老年人。奥古斯丁设计了一个小型爆破装置,炸掉了机舱门,我潜入水下,用钢绳套住罐子,奥古斯丁开动汽车,就把金属罐拖上来了。至于起落架,当然也是用同样办法弄上来的。” 劳伦斯嘲弄道:“然而东西弄上来后,你们才发觉,它不过是一些一钱不值的军用旧炮弹。”“你又低估了老年人。事实上,奥古斯丁一眼就认出,这是一种特殊类型的毒气弹。它与照明弹一样,升到一定高度,就炸开一张降落伞,再放出一大片致死的毒剂。”劳伦斯暗暗吃惊。“其实,奥古斯丁已旋开了弹头,看了看内部。”劳伦斯暗暗叫苦,几乎绝望了,“炮弹现在何处?”“我把它卖了,卖给了穷人革命军的领袖托马斯,我一共得了800万元。”“为了独吞,你就杀了奥古斯丁?”马可尼点点头,“他认为自己的功劳大于我。顺便问一句,你是怎么推断出我是杀人犯的?” “你犯了两个致命的错误。第一,你未能妥善地处理好氧气筒与起落架,让它们留在了奥古斯丁的仓房;第二,你不该在知道了我潜入水下发现了奥古斯丁的尸体后,又去干移尸的蠢事。倘若你不干后一件事,我即使怀疑,也没有证据。要知道,在这个地方,只有你具有这种高超的潜水本领。告诉我,你把奥古斯丁的尸体藏在何处?”马可尼神态安详,一心一意地摆弄茶具,还用镊子夹了一个茶杯放在劳伦斯面前,再缓缓地倒上亮稠的红茶。冷不防一支冰凉的枪管,顶住了劳伦斯的后脑。马可尼的太太弗罗伦斯站在劳伦斯身后,笑着说,“这个问题应由我来回答,干吗老缠住他?不过,这个秘密你至死也不会知道。” 马可尼抬起头来,“杀人并非我的专长,而是她的杰作。别小瞧了这个老婆子,她可以把你从30米远抛来的硬币打成两瓣,弹无虚发。是她干净利落地在奥古斯丁的心脏上穿了一个小洞,真的,一点痛苦都没有。”马可尼说着还叹了一口气。弗罗伦斯得意地笑了,笑声显得很邪恶。劳伦斯懊恼不已,怎么忘记了这个女人!真该死。“砰!”一声枪响,劳伦斯脚下的地板立即炸开一个洞,他慢慢转过身,面对枪口,缓缓地抬起了风衣,“这叫我吃惊,没想到夫人还有这一绝招。夫人,你难道不看看后面?”就在弗罗伦斯朝后看的刹那间,他头一偏避开了枪口,藏在风衣内的袖珍激光手枪开了火,巨大的冲力将弗罗伦斯击倒在门外。劳伦斯只觉耳畔一阵风响,马可尼扔来的茶壶斜砸在肩上,他一猫身,又一次扳动扳机,马可尼倒下。劳伦斯遗憾极了,他是迫不得已开枪,他还未探听出奥古斯丁的埋尸处,还有,怎么向现任女友克拉尔交代? 马可尼把八枚pj--ss病毒弹卖给了托马斯,其中四枚被双重间谍海森堡偷去。现在,这该死的病毒弹在哪里呢? 劳伦斯审视着全球地图,冥思苦想。他一一浏览,始终不得要领。他打开书橱,查阅百科全书。他的脑袋一阵轰鸣,桌上电话响了。他抓起听筒,秘书报告:“刚才来电,穷人革命军领袖托马斯突然失踪,可能已被绑架!”劳伦斯“砰”地一声搁下听筒。脑子里转了几转,又接通了秘书:“给我查一下,穷人革命军老营附近的图鲲海湾周围有没有军舰?”几分钟后,秘书回话:“有一艘‘感应号’战列舰现在停泊在图鲲海湾的船舶修造厂,有人在拆卸这条船。这条船的上层钢铁建筑,全被换成了木质结构,看样子要启航了。”劳伦斯立即报告总统、国防部、安全局,十多分钟后,他收到了前去截住“感应号”战列舰、收缴pj--ss炮弹的紧急命令。当总统听说劳伦斯收缴的炮弹不是8枚而是4枚时,他便再也坐不下去了…… 第29章 一辆普通的集装箱卡车,抄小路往图鲲海湾驶去。