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玉在前》 第一章 如此深情断不负 都道别离不经雨,却总雨里伤离别。 鹿邑县东门外,十里杨柳吐春烟,周文和与来送别她的孟约在缠人丝雨中隔一方石桌,彼此深深凝望。这年月里的男女,心里有多少情都是含在心里不吐的,任春雨疏花,落下片片被雨打湿的桃花。 周文和满腔不舍与一腔情义,最终都化作了一句:“年年,待我金榜题名,便衣锦还乡与你拜堂完婚。” 孟约低头的样子,像是在羞涩,又像是在害怕即将到来的别离:“愿文和此去,青云直上,壮志得酬。” 远处,车马已等了许久,小厮再三来催,若再不启程,会赶不上宿头。周文和这才起身和孟约一人打着一柄伞,缓缓穿过杨柳垂地的道路,走向随时待发的车马。这一路,两人都走得极慢极慢,慢到仿佛想把这几步路走得如同一生那么漫长。 然而总不过是几步路而已,再慢,又能慢到哪里去。 登上马车,周文和卷起车帘对孟约说:“春日犹寒,年年回去吧。” 孟约轻轻咬着唇没有说话,只是摇头:“我再送送你,送你到路口我就回去。” 这离别的话简朴至极,却又满含深愁与殷殷盼归之意,周文和不由得眼酸。但想着不能耽搁行程,只得闭上眼,狠狠心放下车帘,叫车夫快快赶车启程。 马车在前面缓行,孟约就在后面一步步跟着,往前不远就是横贯东西的官道。马车在路口转个弯又停下,周文和到底还是卷起帘子来,隔着柳絮雨丝看孟约。 孟约轻轻挥手,满脸笑容,周文和痴痴看了片刻,最后果断地喝一声“走”,却再没放下车帘,任由马车将他带远,视线却和孟约紧紧黏在一起,舍不得分开。直到身影渐远,直到杨柳不见,直到城墙也消失,直到再视线再也难及时,周文和才放下车帘。 “如此深情断不负,年年,等我。” 这时,周文和的情是真的,他的许诺也是真的,他的山盟海誓,刻骨铭心也都是真的。 周文和并不知道,他的马车还没走出去多远,孟约一脸深情就换作了一脸解脱:“总算走了!” “要不是我穿越的时机已经太迟,谁要跟你演依依稀别,谁要跟你大清早爬起来吹风淋雨十里送别,脑子有病。春雨绵绵,大好个睡懒觉的天,就这么没了,诶。”孟约说着抖抖身子,将披风裹得更紧些,几个快步跑到侍女身边要来手炉,这才感觉整个人又活过来。 和侍女登上马车,靠着软软的枕头,孟约再次把《三醮》这本当年网文界清流,和别的网文一点不同,即没重生也穿越的超级大红文在脑海里捊一遍。只要一想到她就是个背景板,只在正文里提过一句,之后的情节跟她再没什么关系,她就万万分开心,《三醮》是架空的明朝文。 所谓架空明朝文是指披着明朝的皮,其实并不是明朝的意思,在作者的小说里,这是个已经被穿越者改变过的时代。天子不爱管事,内阁主政,没东西二厂,也没有锦衣亲军。 穿越者的蝴蝶翅膀扇没了元朝,直接建立明朝,如今已历经三百多年,一直安安稳稳,君主立宪制初见雏形,在小说结局时,已进入君主立宪初期,并且还写了五百年后的番外。 大体来说,还算是个蛮平稳的时代,孟约表示很放心。 因为有穿越者来过,个人私产很受保护,督察院每四年奉旨进行一次的官员考核严格到另人发指,不作为的官员直接黜落不再录用。官员贪腐虽然不能避免,但对于孟家这样的鹿邑县县豪来说,日子还是好过的,各方面只要照惯例打点疏通,大家都是好说好话一团和气。 “小姐,你别难过,待周公子金榜题名,自会返乡。” 孟约掀开眼皮看一眼荇菜,难为这丫头,明明她一脸解脱轻松,竟还能看出难过来。当初就是因为这丫头擅长脑补,脑洞奇大,孟约才留她在身边的。简直是为周文和量身打造的利器,自从有了这丫头,在周文和心里,她是把他当作此生唯一的光唯一的热唯一的真神来爱的。 “荇菜,月初你家里来人,求放你回去成亲。你到我身边虽然才伺候半年,我却也当你是自己人,为你作打算。你家里必然已经为你选好了人家,你若中意,我便陪些体己,放你回去成亲,你若不中意,我便叫管家回去与你家里人回了,只道我用你趁手,想多留你两年。”孟约虽然是临时临急要荇菜过来用的,但既然用过,用完效果还这么好,当然得给人家奖励。 荇菜家里的事,只有荇菜自己清楚,日子是苦是甜,除了吃过的,旁人谁也不能替她断定。 “谢谢小姐,我……我是中意的。”荇菜的家人当然不可能没跟荇菜说,荇菜还抽空在府外见过人家几次,还是乐意的。 孟约其实也盼着荇菜点头,虽说不点头也可以安排到别的地方去,但总没有荇菜离府来得便宜:“你中意就好,待回府我便与管家说一声。” 回府后,知会了管家,孟约便吩咐下去,准备二十匹花色新鲜的上等棉布,并一套镶着小米粒珍珠的银首饰与十两现银装入大樟木箱子里,贴上红封。荇菜的家人来接,便将箱子并荇菜的卖身契都给荇菜,卖身契光给了还没用,得叫管家拿着孟老爷的印去官府解了契才算完。 办妥这事后,孟约才彻底放松下来,没几日孟老爷从外地回来,还没坐稳就问孟约:“年年,周文和去京城赶考了?” “是,前几日去的。” 孟老爷噙着笑道:“这次秋闱主考官是陆相公,周文和的文章很能投他喜好,这次必然高中,待他高中归来,爹便为你们完婚。” 孟太太是孟老爷子永远的女神,孟太太两年前没了,孟老爷也没再娶的意思,家里全交给孟约管。孟老爷的意思是,孟约将来和周文成亲后,能有个孩子姓孟就行,孟家也一样算是有后人。 孟约看着孟老爷的笑脸,心想:你放心,这婚永远都完不了,我即然成了你女儿,日后别的不敢说,管叫您能安享晚年。 PS:最近看了越剧《秦香莲》,看完总想着写点什么,正逢这段时间老下雨,午后见新绿结雨,忽然就冒出开篇描写的画面来,脑子里想到的却是那句“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然后就想,假如秦香莲一早就知道陈世美高中后会成为附马,会不认妻不认子,那会怎么样?延伸地想一下,陈世美的心境在到京城后曾发生什么转变,际遇与地位的变化,进入一个全新的圈子,这一切的一切带给了他什么…… 于是有了这个故事。 PPS:南京在明朝时称应天府,成祖迁都之前,应天府是明朝首都,为方便著文,只作南京称,也同样可称为京城……反正这是个被穿越者改造过的明朝,诸君勿细究。 第二章 是不是拯救过宇宙 孟老爷回府后发现,从前不怎么爱读书,不很能静下来的女儿,竟然能安安静静坐下来读书习字。孟老爷大感宽慰,他走南闯北见得多,周文和进京赶考,如果有幸金榜题名,日后女儿嫁了他,若是个不通诗书,不谙礼仪的,恐怕将来夫妻之间不好相处。 孟老爷并不知道,孟约每天的时间大部分都花在整理《三醺》情节上,幸亏这本书她看了还没多久,因为女主的人生实在很精彩的缘故,大事她还都基本记得。《三醮》的女主嫁了三次,第一嫁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惜死得早,第二嫁是侯府世子,那却是个浪荡纨绔子,女主费尽心思才和离,第三嫁女主嫁给了未来的内阁首辅。 这个故事里周文和其实也就是个男十八号,倾慕女主,为女主做了许多事,最后还终生未娶。在番外里,周文和是个为女主写了一世情诗的诗人,被后人称为“诗中情圣”。 “即使我是男十八号的前任,也好想写个服字给女主啊,女权启蒙人,在这样的环境下居然提出男女平权……我就静静地仰望着你办成这件伟大的事好了。”作为一个男十八号的前任,孟约毫无芥蒂地欣赏女主,反正跟她又没什么冲突。 任何时代,敢于做前人没做的事,敢于站在陈规陋俗对面,敢于挑战世俗的都是了不起的人。孟约不是那样的人,但她敬佩那样的人,任何历史事件的推进都少不了那样的人。 “通篇看下来都没我什么事了,只后面提一句,周文和回乡祭祖,问起曾与他订亲的孟氏,族人道孟氏已另嫁高门。周文和大感安慰说什么我曾负过她,如今知道她过得好,我也就可以安心了之类的话。后来路上还曾差人去打听孟氏过得好不好,见孟氏果然过得好,才彻底把一生中唯一欠过的人放下,最后说的是一句‘今日之后,我心中便只剩下了她’。”这里的她是指女主,孟约琢磨着这一两句的应该不算什么,把整理好的稿子层层锁好,这才算真正得解脱开来。 至于书里的另嫁高门,果然过得好之类的事,孟约懒得去想。周文和秋闱高中,却没有衣锦还乡,至于什么时候退的亲,书里没有写,但应该不出这一二年。 真好,暂时不用担心婚事,想怎么浪都好。 眨眼四月中,眼见端午快至,田庄上送了圆江米和箬叶并一些时令瓜果。什么甜瓜香瓜桃子李子,孟约很喜欢这些还带着露水的瓜果,每一口都带着春天的清嫩爽脆。 啃一口田庄送来的小香瓜,汁水饱满,肉质微糯带一丝沙口,极香甜,孟约一气能吃下两个。新调到身边的侍女**柳,十分伶俐:“小姐要是喜欢,不如去田庄住几天,瓜果才从地里摘出来时最好吃,存几天就没那么好了。” 孟约一想也是,自从穿越后,她就在家老老实实摸清里里外外,还得顺道通过史书推测一番大局大势,压根没什么工夫出门。最近天气晴好,不像三四月时雨多得吓人,正好出门去体验一下古代版农家乐,放松放松绷着的神经:“你去叫管家安排,江草,你随我去问问老爷,看老爷去不去。” 孟老爷并不拘着女儿,鹿邑县也没那么严苛的规矩,未出阁的女孩子想要出门,有人陪同就行。孟老爷才贩了两船都夏高白棉纱回来,这会棉纱刚出染坊进织坊,只待上架开织。 孟家有祖传的织花技法,夏日的透花软绫纱每年都有一部分送进京去作为贡品,今年的早就送进京去了。都夏高白棉纱经过处理,也可以织成透花软绫纱,没蚕丝织的精细薄软,瑰丽华美,却胜在寻常人家也用得起。 孟约去寻孟老爷的时候,孟老爷正在为花稿头疼,孟老爷的女神太太在世时,织花稿都是孟太太一手操办。如今孟太太离世,孟老爷对着花稿,愁得头发都多掉了一把。 “爹……哟,怎么满地都是画?”细看又不像是画稿,孟约多看两眼才看明白,“是织布的花稿吗?” “可不是,自你妈走后,再没新鲜花样子,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恐怕过得两年宫里就不用咱家上贡了。”孟老爷越想越愁,如果没有“上用贡品”这块金字招牌,生意肯定会差一大截。 孟约:…… 此时此刻,孟约很想问问孟老爷上辈子是不是拯救过宇宙。 孟约虽然不是什么绘画大手,可她是正儿八经的美院出身,学的还是美术史,让她去做画家不成,让她画个织布稿一点问题没有。当然,真正让孟约觉得孟老爷子拯救过宇宙的是——她大学毕业论文是《中国传统纹饰解析与现代印织应用》,即使是现在,她想起当时收集的纹饰资料,都还有种想吐的感觉。 历历在目,仿如昨日啊! “爹,要不我试试?” 孟老爷:“你……” 不是孟老爷不信孟约,孟太太生前倒是有心要教,但孟约没坐性,让她坐半个时辰都跟椅面上有钉子似的。这样一来,孟老爷自然不信孟约能画出什么好画样来,不过女儿有心帮忙,孟老爷依然很受用,便由她坐在书案前。 孟约铺了空白纸张,挑枝趁手的勾线笔蘸上墨坐下,毕业论文的苦难仿佛再一次降临,她抖抖身体定定神,画了个简单的小团花,以菊花为主体,间以枝叶花蕾。孟约画完几组小团花,又在小团花空隙里填上多瓣小菊花纹,铺满整张宣纸后才停下手,细看看还自觉手艺略有点退步:“笔不好使,不然还能画更好的。” 想想铅笔多好用,要求不高,有一盒2B的中华就行,可以用水晕染的彩铅就更美了,可惜虽然是架空的明朝,也是一样都没有。 孟约的论文是传统纹样,但她到底是个现代人,审美情趣上大有不同,风格自然能让人耳目一新。她又是站在历史的肩头,即使审美情趣不同,孟老爷也被她这露一手给震惊到了。 “为父倒没想到,你竟有此天赋,不过是旧年你妈打织花稿时,曾在桌旁看看……诶,你啊,当年要能好好学,岂止如此。”孟老爷接受起来十分爽快,凡事涉及心中永远的女神,这什么都能解释得通。而且在孟老爷看来,孟约画得还远不如自家女神,当然没什么好不接受的。 孟约:您一点都不怀疑我从哪学来的,我竟然丝毫不觉得意外呢。 第三章 夜深有来人 孟约费两天工夫,简单复杂的纹饰各画了十几张,她只需要画个大概,拓花的活自有专人干。她虽然能画好纹饰,排版布花上却比不得织坊的大师傅,后边自然没她什么事,不过孟老爷还是大大地奖励了孟约。 最近孟约要什么,孟老爷都能立刻打“傻爹模式”,特别豪气地“好好好”。孟约提出要孟老爷和她一起去田庄松快松快,孟老爷交待清织坊的事后,也同意了。 “这也是贡品都交付了,不然哪有工夫与你闲顽。”孟老爷现在看女儿是越看越舒畅,越看越觉得有女神遗风。 “这也因为你是我爹,别人我才不带他出去闲顽,让你一个老头在家凄凉寂寞地对着残灯冷饭,捶胸嘤嘤长叹‘年年为什么不带我出去顽’。”孟约发现孟老爷喜欢她跟他斗嘴,大约……以前女神爱同他斗嘴? 孟老爷没忍住白了孟约一眼:“什么叫嘤嘤长叹!” 孟约扯着孟老爷的袖子“嘤嘤嘤”几声说:“为什么不带我出去顽,果然是我讨嫌么,果然是我没人关怀么。” 孟老爷不由得失笑:“这么淘气,日后文和怎么受得了。” 说到周文和,话题就没法继续了,孟老爷心里还当周文和是亲亲好女婿,孟约可早就把人扔出她世界之外。好在田庄近在眼前,空气中满是瓜果清香,孟约打起车帘往外看,界碑往里就全是孟家的田地。 地里正有佃户在采摘瓜果,孟老爷在县城有家饭馆,这些就是送到饭馆去的。孟老爷叫停了车,喊孟约一道下去,田地间的佃户纷纷向孟老爷和孟约行礼问安。 孟老爷笑容满面地问佃户,今年收成怎么样,瓜果卖不卖得上价。得知今年瓜果熟时天好,味甜香浓,比往年都要好卖,孟老爷笑着说:“我这女儿极爱瓜果,今年劳烦你们每天都送些去,按例减一成租。” 时下都是佃户都是缴四分租,孟老爷不指着这点租子过活,每年都会找由头减去一成,碰上年景不好,还会略减个半成。孟老爷生意做得大,却也不端着架子,佃户们都很是敬重他。 从没听说过孟老爷修桥辅路,但跟着他干活的人,都能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因为女神说过和气生财,孟老爷也不是没手腕,震慑不住人的,因而田庄看上去一片欣欣向荣,人人安居乐业。 实话说,孟约知道孟家是地主时,略有些为孟老爷的人品节操担忧了那么一下下,现在看到这样才全放下心来:“爹将田庄经营得真好。” “从前都是你妈管着,我是托她的福,照着做而已,以后年年也要照着做。至于有那刁事的,也不怕,管人管事说得简单了,无非外松内紧,赏罚分明,这些爹以后慢慢教你。”孟老爷其实也就是个土财主,要不是娶了女神,女神又教得好,也不会有如今的手眼。 “好。” 父女俩到田庄安置好,佃户们将瓜果蔬菜,河鲜禽肉俱都挑上好的送了些来,庄子里的厨娘做精细菜不成,做农家小菜却是一把好手。蔬菜多半清炒,鲜爽清甜,青虾大火以韭菜干椒略翻炒出锅,鲫鱼炖豆腐汤,猪肉挑肥瘦相间的红焖,鸭肉带点汤做得辣辣的,加上野菜嫩芽做的锟饨,美得孟约都不想再回县城去。 待到夜晚,天空像被水洗过一样透亮,点点星子高悬,水田里阵阵虫鸣蛙声。孟约和孟老爷坐在院子里饮茶,孟老爷感慨说:“许久没这样清静了。” “嗯,还是这里好,比县城都好,说不定比京城都好。”人类,尤其是生于土地,长于土地,热爱土地的国人,当回归于山水田园中时,内心都会有种格外满足感。这份满足会使人觉得平静,会让人从身到心都缓慢地舒展开,像茶叶在水里舒展,像云在天空中舒展,像柳枝在春风中舒展,是一种“生活就应该是这样”的惬意笃定。 孟老爷:“当真比京城好?不见得吧。” 又要说周文和,又要说周文和,又要说周文和……讨厌的事情也要说三遍! 孟约才不接呢:“夜深了,老人家,你还是早点睡吧。” 孟老爷只当女儿在害羞:“好好好,老人家这就去睡,小人家也赶紧去睡。” “哼。”孟约轻哼一声,裹着披风往屋里去,到门前时,侧身看一眼孟老爷,见孟老爷进了屋,她才推门而入。 迷迷糊糊要睡着时,却忽然听得一阵马路声,她睁开眼发现外边竟是灯火通明的,担心外边出了什么事赶紧把头发卷成个大丸子,裹上厚厚披风往外走。春柳就在院子里,孟约遂把她叫过来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有官军要借宿,老爷已去招呼了,小姐不用担心。”春柳叫孟约不要担心,她自己脸上却一脸不安。 孟约反倒没什么好担心的,孟老爷是个走南闯北的生意人,待人接物自然不会出差池。倒是大半夜的有官军借宿这事,让她有些奇怪,这里离县城也就一个时辰的路,马好还能再缩短些时间:“爹出去多久了?” “得有两刻钟。” 孟约点点头,想着孟老爷应该差不多要回来了,也就不进屋,就在院子里等候。大概又过一刻钟,孟老爷才从门洞下走进来:“年年怎么也起来,外边多冷,快些回去躺着。” “我裹着披风呢,不冷,爹,外边怎么回事?” “都察院御史带了官军,奉旨到各地考核吏治,进城怕惊动鹿邑县官员。这么着,我们这两天就不能回县城了,得等考察院考核完才行。这两天他们都会在这借宿,爹都安排好了,他们人不多,安排在西院住。”东西两院隔着道墙,并不互相打扰,孟老爷这才作此安排。 督察院?好大名气啊! 孟约:这一刻,我想起了陈萍萍,这一刻,我确定改变这个时代的穿越者……啊不,写《三醮》的作者也知道萍萍姐。 等等,御史不该动不动就以死相谏,以图清名传千古,谁看谁烦,看谁谁倒霉的存在吗? 注:陈萍萍是小说《庆余年》里的人物,顺便捧着少女心再再再次推荐猫腻大大的《庆余年》,最爱网文,没有之一。 嘤,没看过也不妨碍什么,在这个故事里督察院就是御史台和锦衣卫的结合体。趁人不注意,暗搓搓摸到人家里去,拿出小黑本,不乖的记下,不老实的记下,人品喂狗的记下,节操丢掉的记下,太过放飞自我的记下,吃相不好看的记下……记完把小黑本收起来谁也不给,心情不好就翻给皇帝,心情不好不坏就翻给内阁看,心情好就自己翻着看。 可以审查,可以抓人,但没有判决权,不能给人定罪,御史台大理寺刑部什么的,经常会来跟督察院扯皮。 第四章 密密匝匝的春雨 田庄的早晨总十分忙碌,佃户们天还没一丝光亮时就得将要送去县城的菜收割好,装上牛车。待这些事做完喘口气吃早饭,吃过早饭喂鸡鸭喂猪牛羊,之后大人得去打猪草打柴,大点的孩子带着小点的孩子或去田里帮忙,或去山上采野果挖野菜。 孟约站在高处看了整个上午,从晨烟杂炊烟看到大人小孩纷纷出门,最后扑到孟老爷身边卖乖:“爹,你辛苦了。” 孟老爷不明所以:“辛苦从何来?” “我能这么无忧无虑长到大,吃穿不愁,还有人伺候,想什么要什么张张嘴就有,即没有高门大院的糟心事,也不必像蓬门寒户那般辛苦劳作,都是因为有爹在呀。我虽然还小,却也懂得,一个人日子过得风平浪静舒舒服服,那必有另一个人把什么风雨都担下,把所有辛苦都扛了才能有的。”孟约又不是真只有十五岁,她也不是原主正身,占了人家这么大的便宜,不道声辛苦,不说几句暖心的话,她怎么都觉得过意不去。 她这一番话,说得孟老爷怔了许久,半晌半晌地笑中含泪摸摸孟约的发顶说:“你能说出这番话来,爹便怎么都不苦。” 一时感慨把孟老爷感动得滴下两行泪来,孟约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即使在现代,说实话,她也没见过她爸当着她面掉泪的。默默递帕子,又小心翼翼地逗趣,好容易才把孟老爷哄好。 “为父还要去看看庄上佃户,你也到在田庄四处走走,这里日后总要交给你,提前熟悉熟悉也好。带上春柳细芳,为父再喊田庄管事的媳妇给你找个机灵些的丫头作向导。”孟老爷但凡来都会去“慰问”佃户,这都是旧例。 “正好我也想出去看看,待换身简便些的衣服就去。”孟约说着送孟老爷出门,然后才得松一口气,她扶着墙想,以后得稳着点来,就是要说好听的话,也得循序渐进。亲情起于血缘,却并不能全靠血缘来维系,至少对她这个便宜女儿来说,没法理直气壮的只仗着血缘享受这一切。 孟约也不懂农耕,田庄管事媳妇喊来作向导的丫头叫杨早,杨早的爹是田庄上的庄头,对田庄里里外外十分熟悉,问她什么张嘴就来。孟约问得差不多了,**柳给杨早两枚银子打的梅花锞子,便要自己带着人四下看看。 不知不觉,贪看山中春色好,竟走出差不多二里地去,道是春日的天孩儿的脸,说变就变。出门时还有几分日影,这时忽又下起雨来,好在田庄里每隔几里地便建有草亭。几步快跑,孟约就同侍女婆子都进了草亭,进草亭没多久,雨越下越大,打在草亭上噼啪作响。 附近的农人也赶来躲雨,见孟约在竟然转身就跑,任凭孟约怎么表示没关系,农人也不往草亭里挤,都到了远处榕树下头。偌大的草亭,几十个人也坐得开,孟约到底不是土生土长的千金小姐,看着多少有些坐立不安。 细芳见孟约面露不忍,说道:“小姐,门房知道您出来,最多一两刻钟,便会赶车来接,待您走他们自会回亭中来避雨。” “嗯,回头吩咐下去,各家送些红糖生姜去。”孟约说着不再去看,看着也只能自己虐自己,何苦来的。她不是那种既然改变不了自己,就能发愿去改变世界的人,她没胆站到世俗的对面去。 胡思乱想好一会儿,孟约才在心里默默作总结:“当那么多年社会主义接班人,结果接的是封建大地主的班,这可真叫人处处尴尬。” 她尴尬着的时候,有一小队黑衣人,冒雨自山道上走来,见到有草亭,便向草亭走。他们见草亭中有人,招呼一声,便涌进来占了半个草亭,有侍女婆子在倒也不拘什么。 孟约:难道那坐下的就是传说中的督察院监察御史? 好奇地看去一眼,那人倒很正派,目不斜视,只看向正前方。孟约坐在那人的斜对角,一抬头扫过去就正好能将那人的面容收进眼底。实话说,如果真是监察御史,那就万分出戏,因为实在不像个文官,一点文臣清流的朗然清举都不见,反而更像武夫。 那人眉浓目阔,瘦如刀削,看着就叫人想到什么满清十大酷刑,厂卫刑讯手册之类的,阴冷冷的,衬上这漫天密密匝匝的春雨,能令人不自觉伸手拢紧身上衣裳。 嗯,绝对不是御史,应该是随行的官军统领。 “马车怎么还不来。”孟约倒不是怕,是真冷了,方才雨小不觉,这时雨一大,里边就渗着小雨花,兜头罩在她头上面上颈上,风一吹,冷得不行。 “小姐再忍忍,快了。” 孟约又扫一眼那人,很想问问那边漏雨不漏,但从头到尾,人家连眼角都没给她一个。时下男女大防虽不严苛,但对方这样做才是对的,孟约也没什么可说,只心里盼着马车快点来。 她穿进个有女主的书中世界,自然没什么女主病,会盼着对方主动说那边不漏雨,并来与她换地方。 好在没多久,马车就来了,孟约登车时叮嘱道:“去个人把他们喊到草亭里,待会托管事送些姜汤来。” 孟约担心农人惧着督察院官军不敢上前,到家时还叮嘱管事,把姜汤送去时,顺便把那几位督察院官军捎上。管事听了吩咐,自然照办,把煮得浓浓的姜汤送去,回程时相请督察院的官军上马车。 管事办事妥帖,还给官军们另留了姜汤,还备了一匣子刚出炉的肉馅酥皮饼,待下车时,那领头的黑衣人开口道谢,管事不敢居功,说道:“原是小姐的吩咐,当不得御史一声谢。” 黑衣人并没说什么代为向小姐致谢的话,一拱手便进了西院。 西院里,王醴(同礼音)换下湿衣,待用饭时,院墙外传来一串笑声,穿透雨幕,传入王醴耳中。 草亭中,那湿淋淋的人和湿漉漉的眼,仿佛又在眼前。 东院,汪星人忠诚的铲屎官孟约,已身陷萌软毛团子的包围圈中无法自拔…… 在农人家中看到一窝狗崽,想着小姑娘可能喜欢,顺手带回来给孟约后,孟老爷发现,他在闺女那里陡然失去了江湖地位。 第五章 偶然飞落他窗前 孟约对狗没有任何抵抗力,尤其是小小的,毛绒绒的,出生刚足月余的小奶狗。四只小奶狗在她脚边嗅来嗅去,用小奶音叫唤着,摇着短短的毛绒尾巴时,孟约想:好的,你们要什么都可以,都是你们的。 纯种的中华田园犬极好养,南瓜拌饭肉拌饭胡萝卜拌饭,家畜的下水处理干净炖熟拌饭,只要不加盐,吃饱了比什么都健康欢实。孟约虽然是汪星人忠诚的铲屎官,爱的却就是这种不需要精心伺候的,动不动要去宠物美容院宠物医院的,孟约从前是伺候不起,现在是没地方伺候。 孟老爷看着孟约打从见到四只小狗崽起,就不停吩咐春柳细芳准备这准备那,却只叫人端盏茶就打发了他,简直心里发堵:“年年,四只你也养不过来,留一只养在跟前便是,余下的叫管事领走,留在庄子上看家护院也好。” “不要,都是我的。”孟约没看到就算了,看到哪一只都舍不得,尤其是四只小奶狗一齐用天真无辜的小眼神朝她卖萌时,她更是自己不吃都可以,一定要喂饱它们。 闺女难得嗲嗲地撒娇,孟老爷也感受到了自己没用都可以,一定要什么都满足闺女的心情,摆摆手:“罢,多给你拨两个人,需命她们照料得干净仔细些,待大了再看,若是过于凶猛,断不能留在身边。” 孟约忙点头,和孟老爷一块吃过午饭,便醉心于给四只小奶狗取名:“跑那么快,少年,就是要追风。肥肥圆圆,黑白相间,酷爱抱大腿,这样的气质我在胖达身上也见过。那两只从进来起就互别苗头,啧,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叫小箕和大豆。” 春柳:追风小箕大豆都可以理解,胖达是什么? 玩罢萌宠,孟约看一眼窗外,枇杷挂满一树黄熟的果子在院中空结雨,孟约来时就有些馋,但雨天的枇杷甜味更淡,需晴两三天才好吃:“雨怎么越下越大,方才听农人说明日要晴,我怎么看起码还得下半个月雨。” “三四月的天本就变得快,农人说晴想必是能晴的,小姐,不如喊人将枇杷遮了雨,待明日天晴再揭开,晒一日便好吃。”细芳原也是农家子,对这些极有心得。 孟约点头,不多时就有人来用密密的雨布给枇杷遮上,屋中光线顿时暗了许多。春柳将灯点上,孟约继续玩小奶狗,玩得四只活力十足朱上奶狗疲得犯困时才叫婆子抱回刚刚做好的窝里去。 第二日果然天晴,雨布早被揭开,清早的太阳虽还在雾中,但吃过早饭没多就被阳光驱散,一颗颗圆润可爱的橙黄枇杷被光一照,显得格外甜软可口。待到下午四五点时,孟约便摘了几颗尝,觉得甜度差不多,没有雨水气了,就同春柳细芳一起采摘,并不使唤其他人。 “小姐,还是喊人来采罢,您这样,我看着心都要跳出嗓子眼。”春柳真不知自家小姐怎么一到庄子上就这么野,方才穿着鞋上树不便,干脆把鞋袜都脱去,赤着脚往树上爬。她还特别灵活,不及阻拦已爬得比屋顶还高几分,春柳在下头看着几乎要晕过去。 细芳没办法,也脱去鞋袜,爬上树,万一孟约脚下滑,她还能拽一拽。 孟约小时候每到节假日就去乡下外婆家,爬树上房,下河摸鱼,一直野到十好几岁才消停呢,孟约在树上稳得很:“快把篮子吊上来,这里好多呢。” 说话间,孟约低下头去看春柳,眼角却扫到西院的武夫,她还不知道那就是监察御史王醴,仍当是个随行武夫。她见人也注意到她,稍微有点不好意思,尤其是还光着脚。 孟约想了想,干脆大大方方朝人露个笑脸,如同招呼相熟的邻居一般挥手:“吃枇杷吗?” 如果不是“亲”这个字不能出口,她还想加在后面呢。 王醴:…… 也许是黄熟的枇杷看起来确实甜软可口,又或许是少女的笑容沁人心脾,王醴竟不自觉点点头。回过神来,王醴不由一笑,又摇头。 孟约:这人得常笑才好,不笑的时候阴冷冷的,随便看人一眼,都仿佛眼里藏着腥风血雨。不过,又点头又摇头的,到底吃还是不吃啊! “多谢。” 看来是吃,孟约采了半篮子,加上细芳采的,正好装满一篮给西院送去。 而王醴,确认枇杷树上的少女安安全全落地,才折返回屋。不多时,属官将一盘枇杷送来,道:“御史,东院主人家送来枇杷,您也尝个新鲜。” 王醴道:“主人家殷勤,需记得还礼。” “是。”属官应罢,问及谯县酂县城父县三县吏考评等一事。 王醴便一边剥枇杷一边与属官谈论三县吏考,每四年一次吏考,都只核官不核吏,吏由当地数位官长一同定等。这次奉旨考核,内阁示意他们顺带将主要吏员考核一番。 虽凭添许多事,好在人手也加了,只是最后归纳粗评仍只能由王醴与两名属官经手。王醴与属官谈完,一盘枇杷也吃得差不多,属官见状道:“主人家送好大一篮来,御史喜欢,属下再去取一盘来。” “不必,你们分了吃,叮嘱他们明日将官员的核录稿交上来,吏员的过三五日再交。”过则不美,王醴吃过一盘枇杷,饶甜味足,也还是有些倒牙。 属官行礼告退,王家的下仆进来将桌上枇杷果皮果核收拾干净,奉上一盏茶,又很快退下。 枇杷虽吃没了,果香气还在,王醴不自觉侧头,片刻后便又丢开去,将心神放于案牒公文之中。 枝头鸟雀,鸣于山涧,飞于青天,宿于野树方有山林清唱,鸟语声声,困囿于城再如何精心喂养也是不美。 孟约此时在王醴这里,就是清唱于山林里的鸟雀,偶然飞落他窗前,听一听看一看便罢,便任由其飞走。世间美好的事物处处有,却多不长久,王醴这般处之,不过是感怀其美好,望这美好能长久一些罢了。 PPS:相信河南的同学已经看粗来了,我这里写的是河南道,孟家在毫洲谯郡。架空的明朝也是明朝嘛,地名就照着河南道的来。从来没有感觉这样方便省心过,这个背景我稀饭! 第六章 尘埃里的石头块 端阳节前两日,王醴一行人离开鹿邑县,他们要于仲秋之前回京复命,行程自然紧而又紧。 临走时,王醴的属官特地赴东院拜会孟老爷,除奉上食宿费用之外,另捧出一书匣,匣中是一卷《织机详录》。不能说珍贵,却送得令人极其舒服,恰中关要。 属官道:“于道中偶得,于吾等并无甚用处,恰好孟员外家中以透花绫纱上贡,此书想来正是于孟外员有缘,否则为何早不得晚不得,偏偏是此时。” 孟老爷听着心里别提多窝心了,虽则对督察院一行再三吩咐下仆好生照料,那不过是惧于官威。如今得到这卷回礼,孟老爷便知没白作工夫,时人尚施不望报,但有人领情,谁不觉心中舒畅:“那小人便愧领了。” 送王醴一行离开,孟老爷便吩咐下去,喊人赶紧收拾回府。再两天就是端阳,无论如何也不能在田庄上过。再有就是袖中的《织机详录》,孟老爷想快些回去,寻家中养的老工匠好好参详参详。 准备妥当回到县城中,不等孟老爷去织坊,织坊管事便率先送来都夏高白棉纱织的透花布,刚从织机上下来的新鲜花样。孟老爷听到门房报,便道:“速去喊小姐来。” 这回的织花图稿,全都出自孟约,后来织坊又依着孟约的图稿,另绘了一些差不离的,孟老爷想着全是闺女的功劳,自然想叫孟约第一时间看到。 不多时,孟约领着春柳细芳过来,孟老爷便带着孟约去前厅。此时绵绵雨已歇,天光透亮,满室明光,送来的布样一卷卷放在专门的架子上还未展开。 孟老爷一进前厅,就叫好,与孟约道:“今年的染坊新请了染料师傅,配的染料染出纱来鲜亮牢固,就是送去砂洗了,也半点不显旧。” 在孟老爷脑子里滚着生意经的时候,孟约脑子里却满是“古董”“国宝”“妙手神工”之为的词。她画织花样稿时,根本想不到成品会这么美妙动人,织着花纹的地方半透不透,大花的飘逸如丝绸,小花的棉密柔软。每一匹布的颜色都出自于天然染料,色彩艳丽,光泽却极为柔和。 “爹,这真是照着我画的织花稿织出来的?”孟约难以置信,此时她已彻底拜倒在古代手工艺人的妙手之下。 “自然是你画的,这是散花芙蓉,这是菊花小团,这是火焰撒花,这是撒云纹。”孟老爷细看之下也颇为惊叹。 孟约是现代人的审美,不喜欢紧紧密密,按序按列排花稿,她排花稿总是稀稀疏疏,错落有致。省了工不说,织出来的布匹乍看简朴得有些过了,但越是细看越显雅致。 “咱家的织工手艺真好,苏罗杭罗,怕也不过如此。”孟约闻着还带股棉花香气的布匹,天然的染料再鲜艳,饱和度也比现代织染逊色,但这样反倒把同色花纹突显出来。 孟老爷笑道:“可不敢比,只不过是杭罗苏罗,非达官贵人不能得。我们孟家除上贡的透花软绫纱用生丝织外,寻常都用棉纱。都夏高白棉已是最好的棉纱,待这一批织了便要换松潭棉纱,价还会压得更低,到市上三五十文便能有一尺布。” 噢,这就是定位不同,杭罗苏罗走的是高端路线,孟家的布走的是中产阶级路线,就是寒门农家,攒一攒也照样穿得起。这样接地气的定位,加上孟家上贡品的名气,生意好做也在情理之中:“爹这也算造福乡里,若尽往精细里做,寻常人家便是见也不得见,又哪去找这么好看的布裁衣作裳。” 闺女这样盛赞,孟老爷自然心中高兴:“送来的几十卷你都留下,爹虽不能叫你穿罗着锦,寻常丝绸棉麻尽够你穿。” 时下寻常百姓虽可以穿丝绸,但如绫罗绢缎等贡品,寻常百姓纵然能穿,也穿不起。再有就是往上数几代,贵族士庶盛行奢靡之风,连垫脚的布都恨不得用云锦缂丝,后宣宗下旨,以法令禁止庶族买卖贡品,来抑制奢靡之风,所以孟老爷才说不能叫孟约穿罗着锦。 这厢得了几十卷布,孟约就想着再绘些织花图稿,可惜她不是学设计的,只能照猫画虎,最多再加一点她自己的审美进去。时日长得很,孟约精雕细琢反复修改,比头回画要精细许多,端阳过后得有一个月,孟约才将图稿都交给孟老爷。 孟老爷一边翻一边松口气:“今夏棉布花样这般新鲜,还想秋日上贡织花缎需费许多心思,总不能叫贡品还输了市上流通的。日子过得真快,这都快要秋闱了,不知文和在京城如何?” 孟约:大概已经和女主见过面了,而且是一见误终生的那种见,只是眼巴前的,觉得自己是尘埃里的石头块,连叫女主垫脚的资格都没有。这会儿应该在发奋图强,努力读书,考取功名,将来好有资格叫女主垫个脚。 这些话,孟约自然不会说出口,她总避而不谈周文和,会被孟老爷察觉,于是便接了一句:“秋闱将至,想必正在用功读书。” “应是如此,只盼文和能高中,叫年年日后做官夫人,也好穿罗着锦,脱了商籍。”孟老爷始终觉得对不住闺女的一点就是,他闺女这样可人疼,却不得不随他成了商户。 世间父母大抵如此,自己叫人轻贱没事,却见不得子女为人轻贱。便是时下商户地位已有所提升,但真到了达官贵人眼里,仍然还是操持贱业,不足为谈。 “爹且放心,必能高中。”日后还会成千古情诗大手,只是和孟家再没什么干系而已。 南京城中,王醴已提前回程,他手头的事,已被负责河南道的另一位监察御史接手。王醴是应召回京,因他手里压着的一件案子有了新线索,上命三法司会审。大理寺刑部督察院合称三法司,这件案子,王醴便是督察院一方的负责人。 案涉安国侯世子之死,新线索却明晃晃将嫌疑指将安国侯世子夫人,其中的烂帐,并非线索所那么简单。 王醴直接打马到督察院取了卷宗往大理寺,三法司会审多半都在大理寺进行,王醴到大理寺前下马,还未站稳就见有人朝寺丞递银,求进去探望安国侯世子夫人。是个年约二十左右的士子,这引起了王醴的注目,年轻男女最易出是非,便是和案情无关,也当问清楚才是。 第七章 晚生谯郡周文和 王醴吩咐随行属官去知会寺丞,放那士子入大理寺,王醴不亲自去,便是任由那寺丞收了那份银钱。督察院虽查举百官,风闻奏事,但也不至于真那么不近人情,只要不越线,三五两银子,值当说个什么。 待那士子探望安国侯世子夫人出来,便被带到王醴面前,王醴见那士不自觉紧张,也不宽慰,等着那士子行礼后自报家门。 “晚生谯郡周文和,拜见王御史。” 督察院每一道设两至三名监察御史,王醴便监河南道,他却没有多叙话的意思,只道:“安国侯世子夫人涉案,你来探她虽无不可,但我却需得一问。” “王御史请问。” 王醴问周文和几时入京,与安国侯世子夫人怎么认识的,待听到周文和与安国侯世子不过远远见过几面,连接触都没有,便知不过是安国侯世子夫人仰慕者之一。安国侯世子夫人貌美才高,仰慕者众,王醴遂不再多问,命人送周文和出去。 “叫苏离青去查一下。” “是。” 转身,王醴便去寻大理寺少卿张薄寅讨论案情,待讨论完回督察院归档,苏离青已查过周文和,地前来回王醴:“王御史,周文和是谯郡鹿邑县人,为赴秋围四月抵京,端阳节时曾与安国侯世子夫人在龙舟会上曾见过一面。之后又在牡丹花会与覆舟山诗会上见过,并无其他接触,周文和倒是给安国侯世子夫人写了几首诗,但也只在几个士子间传阅。” 王醴点头,既然果真没什么疑点,便可以撂开。 苏离青也不知是什么上头,临到要走还多句嘴:“好些人传周文和用情极深,却是好笑,那周文和在鹿邑县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这是与周文和同郡的几个举子那听说的。未出河南道时,日日道青梅竹马未婚妻如何如何好,才来京城多久,便把未婚妻抛诸脑后,心里眼里尽装了新人。” 待到王醴凉凉扫一眼,苏离青整个都麻了,嘴里称“告辞”,脚下抹油。到得门外,苏离青满脸都是“我这是在哪里,我这是怎么了,我刚才在跟谁说话”的如梦似幻。 不多时,王醴的属官张掖城进来,禀道:“御史,大理寺方才递来话,明日申时初刻,三法司同堂提审安国侯世子夫人。” “好。”王醴答应完,片刻后抬头,“怎么,还有事?” 张掖城干笑一声:“方才我从御史府前过,似看到令堂的人在府外守候,想是已听闻御史归来,在等御史。” 王醴两岁多时,王父病亡,未及出孝,其母便整理嫁妆回了娘家另嫁,托的却是忧思成疾随夫而去的辞,以娘家养女身份再次出阁。这不过是一层遮羞布,事实上,里边破事,京中凡稍有来往的人家,哪个不知,不过是不说破,当不知道而已。 早些年,王醴祖母还在的时候,其母和王家什么来往都没有,前年王老夫人离世,不久其母便寻上门来,王醴一直没理会。 “还有别的事吗?”王醴面上心间都没有丝毫波澜,幼年怨过想过也期待过,到如今什么都已经被岁月消磨得一干二净。 “并无,属下告退。”张掖城迅速跨出门,到得门外忍不住摇头,当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张掖城走后,王醴执笔的手顿了顿,他虽心中无怨恨,但也亲近不起来,反而只有尴尬,尤其是在他母亲带着几个所谓弟妹出现在他面前时,更是如此。见多恐生怨,不如不相见,王醴所性在衙署歇下,并不回府。 这夜里,又是密密绵绵的雨,敲在屋顶上噼啪作响,结着疏疏点点花朵的白兰树清香弥漫。王醴抬头时,枝头有一只被雨淋得十分惨的不知名鸟雀,似是受了伤飞不得,瑟瑟地缩在花叶下,好几次差点摔下来。 在那鸟雀最终抓不住掉下来时,却没有摔到地上,而是落在了王醴微湿的双手中…… 此时鹿邑县却没下雨,明月升上半中天,空气中飘满月季花香,孟约与侍女一起,采了许多花做枕头,洗花瓣澡,将一颗从未吐露过的少女心泡得香香软软的。晚上要睡时,她看了一眼做好的月季花糖,一点也没融化,仍还是一粒粒染着干月季花瓣的红红砂糖粒。 春柳:“颜色可真好看,像胭脂。” “也就好看而已。”就是裹碎花瓣的白砂糖,或有一丝微末的花香,但并没有添什么独特风味。孟约心说:我也就是闲得慌,哪知道闺阁小姐这么不好做啊,就是出门也没法四处浪去。 直到这时候,没事压她身上,她才念起网络时代的好处来,要知道她之前念的都是明朝空气好,瓜果蔬菜禽肉蛋天然有机,完全是天堂啊,天堂!现在么,她感觉灵魂都已经被掏空,成天活得跟猪一样。 次日,孟老爷出门时,不得不带上非要跟去提前熟悉熟悉家中营生的孟约。孟老爷虽然嘴上说“姑娘家四处玩玩多好,为什么要去遭这累”,却显然十分乐意孟约提前熟悉家中生意。 “织坊已将贡品都织好了,为父今天需与管事们一道,将贡品再验一次。今天验完,明日就可以交到衙门去,交完这批贡品,今年再安排织几批棉缎,约到十月,今年的货都能出完。再来就是筹备明春的贡品和夏布。”孟老爷一路上,细细与孟约说着各项安排,不多时便到织坊。 织坊管事都认得孟约,各自打过招呼,便引父女俩去仓库看贡品。春季贡上去的叫透花软绫纱,秋季要上贡的叫双面织花锦缎,每种花色各有其名。细细磨出来的花稿,比起织在棉布上的,果然要精细上许多,整幅拉开,可谓繁花入目,瑰丽无匹。 “今年的生丝要好许多,加上改良了织机,织出来的缎子更厚实紧密。唯独小姐说的加进羊绒线,却还未找到头绪,羊绒织出的线始终更粗,无法与生丝进行经纬交织。”管事一边陪同验布,一边解说,说到羊绒线时,指着仓库一角,“最细也就是那样,待织完了今年的货,再改改绕纱机看看,若是能成,也是好事一桩。” 孟约回头看一眼,羊绒线还是白胚,约有十几根蚕丝并成一股那么粗。孟约有点遗憾,她不会织毛衣:“厚有厚的用法,织作厚厚毛毯如何?” 冬天嘛,就该睡羊毛毯,多暖和。再染个色织个花,纯手工织花毛毯,听着就叫高端大气。 管事“咦”一声,也去看那堆白胚,末了说:“不妨一试,放着也是放着。” 孟约:“织了先给我爹来一床,冬天时他可怕冷了。” 管事闻言笑道:“是,听小姐的。” 孟老爷也不由笑出声,拍拍闺女脑袋说:“你啊,主意越来越多。” 孟约:其实我也挺怕冷的,要有羊绒大衣穿就好了。 第八章 连我自己都怕 要说孟老爷觉得孟约没变化,那是假的,但孟约恰巧变在周文和赴京赶考的档口上,孟老爷就自然而然将一切变化都推到这件事上。再者,女儿家多半都会有这一遭,她能自己成长,孟老爷即欣慰又有些泛酸。 又半月,织坊送了毛毯来,虽称不上精细好看,但确实暖得很。孟老爷思量来去,与织坊师傅一道,抱着那卷《织机详录》细细参阅读。时下人保暖,不是棉花蚕丝填充的袄子,就是皮毛,若当真能织厚度适中,柔软绵密的羊绒料子来,必然很好行销。 这不是一天两天能成的事,随着秋闱一天一天临近,孟老爷再没有钻研的心思。秋闱这日,孟老爷特地一大清早带着孟约去孔庙祈福,孟约昨天晚上发一晚上梦,回到现代,根本没睡好。顶着一张不时呵欠盈泪的脸,孟约默默在心里诅咒周文和——活该求而不得,打一辈子光棍! 孟老爷拜在孔子塑像前,喃喃道:“愿圣人庇佑,今有河南道毫州谯郡鹿邑县举子周文和贡院秋闱,企盼圣人垂赐文运,佑周文和顺顺利利桂榜高中。” 孟约好想剧透给孟老爷,就是不向孔子祈福,周文和也照样能中进士,虽然名次不高,但没吊车尾,更没有名落孙山。孟约敷衍地向孔子一拜,照着孟老爷的话说一遍,她倒是不想念,可孟老爷盯着她呢。嘴上祈的是福,心里吐得全是槽:“圣人,想必您什么都知道,文品和人品从来就不是一回事。负心薄幸这种事,只能说我倒霉,诶,这是个小说里的世界,也不知道您管不管。” 拜过孔子,孟老爷就心焦焦地等着京城传消息来,却也不是十天半个月的事。这一等,等来消息时,已是十月末,金风细细,秋叶遍地。 报喜的差官将喜讯送到周家,周家忙给孟家送来,不过孟老爷早在周家上门前就已经知道周文和中进士的消息。孟老爷连连在家叫好,撒出去好些铜钱兴头都还高高的:“日后,年年便可想穿什么穿什么了。为父已命人备好贺礼,稍后我们一起去周家向周老太太道喜,赶紧去拾掇拾掇,穿得喜兴些。” 孟老爷自家是做布的,一提起说的还是这件事,虽然有了官身的好处远不止这一点,但到孟老爷这,最明显的最先想起的只有这个。 孟约也不想泼孟老爷凉水,孟周两家可谓世交,这勺凉要浇的话,能把孟老爷浇个透心凉:“好,我这就去。” 换了衣裳,去周家道喜,周老爷子周老太太对孟约算很不错的,见了她去,满面都是笑:“这下啊,咱们的心都可以落地了,只等文和回来,把年年娶进门,日后必是享不尽的福。” “正是如此。” 周文和中进士的消息传来,整个鹿邑县都透着几分喜气,孟周两家在鹿邑县经营积年,城中多半都是相熟的人家,这时正都奔走相告,相邀同来道喜。因送来贺礼的太多,原本不打算备酒宴的周家,到底还是开了筵席,宴请乡亲父老。 金榜高中后,新科进士还不能就此衣锦还乡,需得选上官,得了差事,才好拿着任命书回乡祭祖。大多数进士是这样的,周文和嘛,孟约相信,好些年这位都不会衣锦还乡。 孟老爷自己心里着急,就看谁都像是着急的样,时常宽慰孟约说:“家中无人任官的寒门子选官不易,年年莫着急,待他选上官,自然会返乡。” 孟约听多了,就不由得去回想《三醮》原文,女主大概这时候已经从安国侯世子身亡的官司里脱身,正憔悴无比,伤心无比。周文和作新科进士,自感已有能叫女主垫脚的资格,频频写下许多诗句,文人的心思七弯八绕,写情时未必是在写情,写风景时未必是在写风景,写歌女也未必是在写歌女。 女主在深闺中调养身体,周文和写一万首诗,这一时半刻的也送不到女主面前,没别的,阶层不一样,圈子不一样。周文和想进入勋贵圈,起码得十年后。 “这时候,周文和大概正嘤嘤嘤呢,他那心里的磨人小妖精接收不到他的信号,再风光无比,也空虚寂寞冷。”孟约每每想到女主把周文和虐心得够呛,就暗里爽,所以哪怕她男十八号前任,也总是很难站到女主的对立面去,反而挺欣赏女主。 干得太漂亮,让人怨恨不起来。 “说起来,女主二嫁的那个人渣,这时候也该出现了吧。”女主一嫁侯门,再嫁还是侯门,最初是被引为人生赢家的。可过日子嘛,关起门来只有自家知道到底什么样。 “要不是天高地远,我还真有点提醒女主一声,算了,想那么多。”孟约摇头,把书中的情节全部从脑子丢出去。 小姐妹们相约去清微观看菊花,孟约虽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看的,但在娱乐项目少得可怜的眼下,她真没法拒绝这样的邀约。 “小姐,用不用带些菊花酒?” “菊花酒已经可以喝了吗?”孟约前些时候采的野菊米泡酒,孟老爷一到秋天就上火,口里生呛,孟约便又是菊花茶,又是菊花枕,最后还泡了几大缸冰糖菊花酒。 “昨日老爷喝了两盅,道是甜中带着菊花苦香,甘甜清冽,十分好喝。” “那就带吧,多带一些。”大明的小姑娘,好些酒量惊人的,上次一同秋游,孟约就狠狠见识了一番什么叫酒国英雌,小姑娘们战斗力一个赛一个,堪称千杯不倒。 一干小姑娘聚到清微观,赏花玩乐好不开怀,待孟约的菊花酒拍开泥封,小姑娘们就更乐了:“年年,你竟藏了好酒,说不喝酒的人哟,就是那么口是心非。” “年年从前说不喝酒吗?” “哪有,那是你选时间太好,正好碰上我不方便。”上次小姑娘们喝酒时,孟约正逢经期,怎么可能喝酒,“这次我方便了,你们放马过来,看我不放倒你们。” 话一放出去,孟约立刻就被小姑娘们包围了。孟约在现代不敢说千杯不醉,等闲的没半斤高度白酒放不倒她,她们家祖传的能喝。当然,那是在现代,灵魂能穿越,不易醉的体质可不会随着灵魂一起穿越。 所以当小姑娘们围着她誓要将她灌倒当场时,孟约双臂一舒,豪气无比地高侍巨石上下视八方:“来了,就怕你们不敢,要知道我真喝起来连我自己都怕。” 小姑娘们:这谁能忍她! 第九章 小美人,从了我如何 即使只是魂穿,孟约这小身板还是挺能喝的,至少喝光她带来的酒,还另喝了两家小姐妹的酒,她下山时都没感觉出什么来。从清微观往县城回的半道上,酒劲就开始慢慢上来,孟约躺在马车里,整个开始昏昏沉沉,意识也渐渐有点模糊。 这时她还意识得到,自己是醉酒了,等春柳细芳说已到城门口时,孟约已醉得有点人事不省。到孟府前的街道时,孟约掀开车帘,闹将起来:“这不是回家的路,你们要带我去哪里,劫财还是劫色……我跟你说啊,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春柳细芳:…… “停车,赶紧停车,再不停车我喊人啦。” 车夫以为孟约有什么紧要的事,连忙将车赶到路边停下,孟约不等春柳细芳反应过来,一个健步跳下马车,扫向四方:“这是哪里,我要回家,你们从哪里把我劫来的,还把我送回哪里去知不知道,不然我要找警察叔叔了啊!” 春柳:“小姐这是喝醉了吧。” 细芳:“看来是,瞧这酒疯发的。” 只车夫还在跟孟约较真:“小姐,这不就是回府的路吗,穿过这条街再转个弯就到了啊。” “胡说八道。”孟约说完原地转好几圈,把自己转得晕晕乎首之余,也确定了这绝对不是回家的路,当然她意识里的家是指现代的,而不是这个闹书本里架空明朝的家。虽然说,她扫视一圈没看到熟悉的道路和建筑,但她看到了熟悉的人,她一把扑上去,拦住人家去路,“警察叔叔快来,坏人就在那里。” 坏人:…… 警察“叔叔”:…… 天已昏晚,晚云在山峦上抹下金黄的色泽,晕染得城池一片浑金,虽有晚来风凉,触目所及却都是融融暖意。王醴低头看一眼被拽住的袖摆,轻轻抽开。 一身菊花酒香气,明显已经醉倒的孟约却不肯,王醴才抽开,她又揪上去:“警察叔叔,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坏人会把我抓走的,你送我回家。” 孟约说话虽然有点含含糊糊的,却一点不拖沓,只是眼神越来越迷离,越来越聚不上焦的镜头。用力甩几下脑袋,还是看不很清楚,但她就认眼前这“警察叔叔”,认准了死不撒手。 宋则宜上前说:“御史,我来罢。” 王醴点头,但他点头没用,孟约死活不松手,春柳细芳过来要拽开她,她反而进前紧紧抱住王醴的用。王醴见孟约越凑越近,连忙退开一些,对孟约道:“你松开一些,我送你回去。” “哦,好,谢谢警察叔叔。”孟约一听警察叔叔肯送她回家,立刻什么都乖乖照做。 春柳细芳心肝都快跳出喉咙,却不得不一个头前引路,一个在旁边扶着点孟约。好在孟府已经不远,约一刻钟左右工夫,一行人就到了孟府前。这时孟约已经彻底恍惚了,王醴对她说“到家了,进去吧”,她就“嗯”一声乖乖任由春柳细芳扶进门去。 要跨进门槛时,孟约回头用力挥手:“谢谢警察叔叔,警察叔叔再见。” 春柳细芳:祖宗,您能消停点吗? 王醴并未多作停留,孟约挥手时,他已与属官走出去许远,听得这一句,王醴将那只治好伤丝毫不留,说飞就飞没影的不知名鸟雀记起来。这世间,说停就停,说飞就飞的,果然只有空中鸟雀,也唯有鸟雀才可随时不带任何羁绊展翅远行。 孟约一点不知道自己醉酒时发了什么疯,如果找警察叔叔送她回家,还算克制的,等她回了自己院子里,那可真叫一个放飞自我。高站红木桌上,唱古早的粤语版《射雕英雄传》主题曲,还不忘把经典无比的动作加上:“射雕引弓塞外奔驰,笑傲此生无厌倦……” 春柳细芳:“小姐,小心别摔下来。” 片刻,孟约唱完自己跳下桌,春柳细芳才松口气要上前按住她,她就三步两步跑到院子里,爬上树,换歌了:“大王叫我来巡山,小心提防孙悟空……” 春柳叹口气,对细芳说:“罢,叫小姐唱过这拨再说。” 这一晚上,孟约开了半个晚睥个人演唱会,越唱她还尺度越大,最后唱起特色小调***来。春柳细芳见状哪敢再让她唱下去,一左一右把她弄去洗漱了,灌下熬好的解酒汤,趁药效上来孟约昏昏沉沉时,将她往被窝里一裹,点上一炉助眠安神的香,这才算把号称“我喝起酒来连我自己都怕”的人料理妥。 第二天醒来,神清气爽,一点宿醉的难受都没有,但孟约醒来就知道,昨天自己确实醉得不轻,因为巷口拦下王醴之后的事,她基本都不怎么记得了。不过,唱歌的事她还记得一点,趿鞋起来,孟想想:“还好,醉死了也只是唱个歌,不算难看。” 细芳打水进来,见孟约已经醒了,绞好帕子给孟约:“小姐,头疼不疼?” “不疼,哪都挺好,我昨天除了唱歌,没干什么别的事吧?”孟约觉得有必要向细芳确定一下,她昨天除唱歌真没做什么其他出格的事。 “拽着监察叔叔衣袖,强要他送您回府算不算?”细芳不动声色,会心一击。 “咳,这个我记得一点,记得一点,不提了不提了,以后我再不多喝。”幸亏警察叔叔和监察叔叔听起来有那么点近似,可以含糊过去。至于昨天遇到有过一面之缘的王醴这事,孟约倒没很放在心上,因为她觉得人家也没放心上,这样挺好。 细芳:那您喝醉对我们说“小美人,从了我如何”之类的话,就不跟您提了。 “今儿什么日子了?” “十一月十三。” “闲着也闲着,咱们来准备年货好了。”现代人过节,早已没什么过节的气氛,大年三十去超市买年货的都有。而此时,鹿邑县城的街面上,已经渐渐开始有了年味。 这是孟约在这架空的明朝过的第一个年,她觉得有必要好好准备准备,过个大好的年。 家即回不去,便也只好把这当家。 人间四处瞎流浪,有家味的地方便算是家了。 第十章 最好不生牵绊 古人过年可是大事,一年忙到头,可不就为过个好年嘛。 鹿邑县街面上,有比孟约还早的,为年货忙和起来的乡邻。孟约并不很熟悉明时过节的习俗,她就照着自己习惯来。薰腊做腊肠这种事,只需要吩咐厨娘一声,厨娘虽然对“用松树枫树油茶壳锯末薰”表示不解,谯郡过年的腊货都是晒干。但小姐吩咐下来,厨娘自然照着做,管你对不对,小姐开心就好。 这年头的枫树,漫山遍岭野长,时下人拾柴取用,往往并不锯树,只斩枝用。半湿的树枝架起来,覆盖上混合好的油茶壳和锯末,厨娘心思巧,还在其中混了陈年茶叶,泡去头两道水留下饮,湿茶叶便去薰肉。 才半月余,就薰得像模像样,孟约心里嘀咕着“吃一口血压都要爆表”,嘴上却实在馋这个。薰鸡薰豆干薰肝薰鹅各下一点合蒸一盘,吃得她整个人从里到外都妥帖了。 孟老爷:“往年也不是没有从南地来的火腿,怎么没见你吃得这么开怀?” 孟老爷说的是云腿,制作工艺和湘赣一带的薰腊根本不是一回事,孟约虽然不是湘赣出生,她妈却是的,吃惯了那口,几千块一根的火腿也就那么回事。孟约一边喝着江草送来的山楂茶消食,一边对孟老爷道:“自从上次吃过姚青带的薰肉,火腿就不好吃了,这个才合我胃口呢。爹不也一样很喜欢,还说我呢,吃完这一整盘功劳,有我一半,也有您一半。” “是是是,年年说得对,只是薰腊口重,不可多吃,这一顿便罢,以后若要吃,需得度着量。”孟老爷也是被孟约带的,她吃得那么香,孟老爷不由自主就被带了节奏。 “爹,也该往各处送年礼了吧,厨娘手好黑的,薰了整整十只猪。回头把这也加到年礼里去,吃不完可惜,要吃完吧,又担心您和我吃不消。”孟约被厨娘吓到了好吗,不仅是十只猪,另还有鸡鸭鹅,驴羊鱼,另有一些野味。孟约看罢只感慨,地主家的年,果然不一样。 “既然好吃,添作年礼也可以,不过十只猪不算多,家中上上下下这么些人,又不是光我们父女俩吃。家中下人染坊织坊饭馆的工人过年总也得打发些,这样算着,少说还得薰上十几二十头。”孟老爷说完就吩咐身后的管家记下这事。 孟约:县豪的世界,我终于有点看懂了。 眨眼就快到腊八,孟约忙着准备腊八粥,这时孟老爷已经将第一批年礼送出去。先是郡县的官吏,然后是各家有生意往来的土豪们,孟府的下人送年礼回来时,还带回来一个消息——谯郡郡守一家,在回乡途中遇刺身亡,一家老小连同车夫等下人无一幸免,被抛尸于鹿邑县三十里外的河边芦苇丛中。 “说是惊动了大理寺和督察院,看来不是死于盗匪之手。” 大理寺只审重案要案,督察院风闻奏事纠查百官,若非是官场阴私,涉及官员品阶较高,何用大理寺和督察院协同刑部来查。 “不是这一天两天的事吧,差不多得有一个月,那天我……喝醉酒,那位御史似乎就是风尘仆仆赶了远路的。”孟约咂下嘴,天大的事跟她也没什么关系,啧啧几声就放下继续准备她的腊八粥料。 厨娘试了好几次,熬出来的腊八粥都不是孟约记中的口感,料都差不多了,却仍是少点什么。孟约向厨娘形容一下少的那一味,厨娘琢磨半天,拍着大腿说:“小姐说的可是大麦仁?” “加进去煮一锅尝尝。” 这回果然对了,大麦仁煮出来皮脆脆的,煮得再烂会有点弹牙,孟约格外喜欢这口感。喊厨娘照着这一锅的方子煮腊八粥,照旧例,需得煮几大锅,与乡邻分食。 除与乡邻分食,各家还互相送,各家送的基本也就是个意思,谁真吃呢,互相送的各家,谁家不是细细备料,浓浓熬煮,各家贴合各家味。孟约想着,反正也就是个意思,不如煮个咸粥。 厨娘:小姐这些日子老往厨房祸祸,我都觉得我不会做饭了。 “小姐,真用腊排骨一起熬啊?”腊排骨大麦玉米碴子芸豆饭豆大黄米白高梁米,配出料来是好看,白白黄黄的。 “反正又没谁真吃,煮呗。” 厨娘:好的,小姐说了算。 煮出来倒是满腊香混着米香气,但厨娘却没敢尝一口试试味,总觉得味道肯定很奇特。煮好粥各家送去,自然还是先往官衙,县令家的门房接了粥,嗅嗅味,竟不是糖粥,一股子腊肉味。 虽说不吃,却还是要送到县令夫人那里去说一声,县令夫人闻着这味笑说:“孟员外家,今年倒是别出心裁,行吧,留下一碗,余的给郭少卿他们几个送去,总是个意思。待会别家来送,也都留一碗摆贡桌上,余的送去,他们带来的人多,准不会剩下。” 郭少卿是指大理少卿郭蕴,寒冬腊月被派遣到鹿邑来查灭门惨案,不可谓不凄凉。本来大理寺不用派人来的,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别苗头,结果郭少卿成了池鱼。既然来都来了,再凄凉差事还得干,案子还得查,好在有督察院王醴和刑部司主事邵康怀一道。 县令夫人差人送来粥,不多时就送到他们三人面前,郭蕴:“腊八粥?这什么味,闻着就不对劲。” 邵康怀出身农家,没出身高门的郭蕴讲究,这会儿正好饿得慌,遂命人盛出一碗来:“应当是腊肉,该是咸粥。” 郭蕴一脸拒绝,邵康怀便问王醴,王醴点头,郭蕴:“那要不给我也来点,不用盛多,我先尝尝味。” “前天吃的腊肉也是同一家的吧,闻着这味就是。”邵康怀到现在还记得那腊驴肉炒冬笋的味道。 管事笑说:“正是,邵主事若爱吃,小的吩咐厨下一声。” 邵康怀忙答应,他是楚萍县人,楚萍在赣地,这味道于他来说正对:“不知是哪家,味道似出自吾乡邻之手。” 管事回道:“乃是本县孟员外家送来的。” 王醴本来在吃,这时却忽然搁下,冲身后的小厮看一眼,小厮便立马将粥碗收走。郭蕴倒吃出味来了,吃完又喊人再盛半碗,却见王醴搁下:“重崖不喜此味,我倒觉得比甜粥好。” 鸟雀栖枝,飞落飞起,从不留连,树也最好不生牵绊。 PS:王醴字重崖,取自“重崖出醴泉”一句,醴是指美酒甘泉的意思。 可人生不如意十常八九,取了甘泉美酒为名的人,未必一生就甘美如醴。 孟约还不约呢! 第十一章 酒水 越到年下越冷,孟家的染坊织坊都已停工,发出去好些年货赏银打发工人回家中过年。佃户与府中伺候的下人,酒楼里的掌柜伙计,也是能回家的都打发回家去,不能回家必得留着上工的,腊月正月的工钱都加倍,还另有红封。 二十三祭灶,二十四扫尘,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祭祖先,三十团圆守岁。 孟府中,父女俩对着桌,听着外边热热闹闹,竟有点凄凄凉凉的味儿,孟太太去后,孟老爷每到这时都没法习惯。孟约有心想说“要不爹你再给我找个后妈回来”,但想着孟老爷都要喷她一脸“有没有良心啦,你妈才走多久,你就撺掇找个后妈回来,你对得起你妈吗”。 这么一想,孟约也只能默默然,有女神太太在先,孟老爷的眼里真装不下别人。孟约没开口,孟老爷却开口了:“年年啊,为父与你饮一杯,盼你早日与文和成亲,生几个孩子,咱家就也能热热闹闹过日子了。” 孟约:您要这样说,我就只能劝您,还是赶紧找个续弦,给我生几个弟弟妹妹,那还靠谱点。 她心里想的哪能出口,只能举杯满饮:“祝爹明年身体健康,事事如意,一帆风顺,平平安安。” “借你吉言。”孟老爷又喝一杯。 吃罢团圆饭,还得守岁,孟约祭出马吊这个大杀器来,春柳细芳和江草她们几个侍女,早已经成了牌精。这几个侍女可没有什么不能赢小姐,不能赢老爷的规矩,能赢就赢,输也输得起。 孟老爷被推着占一席,几圈摸下来上了手,牌风顺得孟约想哭,将近三十圈牌,她竟一局也没胡过,还尽点炮:“你们不带这样的,尽着我一家吃,我都输十几两银了。” 赢了差不多有十两的孟老爷笑呵呵说:“赌桌上无父女,年年啊,愿赌就要服输。” “嘤,你们欺负我。”一把也不胡,哪有劲打下去,又输几局后,孟约起身喊江草来坐席。 江草倒是当仁不让,她还一坐下就连赢三局,孟约不信邪,坐下又摸几圈,没想到到还是个输字。最后她索性不下场,想着在旁边吃点买赢的钱,结果买谁谁输,最后被东南西北四家联合起来赶到一边去吃果子。 孟老爷一边摸牌一边宽慰说:“人常道赌场上若失意,别处必会找补回来,年年赌运欠佳,想必其他都好得很。” 孟约:“年年不好,要红包,要大红包,不然好不起来。” 孟老爷双手一推,又胡一盘,笑容满面的连连点头:“好好好,待会给你。” 又十几圈牌摸下来,便近子时,下仆已备好爆竹,只待孟老爷去点燃。待北面传来钟声时,孟老爷执线香,将爆竹点燃,噼里啪啦的声音响彻满府,和城中的爆竹声交响成一曲圆满的新年。 次日投帖拜年,大多数人家并不用孟老爷亲自去,派下仆投拜帖即可,但官衙里,孟老爷需得亲去拜会。不过也就是半个时辰的事,孟老爷早早去,早早回,回来时与孟约说:“柴薰的腊肉投了京城来的上差喜欢,县令道若还有,便再送些去。” “还有一屋子呢,送吧送吧,对了,薰鹅得给我多留几只,我爱吃这个。”湘赣的薰腊不经放,现代还能搁冷冻室慢慢吃,孟府倒有冰窖,但薰腊味重。夏天的冰不管用来纳凉还是用来冻果子吃,一存腊肉都免不得沾上烟薰味。 孟老爷叫管事打点一下,送了一车腊肉过去,庄上养的猪,自家宰了薰腊肉,并不费什么银钱。上差乐意要,孟老爷自然乐意送,送礼嘛,送对了才重要,不在贵贱。 初二是各家媳妇回门的日子,孟约的外家远在淮南,孟约便也去不了外家。闲着没事,孟约便和孟老爷一道琢磨织花图稿,她也不能总吃老本,得学点新东西。孟太太留下许多画谱,孟老爷从一旁指点孟约各种图样织到布上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连着磨小半个月,孟约才摸着点门道,孟老爷又给孟约请回个擅画的女教习,不仅教她绘制各式花纹,也教些人物画山水画。孟约原本就有点基础,好歹美院出身不是,哪怕是学美术史的,那也是正儿八经进过艺考才能进去的。 “阿孟的画,倒更近吴门画派,颇有沈周之风。”这里的沈周是指沈周和周臣,这二位都是吴门画派的代表人物,唐寅就曾师从这二位学画。 孟约绘画的启蒙确实是从吴门画派开始的,所以女教习能看出来不奇怪,比起名家,孟约的画没有那么开阔疏旷,笔力自然也有不到的。不过,架构和意境上丝毫不输,前者是后天的学习,后者是天赋的灵气。 只不过,孟约从不觉得她在绘画上有什么天分,笑道:“真有点难为先生,我画成这样,您还能看出师法吴门画派。” “清丽优闲,意态朗然,虽笔力上有输,意却不差。阿孟早年想必也曾下过工夫,只是丢得有些久。”女教习说话一针见血直接切中孟约的要害。 孟约:我这辈子绘画功力最好的就是艺考那年! 临到要走时,女教习与孟约道:“明日上元夜,阿孟不妨去看看花灯,今年花灯在普渡寺。普渡寺腊梅开得极好,凡画者,多出门走走总是没错的,待阿孟上元赏花看灯归来,想必就能绘出一卷好画来。” 上元,花灯,寺庙,腊梅,孟约点头后琢磨半天,倒没琢磨出什么画卷来,倒塞了满脑子狗血桥段。从古至今,看花灯,逛庙会,都是很容易产生X情的地方。 孟约对着镜子摆一张正经脸,却压不住眼里的雀跃,没电视看没小说看,蹭点故事或事故看看权当娱乐:“细芳,快去与我送帖子去各家,邀小美人们明日普渡寺赏腊梅。” 县令家也有个小美人,并没什么官家小姐的架子,与本地土豪家小美人们相处得极好,孟约自然也要去帖子。县令家的小美人接到,立刻便要打点行装,实在是孟约的帖子来得有些晚,明日就是上元,今日黄昏才来下帖,着实有些匆忙。 些许嘈杂声传到另一头,郭蕴问小厮:“怎么回事?” “孟家来帖子邀小姐明日赏花看灯,帖子来得晚,仆妇正催着准备车马酒水。” 王醴:酒水! 第十二章 真是个好女子 上元清早,孟约还没来得及为出门准备,便听到一阵狗叫声,片刻后,狗叫声越来越近,孟约头也不及梳,起身推门而出。院里,大半年没见的四只小奶狗一个赛一个的威风凛凛,依着驯犬人的指令,乖乖在院里一字排开。 竟长得比寻常中华田园犬要大许多,毛也更长更厚,孟约细打量片刻,问驯犬人:“莫非是狼犬?” “小姐好见识,竟一眼看出来。”驯犬人亦是个女子,家中祖传的驯犬手艺,这大半年追风它们几只,被吃醋的孟老爷以驯养名义送走,就是送到这家人手中。 “不知,追风胖达它们还认不认得我。”孟约虽没养过狼犬,却也知这狼犬凶名,万一已经不认识,倒不好轻易上前。 “自然认得,它们也知道是回小姐身边,今日上车赶也不赶,自己就往车上钻。”驯犬人自有办法叫狗只认正主,若只认驯犬人,这手艺哪传得下来。 “追风,过来。”孟约朝最为雀跃的追风招招手,追风似听懂了一样,风驰电掣跑到孟约脚边。孟约蹲下,它就把脑袋凑过去,孟约伸手上去摸它,它便欢实无比地躺倒露出肚皮,一副“我已经躺好了,主人你要怎么样都可以”的架势。 这边只揉两下,那边胖达就在“嗷呜”叫唤,孟约干脆把胖达和大豆小箕全叫过来,四只大狗全凑在孟约身前求抚摸,求宠幸。孟约一腔铲屎官的热情终于得到抒发,痛快得不得了,只感觉,这四只狗,她能玩整一年,再也不愁没事干。 “因是狼犬,日常还是要多喂生肉,寻常的指令都听得懂,若遇着听不懂的,多教几次,对了便喂肉,错了便不给,给演示几遍对的,它们学起来很快,只要有一只学会了,另外三只便自然能会。”驯犬人并没用什么特殊口令,所有驯养都只为叫狗能听明白简单的指令,教犬懂得如何学习而已。 孟约**柳给驯犬人厚厚包了红封送出府去,她自己则把头发随便一绑,跟着四只大狗玩了多半个时辰,一点也没察觉到时间过去。直到细芳和江草几次来催,她才带着四只大狗进屋,孟约坐下,四只大狗竟不用指令,乖乖趴在一旁。 刚看着还有些怕的侍女,这时也不怕了,看着四只大狗竟都有些觉得安心。不管什么世道,养熟的狗,都比养熟的人妥帖。 “我今天不能带它们出门,江草你留在家中照看它们,照着驯犬人教的喂食,每顿再给它们加些鲜果,要甜一些的。”孟约梳妆罢略吃了点东西就要准备出门,与四只大狗一一说她要出门,在家要乖乖和江草玩,不可淘气,孟约才带着春柳细芳向孟老爷说明去处后,便登车出门。 普渡寺离县城颇近,马车两刻钟就到,不像别的寺庙喜建在山上,普渡寺建在水岛上。想要过去需得乘船。孟约在渡头等一刻钟左右,先后几个小美人到来,孟约才同她们一起登船。 “犹还记得冬日嬉冰时,眨眼竟又腊梅放,一日一日的过得可真快。” “怎么你今日会这样感慨?” “阿许,今年我十八了。” 被称作阿许的叫许妍,父亲同是鹿邑县县豪,她幽幽叹口气说:“你这样一说,我们都差不多,便是阿孟,今年也已十六。” “阿孟已有婚约,却是不愁,那周郎君已中进士,待选上官衣锦还乡,便要与阿孟成婚的。” “真真羡慕阿孟,婆家素宽和,周郎君温雅高致待她又好。” 孟约:小美人们完全不用举火把烧我,等回头收到退亲书信时,我晒给你们看。 “怕什么,吾等婚姻已可算有些自由,比起盲婚哑嫁岂不要好许多。只不过是瞪大眼睛看清楚而已,别光盯着皮相家资,仍是要婆母小姑好相处,本身又宽厚的。以吾等家资,但凡活得聪明些,岂能活不好。” “正是如此。” 待上岸到了腊梅林中,寻个清清净净的地方,小美人们便聚在一块分食带来的点心酒水,并谈论如何瞪大眼睛辩别良人和“狼人”。 不期然间,有人问孟约:“若阿孟无婚约,会觅个什么样的良人?” 孟约:器大活好亲妈死得早? 差点孟约就要把这话说出口,好险管住了嘴:“尊重我,认同我的……最好花样能多一点。” 这句“花样多一点”把一干少女说得脸羞红,并着侍女们都没能幸免,少女们虽在闺阁,可如今教女儿却并非一味把女儿往清纯白莲花教导,等到洞房时再给一本避火图叫女儿临时抱佛脚。所以,少女们虽没见过也没体会过,却是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孟约见状赶紧补救:“比如,有星辰时共我观星,有明月时共我赏月,我要想赏花,不管那花是在深山还是在闹市,也不管那花是白天开还是晚上看,都愿共我同去。若要观日出,不管是想去庐山还是华山又或泰山,便是眼下不能成行,也总惦记要达成。总而言之呢,无非是心里有我罢了,人不就是这样,若把一个人放心里,从不是把一切都捧到那人面前,而是把那人想要的捧去,不在贵贱,而在心意。” 一番即有花里胡哨,又有朴实真言的话,叫小美人们各自陷入沉思中。久久的,小美人们各自叹气,之后又一会儿,才有个小美人开口说:“若真能得遇这样一人,虽死无憾矣。” “别,为什么样的人也不当一死。” “那阿孟以为什么当得一死。” “哎呀,年还没出呢,就死呀死的,多不吉利。”孟约说着,见少女们都看她,她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答案,只得抄袭曾看过的一句话,“心中信仰,笃行义理,家国生死。” 小美人们:…… “阿孟,你这样说,我们有点不懂。” 孟约略一作想,想到历史洪流中为这些而舍生忘死的人,轻笑一声左环右抱对小美人说:“像这样的呀,愿你们倾尽此生,都不需去懂。” “阿孟,不知道为什么,你这样说,我好想哭。” 孟约:别呀,你为什么要哭,我不过是作一回抄袭狗,你就要哭给我看,这还了得。 郭蕴:“真是个好女子,当浮一大白。” 邵康怀举酒杯,与郭蕴碰一杯说:“愿诸公鼎力,士庶同心,庇佑她们永远不需去懂。” 王醴也举起杯默默饮一盏。 第十三章 你要对我负责 谯郡郡守灭门案卷宗已经封存好,只待三人返京时上交内阁,鹿邑县这边还余一些善后需处理。今日是郭蕴这高门子犯了病,死活要把两位同僚从衙门中拖出来,称道:且偷半日闲,莫负好春光。 邵康怀言道“你们这些高门子弟皆是事精”,不过他们三人因谯郡案,连年都没过好,也半推半就一道来了。至于王醴,郭蕴只用一句“发现新线索”便把人诓出来。 郭蕴本意是找个没人打扰的地方,舒舒服服喝杯小酒,安安静静赏赏春光。没想到,少女们会寻僻静地方说私房话,也寻到附近来,不等他们现身或出声表示这里有人在,少女们就谈及良人。 饶是三人皆皮厚,也怕被彪悍的大明美少女们当成登徒子揍,不是三人打不过,而是美少女们粉拳之下,他们除抱头,难道还能还手。因而三人被堵在上边,连动静都不敢出,好好的惬意游春,游得一个赛一个怂。 邵康怀:“都是你惹出来的事,你去。” 郭蕴特别坦荡,随便一抖抖下一身光棍气来:“我不敢,邵兄应该知道我家什么情况。” 郭家不管是嫁出去的,还是嫁进来的,个个彪悍巾帼,郭蕴的长嫂未出阁时随父打猎,赤手空拳打死过老虎。郭蕴他妈他祖母他姐妹,虽没打死过老虎,可也丝毫不输。这么说吧,郭家是连侍女出门,都能以一敌三,揍得浪荡子满头包的存在。 邵康怀:“那便只好拜托王兄。” 王醴举杯看向腊梅林,只作什么也没听到。 邵康怀恨不能捶胸长啸:“你们怎么都这么没出息,竟怕了一群小女子。” 郭蕴:“邵兄有出息,邵兄不怕,那你倒去啊!” 邵康怀瞥一眼郭蕴,默默饮酒。 好在这时水边已开始挂灯,少女们看到各式各样花灯,哪里还坐得住:“今年的花灯样子多很新鲜,我们先去看好喜欢的,记下位置,晚上花灯点亮了,才能快些把中意的花灯猜到手。” 作为一个猜谜苦手,孟约是连“麻屋子红帐子,里面住个白胖子”都永远猜不出来的愚蠢人类呐:“我不擅长猜灯谜,回头你们莫忘了助我一臂之力。” 孟约身畔的少女哈哈大笑:“怪不得阿孟年年两手空空,年年都是我们分你花灯,原来你不是懒得猜,而是根本猜不出来。” “上天没有给这才能,我也只能坦然接受。”孟约撇开哈哈大笑的小美人,四方顾盼,想在小美人中寻找一个擅长猜灯谜的抱大腿。 孟约身后的小美人,轻戳孟约一下说:“那待会我们一道好了。” “对啊,阿陈最会猜灯谜,没有她猜不到的,可能上天把好多人猜灯谜的才能都给了阿陈,正该向她讨花灯,要整个灯市最好看的。” “即然如此,阿陈,你要对我负责呀。”孟约紧紧抱住小美人。 小美人陈蕙容,正是鹿邑县令千金,孟约这句“你要对我负责”无由使她轻轻抖一下娇躯:“自有人对你负责,何需我,再有,你若还这样说话,就别想花灯了。” 少女们打趣着一路穿过腊梅林到水边去,待少女们结伴走远,三个京官上差们才算活过来,郭蕴以肘轻击邵康怀:“傻了,走啊,不然待会说不得还会有一群小姑娘来,把我们堵这。” 邵康怀:“想起我妹妹了,旧年在闺中也是这般欢声笑语成串,郭兄,女子嫁人后,为何再难有未嫁时天真爽朗,笑语嫣然?” “你问我?”郭蕴心想“我家的不管是嫁出去还是嫁进来的,婚前婚后区别不大”。 邵康怀白郭蕴一眼,看王醴,一想王醴估计也说道不出来,摇头与两人一道沿着腊梅林中的石径下去。三人都是科举出身晋仕途的,自然不会猜不出灯谜,只是他们三人去猜灯谜,显然有点欺负小姑娘。 天近黄昏时,水边的花灯一盏一盏点亮,点点暖黄映照流水,泛泛而开的光班如银河里的星子。有人不急着猜灯谜,反而先去水上放荷花灯,将荷花灯推流水中,再对着荷花灯许个愿,当灯火随流水一点点融入银河中时,仿佛昭示着愿望终将达成。 孟约还是第一次上元赏花灯,在她家乡,上元吃个元宵就算完事,并没有灯市。那些精工巧匠手制的花灯,虽只是木架竹架以纸以纱糊面,但千奇百巧,有好些叫孟约大开眼届的。 “小姐,这里竟有盏琉璃灯。”虽如今琉璃已算常见,但那么大一盏通通透透,光华流转的琉璃灯还是很能令人惊叹并惊艳的。 每年灯市都有灯王,这盏琉璃灯应该就是今年灯会的灯王……想想各家酒店大堂的水晶大吊灯,琉璃灯对盏约来说也就那么回事吧。 “阿孟,给,金鱼灯。”灯市上好看的花灯很多,陈蕙容却和孟约一样,选择了相对小巧一些的,真要拿个走马,或去猜那盏灯王……花灯节上猜中了灯,最好自己一路拿回去不假他人手,再自己挂到房门外,所以小巧轻便的灯才是最聪明的选择。 孟约接过金鱼灯,便和陈蕙容一起去寻同来的少女,她们还得放荷花灯许愿呢。许愿是要先买一盏荷花灯,会写字的写张字条夹在花瓣里,不会写字的对着荷花灯许愿就行。 少女们围在一起许愿,当然免不得互相打探,你问我,我问她,谁都要被问个两三遍。 “阿孟,你许什么愿?” “不是说出来就不灵验吗?” “哪有这回事,快说。” 孟约其实都还没想好写什么,看着少女们个个脸上神采可人的样子,孟约发自内心地说:“愿你们得觅良缘,一生安好。” “也愿阿孟得成良缘,一生安好。” 于是少女们彼此祝福,也自我祝福。 郭蕴:“邵兄,你写什么,我看一眼……要对未来的夫人好,佑她一生安好。邵兄,看不出来啊,你还真会取巧。王兄别放,我看看你写什么,我说你手可真快,你写的什么?” 王醴:“恐有雨,回城。” 见问不出来,郭蕴看一眼天,月隐云低,确实要下雨的样子。郭蕴素来心细妥帖,临走也没忘与陈县令家中仆妇说一声,仆妇连连道谢后,便赶紧去寻自家小姐,不消多时少女们乘船上岸各自返家。 未及入城,大雨倾盆…… 第十四章 负心人才诸多借口 不知先从哪里开始的车马喧哗,原本欢乐的气氛瞬间绷紧,孟约远远缀在车队末尾,并不知道前方城门处发生了什么事。上元夜城门推迟关闭,但夜间入关卡较白天严密许多,孟约便当前边堵着是因为关卡的缘故。 “小姐,好像是出了什么事。” 自打穿越,已经习惯早睡早起的孟约这时正犯困,一打呵欠便是满眼泪光,她揉一下眼睛问道:“今夜四门皆有重重关卡,重兵把守,能出什么事?” “冯妈妈已去打探。” 约小半个时辰,城门前的车马才重又放行,冯妈妈也打听完消息回来:“不知什么人受了难,拦下三位京城上差寻求庇佑,想必是有大冤在身,便是有三位上差在,那人也是险死还生。方才城门口打得好是骇人,好在三位京城上差,除一位身手逊色些,另两位都很了不得,加之城门官兵,这才将那人救下。” 孟约自觉已经脱离剧本很远,虽然偶尔还想一想京城里的剧情推进到哪里,但那就好从电视里看另一个世界似的,并不觉得跟她还能有什么交集:“许妍她们都无事吧?” “除几位小姐受些惊吓,惊了几匹马,都还妥当。” “那便好,赶紧回吧。” 路过城门,孟约仍是好奇地卷起帘子朝外看,因困得很呵欠连天,眼里的水光满得都溢出来。春柳待要拿罗帕,孟约早头一低,双眼在袖摆上轻轻一蹭,复又抬头,却被飘来的雨淋一脸:“看来方才真的很凶险,城墙上的血都还没被雨洗刷去。” 细芳和春柳忙一个把孟约扯回来,一个把帘子放下,嘴中连道:“小姐别怕,别怕啊。” 孟约:我真没这么心性纤弱。 回府后,孟老爷看到孟约,长出一口气,连连问好几句“没事吧”,确定孟约真安安全全回来,孟老爷抹一把冷汗:“本要去声城门接你,衙差却命街坊四邻紧闭门户不许出入,与衙差打听,衙差却道出了人命,为父吓得魂都差点给丢了。” 不知道为什么,孟约忽然觉得古代好危险,时不时就能听到出人命的事,可比孟约在现代听说的频繁很多:“大约事关重大,什么风声都没有,爹,你还是早些睡吧,眼里都生了血丝。” “你没事就好,为父这就去睡,你也早去歇着。” 一夜冷雨未歇,第二日早起,雨仍还在下,天黑得仿佛要塌下来,云层十分低。孟老爷大清早出去,孟约起来后不久又回来,回来后却坐着久久不语。 孟约去给孟老爷送厨娘巧手做出来的腊梅糕,结果就看到孟老爷灯也不点,在书房中仿佛坐成了一尊沉默不言的石雕泥塑:“爹,怎么了?” 孟老爷看到孟约,忙命人掌灯,见孟约端着点心来的,很给脸地吃两块,许久之后,叹一声说:“年年,爹对不住你。” “啊?”孟约不解地看孟老爷,没头没脑地,就一句“对不住”,“爹,有什么事,咱们好商好量,别来什么对得住对不住。你就是在外边有个什么,我也不是那容不得人,必要独占才行的。” “瞎说什么。”孟老爷瞪孟约,怀疑他对女神太太的忠诚,亲生女儿也不能忍。 看来不是这事,那还有什么能对不住她,周文和现在应该什么消息都还没往鹿邑县送,就是要说对不住,也略微有点早:“那爹说对不住干什么,吓坏我了。” “文和已是官身,士庶且有别,何况士与商。便是周家与我们家素来交好,周家亦宽厚,但士商之别,早晚要在你与文和之间生出沟渠来。从前为父只想,你可籍此脱得商户女之身,却不曾想得更长远一些。”孟老爷年少时,极不爱读书,师长曾道他有天赋,他却更爱经商,也曾气得父母打他个半生死,他亦从不觉经商有什么不好。 走南闯北经年,孟老爷见识过士庶间仍存天渊之别后,虽然偶尔也会念一句“当年真该好生读书”,但并没有太后悔。但今日出门听来的事,却让孟老爷悔得肠子都青了,这一句对不住,就是因此而来。 孟老爷想如果他当年好生读书,不说中进士做官,就是中举后谋个官做,哪怕品阶低,也不必今日叫女儿因商户女出身而遭终不能避免的……轻贱! 孟约:我一点不觉得商户女有什么不好,真有个当官的爹,哪有这么惬意的日子可过,没准得宅斗呢,我没这智商。 “爹,世间负心人才总是诸多借口,不负心的只会想方设法弥合。”孟约顺手把孟老爷面前冷掉的茶端走,另从侍女手中取一盏热茶搁到孟老爷手边。 闺女越是贴心,孟老爷心里越不好过:“周家宽厚,只盼文和也是个忠厚的。” 如果没女主,周文和又没遇到其他诱惑的话,说不定周文和真能和“孟约”相守到白头,往好的方向想,没准能弥合成一对恩爱眷侣。毕竟周文和一生未婚,守了女主一辈子,只是那女主并非“孟约”而已。 “爹安心便是。”至于退婚书送到孟府来之后,怎么宽慰孟老爷,孟约觉得她得好好想想再说,看今天这情况,孟老爷恐怕会很自责。 因为孟老爷看起来情绪低沉无比,孟约也就没去问到底外边发生什么事,她回到自己院子里后,着冯妈妈去打听。冯妈妈与孟老爷身边的管事问过,便来回孟约:“管事也不知详情,只道是哪家的大妇要发妻与发妻之子,那大妇的夫君早年于寒微时曾娶过妻。后来高中,瞒下家中已有发妻一事,娶了高门出身的大妇,纸哪能包住火,到底被大妇得知。听闻,那大妇的夫君如今权势渐大,那大妇担心在后宅中地位不保,这才出此杀招。” 孟约:这就是我庆幸没穿成官家小姐的原因。 “高门大院是非多,反不如小门小户清净,咱们家这样正好,吃穿不愁,也无人来欺。”说罢,孟约叫人摆纸笔,上元节出去游玩,女教习喊她归来后作画,她正好有点眉目。 冯妈妈将要退出室内时,孟约脑子里电光石火般闪过一念:“等等,打听清楚那家姓什么了吗?” 冯妈妈:“闻说姓叶。” 孟约:爹呀,那八成就是《三醮》男主啦! 我竟然曾离男主那么近,而且差点就看了个现场版前传。 第十五章 衣满风尘面满霜 因为男主的出现,孟约又把层层压进箱底的《三醮》大事记要拿出来,翻到男主出身背景时,默默掬一把同情泪。她对男主记忆深的还是和女主在一起之后,男主出身背景,还是冥思苦想,才在最后时才添上去的,这还是男主出身背景对他后期影响很深她才能记起来。 实话说,男主女主都是她很欣赏,但又永远不可能成为的那种人,所以即使她是男十八号前任,她也不会因“孟约”而去阻拦男女主登上人生巅峰。再有就是,她觉得凭自己的智商,玩不过男女主,老实歇着,让孟老爷老有所养安享晚年,比起搞什么“女配逆袭”更重要得多。 “即使只是本书,我也很喜欢作者番外里那个世界的样子,所以,男主你要加油,和女主一起去创造美好新世界。”孟约托着下巴,莫明又想起书中对男主的描写,最清晰的印象是作者那句——即使衣满风尘面满霜,依然风采不减,姿仪不失,一行一止仿如人后已排演千万遍,凭人几时着眼,皆是满目英华。 虽然明知道什么锅配什么盖,孟约还是忍不住感慨:“女主福利真好。” 把大事记再压回箱底,重重锁上,孟约又开始愁孟老爷,早的话今年,迟的话明后年,周文和的退亲书就要来。到时候,退亲是一桩,婚嫁又是另一桩,退过亲的姑娘,即使什么错都没有,在这个时代仍是个错处,日后孟老爷只会比今天更难宽慰。 “好烦。”那个原文里出现过的“另嫁高门”,忽然让孟约心里有点胆颤心惊,万一是个官宦人家可怎么办,得说服孟老爷,不图高嫁,还是木门对木门,竹门对竹门的好。 在孟约烦恼物时候,孟老爷也在想这事情,周文和好不好的不说,人生且长着,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人品这东西眼下好,不代表能好一世。自家闺女自家疼,未必要人前风光,必要自家关起门来日子舒心才算是真实惠。 人前纵万般富贵显眼,回家倘要对个不知冷热的人,也是半丝滋味没有。因而,周文和那还需再看看,便是此时回来要成亲,孟老爷一时半会也不预备应下:“周文和若不成,县城中的适龄儿郎,倒也有几个能相看的,周文和近一年未归,还不知情形如何,需派个人去京城看看。” 孟老爷点两个妥当的人去京城后,便因贡品的事忙碌起来,羊毛捻纱已细到可以初步与蚕丝合织,上贡是不行的,但慢慢试得去,总有一天能成。织花图稿有孟约在,已比早两年大有起色,宫中上贡今年又增了两百卷,对外出售的织花棉布,销路也比往年好些。 但是去年江夏的棉纱减产,导致价高,纱质却还不如往年,孟老爷为这事,需得出趟远门,到其他产棉纱的郡县去找找纱质好的。这一趟出远门,怕要三五个月,孟老爷往年也出门,到不担心孟约,孟老爷只担心他出门在外时,周文和回来,因此细细叮嘱孟约。 “若文和回来,年年暂不必理会,待为父归来再与他分说。”棉纱之事很急,孟老爷很快便要启程。 “好,爹出门在外,万事小心。”棉纱这事,孟约是真帮不上孟老爷的忙,只能照顾好自己,叫孟老爷在外不必还担心着她。 孟老爷出门后,又下了几日雨,待天复晴朗再出门时,男主已然被带离鹿邑县,同京城上差一道去往京城。孟约便知,男主和女主宿命的相遇将要展开,他们跌宕起伏的一生,是在彼此都深陷人生低谷,身处风雨飘摇中开始有交集的。 这时,孟约并不知道,她的人生,也很快会与这些人开始有交集。孟老爷不在家,她除偶尔出门与小美人们玩耍外,就是在家做汪星人忠诚的铲屎官,有四只狗可以玩,她玩一辈子都不会腻的。 这天玩着狗,冯妈妈从管事那里过来,告诉孟约一件事:“周家年前派出下仆去给周家郎送些年货,昨日方才回来的,管事与周家那下仆素来交好,那下仆便与管事说了一桩事。” 孟约猜都不用猜,也知道会是什么事,却还是问道:“何事?” “周家郎已选上官,却无意返乡,小姐,此事还需及早报知老爷,早作应对。”冯妈妈说完退到一边,并不再多嘴。 “我晓得啦。”孟约叫细芳把四只狗带走,教画的女教习稍后会来,备好画案后,孟约才又喊来冯妈妈,“替我送些时令蔬果,新鲜点心去周府,看看,周府如今是个什么风,周老太太当面如何。” 周文和必会写书信回家,书信里露没露口风,周老太太城府素不深,凭冯妈妈一双厉眼,必能看出来。 冯妈妈按孟约的叮嘱,备下几提礼送过周府去,孟周两家相距不远,冯妈妈去得快回得快,回来时也没空物,带回周老太太送的几支新样宫花:“老太太旁的与平时无异,只言语比往日多,问及周家郎,并未提在京城选上官一事。” 只需要这两点就足够能说明问题,周文和提了,但周老太太显然还想要孟家这个亲家,孟约这个媳妇。周家人多宽厚,就是周文和提出要退亲,周家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接受,反而会先想方设法说服周文和回心转意。 “不必给爹去信,待爹回府再说,左右,周文和这一年半载内都不会返乡。”孟约说话时,正在为腊梅花上色,一瓣一瓣细细晕染。 冯妈妈与春柳细芳对视一眼,又齐齐看向孟约,女教习也看孟约,待到孟约稳稳将鸭黄染罢,女教习开口:“阿孟心湖竟无一丝波澜。” “贫贱不相忘,糟糠不下堂,世所稀矣。世所不稀……富易妻,贵易友。”早就料到有这一天,跟周文和有情感牵绊也不是她,心湖怎么会有波澜。 女教习轻轻叹口气,心只道孟约是早就看透,才能无一丝波澜:“阿孟,你还小,日子还长,看得太透彻反而更难渡日。” 孟约:我没有啊,我只是知道剧情会这样发展而已。 第十六章 就怕他回心转意 自从女教习认定孟约已将“世俗看透”,女教习便比以往来得勤,早上很早便来,黄昏才会离开,时常与孟约讲的尽是山河多壮丽,世上多英杰。误会已经生成,任凭孟约怎么解释,女教习都是一脸“你不用多说,我都懂”。 待的时间一长,女教习便也不只一味教孟约绘画,还时不时来点新鲜的带孟约玩。这天便带来几枚质地寻常的印石来,要教孟约刻章:“画不可不用印,你还不到需给自己取字号的时候,便刻个姓名章。” 话音落,女教习连稿也不起,坐下刷刷刷就刻出一枚姓名章来,印在纸上给孟约看。孟约依稀辩认出“撷英”两个字来,这才知道她爹嘴里的教习吕氏,原来叫吕撷英。 古时人都好多才多艺啊! “那我单名就刻个约字?” “单字也可,你自行再添个字也可,或不刻姓名章,刻个闲章玩玩也可。” “那刻不约吧。” 吕教习“嗯”一声,叫孟约坐下教她如何起稿,如何使刻刀,又如何将依据印石来选刀施力:“不是什么好印石,放心大胆下刀。” 给孟约挑的印石都较软一些,适合新手,孟约玩得倒也很开心。吕教习纠正几次后,频频点头称好,有绘画的底子在,学治印并不难。 “对了,先生,我绘制的织花图样已下了织架,回头您带几卷回去,用来裱画极好。”虽然被误会,但教习一片好心,孟约依旧十分领情。 吕教习却深深看孟约一眼,轻声一叹,并不推辞,心中念着的却是:哪有用织花布裱画的,世间原来真有懂事得让人心疼的孩子。 “这里下刀要以手腕带动,下力需柔中带刚,不能有丝毫犹豫,刻坏了可以切去一截再刻,但下刀若犹豫成习惯,日后便治不出好印来。”吕教习费去大半天时间,把孟约教个粗通,才将闲印“不约”刻划到勉勉强强能见人。 黄昏时,孟约送吕教习离府时,吕教习告诉她,这几天大约没工夫过来,让她在家好好练习,绘画小品习作也不能落下。孟约答应下来,同吕教习一道穿过爬满月季花的拱门时,吕教习忽然停下来:“阿孟。” 孟约也跟着停下,因为不明白吕教习为什么忽然喊住她,满心疑惑地应了一声:“嗯。” “肯以德报怨否?” 怎么可能,孟约摇头:“不肯。” “知道了,回去罢,不必再送。”吕教习说罢,大步往府外走,大门外,马车已在外等候着。车上,有孟约说拿回去裱画的织花布,还有几提点心蔬果……嗯,另还有腊肉,她这个学生,对于束脩有种特别的执着,不管什么时候都不忘加上一大块薰得香喷喷的腊肉。 这么招人喜欢的学生,不该被任何人任何事困住,家中堆的腊肉已经够吃两三年的吕教习决定帮学生一个小忙。 忙着在自己书房里盖戳“不约”的孟约哪晓得她已经把自己坑了,盖完戳吃晚饭时,冯妈妈急忙忙捧着一封书信进来:“小姐,老爷来信。” 孟约接过信,信上孟老爷告知孟约,他们已到原番属郡县寻到了上好棉纱,至多再有一月便会归来。孟老爷书信上写,那是本朝太祖打下的疆域,命人在当地种瓜种葡萄种棉花,孟约这地理不好,各地特产除吃外都不怎么清楚的也领会到了——新疆啊! 光说种棉花,她才不知道那是新疆呢,可是说种瓜种葡萄,且都甜如蜜糖,当地百姓不分男女皆能歌擅舞,眉目不似中原人,她就知道那肯定是新疆。这位穿越的太祖,大概活着的时候操了一辈子碎碎的心。 “找到上等棉纱就好,西地少雨,不似都夏若逢雨多的年景,雨能下累月不停。”还有一件事,孟老爷信上虽提几个字,但孟约知道,孟老爷对周文和在京城已经选上官,却不返乡,且在京里搞出点小名堂的事已经一清二楚。 夜里入睡后,孟约想了想发生的这些事,不由有些费琢磨:“难道是因为我这只蝴蝶,还是说在原文里,这些事就发生过。啧,这没法辩证出结果,原著小说里根本没写这些事,只写周文和一封退亲书送回家乡,了结亲事,其他的提都没提一个字。” 多想无益,等孟老爷回来,慢慢再谈。 几千里路,紧赶慢赶,孟老爷回来也已经四月中,满城柳绿花浓。孟老爷一身风尘仆仆归来,不及好好休息,便寻孟约说话。 孟约看孟老爷疲惫不已,劝道:“爹,不管什么事,都不急在这一时半刻间,先好好睡一觉,明日咱们父女俩再好好分说。” 孟老爷连连摇头,却招架不住孟约又是撒娇又是嗔怪,孟老爷摸摸孟约发顶,遂去洗漱安置。孟约则指挥侍女们归置孟老爷从各地带回来“孝敬”闺女的特产,几箱干果干货,几陶瓮山花蜜,还有些未经雕琢镶嵌的珠宝玉石。 看着堆满半屋子的特产,孟约深感受之有愧,她没为孟老爷做过什么,孟老爷却走到哪都不忘她。诚然这些都是孟老爷给他亲闺女的,她却也没法坦荡受之,她……占了人家闺女的身呀,这本来就是债,债还一日一日越积越高。 “给找一个好女婿?”这大约是孟老爷最大的心病,可好女婿这种存在,并不容易找。 次日,孟老爷还没起,吕教习就已经过来,却不是来教孟约绘画治印,而是给孟约带来一个直接炸懵她的消息:“先生,您说什么?” 孟约不是没听到,也不是没听明白,她是对自己听到的又惊又疑,这从哪来的。她做县豪家土千金做得万万分开怀,一点也不想改变现状,巴不得能又豪又土,千金一世。 “知你舍不得我,却也不碍,待你来日去京城,还能来寻我。” 孟约:不,先生,求你放过我吧,我还是个宝宝,经受不起这样大的惊吓…… “还需再等些日子,不会这么快,别急。正好,你能趁这些日子好生想想,去京城后是挥慧剑,还是理乱麻。”吕教习还有许多事要忙,不等孟约从爆炸一般的消息中缓过劲来,丢下话便又走。 春柳:“小姐,这样就什么都解决了,老爷若出仕为官,周郎君想必会回心转意。” 孟约: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就怕他回心转意! 周文和,拜托一定顶住各方压力,按照原著那样,为女主痴情一世,终生不娶,谢谢。 第十七章 滚远了回不来 因为吕教习扔下的炸弹,孟约次日便寻上吕教习家门去,吕教习倒是在家,虽很忙还是抽出工夫来,与她坐下饮茶。待吕教习听孟约说她不欲去京城,更没曾想过要做什么官家女时,吕教习面上便带出十分抱歉来。 “信已递到京城,我那大哥素来办事利落,待追得信去京城,只怕他什么事都已经办妥。是我思虑不周,本该先问你,但却想着叫你惊喜,便收到京城回信才与你说。”吕教习搁下茶,忽地轻声一叹,又开口,“若是如此,待我回京,再与你周旋,若是周旋不过来,往后有什么不虞,便只管找我。” 也只能这样,不然呢。 孟约上门又是带了腊肉的,吕教习看到腊肉就头疼,还没跟孟约说腊肉的事,屋外吕教习的夫君卢昆阆人未到声已到:“撷英,你那学生又有腊肉送来,还当真是爱交束脩。” 卢昆阆进门看到孟约,一猜就是爱交束脩的学生上门来,孟约朝他行礼,他便坦然受下。卢昆阆倒坦然,孟约不好怎么称人,看向吕撷英:“先生,我该怎么称呼。” 吕撷英笑说:“他姓卢名昆阆,昆阆姑射的昆阆,你喊他卢先生便是。不然,你难道预备喊他师夫?” 一句话说得卢昆阆笑得仿如玉树琼枝在阳光下乱颤,简直满室生辉:“撷英这般促狭,会吓坏学生。” “卢先生。”孟约乖乖再次问好。 卢昆阆颔首:“既然唤我一声先生,不能白占你便宜,去给她取一套《周天算经》。” 孟约:原来是个古代数学家。 “谢谢卢先生。” 吕撷英这时才得空说腊肉的事:“你可别找着机会就送束脩,先生可吃不下这么多腊肉。” 孟约点头,想的是就是想送,日后远在京城,山长水远的也不好送:“那您先忙,我回府去,待你归京,再来送您。” 一路回到孟府,管事道孟老爷已经起来,眼下正在书房,方才问起过她,孟约就也不歇脚地去孟老爷书房。孟老爷正在理账,见孟约来喊她先坐片刻,待他把这页看完再说。 待茶送来,孟老爷这页账也看完,大约是不知怎么起头,端起茶喝下去大半盏,孟老爷才斟字酌句地开口道:“年年,你与周文和的婚事怕是要不成,便是周家坚持,周文和只需不回鹿邑,拖上几年,急的便不是他,而是我们父女。” 孟老爷没同孟约说,他连去几封书信,甚至有意进京去劝周文和回心转意,但书信除头一封得到回复,后来再去信便如石沉大海。至于那唯一的一封回信,周文和自承有错甘愿受罚,却也没一丝一毫软下口风,往日情义,如今早已被周文和抛去了九霄云外。 “爹,你回府前,我便已从周家那里探听出来许多。”孟约看着孟老爷仍是一脸颓唐,原本想好的宽慰话,竟一句也说不出口,干干巴巴地只吐出这么句话来。 “年年莫伤心,为父必为你寻个如意良人,至于周文和……”按孟老爷的脾气,不至于要周文和的命,却也要好好给他点颜色瞧瞧。可如今,周文和是官身,又远在京城,孟老爷再想怎么着周文和,也只能收着手脚动他不得,“便当这世间,已无此人罢。” 这个当然可以,孟约万分愿意照做,但她还有个小疑问:“爹,若有一日,周文和回心转意,不管是为何回心转意,爹可还会同意我与他的婚事?” 孟老爷看着孟约,这个问题的答案,孟老爷早已有,只是孟老爷担心孟约放不下,看不开:“年年,便是周文和回心转意,为父也不会同意。” 听完孟老爷这句话,孟约才算放下一颗久悬的心:“我也这样想,想丢就丢开,想要又能捡起来的都是死物,人就该是你让我滚,我滚了,你让我回来,抱歉,滚远了回不来。” 本来孟老爷心情顶不好的,听孟约这一句不由得失笑,笑罢便不再那么心绪低沉:“正该如此。” 孟约趁机,把侍女方才取来的织花图稿捧出来,时样一新,有以各式神话传说中瑞兽祥兽为纹的,也有平时多为中老年人所爱,在孟约笔下却显得十分鲜嫩的松鹤纹。在这些织花图稿里,还有一部分专给小孩子用的可爱花纹,道是世界上最好挣的钱来自女人和孩子嘛。 “年年绘画功力愈见深厚,可惜那吕教习要随夫返京,不然应当多向吕教习学些年。书画教习并不好找,为父再给你访访,若有好的便与你请回来。”孟老爷觉得,女儿有此爱好,是桩大好事,一则家中营生受益,二则可以叫她不去想周文和。 “倒也不急,先生还留了好些功课给我,又去了信问她旧年闺中好友,若先生的闺中好友不能来,爹再给我寻便是。”孟约想即使不能来,到时候也不必再找,没准孟老爷要去京城就职。 虽然不知道吕教习到底什么出身,但仅她登过一次门的情形来看,虽夫妇和气丝毫矜贵之态不露,却必不是寻常人家。所以……孟老爷赴京就职一事,只怕已是板上订钉,再无更改,如果吕教习的大哥办事真这么利落的话。 孟老爷点头,吃过午饭便去织坊,孟约也一道过去,织坊新到一架织机,是孟老爷与织坊师傅据《织机详录》慢慢琢磨出来的。新到的织机,在熟练织布工人手下比旧式织机要快许多,旧式织机一天熟手能织两三卷布,新式织机却可以把这个数字提升到四卷。 因还可以比旧式织机织更细的纱支,布料更薄软,更适宜夏日,加上新疆的棉花绒更长,光泽更好,越发近似丝绸。孟约这个现代人看着不新鲜,但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可谓是极大的进步。 “透光极好,几与软绫纱相近。”孟老爷看着左边挂的贡品,与右边挂的新疆棉织出来的透花棉布,因都夏棉花减产导致的担忧终于一扫而空,“新式织机,叮嘱工坊加紧做,务必秋贡全用新织机。” 管事答应一声,与孟老爷说几句话后看向孟约:“小姐,羊毛捻纱,也已见成效,改良的纺纱机,能将羊毛纺得与棉纱差不多粗细。早几日织了两卷羊毛料,比冬日织花缎厚几分,却反更柔软服帖。” 孟约点头,心神却没放在毛料上,她这会看着透花棉布,想到的是曾经在史料馆里见过的一张图片。 PS:玉京、蓬莱、昆阆、姑射都是传说中神仙居住的地方,阆同良音 第十八章 政见不合的救命恩人 史料馆里那张图片上,是一卷挂起来,有光透过,便能显出云里天宫、羽衣仙子的布料,当平放或叠起来时就只能约略看出一点纹路。孟约莫明想起这图片来,是因为她在新织机织出来的贡品小样上,已看到雏形。 如果不能避免去京城,那多有点本钱傍身是最好的,虽然孟约能做的不过是提一嘴,毕竟她压根不知道原理,至今帮到孟老爷的也不过画个织花图稿而已。她一提,孟老爷和管事就再顾不上什么羊毛料,找来已织几十年的两名熟手商量看能不能行。 这一年多来,孟约绘的织花图稿,让织坊的大为获益,所以孟老爷和管事才愿意因她几句话,便开始琢磨行不行。 孟老爷与管事他们商讨时,孟约已经抱着羊毛料畅想,冬日里为孟老爷和自己做几身好衣裳,该有多暖和。孟老爷与管事们一开始谈话,就不是一天半天能完的事,孟约和孟老爷说一声,便喊来侍女把羊毛料拿走。 “春柳细芳,回去催一催刘娘子,趁这几日用鸦青羊毛料给爹做件圆领衫,说不得还能穿一月半月。”这时的天气,比现代更冷,就是端阳都还有端阳寒一说。去年端阳时都还要穿薄棉衣,今年,看天气也应该暖和不到哪去。 衫指不加内衬,四五月的天单层毛料足够保暖,刘娘子素来工细手快,两天便将毛料圆领衫做出来。略深的鸦青色配玄青缂带,看着就十分庄重,加上羊毛料挺括同时又服帖柔软,久坐也不见丝毫褶皱,而且羊毛那种密不透风的暖,看着就能令人觉得不冷。 之所以赶着给孟老爷做,孟约是想,织出来布就得能卖出去,不然织来干嘛,自家玩耍,县豪家有钱也不该这么任性,毕竟连郡豪州豪都不是呢,还需长远努力:“爹,你去换上试试。” 毛料圆领衫做出来,正好连着下两天雨,天气转冷,屋里烧着火墙是不冷,可孟老爷这样怕冷的,但凡出门都还得穿上厚厚夹棉的袄。薄薄一件的,孟老爷不怎么放心上,接过就直接套上身,到水银镜前一照便“啧”了一声。 利落的裁剪,精细的作工,加上羊毛特殊的质感,孟老爷一看就看出门道来:“这料子,很是提气。” 这里的提气,可以理解为精气神,也可以理解为气度气场气质。 同样的感受,孟约在现代也曾有过,第一次穿贵到她至今想起来都印象深刻的羊绒大衣时,她跟孟老爷的感觉是一样一样的:“北地的羊毛不值钱,想要年年能剪出许多来,这几年冬日又格外冷,毛料咱家又是独一份,想必不愁销路。” 孟老爷点头却没开口,而是记起孟约说羊毛织成料子格外保暖,穿上衣裳到外头待了一刻钟才又回屋,回来后便陷入沉思:“年年,西北两地冬日冷极,为父曾见过有官军生生冻坏腿的,这料子便宜且也不比棉布多费多少工,比棉布自然也贵不到哪去。若是冬日戍边官军能穿上毛料衣裤,想必能好许多。” 孟老爷走南闯北做生意,曾多次遇险,好些次都赖官军相救才能侥幸活下来。孟老爷是个尤其记恩德的人,这些年来,孟老爷一直不图分毫收益地往西北关镇贩布贩棉花贩粮,甚至常还要往里贴钱。 那得羊毛衫羊毛裤,最好还能有羽绒服羽绒裤,羽绒有点麻烦,羊毛衫羊毛裤,孟约觉得还得靠劳动人民的智慧才行。好在这事不急,眼下已经回暖,叫人慢慢准备,没准能赶上秋天的贡品一起送到京城去。 念及京城,孟约与孟老爷道:“爹,有件事我得跟您提前说一声,您好有个准备,别到时措手不及。” 孟老爷还在想羊毛料的事,随口问:“何事?” “先生她去信京中,求家中兄长为您荐官。”孟约并不知道历史上的明朝能不能以荐举晋仕,这个架空的明朝是可以的,但得到荐举也不是说肯定能通过考核,而且也不是什么官员都有荐举资格。 一时间,孟老爷竟有些懵,看着孟约半晌方才皱眉开口:“你说的先生是吕教习?” 孟约点头:“她说的兄长,许是娘家的,也许是婆家的,我没细问。” “且先不管他,成不成还两说,就是成考核也非易事,为父委实不是什么深具才德之辈。”孟老爷心中自然很意动,但越是意动越是冷静,一个经历过许多的生意人,总不会轻易叫重利迷了心。 叫孟老爷这么一说,孟约心里反倒更安定,叫她说不成才好,可这话在孟老爷跟前不能说,不然孟老爷肯定要发飙给她看。 此时孟老爷父女俩并不知,京城里举荐孟老爷官文已用了吏部工部的印发到江宁织造府。发到江宁织造府,司掌织造府任郎中一看,举荐书署名是本部堂上官,便也赶紧用了印。 考核却不归他们管,需得发去督察院,因孟老爷出身河南道,自然而然就到了王醴手中。 荐书由苏离青送到王醴案前来:“诸公爱惜羽毛,如今的荐举书倒是个稀罕物。” 荐举书并不需要王醴亲自去考核,只需派属官前往,王醴将荐举书递给正好走进来的宋则宜,命其前往鹿邑考核。宋则宜与孟老爷恰是熟人,还给孟老爷送过《织机详录》。 宋则宜接下荐举书后道:“御史,叶慎章在外求见。” “案已结,来作甚?” “属下问他,他并未作答,只求见御史一面。” 王醴沉默片刻,搁下手中的笔道:“请他进来。” “是。” 叶慎章便是鹿邑城外惨遭追杀几乎身死的《三醮》男主角,当然,王醴是不知道的,唯一知道的孟约还在鹿邑县涂涂画画呢。 见过礼后,叶慎章先是道谢,尔后将一方书匣捧到王醴案头:“王御史,这是清理家母遗物时发现的。” 王醴打开书匣,只翻开看两行便怔住:“这样要紧的东西,怎么在令堂遗物中?” “家母大约是想要挟他,让他将我们母子接去同住,何氏之所以动手,或许也正是因他向何氏透出此意。他本无心无情,此举不过借刀杀人,近来他频频使人寻我,所幸何氏一案余波未消,他还来不及向我下手。” 王醴将书合上道:“事关重大,非我一人能决,令尊那里暂时并不能动,这样罢……你如今并无个长久的落脚处,我家屋舍甚多,你且搬去住,待此事解决再说。” 借住王醴家,确实是保命的不二法门,叶慎章没有拒绝的道理。 远在鹿邑县的孟约如果在场,一定会拍腿大喊“原来你就是叶慎章那个政见不合的救命恩人”。 第十九章 高门贵女千好万好 王醴祖上曾跟随太祖打天下,却是个文官,功勋声望远比不得那几位声名赫赫的国公,却胜在活得足够长。太祖死后王家这位祖先又历经两朝天子,太宗朝追封太祖座下功臣时,猛发现还有个硕果仅存的,遂授国公爵,号沂。 如今王家自然早已没了国公爵位,住的也不再是御赐的国公邸,但勋贵的底子还在,家中依然是高屋阔瓦,深宅大院。王家如今上上下下,只王醴一个主人,他还常常不回府,偌大的宅邸冷清得连下仆都安静如鸡。 叶慎章带着不多的行李过来,就被王家清冷冷的景象震住,饶是叶慎章同样家不成个家样,也比王家要多些烟火气,看着暖和得多。王家下仆早已得了信,出来迎叶慎章进去安顿好,管家再三问叶慎章起居饮食上的习惯,问明后再来安排便处处都叫叶慎章觉得妥当。 “适才沿街而入,才发现左近皆是公侯府邸,方又想起王御史祖上乃追随太祖之开国功臣。”叶慎章一句话,将平日里除下仆外,再无人可唠几句的管家说得频频点头。 管家唏嘘几声道:“可不是,老爷在世时,左近是奉国公鲁国公邸,早年鲁国公归天,因无子除爵,鲁国府改制一分为二,分赐予益安侯和永安侯。永安侯府乃袭爵勋贵,益安侯府却是新贵,说起来,益安侯府年内还将有喜事,少不得吹吹打打,叶公子若喜清静,待暑热来时换到水阁去,僻静清凉最宜夏日起居。” “不知与永安侯府结亲的是哪家勋贵?” “先安国侯世子夫人,安国侯世子一案了结,世子夫人便回了荣家。益安侯次子慕荣氏女美名,托了奉国公府老夫人下聘,这婚事才能成的,不然荣家怎会将荣氏女郎嫁予新贵。”管家话间,午饭送得来,管家这才告辞,不打扰叶慎章用饭。 叶慎章吃饭时,脑海中不由闪过与荣氏女的一面之缘,却也仅是一闪而过罢了。 孟约在鹿邑县,远离京城,自然无从得知男女主一生宿命开始的那一面之缘,已经发生,当然,她估算着也差不多。天下再大,男女主也终归要相见,京城再宽敞,男女主也总会产生命运的交错。 女主面对她人生的命运时,孟约正面对着的是周老太太,虽然孟周两家没透口风,但偶尔与孟老爷见面,周家总能察觉出不对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周家也没想能一直瞒下去,只是周家这边周文和还没说通,孟家又离了心,可谓两头难为。 周家的女眷连着给孟约下帖子,邀她赏花游湖,孟约头能推一次两次,推不得三次四次,只能硬着头皮赴约。她一出面,周老太太就拉着她手叫她坐到身边来:“年年出落得愈发好看了,姑娘家就是这样,一年一年不同。好似昨儿个才这么高一点,跟着阿容后边要吃蜜糖糕,一晃眼的就跟花似的开好了。” 孟约抽不回手,只得坐下:“都道十八一朵花,老太太自然看我哪里都好。” 因为孟家周家都没点破,周老太太自然也不会主动说破,反而是旁敲侧击,将周家如何和睦,如何公婆妯娌小姑小叔皆好相处,别人家又多少你猜我忌,争来夺去。孟约原想本着“你不明说我就当听不懂”的原则,勉强把这局混过去,但她这样含糊不清,周老太太就再也坐不住。 “年年,你是我从小看到大的,你的性情我素来喜爱,文和是一时迷了眼,待过些日子他想清楚,自会明白,唯有你才与他最合衬。姻缘哪有不经些波澜的,正是因经波澜,才有日后波平浪静,年年说是也不是?”周老太太这话已经算是说得明白的。 孟约含笑一声应对道:“那便待过些日子再说,老太太,姻缘事上,女儿家本就更吃亏些,我不过想着少吃些亏,更稳当一些而已。” 话说到这份上,周老太太也知道孟家的意思了,周文和若不赶紧回来赔礼道歉,孟家和周家的婚事肯定不能成。周老太太是喜欢孟约这知根知底的媳妇,与家中女眷都处得来,素性爽朗大方,不是个别别扭扭的。商户女怎么了,周老太太自己也是商户女,从不认为儿子选上官后,就该把看中的媳妇丢开,去娶什么高门贵女。 纵高门贵女千好万好,周老太太也不觉得,会比把孟约娶进家门来得更融洽。周老太太信奉的是家和万事兴,一家人有劲往一处使,那才能振兴门楣。 孟约的话自然在理,女人不易,周老太太思来想去只叹一声说:“年年再等些日子,文和必会回来。” “好。” 了结这局,孟约便同细芳江草一道往家赶,她回府时天已不算早,这时间孟老爷应当已经回符。孟约问管家时,管家却说孟老爷还在织坊没回:“织坊有事?” “听闻是京城的差官领着江宁织造的工吏去了织坊,这会子老爷还在织坊与差官周旋,眼下还不知是什么事,老爷只打发人回来说叫小姐今日不必等他用晚饭。” 管家尚还有不明白的,孟约却一听就明白,这京城的差官和江宁织造的工吏十成十是为吕教习兄长那荐举书来的。都到这份上,孟约也没觉得有什么可紧张的,不成则正合她心意,成了……等成了再说。 “打发人去看看几时能回,想必要在外用饭,灶上煮些顺口的,没准晚上回来还要吃两口。”孟约吩咐罢,便回屋换身衣裳叫摆饭。 待她吃过饭洗漱了,孟老爷才回来,孟约搭件披风去寻孟老爷。孟老爷见到她带着四只狗过来,没好气瞪她:“明知为父不待见这四只小东西,你还走哪儿都带着,吃过饭了不曾,夜里还冷,有什么事不能明日说,非要夜里过来。” “这不是想早早知道答案么,爹快说说今日什么情形,成是不成?”孟约坐到孟老爷身侧,四只狗也跟着过来绕圈圈。 追风胖达它们四只,哪里晓得孟老爷嫌不嫌弃,闻着熟悉的气味,摇着尾巴就扑上去绕腿蹭呀蹭的。孟老爷回回是嘴上说嫌弃,多看几眼又嫌弃不起来,每只脑袋上摸几把,孟老爷才开口:“那哪里晓得,我这里做了能做的,成与不成,只看差官和工吏怎么评定。” 孟约却觉得孟老爷脸上薄有喜意,她不好泼凉水,只能在心里默默叹气。 这是要糟啊! 第二十章 同一个京城,两个世界 考核并非一日能成,少说也得半个月,督察院的差官倒不必总跟着,江宁织造的工吏却需在织坊蹲守。孟家织坊已全换了新式织机,纺纱机也因纺羊毛线经过了许多次改进,光就这两样要真是经受得过考核,孟老爷任职织造府不成问题。 妙就妙在,这些全都是孟老爷提出来的,孟老爷不像孟家先辈那样埋首于织花技艺,他更热衷于织机纺机的改进。这些年在孟老爷手里,织坊的织机纺纱机早换了好几代。孟老爷常说他学问不成,读不进书,却打小对咚咚作响的木头架子感兴趣,于织机纺机方面,孟老爷可谓是自学成才,摸着摸着就摸着灵感来进行改进。 当然,一开始没少走弯路,孟老爷年轻时为拆东拆西,搞东搞西没少挨孟老太爷胖揍。 江宁织造的工吏也擅此道,和孟老爷可谓一拍即合,两人废寝忘食地居然开始搞水力纺纱机和水力织机。是的,在孟约都没敢想,更没提过的情况下,他们迈出了跨时代的一步。 孟约:“古代人好可怕,尤其是手艺人,更可怕,一堆手艺人凑一块就更可怕了!” 接下来,哪个地方传来蒸汽机被发明的消息,孟约觉得她也不会再感到惊讶。 “区区几百年,要发展到有电脑有飞机有载人航空,好像是得从这会儿开始发展得去。蒸汽机按照真实的历史进程,就是还没面世,应该也快了。”孟约历史学得不好不坏,她曾从美术史来论证过这个架空的明朝,以公元纪年计算,大概处于17世纪后期,或18世纪初期。 “好像许多跨越时代的发明,都是这个时期面世的,其中包括电灯啊!”孟约猛地一惊,自从穿越后,她就觉得身处原始社会,压根没往深里去想,原来她竟身处现代文明的萌芽期。如果她记得没错,第一次工业革命就发生在18世纪。 “真是个激动人心的时代。”想想也许这辈子还能用上电灯,孟约就觉得这趟穿越可够神奇的。 水力纺机织机绝对不可能一夜之间就琢磨出来,工吏交付荐举考核书后,并没有返京,而是留在了鹿邑县和孟老爷继续窝小河边费琢磨。这段日子,孟约连孟老爷的面都不怎么见得着,就是见也是匆匆来匆匆去。 六月上旬,吏部来函,任命孟老爷为江宁织造府主事,织造府主事与各部主事一样,都为从九品上,以官阶论自然是垫底。但孟老爷拿到公函却连着几天没睡好,见谁都笑没眼,可见心里是真高兴。 “爹,缓缓神,命你把水力纺机织机造出来,才赴京就任呢。”从商户一跃成官员,哪怕是九品,那也是天上地下,无寸功怎么可能得到。 “早晚的事,年年且安心,别的为父不敢说,若说造织机纺机,为父还有几分把握。说起来,还要谢督察院借宿田庄时留下的那卷《织机详录》,否则能不能成还得两说。若是日后进京,需得好好谢谢人家。”公函没下来时,孟老爷还有些急躁,如今公函已下来心中大定,整个人都踏实下来,干扰尽去,思路自然更清晰。所以,孟老爷才能打保票,说他一定能造出来。 眼见孟老爷一天一天劲头高涨,孟约越一天一天心往下沉,此时吕教习终于要启程返京,孟约自然要前去相送。出门时差点又给吕教习装几块腊肉,想起吕教习发愁吃不完,把腊肉改成羊毛料——吕教习也很怕冷。 又是东门外送别,鹿邑县东门外的杨柳,与孟约去年送周文和时并无什么不同,只是初夏晴好,风柔水暖,便看着都让人生不出离愁别绪来。 吕教习在杨柳边拉着孟约的手说:“阿孟,早些来京城,令尊还托我看宅子呢,定寻个上好的叫你们住得舒适。” “多谢先生。” “不当一声谢,你不怪我就好,还是那句话,日后有什么不妥只管找到我头上来,事因我起,我自不能丢下你不管。”吕教习至今仍有些愧疚,总觉得对不住孟约。 孟约点点头,没再纠缠这话题,避免吕教习总满怀歉意看她:“腊肉先生不许我送,我便送自家织的羊毛料,先生冬日怕冷,羊毛料极保暖,先生若是穿着暖和,便来信与我说,我再寻人给你送去。” “好。” 东门外送别吕教习,没隔两日孟约又到东门送别,这回是陈县令迁调别处去任职,孟约的亲亲小美人陈蕙容也要随父一道离开鹿邑。对着一干送别的小美人们,陈蕙容也哭肿了眼:“记得给我写信,不写的我日日咒她。” “自然会写,我们写了信你若不回,我们也日日咒你。” “阿孟,你送腊肉送上瘾了么,怎么送别礼都是一担腊肉。” “阿陈喜欢吃嘛,此去路途遥远,腊肉又方便又好带。别以为我不知道,其实你们都爱吃,就是不好意思说出口而已。” “唯我爱吃还好意思说出口,阿孟,我走了,以后你家可别薰这么多腊肉,没地方送要坏的。”陈蕙容泪眼汪汪看孟约。 孟约揽过小美人,拍拍小美人的背说:“书信能通,腊肉也能送,千里送腊肉,也一样是礼轻情义重,足引为美谈嘛。” 小美人们彼此互视,笑中带泪。 虽心中都知一别山长水远,或此生都难得再相见,但心中仍存着这样那样的期盼,盼有一日能再相逢,重叙今日情谊。 好在除陈蕙容外,小美人们都是鹿邑县土生土长的,再不用送谁离开。小美人们结结实实聚在一起折腾几天后,又恢复正常作息,只是时不时想起陈蕙容仍会红眼。 随着天气一天一天炎热,水力纺机织机也小有进展,孟约见事已至此,反倒不再念叨不去京城的事,左右避不开,不如想想到了京城怎么应对。 “好像也没那么可怕。”只要不跟女主抢男主,不挡女主的路,也确实没什么需要担心。只要她愿意,依然还可以在角落里静静地长蘑菇,毕竟她就是进了京城,也不过是从九品小官女,完全可以跟女主做到同一个京城,两个世界。 第二十一章 不知心里多难过 孟老爷得举荐入仕,也不说鹿邑县的事就可以这么直接撒手不再管的,然而《大明律》明令规定,官员不得经商,所以孟老爷必得把这摊交出去。这条法令依然可以打打擦边球,不然那些累世公卿门第,怎么养活许多闲人。 孟老爷思量再三,并没有把邻郡的远亲请来,而是将多年来一直跟他走南闯北的何掌柜提上来。孟老爷敢将身家尽数托付,自然有其因由,当孟约问“可不可信,能不能托付”时,孟老爷只对她笑道:“人哪有不变的,便是当下可信,日后如何且还得另说。于用人上,今后为父也会一一教你,可惜你妈不在了,若她能教你,为父也只有站边上做学生听着的份。” 孟老爷对女神太太的推崇,深到时不时就要拉出溜一溜,即使女神太太已不在世,孟约也隔三岔五要吃一拨狗粮。 父女俩说话的间歇,江草从外边捧着封书信进来,却是吕教习从京城写来的信。孟约拆开信,信上写的是孟老爷请托购置宅院的事,吕教习信中道:“故旧相交原居长平里,因袭爵移居,长平里旧宅已空置两年余,虽是空置仍有仆从料理,不需大加修缮便可安宅。” 长平里住的多是已没有了爵位的勋贵后裔和低阶官员,左近的宅院都不算大,但胜在精致且都是一代一代养下来的园子,搬进去就能住,最紧要的一点是吕教习信末写的:“与吾家仅隔有数墙之隔,日后也好时时相亲,岂不安逸。” 孟老爷听孟约读完书信,连连“啧啧”赞叹:“吕教习当真极好,一言请托,事事周全,到京城后若是吕教习也同意,年年便正经拜师向吕教习求艺。你妈不在,委实需要个能时时教导你提点你的,女儿家大了,有些事,为父也关照不到。” “嗯,我去信问问。” 孟约回到自己院子里,便提笔回信给吕教习,一是感谢吕教习寻的宅院,她和孟老爷都万分中意,二是略提一句拜师的事,三则是问问京城物价还有人情往来的种种规矩。 信送到京城,吕撷英看了连连笑,得意地对丈夫卢昆阆炫耀道:“你看,这弟子到手了吧,哎呀,发愿桃李满天下的人,却还一个学生没有呢。” 卢昆阆好笑地看一眼书信,道:“你再与我显摆,我便抢你弟子。” “呸,小姑娘家家的,谁会爱跟你学《九执历》《浑天论参难》那些,一点也不清新美好。”吕撷英属于看到演算就头疼的,偏跟一演算起来就愉快到飞起的卢昆阆看对眼。 在鹿邑县时,这对艺术家和数学家的组合,一直让孟约深感惊奇。 夫妇两人就《九执历》《浑天论参难》美好不美好,清新不清新展开激烈讨论时,院墙外忽传来喧哗声。长平里向来安静,办喜事丧事时都不很吵闹,何况平时。 因左近都是相熟的人家,夫妇俩暂时把激烈讨论搁置,叫管家出去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事,是否需要帮忙。管家不多时,便把打听到的消息回禀到夫妇二人面前:“王御史久不回府,这才一回府就被那位早些年已经‘没了’的老夫人堵个正着,那位老夫人想堵王御史已经许久,只是王御史都恰好避开,今日却是不凑巧。” “这可真是……早些年重崖爹妈不在祖母不爱,吃饭都常赶不上热乎的时候,她怎么不来。再早两年,王老夫人刚过身,王同纶的堂兄逼上门来,差点把重崖逼死的时候她怎么不来。她便是自己不能来,派个人来给重崖撑一撑也是好的,可真有意思,那时不来,现在倒来,这是亲妈吗?”吕撷英与王同纶没什么大多来往,但却是看着王醴长大的,早年王醴吃不上热乎饭时,还是吕撷英看到,把小孩儿喊到家里来。王醴读书识字,早年由吕撷英启蒙,后来王醴长大一些才去书院就读。 吕撷英把王醴当自家子侄,卢昆阆也一样:“我出去看看,重崖那孩子还不知心里多难过。” “我去罢,你还能同她对着呛不成。”吕撷英说着把卢昆阆按坐椅上,自己领着侍女出门。 吕撷英出马,立斩那位老夫人于马下,轻轻快快地又回来,身边还跟着王醴。卢昆阆赶忙让人上茶水,又起身把王醴引进厅堂里坐下:“没吃午饭吧,正好我们也没吃,先喝杯水歇口气。” 王醴接过茶饮半盏搁下,道:“今日回城才得知吕姑姑和姑父归来……还未向吕姑姑和姑父道喜。” 吕撷英在从鹿邑返京的途中诊出喜脉,如今已经四个多月,他们夫妇成婚多年都没孩子,几乎认定这辈子都不会有。诊出喜脉时,两个打定主意就这么过一辈子,有时还觉得没孩子吵闹其实也挺好的人,竟抱头痛哭。 这时王醴道喜,夫妇俩仍是满脸开怀:“本来想拿你当儿子算了,没想我们也能有子女缘。” “日后要喊你作长兄的,待长大了,赖你带着四处玩耍,我们到那时恐怕已带不动。” 王醴重重点头,心中其实也知晓,吕撷英和卢昆阆在宽慰他,告诉他即使他们有了孩子,也不会将他扔开。从小到大,他人生中也不过这一点光亮,王醴曾设想过,若无这一点光亮,他会长成一个什么样的人,只略略一想便不寒而栗。 “说起来,重崖也二十一了,既已出孝期,该好好寻个妥帖的好女子娶进门才是。”时下婚嫁,仍崇尚高娶低嫁,吕撷英与卢昆阆皆出身勋贵之家,认识失家里,倒还真有年龄相仿,品貌得宜的。吕撷英一思量,便亮了眼,要与王醴详说。 卢昆阆见王醴尴尬得很,轻咳一声道:“重崖饿了吧,先摆饭,有什么事等吃过饭再说。你刚才不也喊饿,需知你如今一口吃养两口,越不能饿着。” 侍女依次进来,将饭菜摆上桌,吕撷英确实已经有些饿,遂没再说下去。王醴悄然轻舒一口气同时,心底悠悠然被什么轻轻拨动一下,然后又安安稳稳地恢复旧样。 世上姻缘有如吕撷英卢昆阆一般的,但更多是王同论夫妇那样的。 没什么可输,却也赌不起的人,何必去赌。 第二十二章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至月六下旬,天气极热时,孟老爷基本已将生意全数交付给何掌柜,他则一心一意与江宁织造的工吏曹伯林造水力纺机织机。 孟约把那点要去京城的担忧拿掉后,也主动承担拾掇家里家外,打点一应行装的任务。孟府原有的仆从侍女,有些得带着一道去京城,有些则要留守孟府,带哪些留哪些,问本身意愿之余,也还需要细细考量适不适宜带去。 几个侍女里,孟约用春柳细芳用得最趁手,其次就是江草,孟府的下仆侍女有三分之二是雇佣来的,余下三分之一才是买来。孟约这里,除春柳和一个打理院子的侍女有身契,其他的都是佣工。 “你们几个自己好好想想,愿去一道去京城的我先记下,到时要带,就从愿去的里边挑。不想离乡的,不管有没有身契,都一样可留下,府中日常看守打理也离不得人。”孟老爷让孟约全权作主,孟约就按自己的习惯来做。 春柳打小买来,说不上和孟约一块长大,却是在孟家伺候时间最长的,留在鹿邑远离孟约,春柳想都不敢想:“小姐,我愿去。” 细芳比春柳还大两岁,家里已经在为她相看,细芳这两年才提上来。跟在孟约身边,孟约出手大方,孟老爷见她们伺候得好也偶尔要赏,细芳攒下不少银钱:“小姐,我已十八,怕不能去。” “小姐,我也不去。” “为什么?” “京城什么都贵,又那么远,我娘身体不好,要有什么,我连回去伺候都不能。”时下的女子,除非远嫁,多半一世都不会出什么远门,江草这样想也在情理之中。 一圈下来,孟约这里仅有春柳和冯妈妈愿意去京城,整个孟府上下总共加起来,也只有十几个人愿意跟去京城。再筛选一下,孟约把名单下来,原本在孟老爷那边伺候的带三个,灶上的厨子带一个,做针工的刘娘子也带上,加上春柳和冯妈妈,以及不可能不一道去京城的管家,总共带八个人去京城。 “年年这几个人定得好,不是最出挑的,却是最稳妥的。我们初去京城,一事不知,先稳一稳站定脚跟,再去想其他。人数也将将好,再多路途遥远,实为累赘,再少到京城不好安顿。”孟老爷满口赞扬之余,还给添上一个人。 孟约:“带袁娘子做什么?” “因为我闺女喜欢吃她做的菜。” 孟约:其实也不是喜欢吃,而是我想干什么,袁娘子很愿意折腾。 “谢谢爹。” “衣裳首饰都不必多带,到京城爹给置办时兴的。”孟老爷考虑的是鹿邑县衣裳首饰,比不得京城花样新鲜,孟约要是穿着鹿邑县还时兴,京城却早已不时兴的衣裳首饰出门,会大异于其他京师女郎。 “那倒不用,咱家的织花布,花色已经是最时兴的,衣装样式万变不离其宗,这点爹大可信我。”怎么也是学美术史的,怎么可能落后于历史潮流呢,孟约觉得吧,她要活得足够长,都敢说能引领潮流几百年。 “好,听你的。”孟老爷颇喜欢闺女目神如飞的自信小模样,怎么看怎么像他家女神太太。 行装打点好,可以先送去的,就先托人送过去,也好将来轻车简行。 收拾得差不多时,孟约收到陈蕙容的来信,陈蕙容果然给所有鹿邑县交好的小美人都送了信来,给孟约写的是“多谢阿孟的腊肉和牛肉辣酱,吃一路来,使我到零陵县后并不觉得饮食不合胃口。只是永州多雨,处处湿润,仍觉不惯,来日阿孟得暇,倒不妨往湖广道来,想必此地饮食你也极喜”。 除写这些就是报平安和问好,孟约看毕提笔给陈蕙容回信,问好道好,顺便提一句将要赴京城,随信把京城的长平里的地址附上。 没几日,京城吕教习的信又来,吕教习的信已经不能叫信,装订起来已是一本薄薄的书。其中写了孟老爷到任江宁织造主事后可能遇到的纵横交错关系网,另有京城物价,时兴衣装式样,还有人情往来,出门会客的种种风俗。 “所以我就说京城不好嘛,好些人辛辛苦苦一辈子,就为临了临了能舒舒服服过日子……这倒好,不过迁居京城,便得给自己套上笼头,戴上枷锁。”孟约越看越觉得,在鹿邑简直是神仙日子。 槽要吐,书信里写的种种也要牢记,孟约现在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去京城后,至少不用再天天拒绝或应付周家的帖子,更不用面对周老太太的苦口婆心。 将收信整理一番,抄录一份准备给孟老爷看,自然,孟老爷这时节压根没工夫看,水力纺机纱机正在紧要关头呢。孟约觉得以孟老爷现在的劲头,是要卯着劲,在年前把水力纺机织机都造出来。 孟约方收拾好纸笔,冯妈妈进来道:“小姐,管家叫我来问您一声,追风胖达和大豆小箕是否要提前送去京城。” “先送过去吧,请先生帮忙养一段时间,好在它们跟先生也熟,不会不惯。”孟约并不知道吕教习在返京路途中诊出喜脉,吕教习来的书信也根本没提这事。 “是。” 从鹿邑县往南京去,要是脚程快,十日左右就能到。 孟约没想到她这才把四只狗打包送出去,没过两天吕教习又追了一封信来告诉她诊出喜脉的事,孟约不知道怀孕能不能养狗,但吕教习夫妇好容易才有个孩子,还是小心为上。孟约赶紧又追出一封书信,说听老人讲有身孕家中最好不要有猫猫狗狗,请吕教习派个妥帖的下仆到新买的宅院里看顾就行。 京城里,先接到四只狗送上门,再接到孟约书信的吕撷英:“真是个会找麻烦的,昆阆你看这下怎么办?” “有其徒必有其师,你自作主张要为弟子修缮房舍,现在那里乱得很,哪能把四只狗送过去养。不然,先送到大哥那里去,左右宅院大,随便找一处养下,等房舍修缮好再挪过去。”四只大狗乖得很,卢昆阆也喜欢,要吕撷芳没怀孕,养一辈子他都乐意。 “倒也不必,重崖那里冷清得很,不如把它们送去给重崖作个伴。四只狗叫人训得极好,说不得那位那夫人再来,它们还能帮得上忙。” 吕撷英: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第二十三章 谢作者不杀之恩 吕撷英一身书香门第养出来的爱好,却偏偏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由来是想起什么就是什么。因她要回娘家去一趟,便直接派下仆把四只狗送过去,等到王醴接到消息回府,便看到叶慎章被四只狗堵在前院,进也不敢进退也不敢退。 这位怕狗,往死了怕的那种怕,四只狗多乖觉,头回见着怕它们的,遂把叶慎章当新鲜玩具一样团团围住。下人也不知四只狗是不是凶性的,站起来一个高的四只大狗,毛长且油光滑,一看就是精心调|教过,像这样的狗要是用来看家护院的,必然十分凶猛。 叶慎章虽看来风采未失,但见了王醴双目熠熠,如同见救世天神:“重崖兄,快请搭救我。” 往常看着时时都如智珠在握的人,被四只大狗围得什么珠都抛到九天云外去,王醴也算是大开眼界,他对接下四只狗的管家问道:“吕姑姑遣来的人可留下什么话?” 管家:“道是四只狗着人驯养过,只管好吃好喝伺候着,平日里别拴着,随便它们满处跑,此外还给了一枚铜薰铃和几件给狗玩的小物什。” 命人将铜薰铃取来,轻轻一晃,四只大狗立刻不再关注叶慎章,齐齐看王醴。各地的驯犬人调|教手法多有不同,但出色的驯犬人,调|教出来的家犬大都能听懂简短的口令:“过来。” 四只大狗有片刻迟疑,但很快就乖乖走到王醴面前一字排开,四只大狗身上都有紫铜打的铭牌,从左到右分别是大豆小箕、胖达追风。王醴喊“追风”,追风伸长舌头轻轻“汪”一声,大豆小箕胖达也是如此。 叶慎章:“欺我不会武!” “全因你怕。”王醴说着放下铜薰铃,问管家,“吕姑姑家并未养狗,四只狗哪里来的?” “听闻是卢夫人弟子送来的,需养到宅子修缮好,约得到年尾去。” “非看家犬,应当是养着陪家中孩子玩耍的,命人好生喂养。”四只狗眼里一点凶光没有,看家犬断不会养成这样。 管家指一名胆大的小厮上前,拿铜薰铃试了试,果然四只大狗乖得跟什么似的,叫跟上就跟上,就跑就跑。也许是前后反差太大,惊吓一去,满园上无不觉得四只大狗招人稀罕得很。 四只狗被人牵下去,王醴看天色差不多,叫管家摆饭,并请叶慎章入席一道用饭。饭罢,王醴略提了一句如今三法司在查的要案,这要案正是叶慎章给王醴那书匣引发的。 案子王醴只提一句,罢了拂衣欲去时又回头看叶慎章:“即已负重行八百,剩下的跪也要跪过去。” 叶慎章心头一震,待去看王醴时,王醴已经走远。 不日,荣氏女下嫁益安侯次子,婚礼连摆三天席面,各路人马皆请个遍,一时间人人道荣氏女好命。初婚侯府世子,再嫁又是高门,偶尔也有人道那益安侯府果真是新贵门,嫡出子娶亲亦这般不讲究。也有人道,荣氏女貌美才高,嫁益安侯府次子,乃属下嫁,益安侯府可算是捡着美玉,还有什么能称不讲究的。 孟约这时在鹿邑县,也晓得了女主已经再嫁,对此她竟不自觉叹口气:“诶,益安侯府是个大坑啊,虽然以后会有男主那样的福利治愈她,可想想得先经过益安侯次子的磨砺……还是男十八号前任的剧本好混。” 写《三醮》的作者,是个出名的后妈,笔下男主女主,主要男配女配,哪个不是被虐得死去活来。即使是最后能圆满大结局,都要给男主女主及主要配角,留下那么一点永远不可能弥补的人生遗憾。 “看来得好好谢作者不杀之恩,还得谢周文和,幸亏他就是个男十八号。”说到周文和,孟约又在想退婚书的事,翻过年去很可能要进京城,如果与周文和的婚约不解除,日后可能要生出麻烦来。 许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又或许赖原著之威,秋风未起,周文和的书信就递到孟府。这次是绕开周家,直接送来,用的甚至不是周家下仆,而是专门送信的飞骑司。可见周文和也知道,信送到周家,周家断然不会肯,反而会频频遣人去京相劝。 也许是因为除退亲书信外,写什么都尴尬都多余,信函里只有一封不足五百字的退亲书。孟约倒很欣赏周文和这种不解释不掩饰的光棍气质,也难怪,毕竟是要打一世光棍的“诗中情圣”。 孟约开心地把短短几百字翻来覆去看几遍,正心中快意时,孟老爷听到消息回来,伸手问她要退亲书。孟约迟疑一下,还是把退亲书递给孟老爷,孟老爷迅速看一遍扔开:“年年不必出面,为父亲去周家说项,这门亲事就此罢了。” 乍眼一看,孟老爷似乎没有想象中的愤怒,但孟老爷手都是抖的,连茶碗都端不住,可见其实心里还是很气很怒:“爹,相信我,你定会有个世上最好的女婿。至于周文和,正因为他不是最好的,所以配不上我呀。” 孟老爷为什么气为什么怒,还是不因为孟约,孟约一脸知道剧情的笃定,让孟老爷的气和怒一时间消去多半:“是,他配不上你,我家年年值得世上最好的。” 此刻,看着孟约神采未失的模样,孟老爷在心中默默发誓,一定要将这官当好,让自家闺女不但“值得世上最好的”,也能名正言顺拥有“世上最好的”。所谓最好,在孟老爷这里,不是世上最出色儿郎,而是这世上最适合孟约的良人良缘。 孟老爷不会因一个周文和就矫枉过正,闺女是他人生中仅剩下的珍宝,孟老爷自然不为跟个已不再相干的人置一时之气,而误爱女终生。 在水力纺机织机都已到最后关头时,孟老爷开始对他未来的“职业生涯”进行一个初步规划。走南闯北的生意人,想在官场上存活下来,不说多容易,却也不至于难如登天。那么仅有的问题便是,如何在存活下来后,缓缓向上攀登? 登上顶峰这种事孟老爷倒没去想,他想的是将来能做个五六品官,至于五品往上,荐举出仕几乎都越不过那道坎。 第二十四章 我可真冤枉 前有吏部公函激励,后有周文和退亲书信刺激,孟老爷卯足劲,竟赶在仲秋节前便把水里织机做出来,纺机却还不成。时下布幅都十分窄,孟约看过水力织机后,与孟老爷提一嘴“为何不将布幅做得宽些”。 孟约是看刘娘子做拼幅做被面,才想起宽幅布来,时下的面料幅宽约都只有四十厘米上下,做一套被面,得拼六七幅布。然后拼幅作底上垫棉胎,以锦缎为面,拼幅比棉胎宽出来的部分上折,再拿针线把拼幅和锦缎缝起来,说起来复杂,其实也就是现代古装剧里常能见的式样。 古诗里常见的“锦被”“锦衾”,指的就是这式样。 孟老爷经营布料多年,自然深知布幅宽有什么好处,别的不说做被子帐子就方便很多。既然水力织机已经做出来,何妨再做得宽些。水力织机造出来,孟老爷还有一忧——织机必然会使许多织工失业。 这一忧,孟老爷没同谁说,孟约细心看出来,寻个空与孟老爷分说:“爹,就是织机出来,咱家的织花缎,透花软绫纱,一时半会儿织机可能织得出?云锦杭罗又是否织得出?织不出,水力织机老长时间里都只能织坯布,能想的不过是在进染坊时出花样。爹是看水力织机一天织出来的布量多得吓人,这才忘了织机是死的,人是活的,死物能胜人的是快,人能胜死物的便是这份活呀。” 确实,孟老爷是一时迷了进去,孟约一说,孟老爷就恍然明白过来:“是了,咱家还有好些织花的密法,往年里总没闲工夫叫织工细细琢磨,如今倒可把老织工都抽出来,如天宫软绫,为父也只见过那么一角,那才真正是艺,而非工。” “织多的布也不必愁,海外好些地方好些人,我们的布织得好又用不完,何不贩到海外去。太祖曾说过,海外广阔,大有可为,固守脚下方寸,早晚要远落在后头。”这也是孟约才想出来的,在东方的文明已经历经几千年时,还有许多未开化的地方呢。 孟老爷却笑一声说:“海上风浪大,极险,若非惯在海上的,凡出海便生死难料。贩至海外这事,我们家干不了,不过自有能干的,回头为父去访一访,机织布极便宜,便是分薄利润,所得仍巨。” 把心头忧虑放下,孟老爷又恢复每日兴头高高,一脸满足的状态。仲秋节,孟约与袁娘子鼓捣出广式月饼来,腊肉咸蛋黄馅,豆沙馅,莲蓉馅,还有一味蜜瓜馅的。四色各几块装一匣,给小美人们一人送去一匣,相熟的人家也送,下仆侍女掌柜管事及工人都各送几块尝尝味。 中秋节一过,山上便又满是菊华,小美人们相约去山中采菊。山中野生着的菊花,哪座山头都有,因去年饮过菊花酒,小美人们还惦记着那味道,便个个带足下仆侍女,皆说要采好些菊花回去酿菊花酒。 采菊时,姚青与孟约道:“阿孟,我怎么听说你家要搬?” “是要搬,应是年后的事,家父要去京城,不肯丢我在鹿邑,只好跟去。”孟府还没将孟老爷晋仕的消息,但各家都知孟老爷要搬家,这事孟老爷自有考量,孟约只不拖后腿顺口捅破就行。 “阿陈远在湖广道,阿孟又要上京,明年还有几个要嫁的……真个是人越来越少。” “免不得的,便是生作男儿身,不也一样要为前程各奔西东。聚聚散散的,人间难免,眼下仍在一块,仍痛快,那便足够了,想那多作甚。” 孟约听这话也连连点头:“山河宽广,总要挪挪地方,看看不一样的,不然不白来一世上的遭么。” “是这个理,这样说倒羡慕阿陈,随父亲辗转各处,比我们成日在县城内外转悠要多看主行多风景。” “我还记得阿孟说良人时,说要个她想去哪里,就能带她去哪里的呢。” “要真有这般良人就好了。” 随着小美人们年龄一岁一岁增加,说起良人婚嫁的频率便越来越高,好几个小美人已于今年或成婚或订亲,已经不像从前那样,随时约随时都能出来一块玩耍。孟约看着一个个人比花娇的小美人,满心祝愿,盼她们能一世比花娇。 采罢菊花,小美人人团团围坐在一处,不知为什么,今天小美人们都格外爱看孟约。孟约今天和平时也没什么不同,衣裳首饰也没什么太新的式样,都是常见的款:“到底怎么回事,打从见面起,你们就总不时要看我一眼。” 小美人们齐齐沉默,好一会儿,才有人低低出声:“阿孟,我们都听说了。” “听说什么?”为做月饼,孟约宅了许久,根本不知道外界到底发生什么。 “你同周家郎退亲了。” 原来是这个,孟约根本没拿这当什么事,所以小美人们有异样,她从一开始就没想到这上来:“我道是什么,这有什么不好说,值当你们一个个欲言又止,生怕惹起我伤心一样。你们看我的眼睛,看我的脸,我像是有一丝一毫为这耿耿于怀,伤心难过的样吗?” “诶,我就说嘛,阿孟素来藏不住事,若真难过,早找我们哭,她才怎么会在家自己咬被角哭湿一床一床被子。” 孟约:“外边都传成这样了……那我可真很冤枉。” “当真没哭过?”小美人们哪个信她,遇上这样的事,便是心性大过天去的,也免不得人后落几滴泪。 孟约:“他瞎,我哭什么,我又没瞎。” 小美人们:这话竟很有道理。 “阿孟,阿孟,不若给我做嫂嫂,” “干嘛要给你做嫂嫂,要也是给我做嫂嫂好么。” 孟约:真是谢谢你们啊,谢谢你们让我知道,我在婚姻市场上还是很抢手的,至少小姑子们都已经被我笼络在手心里了。 “叫我说,阿孟该去京城寻个好的,比周家郎才高貌俊品性佳,阿孟再活得欢欢快快地,叫周家郎看见悔不死他。” “才不,不相干的人,干嘛要一般计较,阿孟,自家实惠才最要紧,万不能置这份闲气。” 孟约频频点头,有小美人们殷殷关怀,她就是人后真哭过,也会被治愈的呀。 世间大约没有比美好少女更清新治愈的存在啦! #也不一定# 第二十五章 一脚踩进火坑 开过菊花秋露白,山河不语冬将近。 新的菊花酒酿成时,孟周两家的婚事彻底作罢,周老太太心下仍不是滋味,时常着人送些吃用来给孟约。周家人厚道,也是孟约觉得没必要去兴什么报复心的原因,就是孟老爷,对周文和恨得牙痒痒,对周家却也没话说。 “小姐,吕教习来信了。” 孟约自从把四只狗送去,又得知吕教习诊出喜脉,就时常盼着京城来信。这回来信,吕教习已将儿子生出来,字里行间全是满满欢喜,吕教习和卢先一时还不能确定孩子叫什么名,便先取个“炉子”的乳名叫着。 至于为什么叫炉子,吕教习说往年秋初开始她就怕冷,怀着炉子时,直到秋末都没一点寒意上身。等到一生完炉子,就又开始觉得冷,便给孩子取这么个乳名。 说到四只大狗,吕教习写道:“你那四只大狗可算是立下大功,夏末时京城出现一大盗,连盗十几家勋贵,最后盗到奉国公府时,被你家四只大狗撞见。信写到这,有件事可得好好与阿孟说说,你家那四只狗必是已成精,命人封上狗洞,便学会爬假山翻院墙,不仅翻自家的,还能翻别家的。也幸是四只大狗能翻,不然那大盗至今还未落网。” 孟约看得目瞪口呆:“春柳,追风胖达它们,在家翻过院墙不曾?” 春柳:“不曾,追风它们要常有人陪着玩耍,若没有,自己爬墙出去玩,大约也是可能的。” 四只大狗驯养得好,从不攻击人,那大盗落网,大约也不是因为四只大狗的攻击,而是别的原因。好在长平里都是相当的人家,四只狗就是浪一些,也不至于被人下药弄去炖成一锅。 “不行,那四只没法没天了简直,从前在家里,四只大狗都谁陪着玩耍,把人送到京城去,将那四只看起来。真叫它们玩野了心,以后想管都管不住。”孟约还是怕四只大狗咬人,哪怕驯养得好,万一有小孩犯熊,被四只大狗咬破点油皮怎么办,这时代可没有狂犬疫苗。 “是外院的两个小厮,小姐是要将两个都送去,还是送一个?” “问问他们谁愿去,叫愿去的去便是。” “是。” 虽然还没正经拜师,但炉子出世,孟约还是备下厚礼,另把机织后经砂洗的新疆棉花布送一车去。没纸尿片的年代,柔软亲肤的砂洗棉花布就是新生儿最好的尿片,不过孟约略有点无法想象,将来她有孩子,用棉花布做尿片的情景。 在孟约担忧四只狗太野,以后没法管束时,四只大狗正经受“非狗”待遇。想它们四只,自从生下来,就是被当成宠物养着耍的,没料想,自从意外破大盗案之后,就被王醴“废狗”利用,借给各路同僚,几乎可以说是往死里使。 当然,四只大狗的待遇也跟春日里放风筝似的,腾腾上了天。从前还拿肉骨头汤拌饭喂,自从发现这四只狗有多好用后,每天三顿,两顿纯肉,一顿加些蔬果粮食,偶尔还喂些鲜鱼鲜虾,牛羊肉。就是孟约这样爱狗,又养得起的,也不带这样喂养的。 “御史,胖达从刑部回来了,杨提刑还另送来半车肉。” 近来四只大狗纷纷立功,王醴府上的管家每隔一两天就要收一车肉,管家收肉已经收到看见送肉的车就想锁门不让进的地步:“不是叮嘱过别再送肉。” “都觉得不能白使唤御史的狗。”宋则宜话说完,也有些忍不住笑,“属下打长平里过时,遇到卢府的下仆,一问方得知追风它们四只的主人过完年便会来,到时这烦恼自可丢开。” “吕姑姑可还好?” “都好,炉子能吃能睡能长肉,卢夫人心情好着呢,倒是总说不见御史过府,要御史没事就过去看炉子。”这段时间督察院没什么要事,宋则宜便按吕撷英的吩咐,多与王醴说些家长里短,按吕撷英的话——得叫他多些人气。 王醴却听过就罢,他并非不喜欢炉子,只是孩子又软又小,一根手指头都能戳坏般。而且,看到炉子,王醴很难不想起自己幼年时的情形,虽现在想起都不会心里难过,可王醴仍不愿意去想。 见王醴沉默不搭话,宋则宜也就不再说,反而与王醴说起公务来。河南道这两年年景都好,粮食丰收,瓜果也丰产,去年做的官吏考核,上半年总出结果来,河南道有一批官员已经先后升迁,自然也有一批黜落的:“陆广长去吏部喊冤,又使银钱疏通,吏部如今的意思是叫陆广长先降三级听用,以观后效。” “你走一趟,把陆广长的卷宗抄一份送去吏部。” “是。” “叶慎章近日如何?” “静心读书,每五六日出门一趟,或去访友,或去登山拜观,或到东门听一堂子书。御史的话,他想必已听进去,断不会再继续胡来,自毁前程。” “这便好。” 如果荣氏女能一直好好的,当然不会再有什么,偏偏荣氏女好不了。那倾慕她,跪到奉国公夫人面前,言道“如有幸,一世奉若骄阳”的益安侯次子,便因荣氏女成婚次月便有孕而生疑,生生要逼荣氏女落胎。 荣氏女怎么会肯,益安侯次子竟拳脚相加,荣氏女却也不是弱女子,怎么可能任凭益安侯次子动手。但荣氏女怀胎,月份尚浅,这一趟拳脚动下来,任是益安侯次子一指头都没能动到荣氏女,荣氏女的胎也落了。 新婚时恨不能蜜里调油的夫妇就这么冷下来,要是胎没落,凭荣氏女的手段,想将丈夫笼络回来一丝问题也不会有。但荣氏女正逢落胎伤心之际,加之丈夫的言行也很叫她受伤,很有一段时间,夫妇二人是话都不说,眼神都不给彼此一个的。 王醴难得回府一趟,回来就听到侍女缩在花廊壁下,正谈论益安侯府里那对新婚夫妇的事。 “要不是就在左近,谁知道呢,满京城都说是良人,都说荣氏好命,却其实一脚踩进火坑里。荣氏那般品貌才华,怎么就没个好姻缘呢?” “或许就是太好了,哪有事事都圆满的。” “也或许好日子在后头。” “愿是这样才好,不然荣氏这样好品貌才华都不能过上好日子,我们这样的还指望什么呢。” 正是因此,输不起也赌不起的人,最好是别上桌。 第二十六章 士与庶的鸿沟 王醴回府换件衣裳,便往吕撷英夫妇府上去,他便是不愿想起幼年的事,也不能总不登门。带些小孩用得上的东西,王醴沿着静静的青石街道走去,将到吕撷英夫妇府门前时,却见一驾装着满满一车东西的马车停在门外,下仆正一箱一箱,一包一包往里搬。 管家站在门口,见到王醴来,赶忙把中门打开:“公子好些日子不来,夫人总惦记,说是天渐转寒,生怕公子吃得不好穿得不暖。早前些日子,用好些鹿邑带回来的羊毛料子给公子做了几身衣裳,公子不上门,夫人赌气又把衣裳锁上,道放烂都不给您呢。” “才生了炉子,怎么还给我做衣裳。”虽这些年吕撷英从没断了关照,但他仍是不惯有人像吕撷英这样时时惦记着他。 “旁的事老爷也不许,几件衣裳也是今日一截袖子,明日一截领子缝起来的。”管家一边说话一边把王醴往里边引。 这会儿吕撷英正在逗炉子玩,见到王醴进花厅来,吕撷英没好气瞪道:“还知道登门啊……我远在几百里外的弟子都比你勤些,今日还给我送了好大一车东西来,倒是你就住一条街,竟不上门。” 王醴知道吕撷英也是一时脾气,发作几句就完,便任由她骂几句,过后才去看炉子。吕撷英叫他抱,他哪里敢抱,奶妈婆子也颤颤的,王醴又是拒绝又是往后边让,这才息了吕撷英的念:“说到吕姑姑的弟子,还请吕姑姑去信帮我问一声,刑部那里,欲寻调|教追风胖达和大豆小箕的驯犬人,送一批犬过去调|教。” “你们仔细着用,别把我弟子四只爱宠养瘦了,回头养瘦了她找我哭,我定把你推出去给她揍。”吕撷英说着,又一点不见气地叫人把给王醴做好的衣裳取来。 “吕姑姑,我不缺衣裳穿,衙门里发的公服不说,府里也有针工,冬季棉服早已做好。”王醴话还在嘴里,就被吕撷英推到配间去换衣裳。 不多时,王醴换上羊毛料圆领衫出来,吕撷英连连叫好:“年年说得对,这料子穿着最显精神,提气得很。给你做了好些,都抱回去穿,冬日里这羊毛料比棉服还暖。” 王醴拒绝不得,只能领受,他圆领衫不及换下,卢昆阆进来:“重崖啊,可算是来了,再不来,你姑姑能做出一柜子衣裳去。” “就是不给你做,眼红也不给,叫你气我。” 吕撷英刚生产完,小脾气多得很,但凡不顺心就要生气,卢昆阆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好好好,不给我做不给我做,都给重崖做,给他做一车,叫他穿一世。” 吕撷英也知道自己最近脾气多,好在来得快去得快,转眼又笑:“什么叫穿一世,以后叫他媳妇做。” “我都没穿上我媳妇做的,他也别想穿上他媳妇做的。” 这夫妇二人中间是容不下旁人的,王醴不爱登门,也有这层原因。 如果孟约在场,肯定能拍着他肩告诉他——这种随时可能被强行喂一肚子狗粮的地方,不爱来才是对的。 王醴领一堆衣裳回去之余,还被强行塞了几条从冰窖里取出来的腊肉,王醴提回去,晚上灶下就蒸了一盘出来。王醴一尝,这味道实在有些熟悉,但王醴前后也只去过鹿邑县三四次,正经待的长的还是谯郡郡守案时,鹿邑县饮食到底什么风味,并不清楚。 熟悉的味道,最终被王醴归结为鹿邑县腊肉都是这个味道。 次日,王醴方才进衙门,就接到御史大夫令,命他前往户部。户部今日凌晨有个看管库银的小吏死了,家中墙缝里塌出现银数千两,一个小吏,月俸不过十两,并无其他收入,在京城要养活一家老小,一年到头能攒下十几二十两,已算是节俭人家。 数千两,小吏攒到死都攒不出,那小吏家中住的旧屋旧院,家中老小穿的俱都朴素,墙里却有数千两现银,这里边的水有多深有多浑可想而知。 “王御史。” 王醴正要入衙,听有人唤抬头去看,却是在大理寺见过一面的谯郡周文和,那位貌美才高荣氏女的众爱慕者之一。官场内外调动,任官放官,督察院尽有卷宗记录,王醴自然知道周文和并未如一般进士那样谋求外放,而是在户部入职:“周管勾。” “王御史是为库银案来的?” “还未确定库银出了问题,称不上库银案。” “下官不该胡言。”周文和对王醴还是印象不错的,这人不为难人,有公心,又不一味耿直,周文和认为是个值得学习的对象。他家中无人出仕,并没有谁可让他借鉴学习,王醴这个与他年年岁相当,便为御史监察一方的同龄人,就首先跃入周文和眼帘。 王醴不知周文和在想什么,周文和要跟便跟,到了不能跟的地方自然会有人把他拦住。 当然,王醴更不知道,这就是山雀栖宿的树木。 更更更不知道,再过不久,应飞于野的山雀便会到京城来。 孟家此时,该运的都运到京城,鹿邑县该打点的也已经打点好,仆从该遣散的遣散,该带的带,该留的留。水力织机加幅宽后,每天织布的量十分惊人,孟老爷不得不提前派人去寻能出海贩布的商户。 在孟老爷筹谋开拓海上丝路,根本没心思管水力纺机的事捍,曹伯林把水力纺机给做出来。虽还有许多地方要改进,但粗棉纱已经不成问题,就是仍有些不均匀。 得知消息,孟老爷对着孟约叹了好半天气,最后才对孟约说一句:“日后,年年什么都不用担心,为父定为你谋个好前程。” 士族出身的子弟,科举出身的进士,起步就可能是六品七品,孟老爷得的不过是区区九品官,但对孟老爷来说,这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步。其实,这也同时是许多人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步,因为这一步跨过的,是千百年来横亘在士与庶之间的鸿沟。 孟约不懂,大概也难懂,毕竟在她还不懂时,孟老爷就带着她跨了过去。人的不懂,往往是因为不必去懂,而有些事当真就是最好一世都不必懂。 第二十七章 闺阁一经别,再见梦魂中 转过年去,孟约就要十七,孟老爷心里紧着她的终身大事,却一句话没提。这一去京城,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回,孟老爷舍不得孟约离自己太远,自然想着到京城后再托吕教习相一相。 说起来,吕教习肯收孟约做弟子,孟老爷也算消去心头一大患,一则闺女有了高门出身的师父教养,二则姻缘上也能找着人请托。若非有师徒之情,孟老爷宁可自己慢慢瞧,也不肯轻易相托。 眼见着庭院中的树叶悄悄黄落,墙角菊丛盏盏盛放,孟老爷的心啊,一下就飘去了远在数百里外的京城。周文和那边,孟老爷命人送去口讯,日后只当不认识,路上遇见也勿作问候。倒不是要瞒下孟约定过亲的事,而是不欲再与周文和有什么牵扯,再者结亲不行,成仇家的多得很,孟周两家虽没成仇,但要继续相亲却也再无可能。 “老爷,三板子回来了。” 三板子大名程并,是孟老爷旧年在道中搭救的一个孩子,当年搭救时还不到七岁,如今已经二十七,膝下有两个儿子,大的九岁,小的四岁。程三板子自家争气,这些年生生挣出一份家业来,不但自家打理得好,还时常替孟老爷跑些大项。 这次去寻海商,孟老爷本来要派柜上的人去,还是程三板子说早些年在外跑商,在淮安府山阳县碰见过两个大海商,遂带上布行嘴皮子利索的柜头装上几车布去山阳县。 “孟叔。” 孟老爷见程三板子黑了一圈瘦了一圈,关怀好一番,才问及海商的事:“那些海商好打交道吗?” 程三板子朗声笑道:“很好,听说我们一年能出几万匹布,连多少钱一匹都不问,这就派了人急急忙忙赶来。我着人往山阳县里外打听过,咱大明的布贩出去非常好出手,不管是本朝海商还是番邦来的海商,听说我们能出大货,织出来的料子,棉布都比寻常丝绸好,花样还格外时兴,盯着我眼都能冒绿光。他们都要来,我没全带,选了三家信誉好,船大身家厚的。” “是当如此,天下生意天下人做,做好几家,比全吃下要强。”孟老爷并没有富甲天下的野望,再者就是有,明年就要去南京,若他此去是做大官,那不怕摊子铺得大,却不过九品,反而应当低调稳妥些。而且,孟老爷如今心里另有成算,布坊的生意,稳住就行,日后且还有其他大项。 “孟叔说得是,我这边把人安排在锦云居,孟叔要是得工夫,我这就着人安排席面。” 孟老爷点头,又与程三板子谈他自家的生意:“眼下好木料愈发难求,数得上号的林子都在士族豪族手里,做生意什么都好说,却万不能断档。既然海商来往频繁,回头你不妨问问他们,海外可有那成材的硬木林子。” 许是灯下黑,时人多只想着往外贩东西,再随船带些本朝没有的稀罕特什回来,倒鲜少有拿木料压舱往回带的。程三板子一拍大腿,坐都坐不住,就要去问海商。 孟老爷把程三板子拦下,叫洗漱更衣才一道出门,去锦云居与那三名海商会面。 孟老爷出门前,知会了孟约,孟约得知布料有了出货的渠道,心下也是一松。织机改良带来的大量剩余劳动力和大量出货的布匹,不止孟老爷担心,孟约也一样很担心:“幸好太祖开辟了海上商路,并明令国朝永不禁海,还在下大力气造大海船,不然哪有那么好的事噢。” 要真是穿越到历史上的明朝,孟约才不敢支持孟老爷毫以干,她反而要规劝。因为如果这不是穿越者改变过的时代,这时候历史已经进入清末期,闭关锁国,海禁巨严。 孟约:再一次感谢作者,要不是她脑洞大,这时大概什么苦都已经吃足。 孟老爷吃完席面回来满面红光,与孟约道:“年年,三板子这趟去山阳县,还绕道去看了你外祖,你外祖外祖母如今身体都还康健,你舅舅舅妈也都好,又给你添了个表弟。你外祖知道我们明年要上京,还道待安顿下来定会来访。” 孟约外祖家往上数个十几代,也是士族,因是分出来过的庶出子,一代一代下来也早没了什么士族门第的光辉。孟约外祖家也不是那抱着旧日光辉不肯认清现实的,但凡心里还存着点士族血统的矜傲,都不会把仅有的掌珠嫁给孟老爷。 “咱家亲戚不多,住得近了,能常来常往才好。”孟约话是这么说,却有点担心,女神太太什么都好,女神太太的家人或许也都是好的。但孟老爷身家巨富,又只有个独女,且没有续弦的想法,但凡心思多点的都会要动脑筋。孟约倒不怕失钱财,她是怕孟老爷将来难过。 孟老爷并不知道孟约在担心这个,如果知道只会笑她想太多,孟家作为士族已然没落,资财却并不缺。比孟老爷可能差点意思,但也不至于眼红而起歪心:“是啊,若是你外祖家也能迁到京城就好了,回头我们再访访,有得宜的宅院买下来,要比邻而居日日相亲才好。” “嗯,那便待我们上京安顿下来再访。”先看看上门的亲戚是个什么门风,要真是好的,住一个屋檐下都可以。 “年后便要上京去,日日同年年一道玩的那些小姑娘,年年也要好好同她们作别。隔个一年两年,咱们还回,到时还能一起玩,所以也不要太难过。”如果说去京城做官,有什么让孟老爷觉得不妥的,那就是要让孟约离开那些她从小玩耍到大的闺中好友。 正因没什么情谊能相伴一世,才需在拥有的时候好好珍惜,待失去再留恋,再念念不忘,便只能叫作自己不放过自己。 孟约和小美人们相交的时间不算长,可也真心很喜欢这些小姑娘们,没什么勾心斗角,比钗环首饰,父亲兄弟,反而一团和气,可爱得紧。孟约一想起小美人们会流泪给她看,便生出不舍来,这不是现代,相隔千里打个飞的想见就能见,这是闺阁一经别,再见梦魂中古代啊! 注:山阳县古属淮安府,也就是现在的江苏连云港一带,孟约的外祖家也在淮安府,明朝时期没有淮南这个地名,本文里的淮南指淮安府以南。我方向感不佳,印象里古称海西县今称灌南县的县城是连云港南边,如果有误,诚请指正。 (接下来两三章内就要去南京啦~) 第二十八章 盏中一点余酒 时近年底,孟约想着又是离别在即,又是年节,得厚厚给小美人们备年礼。往年都是闺中小姐妹之间送些帕子簪子小零嘴,但今年,孟约想好好给小美人们送,至少要送出穿越者的“风采”来。 虽则她喊一整年“腊肉这么多,怎么吃得完”,其实到仲秋节时就已经差不多送完吃完,因而,今年孟约依然叫薰许多腊肉。 除腊肉外,孟约从来往的海商那里得知海西有番邦来的琉璃工匠,求着孟老爷给她寻两名琉璃工匠来。这时的琉璃已经很接近现代玻璃的净度的透明度,时下人人追捧的正是那种透明度高颜色近乎于无的玻璃器皿。而且凡富裕些的人家,都能用得上玻璃窗,只是气泡颜色和牢固度上还逊色于各种现代玻璃。 和工匠沟通过后,孟约在第一场雪落下来时,得到了像花瓣一样,有着天然渐变色的琉璃杯盏。送给每个小美人的式样都不同,嫩黄的腊梅,深粉的海棠,乳白渐变至透明色的玉兰花,月季、水仙、蔷薇、莲花,不仅颜色做得与花本身一样,小杯小盏的形状也如同绽开的花朵一般。 总共二十二套酒具,孟约自己一套,并远在湖广道的陈蕙容一套,小美人们一人一套。这样脆弱的年礼,孟约可不敢和腊肉点心干货布匹一块送,而是专门下帖子,请小美人们一道去赏雪。 “就阿孟喜欢大冬天出门,看到雪和冰棱子能高兴得蹦三尺高。”许妍捧着手炉,缩在软乎乎围脖里。 姚青和许妍一样,身上都穿着孟家今年新出的羊毛料长袄,手里捧着暖手炉,厚厚地把自己裹住:“因怕我们不同她冬日出门赏雪,还特地早早送我们羊毛料子呢。” “羊毛料子是更暖和些。” “是啊,我祖母连褥子都换了羊毛料。” “阿孟来了。” 孟约来得很早,不过嘴上说怕冷,却因在家里窝太久闷得慌的小美人们来得更早。冯妈妈指挥侍女小厮们摆桌,江边有块提前用毛毡围好的地,地面也事先费了大心思铺好,脱去鞋踩在地毯上,却是暖的。 “今日摆这么大阵仗,阿孟是想做什么,莫非稍后会有个谁家少年现身于此?” 才来的小美人不明所以,听一耳朵便惊讶地问:“阿孟订了谁家少年,我妈还说要我问问阿孟,看不看得上我大兄呢。” “看不上看不上,必定看不上,你家大兄你自己留着,阿孟才不嫁你那个木头胎石头心一般的大兄呢。” “不过是把你掷旁人的帕子扔了,只把裹在帕子里点心吃掉,你用得着记到现在。再说,你如今能成,还得谢我大兄木头胎石头心呢。” 小美人们就此闹作一团,小厮们都已经走远,只留下侍女婆子在这里伺候,小美人们就是乱没形象滚作一团,也没什么失礼的。待小美人们闹罢,桌上琉璃酒具已经摆上,小美人们竞相被吸引,一桌一桌看下去,竟没有一桌是重样的。 “阿孟这回果真好大手笔,这般酒具,恐价值千金。” “孟老爷必然是谈妥一桩大生意。” “这樱花的好,我坐这里,都不许同我抢。” “这么些酒具,眼都挑花了,谁同你抢,我选海棠。” 小美人们选好坐定,才看向孟约:“阿孟,说罢,今日必然有什么大事。” 侍女们为小美人们满上酒,孟约才开口:“翻过年去,我和我爹就要去南京。” “你家生意如今都做到南京去了,不对,若只是去做生意,去去就能回,你不至于摆这么大阵仗来招待我们。” “我爹被举荐到江宁织造为主事,明年要去就职。” 小美人们一时间竟无人答腔,她们并非因孟老爷眨眼要去做官而沉默,而是因为孟约这一走,就要去南京定居,很可能三年五年都不会回来。就是回来又怎么样,她们那时恐都已嫁了,嫁得近还能有相见之日,嫁得远……许就是一辈子也再见不着面,只能偶尔音书相传。 还是许妍先反应过来,举起花朵一样的酒杯说:“祝孟伯父鹏程万里,愿阿孟得觅良人,一生安好。” 小美人们虽是不舍,祝福却不能不道出来,遂参差不齐地祝贺,倒都带出几分喜庆来。酒喝得多后,小美人们才开始发癫,这个抱孟约大腿,那个搂孟约的腰,酒气醺醺地叫孟约不要离开她们。 掉泪的掉得好不凄惨,仿佛孟约不是要远行的小姐妹,而是负她们一生的良人。嚎叫的喊得江边尽是鬼哭狼嚎,仿佛真有山野中的狼在对月而啸,还有发嗲的,撒娇的,娇声骂,威胁的…… 斜阳与雪融成一片浑金时,孟约一一把小美人们送上马车,然后又看着马车一个一个把她们带远,最后江边只剩下了她和一干仆从侍女。她站在江边,饮满腹冷风后,饮下盏中一点余酒:“都要好好的,你们乖,我就还回来。” 次日,小美人们醒来,就知道孟约把酒具送给了她们,这套琉璃酒具委实极好,看着便很贵重,谁家的侍女也不会悄无声息就把东西收入库中。小美人们抱着酒具是又哭又笑,最后多半要恨恨,临到要去南京时才告诉她们,一走还不知会不会回,真没良心。 此后,小美人们聚得更勤,直到新年临近,被家中长辈约束在家中准备年节,这才消停。 在小美人们消停时,孟老爷接到江宁织造公函,命他在明年二月上旬之前抵南京就职。随公函还有朝服公服祭服常服,每式各两套从头到脚,皆是春冬二季穿的厚料,孟约表示惊奇:“爹,九品怎么会有朝服,九品不是不用上朝吗?” “朝服并非只朝上诸公才有,凡官员皆有,大祀、庆成、正旦、冬至、圣节、颁诏、开读、进表、传制都需着朝服。” 孟约:忽然庆幸没穿成个男的,这些衣服,什么配什么,什么场合穿,想想都头疼。 孟约觉得头疼,孟老爷却因做布料生意的,对这些了解颇深,反而不费什么劲。再者,送来都是一套一套配好的,放时分门别类放好,穿时便不会出错。 随着年关越来越近,孟约脑子里渐渐只剩下一个槽点——为官大不易! 第二十九章 隔开世上风雨 因渐渐有同县故旧知道孟老爷明年要去南京做官,哪怕只是从九品,那也是从商户到官身的巨大跨越。孟老爷连轴转吃一轮席面,便吃到年三十,如果不是家家户户都得各归自家团圆,孟老爷的席面恐怕还得吃下去。 二月上旬就得就任,最好元宵节前便启程,但孟老爷心疼孟约,想叫她在鹿邑县与她的小姐妹们再好好聚一聚,看看花灯,猜猜灯谜。南京的规矩还不知道是什么样,日后未必还能有这样松松快愉的日子,毕竟鹿邑县只是个乡下小地方,也一向不出什么士族高门,规矩从来就不大。 初一各家拜过年,初二走亲戚,初三,小美人们无事,就开始相邀各家串门。孟约见家里水仙开得好,去谁家都带一盆,小美人们是又欢喜,又难过。欢喜的是花开得真好,难过的是素日好友不日便要启程。 “去年我们还一起赏花灯说良人,今年,嫁的已嫁,将嫁的将嫁,还有个阿孟要上京去,诶,离别当真好苦。” “难免的,我们就不说离别苦了,正月里愁眉苦脸多不好。” 小美人们说着说着,便提起已嫁的闺阁好友,有两个还是年前腊月成婚的呢。这两年暂且还没什么好说的,小美人们说的是更早成婚的:“看她啊,真觉得好没意思,从前那般爽快,如今却仿佛绵里针,笑不是笑模样,想哭也不是个哭样子。” “成婚的又不止她一个,你却单说她。” “正是,也有过得比蜜甜的。” “日子如何,端看怎么过,命如何,端看怎么活,不过是各个做个人的思量罢。” 不知不觉得,上元便至。 今年花灯在城中孔庙前街道上举行,因天气晴好,又在城中,看花灯的人尤其多。你挤我我挤你的,把小美人们伤春悲秋的心情挤个一干二净。 到次日东门送别,小美人们一个个嘤嘤嘤的,叫孟约心酸眼也酸。小美人们送她好些临别赠礼,孟约还小美人的礼是一人一支花簪。花簪上有二十二朵花,代表旧年闺中二十二个小姐妹,花也不是同一种,而是呼应一人一套的酒具,难为工匠将花簪做得一点也不喧闹,错落花开,精巧别致。 东门一经别,阳光晴好,春风化冻,古南京城,也越来越近。 路途中,孟约思考了一下南京没有迁都北京这个问题,书中的世界也许没什么道理可讲。再者,明成祖迁都南京是为镇守国门,但眼下的北京可不能算过,要说国门,那得迁都到现代都属于俄罗斯的土地上去。 南京还有应天府的旧名,改名南京也是太祖时的事。 “非要把那几个邻邦纳入版图,果然是穿越者才会干的事。”琉球府,缅越省等等,都是现代世界地图上的“友好邻邦”,“为了避免以后头疼,先打下来再说,作者脑洞好大,我喜欢。” “小姐,车上晃得很,别看图了。” 坊间能买到的地图,只有一个大概轮廓,标明郡府县界,其他的山川道路水域等,一概没有。孟约也是临启程前才想到要买个地图,自从买到地图,她就傻眼到现在。 即使只是一个书里世界,它的自我完整,自我补全,也让人惊叹不已。果然,就算世界毁灭,也至少会有一个作家笔下的世界存活下来。 “好,不看了。” “小姐,离南京还有多远?” “过了石梁河不远就是南京,南京却大,我们还要走一日才能到京城呢。”以这个模糊版明朝地图,再依他们的行进速度来看,确实还需要一天才能到天子脚下的六朝古都。 不知那秦淮河畔杨柳温柔否,不知那乌衣巷中少年美否,也不知鸡鸣寺的钟,玄武湖的水如历史画卷中的模样否,更不知钟山风雨苍茫否…… 进入南京境内后,便只需经瓜埠,渡长江,入观音门后便是古老的南京城。一路上,孟约都静静地卷起车帘往外看,她很难说清心里在想什么,情绪怎么样,但感觉并不坏。 “小姐,难得好天气哩,南京可真气派。” 孟约:亲,你真该去现代的南京看看。 观音门并没有什么皇都气派,夹在两山中央,不高大也不是现代常见的明城墙样式,而是夯土墙,城门楼子也十分十分简单。 过城门的手续倒不复杂,孟老爷京任职江宁织造府,有官文有公函,还有郡县开具的文书,很快就得以通过城门。入城门后还是山,又行小半日才见到真正符合孟约印象的六朝古都城门楼子。 实话说,透过城门看到南京内城后,孟约才能摸着良心下结论——现代人穿越,绝对不会觉得古代的城池多么繁华壮美。