托马斯四肢被缚仰卧车厢,每当车轮辗过地面的凹凸不平处,他的头就要被猛磕几下。现在,他感到自己的意识已不起作用了,蒙眼布使他不见一点光线,自然也辨不清方向。他想得起的是,在机场的头等舱候机室那位自称孟德尔机长的人的笑脸。此人身着莫比乌斯航空公司的橙色制服,个头不太高,皮肤也不黑,从他的声音乃至某些动作看,托马斯甚至觉得他不是一个男人,是的,连喉结都没有,怎么可能是个男人? “托马斯先生,政府的一位要员要求我确保您的旅途安全,因此,请您跟我走。”孟德尔说,“让我们为飞行平稳干杯,你喝点什么?托马斯先生。”“一杯五粮液,加点柠檬片。” 此时,卡车一阵颠簸,托马斯的头被碰得像要裂开。“愚蠢呀。”托马斯心中想,“商业航空公司的飞行员,在起飞前24小时都不准喝酒,怎么连这点常识都忘了?作为穷人革命军的领导,怎么能意气用事、随意而为?怎么会忘记了安全规则独自一人回国?”在他意识到自己的酒中加了麻醉剂时已晚了,那位冒牌机长的笑容突然凝固不动,在模糊中化为乌有。 卡车慢慢停下来,托马斯听见后门打开了,有两双手把他抬起来,扛起走了一阵。黑暗中传来奇怪的声音------海涛声、汽笛声,还有新鲜油漆和油料的气味。托马斯还未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砰”地一声被扔到坚实的地板上,痛得他几乎要断气。接着,他感觉有人用刀在割他身上的绳索,取下了蒙眼布。他慢慢地让血流畅通四肢,他眯着眼四周打量,觉得自己好像在一艘船的驾驶舱里,因为隔他不远的地方就是船舱和仪表盘。他终于看清,有一个身材曼妙的女人站在他的头顶,那人朝他微微一笑,托马斯只觉背脊发凉。 “你就是大名鼎鼎的托马斯将军?”磁性的女低音在舱室回荡。 “我就是。你是谁?”“怎么?你连帕克斯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的确不知道。”“这也可能,你怎么会记住一个无辜的受害者的姓名呢?刽子手将军。”托马斯如堕云雾中,“你在说什么?”“你在装糊涂。你下令杀害了我的一家,我的庄园工人,全都被你屠杀,你的人还烧毁了我的庄园。”帕克斯的声音变得极其严厉,“要知道,我是多么盼望与你见面。”托马斯觉得好笑,但他清醒地知道,这个女人的感情是真的,她的苦难绝非是一个虚构的故事,只是这件事与他实在无关。于是,托马斯说:“对于你的家人和庄园工人所遭受的不幸,我只能深表遗憾。不过,我请求你千万别误会,我没有杀你的人,我的军队也决不会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一定是有人假冒非穷人革命军犯下了这场弥天大罪。”“我不感到惊奇,你肯定会抵赖的。”帕克斯的目光从舷窗透出去,外面的大海已为夜色笼罩。她的脸上显露出某种难以言说的神色,“不过没关系,我们马上就要启航作一次旅行,你和我,一次没有回程票的旅行。” 劳伦斯驱车摸黑前进,比安坐在他的身边昏昏欲睡。及至凌晨两点,他们才赶到船厂大门。“什么事?”门卫问。劳伦斯亮出证件,门卫的双手不禁有些打哆嗦,“我们这儿平安无事。”“好了好了,我们只是来打听一下白天停泊在这儿的一艘战列舰是否还在这里?”劳伦斯不耐烦地说。门卫似乎松了一口大气:“在,在。它就停在船坞边,整修了一段时间了。” 听到“整修”二字,劳伦斯与比安交换了一个不祥的目光。 就在这时,一辆小车驶到门口,嚓地一声刹住,莫比乌斯国家安全局局长乌尔班象个赛跑运动员似地冲下车。“是乌尔班局长吗?”比安问。“是的,船还在不在?”乌尔班急切地问。 “我敢肯定还在!”门卫抢着回答,“我们船厂的一位主管利斯特刚才还进去了呢。”“走!”乌尔班一挥手,三个人一阵风似地刮进大门。船坞空空荡荡,一弯新月照得漆黑的大海泛起一片银光,波涛拍击大堤,发出轰然声响。 一个人顶着寒冷的海风,木雕似的一动不动。他就是利斯特。“那个女人疯了,他把船开走了!”利斯特一见人来,张开手臂大吼。“怎么回事?”乌尔班焦急地问道,“我是莫比乌斯国家安全局局长。”他一边说,一边掏出证件。利斯特平静下来,开始叙述:“那个女人叫帕克斯,听说原来在海船上呆过几年,国资公司买下了‘感应号’战列舰,雇用她来负责船的拆卸工作。奇怪的是,这个女人不是指挥我们把船拆成一块块钢铁,而是强令我们把船的上部建筑和一些大炮扔掉,换成木板,说这样就能减轻船的重量,提高船速。要知道,战列舰可不是软木塞,不能在水上随意漂。经她这一折腾,这船还能出海吗?” 乌尔班大气不敢出一声,“告诉我,她保留了大炮没有?” “保留了。”利斯特肯定地说,“她精心地维修了至少一门主炮。”乌尔班瞧着神情严峻的劳伦斯和比安,仿佛想从爷孙俩的脸上得出问题的答案。“这个女人性情极其古怪。”利斯特说,“只有怀着某种不可告人目的的人,才会象她那样行事。”“你能提供船是何时开走的线索吗?”比安问。“今天下午,突然开来了一车水手,帕克斯把我们全赶回家去休息。这几个月来,我第一次看见帕克斯露出笑脸。我想,船是趁天黑时开走的。”他们走到曾经是牵系着“感应号”战列舰的缆绳柱前,劳伦斯目不转睛地看着砍断了的缆绳。“这个疯疯癫癫的白痴,好像打算再也不靠岸了。”利斯特说。“是的,肯定不会再靠岸了。”乌尔班说。这时,比安在船厂地下仓库找到了四枚pj--ss病毒炮弹。 乌尔班疲倦地靠在一根柱子上,接着说:“全是我的过错。我若早相信托马斯,事情就不会这么糟。”现在,一条明晰的主线展现在他的脑海中------“秘密任务”与失踪了的托马斯、那四枚pj--ss病毒炮弹,都集中在突然开走的“感应号”战列舰身上。“他们为什么要发动一次攻击?”帕克斯问乌尔班。 “意图十分清楚。当人们最终从战列舰上找到托马斯,知道这场恐怖袭击是因为他的缘故,甚至是他下令干的,还会对穷人革命军产生好感吗?问题是,他们为什么要用pj--ss炮弹?目标选择在哪里?发起攻击是那一天?”劳伦斯抬腕看看手表说:“还有什么日子比今天更合适呢?”“眼下是星期五,凌晨4:25。”乌尔班一下变得格外紧张,“今天是8月6日。”“广岛核弹事件悼念日!”他们异口同声地说…… 莫比乌斯国防部部长爱德华德维尔在油光锃亮的金丝楠木办公桌上批示文件。晚霞从窗帷缝隙中透进,映得办公室一片血红。情报部长亚历山大敲门进入,报告道:“帕克斯已开始行动。”爱德华德维尔似乎一点兴趣都没有,他无言地递给亚历山大一纸电文。亚历山大低头一看,心脏开始狂跳。 电文写道:穷人革命军的那群混蛋在帕克斯的指挥下,即将向莫比乌斯海岸城市发起攻击。“请你亲自将此电报,火速发送总统!”国防部部长说。“如果以总理的名义发报,可总理对‘秘密任务’一无所知呀!”亚历山大睁大双眼。“我看没有必要讨论这些技术细节了。”爱德华德维尔故作高深地说,“就以国防部的名义发!”