但这些城池自有一股气度,静静地,稳稳地,慢慢地透出一丝雍容,一丝厚重,一丝雄浑,这些交汇在一起后,便如宇宙间穿透亘古的光与亮,是动人的,曼妙的,是形容起来修辞都会格外温柔雅致的。 “嗨,女神,来认识一下。”孟约在心里和南京打了个招呼。 即使只是书里架空的世界,即使无恙的是故事里的河山,孟约此刻也很希望她永远不要受到任何伤害。 在孟约浮想联翩时,吕撷英登上车坐在她对面:“先生。” “还不到一年呢,女孩子这个年岁果真变得快,一眨眼出落得这般好。”是自己的徒弟了,怎么看怎么顺眼,怎么看怎么好看。 “先生亦是容光焕发。”应该是生完孩子调理得好,心情也好,吕教习比去年在鹿邑时看起来精气神要昂扬许多。 “看来并未因退亲而伤怀,那便好,日后为师给你寻个上好儿郎,那周文和算什么,哪里配得上年年。”吕撷英以为,孟约这样娇滴滴被孟老爷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孩子,应当配个温柔却不风流多情的。也并不需要什么高官厚禄出人头地的儿郎,只需能如孟老爷一样,肯为她隔开世上风雨,好叫她一世不识人间疾苦。 要说,这样的好儿郎,比出息的还难找呢。 须知道,南京城里,差什么也不差有出息有本事的。 孟约哪知道吕撷英心里想什么,如果她知道……她知道大概会认同吧,她倒不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而是懒,怕麻烦,所以会选择远离一切复杂的局面。 第三十章 脸红得快烧起来 车马一路行驰到长平里,晴光照在碧瓦上,通透又明亮,仿若有斑斓的世界在其上诞生。青石道路宽敞平整,人家院墙里的高树伸出墙外来,或枯枝干劲,或绿叶簇簇,都修剪得极好,一丝也不曾遮了行人路,只露出叫人欣赏的疏影横斜。 规律的马蹄声在长长道路上回旋着,最后变成一道修长而古老的声调,如同一把经历千年岁月的古琴,轻轻拨动,弦音清朴高古。道路上来来往往的,或是青衣小婢,或是身着短打的小厮,俱都脚步轻轻,姿态娴舒。 孟约:“先生,京城仆婢都是这般规矩?” “左近除北端近长康里有一公两侯,余的都是勋贵后裔,累世传下来,若连规矩些的仆婢都没有,可要叫人笑话。我知年年担心什么,有为师在,眼下先给你几个得宜的人教导你带来的仆婢,待安顿好再雇些调|教好规矩的仆婢便是。”吕撷英说着叫停车马,她为孟家买的宅院已近在眼前。 孟约:“先生家在哪里?” “呶,沿着这条路再往北走一走,牌匾上书着庆园的就是。”因京城同姓的人家太多,什么什么宅,什么什么府容易重名,遂都另为自家宅院命名,而不再以姓氏刻匾。这个吕撷英想起,便与孟约提一嘴,“京城姓孟的官员好些个呢,回头慢慢想,待想好与我说,若京城里没有重名的,再叫人刻去。” 看着门楣上空荡荡的地方,孟约:“孟园有吗?” 简直直观,寓意也好。 吕撷英:“远了不知道,左近几条街没有,只需这样便可。” “我问过爹再来与先生说。” 吕撷英送他们到宅院外便不再进,只对孟约说:“休整些日子再来谈拜师之事,总需地气回暖,天气晴好,不然多冷得慌。我先回去了,你好好歇着。” “好,我送先生。” “很不必,这才几步路,正好我与你卢先生一道走走。” 孟约应笑着点头,目送吕撷英和卢昆阆走远才转身进门,孟老爷在车队最后边,这时也已经走过来:“这处宅院当真不错,即清静又具气象,离织造府也不多远。” “爹,我们进去罢。” 举步进门,入门便是花园,左值竹右种山茶,山茶畔种着高高的树,因冬凋落了叶,枯干的树枝也很具美感,但看不出是什么树。高树下趴着低矮的一群群沿阶草,几十步外是一条小河,约六七米宽的样子,沿水叠着假山石,几丛寒兰疏疏依着几可入画。 河对岸是邻家,若两家同时入门,还能打得上招呼,不过也只前院是这样。园子和建筑无不精巧细致,这个词也可以简单地理解为,比鹿邑县孟府要小上很多,孟老爷对园子表示喜欢惊叹的同时,也略有一点遗憾:“年年还从来没住过这么窄的屋。” 孟约:在我爹眼里,低于10乘10一间的都叫窄屋。 “足够住了,小有小的好。” “也是,长平里的宅院,能买到就是天大运气。” 父女俩进屋,先来的仆从已经熟悉了宅院,带着后到的很快把行李安置好。灶上做饭的厨子也是惯用的,很快午饭端上来,父女俩便坐在厅中吃了新居第一餐饭。 下午孟老爷准备去领职,孟约就自己在家,没待多会儿她就记起自家爱宠,遂问起来。春柳早早问过先来的仆从,孟约一问她便应答道:“小姐,追风它们还在吕先生家小辈那里,离得不远,不过今日它们又被带出去了,说下午便会送还。” “那行,我先睡会儿,这么些天乘车行船,骨头都快要散架。”孟约要来热水,舒舒服服泡个澡换上寝衣便抱被子很快睡熟。 王醴得知追风的主人家已到京城,便差人去问刑部狗用没用完,刑部申时初刻才把四只狗都送还。王醴干脆等督察院放班,才亲自领着四只狗上门去还人家。 四只狗被王醴送到门口时,孟老爷出门领职还没回,孟约还在睡梦里,就是不在,也断没有女子单独在家见外男的道理。管家出面接过四只狗,王醴便道改日登门道谢,管家忙又客客气气把人送出去。 王醴虽是督察院的,却也没逮着谁查谁的爱好,是以并不知道搬来的就是爱送人腊肉的山中鸟雀。 休整几天,孟约就在孟老爷和卢昆阆的见证下正式拜师,孟老爷上差,孟约就去庆园学画。吕撷英见孟约山水花鸟都画得有模有样,便教她画人物,才刚开始学,吕撷英就发现不同:“若说你在山水花鸟上的天份是五分,画人物的天份便起码有八分,余下两分勤练到手熟即可。” 高考那年画石膏画人象画到吐的孟约咂下嘴,觉得那些年花在艺考上的钱终于可以含笑九泉:“先生,你一说擅绘人物,吴门画派首推唐伯虎,说到唐伯虎……” 吕撷英:…… 说到唐伯虎,说到唐伯虎画的人物,又这样言语不尽述的,还能是什么——春宫图。吕撷英看孟约良久,又看看墙上挂的那两卷画,没好说单论春宫图,孟约若肯画,没准能比唐伯虎还画得好。 至于为什么,她这徒弟仿佛见过无数人未着寸缕的身体一般,骨肉、肌肤、线条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真。孟约画的人物就是穿宽袍大衣,也能叫人看出骨肉丰匀,沟壑高深来。 “擅画人物的那么多,干嘛非提唐伯虎,比起唐伯虎,你更适合师法张萱。就是你想学唐伯虎画……秘戏图,你一个没成婚的姑娘家,上哪儿知道怎么戏去!”这话尺度略有点大,吕撷英说出口都有些脸红。 孟约一点不脸红,她没觉得尺度大:“噢,那成婚以后就可以画了呗。” 孟约倒没画春宫图的爱好,就是话赶话顺溜出一句来。 吕撷英:…… 画室外由侍女领着的王醴:…… “便不进去了,不必提我来过,稍后我再来看炉子。” “是。”里边师徒俩又谈论别的去了,侍女却脸红得快烧起来。 PS:好想让女主成为一代春宫大手,万千少女的灵魂导师,不过还没想好怎么往这引,毕竟孟约本身是没这爱好的。她就是放飞自我,也轻易放飞不到这方面来…… 第三十一章 山中燕雀飞入皇都 孟老爷和孟约安宅长平里,孟老爷入江宁织造就职一事,周文和几日后才听到风声。他起先有些坐不住,一则觉得对不住孟约孟老爷,二则他才选上官,如果传出点什么来,只怕于仕途无益。 于是,周文和派了身边的管事去给孟老爷送帖子,为的是找个地方道个歉,也请孟老爷高抬贵手。管事送去的帖子,孟老爷又给原样送还,管事还带回孟老爷的一句话“请周管勾只作不识”。 这样一来,周文和虽心里有些不大好过,却到底放下心来。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荣氏女,好不容易偶尔能借着诗会花会,能远远见荣氏女,并不想此时传出旧年婚约的消息来。当然,周文和也很理解孟家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牵扯的心,毕竟,退亲对女儿家影响更大些,周文和只约束身边下人,将嘴闭死,绝口不提此事。 “周管勾,梁侍郎命你把卷宗整理一番,送去督察院给几位负责库银案的御史。” 周文和答应一声,忙将督察院要的卷宗整理好,别看督察院的督察御史官阶也不高,但权利却大。周文和着实有些羡慕王醴,勋贵子弟的路从来比他们这些寒门子弟要宽一些,要好走一些。 不过,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周文和倒也只羡慕,谈不上妒忌。 督察院最近几桩大案在查,整个衙门都一片忙碌,连扫堂小吏都被差遣得脚打连环:“王御史他们在东倒间,从这过去,穿过廊子,看到河南道三字就是。” 王醴和另外两位御史负责这案子,三人眼下都很头疼,线索千头万绪,指向各有不同。督察院从不惧差高官厚爵,甚至查内阁诸公都从来不带眨眼,便是皇子也好说啊,线索归到内|宫嫔妃头上是几个意思。 “诸位御史,下官户部管勾周文和。” “噢,来了,来来来,搁这里。先别走,有我们看不明白的地方,还需你来作答。” 周文和是科举晋仕,对户部那些动不动就一堆数字的卷宗,也同样很头疼:“这……下官初到户部,卷宗尚算熟,里边的帐,下官恐也算不很清楚。” “那给赶紧去给我们要个算得清楚帐的来。” “部里正在清点库银,对帐查帐,并不能抽出人手来。”户部还从外边借了十几个擅长对帐查帐的,可见户部近来是真的调不出人。 王醴这时从外边进来:“无事,我来罢。” “差点忘了重崖是术数大家卢昆阆半徒,快来快来,这些我们看着就头疼。”虽然都一样是科举晋仕,王醴因为早年是吕撷英启蒙,不可避免被卢昆阆闲着没事,塞一脑袋术数之理。 周文和仍不能走,毕竟户部的帐,他比王醴熟一些。周文和也不想走,好容易能近距离观察王醴,求之不得,怎么会想走。 与周文和对王醴的好印象不同,王醴对周文和印象平平,苏离青多的那几句嘴,王醴虽没上心,但也没错过。交朋结友,自然要重情重义的才好,所以王醴并不欲与周文和有什么来往。 不过,公务是公务,私事是私事。 等放班时,周文和自觉与王醴已经算熟,便邀王醴和另外两位御史一道吃午饭,王醴推辞道:“今日家中长辈有请,需先走一步。” 周文和虽遗憾,也不强求,毕竟王醴的托辞太光明正大。 王醴话说出口,自然不会在督察院里留,骑马沿巷道便折往长平里。路上遇到孟老爷,王醴先是一愣,直到孟老爷进了孟园,才怔怔然片刻缓过神来。 山中燕雀飞入皇都,王醴又想起去年雨天,那只从树上坠落他掌心的湿漉漉野鸟。 “王公子,快请进,夫人正念你怎么还未到,道是再不到,她便把饭菜全倒去喂狗。”管家笑着把王醴迎进庆园。 王醴闻言笑道:“吕姑姑生下炉子后,性情倒有些变。” 管家道:“老爷也是这么说,道是变与当年还在闺阁时一样。” 王醴跨进门去,念及曾在上元节的腊梅听过的一番言语,心道:可见是过得舒心,不然怎么能同闺阁时一般性情。 “吕姑姑,姑父。” “可算来了,快摆饭。”卢昆阆把怀里的炉子抱给王醴,对他说,“快些来抱抱炉子,近来这小人儿折腾死人,不许奶妈侍女抱,只央着我和你姑姑。” 王醴虽不常来,但炉子好似真是辩得出谁相亲,谁是伺候的人一般,缩缩鼻子,竟也肯乖乖叫王醴抱。 卢昆阆和吕撷英见炉子肯,大松一口气,全没一点形象地半瘫在椅子上:“幸好还肯叫你和年年抱,不然这只炉子,我非扔掉不可。” “你徒弟今日不是还没回么,赶紧叫人出来吃饭,画画也能画迷,真个是什么人教什么徒弟。” 吕撷英:“你就是妒忌我有徒弟!” “是啊是啊,妒忌得饭都吃不下。” 吕撷英不由失笑,疲倦一扫而光:“你就是再妒忌,我都不会让徒弟匀给你的。” 王醴默默抱炉子在一边坐下,看这对夫妇如入无人之境地打嘴仗。 由侍女引着来吃饭的孟约:在才刚刚退亲的单身狗面前,一车一车撒狗粮是不道德的行为。 孟约多想告诉这对逮着工夫就秀恩爱的夫妇——请关爱单身狗,就像关爱空巢老人一样,避免在他们面前秀恩爱戳他们肺管子。 “先生,看这里看这里,你还有个能喘气快饿晕的徒弟呢,要不我们先吃饭吧。” 也只有孟约才会毫不手软,完全没负担地打断吕撷英和卢昆阆惨无人道的秀恩爱行为,夫妇俩被打断得多了,已经压根不会觉得尴尬不好意思。 王醴:干得漂亮。 “快赶紧摆饭,别真饿晕我这会喘气的徒弟。”吕撷英说着拉孟约过来坐下,问两句画画得怎么样,拧头又指着抱炉子的王醴,“这是王醴,也算是我半个徒弟,小时候是我启蒙的,画画得不怎么样,诗文亦平平,也就是能考,你唤他师兄便是。” 孟约:哟,警察叔叔! 王醴毕竟是一道监察御史,凭他能力早晚能居高位,吕撷英这算是帮孟老爷稍微拓宽一下脚下路。至于把这俩单身的捏一块,吕撷英却没想过,委实是吕撷英觉得这俩人根本不可能捏到一块去。 第三十二章 不是更爱他吗 因警察叔叔,孟约知道了京城时下对男女大防看得并没这么重,这一点上倒似乎比鹿邑还好些。 至于见到警察叔叔,想起去年上元醉酒而强拖人送她回家的画面,孟约表示她一点都尴尬。等闲的事,想叫她尴尬,那是不可能哒,再说当时她都没怎么尴尬过,眼下时过境迁的更不会。 吃过饭,孟约正打算在花园里晃丙圈消消食,就被自家四只热情的狗给包围:“又爬墙了,你们是家宠,不是野狗啊,天天这样爬墙,做为你们主人,我很伤感的好吗?” 嘴上说很伤感,却蹲下来和四只狗玩得不亦乐乎,因为喂养得好,胖达越胖了,追风倒没变,大豆小箕也比以前更壮。孟约对着四只巨大的狗,啧啧几声,想起当年还是小奶狗的时候,她一双手能把四只全抱下,看看现在,她一只都抱不起来了。 “咦,是爹回了对吗,胖达毛发这么干净,肯定是爹放你们过来的,走走走,我们回家去。”织造府虽然近,但孟老爷刚到,时常中午要与同僚在外吃饭,所以孟约经常中午在吕撷英这里吃饭,并不回去。 孟约走出去几步,发现四只狗没跟上,回头去看…… 哎呀好气哟! 四只大狗竟然乖乖在王醴面前一字排开,毛发蓬松的尾巴奋力扫在青石地砖上,任凭孟约怎么招呼都不理。自家的狗背对着她,叫没用,瞪也没用,孟约只有瞪警察叔叔。 此时此刻,孟约只想问一句:说,你对我家狗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赶着回督察院去的王醴,一出来就被四只狗挡了,他也很无奈。四只狗已经被他喂惯溜惯,每次刑部有什么事,都是他把四只狗送去再送回府。主要是驯养好的狗,不好叫它们认太多主人,要是谁的口令都听,那驯养还有什么意义。 “没有。” 胖达:“汪。” 刑部最近和督察院一起忙大案,线索乱得跟麻一样,凶手影都没有,根本不需要寻人追逃犯。王醴的“没有”,就是没有事,不带它们出门的意思。 但是四只狗根本领会不到王醴的意思,也许是刑部寻人追逃犯太有趣,四只狗好容易才逮到会带它们出去“玩”的王醴,轻易是不会放他走的。 王醴:“回去。” 再不回去,门口站着的“师妹”大概要哭。 孟约才不是要哭,孟约是想痛骂警察叔叔一顿,然后把四只“叛变狗”带回去炖成一锅肉。见过没良心的,没见过这么没良心的,她才是主人好不好。 四只狗齐齐“汪”几声后,才被王醴赶着跟孟约一起回,就这样还不很乐意呢,频频回头看王醴,似乎是要确定王醴是不是真的不打算带它们出去“玩”。孟约心塞不已,一脚跨过门槛,四只狗缓片刻才跟进来。孟约慢慢转身,满面嫌弃地瞪着四只“叛变狗”。 “还跟回来干嘛,你们不是更爱他吗,出去,再也不要看到你们。” 四只:“汪。” 又是回来,又是出去的,四只狗有点不懂孟约的意思。 孟约:我养的大概是四只假狗,事实上它们应该是白眼狼。 “小姐?”看门的婆子也同样不明所以。 “没事。”做为忠诚的铲屎馆,孟约感觉自己脆弱的玻璃心受到一万点攻击,直接碎成粉末,此刻,孟约很懂什么叫“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孟约几乎是把四只狗当儿子一样宠,虽然她没有过儿子,结果她发现四只狗更喜欢把它们当狗使唤的王醴。她是忠诚的铲屎官好么,也看过那么点动物心理学,四只狗刚才的举动,深深地出卖了它们。 “现在对我买萌有什么用,我已经知道我不再是你们的小甜甜了!” 四只狗对于听不懂的口令表现出整齐划一的反应——扑上去,蹭孟约腿。 本来孟约立场很坚定地的,可四只狗蹭着蹭着,她心就化了:“哎呀,别抱腿了,我还要走路呢。” 看门的婆子对于自家小姐一时嗔一时喜的表情表示不解,她一把年纪,还真没见过因为四只狗“爱不爱”而又嗔又喜的,比嗔怪良人还更有戏些。 “好啦好啦,走。” 这就是真爱,上一刻还恨不得炖成一锅肉,下一刻又欢快地跑作一堆,欢喜得笑脸都泛光。 路过孟家院墙外的王醴:小甜甜? 经此一事,王醴觉得,“小甜甜”大概很不愿再见他,头回看到把狗看得这么重的人。 回到督察院,苏离青正在翻看卷宗,王醴正待要赞他一声“勤勉”,却发现卷宗不对:“你看这几个士子的卷宗做什么?” 被逮个正着的苏离青猛咳一声,半晌半晌见躲不过去,硬着头皮说:“坊间出了个话本叫《千金传》,京城已经传遍,说《千金传》写的是荣氏女与众多爱慕者的故事。” 这些风言风语,让在督察院当差,天性好各家阴私隐秘的苏离青忍不住对照着话本,把“众多爱慕”的卷宗一一调出来。苏离青说完,为避免沉着脸的王醴训他,把自己的推测道出。 “何出此言?” “王御史你看,有些事京城中并没有流传,就拿……就拿户部管勾周文和来说,知道他有婚约的人也就那么几个。回乡的回乡,外任的外任,就是都在,也不会把这事扬得人人尽知。”同僚之间,早晚要相见,大家都会彼此留一线,不到撕破脸,不会轻易揭人短扬人过, “再有,时间上太细,哪年哪月入京,先后住过哪几家客栈。不是一个周文和时间地点上细,所有‘爱慕者’都一样细且真,以及此处,这里的档是我记的,日子记错了。王御史想,若不是咱们督察院的人,怎么会错都错得一模一样。”事不是大事,因为写的爱慕者都是无干紧要的,但绝对可以转移王醴视线,这一点苏离青很肯定。 “卷宗和《千金传》都留下,另外,你去查查。虽流露出去的都不是重要卷宗,但此风不可长,仍需查出来敲打一番。” “是。”苏离青如蒙大赦,把卷宗一扔,脚底抹油地溜走。 第三十三章 好端端招谁惹谁 费去一个时辰将《千金传》看完,王醴不必细翻卷宗都能得知,苏离青倒真不是开脱之辞,写《千金传》的人纵然不是督察院的人,也必然是督察院里流出去的消息。比起院里有个笔杆子溜的,嘴上漏风的更不可取,因此前者还能罚半年俸禄了事,后者却必要自督察院开革出去。 最后,王醴将目光放在周文和卷宗上,那山中燕雀,竟就栖在这株树上。只是不知,燕雀是尚不清楚,还是并未介怀,又或者…… 王醴并不再往下深思,而是叫人收拢卷宗,送还归档。如今库银案才是紧要的,依户部卷宗来看,卷宗上是没有多少疏漏的,然而王醴却是卢昆阆指点过的。卷宗做得再好看,在王醴眼中也有不少漏洞,这案子要真扯出来,必然是惊天大案。 如之前叶慎章那书匣一样,带来的余波至今未消,只是今上与诸公各有考量,因而书匣带出来的大案,并未显露人前。但也只是未露人前而已,近半年来,有一批官吏以各种罪名或被贬或被流放,却一丝异常波澜都未起。 “御史,刑部司邵主事来访。” “快请。” 邵康怀也是为库银案一事来,那小吏家起出的库银,已被证实其中七成与户部前年所铸一批库银相同。邵康怀是被刑部尚书打发来督察院问消息,这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差事,督察院别看对内是一群碎嘴子,对外却都跟嘴被缝住一样,轻易不吐口。 刑部尚书的理由是,邵康怀与主办此事的监察御史王醴相熟,邵康怀觉得他很冤,他与王醴也就鹿邑县时有些熟面,要说相熟到愿意向他吐库银案的口——那不至于:“许久未见重崖,一向可好。” 王醴与邵康怀在中堂坐下,小吏端上茶来,王醴浅浅抿一口才道:“除忙一些,倒都还好。” 邵康怀:尚书大人,您且来看看,对着拥有这么一张脸的王重崖,要怎么才能打探得出消息来。 只是来都来了,硬着头皮也要上,没有当面认怂的道理:“重崖,户部库银一案事关重大,仍需三法司鼎力共审,我这里来了,想来郭兄稍待也会到访。与其你我绕来绕去,不若重崖直接给我个准话,多了我也不求,能透露什么透露什么,打发我一些消息叫我回去能向邬尚书交待便成。” “此事还未交三法司,上旨示下,命督察院负责,邵兄为何要就此事向邬尚书交待?” 邵康怀:…… 三法司合作起来是真精诚,拆开来不合作时,那也是互相拆台的好手。刑部尚书、大理寺卿与督察院御史大夫三位,几乎每天都在上演上一刻“哈哈哈”你好我好大家好,下一刻就“哪凉快哪待着去”,翻脸无情的速度比翻书快得多。 邵康怀与王醴周旋的空当里,郭蕴果然如所料一般,被大理寺卿赶过来。上午户部卷宗才送过来,下午就来探听消息,大理寺卿与刑部尚书的目的不要太明显。三法司三家上边扯皮,下边却尽量维持一团和气,毕竟谁知道上边三位这次是打算扯还是不打算扯。 “重崖也看了《千金传》?”郭蕴这位高门出身的少卿,身怀特别的谈话技巧,“要说年少慕艾,这本没什么错,抛妻弃子便是错,那定亲的女子何辜。要搞前朝,这辈子就这么给毁了,前朝那时,退过亲的女子很难再找着婆家。不管是不是男子的错,最终退亲的黑锅都会叫女子背去,这姻缘呐,要么不定,要定就彻底定下来,断不要有反复,不然就是误人终生。” “退亲?” “啊,可不是,我那姑表弟与周文和同科,早几日看过《千金传》,信誓旦旦与我道,那贺文必定就是周文和。周文和在鹿邑县曾定过亲,只不过一入京城,就迷了眼,年前送了退亲书回乡。”郭蕴见能聊开,心中暗笑一声,将他那姑表弟又拉出来继续溜,“不止那女子无辜,荣氏女也无辜,生来貌美才高难道是她的错,那些最终将错归到‘佳人动我心,使我神思不能清’的,皆是蠢物。” 邵康怀又不是蠢物,自然明白郭蕴为什么会专注于谈《千金记》,最近这话本火遍京城,邵康怀自然也看过:“若说定亲的女子,在本朝过个一两年还能寻个好人家,那荣氏女才真是可悲可叹,好端端招谁惹谁。便是不曾指名道姓,如今满京城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才真正是被毁了一生。” “写话本的人也可恨。” 嗯,谈话还是很愉快的,然而王醴最终还是无情拒绝了他们:“若上命三法司会审,在下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郭蕴邵康怀:我们什么都干了,你给我们来这个! 库银案是大案,但皇帝和内阁要是不想闹得人尽皆知,人心惶惶,那这案子便只能督察院来办。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每到遇这种只能老对头一个人暗爽的大案时,就特别想伙同一起套御史大夫麻袋。 王醴放班后回家路上,被四只爬墙的狗拦下,四只狗看来是很不满他没带它们出去,一字排开在道路上,大有“今天你别想再过去”的意思:“回去。” “汪汪汪……”四只狗好气的慌。 “刑部的狗不日就要送来,以后用不着你们,老实待着。”王醴说罢,一脚跨过去,全不顾四只狗扒着他脚。四只狗近二百来斤,全拖在他脚下,加之又不死物,会动会挣会拖后腿,再迈腿就有些费劲。 “汪汪……” 同样放班的孟老爷:我是眼花了还是,怎么我家四只狗挂别人身上。 “王御史。” “孟主事。” 孟老爷:“莫非这多半年,追风它们便是养在王御史府上?” “正是。” 怪不得,孟老爷松口气,他还以为四只狗才多半年不在跟前,就见谁都当主人一样抱腿,要真那样四只狗可就真得好好再送回去驯养驯养,就是当宠物养,见谁都抱腿的也不能要:“王御史稍待,我喊人来拴了它们回去。” 是该早点拴回去,不然“小甜甜”看见,还要来呷醋。 第三十四章 我真是被带歪了 (今天会有三百收藏加更~) 孟约最近在绘神灵,各种衣裳穿得比较少的飞天神女、反弹琵琶、供养人、观音。绘神灵即使不穿衣裳,也要求宝相庄严,丝毫叫人无法生出淫|亵之念,反而要观之如沐神光,仿有声声清钟梵唱。 这一点,孟约摸倒是摸得准,奈何一点,笔力不足,她的技法无法支撑她的天分。 “有了天赋,又不是偷懒的,早晚能成。”吕撷英宽慰弟子道。 孟约:“先生,我忽然想到另一种画法,等我先琢磨琢磨。” 又不指着画画吃饭,吕撷英也不催孟约:“慢慢来,不急,若是画不下去,先画画花鸟,待想好再画人物。” “好。” “今日天色不早,快些回去与令尊用饭,别叫令尊久等。”吕撷英说罢,把孟约送至门口。 孟约与吕撷英道别,领着春柳、白蕊往家走,还没到孟园门前,就听到撕心裂肺的狗叫。她乍听之下,心肝都揪成一团,再顾不上礼仪,提裙便往后院跑:“怎么回事,追风它们素不爱叫唤,可是谁在欺负它们?” 孟园上下,谁不知四只狗是孟约心头肉,加上向来乖得很,哪个会欺负它们。孟约到后院一看,才发现四只狗叫下仆拿大铁链给拴住,这时正冲给它们送食送水的仆从嚎叫。 “小姐。” “为何要拴住它们。” “老爷吩咐的,说是怕它们出去吓着行人,左近园子里都是勋贵子弟,纵然追风它们不伤人,吓着人也是麻烦。” 话是这样说,理也是这个理,可孟约看着还是满心舍不得。可她又清楚,长平里的人家,哪家孟园也开罪不起,着追风它们才是对它们好:“那就多带着它们溜一溜。” “是。” 父女俩用过饭,孟老爷便愁眉苦脸去书房,孟约便问:“爹,有什么事叫你为难吗?” “确有,不过倒不是织造府的事,而是工部主事为水力纺机织机寻为父,问为父除纺机织机外,是否还有什么是能用水力代替人力的。”孟老爷小半辈子都搭在织坊染坊里,因而织机纺机染料等他都了如指掌,到工部猛问还能用到什么地方,孟老爷就有些犯痴——他想象力就那么大点,愣是想不到别的地方去呀。 这个倒也不是没有,但也别小看中国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除水力纺机织机,其他以水带动的机械,如脱壳、磨粉、粉碎矿石等,在魏晋和汉朝就已经被发明出来。甚至用于冶炼的水力鼓风机,也早在东汉就已经有啦,所以留给孟老爷发挥的余地基本没有。 孟约虽然学的只是美术史,跟美术挨边的也都知道一些,古代的机械也是美术史的一部分。所以孟约只有一个苦恼,她怎么把蒸汽水泵的设想跟孟老爷提,她毕竟是个闺中少女,外边的天地都没见过,画个织花图稿,还可以推到女神太太身上,蒸汽水泵推谁身上,穿越大婶吗? “爹既然擅长此道,何不多看多学多听,闻说番邦亦有许多擅长此道之人,爹何不问问海商。左右咱家和海商也能搭上话,顺嘴问一句呗,要真是有什么稀奇的,带回来参详参详也好,圣人也说师夷长技以制夷。”孟约只能这么提醒,再说蒸汽水泵的原理她可不懂,水力纺机织机,也全是孟老爷和工吏制造的,跟她一点关系没有。 “为父都一把年纪了,哪里还学得进去。”孟老爷一笑摇头。 孟约可不爱这论调,现代还有老年大学呢,哪怕不像全日制大学那样,但到底也还是个学习的场所:“有志不在年高,向学不怕岁晚,活到老学到老嘛。” 孟老爷这一辈子,耍过二十年,之后被女神太太改造,全权听女神太太的,女神太太离世,孟老爷除自己拿主意,偶尔参照孟约的建议。“有志不在年高,向学不怕岁晚”这一句,确实打动了孟老爷:“那……为父便试试。” “爹你等我,我去找先生给你抄书单。”孟约向来觉得,这种劲就要一气呵成,但凡缓一缓,都会用种种理由来自己说服自己放弃。 孟老爷:…… 吕撷芳虽不是行家里手,可这位读书多,加上卢昆阆也是个肚子里装着书库的,夫妻俩相互一参详,分分钟把书单列给孟约。在些书籍孟约是听都没听过,当然,她这样的也就知道人人都耳熟的《天工开物》《太平御览》。 “怎么还有九章算术?”话问出来孟约就知道自己不该问,数学是一切科学的基础。 卢昆阆见她露出一脸有所悟,也就没再作答,而是说:“我是个闲人,令尊若有什么不明之处,尽管登门。” 作为一个肯定要被历史记一笔的数学家,孟约觉得卢昆阆实在太谦虚,不过人家愿意教,那得赶紧顺杆子爬:“是,我在这里先谢过卢先生。” 抄回书单,吕撷芳还倾情贡献出几本常见的,至于不常见的,吕撷芳叫他们也别到书铺去寻,回头她问问亲戚朋友,谁家有借来抄一卷就行。孟老爷年少时不好学,如今却是个好学的,加之他并非是脑子笨学不进,反而是天资上佳。 这时要他科举,那肯定没戏,但只是从浅往深研讨《天工开物》此类著作,却并不会有什么太大问题。 把孟老爷的学习课程安排好,孟约就钻进她自己的书房里去,铺开纸张,她开始画起现代常能见到的手绘古风人物。现代常见的古风人物绘画技法,拿到这时来看,估计要被指为异端,孟约要做的只是把技法留下,把异端扔开。 “颜料有点麻烦,不过还能克服。”纸张也略有出入,孟约在现代也常画个手绘,PO到网上,显摆一下自己会画画,偶尔也被人称作大手。一般来说,像他们这种不务正业的,都容易被称为大手,因为真·大手都在埋头苦练。 画着画着,孟约停下笔,她盯着画卷半晌,吃吃笑开:“我真是被带歪了,穿这么少,真去画春宫不成,会被孟老爷揍个半死的。” 图画虽然才开个头,可是线稿一描就已经大致出来,是个真空上阵,一只手娇娇软软捏着披风半拢在身前,一只手捏起一角以免披风落地,却不意露出一双娇嫩赤足并洁白小腿的清丽少女呀! 那腿雪白修长紧绷有力,那腰不盈一握,结实紧致,那胸虽不过分高挺,却恰到好处露出那么一抹微妙至极的浅沟。哪怕是她画的,孟约多看两眼都觉得自己也要流鼻血的。 孟约:我刚才在想什么,我是怎么把这画出来的,这真的是我画的吗? PS:总感觉离春宫大手一下就近了呢~ 想想以后,王御史知道小甜甜是风靡万千闺中少女的春宫大手时,那整张脸都裂开的样子…… 我一定要把小甜甜造成春宫大手!!! 第三十五章 吹尽狂沙始到金 披风少女的线稿勾好,孟约实在有点舍不得撕,她向吕撷英学画的这些日子,不但把艺考时的功底捡回来,还更上层楼。她现在看自己的画,都感到惊奇,那是她以前手绘稿中从未见过的气韵。 将披风少女卷起来放好,书房里她不在孟园时,侍女并不会进,书画缸里画轴又多,倒不担心被人看见。 画案上另铺一张洒银山桠宣,色近乎于白,但因为没漂过色,略微带一点草木自然的色泽。自从穿越,让孟约最惊叹的就是各种纸,十七世纪末的中国,造纸术已经成熟,每家纸坊都有出看家的技艺。孟老爷给她买笔墨纸砚从不吝啬花费,导致孟约书房里随便取一截纸头,都是画好了能传世的。 为避免再画歪,孟约索性不画美人,改画那只着金甲戴金冠,身被火红披风的猴子。最后的染色是第二天早上起来完成的,画完后,挂到架上迎着天光细细打量,孟约都快被自己给感动了——画得真好。 那猴子一身骄狂,如在火焰之中摔出它那根金箍棒,没画别的背景,但孟约从来没在自己画里看到这样的气势,那金箍棒砸下来,好似能把所见的一切都砸成渣:“嚯,勤学苦练果然有回报。” 洗漱罢用过早饭,孟约送孟老爷出门后,卷了画纸便去寻吕撷芳。她还没跨出书房,又听到四只狗一通鬼哭狼嚎:“春柳,去喊人把四只狗牵来,我带着溜一圈。白蕊,你去寻管家,着人把后院院墙边山石树木都挪开,叫追风它们没处借力爬墙再把它们放开,整日里拴着也不是个事。” “是。” 长平里的早晨极清静,除少数需要上差的,多半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侍女下仆虽起得早,却是说话声脚步声几近于无,带着追风它们沿着长平里溜一圈,孟约便喊人再把四只狗送回孟园去。 不想四只狗跟疯了一样,趁牵着狗绳的婆子不注意,拽出狗绳撒丫子往一侧跑。这边人还没迈开脚追,它们践着人家院墙边的石雕灯笼,眨眼就爬上墙翻过去。 孟约:“那是谁家,赶紧去敲门,把追风它们给弄出来,要是人家家里有小孩,吓着小孩怎么办。” 原本牵着狗的两个婆子一看,这院墙多眼熟,四只狗从前天天要翻到人家园子里去:“小姐,是王御史家。” 这边才刚说王御史,门就吱呀一声打开,王醴从里边出来,官服下是四只抱腿不肯松的大狗。毛绒绒四大坨,开门的下仆止不住笑,可又不敢笑出声,憋得那叫一个辛苦。 孟约:好气哟,我再也不是我家四只乖宠的小甜甜啦! “快些去牵过来。”丢死人。 晨光中,声音清脆的少女一身蓝裳红裙立在院墙边,几枝将放未放的腊梅伸出墙来,如繁星点点落满她衣裳。少女左手中还有一杆玉竹,看起来应当是画筒,却不知其中画的是什么。 王醴低头将四只狗轻轻踹开,四只狗虽不乐意,却被要拿狗绳拖得死死的,一步都不能近前。王醴步下台阶冲少女略一点头便算打过招呼,时下男女大防虽不似以往严苛,但却并非没有,因而,最好还是只这样招呼。 翻身上马,王醴很快走远,孟约在原地瞪着那四只白眼狼:“他给你们吃什么了,这么向着他,连我都不要,我是少你们吃还是少你们喝,还是不带你们玩,居然这样对我。我很生气,所以你们要坚强地面对即将到来的半囚禁狗生,我是不会再心软的。” 说完转身走,走到一半还回头冲四只狗用力重重地“哼”一声。 侍女婆子快要被孟约这吃醋的铲屎官模样笑死,赶紧把狗牵回孟园去,省得自家小姐继续在路上瞪眼发嗔。 孟约到庆园时,吕撷英刚哄好炉子,见她拿着画筒来,就知道她昨天回去加了功课:“画什么了,铺到画案上我看看。” “画了孙悟空。”孟约将画卷铺开,以乌木纸镇压住两头,让开一侧给吕撷英看。 吕撷英抱着炉子到画案前,细细打量片刻说:“这是哪里学来的技法,染色手法很不常见,倒是很鲜活,色彩张扬明丽,将个孙大圣绘得几欲脱纸。这破空一棒画得尤其好,仿能开山破浪,砸碎一切。不过……文为心声,画也一样是心声,年年想要砸碎什么,破开什么?” 孟约:我画的时候,脑子里想的是《悟空传》里那只猴子。 “没有啊,先生,我就是觉得,孙大圣就应该是这样。” “唔,在花果山做美猴王时应该是这形象,可那时的孙大圣并不会有什么需要破需要砸碎,待到它有的时候,便不会有这样鲜活张扬的色彩,也不当有这么骄狂的气象。” 古人好麻烦,画着玩嘛,为什么要这么较真呢,孟约觉得心好累呀。 “不过,为师倒是很喜欢这画,送为师如何?” 孟约:“好呀,我盖个章。” “光有印怎么成,题几个字,留个款。” 孟约想了想,拿笔在画卷右边题了七个字“吹尽狂沙始到金”,稍微贴切点的,她就记得这半句诗。写罢,从袖笼里掏出小锦袋,将刻着“不约”的印章取出,画案上有印泥盒,揭开轻轻一按,复将印文压于画卷右下方。 “莫道谗言如浪深,莫道迁客似沙沉。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以刘梦得半句诗题此画,倒也还算贴切。还当你会题金箍清玉宇,火眼洞妖心。”孟约不记得,吕撷英却张口就来。 这词倒是很贴切,可惜孟约不知道呀,她能想起“吹金狂沙始到金”已经算是人品爆发。 “今日不画了,治印罢,你得赶紧想个书画款,总用不约也不成。” 孟约点头去布置工具,安放印床,吕撷英则命人去把裱画的工具取来。裱画这活,吕撷英更好自己干,快不说,还更细致。待到孟老爷中午回府,着人喊孟约回去吃饭时,吕撷英正要将裱好的画挂去廊下风干浆糊。 卢昆阆走来:“啧,好一尊美猴王。” 王醴在后边,一眼便看到右下角的印文“不约”,便知早上山中燕雀捧的便是这画卷。 火眼金睛尽是骄狂,身被火焰闪闪亮甲,画得是只很不一般的猴子。 PS: 王醴:姑,咱商量一下,这猴子送我咋样。 吕撷英:不咋样,这猴子我也喜欢好么。 王醴:虽生来坎坷,但总有一些人一些事能激励我,使我不堕落。 吕撷英:好吧,你赢了。 第三十六章洗尽崎岖,只存峥嵘 今日下午孟老爷休沐,是的,如今的官员流行放半天假,或上午或下午,清闲些的衙门一月里有半个月可以只上半天班,繁忙些的衙门却不成,一月能有三五天休沐半日就算好的。江宁织造不算清闲衙门,眼下却也不算太忙,是以,孟老爷见今日天气晴好,遂放班休沐,想着带闺女出去走走。 孟约在南京也不认识谁,每日除向吕撷芳习画,哪也去不了。吕撷芳往年倒还有各种花会诗会宴会,但如今炉子还小,暂时离不得人,起码得到地气回暖,吕撷芳才能放心把炉子扔家里叫婆子带着,她出去饮宴赴会。 师父不能,亲爹就得能,当然,亲爹也只能带孟约城里城外略走走看看。 孟约同孟老爷出门,一路往玄武门去,马车停在鸡笼山下。父女俩一路登山而上,往东麓入鸡鸣寺。烧几柱清香捐几钱碎银功德,父女俩便下山慕金陵四十八景的名,去观珍珠浪涌。 这时水比后世急,珍珠河里鱼极多,却不大,一条条翻逐起来,确实如浪涌珍珠。但是吧,四十八景声名赫赫,对比起来委实有点落差。孟老爷连啧几声,道:“想是来错了时候。” 孟约虽没领略过古时金陵四十八景,但现代的四十八景她还是大致见过的:“我见书上讲过,应到春日潮涨水足时来看,那时才真是珍珠浪涌。不远便是台城,待柳树冒芽抽叶,看过珍珠浪涌鸡笼云树还能赶上北湖烟柳。” 眼下天冷,昼短夜长,回去的路也不算近,匆匆看过就得往家赶,孟老爷想他尚觉得不尽兴,想必闺女更是如此:“等柳树叶抽出来,爹再同你出来赏景。” “嗯,要在京城长住,总能把四十八景细细看熟。”孟约扶着春柳的手登车,她并没有注意到珍珠河另一边,打马徐行的周文和。 周文和与几个同僚今日也休沐,便打马绕玄武湖边树多路平坦的地方敞敞风,这时节处处风景凋敝,确实没什么好看的。但难得休沐半日,便是没什么好看,骑着马吹吹风,也叫人觉得敞亮舒畅。 见到孟约自然很意外,周文和不自觉停下马来,但他即没上前去,也没出声打招呼。他很明白孟老爷和孟约现在的意思,既然退亲,也别想着世代相交的两家还能一如从前。 “君睦,怎么停下了?” “无事。”周文和这时已经引来孟老爷注目,孟老爷自然不会对他还有什么好脸,周文和饱含歉意地略略一拱手,便打马与同僚远去。 孟老爷冷哼一声,也翻身上马,回去的路上,孟老爷又操心起孟约的婚事来。吕撷英那里,孟老爷已重重相托,吕撷英答应相看,但一时间也没有合适的人选。孟老爷心中担忧,孟约已十七,今年若不定下来,明年也要定下来。 时下女子多晚嫁,却最好不要超过二十,世家勋贵当然能纵容儿女一世不婚嫁,他们有的是牌子可以罩下来,孟老爷却不成,他没牌子能罩住闺女。待到家中,用过晚饭,孟老爷与孟约道:“年年,你的婚事,吕先生可曾提及?” 另说,还真有:“先生提过,只道还需再多看看,待她看好再来向爹商量。” 这话叫孟老爷心下大安:“那便好,那便好,你也不要羞,喜欢不喜欢都好同吕先生讲,便如你妈一样,什么都可以同她说。” 像这样的时候呢,孟约又想劝孟老爷赶紧再找一个,她倒不抗拒婚嫁,只是想想她一嫁出去,孟老爷就一个人在府里,哪怕孟园再小,哪怕侍女下仆不少,到时也要显得空荡荡:“爹,你有没有想过,再……” 话不用说全,孟老爷便知道孟约想说什么,白她一眼道:“爹这辈子,有你妈有你就足够,不需再添什么人,若真是要添,添个女婿,添几个外孙,比添什么都强。” 好吧,她就知道这话题是没办法往下谈的,只是孟约不死心,每隔那么一段时间,就要提一次这事:“我去洗漱睡觉,爹也早点睡,老人家,更要注意睡眠充足。” “知道了,小人家。”孟老爷瞪完眼又笑,摆摆手,在孟约起身时又开口,“为父着人给你织了几十卷上好绫罗,回头叫刘娘子好好给做几身衣裳,待地气转暖才好出门见人。” 孟老爷给女儿穿绫罗的心终于能得满足,在外边买都不想,非找门路定织了孟约绘的织花图稿。他如今在江宁织造,这样的门路,一找一个准,他无势却有财啊,使大把银钱下去,还有什么织不出来的,财主谁不爱,何况还存了人情。 孟约:“老人家,你可真执着,绫罗虽好,可真要穿还属咱家的棉花布舒服,砂洗过的尤其绵软吸汗。” 孟老爷还记得孟约对透花软绫纱充满赞叹的眼神,笑道:“当真不好,为父便送人了!” 再说不好孟老爷得伤心的,孟约忙道:“那哪行,说好给我的。” 孟老爷这才满意地笑出声。 孟约想:一腔慈父心的亲爹得天天哄才行啊! 待孟老爷定织的妆花绫和杭罗送到,孟约便挑几卷搬去庆园给吕撷英,吕撷英对孟约这个爱逮着机会送东送西的徒弟没办法,吕撷英已经习惯从别的地方再给孟约找补回来:“哟,这是妆花绫,我都好些年没见了,你爹这是从哪里给你弄来的。” “爹寻人定织的,花纹还是我绘的织花图稿呢。” “你绘织花图稿也很有天赋,这卷回头能给你卢先生做身好衣裳,叫你卢先生穿出去显显风流。”吕撷英所指的,是一卷褚红妆花绫。 褚红这颜色,其实还挺少女的,孟约想象一下,卢昆阆穿上肯定会显得特别……骚气。 “哈……逗你呢,做了他也不穿。”卢昆阆不穿,王醴却会,主要是吕撷英给他做的衣裳,哪怕是粉红色的,他也必然会穿个一两回。 “咦,先生,我的猴子呢,不是已经裱好,挂哪里去了?”孟约没在书房看见,画室也没有。 吕撷英:被人以一句“题词甚好”给拐跑了,要怪怪卢昆阆,他搭什么“确是好词,洗尽崎岖,只存峥嵘,重崖也应如此啊”。 然后,画就这么没了…… 第三十七章 少女美好如诗行 知道画是被谁拐走的,再见到王醴,孟约就充满怨气,抢她狗,还抢她猴子,这人是强盗吗? “年年不是饿了吗,吃饭呐。”吕撷英见徒弟左手捧碗,右手持箸,却看着满桌子菜愣是没动,“怎么,菜不合你胃口?” 因吕撷芳有孟约这徒弟,卢昆阆在家中地位一落千丈,当然大多时候卢昆阆只觉好笑:“自从你收下她作弟子,咱家桌上便只剩了她爱吃的菜,还能怎么不合胃口。” 吕撷英:“人的胃口是会变的,一时爱酸一时爱辣,谁能说得准。你前两年还爱咸鲜呢,如今不一样喜酸辣。” 又开始了,又开始了,又开始了!这夫妇俩又要开始惨无人道的秀恩爱行为,不管他们是怎么开始吵的,吵到最后都会甜得齁死人。而且,他们一旦吵起来,眼睛里就不再有别人,孟约收回怨气,默默挟菜吃饭,不过她也没忘冲王醴悄悄翻个白眼。 夫妇俩吵得差不多,孟约和王醴饭也吃得差不多,吕撷芳叫仆妇又重新上几盘菜,才算吃完这顿午饭。用过饭略歇口气,吕撷英便对王醴说:“回家换身精神点的,下午随我去玄武湖。” 早上来时,孟约就听吕撷英跟仆妇提过一嘴,说今日哪位夫人相约在玄武湖上泛舟。眼下春风未苏,湖边春草却已冒出绿意,杨柳还未萌芽,却因昨夜忽刮来一股冷风,湖边树木上都挂满冰棱,仿若琼玉仙宫。说是泛舟赏景,实则是今年第一场“社交聚会”,等闲没点身份的人家连帖子什么样都不知道。 “别穿一身黑的青的蓝的,去年不是才给你做过几身,把自己拾掇齐整些,各家千金和各家长者才能瞧得见你。” 孟约在一旁掩嘴笑:叫你抢我狗,抢我猴,下午就叫你当猴给人围观去。 不笑还好,孟约一笑,吕撷英注意到她,咂下嘴道:“你也回去换一身衣裳来,虽有些仓促,但有你先生我在,必然叫你里子有面子也有。” 孟约:…… 这下轮到卢昆阆笑出声,对着两个小辈道:“傻愣着作什么,还不快回去拾掇。撷英,炉子交给我,左右下午我哪都不用去,也没什么事。” “当然交给你,不然给谁,丢出去吗?” 孟约当然不想去,她虽然爱时不时到处走走,可这种贵族社交,跟和小美人们一起出去玩完全不一样。她待要开口找托辞拒绝,吕撷英却瞪她一眼,挑挑眉,意思是“你最好别开口,不然我也不知道我能干出什么来”。 吕撷英素日一点世家淑女的模样都没有,但偶尔一端起来,却生生能叫人没法下口反驳。孟约只得灰溜溜回去,孟老爷不在园子里,冯妈妈和管家听说了,指挥着全家上下都动起来,略作洗漱,细细梳妆,挑身即不张扬,又不会低调到没颜色的衣装,首饰也是如此。通身一打扮下来,冯妈妈连连称好:“小姐平时不肯傅粉,瞧今日傅粉涂丹妆扮起来多好看,竟很似当年太太在闺阁时的模样。” “我妈?” “可不是,当年太太可是淮安府出了名的美人,老爷当年为太太那可谓是什么本事都使将出来,才娶到太太过门。”冯妈妈并非是昔年孟太太带来的仆妇,却是少数当年曾跟着迎亲队伍去淮安府,见识过孟太太闺阁中如何盛美过人。 “那我必然不到我妈一成。”铜镜里的脸不是不好看,只是略显得有些寡淡,就是描黛抹朱,也依然一副清粥小菜相。孟约欣赏浓眉大眼,目神如电的英气,比如林青霞王祖贤那样的美人,固然也能娇美动人,但总会流露出一股自然而然的英气。 实则,当下就兴这种孟约不太欣赏,却“寡淡”的相貌,谈笑风声都带着点沁人心脾的冷淡。如果让孟约来形容,她肯定会用另一个词——禁欲系高冷女神,封建王朝末期,宪政初期的明朝审美就是这样啊! 孟约拾掇好过去时,王醴茶都喝完两盏,吕撷英出来一看,徒弟还没来,把炉子抱来逗着玩好一会儿,才见徒弟姗姗来迟。不过姗姗来迟有姗姗来迟的原因,不像孟约所认为的寡淡,吕撷英觉得徒弟拾掇得好看极了:“女孩子果真都该好好妆扮,看这样多好看。” 孟约真诚无比地道:“我倒想长成先生这样。” 死心塌地拜倒在吕撷英门下,不单是吕撷英画技出众,还因为吕撷英在她看来美到哭。虽然吕撷英和林青霞王祖贤长相没多少相似的地方,可就是一脸英气,四顾神飞,简单一点说——攻气十足。 “我还想长你这样呢。” 卢昆阆:还是别。 山中燕雀涂上人间红妆,依然是一幅山中树上栖宿的自由气象,丝毫不曾沾上这尘世的烟火气,疏旷高致,如天际浮云不留系,眨眼就能抽身飞远。为何世上会有这样的人,仿佛陷得再深,也能轻轻一跃便上云中,丝毫不拖泥带水,也不带走或丢下丝毫留恋。 孟约:这人有病,明明是他抢了她狗抢了她猴,还一张被抢了的脸,也难为他作得出来。 “先生,我能不去吗?”孟约鼓足好大勇气才问出这个问题来。 吕撷英抬眼看看她,又看看马车:“你觉得呢?” “哦。”不必再说,孟约自己乖乖登上马车,吕撷英只要回头跟孟老爷随便打个小报告,孟老爷就要念叨着女神太太,一把泪一把辛酸地哭诉给她看,她才不要。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还想赖令尊一辈子不成。” 孟约:我就是不想被人当猴看而已! 长平里离玄武湖可不算近,这是打算好要夜游,因为吕撷芳叫王醴带着名帖。夜间虽无宵禁,但过内外城门看守极严,不说城中百姓,就是寻常官员,也会详查。 这时节不带名帖夜间出门,就好比不带护照签证出国一样,寸步难行。自然,凡有宴请聚会,都会提前略作打点,知会城防司一声,这样夜里放行也能快一些,不至于连车轱辘都要查几道才放行。 “你别紧张,只当还是在鹿邑时,也有许多可爱的小姑娘,为师自会提点你,哪怕些小姑娘是真可爱,哪些小姑娘是装可爱。” “先生倒不觉得我是在装可爱。” “你倒装一个我看看!” 孟约捧脸,拼死卖萌。 车帘吹开一角,濯濯新晴下华盖,少女美好如诗行。 注:华盖指帝王出行时的伞盖,也可泛指贵族出行的车驾。 第三十八章 比当年风景如何 玄武湖四时景致都美,冰棱将景物都冻上一层剔透银妆,乘舟其上,仿如缓缓驶进一幅千古流传的水墨画卷中。虽然冷得慌,但这样的美景,冻成狗也得来看一眼才不枉负天然好景。 即便裹着夹棉羊毛披风,孟约捧着手炉,被风一吹还是有点瑟瑟发抖,偏偏她又舍不得眼前风景。没有各种现代文明的痕迹,冰天雪地里的玄武湖,被一串红灯笼串连起来,像是雪里盛放的花,游人也并不多,男男女女都身裹齐地披风,一行一动间,水墨画卷便有了鲜活气。 “想什么呢,都出神了,离栏杆远着点,别栽进湖里去。” 孟约:“先生,她真美。” 吕撷英:快要冷死人,再美也就这样吧。 “真希望她永远这么美,不要被任何人破坏。”孟约略感心酸地想,大概现在只有她一个人会对着这样的美景,满脑子想的是“愿山河无恙,盛世长安”。 “观山河壮丽也能一腔清愁,我是不是要送你去我大嫂那里学作赋啊,她便同一样,见断壁残垣也能悲古悯今。”吕撷英再怎么出身世家高门,也不是那种传统的世家淑女,相由心生,吕撷英平日里行事,也是自带一股英气的。 心更酸了! “我觉得太祖当在玄武湖上挥毫写下那句‘兴发总关情,幸此地湖山无恙;古今才一瞬,比当年风景如何’时,心情应该和我一样。”心里都有别人不知道的酸痛,虽然太祖作了抄袭狗,把唐寅给抄了,但这斩去一截的句子很好地抒发了穿越者太祖心里的酸痛,还非常恰到好处地扯出一股豪情。 “你和太祖比?” 孟约虽觉得都是穿越者,但人家好歹是把周边小国都并入版图,打得各邻邦三百年来趴窝都没能缓过劲的一代雄主。她当然不能跟人家比……哪怕那位其实是虚构的小说中人物。 诶,更更心酸了。 孟约心酸时,耳边响起一句铿锵有力的“吕姨”,孟约侧脸去看,看到一张虽与她欣赏类型不径相同,却美得可以让审美观这种东西不存在的倾世佳人。佳人面上带着些许倦意,但丝毫不掩其风采,反而叫人想伸手为佳人拂去尘埃。 “阿意呀。”吕撷英含笑上前,与佳人把臂而视,最终吕撷英轻轻叹了一声,“胡不张尔鬛,奋尔翼,磨牙砺爪起图南?” 孟约没怎么听懂,但想着应该是劝佳人奋起的话,至于奋起干什么,孟约反正没听出来。吕撷英见她频频看佳人,松开佳人转拉着她的手,将她引到佳人面前:“这是我弟子姓孟名约,年年,这是荣意,莫愁湖畔荣氏女。” 孟约:妈呀,《三醮》女主,活的! 真不负貌美才高四字,才高还没见到……凭她的水准,也许见到也领略不到,貌美却是长眼睛就能见识到的。 “恭喜吕姨得觅高徒,也恭喜阿孟喜遇良师。”荣意浅笑盈盈看孟约,纵然面带倦意,一笑也如春阳映玉盏,动人心旌。 孟约此刻觉得,她一开始就没想过搞什么女配逆袭真是太明智了,这样的女主,女配怎么逆袭得过去:“多谢。” 一见误终生,《三醮》里这句某个男配说过的话,孟约现在大概可以领会到精神。这么美好的人,怎么可能坐视这个世界残忍地对她,要好好呵护,留她拉高人世间颜值。 荣意和吕撷英,大约也就是认识,但并算特别熟的故交,毕竟……差着辈呢。吕撷英看孟约总盯着荣意看,掩嘴笑道:“是不是想,怎么爹妈没把我生成这般模样?” 孟约:不,谢谢,美人可不是那么好做的,尤其是古代美人,我觉得我这张脸挺好。 “不逗你了,快过来,已到菱洲码头,与为师一道登岸。”吕撷英说着还看一眼王醴,王醴颔首表示他会跟上。 菱洲此时仿在琼宫之中,烟水婀娜,仿如神仙居所。孟约被吕撷英带着,和各家夫人小姐一一见过,但显然不出孟约料想的那样,她没怎么被人很文雅地供到一旁。在场皆是世家淑女或勋爵府邸出来的贵族淑女,孟约这样一个初来乍到的九品小官女,怎么可能引来太大关注。 纵然有个吕撷英做师父,却也不值得各家夫人小姐多打量一眼。倒是王醴,打量的人不少,少中进士,不过二十岁便监察一方,虽说其中还有旁的因由在,但若不是自家有本事,再怎么有人为助力,也坐不稳监察御史这位子。总的来说,是个好作姻缘的儿郎,上无公婆,亲戚也少,勋贵之后,家中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和事,真为闺女作打算,王醴便很值得考虑。 “年年,怪为师带你来这里吗?” “这有什么好怪的,真有人另眼相看,那我才要怕好么。” “就说你事通透,果是如此,只是这样太累了。”吕撷英眼里,孟约有时很符合她在宠爱中长大的样子,又娇又软,无忧无虑,一副天塌下来也不操心的样子。但有时候,又成熟通透得吓人,说出来的话,甚至带着一点饱谙世味的沧桑。 孟约:先生,脑补有毒! 不等开口,孟约“唰”一下略略避到吕撷英身后,吕撷英奇怪地看她,孟约连忙指指另一侧说:“周文和。” “退你亲的那人?” 孟约用力点头。 “那你躲什么,看你这点出息,是他有过失,又不是你,要躲也是他躲,你自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地站着便是。”吕撷英倒也没挪开,因为这样太打眼,她只催着孟约自己站出来。 孟约:也是,我刚才为什么要躲呢,大概是因为女主男主外加男配都齐全了,怕出事? 能出什么事? 通篇在玄武湖也没出过什么事。 于是孟约大大方方站好,她这一下,就把自己亮进周文和双目中。周文和双眼微微一动,几欲抬脚过来,但很快又停下,最后略一拱手沿小径走远。 孟约松口气:这就对了,赶紧去邂逅女主去,永远不要跟前任产生任何纠葛,那是不对的。 “你心中还有他?” “怎么可能。” “那何事这般紧绷,是想他过来,还是怕他过来。” 孟约:“先生,您总这样一针见血,很容易没朋友的。” 王醴:山中燕雀留连旧枝,是跌得不疼,还是摔得不狠? #是脑补有毒# 第三十九章 阿孟不可多饮 围炉聚饮时,周文和远远看向端坐于一干女眷中的孟约,最终不着痕迹地叹一声,收回视线。他自然知道,退亲之于女子意味着什么,哪怕今时礼教对女子已放宽许多,但他犯的错,加于他身的远不如加诸于孟约身上的。 便不作亲,他们也是幼时玩伴,一同成长,如今却是最好什么纠葛也不要再有,对他好,对她更好。 曾有好友与周文和说:“君睦,你早晚会因退亲一事引火烧身,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和稀泥的上官,自然没什么,可若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必然要糟。你说你图什么,若荣氏女当真垂青你,倒也不是不值得,可荣氏女你得不到,又将青梅竹马松了手,不怕到头两手空空吗?” 当时,不等周文和出声,便有旁人作声道:“这还用问,乡下小地方能有什么好女子,君睦那青梅竹马不过商户女罢,便生得好性情也好家资巨丰,也远不堪配君睦。作妾倒是不挑,吾等为官一任,娶妻尤需谨慎,不然,任吾等在前衙如何缜密,后宅失火也难防。再则,荣氏女什么身份,那商户女身份,但凡心里有点成算,也得舍了那商户女。” “我看君睦还记着那商户女呐。” “这简单,抬回来作个妾,回头多给几分爱宠也就是了,毕竟家资颇巨。” 那时,周文和张口又闭上,他很想解释并不是这样,但怎么解释呢,不过越描越黑,将孟约落人口中为谈资罢了。最好的解释是不言不语任其随风自消,慢慢的无人提起,这事便自然而然能过去。 孟约并不知道周文和心里在纠结些什么,她坐在一干名门世家女中间,是哪儿哪儿都尴尬,浑身上下都不对劲。看身周,一个个女孩子如花朵一般,虽是花朵,却也各有各的性情,如花性味各异一样。但她们都一样雅,都一样举止间带出一股盛世的雍容与高致,她们谈吐间不经意吐露的是这个时代独有的魅力。 也没人歧视她,女孩子们谈笑饮酒也会注意带上她,她甚至没像之前那样感受到任何疏离客套。不过,身为昔日县豪千金,今日小官之女,孟约心里还是很清醒的。即使是受过现代高等教育,她很好意思说也曾寒窗苦读二十年,但事实上学历从来不代表学识——女孩子们有些话说出来,她需要再三琢磨才能听懂到底在讲什么。 在这样的前提下,孟约委实像一只跌进凤凰窝里的山雀。 “酒味虽淡,阿孟不可多饮,瞧你面颊微红,酒气醺然,且喝盏芦蔗汁散散酒意。”女孩子们或许有瞧不上孟约的,但也有打心眼里并不很介怀的,加之孟约并不拘谨,也算落落大方,便有愿意带一带孟约的——看在吕撷英的面子上。 “好。”孟约从善如流地就着侍女递来的芦蔗汁,连饮两盏,略有点上头的酒劲稍有缓解。接着孟约就不敢再喝,南京的酒可比鹿邑县时,小美人们一起常喝的酒度数要高很多。 女孩子们谈话,谈着谈着,不知怎么,说起一些很高深的话题来,孟约这下是再怎么琢磨都听不懂了。只从开始的话里琢磨出来,女孩子们大概在讨论哲学或者宗教方面的话题,道教作为东方传统宗教,说是传统哲学也可以。要是用现代的大白话来说,孟约说不定还能接上句话,可又是引经据典,又言辞雅训高古的,孟约只能表表地用痴呆的眼神表达她的仰望之情。 孟约倒没觉得女孩子们是在针对她,因为女孩子们从头到尾就没有任何针对她的意思,没谁面露恶意,甚至还收到了一些善意的关照。 远处,吕撷英看徒弟眼晕晕地坐在那神游在虚,不禁有些好笑,待要上前把她带出来时,有人看一眼孟约,虽无恶意,却也带了她一句:“阿孟以为,道以何为本?” 孟约:哈……好好的,咱说说衣裳首饰,讲讲良人狼人不好吗,干什么要说“道”这么大的话题。 还好,她读几十年也没白读,好歹还知道一点,美术史是避不开宗教的:“阴阳。” “何为阴阳?” “对立,互化,互育,统一。”姐姐,别再问了,再问下去就没有了。她对道,对阴阳的了解,还是课外在渡娘上查来的,能记得起说得出,就是她极限,再多没有。 孟约抄来的总结很简约,简约得让人能生出无限问题来,幸好吕撷英适时过来,把孟约拎走,不然孟约肯定要石化成雕塑。 “还行啊,竟没被问住。”吕撷英笑着戳一下孟约的脸蛋。 “行什么呀先生,幸亏你及时救我,再晚一点,我就要暴露我的无知了。”孟约是准备很光棍地说“我才疏学浅,并不知道”的。 吕撷英收手戳孟约的手指,道:“你当她们又知道多少,无非引经据典,真正有自己心中‘道’的人,也就地么几个。自太祖以来,国朝尚道,虽不兴清谈,但总有人时不时要把自己的无知拿出来秀一遭。刚才答得好,倒能省许多麻烦,日后若还有人问你,你可以学为师,但笑不语以应万变。” 也只能这样了,要不然再开口,孟约可没那么多包袱能抖:“诶,好麻烦呀。” “麻烦什么,待你绘出几幅好画来,便不用再担心这些,人嘛总不能样样擅长,有一样拔尖的,就足够作资本。”吕撷英把孟约拉到身边坐下,与各家夫人提一两句这是新收的开山弟子,书画尤佳,各家夫人见状,便知道什么意思。 京城的婚嫁市场上,大家都是这样几格含蓄,却你一言我一眼,就知道“噢,这个没主,可以考虑一下自家孩子,或哪个亲戚家孩子”。孟约不属于“自家孩子”的范围,但“亲戚家孩子”是完全可以的,谁家没几个门第不很显赫的亲戚。 有露出点意思的,吕撷英对南京城里各家家风,各家家谱,熟得跟自家后花园似的。人家一透口风,她觉得可以的,就稍稍露一点,她觉得不行的,也举酒轻笑,不着痕迹推拒。 在旁边围观全程的孟约:…… 感觉活下去会变得越来越困难。 这个朝代画风不对一定是穿越者太祖的锅! 第四十章 满目山花开烂漫 相对来说,在各家夫人看来,孟约是好出手的,小门小户人口简单,家资颇美,人品样貌也样样不差不什么。本来嘛,婚姻市场上,中不溜的最容易谈妥,倒是王醴这样的,反而难谈妥,最紧要的是王醴他自己没那意思。 流着勋贵的血,科举出身,年轻轻已监察一道,家中累世富贵积攒下来,不曾闻秦淮河上逞风流,后宅里还干干净净,可不正是个上上等姻缘。这京城里,不缺年轻才俊,但这种真正实惠的能作亲的儿郎,当真不多。 “诶,阿吕,那孩子看着还没开窍呐。” 吕撷英真恨不能把王醴脑袋敲开,看看里边装的是什么鬼东西,这边笑着向各家夫人敬酒,那边狠狠瞪王醴。这石头块似的孩子,真叫人犯愁。 “家中没个妥帖长辈事事为他周全,不开窍也是有的,待过一二年,即使阿吕不急,他自己也会急的,咱不跟他一般计较,只待来年看他笑话便是。” “正是如此。” 女眷们遂又一团和气推杯换盏,盏约趁人不注意,悄悄揉几把快笑僵的脸,她是真的很不擅长处理这样的场面,因为她从前压根不需要面对这样的场面。 月上中天时,孟约终于明白为什么要捱着冷夜游,银白月华纷纷洒洒映照剔透冰棱,整个菱洲如同闪闪生光的水晶宫殿,皎洁晶莹不似人间。孟约是真的被这样的景象震撼到了,她是南方人,这样的景象根本没见过,哪怕南方也不是没有冷的时候,可一到冬天谁也别想让她离开温暖的空调房。 “这般美景,当真只有上天才涂画得出。”可惜没有相机,就是有相机,她手那么残,估计也拍不出万分之一的美来。像这样的时候孟约就很庆幸她会画画,只是这种景象,画恐怕也很难画出,她一时间也想不到该怎么画。 吕撷英:“是啊,不论看多少回,依然不得不感叹天地造物之奇,如斯美景,委实非笔墨能成。” 王醴静立于一侧,并不言语,冷硬久了的一颗心不知为何,生出些许微薄的羡慕。她满面生光,她神采如飞,非不知世事,却总使人觉满目山花开烂漫,晴空万里碧无云。定是从小到大被好好宠爱,细细教导,殷殷呵护,才会有这样一张脸,无论几时脸上都总是满足的喟叹,仿佛这世间在她眼里无处不美,无处不好。 便正是——因我无,遂羡人有,这“羡”却多少带着一丝妒与酸。 孟约被人盯着看,怎么可能没感觉,她向来对别人的视线很敏感,侧脸一看,见看她的正是抢她狗抢她猴的王醴,缩缩被冻得有点僵的鼻子,轻轻“哼”一声撇开脸去。她这样却让春柳白蕊误以为她是着了风,忙给她重新塞个烧得热热的手炉:“小姐,若是冷便去亭子里避避风,喝口热汤。” “不碍,我不冷,倒是你们若冷便自去烤火取暖,我这跟着先生呢,无事的。”孟约推着两个侍女去烤火,好在为不打扰赏景,倒有许多打发侍女下仆去避风的,也显不出她来。 春柳白蕊正好要去重新烧手炉,便答应一声去亭子里烤火。 这会孟约倒觉得风没方才大,拢拢披风,便随吕撷英沿着小径慢慢绕着走,打算选个更好一些的视野,来观赏这水晶宫殿:“先生,你慢点走,看着点脚下,冰冻起来了。” 道上本来铺着毛毡,这会却湿透的地方已经冻住,要是一个不小心踩到结结实实结着冰的低洼处,很可能要摔倒。吕撷英应声,叫孟约也注意脚下,孟约点头间脚下一滑溜,好悬没摔倒。 吕撷英:“来来来,为师扶着你点。” “别,不扶着摔一个是一个,扶着摔一个是两个。”她还小摔了也就那么大点事,吕撷英才生产完,可摔不得。 吕撷英一想也是,冲后头看一眼:“重崖,你走近些。” 王醴依言走近几步,吕撷英想着王醴也算文武双全,摔个把人完全能扶住,便安安心心往前走。 路上倒是再没什么意外,吕撷英走着走着在水边站住,冲孟约招手,孟约站过去一看,整个人都快醉了。湖水映着瑶树琼林,绽点点灯花如星子,因今夜明月格外亮,水中竟也倒映着一座清辉流转,映带流光的水晶宫殿。 两座宫殿,在月华之下,皎皎相对。这种美,甚至会让人失去语言。 “先生,是不是有人在呼救?” 沉迷美景不能自拔的吕撷英侧耳一听:“还真是,重崖,我们快去救人。” 孟约和吕撷英也顾不上脚下滑,疾步往呼救声传来的方向奔去,听声音还是个女音。吕撷英和孟约都只当是有人摔倒,不料到地方一看,竟是有人落水。不过她们到时,湖上已经有本来就湖上的小船划过去将人搭救起来。 因众人为互不相扰,皆分散开赏景,岸上加孟约吕撷英王醴也不过只有十一二人,众人都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是谁落水了?” “不知道,像是个女音,围栏这般高,怎么还能落水呢,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众人见无事,言语几句便都又散开,吕撷英本也要走,但不知为什么又停下脚步看向湖面上的小船:“是阿荣,不忙走,我们在这等一等。” 这里离码头近,小船很快靠岸,有婆子扶着落水的荣意下船来。荣意已换了干衣掌,但并不合身,显然是婆子临时寻来的。吕撷英要解下身上的披风给荣意,孟约赶紧阻止,解下自己的披风递给荣意 荣意是真冻坏了,整张脸都惨白,勉力笑着道声谢,多余的言语显然也没力气讲。 吕撷英道:“快些回去暖暖身子,还客套什么,别急着往暖炉边靠,先跑动跑动,待身子暖和起来方可。” 荣意点头离去,孟约湖上风一吹,冷得慌,吕撷英将披风给孟约,一旁王醴很自觉把他的披风给吕撷英:“先生,就是落水,也不该离岸那么远呀。” “啧,小孩家管那么多,阿荣自会计较,她若要发作,我自会为她作证,她若要隐而不发,我自然是什么也不知道。”吕撷英说话间,塞孟约一耳朵时下人际来往间的门门道道。 孟约越听越苦了一张脸:“先生,这样好辛苦。” “哪里辛苦,你偶尔看事那般通透,才叫辛苦。” “我不辛苦啊!” 明眸透琼瑶,满是天真态,何曾见染上分毫辛苦相。 #所以说脑补有毒嘛# 第四十一章 一捧柔嫩的花瓣 回去的路上,孟约压根无心再欣赏方才一而再再而三震撼她的美景,她满脑子都是“剧情里没有这个”。女主寒夜落水这样的情节,按照《三醮》作者的风格,不可能不写。 “是因为我这只蝴蝶?”不至于,她来南京后什么也没干,虽然没有刻意避开剧情,但也很主动地想维持这个书中世界的延续性和完整性。她赌不起呀,万一这书中世界崩溃,穿越大婶任性无比地不给她回程票,那不是要糟。 “那是书里本来就发生过这件事,我不记得了?”也不至于,孟约穿越前看完《三醮》才没多久,穿越之后很快就把大事纪都整理好,就是她现在记忆模糊,整理大事纪时也肯定还很清晰。 猛地,孟约想起一个可能,她穿越的时候,《三醮》是正文已完结,作者这个作死的小妖精还在更番外啊!同志们,不能看盗版啊,看盗版就会像她现在这样,整个人都想去死一死才好。 孟约下载的文档只更完“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这个番外,作者预告的下一个番外是男十八号周文和,作者还跟磕药一样兴奋无比地在文章结尾PS一句:接下来会有个长长长长的番外故事,主角是我们的“情诗圣手”大大周文和。 孟约好奇地点链接去看了评论区,当时评论区里一片哀嚎—— “什么狗屁情诗圣手,大大求你正常点,不要恶搞”;“大大你肯定不爱我们了,我们才不要看渣男的番外呢”;“不,你们都太悲观了,大大肯定是要把渣男虐给我们爽一爽,快来点赞我,我肯定是真相”。 然而,孟约还没等到盗版论坛更番外,就穿到书里来了呀! “所以,现在是我对力量一无所知。”如果能回到现代,孟约绝对要去把作者找出来好好聊聊人生。 “阿孟冷吗,快到了。”吕撷英见孟约浑身轻轻发抖,以为她冷。 孟约才不是冷呢,她是被《三醮》作者那作死的小妖精给气的,好好的就不能开新书吗,干嘛总要留恋在旧书里,干嘛非要揪着个男十八号不放。荣意那么多仰慕者,写谁不行,哪个都比周文和更受读者欢迎。 “先生,我没事。” 王醴走在最后,自然看到孟约一身颤抖,自然不知道她是气的,只当是她格外畏寒。他连追几步,将怀中还有余温的水囊递给给孟约:“方才烫的黄酒,我未喝过,且饮两口。” 孟约侧脸看王醴,想了想伸手接过,她心想:抢我狗抢我猴,别想用一囊黄酒就抵消。 “多谢。” 这世上有口嫌体正直的,也有体嫌口正直的,孟约显然就是后者。哪怕她心里正吐槽着对方,面上也可以丝毫不露出来,这种特质有两个简单的字可以概括——闷骚。 孟约喝完问吕撷英要不要喝一点,吕撷英不喜黄酒的温吞,她好烈酒,摆手说“不要”。孟约遂又看王醴一眼,还也不是,不还也不是,略琢磨片刻,还是将还剩一半黄酒的水囊还给王醴:“待回头,我也送你酒喝。” “好。”王醴接下水囊没有多言,捏着水囊的右手却似捏着一捧柔嫩的花瓣,孟约递回来的仿佛已不是他递出去的水囊,而是花朝节时,少女们递来的开满芬芳花朵的嫩枝。 王醴并非迟钝到不能察觉到自己心潮起伏,而是,他并不敢言能掌控这起伏。这里所说的掌控,不是指将那栖宿于野树上的山中燕雀控制于股掌之间,而是指他无法使心潮的起伏波动,都完全演绎成她所期待的样子。 因他至今还记得孟约那句“若把一个人放心里,从不是把一切都捧到那人面前,而是把那人想要的捧去,不在贵贱,而在心意”。 像这样的心理活动,如果是孟约,她能十分简单的话描述出来——我倒是很喜欢的,就怕人家不喜欢我这样的,毕竟家猫就是假装,也装不成老虎。 反过来也一样。 从水边到小亭的路就那么长,很快便到小亭外,春柳白蕊与吕撷英的仆妇侍女将两人迎进去,又是递热汤又是换烘暖的披风,好容易才将两人身上的寒意尽数祛除。 孟约喝过热汤,又问白蕊要了手炉,吕撷英见她脸色已好些,便捏捏她脸蛋说:“你可真是养得娇,为师还比你更扛冻些呐。” 孟约才不搭这腔,她掐算着已是晚上九点左右,便问道:“先生,是不是该回去了?” “是,回去不乘船,马车稍后会驶到菱洲来。幸而先帝朝修了长堤,不然来回皆要乘船,委实有些不便。”吕撷英示意孟约好好安坐,稍后马车会到亭子外接应。 亭中,女眷们正在玄武湖的许多逸闻趣事,这会儿正说到“太祖与玄武湖”。 “当年太祖立朝时,范授进言,道玄武湖天成宝库,将黄册存放于此必然可以高枕无忧。太祖道‘若真如此,不出百年便会有人题诗讽朕圈禁大好湖山’,太祖当真高瞻远瞩,如今果有许多讽诗骂范授。” 孟约:就说这位太祖操了一辈子碎碎的心嘛。 “太祖与玄武湖”说得差不多时,马车驶到亭外,吕撷英带孟约上车,王醴仍旧骑马,吕撷英早已命仆妇将披风还给王醴。回到长平里已是深夜,孟老爷却未睡,听到车马声便打开孟园的门探头出来看,看到车马回来停在门口,这才算松口气。 “爹,你怎么还没睡呀。” “你没回,为父怎么睡得着。” 仆妇扶着孟约下车,孟约担心孟老爷受冻,忙把人往里赶:“都是老人家了,就要注意身体嘛,要早睡早起,要注意保暖,怎么能穿这么单薄出来。” 吕撷英:这对父女一见面,眼里只有彼此啦,算了,徒弟自去作小棉袄,咱也回家寻温暖罢。 “先生晚安。” 车中吕撷英不由轻笑摇头,想:还行,至少捞着句“晚安”。 “哎呀,老人家快进去。” “好,小人家,你也进去。” 父女俩一前一后入园中,门在他们进去后缓缓关闭,王醴盯着那扇紧闭的门良久,心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PS:深刻地意识到,这个故事如果不取名《珠玉在前》,还可以取名《我身边那群脑补有毒人士日常》。 第四十二章 刑部已经有狗了 或许每个人生来,都会对“家”这个字有着不可分割的需求,倦鸟尚思返巢,何况是人。 王醴幼年何尝不曾期盼过,只是久久不得回应,最终放下而已。有幸得吕撷英启蒙,又荐至书院读书,他没有愤世嫉俗,也没有就此沉沦,但缺少的不会因此而补全。 见人圆满,便会不由自主想起自己如何不圆满,这是难免的。委实是孟约和孟老爷短短数语间流露出的,十分符合幼年的王醴对“家”的描绘。 王醴回府中洗漱罢,静坐屋中良久,最终轻摇一下头,便宽衣欲睡。恰在此时,耳边响起什么落地的声音,王醴不必细分辩都知道是什么。他将衣袍重系好,推门而出,不出所料看到四只狗一字排开在门口。 “今晚没拴你们?” 大豆:“汪……” 是愉悦无比地一声叫唤,王醴便知道肯定是因为拴太久,燕雀舍不得才命人放开叫四只狗任由它们爬墙外出撒欢:“刑部已经有狗了。” 小箕:“汪……” 如果能说话,王醴想小箕大约应该说的会是“翻脸无情,过河拆桥”等。 打开门,王醴示意四只狗进屋,四只狗好容易才获准进屋,甩几下尾巴就欢快地进屋。王醴随后进去将门合上,却没上栓,待他到桌前坐下,四只狗早已经排成一排蹲好:“督察院若有需要,再来寻你们出去。” 别的听不懂,“出去”四只狗听得懂,而且它们还不会听岔,它们知道这个人答应它们,以后还带它们出去玩耍,顿时四双狗眼里全是得逞的亮闪闪。 “胖达,少吃点。”起码胖了十斤。 胖达本来就好吃懒动,天天拴着最不郁闷就是它,好吃好喝它一点没拉下,另外三只却茶不思饭不想,胖达很“友爱”地把另外三只不吃的全部承包。怎么可能不胖十斤。 最后,王醴没能绷住,蹲下来每只狗揉一通,人和狗才总算是都满足。王醴宽衣去睡,四只狗乖乖趴着不作声,黎明前才无声无息地咬着绳圈打开门出去,出去后还合力咬着绳圈将门再关上。 孟约早起发现四只狗有乖乖回来,对春柳说:“今天先不拴它们试试,如果不再乱爬墙,就随它们去罢。” 孟园针对四只狗作的改动,完全没办法阻止四只狗爬墙,这四只狗是真的已经成精,等闲的院墙再别想阻止它们出去浪。 “是。” “小姐今日穿这身衣裳?” “今天换套舒适些的,昨天我与先生说过,今日休一天。”昨天太晚,很久没晚睡,加上昨天活动量有点大,孟约回家洗漱过很快就睡着,压根没来得及想《三醮》番外的事。正好今天不用去向吕撷芳学画,有时间让她慢慢思量。 凭《三醮》作者的风格,孟约大概能猜到,番外绝对不是读者们引颈期盼的“虐渣男给大家爽一爽”情节,而是一个“清丽隽永,唯美中饱含轻愁”的故事。至于怎么个清丽隽永,怎么个唯美中饱含轻愁法,她还得再想想。 陪孟老爷吃过早饭,孟老爷得知她今天不去学画,开怀地道:“为父会早些回来陪年年用饭,年年可有什么想吃的,为父给你带。” “合意楼的酱鸭,只要鸭脯和鸭腿。” “好。” “爹,刘娘子给你炖了一大锅雪梨百合汤,只放一点点冰糖,炖得也淡,爹带些去着当水喝。”孟老爷可能有些不适应南京的天气,咳得虽然不是很厉害,但痰却多。大夫给开了些药,已经好很多,孟约也不知道该怎么养,只听大夫说要多吃些润肺平躁的汤汤水水,就天天换着花样给孟老爷炖汤水。 孟老爷点头,带上一大壶雪梨百合汤去上差,孟约的汤汤水水,叫孟老爷心里十分熨帖,一路都是“我家闺女好孝顺好可爱好贴心”的满足笑脸。 孟约在后边看着,竟也很满足,所以说情感是处出来的,经营出来的。送孟老爷出门上差后,孟约玩会儿狗便把自己关进书房,将那卷已经很久没取出来看的大事记摊到桌上。 提笔醼好墨,孟约努力将自己代入到作者的思维方式及行文风格中,幸亏那是个写了好多书,而且风格都差不多的作者。《三醮》作者是真大手,同样的风格,写不同的悲欢离合,居然本本都能不落窠臼。 “按作者的习惯,应该会从周文和初到京城开始写,不会回去写关于孟氏女的故事,在整个故事里,孟氏女连名字都没有……再次谢谢作者不杀之恩。”孟约咂下嘴,提笔写下新番两个字。 “从京城开始写的话,作者不会一上来就写周文和与女主见面,而是会写周文和进京城之后的一系列心理变化。作者对周文和看似有很多的爱,坚持要在番外里洗白,其实作者这个小妖精,就是喜欢看读者哭着喊着说‘不要’,威胁她改文又拿她没办法的样子。”这是所有读者都深知的内幕,偏偏还恨不起来。 孟约虽然不是作者的忠实粉丝,但作者的书,她基本都看过,其中还有两本她格外喜欢,每年都要拿出来复习一遍的……咳,《三醮》就是其中之一。 “按照作者惯有的洗白方式,我想大约应该会这样……” 到京城后,周文和见到了他心中永远最完美的荣氏女,回头再去看青梅竹马时,就生出许多遗憾。如果孟氏女通读读书,才华出众,该有多好。这许多遗憾,最终会在作者笔下,很自然而然演变为“睁开眼看世界”的周文和满心欣赏与仰慕一个同样“睁开眼看世界”的荣氏女。然后“没睁开眼看世界”的孟氏女,在非常不起眼的状况下,完全没有丝毫波澜地退出故事。 “我相信,如果不是你这小妖精自己在书里写过孟氏女的下场,你肯定要把孟氏女拉出来鞭尸。幸好,你从来不会在番外里改变正文已经确定的情节,不然岂不是要被你搞死。”孟约恨恨地戳一下桌子,默默在心里诅咒作者三百遍。 “只要和我没干系,想怎么样都可以。” 孟氏女不曾为恶,不曾阻挡男女主,即使作者这小妖精在番外开脑洞,把周文和搞重生,也不会冲她来。何况,不止《三醮》是网文界的清流,作者也是,小妖精向来是不写重生,不写穿越的,连番外也不写。 麻麻,我忽然好感动,作者好有节操,我都快爱上她了怎么办? PS:最近被问到《三醮》是不是指某本小说。 完全没有,从头到尾《三醮》都是虚构出来的一本小说,网络上也没见过类似的故事,所以……诸君,勿究。以及,如果找到类似的,请记得告知一声,要真有,那必需得认识一下这朵妖艳的清流呀~ 第四十三章 也曾任性娇纵小公举 时至今日,孟约才发现她当初有多天真,同一个京城,怎么可能两个世界。 玄武湖夜游之后,孟约这不起眼的小透明渐渐也能接到一两张帖子,京城的规矩是,干什么提前一个月下帖,各家自行错开时间,有女眷的聚会一月最多三次。 那种隔三岔五,今日这家明日那家的盛况也不是没有,花开得极好时,谁家育有得意的花,会在花期时宴请赏花。当然,更多的是大家扎堆凑一块,把差不多同时开的花摆将出来,在南京城中,这样的宴会还有个专属名目——簪花会。 簪花会不止会选出花中魁首,还会选一位诗中魁手,两者都一样,与会者一人一票,谁票多谁胜出。 值得一提的是,簪花会每年只发六百张帖,每张帖最多可供两人使用,每年到差不多的时候,接没接到簪花会的帖子便会成为京城中最热的话题。 孟约接到帖子时,整个人都是懵的,她压根没想到她能接到帖子:“先生,我怎么也有到簪花会的帖子?” “噢,今年簪花会在行园,我不必占帖子,不给你给谁。”行园是吕撷英娘家在越城台的一处水景极别致的园林,娘家主办簪花会,吕撷英当然不用帖子。 孟约“噢”一声才想起,吕撷英有幅闺中作的长卷就叫“行园消夏图”,帖子都已经发给她,她也不能作妖说不去,或者嚷嚷什么不想去。生活这鬼玩意儿,总会一点一点叫人认清现实:“我也要带盆花去吗?” “若有什么稀罕的花木,自然可以带去,没有就不带。”吕撷英想孟约肯定来不及准备,也就没再说这事,而是转问起孟约,孟老爷相那几户人家的儿郎相得怎么样,簪花会前最好给个准信,到簪花会时也好安排小儿女见上一见。 “我爹吧……没人给他相时,他发愁,有人给他相时,他更愁,每日能与我说三回,年年还小,不急,慢慢相看。”孟老爷不急,孟约就更不急了,十七岁也才是个高中生,对她而言正是该被爸妈叮嘱“好好学习不许早恋”的年纪。 吕撷英“噗嗤”一声笑,道:“这都是炉子是个儿子,要是个女儿,我怕是会比你爹还愁。不碍事,簪花会赶不上,还有夏日游湖,秋日游山,多得是名目。” “嗯。” 孟约固定好印床,想着给自己新治一方书画印,“不约”这印,在现代人看来是大有趣味,在古人看来,委实略有点奔放和不明不白。孟约虽还没想好刻什么印文,但先练手得去总归没错。 一旁,吕撷英也在治印,刻的是一方“独爱湖山美”,她将印文拓好,看孟约一眼,过会想起件事来,道:“年年,那周氏子近日折腾出件事来。” “啊,什么事?” “不知写给谁家女郎的诗作被人泄出来,那诗写得好,原本没什么,只是诗文之名太盛,已传到今上那里去。今上从不是个按理出牌的,召见周文和后,直接把他在户部的差下了,将他提到御前听用,却没给什么实职。御前的职位,一个萝卜一个坑,如今哪个坑里都有萝卜,今上再不按理出牌也不能生生造个职位出来。”吕撷英说罢轻笑一声,这人写诗写得把官职都丢了,正经科举出身,倒混得像个走歪门邪道上去的,岂不叫人觉可笑。 孟约:这个《三醮》作者写过。 在正文篇幅里只用大半章,大约两千多字就写完的一个不重要的情节。最后是暂时给了个有职无品的侍读,算是挂在翰林院,内阁不觉得给皇帝养个写诗的文臣是什么大事,便抬抬手让周文和走马上任。 最后终周文和一世,也只做到六品侍读,因为在内阁及朝中大佬们眼里,周文和身上“弄臣”的标签永远都别想撕掉。这个标签一贴上,影响自上而下,想想也是,上官当一坨污泥看待,下属怎么也不会看成出污泥不染的白莲。 嗯,然后周文和就踏上成为“诗中情圣”的千古留名之路,也不知这是该算挣了还是亏了? “先生,你这样讲,让我想起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这句话。”真是万古金句。 “年年,你竟还盼他好?”吕撷英想,要发生在她身上,她只会怕周文和死得太痛快,折磨得不够惨。 这话让孟约怎么回答,不盼人好吧,她从前真没这么想过,总是想一本书里的人而已,跟他较个什么真,都是作者安排好的。说盼人好吧,看书的时候她就骂过周文和渣男,怎么可能会盼他好呢:“就是觉得没必要,何必费那劲天天惦记着他好不好的,他好不关我的事,他不好也不关我的事。” 吕撷英听罢,刻刀轻轻一转,点头道:“倒也是这个理……啧,所以为师才总说你看得透,便是为师,至今也有恨不能天天诅咒过得凄惨悲凉的人呢。” 孟约:如果您也穿到一本书里,跟我似的不用性命交关,没有利益纠葛,您也能看得透透的。 “向前看,活在当下,老惦记着从前的人,没有现在,也不会以后。”像这样的鸡汤,网络不要太多,孟约没什么好说,当然只能往外倒鸡汤。 “这话不错。”吕撷英说着停下刻刀,沉吟片刻才重新下刀,“回头应当与重崖好好说道说道,那孩子嘴上不说,也总觉得他自己心里也没想,实则压根没走出来,还在那坑里待着呐。诶,你这份洒脱,要能分他两分,他如今也不至于活得那样清冷。” 孟约并不太清楚王醴身上发生过什么,她只知道,她的洒脱是被逼出来的,如果不是被“穿书”逼到从悬崖边上跳下去……谁TM要洒脱,人家也曾经是任性娇纵小公举好不好。 拍拍胸口,孟约把心里那种想爆粗口的冲动压下去,穿越大婶作证,她这辈子,头一回有脱口成脏的欲望。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清冷未必不好,省老多事呢。”孟约一向来认为“高冷”这张皮是全天下最好的伪装,可以杜绝一切不必要,不想要的东西。等到有什么人撬动他内心温柔时,微微把“高冷”这张皮揭掉一点,轻轻松松便能将人感动得不要不要的。 吕撷英:嗯,我徒弟有理,回头我跟重崖好好说说。 第四十四章 掷果使盈车 不论是一个人性格的形成,还是一个国家的诞生,都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仅凭一言一策怎么可能扭转乾坤。因而,吕撷英虽抱定好好说说的想法,却没抱什么期望。 事实也是如此,王醴听时很受教,但什么都不过入耳而已,世上哪有那么多“一言惊醒梦中人”。 “诶,你啊,小姑娘都知道的理,你却说不通。”吕撷英再不抱期望,也存着点念想,见王醴不听劝,自然要发愁,“说来也不知年年哪里转的脑筋,涉世不深,历事也不多,倒是你这当真涉世深历事多的,反倒转不过弯来。” “心宽自然放得下。” 吕撷英笑着瞅王醴:“你也知道你放不下呀,还当你真要嘴硬到底。能说出来就是好事,真把我当作自家姑姑,便不要什么事都闷在心里。我徒弟有句话说得好,黄莲分人能少吃一半苦,为何要自己一个人闷着头一口饮尽。” 王醴:山中燕雀理还真多。 “吕姑姑……” 看王醴脸上的表情,吕撷英头开始犯疼,摆摆手说:“算了,我也知道你,能说的早说了,说不出的只能自己心里闷着。所以,才让你快些成婚,有些事还是得关起门来,作私房话才讲得出。” 实话说,吕撷英怀疑,就是作私房话说给妻子听,王醴也很可能说不出口。能说得出,就不会苦到现在。之所以心里苦,要么是吐不出,要么是没地方吐,要么是压在心里太久,以至于都不知道该怎么吐。 王醴的沉默让吕撷英真想抽他一顿,末了却只能摇头轻叹一声:“像你啊,真不知什么样的解语花才能解开你心中的结。” 就是因为这个,吕撷英才从来没把王醴和孟约扯一块,孟约在吕撷英眼里可从不是什么能作解语花的。吕撷英以为,于孟约而言最好的姻缘就是寻个能接孟老爷班,继续宠她一世的。 何兑吕撷英也不是一厢情愿这么认为,孟约也很同意,她懒,不怎么很愿意时常动脑筋,那样太累太麻烦。穿进书里有孟老爷这么一个爹,孟约觉得她大部分时间,还是可以实现“不带脑子活”这一梦想的。 “吕姑姑若无事,我去上差了。” “去吧。” 看王醴一步步离去的背影,吕撷英心里也很苦,这倒霉孩子到底心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呢,为什么敲不开揉不烂打不碎? 王醴出得门去,又看见孟约在孟园门前送门老爷,一个娇滴滴地说“爹,我想吃水晶肘子”,一个哈哈大笑说“人家女儿爱珠爱玉,我家女儿却只爱吃肉,怎么得了哦”。 孟约:“爹是在夸我好养活吗?” “是是是,夸你好养活,天有些转凉,回去加件衣裳再去吕先生那里。” 父女俩好容易腻歪完,孟老爷才准备翻身上马,便看到王醴骑着马过来:“王御史。” “孟主事。” 想着王醴看到了方才他和孟约“父慈女孝”的情形,又想王醴和吕撷英有旧,孟老爷便笑着说一句:“说起来,能脱商户籍,入织造府,还得谢王御史那卷《织机详录》。早想寻个时机道声谢,散花楼冬笋做得不错,不知王御史今日是否得便?” 王醴摇头道:“散花楼的冬笋垂馋久矣,孟主事若愿作东,自无不赴会之理。” 同在京城为官,同居长平里,孟老爷早就想蹭个脸熟,到长平里后久久不曾有所动,主要是觉得王醴难说会不会给他这机会。如今他一出声,王醴便连客套的一句“当不得一声谢”也没有,足可见……是个内心极柔和之人呐。 “王御史肯赏光再好不过,酉时初刻,散花楼上,下官恭候大驾。”孟老爷一高兴,话调都轻松许多。 王醴答应一声,与孟老爷在街口作别,正月一过,二月的南京便已初露春日峥嵘,早花的桃树,枝头已经染点点轻粉含而未吐。沿河的树木,有仍枯枝瘦影的,也有已开始萌发新绿的。 河水泛泛,银鳞片片,将古老的南京城,衬托出潋滟风姿,却依然是那般不藏不露的王都气韵。 天始暖,街上出游的闺阁女儿见多,穿着如裁新叶新蕊般轻软罗裳,脚步轻盈地穿过街市,仿佛一串串花朵开在春花未吐之时。巡街的官军每隔一刻钟就能见到一拨,打的是“防宵小护良家子”的旗号,实则这般频繁巡街,也是为观赏佳人,这便是是平民式的相亲集会。 嗯,如今南京就是这么半是温柔含蓄,半是大胆豪放。 “有人说那位御前诗家在祈泽池题诗,我们也去看看。” 若只一两名少女,断然不好意思去,但一大群少女凑在一起,便是说去就去的。少女们几人挤一辆马车去祈泽池。王醴的属官此时迎头赶过来,宋则宜“啧啧”道:“如今的女儿家可是越来越敢言敢动了。” 张掖城却道:“往上数千八百年,女子见潘安宋玉卫玠那般儿郎能掷果使盈车,如今的女儿家才哪到哪,不过是结伴去看人题诗,算什么。” “便是千八百年前,也没吾等什么事,吾等这般相貌在那时,恐连结亲都难,没哪家女子瞧得上啊!” 三个相貌绝对不可能引来掷果盈车,确实如今都还同样还没女子瞧得上的光棍汉互视一眼,宋则宜尴尬撇开脸,张掖城快要笑死。宋则宜说话永远打倒一大片,身边的人不管谁永远没有不搭进去的。好在王醴从不在意这些,不然遇上个心量窄的上官,宋则宜指定别想好。 “御史,你听……” 王醴二话不说,掉转马头往长安右门去,登闻鼓院便设在长安右门。属官叫王醴听的正是登闻鼓院传来的,可以上达天听的登闻鼓声,那一声声一阵阵急促而洪亮,如同敲打在人心头的,来自于万民的诘问。 一路急行到长安右门,王醴来得不算早,御史大夫和御史中丞等督察院上官大多都已到场。几位督察院上官见王醴来,冲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王醴行礼罢,便听御史大夫道:“我记得宣庆六年负院是你和于则敏监举?” “正是。” “敲登闻鼓的是光山县学子彭定远父母。” “淑宁郡马?” “正是,彭定远父母状告的正是淑宁郡马,道其属冒名顶替,真正的彭定远已被其害死。” 王醴:“请许下官接手此事。” “我会为你说项,但结果如何,需看陛下和内阁的意思。” “是,下官明白。” 第四十五章 何以刑罚加子民 登闻鼓的声音极响,几乎可以传遍整个南京城,孟约治印时听到鼓声还不明所以,是吕撷英脱口道出“有人敲登闻鼓”,她才知道那是登闻鼓的声音。急而紧的鼓声像骤然而至的雷雨,伴随滚滚雷声敲打在人心上,让人不由得会去想,莫非真有天大冤情。 “别分心,那鼓声,每年总响十回八回,有时确是惊天大案,有时却是些许小事。”吕撷英摆摆手,叫孟约注意手下的印石。 孟约将刻刀搁下,她不是很理解,“些许小事”怎么也敢去敲登闻鼓,不是不管有多大冤情,但凡敲登闻鼓都要先打二十大板的吗?难道说,这时候不用打板子,不然谁会为小事去敲登闻鼓,二十大板呢。 确实如孟约所想的那样,敲登闻鼓见天子告御状不管不顾先打二十大板是清朝才有的事,宋时天子脚下有人丢只猪都敢于敲鼓,因为没有打板子这一条。这穿越者太祖建立的明朝,也没有敲登闻鼓打板子的规定,当时有人曾进言,认为只设登闻鼓院而不设门槛,会导致些许小事也来登闻鼓。 穿越者太祖是这样回答的:“无冤且不提,若含冤未白,乃朕与诸公之过失,何以刑罚加子民。” 趁吕撷英去哄炉子时,孟约抽空去看了看《大明律》,翻到指定律例,再看注释,然后孟约才循着注释去翻《太祖本纪》。看过《太祖本纪》后,孟约给世界的自我完善能力献上膝盖,《三醮》作者在书里压根没写这样的细节啊! 在孟约翻《太祖本纪》时,大明宫里,天子与内阁诸公已问明案情,御史大夫已禀明天子,宣庆六年负责监察贡试的监察御史是王醴和于则敏。 “朕仿佛记得,于则敏前年放出去了?” “回陛下,是,于则敏如今知平阳府。” “宣王醴进殿。” 王醴进殿行礼后,宣庆帝问:“光山县学子彭定远,当时如何,卿可记得?” “回陛下,微臣记得,当时微臣方入监察院,跟在时任监察御史的于知府身后听差。于知府曾选出四十余人教微臣如何辩识对照,光山县学子彭定远便在其中。”王醴那时候还不是监察御史,不过是个刚到监察院,还没安实职的进士。 待王醴详作回复,宣庆帝与诸公确认并无差池时,因登闻鼓案本就是发由督察院办理,宣庆帝与诸公在御史大夫的说项下,将此案发由御史中丞袁斯向与监察御史王醴共同办理。就淑宁郡马一事,宣庆帝当即发话,命督察院奉手谕前往捉拿归案。 淑宁郡主是先帝八子襄王所出,因时下蕃王只遥领蕃地,并不往属国蕃,有宣庆帝的手谕更方便行事。袁斯向接过手谕,王醴与其一道自御前告退,袁斯向捧着手谕连连摇头,与王醴道:“重崖啊,这差事,不好办呐。” 襄王有三子五女,要论最宠爱的还是淑宁郡主,淑宁郡马“彭定远”这些年也算是个好女婿,襄马爱屋及乌,对彭定远也加几分青眼。眼下他们要去捉拿淑宁郡马归案,淑宁郡主与郡马三年多来恩爱非常,淑宁郡主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袁中丞,越是恩爱,恐越容不得半点期瞒,何况从一开始便是谎言。”王醴同袁斯向就如何与襄王并淑宁郡主周旋交谈一路,最终定下计策,既然情深,那便从情深入手。 淑宁郡主与郡马结缡三年余,并无子女,一则如今勋贵王亲多半都在二十岁以后才育有子女,淑宁郡主今年才将满二十,再则襄王妃当年差些因难产去世,襄王更不肯爱女过早生育子嗣。然而,淑宁郡马却已二十六……说不定还更大,淑宁郡马那张脸常有人说老相。 袁斯向道:“若他真在外什么也没有,我倒要敬他是个好郎君,满京城里,这样的好郎君,本官只认得算学博士卢昆阆一个。” “此事,下官这便去查。” 督察院监举百官,自然有一张周密的网,不然拿什么实据监举百官。王醴要做的是将消息一一归拢,然后从中查出异样来,就如袁斯向所说,要真是个好郎君,那还真值得一敬。 但满京城,也找不出几个卢昆阆来,淑宁郡马果不能算其中一个。 “大道不走绕小道,近道不走抄远道,属下便知他有猫腻,因不在要职,不当要务,想应当是私事,便没细查,原来是在这里藏着个娇。” “速去报袁中丞。” 这消息一捅出去,淑宁郡主正在气头上,恨不得郡马去死的时候,督察院奉圣谕顺顺当当将假彭定远捉拿归案。襄王听说后同样大怒,递条子到督察院,嘱托袁斯向务必严查。 等襄王淑宁郡主过了气头,想要保假彭定远时,案情已经水落石出,且牵出大案来。奉山上有山匪数千,勾结当地官员为祸乡里,因当地官员口越张越大,奉山山匪便生出此计,从匪众中寻出那么两个早年被迫害,被避上奉山为匪的读书人,绑来大儒教导数年,才出了这么个假彭定远。 “这假彭定远原名吴燕生,因人设下圈套,夺其家中良田商铺,其父被活活气死,其母也随后身亡,吴燕生手刃仇人后,为免牢狱之灾上奉山为匪。实则,奉山山匪定计,捧出个读书人为官罩住奉山上下一事,就是吴燕生率先提出的。” “奉山山匪势大,彭定远都死了,彭定远父母怎么活下来的?” “说到这,就得说那吴燕生心计深,他深知为匪早晚会被官府围剿,便在官与匪之间互相作梗,使奉山山匪认定当地官员口张得越来越大,然后才适时道出此计。彭定远父母本该早就杀死,但吴燕生却不知,他心计深,奉山那山匪头子计也不短,知道彭定远父母一死,吴燕生便彻底没有辖制,暗中将彭定远父母留下。” “叫我说,都蠢。” “怎么说?” “彭定远固然会丢了性命,奉山山匪又能得着好,如今还不是要被剿灭。” “因这事,近几科考出来的进士,都会再审查一道,嘿嘿……必有许多原被捂死的事又发出来。” “好比那抛弃糟糠,另娶大妇,后大妇杀原配,被原配子状告入狱的前户部尚书?” 在楼上陪孟老爷出来吃春茶的孟约听得津津有味,她压根没意识到,这事的余波还会打到她头上来。 第四十七章 奈何,事常与愿违 和常见的苦情戏女主不同的是,荣氏女在闺阁中很受爱宠,上至祖父母,下至侄男侄女,娶进门的嫂嫂也很疼爱她。荣氏女和离返闺阁,荣家上下皆温柔呵护着心力交瘁的她,连年方四岁的小侄子,成天念叨的都是姑姑。 荣氏女历经青梅竹马的温柔与死亡,又经历侯府次子的猜忌与反复,荣氏女终于褪去了她年少的天真,始如一枚被岁月天然雕琢的玉石般,再无一丝棱角。诚然,这样固然更适宜生存,然而被磨去的棱角,谁又能说那是坏的。 任谁都知,一世天真是多么难,又多么美好的存在,虽然大多时候,世人常将那样的天真比作长不大,比作愚蠢,比作幼稚。 荣肃听着他曾经天真烂漫的妹妹一字一字如能泣血,却语调柔似春风拂波面般云淡风轻,便知道,他那个爱吃糖豆笑容烂漫无比的妹妹死去了:“阿意,不过一时之差,莫因此而泄一世之意。” 荣意是笑着的:“哥,我没事,在益安侯府我都能好端端的,如今终得解脱,自然会好好的。我也不会因遇错了人,便将世间所有人都否定,只他不好罢了。” 听荣意这么说,荣肃反而想叹气,先苦后甜时,苦也是甜的,先甜后苦时,甜也是苦的。荣肃只能盼光阴能一点点将荣意身上那丝绝望颓唐带走,他如世人一般,也偶尔会想“这么好女郎,为何偏偏遇不到好的”。 安国侯世子固然是好的,安国侯府却不好,到益安侯府时干脆都不好,便是荣肃也不由得唏嘘。 “若是闷了便出去走走,若是想安静待着,栖霞山中春正好,不妨去暂住些日子。”荣肃一边殷殷关照,一边心里思量,若荣意还肯再嫁,必为她选个真正一心一意的,不图什么勋贵子弟世族门阀,只要能对荣意好,略有些本事能立身于世便可。 荣肃关照完荣意,便去与妻子商量,荣意日日里闷着也不像话,办集会却人多口又杂,不如请几位志趣相投的女郎到家中来。委实不成,就近找个能叫荣意出去走走,又不至糟心的人家也可。 荣夫人听荣肃这般说,思索许久方道:“郎君,我倒有个人选。” “且说。” “你看卢博士夫人吕氏撷英如何?” “怎么提起吕氏来?” 荣肃到底是儿郎,关注前因后果远不如荣夫人细致,荣夫人很是明白,荣意此番能为自己奋张羽翼,挣脱那囚笼,起因便是吕撷英一句“胡不张尔鬛,奋尔翼,磨牙砺爪起图南”。荣夫人原原本本与荣肃道出来,荣肃轻轻一敲桌,道:“虽在长平里,但益安侯府长不了,那便有劳娘子从中安排。” “郎君哪里话。” 吕撷英接到荣家的帖子,先是一愣,看罢帖子后笑道:“荣家郎倒依旧还是那么有意思,竟要将荣氏阿意送到我门下来求学,惭愧惭愧,我样样不如她。” “想是欲叫荣氏女出门有个走动的地方,街面上宅院中风言风语禁不住,唯庆园人口简单,你又素是自家的事不爱管,人家的事不爱道,当然找你。”卢昆阆一猜即中,但他再猜也猜不到玄武湖的月夜冰宫畔,吕撷英曾出言揭开荣氏女心中的疮疤。 “罢,叫她来吧,荣氏阿意亦工书画,擅金石,说不得还能帮我指点指点阿孟。阿孟这样甜,荣氏阿意与她多相处,也有增益。”吕撷英说着写了回帖去荣家。 卢昆阆思来想去,最终道出一句:“看荣氏女这般遭遇,你那弟子更要细细为她周全,定要寻个上好的,别叫姻缘抹去她一派天真。” 这样的想法吕撷英何尝没有,只是她不会说出来而已,重重捶两下卢昆阆,吕撷英道:“这样的话可不许再说,叫阿意听了该多伤心。” “下月起为夫需去太学授讲,路远,中午便不回来,你们想如何都可以,我如何想也没干系。”卢昆阆在太学挂着太学术科博士职,太学博士是个“荣誉官职”,游学三五年不去授讲的太学博士大有人在。但每到归京,或有所进益有所得时,太学便会邀他们去开堂授讲。 “怎么想自然没干系,怎么说却有干系,人生世上各有各的难处,何必再以流言蜚语加之,此乃大不善,断不可取。” “是,为夫遵命。”卢昆阆也知刚才的话不该说,只是见一个便止不住关联到另一个,女儿家姻缘,合该慎之又慎,卢昆阆才忍不住多句嘴。说实话,要是旁人,卢昆阆才不作这“大不善”,但孟约这个爱送腊肉爱送布,还会喊他先生的,卢昆阆愣是没能把话压下去不吐出来。 荣家接到回帖时,孟约正听吕撷英说荣意会来“求学”的事,孟约疑惑地看吕撷英,不是她怀疑吕撷英的才华,而是《三醮》女主光圈太逆天:“先生,她来学什么?” 见徒弟一脸懵,吕撷英笑道:“无非是荣家郎担心阿意一个人闷在家里,会闷出左念来,我这里清静又没搬弄是非的是非人,这才托到我这来。” 孟约:可是先生,我想离主角远远的呀,我想离剧情远一点再远一点呀,你这样会失去你钟爱弟子的先生! 吕撷英见徒弟似乎有点不太愿意,倒不认为孟约是因为那些流言蜚语:“阿意没你想的那么难相处,自古才高难免矜高傲自恃,阿意却不会。这样罢,先处几日,若是不惯,为师便推了,我家徒弟最要紧。” 这是以为她会吃醋么,还是以为她怕女主会自恃才高瞧不上她……然而都不是呀。 孟约:先生,我是不想掺和到剧情里呀,请看我真诚无辜的双眼。 “不论如何,帖子为师已经送过去,先委屈你几天。”吕撷英也是被宠大的,自然知道被宠大的娇女多容易呷醋,一言不合就要生出点小委屈小脾气。 “好吧。”看来也只能到这样,孟约心里好苦,她还没处说去。 剧情的跌宕起伏,真的不是她所喜欢的人生,现代人嘛,哪怕骨子里有多少野望,内心也有那么点“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的小清新。孟约穿书后一直很小清新的,她也很想过一世小清新的穿书生涯,奈何,事常与愿违。 第四十六章 雨后湖山浓淡得宜 (嘤~早上起来才发现,昨天和今天的更新次序错了,昨天是四十七,今天居然是四十六,没办法,等大家看过了这章我再改回来哈~另外,划重点:下周一整周每天都会有三更,因为编编给了一个要求六千字更新的推荐,我是想拒绝的……但记得答应过大家要加更,所以还是更吧~) 审查近几科的进士,会从先帝朝三十七年开始查,心里没鬼的人自然是随便你怎么查,心里有鬼的却是大难临头不可终日。 孟老爷非科举晋仕,自然不必经审查,织造府这地方,也鲜有几个科举晋仕的,个个高枕无忧,倒是空出许多时间来看热闹。 那些在家乡曾订过亲的曾成过亲的曾和离过的,在家乡与邻人有什么龃龉的,曾在寒微时偷盗的,都一一被披露出来。至于出身富贵的,也别当没事,打死过人的,宠妾灭妻的,恃强凌弱的,也都有一个算一个,别想逃。 不过,督察院也不是吃白饭的,这些人也不过是督察院大网下的漏网之鱼。再说,查出来也不意味着就要发落,只要没出过人命,进士身份是光明正大考来的,基本无事。 “要全都细究,国朝便无人可用。”谁家没有几桩狗血倒灶的事,卢昆阆出自范阳卢氏,各家阴私,但他该知道想知道的,无不会传入他耳中,是以才有此言,“接下来要查先帝朝最后一科进士,幸而鲜少有犯大案者,不然,今上与内阁必要纠督察院失察之职,重崖也免不得受牵连。” 虽然当年王醴不过是跟在于则敏身后,但于则敏已不在督察院,倘若督察院失察,揭开这番审查序幕的“真假彭定远”一案的相关人王醴,怎么也逃不过去。王醴想起此事,也是心有余悸:“是啊。” “这事且不说,只说三月三花朝会,你姑姑可冲我埋怨你许久了。重崖心里可是有人,不然为何次次推辞,心里有谁便明说,何必藏在心里。莫非是哪家贵女,重崖自惭门户,不敢高攀?又或是哪家寒门女子,你担心家中长辈会从中阻挠?”卢昆阆口中的“家中长辈”当然不是指他和吕撷英,面是指王醴二叔和三叔两家人,另外还有那个至今依然偶尔露个面的林夫人。 王醴只摇摇头,并未开口。 卢昆阆:“果然,重崖心中有人了,行,你心中有人,我也好与你姑姑有个交待。不管你是守到几时,总算是个奔头,待不能再守下去时,再与我和你姑姑讲,自会为你筹谋。” 吕撷英与卢昆阆都是那种“心里有个寄托就行”的,他们也不至于逼王醴一定要尽快成亲。夫妇私下交谈时,总是对王醴这独来独往的满怀忧心,担心王醴哪一天会走上不归路。 待卢昆阆与吕撷英说王醴心有所系时,吕撷英一脸不信:“你别是叫重崖给哄了,他哪里像是心里有人的样子,若真心里有人,总该……不对,他如今性情是比以往要柔和些,只是才那么一点不明显罢了。” “这话从哪来的?” 吕撷英:“才不告诉你,自己慢慢猜去。” “好英英,快与我说。” “不,你慢慢琢磨吧。” “当真不肯说?” 听着屋外的嬉闹,在屋里默默画画,没招谁没惹谁,还是要被夫妇俩秀恩爱秀一脸血的孟约:…… 画案上,孟约的画作,将现代手绘风格与传统水墨丹青结合得越来越好,她已刻好的那枚书画章,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眼看着上完最后一道颜料就能完工的《月笼水晶宫》,孟约又想起玄武湖上明月透冰棱的夜晚,手中的笔遂停了停。 “女主应该差多提出和离了吧。” 女主提出和离,是已经有了把握,益安侯次子不同意也得同意,益安侯府也会为次子渣了女主而付出代价——谁让益安侯次子不但渣过女主,益安侯府还格外擅长作死呢,叫男主捉住把柄,自然分分钟保送他们上天。 女主一和离,男主与周文和一起觉得机会来了,而且不能再错过,于是双双主动出击。女主和离之后,名声上很不好听,女主为上差点抑郁成疾,男主找对了方法,周文和没找对方法,于是得到同样机会的两人,前者成了男主,后者沦落成男十八号。 “还是退了亲好,没退亲,周文和拿孟家当退路,那岂不是麻烦。现在两家撕破脸,他就是想回头都没路给他回,棒棒哒。”孟约一高兴,涂颜色的手就发飘,涂完后居然觉得正好。 “如身临其境一般,年年这画才算是大成了,你新刻的书画章呢,快些取出来题词用印。”吕撷英还好奇孟约刻的书画章印文是什么,孟约在家刻成的,一直藏着不说。 孟约题词罢,从小口袋里取出芙蓉冻刻的小印章往画卷上轻轻压下,朱红的篆文“抚长离”跃然纸上。至于为什么是抚长离——《三醮》的作者就叫“抚长离”,孟约并不知道“抚长离”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出自哪里。 倒是吕撷英一看就道明出处:“抚长离,坎答鼓。花姑吹箫,弄玉起舞……年年莫非想学琴,为师虽会一点,但可不敢胡乱教你。若你想学,昆阆倒是擅琴,你想学为师同他说一声。” 孟约:谢谢,一点都不想,我压根不知道还有这意思。 “只是偶尔看到这首诗,觉很喜欢,才用的,并不想学琴,我能把画和治印学好,便很感满足。”孟约真不想给自己找那么多业余爱好,光画画治印她就觉得自己成天好忙,再学琴岂不是会更忙。 “《月笼水晶宫》便留在这,待为师装裱好赏玩几月再给你。”吕撷英觉得徒弟大作委实美得很,不找人显摆显摆多寂寞,吕撷英眨眼就想好给哪些人下帖子,一边琢磨一边交代孟约,“春日花好,不若再绘个百花谱什么的。” “我想画人物。” “也可。” 给徒弟略略扬点名,婚嫁上也好抬高一点,“才女”二字,但凡是真有才华而不是虚名的,都很抬身份。光凭《月笼水晶宫》,孟约已经不负才女之名,虽然孟约从不觉得她能和“才女”俩字搭上边。 吕撷英要做,当然会做得不着痕迹,很自然而然地引入人眼中,如春风化雨一般洒进人印象中。毕竟,对孟约来说,名声太盛也不是好事,要恰如雨后湖山浓淡得宜,又似春风拂面般不冷不热。 在吕撷英兴起给徒弟扬名的念头时,有两件事关剧情的事在孟约身边悄然无声地发生者——叶慎章迁居常府桥,荣氏女和离返闺阁。 第四十八章 强行路人转死粉 (咳,我搞错了时间,那个推荐是从5月6号开始的~所以,三更会在5月6号开始,而且不是一周,是678号这三天~所以今天还是单更……别打我,要打也别打脸,人家还要靠脸吃饭呢……) 从本质上来说,女主和男主是一样的人,不论身在什么样的境况里,都能流露出一身风雅高致来。 孟约拜在吕撷英门下这么些日子,送礼从来没新意,一贯实在又质朴。吕撷英爱她这样,卢昆阆也觉得孟约这样的徒弟,是全天下徒弟中的一股清流,便都是嘴上说“别老送腊肉”,却甚喜她这作派的。 待到荣意登门,瞧瞧人家带来的是什么,开得极烂漫的一棒山桃花,而且人家也没失了礼数,该备的礼都足足的。虽然只是以“求学”为名,但礼一点不失。 “又见到阿孟了。”荣意看孟约,总似看到从前的自己,这个从前,大约也就是去年的样子。 孟约不是很擅长跟女主这样画风的名门淑女打照面,吕撷英卢昆阆也出身世家名门,但他们的画风很接地气呀,所以她得另外开辟交流方式:“不想又见的,先生原来夸我天赋好,可一听阿意要来,先生便恨不得扔我出门墙。” 她这似嗔还娇的话,把荣意逗得不由失笑:“是我的过失,不该这么好。” 孟约本来还要嗔怪两句的,但荣意一笑,满室生芳,孟约就再嗔怪不起来——美人合该有特权。又美又有才华,性情还好得像荣意一样,就更该享有特权了。 行行行,你美你有理! 三人进入画室,荣意一眼便被墙上挂着的那幅《月笼水晶宫》吸引住,才裱好的画还带着浆糊和新布的气味,红木框架还带着木香和生漆味:“好一座令人蓦然神清的水晶宫,人道跃然纸上,如临其境,不外如是。晶莹剔月华,皎皎照流光,阿孟,这如何画出来的?” 因上边不是吕撷英字迹,却是吕撷英亲裱的,除孟约还有谁能叫吕撷英动手裱画。荣意不必问“抚长离”是谁,便知画是孟约所绘,荣意并非善意吹捧,而是真的很欣赏孟约令人耳目一新的绘画技法。 孟约:好吧,被女主夸奖真令人开心。 “不难的,你来我画给你看啊。” 只看荣意三言两语就把徒弟哄得晕晕乎乎,吕撷英便知,像自家徒弟这样的小女儿家,当真需得好好为她寻个妥帖人家,好周全她一世安稳。不然,谁都能几言几语把她糊弄过去,想想还真挺叫人糟心的。 即使是这样,吕撷英仍然不希望徒弟有朝一日,被光阴磨平棱角,洗净天真。 荣意貌美才高不是空名,孟约绘《月笼水晶宫》的技法确实很新奇,但并不算难,荣意属于一点就通,一通百窍都通的。她也不刻意藏拙,只诚恳向孟约道谢:“古人常道一字之师,阿孟是我一画之师,日后阿孟若再琢磨出什么技法,定再来求教,阿孟不要嫌我偷师才好。” 虽然刚才是孟约在将自己的技法教给荣意,事实上,是荣意帮助孟约一起完善了她刚刚琢磨出来不久的技法。孟约又不是真那么傻白甜,人情世故她也通的,做人恰到好处到荣意这份上,孟约只剩下一句话要说——怪不得人家能做女主。 孟约:不就想膝盖吗,给你,都给你,全都给你! 一旁吕撷英憋笑快憋出内伤,她徒弟脸上的表情怪精彩的,这天送走荣意,吕撷英问孟约:“阿意如何?” 孟约:“她真的很好。” 近距离观察后,孟约更加肯定了,荣意绝对就是她想成为,但又肯定自己永远做不到的那种人。温雅疏阔,言谈如春风化雨,拂面微暖,不声不响地就能将人心浸润。 一句“很好”孟约觉得不足以形容,于是她又加一句:“哪怕才从泥沼脱身,但通身上下,里里外外不存一点污泥,这很难做到的。” “哎哟,我家徒弟才是最好的。”想得透看得开,心胸宽如海,襟怀阔似天,所以看谁都看最好的一面,所以吕撷英不希望孟约眉间心底染上人世沧桑。 孟约:这是亲妈型读者的总结。 她就是心胸狭窄,也绝对不会自己找死狭窄到女主身上去,君不见,多少和女主作对的配角,最终一个个痛痛快快踏上不归路。为了不成为其中一个,孟约昨天回去后想好的唯一对策就是——往死里欣赏女主,而且必需是发自内心的。 没别的办法,只能强行路人转死粉,还不都是作者逼的。 因孟老爷最近都在工部协同改良农具,去了郊外皇庄,天天都要很晚才能回。吕撷英自然不会放孟约一个人在家冷冷清清吃饭,便吩咐厨房多做孟约爱吃的菜,徒弟不能冷冷清清吃饭,大侄子自然也不能,于是王醴也被喊来。 孟约自然无所谓,倒是四只狗兴奋得很,天天按时按点到路口蹲守,见到王醴就跟在后头一起进庆园。最近十天半个月的,王醴总能带四只狗去出一趟公务,孟约觉着它们和现代的地铁机场车站的“职业犬”一样,有一腔服务社会自食其力的心,也就放任它们去,再也不觉得是被抢了狗。 “少年,你今天去干什么了,好端端一条美美哒狗出去,你给我变成这样回来。走……远点,什么东西蹭我身上……”孟约心里哀嚎,她好好一条裙子,还没穿几次呢,也不知道洗不洗得干净。 好在只有追风披一身黑浆回来,另外三只都还保持着出去时的原样,孟约遂更加疑惑追风怎么回事。 看小姑娘低头看几眼裙摆后,对着追风一副要骂又舍不得骂的样子,王醴眼角微微生出一丝笑纹来:“我回来时,追风在帮路人追窃贼,贼被它追得钻进下水渠里,它也跟着追进去。本想叫它冲洗干净再回来,它跑太快,我没能追上。” 孟约:少年,你一定是错投狗身的热心片警,不然怎么次次都能从人群中精准无比地嗅出窃贼来,从来不带追错人的。 “小姐,我带追风下去洗洗。” “嗯,夜里还凉得很,洗干净记得给它点个薰笼烘干。” “是。” 侍女将狗牵下去,孟约看向王醴:“王师兄,你和先生说一声,我去换了裙子再来吃饭。” “好。” 不再目带嗔怪的燕雀看起来更加让人心中敞亮,如同叫破朝云,与第一缕明光同时降临人间的山林早唱,伴流水淙淙潺潺,满耳清听,皆是好音。 第四十九章 一个内心扭曲的亲妈 孟约换上干净衣裙再到庆园,发现王醴也换了一身衣裳,不用细看,远远孟约就看出来,这是孟家的料子,新出的山水绫,不薄不厚,恰宜晚春初夏。山水花纹还是吕撷英定的稿,为此,孟约又送上一车布料权充作版权使用费,虽然依旧被认定是交束修,孟约乐此不彼。 天光淡淡,初夏的余晖有如赤金,披洒在山水绫上,隐隐山水纹如画卷,将那瘦长个包裹其中,如果不看那张脸,很有几分隐士的高旷。倘要是非得看脸,纵然斜阳柔化了线条,不苟言笑的样子看起来依然如带着霜的利刃,带着杀气,带着戾气,沁得人满面生寒。 这人面相要能再柔和点多好。 啧,《三醮》作者的世界,连路人甲都是带着遗憾的,作者那个撕都撕不下的标签——“一个内心扭曲的亲妈”,果然不是平白来的。 “哟,我没料错,这料子很衬重崖,我那里还有好些,回头多给你做几件。”吕撷英抱着炉子,对自己的眼光表露出十万分的满意。 “是很衬,左右我是没指望了,都给重崖做吧。”卢昆阆说着,引众人入座用饭。 桌上多半都是孟约爱吃的,明明酸辣这样的重口味,她却偏要淡盐少油。卢昆阆常说吃得人不上不下,吕撷芳是“我徒弟喜欢吃我也欢喜”,王醴则据说是从小到大不挑食,什么都能吃,什么都肯吃。 吃过饭略作歇息,绕着园子散散步,孟约便要回去,吕撷英见天色晚,孟约又把仆妇都留在孟园吃饭没带来,便喊王醴把人送到孟园门口。长平里这边家家院墙外都有石灯,并不需要打灯笼,王醴与孟约一前一后出庆园,步下台阶。 星辰在长平里的巷道上张开一片银河,各种爬藤植物都已经萌发,有的已绿意荫荫,有的却只冒一点芽叶。静谥的巷道里有凉风穿过,孟约对花粉虽不过敏,但鼻子还是略微有一点点痒痒的。 “孟师妹。” 孟约一边揉鼻子一边侧脸:“什么?” “科举审查一事,明日始审查宣庆九年贡试卷宗。”王醴言外之意是,之前有查出来在家乡定亲,后又退亲另聘官家女的。虽然于那已娶官家女的官员来说,最多是叫人说两句,后院冒点火,但于那被退亲如今已另嫁的女子,却是又一次折磨。 但审查卷宗要去乡里核查,一核查难免走漏些许风声,那女子差些因此乡中风言风语而上吊自尽。所幸夫家尚算宽厚,但流言一时间是止不住的,那女子受到的伤害,恐怕今生都无法抹消。 孟约先是一怔,片刻后才想起周文和就是宣庆九年贡试中的进士,她一时间想不到这对她会有什么影响,遂不解地问:“难道还能关联到我身上?” 王醴用极简短的语言,将他方才所念及的事与孟约说一遍,末了,道:“我虽已嘱托河南道下御史,但孟师妹还是应早作准备,事在数百里之外,变数太多。” 各道除两名监察御史,还设有御史数人,无重案要案,当地日常的审查纠举都由道下御史负责。 “多谢王师兄,我回头告知家父,总有解决的办法。”要是没有,又漏出风声去,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唔,或者抱个女主大腿,女主有“作者亲妈”加持的光圈嘛,说不定蹭蹭就能化险为夷呢。 进门时,孟约满脑子想的都是抱女主大腿这事可不可行,匆匆和王醴道声晚安就进门去,压根没注意到在她身后,王醴一直注目着不曾离去。 孟约心想两腿都迈进门槛时,心想:“还是不要,万一没蹭到光圈,反而在作者虐女主的时候被波及,那就得不偿失了,女主有光圈,我又没有。” 门在她身后轻轻关上,彻底将王醴的视线隔绝,王醴却仍驻足片刻才转身回府。 孟老爷比孟约早回来一点,见到闺女神神叨叨边走边念,问道:“怎么走路都不看道,在想什么?” 孟约一路和孟老爷去书房,父女俩各端一盏茶坐下后,孟约才开口:“爹,方才王师兄说,明天开始要查宣庆九年的科举卷宗,他说他已经嘱托过道下御史,但相距离太远容易生变,叫我们早作准备。” “这事,为父倒已有所应对,年年不必担忧,督察院查宣庆元年的卷宗时,为父便派人回鹿邑布置。便是要查,周密一些,也走漏不出什么风声。”正如王醴说的那样,变数太多,所以既使已经做出万全策应,孟老爷心里仍还有些担忧,只不过他不想在孟约面前显出来,不想叫孟约也悬着心。 亲爹都这么说了,孟约自然而然把事丢到脑后边去,天要塌总会塌,天要不塌,怎么捅也塌不下来。 “对了,爹,相托海商的事可有什么回复?”孟约还是很关心蒸汽机的,这可是工业文明的重要标识,是引发十八世纪工业革|命的源头,可以说现代文明就是被这只蝴蝶翅膀轻轻扇一下,才开始的。 “有,除带来一些器械外,还带来一些书籍,正交译馆译成我朝文字。有些为父能看个大概,有些却是怎么都看不出门道来,海外之邦,在此事上或已走在我们面前。”孟老爷对此事的担忧也不小,他从前虽然只是个织染卖布的商人,但其中许多事,只关见识与眼界,走出去了多留心总能看出来。 太祖曾说过:大邦兴废,上如何治理固然重要,下如何发展也同样重要。 太祖还曾用长长一段话告诉当时满朝文武,什么是发展,什么是技术,什么是革新。最后太祖还作了极为“直白”的总结——大明或无万世,文明必将永存,但天上不会掉馅饼,若要永存,唯有不断发展壮大,要发展壮大,各行各业就必需不断革新技术,以图民族之长存永续。 当孟约说“那我们就快点赶上去”的时候,孟老爷把太祖这句“直白”的话道出。 孟约默默在心里替穿越者太祖吐了个槽:好想挖史官的坟哦,什么都照着记,竟然不为朕美化一下,可怜朕一世英名形象,全毁在了史官手里,哎呀好气哦,朕要吃包辣条冷静一下。 第五十章 再一次声明我是亲妈 这世上总不止孟老爷一个着眼海外的人,海商花费大力气运回来的机械,很受天子与内阁重视。主要是太祖当年留下过许多对海外的忧心忡忡,曾经常同朝堂诸公发出在当时人看来,犹如被害妄想症晚期患者一般的严重警示。 当即,什么大案要案都叫督察院慢慢办去,工部广邀天下大匠,并将军中匠作尽数要来,围绕着海外运回来的种种机械与书籍深入研读。孟约是约对想不到,会有这样效果的,所以她在大概猜出蒸汽机原型已经被运抵京城后,时常满怀不世之忧虑——能不能受重视,会不会脑容量不足,想不到应该用到什么地方。 奈何,她就是个美术生,这种工科生都未必能干得了的活,她也只能跟穿越者太祖一样,抱着举世都不懂的深深忧思,略有点茶不思饭不想。偏偏这时剧情还要来掺一脚,孟约的怨念简直快要具象化。 “散花楼诗会我去干什么,先生,我虽然时不时有点想吟诗作赋的念头,可我多有自知之明呀,从来没有题诗留词的冲动。再说我就是有,也不能见人呐。”孟约怕死了散花楼诗会这样的剧情发生场所,她虽然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可能是多想,但万一要有个万一呢。 “散花楼诗会不仅有题诗作赋的文人词客,还有书画大家列席,你想啊要无书画大家列席,那千古流传的《兰亭序》打哪来。”吕撷英对小姑娘家不爱到处游玩表示不解,明明在鹿邑县时隔三岔五就要往外走,到京城反而缩着不出,什么毛病。 孟约:“先生拿我和王羲之比?” 吕撷英:“你可以作‘群贤毕至’的‘群贤’。” 玄武湖游湖时,孟约是半推半就去了,因为不在剧情***外她又没见过。花朝节不在剧情里,她寻陧多爽快就答应出门,虽然还是碰见一干剧情相关人物,可只远远一个照面,她压根不担心。 但散花楼不同啊,散花楼是《三醮》里第一虐主现场呐,孟约觉得她要是去,已相熟的荣意免不得与她一道。有句话说得好,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最后城门还是城门,池鱼却已成死鱼。 “先生,我不想去。”以往还找借口,这回不找借口,直接就说不想去。 吕撷英问“为什么”,孟约的回答是“我其实不喜欢人太多的场合”,吕撷英“哈”一声:“若是不曾在鹿邑县见过年年,我还真就信了,偏我在鹿邑县时便教过你,你觉得为师能信?” 有个太知根知底的先生有时候确实很苦恼,孟约观吕撷英面色,知道推辞不过,遂提个要求:“那我不要跟阿意坐一起。” 这话却让吕撷英意外得很,吕撷英认定孟约心襟十分宽敞,遂疑惑道:“为何,你与阿意不是挺要好的吗?” “这跟我们好不好没关系,这跟她好不好也没关系,她和她身边的女孩子我都干不过。话都听不很明白,万一她们要问我什么我驴唇不对马嘴搪塞过去,多丢人。”孟约能说出来的,也就只有这理由,她总不能说那是《三醮》剧情发生现场吧。 话倒也能说得通理,吕撷英最终还是点头答应孟约,想找个又能出人又能出画的场合不容易,一年里也就那么两三回而已,逮着就指定不能放过。 散花楼是第一虐女主现场,具体细节,孟约却不是很清楚,因为在《三醮》整个故事里,女主被虐得死去活来,所以这个第一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记住的地方。孟约再使劲想,再怎么翻她的大事记,都翻不出哪怕一点印象来,唯一的印象就是有读者怒怼作者——你丫心理多阴暗多扭曲才册能把女主虐得这样惨,从散花楼开始,到大结局,你就没一天不虐女主的。 作者当时在某一章节针对读者的怒怼,于末尾加了一句“我即不阴暗也不扭曲,不管过程多苦多难,最终都会圆满,再一次声明我是亲妈,纯的”,才是孟约记得散花楼的原因。作者的评论区出了名的热闹,常有读者又骄傲又傲娇地表示——我们家大大的评论区有着不输正文的精彩。 “总之,离女主远一点总没错的,嗯,还有男主,不止,还有男配和男十八号。”孟约一想,又打退堂鼓,她思量着装病有没有用。再一想,她家那位先生,八成干得出找大夫上门给她瞧病来应对装病梗的举动来,就将装病的心思抛开。 孟老爷忙得脚不沾地,除每天还回来住外,父女都能连着几天碰不着面,可见农具和海商运回来的机械,已经把孟老爷全部精力都勾住。孟约也不想拿这等“小事”去叫孟老爷分心。 散花楼诗是个文风诗词浸润几两百年,连楼下草木都尽是诗意的地方,拾阶而上,樱花满树压枝低,偶尔间一两株海棠与白兰花。沿阶尽是鸢尾,土生土长未经现代培育杂交的球根开着放肆的花朵,大而有香,色彩浓艳至极,却只如画卷诗行,并不使人觉喧嚣。 分明应该是油画风格,但因这股气韵,生生扭转成了精致细腻的工笔,设色之大胆,恐怕不是大手轻易不敢碰,孟约:“先生,您坑我,这叫人怎么画啊!” 吕撷英一眼看出孟约还不死心,想临阵脱逃,横她一记道:“画不了花就画水,画不了水还能画楼,楼也不会画,你你总会画罢。” “阿孟,快来,再迟临窗的座便没有了。”花木依依的石阶上,美得令花也失其色,天也失其光的不正是孟约避之唯恐不及的荣意。 “就来。”回应荣意后,孟约立刻扭脸看吕撷英,“先生,你答应过我的。” 吕撷英点头,拍拍孟约手臂道:“放心,为师答应你的必会做到。” 散花楼这出,有荣意,有周文和,有叶慎章,有其他男配女配,这个孟约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可正到她要举步迈入其中时,她还是想缩回去。楼上楼下几乎已经坐满人,个个盛妆出席,仆婢如云,一打眼看去,满目珠玉,却丝毫不嘈杂不喧乱,一切皆井然有序。 推杯换盏,你来我往,一行一止尽显整个朝代的气韵与风度,做为一个连礼仪都还没怎么学全的县豪千金,孟约怎么可能不生退意。 孟约:麻麻,这样的大场面,人家扛不住。 第五十一章 人鬼殊途啊,世子 荣意自然很想与吕撷英孟约一道坐,她即喜吕撷英的颖达风趣,也喜孟约的开阔,但吕撷英婆家娘家皆据临江的窗下。荣意这边,也有她嫂嫂和外甥女,反倒不好坐到一块。 当孟约悄悄给吕撷英竖拇指时,吕撷英睨她一眼,便拉她与婆家娘家亲戚介绍。 “擅画好,今日又可大开眼界,撷英说擅,那必然是有长于人的地方。”吕氏也好,卢氏也好,都是累世士族,范阳卢氏自不必多说,吕家虽不比范阳卢氏,却也是有近五百年历史的家族。 吕家的女孩子,身上都有那么一点像吕撷英的脾气,虽只一点点,却都像在招人喜欢的地方。卢氏的淑女出身高是高,却也没谁同孟约比什么出身,更没谁自矜出身……即使是有,孟约也看不出来。 诗会于辰时初刻开始,今年的诗题是“隐”,隐逸云水间的隐,退居山林不问红尘是非的隐。这是个好写的诗题,因不定时间,诗会结束的一个时辰前写出来就行,品评的那几位诗家则是出一首评一首,投票的可以现在投,也可以等全听完再投。 “先生,我已经很久没画写意山水了。”孟约对着画轴,略有一点惆怅。 “你可真是糊弄为师糊弄上瘾,往日随便晕个墨团子都好看至极,这时来与我说很久没绘写意山水。”吕撷英时常看到孟约用好几个颜色加在一起,或绿或蓝,或紫或朱,画层层晕染的墨团,颇似点烟霞之态,但烟霞并不会有那么丰富的色彩。 孟约心道“就不该手贱”,常绘手绘的,多半都会有这样的小爱好,在电脑里攒一堆这样的背景,以后要用就不用次次都重新画,做个蒙板套上去就行。数位板绘制还可以直接取用,不能更方便。 “那我画长江烟水。”着墨少,只需要好好构图,基本不会出太大差错。既然要扣“隐”这个诗题,长江烟水里再画一叶小舟,远远逐水流。 铺开长卷,孟约一边调墨,一边悄悄四方观望,她的心思,一点也没放在画画上。《三醮》作者这个小妖精的德性,绝对不会等诗会快散的时候,一定会等到满堂济济,人人列席的时候。诗会中后期,肯定会有离席去方便方便,或饿了暂时脱离战场去楼下吃点东西的。楼上只有茶酒点心,真饿了想吃点硬货,必需得下楼去,不然人家冥思苦想,旁边却有个捧猪蹄啃得欢的,那多分心呐。 孟约没急着落墨,吕撷英只当她在构思,哪知道孟约是压根没想画画的事,只全心全意等着小妖精安排好的剧情上演。 “说起来也有意思,我不记得作者这小妖精写了什么,可我记得读者对散花楼虐女主这段情节的评价。” 其中印象最深刻的要数—— “大大在散花楼磨去小荣荣最后一点天真,之后小荣荣变得又冷又硬,怪讨人厌的。要不是有男主把她一点点掰回来,她要毁灭世界,毁灭世界,毁灭世界的。大大你心真宽,把女主写那么讨厌不怕掉粉吗,不怕小钱钱飞走吗,不怕我们跟你拜拜吗?” 一个永远在作死的作者,总有千万种方法,让读者恨得咬牙切齿,却又舍不得丢开。 所以,是什么磨掉女主最后一点天真的?虽然孟约怎么看,都不觉得荣意身上还留存着名为“天真”的东西。 很快孟约就知道了——安国侯世子还活着! “我是怎么把这样重要的情节给落下的?”不过安国侯世子论戏份,还不如周文和重呢,至少周文和还有独家长长长番外。 散花楼中,原本安安静静,或画或吟,或对饮或赏景的人们在短暂地寂静之后,开始小声交谈。这个讲“安国侯世子不是死了吗,怎么还能活”,那个说“好好的折腾什么,世子之位是钉板吗,居然要用死来脱离”,也有知道一些内情的“安国侯府可不是什么善地,安国侯世子恐怕也不得已”。 “荣氏女可真是……遇人不淑。”益安侯次子且不说,南京城里曾流传着多少荣氏女与安国侯世子恩爱无匹的小段子,曾经人人称羡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更羡他们能将年少萌发的情呵护得那么好。 用孟约的话来说——他们曾经让很多人相信爱情,现估计大家又要一起开始怀疑爱情了。 虽然交谈声不绝于耳,但大家声音都非常轻,所以当荣意凭栏向下,看着安国侯世子问出一句“你还回来做什么”时,众人齐齐停下交谈看向荣意。 孟约记得,即使是在庆园见到刚刚和离的荣意,她的脸上也仅有一丝绝望与颓唐,虽深刻,但不至于毁了荣意整个人生。而此刻,荣意虽依然含笑,但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荣意的人生离全盘崩溃仅隔一线。 “阿意,我怎么能将你丢下。” 安国侯世子仍是一脸深情,且不似作伪,如果安国侯世子是《三醮》男主,大约纠纠缠缠地两人又会破镜重圆。但作者曾借某本书的角色说过一句话“他有千好万好,他有深情似海,他有富贵骄世,你也需守住底限——打死不吃回头草”,所以安国侯世子绝对不会有男主的命。 荣意凭栏垂首,看安国侯世子良久良久,忽然笑出声,刹那间湖光山色都淡去颜色,只剩下荣意那张艳若桃李,皎似明珠的笑脸:“呵……乔子临,你出局了!” 语毕,荣意返身坐下,不管周围是什么样的目光,也不管周围人吐什么言语,自此刻始,世间一切都仿佛不再能伤害她。 害话说,孟约有点心疼荣意,因为以后还有得是能伤害到荣意的剧情。 安国侯世子一怔,急急要上楼,却被荣肃派人拦住,荣肃亦居高临下看向安国侯世子,口中重重吐出一个字:“滚。” 荣夫人对着欲冲破阻拦上来的安国侯世子轻轻一笑:“即作阴阳别,何来苦纠缠……人鬼殊途啊,世子。” 围观众:…… 孟约:有这样给力的兄嫂,即使没男主,女主的病也是能治好的,对吧。 不过孟约还有点不明白:“先生,为什么阿意丝毫惊喜都没有,我以为至少安国侯世子刚露面时,她应该会有一点点惊喜。” “何来喜,只有惊。”叫吕撷英说,反正已是个死人,就该打死再埋回土里去。 第五十二章 独特的修养 (亲们~明天解锁技能“三更”~持久度为三天~冷却时间未知) 安国侯府那些事,本来就没怎么捂死,安国侯世子散花楼上一出现,安国侯府那些倒灶的事就传得满京城都是。京城百姓什么没见过,但安国侯国事发出来,足够他们就着喝小半年茶,可见安国侯这看着不起眼的小潭子里,有多少波谲云诡。 “纵有千不得已万不得已,也不该瞒着枕边人呐。” “诶,到安国侯世子这份上,爹妈都不能信了,何况枕边人。” “这么说,荣氏女还该体谅他?” “体谅个屁,几年前他刚‘死’完能递个消息露个口风,那能体谅。就是那时候不能,三法司结案后他递消息,怼他一顿,也不是不能体谅。可现在荣氏女再嫁又和离,心都快死了,他忽然钻出来说没死,随便搁谁身上,当时也只想弄死他吧。” 孟约:噢,原来荣意的心路历程是这样的。 其实也只是外人猜测,荣意心路历程到底怎么样,只有荣意自己心里清楚,别人再怎么猜测,也未必能全猜中。 散花楼诗会已过去两天,满京城说什么的都有,但大都是向着荣意说话的。荣意雅号“桂园主人”,是宫中那位好诗赋的天子所赠的号。这个号,取自李清照那首咏桂花的《鹧鸪天》——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折桂、桂冠之类的词,多用在科举上,荣意不能科举,天子这一赠号,也意指荣意有折桂之才。不但有才,人家还又美又会做人,自然是维护得多,落井下石的少。 再少也是有的,荣意和离后,模样仍鲜丽无比,但再见荣意,孟约却觉这个人像是一夜间枯萎的花树,怎么看怎么触目惊心:“阿意。” “若是宽慰就不必了,我已听了许多,谢谢阿孟。”荣意再枯萎,礼仪风采还是在,只是容光损失许多,也确实更冷硬了许多。原先只是风雅动人,现在却带着一丝阴郁,暂时还看不出“毁灭世界”的生无可恋来。 孟约本来也没想劝,这时说什么,都是往伤口上洒盐,她是要做荣意死粉的,怎么可能干这样的事:“我素来口拙,就是想宽慰也无比宽慰起,我是问你想不想吃灸肉。孟园都已经准备好,我邀请了先生和卢先生,还有王师兄,你也一起来呀。” 希望那句“没有什么问题是一顿美食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再来一顿”是真的有用。 孟约的好意,荣意岂能不知,从这些小事上,处处能见出孟约胸襟来。这个时常说自己这不会那不会的女孩子身上,有一种很独特的修养,总在不经意间体现出来:“好。” “阿意一定要尝尝我灸烤的韭菜,家父吃了赞不绝口,还有灸肉,薄薄的五花肉提前码好味,石板烤热涂下厚厚一层牛油。等石板吸收了牛油,把五花肉放上去,肉和石板接触的那一瞬间,油花刺啦刺啦作响。大概这世上,不会有比这更让人胃口大开的声音了,阿意不要嫌有肥肉,灸肉有肥肉才好吃呢……”孟约走一路,就说一路烧烤经,一是她实在没什么好说,二是想让荣意把注意力放到即将入口的美食上。 也许是孟约一脸向往,一副垂涎欲滴的样,荣意还真被她的话引出两分胃口来。 两人和吕撷英卢昆阆一起往孟园去,在门口正好碰到王醴,门里飘来的香气让他们没过多寒喧,而是先后进门,往前院水边就座。不多时,孟老爷也特地赶回来,闺女头回邀请人回家吃饭,孟老爷怎么可能不到场。 一一打过招呼便开始进餐,韭菜烤得喷香,灶上的袁娘子带着几名仆妇,一轮一轮上荤上素上湖鲜,加上事先炖好的杂菌汤,叫众人吃得妥妥帖帖。 “滋味甚好,回头若还做,记得还喊为师一起吃。” 孟约听罢,好一会儿才想起,这时各家菜谱都是可以当嫁妆的,遂道:“我只动动嘴,全是袁娘子琢磨出来的,回头整理出菜谱来,给先生送一份。” “那自然好。”吕撷英心满意足,徒弟没白收。 “也给阿意抄一份。”孟约说完,见荣意冲她笑,也表示心满意足。再一侧脸,看到王醴目光扫向她,遂很主动开口提出,“也不会拉下王师兄的,来者有份嘛。” “多谢。” 吃过这一顿,荣意依然要回她的战场去,孟约帮不上忙,也不想掺和进去,只能远远祝福。送出菜谱那天,孟约收到荣意的回礼——一支雕琢成桂花式样的沉香木簪和一套极好的印石。 “这礼可不轻。”孟老爷比孟约识货。 孟约:“那我给爹刻个章,爹喜欢哪枚。” 孟老爷是出了名的给自己花都舍不得,给女儿全花光都舍得的亲爹,连连摆手说:“不必,你留着玩。” “小姐,王御史家也送了礼来,道是谢谢小姐的菜谱。” 王醴送的是一套湖笔,乍一看和市上的笔没什么不同,但一看款识,孟约就怔了:“冯应科!” 湖笔也称冯笔,由此就可见冯应科这个人,在制笔史上的成就。 “京城里礼都这样大?”孟老爷也愣。 “不是啊,还在鹿邑县我就写信问过先生,不这样的。”所以孟约看看左边的笔,又看看右边的钗和印石,有点读不懂这两人为什么要因一份菜谱回赠这样重的礼。 “回头你再问问吕先生。” 不等孟约问吕撷英,下午就传来安国侯世子被人打个半死的消息,巡街的官军要报应天府尹,却被安国侯世子阻止。安国侯世子认定,这是荣家人要给他教训,他自承犯下大过,被打死都应份。 荣肃就在近旁,听罢安国侯世子言论,只打他身边过,连眼神都不稀罕给他一个。事主不告,荣肃就是有嫌疑,官军也没有上前的道理,毕竟谁也没见他打人不是。 但荣肃走出几丈远后,略略回头,语调一丝起伏不见地丢下一句:“债主太多,也不能逮着谁是谁?” 满京城里,会义愤填膺揍蒙着脸安国侯世子一顿,揍完不留名的,不在少数。便是先前也少不得要酸荣意几句的后宅妇人,怜荣氏女遇人不淑,恐怕也不介意命人“教训教训”安国侯世子。 这人,在南京城里是别想再待下去,再待下去,隔三岔五叫人打一顿不说,还面临欺君之罪。只是宣庆帝这人心也够大,犯着他的只要不时常在他眼皮子底下晃,他也不会不远万里去跟人计较。 ——这也是安国侯世子几乎没再现身于《三醮》剧情中的原因,一个渣了大众女神的人,大家都会很乐意同他玩找碴的。 第五十三章 我就是见不得她好(一更) (为您更新的技能“三更”已经解锁,请尽情体验~早八午一晚七) 固然,许多人对荣意是抱以同情的,但世上从来不乏冷言冷语落井下石之流。孟约以为荣意会介意那些人那些言语,但荣意自散花楼之后,真的就像个斗士一般,什么刀光剑雨都伤不了她,她身上仿佛穿着一身极厚盔甲,谁也别扎透,当然,谁也别想走进去。 孟约挺为荣意心酸的,不过民知道这时候,荣意即不需要同情怜悯,也不需要宽慰安抚,所以待荣意和以往没什么不同。之所以她能设身处地,以荣意最能接受的方式与之相处,不是因为孟约有多懂得关照人,而是——谁看小说,不会把自己代入到主角身份上去。《三醮》作者那小娇精写的故事,向来很容易让人代入进去。 正是因为这样,荣意才更觉得孟约好,她将孟约这种特别的修养归纳为“知冷暖,体人心”。所以荣意很愿意时不时同孟约说说话,谈谈心。 孟约:其实我好怕和女主谈心的。 “阿孟还没开窍啊。” 孟约:“这话怎么来的,阿意是指什么?” 荣意却只摇头,并不答孟约,把孟约给吊得七上八下挠心挠肺:“吕姨该催了,我们快些走罢。” 眼见荣意头前走开,孟约在后边追边问:“你怎么也这样呢,有话就要说明白,要不干脆别说,你这样吊着我饭都吃不下的。” 到马车上,孟约还在问,吕撷英看荣意:“你同她说什么,她这样不依不挠。” “是一件需她自己慢慢揭开才圆满的事。” 吕撷英:“噢,那是不该告诉她。” 孟约:…… “我生气了。” 吕撷英含笑看她,荣意也看着她,谁也没有来哄她的意思,孟约“哼”一声看向车帘外,心道:忽然好想跟女主绝交。 “今年陛下命各衙皆出一队赛龙舟,吕姨,今日未见王御史,莫非,王御史也被上官捉了去?”之所以荣意说“也”,卢昆阆这个太学博士就被捉了,谁让卢昆阆是太学里鼓打得最好的。 “是啊,他一身武艺,在满是文臣里的督察院里算得难得的,怎么可能不被捉。”吕撷英说着兴奋地咂下嘴,“特地给重崖作了身服帖的衣裳,定会教大姑娘小媳妇们看得脸红心跳,重岩那身量,看着瘦削,其实不然。” 吕撷英本来还想说一句“谁嫁谁知道”,但碍着孟约是个还没出阁的小姑娘,吕撷英便只和荣意交换一个“你懂的”眼神。 登上楼阁,龙舟已就位,吕撷英远远冲压根看不到谁是谁的出发点挥了挥手,便与孟约荣意一道坐下。左近皆是勋贵世家的女眷,多得是来为自家夫君自家兄弟鼓劲的,这时还没开始,便都在小声交谈,话题自然避不开城中热门。 “安国侯世子诚不是什么好东西,荣氏女既可怜却也可恨。” “都那样惨了还有什么可恨的。” “死的是不是枕边人都不知道,却来说当年有多情深似海。” “督察院不也没验出来,再者说,安国侯世子要脱身,自然会寻个差不离的,烧成那样,不必面目相似,骨骼大体相同便可。” “一个女人家,成日里扬名在外,她就是太拿自己当回事,如今才落这么个下场。什么桂园主人,叫我说,这赠号还不知怎么来的呢。” “这话却不能说,陛下不过慕荣氏女才华,却并无爱慕之心。再者,陛下什么花没见过,哪会单指着这朵摘。” 这些话,荣意早听了满耳朵,再听到面上一波澜也无。忽然,屋里因一句话而静下来,那是一个极温柔的噪音,带着几分粘粘的糯:“报应罢了,她叫那么多儿郎魂牵梦萦,叫那么多女儿家因嫁为她魂牵梦萦的儿郎而闺中生怨,岂不是活该么。道是苍天有眼,何曾放过谁。” 酸荣意的,见不得她好的,落井下石的,多半不过是因这个理由。但谁也没说出来,说出来很有脸么,很值得骄傲么,嫁个丈夫,连人都捏不拢,好值得显摆哟。 忽然有人戳破,方才还低声咬耳朵的,这时都怔怔出神,再没谁搭话。 吕撷英见状拉着荣意的手便要越过去,荣意却摆摆手停下,孟约也觉得最好别停,谁知道沉默过后,还会不会说出更难听的话来:“我们走吧,龙舟赛快要开始了。” 荣意摇头,对孟约笑了笑。 “何必面上怜她,心里恨不得她死呢,说出来多痛快。她荣意就是个狐狸精,勾三搭四不知廉耻,是个人尽可夫的破烂货……看,骂完多舒坦。含着藏着,还得为她出声为她生怜,小心别憋坏自己。为那些恶心的男人怜她,我们难道也要跟着一块怜?哈,开什么玩笑,我不怕人知道,我就是见不得她好。见她如今过成这样,我高兴得恨不能日日欢歌饮宴,恨不得日日佛前咒她这辈子遇上的男人,尽都是混蛋。” “虽……虽也不免这样想,但世风如此,却不好这样说。快别说了,回头为她挨骂多不值得,方才的话说过就算,我们只当没听到。” 走廊上,荣意整个人绷得紧紧的,孟约想去拉她,却被吕撷英阻止,吕撷英摇头道:“我们劝不了。” 片刻后,不等人劝,荣意便自往前走,走进包间坐下后,荣意良久没出声,茶点上来,仆妇皆肃立一侧时,荣意抬头看向欲言又止的孟约:“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当年她看《三醮》把自己代入到女主角色时,都快要爆掉好吗,还曾对荣意充满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情绪,觉得作者这精神病又发病了。不过,精神病作者说得也对——对那些盼你不好的人,最响亮的耳光不是直接打她们脸,而是帅气的活着,漂漂亮亮活一辈子。 当孟约斟字酌句说出作者的话时,吕撷英笑道:“正是这个理,这话该听年年的,但凡她能看透的,她都能比旁人透彻许多。” 孟约:这压根就不是我看透的好么! 就是她什么也不说,荣意也不过是消沉一段时间,慢慢地她自己便能找对打脸的方法。她转达作者的话,最多算是直接把答案剧透给荣意,帮她作了个剧情的弊而已。 有个不遗余力美化她的先生,真是种奇妙而又诡异的体验。 第五十四章 曲有终,人不散(二更) 鼓声响起,号子齐飞时,谁还顾得上讲流言,齐齐挤到栏杆前,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到河面上。孟约对古人的加油鼓劲方式也算大开眼届,人家好风雅的,风雅到她都不怎么很测验听懂。所以,孟约只在人家喊的时候,跟着握手挥拳给她爹助威。 “呀,军汉们怎么反倒落到后头,禁卫倒还成,最先的那条船居然是工部的耶,工部的人吃什么了?” “别说,快看,太学的船正迎头赶上,眼看着要夺第一。” “这才前段呢,前段发力没用,后继有力才行,我看好禁卫……宫中禁卫果然个个英姿过人。” “你是因为人家英姿过人才看好的吧。” “督察院才真是不知道吃什么了,居然落在最后,还不如翰林院呐。” “督察院多半都是翰林院出身,哪年不是落在后头。” 孟约远远看向才从楼下过的王醴,不由笑出声来,对吕撷英说:“王师兄一脸郁闷呢。” 吕撷英:“难为你能从他这张脸上看出郁闷来。” 王醴抬头时,孟约冲王醴挥拳:“王师兄,重在参与,不要紧哒。” 被围观的山雀糊一脸幸灾乐祸的王醴:…… “别摔下来。” “才不会呢。”就是摔下去也不怕,孟约心说,我可擅长游泳啦。 荣意看一眼王醴,然后看向孟约:这窍没个十年八年,是别想开了,不知王御史这样默默守候,能守到几时。 不过,荣意却猜不透,王醴为什么不直接道明心意,王醴心中怎么想的,只他自己清楚。荣意以为,不说透,王醴可能会失去与孟约共渡一生的机会。荣意自觉看人不准,之前说起来,才会话到嘴边终不点破,有缘无缘,合不合适,还是得让当事人自己来。 最后赢的是太学,真是让人即不意外,又意外,太学往年都是前几名,少年人气劲足冲劲也足,再说太学日常功课里也有武课。只不过太学一直没拿过头名,今年忽然拿头名,着实有上人跌破眼镜。 “督察院和翰林院真是一点意外都不给人呐,年年垫底。” 对此孟约很想说一句:当官使人退步! “这下你卢先生要得意了,太学这回能赢有一半功劳是出于他的计算。”吕撷英说完叹口气,她可以预见到卢昆阆很快要过来显摆,卢昆阆一旦高兴过头,言行就会大异于平时。 “英英,我赢了,哈哈哈哈……”卢昆阆捧着彩头一路进来,后头还跟着个垫底的王醴,“年年和阿意也在呀,来来来,都有份都有份。” 龙舟赛的彩头是宫里御厨作的点心和一枚用五彩绳穿着的纯金小粽子,小粽子给吕撷英,点心则打开叫孟约和王醴荣意随便吃。 吕撷英再次叹口气,很想拒绝看接下来的场面。 “咦,阿意的桃花劫散了,鸾宫泛红,来来来,我给你测个字,没准这回就是正桃花。”作为一个孟约平时无比崇敬的古代数学家,卢昆阆高兴过头时的直接表现就是——算卦测字做神棍。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还特别准,如果不是他只在高兴过头的时候才会“不务正业”,估计宫中天子都想把这位送到钦天监去做神棍。 孟约还是头一回见识,双眼圆睁,几乎不相信她看到的。在她眼里,卢昆阆就是一个科学的存在啊,一个致力于攀登数学高峰,和看相测字算命勘风定水的神棍是全然不同的两个极端呐。 “先生……”我有点方。 荣意显然是听说过卢昆阆“副业”干得很出色的,二话不说,蘸着水在桌上写下一个字,卢昆阆端详半天说:“这个字其实不好,但是这一笔破开,便是柳暗花明绝处逢生,是个好征兆,说明阿意鸾宫劫数去,再遇便是正桃花,上好姻缘,上尚良人。” “多谢卢先生。”荣意奉上一枚玉钱给卢昆阆,权作卜资。 “至于年年,十七八岁的小姑娘,鸾宫动在常理之中,我观年年面相,十六岁时曾有生死大劫,经生死大劫后,人生际遇一片平坦,极好极好。来,你也写个字,先生给你看看,是不是正桃花。”卢昆阆说话间,吕撷英满脸无奈。 孟约看一眼吕撷英,见吕撷英冲她点头,她便也蘸水写下个字。 她字一写好,卢昆阆就笑:“必是好姻缘,年年生庚不好,母早丧,除有父缘外,余亲皆远,早年也没少吃苦受累,好在都过去了。依这字来看,年年不会远嫁,英英就不必再担心日后她嫁太远,见不着徒弟。” 吕撷英:“这倒是个好消息。” 孟约:可见先生你也是信的。 这时,卢昆阆看向王醴:“余的从前都给你看过,哎呀,她们鸾宫都有正桃花现,重崖的鸾宫怎么还没动静呢,我说你啊……算了,写个字。” “丽。”这是王醴在桌上写下的字。 “丽通离,心中已有佳人,只是重崖离佳人的心还远着呐。离通散,若算姻缘,看似不是个好字,其实却是个好的。因自丽而来,你鸾宫又未见动静,反而昭示着曲有终,人不散。只是鸾宫未动,也就看不出来是不是你心中的佳人与你曲有终,人不散。”卢昆阆说完犹觉不够,他好几年没开张,今天才算三个人,怎么过得了瘾。 收下孟约和王醴的卜资,卢昆阆脚一迈,找人看相测字去了。 孟约:“先生,准吗?” 吕撷英点头:“我也不愿意信他的,可偏偏他出手,从没有算错的。” 孟约一扭脸:“阿意,一定要响亮地,漂亮地糊所有人一脸幸福美满,我看好你。” “谢谢阿孟。”看着孟约,荣意竟有些感动,她如今也只对着家人与孟约吕撷英才能不将弦绷那紧。 这时吕撷英开始逼问王醴:“有心上人居然不与我说,快些说,是谁家淑女,我在这为你的婚事平白多长好几条皱纹,你居然不声不响有了心上人!” 荣意:吕姨也曾道不该点破,那我就不点破罢。 吕撷英从来没想过,王醴心头窝着一只姓孟名约的山中燕雀,委实是从一开始,吕撷英就没把孟约和王醴放在一起过。吕撷英认定,王醴得要个知冷知热能用一腔柔情将他整个人生都煨暖的,而孟约则要个能宠她一世,什么风浪都为她挡在外边,能将她一点天真保留到白发苍苍的。 王醴:对此,本御史什么也不想说。 第五十五章 这艳遇,我给零分(三更) 王醴在包间里没有多待,卢昆阆出去寻人看相测字,他便紧随其后。 下楼时,王醴遇到周文和,这时,王醴自然已经知道周文和就是孟约前未婚夫,两人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且……在王醴眼中,孟约未忘前缘。王醴但凡有丝毫心地不平,看周文和的目光都会带出一丝冷冽来,但王醴没有。 至于为何,王醴自己也想不明白。 他并不是良善之辈,心地也不如何宽敞亮堂,按道理,王醴自己都以为会暗地里使些手段,不毁了周语言和,都要把人远远挪开。 “许是山中燕雀太亮堂。”太亮堂,以至于什么都能照见,叫人反而不能为所欲为。 “王御史。”周文和却不知,他前未婚妻如今也住长平里,更不知道,孟约化身燕雀,已从山中飞至王御史心头,“道是相请不如偶遇,今日与几位同僚水边结宴,还望王御史赏光,与吾等同饮。” 周文和身后,还有几名翰林院与户部、刑部的官员,王醴也是出身翰林院的,与刑部算是老交情。若是周文和,实话说,王醴指定扭头就走,但刑部郭蕴随便也下楼来,伸手将王醴半揽着往外带:“许久不见重崖,今日再别想逃脱,那年冬天你灌我的酒,也该叫我灌回来了。” 与王醴大为不同的是,郭蕴这人,整个南京大小官员,起码有一半是跟他有交情的。郭蕴对“交情”这两个字的定义相当宽广,是以在郭蕴这里,王醴可以论得上深有交情的。 一个人,但凡好交游,被他定义作有深交的,就很难逃得脱眼下的局:“并未言不去。” 没说不去更好,郭蕴手一挥拖着王醴与众人一道去青溪边结宴,端阳的宴虽也离不开诗,但比起专门的诗会,这样的宴会酒气更浓一些。这时的文人也尚武,是以兴致来时,很有可能弹剑而歌,唱的不一定都是诗词,可能是乡间小调,坊间俚腔。 因为干什么可以,文武不拘,从者自然众,好在九曲青溪长又长,满京城的官员都列席,青溪畔也有的是地方让他们随便浪。一干女眷们也不落后,登上马车,她们也有自己的饮宴之处。 “年年,别走太远啊,身边可不许离人。”当孟约说要沿着水岸走走时,吕撷英没有阻止,委实是这样的场合,通常都会顺便给少年男女们创造机会认识认识。到处都是人,也不必担心安危,再加上仆妇跟从,自然没什么不可以的。 孟约是害怕和许许多多个和吕撷英一样,单掰开来特别好相处,一是于坐到一块儿,就要开始打机锋的。她要是听得懂,她倒很乐意留下来听点东家长西家短,关键是她想听,人家愿说,偏偏却从头听到尾,什么也听不明白。 “小姐,水边风大,还是穿上披风罢。”孟约这时恰在行经期间,虽已经近要结束,但仍是一点凉都不能受,春柳语毕便将披风为孟约穿上。 裹好披风,孟约便缓步沿着水岸走,水岸边种着许多稠李,此季正是花开得最好时。但有风来,洁白若雪的密密花树便能飘飘洒洒,转眼彻下一层如雪花瓣。 “这完全是漫画里的场景,漫画里的场景啊!”少女漫画里,背景都是大片大片樱花如粉色的雨一般,眼前只是换作白色,仍然少女心爆棚。 这样的场景……不赏一场艳遇,都对不起这是《三醮》作者那颗又狗血又天雷的心。孟约收回看花雨的视线,悄悄打量四周,她不是只有十七岁的孟约,她是偶尔看到00后小鲜肉,都有脸装怪阿姨的“熟女”,此处指外表还不够熟到成熟,内心却成熟已经什么也不差。 所以,不管是赏别人的,还是赏给她的,都赶紧来罢! 可惜的是,她走得脚底板都渐开始有点发热时,依然没看到丝毫和艳遇有关的画面,不管是她还是别人。“诶”地一声,寻个石凳,由白蕊铺上兔毛垫子后坐下:“白蕊,我记得你是本地人?” “回小姐,是。” “附近有没有什么好吃的。”没有艳遇,有美食也是可以满足的。 “有,颜家铺的鯮鱼饼,广林斋的蒸蛋糕、香草话梅和糖杨梅。杨梅话梅都酸,小姐这几日最好还是别吃,蒸蛋糕和鯮鱼饼倒可以吃。”白蕊见孟约是真想吃点什么,便一路小跑进水岸边的一条巷子。 差不多快两刻钟,白蕊才回,蒸蛋糕和鯮鱼饼各买了几份,孟约尝着鯮鱼饼一般般,倒是蒸蛋糕不错,叫她瞬间记起现代街边大大小小的西点房。走一路确实有点饿,孟约低头一口一口啃着个头不算小的蒸蛋糕,一边啃一边感慨:这味道,再加点打发的淡奶油,点缀点水果,我肯定会以为自己在某家西点房的。 “看样子很好吃。” 孟约“嗯”一声,才意识到不是仆妇侍女说话,而是男声,她小小激动一下,视线由下及上,从袍脚到系着青玉压袍的腰带,再到绣着浅浅花纹的衣襟,然后是下巴、嘴唇、鼻子、眼睛、眉毛,最后是整张脸…… 孟约:不,我不喜美绝人寰的,以及我对美绝人寰的定义是,超过我现在这张脸就算。 古代的美男,总是让人想起雅训温柔的四字骈文,连修辞手法都是含蓄雍容的。说不出是浸透了春风还是浸透了月光,柔柔澹澹满目朗朗清晖,站在哪里,哪里就流淌出诗行, 孟约:这艳遇,我给零分! “春柳,取一份请这位郎君尝。”孟约心里活动是,拿了点心就赶紧走,顺便喊白蕊告知是哪家铺子买的。又有得吃又知道以后该去哪里吃,孟约想,这人应该不会在这继续碍眼,妨碍她来一场亘古的艳遇。 事实上,不是这样的呀,美男站在纷纷如雨稠李花下看她,流淌出的诗行几要将青溪涨满。他声音如玉罄地说他姓李名衡,是赵郡李氏子弟,又问孟约:“未请教女郎高姓大名?” 女郎一点不想认识一个比自己还美的,所以不想说姓什么名什么。 然而,孟约不开口,李衡也不催,只继续保持姿势默默流淌诗行,孟约心中暗暗叹口气,即使她不是外貌协会会员,被这样一张满面含光的脸温柔对着时,也没法无情拒绝:“孟约。” 只能怪穿越者太祖,要不是他一代一代影响下来,李衡问她名字时,大可以大声喝骂“登徒子”,并拿点心丢他,然后跑掉。 第五十六章 抬头娶妇低头嫁女 五姓七望,孟约其实没有什么具体概念,毕竟她不是土著。当然就算土生土长“孟约”,因是商户女,不曾出过鹿邑,鹿邑也没什么著姓,也不会有什么概念。 所以一开始李衡是被她当作是挡她艳遇的路人甲,结果不咸不淡同李衡说几句话后,孟约发现,这人言谈竟很投她脾气。这时,孟约才细细打量李衡,脑子里闪过的是卢昆阆那番话。 难道……这就是她的正桃花? 孟约整个人跟过电一样,浑身酥麻麻的,不是惊喜过多,而是被吓得不轻。这要真是她的正桃花,她从现在开始就会觉得穿越生涯简直没法再继续,她真的不能对着一张比她还美的脸过余生啊! “天色已不早,我该回去了,李兄自便。” 李衡含笑弯了眉眼,对孟约道:“盼有再见时。” 孟约:不,笑得再好看我也要无情拒绝,谢谢。 好在李衡没提出要送她,不然孟约真的会回去就做个《三醮》作者人偶,一天扎个三十回。 实则,李衡看出孟约一脸拒绝,自然不会凑上去叫孟约心生反感。望族子弟,风度自然是好的,也周到妥帖,但凡他们想,就能叫人怎么处怎么舒服。 走出去一段长长的路后,春柳问孟约:“小姐为何不愿与李家郎多谈?” 这话叫孟约怎么答,想半天,肯定不能说人家长得比她还美呀,最终她只能憋出一句“齐大非偶,过犹不及”来。 “今时两姓结姻缘,讲的是抬头娶妇低头嫁女,如李衡,公主人家说不定都不稀罕娶呢。”孟约虽然对五姓七望没概念,但因卢昆阆出自范阳卢氏,她还是略补了补这方面知识的,所以她能说出这番话来。 吕撷英:“怎么,遇见谁了?” “说是赵郡李氏子,姓李名衡。” “噢,是李选之啊,年年今日好福气,竟遇见我大明仪范。”吕撷英笑几声后,揽着孟约,“他未婚你未嫁,何必想那么多,满京城婚嫁也不尽是抬头娶妇低头嫁女。李选之是个好的,家中父母开明,人口也简单,若能成倒也不错。不过,如今说什么都还太早,待到真需要忧心齐大非偶过犹不及时再来谈也不晚。” 话音未落,吕撷英又低声凑在孟约耳边道:“这样的美郎君,相对一月,亦同一生,左右是你赚了。” 孟约:谢谢,我不想赚这个。 “且,今日给你测字,不是说必有大好姻缘,说不定就是他呢。” 孟约:我有一个永远能把话题谈死的先生。 “先生,我们回去吧。”一点都不想再继续待下去。 看出孟约脸带郁闷来,吕撷英便也不再打趣,命人去与卢昆阆和王醴说一声。卢昆阆今日正在兴头上,他面前还排了好些人等着看相测字,王醴见卢昆阆略多饮了几杯,又不肯走,便与仆从道:“请吕姑姑和孟师妹先回,我们这里怕一时不会散。” 仆从回复罢,吕撷英便带孟约回去,将到长平里时,又有仆从骑马追来,说是卢昆阆醉了,死活不肯回,王醴劝不动,还得吕撷英出面。吕撷英见长平里近在眼前,便把孟约送到孟园门口才又登车去青溪边,接那个不肯回的神棍。 孟园是有后门的,吕撷英担忧醉洒的神棍卢,把孟约放到后门便折返。孟约本来要抬脚进去的,但她要动时,忽然觉得有人在看她,她侧脸一看,却又没看见谁。等她收回视线时,又感觉有人在注视着她,而且这种注视是带着恶意的,至于什么样的恶意,孟约不清楚。 如果说穿越有金手指,能隐约从他人目光中察觉善意恶意,就是穿越大婶给她的最大金手指。孟约从前一直觉得这没用,因为小美人们,和小美人的家长们,以及周文和与周家人,看她的目光都是善意的。 到南京后,大多数人的目光是不带善意与恶意的,因为她无关紧要,无足轻重。但是此刻,孟约忽然发现,这根金手指是有用的,因为她鲜明无比地分辨出来,什么叫不怀好意的目光。 孟约对春柳和白蕊低声道:“先不忙回家,去泛园把追风胖达它们牵回来。” 四只狗如今是只要孟约不在家,都爱跑到王醴家去,嗯,当初各部给它们的肉,它们还没吃完呢,王家不好送到孟园,也不可能贪墨四只狗的肉。便每到四只狗过去,就给它们煮肉吃,人还有奶就是娘呢,四只宠物狗岂能不有如就是主人。 春柳和白蕊虽然不明白孟约为什么忽然要去接狗,毕竟四只狗自出自进,全不要管的。但,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作侍女的听从便是。 领着侍女婆子一路走,那恶意的注视便跟一路,孟约每每悄悄打量时,却又什么都没有。不管她怎么不着痕迹四方张望,还是什么都看不到,这使得孟约有一个猜测:那满怀恶意注视她的人就住在长平里。 “这根金手指怎么判定善意与恶意的?”要说孟约觉得,玄武湖时,也不是没有人用轻蔑的眼光,像审视一样物件一样审视她。那样的目光,在孟约看来就是充满恶意的,可金手指判定人家虽没善意也没恶意。 这可能是一个假的破金手指! 泛园的管家见到孟约,一点也不意外把人迎进去,进门后,孟约才感觉那视线被隔绝在门外,站在原地大出一口气道:“杨叔,能不能麻烦你寻个伶俐些的仆从,去四下看看,外边有没有什么人盯着这边看的,最好能不叫盯着的人察觉。” 杨管家乍一听有些不明白,但细细一想便反应过来,立刻点了两个人自后门出:“若是心存疑虑,孟小姐便在泛园多坐坐,待郎君回来,必有对策。” 孟约点头道谢,她之所以不入庆园,而是来泛园,一则从吕撷英那里顺藤摸瓜,轻易便能摸到孟园去,二则泛园里有王醴这尊大神镇宅,督察院纠举百官,消息门路总比别人广,就是泛园的仆从查不出来,王醴也肯定能。 不多时,王醴送完卢昆阆回府,听到管家说孟约在,先是一怔,再听管家说孟约为什么在这,浓眉便聚拢成峰。其实这是个极好的机会,但王醴却没有趁这机会搏好感,而是命杨管家告知仆妇,好生招待孟约,他去外边看看怎么回事。 第五十七章 不给别人添麻烦 王醴生于此长于此,长平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石,王醴都了如指掌。 但是,即使如此,王醴也没能找到那个人的踪影,至于长平里原本的住户,王醴思来想去,也并没有谁会暗中以恶意的目光窥探一个小姑娘。不过,总有暂住于此的各家亲朋,这却不是今天能查出来的。 悄悄出府,又悄悄回来,王醴对孟约道:“待天晚一些,我再送你回去。” “多谢王师兄,还请王师兄差人去孟园递个口信,就说我要晚些回家,不必告知发生什么事,免得家父心神不宁。”孟老爷的农具已经研究得差不多,如今已经去工部琢磨那些海外机械,尤其是蒸汽机的雏形,孟约从不曾提醒,但孟老爷却仍从许多有用没用的东西中,将那个关键点找到。 这样关键的时候,最好还是不要让孟老爷分神。 “好,你且安坐,我再派人打听打听,左近谁家来了亲友借住。”王醴自然不会随便谁都吩咐,那人藏得那样好,必然是个谨慎周密的,自然不能打草惊蛇,“想必孟师妹今天要在这里用饭,喜欢吃什么,尽管吩咐他们去做。” 孟约虽然心里略有点慌,但说到吃饭,她还是有精神的,倒不必她去说,只喊春柳去跟仆妇说她平时喜好便可。春柳与仆妇说完话回来,孟约忽然想起李衡来,便与王醴道:“自来京城鲜少出门,也少与人有什么接触,倒是今日遇到一个人。虽然看着哪里都好,先生也道是个好的,可思想来去,若说有异,便只有今日之事,今日之人有异。” “何人?” “赵郡李氏子弟李衡。”孟约说罢,又略略提了一提今天发生的事。 纵然王醴万分想诋毁李衡,但作为“大明仪范”,即使翻烂督察院里的卷宗,李衡也是没有污点的。不曾出仕为官的望族子弟,磊落没污点的并不鲜见,李衡只是其中较为出色,名声较盛的:“应不是李选之,赵郡李氏在京城的嫡系子弟,皆居于朱雀桥畔巨山堂。” 像王谢嫡系子弟至今仍居乌衣巷一样,五姓七望的嫡系子弟,如今也多半依然在其世代聚居之地生活。 “如果不是他,那我就不知道该怀疑谁了。”孟约轻轻叹口气,不自觉得带出几分轻愁来。 王醴见她眉头微皱,半支着脸颊,面有愁意,不由也跟着皱眉:“别担心,总能将人捉出来。” 片刻后,晚饭做好,孟约虽犯愁,胃口倒还是一样好。泛园的菜做得很合孟约喜好,荤菜是淡油少盐的酸辣口,几碟素菜则做得清爽脆嫩。吃过饭,王醴派出去打听的仆从也已回来,王醴细细问完,思量片刻后方开口:“仍不能确定是谁,还需明日再查探一番,这样罢,委屈你换身仆妇的衣裳,装扮一番,我送你回孟园。” 哪怕王醴很想让孟约就这么留下来,但,那并不现实,未出阁的女孩,断没有在外男家过夜的道理,但凡有点风声传出去,孟约这辈子的名声都要被毁去。 “好。” 孟约随仆妇下去,换身衣裳另梳了头换了妆,这才单随王醴出泛园,春柳和白蕊都暂时被留在泛园。孟约走出泛园的门时,暗暗松一口气,她并没有感觉到那带着恶意的视线再次落到她身上。 一直到她打开门,进了自家园子,也都一切好端端的。孟约再次向王醴道谢,请他回去的时候,喊春柳和白蕊回来。 王醴却道:“不妥,那两名侍女白天都跟在你左右,若那人此时再出来,仍会被发现。那人只盯着你,只你能察觉到他视线,那两名侍女稍后再待晚一些我再着人悄悄送过来。” “那就麻烦王师兄了。”孟约心想:以后我再也不怪你抢我狗抢我猴,回头再给你画几幅画,把西游师徒并白龙马给你凑个齐活。 “快回去趁孟公未寻你,将衣裙换下。” 孟约这才想起自己这身不能叫孟老爷看见,不然没法解释,看门的婆子夜里眼神不是很好,所以婆子只听声音是她就会放她进来,倒不会注意她身上穿的什么。不过,孟约倒是奇怪,王醴怎么知道的? 直到进屋换下衣裳,孟约才回过神来,看门的婆子是吕撷英安排过来的,王醴知道也不奇怪。 “嗯,师兄还是个好师兄的,追风胖达叛变就叛变吧。”有时候吧,还是人更可靠。而且,因为今天这事,王醴在孟约这里的形象一下子拔高许多,顿时高大起来。 次日,孟老爷还是知道了孟约昨天被人暗中窥探的事,李衡的事也被孟老爷从白蕊那里问出来。孟老爷气极了,瞪着孟约,骂舍不得骂,打更舍不得,只能眼红气喘地坐在那里胸口急剧起伏,一看就知道是真的气得狠。 孟约小心翼翼赔笑脸:“爹,我是不想让你担心嘛。” 这要是个儿子,孟老爷直接就打死了事,噢,不对,这要是个儿子,不让老子操心才是对的。可偏是个女儿,又是女神太太唯一留下的孩子,孟老爷连委屈她一点都舍不得:“你让为父怎么说你好,这样大的事,怎么能不告诉为父,你还打算瞒着为父不成。我是你爹,为你担心为你费神应份应当,还是说你翅膀硬了,想自己飞,那你飞远点,别叫为父看见。” 见孟老爷被她气成这样,孟约也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她在现代,从小受的教育是以“不给别人添麻烦”为基础的。久而久之,就是父母她也会下意识不去给他们添麻烦,到孟老爷这里,她也是这样做的。 说实话,她觉得这是体贴,但孟老爷显然不这样认为,孟老爷这个爹,和她在现代的父母是不同的。同样为人父母,家庭环境的不同,社会背景的不同,会造成很大不同。孟约正是因为想通这一点,才明白自己错在哪:“爹,我错了,我不该这样,你别气,你气坏了我会难过的。” “你要真会难过,一开始就不该瞒为父,此事一发出来,叫为父不由得想,以往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瞒着为父的。”孟老爷不但气极,而且还有些心寒,他对独女,可谓掏心掏肺,什么都能给她,她却给他来一句“怕你担心”,对孟老爷来说,这简直就不是句人话。 孟约:TVT,肿么办,我该怎么认错,才能平熄亲爹的雄雄怒火? #本御史还想问怎么办呢,遇到一个连黑历史都没有的情敌,我很绝望啊# PS:朱雀桥、乌衣巷是伐是很眼熟~ 刘禹锡大大诗云“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里,“旧时王谢”指的就是指王导所在的琅琊王氏与谢安所在的陈郡谢氏,王谢子弟爱着乌衣,后来两家宅第所在的地方就被称作乌衣巷。 正史上贵族门阀制度在唐朝末期及宋朝时就已经开始松动,加上元蒙入主中原,进一步加剧士族门阀没落。《三醮》里,穿越者太祖是个资深被害妄想症患者,他不可能纵容门阀复兴,但他又矛盾地认为,世间应该有这样一小群真正生而高贵的人,这种高贵不单指出身,还有精神思想和眼界。 于是,穿越者太祖在门阀制度已经名存实亡的前提下,断然出手,将士族的贵保留下来,但权丝毫不给。