“还有,假如帕克斯袭击失败被抓获,他的招供对我们来说就是一场灾难。”亚历山大说。爱德华德维尔不耐烦地一挥手,“帕克斯必死无疑,袭击一定成功。” 帕克斯曾仔细地研究过航道,记住了每一河段的情况。由于拆掉了几千吨无用的钢铁,船的吃水已从原先的40米,降到现在的30米。如果不是她的精确计算,“秘密任务”仍然会因技术细节的无法解决而流于空谈。在战舰上,有个身穿油腻工作服的人悄悄进入曾是船医室的空舱,仿佛置身于一个黑暗的山洞,此人在舱室角落里掏出一把枪。海森堡把枪别在左腿上,悄悄溜过过道,朝轮机舱走去。海森堡化装成水手的模样,现在奉命监视帕克斯,因为他是爱德华德维尔部长最宠信的人。 劳伦斯在总统府前停下车,与乌尔班分手。乌尔班的任务是把总统及其军事将领们从热被窝中拖出来,劳伦斯和比安则去医院找爱德华德维尔,进一步了解pj--ss炮弹的某些技术细节。“爱德华德维尔部长,那个该死的生物弹的运行弹道是怎么一回事?”比安问道。“离心力,来复线。”“我知道。”比安压低声音,“炮膛内的来复线使弹头旋转,产生离心力。”“带动发电机,依次带动一个小型雷达测高计。因为火炮发射时的弹道低平,必须用这种仪器测量地面反射讯号。”部长说道,闭上眼,稍事休息。随后,他抓住劳伦斯的手,“下面最要紧。炮弹达到最高点后,开始向地面飞去,测高计的全面指示器也开始指示降低高度。离地面1600米,降落伞打开,减慢弹体下落速度,引发启爆装置。”“1600米!”劳伦斯重复。 第30章 “及至1600米以下,炮弹爆炸,释放出无数颗小炸弹,里面就是pj--ss病毒生物体。”部长坐在老板椅上,说得很轻松。劳伦斯俯下身,“部长,降落伞打开到释放速死剂,共有多长时间?”爱德华德维尔明显地支撑不住了,“时间太久,已记不清了,好像是30秒。”“30秒?”劳伦斯和比安想得到证实,然而,部长已叫保镖送客。 总统府地下300米深的地方,是莫比乌斯紧急情况处置办公室,之前纳威军团入侵,总统就呆在这儿。此刻,一派肃杀气氛,总统直端端地盯住乌尔班,“用不着我多说,在我任期届满之际,我最不想听到的就是危机,尤其是到天亮都还无法解决的危机!”总理奥托叹口气:“还是快想办法。这伙疯子携带的生物武器,可以毁掉一座大城市的全部生灵,还会让多代人受害。对,乌尔班局长?”局长点点头。参谋长联席会议主持皮萨罗将军疑惑地瞅一眼乌尔班,“据我所知,我们的军火库没有这种武器。”“那是我们在向公众胡说八道,这间屋里的人都知道,我们从未停止过研制和生产生化武器。”乌尔班厉声反驳。 总统打断了争吵,对海军作战部长克尔特斯上将说:“既然是一次海上袭击,那就该你管了!”克尔特斯将军按了一下桌面的电钮。众人的目光扫向侧面一堵墙壁,一个8米宽、10米长的大屏幕展现出一幅巨大照片。这是间谍卫星从莫比乌斯星球高空拍摄的高分辨度图像,图鲲海湾东边的海岸线犹如一张风光明信片。随着克尔特斯的指挥,人们依次看到大屏幕里的一条条货船、军舰。“感应号”战列舰在哪里?它要袭击什么目标?这是大家的疑问。这时,一位助手进来,交给总理奥托一封电报。他看完,神色大变:“穷人革命军来电,承认有一个‘秘密任务’。”他向总统报告。总统接过电文,仔细地品味措辞,然后说:“先生们,我承认我们的确面临一场可怕的、又莫名其妙的战争。”…… 劳伦斯、比安也在紧张地研究海图。一个问题在劳伦斯的脑海盘旋,经过改装的“感应号”战列舰的吃水只有30米深,“哪个海岸、河段适合它航行?”他思索着。“劳伦斯,有什么妙计能阻止那帮疯子?”克尔特斯点燃哈瓦拉雪茄,问道。 劳伦斯仍在沉思,因而对他的话毫无反应。比安唏嘘道:“我们不知道‘感应号’在什么地方,更不知道他们要进攻什么地方?”“劳伦斯,你说话呀。”克尔特斯吐了个烟圈,“假如我们能派一个人偷偷登上船,摧毁发射炮弹的装置,再将生物弹头抛入水中……”克尔特斯一任思绪驰骋。“谁敢去?”比安问。“我最有资格!”劳伦斯说。“我赞成。”克尔特斯说。“我大概被你忘记了,克尔特斯将军。”比安酸溜溜地说。 “爷爷,如果我的努力宣告失败,就该您开着直升机上船了。”孙子劳伦斯说。“关键在于要抢在国防部那些人之前上船,可他们有卫星帮助搜索。”克尔特斯说。“如果我已知道了‘感应号’战列舰现在的位置呢?”劳伦斯笑一笑。“你凭什么猜测出船的位置?”克尔特斯惊问。“船的吃水深度无意中揭示出它的航行目的地,”劳伦斯指着地图说,“帕克斯认为满足的航道只有一条,那就是定水河!帕克斯打算驾船逆流而上,袭击首都!”……… 帕克斯双臂疼痛,浑身大汗淋漓。他已在船舱前站了近十个小时,硬把这条船拖拽进了本不该它行驶的航道。尽管她的双手已布满水泡,但她毫不在乎,因为她设计的艰难航程已近最后阶段。莫比乌斯首都已处于1号炮塔的大炮射程以内。“感应号”战列舰似乎并不属于这个世界,这个钢铁怪物此时充满魔性,它仿佛知道自己即将去进行生命的最后一搏,它冲过了定水河岸边的隘口。帕克斯凝望着前方20公里外隐隐闪烁的灯光,那就是首都莫比乌斯城。这座城市正准备迎接黎明的第一道曙光,而“感应”号则开到了玉壶公园旁边的足球场边界。“35米……”船底部传来的测水深的报告,通过扬声器在驾驶舱嗡嗡作响,“30米,船长!”“感应号”又冲过一个浮标。“船长!打住、打住!天啦……号”终于搁浅在河床的淤泥上。 “我简直不敢相信。”总统弗拉基米尔看着屏幕上的图像说,“这位帕克斯女士敢在茫茫黑夜,把一个钢铁堡垒沿着弯弯曲曲的河道开一百多公里。”“这不是纯粹的冒险,此人的老公、子女遭到屠杀,她是决心报仇雪恨的。”乌尔班说。总统品味着他的话,侧头问克尔特斯将军:“怎么对付这场强加于我们的战争!”“我的计划是,派一队战斗轰炸机,用导弹炸沉‘感应号’。同时,岸上陆军实施炮火支援。或者,派海豹突击队攻击它,实施空降。”“不行!它仍有时间发射pj--ss炮弹。”乌尔班断然否定。“我的最后选择是,用一枚低当量的核导弹完成任务。”克尔特斯补充道。 满室一片沉寂。弗拉基米尔最终明白,该由他发表意见了,便问:“如果这样做,要牺牲多少人?”“6万至8万人死亡,受伤的人则至少是死亡人数的三倍,离‘感应号’最近的那几个沿岸小区的人口会受到严重伤害,但首都的损害却会减轻,这叫以少数换取多数。”“若用粒子弹不就更好么?”参谋长联席会议主持皮萨罗建议道。还未等克尔特斯答复,乌尔班摇头道:“我怀疑辐射能杀死生物毒剂!”这一说,令大家一筹莫展,总统搔搔头皮,离天亮还有半小时。“感应号”战列舰退役时撤掉了全部的雷达操纵和自动射击系统,帕克斯只能依靠阳光来帮助瞄准。这时,一直凝眸屏幕的总理奥托大叫:“快看,那是什么?”所有人的目光均集中于屏幕,他们都看见了一架直升机渐渐逼近“感应号”。“完了!”皮萨罗将军大吼,“一定有人觉得好奇,决定去骚扰‘感应号’,假如帕克斯沉不住气,按下电钮,首都就完了,我们就完了!”