他将学问出众的士族子弟都送到了清贵的职位上,像卢昆阆是太学博士,李衡这个“大明仪范”则是太常寺博士。穿越者太祖对这些家族的态度是——你们乖,好好搞学问,朕就留着你们,你们不乖,非要手握大权,来搞什么“与朕共天下”,那不好意思,朕只能举起屠刀做昏君。就是朕死了,朕的后代也会举起屠刀,这一点……勿谓言之不预。 (这大概是我头一次把背景搞得这么细致,以及忽然好想写穿越者太祖的番外,但是这样牛气冲天的角色,我掌控不了,所以,关于穿越者太祖的只言片语,我随便写写,诸君随便看看罢。) PPS:那些长眠于诗里的地名,在架空明朝这一历史背景下,终于可以拉出来溜溜了,好喜欢这些温油的地名~ 如“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的长干里,“无情最是台城柳”的台城,还有“鸡鸣岩下寺”、“春与青溪长”、“弄月燕子矶”、“凤凰台上凤凰游”、“二水中分白鹭洲”。 尤其是白鹭洲这个名字,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呀,白鹭真的是种特别特别特别漂亮的鸟。江西的白鹭多为小白鹭,也有一部分黄嘴白鹭,前者在禁猎名单上,后者是国家二级重点保护动物,国际濒危物种。 呼吁大家爱护所有野生动物植物,尤其是濒危物种。因为每一个物种消失,都会让我这样脑洞大,想太多的人想到一句话——(泰戈尔腔)每一个物种的消失,都在传达一个信息,人类离灭亡又更近了一步。 第五十八章 优雅含蓄撕逼技巧 孟老爷这次是真的很生气,气到第二天吃早饭都不同孟约说话,任凭孟约怎么赔笑脸,怎么逗趣,平时宠她到骨子里,怎么都可以的孟老爷却格外坚持。孟约使出各种方法卖萌卖乖,几乎把她所有能想到的方法都用一遍,孟老爷却依然冷着她。 孟约:“先生,我怎么办啊!” 因孟约不方便出门,吕撷英便带着炉子到孟园来,结果一见面,孟约就愁眉苦脸说一大通,吕撷英没好气瞪孟约道:“你是得好好受教训,哪有这般大事瞒着长辈的,不想叫长辈担心算什么道理,你啊,该!” “先生……”孟约好气哟,都这时候了还要吐槽她,能不能好好给建议。 “总是你亲爹,爱你疼你才气你,认认真真反省过错,令尊知你认真反省了,便不会再气你。”吕撷英才不会说,她小时候也时常把她爹气得死去活来,面对“怒火中烧的爹”,吕撷英有的是经验。 吕撷英说得没错,孟老爷再生气,也不可能一直气下去,待晚上回来吃饭,见孟约有认真反省过错,便心软松口道:“以后断不可如此,有什么事都要同为父说。” “嗯,我知道了。”孟约长舒一口气,好歹过了这关。 “这几日暂时先在家里待着,等王御史查明再出门,春柳和白蕊也约束着莫出门,有什么要吩咐人出门的,喊夏姜和青梅去。”孟老爷所指的夏姜、青梅,是前段时间才聘到孟园的侍女。值得一提的是,叫青梅的少女,在南京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好。” 因孟约暂时不能出门,王醴便有了上门的机会,还是送到他手上的机会,王醴怎么可能不用。王醴没有选孟老爷在家的时候,而是选吕撷英在孟园的时候,因为如果孟老爷在家,有孟老爷招待他,反而见不到孟约。 “姚锦康?”这名字,孟约听都没听过,“盯我做什么,我认都不认得他。” “是啊,年年初来乍到的,人还认不得几个,上哪得罪姚家郎去?”吕撷英也觉奇怪。 “只有一事可能有些关连,姚锦康与李选之是表兄弟,李选之外祖母,便是余杭姚氏出身。”王醴差人去打听过,但没能打听出什么来,最有可能的原因在李选之外祖母娘家余杭姚氏那里,就是派人去打听,也需要几日。 吕撷英略回忆片刻,说:“我记得李选之曾因出外求学,在其外祖家中住过几年,若是那时与姚锦康有什么来往,也在情理之中。” “我已差人去余杭,待过几日便有消息回来。”王醴派出人去时,很想叮嘱那人慢慢去,慢慢回,但这事却是早一天解决早一天安心,拖得越久越不利。所以,王醴能光明正大登门的,也不过这几天而已,是以,他格外珍惜。 觉得接受善意的天线早已经坏掉的孟约,根本不会去关注王醴身上一天多似一天的善意。所以哪怕她偶尔感受到王醴刹那间特别强烈的“善意”波段,她也只会看王醴一眼想“他释放善意信号的中枢,大概和我接受善意的天线一样,都坏掉了”。 “此事,还要多劳烦王师兄……” 孟约表达谢意的话没出口,王醴便打断了她,虽然这很失礼,但王醴并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听她道谢:“你喊我一声师兄,这便是应当的。” 可这师兄师妹,原本就是叫着好听,又不是真的。 吕撷英笑道:“便当是重崖付的布料钱,用年年这么些好料子给他裁衣作裳,哪能不用还人情。” 孟约:这样说的话,还有我的猴呢。 “正是如此。”王醴自然很乐意接吕撷英的话茬。 “快正午了,王师兄在这用饭罢,袁娘子近日又新得两个拿手好菜,先生和王师兄必要尝尝。”穿越者太祖还是留了活路给孟约的,至少人家操一辈子碎碎的心,也没操到美食上。 不过,社会发展到这个时代,在食物的处理上其实已经很接近于现代。但,孟约仍然还有许多新菜色在脑子里攒着,她动嘴袁娘子动手,合作得十分愉快。 饭桌上,因为一波高过一波的善意,孟约频频多看了王醴几眼,然后发现这位居然爱食酸却不爱辣。袁娘子今天用的新一批酸菜做酸菜鱼,孟约吃着都有些倒牙,王醴却吃得面不改色。 “王师兄尝尝这道新上的菜。”蕃茄牛腩! 不要对蕃茄表示惊讶,孟约也是在到南京后,才在花园里见到樱桃大小的蕃茄的,很像现代的圣女果,味道更重,酸重甜也重。据说这玩意儿叫小酸果,土生土长的本土种,根本不是外洋引进的。 没穿越前,孟约一直相信度娘百科上的解释,蕃茄是十九世纪选用较好食用的品种引进的。但事实叫她眼珠子掉一地,还以为小蕃茄是大蕃茄的现代人工培育品种,却原来,大蕃茄是小蕃茄的人工培育品种。 南京城外山上,漫山遍野的小酸果就是最好的证明! 时下人当野果吃的…… 吃过饭,王醴得去上差,孟约和吕撷英继续上午的教学。最近教的可不是绘画技法,也不是治印,而是社交“礼仪”。这个礼仪啊,是读作“礼仪”,写作“优雅含蓄撕逼技巧”的那种礼仪,至少孟约是这样认为的。 孟约可能是天赋点都点在绘画上了,任凭吕撷英怎么教,回头随便点个场景叫她说怎么应对,她还是要抓瞎。吕撷英一脸恨铁不成钢,叹气道:“为师就没见过你这么笨的。” “先生,我也从来不知道我有这么笨。”孟约再次感觉,她在南京城会越活越艰难,而且渐渐不是艰难了,是活不下去。 “你叫为师怎么说你好。” “先生,我为什么一定要学这个。”孟约还是不懂,为什么吕撷英忽然心血来潮,要教她社交“礼仪”。 “如果李选之就是你卢先生为你算到的正桃花,你说你是不是尽早学起来为好?还是说,你更愿意等到日后来临时抱佛脚?”吕撷英笑意中带出几分欲羞一羞孟约的打趣。 孟约:虽然这个理由我想给零分,但卢先生看相测字从没失过手的话,要真是李选之,那是得学起来…… 不,还是不能忍! 人生已经很艰难,何必还要找个对照组过一辈子,这很残忍好不好。 第五十九章 人类何苦互相为难 做为一个穿越者,孟约觉得最应该拥有的,或者说最没法丢开的执念来自于“人定胜天”四个字。 虽然人类的不自由,从古到今,其实都是存在的,但现代人类,骨子里那“我命我主,我命由我”的基因多多少少已经觉醒。更容易在遇到某些事的时候,去思考“为什么我要将自己交给命运,而不是自己去决定命运”。 一想到正桃花是李衡李选之,孟约就想:“这个命运,我不能要。” 当然不能要! 送走吕撷英,孟约就独自在屋里沉思,沉思的内容只有一个:“李选之身为‘大明仪范’,居然在正文里没出现过?按照作者的德性,应该是所有出色的男性角色都爱女主呀,虽然她写得不叫人讨厌,很多时候还很不明显,但人人爱女主这个设定不该产生变化啊!” 在这一点上,《三醮》作者是个永远的玛丽苏,所以,孟约再三确定荣意的众多仰慕者,李选之并没有留下名字,所以……难道李选之这样的,都不过只是“众多”之一?不能吧,周文和都有名有姓的,更何况还有长长长番外呢。 “不排除作者故意恶心读者。”谁让《三醮》作者是个奇葩。 再多琢磨琢磨,孟约又觉得不是不能接受:“只要不是剧情里的相关人物,也不是不可以,就是那张脸,我真的接受不来。” 但有一点很让孟约疑虑,那就是李选之在看她的时候,其实是即不带恶意,也不带善意的。孟约以为,爱情也许不该纯粹以善恶论,但喜欢一个人,至少心里应当怀善意。就像孟老爷,就像吕撷英,就像荣意,就像曾经的周文和也满是善意一样。 “算了,想这么多也没用,反正……死活不约。”孟约打定主意要拒绝这命运的赠予,余下的就自然不用愁,优雅的撕逼技巧也不用再学,这么一想,感觉整个人生都重新开阔起来。 既然决定不约,第二天吕撷英再要教“礼仪”,孟约学还是学的,但不再有那么紧迫感。人嘛,到哪个台子上就唱什么戏,孟约也知道,礼仪还是要学一点,不说要会,至少别人对她发动“礼仪”攻势时,能作出有效回防。 学得差不多时,吕撷英问她感想,依然是个礼仪苦手的孟约半天半天吐出一句话来:“人类何苦这样互相为难呢?” 制定规则不是应该为了活得更舒服吗,为什么会有“礼仪”这样不让人痛快的存在。 吕撷英笑得不行,回头就把这话说给卢昆阆听,五姓门阀出身的卢昆阆也不由得失笑,指着在一旁埋头吃饭的王醴说:“从前重崖若是说得出来,必也会有这么一句埋怨。” 昔年王重崖同学还小,在学习“礼仪”时,也同样苦不堪言,就这一点来说王醴十分赞同孟约的吐槽。 笑罢,吕撷英问王醴:“姚锦康查得如何了?” 王醴道:“派去余杭的人尚未返回,不过,从李选之身边下仆嘴里倒问出几句话来。” “噢,什么话?” “李选之与姚锦康昔年在余杭,都曾心仪于一名女郎,那名女郎与姚锦康自小认识,虽不说青梅竹马,却也是来往甚多。姚锦康甚爱那女郎,那女郎却似乎并不是很喜姚锦康,李选之在余杭时,与那女郎有数面之缘。那女郎病重身亡时,念的仍是李选之,听闻曾作出什么约定,至于到底如何,下仆说得语焉不详。”王醴大概已经能确定,孟约必是与那名女郎有几分相似,否则不会一个李选之,一个姚锦康,都齐齐盯上孟约。 “难道是年年与那女郎相似?”吕撷英说着,侧脸瞪卢昆阆,“这就是你说的正桃花好姻缘,什么见鬼的烂桃花,难道不知道活人永远争不过死人吗?若真是李选之,年年这辈子都要毁了。” 不管能不能得善终,吃过苦也不能变成甜,哪怕得善终后回忆起来苦也是甜的,可吃过的苦也不能被抹消。须知,吃苦受罪的都是大好青春岁月,这般好年华用来吃苦,等到白发苍苍时来享福?吕撷英从不认为这叫后福。 “不应当,年年鸾宫中显相极好,那日测的字也是个好字,命定良人,一世安平,或有小遗憾,但必得大圆满。这小遗憾必不是指良人还有个心心念念不忘的死去心上人,这样怎么可能圆满,更不会有大圆满。”卢昆阆对自己的“专业”水准还是很自信的。 “回头把李选之的八字弄来,与年年的合一合,不是最好,若是他,趁早拆了。”命定的姻缘也不是不能拆,找个八字更合的,取相机巧,轻轻松松就能把命定姻缘拆掉, 在卢昆阆这个神棍这里,八字属先天,命主属后天,因为命主是依先天八之运而生出来的延续,八字没法改,命主却可以。不过想要找个四柱八字十分和洽的,并不容易,不说家家对未婚儿郎庚帖看得紧,不轻易示人,就是示人……要找个切合的,恐怕也要费多辰光。 “还是先把事情查明罢,许不是如我们所知的这般呢。”李选之委实是个好人选,如今世家虽然仍好娶五姓女,虽仍好与世家通婚,但若儿女踏踏实实看上谁,不打算更改,仍是会以儿女意愿为重。 太祖当年虽也捧起门阀世家,却也连消带打,将世家的权拿走,仅剩下的贵,或有世家抱定最后一点骄傲不松口的,但更多的都十分洒脱。洒脱、任情、豪阔、不羁等等……都是时下之人对世家的印象,如今的世家可以说更“复古”,更肖魏晋之时的林下风致,可以不高,但旷达无匹。 所以,李选之心诚,孟约和李选之的婚事不难成。 但如果真是心里有个抹不开的人,那肯定不能行,恰好孟约现在看来还不是很上心,能趁早了断。 吕撷英:“从前我总想生个闺女,现在看来,幸好咱们生的是个儿子。” 卢昆阆略略想象一下孟约是他闺女,嗬,别说李选之,嫁谁他都恨不得把人打个半死再说。 已经知道李选之的孟老爷却不这样想:“李选之倒是风评甚佳,若他当真有意……为父还是再为你打听打听罢。” 李衡自是样样出色,但万一是自家闺女想太多呢,孟老爷有此担心也不是没依据的,不管真闺女,还是这个穿越版的闺女,都一样容易想太多。 孟约:打……打听什么,不用打听,我不约的? 第六十章 前后两世,单身至今 之前吕撷英给出的人选,不是没有好的,是孟老爷横挑鼻子竖挑眼,总看人家不是什么好东西。孟老爷自家知道,要把孟约这枚掌珠嫁出去,有千般不舍万般不舍才会挑剔人家,可孟老爷没法制止自己这份挑剔。 他就一个女儿,这辈子也就这么一个孩子,当然想要把世上最好的捧到她面前,任她取用。哪怕他自身能力不足,上好的可能看不上自家,那就把自家能寻觅到的最好的到她面前。 李选之的好,有目共睹,举世皆知,孟老爷就是挑鼻子挑眼的,也愣没法从人身上挑出点不是来,这叫孟老爷好气哦:“人怎么可能没一点不是,戏文里说得好,不是大奸大恶,就是大德大贤,倒要好好看看他到底是神是鬼。” 彻底见识了有待嫁闺女的爹,究竟是个什么状态后,卢昆阆万般庆幸他没女儿,不然他只会更甚:“孟兄慢慢看,不急。” 孟老爷是来找卢昆阆问术数上的一些疑难,真学了术数才知道,术数在工巧之事上有多么重要。孟老爷素爱此道,虽觉得这难学,却依然十分投入。卢昆阆这辈子,则是头回见有一把年纪还想从头开始学术数,还学得这么来劲的,遂教得十分用心。 在孟老爷虚心求教同时,王醴派去余杭的下仆也已归来,此时正向王醴回禀李衡姚锦康与“秦氏女郎”之间的故事:“可有秦氏女郎绘像?” 下仆答“有”,并将绘着秦氏女郎像的小纸卷呈上。 秦氏女郎的绘像的小纸卷缓缓展开,露出一张与孟约有几分肖似的脸,五官上那秦氏女郎更精致温柔些,孟约则只一味爽朗鲜活。在王醴看来,满京城,都找不出像孟约这么鲜活的。 拿着纸卷,王醴转身便去庆园,他倒很想去孟园,只是吕撷英今日去了娘家,孟老爷休沐却在庆园向卢昆阆求教,自然不好登门。进得庆园,便见卢昆阆和孟老爷一个饮茶静坐,一个伏案解题:“七叔,孟主事。” 卢昆阆在家行七,王醴有时也唤“姑父”,但喊得多的还是“七叔”,偶尔也喊“先生”。卢昆阆见王醴来,招手叫他坐,并命人上茶:“手里拿的什么?” 王醴将纸卷递给卢昆阆:“去余杭的人已回来,这是秦氏女郎的绘像。” 听王醴这样说,孟老爷连题都顾不上,坐到卢昆阆旁边一道看秦氏女郎画像。纸卷乍一展开,全露出秦氏女郎面容,孟老爷便道:“是有几分相似,五官拆开或不显,但凑一块确是与年年相似了七八分。” “谁与年年相似了七八分?”吕撷英带着孟约进来。 卢昆阆:“怎么带了阿孟来,不是说暂且避一避吗?” 吕撷英坐下就着卢昆阆端来的茶满饮一口,方道:“我回去寻兄嫂,正是为把姚锦康挪走,这会儿姚锦康已经叫他族叔接去南山书院,若是顺利,日后姚锦康便得去南山书院就读。自家门口,哪里留个日日叫人不得安生的外人长住,自然是有多远挪多远。” 对于吕大兄的能干,大家都不是头一回见识,因而都十分淡定地表示接受这个结果。 “这便好,这便好……”孟老爷连连长出气,看着孟约又止不住摇头,一脸操心。 吕撷英笑两声,又转头看卢昆阆:“你们方才说什么,谁与年年相似七八分?” 因桌上纸卷没压镇纸,复又卷起来,卢昆阆展开叫吕撷英看,并分说道:“这是余杭秦氏女郎,李选之与姚锦康之所以盯阿孟,皆是因阿孟与秦氏女郎面容近似。” “啧,我怎么一点也不觉意外,果然是这样的事。世间呐,多得是这样在眼前时不珍惜,等到再抓不住时,却来后悔当初没好好珍惜的。重崖,你可不好学这样,有的是好样板在身畔,需得就近学才好。”吕撷英没少听孟约讲孟老爷和女神太太之间的事,她十分欣赏这样的情感,在世时好好对待,阴阳相隔了,想起来也不要太过悲痛。 有一句孟约总结的话,吕撷英很喜欢——之所以不悲痛,不沉浸在生离死别中,是因为每每思及过去,都不会生丝毫惭愧遗憾之心,因为所爱之人活着的每一天,都是被好好珍爱着的。 以为是在说他的卢昆阆,含笑间带出一脸得意来:“正是正是。” 吕撷英:算了,他高兴就好。 孟约:你们这样旁若无人地秀恩爱,会很容易失去我这个前后两世,单身至今的徒弟! “先生,姚锦康要是没进南山书院呢?” “有我兄长的推荐书信,他只要不是个白痴,就能进南山书院。南京城里,不管谁家有能进南山书院的儿郎,不用管那儿郎什么意愿,家中长辈就是绑,也得把人绑去南山书院。”吕撷英虽然办事风风火火,可大多时候其实还是很靠谱的,当然,她不靠谱起来也很不靠谱就是。 孟老爷对着吕撷英又是一通道谢,王醴则在一旁趁机不着痕迹地多看几眼孟约,这几日不常能见到,王醴总觉得“小甜甜”更好看了几分。夏日衣裳渐薄,多飘逸柔软,裹在少女日渐修长丰盈的身条上,显得格外叫人移不目光。 孟约:王师兄,你的善意释放中枢该修理修理啦,天天这样胡乱释放善意,很影响我对你的观感。本来你抢我狗抢我猴,我多恨你的,结果你天天不要钱一样用一车一车善意丢我,丢得我都不好意思再恨你。 因多有注目,王醴发现孟约今天神采虽还依然,气色却略有些损失,看着便带出几分不适来:“孟师妹哪里不适?” 孟约: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孟老爷:“夜里贪凉快,在水边的阁子上睡,河面上风又冷湿气又重,怎么能好得了。劝她还不听,还说要用冰,不给她买还耍脾气不理人。” 吕撷英:“年年,你在家竟是这样?” 孟约:…… “哪有。”不就是说了句“我肯定是街口大榕树下捡的”么,记到现在,耍脾气的是她,不理人的可不是她好不好。 “重崖,泛园从前伺候老夫人的医娘还在罢?” 王醴点头,命人去将医娘喊来。 医娘来后给孟约切脉,道是“外感风寒”,开了“柴胡桂枝汤”,因孟约说头疼口酸,又另配伍干姜黄连。走时,医娘还叮嘱说:“万不可再贪凉,孟娘子年少,身体自不差,但体性虚寒。平日里最好多注意调养,女儿家身子最是娇贵,不养好日后恐要吃苦头的。” 孟约:感觉一大波汤药在向我靠拢! 第六十一章 这样一个多情可人儿 小甜甜身体不适,神气和说话的语调都比平时要弱一些,王醴怎么看怎么心里发酥,这种酥,是一碰就会碎成一地渣的酥。 平日里吃饭,胃口最好的就是她,是能带着桌上人都多吃一碗饭的好胃口。今天却不然,这个嫌油重那个觉得口淡,酸的嫌酸,辣的怕辣。吕撷英与孟老爷,甚至卢昆阆都围着她转,哄着她顺着她。 孟老爷几次嫌孟约事多,可被孟约可怜巴巴的小眼神一看,又完全没有一点原则地投降,继续哄着她顺着她。吕撷英看得频频失笑,与卢昆阆道:“看,幸亏咱们没生女儿,瞧孟兄,与供祖宗有什么差别。” 孟约娇嗔地轻“哼”一声:“人家生病了嘛,平时不这样的。” 吕撷英白她一眼说:“我还不知道你,恃宠生娇,仗着生病就要称王称霸,窝里横行。” 孟约:我现在明白《三醮》作者为什么有那么多恶趣味啦,我也好喜欢看大家明明想糊我一脸巴掌,却碍着我生病,不得不哄着我顺着我的样子。 当然,她也就能矫情那么一小会儿,过后就又恢复常态。 再之后,传来姚锦康被送到南山书院的消息,孟约就什么矫情和不适都飞了。哪怕她的金手指不很靠谱,可那种恶意的暗中注视,依然让她心生不安:“诶呀,总算又能出门啦。” 孟约此时觉得,姚锦康这个怀恶意的都搞得定,李衡这个无恶意也无善意的,当然不会是问题。毕竟那位是“大明仪范”,不至于干出让彼此不痛快,又掉价的事来。 “风寒没好前哪也不许去。”听到孟约这话,被工部临时喊走的孟老爷,特地又回来叮嘱这么一句。 孟约:“知道了,老人家就别操那么多心,我会好好爱护你闺女哒,赶紧去上差吧。” 孟老爷失笑摇头:“你呀,好在不是街口大榕树下捡的,不然哪捡的为父给你送回哪去。” 吕撷英与卢昆阆互视而笑,孟约送孟老爷出门回来,夫妇俩还没停呢,孟约见状道:“先生,你不如现在就开始想,等炉子长大问他从哪里来的,你该怎么回他。” “等他问的时候再说罢。”吕撷英说着看王醴,“前几日,我娘家嫂子来与我提起一事,说的是那曾借住泛园的叶慎章,推拒了生父为他订下的婚事。因女方是我嫂子的远房侄女,我嫂子才特地提起,叫我与你分说,那孩子是个好姑娘。你即与叶慎章有旧,不妨去和他说一声,我嫂子那远房侄女深慕其才,难得的是她家中也愿意顺女儿的意愿。你回头叫他好好考量考量,别错过好姻缘,好岳家。” 能让吕撷英开口说是好姑娘的,必定是她认识,不然断不会开这口。王醴只管点头,应承会将话带到,至于别的,那是叶慎章自己的事。 孟约心里暗暗“咦”一声,荣意这段时间来得少,加上她又窝在孟园里不出,更是没怎么见过荣意。这时听到叶慎章拒亲这事,就想起剧情来,叶慎章大概就在这几日里会向荣意表明心迹。 但是荣意并没答应,叶慎章也没气馁,只以为是自己行事叫荣意不喜。然后呢会产生一系列误会,导致叶慎章差点和这位“远房侄女”定亲,周文和也差点就抱得女主归。 “作者这小妖精真是没治了,就爱写这种梗。”孟约再一想,连她这游离在剧情边缘的人,都深深感受到了作者笔下世界的各种天雷狗血梗,男女主必然是深陷各种天雷梗中无法脱身。 王醴虽也休沐,但下午仍有些事需去处理,没坐多久便走了。王醴一走,吕撷英就冲孟约勾手指,道:“随为师去画室。” 孟约不明就里,一路跟着进去,进去后,便见吕撷英取出一张本色罗纹楮皮宣纸卷来。孟约怎么看怎么眼熟,吕撷英不爱用太贵的纸,真要画什么作品时,会选择珠光矾绢,所以这张罗纹楮皮宣纸肯定是她的。孟约思来想去,最近她用罗纹楮皮宣只画过一幅作品…… 准确来说,那不是一幅作品,而是一幅半成品——披风少女! 吕撷英展开纸卷,用镇纸压住,冲站在门口满面震惊的孟约勾手指:“怕什么,为师又不会骂你,快些过来。” 孟约很有种在课堂上看小黄书,被教导主任逮个正着的感觉,她战战兢兢地慢慢挪到画案边,讪讪笑道:“先生。” “别一脸无辜相,你不无辜。再说,为师不但不会骂你,还得夸你。这卷画全得人物技法之精粹,且开前人未开这先河,画人物就该如此,有骨有肉有皮有相。你看这眉目之间一点微羞,却又带着几分‘妾拟将身嫁予,一生休’的破釜沉舟,神采之间尽是饱满情义,令人盼着她能成,她能一世不遭无情弃……啧,毕竟是这样一个多情可人儿。”吕撷英接着又讲了身段,露的不露的半露的,深入浅出把孟约在披风少女中展现的技法点出来。 孟约画的时候根本没有想那么,她是提起笔来,就自然而然画成这样的:“偏偏我画佛像还至今没摸到门径。” “为师倒是知道你为什么摸不到门径,年年,你看你画的佛像,眉目间都清清冷冷,却总不自觉带出一股情思来。不说神佛有情无情,至少不该这般神思蕴情,为师老早便想,你若绘春宫没准更甚唐伯虎,现在看来不是没准,是肯定。”吕撷英认为这是天赋。 孟约认为这是各种鲜活的肉体看太多,现代人对于人体的认知,比古人自然要更深入,且更普及得多。她就是光看杂志,看各种小鲜肉的写真,也能对人体有足够了解:“虽然我是很想超越唐伯虎,可名声太不好听,他敢,我可不敢。” 叫她画个连环画,署真名她都来,可画春宫——写《金瓶梅》的大手都没敢留真名呢。 至于唐大手的春宫,那算什么春宫啊,把艺术视角拿开,光从尺度上说,远敌不过现代那些小黄漫。孟约的不敢,源于她看过的小黄漫,她怕自己画着画着,画风就越来越大胆,越来越露骨,画里的人就穿得越来越少。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叫人知道,她自己且放一边,孟老爷的声誉必会因此受影响。 吕撷英叹口气,虽觉遗憾,但到底没再说什么。 PS:春宫大手进度+1 第六十二章 上山能打虎,下海能捉鳖 (三更技能释放完毕,冷却时间未知,冷却期间恢复单更~么么哒~我是真的没有存稿了!!!!!!!!) 人呐就是不能立flag,更不能太早下定论! 孟约看着连夜赶出来的小黄漫,对自己的节操又有了新认知:“原来,我这么没下限的吗?” “再少女漫画风,再怎么唯美小清新,也是黄漫好吧。别说古代,就是现代,也要被警察叔叔请去喝茶的。”想到自己因为画个黄漫,被王醴找上门来请去督察院喝茶,孟约怎么都觉得有点生无可恋。 她画了个甜甜甜、美美美的新婚小夫妻和谐日常,因为受了吕撷英的教导,很具古风。也不是很露骨,尺度叫孟约说,连八岁都不用禁,毕竟只是拉拉小手,亲亲小嘴,每到关键时候,或是青纱帐,或是屏风,又或是花束遮掩。 可就像她自己说的,画风再怎么唯美清新,也挡不住这骨子里就是个黄漫的事实。 “孟年年,你这样下去不行啊!”孟约再翻一遍黄漫,自己都对内容表示十分惊奇,以及……她愣是想不起来,自己从哪里开始歪的。 看着手里的黄漫,让她烧她舍不得,这可是她前后两回人生的第一本黄漫,怎么可能舍得烧呢。作品就好比创作者的孩子,即使这孩子长得跟歪脖子柳树似的,也舍不得打死呀。 深深把小黄漫藏好,紧接着孟约就给自己的绘画生涯作出规划:“我们接地气一点好吧,画个绣花图谱什么的多好,就是署真名都不要紧。实在想画人物,穿得少的那种,画完自己欣赏欣赏就算了。” 为避免一门心思走上春宫这条歪路,孟约立刻铺开纸,把绣花图谱画起来。现代人在这方面还是很占便宜的,见过的花,见过的花样,比古代人不知多多少。即使再爱宅的人,也还有网络代为行万里路,看万里风景。 画几枝木本绣球花,孟约才洗漱吃早饭,送孟老爷出门时,孟老爷多瞧她几眼道:“怎么看你今日精神都不好,怎么回事?” 孟约:熬夜画小黄漫这种事,哪能跟亲爹说! “昨天夜里没怎么睡好,回头我再补个觉便是,爹不用担心。”孟约昨天晚上画罢小黄漫,丑时中才带着一脑门子儿童不宜画面入睡,精神怎么能好得起来。 “那你快回去歇着,庆园那边,为父使人去递话便是。”孟老爷又担心是孟约风寒引起发的毛病,派完人去庆园请假,还另命人去泛园问王醴,能不能叫医娘到孟园来给孟约再看看。 王醴知道消息时,是近中午时分归来,因恰好在左近查访,便带着两名属官一同到泛园用午饭。不想才进门没多久,就听管家说医娘去了孟园,再一问,管家道:“孟园下仆道是孟小姐精神不济,孟主事担心,遂遣人来请医娘。” 点点头,王醴没再说什么,心思全飞去了孟园。虽明知孟约不过是外感风寒,吃几剂桂枝汤保管能好,可情从来不由“明知”二字而决。王醴依然担心孟约病情是不是有什么反复,是不是昨天夜里风寒加重,这么一想,竟是午饭都没吃好。 宋则宜:“御史,怎的没胃口?” 日常,王醴是什么都吃,吃什么都香的好胃口,虽也有偏好,但基本不挑饭食,更何况自家的饭食,该怎么吃怎么香才对。张掖城也觉得不对,遂与宋则宜一道看向王醴。 王醴摇头:“在思量些事罢了。” 因王醴素来兢兢业业,宋则宜和张掖城只当他是在思量公务,用过午饭三人原本就该回督察院,但王醴却让宋则宜和张掖城先行一步,他去个地方,稍后再来。宋则宜和张掖城以为王醴要去查访什么,不方便带他们去,遂齐齐告辞一声打马离去。 医娘一直不见回泛园,王醴有些坐不住,最后还是走到孟园门外。王醴不知道孟老爷在不在家,也不好登门,在外边停驻片刻后,摇头叹口气就重又往回走。正好四只狗簇拥着吕撷英过来,两人当面撞上:“吕姑姑。” “重崖啊,你这是要回去,还没吃过午饭吗?”吕撷英见他是往泛园的方向走,遂误会他是要回泛园去用午饭。 “已吃过了,吕姑姑这是要去孟园?”王醴知道吕撷英不可能主动开口叫他一起去孟园,遂自己开口问起来。 “可不是么,早上来说精神不好,偏偏今天炉子闹得很,好容易才哄好他。走罢,一道看看她去。”吕撷英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如果王醴没心思,这委实没什么不对。相熟的邻里间探病,如今也是这风俗,只要有女性长辈在场,便没什么太大讲究。 昔年有儒生大赞“失节事大”,主张女子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先是被荣意为首的勋贵士族少女引经据典相驳,后又被专门研究太祖生平的贤达,引太祖言论将其骂得狗血淋头,才渐渐有如今的风气。 吕撷英和王醴到时,孟约正在苦兮兮地喝汤药,医娘之所以到现在还没走,是因为孟园没有会熬药的。熬药的规矩多得很,药熬出来,晾到什么程度喝也很重要,医娘叮嘱几道后,见没谁能记住,加上泛园没什么要紧事,便索性留下来给孟约熬药。 这可苦了孟约,按医娘的规矩熬出来的药,药材的药性几乎全被激发出来,呈现在汤药里的浓烈刺激味道,闻一口都能让人分分钟升天,何况她得全喝下去:“苦我能喝的,但是为什么会这么腥,还隐隐有点酸辣。” 吕撷英:“你当喝茶呢,一点一点边饮边品评,赶紧一口灌下去。” 孟约:“先生,我其实没事,早上起来没睡好,爹非把医娘请来……” 医娘:“中气不足,真元不旺,五内燥热,脉浮而虚,也叫没事?” 中医注重调和养,讲究病从浅中医,在火还没着起来先预防着。但孟约这号现代人,不到病发出来,是不觉得自己有毛病的。所以她坚持认为自己好端端的,没必要喝味道逆天的汤药,偏偏孟老爷留下话叫她乖乖听医娘的,不然回头叫她好看。 “先生你看我现在,上山能打虎,下海能捉鳖,不能更康健,哪里需要喝汤药嘛。”孟约实在被这碗百味俱全的药吓到,因为医娘说至少要调理一年二年,那怎么可以呢! 王醴:不肯喝药,觉得上山能打虎,下海能捉鳖的山中燕雀还挺让人头疼。 吕撷英走到孟约面前,端过她手里的药碗,满面温柔地笑道:“你是自己喝呢,还是为师来灌。” 孟约:…… 人家明明没病! 没病还要人吃药的中医,真是太讨厌了! 第六十三章 经不得风雨摧折 众目睽睽下,孟约真没法撕下脸来撒娇耍赖,吕撷英也就是看准这一点,才会要挟她不乖乖喝就灌。孟约还能怎么着,只能抬头,一口气往肚子里倒,催眠自己这是一杯加了辣椒的苦瓜汁的咖啡。 喝完干呕两声,春柳白蕊一个捧清水给她漱口,一个给她拿麦芽糖做的姜糖。姜糖辣甜辣甜的,一颗下去,药味全被压下去,干呕也止住。孟约长出一口气,觉得自己经历了一场生死之战。 王醴看着孟约脸上的表情,不由得想笑,明明她皱着一张脸,五官快挤成一坨,按理该为她心疼,可事实上一点也不,光只想笑:“一张方子只喝几天,待换了方子便不是这味道。” 完全不知道中医中药到底什么规律的孟约,又眼奕奕含神采地看王醴:“真的吗,只需要喝几天就好,那还行,我以为要喝一两年呢。真要让我喝一两年,我会死的。” “胡说。”吕撷英轻拍孟约脸蛋一下,“怕苦就好好注意着点,别再贪凉,小女孩家怎么能在水阁夜宿。” “知道了。”孟约说完看王醴,默默想:这位的善意中枢肯定是修不好的。 王醴:山中燕雀近来总频频看我,可是我的心思她已经察觉到? 这么想,却又暗暗摇头,怎么会,山中燕雀要是察觉到,哪还会这么自在。凭他对山中燕雀的微薄了解,她是个什么都会带出一点在脸上的,她虽自觉得表情藏很好,但其实多看几眼,仍能看出眉目来。 其实,王醴是盼着孟约能察觉的,只是他却又不好多做多说,仍还是那样——不愿被她回绝,不愿日后避之唯恐不及。 “听说年年身有微恙,看着倒还好?”荣意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因与孟约了,也没要通传,就这么站在门口看着孟约。乍一看,与往日没什么不同,但多看两眼就能看出来,荣意脸上的笑容,哪怕是出自于礼仪的,也已经少到近乎于无了。 孟约“呀”一声,瞬间化身死粉,满脸开心地道:“阿意这是特地来瞧我呢。” “那倒不是,你送我的妆花绫,我家小侄女极喜欢,偏偏我那里的都只剩下几块布头,特地来向你讨两匹,不知还有没有。”荣意言罢,向吕撷英和王醴分别见礼问候,这才坐下。 妆花绫好几十卷,孟约哪里穿得过来,自然还有。在送礼上,她素来大方,有个大方如孟老爷的县豪亲爹,任谁也都能手脚宽敞:“有是有,不过,你不是特地来看我的,我才不给呢。” 荣意终是笑了一声,仿佛阳光下摇曳的梅花枝,摇落满室琼华:“那就别给。” 孟约:女主可真不好玩,都学会不接梗了。 “阿意这般满面生光,看来是有什么好事发生。”不然,照前段时间那样,荣意就是满面生光,也会带出几分阴郁疲倦来。就是不知道,让荣意面上生光的到底是谁,荣意第二嫁和第三嫁之间有很长一段时间,具体多长孟约不记得,反正这段时间,荣意被许多“举世难得”的郎君追求。 不想,荣意却收起满脸笑,面上带出几分冷凝来,并不是冲孟约,而是冲孟约嘴里的“好事”:“能是什么好事,不过是一碗黄连水里掺进一勺砂糖,就这一勺砂糖,还不是粒粒都甜。” 剧情里没详细写这些,主要写的是周文和跟叶慎章两人,所以孟约不是很清楚所谓“一勺砂糖还不是粒粒都甜”到底指的是什么。因为不清楚,孟约不知道怎么开口,遂有点讪讪然。 这些事王醴比孟约清楚,毕竟督察院是风闻奏事,满南京城的的风闻,督察院就没有错过的:“黄连水底有甜糖,方更显弥足珍贵。” 荣意看向王醴,片刻后重又笑一声道:“多谢。” 孟约:我有点没看懂,莫非王师兄也是荣意的众多倾慕者之一? 仔细看看,孟约觉得还真有点这意思,尤其是荣意还给王醴一个意味深长地笑,然后才来看她:“我去给阿意挑妆花绫,先生你也来挑几匹呀。” 这样拙劣的转场技巧,是个人都能看出不对劲来,吕撷英怎么且不说,只说被留在原地的王醴和荣意,互视一眼,荣意笑道:“方才王御史一言规劝,现下我亦有一言相劝——心中有万语千言,一时不说无碍,只需防日后再不能宣诸于口。” 荣意的心窍机巧,南京城中有目共睹,王醴自然没想能瞒过荣意去。他的心思能或瞒过吕撷芳卢昆阆,也能瞒过孟老爷和其他不常目睹他与孟约同在一处的旁人,但荣意必然能看出来。 其实,王醴很盼有人能看出来,他等这一刻已经等了许久。但他没想到,荣意早就看出来,却压根没有向孟约点破的意思。王醴转那么多弯,还是因那点不愿,更是希望折衷一下,从中有个缓冲,纵便燕雀无意,日后也能不生尴尬,仍好相见。 荣意不语看向王醴,那意思不必开口都十分明白:“我知道你怎么想的呀,可是我为什么要顺你们这些臭男人的意呢,眼下看你倒像是个好的,但谁知道你日后是神是鬼。” 都是聪明人,开不开口其实没什么区别,王醴的意思荣意看得出来,荣意的意思不需开口,王醴也看得一清二楚。实话说,不怪孟约要拙劣无比地撮合他们俩,委实是这俩人在孟约眼里,是一个画风。再有就是她不拙劣这二位也能看出来,干脆拙劣一点,做给聪明人看。 “有件事,王御史没准还不知道,周文和老家要来人,若不想年年日后也如我一般,听人风言风语,还是早作准备为好。在闺阁中饱受爱宠的少女,是经不得一点风雨摧折的,若真是想她好……”荣意顿了顿,轻叹一声,竟就这么出了神。 片刻后,荣意回过神来,笑道:“我从前从嫌人什么事都为我安排好,什么风雨都不叫我见,待到见识过风风雨雨,事事都需自己安排时,才知那有多珍贵。只是世间人,个个不同,有人愿为参天巨树,有人愿园中娇花。王御史,为年年,我再多一句嘴——倘若真心,便尊重她,让她长成她喜欢的,最好的样子。” “多谢。” “你再如何谢我,我也是不会为你开口的。”荣意说完极轻快地笑起来。 王醴端茶,并不搭腔。 在孟约与吕撷英的脚步声依稀可闻时,荣意微收笑意,看向王醴道:“如君有幸,务记情深,勿负情深。” #孟约:女主,你这是要搞事情啊!# 第六十四章 家乡的枇杷树 孟约领着捧妆花绫的仆妇复又进花厅来,她进来间还特地加重说话的声音和脚步声,这举动,让荣意不由得失笑。 荣意见过许多女子,士族的寒门的,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洒脱豪迈犹胜儿郎的,林林总总。在认识孟约之前,荣意以为,世间的女子,大抵也不过她认识的那些面孔。认识孟约后,荣意才知道,世间还有孟约这样的,她真,却不是故作出来的真性情,她襟怀开阔,却并非出自后天教养或诗书薰陶。 这么说吧,孟约身上所有的所有,都可以简单归纳为——她活成了她自己的样子。而这世间色大多数人,不管男子女子,皆像水一样活着,把自己交托给岁月和人间,任凭世道雕琢成随意形态。 仿佛是撕开长夜的光,融化寒冰的风,使人一看到,心中就有些几近死去的东西开始复苏。 孟约迈过门槛,见花厅的两个人还是各据一方,没怎么交谈过的样子,有些犯嘀咕:“大好机会都不把握住,难道警察叔叔是注定孤独一生的那种奇男纸?” 荣意起身看了看几匹妆花绫的花色,与孟约道:“那我就不跟年年客气,家中小侄女还等着呢,改日我再找年年。” 这就走?警察叔叔没点亮技能,把人撩跑了?默默看一眼王醴,孟约起身送荣意,没想才到花厅外,荣意便道有话想与吕撷英私下谈,孟约遂回花厅替荣意传话,请吕撷英到前边花廊下说几句私密话。 吕撷英应声出花厢去,孟约就在那一头雾水的坐着,不时抬头看一眼王醴,她心下想的是:“难道我好心办错事,反倒让他们俩彻底没戏了?哎哟喂,先生为警察叔叔的婚事操碎了心,这要是知道我把原本有可能的对象拆没了,非拆我骨头不可。” 一边,王醴有些哭笑不得,刚才是孟约技巧拙劣地转场,现在是荣意虽不拙劣,却也没什么技巧可言的转场。再看孟约频频看他,就知道孟约心里八成在想他与荣意如何如何:“孟师妹在想什么?” 孟约自觉和王醴也就在偶尔一起吃个饭,偶尔一起撸个狗的交情,没深到能剖心而谈的地步,所以不接茬,反而把话题又拙劣地转开去:“没什么,就是看着王师兄,忽然想起家乡的枇杷树来。” 见孟约不接话,王醴倒也不急于解释,反而顺着孟约的话往下说:“想来孟师妹在乡中很是令伯父头疼。” 胡说八道,再没有比她更贴心的小棉袄啦:“怎么会,在我爹心里,我是冬天里的太阳,夏日里的凉风,从来不会叫他头疼。” 说这话时,孟约浑然忘了之前孟老爷有多生她气,气得他自己吃不下饭不说,还不理她,叫她也好几天没能好好吃饭。王醴自然清楚,却不会把话往这上边引,反而无由得笑出声。 孟约:笑什么,有什么好笑? “就你还冬天里的太阳,夏日里的凉风,你爹气你起来,只恨不得当初没生你。没想早前几日发生的事,你竟能忘得这么快。”王醴给心上人留面儿,所以笑而不谈,吕撷英作为先生,可没什么给徒弟留面儿的想法。 孟约:“人和人天长日久在一块,怎么可能没点不虞呢,我忘得快,我爹也忘得快呀。” 吕撷英是没告诉孟约,孟老爷也已经赶回来,她这句话正好落在孟老爷耳朵里,孟老爷哼笑一声看孟约:“你再给为父找点不虞试试,看为父忘得是快是慢。” 果然是白天不能说人…… “爹吃饭没,不是说今天不回来,现在饭点都过了?” 孟老爷回来是有正经事寻孟约,工部的农具前几日已经研究得差不离,今天回来却是为海商运回来的机械。如孟约所料的那样,蒸汽机的雏形已经运抵工部,但是大家这时候脑洞还不够大。工部请来的工匠,都属造诣颇深之辈,皆知这个自己会动的机械有大用,但一时半会儿,竟没人想到该怎么用。 对于以水为动力的机械,此时的明朝已经很能接受,但这个靠蒸汽推动的机械,用来替水动机械,似乎很有点画蛇添足的意思。那么,蒸汽机该用在哪里,怎么用,就成了工部一干工匠和官员们苦思不得角的问题。 孟老爷之所以回来找孟约,是因为那本《织机详录》,孟约钻研得比孟老爷“深”。至少,在孟老爷看来是这样的,其实孟约不过是站在历史这个巨人的肩上,把孟老爷往即定的发展路线引而已。 “那你们父女俩谈话罢,我就先回去了。” 王醴也不可能留下,他还得回泛园去,带属官一道回督察院,下午还有的是事要忙。二人告辞后,还没吃午饭的孟老爷胡乱吃点东西,便把蒸汽机的事与孟约说开来。孟约也就是美术生,即使站在历史这个巨人肩上,能给的指导也就那么点。 “既然自己能动,是不是能带着车船一起动呢?”孟约心里想,说不定有生之年,不仅能用上电灯,还能坐上汽车火车蒸汽轮船呐,这可真是个伟大的时代。 孟老爷:“理是这个理,但……” 孟约:我只能帮到这里,再多没有了,真没有了。诶,要早知道我会穿越,当年死活要去读工科,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空有一身武艺,却使不出来。 “但一人计短,众人计长,爹还是要多与工部请来的大匠们多商谈。实在不成,既然能从海外买来机械,为何不从海外请几个工匠来。太祖开朝以来,便主张从外番招揽能人异士,优而抚之。”穿越者太祖操一辈子碎碎的心,这样重要的事,自然会操心到,孟约自己干不了,便举太祖大旗。 “嗯,为父这便要回工部去,年年好好歇着,记得吃药。” “是是是,我会乖的。” “另有……那李选之与秦氏女郎之事,到底不妥,年年还不不要惦记着他为好。倒是你卢先生家有个族侄,很是不错,你在庆园应当也见过卢宕一两回,年年好好琢磨琢磨,若是有意,为父再去请你卢先生为你说合。” 孟约:卤蛋?没印象啊! 第六十五章 八字与我如此相合 卢氏子弟有几个很爱来庆园向卢昆阆请教术数,其中有一个就是孟老爷说的卢宕,孟约对人家没印象,是因为人家来也是直接去找卢昆阆,就是偶尔在园子里遇见,也是彼此一施礼便错开身去,并没有什么交集。哪里像那个心里满是山中燕雀的王醴,瞅着机会就要到孟约面前,就是没机会,也要创造机会到孟约面前。 便是孟老爷重点提出卢宕来,孟约也想半天,才想起卢宕是哪只来。 如果说卢昆阆是个兼职神棍,这位就是专业神棍,听说师从全真教掸月道长。啊,不,不是金大大小说里那个全真教,而是这个架空明朝里的全真教。和正儿八经历史上那个是一样一样的,只不过在穿越者太祖手底下拐了个弯——人家现在不研究炼丹了! 全真教现在分作东西两宗,一宗纯以宗教,继续研究天人合一,宇宙存续,是宗教也是传统的东方哲学。另一宗则……更似科学研究,一群科学狂人,令孟约觉得惊恐的是,这群人在太祖那个开怪的穿越者手底下调|教过一番,又经几百年光阴流转后,已经开始研究人体细胞、微生物,并从这些推论万事万物的构成。 卢宕是前者,所以孟约才说是个专业神棍。 “先生……” “你还会害羞啊,诶,只叫你悄悄看看相貌脾气,平日里你们见得少,就是见也不过匆匆行礼,匆匆问候。今天恰好他来,又不妨碍什么,再者,他又不知道你看他。”吕撷英心说可是不容易有个叫孟老爷点头的,赶紧好好叫徒弟看看,要真是能看得合眼,那正好,年底前说不定还能办喜事。 “全真教不是不许娶妻生子吗?” 吕撷英点头道:“是不许啊,他是去求学,又不是投全真门下,自然还能娶妻生子。卢家不是没出过正儿八经拜在全真门下的,但迈远真不是,掸月道长术数或不如你卢先生,但在易理上,却要高出你卢先生一大截。迈远醉心易学,便找人求到掸月道长门下,掸月道长本不收的,考较过后却甚爱其天赋,这才破例收作学生。” 虽然先生和师父在时下没什么太大区别,但学生和徒弟在明朝,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这就是去书院读书和被某位大儒收归门下的区别。 “好吧。”孟约对卢昆阆这个兼职神棍是很服气的,连带着对职业神棍都产生几分好奇。卢昆阆兼职神棍是那样的画风,职业神棍又会是什么画风呢? 见孟约爽快答应,吕撷英才笑着揽她一道去花厅一侧,有长辈在场,光明正大见面。所谓的“他又不知道你看他”的意思,是指丝毫不拙劣地让孟约和卢宕共处一室,并让他们搭上话。 以为是猫在帘子或者花格后悄悄看的孟约:…… 卢宕:“阿孟的生辰八字,有点奇怪,你确定这是你生辰八字,没错时辰?” 孟约:“没有啊。” “那就奇怪了,七叔,你看过阿孟的生辰八字吗?” “只相过面测过字,并没排盘细推生辰八字,怎么,有什么不对?”卢昆阆被卢宕一说,顿时来了点兴致,能让卢宕说奇怪的,那就必然是很奇怪。 “潮未成而平,却又在潮平时忽而掀起巨浪……我都有些看不懂了。”卢宕盯着孟约,丝毫不遮掩地细细打量,却一点不带什么男女间的情愫与暧昧,全然是学术研究地探究。 孟约:相信我,专业神棍君,你注孤生! 好好的相亲,被卢宕一搅,直接搅成专业讨论——论孟氏女生辰八字为何如此奇特。 不仅孟约发懵,吕撷英也傻了,卢昆阆一般不这样。所以当卢昆阆完全抛开相亲的初衷,把好好的相亲会面,改作易学上的讨论,吕撷英就知道,今天这相亲是没法再继续下去的。 “阿孟可曾遭什么大难?” 孟约:真·孟约挂掉,把我这假的给扯进书里算不算。 “十五岁那年,因风寒高烧不退,差点死了,要不是歙县来的叶大夫路过鹿邑县,说不定这条命就叫……上天收去了。”孟约想说叫《三醮》作者这小妖精收去的,但说出来也没人能领会精神呐。 “你说的是南阳先生叶天士吧?” “怪不得命中不见说有贵人,人生病,大夫治病,再寻常不过,南阳先生能路过,便是你合该潮平复浪起。只不过没见过你这样能从中断开的,看来,你当时是真的离死不远。”卢宕啧啧称奇,说话可一点没留意,绝对是脑子里在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 卢昆阆从方才开始就频频摇头,他虽也好易术玄学,但不至于跟他侄子一样,“好”起来眼里就再没有别的。难怪这个侄子至今未婚,也没哪家姑娘有与他结亲的意思——看孟约脸上的表情,卢昆阆觉得今天卢宕也很悬。 话说到这份上,孟约只能点头:“是啊,当时是这样的。” “啧,这八字……”卢宕推着手里的卦盘,推完一遍又再推了一遍,然后抬头看孟约,眼里的兴味格外深长,比之前打量得还仔细些。 孟约:“怎么,还有什么吗?” 不会连她是个穿越者这事,都能从生辰八字上推演出来吧,古代的职业神棍真是太可怕啦! “不是,我头一次见八字与我如此相合的。” 忽然被突如其来花式撩一脸,孟约表示她有点缓不过神来。 卢昆阆:看不出来啊,前头铺垫那么多,犯那么多蠢,一句话就把场子又扯回来,这能耐,必需评优。 吕撷英快要笑死:“那敢情好,男未婚女未嫁,八字合岂不正好……” 卢宕:这也可以? 孟约:相亲真可以这样如同雷雨突至,劈头盖脸砸得人发懵吗? 卢宕这才仔细看孟约,和刚才的看不同,刚才看的是面相,是命宫运宫,是整个人精气神,现在看的才是孟约这个人呐。卢宕是一门心思钻研易术玄学,又不是掉里边糊了眼睛和心窍,见孟约有点不知所措,很快爽朗无比地大笑,本着门阀子弟与生俱来的教养,三言两语化解掉孟约的那一点尴尬。 孟约:这样的话,还是相以考虑一下的,神棍也有神棍的好处。 PS: 王御史:什么好处,压根没好处! 孟年年:至少能当天气预报用,光这一点就居家旅行必备良品了好么。 第六十六章 空有一身好本领 卢宕当真很不错,难得的是襟怀坦荡磊落,一身光明。犯痴的时候不叫人觉得讨厌,不犯痴时,智商上线,教养上线,又极具风仪。即不过分英俊,也因年龄较大,纵使再是沉迷于易学,也是个晓谙世味,通达人情的,不会让孟约觉得,她其实是个怪阿姨。 且,卢宕的出身出很妙,严格算来,并不是卢氏子,其母早丧,其父再娶。因其母并不是下嫁著姓之家,而是士绅之后的七品小官,卢宕的父亲当时势头正好,眼看要往上走,卢家不放心卢宕长于继母之手,于是将卢宕以启蒙入学的为由接到卢家。 卢宕生父自从九年前外放,再没回来,倒不是出了什么事,而是没背景没门路又不擅钻营的官员,尤其是低阶官员,想回南京城做官,从来不是容易的事。这么一来二去,卢宕竟和生父那边渐渐没了联系,加之继母连生三子,卢宕生父对这个母族势强的长子,早已是不当回事。 至于当年怎么改姓卢,那便是自家事自家知,不足为外人道。 这样的生长环境,其实很容易长成一个内心不安的人,卢宕却不是,也不知是卢家的原因,还是卢宕自己的原因。他内心并没有任何不安,反而时时都很令人心安。 “你不要介意,我并不知道……要是知道……”卢宕私下与孟约说话,还是带点腼腆的。 “要是知道,你就不推我生辰八字啦?”孟约问道。 卢宕:“也还是会推,习惯了,只不过会换套说辞。” 孟约想想,说:“从八字如此相和开始说?” 见孟约不尴尬,也很爽朗,卢宕也笑,道:“大概不会,我老师掸月道长素没正形,早年常与我说,他空有一身好本领,可惜无用武之地,遂全传授给我,命我日后好生施展,必要哄个好……姑娘回家过一世。” “大约师长都是这样,总满殷殷祈盼,先生也是这样的呢。”说到底孟约在现代,也还是个刚出校门的温室宝宝,且还得爹妈天天跟屁股后头再三叮嘱呐。穿到书里,爹有却没妈,吕撷英,孟约是即当朋友也当成妈对待的。 卢宕还真头回见画风如孟约的,居然一点也不犯羞犯嗔,坦坦然然大大方方的,叫卢宕看着还真挺入眼。卢宕这么多单身不是没原因的,他不爱女孩子羞羞怯怯的样子,总觉得逗一句嘴叫人臊得整个人都不知往哪摆。 有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掸月道长素不正经,教出来的学生又能正经到哪儿去。卢宕有时候是真管不住这张嘴就来的毛病,害得他在京城未婚女郎里,名声可怕极了:“人和人之间,大约真有一见如故,虽我学易术,但婚嫁合生辰八字之说,一直并不很相信。如今见到阿孟,方才真信了。” 孟约:这哪里是注孤生,分明是太会撩,反而不知从哪里撩起,于是瞎撩,才吓坏一干闺阁女郎,并叫女郎们的家长把他丢进黑名单。 难得有说有笑,孟老爷中午偷空回来瞧一眼,也很满意,当然叫他马上把女儿嫁出去,哪不好意思,不可能。孟老爷当年费神追求女神好久,才求得女神下嫁,自家女儿总得和女神差不离吧。 孟老爷悄问孟约:“可中意?” 孟约:“还好,这人挺有趣的,也很具修养。” “那便好,先处着。”大明少年少女结亲,都会留个半年时间尽量叫小儿女多接触接触,待到确定是个能相伴一生的,这才会开始过三书六礼,走正常婚俗礼仪。 孟老爷连吃饭的工夫都是挤出来的,只与孟约说几句话,便要赶紧回工部去,蒸汽机的推动力,一旦点破了,大匠们的脑洞比孟约不知大多少。孟老爷叮嘱几句后,便骑马回工部去。 卢宕则因与好友有约,也得离开,卢宕走没多久,王醴放班回来,赶上下午休沐,便洗漱一番,换下公服过来看炉子。炉子前段时间有了大名,卢昆阆与吕撷英商量了差不多九个月,终于商量出结果来——卢树安,取自宋人舒岳祥的诗作“安道只应深树里,青山不见便回舟”。 在看炉子的时候,照顾炉子的仆妇笑说起今天上午的事,本身是好意,为打个趣解个闷。没想,王醴一听心知不好,将炉子抱给仆妇时,都有点出神。仆妇连忙上前,把炉子接过,王醴这才问道:“孟师妹现在还在这里,还是已经回孟园去了?” “还在这,并未回去。” 王醴遂去画室,这个点刚用过饭,孟约一般会在画室外的小花园里散步。画室外种着几株苦楝树,端阳节方过,紫色的楝花便渐砌满一地,孟约这时正在听吕撷英说楝花:“宋人王祺诗说‘开到荼靡花事了’,实则不然,一春花事,开到楝花才算了。二十四番花信,小寒始谷雨终,梅花第一,楝花收尾,之后方是绿肥红瘦夏节气。” 如今,孟约也算勉强能接着一点,全赖吕撷英不时捡着碰上的说那么一两句,因应景孟约也都能记住:“怪不得陆游说梅花是无意苦争。” “太祖却写过更贴切的‘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 孟约:虽然太祖很少做抄袭狗,但是我相信,如果他不是工科男,能通背明以后诗词,他绝对绝对要让明朝以后的阅读理解,完全换一批文章。 穿越者太祖的诗词,叫孟约来鉴定,委实跟她差不多,也就高中语文选修课本的水平,上大学以后绝对没怎么接触。 “先生,二十四番花信,你觉得最贴切的诗作各是什么?” “你这问题叫为师怎么答,千古诗家,各有各的好,单提一首诗,这倒要叫人觉为难。”吕撷英思量着,很是难找出孟约所言“最”贴切的。 这时候,王醴走入小花园中,轻踩脚下淡紫楝花,一步步走近孟约:“开花不与众芳期,先得江梅破白时。” “这是茶花,王之道写的。”吕撷英与孟约解说一句,看向王醴,称许道,“这句恰好得宜。” 不是写茶花最好的,但用在二十四番花信上,确实极贴切。 第六十七章 且趁馀花谋一笑 卢宕与王醴,也能算是从小一块长大的情谊,虽并无深交,但可称得上相熟。卢宕为人,表里如一,也就是说孟约看到的是什么样,卢宕事实上就什么样。 按照王醴对孟约的印象,他认为,孟约会很容易与卢宕产生亲近之心。有世家子弟的教养,却没有世家子弟的骄矜高孤,待人磊落,心性光明。 越想,孟约这样的娇娇女儿,就越适合卢宕。卢宕比王醴还大两岁,自幼知人心冷暖,少又游学四方,看过的经历过的,都能使他比一般人更显得柔和而宽容。仿佛,孟约不论怎么娇,卢宕都可以为她挡去一生风雨,宠她一世娇软。 王醴的不快太明显,孟约不由得小声问吕撷英:“先生,王师兄这是怎么了,什么事让他这么不高兴?” 吕撷英哪知道王醴什么毛病,也一样很奇怪:“虽他生着一张像是别人欠他好多钱的脸,可素不见有什么事叫他不高兴,说句不好听的,那位林夫人的事,也没见他怎么不高兴呐。待会儿我问问他去……诶,算了,他想说自会与为师说,他不想说啊,为师怎么问他也不会吐半个字。” 热孝期间诈死改嫁亲妈都不能叫王醴不高兴,孟约也觉得没什么还能叫他不高兴的,又不好直接问,连吕撷英都说不问,她自然更没立场去问。 王醴除自己生闷气,还真没别的办法,他要能将心意吐出口,早已经什么都有了,哪用等现在。他更气闷的原因在于,他竟自己都觉得,孟约与卢宕很相衬,反倒是他这样镇日沉沉的,并不适合甜软娇嗲的孟约。 或能遮风挡雨,但解不了风情,也未必能给她想要的人生。 孟约哪知道王醴在私心里脑补她什么,她琢磨片刻,念着姚锦康之事全是王醴内外奔忙,写了幅字给他:“对了,王师兄晚上也来孟园吃烤串,仆妇做了凉爽可口的冰镇酸梅汤,和烤串一起吃,可美了。” “好。”王醴答应一声,才接过卷轴,并打开来看,上边仅有欧阳修写西湖的一句词——如今绿暗红英少,且趁馀花谋一笑。 这句词,表达的是孟约心里对于人生的浅薄理解——光阴易逝,青春好时光更是不长久,人的一生可能眨眼就到尽头,谁也不能肯定有来世。所以,珍惜活着的每一天,未必要做多伟大的事业,但至少要让自己开心。 也是穿越后,孟约才领悟到的,她穿进一本书里,还是个作者仍在更新番外的书,谁知道以后还会有什么鬼出现。好时光也许不会长久,那就珍惜好时光,把它过得像天长地久一样。 孟约:感谢我先生,如果不是她天天逮着我说诗说词,我今天也找不到一句这么贴切我心境的词句。 “多谢。” “不客气,总是喊你一声师兄的,也承蒙王师兄关照。”孟约没说什么无以为报的话,人情有来有往,交情与邻里之情也是一样。孟约觉得,王醴是个好邻居,也是个好师兄,值得好好来往。至于前“仇”旧“怨”,那都随风远啦。 卷起卷轴,再道一声谢,王醴便回泛园,便往书房去,迎门便是孟约绘的那只猴,正抖擞精神虎视王醴,那惊天一棒,仿要砸破他心头所有浓云一般。然而,画终是画,作不得解语花,能作他解语花的……却委实也不像是朵能解语的花。 此时此刻,王醴很想如同孟约问追风一样,问一问她:“我该拿你怎么办哟,你这磨人的小东西。” “御史。” 王醴见是派去盯着周文和的侍从,便知是周文和那边有了动静:“鹿邑县来人已入京?” “是,来的是周文和的兄长周文定,并十几名仆从与几名女眷。听说,周家老太太给周文和送了个……房里人来。”侍从也是斟酌再三,才用了“房里人”这三个字,毕竟说是通房,这不还没通嘛,说是妾无书无契的,算什么妾。 周家给周文和送什么人来,王醴并不关心,他只需关心鹿邑县周家来人,会不会给孟约带来什么风言风语。女儿家,重闺誉,孟约正谈婚论嫁相看人家,不论王醴心中有什么不愉,都不想叫孟约被人唾面。 再说周文和那边,周文定带来的房里人,叫周文和很是冲周文定发了一通脾气。周文定作为长兄,即使周文和如今已是官身,也不可能受他这样的脾气:“你还有脾气,与孟家退亲,选官后不返乡祭祖,两年余不回家,连书信都一日比一日少。若非父亲母亲年迈不好翻山越岭,今日来的便是父亲母亲,莫非你的脾气还能冲父亲母亲使将出来?周君睦,你是登科,又不是登天。” “再有,说句你不爱听的,自选官至今,你俸银加禄米,也不过每月百两。你如今却在京城有屋住,有仆从使,能隔三岔五与人酒楼宴饮,放马纵歌,百两可够?”周文定倒不是替自己表功,而是为父母不值。 周文定也是一时的脾气,周老太太送来的娇滴滴房里人,直接就往他身上扑,周文定差点命人直接把人打死了事:“长兄,是我一时糊涂,只不过,这女子还是遣送回去罢,这般不矜持自爱的放荡女子……” 这话周文定哪里听得,他带来的女子,原是周老太太娘家的姑娘,论起来也可以叫一声表妹,幼年也有几分情谊在。周文定不比周文和,这人重情,尤其是旧情:“君睦,你是要她去死吗?” 周文定这才冷静下来,好在他们兄弟俩在屋子里吵架,仆从都躲得远远的,并没有叫外人听去,不然周老太太娘家的姑娘这辈子就全完了。试想,谁家会许一个“不矜持不自爱的放荡女子”进门:“长兄,是我之过,你莫生气。” “孟家如今住在哪里,你不登门,我总要登门去看看孟伯父与阿孟。”论起来,孟老爷看周文定可比周文和顺眼,那是真当亲儿子一样,如果不是周文定比孟约大十几岁,怎么轮得上周文和。人都是相互的,孟老爷待周文定好,周文定也就真心拿孟约当亲妹妹对待。周文和有脾气,周文定还有脾气呢,所以才轻轻刺周文和这么一句。 周文和:“兄长,即已退亲,两家便最好不要来往,孟伯父与阿孟,也是这个意思。” 周文定怒视周文和,却到底没说仍要登门拜访的话。 第六十八章 攘内安外,各尽其力 周文定虽然不能登孟园的门,路上遇见,好歹还能跟孟老爷打个招呼,不至于同周文和似的,孟老爷连面都不愿见。 在归家路上,孟老爷见到当亲儿子一样的周文定,也同样仍有笑脸:“文定什么时候来的?” “昨日方至,本想登门拜访,然……”周文定没再说下去,邀孟老爷往左近茶馆。 说到孟约时,孟老爷提了一嘴卢宕,周文定不知道卢宕是个什么人,但范阳卢氏谁不知道。就是非嫡非长,不是近支而是远宗,那也是头顶大帽子,只要是人品德行甚佳,便是上上等姻缘。 周文定也是真心为孟约感到高兴,于是便绝口不再提两家曾定亲之事,只谈世代交的情份。孟老爷见周文定如此,更觉周文定好,对周家的气也就少了许多,至于周文和,这辈子都别想在孟老爷这里再得个好。 “来日定要讨杯酒喝。”周文定言毕,另问起一事,问的正是周文和心心念念的荣氏女。 孟老爷与荣意也见过几面,真真知道那是个怎么夸都值当,分毫不负满京城赞誉的好姑娘。只是时运不济,遇人不淑,周文定问到孟老爷面前来,孟老爷沉吟片刻方才开口:“荣氏女出身好,只是姻缘不利,两嫁侯府,皆负心薄幸之辈。文定,老夫便与你透个底,荣氏女便低嫁也是嫁到侯府,还是叫文和早早收了心罢。” 这也是周文定来提,近日孟老爷心情又很是不错,才会这么劝一句,不然,孟老爷管周文和去死哟。 在周文定到京城后的第三天,不知为什么,南京城的气氛忽然就紧张凝重起来。往日里除半日练兵,余下的时间闲得能出来卖盐的军汉们全没了往日悠闲,正常的半日练兵,竟改作全天。 孟老爷在工部,偶尔听了一耳朵,说是有个叫“什么什么帝国”已经向大明宣战,战争的起因据说还是大明挑起的。由于大明在海外的殖民地一直还在扩张中,虽然比起太祖时期要缓慢许多,但与诸大国的碰撞是迟早的事,不可能完全避免。 “难道会打到大明的国土上来吗?” “应当不会,大明如今的战场皆在海外,莫说国土,就是领海也已经二百余年无战事。”孟老爷说起这些时,不免带出一丝骄傲。 孟约是个没见识过战争的,对于战争,有着下意识地畏惧。但是《三醮》里,对这场战争描写并不多,像这种男女主并不直接参与的大事,作者肯定不会着重写,她自然也就没记起什么来。不过有一点她是记得的,那就是这场战争,对于宪政来说,是一个不可缺失的关键点。 因为在后期,这场被作者命名为“十六国之战”的战争,会在朝堂上被频频提及,那时叶慎章会参与其中,所以孟约能记得一点来。以及,曾经有读者对此作出分析,认定作者的“十六国之战”就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来作者给出了肯定的回复。 这场战争,大明自然是胜利国,但具体到这场战争战局如何,战况如何,伤亡如何,孟约愣是没一点眉目——这些她觉得不重要的情节,她都会略过呀略过呀略过呀! 什么也记不得,才会更加忧心忡忡,睡不着吃不下,毕竟这是第一次世界大战! 茶饭不思,觉睡不着,天天给孟约熬药的医娘盯着她说了又说,又给她改了方子,她才勉强好点。待到泛园里,王醴问起孟约时,医娘把孟约的情况一说,王醴也费起琢磨来。 山中燕雀也不能一直朝别的地方看,总得找到机会,让她能看到她。既然说不出口,那就只好做出来,想来山中燕雀眼明心亮,迟早能看出来。 再在庆园里见到孟约,孟约依然还是面带忧思之色,笔尖上染料在宣纸上滴下,晕成一团自深而浅的色团:“何事忧思重重?” 孟约:你的善意释放中枢好歹修一修好吧,阀值太高,我这边接收起来好惊悚的。 “王师兄,如果开战,你们要上战场吗?” 王醴摇头:“只要在督察院一天,就不会,各人有各人的职责,若每到战局激烈,便人人求往战场,朝堂上谁来议事,朝堂外谁来治理。百官各司其位,文武各司其职,攘内安外,各尽其力,各尽其责,这是本分,至于该到尽本分之外的责任时,审时度势,量力而行。” “王师兄说得真好。” “孟师妹,战场远在万里之遥,战火无论如何也不会波及到大明疆域,且安心。”大明向外扩张的脚步一直没有停下来,但大明疆域内,自太祖以来,绝无战事。 孟约: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个书里的世界较真,可我就是控制不住我计己! “嗯。” “这是什么?”王醴指指画案边厚厚的一摞纸稿。 “打算出本诱谱,这些是待会要给先生看的图稿。”虽然心里有很多忧思,但说起绣谱,孟约还是有些高兴的。 前后两世,这是她第一次出书耶,虽然是托了吕撷英和卢昆阆的福,在卢氏所属的书坊开印,但也是要面市发行的。 王醴总是知道,怎么把孟约的注意力挪到能让她开怀的事上去,是因心中甚喜,才会拥有这样的能力啊! 至于卢宕,王御史又不是第一次面对没有黑历史的情敌,所以他非常淡定。反正,没人比他离山中燕雀更近,近水楼台,总是能先得月的,不是么。 吕撷英这时走来,先看到王醴:“重崖来了,来来来,快先抱一抱炉子,哎哟,这孩子可真折腾死人,越长越认人。现在除奶妈还能抱一会儿,寻常是脱不得手喽,早知道不该让昆阆去太学授讲,至少还多个人抱不是。” 片刻后,王醴看吕撷英,心中颇费琢磨:吕姑姑,我如此专注而温柔地看山中燕雀,你就一点没看出来。 被王醴看着,完全没察觉有什么不对的吕撷英,一边问“你干什么来”一边把炉子扔王醴怀里。 王醴:…… 吕撷英:你永远一张别人欠你好多钱的脸,怎么能指望我看出专注温柔来? 第六十九章 近水楼台,也失明月 孟约也算见多识广,画出来的绣花图稿样式十分新颖,吕撷英看罢,指出一些要作修改的地方,叫孟约改了便命人送去印坊。因孟老爷豪阔,孟约不指着出绣谱挣钱,吕撷英吩咐管家,要用好纸好墨好工,不惜工本,必要印一本上上精品出来。 待孟约与品撷英刊定了绣谱,才发现炉子已经在王醴怀中睡着,因才睡着,觉还浅,王醴一动不动坐在那,连呼吸都是轻轻的。吕撷英见状,连忙去抱过来,并轻声道:“你们先坐,我把炉子哄睡再来,重崖别走,回头有话跟你说。” 王醴才不想走呢。 一边,把画案收拾干净后,孟约另取一张空白宣纸,因没想好画什么,又在那出神。末了,看一眼坐在那里的王醴,忽然想起一个画面来,漫天浓云,飘摇风雨,奇峻悬崖,黑衣剑客。 因是大写意,不需要细细勾绘,她脑子里想着李白的“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把黑衣剑客画得半消失在漫天浓云之中,仿佛随时要被风雨洗刷去行迹,倒是悬崖上黑冷的石头块,鲜明冷硬,一点没被风雨浓云掩去奇峻。 画完觉得不过瘾,拿勾线笔在黑衣剑客下绘了个四格小漫画——这回衣服穿得都很齐整,没谁露一截白花花大腿,白漾漾酥胸。 第一格“说好一起携手天涯”,第二格“他们却各自成家”,第三格“生亦何欢,死亦何惧”,第四格“不就是打马吊一缺三,莫跳崖,就来就来”。 王醴:…… 山中燕雀这么促狭,怎么得了。 吕撷英回来看罢,乐不可支道:“你啊,歪才比天赋还高。” “嘻嘻。”孟约笑着把纸卷吹干卷起来扔书画缸里,洗干净手,便坐一旁,等着听吕撷英跟王醴说项。 不想,吕撷英先没跟王醴说什么,而是看着孟约道:“掸月道长来了南京,在玉清山上暂宿,这几日迈远怕是要在玉清山敬听师训。不过,山不来主不你,你还能去就山,玉清山是昔年太祖避暑别业所在,或明日或后日,为师同你一道去玉清山走走。” 孟约想着卢宕确实挺合她眼缘,便点头道:“嗯,好。” 见孟约这么乖乖点头答应,吕撷英心下宽慰,再看王醴就一点不宽慰了,反而很堵心:“你说说你,年年一个小姑娘家家的,都能清楚表明自己心思,你二十出头,都不能再说是少年郎,怎么自己的心思都不开口道明。陈氏女郎有心慕你,下帖子想见你一面,看是否有缘份,你倒好,直接就拒了帖子,叫陈氏女郎伤心得都哭到我这里来了。” 孟约:没想到你是这样不怜香惜玉的御史。 “重崖,你今日必要说清楚,到底你心上人是哪个。不然,你就去见见陈氏女郎,陈氏女郎样样都好,若不是心慕你,你哪配得上人家,竟连由头都不找,直接拒帖子,让人家女郎脸往哪摆,心往哪放。”到这地步,吕撷英其实不想再为王醴的婚事劳神,但王氏宗族那边也一直在说王醴的姻缘事,他要一直拖着,备不住一个不留神,就有人要钻空子。到时候,真要往王醴屋里塞一个说不清讲不明的,悔都没地儿悔去。 王醴看一眼孟约,孟约:这时候看我没用啊,我可不敢在这样的时候帮腔,先生现在像炸药桶,一点就着的好嘛。 吕撷英:“你看年年也没用,今儿就是要当着年年的面说你,看你好不好意思。” 王醴心堵得快要塞满棉花,在心里藏太久的情意再想表露出来,竟这样难,难到,他已经做的这样明显,吕撷英还看不出来。这时,王醴忽然有点后悔,早干什么去了,现在才来表露。 几欲张口,可看到孟约,旧有的顾虑仍然还存在。也许是因为心中的欢喜太多,才会这样顾虑重重,但又因知道再不张口,近水楼台也能失明月。王醴破釜沉舟般将欲开口时,卢昆阆夹着本书从外边回来,一边走一边喊:“可热坏我了,有凉面没有,太学夏日的饭食,没一样好下口的。重崖在啊,下午休沐呐,这样的天,快到放夏假了罢,内阁今年怎么安排的你知不知道?” 王醴:…… “因有战事,今年销了夏假。” 每年夏假冬假,依衙门不同,各十天至二十天不等,太学这样的“衙门”素是论月的。像卢昆阆,往年冬假还好说,夏假非休足两个月不可。一听销了夏假,卢昆阆先是叹一声,然后问王醴:“怎么忽然战局就乱起来?” 王醴深知,同卢昆阆讲解战局为什么忽然乱起来,需要解说至少几天,卢昆阆太过醉心学术,连太学授讲都纯粹是看心情,甚少关心海外战局。现在的战局要讲,就得从诸国之间日益激烈的矛盾,和矛盾的具体起因讲起,哪是一天两天能说清楚的事。 大明对外的策略一直是远交近攻,而且是只跟强国打交道,落后一些的不是成为殖民地,就是称臣纳贡。显然,强国不是一个两个,有交好的必然就有不交好的,甚至是有矛盾的。 “现在夷人分作协约国与同盟国两派,本来两方都在争取我朝加入,陛下与内阁倾向协约国,但上个月战局有变,陛下与内阁商谈后,决定加入同盟国阵营。” 孟约:等等,一战的胜利方不是协约国吗,怎么加入的同盟国? 时间线有点不大对,在正史上第一次世界大战发生在十九世纪,也没中国什么事。但在《三醮》小说里不仅提前到十七世纪,大明加入了同盟国阵营,成为最终的胜利国。真……不知道正史和小说世界怎么相互修正的,孟约有点不太懂其中的因果逻辑。 她学美术史的,美术史和人类的兴衰息息相干,所以孟约还是了解一点近现代史的。因而她现在脑子里,满是那些血淋淋的数字,历时4年,30多个国家,15亿人卷入战争,伤亡3000万。 平均到每个国家,差不多百万伤亡。 PS:四格小漫画内容纯属原创,捧脸蛋,星星眼,如果有大手肯画给我看就好啦~ PPS:我也没想到有一天会写一战! 普及一下,一战没有正义方,但胜利方是协约国,据我学历史的朋友说,如果提前两百年,以我写的这个架空的明朝的实力,那是加入谁谁就能赢的“关键先生”。另外据他说,同盟国本来差点就赢了,是美帝加入,流感横行,导致同盟国最终成失败方。 一战提前两百年,奥匈帝国在最强盛的时候,再加上因为穿越者太祖几乎无敌的大明,反倒是德国,提前两百年,应该不会有德国什么事,那时候人家才经历过三十年战争,损失了六成人口,拿什么参加虚构的“十六国之战”。 之于这逻辑通不通……不通你们也别骂我,这波节奏是学历史的朋友带的。 近代史我很渣的,因不是重要剧情,所以……他说得简单,我听得简单,若有疏漏,逻辑不通,诚请指正,拜谢。 第七十章 为何深爱却不言 由夏假引发的战局讨论只维持短短几句话而已,卢昆阆推了一卦,道结果对大明有利,就把这事揭过去。作为架空明朝的土著,吕撷英与卢昆阆、王醴,对于大明在海外兴起战火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好担忧的,毕竟……大明一直在缓慢向外扩张,向外扩张怎么可能不动刀兵。 倒是孟约,虽然有被宽慰,但还是有惴惴不安。 在世界大致和平的时代成长起来的孟约,对于战争,有着天然的畏惧,这种畏惧往前推三百年,穿越者太祖会懂。但穿越者太祖对于这种畏惧,选择把所有人打服打怕,到孟约……她肯定干不成这样。 孟约忍不住在心里吐槽穿越者太祖:“这么能,怎么没把第一次世界大战考虑进去!” 穿越者太祖有留下许多遗训,大部分是关于科技发展、文明进步的、体制革新,几乎没有关于战争的。其实,孟约也大概能理解一点穿越者太祖的意思——朕给你们开了那么大的金手指,你们居然还能输,朕诈尸哦。 当穿越者惴惴不安永无止境时,土著们已经换了话题,吕撷英与卢昆阆夫妇二人,又将爱慕王醴的陈氏女郎拿出来说。夫妇二人一人一句,怼得王醴连口都张不开:“是你心仪的女子出身不好?或是出身太好?” “你我这般开明,怎会在意出身,必不是因出身才瞒着我们。”吕撷英一说起这个话题,就冷笑频频。 孟约在操心家国天下之余,默默替王醴在心中作出回答:他可能只是注孤生,明明给他创造机会和荣意独处,他居然玩爱在心口难开,叫人如何能拯救他于单身狗行列。 王醴却在这时候散发一波波善意地看她,孟约心道:“你看我有什么用,我才不帮腔呢,喜欢就应该勇敢去追求,哪怕荣意作为《三醮》女主,注定要和男主在一起,也不能怂。俗话说得好,只要锄头抡得好,没有挖不动的墙角。” 两个波段完全搭不上的人,怎么可能瞬间心有灵犀呢,再者说。从一开始就把心思埋得深之又深的人,真不能怪别人看不出来。此刻,王醴看着面前三人,深切体会到了什么叫有苦说不出。 “是我配不上她。”王醴这话却是诚心实意的。 吕撷英:“谁家女郎,你道你配不上?” 王氏也是著姓,王醴虽然不是太原王也不是琅琊王,但在南京却是根深蒂固的士族。王醴自己也足够争气,说句不喘大气的话,宗女门阀士族女都娶得,毕竟时下盛行的是高娶低嫁。 卢昆阆:“不说是出身罢,想是心慕的女子心性人品都极好,重崖才自觉衬不上。” 吕撷英长叹一声道:“说得多你也不爱听,你喊我姑姑,姑姑就再劝你一句,惜取好时光,别日后悔不当初,世间即无如果,也无后悔药。” 孟约:怎么老看我,怎么跟跳桃大甩卖一样往外飙善意,难道非要我这个“明眼人”来为你说项? 想着是受过王醴照料的,孟约觉得坐视不理委实有点不厚道,再这样下去王师兄真注孤生,她难道就能落着好不成。端起茶盏满饮一口,清清嗓子,孟约轻声开口道:“不想王师兄竟是个脸皮薄的,即使心慕阿意,为何不开口呢。” 再不开口,荣意就要和男主在一起了,到时候有后悔药都派不上用场。 吕撷英与卢昆阆对视一眼,齐齐看王醴:…… 夫妇二人都觉得不可能,但孟约说得一脸笃定,脸上写满“我早就知道其中内情”的胸衣有成竹。夫妇二人琢磨着琢磨着,竟渐渐开始信了,吕撷英将将要开口问话,被孟约震得差点魂飞九天外的王醴终于缓过神来,抢先开口:“不是荣氏女。” 孟约摊手,面无表情地道:“王师兄这样,真会错失所爱的。” 也许是孟约脸上的笃定,也许是她语气里那股子叫王醴怎么听怎么别扭的语调,又或许是压在心底太久总要找个突破口喷发出来,这一刻,王醴竟没能压制住脱口而出的话:“我心慕阿孟。” 孟约没当真,她心里想:说中心事,所以恼羞成怒哦? 本来还在想“嗯,阿意还是很有可能的,怪不得说配不上,是有点”的卢昆阆,忽然听到这神来一句,原本平静无波的表情完全碎成一片一片,每一片上都写着“这不可能”四个晃眼的大字。 吕撷英: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或者还有一个别的阿孟? “你说的……是年年?”吕撷英和卢昆阆都难以置信,夫妇二人同时都有种“我们操碎了心,结果你给我们来这个”的不可思议。 孟约整个人都仍还在震惊之中,压根没去缓过来。 王醴点头时,孟约也看到了,她满目痴怔地收回视线,整个人恍恍惚惚到快破碎虚空而去:“可……是……” 可是什么,孟约也不知道,在现代她也不是没谈过恋爱,没交过男朋友的,可真没现在这情形给她的冲击大,大到她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吕撷英卢昆阆再次对视一眼,不管信不信,这时候都该退场,说实话,他们也得到后边去缓缓再说。这消息仿如晴空外劈落九天雷,而且之前一点痕迹没有,卢昆阆:“重崖可藏得够深。” 仍有些不信的吕撷英道:“他别是搪塞我们。” “待他们俩谈过话再讲。”其实卢昆阆也很觉不真实。 画室里,孟约还在震惊中,王醴却忽然笑出声来,透着前所未有的轻快与温柔,如湖堤春柳上晕染着的波光:“很叫你为难?” 孟约:“不……不是,就是……” 等等,孟约忽然用力一拍茶桌,圆睁双目道:“原来没坏。” 孟约说的“没坏”是指王醴的善意释放中枢,王醴听得有些不明不白,不过见孟约已经不尴尬,也不一幅心脏快跳出胸口的模样,便要开口说话。 但这时候,孟约忽然又开口,再开口就充满迟疑:“那个丽通离……指的就是我?” 王醴颔首而笑:“是。” 那可够久了,因为端阳节前,王醴就透露过他有心仪之人。那么问题来了,这人是怎么做到满满情意在心中,却谁都不知道的。孟约打量一圈,她不是聪明人,她身边尽是聪明人,但凡王醴露一点,都不至于到现在才发出来。 以及,还有另一个问题:“你之前为什么一直不露?” 孟约在现代,曾经围观过一个热论话题——那些年,我们为何深爱却不言。 理由可当真千奇百怪,叫人眼界大开,那,王御史的理由又是什么? PS:金手指这才算正式上线呢,以前孟约从不信它,信都不信的算什么金手指! PPS:王御史好坏哟,居然先说“我配不上她”,再开口表白,这种天然的心眼,轻易暴露王御史本性啦~ 第七十一章 我心如是,阿孟如何 层枝叶层层筛落的盛夏阳光,在画室内投下点点白芒,孟约静坐等等答案的样子,很似是她身后那幅仕女画,静坐凝思,目神婉转。 “恐你拒绝,怕你避而不见。”却原来,说出心底的话没这么难,孟约即不尴尬不言,也不会羞恼地避之唯恐不及。这种感觉,叫王醴心头大定,无数念头都尘埃落定,终显露出真心实感来。 不知为什么,孟年年忽然好想笑哦。 “我心如是,阿孟如何?” 这下孟约有点笑不出来了,之前从来没想过呀,从一开始就没把王醴划在可能结亲对象里。她这笑不出来,是这事她得好好再想想,一时之间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感情二字,总是要慎重一点的,时下婚嫁因沿高娶低嫁,只尊正妻,不纳妾不置通房的人家并不鲜见。孟约觉得,还是可以讲一下感情的,这时候应该先感谢一下穿越者太祖,这位可是扛着压力,后宫三千只立一个皇后的。自那之后,这个架空的大明,就多了很多只娶妻不纳妾的。 “这太突然,我得想想。”岂止是突然,这感觉难以形容到,孟约只想起一句诗——垂死病中忽坐起,笑问客从何处来。 那边还说着卢宕呢,她觉得卢宕其实挺好的,正打算跟人家发展一下。结果,王醴从中插过一杆来,叫孟约根本没法去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那就好好想,想仔细。”王醴是不可能给卢宕机会的,正好掸月道长来京师,在玉清山上暂居,卢宕怕是十天半月都不会下山。趁此机会,王醴正好近水楼台,把明月更拽得离他近一些。 既然话赶话到了这,近水楼台反失月这样的事,王醴怎么可能容许其发生。 孟约:我还是想问,怎么看上我的,从几时看上的。 但这话,这时候反倒不好问,待回头,不管是拒绝还是答应,反倒都更好问出口。 两人好歹算是谈妥,这时后边吕撷英和卢昆阆也差不多已经缓过来,再到画室来看这二人…… 吕撷英:“七郎,我还是觉着他们俩不搭。” 是不搭,卢昆阆也想这么说,可王醴心心念念的,不能浇冷水,二十来年,才头一回动心,还是应当以鼓励为主:“从前旁人看你我也很不搭。” 权臣千金加门阀子弟这样的组合不鲜见,但吕撷英和卢昆阆,当年真没人看好。吕撷英没嫁前也是个娇娇,卢昆阆是个堪称不识不间烟火的术数天赋惊人的少年郎和兼职神棍,吕老大人当年,怎么看卢昆阆都不像是能好好对待他家娇娇的,一直不同意来着。后来怎么着,吕老大人离世前,把子女孙辈担心叮嘱一圈,愣是看着吕撷英一句担心的话没说出来。 吕撷英转念一想,也是,遂又笑开怀:“那倒是……不过,孟主事那里,该怎么交待。原本说好迈远的,这下……诶,迈远那里也是个事,重崖也是,给我们多添多少麻烦。” “都不忙分说,待阿孟想明白再找辞罢。”卢昆阆也觉得这事很让人头疼,卢宕那里还好,总是自家侄子,接触也不多,很好说通。反倒是孟主事,前前后后忙和这么久,定下卢宕,觉得很是不错,结果忽然又要去说,先不考虑卢宕了,先考虑考虑王醴吧。 虽然都是大龄青年,但夫妇二人都先排除卢宕,之所以这样,也是卢宕与孟约将将才认识,尚还没有情思。而王醴呢,则是心心念念已久,自然要先就着心心念念已久的。 自庆园返孟园的一路,孟约都是踩着棉花过来的,回到自己屋里,她还有些震惊的余波未消:“喜欢我什么,我记得之前我常冲他翻白眼,难道他就这爱好……那口味就略有点清奇了。” 四只狗趴在孟约腿边上,仿佛知道孟约在想事情似的,乖乖不闹地捱地上并排趴好。 孟约蹲下来,问追风:“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 又问胖达:“他是不是太爱你们,才爱屋及屋,决定分点宠给我的?” 再问大豆:“还是说,从一开始他这么爱你们,是因为……我?” 最后顺一把小箕的毛:“可我再怎么往回想,都找不到一点他心仪我的痕迹呀,除了一见面就一拨一拨扔善意数据包给我之外。” “哎哟我的天,王师兄的心上人居然不是荣意,是我!” 拍拍胸口,孟约觉得自己心脏病都快要出来了,感觉略有点刺激,至于为什么会觉得刺激……这个一时间还真想不出因由来:“怪不得那时候,他看我的眼神像在看智障,大概觉得他真是眼瞎,居然会倾慕我,哈哈哈哈哈……” 等等,她得先确定,王醴不是剧情里的人,如果是,当然要断然拒绝。 王醴,字重崖,督察院御史。 思来想去,除了他亲妈的事有点狗血,之后在剧情里,他真没怎么出现过,即使和男主政见不和,也有救命恩人作注脚。再及,推动宪政进程的核心人物里,也没有王醴。宪政过程是肯定会有血腥的,虽然不多,但少数死的那几个,都十分惨烈,所以死的都有名有姓。 翻来覆去想好多遍,确定没有王醴之后,孟约暂且放下一颗心。这时,才来得及细细去想,自己是不是有一点欣喜呀,被表白有没有开心呀,有没有那么一点点意动呀。 “大概还是有一点的。”并不多,只有一点点。 孟约到现在都还记得,在大学校园行道树畔,当有人向她表白时,她是怎么的心头如有小鹿乱撞。王醴的表白,也许是震惊太过,反正是没有小鹿在心头撞的。 又或许……作为一枚老早就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害羞的少女,她其实已经到了恨嫁的时候? 庭院中,天色渐晚,斜阳在墙顶的琉璃瓦片上描绘异彩,仆妇们已在热火朝天的准备晚饭。孟约托着下巴想起孟老爷快要回来,遂想象了如下场景—— “爹,你说王御史作你女婿咋样?” 常把“王醴小兄弟”挂在嘴边上的孟老爷,必然会大惊失色瞠目结舌的吧! 在她这么想的时候,孟老爷伸头,打院子外边月季花藤结成的绿帘子底下探出头来喊闺女,见闺女出神,孟老爷问:“年年想什么呢?” “想王师兄呢。” 孟老爷:…… 第七十三章 朕失武曲,国失长城 (忘记定时啦~) 孟约并没有急于答应王醴,虽然她已经想好了,但卢宕那边,她觉得自己有责任告知,然后再想要不要再抻一抻王醴,还是直接就回应他之类的。 在孟约以为,卢宕要过两天才会从玉清山上下来时,卢宕次日晌午便至庆园。孟约正在看印坊送来的绣谱样稿,这还是午饭前刚刻好的一张,印坊便赶忙送来,让孟约看雕版的师傅手工行不行,印刷出来的效果符不符合她心意。 “迈远过来了,行,请他进来。”吕撷英说着,看孟约直笑,“你们这些小儿女哟,真是折腾,你要是还没想清,为师替你再挡一挡。” 虽然吕撷英卢宕都很觉得,应当就着王醴,但姻缘一事,终是要两厢情愿,到最后还是看孟约的选择。所以,吕撷英并没有表达出任何倾向,只让孟约自己慢慢思量。 卢宕进来,先行礼,然后告知来意。 “你要赶赴战场?”孟约怎么都想不到,战争会忽然一下子离她这么近,近到她身边就有人要去参与其中。 “家师掸月道长未出家前,乃是……” “骠骑大将军,总司天下兵马。”吕撷英接完茬,转而又问,“你竟曾向他修习兵法韬略?” “家师原不想教我,却因不舍所习兵法韬略断了传承,遂教我。本来是要叫我再传个武将胚子,不想,战事来得这样快,还不曾寻着武将胚子,家师料定的大战便已到来。”卢宕语罢,看向孟约,满是歉意。 卢宕不曾想要叫孟约等他,这一去,少说也是三年五年,若有意外可能……如此,他怎么能叫青春正好的少女空等着她。 刹那间,孟约仿佛被雷击中一般,一道夺目花火,将她混沌的神思完全击散,显露出清明来,脑海里只剩下一个清晰的念头:“原来是你。” “骠骑大将军”五个字,让孟约想起了作者贴在作品相关里,来自等更新等到灵魂虚脱的读者写的“爱的小故事”。 故事写的不是骠骑大将军,而是作者正文里连正脸都没露过,就为国捐躯,后被天子追封为天策上将的青年将领,他是骠骑大将军唯一的学生。因为作者正文里没正脸,读者也就没写名字,直接大将军大将军地写着,还是后来作者PS了一句,说:“这样短暂辉煌跌宕起伏的一生,叫宕宕吧。” 然后,她现在知道姓了,卢宕啊! 记起了宕宕,自然也就能捎带记起一点“十六国之战”的战局与战果。 这场战争,大明没有输,但胜得十分惨烈,整场战争损失重大,伤亡也十分惨重。还是得益于一名韬略惊世的青年将军--现在知道是卢宕了,因有他横空出世,方才在与协约国的战争中取得惨胜,卢宕自己却如一颗坠落的大星,瞬间发光,又瞬间陨落。当时叶慎章已经可以上朝,朝堂上,天子对这场大明建立以来,最惨烈的战争说的一句话让叶慎章深有触动--朕失武曲,国失长城。 大明有枪有炮,大明有三百万强军悍将,大明有可迎风航万里的大船,大明有远远优于他国的冶炼技术,没人觉得这场战争会“输”,因为他们赢惯了。自太祖之后,国朝战事,越是大的战役,越是赢得痛快,这使得他们已经失去了对失败的警惕之心。 但就是这一场惨胜,不但让整个大明开始反思,还在五百年后番外里,被史学家称为“宪政奠基石”。 孟约:想起这些我整个人都不好啦! 以为是个专业神棍,却原来是这么关键的人物,而且他就要上战场那什么啊…… “非得去吗?”孟约对卢宕真的很有好感,想着即使……相亲不成,也能做个朋友,真没想到,卢宕居然是那么重要的剧情人物,还是个必死结局。 卢宕含笑道:“昔年,老师与我共推天下局势,我朝一直向外扩张,必有一战,且是大战。前日,老师至玉清山,与我再推战局,目下看来,大局对我朝十分不利,如此,怎能不去尽一份力。且,我亦深感庆幸,是在此时,而不是在年届垂暮之后,那时便是我想家国有恙,匹夫有责,也只能老死温风软水之中。” 吕撷英轻叹一声,却是即含赞赏,又含感慨:“惜非男儿身,不能与迈远同赴战场。” “为家为国,不过各展所长,各尽其责。”卢宕道。 这话,孟约听过,在王醴那里。原来,这个架空的大明,是这样齐心,骨子里攒着的东西都是一模一样的——这才是这个大明,五百年后属强国之列的重要原因吧。 送走卢宕,孟约修定了样稿,便回孟园去,她急于想回去翻翻她的《三醮》大事记。 孟老爷这时还在上差,孟园里,除仆妇侍女,连四只狗都不在,被王醴带出去浪去了。 孟约回屋关上门,将大事纪取出来细细查阅,但十六国之战,不管正文还是番外,着墨都不是很多。对此,作者曾经说过一句“我不擅长写战场局面”,即使如此,只少少笔墨写出来的,也让身在其中的孟约觉得惊心动魄。 “挺好个人,能不死吗?” “我好像记得,五百年后番外里史学家说过,这场战争原本至少可以减少一半伤亡……”孟约沉思许久,才想起一点来,“好像是说如果那位天策上将能在战争一开始就走到台前,主持这场战争,那么至少能减少一半伤亡,并将胜局提前锁定。” 但是,怎么可能呢,门阀子弟即使抛却姓名,抛却出身,也仍然不会太轻易得到天子与内阁的信任。即使有骠骑大将军作背书,卢宕也不可能从一开始就主持这场战争--他太年轻,他资历不够,他无法获取信任,他在军中没有足够威信,这些都是硬伤。 而且…… “如果不是大明与协约国之间的战争旷日持久,战局惨烈,死伤过多,导致无人可用。当今天子与内阁诸公绝对不会启用门阀子弟为将领,更别提是主导整个战局的将帅,所以十六国之战后,朝野对门阀的态度也大有改观。虽然有太祖遗训在先,凡有大明一日,不可使门阀有权,但委实万万分出色的门阀子弟,仍然能得以走到台前来尽展所长。” --这第一批走到台前的门阀子弟,在“宣庆立宪”中也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 这简直是必死题! 注:天策上将,骠骑大将军,其实正史上明朝军衔都不是这样的,但这里是穿越者创立的明朝,穿越者保留了他喜爱的“天策”“骠骑”之类的将军封号。但天策上将依然不轻封,在设定里,有明一朝,包括卢宕在内,也只有两名天策上将。卢宕在这里被追封天策上将,也足可见他在这场战争中作出了多大的贡献。 第七十四章 人间到处有青山 孟约生长的现代社会,是几乎不存在个人英雄的,至少那种以一己之身,利家国民族以生死的,真没有……或许有吧,孟约在生活里是没见过的。 穿越到《三醮》书里,孟约也没见过,猛地,卢宕横空出世,显露英雄之姿,而且还是个注定悲壮的英雄。孟约那点从小看漫画培养出来的英雄情结,也就跟着钻出来。答应不答应王醴,怎么知会卢宕,这些都被她暂且放置一边,她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怎么才能叫英雄不悲壮。 “我也不是太祖啊,能有什么办法。”有想法,没本事,俱是妄念。 为卢宕生死,孟约整夜都没怎么睡好,梦里竟然身在战场。 她看到一茬茬少年子弟被送到战场,又一茬茬如麦子倒下,然后又有人被送来。最后在人群中,她看到了卢宕,看到了卢昆阆,看到了王醴,还有所有,她认识的人,甚至到最后已不分男女。 醒来时,孟约浑身冷汗:“我能做什么?我该做什么?我可以做吗?” 浑浑噩噩起床洗漱,游魂一般吃过早饭,孟老爷因这些天事忙,早上起得早走得早,根本没与孟约碰上面。倒是王醴,孟约出门欲寻吕撷英解心头惑时,没走多远就碰到王醴。 不过,她脑子太乱,脚步虚浮,神思不属,以至于根本没有看到王醴,全副心神都沉浸在混乱之中。 王醴起先皱眉,以为孟约果真要避他,但再定睛一看,见孟约双目无神,走路都有些踉踉跄跄。王醴翻身下马,在孟约快要撞上石灯时,将她拽离:“阿孟。” 孟约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看王醴:“王师兄。” 一看孟约就没睡好,整个人飘飘的,连语气都很飘忽。王醴一直是个不管做人做事都很笃定的人,处处一派干脆利落,但碰到孟约,总让他很麻爪:“这样为难?” “什么……噢,不是,卢兄……”孟约觉得这样会让人误会,可不说更误会,干脆也不找吕撷英了,直接同王醴说,“我昨夜作了一晚上梦,梦到战场,梦到许多人都死在万里这遥的海外,连尸骨都不得返乡。有卢宕,有卢先生,有王师兄,到最后还有许多我认识的面孔,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师兄,我有点怕……” 王醴暗中大松一口气,天知道,方才从孟约嘴里听到“卢兄”这称呼时,他一颗心悬得有多高。不过,孟约的梦境,还是让王醴眉头紧了又紧。他由吕撷英和卢昆阆启蒙,夫妇二人的所长,他都略通一些,像这样的梦,兆头未必好,也未必不好。 “莫怕,我与你一道去寻七叔。”王醴素日多提前去督察院,所以离升班的时间还早,不必急着赶过去,反倒是孟约这边,他很急着陪同。 入庆园,夫妇二人因为如今有炉子天天吵闹,起得也早,他们到的时候,夫妇二人正忙和着吃早饭。炉子正是对大人的饭菜感兴趣的时候,哪怕拿筷子蘸点小米粥的稠汤给他喝,他也开心得不要不要的。 “吃早饭不曾……年年怎么精神头这样不好,又是贪凉了?”吕撷英却不点俩小辈怎么一起来,反倒像平时一样,当什么也不知道,任凭他们自行发展。 孟约摇头,把自己昨天的梦简略说一遍:“……梦里的情景太真,真到我连血腥味都品尝得到。如果那只是梦,固然好,但如果不是……” 作为一个神棍,卢昆阆不会轻易否定梦境,也不会只拿“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来解释所有:“阿孟说个字,我为你测算一二。” “就用梦字吧。” 卢昆阆连停顿都没有,张嘴便道:“梦字,上林下夕,双木成林,夕属火,木火相见,利文不利武,更不利兵戈。看来,你这梦,未必只是梦。” 孟约:古代的神棍,真的略有点可怕。 “那……是不是该做点什么?”孟约迟疑地问道。 “自然不能坐视,不过也不能轻易下定论,这样罢,稍后用过早饭,一道去玉清山走一趟。全真教掸月道长与玄真道长正好因战场暂居玉清山,我们三人一道推演参同,必能有个明晰的结果。”卢昆阆说话间便起身,也顾不上早饭,就开始准备起来。 孟约看着卢昆阆的背影,不知为什么,胸口压着的仿佛轻了许多,胃口也好起来。连着吃下去三个金丝果子卷,喝掉一大碗小米粥,整个人才恢复元气。 王醴得去升班,自然不能一道去玉清山,吕撷英与卢昆阆领着孟约去。这会儿,孟约才知道,这个架空的大明是没有皇陵的,至于为什么没有…… 皆因穿越者太祖是个常怀万世忧的! “太祖登基后,几次有朝臣上疏,请修皇陵,太祖摆手道‘不修,朕不想日后被人挖坟’。遂有朝臣问太祖,不修皇陵,千秋之后归御何处?太祖道‘埋骨何期坟墓地,人间到处有青山’。定王问后人香火向何处祭扫,太祖大笑‘朕若是死了,你们就让朕好好死罢,别来扰朕清静’。” 怪不得这个明朝没有皇陵,想是太祖之后的天子都秉承遗志,不修陵,不造坟。不过太祖父母的坟倒修得很好,龙兴之地,时下人还是很讲风水的。 “说起来,年年到南京,还没有去过玉霄观罢。历代天子的牌位都在玉霄观供奉,如今祭扫,也都是去玉霄观,那里……据说还颇灵验呐,待会儿为师带你一道去祭拜祭拜太祖。” 孟约连忙点头,玉霄山风景开阔,山壑雄伟,明明不高却极尽巍峨,望之似有万丈楼高一般。玉霄观在玉霄山顶,走走停停,登山费去半个时辰。 至玉清观前,吕撷英叫卢昆阆自去寻掸月玄真二位道长,她要领着孟约去观太祖生前,每至夏天就要来此避暑两三个月的起居别业。因太祖自己不把御用当回事,便也只精心维护,并不禁止人进去瞻仰。边走,吕撷英边走与孟约分说,走到一面石墙前,吕撷英道:“这里,是太祖殡天之前,命人刻下的镇压国运符文。” 孟约:…… 先生,别驴我了,那分明是拼音! 拼音之前还有一行数字,那行数字是“2333333……”。 第七十五章 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不但是拼音,还是用行草写的,不过在孟约看来很好辩认,虽然确实怎么看怎么像符文。 太祖: 233333……老子就知道,不会只有老子一个倒霉鬼。 怎么样,我干得不错吧!当然,如果我的后人干得不行,你看着办。 眼看着我快要死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这段时间,想了许多事,其中就有再来个倒霉鬼会遇到些什么事,还挺有意思。 我想,如果这江山无恙,你会遇到的问题无非以下几点:安生立命,姻缘,前程,生死,荣辱。这些我作古了,也帮不到你别的,避暑别业外香樟林里,有几株樟树有树洞,里边藏有金银珠宝,要是钱能解决的问题,尽管拿去使。 如果江山有恙,你会遇到的问题就千变万化了,我能想到的很多,归纳下来也只有几条:家国存亡,流行疫病,饥饿灾荒,党派之争,必输之战。 这些都不是一人一力能成,作为前辈,我只能劝你一句--趁早脱身,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不必吊死在这里。其实,对历史来说,袖手旁观,是我们这样的人能做的最正确的事,因为你不能确定会有什么样的连锁反应。 虽然我觉得自己干得不错,但事实上,越到将死越担心,这个国家会因为我的改变变得更坏。所以,我已倾尽所有努力,尽量避免向坏的方向发展。 如果你有能力,当然,我也希望你有能力,那么,去拯救世界吧,少年or少女! 以上,致我亲爱的天涯er。 另:海上多得是退路,有的是黄金白银石油遍地的国度,比如中东,我想你应该懂。 完全没有一点阅读障碍,所以孟约能百分百确定,这个穿越者太祖,和她处在同样的世界,时代也差不多,最多有个几十年的前后差。所以,孟约连“天涯er”这梗都能轻易看懂--穿越者太祖也上天涯啊! 就是那个内事不决问度娘,外事不决问谷哥,房事不决问涯叔的天涯。当然,还有另一层意思——同是天涯沦落人,同为异世穿越众。至于那个另里的中东……孟约好想烧个纸告诉穿越者太祖:不用惦记了,你的扩张战略导致,几十年前,那个石油遍地的国度就已经成为大明的殖民地。 在孟约因读懂留书而陷入沉思时,吕撷英掩嘴在一旁笑道:“我第一次来时,也看了许久,总觉得能看懂其中玄奥。但自太祖之后二百余年间,无一人参透,不管是得道高人,还是博学贤达。” 孟约:…… 第一感觉她和穿越者太祖,真的是同一个世界穿越过来的,穿在同一本书里,感觉十分微妙。 “先生,太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吕撷英:“据史料载,太祖着眼极长远,当时下之人思量五年十年甚至五十年后时,太祖的目光已至五百年后,这也是太祖常怀旁人不解之忧思的原因罢。” 孟约:因为他是从五百年后来的! 不过,同样是从几百年后来的,对比太祖,孟约觉得自己其实是个假穿越者。 也不知为什么,穿越者太祖并没有过于宽慰,但孟约就是觉得自己被安慰到了。整个人,整颗心都安稳下来,不再浮躁,也不再有过于深过于多的畏惧。 “走罢,你卢先生他们应当参论得差不离,我们这时赶去,正好能听着结果。”算算已经一个多时辰过去,以吕撷英对卢昆阆的了解,这时就是还在参论,也已经到了该出结果的时候。 孟约随吕撷英往玉清观去,拾白玉台阶而上,并不进正殿,穿过雕花通廊从左侧进入后花园。玉清观的后花园十分开阔,数名老道,数个年轻道人,皆在竹林下坐。新发出来的竹子,还没生枝叶,犹带新剥竹粉,一杆顶天。 不管是老道还是年轻道人,都带几丝愁容,卢昆阆也不列外。见吕撷英与孟约相携而来,卢昆阆冲两人招招手,唤到他旁边,抽出两张空蒲团来:“走得累了吧,先喝口茶,掸月道长从山中采来的月露茶极好,且尝尝。” 吕撷英连喝两盏,才问:“怎么回事,为什么都不说话,个个犯愁。” “并不止阿孟有所感,掸月道长与玄真道长亦有所梦,因有所梦才往南京来。”卢昆阆说完看孟约,道士参天地宇宙,深研术数,能梦到在情理之中。孟约个小姑娘,单纯计算她还可以,涉及到易术的术数她一塌糊涂,怎么也会梦到? 孟约:我知道剧情,而且脑洞大! “那演算结果呢?” “卜战事,只有利与不利,利则胜,不利则败。单只推演卦盘,是利,但参同梦境,加上为阿孟测的那个‘梦’字,便成了不利之利。”卢昆阆说罢,再问一遍孟约生辰八字,孟约不解时,卢昆阆开口为她解惑,“这样的情况我们从未见过,我们推了推阿孟生辰八字,阿孟的命格破而后立,绝死而生……” 掸月道长见卢昆阆语出迟疑,便接过话头说下去:“这场大战,竟与你命格完全重合,皆是破而后立,绝死逢生的格局。” 孟约:所以说,神棍有时候还挺可怕的,算得……真准啊! 吕撷英抓住了孟约没抓住的重点:“也就是说,阿孟是这局推演里的定与变?” “正是。” 在道人们看孟约时,孟约忽然想起刚刚看过的,穿越者太祖给后来人的劝诫——对历史来说,袖手旁观,是我们这样的人能做的最正确的事。 孟约并不能确定,她现在算是袖手旁观,还是伸手掺和了:“那……接下来要怎么办?” “上达天听,请陛下与内阁决断。” 孟约略松一口气,端起茶盏来,喝茶的时候,眼角余光扫到卢宕,刚才来的时候还没注意到呢,这时眼睛往周围扫,便注意到了。卢宕也在看她,她看过去时,卢宕朝她笑,孟约忽然很惆怅,这么温柔又具修养的青年,真该好好活着,修饰人间呐。 “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师弟进宫面圣,陛下万一请师弟再统帅诸军,师弟怕很不好推辞,不然,我去?”玄真道长这是在问掸月道长。 掸月道长却摇头:“若夫绝死逢生之局,纵吾已出家,亦当仁不让,此非家国之事,乃是苍生之事。” 孟约:咦?这似乎……可以有。 不过,会不会因此,使门阀子弟无法走到台前,那“宣庆立宪”还能不能成,五百年后番外会不会被蝴蝶掉? 应该不会,毕竟,真正在宪政进程中起决定作用的,是朝堂诸公。 #穿越小说里还要忧国忧民忧未来忧蝴蝶效应,我感到很绝望,这一定是一场假穿越# PS:关于十六国之战,大致就到这里了,后面只会略略提一点战局战果,并不是本文重点着墨的情节。 作为亲妈,这都是为了让孟不约有生之年能用上电灯电话,坐上火车电车,甚至体验一下飞机,毕竟穿越者太祖作为工科男,已经提前打下坚实基础。 我觉得,还是可以考虑一下的。 事实上,如果一开始不写这个时期是从中央集权到宪政的过渡期,我才不会这么亲妈,才不会作死写一战。近代战争,我很麻爪的呀,逻辑完全死。 没办法,前面自己挖的坑,哭晕在厕所也得填满它! 第七十六章 梦想还是要有的 七月初,大军开拔,掸月道长果然坐镇中军,升旗为帅。 天子与内阁也没办法,唯一曾统驭过如此大战局,并调度得当,最终胜利的,只有骠骑大将军。换了其他人为帅,一则要考虑威信问题,二则要考虑是否有掌控战局的能力,三则要顾虑胜利之后如何封赏。 掸月道长已出家,可以不用考虑封无可封,赏无可赏的问题,大明不封国师,掸月道长要是胜了,完全可以破例封国师。骠骑大将军威名赫赫,即能镇得住三军,也能控制得了战局。 同时,卢宕也被掸月道长带走,虽也是从小兵做起,但上边有人没有人,区别可就大了去了。孟约觉得,还是可以期待一下英雄归来的, 城门外送别卢宕时,卢宕望着孟约,以一句“去不知归期,愿阿孟得觅良人”作为结束与告别。情还来不及深,甚至,来不及起,彼此心中都还不过只酝酿些许好感,便各自匆匆中断,便只能说是无缘也无份罢了。 但见英雄远征,说不定还能带着胜利的消息归来,孟约心情还是不错的。再到庆园习画时,提起笔来,孟约为卢宕画了一幅威风凛凛的出征图。画中的卢宕回头朝她笑,笑容里充满温柔的祝愿,像是在眉眼中藏着一句“你若安好,便是晴天”之类的话。 那眼神那表情那笑容,叫孟约觉得,应记一世。 吕撷英看罢,疑惑道:“年年,你到底打算选谁?” “王师兄啊。” “那你作甚画迈远。”吕撷英拍胸口,差点以为孟约为卢宕着甲胄英勇出征而倾倒,毕竟美人爱英雄,少女更爱英雄。 “就是觉得应该画下来。” 吕撷英:你连王重崖都没画过,先画卢迈远,小心重崖躲在角落里咬着袖角呷醋。 “等会儿,你选重崖?”比起王醴表明心意,孟约先王醴更叫吕撷英难以置信。吕撷英简直可以听有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像碎了一地玻璃。 ——那肯定是一块,让所有人认定这俩人凑不到一起去的玻璃。 “是啊。” 虽然吕撷英和卢昆阆都希望,孟约能够选择王醴,可他们一点没透露他们的意思,连劝一句都没有。所以,吕撷英很不解:“年年为何会选重崖?” 王醴和卢宕放一起的话,叫吕撷英来说,她不管深不深思,熟不熟虑都会选择卢宕,不说别的,光长得好看这一点,王醴就比不得。 孟约一时间真想不到原因,好像有原因,又好像没有。促使她作出决定的,只是心里依然还清晰的那点喜悦,以及想起时仍然会不自觉扬起的嘴角。最终,孟约笑嘻嘻地停下笔,顽笑道:“我们家狗喜欢他,他也喜欢我们家狗,以后成为一家人,就不存在相互磨合的问题了。” 吕撷英真不知该拿什么表情对孟约,只想:这话要让重崖知道,脸上的表情必然很精彩,再不会是一张别人欠他好多钱的脸。啧,也没准,说不定会变本加厉,摆出一张别人欠他一个金库的脸呢。 门外,摆出一张别人欠他一个金库的脸的王御史:…… “他要是多笑就好了,当然,夏天可以少笑一点。”孟约说完自己就笑出声来。 吕撷英莫明其妙地联上了孟约的笑点:“当冰盆用?” 孟约忍不住“哈哈哈”大笑出声,连连点头说:“对啊对啊,冬天不行,会冻坏人的。” 吕撷英先是无言以对,略微多想想,也捂着肚子忍不住地大笑:“年年,你怎么能这么逗!” 一室笑声中,孟约看到了王醴,笑声瞬间收住,她感觉自己整张脸都要裂开。不想在她收住笑时,王醴却冲她递来一记笑容,并一拨足量的善意数据包。 “重崖来了。”吕撷英回头看才知道王醴在画室外,先是一愣停住笑声,然后又更大声地笑出来。这时候,展示不拙劣转场技巧的时候到了。孟约就做不到,像吕撷英一样,毫不生硬地脱身,叫人一点也尴尬不起来。 “在画什么?” 孟约:怎么听壁角都不听全套,难道要她解释画的是卢宕,这不好吧。 “甲胄凛凛,威风赫赫,阿孟很长于此。”从前奇天大圣也是这样风格,张扬鲜明,那赫赫威风,闪闪亮甲,脱纸而出,直逼人面。分明是不曾行伍,却很具征伐气。 至于画的是卢宕,那不要紧,天远地远,不知归期。王醴认为,等卢宕回来,也许能赶上杯喜酒。至于什么喜的酒……太祖说得好,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见王醴面带笑意地欣赏画作,一点也不提画里是卢宕的事,孟约不知为什么,有点小小的开心。按说,这样的时候,心思百结的少女都要揣测“不是说爱我,怎么不呷醋”,孟约不会,她只会想,“你信我,而且欣赏我”。 孟约不说话,浅笑着满心欢悦地样子,比什么都更打动王醴。可惜不能带孟约去观星,青溪畔紫薇花正好,泛舟水上,正是观星赏花好时节。然而此时国有大战,赏风玩月,委实不合时宜。 这时,孟园的侍女过来,向孟约禀道:“小姐,周家有人来访,此时在孟园门外。” 周家怎么还会有人来访,孟约是知道周文定来南京的,但孟老爷提过一句,道是周文定比周文和通达世事,不会擅自登门。侍女忽然报周家来人,孟约真有点懵:“是谁?” “来人只说小姐必会见她,倒绝口不提自己是谁。” 王醴:“许是随周文定一同来南京的女眷。” “女眷”两个字,算是极客气的称呼。 “没听说周老太太和周大嫂来呀,是周文和什么时候纳了……”孟约满是疑问,《三醮》作者明明安排给周文的是终生未娶,诗中情圣。胡思乱想也不是个事,孟约决定把人喊过来看看再说。 王醴避至外边花园,侍女把人迎进来,孟约一看,略有点脸熟,只是记不起是谁来:“阿孟。” 孟约细细打量,却并没有什么印象:“你是……” “想是我变化大,多年不见,竟叫阿孟认不出来了,我是林莠啊。” 孟约把“孟约”的人际关系犁过八百遍,林莠一说她名字,孟约就记起人来。周老太太娘家的姑娘,喊周老太太姑祖母,常被人唤作“莠娘”:“竟是莠娘,确是好些年不见。” 侍女呈上茶来,孟约与林莠相对而坐,倒还是林莠主动说明来意。孟约才知,林莠是为周文和来的南京,可孟约又不解,为周文和来南京,干嘛来找她。 “那荣氏女,究竟是什么人?” 噢,为打听荣意来的。 艾玛,剧情又粗现了! 作为一本小说,怎么可以缺少恶毒女配。 第七十七章 见笑见笑,见谅见谅 作为网络小说界的一股清流,《三醮》里,恶毒女配也不走寻常路。心机之深,也就荣意能扛得住,而且这位也就对荣意恶毒,所以孟约不需要担心。 看着林莠柔和可亲的笑脸,孟约真的很难以想象,日后,就是这么个十几岁,在现代不过上高中的少女,把荣意和叶慎章逼到悬崖边,架到火上烤。可见林莠有多能耐,须知,那可是《三醮》的男主和女主,身上巨多巨多光圈的呀。 对林莠,《三醮》作者贴过一个读者的评论——假如有一天拍电视剧,但凡演技和脸能见人,林莠都能谁拍谁火。 一句话,就道出这个角色有多精彩,有多复杂,有多……貌美。 林莠并不爱周文和,不然孟约就死定了,林莠是庶女,为脱嫡母之手,为打个翻身之仗,林莠才会找上周文和这个已晋官身的表哥。要不是最终没成功,林莠妥妥就是一个完美的“庶女逆袭”文的最佳女主角。 孟约:现在我知道自己之前有多作死啦。 夹在荣意和林莠之间,很容易里外不是人的,一个处理不好,就得翻船。 “我与阿意,有几分交情,自来南京后,虽无深交,却也偶有来往。阿意是个极好的女子,出身高门,才貌俱佳,只是遇人不淑,不曾得着好对待。”孟约很努力想要表达出“她其实也过得不是很痛快,你们没必要对上”的意思。 林莠却只是笑:“阿孟还是这样,看谁都是好人。” 孟约:因为我收到的都是善意数据包呀,对我,当然看谁都是好人。 就是林莠,也有一点很微薄的善意,这或许出自旧年,“孟约”当真在林莠那里有几分浅浅交情。 问罢荣意,林莠便正儿八经开始和孟约叙旧,先回忆昔年一起玩的时光,再略说几句别后如何生活,一路从鹿邑到南京,遇见什么趣事。总之一点也不冷场,言谈间虽不雅训高致,却也朴拙清新,和荣意画风是完全不同的,但那种内蕴聪明机敏,却有那么几分相似。 孟约却觉得有那么一点不自在,因为林莠说的昔年时光,她并没有记忆,无法搭腔。好在这时侍女进来,满面喜色地道:“小姐,方才脚夫送了信来,梁家人已到南京城外,不多时便要进京城来。” 孟约与孟老爷,盼梁家人来南京,可谓是盼星星盼月亮,猛听到梁家人已到南京城外,立时便站起来,喜出望外道:“快去备车马,我要去接外祖父外祖母,对了……给爹送信了不曾?” 侍女道:“已送去。” “莠娘……” 不等孟约多言,林莠便道:“快去罢,日后得工夫,我再来寻你谈天。” “好。” 送走林莠,孟约问明梁家人从哪个门进内城,遣侍女告知吕撷英后,便命仆妇驾马车去等候。 被忘在花园的王醴:…… 孟约到城门不多时,孟老爷也赶到,父女俩在茶馆稍坐片刻,便有仆从来报,说是梁家人正在过城门。孟老爷比孟约可急切得多,女神太太的家人对孟约来说还只是不相干的人,但对孟老爷来说,那是他和女神太太,剩下不多的联系之一。 梁老太太和梁老太爷年事颇高,但因养得好,还都显得很精神。因是走水路来的,路上又走得慢,基本没遭什么罪,老俩口看起来并不显得多疲倦。孟老爷一路双目含泪,看着梁家人过城门,他这样,让梁老太太和梁老太爷也止不住泪水涟涟。 孟约的舅舅梁总辉在一边叹气——家中除了他,都爱动不动掉眼泪……噢,这还有个漏网之鱼。 “年年。” “舅舅,舅妈。” 舅妈在一边抹泪呢,塞孟约一包珍珠当见面礼后,就继续在那捏着帕子“嘤嘤嘤”,孟约:…… “哎,随他们去罢,久未相见,哭完就好了。”梁总辉说罢,问了问孟约在南京的生活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如今可相看了人家。 这时仆妇来劝,道是天热,先去孟园去洗漱一番,敞敞凉。梁总辉这才把问题先搁下,劝二老先上马车,马车上有冰盆,大太阳下虽不能说凉爽,到底舒适些。 一行人大的小的,装马几辆马车,一路向长平里而去。梁总辉把仆从都打发去买好的宅院安顿,便领一家老少去孟园,按说该去自家宅院的,宅院里老早就有仆从来拾掇,断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可孟老爷一副“不去孟园就继续抹泪”的脸,让梁总辉和孟约都说不出话来:“爹早就盼外公外婆和舅舅舅妈来,总说家里不够热闹,舅舅就先去孟园吧,吃顿饭也是好的。” “好罢。” 孟园说是小,可那是对孟老爷来说,孟约就从不觉得有前院有后园,三进宅子,几十间屋的孟园叫小。 因梁家人到访,孟园确实前所未有的热闹,孟老爷吃盏薄酒后,整个人都喜气洋洋的,连迦邀梁家人在孟园先住几天再说。这边吃饭时,庆园和泛园按习俗送了时令瓜果和凉菜来,孟老爷命人把凉菜上桌,瓜果盛盘:“庆园是年年先生卢夫人的居所,夫妇二人皆是博学之辈,泛园的王御史,早年早年曾在卢博士与卢夫人门下启蒙,算是年年的师兄。” 孟老爷也说不上不满意王醴作女婿,可要说满意,那肯定比不上明里暗里考校了许久的卢宕。加上孟约和王醴这才多久,孟老爷也就没挑明。 不过,即使不挑明,梁家人也能琢磨出点意思来。知道孟约退亲后,已相看了人家,说不得要定下来,便也安了心。 其实收到泛园送来的瓜果和凉菜,孟约就知道自己白天把王醴给落在花园了,倒是记得和吕撷英说一声,却没记起王醴来。晚上睡觉前再想起这事,孟约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几圈:“哎呀,好久不谈恋爱,业务生疏太久,见笑见笑,见谅见谅。” 王醴:呵呵! #我欠御史一个业务熟练的女朋友~# 第七十八章 不解风情 人多就是不一样,往常父女俩早上吃早饭,虽也摆一桌,可量都极少,多是拿小碟子盛一点。梁家人一来,早餐可丰盛了,而且人多坐在一起,感觉连胃口都比平时要好。 吃过早饭,梁总辉还是在留来辞去中把一家老小带离孟园:“也就隔两条街的事,天天串门都成。再者说,你们父女俩一个上差一个学画,一天也就三顿饭能见着,何必挤一起。” 理是这个理,孟老爷虽很想留梁家人在孟园住,但他也觉着挤,住惯乡下宽屋大宅,到南京寸土寸金,屋子园子都小得很:“我送你们过去。” 孟约自然不去,她要是去了,回头还得人送她回来,梁家人才来南京安顿,正是忙乱的时候,不给人添乱就算是帮忙。把梁家人送到巷口,孟约便同侍女折返去庆园,路经泛园时,孟约停了停,不好意思地挠挠耳根。 她正不好意思的时候,泛园的门打开,王醴从里边出来,两人四目一交接,孟约就更不好意思了。王醴本来还想揶揄孟约一句,见她不好意思地站在晨光下,面泛薄红,忽然对昨天的事就什么都不想再多说,只想对她笑。 两人对视而笑地间隙,四只狗钻出来,左看看右看看,居然坚定地站在王醴身边,孟约:…… 王醴:小甜甜又呷醋了。 “今日带它们去城外,下午再让人给你送回来。” 孟约:然而,不管你冲我笑得多灿烂,我都觉得不开心,它们怎么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无视我这个主人! 不过,想起昨天自己把人落在花园里,又继续带出点不好意思来,想了想,孟约说:“正好想吃巷口的豆花,我送你到巷口呀!” 一句话,便叫王醴深切感受到来自少女的柔软情愫,含而不吐,像带着雨露的花苞:“好。” 两人并肩而行,巷子里满是伸出院墙的花枝,或是紫薇,或是月季,又或是叫不出名字,却开满一树的花朵。轻风吹来,花瓣洒落,似是一幅画卷在眼前展开,静静地缓缓地,带着花气醺醺。 “阿孟。” “嗯?”孟约看向王醴,却见一枝月季花打在他脸上,柔软的花枝上有细小软嫩的刺,并没有划伤皮肤,却让王醴下意识一抓,便折了朵月季花在手中。 王醴看看手里还带着露珠的花,再看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的孟约,方知“笑靥如花”是真有其事:“林氏女,颇有些不妥,日后与她来往,多留个心眼。” 孟约莫明很喜欢王醴说话的方式,不是说“不要跟她来往”,只是提醒她留心:“好,我知道。” 两人这时走到豆腐摊前,叫了两碗豆花,俩人没有咸甜之争,南方人多爱吃甜豆花。一碗豆花里洒满满一勺糖,清甜嫩滑中带着浓浓豆香,吃两口豆花,孟约忽然想起好久没见荣意,遂问:“最近阿意怎么样,老不见她。” 王醴:…… 孟约问完,也觉得自己问得有点不对,这好像是在问“你家孩子最近怎么样”,“你妹妹最近怎么样”。虽然她是因为王醴消息来源广,必然知道荣意近况才问的,但怎么琢磨怎么不对味。 “你是御史嘛,想必满京城,没有你不知道的事,省得去问不知道的人。”孟约努力微笑,试图让王醴忘掉刚才的那点不对味。 王醴:山中燕雀真有点讨打。 “本在筹办诗会,但因战事,诗会延期,大约要延到八月仲秋。荣氏女倒是不错,只是围在她身边的人良莠不齐,荣氏女若下帖邀你参加诗会,最好寻个周到些的人作陪。”王醴说罢含笑,意思再明显不过——比如我,我就很周到。 孟约:“那……回头我找阿冰,阿冰应当也会接到帖子,有她作伴准能行。” 阿冰是指吕撷英那位很能干的大兄膝下所出嫡次女,比孟约大一点,是个很靠谱的士族少女,且诗书相当拿得出手。有吕冰作伴,孟约相信,不管是什么样的诗会,都能去得。 至于王醴,啊,不好意思,在孟约印象里,王醴一直是个公务繁忙,没什么业余爱好的“公务猿”。至于科举,本朝科举不考诗赋,只考经义策论。 王醴轻叹一声,大约明白了,对孟约,还是最好想什么都直接开口,她……当真看不出来。真是娇宠出来的,不晓得什么叫看人眼色,王醴转念又觉得这样也挺好。 待要开口分说,宋则宜与张掖城远远骑马而来,王醴只得也翻身上马,与孟约作别。孟约同王醴挥挥手,四只狗每只狗摸一把,便转身走回巷子里去。 走到一半,孟约忽然反应过来:“咦,刚才他的意思是不是要陪我去参加诗会?” “哈哈哈哈哈……怪不得最后那个眼神那么复杂,那么意味深长,他如果会吐槽的话,脑子里大概满是‘不解风情’‘注孤生’之类的词脑内刷屏。哈哈哈哈……要提醒他什么事直接开口啊,我脑洞大,脑容量可不大,想事情的时候得一件一件来的。”孟约走一路笑一路,一直到庆园都还在止不住哈哈哈。 吕撷英:“你吃什么了?” 孟约把方才的事与吕撷英描述一遍,吕撷英看孟约半晌半晌,先是摇头叹气,紧接着也与孟约相视大笑。足有半刻钟,孟约才停了笑声,抹一把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坐下喝口茶缓缓劲:“先生,我总觉得,我这样很容易失去王师兄的呀。” 这话,孟约也就是按照自己的说话习惯,随便一说。 吕撷英却正儿八经地摇头:“怎么可能,别为这些小事担心,重崖好容易才道出心事,年年如今是想失去他,也不是那么轻易能失去的。” 从小……吕撷英暗在心中笑抽,从小王醴就是块半化的麦芽糖,一旦认定谁,谁就别想甩脱他的啊!当年,不过是关照过他几次,后边就撒不得手了,他有千种万种办法,叫人舍不得甩脱他,也叫人没法甩脱他。 这番话吕撷英不说出来是因为——担心孟约听到后,觉得王醴太黏糊,毕竟,王醴早已经进化成一块,让人感觉不到黏乎的麦芽糖。 第七十九章 比如眼前人 荣意的帖子是在七夕之后到的,果真改作了仲秋诗会,吕冰确实接到帖子,孟约假假地当着王醴面喊道:“这时也就阿冰能搭救我啦。” 注意到王醴频频看她,还不要钱一样派送善意数据包,孟约那点假就再也绷不住,笑得前俯后仰地说:“你肯与我搭伴参加诗会就直说呀,你这样不说光看着我是没有用的,我又不会读心术,也没聪明到跟阿意一样心窍机巧。哈哈哈……怪不得……” 嘤,接下来的话就不好再说,万一王御史犯熊,傲娇她一脸地不陪她去,到时怎么了得哟,傲娇都是很难哄的呀。 王醴真不知孟约那来这么多笑,她就是自己一个人在画室里画画,画着画着,也能笑得不可自抑。孟约说她是那种“我给你讲个笑话”,然后不管别人,自己先“哈哈哈哈哈……”个没停,完全没法讲下去的人。 这时,王醴看出来了:“阿孟肯不肯许我作陪?” “我要带表弟瑞松一道去的哦,说起我表弟瑞松,这小孩儿可能干啦,现在就很能写诗作赋,长大不知要骗走多少女孩子的心哟。”孟家的亲戚里,不管远亲近亲,都没出几个读出书来的,这一代好容易有个梁瑞松,孟老爷爱得跟什么似的。那是恨不得赶紧延请全天下最好的大儒,明儿就把梁瑞松教出来,后天梁瑞松就出仕做高官,好给孟约撑腰。 孟老爷虽觉得王醴是个好的,可到底觉得自家门第配王家委实低了点,人嘛,一日好千日好,也难能万万日好不是。孟老爷想着,家中要是也有身居要职的,孟约也算有个倚仗,不必处处低谁一等。 孟约对孟老爷的打算,自然是知道的,因为知道,所以越发对梁瑞松好,叫孟老爷放心。逢着诗会这样的好机会,不用孟老爷提,孟约也都会主动带梁瑞松去。 自然,前提是梁瑞松值得。 说到这个,就不得不说女神太太家家风好,能教出女神太太这样的好女子,家中对儿女的教养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王醴心道:“山中燕雀不知想到谁,说着说着,又走神。” 这个谁必不会有别人,漫不过十个手指头去,孟老爷庆园上下梁家人……至于他,王醴很自觉把自己排在最后一位。虽然很自觉,说实话,心里还是有点失落的,但再失落,王醴仍很喜欢孟家梁家的圆满融洽氛围。 没办法,谁让人家是爱屋及乌,到他这里,是屋爱,乌也同样爱,不存在爱谁及谁。 “需叫表弟及早作准备,届时是我们去接他,还是他过来?”王醴悄将“某某表弟”的“某某”省去,直接称作表弟,不自觉流露的小心机可见一斑。 孟约面对“自己人”根本不带多留神的,随随便便就叫王醴蒙混过去:“瑞松说他过来与我们会合。” 孟约这时候并不知道,林莠也接到帖子,至于荣意抱着什么心给林莠下帖子……这段时间,两个聪明到没朋友的女纸,已经暗里交锋过几次。如果孟约知道,大概会认定是无敌太寂寞,才让荣意特地命人将帖子送到林莠手里。 孟约这时正在琢磨仲秋诗会:“一般仲秋节作诗,诗题总离不开那些吧……” 山中燕雀冲人挤眼的样子,可真够不好看,不过却诡异地让王醴想揉她脸,捏紧有些痒的拳头,王醴道:“阿孟是想要提前写好?” “是啊。”再挤眼,孟约话里的不尽之意是:来嘛,师兄,帮人家作个弊呀。 “仲秋不是明月便是桂花菊花,或山中远归人,江头远行客,渡头作别,楼中静思。去年仲秋节,诗题是冷露,取自‘冷露无声湿桂花’,明月前年用过,今年应在菊花送别与静思之中。”好歹进士出身,作为一个传统文人,王醴是有底限的,怎么可能帮忙作弊。 孟约:…… “让我作诗我会死的。”她写作文都够呛,何况写诗,这方面,她欣赏水平有,但让她写,真不行。 最后王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底限丢掉的,因为他将每一个诗题都提前给孟约预备了一首。看着笑眯眯把纸卷收进袖底,因笑太多双颊飞彤云的孟约,王醴又觉得,有些东西,丢掉也是可以理解的。 ——谁人生路上,不丢掉一些。 是的,唯有丢掉一些旧有的,不好的,才能将新的,好的拾入人生怀抱中。 比如眼前人。 过得几日,孟约终于知道荣意请了林莠,她张着嘴好半天没合上:“先生,阿意这是要做什么。” 想搞事情,也不能这样搞啊,要出大事的。 吕撷英道:“不过是棋逢对手罢了。” 孟约:可是……算了,我还是回去翻翻大事纪,看看仲秋诗会有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如果有,孟约决定不去,她讨厌接近剧情,所以哪怕有热闹可以围观,为了远离剧情,她也会残忍地拒绝围观。 因《三醮》写过许多个仲秋,有各种各样的集会,孟约并不能确定哪个出事哪个不出事。大事记上也大致记了仲秋节可能发生的事,出事的仲秋只有三个。仲秋多是诗会,因而,孟约没法确定是哪个仲秋诗会会搞出大事情来。 “这样说的话,出事和不出事对半开。”嗯,那还是去吧。主要是已经邀好伴,这时再来说不去,委实有点难以解释为什么忽然不去。另有,孟约还想看看荣意和林莠怎么撕,在《三醮》里,这二位撕得可精彩可精彩了。 ——精彩到,有读者支持作者写百合,还有读者干脆写了同人小故事,把荣意和林莠配成一对,炮灰了叶慎章跟周文和。 当时看的时候,孟约爽得不要不要的,所以,她还是很期待看一下现场版的。 正到仲秋诗会来临之期,天忽然转凉,一直忙得歇气的工夫都没有孟老爷,忽然染上风寒,烧得糊里糊涂,连人都有些认不清。这样,孟约怎么还有心情去参加诗会,只得遣人去给荣意送信。 叮嘱仆妇将信送去莫愁湖畔后,孟约便将诗会的事扔开到脑后。 她可不知道,这场她参都没参与的诗会,会给她带来多大麻烦,又会给孟老爷带来多少点伤害。 第八十章 不可饶恕的原罪 诗会上发生了什么,怎么发生的,最后结果怎么样,都是吕撷英的侄女吕冰特地到庆园来转达的。 “说起来,其实是冲阿意去的,阿孟不过是被牵连。原本也没这么不可收拾,便是论长道短,也无人知曾与周文和定亲的是阿孟。是周文和身边的人说漏嘴……也不算说漏嘴罢,那样懵懂年少的仆从,哪知人心险恶,还不是三言两语便叫人把什么都问出来。”吕冰只怪自己昨天没早点去,她与孟约不算很相熟,但孟约是她姑姑的弟子,就等同是吕家门下,虽不是一荣俱荣,却很容易一损俱损。 “昨日跟在周文和身边的,不是李胜?”李胜是在鹿邑时,就同周文和从小一起读书到大的伴读,学问比不得周文和,但胜在是个牢靠稳妥的。如果昨天是李胜,绝对不可能叫人忽悠得把什么底都掉出来。 “应当不是,我仿佛听过一耳朵,说那仆从叫刘山还是留山,总归是这么个名儿。”吕冰说罢看吕撷英,“姑姑,你看这事该怎么处理?” “年年从不在意人言,想是不当回事,女儿家在深闺里,一段时间不出门,这事也就过去了。毕竟,加之于年年身上的,不过是数言数语,反倒是孟主事,恐要为此事牵连。”吕撷英到底比孟约和吕冰见得多些,孟约有王醴,王醴由她启蒙,什么性情心里自然有底,与孟约一样,不会在意人言。且,王醴是御史,谁敢到他面前胡说八道,嫌日子过得太舒坦不成。 倒是孟老爷,说句又残酷又真实的话,撮尔小官,人人都能随便吐唾沫星子。 孟约的死穴正是孟老爷,她自己可以不惜声誉,不惧流言。孟老爷身在官场,流言蜚语说的是孟约,伤的却很可能是孟老爷:“这……先生,我该怎么办?” 孟老爷为她,放弃安逸舒适的富家翁,土豪地主生涯,以一身之力掺和进这泥潭里。孟约心里,时时都充满感激,哪怕这并不是她想要的,但其实她很懂孟老爷的心。 “这时反倒不好做什么,稍后我去封书信与大兄说一说,请大兄关顾孟主事一二。之后……阿冰,阿意眼下是什么情形?”吕撷英心下奇怪,荣家举办的仲秋诗会,荣意就在诗会上,凭荣意与孟约的交情,即使不出言维护,也该有不牵连孟约的能力。但吕冰从头到尾没有说荣意,这意味着,诗会上还有什么意外发生。 吕冰去得晚,她去的时候,根本没见着荣意,不过是后来听人说了几句:“我去时,阿意已退场,是荣大嫂在主持诗会。只听小姐妹与我说,阿意被原益安侯之女所伤,先行退场。” “阿冰,你到的时候,原益安侯之女还在不在?”孟约问道。 “在呢,说起来,事都是从原益安侯府之女开始的。说阿意……嗯,话很难听,后来才牵扯出周文和,又连带着阿孟。” 撕孟约的,无非是说,孟约蠢,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早早定亲的未婚夫被人抢了,还被荣意拿捏在掌心里耍得团团转。孟约的死粉人设略有点深入人心,至少与荣意常来往的,与孟约略相熟的,都知道孟约很推崇荣意。 荣意没被伤的时候,还为孟约辩了几句,但因她受伤被扶下去,自然没人再管原益安侯之女怎么诋毁孟约。无非是说孟约再怎么无才无德,品貌远逊于人,周文和这“御前诗人”也不应轻弃于人,叫孟约怎么活。 几句话说得,仿佛孟约当时就应该抹脖子死了干净,似乎被退过亲就是一种不可饶恕的原罪。原益安侯夫人出身理学世家,虽然是很不受皇室与诸公推崇的理学学说,但即不反又不叛,只著书写些谁也不爱的言论,也没谁闲极无聊去对“理学世家”四字提出质疑。 不过,正因为有个理学世家出身的母亲,这位原本的侯府千金才有那么多不为人所认同的陈腐念头。但,再不为人认同,说出来的话传出去,依然十分难听,依然十分有碍孟约闺誉。流言这东西,传来传去,只会跟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越滚越惊人。 原本吕冰不想复述这些话,所以孟约这时候才算听完全程,听完后她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诶,干嘛拿我说事,我招她惹她了?” 吕撷英:“还真是,那位原益安侯女心慕重崖,若非重崖是个木头疙瘩,益安侯这新贵家风又委实平平,说不得我就会把他们捏成一对儿。” 孟约:没想到王师兄还会有桃花,没想到王师兄顶着一张戾气满满,杀气腾腾的脸,还能骗着如花似玉的少女。 郁闷地吃罢午饭,吕冰便告辞,带着吕撷英的手书回家去,临走还宽慰了孟约几句,叫她不要放在心上。孟约被软软的少女抱满怀,心里满是感动,她和吕冰其实也只见过两三面而已,人家为她也算是操碎了心的。 果然,小美人都是可爱,且能安抚人心的。 送走吕冰,孟约便回去照看孟老爷,庆园这边卢昆阆午后回来,听吕撷英说完仲秋诗会的事后,皱眉道:“孟主事是个能人,从海外运回的机械正在紧要关头,此时出什么岔子,别说仕途,恐怕这辈子的前程都得搭进去。” 工部从来不是铁板一块,准确地说哪个地方都一样,孟老爷这边高歌猛进,眼看着要立下大功,自然有人急眼有人记恨。流言这东西要伤人,有千千万万种伤法,牵连孟约的事别看好像搭不上干系,但官场中的人,心思百转千回,只要他们想,就没有搭不上的。 因孟老爷不时来庆园向卢昆阆请教,吕撷英对孟老爷也很有些了解,对孟老爷现在做的事也略知一二:“孟主事最看重年年,加诸年年身上的流言,恐怕不用旁人来挑拨,他自己就能郁郁不得开解。这样一来,必要耽误大事,这时要有人想做什么……怕是一抓一个准。” “孟主事不是病着吗,俗话说得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叫孟主事养足一个月。一个月后,即使事情没转机,流言也可以设法平息。” 第八十一章 楼上楼下注目,路上行人驻足 吕撷英命人传来话,孟约便照着做,但孟老爷岂肯养一个月,他自扑在蒸汽机上后,愈发沉迷于千般机巧之中,颇觉得世界大有玄妙奇趣。以心中热爱的兴趣为业,本来就世间难得,孟老爷又是半道上捡起来的,更是珍之爱之惜之。 所以,孟约怎么劝,孟老爷都不肯。 见此情况,别无他法可想的孟约心一横,使出眼泪大法来。扑倒在孟老爷榻前,嘤嘤嘤地哭红一张脸,口中念叨着“妈”。一番言辞说得地叫一个声泪俱下,动彻人肠。 但,孟老爷多油盐不进,虽心疼得脸都快皱成风干的茄子,却还是不松口:“年年,你也常道时间不等人,事正如此。早在太祖时期,太祖便曾命人造过蒸汽机车,这一造直到太祖山陵崩都未能达成,直至而今,从这海外来的蒸汽机上,终于显见雏形。年年推崇太祖,便应知道太祖的话,在前行路上慢一步,就可能落后一个时代。” 孟老爷提太祖,主要是想说服孟约,孟约推崇太祖嘛。若说孟约是把自己装扮成荣意的死忠粉,那对穿越者太祖,那就是发自内心的铁杆死忠粉。 不过,就是拿太祖来说事,孟约也是不会同意孟老爷现在就去工部当差的:“不要,爹都不知道我多害怕,高烧不醒的时候,大夫就差没告诉我,要做好准备,一个不好就可能……” 孟约拿出前后两世都没爆发过的演技来,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这话大夫是真说过,烧得极为凶险的时候,孟约真的被吓得特别狠。自穿入书中,孟约就一直在孟老爷羽翼下,使她的穿越生涯无风无雨,平平安安。倘若孟老爷真就这么,不说别的,单是烧坏了身体,孟约也受不了。 “爹,我已经没妈了,要是再没爹,你让我怎么活。”孟约红着一张脸,满面是泪地看着孟老爷。 孟老爷心疼都直犯抽搐,抬手拍拍孟约发顶,终是没能拗过孟约:“好好好,为父好好养一段时日,莫哭了,哭坏身体可不好。快擦擦眼泪,和小时候一样,一个不顺意,能不吃不喝直到哭晕过去。” 不管孟老爷说什么,肯答应就行,孟约乖乖擦干眼泪,复又一张笑脸。孟老爷好气又好笑,阴一阵晴一阵的,仍还是小孩儿的脸,说风是风说雨是雨。 不过,好好养不意味着不出门去,吕撷英和卢昆阆那边告诉孟约,可以请孟老爷去江边卢家的庄子上休养。此时暑热依旧,提出去江边休养,孟老爷也没怀疑什么,只命管家仆妇去准备一应物事。 孟约将将放下心来,孟老爷却趁孟约不在孟园时,想着许久没管过家中布坊。因如今在南京城也有间小布坊,一应帐簿都会送到布坊汇总,孟老爷想查看,只管去布行就坊。 因是清早,路上行人不多,孟老爷也没碰着什么熟人。一路打马至孟氏布坊,掌柜老远看见孟老爷,忙迎上来:“老爷今日却早,可曾用过早饭?” “用过了,最近怎么样,你家老二媳妇快生了吧,到时记得往孟园送喜蛋。”孟老爷虽没怎么管布坊的事,但布坊里人员近况和生意如何,孟老爷心里都有本账,清楚得很。 “自然,应当的。”何掌柜知道孟老爷是来看布坊当季新出布料的,遂引孟老爷去看。正好秋日新上的布料已运到,何掌柜也确实因此有话要说。 原来,孟老爷走后,织坊的老工匠又再次对织机进行了改良,如今孟约曾经提过一句的针织机,已经被制作出来。针织机虽还简陋,但在巧手工人的手下,依然织出了十分平整柔软的面料,尤其是羊绒料。 梭织羊绒料,挺括是挺括了,暖和也暖和,但厚而且硬,不服帖,一沾水跟块木板似的。加真丝织薄料的话,成本太高,自家用用可以,上贡也可以,拿到市上售就很不合算了。 “唯一点,量还太少,按说大头应该送到京城来,可这才几匹,老爷再晚来一天,怕就已经卖完。老爷,别看咱们布坊小,出货可不小,眼下织坊越来越供应不上,老爷看是不是该多增些织机。”针织料暂时还没有用水力针织机,仍旧是人工,哪里供应得上。 孟老爷见自家生意好,心里满意之余,便想着水力针织机的事,有水力织机的研制在前,再研究针织机也不难。只是孟老爷如今的时间,早已不是自己的,他日常上差操劳的是这个国家的科技生产力呐。 答应何掌柜传信去鹿邑增加水力针织机后,孟老爷便要把仅剩下的几卷针织羊毛料拿走,说要给孟约,何掌柜:…… 孟约过来,便见何掌柜一脸“老爷,你怎么可以这样”,不由失笑:“爹,织坊有给我送几卷来,我不差这些,每季都有新布送往孟园,我都发愁没地方搁,你就别再往回给我捎啦。” 孟老爷自是孟约说什么是什么,何掌柜松口气,这时店里渐渐有顾客上门。孟老爷便道,要与孟约一起去听书,孟约心惊胆颤,连连拒绝,孟老爷只道孟约是为他身体着想,暖心之余十八匹马都拉不回地拖着孟约去茶馆。 孟约:心好累。 好在,茶馆听书时,什么也没发生,孟约松口气,便要与孟老爷一道回孟园。谁料想,孟老爷又要出夭蛾子,说是天近正午,不如去合意楼吃个午饭再回去。 孟约喜欢吃合意楼的酱鸭脯和酱鸭腿,如果没什么事,孟约真挺乐意去的,可这不是怕孟老爷听着流言蜚语么,哪敢在外边多浪:“不啦,今天厨娘会做红焖牛肉,我可好久没吃牛肉啦。” 孟老爷遂被说服,父女俩说话间,便要坐上孟约乘来的车,一同回长平里去。恰在这时,斜里插过来一人,冲着孟约的脑袋,便“啪啪”砸出几个鸡蛋,虽不是臭鸡蛋,却也够叫人注目的。 孟氏布坊所在的这条街,虽不南京城的主干道,亦非最繁华之处,但却是南京城中百姓,最爱踱着步子来吃早饭的地方,这里的小馄饨和鸡汤面有口皆碑。此时,正是用早饭的时候,多得是人来人往,这一下,岂能不引来楼上楼下注目,路上行人驻足…… 第八十二章 穿越者有妙计 (三更冷却完成,再次释放三更技能,本次三更技能释放时效为一天,释放时间为早八午一晚七,诚邀诸君品尝。) (另,六一入V,愿诸君双节愉快,身安体健~) 几枚鸡蛋砸过来,孟约心下是“终于还是来了”的苦恼,而孟老爷是满目震惊地不解。 “你这人,怎么回事,我家闺女没招你没惹你,作甚砸她一脸鸡蛋。”孟老爷若不是官身,这时候早贴身掐上去跟人扭打起来,惜是官身,街上来来往往的人里,少不得有督察院下属官员在其中。孟老爷虽怒火中烧,到底没欺身上前,只是伸手把孟约挡在了身后。 “还有脸问怎么回事,哈……失德之女,人人砸得。” 被挡在孟老爷身后的孟约,明显察觉孟老爷听到这话时,气得浑身发抖。孟老爷身体还没好,孟约当然不可能就这么缩在后边,她想要站出来,却被孟老爷死死按住,不许她冒头。 “敢问,何谓失德,是不举善事,还是不孝父母,又或杀人放火,捡遗而昧,是不节不义,还是不智不信,是失礼于人,还是结交匪类?” 时下,若说贞节是女儿家的命,那德便是女儿家的脸面,孟约贞节当然没问题。但这人揪着不放的是德,时人并不推崇女子无才便是德,讲的是贞静守礼,孝父母举善事,有节守信,义礼俱全。 那妇人却掐着失德之一点不放,道是:“若不失德,为何会被退亲,我家在长平里,家中亦有女儿,人道择邻而处。我家女儿德行俱全,可不敢有你们家这么一门邻居,还请你家早点搬走,别坏了长平里的风气。” 孟老爷走南闯北,岂会被这么几句话喝退,他虽气得浑身直抖,却丝毫不步,且言语上步步紧逼:“长平里共十七家,有未出嫁女者,加上我孟园,也只有三家,敢问这位夫人是永安侯世子夫人,还是余侍郎夫人。” 那妇人脸色终于是变了,孟老爷冷笑一声,变脸就好,就怕你这时候还能不变脸。那妇人依然揪着失德二字,孟老爷只一句话就把话给掐死了:“夫人道人长短,却句句不实,如此污蔑待字闺中的女儿家,用心何在?” 此时,王醴闻风而来,看着孟约被何掌柜引进店铺里,遂叮嘱属官几句,便往布庄后门而去。论怒火,王醴一点不比孟老爷少,但此时他并不适宜出面。不过,他已叮嘱属官,那妇人稍后自会被带下去细细查问。 若不是身后有人指使,这妇人怎么可能找上孟约,且必是有人盯着孟约,她才出门多会儿,竟就被找上来砸一脸鸡蛋。 孟约还算好,她毕竟也是见识过现代舆论风浪的,哪怕没亲身经历过,也算是见过猪跑。比起她自己,她更担心孟老爷。因而,王醴见到她时,她倒不难过,只是满面担忧。 “阿孟。” “王师兄你来了,我爹怎么样。好风寒才好,方才气得直发抖,我真怕他气坏自己。”孟约心下自我埋怨,早知道就不该出门,应当一直守着孟老爷,这下可好。大夫叫要好好调养,现在气都要气坏,还调什么养什么。 “还好,我已命张掖城和宋则宜出面,稍后便会解决。”王醴宽慰孟约道,王醴却没有说,那妇人几乎就造谣孟约曾失身于周文和。好在宋则宜去得快,孟老爷又察觉出有这趋势,语如连珠般将那妇人堵了回去。 孟约心中叹气,退亲算什么呢,无非风言风语,担心孟老爷,也是怕孟老爷因风言风语为人计算,而自我损伤。实则流言伤人,又能伤到哪里去,何况她其实并没有什么值得指摘的。 “这南京城,真是生存大不易啊!”想想,还是在鹿邑县时好,虽是商户籍,却自在得很,左近乡邻也都是熟识的,从没有什么口角纷争,都处得十分融洽。但孟老爷一腔慈父心,孟约也唯有领受并感念,若不是为她,孟老爷干嘛要放下安逸舒适的生活,一把年纪还到南京城里来掺和呢。 在孟约想念鹿邑县的生涯时,王醴想起的也是在鹿邑县时的孟约,那时,仿佛世间一切于她都无比动人的,遂进入他眼中时,她也那么动人:“会过去的。” 也必须过去。 “嗯。” 孟约并不属于天天顶着一张笑脸迎人的,常见她笑,或是礼貌,或是真觉得开心,本来她人生中确实多半都是开怀之事。此时此刻,孟约自然是没有笑的,她并不是热衷于强颜欢笑,忍泪含悲的人,难过就是难过。 她的难过,并不因为她自己,而是因为孟老爷。她总觉得自己有责任让孟老爷下半辈子过好过舒坦,可惜这一切又因她而起——这时候,她完全忘记了,什么原著,什么情节,什么被退亲的其实不是她。 “阿孟。” “嗯?” 孟约此刻看向王醴的目光,在王醴看来,充满无助于无措:“因还不知是谁人在背后,待查明,必……不会再有流言。” 王醴有心说“必叫他生不如死”,可当着孟约面,王醴竟很不想提“死”这样的字眼。 孟约点点头,复又埋首沉思,片刻后,脸绷得极紧时,孟约一跃而起,重重拍桌案道:“只守不攻,从来不是我的风格,我要反击!” 方才还满心爱怜,柔肠百结的王醴:…… 好罢,如此精气神饱满,目神如飞的才是山中燕雀呐。 这时,孟老爷进来,如孟约所预料的那样,流言对她的伤害十分有限,但对宠爱掌珠到骨子里的孟老爷来说,这比什么都更难受。看到孟老爷这样,孟约有很深的负疚感,即使这一切原本是“孟约”的,但一切的变化都是从她开始的,所以这都是她的责任。 “爹。”孟约纵有千言万语,看孟老爷半驼着背,也不知从哪里宽慰起。 孟老爷却反来宽慰孟约:“无事啊,年年不担心,万事自有为父。那无知妇人,已叫为父说得哑口无言,过路行人也都知道那女人背后有人着意污蔑,自只会去想谁那般恶毒,断不会指摘年年。” 孟约听罢,眼泪都要掉下来好么,明明被打击得厉害,却还一个劲宽慰她。其实她并不要紧呀,要紧的反倒是孟老爷:“爹,我不惧流言,也不会因流言自伤,倒是爹,也不要为此伤怀。爹也不要总当我只是小姑娘,什么事都需要爹在前边挡着,污蔑我的,我自会怼回去。” 至于怎么怼…… 穿越者有妙计! 第八十三章 世上光阴不饶人 问:要阻止一条话题的最佳方式是什么? 答:没有比另一条更热话题更好的。 至于澄清事实,那是更热话题出来后的事,待众人都不热议,热度又还在时,再加以澄清。至于失德退亲这样的消息,孟约觉得,越澄清,反倒会越说不清。 孟约在擦干净头上的鸡蛋时,就隐约有个想法,她不能让自己处于被动,如果一直被动下去,会产生什么样的连锁反应,谁也说不准。她不能只寄望于孟老爷的保护,更不能只躲在后边,让王醴在前面神档杀神,佛挡杀佛。 她是穿越者,好歹该树立起穿越者的尊严来。至于什么是穿越者的尊严?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让年近半百的老父亲,为她这个换了芯的熊闺女遭罪。 王醴一路将父女俩送回孟园,与孟老爷相谈片刻后,便仍要去当差。临起身时,王醴发觉孟老爷有些不对劲,一会满头大汗,一会仿佛又在抖:“孟伯父,你可是哪里不适?” 孟老爷本想等王醴离开再命人去请大夫,没想到被王醴看出来:“略有些不适,你自去当差,我这便命人去请大夫。” “我顺道为孟伯父请大夫罢。”山中燕雀的亲爹,岂有不卖好的道理,再说,也是捎带手的事。 孟老爷倒也不矫情,点头便应下,他也委实是很不舒适,这才没多与王醴掰扯。王醴前脚一走,孟老爷后脚就扶着桌子捂着肚子,整个人显得无比痛苦,身上的滴汗如流,一阵冷一阵热,冷时冒冷汗,热时却反没汗。 孟老爷到底非三五岁孩童,自然知道,他现在这症状很是凶险。此刻,说句不好听的,孟老爷感觉到了人生岁月的流逝,这是他从未感受到过的,始知世上光阴果不会饶过谁。 孟约洗漱罢再出来,大夫正在为孟老爷切脉,原本只是风寒,且已经好转,这下却成了伤寒。孟约惯知孟老爷心思重,却现在才知道,孟老爷心思重成什么样:“爹,你好好养着,外间蜚短流长,我会自己去收拾了它。” 对此,孟老爷只是点头,若是以往,孟老爷必然要说“凡事自有为父”,然此刻,孟老爷感觉到了时间从自己身上带走了什么,便只含笑道:“好,为父知道,年年已长大,能自己独当风雨啦。” 即使孟约不是真的只有十几岁,听到孟老爷的肯定与鼓励,也觉得很开心:“那你要乖乖听大夫的话,不让操劳就不操劳,让睡好就睡好,让吃什么就吃什么,不许嫌药苦,不许管外边发生什么。” “好。”雏鸟终要自己飞,作为长辈,孟老爷既有不舍,又满怀欣慰。 盯着孟老爷吃完药,又看着他药效上来开始犯困,孟约请大夫今日夜间再来看诊一次,便自回画室去。满室一架架价值不菲,千百年后难得一见的上好宣纸,孟约的心猛地就稳下来。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担负着孟老爷的荣辱生死,人道负重行远,便是如此。 “同为穿越者,太祖啊,那我就扯你的虎皮做大旗啦。”向着不知是否已回到现代的穿越太祖喃喃一句,孟约铺开纸,她要画一个穿越太祖重生为女儿身的故事。 感谢这个大明,感谢穿越者太祖,写皇室宗亲同人的不知凡几,哪位陛下都曾被安过无数故事。 诚然,无德,不算什么大过失,且根本就不是她的过失。但世间风言风语,多是以讹传讹,传来传去,个个如同身临现场,人人横加以戏说,到最后便真是流言滔滔,管也管不住。 故事大致画出几稿来,孟约便拿去给吕撷英看,这个办法只存在一个问题,那就是话题性够不够。重生,性转,光这俩大明没有出现过的题材,就够让人津津乐道,何况那是太祖呢。 关于太祖的小说话本,有一本是一本,但凡质量好点都会引来无数追捧者。吕撷英乍一看,还挺乐呵,道是孟约终于要朝太祖下手了,再一看浅笑盈盈的脸完全炸裂:“我的老天爷啊,你怎么什么都想得出来。” 卢昆阆:“什么,我看一眼。” 然后夫妇俩就捧着绘本看起来,待看过,夫妇俩齐齐看着孟约合不拢嘴,既是笑,也是惊,更是诧异。 孟约:“怎么样,先生,会不会叫京城纸贵?” “岂止于纸贵,茶水都要贵起来。” “为何?” “比起绘本,岂不更适合评书越剧。” 卢昆阆大笑:“正是如此,阿孟先把故事大致写出来,你吕先生很是识得几位评书大家,请他们帮忙写出评书本来。我这边再寻位妥帖的剧作家,将越剧剧本写出来,叫德麟班赶紧排出来,绘本评书和戏剧一同面市,到时岂有不引来热议的道理。” 吕撷英点点头,点完头喝盏茶,咂几下嘴猛地捶桌大笑:“哈哈哈……这么快接受自己变作女儿身,真的很像是大祖的性格啊。哈哈哈哈哈……苦恼以后是和男子成婚,还是和女子……那什么的太祖,真是笑死人了!” 卢昆阆与孟约道:“看你先生便知,这绘本一出,绝不止满城纸贵,是必万人空巷,人人谈论。” 这样孟约就放心了,本来她还想要炒一炒热度,现在看来,不用怎么炒。德麟班是南京城最大的越剧班子,但凡有新戏,便能引来无数粉丝排队购票,只要德麟班肯接这戏,那这事就妥了。 “我看你这里埋了个伏笔,似乎你不打算让这故事有个圆满落幕?” “是啊,悲剧……更发人深省。” 吕撷英摇头:“不可,若写太祖,不管旁人在故事里如何,太祖定要有个圆满落幕,不然,你这故事就别想写了。” 这是写太祖同人故事的潜规则,孟约经吕撷英一说,才明白过来:“好罢。” 片刻后,品撷英又忍不住抱臂大笑:“哎哟我的天,真真笑死个人,太祖刚托身成女儿身时,该有多绝望呐。英明一世,为国为民为苍生计,居然给他来这个,太祖大约真的会……” “开始怀疑人生?” “哈哈哈哈……对对对,开始怀疑人生。” #太祖:要真这样,你们会失去朕的# 第八十四章 碰撞出戏剧的花火 (三更技能释放完毕,进入冷却时间,冷却时长未知~) 绘本需要时间画,需要时间雕版,需要时间刊校印刷,也需要时间发酵。至于评书本和越剧本,也都需要时间,因而,在话题还不及酝酿出来时,流言依然在传播。 虽然这种传播并不是袭卷式的,也并没有太多人加以指责,毕竟这个时代是较宽容的,再者,孟约并没有什么过错。但就像孟约所料想的那样,总有人在传播流言时自我加戏,加着加着,猫成了虎,蛇成了龙。 这种不用成本的娱乐,不管什么时代,都有很大受众面。 孟约有所预期,也有先扬后抑的想法,因而她可以承受。但她很怕孟老爷无法承受,加上伤寒反复,孟约就更加担心。 “还是可以请孟伯父仍去江畔别业暂居,待城中流言过去再回返,至于工部的差事……”而今工部为争夺蒸汽机这项必定要名垂史册的功业,已经斗成乌眼鸡,王醴心知孟老爷是真把这当作一生的爱好与事业,越是这样,孟老爷其实越不适宜在这时候回到工部去。 虽然不免要耽搁些进度,但,总比消耗在争斗中要好。 听王醴细细一分析,孟约也觉得这样更合宜,只是江畔别业离长平里太远。孟老爷又是伤寒,江边湿气太重,风也大,并不利于伤寒病症:“江上风大湿气重,还是山中更适宜,我去问问先生,记得先生在山中亦有消暑别业。” 王醴:小甜甜有时候会不自觉戳人肺管子。 不过,现在王醴已经知道了,跟孟约,什么话都最好直接开口,别想着她能看明白猜明白,她心里有事的时候,根本看不出来也猜不出来:“在左近山中,有一处喷冰山园,是家父早些年置办的,此季蕙兰开得正好,地气得宜,孟伯父此时去休养再合适不过。” 孟约:噢,现在我是有男朋友的人啦。 眨巴眼,谄媚地笑满脸:“嗯嗯,我听王师兄的,稍后我便去同爹说。” 王醴今天来寻孟约,主要是为那扔鸡蛋的妇人,在督察院一番审问下来,那妇人怎么可能守住口,三言两语便将背后之人吐出来。答案叫王醴有些自惭于再见孟约,然而再自惭还是要来告知。不过是孟约拿话先问了他,才先提了孟老爷去别业休养。 这时,孟约笑得一脸谄媚,倒叫王醴有些无从开口,暗叹一声,王醴也不绕弯,直截了当地道:“昨日那妇人我已审问过,背后之人用心可谓险恶,扔鸡蛋不过是个引子。” “这个我想到了,那妇人背后是谁?”孟约怎么寻思,都没有答案,她跟谁也没这么大仇。一直以来,她都是与人为善,也一直接受着来自这个世界绝大多数人的善意。 从穿越过来至今,孟约一直认为,这个世界是无害的,至少对她来说一点伤害值都不会产生。所以她耽于安逸,她自我放纵,闲适放松得跟在度假一样。所以,骂她的她不上心,流言她也不在乎,这些都不曾打断她的度假好心情。 “原益安侯女。” 孟约:忽然感觉王师兄满脸桃花! 看出王醴的尴尬来,孟约也没揪着不放,她倒不觉得有什么需吃味的。只是无辜躺枪,多少有点心累:“她不是已经出嫁?” 虽然益安侯府倒了,可原益安侯府的女眷没遭多少罪,失了权贵,钱财还尽有,若想过好日子,不是过不上。只是人嘛,想也知道,从来是由简入夺奢易,由奢入简难,要是仍在闺阁,孟约也不是不能理解。可这不是已经出嫁,难道还能怎么着不成,撇开门第,这时代的未婚男性,少有娶再蘸妇的。 “不甘罢了。”只不甘二字,便能生许多是非,且还远没到结束的时候。好在抓了那妇人审问,不然,要真趁了人意,孟约在京城便再无立足之地。 “人心中果然是可以种神,也可以种魔的。”孟约叹口气,她能理解原益安侯女心中的不甘,但理解不代表她会谅解,更不代表人家打到她脸上来,她会就这么让人过去。 人若犯我,还想我饶过人,怎么可能,想都别想。圣人都说,被他人施加不道德的行为时,要“以直报怨”。 这话题,不还是不要再继续下去为好,原益安侯女的爱慕与不甘,怎么说怎么尴尬。孟约想了想,从桌案里,把她绘好的画稿拿给王醴:“师兄看看我画得怎么样啊,故事画到现在已经大致能看出结局来了。” 有孟老爷抱病在床这压力,孟约画起绘本来,简直顺利得飞起,故事已经快到收尾。当然,吕撷英有帮她润色,偶尔也帮她画几张,毕竟是天天见面的师徒,吕撷英想仿她的风格,没有仿不出来的道理。 王醴接过画稿,他之前一直在忙公务,并抽了时间审问那妇人,这是才看到画稿。打开之后略略翻了几张,便整个陷入呆滞之中,连眼神都是直棱棱的。 孟约:我就知道这冲击很大。 “师兄,假如你变成女儿身,你会怎么样?” 王醴幽幽看她一眼,没答她话,倒不再怔怔然,埋首继续翻看下去。待翻到最后,确实能看出结局时,王醴沉吟片刻,搁下绘本,道:“虽很促狭,乍一看十分不正经,但故事讲得很好,清楚明白,干脆利落,越到结局时,又越发人深思。不会太单薄无味,又不会太深奥难解,回味时还颇有几分意味深长在,是个相当不错的故事。” “可惜写太祖必需要给太祖圆满结局,不然不让出。”这可真遗憾,不然肯定是一个能让读者咬牙切齿寄刀片的故事。 “圆满是应当的,但谁道圆满中不可留存遗憾。” 孟约:诶? “比如?” “既然太祖可以变为女儿身,自然也可以变作琼英的生母锦国夫人。” 噢噢噢,这是另一个梗——穿成老太太、孩他妈。 太祖时期公主们活得与盛唐公主一般,甚至还要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她们想嫁谁嫁谁,不存在和亲与联姻的说法,怎么快活怎么过。寡居的公主养面首三千,任凭御史天天雪花似地上谏书,太祖只十分体贴地送大把金银。 如果用这个梗,会产生新的,更多的冲突,每种冲突都能碰撞出戏剧的花火。 #太祖:文科生真讨厌,死都不让人安安静静死,画圈圈诅咒你们哦# 第八十五章 开了挂的人生赢家 (端阳愉快,并颂夏祺~) 当太祖成为锦国夫人,有个爵拜锦国公的夫君沈由,有两个女儿,一个名琼真,一个名琼英。琼真是个姿态娴雅,容貌清丽的可爱少女,琼英天真烂漫,带着不解世事的甜美。 太祖本就是个女儿控,一时接受不了重生成孩儿她娘,但对于两个女儿,却宠爱有加。剧情并不是从太祖重生的那一刻开始的,而是从锦国公巡关归来开始绘制。 卢昆阆相请的剧作大家依着孟约出的画稿,一边写,德麟班就一边排,剧作大家是边写边乐,德麟班是干脆先笑半天再排,就这样排的时候还常笑场。 “别乐了别乐了啊,好好排戏。”笑得快岔气儿的班主总算出来发声约束众人正经排戏。 德麟班配戏的丑角儿都是名声响当当的角儿,认真起来,一幕戏排起来也快。剧作大家的词曲朗朗上口,多唱几遍便能记住,寻常戏子与名角儿的区别不但在唱腔功底,也在这份记性与熟练度上。 待孟约邀吕撷英与王醴去看排出来的第一幕戏时,德麟班已排得极溜,王醴与孟约坐在台下,虽然早都已经看过,却还是忍不住笑作一团,吕撷英道:“光凭这一幕戏,便可见日后该多受追捧。” 其实,故事经剧作大家之手,又经德麟班演绎,扑面而来的,除了让人大笑,还有背后冒一身冷汗的遐思。 比如深知后情的王醴看这戏,就很容易遥想一下,假如自己忽然变作女儿身会是什么样个情形。但凡想想,就一身鸡皮疙瘩,再看戏里的太祖时,便会深感太祖果非常人。仔细琢磨琢磨,若真是太祖变作女儿身,大约还真可能是这样的反应,孟约对这一点抓得很深入。 回去路上,吕撷英与孟约道:“待最后几幕上演,必定多得是人想寻年年好好谈谈,且不说旁人,便是为师,都想好好与你谈谈……年年,你真不考虑,最后让太祖曝出真身,真正让所有人得以圆满落幕?” “那样才真会乱套吧,我觉得太祖若托身成男儿,依旧会成就一番伟业,若托身成女儿,大约别扭着别扭着,就随遇而安了。” 其实故事是笑着笑着,就发现包袱里抖出来的不再是笑料,而是玻璃渣与黄连。孟约想要展现的也就是玻璃渣与黄连,那些笑料,不过是引人看下去而加的白砂糖。 德麟班上新戏时,孟约本来留了极好的位置,邀请吕撷英与卢昆阆,还有男盆友和外祖一家同赏大戏。没想,临时山中送来信,道是孟老爷的病情又有反复。 孟约一听,哪还有精神去听戏,忙不迭随仆妇往山中去,同去的还有王醴与擅治伤寒的大夫。至喷冰山园后,大夫一看人都烧得昏过去,便皱眉,再一切脉诊治就只剩下了一脸如临大敌的肃穆,孟约不由得心下一沉。 别说这个架空的大明比历史上的大明医学更昌明多少多少,现代医学对流行疫病研究得多么透彻,但每年仍会有人因流感死亡……孟约忽然腿软得有点走不动道。 事实证明,她这回真不是开脑洞想太多,孟老爷的病着实凶险。凶险到大夫语气都凝重无比,大夫只差没直接跟孟约说准备后事,虽没直接说,却也差不多都露出来。另外,大夫深感力所不逮,道要孟约赶紧去请温病圣手来为孟老爷疗疾。 孟约捂着胸口,心跳得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幸好王醴以送孟约为名一同至喷冰山园:“敢问先生,南京城中,最擅长温病的是哪位医家?” 大夫道:“论温病自然还数南阳先生叶天士,自然南阳先生目下并不在南京,不过南阳先生在南京很有几个得意门生。我看这里离玉清山不远,二位不妨往玉清山去寻华阳道长。” 时下真正擅长医学的,除了各处行医的大夫,宫里的御医,还有就是各家道观里,一门心思钻研医术药理的医痴,那才正经是一群时刻在推动医学向前发展的了不起人物。 王醴请来华阳道长时,孟老爷的烧在大夫的诊治下,略有点降下来,但仍然十分凶险。孟约对于风寒伤寒,各种季节性流行感冒,只有一个概念,不严重的,风寒吃小柴胡,风热吃夏桑菊。至于严重……去医院找医生,看医生怎么处置她就怎么听从。 实话说,孟约穿越之前,都还没遇到过感冒严重到必需去医院的情况,所以她真的很慌。 “年年,莫怕。” 孟约回头看,是梁总辉来了:“舅舅。” 梁总辉深感,是他妹妹走得太早,留下父女俩相依为命,孟约才会慌张得六神无主眼中充满害怕:“你爹走南闯北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身体底子一直很好,不会有事的。” “嗯。” 梁总辉来后不久,王醴与一位作道士装扮的中年人一前一后进来,匆匆见礼后,华阳道长便进屋去看孟老爷。孟约自然也要跟进去,只是站在一旁,看华阳道长久久不说话,脸上的表情不很明朗,她就更慌了。 王醴回首时,正好看到孟约扶着桌沿,快要倒下的样子。他走过去,虚虚扶住孟约,并不带丝毫缠绵暧昧,只如支柱一般站在那给孟约借力:“阿孟,莫怕。” “王师兄……”此刻,什么都已经不重样,再怎么满城风雨,流言逼人,都没有孟老爷的安危要紧。因为那些,是总想出办法来的,然而,对于疾病,从古至今,多得是束手无策。 孟约微含薄泪的双眼,让他想起几年前小雨过后的枇杷树,孟约半蹲在枝头裙角摇曳,隔着饱含晨光绽放七彩的雨露,清澈得像也被雨洗过一样。只是现在不是多想的时候,王醴道:“华阳道长先看诊,能好自然好,委实不行,还有皇家科学院。虽科学院里擅长医药的院士日常里并不看诊,但若求上门去,他们也不会坐视不理。” 饶是孟约心里担心得不得了,也抓住了皇家科学院这重点:很明显,皇家科学院是某个穿越者太祖搞出来的。 此时,孟约并没有料想到,孟老爷这一病,是福不是祸,孟约也更加想不到,孟老爷才真是个开了挂的人生赢家! PS:从少年辍学的成功商人到后世工科学子逢考必拜的科学强人,我觉得这才是人生赢家的真正节奏。 这是孟不约带来的改变,在原著里,孟老爷没有做官,也没有来南京,更没有活到老学到老的精神,也没有将对织机的热爱转为对科学的热爱。这一个又一个转折,造就了孟老爷的人生赢家之路,想想还挺带感的。 第八十六章 玻璃渣和黄连 (明日入V,入V后双更,早八晚七,死约会,不见不散) 华阳道长诊治后,用药施针,烧是退了,人也醒了。华阳道长切脉后,与还没离开的大夫商谈片刻,才道:“热病反复,且来势汹汹,很有可能是时疫。只是脉相,并不似寻常见的疫症脉相,你们若是有门路,赶紧送往科学院罢,依脉相看热虽已退,但必还会反复。” 因有太祖这个挂在,大明对时疫一点也不恐惧,因为了解已深,而且这几百年,大明国土上基本没有发生过大面积流行疫病。比起慌张的穿越者来,土著们倒一个赛一个淡定从容。 将孟老爷送往科学院,卢昆阆在学术界好歹算有点名堂,虽远比不得科学院里那群痴被太祖笑称作“闯进神明领域”的人物,但也很有一些歪才。至少,科学院里,有的是痛心于卢昆阆一代术数大家,偏热衷易数推演的院士。 刷的是卢昆阆的脸卡,才一路把孟老爷送到科学院一位专研温病的孙院士那里,这位姓孙名济的院士切过脉后,利落地开张单子命人去煎药。院士一出手,果然不凡,虽也反复烧了两天,待到第三天,孟老爷便渐好起来,再没出现反复发热的状况。 只是病去如抽丝,孙院士又是个极度负责任的,不彻底好全,别想从他手底下出去。 “还操心你家女儿呐?”孙院士算是科学院里少见话唠,逮着谁都想跟人聊几句,纵然孟老爷一直烧了退,退了烧,时不时就晕过去,但三天下来,孙院士依旧摸清了孟老爷心里那根脉。 “不过是个小姑娘家,却要里里外外操持,是我没能护好她。”到了南京,才知什么叫蚁子官,到了南京,才知道有钱的官老爷,也有那么多为难之处。 “孟老弟真该去听听《闺门令》,你家女儿自己便能护好自己,大不必想那么多。”孙院士表示,一碗掺满玻璃渣的糖,真能吃得人肠穿肚烂,观者尚且肠穿肚烂,何况那躲在背后至今没露脸的人。 孟约的绘本,孟老爷是看过的,不过,孟老爷看的时候,孟约还没画到结局,才画前面三分之一。那时候还是纯粹的糖,纯粹的乐呵,只隐隐埋着许多矛盾的伏笔而已。 孟老爷并不觉得,一个故事能给人造成多少伤害,反而是那流言对自家闺女的伤害十分巨大,至少在孟老爷看来是很巨大的:“旁敲侧击再如何伤人,也不如单刀直入,又能伤人,又痛快,我……见不得年年委屈自己。她这般咬紧牙关,隐忍蛰伏,无非还是顾虑我这不中用的父亲。” 孙济院士越过孟老爷看向桂花树下的孟约,含笑,小姑娘并不像委屈了自己的样子嘛。点头算作是打招呼,顺手接过孟约递来的食盒,孙济院士将院子留给父女俩。 “年年。” “爹,我吧干坏事还想落好名声,所以才会有这个故事。我不委屈,真的,想把我打落深渊的人,我怎么可能只把她打落尘埃就了事,自然也要打入深渊才能干休。”就像,原益安侯女亦想的是一步一步搞臭她还不肯脏手一样,孟约是人家怎么来,她就怎么还报人家。 然而听完孟约这番话,孟老爷脑子里闪过的是——我闺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凶残? 孟老爷:这一定是王醴的错,不然我甜甜软软的女儿,怎么会变得这么骄悍。 “你不委屈便好。”孟老爷叹口气,脑子里想的仍是怎么往上爬,但前路茫茫,他非科举出身,又进了官场,更加知道什么叫做“非举晋仕多绝于六品下”。 如果说,士与庶之间有一道天然的鸿沟,那么六品下与六品下,便是官与差的壁垒。这壁垒,别看看起来似乎不算什么,实则,比士与庶之间的鸿沟更难跨越。 在孟老爷想着怎么往上爬时,孟约想的是,怎么狠狠给原益安侯女一个足够她余生都生活在悔恨中的狠狠耳光。要是孟约自己,她才不乎人家打不打她脸,关起门来,她可以当整个世界都不存在。但,牵连到孟老爷,那不可以。 实话说,要真是孟约在现代的爸妈,她可能还不至于,但孟老爷不同,孟老爷是一生的寄托都在她身上啊!因为孟老爷所有的喜怒哀乐、生死荣辱,甚至是富贵贫病,几乎都全系于她一身。 “可惜我是个战斗力负不知多少的渣,不然,一力降十会,该有多痛快。”其实孟约很不擅长搞这么复杂的事,她喜欢简单,不管什么事,都热衷于往简单处理。幸亏,这事她有外援王醴,不然,她才不跟人斗智商斗计谋呢。 王醴的中心思想是——你引流言杀我,我便让你体会到什么才是真正的流言杀。 实话说,孟约虽觉得这样未免有点不痛快,但确实比较安全,而且看着人一步一步跌进自己预备给别人挖的坑里,也是另外一种痛快。何况,这一切并不慢。 不管是报仇还是报恩,总是要来得快,才叫报应,迟了,黄花菜都凉透时,还算什么报应呢。 绘本在八月中上市,各家书铺,早已放出风声去,说《闺门令》的绘本近期上市。