“马上采取行动!”总统弗拉基米尔对克尔特斯下令道。 海豹突击队队长詹纳上尉带领他的部下,乘坐快艇风驰电掣般地赶到集结地点待命。在他们前方不远处,便是陷于淤泥的“感应号”战列舰。“登上战列舰,消灭敢于抵抗的武装分子,占领发射室和船尾,迎接海军陆战队的突击直升机!”他的耳机内传来克尔特斯将军的命令。第一艘小型突击艇实际上驶入了一个大屠场。尽管战列舰上只有一门炮在发射,但众多的激光火炮、狙击粒子炮构成的火网,仍使快艇寸步难行。快艇急速后退,恰好成为主炮的轰击目标,一股巨大水柱腾起,倏地吞没了小艇。 帕克斯十分满意,下令战列舰升起穷人革命军的战旗。从帕克斯庄园开始的复仇行程,终于发展到了今天这一步。接着,她发出了关系重大的命令:“向首都开炮!”一发炮弹尖利地嘶叫着,飞向莫比乌斯城的大街中央,成千上万块泥土掀起,街上顿时出现了一个大坑。“感应号”上的炮手在钢铁炮塔挥汗如雨,用机器把巨大的弹头塞进炮膛,高声咒骂着修正弹着点,然后关闭炮栓,一声巨响,大炮向后坐了两米。炮弹终于砸进了总统府,白色大理石顿时化为碎片,立柱倾折,建筑像积木垮塌,白色的尘灰直冲云霄。地下室一派战时紧张气氛,总统府的被炸令弗拉基米尔和他的阁员们愤怒至极。 克尔特斯问桌对面的劳伦斯和比安:“计算出‘感应号’的射速了吗?”“每发炮弹的射击间隔为3分20秒。”克尔特斯抓起电话:“突击队,利用大炮射击的间隙冲上去!间隙3分20秒!”卫星镜头往后拉,显示出以总统府为中心,半径两公里的范围。众人的目光在搜寻,提心吊胆地深怕pj--ss生物弹出现在空中。“她大概要炮击国家档案馆。”总统担心地说,“摧毁《和平宣言》和国家宪法。”“总统先生,我强烈要求您批准我对‘感应号’实施核打击!”克尔特斯说道。弗拉基米尔活像一头被逼得走投无路的野兽,但他还是耸起肩,“不!”他拒绝了。 这时,收到报告:“一中队的飞机已携带导弹起飞!”好极了!每个人似乎都松了一口气,他们紧紧盯住战列舰。几十秒后,只见四架战斗机俯冲而下,炮弹雨点般地泼向军舰,一发发导弹拖着白烟,准确地命中目标,炸得战列舰不停地摇晃颤抖。 第32章 总统府地下室,本届政府的大咖们,无不被卫星视频投影大屏幕传递出来的枪战所吸引。乌尔班指着荧屏说:“看,里面有人出来。”众人的目光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只见帕克斯拖着一个人出来,用绳子将其缓慢放入水中。然后,她走到船舷边的一具尸体前,低头不动,好像在致哀。接着,她弯腰捡起一个袋子,好像用尽全身力气,将其抛入河水中。 “这疯婆娘在干什么?”总统弗拉基米尔大惑不解,克尔特斯说:“恐怕在销毁罪证。”帕克斯开始摇动一件白衬衣。“她宣布投降!”克尔特斯肯定地说。“不能相信!”总统断然否定,“立即摧毁一号炮塔!”他下了一个决定性的命令。一分钟后,一架战斗机从半空中突兀而下,一枚自动导弹准确飞向一号炮塔。 站在炮塔附近的帕克斯目睹着导弹飞向炮塔的情景,她的脸色陡然变白。一个明知自己要死的人本无畏惧可言,然而帕克斯的心中却充满了恐惧,一号炮塔内的那枚pj--ss生物速死弹已被装入了炮膛。帕克斯还来不及消除海森堡造的这个孽,就被一团烈焰吞没了。炮塔内的炮手们当然看见了导弹是怎样将死神带给他们的。他们本来在执行帕克斯的指示,将炮膛内的那枚pj--ss炮弹立即退出来。