德麟班半拉月下来,还没把《闺门令》演完,这时,正是勾得挠心挠肺,人人想看大结局,又害怕看结局的时候,毕竟这时候已经吃不到糖了,全都是玻璃渣和黄连。 是以,书铺里,《闺门令》绘本铺出去,问的人多得很,问完却都远远看着绘本,并不上前。孟约去书铺看情况时,就看到这样诡异的情形,待她想开口问时,忽听到有人与身旁人说话:“琼真想必是悲剧收场。” “那还买不买?” “琼真悲剧收场不要紧,我是怕太祖难过,想史书里,太祖多宠爱几位公主殿下。琼英琼真虽远不如那几位公主殿下,太祖也是多有爱宠,琼真如此收场,太祖又无能为力,诶……” “想太祖一世英雄,说打哪打哪,打哪哪胜,从来只有让别人不好过的份,几时有谁敢叫太祖有一丝难过,不用太祖招呼,便有的是人挥刀去砍,只怕砍得不够快。” “可不是。” “正如此,人人为琼英琼真一声长叹时,有几人能想到太祖心中如何不好过。” 孟约:穿越者前辈,你脑残粉可真多,而且时效好长呀! #爱的小剧场# 话说那年,太祖看到有人呈上真人同人小说来,激动得内心无已复加。 臣子:竟有人妄议陛下,该斩。 太祖:嗯,断更是该斩,要是肯快点写出大结局来,就先留着罢。 内心吐槽:那些年坑过我的大大们,你们方了吗,这些年打算坑我的大大们,你们怕了吗? #哈哈哈哈……看来是没人敢坑朕了!# 第八十七章 一触即发,不可收拾 最终,犹豫的人们还是买了大结局绘本,一个个迫不及待地快速翻一遍。然后又快速地一个个写满脸懵,懵得几乎失声,完全无法组织言语。 直到小半个时辰后,才有人声音飘飘忽忽地开口:“我可怜的琼真……” “琼真是可怜,太祖却更叫人扼腕。” “琼英不也一样十分叫人惋惜。” “最可恨是那余惜,一张恶口,真让人恨不得缝了那张嘴。” “哎,真正可恨的,却不是余惜,也不是琼英琼真所嫁的人家,而是这编故事的打鼓人。” “正是正是,那打鼓人最可恨。” 一时间对剧情的讨论变成了对《闺门令》作者打鼓人的声讨,简直恨不能句句啼血,吐打鼓人一脸。 孟·打鼓人·约:总感觉,会有一大波刀片向我靠拢。 默默往后挪出书铺,孟约决定还是暂时不要管满城如何热议,还是先去管管赖在科学院里孟老爷。孟老爷身体已经大好,不过,如今科学院里有更叫他入迷得再也不想出科学院大门的。 “爹……这是?”不要误会,不是孟约不认得,而是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 “阿孟不是说以蒸汽机替马拉车,这便是了,只是还有许些不通之处,仍无从着手。”孟约的惊讶让孟老爷颇有几分得意之色,虽不是他一个人完成的,却也足够孟老爷笑没眼的。 孟约:我会说我提前一百多年看到了蒸汽机车么。 虽然还是雏形,但这东西会在多短的时间内日新月异发展起来,没有人比孟约更清楚。需知,孟约出生的年代,已是内燃机的天下,蒸汽机车早已经成为博物馆里的陈列品,可想而知,科技的发展一旦开始,就会像进入光速通道一样飞快。 目瞪口呆的孟约回过神来,才想起要问孟老爷:“爹,不通之处是指什么?” “我与袁院士造出它后,便发现它的推动力与牵引力都非常大,应该能拉动很重的东西。”孟老爷是说着说着,就陷入沉思的。 这时一旁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的袁院士接着发声:“但,一旦承载过重,行驶在路上,便会陷进地里,哪怕是青石铺路,也很容易开裂。再则,一旦跑起来,不能如车马一般喊停便停,路上行人车马这般多,停不下来怎么行。” 孟约从来没考虑过,火车为什么要在铁轨上跑这样的问题,猛地被一问,反而明白过来,为什么火车不是在陆地上行驶,而是在铁轨上。实话说,想明白后,孟约有点挠心挠肺——说吧,不能开这么大的金手指,不说吧,太祖一辈子作那么多弊,她知道答案不帮自家人作弊,委实有点说不过去。 “袁兄,若拉车太多太长,在不停下来,不大幅减速地情况下,怎么转弯才能不翻不乱?”孟老爷这是原来的问题没解决,又产生出新的问题。 袁院士:“唔,这也是个问题。” 孟约:噢,看来火车在铁轨上行驶,还有这个原因。 见这二位苦恼成这样,孟约越不敢轻易开口,一来她也一知半解,二来她真没研究过火车和铁轨之间的关联。火车对她来说,就是个很常见的交通工具,不必费神去琢磨。 所以她真的只能随便提一句,能不能领会精神,全看袁院士和孟老爷的智商:“或许,它需要专门用来行驶的道路?” 袁院士与孟老爷齐齐看孟约,然后又齐齐陷入沉思,孟约见这二位眼神表情和动作神同步,就知道,孟老爷大概很难从科学院拔出身去。这样也很好,惯于丢下指点迷津的一句就跑的孟约,当即决定,还是赶紧溜。 正好,孟约想去看看德麟班今天最后一幕演出来,观众究竟会是个什么样的反响。 坐上马车,沿着青石铺设的道路往德麟班所在的文庙街去,路上恰好要经过原益安侯女韩宜爱所嫁的赵家,赵家亦是商户,要说起业与如今的韩宜爱,也算是门当户对。赵氏子在韩宜爱还是益安侯女时便心生爱慕,后得韩宜爱下嫁,是捧在手心含在嘴里都嫌宠不够的。 因而,韩宜爱若是愿意,日子能过得相当不错。只是韩宜爱心中有太多不甘,赵氏子不是不好,但好与不好,从来都是对比出来的。曾是侯府千金,眼睛里看,日常来往的,心里爱慕的皆属人上人,如今“委身”赵氏子,其中落差有多大,怎么个难受法,大约也只有韩宜爱自己清楚。 此时,赶车的仆妇忽叫停了车,片刻后,又便隔着帘子冲孟约禀道:“小姐,前头闹着呢,不行还是改道吧。” “噢,行吧。”孟约一团乱麻的,还真没工夫关心街上吵吵闹闹。 春柳就着被风吹得半掀起的帘子看一眼外头,忽地扭头,一脸解气地道:“小姐,你猜怎么着!” 孟约:“你说外面?听动静像是婆媳在吵闹,那媳妇是有多不招人待见,怎么全是针对她的,没人为她说话。” “小姐,是韩宜爱,”韩宜爱就是指原益安侯女。 猛听到“韩宜爱”三个字,孟约有些怔然,片刻后才道:“去个人打听打听,是怎么一回事。” 很快,打听消息的仆妇回来,回禀道:“小姐,赵太太骂韩宜爱不安守门户,几乎日日白天都在外……勾三搭四。” 孟约一听乐了,压根记不起刚才她还同情过“没人为她说话”的媳妇。 同情是什么,她没捡块石头砸过去,就已经能算是厚道。 哪怕时下“勾三搭四”是能逼人去死的词,但“失德”也是能让人去死的词呢,因此孟约也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她倒是很愿意摆一脸怜香惜玉,只是对方非要踩着她的脸登天,她还怎么能让怜香惜玉四个字上脸。 “走罢,不必再看了。” ——知道她现在日子过得不好,以后也好不到哪去,我就安心啦! 但是,巷道里马车堵得水泄不通,仆妇想尽办法也没能掉转头,只得继续被堵在这。至于造成拥堵的婆媳俩,正大战渐酣,眼看便要一触即发,且一发不可收拾…… PS:嘤,这一章起码改了十遍!!!!!! 我可怜的存稿!!!!被这一改全没了!!!!! 第八十八章 努力耕耘,热火不息 赵氏子甚爱韩宜爱,赵太太可不怎么爱,她眼见独子每得韩宜爱一点温柔便不知辩南北,不知有父母,不知在人间,就恨得咬牙切齿。实则,韩宜爱若也是全心全意,赵太太倒也咬咬牙,看在独子的份上认了。 但,韩宜爱不是,非但不全心全意,心中还另有所慕。虽然韩宜爱没干出什么来,但那是韩宜爱没法干出什么来,她爱慕人,人却多看她一眼的兴致都没有,她拿什么去干出什么来。 “你日日往那宏运楼,一坐便是一整日,图的是什么你心里明白。原本我与我儿只道你是舍不得旧日辰光,才日日去一眼能尽望长平里的宏运楼,还叫我儿多怜惜你,不想,你竟是心心念念不忘旧情人。” 因赵太太得到的宏运楼,孟约许久才记起,长平里巷子口上就有个宏运楼,是个兼卖茶酒三餐的地方。左近的人并不爱去宏运楼,对长平里那些有着勋贵血统的子弟来说,宏运楼委实不够档次。孟约只去过一次,嫌那里的饭菜油重盐重,点心甜死人,再也没去第二回。 仔细想想,那里确实能看到长平里整条巷子,不过院墙中,基本看不到。长平里家家树木繁盛,便能看到的都被花木遮去,不然住在长平里的人家早就把宏运楼给拆成了平地。 “这可真是心不死,真那么喜欢,放胆追,明刀明枪来,我接着。我输了是我没本事,是他眼瞎,偏要来阴的,那就不好意思了,我最讨厌背后阴人还祸及家人的。”即使韩宜爱此时看起来顶惨,孟约也只有痛快,没有同情。 有意思的是,理学世家的教养,让韩宜爱不能顶撞赵太太,韩宜爱对自己宽,可她有个对谁都严的亲妈。 此时,闻讯赶来的亲妈,就狠狠地把韩宜爱架到火上烤:“亲家母,必然是误会了,我平素教导宜爱,要谨守门户,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身为女子,对夫君要一心一意。便是受了什么委屈,也当顺承,这才是吾等身为女子的本份。” 在家泼得很,管得赵老爷让往东不敢往西的赵太太:…… 韩太太来前,韩宜爱几欲破口大骂,甚至手上的动作也越来越大,要不是赵太太身体壮实,又有仆妇在一旁扶着,赵太太只怕早摔倒了。韩太太这一来,韩宜爱简直恨得要死,用力甩开韩太太的手,怒火中说地吼道:“你倒是顺承了我爹一辈子,你看看你落个什么下场……至于你,有本事叫你儿子休了我,没本事就闭嘴。” 话音一落下,整条巷子安静得落针可闻,没一个人出声,皆目瞪口呆地看向韩宜爱。 许久后,才有路人出声,却是一声讥笑打头:“嘁,你倒有本事,你怎么不自请下堂,作甚要别人来休。” “正是,爱谁谁,赵家郎多好的人品,倒是别来祸害他啊。” “只可怜赵家郎一片痴情。” “原来世间不止有痴心女子负心汉,也有负心女子痴心汉。” 赵太太冷笑一声,在人声鼎沸中开口:“韩太太,你这闺女,你还是领回去罢,我赵家门楣太小,养不起这尊大佛。韩小姐放心,我儿也不是那会苦苦纠缠着你不放。” 韩太太待要为韩宜爱说几句话时,赵太太一个转身,把人全扔下,一腔怒火,满脸怒容地领着仆从迅速撤离。经过孟约马车旁时,有下仆问韩太太:“太太,话都放出去了,若少爷不肯断,岂不是圆不回?” 赵太太冷笑道:“这样的媳妇留着这年吗,至于阿延那里,无非是费点工夫,总有办法能说得通。” 差点以为韩太太也是穿越者的孟约轻轻呛了一口气,片刻后心中暗道:正对,这样的媳妇不该留着过年。 孟约想,这出戏到此就该算结束,没想,高|潮才刚刚开始呐。 赵太太尚未走远时,韩太太反应过来,冲着韩宜爱膝盖就是一脚,只听得重重一声跪地响,韩太太的叫骂声随即传来:“还不快向你婆婆赔罪,为娘自小怎么教导你的,这世间,只有男人再娶,没有女人再嫁的道理。今日你若被休,明日我便一根白绫送你去地底下向你外祖父外祖母忏悔。” 正打算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的吃瓜群众停下脚步,都是一脸不敢置信,见状孟约默默地吃瓜群众们加上吐醴的文字循环:我去,这什么神转折。 理学世家出身,果然不是盖的,韩太太真是天然黑啊天然黑! 本来大家当个热闹看看得了,因《闺门令》出,由内阁阁臣主笔写下倡导——不造谣,不传谣。眼下,大家伙茶余饭后谈的都十分节制,多半都不谈人家家里的事。 可这句“只有男人再娶,没有女人再嫁”的言论,成功把“家中私事”变成了“不能不吐的大槽点”。 连春柳都在说:“想天家三百年教化,才使天下女子日子好过些,怎么还会有人非要用教条来为难自己呢?” 犯贱呗! 即使是现代社会,也会有女性,发出这样的声音。这不叫为难自己,这叫犯贱,从骨子里透出的贱,这种贱是不分男女的,是他们自己看轻了自己,便想把所有人都拉得和他们一样低,一样贱。 此时车马已可以慢慢前行,孟约坐在车里,想得又多又远。不知为什么,她竟明白了太祖为什么时刻满不世之忧,因为他们现在的大步跨越时代,是通过作弊来的,所以要时刻防备历史这个小妖精,趁他们不注意时反倒退回去。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种使命感呢。”孟约小声喟叹了一句。 春柳没怎么听清,遂不解地看孟约:“小姐?” 孟约摇摇头示意没事,掀开车帘一角时,却意外看到街上,骑在金棕色大宛马上,与属官并骑前行。秋日的阳光倾泻而下,将人和马都映照得格外闪亮。 这一刻,这个人,像是浑身发着光啊! 此时,孟约又想明了太祖这样努力改变这世界的另一个原因——希望自己身边的人都能生活在充满阳光的世界;希望自己与心爱之人未来能不必担忧任何事地行走在阳光下,心中无一丝阴霾;希望有朝一日,自己的孩子诞生在一个更加美好的世界里。 为此,愿倾尽此生努力耕耘,热火不息。 第八十九章 旧情难忘,竹马难舍 赶到文庙街时,德麟班的《闺门令》最后一幕“双姝还”正演到一半,看戏堂的小青衣认得孟约,不作声地让开身请孟约进去。德麟班专有给剧作家留的包间,孟约虽不算剧作家,却是原著,也享受到了同样待遇。 “双姝还”这幕戏,讲的是琼英琼真同一日和离,辞夫家返娘家,锦国公虎目含怒接爱女,太祖长棍在手教两位女婿重新做人。 当时,太祖正在台上,长棍一荡,揍得大女婿连滚带爬,揍得二女婿屁滚尿流,双双告饶。太祖岂是告饶就会饶谁的,直把两位前女婿揍得爹妈都认不出来才干休。 接得琼英琼真返家后,太祖一改从前放任自流的只宠不管,亲自教导两个女儿,凭他一世帝王,哪有教不出两个手段滔天高门贵女的道理。最后琼英琼真双双定亲,皆定的是宗室子弟,却没说是什么样的宗室子弟,更没说琼英琼真再蘸之身,怎么能嫁宗室子弟为妻。 看客:“定是太祖向官家曝出身份。” “你家祖宗忽然活过来,你能接受?” “这是戏文,又非真事,为何不能接受。” “这若是真事,该有多好,太祖当真重活回来,便真是变作妇人身,海外战事,也定横扫无忧,哪用像现在这般死死咬着不分高下。” 孟约:穿越者太祖好像并不擅长战场布局,他只擅长搞出一大堆作弊的外挂来,交给某位文张武驰的大将军,然后大将军就会把胜利给他带回来。 在孟约吐槽的时候,下边的粉丝们已经为太祖吹了一拨。孟约听得又想吐槽,又充满敬佩,不管怎么吹,穿越者太祖一世功业总不是假的,不然哪来这么多粉丝。 吹过后,看客们转而谈论起外洋的战事来,就近这半个月传来的,多都不算什么太好的消息,虽然也不坏,但比起从前的无往不利,这一次战局吃紧得太明显,让人十分不安。孟约听着,遥想起卢宕,不知有限的条件改变下,这位如流星划过大明天空的大将军能不能好好活着,过完属于他的一生。 轻响起一记敲门声后,孟约回头,看到的是王醴:“阿孟。” 孟约愣了愣,才开口招呼:“王师兄,来坐呀,待会儿还有一场戏呢。” “还道方才在路上看见你的马车,原来真是你,去过科学院看孟主事了?”王醴坐下,执壶给孟约添满茶水,顺便给自己倒一杯。 “是啊,我爹大概想赖在那不出来了,如果袁院士不赶他的话,他肯定愿意待一辈子。”孟约说着把绿豆糕朝王醴推了推,并带着一脸被美味征服的愉悦卖安利,“王师兄尝尝,这个绿豆糕做得好极了,不干不油,还添有一点茶粉,格外清新。” 王醴拈一块吃,果然很好清甜可口:“阿孟今日有点不同。” 是比往日开自在的笑脸,仿佛还在鹿邑乡中,枇杷树上,脸蛋沾着雨露,眼里跳跃着阳光的那种自在。 “哎呀,看来以后不能干坏事,王师兄什么都能一眼看出来呢。”真是种甜蜜的负担呀,想想以后想要什么,都不用开口,同样的,有什么事不想说,大概也能被看出来。 孟约:哎哟,我都开始想以后了,我的老天爷。不不不……今天看到放光的王师兄时,我就在想以后,不止想了以后,还想了……孩子?! 忽然觉得有点慌。 看孟约表情变了又变,王醴不由失笑:“倘你不想我看出来,我也可以看不出来。” “这样嘛……也是可以的。”孟约说完忍不住笑开,恰此时锣鼓声响起,德麟班上午最后一堂戏正式开锣。 “这一场演什么?” “演《大明英雄传》。”主角是穿越者太祖。 两人看完《大明英雄传》第一幕,便已近中午,王醴邀孟约去合意楼吃午饭。对孟约来说,合意楼的美食就是她的本命,满南京城里都没有比合意楼更合胃口的。 合意楼的酱鸭酱肉固然好,综合卤味拼盘和素卤卷子,红卤拌饭,红焖鸭脯饭,豆芽饭和豆花捞饭等等等等……没有一样是孟约能割舍的美味。中午的合意楼,用句现代话来说,满是恋爱的酸臭味,要不是和王醴一道,孟约都不想来。 “王师兄,那是不是叶慎章。”有男主粗现的地方,百米之内恐有女主出没,孟约四下看一圈,却没有看到荣意。 “嗯,先上楼去点菜,时近正午,别饿着。”王醴一边与孟约上楼,一边扫向街旁正下马的叶慎章,眉峰微微聚拢。 点好两荤两素一汤,王醴便凭窗向下看,孟约则站在窗户另一边,倒没太看下边怎么样,而是在琢磨最近有没有什么剧情。因为大部分剧情,都是发生在叶慎章中第出仕之后,而今年没有科举贡试,叶慎章要等明年科举贡试之后,才会渐渐发光发亮。 当然,小说里是只有主要情节的,当小说成为一个真实的世界时,主要情节之外,故事的配角主角还是得过日子的:“王师兄,你盯他做什么?” “叶慎章近来同蓉城王走得十分近,蓉城王是皇次子蜀王殿下的拥趸。”督察院盯蜀王及相关人员一直盯得十分紧,但这是公务,因而王醴并没有多谈。 但再怎么不多谈,孟约都能凭“经验”猜得出来,无非就是天家那点破事呗。不过,孟约记得,叶慎章没参与到几位皇子的争斗中。要知道,几位皇子后期争斗得很厉害,不幸加入其中一方阵营的,最后大抵都会被殃及成炮灰。 “阿孟。” “啊,什么?” “阿孟为何一撞上与荣氏女有关之人,便容易出神?”孟约不止一次两次,是经常因为荣意,以及与荣意走得近的人,陷入一种十分诡异的状态中。 孟约:因为荣意是《三醮》女主,虽然有时候想想这挺心塞,但这个世界确实是因为荣意,才会存在的。 “因周文和?”此处是以为孟约仍旧情难忘,竹马难舍,同时又以为是自己太狭隘,以至于总揪着周文和不放的王御史。 不,壮士,别误会,你听我解释,真不是因为周文和——此处眼见王醴脸上渐没了笑容,复又显得一脸戾气满满,觉得是自己没有正面回应告白,以至于让王醴产生误会的孟不约。 小剧场: 太祖:就知道你们这群人不打算让朕好好死,等着吧,朕一定诈尸吓死你们! 诈尸成已婚妇女,在浴池里白条条醒来的太祖:我去,吓死老子了…… 第九十章 现代文明的基石 解释自己从没对周文和有过什么念头的话,很有点说不通,解释周文和对自己而言没那么重要,又不知道从哪里解释起。孟约同时还有点疑惑,难道她看起来很像是对旧情念念不忘? 不,是因为对《三醮》剧情的关注几乎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所以一旦周文和、叶慎章、荣意,或其他相关的人出现,都会不由自主把注意力全贴上去。事实上,孟约也已经感觉到,这样很不好,几乎把自己的人生全浪费在无意义地“围观”上。 然而,她从一开始,想的就是远离剧情,过自己的生活。现在看来,虽然没远离,可也没有太近,但她仍是没有自己的生活。 其实比起《三醮》剧情,她的穿越生涯,完全可以去做更有意义的事——比如工业革命,哪怕她也一知半解,但在历史这个巨人的肩上,可能只她的一句话,就能剥开笼罩在整个时代之上的迷雾。那么,为什么她还要耿耿于《三醮》剧情? 眼见孟约充满歉意,着急开口,又不知怎么开口,王醴仍是心软了:“不知该怎么说便不说,先吃饭。” 孟约依言端起碗来,扒几口,发现视若本命的美食,今天吃起来一点也不美味,仿倒让她想起一个词来——味同嚼蜡。叹口气,放下碗,孟约觉得,她还是要说,再不说可能就不是美食不美,是有可能觉得人生都不美:“我其实是很介意,但并不是因为在意周文和,而是想看看那个对不住我的人,日后会落个什么样的下场。说句心里话,每见他不愉快,我都很愉快,他爱慕荣意,荣意却理也不理他,这也让我很愉快……这样会不会显得我特别小心眼?” 看她一脸闷闷不乐,同时还充满懊恼,不知为何,王醴分外想笑,于是他便笑了:“是有一点。” “是吧,你也觉得吧……”孟约话说到一半,更郁闷了,看来她和王醴,不仅她是个假的女朋友,王醴也是个假的男朋友,这样的时候居然不带好好哄一哄的。 “我亦狭隘,不该提他,阿孟莫介意。”王醴此刻也明白过来,因心中喜爱,才会患得患失,因心里看重,才会生狭隘心。 “不是,今天得说清楚,以后不会了,那些不相干的人,哪有师兄重要。”孟约解释罢,还十分自然而然地撩了一记。骄傲脸,人家也是交过男朋友,知道怎么撩,知道怎么是被撩了呢。 被撩一脸的王醴:…… 小甜甜甜得太快太醇,以至于王醴有些反应不过来,唯有连灌两盏茶,才把眼角下的薄红压住。孟约此刻却已笑得趴桌,乐不可支地用一双盈盈笑眼看王醴。 “你这样容易脸红的哦。”孟约有种自己已经修练成老司机的感觉,连笑声都隐隐透着一股见识过大风大浪的熟稔。 王醴略瞪孟约一眼,把孟约喜欢吃的菜递到她面前,道:“吃饭。” 两人再没就这话题继续,至于叶慎章荣意等人,也没有再给予注目。吃罢饭后,孟约更是打定主意,以后也不再多关注剧情,反正……荣意这小妞,现在是不打算再跟她来往了。 荣意吧,什么都好,就是难免有点小矫情小别扭,而且容易拿自己的想法去替代别人的想法。于是自觉身属是非人,容易给别人带去麻烦的荣意,自然而然地慢慢绝了与孟约的来往,便是见了面,也只含笑遥遥施礼,并不再接近。 孟约一下决心,便回孟园就想把箱底的大事纪烧了,但转念一想,既然下定决心,烧不烧也就这么回事。于是铺开纸,写另一本大事纪,这次是关于工业革命的。 “可惜我是个文科生,学的还是美术史,对工业革命,我的了解没准还比不得工科学院清洁楼层的大姐。”现代大学校园里,真的有扫地僧式的人物,可惜穿越来的不是那样的人物。 不过,孟约记得一句很清晰的话——第二次工业革命,导致了第一次世界大战。 “那么现在一战有了,第二次工业革命在哪儿?”现在的情况是,别说第二次,第一次都没有好么,都怪穿越者太祖这个不负责任的,他一来开大挂,把整个大明的工业水准提升到了相当于十六世纪的水准,然后不断扩张扩张扩张。也就是说,现在虽然才十七世纪,然而,大明三百年前的水准就已经十六世纪了,又由于大明不断扩张,挤压了工业革命的发展空间。 但是大明在穿越者太祖离世后,很多项目一直停滞不前,很多太祖留下的大坑,他后期没精力填满,又可能有其他想法没去填,于是到现在都绝大多数还是坑。水力纺纱和水力织布机的坑,眼下已由孟老爷填满,蒸汽机车的坑正在填…… “哟,我好像看到了考点。”一个隐藏在工业革命背后的男人!孟约再一次觉得,孟老爷上辈子肯定拯救过宇宙,这辈子就没怎么努力,只捎带手的就把大明从工业革命中拯救出来。 即使不记得工业革命怎么发生的,孟约依照现代科技,依然一条一条,写满了整整一本手札。现代科技的基础,来源于人们对便捷生活的需求,所以围绕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孟约都能写出一堆来。 “首先,我觉得可以考虑一下卫生棉,真心的。”孟约也是最近才感受到,古代女性的经期是种什么样的折磨,“然后考虑一下电灯,我始终觉得电的运用,是现代文明的基石。” 至于电灯怎么搞出来的,电又从哪里来,孟约表示,她是文科女,完全不晓得。不过,太祖留下的没填平的坑里,肯定有关于电的,至于太祖为什么没能把电灯给搞出来,可能是那时候条件所限,不然凭太祖那不用钻天猴都能蹿上天的德性,早让大明通上电,用上电灯啦。 嘤,还有抽水马桶,每次上厕所,坐在香樟木桶上,孟约都觉得好销魂哦。 “为什么之前我没想到这些?”因为懒,因为关注点在别的地方,因为太过坐享其成。毕竟,太祖烧玻璃做肥皂炼钢铁造枪造炮弄橡胶,端是作得一手好弊,以至于她都没发现,其实她有可以运用“先知”作弊的地方。 决定了,待会儿就找人准备材料研究抽水马桶,没想到之前还无所谓,想到之后一天都没法再忍。 #是的,我家穿越后就是这么画风清奇# 第九十一章 一天比一天更好 抽水马桶的原理和结构,孟约并不是很了解,不过谁住几年大学宿舍,都会练就一身好本领。孟约就修过宿舍里的抽水马桶,虽然修得很不成功,可抽水马桶的结构,她还是记得一点的。 至于马桶的桶身,孟约想了想,决定还是先从蹲厕着手,毕竟蹲厕要更容易实现很多。琢磨蹲着厕时,又发现得有水来冲,那么就得有自来水,有自来水的话,淋浴房自然要有。 孟约简直想“嘤嘤嘤”,从前是真懒,明明觉得洗澡上厕所都很不方便,偏偏得过且过的,竟然完全没想去改变什么:“人家太祖忙着打天下,忙着卖外挂,你不忙啊,竟然连生存环境都没想着改变一下!” “但自来水的话,得加压呀,不加压……平房好像也行,但洗澡冲厕所,还是得加压才能行吧。怎么加压,用什么加压?”文科女全面抓瞎中。 而且,问题还越来越多:“有自来水,有抽水马桶,就会有排污需求,怎么排污,往哪排。” 只是想蹲个干净舒适厕所,却根本没想到会衍生出这么多问题的孟约完全傻掉。 “虽然我是美院出身,可我是学美术史的,不是学环境设计的。”孟约这时挺后悔,当年怎么没选环境设计,要是选了环境设计,今天肯定不会这么千头万绪无从解开呐。 吕撷英在孟约几近抓狂时走到她身边,一看满桌子乱七八糟的手稿,竟然不是画,而是一线说不清道不明的线条:“年年在画什么?” 孟约:“抽水马桶,自来水管网,排污管道。” 吕撷英:什么玩意儿? “你等等,我好似在哪里看过自来水三个字。”吕撷英说着,往书架边去,思量好半晌,命仆妇从架子顶上,将一本明显没怎么翻看过的,厚得如同土制墙砖一样体形巨大的书籍。 孟约走过去一看,只见书上写着“太祖手稿全录”,很多关于穿越者太祖的吏实类书籍,孟约都已经看过,不管是记录生平功业的还是记录那些外挂的。但是,孟约没看过这本《太祖手稿全录》:“先生,这里面记录了自来水?” 吕撷英一边埋首翻,一边答她:“这些都是太祖留下的手稿里,没有人知道用来做什么用的,或是不知该如何制出来的,因实在太多,编成了这么一本书,广发天下,以期有人能钻研出来。但,二百余年来,被钻研出来的寥寥可数……呶,翻到了,自来水。” 细细看一遍后,孟约再次感慨:穿越者太祖果然操了一辈子碎得不能再碎的心呐。 不但有自来水管网如何在有限的条件下布满全城,水龙头剖面图和可选用的材料,以及注意事项。在自来水页面下,还另注了加压泵,以及在没有电的情况下,用什么方法可以增强水压。 “先生,这本书我能带回去看吗?” 吕撷英:“为师留着也没什么用,你喜欢便送给你。” “多谢先生。” “别送腊肉,大热天的,你也不嫌口重。”要说从前的不要,是带着一种甜蜜的负担感,现在说不要就是真的拒绝,真的不想要,真的嫌弃死了。 孟约:可束脩还是要交的呀。 “那我留着做腊肉粽子。”孟约最近特别喜欢吃粽子,想吃的时候哪还顾得上节不节的,有厨娘也不怕麻烦,喊厨娘包就是。 吕撷英无力地摆摆手,心想:大概这一世都摆脱不掉腊肉了,有个爱送腊肉的学生,真让人有种无法言说的苦。 抱走《太祖手稿全录》的孟约可一点不苦,反而欢快得很,她刚才粗粗翻了一圈,不仅自来水有,加压泵有,排污管网也有,化粪池更有。就是想要淋浴设备,也都能从中翻出那么一小半页来,虽然很不起眼,但比起要孟约这文科生空中楼阁一般瞎想,显然那小半页要更可靠得多。 “咦,瓷砖都有耶,这心是操得有多碎啊!”可是,既然什么都有,为什么没去实现呢,孟约很不能理解。他是皇帝啊,这些东西,吩咐下去,自然有人着手去办,那干嘛不办呢,明明都是些能让人生活更自在更便捷更舒适的设计呀。 孟约只是一时没想到,太祖一生有多忙碌,外挂再多太祖也是血肉之躯,精力有限,生涯也有限。那时家国初定,正是需要大力发展壮大的时候,享乐可以往后推一推,武力却要以最快的速度装备到最强大。所以,穿越者太祖放下了这些没去做,而是举全国之力,造枪造炮炼钢造船,并往外打仗矿张,把能抢到手的资源先抢到手再去说其他才是最明智的。 除扩张发展外,太祖一生中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开民智上,这种智,不是说开多少书院,让所有人都诗文通顺。而是让整个民族都意识到,该往什么样的方向去努力,该怎么样,才能让这世界一天比一天更好。 以上,都是孟约大致翻看完《太祖手稿全录》琢磨出来的结论。 “我记得好像是有下水道的,不过冲厕所的污水不能直接进下水道吧。”南京城的街面上,便是下大雨也不积水的,完全不差于现代的城市排水系统,甚至还要更强。今春累月不歇的雨,也没让南京城积水,排水能力之强可见一斑。 “不行,我得找个外援,就我一个,真干不来。” 孟约觉得能找到外援的地方,应该只有科学院,可科学院里的大佬们,会愿意陪她搞这个吗?蒸汽机是可以改变一个时代的发明,抽水马桶怎么可能改变一个时代,最多能改变人们的生活方式,而且还是并不多重要的那种改变。 这时候,男盆友上线啦。 王醴:“为何要一开始便想着整个南京城,整个天下,何不先改了自家再说。” 在自己家里折腾,怎么折腾都行之余,地方小折腾起来也不会太兴师动众。 孟约:噢,对,我干嘛想那么多,果然脑补太多都有毒。 像这类能使生活便捷的改变,哪里用怎么推广,一家用得好,家家都会效仿。抽水马桶的干净便捷,不需要多描述,只要体验一次便行,那是谁用谁知道呀! #总要给后来的穿越者留点余地嘛# #朕可是干大事的人,鸡零狗碎的就留着罢# 第九十二章 春波荡漾 一来南京,孟老爷就嫌南京屋子院子小,待到孟约说要动土修屋,孟老爷详细的都不问,依然万万分土豪地让孟约想怎么动怎么动,爱怎么修怎么修。因织机纺机改良,织布的花样年年翻新,即使孟老爷如今不主持布坊生意,布坊生意却一日好似一日,孟老爷自然土豪得起来。 托吕撷英卢昆阆夫妇的面子,就近在邻居那借来院子暂住,刚搬过去,孟约便拿着孟老爷交来的经济大权,指挥仆妇管家将屋子拾掇好。本来孟约要请外边的工匠来施工,孟老爷看过她图纸后,道:“大可不必,工部下设有营造司,营造司里的工匠个个手熟且巧,比外头请的工匠可靠许多。” “那敢情好。”孟约答应时想的是,工部下设的营造司岂不是现代的中建局中铁局之类的,自家改个下水道弄个厕所竟要劳动他们,真有点大材小用。 虽大明三百年来,一直努力提升工匠地位,工匠的地位确实上升很快,但那是指那种能进科学院的工匠,寻常的工匠可没那待遇。是以,工匠们来后,都十分听指挥。哪怕只是给个“巴掌大”的园子挖沟引水铺管铺地,工匠们都没有怨言,干得十分尽心,干出来的活自然就很漂亮。 “啧啧啧,这真是写三丈就三丈,拿水泥修完,竟一分一毫也不差,铺上盖板严丝合缝。”孟约不是第一次被古人的折服,但每一次被折服,都还是充满惊叹。这些人,凭着一双手,造出来的是机器都比不上的零误差。 孟约拿着尺子量了一路,处处不差分毫,与预定的尺寸一模一样,沟渠内高外低,水平倾斜的角度也和预定的数值完全吻合。手工修平的水泥面平滑得跟镜面似的,根本不可能出现积水的现象。其实,孟约要求没这么严,她按手稿全录上写明了可允许的误差范围,但这群人干活好像就是这样,即使没人要求,他们也会主动做到自己能做的极限。 下水道修好后,进水出水的铜管也便送来,安装好后,修在高处的水箱也已经完成。不过抽水马桶还没送来,倒是京外窑把30×30的瓷砖小样送了来。 京外窑很擅长烧瓷板画,是以送来的瓷砖小样做得十分成熟,除烧不出现代那么多花样,和现代的瓷砖并没有太大不同。当然,受工艺所限,可能没那么耐磨,也没那么坚实,但铺出来想必一样漂亮齐整。 “王师兄,不然多订几箱,给泛园也铺上啊。”孟约拿着瓷砖小样问王醴。 王醴:考虑到日后,小甜甜得到泛园过起居生活…… “好。” 孟约:王师兄忽然笑得好春波荡漾,肯定想得很歪。 “小姐,孟园外来人投帖子,道是小姐在鹿邑的旧友,如今到了南京,很是盼着与小姐见面叙旧。”白蕊将帖子呈给孟约。 一听是鹿邑旧友,孟约心就轻快明亮起来,那是她穿越生涯中最初也是最轻快的一段时光,现在想想,仿佛每一天都是充满明媚阳光的:“我看看是……哟,是阿许,春柳,快些去把我酿好的酒挖两坛出来,阿许最爱饮玫瑰酒。” 王醴侧目:又打算饮酒! 对于这个喝不得酒,又偏偏爱喝酒,喝完醉了便要做酒癫子的山中燕雀,王醴真不知该拿什么话来说她。 “呀,阿许变坏了,从前多可爱的小美人,如今跟……”阿许就是许妍,从前是个活泼但纯情无比,说句相亲都能从头红到脚后跟的小美人。如今却跟个老司机似的,居然说不许单刀赴会,必得带个伴儿,这个伴儿还不能是孟老爷或亲戚家的兄弟姊妹。 显然说的是男朋友嘛! 时下男女交往,偶尔人前饮茶看戏,赏景游湖都很常见,许妍这样邀约倒也不过格。 孟约合起帖子,看王醴:“王师兄,阿许邀你也去游玄武湖,明日你可有空当?” 就是没有也得空出空当来,王醴忙点头:“自然有。” 到次日,孟约同王醴一道出城往玄武湖去,孟约乘马车,王醴骑马。两人到玄武湖畔约定好的地方时,许妍早已经到了,不过玄武湖边车马多,许妍伸长脖子等好几拨都没等到孟约,真等到孟约到来时,反倒没起来迎。 孟约坐在马车上,老远就看到许妍,许妍却已做妇人装扮,倒还和以往一般明丽活泼:“阿许。” 一声“阿许”仿佛隔着很漫长的时光一般,但其实也不过是几个月没见,只是两个旧日好友相对一视,都觉物是人非。虽然彼此看起来都十分好,可那种时与事的改变,身边人与物的更改,使得许妍和孟约对视许久都不曾开口。 泪眼盈盈时,许妍开口唤道:“阿孟。” “嫁人也不说,你可真讨厌。”孟约嘴上说着讨厌,身体很正直地拉着许妍往一块坐。 “天远地远的,你与孟伯父又方才进京未久,便没知会你。别操那么多心,你家布坊的掌柜有奉上厚礼,不然我定要写信让你赶紧送礼金。”许妍说话间,上上下下打量孟约,又很光明正大地仔细打量王醴一圈。 片刻后,许妍小声凑在孟约耳畔:“看起来怪可怕的,阿孟怎么会喜欢他。” 孟约也小声回:“多笑就不可怕了。” 许妍失笑道:“还记得去年元夜赏灯时,阿孟曾说过,要个花样多的,看来这位王御史,定是个花样多的。” “呀,你怎么什么都说,怪叫人不好意思的。” “你都会不好意思啦。”许妍与孟约笑作一团。 许妍的丈夫名作文思源,别看是个文绉绉的名字,其实是个武夫,家里开的镖局,常为各家商户走镖运镖,还时常接官府的镖。文思源与王醴倒一见如故,两人都曾习武,文思源是走江湖的路子,王醴却是上阵能杀敌的路数。道是殊途同归,两人投缘也不意外。 “这回到京城来,是因兵部有一批粮草,要押运到外洋战场上去,那片海域,早年不打仗时,远通镖局常为海商们押货运货。这次兵部找通远镖局,也只是要寻一队熟练的镖师指个路,运送粮草的仍是兵部的人手。” “姐夫也要去?” “他倒是想呢,公公不许,他对外洋不熟,只是来与兵部牵头协约。” 孟约心想不去才好,在大明国土上的人,是绝对想象不到眼下外洋战局有多紧张多残酷的,非战斗人员,还是不要进入战场为好。 #我的小美人到我碗里来了# 第九十三章 莫持自身,虚渡光阴 许妍不仅同丈夫文思源一道来,还给孟约带来姚青年底也会到南京定居的消息。孟约听了喜出望外,虽则小美人们早已天各一方,难谋一面,但多来几个到南京,也足够她排遣乡思之情。 王醴并非头一回见孟约同闺中好友们聚会,却是头一回这么直观地看到这帮小姑娘交情有多好,喝了酒的孟约同许妍,把他与文思源都忘到天边去。两人手挽着手,这个说“今天必要与阿孟抵足同眠”,那个说“哎呀,好怀念,以前在鹿邑我们就时常一起困觉的”。 这边文思源哄许妍回自家马车上,许妍死死抱着孟约的胳膊:“阿孟,你不能把我丢给这个坏人。” 许妍只是喝得微醺,孟约却醉得不浅,稀里糊涂地反手搂紧许妍:“美人,你放心,跟了我就是我的人,我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文思源叹口气,对许妍道:“你再作,我可就真放你去跟阿孟抵足同眠了。” 才成婚不久,正如胶似漆的许妍还真舍不得离了文思源,遂撒手:“阿孟,你乖乖回家,明儿我上长平里找你去。” 喝醉酒,戏很足的孟约:“美人,你怎可负我。” 许妍也忍不住叹气,这一喝醉酒就随便乱撩人的孟约,真让人有点招架不住:“你乖乖回家,我就不负你,你不乖,那我就只好负你了。” 好容易才把孟约哄上回孟园的马车,许妍不仅自己出一脑门汗,连带着文思源都忙前跑后一身汗。王醴不由笑,吩咐车夫一声,便与文思源道:“文兄明日不忙去兵部,待我先与你引见几位兵部同僚,先好好吃顿饭,再谈其他。” 文思源也不想有这样的意外惊喜,本来只是特地陪妻子访乡中旧友,却天上忽然掉下来一馅饼,还正好掉碗里。文思源惊奇之余,欲同许妍说道,许妍却捂着胸口喃喃道:“阿孟眼可真毒,果然是笑起来就好了。” “什么?” “没什么,咱们也回吧,既然王御史肯帮忙引见,那更好。你稳着点啊,别在王御史那给我家阿孟丢人。”许妍说着登车。 被“别在王御史那给我家阿孟丢人”这句话的人物关系震惊的文思源迟疑片刻,也登上马车,马车驶出去颇远,文思源才缓缓道:“原来我还没你乡中旧友紧要。” 许妍横文思源一眼:“别人定没你紧要,可阿孟不同,我家阿孟最好了。” 文思源:“你还有也很好的阿姚,阿徐,阿陈,阿林……” 许妍听罢不觉大笑出声。 次日,且不说孟约怎么招待许妍,且说文思源在王醴引见下与兵部几位官员坐到一桌上吃饭,最后竟是王醴作东。文思源觉得这不妥,王醴却道:“今日算是我的东道,日后盼着你们与阿孟常来常往,自别鹿邑,阿孟便无一日像昨天那么开怀。” 文思源:噢,这可以。 “自然,阿妍亦十分开怀。” “方才听闻你有意去外洋战场,这我却要劝你一句,外洋战场,几位兵部同僚已说得很全面。但有一事他们未曾说明,如今战局十分险要,你们此次运送粮草的路线,兵部已折了两批人马在其中,不然,战场押运粮草,如何会寻通远镖局。”正是熟手都搭进去了,兵部已无熟手可用,才想起通远镖局来。王醴这是劝文思源,既然不是熟手,就别去送菜。 文思源皱眉道:“因战而亡?” 王醴摇头:“非是,近来海上风浪愈发高,据走船多年的水手道,海平面比往年上升了至少有两三丈,加之天气极严酷,运送粮草必经的海域越发危险。熟手或可过得去,如文兄这般,不曾经过海上风浪的,未必能成。” “我却还是想去瞧瞧,不瞒王御史,学成一身武艺,手中刀斧至今不曾见过血。在家中我是幼子,上有五位兄长,个个勇武难当,父亲母亲对我唯一的期盼便是好好娶妻生子过一世。但越是日子过得安稳,我便越是时常想起当年教我武艺的先生一句话——莫持自身,虚渡光阴,空负了习武艰辛。”文思源不妒忌兄长们个个有一番事业,他很受爱宠,并不觉得自己差什么。只是日子越舒坦,心中越不安,总感觉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儿未曾践行。 也是这次家中没有得宜的人手进京与兵部谈协约,这才使文思源猛地找到了那件应去践行,却一直未曾践行,甚至越行越远的“事”。 “你欲投军?” “诶,我也不是不明白,我这样的江湖路数野惯了,反不宜行伍。我只是想去看看,看看能不能做点什么,能帮一点是一点,总要做点力所能及之事。不然,七尺之躯,要来何用,一身武艺,学来何用。”文思源这大概属于每个“小男孩”心中,都有一个永不磨灭的英雄梦。 王醴规劝的话也就到此为止,毕竟也不过才认识,三言两语足矣,过多则不美:“还是与家人多商量吧,兵部这边想来已经定好,便有什么,你多与几位兵部同僚商量。兵部这边很急,至多半年,前方战场的粮草就会捉襟见肘,骠骑将军出行前,唯一对陛下与内阁提的请求,便是要粮草及时,火药充足,这事拖不得了。” 文思源自然明白王醴的意思,给个“我明白”的眼神,便与王醴告辞。没走出去几步,复又想起,许妍今日去了长平里会孟约,遂又走回来道:“还请王御史指路,我这还得去接阿妍。” 通远镖局是在鹿邑起家的,虽则如今早已搬到杭州,仍留了人在鹿邑守着祖业。文思源便是那留下守祖业的,除他还有父母与一位兄长,因而文思源对孟约还算熟悉。 不仅熟悉孟约,还识得周文和。 老远看见,周文和上来打招呼,文思源碍着是乡亲,虽也不齿这人一朝富贵便退了乡中定下婚约的未婚妻,但到底还是回应了一句。 周文和与文思源招呼过,又同王醴寒喧一番,这才问文思源“不知行远在哪里落脚,改日定要登门拜访。” 文思源:老子讨了你前未婚妻孟约的好友许妍为妻,你最好还是不要登门,不然阿妍要打死你,我可不保证我会拦着她。 此处,是苦不堪言,欲寻乡中旧人谈天排遣一二却被拒绝一脸的周文和。 第九十四章 书到用时方恨少 周文和为什么苦,一是荣意求不得,二是林莠甩不脱,三是有愧于孟约。虽然,此时流言早已不复存在,但存在过便会留有痕迹,所以有愧于孟约,至于一二,若说一让还能让他多愁多感多诗作,二就简直是令他窒息的重压。 这重压,来自于林莠自身,也来自于家庭。 他兄长周文定早已离开南京城,却把林莠留下来,从周文定少年时开始,便对林莠的“厉害”有着深刻的认知。偏偏又是自家表妹,不能随便几句话打发,否则林莠便会像孟约一样,在流言中无法生存。 周文和是已负孟约,便不敢再轻言负与不负谁,林莠他是接不起,又甩不脱,只能就这么僵持着,等林莠自己知难而退。 文思源对这些苦并不很感兴趣之余,因许妍,也确实不欲与其来往。客套地说“改日再约”时,文思源自觉把意思表达得委清楚,那就是——不,咱们不约。 谁能想到,次日周文和就登门拜访,许妍一听周文和三个字,立时暴脾气就上来,那火气是噌噌噌往头顶冲。文思源摆手,让仆从道他已去了兵部,让改日再来,许妍却冷哼一声说:“讲道理,要躲也该是他躲着不敢见我们,干嘛我们躲着避着,倒像是我们做了亏心事一样。” “阿孟不欲与他计较,乃是计较起来,受损的反是阿孟。你至多揍他一顿,浇一浇你自己心头的火,于阿孟有什么益处?”文思源虽是个武夫,心思却细腻。 许妍性格略有些鲁莽,却很肯听人劝,稍一思量便作罢:“算了,饶过他这回,阿孟自有王御史为她出头,我倒真犯不上跟周文和置气,倒显得阿孟气量很狭窄似的。” 文思源赶紧哄许妍,把许妍哄得开怀后,吩咐人洗漱更衣,他说去兵部也不是拖辞。昨天饭桌上谈及的,今天就得去谈定,押运粮草之事,本来就是越早谈下越妥当,毕竟前线官军等不得。 这边文思源去兵部,许妍便去长平里,见到孟约就说周文和登门求见一事。孟约这时节,哪还有什么多余的心神分给周文和,她正在更坐便马桶不死不休好么。 “阿许若是为我,大可不必跟他一般见识,对前……未婚夫这样的存在,偶尔听一耳朵他生活如何水深火热,就足慰平生了,天天盯着他,一则他多大脸,二则那说明还放不下。”孟约才没放不下呢,就是从前放不下,也是放不下剧情,现在连剧情都放下了,还管什么周文和是死是活。 “好吧,我家阿孟说了算,不过,你这画的什么东西?”许妍虽不会画画,可好歹长了眼睛能看。 “马桶,都怪太祖,光画个蹲便,把坐便给省了。画这个的时候,他肯定还青春正年少,要是一把年纪,必然会画坐便。”谁老过谁知道,孟约没老过,可她看过人老得没法蹲蹲便。 正往嘴里扔红豆饼的许妍:我仿佛听到的是不适合在吃东西时候谈论的东西。 卫浴设计看似简单,其实涉及很多东西,让孟约一个学美术史的来做卫浴设计,实在是太为难她了。她本来不是非跟坐便不死不休的,偏偏那天见到外祖母如厕跟受刑一样,不把坐便弄出来,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主要是现代,她也只管用,但就是只管用,才更晓得好坏。不好的坐便相当虐,溅起的水花,能让人分分钟怀疑人生:“嘤,阿许,书到用时方恨少,我果然读书太少啦。” 许妍默默把红豆饼放下:“这怎么还能和读书扯上关系。” 孟约:这个真不好解释。 “对了,你昨天没见过我先生,今天先生从娘家回来了,中午去先生那里吃饭呀。先生家的菜十分好吃,加上先生在鹿邑住过几年,菜做得很有几分鹿邑乡中的味道。”孟约属于一时想不通就先放一放,等过会儿再来想的。 眼看快中午,孟约拉着许妍一起去庆园。 庆园里,吕撷英正在跟炉子开撕,如今炉子已经能跑能闹能捣蛋,虽还不会说话,可贼精贼精的。不知从哪里学来的,一个不如意便滚地耍赖,偏被吕撷英看到,仆妇一边哄一边伸手去抱他,他还不肯,死活要满足他要求才行。 不管炉子要求的是什么,吕撷英都不能容忍自家儿子这样撒泼耍赖:“都别管他,让他哭,让他赖着。他要不起来,中午饭别给他吃,哭泪了犯困,就让他睡地上。” 士族子弟的风仪,不是平白来的,需得从小养成,话说三岁看到老,吕撷英深知不能惯着儿子的毛病。 炉子见原本还有人哄,亲妈一来干脆都离他远远的,放声哭得更伤心,还向孟约伸手。 最讨厌爱哭耍赖熊孩子的孟约“呵呵”一声,走到炉子面前抱臂居高临下看炉子一眼,在低头递给炉子一个格外明亮的笑脸,然后扭头走开。 乍见识到人心险恶,社会残酷一面的炉子连哭都忘了好么。 “行了,咱不管他,阿孟今天气色倒好,哟,这是谁家媳妇?”吕撷英当真撇下炉子,一左一右揽着孟约与许妍往花厅去。孟约为吕撷英和许妍互为引见后,吕撷英啧啧称奇,“我曾见过通远镖局几位少当家,都是一等一的武夫,不曾想竟娶得这般温柔可人儿为贤内。” 近来便传出消息,内阁有意将吕撷英的兄长吕撷华,调到兵部主事,吕撷英已从吕撷华那里得到证实,自然也听闻了通远镖局的事。 用过饭,三人坐在开满菊花的园子里饮茶,说话间,许妍谈起文思源,因而又提了一句文思源的志愿:“也不知他哪里来的那么些心思,按说蜜罐子里长起来的,不斗鸡走狗便算是个好的,他竟有一腔热血。我是浇也不是,不浇也不是,浇吧男儿有志是好事,不浇吧,公婆不许,几位兄长也素来紧着他,再则投军亦不是易事。实则,六郎也知道,军中素不爱用江湖草莽,他不过就是不甘而已,想着去看看也好,这才自请进京与兵部商谈协约。” 江湖草莽不像久经操练的兵那样听指挥,很容易生自己的心思想法,然而战场上讲究的就是一个令行禁止,很容易自我放飞的江湖草莽遂并不受兵部欢迎。 孟约:若依着《三醮》剧情,后来别说是江湖草莽,门阀子弟都得上战场呢。 但愿,有掸月道长,不必到这一步。 第九十五章 车马未稳,路况不明 通远镖局与兵部谈妥后,很快便派得人来,孟约便也顺势见着了镖局另外几位少镖头。相比起五位兄长,文思源确实一眼就看得出来,是个蜜罐子里长大的。 文思源与五位兄长为让他随船出海一事闹得很不愉快,到最后,文氏兄弟依然没许幼弟随队。但文思源有文思源的办法——你们不让我随镖局出海,我就不会自己跟着么,哼! 连许妍都到第二天才知道,而这时文思源已经跑出去千八百里,追都追不回来。文氏兄弟知道时,文思源已经登船,且船已经驶离海岸很远。若是自家的船只,自然想怎么送返怎么送返,但兵部的船只,文氏兄弟也做不得主。 文氏兄弟只文三文四随行,两人看到文思源时,再怎么恨不得打死了事,也没办法,只能千叮万嘱让他谨慎小心。 当文氏兄弟在海上扬帆时,孟约总算把坐便研究出来,孟约也不懂什么土什么釉,只叫京外窑去钻研,她能把坐便研究出来,可以说已经耗尽她体力近期内所有创造力和想象力:“爹,你真不用再回工部啊?” “袁院士开口,工部怎么会不放人。”孟老爷也更喜欢科学院的氛围,比起工部来,要少许多勾心斗角的破事。 孟约:重点在于科学院怎么会敞开门吧。 “那恭喜爹,日后可以专心钻研,不必再为旁的小事费神。”孟老爷老早就不耐烦待在工部,他在江宁织造的时候,不知道多开心。后来因为蒸汽机到工部,开始还不错,越到后来,孟老爷就越觉得不痛快。如今孟老爷终于挣脱出罗网,孟约也很为孟老爷开心。 此时,孟约并不知,孟老爷挣脱出罗网未必是好事,现在说开心还太早了点。 在蒸汽机车的铁轨被袁院士和孟老爷造出来,复又设计出可乘人,可拉货的式样后,科学院上书请天子和朝堂诸公,往科学院一观。科学院被几座山环抱于一块盆地中,内有一处不小的湖泊,地方自然极宽敞。因分设几个学院,众人都会选择从最近的门进出,因而科学院没有大门之说,因为压根不设院墙,只各个学院自有院落。 科学院憋着戏,在冬至这天,向天子和朝堂诸公展示。 自登上蒸汽机车的那一刻开时,不管是天子还是诸公,都大感新奇:“晁公,你看这是否便是昔年太祖曾提出的载运机械?” “我仿佛记得太祖称其为火车。” 可惜孟约不在场,自然听不到这些讨论。 宣庆帝此时在问袁院士:“袁卿,这火车最快可日行多少里?” 袁院士道:“回陛下,我与衡诚已测算过,最快每时辰可行百里。不过,还有许多需改良之处,今日请陛下驾临,是为求陛下许我与衡诚借太祖手稿中,所有与火车相干的手稿。” 如果不是遇到没法解决的难题,袁院士不会在今天来这么一出,有这闲工夫,不如多钻研。 “每时辰百里,若还有能改良之处,想必能与健马相当。若夫相当,比健马倒便宜许多,马力毕竟有限,而此物想来不必停下来投草喂水歇脚。”宣庆帝虽没传承到祖上在机械上的天赋,但好歹是看着太祖手稿长大的,自然能领会到火车的好处。 “陛下,想若能每时辰行二百里……地远亦能安矣。” 明朝疆域太大,越偏远的地方,大明的掌控力度越低,虽则曾布下许多举措,仍是山高皇帝远,伸不过手去。要是火车能成,数千里之遥亦不过一日一夜,大明早年些打下来的疆域,便是时候好好整上一整,治上一治。 蒸汽机车的出现,确实预示着一个时代的降临,然后一个新的时代代替一个旧的时代,从来不可能平平稳稳。历史的车轮从来都是带着鲜血前进的,从来不曾有滚着鲜花前进的时候。 “依晁卿,叶卿之见,该当如何?”晃光甫与叶阜安皆为内阁辅臣,晁光甫是首辅,叶阜安是次辅。宣庆帝张口便问这两人,乃因而今政事,宣庆帝素是与内阁诸公商量着来。 宣庆帝在做太子时,就常被先帝道天赋平平,唯有一点好,便是不恋栈,肯将权利放手给能臣干吏。 晁光甫笑道:“依臣之见,应当借出,若太祖在天有灵,必当引为乐事,举杯满饮。” 别看次辅叶阜安比晁光甫小了近十岁,叶阜安反而不很支持推行太祖口中的“机械化”“解放劳动力”之类的“科技生产力”。叶阜安并不是太懂太祖这些名词,但太祖欲将世间带到什么样的路上,叶阜安是清楚的:“陛下,臣以为,火车不可取。” “为何?” “且不说能跑多快,稳妥与否,臣只一个疑问,为何当年太祖提出火车载运,却未施行。显然,当年南片北战,若有火车,不说其他,运送粮草便极便利。然而太祖却将火车手稿封存,显是此物弊端甚大,损耗甚深。国朝如今在海外战局吃紧,比太祖之时亦不遑多让,实不该分心他顾。”叶阜安出身于浙江桐乡,家中祖业乃是种桑养蚕织布,已有百余年历史。 自去年起,叶家的祖业便一日不如一日,水力织机纺机在工部的大力推行下,掠夺了许多小手工业者的生存空间。越是小手工业者,越是多平民百姓,甚至是贫民。叶阜安依据自家的境况,推断出“机械化”会使很多贫民更贫,让许多百姓无法过活,是以叶阜安一直很反对“机械化”。 叶阜安说话间,就把话题引到自家的祖业上,痛批水力织机纺机,斥责其是“不饶万民活路”。 孟老爷本来一直安安稳稳在一边当背景板,听到这句话哪里能忍,不过他脚才要往前迈,便被袁院士一个不着痕迹地错步挡在身后:“恕我不能赞同叶次辅之言,我只问叶次辅一句话,何不购入水力织机纺机?” 叶阜安:“天下纺机织机若皆换成水力带动,而非人工,且不说织出来的布往哪里卖,多出来的人以何为生?” 袁院士可是个见多识广,博学多闻的,不止专业强,副业一样强,把孟老爷往身后一挡,亲身上阵跟叶阜安开斯。他还真不是为孟老爷,袁院士可是“机械化”的中坚。 倘孟约在场,一定会脱口而出——这就是宣庆新政的起点啊! 孟老爷不愧是隐藏在历史背后的男人。 当然,如果孟约在,肯定会劝一劝孟老爷袁院士,因为眼下历史这驾车,不管是车上坐的,还是拦在车前的,都很危险。 车马未稳,路况不明,前路不但有拦路虎,还有挖坑人,乘车的人岂能安稳到终点,肯定会有摔下去,反被卷入车轮下碾平的。至于拦车的人,历史的车轮向前,别说血肉之躯,就是神仙也拦不住。 第九十六章 什么都不会,要你何用 在历史车轮滚滚而来时,孟约正沉溺在抽水马桶终于送到,且真的能用,还十分给力地把水花压得跟奥运冠军一样漂亮。孟约坐上抽水马桶,听到水流在马桶盖上轻轻地冲水声时,顿觉整个穿越人生,都变得圆满可爱起来。 如果不是用过的马桶委实有点心理障碍,她都想抱着马桶狠狠亲一口,哪怕不能亲,她也蹲在马桶面前内心“嘤嘤嘤”了一整天。这时候,她没有想叫谁一起来分享这种激动,她只想独自品尝这种愉悦感,或者还有一点点难以言说的惆怅。 回到书案前时,孟约再看到那本《太祖手稿全录》时,忍不住抱在怀里轻轻摩挲,她想问:“你怎么可以不寂寞呢,纵观前辈一生,似乎都很愉快,没有寂寞,没有孤独,没有举世皆醉我独醒的傲慢与高高在上,你是怎么做到的?” 蹲在马桶前的时候,孟约心里其实是有点寂寞的,这种寂寞来源于内心深处的与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也许也不是格格不入,而是整个世界都还在沉睡,她却得一个人干活,一找不着人作伴,二没个人分享那点小小的窃喜,仿佛那会儿这世界真的就她一个人一般。 “所以你是开国太祖,我是闺阁里贪吃贪睡贪玩的米虫。”孟约叹口气,然后翻几页又叹气,“你操一辈子碎碎的心,怎么不操心操心女孩子每个月都要经历的那几天,我只会用啊……” 孟约半晌半晌仍是叹一口气,忽然又哼哼叽叽笑起来,因为她刚才替穿越者太祖吐了一句槽啊——什么都不会,要你何用,乖,赶紧哪穿来的回哪去。 “小姐,王御史来了。” 王醴一进来,就看到孟约在蠢蠢的笑,倒也眉飞色舞,神采高扬:“何事如此开怀?” “啊,师兄师兄,抽水马桶做成了,走呀,我带你去试试。”孟约丝毫没有那上个人卫生用具,不好这样扯着人跟观景一样去看的想法,唯有的想法是,噢,我还能找男朋友分享一下内心的欢喜。 一听抽水马桶,王醴是想拒绝的,但看孟约快乐得像是在树上叽叽喳喳,便由她扯着袖子去看抽水马桶。 抽水马桶被安放在铺满瓷砖的地面上,瓷砖烧制略有一点很不明显的色差,倒显得更加自然,淡淡青灰色之上,白亮的马桶看起来确实比木桶要让人舒服得多。加上空间大,用的高大玻璃窗,挂着兰草帘子,摆着绿叶修长的兰花,墙上还有字画,不管看起来还是闻起来,都更似是花园一角,而非如厕所在。 孟约站在砌好的洗手池边,看着水银镜,又想起自来水来:“可惜还不能通自来水,不然,多好。” 眼下的水,还是靠仆从以压水井抽水的方式,从孟园旁边的河里,抽到高处的水箱中,实话说,除马桶和瓷砖外,都还是原始的人工的。 “不难,阿孟且再等等,待明年开春,说不得会转机。”王醴很喜欢孟约专注做点什么的状态,总叫人觉得精神饱满高扬,明亮却又不刺眼,像深秋,自层层红叶黄叶间筛落的柔光。所以王醴想倾尽自己所能,去帮她,何况,这事确实不错。 孟约:“嗯,我也会努力的,我这里先试用几天,待确实没什么差错,再让工匠们去庆园和泛园安,还有我外祖家和吕家卢家。” 修厕所的同时,还得想着加压泵,不过加压泵是真的必需找科学院的大拿们,她这个肯定不成,叫她做做设计,咬咬牙她能吃下来。加压泵完完全全属于工科范畴,让她这个学美术史的去做,不叫为难,叫压根不可能完成。 所以,前期先把厕所修修好,调|教好的施工队,先从亲戚朋友家改起。这东西,真不用怎么宣传,谁用谁知道。加上孟约也没指着这个挣钱,至于孟老爷……土豪的宠女方式是,只要闺女开心,贴钱都行呐。 “好。” 孟约现在倒是什么都很顺利,孟老爷却很不顺利,整个人沉着一张脸回来,又看到闺女和抢闺女的“野男人”一同出现在他面前,孟老爷完全想挥老拳打死王醴好么。可是不能打啊,闺女喜欢他,孟老爷只能含泪咽下这口气,差点没憋坏自己、 “爹,你怎么了,快先坐下,夏姜,去煮壶参茶来。”早几天,孟老爷身子不爽,大夫来看过后,道是需升阳气补元气,开了配伍好的参茶,让时常喝。孟约知道是孟老爷精神太紧,脑子里的弦一刻也不得松,累成这样的。可孟老爷干着喜欢的事业,孟约怎么劝都劝不住,只得天天监督着孟老爷喝参茶。 王醴:看来我得先走。 孟约却回头看王醴:“你往后退什么,我爹又不吃人。” 王醴:倒不怕他吃人,就怕他吃不下人,反倒气坏他自己。 孟老爷不知为什么,忽然心情又好了点,也许是见孟约一撇眼,王醴便傻杵着退也不是,进也不是,竟是一副惧内的相:“姑娘家家的温柔些,别瞪着眼吼他,你妈就从不这样。” 孟约:…… 我这是为谁,就问您我这是为谁,这天下还有讲理的地方吗?孟约心里的槽多得,都快刷爆屏了好么。 深知这时候开口,不论说什么都是错的王醴,十分明智地选择默默站在一边,作逆来顺受状。 孟约一看王醴这幅样,快要气死,男朋友靠谱的时候是真靠谱,不靠谱起来,分分钟想分手:“我是捡来的吗,你居然向着他,你以后跟他过哦。” 这样的家庭“矛盾”,哪怕甜蜜中带着负担,也让王醴深感温馨。这就是他内心中向往而不可得的“家”,原来,此时他已身在其中,这感觉……当真美妙绝伦。 孟老爷忽然笑出声来,指着孟约道:“你三岁吗?” 孟约:“是啊,我三岁你也三岁……话说,我那帮亲不帮理的亲爹呢,快点还给我,不然我跟你急。” 被孟约对着吵几句,孟老爷反倒不气了,心中的郁结一下子少了许多:“还你还你,是他活该,你吼他瞪他都应当,他就该瞪该吼。” “这才是我亲爹嘛。”孟约作出一张满足脸。 王醴:忽然觉得是时候准备准备,向孟老爷提亲了。 应该……不会遭拒吧? 第九十七章 肃秋至寒意来 参茶端上来时,王醴道要告辞,之前还看他很不顺眼,堵得快吐血的孟老爷反倒留他。孟老爷素是如此,气来得快也去得快,有孟约在更是跟肥皂泡似的,说没就没。 孟老爷亦是有话要同王醴谈,比起他这半道出家,王醴这个以科举晋身显然更谙官场三味。 待孟老爷把今天在科学院发生的争议略提几句,王醴便眉头皱得死紧,等孟老爷说完,王醴的眉峰仿佛打了几个结一样,解都解不开:“今日晁首辅与叶次辅因火车,引发的‘机械化’争议,内阁诸公各作什么反应,陛下又如何?” 没有亲临现场,王醴无法作出正确判断,孟老爷不但被袁院士拦在身后,当时又太过震惊,观察得并不全面。 “内阁诸公似各有思量,有赞同晁首畏的,亦有附和叶次辅的,倒不相上下。至于陛下……”孟老爷摇摇头,在场所有人,即使没明确表态,也是带着各自倾向的。唯独宣庆帝,句句点在紧要处,但丝毫没有露出半点情绪。到底是支持,还是可有可无,又或反对,估计在场除宣庆帝自己,内阁诸公也揣测不到真意。 当今天子,治国理政才能或平平,用人之明,帝王心术之深,整个大明三百年,也只有这么一位,孟老爷拿不准在情理之中。再说,孟老爷不很敢直视天子龙颜,只能侧耳听宣庆帝音声浩然,不徐不紧的语调,能听出什么来才叫奇了怪。 黄昏前,天骤聚浓云,压城欲摧,不过片刻工夫,雨幕便密密匝匝落下。青砖碧瓦之上,雨行如阵,转瞬之间肃秋至寒意来,枝头丁丁零零的秋芙蓉竟一刻芙蓉着雨楚楚动人的机会也没有,便坠成一地残花。 孟园的雨幕中,王醴在与孟老爷细推敲,南京城的雨幕里,则掩藏着无数推推敲敲。 门对紫金山的叶阜安从一介“寒门子”到如今内阁次辅,心中是切切实实怀有报国安民之愿的,这么多年来,他也切切实实是这么做的,至少他是坚定自己一直在践行自己的志愿。然而,此时对漫天秋雨,叶阜安却有迟疑:“鼎舟,你说这国,这国中之民,究竟该往哪条道上行?” 方鼎舟袖手站在叶阜安不远不近的身后,亦望向被重重雨幕遮去的紫金山,那方向再远便是供奉太祖的玉清山:“昔年太祖年暮时,对自己一生所行,亦充满疑问与不安。想来贤达行事,尽是如此,心笃行定而存敬畏,如此吾国吾民,才有今日之日。” “机械化并非不好,只是太快,快到万万百姓,还来不及找到活路,便要断了生计。袁令昭那莽夫,心中只有科技,却看不见民生,他们那些科学家,哪晓得百姓疾苦世道艰难。”叶阜安语毕,天际刹那有明月出云端,叶阜安紧了紧双拳,坚定地抿嘴收声。 同样的明月,亦出现在晁首辅案前:“叶阜安非无能之人,乃受眼界所限,人的出身看似不能决定什么,但凡有能力,出身好不过锦上添花,出身不好更是一段奇闻。然,出身又能决定许多事,叶阜安的眼始终只能看到他身边三寸之地。” “首辅?” “不必担心,叶阜安这人,不喜被动,总会先出招。眼下最要紧的却是陛下,咱们这位官家,治国平平,用人之明,心术之深,我大明三百年无人能出其右。且先等一等,看一看,若陛下站亦主张推行机械化,叶阜安兴不起什么风浪,就怕陛下……”晁首辅到底在御前多待了些年,深谙宣庆帝的手腕,如果宣庆帝反对机械化,那么没人能从宣庆帝手底下讨到好。 晁光甫不是叶阜安,叶阜安为心中志愿,肯舍身,晁光甫却是恨不能千年王八万年龟。但,谁坐到首辅这位置上,能没点为国为民开万世太平的想法,做要尽量做,但委实不成,缓一缓便是。 明月又很快隐入浓云中,雨幕再起。 孟园里,孟老爷听王醴分解得头疼:“别说那么多,你只说,眼下我该怎么办便是。” 被噎得不轻的王醴:敢情,说那么多,没听进去一句。 “那要看,孟伯父想怎么办。” 完全听不懂什么意思的孟老爷又升起揍王醴一顿的念头,可是好气,打不过。 王醴也看出来了,他这样说孟老爷还是不很懂的,于是他干脆地对脑子里压根没有政治这根弦的孟老爷道:“孟伯父只管埋头研究,越快把蒸汽机车的速度提上去,安全稳下来越有利,这期间即使有什么,也有袁院士。再有今日孟伯父也没伸头,因而,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波及到孟伯父。” 孟老爷轻咂一下嘴,道:“这就对了,问那么多说那么多,只这一句管用的。” 孟老爷都要怀疑王醴的用心了,这“野男人”不会是想多与他闺女处一会,才叨叨咕咕那么些的吧。 有用的时候是“贤侄”,没用的时候是“野男人”的王醴也是心累,偏又说不得一句不是,只能长叹一声,心道幸亏当年孟老爷没走科举晋身的路。 “天色不早了,赶紧回去罢。” 王醴胸口不由有些发闷,说半天功劳没有,苦劳也没有,真是……扭头却见孟约在灯下盈盈含笑,双眸中烛火跳跃,明亮得像在眼中点亮了星子。顿时间,王醴什么闷也都散开了。 “还有一点小雨呢,我送王师兄啊。” 孟老爷看看闺女,再看看闺女,复看王醴,到底没说“送什么送,他没腿不会自己回去呀”,而摆摆手,自顾自回屋生闷气去:怎么得了哦,在闺女面前越来越不重要! “路上恐积了雨水,不必送了,着人给我拿把雨伞,我自回去便是。”王醴怎么舍得让孟约在夜雨里送他回泛园再独自折返。 “那我送你到门口。” 王醴没再推辞,与孟约并肩从廊下往前门去,将到门前时,孟约问王醴:“会安好无事的对吗?” “嗯。” 孟约只盼真的如王醴点头肯定的那样,一切安好无事,孟老爷顺顺利利。 然而,孟约心里却清楚,必会起波折,只能希望孟老爷被波及得少一点,再少一点。 小剧场: 孟约:前辈,请问你当初为什么不全面推行机械化呢? 太祖:就我一人,没谁人能搭把手,拿什么推行机械化。 孟约:那为什么不弄抽水马桶,不接通自来水? 太祖:呸,挖个下水道都穷成狗,哪来闲钱通自来水,不通自来水,抽水马桶有什么意义! 孟约:那你画那么多手稿干嘛? 太祖:给穿越者后辈指点迷津啊,我就怕来个你这样什么都不会,还什么都想干的。 第九十八章 谁鞋子底下没踩过屎 在朝堂诸公为机械化而各怀忧思之时,地球另一端的战场传来消息,奥托曼帝的皇储在他国遇刺身亡。事实上,这位皇储是一位主和派,他此次前往敌对国家,也是为和平而前往谈判,希望能将战火从欧亚天空上抹去。 事实上,如果不是这位皇储遇刺身亡,战争即使不停止,也会因此而缓和。然而,这位差点就将和平带临人间的皇储,却死在了阴谋者的枪口下。虽然很快枪手就被找到,并被施以极刑,然后一位出色皇储的死亡,让本来端着强国姿态,坐山观虎阗,做同盟国做得漫不经心,不像来打仗倒像来春游的奥托曼帝国彻底拉下水。 消息传来时,朝堂诸公都沉默了那么一小会儿,他们都各自在心里怀疑,是不是自己这边的人干的。毕竟,做为一个玩阴谋玩到跟吃饭喝水一样顺溜的民族,不搞阴谋简直对不起成天勾心斗角的朝上对手。 当然,像这样大的阴谋,不经过宣庆帝首可是不可能的。 宣庆帝:朕很冤枉。 “陛下,臣以为此时当派使臣前往奥托曼帝国进行游说。”奥托曼帝国虽然是同盟国,但因为有一位一直主张和平的皇储,做同盟国做得十分漫不经心。大明与奥匈帝国对其意见不小,但这时候又抽不出手来去怼他。皇储意外遇刺身亡,还是死在协约国领土上,不管到底谁下的黑手,都不妨碍把奥托曼帝国彻底拉入战争的泥坑。 朝上商议片刻后,都主张派使臣往奥托曼帝国,但在人选上,很有些犯难。 朝上文官,寒门出身的多不会武,海外战局千变万化,还是派个会武的更稳妥一些。另外使臣出使,宣庆帝还是更倾向选世代为官家族的子弟,倒不是别的什么原因,而是考虑到风采仪范与气度,这些东西,是最好从小养成的。什么寒门明珠,风仪卓世,不是没有,是需要多磨砺方能有。 “陛下,使臣暂且不提,中译官微臣倒有一人选可荐。”宣庆帝的喜好,朝堂诸公还是清楚的。 “卿家且讲。” “微臣早年曾在南山书院就读,与现督察院监察御史王重崖同窗就读,王重崖精通多种语言,除英语俄语之外,便是奥托曼语。” “甚好,且传来御前奏对。” 此时,正在处理河南道发来公文的王醴哪想得到,朝常上正有旧日同窗,举荐他前往外洋游说奥托曼帝国。他确实精通三国语言,事实上,南山书院有专门的语言学科,对学子的要求是至少要会两门外语。 当然,因为大明扩张,远交近攻,俄语早已不算是外语了,所以王醴学的两门是英语与奥托曼语,因为俄语是现今只能算是方言。 公房外有着宫中制袍的内监来传时,王醴还一头雾水,他是监察御史,平素根本不用上朝,上朝那是御史大夫和左右都御史及御史中丞的活。忽然来内监传他上朝,这还是王醴头一回遇到:“还请稍等片刻,待我更衣正冠。” 即使日常不上朝,王醴也是有朝服的,好在依着前辈经验,王醴也放了一套朝服在公房。当即换上,便随内监往大明宫去。路上,王醴还远远和吕撷英身后的孟约对了个眼。 孟约:“先生,王师兄这样脚步匆匆,都不带停下来打招呼,是为什么去?” 吕撷英倒是门清,因御前的内监品报不同:“想是传重崖去朝上,必是朝上有什么要紧事,非重崖去不可。或是河南道出了什么大事罢,不然,不必重崖这监河南道的御史前往。” 只要不是因为机械化就好,家里已经有一个掉坑的,最好不要再来一个:“先生,我们上楼去罢,阿许在楼上冲我们招着手呢。” 因左近腊梅花开得正好,又有许妍在,孟约便很动心,一直想出来看看。虽然天气冷,却挡不住她一腔想出来浪的心,正好许妍也无聊得紧,便欣然应约。吕撷英是为叫卢昆阆体验一下单独带一天炉子,才同孟约一道出门的。 上得楼去,见到许妍,孟约便略有点昔年在鹿邑的感觉了,再看到桌上摆的琉璃酒盏,就更有了:“我都不记得,阿许挑的是腊梅花式样了。” “知道你在南京,我特地一路小心翼翼带来的,可惜今年早些时候,拿出来饮酒,磕花了一点。”正是因为经常取用,才难面磕碰,琉璃极脆,再如何小心爱护,也是避免不了的。 孟约倒不很介意这事,没打碎已经算好的,她摆手道:“回头找个好工匠,咱们再烧一批,早前我画的图稿都还在,送去叫工匠琢磨琢磨,必能制出一模一样的来。到时候就是摔坏一个两个,也有能补得上成套的。” 许妍连连点头,吕撷英则细打量片刻后道:“那敢情好,回头给为师来一套。” 吕撷英话音方落,忽见楼下一队队列齐整,甲胄鲜明的官军跑过,孟约最近总是心惊胆颤,哪能看得了这个,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 “那不是荣长恭吗?”荣长恭是指荣意的兄长荣肃,吕撷英也不知想到什么,与身边仆从道,“快准备车马,阿孟随我去广阳第,阿许亦快些归家。” 广阳第是吕氏一族聚居所在。 许妍虽不明白怎么回事,却明白不是多问的时候,遂点阔大,这便命仆妇收了酒盏同吕撷英孟约一道下楼,并各自乘坐马车离开。 吕撷英直到马车快驶到广阳第前的街道上时,才同孟约开口:“今早我大兄为给炉子送字帖,曾来过长平里,与我提过一句,叶阜安恐有所动作,荣长恭与叶阜安素来交好,政见相当,荣长恭此去,恐非善事。” “何谓非善事?”孟约问道。 “叶阜安与袁令昭不睦久矣,这节骨眼上,荣长恭带官军恐是要往科学院去拿人。” 孟约:…… “用什么理由?” “在朝中久了,谁鞋子底下没踩过屎,但凡他们想找,还能寻不到理由。”吕撷英没出口的是,便是孟老爷,织造府这样的肥衙门里转一圈,即使没久待,恐手上也分润了油水。 不过,孟老爷到底在其中只算小角色,叶阜安不会盯着孟老爷不放,所以只有可能是袁令昭。 PS: 皇储遇刺身亡在历史上是真实发生过的,也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诱因,不过皇储不是奥托曼(土耳其)帝国,而是奥匈帝国。因前文先用了奥匈帝国,这会儿只能用奥托曼曼国~17世纪的欧洲,双奥才是真·土豪~ 第九十九章 为小人所祸 吕撷英与孟约入广阳第后,便直接去寻她嫂子孙瑜,吕冰正在家中,与吕撷英孟约撞个正着。 “姑姑和阿孟来了。”吕冰还以为吕撷英是回娘家耍来,高高兴兴迎上前。 “阿冰,你妈呢?” 吕冰道:“我妈这会应该在花园散步,刚吃过早饭呢。” 吕撷英寻她嫂子不为别的,她嫂子孙瑜的胞姐孙瑾嫁的便是袁令昭,寻着孙瑜便进屋将方才的一幕告知孙瑜。孙瑜与胞姐感情极深,听到这消息哪里坐得住,这便要回娘家去,倘袁令昭出什么事,孙瑾必会第一时间回娘家。 “阿英在家待着,若真出了事,我娘家必然乱成一团。阿冰也不去,跟你姑姑,稍后若有什么消息,我必当即使人回来……不成,你们还是回长平里去。袁令昭若有事,孟主事无事,想必孟主事会回长平里去。阿英把阿冰也带上,家中只她一个小姑娘,我不放心。稍后有消息,我使人去长平里送,你们莫急。”孙瑜说话间把人都安顿好,也不套马车,直接翻身上马,便往娘家赶。 吕撷英思来想去,仍是把人都带回长平里去,她们三人到长平里时,长平里依然还像往日一样清清净净。只不过人心里紧张,便看什么风景都是凄凄紧紧的,孟约就看什么都像是绷着一股阴劲。 “先生,要是我爹……”孟约想想都觉得害怕,要是孟老爷出了什么事,肯定都是她的责任,她不穿来成为孟约,孟老爷不会有这一系列改变。 “现在想什么都没用,等消息吧,最晚不过午饭时分。”吕撷英心里其实也紧张,无他,自家不管娘家婆家徒弟家都和叶阜安不是一个阵营。 到庆园后,侍女端上茶来,三人谁也没心思饮一口,紧张得连口干舌燥都压根没感觉。吕撷英是担心所有人,吕冰孟约则都担心亲爹,孟约的担心中还夹杂着惶恐与自责。 她心中总不由自主去想,如果没有她穿越过来,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多事。是不是“孟约”依旧会在乡间,结婚生子一生安平,孟老爷自然也能一世安安稳稳,不遭什么罪,不受什么难。 “我该怎么办?”孟约在心底问了自己一遍又一遍,她没有答案。 这时候,她不由得又想起那句替太祖吐的槽——什么都不会,要你何用。是啊,她什么都不会,能派什么…… “我会画画。”虽然一直没换上饭吃,也未必能成名成家,但至少在舆论上,她是可以帮到一点忙的。就算是美术史,也是史,孟约作为一个学史的,自然知道,所有历史的变革,基本都是在矛盾与冲突中一点一点磨合过来的。这个磨合期,充满血腥,甚至可能充满销烟。 那么,问题来了,一个什么样的题材,可以化解这种矛盾与冲突。唔,先不说化解,先说缓和,什么样的内容,什么样的故事,什么样的情节,可以成为缓冲? “穿越到五百年以后!” 不不不,不如,她来替穿越者太祖写个真正的“自传体故事”。从数百年后穿越到元末,在一片血雨腥风中成为建立大明的开国皇帝,一生致力于让这个国家册立于强国之列,消除一切可能被列强按在地上往死里揍的隐患。 “先生,我曾用一本《深闺令》解除我陷于人口的困境,是否现在,我们也能用一部书来缓解眼下的危局?” 吕撷英即不是穿越者,也不像孟约似的天生脑洞大,她思量好一会儿,也想象不到一部什么样的书能缓解危局:“比如?” 孟约略略一说,还没怎么讲呢,吕撷英和吕冰就已经开始陷入呆滞,等她差不多说完她的构思,吕撷英和吕冰已经震惊得连想法都没有了,话也讲不出来,只能盯着孟约看。 “怎么,这样不行吗?” 吕冰猛摇头:“行行行,完全行,阿孟你好会编故事,《闺门令》就很好看,这个故事肯定更好看。” “先生,会有用吗?” “或许有,或许没有,但为这个或许,我们也该试一试。”吕撷英叫孟约赶紧写出纲要来,《闺门令》吕撷英就帮过孟约些小忙,要是再一起画,肯定更顺手。 吕冰:“为什么不直接把故事写出来呢?” 大明的识字率不能说百分之百,百分之九十是有的,偏远的地方,仍是很难顾得上,毕竟此时的疆域比古往今来任何一个国家都更大,即使是对孟约而言,都一样。 不过为什么不直接写出来,这个还是很好回答的:“我只会画画。” 写八百字作文都能要老命,何况一部十几二十万字的小说。 吕撷英:“我写故事也不成,七郎文采亦平平。” 吕冰:“那还是画吧,编几句辞写个五言七言诗我还行,写小说我也难。” “不管如何,先画罢。” 画着画着,吕冰扭脸问孟约:“你都不用打腹稿吗,好似你真的见过这样一个世界一般。” 孟约:因为我真见过。 “我闲着没事就爱胡思乱想,五百年后什么样,五千年后什么样,五万年后什么样,我都想过啊。”这是真的,孟约在现代就曾展列过这样的想象,或许人类对于自己抵达不了的时间,都会很自然而然地存在各种幻想。 吕撷英扫一眼孟约笔下还未完全成型的画,正欲开口指正一处不妥当的地方时,仆妇匆匆跑过来:“夫人,广阳第那边送了信来,道是袁院士已被拿,孟主事……也未能走脱,一并被大理寺带走。” 孟约一听,整个人都僵住,脑子里一片混乱,犹自不敢相信地问:“你说什么,我爹怎么了?” 不等仆妇回话,孟约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怔怔然地怎么都缓不过神来。 过得片刻,仆妇估摸着孟约能听进去话时,才答道:“说是原本不预备拿孟主事,只拿袁院士去大理寺,孟主事乃是为小人所祸。” 原来,只埋头搞研究,也会搞出祸来。 小剧场 孟约:这谁的锅 太祖主动站出来,把锅顶上:我的锅我的锅,早知道我就该把什么路都走掉,让后来的穿越者无路可走。 孟约:最讨厌这种干活才起个头,就撂下不管的。 太祖:最讨厌这种什么都不会,还什么都想干的! 第一零零章 城门无事,池鱼遭殃 孟老爷为人处事,可以说是极圆滑的,早些年走南闯北做生意,讲究的是一个一团和气,和气生财。到了南京进入官场,孟老爷也行事也十分有度,该请客的请客,该来往的人情都度量着来,与同僚相处也是和和气气的。 然而,官场之上,情谊可以抛开,利益却是抛不开的,孟老爷一路高歌猛进从江宁织造府开入工部。便是在江宁织造府日子短,没触动谁的利益,他在工部的所做所为,甚至是得以晋身入官场的起因,还真得算是自己走了路,便挡着让别人没路走的,于官场而言,这才是利益的根本! 午饭时分,王醴从朝上下来,得知消息才急匆匆赶回长平里。此时,孟约正是惶恐不安到极点的时候,看到王醴,仿佛黑暗中看到光,沸水时抓住藤蔓一般迎上去:“王师兄。” “我已让属官去打点,不管如何,在里边待几天是免不了的。好在,大理寺里的同僚与我都有几分熟面在,总不会让孟伯父在里边吃亏。”督察院和大理寺、刑部这两个衙门,可以说是相爱相杀,彼此间常来常往的,有时候免不了这样的情况,因而,只要王醴出面,孟老爷和郭令昭在大理寺便不至于太难。 “嗯。”孟约听罢,虽依然还很慌张,但她努力让自己稳下神来。不是着急忙慌的时候,越临到大事来,越要冷静,不然没法思考应对之策。 吕撷英待两人坐下,才问王醴:“怎么听闻今日你上朝去了?” 说到这,王醴就不由叹气,正这节骨眼上,偏他还领了差事得出外洋去为中译官:“陛下与内阁有意派出使臣前往奥托曼游说,因我会奥托曼语,遂有同僚茬我为中译官前往。因使臣还未定下,但约就是这一两日的事,定下便会很快启程。” “奥托曼……”吕撷英仿佛想到点什么,又没抓住,只得摇头,复与王醴道,“荣长恭什么时候调到大理寺的,怎么没听到风声?” “荣长恭是叶次辅一手提拔起来的,这次调到大理寺是几天前的事,因大理寺卿告老,由张少卿升任,荣长恭这才被叶次辅推到少卿的位置上。”可以说,如今的大理寺,王醴唯一没什么交情的就是荣长恭,好在大理寺上下,也就这么一个没交情没来往过的,王醴还是可以去大理寺刷脸求个情面。 “那荣长恭可真是叶次辅手里的一柄好刀,每到用时都锋芒逼人。”吕撷英语罢,差人摆饭,吕冰不等吃饭就要走,急着回去找她爹。哪怕她爹什么事也没有,但她爹也是站在叶阜安对面的阵营,这一点即使吕冰是闺中女儿也一清二楚。 吕撷英想想,没留,派了人把吕冰送回去。饭摆上时,卢昆阆正好到家,四人吃一顿没滋没味的饭,复又坐一块商谈:“故事很值得一试,重崖多往大理寺走两趟,托人关照一二。至于把人捞出来……英英,此事恐怕还需得劳烦大兄。” 四人中,三个人是完全没见识过官场中人如何玩手段斗心计的,就是王醴,在督察院经年,也只有他为难人,没有别人为难他的时候。是以,都有些苦手,因而还得劳烦在官场里摸爬滚打二十几年的吕大兄。 “行,我这就去广阳第找大兄,年年,你去写封书信,回头叫重崖帮你捎给令尊。多劝劝令尊,别冲动行事,今日令尊被牵连,即是小人作乱,也是令尊略冲动了些。袁令昭沉沉浮浮几十年,他断不会有事,令尊牵连进去,却很可能是如城门失火。”吕撷英的意思是别回头城门无事,池鱼遭殃。 “好,我这就写。”孟约也觉得孟老爷有点热血上头,可她又很能理解,毕竟袁令昭等同是孟老爷“灵魂导师”,一辈子到如今才算遇着个知音,不说为不为其死的话,同甘共苦是必然心甘情愿的。 王醴也在想,怎么才能尽快把孟老爷从大理寺带出来,事皆如此,久则生变。最好是能趁叶阜安那边的人没反应过来前,把孟老爷这个看似是池鱼,其实也是城门重要一块木板的给捞出来。 孟约写好信,交给王醴,王醴便道:“我先去给阿孟捎信,尔后去寻大理寺少卿郭有光,我与郭有光颇有几分交情,大理寺的事,还需在大理寺中为官多年才清楚。荣少恭初到大理寺,恐还有很多不通顺的地方,我们须得快,快才能趁荣少恭还不及理顺时,将孟伯父从大理寺带出。” 那画穿越者太祖的故事岂不是一点意义都没有? “那还用画故事吗?” “自然要,此番出来,须防以后,若不借悠悠众口,还得日夜提防。”其实王醴也很不放心,但他不日便要前往奥托曼,这一去少说也得是十个月八个月的。他不能顾得上,唯有快刀斩乱麻,孟约画太祖的故事确实可以一定程度上借舆论保平安,但并非万全之策。 “那你快去送信,我现在就去拟稿。” “好。”每当王醴答孟约一句“好”时,心中都充满柔软,柔软得好似欲成为层层裹住她的棉花,叫她从万丈高空坠落,亦只觉得如同游戏,而不受半分惊吓。 送王醴到门边时,孟约到底没忍住,问王醴:“师兄,非你不可吗?” 孟约依依不舍,王醴又何尝舍得,然而为臣子,为大明儿郎,总有些事是一旦点了我,便万死亦不能辞的:“已在御前奏对过,若不出意外,是的。” 说实话,孟约忽然间有点怕,孟老爷在大理寺,王醴又要远渡重洋不知归期。好似眨眼之间,就脱离了保护期,要出新手村,独自面对一个庞大的世界,无数不知多少级的巨怪,她的不安可想而知。 但是很快,孟约又打起精神来,她不是真的只有十八岁,她有,而且必需有面对困难,承担风雨的能力。 天际,阳光破云跳出,映照得巷陌一片斑斑明光,王醴眼中,孟约仿如眨眼便褪去绒毛,羽翼丰满。 这模样……好乖。 小剧场: 臣子:陛下陛下,沙俄打下来哒,求夸奖。 太祖:好乖。 臣子:陛下陛下,你看新炼出来的钢。 太祖:好乖。 臣子:陛下陛下,整个南京城里里外外的排水沟都挖好了。 太祖:好……不,你不乖,修个排水沟,你用那么多好材料,你的良心不会痛吗?你还朕小钱钱。 第一零一章 可耻地选择卖萌为生 一个什么样的故事,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一个什么样的人生,会让人向往机械化,或者准确一点来说——现代文明? 这个问题,每一个在现代文明中长大的人都能给出各自的,完美的答案。任凭是谁来描述,或者说谁来描绘,都能将一个美妙玄奇的世界,用自己的角度勾勒出大概来。 人们回忆过去,是因为过去承载着辉煌的记忆与美好的情怀,人们向往未来,是因为未来是现在的延续,是人类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这个向往还要加个最字。 “所以,这个世界必需有缺点,一个没缺点的世界完美却不真实。人们会从现在的不足来推断未来,人性永远存在缺陷,即使使基因技术,也不可能从人类基因中拿走所有缺陷。”孟约深沉无比地思考过后,画了一个萌萌哒团子。 比起瓷器国兔国之类的外号,孟约觉得,这个由穿越者改变过的大明更适合以胖达为外号,明明是个凶残无比的猛兽,却可耻地选择卖萌为生。 在孟约笔下,穿越者太祖就是一个来自几百年后大明,会偶尔“邪魅”一笑,把自己祖国称作“胖达”的科学青年。学了三十年,为的就是有一天,为把胖达喂养得更加圆滚滚而奉献一生。然而,不等他献身给胖达,他就回到几百年前元末时。 太祖穿越前的戏且不提,太祖穿越后的第一场戏是——肿么办,未来的明太祖刚刚在我面前扑街了。 “做为胖达忠诚无比的脑残粉,看着一帮扶不上墙的烂泥,科学青年还能怎么办,只能自己上啊!”这样的时候,谋略不够,科技来凑,战斗力不够,火药来凑。 孟约不知道正史上的明太祖朱元璋到底被蝴蝶到哪里去了,但不妨碍她拿出来增加故事性。以及,《三醮》故事里的穿越者太祖其实也是姓朱的,所以这会让故事一开篇就变得很有趣。 这一次,孟约构思故事,比《闺门令》还要更用心千百倍,一来这是她必需全神贯注才能驾驭的题材,二来她想好好为穿越者太祖画一个自传。告诉这世界,改变世界的这个人,到底从哪里来,经历过什么,他为何总是满怀不世忧虑,为何总对外洋的国家抱有极大敌意。 孟约画着画着,忽然停下笔,看向门外,片刻后不敢置信地推开画室的门,怔怔地站在滴着雨的屋檐下,任凭雨滴沿着脖子流进衣裳里:“爹。” 虽然看起来万分狼狈,也万分颓唐沮丧,但确实是孟老爷没错。不过孟老爷好端端回来,却仿佛死去了一样。孟老爷衣服上还带着未干的血痕,脸上也残留着没被雨冲刷干净的血迹,甚至连头发丝里也隐隐有已干的血。 “爹,你受伤了吗,他们对你用刑了吗,爹,你怎么样了,你哪里不好。春柳夏姜,快去请大夫。”孟约不知道王醴做了什么,这么快就能让孟老爷回来,但人回来总是好事。 只是孟老爷任凭她怎么呼唤,都如同人回来,魂没回来一般。平日里,只要孟约出声喊,就必然有回应的孟老爷,此时仿佛只是一具行走的肉身空壳。 孟约左翻右看,都没见孟老爷哪里受伤,只是精神状态很不好。夏姜去请的大夫来得很快,扶脉后对孟约道:“心窍失守,肝虚邪袭,神魂未能复位,先服几丸舒魂丹,舒肝解郁,生津归魂。然,舒魂丹只能解表,到底还需宽心,多宽慰宽慰令尊,离魂之症只需心窍朗然,便立等可解。” “这到底怎么回事,我爹谁送回来的?” “回小姐,是大理寺着人送回来的,同来的还有王御史身边的人。道是王御史仍还在大理寺,许要进宫一趟,要小姐把老爷先安顿好,王御史恐怕要晚些才能回长平里。方才门上已经去了庆园,吕先生应当会过来,小姐先静静神,老爷还等着小姐开解。”春柳到底多跟孟约几年,十分清楚孟老爷与孟约父女间牵绊有多深,只要孟约无事,孟老爷早晚会好起来。 大夫用温水喂孟老爷服下三丸舒魂丹,行针活血通气后,观望片刻方道:“令尊当已无事,大约只是大悲大恸,导致心不住神,养一养便好。参茶仍还要坚持喝,元气足万事妥,阳气振一身安。” “是,多谢大夫,我送您出去,回头还得劳烦您多来看看。” 大夫摆手:“看着令尊罢,老夫晚饭后再来。” “好,多谢大夫,春柳,替我送送大夫。” 春柳送完大夫,又迎进吕撷英,吕撷英见到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的孟老爷,长舒一口气:“人没事就好,不过,怎么这么快能出来?荣长恭其人,即使初至大理寺,也不可能失手到这份上。” “不知道,不过,刚才爹是穿着血衣,满头满脸血回来的。倒不是爹身上的伤,我想着,可能是爹见了大理寺动刑,这才心神失守的。”孟老爷虽不能说长在蜜罐里,这些年做生意,却也真没遇到过太大坎坷太大波折。 吕撷英:“且先不说这么多,重崖回来便见分晓,方才我见大夫出门去,令尊这样,大夫怎么说?” 孟约把大夫的话转述一遍,吕撷英再松口气,孟约却仍还绷着,因为官场倾辄太令人惊心动魄,还不知道到这里是算完,还是不过是个开端。依据《三醮》剧情发展,这不过是个开端,可孟老爷在其中并非重要角色,应当能得安生。 “能不能暂时避开这浑水?”如果有能力,这浑水真应该搅一搅,可孟老爷真搅不起。孟约思量着,如果避开,可以用什么样的途径,如果不避开,应该怎么避免浑水污身。 “年年的意思是把令尊调出京城?这恐怕不容易,官场有官场的约定俗成,坐职不满三年,寻常很难调走,除非有什么意外之因。” “比如?” “比如重崖,坐职监河南道未满三年,但因战事需要,暂调为中译官随使臣出使奥托曼。” 孟约:怎么也没办法给孟老爷安个能随团出使的身份呐,这可怎么是好! PS:是否要出使仍在考虑中,要去肯定就一起去,不去的话,王御史也不用去。 这章没有小剧场~请尽情脑补~ 如果太祖没返穿回现代,而是返穿到五百年后的架空大明,看到孟年年那一大堆“太祖重生成已婚妇女”、“太祖穿越后,又二欠穿越”的同人本被奉为名著时,那张“你怎么能这么不乖”的脸。 第一零二章 早晚要出嫁,泛园好歹近 孟约穿越前也不过大学才毕业没多久,脑子里根本没有政治这根弦,思来想去,这事还得靠土著们集思广议。眼下最要紧的,还是等王醴因来,看大理寺究竟怎么一回事,孟老爷到现在还没能缓过神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直到黄昏时分,王醴才从大理寺回来,匆匆忙忙吃几口饭,便开口道:“荣长恭逼问袁令昭,以袁令昭独子袁启作要挟,袁令昭四十才得一独子,身体素不是很好。荣长恭刑讯手段太过,袁令昭因畏惧自尽,孟伯父身上的血便是袁令昭的。” “袁院士他……” “幸而郭有光去得及时,不然恐怕救不回来,不过即使救回来,也要损寿元,血流得太多。”王醴说话间,琢磨片刻,搁下茶盏,“孟伯父大约认为袁令昭已然身亡,阿孟速去告诉孟伯父一声。” 吕撷英:“行了,你们一块去孟园,好好宽慰孟主事。” 回孟园的路上,孟约方又想起今天白天与吕撷英谈的迁调一事,就这个,她问王醴,是否有什么办法。王醴琢磨片刻,想起卢昆阆来,科学院不比太学,但科学院里的院士们,也有出去游学的。不过,孟老爷肯定不在可以想走就走的范围,唯院士才可以:“科学院的院士倒可以以游学科考之名外出,但袁令昭少说也得调养一年半载,孟伯父未晋位院士,只能由院址出面点孟伯父随行方可。” “科学院里还有其他擅长机械的院士吗?” “有,不过那位院士脾气古怪,远比不得袁令昭性情随和。”说起来,太学里时不时就有见出去游学几年不见信儿的,科学院却鲜少出去科考的,多半都待在科学院里,一待可能就是十年八年不带出趟远门的。 孟约叹口气,看来这里还得打个问号,步上台阶,一脚迈进家门后,孟约又想起荣意的兄长荣肃来:“荣长恭呢,他把袁院士逼成那样,不会就这么算了吧?” 王醴摇头:“即使大理寺想大事化小,叶阜安肯代为遮掩,也有晁首辅在。袁令昭是机械中坚,晁首辅自不会坐视不理。” “那就好,另外,我还有个疑问,到底那害我爹被拿去大理寺的人是谁?”孟约一直没问这个,不是没想到,是没来得及问就一堆事压到头上来。 “荣意的堂弟,孟伯父在工部时,便曾与之共事。” 孟约没问为什么,只知道,她这个《三醮》女主的脑残粉要彻底下线了。荣意堂弟的作为和荣意可能没有什么关系,但她们之间天然隔着沟壑,怎么还可能一起愉快玩耍呢。 走进孟老爷的屋子,便见原本喝了服了丸药睡下的孟老爷,已经起来坐在灯前,双目出神。不过他们的脚步声,还是唤回了孟老爷的注意力,显然,孟老爷此刻已经比刚从大理寺回来时要好许多:“爹。” 孟老爷过得片刻,方才幽幽出声:“年年。” “爹,袁院士没事,郭少卿去得早,现下袁院士已经救回来,只是这一年半载的恐要好好调养,去不得科学院。不过,爹明日就能去探望袁院士。”孟约坐在孟老爷面前,刻意把自己脸上的表情摆得可爱一点,软萌一点——这世上,肯定没有比软萌闺女更能暖化孟老爷心神的。 孟老爷轻叹一声,揉揉孟约洗过头发后,便没再梳成髻,而是松松挽在脑后的头发:“为父已无事了,只是一时有些无措,年年啊,你后悔随为父来南京吗?” 本来也不想来呀,可这话怎么能说呢,这样的时候自然要用尽全力鼓励孟老爷:“怎么会呢,我可喜欢南京了,这么多好吃的,天天不重样,我都能吃一年呢。不来南京城,也不知道这世间有多少精彩就这么窝在山乡里错过了呀,而且不琮南京,我和先生也就断了师徒缘份,所以干嘛要后悔来南京呢。” 父如何不知女,孟老爷看得出来,孟约在鹿邑时,明显要快乐得多自在得多。但作为一个父亲,他亦有自己的私心,想到这儿,孟老爷看向王醴:“那荣长恭……” “必有后报,晁首辅不会放过他。” 孟老爷点点头:“倒也是个念情的人,荣氏女曾与年年交好,他便朝我动手。只是到底不在一条道上,日后怕再无情面可讲,还是需防着些。” “是是是,您别操这么多心,先把身体养好再说。晚上也没见爹吃几口,我去给给爹做鸡汤面,爹等着我,王师兄也别走,你刚才也没吃多少。”孟约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厨艺”就是鸡汤面,鸡汤和面都是厨娘事先做好的,孟约只需要把面往滚水里一煮,把鸡汤煮开,再把面和鸡汤搁到一个碗里,撒上孟约觉得很好很好吃的烤芝麻海苔碎。 孟老爷:如果闺女眼里只有我就好了,为什么要夹个讨人嫌的王重崖。 讨人嫌的王重崖待孟约一走,暗搓搓地提了一嘴婚事,孟老爷当即瞪他瞪得恨不能用眼神杀死他。 王醴:…… 还是不可以吗? 好吧,继续努力! 岂止是不可以,孟老爷一想到他心爱的闺女在不久将来,要被这个讨人嫌的娶走,就什么不舒服都没有了,精神百倍地要立马跟王醴掐个千百回。不管多欣赏,真到要抢闺女的时候,孟老爷依然充满仇视。 孟老爷:所有跟我抢闺女的都是坏蛋,太祖曾说过,胆敢窥伺朕之爱女,千刀万剐不足惜。 王醴:“您别气。” 未来岳父爱女成痴,王醴也是能够理解的,只一独女,爱成什么样都不稀奇。可是对于欲求娶者,委实坎坷艰辛了些。 “你别想。” 王醴很想说“早晚要出嫁,泛园好歹近,大可当跟没出嫁一样”,可孟老爷怒发冲冠的样,叫王醴清楚,他要把这话说出来,孟老爷非一口气喘不上来再晕过去。本来就心神不舒,再叫他气坏,小甜甜非咬死他不可。 算了算了,回头从奥托曼回来再提不迟。 孟老爷:“赶紧滚,还想吃我家年年的鸡汤面,倒了都不给你吃。” 奔走一天,没吃口好饭的王醴:好歹赏口面? 孟约迎门而入,身后跟着端了鸡汤面和两样小菜的仆妇,孟老爷顿时收声,满面笑容,并用眼神“杀”王醴:敢胡说八道,弄死你哦! 王醴十分明智地端碗吃面。 孟约:“你们俩怎么怪怪的,刚才说什么了?” 准翁婿俩十分默契地摇头:“没什么。” 孟约:哼,当我傻。 #今天提亲也被拒了呢# 第一零三章 好好处,慢慢看 哪怕孟老爷对王醴透出提亲的意思表示震怒,表示你滚滚滚想都别想,但王醴一走,孟老爷仍是叫住孟约,询问她的意思。 这才知道方才气氛不对,是因为王醴欲将亲事提上日程,于是便能理解爱女成痴的孟老爷为什么方才一直恨不能将王醴凌迟:“自然是要留在爹身边呀,他比不得我爹一根头发丝呢。” 饶是知道这话带着泼天的水分,孟老爷心里也甜,越是甜,越要为这么甜的闺女着想:“翻过年去,你也十八了,爹自然想一直留你在身边……等他从奥托曼回来再说罢。” 山长水远,外洋一片乱战,要要先定下,孟老爷是绝对不肯的。 “好,爹说了算,早点睡罢,养养神。”孟约也有点犯困了,今天一天都绷着神,好容易这时能放松一些,自然会觉得困。 孟老爷却看着孟约没吱声,许久之后,方在跳跃的烛火中幽幽开口:“仿佛昨天你还没为父膝盖高,眨眼便要谈婚论嫁,年年啊,他当真是良人吗?” “虽比不得爹,但大约会是的。一生太漫长,我也不能现在就下定论,总要往后好好处,慢慢看。”孟约很庆幸,这是穿越者改变过的大明,因穿越者太祖之故,举朝上下皆推崇不纳妾不置通房,只尊正妻一人。当然,也是穿越者太祖那句话太狠——连自己下半身都管不住的人,还能管得住什么! 孟老爷很赞同孟约这种再喜欢,都保留一点理智的做法,正如孟约所说,一生太漫长,何必现在就把水倒满,日后一点点加不是更美:“你能这样想便好,早些去睡罢,为父也睡了。” 答应一声,孟约转身出去,阖上门时,中庭冷月浸人,孟约怔了怔,才迈退下台阶。四只狗或也察觉到今天孟约情绪不大好,也没怎么闹,跟在孟约身后只管摇尾巴,倒是显得格外能治愈人心。蹲下身照例睡前撸一把狗,撸到胖达时,孟约:…… “呃,不能叫胖达啊,不然容易泄露天机。当初我怎么就给取这么一名儿呢,该叫你滚滚呐,算了算了,把稿子里的改掉。不过,一个国家居然用那么萌的外号,真的能好吗,本来那团子就卖萌卖得够可耻的,还叫滚滚,那就更可耻了。”孟约又实在想不到熊猫其他昵称,只得暂定下滚滚。 把四个狗撸顺毛,孟约才去洗漱睡觉,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把带回来的画稿上胖达都糊成滚滚。 “一个志愿为滚滚献身的科学青年……”感觉耻度略有点大,不过孟约也没打算改别的。 将画稿修好,孟约便去寻孟老爷吃早饭,孟老爷这几日都不用去科学院。科学院那边,常年神隐的院长已经跑去朝堂跟大理寺开撕,明着是撕大理寺,实际上是撕叶阜安。王醴今天也要上朝,今日破例开大朝会,凡六品上在京城的官员皆要列席,连卢昆阆这个太学博士,也因为年个月升了一阶,而需得参与大朝会。 朝会上,先是选定了出使奥托曼的使臣,并一众随行人员。科学院院长便出来道,有院士想同去科考,宣庆帝应下,叫科学院下午将拟定好的名单交到鸿胪寺。使臣定下后,科学院院长再次站出来,为袁令昭一事。 结果是荣长恭去职反省,叶阜安剪去得力干将数名,才换来晁光甫松口。再下来便是战事,各方调配,增员运粮,以及各地驻兵关防。一场朝会,看似波澜不兴,实则,以晁首辅为首的改革派与叶阜安为首的维稳派不知交锋了多少回合。 第一次上朝便遇上大朝会和大事件的卢昆阆:我干嘛要这么努力,是觉不好睡,炉子不可爱,还是家里的早饭不好吃。 王醴站的位置和卢昆阆差不多,但总是没在一起,不能提醒神游天外的卢昆阆。好在一场朝会下来,卢昆阆频频走神也没出什么大问题,散朝后,王醴与卢昆阆并肩而行:“七叔,是否要先送信去给五婶?” 神游了整整一个早上的卢昆阆:“为何要去送信,给五嫂送什么信?” 王醴:“陛下与内阁点的使臣便是五叔,方才下朝,陛下留了五叔内阁叙话。” 卢昆阆:…… 卢昆阆的长兄在族中行五,与卢昆阆一母同胞,关系素来好得紧。与卢昆阆不同,卢员峤在礼部很得上官看重,难得的没受门阀出身所限,已是四品官身不说,前途还很不可限量。 “怎么会是五哥。”直到登上回去的马车,卢昆阆这才如梦初醒。 卢员峤再了不得,也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书生,还是个身体不怎么很强健的文弱书生。这一去奥托曼,不说打战不说天好不好路好不好,只说光是路上颠簸,就能要去卢员峤半条命。 “四品上,唯五叔出身门阀。看鸿胪寺便知,在接待来使与派出使臣时,陛下皆爱用门阀子弟,便不是门阀也是累世公卿门第出身。陛下……甚好世家风仪,太祖之下一脉相传,皆是如此。”所谓门阀,不是谁家都有这资格叫的,仍只有崔卢李郑王这五姓七望,才配称作门阀。只可惜,如今的门阀,不是那能让唐太宗都只能慨叹“恨不能娶五姓女”的千载门第。 这倒是即不意外,又有些意外。 “你自回长平里去准备随团出使,五嫂那里我亲自去一趟,另外,叫孟主事也准备准备,科学院那边我也顺道去说项说项,把孟主事也加进去。待一年半载,你们再回来,想必京城也应当平静了许多。”卢昆阆说着叫王醴下车去骑马,他刚才受了点惊吓,还是坐车安稳。 王醴却没回长平里,而是去督察院交接公务,待到中午时分,才回长平里去。 待孟约听王醴说孟老爷也能加入使团出使时,一颗心先是落回肚子里,然后又提起来:“那不是说,我要一年半载都见不着我爹。” 王醴:你倒想不起,你也一年半载见不着我。 孟约叹气半晌,最后转念一想,正好安安静静画稿子,遂转为一脸淡淡然,摆手道:“行行行,你们都去,我一人待着也没事。” 准备了好多话准备用来宽慰孟约的王醴:…… #都没有表现的机会,桑心桑心桑心# #你们都走都走,正好我安安静静地干场大的# #等你们回来,我就不是从前的我了,南京也不再是原来的南京,太祖也不再是那个太祖# #请给我颁一个最擅长崩人设奖,谢谢# 第一零四章 曾无数次远行,曾无数次归来 孟老爷和王醴他们还在准备行李的时候,孟约就把未来一年要做的事在脑内拟好了计划书,需要做的几件事如下: 一、利用穿越者前辈造舆论,顺便把机械化安利给普罗大众,让宪政之路少走点弯路,少流点血。 二、她虽然不像穿越者前辈那么壕,但给自家接个自来水不成问题,但既然接通自来水,不如把长平里的壕们一起拉上,主要是能给孟豪省点钱。 三、尽一切努力让女孩子每个月都必需要用上的,带着翅膀的小天使顺利上线。 四、盯着那些时不时就要搅乱工业发展进程,亮瞎人眼的科学院院士和工部大匠们,因为在太祖那个浑身上下全是挂的穿越者来到明朝后,就已经提出“电”这个概念。万一有发电机有灯炮了,可以默默提示一下电动机,最好能如太祖所期望的那样,直接跨过内燃机步入电动机时代。 毕竟太祖连高能蓄电池都操心到了呢,还是不要辜负他老人家一辈子操的那么些碎碎碎碎的心。 把内心的小本一收,孟约便去帮孟老爷收拾行李,因奥托曼帝国那边等不得,今日确定人选,明日便要启程,一刻也不能耽误。军情如险情,战局如火,竟是连让人脉脉温存的时间都没有,便要在城门挥手道别。 孟约已经是第二个寒风凛凛的天里城门与人作别,上一次,她在鹿邑县东门外,与小美人们作别,这一次是送别孟老爷和王醴。孟约很不喜欢城门,也不喜欢城门外常见的垂柳,那些垂柳,尤其是冬天的柳枝,干干瘦瘦,仿佛很缠人,却谁也绊不住。 “你要听吕先生的话,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忘记吃饭,多同阿许她们这些小姑娘一起出去玩耍,别成天闷在家里写写画画。衣裳料子来了,多给自己制几身衣裳,都已经是大姑娘,这么不爱打扮怎么行。”孟老爷虽有千言万语,临别时说出口的却仍只有这单薄的几句。 孟老爷不是说不出来,而是看着孟约泪眼盈盈的样子,什么话都堵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一想到头一次离闺女那么远,且一去就一年半载,孟老爷是怎么想怎么不舍。不舍得像是要离开门前种着老树,院里拴老狗,棚里养着鸡鸭的乡下大瓦房,怕老树无人照料枯了败了,怕老狗没人喂没人管饿了跑了,还怕鸡鸭被人吃掉,大瓦房被风雨吹倒,那叫一个无一处能放心。 “给你准备的药丸记得吃,不许逞强,你是四十不是十四。” “好好好。” 男朋友:…… 好歹让说句话? 孟老爷眼见快要启程,到底还是贴心地留出点时间给一对小儿女依依惜别,王醴却是一腔惜别的心,都叫这父女俩给托堂成了一句话:“等我回来。” 孟约一腔离别心,被王醴柔软的眼神勾到极点,眼泪说滚就跟滚豆子似的,打在她自己手上,也打在王醴手上:“你们可真讨厌,总是说走就走,连点缓冲都没有。” “我会尽快回来,孟伯父也会安然无恙回来,你在家……要好好的。”王醴几乎都有些哽咽,他曾无数次远行,也曾无数次归来,却从没有一次像这次一样,恨不得被垂柳绊倒在尘埃里,不必再远行,又恨不得眨眼便归来,叫她不必倚门长望。 “嗯。” 言罢便要挥手作别,前方的车队已启程,王醴也要登上马车,不远万里前往奥托曼为使团作中译官。 等到别时,才知聚有多珍贵,从前每天都能见着,只要心里想起,嘴里念到,就能见面。也是到别时,才知道,曾经为与她多见一面,也曾欣然到长夜不眠。也是才知道,那些流传千古的话别诗词,都不足矣描述出心中万语千言。 临别时,孟约眼泪一擦,想也不过一年,不能让孟老爷和王醴一路上都要操心她。扬起脸,迎着冬日难得的明媚阳光,递去如天气般毫不带阴霾的笑脸,她心想:反正我有事情要干,忙得很,说不定顾不上男朋友呢。 于是她的笑脸,在孟老爷与王醴眼里映刻成一路的灿烂,确实更能安下心来。 转过背去,孟约笑还在脸上,便叨咕着自来水的事:“好像是铁管……不对,入户是铁管,城市间供水是水泥钢筋管道。前辈,你好坑啊,怎么能只画图,不写材料,你觉得这东西很简单是吧!可在我看来,难得跟天书一样,这么不负责任,怎么能好。” “虽然现在普遍用铜管,但铜不是会生铜绿吗?铁的话也会生锈呀,就是经过现代工艺处理,铁要生锈也跟天要下雨一样,拦不住,不锈钢倒是可以,只是……”大明有钢,甚至不锈钢的工艺也早已经被穿越者太祖搞出来,但一年到头在外洋打打打,越是好钢越不供民用,都得用来装备军队。孟约一下子,真没了主意。 其实铜管供水是完全可以的,也不像孟约想象的那样容易生铜绿,早期的城市供应自来水都是用铜管,比起铁管和PEPVC管,铜管的靠谱程度相当高。 孟约折腾好一段时间,才发现铜管靠谱,这个架空的大明铜储量相当惊人,毕竟国土面积前所未有。再加上日常器具多用钢铁,铜在民用上很占优势,孟约派仆从去作坊下单订铜管,作坊速度简直惊人,当天下单,第二天就送了几根样管来。 “会不会太厚,这样厚有点费材料。” 卢昆阆:“左右便宜,厚点耐用。” 吕撷英:“为师就不给你塞钱了,回头长平里的人家,为师都替你摆平。” 卢昆阆:那个说不塞钱的,倒是别给你徒弟一匣子金灿灿的海珠叫她打首饰啊! “哎哟,美得很,一想到再过段日子能用上太祖心心念念却没用上的自来水,就觉得人生特有奔头。”吕撷英如是说。 孟约:提升人类生活幸福感的东西还多了去了,先生等着我做带翅膀小天使。 忽然间,孟约又想起一件事:“有自来水话,浴室就可以好好修一修啦。” 之前也想要弄浴室,可没自来水,加上没热水器,孟约一时没想好要怎么弄。不过《太祖手稿全录》里有土办法,不但可以解决洗澡用的热水,冬天还能用来取暖。 “浴室固然要好好修,但只需交待下去,你那故事可得赶紧画,最好开春前画完,待到春暖花开,正好德麟班开箱上新戏,岂不正好排你的新画本。” 嗯,这个完全可以。 PS: 穿越回现代的太祖(假设是已经成功施行宪政数百年的架空大明) 自信满满打开电脑,搜索明太祖:让朕看看,史官们不给看的小黑本上是怎么为朕歌功颂德的。 然后搜索出来如下巨著—— 《闺门令》,从侧面详实描绘太祖奇异美妙跌宕起伏恢宏壮阔生涯。 太祖:名字怪怪的,女主视角吗? 点开:…… 瞎了朕的狗眼! 第一零五章 太祖秘史 在朝堂上,依旧为机械化水深火热时,长平里正在铺设管道。 水从现代已不复存在,甚至没有听闻过,但南京本地人十分推崇的雁泉山引过来。时下南京讲的是一个“最爱雁泉美”,需知,南京虽不是泉城济南,城里城外的泉水可不少,时下人却独爱雁泉,不是没有道理的。 雁泉甘冽至极,好喝得孟约都觉得,用来冲厕所太浪费。但又没有铺设两路管道的道理,无他,太浪费。卢昆阆与吕撷英为这,跟工匠和长平里其他几户人家商谈许久,仍是无果。 吕撷英来问刚巧画累了坐一边歇着不知鼓捣什么东西的孟约:“年年,你看当如何?” 孟约:直供矿泉水和城市供水的矛盾,现代人可没类似的苦恼。 “雁泉量丰不丰,足不足供应整个南京饮用,暂且不说整个南京,只说内城。”孟约一边说,一边没放下手里的棉花,思考着怎么才能提高棉花的吸血量,另外,还要用什么给带翅膀小天使穿上衣服。不能漏底不能侧漏,还得紧紧巴着不变形不移位,孟约创造小天使的时候,简直要给发明小天使的人跪下。 就一个卫生棉而已,居然有那么多学问,简直不科学! 吕撷英:“你在想什么呢,我说话你都跟没听见一样。” 孟约:“噢,先生你再讲一遍,刚才我想别的事呢。” 见孟约把手头的东西放下,吕撷英才又道:“雁泉水量极多,只供饮用的话,别说内城,连外城都能供上。可不还得洗澡冲马桶,作其他用,那肯定不够。” 仔细想很久,孟约摇头:“不行,雁泉水美,就让她留在雁泉山吧。我们得找个水量足足的,用千八百年都不会枯竭的水源。” “比如长江……” “很可以。”现在的长江可不是现代的长江,长江里的水清澈无比,水边居住的百姓,依然是挑长江水饮。早年往后操心五百年的太祖就保护水源,对朝野上下进行了一遍又一遍科普,是以,如今的长江水,仍还有人敢直接捧起就喝。 当然,自来水厂还是要建的,不经过滤澄清的江水,孟约反正是不敢入嘴的。承担供水的供水站也要建,不过这些穿越者太祖都操好了心,倒不用孟约再去伤脑筋,照着太祖手稿建便是。 吕撷英得到答案后就走了,留下孟约继续捧着棉花在那想小天使的问题,小天使琢磨累了,她就画画,画画累了就琢磨小天使。总之,她把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不让自己有太多时间去思远,主要是想起来就想哭,她不喜欢别人哭哭啼啼,更不喜欢自己哭哭啼啼。 “小姐,德麟班的桑姑娘来了。” 桑姑娘是指德麟班班主的闺女桑蓉,桑蓉是替她那不方便进孟园催稿的父亲来的,一见就问孟约:“我的姑奶奶,您第一本可妥了,再不妥,我爹非发疯不可。” 孟约很有种被编辑催稿的感觉:“妥了妥了,再不妥,你爹便要上城门高喊他知道谁是打鼓人,我敢不妥嘛。” “那就好,不止我们德麟班等孟小姐的绘本作开箱戏,陈先生还等着你的绘本写评书本,明年开堂第一场就讲你的本子。另有,你这本子到现在还没名字吧,快些取个名字吧,孟小姐,不日就要过年,您好歹让我爹和陈克甫先生他们不着急不上火地过个安稳年。”桑蓉是跟孟约催稿催熟的,催稿的套路张嘴就有,压根不带重复的。 “你说叫太祖秘史怎么样?”不能怪她,上回的名字还是王醴取的呢,这回她是真想不到名字,她这是顺嘴一说,根本没打算叫这个。 只要赶紧写出来,不管什么名字都不嫌弃的桑蓉:“甚好,大俗即雅。” 孟约:我胡说的,叫这个不会被河蟹吃掉吗?还是说,大明皇室的河蟹,不爱吃这个! 其实孟约是跟桑蓉说再想想的,然而,稿子给桑蓉,不等她再想,德麟班那边赶着紧锣密鼓排戏。不管孟约想什么,反正德麟班个个跟打鸡血一样,排着《太祖秘史》。 焦头烂额的宣庆帝好容易大过节能封笔歇两天,听说喜欢的戏班在排开箱戏,悄没声的,也没知会谁,就领着侍卫和贴身内监往德麟班去探班。宣庆帝到德麟班的时候,桑班主正怒气冲天地朝台上演太祖的小生砸过去一把花生壳:“我看你演的不是太祖,是二世祖,赶紧给我好好下去琢磨琢磨。” 宣庆帝:“排新戏不顺利啊!” “可不,恼死我也,《闺门令》时扮太祖的角儿是玉潮声,那是扮什么像什么,可惜玉潮声畏寒,一到天冷嗓子就有点紧,不然有玉潮声来排《太祖秘史》,哪有这么多事。”桑班主当是班里的谁,也没抬头,随口就答了。毕竟在排明年的开箱戏,门外重重守着好些小子,等闲谁都别想闯进来。 偏宣庆帝不等闲,他坐下,内监便贴心奉上茶,宣庆帝喝口茶说:“玉潮声天冷唱不了,不还有常抱云?” 德麟班虽是整个大明数一数二的戏班,也有请不来人物,活着便被尊为越剧宗师的常抱云,德麟班再怎么拉不出人来,也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你倒敢想,那可常抱云,抱字辈的,也就剩下这么一个还能唱的,又能耐又字辈高还得宫中赏识,咱们可请不动,但凡请得动,金山银山我都舍得。” “不必你金山银山,去给常抱云送个信,请他速到德麟班来,不必说别的,只说打鼓人出新本子,德麟班正排着明年当开箱戏来演。” 桑班主这才从台上收回视线,看向宣庆帝:…… 桑班主深揖行礼,宣庆帝摆手道:“坐,你揖着,台上的戏可唱不下去。朕难得松散两天,叫朕好好听听戏罢,朕不仅爱听常抱云的戏,德麟班的戏朕亦甚爱。” “谢陛下厚爱。”桑班主再揖一礼,可不敢再和宣庆帝平起平坐,搬了个杌子来坐着,开始还很矜持,只是后来台上的戏越唱,桑班主越看不下去,遂又喉咙大起来。花生壳该扔还扔,口水该喷还喷,扔完自己吃的花生壳还不够,末了从宣庆帝手边摸了几把花生往上砸。 宣庆帝:是该砸。 #桑班主: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们德麟班的粉丝里有个人是皇帝# #常抱云:说出来你们可能也不信,那个皇帝最爱看太祖的戏# 第一零六章 打鼓人掉马了 虽则《太祖秘史》越剧剧本是赶出来的,可也得分什么人赶出来的,德麟班请不动常抱云,但写剧本的大家,南京城里管够多。因而戏本虽赶,戏的精彩与精妙一分一毫也不失,甚至比孟约的绘本还多几分壮阔与恢宏——在时下文人心中,太祖的一生就合该壮阔如海,恢宏磅礴。 这边厢,着人去请的常抱云还没来,打鼓人倒来了。 孟约来德麟班,一是来告诉桑班主,名字已经取出来,二是来看看戏排得怎么样。因吕撷英和卢昆阆都忙得很,孟约便邀请了自家外公外婆一块来,正好她顺路还能给两位老人置办点年礼。 宣庆帝带来的护卫都撒在暗处,等闲看不出异样来,因孟约和德麟班里的小学徒多半都熟得很,很轻松便通过重重她看不见的关卡,进到戏堂去。进了戏堂先安顿好外公外婆,孟约才去寻桑班主。 “桑头儿,怎么台上玉堂芳唱得迟迟疑疑的,是不是你又喷他们一脸口水了。”孟约熟稔地坐到桑班主旁边。 桑班主:…… “怎么不见演太祖的小生?” 桑班主:“角儿不行,另着人请常抱云去了,过会儿应当便会来。” 孟约虽对常抱云没概念,可来德麟班多了,自然听过常抱云的大名:“常抱云比玉潮声如何?” 感觉孟约有点作死的桑班主往旁边瞥一眼,只见宣庆帝这位常抱云拥趸依旧乐呵呵,便道:“那怎么能比,常抱云自立常派,年轻轻便是一派宗师,玉潮声跟常抱云比那可差得太远了。等常抱云来了你就知道,那唱腔一亮出来,满堂华彩。” 不怎么很能欣赏戏剧之美的孟约笑几声说她想好了名字,宣庆帝扭过头来:“不说是《太祖秘史》吗?” 孟约快要笑疯,因为她看过辫子戏《太祖秘史》,那里面的清太祖纯粹是个脑残好不好:“哈哈哈哈……我胡扯的,哪晓得桑蓉当真跟桑班主这么说,真叫《太祖秘史》回头宗室不得找我掐架呀。还是叫《浮生令》吧,跟《闺门令》算是一套,我可想好久才想到这名儿。” 不动声色,就把打鼓人给炸出水面,宣庆帝继续不动声色:“倒不如《太祖秘史》,直观直接,一看便知是个什么戏文。宗室并不会因这……掐架,安心取名作《太祖秘史》便是。” 领会到宣庆帝意思的桑班主连忙与孟约道:“你早不说,我在老主顾那都说好了,你这时候来改,迟了,就叫《太祖秘史》吧。” 孟约:“不行不行,这名字太俗了,要毁我一世英名的。哈哈哈哈哈……桑班主,你口味也很重啊。还有这位兄台,我叫孟约,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之前没在班里见过你?” 宣庆帝饶有兴趣地看一眼孟约,又看向桑班主,不着痕迹地轻摇下头:“我是德麟班的老主顾,朱蔓生。” 宣庆帝名绶玄,小字蔓生,他倒没随口扯一个名字糊弄。然而,市井里知道宣庆帝名字的人本来就不多,人家从一出生就是太子殿下,之后登基为帝,除父母谁能叫他名字。桑班主都是头一回知道,他们大明的皇帝陛下,居然有个这么接地气的名字。 “你姓朱啊,宗室哦?” “正是。” “真要叫《太祖秘史》吗?” “并不俗,反而很直白。”宣庆帝说着冲孟约招招手,“坐过来说。” 孟约:“不了,我就是来看看,还得陪外公外婆去选新年礼物呢。桑班主,过两天我再来看常抱云的戏,至于名字……《太祖秘史》就《太祖秘史》吧,你们觉得好就行,我没意见。” 孟约倒是撤得痛快,留下桑班主顶着宣庆帝饶有兴致的双眼,不知道该卖孟约呢还是该卖孟约:“那小姑娘便是打鼓人?” 这不属于桑班主卖的,是孟约自己卖的,桑班主痛痛快快地点头:“孟小姐便是打鼓人。” 宣庆帝含笑,这时常抱云匆匆而入,先是揖礼,然后才问打鼓人与《太祖秘史》。宣庆帝是真没夸张,常抱云确实很喜欢打鼓人的戏,完全不必宣庆帝的情面,一得到肯定答复,常抱云使向桑班主自荐演《太祖秘史》里的太祖一角儿。 还没过年呢,天上就砸俩大馅饼下来,桑班主略有点头晕,不过嘴上答应得明白:“自然自然,常先生肯来,德麟班上下无不欣然。” “那行,今天先不扮,我上去先唱两句试试。”常抱云最近几年,基本没排戏,不是在著书就是在教导弟子,偶尔进宫给宣庆帝唱个一段半段。因而,早想找个好故事,唱他个痛快,正好打鼓人送到他嘴边上来,岂有不开腔的道理。 街面上,根本不知道自己刚才和宣庆帝通了姓名的孟约,正满大街给外公外婆和舅舅舅妈一家选新年礼物。照旧例的年礼不会少,这另挑的算是孟约的心意,今年她也没少挣钱呢。 梁老爷子总摆手,这个不要那个不要,孟约:“外公,是不是我送什么你都不喜欢呀,你是不喜欢我吗?” 梁老爷子哪担得起这“罪名”,孟约再问他便只剩下“好好好”了。 梁老太太一边掩嘴直乐:“年年同你妈一样,都能降得住这老头子。” “那是外婆生得好教得好,都是外婆的功劳,必需感谢外婆。”说完,给外婆套上一枚珍珠戒子。 “别只顾给我们买,你自己也看看,小姑娘家家,正是要好好打扮的时候。”梁老太太喜欢极了孟约,只觉得孟约从脾气性格到模样,都像极了早早离世的掌珠。 “诶,好。”从吕撷英那里得的海水金珠,孟约当天就送到银楼,叫打成一套首饰。正好这几天能取了,孟约一问果然有,便同外公外婆一起随掌柜去楼上雅间里看新打好的首饰。 经营了几百年的银楼,不论设计还是工艺都很出彩,捧出来,满室生华,孟约头一回感受到,什么叫“女人最好的情人是珠宝”。只簪一枝单珠群镶红宝的簪,孟约便被俘虏,试载整套的时候,脑子里的画面都是音乐响起,处处鲜花,王醴一步一步走向她…… 原来有些珠宝和婚纱一样,会让人想嫁人。 孟约缩缩鼻子,冲着远方凝望片刻,十分爽快地结清尾款。 ——嗯,从没有像此刻这样肯定,我要与你共渡一生。 啧,真浪费感情,人在万里之外呢。 #王御史:这时候才来,我在万里之外呢,几个意思!# #当我被拒绝的时候,这些情节在哪里,作者,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作者表示,不会呀~ 第一零七章 形单影只,颇为可怜 想嫁人的孟约和厨娘定好年下的菜单,又将年礼都定下,第二天大早去看了看自来水铺设进度。卢昆阆和吕撷英同她一道巡视回来,正好离德麟班不远,孟约邀一起看排演,卢昆阆坚持等开箱再来看,留着惊喜。 吕撷英没怎么帮忙,只给画了几个背景,也想留着新鲜劲,不想这时候就把好戏给先看明了眉目。孟约便自己领着仆妇使女去德麟班,这时才刚过食时的样子,按二十四小时来论,差不多九点多钟。 德麟班的角儿起得都很早,得吊嗓子开架子,正经排戏还得上妆扮好。叫德麟班一干人没料想到的是,常抱云来得比他们不晚,还是吊好嗓子开过架子才来的。人和气极了,逢谁都没架子,看班的小学徒人家都顺嘴问句“吃了没”。 孟约到的时候,常抱云刚扮上,正在同玉堂芳谈戏,两人各抒己见,把自己对角色的理解跟对方过一遍。常抱云也不拿着宗师架子,张嘴就给人指点,而是三句夸奖夹一句建议,把玉堂芳哄得一脸开怀。 孟约:这位宗师,不干宗师,干什么也都能成功吧? “孟姑娘。” “蔓生兄。”孟约心想,这位也来得早,“要开始排戏了吧?” “还得再过会儿,常抱云开唱前,好把对戏的角儿都摸熟性情功底。”宣庆帝今不仅自己来,还邀了萧皇后来,“这是内人萧敏。” 萧皇后一张和和气气的脸,见孟约和宣庆帝一副哥俩好的样,也不吃味,只十分兴味盎然地盯着孟约看:“可想不到,还以为打鼓人是个好几十岁的老夫子,再不济也是个三十上的中年人,不想是个还没出闺门的小姑娘。” “嫂子说笑了,绘本幼稚得很,倒是越剧本和评剧本相当精彩,我差那两位老先生的,何止是年龄。我就活到他们两倍的岁数,也写不出这么精妙的段子。”孟约是真觉得那两位把她的故事给无限美化了,她不足的地方,人家补足,她构思得不够精彩的地方,人家加以修饰,她的BUG,到人家那就能丝毫不改动剧情的给她圆回来。即忠于原著,又远远比原著完美,这样的良心剧作家,打着灯笼都难找。 萧皇后含笑与宣庆帝对视一眼,盈盈美目中满是对宣庆帝评价和眼光的赞同:“喊我一声嫂子,那我就认下你这个小姑子了。” 听说过认干妈认干女认姐妹的,真没听过认小姑子的。 孟约:我呆…… 她管街边卖早点的大嫂也叫“嫂子”好么,不过是会在前边加上姓氏而已,但是叫“朱嫂子”谐音不大对,她完全是出于礼貌,才把姓氏省下去,怎么莫明其妙就成小姑子了。啊,不对,哥哥都没认呢,怎么就跳过去直接成了小姑子。 恰此时,台上锣鼓声响起,《太祖秘史》第一场戏正式开锣排演。 常抱云不愧了桑班主那一句“唱腔一亮,满堂华彩”,饶是不懂欣赏,孟约也被震撼到了。空中好似瞬间飘满丝绸,柔滑地拂过人浑身上下的毛孔,叫人一身鸡皮疙瘩之余,又哪哪都舒服。高音是雨后划破浓云的金光,低音是山谷里的细流,映着山花照着野树,悄然无声流入心田。 不管高音低音,都圆融如珠,而后吐字之清晰,即使孟约到现在还不能完全听懂苏音浙音,竟然也能大致听明白常抱云在唱什么。唱腔铺开来,如同一床上好古琴,腔调高古,却又格外柔和,听得人熨帖极了。 这是一副,能让全世界的人都听懂越剧之美的好嗓子。 不知道为什么,孟约感动得眼眶里盈满眼泪,或许是为这份能穿透古今的戏剧之美,又或是为这能让人深刻领会传统戏剧之美的常派宗师:“不愧是宗师。” “陛下爱的,岂能不好。”萧皇后明锣明鼓地夸宣庆帝一记。 宣庆帝默默接下夸奖,片刻后与萧皇后道:“中午不回去用膳成吗,孩子们不会闹吧?” “最多回头埋怨两句,你也是,他们盼出门盼得脖子都长了,你倒好,答应得好好的,背过身去就自己出来。要不是今早我逮着你,你是连我也要撇下,容我提醒你一句,吃独食最可恨。”萧皇后嗔嗔地锤宣庆帝一记。 宣庆帝理由充足,是以很气壮:“提前看了排戏,戏还有什么意思,我是戏上来不得工夫,难道你也不得工夫。敏敏若是欲与我同甘共苦,也不来看,那倒好,夫妻合该如此。” 萧皇后:“也就今儿一场,能看出什么来,再说正因你忙来不了,我才该来看,回去好说给你听呀。” 宣庆帝居然递白眼,孟约虽不知朱绶玄就是当今天子,不过看这位儒雅温文的中年美男子崩人设还是很好玩的:“哎呀,不要当着我这未出阁的姑娘面儿眉来眼去啦,我怕我会忍不住的。” “你忍不住什么?” 念及朱绶玄是宗室,孟约没出口说烧,而是说:“我会哭的,心上人远去万里之外的奥托曼,还把我爹也拐走,我好想他们的好么。你们这样,更衬得我形单影只,颇为可怜。” 进入角色很快的萧皇后:“不妨事,嫂子疼你。” 孟小姑子:…… 这话题不能再下去了,再下去真要认个嫂子回去,孟老爷可没给她生个哥,孟家连堂兄弟都没有的:“对了,嫂子家住哪,我们最近在接通自来水,嫂子家要不要接?” 朱绶玄:“是太祖手稿中记录的自来水?” “嗯,我们这里正铺水泥管道呢,好不容易托人才订下来的钢筋水泥涵管,钢筋这紧俏货,可真是不好订。”感慨一声,孟约又继续说自来水的方便之处,再谈及集**暖。孟约虽然是南方人,但在北方上的大学,做为一个南方人对北方集**暖,孟约表现出极大的妒忌与好奇,于是曾深大致解过,谈起来自然如数家珍。 不过,关键的技术,还得靠土著们自己解决,国为穿越者太祖虽然提出过集**暖,使用蒸汽做为热源的概念。但穿越者太祖大概并不是特别了解,只提出概念,画个暖气片跟锅炉了事。别的……大约和孟约一样,不曾深入了解,只能说个大致。 刚刚经历过小冰河时期的大明,靠着种种发明趟过来了,对于集**暖,还是有一点妄念的,一直有人在钻研,不过没怎么寻着门径。 因为……太祖他忘了写蒸汽呀! 小剧场: 话说那年公主遇渣男差点被骗婚,太祖要把人捉来凌迟: 公主:爹,他什么东西,也配弄脏你的手。 太祖:你怎么还这么心软。 公主:不是,爹,人我已经阉干净了,您要实在气不过,我把他弄进宫来任你折磨。 太祖:朕的……连小兔兔受伤,都要抱爸爸大腿哭红眼的-小-公-举-呢- 算了,亲生的,自己宠坏的,咬着牙也得认,再说,都是渣男的错,我闺女有什么错! 第一零八章 而今机械兴,技术最要紧 关于蒸汽供暖,孟约也只能说个引子,不过也算是点明了方向。 谁让太祖也不是很了解这方面,实话说,太祖在民用方面,真的不是很有建设性,但凡民用设施,他都很麻爪。连水渠都挖得跟防空洞似的,可见穿越者太祖没穿越前,主攻的方向不是民用设施。 因自来水这个引子,孟约又很顺理成章的说起机械化来,她不懂政治,自然不会去管,她只讲了讲机械化。大明的宗室,多是不管事的,毕竟……天子都不很管事嘛。孟约也没往深里讲,只是话说到这里,顺嘴说几句。 台上常抱云他们还在对唱词,你一句我一句,还看不出什么新鲜来。 宣庆帝便干脆,饶有兴致地赶着孟约的话问道:“你画《太祖秘史》,是因想以这故事缓解机械化带来的矛盾?” “其实更多的是不想像我爹,像袁院士这样的人遭受苦难。”孟约自然很实诚,因为她不知道朱绶玄是宣庆帝呀,更不会想到,一上来就认小姑子的,是当今皇后。 宣庆帝:“你仿佛很了解太祖。” 这个好解释,大明疆域内,专门研究太祖生平的不知凡几,活似现代专爱钻研《红楼梦》的“红学家”似的,一个个胡扯得有理有据:“我崇拜太祖呀。” 不管是从穿越者的角度,还是从一个帝王的角度,又或是一个科学家的角度,穿越者太祖都很值得崇拜。一个科学青年,一边引领科技发展,一边还把国家治理得不错,完全可以算是无数穿越者中最值得称道的人生赢家,何况,他还很有道德。不种马、没后|宫,同皇后恩爱一世,堪称不世良人。 一个穿越后有资本有条件,却仍有节操有底限有道德的人,绝对可以傲视大多数穿越者。 所以,孟约这崇拜,是一点也不假的。 “那在你看来,太祖时期为何不推行机械化?凭太祖的能力,想推行机械化必不难。” 关于这个,早在造马桶修下水道的时候,孟约就进行过深入的思考,这会儿不假思索张嘴就来:“一则百废待新,再则那时太祖只一人,且不说理解,能搭把手的人恐怕都有。另外,从史书上看,那时太祖做了他认为更紧要的,使船出海,寻找外洋各国农作物,严选良种,改良耕作之法,使国朝再不必受饥荒之忧,忍灾害之苦。” 萧皇后听罢,思量片刻,便赞同道:“民以食为天,正是如此。太祖曾有一言道:吾国之民,乃世间最良善之民,但求温饱便肯偏安。若家有余粮,复能读书明礼,子孙有晋身之望,便人人幸生太平盛世。” 这个论调,很耳熟嘛,简直粗暴地翻译过来,就是说——但凡过得下去,有口饭吃,谁会去造反。 此时,台上常抱云已经与配戏的角儿对好唱词,桑班主揭开一角的幕布,露出事先造好的布景来。常抱云和配戏的角都提前熟悉过造景里的每件物什,因而很从从容地开始正式过戏走台,台下孟约与宣庆帝萧皇后齐齐收声看向台上站定的常抱云。 第一幕戏,被孟约命名为“初出茅庐”,描绘的是刚出校门,进入某工业研究所的太祖,这会儿自然是还没穿越的大祖。刚出校门的科学青年踌躇满志,发愿为守护最爱的滚滚而穷尽一生去求索。这一幕戏的重点有两个,一是大致铺开科技文明社会,二是将一个刚从象牙塔里出来,虽然知道滚滚处境艰难,却不知道滚滚处境艰难到什么地步的科学青年塑造出来。 常抱云唱:“富国先富民,强国先强兵,而今机械兴,技术最要紧……哎哟,落下别国那样多,要如何方能,迎头赶上?” 配戏的角儿扮的是研究所里的前辈,老油条,已经在工作中磨去了科研报国的热血,原本热爱的事业此时不过是一份工作。看到太祖一腔热血,前辈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兜头就浇一盆凉水。 做为男主角,太祖当然不会像配角那样,在一天天的工作里,磨灭自己心中的热血。他不仅自己为磨灭,还把别人的也一块点燃,自从他到研究所,满研究所日复一日为“工作”忙的,都被他又重新点燃一腔热火。 在这中间,夹杂着种种现代科技,电话啦,电脑啦,飞机啦,还有高铁,甚至还有进入宇宙,登录月球登录火星。除了这些,还有日常民用的科技,烤箱空调智能家居,热水器洗衣机冰箱等等穿插其间。为把这些写得通俗易懂,又不突兀,孟约可谓是费尽心思。 老先生们为这些,曾跟孟约磨了很久,现在出来的效果再看,真没白费那些日子。可以说,用有限的道具和造景,孟约最大限度地将现代生活,现代科技描绘得详实而激动人心,凡是观者无不会心生向往。 在宣庆帝和萧皇后目不暇接,震惊又震撼的时候,桑班主摸过来,问孟约:“新戏台子唱起来,下边看着可好,孟姑娘看还有没有什么要改的地方?” “还有点手生的感觉,没事,多排几次应该就熟了。回头我和常抱云谈谈,他手生,肯定是因为对我绘的这些‘机械’还没有太深入的认知。”这些也不难,现代科技很多时候都是为了让人更舒适更便捷生活而存在的,科技会主动去适应人,并不很需要人去适应科技。德麟班的角儿们能理解,常抱云自然也能。 “成,常抱云虽是自立一派的宗师,脾气倒和气,一说到戏又是个认真严谨的,你好好与他说,他必很愿意听。再有,常抱云还顶推崇打鼓人的戏,你想同他谈,没准他还会很高兴。”桑班主为这部不是很好排,又很麻烦的戏,可谓倾尽全力。之所以肯这样折腾,无非是看这部戏确实好,再有《闺门令》让德麟班挣得盆满钵满,《太祖秘史》……光看宣庆帝和萧皇后的反应,就能知道这部戏必然火遍整个大明。 桑班主还是有点野望的,南京城数一数二的戏班算什么,要能成大明数一数二的戏班才算了不得呢。 此时,第一幕戏排到个节骨眼上,有个配戏的角儿唱疵了,整个排演的节奏也不是特别理解,常抱云示意大家伙都停下来,先商量商量。桑班主见状,跟孟约说一声,便赶紧绕到台上去。 孟约依然盯着台上,不防旁边递来句话:“大明当真会有这样一个五百年后?” 孟约:“其实很多东西,《太祖手稿全录》里就有,当然,我也有加以想象。” 孟约:嗯,想象自己变身太祖,生活在五百年后的大明。 一个虽然有穿越者太祖,但历史仍转了个弯,没能实现太祖科技强国愿景的大明。 PS: 虽然还没演到滚滚被人欺负到只能打滚说好气,但是…… 宣庆帝:好心塞,我堂堂中央帝国,居然会沦落成那样 太祖:白费老子给你们开那么多挂,你们好对得起我哦 第一零九章 窃而居之的白眼狼 戏排到中午,桑班主本想把常抱云和孟约喊到一桌吃个午饭,叫上桑蓉同孟约作伴,便也没什么不方便的。但,不等桑班主开腔,宣庆帝和萧皇后把孟约喊走,孟约是拒绝的,她还想和常抱云好好说说戏呢。 是宣庆帝用太祖的“日记”勾搭孟约,孟约正画着太祖的故事,从手稿和正史野史里捕捉来的,始终还不够丰满。因而,宣庆帝一用太祖的《日常志》当诱饵,孟约二话不说,爽爽快快上钩。 孟约一边跟着走,一边想:“我要不要也写个什么穿越生存日志,穿书日常,我做男十八号前任那些年?” 最后想想,算了,小学中学就对写日记很不来电,她真没法几十年如一日,坚持干某件事。所以说,人的成功没有偶然的,看看那些成功的人对自己多狠吧。 德麟班左近便有一家不错的酒家,三人并仆从一道上得楼去坐下,萧皇后问孟约:“可有什么爱吃的,忌口的?” 孟约:“别放糖就行,别的我不挑嘴。” 做为一个南方人,苏浙一带的菜,只要不加糖,她还是能吃得惯的。不过南京到底天子脚下,各处来的人多,口味反倒不比苏南一带甜得让人怀疑他们不用盐,所以孟约很能适应南京的饮食。 “不喜放糖的多半喜食咸鲜酸辣,或爱湘菜川菜,或爱鲁菜粤菜,阿孟属前者还是后者?” 其实孟约都挺喜欢,不过,比起来,她更愿意吃粤菜,因为她口味比较淡。点好菜,不多久菜便如流水上来,竟没怎么让他们耽搁工夫。酒家呈上的酒清冽带一丝雪意,很甘醇度数也不高,不过只各呈上一小盏,并没多给,孟约也就没机会喝醉。 饭罢,果真有人将太祖的《日常志》送到孟约手上,竟是墨还没怎么干的,虽然都是很工整的字体,但却仍能看出来不是一个人的字迹,显然是几个人一起现抄的手本。孟约不由感激,有了这本《日常志》,她接下来会更省心一点:“也不知是不是很劳烦,正是磕睡来了有枕头,我便接下来这枕头了,多谢,” 宣庆帝这时正搁下茶盏,孟约看他,他便问了孟约一个问题:“机械化,是否越早完成越好?” “你是说对整个大明来说吗?哎呀,这个问明有点大,我得想想怎么回答。”孟约这时心里对宣庆帝和萧皇后的身份,也有了点想法,但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帝后身上去。虽如今内阁处理大部分政务,但仍要上奏天子,所以当皇帝的依然还很忙。那种皇帝成天闲着没事干,到大街上晃悠的情形,基本只出现在小说戏剧里。 宣庆帝也只年前两天能稍微清闲一下,抽出时间来追追戏,不然,正如孟约所想的那样,忙得不得了,哪有闲工夫出来浪。 片刻后,孟约斟酌着开口道:“我只觉得应该相信太祖,他的手稿中有许多,到现在我们才能证实。有时候我会想,也许太祖真的是来自五百年后的大明,为那只强敌环伺的滚滚而满怀忧愁,这才会使太祖总是怀不世之忧,总是殷殷叮嘱后代,一时一刻也不能放松对外洋强国的警惕心。” “阿孟这样讲,我也忍不住想……当年太祖别的不管,先使船出海寻找良种,岂不是正因早就知道,大明会遭遇雪灾冰灾。要不是有良种,要不是有广阔的疆域,广种多收,家家有余粮,这才把荒年给捱过去,”萧皇后顺着孟约的话说的,越说越觉得,就该是这样。 孟约:嗯嗯,那叫小冰河时期,幸亏穿越者太祖不但选良种,还一直向外扩张,把无数热带的肥沃土地收入囊中,这二者可是缺一不可的。不然那些年,小冰河时期,有良种也种不出多少粮来。 “造火炮是因为……” “与其让他国火炮炸开我国国门,不如我们去炸他们?毕竟,国与国之间,没有朋友,只有盟友,盟友嘛利益至上啊。”孟约觉得太祖肯定是这样想的,当然,也是她只这么点粗浅的认知。 宣庆帝微微皱眉,但没说这不对,依太祖生平和起居注来看,他其实性情温和,雅量能容,不论待人还是处世,都无一丝王霸枭雄气。论起来,太祖也不是没有很强硬的时候,比如造枪造炮扩张,对蕃国态度方面,太祖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强硬与不退步。 萧皇后不像宣庆帝,心里想那么多,她是想到什么便直接开口问:“史书上讲,太祖素怀雅亮,温致能容,宽仁皇表,应当不会只讲利益的吧?” 孟约:“史书上说,昔年有朝臣上书道‘我天朝上国,当抚弱恤贫,厚往薄来,凡有称臣纳贡,应倍偿其价’,太祖把位朝臣喷得体无完肤。至今还有人无法理解太祖为何如此,我却能理解——给得太多,久了,就会成理所当然。厚往薄来养不出友好邻邦,也无法达成敦亲睦邻的愿景,只能养出一堆觊觎我邦物产丰饶,恨不能窃而居之的白眼狼。” 最后,孟约擦嘴作总结,这个她还算擅长:“怎么才能永立强国之林,傲视诸国,无他,走掉所有的路,让他们只能走我们走过的路,一直追赶我们。追久了,谁还能生出超越我邦之心?” 说完,孟约“哎呀”一声,笑说:“这么严肃正经的话题真不适合我,要不是最近老看太祖志传,我都没法跟你们搭上话。” 宣庆帝对于机械化,心时是有成算的,机械化是必然,只不过,如叶阜安所说,担心时机不对,担心脚步太快,激化矛盾动摇国本。他在治国上,确实没有太高天赋,要不是还有用人之明,擅识人心人性,这皇位哪怕他是长子,恐怕也要换人做。 宣庆帝也并不问激化的矛盾怎么化解,满朝英才都束手无策,问一个小姑娘,又能问出什么来。宣庆帝,也不过是借孟约的口,来坚定他内心的道路而已。 沧海浪潮滚滚来,若不能作弄潮儿,便要沉下水底做死鬼,谁肯做死鬼! PS: 你萌提醒了我,忽然觉得太祖穿成周文和特别有意思…… 王御史会恨你们的,相信我~ 第一一零章 东方即明,天下将晓 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读者兼戏友什么身份,孟约很没有负担的回家过大年,并邀丈夫同样远在外洋的许妍也到孟园过年。 两个旧日闺中蜜友,倒也过得很有滋味,很像是在鹿邑时深闺作伴的情形,倒让两人把那点不适都抛开。 依然每年都薰很多腊肉的孟约,把这都当成了过年的仪式,薰完她也吃不了,遂四下派送,长平里的邻居都送到不说,凡有来往的人家也都送了去,甚至还给荣家送去了几根不烟薰的风干火腿。淮扬菜做汤,多爱用火腿提味,却不是烟薰的火腿,而是自然风干的火腿。 倒也不是孟约还想着与荣意修什么好,而是她曾经答应过荣意,过年给她做几根火腿,荣意很喜爱火腿冬瓜汤火腿白菜汤之类的。 “不知觉的,又是一年,时间飞快呀阿孟。”每到过年,尤其是身边重要的人不在的年,人都很容易生许多感慨。 孟约:快别,我觉得今年可够长的,而且年轻轻的,感慨什么时间飞快,那是“老人家”的专利好吗? “赶紧喝两口酒,待会儿我们得去庆园团年,先生不会许我们俩这么孤单单吃年夜饭的。”孟约不想去看一家子秀恩爱,但吕撷英大有“你不去我就来”的意思,孟约赶紧答应下来。 “也好,人多总热闹,比咱们俩在这喝闷酒强。”许妍是真觉得两个人对饮郁闷得慌,“你先生人真好,对你更好。” “我对你也好呀,不吃味了哈,走,喝完这杯去庆园。炉子最近还是很招人爱的,刚会喊人的小孩儿,真是让人爱得心肝疼。”孟约说着,吩咐侍女去准备大氅和手炉。 南京昨日一场大雪,遂成一片莹白世界,长平里的巷道中,冰棱裹着伸出墙来的枝枝叶叶,很有玉宇琼楼,玉树琼枝的画面感,就是太冷。孟约要了大氅和手炉,还是觉得冷,实在是屋子里太暖和,烧地龙的屋子虽很费柴薪,但一烧起来,整个屋子从地面到墙面再到空气,无不是温暖如春的。 推开门,迎面的风打在脸上生疼,孟约不小心呛一口冷气,咳得心肝都要吐出一块来:“怎么这么不小心,喝口温水压一压……” 许妍话还在嘴边呢,手上的水还没递过去,就被旁边钻出来的阵仗吓一跳。孟约接过水,尽数灌下去才总算是缓过来:“没事,这是宫里来派御宴的,凡大宴宫中都会派下菜来。” 菜中从宴席上撤下来,派送到各处时都是冷透的,这种菜反而不会送到高品阶的官员勋贵家中去,而是往六品下官员家中派,以表示“政府没有忘记劳苦功高的基层公务员”,孟约是这么裂的。不过,这个菜,孟园没接到过,就是六品下,了得天子或内阁那里挂着名的才有。 所以,当内监提着食盒站在孟园门口,问是否是“科学院从七品院工孟量第下”时,孟约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没送错吗?” 内监倒是好脾气,被置疑也不恼,只笑得十分喜兴:“长平里孟园,想是没送错,若是孟姑娘,便快些接过去罢,食盒可不轻。” 孟约当即反应过来,忙与许妍一起合力接过,才递到仆妇手里,孟约很懂潜规则地,不带一丝烟火气地给人递上装了赤金腊梅式样锞子的荷包。顺手还从仆妇手里,把原本要提到庆园去的柳编筐递过去:“皆是些薰腊,虽不值几个钱,总是个过年的意思,中官莫嫌弃。” 每回赐菜给内监递金银不知凡几,还头回见着塞腊肉的,内监自然知道,孟约这是给他的,然而,他是替官家赐菜而来,便是接了东西,也只能权作给官家的回礼。内监想了想,心里琢磨着的是方才出宫时官家的语调神态,然后才伸手道:“那便多谢孟姑娘。” 内监告辞后,孟约便把食盒提回去供上:“回头提醒我一声,这盘糕点分一半送到外祖家去。” 许妍是直到这会儿,才反应过来的,遂是满脑门子的疑问:“孟伯父到底几品,怎么在官家那里还挂上名儿了?” 孟约:你问我,我问谁去。 这种事,还得问吕撷英,但吕撷英表示,这个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官家擅谋人心,到底什么意思,回头我问问大兄再说。” 孟约心里想着宫中为什么派来点心时,深宫中,帝后夫妇亦在说起孟约:“陛下这样,说不得要吓着阿孟。” “我瞧她胆大心粗,便是吓着,也扭头就能好。”不得不说,宣庆帝确实擅辩人心,只见过孟两回面,便能把孟约的性情看个通通透透。 “却说陛下当初,怎么把周君睦点到御前?”既然知道了孟约是谁家闺女,自然与孟约有干的人,都已清晰明了摆到案头。 宣庆帝:“诗才委实好,虽德行欠佳,却不过是个闲人,何必去管他。” “可惜有了心上人,不然,真该给阿孟相个好的。”倒不是王醴不好,只是作为“娘家人”,自然是自家的什么都好,得配最好的。萧皇后倒也知道,孟约出身平平,但不也有出身平平的好儿郎嘛。 “王醴正适宜,低则失其底蕴,高则难保日后舒心。”宣庆帝对着孟约没透露一点,但他确确实实是打鼓人的铁杆读者,常抱云说得不错,他最爱太祖的戏。论到太祖的戏,写得比孟约新奇有趣,别出心裁的真没有。 “早知,不该派其出使奥托曼,小姑娘家家一个人过年,不知心里多凄凉孤单。” “市井常道夫荣妻贵,焉知阿孟不愿他上进?” “这种话……早好些年前就有句诗说话了,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敏敏悔不悔?” “赶紧走吧,陛下,晁首辅在省躬殿等你呐。” 三十夜有风雪忽至,宣庆帝迎着宫人推开的门走出去,有点点雪花飘落,又因风围着人缠缠绕绕。夜有灯市,映得天空明亮,那是正东,正是东方即明,天下将晓。 宣庆帝想:这是个好卦象。 第一一一章 谁教出来的活宝 东方欲白,省躬殿中彻夜响起的轻轻交谈声已停下,不多时,门外值守的内监听到殿内传唤,道是备车送晁首辅回府。片刻后,车马备好,略显得有些疲惫的晁首辅登车离宫而去,宣庆帝亦回返后|宫。 宣庆帝是一夜未合眼,萧皇后却是将将醒来,念叨着省躬殿里的宣庆帝,便早起命御膳房备些易克化的膳食。掐着宣庆帝过来的点,把饭菜摆好,宣庆帝一来便正好能吃上热乎的。 “一年也难得清闲几天,陛下今日听我的,用过早膳好好睡一觉,管是什么人来,都有我替陛下挡着。”萧皇后与宣庆帝一起就坐,坐下后,指着一旁碗里的腊肉与宣庆帝道,“陛下看,长平里的小姑子送来的年礼。” 才喝下去半口粥的宣庆帝好悬没呛着:“她知道了?” 萧皇后笑:“哪里,陛下着人给阿孟送去点心,她不但给了内监跑腿钱,还给陛下回了礼。” 一脸懵圈儿的宣庆帝:…… 头回听说,宫中赐菜,还带回礼的,真不知哪家教出来的规矩。 再喝一口粥,宣庆帝慢慢放下汤匙,低低笑出声,还越笑声越大:“谁教出来的活宝!” 且不论谁教出来的活宝,只说晁首辅至省躬殿与宣庆帝彻夜长谈一事,大年初一,各家各户的门还都没开,消息便传遍整个南京城。原本晁首辅需要思量的,需要抵挡的,此时都到了宣庆帝身上。有清流文官,不顾年节封笔,叩宫上书,请宣庆帝三思而行,勿要擅行专政,致使万民难安。 宣庆帝原本睡得好好的,萧皇后则领着儿女在宫里接受各方贺禧,这时传来有官员叩宫上书,并跪在雪地里,萧皇后脸色就不好了。若是宫里的事,她当然能什么都挡下,但前朝的事,必需得宣庆帝出面不可。 被萧皇后唤醒时,宣庆帝叹气道:“虽朕知道,消息一传开,必无宁日,但万没料到,连年都不能让朕好好过。” 宫里宣庆帝的年没法好好过,孟约的年却过得极舒服,清早起来洗漱罢用过早饭孟约便邀许妍一道,去向外公外婆舅舅舅妈拜年,并奉上点心和节礼。向外祖家拜过年,复折回长平里去向吕撷英与卢昆阆夫妇拜年。路上,正好遇到吕冰同她两位兄长去庆园拜年,孟约便下车同他们一道走。 吕冰两位兄长吕凌吕冶原本就在说昨夜省躬殿里君臣彻底奏对一事,孟约过来,打断了一下,各自问过新年好,吕凌吕冶便继续接着讲。吕冶年少些,还未出仕,遂多有不解:“他们这是在逼官家,不怕官家生气要拿他们开刀吗?” “国朝素来厚待朝臣,但凡不是罪大恶极之辈,都必保其一个善终。阿弟不知,此时时机才最好,若拖到官家初三开笔时再上奏疏,依晁首辅之能,必然能叫他们无力回天。”所谓的“他们”在这里指的就是叶阜安为首的维稳派。 孟约:“阿冰,发生什么事了?” 吕冰答道:“省躬殿中晁首辅与官家彻夜长谈,今早便有朝臣叩宫上书,长跪不起。” 孟约:真不怕死。 虽然说厚待朝臣,可这四个字下边,不是没流过血死过人,死得还少吗?孟约近来看史,可一点不觉得,有多少人是真正得了善终的。当皇帝的想让一个人不痛快,多简单的事。 “不会一直让跪在雪地里吧。” “怎么会,官家亲往宫门,把人扶了进去。”吕冰说着,感慨道,“官家真乃圣君仁主。” 孟约:呵呵,等着瞧吧,反正我要是皇帝,谁让我没法好好过大年,我就让谁这辈子都别想能好好过年。 进庆园向吕撷英卢昆阆夫妇拜年罢,吕撷英把一群小的都下来吃午饭,炉子哪呀呀正学语,嘴里咿咿啊啊个没停。吕撷英烦他,把炉子扔给卢昆阆,叫卢昆阆赶紧带着一帮小子到东厢围炉谈天。 上午该登门拜访的,基本已经登门拜访过,下午都是投帖子拜年的。孟约想着德麟班初八演开箱戏,绘本才出一本,被剧作家分成三场戏。按德麟班新戏每十天一场的节奏,她这里得赶紧把二本赶出来,时间并不是很富余。 “行,你回去赶绘本,阿许回孟园也是无趣,不如留这里与我和阿冰抹牌玩?”吕撷英问许妍的意思。 许妍想想也是,孟约埋首于画室时,她并不好出声打扰,只能在一边静静待着,委实很无聊,便应道:“吕先生不嫌弃,自然是好的,不过我可极擅长抹牌,凡抹牌,从来只赢不输,就是不知吕先生与阿冰如何。” 吕冰:“呀,不知道我姑夫是术数大家吗,早就有人讲,抹牌内有乾坤,凡术数极好的,抹起牌来都心里有数,赢面极大。我姑姑虽然比不得姑父,却也耳濡目染,很是不逊于人,阿许才要担心。” 吕撷英双手击掌,豪气无比地道:“这样罢,过新年,来点大的,不论牌面,只论输赢,一两银一局。” 孟约:我还没走呢,我也想搓麻将,虽然我手气不好,牌技更不好,但我输得起的呀。 是哒,她们说的抹牌就是搓麻将,嗯,太祖的锅! 显然她们说的抹牌,没孟约的份,孟约只得自个儿回孟园画绘本去。一个愿望没能得到满足的创作者是很恐怕的,正好孟约又在画“滚滚受欺,科学青年受挫”的剧情,原本构思好的情节推翻一小半,加进去的料,足够把太祖虐得死活来,到时候,还能把观众虐得死去活来。 一想到这样,孟约心里就痛快了。 绘得差不多时,孟约停下笔,“嘿”地一声笑开来:“这样更深刻了。” 嗯,到时候想给她寄刀片的人,肯定满城都是。 真好! 等到吕撷英她们几个抹完牌,过来瞧她绘本画得怎么样时,孟约已经把线稿基本画好。 吕撷英:“你之前说的情节并非如此。” 吕冰:“干嘛要这样对太祖。” 许妍:“阿孟,咱们能别这样吗?” 孟约:不能,谁让你们搓麻将不带我,哼! 小剧场: 退位之后,满以为能满世界浪了,能去丈量一下打下的疆域了,结果…… 太祖:退位生涯岁月长,何以渡日,唯有搓麻。来来来,搓了这一局,还有一局,不输掉底裤不散场。 朝臣甲:逢赌必赢的人又粗现了,同僚们抄家伙,咱们……撤。 朝臣乙:又想赢光我们的俸禄,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朝臣丙:一合计曾经输掉的俸禄,就觉得这些年一直在干白工。 太祖:哟,被识破了~ 第一一二章 打鼓人疯了 花大笔钱,还四处装孙子才买来的核心技术,最后发现是一张废纸,根本派不上用场。去理论吧,合同里有坑,咽又咽不下这口气,科学青年崇敬的老教授因这事背着重担,心梗而亡,科学青年在老教授的葬礼上发誓,一定把这难关攻破。 结果,等科学青年再回研究所,发现原本被他带动起来的同事,再一次失去了热情与动力,他们对科学青年说:“落后人家整整半个世纪,拿什么追赶,还怎么追赶,认输吧,我们大明,根本没有科学生存的土壤。” “教授为什么会死,不仅是因为买不到核心技术,还因为上边怪他办事不力……你等着看吧,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直接购进成品,我们这个项目,会彻底关闭。” 最后项目真的彻底关闭了,科学青年看着彻底封存的实验资料,泪流满面:“为什么……为什么这么难,为什么我们明明曾经远远把他们甩在身后,如今却不得不跟在后面吃他们扔下的,不要的。” 对话是孟约的初稿,还没写到绘本上,吕撷英和许妍吕冰看完都想一块合起来揍她好么。 “赶紧改!” 孟约:“先生,故事一则需先抑后扬,再则总得有个因果往返。如果不曾受此大挫,太祖回到元末时,为何会二话不说扛起重担。一个在那样的和平时代里成长起来的青年,哪来那么多忧国忧民的心。必是前有因,才后有果,必是之前受到挫折,之后才会总常怀不世之忧,若非时时担心大明仍会走向抱着‘祖上曾经世界第一’这点仅剩骄傲苟延残喘的未来,为何要那样处处警惕,事事忧劳。” 吕撷英:徒弟说得好有理,然而我还是想揍她一顿。 这样的故事,哪怕不是写太祖,就是写个旁的什么不认识的角色,吕撷英她们都觉得揪心,何况是以太祖为主角。说实在的,如果孟约不说完整的构思,只看上部,会以为孟约想写太祖托生转世到几百年后,历经种种,再次带领大明走向辉煌无比的巅峰。 “为师被你气得好难过,本想喊你一道出去嬉冰,现在看来,你还是待家里好好画本子吧。”吕撷英说罢,当真就领着许妍和吕冰走了。 孟约:…… 她们再这样下去,孟约确信她会变态的,到时候画出来的故事更虐心,更揪心,更糟心,可别怪她。 到初三,宫里开笔,埋自来水管,建污水处理厂和供水厂的工匠也都齐齐开工。这样的天开工,自然得备足红包,吕撷英与卢昆阆不但给足红包,还办了一桌肥肥的宴席,相请工匠们把活干好,他们这是即不急工期也不差钱,只求最好。 大朝会上,维稳派与改革派照旧掐得死去活来,从前宣庆帝是不表态的,但这次大朝会上,宣庆帝明确表态,欲全面推行机械化。 叶阜安谏言道:“贸然妄进,民失其业,以何维生,民不聊生,则国乱矣。” 宣庆帝总不会是白和晁首辅长谈彻夜,这时晁首辅站出来,鼎力支持在治国方面略有点麻爪的宣庆帝。但,一个新的政策推行,尚且会引来许多矛盾,何况一个新的时代降临,自然会引发更多的疑问与矛盾。 朝堂上的争论,自初三大朝会之后便没有停过,从上及下,引来全城热议,便是街头巷尾卖花卖菜的小商小贩亦不时要说几嘴。热议声中,德麟班新戏开箱,演的是《太祖秘史》,光这名字就够让首场开箱戏一票难求的,何况德麟班年年开箱都满座。 “又是打鼓人!” “他这回打算怎么折磨太祖?” “可惜没排上票。” “别说开箱戏,明天后天的票也都卖光了。” 虽然嘴上边,好多人骂打鼓人,可其实人人心里想到《闺门令》,再看《太祖秘史》四个字都会有点小激动。口里嫌弃打鼓人折磨太祖,其实私心底就等着看太祖又被怎么样怎么样了,谁都觉得这样不对,可又忍不住,一时间大家伙都觉得自己有点怪怪的,像是有什么坏掉了一样。 买到票的人,初八这天早早便往德麟班戏堂子里来就坐,桑班主顶住了压力,没加座也没卖站票。因外边的水牌上特意没写主演,常抱云未扮好便上台亮相时,票友们便感觉出来了,德麟班恐怕憋了一整个冬天,就等着今日搞事情。 “日久未见,诸位一向可好,抱云在此向诸位拜个晚年。今日抱云登台演太祖,有不到之处,望诸位多加指正。再有,德麟班桑班主肯许我这外来人借场唱戏,抱云亦多有感激,话不多叙,诸位少待,我去去便来。”常抱云亮完相,下去。 台下好久没反应过来,差不多整整一刻钟台下都落针可闻。 “真是常抱云?” “德麟班这回可真下了血本。” “必是戏极好,常抱云才肯出山,不然再下血本也请不动。” 又大半个时辰过去,戏堂子里已坐满人,皆引颈相待,等着开戏。这时净堂鼓响起,嗓子脆生生的小生报幕后,丝竹齐响,锣鼓声声,常抱云着一身常见外洋人穿的衣裳踱着台步,走到深蓝色幕布前张嘴便唱:“富国先富民,强国先强兵,而今机械兴,技术最要紧……哎哟,落下别国那样多,要如何方能,迎头赶上?” 一声婉转无比,捶着胸口喊出来的“哎哟”让台下众人无不发懵:我是谁,我在哪,我干了什么,要这样对我! 整个一场戏,票友们都在震惊之中渡过,直到演完,都没能醒过味来。从会“哎哟”捂胸口的太祖,到道具造景,再到现代科技未来世界,无一不让人震惊。震惊到,票友们看完后,对情节反而模糊了,只记得那些冲击视角听角的画面和声音。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打鼓人疯了。 不疯,怎么可能画出这样的本子来!虽然,疯得还挺有意思的。 “等会儿,这出戏到底演了什么?” 其实不重要,因为第一场戏,本来就是把一个世界铺开在观众面前。情节的展开建立在现代社会之上,只有让观众们在脑海中对现代社会有一个大概轮廓,这故事才能继续下去。 小半个时辰后,戏堂子里才响起掌声,响起对常抱云唱腔的赞赏,另还夸了鼓乐班子,并奉上厚厚打赏。然后,票友们各自走出戏院,开始往外散播他们的震惊震惊和震惊。 第一一三章 二月春风苏,好戏连台上 一场戏,情节都有的是人说不清楚,但除情节之外,可以说的东西多了去了。那些匪夷所思的“科技”,比之神话传说中的神仙亦不多让,常抱云那句“沙中果有小世界,宙外真有大宇宙”,很好的综合描述了这种玄奇。 有时候,人类的想象,是比什么都更奇妙的东西,而且想象中的一切,往往会比描述的或描绘的更大胆,更充满“创造力”。更何况其间还夹杂着正在被实现的,比如自来水…… “听说长平里正在修造自来水,过得不久,便可接通,日后只要水嘴一开,白花花的水便源源不断来。”人们对自来水其实不是很了解,但只要知道,拧开水嘴,就会有水流出来就行了。人们只需要知道,自来水可以成功,太祖手录里的一切也都可能成功,并且最后真的会有一个那样的五百年后就可以了。 “你们说那电到底是什么东西,仿佛五百年后我大明,什么东西都离不开电。”这是犀利的,擅长抓重点的。 “太祖仿佛也提出过电这个说法。” 那本由皇室出资印刷,因此售价极低的《太祖手稿全录》,虽当年卖得极好,印刷出来的一万本,几天时间就一扫而光。然而,多半是买回怀抱崇拜供起来,最后只能束之高阁,无他……绝大多数人是看不懂里边到底讲些什么的。 便有少数能看懂的,也云山雾罩,看不很通明。 但《太祖秘史》德麟班才演一场,各人回家就都把高高供起的《太祖手稿全录》给捧下来细细翻看,两相一对比,竟觉得《太祖秘史》中那个五百年后的世界,并非无迹可寻,太祖早在三百年前,就为大明定下了千年大计。 这个认知,让无数人倒吸一口凉气——凡夫俗子定个十年大计百年大计了不得,太祖果真神人,一出手便剑指千年。 第二场,第三场演过后,更是人人皆道“若真有个那样的五百年后,诚然极好”。看热闹的人只能看看热闹,然而落在埋首钻研的人眼中,那便不是热闹,而是有人依据太祖的手稿,往后推演出五百年后的真实世界。 因为推演得太有鼻子有眼,有理有据,有迹可循,便越来越真实。 第三场戏演完,《太祖秘史》第一二三场戏连台火热返场,其中第二场戏演得是太祖带领已经恢复科研热火的同事一块攻克难关。然而,就在人人都以为他们能做到的时候,上边忽然传来消息,让他们派出人员,随团出访,去外洋购入核心技术。 满南京城的人:那时的皇帝与朝臣脑子里全是屎吗? 这可不仅市井百姓这么想,连内阁诸公与宣庆帝都是这么想的,若夫五百年后的世界果真如此,不支持自家人拿出真正属于自己的“核心科技”,居然去买。不知道老话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吗。授人是这样,对自己就更是这样,一时落后怕什么,只要能钻研出来,总不会永远都落后。 满城热议时,按说不管维稳派还是革新派,都应该琢磨起这打鼓人用心来的时候,却并没有人去关注打鼓人——自然是做为铁杆的宣庆帝,从中施了手段。不然,孟约的身份,并非无人能问出来,不说别人,只说桑班主那里,就多的是人能问出来。 桑班主事先得了宣庆帝的封口令,谁来都是一句:“德麟班只接了剧本,并不知打鼓人是谁。” 不信,不信也没办法,对着官家,桑班主都是这么回,谁还指望从他嘴里得出不一样的回话不成。 至于第三场戏,科学青年在崇拜的教授带领下,出使外洋,辛辛苦苦,花费巨资买回核心技术,结果回来怎么实验怎么不对。当老教授在重压之下,心梗进医院时,科学青年也开始怀疑人生。 ——难道,大明当真没有科学生存的土壤? 这场戏落幕时,票友们多是唏嘘老教授,毕竟老教授看起来活不过下场戏,而且依打鼓人的德性,要死都是速死,绝不拖泥带水,因此必定是一开戏便死干净。 第四场戏排出时间来,已经出了正月,二月春风乍苏,虽城中还是冬的气息,却渐渐在酝酿着春意。慢慢地风不再冷得割脸,出门也不必冻得缩成一团,街上的小摊小贩也多起来。 这时,长平里第一次通了自来水,因《太祖秘史》的上演,还有陈克甫先生的评书本在元宵节前开讲,自来水遂引来许多关注。吕撷英和卢昆阆倒也干脆,直接在长平里巷子口上安了个自来水,那卖早点的大嫂笑得牙都快没,宏运楼也跟着沾光,这几日生意一直很好。 “自来水是方便,但需教人节约用水,用水才开,用完随关。必需让人晓得,这世上水是有限的。虽看起来处处是水,但若不珍惜,子孙后代将无水可用。想来大家不过看个热闹,却还需立个告示,叫宏运楼的伙计这两天时常出来打水,叫大家即看到热闹,也看到规矩。”孟约是很怕人浪费水的,做为一个现代人,节约用水这样的观念早已经深入到骨子里。 “你已经叮嘱三遍了小姐。” “三十遍仍嫌不够,必要有人如我这般,朝全天下人都叮嘱三十遍才好呢。” “是是是,小姐说了算,我这便去同宏运楼讲。” 夏姜出去,春柳后脚进来:“小姐,德麟班稍后演第四场,桑班主知道第四场小姐会去,特地把包厢留了出来。小姐看几时去,是否要去庆园请吕先生?” “不必,我和许妍稍后过去,同先生一道去德麟班。”第四场戏,是《太祖秘史》上下部最重要的转折,孟约当然要亲眼看看才行。 德麟班如今一票难求,原先给剧作家雅间,如今也是不事先预订,就会订出去的。正好自来水第一个阶段已经算完成,虽然还有第二第三阶段的工程,但好歹能得片刻清新,孟约早几日一提,吕撷英和卢昆阆都答应一道前往德麟班看戏。 待到了德麟班,吕撷英才发现水牌上写的是《太祖秘史》第四场——恩师临死重托付,太祖誓愿克难关。 吕撷英:“是那场?” 孟约:“是那场。” 卢昆阆:“你们打的什么哑谜?” 吕撷英并许妍: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吗? 第一一四章 我就不暴露智商了 因老早之前,德麟班的水牌上就写过,第四场戏,是《太祖秘史》整部的重要转折,票**开箱第一场戏时都更火热。毕竟,开箱第一场戏时,还有迟疑的,还有不知道打鼓人的,更有不怎么很爱看戏的。 待到全南京,乃至南京周边,都拿《太祖秘史》当茶余饭后谈资时,即使不爱戏的,也等着看后续呢。陈克甫先生的评书讲得远不如德麟班的戏快,再者陈克甫先生年事已高,能接的场次不多,等更新等得火急火燎的吃瓜群众,哪里捱得住。 “倘真有《太祖秘史》里那能演尽天下事的小箱子就好了,能造出来的东西,再稀罕也比德麟班的戏票好抢些,就是手慢,等别人都有了不抢了,也总能到手。” “不不不,那电话更好,凭我德麟班老主顾的面儿,一个电话打过去,还不得给我把票留出来啊!” 听着路上的谈论,孟约就知道,自己没有做白工,至少,现在是人人都在向往那样的时代的,而非恐惧害怕。在《三醮》里,很有一些市井百姓,是不能理解,为什么总有一些吃干饭的人,天天琢磨着夺去他们的生计,让他们没法过活的。 诚然,一部戏,不能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但可以让人首先去理解这件事。就像现代,也有人不明白,为什么要费那么多前去研究航悾航天科技一样。在茫茫星空里,在无限的宇宙中,有人类的未来,也可能是不得已的退路,仅剩下的求生之路。 “所以说,阿孟有忧国忧民之心。”卢昆阆赞道。 孟约:惭愧,最先起意,还是因我爹,这样女控的爹,真的舍不得他有一点不妥。 “还不知道当风浪卷来时,能不能起作用呢。”因风浪还没来,市井里的谈论自然是大多带着憧憬的。 “这便更阿孟显稳妥,《孙子兵法》道‘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阿孟虽不学兵法,却已得兵法机要。”卢昆阆最近不知道怎么,越看孟约越顺眼……也许是家里熊孩子太淘,以至于觉得女儿果然更加甜软贴心。 孟约:我就不暴露我着急的智商了。 《孙子兵法》这句,在孟约听来,怎么都像是在说,觉得自己会赢的,得胜的机率更大,觉得自己不会赢的,得胜的机率更小。 吕撷英:“你想抢我徒弟吗?” 卢昆阆:“何用抢,英英的弟子,不就是我的弟子。” 吕撷英:“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太祖说得好,你的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孟约与许妍对视一眼:那种惨无人道的,不分场合的秀恩爱又出现了。 两人默默在前边引路,登德麟班的戏楼入包厢,坐定好一会儿,夫妻二人还在秀恩】虽然这恩爱秀得跟吵嘴一样,却还是把许妍的愁肠勾出来,想起那一腔热血,不管不顾就扔下新婚妻子远赴外洋的文思源,许妍几乎落下泪来。 孟约有心宽慰,戏台上却响起净堂鼓,紧接着丝竹鼓乐次第响起。孟约便只得搂紧了许妍,与她坐一张长椅上:“美人,当着我的面瞎想别人,我可是会吃味儿的。” 许妍推孟约一把:“晓得了,偏你醋大,常抱云这就要出来,孟郎还是好生看戏罢。” 因孟约时不时表示,小美人们全是她的人,小美人们便给孟约取了个“孟郎”的昵称,虽并不常喊,却每到这样的时候,都好用极了。 因是看戏的包间,只隔人面,不隔声音,是以在隔壁包间里就坐的宣庆帝并萧皇后,把句“孟郎”听得一清二楚。萧皇后颇觉有趣,笑道:“未想小姑子竟是个如此风流人物。” 萧皇后话音落下时,戏台上,常抱云登台亮相,开腔便是呜咽。 台下不明真相的票友:…… “一声一声唤不回,泪落千行人难归,犹记初来时,先生语出,总笑我天真……”开场便是哭灵,把原本认为已经没有什么能再震惊到他们的票友,给震撼得眼珠子快落满一地。 常抱云演得委实太好,那就仿佛真是太祖在五百年后,痛失灯塔,人生再无方向的情形。他一番哭灵,把票友们的心都哭酥了,别说票友们,连孟约这不怎么很能欣赏戏曲之美的,都被常抱云哭得想掉泪。这位宗师放到现代,那必是不管戏院剧院还是大荧幕小荧幕,都能绝对控场的大神。 一场哭灵下来,孟约这样不很入戏的都被虐哭,何况戏迷票友,更是被虐得体无完肤,完全达到了孟约“死去活来”的预期,不仅达到,甚至还远远超出。 孟约:我猜,这会儿在坐的诸位,都很想给我寄刀片。 一想到会有读者前仆后继寄刀片,做为创作者,孟约竟然觉得很圆满呢。 “孟年年,你之后还改过?”许妍怒火中烧。 “略改了一点点。”孟约用手指比了比,表示真的只有一点点。 但是孟约的信誉度,在这方面已经完全破产了,没有了。吕撷英与许妍一块瞪她,瞪到她心虚气短低头借茶盏避开二人目光时,吕撷英才道:“你就不担心日后,被人知道你是打鼓人吗?” “知道了又怎么样,最多催我赶紧画,在我没画完之前,我肯定是安全的,至于之后……”一时半会儿,孟约是不会让这个故事完结的。再说,就算完结,也可以学《三醮》作者抚长离,把番外生生写成中篇小说。 “还会有更揪心的情形?” 孟约沉默不语,只满脸“你们懂的”笑容。 事实上,上部的虐点还多得很,反倒是下部虐点不多,外搭那样一堆挂的穿越者太祖,穿越后就跟人生都跟开了挂一样,虽然也不免走弯路,却真的没有任何虐点。 起义之路的艰辛在物资匮乏上,登基为帝后……朝堂上全是太祖脑残粉,太祖说什么就是什么。事业上顺意,感情上也很得意,还有一群忠心耿耿小弟的太祖,孟约就是想虐,也找不出什么可虐的。 然而那只是孟约觉得不虐而已,那只是孟约觉得,没虐点而已。 所以,不久后下部出来,把大明土著虐得死去活来时,孟约是完全不能理解的。 小剧场: 且说《太祖秘史》下部终于开演: 票友甲:世间至孤独,莫过于怀世人不解之忧思。 票友乙:看太祖负重前行,无人能伸手相帮时,真想站在太祖身旁,帮他骂醒那些蠢货。 票友丙:虽然被骂蠢货的算起来是我祖宗,但确实该骂,为什么太祖干什么都要劝谏劝谏劝谏,不谏言会死吗,没看见太祖多伤心失望吗? 孟约代为总结:太祖,快些到我碗里来,从此不再受伤害。 第一一五章 或误万民,或误万世 哭灵之后,有夜梦恩师受重托与血热却被雪中抛两幕戏,三幕戏合而为第四场。全是虐死人的,孟约自己看完都觉得,她委实写得有点太虐心,当然,也是剧作大家太能干,不仅完全达到她预期,还比她想象的效果更好,更加精彩绝伦,也更符合这个时代的审美。 戏演完,楼上楼下,没一个起身走的,皆坐在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说不出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这一刻,仿佛他们想了很多,又仿佛什么都没想,只是觉得,他们不应该只是这样静静地坐在这里,什么也不干,等着旁人来拯救。 “旁的人都死了吗,若说几百年前,太祖身旁没个搭手的,这五百年后的大明,处处是可以搭手的,怎么不搭手呢,怎么让太祖一个人栉风沐雨,独自前行?” 话问出来,先是响起许多赞同声,然后又是良久的静默,最后有人满怀疑惑地道:“都说讲古映今,是否这讲五百年后的,也在映照今日?” 迎接这疑惑的,是更加长久的静默无声,然后渐渐有人受不了这气氛往外走,一个一个,脚步沉重,互相之间一丝没有往日看完戏后或喜或怒的交谈。偶尔眼神一交接,都仿佛带着前所未有的沉思与凝重,然而,他们不知道应该如何卸去心头的凝重,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沉思,又该向哪里寻求答案。 冬日的天总是一有大雨,就仿如深夜忽临,走出戏楼,才知道明明是中午,天却黑得如一块块黑色幕布遮去天光,使人间一片黑暗,仿佛走入其中便会迷了路,也迷了心。 宣庆帝凭栏远眺,紫禁城的宫殿在欲雨的浓云下峥嵘恢宏,仿佛是在安静地守护着男男女女,山山水水,万里疆域:“世间人行差踏错,或误一身,或误一家,又或误一族,朕若行差踏错,或误万民,或误万世。敏敏,朕仍不知此时推行机械化是对是错。” 《三醮》中,宪政与机械化的进程是息息相关的,之所以会漫长而且充满热血与死亡,便是因为宣庆帝心中的犹豫难决。他不知道自己是对是错,自然不知道机械化是对是错,宪政是对是错。宣庆帝或不擅治国,却负责任感,深知他一言一行对这个国这国中之民意味着什么,所以他会再三迟疑,再三反复,再三犹豫。 “陛下,机械化是太祖提出来的,不妨仍去问太祖?” 宣庆帝:“若能去问,朕何必犹豫难决,若朕是晁光甫或叶阜安,早已旗帜鲜明,但朕不是,朕是一国之君,大明天子。” “陛下不能决,何不交托万民决之。” “敏敏的意思是?” “《太祖秘史》不正是最好的问卷。” 宣庆帝先是怔然出神,片刻后迎着漫天瓢泼大雨朗声而笑,楼下,戏迷票友也已经渐乘车马归家,即使是极大的雨,街市上依旧十分热闹。熙来攘往的人流中,有叫卖声,呼喊声,问询声,催促声……还有马蹄声,雨打屋檐声,车轱辘滚滚向前的声音。 浓云冷雨欲摧城,风吹柳斜渐现春。 “敏敏说得是,这正是一纸天成问卷。” 宣庆帝下楼时,孟约被桑班主扯住,因吕撷英急着回家看每到天黑有雨就爱哇哇大哭的炉子,便先走了,许妍也一并跟随,便只留下孟约。 “班主,你拽住我做什么,这雨可越下越大了啊,待会儿我怎么回。”孟约搭吕撷英的马车来的,吕撷英说是待会儿使马车来接她,但哪如跟着一块回去方便。这天黑得,跟被谁捅了窟窿一样,怪可怕的,这场雨肯定大得不像话,当然是早点回去把自己关屋子里最安心。 “常抱云在后边下妆,特地叫我来喊你等他,他有些戏想与你好好说说。”常抱云来德麟班登台,要的价在桑班主看来十分有良心,是以,常抱云一说想与孟约好好谈谈,桑班主便来堵孟约。当然,桑班主也还记着孟约写了好本子,一边把孟约往楼上送,一边嘴里没停,“待会儿吃过午饭,我叫马车送你回,别担心雨,这大雨必是来得快也去得快。” 孟约:“行行行,你别管我了,去后台同常抱云说一声,我在楼上等他,让他别急,细细下了妆再来寻我。对了,中午我想吃合意楼的玫瑰鸭脯和烧肉配梅子卤,菜蔬班主看着办,回头喊桑蓉也来吃啊!” 桑班主:瞧这好吃劲儿,有爱吃的,什么都行。 “看来,今儿能借小姑子的光蹭顿饭。” “哟,蔓生兄,嫂子,个把月不见了,怎么开箱戏都不见来看呢,我还道你们会来呢。你们也是,开箱第一场戏不来,第四场戏却来看。”孟约一点没意识到,今天自己把所有观众都虐了一遍,十分坦荡荡地打招呼。 宣庆帝:“倒也正好,你来,我有话想同你好好说说。” 孟约:咦……好巧,你怎么也有话想同我好好说? 进到包间,孟约咂下嘴,扶着门框回头同桑班主说:“还要咸鸭蛋,今天忽然好想吃咸蛋黄。可惜我爹不在,不然他爱吃蛋白,我只要负责吃蛋黄就好了。” “叫碟咸蛋酥便好。” “不要,我喜欢吃油汪汪的咸蛋黄,做成咸蛋酥,就不油汪汪了。”孟约说着坐下,并抬眼看宣庆帝,意思是“你不是有话说吗,说呀”。 宣庆帝还未开口,常抱云便敲门进来,然后,孟约就便左右夹攻,被怼得差点能连渣都没剩下。 孟约:果然,还是不能掉马甲,所以说,作者为什么需要一个笔名,就是为了避免这样的情况。以及,不能给熟人看小说啊,熟人不是寄刀片,是直接拿着刀片上门示威! 宣庆帝:“听闻孟主事家资甚巨,打你小时候,便一点苦一点难没叫你受过,可谓是富贵乡里金银珠玉堆出来的,哪来那么多堵心的事写。” “便是世事维艰,也不该艰难到这份上,委实叫人太心疼了,那些同僚都是死人吗,怎么就没个人能搭把手,唯一鼎力助他的老先生还叫你给写死了!” 孟约:…… 一个故事而已,用得着这样上纲上线地跟较真吗? 看来,马甲得捂紧,不然真会有人上门给她递刀片,甚至……挂孟园门口,想想真怪可怕的。 第一一六章 湖水岂能无波,沧海岂能无浪 被读者包围的感觉,孟约觉得自己应该尽快适应,因为光只两个铁杆粉和一个普通粉,就把她逼到角落里不得不投降。 宣庆帝伸手:“降表且来。” “你们这样,真的会失去我的。”孟约自己也做过读者,深知读者是什么样的存在,爱你是真爱你,可想咬死你也比真金都真。 “阿孟快说,我亦想知道,接下来几场戏会如何。蔓生与我,并不能每场戏都来看,有时候是赶不上,有时候是太忙,再有如今德麟班的票也越来越不好买。”做为一个不必宫斗的皇后,萧皇后绝对可以说一句闲得长毛,可惜再长毛也只能在后|宫里长,最多偶尔出来放个风,哪能时时都在外边晃悠。 孟约默默看常抱云:“常先生知道的呀,不如请常先生讲,必比我讲要精彩。” 主要是怕讲完要被铁杆粉揍,待会儿常抱云说故事时,她倒可以找机会赶紧溜,待上部戏演完,下部戏开演,应该就不会有找上门来要揍她的读者了。 常抱云见孟约真不打算讲,座上的又是宣庆帝萧皇后,只好睨一眼孟约,拿茶水润润嗓子,讲接下来的三场戏。剧作家根据孟约的绘本,每个绘本安排两至三场戏,眼下正好三个绘本七场戏,平均一场戏三五幕戏。常抱云并不逐幕逐幕讲,而是三言两句便概括一场戏。 “第五场为载誉,太祖虽处处受挫,但心中热火未仍未熄,蜇伏十年,远渡重洋,拿下科学大奖,大放异彩之余,还收到许多邀请。不过,太祖一心惦记大明,拒绝了所有诱人邀请,回到大明。” 听个大概便可,还想把“惊喜”继续留着的宣庆帝点点头,没提出疑义。当然也是这一场戏委实可以,萧皇后却不很乐观,问常抱云道:“接下来便不会再处处碰壁,该事事顺利了罢?” 常抱云:“打鼓人好先扬后抑,凡见着好了,接下来必是不好。第六场戏中,太祖仍还会处处受挫,乃至差一些便熄灭心中的火。这一场戏唯有一点好,便是太祖遇到了能相守一生的伴侣,但也是波折重重,情路极不易。” “你改。”宣庆帝是打鼓人的铁杆粉没错,但那之上,他还是太祖死得不能再死的死粉。 没料想到,常抱云能几句话就交待完毕,压根没找着机会溜的孟约:…… “改什么,怎么改,没法改。放心放心,太祖的情路虽有波折,但最终会得圆满。这世间的爱情,那有不生波折的,湖水岂能无波,沧海岂能无浪,登山的道路那能不崎岖,编故事要讲逻辑,要讲因果的。太祖为什么会对婚姻如此忠诚,必然是曾经有过一段来之不易爱情,与最终成就圆满的婚姻。”孟约觉得,就该这样,如果不曾与真心相爱的妻子相守一生,圆满幸福,恐怕免不得三妻四妾,后|宫三千。哪怕一开始有这样那样的坚持,最后也会被“逼”无奈,不得不在君臣“谏言”下接受封建社会的一夫多妻。 萧皇后:“此言有理,夫君且自己想想,若遇戏文中太祖境遇相当,会如何想,当如何行。” 自然是越想越有道理,做为构思出整个故事的人,孟约圆故事的能力不要太高。她笔下,每一个情节,都会引出后面的故事,有因有果,逻辑清晰得几乎无可挑剔。再加上剧作家和陈光甫再三帮衬着磨细节,故事真的已经近乎完美,不拖沓,没硬伤,剧情的转承起合,一丝突兀与不合乎情理的地方都没有。 宣庆帝:“罢,第七场如何?” 到第七场戏,孟约便夹进去一点温情,常抱云说得没错,她就爱先扬后抑。第六场戏叫人火大心塞,第七场戏又显得十分风平浪静:“第七场亦三幕戏,一幕戏是太祖确立一生道路,一幕戏是结婚,最后一幕戏是返学院任教习,并一步一步越走越高,至最后成为掌管科学院的的院长。尽一生所能,为科学寻找土壤。” 萧皇后:“而后呢,寻找到了不曾?” 宣庆帝:“第七场扬,第八场就必是抑,定是不曾寻到。” 常抱云一拱手道:“第八场还不曾看到,唯能问孟姑娘。” 孟约特别想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假装她根本没带耳朵出门,最后被逼得无法,只得学常抱云速战速决:“第八场仍是扬,因第九场便是上部结局,讲太祖垂幕忆华年与魂归天阙向何边。” “你果无什么文才。” 孟约:你有文才你来啊! “只我这么说,回头陈先生他们会帮我改,这也就是个大概意思。”孟约说完,觉得自己应该可以被放过了,反正有下部,在座的三个读者没必然再当面怼她。 问完戏,也不知道是冲击太大,还是情节接受无能,仨读者都没再把她堵角落里,对她讲“交稿不杀”之灰的话。而是安安静静吃过午饭,各自散场,天虽仍雨,却已小了许多,坐上车马,缓缓行于归家路上,孟约的心却飞到了《太祖秘史》下部上。 这会儿,下部第一个绘本,还在描线稿当中。 真到上部上演,已经是五月底,之所以拖到这时候,是因为德麟班四月底五月初一直在返场演《太祖秘史》上部。下部是古代戏,倒应该更容易让这个时代的人接受。说起来上部戏,为做道具和布景,德麟班的师傅简直没日没夜,却到演出来摆到台上,都还很有些摸不着头脑。 时间过起来总是会把一切往前推,孟约捱过寄刀片的潮流,捱过想找她聊聊的大军,成功的活到了五月底《在祖秘史》下部开锣。 “真没折磨太祖?” 孟约忍不住翻白眼:“当然没折磨,下部是太祖一路高歌猛进,并大杀四方。 孟约在许妍这里,早没什么信誉度可言,秀气地哼一声道:“若不然,过几日阿姚来了,我定与她一块儿挠你。” 信心百倍地点头,孟约看一眼戏台子上,对许妍道:“你看着吧,绝对没折磨太祖。” 嗯,这会儿孟约自然信心足,因为她一点都不觉得下部有虐点,只有等戏演完她才会知道,flag这种东西,是不能随便瞎立的。 #古人虐点低,怪我啰# 小剧场: 太祖又穿肥来了,以路人甲的身份…… 路人乙:听说没,打鼓人又要上新戏了。 路人丙:哟,这回打算怎么着太祖? 路人丁:在太监身上回魂? 众人:哈哈哈哈哈…… 路人甲太祖怒撸袖子:快说,打鼓人是谁,老子要去他个满脸开花,下半身不能自理! 路人乙:听说没,打鼓人掉马了。 路人丙:哟,谁? 路人丁:长平里孟氏女。 路人甲太祖默默放下撸起来的袖子:讨厌,为什么是个女孩子,不能揍啊!!!!! 第一一七章 你们这么擅长脑补,怪我啰 (相信我,我真的定时了~不过两更都定的晚上七点,我错了,么么哒~~抱头遁走~~) 为了能解释一个人为什么会拥有那么丰富的知识储备,孟约故事里的太祖在现代渡过了他或许并不多么跌宕起伏,却也饱含种种曲折的人生。垂暮之年,重托后辈那场戏,至今仍叫人回味觉余韵绵绵。 一开始,戏迷票友们就知道有下部的,所以太祖在现代老去死去时,他们反而不曾想要给打鼓人寄刀片。眼看下部上演,孟约觉得,肯定不会有人再天天想找她好好谈谈之类的,吕撷芳和许妍也不会天天想挠她。 下部的第一场戏便是穿越,上一刻还是垂暮之年,身在病房,下一刻便恢复年轻,身在元朝末年。更要命的是一穿过来,就发现未来的“明太祖”一口气没喘上来,死了! 常抱云唱:“蝴蝶动翅传万里,忽见云低卷龙起,哎呀呀,仿佛是一眨眼,便身在黄梁美梦里。” 配戏的角儿:“小兄弟,往这边,元兵四处扫荡,莫被捉去作壮丁,你看你细皮嫩肉富家样,被捉走,爹爹妈妈该多着急。” 常抱云念:“敢问哥哥,往前是何方呐,哥哥尊姓大名?” 配戏的角儿:“免尊免尊,吾名朱重八,此地属濠洲名钟离,小兄弟哪里来……” 背景合唱起:一中云箭破空来,元兵铁骑又来犯,你看他们东家翻,你看他们西家抢,你看他们,一箭竟将人戳穿。未通名姓人已亡,太祖疾步上前看,却是:一箭穿胸难回天。 常抱云:“咦呀,这可是明太祖朱元璋啊,竟就这么一命呜呼了了了……” 台下:…… 朱重八谁,朱元璋谁,太祖魂魄托生成了谁,不是太祖吗,到底怎么回事,究竟演的是什么鬼? 紧接着,太祖将朱重八带回着人安葬,然后更衣洗漱去拜见父母。这才把穿越者太祖的出身引出来,太祖姓朱名易,穿成朱重八放牛的地主家中在外游学归来的儿子。 台下众人一颗心放回肚里,终是安心。 他们的明太祖朱易,出身正是濠洲钟离县,家中乃是当地豪族,家资甚巨。画这一段的时候,孟约可拿手了,因为孟老爷也是县豪呀。但元末的县豪明显不好当,苛捐杂税且不说,因为是四等民,家中时不时要被元兵刮抢,虽是县豪,表面上日子仍不好过。 好在朱父有心计,一边跟元兵装孙子,一边暗地里攒下丰厚家财,这便是太祖最初有钱折腾,能默默发展各种装备的基础。实话说,孟约以为,朱易要没个巨会攒钱的爹,肯定翻不起什么浪花——科研都是拿钱来烧的。 第一场戏演完,戏迷票友又全在台下没走,孟约:“怎……怎么了,我明明没折磨太祖,什么都好顺的好吧。想搞科研,不但家里有钱,父母兄长虽不能理解,但本着家里就这一个读书人,必有大出息的想法都支持他。不仅如此,还第一场戏就顺利遇到了日后一起打跑元朝,建立大明的忠心耿耿战小伙伴,怎么看他们反应这么不对。” 这下许妍也不很懂,实话说,她也觉得一切都顺风顺水的,没什么不对。 吕撷英却半晌半晌幽幽吐出一句话来:“科学路上,太祖仍是一人前行,无人能搭手。当太祖冒着性命之危配伍出威力巨大的火药时,无人能共享喜悦,常抱云方才演到这,笑着环视一圈,又收回了笑,你们俩没看到吗?当太祖锻炼钢铁一次一次失败,颓然坐下来垂头丧气时,全无人宽慰,常抱云那时‘习惯’地往左前方看了看,你们没察觉吗,那是当年的老教授的位置。你是没折磨太祖,让他顺风顺水,可你把太祖的孤独描述得太入骨,岂能不引人默然深思。” 孟约:这真不能怪我,只能怪常抱云太擅长加戏! “想太祖在五百年后孤独至极,一人前行,在元末回魂之后,仍是孤独至极,一人前行。这次还不止要一人前行,还要一人担负起整个民族的兴衰与荣辱,可以说在五百年后太祖还不需要担负这么多这么重。”吕撷英边说边叹气,简直要落下泪来,一想到元末的战乱之中,太祖一人顶着刀尖孤独地将一个民族的未来千年都扛在肩上,吕撷英就好想咬孟约一口。 孟约:你们这么擅长脑补,怪我啰。 “我真没这个意思,我……是完全按照史实来写的,为此我查了好多史料好么。不仅史料,我还翻烂了太祖的日志,除了‘魂魄来自未来的大明’之外,根本没有任何改动。”要知道,太祖一直是人生赢家的范本好吗,正儿八经的励志帝,无人能撼动其龙椅。按照人生赢家的范本写的故事,怎么就能被脑补成这样。 许妍:“绘本上剧本上都没写这些,说来说去,还是常抱云演得太好,入戏太深,把阿孟没想到的都考虑进去了。” 吕撷英:“诶,常抱云演戏那真是没得说。” “就是太没得说,才成这样的。” 又过片刻,楼下终于有了动静,果然如吕撷英所说的那样,戏迷票友们问的是:“为何太祖到了元末,仍只能一人前行,太孤独了,让人心酸得很。” “可不是,打鼓人就不能给太祖找个能一路相伴的同伴,或是那老先生,或是太祖在未来的妻子,或是太祖教导出来的学生。” 孟约:好潮啊,这是双穿,可惜当时没想到。 “岂止于此,想太祖自未来的大明而来,虽说亦有至亲,但说到底并非至亲。放眼天下,无一故人,太祖比在未来时还要更寂寞孤独了许多啊!” 孟约:“先生,你也这样想吗?” 吕撷英看孟约,不言不语,却把想法表达得一清二楚:是的,我也这么想。 孟约捂脸,同为穿越者,她虽然偶尔会孤独那么一小下,但其实并没有多少,因为她现在已经明白过来——与其怀念现代的生活,不如努力把想要的生活创造出来。所以,通自来水,研制马桶,烧瓷砖,卫生棉也眼看着已经有眉目。 既然她是这样,想必太祖这个穿越者,也不会有太多时间怀念现代生活,因为太祖也在努力创造舒适的生活环境。他真的一直到老都在拼尽全力,将便捷的生活设施,将成熟的教育体制,政治经济文化和科研体制带到这个时代来。 所以……忙成狗,哪有时间想那么多。 “太祖那么忙,连孤独的时间都没有吧,就像我,最近忙得很,连我爹和王师兄,我都没怎么想……”虽然怪惭愧的,但她是真没怎么想,太忙了。 第一一八章 真是太不科学啦 孟约完全无法想象太祖有多少的粉丝,也就无法想象各种粉是如何替太祖脑补的,事实上,这部戏到现在,哪怕主角不是太祖,都阻止不了全民脑补。有些脑补帝的脑洞,孟约听了都只能表示瞠目结舌,她最近已经不怎么敢出门,因为大家都好想歪她的楼。 好在卫生棉正在紧要关头上,孟约也没工夫天天关注大家想怎么歪掉她的楼,从太祖手札里,孟约找到了可以防止渗漏的材料。又同府里的仆妇一起,将棉花与一种中药的粉末混合固定,达到吸水不反渗的效果。只有一点不好,那草药的粉末一吸水就很饱满,体积会略增加,也会显得很重。 在一次一次减少草药粉末,增加辅助吸湿的材料后,效果已经很接近古早期的卫生棉。这时候,孟约要愁的就是无纺布表层,属先一点要亲肤,要柔软得如同棉花或羽毛一样。 至于为什么…… 孟约曾深受网面表层之苦,因为那玩意太粗糙了,次次都能把皮肤磨到泛红微肿。所以,网面表层那种邪物,孟约是考虑都不会考虑的,但棉柔的表层,也分好的与不好的,不好的会脱离卫生棉本体,格外一层不说还会导致内层移位扭曲,再差一些的甚至会出现毛绒绒的效果,简直不忍直视。只有好的棉柔表层,才能亲肤又稳定,不分层,柔软且服帖。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无纺布怎么弄出来的呀,而且虽然我只知道用,还充满挑剔,我也知道那薄薄一层,小小一张,也充分体现了现代工业技术啊!”孟约可是见证过卫生棉发展历程的,最开始的卫生棉简直……一点也不好用,比自制的也只好在可抛弃,可粘贴,吸血量尚可而已。随着时代向前发展,科技向前发展,卫生棉这全球女性的小天使也跟着一起向前。 不但越来越服帖,越来越符合使用者需求,也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加入了许多人们看不出来的更新技术。 “说到无纺……纸应该是最接近的吧。”反复蒸煮各种纤维,然后捞成纸,那么无纺布呢,反复怎么着各种纤维,才能成布? 让一个美术生来干这种事,真是太不科学啦。 “加胶热压,有胶就不亲水了啊,不亲水的话……想象一下都是个极悲剧的场面。”想象一下往荷叶上倒水,哪怕荷叶上能装一些水,但更多的水会往旁边滑落啊。加胶热压后的棉纤维或其他纤维,固然比荷叶好很多,但还是会很悲剧吧。 孟约看太祖的手稿全录,翻烂了都没有制造无纺布的机器,哪怕是有,孟约也不确定凭现在的技术能制造得出来。 “等等,布……”孟约这时候开始想孟老爷了,孟老爷倘若在家,光说起布,就够他扯三天三夜的。像这样的难关,绝对可以全权交给孟老爷,可惜,她的挂还在出使奥托曼中,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返回。 年前送别的,如今已快半年,但仍未听到使团返程的消息。倒是外洋战场上,时不时传来捷报。掸月道长同他的学生卢宕,在熟悉战场之后,虽仍还偶尔打败仗,但赢的时候渐渐多起来。 “春柳,待会儿随我出趟门,我们去布坊看看。” “是,小姐稍待,我这便去为小姐备车马。”春柳近来正在议亲,说的便是布坊何掌柜的侄子何继武,因双方都没有父母在南京,男方是掌柜作的主,春柳这里则由冯妈妈出面。 孟约最近,总制造机会,让春柳与何继武多见面。有时候是打发春柳去布坊,有时候是带春柳一道去。到布坊,孟约把春柳打发去同何继武谈天,她则同仆妇寻何掌柜说话。 “小姐的话,我听不很懂,不纺如何成布?” 孟约:“因有要用到的地方,才有这么个想法,何掌柜看成不成。” 何掌柜在织坊干了得有二十来年,却真没听说过布能不织而成的:“小姐猛一提,我还真没法说,这样罢,我替小姐给鹿邑的织坊去封信。织坊里的老师傅,有的是和布打了一辈子交道的,我这没法子,他们未必没有。” “也好。”孟约也没想一来就能解决这问题,一点一点解决呗,眼下的暂时用砂洗过的软布也可以将就,只是孟约素来不喜欢把事只干到“将就”的程度而已,尤其是小天使,更不能将就。 “或者,小姐若是急着用,倒不妨去走走江宁织造府的路子。老爷在江宁织造时,同僚多与老爷合得来,倒也不必小姐出面,我替小姐走一趟便是。” 孟约一合掌,喜道:“这更好,我确实略有点急。” 这个月的大姨妈就快造访了,没道理小天使都已经造出来,还用草木灰棉纸和棉花缝合成的月事带吧。既然用小天使,当然想一步到位,用和现代差不离的,就是受制于技术,没法做到一样,至少也不能相差太远。 “行,我下午就去,若是得了消息,回来便给小姐送去。” “多谢何掌柜,这半年爹不在南京,布坊也好,鹿邑的织坊染纺,与各处跑的货郎,都全赖何掌柜调配,辛苦了。”孟约说着,把绘好的花稿交给何掌柜,她可一直没落下家里的生意。想要做土豪,且越来越豪,可不容易。 “当不得小姐一句辛苦,乃是份内之事。”何掌柜说话间,喊小二把前两天送来的布各色花样都取一两匹来,给送到孟园去。 孟约谈罢,冯妈妈又与何掌柜提几句春柳与何继武的婚事,商谈妥当不多时,春柳便面含羞意地回来。揶揄几句,主仆三人登车回府,回程时还特地绕去德麟班外边看一眼。下部第二场戏都返场演了小半月,居然还是爆满的,不过德麟班每一场戏至多能接待百来人,返场戏一天一场,半个月也才接待不到两千人,南京城多少人,怪不得还是能时间听到没买到票的人叨咕呢。 真是……有电视就好了。 哪怕是有留声机,也很好呀。 所以说,科技是很重要的,看似无用的研究过程,是为了最终呈现让生活更舒适更便捷更愉悦的成果。 孟约,此时忽然想到,下部接下来的几个绘本,主要表达的应该是什么样的思想了。 第一一九章 离乡已千里,况复又离乡 《太祖秘史》能火成这样,孟约其实很不可思议的,但想想曾经引得万人空巷的《少林寺》《上海滩》,又觉得可以理解。其实,在孟约不知道的地方,宣庆帝为了达到“问卷”的效果,不知做了多少推动,这些是孟约永远都不会知道的。 在《太祖秘史》最后一场戏返场演完,德麟班即将上新戏的当口上,奥托曼帝国的使团终于踏上归程。所谓的踏上归程是指,他们在信送抵之前,已经准备启程离开奥托曼帝国。由于使节团一身轻松,回程相对较慢一些,大约需要三个月的时间。 孟约也第一时间收到消息,由宣庆帝亲口告知的:“真的,你消息可真快,还没听到风声呢,不愧是跟官家沾亲的。” 宣庆帝:…… 萧皇后半掩面笑盈盈道:“约要仲秋后才能入京师,阿孟今年十八了,待王御史回来,岂不是要定亲。” 眼下不论男女,婚嫁多都在二十左右,并不主张早婚,十三四岁嫁人的,几乎没有。因而萧皇后说的是定亲,而非成亲。 说到王醴,孟约就忍不住想起年前,那日她簪一枝金珠镶宝簪,便仿佛看到王醴在音乐声与鲜花中走向她。遂忍不住笑弯眼,特别甜地说:“还不知道呢,我爹是不想我这么早出嫁的,自我妈去后,他一个人带大我,我也想多陪他几年。” “孟主事真是难得的痴情人。”萧皇后不由唏嘘,如今世间多是一夫一妻的,但肯为亡妻守一世的,仍是少见。人嘛,总是什么稀罕就向往什么,自然觉得无比难得。 宣庆帝深知这话题不能搭,便问孟约:“阿孟日后是想一直在南京待着,还是去外边走走看看?” 孟约想了想,看向楼外,夏日艳阳,澄碧湖山,天际有鸟雀飞过,声声鸣唱穿云霄:“我……大概还是想出去看看,不过这事难说得很。我即舍不得爹,也舍不得王师兄,更不舍得方到京城的小姐妹。离乡已千里,况复又离乡,还是先这样吧。” 对于外边世界的向往,在孟约这样的现代人身上是很难关得住,更不可能消失的。因为,他们曾经自由得,可以去到想去的地方,领略所有向往的风景,这种自由从来不是什么所谓的追求,而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更有,孟约还想替穿越者太祖,好好看一看这山河,这大明无限江山,看看生活在这里的人过着怎样的生活。她想替穿越者前辈确定,他留给这空间,这时间的改变,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虽然也不能避免有那么一些不好的。 “看来阿孟还是很想出去走一走的,不过,说得也是,才方定下来,又还有未定的,再等个三两年才是好时机。”萧皇后对于孟约眼中的向往,即有理解,也有不解。谁人不向往自由自在,但唯有孟约,向往到每一根头发都将心思表明。 回宫后,萧皇后问宣庆帝有没有什么章程。 宣庆帝:“孟衡臣一身所长,唯在科学院才能施展,并不适宜离京。倒是王重崖,督察院御史曾与朕奏对过,道是王醴该放出去好好历练几年,日后方可堪用。阿孟若不成婚,便要与情郎隔千里,阿孟若成婚,便要与老父隔千里,敏敏以为该怎么个章程?” “这却真不好办。”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家中老父只一独女,独女也唯老父这一个至亲,委实不好叫父女分离。情郎就更不成了,小儿女之间,尤其经不得长久分别,太过长久的分别,会生许多变故。 帝后为孟约烦恼时,孟约可欢快了。 同姚青许妍一起泛舟湖上,什么夏热都变成了凉爽宜人,加上明朝本就小冰河时期,就是夏天气温也较低。对于一个生活在城市的现代人来说,大明的夏天,是不需要空调就能过下去的。 “哎,阿孟你给我停手,那不是给你吃的。”姚青声大,一喊,几乎整个湖上都是她的声音。 捧冰碗的孟约:“干嘛不许我吃,这么好吃的东西,再说还是我提议做好么。阿姚你是变坏了,还是不爱我了。” 许妍:“你不是来了月例吗?” 孟约:好吧,一看到好吃的,就快点忘了这事。另外,因为有了小天使,虽然还是初级版,尚有需要改进的,但比起月事带来,方便到哭出来好么。 想到小天使,孟约就开始放安利,哪怕许妍姚青对大白天在湖上,船来船往的地方说私密事而侧目,孟约也忍不住一颗舒爽到飞起的心。这么好的东西,当然要和小美人们分享呐,这么好的东西,要尽快推广到全世界去,把所有的女性都从每个月几天的苦恼中拖出来。 “好好好,行行行,你别说了,回头我上你那取。” “吃块荷叶糕,这可是我大清早起来特地给你做的,你不是最爱吃我家乡的这道点心吗?” 被糊一嘴荷叶糕,孟约自然没法再继续安利,不过,一转眼,她就想到该安利给什么人了——她嫂子呀。皇家儿媳,只要她嫂子被她安利到了,自然而然地就能带动一大拨女性认识到小天使的好处。 孟约一直认为,洗衣机和小天使,是20世纪对女性来说,最最最友好的发明。 想到安利小天使,孟约就满怀激动,游湖罢,便寻人给“嫂子”送信。萧皇后提过一句,孟约若有什么事想找她,就派人去懿安第送信。懿安第属懿安王,懿安王实是郡王爵,国朝的郡王以双字为号,爵邸称第,亲王爵以单字为号,爵邸方可称府。 懿安王算起来是宣庆帝堂弟,不过这两位打小一块长大,熟情熟面的,一般宣庆帝有什么锅,都会甩给懿安王。 虽然孟约以为“蔓生兄”是懿安王,但也一直没去过人家门前走往,主要是觉得,人家跟她亲近是于贵族礼仪风度,她不把“嫂子”“小姑子”的戏称当真是知趣。 孟约的邀请,萧皇后午饭后才接到,倒不妨碍她出宫去寻孟约。还当孟约有什么急事,萧皇后出来的急匆匆的,结果两人一坐下,孟约二话不说,甩出一桌安利来……嗯,准确说是卫生棉。 萧皇后:…… 小剧场: 话说那年从海外找到玉米、土豆、辣椒等各种农作物…… 太祖:来来来,先整顿火锅,越辣越好! 朝臣:陛下,不妥,需让太医先验看有毒否。 太祖:行,验吧。 太医以身试毒,先尝一口辣椒,片刻后泪涕齐飞欲仙欲死:陛下,此物有毒。 太祖:…… 第一二零章 穷尽一生也不停止前进 萧皇后回宫中,宣庆帝问:“阿孟寻你何事?” 半晌半晌的,萧皇后不知怎么开口,委实这太私密了些,便是同夫君,也有些难于启齿:“陛下快别问了。” 宣庆帝倒不觉得孟约那没心眼子的能为名为利求上门来,八成又是折腾出什么叫人万分尴尬的事来,遂笑:“看你神色倒不似坏事,行,不好说便别不说。” 宣庆帝从不是那非追根究底的人,好奇心固然有一些,但不是那非要满足好奇心的。是以,宣庆帝就真个没问,待到萧皇后每个月那几天来时,宣庆帝见往常恨不能躺床上哪也不去的萧皇后居然跟没事人一样。 这样的情况,宣庆帝是遇到过的:“太医的平安脉请得怎么样?” “一切如常,都好好的,陛下怎么忽问起脉案。”萧皇后反倒是一头雾水。 “按说就这几日,你不该在坤宁宫连门都不许我进吗?”宣庆帝同萧皇后日常谈话时,“朕”和“我”是混着用的,看怎么顺口,并不拘这个。便是在朝臣那里,也时不时称“我”。 萧皇后闻言,忽然露出谜之微笑:“陛下误会了,脉案如常,唯要多谢咱们小姑子,竟一出手便解决了困扰我近三十年来的大问题。我看小姑子差太祖或十万八千里,但太祖到底是个男儿身,在某些方面,仍是不如小姑子来得周到妥帖。” 一句话把宣庆帝的好奇心又勾起来:“敏敏指的什么?” 此时,萧皇后也顾不上私密不私密,反正是宣庆帝要好奇来问,那她就干脆大大方方把“小天使”给宣庆帝看。无非是棉花加草药粉,说来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只是用得上的地方有些秘密而已。 萧皇后之所以捱着心中的那点羞意,也要给宣庆帝展示一二,是因为她欲将此物好生说与身边的女子。即使小天使并不费什么,又这么好用,那自当向官员勋贵女眷与宫中宫女女官,以及广天下之女子荐而使之。 看完“小天使”,宣庆帝可谓恍恍惚惚,不过仍是问了一句:“当真好用?” “不然陛下试试。” 宣庆帝:…… “即好用,便尽早让天下女子都用上。”自太祖以下,大明的天子多半是“女性之友”,宣庆帝也不例外。 “我正有此意,照阿孟的话来看,此物并不难制,只是目下,还需得全使人手来做,并无得用的机械。可惜太祖亦并未留下合用的,需得去科学院看看是否能制出机械来,不然,全靠人手来做,能做到多少,哪够用的。”天下间那么多女子,每个月便只用个三五十片,每月也需得万万元之数,且还是月月都得那么多,靠人力怎么供应得上。 因为小天使的吸血量还达不到现代那么高,目前唯有勤换,所以需求量极大。至于以后,就得看那些孟约都不知道的材料,什么时候能出现了。孟约也想过这事,她觉得既然一战都提前了两百年,工业革命也可能提前,那么那些棒棒哒材料,也很可能会加快出现。 卖完安利,孟约感觉自己整个人都特别萌,一想到世间女子,因为她的一点努力,日后不必为每个月那几天苦恼,心情就好到飞起:“是不是就是这样愉悦感,支撑着你呢,所以你才会一直一直一直到死都没有放弃过,把科技带到那个在科技方面近乎蛮荒的时代。” 即是为了让自己生活好一点,也是为了让和自己生活在一起的人,生活得好一点,正是因为这样的念头,才会不懈努力,并穷尽一生也不停止前进的步伐。是知道,唯有超越这个时代他们才可能飞奔向前,不然身处历史洪流中的人们,都是缓步前行的。 踽踽独行,是因为没人得上脚步啊! 孟约忽然懂了,为什么看《太祖秘史》下部时,人人都怜惜太祖孤独到可怕。 “幸好我不用这样,因为我什么都不懂,必需要大家来帮我。”连小天使都是仆妇使女和江宁织造并许许多多土著一起帮忙完成的,孟约委实没有一个人带动一个时代的能力。 回到长平里,还没进孟园的门,就见庆园的仆妇向她走过来:“小姐,夫人有事寻你。” 孟约便收回脚,往庆园去,边走边问:“先生寻我何事?” “好事,左近几条巷子,这几日先先后后都差得人来问自来水。打永安侯府通自来水连道方便好用,又有宏运楼前源源不绝的自来可用,左近几条巷子老早就动了心。”因占便宜,可以就长平里的主水管,只需再各条巷子接一段去,再分置各家。 原来是为自来水,虽然这事孟约就没怎么管,但因是她提起的,吕撷英仍爱有什么事都寻她去说一说。至庆园方才坐下,茶还在嘴里,吕撷英便将事说明,问的是孟约怎么定价。 好在孟约虽然数学学得一般,大小是过大学的人,造个粗略的成本表,再合计一下预算,加上污水处理和供水厂的本钱,综合南京的物价,孟约给出一个十分恰当,家家都能承受得起的价钱:“银五两。” 对长平里左近几条巷子来说,别说五两,五十五百两都不算什么。但于平民,至多三五十两银子便够一家过一年。叫拿出一个月开销装自来水,应该也不算什么,后期收水费的事……那就得交给官府去办,污水处理厂和供水厂,待建好,孟约觉得要想个法子交给官府那边去管。 别觉得自来水民营也可以,这时代,还是官府更靠谱方便一些。水源关系千万家,这责任也唯官府才担得起。 吕撷英则在那边算:“南京城中,约有十余万户人家,并非家家都会通自来水,暂且先算个两万户罢,十万两……年年算着,可够用?” “先生,不能这么算,这十万两管够人工材料,断不会蚀本,必小有盈余。但这两万户接通了,日后剩下的十几万户岂不慢慢也会想要接通自来水。待看到好处,必会人人喜欢,纵不是家家都装,必也有八|九成会装的。便是七成,也能四十来万两,除去成本,与后期需增建的水厂,盈余不说多,十万两总有的。” 按南京城如今的物价,换算到现代,是个能盈利几千万的工程。但必需是陆陆续续的,而不是一下子,全城百姓家家户户都接通,孟约给的计划大概是五年。 这里要感谢太祖下水道挖得好,预留下了自来水管网的通道与接入接出口,只需要进到下水道里,把涵管填进去,即能省好多钱,还能免去开屋动土的麻烦。除城外需动土外,城里的管道四通八达想怎么安怎么安。 #太祖:要不是当年没钱,又碰上个特别能花钱的,轮到到你摘桃子哦# 第一二一章 或使人成魔,或使人入圣 有预留的通道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快,每一批涵管造好,便使车运往读作下水道,写作防御工事的地下管网中铺好。速度一快,效果便更加喜人,紧接着又有好些地方来询问自来水的事。 这时代,水井反倒不像现代的农村那样普及,谁家想挖水井,花钱找好水源,机器开过来,几天就能造好一口井。即使是穿越者太祖改变过的大明,一口井可能要辐射几十上百户人家。 再则,水井也不是谁家想打就能打的,时人仍讲风水,不让随便凿井,何况此地是南京,天子脚下,龙腾之地,怎么可能许随处凿井。便是长平里,也只永安侯府有水井,其余人家则与附近几条巷子的人家共宏运楼畔的一口泉水井。 正因如此,自来水的好处,更加突显出来。 仲秋将至时,南京城内城中,已有四成人家接通自来水,前期投入的本钱已经收回,结余倒是没多少,用吕撷英的话说还不够塞牙缝:“待仲秋过去,令尊和重崖他们就要回了,这一走便是将近一年,想得狠了吧。” 孟约“嘿”一声,搁下画笔:“倒还好,送爹和王师兄出城时,我给自己定下四件事,只可惜最后一件没法完成,不过另外三件都完成了。画绘本、通自来水和研制小天使。” “未做成的那件事是什么?” 电,以及由电衍生出的一切一切。 这个,孟约就真的是只知道用,并不知道原理了,太祖手稿上倒是有,可即使她也是现代人,看着也挺像天书的,字都看得明白意思一点不懂。 ——电怎么来的,怎么积蓄,怎么流通,电缆怎么架设,城市电网如何铺设,电闸和各种断路器空气开关之类的东西怎么做,还有开关设计原理是什么。太祖倒是写了,谁能拍胸脯说,能领悟太祖的意思。 水是怎么都能到家的,漏水也直接渗进地下,造不成什么麻烦,电不同,电的便捷可想而知,但电的危险也一样可想而知。所以,不可能像铺自来水管网那样简单,必然有许多门门道道在里边。 孟约忍不住抱头“哎哟”,心想:“我当初真该学工科,学电力,怪不得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不但走遍天下都不怕,是连穿越到古代都不用怕的。” “问你话呢,抱头做什么,不舒服啊?”近来天气多变,炉子就时不时要咳嗽几声,吕撷英便当孟约亦身上不大舒适。 孟约:“不是,先生,我是想到我那件没完成的事。” “究竟什么事。” “我不想说。” 吕撷英:“你找打吗?” “先生打我我也不想说,因为说出来也没用。”孟约郁闷得紧,可再郁闷,也真不好同谁讲。孟约是越来越同意她读者的脑补了,果然很孤独,有时候这种孤独甚至十分可怕。而……能忍受这种可怕的孤独的人,更加可怕,孤独这种病,或使人成魔,或使人入圣。 孟约无限忧伤的叹气时,吕撷英却笑:“幸亏不多时重崖便要回,再不回,年年非把这辈子的气都叹完不可。” 提到王醴,孟约再叹口气,然后又笑:“我是真的有点惦念他了呢。” 怎么可能不惦念,越到快要归来时,孟约就越恨时间为什么过得这样慢。仲秋节当晚,照例是有仲秋诗会的,今年诗会由皇室出面主办。十分干脆地给各家才子佳人下帖,邀至江边的皇家行宫秋叶原,据说是太祖当年造的园子,除玉清山,太祖最爱的便是秋叶原。 孟约看到牌匾时,瞬间确定,穿越者太祖还是个动漫爱好者。 吕冰下车来,见孟约站在原地不动,轻轻拉她一把道:“阿孟,走呀,该进去了。” “好。”随吕冰进秋叶原后,便被引至凝波殿,凝波殿建在一汪碧水上,沿着水边种满各色花木,或随秋雨凋零,或迎凉风盛开,别具异彩。 孟约好歹是跟吕撷英学过一段时间“优雅技巧”的,正要端着礼仪时,她也不至于怯场。凝波殿前,吕冰与孟约手拖手,走进人群中,吕冰自有相熟的小姐妹,围作一团,便很快融入其中。 “听说今日太子殿下亦会前来。” 当今东宫太子,才不过是个八岁多不满九岁的孩子,自然不是为相亲来的。 “陛下似有意为殿下延请英才,毕竟殿下翻过年去便要入文华殿读书。”文华殿读书并非启蒙,太子启蒙另有蒙师,蒙师相对来说更温和一些,教学也是边教边玩。文华殿读书则不然,会如国子监太学一般,早上天不亮就得起来早读,上午下午各安排不同的课程,虽每十天能休一天,但这一天也轻闲不到哪里去。 “怪道今日品诗,请来的皆是了不得人物。” 孟约对太子呀,延请英才呀,通通不是很感兴趣,不过,来的“人物”里,居然有卢昆阆。倒不是说卢昆阆没有建树,卢昆阆在术数领域中,建树颇深。孟约是没想到东宫太子,大明未来的天子,居然也要上数学课,只是不知道太子会不会为数学课而苦恼。 待到诗会开始时,倒即没见着帝后,也没见到东宫太子。 今天的诗会格外热闹,一则是有意在天子太子面前好好表现,二则在“人物”们面前好好表现,三则少女们也正美目顾兮呢。吕冰是个擅长写诗的,时不时点一两句她觉得好的,与孟约分享。可惜孟约不很能领略到诗词之美,便有些昏昏欲睡,吕冰倒也干脆,对她说:“你捱着我靠一靠好了,有什么也方便我喊你。” 小美人果然是人美心也美,孟约奉上一个大大笑脸,便要倚在小美人肩头。她呵欠还未成型,就见旁边走出个脸熟侍女来,那脸熟的侍女略让让身,便将不远处花木后的萧皇后露出来。萧皇后看着孟约,招招手,孟约她正想找萧皇后问“小天使”的使用反馈呢,当即坐起身来,与吕冰说一声,便往萧皇后那边走去。 吕冰问明是熟人,便没多管,只叮嘱孟约早点回来,别走远记住路。 萧皇后也是为“小天使”的事:“你那作坊,再不开办,就得断货了。” 孟约:“快了,等棉花运过来就能开工。” 待孟约要问反馈时,从花木里钻出个小脑袋来,冲着萧皇后脆生生喊道:“妈,我找不见爹。” 萧皇后:我永远玩不赢捉迷藏游戏的儿子,我该拿什么拯救你! 孟约:小孩儿? #大家一起来掉马# 第一二二章 吐口唾沫都跟他隔三条街 萧皇后下帖子,把孟约邀到秋叶原来参加仲秋诗会,就是想把身份拌搂明白。人之相交,开始瞒着情有可原,一直瞒下去,要么是不欲深交,要么是怕对方攀扯。孟约从头到尾,就是一副“我是土豪我满足,我是小官女我快乐”的态度,这世上委实没什么是需要她去攀扯权贵的。 当然,萧皇后仍还是想看看,孟约会怎么应对。只是没想到,她还没开口,自家傻儿子就钻出来。 萧皇后看孟约,孟约回看萧皇后,满眼都是…… 自始至终,萧皇后也没觉得孟约不聪明,所以傻儿子一出来,萧皇后便知道孟约会猜到“蔓生兄”是宣庆帝,而她是皇后。知道孟约向来遇到什么事,需要一小会儿时间消化,萧皇后便没打搅,只冲傻儿子招招手:“阿宥来。” “还没有找到爹。”意思是游戏还没玩完,得把游戏玩完才行。 萧皇后若不是端着皇后架子,定要翻好多好多白眼:“在荷叶底下,欺阿宥不会划船,找不见他呢。” 朱载宥听罢,忙跑去荷塘边认认真真找,好容易才找见一片袍角。宣庆帝倒也不耍赖,被瞧见就自己划船靠岸,将儿子一把扛在肩头。朱载宥半是哇哇大叫,半是哈哈笑的,被宣庆帝一路笑着扛过来。孟约在亭中就坐,宣庆帝亦不意外,坐下便笑:“怎么不去前面看少年郎们吟诗,多听听,说不得日后也能写出几句好词句来。” 孟约默默看宣庆帝,人家是皇帝,她不敢瞪,只能默默看着,无声地表达自己的怨念:然而,我现在一点都不想搭理你们,骗纸! “哈哈哈哈哈……跟阿宥一样,一生气就不说话盯着人看。阿宥你看,你生气时的样子,就和这个姑姑一般样。”宣庆帝在臣工面前,自然不会是这张脸,今日也是朱载宥在,宣庆帝在朱载宥面前,总是风趣幽默不着调的熊爹样。 孟约:…… “你这样,下个绘本我要写悲剧的!” 宣庆帝:“朕未曾问责于你,你倒有脾气。” 一想到眼前这人不再是“蔓生兄”,而是宣庆帝,孟约就好想死一死。别看她表面好平静的样子,那是脑子里刷屏没刷过来,导致暂时还没透到脸上:“不对啊,桑班主和常抱云是不是知道……那干什么一直瞒着我啊,难道我会因为你是官家就把你怎么样吗?” “啊,不对,为什么不一直瞒下去!” 实在是朱蔓生先入为主,印象深刻,孟约虽然已经有了对方是天子的概念,可一时半会儿真转不过态度来,再加上宣庆帝也很纵容,并没有端出皇帝架子来……孟约很难把将儿子扛在肩上,逗得哇哇气,哇哇笑,哇哇哭取乐的宣庆帝当做那位传闻中心计城府,识人之明无人能出其右的一代帝王。 孟约:不是我的错,是朱蔓生崩掉了宣庆帝的人设! 可还是很震惊!震惊到,哪怕事实摆在眼前,而且她已经慢慢开始接受这个事实,孟约其实仍是还没法转换过观念来。谁能想到她天天喊“蔓生兄”,时不时还要促狭喊一声“朱兄”的朱蔓生其实是当今天子。 不待宣庆帝开口,朱载宥便挣扎着喊出来:“放我下来。” 宣庆帝没再折腾儿子,将朱载宥放下来,宣庆帝才就孟约的疑问作出解答:“因朕委实需要阿孟帮个忙。” 孟约才没那么容易上当:“先不忙说什么忙,您一朝天子都解决不了的事,您确定您能指望我吗?” 宣庆帝:“太祖都没能接通的自来水,你不也接通了。” “您这样,可算是把话题聊死了,叫我怎么接。”孟约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果然,穿越女遇上皇帝多半没好事。实话说,要早知道朱蔓生就是宣庆帝,孟约指定吐口唾沫都跟他隔三条街。 宣庆帝失笑道:“不过想叫你再画个绘本,想来不会令你为难。” 孟约:“那也未必,若是犯众怒的,我可不敢干,陛下得另请高明。” “才看出来你竟很谨慎,且安心,不至于叫你犯众怒,只会叫打鼓人名声更上一层楼。”宣庆帝看得出孟约还是有些接受不了朱蔓生从“蔓生兄”到当朝天子的转折,到底还是出言宽慰孟约一句,“你便仍当我是蔓生兄,敏敏是你嫂子。” 有赖于大明子民见官员天子不施跪拜大礼,只深揖即可,南京城里的百姓更是吃过见过,便是天子当面,也十分淡定的缘故,孟约也渐渐冷静下来,脑子里各种刷屏也渐渐停下来。思量片刻,孟约决定详细问明再决定接不接这事:“您想让我画什么内容?” “画经太祖改变后的大明,五百年后景象。” 孟约:我果然没小看你们古代人,你们都很潮,穿完又要返穿回去,真是…… “陛下是想让世人尽快接受机械化是历史大流,唯逐流而上,方不会被滚滚洪流淹没?” “于此,阿孟果有天赋。”宣庆帝十分满意,就像孟约在《太祖秘史》中,不刻意却鲜明的立意一样,孟约总能把想表达的主旨,丝毫不着痕迹地铺陈开,让人十分容易接受之余,又很能发人深省。 孟约:本来我都想,好歹是天子,应该满怀敬畏走正剧风的,你这样我怎么走正剧风!走正剧风,正剧里除昏君外,天子都超级可怕的好么。 “我考虑考虑,因一时没想好怎么写。”难道照着《三醮》完结后,抚长离的五百年后番外写吗?到时候,写宣宗朱绶玄是“宪政吉祥物”,宣庆帝会不会觉得她其实是在挟私报复呢?真是,就不该认得这么贵的权贵,感觉整个穿越人生都要不好了。 “倒也不急,年前德麟班能上戏便成。朕亦知令尊不日将归来,兼还有情郎同返,自然要留些时日叫你好生温存。”宣庆帝说罢,给自己倒茶同时,给萧皇后和孟约也都添上。 孟约有点想表现受宠若惊的,可朱蔓生委实给她倒茶倒过很多次,这位其实是很具君子之风的——如果不是皇帝,孟约相信他们真能成为很好的朋友。然而是皇帝呢,这朋友就不好做了,当皇帝的,哪有什么朋友,何况还是女性朋友。 #宣庆帝:不不不,还是可以做朋友的,毕竟你那么爷们!# 小剧场: 如果被写了穿越就会穿越,如果被写了重生就会重生…… 孟约:穿越都是戏,重生戏更足 跟风写太祖穿越同人的:写写写,穿完三国穿东汉,穿完宋初穿宋末 跟风写太祖重生同人的:写写写,重生成女复成男,做回太监又何妨 太祖:呵呵呵呵呵……你们最好把马甲藏好! 第一二三章 度日如年,归心似箭 孟约回了孟园,再往回思量时,才晓得什么叫怕。 她倒没见识过皇权是如何恐怖的,但没见识过,又不代表她揣测不出来,因要写《太祖秘史》,大明早期的史书几乎被她翻烂。且不说野史,只说正史,皇权之下都是白骨垒塔,还不止一座塔。 “那以后怎么办,避而不见?” “这不现实啊,怎么可能呢,君要臣死,臣还不得不死呢,何况不是叫去死。” 孟约叹口气,她对自己再清楚不过,一旦接触太久,宣庆帝和萧皇后又素不端着威信,她很容易会慢慢丢掉畏惧心。一旦丢掉畏惧心,便自然而然会拿帝后夫妇当作寻常人来相处,坏就坏在这,那是皇帝皇后,怎么可能当作寻常人来相处。 寻常人一言不合打起来,最多以后老死不相往来,可要跟皇帝掐起来……不是找死么。再有,寻常人一块饮宴喝酒,兴致来时胡天海地瞎扯,冷不丁冒出一句非议朝政或天子的话……想想都是场悲剧。 市井间并不禁谈论朝政,关起门来非议天子,那也没什么,人无完人,皇帝也没有十全十美的圣君。可关起门来是一回事,当着天子的面,指着天子的鼻子骂,那又是另一回事。 “我该怎么办啊!” “绘本反而是小事,大事是因绘本,日后说不得还要多走往。”要真是个郡王还好了,走往就走往,闲散的郡王,在南京城被宗室约束着,都很低调,低调到近乎隐形。 许妍同姚青外出游玩罢,姚青将许妍送回来,听说孟约回来了,便一道去寻她。她们正碰上孟约在画室嘀嘀咕咕,晃来晃去满是不安至极的神色:“阿孟,发生什么事儿了?” 孟约:这好像不能随便讲,好比桑班主和常抱云,他们当时都没点破我。 “没事儿,在想绘本的事呢,下个绘本……要没什么意外,仍是以太祖为主角。”其实孟约不想再拿太祖来说事的,绘完《太祖秘史》后,她觉得自己能为宪政做的,也就到这地步了,自然消停下来。而且,老拿穿越者前辈顶缸,也不是个事。 “噢,这回讲个什么故事?”姚青来时,只来得及看《太祖秘史》下部的后几场,遂只觉故事新奇,并没有咬牙切齿想挠孟约的冲动。 “讲太祖又返回五百年后,这回的五百年后,是经由太祖之手改变过的。”倒是不难于想象,只是这个故事的立意,孟约有些抓不准。 科学青年能为滚滚做的,都已经做好了,再返穿回五百年后,而且还是大明极强盛,太明科技实力极强的五百年后。孟约觉得,经历几十年帝王生涯后,科学青年的科研能力肯定有所倒退,未必还能跟得上五百年后的节奏。 而且劳碌一世,为国为民一世,应该会更愿意好好享受成果吧。 嘿,这也可以。 “会是个很好的世界吗?”许妍问孟约。 孟约用力点头:“当然,是个很好很好很好的世界,再没有比那更好的。” 因为是只存在于想象中完美世界,这种完美是从上到下,从看得到的到看不到的,健全的制度、完善的福利体系、教育体系、医疗体系。《三醮》作者抚长离在五百年后番外里,构筑的就是一个这样的世界。 “那,你要好好画,不要再折腾太祖了。”别说是太祖,那样一个心怀天下的人,便不是太祖,也该得到好好的对待。 孟约:放心,这回绝对全程无虐,甜得让你们倒牙。 宣庆帝说不急,孟约就真不急,她现在满心都放在盼着孟老爷和王醴早点归来上,真没心思去构思什么故事。 出使奥托曼的使团八月二十一日才抵南京,清早孟园便接到信使传来的消息,道是使团已到外城门。孟约忙起来洗漱梳妆,叫仆妇备好马车,去太平门外迎接孟老爷归来。想起孟老爷这一路,风餐露宿不远万里,孟约又叫午饭好好准备一桌孟老爷爱吃的菜,浴室里的锅炉赶紧烧水,好叫孟老爷回来便有热水可用。 眼下的锅炉,暂时还只能供洗澡,因暖气片工匠那边还没钻研出来。不过,这时节,有热水用就足够。孟约吩咐好家中一应事物,临出门时还使人去泛园知会一声,把锅炉烧上。这不是现代,喊男朋友到家里洗澡也没什么,她要敢叫王醴在孟园洗澡,孟老爷分分钟能用眼刀子戳死王醴。 使节团此时方进了外城门不久,孟老爷在马车上有些坐不住,一想起离别许久的闺女,心里就没着落的。也不知这大半的,她一人在家过得怎么样,从前外出走商,孟老爷总是至多两三月便回,再多也没多过五个月的,总是怕闺女一人在家这样不对那样不好。此番一去万里远,不像孟约这没怎么想的,孟老爷是真真想一路去又念叨一路回。 王醴也好不到哪去,对方才吐露心中情意不久的王醴来说,不能见到孟约的每一天,都正应证了一个词——度日如年。眼看太平门越来越近,那颗早已想归来的心,真是如箭一般:“不知她现下如何?” 实话说,王醴有一点放心,总觉得把孟约一个人放在偌大的南京城里,怎么想怎么不能安心。 待到使节团下官员去交接城防文书时,在队伍后边的王醴远远便看到了孟家的马车,更看到了素手轻将蜜色透花菱挽起,一张素脸在秋光下仿若盛着光的雪白珍珠,然后,她也看到了他,她朝她笑,眼中满是欣喜:“阿孟。” 虽然孟约听不到这一声喊,王醴却觉心中柔肠百结,无数思念千言万语都在这短短一声“阿孟”里,欣然欢喜且平静悠长。原来久别重逢,竟是这样的滋味,冗长语言道不明的,短短一声呼喊,却能将什么都吐露。 孟约:“他怎么胖了!” 好吧,也不是胖了,王醴本是个瘦长个,削瘦削瘦的,按说来回数万里,不瘦就很好了,他居然还能长点肉回来。 以往太瘦,孟约一直觉得王醴应该长点肉的,结果现在略长点肉,看起来愈发不像好人! 真是谜之五官,谜之长相。 小剧场: 孟约:人道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你肯定没想我 王御史:每当想起你,腊肉分外美~ 孟约:好吧,你赢了! 第一二四章 果真是女不中留 使节团中,使臣副使须得去向皇帝复命,其余人等也需要各自回衙门签票,反倒是科学院这样的松散组织,带队的院士一摆手,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先歇舒坦再回科学院上差。科学院虽不像太学,可以来一场说走就走,一走几年的游学,却并不似其他衙门,对上差下差要求十分宽松。 所以,孟老爷可以拉着孟约的手,亲亲热热回家去,王醴却得回督察院去签票。 当孟老爷露出胜利的微笑时,王醴骑着他同样长一圈肉的肥马,略有点蔫地往督察院路上去,还不时频频回头看孟约。孟约虽深切地感受到了情意,但莫明地……好想笑哦:“爹,可别再逗他了,再逗非怨气冲天不可。” 其实,孟老爷一路上,对王醴也已经大有改观,只是一见闺女面就忍不住:“我看你怎么瘦了,在家没好好吃饭吗,晚上是不是还总晚睡。为父怎么叮嘱你的,年轻轻的小姑娘不注意身体,不好好睡,等到过些年,就会觉得哪哪都不好。” 孟约连连点头:“是是是,爹说得对,那不是你出远门,没人盯着我嘛。现在你回来了,有你盯着,我哪里敢呀,自然是乖乖吃饭不熬夜。” 谈话声中,秋日凉风将车帘吹开,孟老爷打眼看了看街面,感慨道:“行远方知故土亲……那边是在做什么,怎么堆那么多水泥涵管?” “埋自来水管呢,说到这个,爹,长平里通了自来水呢,马桶和浴室现下都有水好用,浴室里还加了锅炉,只要不熄火,想什么时候用热水都有。现下内城好些地方都在埋水管,等到埋好,许多人家都能用上自来水,日后冬天再加个暖气片,隆冬腊月大雪覆城屋里也能暖得像春天一样。”孟约便是说好处,也说得干巴巴的。 其实,热水也好,自来水也好,对穿越者来说,对土豪来说,其实也就那么点意思,无非因浴室厕所改建,更干净敞亮,更舒心一些。真正感觉天翻地覆的是市井普通的百姓,一点味儿都没有的厕所,想洗澡一打开就能冲上热水澡的淋浴,冬天再不用挨冷挨冻的锅炉和暖气片……这些,都能让普通人更有尊严的生活。 “有尊严的生活”这个概念,孟约其实原本是没有的,直到她最近发现,人们的精神面貌更昂扬,也更齐整干净。南京城本是天子脚下,自然是富贵乡中,但再是富贵乡,也免不得有生存维艰的,毕竟皇都居大不易,想要体面尊严的活着就更不容易了。 没有直观看到这种变化,孟约是无法想象到会产生这样变化的,即使看到,孟约也有些不明白,这样的变化从何而来——因为她穿越后有个土豪爹,大冬天想洗澡天天洗天天有人伺候,烧水烧地龙烘干衣裳,她只管洗,别的动动嘴就成。嫌用便桶在屋里如厕太味,大可以另准备一间,用一次就处理干净薰上香,一丝味儿也不会叫她闻见。冬天里,也没让她把所有抗冻的衣裳都裹身上,却仍只能瑟瑟发抖围着小火盆冻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 所以,孟约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因为她不曾经历过“没有尊严的生活”。 但,孟老爷不一样,他走南闯北,去过多少地方,见过多少人,不管富贵的还是贫寒的,孟老爷都没少见。在外行商,也不总能赶上宿头,住上好客栈,要什么吩咐一声都有小二准备好。错过宿头的时候,什么地方都曾借宿过,甚至曾幕天席地。 因此,即使孟约说得干巴巴,孟老爷也能想得到,这些便捷会使寻常人的生活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嗯?自来水是你弄的!” 马桶和瓷砖乃至淋浴,孟约弄出来时,孟老爷也没觉得有什么,毕竟孟约是照着太祖手稿做出来的,就有手稿,她还折腾许久才弄出来。但,自来水不同啊,说到自来水,人人都是一个概念——太祖当年都没成。 “没有,主要是先生和卢先生主事,我只是帮忙看看图纸,碰上什么难题,就据太祖的手稿帮忙处理一下。”孟约觉得自来水虽然是她提议的,各个难关也都是她拿着太祖给的挂解决的,但其实真正让自来水走进千家万户的,是吕撷英和卢昆阆,乃至是完成她各种刁难一般要求的工匠们。 孟老爷:我闺女可真厉害,这一点,像她妈,仿佛什么都会似的。 没看到实物,只是听着,孟老爷就很惊讶了,待到真正体验过,孟老爷就不止是震惊,而是震撼。壮年人且不提,家中有老人有小孩儿的,每到冬天洗澡都是个大难事,有了锅炉和源源不断的热水,便不再那么难了。 早很多年,医家就讲勤换洗保健康,夏天还好说,到冬天除非家中富贵,不然谁能见天洗澡换衣裳,尤其是洗头。 “看来这大半年,年年也没歇着。”孟老爷无比骄傲,自豪得比自己成功了都更开怀。 孟老爷很想跟孟约多说说话,但吃完歇会儿再洗个热水澡,人很容易就犯困,尤其是万里之行归来,更是浑身上下都饱含睡意。见状,孟约遂劝道:“爹一路舟车劳顿,今日先歇着,别的咱们留着慢慢讲。” “也好。”孟老爷临进卧室前,回头看孟约一眼,含笑摇头“去罢,为父早看出来,你这脚早就想往外迈了。同为父说话亦是人在心不在的,果真是女不中留!” 再不想嫁闺女,经一路远行,孟老爷也知道了,或许世上有的是比王醴更出色的儿郎,但王醴方方面面很适合自家之余,亦个品性德行都靠得住的。再加上泛园离孟园也几步路的事,比起远嫁,孟老爷更愿意把闺女嫁在身边。 孟约:“爹一趟远门回来,就想把我扫地出门么,我这么么大个儿,扫不动的。” “何需扫,你不正要自己出门去。” 孟约欢快地同孟老爷斗几句嘴,过后才带了春柳去泛园,泛园的管家见到她,面带笑意把她迎进门,不需人指路,孟约便寻到王醴起居的院落。 王醴居住的院落里,有一株数百年的紫薇树,风吹过来,砌满一地烟红云紫。王醴难得地穿着宽松舒适居家衣袍,一身素净的白,依紫薇花树而站双目满笑意看过来时,孟约竟觉得,他好看了…… 小剧场: 王御史辛苦收拾半天,只为让自己看起来又随意又好看…… 孟约:你今天真好看。 王醴:这话的意思是,我平时不好看? 孟约(毫不犹豫):嗯。 王醴:你这么耿直,很容易失去我这个男朋友的 孟约:你是在提醒我,该给你升级了吗? 王醴:咦,噢,还可以这样…… 第一二五章 数万里路途归来,你竟与我说卢宕 王醴其实不是个很擅长于谈天的,不过这一经别离,便有了千言万语。路途上的一切,只他看见了,异国的风情民俗,也只他看到,都是可以好好与孟约谈一谈的。 因多半路程走的是近海,隔十天八天便要靠一次岸补给,在使节团里,王醴算是武艺好身体健又官职相当能管事的,自然补给的任务都是交给他。王醴便见识了许多不同的市井风俗,也买了不少,他觉得孟约会喜欢的东西。 孟约地理不成,中国地图都够呛的,自然搞不懂世界地图和世界方位,王醴讲到在锡兰靠岸时,孟约只想到锡兰红茶。那还挺有名的,在现代,锡兰的高地依然是十分有名的红茶产地,喜欢喝奶茶的,对锡兰一定不会陌生。 待见到王醴递给她一个匣子,孟约便以为是红茶,接到手里才发现不对,一匣子红茶没这么沉,她想想晃了晃,里边簌簌作响。应该不是什么易碎品,不然刚才王醴就该阻止她:“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 孟约将盒子放平,轻轻弹开锁扣,将上盖揭开,刹那间满眼缤纷明彻的异彩。秋日的阳光雪白绵长,照耀其上,折射出万千光华,叫人几乎没法睁开眼睛,却又舍不得那样纷呈流转的光泽与色彩——竟然是一整匣彩宝。 在打开这个匣子之前,可以说,孟约从来不知道,宝石可以有那么多,那么纯净的颜色。仿佛她打开的不是装宝石的匣子,而是造物主桌上,盛放星辰的匣子,每一颗都闪闪发亮,充满令人心迷神醉的光泽。 孟约完全不用说话,只一张陡然亮起来的双眼和完全张开的表情,就足够让王醴知道,他选的礼物选对了。岂止是对了,简直是没有更合心意的,换个矫情点或矜持点的,大约会说“太贵重了”,孟约完全没有说“太贵重了我拒绝”的意思。 “真的全是我的吗?”孟约这会儿信了,女人拥有和巨龙一样的属性,热爱一切闪闪发亮的小东西。 王醴含笑点头,片刻后又摇头,王醴看得出来,他摇头孟约心都快碎了,手下意识地将匣子抱得紧了一些:“总要各余出几枚给吕姑姑。” 孟约“噢”一声,给吕撷英她是绝对舍得的,瞬间心就不碎了:“我要说谢谢吗?” “不必言谢,因已有最好的谢礼。” 抱着匣子的孟约,欢快无比,不怎么很能琢磨出王醴话里蕴含的并不怎么深的深意。看着这匣宝石,孟约又想起年前佩戴金珠簪时的情形,遂笑出来,心想:戒指还是要有的,各种小配饰也是必需的,要知道,几百年后那会成为一件又一件有故事的传家宝呢。 “你现在就给我一匣子宝石,以后你可怎么办,什么都不能打动我了。”孟约觉得应该在求亲的时候给她,那时候给她,什么她都会答应好么,不但她自己要答应,还会在孟老爷为难时给王醴帮腔。 不知道为什么,王醴看着孟约这张和宝石一样闪闪发亮的脸,略有点堵心:“自会有更好的。” 孟约抱着一匣子宝石,委实想象不出来,还能有什么更好的:“我觉得这就已经是最好的了。” “只是一匣宝石而已,你倒像得到了世界一切。”王醴忽觉得,孟约真容易讨好,也很容易满足。 “那倒不是。”世间还有好多好多美美的宝石。 实则,这些彩色的宝石,只在孟约这个穿越者眼里价值千金万金,传统的中原汉民族,崇尚的是玉。彩宝永远只可能是点缀,而成不了主角,定亲成亲,大明仍是首尚羊脂白玉与和田碧玉,便是翡翠与珊瑚玛瑙都要略差那么一丝意思。 “对了,奥托曼那边怎么回复的,他们这次打算认认真真打仗了吗?”之前,奥托曼一直属于闲着没事打着玩玩的队友,根本就没在线上过。如果不是死了第一顺位继承人,估计这火还搓不起来。 “自然,至多再过一两个月,前方便应当传来奥托曼派重兵前往参战的消息。在外洋的将士应当会能略轻松一些,没准今年能过个好年。”虽才刚过仲秋,但由于海外战场与南京之间路途遥远,信一来一回,就差不多到了年底,到年底自然是过个好年。 “那就好,也不知卢宕怎么样……”孟约每次听到外洋战场的消息,都会想起卢宕来,因为她很急迫于知道,由她这只蝴蝶扇过翅膀后,一切是会往好的方向,还是往更加不好的方向。 王醴:数万里路途归来,你竟与我说卢宕? “自然很好,奥托曼增兵一对,他们肩上的担子就能稍微轻一点,只会越来越好。”战场如今捷报频传,偶尔有不好的消息,也不会影响整个战局和战况。所以,卢宕自然很好,好得不能再好。 “那就好。”孟约也能略感安心,把宝石匣子盖上,孟约终于舍得将视线投照在王醴脸上,“对了,淋浴好用不好用?自来水好用不好用?” “极好。”如同山中燕雀一样好。 “待你休息好,我们一起去德麟班看《太祖秘史》呀,我绘的故事蓝本哦。”就像王醴倒豆子般,把大半年所见所闻都告诉孟约一样,孟约也很迫切地想告诉王醴,他们离开南京后,她都做了些什么“了不起”的事。 “好。”王醴仿佛找到了谈话的窍门,那就是同孟约一起去做点什么事情,或看戏,或游山玩水,或寻访坊间美食都极好,唯有一同做了什么,才能有越来越多的话题可谈。 “那你先去歇息,回头我再来找你。” 王醴虽巴不得一直盯着孟约,却也确实一身倦意,午后的阳光和熟悉的环境,并着孟约软软的笑脸,都让他心中大安,神思皆放松下来,遂不觉已十分困倦。便还有许多话说,一脸困意,也很不妥。 把孟约送到门口,王醴便折返去睡觉,孟约则抱着一匣子宝石,满脑子想的都是打什么样式的首饰,然后……然后…… 孟约没然后出来,但脸上的笑却连她自己都能感觉到有多甜。 #据说,每个女人,上辈子都是一条黄金巨龙,对珠宝的热爱源自前世的血统# 小剧场: 孟老爷(痛心疾首):是少你吃还是少你穿还是少你珍珠翡翠玛瑙珊瑚,你竟被他一匣子不值当什么的宝石骗走! 孟约:那些自然是很好的,可宝石也很好啊。 王醴:我懂,心上人送的,什么都好。 孟老爷:有你什么事,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第一二六章 死物无分善恶,惧其以为之恶 因早前些时候孟约一直闭门著书,宣庆帝又泰山压顶都能没事人一样,孟约并不知道朝堂上如今有多暗流汹涌,又有多风波难静。纵然宣庆帝鼎力撑着晁光甫,仍然有一帮心中有热血,当真觉得自己是在为整个国家民族着想的朝臣。 其实,晁光甫也并不是一开始就支持机械化,作为一个老人家,晁光甫对机械化一直是存疑的,晁光甫举大旗推行机械化,是这两三年才有的事。那之前,有意无意透露出推行机械化宏愿的,其实是宣庆帝,奈何满朝堂上下都反对者,宣庆帝孤立无援,却并不气馁,缓缓化之,终于把晁光甫拿下。 如今的朝堂上,支持机械化的臣工,其实仍只是少数。 “不想,如叶阜安这样的寒门士子,年轻官员,反不容易说服。倒是垂垂老朽的晁光甫先倒过来,不过晁光甫即使倒过来,也非是个肯明火执仗,与人对着干的。”宣庆帝对晁光甫可谓又爱又恨,与此同时,对太祖也又爱又怨,恨是不会有的。 在太祖明明可以一言以决天下事时,他却偏要“与群贤共天下”,历经几百年时光,早已不是皇帝说什么,便是什么的好时代了。固然,天子依然权柄在握,但内阁六部三寺三司,甚至科学院太学国子监,皆在“群贤”之列。 只不过是奉督察院御史大夫之命,往宫中给宣庆帝送督察院上半年陈述文书的王醴:…… 王醴没想到,宣庆帝不仅宣他进殿,还毫不顾忌地当着他面与懿安王扯开话来谈。王醴简直不知道,是该当没听到,还是表示认同,显然这两种反应都很不妥当。王醴也不知道他是哪里引起宣庆帝注意,更不知道这注意是好是坏。 更让王醴内心不安的是,宣庆帝紧接着先是扫一眼桌上的文书,然后看他,片刻后露出笑容,道:“朕记得卿是监河南道的御史。” “回陛下,臣王醴,于宣庆九年监河南道。” 宣庆帝不露声色,道:“卿以为如何?” 天子当面,王醴不可能反问一句“陛下指的是什么”,他只能揣测着宣庆帝的意思,审慎地回话:“回陛下,臣以为,死物无分善恶,剑可杀人,亦可防身,玉能琢器,石能铺路,用对了便是善,唯恐时人不解,惧其而以为之恶。” 孟约的《太祖秘史》,王醴虽还没去德麟班看过戏,却已经细细阅读过绘本。不管从前王醴是支持还是反对,或者无所谓支持,也无所谓反对。待看过孟约的绘本后,他便自然而然地站到了“推行机械化”这条大船上,因为那样的世界确实令人心向往之。 然而,王醴支持“推行机械化”却并不是因为孟约的绘本,而是在看过绘本后,切切实实地深思熟虑。他深思之后,所想的,便正是他向天子进言的那样——死物无分善恶。 宣庆帝颔首,命王醴退下。 王醴直到出了宫门,仍旧一头雾水,他话答坚定,因那是他心中所想,但宣庆帝这忽然一问,却仍很蹊跷。他从宫中出来已届正午,并不需回衙门直接回长平里即可。 想起孟约欲邀他看戏,便又转道去衙门领了半天假,德麟班自今日起,接连三个月,下午场都重开演《太祖秘史》。卢昆阆与吕撷英带着炉子去了广阳第,孟约自然也不在庆园,王醴使人去孟园一探,孟老爷并不在家中,王醴便再遣人去请孟约出门去吃饭看戏。 听到吃饭看戏,孟约搁下画笔失笑,总有种在现代谈恋爱,吃饭看电影压马路的即视感:“好,叫王师兄等我两刻钟,我身上尽是染料,得洗漱更衣才成。” 仆妇欣然应下,便又折返去王醴跟前回话。 也幸亏是两家近得很,这要是隔得远,光就他们俩这样折腾,仆从的腿非得跑细不可。待孟约拾掇完毕出门时,王醴早已在门外等候,见孟约一身清爽的色调,注目而笑,便觉秋日燥热皆已尽去。 “怎么不进去等,外边怪热的。”孟约说着亮出手腕,手腕上是银楼赶出来的祥云纹掐丝祖母绿手镯,“看,上午刚送来的。” 像孟约手上这种,属于工匠事先制好不镶珠宝的镯子,待顾客送了珠宝去,或选定珠宝再给镶上。一般来说一两天就能取,式样都不多新鲜,但工依然很巧很细。几枚方形的祖母绿被衬托得透澈极了,也不知怎么切割的,在秋日艳阳下极尽夺目光泽,孟约怎么看,怎么觉得这镯子美得很。 孟约觉得镯子美艳无敌,王醴看的却是那截在阳光下白得眩目的手腕,什么皓腕凝素、玉肤凝脂都不足以形容其美。看片刻后,王醴默默移开视线,轻咳一声道:“极美。” 得到赞美,孟约痛快地收回手,哈哈笑道:“掌柜向我荐宝相纹掐丝和缠枝莲,我看来看去,还是觉得祥云纹更简单大气……师兄,你耳朵红了哦!” 孟约不想笑出声的,那样好像有点过份,可越看就越忍不住,片刻后仰面大笑,笑声中透着一点小小小小的得意。 王醴也不恼,只看着孟约笑,心中分外亮堂,但仍不免想:到底她是姑娘,还是我是姑娘! 一笑,便笑了一路,直到站坐到合意楼雅间里,孟约嘴角依然还笑盈盈的:“师兄,你脾气真好,我这样笑你都不生气。要别人这样笑我,我早跟他掐了。” “这有什么可气的。”心里甜还来不及。 “恼羞成怒啊!”语毕,孟约凑近王醴耳朵,含笑用食指轻轻碰了一下,“看,现在都还有点红呢。” 王醴:…… 孟约:咦,我这好像不是调侃,是调戏耶。 然后,孟约在心中默默吐自己一句槽:不要忘了你现在是个十几岁的少女,赶紧把那个看过好多小H文小H漫,心中早已无码的的老司机掐死。 不是啊,师兄,你听我说,其实我是个内心无比纯洁可爱的少女,绝对不存在什么老司机。 王醴却在孟约内心自我刷屏时,不自觉抬手想去碰快烫坏的耳朵,反应过来后又放下,并看向正不知转着眼珠子在想什么的孟约:“阿孟!” 觉得自己太抢戏的孟约地端茶递水忙道:“师兄喝茶喝茶。” “我们找个日子,先定亲如何?”王醴已经意识到,孟老爷不会轻易松口,因而说的是定亲,而不是三书六礼,正式下聘。 孟老爷只这么一女儿,以孟老爷平日疼女儿的模样来看,怎么都得等到孟约满二十岁才会许嫁。孟约今年才十八,准确说还未满十八,十八岁生辰在年三十呢。 王御史头一回觉得,岁月磨人心。 孟约:这……是……求婚吗? 第一二七章 或站高一点,或站远一点 孟约怂怂地撩了一把王醴,没想到撩出这么个结果来。 她震惊得一时之间连声音都找不到,事实上,她是想答应的,定亲后来往就更方便,也更光明正大。 王醴亦并不急于听取孟约的答复,合意楼的小二将菜布好,王醴便为孟约盛汤添菜:“先吃饭,吃饱再慢慢想。” “你这样我哪里还吃得下饭。”光吃震惊都能撑破肚皮。 “我竟能让你茶不思饭不想?瞧这玫瑰鸭脯红亮多汁,桂花豆腐羹甜香四溢,蟹黄干丝鲜香诱人……” 孟约:…… “吃吃吃吃吃,你好烦哦,是打算让我肚子里装满饭,没工夫想怎么拒绝你么。”孟约嗔嗔地看王醴,说出来的话一点也不引人误会,随便听听都是满满的娇嗔味道。 “道是吃人嘴软,我这是盼阿孟口下留情。”王醴忽觉,留情两个字用在此处,竟再贴切不过。 孟约脸上笑意不觉而深,应一声“好”,两人便安安静静吃饭。吃着吃着,孟约发觉,桌上竟都是她爱吃的菜。不仅如此,连她平日来合意楼特别要叮嘱的糖少点味道淡点,但一定要入味都似乎也额外吩咐过。 吃过饭歇片刻,两人出合意楼去德麟班,因离得不远,两人是一路走过去的。德麟班下午场的戏都是未时中开演,他们去的时候还早得很,桑班主和班里的腕儿角儿也才吃过饭,正说着下午的演出。桑班主见孟约来,招招手示意孟约过去坐:“孟姑娘快来,正说到《太祖秘史》。” “演过十几遍了,还有什么新奇的不成?”孟约边说,边同王醴一起坐过去,并向桑班主介绍。 桑班主无比淡定,皇帝皇后都见好多次了,还能有什么让桑班主不淡定的:“这么说孟姑娘你下午也看戏,那正好,德麟班新上的戏也挺好,回头叫他们加一场新戏给孟姑娘看看。说起来,孟姑娘什么时候还出本子,可还得记得给我们德麟班来演。” “自然的。”太祖重返现代的戏,交给德麟班能省很多事,孟约自然没考虑过别的戏班。眼下其实有不少戏班绕好多弯找到孟约,想求新戏,但孟约一年也就能出个一部二部的,同桑班主合作这么愉快,她这么怕麻烦的人,怎么会去自寻麻烦。 一听孟约的回话,桑班主就知道有门:“听孟姑娘的意思,新本子已有了?” 孟约点头,却不说是什么样的本子,桑班主问一声没得着答复,便也不多问,自去安排上戏。孟约则与王醴一道上楼去,跟桑班主没说,王醴却问都不需要问,孟约就主动开口:“下部戏还是讲太祖啊,这回是太祖回到早早推行机械化的五百年后。” 王醴听罢皱眉:“阿孟,朝堂上正因机械化而争论不休,这个本子是不是能再推些时间。” 他固然是在宣庆帝面前站了机械化的阵营,却也如晁光甫那样,不会明火执仗地与叶阜安他们这些维稳派真刀真枪的干起来。但王醴不希望孟约因此而泥足深陷,那委实太容易惹来麻烦加身。 《太祖秘史》都出了,孟约倒没想过触碰敏感话题会惹火上身的事,看《太祖秘史》出来,也没人揪着“打鼓人”不放,孟约便觉这应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看王醴,似乎又很要紧:“可……《太祖秘史》上部是未推行机械化的五百年后呀,奇怪,竟一直相安无事。” 直到这时候,往深里想,孟约才明白过来,宣庆帝都默默干了些什么。如果不是宣庆帝帮忙遮掩,只怕“打鼓人”早在满京城的关注中掉得什么马都剩不下。 “应该是官家。”孟约说着才想起这茬还没向孟老爷和王醴透过,吕撷英和卢昆阆她也没讲,下意识觉得应该保密来着。但当着王醴的面,她又自己泄了天机,只得硬着头皮在王醴的注目下解释。 从头到尾听完前因后果,王醴也不知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把那口气提得更高一点:“原来陛下特地点我的名,是因为阿孟。” 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瞬间有了答案,至于是福是祸,王醴一时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宣庆帝如此回护孟约,想来,孟约会安安稳稳,若宣庆帝对站到他阵营中的人都能如此,何愁大事不成。 王醴觉得大事可成,孟约却觉得什么事都不好了:“怎么点你了,为什么要点你,我悄悄的背着人,谁也不知道,自然不会有麻烦。可你明里站出来,那麻烦可就大了。” 机械化的滚滚车轮,是带着血前进的,留下的尽是一路血辙子。孟约一点都不希望王醴掺和进这场改革里,他们都不是主角,不是叶慎章这样,从一开始就站明方阵,浮浮沉沉,历险历难依然相安无事,并且最后抱得美人归。 但是,王醴却说:“何言麻烦,人这一生,总要做点轰轰烈烈的事,机械化乃大势所趋。虽有人坐困深井,不愿放眼看世界,但,江河流水奔向海,从不因高山巨石而止。阿孟,于我,这并非为国为民的胸襟,而是……不愿一生庸碌无为。” 这就要说王醴当年为什么出仕,自然不是什么为国为民的情怀,也不存什么文武事君王的抱负,而是想要站到高处,让该后悔的人后悔,让不该闲着没事来招惹他的人不敢来招惹。那时毕竟年少,并未曾想明白,这一切其实不过是不甘平凡平庸地活一世罢了。 孟约:“为……为什么忽然跟我说这个?” “因想让阿孟知道,这里……”王醴指指胸口,“到底住着什么。” 住着什么?左右不会是魔鬼,孟约是自己懒,得过且过,却很敬仰肯站在历史的风口浪尖的人。只是,机械化之路十分危险,而且战局有有所变化,孟约不想王醴涉险,但又很希望他能一展所长。 “哪怕粉身碎骨吗?” “怎么可能。”从前或许可能,但有了孟约,再没有那样的可能。 “那你一定要听我一句话。” “什么?” “或站高一点,或站远一点。”只有这样,才能在机械化的道路上保全自身。 适时,鼓乐响起,台下常抱云正在唱“富国先富民,强国先强兵,而今机械兴,技术最要紧……哎哟,落下别国那样多,要如何方能,迎头赶上”。 戏文仿佛在昭示着什么一般,但常抱云高古柔和的腔调一熨帖过耳朵,便轻轻松松让人专注于台上的戏。 小剧场: 常抱云自从成一派宗师,得宣庆帝赏识后,再没有班子请他,自觉请不动常抱云…… 常抱云:大爷大妈,大姐大兄弟,求你们了,带我去唱戏吧,野台子都成啊! 路人甲:堂堂一代宗师,去野台子唱戏,不觉跌份吗? 常抱云:呸,一代宗师就不能去野台子唱戏了,我偏要唱,还要唱他个痛快。 桑班主:德麟班真不是野台子,谢谢。 第一二八章 打鼓人,打豉人 常抱云的戏不消说,这位最近这半年,不知多痛快,越是他觉得痛快,戏便演得愈发精彩。如王醴,起先还带着几分看戏的局外人心态,渐渐便忘了这是戏,仿佛太祖真有那样一世,仿佛是在跟随太祖去领略那五百年后的世界种种风情。 直到常抱云退台,王醴仍沉浸在那风情之中,这部戏能红绝非偶然。一则题材新鲜,二则德麟班本就是南京城有名大戏班子,三则还有宣庆帝在后边推动,最后还有常抱云令人惊艳觉醒的演出,这四点,哪一点都足够让《太祖秘史》红遍南京城。 这四条集齐之后,便不再是红遍全城,而是早已向周边扩张,此时大约已经红遍整个大明疆域。 看完戏,两人也没急着回去,而是沿着德麟班前边的街市缓缓步行。孟约走着走着,停下脚步往旁边看一眼,发现许妍和姚青在捂着嘴笑看她。那一波一波的善意,不需要细想,都知道是充满各种祝福的。 两人促狡而笑时,孟约扮个鬼脸,王醴看她时她仍旧坚持把鬼脸扮完,然后大大方方地指楼上说:“阿许你见过的,阿姚同她一样,自鹿邑时,我们常一块玩耍。说起来,师兄没有儿时玩伴吗?” 没有家人这一点,孟约是可以理解的,随便从吕撷英嘴里透出几句来,都能让人从中听出王氏一族多不是东西,至于假死的亲妈……那就更不用提了。但父母不可以选择,朋友是可以选择的呀,孟约却没见过王醴的“三五好友、一二知交”,也没听吕撷英提起过。 “自入仕后,各别天涯,难得一晤。待明年吏部大迁职,才能知道有没有能回南京的。”王醴的朋友,多是在南山书院时交的,那之前他确实没朋友。 “说到旧交……” 街角,林莠与周文和不知搞什么,两人面对面,一个在说话,一个完全神游天外。说话的是林莠,神游天外的是周文和,孟约忽然一怔,想起被她遗忘很久的剧情来。 《三醮》小说里,有这么一幕,荣意的兄长荣肃出面警告周文和“管好你的女人,不然,别怪我对个女子动手”。周文和并不知道林莠做了什么,但他也不是不了解林莠,自然知道他这个表妹有多能干,于是周文和劝林莠收手,不要招惹荣肃,荣肃不是曲曲一个林莠能对付的。 不想,这一劝,就让被撂在角落里许久的林莠找到了机会,借着这个机会——这位壮士想把周文和给睡了! 然而奶遗憾,不仅没睡到周文和,反而更加让林莠意识到,荣意是怎么样一座横亘在她和周文和之间的大山。于是,林莠因此从普通女配转成了恶毒女配,进入全程高能,怒怼男女主这艰巨且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当然,一开始她只是想怼女主的,但男主女主属于拔出萝卜带出泥的,怼了一个另一个自然会跟上来。 “那是曾上门寻你问荣氏女的林氏女?” “嗯。”这位壮士有这位壮士的追求,这的追求源于她的出身,源于她不登上周文和这条船,便要任嫡母磋磨的命运。所以,孟约并不觉得,她应当去阻止,也许在蝴蝶翅膀扇动之后,林莠会成功登船呢,“我们走吧。” 那两位“旧交”堵在街角,孟约并不想同他们会面,便扭头选择往另一头走。逛街嘛,往哪边走不是逛,没必要掺和到麻烦死人的剧情里去,街边的小手工艺品和小吃琳琅满目,很快将孟约的注意力全吸引过去。 “诶,方才听人说,打鼓人现身了。” 孟约一听,下意识拢了拢衣襟,然后一头雾水地看王醴:“师兄,这怎么回事?” “大约是故布疑阵。”王醴却没说,之所以故布疑阵,必是维稳派正在查打鼓人的真实身份。宣庆帝只要不玩政治,玩人心,还是真的很擅长,但王醴并不能就此安心,“我先送回去,这事恐不会这般简单。” 孟约现在很怕掉马的好么,当即点头:“你也不必送了,我和阿许阿姚一道回便是。” “也好,我送你过去。” 孟约上楼后,与许妍姚青说几句话便陷入沉思,靠别人捂马甲,总有种不牢靠的感觉,哪怕那个人是皇帝。那问题来了,靠自己怎么把马甲捂住?显然是捂不住的,非但捂不住,还会与她的初衷——让孟老爷能安全无虞地埋头研究枢机相背离。 德麟班里,其实也只有桑班主与桑蓉知道孟约就是打鼓人,余者都当她是陈克甫先生的孙女辈。这个事先也与陈克甫先生商量过,陈克甫先生当然不在意的,还因喜欢孟约的绘本,叫尽量往他身上推。除桑班主、桑蓉与陈克甫先生,常抱云知道,剧作家也知道,不过剧作家对外也是个身份成谜的——谁能想到德麟班的专用剧作家是上任首辅! 当时宣庆帝看到时,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滚落。 孟约自己这边,连舅舅家都不知道,卢昆阆吕撷英知道,吕冰知道,但吕撷英叮嘱过她,让她别回家说。许妍姚青知道,孟老爷和王醴知道,家中的仆从只春柳知道,余的仆妇使从,是不知道孟约就是剧作人的。 这样一算,知道的人还挺多的:“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 “打鼓人。” “噢,说到这个,方才我们听说打鼓人现身,还在想呢……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孟约叹气说:“我还想知道呢。” “咱们先回去。”酒錧里可不是说话的地方。 一路上,孟约都在思考,快到孟园门口时,她有了点剧目,上台阶扶着门框要跨进院门时,忽然欢喜地“哈”一声说:“我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 孟约拖着许妍姚青进画室,在空白宣纸上写下三个字“打豉人”:“抄袭打鼓人啊!” 许妍姚青:这办法可真出人意表……不过倒很像是阿孟会干的事。 要抄袭呢,就不能再寻陈克甫先生写评剧本,前首辅那里倒还是依然可以的。毕竟,那位现身时,连宣庆帝都掉眼珠子,就是不知道那位能不能换个文风,一个像自己又不完全像自己作品的文风。 #山寨是可以以假乱真的# #没见过山寨自己的人吧,哈哈哈哈哈……# PS:解释一下《闺门令》前因后果,下次我会注意把什么都写明白的~ 孟约从一开始就没想专针对韩宜爱,她是不仅想把话题转开,还想引人反思,太祖这样近乎无敌的人,在流言面前都不能保护好自己的女儿,那么寻常人呢?所以才会有内阁的“不造谣,不传谣”,将流言蜚语扼杀于微末时,文中有讲过,《闺门令》出来之后,市井之中讲别家内闱私事的人都少了许多。 另外,《闺门令》中有个恶毒女配,喜传谣喜造谣,明明摆摆在影射前段时间瞎传谣言的韩宜爱。 以上~这里是爱么么哒~给我的小顽皮们~ 第一二九章 要致富先修路,少生孩子多种树 王醴再回长平里时,天已擦黑,孟老爷也已经回到孟园,父女俩与许妍姚青方才吃过饭,仆妇便来报说王醴到了。许妍姚青思量着,与其待会儿找借口走,不如现在就找先撤,方便给有情人腾个地儿好好谈情说爱。 孟老爷自不是好闺蜜,可不会风机就走,本来嘛,他被闺女哄得正开心的时候,忽来个抢闺女的。什么好心情都烟消云散的同时,再看到孟约伸长脖子往外看,满眼期盼的样子,孟老爷杀人的心都能有。 “孟伯父,阿孟。”王醴看向孟老爷时,仍是平日的模样,但一看孟约,便不由得打从心眼里笑出来。哪怕还是平时的模样,眉梢眼角却露出不同来。 孟老爷:“大晚上的,重崖来做什么?” 一路来回奥托曼,几个月间天天在一块,王醴怎么可能领会不到孟老爷的意思,这是在说他大晚上不该出现:“白日,街市上忽闻打鼓人现身,我查访了一路,那打鼓人……并非是故布疑阵,实属冒充。乃是个落魄秀才,欲借打鼓人之名,卖文换银。有好几家戏班,已与那落魄秀才口头约好,为那几家戏班画本子。” 孟约:…… 害她担心半天。 不过,这是个意外就更美好了,给她“打鼓人”的马甲又重重重重上了好几道安全锁。便是日后再有人来查,也必定陷入无穷迷雾之中,毕竟假的真不了,那位冒充冒充还行,追根究底起来,骗不过朝堂上那些人精的眼。 这位假冒的打鼓人,还给孟约提供另一个思路——不如把马甲复制个几十份,让人查这个不是,查那个还不是。再加上她还打算山寨自己,抄袭的,假冒的集齐全了,不信有人还能剥开重重洋葱皮,把她的马甲给扒出来。 孟约把自己的想法同王醴一说,王醴不由失笑:“这亦是个办法。” 孟老爷看闺女同个男人眉来眼去,笑意盈盈,简直要炸开,偏这俩人在说正经事,连赶人都不行。孟老爷这个气哟……这种气,和王醴好不好一点干系都没有,孟老爷早想明白了,凭那人再好,但凡是要同他抢闺女的,于他,都是天底下难得一见的大恶人。 “爹,科学院的蒸汽机车,到底怎么样了?”袁院士早两月养好了身体,他的家人却不许他再回科学院,袁院士年纪不小了,遭此大难,精力确实大不如前。但,袁院士惦记着孟老爷这个知音,硬是在孟老爷加科学院后,也同样回到科学院去。 加上孟老爷销假上班,孟约便想问那惹了事的火车怎么处理,问的时候,孟约其实很担心,因遭大难,火车被弃置。同时,又怕因此再出什么事,她内心矛盾得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该盼着被弃还是不被弃。 “在这世上想干成什么事,多没有一帆风顺的,经此磨难,我与袁兄更想将蒸汽机车完善好,推行到整个大明。”在孟老爷看来,有好东西不用,扔着堆灰,那不是蠢。所以害怕机械,认为机械会带来矛盾的人,孟老爷都认为他们是已经脱离了人间,全上了天。 孟老爷是个曾走南闯北的商人,比朝上诸公多了些与贫寒百姓打交道的经验,所以他清楚,阶层与阶层之间的矛盾,永远不可能消失,但也没必要把把这种矛盾夸大。那些什么国将崩乱,民不聊生,纯粹是瞎扯,那些惧怕因水力织机纺机失业的工人,真正失其业的原因,压根就不是来自水力织机纺机。 工人失业,是因为他们务工的那些作坊,不肯更新机械。 第一时间全面更新机械的孟老爷对此一清二楚,孟氏的作坊,在更新机械之后,非但没有辞退过一个工人,反而还多招了许多人。若是有人说多出的布匹冲击市场,孟老爷更加想喷人一脸——再没有比孟老爷更维护市场的人,他是商人,更喜欢财如源源不绝水,从不干竭泽而渔的事。 整个世界,那么些国家,跑个远路,贩去蕃国挣大笔金银不好吗? 问题来了,路那么远多折腾,有了火车多好,也许,不需要多久,万里之遥便能一日即到,想那时只会嫌产出不够多。 当孟老爷将他心里思量已经很久的话说出来时,王醴和孟约都傻了,孟约傻是因为,她总结出了一个极其现代化的经验——要致富先修路,少生孩子多种树。 王醴傻是因为——满朝诸公争论无休的问题,在孟老爷这里,竟是完全不需要解决的。而且,他是从贫寒百姓的角度来说机械化这件事,更兼有一日万里这个诱人至极的说法,不管是谁都没有拒绝的理由,哪怕是叶阜安。 “我……恐怕写不好这奏章。”王醴虽然是科举出身,文才也很可以,但他并不了解民生事务这一块,再有他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自然不能在朝会上递出奏本。 孟约:“可以找杨先生帮忙写。” 王醴:“哪个杨先生。” “前内阁首辅杨廷礼。” 王醴:…… 他不过才去一趟奥托曼,几个月罢了,怎么像是去了几年一样,小甜甜认识的这都是些什么人呐。 虽然王醴略有点受不住,但他仍顶住了,点头道:“若能相请得动,自然很好。” 孟约:“那必然请得动,《闺门令》与《太祖秘史》的戏本都是杨先生写的。要不是早前半个月被撞破,我到现在还不知道,跟我磨了俩月戏本的乐呵呵老头儿是前内阁首辅。” 这下,王醴是真有点喘不过气来了,因为他只要略一想那能撞破杨阁老身份的人是谁,就觉得日后没准要受更多惊吓。看来日后,不能放孟约离他太远,也不能离太久,不然,谁知道她会干些什么,会认识些什么人。 “今日夜已深,明日再说罢,阿孟早些睡,孟伯父也早些安置。” 孟老爷点头,冲王醴挥挥手:嗯,我也得好好消化消化这惊吓。 王醴:这是您还不知道,孟约认了哪对夫妇为兄嫂,还没恭喜您,这一趟回来,您不但有了便宜儿子,还捎带有了儿媳妇和大孙子。 #王御史:求问这一趟出远门,我不在家时女朋友都认识了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人,在线等,急?# #宣庆帝:有我# #萧皇后:有我# #杨廷礼:有我# #常抱云:我应该也算吧# #太祖:敢破坏队形,楼上好狗胆# 第一三零章 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孟约并不了解,杨廷礼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对孟约来说,杨廷礼再怎么掉马甲露出真身来,也都依然还是那个乐呵呵跟她磨戏本的老头儿。同她讲,非得讲清,教宣庆帝“人心治而国治”的正是这位前首辅,朝上诸公皆谓宣庆帝擅治人心,其实宣庆帝作为学生,在耍心眼子上,才只学到杨廷礼七成功力而已。 所以,王醴登门时,是很忐忑的,反倒是孟约,提一篮子点心,并一坛秋日才蒸好的桂花酿,无比淡定地敲门。仰园的仆从打开门见是孟约,问候一声便将门打开,将孟约迎进去,并贴心告知:“阁老在闲花亭。” 孟约熟门熟路走去,杨廷礼正自己和自己下棋,这位的棋力……孟约是看不出高低来的。早前听宣庆帝提过一句,说是“御待诏远有不如,若为棋士,乃无双国手”。 杨廷礼也并不专注下棋,见孟约来,乐呵呵瞧她,顺手就把棋盘给收了,一点不摆高深姿态。因王醴是生脸,杨廷礼还问了王醴几句话,然后便十分和气地邀孟约王醴一块坐,命人给他们上茶,见孟约提着篮子来的,笑问:“又给老夫带什么好吃的了?” “点心是我家厨娘做的,桂花酿是我蒸的,早先在书上看到的,以酒蒸花为酒露,再复以水蒸花为花露,酒露花露合而为一便是花酿。这才揭封,还没喝过呢,特地带来给杨先品饮一番。”孟约以闪做花酿,都是酒泡花,然后花扔掉,将泡过花的酒蒸一道,要喝的时候每壶掺进去半壶山泉水。这回改了方子,不用泡,全程蒸出来的,花不直接接触酒或水,而是用蒸汽将花的香气淬练出来,这样就只有花的香,而没有花瓣的涩味。 王醴:是啊,我也没喝过…… 不过孟约怎么会把王醴落下呢,自然也给他满上一盏,孟约自己是不敢喝的,她怕醉。在家醉了不要,在人家家里醉了登高唱《征服》怎么想怎么不好。 杨廷礼饮一口酒,片刻后点头称许道:“入口清冽,如饮香花。” 孟约一听,忍不住尝了一小口,果然,像把一桶花的花香瞬间吸进肺腑里一样,极香,却又不让人觉得讨厌:“就是好像酒劲大了点。” 杨廷礼倒觉得正好,连喝两盏后问孟约:“今日阿孟姑娘登门,是新绘本画得了?” “哪有这么快,今天来寻杨先生是为机械化一事,话我说不明白,让师兄同您讲吧。”即使孟约明白“要致富先修路,少生孩子多种树”这个中心思想,也并不能很好的复核孟老爷的话。因为要让她来说,就是这句,没别的。 然而,这是不合大明国情的,毕竟那是现代人在人口快速增长的情况下说出来的。这会儿她要跟人说“少生孩子”,官府能喷她一脸唾沫星子。 至于孟老爷,本来是孟老爷同孟约一起来的,结果,袁院士大清早就到孟园,把人扯到科学院去了,孟约只好临时把王醴扯来。 杨廷礼虽已致仕,但朝堂上风雨岂能不闻,若说不关心那自然不可能:“老夫可以为此事代笔,但,阿孟姑娘,老夫的润笔之资可不便宜。” 孟约看王醴,土豪家自然不差钱,虽然在南京城里有点不够看,但润笔之资,哪怕是前任首辅的,她也自觉出得起。但,古代人普遍不爱谈钱,她怕一张口提钱,反倒让杨廷礼不肯帮忙。 见孟约看王醴,杨廷礼也笑呵呵看王醴,王醴深吸一口气上前道:“五千两。” 孟约:…… 可以这样吗?真的直接谈价钱吗?五千两是不是有点贵,有这五千两,说不定能请责任首辅代笔了。 杨廷礼却点头表示满意,看王醴的视线充满“年轻人,就要这么懂事”的老怀宽慰,细细询问孟老爷的想法后,杨廷礼提出见孟老爷一面。孟老爷中午吃饭时,匆匆跑过来,将他早年在外行商看到的种种加上感想都说一遍,最后杨廷礼道:“三日后,老夫会将奏章呈往御前,回去等消息罢。” 孟约趁这工夫提了提她打算山寨自己的事,杨廷礼这回倒没说什么润笔之资,甚至不问孟约为什么要自己抄自己,只一点头便答应下来。 从仰园出来,孟约犹自不相信,疑惑道:“为何是五千两?” 王醴:“杨阁老早年对登门欲求教的士子说过一句话,‘欲求教,君有八斗才可教,君有五千两亦可教’。” 孟老爷:“真乃性情中人。” “能拿出五千两的人不少吧。” “当时杨阁老还不曾入内阁,待入阁时,便是五万两了。” 噢,了解了,还不是阁老的杨廷特意礼漫天要价,把求教的士子给吓走:“那你开五千两。” “已经致仕,自然不需五万两了。” 这话好有道理! “实则,他不欲你承情,亦不欲舍人情,不然,不会给我们提五千两的机会。” 孟老爷觉着这位杨阁老干事太地道了,如他这样的小鱼小虾最怕什么,最怕的就是欠人情,钱债好清,人情债难清。孟老爷手一挥,不仅奉上五千两,还送去一车土产,自家的布匹,孟约蒸的花酿,冰窖里还囤着不少的腊肉,自家厨娘做的耐放的点心。 三日后,久未入朝的杨廷礼自请入御前奏对,宣庆帝自然应许。自杨廷礼在内阁首辅任上致仕,从未上请入御前奏对,是以朝上诸公,皆抱几分好奇心。 待到杨廷礼献上奏章,并自陈奏章内容,且不说维稳派如何,只说改革派。 宣庆帝想:这回老师不但没拆我台,还替我站台?感动死人了! 晁光甫想:这老狐狸八成早已胸有成竹,特特待朝堂上快打出脑浆子,才将奏章递上,真是个……老混帐。 不管改革派怎么满心感动的同时,又满心不敢置信,杨廷礼的奏章都将他们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并指给他们一条康庄大道。 叶阜安眼见一面倒,自然不会坐视,也不必旁人,他自己站出来,逐条逐条提出置疑。 杨廷礼岂是叶阜安能问得住的,他这三天可不是在家闭门造车,而是特地为这奏章乘车去了南京周边各个以种桑养蚕织丝纺绸为生的农家。哪怕叶阜安是有切身体会,却终不如杨廷礼的眼光,孟老爷的经历。 此刻,杨廷礼可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还有走南闯北行商二十余年,不但什么都见,还什么都吃过的孟老爷在幕后呐。 第一三一章 半夜都要笑醒 有赖于孟约到底没忍住,把“要致富先修路”这五字真言祭出来,朝堂上接连几天,都在就“修路”这件百年大计作种种争辩。想当年太祖多么无敌,路也不是他说修就能修,想在哪修就在哪修的。 古人动土乃是极大一件事,开山炸石更是大事,动土需祭天地,开山炸石需祭山河。还不是哪条河哪座山都能动的,当年太祖被闹得很烦,偏偏钦天监死活顶着压力把太祖怼回去。太祖拿他们没办法,直到后期才琢磨出让道士都去搞各种研究,把易学家玄学家都歪楼成数学家物理学家哲学家的主意,就这样,如今的道教中玄学易学也依然盛行。 不过,比起社会矛盾,这显然是个要小得多的问题。 这奏章,杨廷礼没有居功,在宣庆帝询问时,杨廷礼将功劳都安在孟老爷头上:“陛下,依我看来,那委实是个有大才的,并不拘泥于机械方面。先贤道不拘一格降人才,即堪当大用,不妨好生栽培。虽眼下机械化更需要孟助教,但总有能跳出来的时候。” 宣庆帝点头:“此事却让我想起太祖昔年一句话,道是唯有实地践行方出真知,老师,积年难题,却为孟助教一语道破,莫非国朝取士仍有不足之处?” “只差个实地践行出真知而已,陛下不妨与内阁商谈,如何使朝上臣工皆炼出真知的途径。”杨廷礼心想的是,反正要去实地践行的又不是他,自然是陛下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玩弄人心这方向,既然已经出师,老师自然是不会再插手的。 这会儿,孟老爷正在科学院中埋首研究他的大火车,根本不知道宫中天子与帝师奏对过什么。袁院士身体恢复得不错,虽不可能恢复到之前的状态,但好歹不至于让人担心一口气咽不下去就这么没了。袁院士身体一好,劲头就更足,恨不能拉着孟老爷,一天十二时辰都待在科学院里。 有袁院士这样起早贪黑,加上科学院另配来两名院士与十几名助教并几十学生,火车几乎每天都可以看得到更新更好的改进,速度上也有逐步稳定而缓慢地增长。 “照这个速度下去,一天一夜,行三千里当可以。” “钢轨磨损度还是不理想,但钢厂那边,不可能再给我们提供更好的钢了。好钢都得先紧着外洋战场上供,我们这边就是豁出脸去抢,估摸着也抢不到。老陆,咱们得自己想办法啊!” 陆院士看一眼钢轨磨损记录,道:“得去向陛下要个名额,盖个高炉,咱们自己炼钢。钢厂忙得连軕转,哪有闲工夫替我们琢磨怎么改进,这事可以先干得去,待我上个条陈给内阁,递到陛下御前去,应当可成。” “钢轨先放一边,道床下陷仍还高于预期。” 即使太祖提出过有轨交通这个概念,也仅限于概念,太祖对铁路大概也只比孟约好一点,孟约是只知道坐,太祖是好歹知道设计理念。因而,什么都仍要众人商量着来。与在科学院内铺设不同,要在整个大明铺设,必需解决掉所有存在的问题。 科学院拿出去的东西,必需是最好的,没有瑕疵的,这是科学院中所有人共同的信仰! 在孟老爷与同僚共同琢磨大火车时,孟约正在琢磨怎么把自己的马甲捂得死紧死紧,那位假冒“打鼓人”的,已经卖出去两个戏本子,想来至多一两个月,“假打鼓人”的作品就会出来乱人视线。 虽然现在,大问题已经解决,但并不妨碍孟约一颗想要捂紧马甲的心。 与此同时,林莠正睡周文和不成,彻底撕破脸皮,开始了她与荣意过不去的强悍人生。至于《三醮》男主叶慎章,做为个同样连上朝资格都还没有的七品官,仍在努力上进之中。而荣意则因兄长荣肃被停职在家中反省,也闭门不出,并规劝她兄长,连叶阜安都已经挡不住这浪潮,不如干脆顺水推舟,不要再走维持现状这条路。 渐近冬时,南京城里有几条街上开了一间奇奇怪怪的铺子,不知卖的是什么,竟引来许多勋贵世族家中遣仆女侍女前往。女眷扎堆的铺子,男人们一般会自动掠过,便偶尔有个意外闯进来的,也委实看不出来,那里边的是什么。 慢慢的,进铺子里买东西的,由勋贵世族往官家,再往寻常百姓家铺开来。这时男人们才知道,那是家中母亲姊妹妻女每月必需品。 “果是谁用谁知道,用过一回,日后便再也不会落下。”因只卖五文钱一片,谁都用得起,买过一回的人用了好自然会来第二回第三回,乃至以后都再也离不开。萧皇后现在是怎么看孟约怎么顺眼,可惜孟约大了点,不然萧皇后真想认个女儿。 谁家要有这个贴心可意的闺女,不得半夜都要笑醒啊! “还是要多叮嘱几句,不能反复使用,清洗过的纵使外边看着干净了,里可没法洗干净,吸饱血的粉末根也本不是一天两天能晒干的。”孟约已经把价钱掐到最低,算起来,每两片才挣一文钱,再低她就得往里贴钱,要知道南京城里一个肉包子都不止五文呢。何况这本钱这还没核算店铺,都是萧皇后给出的,一文钱没花,不然,怎么也不可能只卖五文钱一片。 “诶,这还是穷闹的,南京城中尚且如此,广天下之民又当如何……阿孟,真不能再降一降?” “嫂子,两文钱真的不可能,成本四文五,前期花出去的银钱,除建工坊,还有好些,我也没加在时成本里边。嫂子,打一开始,我就没指着从里边挣银钱,但必然没打算倒贴进去。”孟老爷再土豪,也没有为整个大明女性买单的能力,孟约做这些事,也都尽量用自己挣来的钱。 孟老爷搞研究,日后说不定多得是用钱的地方,再穷不能穷科研啊,她宁可自己少开销点! 萧皇后也知道这有些为难孟约:“我都懂,只是有些不忍心罢了,你别为难,我也只是一说。咱不说这个,来说说你的情郎如何,既已归来,准备几时定亲?” “快别说这个,我爹最近连家都不回,就是不想看到王师兄,因他已向我爹提亲,我爹那里是答应吧不舍得我,不答应吧又知我喜爱他他亦喜爱我。眼下天天待在科学院里,恨不得再不回来,能一世都不必回复师兄。” 萧皇后不由大笑:“令尊当真是个好父亲。” 是啊,是个极好极好的父亲,所以…… “嫂子,你说,我该怎么才能说服我爹再娶。” 为这事,孟约苦恼很久了。 第一三二章 你伤透我心 萧皇后很赞赏孟老爷发为妻终身不娶的深情,并不给孟约出主意,反过来倒劝孟约:“人世间难得深情,也难得能这深情坚守一生,若是孟助教的意愿,作为女儿,我却认为你能做的最好的便是支持他。若怕他老来孤独……所幸你嫁得不远,想来,王御史也不介意同岳父一个屋檐下过日子。” 王御史是大有可能不介意,介意的八成是孟老爷,现在都要天天吃味,天天为王醴跟她亲近而闹点小别扭,以后天天生活在一起……想想画面都会很美。不过这也是个主意,孟约觉着,孟老爷要委实因太爱女神太太而不再娶,日后她嫁了仍一家人住一块也不是可以。 当然,这事还得尊重那俩位的意见,王醴可能问题不大,问题大的是孟老爷。 辞别萧皇后回到家中,难得见孟老爷大白天在家,孟约便试探地提了提,孟老爷本来正喝着厨娘端上来的杏仁露,猛听孟约又提再娶,杏仁露的碗都要端不住,一脸心碎地思量了又思量道:“年年是因我不见王重崖,不回应你们的婚事,便想着找个后妈好快点甩脱为父?” 这罪名…… “怎么可能,我是怕你孤单,当然,日后你肯仍同我们一起住,那也是可以的。你想想啊,现今还好,你身体哪哪都健壮,总有个年老的时候,没人日日盯着你,我不放心。”孟约想想现代那些关于独居的老人的报道,越发不放心孟老爷,哪怕有仆从,仆从也不是一天十二个时辰跟着,且仆从哪有亲人贴心,女儿哪如同床共枕的妻子面面俱到。 可是每次说再娶这个话题,孟老爷都是“你伤透我心”的表情,让孟约总是不敢多说。萧皇后说得也对,人一生能坚持做自己喜欢做的事,直到生涯尽头,也是很美好的事,但孤独寂寞这东西,想象起来似乎没有多可怕,但其实真尝到了就会知道有多销魂蚀骨。需知,后半生不是一年两年,甚至不止十年二十年。 饶是孟约怎么解释,孟老爷都仍然满脸心碎,孟约只得放弃,孟老爷却在孟约不再劝时忽沉默地看向院子里。许久之后,孟老爷叹口气道:“这世间再也不会个你妈这样的好女子了,年年,若你都不容不得我守着她过一世,谁还能容得?” 孟约忽然心酸极了,坐到孟老爷旁边,眼泪汪汪地说:“爹,你别这样,我不再提这事还不行嘛。” 孟老爷点头,却还是看着有些难过的样子,孟老爷想起女神太太时,基本没有难过的时候,是因为孟老爷一直觉得,虽然女神太太不在了,但他们好似依然还生活在一起。孟老爷没说的是,他怕再娶一个人进来,会使他遗忘女神太太的一颦一笑,会彻底在生活中失去女神太太的痕迹。 孟约:嘤,每次提到这个事,都要不欢而散,我再也不说了。 好在,很快孟老爷便又缓过来,与孟约道:“蒸汽机车的钢轨很不理想,院里正在筹备建高炉事宜,年年翻翻太祖手稿看看,太祖对炼钢有什么不曾广为人知的设想。” 钢轨?似乎没有。 不过,孟约好像在其他图纸的注解里看到过一种强度高,且还具有韧性,能承受冲击的钢材:“还真有,我得找找。” 太祖手稿里,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有现在用得上的,也有起码得几百年后才能实现的。真不知道他给开这么多干什么,不怕整个民族都吃现成,不思进取吗? ——或许,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担心,所以才留下许多东西不去做? 从太祖手稿里,翻找出高锰钢这个神物后,孟约便赶紧告诉孟老爷,至于到底多高,得去试,因为太祖没有标注含量。也许太祖当年已经炼成过高锰钢,但因为没有需要用到的地方,于是失传了。 “极坚固,且具韧度,正符合正符合,但这个高是多高,锰又是什么?”孟老爷对炼钢可是不一窍不通。 当然,也不能指望一个美术生对化学有多深的了解,说各种颜料她可能还能说上一点来,要说钢铁那真没比孟老爷好到哪去:“我也不知道。” 孟老爷也没想从孟约这里能得到什么答案,记下太祖手稿里关于锰钢的页码,一转身便又去了科学院,当真是愣没给王醴机会上门。看着孟老爷远去的背影,孟约倚在门边哭笑不得:“王师兄,我已经尽力了,你没能赶回来真不能怪我。” 不日,科学院的锅炉批复下来,科学院请来为钢厂建锅炉的工匠,在科学院临近水的地方建锅炉,同时还得处理污染问题。大明有炼钢厂已经几百年,污水废气各种废料早已做到近乎零排污,这却并非是太祖的功劳,太祖只将污染减到他力所能及的最低,真正解决问题的,是约一百年前的几位炼钢厂工人。 关于这个,孟约也是在科学院建锅炉时问一句才知道的,所以说…… “也许太祖不什么事都为这个时代的人解决是对的,古人有自己的生存哲学和生活智慧,就好像一些精密的工作,机械都还办不到的时候,是人手一点一点磨到符合要求的。”炼钢厂至今还有这样的工匠,单凭一双手,什么刁钻苛刻的要求都能做到。 “所以,电他们也肯定能弄出来吧。” 当年太祖没搞电机,是因为没条件,太祖到死时都还念念不忘呢,这些年也一直有人在钻研,虽然几百年来没什么太大进展,但……她是来到了历史正处于风口浪尖的时代呀。 在孟约憧憬着电力时代到来的时候,王醴带回来一个消息。 “林莠失踪?”怎么会呢,《三醮》里没这出呀,这可是重要的恶毒女配,要跟男女主掐好些年的,要是有这幕,不会不写呀。 “昨天下午,林氏女独自出门,直到现在仍未归来,也不见使人来送消息。头天林氏女曾去过莫愁湖畔,与周君睦一道前往参加荣家举办过赏花宴,顺天府衙此刻正往莫愁湖畔去问询。”王醴怀疑,林氏女很可能已经遭毒手。 “应该不会有吧?”这可是一个比主角戏还足的恶毒女配,要是没了她把叶慎章和荣意一次次逼到墙角,那两位的人生还会那么精彩吗? #太祖:什么事我都干好,要你们干嘛,吃现成使人堕落!# 第一三三章 夹起尾巴来做人 因如今衙门都爱驯几只狗,便不养狗,也可上别处借去,丢了人找不见这种事,已在南京城里绝迹。猛地有人失踪找不见,那简直将南京城各大衙门都给惊动了。委实是如今的狗越驯越精,比起孟约那四只驯养来当宠物,却剑走偏锋想当公务狗的,各衙门里养的狗显然要更专精一些。 就这样,整整四个时辰过去,仍然一点线索没有,这便很令人费解,连驯犬人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昨日恰适东市有集,人来人往,问遍摊贩都无人记得林氏女。倒是东市前后的饭馆里,有人记得仿佛见过林氏女,却也不能肯定说就是。”赶集时,来来往往人多,摊贩又忙于卖东西,偏偏林莠又不曾在哪个摊子前驻足停留。 “什么情况下,驯养好的狗会闻不着气味?” 驯犬人答道:“水,或者其他如水一般,能将人浸进去的东西。” “这么说油也可以。” “掏粪车肯定也成。” “这便好询问了,人太多没注意,油车水车粪车总不能不注意,我这就带人问去。” 这下,果然问出来,一问出来,便有了线索,仍可以叫狗来嗅闻。水可以隔绝人的气息,车马的气息却仍然还留在那里。顺天府衙衙的兵丁领着几只狗,将那已被弃置于水塘里的水车找到,给狗一嗅,便能知道昨天这水车去过哪里,走的哪条街哪条路。 幸亏,那车没完全泡在水里,不然泡上这么长时间,狗嗅觉再好,没准也闻不出来。 如此,顺天府衙带着狗又是一路狂奔,最后找到的是郊外一处废弃的农家院落。顺天府衙兵丁破门而入,朽坏的木要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片刻后干脆倒在地上,溅起一地尘土。 兵丁们捂着口鼻往里冲,农家院落里并没有人:“似乎是有人来过,但并没有翻得很乱,似乎只作片刻停留,不曾在这落脚。” “事必有因,那林氏女家境平平,为何有人如此计划周密地绑走她?” “那周君睦很可疑。” “怎么说?” “他心仪荣氏女,林氏女却是家中老母亲塞过来的,还是外家的表妹,明里他不能把林氏女怎么着。若是他,出此下策,我一点不觉得意外。” “证据证据,定罪是以证据来定,你这想当然的空口白话,回去府尊能揍你满头包。” “不然她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乡女子,谁会针对她,她又是个并不很爱出门的女子,到南京后也还没来得及与人深交,除故旧熟人,谁会干这事。我是没证据,但依以往的案子来看,绑架勒索之类的多半犯案的都是熟人,便不是熟人,也有熟人掺和在其中。” “话有道理,但周君睦是官身,没有证据,府尊不会批条,光凭你的猜测,我们根本无法查他。” 顺天府的推官对这群下属的想象力,唯有写个“服”字:“周君睦有不在场证明,上午他与友人去湖边垂钓,因天气好,垂钓的人颇多。与友人吃过午饭后,宫中召见,官家喊他去整理案牒。” 周文和好歹是御前挂了名的,宣庆帝打认识孟约后,还挺喜欢把这位召进宫去折腾一下的,虽然这种折腾在周文和看来可能是圣宠。 “咳,我去查查看,林氏女自入南京后与什么人来往过。” 这一查,孟约自然是避不开的,她与林莠有旧,林莠来南京后又到孟园拜访过。偏偏她那天下午去会的是萧皇后,除了自家仆从,连小二都不好证明她是真的知雅间里就坐,毕竟雅间的门是关着的,不喊的话小二不会上门打扰。 不过小二说了:“那位女客是与另一位女客一道来的,并非一人独坐。” 顺天府的兵丁遂客客气气地问孟约:“还请您告知一声,另一位女客是谁,我们得去问一声。” 孟约:“劳烦诸位大哥等一个时辰,那位女客身份尊贵,想诸位大哥也能体谅,与上位者交,委实不易。” 兵丁们倒也通融,并不催逼。 约大半个时辰后,萧皇后身边的女官任晴过来,出示了萧皇后的手信:“殿下出趟门本就不易,还望各位勿要声张。” 看完手信的顺天府照磨恭敬地答道:“是,吾等明白。” 任晴与孟约交谈几声,把萧皇后交待的宫中点心给了孟约后,便告辞而去。 顺天府也照磨也赶紧表示,他们该走了,紧接着便带着一群还不明就里的兵丁走人。走出孟园大门,照磨愣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可真了不得,还是府尊说得是,南京城里管是谁都得夹起尾巴来做人,别一不小心就得罪贵人,把什么都行了。” “方才那手信……” “出自皇后殿下。” 兵丁们:不好意思,你再说一遍,莫非是我们竟一块儿幻听了。 “把嘴闭紧了。” 这点不用说兵丁们也都明白,于是都同意了那句“夹起尾巴来做人”的说辞:“不愧是随便一片瓦落下来,没准都能砸着位宗室的南京城啊!” 众人心有戚戚,幸亏他们一开始就很客气,不然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孟约可不知道自己把顺天府的兵丁唬得够呛,她正停下手边的画笔,想林莠可能会遭遇什么。这么一想,就觉得南京城都有点不大安全,但其实她也知道,南京城的治安已经算顶好的了,她也时不时出个门,不管走从偏僻的巷子,都从没出过事呐。 “要是主要女配都没了,这个故事还怎么演下去?”受王醴觉得林莠凶多吉少的影响,孟约也有了一种,《三醮》要随时崩盘的感觉。 万一崩盘,这个架空的大明不会崩盘吧,这可是很要命的问题。 问题是,这里这个世界,到底是算延续历史,还是算怎么……孟约默默叹口气,她逻辑学可学得不怎么样,哲学就更没谱了,让她思考这样的问题,跟要她命没什么差别。 “只要叶慎章和荣意能顺利走到一块,应该也不至于演不下去吧。”反正,男配也一样可以起到促进感情,横生波澜的重任,好在《三醮》男配军团人员充足,这点倒不用担心。 末了,孟约仰面看向天空,心中吐槽道:“这是要疯啊!” 第一三四章 倒要瞧你怎么满嘴胡扯 在觉得故事要崩盘的时候,孟约完全没有把林莠一人能把男女主逼到悬崖边上的智商和城府,当林莠逃难一般自己回来时,孟约才“哦”的一声想起,那是多么能耐的一位壮士。不管在林莠身上发生了什么,只要人平安回来,孟约都相信,林莠绝对会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琢磨一下林莠后,孟约蹭到孟老爷身边,撒娇道:“爹,我想去科学院看看蒸汽机车。” 因为“再婚”这个话题,孟老爷最近几天都看孟约鼻子不是牌子,眼不是眼的,即使是这样,孟老爷也没能抵挡住孟约晃他袖子的娇滴滴样儿:“带你去可以,你拿什么来换?” 孟约:哈? “爹,我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嘴里吃的,哪一样不是你给的,你让我拿什么换?”除此之外,孟约还有种“我爹不再爱我了”的错觉。 “去你妈牌位前上三柱香,发誓日后不再提续娶之事,不然……” 不然怎么样,不要亲闺女了吗? 觉得往事已随风的孟约瞬间感受到什么叫会心一击,这岂止是“我爹不再爱我了”,根本就是“我爹从来没爱过我”好么:“算了算了,我再也不提还不行么,爹你最好盼着自己真再不动心动念,不然……到时候我是会坚决反对的!” 孟老爷才不在意这个,只要孟约不再提就行,只要能让他保留对女神太太的思念,发不发誓都是次要的:“行,走吧。” 其实,孟老爷也早想喊孟约去科学院看看蒸汽机车,一来这是他事业上的成果,他一生中最值得骄傲的作品之一,二来孟约对太祖手稿钻研这么深,没准能给提提意见。 一路坐马车驶到科学院外,因科学院里有火车连通,科学院已经不让进马车,不管是院士还是学生,马车和马都必需在院外的车棚马棚里停放。一跨入科学院大门,孟约便充满感动,眼前齐齐整整的钢轨和木制车厢,带着一股浓浓的近代史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时候说句热泪盈眶丝毫不为过。 虽然在铁路铺设,和蒸汽动力方面还有许多疑问与不足,但工匠们造车厢的水平一点不差,那可同时乘坐三十六人的车厢宽敞整洁,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高端洋气。一水儿的上好硬木坐椅,每两人或四人设一小桌,虽然没有行李架,但乍一看去已经接近于现代列车。 “爹,现在最快每刻钟能跑多远?” “科学院里总共铺设了约十五里蒸汽机车道路,最快一刻钟可以跑两圈,这得全速跑不能顾虑刹车停车,还得考虑到天气,真到要跑长跑远,一刻钟约只能跑个二十里路。” 一刻钟跑二十里,一个小时八十里里,一公里等于两里,也就是说现在的车速已经达到了四十公里每小时。孟约回想一下现代列车的速度,G开头的高铁是三百至四百公里每小时,D开头的是一百五十公里左右。这样去比的话,四十公里好像很不够看似的,但孟约曾乘坐过传说中的绿车皮进行长途观光旅行,那车速……仿佛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数。 要知道,这才多半年呢,火车就从几公里的时速上升到了几十公里,孟约简直不敢相信,要再给这些人几年十几年,他们能把速度提升到怎么样惊人的程度。嗯,孟约那是不知道,科学院现在是理论速度可以达到每天三千里,也就是一千五百公里。 “可别只顾快,还是稳妥要紧,马车下坡时太快,都容易叫风吹倒,何况这蒸汽机车左右一点遮挡也没有,风吹就风吹,雨淋就雨淋。”孟约真有些怕这些科学狂人光顾着速度,没把安全考虑进去,这可是要载人的,孟约可不想将来有一天听到翻车的悲剧。 其实在科学院里也翻过两次车,还真是跑得最快的时候,山谷里风大的时候,那风一阵吹来,掀翻车斗吹真不是什么难事。为这,科学院里也正在琢磨办法,要不是这两翻车,科学院早就把成品拿出去上外边铺设去了。 “年年倒是考虑周到,且放心,若是不稳妥,科学院断不会拿到外边去。”说话间,孟老爷引着孟约下机车,袁院士见车停在院门前,便跑出来,伸手就要把孟老爷捞进院子里去研究他刚发现的问题。 孟老爷:“袁兄不忙,今日领了小女来拜见,年年,快来与袁兄见礼。” 孟约揖礼称道:“袁院士。” 虽然袁济是个不很修边幅的老头儿,最近太忙,更加是放飞了自我,可看到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还是很快醒悟过来,掩面道:“哎哟,失礼失礼,你这老孟可真是,带侄女来也不提前知会一声,我这样怎么好见人。” 孟老爷:“合着我不是人,嫂子侄子不是人?” 袁济:…… “我先去拾掇一番,侄女且先进去坐。” 片刻后,袁济收拾得干干净净出来,可是个老了都很能帅人一脸的老头儿,气色也不错:“老孟一提起侄女,总满口夸赞,我心中常想就他那张老脸能生出什么好样儿来,不曾想一见侄女,果是个当得起夸赞的。” 孟约:“是吗,总夸我呀,我怎么不信呢,他在家可不爱搭理我了,这些日子一直很嫌我呢。” 孟老爷默默瞥孟约一眼:我倒要瞧你怎么满嘴胡扯。 袁济乐呵呵地笑,侃笑几句便与孟约说起蒸汽机车,说起锰钢:“那锰,钢厂曾有过记录,却不曾说过哪里能开采,钢厂如今正在清库翻样本,也不知能不能翻得到。侄女,太祖手稿中,可有提过锰矿什么样,哪里有出产?” “不曾见过,这几日我又翻了翻,俱不曾见有记录。”孟约对于太祖时不时掉链子已经很习惯了,大约是留空间,让土著们自行发展吧,也只能这样想了。 “啧,这可不好办喽。”袁济有些犯愁,锅炉眼看要盖好,锰却连什么样什么味儿都还没眉目。 “当年炼钢没有留下日志或记录文稿一类的东西吗?” “那些都在琅山档案馆,这倒也是条路,我这就去找翰林院要个条子。”有线索袁济就等不住,他总觉得自己时间一天少似一天,干什么都不能拖,当下想到当下就去做了,“侄女你坐,我去去便回,中午别走,在这吃饭啊!” 不等孟约回话,就跟脚踩风火轮似地走了。 孟约:…… 大概这属于“人能成功总有原因”系列的具体表现? 第一三五章 挑个良辰吉日 琅山档案馆距科学院倒是不远,袁济到翰林院拿来条子,又折返过来拖孟老爷一块去。至于孟约,袁院士想半天道:“侄女今日便先回去,改日再来耍。” 孟约:谢谢,等闲的,我是不会再来了。 好在今天该看的也看到了,该提了也提过,孟约便自己回去也没什么。因春柳不日便要出嫁,孟约最近带在身边的都是白蕊或夏姜,今天跟她出门的是夏姜。夏姜原本在门外候着,见孟约出来,便迎上前:“小姐,天近午了,你看是街市上吃,还是回孟园去吃午饭?” 孟约思量片刻,道:“绕去督察院看看,若是王师兄在督察院,便喊他一道在外边吃些。他且还答应着我,要同我走遍南京城大街小巷,寻访美食呢,可不能放过他。” 闻言,夏姜笑着扶孟约下台阶,主仆俩复又登上蒸汽机车往停车马的方向去。科学院去督察院的路倒是有些远,差不多得有半个时辰才赶到,正逢督察院放班,王醴与两名属官并着几位同僚一道出来,正欲迈步时停下来扭头,看向左边,冬青树畔一架马车正静静停在那里。 旁的同僚或看不出来,宋则宜张掖城怎么能看不出来那是谁家的车马,连连笑道:“御史快去。” 同僚不解:“重崖要去哪里,不一道吃饭吗?” 王醴竟罕见地有些不好意思,这不好意思不是因心上人来寻他,而是他还没能有个名正言顺的名份。张掖城忍不住笑出声,还是宋则宜给王醴解的围:“御史快去罢,莫叫孟小姐久等。” 督察院里的官吏也都隐隐听过王醴正在议亲,是同住长平里的孟氏女,宋则宜一点明,众人便都满含“老怀安慰”的笑,催道:“是该快些去,叫女郎苦等不至的,可不是什么好儿郎。” 在所有人善意的笑声中,王醴快步走向孟约,身后的阵阵笑声,头一回让王醴觉得“是的,我是真的生活在这些人当中,而不是一人在广阔天地间独来独往”。这种感觉,未必是美好曼妙,但必定是真实又能让人确定生活在这世间的。 走近时,孟约就着夏姜卷起的车帘,冲王醴笑得无比促狭:“他们拿你逗乐呀?” 这会儿,孟约就是做鬼脸,大约王醴也看着极美极美,刚好美到他心坎上:“车辙上全是草叶,阿孟从哪里来?” 顿时间,孟约大笑不止:“凡是你不想答的问题,你就会以问句对问句来作为转移,哈哈哈哈……王御史不好意思啦啊!” 王醴:…… 每到这样的时候,孟约总能轻易把人心里那种微妙的感觉擦去,本来还想留着回味一番,这下什么都没了。 “去哪吃?” “要我只有合意楼,但是师兄不是说要与我一起吃遍南京城吗,现在就去呀,难道还要挑个良辰吉日不成,又不是……”又不是结婚。 “又不是什么?” 孟约:“你这么坏,怎么得了哦,快赶车快赶车,我们去夫子庙,师兄说那里有好些美食的。” 夫子庙今日恰好有集,夫子庙的集,各种特色小吃占多数,偶尔夹着卖其他精巧别致小玩意的。这会儿中午,夫子庙人多着呐,不过这也说明那里确实有得是好吃的。 两人下了车见人流拥挤,便叫夏姜与车夫寻个地自去吃东西,王醴护着孟约杀进人群中,往闻起来就香气扑鼻的市集中去。孟约属于那种肚子空空时,觉得自己能吃下一头牛,真到吃时,吃不了多少就得撑得慌的。 后来买的,孟约都只能尝尝味,全进了王醴肚子里,她只能抱着筒酸梅汤在那欲仙欲死,因为她肚子里这会儿连口酸梅汤都已经没地装了:“蟹膏汤包好吃吗?” 王醴一口一个,光看吃相都叫人觉得肯定美味至极,她一问,王醴就把油纸包递到她面前。孟约痛苦无比地摇头拒绝,她是真的吃不下了,一点不带矫情虚伪的客气矜持。 “要不再多走两圈消消食?” 孟约摇头:“撑得都有点走不动了,找个地方坐一坐,待人少点了我们再回。” 两人正要寻个清静的地方坐,扭头就撞上悄悄摸出来吃独食的宣庆帝,他们看到宣庆帝时,宣庆帝正在往嘴里塞银丝糖。孟约还好,宣庆帝还是“蔓生兄”的时候,这位什么样儿她都见识过。 震惊到快要怀疑大明不是是要变天的是王醴,尴尬到剩下半口银丝糖托在手里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的是宣庆帝。到底宣庆帝更见得风浪多一些,迅速将半口银丝糖塞进嘴里,轻咳一声道:“阿孟吃好了没?” 孟约:“吃好了,你吃好了吗?” 宣庆帝也吃得差不多,往旁边看一眼,道:“走,楼上坐。” 待到茶馆里坐下,宣庆帝只当是刚才那一幕不存在一般,皇帝架子端得足足的:“今早外洋战场发来密报,道是军中有敌国安插的人手,眼下内阁正在商议前往清查的人手。我心中亦有个人选,只是外洋战场远在数万里之外,这一去少说得一两年。” 这话已经很明白了,王醴知道宣庆帝这是在征询他个人的意愿,这无疑是个极好的机会,一个把住了就能顺着梯子往上直登青云的好机会,当然也可能会下滑至深渊。王醴看向孟约,孟约回望时却只有微笑,并无其他。 “我知道你想去,去吧。”当初说不去战场,是因为身不居其职,自有需要忙碌的差事。这会儿,宣庆帝把差事加到他头上,怎么可能不想去。孟约一直觉得,不论男女,都是需要事业与理想追求的,不然,和死物有什么区别呢,所以她其实是支持的。 哪怕山长水远,我知道你肯定会归来,就这足够了。即使爱到要生要死,也不是说一定要天天黏在一块。 王醴:想去是想去,但孟伯父还没答应我的求亲,怎么能安心辞乡数万里之远。 宣庆帝亦是过来人,王醴的顾虑,不必说出来他都能懂:“不如,我为你们赐婚。” 孟约:越过我爹,直接赐婚的话,他肯定会好生气好生气,生气到这辈子都不再搭我的。 孟约要摇头拒绝,又担心会让王醴误会,结果这时王醴说话了:“谢陛下,总要先取得孟伯父同意才好请陛下赐婚。” 这是誓在必得啊! 第一三六章 此生应是长相守,君付深情我亦同 孟老爷并非是对王醴不满意,而是舍不得闺女,这一点无论孟约还是王醴,心里都很清楚。对孟约来说这是甜蜜的负担,对王醴来说也是如此。作为父亲,孟老爷可以说几乎没有任何瑕疵,这样的侈,谁不想要。 王醴自然很愿意拿孟老爷当爹,可惜的是,孟老爷不很愿意给王醴这个机会。 这天孟老爷又没回,第二天中午却神采飞扬地回来,眉飞色舞地同孟约讲:“琅山档案馆里果然有当年钢厂的日志,关于锰虽然写得不够详尽,但已经有足够线索去找。这会儿院里已经派出人去了,至多半个月就会有消息。” “那就好。” “年年怎么兴头不高,这时候,不该在画室里吗?”近来吕撷英和卢昆阆带着怕冷的炉子去了有温泉的庄子上避寒,并不在长平里,孟约便多半时间都待在画室里画绘本。今天不但不在画室,还有点恍惚出神,说着话呢,人在这里魂不在。 孟约:“爹,王师兄要去外洋战场,这一去要一两年呢。” 本来孟老爷是想着再抻一抻王醴,便点头同意他们的婚事,这时一听王醴要去外洋战场,他反倒不能同意:“怎么回事,他这是什么意思,前脚求着亲,后脚就要一走一两年,还是数万里外的战场。” 这叫不诚啊! 求亲都不诚,以后成亲了还能诚吗? 连最基本的诚意都没有,孟老爷自然要彻底推翻,并且重新考虑。 孟约扯着孟老爷袖子撒娇:“所以,你答应他嘛,别再避而不见啦。师兄像我一样很敬爱爹啊,你这样他也会难过的嘛。” 孟老爷顿时什么想法都变成了愤怒:“爹跟你亲还是他王重崖跟你亲,把你从小养到这么大,什么都紧着好的给你,你就是这样对为父的吗?你也不想想,人家卢宕去外洋战场,怎么说的,他王重崖要去,又是怎么说的。卢宕是觉得一去数万里,未能卜归期,也未能卜生死,盼你得觅良人。王重崖呢,觉得他就要出远门,一去要一两年,不把你定下来他不安心。” 这话竟然很有道理,叫人差点没法反驳。 “爹,别生气别生气,不答应就不答应,反正我本来也没想嫁。”那是恰好碰上合适的人,又正好这时代多是一夫一妻不纳妾不设通房,才会有谈情说爱想结婚的冲动。 “什么叫你本来也没想嫁,孟年年,你这是在威胁为父吗?” 孟约:果然提不得婚事,一提就要炸,不管是提他的还是我的。 看着孟老爷怒发冲冠的炸毛样,孟约很难不笑出声,笑着笑着越笑就越止不住,到最后扶着桌子,笑得整张桌子都在晃。孟老爷更生气了,瞪着孟约五官快挤成一团:“爹,我是说真的,你觉得不成,那我就不嫁,凭他再好,叫爹不满意,那肯定就是他还有不好的地方。让他改,等他改好了再看看行不行。” 这时候只能哄着孟老爷,向着他说话,不然孟老爷非得气得爆血管不可。 此时此刻,孟约竟有种在处理婆媳关系的即视感,王醴就是那个将要嫁进门的新媳妇儿,偏偏未来婆婆好生不满意,横挑鼻子竖挑眼。 忽然院子里传来仆妇的声音,报道“王御史来了”,孟约心说:来得真不是时候。 孟老爷却在这时候反倒理智回笼,看着闺女,再看看王重崖,最终摇摇头对孟约道:“儿女都是债,你这债格外不好清算。” 气是真气,舍不得也是真舍不得,独生女就要被人夺走,孟老爷只要随便一想都能吃不下饭。但孟老爷同时又清醒地知道,或许会有比王醴更好的儿郎,但他闺女就喜爱这一个,所以说儿女都是债。 王醴倒也不指天誓地,而是平心静气地与孟老爷谈,孟约在一旁盯着,时不时给孟老爷端茶递水,偶尔还给孟老爷帮腔。最后,孟老爷看向在他手边卖乖的孟约,问道:“年年,人生百年,你当真确定了是他?” 孟约并没有第一时间回话,而是看着王醴片刻,复低头沉思,许久之后才点头道:“嗯,是他。” 辗转数百年时间,甚至还可能是换了空间,若不确定是他,怎么会一门心思想嫁他,想与他相守这可能根本只是虚幻的一生。因为即使是虚幻的,盼着能成一场此生应是长相守,君付深情我亦同。 “罢,你愿意,为父又何苦做恶人。”孟老爷此时的心情很难单纯用某个词来形容,总是万般滋味,无法言说。 “此一去,恐要年余方归,孟伯父能同意便好,其他的……待回来再说罢。”王醴其实也有同样的担心,一去数万里,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他这亦是自私地希望能带着安心去,又一路饱含期待地踏上归途。 孟老爷这时倒不炸毛了,并不觉得王醴是不诚,只是叹气。把要抢他闺女这事撇开不提,王醴二十年来坎坷度日,还是很能让孟老爷心疼王醴一两分的:“这一趟比去奥托曼还远许多,行李可都准备好了,随行都点了谁?这回可能要做更久的船,沿路还不知能不能时常补给到,要带的都多准备点。” 孟约:这就进入老岳父状态了吗,连声音都柔和了很多耶。 王醴:“因是去查军中事,不便多带人,行装亦已打理妥当。内阁明日便会发下条陈来,若无意外,明日下午便要启程。” “怎么这么急?” “军情如火,缓不得。” 孟约:“你才回来多久,又要走。” 王醴也舍不得孟约,但……孟约那天的话说得是,在这滚滚浪潮中,想要求得安稳,要么站得高一点,要么走得远一点。王醴不愿意孟约父女分隔两地,便只好奋力争上游,去触摸那登天的梯。 心中万般想法,看着孟约双眼时,王醴却只吐出三个字:“对不住。” 孟约撇嘴:“诶,算了,劝你去的也是我,没什么好对不住的,你安安全全回来,就什么都对得住我了。” “好。” 孟约这里还心酸着呢,那边许妍听说王醴要去外洋战场,死活要一块去。孟约简直不知道怎么劝,要不怎么和文思源成了夫妻呢,这俩在不听劝上是一模一样的。 “文家真的许你去?”孟约根本不相信许妍的说法。 “你没听错,我把娘家婆家都说服了,阿孟,你也想我拿那些话再来说服你一遍吗?” 孟约摇头,她忽然也好想跟着去,不过她要是敢提,孟老爷肯定就不是炸毛了,是直接气得整个人炸掉! 第一三七章 女为悦己者容 孟约到底没提,主要是她跟王醴表示很羡慕许妍的时候,王醴二话不说就把她这念头打消了。孟老爷那里就更别提了,她才说许妍的事呢,孟老爷就喷得她狗血淋头。 送别许妍的时候,孟约揽着她,道:“美人儿,此去千万里,万望珍重,切勿有失,你若不归,我难安宁……千万记得怎么去的,怎么回来,胆敢失言,上餵碧落下黄泉,也不会放过你的。” 许妍瞪她一眼:“什么破话,不许胡说八道,知你想揽的不是我,我便替你家师兄收下这软乎乎的拥抱。” 王醴在一旁看着,心道:爹不来,还有闺中小姐妹,不知哪日,才轮得到我。 “我自万般珍重,阿孟亦是。”王醴还想说,别再认识什么让他听到,怀疑自己回来的年月不对的人。 孟约点头道:“好。” 许妍:“你却不叮嘱他。” 孟约复又看王醴道:“你送我的宝石都打成了钗环,你若不早些回来,我要戴别人看的。” 许妍掩嘴而笑,王醴亦不由失笑:“待归来,定再给你一匣,不必紧着不戴,钗环做好本就是要拿来佩戴的。” “不要。” “这便是女为悦己者容,王御史不回来,阿孟戴给谁看呢。”许妍替孟约这句“不要”作如此注解。 一句话得王醴喜笑开颜,看着孟约的眼神柔和得如盛满春日温风吹过的水,碧波波漾漾,光影缭乱:“该启程了,阿孟珍重。” “你也是。”孟约深深看一眼王醴,虽心里有很多担忧,也有很多不舍,但她没有让眼泪流出来,甚至盈满眼眶都不曾。她不想王醴想起她时,第一时间映入脑海的是她泪眼盈盈的样子,待王醴转身后,她又看许妍,“还有你也是,文思源若怎么都不肯回来,你也得记得同王师兄一起回,万万记得那是战场,你半点功夫也无,可不能留在那里。” “是,听你的。” 将许妍扶上马车,孟约便退到一旁,车队没有多做停留,缓缓的车辙声沿着出城大道不觉而远。直到车马都不见了踪影,孟约还是在城头遥遥看了许久,最后深而悠长地叹口气道:“所以说,便捷的交通真的很重要,就是蒸汽机车,数万里路,也一月半月管够了。” 飞机这种神物,暂时不用去想,蒸汽轮船还是可以想一想的,比起现在的船,蒸汽轮船也具有极大的速度优势。 回城时,孟约却没去长平里,而是折去仰园,把这段时间画好的绘本给杨廷礼送去。这段时间,因杨廷礼在朝会上忽然发声,不时有人登门,孟约到的时候,碰到个脸熟的——李衡。 李衡还不是一个人来的,另有个气焰颇高的少年人一道,两人看起来很有些旧仇旧怨的样子,连进门都不走同一边。孟约原本想退回车上,可却被那气焰高的少年人盯着正着:“是你!” 李衡闻声回头,见是孟约招呼道:“阿孟姑娘。” 孟约:这可来得真不是时候。 自去年,查明李衡与姚锦康之间那点“同爱过一个女子”的旧事后,孟约便再没见过李衡,姚锦康则是头一回见。孟约这时并不知道气焰高的少年人就是姚锦康,不过,很快她就知道了。 “李选之,求不得的滋味如何?看着这张脸,你是不是会想起秦晴,想起当初怎么对不住她,对不住我的。” 去年才发生过的事,孟约自然还记得细节,看来这就是姚锦康,那秦晴就是引发三个人之间生死爱恨纠葛的秦氏女。实话说,像一个已经死掉的人孟约不觉得有什么膈应,像两个男人的白月光,才真膈应,不但膈应,还尴尬。 孟约又不能当着这俩人的面把画筒交给管家然后直接走人,哪怕没人知道杨廷礼是德麟班那些戏本的著作人,孟约也得掐死了不给人留想象空间。所以她趁两人一左一右对峙时,领着夏姜从两人中间穿过,管家忙上来把孟约迎进去,并“请”李衡和姚锦康莫在阁老门前喧哗。 两人登杨阁老的门,自然是有正经事要干,管家一出声,两人便又跟没事人一样,随管家入内。孟约是直接去找杨廷礼的,而这两位则被管家引到待客的花厅中。 姚锦康屁股都还没挨着凳子,就问管家:“那孟氏女与杨阁老有亲?” 管家早得了杨廷礼示意,点头道:“乃是远亲。” 要是没亲,姚锦康说不得一刻都不能等,孟约一出仰园的门,他就能凑上去。有亲却不能这么干,姚锦康也晓得,他能进南山书院,必是有人在后面推动。这时再看到孟约,仿佛一切就有了解释般,姚锦康有过很多种猜测,现在这猜测在他看来其实是很不靠谱的错觉。姚锦康哪知,这最不靠谱的错觉,其实才是真相。 “这是南京,不是余杭乡中,可任你横行。”李衡与姚锦康本就不睦,会提醒这一句,也是出于本性,出于他们之间还有七弯八拐的血缘。 姚锦康怎么可能领李衡的情,更不可能听李衡的劝,李衡的规劝只招来他一声冷哼。 约两三盏茶工夫过去,管家才来唤李衡与姚锦康,这二人拿了杨廷礼旧年好友的手信登门求教,杨廷礼自然不能不见,也不能不教。教是要教,礼数也不能少,各三千两奉上,这教才能求得到。李衡与姚锦康来到开满腊梅花的园中时,孟约已经离开,杨廷礼自然牢靠得很,画卷都被收拾得妥妥当当,李衡和姚锦康自然没能看到。 一番对答之后,杨廷礼便要管家送客,姚锦康却是脚步都已经迈出去,又扭转身问:“阁老,敢问孟氏女来此为何?我心甚慕她,只是一直苦无机会得以相识相知,还请阁老成全我这一番心思。” 杨阁老什么人,岂是会被姚锦康一两句话给糊弄过去:“她已定亲,便是再如何倾慕,你这颗心也该收一收了。” 杨阁老没说不收如何,也不多言,只一眼扫过姚锦康,复又低头去捉棋打谱。 姚锦康却惊出一身冷汗,直到出了仰园回到家中,依然还心有余悸,但这却没有打消他想接近孟约的心思,反而因为这点心悸,让姚锦康更加欲罢不能。这仿佛,就是当年他求秦晴时的情形,连不规律的心跳都一模一样。 #此处,应打110# 第一三八章 如画山河远万里,尽在脚下成坦途 姚锦康身上,这回居然不再有满满恶意,这让孟约觉得,那位可能已经在南山书院被师长们调|教好,也没再去想这事。科学院那边锰被寻到后,经多次试验找到合适的配比,紧接着锅炉一开锰钢便有了。又几天科学院选定了南郊铺一段长约一百里的钢轨车道,从南郊往紫金山方向。 这工程还没正式开始,不过才整平地面,便招来左近许多百姓围观。因内阁对修铁路有“不占耕地,远离书院”等要求,勘测线路时,很是费去许多精力。这会儿年快到了,科学院便打算年后再来修,不想天天有人来问,科学院干脆趁热打铁,征募有意参与钢轨车道修建的能工巧匠,年前便尝试着铺了一小段。 因铺的是紫金山畔,铺好可以过车时,可以说是全城的人都去围观了。 当蒸汽机车缓缓拖动十几节车厢往前飞驰时,几乎所有人都在欢呼鼓掌,欢呼的人们其实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只是看着那东西,不用马拉便跑得飞快,就莫明激动。随着机车越跑越快,欢呼声更是如海浪一般,一波高似一波。 直到机车跑完短短两里路,欢呼声才慢慢降下来,这时开始有人注意到,蒸汽机车的速度问题。 “也不快啊,还不如一匹上好健马。” “马得吃得歇,这机车可不用歇。” “机车也总有损坏的时候,它不吃草料必还是得吃点什么,不然拿什么跑?” “人道好马是日行千里夜行八百,合一块也才一千八,这车我看不止。且,车能载人载货,马就能拉那么多,多了拉不动。” 惯行商走商的,才真是从中看到了跨越时代的伟大发明呢,想想,从前想从南往北运货物,得托镖局,找车队,一路上提心吊胆。哪怕如今大明的盛世已延续三百年,山匪路霸也没见绝迹,世间总有些人渴望不劳而获,这与贫富有一定干系,但不是绝对的。人常讲“逼上梁山”,纵观逼上梁山的那一拨,哪个真是穷得家里揭不开锅的。 有了这蒸汽机车就不一样了,任那山匪路霸马再快,能追十里八里,能追百八十里,能追几百里不成,便是山匪路霸头子也不带有这么好的马的。再如果,蒸汽机车上配备一队官军,哪里的强梁也不敢来犯,大明的官军可不仅是外敌看了胆寒,匪徒见了更是闻风丧胆。 “这算一下,从南京到西藏,马拉车载少说得半个月,要是天不好一个月都能。可要是能用上这车,我看至多三五天便能到,不用带那么些人,也不用备车备马,省多少事啊!” “嘿,真好,就是不知道这车什么时候能通,要是能早些通就好了。” “没听科学院讲这会儿是试行么,都不让我们坐,道是先拉货物,得至少三个月后才能开始拉人呐。” “便只这一百里,也能省老大事。” 寻常百姓看的是热闹,商人们看到的是商机,武将看到的是整个大明疆域尽在眼前展开的美好画卷。 “倘能用来运兵……三五天内便可全境增兵到位,如此,可还有邦国敢再来犯我大明虎威?” “本来也没人敢来犯我疆域。” “边境不过是看似太平,边边角角的地方争端不断,你所谓‘本来也没人敢来犯我疆域’,是你们文人粉饰太平的说法。” 这再谈下去又得引起文武争端,遂众人都岔开话题,这个说“我看这极好,日后想吃个家乡的美食,使人坐上车,没准第二天就能吃着”,那个说“我家乡离南京才几七里地,这么说,我头天晚上忽然想吃什么,使个仆人坐上车,第二天早上我就能吃上”。 孟约:不愧是时时刻刻都想着“能吃吗,好吃吗,怎么吃”的民族。 武将看到的是四海承平,文官看到的则是天下大治,所以说这东西不管之前,在机械化被无限妖魔化的前因下,被形容得怎么怎么要不得,这时真刀真枪摆出来,时人看到的却都是利,而不是害。再说,蒸汽机车就是在孟约这样的现代人看来,在保障安全的前提下,火车同样也只有利没有害。 孟老爷正满面激动地拖着袁济的手,红着眼眶说:“老袁,看到没有,看到没有……跑起来了!” 袁济比孟老爷还激动呢,在科学院里那十五里机车道真看不出什么来,毕竟也不是一开始就成功的,是慢慢才成的。刚开始速度也没这么快,一个时辰才十五六里而已,比马车牛车都有不如,反倒没现在看着这么激动人心。 “老孟说得对,不知道好反对不能怪人家,只能怪自己只顾闷头干不吭声。现在,咱们这样把好明明白白显出来要还有人反对铺设机车道,那便当真是愚不可及。” 这时候,宣庆帝正在山顶看着蒸汽机车飞快绕过山岗驶往紫金山方向,他身边是杨廷礼与内阁诸公。宣庆帝不似旁人那般激动,反而很平静,他平静地看着蒸汽机车拽着白烟一路带着“咚哐咚哐”的声音渐渐消失在视野中后,与杨廷礼道:“老师,我仿佛看到了《太祖秘史》中描述的五百年后。” 杨廷礼笑道:“或许,大明并不需要五百年便可抵达,自退内阁后,总觉余生便只能在一方小小院落中空耗辰光,如今看到这蒸汽机车……如画山河纵远万里,岂不也已尽在脚下成坦途,便是年迈亦处处去得啊!” 晁光甫亦笑说:“届时杨公勿要忘了邀我一道才好。” “内阁重担在肩,光甫老弟恐不得工夫,你还等得,老夫可等不得了,辰光不饶老朽呐。”杨廷礼说着,与宣庆帝商谈,“陛下,既然稍后蒸汽机会还会回转此处来,不若吾等登车入城。” 宣庆帝颔首道:“也好,山河万里尽在脚下,那是以后的事,如今只这百里倒也可一试,权当望梅止渴。” 有天子带头,诸公相伴,这蒸汽机车怎么可能不兴,由蒸汽机车开始的机械化又怎么可能推广不开。 机械时代已在那蒸汽机车的“咚哐咚哐”声中缓缓而来…… 第一三九章 耐心十足的好猎手 交通带来的便捷,是凡有眼睛的人便能看见的,在孟约因为蒸汽机车的煤炭用理而对整个世界的煤炭储量忧心忡忡时。孟老爷告诉孟约,他们正在考虑用油作为燃料,大明如今的疆域中拥有大片大片极易开采油田,甚至有很多直接裸露在外的油田。 孟约:啊?你们这些人,是不是也飞得太快了点! 由于孟约并不知道蒸汽机车可以直接使用原油作为燃料替代煤炭,所以她以为这些人是要开始搞燃油机,于是她又开始忧心忡忡地操心大气污染,尾气排放。当然,很快她就发现,这些人只是用原油替代煤炭直接作为蒸汽机的燃料,并不是这蒸汽机时代都没进入,就要进入内燃机时代。 不过一时半会儿,原油很难替代煤炭,因为原油有一个很讨厌的特性,非常爱结油垢,还会容易导致锅炉变形,这俩问题不解决,煤炭还得继续烧下去。 “爹,大后天就过年了,你能不能好好在家歇两天,何掌柜一直找我问你呢,你要再不去看账本,何掌柜就要哭了。”何掌柜还等着回家过年呢,虽然他把一家人都接到了南京,可眼下,在内城还买不起房,便在南郊置了田地置了宅院,把家人都安置了过去。 眼看要过节,却因见不到孟老爷不能交账对账,自然不能安心回家,偏偏家中前两天新诞了孙子,孟约感觉,孟老爷再不去交账对账,何掌柜能上门来哭。 孟老爷这才记起还得清账,他这一年,不是在外边,就是在科学院,忙得晕头转向,连闺女都不很顾得上,何况是家中的生意:“仿佛记得你说老何家儿媳妇生了,丫头还是小子,送了礼去不曾?” 孟约:“送了,腊月二十五傍晚生的,是个大胖孙子,我喊管家同春柳去送的礼。” “那便明日去布坊清账,说起来……又要到年年生辰了,去年在奥托曼,也没能好好给你庆生。今年必要好好置办置办,把你外祖一家都请来,还有姚青一家和你先生他们。”因为孟约是年三十过生日,这天家家得吃团圆饭,人口众多的人家,没准中午在这吃,晚上在那儿吃。这天过生辰办宴席,若不是交情深的,委实不好劳动人家在年三十来吃宴。 孟约挺想拒绝的,大办宴席庆祝自己“老”一岁,她真没这爱好。当然,十来岁的人,应当是爱过生日的,可关键是孟约从心理上来说,不是十来岁啊,她反正是每过一次生日就觉得大好豆蔻年华在以飞奔的速度离她而去。 “可我只想和爹清清净净地过。” “胡说,你外祖一家怎么都要请过来,我这一年到头的忙,也没能顾上。”孟老爷这时一掐算,才惊觉时间有点不够用,今年是不可能再去科学院里埋头钻研了。 次日,孟老爷领着孟约一道去布坊,与当真快要哭出来的何掌柜清账,孟老爷另给完年节的红封,又包一红封权作何家长孙的压岁钱。比起红封,显然能回家看孙子更让何掌柜激动,连道好几句谢,脚下连个顿都没有就跳上马车往南郊赶。 父女俩没急着回去,孟老爷说要和孟约在外边吃顿好的,孟约二话不说仍要去合意楼,孟老爷笑道:“你倒长情,吃着好吃,就总想着要去。今日不去合意楼,为父带你去吃烤乳猪。” 以孟老爷对孟约的了解,什么鼎湖上素,什么雪地草芽,或温泉畔的芦芽,都不如直接带她去吃烤乳猪。 孟约一听烤乳猪,整个人都充满要去吃美味硬菜的幸福感中,即使看到周家人,也没能破坏她的好心情。倒不是周文和,而是周老太太到了南京,显然,周文和一年一年不返乡,让周老太太在乡中待不住了。 周老太太也不是一个人,身边跟着大儿媳妇和林莠,林莠经过“失踪后自己逃回来”这件事后,感觉明显比从前要更稳,更像一个不急不躁耐心十足的好猎手,而且猎物正在进入她的捕猎范围。林莠见到孟约倒依然即无善意,也无恶意,笑脸还是有的。 “老太太,二姐,莠娘。”周老太太至今仍满怀善意,孟约也不搭理周文定,就对周老太太视而不见。 周老太太是越看孟约越觉得遗憾,这么好的姑娘,偏生自家儿子要作妖,结果到现在有家不回,成日在南京漂着,枕边至今空荡荡:“年年出落得愈发好看了,孟兄弟精神头也好,看着比从前还年轻几岁,天子脚下,果是个养人的地方。” 两家人虽还有旧交情在,可因为周文和,到底有些不尴不尬的。互相问候几句,便错身而过各向一方。孟约与林莠擦肩过时,林莠显然有什么话要说,但似乎是碍着人来人往,最终也没开口。 孟约略惦记片刻,想着她现在虽然还在南京,却离剧情有十万八千里远,便没把林莠的欲言又止放在心上——是烤乳猪不好吃,还是远方的情郎不好惦记,干嘛要去多关注旁人旁事。但,她不惦记林莠,不代表林莠不惦记她,也不代表没别人惦记她。 比如吃完烤乳猪,还没叫小二过来会账呢,便遇上姚锦康,没想到这饭馆竟然是姚家开的。姚锦康见了孟约,又见了孟老爷,正觉是个好机会,不但可以接近孟约,还能顺便在孟老爷面前挂个名。 虽然孟约已经定亲,但……又不是成了亲。 “阿孟姑娘吃的可好,有什么不足的地方,望不吝赐教。” 孟约:完全没有。 “倒没有什么可赐教的,家父下午还有要事须办,不便久留,姚少东家自便。”孟约二话不说,便站起身。 孟老爷也都不用孟约解释,便知道这人是她不想见的,自然不会拆台,反倒是走在孟约后边,把姚锦康的视线俱都挡住。待到登上马车,孟老爷才问一句,孟约长出一口气说:“爹,那就是姚锦康。” 孟老爷先是一怔,没反过来,待到反应过来,这叫一个怒火冲天,恨不能掉转车头回去,把姚锦康教训一顿:“这人可真是阴魂不散。” 是啊,可不是阴魂不散,以为没恶意了,就不会再兴风作浪,没想到恶意没了,他还是不消停。 孟约再一次怀疑,她得到的是一个假金手指。 看看人家太祖开的什么挂,再看看她开的什么挂,同样是穿越者,待遇怎么能差那么多! 第一四零章 因为一张脸生生躺枪 姚锦康到底得回乡过年,是以暂时没工夫来堵孟约,倒是同李选之在夫子庙碰了面。 每年二十九这天,南京城中的书法大家都会携家中弟子和得意子弟组团,在夫子庙前书写春联和福字赠予城中百姓。南京过年的习俗里,就有夫子庙接福迎春一项,南京的年俗都是吕撷英列的单子,怕孟约忘记,不时使仆妇来告诉孟约今天做什么,明天做什么。 孟约到夫子庙前,才明白为什么吕撷英让她自己来,而不是带她一块,因为吕撷英今年也在组团写福字的队伍中。嗯,这也是南京过年的旧俗,福字多由女子书写,春联是男子书写。 “先生,你紧着催我来,便是叫我来瞻仰你写福字的风采吗?” 吕撷英挥笔写两个漂亮的福字,递给孟约:“可不是么,不然为师没人捧场怎么办。” 这却是句玩笑话,吕撷英虽然绘画功力更深,但字画字画,字也没落下多少,出来给人写个福,自然不会缺捧场的。孟约接过福字,将位置让出来给后面的人,她自己则站到桌案旁给吕撷英磨一盒墨。 “行了,快点去接春联,令尊想必还在家里等着你回去。”吕撷英说话间,还让孟约回去的时候,把她接的春联和福字都捎到庆园去,叫卢昆阆早点张贴好。这样的年俗,还是得主家自己来,不可使仆从代劳。 孟约便去求春联,别说,能出来写字的,便是看着不过十一二岁的少年郎,那字也漂亮得让人说不出话来。年长一些的就更妙了,写字各呈风流,各具风骨,孟约看得眼都有些花,最后选了位年约四十左右的中年人,排队过去接了春联,便领着夏姜往回赶。 “小姐,买豆腐得往这边。” 出门的时候,孟老爷忽然想要吃雪菜烧豆腐,雪菜家里常备,豆腐年节底下却不常备。厨娘要使人出去买,孟约相着家里仆从都忙得很,她又正好要要出门,便把买豆腐的事应下来。 夫子庙不远,有家豆腐坊,豆子和水俱都上佳,做出来的豆腐是嫩豆腐不放糖都甜,老豆腐豆香扑鼻,煎起来一点不扒锅。夏姜家住这附近,对这豆腐坊的豆腐是说起来叫人听了都分外美味,孟约自然要闻名而去。 买好豆腐从巷子里出来,孟约站定四下张望,他很不解,这股恶意哪里来的,竟很像是……姚锦康。难道年节下,姚锦康竟没回转,孟老爷不是派人去打探过说姚锦康回余杭过年去了,不在南京,竟折返了么? 孟约想了想,对端着豆腐的夏姜说:“忽想起还有话没跟先生讲,仍去夫子庙前走一趟再回。” 夏姜又感觉不出恶意善意,只当孟约是真有话要同吕撷英说,便没二话地跟在后边往夫子庙走。今天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多得很,多半是接福迎春的,偶尔兼有职领着家中小孩来趟热闹的。 在离夫子庙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孟约感觉身后的恶意越来越近,越来越浓烈,她不由得心下有些惊慌。这时一个三五岁的小男孩斜里冲出来,撞在孟约身上,孟约见到小男孩当即眼珠子一转,把他抱起来并把舔得正欢的麦芽糖棒一把夺走。 小男孩先是一脸怀疑人生的表情,等了等见孟约没有还给他的意思,嘴一瘪就开哭。小男孩鬼精鬼精的,哭几声停下来,可怜巴巴地看孟约,结果孟约还是不把糖还他,小男孩再不管什么了,扯开喉咙,哭得整条街都能听见他的嚎叫。 不远处跑来要把孩子拎回去的家长和衙差:…… 跟在后边端着豆腐的夏姜:…… 见了衙差来,孟约赶紧把麦芽糖塞回小男孩嘴里,小男孩感觉到甜味,哭声是说停就停,眼泪也跟着不滚了,这下是连孟约都震惊:这小孩,简直演技帝啊! 家长不知该说什么,最后没吭声就把小男孩抱走了,衙差看孟约,即不像是拐孩子的,也不像是连根糖都缺的,只得对视笑一声又要散开。孟约等的就是衙差,哪会让他们就这么走掉:“官差大哥,并非是我淘气,是方才有人跟踪我,正好小孩撞过来,我才出此下策。” 衙差中,有一个是因林莠失踪一事去过孟园问询的,因知道这位与当朝皇后相熟,想的是不管这位孟小姐说的是真是假,送人回去一趟总不费什么:“孟小姐是坐车来的还是走路来的?” “坐车来的。” “那行,孟小姐稍候,我去牵马。” 因有衙差,倒当真一路安稳无事,不过孟老爷看到孟约是叫衙差送回来的,差点吓出毛病来。要不是孟约解释得快,孟老爷就要晕过去,再三谢过衙差,孟约才同孟老爷一道进门。 “姚锦康不是已经回余杭过年?” “我也纳闷呀,既然是家中仆从亲见的,没道理会出错。再混帐,年还得过不是,家里人也不能容他在南京闲晃不归家祭祖。”年节下祭祖可是大事,余杭姚家也是累世之家,在余杭根基甚深,作为长房的儿子,姚锦康不回家过年是不可能被容许的。 “莫慌,为父再使人去打探。”委实不行,明年找个法子,让姚锦康没法留在南京便是。权贵有权贵的办法,世家有世家的做法,到孟老爷这,行商多年的经验在,也能设法把姚锦康弄走。 次日,仆从便把消息打探回来,道是姚锦康确实没回,因家中在南京的饭馆出了问题,姚锦康是半道上叫人追回来的。去追姚锦康的人还搭了下蒸汽机车的顺风车,不然没准就追不上人,孟老爷听完,头一回觉得他不该和袁济一起把这东西弄出来。 “这人什么毛病啊!”孟约真有吐不完的槽,她好端端没招谁惹谁,就因为一张脸生生躺枪,可真是烦死人。 孟约却不知道,那姚锦康,才真是因为一张脸生生躺枪,谁叫他看起来就不是好人呢。 这边,孟约心里的烦恼事还没下去,仆妇就来报说林莠到访,孟约一听剧情跑过来招她,烦恼又厚三分:“请她花厅说话。” 林莠当时欲言又止,孟约没去猜,不想,林莠却自己上门来答疑解惑,虽然孟约并不想知道个究竟,但……那可是本文一人一身力扛男女主,还差点双杀的真猛士,还是不要做出可能会被惦记上的事为好。 人家要说,她就听一听好啦。 第一四一章 是失手,还是江郎才尽 林莠的事,应天府后续还有调查,但没对外公布,也没谁会特地跑到衙门去问发生了什么事。人既然回来了,又好端端的,未婚女儿家的事,不多言不多打听才真是为人好。 林莠进来,孟约仍笑语靥靥请林莠坐,喝的茶都是鹿邑乡中冬日采来的雪芽制成的,虽不是上好茗茶,但这股家乡味道,比什么香茗都更动人心。林莠连饮两盏,却没开口说话,而是出神片刻才笑道:“这时才晓得,虽在家中万般不好,尝到家乡的味道,也仍是会惦记家乡人家乡事的。” “莠娘,你到底怎么了?”孟约虽然万般拒绝剧情,可看到一个才十几岁的女孩子,在自己面前露出脆弱一面时,哪怕知道这是位真猛士,也会很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几分同情。在现代,这年岁也不过就是个高中生,最烦的也不过是脸上长了两粒痘,考试没考好之类的。 林莠没有答话,反而问道:“阿孟,人要站到多高,才能随心所欲?” 这个……孟约仔细想了想,就是宣庆帝也没法随心所欲啊,别说宣庆帝,粉丝用车皮装都装不下的太祖也没能事事随心所欲呀:“多高都不能。” “那为何总有些人手握权柄,却随心所欲,为所欲为?” 今天猛士到底要来说什么?孟约以为是来讲失踪内幕,结果看样子好像并不是的:“这样的人,头上那柄用丝悬着的刀,会落下来的。或早或晚,总不会落空。” 林莠忽然冲着孟约绽开笑容:“谁知道那根丝线什么时候才会断,我没有那样的耐心,既然是丝线,总能掐得断的,是吧?” 孟约:绑走林莠的到底是什么人,对林莠做了什么,看起来像是发生了催化林莠黑化的事件。 “既然迟早会断,何不耐心等待,丝线绷得太紧又太线,很容易划伤手,为些迟早要被刀斩下头颅的人弄伤自己,并不合算。”孟约隐约间猜到大概是谁,毕竟《三醮》中,林莠的旗帜举得相当鲜明,不过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三醮》里却并没写。 “不过伤手,换他一条命,又算得什么。”林莠最终还是略提了几句,她失踪的这两天两夜发生了什么。 被绑,被威胁,差点失去性命,失去清白之身,那是绷紧的弦时刻可能断开崩掉整个人生的两天两夜。在反复的紧张锤炼之下,林莠没有任由自己崩盘,而是在这紧张之中……黑化。 孟约:那荣肃真不冤! 是哒,这事就是荣肃干的,因为之前林莠一直在针对荣意搞事情,但林莠至今在南京城中也没什么根基,就是搞事情,也搞不出大的来。到目前为止,也就全荣意添点堵,但荣肃极爱重他唯一的胞妹,林莠在荣肃眼里大约也就是个死了也不足道的小人物。 孟约猜想,荣肃很可能也没想把林莠怎么着,不然,林莠既使可以凭她自己的能力走回来,也不可能全身而退。从林莠的言语间,孟约听得出来,她只是精神上受到了不小的冲击,身体上并没有受到实质伤害。 这事……说到底,双方都有责任,不过显然荣肃要更狠许多。 后期,荣肃和林莠都好多次差点死在对方手里,然后,催生出本文最让人难以置信,却又理所当然的一对CP——相爱相杀组荣肃、林莠。还有好多人为这对CP写过长长长长小故事,把《三醮》作者荡漾得不要不要的,差点就让荣肃和林莠HE。 当时读者们曾集体放话——大大,你要是把他们搞在一起,我们会相信爱情,并永远相信的。 当然,最后没有,不然女主她哥和恶毒女配,该是多么具有话题性的一对。 林莠特地来,最后不过点明一句,日后不要同荣意来往。荣肃这人,很有些不择手段,但对他妹妹,对家人和孩子是真的很好。《三醮》作为一本奇书,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坏人都有好的一面,好人也有邪恶无比的时候。 送走林莠后,孟约长出一口气,远离女主男主主要配角果然是对的,不然她自己搅进去没事,孟老爷主一门心思推动历史往前飞奔的,可断不能搅进去。让该玩弄权术人心的,去玩弄权术人心,擅长埋头研究的安心埋头研究,虽同处一城做不到泾渭分明,但少来往甚至是不来往,还是可以做到的。 “年年,快来,看为父给你买了什么。” 孟约赶紧把什么都丢开,跑去看孟老爷给她带回来的新年礼物并生日礼物,科学院也终于消停,都已经回家过年。孟老爷忙惯了,这两天闲着没事,天天满南京城给孟约找各种精巧漂亮的小东西。 眨眼便是年关,请几家人同聚孟园吃了生辰宴,便是团圆饭,烟火彻夜明灭,爆竹从年尾炸到年头,遂又是一年新春至。十五元宵,德麟班照例上开箱戏—— 《浮生令》。 这回因是孟约自己山寨自己,德麟班没大肆宣扬,而是到了元宵节准时上新戏,不带二话的。 “哟,这是打鼓人的新戏?” “既然是写太祖的,又是德麟班的开箱戏,想必是打鼓人没跑了。” “这回你们估摸着会说个什么样的故事。” “要是打鼓人,可不敢猜是个什么故事,打鼓人拢共两个故事,皆超出人所想,从未有人写过。更别说《太祖秘史》中那个五百年后世界,更是闻所未闻。” 众人抱着对打鼓人的期待走进去,然后发现,居然是看过的,那个五百年后的世界为背景的故事。是沿着《太祖秘史》里的结局开始写的,太祖又重新回到五百年后去,不过这个五百年后,是太祖自己改变过的五百年后。 这里边的因果关系,这时代的人看得好绕:“总觉得没打鼓人以前的故事简单直接,打鼓人这是怎么了?” “是啊,这唱词依然有趣,故事也还可以,就是没以前那种……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委实不是孟约山寨得好,是杨廷礼的唱词山寨得好,他不过是把唱词的风格从偏近孟约的,改成了他自己惯用的而已,甚至还反过来指导孟约怎么改绘本上的对话。最终故事就被改成了这样,像是在半空中悬着点什么,叫人不上不下的。 《浮生令》第一场戏票友们看完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点云里雾里。 ——打鼓人这是失手了,还是江郎才尽? 小剧场: 太祖:就问你们烦不烦,烦不烦,一年到头演我的戏,就问你们演烦没有,看烦没有。 众人:完全没有啊,但凡主角是太祖,多脑残的戏我们都爱看。而且,不觉得越是脑残的戏越……有意思吗? 太祖:你们可以的,你们赢了! 第一四二章 悲剧发人深省,喜剧抚慰人心 直到绘本出来,票友们才知道,他们被欺骗了,乍一看,还是那画风,还是那语言风格,还是那熟悉的背景。但,只要多仔细看两眼就会发现,说话的方式不同了,绘画的风格也足可以假乱真,不过假的就是假的,怎么都真不起来。 打鼓人的绘本绘画技法十分独特且老道,而现在这本,技法不差,可能还更强一些,但偏把个故事画得不伦不类,一看就是对这故事没太大掌控力一般。再一看封面,竟然不是打鼓人而是打豉人,就差那么一小截,买绘本的时候,众人冲着打鼓人都没细看,这回再一翻,竟然是这样。 “看来是冤枉了打鼓人呐,我就说,打鼓人不可能写那么个故事,很是差了许多意思。” “德麟班也是,怎么能背着打鼓人接这抄袭者的本子呢,要我是打鼓人,日后再也不会把本子给德麟班了。” “桑班主不像那么没谱的人呐,这回到底怎么回事?” “莫非桑班主也被糊弄过了?” “不能吧,多看几眼就能看同不同来。” 桑班主:打鼓人自己抄袭自己,怪我啰。 打鼓人虽然才出过两个戏本,但是却因为太祖有着广泛的群众基础,绘本一出,当即有人去德麟班问桑班主,为什么要“背叛”打鼓人。 桑班主早就预料到有这样的情况,也问过孟约,这样的情况下该怎么回答:“《浮生令》的本子送到德麟班,乍一看我也以为是打鼓人的,但只多看两页就看出来并不是。恰逢打鼓人到德麟班来,我将这本子给打鼓人看过,她只是创造了一个五百年后的世界,并不打算独占。若是有人喜欢,尽管拿去写,倒是不必仿照她的写,光明正大亮出自己的名字来也发,叫什么打豉人也好,她甚爱与人共享那个五百年后。” 一个作者,面对抄袭时当然是恨得死去活来了,可蹦同一堆写同人,写人物小传的可爱粉丝,那就绝对只会高兴。穿越重生文迟早会大行其道,五百年后也一样会加入所有人想象中,就像现代人畅想星际未来一样。 最重要的是,她自己抄袭她自己有什么好气的! 孟约倒没想到,桑班主的话一出,反而人人道她高风亮节,是个胸怀落落的真君子。不过孟约错估了形势,在一个虽然没有著作法,但文风鼎盛的时代里,有才华的人多如天上繁星,他们从孟约这里借鉴去的只有她大胆的敢想敢编。所以,大面积出现同人作品的盛况,她并没有看到,只偶尔零零星星有几部,除此外,小说家们多半都在构思各种充满想象力的作品。 打豉人的戏还是火了,故事虽然有这样那样的违和,可延续的这个世界实在太美好了,以至于最近票友们都开始集体吐槽打鼓人:“打鼓人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可气了,好似不折腾太祖会死似的。” “打鼓人的故事还充满遗憾与不圆满,便是太祖也有这样那样的无奈,好像就没有个能快意的人生。既然都是戏本了,为什么还不能给个痛快的活法,打豉人就很好,太祖在《浮生令》里活得多痛快,大明朝在《浮生令》里多好。” 是好,《浮生令》里的五百年后,引得人人心向往之。科技军事民生无一不强,那不是仙境亦不桃源,而是所有人梦想中的美好家园。悲剧发人深省,而喜剧则能在发人深省同时抚慰人心,虽然流传更久,更叫人惦记的是悲剧,但喜剧才能给人带来欢笑,才适合一家大小,一起追着看。 孟约达成了自己捂紧马甲的成就好,彻底不思进取了,天天窝在家里门都不想出,就是出门,也是跟孟老爷去科学院。是哒,她虽然没胖,但是她食言了,说好轻易不去科学院,被孟老爷描述的场面所吸引后,就跟上瘾似的丢也丢不开这爱好。 孟约无法形容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自己熟悉的东西,在土著们一点一点摸索中渐渐成型。然后她看到它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能带动更多东西,也更加牢固安全。不仅仅如此,他们还在同户部的官员一起进行成本核算,核算每里机车道路的投入,核算每节车厢的成本,核算每节车厢可以载多少人,用以来运算日后的运营成本。 更加疯狂的是,他们没打算挣钱! 好吧,不挣钱不准确,准确的说他们没算铺设成本,载人的票价只核算运营成本。相对来说,载货则会适当收得更贵一些,他们甚至已经开始考虑把载人和载货的车分开运营,以载货的机车来反哺载人的机车,从而达到让每个人坐得起蒸汽机车的朴实目标。 这一切,让孟约无比感动,因为核算出来的确实是一个极低的价格。这个时代的交通成本是极高的,比如孟约从河南道来南京,他们带的人带的东西都不多,一路上车拉马拽小半个月,少说花了几十两在路上。要是蒸汽机车修起来,无数在外忙碌的人能得以回家过年,无数乡中赋闲无事做的人,可以出来找活做。 可以说只是一条铁路,就可以解许多燃眉之急。 “老孟,按官家的意思,不可征调百姓试车,官家着禁卫点齐人马,留下戍卫宫中的,余者皆听从我们安排。” “那更好,一人发张纸,但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都叫他们写下来,倒省得我们一个一个去问。”毕竟寻常百姓,能保证识字率,却不能保证表达能力。能当上禁卫的,想必把话说明白的能力还是有的,左右写个反馈也不需要什么文采。 “那我就不去了。”这段时间坐蒸汽机车坐太多,对她的吸引力已经不如之前大。 “行,我喊人送你回去,可别在街上闲逛,那姚锦康还在南京城中呢。再忍一段时间,为父很快就能把他赶回余杭去了。”为闺女,孟老爷可谓想尽办法。 然而,就是再想尽办法,也是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无他,防不胜防! 孟约回去的路上倒是太太平平,她到家是自己也舒了口气,却忽闻邻家失火,整个长平里的仆从都前往去帮忙。好在有自来水,倒没出什么大事,不过左近几家都不免波及,孟园也不例外。 “家里好好收拾收拾,白蕊去喊管家给爹送个信,夏姜青梅同我暂时去舅舅家住几天。” 第一四三章 深深夜色,昏昏灯火 外祖家离长平里就隔几条街,孟约就是走着去,也只需要不到两刻钟。 这时天还早,孟约便不紧不慢叫马车好好准备,顺便把该准备的东西都妥妥当当备齐。 “幸而把外祖家的卫生间和淋浴间也改好了,不然一准不能习惯。”孟约思量间,仆从套好马车,白蕊也已经收拾停当过来与夏姜青梅汇合。 马车将将要驶出巷口时,负责管理生产小天使的工坊管事火急火燎地打马跑来,气喘吁吁地对孟约说:“孟小姐,事有不妥,去岁的棉花上午才用完,把货都归整好,我们下午才去开今年立春节后才从吐蕃贩来的去秋棉花。不想这一开才发现,棉花都霉坏了,但我们储棉花的仓再干爽不过,且入仓前还曾特地蒸煮晾晒过。” 棉花出了问题是大事,虽然说库存还能顶一段时间,但最能支应两个月。短短两个月想弄回新棉花来,时间便很紧迫了,孟约自然是一时都不想耽误:“夏姜随我一道,白蕊和青梅去拾园,同外祖外祖母和舅舅舅妈说,我要晚点才能过去。” 拾园便是梁家起居的园子,孟约早前送了信过去说要借住几天,这会延迟不去自然要告知一声,以免长辈为她担心。白蕊夏姜应声,便驾马车去拾园,孟约则与夏姜另套一辆马车去工坊。 一路急奔到工坊,孟约查看过棉花后摇头说:“这批棉花是断不能用的,但也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们自己工坊里好好查查是不是有哪道工序做得不对。贩棉花给我们的商队也得好好查查,若是有差池,他们就是到天边去,也得给我找回来。日后,棉花还是交给我老家的商队罢,外边的商队口碑再好,也不能全放心。” 所谓老家的商队,其实就是自家的,程并现今还在鹿邑,孟老爷原先的商队,就是交给程并在打理。 “那成,我这就命人把棉花再包好,这一两个月,便先让工坊停着,等棉花来了再说。” “先不必一两个月,我去寻个人,看能不能从近处先调一批棉花来,先放十天假吧。”孟约说罢,又马不停蹄地去叩宫门,幸而早前萧皇后给过她一枚令信,可以用来出入宫禁,孟约这还是头一回用上这枚令信。 禁卫不用令信都认得孟约,他们如今轮班去试蒸汽机车,孟约跟在孟老爷后边也盯过一段时间。萧皇后给孟约令信,自然事先使人打过招呼,禁卫略验过令信后就放她进宫门,并找来宫人给孟约领路,夏姜却被挡在了宫禁之外。 “不是我们与孟小姐为难,若是天色还早好说,天色渐晚,若非本人手持令信,按规矩不能入宫,请孟小姐见谅。” 既然是规矩,孟约自然没什么可说的,便叮嘱夏姜在禁卫的值房里安心等她。夏姜比孟约预想的要更沉稳,一点也不担心害怕:“小姐自管去,那么些禁军守着,能有什么不妥不成。” 孟约一想也是,便同宫人去往坤宁宫,她人还没到坤宁宫,萧皇后便早早得了消息。宣庆帝也在,道了一声奇:“阿孟怎么会来,她不是很避嫌吗?” 萧皇后睨宣庆帝一眼说:“给她令信便是想让她有事寻不着人时进宫来,你快别这么挤兑人,一朝天子,便是背着人也不当这么讲,何况那是咱小姑子。有事来寻你,管她什么嫌不嫌的,避不避的,先替她平了事才是正经。” 帝后谈话间,门外宫人报说孟约来了,萧皇后当即迎上去,竟一点自持身份地端坐姿态都不摆,见面就问:“阿孟怎么了,满头大汗,莫非有什么大事不成?” 帝后一点不介怀礼数规矩,孟约还是依着规矩来一套礼,才坐下说:“今日真是诸事不顺,先是太平里有一家人起火,整个长平里就没两家幸免的。然后才想去外祖家暂住几天,又被工坊管事拦住说今岁初买的棉花俱都发霉了,并不能再使用。” 霉了的棉花,蒸蒸煮煮纺线做衣没问题,可小天使不行,用发过霉的棉花,孟约过不去她自己心里这道坎。 “江宁织造有一批去年秋下的棉花,给阿孟应应急当不成问题,织造府总是先织完丝,才会织棉。”萧皇后说话间又想起,这次出问题,说不定日后也会再出,“以后工坊那边要用棉花,可以托江宁织造,更稳妥一些。” 宣庆帝却摆手:“本就不挣几个钱,江宁织造的棉花,采买得比市上要更贵两成,这样一来,岂不要往里贴钱。我记得孟助教早年曾四处行商,必有相熟的商队,托个可靠的人当不难。” “是,今年原本是要托乡中旧有来往的商队,不想管事接下一批棉花,我亦去看了,那时委实没什么问题。现如今只能先找补,再去查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孟约有些懊恼,她觉得是自己没做好,孟老爷的生意八百年都出不了事,连着两年没回,也好端端的,她的这才多久就出问题了。 “阿孟也别恼,谁做事不走点弯路,没有凡走路脚下尽是埋途的事。”萧皇后劝孟约一句,她想,孟约要不是一时间无人可求助,必不会入宫来。 孟约点头,本还想说什么,但看天色越来越晚,宫门恐怕要落锁了,她便道:“今日天色晚,我先回去。” 萧皇后喊任情送孟约,特地叮嘱,宽慰孟约几句,小姑娘家干点事不容易,恐怕这还是她头回遇到挫折。甜惯来的,猛要吃苦,委实是该好好安抚一番。 任情一路温言细语将孟约送到宫门口,把她妥妥地交给夏姜,叮嘱路上注意安全。 孟约坐上马车,与夏姜往拾园赶,时辰其实并不晚,但天已经完全黑下来,还未立夏,每到雨来,天都黑得特别早,仍是冬日一般昼短夜长。孟约劳顿一路,有些饿了,催车夫把车赶快些。 车夫答应一声,把车催得飞快,但才跑出御街,便陡然停下来,像是撞上了什么一般,有一声重重的闷响传来。 孟约才问出话来:“怎么回事?” 便见帘子卷起来,她看到李选之站在巷道中间,夜色深深,巷道中只远远有一盏昏黄的灯,在李选之脸上涂抹一层极好看的光晕。明明好看极了,孟约却莫明地不寒而栗。 #看,坏银浮出水面啦# 第一四四章 知人知面不知心 李选之当着孟约面,从不见丝毫恶意,便是这时候也一分一毫都没有。孟约知道,不是她金手指坏掉,而是这世上当真有人,可以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完全收起来,一丝一毫也不流露不说,还心理建设得跟真没有一样。 即使已深知对方满怀恶意,孟约仍很不解,李选之对她的恶意从何而来。若说他恨秦氏女,秦氏女没有任何对不住他的地方,一个爱慕他至死的人没道理还要落记恨。不过,李选之这时在孟约眼里,什么都有可能,孟约直接就把人归类到变态里去。 “李兄,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这般与我留难,视仪范何在?”好端端的“大明仪范”就这么崩成一地碎渣子,孟约真是对那群因为看脸,生生把一个变态捧成“大明仪范”的少女粉们感到绝望。 带着人将她堵得不前不后,且作请的手势,再好看再仪态风流,也掩盖不住这人要绑走自己的事实。孟约真是觉得今天诸风不顺,但电光石火间,一个念头如晴天霹雳般砸下来,令她不敢置信地迎着李选之的笑脸瞠目结舌:“今日,在长平里放火的是你?” “工坊买的发霉的棉花,也是出自你的手笔?”不仅如此,他还深知工坊今日将将好把棉花用完,拆包的时间,点火的时间,安排得次序俨然。如果局中不是她自己,孟约都想为李选这份大盘在握,次序分明叫声好。 在李选之盈盈笑目中,孟约觉得天更冷了,明明已是仲春天气回暖,但她却从骨子里弥漫出寒意来。如果不是今天她延迟去了宫中,打乱李选之的计划,恐怕早已经…… 去完工坊回来,天色犹未晚,那时出城都是没问题的。南京城外天地广阔,只怕她这一走,就没法再回来。 李选之示意她下车,坐上他带来的马车时,孟约并不反抗,因知反抗没用。只是登车时看一眼夏姜,觉得自己连累了她,早知道,今天出门谁也不该带。 车帘拉下后,夏姜摇头道:“小姐不必如此,好在今日已出不得城,再过片刻白蕊青梅不见小姐去拾园,必会使人出来寻。虽没法进到宫中,但只要朝禁卫一打听,便能知道小姐从宫中出来是打算去拾园的。” 也只能这样盼望着啦。 “都道是大明仪范,为何却是这样?” 夏姜其实也很想问这个,做为南京城少女一员,夏姜不是李选之的死粉,也必然是个路人粉:“这……我也不知道。” “大约这便叫知人知面不知心吧。”孟约小声同夏姜咬一路耳朵,心里却在琢磨着,她虽然没有林莠的智商,却好歹是个上过警察叔叔家小课堂的。但凡遇到这样的事情,第一就是不能急,第二是要激起“绑匪”的什么什么,反正就是要让李选之意识到她是个活生生的人,能喘气会呼吸同他一样是个生命体,而不是一件死物。 再那之后,才是冷静地寻找逃脱路径,但不能轻举妄动,在不能确定的情况下,不要激怒绑匪。孟约哎哟一声,心跳都有点乱了,她哪里遇到过这样的事,真的不知该怎么脱身。 马车驶了很远,在一处小院落外停下,没叫孟约多看,拿幕篱遮住她视线,就把她推进了小院。脚一站稳,孟约便揉着肚子说:“我已经很饿了,从下午到现在,水米未进,刚才淋了一点雨,还很冷,能不能给我们一些吃的,再给我们个能取暖烘干衣衫的地方。” 孟约的镇定提要求,让李选之微微有点意外,但他没有多言,只冲旁边的人点头:“什么要求都可以提,但万不要耍花样,我的意思,阿孟懂吧。” 怎么可能不懂,让她不要试图逃跑呗,孟约才不跑呢,她相信自家四只狗。就是在下雨也没关系,她身上有一串元宵节时,孟老爷去道观祈福给她捎回来的小香包。每个香包也就小指头大,一串三九二十七个,因有点份量,孟约爱用它来压裙脚。 一路上,她也没多扔,怕被瞧出来,拢共扔了七个。衙门里养的狗难说,她自家那四只狗,虽然最近半年憨吃憨睡,连公务员都只剩下追风依然热衷无比,但关键时刻,她相信它们不会掉链子的。 事实上李选之本来安排得很周密,但因为孟约临时想到要去宫中,李选之又并不知道他还能去向宫中求援,这才让李选之的局出现漏洞。如果孟约不是打鼓人,没有在德麟班里认得朱蔓生和朱大嫂,那她可能至多就是回去等着孟老爷消息。 这时,她失踪的消息,经由宫中禁卫确认后终于得到肯定,梁总辉急得直冒火。梁家老爷子老太太更是吓得不轻,因夜里有霄禁,自家人都不能在外边行走,老爷子忙命梁总辉去寻巡夜的官军,请他们代为搜寻。 待官军前来询问完毕,白蕊上前一步道:“这位军爷,还请您去孟园带上四只狗,因驯养过又与小姐极亲近,有它们,军爷们也能快些寻到我家小姐。” 白蕊也不知这么说妥当不妥当,她只想快些把孟约找到,女子失踪虽如今已不再那么能一句话被逼死,但也总是不妥当,仍是越早找着越好。官军并没反对,问明地方后,便命人去牵狗。 官军本有些担心,黄昏时下过雨,可能会把气味冲散,不想四只狗一牵出来,仿佛真很通人性一般,仆妇取出孟约巾帕叫四只狗一闻,原本懒懒散散的四只狗顿时精神。仿佛知道这次要去寻的是自家主人一般,很通人性地先跑出去两只,另又留下两只蹭到官军身边叫唤两声,拿脖子直蹭人裤腿。 巡夜的官军属应天府衙,衙中亦驯了狗,但绝没有这么通人性的。官军们当即不迟疑,取来绳索拴在狗脖子的皮项圈上,便跟着大豆小箕一路狂奔。 孟约扔下的香包是真的派上了大用场,孟约在她被绑的巷子口上扔了个小香包,哪怕只有小指大,也精准无比地被追风搜寻到。胖达则在原地守着。依着香包,还找到了孟约乘坐的马车,不过这时马车不重要,重要的是快些把人找回来。 “留个人守着,其余的继续跟我追。”天子脚下,一而再再而三出现绑架少女事件,官军们也很没脸的好么。花骨朵一样的少女,就该被好好照顾着,在家里安安稳稳,出街亦大大方方不必惧怕什么。 不然,大明的街市,该少多少曼妙风光。 第一四五章 绝不肯上这样的当 李选之并没有离开院落,只让同来的那些随从守着院墙门户不许人进,另派了人前往放哨,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都必需上报。李选之自己没有入睡的意思,但却并不制止孟约和夏姜将门倒插上,夏姜愁得睡不着,却苦劝孟约入睡。 孟约刚开始真没法睡,吃的东西在肚子里作妖,她心里又不能安稳,但吃进肚里的东西一平息,她又惯性地有点困意上来。但怎么可能真的睡得着,她心真没大到这地步。 “小姐,你睡吧,睡好了才有精神不是。” 孟约这会儿正在拔头上的簪钗,可叹有个土豪爹,金是足金,银是足银。太祖那个闲着没事干的,当年曾把提纯金银的技术鼓捣出来,这会儿大明用的,银是雪白银亮的九九银,金也一样。金银打簪钗固然好看又贵重,也有一点不好就是软,容易变形,往往一根簪钗戴个一年两年就不能再用,得回炉重做。 她拔光头上的簪钗,都是些软得连她自己手都不很能扎进去的,想用来扎人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孟约没多会儿就盯着夏姜,侍女们也并非没有金簪银钗,只是平时要跑腿要伺候人,并不爱戴贵重首饰:“你戴的是铜簪?” 夏姜点头:“早几日新打的,早前那批不知怎么生了绿,再戴不得。” 孟约伸手取下一根主簪,因是要簪在头上的,簪杆头是钝的,还特地打磨过避免划伤人。不过,这好解决,在青砖上来回磨到锋利就行,她虽是美术生,但家里有医学生。那倒霉孩子曾在她们画人体的时候,跑来凑热闹,挥着孟约裁纸用的美工刀,跟变态一样描述刀下在哪里死得快,割哪里死得最慢。孟约至今都还记得满画室的艺考生看她什么眼神,看她堂兄什么眼神,给他们当模特的姑娘更是吓得不轻。 所以,感谢那倒霉孩子,至少让她记住了在特殊情况下,刀应该下在哪里才能保护好自己。当然,不到万不得己,孟约绝对不会这样做,想想要伤人甚至杀人,她这会儿就开始怂起。 孟约盯着铜簪磨得极锋利的簪杆尖那眼神和表情,把夏姜吓坏了:“小姐,还没到这样的地步,咱们至少先等天亮。那李选之没有进来的意思,我看他守在厅里倒像是……倒像是怕他走了,那些随从会来犯小姐。” “你这时候还觉得他是好人?”好屁,荣肃还没想要污林莠清白呢,林莠不照样跟他要死要活近十年。将她绑来,这时候再来装好人想挽回形象,在别人那里或许行得能,在孟约这里,绝对不可能。 她可是知道什么叫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现代人,绝不肯上这样的当。 夏姜:“不管如何,小姐簪杆已经磨好,用着防身自然没错,但万不可妄动。” 这当然,孟约点头叫夏姜安心。 在孟约什么坏结果都设想过的时候,外边应天府的官军也找她找得快疯掉,应天府巡街的官军属南京卫所,并不归应天府衙管束。不过,总是一个城里当差,该认得的都认得。 领头的官军,原只当是官员家走失了女儿,不想,会从应天府衙差嘴里听到令人肝胆欲裂的消息:“与皇后殿下熟识?” “详细的我不好说,你只需知道这事错不了便是。” 本来官军也很尽心,这时听完更是死都得把孟约翻找出来,绝对不能拖到天亮去。不然天一亮,等人出了城,大明疆域那么大,便是宫里发下令来,也如大海捞针,十分不好找人。而且,若并不是要出城,是要对孟约不利,那更是越早找着,越多一分安全归来的可能。 “不成,赶紧去喊刘老四来,最后一个香包落在这里,想必就是附近的宅院。又不能打草惊蛇,不然叫匪徒看见听见,很容易把孟小姐再转移到他处去。另外把四只狗放出去,说不得还会有香包,这未必是最后一个。既然孟小姐这么机灵,没准会在门口留下点什么。” 刘老四是个更夫,至少表面上,这位的身份是这样的。整个西城这一小块,都归刘老四负责,刘老四来得很快,领头的千户一提,刘老四便看了看天说:“快二更天了,我这边去打更。” 按习惯,从街头开始打锣敲梆子,口中称“二更天已到,闭户灭火烛”。刘老四一边打更一边沿街查看,这边的人家都是老街坊,刘老四再熟不过。断没有人家会留人在夜里放风,更不会隐隐有脚步声在院墙边来来回回。 本就是平民百姓住的地方,谁家会请得起看家护院的护卫,就是请得起,也没那必要。虽是平民百姓,也是富裕的平民百姓,家境都差不多,这边治安素来好得很,就是夜里不闭户,也丢不了什么东西。 所以,刘老四一圈更打下来,很快便锁定目标。因得了提醒不能打草惊蛇,一路又打着更回去,一点痕迹没露出来:“千户,那家新迁宅邸,这里的院子一直空着,我记得并没有卖出去。那放风的小子,我看着很像是这家的外甥,听说那外甥在李园做事。” “哪条街的李园。” “出了个大明仪范的李园。” “且先不管这事,人到位了没有,赶紧把那放风的解决了好救人。”卫所的官军们很担心迟会生变。 救人自然不用刘老六去,刘老六一看没他什么事,绕去另一边打更去了。卫所的官军对这位爱打更的同僚真是一脸的不好形容,最后也只得由他去,左右真要救人,他们这里的人手管够用,人多反而容易乱了手脚。 解决了放风的人后,卫所官军各据院墙一个点,然后同时翻过院墙,将墙边巡守的人悄悄拿下。当然,不可能一点声音不出,只需要一点声音,李选之就能立刻察觉到。 即使已经看到官军,李选之也没有动,而是含笑迎上前,依旧是亮亮堂堂的大明仪范:“怎么这么晚,劳动卫所官军亲至,可是出了什么事?若有我能帮忙的,官军但说无妨。” 千户也是什么人都见过的,偏没见过官差都查到面前来,还能这么淡定老稳的。要不是四只狗能证明,刘老四又确定,千户都要以为他是找错了地方。 “千户,我们不会找错了地方吧?”看,就真有被糊弄过去的。 第一四六章 为大明万千少女除害 在外边斗智斗勇的时候,孟约正在满脸震惊地看着姚锦康,这位面带潮红,孟约用她阅遍小说的经验,毫不费力地鉴定出,姚锦康被下了药。奇怪的是,她进到这屋也有一个时辰左右了,姚锦康之前是在哪里,为什么到现在才出现。 李选之到底想干什么? 疯了吗他。 “小姐,怎么办,要扎他吗?”真到姚锦康出现时,夏姜比孟约还果决。 孟约:“拿冷水泼醒他再说。” 但不等孟约把姚锦康泼醒,姚锦康就从一片迷迷茫茫中看到了她,或者更准确一点说不是看到了她,而是透过她看到了已经离世的秦晴。姚锦康对秦晴,可谓心甚爱之,只是不想最后会成那样,更不想秦晴会死:“阿晴,阿晴……你又来我梦中啦,这次怎么还带人呢。” 孟约:咦,编故事啊,这个我穿越后就比较擅长了。 “因为今天不同,我已看穿李选之的真面目,那委实是个真小人。今天他要害你,我怕一个人不能揭穿他帮到你,所以带了人来。” 一听到“李选之”三个字,姚锦康就跟被火点过的炸药筒一样,立刻就炸开:“怎么又是他,怎么到哪里都有他,为什么到梦里,他还是不肯放过我们。分明我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为什么他会来余杭,为什么他会与你相遇,为什么……” “因为他是故意的,他喜欢的不是我,是你啊,所以才明明不喜我,却总是接近我。他是为让你离开我,但他又不能将心中的情意吐露给你知道,所以只能招惹了我又负我。”秦晴的故事,孟约听了个大概,这位是真爱李选之,但李选之不冷不热,到底什么心理,孟约不好说,于是她选了最狗血的,冲击力最大的。 夏姜:小姐,即使是这样的关头,你睁着眼胡扯的本事也一点没失了平日水准。 原本已经炸掉的姚锦康:…… 这消息,委实太冲击人心,冲击到姚锦康心里那团火竟都有些被浇熄的兆头。他难以置信地看孟约,满脸怀疑,却不是怀疑孟约的话,而是在怀疑人生:“怎……怎么会,他分明是个处处留情,又不肯负责的负心人,怎么可能会喜……喜欢我。” 孟约:“有时候,越不可能的,才是最可能的,不然他为什么要至今还跟你过不去呢。” 现在这情况,明显是李选之要搞事情,要是姚锦康真干了什么,他将会陷入万劫不复。这一点,孟约百分百肯定,因为大明律对玷污女子清白的罪定得十分严重。凡事实确定,杀无赦,其族亲跟着连累前程,三代以内别想出六品上的官员。 “他看上我哪点了?” 孟约:告诉你好让你改吗? “要是能说清楚,大约就不会泥足深陷了,李选之太阴险太坏,我怕他会把你逼到不得不雌伏于他的地步。你快些想办法吧,可千万不能让李选之得逞,他如果得逞,早晚有一天你会被逼到这一步的。” 孟约从头到尾没有喊姚锦康的名字,因为她不能确定秦晴怎么称呼姚锦康,这时候最简单的做话就是避免提到相关称呼。 片刻后,姚锦康迷迷蒙蒙地抬头看孟约,又片刻,绽开笑容说:“阿晴又在顽笑,你怎么还是这么顽皮,李选之是恨我与你有婚约,又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便无情爱也有情谊。阿晴走后,他不仅恨我,也恨你,恨你许诺地久天长,偏又做不到。你活着的时候,他在你我这间挑拨离间,又为你总是替我说话而气恼,你走了,他便全只剩下恨。” 居……居然可以这样?还以为所有故事的梗都应该是活人赢不过死人呢,原来死也不止可以美化一切,在变态的心里,还可以抹去一切美,就剩下丑陋与恨。 “所以他要毁了你,也毁了那个与我容貌相似的女孩子?” “是,阿晴,她生得太像你了,可惜已经定亲,不过不要紧,只是定亲又不是成亲。便不是阿晴,与阿晴生得相似,我也是可以的,阿晴你会怪我吗,你会怪我,我就不这么干了。”姚锦康确实是很想追求到孟约,但那真的纯粹只是因为孟约和秦晴有一张近乎一模一样的脸。 “我会怪你,所以别这么干了,委实惦记我,好好同她做朋友,不许把你对我的情义转移到别人身上去。便是日后要结亲,也不许娶个同我一样的,你要对得起我,也要尊重与你共度一生的女孩子。”孟约趁机洗一把脑,然后趁着外边响起声音时,一瓷枕砸过去,照着自家堂兄处于倒霉孩子时期告知的砸晕部位,准确地施以力度,一下就把人放倒了。 姚锦康并没有昏迷,而是昏昏沉沉,犹有意识地摇摇晃晃着倒地,想爬起来吧,四肢无力,加上身上本来就有的药效,完全没有爬起来站直身体的可能。孟约把腰间装饰用的宫绦一抽,用网上学来的越扯越紧的绳结把人绑得结结实实,末了还在嘴里塞上姚锦康自己的袍角。 看着孟约在极短时间内搞定姚锦康的夏姜:目瞪口呆。 “夏姜快来,我们一起把人扔床底下去。” 姚锦康身上滚烫滚烫的,孟约相信,如果让姚锦康心神稍稍松懈一些,便会精虫上脑,然后干出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来。所以,她磨光地把人放倒,塞到床底下,等人进来时,便只有她,没有姚锦康在场。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干,电光石火间,孟约觉得反着李选之的行止来就对了。李选之要让姚锦康出现在这里,那她就要让姚锦康不在,他给姚锦康下药,她就让药没来得及起效。 “夏姜,记住,这里只有我们俩,没有姚锦康,至少当着所有人的面,不能让姚锦康现身。不然,我的清白是一回事,李选之得逞是另一回事,更兼着我们还没法拉李选之下水。”万一李选之推得一干二净,凭他大明仪范的底子,没准真能叫他全身而退。 这样的变态,机会摆在眼前,当然要为大明万千少女除害,省得那变态再顶着大明仪范并一张好脸四处招摇撞骗。 “是,小姐。” 夏姜才答应完,门就被从外边大力推开,可怜的门栓一点作用都没起,两扇大门就齐齐整整地倒地,溅起一地呛人的尘土。 官军们脚踩着还没落稳的门扇进入,落入他们眼中的,是两名瑟瑟发抖的少女抱作一团,在昏黄的灯烛下相互依偎的情形。 #孟约:并没有抖,别脑补,谢谢# 第一四七章 李选之该杀 孟老爷因不在科学院,去了城外的炼钢厂,城门又已闭了,并没有联系上。梁老爷子领着儿子媳妇过来的,幸好孟约没事,一家人的心这才放下来。宋兰芝解下身上的披风给孟约披上,紧紧搂着孟约道:“没事就好,我们先回去,其他的明日再说,总得叫我家外甥女安安稳稳歇息一夜再说。” “舅妈,我没事。”孟约见官军们已经退走,凑近梁总辉这边,低声说,“舅舅,姚锦康被我塞床底下了,是不是请个领头的官军进来细说?” 孟约倒不是同情姚锦康,即使他的名声有一半是李选之糟蹋的,还必有另一半是他自己的,从他原先的言行举止上敢能看得出来。她是不想让李选之得逞,但可没说要保姚锦康,保他干嘛,即使他什么也没干成,那是她机灵好吗,她要不机灵,又曾学过砸人技巧,这回真的要倒大霉。 梁总辉不能理解,为什么要把姚锦康藏床底下,不过把人一捞出来,见姚锦康满面潮红,气息滚烫,不消说了,原因都已经写明:“他怎么晕的?” “我砸的,应该没事吧。” 看一眼也不知是被药放倒,还是被外甥女砸倒的姚锦康,梁总辉不由怀疑,这孩子真是他妹子生的,而不是别的地方抱来的:“当无碍,呼吸甚平稳,你们先回去,这里的事有舅舅呢,不用怕。” 在场没谁觉得孟约害怕,梁总辉也就是顺嘴说一句,宋兰芝同宋老爷子再三确定孟约没事后,把人直接带走。按说要留下来问几句话的,不过应天府的衙役跟没看见一样,一路顺顺溜溜地任由梁家人把孟约带走。 李选之此时已被被拿住,见孟约全身而退,他眯了下眼睛,却没有说什么,这时候李选之还是想着能从中安安稳稳脱身的。做为大明仪范,既然能骗过这么多人骗过这么多年,总是有点“真本事”的,不然早该露馅了不是。 孟约回头看一眼李选之,然后迅速收回视线,跟这样的变态,没什么好说的,赶紧回家才是正经。拾园里,老太太见不到孟约回来,一直不能安心,好容易见着孟约回来,却是掉了好一筐眼泪。一时埋怨女儿去得早,没照料到外孙女,一时埋怨女婿,该当他在场的时候,竟不知在哪里胡混,连个人影都没有。 “妈,妹夫如今在做大事,事关山河永崮……” 这些话,跟老爷子说还能说得通,跟老太太是绝对说不通的,老太太眼里,家中的孩子难道不比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重要。家都管不好,家人都照顾不好,还能干好什么:“你也给我起开,都是些尽日胡混,连家都顾不上的混帐东西。年年不怕,日后他们不管,外婆管你。” 孟约先是顺着老太太哄几句,末了说:“外婆,爹委实在做要紧的事,国不安,家如何稳,就别怪爹和舅舅啦。他们才没错呢,错的是绑我的坏蛋,为个坏蛋哪值得牵连爹和舅舅。” 老太太是又欣慰,又心疼,小小年纪,谁不该被含在嘴里怕化,偏自家外孙女体贴懂事得叫人心里发酸:“好好好,年年说得都对,快些去洗漱了早点睡,明日早起外婆给你做鲜虾云吞。” 老太太的鲜虾云吞可谓一绝,孟约便是吃过好吃的云吞,对老太太轻易不施展的手艺也表示拜服,当即乖乖去睡。 不过,孟约大概高估了她自己的心理承受力,这一夜,竟是彻夜不能安枕。一闭眼,李选之极好看的笑容就在她现前晃,总让她觉得心里恻恻生寒。天亮后,白蕊给她梳妆时,孟约特地要白蕊细细把她眼底下那圈青痕给遮去,还得遮得看不出是上了重粉浓妆的样。 白蕊折腾好一会儿,才把孟约要的“裸妆”给画好,白蕊上妆的手艺那是当真没得说。她顺利地瞒过了老爷子老太太,瞒过了梁总辉和宋兰芝,并着表弟表妹们。 “这会儿你爹应当已经知道了,不管有事没事,总要哭一哭,让他担心担心。”老太太觉得女婿哪里都好,就是做官后太忙,总顾不上孟约。 孟约嘴上答应,却没打算这么做,但不等孟老爷赶到拾园,皇后就搭着朱载宥登门造访。孟约被吓得不轻,她是顺着朱蔓生和萧皇后的“兄嫂小姑子”戏本演没错,可绝对没真把人当兄嫂啊。萧皇后这不声不响地过来,孟约真有些不知该怎么个表情。 萧皇后还向老太太问好,执晚辈礼,与老太太几句话的工夫便相谈甚欢。这时萧皇后才看孟约,仔细打量几眼心里就有底了:“看来阿孟吓坏了,那李选之该杀,不仅坏我大明风气,还吓坏年年。” 萧皇后说的该杀,那真不是口头说说,当年把李选之立作大明仪范,也是希望市井中人有个好样榜。这下可好,样榜选错了,叫宣庆帝和内阁怎么处置,想想都叫人尴尬。 “没有的事,我哪那么容易吓坏啊!”孟约虽心有余悸,可当着老太太的面,怎么都得装得真跟没事人一样,老太太的眼泪那可是说来就来的。 她一味装着没事,萧皇后也不当着老太太面戳破,而是把朱载宥扔去糊老太太的眼。萧皇后自己则坐到孟约旁边,戳一下她的脸蛋说:“瞒得过旁人,可瞒不过我去,昨夜整晚没睡吧,上这么厚的妆。平日里,可不曾见你细细妆扮,若不是侍女不肯,你定要天天顶着张素脸出门。” 孟约眉毛淡,天冷时嘴唇没血色,她要是不描眉不画唇,白蕊她们几个是按也要按着她描黛涂丹才肯的。但凡萧皇后想知道什么,就没有观察不出来的,所以一语便把孟约给戳穿了。 “诶,嫂子知道就行了,可别叫老太太知道。今天早上从我吃第一口云吞开始,哭到我吃完。从我妈小时候,哭到我小时候,将将才把眼泪劝停,我可不敢再惹老太太哭。”孟约见朱载宥把老太太哄得不知南北东西,又问李选之和姚锦康现在各怎么样。 “姚锦康倒好说,关他几天,吓他一吓足够了。倒是李选之,推得干干净净,偏又不好叫阿孟你去指证……别说你能去,女儿家,这样的事,能不出面最好不出面。放心,不过一个李选之,他病不病要他命都不难。” 孟约一点没领会到萧皇后嘴里的要他命,真就是要他命,大明亦是太平之世,外洋虽战火连天,大明疆域内却一直安安平平。因而,孟约认为,这时的人对人命十分尊重,等闲不会痛下杀手,动用死刑。 第一四八章 先失其道,后失所爱 问过李选之后,萧皇后又与孟约谈几句,便起身告辞。孟约送萧皇后到门口,折返时还没走近大厢呢,便听大门处响起门房问候的声音“姑老爷早”。孟约缓了缓才明白过来,姑老爷说的就是孟老爷,她忙回头,果见孟老爷风尘仆仆一路疾步进来。 孟老爷一颗心悬了一路,担心这担心那,什么好的不好的都想到了,这时见人果真没事,这才算略略安心些许:“是为父不是,昨日不该出城,叫年年受惊吓了。看你精神头不好,还擦了脂粉,想是没能睡好,去洗漱补觉罢。若睡不下,为父着人去请大夫,给你开帖安神的药,小年轻最要睡,不睡可不成。” 说话间,孟老爷揽着孟约往大厅去,老太太还在大厅呢,见了女婿这叫一通骂。孟老爷心里且愧疚着呢,任凭老太太怎么骂都不回嘴,只觉得没能照顾好闺女,对不住女神太太临终嘱托。 老太太见女婿也是一心反省错漏,便没再揪着不放,自去昊天大帝神位前课经求平安,留父女二人在厅里叙话。 孟老爷待知道是李选之,直道自己眼瞎,没能认清这是个狼子野心的:“姚锦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年年可别因此事觉得姚锦康是冤枉,他若冤枉,世间便尽清白人。” 孟约本来也没觉得姚锦康冤枉,那人堵她是事实好么,虽然没李选之这么变态,却也只差在没有恶意而已,那狂热追求的阵伏也够吓人:“他们怎么着都是他们自己作的,爹且放心,他们落不着好,有官家和殿下过问,必能叫他们悔不当初。” 这话说得,孟老爷心肝直乱跳,连连摆手道:“少扯这些,打今儿起,还是为父去哪你去哪。稍一离开为父视线便出事,为父可不敢再任你由着自己意想去哪去哪,想做什么做什么。” “我好好待在拾园也就是了,不必爹天天盯着我……”孟约话没说完,仆妇来报说吕撷英和卢昆阆来了,孟约忙起身去迎。 吕撷英是一见她就好生揉她一通,见她没事,这才放下心来。进了厅堂落坐,与孟老爷就李选之谈了几句后,吕撷英道:“孟兄且放心,我已与大兄说过,既然进去了,就别想着轻易出来,我大兄虽主的不是刑部,可刑部尚书与我大兄乃同属一科,素来交情好,别的不敢说,多关他几天细细查证总不成问题。” 李选之再怎么出身陇西阀门,上宗唐室血脉,但唐朝这个陇西贵族本来就存疑,当世的阀门并不承认唐皇室的世族阀门地位。如果说,当时的李氏皇族,怎么着还有皇族作为强硬后台,如今的李氏一族,就当真五不靠七不靠的,便是如今阀门没落,世族不兴,李氏一族作为门阀的地位也依然是不尴不尬。 “偏,李选之才华横溢……诶,你翻什么白眼,李选之当年曾隐姓埋名去考科举,若不是殿试上被杨阁老认出来,他能连中六元夺魁首。古往今来,六元得中的也不过一人而已,自太祖科举改制以来,别说六元,三元都罕见,何况六元。”吕撷英看着孟约仍是直翻白眼,笑瞪她,继续往下说,“才华与品性本就是两事,就如仪范和教养亦是两回事一样,李选之更是个中典范,才华仪范皆有,品性教养一丝也无。倒一直装得是个人样,没谁瞧出不对来,他不但是骗了世人,大约连他自己都骗过了,不然,不能到现在才露馅。” 这么说倒也是,孟约点头道:“这些与他绑我有什么干系?” “打殿试之后,那李选之大约就坏了心思,先是再回余杭与秦氏女纠葛。秦氏女委实是自己命道不长,倒真不干李选之与姚锦康的事,好端端的人,一场大病,说没就没了。余杭秦氏也是豪族,必是舍得花钱请大夫医治的,如此也没留住,必是固疾难医。”吕撷英这些都是听吕撷华说的,早上接到消息时,吕撷英在广阳第,吕撷华听了后,便细细与吕撷英这么说了一番话。 最后,吕撷华以一句话作为收尾:“先失其道,后失所爱,又有个姚锦康不时激他,阿孟又跳出来,李选之如今堕落到这地步,倒也不是无迹可循。” 孟约:“这关我什么事啊,姚锦康还能算是他自己作死,我又没,躲他们都来不及呢。再说,这世间日子过得苦的不知凡几,大家都好端端的,怎么就他坏了心思。” 总有些人,过得不如意,就觉得是全世界跟他过不去,是全人类合起伙来为难他……呸,欺负世界不能开口说话是不是,不要紧,世界不会开口说话,人类能! “我知道我下本戏要写什么了,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先生,不能让他出来,我现在挺怕他的。”变态是没道理可讲的,也不在常理可预料之中,这种人,真得有个地方好好关着他。治好就放出来,治不好,就别放出来吓唬大明的花朵了。 “暂且先关他一段时间,其余的,等同李氏一族商谈再说其他。你只管在家好好画你的本子,余的事,都交给我大兄去。”吕撷英是扔惯了包袱的,所以一点压力都没有把事都扔给吕撷华。 卢昆阆在一旁也忍不住染上孟约翻白眼的毛病,孟老爷却觉得安心,吕撷华委实是个难得的妥当人。 且不说拾园里如何,只说宫中,宣庆帝下了朝问萧皇后:“你那小姑子怎么着了?” “不好,装得倒像没事,其实心里怕得很,眼底下的青上了挺厚的粉才盖住。虽还能同我顽笑,却委实不如平日灵动。” “这李选之是着哪门子魔,早前段时间,杨阁老还同我说,对阀门子弟可以适当松一松,真有才能的不妨提起来听用。我正预备过些日子与内阁商议,不想朕曾夸过的大明仪范竟在这节骨下揭开面皮,露出光鲜亮丽下的丑陋不堪来。”宣庆帝快被气死了好吗,当年看李选之这差点六元及第的少年郎委实极好,遂动了心将其捧起来,望大明的少年郎都能潜心读书,效仿李选之。 谁能想到,才区区几年而已,便被狠狠煽了耳光,这记耳光可够响亮的。 第一四九章 如崩山势止,似倾海浪平 扇了天子与内阁脸的李选之到底不是个老妖精,哪里敌得过修炼得快成仙的内阁老妖精们捉虫,人来世上,有几个是当真无错处的。等待李选之这个曾经差点六元得中的大明仪范的,是名为流放,实为“缓慢执行死刑”的真·苦寒之地,一个终年平均温度在零下十几度的流放之地。 尘埃落定,李选之被押往流放地时,给孟约递来一封书信。 接到书信,一听是李选之临行前给她写的,她是一点也不想打开看。可人吧,难免有点好奇心,加之这会儿李选之都要流放到数千里之外,她早已不觉得害怕,自然敌不过自己好奇心:“青梅,你先看一眼,万一不是什么好事,我就不看了。” 倒不是因为怕,而是没必要再恶心自己。 青梅打开书信粗粗看一遍,摇头道:“小姐看罢,看过后,大约你不解的就有答案了。” 听青梅这么说,孟约赶紧接过书信,李选之没有写他与秦氏女如何,也没写与姚锦康如何,更没写满腹才华却郁郁不得志。而是轻描淡写地告诉孟约,他心中住着魔,且越来越无法自控,早年痴缠,乃因秦氏女委实是个美好得,能令他心魔都臣服的好女子。 只是好女子不长命,那之后,他心中住着的魔便如失去脱缰的野马,再无人能牵系。他心中生出的恶念,常令他自己都觉恐惧,李选之告诉孟约,幸亏她耽搁了时间,不然,他亦不知自己会犯下什么样不可饶恕罪恶。 那天夜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尽全力留在那院落里,被巡夜的官军抓住时,李选之说“如崩山势止,似倾海浪平”,他终于找到了自己最好的归宿。最后,重点向孟约道谢并道歉,别的话就再也没有了。 孟约:“这……是病,得治!” 既使觉得人有病,孟约也没有怜悯同情到去把李选之追回来的意思,这是李选之自己的选择,他选择在他还稍稍能控制心魔的时候,被抓住,被流放……甚至是死在路上。 此时,孟约并不知道,李选之在用他仅剩的自制力留在院落中没有脱身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死在路上的结局。他扇了天子的脸,扇了内阁的脸,丢掉的是树立已久的大明仪范。所谓流放,不过是秉承太祖“不滥定死刑”的遗训,若李选之不是大明仪范,当真能安安稳稳到流放地,可他偏是,那便只能是自绝了生路。 有时候,不知道轻松得多,所以没谁会把这事捅到孟约这里。孟约则揣李选之这封书信,将新绘本脉络整理得更加清晰完整。这回她不打算穿越也不打算重生了,她要画个正儿八经的故事,唔,至少对她来说,是十分正儿八经的严肃故事。 吕撷英:“年年画神话人物的功底倒越见涨了,不过……你这回预备画神话故事?” 孟约:在我们现代,把这个分类叫作仙侠,所以,是的,也能算神话。 “我打算写一同进山门,一起拜师求道的两个小伙伴,一个成仙,一个堕魔。他们出身际遇性格其实都差不多,唯一让他们天差地别的,是他们作出的选择。”孟约觉得,有那么一部心理问题,其实多与人交谈,多跟朋友吐一吐,多同长辈讨教讨教,没准就能解决。委实不成,不还有专业的嘛,就是大明,也有专门解决心理问题的——道长。 吕撷英:“是因李选之?” “嗯。” 德麟班刚把《浮生令》给下档了,《浮生令》可谓是黑红黑红的,有觉得戏本其实还不错的,也有打鼓人的死粉,即使打鼓人不追究,也仍把《浮生令》往死里黑的——他们倒没耽误看,再说,不看怎么知道往哪儿黑。 德麟班也没少挨骂,哪怕打鼓人不介意,桑班主仍然被指没操守。这时孟约说要上新绘本,桑班主简直像遇到救世主一样,二话不说求上门:“孟小姐,算我求你,你可快些上新本子罢,自打开箱戏到现在,德麟班就没消停过。这时能叫他们安静下来的,大约也只有打鼓人的新戏。” “我这才刚开始画呢,”还是几张草稿和人设图,根本没有正本呢。 “不妨事,劳驾孟小姐去寻杨阁老,早早将戏本商谈妥当,德麟班这边也好早点排戏上新戏。”按说要返场的,但《浮生令》,桑班主是真心不想让它再返场,还嫌不够麻烦嘛。就是要返场,也该从《闺门令》或《太祖秘史》里选,毫不夸张地说,《浮生令》桑班主这辈子是不打算演二遍了。 见桑班主一脸“可快来救救我吧”的神情,孟约赶紧点头答应,本来就是她作出来的事,没想倒牵连桑班主:“好好好,我这就去,班主别急啊。” 孟园仍还在修缮,在拾园住着,出门必得面告梁老爷子和梁老太太。老太太很不愿孟约出门,怕不安全,孟约实在要出门,老太太也点好几个壮硕的仆妇相随。孟约出门倒不光为去寻杨阁老,鹿邑来的商队,把新疆的棉花贩了来,出了上次的事,管事不敢擅专,大清早地就过来请了一趟。 路上,孟约碰到今早才被余杭姚家当家人保出来的姚锦康,姚锦康驻足看着孟约许久,最后同家人一道转身走远,再没有回头。姚锦康至今不知道那夜,说话的是孟约,还是秦晴,他无法再像之前那样追逐孟约,却也不能做到与孟约好好做个朋友。 “诶,我还以为那天晚上的话,等他想明白就没用了呢,不想,真有用嘿。”身边终于清静下来,孟约表示很满意,她觉得这大概也能算因祸得福, 坊里这回进的棉花很不错,孟约喊管事把江宁织造的棉花赶紧还了,与家乡的商队交谈一番后,孟约把人送到布坊叫何管事领着人在南京好好玩两天。这样急急忙忙启程去新疆,又风风火火送到南京来,委实把人累得不轻,合该好好犒劳犒劳。 打布坊出来,孟约便打算去寻杨廷礼,却不想半道上有军马携战报从城门经御道飞奔放宫门。那马脖子上,竟系着白,那意味着……意味着战场上有重大伤亡。 瞬间,孟约便什么心思都没有了。 王醴还在外洋战场上啊! 第一五零章 内菲战场,情敌重伤 王醴领着两个属官,在一处石头垒起的奇怪房子里,两个属官都挂了点彩,王醴功夫打小练的,情况倒要好一些,身上却也不免带着些轻微的外伤。他们倒都还活能动能跑,不远处睡在枯草上,呼吸越来越浑浊的卢宕却伤得极重,整个背部血肉模糊,是被火器炸出来的。 王醴是来清查内贼的,战火离他还是有距离的,却不想从一处军营往另一处军营时,出了问题。也不知是内贼捣鬼,还是真就那么倒霉,负责护送的官军十不存一,还在躲避过程中,捡到个半死不活的卢宕。 “御史,得去寻个大夫,不然卢都尉恐怕难撑过今天。” 自然要寻个大夫,但人生地不熟的,加上肤色发色不同,很难不引人注目地寻个妥当大夫来。人就在眼前,且已经救出来,自然不能坐视卢宕伤情恶化。王醴叹口气,道:“你们在这守着他,我去看看他们。” 大明的官军,凡外出行军打仗,衣袍都有个扣着暗袋,里边有少量应急用的成药。但也只能是应个急,卢宕伤得太重,光只不多的应急成药,恐怕是杯水车薪,难以见效。 王醴从倒下的官军衣袍里掏出药袋,一些止血生肌的药粉,两片白色小药片,配比一定量的水可以用来清洗伤口,除此外还有一小包针线。凡是军汉,都学过简单的伤口处理,王醴虽不是军汉,但到底习武,对这些东西还是熟的。 药片碾成粉末,每片加一罐子水,倒在卢宕背上便是一片白沫浮起来,看着十分吓人,还带着滋滋的响声,好似腐肉都被这白沫蚀去了一般。张掖城和宋则宜都没见过这个,猛一看,心惊肉跳:“御史,这不会有事吧?” “不会更差了,只有这些可用,尽人事听天命罢。”一刻钟后,王醴用煮过的布将白沫擦去,撒上两大包止血生肌的药粉,最后从怀里掏出小瓷瓶,从瓶中取出一丸药给卢宕服下。 眼看天渐暗下来,他们一行人,已整整一天没吃东西,从远方吹来的冷风把远处的食物香气带来,虽闻着就不合胃口,但饿极了的三人仍觉得更饿了。这石头屋子远离人烟,建得又隐蔽,倒算安全,但周边一片荒芜,别说可供食用的野果野菜,就连只兔子也不怎么能看到。天上倒是有贼肥的鸟不时飞过,但他们谁也没带弓箭,官军们倒是有,可这时双方已经在缠斗中冲散,不知彼此方位。 “御史,我去外面找找看,总要找点吃的,不然明天没力气赶路。”张掖城出身农家,从小在山野里长大,自觉还是能翻找出些食物来的。 王醴摇头:“你们都负了伤,赶紧清理伤口,我去找。” 一屋子伤员,唯王醴好一些,王醴自然不可能自己干坐着。好在他虽非出身农家长于山野,狩猎总是会的,就是狩猎不会,几里地外便有人烟,在不惊动他人的前提下寻些食物来,对王醴来说并不难,不过费些时间而已。 趁着夜色降临,王醴一路前行,在比人高的草里,伴着晚风,如潜行其中的豹子一般,没有多余的动作,不带起额外的声音。临近人家便有菜地,不过外洋人种菜素不讲究,种得跟荒地没什么区别,产出出不多,但聊胜于无。 记下田地的方位,王醴摸到一户人家,看起来境况尚可,院子里养得有鸡鹅,虽然看起来和大明的很有些区别,但总算是熟悉的食物来源。鸡都关在笼子里,几只鹅却趴在外边,王醴一伸手,悄无声息地将最外围两只鹅拧断了脖子,还顺手摸到两个也不知是刚生,还是主人家没来得及拾捡的鹅蛋。 鹅蛋极糙,口感并不好,但这时候已经顾不上,有吃就很好了。临走,王醴从怀里掏出一枚到外洋后换的金币放窗台上,回去时从事先记好方位的菜地里摘了个南瓜,考虑到明天早上还得吃点东西,王醴挑了个最大的。 这一路,王醴花了两个时辰有余,张掖城宋则宜早急得坐不住,幸而王醴适时归来,不然他们就要出去找人了:“御史……啧,这么多。” 食物有了着落,哪怕还是生的,心里也安稳许多。他们没有锅,只有用来储水吃饭两用的铁皮缸子,把一只鹅处理干净,直接用配刀剁成块同南瓜一起煮上,也顾不得能不能这么煮,煮出来好吃不好吃。一冒出熟透的香气,撒点盐三人就再也忍不住大口大口吃起来。 虽很烫,但滚烫的食物下肚的那种饱足,使得人浑身都有了热度与力气。他们三人吃完,另又起锅给卢宕煮了点,还煨了个鹅蛋。虽不知卢宕什么时候醒,但人伤得这么重,万一半夜醒来,显然得有点东西垫肚子。 他们的工夫没白费,凌晨时,卢宕睁开了眼,天光还未白,王醴他们怕把敌人招来,生火造饭都小心了又小心,自然不可能点灯火。但就着天空的一点点微微亮,卢宕看到有人影在他面前晃:“谁?” “督察院王醴,奉旨前来查案。” 掸月道长同卢宕说过军中有敌国安插的间谍,因而卢宕缓了缓,还是反应过来:“王御史,内菲战事……” “我军大败,伤亡粗略估算逾十万人。” 卢宕痛苦地闭上双眼,这种痛,远比背后的血肉模糊更刻骨万分:“是我之过。” 卢宕在掸月道长的安排下,随右军护军在内菲迎敌,不想护军意外身亡,由上轻车都尉接替右军护军主持战役。那上轻车都尉……卢宕此时只恨自己当时没一刀将其斩落,也好过现在牵连十万同袍。 “余事且不提,先吃点东西,养好精神罢。”幸而武夫身体皆好,卢宕又年轻力壮,若不然,受卢宕那样重的伤,不说一命呜呼,也起码不会这么快醒来。 “多谢。”卢宕虽一点胃口没有,但还是慢慢地将一铁皮缸子肉炖南瓜吃得干干净净。再次清洗伤口换药后,卢宕复沉沉睡去。 王醴看着沉睡的卢宕,眉头皱紧,久久无法舒展。他不可能在战场上扔下卢宕,但此地又不是长留之地,宋则宜道:“御史,我们是否应当先与随行护卫的官军汇合?” “我留了记号。”如果还有活着的,会循着记号找过来,如果没有…… 如果没有,他们要早做打算,干坐着未必能等来救援。 第一五一章 带着情敌亡命天涯 军中配备的应急药物着实好用,不管卢宕内里还承受多大伤痛,血肉模糊的伤口却正在渐渐闭合干爽,不再往渗出液体。伤口见干是好事,但并不代表卢宕已经恢复行动力,他仍然很虚弱,连说话都有些费劲,他内心承受的伤痛也几乎压倒他。 不过,卢宕明白,现在不是伤怀的时候:“你们不要因为我守在此地,先走,待回头寻人来救我便是。” 说是这样说,但卢宕清楚,王醴也清楚,一旦他们三人离开,留下卢宕一人在这里独自面对的,十有七成是死亡。王醴本来可以叫张掖城和宋则宜先行离开,但张掖城宋则宜连语言都不很通,根本无法去寻求救援。 “御史,我留下罢,你和则宜去求援,我留下来照顾卢都尉。”张掖城自觉得生存经验比宋则宜更丰富,自请留下来看顾卢宕。 “不必,我背上的伤既然已见愈合,那最多两三天,我便可行动如常,你们不必留人。” “收声。”王醴话音落下,伏地侧耳,片刻后他起身,顾不得身上尘土,走到卢宕身边,再次查看他伤口,“有约十人的队伍过来,步履齐整,应当是骑兵,我看你伤口,若脏腑无恙当可以骑得马。” 卢宕捂着胸口用力呼吸几遍,道:“应当无恙。” “那好,我们先去解决了那队人。”王醴确定这支十人的队伍不属于大明,大明的铁骑不是这样的声响,即使只是马蹄声也有很大不同。 王醴带着宋则宜张掖城去拦截那支十人小队,爬山土坡向下看时,张掖城道:“御史,似乎是外洋哪国的斥侯。” 张掖城曾从军,后在督察院去军中挑选武属官时,一举拿下不多的名额之一,从而由军籍转士籍,成了督察院下一员悍吏。这时,王醴自然信任张掖城的判断,但他没有急于现身,而是细细观察地形后,方才一声令下,三人齐齐奔出。 宋则宜张掖城堵住来路,王醴则截住去路,将一队十二人困在山中腹地。王醴不仅功夫好,临行时,宣庆帝看在孟约的面儿上,给他塞了把匠作间刚刚制出来的袖珍火枪,可连发六枚弹丸,射程长填充弹药也很方便。 王醴一刀一个,先放到迎着面门冲上来的一左一右两个人,后边的见状,瞬间跑了好几个。来路上有宋则宜张掖城堵着,王醴并不去追,而是重点解决他面前就要冲到眼前来的敌军。 之所明确说是敌军,是因业王醴在中军时曾见过身着该国军服的俘虏。又放倒两人后,敌军已吓破胆,再不敢正面与他对抗,而是掉转马头,向来路撤退。王醴并不跟在后边追,而是取出六连发火枪,打空第一枚弹药后,更再没失手,不管是射中人还是射中怪,总有一个中的。 张掖城宋则宜在王醴精准射击能力的助攻下,也各自放倒敌军。这是个只有十二人的斥候队,意味着后边正有大批军马在行军。三人皆不再言语,翻身上马,催足马力,毫不顾惜地往前奔驰。 王醴带着情敌亡命天涯时,孟约在南京城中,担心得整夜整夜难以入睡。 “爹,我们一定要加把劲,尽快将蒸汽机车铺遍整个大明。”这样就不用在后方胡思乱想,越想越怕。 “路轨铸件已下厂浇铸,其他配件也交到炼钢厂,余者有工部同僚同助,快了,最多三个月便会开始修建从南到西的路轨,这样一来,不必在海上绕个大弯,可直接从西缅海港登船,前往外洋战场。也只差路轨,路基早已开始铺设,科学院最近两个月,派出去许多院士助教和学生勘测路线,为的就是能早一日开通。”孟老爷属于王醴在跟前天天琢磨怎么抢闺女,他恨不得咬死人家的,结果现在一听有危险,真没比孟约少操心。 孟约忽想起一句话:战争是科技最好的催化剂,反过来,科技也是战争的催熟剂。 送走孟老爷后,孟约将神话绘本带去给吕撷英看,姚青近来在安胎,已有多半个月没出门,孟约又恢复以往的闭门造车生涯。炉子此时已经认人了,叫孟约姐姐叫得津津甜。 “年年姐姐。” “哟,是我家炉子呀,怎么起这么早,在花园里干嘛呢?” “小燕子。”炉子指着在亭子一角下筑巢的燕子,很是认真地把这窝连着几年都在庆园的燕子当作家人,虽然他才认识这家人。这窝燕子今年刚孵出雏燕来,这会儿正是喂食得欢的时候。 “嗯,就像小炉子一样,燕子妈妈生下了小燕子,炉子妈妈生下小炉子。” 炉子指指自己,又指指正在屋中梳妆的吕撷英:“小炉子,炉子妈妈。” 一团软萌样,把孟约心肝都萌酥了:“走,我们找炉子妈妈去。” 大手牵着小手,越过水上的石桥走进屋子里,吕撷英笑着朝炉子伸手:“炉子来,妈抱。” 孟约松开炉子,让炉子自己跑过去扑进吕撷英怀中:“卢先生呢?” “方才接到外洋战场来的消息,说是卢宕失踪下落不明,这会儿正同族里的老人谈话呢。” 孟约:什么,按说不该出什么问题啊,别是经她一改,卢宕的结局反而还不如原著吧。 瞬间,孟约就觉得她罪孽深重,要是没有卢宕,万一战况变得更坏呢。要知道,整场战事,要不是卢宕横空出世,根本不会这么快解决,更别想取得胜利。要是因为有所改变,战争的最终结果也有了改变,她可……可怎么整。 “你这怎么?” 孟约没法说心里的担忧,只能说:“我担心师兄,早先不是来消息说,他往卢宕所在的右军战区西菲去了吗。卢兄下落不明,西菲失利,伤亡惨重,师兄不会正好赶上吧。” “不至于。”吕撷英嘴上说不至于,事实上心里也有这样的担忧。 她们担忧的时候,自然不知道,王醴正深深陷和这样的境况中无法脱身。 不仅无法脱身,王醴还在路上又捡到了伤兵,这回仍是熟脸,家里开镖局,娶了孟约闺中蜜友的文思源。好在这位伤得不重,找匹马骑上,便能跟着一块走。 第一五二章 情人眼里出女神 王醴查案,自然不可能带上许妍一道,是以许妍被安排在友军的都城中,那里离中军营帐近,受伤的官军也安排在那里养伤,相对业说是极为安全的地方。 看到文思源,王醴便提了一句,文思源听罢肝胆俱裂:“阿妍怎这么不听话,为什么要跑来,连天战火不歇,就没个安稳的地方,她怎么这不懂事啊!” 是许妍再三拜托王醴见到文思源,不管什么情况下,都要把她一同来到外洋的消息告诉他。如果文思源问她为什么来,只管拿五个字把他抽翻:“肖其夫而已。” 文思源:…… “从这条路可以直通前军驻扎地,但一路上,危险重重。前军护军也正在酣战,根本无暇顾及我们,我们能抵达营地还好,不能抵达,便只能自顾安危。”文思源好歹在这战斗了近一年,对就近的地形很熟悉,比起王醴他们横冲直撞来,文思源的加入,显然可以为他们指明道路,避开危险。 在这方面,卢宕这个才来右军不久的都尉倒还没文思源这么好用,卢宕之所以没有努斩上轻车都尉,也正是因为他才从中军调派至右军不久。有文思源指路,他们的速度明显加快,越来越靠近前军营地。 一路上如何艰险且不提,总之有惊有险,终于抵达前军阵营。 “元帅为王御史与卢都尉寝食难安,终得见你们安全归来,元帅也可放心了。”右军护军忙命人取来干净衣物,安排一行人去洗漱,并吩咐准备好饭食,又着人去给坐镇中军的骠骑大将军送信。 至此,几人算是安顿下来,王醴与属官可顺势查案,卢宕与文思源则要等中军转来手令,他们再依令行事。 这时候,谁也不会想到,还会再有什么惊心魂魄的生离死别。就如孟约在南京城中,也没想到她还会遇到这么棘手的事一样。 事情的起因是孟老爷的前任上司工部主事要给他作媒,孟老爷自然是拒绝的,二话没有,压根不给人再开口的机会。见孟老爷这里说不通,便托到孟约这里,孟约:“为这事,我和爹吵了不知多少次,没一次能说通他的。我也曾盼他有个伴,能携手并行,但我爹说得也对,如果连我都不能支持他守着我妈过一辈子,谁还能支持他。日后他自己想开,想再娶,那最好,他若一直像现在这样想,我也得支持。” “诶,在我爹眼里,谁都比不过我妈,连我都要靠后边排,不然,我提起续弦,我爹也不至于跟我吵。” 到孟约面前来说的,是工部主事的妻子,孟约这么一说,这位夫人也只一个劲感慨孟老爷长情,并未再想着说通什么。不想,这场说亲里的女方不知哪根筋搭错,竟觉受到羞辱。 孟约:“我哪里羞辱她了!” 吕撷英:“大约是因为你说谁都比不过你妈,叫她误解为她样样不如你妈?” “情人眼里出西施不懂吗,我爹眼里,我妈就是天上的仙女,别说没见过面的生人,就连我也一样不能比。荣意够好看吧,我感慨荣意生得美时,我爹还说过荣意都不如我妈呢,这跟谁讲道理去。”可见孟老爷是多铁的死粉啦,她舅舅梁总辉都不带觉得她妈天下第一美的。 “只能说,那媒人不会传话,那姑娘也委实不会听话,不干你事。”事实上,吕撷英觉得,孟约那话完全没必要说,拒绝就是了。 孟约也是话赶话,额外感慨一句,谁知道会有人把意思扭到十万八千里外去。 这还不算是结果,只能算是把麻烦惹来的另一个原因,人家姑娘受到“羞辱”最多哭几回,记恨记恨孟园父女二人,再没别的。真正麻烦的是,真有人看上了孟老爷,那还是位和离归府的郡主,那位郡主觉得孟约就是块绊脚石,什么“谁也比不上我妈”,不过就是孟约不想孟老爷续弦的借口。 孟老爷虽年逾四十,但自从有了事业,整个人就像焕发了第二春似的,能娶女神太太的人,样貌总不会差到哪去,整体来说,孟老爷现在是一个极有魅力的中年美男子。 看上了中年美男子的郡主殿下,一斜眼,姑娘家只要一嫁出去,娘家的事就管不上了,到时候她还能绊着谁。于是乎,郡主殿下请了官媒,往孟园作媒,偏偏因暑热,帝后去了行宫,朝上诸公也轮番领消夏的假去山中避暑,连吕撷英和卢昆阆都去了,留下孟约是因为德麟班正在排她的新本子,她得留下来盯着点。 乍有官媒上门时,孟约震惊得无以言表:“你们莫不是进错门了?” “自然不是,孟小姐品貌出众,自有同样口性上佳的少年郎爱重,孟小姐不如让我们先进去,也好与孟小姐详细说说是谁家年少。”官媒上门,自是客客气,笑语靥靥的。 孟约一时真想不到是谁,不过她没有给人进门的意思,直接就说:“抱歉,我已有心慕之人,待他归来,便会定亲,劳您上门,直是抱歉。我这正好要出门去,并不方便招待,还请见谅。” 桑班主那里十万火急,明天新戏就要开演,偏偏布景还没全弄好,卖出去的戏票又不能收回来,自然只能赶紧来请孟约前去救场。 官媒见孟约是真着急出门,倒也没说什么,只转身去向宜宁郡主回话。 “心慕之人,她都相看过什么人家?” 仆妇报上,报来报去,最可能的就是卢宕,谁让王醴委实没相看过,是直接两人就相亲相爱上了。宜宁郡主消息尚算灵通,知道卢宕在右军,也知道右军大败,从主将到副将乃至兵丁,十不存一,宜宁郡主并不认为卢宕格外运气好,想来已经没命。 “即使还活着,恐怕也好不了,楚家那个,叫他去会会孟氏女,凭楚家郎的相貌风仪,迷晕个小姑娘当不在话下。”宜宁郡主是这样给孟约安排的,也是这样给孟老爷安排的。宜宁郡主虽再嫁之身,却也不过刚三十出头,加上保养得宜,使美人计的话,她这样的熟妇比之青涩小姑娘,还容易击中目标些。 因而,宜宁郡主自信满满,不管是对楚家少年还是对自己,孟园父女俩,都是盘子里的菜,只待去挟。 #王御史:要死,我不在,什么牛鬼蛇神都跑出来惦记我家小甜甜# 第一五三章 淡扫眉黛,薄涂朱唇 孟约的第四个绘本打鼓人的第三个绘本名为《乘云仙宗》,讲述的是一对小伙伴进入乘云仙宗修道,最终一个修成大道,与天地不朽,一个却沦落成魔,最终陨落的故事。孟约自己给绘本取的名字其实不是这个,这是杨廷礼给她这个起名费题的名字。 她自己写在草稿上的叫《拒绝治疗的十八个瞬间》,成魔的那位,曾有十八个机会斩断那条成魔的路,转修大道。但是一次又一次,十八个瞬间,他十八次都选择了继续踏上这条路。 打鼓人的新戏,自然是打鼓人的水平,和打豉人不同,从一开篇就叫人眼前一亮。票友们每每看打鼓人的戏,都没工夫谈论这戏好还是不好,都会先被打鼓人描绘的世界所震惊,然后沉迷其中不可自拔。这一次也是,一个凡人可以修道,一个肉体凡胎可以通过修道飞升成仙的世界,那简直……五花缭乱。 在这之前,也就《封神演义》《西游记》等作品讲述过肉体凡胎成仙的,但那一个是封神,一个是本来就是神下凡,然后再修炼成神。《乘云仙宗》却不是,是讲肉体凡胎通过自身苦修,通过感悟天地,通过积德行善来一阶一阶炼神炼魂炼魄,性命双修,终登长生大道。 要说《闺门令》《太祖秘史》是打开新世界的大门,那《乘云仙宗》打开的就是那扇扎根于本土传统宗教与哲学的大门,然而那扇门是默认不通的。当然,看完后也没谁觉得这能通,只是看着戏文里的人能通,也很痛快啊! 经由杨廷礼着手编写的戏本,比绘本更深入地讲述了性命双修,讲术了道家的道,与天道的道,还有凡胎籍以通天的道。孟约一知半解的宗教与哲学,在杨廷礼笔下,变得鞭辟入里,却又简洁直白,懂的人可以看出通来,不懂的人也能看出热闹与学问来。 “阿孟,你为何会画这个本子?”虽然宣庆帝也很爱这故事,但孟约每一次画绘本,立意都很不错,但这个本子,无论如何看不出什么很不错的立意来。 “想让人知道,命运其实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人一生的苦与乐,二十岁之前或许会由别人决定,二十岁之后却都是自己的选择。在自己可以做选择,决定人生的时候,不要放纵自己堕落,这世间,唯一能让你不堕落的的,不是别人,只有你自己。”孟约这是写给李选之的,甚至更多像李选之这样的人。 即使是这个时代,也有很好的“咨询师”,虽然他们披的是宗教的外皮,但他们在开导人上,一点不比现代的心理医师差,区别只在于他们没有从业执照而已。 宣庆帝对于这个命题,并没有太大感触,毕竟这位是将天下人命运都掌握在手中的帝王呀。但故事的新奇,足以弥补立意上的不足,对道教意旨的深入析解,对道与德的定义,都被杨廷礼写得很完整,这也在一定意义上弥补了立意不足。 当然,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个命题其实已经很高,说到底这其实就是千百年来人类想要向上攀登时,很容易喊出的一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孟约只是把这归结成了命运,而不是统治与被统治,奴役与被奴役而已。 嗯,这样更简单,那样太复杂。 《乘云仙宗》第一场戏唱罢,宣庆帝就得赶着回宫去,孟约则要留下来与桑班主商讨,戏还没排完呢,还有些地方需要商讨。孟约自包厢走出来,还未到楼梯处,便被人轻轻撞了一下,那人当即揖首致歉,然后又越过她下楼,似乎在寻人一般。 “你找谁?德麟班里的人,不管票友还是演戏的,我大多认得。”孟约看人着急,便顺嘴问一句。 “找打鼓人。” 孟约下意识想捂衣襟:我马甲都捂这样紧了,怎么还有人能伸手来撕! “听闻二楼包间最里边那间,德麟班常会留下来供如打鼓人这般创作者使用,今日我看那包间里便有人,料想是打鼓人来了。不想,还是脚步太慢,竟错过去。” 孟约觉得这位大概把宣庆帝当成了打鼓人:“那我可没法帮你,我也只认得票友而已,打鼓人是真没在这一块面对面交谈过。” “应是无缘法,罢了,多谢小姐,还未请教小姐高姓大名。” “孟约。” 这位便是宜宁郡主想说和给孟约的楚家郎,倒真是来追打鼓人的,也是来看戏的,不过,家中给他相看,总是知会过他本人,所以他知道孟久。当即,楚愈便不由多打量了孟约两眼,十八无丑女,淡扫眉黛,薄涂朱唇的妙龄少女没有最美,只有更美:“在下楚愈。” 宜宁郡主虽嫌孟约是绊脚石,可委实没有想随便把孟约打发了,而是真正用心选过。毕竟孟老爷很看重独女,宠得恨不能把什么都捧给她,那些外物宜宁郡主可不在意,她出身宗室,最不差的就是金银珠宝古玩字画,她差的是个好归宿。所以,在处理孟约的事上,是以能让孟老爷接受,让孟约能过得不错为前提。 不过,孟约不知道这是来相亲的,所以她很是大方地跟人谈笑,在楚愈恨不能捧着脸少女心满满地崇拜打鼓人时,她也很难对人有恶感:“今日还有事,便先行一步,改日楚兄要是还来看戏,我们再一块探讨探讨。” “好,再会。”楚愈也是科举出身,领从七品职,祖上也曾有出仕为官的,但官职还没楚愈高,论起来,在低娶高嫁这个婚嫁大前提下,与孟约倒很称得上是门当户对。 楚愈也算是个有前途可期的,宜宁郡主不可谓不用心。 只是这份用心,孟约是无法感受到,更无法领受的。但官媒上门,孟约连话都没让人家说就拒绝了,她上哪知道对方给她说的是什么人。 在孟约这里是这样,到楚愈那里却是遇到个有共同爱好,聊得开谈得来的相亲对象。都“年龄不小”,相亲自然是奔成亲去的,楚愈遂很快进入角色。 孟约:这人……是要搞事情吗? 第一五四章 化天地之力为我用 孟约是一点没察觉出来,楚愈在追求她,她就觉得这人要搞事情,时常打听别人家里有什么人,不时问一问在家乡的情况,又问家中还有什么亲戚。孟约没觉得熟得和人家能把家底全掏出来的地步,遂说话总是掐着自己感觉能说的说,不能说的就敷衍过去。 楚愈约她看戏,她也没觉得人家是在约她,而是越来越酷爱吐槽打鼓人。当然,也可能是她自己先吐了几句槽,然后楚愈就爱上了这种“热爱”打鼓人的方式。 自己吐槽自己是乐趣,天天听一个不怎么熟的熟人吐槽自己,那叫无力吐槽,谁会喜欢一个天天吐槽自己的作品这不好那不好的人,那不找虐嘛。 在楚愈看来,这却是打开了全新的看戏方式,还是孟约教给他的。这多增进情感,两人看着戏看着戏,就知根知底了。楚愈不仅问明了孟约的情况,还把自家的情况都说明白。大明少男少女,相亲之后,多半就是这样相处过来,并最终缔结姻缘,携手一生的。 孟约倒不觉得这人变态,明明摆摆的阳光小青年,爱看戏爱遛马,无事喜欢到处浪,奔放的时候能引亢高歌,郁闷的时候会一个人坐角落里悲春伤秋,静静地看云看雨自我排遣。最重要的是,冲她散发着浓浓的善意,显然,就算是个坏蛋,对她也没想过要使坏。 因德麟班的戏排完,孟约就不再去德麟班了,新戏返场之前一票难求,孟约很自觉地不去占人包间。她也没去避暑别院里找吕撷英他们,而是跑去看她爹,这会儿正在铺往庐州的轨道。 因是铺一段便试运行一段,孟约刷孟老爷的人名卡,顺利搭上蒸汽机车,早上出发,下午便见到了孟老爷。孟老爷当时正灰头土脸地跟另一个灰头土脸的院士蹲泥巴地里划拉,这个坚持自己的说法,那个也无比相信自己的演算结果,两人相持不下,还谁也说服不了谁。 “爹,袁伯伯。” “年年啊……你怎么来了。”孟老爷嫌这里脏,不爱叫孟约来。 “侄女来了,正好,来来来,评评理。”袁济这会儿是形象都顾不上了,把孟约让到他们划拉的泥巴地边上,叫孟约看。 孟约定睛一看,是完全看不懂的数学公式,她淡定地扫一眼,不表态:“我饿了,还没吃中饭呢。” 孟老爷听不得这个,赶紧拖走孟约,去给她找饭吃:“你也是,怎么能只带两个人就出门,一路上多危险,万一有什么不好,你要为父的命吗?” “我坐蒸汽机车来的嘛,能出什么事,都认得你呢。我一说是你的女儿,人家话都不多讲,就叫我赶紧上车,一路安安稳稳送到这里的。爹,你真的好厉害啊,真的好快好快啦。”孟约搭乘上蒸汽机车,一路驶来,感慨比谁都多。虽然还不够快,虽然设施还不够人性化,虽然车厢的乘坐体验还比现代差很远很远,但是这可仍是可以改变一个时代,改变人类生活方式的伟大作品。 这时的风景,比现代更原始,满目绿意润目,山水之间有田有屋舍有炊烟,有放牛娃有砍柴人,因为蒸汽机车不快,她能清晰的看到沿途的人们是怎样看待蒸汽机车的。他们没有害怕,而是充满向往,仿佛这并不是一个交通工具,而是一辆通往新世界的列车。 被闺女一脸骄傲地崇拜赞美,孟老爷再受用没有,遂将孟约“独自”出门的事给饶过去:“下次不许这样了,出门要多带几个人,别的不说,健壮的仆妇总要带几个。不吃饭也不行,得算计着路途,事先备好食盒,可知道了?” 孟约赶紧答应,饭吃到快好时,孟约忽然从孟老爷嘴里听到了难以置信的消息:“爹说的那个,是什么东西,有什么用?” “有什么用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也说不好,只不过据陆院士说,很像是雷电之力。太祖曾主张化天地之力为我用,想来,雷电之力也自有其用,那机器断不会是无用之物。” 太祖曾说过“有朝一日,风雨雷电日光,皆可为我所用”,这就是孟老爷说的“化天地之力为我用”。 虽然期待电的出现已经很久,但真到出现时,孟约还是忍不住表示吃惊:难道历史上的第一次工业革命和第二次工业革命也是这么波澜壮阔,也是这么如坐上火箭一般飞快向前? 孟约同时又会有担忧,他们知道这多危险吗,他们知道该怎么使用它吗,他们会把电灯发明出来吗?如果没有电灯,电可能会在一段时间里被搁置,毕竟,创造出来,但一时之间派不上用场的东西,科学院里多得是。 “爹,我想回去看看,是哪位院士造出来的?” “是何院士和他的几位助教,这会儿大概正在琢磨这东西该怎么用呐,这方面,太祖描述得不多。但是年年,你的《太祖秘史》给了他们很大启示,这会儿大概正琢磨,怎么用这东西实现你戏本里五百年后世界的一些便捷物什。”孟老爷说这些的时候,不会觉得孟约从哪里知道这么多,怎么这么敢想的,而是会满怀骄傲地想“我闺女就是这么能耐,《太祖手稿全录》好些人看过,就我闺女敢想敢写”。 “那我回南京找何院士去。”孟约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这会儿亲爹都不如发电机更遭她惦记。 孟老爷看着孟约急勿勿要启程的样子,只觉得地位又要继续下降:“急什么,为父和你一道回南京,袁院士也会一起,路轨没什么大问题了,有科学院的学生监工就可以。我和袁院士得休整几天,再同另外几位院士去勘测山川水文。” “那爹你快点。”孟约特别想去看看,最原始的发电机长什么样,能发出多少电力。她还有点着急,不是为发电机,是为自己不知道怎么开口提起白炽灯。 等会儿,当时她怎么提起蒸汽机车的? 好像根本不是她提的,她是说可以考虑代替马来拉车,然后蒸汽机车有了,铁路也有了。那这回,该提什么,怎么提,跟谁提? 小剧场: 太祖晚年曾经想把电搞出来,但是…… 太祖:我都给他们作弊到这份上了,他们要还落后挨揍,那就是他们活该。 科学院:陛下,你这里写得不清不楚,叫我们怎么钻研。 臣子:陛下,既然你什么都知道,那就能者多劳,干脆造出来呗。 太祖:呸,我什么都干了,要你们干什么用,吃瓜吃瓜子围观叫好吗? 第一五五章 洪流汹涌,一发不可收 父女俩赶回南京已是深夜,已然不能进城,所幸科学院地方大,左近的山脚下设有门。自然宵禁时,他们也只能进科学院,回不得长平里。 科学院里,刚才把雷电发生器制造出来的何院士同助教正在对着那东西难以入眠,他们都觉得这是个很了不起,很有用的机器。但他们冥思苦想,也不知如如何用,更不知如何将其从一个简陋的机器,奕成可运用到千家万户,如同蒸汽机车一样的存在。 “太祖曾说过,自然造物,风雨雷电,日光地热,燃油煤炭都可以化为动能,雷电既然也在其中,是否可以用以替代蒸汽推动机车?” “雷电有光亮,是否可以将其用作夜间照明?” 刚来得及听壁脚的孟约:…… 看来压根不用她说什么,土著科学家们,比她聪明十万倍,想象力和脑洞完全不差她什么。 “用来推动机车或许有些麻烦,但如果是城池之中行驶的车,是否就很容易实现。” “蒸汽机车是以蒸汽为推动力,雷电如何化为推动力?” 孟约:嗯,这时候就需要电动机了,现在才刚把发电机雏形搞出来,居然就开始遥想电动机。果然,工业革命时代的日新月异,和网络时代、智能手机一样,一旦闸门打开,就跟积蓄了许久的洪水一样,洪流汹涌,一发不可收。 或许,未来的某一天,当人类提起白炽灯时,那个失败九十九次的人,会变作杨某某、陈某某。当然,更有可能是压根没有这九十九次的失败,而是集思广议,每人失败那么几次十几次,然后终于找到正确的方向。 “也许,我们可以藉此飞行。”那是太祖对未来蓝图描绘中,最最最让当下人不可思议的一项,但此时,他们觉得他们能看到那条通向不可思议的路。 孟约:不,这不行,飞机用的是油,太祖占那么多油储量极丰富的土地,就是为了将来,机票能便宜一点再便宜一点,让人人都可以毫不费力地想付出哪里浪就去哪里浪。 何院士看着简陋的,被他们命名为雷电发生器的小机楧,道:“那就先从照明开始,这是最快能看到成效的。” 科学院的院士们,对他们所有的发明态度都一样,要快见效,一时见不到效也不放弃,先搁着,没准哪天就知道该用在哪里了。 好比蒸汽机车,如果只靠袁院士和孟老爷这些日子的努力,压根不可能直接出成品,而会空耗去许多年。在蒸汽机出现以前,矿山就使用过钢轨和在钢轨上采矿车,这东西虽不起眼,却是从科学院出去的,科学院也从没放弃一代一代改良它,让它更好用。 看着这群人,在微微灯火下,为着暗夜中的光明而彻夜长谈,孟约忽然很感动。不知正史上的工业革命,是否也这样激动人心,令人时常被震撼,被感动。大概会感动的也只有她而已,孟老爷和袁院士就很淡定,甚至很快加进去讨论城市轨道交通雏形。 谈论着谈论着,他们开始集体赞美太祖:“若不是太祖坚持城池主要街道一定要能并行六驾马车,恐怕要大兴土木。” “是啊,这样一来,我们可省了老大事。” “但是青石路开槽很麻烦啊。” “嘿,想办法呗。” “等等,为什么要开槽?” “你傻啊,直接把钢轨铺上去,余的车马怎么通行,总不能只用这来来往往吧。别的不说,要是御街不能驶车马,你去问问官家答应不答应。” 孟约:科学家果然是能往后看一百年的存在,算了,你们要什么都给你们,服死了好么。 这样的话,或许有生之年,可以畅想一下洗衣机……诶,还是先畅想一下电风扇吧。有了电风扇,就可以有简易的抽油烟机,可以有排气扇,生活中处处都离不开这小电器,也是很了不起的发明呀。 带着对未来的美好期待,孟约去找袁院士的夫人借间卧室暂住,至于袁院士和孟老爷,估计不到天亮,他们是不会散场的。 把雷电发生器和照明联系上后,没有像孟约想象的那么容易,土著科学家们虽然敢想,可一件东西从无到有,不可能一脚迈出去就走对路。可能不直失败九十九次,可能是失败千次万次,才最终找到那条唯一的正确的道路。 “爹,还是先回家好好歇两天吧,不然你这样我怎么能放心你去勘测山川水文。”孟约往死里劝,才成功把孟老爷拖回家,这些人眼都熬红了,却一点困意没有,个顶个精神,跟鸡血上头似的。 把孟老爷拖走,他们也就顺势散了,洗漱过后孟老爷自然是去补觉,孟约则听说吕撷英倔们已经回来,便去庆园看炉子。炉子还没见着,先和吕撷英脸对脸互看半天:“先生,你这样盯着我做什么?” “有人给你说了人家,你同意了?” “谁,我同意什么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孟约完全懵掉,她新近也没认识什么常来常往的人呐,要说来往得比较多的生人…… “楚愈。” 孟约:果然是这最近疑似铁杆粉转路人黑的家伙。 “就在德麟班见过几次,怎么就成了有人给我说人家,我同意了,我同意什么。楚愈最近把我骂得狗血淋头,就真是有人说了他,我也不能同意,谁会喜欢一个天天骂自己的,一天不骂就不痛快的。”孟约浑然不觉是自己把人家的新世界大门打开的。 吕撷英虽知道这事必然有误会,但真没想到是这样:“他怎么骂你了?” 呃,准确来说也不算是骂她了,楚愈并不知道她就是打鼓人:“他骂打鼓人,一到开戏,就这里不合理,那里不对。他说打鼓人必然是生活在传说中的虚空中,从未见识过何为市井生涯,何为道,何为基苦挣扎求存的贫苦人家,仿佛我的故事就是一坨臭狗屎。” 吕撷英:“他是为了迎合你吧,你就爱说自己的戏哪哪不妥,见过挑别人鸡蛋里骨头的,没见过你这样爱从自己鸡蛋里挑骨头的。再说,楚愈也不知道你就是打鼓人,不能怪人骂你。” 孟约:先生,你这样一针见血是会失去你唯二的爱徒其中之一的! 第一五六章 这事大概要黄 由于孟约也不是没有遇到过,有浓浓善意,却对她一点暧昧意思都没有的异**人。比如文思源,比如姚青的夫君,都对她抱有善意,文思源的善意更是可以用车皮来装。 还有朱蔓生,杨廷礼和桑班主,没那人家给她发善意数据包,她就觉得人家对她有意思的道理——那也太自恋了一点是吧。 所以,对于楚愈这个转黑的前铁杆粉,孟约只当这位是和她投了戏缘,毕竟她要在电影院里遇到个吐槽能吐到一块的,她也会跟人家交换个号码,以后经常一起约个电影,来玩“大家一块来吐槽”打发遭遇烂片时,舍不得电影票钱,又实在不吐不快的垃圾时间。 顶多算是合得来的票友,孟约在德麟班蹲班也有日子了,真没见过俩票友最后走到一块成一对的,那些成双成对的,都是成一对后才能约戏的。 “先生,会不会搞错了,他也不像是有那意思啊!”看过楚愈在角落里看云看雨嘤嘤嘤排遣心中郁闷的情形,孟约坚定地认为,楚愈是闺蜜啊闺蜜。孟约也只遇到过闺蜜,才会跟她嘤嘤嘤,虽然这样形容略有点夸张,但也很好地概括了楚愈悲春伤秋时的神态举止。 “怎么不会,我与楚愈的姑姑有点交情,虽来往不多,但至少有什么能互通有无。要不是她来同我讲,我会知道这个,天天带着炉子,压根没工夫去管市上又有什么新鲜的东家长西家短。”吕撷英虽然坚信这是个误会,但刚听到的时候,也是懵过好一会儿的。 孟约:摔,在我坚信男女之间有纯粹的友谊时,你丫给我来这个,坏人! “我没有,先生你相信我。” “我自是信你,重崖也必然信你,但重崖虽只一人一身,背后还有王氏一族呢。那是些有事时连面都能不露,找上门去也见不着人的,但到你希望他们不要出现时,他们往往会跳出来坏事的恶心玩意。”世族有世族的恶心法,寒门有寒门的糟心事,在这方面,不过是大哥二哥的区别。 “我下午就找他去,肯定不能让这事再误会下去,会对着绵绵春雨满怀悲伤,觉得燕子剪春柳都格外令人惆怅的奇男子……做朋友我都要考虑考虑自己受不受得住他,何况一天到晚长相见,还一相就是一辈子,那绝对不可能。”孟约还是喜欢王醴这样话不多,可以一起甜甜甜,也可以长久作别而不……不瘦反胖的,因为这样没有丝毫情绪上的负担。 吕撷英笑着催她赶紧去,孟约也不等,当即使仆从前去送帖子约戏。 楚愈接到孟约的帖子,简直惊喜,主动的“小女友”叫人怎么看怎么欢喜:“快备马,我这便去德麟班。” 要说楚愈和孟约有什么深厚的情感,那还不至于,不过好感是有的,却是连男女之间的喜欢都还差点意思。目前还处于觉得在一起很舒服很自在的阶段,再向前一点就是喜欢,再退一点就是朋友之间的交情。 不过,孟约主动递帖子约戏,这个很加分,至少在楚愈看来很加分, 到德麟班,楚愈要了包间,孟约也习惯提早到,不过她被桑班主绊了一下,桑班主叫住她,问她下部戏打算写什么故事。孟约看离开戏还早得很,就随口搭了几句:“还没想好呢,把明年的开箱戏留给我就成了,今年肯定不会再有,我最近在忙别的事呢。” 一个时代的进步需要她时刻准备着推一把呢,比起戏本,显然时代进步更紧要千倍万倍千万倍。 “再说,光是返场都能从夏天到秋天,一年一部戏就好,多了我也没精力。”孟约还觉得,多了无法保持创作热情。 《乘云仙宗》比起孟约的前三部戏来,不像《浮生令》那么有争议,也不像《闺门令》和《太祖秘史》那样拥有极高的国民度。不是说《乘云仙宗》不红,而是红的方式有点诡异——催生了一批道士,正经出家,不娶妻不生育后代,不搞科学研究,不钻研医学药学,纯粹研究哲学宗教,万物奥理的真·道士。 桑班主话赶话的笑说了一句谁又出家求道去了,孟约不由叹口气:“我明明写了,纯粹虚构,切勿当真,怎么还是有人当真呢。” 桑班主笑道:“杨阁老本就崇道,由他操刀写出的戏本,自然是谈起道来如数家珍,把人送去全真一脉的,不是你,而是杨阁老。那些想寻打鼓人谈玄说道的,其实真正要找的是杨阁老。” 孟约的绘本对话,也是受杨阁老指点,不然凭她,在道教为隐性国教,受众极广的前提下,孟约很难将“道”与“道家”写得没有丝毫bug。 眼见离约定好的时间只差一刻钟左右,孟约便道要上楼去等人,桑班主又少这迎客待客,摆手便放她上楼,桑班主则到戏台子前,继续盯着布景和角儿们走台。而孟约……孟约正站在上二楼的台阶转角处,与楚愈眼对眼看着对方。 “你……是,打鼓人?” 孟约:这绝对不可能承认,哪怕证据都摆在眼前了,我也是不会认的。 “怎么可能,我哪有那阅历。” 从头听到尾的楚愈怎么可能信她,只不过孟约说她不是,楚愈能领会到孟约意思。但楚愈还是很……百味杂陈,想起他曾将打鼓人贬得一文不值,骂得狗血淋头,不如一坨臭狗屎,楚愈就觉得,这事大概要黄。 两人一前一后上楼,进入包间,楚愈坐在一角,面朝正打花苞,唯有一朵将开未来的建兰花盆,楚愈从头到尾,都觉得不对劲:“我,虽常挑刺,但仍是很喜爱打鼓人的戏。” 听着楚愈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地艰难解释样,孟约忍不住大笑:“没事,反正是我先开始挑刺找茬的,不能怪你。不过,有件事我得问问你。” 楚愈作个手势,道:“请。” 孟约:“我不解,为何会传出你曾与我相看,并彼此抱好感,欲再进一步的说法?” 楚愈:啊,难道不是这样吗? 孟约:…… 朋友,相信我,这样你会在失去朋友的同时,在未来某一天,发现某部戏中有个涂着花脸的邪恶大反派人设和你一模一样! 第一五七章 谁给她的资格 楚愈倒也爽快,他的态度是“你说没有那就没有”,一点也不纠缠,他角色甚至转换得很快。在经受了孟约就是打鼓人的冲击后,这种转换是在丝毫不拖泥带水的情况下完成的,叶公好龙,大概指的就是楚愈这样的。让他粉偶像,怎么粉都行,管是什么老公粉老婆粉老妈粉老爸粉,可真让他成为老公……那会把小粉丝的脆弱小心肝击成一地粉碎。 粉丝什么样儿,见到偶像,哪怕他先前骂了这么多句,可楚愈就能丝毫不尴尬地问:“你觉得,打鼓人为什么会在《闺门令》里,让太祖托身成已嫁妇女之身?我从前总觉得这其中包含种种隐喻,比如世间礼教对已婚妇人的压迫,对未婚少女的摧残,但现在……我觉得,可能未必是这样。” 孟约:“早就跟你说过不是的,是想让大家看到,即使像太祖一样无所不能,在他的女儿琼英和琼真为流言蜚语所怼时,还是一样无能为力。世间,不苛政猛于虎,流言更甚于虎,十几岁的少女在虎口里,还不够一口吃的。” 楚愈:噢,是,她以前说过。 但从前,楚愈当这是少女的视角,并没往打鼓人那去想。现在知道孟约就是打鼓人,楚愈便能理解,绘本为什么更简单清新可爱,戏本则把矛盾和压迫摧残描写得深刻而又触止惊心——画绘本的是少女,写戏本的却是个饱经世事的老狐狸! 楚愈一想到戏本是杨阁老写的,就觉得自己委实今天不该来太早,有些人死是因为无知,而有些人则是死于知道得太多。 “《太祖秘史》里的五百年后,你认为,是打鼓人凭空捏造的,还是研读太祖手稿太深入,而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楚愈虽然是个郁闷时热衷于在角落里仰面四十五度明媚忧伤的奇男子,但也是正儿八经经科举入仕,学识智商一点不缺。所以,他知道,那样一个世界,不可能全凭空捏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不可能会有那样一个完整又成熟得有脉络可循的……社会与制度。 这种成熟的脉络,在绘本里就已经清晰可见,老狐狸没有这样的想象力,所以最多只能帮助孟约去完善,而不可能去创造一个完全不存在的社会与制度。 关于这个问题,杨廷礼帮她提供了解释,当时杨廷礼说:“世间总有些痴人爱追根究底,日后,但凡有问题解释不通,阿孟姑娘便往老夫这里推。” 那时孟约和杨廷礼就可能遇到的种种问题作了预估,其中就有这个,所以孟约毫不犹豫地把当时准备好的答案说出来:“是打鼓人与杨阁老一起商讨的,好比《乘云仙宗》,道打鼓人也很不懂的,要不是有杨阁老,你觉得打鼓人能画出这样的故事来?” 这个解释相当完美,也没谁真会去为这问打鼓人,除非当今天子哪天好奇了去问,别人都能叫杨阁老一脸唾沫喷回来。 解决完楚愈,孟约便要问:“那什么……谁到你家提的?” 作为粉丝,楚愈秒懂:“宜宁郡主。” 孟约:哪蹦出来的,居然越过我爹,越过我外祖家,越过我先生,操心着我的终生大事,谁给她的资格! “我不认得宜宁郡主呀。”孟约倒是曾经知道一位郡主,那个身涉真假状元案的淑宁郡主,可那也不认得呀。要说她认得的皇室成员,也只有帝后和未来太子而已。 楚愈一旦摆脱面对可能共度一生的少女的态度,整个人什么都回笼了,眉一挑,兴味盎然地压低声音:“据我所知,宜宁郡主对孟伯父,很有些好感。” 孟约:…… “宜宁郡主是归宗后,一直没再考虑终身大事,隐约听人说过,宜宁郡主因之前的婚事,对再次缔结姻缘并不热衷。这次动了心思,大概是真瞧中孟伯父啦,至于为何要……咳,我猜,约摸是因为宜宁郡主也有个女儿,今年才岁。”这是楚愈的看法。 虽然事实上不是这样,孟约觉得这个逻辑也能通,遂点头:“她对家父有好感找家父就行了,冲我来算怎么回事。长辈的姻缘,自是他们自己觉得成,我就成,他们觉得不成,我这怎么成都没用呀。” “历经过后院沉浮的女子,总不同些,非你我能揣测的。”宜宁郡主未出阁时,家中除她生母,还另有几名小妾,所以楚愈才会说宜宁郡主是历经过后院沉浮的女子。 孟约带着听来的消息回去,先说与吕撷英听,吕撷英道:“宜宁郡主人倒还成,不过,与令尊未必能成就好姻缘。当然,那是令尊的事,全看他怎么想。若当真他们看对眼,你也不必担心,宜宁郡主虽未必能做个好继母,却也不会与你为难。” “我倒不担心这些,我只关心我爹能不能继续这般开怀畅快地过活,别的都不要紧。”说得现实一些,她是待嫁之身,等王醴回来便会定亲,便不是个好继母,便是为难,又能多久。真是个能与孟老爷好好过的,孟约并不介意退让避让。 吕撷英含笑,孟约身上,这些让人喜欢的特质依然还未变,还是这么让人喜欢。 孟约回到孟园,便与孟老爷说,孟老爷:…… “我有你妈就足够了,我这辈子能有你妈,没准是积好几世福才能有的,为下一世还能和你妈在一块,我得多做好事,把福气都攒着。”意思是,不会想别的,宜宁郡主也不会。 孟老爷与宜宁郡主,也不过是一面之缘,宜宁郡主的女儿甚爱孟氏布坊的通花绫,尤其是这几样花样翻新后,每到上新花样,都会带着女儿一道去。孟老爷虽忙着科学院的事,也总免不得半年去对一次账,这便碰上面了。 至于宜宁郡主到底看上他哪儿,孟老爷倒没去计较,也不预备去猜,左右是不相干的人,自然不必细究, 见孟老爷这态度,孟约就知道,这回又没戏,是人家一头热呢。不过,临老得桃花,还是挺不错的一朵,孟约觉得她应该重新估量孟老爷的魅力。 也许未来某一天,真有另一位女神出现,降服孟老爷,叫孟老爷再入围城呢。 幸福是各人的,孟约能做的是有可能的时候推一把,再没可能的时候默默支持孟老爷的选择,做个贴心好闺女。 第一五八章 嘿,我还就不信你这邪了 宜宁郡主自然很快从楚家得到消息,同时,听到这消息的还有她年仅十岁的女儿朱媛。宜宁郡主数年来动姻缘心,并非没有遇到过比孟老爷更妥当的人选,而是家中女儿人时,眼里总是布满不安与怯怯。这眼神,仿如她初嫁时一模一样,宜宁郡主便再不谈姻缘事,左右她是宗室女,归宗后不再嫁也很寻常。 为女儿的心,不止孟老爷有,宜宁郡主亦有,这也是宜宁郡主觉得,她能同孟老爷好好过日子的原因之一。当朱媛用充满期冀与向往的眼神听布坊小二与掌柜,说他们东家孟老爷如何爱宠独女,如何对发妻念念不忘,而宜宁郡主又在布坊与孟老爷偶得一见时,这事便不需再多作思量。 面对喊声妈都跟猫叫一样的女儿,宜宁郡主并不难于下决心:“媛媛在家和董姑姑读书,妈出门一趟。” 朱媛点头,乖乖跟着董姑姑走开,留下宜宁郡主一人在屋中思量。宜宁郡主并不曾自信到认为天下男儿,只要她想就能手到擒来。这些日子,她着人把孟老爷乃至孟氏一族的过往都细细查访过,遂知道孟老爷并不像她原先想的那样,容易被她拿住。 “这样,倒也更有意思。”宜宁郡主的一生,历经过的只有人心险恶,只有勾心斗角,嫁人后则是婆媳不睦,夫妻失和,父不父,祖不祖。孟老爷这一家子,甚至是孟家来往的人家,都大多和睦安乐。如卢昆阆夫妇,如吕撷华夫妇,如文思源夫妇…… 甚至,孟约有那么些闺中蜜友,竟大多都嫁得很好,过得很舒畅。 倘不是家风好,怎么会来往的都是这样的人家,道是人以群分,宜宁郡主很想看看,那是一个怎么样的群。 于是,她叫备马车出门,十分干脆地登门拜访,而不是绕着弯来。因宜宁郡主将才想明白一桩事,跟这样的人,不能绕着弯子来,他们或是品咂不出味儿来,或是对弯弯绕绕敬谢不敏。既如此,那就来直的,直接登门,直白说话。 但,宜宁郡主来得略有点慢,就在宜宁郡主来之前不到半刻钟的工夫,孟老爷出了门,去科学院里同何院士他们琢磨发电机。孟约听了本也要去,但仰园来了人,说杨阁老喊她过去一趟,孟约自然不能不去,不想,正好就撞上宜宁郡主过来。 宜宁郡主登门,先是被仆妇引进院门,前院花木扶疏,虽未曾精心照料,却也峥嵘茂盛。只不过,不管对孟老爷还是宜宁郡主来说,都是巴掌大小的地方,往右入花厅,一路上仆妇不多,屋中陈设倒还算精致,挂画非出名家,盆花也非名品,但都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味道来。 孟约便是在这时候走出来的,着一身非白非粉,淡淡泛有珠光的料子做的衣裳,并未绣花,只做工很精细,略有些宽松,遂显得十分绰约:“郡主安好,未知郡主登门,有失远迎,请郡主见谅。” 因为帝后都已经见熟了面,自然是宜宁郡主当面,孟约也从从容容。不过,孟约有些不解,这位怎么上门,早才说过宜宁郡主看上她爹了呢。这……历经过后院争斗的已婚妇女,逻辑都是什么样的,干嘛不去找她爹,总偏着来找她。 却不知道宜宁郡主本是来找孟老爷的,孟老爷临时出门了而已。 “原是想见令尊,即令尊,阿孟在也好。”宜宁郡主这就是摆明车马了,直接明摆着告诉孟约——我想当你后妈,你看咋样? 孟约:…… “既是家父一生之事,自然是家父自己作主,郡主,恕我说句实话,我终是要出嫁的,家父娶谁不娶谁,我都无权干涉。总是要同家父过一生,并非同我过一生。只是,我虽也愿家父能有人携手共度一生,但因此事我亦没少吃挂落,因而,家父要是坚持,我亦支持,家父要是能寻着伴,我亦高兴。”这样态度够明白了吧:别冲我来,有本事你们去搞定我爹啊! 宜宁郡主也是真被孟约的直白给镇住,片刻后才缓缓搁下茶盏,拿罗帕按按嘴角方才开口道:“你这样说我便知晓了。” 接着宜宁郡主又直白地说了说楚愈的事,她虽自有思量,可却也没坏心,让孟约别见怪。孟约也干脆,你让我别见怪,行,我今天话没说到,礼数没尽到的,你也就见怪不怪的。 这次会面,说不上愉快,但至少是融洽的。宜宁郡主虽然没见着孟老爷,却也实实在在知道了孟约的态度,倒略有点放心。孟约不是她旧年在闺阁时的姐姐妹妹,为针为线为布为钗都能掐出许多花样来,要说,宜宁郡主也愿朱媛身边尽是像孟约这样的人。 人只一世,天真烂漫岂不美,勾心斗角岂不累,痛快哭欢乐笑,畅快淋漓的度此生涯,才不枉来世上一遭。 孟老爷被宜宁郡主堵个正着时,整个人都很不好很不好,他这半辈子,也算小有见识,但仍是只有女神太太这一个真爱。有句诗写得好,见过沧海的水,观过巫山的云,其他地方的水和云……就已经很难入眼了,眼且难入,况心乎? 所以最后只能是:“有负郡主厚爱,万望郡主见谅。” 宜宁郡主眼波轻盈如羽毛,扫向孟老爷时自是一番熟妇风韵,但因到底是宗女,端庄雍容亦不失,要换个寻常人来,没准就被撩着。孟老爷自然没有,宜宁郡主有种媚眼抛给了睁眼瞎看的感觉,略有些堵心:“便为令嫒,孟公也当寻个人相伴左右,未必非是我,旁人亦成。我不过慕孟公心宽节亮,宠女又情专,孟老爷又何必一口咬死,断了我的念想,也捆住了自己。” 因孟约早已摆明车马,不论孟老爷怎么她都支持,孟老爷才不会去想,为闺女安心也该找个人共度一生。所以这话,孟老爷是不会上趟的,因而,即使辞别时,孟老爷依然是那句“承蒙郡主厚爱,愧不敢领受”。 宜宁郡主:嘿,我还就不信你这邪了! 第一五九章 去你的好朋友 且不说孟老爷怎么被宜宁郡主盯住,只说孟约,最近简直不能更烦人,自从楚愈知道她是打鼓人,嘤嘤嘤没了,悲春伤秋没了,也不一郁闷就坐角落里看云看雨了。现在楚愈最大的爱好就是,一天照三顿饭问“你觉得,打鼓人下部戏什么时候有”,“你觉得打鼓个下部戏会写什么”,“有没有可能会把我写进去呢”,“诶,我这里有个挺不错的故事,不知道打鼓人感不感兴趣”…… 孟约:“消失!” 楚愈:“我不,你不告诉我我是不会走的。” “我们以后还是别做朋友了,真的,这样你未婚妻会误会,我心上人也会误会。”楚愈又相看了个姑娘,这回没惊没吓地便已经开始谈婚论嫁,已经全啊八字,正在选日子备聘礼走流程。 “不会,阿楠也爱你的戏。” 孟约:“所以说,你们男人,甭管老少,都不很懂女人啊。我们属于嘴上说不介意,心里其实很介意的。我要是阿楠,再爱打鼓人的戏,也不会对天天缠着未婚夫的人抱什么好感,不打死都已经算很善良了!” 这话略有点吓坏楚愈这纯情少年了:“真的?不可能吧,阿楠又不是你。” 呸,这就是传说中的做一辈子好朋友!去你的好朋友,有了心上人就没朋友的混蛋。 “呵呵,你还是赶紧消失吧,你不怕你的阿楠误会,我怕将来我家师兄回来,会误会你,然后打死你。”孟约说着,毫不意外地想起王醴来,然后便再也没法专注于与楚愈瞎扯谈,满副心神都用在了思念王醴上。不知几时还,不知有没有吃好饭,不知在外面是否平安。 楚愈:算了,我还是消失吧。 被孟约思念着的王醴此时深陷在困境之中,不仅仅是间谍,还有许妍。城门送别时,王醴答应过孟约,一定会护许妍安全,但许妍却在他们回到中军营帐后才得知,许妍失踪了。 并非安置伤兵的城池出了问题,而是许妍得知右军大败,主将副将尽皆战死的消息后,就再没法安安稳稳待在那里。她倒没想去西菲战场,她只想去中军营中,问一问消息。但就是这短短几十里路,许妍没有走到,不知从哪里失去了行迹。 卢宕已重返战场,王醴也有公务在身,无法和文思源同路去寻许妍,只能托了守城的军卫为向导。幸而,远通镖局因运送军资,时不时有人手过来,文思源正好遇上他们,遂能自己带一队人马去寻许妍,不然官军们天天打仗,真拨不出人手来一同前去寻人。 “一路上,谨慎一些,万勿冲动,多听老镖师们的。”王醴也不规劝什么战场危险,易地而处,要是孟约,别说危险,就是天上下刀子,他也会走这一趟。 “王兄,也多加保重。” 两人都没料到,他们未经多久,就又见了面,不过再见时,王醴已经剖开重重迷雾,将军中间谍拔出萝卜带出泥。文思源却遇到了重重险阻,他找到了许妍的行迹,但每次似乎要找到人时,又会发现那线索是假的,或找错了地方。 人在外洋,语言不通,地方也不熟,怎么可能不走弯路。要不是左近都是友军地盘,他们也没可能这么安安生生,虽然人没找着,但至少去找人的人都没事。如此一来也算安慰,友军地盘,再怎么总不会有性命之忧。 但友军地盘是狭长地形,腰腹处还另有几个国家接壤,偏那几个国家还不是友军。王醴见到文思源时,文思源与远通镖局的镖师们正在与敌军缠斗,单论个人武力,敌军远有不如,但敌军胜在人多。王醴见状,忙命陪他一道的护卫上前帮忙,因配备了火枪与弹药,只十余人杀进去,便很快将敌军赶跑。 “众位可还安好?” 众人倒都还安好,只是文思源十分颓唐,整个人显得非常沮丧:“王兄,阿妍仍无消息。” “可有线索?” “线索太多,已无法分辨真伪,我们循着一条又一条线索,却始终没有见到阿妍。”少年夫妻,本就恩爱,又经长久别离,文思源此时,无比迫切地想见到许妍。甚至他已有许多不好的设想,但比起不见影踪,不知死活,文思现在只需要有一个活生生的许妍就可以满足所有。 “把线索都写下来,掖城与则宜与我办案多年,十分擅长归拢消息,必能从中寻出个真正的脉络来。”王醴说着,与文思源并肩而坐,也顾不得满地黄土。一路来,他也十分辛劳,不过是想早些回去与孟约相见,这才把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一刻也不得闲。 “从前兄长总道我还年少,稚嫩未长成,心性不定,我总满心反驳。对于他们将我留在鹿邑亦有诸多不满,如今到了外洋,才知父母兄长是真心为我计长远。然而,人蒙着脑袋过是一世,明明白白看过这世界也是一世,我仍想选择睁开眼,看这世界之广,唯觉如此才是不枉此生。”文思源说这番话时,神情黯然,“但阿妍不见了,若睁开眼将这世界看个明白,要以阿妍为代价,我宁愿自己是个瞎子。” 此时,离许妍失踪已经将近一个月,除文思源,陪同的镖师多已不抱期望,不过是想着要给他们这位少东家一个交代。在这样的前提下,文思源很难于不胡思乱想,他甚至已经有种要失去许妍的感觉。 “不妨,还来得及。”王醴重重拍文思源的肩,却将并不瘦弱的文思源拍得有些垮。 宋则宜这时过来,将归拢好的消息递给王醴,王醴很信这两个一路跟他水里火里的属官。三条可能的消息,王醴思量过后,与文思源商谈着选了最后一条,是王醴认为,最有可能的地方。 王醴虽才来,但他在中军阵营待的时间有几个月,倒比文思源还更熟悉周边地形。 这一趟,他们确实找对了,但以后但凡想起这一刻作的决定,王醴与文思源都充满悔恨。王醴是悔,文思源却更多是恨,恨自己不该来外洋战场,他不来,许妍如何会跟来,许妍不跟来,便不会有……生离死别! PS:这是当初开篇就定好的情节,所以别揍我,要揍也别揍现在的我,请穿越去几个月前揍几个月前的我~ 第一六零章 这是战场 因连年战火,中军阵营附近的城池,民少兵多,田地无人照料,显得十分荒芜。城池在战火中千疮百孔,来不及修缮,更无暇维护,不过石头垒起的城墙虽然显得摇摇欲坠,却仍旧在战火中戍卫一方,静默无声地诉说着往日的繁华与今时的战火。 进入这座人烟稀少的城池时,就连王醴也对他们的推断抱有一些怀疑,这座城里人太少,而且多半是平民,衣着褴褛,面黄肌瘦,小孩老人更是瘦得没了人样子。见有人进城,先是聚拢,但看他们兵强马壮,皆是青壮,且带有兵器,又纷纷躲开。 “御史,有个小孩一见我们就跑了,那小孩不像这些,饿得快脱了人形。” 王醴差出去数名军卫追那小孩,他则翻身下马。招来一个年约十岁的孩子,与那孩子用当地的语言交谈片刻后,往那孩子衣摆下塞了一包肉干,明面上则只给了一个掌心大小的干瘪窝头。那小孩子也机灵,一口把窝头吞下,猫着腰又蹲回去。 “有一伙人,四天前进入这座达漠城,如果那小孩没说谎,他们确实带了一个黑发长裙的女人。”王醴紧接着吩咐作好迎战准备,因为抓了那个黑发长裙女人的,是敌军,还是目前盟军最强大的敌军,没有之一。 文思源沉默不语地跟着作准备,他是武夫,又经战场,早已经知道,在遭遇敌军时该以什么样的状态去拼尽全力。镖师们也没有二话,虽然这一趟很危险,但便不是自家少东家的太太,只是并不认识的同胞,在外洋战场遇险,他们亦会提刀助阵,绝对没有退缩的道理。 追小孩子的军卫很快回来,所追寻到的地方,与方才王醴问的那小孩说的大致相同。王醴在指挥卫队迎敌上,不如随行的军卫长,是以,他将临敌指挥都交托给军卫长,余等诸人皆听其令。 兵行至一处残破的建筑群落时,军卫长叫停了所有人,观察地形后,将一行三十几人安排在三个地方,人数有多有少,以军卫长带的卫队为进攻主力向建筑群落中央,那座还能看出城池往日如何繁华的洁白建筑推进。这应当是一座文艺复兴时代的建筑,有着漂亮的弧线和简约的修饰手法,但细节处却又雕着繁复的花纹,隐约间还能看出当年这个建筑群的辉煌与恢宏。 这时,人人无兴去慨叹一栋可以作为一个时代的见证,将来可作为历史的传承的建筑。他们静悄无声地推进,不时观望四周,不时悄无声息地将手中冰冷的刀刃挥出,无一丝一毫停留地收割头颅。 越靠近建筑中央,越有人声传来,似乎还并无人察觉到他们的到来。但不远处的军卫长却在此时挥手叫停,不多时,有人过来同王醴说:“王御史,卫长道,恐有陷阱,叫趁他们还没来得及反应时,先用雷火先炸一轮。” 雷火威力并不大,炸不动这些石头垒成的建筑,甚至炸不死人,只能炸伤,除非有人刚刚好就近被炸中要害,不过这样的机率通常极小。王醴想了想,看向文思源,文思源很担心会伤了许妍,但很快,文思源就下定了决心,因为那伙人推出来的并不是许妍,而是一个黑发的外洋人。 那外洋人,又很快被推进去,仿佛那伙人是专门示威一般,王醴这边一点头,军卫长当即发下雷火,一人两枚,同时往建筑中央的空旷广场上扔去。刹那间广场上交谈着的外洋敌军被炸倒一片,侥幸没被炸倒的也惊魂未定,全没有方才的气焰嚣张。 “全面进攻。” 有雷火开路,他们推进得十分迅速,加上还有火枪,更是能震慑敌军。敌军此时还处于冷兵器初期,火枪尚在研制,却远远落后于大明,也不像大明这么普及。军卫们人手一把火枪,且弹药极其充足,没有遇到什么很像样的抵抗就被打得七零八落。 最后他们与那领头的敌军“将领”对峙时,对方谈也不谈什么,二话不说,将那有着黑长直发的外洋女人直接割喉而死,然后“英勇”无比地迎向军卫长。军卫长直接射击,将人放倒,却并没有打死,只是伤在双膝,无法站立而已。 王醴反剪那敌军将领双手,问他:“为什么要抓黑发女人?” 那人临死依然猥琐狂肆地笑:“因为我们元帅喜欢黑发女人,你们找的不是这个,那是哪个,是像你们一样,穿着差不多袍子裙子的女人吗?我还真见过一见,不过是不我抓的,是安德鲁他们抓走的,你们太慢了,他们已经离开这里。” 敌军的元帅,王醴皱眉看向军卫长,军卫长说:“应该是驻扎在卫王城的路易。” 卫王城不是他们几个人能攻进去的,别说攻进去,就是过去都不容易。所以他们必需先回中军,向骠骑大将军求援,不止敌军向他们军中安插了人手,他们也有人手安插在敌军阵中。比起敌军简单粗暴的手段,骠骑大将军安插的人手显然潜伏得十分隐秘,行事更是牢稳,至今没有传出任何风声。 这时,外洋的战场,各地战局都已经进入最惨烈的阶段,因为有些小国已经支撑不下去,欲求速战速决。战场上的消耗,能把这些小国拖死,大国虽不担忧消耗,但小国临死一击,仍把战局全面拉动起来。 右军溃败,便是在这个背景下,疯狂的敌军,加上意外死亡的主将和临战指挥失利的暂借主将的副将。因而,便是没有许妍的事,中军与卫王城的一战也迫在眉睫,不可避免。 在王醴他们回到中军之前,骠骑大将军便已经相招各路军将中军议事,议的便是攻打卫王城的事。盟军被另一个强大的敌军给拖住,他们不能指望那些猪一样的队,便只能指望自己。 许妍的事,却让骠骑大将军略感头疼:“人自然要救,但是重崖,你要知道,这是战场。” 王醴自然知道。也懂骠骑大将军的意思,但文思源他们可能很难接受。 这是战场,一切以战局为重。 PS:战场总算快写完了,写得好辛苦~~~~ 我努力救一救阿妍啊!!!!救不成你们也别怪我,这是早就安排好的~~ 第一六一章 跌进深渊之中 驻扎在卫王城的路易,是大明这边的音译,事实上这位路易有一串长长长长长的名字,他的父亲是一位亲王,他自身也拥有公爵爵位。打仗很有一套,不然也不会在面对大明军敌环伺时,还有闲情拨出人去据他的喜好去抓黑发女子来供取乐。 据骠骑大将军帐下的一名书记官的说法,路易正是因为无法像以前与其他敌人对阵时,轻取胜利一样战胜大明军队,才会这种方式来取回他的心理上的优越感。 不管这样的猜测是对是错,中军并左军一同开拔,向着卫王城的方向行军。这将是一场决定这整场战役最重要的一次攻城,攻下之后,战役将可能直接结束,也可能进入下一个阶段,要是攻不下,那么相持的战局会继续下去,大明将需要派出更多的军将,制造更多的枪炮和船只。 大明耗得起一切消耗,但仍希望这场战争能早一点结束,大明在外洋战场,一直是所向披靡,这次也是头回啃到了硬骨头。这在叫醒热血上头的大明上上下下方面,有十分积极的意义,但过于长的战线和持久的消耗,仍然让人禁不住想,之后是要怎么反省都好,这样损耗巨大的战争,还是早点结束为好。 然而,越是这样期待,战争越无法迅速结束。 大军推进到卫王城下,路易早已得到消息,他将从战场上四处搜罗来的黑长直发女子全部赶到城楼上。在路易眼中,这些从中军阵营附近的战场上搜罗来的黑长直发的女人,都是大明女子,但其实,那其中只有两个人是大明女子。外洋人会认错,大明的儿郎不会认错。 那两个女子身上穿着的仍是襦裙,看起来很破旧了,但仍能看出样子来,其中一个就是许妍。文思源在城墙下看得心都碎了,他不知道许妍遭遇了什么,他只知道,光眼前这一幕,就足够让他后悔一生。 “将军,请您派我去先锋营。” “两军对垒,已至阵前,文校尉何以认为我会临阵派你去先锋营。” 被拒绝后,文思源仍不死心,但却被身边的同袍拉住了:“文兄,阵前需依军令行事,大将军命吾等居中应变,将军亦不能违令。” 文思源只得安分下来,静静地凝望城头,千种设想,在见到许妍当面时,都已经烟消云散。他发誓,只要许妍活着,他会倾尽此生所有对她好,不让她有一丝一毫不愉。他只是怕,苍天不肯给他这个机会。 卫王城易守难攻,有天险加持,并不好拿下,不然骠骑大将军早就领平来踏平。这一次自然是有备而来,几门大炮直接架在水边对准城头,路易却仿佛丝毫不惧一般,伸手揽过一个黑长直发的女子,伸手便是一刀割喉,那女子甚至来不及痛呼便从城头坠落。 即使那不是大明女子,也足以派起大明军将的怒火,因为他们的同胞就紧随其后,与那坠下城头的女子,不过隔了两个人而已。 为军为何?保家卫国,护佑老少。 骠骑大将军亦很难下令攻城,原本有大炮在,加上弹药充足,不需费力,只一炮一炮轰过去,什么战略都不用讲。但此时,路易逼得他不得不用战略,他对临阵前调回来的卢宕说:“五十精兵,自水路入城,拿下路易,救回我姊妹,可做得到?” 卢宕看了看,他们之前侦察过地型,水路虽然有铁网阻拦,但铁网算什么玩意儿,有大军拖着路易,他们奇袭入城并不难。难的是上城头拿下路意,救回人质:“需请老师相帮。” “且说。” “佯攻,待路易再次杀人之后停下,与他讲条件,将所有女子赎回。” 师徒二人不需多言,便皆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城头的女子……怨不得他冷血无情,倘能救自然要救,倘救不得,自然是以大明女子为先。 卢宕只带五十人,在近十万人的城头下,丝毫不起眼地离开,并潜入水中,籍此进入城里。他们很容易被看出不是外洋人来。幸而,外洋人上战场,亦着盔甲,只需略作一番遮掩,便可混入其中。 有骠骑大将军阵前牵制住,卢宕很顺利地摸到城门楼下,因有骠骑大将军安插的人手帮忙,他们很容易混入其中。但他们想就此想杀上去,却不容易。卢宕并不精通外洋语言,因而只能伺机而动,不然很容易惊动路易,路易一惊,城楼上的女子便要不保。 这时,骠骑大将军正面佯攻,城头上传下令来,命城中待命的几队人马上楼。卢宕与另外几名大明军士便在其中,这便是他们的机会。他们听不懂语言,安插在敌军的人手也不方便有太多动作,不过跟着人流往前谁不会。 卢宕登上城头时,被许妍吓得不轻,他只要是晚一点,或者说动作慢一些,许妍就要跌下城去,她是主动跳的,不是路易对她做了什么。即使他不慢,也只不过将将来得及在许妍跌下城头,手中长枪一甩,把人带着斜斜往前飞去。 若不是卢宕一身功夫自小练就,若不是他最擅长的便是一杆长枪,只怕救不到许妍。即使正好扎对腋下,卢宕也并不能保证一定能救下许妍,城下,兵马喧嚣,卢宕能做的不过是减缓下坠的势头,并把人带得离大明军将更近一些。 让卢宕更头疼的是,另一个大明女子见状,竟也跟着跳下去,卢宕就是手快,也没另一根长枪可用,好在远处的骠骑将军看到了,拉满弓连射三箭,每一箭都扎入城墙,每一箭都减缓了下坠的速度,虽不免受伤,但至少命是保住了,比许妍倒还乐观一些。 许妍将将跌在两军交兵的界限上,幸亏临阵的军士手快,把人一挑,撩到身后不远处。这时,再没人拦文思源,文思源得以纵马驰骋来到许妍身边,将许妍从两军对垒的地方带到后方。 立马就有随军的医士上前,医士细细切脉查诊,神色随着切脉愈久便愈发凝重。 文思源的心,亦随着医士的神色不断下坠,直至跌进深渊之中。 PS:我尽力了~~~~真哒~~~ 也许还会有近乎生离死别的场面,但……许妍最终应该也许可能会活下来~ 第一六二章 国不安泰,民如何安泰 许妍一路昏迷,直到被送入南京城中最好的医馆,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事实上,许妍的身体并没有遭受过重的创伤,若只是因伤昏迷,她早就该醒来,但她没有醒来。有太祖的大明朝,是没有所谓失魂症一说的,早在很多年前,失魂症就便系统地分为两种,一种是精神创伤,另外一种是脑补外伤。 医馆的医士了解许妍的情况后,几经治疗,谨慎地确诊,并更改了药方和治疗方法,许妍这种自然是属于精神创伤:“自城头跳下,她就没想过还能活下来,这像是很多年前被禁止的实验,告知死囚,行刑方式由斩首改为割脉放血,实际上是以水滴落盆中,结果死囚仍然死亡。” 其实那个实验中,也有活下来的,机率三七开。 医士走后,孟约与文思源各据左右,文思源整个人仿佛被碾碎了一般,而孟约则是至今不敢相信:“阿许,我们还约定作儿女亲家呢,你……” 欢声笑语溢满的日子在眼前如流水淌过,然而许妍却不能再回应她,她的小美人,就这样沉睡了,像等待王子吻醒的睡美人一般。 整个下午,孟约都就样静静看着许妍,将近黄昏时,孟约才走出病房,同在外守候的仆妇道:“我记得阿许爱听家乡的小调,每天多给阿许唱唱,待文兄缓过来,让他多同阿许说话。阿许只是不敢醒过来,怕还身在炼狱,只要让她觉得安全了,知道回家了,便会醒来的。” 孟约不知道,许妍这样算怎么回事,她只记得现代的种种报道里,那些长期昏迷不醒的患者多是被怎么样唤醒的。无非亲人爱人友人,无非熟悉的喜欢的一切,孟约想,坚持下去,总有一天许妍会睁开眼睛,再次含笑看着她,嗓音清清脆脆地喊她“阿孟”。 王醴比许妍晚两天到南京,还来不及与孟约碰面,便先去宫中复命,并带回中军大捷的消息。卫王城的路易自然是死得不能再死,战局也在路易的死亡中告一段落,只是告一段落,并不意味着就此结束。 “卿家一路辛劳,委实不易,好好休整几日来上朝。”宣庆帝这一句“来上朝”,将王醴升官晋职的路描绘得无比清晰。 王醴自是欣然,但一出宫门,欣然便化作不安。他答应孟约将许妍好好带回来,却没有做到,心中如何能安。君子践言守信,语出行随,他即是怕孟约怪他,也是怕孟约无法接受。 然而,怎么会呢,战场瞬息万变,百胜将军都会有失手的时候,孟约又不是不懂。细雨霏霏初秋日,芙蓉花下又相见,感慨重逢的喜悦还来不及,却却怪谁:“可见这一路委实辛苦,师兄,你瘦了。” 本来好吃好喝养起来的膘,一下就没了,王醴本来就瘦,这一瘦更显得阴风惨惨,眉峰紧聚整张绷出满满戾气来。 “阿孟亦瘦了。” “孟园今晚烧蹄膀,师兄来不来吃。”秋日讲究贴膘,孟园的厨娘天天换着花样做大肉,昨日是东坡肉,今日是蹄膀,据说明日要做炖肥鹅。孟约自觉小腰长了一圈肉,不过她居然又长高了一点,所以腰上的肉很不显。 “好。” 原本孟老爷也很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可这回见到王醴,看他一路辛苦,竟也脸色很好,还温声关照了他几句,把王醴感动得直想跪下喊爹。孟老爷也是略略想通了那么一点,主要是在于不想叫闺女为难,至于王醴,孟老爷真不稀罕对他好,不过是看闺女的面儿罢了。 孟老爷晚上还得去科学院,路轨铺设已上了正轨,只派出学生去监督即可,倒是电灯正在紧要关头,孟老爷对这格外感兴趣。临出门前,孟老爷看向王醴,略带嫌弃地说:“早点回去,阿孟还小,你得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王醴:…… “是。” 王醴很想告诉孟老爷,他想太多,一路风尘仆仆累得眼皮都不想多动,这会儿他就是想干什么,也没那精力。何况,他甚爱孟约,怎么可能这般不尊重她。 孟老爷还是相信王醴节操的,既然答应,便会做到,于是挥挥手,喊车夫催马赶去科学院,别撞上霄禁的时辰。 王醴折返回花厅,孟约已经泡好安神解腻助消化的茶方,待他一口饮下半盏,孟约才开口:“眼下战局如何?” 正以为孟约要诉说思念的王醴:…… “依骠骑大将军之言,三年内可了结战事,即使不能了结,也能紧握胜券。”王醴说着又灌一口茶汤。 孟约:咦,他怎么好像忽然郁闷了? “那就好,大军得以归来,你也能安安稳稳待在南京,不用再往外跑啦。你都不知道,我多担心你,你刚走的那一个多月里,我每天晚上都要半夜惊醒,一身冷汗。”孟约说着叹口气,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国泰民安,国不安泰,民如何安泰。 瞬间,王醴眉梢便有了笑意,虽然笑容在格外瘦了一圈的脸看起来分外阴森冷戾:“大约能待一待,官家意欲用我,大约会寻个地方放我出去任职几年再调回来。” “这个待一待是指待多久?” 王醴但笑不语,意味深长地看孟约,孟约过了会儿才明白过来,宣庆帝不止是官家,还是朱蔓生。朱蔓生的话,必然会等到他们成亲之后过段时间,再下调令,把王醴调出京去地方上历练一番。 翻过年去,孟约就十九岁,必要备嫁,孟老爷就是再舍不得她,也不会叫她二十还不出嫁。这样一算,日子竟是飞快的,孟约不由有点出神,然后又迅速回过神来:“我若随你去上任,我爹怎么办,我不能把他一个人留在京城啊。” 孟老爷长久见不着她,必然会天天嘤嘤嘤的,她要老长时间见不着孟老爷,她也会觉得生涯不完整。但孟老爷又离不得科学院,比起陪闺女来,孟约觉得孟老爷在工业革命中有极其重要的作用。强大的武力可以维护自身的和平与完整,但强大的科技才是真正永续长存的根本,所以她也不能带孟老爷一道,得把孟老爷留在南京为工业革命添砖加瓦。 在一生所追求的伟大事业和亲闺女间,孟约觉得,孟老爷很可能会在犹豫再三之后,选择前者。 所以问题来了,她该拿她控女的亲爹咋办? #其实,我也控爹# PS:不要觉得工业革命的进程太快,真的,请相信我去翻一翻历史进程。从第一台发电机到白炽灯,到电风扇熨斗洗衣机空调,再从电脑的出现和普及,网络时代的来临。 往回翻,就会发现,这一百多年里,人类就像开了挂一样,几乎每个十年都会有改变人类生活方式的电器产品问世。 第一六三章 哪怕是母子,也有不投缘的 孟老爷很有可能在十年内升为院士,更有可能加速整人类社会科技进程,前者是活着就可以看得到的功成名就,后者则是看不到的名垂青史。不论哪一样,都是值得去为之奋斗一生的,没有机会且罢,有机会不去干一场,岂不白来一遭。 不过,孟约很快意识到她想得有点远,因为至少还有三年时光,然后她一点也不脸红气喘地看王醴,并白眼他:“果然是外洋人更奔放,所以王师兄也学坏了吗?” 王醴:“并不曾。” “噢,那你是本来面目就如此喽,哎呀,我忽然好怕哦,天色已经很晚了耶,我应该听我爹的,早点把你赶回家,省得你对我使坏。”孟约嘴上这么说,却凑近王醴,给他添上茶不说,还将脸与他凑得极近。 呼吸相闻间,王醴不由有些喘息难平,最后轻轻伸出一指,将孟约的脸戳开:“好好坐着,我答应了令尊,喝了茶便走,倒不用担心我使坏,今天不必担心,日后担心不必。” 汉语的表述方式果然博大精深。 “那你早点回去歇着,明天我再找你,顺便把我家四只叛变狗赶回来,你不在家,它们可是操碎了心。不仅天天帮你看门,还天天到巷口等你,比我都殷勤,我爹总说,日后不用给我备别的嫁妆,把四只狗带上就够了。”孟约有时候还是有点怄,明明她天天遛,天天陪玩,天天抽咽,四只狗莫明其妙就是对王醴死心踏地,真不知道怎么回事。 王醴才不会说其中关窍,只饮罢安神茶汤,与孟约静静对视片刻后道:“你也早些睡。” “嗯,明天我带好吃的来叫你起床呀。” “好。” 两人在门边演好一会儿依依惜别,王醴不许她送他到门口,虽然太平里夜间治安也极好,但终是夜路,王醴不愿她一个人走。王醴进了泛园,四只狗便玩命地摇尾巴扑上来,一边摇尾巴还一边嗷嗷嗷,好像在说“你这人怎么那么不听话,又去哪里了,怎么才回来,不知道我们会想你吗,想你吗,想你吗”。 “胖达瘦了,阿孟不给你肉吃还天天赶着你跑吧……那没办法,她是为你好,而且她不但能管你,马上就要连我都能管了。”想到日后被管,王醴甜得仿佛身体里流的不是血,而是蜜糖。心脏每跳动一下,都有无数甜蜜涌向身体每一处。 “大豆下去,刚才去哪里了一脚泥。” 四只狗对王醴的热情来自于,王醴太爱屋及乌,孟约有时候还会训它们,会不给胖达肉吃,不让追风出去浪,把大豆小箕这对在一起就疯到死的开关押。王醴不会,既使孟约要胖达减肥时,王醴也会想办法给胖达弄点水煮鸡脯肉吃一吃。四只狗在王醴这里,受到的是完完全全的宠爱,怎么可能不更爱他呢。 好生揉一通狗后,王醴才命人把四只狗送回孟园去,这时管家才过来,先是关怀问候,然后才道:“何夫人早前几日来过,似是很慌张很着急,但没同我说什么,只道待您归来,请一定见她一面。” 王醴许久后才“哦”一声,沐浴更衣罢,等待头发干的空档,王醴命人去查一查,他生母何氏到底有什么麻烦事。若事关性命,总是生母,虽然只生不养,却也不能坐视不理。因有孟约,王醴的心已经柔软了许多,若是从前,便是生母,便是关生死,他其实也可以做到坐视不理。 待吩咐出去的人回来时,王醴已然入睡,仆从便没叫醒王醴,显然不是攸关性命的事,不然仆从必定会叫醒他。早起后打一趟拳,方才洗漱罢腹里觉空空落落,孟约便领着提食盒的仆妇过来:“蒸了你喜欢吃的腊肉,盐腌得少,许你多吃两块。” 孟约极为担心王醴的三高问题,因为这位是真的很爱吃腊肉啊! 王醴并不重口,只是孟约送的,怎么吃都不腻,怎么吃都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而已:“好,听你的。” 孟约:这回答,好似老夫老妻一般啊! “你今天要没事,我们就去看戏,德麟班又上新戏啦,虽然不是我的绘本,但也很有趣呢。”孟约现在已经渐渐能听清以吴越地方语言唱的戏文,越听唱腔越有意思,语调更清越柔软,像杨柳新枝蘸饱春水一般,便是小生唱来,也有几分温柔意态。 听清后,孟约感觉这时的越剧和现代的越剧还有很大区别,这时的越剧,还没有形成系统的流派,凡是用吴越地方语言唱,在吴越等地兴盛的戏,都被笼统地称为越剧。腔调更自由洒脱,基本没有什么规则,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想怎么唱就怎么唱。 有成曲,也可以自行编曲,不过自行编曲难度高,大多戏班都是用成曲,只有少数像德麟班一样的大班子,才会养得有一大班曲作家,能用大量自行编曲。 孟约如数家珍地说着自己最近的发现,王醴便含笑听着,两人吃过饭便决定去德麟班看上午的戏。管家却过来告知,说是“何夫人到访”,孟约也不是第一回听说何夫人了,自然晓得这位就是王醴的生母。 “你不想见啊?”孟约问道。 王醴看向孟约,他有些担心,孟约与孟老爷、梁家,乃至闺中密友,都处得极好。凡是同她有过来往的人,她大多能同人好好相处,也很愿意帮助别人,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在她这里总是充满种种温情。所以,王醴很担心,如果他暴露出心中对生母的冷漠与置之不理时,孟约会疏远他。 “不想见就不见,哪怕是母子,也有不投缘的,人与人之间,把其他都刨开,便只剩下了投缘不投缘。”孟约在这方面可一点不圣母,她真不觉得何夫人冤枉,王醴肯搭理,是王醴无法割离血脉亲缘,王醴不肯搭理,那是早年受过太多不公待遇,不搭理理所应当。 “先把王奇叫来。”王奇就是昨天晚上,王醴吩咐出去的仆从。 王奇很快过来,将昨夜宵禁前查到的消息一一报来:“据打探来的消息看,是林氏女的婚事出了岔子。” 何氏再嫁后,育有两子一女,唯有一个女儿叫林舒,比之孟约还小半岁,确是谈婚论嫁的时候。要是她的婚事出了问题,何氏解决不了,林家也处理不好,着急忙慌来找王醴是很可能的,哪怕王醴再不理会她,她也是王醴的生母,拿定了王醴不会见死不救。 王醴皱眉片刻后,舒展眉峰,对管家道:“请何夫人进来。” 他再不喜生母,再不喜生母这份“拿定”,也不能真坐视不理,便无血缘关系,寻常市井女子有难,王醴虽是纠查百官的,却也不吝于管上一管,这是职业操守。 第一六四章 他就活该刚强一世 何氏确实是吃定王醴不会见死不救,但,不代表她心里真那么有底气,见到王醴时何氏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很是失措。当年的事,到底怎么回事,王醴还小,并不知详情,祖母的话,他且信且疑,到何氏这里也是一样。 任凭怎么解释,做过的事也无法抹消,且不说对错,至少……王醴至今都记得,他年幼时,一个人在偌大的宅院里有多么害怕。有些人会因害怕而崩溃,王醴却是连崩溃都不敢,敢于崩溃是笃定肯定还有人会管他,不敢崩溃,是因为穷尽身边所有人,都找不出一个他能笃定的。 不过,王醴也没有什么爱与恨了,早已平静,该抛的也抛在了旧日时光里,所以他能自如地请何氏坐下:“先喝口茶,有什么事喘口气再说。” 何氏端着茶盏,偶看王醴一眼,却频频看孟约,王醴想了想,轻拉一下孟约的手说:“这是孟约,科学院孟助教千金,吕先生的弟子,不日将与我定亲。” 何氏张口想说什么,最终却是颤颤地闭上嘴,笑了笑,到底没开口说出什么来。大抵是觉得没有说话的资格,甚至连祝句百年好合,都仿佛是带着讽刺意味。 “您若有什么事便直接说罢,不用担心。”孟约可没说这事说出来,是帮还是不帮,这得王醴自己作决定,她不会去干涉。她没吃过王醴小时候吃的苦,也没受过那些罪,更没在风雨飘摇中揪着那唯一一点暖挣扎着长成现在这样。 即使是夫妻,即使是父母子女之间,孟约也觉得,不能擅替对方作什么决定。 “舒儿,就是你……就是我女儿,原本已经定了严家子,眼看就要备嫁妆出嫁,忽有个侍候过严家子的侍女登门,道那严家子极暴虐,家中从通房到侍女,都受过其殴打。严家子,甚至会打他生母和亲妹,我们派人去细细查过确有其事后,便打算退亲,不料严家子打上门放下话来,若不将舒儿嫁过去,便要害了朗儿。”林朗是何氏与现任丈夫生的幼子。 “现在令郎在何处?”听话的意思是,林朗已经被严家子带走似的。 “朗儿在书院读书,每天都要往返几趟,前几日,朗儿忽然与我说,半道上遇到严家子,两人相谈甚欢,还托朗儿给我捎了一封书信。那书信……那书信里写的是‘若不想林朗遭遇意外,严林两家的婚事,好不要出现意外’。我们本来没把这话放心上,仍登严家门要求退婚,第二天朗儿就不见了,去应天府衙,还没等说几句话,仆从便报朗儿已回来。” 不仅如此,还反反复复,一旦林家表示要退亲,林朗就会消失一个晚上或一个下午,他还说不出去了哪里,被什么人抓走的。应天府衙派了人盯,仍没盯到,这事把林家上下搞得心力交瘁,何氏不得不咬牙登门来求王醴。 大明朝虽然还有奴籍,但各家用的多半都是雇佣,若说在奴籍如物件一般可任由主人打罚,雇佣的却不可,连随意扣人月钱都不成,更别说殴打惩罚。不过,这事素是当事人不举,便没法去查的,而被雇佣的或有顾虑,或半道上被钱财迷眼,仆从遭殴打上告最终判罚的,不过十之三四。 “东湖严家?” “是。” 东湖严家,可以上追到几代以前,严家曾出过首辅,如今虽已没什么人任显赫官职,但也是累世官宦门第。林增其官职不高,东湖严家却盘根错节在南京经营了百多年,加上这一代出了位王妃,严家脸面便陡然大发起来。 “那上门告知的侍女何在?” 何氏哑然,当时听完消息,哪还顾得上那侍女,他们自然不知道那侍女在哪里,自家孩子还关心不过来,谁得工夫去关心些闲人。 “我知道了,何夫人回去吧,这事我会去与应天府说一声。”常打交道的衙门,王醴还是有把握的,虽然三司经常互相不对付,但真到要帮忙的时候,还真没掉过链子。 他这样,何氏却不免多想,以为王醴不打算管,她几次捧起茶盏,又几次放下,最后一咬牙,起身便跪。王醴震惊之下,被孟约推开,孟约自己也赶紧让开,仆妇连忙去扶,何氏却不肯起。 “何夫人,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今天何氏这一跪,甭管王醴有错没错,甭管何氏以前做过什么,传出去他就是浑身是嘴都解释不清,也别想再做官,更别提什么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孟约真为王醴心疼,有这么个妈,真是有够令人寒心糟心的。 “我也是没办法,能求的人都求过了,朗儿本就心柔性温,没经过什么事。经此一事被吓破了胆,连书院都不肯再去,成日里在家中惶惶不可终日,再这样下去,他会死啊!”在何氏的角度,她确实是没办法了,不然委实不想求到王醴这里来。她知道这一跪意味着什么,但她还是跪了,说白了,她这就是在逼王醴不得不帮她。 在何氏看来,王醴不是她带大的,跟她不亲,素性冷厉,光看这张没笑模样的脸就知道,对她没丝毫情感可言,那冰冷的眼眸里还带着戾气,仿佛想要拿刀子桶谁似的。何氏也知道王醴在官场上有所追求,所以才会有这一跪,她也只有拿这一跪来逼王醴,因为她没有别的筹码。 “何夫人,你有没有心,你的林朗会死,师兄就不会吗?这要是为人所知,光唾沫腥子都要淹死师兄,因打小没疼过没爱过,所以死起来不心疼是吗?因为师兄性刚强,能经风雨,他就活该刚强一世,经一世风刀雨剑严相逼吗?”孟约说着走到王醴身边,也顾不得什么,紧紧抱住王醴的腰,传递着“不是全世界都弃你而去,你还有我们”的意思。 王醴说寒心也寒心,却并没有多难受,真正难受的时候早就过去了,这时反而没什么多大感觉。倒是孟约,拦在他身前维护的他样子,让他千般感想,万般情绪都堵在胸口,叫他有些说不出话来。 怀中的少女身上有淡淡暖香,柔软而令人心疼,因此刻她满心都是在为他心疼,心疼得都哭了。 第一六五章 替全世界来爱你 孟约虽然不敢说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但便是不提穿越后孟老爷怎么宠女,便是现代,也可以说是爸妈的小公举。所以,孟约真是没见过像何氏这样的亲妈,同样是身上掉下来的肉,再嫁生的就是宝,头婚扔下的便连草都不如,她是真很不能理解。 她不能理解何氏,却为王醴而感同身受,要生身父母这么对她,她都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怨怼。所以她很心疼王醴,仿佛通过如今的王醴,可以看到幼年时故作坚强,实则孤独寂寞且无比害怕的小男孩。那怕她知道这有可能只是自己的脑补,依然心疼到哭。 王醴用一句“您安心去应天府再报一次案,我差人拿我的帖子与您同去,稍后去督察院缴职,我会往应天府去一趟”。林朗的事,督察院其实不好伸手,最多只能去应天府要个人情,因三司常有来往,这人情不需多言,甚至都不用言个欠字,便能有。 因是举手之劳,王醴才是轻飘飘一句话带过,不想何氏误会。他倒也没工夫见怪,实在是怀里颤抖着的小甜甜让他无暇他顾,只想搂着她宽她心,叫她知道,他委实没那么多委屈,也没遭受过那么多苦难折磨。 何氏欲言有止,看孟约的眼神带出不喜来,但她也清楚,在王醴的婚事上,她丝毫没有说话的余地,便是说王醴也不会听。但,林家势微,日后少不得有求王醴的时候,何氏遂有些想法,只是王醴面前,她什么也没说,只道一声谢,便与仆妇退出泛园。 “夫人宽宽心,王御史既答应了,便会办到。” “嗯,那孟氏女……” “夫人快别管小儿女之间的事了,瞧他二人两情相许,眼看要定亲。夫人日后怕还有登门的时候,还是稳着些好。”这仆妇叫姜妈妈,是林老夫人留给何氏的,叮嘱了林增其,命不许何氏辞这仆妇,更不许离身。林老夫人看得明白,何氏私心很重,惯是怎么痛快怎么来,但凡她想干的,不管合不合情理,合不合人伦,不管是不是很惊世骇俗,骇人听闻,只要她心里想,她就会去干。且,还从不顾世人眼光,她活得很自我,凡事以自己的平安喜乐为中心,其余的人,爱的便顾一顾,不爱的能用就拿起来用,不能用随手就扔。 姜妈妈这些年,没少规劝何氏,何氏并不喜她,但婆婆遗命,又有丈夫盯着,她没办法不得不日日带在身边,凡事还得听她建言。也正是有姜妈妈建言,何氏不得不听,这些年才勉强没闹出什么事来。 何氏默默瞪一眼姜妈妈,却不得不暂时打消这念头,注意,只是暂时。 孟约那句“因打小没疼过没爱过,所以死起来不心疼是吗”委实太诛心,像一根带毒的尖刺,只要轻轻在王醴心口这么一扎,王醴便会被毒翻。那怎么也是她儿子,她怀胎十月掉下来的肉,哪怕不贴心,哪怕没照料过几天,也是她儿子,她不能有孟约这么字字诛心,句句带毒的儿媳妇。 尚不知何氏心中转什么弯子的王醴在好生哄着孟约,但孟约脑补太过,怎么哄都一脸“没关系,就算全世界不爱你,也有我替全世界来爱你”。王醴嘴上宽慰,心中甜得说不出话来,不管上天曾在他人生路牌安排什么样的坎坷境遇,此时此旋,王醴也充满感激,因他于深渊里得到了彩虹。 王醴要去缴职,便再想陪孟约,也不能耽误,只好送她回孟园,便速打马去督察院。 孟老爷不知什么时候回的家,见了孟约注目细看片刻,皱眉:“年年哭过?怎么回事,你不是去了泛园,王重崖把你惹哭了?” 哭过的脸总是不同些,尤其是孟老爷爱女成痴,看出来是很正常的事。孟约便拉着孟老爷坐下,说了那个跟后妈似的亲妈:“还是爹最好,这辈子能做爹的女儿,必是我上世在佛前烧了不少好香才求来的。” 孟老爷差点以为,孟约会以一句“爹,你以后对他好点”来结束这大段的话,没想到孟约竟然是揪着他袖摆,嗲嗲地撒娇卖好。孟老爷含笑看着孟约,摸摸她发顶道:“你啊,不气为父,就是为父烧好香啦。” “好好好,爹说了算。” 孟老爷被哄得什么都忘了,开快笑出满屋子欢声,片刻后收声道:“为父上辈子必也烧了好香。” 孟约眨眼:“因为我吗?” “因为你妈。” 孟约:这样就不可爱了,这样就把话题聊死了,这样亲情的船就翻了! “看你这嘴,别说挂油瓶,油桶都能挂得住。”孟老爷嘴上不说,心中亦是感慨,他能走到如今这步,却是因闺女。人这辈子,能找到爱好不容易,能实现理想也不容易,能为爱好而奋斗一生,并实现理想抱负,更加不容易。 孟约也就是发个嗲而已,很快又笑开怀,与孟老爷撒好一通娇,才道:“爹,何夫人那里我总觉不妥,能不能想个什么法子。我从旁看着,恐怕何夫人每一次上门,对师兄来说都是一次伤害,虽他已不挂在心上,但难免伤怀。” “诶,年年呐,这却很难,不是为父不愿帮他,而是只一个孝字,便能压倒所有。虽然何氏假死孝期另嫁,但生母即是生母,若王老夫人在世,自可以打上门去,叫何氏无话可说,王重崖不行,他必受着,不然寸步难行。”孝道二字,是何氏手里最好的利器,从种种行径看来,何氏用得很好。 “王家族中长辈呢?” “这却是些请神容易送神难的,未必比何氏上门好打发。”孟家不是大家族,但孟老爷哪能一点不懂其中门道。 说着说着,孟老爷忽然叹气,看着孟约直摇头,孟约心不住乱跳:“爹,你干嘛看着我摇头,叫我心里没着没落的。” “光就王重崖家中那点事,就足够为父为你拒婚的,咱们家人口简单,亲族也简单,虽无宗族庇佑,却也没那束缚。你过惯了简单的日子,若同他一起过,必会有许多麻烦。” 孟约:这……真的很有道理呢。 可,还是想同他共度此生呀。 小剧场: 那年太祖的公主到了婚龄…… 礼部:陛下,您选驸马的要求都有什么? 太祖:不,朕完全不想要驸马这种东西。 礼部:陛下,这是给公主选的,不是给您的。 皇后:陛下,再留下去就真要留成仇了。 太祖:…… #总有奸臣觊觎朕# #——的闺女# 第一六六章 爱的么么哒 孟老爷虽对王醴麻烦的亲族表示嫌弃,但真到王醴隐晦上门来问定亲事宜时,孟老爷思量再三,瞪王醴好半天,生大半天闷气,最后还是点了头。王醴得到肯定回复,笑得嘴快咧到耳后根,那脸上,哪还有半分戾气,尽是欣喜与温柔。 “定亲罢了,想成亲,等后年年年满二十再说罢。”孟老爷看准女婿的笑脸,怎么看怎么堵心。 这时候,自然是孟老爷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年余而已,王醴很等得起,左右便是现在,他和孟约也时时能见着:“是。” 见王醴一张“你说什么都好”的脸,孟老爷呵呵笑一声说:“老夫有个要求。” “您请讲。” “老夫也不要外孙姓孟,倘有个外孙女能姓孟便足矣。” 王醴琢磨片刻,想象一下,若有个同孟约一样的闺女,他怎么也舍不得,至于儿子……哪怕是未出世的,帮亲爹点小忙想是会同意的:“还是让您未来的外孙姓孟吧,小婿并不介意。” 孟老爷:自称倒改得快! 眼见大势已去,孟老爷也不再嫌东嫌西,左右没办法,在亲爹眼里,翻遍整个天下,都找不出一个衬得上自家闺女的。不如就这个,还算顺眼,住得又近,日后还能常相见。 于是在孟约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准翁婿俩就定亲达成了共识,王醴紧锣密鼓地延请官媒,备礼齐仪,将定亲的日子一再提前,提前到孟老爷即使已经接受现实,还是很想揍他一顿。这时候,孟约才知道,这俩人竟在她没到场的情况下,就把什么都商谈好了。 孟约:“爹,这好歹是我终身大事,你居然不喊我一声就这么确定下来。还有你,师兄,你太让我失望了,你……你竟从不曾向我求过亲,连个让我点头的机会都没有。你们俩是以后打算同一阵营,让我单独一个阵营是吗?” 王醴:…… 孟老爷:…… 准翁婿俩赶紧一左一右哄孟约,王醴当孟老爷同孟约说了,孟老爷当王醴向孟约求过亲,没想到孟约到官媒上门来,才知道要定亲的事。翁婿俩瞬间彼此嫌弃起来,一个想:小年轻就是办事不牢靠,再喜欢一个人也欠些周全。 一个想:这段时间科学院并无事忙,居然见天在家都没透露一点风声,我看岳父也别去科学院了,直接去御前当差吧,御前当差最要紧的就是口风紧。 孟约虽然有一点点恼,却并没有当真生气,都水到渠成的事了,还有什么值当生气上火的。被哄个孟茶工夫,孟约便收了摊,端着茶闲闲地喝一口说:“别以为是一家人,便什么都可以‘一切尽在不言中’,越是亲近的人,才越得有什么说什么呢,不然怎么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呢。” 孟老爷:“方才科学院来人喊我,我得去一趟科学院,你们在家好好说啊。” 孟老爷能找借口走人,免得被孟约问住,不知道该怎么回。丢下一个“我看好你”的眼神,孟老爷都不等孟约反应,就跨出门槛去。 见孟老爷走,孟约就更专注着王醴了,亲爹没办法,谁让那是爹,刚刚自我升级为准未婚夫的男朋友……呵呵,想都别想跑掉。居然连求亲都没有,就这么直接升级,不怼他怼谁。 “阿孟……” 虽然差点被王醴带点撒娇的语气给半雷半萌得破功,但孟约还是崩住了,拧开脸重重“哼”王醴一句。 “年年……” 孟约从来不知道,有人喊她小名,还能喊出她一身鸡皮疙瘩来,此时此刻,她才晓得了什么叫“情人的耳语呢喃”。在耳边低低的,沙沙的,沿着耳涡钻进耳道,轻轻带起耳膜的震动,然后酥酥麻麻自颈侧直抵心房,孟约几乎被这一句“年年”给收翻。 但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呢,于是她强提起气来瞪一眼王醴:“你这样不行啊你知道吗,即不曾说爱我,也不曾承诺什么,更没有向我求亲。我这么爱时不时来一句甜言蜜语,把你感动得不要不要的,你居然都没想起要给我灌几罐子蜜,你好不称职啊!” 王醴:这可怎么说得出口。 于时下世人而言,深爱确实是不言的,便是像卢昆阆和吕撷英这样一对恩爱无比的夫妇,大约也鲜少说什么情呀爱呀。即使“爱”这个字,在王醴心中每时每刻都仿佛唱着歌,王醴也难于将这个字说出口。 孟约却是很能把心里的欢喜说出来的,虽然不是说情说爱,但她表达得十分鲜明,让人能从中感出深爱来。就好比那日,孟约颤抖着投入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仿佛要从全世界的冷漠中将他紧紧保护在羽翼下一般。 “我……” 孟约一脸期冀地看王醴,可王醴话都到嘴边,还是不知该怎么吐出来,遂又咽回去。 孟约:…… 好吧,古往今来,想从男人嘴里听到这句,都挺不容易的,那么换个方式:“要不你先给我来个爱的么么哒。” 王醴:…… 那是什么玩意儿? 孟约直视王醴双眼,目含催促。 王醴迟疑地开口:“么么……哒?” 孟约很想忍住的,可是怎么可能忍得住呢,她指的么么哒是亲吻呀,管你是亲脸蛋还是吻额头,表示一下嘛。可是,他居然给她来一句“么么哒”,要死了,说“么么哒”的王醴居然怪萌的。 “哈哈哈哈哈……师兄,不要误会,我这是开心……”孟约实在忍不住笑,只能边笑边解释,哪怕只是“么么哒”,她以后还是想听到呀,超可爱的。 王醴:你觉得我能信? “师兄以后每天都要么么哒我。” 王醴:这难道是鹿邑方言? 不过,爱这字说不出口,么么哒应该还是可以的,毕竟已经说出口过,虽然有点怪怪的。 孟约则是一想到以后,每天都会被长着一张坏人脸的师兄么么哒,就整个人陷入一种名为萌的气场中。 ——我的师兄辣么萌,何夫人的事,我一定要帮他个小忙。虽然我不知道该怎么解决,但是人家有大杀器! 大杀器:什么?、 小剧场: 且说太祖当年就是个么么哒狂魔…… 地方臣工上疏:陛下,臣把蓄水坝修好了。 太祖:甚乖,么么哒。 臣工:么么哒什么的……我还是乖吧。 老臣上表请辞:陛下,天不假年,恕老臣不能再为陛下臂膀。 太祖:与卿相得三十载,乃朕幸,乃国幸,辛苦了,么么哒。 熟知套路的老臣:不辛苦,么么哒。 大长公主:我兄长写信,从来以么么哒结尾。 皇后:我会说他现在每天还早中晚照三顿么么哒么。 太子公主:每天被么么哒涂一脸口水的是我们啊是我们啊是我们啊! 第一六七章 愿将千金许之 孟约找大杀器,大杀器列出事实来告诉她,她要解决的是怎么大一个麻烦事。甚至,大杀器都没法从根底上解决这件事。 中国传统的伦理道德,说到根子上便是“忠孝仁义”四个字:“何氏再怎么理亏,再怎么行事荒唐,凭她是生母,便拿住了最大的底牌。阿孟姑娘,这事你便是求到官前御前,官家也不能插手。不过,此路不通,还别有路,你去求求你蔓生兄,把林增其调出南京,林增其不是多有作为的官员,想叫他一世在外边回不来,也并非难事。” 这是治标,真要治本,那是不可能的。 当然,这个标要治得好,也可以无限接近于治本。 “啊,对,这也可以。”孟约想起卢宕来,卢宕就是亲爹讨了续弦后回到卢家,因种种原因,卢家最后为卢宕想,把卢宕生父远远调离南京,这才让卢宕有了个宽敞舒适的成长空间。 杨廷礼看孟约一眼,几片秋日金黄的树叶坠落在她面前,瞬间引得她注目欣赏,待她看够,杨廷礼才开口:“阿孟姑娘,你要记住,帝后始终是帝后。” 从银杏叶如金色小扇子的脉络中抬头,孟约有片刻迷茫,但很快明白过来,遂笑:“谢谢阁老,我晓得。” “你肯听便好。” “其实这事都不用去求蔓生兄,求先生就可以吧,也许不求谁也能成,师兄自己就可以吧。”王醴再怎么也是有几个知交好友的,只要他想,应该也不难。 “却最好求官家,你且好好想想,若是王重崖自己做,叫人知道会如何?至于吕尚书,刚至兵部,做点什么事都容易招人眼。”杨廷礼对朝中事,是哪他已经不在那里,却对种种般般了若指掌。 孟约:“求……您,也能成吧。” 杨廷礼:…… “您要是不方便,我去求官家便是。” 杨廷礼摆手,不是不方便,而是灯下黑,总是为官几十年,官至首辅的男人,怎么可能连这点人脉都没有。甚至都不必费人情,林增其不过八品官,去吏部说一声,把林增其调出南京,对杨廷礼来说,其实比宣庆帝直接过问还更快些。 宣庆帝慢不是别的,而是八品官委实位低,宣庆帝要调人,还得再转几手。吏部,有杨廷礼旧日门生,他都不必亲至,递个手书过去足矣。 “你拿什么换?” 孟约:都这么熟了,还要换的吗? “我不知自己有什么可换的,不如您直接告诉我您想要什么来换。”金银珠宝,当过首辅的男人已经不在乎了呀,别的,孟约也给不了。 “看你还没想好明年写个什么本子给德麟班做开箱戏,不如为老夫画个本子。” “您打算来个自传?” 杨廷礼瞟孟约一眼,摇头:“自然不是,老夫想再看看那个五百年后的世界。” 孟约有点不大懂,杨廷礼好像格外喜欢那个五百年后的世界,哪怕是孟约虚构出来的,其实很多不足都是杨廷礼帮着作的修改。杨廷礼一世可谓功成名就,位高权重,怎么还会向往那个明摆着是她一笔一画“虚构”出来的五百年后呢? 最终杨廷礼也没给孟约角惑,孟约半懂不懂地回孟园,还没开始细细琢磨呢,吕撷英就遣人过来喊她。庆园中,孟才一露面,吕撷英便起身揽过她紧挨着坐下:“听说科学院的第一段蒸汽机车已经可以载人啦,我与你卢先生好奇得很,想托年年问问你侈,能不能让我与你卢先生一道去见识见识。” 应该是南京往庐州的那一段,全程接近于四百里,以现在的速度,单程大概需要将近五个时辰。确实有不少人等着看稀奇,卢昆阆这样喜欢时不时出门浪一圈的,孟约一点也不意外:“应该能行,我回去问问爹再来回先生。” 这段时间,孟老爷沉迷电机无法自拔,已经开始设想这东西是不是能转化为动能。孟约很是被孟老爷惊吓到,因为在她理解中,能把电转化为动能的,只有电动机啊电动机! “不急,你且坐着,与我说说昨日何氏的事。”吕撷英这是在王醴那里屁都没问出一个来,才找孟约问。孟约粗略把过程描述一遍后,吕撷英拍案而起,“好大的脸面,人说丢就丢下,十几年来连根丝都没送来过,重崖没享过她一点关照,她倒来要重地关照她宠大的儿子。这真是……真是狼心狗肺不是东西,不成,得想个办法,不能叫何氏再时常蹿出来。” “杨阁老帮忙出了个主意,把林家调离南京。” “倒是个好办法,也不很难办到。”吕撷英也要考虑自家大兄眼下不便,遂琢磨谁能帮上这忙。 孟约告诉吕撷英杨阁老会解决这事后,吕撷英便干脆丢开这事,只叫孟约好好宽慰王醴:“他如今已不在意,但心里边难免不好过。年年也要早作准备,日后要嫁给重崖,眼下便少不得要面对何氏。” 岂止是要面对,不面对都要找麻烦,何氏这时候,正琢磨着怎么拆了这门亲。所幸两家还没落定,虽请了官媒,不日便要定亲,但不是还没定么,何氏思来想去,竟仍是只有从王醴下手。 光只那天,孟约就很强势的样子,何氏自命占着孝道二字,但孟约似乎很擅长于站在大义上凛然回击。孝虽大过天,但何氏也不想落那么个名声,她的几个儿女,大的已经定亲,两个小的也正在议亲,这时候她这个做妈的,自然不能出问题,坏了儿女姻缘。 “倒是可以用一用王家那群老东西。”何氏这里指的是王家族老。 王醴虽然不怎么理会王家族老,但,他也不是一个人活在这世上,族老的话,真到说出来,他还是得捡着听一点。 “要有什么能振兴王氏的姻亲肯让女儿下嫁……” 何氏对王醴这点信心还是有的,虽生得不很好看,但凭他的前程,有的是门阀世族愿将千金许之。妙的是,曾有人在她面前透露过这意思,要说当时有挺多人,话并不是对她说的,但管是不是对她说的,她也听到了不是。 “我倒要看,王氏一族怎么拒绝得了叶次辅千金!”那可是传闻,不日将接任首辅的当朝次辅叶阜安。 第一六八章 待适嫁之年,缔结良缘 叶阜安有个三十来岁才得的小女儿,如今正在许嫁之龄,很是有些人家动心思。叶阜安和叶夫人都烦得很,皆因家中小女儿有个心上人,当然,不是王醴,而是心中装着荣意的叶慎章。 这两人分分合合,时怨时爱,叶阜安不忍心强逼小女儿,却也不可能让掌上明珠去嫁个心有所属的人。是以,叶阜安一直未曾对外,就小女儿的婚事说什么话,反是叶融自己,曾与闺中蜜友吐露过心声,却没说名字。 也不怎么就误会到了王醴头上,事实上,叶融怎么会心属王醴,这可是个爱极了叶慎章容止濯尘,风姿卓世的——说白了,是个颜党。王醴什么也不比叶慎章差,就差一张脸而已。 叶阜安这日猛被王家人碰见,便上前来问候,便隐讳地问及叶融婚事,又说自家侄儿如何如何。叶阜安心中失笑,却也不好说什么,王醴除去相貌,委实比叶慎章更适合作女婿得多。人来人往的地方,也不好下面子,遂也隐讳地作答,透露出拒绝的意思。 王家要都是明白人,就不会搞出那么多事,也不会导致王醴现在不很搭理族老。 这日王醴归家,还不及坐下喘口气,王折就来了,王折与王醴的父亲是一辈,算起来得喊一声族叔。王醴虽不很搭理族老,但族中人过来,仍是客客气气:“族叔从哪里来?” “从合岳楼来,与几位族老方才饮过茶,这不,特地派我来与你说道说道。”王折还能说什么,无非就是说婚事。 王醴早知这群族老每天寻思些什么,也不气不怒,只道:“我已心有所属,且已托官媒上门,还请族叔代为推拒。” 王家人不是没听到过风声,但却没当回事,叶阜安的女儿和科学院助教的女儿,哪个更宜作亲,想都不用我想就能权衡出来。王折却知道,不能张嘴就劝,不然这个本就不很亲的族侄,肯定要更疏远,这事便难成了。 当孟约遇王氏族人登门,以为什么事呢,结果请进来奉上茶,人开口说的什么,说的是“若真爱重崖,便要为他多考虑,你能给他什么,叶氏女又能给他什么”之类的。 孟约:这人是99999足金傻吗? “恕我多句嘴,这世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作不得准了,还有什么作得准?”早之前,王醴是向族中提过一句的,那时候没叶次辅千金,自然没人说什么。这时官媒已登过门,已经签过合婚书,反倒来扯这些,有病吧。 孟约压根不想跟这人多谈,直接把人请出孟园去,扭头就往泛园去,待王醴回来,孟约把方才的事一说,王醴居然也不愤怒,而是携她坐下,递茶给她:“为他们,不值得,气坏自己,反倒正如了他们的意。些许小事罢了,明日我进宫一趟,去向官家求个旨意。” 这是宣庆帝早前答应过的,早几日王醴升官至验封清吏司郎中,正六品,凡大朝会都需要上朝,大朝会每三天一次。平时都是只高阶官员升班的小型朝会,王醴升官后,正赶上大朝会,宣庆帝曾在朝会后召见,那时也提过一句他和孟约的婚事。 “咦,噢,是,有了官家赐婚,我看谁还能说什么。”孟约不想定个亲都那么烦人,能简单粗暴地解决掉这件事最好,不然她得费多少脑筋。 次日,宫中下旨赐婚,道是“待适嫁之年,缔结良缘”,这又得说到太祖,太祖认为不论男女,年满二十才是“适嫁之年”。是以,宫中赐婚,不管下旨时什么年龄,都得满二十才能成亲,这也很符合孟老爷的预期。 即将成为一家人的三人欢欢喜喜接旨,遂正式过文书过礼,定下亲事来。王家族老再怎么着,也掀不翻圣旨,只能作罢。 王家人倒是作罢得很痛快,何氏却痛快不起来。 林朗的事得以解决,让何氏更加意识到,王醴到底有多大能耐。要说何氏后悔,那确实有,但让她悔不当初,那没有。当年的事,守寡三年,林增其很可能会在林老夫人的主持下,另娶她人,这是何氏不得不出这荒唐招数的唯一原因。 林氏后悔的是十几年来,因王老夫人在,便对王醴不闻不问,倘若闻了问了,不管将来王醴娶得是谁,总有几分情面在。便是看在她的面儿上,王醴也会对她两儿一女好。 林氏这时才在姜妈妈面前透口风,姜妈妈的感觉,说五雷轰顶也不过分:“夫人,您可曾想过,能得官家赐婚,恐非是因王郎中。” “孟家哪来的那么大体面,必是重崖差当得好,不然区区八品助教,杂官而已,上哪儿去得官家赐婚之荣。”林氏也知道一点孟家的事,原本在商籍,还是个乡下来的,到南京不过两三年工夫,在南京城能有什么人脉根基。林氏觉得,孟氏女也就生得还能见人,别的,一无是处。 “夫人,且不说赐婚之事,您委实不好插手王郎中的婚事,只说原本婚事便已托官媒,就不好如此。”姜妈妈也是心累,不但得斟字酌句顾虑何氏能不能听得进去,还得操心回头怎么圆场。要不是昔日受林老夫人重恩,姜妈妈早就想撂挑子走人,这吃力不讨好的活,早就该扔掉了。 何氏十分不领姜妈妈的好,不仅不领,还十分反感:“再怎么说我也是他妈,为何管不得他。” 姜妈妈:那也得他当你是妈,早前人家想给你当儿子的时候,你不理会,现在倒去当妈,是个能喘气的人都不能忍。 姜妈妈有点劝不动何氏,只得循下策,去同林增其说。要说林增其,是个明白人,就是在何氏的事上,有些拎不清。因着早年何氏的事,林增其一直未有升迁,在鸿胪寺主簿的职位上一干就是十几年。 “姜妈妈放心,我去劝劝她。”林增其对王醴也有些怨言,但他好歹比何氏清楚一些,这怨很没理,所以林增其会答应去劝何氏。 姜妈妈:就怕何氏不听,还要反怪我多事。 姜妈妈的担心不无道理,林增其话风一露,何氏就大骂姜妈妈,搞得林增其原本要说的话都忘了出口,光顾着宽慰气得快晕过去的何氏。 #姜妈妈:你拎不清,怪我喽# 第一六九章 为了能遇见你 有圣旨赐婚,管是王家何氏还是什么边边角角不重要的人,再也不会有别的声音来扰清静。孟约痛快极了,她一痛快,就爱给人送土特产,委实是送金银太俗,她又总觉得该表达一下谢意,于是往懿安第送去一批腊肉。 懿安王:…… 王妃:“殿下,孟氏女送来的,应当是往宫里送罢?” 孟约也没落下给懿安第留一份,懿安王揉眉心,人生头一回见这样送礼的。包装得再好看,切得跟花一样,看起来就很好吃,但也掩盖不了那是腊肉的事实啊! “殿下?” “我进宫一趟,给兄长送去。”懿安王也是没办法,谁让宣庆帝常打着他的名号满南京城遛,东西送到他这里来,哪怕不值几个钱,他也不能昧下。再说,人家还十分有眼色地给了“跑腿费”。 懿安王带着一车腊肉进宫,宫里几时缺腊肉了,懿安王委实有些不能理解孟约的脑回路。不过宣庆帝收得到开心,孟约老家的厨娘,薰腊肉薰出经验和心得来了,这两年腊肉薰得尤其好,比上贡的云腿和金华火腿非但不差,还别有一番滋味。 宣庆帝收完,还让懿安王拿几块回家炖笋,说是“炖笋尤美”,懿安王:“倒是不必,孟氏女给我们单送了一份,兄长既然喜欢,便留着慢慢吃。” “她倒没落下人情,行吧,中午留这吃饭。” 看到腊肉,宣庆帝又想起孟约和王醴来,南京城中的事,自然瞒不过宣庆帝耳目。那嫁给鸿胪寺主簿林增其的何氏委实有些恶心人,虽也可用一句王夫人早死了堵回去,但谁不是心知肚明那就是生母。 这世上,是容得不要儿女的父母,容不得不要父母的儿女的。所以王夫人即使有过在先,王醴可以不理会,却不能当真把那句话摆出来,否则“不孝”二字,便能轻易将王醴日后前程毁个一干二净。 于宣庆帝,王醴是日后说不定可以留给太子的肱股之臣,宣庆帝不能坐视不理。于朱蔓生,那是孟妹子的夫婿,即称兄长,不说事事周到,能周全的还是当周全一二。 宣庆帝才打算明日招吏部尚书叙话,不料次日吏部报上来一批外放的名单,经内阁呈到御前,其中就有林增其。这一挪就挪到天边去了,如不出意外,凭一个十几年在主簿职上没挪动过的林增其,大约是别想再回南京。 宣庆帝朱笔一挥,批复道:“吏部验封考功甚佳,足慰朕心,准。” 吏部尚书:…… 平日里都一个“准”“可”“否”批复奏报,今天居然有这么多字,怎么回事? 吏部尚书:我难得循定回私,把林增其弄走,难道这也被官家看出来了? 宣庆帝却不管这些,遛出宫去,在德麟班遇到孟约。原本宣庆帝来看戏,也是抱着没准能遇到孟约的想法,没想到真能遇上:“阿孟。” 孟约:“你居然一个人出来玩,把我怀胎静养中的嫂子丢下!” 宣庆帝:…… 真不该管他们的闲事,让他们头疼去。 “我把你怀胎静养的嫂子丢下,都要来关心关心你的婚事顺利不顺利,你居然这样对我。”粉丝就是粉丝,什么时候都能get到偶像的梗。 孟约忍不住笑喷,与宣庆帝对面坐下:“这件事就要谢谢你了,越是这样,我竟越心疼师兄。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都一门心思对他好,怎么生他的人却一点不为他着想,难道生了他就是把全世界给了他吗?” 这些话,孟约没对孟老爷说,因为孟老爷会吃味,也不跟王醴说,是因为怕在王醴的伤口上洒盐。这时看到宣庆帝,却不知怎么,就自然而然说出口来。 “或许他攒几十年福气一点不漏,就是为了能遇见你。” 孟约笑得更加开怀:“对,因为我会替全世界爱他。” 宣庆帝:牙都要倒了! “不日,林增其将出南京外放地方,届时,便没那么多烦恼事。阿孟专心画绘本便是,也莫要拿这些琐事去扰令尊,眼下,令尊他们这般人比谁都紧要。”宣庆帝对发电机和传说中长夜不夜的明亮灯火亦怀向往,因为太祖曾说过,唯有长夜不夜的灯火,才能照亮大明前行的路。 “那我就放心啦。”自家师兄自家疼,总有一天能疼回来。孟老爷最近对王醴都好多了呢,大约也是抱着和她一样的心。 “明年全南京城都要接通自来水,有什么想没有?”这是在问孟约的建议。 孟约摇头:“我倒没有,太祖应该有,下水道管网铺设前,便预留了自来通道。工部有图,我们上回只获准看了长平里附近的那一小段,别的地方的都不给看,想来应该都差不离。” 谈完自来水,宣庆帝又问:“你的新本子呢,打鼓人号称一年一本,桑班主还等着你的开箱戏,却不见你的动静。” 孟约本来想写爹妈不爱的小孩变态报社的本子,但她不想触动自家师兄,于是把这构思给撤了。正好,杨廷礼说想看五百年后,那就写五百年后嘛,别的她不熟悉,但是她自己的事她熟悉呀。 打鼓人有群众基础,国民度极高,加上五百年后的世界,土著们怎么都看不腻,孟约觉得自己的故事就是平淡一些也应该没什么。不是她想写得平淡,实在是她自己在现代过得,真的就有那么平平淡淡。 “那这本子有什么看头。” “那不然呢,我又不是真的在那个世界生活过。”她生活的是正史的五百年后,不是太祖改变后的五百年后呀。 “太祖也不能孑然一身,既然是写个小姑娘的成长记事,不如把这小姑娘和太祖凑作堆。” 孟约:还是不要啦,我写的是自己的故事,真把太祖写成男主角……万一哪天我穿进自己画的本子里呢,才不要瞎扯, 有道是:挖坑有风险,填坑需谨慎。 “这不行,大不了我给太祖另外安排一个,太祖太威武霸气,等闲的谁能配得太祖。” “那行吧,只要不让太祖单身就行。” 太祖有名言——单身太久,容易变态。 第一七零章 一个撩妻狂魔 吏部的调令下得极快,因为这时下调令的官员,明年正月之前就需得收拾行装上路,连年都不能安生过,这其中就包括林增其。 说实话林增其接到调令,十分开怀,哪怕是极偏远之地,哪怕这调令没升他品阶,京官外放按例要升个一两阶,落到他这里没有,林增其也无丝毫不满。他在鸿胪寺主簿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几年,差点就以为要做到死,不想这时候迎来转机。 哪怕是苦寒之地,林增其也觉得比鸿胪寺这个水波不兴的衙门来得好,比主簿这个半死不知的职务好。他这样想,何氏却不这样想,林何两家,家资都尚可,何氏带着嫁妆嫁过来后,林家的日子更是说不出的好过。在南京城,也算得上是中等人家,日子要多舒坦有多舒坦。 花花世界看惯了,谁想去苦寒之地,况且,两个小的都在议亲,这要是一去,两个小的就只能在那苦寒之地选人家。不管是女儿还是儿子,何氏都舍不得他们同乡下人嫁娶。 “我们倒是不要紧,几个孩子怎么办,阿晋好说,他在书院读书,家里留下人照顾他起居便可。待明后年,我们回来给他主持婚事即可,两个小的怎么办,正议亲呢,倘要是我们去了赤塔,还能有什么合适的人家肯与儿女议亲。”何氏想来想去,至少这两三年,她不能离开南京。但她也舍不得林增其,当年若不是心中装的尽是林增其,她也不会干出那样的荒唐事来。 “可将儿女托予舅兄照料一二,左右不过几年的事,这一两个月里,先将阿舒和阿朗的婚事定下,如此我们也能安心赴赤塔。”林增其即是舍不得何氏,也是怕把何氏留在南京城,会出什么意外。他虽一碰到何氏就有些晕头转向,至今还如此,但是心里却也明白,那叫王醴的孩子,何氏没少给其添麻烦。 如今王醴是足下有青云之路,胸中怀鸿鹄之志,又有上峰倚重,日后不可限量。虽说没法讨得好,但也不好得罪,何氏到底是生母,王醴不能怎么着,可他林增其在王醴眼里,恐怕什么也不是,还有点仇怨,最好还是别去招惹为好。 “这也太赶了些,能找着什么好人家,不然我先留一年半载,待把阿舒阿朗的亲事定下,再去赤塔不迟。”对何氏来说,与林增其生的这两儿一女,就是她的命根子,是她与林增其一世深情的结晶。即是她的命,也是她的脸面,更是她日后的倚仗。 林增其是宁可把人交到舅兄手里,也不放心何氏带着几个孩子在南京,谁知道没他从旁约束,何氏还肯不肯听姜妈妈的话,不听姜妈妈的话,想想也知道何氏会做出什么来。叫林增其来说,王醴也很不容易,十几年没爹没妈的日子自己咬牙撑下来,都没什么事了,却蹦出来个拿架子当妈的。 林增其是也没办法,谁叫他就看何氏顺眼,何氏待他也委实没得说,对几个孩子也很好,其他的……他就是再蒙着眼睛,也没法向着何氏说话:“怎么舍得把你一个人放在南京,我一天也离不得你,你又怎么舍得我一人远赴苦寒之地过活。几个孩子的事,有舅兄必能周全,我们还是一块去赤塔罢。管是苦日子,好日子,总是咱们一块,才能叫日子不是。” 有林增其哄着,几个儿女又表示他们去外祖家也没关系,何氏到底还是被说动了。比起儿女来,林增其才是她这一辈子真正离不得的倚仗,所以,在儿女与林增其间,她选择的仍然是林增其。 “只是怎么忽然下来调令。”十几年没挪位置,何氏不解这次的调令从何而来。 林增其有点揣测,但不好说出口,遂只敷衍何氏一句,并没多说什么。 王醴与孟约获知林增其并何氏在准备前往赤塔,皆松一口气,连孟老爷也一样。如果何氏一直纠缠着,孟老爷说不定真的要开始考虑让王醴入赘的事,总比女儿嫁出去,受个不着调的人磋磨来得强。 “这还是从卢宕那里得来解决之道呢。”孟约同王醴如此说道。 王醴:偶尔提一句情敌的小甜甜相当不可爱。 饶是觉得不可爱,王醴依旧柔声含笑,在孟约耳边吐出一句带着为息的话:“都是年年的功劳。” “哎呀,不要贴这么近说话了。”王醴最近超爱撩她,比起她只是用话撩一撩,这位真成,直接用实际行动表示他其实是一个撩妻狂魔! 脖子上一层疙瘩,整个颈侧都酥了,孟约咬唇看王醴,略带责备。还有两年呢,她要真是个小姑娘,说不定懵懂着也过得去,可她偏是个虽没吃过,但是见过的主呀。小H文小H片,她也是看过的,所以她略有点难自持,有时候真想干脆扑倒他吃掉算了。 每每被小甜甜红着脸,用饱含水波的双眼看着时,王醴的心都特别温柔,温柔得只注视着孟约,就觉得整个人都被满足到,整个人生都饱满充实。 “早知道,不该要官家赐婚。”当初就应该直接把林增其调出南京,结果来这一遭,想提前都不成。 “那能怎么,都已经赐婚了呀,乖乖再等几年吧。”孟约觉得王醴是自找的,谁让他这么爱撩她,跟不撩会死一样,逮着机会就撩她,就撩她,就撩她。撩得她最近晚上,竟……竟已经开始做带颜色的梦,诶! 确实不能再撩下去,撩这种事本身就是互相的,肯定不止把一个人撩得气血翻涌,在这方面,王醴比孟约没好到哪去。所以,王醴很明智地转移开话题,不再撩孟约:“你的新本子绘得怎么样了。” 孟约:…… 别……别过去翻啊! 那画缸里不仅有她的画稿,还有之前卷起来扔里边的春……春宫。 幸好,王醴看一眼桌上的纸卷,就知道孟约最近用的什么纸,选的便是和桌上的纸卷一样的纸。 孟约长出一口气,但不知道为什么,是时又有那么点小小的遗憾。 说好要做春宫大手的呢,结果只能埋起来自己欣赏,太浪费了。 我是一个被工业革命耽误的春宫大手啊! 第一七一章 愿我有生之年,得见你尽偿所愿 孟约的新本子,写的是一个女孩子从童年到走出校门找到工作的种种,虽然她认为这个故事乏善可陈,她讲给宣庆帝时,也讲得干巴巴。