不巧的是,填装炮弹的机器故障无法排除。在临死前的极度恐惧中,一个炮手忙乱中按下了“射击”按钮。就在导弹砸向炮塔前的瞬间,pj--ss生物速死弹被射向了空中。于是,在晴朗的莫比乌斯城晨空的1600米高空,一朵红色的降落伞花绽开了。 总统及其阁僚们看见了这一幕,他们的血液顿时凝固。 北面吹来一阵轻风,把降落伞带向国家博物馆方向。而封锁总统府和国家档案馆的士兵们以及群众,都伸手指点空中,他们议论纷纷,神情自然和顺,全然不知他们将在极短的时间内死于非命。地下室的气氛一片死寂。总统两眼发红,乌尔班局长双手抱头:“完了,完了!”这时,一个小圆点很快接近于pj--ss生物弹。人们看清,那是先前出现过的那架直升机。直升机进了闪闪发光的红色降落伞,这一个惊险的动作令所有目击者倒吸一口冷气,这是不得已而为之,还有20秒炮弹就会把生物病毒洒向人间。 直升机被炮弹拖着往下坠。比安把飞机操纵杆拉到上升位置,高度计的指针在1200米处晃动。“升上去!升上去!”比安额头汗流直下,他在恳请,飞机终于缓缓上升。劳伦斯被海岸警卫队的巡逻艇救上去的时候,正值“感应号”战列舰爆炸起火。“现在情况如何?”劳伦斯问巡逻艇指挥官。“你爷爷驾驶直升机把‘感应号’发射的最后一发带降落伞的pj--ss炮弹挂住了。现在,这架直升机正朝大海飞呢!”劳伦斯如释重负。 直升机上的电台呼叫灯闪烁,比安按下“传送”键:“我是比安,请讲。”“爷爷,情况怎么样?”“劳伦斯,太好了,你还活着!”“死不了。快讲讲情况。”“太阳能储能燃料还能坚持两个多小时,只是发动机有些脾气古怪。”“没啥,估计是降落伞堵住了排气孔。我马上赶到。”劳伦斯关闭电台,对指挥官说:“请立即接通刍狗激光公司,我要一架激光发射机。”过了一个多小时,比安觉得好像熬过了一个世纪。为减负,飞机上连座椅都被拆掉扔下,目前,飞机已在莫比乌斯大洋距大陆约500公里的上空。最乐观的估计是,飞机至多还能飞半小时。就在快要绝望之际,一股强大的声音在空中响起。“是劳伦斯。”“爷爷听着,在所罗门群岛正北方20公里处有一艘邮轮,你准备在上面降落。” “你发昏了?”比安破口大骂,“现在还在开玩笑!”“不是开玩笑,我用激光割断降落伞的绳索,你就能脱身了。” 劳伦斯命令飞行员尽量靠近比安的飞机。“再靠近就会碰撞了。”驾驶员咕哝道。劳伦斯进入架设激光器的货舱,工程师一脸苦相:“糟糕,未把冷却系统带上飞机。只要工作几分钟,激光器就会烧坏。”劳伦斯恨不得一脚把工程师踢下飞机。他绞尽脑汁想办法。工程师开动机器,一束激光将两根缠在一起的绳索烧断。还剩下四根绳索时,激光器无法再工作了。 万般无奈的劳伦斯,一股冷风直吹他那热乎乎的脑袋。此刻,他透过机窗看见pj--ss弹头有点朝机尾飘斜,顿时有了主意。 劳伦斯打开了通话喇叭:“爷爷,将飞机快速俯冲到2000米高,然后猛拉起来,甩掉炮弹。我们没有了激光器,只有这个办法了!”比安气得大骂,但他还是这样做了。直升机朝海面俯冲,比安的头已经顶住了驾驶舱的隔板。2000米!飞机猛地上翘,巨大的引力使炮弹像巨大的钟摆一样朝后猛甩,靠自身的重量挣断了绳索,掉了下去。“甩脱了!甩脱了!”劳伦斯欣喜若狂。他的目光紧随炮弹,直至它与所罗门群岛波涛翻卷的大海融为一体。可怕的生物病菌被埋葬在大海深不可测的厚德怀抱里。 就在首都陷入战火之际,爱德华德维尔部长却在他的办公室悠闲地聆听音乐。