但其实真到落笔时,她有许多许多说都说不完的事,既然这是被太祖改变过的大明,女性的地位在很大程度上得到提升,但这始终是父性社会。 所以,在绘本中,她从自己的角度出发,描绘了一个五百年后世界,普通的平常人家的女孩子是怎么长大怎么学习怎么生活,毕业后怎么工作的。看似很平淡,其实深思下来,有许多值得细细回味的地方。 好比仰园的老爷子看过她的草稿后,就说过这样一句话:“如果我有个女儿,希望她能生活在那样的世界里。” 王醴看过后,也有类似的感触:“年年是否觉得很有些不便?” 又懒又怕麻烦的孟约一点也不觉得不便,她有土豪爹,有钱铺出去,什么不便都会变成便:“我没觉得,不过,我若是如荣意那般,肯定会觉得又不便又不甘。放眼南京城,不论男女,她也算得个中翘楚,但多少不如她的儿郎身居高位,好比她兄长,便略逊于她。同样读书识字学道理,荣肃能和以一展所学,而她终此一生都只能在闺阁中打滚。” 王醴自动帮孟约补上:我虽不觉得,但我若有个同荣意一样能干的女儿呢,我想让她没有丝毫不甘,没有丝毫不便地行走于阳光之下。 “年年,这不是一天两天能做到的,不过……”为了将来会出生的女儿,再想想孟老爷如何宠女的,王醴觉得,他也可以拼尽全力去做。 “不过,这要看情况,既然大势如此,当然只好一点一点来,首先要保证自己的安全,才能做更多有利万世的事情。”孟约铺开一张纸卷,写下一行字“愿我有生之年,得见你尽偿所愿”。 王醴总是特别容易被孟约所感动,哪怕她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感动的:“年年近来除画本子,没画别的什么?” 比如我…… 孟约没读出王醴心里的话来:“没画什么,就随便画了点。” 王醴:莫非是害羞。 吕撷英最爱画的就是卢昆阆和炉子,凡画人物,十张里起码有五张是画他们的。王醴想着,将手伸向书画缸,孟约这会儿正在吹干墨迹,等着回头自己尝试着做个软裱。她学书画也很久了,吕撷英该教的都已经教给她,剩下的就是靠自己去积累尝试。 正在思考用什么绫子来裱字的孟约,根本没看到王醴的手已经伸手她藏着春宫画的书画缸。因最近作得有春梦,她书画缸里又添了几张巨作,王醴抽纸卷,也是根据孟约最近半年用的纸来,主要是觉得……更早之前可能没戏。 随手一抽,抽出一张雁皮金粉纸卷,是未来漂过的本色,近乎于白,带一点雁皮天然的色泽,光泽十分柔和,是孟约画山水人物时最爱用的纸。从下往上打开纸卷,果然画的是人物,有未穿鞋的赤足,半在水中,有红色的绫纱散落水中,半掩赤足。 应当是个女子的脚,王醴略有些挣扎,按说不该看的,非礼勿视。可孟约从不拦着他看她的画,王醴仍是缓缓打开,往上便出现了男子的衣裳,纹着云纹,是十分简朴的式样,用料却极好,应该说孟约画得好,将丝绸的质感与光泽表现得仿如真在眼前一般。 “这……”王醴看到了男子揽住女子的手,伸到了腿弯处,似是怕女子着凉,要将她的脚从水中抬出,又似是要近一步下滑到更接近于腿根的红裙掩映处…… “你在看什……”孟约问到一半,问不下去了,那是她前几天画的,做了春梦嘛!这下,孟约便满心都是忐忑不安,她怕王醴无法接受她内心其实是个画春宫的猥琐少女。 这时王醴已将纸卷展开到画中女子露出大片雪白肌肤的肩背,白得几乎能晃瞎人眼。画的时候孟约真不觉得,可这时候在王醴手里殿开,她是怎么看怎么有点不忍直视。 孟约:嘤,看小H片,啊,不,画小H书,被一直以为我是纯洁少女的男朋友逮个正着,怎么办? 虽然她画得很含蓄,但在时下人眼里,这就是春宫啊,就是从一岁到一百岁都应该禁的呀。 “年年。”王醴略有点被惊吓到,当然,不可否认,孟约的人物是真的有骨有肉,比之失真的人物画,孟约笔下人物显然更接近于真实的比例和线条。 “我……我一直就有个小爱好,喜欢画……画这些。”孟约跟吕撷英,早能很好地讨论如何画人体,甚至是全祼,可跟王醴,怎么都感觉耻度有点大。 王醴:小甜甜这爱好,当真吓我一大跳! 不过,看小甜甜小心翼翼,生怕他气怒的小模样,王醴想的仍是赶紧宽尉她:“画得很好。” “啊?” “不可使外人得见。”他看了都受到惊吓,要是叫孟老爷看见,难以想象孟老爷会不会直接心跳快到晕死过去。 “当然不会,我画室里没别人进来,平时也不让侍女收拾,我都自己收拾的,爹也不爱来。除了先生和师兄,没人会来,爹是怕弄乱我的画,仆从是我不许。”孟约又不是真那么粗枝大叶,她很知道画春宫对于未出阁的少女来说,意味着什么。 至今也只吕撷英和王醴知道,王醴还是才知道的呢。 见孟约被哄好,王醴把纸卷卷好,坐到书架一旁的椅子上大口喘气,把刚才没喝的茶水,一口全灌进肚里。显然,王醴的惊吓还没过去呢,也是,怎么可能一下全过去,他从山中飞来的燕雀,不知世事艰辛的小甜甜,居然……很擅长画春宫。 这……这事上哪说理去! “师兄,你不会觉得我很奇怪吧。” 王醴:我现在只觉得我有点不认识这个世界了。 孟约见王醴只看着她,一副一时间找不出话来说的样子,默默替王醴加上字幕:我是谁,我在哪里,我究竟做了什么,要这样对我。 有一个爱画春宫的未婚妻,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这个世界怎么了,还能不能让人好好结个婚谈个恋爱! 字幕加着加着,孟约不禁笑出声,王醴不由瞟她一眼:“你还笑,你知不知道万一流出去,有多要命。” “我知道我知道。” “你不知道,行了,回头我来给你做间密室,日后……这些画都放密室里,别摆外边。” 孟约:哟,这是支持我画春宫的意思吗? #王醴:细思量,这爱好还是很有情趣的,支持支持,当然支持# 第一七二章 对无情人,做无信人 人类对艺术家总是格外宽容,因为纵观古今,越是出色的艺术家越病得不轻。所以,王醴本着对艺术家的宽容,十分温柔地包容了孟约的小爱好,并且帮她把小爱好藏得更隐密。 嗯,那是因为他根本只看到那片雪白的肩,就丢下去哄小甜甜了,所以没看到脸。不然他是必要找小甜甜好好理论理论,痛心疾首地规劝小甜甜,画春宫可以,别画真人! 在密室悄悄做着的时候,何氏再次登门,这回特地趁孟约不在的时候至泛园。泛园秋日,紫薇花并芙蓉,开得格外动人,因未来的主母擅画,管家近日更是务必将每一处整治得足可入画,以悦未来主母之心。 何氏曾在这如画的园子里渡过初婚的三年时光,因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氏在这里的每一天,都不能说痛快。但此时再来看这园子,比之林家的园子,自然是要好千倍万倍。长平里的宅子,哪一套都有上百年历史,差别只在于主要建筑是否翻新过。 不说长平里的宅子等闲买不着,就是恰好碰上卖的,林家也买不起长平里的宅院,哪怕是最小的。 何氏心知,和这个儿子没什么温情可讲,便上来就直接道明来意:“想必你也知道,今次外放了一批就任地方,不日我便要随往赤塔赴任。这一去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阿晋他们三个,定亲的定亲,议亲的议亲,不好带去,我将他们托在你舅舅那里。在舅家讨生活,总有不易的地方,我也不指望你照料什么,只盼若有一日他们有事寻上门,你能帮衬一二。” 这要求可以说并不过份,至少在何氏看来绝对是不过分的,即不插手婚事,也没叫捞儿子,只叫这不亲的儿子在亲儿亲女遇难遇麻烦时,伸个手。 王醴待要说话时,想起孟约一句话:何夫人要是再来,你别理她,她说什么,你先答应下来。对她,你难道还怕口是心非,还怕食言而肥不成,对无情人,做个无信人,又怕什么。大不了,往我这里推,都是我教坏你的,近墨者黑嘛。 王醴想到孟约时,总是格外温柔,且含笑意:“好。” 自是顺手的,连路人遇见都会伸手的,便帮一帮,旁的,就算了。 何氏难得见王醴这么好说话,只当王醴心里还有她这个生母,便禁不住又叨叨孟约:“虽已赐婚,悔不得,但那孟氏女,言逆语不驯,目无尊长行止无章法,委实要好好教一教,这般横的媳妇,也就你会要。偏你还去御前请旨赐婚,这下可好,甩都甩不脱,我看你日后有后悔的时候。” 王醴是自己怎么都不要紧,反正再苦再难他都已经扛过来,但说不得小甜甜半句不好,小甜甜是蜜糖罐子里长大的,同他不一样:“陛下赐婚,不是看我,而是因年年,不然您以为我哪来这么大脸面。因而,什么语不驯无章法之类言辞,盼您只说这一次,我也只听这一次。” 何氏想说“她凭什么”,但转念一思量,王醴不似虚言,那么…… “将夫君调往赤塔,与孟氏女有干?” 王醴不答话,但自然是有干的,不仅有干,还很得他心。之前他同这么干,是因为觉得无所谓,也没谁还能把他怎么着,但孟约不同,凭小甜甜那蜜糖罐子里长大的脾气,谁要给她委屈受,她就能让谁委屈一辈子。她要没办法也就算了,偏她如今喊着帝后兄嫂,与前首辅杨阁老是忘年交,她没办法,谁还能有办法:“并不,赤塔调令乃我所为。” 何氏先是一愣,然后勃然大怒,欲痛骂孟约,也想痛骂王醴,但话到嘴边,恨恨瞪一眼王醴,怒气冲顶地领着仆妇走人。如果是孟约造的这事,那调到赤塔为县令,必不是什么好差事。林增其还想什么做个十年八年再回京,没准能往上升一升。现在看来,升什么升,不一辈子被圈在赤塔回不来就算好的了。 因不知孟约投了哪路神仙的缘,何氏不敢擅生事端,只径自回去与林增其说了一遍。 林增其比何氏敏锐:“能请旨赐婚,想必与宗室中人有来往,我们这便要去赤塔,倒也不用怕什么。至于调令……不管这一去能不能再回南京,赤塔是去定了,调令已经下来,我也接了,若拒绝便连鸿胪寺主簿都没得做,只能赋闲在家中。日后天各一方,彼此远着,也就不会有那么多是是非非了,让阿晋他们也远着些便是。” 何氏怎么能甘心呢,不过是个乡下来的,早前几年还是个商户女,而今虽然脱了商籍,入了士籍,但在何氏眼中,仍是个脚上泥都还没洗干净的。何氏思来想去,婚事是圣旨赐婚动不得,那只有动别的地方才能剪去孟约的嚣张气焰。 从科学院归来,因为看到白炽灯雏形而喜滋滋的孟约,完全不知道何氏又要搞事情。她只开开怀怀地捧着顺道从仰园取来,由杨廷礼谱写,他人抄录的戏本。有了戏本,她的《五百年后日常》才能更完善……咳,这是她自己取的名字,杨廷礼和桑班主都不许她要留着这名字。 “《清平令》什么鬼啊!”孟约觉得还是她取的五百年后日常更贴切,而且多直观,多简单粗暴清新可爱。 “《五百年后日常》着实不如《清平令》。” 孟约:恭喜你,师兄,你今天失去我了,时限为十二个时辰! “你今日不是休沐,要与同僚去垂钓吗,怎么没去,同僚爽约了还是怎么着?” “出门时何夫人来了,我没去成。” 孟约:“啧,她为什么来,不会是又想让你做什么叫你为难的事吧。你还记得我话吗,应着她,什么也别干就是,阳奉阴违这种处事哲学,你应该早点学会。” “不是什么大事,再过几日,林县令便要赴赤塔,不会再有什么叫我为难的事。倒是年年,你让我很为难……”脸上至今还带着几分青涩的小甜甜,居然擅长画春宫,还画得足可以傲视市面上所有春宫画,这让王醴至今还没法平心静气接受事实。 不是嫌小甜甜画春宫,毕竟那真的画得很好,淫而不艳,画功不俗,可见功底。王醴是每每一想到就气血翻腾,胸中像是有一把火在烧,怎么可能平心静气接受事实。 “这有什么为难的,又不会叫外人看见,再说你不是在给我建密室嘛,有你我就什么都有了。”孟约忍不住撩一记。 王醴被凑近的孟约身上那独属于少女的清新气息所惑,原本就翻腾的气血,不平稳的急促喘息变得更剧烈。 第一七三章 美术生真是百无一用啊 王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孟约的“话撩”,并扔给孟约一个善意数据包。 孟约心里骂着“死闷骚”,嘴上却笑吟吟地,问明王醴没吃何氏的亏,便邀他留下来吃晚饭。饭菜上桌,他们俩还没动筷子,说不回来吃饭的孟老爷钻进来,看这二人小夫妻一样坐在桌边谈笑风声,先是怒视王醴,片刻后发现怒视也没用,早晚自家闺女要被他偷走。 孟老爷:恶棍,窃贼! 心里边骂完,孟老爷没事人一样坐下,招呼孟约和王醴吃饭:“我听闻,何夫人要将她两儿一女托付给娘家兄长,他们不会找年年麻烦罢。” 王醴:“不会。” 何氏赖两儿一女日后奉养,对他们的教导还是很上心的,林晋学问平平,倒是很擅长破案。待考中了举人,不必考进士,便能凭这份本事去刑部或应天府谋个好职缺。林舒温柔端庄,学问上佳,嫁个门第相当的人家,好好过日子不成问题。至于林朗,学问做得极好,日后铁定是个进士胚子,至于官职能做到什么程度,还得看个人能力和造化。 这三人,就是会来找麻烦,王醴也会扼杀在摇篮里,让其变成永远不会。 别看孟老爷心里对王醴多有吐槽,如今待王醴还是不错的,至少说出来的话都很中听,孟老爷和孟约是一脉相承的“体嫌口正直”。早早把王醴哄回去安置,孟老爷拧头就对孟约道:“还有两年呐年年,你可得把持住。” 孟约:“爹干嘛不叫师兄把持住,一般这样的时候,不都该规劝他吗?” 孟老爷用一双“我还不知道你”的眼睛盯着孟约看片刻:“左右你无事,明日同为父去科学院看看,那电灯至今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太祖手札你看得多,没准能有点想法。” 原本孟约是安排在家绘《清平令》,或者再偷画张春宫什么的,但孟老爷一说电灯,她就什么都能丢下的。比起可能流传千古的戏曲,电灯才是真正能改变人类进程的存在,她自然对电灯兴致很高。 “行,那我明天早点起,和爹去科学院。” 孟老爷:隔开女儿和准女婿行动,成功! 结果第二天孟约早起,四只狗寸步不离,非要跟着她。四只狗已经很久没被她带出门浪,早就按捺不住,加上各衙门如今有的是狗,也不用它们去当差,遂四只狗寂寞好久了。孟约没办法,被四只狗用可怜巴巴的样子围着,简直什么都想答应。 “好好好,去去去,科学院可大了,够你们浪的。”孟约也不怕四只狗丢,满南京城都跑过,也没见它们丢到哪去,四只狗因是第一批公务犬,还有粉丝呢,想丢都丢不了。 不过,四只狗一上马车,马车就明显挤得不像话。孟老爷看着四只狗,心里叹气:就算没准女婿,四只狗凑一块,也完全可以抵个王重崖。 孟约可不管孟老爷想什么,一到科学院,就把四只狗放出去,只叮嘱它们浪够了记得去找她。四只狗最熟悉的就是她的气味,循着气味来找她,对它们来说一点难度没有。四只狗汪几声后,欢脱无比地撒蹄子狂奔而去,一路跑一路叫,显见十分欢快。 “好像是关太久了。”孟约说着登上科学院依然没怎么提速的蒸汽机车,往何院士所在的园子去。 到的时候,何院士正在和助手谈论,电能转化为动能小部件,该怎么进行拆改,因为很不理想,动能基本只能用来扇扇风,还是扇得很慢的那种小微风。孟约有一段日子没来科学院了,根本没料想到这群人连简易的电动机都已经创造出来。 那电动机很小,很简陋,铜丝和部件全都裸露在外,粗糙得像个小孩子玩意儿。但,它确实能被微弱的电流所带动,毕竟,现在发电机也是个简易版的。不是何院士他们做不了更好的更精的,而是现在他人正在和电动机往死里掐。 孟约再次被这群人惊吓到,她不知道历史上的工业革命是不是也这么快,但眼前所见的一切,让她觉得自己距离现代文明,真的已经很近很近了:“动能太低,是不是和雷电发生器也有关系,毕竟它就那么一点点电能。” “工匠已经做好了,上午会送来组装,有些部件还得我们自己动手啊。老孟啊,我们得想想办法才行,这件尺寸得十分精确的小部件,全靠我们一点点打磨,那真要造个大家伙,得到哪天去。”继袁院士和孟老爷混熟后,何院士也和孟老爷混成了哥俩好。 孟老爷:“这事不容易,我得想想办法看,已经有点头绪了,不过恐怕一时半会做不出东西来。” “有就成,反正这东西也不急在一时。” 孟约:是指高精度的机床吗? 因不是学工科的,孟老爷和何院士接下来的话,孟约有些没听懂的,不过她爪住了她能听懂的:“竹丝可以,但还是差点意思。” “那要竹丝不行,该用什么?” 孟约:难道,白炽灯一开始是用竹丝作为灯丝的吗,还真是第一次听说呢。 “金属矿石吧,不过已经试过很多拉成丝的金属,都不成。” 孟约:钨矿呀钨矿呀,用钨矿呀! 不过孟约知道,这个真不能提醒,因为她就算是个美术生,也知道这个过程中,有许多因素会被发现。用在灯泡里发光的钨丝,还需要加入其他矿物,甚至还不是直接加入。 感谢那个失败九十九次的小故事,孟约知道这事是不能提醒的,既然何院士他们已经弄出竹丝灯来,那想必钨丝灯也只是时间问题。在这些方面,孟约选择相信专业人士,毕竟,她就是提示也很有限,还不如让他们自行摸索呢。 事实上,何院士他们已经发现,有些金属可以通过更大的电流,而有些金属通过的电流则十分有限。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一个问题,电灯到底需要的是电流大的,还是电流小的。 孟约:美术生真是百无一用啊,尤其是学美术史的。 这个问题,她都不知道答案。 早知道会穿越,应该去学工科啊,哪怕她以前是做电工的,都比学美术史的在古代有前途,至少在这个穿越者太祖改变的大明,电工比她有用得多! #学美术的记住了,千万别穿越,你是能画得过郑板桥唐伯虎啊,还是能写得过王羲之赵孟頫# #学中文的也歇菜,你是写诗能比得过李白杜甫,还是写词能赛过柳永晏殊,又或是科举策论写得过历代状元榜眼探花# 第一七四章 大鱼杀掉,小鱼放掉 在孟约感慨着她百无一用时,何氏正在给王醴张罗着纳个妾,自然是以娘家或林家的适龄女孩为上。何氏的兄长自然不愿意,何氏出身不可谓不好,在时下高娶低嫁的风俗下,她先嫁王家再嫁林家,都是不如何家的门庭。 嫁王醴可以说下嫁,做妾算怎么回事,何氏的兄长自然不肯。非但不肯,还要反过来规劝何氏:“本就不亲,你这样只会把外甥推得更远,何苦来哉。他如今正官家那里得用,真惹他不痛快,谁又能得着好。小妹,人到中年,是该睁睁眼,好好看看清楚,别再蒙着眼也蒙着心过日子。” 何氏其实让很多人都为她头疼,从小性子就拧,也许是因继母入门时,已经知事的缘故,继母怎么教她就怎么反着来,总认为天下的后妈都一样坏得没边。可怜这位继母无端端背着恶名到死都没能洗清,至今还有人认定何氏是被继母给捧杀的。 何氏的兄长见劝她不听,忙派人去给泛园送信,叫王醴警醒着些。何氏的兄长也没脸见外甥的面,光凭何氏这些年所做所为,王醴还能年年不落节礼,便算是很有良心。 信到泛园,王醴接到,不由怒意上头。他是真见不得任何人给小甜甜委屈,按孟老爷的话说“我这辈子委屈自己都舍不得委屈她,日后,谁若敢屈了她,我拼命也不能让他好”。虽然这话是对他说的,但事实上,真遇到什么事时,这话也十分贴合他心意。 王醴也不想再找何氏,这位,说不说得通放一边,总是占着生母的优势,没法好好说话。他胸中有壮志待舒,登天的梯又已经在手边,实在不想仕途生波澜,因而最好还是找个能把何氏劝住的。 于是,王醴找了林增其。 同在南京城为官,林增其和王醴见面的次数却并不多,但也不至于对面不相识,只是除公务,绝无来往而已。 说实在的,林增其也尴尬,好在已经过去许多年,倒也能好好坐下来喝口茶,说说话:“这些年,苦了重崖,你且放心,回去我定会好好劝她。” “劳烦。”王醴不想卯足劲,为将来会降生的女儿努力奋斗,创造一个更美好世界的路途中,有人上蹿下跳扯后腿。 “客气了,本就不该来扰你,是我没能顾到。不管她说什么,你听听便过,不必费什么心神,也莫气。”林增其虽有继父之实,却没有继父之名,自然很尴尬。即不能拿长辈的语气,也不能以平辈论交,当同僚处都不对劲,林增其同样很心累。 王醴这边告辞,林增其扭头就回去,难得地把何氏说了一顿。不过,林增其对何氏要真能硬起心肠来,何氏也不会成今天这副模样。林增其也没办法,只得把去赤塔的日期提前,好在儿女亲事都已经定下,嫁妆聘礼也都交托给舅兄负责,林增其只带少量家资同何氏并一干仆从踏上去往赤塔的路。 不管何氏如何,林增其却是大松一口气,留何氏在南京实在有些让人头疼,此一去赤塔,即没王醴给她折腾,也没儿女要她操心,想来能安安稳稳过日子。 林增其与何氏离开南京后不久,天降大雪,隆冬眨眼而至,仿佛菊丛还泛着冷香,大雪便将菊丛覆盖,枝头腊梅黄俏俏地开。《清平令》也正式开始排演,德麟班里,杨廷礼对这个由女性视角来展现的世界分外满意。依杨廷礼的话来说,女子若能如此,便是说那世界盛美安乐,能让女子也不必顾虑任何地走出门去。 孟约一想,确实是这样。 眼看年节将至,孟约细细想了想今年自己干了些什么,发现她自己虽然没干什么正经事,孟老爷倒是很干了一些正经事。铺了一段近千里的铁路,虽然还没完工,但最多明年中旬就能正式运营。和何院士他们一起,琢磨出了电灯,电动机。最近科学院院长把校门封了,赶那些天天昏天黑地顾不上家小的院士助教学生回家陪陪家里人。 孟老爷不能去科学院,那叫一个空虚寂寞,那叫一个无聊找事干。依据线装手的装订原理,这位正在琢磨缝纫机。虽然正在死胡同里转悠着,但孟约相信,只要孟老爷从死胡同里外钻出来,肯定能有所成就。 那可是缝纫机啊,孟约会用啊! 她在现代的外祖家,好几辈都是裁缝,她上大学那会儿,外祖家的裁缝店还当了一回网红呢。这技能,她妈也会,她当年觉得新鲜,也玩过一段时间。这是她唯一一个生活技能,她妈的意思是,将来要找不着工作,大可以做个裁缝,而今的裁缝,挣钱可不比谁少。 台上,德麟班的角儿们排着戏,孟约的心却飞到了缝纫机上:“可我用缝纫机那会儿,已经是电动的了,连线都不用动用剪,最多换个梭芯,选个线迹。而且,我还不知道工作原理,就知道怎么用,一点忙帮不上啊!” 其实孟约不是没在网上看过那个缝纫机工作原理的动图,可让她回想,她真的不怎么能想起来。太祖大约跟她差不多,对缝纫机不熟悉,所以太祖的手稿里,缝纫机的影儿都没有。 每每碰到这样力所不能及的事时,孟约已经习惯了这样想——土著们比我厉害!土著们还有太祖帮忙作弊!可是看到孟老爷钻进死胡同里,孟约还是很心疼,想帮孟老爷,偏偏这时候她没法给力。 看罢排戏,王醴来接她,同时还向杨廷礼讨教了几句。回去路上,孟约问王醴:“师兄,你今日看起来好像分外疲惫,怎么了?” 王醴轻笑安抚孟约:“与那叶慎章争辩了几句,他太偏激,又难能听人言,自信太过,偏又不是无才无德之辈,很容易困囿于他的执念中。” 男主?男主怎么给我家师兄找麻烦啦? “为何事呢?” “是水利上的事,因还未暴出来,我亦不便多谈,待垸几日年年就知道了。” 孟约:噢,不用,我大概知道什么事,《三醮》原著里写垸的,防洪工事上出了个巨大的贪腐案,因牵连甚广,真要往下究,整个江南东西两道的官员,少说得折进去一半。 对此,最终的决议是大鱼杀掉,小鱼小虾放掉。 叶慎章不认同这样处理结果,他认为,贪腐这种罪,应如叛国一般,一经发现,便不问罪,也该永不叙用。 第一七五章 无妨留着慢慢清算 这桩贪腐案的现实情况是,防洪工事上很多都需要专业知识,他们其中有一部分人是短时间里找不到继任者的。这才是宣庆帝与内阁能忍的原因,就是这样,待找到继任者,那些小鱼小虾也没轻易放过,或去职,或下狱。 叶慎章属于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年龄相差不多的王醴却是个坚定地认为,一切政令律法的实施,都应春风化雨于无形的。正因为他办过太多大案要案,督察院手里,从来没有等闲的案件,越是看得多,王醴便越能将其中的根由看分明。 事缓则圆这句话,很多时候不是被逼无奈,而是一种能缓解矛盾,让大案化小,小案化无的策略。尤其是在当下,因机械化,矛盾的存在从朝堂到市井,几乎在所有的地方都能看到矛盾的痕迹。 这时候激化矛盾是最不可取的手段,管是什么大案要案,都当只除首恶,余者……就如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一般,无妨留着慢慢清算。 “你别跟他置气,人和人的想法本就不一样,他站的位置与你不同,自然看到的东西也就不同,想的做的便也不同。求同存异罢,实在不成,你……去向杨阁老求教好啦,与同僚的矛盾我真没法给你建议。”尤其那还是男主,还是让杨廷礼这样的人物去对付罢。 说到男主,这会儿荣意应当也在水深火热中,因荣肃停职反省,日子过得相当不愉快,荣意与荣肃素来情深,自然也跟着不痛快。再加上一个周文和,一个叶慎章,一个林莠,谁都不能让她省心,荣意的日子说水深火热真是一点不过。 “这算什么同僚矛盾,不过是政见不合罢了,我与他也算有旧,便是有矛盾,也不会因公废私。”私底下来说,叶慎章还算不错,是个有情有义记恩记好的。越是这样,王醴越想把叶慎章拉上一拉,可惜拉不动,不然今天也不会争辩起来,口水说干且不论,还耗损了精神,所以才显得疲倦。 想到日后,叶慎章和王醴因政见不合,相互很不待见都没什么事,孟约也放下心来。叶慎章作为男主,总有其优点的,有情有义,有君子之风便是最显著的优点,所以不用担心他跟王醴掐起来。就是掐,也没事,不至于把王醴怎么着。 孟约这样想,是基于叶慎章是《三醮》男主角,不然她难道会认为自家师兄比不过一个路人吗? “今天不回家吃了,我们在外面围炉啊!”围炉就是火锅,和现代的火锅有点不同,也许是从太祖把火锅弄出来后的这些年里,又一再改良的缘故事。铜锅不仅可以涮菜涮肉,还能温酒温茶,炖各种清热下火的水果汤蔬菜汤雪梨汤之类的,除此外还可以烤肉烤蔬菜。 冬日里,南京城的人们,最爱干的就是在有雪的天气,一家老小出门,到就近的酒楼饭馆里围炉。鲜嫩的蔬菜,清脆的水果,醇香的美酒与或辣或鲜的汤底交汇成一出美妙至极的冬日画卷。 两个人围炉,委实人少点,不过可以点小锅。孟约选的是一家有热汤可以泡的,先让王醴去泡热汤解解乏。孟约则对着满庭雪,在腊梅花下一边围炉取暖,一边等王醴出来。 “敢问可孟世妹?” 孟约抬头,一脸懵:谁? 拱手的是个锦衣郎,石青裳子,搭着银绒绒的狐裘,见人眼角带笑,看着便是个和气的人。对于陌生人,孟约一般是依据数据包来看的,这个人有善意数据包,虽然不多,但至少是怀善意的。 “上回见孟世妹时,孟世妹才不过十岁出头,不记得倒也在常理之中。”然后他便自我介绍,他叫杨士弘,出身太原府,在孟老太爷行商时,就与晋中杨家交好,到孟老爷这里更是关系亲近得很。杨老爷和孟老爷素来脾气相投,至今孟家的布坊,在山西省也都是交由杨家全权代理。 两家是正经世代相交,杨士弘这一声世妹是一点没喊错的。 “原来是杨世兄,抱歉,因久未见,委实有些认不出来。令尊一向可好,世兄入南京是为何而来,可曾拜会过家父?”孟约说着,给人递盏茶。 杨士弘自然而然坐在孟约对面,道:“今日才入南京,还不曾拜会过孟世伯,家父一向安好,就是有些惦记孟世伯。听闻蒸汽机车和路轨与孟世伯有干,便在家中手舞足蹈,道是孟世伯定也十分惦念他,正盼着蒸汽机车早日通了,好与孟世伯常常得见。” 孟约:都不往一个方向修呢,杨老爷肯定要对好基友失望了。 不过孟老爷确实隔一段时间,就要惦记一番旧日行商时交好的人家,晋中杨家就是其中之一。孟老爷还曾开玩笑般的说,要不是之前被周文耽搁,后来又来了南京,没准会把她嫁往晋中杨家,那委实是个宽厚好相处的人家。 孟约:…… 不会吧? 王醴这时洗去一身疲惫出来,还没走近,便见孟约与一个锦衣郎相谈甚欢:“年年。” 孟约:…… 是因为这本身就是在本小说里,所以一切才都这么戏剧化吗? “师兄来,我给你介绍,这是我家世交的兄长杨士弘,杨世兄这是王醴,我未婚夫。”孟约心想,赶紧点明,省得日后再招出什么来。 她可舍不得她家亲亲师兄吃这飞醋,更不想自己和王醴之间的感情生什么波澜。这可不能怪她自作多情,原著的力量有多大,可想而知。现在是原著女十八号丈夫,遇到穿越版不走原著的女十八号未婚夫…… 真是一出大戏,如果这戏跟她没关系,那就完美了。 其实,不论王醴还是杨士弘,都没孟约这么多戏,一个是当正常亲友团来应对,一个虽惊讶但接受得很快。互相寒喧后,才知道,这两人竟然是同一科的进士,不过是一个外放为官,一个一直在南京城打滚。 “不想还有这样的缘份。” “当浮一白。” 孟约:原著和不走原著这是要勾肩搭背成好基友? 这画风走向,可够清奇的! #真不考虑来个两男争一女的狗血剧情吗?# #你们让我很失望,你你让我觉得自己压根不存在魅力这种东西# 第一七六章 晴天霹雳,六月飞雪 同年在古代其实是一种很紧密的联系,不认识就算了,一旦认识,很快就能亲近起来。杨士弘因家中在商籍,科举得中,可谓是杀出来的一条血路,不料却与具门阀血脉的王醴很谈得来,两人政见亦相当。 结果就是,好端端的二人约会,变成了孟约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未婚夫和可能是原著丈夫的人相谈甚欢。王醴倒没忘照料她,盯着辣锅里的羊肉片,在刚刚熟时就捞起来,放到小碟里供孟约食用。蔬菜里,孟约爱菠菜与人工培育的杂菌,肉里,孟约喜欢牛百叶,这东西难得,店家也只给上一小碟,再要多没有,小小一碟牛百叶,一点没落地进了孟约的肚子。 杨士弘与王醴谈得投入,却也没错开王醴的小动作,他只含笑作不知,却避开了孟约爱吃的肉与菜蔬:“今日便到这罢,改日我去长平里登门拜访,还请孟世妹代为向孟伯父言语一声,看是什么时候方便登门,我也好做准备。” “家父若得便,我喊人去给杨世兄送信。”孟约虽然心里吐不尽的槽,但王醴能在朝堂上有个小伙伴,她还是十分开心的。 杨士弘笑意愈深,向孟约与王醴一拱手,同仆从打马而去。王醴这时候,自然是什么疲惫都没有了,有情人作伴,知音人来见,好风景当前,足快平生意,况小小郁气。 回去的路上,看天还早,孟约便顺路去看还在应天医馆里的许妍。许妍近来还是像刚回来时一样,好在能用管子直接将流食送进胃里,又有妥贴的人照料,许妍气色一天一天更好,只是许妍依然没有醒来的迹象。哪怕许妍身上的伤已经好全,脉象和气血也都十分好,许妍仍旧在沉沉昏睡之中。 文思源还是那样寸步不离地照看着,连便盆都不假他人手,许妍能一天一天好起来,也全耐文思源这样周到的照料。文家人并没有劝文思源,只道他这是在恕罪,能让他好过点,也能让许妍有更贴心周到的人照料,倒不必再劝。 许家人也没说什么,许妍去外洋,他们也许了的,这时真怪不得谁。文思源固然可以成为怨怼的对象,但许家人看他现在这副样子,竟是连重话都没说一句。 孟约到医馆时,文思源正在喂许妍喝水,得用管子接上专用的水袋,一点一点将水送入肠胃中。这需要极细心耐心,快点慢一点都很容易出问题,文思源虽是个武夫,却在这时比谁都细致。 待喂完水,文思源才同孟约王醴一起入坐:“阿妍若知道阿孟姑娘来,必然高兴,烦请阿孟姑娘待会儿多同阿妍说几句话。阿妍总念着旧日,你们在闺中如何悑谊深厚,你们在阿妍心中,远胜千金。” “好,我会的。”孟约没事时,就会过来,同许妍说的,无非就是旧日在闺阁中的事。真正的孟约怎么同她们相处的她并不知道,她只挑自己知道的说,便只短短数年,相处的时光里也有许多值得拿出来说一说的。 王醴见文思源近来十分消瘦,遂劝道:“你也要多注意身体。” “为阿许,你也当好好的,不然她醒来看你憔悴成这样,不知多难过呢。”孟约也不知这样的情况下该怎么宽慰人,只能这样一说。 文思源点点头,一时间三人竟有些无话可说,这时天色已不早,孟约与王醴起身欲告辞时,医馆的医师进来查看:“患者一切都好,你们也照料得好,这样不醒,说不得需要些许外力刺激,你们考虑一下,明日我们再商议。” 所谓“外力刺激”并不是止力量的力,而是以亲属际遇的剧变来刺激病患,或者是以患者自身际遇剧变来刺激。前者不灵,就会试后者,总之医馆不会让许妍就这么一直耗在医馆,实在不行,便会让带回家去延请名医进行调养。 这样的外力刺激,并非是完全安全没有危险的,尤其是许妍,在经历过种种后,她的精神本来就已经崩溃,再施以外力刺激,说不定会变得更坏。医馆已将危险告知,怎么选择,还是看患者的家属。 “我再好好想想。” 孟约想着,她明天也该来。出了医馆,孟约心怀唏嘘,看着王醴说:“师兄,以后你要有什么意思,我不会去找你,我要有意外,你也别来,咱们交给专业的罢。” 王醴:“我亦是专业的。” “噢,对,那我只需要不给你添麻烦就可以了。”孟约现在觉得“战争让女人走开”,未必是大男子主义精神作祟,也有可能是有一部分女孩子,并不能适应战场。当然,也有能适应的,不过,这个时代能适应的女孩子,并不多见。 王醴一脸“我家小甜甜怎么这么乖”的老怀安慰,看着孟约的双眼,柔和得布满了盈盈灯火,看着孟约时如盛满万千星辉:“回家罢。” “好。” 忽然间,孟约好喜欢“回家”这个字眼,温柔隽永,美好入心。 “师兄啊。” “嗯?” “不管是你,还是大明,都要好好的。” 孟老爷:…… 王醴:“大明是谁?” 孟约默默瞪王醴,好好的气氛,全让他给搅和没了。 王醴是真一时没反应过来,因为前面跟个他,后面跟着大明,他自然下意识把大明当作一个人的名字。小甜甜幽幽怨怨的目光一沁,才叫他醒悟过来,大明是指吾国吾民:“自然,都会好好的。” “你怎么能这样,你这样我们没法再愉快继续这个话题了,师兄,你有时候真的好讨厌,好不解风情。” 王醴:我的错。 一路把孟约哄回家,孟约都还是好气,孟老爷在门口瞪王醴:“年年,他欺负你了?” 王醴:天可见怜,我怎么舍得。 孟约缩缩鼻子,居然点头,王醴只觉再冤枉没有,总算知道,遭蒙冤狱的人是什么样的心情,真是晴天霹雳,六月飞雪! 这是响应读者需求的小剧场: 话说,密室建妥,王醴进入其中,不意又看到那卷雁皮金粉纸卷,到底没忍住打开…… 王醴:嗯,画功越细看越精美,这手臂仿佛能掐出水来,腰肢软得仿能折断。 再往上翻,王醴:这下巴,有点熟,在哪儿见过来着? 片刻后:小甜甜画的谁! 迅速往上翻,看到他自己的脸:…… 我是该荡漾无比呢,还是该拿着画卷出去问小甜甜什么时候看过我…… 震惊,我到底是什么时候被她看光的? 这不可能是看一回二回能画出来的,必然是看过很多回啊! 想想那些因四只狗不关门的夜晚,想想那些因有四只狗,睡得格外熟的夜晚…… 有一个画春宫,还拿我当模子的未婚妻,我能怎么办,我也很…… 我也很期待快点成亲,可是还有两年啊两年啊两年啊! 小甜甜你忍忍,我……我也只能先忍着! 嗯,以后……可以这样……小甜甜应该会同意? 第一七七章 我真是个废柴 听完“你和大明”这番话后,孟老爷一点没吃味,反而笑得合不拢嘴。孟老爷觉得,小儿女间这样相处还是很好的,小吵小闹小脾气的,才叫姻缘呐。 孟约:“爹你还笑。” “好好好,不笑了,赶紧去睡吧,明日不是要去许侄女。” “嗯。”一想到许妍,孟约的心就格外沉重,她虽不是土著少女,可即使是现代,一个女孩子在经历过这样的事后,也同样会有心理创伤。比起身体上的伤,心理上的伤更难治,而且也更难以捉摸。 夜晚,孟约伏案,却即没画《清平令》,也没画春宫,而是提笔有些出神。最后也没落笔画什么,直接除了簪钗洗漱睡觉,睡梦中依然紧紧皱眉,直到醒来,她仍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为许妍,和更多如许妍一样遭遇意外的女孩子。 这个时代,已经相对宽容,但人心中对自己的束缚,和旧约陈俗对人的束缚,是很难从根骨中剔除的,恐怕也不是一个绘本,一部戏剧能剔除的:“那我要怎么才能帮到阿许?” 现在想想,当初不管是学工科还是学医,都会有用武之地,能大展拳脚,对许妍来说,她需要的是心理医生进行心理干预,并进行长期辅导,才能把她从崩溃边缘拉回来,再一点一点重新建立完整的人生。偏她不是学心理学的,虽知道点皮毛,但那都来自于小说电视剧,并不能作准。 “我当年干嘛不学医!” “因为我的分上不了医学院!”这大槛,她要迈得过去干嘛学美术史,她学美术史还是不因为高考分不高,艺考成绩也就刚过线。更别提美院录取线本来就低,要不是有画画这一技之长,她当年没准就得去读专科,哪能读本科院校,还是儿八经地好学府。 孟约:我真是个废柴。 同孟老爷一起吃过早饭,孟约便去医馆,她去的时候,文思源已经作出决定。他要用自己的生死来激一激许妍,许妍既然为了他能舍生忘死,他诅咒诅咒自己又算什么。 这样的情况下,孟约能做的只有默默祈祷,希望一切往好的方面发展。因病房里有医师们在,显得有点挤,孟约便被做护工的青衣女使请到门外。孟约只得坐在门外,忐忑地等待着,这一等就是一个上午。 “到底怎么样了,怎么要这么久。” “因还要施针用药,请孟姑娘再等等,孟姑娘饿了罢,医馆的饭食还不错,孟姑娘看是一起去用,还是我给你捎来。” 孟约不怎么有胃口,不过转念一想,可能还要不少时间,便请护工为她带点清淡好消化的。护工走后不久,病房中忽然传来一声惊喜的呼喊:“阿妍,你醒了。” 这下,孟约哪里还坐得住,赶忙起身推门进去,果然见病床上的许妍已经睁开眼。虽然许妍眼里还有些迷迷蒙蒙的神色,像是搞不清什么状况一样,但人是真的已经醒了,正浑身无力地被文思源抱在怀中安抚着:“阿许。” “阿孟。”许妍的声音,无力且轻,柔弱得像是晚风中只剩下一点蜡油的烛,仿佛随意就会熄灭一般。 “醒来就好,醒来就好,可把我们担心坏了。”孟约满面欣然,她没料到,这时代的医师竟然这么强大,仅用一上午,就把一个疑似植物人的人给唤醒过来,真是了不起。 “阿孟。” “嗯,我在呢我在啊,不急的,慢慢来,先喝口水,润润嗓子。”孟约说完文思源便要喂许妍喝水,许妍却不肯喝,饶是她浑身无力,也挣扎不已。文思源怕伤着她,只得放弃。 “阿孟。” 孟约不由得皱眉,是失忆,不记得文思源了还是怎么着。孟约上前,接过水杯,想要尝试喂许妍喝水。许妍依旧挣扎,只是没挣扎得那么厉害:“阿许怎么了,是有话同我说吗,想同我说话,得先喝水啊,不然怎么说话呢,你嗓子太干了,会疼的。” “我做到了。” “什么?”孟约喂水的手一顿。 “心中信仰,笃行道德,家国生死……”许妍曾在跳下城头时挣扎许久,能活着谁不愿活着,在受辱时她没死,在城头看到同胞为她束手束脚,为她而流血,为她而甘冒大险,为她失去性命时,她才一跃下城头。这在许妍心中便是家国生死,她是闺中小儿女,不解其他,她只知道,那一刻,她是真的恨不得自己早就已经死了,不必大明军将舍出性命来救。 他们的流血牺牲应该更有意义,许妍当时就是这么想的,也是抱定这样的信念跳下城头的。 孟约震惊地看向许妍,她竟不知道,当年的一句话,许妍记到现在,甚至为这句话而一跃跳下城头,差点身死。幸好还活着,不然孟约必然要愧疚一世,此时此刻,孟约知道了语言到底有多大的力量,人又要为说出来的话负什么样的责任。 孟约甚至不知道这时候应该说什么,说“嗯,你做得很好”,这简直是鼓励许妍的自我牺牲,说“不,你不应该这样做”,也似乎不对劲。孟约只得紧紧抱一下许妍,哽咽着说:“阿许,你一定要快快好起来,我们以后,还要一起玩耍呢,我们还约定好做儿女亲家不是吗?你要是不赶紧好起来生个儿子,怎么娶我女儿。” 许妍虚虚地笑着,费力地轻点一下头:“好。” 此时此刻,孟约并不知道,许妍的心理创伤已经坏到什么样的程度。她以为许妍既然醒过来,那么一切都会好起来,却没想到只是吃个午饭的时间,许妍再次昏过去,被文思源唤醒过来片刻,同他说几句话后又再次闭上眼。这次任凭怎么呼唤,怎么刺激,许妍都没再能醒过来,就这样如同安睡一般陷入昏迷之中。 这一次昏迷不像上次,这次昏迷,许妍的身体每况愈下,每一天都比前一天要坏。肌肉以可见的速度萎缩,呼吸也越来越微弱,没人能解释为什么,唯有将之前的清醒视作回光返照。 孟约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文思源更是如此。 在医师告知他们,再恶化下去,可能就是这一两天里的事时,已瘦得不像话的文思源哭得差点厥过去:“死的应该是我,应该是我,应该是我……” 他已被自责淹没,孟约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是她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 第一七八章 是的,我会 不必孟约他们为许妍延请名医,应天府医馆便请来南京城中数位赫赫有名的医师,一则许妍病例少见,二则许妍虽行为鲁莽,但确实称得上英勇,她也确实避免了大明军官更多伤亡,虽然也让卢宕做了无用功。 饶是各大医家聚首,依旧没能解决许妍一天比一天更虚弱的现状,这样快的衰弱速度,即使现代有那么多高科技医疗手段,孟约觉得可能也很难。所以不同于文思源的期盼,孟约从许妍的衰弱无法挽回时,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说来残酷,但人面对死亡时,越早做好准备的人,越不会在悲痛里陷得那么深。 当一位医师说“也许不唤醒她,她还能一直保持原样睡下去”的时候,文思源彻底崩了,他倒在许妍的床边,痛苦地哭泣,闷声呜咽。孟约捂着胸口,就是再做好准备,依然无法接受这样的消息。 文思源自有家人劝慰,孟约只静立一旁,默默伤怀。她眼睁睁看着她的小美人,从鲜花一般模样,衰败成被雨沤坏后犹在枝头的花朵。难过到极点时,她悄然退出病房,站在院子里落光了树叶的枯干枝影下,心中有种莫明地迷茫。 “这个世界如果只是故事,真是真实得可怕啊!”虽然她自从穿越以后,就没敢把这个世界只当成一个由小说衍生出的世界,此时此刻,孟约依然颤栗。这种颤栗即包含害怕,也包含自我怀疑。 如果小说不仅是小说,故事也不仅仅是故事,她作出的一切改变,会导致什么,她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又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会不会还有人,因为她这只蝴蝶的到来,而失去性命,会不会她的造访,不仅会带来好的影响,也会造成意想不到的恶果? 孟约垂首落泪时,被熟悉的怀抱轻轻揽入怀中,王醴温柔地抚摸她头发,声音带着温度,也带着这个世界的真实触感:“师兄,我好怕……” 怕某一天醒来,一切都真的成了故事,成了小说,怕某一天醒来,付出的情感失去目标人物,怕某一天,这世界因为她的加入而崩塌,怕…… “不怕,我在。” 孟约抬头看王醴,含着泪问道:“师兄,旧年我的一句话,让阿许从城头跳下。而今我做了那么多事,说了那么多话,绘了那么多本子,会不会还有人因为我写的那些看似大义凛烈的字字句句而慨然赴死?” “年年,不管有没有你的本子,你的话,会慨然赴死的人,仍旧会慨然赴死,欲苟且偷生的人,仍旧还是选择苟且偷生。年年,即使是南山书院,先生们曾教导我们的,也是遵从内心的选择,慨然赴死是大义,苟且偷生是本能。当大义胜过本能时,就选择大义,当本能胜过大义时,就选择本能,这无关对错,只是那瞬间的决定而已。”不管是南山书院还是其他书院,从不教人只顾大义,而回避本能。而是教导学子,不论就大义还是就本能,都没有错,但大义是德是道,是君子所栖。 “若有一日,你也会这样选择吗?” “倘是大明就在我身后,是的,我会。”因为小甜甜就在大明身后,因为更多他所熟悉的人,都在大明身后,所以他会。 孟约还是忍不住泪流得更凶,她是感动的,又是很难过的,悲伤和感动交织着同时把她给淹没了。她扑在王醴怀里,哭得无法自抑,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毫不收敛地放声大哭,不管是现代还是现在。 王醴并不再多言,而是轻拍着她,让她能痛快哭出来,并尽快从痛哭中缓过来。 孟约本身就是个很容易自我开解的人,不然,就穿越到一本书里这件事,就够她崩溃的。约一刻钟后,孟约便收了声,因为有王醴,倒比她自己单扛着更容易缓过来。 “师兄,我总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可是我又不知道做什么?”心理问题,不是一个本子能解决的事,可她又不是很懂,她要是懂就好了。 “那年年觉得,应该从哪里入手?” “是……这里不够强大,有漏洞。”原本,能活着就是意外惊喜,重见天日怎么还会颓唐呢,更加热爱这个世界,连呼吸都充满欢愉。但是许妍没有,不仅没有,还因为所经历的一切崩溃,精神的崩溃导致身体机能全面退化……做为一个非医学生,这是孟约经过医师们的讨论后,得出的答案。 王醴含笑看着孟约:“那我们想办法,把漏洞补上,让所有人这里都强大起来。” 孟约:怎么想办法? 王醴没有再多说什么,在两天后与孟约一起送别许妍后,年关便近,孟约的生日也越来越近。王醴忙得不见人影,孟约想,他大概在帮她办法,孟约自己也积极地搜寻这个时代,由土著们创作的,和心理学相关的书籍。 并非没有,而是都被归类在哲学、宗教学相关的类型里,有些甚至被归类成了小品文散文。 所以? 所以她应该去找那些能写出这些著作的人,和现在正在做这些学问的人,让他们意识到他们可以做更多的事情! 在这个学问至高无上的时代里,那些埋首于学问的人是否愿意走出他们灵魂的茅庐来,做世俗的学问,这是个问题。不过,不管多难,总会有人愿意走出来,做力所能及之事。 因为这件事压在心头,孟约压根没注意到她的生日和年关一起降临,所以这天大清早起来,她和往常一样,吃过早饭进画室。结果笔颜料都还没调开,王醴就来,孟约:“你今天不忙吗,这么早过来,吃过早饭吗,用不用给你做点什么?应该有新做的鲜虾馄饨,要不给你煮一碗。” “不必,我吃过了。” “哦。” “年年,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噢,今年年三十吧,得祭扫哦,我说怎么今天格外热闹。” “还是你生辰。” 孟约:…… 是真的差点忘了这件事。 准备给孟约好好过个生辰,并认认真真求个亲的王醴:…… 小剧场: 话说那年大旱,太祖登坛祈雨,久求不至…… 太祖:摔,钦天监说今天有雨,结果你给我来个晴空万里无云! 太祖:不求了! 臣工:陛下,不能这样啊,万民还在盼着呢。 太祖:求屁,到头来还得朕自己来,工部的人死哪儿去了,跟朕挖井去。 工部尚书:陛……陛下,下雨了。 太祖: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雨由他去下,井照挖,没水脉的地方在低洼地造蓄雨池,老子就不信了,活人能让天旱死! 此后,大明风调雨顺……那是不可能的,明朝在小冰河时期,南涝北旱十分严重。穿越者太祖的大明之所以存世,是因为打下的疆域更大,能种粮的地方更多,各种可当粮食的作物被带到大明种植,以及太祖有种种挂~ 第一七九章 余生请多指教 冬天的枇杷树亦是绿叶簇簇的,在雪中仍不经意透出一抹带着灰度的绿意来,是老枝犹带老叶,不肯谢去的壮美。孟约虽然不大了解,为什么大冬天带她到枇杷园来过生辰,但眼见着这种不言不声的美,就什么也忘记要问。 这样的美,其实光从感官上来说,并不比家门前的雪景好看多少,这属于形而上的美。就像她身边的人,从感官上来说,真的永远像个酷爱在小黑屋里施展各种酷刑的大反派,然,事实上,人家也是个清正刚直的能臣呀。 可不是她的评价,而是《三醮》里,叶慎章对王醴的评价。 “师兄,你很像这枇杷树呢。”不好看,但很美。 王醴:“人常谓君子如松柏,为何到我就成了枇杷树?” “谓君如松柏,不过是因其挺拔直立不畏霜雪,枇杷树又何曾惧霜雪,不过是因看起来不如松柏青俊,便不被人所称颂罢了。而且,枇杷树有花有实,摘之可食,酸甜适口,岂不比松柏可亲。”王醴是不知道,《三醮》作者就常用“如松柏肃肃”来形容叶慎章,让人家去做君子罢,孟约更喜欢甜酸可口,可亲可近的枇杷树。 王醴:分明是我来求亲的,怎么倒像是小甜甜要求亲。 准备了许多话来赞美孟约,却被孟约的赞美糊一脸,王师兄甚觉心累。 不行,这样下去,又要被小甜甜带到不知哪个犄角旮旯去,王醴赶忙接着孟约的话茬,道:“说到枇杷树,年年可还记得那年在鹿邑乡间,你在枇杷树上举着枇杷同我说话的情形。” 光着脚,顶头满头雨露与阳光,手里捏着一挂黄熟的枇杷,问他“吃枇杷吗”。那时孟约才乍露少女身姿,还十分青涩,连没穿袜子的脚都又小又细,白生生的,到现在都仿佛在在树上晃着他的眼。 孟约当然还记得,那时候她也没穿越多久,身上属于现代人的东西更多一些,不像现在,她完全可以把自己伪装成土著少女:“记得,我问吃不吃枇杷,话说,后来你吃了吗?” “自然吃了,你送去鹿邑县衙的腊八粥我也喝了。” “腊肉骨头煮的?”孟约惊奇地问罢,见王醴点头,不由得失笑,“你不会那时候就开始惦记我了吧?” 王醴居然点头,孟约觉得她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年年看起来委实太甜,跟那篮子枇杷一样……”是从骨肉里渗出来的甜,那是一种非被宠爱包裹着长大,无法养出来的甜,带着些许温度,不逼人只沁人心脾。王醴虽不能说在深渊长大,却也鲜少见过有人甜得跟孟约一样,自然过目难忘。 “酸酸甜甜?”就是我! 王醴禁不住笑出声来,这也是被宠爱包裹长大的优点,永远能找到让人笑出声来的话:“只一味甜,并不酸。” “所以,你给我取个外号叫小甜甜?” 王醴:…… “不要一脸你怎么知道,反正我就是知道,我才不告诉你我怎么知道的。”孟约才不会说呢,她打算把这个小秘密一直埋藏在心底,时不时拿出来甜一下。 王醴总感觉,这亲没法再求下去。 “对了,你今天找我来这里干什么,别告诉我赏雪景忆旧事过生辰,我信你的邪哦。”孟约说完,心里猜,王醴今天带她来除了过生辰还能干什么,难道是给她排解因许妍故去带来的伤怀?也不至于,王醴对生死很敬重,并不觉得因身边至亲至友故去而伤怀,是应该劝阻的,只要不过度伤神即可。 王醴对着小甜甜现在这张脸,真的不知道该怎么下去了:“求亲!” 孟约先是一怔,然后仰面大笑:“哈哈哈……抱歉,我不知道你会选今天求亲,哈哈哈,我甚至不知道你还会求亲,师兄别恼,我错了,要不你重来一回,这回我保证好好配合。” “你先停下笑试试。” 怎么可能停得下来,王醴现在的表情和脸,形成了天然的反差萌,表情眼神不能更温柔宠爱,脸却还是那张阴风惨惨的坏蛋脸啊!完全没办法停下来,她能怎么办,她也很绝望啊,这样下去,王醴很有可能不求亲,她会错过一生最浪漫的瞬间之一呀。 即使这样,还是好想笑哦,是那种开怀到,想要告诉全世界她有多开心有多幸福,关都关不住的笑声。 王醴静静看着孟约,又想叹气,又想跟着一起笑,但无奈与一腔力气无处使仍占上风。直到孟约笑够,王醴才得以开口:“你这样,我觉得应该再慎重考虑一下。” “你想都别想,圣旨赐婚呢。”孟约才不怕,王醴就是满脸无奈时,眼里的温柔宠爱也能溺死她好么,她才不会误会呢。 看着想要放在心中好好宠爱一生的小甜甜这笃定,这么畅怀,王醴便是有多少无奈都化作会心的微笑。毫无疑问地,他喜欢孟约这份笃定,她笃定他心中的情感,亦如他笃定她心中情感一样,这感觉,极美:“年年,可愿共我度余生。” 孟约:“我愿意。” 如同庄严的宣誓,又如同饱仿甜蜜的宣告,哪怕四下无人惟有满山枇杷与白雪,心中的甜蜜也满得溢出来,将可见的所有都染上甜丝丝的蜜糖。 是的,我愿意,愿这一刻是通往永恒的钥匙,从此人生只坦途。 是的,我愿意,愿与你在这或真实或虚假的世界里,真正拥有彼此,直到生命结束,或这世界不复存在。 是的,我知道你也愿意,愿与我在余生里,携手作伴,共旅红尘。 是的,我们都愿意,今世有幸结缘,余生请多指教。 “年年?”王醴不解,为何孟约凑进他闭上眼睛。 孟约:…… 不解风情的坏蛋!啊,不对,应该叫不识男女之情的新手! 同样是新手,孟约虽没吃过好歹见人吃过,王醴……从现在看来是既没吃过也没见过的。啧,虽然很有点窃喜,但一下子感觉肩上的重担更重了。 回去先画个春宫给师兄启个蒙?这行径略有点找揍啊! 不过,为了幸福以及性福,还是应当想办法努力一下的,听说洞房花烛夜不能顺利地享受和谐带来的快乐,会留下阴影的。 第一八零章 鸣钟传捷报 吃罢团圆饭,各家挂起街灯,尽是一片火红,孟约如今的字已经好意思为自家写春联,依着孟老爷的意思,孟约给写了个十分喜庆又传统的。孟老爷看着春联,连连夸孟约字大有长进,她在书法上的天赋很逊色于绘画,能学到如今这颇具风骨的模样,委实不容易。 写好春联,孟约仍没好意思贴大门上,只贴在二进三进的廊下,大门上贴的还是从夫子庙前求来的大家手笔。孟老爷照旧给孟约封厚厚的压秽钱,给完,孟老爷看着孟约说:“又长一岁了。” 是呀,十九啦,明年就二十呢。 “年年啊,为父也不知该教你些什么,夫妻相处之道,人各不同,总要自己慢慢琢磨慢慢悟才行。”眼看着一年又要马上翻过推拿去,孟老爷也意识到,这个闺女,他就是再想留,也只能留那么久了,遂不由为孟约婚后生涯打算起来。 “嗯,我知道,谢谢爹。”如果不是孟老爷,她恐怕真的很难和王醴在一起,如果不来南京,如果孟老爷没像现在这样努力,就是她与王醴再如何相爱,恐怕想走到一起也要生许多波折。当然,这其中也有她自己的功劳,但这一切始终源自于孟老爷不愿委屈她的那个瞬间的念头。 “你好好过,为父便什么都足了。”孟老爷不由得想起女神太太来,这一年,宜宁郡主没少“偶遇”孟老爷,但孟老爷心上丝毫痕迹都没有。所以他心头,依然只有女神太太,透过孟约略有些许肖似的眉眼,仿佛女神太太又跃然眼前。 虽然每到这样的时候,孟约都很想旧事重提,劝孟老爷再找一个,但是这个话题没少给她招骂,所以她很理智地选择微笑。 守夜到初一到来,放了鞭炮交了年,孟老爷便把孟约赶去睡觉,孟约这还没睡呢,就有人来寻孟老爷。那些不甘寂寞的科学狂人哟,连被科学院院长赶回家,也在家中丝毫不曾懈怠——电灯制成了! 这下孟老爷别说睡了,就连坐都坐不住,马上叫人套车,拿着科学院的牌子开路。孟约本来也要去,孟老爷不准,道是小姑娘家要多睡睡好,不然气色不好看。孟约只能眼睁睁看着孟老爷登车驶远,她则扶着门框扼腕,这么重要的历史瞬间,她竟然没有参与其中,这怎么能忍呀。 “他是我爹,我有什么办法,算了,碎觉。”孟约想睡却睡不着,复又爬起来,《清平令》在年前已经赶完,她现在委实没什么需要做的。可她又偏偏想做点什么,提起笔来想画个年节盛景,却不知道为什么画着画着,描出的轮廓又是王醴。 “你恨嫁啊,你不但恨嫁,你还春心萌动。”那坏笑,把本来就够坏的一张脸衬得更邪恶,叫人看了,就会想把满天下的女孩子都藏好……嗯,可能男孩子也得藏好。 “怎么看怎么有点……淫|邪!” 不仅如此,她还在旁边留出了合适的空当,刚好够她描个娇娇软软的美人儿。孟约画画,尤其是画人物画,并不尽像真人,但要是仔细看,加之日日相亲,必能看出神似来。这张坏脸,还能是谁呀,没别人了嘛。 “哎哟,之前都不是这样的呀。”她也不是没画过以坏人脸为主角的春宫,可是,也没邪到这地步。 “我果然肖想他的肉体已经很久了?” 孟约想着,浑身抖了抖,下笔倒是一点没颤动,稳稳地落下,将颜色匀匀染妥,光是手臂上的皮肤就需要涂好几层颜料。孟约边画边打呵欠,有点犯困,又有点舍不得笔下那张赤着上身,一身腱子肉的坏人脸。 “小姐,您还是先睡吧,明儿还得早起拜年呐。要是王郎中明日起来,见您脸带憔悴定要心疼的。”白蕊和夏姜到画室外走了好几趟。 孟约被白蕊夏姜劝住,不舍地将画卷上放到密室中,才去睡觉。睡觉前还没忘护肤,女孩子再怎么天生丽质,也得爱护皮肤,明天还得美美美美地见未婚夫呢。唔,未婚夫,这个称呼怎么就能这么美妙动人呢。 初一大清早醒来,孟老爷还是没回,孟约想着可能是电灯比较难搞,虽然她很急于看成品,可是她连去哪里看都不知道,干脆不去想它。方才一打开门,王醴就过来,既然已经圣旨赐婚,出双入对也就没什么需要忌讳的。 先去庆园拜年,再往梁家去,向外祖一家拜年。舅舅家的三个孩子,也是一年一年长大,梁瑞松在变声期,比从前沉默许多,便是逗他说话,他也满脸通红地闭紧嘴。露松小姑娘也八岁啦,梳着两个可爱的包包头,坠着碎碎的宝石珞子,甜甜地喊孟约“年年姐姐”,甜得让孟约爱她爱得不行,连小包子定松都会伸手讨糖糖吃了。 一大家子氛围极好,连对王醴这乍上门的准外孙女婿也十分亲昵,仿就天然是一家人般,分毫不见外。 “日后常来往,有事没事过来吃饭,家里别的不成,从淮南带来的厨子却好极了,做得一手美味佳肴。”梁老太太见外孙女有着落,心里一块大石落地,天不假年,她总有要走的那天,到时候去了底下,也能向闺女好好说道说道。虽这外孙女婿生得有点吓人,却是个温柔妥帖的,对外孙女也好。 “是。”王醴今天不知点了多少头,答了多少“是”,心都被这一家子给煨得软糯。 这时,城中忽然响起钟声,王醴一愣,细细聆听片刻后,方才辩明方向。这钟声来自西面,西面鸣钟示大捷,如今大明唯在外洋战场能有大捷,正好赶上年初一,许是恰巧,也许是有意为之。 但不管怎么样,大捷是没错的,一般来说,鸣鼓若非冤狱便是战事起,鸣钟则或是大礼行之或是大捷报之。 “这钟声是庆年吗?” “是外洋战场的捷报,必是大捷才能鸣钟以传。” 孟约轻轻一合掌,喜道:“这可真是好消息,大年初一便有捷报,今年必定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捷报频传。” 梁家人也是这样认为的,一时间大家都在热闹地额手称庆,王醴也在这样的气氛带动下,忘了这也可能是有意为之的可能——就当是给大明的新年祝愿。 小剧场: 话说当年建立大明时,太祖命国号…… 太祖:还是别以明命国吧,一说大明,我就想起小明。 完全get不到梗的臣工:…… 太祖:要是小明,得有个小红来配,这要是大明,得配个……大红? 臣工:我们家陛下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太祖:算了算了,小明就小明吧。 若干年后,出使外洋的臣工奏折送到御前,回来的批复是:朕好,小明亦好,卿在外如何? 臣工:…… 第一八一章 太世故太人心险恶 捷报并不能意味着战争取得最终胜利,更不是说战争已经结束,频繁的捷报只代表战事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激烈。在整个大明上上下下都在为战事而紧张时,科学院的院士们悄悄在宫中开笔时,奉上来自科学院的新年贺礼——一个刚刚出炉,还热乎着的崭新时代。 科学院献上时自然不是这么说的,但宣庆帝是这么理解的,通过最终被命名为“电灯”的,依靠电能转化为热能,并在深深长夜中衍化为照亮黑暗的光。像这样的时候,宣庆帝毫不意外他想起的,竟然是孟约写在《太祖秘史》里的那句话——你看,历史这巨兽,正滚滚而来。 是骑在这历史的巨兽身上,还是跟在后边吃灰,显然,这是个很好作出的选择。 “上元夜午门亦要点灯与灯市相应,不若今年便交科学院,盼诸君能在上元夜之前,用这电灯替代烛火妆点午门。”宣庆帝深谙一个道理,不管什么东西,他先尝试了便会有上行下效。当然,这东西宣庆帝还得再看看,非要确定电灯已十分稳妥,推入市井不会带来灾祸。 其实在宣庆帝下这命令之后,科学院就炸了锅,他们忙不迭把东西献上去,只是叫官家尝尝鲜。也是献宝的心按捺不住,他们现在委实还没有太成熟的方案,当然硬件是具备的,但用电的安全是个很大的问题。 “电流小只不过电得人酥酥麻麻,若电流大……” “妆点午门的电流小不了,我们也不能一盏灯配个发电机,那不现实,来不及做。” “还是吩咐下去做个大家伙,至于电流的安全怎么处理,总会有办法,实在没办法,老夫豁出去这张老脸,向官家求情,官家也不至太留难吾等。”科学院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事,从前都是非到万万分稳妥了不可,这回是委实没办法按下激动的心情。因为,在太祖的记述里,一旦自然中的能量可为人所用,就会有一个新的时代降临。 这可是一个新的时代,要是太祖知道,科学院的院士们觉得,太祖未必能按得住棺材板不跳出来诈尸。 终于见么电灯的孟约:…… 好容易科学院开门,科学狂人们又聚首于科学院,她能跟着孟老爷来蹭一蹭历史的瞬间,结果没想到科学狂人们也有老不靠谱的时候。像这样的时候,孟约觉得,作为一个合格的穿越者,她应该现身了:“既然有能传导雷电的,是否也有不传导雷电的?” “那是自然。” “比如呢?” “陶瓷、玻璃、橡胶。” 像这样的时候,一定要在心里默默感谢穿越者太祖的无私奉献,要不是这位晕车,估计就不会有水泥和水泥路,更不会有橡胶轮胎的出现,至少不那么早出现。毕竟穿越者太祖很多和生活有关的“发明”,都是在他垂暮之年造出来的,年轻时光顾着打天下治天下,哪来的闲工夫。 “陶瓷和玻璃用来包裹铜线显然比较麻烦,橡胶更容易办到。”孟约直接帮忙开挂,因为她也好想早点用上电灯呀,晚上画画,点蜡烛,再好的蜡烛也不免跳来跳去,很伤眼睛。 大明使橡胶的历史已经有几百年,几百年间,橡胶的用法可谓花样繁多,但由于其特性,仍属于限定使用的材料。给院士们几天时间,估计他们就能想得到了,可现在不争分夺秒,之前又光顾着电灯,电机,没顾上连接用的电线么。孟约只需要这么一张嘴,接下来,有这么多大明最聪明的脑袋凑一块,还有什么干不成的。 孟约甚至觉得,这可能是古往今来脑子最聪明的一群人,嗯,这个架空的大明统治现在与未来的世界,可能不用加“之一”,因为他们已经走得人家无路可走了呀。 孟约眼睁睁看着这群人,用他们强大的动手能力,把比筷子细不了多少的铜丝,现场回火拉成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的铜丝,然后把临时取来的橡胶融化。接着,一群院士并助手和学子围着那小盆橡胶,苦琢磨,怎么才能让铜丝均匀地裹上橡胶:“还得加点什么吗,光橡胶成吗,雷电不是容易引发火灾吗,橡胶亦是很容易着火的。” 像这样的时候,孟约就不会再开口了,当然,她倒是想,她不懂呀。她要是懂早就自己上,何必天天巴巴守着土著科学狂人们呢,所以说,学渣穿越了也还是学渣,学神穿越了仍旧是学神,前者好比她,后者好比太祖。 “爹,回头我们家也安电呀!” 孟老爷:“八字还没一撇呢,若无聊便先回去,为父今日怕是要歇在科学院。” “好。” “莫留王重崖到太晚,也别太晚去泛园,晓得吗?” “晓得。”孟约觉得孟老爷在这方面很不信任她,虽然她确实不很值得信任,但那是基于她知道自己画春宫,且做带颜色的梦这两个不可磨灭的事实之上。但这个,孟老爷又不知道,却还是不信她……或者说不信王醴? 孟老爷其实谁都不信任,在他眼里,闺女太天真可爱甜软,没见过人心险恶。而王醴呢,太世故太人心险恶,太懂得怎么哄人骗人,尤其是哄骗他闺女。一个不值得信任是太好哄骗,一个不值得信任是太想哄骗,孟老爷能放心才奇怪了:“记得顺路去看你外祖一家子,买些好克化的糕饼点心,几个小孩子买点糖子果子。” 孟约带着孟老爷一路的叮嘱往家回,路上捎好些点心粮果送到梁家,梁老太太留饭,孟约和王醴有约,怎么肯留饭。许老太太好几顿饭后,孟约才得以脱身去寻王醴。 吏部的公房离梁家颇远,孟约小折腾大半时辰,才到吏部公房附近。这时离放班还有大约两刻钟左右,孟约依着王醴的话,找到邻云楼往楼上雅间去就坐。孟约还没到指定的雅间,就碰上了宜宁郡主,身后还跟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依照闻来看,应当就是宜宁郡主的独女朱媛。 “郡主安好。” “是阿孟啊,可赶巧了,正想寻你说话呢。” 孟约:…… 不要吧,你还来,我劝不动我爹的!有什么情,都冲他去,别冲我来事,真起不了作用。 第一八二章 一粉顶十黑 孟约倒没料到,宜宁郡主说的并不是她想的那样,让她劝劝孟老爷,而是想让她带朱媛玩。 看着小兔子一样的朱媛,孟约略有点忍不住,想叫她把耳朵亮出来,叫她揉一揉,怯生生的样子真的很像一只怕生的兔子呀,尤其是穿着白与粉,跟只小兔子没二样。凡在宫外边,她连宣庆帝都喊蔓生兄,萧皇后后都喊嫂子的,倒不介意有个小兔子一样的县主小美人。 但,先得搞清楚一个问题,这是个真小兔子,还是只铁齿钢牙腹里黑的小兔子。虽然这小兔子对她很有些善意,可善意只代表小兔子对她有好感,不代表小兔子本身的脾性。据她对善意曲线图的深入研究表明,这种跟过山车一样扔数据包的,通常都不能是真小兔子。 “人与人之间,是讲个缘法的,因而我并不能保证一定能同县主玩好,不过既然已经到这了,无妨日后来往几回。人嘛,多来往几次,便知道适不适合,能不能结而为友。”孟约才不肯把话说死,她可是见识过土著少女的厉害的,她的那群小美人里,就有好些让孟约咂舌不已的。 “那是自然,媛媛文静内向惯了,也没个常来往能说话的朋友,若行自然好,不行也不妨碍什么。”宜宁郡主这算是在给孟约宽心,透露的是买卖不成,仁义也会在的意思。 孟约虽很想揉小兔子,但这种装小兔子的不算,所以她嘴里答应得好好的,心里打的主意是,邀两次,日后就不再邀。至于到时小兔子可能反要粘过来,那就等那时候再说。 同宜宁郡主谈完话,孟约才得以前往预订好的包间,等着王醴过来寻她。不料王醴没到,先碰到楚愈这逗逼,年节下忙公务,忙完公务忙过年,这会才得点闲工夫,楚愈逮着孟约,简直叫意外惊喜:“阿孟姑娘。” 孟约:…… 热爱吐槽的铁杆粉又来了,不仅来了,还带了他弟弟楚壑。要说楚愈只是让孟约体验到的是爱吐槽的铁杆粉,楚壑就深刻地让孟约领会到了什么叫“一粉顶十黑”。 “桑班主道今年开厢仍演打鼓人的戏,还透了戏牌给我,怎么这回叫《清平令》,听着就没起没落的,讲的是个什么故事?为何不再以太祖为主,我看台上排演,倒像是以旦角儿为主。”楚愈十分急切地想从孟约这里打探出更多消息。 孟约:“我同未婚夫有约,他马上就要过来,你们确定你们要在这里碍手碍脚吗?” 楚壑:“若不能得答案,我不会走,碍手碍脚也不走。” 孟约:看以,这就是传说中的一粉顶十黑,楚壑的战斗力,何止于十黑呀! “我答应了桑班主,不能说,你赶紧走,你再不走,我叫师兄揍你。”孟约也不想这么对待粉丝的,但,谁叫这粉丝意图破坏她和师兄的浪漫午餐约会。 楚壑可不像楚愈是个弱鸡的文官:“我也是打小练的,我用怕谁。” 孟约:嘿,这油盐不进的。 “告诉我,哪怕透一点,一点我就走。”这时倒一副很好打发的样子。 孟约:“那你坐着吧,喜欢吃什么,看在你也喜欢打鼓人的戏份上,在吃上面我就不刁难你了。” “我和我弟弟都不吃辣,其余的你看着来。”楚愈同楚壑一样,没得到回复,死活不会走,蹭饭也不走,破坏未婚夫妻午餐约会也不走。 孟约:噢…… “小二,今儿吃湘菜。” 楚愈:“不是说不刁难吗?” “阿孟姐姐。”门外响起怯生生的声音,一听便知是朱媛。 孟约起身过去开门,门外果是朱媛:“阿媛怎么来了,郡主呢?” “阿孟姑娘,这是哪位,你妹妹?” “我没亲妹妹,这是宜宁郡主爱女朱媛,阿媛,这是楚愈和楚壑。”孟约为这三人互为引见,不料楚壑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一直静静注目着,都忘了开口吐出句客套的问候来。 楚壑:这大概就叫一见钟情。 朱媛:臭男人,抢我阿孟姐姐! 片刻后,孟约觉得,她和楚愈都是应该走的那个,应该把这包间留给两人好好地深情凝望。 “阿孟姐姐,上元节,能……一起看灯吗?”小兔子样,怯生生的,也不知为什么要伪装成这样,不过怎么看怎么软软地,让人想捏一捏。孟约还好,楚愈是手痒极了。 “可是可以,我会同师兄一起,不然我再多邀几个人,也更热闹些。”孟约琢磨把自家表弟还有吕冰都喊上,再请吕冰喊几个人作伴,这样一来应该也不会太妨碍她和师兄卿卿我我。 得到肯定答案,朱媛满意地转身离开,留下楚壑疯了一样眨眼看孟约:“邀我邀我,邀我我就不妨碍你和你师兄的午餐。” “她是宜宁郡主独女,你知道的吧?”朱媛是腹黑小兔子,这个知道的人应该不多,倒也不必戳破。 楚壑头点得快断掉,还是楚愈帮他弟弟解释:“我们两家也算交好,宜宁郡主同我母亲是闺中好友,不过早年家父在外为官,去年秋日才回京的,因而我与阿壑确实是今天才得见阿媛的面。” 纵然男女大防不重,但朱媛这样的“小兔子”,还是被宜宁郡主团团护好,养于深闺,很少叫外人见着,怕冲撞了她,吓坏她。 孟约:“行,你可消失了。” “那你是同意了,成,我这就消失,这就消失……我消失了……”楚壑跟被疯口咬了一口的马一样蹿出去,片刻便至楼外。楚愈没办法,只能跟上。 孟约:这样真的行吗,回头宜宁郡主要找人撒气的话……嗯,也有楚愈自己扛着。 孟约坐下后,略有点怀疑人生,楚愈这弟弟到底什么毛病。她怀疑人生的时候,王醴敲门进来,见孟约一脸“人生真奇妙,今天好诡异”的神色,遂问她:“年年,怎么了?” “刚同宜宁郡主千金见过,还有楚愈楚壑两兄弟也来过,师兄,楚壑竟看中朱媛了,而且,朱媛好像并不她表现得那样……她为什么要把自己装成怯生生,谁都怕,什么话也不敢说的样子呢?”孟约不解。 王醴却盼孟约永远不解,但孟约问了,他便细细解说。 说到底,宜宁郡主和离不是没有原因的,朱媛会变成现在这样,也是宜宁郡主前一段婚姻造成的。 孟约听罢,不由唏嘘,想到她还答应了朱媛楚壑约同上元看灯,就更加唏嘘了。 第一八三章 爬起来自己搞明白 吃过午饭,王醴仍要上差,孟约则因勾线笔劈了尖,特地去惯爱的松风堂里买了笔,然后便要回去。不想,才买完笔,从松风堂里出来,走出去不多远,便被科学院的一位助教喊住。 “怎么,有事?” “孟助教走不开,恰好我要出来,孟助教叫我带句话,喊阿孟姑娘快些去科学院。” 孟约琢磨片刻,也不知是什么事,不过孟老爷子召唤,即使不知道原因,她也得走这一趟:“行,我这就去。” 把买的笔墨交白蕊,让她送回孟园,孟约自己则带着夏姜去科学院。到达科学院见到孟老爷时,孟老爷连一声“爹”都没让她喊全,便对她道:“年年快来,看看这串灯。” 孟约走到刚弄好的大型发电机和串连着挂起来的电灯旁边,举目望去,有炸了灯丝的,还有直接炸了玻璃的:“怎么炸的?” “方才试时,电量没控制好。” “噢,那爹,你找我来做什么?”既然已经找到症结所在,干嘛还要找她来集思广议灵光一闪。 “年年你仔细看。” 孟约依孟老爷的话,仔细看已经关闭了电流的钨丝灯,细看下才发现问题所在:“钨丝化掉了!” 那些炸了灯丝的都不是炸了灯丝,而是有部分灯丝化掉,只掉下少量碎钨丝线在灯光底下。钨丝为什么化掉,孟约大概知道,应该是高热量加上氧化,使得本来就很细的钨丝化掉,没化掉的也成了渣渣。 “我们原本以为是因为电量太大烧化的,但后来电流减小,还是有电灯的灯丝化掉。”钨丝灯一旦灯丝化掉,其余部分就很容易掉落,所以化了灯丝的电灯只需多看两眼就能全看出来。 因为这时候的电灯泡,还不像孟约见过的白炽灯,钨丝被妥妥地用细丝勾住固定,而是一根弯成U形的,悬于其中,不管哪里化掉,都会导致全部碎掉。孟约好歹是见过白炽灯的,虽然她也没太仔细看过,但钨丝在白炽灯里什么样,她还是知道的。 不过,这样化掉,跟钨丝什么样真没什么关系,罪魁祸首是温度太高,其次是氧化,这两个原因还相辅相成——好歹是上过初中高中整六年物理课的,虽然丢下的太多,记起这一点来倒也不难。孟约小时候,家里还是用白炽灯呢,所以她记得灯泡温度很高,即使是后来的节能灯,也会烫手,这个问题到led灯时代也没有得到解决。 led灯是冷光灯,只是说led灯的光是不带热量的,但led灯本身仍然会散发热量。据孟约记得的那点可怜的物理知识来看,不管什么灯,之所以会发热,都是因为经过的电能,没有充分利用,白炽灯只利用到百分之几,而led灯是百分之几十,剩下的电能就会转化成热量散发出去。 “至于为什么不能降低通过的电流……这个就真不知道了,反正管他呢,电灯问世一百多年后都没解决的问题,这个时候提出来也太不科学啦。”而且,她也一知半解,真不敢误导科学狂人们。 所以孟约只能绞尽脑汁,帮忙想怎么处理氧化和高温这两个麻烦:“爹,你们有没有试过钨丝在多高温度下,会融化?” 院士们连灯都才弄出来,还真没工夫研究到这里来,一位助教当即便去尝试,结果发现,并不用很高的温度,钨丝就会化掉。发现原因后,院士们陷入沉默,因为雷电经由灯丝发光发热这一点,他们早就知道,也一直想解决,但这并不容易解决。 孟约:像这样的时候,请大家跟我一起翻开《太祖手稿全录》,翻到第1355页,那里记录着太祖闲来没事写的大气构成和人类呼吸的空气由什么组成,其中的成分各有什么用。 手稿一千页以后,都属于太祖年暮时,更关注于生活方面的种种科技,才提笔写下的,被很多人认为没什么大用。但其实,越是时间往前推,一千页以后的那些内容的重要性,就越明显。 比如大气和空气。 “《太祖手稿全录》,自然有,人手一本呐,我去取来。” 院士与助教们也不止取一本,是就近的都去取来,然后细细翻阅,1355至1360,太祖居然舍得用整整五页A4纸,来书写和描绘大气的构成,空气的组成。还提出了真空这个概念,并指出铁生锈等各种现象,都是由于暴露在空气中造成的。 至于是哪种成分造成的,太祖没写,可能是寄望于让土著们自己去发现。太祖虽然忧心忡忡,但并没有大包大揽,把一切都写得明明白白,而是留一些关键点不写,让土著们去探索去摸索,去摔一摔跤,然后爬起来自己搞明白。 孟约咂嘴,再次感慨太祖操了一辈子碎碎的心,然后这里应该没她什么事了,凭科学狂人们的本事,上元节时,也许没法解决根本问题,但照亮午门的任务应该不难于完成。至于之后,怎么解决电灯高温和氧化的问题,应该需要一段时间摸索,这就和孟约没关系了…… 她倒想有关,可她不是物理生,真不懂这个。 “啊,对,得问问《心说》的作者陈恂应该去哪里找。”《心说》是孟约细细读过后,认为最接近于现代心理学著述的一本书。所以她出去又回来,寻院士和助教学子们问陈恂。 “陈博士是太学博士,阿孟姑娘去太学便可得见。”太学是天子封印放假,天子开笔开课,所以孟约现在去也能找见人。 一听是太学,孟约就放心了,卢昆阆也是太学博士,太学就几个博士而已。明朝的太学隶属国子监,凡五品以上及郡县公子孙、从三品曾孙都可以入学,不过南京名满天下的私立书院多得是,入学的并不多,几个博士加几十名助教管够。 孟约倒没直接去太学,而是回了长平里,因为卢昆阆一天只上半天课,这会儿必然在庆园,由卢昆阆引见,比她直接去太学求见要可行得多。 有了《心学》陈恂,其他的人,也会很快被找到吧,这样的话,心理学这个事实上隶属医学的分支,是不是可以加快建立,避免出现日后自杀率居高不下的现状呢? PS:国人的自杀率一直偏高,心理咨询却无法普及,一是没有这个习惯,二是羞于启齿自己内心的问题,三是国内的心理医师心理咨询师非常少。 PPS:一手春宫,一手建立心理学,阿孟姑娘的人生过得相当精分呐! 第一八四章 心理医师,破案大手 太学就那么几个博士,卢昆阆自然认得陈恂,但孟约说的什么心理学,卢昆阆左思右想,也不是很能明白。他毕竟是个兼职数学家的神棍,最终摆手说:“明日早些起,我领你去见陈博士。” 太学的门没孟约想的那么不好进,当年孟老爷病重,还能送到科学院去,可见时下的专家教授们并没有把自身的架子端那么高。据卢昆阆讲,这位陈博士是个特别和气的人,在太学里很受学子们喜爱。 第二天,孟约志个大早,和王醴一块吃过早饭,便同卢昆阆一道去太学。进到太学后,不时有学子向卢昆阆问安,凡师长过处,学子们皆肃立收声向师长行礼问候。太学只几百学生,卢昆阆几乎都认得,一一回以问候。 孟约忽然发现,这个时代的学校氛围好极了,学生老师之间关系十分融洽。上恤下敬,没有谁在校园里高声说话,早上正是晨读的时候,并无师长组织管理,但所有人都很自觉地带着书卷,在花园中就坐,轻言轻语地颂读。 即使忽然来个她,也没谁表示惊奇,亦并不多注目,不经意看到她,也十分温和有礼地微笑,举止间让人觉得十分舒服:“卢先生,这里可真好。” 语气中仿佛充满向往一般,至少在卢昆阆听来是这样的,这句话却叫卢昆阆莫名陷入沉默之中,片刻后,含笑道:“陈博士应当在里边,走罢。” 天早着,还没有课,陈博士上的其实并不是宗教学课程,而是经学博士,《心学》这样的著述,属于陈博士的个人爱好。乍一听,《心学》这部书即使在陈博士自己看来,都属于十分艰涩的,孟约为此登门拜访,陈博士自然大感意外:“这本书是我五年前写的,印得不多,卖得也少,小姑娘家,怎么会爱这本书。” 孟约:因为,你是我在这个时代唯一见过的,把情绪、动机、兴趣、态度、价值观等全面归纳起来,分析人格的大手。甚至还通过数个案例,逆推人格形成环境,人人觉得这是神棍,而我好歹是看过《犯罪心理》的穿越者,知道你这样的,在未来,不做心理医师,也能做破案大手。 但话不能这样说,孟约也老早想好了,该怎么回答类似的问题:“因为《心学》这本书给了我很大的启示,记得有一句话说,即使虚假的故事,反映的也是真实的人性,所以在编造故事时,我以陈先生这本书作依据,来建设每个人物的人格。越是使用就越发现,陈先生的《心学》可能不仅仅只能作为一本书,而应该作为一门学科。” “我这样说,或许在您看来有些异想天开的想当然,但,并不仅我这样认为,杨阁老也这样认为。在通读《心学》之后,杨阁老常与我探讨各形各色的人,还同时一起完善故事里的人物。越深入,便越发现,《心学》的作用不仅仅止于此。” “陈先生,去年,我有一位友人,在医师断定她可痊愈时,仍然五脏渐衰,最终……离世。医师道,这非是伤病所致,究其因,当在其心。那时我便想到了陈先生的《心学》。” 陈恂一开始确实觉得孟约异想天开,但孟约最后一段话打动了他,也让他大致猜到孟约的来意:“阿孟姑娘的意思是,既然能逆推,能析辩,便也能如医者一般,对症下‘药’。” “是。” 听到孟约一声“是”,陈恂先是会心而笑,片刻后又陷入沉思之中,待再过片刻,忽而抬头:“你编的什么故事,怎么同杨阁老谈起的?” 卢昆阆看着孟约不好意思的样子,失笑道:“陈博士看她,像不是笔力老辣雄健的打鼓人。” 陈恂一怔,摇头:“委实不像。” 倒是耿直。 孟约真挺不好意思的,因为有一部分人是只看戏,不看绘本的,甚至德麟班的戏受众面还广得多,毕竟人家本来就有很深的粉丝基础:“若只是德麟班的戏,跟我关系其实不大,都是杨阁老戏本写得好。” 陈恂:“打鼓人的戏本是杨阁老写的……那难怪了,老辣雄健,对人性之把控,细致入微,非曾经一起风雨沉伏难能写出那样的戏文。便是五百年后世界,亦可从细处窥出练达世事来。” 孟约待要开口,陈恂又看着她笑说:“我道怎么故事那么新奇,总带着一股新新鲜鲜的味道,原来编故事的和写戏本的不是同一人。今日可算有了答案,我还以为是推算有误,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陈先生,您看,我们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谈完的,不知您什么时候有空闲,我再登门拜访。”心理学的事要说,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清的,孟约也不想赶着来,自然得找个陈恂没课的时候,再来细谈。 “这样罢,我寻个人来替我讲经,也不必寻旁的地方,就在这里说,省得来来回回的也麻烦。”陈恂说着就去安排,进来的是个学子,陈恂温声相向,笑语柔和,令人如沐春风,大抵不过是陈恂这样。 片刻后,陈恂安排好,起身与孟约说:“这里是博士与助教们整理教务的地方,阿孟姑娘随我来,藏书阁后殿应当十分清静。卢博士若一时没课,不妨一起。” 卢昆阆应道:“也好,我亦想听听,阿孟同陈博士,说的这人格,到底是个什么。” 三人到藏书阁后殿,因有地龙,倒不冷,不过一面临水,有些湿冷的雪气沿窗浸入,将地龙的热气吹散许多。有学子奉上姜枣茶与点心,也不离开,拿了蒲团,便坐在一侧,手里还有纸笔。 来了一个就有第二个,陆陆续续的来了十一名学子,都是远远坐着,手拿纸笔。孟约有些奇怪,卢昆阆解释道:“想必是听说了陈博士要与你谈论《心学》,他们必也与你一样,喜爱这本书。” 孟约:那太好了,不仅开山立学说的宗师有了,弟子也有了,他们合在一起,就是现成的心理学的奠基人! 见证历史重要时刻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小剧场: 若干年后的心理学课上 教授:大家都知道,心理学由《心学》衍化而来,那么,首先发现《心学》可以构建成一门学科的,同学们知不知道是谁? 学生甲:这是送分题啊! 学生乙:是孟夫人。 学生丙:孟夫人好老气,孟年年是永远十八岁的少女好吗! 学生丁:翻开历史,哪里都有孟年年啊~ 学生甲:那是因为你没注意到孟粑粑,孟粑粑才真是哪里都有他! 第一八五章 没有无用的学问 陈恂同孟约谈《心学》,竟然不是从高深了说,而是从孟约熟悉的戏本开始讲。体贴入微可见一斑,因为换了别的,孟约真没法深入谈,说到戏本中的各个角色,写那么多故事,跟杨廷礼讨论那么多,简直如数家珍。 虽然难免掉马,但即使掉马,也阻挡不了孟约急欲忽悠陈恂登上心理学这条船的心。 但陈恂很体贴地避免了孟约掉马,就这样还能谈下去,还能谈到《心学》上,把这个话题往深里谈,往心理学的道路上引。孟约越是谈得多,越心生感慨,陈恂这样的人,真正是能看透人心。 有的人看透人心,会让人觉得可怕,而陈恂这样的人能看透人心,只叫人觉得这人好生温柔体贴平易近人,且还带着几分安心,仿佛不是新认识的人,而是一个久未造访的故交好友。一番话下来,孟约彻底被陈恂的人格魅力折服,越发觉得,自己从几十卷书中,把《心学》找出来,是个明智无比的决定。 “光只说并无用,这样罢,现在我们去应天医馆看看。”陈恂亦是个行动派,连午饭都不等,当即就命人备车马。 急于想做点什么,碰上个行动派,再痛快没有。孟约自家驾了车来,跟在陈恂车架后边一路往应天医馆驶去。到应天医馆时,医馆正是放饭的时候,从医师护工,到病患及家属都在吃饭。 陈恂到了一看,才知道是到了吃饭的时候,他不讲究,也看孟约是个不讲究排场的,干脆就和卢昆阆及学子们一起在医馆的饭堂里随意吃点。吃过饭,又马不停蹄地寻应天医馆的医正,应天医馆每天几乎都要接待近千病患,真是什么样的病患都有。 医正听他们说完来的目的,当即便命人抽出一小撂医馆的留档来:“心中有病,非药石能治的病患,我们医馆,还真有不少。这里边,有还在医馆的,有没在医馆的,在医馆的我寻个医师陪同你们去看,不在医馆的,回头若有医师去走访,便知会你们一声。” 陈恂接过,道了声谢,医正长叹一声说:“若能对症,当谢陈博士,便不能,拳拳之心,亦当重谢。” 比起孟约,医正见过的生死,多不胜数,正因如此,医正才会有更深的感触。孟约与医正,不久前才见过,对视一眼时,发现对方眼中都带着悲戚,便不需多言也知彼此心下如何戚戚。 随陈恂去往病房时,路过了许妍曾待过的病房,孟约想快步走过去,却还是在过去之后又忍不住回头凝望。陈恂见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一眼,略一思索,便大约知道孟约在为什么而生悲切。 “走罢。” “陈先生,先贤曾云,人生在世,当立好言,行好事,如此才不枉来世上百年。那什么是好言,什么是好事?”孟约还是会因为她的那句话而愧疚,她一时口快抄袭,却间接导致许妍从楼头跳下之后,又因五脏衰竭而离世。 虽然陈恂并不知道孟约遭遇的是什么,但善察人心总不是白点的技能:“这我亦不能答你,因我至今仍不知,什么是好言,什么是好事。” 孟约:…… 好吧,莫明有点被宽慰到了。 同学子们一起,跟上陈恂的脚步,孟约开始了构建心理学之路。虽然她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一直半解,远比不得同行的学子,但她有穿越这个挂,好歹眼下还是可以参与参与的。 整整一个下午,孟约都跟在陈恂身后,越是看得多听得多,就越能感受到陈恂的强大与在心理学方面的天赋。经过他的“话聊”,好几个病患情绪都有所好转:“陈先生,您真了不起。” 陈恂一脸疲惫,谁耗尽心思和人说一下午话,也会累得不行:“都是阿孟姑娘提议得好,不然,我亦想不到,《心学》还能如此加以实践使用。怪道太祖说,世间没有无用的学问,只有用不到地方的人。医正道谢我,我却觉应当谢阿孟姑娘。” “快别,您能听我的异想天开,该是我谢您。”孟约也有点累了,马车驶过来,她与陈恂作别,然后各自登车,各自回家。 这一下午,陈恂那里大概已经有了心理学的雏形,孟约觉得,这收获大极了。哪怕是累,进家门时,整个人也是欢快的,见到王醴时,更是忍不住扑过去:“师兄。” “怎么这就开始犯困,先醒醒神,还得吃晚饭。”王醴自是很不舍得孟约这样累,但他也能看出孟约内心的满足与充实来,所以,他什么也没说,只虚虚扶着孟约往厅里去。 晚餐做得简简单单,孟约随便吃了点,就去沐浴更衣,她以为自己洗完澡肯定要犯困,结果洗完澡她来了精神! 王醴:“累了一天了,还是去睡吧。” “困意都被水洗掉了,一时半会儿哪还睡得着。” 孟约:嘤,要亲亲,要抱抱! 王醴:“舒月坊不是送了账本来,去看账本吧,看一会儿必能有困意。” 孟约:果然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我的师啊还是这么不解风情啊! “重崖,你这么不懂我的心,该如何是好呀。” 王醴:…… “我早就想明明白白同师兄说,人家撒娇是想要你哄要你抱嘛。人家闭眼睛凑近你,是想要你……”孟约内心狠狠掀了掀桌,她居然有点说不出口,天可见怜,她的春宫尺度越来越大,竟然还有说不出口的话。她家师兄真是好生能耐,当着他面,竟让她知道了什么叫“犯羞”。 羞得她快尴尬死了。 王醴又不是真傻,孟约说得这样明白,他哪里还能不知道孟约想说的是什么。正是因为知道,才让他也跟着尴尬起来,结果两人尴尬着尴尬着,就这么笑出声,好像比赛谁笑得更大声一般,前俯后仰,孟约捂着肚子,差点笑得抽过去。 一个不注意,孟约就笑倒在王醴肩头,王醴:“要抱?” 孟约:你走! “讨厌,我去睡觉了,你赶紧走。” 王醴:这题有点难啊!好吧,我走。 孟约:真……真走? #music:女孩的心思男孩你别猜,你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不知道她为什么掉眼泪,也不知她为什么笑开怀# 第一八六章 真是一个大好世界 上元日,午门成功挂上电灯,虽然还有这样那样的缺陷需要慢慢弥补,但呈现在世人眼前的,依然是格外灿亮的溢彩流光。灯光,将午门城楼妆点得格外辉煌,比往年自然要明亮许多,仿如一座琉璃宫阙般。 孟约对这群土著,在短短几天里,用吹制彩色下班灯泡,造出五光十色的灯来,表示极大的惊诧。不仅如此,土著们还给孟约上了一节物理课,虽然孟约到最后也没听懂到底讲的是什么东西。每到这时候,孟约就默默地在心中嘿嘿嘿,她身处在一个考点无数的时代啊! 白天花灯并不会点亮,灯市虽也热闹,但哪有晚上好看。好在有德麟班等众多戏班上演开箱戏,白天也很难找着乐子,德麟班的戏票,一放出来,半个时辰就被买空。光打鼓人三个字,就够让一堆粉丝削尖脑袋想挤进戏堂子里去的。 “师兄,他们会不会说我江郎才尽啊,这个故事,我是真的不觉得有什么趣味。”就是一个小姑娘,平平安安长大,平平静静上学,出校门后找份不上不下的工作,平平淡淡的生活。种田文好歹还种田呢,《清平令》是真的清清平平,什么波澜没有。 王醴轻笑一声,替打鼓人的无数粉丝发声道:“你不再给太祖加那么些悲欢离合,他们都会感激你的。” “是吗?”马上就要开戏,孟约是真的有点担心,粉丝们的厚爱,让她更意识到,自己应该给他们奉上更美味的精神食粮。而许妍的事,则时刻提醒她,每一个字都需要好好珍惜,好好斟酌。 去年底出嫁的桑蓉这时推门进来,给孟约和王醴送来刚做好的红糖酥和芸豆糕。桑蓉本想和孟约说说话的,见王醴在,把东西放下,打完招呼,暧昧地冲孟约使个眼神便又出去。 孟约不知为什么想叹气,一口肯去半块芸豆糕,捧着剩下半块看王醴,王醴:又怎么了,她想干什么,我要怎么做? “吃啊。” 王醴:哦,好,我吃。 孟约:不止春宫任重道远,下个绘本,我要画个甜甜甜甜甜死人的少女漫画,教全天下男人怎么谈恋爱。再不把他们教好,全天下少女们的少女心要往哪里安放,不得全碎成渣啊! “师兄,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无理取闹。” 王醴哪敢,再说也真没有,孟约的小脾气他都觉得动人以极,哪有半点无理取闹:“怎么会,年年在我眼中,怎么都很好。” 虽然不能算是一句很好的情话,至少勉强合格,孟约私心底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开荤没开到,所以略有点空虚寂寞,所以才会搞东搞西搞事情:“啊,要开戏了,……” 王醴轻舒一口气,幸亏开戏了,不然不知道小甜甜要东想西想到哪里去。王醴有点招架不住之余,又有点甜,从前无人能让他去操心,现在天天挂心着小甜甜,委实像小甜甜那句“甜到忧伤”。 戏台上,小小的花旦唱主角,第一幕就是上学,是幼儿园毕业进入小学的场景。小姑娘,穿着孟约编造出来的校服裙,因为是冬天,没法展现蓝白配。孟约选的是类似官袍制式的圆领袍,略作了一点点改良,加上了美术生的小心机,即显庄重又丝毫不臃肿。用深青色羊毛料子制成的,看起来即挺括有质感,且十分暖和,穿在头上扎着红丝带的小姑娘身上,倒显得很活泼可爱。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上小书包。我去上学校,天天不迟到,爱学习爱劳动,长大要为家国立功劳。”这旋律,或许只有孟约一个人熟悉,虽然直白到粗暴,但杨廷礼一点没改。道中这曲歌朗朗上口,直白有力。把“人民”改成“家国”是孟约自己的主意,她主要是觉得这是王权至上的时代,还是家国更保险。 一个才六岁多点的小姑娘,背着她小书包,进了学校,老师有男有女,同学也是有男有女。学校把同样的知识,无分男女的教给所有孩子,对他们也是一样的要求和一样的期望。 “为什么写的时候我一点不觉得,看的时候忽然好感动?” “因为仍还不能做到如此。”孟约刷一下,掉下几行泪来,没有任何理由的,王醴递给她软软的棉帕,见她没接,居然一下子灵光闪过,伸手轻轻吸去孟约脸上的泪,“年年信我,倘若有一日,有个小姑娘降生,必是一个女孩也能出门上学,入朝为官的时代。” 孟约:嗯,这个……原著里有写,是真的做到了。 忽然间,孟约收了泪,怔怔看王醴。原本这是男女主的共同奋斗目标,但此刻,王醴居然也有了同样的想法,这条路挺坎坷的,叶慎章几经沉浮,荣意也为此遭了不少罪。如果是王醴,孟约宁可这时代晚来一点,也不想让他的人生路上再多添上丝毫坎坷挫折。 他虽然才二十出头,但经受的已经够多了,孟约每每这样想时都很心疼。这时候她倒没想到将来会有个女儿怎么怎么的,她这人眼睛向来只看得到眼前一亩三分地,自然是只顾得上心疼王醴的:“师兄,让那样的时代慢慢来即可,不要这样着急……” 孟约想半天,找不出什么话来劝阻,好容易才想起一句之前从杨廷礼那里听来的话:“攻人之恶勿太严,要思其堪受;教人之善勿过高,当使其可从,要是太严太高,反而难行。” “嗯,我知道。”王醴片刻后,觉得这话有点不够,复又开口,“我答应年年,即不会太严,也不会太高。” “你要听话哦。” “好,我听话。” 孟约一脸“既然你这么乖那我就能放心了”,然后眼泪擦干净继续看戏,小学上完是中学,小旦角也换成了德麟班的台柱子,第一幕遂落下大幕。第一幕与第二幕之间,有一刻钟的停顿,主要是为让人能去解决一下个人生理问题。另外,对新戏的初步反馈,也能从这个时间里获得。 然而,孟约没有听到对戏的评价,也没听到什么江郎才尽的说辞,听得最多的是如杨廷礼看罢《清平令》后的感慨类似的言辞:“若五百年后当真能如此,真是一个大好世界。” “是啊,若我家中女儿,能生在一个这样的五百年后,当有多好。” 是呀,谁家没个可人爱的小姑娘呢,可人爱的小姑娘,就该生活在一个能温柔对待她的世界。 之前写太祖的戏,惊心动魄跌宕起伏,可谓精彩绝伦,常掌声雷动,而《清平令》则是让人舒舒服服地看着,不动声色地沁进心里,使人不由深思。 第一八七章 乖得跟鹌鹑一样 戏看到一半,忽然有人来寻王醴,应当是同僚,却不是吏部同僚,而是督察院的,那画风,和王醴是一样一样的。片刻后,王醴进来,同孟约由道,有事需暂时离开一会儿。 孟约也不问什么事:“你去忙吧,回头再来这里寻我就行,不过要是事忙不过来,回头你就得去午门城楼下寻我了。” 今天可是孟老爷的大日子,孟约肯定不能错过灯光亮起来的那个瞬间,虽然今天早上尝试点亮的那片刻,她已经看过。不过,呈现在世人面前,依然是不一样的,依然是意义重大的。 王醴点头,叮嘱她带好仆妇侍女,便匆匆与同僚离去。 王醴走了不过片刻,桑蓉带着吐槽粉和一粉顶十黑进来,楚壑还好,《清平令》是以女性视角来展开故事的,所以他一时半会儿没找着黑点。楚愈可真是让人想弄死他,就是孟约写满脸拒绝,他也凑到孟约身旁坐下:“阿孟姑娘,这故事也太诡异了点,真会有那样一个世界吗?我不是说女子读书,女子教书,大明也有女书院,日后早晚能有这一天。我是说,这个故事有什么意义吗,戏演到现在,都跟流水帐似的,即无意义也无趣味。” 楚愈:“你别怪我说话直,以前的戏着实太好,再看《清平令》,总差那么点意思。当然,你后边要是让太祖蹦出来,同小红好上,那很可以……话说后来太祖同小红好上没。不,也不是,太祖会出现吧,我看应该差不多一个时间。” “太祖会有几场戏,不多,所以,小红不可能同太祖好上。”那样一个在哪个时代都能作弄潮儿的人物,孟约觉得自己扛不住,哪怕是在戏文里,她也没办法把这俩捏一块,不合情理呀。 楚愈:“怎么能这样,我要罢看,小红一辈子无趣成这样,有什么好演的。你是脑子里没货了,还是脑子里进水了,写这么一个毫无作用,也不能让人会心一笑的故事。你嬉笑怒骂尽文章的风格呢,喂你们家狗了吗?” 孟约:这样的粉丝,我是不想要的。 楚壑:“哥,你让开,让我同阿孟姑娘说句话。” “一边去。” “嘿,月有盈亏,潮涨有潮落,神仙都难免有失手的时候,你较什么真。”楚壑把楚愈挤开,凑到孟约身边,整张脸上写满期待,期待得笑脸都在发光,“阿孟姐姐,阿媛什么时候来?” “蓉蓉,你为什么要带他们俩进来?” 桑蓉:“我也没办法,再说,我不带他们来,他们也熟门熟路。” 跟俩讨厌的粉丝,外加个可人爱的美人,孟约勉强把戏看完。她与朱媛约定的时候就是下午,还偏就是德麟班,所以她不能走,只能在这待着,等小美人们来。好在,不多时,吕冰带着堂亲表亲过来,除吕冰还有她一位胞兄,两位堂兄和两位表妹。 “阿冰,你可算是来了。”小天使救我! 吕冰含笑道:“谁欺负我的阿孟啦。” 孟约抬眼去看楚愈和楚壑,兄弟俩忙一个看天一个看地,孟约一看捱着吕冰坐下:“咦,他们怎么见了阿冰就安静下来,乖得跟鹌鹑一样?” “阿楠也是我表妹呀。”吕冰说的阿楠就是楚愈的未婚妻,所以吕冰同楚愈也算是认识了,且日后要作亲的。 众人方才落座,第二幕戏开演,在所有人关注于台上的戏时,孟约却侧耳听着楼外的动静。仿佛有士兵列阵而过,人不多,但脚步十分齐整。待到第二幕戏演完,孟约问吕冰:“你们来的路上,有没有遇见什么事?” 吕冰的长兄看孟约一眼,大概是猜到孟约想问的是什么,道:“我们过来时,曾听有人说午门楼前出了事,到底什么事没谁知道。” 今天,科学院有几位院士们在午门城楼上,全程参与发电机和电灯的孟老爷自然也不例外。猛一听是午门楼前出事,她就有些坐不住:“白蕊,你去打听一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吩咐白蕊去打听消息后,孟约心里更没底,台上的戏再无心看,她比这时代的任何一个人都更知道,电这东西有多危险。用的时候是如小天使一般的存在,伤人的时候,这小天使便能瞬间化作魔鬼从地狱爬出来。 “应该不至于吧。”为用电安全这事,孟约曾千叮咛万嘱咐,顶着美术生的特长,愣是列了一大堆用电安全条文,并最终汇集成了一本《用电须知》。 事实上,很至于。 虽然孟约叮嘱再三,科学院也万分小心,尽量把安全隐患扼杀于无形,还是被一位闲不住的院士发现了不对:“这里谁接的线,这样下去非烧起来不可。” “没假手他人,应该就是我们几个人布的线,别的先不管,先将灯和线都重新理一遍。”冬日里昼短夜长,眼看快要通电,并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还是当知会一声,若不是我们几人的疏忽,便是有人不愿这灯点亮。”城门楼没什么好烧的,但宣庆帝届时会登楼,别说烧楼,就是有个不妥,推行发电机与电灯这事,也要生出许多波折。 这事很快惊动了督察院和应天府,不想查来查去,竟查到科学院自己的人身上,来的除几位博士还有他们助教,孟老爷也是助教之一。而且,科学院每一个人,几乎都有独处的时候,相比无法单独行动,稍位挪一下位置都有人盯着的侍卫仆役,他们的嫌疑显然更大得多。 宣庆帝要登楼,城楼上下,不可能让应天府的衙役进进出出,最后还是督察院出面查访。然而今年恰逢吏考纠风,督察院没几个得用的人,最后还是宋则宜提了一句王醴,这才急忙忙去把王醴喊来。 “官家至午门点灯,定在何时?”王醴问道 “约还有一个时辰。”督察院的人答道。 一个时辰是两个小时,也就是说,午门上布好的电灯出问题,不管是有人蓄意破坏,还是无心之失,在一个半时辰里都必需见分晓。此时,天色渐晚,官家将至,查问必须要快,必要确保诸事无虞,方可请天子登楼。 第一八八章 光采萤亮,照彻长空 宣庆帝登楼时,扫视一眼,便知之前出过岔子,他却体贴地没问。既然未曾上报,也没别挑时辰,便说明无事。至于到底发生什么事,回头自有人报到御前,宣庆帝没拒绝禁卫的跟从,登上楼后,先去见科学院一干人等。 何博士他们常见宣庆帝面,助教们也偶尔能得见,倒是孟老爷,这么近朝见天子,还真是头一回。虽说自家女儿透露过宣庆帝是打鼓人的戏迷,但孟老爷没拿这当回事,他还曾是兰庭芳的戏迷,跟兰庭芳做起生意来,可从没多让一分利出去。 孟约先前也料想到过,考虑到宣庆帝是皇帝,不攀不附,可能才是皇帝最能接受的那一款。孟约特地淡化她和宣庆帝相熟的程度,将将拿捏到能让孟老爷不紧张慌乱的程度。 虽然,孟约这样做没能戳中宣庆帝的萌点,却也确实让宣庆帝多看了两眼。孟老爷在后边不多声,不出头,既没有刻意显出自己来,也没刻意避讳。至少,说明打鼓人的戏迷还是可以继续做下去,那喊蔓生兄的小姑娘,也大可以继续叫她这么喊下去。 “天寒地冻,诸位不辞冰雪,委实辛苦,朕已命人备席温酒,诸位不妨移步。” 何博士带头谢恩,留下两个人盯着电机和线路,便领着一干人去喝酒吃东西。便是助教们也多不年轻,忙一天也没顾得上好好吃顿饭,有宣庆帝备上的酒菜,内心甚觉妥帖。 孟老爷自然没被留下,而是与何博士一道去吃酒菜,只是还没到地方,就被他准女婿给截了:“伯父。” “重崖怎么在这儿,你不是与年年在一处吗?”孟老爷略感意外。 “我为城楼之事而来,今年吏考,御史多已出动,便由我暂来处理此事。”王醴喊住孟老爷,也正是为电线接错的事。 “噢,怎么,有结果了吗?” “我常听年年说电机电灯,是以知道一些,这线路是否想接错,也得先知道正确的怎么接?”王醴一见面,就直接把问题的关键摆出来问孟老爷。 孟老爷一怔:“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若是不知道的人,绝对不可能正好反过来接错两组线,还接得这么隐蔽。” 话这么一说,到底是什么人搞出来的事,就大致分明了。孟老爷却略觉心寒,一起辛辛苦苦这么些日子,最后拆台的还是自己人。 “孟伯父先去吃饭罢。”等吃完饭,全得拉到督察院去,一个也别想落下,就是孟老爷,也不能例外。当然,没问题的可以早早出来,有问题的,哪怕只是疑点,一时半会儿也别想再出来。 不过,剩下的是督察院的事,王醴如今在吏部,他并不能过多插手,但让旧日同僚好好照应一下孟老爷和几位年长的博士,王醴还是能做到的。接下来有御史中丞接手,王醴便出午门去寻孟约。 方才在城楼上,王醴就借机细细查看了,大致知道孟约在什么方向。街市有灯火,稀稀疏枝影,孟约便站在一株落光了叶的柿树下,那柿树顶上还有通红的果子犹未掉落,只是看起来有些失了水分,不再那么新新色色。 孟约很适时地回首,见到王醴的瞬间,眉眼弯弯而笑,盈盈盛满暖暖波光:“师兄,你怎么这么快找过来,还以为你要好一通找呢,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心有灵犀吗?” 王醴满心温柔:不,不是心有灵犀,是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吕冰:…… “王师兄这张脸可真是绝了,他是真在笑吧,不是我眼花?” 因吕冰还搀着她的手,便是话声再轻,孟约:“阿冰,你这样会失去我这个朋友的。” 吕冰“嘿”一声,赶紧撒手,回到她兄长身边去。 王醴却失笑,他们之间,似乎温情脉脉总不过片刻,便会被打破,叫人哭笑不得:“快要点灯了。” “啊,没什么问题吧,我刚才就在想,能不能成。对了,督察院喊你做什么,是午门城楼的灯出了意外状况吗?”孟约压低声音,凑在王醴耳边问道。 王醴只觉得麻麻痒痒,自耳窝至心窝仿有蚁行而下,少女的吐息或不能说如兰似麝,但既然天寒地冻,亦带春风气息,带着柔和的温度,令人几沉醉不知了方向:“已无事了,回头慢慢同你说。” 孟约想到来喊王醴的人是督察院的,便会意到在这人多眼杂的地方不适合说,待开口再言语时,忽然之间灯火如银河一般一盏一盏亮起,不过转瞬间午门便陷入七彩光华之中。明明那么多色彩,竟丝毫不显杂乱,只将午门从上至下妆点得仿若以星辰为点缀的仙阙一般样。 孟约明显地听到了无数惊呼,那惊呼里并没有惧怕,而是充满向往的赞美,是一种人类根植于血脉天性里的,想要掌控自然的基因。 “这是什么,为什么这般明亮,是烛火不同,还是琉璃不同,为何能照得处处一片光彩萤亮,为何能照得么远,仿佛能映彻半边天。”吕冰惊呼罢,便来问孟约,因为她知道孟老爷参与了午门点灯一事。 孟约:“那是电灯。” “以雷电蓄力,照彻长空,这就是太祖说的以电为灯?” “正是。” “原来……原来真有一日能做到如此吗?” “太祖若是见到,必然会很开怀吧,他盼望了一世,却最终没能看到。几百年了,世人皆以为不可达成,未曾想,真的能做到,真的能啊……” 原本安静的午门楼下,响起低低的讨论声,虽然众人皆在谈,但居然没有多么喧闹。孟约想,太祖真了不起,这时代的人尚风仪,太祖或许也曾有跟她一样析感慨。又或许见过人没素质可以低劣到什么地步,许多年前便刻意地着重力度,把风仪高致四个字,狠狠地刻进了大明的血脉里。 有人竟泪流满面,仰天而望,仿佛在告诉已走远的太祖,他们这些不争气的后辈,终于做到了。又仿佛在遗憾,没能在太祖在世时便做到,凡此种种,各有不同表达。 孟约想,太祖的死粉蔓生兄,大概也在泪流满面吧。 此时,宣庆帝正在擦去眼角的湿意,虽未泪流满面,却也确实心生激荡,以至湿了眼眶。 小剧场: 太祖:其实当年老子差点一不小心就把电灯弄出来了。 孟约:那你干嘛不干脆弄出来。 太祖:最主要的是穷。 孟约:这个借口用过了。 太祖:然而这是事实啊!找矿不用人力财力吗,把玻璃吹那么薄不费人工吗,制造惰性气体充入灯泡是个多巨大的工程你知道吗……朕要是有钱,什么饭都吃掉,绝对连残渣都不留给你吃! 吃残渣的孟约:…… 第一八九章 不要浪费穿越名额 自从有了电,孟约就开始觉得,太祖的忧心忡忡不是没有道理的。如果不是有了发电机,孟约可能永远不会提到电灯,之前是想自己不懂,提了也没用。现在想想,这样做也合了一个穿越者应有的觉悟——不要把太过锋利的刀给小孩玩,因为他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看着在灯光中尤为辉煌的斗角飞檐,孟约恍然间仿佛感觉到了自己应当做些什么,一个穿越者,若只是穿来谈情说爱,那就不要浪费穿越名额啦。至少要像这灯一样,能照亮长长的黑夜,能照亮前进的路,能让人远离黑暗。 “师兄,我们要努力呀。” “什么?” “让她永远像现在这样美啊。” 王醴亦是文人,自然能体会到孟约为何要说这样一句话,他的小甜甜此时模样温柔极了,注视着城楼,仿如注视着…… 王醴:小甜甜都没这样注视过我! 迟到的朱媛:这个是已经抢到阿孟姐姐的臭男人? “阿孟姐姐。” 刚才还觉得,身为穿越者,应该搞大事情,不应该成天想着谈情说爱的孟约:为何永远有破坏气氛的人出现,讨厌,还让不让人好好正经谈个恋爱了。 “阿媛怎么才来?” “方才在同姨妈她们一起看灯。”朱媛正好听到孟约那番“我们要努力让她永远像现在这样美”的话,遂在打过招呼后,问道,“阿孟姐姐,要做什么呢?” “嗯?”片刻后,孟约反应过来,却不知为什么仿佛像看到许妍一般,若没出许妍的事,或许她有许多话可以说,但现在她只会伸手揉揉虽然明知不是真小兔子的朱媛满头软毛,“乖乖吃饭,好好长大,健康平安的前提下,再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就可以了。” 王醴:“不是要去猜灯谜吗?” 孟约的朋友越来越多,王醴为她高兴之余,也有点危机感,再不想办法找点时间独处,好时光就都要被这些人占据了。 “啊,对,走吧,我们去猜灯谜。”孟约招呼大家伙一起。 这时犹还有好多人在城楼下观灯,晃得眼睛直冒眼泪也不肯离开,灯市上,反倒不像之前那样拥挤。朱媛被楚壑缠住无法脱身,楚愈则带来未婚妻乔楠来,吕冰同她兄长姐妹们一块,王醴得以与孟约独处。 王醴仍还记得那年上元夜看灯时的情形,更记得孟约不擅长猜谜,看她对着一个“写时方画时圆,冬天短夏天长”冥思苦想,王醴不由开怀而笑。旧日的一切,如烟尘散开,终见了真山真水:“日啊。” 孟约:干嘛忽然爆粗口! 王醴顿觉得无奈,看来是真的很不擅长猜谜,不然怎么谜底说出来依然还一脸不解:“日字如何写,如何画?冬天是不是昼短夜长,夏天是不是夜长昼短?” 猜谜苦手小甜甜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不是她想的那样:“哦哦哦,是啊,是日字。” 得了花灯,孟约便拿在手中,王醴见街边茶馆清静,便示意孟约到楼上。小二上了茶点,王醴便将今天发生在午门城楼里的事告诉孟约,最后还道:“可能要在督察际待个一两天,我已托同僚加以照料,年年无需担心。” 那些助教,孟约基本都熟,看他们是个个奋斗在科研第一线,为这个国家奉献一切。所以,她不能理解,是什么东西,值得让他们其中某一个人,或者不止一个人放弃笃行的理想:“爹怕冷,记得请人给他多加两床被子。” “好。” 摊上这样的事,孟约也不要求王醴立刻把人捞出来,一则知道今天是别想捞出来,二则也知道王醴在督察院这么些年,他说托同僚照料,孟老爷就必不会受罪。饶是这样想,孟约还是担心:“不会出什么事吧?” “不会。”稍后宣庆帝可能会过问,因为孟约与宣庆帝相熟,孟老爷会因此更安全。 次日清早,孟老爷平平安安回家,虽然面带疲惫,但人妥妥当当的:“年年怎么今天起这么早,是要出门还是去泛园?” “爹都没回来,我怎么还有心思想别的,是因为没睡好,才起得早。爹,没事了吧,院士们呢,是不是也各自回家了?”孟约与几位院士相处得可好了,院士们就爱她这时常“天马行空”,满脑袋匪夷所思的“异想天开”。 “先盘问的就是博士们,他们倒比爹还回得早,毕竟年岁上来了,不比爹还能多熬一熬。大约是王重崖提过,盘问过博士们便来盘问我,余下的十几位画教,且还有得等。”孟老爷说完叹气,昨天之前还是一起在历史的洪流里乘风破浪的同伴,今天便发现有个人是来凿船的。 “先不说这些,爹先去吃点东西,然后沐浴洗漱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再去琢磨。”孟约把孟老爷推进他院子里,然后便告诉管家,她今天不回来吃饭。陈恂那里有所进展,正好约出来一边看戏,一边谈心理学的构建。 到德麟班,台上还在排戏,桑班主已经不拿她当外人,坐在磕满瓜子皮小方桌边喊她过去坐,孟约正好问问戏反响怎么样,桑班主:“要说这戏,喜欢的人能看出深意来,不喜欢的人能看出打鼓人江郎才尽无力为续来。也说不好喜欢的人多,还是不喜欢的人多。” 孟约料想到了,这本来就是答应杨廷礼的戏,能不能写好她心理也没底,现在有一半人喜欢,已经让她很满意了,至少没坏了打鼓人这三个字。人就是这样,没名气的时候干什么都成,有名气后得自己主动维护,不然不是丢人的事,而是被人骂得狗血淋头的问题。 片刻后,孟约同桑班主说完戏,上楼去等陈恂。陈恂在比约好的时间还早一点到,除他自己来,他还带来一个,孟约曾拜读过其著述的,在孟约心理学创始人名单上的……道士。 咦,看到穿道袍的翩翩公子,总觉格外亲切呢。 #王醴醋意漫天飞:是说卢宕吗?# #孟约:哎哟,还真是,卢宕从前每回见我,都穿的道袍口呢。# 第一九零章 如何与凡人愉快相处 不同于卢宕那个假道士,这位是个真道士,不能结婚的人那种,当然荤腥是不忌讳的。这道士道号泼云,是个一行一举,如泼墨大山水般的人物,那叫一个洒脱,那叫一个放拓。 “阿孟姑娘,这几日我同陈兄弟,相谈甚多。陈兄弟在太学任职,每日里见的都是些少年人,出身官宦,朝气在心,怎会有多少郁气结胸的。贫道却是见多了上山求神拜仙的,有的无非求个寄托,但也常能见到心中郁气难解,只差一点便要疯癫的。这些年来,我亦有所感,记下许多札记,总在思量,患病常求医者治,心上疾需向何人求解?”泼云道长是南京城,乃至整个大明都十分有名的道士,尤其擅长解人胸怀,涤人心襟。越是这样,越有许多郁结在心的人登门,有些经过谈话能有所改善,有些却不能。 其实,不必孟约,泼云道长他们沿着心中的疑惑走下去,也会在岁月中慢慢将心理学摸索出来。孟约能给这些土著大手们提供的,无非就是一个引子,毕竟,她并不是专业的,很多东西也不过是一知半解罢了。 泼云道长拿了几个个例来说,几个个例都呈现出同样的特点,不爱与人交谈,甚至是完全不说话,对父母亲人的所有举动言行都几乎没有反应,对小孩子喜欢的玩具也没有什么兴趣,看起来木木呆呆的。这几个人出生的环境都差不多,都求到泼云道长这里来:“这六个孩子,有四个随着年龄越来越大,越来越接近寻常孩子,其中有一个还颇为出色。但另两个,却不知为何,父母长辈倾尽心血,细加照料,仍旧不曾好转,且随着年长,越来越严重。” 孟约:这好像学名叫儿童孤独症,起于婴幼儿时期,有一定的遗传因素。 泼云道长带来了极为详尽的记录,掩去了名字,只以编号记录。孟约和陈恂一起翻看,对照几个好转的孩子,孟约觉得很奇怪。因为她记得儿童孤独症似乎很不好治,但在泼云道长的记录里,六个孩子居然有四个痊愈的,既使不能说痊愈,也至少是趋于正常,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学习工作。 “嗯?”陈恂像是发现什么一样,低低轻呼一声,把那两个没痊愈的孩子挑出来,“泼云兄,这两孩子的父母,在两个孩子还小时,没有再生其他孩子?” “因十分珍爱,十几岁之前都未再生,确定孩子不能好后,仍还是再生了。” “会不会是这个原因?” “怎么个因果?” 孟约:“可能比起年长的父母,血脉完全相同,年龄相近的孩子之间,可以彼此互相抚慰?又或许是因血脉相同,更容易产生怜悯同情心?” 陈恂:“怜惜弱小未必算是天性,但若血脉相同,确实可能。” 单只这一点数据,根本无法下定论,一切也不过只是猜测,除非能有更庞大的数据作为论证来支持。显然,三人都很快想到这个症结所在,遂陷入沉默中,片刻后,泼云道长开口说:“比起阿孟姑娘和陈兄弟来,我总自在无拖累些,这样罢,我去查证。不仅是这个,道观中还有更多,还请阿孟姑娘和陈兄弟一起参详。” 孟约一听,琢磨着把大手们都召集起来的时候到了,便把自己读过的相关著作的作者都说出姓名来。这些大手所在的地方各不相同,偶有一两个在同一地方的,那也不妨碍什么:“这样一来,倒不必道长一人远赴异地他乡查证,只快马送去书信,便可得到结果。” “如此更好,听闻如今蒸汽机车已通行千里,倒比从前方便得多,听闻造蒸汽机车的便有令尊?”泼云道长此行就是坐蒸汽机车来的,比好马快不了多少,但日夜可行,不多费物力人力,确实省了许多事。泼云道长从前也常来南京,所以感触更深,百余里路,从前光在路上就少说得耗费一天,如今却好,中午起程,黄昏前必能到,一天能轻轻便便走个来回。 再加上便宜,泼云道长更见了许多乡中人,将家中所产带到繁华市上来卖,委实是个能给人活路的宝物。孟约点头,泼云道长便大加赞赏,孟约替孟老爷谦虚一句后,便把赞美全盘接下,她觉得这是孟老爷应得的奖励。 “道长,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得做点什么,今日忽然有了个想法。”孟约紧接着自己把自己马甲给爆了,“我想绘这样一个故事,嗯……大概可以取名作‘如何与凡人愉快相处’。” 太祖的戏文都能随便写了,神仙自然也可以拿来编排编排,孟约也不编排大能,只捡个什么花仙子,老君座下童子之类的说一说。讲述一个仙童下凡,被仙灵之气困扰,无法融入这个世界的故事。因为有仙灵之气,没法把父母当成父母,因为他们身上没有仙灵之气,周围的人也都没有。 这个故事说实话有点中二,但给小孩子看的,中二一点也不要紧,只需要能够有点作用,比什么都好。这样一来,也不能以寻常的方法来演绎,孟约想到了话剧。 泼云道长和陈恂对孟约是打鼓人这事实,其实都很震惊,但孟约把故事一说,他们就又陷入各自思考之中:“阿孟姑娘既然擅长,不妨一试。” “那我们就各自努力,与诸位先生的联络,也拜托道长和陈先生了。”孟约略感不好意思,明明是她提的,事却全要泼云道长和陈恂来干,“我懂的不多,能做的也不多,劳烦两位。” “本就是应份之事,阿孟姑娘不必挂心。” “说起来,我也有能帮的。” 既然没法出力,那就出钱喽! 然而,泼云道长表示他不缺,陈恂则表示他也没干什么,也不需要。 孟约忘了,这是一个把风仪高致,雅量度人刻进骨子里的大明,眼前的这两位,更多的是为人之心。 孟约在回家的路上,看着吹进马车的花叶,一路都是笑容,她喜欢这个大部分人都很好的时代。不管这个好,是由于社会道德与律法的约束,还是发自内心,又或是不得不装成如此模样,都使得这时代,人人向往成为这样的人,风貌极佳。 PS: 心理学的构建,孟约大概是帮不上什么忙的,她只能凑个热闹,接下来,要备嫁啦~ 因为明年小甜甜就要嫁人啦呀~ 王师兄素那么多年,肯定不会等到年底的呀~ 预报预报,前方有醋海正移动过来~ 孟老爷快要酸死他自己了~ 第一九一章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回孟园后,孟约发现孟老爷难得大白天在家,不过情绪不是很好,一问才知道,午门点灯接错线的案子终于水落石出。诚如人所料是助教,但却不止是助教,有一位院士也参与其中,为此何院士差点气出个好歹来。 “十万两?”孟约为这个理由而瞠目结舌,科学院的薪资不可谓不丰厚,像孙济院士这样时常还能接诊病患的,更是钱能收到手软。就算是袁令昭院士,也因为在蒸汽机车上的突出贡献,得到了来自皇室与内阁的双重嘉奖,那可都是巨多巨多的钱呐。 所以,孟约不能理解,仅仅是区区十万两,怎么能让一位院士动心。 孟老爷看着孟约叹气,自家闺女是当家也不知柴米贵,诚然她现在比谁都能挣钱,自己花了还能剩下许多,如今都能开口说以后她来养家了。正因为没差过钱,家中织坊布坊铺子里的流水又让孟约开了眼,十万两她真不放在眼里。 “年年可知如今南京城中,寻常人家婚嫁,下聘是多少,陪嫁是多少?” 孟约怎么可能不清楚,她编故事也不能太脱离现实啊,所以这个她在写《闺门令》的时候特地找人出去问过:“聘礼包现金各色礼加起来约万两,因兴低嫁,所以嫁妆往往要厚于聘礼。一般看男方怎么下聘,男方过一万两彩礼,女方留下一部分后,会将现银充作嫁妆,总得来说大概会凑足两至三倍,若是出身好家资丰,可能还会加倍。” “所以,太祖曾说过,孩子三五个足矣,多则易生怨,且不相亲。”孟老爷略略提了提,那位孩子太多,且嫁的要嫁,娶的要娶。人呐,就是不能打肿脸充胖子,不然,怎么会闹出午门事件来。 孟约听了也唏嘘,要是个为生活所迫,不得不出此下策的,即使有过也不是不能理解。当然理解归理解,这种事是不能容忍也不能原谅的。对这样的人,只能说一句:“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这句鲁大大说的话,用在这里倒也勉强合适。 孟老爷听罢,久久沉默,竟没接孟约这句话,而是摩挲着水点桃花的茶盏,半晌半晌幽幽吐出一句话来:“年年对婚嫁礼仪如此清楚,可是想早点出嫁?” 孟约:我真冤枉,要嫁女儿的男人真不能惹,太易感,太难哄。 “写《闺门令》的时候我就知道了,那时不是还让爹帮我去问相熟的同僚吗,爹不记得了?” 片刻后孟老爷想起,也不尴尬,“哦”一声,将话题毫无痕迹地转到聘礼嫁妆上来:“年年可与王重崖可过彩礼的事,他怎么也得先吐一句,为父才好作准备。” 这事,孟约压根没和王醴谈过,王醴肯定不会下薄礼,必然厚厚过彩礼。孟老爷自然不惧王醴厚礼上门,只是孟老爷肯定又要用家乡俚语骂王醴“心机婊”之类的。 “应该会备厚礼吧,我那天去泛园,好像听到王醴说要把库房清一清,凡是好东西都清理得干干净净,回头权充作聘礼,他还问过我想要什么作聘礼来着。爹,那些古无奇珍很值钱的吧,爹,我们看着来即可,反正交接班是自己过的,谁过谁知道。”孟约觉得得多给孟老爷留点银钱,科学狂人的钱,有多少都不够他们造的。即使孟老爷是个土豪,也备不住科研是个无底洞。 别看科学院什么都提供,哪个科学家私下没点烧钱的小爱好,孟老爷……孟约觉得也快了,正准备买房,准备弄一间自己私底下鼓捣各种东西的工作场地。孟老爷也是土豪惯了,居然没想着去郊区这样的偏远地方,而是想在长平里附近找个地方。 长平里附近可都是寸土寸金啊! 孟约把这个想法一说,孟老爷看着她意味深长地说:“等你出嫁,把你院子改了也成。” 孟约:…… “我还没嫁出门呢,爹就打算把我当水给泼出去,还说舍不得我,还说疼我爱我呢,看来全是假的,居然要把我闺房改作他用。” “也不知是谁,一颗心早不在闺房了,既然心都不在了,闺房留存的意义何在?”说得明白一点,孟老爷很吃味,越到这时候越不想见王醴的面,真怕哪天揍他一顿,人高马瘦的,真打他一顿孟老爷觉得手疼的还是自己。 “哪有。” “若真没有,你再说个不想嫁,想一辈子陪着为父来听听?”孟老爷还不懂恋爱中的男女么,毕竟,他也曾与女神太太深陷于恋爱中许多年,太懂恋爱中的小情人心潮里起的什么波,转的什么弯。 孟约:亲情的船,还是有点容易翻啊! 到孟约真说不出话来时,孟老爷又忍不住笑:“逗你的,还当真了,春雨巷那里有间合适的屋,就是个一进的园子,地方倒是宽敞,尽够用,也便宜。” 孟约没去问土豪的便宜是指多少钱,而是赶紧拼了命地哄孟老爷,到这会儿她要还没看明白孟老爷是在吃味,那她就白给孟老爷做这么多年闺女。这才把孟老爷哄开怀呢,王醴走进来,如今这位进门,门房仆女都不稀罕报名,任由其如入无人之境地进来。 原本已被哄开怀的孟老爷顿时就开怀不起来了,这说明,他不在家,在科学院埋首苦干的时候,这无耻的准女婿,已经把孟园都给攻陷下来!孟老爷心里好气哦,可是看着闺女的笑脸,又拉不下脸来喷王醴一身茶汤。 孟约心里也好苦哦,刚把亲爹哄着,王醴的现身简直是个大招,一下就把孟老爷又重点着。 王醴:我故意的,横竖早晚要接受,宜早不宜迟。 孟约:“正说你呢,你就来了。” 跑得不比曹操慢多少。 王醴给孟老爷行了礼,才问孟约:“说我什么?” 孟老爷看孟约自己挖个坑,被一句话憋着说不出话来,也说不好是该对闺女说句“该”,还是该把准女婿喷个茶水满头。到底是自家闺女自家疼,孟老爷见不得她这么尴尬:“说聘礼嫁妆,既然你来了,便问你一声,我们这边也好作准备。” 王醴不由会心而笑,瞥向孟约,见孟约难得脸红犯羞。 虽然孟约脸红起来怪好看的,但春宫画了了好厚一沓的小甜甜,若不是心中很尴尬,断不会这般羞红了脸。所以王醴十分体贴地把孟约晾在一边,也不拿话去揶揄,只同孟老爷商谈媒聘事宜。让她静静羞过后,慢慢褪去脸上的红晕。 小剧场: 话说那年皇后又怀孕了…… 太祖:一想起亲兄弟争起位来都翻脸跟翻书一样的历史真实事件,朕就觉得心累! 太子:弟弟们明明蠢萌可爱,就是要心累,您也心累得有点早吧? 才四岁的老二:那我是蠢还是萌啊?应该是萌吧! 才一岁半的老三:我的脚好好粗哦~ 太祖:好吧,我想太多。 第一九二章 无事一身轻 商量好聘礼嫁妆的结果就是,孟老爷愈发看王醴不顺眼了。 科学院这段时间放大假,院长死活要求这群天天泡在科学院的老头小孩,通通回家好好休整休整,甭管有什么事,等出了正月再去上差。孟老爷他们虽然很不适应一下子清新下来的节奏,但院长把他们在科学院的院子全上了锁,想去也去不了。 孟老爷想,要不干脆踏踏实实好好歇几天,不成想,才歇到第二天早上就浑身不得劲。孟约一边画画,一边看着自家老爹这样,心里这个叹气哟:“爹,你不是买了院子吗,去拾掇拾掇呀。” 这哪用自己拾掇,洒扫干净,等着买来的东西搬进去就成,后续要添什么,再自己一点一点买就行。不过,孟约一说,孟老爷想起桩事来——缝纫机。 从书房角落里,把盖着防雨防尘布的七零八碎重搬出来,一件一件细细摆好,继续鼓捣缝纫机。因被发电机和电灯迷去了眼,别说蒸汽机车和路轨,连私下自己在家做的缝纫机都好久没动了。 蒸汽机车和路轨那边,孟老爷准备去的,结果同袁令昭一说,袁令昭直接把他喷回来:“你可别害我,院长让你们歇着就好好歇着,别回头害我也得跟你一块回家歇着。人呐,不怕忙,也不怕歇,就怕忙惯了非得歇着,歇惯了非得忙起来,那可要命。” 这样一来,孟老爷只能把缝纫机给想起来,好在这东西,也是他兴致所在。孟约一看是缝纫机,也来了兴致,她其实也快把这东西给忘了。毕竟,在发电机和电灯的冲击下,缝纫机真就不算什么了。 “爹,是不是弄个台面更方便,站着做总不成吧。坐着的话,还能手脚并用,人有双手双脚,别老把注意力放在一双手上呀。”这是孟约之前就想说的话,只不过后来孟老爷转到别的事上去,孟约也就忘了提。 孟老爷:“年年好像有想法,说来听听?” 孟约:爹,你还想让我怎么帮你开挂! “爹,你看,我们既然能一边走一边吃东西,一边走一边翻书看,那就肯定能在干活的时候手脚并用呀。”孟约很坚决地拒绝帮孟老爷开挂,因为她只懂外观,不懂内里如何传动,直接把外观画给孟老爷看,她拿什么来往里填。 孟老爷尝试了一下,脚下动,用上也跟着动,大约折腾小半时辰,终于发现确实可行。而且脚掌往前压,手往前推,是最方便最容易上手的。孟老爷遂丢开孟约,自个儿琢磨起来。 孟约是眼看着孟老爷从手脚乱动,到有成型动作的,相信只要给孟老爷时间,肯定能把缝纫机给造出来。 这边才想着,下午孟老爷就召集一干被迫在家歇着的院士助教,抱着一堆零碎去了春雨巷的院子。孟约默默地送孟老爷出门,并在心里给孟老爷点了一排蜡,要是被科学院院长知道,肯定要把他们通通喷成斑点狗。 孟约嘿笑两声,闭门回画室,片刻后又抱着一沓宣纸往庆园去。 吕撷英最近把两岁多的炉子送去了吕家启蒙,说是启蒙,其实这时候也就是个幼儿班,一群吕氏族亲的小孩一块玩耍,从小一块长大培养感情,以后长大了才能守望相助,不然只凭白来句“我是你家谁谁谁”,哪个会真心帮衬。等炉子六岁正式启蒙,则要送到卢家去,终是卢家子,自然离不开卢家这根儿。 孟约之所以知道这么多,是吕撷英最近总空落落地跟她唠这些:“先生,人是不是都一样啊,小时候离开父母的怀抱,长大了看着孩子离开自己的怀抱,如春去秋来的季节轮回,人生也是一茬一茬的轮回呀。” “你最近感慨挺多啊。” 被真·感慨多的人说感慨多,孟约也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是是是,我感慨多,先生帮我看看本子。” 实话说,孟约是真有点江郎才尽,以前之所以想画什么故事下笔就有,不是因为她擅长编故事,是因为她阅遍网文,能get所有梗,还热爱看电视剧,甭管韩剧美剧英剧日剧国产剧,只要不雷人得没法看,她都会选择每天看个一两集,当做睡前催眠。 但这个“教你如何和凡人愉快相处”这样的故事,她是真没看过,加上并不是很熟悉的故事,全靠泼云道长提供的资料作为参考,很有些没法下手的感觉。 “啧,你这次是啊,写的东西没法看。《清平令》看似无趣,却如静水流深,擅观之人仍能看出深邃来,这……什么玩意儿?”吕撷英惯不打击孟约的,要不是实看不下去,也不会这么说她,自家徒弟自家疼么。 “《清平令》正在演最有趣的时候呀,先生没去看吗?”太祖已经出场,虽然没跟小红谈情说爱,但成为了小红一生的挚友知音呀。这可真的很高|潮好不好,简直刷新了古代人类的世界观,原来世界上还真有一男一女,可以好好做朋友,不涉及丝毫暧昧的。 两人真可谓君子相交,淡而冲融,小红失恋,太祖大半夜跨越百里,领小红去泡吧,顺便教小红怎么撩汉。太祖研究卡在瓶颈上,小红安排好工作请假飞到太祖身边去,带太祖去干他循规蹈矩人生之外的疯狂事件——比如蹦极。 然后他们各自结婚,有了自己的家庭,两家人也相处得很好,他们都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这会儿戏还没演到有孩子,等有了孩子,他们的孩子也会在一起,愉快地玩耍。 孟约最爱干的是就是歌颂友情,因为她曾有十分珍贵的友情,被她深深地放在心田里呀。现代不说,穿越后的小美人们,就是她最好的,也是最美的友情。 “难怪最近几日,街头巷尾又尽是《清平令》了,原来如此。不过,这样就更显得现在你画的这本子很没头脑,稀里糊涂的。”吕撷英摊开了,叫孟约自己去看。 孟约被自己打败,她也正是因为知道不是玩意儿,才赶紧登门求救,不然再歪下去,她就要不爱这个故事了。一个没爱的故事,还怎么画下去。 “为师看你这么多本子了,不如这个交给为师来写。” 孟约立马星星眼:“真哒,先生你要写。” “你肯让给为师写,为师就写。” “什么让不让的,我这连提纲都没有,只有泼云道长送来的记档而已,根本不能算我想出来的故事。正好我没法写,先生愿意执笔,我再乐意不过呀。” 孟约:哎哟,我不像我爹那样无事空落落,我是无事一身轻。 第一九三章 时间不等人,时代更不等人 说是无事一身轻的人,转过背去,才安安心心跟王醴约完会,又蹦哒到春雨巷去了。她对缝纫机的兴致,来源于她妈和外祖家,当然,这里是指现代的。 她不但用,因为是学术的,有一段时间,还被她外祖捉去操刀做设计师。虽然最后也没弄出什么名堂来,但她是学术史的呀,虽然这百无一用,至少能让她熟悉每个朝代的流行趋势和流行元素。 最重要一点——经由缝纫机,她开始有点怀念**和她的好搭档了。 咳,这不是眼看要结婚么,洞房什么的,总要弄出点新花样来嘛,比如——情|趣|内衣? 孟约虽然有点被自己说开车就开车的思想给震惊到了,但她还是很从善如流地画好了图稿,交给绣娘。缝纫机还没有的时候,可以先用巧手的绣娘代替,忽略掉她把图稿给绣娘时,绣娘红得能滴出血来的脸,一切还是很顺利的。 “阿孟姑娘来了,哟,还带了食盒,来来来,叫我们先替老孟尝尝味儿。”院士与助教们同孟约再熟悉不过,逗起来也跟自家子侄一样。 孟约干脆把食盒摆在开着不知名花朵的树下,那里有一方石桌,食盒打开,里边除了点心还有肉,合意楼的酱鸭,卤肉。今年难得有牛肉,孟约特地买了好些,来犒劳这些连放假都不肯安稳歇着的科学狂人们。 招呼院士与助教们一块吃后,孟约就背手往里去寻孟老爷,孟老爷和一位擅长木工的孙助教正蹲在那愁眉苦脸,那表情,仿佛是自家闺女跟看门的小子私奔了一般。孟约上前去,给孟老爷递杯还暖和着的姜枣茶,孙助教自然也没落下:“爹,愁什么呢。” “得用钢材啊,还得要好钢。”其他的地方可以将就,承担传动的部件一定要用好钢,不然光磨损就能把人给活活烦死。科学院如今的钢,供路轨还供不过来呢,官办的钢厂又得供战场,就是想抢,也没地抢去。 “这才多少钢材,去跟院长磨一磨呗,总能要到的。”科学院不至于卡那么死,连这点钢材都不许院里的人动用。 孟老爷:“倘院长知晓我们取在春雨巷琢磨缝纫机……” 一言难尽呐,谁让科学院的院长是个自带教导主任光圈的,都不用多说话,眼一瞪人人都得老老实实肃手听训。 虽然听起来挺值得同情,但是孟约只想笑而已:“也就半个月而已,再过几天你们就能去上差了呀,爹不要那么急嘛。” 在孟约觉得,孟老爷可以慢一点,不必事事都这么紧赶着时,孟老爷却吐出一句:“时间不等人,时代更不等人。” 孟老爷是经科学院种种,加之出使外洋的经历,觉醒了心中的责任感。如果说疼爱闺女,尽自己所能把最好的捧到她面前,是一个父亲的责任,那么有生之年,尽所有努力,让大明永远在时代洪流浪潮高处,便是一个大明子民的责任。 孟约并没有体会到,她一直觉得孟老爷是为理想而孜孜不倦,她以为孟老爷这句话的意思,是觉得人一生辰光有限,不应该浪费时间。自觉得成天没事干,很浪费时间的孟约有点羞惭:“暂时先用着呗,再过几天有钢材了,再换成钢材的部件不就成了。” “也只能这样。”再不满意也没办法,孟老爷不可能自己捅到院长那里去,那不找死嘛。 从春雨巷回长平里的路上,孟约思考了一下自己的穿越生涯,略略琢磨自己也不算虚度光阴后,十分痛快地把刚才的羞惭甩脑后边。一路买买买,吃吃吃,碰到相熟的就结伴一起吃吃吃。 吕冰咬着一颗藕圆,冲巷子口抬下巴:“唔……阿孟你看那里,是何氏的女儿林舒。” 孟约从卤煮中抬头,看向吕冰抬下巴的方向,她和林舒真没怎么见过面,要不是吕冰指认,她可能与人家对面不相识。小姑娘也不知怎么了,哭得跟个泪人一样,就是哭得这样凶也没声音,看着像是雨疏残花一般,叫人看不过眼去:“阿冰知道怎么回事吗?” 要换个人,哪怕是路人,孟约可能都会直接上去问怎么回事,可何氏女儿,孟约不敢那么做。 吕冰摇头:“我跟她也不熟,何夫人那样对王师兄,我怎么跟他们熟得起来。” 吕家卢家的小辈,也都很为王醴抱不平的好吗,人与人之间一旦处出感情来,心都会偏的。再说,本来就是何氏的过失,所以别说何氏,何氏的三个孩子,他们这群人也是默认不来往的。 孟约本不想管,但猛地蹿出来几个男女,对着林舒推推搡搡,林舒势单力薄,就是反抗,也跟螳臂当车似的,根本没什么用处。孟约见不得个小姑娘被人欺负,当然,也不止孟约见不得,孟约过去时,已经有路人替林舒把几人隔开:“报官,她报什么官,她还有脸报官,我还想报官呢,报啊,你们报啊,看看官差来了,是逮我们下狱还是逮她。” “既报官对你们有利,为什么不报官,反倒要自己亲自动手以多欺少,以强凌弱。”孟约觉得,不管什么事,先让人脱了身再讲别的。 吕冰一边舔刚到手的麦芽糖,一边说:“是啊,干嘛不报官,报官能解决的事,为什么要动手,不知道伤人犯律吗,不知道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是大罪吗?” 为让女孩子们能单独出门,大明对事涉闺阁少女的种种案件,都是慎之又慎的。但凡出事,量刑都极重,而且没有缓刑也不减刑,就是传说中的遇赦不赦。因为林莠的事,荣肃即使有叶次辅加以维护,也还是到现在没复职呢,很可能就要这么一直赋闲下去。 这要换个时代,区区庶女同风头正盛的年轻官员,怎么取舍不是显而易见。 所以,吕冰这一声喊,可把人戳得满身筛子,当即就没人再多嚷嚷,孟约这才得空问林舒:“你还好吗?” 林舒点头,孟约不很认得她,她却能一眼认出孟约来的:“多谢。” “需要我们帮你什么吗?”孟约还是不忍心,尤其是小姑娘又漂亮又哭得这么惨。 没想到,林舒却摇头:“我没事的,多谢阿孟姐姐和阿冰姐姐。” 林舒好似十分刚强,不愿他人看到她狼狈的样子,那几人被吕冰怼走后,她也掩面走了。 孟约:“阿冰,怎么回事?” 阿冰啃糖,却没说,只道:“人家的私事,既然没开口,就当不知道罢,也别去问。” 第一九四章 到底意难平 回到长平里,孟约在吃晚饭时,同王醴提了一句。 王醴久久沉默,片刻后道:“匆匆结亲,哪有好姻缘。” 孟约略微惊讶了一下:“这事师兄知道呀。” 满京城的消息,有多少是能瞒住王醴的,尤其和他相干的,毕竟督察院出身,如今又身在考功司。与他相干的事,即使他不去过问,督察院与考功司的同僚,尤也都会来知会他一声。因而,王醴早就已经知道林舒的困境,但他选择了袖手旁观,因其幼年所遭遇的种种,真没谁指责他什么。 听罢,孟约脸上还没褪去的惊讶又重新上脸,还又更加重了一两分。王醴见状,问她:“年年是否觉得,我这样做太冷血无情。” 孟约听罢,有那么片刻怔怔然无言,然后鼻子开始泛酸。王醴这时竟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孟约想:也许,他也曾这样小心翼翼地看何氏,看何氏再嫁的林家,再生的三个孩子。只是久久凝望,并无回响。 “我和你才是一边的,怎么会觉得你冷血无情,你对我情多得无处安放,连我爹那里都快放不下了呢。”孟老爷经常受不了王醴那上赶着尽孝心的样好么,还说过王醴别看似乎很冷情,其实是个心中情意多,又没个人让他给的。为此孟老爷醋越吃越多,越看越觉得王醴是来抢闺女的——不然,干嘛对他那么全心全意的好,交换嘛。 王醴不是没有挣扎过,小女孩家,寄人篱下,确实可怜,但他这手无论如何伸不出去:“年年,我亦想过要走到她面前去,但是……” 到底意难平? “没事的,没有谁能勉强你做不想做的事,哪怕是你自己,哪怕是我。师兄,人都说先苦后甜,你的苦都过去了,以后就尽管甜吧,别去想那么多。既然不想管,那就彻底别挂心,人嘛,总是要各安其命的。若不肯,那就跳起来抗争,如果自己都不争,却指望别人帮忙抗争……呵,这样的人大不必管。”孟约可是引得整个大明都追戏的,被绘画事业耽误的戏曲大手,搜肠刮肚想宽慰人,没有宽慰不到的。 “年年……” 或许,经受那么多曲折,是因为以后的人生尽是坦途,哪怕不是,有小甜甜作伴,再崎岖的山路也如平地。 孟约话是这么宽慰,要是别的事,她可能就真想着“各安其命”就这么随她去。但林舒却是婚嫁,女孩子嫁错,比投错胎的影响都更大。孟约也不想王醴勉强他自己,又看出他挣扎来,思来想去,一脚跨进仰园的门,找杨廷礼这样的老狐狸求解去。 杨廷礼自元宵节之后便闭门谢客,道是犯了风寒,连宣庆帝遣人来探,也是由杨廷礼的侄孙出面接待的。孟约还担心见不着杨廷礼,不想管家见到她,跟见到救星一样:“这是怎么了?” “阁老也不知跟谁置气,打元日后,便天天在屋子里发脾气。太医来好几回,讲阁老受不得气,以往我劝几句阁老还能听进去,这次却是谁劝都没用。官家前日道要登门,也被阁拒了。” 孟约:那我哪来的脸,居然能在宣庆帝被逝世之后,登堂入室。别介,这让我以后怎么跟蔓生兄愉快玩耍。 “今日恰好气顺点,阁老与孟小姐素来相谈甚欢,我想着阁老许会肯跟孟小姐说一说。” 孟约一想,受人这么多照料,去看看也是应当:“好,我去看看。” 杨廷礼往日喜欢在园子里或假山上的亭子里,就是天冷,也喜欢在书房中开着窗户。今天却不一样,书房里门窗紧闭,守在外边的仆从安静地在一边支着,如同守着个炸药桶一般,一点动静都不敢有,唯恐他们一个不好把书房里的人给点着。 “阁老,救命啊!” 书房里,杨廷礼忍不住想翻白眼:“进来吧。” 孟约朝仆从们比个胜利的手势,哪怕人家根本看不明白什么意思,就着仆从打开的书房门,孟约跃过门槛,蹦进书房里去:“阁老,王重崖真的好烦人啊。” 杨廷礼一言不发看着孟约,仿佛在说“我看你怎么装下去”。 孟约顿时破功大笑,再没法装下去:“哈哈哈哈哈……不过救命是真的,这事不解决,真得很要命。” “如你所言,女儿嫁嫁错人比投错胎还要命,要能是能拉她一把就伸手拉一拉,不能,她掉下火坑去,与你们也没什么利害相干。” “那您的意思是,伸不伸手都和一样?” “自然不一样,拉她一把,她可能感恩,也可能缠上来,还有可能会让你的情郎一洗胸中块垒。不伸手,她跌进火坑,或自怨自艾,或咒你们骂你们,若传出去,王重崖的仕途就彻底别再想着能好。” “那我应该怎么做?” 杨廷礼居然当着孟约的面,给她个白眼,没好气道:“姻缘事,自当找长辈,你是林氏女的妈还是林氏女的爹,爹妈不在,不还有个舅舅,那是死人吗?” 孟约“啊”一声,没能悟出杨廷礼话里的意思来。 见孟约领会不到,杨廷礼只得明说:“若有心相帮,去个书信到何家,却也不必说什么能不能帮得上忙,免被麻烦缠上身。只把你看到的,王重崖知道的,都一一点明,别的什么也不必讲。” 孟约不解:“这样那位舅舅就会好好处理这事啦?” “林家把儿女送到他手上,这是他本就应当出面处理的,去个信,不过告诉他,事情你们已经知道了,他要是再不处理,满南京城都要知道,他如何不作为,如何坐视寄居他屋檐下的外甥外甥女遭人欺凌。”杨廷礼总是尽量找最简单的办法给孟约,可惜孟约这么久,还不能完全领会精神。什么事,总是要给她说得明明白白,她才能懂。 孟约:“哦,是噢。” 其实这样做也不是没弊端,换个不在乎名声的,仍然不会为外甥女出面。但杨廷礼做过阁老,满南京城的官吏,在他心里都有本账,何家要不在乎名声,当年何氏就不是假死另嫁,而是光明正大归家再嫁。虽这块遮羞布随着时间越来越薄,但比没有能好上那么一星半点。 第一九五章 反省错误,然后死不悔改 孟约说过不勉强王醴做他不愿的事,自然也不会越俎代庖,替王醴做他不想做的事。而是选择直接告诉王醴,杨廷礼的建议,王醴看着迎着天光望向他的孟约,心自然而然地柔软无比。 “好。”即不为仕途,也不为其他,只为此刻看着孟约时,他心心是如何的温柔。 孟约没想到能这么顺利,其实如果王醴拒绝,她也不会再劝的,就像她说的,她和王醴是一边的。不痛快的事,管他什么后果,不做就不做呗,反正她蔓生兄,好好求求情,不要什么升职加薪,只要全身而退,蔓生兄定能应她的。 “我的师兄,是全世界最了不起的人,以后还会更了不起的。”孟约紧紧抱住王醴,她觉得,此刻他内心很可能十分难过,她想把这种难过,从他心里赶走。 虽然并不难过,但王醴还是很受用的,柔软喷香的小甜甜用手臂环着他腰时,别说给何家去封书信,什么他都肯:“年年……” 一脚跨进闺女院子里,刚想要喊人的孟老爷:…… 王醴:…… 孟约:我的天,这也太巧啦。 赶紧松开手,孟约试图转移孟老爷的注意力:“爹,你找我有事哦。” 就是有再多的事,这时候孟老爷心里眼里脑子里,也都只剩下了一件事:“光天化日,你们只是定下婚约,还未曾成婚,这……这样成何体统。” 不是孟老爷没有更难听更触目惊心的话,不过其中一个是他闺女,他没办法,只能选择了“成何体统”这样不痛不痒的话。孟老爷直捂胸口,那句儿女都是债,在心里转来转去后,成了另外一句——女婿才真是债! 眼见孟老爷快气疯,孟约和王醴连忙拉开距离,王醴干咳两声,好容易才找着能说的话题:“孟伯父回来正好,我恰有事想请教伯父。” 孟老爷虽然没胡子,但眼瞪得快把王醴戳成筛子,不过,王醴上前来,把他往厅里引,他还是依着前往。要不是孟约在一边就差找个地缝钻进去,孟老爷哪会管他女婿去死哦。 “还有一年多呐,你们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孟约没跟来,孟老爷扯开嗓子,把王醴喷得躲都没地方躲,当着闺女面说不出的话,当着准女婿这讨厌的存在,还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王醴还能怎么,默默被训,乖乖点头,老实反省错误……然后死不悔改呗。 喷得差不多,孟老爷端茶润嗓子,没再教训下去,而是问王醴:“现在可以说了,什么事。” 其实根本没什么事要请教的王醴:…… “考功司这边,想问问科学院,路轨什么时候能贯通南北。” “那谁知道,这还没章程呢,现在才铺多远。”路轨投入使用极快,越来越多人感受到路轨的便捷,如今各地都在上疏,请求铺设路轨。但科学院的工程,无一不是要求至严苛,寻常的匠作坊根本不敢接,科学院自己养的班子人手就这么多,哪铺得过来,只能照原计划,依旧铺南京经云南往莫塔马湾方向的路轨,这是为以后扬帆出海更便捷而定下的。 江苏其实有港口,但要往欧洲非洲得绕太平往印度洋,去欧洲还得绕个大西洋,海上航线太长,很不利行程。莫塔马湾属于印度洋,往非洲去方便,往欧洲去也方便。 王醴一说铺路轨,孟老爷就真开始琢磨南北贯通的事,倒没注意到王醴在一边长长吐气放松的样子。成功自救后,王醴同孟约打个招呼,便向孟老爷道辞,下午还得上差去。 想着路的事,孟老爷也就这么轻轻地把王醴给放过去,留下孟约给孟老爷赔笑脸:“谢谢爹不杀之恩。” 孟老爷瞪孟约一眼,绷着脸道:“真要有下次,就没恩没不杀了。” 孟约憋不住笑道:“是是是,还没问爹这时候赶回来找我什么事呢。” “带你去看个好东西,你肯定喜欢,缝纫机也组装得差不离了,正好叫你一块去试试。”孟老爷自然是回来叫闺女去看最新成果的,当然成果还有瑕疵,叫孟约去,也是觉得孟约对太祖的手扎了然于胸,没准能找着解决之道,哪怕提句醒也成呐。 孟约一听缝纫机,二话不说,叫了白蕊来,整理出一筐布头带上马车,跟孟老爷一块往春雨巷去。路上,孟约跟孟老爷说了林舒的事,孟老爷冷笑一声:“不管他们才是对的,去个书信算就算仁至义尽,别的什么也别做,省得叫人蹬鼻子上脸。” “嗯,我听爹的。” 孟老爷说话间,叹口气,道:“日后对他好点,也是个不容易的。” 这话,只孟老爷自己说得,孟约要敢开口,孟老爷能喷得她不知南北东西,他自己说完,还要嫌弃地“呸”一声呢。 孟约忍不住乐,春雨巷说话就到,孟约笑着把布头抱下车,同孟老爷进院子。缝纫机摆在正屋中央,一群人正围着这东西试呢,只是刚学着用,手脚会有些不协调,但很快就能好,只是有些人上手快,有些人上手慢而已。 见真是卡架子上,很有几分缝纫机的样子,虽然粗陋了些,离现代的缝纫机效率也差得还挺远,难免浮针倒线的,但它真的是缝纫机呀。孟约见了忍不住绕着走一圈,才停下,抚摸着并不很相似的轮廓,她快要流下泪来。 她并不是个对亲人有很深思念的人,就是王醴出远门,她也是冷不丁才会想一想。但是看到缝纫机,就禁不住想起父母来,因担心她学美术史,日后找不着工作,非把她塞到外祖家学缝纫裁剪量体设计,所以缝纫机很容易勾起她对父母的思念来。 “年年?”怎么闺女摸着摸着居然哭了,这东西有这么丑,能把人丑哭! 孟约:“我想妈了。” 一句话,把孟老爷也给惹得叹了口气:“你妈要是还在,肯定喜欢极了缝纫机,她最爱给你做裙子……诶,给你做八百件,也没我一件!” 孟约一下就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就是孟老爷和女神太太爱情的美好之处,便是思念起来,也从来不带悲戚的,总是这样连思念都带着欢笑。这样真好,孟约想,我也要经营这样一场婚姻和爱情。 第一九六章 上下飞动的蝴蝶 孟约坐到缝纫机前,先是取出片长条布头,尝试了车线,许是底线有点松,面线太紧,导致底线浮到面上来。孟约讲明白后,助教把面线调松,这下不浮线了,却显得松松垮垮,最后把面线调回去,把底线调紧,才解决了问题。 然后新的问题又出来了,跳针。这事,孟约就真没办法了,毕竟她用缝纫机的时候,都已经是电动缝纫机时代,她自己反正没有见过车线跳针的。 院士同助教们好一通鼓捣,也没结论,只能一个一个可能的地方尝试着去调,没用再调回来。折腾一个多时辰,才总算解决跳针的问题。 这时,孟约才正经坐下,取出两片差不多大小的布头,修剪齐整后,用缝纫机车了个布口袋。看着齐齐整整,匀匀称称的针脚从手底下缓缓而出,孟约的心出齐平静,平静中带着喜悦,仿佛离现代社会又更近了一点呢。 孟老爷是开过布坊的,跟成衣铺绣娘打交道得多,自然知道,一个怎么样程度的绣娘和裁缝师傅才能将针脚控制到这样的地步:“好齐整,布面还平,一点不露线。” “诶,老孟,这东西弄出去,不得叫那些绣娘失业啊。” “只是从手缝改用机缝,失什么业,不过是精得更精,不精的仍不精而已。再者说,我看这东西,一时半会儿比不上手缝。就好比机织布和手织布,机织布齐整是齐整了,光洁也光洁,但手织布与机织布一块拿手里,手织布仍多份厚重感。” “这不废话,如今手织的多是云锦蜀锦妆花锦一类,上好的料子,织布机还织不出来。” “这老孟最门清呐。” 老孟:…… “比个熟手快不了多少,大户人家,难道会自己去学缝纫不成。寻常人家……买不买得起缝纫机另说,本来也多是自家的衣裳自家扯布做,哪有几个上成衣铺买的。”孟老爷经历过织机纺机后,才更加明确,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人走投无路,真正能让人走投无路的,只有人自己。 孟约这时把做好的布口袋亮给孟老爷和院士助教们看,一个一个接过去瞧新鲜:“这是为天下女孩儿免了针扎手戳之痛呐。” “可不是,我家女儿学针工时,天天扎一手针眼,心疼得我跟拙荆三番五次说不让学了,又不是养不起绣娘。偏拙荆道,就是养得起绣娘,也断没用拿不动针线的道理,不求学得多好,至少得会。要早有缝纫机,还用这么苦,天天泪汪汪的,多叫人心疼。” 孟约:…… 她好像压根没学过这东西。 孟老爷:咳,王重崖难道敢挑理不成。 缝纫机除以上小问题,还存在一些其他问题,比如各部件间还差点协调性,动起有点卡卡卡的感觉,就像是老久没上油的旧家什一样。这些得接下去慢慢磨,不是一天两天能磨出来的事,不过东西既然已经成型且能用了,那离缝纫机正式上市的时间就不再遥远。 “爹,不是还有别的东西吗?” 孟老爷“噢”一声,指着角落里正在晃悠的东西,叫孟约自己去看。孟约走过去,才发现那里有一架小型发电机,自从发电机造出来后,科学院院士们简直人手一个。能造的自己造,不能造的求人帮忙,这肯定是哪个院士带过来的。 引起孟约注意的,是发电机旁边,一个正在上下飞动的蝴蝶。 孟约:这群天天埋首研究的科学狂人,竟然都有一颗少女心,居然粉色的蝴蝶! 然后,孟约忽然缓过神来:“不,这不是一只蝴蝶,这是一个时代降临的脚步声……电动机的雏形啊!” 虽然她一直知道这群土著很能耐,可她这次是真的被吓到了,这群人吃了什么药,这才有发电机多久,居然就把电动机的雏形搞出来了,他们是要把她这个穿越者活生生吓死吗?猛地,孟约感觉这个架空的大明真的危险,她想回现代吹着空调玩会儿手机压压惊。 “爹,这什么东西?” 不是孟老爷弄出来的,回答孟约的是一位名叫危斯的助教:“眼下刚弄出来的,我们把它叫作雷电动能机。” 孟约:别啊,直接叫电动机吧,都雷电动能机了呢。 看着还在翻飞的粉红蝴蝶,孟约不由心生感慨,真是个有拥有少女心的电学奠基人呐。 “既然能让这只蝴蝶上下翻飞,肯定也能让别的东西动起来吧?” 危助教:“那肯定能成啊,不过这发电机小,产生的动能也小,带不动什么别的东西。” 孟约好想咆哮哦! “那就赶紧弄个大的来,产生更大的动能啊。” 危助教:“不是不可以,但用来带动什么呢?” 孟约被问得一时语噎,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她能想到的电器实在太多,可是这会儿能实现的又委实不多。思来想去,孟约想起以前的想法来:“带动扇页,吹个风如何?” 危助教:“这行,扇页做轻一起,做小一些,应该也能带得动。阿孟姑娘等会儿我啊,我这就弄得来。” 这是一群动手能力突破天际,直可以上天和太阳肩并肩的非常人类,孟约眼睁睁看着危助教刨出一套木工工具来,挑了段轻质的木头,刷刷刷就在那敲敲打打刨刨挫挫起来。只用半个时辰,危助教就做出三片两指宽的扇形木片,极薄极轻,但不像是现代的风扇扇叶,更像是三把微型芭蕉扇。 显然,这是不行的,用东西卡上,风都往旁边走了,而且只有一线,要真是用来纳凉或其他,肯定起不了什么作用。 孟约默默帮人开挂:“正着卡不行,就斜着卡。” “为什么不直着卡?” 孟约好想翻白眼,大约体会到了杨廷礼对她翻白眼时什么心情:“直着卡不是阻力大么,直着卡,风不还在一侧么,直着卡风不还是一线么,虽然这线更宽了点。” 危助教立马懂了,马上做了另一个用来卡扇页的套圈把扇页斜斜卡住,这下正在果然有风。不过这么点风,冬天吹着都不冷,而且吹几下,扇页和套圈就散了架,跟暗器似地飞向似周。幸亏动力极小,不然蹲得近的危助教就要毁容啦。 “看来木头的不行,至少这木头不和地,轻是轻了,也容易坏。” 肯定不行,助教你听我说,塑料是个好东西,没塑料做扇页前,不如先考虑考虑特种宣纸? 第一九七章 抢戏一家亲 让孟约意外的是,最后确定可以用来做扇页的是轻质金属,而且是合金,上一层漆。而且最后造出来的不是孟约常见的落地扇或台扇,而是吊扇,吊扇这东西,孟约还真没怎么见过,打她有记忆起,好像家里一直在用台扇和落地扇辅助空调渡过炎热的时候。 不过在家没用过,在其他场合总是见过的,所以孟约第一时间就发现这位危助教涂涂画画片刻,跟院士助教们谈论片刻后,敲敲打打出来的是吊扇的扇页。虽然离孟约见过的还差点意思,但尝试着尝试着,孟约觉得他们能试到跟现代差不离的。 这应该叫工业设计?其实也算美术范围啦,不过即使是算在美术范围,孟约也不会,只能在一边看着充满赞美。这时代的科学狂人真的很疯狂啊,他们作设计,是先画图,再拿尺子来量尺寸的,做东西也是,几本拿捏着去,分开做的件最后也能严丝合缝地卡在一起。 孟约正打算待在这里,受更多惊吓,围观更多疯狂时,白蕊过来凑在她耳边说:“小姐,何家出家要为林氏女退婚,那男方不肯,闹得很大,场面很难看,说话间还把王主事也给带上了,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怎么还带上师兄了,师兄是招他们惹他们还是欠了他们,怎么什么事都带上我师兄。”孟约哪里坐得住,跟孟老爷说一声,就带着白蕊坐上车过去。 与林舒结亲的年轻人姓赖名复,出身四品门第,别看平时总说官居一品什么的,其实三品往上都是要职,如各部尚是二品,大理寺太常寺的寺卿是正三品,少卿则是正四品。四品升三品算是个坎,很多人一世都迈不过去,但也算高官要职。 赖复的父亲原本是宁波府知府,正四品官员,大前年因母丧而返京守孝,去年腊月正好出孝除服,正为起复之事苦恼,何氏便将林舒送到赖家面前。赖家琢磨着,虽然王醴同林舒无兄妹之名,却有兄妹之实,考功清吏司恰管着起复之事,岂不正是瞌睡上头有人送枕头。 按说,赖复的父亲起复不难,其在任期间功考甚佳,官复原职应该不难,今年又正是大考迁官的年份。赖家又得到消息,转运盐使司这个极肥润的衙门的同知职务空了出来,赖家便打主意,想挪到盐使司同知这个职缺上去。 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这事首先得有路子,没路子撒漫天雪花银,也没半点作用。不曾想,亲结好了,赖复惹出事端来,养了秦淮女伎不说,还弄出个一岁多的儿子来。 林舒又不蠢,自然不干,提出要么把女伎送走,把孩子送到乡下庄子上去养着,不然这亲结不了。赖复虽不是个浑人,却舍不得刚会叫爹的儿子,更舍不得通读诗书,能词善音一身媚骨天成的女伎。 事闹来闹去,赖复竟威胁林舒,再敢闹事就搞臭她,这才有了孟约见到的那一幕。而今这场面,正是赖复最后的挣扎:“这是赖家的意思,还是赖复自己搞出来的?” “小姐,这有分别吗?” “有,也没有。”孟约冷笑一声,对这样要卖蠢的人,何家竟然能束手无策,怪不得杨廷礼说何家翻不出什么风浪来,唯有何氏这一个能兴风作浪,且爱兴风作浪的。 “小姐,您打算怎么办?” 孟约什么都不打办,就这么静静看着,转过背就告诉王醴,也别管,叫他们闹去。左右也不过是带一句王醴而已,王醴去到清吏司后立刻就写了书信去何家,可以说能做的他已经做了,仁至义尽,再多别想。 王醴何曾耐烦林家兄妹的事,诚然,可能会被有心人指他不悌弟妹,且那句“我妈早死了”也正经不能出口,多半人家都心照不宣着呐。当妈的再怎么不对,当儿子的都不能说半个不字,这是儒家的伦理道德,本身是没有错的,但当人是错的时候,什么是错的,不能怪道理本身。 这事恶心也就恶心在这对的道理,对用在错的人身上。 幸而,何家舅舅是个无能的,林家族中老者有老辣的,出面强硬地给林舒退了婚。一来二去,林舒的名声仍是不好听的,但也不至于坏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接下来是苦是甜,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从这事上,王醴再一次深刻意识到,无论如何,这世道对女子仍然更加苛刻。设想将来有个女儿,被这般苛刻的世道捆绑,王醴便又再一次确定,他要为自家女儿构建一个更温柔些的世道。这么一想通,他反倒登了何家的门,事后光面人情做起来更两面光不是,也省得日后有心人揪着这点不放。 孟约:“我有时候真搞不懂你们这些玩政治的!” 王醴望着孟约,柔声说:“只是由人及己罢了。” 孟约是知道王醴心中那点“我女儿如何如何”的想法的,最初还会不好意思,现在哪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那你要努力啊。” 说完,孟约想起荣意来,王醴这也算和荣意选择了一个主题? 好罢,跟着女主走总不会太吃亏,跟着男主走还有许多坎坷挫折,女主后期却跟开挂一样,所以这其实是个很安全的奋斗目标。又安全,又能升职加薪走上人和巅峰的目标,孟约觉得,应该大力支持。 孟约心里有成算,王醴其实是没有的,在他看来,这并不好施行,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总要有人去做,不然将来委屈了自家女儿找谁说理去。 当然,这会儿孟约是预料不到,将来王醴会干到什么程度,做成什么样的千秋功业,万分郑重地被历史铭记,并被后人昵称以“女性之友”的。 如果说叶慎章是因为孟老爷的出现,提前缓和矛盾,推行机械化进入工业革命而不再那么光华彻长空,那么荣意就是被王醴抢了戏啊!他不但抢了,还抢得更成功,更不知不觉,更为后人敬仰感激。 身为女儿身去做这件事,和身为男儿身去做这件事带来的个人赞誉,还是有一定差距的。荣意那叫因自己所经历的不公而抗争,进而为天下女性谋福祉,到王醴这就成了见不平而鸣,是真正的为公理公义不存分毫私心…… 这……叫荣意上哪儿说理去。 真是抢戏一家亲呐! 第一九八章 你还想嫁不想嫁了 电风扇的发明到成熟,是一个很快的过程,快到孟约光顾着惊讶,成熟的产品已经出现在她眼前。外表和孟约见过的风扇不大像,但风扇扇页的原理是近乎一模一样的。孟约有点疑惑,为什么电扇会这么顺利,电灯到现在还有点问题没解决呢。 孟约不知道的是,在历史上,电扇的普及也一样早于电灯。 虽然存在疑惑,但孟约依然很快接受电扇问市的事实,这时候,就可以开始考虑发电机组的问题了。大明别看遇上小冰河时期,大型水域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水力发电完全可行,关于水力发电的利弊,太祖在他的手扎里讲述过。按照太祖的建议,在用电量较少的情况下,可以先考虑风力发电和中型水力发电,不建议搞大型水力发电。 太祖并不很赞同三峡工程,当然,三峡这样的大型工程有利有弊,太祖的不赞同是出于环境考量。现如今大明疆域大成这样,找个不亚于三峡水域的地方建个大坝是完全可行的,不过眼下用电量远没有到需要建设这样大工程的地步。 “怎么能在长江拦水建坝,这是对后代子孙不负责,太祖曾讲过,不可在大明疆域内建大型蓄水工事。”太祖的话,在世人眼中句句金玉良言,自然要遵从。 “若是建在大明疆域以外,电怎么传输过来,那得多长的铜线,才能把电传回来,铜难道不费钱呐。” “不若先照太祖所示,以风为雷电之源。” “说得轻松,水的动能转化为雷电,我们已经有谱了,风如何为雷电之源,谁心里现在有谱?” 是没有,众人看孟约。 纯粹是来围观历史事件发生现场的孟约:…… “原理应该差不多吧。”一听就是外行话。 院士们当即撇开她不理,继续商讨。 孟约长出一口气,默默退出现场,省得再被问到什么答不出的问题。缝纫机已经差不多完全调试好,因为钢材问题,眼下还无法量产。孟约今天带了绣娘裁好的葱绿冰丝绡来,用来去缝的方式,把裁片一一缝合,出来的成品令孟约无比满意。虽然是用缝纫机车出来的,依然不见明线,得亏当初孟约外祖家是做传统旗袍的,讲究的就是不露明线,孟约自然有样学样。 虽然耗费时间更多,但比手缝仍是快很多,也齐整些,至少孟约这样的手残党,也能漂漂亮亮地缝出衣裳来了。 “嗯,可以给师兄做衣裳啦。” 孟老爷黑脸。 “先给爹做。” 孟老爷暗喜。 “不然爹又要呷醋的。” 孟老爷:“你赶紧给为父回家去,天天耗这做什么,不要盯着绣娘绣你的嫁妆呐,你还想嫁不想嫁了!” 孟约抱着葱绿冰丝绡比甲,赶紧跑走,走时还没忘回头告诉孟老爷:“爹,我下午还来啊,别叫人动缝纫机,下午我来给爹缝衣裳。” 看着闺女跑走的背影,孟老爷忍不住摇头失笑。 抱着冰丝绡比甲的孟约经过正街时,顺道去银楼取首饰,全是王醴带回的各种宝石,红的蓝的绿的,颗颗几近无暇,有的像QQ糖,有的像染了色的冰糖,堆在一起的时候看起来十分美味。取首饰的时候再看,就只剩下质地剔透,光华莹亮,美得孟约心肝直颤。 同半车装首饰的匣子一块坐车回到孟园,先把车好的比甲给绣娘看,绣娘翻来覆去,每一个针脚都看到,才问孟约:“小姐,当真有这样的机器吗?” “自然有,不然你裁好的,我哪里去找这么个,半上午就能把衣裳做得这样好的师傅来。正好,下午我带你也去看看,比起我这半罐子的,你总要更懂一些。”孟约家中的绣娘这两年视力已不如前,虽手工还在,但总有些担心日后视力下降手艺退步,丢了吃饭的营生。 绣娘满口子答应,赶忙去吃饭,吃完饭她还得给孟约裁一身孟老爷的夏衫。 孟约则回屋去摆弄她的珠宝首饰,这半车首饰匣子,虽然要捡到一块,也就能装满一匣子。但这么漂亮的首饰,值得一个一个单独装着,孟约也就没把匣子扔开,而是从小到大撂好,光看着撂好的半面墙都甚感开心。 如女王般巡视完领地,挑出几件来往头上比,这当口上,王醴进来,看孟约一边簪钗,一边笑得比花还美,心酥得如刚出锅的酥饼,一碰就掉满地渣子。 “师兄,今日却早,别在门口杵着呀,快来看看做镶好的首饰,可好看得很。”孟约说着扬扬脑袋,示意王醴看头上的簪子。 在王醴眼中,哪有什么簪子,只有戴上宝石簪子后,笑得嘴都合不拢的小甜甜:“年年,今年述职,鹿邑或有缺,可想同我一道去鹿邑?” 