他在等待海森堡发回胜利的喜讯,然后开始“秘密任务”的下一步骤,-一个只在他的脑海中算计得十分清楚的步骤:立即发动推翻总统弗拉基米尔的军事政变。他相信,一旦群众得知弗拉基米尔下达了“秘密任务”,一个强大的舆论包围圈就会立即形成。他吊民伐罪,师出有名。 门开了,亚历山大进来,他脸色有些发白。“是情况不好?”爱德华德维尔的脑袋滴溜溜地转,却不料亚历山大的枪已对准了他的眉心。一声枪响,只见一朵血红的玫瑰在部长眼前绽开,这是他的脑袋开花时溅出的血花。待卫兵和保镖冲进办公室时,他们刚好看见亚历山大对着自己的太阳穴,扣动了扳机。 几艘消防艇和消防飞机徒劳无功地开始扑灭“感应号”战列舰上的熊熊烈火,被炮击的地区已被更严密地封锁起来,总统府地下室正在为处理善后事宜费尽心机。“劳伦斯他们正在朝首都飞来。”乌尔班报告道。弗拉基米尔说:“知道了。现在的问题是,如何消除国内舆论对整个事件的追查,还有星际舆论。假如他们知道了我们曾试验过如此可怕的生物武器……”总统不再说下去,而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明白他的含意。总统困乏地说:“大家拿个方案出来。不能让任何病菌的痕迹留下。”克尔特斯说:“把所罗门群岛从地图上抹掉!” “不行!”总理奥托说,“因为只有对所罗门群岛进行一次核轰击才能达到这个目的。这样,世界舆论就会更加猛烈地谴责我们。”终于,总统弗拉基米尔象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那样站起来:“就这样定了。祈求神的宽恕,我是历史上又一个下令施行核打击的总统。”所罗门群岛只高出波光粼粼的海面10米,在莫比乌斯大洋九百六十多万平方公里的洋面上显得十分孤单。群岛满目荒凉,几株腐烂的椰树已被台风刮成树桩。岛的最高处,微生物专家路易斯达盖尔及其助手们惨白的尸骨躺在凸凹不平的珊瑚上,骷髅的眼眶朝天,仿佛在呼唤苍天。 斜阳晚照,雷雨云被残霞镀上一层金边。一枚导弹从空中落下,蓝白色的光辉照亮了周围几百公里的海面。一个巨大的火球吞噬了所罗门群岛,一朵蘑菇云升起,耀眼的色彩从橙黄渐次变成粉红,最后化为深紫色。冲击波带着天崩地裂般的巨响向四周扩散,奇怪地抹平了波涛汹涌的海面。蘑菇云直升入米的高空,缓缓向北漂移。所罗门群岛消失了。海涛发了怒,飞快地涌回先前被冲击波赶走的地方,卷起了更加狂暴的巨浪。夕阳的圣容被染成了怪诞的紫色…… 一年后。莫比乌斯星球上都快要沸腾了,巨大的兴奋散发在空气里,四处都可以嗅到激动的气味。这一切都只是因为莫比乌斯星球上的科学家成功地发射、安置了一枚卫星在银河系的地球上。这毕竟是第一次,更重要的,这枚卫星已经从地球上送回了信号和照片。这颗卫星降落在地球上一个被冠名为“达盖尔”的地区。这名字是为了纪念伟大的莫比乌斯星球天文学家路易斯达盖尔教授,正是他首次用望远镜发现并定位了这个地方。比安教授的研究工作也一直在紧张地进行着,由于良好的天气状况和非常强烈的信号,比安已通过获取的信息,对通过宇宙卷曲面超光速平稳飞行、在地球上成功着陆并能安全返航的载人飞行器,做出了合理的可行性分析。为了向公众通报这些研究结果,比安决定在莫比乌斯太空技术中心召开一场新闻发布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