孟约听罢,惊喜不已:“当真啊,这可好,可是……爹怎么办,他得在科学院呀。” 关于这个,王醴开始也挺犯愁,这父女俩,真不好叫他们分开,最后还是内阁关于科学院建分院的上疏解决了此事。建哪不是建,建在豪州是宣庆帝提议的,鹿邑多水,豪州交通也便捷,另有,豪州附近发现了一个储量巨大的铁矿,除铁矿外还伴生有其他矿石。南京是皇都,医学药学天文地理等等,放在南京没问题,工科院委实有点装不下,这些人研究的东西实话说越来越危险,得找个地广人稀的地方装他们。 豪州不是最佳的选择,但地理上有一定优势,离南京又并不算太远,待修通铁路,就不必担心同科学院的联络问题。虽不是最好的,但宣庆帝一提议,内阁便很快通过,再呈宣庆帝御笔朱批,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还有这样的好事?” 王醴笑道:“必是官家给你的情面。” 孟约:既然是情面,那就得还吧,这么大情面,拿什么还? 再写个太祖的故事?算了吧,大家虽然没看腻,我却写腻味了呀! 小剧场: 太祖:爱人家的时候,喊人家小甜甜,现在不爱了,就嫌人家腻味,怪不得你会穿越呢! 孟约:那你为什么会穿越呢? 太祖:这…… 太祖所有脑残粉:太帅。 太祖:群众的眼睛果然是雪亮的! 第一九九章 多情又怕自作多情 孟约下个绘本已经准备很久了,暂时没名字,就一个主题——如何跟你的女朋友谈恋爱!她也不单讲自己,她还搜罗了很多来自现代的段子,随便一个都是能发出一车皮狗粮的那种。 说到狗粮,最近四只狗很让人操心,自从在厨余里打开新世界后,就不肯再吃没油没盐的东西。厨娘见孟约饿四只狗,有点不忍心,总想给四只狗悄悄添点,孟约断然拒绝,现在给四只狗拌的肉糜蔬菜团子,她都先吃一小口,确定没盐,才会给四只狗吃。 厨娘觉得孟约这牺牲有点大,再不敢给狗粮调味,四只狗现在每天看她,都跟看阶级敌人一样,越来越不爱搭理她。今天她回家,居然还绕她走,简直不能忍。 “今儿追风胖达它们好好吃饭了没?”孟约想起便问夏姜。 夏姜摇头:“仍只吃一点,见不肯给它们换,干脆不吃。往常还能到庆园泛园讨着吃,而今有小姐叮嘱,它们在庆园泛园也吃不着。今儿上午,胖达瞅见只老鼠,追好半天呢,看样子真饿了,后来没追着,在假山里缩半天不肯出来呢,后边还是好通哄,才把它给哄出来。” “真不让人省心。”孟约有时候是真想咬它们一口,对王醴比对她还热情,这也就算了,反正她已经接受这残酷事实。最近不理她,跟谁都比跟她亲,让她感觉自己像是忽然被打入冷宫的宠妃,超级想弑君的好么。 “再饿一两天当可以了,也不是完全没吃,它们精乖着呢。” 孟约肯定不会心软,毕竟狗是真不能吃盐,为了四只狗能陪她久点,她不介意这时候对它们狠一点。再叮嘱夏姜一句,孟约便埋首于绘本中,画着画着,笔上的人物就在问一个问题:“你如何肯定他心慕于你?” 对话写到这,孟约停下笔来,低头想片刻后,闷闷地笑出声来——每一次回望,都仿佛跌进了春风里,他连眼角的线纹都在无声泄露心意。 王醴就是这样的呀! 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她看向王醴时,王醴的眼神里都盛满了柔情。不违心的说,和他那张脸有点违和,但越是违和,就越鲜明。当然,还有更鲜明的一点,不管什么时候,孟约看王醴,王醴都会一言不发扔她一堆善意数据包。 “不行啊,这样的话,他岂不等于技能满点。不能玩爱在心中口不言,那样会失去心思敏感又想太多,多情又怕自作多情的少女的。爱在心中必需得说,不管用什么方式说,能写诗写情诗啊,不会写诗的含蓄一点借鉴个前人诗句,奔放一点直接告白嘛。”太祖的大明,是没有私相授受这种罪名的,少男少女间互赠诗词是雅事,大胆吐露爱慕之情也是雅事。这世间的事就这样,都归到林下风致,雅韵高流里去,嘿,便大都可以宽容以待。 “哎呀,这样写甜得有点倒牙啊!”这大约是无法排成戏文的,因都是小段子,很多可能就是十几格的小漫画,排戏真的很难排。 绘本的受众本来就多是少男少女,孟约带着众多段子,教大明少男少女们谈恋爱的目的,光靠绘本也能实现。本来是打算写一个完整的故事,结果画着画着,觉得小漫画明显更可爱也更简单易学。 所以,倒牙就倒牙吧,完全可以当作恋爱工具书使,那是必需人手一本,代代相传。 画着画着,孟约不自觉得画了个一起养宠物的段子,追风胖达它们便跃然纸上,憨态可掬全是幼犬期时的肉团团样,可爱极了。还没画完,孟约就忍不住去外边强逮着四只狗狠狠顺了一通毛,顺完毛孟约发现,胖达很有可能已经有投降的倾向:“快去弄个肉糜团子来,要肉多一点,菜蔬少一点。” 夏姜弄来肉糜团子,胖达果然没有再拒绝,虽然还有点不情不愿,但至少是肯吃,而且不再抗拒,一口一口慢慢地把一个半大团子吃完。另外三只,大概觉得胖达是叛徒,三张狗脸上居然都能叫人读出震惊来,看着胖达吃完内团子打滚的样,三只狗全都瞪圆双眼看着胖达:“汪汪汪……” 被另外三只一起怒怼,胖达跟没事狗一样,在孟约腿边打滚,毫无节操的样子。 孟约大笑:“还是胖达最乖,果然,我永远都是胖达的小甜甜,你们三只……是真的一点都不爱我,没良心的!” 也不知三只狗是听懂了,还是不得不接受残酷的现实,晚上的肉糜团子到底没再拒绝,都乖乖呼完,再没折腾人。 次日,孟约去寻书商,因她这个“恋爱教科书系列”已经绘好前三本。说实话,她带这个去书商那里还是有点忐忑,不知书商肯不肯出,虽然打鼓人有群众基础,但群众基础也不代表本本买账,自从《清平令》以来,总有说打鼓人江郎才尽的。 果不其然,书商看着孟约带来的本子,有些迟疑:“阿孟姑娘,你这两年为何……写的都是这些,怎么不是《太祖秘史》《乘云仙宗》一类的本子?” 最后书商还是接了,不过只接一本,说是先出一本看看。孟约带着剩下两本,原本想去找杨廷礼,但一想杨廷礼可能也不会多喜欢,遂跑到德麟班去,她得确定一下,这个“恋爱教科书系列”是不是真的没有问世的必要。 最近德麟班,在返场演《乘云仙宗》,因为这出戏驼场,说打鼓人江郎才尽的就更多了,多得孟约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才尽了。 “阿孟姑娘,今日倒巧。”桑班主指指楼道口,那里有宣庆帝的护卫,因孟约见过,所以即使护卫扮成票友,孟约也能一眼认出来。 孟约还不及说本子的事,更来不及把本子给桑班主,叫他为之掌掌眼,就见宣庆帝探出头来,冲她招手:“阿孟,来,快上来……抱的什么,新本子?” 在孟约抬腿时,桑班主低声说了句:“杨阁老也在。” 孟约:一想到恋爱教科书要被这两人看,不知为什么,突然主感觉有点生无可恋。 恋爱教科书有些梗,真的特别特别特别矫情。也特别容易暴露她那颗蠢蠢欲动的少女心。 第二零零章 家有娇妻,归心似箭 (好吧,一时手快,修改时点了立即发布。今天就先看罢……) 两位大佬一左一右,一个翻着恋爱教科书第二册,一个翻着第三册,这一刻孟约以为,她已经上了天。 杨廷礼阅读速度更快,看完后问孟约:“那书商怕销路不好?” 孟约点头,宣庆帝合上书:“你那书商换了吧,这本子老成人看了会心一笑,少年人看了则能有所指引……似乎不该给你赐婚呐。” 孟约:…… 书商还是宣庆帝自己介绍的,不然怎么能咬住打鼓人的马甲不松口,到现今也一点没泄秘。 “为什么不该赐婚?” 杨廷礼笑着与孟约解释道:“赐婚须满二十才能成婚,若不赐婚,说不得你已嫁了王重崖。” 孟约这才听明白:“你的意思是说我恨嫁?” 宣庆帝同杨廷礼一起点头,叫孟约觉得这冤再没地方伸张。 揭过恨嫁这个话题,宣庆帝叫孟约把这套手稿留给他,至于为什么,宣庆帝道:“将来可以留给几个小的看,女儿看了不容易上当受骗,儿子看了能懂女儿家心思。” 孟约忍不住白眼,完全违背了她“恋爱教科书”的意愿好不好,这个茬孟约一点都不想接:“今天演《乘云仙宗》,你们都看过了啊,怎么还来,不会在这秘谋什么吧?用不用我回避,要不我现在就走吧,免得打扰你们。” 这下轮到杨廷礼白她:“便是要秘谋什么,仰园都比这隐秘百倍。” “还不是为你。” 说到这个,孟约立刻道谢,她这回倒领悟得迅速无比:“说起来,还得多谢蔓生兄,怕极了难两全,到时候选谁都不对。就是把我生生撕两半,都怕分不匀称。” “这才到哪儿,就觉得分不匀称难两全,日子还长得很,他们二人,都只你一个至亲至情,且有得磨合。”宣庆帝话中既有关怀,亦有幸灾乐祸。 杨廷礼笑道:“也不是无法可解,成婚后早生贵子,人手一个,闹得他们没工夫想其他,自然就不必再为难。” 要换个土著少女,怎么也要脸红一下,孟约可不,她不轻不重一拍桌,双眼大睁道:“这倒是个好办法。” 就好像做衣裳,一人做一件,亲爹多做双袜子,王醴不会挣着这双袜子不放,亲爹则是见自己多一件,觉得地位没有下降,也能接受。不过要都是女儿或儿子倒好,要是一儿一女…… 想想都不好怎么抉择,真是苦恼啊! 与宣庆帝和杨廷礼作别后,孟约去清吏司顺便同王醴一道回家,路上,孟约就问了王醴这个问题。王醴喜得眉毛直飞,却佯装淡定从容,道:“我都行,全看岳父如何选。” 孟约点点头,片刻后“嗯”地疑惑一声,扭头看王醴:“岳父?” 王醴:都到生儿育女了,难道不该改口称岳父? 孟约:可是可以,就是怕我爹听到,非挥着老拳饱揍你一顿不可。 两人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春雨巷,孟老爷如今是不喊他回家吃饭,他能在春雨巷待到霄禁前才返家的,要么干脆过了宵禁,直接就宿在春雨巷。这地方根本没开伙,孟老爷要是不回去,就得在这点心茶水就卤肉之类的混过一餐,孟约见过一次后,就开启了催亲爹下班日常。 进到院子里,有院士同孟约王醴打招呼,孟约王醴自然也是一路招呼过去:“我爹这是哪儿去了,怎么厅里也不见人?” “在后边院子里,他们搞了个大家伙。”院士比了比,叫孟约自己去后边看,他这准备回家,这位院士是科学院一干人等中难得的准点回家的,按他的说法,家有娇妻,归心似箭。 至于事实到底怎么样……人生已经很艰难,有些事情就不要拆穿。 孟约同王醴往后院走,刚跨出门槛,就见后院中果然矗立着一个大家伙,巨大的家伙。即使孟约不是工科生,这段时间也算混个熟面,一眼就看明白那是个大型电动机:“爹,你们弄这么大个雷电能动力机打算干什么?” “拉车啊。” “这得多大的发电机才能带得动,而且用来拉车,你们不觉得太占地方,不方便吗?”孟约眼里的车,是在路上轻巧灵便,或两座四座,或载人或拉货的各种汽车。这么大个发电机,且不说他们还没想到蓄电池这回事,就是想到了,一时半会儿体积也降不下来。想象一下八辆公交车,四四并排在路上行驶的样子……那完全是一个移动堡垒,还是一个载不了几个人的移动堡垒。 “两节车厢管够装,不费什么。” 电动火车?有这东西吗? 倒是常听说城市中的有轨电车,没听说过全国飞的火车用电的啊! 非工科生有点犯糊涂,这到底是死胡同,还是会把大明带到更清洁更环保更安全公共交通的道路上,直接规避掉可能出现的大气污染。她只能根据公共交通的发展史来逆推,这可能是行不通的,但她没有切实的论据来支持她的论定,所以…… 这真没法开口说话,万一这群土著真能呢? 即使不能,走一走弯路,也是历史必然是吧。 孟约昨天才洗过的头,这会儿居然好痒,她挝好几下,把一枚小花钿都抓了下来,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不仅没想出来,还越琢磨越糊里糊涂,最后她用力晃一下脑袋,决定还是让土著科学狂人们自己去搞定。 “还是先回家吧,天色不早了,再晚就要宵禁了。”虽立春已久,但依然是昼短夜长,宵禁自然也来得快。 博士与助教们看看天色,摸摸肚子,大都觉得腹内空空如也,便都赶紧收拾收拾,把巨大的电动机用油布盖上,各自告辞归家而去。 孟约同孟老爷一边走,一边问:“爹,你们怎么想到造个这么大雷电能动力机的?” “煤炭总是有限,便改燃油,那也不是取不尽用之不竭,唯有雷电能,生于无形,化于无形,且干净方便,有这样好的动能为何不使。”孟老爷他们这一拨人,是根据太祖的山海所藏终究有限,需向天空中求无限的宗旨来造大型电动机的。 孟约:我完全没法反驳。 她是个就一勺水的,就是晃,也晃不出能听的响来,当然只能默默祝福。 也许,穿越大神或宇宙意志之类的什么,会更加厚爱这个穿越者来过的大明也说不定呢。 小剧场: 太祖:我上初中的时候,有一个苦恼,盐矿万一开采完了,海水都变淡了,广大的美食爱好者该何去何从? 孟约:后来呢? 太祖:后来发现仅国内的盐矿就够全人类吃上千八百年的,更别提地球的海洋面积…… 孟约:…… 其实……我也有过类似的……担心呢…… 第二零一章 便宜你了 近五月底时,该回京述职的官员都回京述职,应调迁的官员,也都慢慢到任。都转运盐使司同知这职却一直空缺着,不免引得人心浮动,倒也不是没安排人,而是都俩月了,也没见人回京到任,这引来许多人浮想联翩。这要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或者有什么事没法按时到任,是不是同知的位子就又能再争取争取。 都转运使司的都转运使为这事,头疼得快炸掉,不是炸掉自己就是炸掉别人。一时半会儿,同知的差可叫副使暂代,但副使之所以是副使,乃因有些事副使没那个职权管,毕竟是从四品和从六品官的差距。这边忙得焦头烂额,那边还天天有人来探口风,都转运使快记恨死那个还不到任的新同知。 自然,都转运使知道到任的同僚会是哪个,但这时任谁来打听,都得缄口不言。没见人从吏部那里都没探听出个所以然来,要是从他这里透出口风去,回头且等着督察院掀他脸面吧。 “不成,得去吏部借个人来听差,再这样下去,你我二人,非得在这安床不可。”都转运使丁渭顶着一双熬红的眼,声音也显出几分嘶哑来。 丁渭还算好,好歹是一衙主官,副使才真叫苦逼,都十好几天没见着家人面了:“这得您去,下官去,可借不出人来,这会儿吏部也忙着呐。” 刚清查完吏考,做好品录,这会儿迁令调令,贬官去官都已尘埃落定,但吏部也没能闲下来,光记档录事都是个大工程。别提今年还要襄助户部核查田亩人丁,可以说,今年就没哪个衙门是清闲的,往年想借人用,一句话的事,如今想借人用……回去洗洗睡吧。 “诶,我找人去。” 丁渭也住长平里,同王醴是几十年的老邻居,可谓是看着王醴长大的,找谁也不如找王醴。这位数学好,一个能顶几个用,丁渭看着撂满几案的文书,转身便往吏部去,寻吏部尚书说话去。 接到吏部尚书传话,让去盐使司帮衬几天的王醴:…… 才刚把自家的事做好,这还没喘口气呢,就把他往都转运盐使司推。大清早起来,看着邻家丁“叔叔”那张脸,本打算安排日程好好和小甜甜亲近亲的的王醴特别想挥以拳头:“丁叔。” “重崖啊,走罢,今儿你可是落我手上了。”丁渭笑得那叫一个开怀畅快。 王醴看着孟园的门,和在门边愣愣看他过门而不入的小甜甜,摆摆手指指丁渭。见小甜甜点头,也不知道她晓得了些什么,总之乖乖进门去,片刻后蹿出来,给他一包早点,还饶丁渭一包:“别饿着啊,中午要记得吃饭。” 丁渭提着手里的早点,与王醴道:“真是个好姑娘,便宜你了。” 都转运盐使司这一块的考功虽是王醴核查的,但具体同知是谁,王醴却还不知道,主要是没工夫去过问。这时,自然有空问了,一问才知道居然是“熟人”,孟约的闺蜜陈蕙容的父亲,原鹿邑县令后至永洲府为知府的陈维昌。 “认识?” “其女与年年有旧。” 在丁渭看来也不算什么亲近的关系,便也不多提,只把王醴往都转运盐使司的衙门里推。进门后,便指着书案上一堆一堆公文,叫王醴全权负责核算:“若不是重崖去了吏部,我真想把你要到盐使司里来,同知啊,还是擅长术数的更得宜。” “陈同知亦擅长。” “再擅长也难有能比过你的。”卢昆阆教出来的徒弟,能跟只在书院里上过大课比吗?自然不能。 王醴叹口气,只能默默盼着陈同知早些到任。 这时陈同知正在江面上冒险,幸好他想快点入南京就任,走了更便捷一些水路,把不很能坐船的家人安排车马走陆路,不然带着一大家子江上逢险,陈同知八成要疯。因没带家人,陈同知略有些不修边幅,也懒得穿什么好衣裳,江上春天湿所极重,穿好衣裳也没眼看。 是以,陈同知被这群盐匪绑了,跟满船的船工关到一起,而不是格外提溜出来。陈同知进京就任,正好碰上运盐的船,他自然想也不想就搭上去,负责督船的一看是日后上官,没有不放行的道理。 不想,还会出这事。 幸而盐匪们也不搞刑讯,不然分分钟能把陈同知这条“大鱼”给问出来,盐匪们是劫船就走,不伤人命,主要是一伤人命,朝廷必派大军来缴。不伤人命,还能躲一躲,逃一逃,过了这阵风声紧的时候,日子还照样好过。 但,事总有意外,这船盐丢失,总得有人背锅,自然不会下狱上刑,只不过丢官去职而已。不过,对有些人来说,丢官去职如同去命,那哪能肯呢。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杀人了”三个字,如石破天惊般,把原本以为等盐匪一走,还能安安生生回家的船工和官吏都给惊醒。陈同知坐在船工中间,心头乱跳,船舱外江水因风而波澜起伏不定,运盐的大船因没有了盐压舱,起起落落间便是能坐船的陈同知也晕头转向。 待陈同知听到船工中有人提议砸破船舱的枢括跳江逃走地,陈同知忙劝:“他们有弓箭,若射向水中,难免伤亡。盐船都藏有火器,这艘船的密格在哪处,你们可知道?” “知道是知道,但我们也没谁知道怎么开,有什么用。”船上的密格,以精钢浇铸而成,倒是不用钥匙,而是得用特殊的手法开,船工们上哪知道去。别说船工们不知道,在船上,也只有督船的官员一人知道。 陈同知只能庆幸,他登船时多问了几句,因他不日要去都转动盐使司任职,同知从四品,自然有知道密格开启手法的资格。督船的官员自然是上官一问就答,不想一时的好奇,竟也能派上用场。 获知密格所在的方位后,陈同知就着打开的枢括向密格方向去,因手生没试过,费了一刻多钟才总算把密格打开,取出两把枪和两匣弹药。 暗夜之中,属于陈同知一个人的反击正式开始…… #我爹很拉风,我闺蜜的爹也很拉风# #那些年,我们拥有的抢戏爹# 第二零二章 一言难尽 陈维昌是宣庆三年的进士,祖籍浙江,往上数三代都没什么好说的,皆是寻常地方官,到陈维昌这原本也没抱什么人上人的期盼。便是陈维昌自己,余生所愿也不过是做个守牧一方的干臣,其他的从没多想。 一朝调到南京都转运盐使司做同知,完全是意外之喜,事实上也不算多意外,陈维昌在永洲府这几年,就跟老天爷要特地送他一道青云,助他上天一样。且不说风调雨顺,稻米增产,境内百姓安居乐业,无一命案,都快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程度。只说那年有外洋的探子偷偷摸摸借商团之名经永州府欲出海,被半夜睡不着觉,登上假山饮酒赏月独自品咂内心那点小文艺小孤独的陈维昌给撞破了痕迹。 起初陈维昌没当回事,后来接触多才觉出不对了,当即便雷厉风行地调兵把使团给全部拿下,送到京城一问……好家伙,这群人居然偷到了枪炮的图卷。大明素来是凡民用拿钱来买就卖,军用的拿金山来都不卖,居然有人偷到了枪**卷,这曾让整个朝堂集体产生被害妄想症,觉得满世界没一个好盟友,尽是些亡我之心不死的毒蛇。 ——太祖深谋远虑啊! 陈维昌是那时被内阁看在眼里的,大约是上天偏要爱他,进南京就任又遇上盐匪。 累世官宦之家,没几个不会耍枪的,不说儿郎,便是女郎,也有不少会使枪。陈维昌家世不显,但祖上几乎代代为官,陈维昌自然会枪,不仅会,而且精! 陈维昌自己也没想到,当年一门心思从军报国才学的枪,如今做了文官反倒派上用场。他摸黑夜里,就像风入松林中,便是那轻响,也并江上风浪,丝毫不会招来注目。 枪只一个不好,动静大,陈维昌准头再足,也必需快速制敌,趁盐匪还没反应过来前,即使不能全部射杀,也要打得他们落花流水,奔丧而逃。陈维昌无声无息摸到船舱顶上,掐算好距离和各人的反应,二话不说抬枪便射,那真叫一个例不虚发。 “有枪。”盐匪们不是没有遇到过,但没遇到过枪法这么准的,只一句有枪的话声下,就已经倒了三个。一时间,盐匪大乱,有从运盐船跳到匪船上去的,有找东西躲的,还有扯过一名官吏挡在身前的。 陈维昌最震慑盐匪的一枪,就是打在那扯官吏挡枪的盐匪身上——没奈何,谁叫那盐匪比官吏高出大半个头,再缩头缩脚,那官吏不也缩着嘛。那盐匪还是个头目,一枪下来四散奔跑。 陈维昌就这么把一船人给救了,但人是救下了,盐没有。船上的人感激陈维昌,却也仍是惶惶不可终日:“盐匪尽是穷凶极恶之徒,射杀了他们的人,他们不会善罢甘休。陈同知,我们最好在下个码头靠岸,去寻官军来,不彻底绞杀了他们,他们日报必会报复。” “自然,命船工速速操船,尽快赶到鱼跃镇码头。”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说起来真有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最近的卫所也颇远,因是内陆,素无战事,卫所间隔也远。他们要打时间差,必需快速行驶,到鱼跃镇停靠,然后往嘉鱼县去,那里便有卫所。 在陈维昌展开他惊心魂魄的旅程时,王醴正在都转运盐使司跟罗列表格,分核档案,核录归卷。盐使司当然不是什么水般清的衙门,王醴能选择的是等闲的就放过去,好在也没看出什么大漏子来,不然以王醴干惯御史的脾气,肯定不能坐视不理。 这段时间,孟约则在认认真真准备嫁妆和她的《慕春令》,是的,那本“恋爱教科书”被取了这么一个名字。第一本已经上市,不温不火,倒是在少年少女那里卖得极好,慢慢地有家长特地买来看,虽不是什么真理,但确实很能将少年少女的别扭矫情你退我进描写得有趣又不俗套,还颇有点清致可爱。 所以,虽然依然有人说打鼓人江郎才尽,却也没比《慕春令》出来之前多多少。倒是有人夸打鼓人很懂女儿家心思,把少女心揣摸得不能再明白,眼巴前来说,还是正经被少年少女当教材使的,还没到作为“防狼手册”的地步。 桑班主略表忧心,因为孟约这本子真没法演,杨阁老也说没法改成戏本。遂派桑蓉来“骚扰”孟约,恳请孟约在《慕春令》之后出个正经本子。 孟约:“这话说得,《慕春令》哪里不正经啦。” 桑蓉:“同《太祖秘史》比自然不正经,就是同《闺门令》比,也正经不到哪去,至少《慕春令》就没法改成戏本,不能改成戏本的,在我爹眼里都叫不正经。” 孟约不由失笑:“你也知道我在备嫁呐,虽大多事都不用我动手,但总得过过的啊!今年肯定没有了,明年我争取再拿下开箱戏罢,今年不也有《清平令》,我也没躲懒呐。” 送走桑蓉,孟约琢磨片刻,想起桑蓉刚才说的女书院来,南京城里上个月,刚开了家女书院,只收未出阁的女孩,不但教香道茶道德容言工,还教管事理家,君子六艺,甚至还有骑射课程。孟约觉得,应该是个不错的地方,待王醴回来,就把这事同王醴说了。 王醴却摇头:“并不是年年想的那样,是个正经把世间学问无分男女教导给女孩的书院。” “那是什么地方,我听说去的也都是正经人家的女儿呀。”还有不少官吏把家中女儿都送去了呢。 “自然是正经人家的女儿,只是那书院……”王醴一脸的一言难尽。 待王醴说完,孟约也忍不住叹气:“还道是个正经教学问的地方,不想还是个教人如何习得百般艺只为更好服侍男人的地方。等等,师兄刚才说这是荣意结同几位京中世族女一同开设的,怎么会这样?” 如果,她没在《清平令》里,点出学校把学问无分男女教导给所有人,那么情有可原,但《清平令》里把那样一所学校描绘得那么详尽,为什么…… 荣意倡导的男女平权,是真正的平权吗? 孟约穿越后,第一次怀疑《三醮》作者抚长离笔下的女主角,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了不起。 第二零三章 一世蹉跎,何如波澜壮阔 是的,即使大明已经三百年,也没有一个所真正让女孩子也能去读书的学院,女孩子都是请先生到家中教学,或去先生家中求学。一直以来,也并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不方便,当年太祖曾倡导过女子学院,但在当时的条件下,天下初定,百废待兴,女子学院遭遇重重阻碍后,太祖选择暂时放下这件事。 太祖暮年时有意重提,这时倒没人没眼色地跳出来反对,但未能建立女子学院,太祖便故去,再没有谁为天下女子发声,道应建立女子学院。荣意她们能顺利开设女书院,也是托了太祖的福,虽然太祖没能成功,但有太祖的意愿在,她们虽然处处碰壁,却到底建了起来,于月前正式开门招收弟子。 因发起的都是世族女子,她们自身教养出色,学问过人,言行举止无一不风雅高致,很是吸引了不少人家把女儿送去。确实,她们也倾尽所学一一教授,且也没有人针对女书院泼脏水,倒是看起来发展势头极好。 越是这样,孟约心里越不好受:“师兄,到底是为什么呢?” “因为年年看得太远,而她们即使通过年年也看了那么远,也还是无法争这么长远。”以荣意为首的世族女子也不是鼠目寸光,而是到底没能跳出窠臼,终究她们是成长于这窠臼之中的。当然,即使只是现在这样的书院,待岁月流长,也会终有一天成为孟约描绘过的学校。 不过需要漫长的时间而已,王醴想到将来会有的女儿,怎么也不肯把一切就这么不负责任地交给时间去修正,去完善。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呢?”孟约也是一样的,不想把一切交给时间。 既然身处在这样浩浩的洪流中,为什么要仅仅随波逐流,而不是做个弄潮儿。 “姑姑的绘本画得差不多了,我们去寻姑姑说话。” 两人去庆园,吕撷英也已经知道了女书院的事,也是为女孩子们高兴的,但一听内情,不由沉默良久:“若不是年年,她们做得已经很好,因有年年的绘本在前,我竟觉得她们这是在把自己如何服侍男人的技能教导给小姑娘们。”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孟约的立意和荣意她们的立意一比,高下立判。 “却也是一片好心,不能说她们做得不对,只是她们的心仍没能破开壁垒罢了。”吕撷英轻揉一下孟约的脑袋,有这么个徒弟,吕撷英越来越觉得真是挑对了。 昔年为商户女教习,她也曾犹豫过,是当时太闲极无聊,天天闷在家中不是个事,才被卢昆阆劝去。现在看来,人与人之间,或真有前缘注定,若不然怎么能遇上这么个合心合意的。 “先生,我们是不是能做点什么?” “自然要做,不懂她们误在何处,倒也不妨,知道了如何能不发声不作为。”吕撷英琢磨片刻,命人把她的画稿都整理好,送到书商那里去。然后看向孟约与王醴,含笑叫王醴去上差,她要带孟约出门去会见好友。 吕撷英出门时,还同时送出去几封帖子,邀的尽是京中久富盛名的才女。虽则比不得荣意这般盛名,但当年,她也都是引领过一时风骚的。如今虽年龄增长,风致未变,学问却在一年一年增长。 “英英今天不声不响,怎么带着弟子上门了?” 孟约:我先生连南山书院的院长夫人都认得耶。 吕撷英交游广阔,她认得的人,也未必带孟约一一见过,所以孟约是今天才知道,吕撷英与南山书院院长的夫人旧有交情。 “令楹,我是为德音书院而来。” 关令楹笑道:“你也听说了,几个小孩子倒也做得不错,竟把女书院也立起来。且说我们当年怎么没想这事,倒叫几个小孩子做成了。这不,早几天,几个小孩子还到我这来,请我出山,去德音书院开班授讲呢,怎么,也邀英英了?” 邀是邀了,吕撷英不得工夫,也就没细看,她绘画今天才算校定呢。 前因后果与关令楹一讲,关令楹思量片刻道:“理是这个理,但英英,眼下立个女书院已是不容易,何不慢慢来,总是往前进了一步,咱们再推一推,一步一步来,总能走到岸。” “太祖昔年一等,女书院便等了三百年,如今再要等,等到何时去,再等三百年?令楹,人之一世,蹉跎着也就过了,何不做点波澜壮阔的事,也好过在死水里打滚掀浪,那浪能有多高。”吕撷英也考虑过慢慢来的事,但通过孟约,她像看到了自己的女儿,她不能容忍自己的女儿倾尽努力,学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更好的服侍男人。 没有一个女人,会愿意自己的孩子成长在这样的环境里,没有察觉,没有方向就罢了,既然已经察觉,已经有了方向,为何不奋起而为自己发声,为天下女儿家发声。 关令楹虽有顾虑,但吕撷英的想法,很快说服了她。紧接着,许许多多曾经名动南京的女子绰约无比地走进来,加入到她们的讨论当中。 最后,她们的讨论结果是——既然小孩子们做错了,那我们就做个对的,叫她们学。 “令楹就不要和我抢了,我手头地方多得很,江边的别业我正嫌没什么用,年年空置,就用江边的别业改作书院。那里园林甚美,还有专从太湖捞出来的石头造的山石景,地方也大,管够用。” “我家下边有书坊,我便献书好了。” “还没定下学科呢,在这急什么。” “自然是经史子集,君子六艺,也不可矫枉过正,德容言工是要的,德容言工岂是为谁学的,谁不一辈子活得漂漂亮亮。” 孟约:土著女士们的战斗力好强大…… 她根本什么也没说,光听女士们一点一点建立女书院蓝图了。 最后她们卡在书院名上,谁也不肯叫个听起来就很女四德女四书的书院名,想着少说也得有个像南山书院白鹿洞书院这样的名字。 “在江边,不如叫临江书院?” “已经有临江书院了,我侄子就是在那上的学。” “不如叫……清华?”谁让给出园子的女士说了园林甚美,有太湖石造景,她很自然而然地就想起水木清华来。 诶,这样抄袭会被雷劈吗? 女士们没给孟约被雷劈的机会,理由是——也有了! 孟约:还有什么名字是没有的吗? 最后女士们定下的名字极为简单朴实——长江书院。 孟约:…… 这名字居然没被占用,不科学啊! 第二零四章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长江书院建立之初,肯定不能像南山书院那样,开设许多科目。在这个时代,书院从来不是仅仅教人如何中举,如何增长学头号的地方。更多的是教导一个人,应当以怎样的姿态存世,以及弄懂自己内心真正追求的是什么。 从古至今,明辩自己内心的追求,其实都是一个极难的事。长江书院想一开始就做到这种程度,是很难的,所以现阶段,吕撷英与关令楹她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取舍,以及怎么样的取舍,才是真正适合女孩子的。 “终究是活在这世上,不可一味强求小姑娘们完全脱离‘读书是为更好嫁人’这个根底,倒不妨这样说,读书除为了更好嫁人之外,还能得到什么。” 不管这时代如何发展,女性一生的价值仍然还不过是体现在家庭上,出色的丈夫,出息的孩子,完整的家庭美满的婚姻。办书院把这个完全抛开,那是不现实的,吕撷英关令楹她们商讨的,正是让女孩子们在这个前提下,发现,学问不仅仅只作用于此。 关令楹她们谈得很愉快,但她们并不会急急躁躁地开展她们的“工作”,都是世族女子,谁心里都有谱。这事要快,做起来却要春风化雨,没有分毫雷霆手段,不然这事的难度就会增大。 究其根由,女士们觉得,学问最好的地方不是其他,正是让人开始真正的思考,思考这世间所有问题的答案,思考自身与外部环境不谐调的根由,然后从这思考开始,去潜移默化地改变这现状。女士们设想了一切困难,然后她们想“这虽然很难,但我们同心协力,一定可以做到”。 看着女士们脸上的光泽,孟约再一次心生感慨:这时代真好。 回到长平里,吕撷英打发孟约自己回孟园,她得回庆园好好整理一番,把脑子里想到的都写下来。孟约则回屋思考自己能干些什么,这群女士不差钱不差人的,根本什么也不用她出,她还占了个好名声。 “教材?够呛,大明的识字率很高,汉语拼音也有,太祖穷其一生,都在为提高全民识字率而努力。”卖早点的大嫂识字,看门的仆妇识字,赶车的车夫也识字,大明的识字率已经达到九成以上。在南京这样的地方,更是无限接近于十成,可以说人人识字。 但识字,并不意味着这个民族已经开始集体去思考,他们中很多人可能仅仅就是现代小学三年级的水平,识字能写简单书信,能看懂布告话本。可以说他们简单而幸福地生活在这个盛之下,其实也不是不好,只是这样一个时代,这么一群人,如果开始集体思考,才大明是有利的,对大明的工业化进程,乃至日后的电子时代,智能时代都是有所助益的。 孟约不自觉就想远了,因为她从那个时代来,她自己无法做到,就期盼着有人能加快脚步,飞奔到那个时代去。毕竟,那是一个更好的,更完善健全的五百年后。 “奈何我是个美术生!”孟约抱头呻吟,这次是真的很讨厌自己是个美术生啊,她为什么不是学工科,学理科的。这样的时候,孟约真想把自己的穿越名额送给工科生理科生,省得她像现在这样头疼苦恼。 “但能力无法支撑野心时,应该静下心来好好读书,可是,读什么书……”孟约再次抱头,长长叹好几口气后,决定还是不要这么为难自己。一边操心着工业革命,一边操心着女权,她玩不得这么溜。 但,自我宽慰虽然有效,到底心里会不甘,于是她选择跟亲亲爱爱的王师兄讲。王师兄笑抚她发顶,柔声道:“想不通就交给我好了。” “可是会觉得自己很没用啊!” “年年,你已经做得很好。”打鼓人的戏,沙弥矛盾于无形,她自己又不知觉中帮助了科学院的院士助教们,南京城正热火朝天接通的自来水,也是在她的倡导下完成的。唔,还有舒月坊,相信以后还会有更多…… 其实,单凭打鼓人,孟约已经足够叫历史鸣记她,一切都可能褪色,机械也同会日新月异,唯有文学作品,将恒世流传永不磨灭其美与思。 被温柔的声线包围着是极好极好的,要是孟约还是觉得,她应该做更多。可她委实全是半勺水的量,好比心理学,现在泼云道长他们越细化越深奥,深奥到凭她那点浅薄的从电视书籍看来的心理学,根本无法中理解到他们的深义,偏偏他们又可以把深义运用于临床治疗之中。 再比如这所女书院,她总觉得自己能做些什么,也应该去做,可她不知道从哪里做起。早知道会穿越,当年真该好好读书,天天向上,才不浪费这穿越名额。 “可以帮忙建立完整的学科?”其实,这时代的人学的未必不对,经过基础的识字和一些常识方面的学习后,就专攻自己喜欢的。也有许多人兼学数门,诗书棋画不是必然,但几乎人人都懂一点,素质教育可以说已经化为无形。 基础教育,当年太祖已经做得很好,高等教育……孟约自己也一知半解,她只是受过高等教育,又不代表知道怎么建立高等教育。 第二天清早,吃着早饭,剔骨头时,孟约忽然明白过来,她可以做什么:“我可以避免她们走弯路!” “说不定以后我还能去教个美术课,美术史我很如数家珍呀。” “嗯,心理学课程可以从女书院开始推广,不仅要有女士任教,也要有男士任教。”感谢这是个男女之间来往更加开放的大明,女书院里出现男性教师完全不成问题,就像南山书院也有女士任教一样。 孟约拨开心头的迷雾,终于找到自己能干的后,开怀地跑去庆园,同吕撷英一起咬笔头,将心中的蓝图一点一点落著笔下,然后着手实施。 人之一世,匆匆百年。 有另一位太祖说过——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小剧场: 两位太祖在地底不期相遇—— 穿越者太祖:您怎么还没投胎。 另一位太祖(幽幽地):事干太多,功过难说,那头正核算着呢,我前边那位刚去投胎,再过个百八十年应该就轮到我了。 穿越者太祖(胆寒):那我……岂不得在这耗千八百年? 另一位太祖(瞟):来,说出你的故事。 穿越者太祖:我不说,感觉说了会被卖掉! 第二零五章 撇开表象,窥见真实 在女士们慢慢将构想实现时,她们也顾虑到了德音书院,在女士们眼中,那都是些小女孩,犯的错误也其实不算什么太大错误。如果不是孟约点明,吕撷英坚持,她们会觉得小女孩们干得不错。所以,女士们很想给德音书院留下余地,毕竟女士们想做的是让女孩子们有更多选择,而不是把她们的想法盲目地强加给女孩子们。 女士们带着宽容的眼光来做这件事,她们都是为人母的,把小女孩们当作女儿看待时,行事便极尽温柔。既然是做好事,不管做到哪个地步,都是应当值得嘉奖的,自然更不能横加指责,她们更不会容易因为长江书院,德音书院为千夫所指,那不是她们的目的,更不是出发点。 所以,女士们对德音书院只有赞美,没有其他,至于长江书院的建立,也是感念小女孩们都这样勇于行,她们也不甘人后,联合起来建立长江书院。德音书院今年已不再招收学员,女士们这样说,虽引得许多人心头火热,却也没有出现都把家中女孩往德音书院送的情况。 “什么,师兄,你要去长江书院讲课吗?”孟约难以置信,她倒不担心自家亲爱的师兄被小姑娘惦记,她家师兄从来只有小姑娘的家长惦记,口味和她一样重的人真不多。 呸……是能像她一样,撇开表象,窥见真实的人不多。 “为何这般惊奇,不过抽休沐日,去讲一两堂课而已。”王醴没好意思告诉孟约,昔年他在京中也颇富文名,倒不在诗上,而是在《史》。当时年少轻狂,也曾仗着对《史》的了解及倒背如流舌战群雄,最终胜出,那一战至今还有人津津乐道,只不过说得人已经不多了而已。 “那岂不是可以请卢先生去讲术数,我觉得术数也是很重要的课程啊。”术数分两块,单纯的数学,和以数学推衍天地万物,宇宙自然的“术学”。孟约虽然自己是数学平平,但并不妨碍她觉得数学是一门很实用很有用的学科。 “已邀请了,姑姑将往长江书院教绘画。” 长江书院将没有德容言工之类的课程,将会被美学所替代,既教人欣赏美,也教人如何美,还教人怎样去描绘美。这些学科的命名,还是孟约的功劳呢,文、艺、体、美、数、医、农七大学科,每个学科下有分支的课程,还有一些七大学科之外的,归类于兴趣爱好的杂学,并未成科,而是单独僻出一所院子来安放,学科中有必学,有选学。 南山书院细分得更复杂一些,但大致不离其宗,比如长江书院的数包含了理科与工科,及数学本身,南山书院不同,已分了工科理科。毕竟这个大明,想做官,光会策论诗词经史是不行的,像医科农科数理工科,不懂一点,是真没法治理一方。 “我太年少,不会请我去任教的。”孟约一腔火热的好为人师心,在年龄面前完全站不住脚。 王醴笑道:“长江书院日后或会有蒙学,年年可从蒙学教起。” 孟约斜睨王醴一眼:“你走,讨厌。” 王醴如今可是能将《慕春令》倒背如流的奇男子,怎么会走呢,他已经理解到了,孟约的“你走”,就是“你走试试”,“讨厌”就是“赶快来哄我”的意思。遂含笑柔声哄她,她不依,便将她抱进怀中,轻揉发顶。 孟约:我是不是把自己给套路了? 把自己给套路了的孟约好气哟,可她又不能对王醴生气,其实他什么也没做错呀,哄她的时候还好耐心好温柔的,气也气不起来。她只能生自己的闷气,是她自己把自己心里那点小矫情全部抖得全天下都知道的。 没办法,孟约只能去科学院找爹,看看科学狂人们的进度来聊慰己心。 科学院的院长自从知道这群人休假也不好好休假后,十分干脆地告诉他们:日后你们就不归我管了,老夫想了想,决定在你们中挑个分院院长,届时个中苦乐,你们就自己心里清楚了。一个院长还够,还得两个副院长,这样罢,老孟虽才来,但是个能管得了日常事务的,谯郡又是老孟的故土,这么一大家人生地不熟,得有个熟地儿的带着,你就做个副院长吧。剩下的老何做院长,再有个副院长你们自己推举罢。 赶鸭子上架的何院士和孟老爷:…… 孟约到科学守的时候,一干人还处在要被发配“边疆”的震惊中,何院士和孟老爷就更不行了,想想以后要管这群天天连饭都不惦记吃的主,就头疼得想哭都哭不出来。 “年年……” “爹?” “我们要回乡了。” 嗯,这事前几天孟约就已经知道,不过她也没跟孟老爷说,觉得这样的惊喜让孟老爷自己去揭开更容易被惊喜到。但现在看来,不但没惊喜到,反而还有点欲仙欲死的味道:“那不挺好吗,哪儿也不如家乡好呀,金窝银窝哪如自家的窝。不是老话得好,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嘛,爹在乡中处处都熟,做什么事也方便呀。” 孟老爷:我闺女已经不是我的小甜甜了,她已经不懂我了。 何院士:“你爹被院长提了做工学院的副院长。” “这不得高兴嘛,升职加薪呀,多好的事。” 孟老爷:看来确实不是了。 “想想院长多难做,再想想你爹要去了工学院,又是地头蛇,岂不更要事事操心,处处忧虑。”何院士干脆点名。 孟约:“原来是这样,那还不简单,爹给自己找几个助手,多出点钱,左右侈也不缺,能让自己轻松点,干嘛不干。” 孟老爷:“诶,倒是。” 看来我闺女依然还是我的小甜甜。 “倒不必花钱另请人,从学员里挑出几个来分管一下事务即可,就当是让学员们提前历练历练。” “不能耽误学习。” “我们怎么没想到,这些不耐烦做的事,找人做就行了,干嘛自己做,我们谁还差那三瓜两枣吗?”他们不差那三瓜两枣,他们是一差就差一车皮瓜,一车皮枣。 孟老爷:我想起来我有个不是亲儿子,胜似亲儿子的孩子。 鹿邑县,程三板子大大一个哈欠…… 第二零六章 建立起来,兴盛下去 工学院已经勘测好地方,只等工匠们开过去,就能开工建院。 因不是一天两天能建成的,自然是边建边用,边建边搬,科学院大佬们一拍脑袋,决定先把往谯郡的路轨给辅了,边铺边运东西。测定的最佳线路约有八百里,凭现在的辅设能力,铺个半年也就差不多了。但科学院下的工队还没撤回来,那原定六千里路还没修完呢,肯定一时半会儿撤不回人来。 在钢铁不缺的前提下,他们要另调|教一支工队不难,毕竟孟老爷在呐,科学院里不能撤回全部人来,撤回一拨熟练的工匠来带人不成问题。所以,还是钢铁的问题,现在钢这么紧,光科学院的锅炉已经有点供不上了。 孟约想了想:“既然南京城内外不让再兴建高炉,我们可以去谯郡建呐,也不是非得从南京往谯郡铺,从谯郡往南京铺也是一样。” 何院士:“是这个理,我们一时轴了,南京不让再建,谯郡肯定许啊。且谯郡周边不是才发现大储量铁矿,连铁矿都不必再运来运去,省事得很,你们坐着,我这就写条陈递去工部。” 要说孟老爷是现在最适合去谯郡完成先期工作的人,不过人人都知道他有个将要出嫁的闺女,肯定得在南京城待到闺女出嫁。众人商谈来去,最后选定另一位对炼钢颇有心得的助教任副院长,院士们根本不想干这吃力不讨好的活。这位新出炉的副院长等工部批文下来,就得立刻赶往谯郡兴建高炉,锻炼钢铁,用于铺设路轨。 此时,陈维昌被盐匪生死追劫的消息已传入南京城,被呈到天子御前。要说宣庆帝,这么多年做皇帝,真没见过在境内这么敢于猖獗追杀官吏的盐匪,自是天子一怒,严阵相向。 六日后,陈夫人领着陈蕙容和一干家人进南京城门时,陈维昌也已经在应天医馆处置身上的伤。好在伤得不重,皆是外伤,养一段时间,补补元气补补血又是一条好汉。 孟老爷领着孟约去探望过陈维昌,虽然一身外伤,看起来可怖,但精气神还不错。特地送了家里炖好的汤水来,陈维昌见到熟人,亦十分唏嘘:“不过短短几日,如今再见孟兄,真是如同隔世。侄女也长大了,听闻定了亲,不知王家郎哪来这般好命,竟能娶到侄女。” 他们到医馆不多久,陈夫人同陈蕙容也到了医馆,母女俩可能是路上就得知了消息,哭得眼睛都肿了,这时见到陈维昌一身刚处理完包得怪吓人的伤,又哭出来。陈维昌好容易才安抚好母女俩,母女俩这才来得及同孟老爷和孟约见礼。 “本该好好见个面,不料在这样的境况下,失礼了。”陈夫人说罢,打量打量孟约,见小姑娘是生得愈发好看,又夸几句。 陈蕙容擦了眼泪,挨着孟约坐下,孟约给她递湿帕子,她就接过擦脸又递还给孟约,倒一点没跟孟约生疏:“你师兄呢,怎么不陪你一道。” 小美人们之间常有书信往来,孟约的近况,陈蕙容自然是清楚的。陈蕙容的近况,孟约也清楚:“在当差呢,快别说他,你不是已经定亲么,那董家郎如今在何处?” “他随父进京,比我们早,眼下已经安顿好,改日我们一起聚。”陈蕙容说罢叹口气,想起许妍来,好端端的小姐妹,就这么少了一个,真让人想想就难过得紧。 “待令尊好了再说,左右都在南京,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挪地方。”孟约倒没说明年后年,可能就要返回谯郡的事,她怕说了陈蕙容会搂着她哭个不停。 陈蕙容点头,问明陈家已有园子安顿后,孟老爷同孟约一起告辞。路上经过德音书院,孟老爷道:“这地方不错,可惜年年已经大了,不然正经该去好好读读书。倒是为父耽误了你,不然年年说不得也是相饱识诗书的才女子。” 孟约没有反驳,因为她现在已经明白过来,确实是她带着现代人的眼光来审视,才会觉得这不是个正经教书育人的地方。事实上,既使是德音书院,也一样能教会人去思考,相对于没有来说,这已经是一个很大的进步。 要说唯一的缺陷,那就是荣意在她心里,已经从神坛上下来,在了一个普通的,富有才华的女孩子。依然是很好的,依然很出色,她依然比不过人家,她所有的优越感都是现代社会赋予她的,严格说起来,真没什么好优越的。 “爹,如果一所书院,像《清平令》里那样,你会让自己孩子去读吗?” “会。” 孟约觉得,只要有这句就足够了,假如每一位男士都是疼爱孩子的父亲,每一位女士都是疼爱孩子的母亲,那么这样的书院自然会建立起来,并兴盛下去。 适日,萧皇后生产,在大明拥有两位小皇子之后,终于迎来一位小公主,是名载章,号明章长公主。这个生下来时,非常不给她父亲面子的小公主,日后将会成长为整个大明最伟大的女性之一。 皇后做月子,帝王可以休朝三天,但是急切于表现父爱,又很不招小公主喜欢的宣庆帝,在无数次惹哭小公主后,被还在做月子出不得门的萧皇后一怒赶出门。宣庆帝可怜巴巴地跑出宫,去找杨廷礼写封公主文书,因为是心爱的小公主,当然要写得极漂亮极漂亮,另外还得商量封地。 远近无所谓,关键是得物产丰饶,小公主不用就国,日后爱待哪待哪,所以有极好的产出就足够。 杨廷礼对于这位官家,真是槽多无口,被赶出来就直接跑出宫到这里来,竟不想着皇后还在做月子,真是白给他三天假:“阿孟姑娘,刚才我们说到哪儿了?” 孟约指指宣庆帝,意思是“不用管他吗”,杨廷礼眼一瞟,这还用管,他自己就能把戏演完。 “说到长江书院的日常课程安排。” “乍兴办书院,都不过是摸石头过河,课程安排倒无不可,但师资方面,你们可曾想过?” “自然有些困难,先生和关先生她们正多方游走,想尽办法,既然开设了学科,自然得相请良师。” 演完戏的宣庆帝:“什么书院?” “长江书院,陛下,我们想开办一家像《清平令》里那样的书院,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行。”孟约想问问宣庆帝的意思,毕竟这是个内阁掌权,但天子旨意依然份量很重的时代。 做为一个封建帝王,一个男权社会的执政者,他的想法非常具有代表向,也非常具有导向性。 PS:看到有说太祖才是珠玉在前的珠玉,居然不能更同意~这个珠玉,能比得过的,古往今来,都挑不出几个。 第二零七章 雨后天光下,参差树影中 宣庆帝并不会因为有了明章长公主这个女儿,就热血上头地表示赞同,而是认真地思考,并告诉孟约,眼下可能很难完全实现,但可以实现一部分。不管德音书院还是长江书院,都是一个极好的开头,不要太急切,也不必太畏首畏尾,顺其自然去做,不要当个搅风搅雨的事来干,春风化雨,润物无声才是正途。 “阿孟,这件事做得很好。”这世间一半是女子,所有的孩子几乎都是首先由母亲教导的,理应让女子睁开眼去看这世界,去独立思考,去认识到她们同样生而为人,这并不可怕,反而是件很好的事。 要知道,宣庆帝是一个在中后期将皇权下放,推行宪政的帝王,自然不会迂腐,反而他是这个大明思考得最多的人。他从不因内阁权利过大而生掣肘心,也不因为有臣子功高而怕其震主,他的一生还政于国,归权于民,做了许多帝王都无法做到的事。 孟约刚要对宣庆帝的赞美表示开怀,宣庆帝就来一句:“明年的戏本呢,预备写什么?” 孟约:不提这个我们还能做朋友! “看样子是还没成算……”宣庆帝说完又撂开她,跟杨廷礼谈海外战场,孟约听得云里雾里,最终只听出一个消息来,那就是海外战场,胜负将分。至多明年,大军便归来,因为这场战事,有许多官军将得有封爵得勋。大明的土地大得很,从这场战役中摘得的胜利果实,只需要提出一部分来,便管够封赏抚恤。 孟约听到这,觉得自己该告辞了,却不想宣庆帝留她,封赏的话题也并没有继续下去。怎么封怎么赏,其实宣庆帝自己也不能拍脑袋就定下来,还得同内阁商议再定。 “得空进宫看看你嫂子。” “还在做月子呢,不好吧。”孟约印象里,去看刚生完孩子的女士,都应该在满月之后去的。即使是朋友,一不能洗澡,二不能洗头,即使现在天不算热,仪容也够呛的,应当不会很愿意被朋友看到。 “无甚不好,她快闷坏了,你进宫同她说说长江书院,说说《慕春令》,她必会高兴。”一高兴,就不会再赶他出宫,堂堂一朝天子,被赶出门很没脸的好吧。 “行,那我明天就进宫。”顺便去围观一下真正的公主是什么样儿的。 在现代,想围观公主,都只能围观一下人家的。现在能近距离触摸自家的小公主,当然要好好地强势围观一下。 孟约连夜喊绣娘照她的图赶制出一只萌萌哒长耳朵兔子布偶,别的,她也不觉得小公主会缺。抱着萌萌哒兔子布偶跨进宫门,萧皇后瞟她一眼,盯着她怀里的布偶:“这是只兔子?” “这不是来看明章公主嘛,总得给她带点什么吧,想着殿下这里也不缺什么,我就做了只兔子布偶。”孟约委实没这种经验,所以有点抓耳挠腮。 萧皇后不由失笑:“虽有些怪,但倒挺招人喜欢的,来……放到载章边上去,总是她姑姑一番心意。” 却还提这茬,没看她天天努力提醒自己,不要总喊人家兄嫂吗? “殿下看来是真闷坏了,除给公主带布偶,我还给殿下带话本了,都是南京城中刚出的时兴本子。”布偶给小公主自然要经人手,本子给皇后,也是叫人先略翻一翻。 萧皇后兴致其实不高,但聊胜于无,总比天天闷着,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比唯一一个能天天说话,还要气她的要好。萧皇后也知道孟约不可能天天进宫,遂也没提叫孟约来陪她的事,留个正当龄的女孩子在宫里,说不定会叫有心人传些不好听的话。 倒是长江书院,让萧皇后颇有兴致。 “照你这么说,长江书院倒是个好地方,载章有福了,生了个好时候,待她长大能入学时,必然已十分周全。”萧皇后有点心动,也想去任个教,可皇后的身份限制住了她,让她有许多事不能擅自决定的。 这片刻工夫,太子朱载宥牵着朱载宽进来,看到孟约,居然一点没生疏,问候过萧皇后,又弯着眼睛喊孟约“姑姑”。朱载宽一直养在宫中,因身体不是很好,还没出过宫门呢,是以头一回同孟约见面,却也乖乖学哥哥喊姑姑。 越是多看,孟约越觉得,皇室的孩子教养真好。虽然才同太子朱载宥见过几面,但孟约从来没有见过朱载宥闹脾气使性子,而且超有风度的。倒也不是说很成熟,仍然很有这个年纪孩子的天真烂漫,看到这样的孩子,才真是觉得,这个国家的未来很值得期待呀。 同萧皇后聊了大半天,孟约才从宫中出来,出宫时还带着萧皇后给长江书院题的字。除长江书院四个字,萧皇后还写了幅字勉励少女们,有了这个,长江书院只会更加顺利。 还没登车,就遇到王醴,一问竟是特地来接她的:“咦,不是回家的路耶,说,你要把我拐到哪里去?” 王醴:“试婚服。” “已经做好了,这么快?”孟约愕然一下,很快意味深长地看着王醴无声而笑。 王醴:“屋子里又添了几幅好画罢?” 孟约:他是在撩我吗? 王醴:那也是你先撩我的啊! 两人你来我去,眉来眼去地互相撩了一路,到衣坊时,天色将近黄昏,天光却仍还很好。 掌柜将二人引到挂好的婚服前,并不作声,只由二人细细打量。 婚服是从内到外,每一件都准备了的,纯手工,线条齐整得让人感动。料子俱是杭罗,他们准备在秋日举行婚礼,应当是个不冷不热的时候,杭罗正好。内衣则俱都用孟家织坊新织出来的极薄蚕丝料,因砂洗过,即带有点筋骨,又柔软透气,再适合贴身穿不过。 层层婚服交叠垂挂,在五月的雨后天光下,在斜日余晖里交驳的参差树影中,无声地在孟约与王醴眼中闪耀着如梦似幻的光泽与色彩。孟约觉得那些树影其实是时光与时空的交错,跨越过这些,他们终于携手来到了这里。 嗯,我要结婚了,同一个我爱他,他也正好爱我的人。 这一刻,她心中的话,是对现代的每一个亲人,每一个朋友说的。 PS:下一章宕宕要回来哒~~~ 第二零八章 你金山银山,他满门朱紫 六月初,鹿邑来信,是小名三板子的程并给孟老爷写来的贺寿信。虽不是整寿,也还有些日子,但程并怕路上耽搁,先把贺礼及贺寿书信都递进京来。孟老爷接到信,狂笑几声后,提笔写给不是儿子,跟儿子也没差的程并,告诉他,给他找了个好差事,离家不远就在谯郡,可脱商籍入官籍,月俸颇丰,活也轻省。 孟约:这就是传说中的钱多事少离家近,倒也不算忽悠,不过建立分院的前期肯定不能算事少。 默默为这位兄长点一排蜡,孟约不认为程并会拒绝,程并有个读书跟吃饭喝水一样的儿子,能早点为儿子铺点人脉,程并没有不愿意的道理。科学院看似是个专攻学术的地方,但成果出来,总要跟各处的人打交道,人脉不就是来往着来往着,就慢慢能积累起来的。 孟老爷也是算着这点,想带程并一程,叫那喊孟老爷“祖父”的小孩子日后能走得通顺些。 去信至鹿邑,程并接到书信久久无言,程绪明年就要入乡试,若是顺利能中举,这就要开始想日后的路怎么走。程家在商场上有的是路子,在官场上却没落下什么人情,程并曾告诉程绪“日后的路,你只能自己走,有多难有多苦也有你自己去走了知道,家中资财不缺,但官场从不是有钱就能通行的地方”。 程绪道:“我只会读书,别的都不懂,农桑不会,经商也不通,除了读书做官,并没有别出路。便是再苦再难,我也想试一试,总好过在家坐吃山空,什么也不干。” 从南京来的信到手里,程并即是激动又是担忧,想了许多后叫来独子,将信直接给他:“为父也想去试试。” 行商经年,有苦也有甜,但心底时常仍会有一点不甘心,也许没有这封信,那点不甘心会被他带进土里寄托来世。却如今偏有了这封信,那点不甘心随之冒出来——你金山银山,他满门朱紫,看你依然是粪土不要污墙。 “那我就不急着下场了,再多等几年也没关系,我先帮爹。”程绪到底是正经的科举出身,哪怕现在只是个秀才,也一样算是半只脚踩上了仕途。方方面面的事,可能确实需要他先襄助襄助。 “不必了,你安心读书,若真有什么为父办不了的难事,再叫你参详。”程并倒觉得,越发要趁此早点考中进士,不管什么事,越早成功越有优势。便跌倒了爬起来,年轻轻的也比年纪大的要更容易些,“仍是那句说烂了的话,日后要记祖父的恩义。” “是。” 谯郡的“筹建小组”已经建起来,因此程并这就要动身前往。孟老爷是把生意交给了他,他自也能交待的人,安顿好家中,叮嘱程绪好生读书,程并便义无反顾踏上行程,就如当初孟老爷为孟约,义无反顾入京一样。 哪怕知道眼前的日子才是舒坦的,且也能无风无浪过一世的,但仍敌不得心关儿女。自己如何渡过一世不要紧,关键是儿女如何渡过一世,没那能力且不说,有了就当紧紧抓住,决不放手。 此时,海外战场胜负渐分,虽然还不到最后,但已遣人往大明境内运送伤兵。卢宕就在其中,经海上数月奔波,终抵南京的那一刻,他在城墙下静静注目,望着仍如离家时一般的城墙柳,满目热泪。 如同他们中许多人都在登上真正属于大明的疆域时,发自内心地跪下来亲吻足下土地,大声号陶一样,卢宕是看着南京映着丝柳的城墙,才升起百战归来见山河如旧人不曾瘦,心中的感慨何止一点半点。那些累积起来,任谁也会热泪盈眶,泪流得不能自已。 “将军,进城罢。” “嗯。”到家了。 卢宕在卢家过得可以说不好不坏,他也曾无数次怨恨生父,但百战归来,一切都若天际浮云为轻风吹散。卢家的每一个人,每一桩事都仿佛可爱起来,至于生父……虽可爱不起来,却也不会有那闲工夫去怨恨。 只是不知城中少女,可在等他归来? 卢宕安顿好伤兵,就想去寻少女,但却被医馆的医师按在病房不让走,他身上的伤口比谁都多,也比谁都深。进了医馆的门,医师怎么可能容忍他走出去,那不是要坏医馆的名声嘛。 医馆中,有人来人往,其中有提了一句婚事的,卢宕忽然不是滋味,也许少女已有所归属。 这时王醴进来,他是考功清吏司,这些带着荣耀归来的官军,他都得见一见谈一谈,核对一下功绩:“迈远。” “重崖。”卢宕比王醴大半岁,没去战场前,真没人觉得他们中王醴是那个小半岁的,战场归来,再互看,才真正显出卢宕更年长一些来。 两人相见,真如隔世,王醴用最快的速度核对好功绩,按清吏司的程序问完话,便向卢宕询问海外战事。 “三大同盟国,都在啃硬骨头,我们自己的已经啃得差不多了,接下来要帮同盟国再啃一啃,啃点肉回来,就可以打扫战场,班师归朝。”卢宕本来起码要等明年末才能回来,但他受了伤,有几处重伤一直没怎么好。掸月道长不放心他,把他打晕直接弄上船,下死命令不许他再返战场,这才没办法提前归来。 细细分说战场上的得失后,卢宕想:要不要向重崖打听一下? 想了想,心里的那点小期盼,还是自己留着品咂罢,倒真有些不好同人说。万一已经另有所属,他透出去只言片语,日后都要给少女添麻烦,倒真不必。总会有面对面的机会,到那时再说,也并不迟。 自然,卢宕并不知道,他已经迟了。 “还未恭喜重崖高升。” “我这算什么,迈远才真是高升,好好养伤,待大军班师必金銮殿上得官家封赏,总要养好了伤养足精气神,才好朝见天子,授勋谢恩。” 卢宕向来觉得王醴人不错,含笑应下,再没想要向王醴打听什么。而是同王醴拉了拉家常,问炉子,问吕撷英卢昆阆,问这两年来京城里都发生了什么事。 王醴:这怎么说呢…… 这几年京城里发生的大事趣事,有那么不小的一部分和小甜甜息息相关。 第二零九章 愿世承平,人安乐 卢宕归来,早晚孟约要知道,王醴倒也干脆,直接就告诉孟约。 孟约听罢,半晌半晌“啊”了一声,想起旧年城头送人,好像是昨天一样,今天卢宕就带一身荣耀归来。没有任何时候,比这一刻,更让孟约清醒得意识到,整个故事都已经发生了巨大改变。 《三醮》中战死的天策上将好端端活着,或许不会再有那样高的荣誉加身,但活着并享受胜利带来的果实,就是最好的荣誉。虽然孟约也有这样那样的担心,但卢宕能活着回来,比那虚无的剧情更重要。 卢宕是世家子弟,在他的带领下,虽然不像原著那般,但也有许多世家子弟奔赴战场,那永远不可能再归来故里的官军中,便有许多世家子弟。他们中的许多人,从生下来的那一刻,就享受着世上最好的一切,他们大可以轻裘肥马,一生肆意结欢,但他们没有。 在明知朝廷不可能重用他们的情况下,他们依然去往战场,为这家,为这国,为这民族做他们能做的。细思来,英勇的牺牲没有谁更伟大,但抛却富贵乡中一世安乐的他们,显然很难得。 “去看看迈远罢。”王醴也看得也来,一个两个都想见一见对方,王醴对自己有信心,也信任孟约,对情敌的人品节操也抱有信心,所以没什么不能单独见面的。 孟约:“你不吃味吗?” 王醴:“那得看年年是想我吃味,还是不想。” 盯着王醴看半晌:“还是别,我的心都被你占满了,哪里还容得下别人。” 王醴幽幽地看孟约,并幽幽地开口:“岳父呢?” 孟约没忍住白了他好几眼:“师兄,你这样下去我们可没法做朋友啦。” 王醴禁不住被孟约翻白眼的样子逗乐,伸手撩她一缕头发,凑到她耳边说:“我几时看起来是要同你做朋友的样子,从一开始,我便只想做年年的良人。” 莫明被撩一脸的孟约忍不住带出一点脸红来,含羞带嗔看人的样子动人得让王醴忍不住轻轻蹭了蹭她脸蛋,像一捧花瓣柔柔腻腻,泛着松烟香。 这样的王醴,简直像只要吃小红帽的大灰狼,孟约心头一跳,赶紧拉开点距离,这可是在孟园,要被孟老爷瞧见,非血压爆表不可:“爹快回来了,你别这么不正经好不好,被看到要揍你的。” 王醴含笑看孟约一眼,眼中风情无限:“好,听你的。” 说“听你的”的人,脚一跨,居然进密室去了。 孟约:…… 虽然已经不觉得丢脸,虽然那些并不露骨的画在她看来八岁都不用禁,但是……在这时代的人眼里,就是春宫就是秘戏就是帐中趣啊! 王醴:嗯,小甜甜有进步,画风愈发流水行云,含而不露,香艳不俗。尤其是这神女与襄王,哪里像是神女无心,襄王有梦,分明就是神女心中矜持,襄王需一梦再梦才能与其共赴巫山云雨。 孟约已经放弃这种羞耻感了。 次日,孟约独自往应天医馆去看卢宕,终于见到心中惦记已久的少女,卢宕的心中溢满比劫后余生还更庆幸的喜悦。多么好,还能归来,再见到少女无恙,且风姿更胜从前。 哪怕,这时卢宕已经托家人打听过孟约已经定亲,卢宕的心中依然满怀喜悦。一切都安好,那就很好,儿女情长不能留,那也该怀有祝愿。 征战所为何? 无他,愿世承平,人安乐。若非怀有这样一颗心,光为荣耀与荣誉,他们这样的世家子弟根本不必上战场。所以,他能在收拾一晚凌乱心绪后,对少女含笑,胸中只有祝福,而无其他。 或许……有一点遗憾罢,但若再让他选一次,他依然会收拾行装,远赴战场。 “阿孟。” “卢兄。”孟约见他身上伤虽重,但脸色尚佳,又并不是在特别看护病房里,想来是伤口愈合良好,没有感染也没有发溃烂化脓。把买来的水果搁在桌上,孟约给卢宕顺手削了个梨。 因是麻梨,不削皮当真不好吃。 卢宕看一眼果香,那么多水果,孟约独独挑了梨,不过他没说什么,接过孟约削好的梨含笑道谢:“自去战场,听闻阿孟做了不少事,桩桩件件都令人称许。” “小打小闹而已,倒是你这一身伤,可见战场上冰刀雨血如何惊心魂魄。”孟约发现卢宕没有瘦,看起来身形和之前差不多,但显然结实了,整个人像一张千钧弓,还是绷上了弦的那种。虽然他很努力松弛下来,但很难能于一时半会儿间,彻底放松下来。 “都过去了。”卢宕其实很想开口祝福一句,祝孟约和王醴结百年之好,但话到嘴边,却有点说不出口。也许是心中仍有遗憾,又或许,不想徒添烦扰。 归来时,卢宕曾与掸月道长推衍星辰,掸月道长告诉他,他这一生是向天窃来的命,若不珍惜,若不好好活,便白窃这一回。能就此放下,即是因见过了战场生死,也是因掸月道长这番话。 孟约看着卢宕,心里琢磨,不知这位日后不做天策上将了,还会有什么其他成就。能耐人,永远都是能耐人,不会因失去一时的机遇,就一世都籍籍无名。孟约觉得,卢宕就是那种注定在史书上,写下属于他自己浓墨重彩篇章的人。 辞别卢宕后,孟约想到了自己下个本子画什么,画了那么多着调不着调的,这一次她想画个热血的。画无数人,或有私,或无私,或为自身,或为家国前仆后继。有的人活下来,有的人如大星坠地,站着的人是活生生的英雄,倒下的人如铺平的道路一般,是卧倒的丰碑。 “这个……可以算是爱国教育吧?”孟约觉得她应该可以画得出来,毕竟要论发自内的热爱,她并不少于土著,还因为不是土著,而总心怀感动与珍惜。 “画完这个本子,打鼓人可以暂时封笔了。”一则要备嫁,二则到谯郡后,她不觉得自己还有这闲工夫。婚后生活,总要耗点精力的嘛! 咦,这样想为什么感觉有点污污的呢? #桑班主:她果然要抛弃我!# #家乡人民:欢迎打鼓人回乡,盼打鼓人笔耕不辍,以餮乡邻# 第二一零章 刹那欢聚,长久别离 孟约的新本子,不等别人来给她取名,她自己就乖乖按系列取好——将军令。 一个重生的校尉,战死沙场后,重回山河无恙,人事安好的故国。在这如同无边的盛世里,校尉努力地为己方加码,想要在战争来临时,能更加从容地面对战争,并取得最终胜利,而不是国破家亡人不知何处去。 在这过程中,他遇到了那些点亮天空的将校,还有曾经战死在他眼前的上官,还有与他一同过军营的,那些未来将要名动一方的英雄,以及可爱温柔身世显赫却一生飘零动荡的少女。 王醴极爱这故事,帮孟约提了许多建议,孟约不知兵事,王醴比孟约虽好些,却到底不曾在军营中打滚。孟约要去寻卢宕,王醴思来想去,还是有点吃味:“还是寻杨阁老罢,迈远到底在养伤,杨阁老年少时曾在军中行伍,也曾戍卫边疆,去请教杨阁老也是一样。” 正琢磨故事情节的孟约,倒没咂出师兄心里那点小九九来,只觉得王醴说得在理,遂转头就去寻杨廷礼。杨廷礼首辅都做过,为孟约这故事捋一个多国乱战,内忧外患的背景一点问题没有。 “阁老,您为什么不自己写故事呢,您要写,肯定能比我写得好。”杨廷礼的文采,连孟约这样“没文化”的都能get得到,可见真是个中大手。偏偏就爱改编,不喜欢搞原创。 “老夫知道得太多了,万一写漏……”杨廷礼也不是没写过,写着写着,自己都能看出在影射谁来。几十年的同僚,何必揭人家老底,抬头不见低头的,即使本人不在了,后人还在呢。 “也是。”孟约一边说,一边把刚才杨廷礼说的,她没记的又问一遍再补上去。补完,想起可能明年就要去谯郡的事,有点舍不得杨廷礼,“我这要不在南京了,您会很无聊吧,不如一起去谯郡呀。不是我夸,那真是个好地方,北方的冬天根本不比南方冷,南方这湿冷湿冷的,您关节不好,才不该在南方养老呢。” “回头你是不是还想劝官家,把紫禁城也搬到谯郡去,毕竟那里地方宽敞,在南京就是想扩建宫城,都得问护城河外屋舍里的百姓肯不肯。” “这就算了,太兴师动众,你轻车简行的,又一人住,就几个老仆。您看,怨知道您喜欢我,拿我当孙女看待,既然这样,干嘛不同孙女一块返乡呢?” “真敢往自己脸上贴金。”杨廷礼不是没有子孙,只不过儿子走得早,孙子是个喜欢到处游山玩水的,至于曾孙,跟着他爹满世界游荡,杨廷礼都没见过曾孙几次。身边就一个侄孙还时不时还关顾一下,别的亲戚,不是不敢登门,就是山长水远,难能一见。 杨廷礼确实有那么片刻意动,但他还等着火车四通八达,好也到处去走走看看,遂拒绝了孟约:“不了,火车即然已经修通千里,老夫这把老骨头,也可以出去走动走动了,再不走后,日后就是想走也没得走。照料好令尊便是,总想把身边的人都团在身边,哪有这样的事……人生总欢聚少,别离多,阿孟姑娘早晚要适应。父母老了会辞世,儿女大了要往外飞,亲朋好友各自有生涯,若天各一方,便是相聚,也不过是刹那欢聚,长久别离。” 理是这个理,孟约心知也说不过杨廷礼,没准备多劝,待以后路轨铺满大明,还怕什么刹那欢聚,长久别离。想见的人在天边儿,也不过几日路程时,孟约相信,见面只是心中想与不想的问题。 抱着杨廷礼给的斗争梗概,孟约回去画画,画着画着又停下笔来:“我有点怕啊,一战这么快结束,会不会使五百年后的格局发生改变。小的改变不要紧,大的改变怎么办?” 再怎么努力避免去想这个问题,也还是忍不住,蝴蝶效应这个名词,不知道还能高枕无忧,知道了怎么安心得了。但她并不后悔救下卢宕,这样的少年,应该留着做更多了不起的事情。 “诶,要离开南京舒月坊怎么办,也没什么牢靠的人能代管呐。先生忙书院,也不可能叫皇后这么点小事……哦,还有外祖家嘛,过几年等表妹大了,还能叫表妹拿着练练手。”孟约也知道,早晚要回南京的,让她把舒月坊卖掉,她也舍不得,而且她也觉得自己有份责任在。 虽然盈利不高,但是个细水长流,月月不落空的生意。她还想着以后靠舒月坊的盈利,给长江书院的捐几栋楼呢,这眼前只投入不产出的,世家女们一时半会儿耗得起,但久了肯定不行,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嫁妆尤其如此。 “年年……” 被打断了思绪的孟约回过神来,听到是孟老爷喊她,忙出门迎上去:“爹怎么满头大汗的,怎么了?” “路轨出了事故。” “什么事故?”塌方了还是被泥石流给淹了,还是路轨断了,车厢翻了,孟约快急死了。但孟老爷是一路飞驰回来的,下马后脚下飞快,这会儿正喘气呢。 “压坏了人。”虽然沿线都有设立警告标识,蒸汽机车除蒸汽机和车轮转动的声音,还有拉长的警告铃声,每到一个地方还普及各种安全知识,尽量避免在人口密集的地方铺路轨,意外仍然无法避免。 “现在人怎么样了?袁院士呢?” “袁院士正在督察院说明情况,人已经送往医馆,人没事,一条腿没了。” 孟约:以不足三十公里每小时的速度,还能压坏人,那人有什么问题吗? “他听不到动静吗,还是说经过有人村庄的地方没拉警告铃,又或者没设警告牌?” “神智有点不清醒,别的倒没有,这会儿内阁正在打官司呢,路轨都被叫停了。” 孟约:“这和被马踢了,被马车撞了有什么区别,难道叫人不要骑马了,不要行车了,不要修路了吗,真是本末倒置。神智不清醒的人为什么会单独走在路轨上,明明沿路的村镇都喊专人去告知,路轨不能行走,违例者重罚。那人的家人呢,像这种情况也事先预料到过,首先是垫付医药费,再有分判责任,然后该怎么赔付怎么赔付。” “事有这么简单就好了,本来机械化就有一拨人反对,到现在也没捋过来,这下出了事故,哪有不抓住往死里打压的道理。别的我不担心,就是担心袁兄受不了,本就受了一次罪,要是再有什么岔子,一生心血付东流,他怎么受得了。” 第二一一章 这看脸的世界 孟老爷满面担忧,或许他自己出事,他都不会像现在这样饱含忧虑,袁令昭可以说是孟老爷人生路上最大的转折。使他能够做自己擅长的喜爱的,并愿意为之付出一生时光的事业。 所以孟老爷才会慌乱之中,回来找闺女,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孟老爷已经习惯了有什么麻烦事,先回来问问闺女。就算没有解决的办法,也能得到相应的启示。 其实,孟约有很直接粗暴的做法,那就是问责于其家人,神智不清醒的人,本来就不能脱离监护人的视线。饶是大明没有监护人这样的说法,也会有其他说法,但孟约想想这个大明这样好,不想从她这里开始破坏风气:“先派人去探探他家人的口风,若不是一味推卸责任,一味指责科学院,那就坐下来好好谈谈。若一味推卸责任,那我们就找个讼师。” 这是《三醮》里没有写的事,也许发生过,也许没有,自从卢宕归来,孟约就知道,这个故事将会以脱缰野狗疯跑一样的速度跑到不知哪里去。所以,她只能依据现代从各种新闻报道里看来的事故处理程序,别的,她也不知道怎么办。 “要不还是先找讼师吧,把我们的想法跟他们说说,务必要求无责任,但出于人伦道德,可以把人接到科学院进行治疗。治疗好之后,再视具体情况作应对,讼师应当比我们清楚该如何处置……爹,南京城里,哪位讼师最靠谱?” 孟老爷哪知道这个,这种事,得问王醴,三法司可没少跟满天下的讼师打交道。待王醴回来,知道孟老爷欲寻讼师,直接指明道路:“刘若钦,不过,他未必肯接,年年同杨阁老乃忘年之交,刘若钦……” 刘若钦就是当年登杨阁老门求教,被一句“欲求教,君有八斗才可教,君有五千两亦可教”而拒之门外的士子。这个即没有八斗才,也没有五千两的刘若钦最后没有中进士,中举之屡试不第改行作了讼师。许是上天关了一扇门,真的就会另开一扇窗,考举不成的刘若钦短短数年就成了天下闻名的讼师。 人道文无第一,虽然没哪个肯承认,但在世人心中,刘若钦就是当今大明第一讼师。 孟约:诶,人得到一些,果然要失去一些,算了,还是阁老要紧,刘若钦就算了吧。 第一不行,退而求其次,第二第三也不差。 刘若钦和杨阁老不和,南京城里三岁小孩都知道,不过是刘若钦单方面不和,杨廷礼置之一笑而已。 孟约觉得,这个刘若钦十有九成请不来,遂问第二第三。第二第三确实不差,刘若钦同他们之间互有胜负,所以也不算将就,第二第三至少跟自家这一边的人没过节,好请,一请就来。 讼师狄禹是个年方三十的年轻讼师,成名比刘若钦晚十年有余,是这几年才蹿上来的。以这位蹿升的速度,比刘若钦可不能说差,也许是因为脸长得好,即使明知这位不比刘若钦差,肯一见面就交付信任,全权托付的人鲜见得很。 但孟约见过三十来岁的年轻律师驰骋沙场,所以一见面,就合盘托出。同科学院商量出来的所有底限,全部告知,然后十分光棍地一摊手:“您看,我们就这些要求,对方不胡闹,我们可以承担一部分费用,对方要是胡来,那不好意思,我们不承担任何责任。” “孟小姐若非女儿身,定能做个好讼师。” “这话从何来?” “做讼师,各有风格,有的人是心机千百窍,有的人则是直刀直枪,我没见过比孟小姐更直接的,叫人一听就觉得,没商量的余地,只能硬碰硬。”狄禹说罢,把记录好的文书都收妥,又问孟约及一直在旁边老神在在的院长还有没有别的要求。都摇头后,狄禹告辞,并告知明日他将去探望家属。 这边,狄禹才接下他们的案子,那边刘若钦就跟打对台似的,找到那名叫史福的伤者家属,不取分文,代他们同科学院方面派出的讼师狄禹交涉。 不管朝堂上拿史福怎么来作场面,史福的家人始终没有把这当成可以大讹一笔的意外事故,史福神智不清,从小到大没少出事故,好几次差点死了。所以,刘若钦找上门来,史福的家属先是有点怕,但他们仍咬紧牙关,没有一口答应。 “我们没别的要求,科学院肯给阿福治伤就行了,本来是阿福贪玩,不能怪科学院。科学院发了好几次小画片,我们都晓得不能走路轨,也教过阿福。等阿福治好我们就回去。”史家人遇到过史福差点淹死在池塘,冬天摔在沟里第二天奄奄一息被人发现,碾米粉时手伸到碾子下去差点断掉,这次断了腿,史家人是真的不觉得应该怪别人,毕竟是一个从小出状况到大的孩子。 狄禹是听着史家人说这番话进来的,他进来的时候,刘若钦还没走。狄禹含笑,风度翩翩地朝刘若钦拱手:“刘先生。” “狄讼师。”刘若钦平时也会假假喊一声狄老弟,但今天他是为接史家人的案子来的,所以一语点出狄禹的身份。 可是人家脸好,加上风度翩翩,逢人带三分笑,怎么也不像是那种会把逼上梁山的。史家人虽然有点害怕,但也没乱了手脚,请狄禹坐下,狄禹先问史福腿怎么样,待史家人说史福的腿愈合得不是很好时,狄禹道:“科学院愿意给史福提供更好的治疗,想必几位也知道,科学院中有医学院,几位院士皆有回春妙手。但人得送到科学院去,就是不知道几位能否放心,毕竟这史福的腿是科学院铺的路轨压坏的。” 史家人正为史福的腿伤忧心不已,一听科学院肯接到医学院去,没有不喜出望外的。哪怕是个痴傻的孩子,也是照顾了十几年的,史福身上干干净净,不像寻常神智不清的人那样邋遢,可见是家人照料得细心。 凡以人为重,就不会在这样的时候扯皮,当然狄禹要不是事先听到,也不会把仪态摆得这么温若春风,光看着端是君子如玉,沁人心脾。 饶是刘若钦在一边不停游说,使劲黑狄禹和科学院,史家人也更相信笑得纯良无害的狄禹。 这就是传说中的颜值即正义! #刘若钦:这看脸的世界# #狄禹:其实我还有气质和才华# PS:忍不住想,要是师兄来,史家人就信了刘若钦吧? 师兄:这看脸的师世界! 第二一二章 阴谋家心中,一切都是阴谋 科学院方面,根本没想到事还能这样简单地解决,遇上的竟是一家分毫不闹事,通情达理的人家。人遇事,往往是先往坏的地方想,做最坏的打算,结果往好的方向发展,当然是意外之喜。 夏日的雨来得急,说下就下,科学院这边腾出屋子来,本要去接史福,但雨下得太大,史福的腿才接好,科学院方面怕沾上雨水会感染,便约定等雨停再去接史福。史家人对科学院自是感激,毕竟谁都知道科学院等闲的不接病患,而医学院里那几位,又偏有整个大明医术最顶尖的那一小撮人中的。 谁料想雨会一下就是四五天,直到第五下午才微微收雨,黄昏时终于见了太阳的面。科学院遂派车过来接史福,接史福时,科学院派来的医学院助教细细查看了史福的伤口,挥手止住正要搬动史福的人:“前天我同匡院士来的时候,伤口还好端端的,怎么这两天反倒化液了,伤口不干是大事,负责史福的医师怎么同你们说的?” 史家人一辈子在村中,也皆没受过像现在这样重的伤,什么化液不化液的,他们也不懂。医学院的助教问,他们才知道不对,迷茫地问医学院助教:“这样不对劲是吗?” “如果伤口一直不干,反而化液化脓,很可能会出现坏死。即使不再恶化,照现在这样的情况看,伤口会愈合得更缓慢,像这样的伤口好得越快越不容易出问题。现在是夏天,按说伤口长得快,这几天工夫,伤口应该已经闭合开始长肉发痒。史福再如何,痛痒是知道的对吧,而且他一旦痒肯定收不住手要抓,但他没有……”医学院助教说话间,应天医馆的医师进来,医学院助教便喊其过来看伤口。 “这事我们也知道,说也奇怪,本来伤口确实已经开始闭合,前天你们走了,史福晚上还喊痒,我叫人盯着他不许他挠。结果第二天来看,又没听见史福喊痒,伤口开始化液,结好的痂被化液泡开,闭合的伤口又裂开了。”应天医馆的医师也是堂堂正正学医出身的,不可能这点医学知识没有。 同医学院助教把这几天的用药一对,就知道药没用错,再问饮食,史家人早就得了医师的叮嘱,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史家人都上紧得很。史家人的饭菜都是应天医馆提供的,偶尔史家人会往外买点补血生肌的吃食给史福,也都是先问过应天医馆的医师的。 医馆的饭菜提供不会有问题,史家人去买的也没问题,这样一来就很难确定是哪里出了事。 “婶子莫急,就是好得慢一点也能好起来,还是得先查明原因。”医学院助教是来接人的,但现在反而不好接,只能驱车,把几位院士从科学院接到应天医馆来。 几位院士来得很快,来了各自查看询问,院士匡海最擅长治疗外伤,且外伤的各类药也极了解,他盯着半晌,从史福的伤口上取下化液来,喊自己的助教赶紧拿到医学院去作测试。 “伤口久不愈合,原因很多,一时倒不好确定是因为什么。”要是史福发烧,那不用多问,必然是伤口感染。但史福一点事没有,整天乐呵呵跟没事人似的,别说发烧,就连疼痛好像都感觉不到一样。 有句话说:阴谋家心中,一切都是阴谋。 科学院派来的这位医学院助教就是个阴谋家,虽然在科学院完全没有用武之地,但技能一旦点亮,就很难才从技能树上根除。科学院有一小团体,他们自认是科学院里还打算带脑子活着的人,其余的那些院士助教不是不带脑子活,而是把脑子全用在了研究上,根本没多余的智商用来活着。 这群人聚在一起的目的和想法可以说是有点中二的,但他们确实为科学院那群把脑子全用在研究上的科学狂人们挡去了不少世上风雨。这位助教一察觉到不对,在匡海院士赶来接手的情况下,立刻赶回科学院,把他们的小团体成员全召集起来。 经过一番讨论后,他们得出以下几个结论: 第一、路轨铺设早已定好线路,各方仍有所争夺,可能是恶意争夺导致的。 第二、私仇,有人将史福引到路轨上。 第三、反对机械化的叶阜安一派欲借机生事。 第四、针对袁令昭院士本人。 “私仇无法解释通,应天医馆虽人来人往,但不是谁都能悄无声息对史福动手。” “恶意争夺也不太可能,经过史家村的路轨,修好已经有半年,这时候还来争,压根没有意义。就是要恶意报复,也不会挑史福,史家村路段闹得最凶的是家里养了两百多只羊的史义山,报复史义山比报复史福还容易,毕竟有两百多只羊,春上天,发点什么病,全能栽进去。” 最后只剩下三四两条:“叶次辅不至于这么鼠目寸光吧,我上回见叶次辅是正月的事,向我询问了一番路轨和电灯、自来水的事,语气里已经没有反对的意思了。” “那谁会针对袁令昭,他天天待科学院,能招谁惹谁,又能上哪去招惹?” 中二小团体忽然倒吸一口凉气:“难道是我们中有人嫉妒袁院士的成就?” “袁令昭干什么了,连我们都没嫉妒,哪个院士,哪个助教还会去嫉妒他陷害他?” 中二小团体又齐齐松口气,会搞阴谋诡计的都在这呢,剩下的那些不会搞阴谋诡计的,就是嫉妒,也会明着使绊子。想想他们使绊子的智商,中二小团体摇摇头:“不是咱们院里的人。” “有没有可能存在这样一个人,即反对机械化,又和袁院士有私仇?” 众人:有这样一个人吗? 如果让孟约来答,真有! 那个丢官去职,还被勒令登门袁院士道歉,到现在也没看到起复希望,可能一辈子就这么无望仕途的荣肃。 在《三醮》这本书里,这位就是个为达目的,什么事都能做得出的。荣意后期会和一直很宠着她的荣肃翻脸,正是因为这种种三观上的不合,当然,荣意后来还是很努力周全了荣肃,而荣肃也在之后幡然悔悟,余生都在努力弥补错误,并且如苦行僧一般生活,帮助他人,救赎自我。 当然,荣肃能有幡然悔悟的机会,也是因为他是荣意的亲兄长,不然,换到炮灰配角身上,和女主唱对台戏,死八回都不够。 第二一三章 耳聪目明不做糊涂鬼 荣肃是个好兄长,这毋庸置疑,但这位着实称不上是个好人。 孟老爷将科学院的阴谋家们的猜测,在饭桌上同孟约说时,孟约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荣肃,这个在《三醮》书里的非BOSS极反派,给孟约的印象是很深刻的。哪怕出场不多,哪怕最后被宠爱的妹妹给掀翻在地,荣肃也是孟约曾经觉得喜欢的角色之一。 但,真到了这个环境中才知道,荣肃这个人有多可恶,有多讨厌。 史福本身可能确实是意外,但伤口不能痊愈,组织出现坏死,不但可能导致接到的腿坏死,最终失去双脚,行动不便,还可能因为感染的并发症而丢命。 “没证据,不能随便下定论,不是说督察院在查?”孟老爷问一边默默吃饭的王醴。 王醴点头,尽量不开腔,因为最近孟老爷愈发看他不顺眼了,看他不顺眼还不算,还总喜欢把他喊来吃饭啊什么的。按孟约的说法,孟老爷现在是不见了他惦记得慌,见了他又嫌弃得慌。 “那应该能查出来,再等几天罢,史福现在已经在科学院了,有匡院士在,再难的外伤也能调养好。那为恶者,也太小看科学院了,别说断腿,只要不是断头,哪儿断了都能救回来。”孟老爷说着仍是叹气,想做点事真的不容易,走路就有人挖坑,唱戏就有人拆台,真不知道到底抱着什么样的心思。 查自然能查出来,查到的是不是被推出来被黑窝的就不知道了,应天医馆虽然看守严格,但到底是医馆人来人往的地方,再严格也免不得有关注不到的时候。督察院连夜提审了二十几人,最后将目标锁定在应天医馆一名这段时间负责守夜的医师身上。 督察院点人去捉拿那名守夜医师时,发现那名守夜医师的家人已不见踪影,他本人则横死家中。是服毒死的,生乌头煎汤,虽没有留遗言,但不管督察院还是应天府、刑部来都是同样一个结论——自杀。 药是该医师自己去买的生乌头,应天医馆的乌头入库就是制好的,所以只能去外面买。生乌头毒性极大,在工部“限定售卖药材名录”里,只有指定的药铺才能买到,而应天府卖生乌头的药铺就那么几家,一般人还买不到,非得是医师去买不可。 “就算是自杀,妻儿老小不见踪影,也很能说明一些事。要么是家人甘心赴死,要么是被人拿了妻儿老小来要胁。”孟约实在没证据说是荣肃干的,毕竟应天府衙督察院和刑部都去查过,都没找着证据。 作为反派小BOSS,干点坏事要这么容易被查出来,怎么能有脸做小BOSS呢。所以,自然查不到证据,一分一毫都没有,荣肃仍然是那个赋闲在家,等待起复的士子。 “是谁从中坏事,自有督察院应天府去查,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史福的伤。虽然没再恶化,但也没怎么好转,匡院士这会儿急得团团转,这一耽搁即使日后能长好,也会有一截没知觉的,很可能没以前便利,还要落个一辈子的毛病。”孟老爷这些日子总是爱叹气,路轨和蒸汽机车做出来,他觉得那是好东西,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但那么好的东西,却还是会被人用来攻击科学院。 世上总有些瞎子,自以为摸到了全世界的脉络,其实不过是摸清了自家后院的假山湖石而已。 “爹别生气,气坏了岂不便宜那坏蛋,等去了谯郡就好了,熟人熟地的,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爹的耳朵去。”孟老爷虽然只是一方土豪,可整个谯郡,乃至毫州的人脉都铺得很结实,比起在南京眼聋耳瞎来,去了谯郡好歹能耳聪目明不做糊涂鬼。 “我这是为袁兄,因史福一事,总是自责,本就年迈,经此一事,只怕要提前归乡颐养天年。虽路轨如今有的是可以交托的人,但能有几人如袁兄这般……罢,不说这些,天色不早了,早点去睡。”孟老爷最近是越看闺女,越不能想象闺女出嫁的样子,每看到心里就泛疼。 孟约依言去睡,想着早前两天见过一脸灰败的周文和,没忍住把箱子底的手札拿出来看。《三醮》原文中,周文和最近正被打击得狠,他一腔热血,在文里只有区区一行文字。倒是林莠,戏份比周文和这个男十八号多多了,毕竟林莠是女配,而不是女十八号。 这位强悍的女配姑娘,是自己不痛快,就会带着身边的人一起不痛快的呀。孟约依然很看好林莠,依然在等着这位彪悍的女士搭上某条大船,但愿那条船没被她蝴蝶掉,那样就太罪过了。 闭眼安睡,一夜无梦,早上起来是一场淅淅沥沥的雨,打在开得正艳的月季花上,美好清新得能洗净人心肺。孟约深吸一口气,洗漱罢陪孟老爷吃完早饭,便将画室的门窗全打开,铺开纸笔,继续画她的《将军令》。 王醴来时,孟约正一边看着摆好的瓶花,一边下笔涂画,尽数挽起的青丝将一截雪白的后颈露出来,在绯红的衣裳与青丝中,显得格外细腻如脂,洁白如雪。 孟约抬头看到王醴时,已经过去挺久,孟约搁下笔笑道:“师兄几时来的,怎么也不喊我,你这是看了有多久,居然都入神了。” “把追风胖达它们几个给你带回来,昨天晚上又上我哪去了,赖着不肯走,非扯着我喂一顿肉才罢休。你是不是又给他们吃蔬菜团子了,见到肉跟饿了十天八天一样,光胖达就吃了两盆肉。”王醴其实不是很懂孟约,为什么非要求四只狗时不时吃点素。 孟约是为了让四只狗活得健康一点,活得长一点,好比胖达,像它这样的食量,要顿顿给肉,别说二十年,十五年都不知道能不能到得了:“你下次在我喂它们吃菜的时候给他们肉,我跟你翻脸哦。” 王醴:“好好好,年年说了算,从今往后再也不给。” “你今天居然还没去上差?” “陈同知已到任,清吏司还能有几天清闲,倒不必太早去。”不大朝的时候,王醴他们当班的时间,并没有这么严苛,从前督察院在这方面倒更严格,到吏部这里,反而放得宽些。 孟约见王醴一脸“我们约吧约吧”,不由失笑:“走吧,正好我想吃巷口的豆花了。” 孟约就是没想到,吃个豆花,还能遇到荣意和叶慎章。 第二一四章 不闻天下事的少女 叶慎章曾在泛园住过一段时间,那是叶慎章人生中最低谷的时候,这个人不像别人,对处于低谷时经历的一切避而不谈,他是在低谷中亦能发掘出小小乐趣——比如巷口的豆花。 大婶的豆花是每天早上起来才现做的,以往用的是泉水井里的水,后来改用了自来水,味道倒也没变什么。大婶的豆花上还浇有蜜红豆,寻常店家用糖,大婶却真是添了蜂蜜,虽只少少给一小勺,却在叶慎章那段凄风苦雨的回忆中,充填了些许绵软甜糯。 荣意从未在这样的街边小摊上吃过东西,她虽非阀门世族女,却也出身累世官宦之家,想吃什么,从来只需一句话,山里的海里的,天上飞的土里藏的,没有吃不到的。 “尝尝。” 荣意拿着汤匙,正要张嘴尝时,孟约和王醴一路说说笑笑过来,因桌椅都摆在墙的另一侧,孟约和王醴走过来时关顾着彼此和豆花摊子,倒没注意到他们:“两碗豆花,年年的要三勺红豆不必再额外加糖,我的照常即可。” 卖豆花的早认识这俩时不时要腻歪着过来吃豆花的,乐呵呵地给两人盛豆花之余,还同两人拉了几句家常。豆花做好,王醴一手一碗端到桌边,孟约坐下刚要拿水涮一下汤匙,看到了荣意:“阿意。” “阿孟。” 两人现在,是真没什么话好说了,一来隔着天堑,二来久不见面,反而不知话从哪说起,倒是王醴和叶慎章并不生疏地说了几句话。 叶慎章和荣意很快吃好,荣意只吃半碗,这位吃东西从来秀气,倒不是不爱吃或嫌弃。他们吃好时,孟约这类丝毫不知道什么叫淑女形象的也已经吃好,她是连碗底的半粒红豆都非要舀到嘴里吃干净的。 不尴不尬地同荣意互道告辞,孟约转身赶紧往孟园走,嘴里直嘀咕:“这会儿的情节快到两人为某些事大吵一架,差点就此老死不相往来的剧情了吧?他们是为什么吵架来着……” 哪里还记得起来,摇摇头,孟约不再去想,反正剧情和她关系不大,再说被蝴蝶过的剧情,想也没用。 孟约却不知道,叶慎章和荣意吵起来,她和王醴相携而来并坐吃豆花就是重要诱因。那两位,彼此都觉得他们虽然大多时候都很合契,但某些方面,根本没办法磨合。比如刚才那碗豆花,叶慎章曾经历过一段很苦的日子,格外珍惜食物,一粥一米都总觉来之不易,所以日后为首辅,才总是无比关心底层百姓的温饱。 而荣意,并没有什么错,胃口小,吃东西的习惯是,不管多爱吃的,都不会容许自己吃到饱。长平里巷口的豆花份量可不小,荣意吃不放剩下,并不是矫情嫌弃,而是习惯使然。 再到孟约和王醴谈笑携手,谁都能看得出两人无比甜蜜,且王醴的情话,已经到了张嘴就来,且越来越能用平实的话把孟约撩得不要不要的。两相对比,荣意觉得,她和叶慎章可能并没有那么契合。 当然,这只是诱因,真正的原因还是在荣意与叶慎章自身。 闭门画画到下午,管家进来报喜,说是鹿邑来人,送来几车细羊绒线,这回是真的细到了孟约要求的,同蚕丝一样细的程度。冬天冷来着,孟约一直想要又薄又暖的羊绒衫,奈何工艺上总实现不了,织出来的羊毛料挺好,纺线织出来的毛衣又硬又厚,根本没有想象中的柔软轻薄,保暖是保暖了,但很不好穿。 “岂不是也可以织又薄又暖的羊毛料了。”从前都是厚厚的羊毛昵料,现在看来完全可以织成大部分衣服都能用的料子,这样一来,每年吃掉羊肉浪费的羊毛,完全可以都利用起来,织成衣服。日后,就可以不要大意地去征服所有更寒冷的地方了,那些积年不化的冻土疆域,就可以派大军镇守了嘛。 “可不,送了一车来,正在外边卸着,小姐可要去看?” 孟约自然要去看,把笔一搁,到前院时,已经卸得差不多,她就在院子里看。一匹匹羊毛料并卷成桶的细细羊毛线搁在用长条板凳上,颜色皆十分柔和,有先染后织的,也有先织后染的。先染的织着各种花纹,后染的颜色匀称温柔,羊毛线带着一层短短的绒毛,看起来就暖和起来。 因都是天然染料,颜色并不像现代常见的那样鲜亮,色牢度也要差一些,但每一种颜色都温柔得像是从天地之间采撷而来,带着草木与泥土的芬芳。最薄的一匹羊毛料,和素日里的重缎差光多,摸上去手感柔密,却又带着几分挺括,想来若制成衣裳,也不会软塌塌的。 “先分成……”庆园要一份,外祖家要一份,仰园杨阁老那里也不能少,还有她的小美人陈蕙容那里,唔,还要宫里的帝后和三只小萌物。余下的,孟老爷有,王醴有,吕冰也得有,汝阳第也得送一份倒不能单只给吕冰…… 一车料大概百来卷的样子,各色都有,鹿邑那边看来是知道孟约喜欢送人,大部分料子都是每样有好几卷。余下的小部分,孟约掐算着来,至于羊毛线,因为送来的没有布料那么多,送人也未必会用,得全留下,家中有小孩子的可以优先考虑给人织一身羊绒衫羊绒裤。 “诶,我什么时候要操这么多心了。”一年要送几次面料来,每次她都要方方面面考虑到的,她是发过誓愿要做宅在家里,不闻天下事的少女的呀。 除这些,还有逢年过节走礼,各处的人情往来,孟老爷就没沾过手,连过问都没有,万般放心地全交给孟约,美其名曰:“不懂可以去问吕先生,左右早晚你要自己当家。” “我居然不知不觉得,把什么事都揽在手里?这怎么回事,怎么就成了这样了?” 孟老爷但笑不语:当年女神太太就是这么对我哒,我如今不过是有样学样而已。 管家与仆妇皆在一旁掩嘴笑,孟约一看,知道了,都是她爹弄的鬼,不愧是商场上打滚过来的老油子,这一手玩得那叫一个无声无息。 “难怪我觉得我到南京后,一点也不无聊,天天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 #我爹黑得好天然,肯定是在外边风吹日晒,为挣小钱钱养活我才晒黑的!# 接下来,要加快进度,赶紧去鹿邑开工啦~ 第二一五章 不许打黄河长江的主意 孟约也没就这点亲爹的小心机跟孟老爷掰扯,左右不过是件小事,人家专注科学事业这么忙,家里的事她捎带手能做,那就做好呗。不过撒娇还是要有的,孟约一通嗲发得孟老爷举白旗,一副“你要怎么就怎么,我任宰割”的样子。 “噢,爹的意思是,你可能要提前去谯郡?”孟约也没想到,工学院的筹备小组效率这么高,这半年的,就热火朝天把基础建设给搞好了。基础建设一完备,基于其上的建筑就更快了,而且高炉也已经建好,只等铁矿运来就可以开工炼钢。 “袁兄不想再待在南京,遂带着家眷尽数迁往谯郡去,不然,这个月为父就得去谯郡。”孟老爷说着叹口气,不想嫁闺女的,但看来得提前嫁闺女了。本想拖到明年秋末,现在看来,最好在夏初不冷不热时把婚礼给办好。 这个问题,孟约也想到了,但她不能发表任何言论,不然孟老爷的醋劲她受不住。回头叫王师兄来扛亲爹的幽怨和醋戏好啦,左右最近王醴也已经习惯。 王醴:你哪只眼睛看出我习惯,我这是故作镇定从容。 等王醴过来,孟老爷虽然是自己提出,但也没给王醴好脸色,孟约一旦露出求情的样子,他就要吃醋的。送王醴出门时,王醴半晌半晌笑出声说:“我若将来有女儿,会不会变得同岳父一样?” 孟约:“这谁说得准,你没准会比我爹还过份呢。” 孟老爷只是呷呷醋,对王醴很好的好吗,经常关心王醴的。像这种现在就开始想象会有个可爱女儿的男人,日后完全难以想象会变成什么样的女儿奴。不过,饶是王醴现在就开始心肝疼,也想要个像孟约一样,甜甜暖暖的女儿。 这种愿望十分强烈,强烈到孟约有时候觉得王醴看她的眼神格外……充满父爱。 也许是出于报偿心,王醴在以往的生活中没有体验到过家庭的温馨,遂很想让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妻子,以及以后的自己生活在温馨和睦的家庭环境里。简单来说,就是要充满爱,充满欢笑,从这位去年底就开始在泛园处处修缮,一点一点把心中的暖意化作能看得到的花木,能摸得到的种种家装小心机上。 王醴忧心忡忡,但片刻间又忽然收起愁容,转作凝思:“年年,虽然我还不曾为人父,但一片殷殷之心已届如此,她……为何……” 王醴以前从不去想原因,后果尝得心里发苦,很长一段时间都阴暗无比,为什么还要去想为什么会结出这样的苦果。但现在,对比自己期待儿女来到世上,想给儿女一个尽善尽美的家,甚至为可能出生的女儿营造一个更加公正公平的世界,让王醴不得不去想这个问题。 “可能,她只是更在乎自己的人生,至于其他人如何对待,也要建立在那个基础之上。”孟约写那么故事之后,略微能分析一下,但到底何氏是个什么样的,或许只有何氏自己心里清楚。 “我会对你们都好的。”王醴思量许久后,这句话是唯一想说出口的,迅速抱一下孟约,又抬头往里看一眼,迅速分开。孟老爷在屋里呢,万一久没见孟约进去又出来看,那可就尴尬了。 孟约看着王醴翻身上马,飞驰而远,还不忘冲她招手道虽的背影,不由笑出声:“岳父果然是天底下最可怕的存在,看把我家师兄吓得。” 孟老爷今天居然没有去科学院的意思,回转身时,孟约问一句,孟老爷说:“上午会送缝纫机过来,你带着人试试,看看还有哪里不妥。先试用个三个月,若是没问题,外观再调一调,就准备上市了。” “这么快?” 孟约心说:怎么缝纫机都到快出成品了,电风扇还悬着呢? 主要是电的问题,因为用电安全的考量,如今唯一用上电风扇的是宫里,想用风扇了临时发电,电风扇不大,甚至越做越小巧,发电机却很愁人。拦长江水发电倒是可行,但太祖明令过不许打黄河长江的主意,其他的小型水域……科学院的人有点看不上,南京人可都是在长江边上玩大的,哪看得上小河沟。 谯郡水系发达,科学院已经准备在那里建设大明第一个用来发电的水坝,相关的种种关窍都还在攻关中。本来以为能很快用上电风扇的孟约,根本没想到,电风扇影儿都没有,倒是缝纫机已经可以投入使用。 “不快了,这几个月,十几名院士绕着它转,要不不能出成品,岂不白领薪俸。”孟老爷说话时,管家来报科学院的人到了,孟老爷赶忙喊上孟约一起去前院。 科学院只派一名助教和两名学子并车夫一道过来,助教和学子和孟老爷一块,花了小半个时辰把缝纫机调试好:“侄女,这就靠你试了,总觉得你比别人懂得多些,左右是孟兄提出来的,劳你父女二人多费心,试试还有哪里不足的,我们好改善。” 孟约看着缝纫机,满眼都是星星亮亮的光,有了缝纫机,她可以大展身手了耶。虽然她裁剪不成,可她车工那叫一个漂亮,目前来说,她相信,整个大明没有能跟她比的,至于以后……那就不说了。 “我还得谢你们把这机会给我呢,算什么劳烦,这么早送来,也不知道你们饭了没有,厨房随便准备一点,若不赶时间,不妨尝尝我家的菜。” 助教和学子也不推托,同孟老爷孟约一起吃饭,离开时还把孟老爷一块捎走了。 孟约:…… 其实他们的重点是把孟老爷顺去科学院吧! 且不管这个,孟约折返,看着摆在西梢间里的缝纫机,那跟看小情人似的,上回当着那么一帮子人的面,她没好意思做各种小**,现在小情人到了她手上,还不是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绣娘只能做点日常基础款,做情趣……那什么,还是自己做了自己收起来比较妥当,不然绣娘能分分钟脸红心跳晕倒给她看,做日常基础款绣娘都是脸红心跳做完的,孟约当着绣娘面试,即使没脱衣裳,也把绣娘臊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所以,那什么,还是不要劳烦某些方面还十分矜持的土著们比较好。 唔,下个春宫画,可以尝试一下…… 还可以顺便撩一撩师兄嘛。 孟约只是想自己穿戴的,毕竟她觉得土著们太矜持,万万没想到啊…… 小剧场: 太祖:不许打黄河的主意。 姓黄名河的臣子(抖):陛下,您准备……潜规则我? 太祖:也不许打长江的主意。 姓常名江的臣子(胆寒):竟然还有我的事吗? 众臣:陛下胃口好大啊,就是审美有点猎奇。 太祖:你们不能因为朕现在还是单身狗就腐眼看人基!朕不过是一时忘了这不是三十好几结婚都很正常的时代而已。 第二一六章 真是个美人 在情趣方面,孟约属于那种心里有个巨大怪兽,真放出来,她是直接认怂的。所以,她即便做了,也是赶紧收起来,闺阁女儿声誉要紧呐! 不过有了缝纫机,做文胸还是很方便的,从前的平胸少女,最近这半年发现有点进步,遂操心起种种不便来。夏日里衣裳薄时,穿文胸都嫌热的好么,甭管抹胸还是肚兜,只会更热。 所以,一件合体且合理的文胸就很必要了,反正她在西梢间时,也基本没谁进来,孟约十分放心地钻研起另一位女性之友来。如果说小天使是让女性更安逸地面对经期,那么文胸就能让女性大大方方“挺”起胸膛来做人,不用担心那点小尴尬。 孟约也没想过做这还能推广,所以钻研出来,她就只自己穿戴,压根没有往外介绍的意思:“我不是不为土著小美人们着想啊,我是怕吓坏你们。” 反正绣娘被臊得不行,那可是外孙女都已经四岁的熟得不能再熟的熟妇呀,可想,她要真开间这样的店,没准会被视为八十禁,根本没人光顾。 是日,孟老爷生辰,请了亲戚朋友在家吃席面,孟约送上生辰礼,齐齐整整四件圆领袍,每季一件,因季节不同颜色不同。春日用的是团花蜀锦,夏日是孟家织坊以新工艺织出的浮光锦,秋日是新送来的羊毛料,冬日则是厚实暖和的毛呢料。 孟老爷是人到中年逢人生转折,得以一展心中愿,最近这两年愈发显得年轻,且还瘦了,从间行商吃喝出来的那点小肥肉完全消失。得到孟约的礼物后,兴冲冲换上浮光锦圆领袍,那叫一个帅,那叫一个自带光圈。帅得孟约想跪倒叫男神,所以说,为什么人家能娶到女神呢,那是人家年轻的时候,是个妥妥的男神,光靠脸都能吃得开的那种。 “这料子好,浮光锦技艺才复原没多久,老孟在家乡的织坊能做到这程度,已是顶尖的了。”浮光锦并不是说浮着一层光,而是在特定的角度能看到隐隐浮在锦面上的一点鳞鳞波光,所以才叫作浮光锦。这锦泼水不湿衣,工艺很复杂,但视角效果极美,着目时常有波光,就算是常见的花纹,也显得相当不俗。 孟约觉得,又要有人同孟老爷说媒了,虽然孟老爷哪个也不答应,但说不定有人烦一烦他,他就会面对这个现实呢。对于大家伙一起帮她催婚,孟约是万分乐意的,她真的很希望孟老爷无处安放的心,能有个妥帖的安放之所。 当然,得还得看孟老爷自己的意愿,反正也没谁能逼得了他。 孟老爷生日过后,是明章公主的百日宴,因为百日宴并不是在恰好满一百天这个时间做的,而是挑好日子才作宴。并未广请文武百官,而只是请了几位退休的老臣和宗室,孟约是跟着杨廷礼进宫的,名义上是杨廷礼的小辈,为的是省得跟人解释身份。 萧皇后见了孟约先是招手,片刻后仔细一打量:“你站着我看看……这才多少日子不见,竟长得这样好了。” 见萧皇后指她的胸,孟约就忍不住也有点小羞涩,她这根本不是长出来的,而是挤出来的。虽然她做的内衣并非特别能挤的那种,毕竟没钢圈没固定条,没那么好的收拢效果,不过是承托起来略略向中间拱,能比较明显地将胸形显出来而已。 “嘿,我做了件小东西,还蛮有用的。”孟约也不好说是什么,但见萧皇后一脸兴味,就晓得了,同为天下平胸女,这种兴味她懂。萧皇后是生了仨孩子,依然比较平,可见是真心十分太平,“不然,给殿下也做几件?” “今儿回去就去,明儿给我送来,倘真好用,嫂子送你份大礼。”萧皇后素是个行动派,能今天完成的事,不会等明天。 孟约:“那得先量尺寸,殿下找个绣娘,贴身量好……” 萧皇后摆手:“哪用费那么些事,针工局有记档,我让她们取来给你看。阿孟可真是,小心机很多啊,你怎么什么都想得到。” 孟约:日后还会有更多。 “殿下,宫里新安的电风扇好用不好用?”孟约对这还挺好奇的。 “吊扇好,台扇不好,台扇的风对着人吹,久了很容易把人吹得头晕脑胀,倒是吊扇好,架得高一些,整间宫室都有微风,很是舒适。”萧皇后说着又停了停,摇头而笑,“就是顶顶麻烦,若要遍布万户千家,且还有得磨。” 孟约琢磨,应该把缝纫机这安利赶紧卖出去,电灯电扇,确实还有一段路要走,现在光电线都是个不小的问题。时下的房屋是砖木结构,用电安全十分要紧,因而暂时还是不成熟的产品,不能推出面市。 缝纫机却可以切切实实地让人感受到,咳……科技带来的革新之力,孟约心下觉得这有点怪怪的。毕竟她所生长的时代,科技都是和电子产品、精工机械产品、航空航天、精密仪器等等挂钩的,缝纫机在她心里,和科技二字其实不很沾边的。 “吊扇还不成,有一件东西却已经可以了,这多半个月试下来,我觉得缝纫机已经十分妥当,可以造出来惠及万千家啦。”孟约略解释一下缝纫机的工用和优势,约定过几天请科学院送一台到宫里来。因孟约来得较早,说好一通话,才陆陆续续有女眷过来。 萧皇后一一指着人叫孟约认,这些女眷里,孟约也只认得懿安王妃一个,所谓的认得还是彼此只闻其名,从没见过人。 “可算是见着阿孟姑娘了,今年已这时节,该是在忙着备嫁了罢?”懿安王妃对孟约的印象十分深刻,一年里总要往宫中送几次东西,都不贵重,多是自家出产,心意却足。而且不管哪次,也都没落下懿安王府,倒像是给的跑腿费一样,叫懿安王妃怎么能不印象深刻。 “是,来日,请王妃吃酒。”孟约表示感激,懿安王妃一句话,把她从各种猜测中拯救出来。 “真是个美人,王重崖倒是好福气。”朗然漂亮,气性大方,懿安王妃觉得,这样的才真叫美人呢。 从来没觉得自己是美人的孟约,被懿安王妃糊一脸“美人”,真心有点懵。 以至于出宫门时见到王醴来接她,她还傻傻地问了一句:“师兄,我美吗?” 王醴:…… 第二一七章 挤挤总会有的 王醴又不蠢,在通读孟约的《慕春令》后,更是跟开了挂一样。再说,这样的情况下,就是傻子也知道,该说美。 于是乎,被王醴换着花样夸了一首长诗后,孟约真信了她是美人,至少在某一部分人心里当之无愧。王醴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懿安王妃大概是看她顺眼,把“美人”扔过脑后,孟约便着手剪裁,内衣还真不能借绣娘的手,她得自己来裁,再一点点缝合,然后进行细微的调整。因是夏天,用的都是交织了丝线的苎麻透花绫,砂洗过后极其柔软,且十分薄。 这样一看跟现代的蕾丝文胸差不多,只不过颜色上,受染料所限,不会那么鲜艳。总共选了六个颜色,第一个做好之后,后边的就容易做了。裁剪车缝,一个多时辰也就搞定了,只等着明天送进宫去给萧皇后。 其实说起来,平胸也有平胸的好处,明制的衣装,胸大的穿起来反倒不好看,要说穿得好看,还得是胸平又有那点肉,瘦得一把柴似的,更适宜宋制。胸大则宜唐制汉制,尤其是曲裾,胸大腰细腿长的穿起来,简直是大写的诱惑。 大明足够开放,所以,汉唐宋,乃至再古早一些的魏晋服制都依然保留着。街上的成衣铺裁缝铺,是只要你想,甭管哪个时代的衣冠都能做出来的。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也从来不拘袄裙比甲禙子披风,热闹的时候往街上一看,整个华夏文明都在眼中。大明的魅力也正在于此,他的胸襟犹胜汉唐,他的风雅足追魏晋。 静夜无人时,孟约想起了那个已经不在这里的少女,不知她去了哪里,是否安好,是否生活富足,是否家人宠爱,是否拥有可携手一生的良人,可相伴一生的友伴:“我好好过,你也要好啊,小约。” 短暂地同少女对个话,孟约坠入梦中,竟是一夜无梦的。 吃过早饭,顺一遍四只狗的毛,在胖达咬着她裤腿想要出去浪一浪时,孟约无情拒绝了它:“我等下要出门,喊夏姜带你们出去玩好不好?” 四只狗自然是不挑,能出门玩就成,它们不挑人溜。 安顿好四只爱宠,孟约乘车进宫去,将昨天做好的透花绫文胸送给萧皇后。她进宫时,萧皇后正满头大汗地哄小公主。这位小公主是不吵不闹的时候,比天使还天使,一旦要哭闹了,非亲爹顺不了毛,萧皇后顺也没用。 “这怎么回事,哭得好伤心的样子。”孟约听着都觉心疼,小孩嗓子嫩,这时已经有点嘶哑。 “还不都是你蔓生兄,载章叫他抱惯了,阿孟你是不知,从前载宥载宽,他都没这么抱过。载章却不知哪里打动他,叫他一刻也舍不得放手,连批条陈都不撒手的,现下可好,除他别人都哄不着。”一说起这事,萧皇后就有吐不完的槽。 宣庆帝这会儿在朝上呢,今儿有大朝会,一时半会儿下不了朝。 萧皇后喊宫女把孟约手里的盒子接过来,顺手她就把还在哭天嚎地的明章公主搁孟约怀里了:“来,你抱她试试,左右明年后年,你也得有孩子,就当先学习一下。” 孟约:…… 三个多月的孩子并不会像刚生出来那样小小一坨,看起来就很柔嫩脆弱的样子,明章公主光奶娘就有六个,岂有喂不壮实的道理。所以孟约并没有手忙脚乱,而是先坐下,慢慢地把小家伙给调整到应该会比较舒适,她也比较方便的姿势。 但是,这并不代表明章公主就会给面子,依然哭嚎不停,孟约忽然想起从前微博上流传的那个外国医生哄孩子手法来。她以前也没试过,也不知道顶不顶用,同萧皇后提一句,萧皇后揉着额角说:“只要你能哄着她,让我怎么都成,让她怎么也成。” 孟约不敢自己动手,便告诉奶娘是怎么个手法,奶娘略微调整一下后,托着小公主的屁屁前后晃动,这才晃几下呢,小公主居然真的不哭了。虽然眼泪还挂在眼角呢,但真不哭了,可怜巴巴地眨着泪眼看人。这会儿视角还没完全成形,所以小公主看人,是逮着谁动就盯着谁看。 “你可真成,这都会!” “也是听来的,没想真有用。” 所以,微博上的那些才十几二十岁的小年轻,把各种教养孩子的技巧Mark住是有道理的,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场呀。当年跟风,真没跟错。 “听阿孟这么一说,真该有本书,教导天下父母怎么带孩子。”萧皇后擦去额头上的汗,可算是能清清静静坐下来。 孟约:真该有个部门,考试天下成年男女是否有成为父母的资格。 当然,孟约知道这特别异想天开:“这个我可不会,殿下不如朝四海征集,看各家都有什么带孩子的心得技巧。叫人一一试了,出个集子,省得新上任的爹妈们手足无措。” “倒是可以,回头我找人说说看。”萧皇后喝口茶,叫孟约一起进内间,教她怎么用盒子里的小心机。 萧皇后并不自己喂孩子,主要是想喂也没奶水来喂,指点宫女给皇后把文胸穿载好,萧皇后一低头,“哈哈”笑道:“居然还能挤成这样,真是稀奇,甚好。” 孟约:相信不久的将来,会有一句话出现——挤挤总会有的! 孟约不仅给萧皇后带来了文胸,还把裁剪时用的纸样也搁在盒子里,日后只需命针工局照着做就行,多做几次,就知道该怎么根据身形变化来进行调整。 这内衣的生意,孟约是没想过做的,因为即使是亵衣,各家都是自己做的。寻常人家女孩子打会拿针线,就能自己做了,儿郎嘛,小时候由母亲做,长大了由妻子做。至于养了绣娘的人家,自然就是绣娘做了,贴身的衣物,鲜少有去成衣铺买的。 所以,把内衣的纸样交出去,不用多久,就会传遍整个大明的。而今的大明,信息传播速度也不算以,好比打鼓人的戏,如今整个大明都已经传遍,所以……她走到哪里,都要努力捂住马甲,不然掉马了,日后遇到读者催更怎么办,读者不满意情节,吊她家门口怎么办,写得不好读者往她家扔臭鸡蛋怎么办? 是以,马甲必需捂紧! #呵呵呵,你离掉马不远了# 第二一八章 蛋好吃,何必管鸡长什么样 自从披了打鼓人的马甲,孟约就养成一个时不时去东华门左近一家茶馆坐坐的习惯,那里有来自大明各地的士子,带着他们的人生和故事,或独坐,或对饮,或群聊。只要在那里坐一下午,一个人人生最光辉和最坎坷的画面都可以被描述出来,可能上一刻还跨马游街青春肆意,下一刻便凄风苦雨惨淡人生。 这种起伏,几乎浓缩在他们人生的每一刻,毕竟那是个来如潮涨,去如潮落的……政治圈。 杨廷礼那里也可以听到类似的,却没有这么切肤之痛,杨廷礼一生虽有坎坷,但在那位老人家的嘴里,一切都是云淡风轻,可以看作天际晚霞飞的过往,老人家到底是在最高处俯看过人生的阁老。 不过今天,他们在说打鼓人,孟约不是第一次听到这间连名字也没有的茶馆里,响起谈论打鼓人的声音。 “打鼓人不是只做开箱戏,今年竟然这么早就有戏了?” “也未必只写开箱戏,《闺门令》不是开箱戏,《乘云仙宗》亦不是。” “只是排演罢了,说不定还是要到明年,德麟班排戏,快的一个月能排完,慢的……最长我见排一年的。许是这次的新戏更不好排一些,不然不会这时候就开始排演。” “我觉着再难也难不过《乘云仙宗》,光场面布置便是个极大的问题,难为他们还想出用钢丝拉人上下飞移的点子来,那准不是一天两天能琢磨出来的事。” “这一点《乘云仙宗》倒未必比得《太祖秘史》。” “那倒……也是。” “你们说打鼓人是江郎才尽,还是《清平令》果有深意?” “依打鼓人的说故事能力来看,应是别有深意,就是江郎才尽,也不至于这么快。” 孟约:谢谢信任。 “不知打鼓人,究竟是年迈的老者,还是青壮之龄?” “笔力老道,不似年轻人,想法之时鲜,又不似老朽。” “不,光看绘本,我倒觉得打鼓人是个年轻人,戏本听说是与德麟班素有交情的剧作大家写的。这样看来,写戏本的便应当是位老先生,且经事颇多,于朝堂上的事颇了然,不然《太祖秘史》的戏本写不得那样精彩。” 孟约略有点瑟瑟发抖,每次听这群人说打鼓人的身份,孟约都有这种感觉,仿佛下一刻,他们就要上楼来,推开包间的门,把她的马甲给撕个粉碎:“麻麻,大明好危险,我要回现代!” “蛋好吃,何必管鸡长什么样,再者说,打鼓人也不能把自己捂一辈子不现身,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 “正是,到那时,我倒要看看,这脑子里永远异想天开的打鼓人生得什么模样。” “必是个风流儿郎。” “哈哈哈……倒是,看《慕春令》就知道,这么懂女儿家心思,想不风流都难。” 孟约:这地方没法待了! 出了茶馆,孟约去德麟班,如士子们猜测的那样,德麟班确实打算拿《将军令》作开箱戏。但海外战场的伤兵皆已归来,德麟班班主想着,即然是这样一部芭,就该拿去慰劳慰劳归来的官军,所以打算排好了先在军营里演。这一想法,得到了杨廷礼的肯定,也得到了宣庆帝的支持。 这些先归来的伤兵,精神上或多或少有些颓丧,《将军令》着实能振奋人心,伤兵们精神好了,身上的疾病才能更快好起来。 “阿孟姑娘,快来坐……” 孟约抬头往台上一看:“怎么常抱云在台上?” 这戏没有请常抱云演主角,用的是德麟班自己的角儿,桑班主看着台上正手拿红缨枪的常抱云道:“常抱云演的是镇国元帅,要是常抱云唱霍校尉的戏份,你觉着还有谁能演镇国元帅。在戏台子上,常抱云的唱腔一亮出来,能压得许多人无分毫光彩。一个小兵,压着元帅演,饶是戏也不当这么排演。” “常抱云的唱腔,听一万次都惊艳如初见啊!”不仅如此,每一次听,都觉得比记忆中的更精彩。常抱云还很年轻,进步是有的,但并没有快到这地步,只是唱腔太漂亮,足以令人惊艳到每次都把记忆里模糊的赞美刷新的程度。 唱元帅时,唱腔里就仿佛有千军万马,仿佛真是指挥过千军万马的统帅一般。 孟约闭上眼静静聆听常抱云的唱腔,待再睁开眼时,身边站了个欲言又止,满脸歉意的楚壑:“你这怎么回事,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吗,你还能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楚家兄弟的善意数据包虽然不频繁,但一旦要给,就是多多的,所以孟约被这俩兄弟撕掉马甲后,仍是十分安心。至少到目前为止,兄弟俩都没有辜负他们的善意包,以及她对善意包的信任。 “我……阿孟姐,我说了,你别恼我。” “你干什么了,我要恼你?悄给我家四只狗喂你吃的饭菜了,还是砸坏我家玻璃了?” “都不是,我和同窗说起打鼓人时说漏嘴了,虽然我捂嘴捂得快,但是……应该很快,整个南京城都会知道打鼓人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楚壑略有点想要以死谢罪,因为孟约一直以来都不想泄露身份。所有人都觉得打鼓人应该是个男性,不是年轻就是年迈,谁也不会想到打鼓人是个未满二十的女姑娘家。 楚壑这一说漏嘴,很可能导致有那么一小部分人,能直接猜到打鼓人就是孟约,余下的,离知道也就不会差太远了。 孟约一想到这,就好想打楚壑:“你真是毁我啊你,你就不能晚一点吗,等明年你再说漏嘴,到时候我人离开南京,也就不是多麻烦的事了。” 要死啦,《将军令》的画稿已经送去印厂,也就是说结局不能改变。 虽然不是悲剧结局,但其中几个很让人喜欢的角色,仍然是挂掉了的,回头粉丝上门堵她,她可怎么办呐! 一定程度上来说,孟约是喜欢和粉丝交谈的,但一个爱吐槽她的黑粉楚愈已经够她受的了,再来千千万万个,孟约略一想象一下那画面,都想找块豆腐撞死了事。 楚壑:“我也不想的,你看我立马就来找你,说不定我们还能想个办法应对一下,混淆一下视线?” 孟约:“呵呵!” 楚壑:“别这么笑,怪可怕的。” 孟约:相信我,你死定了! #楚壑:人生匆匆,谁能逃一死# 第二一九章 来自粉丝的热爱 因为孟约以前山寨过她自己,已经混淆过一次视线,加上有杨廷礼肯作背书,她的马甲一直挺牢靠,遇上宣庆帝后就更是如此了。没想到,一个管不住嘴的熊孩子把她底给揭出来,孟约看着楚壑,再看跟在后边走进来的楚愈:“我可以打他吗?” 楚愈:“别,手疼,我替你打。” 紧接着,楚壑就被楚愈追得满戏院乱蹿,楚愈可是打鼓人的死粉,虽然爱吐槽,而且粉得略有点黑,但死粉认证无疑。为偶像,别说亲弟弟,亲儿子都舍得打好么。这熊孩子一时嘴快,会给他家偶像带来多少麻烦,万一偶像为这点小麻烦,日后连绘本都不再画……这日子可怎么过! 楚壑也知道自己有错,哇哇叫地任楚愈揍他,一边挨揍一边道歉,其实他也一样很粉打鼓人呀,要不然也不会这么久以来都能好好地保持沉默。可人有失口,马有失蹄,他到底没能一直沉默下去,只能怪他自己管不住这张嘴。 “阿孟姐,我错了,不求你原谅我,只求你别因为这事就以后再也不画本子了,我还等着看《将军令》啊。”楚壑好想哭哦,打鼓人要是因他口知不牢而封笔,他觉得他会后悔一辈子。 事到如今,孟约还能怎么样,她也不会真打楚壑一顿,何况楚愈打楚壑是真下了手的,孟约看得也爽。可一想日后一出门,满南京城的人都会跟她催更,都会跟她吐槽,她就觉得这熊孩子合该打个半死不活:“恭喜你,楚小壑,你已经失去你的打鼓人了!” 楚壑:…… “诶,算了,早晚有这一天,只是我没想到这么早,我以为会是十年八年后,那时候我年纪大了,脸皮厚了,可能就不在意别人怎么围追堵截。”孟约深深叹口气,以往闭门在长平里,没人会来扰她清静,但打鼓人的身份一泄露,那些不满打鼓人戏文中某些部分的人,可能会完全无视门禁上门拜访。真是……想想都知道,门槛都要被踩平。 孟约觉得,这事起码得几个月慢慢发酵吧,至少不会一下子就闹得满城皆知吧。结果才没过几天,她早上起来,同王醴去巷口吃豆花,卖豆花的大嫂就频频盯着孟约看,这时天光还没全亮起来,加上有浓雾,并不很能看清人。可孟约就是察觉到了,今天卖豆花的大嫂看她看得格外勤。 “大嫂,你又不是才见我们来这里吃豆花,怎么频频看,我今日妆扮与平时并没什么不同,不成你以为王师兄带的别的小妖精来这里吃豆花吗?”孟约说完这话,被王醴略瞪了一眼,孟约埋头吃豆花,才没看见呢。 卖豆花的大嫂亦是票友,卖豆花是早晚的生意,素日里没事,待返场票便宜时,大嫂也会去德麟班这样的大班子看看戏的:“我有个侄子在楚园当差,在主家少爷身边听差遣,昨日……听我那侄子说起过,仿佛说是打鼓人是家在长平里孟氏女。孟小姐,这……就是您吧?” 大嫂平时跟孟约说话,可不用“您”的,这个大明,并不常用这样字眼来区分上下尊卑。若非发自内心喜爱,断不会用您这个字,孟约还时常和宣庆帝萧皇后你来我去呢。 孟约本来吃豆花吃得挺开心的,因为今天的蜜红豆份量格外足,都把豆花给全盖上。正觉得自己和大嫂熟络起来,大嫂肯给优待,没想到大嫂给她来这么一句,顿时什么胃口都没了:“那肯定不能是,你看我像是能写出那么老辣故事的人么,我连人世间的种种都还没多看呐,哪能写出那样的戏文来。” 卖豆花的大嫂可没孟约想象的那么好糊弄:“戏文写不出来,绘本必是画得出来的,早听说孟小姐善画,这却不假罢?” 孟约:还能不能让人好好吃个豆花了。 别当她不知道,卖豆花的大嫂很爱吐槽打鼓人的一些小细节好不好!不管杨廷礼还是她,其实都没有古代市井生活的经验,所以写市井是弱项,卖豆花的大嫂也算是爱之深责之切的。孟约以往想,绝对不能掉马,就有这位大嫂的功劳。 她统共才认识多少粉丝,结果十分粉丝里,有八爱吐槽的,也不知是她在绘本里展现了吐槽天份还是别的什么,越狂热的粉丝,越槽多无口。孟约并不知道别的作者会怎么样,她只知道,她的读者爱她是真爱她,黑她也是真黑她,而且是越爱越黑得疯狂。 “并没有,您记错了。”孟约单方面不承认,管你全南京还是全天下都来撕她马甲,她都捂紧不让人撕。大嫂并没有揪着她不放,不过是一脸了然,然后又给她添了勺蜜红豆,这待遇……如果大嫂不吐槽她,孟约觉得,掉马也没想象中那么无法接受。 王醴在一旁笑看孟约半是纠结,半是开怀地享受蜜红豆,小甜甜现在的样子,真让人怎么看都看不足:“反对机械化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薄弱,就是被人知道了也没什么。” 孟约左看右看,见没人在旁边听见,连忙说:“师兄你别说了,我不是为这个才不想人知道的,我是因为……” 怕催稿的,怕寄刀片的,怕天天堵她家大门的,怕走到哪里都能集齐一车皮吐槽。粉丝这个群体,不狂热的话,还是很好的,可要是狂热,那就真挺要命的,至少很要孟约的命。 王醴翻身上马后,孟约往回走,满是苦恼:“都是楚壑这熊孩子的错!” “不,是我的错,是我最近一段时间,不上紧,没捂好马甲,才就这么被撕破马甲的。”孟约真的好想找个地方把自己埋一埋,最好埋完出来,全南京的人都齐齐不爱再关注打鼓人的真身了。 今天还要去科学院把缝纫机的使用报告交过去,然后同院士们交谈一下,结果现在孟约都有点不敢出门了,因为科学院也有不少粉丝。 “小姐,还套车吗?” “套套套,说了要过去的,爹恐怕还等我早饭送去呢,要不去不知他得什么时候吃早饭。”孟约说完叹口气,坐地上,把四只狗全招来,试图以卖萌的受害来分散一颗掉马后满悲忧伤的心。 ——这日子可怎么过下去啊! 第二二零章 飞天遁地,遨游星海 孟老爷在科学院里起个大早,想着闺女会来给送早饭,不急不慢地洗漱,枝头的鸟雀叫得欢实,同人也不生疏。孟老爷在那坐着,几只鸟雀便熟门熟路地落下来,这是被科学院里的无聊院士助教学子们喂惯养出来的。 几只鸟雀老久没见孟老爷撒小米玉米糁子之类的,冲孟老爷清清脆脆叫几声,孟老爷低头看,鸟雀就抬头看,大有不给吃就不走的意思。孟老爷“嗯”一声,总觉得这几只小东西,跟自家闺女颇有几分相似之处,明明不缺食儿,可到有好吃的还是一脸馋劲。 “哟,还喂出气性来了,就不给,看你们怎么着。”孟老爷拿出跟闺女斗嘴的脸来,怒怼几只羽翼初丰的鸟雀。 何院士:“大清早这般风趣,怪道能养出打鼓人那么个心中故事都有趣的闺女,我说老孟你也真能够,瞒我们这么久。” 对孟约怕掉马甲的程度深有了解的孟老爷,在听到何院士话的瞬间,就已经把脸上的表情摆好了:“什么,何院士,你这说的什么?” 任是孟老爷走南闯北练就一身好演技,也没能逃过何院士一双慧眼:“还在这跟我装,外边都传开了,还有什么可装相的。” 孟老爷:…… 如果真是这样,闺女不知多伤心呐,得回家好好宽慰宽慰。还是得早点回鹿邑去才好,南京城里爱打鼓人戏的委实太多了。孟老爷想着,鹿邑谯郡这样的“乡下小地方”肯定不会传播得这么快,也不会有那么多狂热的粉丝,毕竟吴语的方言戏,到北方就不那么受欢迎了。 “这些个小东西,小周,赶紧拿点玉米糁子来喂,还喂精了,天天飞下来,不喂不走。”何院士说完坐到孟老爷旁边,接过弟子拿来的装玉米糁子的小碗,一边撒一边同孟老爷继续说话,“什么时候叫侄女来呗,《太祖秘史》中那个五百年后,真真的。你看电灯不是有了嘛,风扇不是也有了吗,日后那个五百年后里的东西,没准都会一一问世。早闻说侄女能看懂《太祖手稿全录》,切研究得颇透彻,虽不曾学工学机械,但太祖不是说过,对于未来,只要敢于放胆去想,飞天遁地,遨游星海,指日可待。” 孟老爷平日里天天跟院士们混一块,哪能不知道,这位是在借科技之名,行接近打鼓人之实。但是吧,刚想说别想,孟约就提着食盒过来,让孟老爷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年年。” “爹,赶紧来吃早饭,何叔叔也在呀,也来吃啊,我带了挺多的。”孟约虽然有心里准备,但不觉得消息能传这么快,毕竟这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埋首搞科研的科学狂人聚居所在。 何院士看到孟约,瞬间表情就不一样了,孟老爷说得没错,什么科技呀敢想呀指日可待呀,都是用来接近打鼓人的说法。真见到打鼓人,哪怕是其实常见的晚辈,也觉得今天格外不一样:“来来来,叫叔叔看看都有什么好吃的。” “今天做了梅干菜肉包、芸豆肉包还有烧麦和豆沙包,可以用小米南瓜粥和豆浆配着吃。家里的小酱菜也是刚下的菜蔬做的,有辣的有不辣的,都可清脆生嫩啦。”孟约最爱给人介绍好吃的,哪怕她没法介绍得跟《舌尖上的中国》一样,分享美食也有种发自骨子里的满足感。 何院士就更有满足感了,打鼓人送来的早点,何院士即使是粉丝,也是个智商没断弦的。和孟老爷坐下,盛粥啃包子,啃两口后,何院士猛抬头,谈笑如常地同孟约说:“侄女,新本子画到哪儿了?” “再有个三五本应该就可以收尾……” 孟约:…… 科学狂人都是黑,甭管天然不天然! 何院士这下安心了,坐下吃得那叫一个开怀,一边吃一边求剧透。 孟约:“不是我不能告诉何叔叔,是我一旦跟您说了,你以后看起来就没这么有意思了,这个,您一定要信我。” 将要上戏的不能说,已经演过的总能聊罢,何院士欢快地转奔《闺门令》而去:“那你当初是怎么想到让太托生成个已婚妇人身,还有俩闺女的?” 就知道会这样,这原因怎么解释,没法解释啊。所有的安排,在读者眼里可能都是别有深意的,但其实在作者眼里,完全没有任何深意,就是顺手而为。被何院士殷殷看着,孟约心里默默叹气,给了个不是答案的答案:“当时谁认识打鼓人,不写个容易叫人注目的角色,没准就没打鼓人了。一本戏戏不火,可能就再没第二本,毕竟光靠兴趣,打鼓人到不了现在。” 看来是看的人多,受人喜欢才坚持到现在的,被偶像肯定,粉丝心里甜、 孟约:要没钱挣,才写不到现在呢。 不过,何院士这样并没有格外热情,和平时无甚大区别的粉丝,孟约还是很宽慰的。如果满南京的粉丝都跟何院士一样,那就好了,孟约看何院士认真吃东西,再没多言,觉得理智粉真心可爱。 吃过早饭,有学子来把饭桌收拾干净,并给树荫下刚吃过早饭的几位奉上竹叶青茶。饭后不宜饮茶,所以并不是茶叶,而是一小盏由竹子的嫩芯煮出来的水,饱含竹子清嫩的香气。 在淡淡竹香萦绕中,何院士开始了他的粉丝见偶像一百问。 孟约:脸好疼! 这还只是何院士呢,等学子把打鼓人来科学院的消息宣扬出去,围观偶像的人可就不止一个两个了。他们可能压根没有偶像这个概念,可他们有比粉丝粉偶像更热切而有礼的一颗心。他们很想靠近,又怕太打扰孟约,到底是个小姑娘,他们有点担心吓坏她。 孟约:感觉脸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孟老爷:“不然,你还是同他们说两句话罢,太阳大着呐。” 这可是一群天天埋首科学研究,不管黑夜白天,不管寒来暑往,也不很顾身体的科学狂人,万一真晒晕哪个,罪过大着呢。 孟约:…… 当年为什么要写《闺门令》,为什么要做打鼓人,为什么当时不找师兄解决麻烦? 唔……当时师兄好像还没表明心迹。 都怪他不早点来给人家抱大腿,不然有个金大腿男朋友,她也会很嗲很无助很小鸟依人地把事丢给师兄好么。 #王醴:说得好像,现在有事就会全丢给我一样# #孟约:我是被《致橡树》洗脑过的孟不约# PS:一直一直很爱舒婷这首诗,舒婷是近现代最喜欢的诗人之一。北岛的《一切》和舒婷的《这也是一切》,是完全不同的思想的表达,但合在一起看,格外有意思,这两首诗我也都喜欢。前者是悲绝的低嚎,但又余意未尽,仿佛就是在等着后者一样,两首合在一起看,在我看来是完全没有阅读障碍的。 这里有一个至今也很爱诗歌的文艺青年,将这些美好又有趣的诗歌安利给我爱的小顽皮,么么哒~ 第二二一章 风靡万千少男少女,并大爷大妈 其实打鼓人要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没谁会表示惊奇,反而都会很淡定地来围观一眼,就走人,未必会向现在这样非堵着不可。实在是反差大,让人很惊奇,并忍不住赞叹,小姑娘才这么点,就能画这么有趣的本子,以后的几十年里,岂不是大可期待,越来越精彩……想想,竟然有点小激动呢。 孟约:“要不都进来,别晒坏了。” 只半人高的院墙外,围观的全是国家财产好吗,晒坏哪个,孟约都觉得宣庆帝要找她麻烦。 院士助教和学子们有的是真粉丝,有的是来围观看热闹的,当然粉丝更多些。结果他们进来都席地而坐,在树荫子底下,齐齐抬头看孟约,活像是……要她给他们上课一样,别当她不知道,科学院就是这样上课的! 他们不讲究一定要在教室里讲学,兴致来时,餐桌上也讲,兴致不来时,课堂上都可以搞东搞西不务正业。看着平时各种酷炫X炸天的科学狂人们,跟小学生一样,用带着求知欲的眼神看她,孟约就好想投降哦。 “您最喜欢自己哪个本子?”这是粉丝们比较好奇的一个问题,被最先问出来。 孟约:…… 能不用“您”吗,听到这个“您”字,再看看平日里,学子们对院士都不用“您”,真的特别让人想赶紧找个地方躲一辈子,再也不要被这样惨无人道地围观。 “各位叔叔,各位兄长,求放过过,别用敬称,我受不起。” 粉丝们十分从善如流,当即改口再问一遍,然后静等孟约回答。 孟约:我最喜欢自己画的春宫,可惜不能分享给大家。 “《太祖秘史》吧,感觉画的时候,有种无限接近于太祖的亲近。通过太祖的生平和思想,也使我更容易理解《太祖手稿全录》,什么人干什么事嘛。”孟约纯粹是在胡扯,当然,胡扯的同时,还给自己为什么能时不时提一句嘴而作背书。她以后,还是想冷不丁来一句,让大家在更短的时间里,朝着正确的方向狂奔。 “《闺门令》里,如果太祖托生的不是已婚妇人,你会让太祖成婚吗?” “应该……会吧,太祖其实是个很随遇而安的人,他不大会做太异于时世的事。如果每个女孩子都需要一个归宿,没有归宿的女孩子被视作异端,那他即使是一个男儿灵魂,也一样会步入婚姻。”只是这样一来,就很不好分类了,到底算是BG言情,还是BL耽美。 “如果太祖再回到现在这个时间,会欣慰呢,还是会骂我们?” 孟约:这群人真是我的粉丝吗,我怎么感觉他们其实还是太祖的粉丝呢,只不过我对太祖了解比较多比较深,所以他们才来同我这个资深粉丝进行交流。 “也许先骂再欣慰,毕竟这几百年来没有做到的,诸位在几年里就做到了呢。” 院士:好开心哦,偶像肯定我啦。 助教:也好开心哦,一想到太祖欣慰的表情。 学子:太祖会怎么骂我们呢?偶像心里是不是也很欣慰呢? 粉丝见面会持续了小半个上午,大家都很克制,并没有一窝蜂提问,也不会提太多问题,更不会问及隐私。让孟约很有安全感,也很熨帖,学识渊博的人,果然都是无比理智而冷静的,即使粉偶像,也带脑子带智商。 如果粉丝都这样,那世界就很可爱了。 孟约心满意足,带着愉悦地提着洗得格外干净的食盒回家去,并没有注意到众人隐隐约约的小兴奋。 待孟约一走,众人一看“噢,小姑娘走了,可以逼问小姑娘她爹了”。小姑娘端坐着,委实像开得正好的花朵,让人看着就很下不去手,不忍心摧折。对孟老爷这个同事,他们就没什么下不去手的了,所以孟约一走,院士助教学子们又一窝蜂回来,然后一窝蜂围住孟老爷,一窝蜂地提问。 孟老爷:我干错什么了,你们要这样对我! “老孟,有个这样的闺女,是怎么样一种感觉?” “老孟,打鼓人的戏,你是不是老早就可以提前看?若是能,日后别忘了同我们说说,不求看原本,只求知道个大概。” “老孟,你家还缺女婿不缺?” 孟老爷虽然嫌死王醴了,但那是想到闺女要被抢走的时候,除此之外任何时候,孟老爷这准岳父都是很维护关照王醴的:“不缺,我有女婿了,圣旨赐婚,你们可别捣乱。” “不捣乱不捣乱,啧,就是想知道能娶到打鼓人的是哪路神仙。” “打鼓人这么招人喜欢,老孟没少下工夫教养吧,说说怎么教养的,我家中也有个刚出生的闺女,若能教养成打鼓人这样儿……得多美呐。” “我更关心新戏什么时候上,刚才没好问,侄女的新戏叫什么名儿,都讲的是个什么故事?” 何院士:“《将军令》,至于讲的什么故事,侄女说了,提前说破,日后再看没意思,没说呐。” “老孟肯定知道。” “孟助教,同我们讲讲吧。”学子们等院士助教们说得差不多,才终于得以发声。 孟老爷:好想把闺女拽回来! 浑不知被背后打得脸肿的孟约这时已经回到长平里,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今天街上略有点热闹。不市不集的,按说人流不该这么多,也没什么节假日,但今天两街的铺面里,居然有个三四成上座率。没到吃饭的时候,也不是喝茶的点,按说该门可罗雀,但今儿家家都颇有些客人安座。 孟约打画本子后,就更关注于身边的细节,因为可能要画的嘛。 “不会……是来看我热闹的吧?”孟约顿时间满心里只剩下了一句话——这人已经死了,有事也别烧纸,没用! 待看到巷口上,卖豆花的大嫂摊子全满座,孟约就知道,她猜的一点也没错,全是来围观她的,完全不是她自做多情。因为巷口上的轻声谈论随风传来,尽是关于打鼓人的,比如“打鼓长什么样”“性情如何”“喜欢吃什么”“常去哪儿消遣”,甚至有问她家四只狗的,而且四只狗在卖豆花大嫂的强力安利下,很快收获一小撮粉丝。 孟约:…… 我当初肯定是脑子有坑,才想要风靡万千少男少女的!这世界肯定是有坑,才让我从少男少女风靡到大哥大嫂大爷大妈的! #求问,怎么样才可以让粉丝转回路人?在线等,急!# 第二二二章 春风过高岗,明月出沧海 在所有人都知道了打鼓人真身后,桑班主一合计,也别等明年开箱再演,直接挪到现在,栽树趁东风嘛。果不其然,《将军令》仲秋节开演的事一散播出去,购票的人就把德麟班的门槛都踩平了。 孟约:“桑班主,你这样明年我可没有开箱戏给你,我忙着准备婚礼呢。” 桑班主可是见大风大浪,见过起起落落的,不会被孟约这句话吓倒。他还能不知道群众的力量,孟约从前没人知道打鼓人是她,现在人人都知道了,纵便是坊间百姓催不着她,不也要亲近的人催她么,桑班主觉得,开箱戏还是很可期的。 不过嘴上,桑班主答应得挺好,还点头了:“阿孟姑娘说得是,终身大事要紧,开箱戏我另找人也成。还不是打鼓人的身份满南京城都知道了,这时候把戏推出来,也能转开一部分视线,免得人人盯着阿孟姑娘。” 仔细想想,事也确实是这样,因为《将军令》上演,盯她的人委实没从前多了,不至于出个街,都要被各种目光关爱到:“多谢桑班主替我着想。” 桑班主含笑:到底还是个小姑娘,真好哄。 待仲秋日,《将军令》大戏开锣,德麟班人满为患,从前上边的包间,一个包间里最多二三人,如今这却也是挤满了。至于下边大堂子里,那就更别说了,连站脚都没地方站。大家也没谁抱怨,德麟班多开戏票,也是经过票友们集体同意的。 常抱云就是个戏疯子,一到这样的场面就来劲,他大将军的戏份,不比男主角少多少,有一幕是一幕,哪幕都有他的戏。他这一来劲,带着演男主的小生也格外来劲,乍一亮相就满堂喝彩。 第一幕戏,讲的男主从纷飞战火中死后而生,回到十岁出头,还在和平安乐的盛世之下读书,是个初进书院的学子。这书院以武为重,经史子集也教,但其实是个军事院校,以培养基层军官为主。 背景并没有多着笔墨,因为随着男主见到故人的回忆,背景会自然而然交待明白。男主见到了日后他的上司,他的同年却被他日后成就更高,而此时同样青涩的少年。还有威严与温和并重,胸中永燃热血的中年大将军,这位大将军的出场,仿佛让人看到了一代人,与另一代人在顺利地交棒。 常抱云念白说:“少年人,不错,再接再励以图强。” 接下来,就轮到了孟约卖的安利,背景齐声唱“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 孟约原本怀疑这段可能很难编曲子,不想,唱出来竟然充满朝气。其实孟约只记得“少年强则国强”这短短十几个字,后面的是写戏文时杨廷礼填充进去的,既可以作转场词,也可以作开场词,偶尔还能中间穿插一段,类似于主题曲。 “好!” “好一个少年强则国强。” 因这一幕是在背景音的众声唱里结束的,自然而然地引起讨论:“打鼓人别看是个女儿家,端是巾帼不让须眉,眼界开阔着呐。” “那姓王的清吏司主事,定是上辈子佛前烧足了香,这辈子才能有幸娶打鼓人。” “说这干嘛,不说私事,只谈戏。” “是是是,女儿家的事还是少说,就戏论戏。”今天在戏堂子里的哪个不是死粉,自然而然会自觉维护打鼓人的声誉和清誉。 孟约在上边真的很宽慰,虽然这些日子她也觉得挺有点负担,可听到读者自发维护她时,她心里还是会感动得不要不要的。所以,不止作者虐我千万遍,我爱作者如初恋,反过来说也是一样的,读者对作者来说,何尝不是永远如初恋,虽然偶尔也要嫌弃一下的,那也是甜蜜的嫌弃。 “我真的好幸运,能拥有这样好的读者。”这是打鼓人内心深处的感慨。 陪同来看戏的孟老爷:…… 同样陪同来看戏的王醴:…… 这两人这段时间,差点被人逼问得想要窝家里闭门不见外客才好,孟老爷在科学院,天天要被人逮着问打鼓人,王醴在吏部也没好到哪儿去。王醴的顶顶顶头上司,吏部尚书是孟约的死粉,死死死死的那种,像今天,吏部尚书原本没买到票的,后来放票,站票他都来。 虽然到现场后,拆了桌,全并成长条凳,但那也是很挤的。大热天,堂堂一部尚书,挥汗如雨挤在中间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第一时间看到心中偶像的新戏。打鼓人是个姑娘,吏部尚书没脸上去骚扰人家,可王醴既不是姑娘,还是自家下属,骚扰起来用有什么心理负担吗,当然不用! 《将军令》从头到尾,都是一部能燃起人心中热血,能让人发自内心对军人郑重定义的戏。不管是死而复生的主角,还是大将军,书院院长,看起来十分猥琐有着特殊小爱好的班级主任教员,温柔可爱却跟背景板一样的少女,抑或是路人,都让人从骨子里涌出热血来。 更让人能从这字里行间,从才上演的故事里,看到打鼓人,对家国的深爱。女性的爱,总让人觉得应该是温柔的,但《将军令》里的爱并不会过于温柔,是并不刻意言说的大爱无声,如春风过高岗,明月出沧海,熨平人心的同时,又将人心底的波澜吹起来。 当今天的戏份落幕时,不再是掌声与喝彩,而是每人脸上都带着会心的笑。 “真好。” “是啊,那小校尉死而复生,能得有机会改变那一切,真挺好。” “愿山河无恙,万民安康。” “只有我觉得,这小生,还是有些像太祖吗?” “是有。” 孟约听近旁的人说男主角很像是太祖,她也不否认,但绝对不会承认,她是写着写着,就想到太祖了。毫不夸张的说,就算是一面也没见过,太祖如今也是她男神。 “是有一点,但并不很像,太祖就算背负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活得也挺肆意轻快。这部戏的主角儿可不轻快,时时肩上都担负着改变一切的重担,他还只能独自扛在肩上,毕竟并不好对人言。” “可不是么。” 最终,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打鼓人真是个了不起的姑娘啊! 孟约羞涩地收下赞美,心情好好哒。 王醴:我看到尚书大人在向我招手。 孟老爷:忽然好想休假哦。 第二二三章 天色渐晚,大雨淋漓 孟约并没有想到《将军令》会比她以往的绘本都要火,甚至被官方推荐阅读,尤其是她的绘本,已经被官方认证为学龄儿童必读系列书籍。官方认证为必读绘本,孟约还是明白为什么的,毕竟这个绘本确实很主旋律。 但广受南京老老少少的喜爱,孟约就不太理解了,《将军令》很热血很激昂是没错,可既没有大家热爱的太祖,甚至不是大明,而是一个被她虚构出来的背景。为什么大家还会这么爱《将军令》,起先孟约以为是她掉马的原因,但到后来她发现,跟她掉马有一定关系,却并不完全是因她掉马。 “今天是第四幕戏了,霍校尉该上战场了罢?” “要是真的还会再打起来,霍校尉死而复生的意义何在?” “至少赢面比他没复生更大,他已经做得够多,到底只是一小兵,影响不了大局。” “霍校尉可不是没法影响大局的小兵,看着吧,我觉得霍校尉必有妙计。” 孟约听着票友们讨论一番后,问桑班主:“霍校尉今天要挨巴掌受委屈,他们不会骂我吧。” 桑班主:“怎么会,还指望你以后画更多本子,谁舍得骂你。” 杨廷礼:“要骂也是骂我这写戏本的,满南京城都知道你是个小姑娘,吧你不怕你哭啊。” 孟约:…… 今天的戏,算是个转折,虽然霍校尉会受委屈,但整部戏将会被带入一个更加明朗的节奏里去。这是个大团圆结局的故事,整体基调并不晦暗,而是明亮向上的,所以不会出现大面积虐主的情况。 但是,霍校尉挨巴掌受委屈时,孟约还是有听到下边的骂娘声。杨廷礼一点没猜错,谁也不好意思骂个小姑娘,只能骂把故事改成戏本的杨廷礼。当然,杨廷礼的身份可藏得深,绝对不会有人知道,他们刚才骂的是杨廷礼。 “《将军令》十月份能演完罢?” “能,十一十二俩月返场然后封箱,今年就不用再排别的戏了。至于明年,开箱戏……再说罢。”桑班主还是有点期望孟约能有新戏,打鼓人的身份一泄露,打鼓人更火了,德麟班也顺势赚得盆满钵满。虽然要分一部分给孟约和杨廷礼,但那也够桑班主每每一想起,就觉得自己已经富有四海的。 孟约知道桑班主还指着她,可她真没有动笔的打算,备嫁妆真挺累人。因家中没亲妈,她想做甩手掌柜,也有些不现实,总有些事,得她自己拿主意的,没谁能替她做主。 看罢戏,从德麟班出来,孟约仔细看了看大街上的大姑娘小媳妇,发现十个里总有那么三五个是已经换了文胸,而不再用裹胸和抹胸的。这时代的人其实更崇尚贫乳,但近年来,风向又略有点变,不知怎么开始有点返唐时审美的倾向,所以大胸妹子也不用有什么烦恼。 整体来说,这个复杂多样的时代里,包容性极强。连西洋服饰传入大明,也偶尔有人做来穿的,只是审美不同,穿的人少,而且有时候还会搞本土化。比如在穿袄裙时,就会有女性借鉴裙撑在西洋裙服上的应用,将裙撑用到了马面裙褶裙上。紧接着就有人发现,这样会显得腰细腿长,慢慢的,虽然裙撑没完全发展起来,但多层的蓬松纱质衬裙还得得到了广泛的喜爱。 孟约在心里默默念叨:“嗯,这样就对了,胸大腰细腿长才是正义呀!” 被大胸和大长腿吸引的孟约,回家画了幅着西洋服的春宫画,光起个线稿,都让孟约自己看着有点脸红心跳。尤其是襟口露出的那么一小抹蕾丝文胸,那略可窥见的起伏,迷人得不要不要的。 “小姐,老爷方才使人回来传话,道是今日不回来。” “又不回,爹可真是心野了,动不动就不回家。”孟约哪知道,孟老爷也是没办法,天天被人缠着还不能回家避风头,孟老爷心里才真苦呀,“行吧,晚上做简单点,师兄往京外办差去了,也得三五日才能回呐。” 孟约说完,在心底“嘤”了两句,一个两个说不回就不回,都是为公务,想来她还是没有公务重要的。 “就你矫情!”孟约吐槽自己一句,继续埋首画春宫。 画室外的侍女已经退开,天色渐晚,昏黄的天际有浓厚的乌云飘来,昭示着今夜或会有一场大雨淋漓而下。孟约看天光,有点心惊,明明是秋日,今年却格外雨多,秋日是一下雨,天气就很容易凉下来的。 这时候,稻田里第二季产出的稻谷还没有收割,这雨要是一直落下去,收成肯定会不好。加上今年第一季也是因为雨水多而减产,第二季要是也减产,那米价绝对要上涨不少。 孟约会知道这个,也是杨廷礼前几天念叨过,说百姓不易,有田有地的还好些,左不过省吃省喝捱过今年。住在城镇里的居民,若逢欠收的年月,饿死的也不是没有。且今年多雨,许明年就会干旱,干旱则会出现蝗灾。 好在大明已经疆域无数,能种粮食的地方更多得不胜数,甚至有那撒下种子,不怎么用管就能收获丰实的大片黑金土壤。但这时的粮食产量并不高,大明人人能敞开吃,人人能吃饱的现状,是在所有的土地都丰收的情况下,才能实现的。一旦出现减产,也难免日子过得更艰难。 “我这穿越名额,真该给袁大大,就算没实验室支持,他也比我能干一万倍。”孟约也只能这么想想,对于这个时代,她能做的仅是自己有能力去做的事,她能力之外的,仍然只能寄望于土著科学狂人们。好在,科学院的院士们从来就没有停下追寻的脚步,提高粮食产量,开拓食谱是他们一直在做的事。 “小姐,周家出事了。” 孟约正在想家国大计呢,侍女忽然来一说,她真有点犯懵:“哪个周家,出什么事了?” “就是那位御前诗人,前两天他把嘉安郡王给打了,今天早上被下仆发现嘉安郡王死在家中,可能是重伤所致。” 孟约:我居然把这么重要的剧情给忘了? PS:再有三五章就要成亲哒~~~看不粗来罢~~~~ 你们期待的场景,很快就要上演哒~~~~但因为有河蟹,所以不要抱太大期待~~~ 第二二四章 人生还将有许多精彩 周文和打嘉安郡王揍一顿,没几天就死了这戏,在原著里只有几行字而已。但影响是深远的,比如叶慎章趁机确立了和荣意的关系,比如周文和永远失去了女神,比如周文和的诗作从此进入史诗时代——从遭逢此变后,周文和才真正成长为那个诗中情圣的,从前不过是个笔头漂亮一些的士子罢了。 在原文里虽然只有几行字,但周文和却因为嘉安郡王的死,度过了一段牢狱生涯,并且出狱后也消沉了一段时间,再出现是几年后,诗作被传唱,渐渐成了诗中情圣,从诗海中摘取了一枚珍珠并嵌于冠冕上,从此成圣。 唔,似乎林莠是在周文和成圣后离开的,并且搭上大人物的船,开始和男女主怒怼,并最终走上人生巅峰,得嫁高门。 其实想想,周文和才是《三醮》里最悲伤的角色啊,孤独一生,只挣到个不能吃不能喝的虚名。官职没了,理想没了,女神也没了,连巴着他的小表妹也没了,对周文和来说,这可真是个悲伤的故事呀。 心里虽然感慨多,但孟约没有过多关注,毕竟她的戏还在热演中呢。 随着时间推移,《将军令》渐近尾声,这日,孟约在出包间时看到了卢宕,卢宕含笑夸她戏写得好。孟约不好意思地告诉卢宕,戏不是她写的,她只画了绘本。卢宕看着她,笑得更加温柔,却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把此刻少女的样子记在心里,然后转身离开。 卢宕身旁,有位少女,一路眼泪汪汪看着他,卢宕好笑地问:“阿染,你这像什么样子。” “堂兄,你这样真的好悲伤啊,你不再考虑一下吗?”卢染是卢宕舅舅的小女儿,今年才十五,正是天真烂漫到觉得真爱就该说出来的年纪。 “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多事,不过是有点遗憾,但她现在这样很好,不要去打扰她了。”卢宕笑着登上马车,并喊卢染赶紧也上车。 卢染登车后,哭哭哭地说:“可是我还是觉得你其实很难过呀,堂兄,你就是人太好了,当初离京时就定下多好,这样就不会错过了。明明你先来,却被王重崖抢走,你这样强装欢笑,只会让人觉得你心里特别特别特别悲伤。” 卢宕:…… 仅仅只是见了太多生与死血与泪,所以虽然遗憾,但并不伤怀的卢宕真是被卢染气得笑出来:“阿染,你真该去向阿孟讨教讨教,你脑子里的戏段子,不比她少。” 卢·打鼓人脑残粉·染瞬间上线:“真的吗真的吗,她以前也是个脑子里戏段子很多的人吗,所以才这么擅长编故事?” 卢宕叹气摇头,那仅有的遗憾,也被没一刻钟安生的堂妹给拍散了。马车缓缓向前驶,秋叶随风落下,或有那么一两片金黄的叶子被吹入车中,带着太阳的光与气息。车帘外,长长的道路被秋阳秋树点缀得格外如梦似幻,仿佛是人生的长路一般,不知将走向何,更不知路上会遇到什么。 人生还将有许多精彩,困宥于走过的路,会错过即将到来的跌宕起伏风云变幻。属于他的人生,就如这秋日骄阳下的道路,且长且远,因此耿耿于怀,举步难前,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同一时间,孟约也在作最好的选择,不过她是选择嫁妆单子。 孟老爷拟了三份嫁妆单子,一份比一份壕,不过是壕的方向不一样而已。要风雅的有风雅的,古董字画金石收藏不一而足;要土豪的有土豪的,金银珠宝,良田美墅;要亮瞎人眼的有亮瞎人眼的,全套小叶紫檀家什,装满几十车的缂丝云锦蜀锦妆花锦杭罗素罗绞花罗,还有整整一箱金灿灿的海珠…… “爹,这些金珠你哪儿来的?”大明除尚玉就是尚珍珠,这金珠虽然感觉有点俗,但大明其实蛮崇尚这个的,并不觉得人家俗气。 “三板子从海上带回来的,在外洋,这东西虽然稀罕,却并不多贵重。一车中等的绿茶能换一箱子,所以不值多少钱,就是看着很打眼而已。”孟老爷也不是那种打肿脸充胖子的,不过尽己所能而已。 “师兄家里不缺古董字画,也不缺金银珠宝,家什也不缺,爹你这样我没法选啊。”哪份都有优点有缺点,风雅的太风雅,孟约欣赏不来,土豪的太土豪,好容易招人眼热的,亮瞎人眼的就更别提了。 她现在可是打鼓人身份大白天下了,还是要有点格调的,想了想,孟约选第一份。古董字画王醴不缺,打鼓人却需要响应一下群众的期待呀。 她选罢,孟老爷哈哈大笑:“都是给你的,把一份嫁妆单子分成三份,是叫你取一份拿在明面上。为父就你这么个女儿,自然是什么最好的都要给你,只盼你们日后好好过日子,开开心心的。” 孟约很是感动,然后拒绝了第二份:“爹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这一点爹得信我,搞研究就是个无底洞,日后您要私下还想钻研点什么,没钱可不成。” 孟老爷想说,“难道你还会差我钱”,但看孟约一脸坚定,也是很受用,只将金银珠宝收回一半,金珠仍是全给孟约:“为父要这也没用,这东西看似价高,一旦多了也就没意思了,你自己拿着玩便是,就当是三板子给你的添妆。” 商定好嫁妆单子,孟老爷提前把三份都给王醴过目,王醴的聘礼早已经下过来,丰厚的孟老爷差点以为自己是在卖女儿,而不是嫁女儿。为了避免再有这种错觉,孟老爷才会把那么多金银放到明面上,不然他私底下给孟约银票多舒服,何必搞成这样。 王醴有心说这太丰厚,话还在嘴里转悠,孟老爷就瞪死了他,使得王醴根本不敢开口反对,只能默默把嫁妆单子接下来,并同孟老爷商量第二份第三份嫁妆单子上的嫁妆什么时间送不打眼。 一接过嫁妆,王醴娶妻的心就更的迫切啦,原本打算秋日,但因孟老爷明年上半年就得去谯郡,婚礼自然而然要提前。本定好的日子改了又改,最终改在了三月初九,三和九在古时都吉数,同王醴和孟约的生辰八字也很合衬,再晚,三月四月就都没有适合两人的日子。 孟老爷虽然有些不大乐意,却也最终点头答应下来。 王醴:开心,终于要娶到小甜甜了! 第二二五章 哭出一条九曲青溪来 时至年末,再过不久就是孟约的二十岁生辰,整十嘛,自然要大办的,凡孟约认得的人都请来,因为她生日特殊不能在三十办,遂往前推了几天。孟约在南京附近的小美人也都前来相贺,孟约在声声祝福中渡过了她的二十岁生辰。 然后,爆竹声声响,岁又一年春。 新年方过,还未到上元日,鹿邑就送了好消息来,他们织出了孟约一直希望他们织出的针织布料。虽然不知道他们怎么弄出来的,但在鹿邑的大姑娘小媳妇们都会织毛衣后,孟家织坊的大师傅就不声不响把针织料给织了出来。 虽然还较厚,但糯软高弹,因有厚度还十分保暖,比起无法紧贴皮肤的真丝棉麻梭织料,针织料的优势可想而知。孟约已经学会了最简单的营销方法——送到宫里去,给萧皇后,砂洗过的全棉针织料给小孩子穿,不能更棒! 针织料,缝纫机,嘤……可以做T恤衫穿啦。 孟约是真挺怀念T恤衫的,虽然不能穿短袖,但长袖是完全可以有的呀。 当她在家中给小公主设计美美哒荷叶领长袖T恤时,仆妇报说周家老太太同周大嫂上门,孟约“噢”一声,自从知道周家老太太到南京,她就晓得免不了有求到她这里来的时候。她其实是不想见的,但周家老太太委实一直挺向着她,即使是原著中的孟小约,周家日后也是处处照拂的,虽然说没周家的照拂,孟小约也照样能活得好,但人情还是要领的。 周文和上门,不用孟约说,门房就会把他打出去,周老太太登门,却并不好把人往外推。 “老太太,周大嫂。” 双方心中都门清,周老太太心中尴尬得紧,却也知道,光凭周家在南京着实举步维艰,想要把周文和早日搭救出来,他们唯能求的也只有孟老爷。而且,求孟老爷还不管用,得孟约开口,不然,周家人越是求孟老爷,孟老爷只会越气,毕竟当初是周文和不地道。 周老太太是每看孟约一次,就后悔当初没进京把周文和绑回家和孟约成婚,虽知强扭未必是福,但孟约这样的姑娘,委实是个兴家安宅的好儿媳妇:“本没脸来,但我们家在南京,委实没有认得的人,只能求到孟园来。那不肖子,死了倒干脆,偏在牢里不死不活的,反叫人揪着心。年年,不求你原谅他,只求你救他这一次,日后……若还有什么事,定不再求上门来,我没这脸,他也没这份儿。” 见周老太太一没打旧情牌,而没说什么看在往日情份上,孟约想了想还是有点不大甘心。她这是替孟小约不甘,好端端没招谁惹谁,愣是因为被退亲,背着个“定有那里不好,否则怎么会被退亲”的名声渡日,若非有孟老爷这么个爹,恐怕一辈子都要毁了:“容我想想,毕竟我就是想答应老太太,家父也未必肯答应。” 孟老爷当初有多生气,满毫州的人都尽知,因而周老太太也只是一声叹息,并不再多言。人老成精,知道多说多错,多说多招人烦,周老太太也只能心中骂一声周文和这“冤孽”,让为人父母的老了老了也不安生。 送走周老太太不多时,王醴下衙过来吃午饭,见孟约闷闷地,虽没不开怀,却也很有些为难的样子,开口问道:“可是有什么事?” “周老太太为周文和的事求上门来,师兄也知道,可能我去求一求杨阁老,阁老就能帮我想办法。或者同师兄说,师兄也自有办法为我解难,可是……我不想帮他。”这不想不愿不甘,全是因为不知道远在何方的孟小约,当然,搁孟约自己,这样的男人,不揍他一顿就算她良善,怎么可能看他掉坑了反而伸出拽他出泥潭,想也别想好么。 圣人还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呢。 “前几日我去过大理寺一趟,嘉安王一事已水落石出,只待这几日把案子梳理干净,周文和便能出来。所以,你便是什么也不做,周文和也该出来了。你也不用答应,也不用再管什么,也不必说破这跟你无关,免得日后他们再寻来。”王醴素认为,对小人如小人,对君子如君子,周文和小人在先,小甜甜自然有充足的理由对他的际遇不闻不问。 不落进下石,就是小甜甜大度,不然依王醴的脾气,真想火上浇碗油。王醴是觉得,小甜甜可能不会希望他这样做,才袖手旁观什么也没干的。否则,凭王醴在三法司的人脉,把人弄死在牢里可能有点困难,把人弄个半死不活,不过是几句话的事。 “那我就不用担心了,等过几天他们接到人,自然不会再登门。”孟约这才露出笑脸,同王醴一起坐下吃饭。 几日后,周文和出狱,被周家人接回鹿邑去,并没有留在南京,林莠也暂时从南京舞台上撤走。孟约与王醴的吉日良辰,则随着德麟班桑班主不情不愿地上演了别的开箱戏,离三月也就越来越近了。 定的虽然是三月初九,但其实从三月初三开始,就有相应的礼仪要走。聘礼嫁妆虽然都已经过了礼,但仍有相仪的仪制来正式下聘,孟约也被勒令这几日不许同王醴见面。 孟约:嘤,本来天天见面的人,现在要好几天不能见,臣妾做不到啊! 连四只狗都被拴了,不许去勾搭王醴,四只狗好像也都憔悴了许多。 其实,不见面的时间原本不用这么长的,都是孟老爷,越临近三月初九,他的味儿就吃得越重,简直百八十里地外,都能闻见他一身醋味。 孟约是又好笑又心疼,孟老爷最近这段时间,瘦得飞快,因为安逸生活在科学院养出来的那点肥肉,又全瘦回去,还比原来更瘦了:“爹,你要实在舍不得,咱不嫁了,我跟你回乡去。” 孟老爷白孟约一眼:“就知道拿话哄为父,真要是为父不许你嫁,你非恨死为父不可。” 孟约:“怎么会,王重崖再怎么也没有爹重要,爹不开怀我就不嫁了。” 虽然明知孟约是哄他,孟老爷还是被哄着:“别闹,歇着去罢,养足精神才好漂漂亮亮出嫁。” 孟老爷脸上淡然,心里早悲伤逆流成了河,每天都想哭出一条九曲青溪来! #每一个嫁女儿的爹,心里都有一条眼泪流成的河# 第二二六章 相顾风光好,年年此味长 婚礼前不能见面,对孟约是煎熬,对王醴何尝不是。 两人自从确定关系,虽也经别离,但似乎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挠人心肺。静夜无人时,王醴从仓库里翻出积满灰尘的琴匣,在春夜的晚风中,对着海棠花抚了一曲《良宵引》。 仿是清风拂丝弦,琴声一振,尘氛尽消,意韵幽幽,如情人间耳鬓厮磨的呢喃。《良宵引》本身其实更中正平和,细腻且并不缠绵。但今夜的良风里,这曲《良宵引》缠绵至极,温柔至极,伴暗吐的春日花香传递绵绵情意。 孟约:“听声音传来的方向,好像是师兄在抚琴耶,你们说是也不是?” 胖达:“汪。” “胖达,你也觉得是呀,那就是了,狗的听觉不是比人类更敏锐么。”孟约甜甜甜到心里去了,想了想光听有点不大得劲,走到书案边提起笔,在裁好的云笺上写了几句诗。 然后把最爱跑跑跑的几只悄悄送出狗洞,把她写的诗句送去泛园给王醴。她当然是没什么文才的,不过感谢吕撷英,至少让她在这样的场景下,能搜肠刮肚,想起应景的诗句来。 《良宵引》是个简短的琴曲,王醴弹罢便要收琴,却见四只狗跑过来,追风脖子上还坠着个叠成……唔,心形状的豆腐宣。豆腐宣是孟约近来爱用的宣纸,王醴把追风招到跟前,取下脖子上的豆腐宣,轻轻巧巧把孟约折好的又摊开,只见上边写了句诗——蕙风入怀抱,闻君此夜琴。 诗后,还有一行小字:尝闻人道言为心声,琴通情意,谢蕙风识意,传情并琴声。 王醴看罢,看四只狗的眼神温柔得让四只狗都安安静静,乖乖巧巧地不乱动,就这么趴着。良宵甚好,琴动情声,美得让人都不忍心去睡。 王醴再抚一曲后,携琴并四只狗回屋,脸上笑容就一直没下去过,即使入睡,嘴角亦微微上扬。仿佛,从此刻开始,人生的风雨都会消去,只剩下了良辰美景与花月良宵。 三月初八,有宴,接待近亲近朋,王醴与孟约各在自家出席。虽亲戚都不多,但朋友还是挺多的,王醴这些年在三法司,委实有不少交情颇深的,便是在吏部,虽然还未多久,但托打鼓人掉马的福,迅速交情深厚起来。孟老爷就更是交游广阔了,孟老爷是走到哪里,只要他想,就能把哪里的同僚发展成倾盖如故的好友的。 三月初九,迎亲,在女方这边,便是平民百姓,也可以用“出降”二字的,因大明尚低嫁嘛。早上还好好的呐,别说早上,就是中午都还好好的,和亲朋好友推杯换盏满脸喜庆,但到下午,离迎亲的时间越来越近时,孟老爷在孟约洞房里哭得不能自抑。 看着孟老爷活像种一年土豆刚卖出去,还来不及喜悦就发现换回来的全是假钞的老头儿,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爹,你别哭,你一哭我也想哭了。” “别哭,哭糊了脸就不好看了。”孟老爷自己哭得声音都哑了,却不许孟约掉一滴眼泪,新嫁娘除出门子时许掉两行泪,别的时候都不许掉泪的,不然不吉利。孟老爷心里有千千万万不舍,也希望孟约婚姻顺顺利利的,一辈子和和美美的。 让她别哭,自己还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喜娘都被孟老爷这哭的架势给震住,别说当爹的,就是当妈的也没见过哭成这样的。毕竟从定亲到成亲,有个漫长的适应过程,适应了就是再难过,到这天也不至于哭成这样。 孟约撩起喜服,蹲到孟老爷旁边,把一盘刚好一小口一个的芸豆糕递到孟老爷面前:“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快吃点吧,待会儿还有人灌你酒呢。你放心,明儿一大清早,我保准你还能在饭桌上见着我。” 孟老爷:闺女不懂我,这怎么能一样呢! 待到王醴在门外吟诵催妆诗,孟老爷整个人分作两半,一半想叫人出去把王醴打死,一半是想好好拜托王醴对他闺女好一点。旁边管家说“吉时到了”,孟老爷迟疑片刻,命人将大门打开,迎亲的人尽数顶着笑脸进来,孟老爷当着人从不给王醴脸色,只照着规矩为难为难,然后才命人去请孟约出来。 依礼拜别高堂,便是吹吹打打绕长平里与长康里两条街打个圆然后入泛园,泛园里,处处披红,连门前的老树上都坠着红绸攒成的绣球花。仔细看,布置还真有点像孟约在《清平令》里呈现过的婚礼场景。不仅有红绸还有各色鲜花,或束成球状摆放,或结成花瀑垂挂,真可谓如梦似幻。 春日多花,尤其是三月间,什么花都在开放,用得最多的是月季,红的粉的黄的,应时下人不尚白的风俗,并没有白色的花。孟约的视线经由透花绫看向园子里时,说不感动,那是不可能的,更多的却是——矮油,我的师兄果然被我的《慕春令》给教坏了,都知道什么时候该向大家秀恩爱撒狗粮啦。 一个美术生,饶是孟约这样半路出家,又半路回家的,也被眼前不胜收的美景摧动心肝。这如梦幻一般的布置,让孟约即使身披喜服而不是白纱,亦有种在现代举行婚礼的感觉,还得是嫁了个高门子弟呢,不然哪会有这样的场景。 因王醴并无高堂可拜,只得请了牌位出来,由吕撷英和卢昆阆上座,由王家族老陪座,将这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三夫妻对拜的大礼给全过去。随着一声“送入洞房”,孟约被王醴牵着绕过重重花瀑,沿着回廊,进入起居院落。 院落还被王醴改了名,再不是从前那清清冷冷的名字,而叫——长味居。 孟约:是活得有滋有味,还是吃得有滋有味? 孟约并不知道,王醴早上个月写了一首诗,其中一句是——相顾风光好,年年此味长。然后就有了长味居,世上风光,有情滋味,合该并肩携手用一生慢慢去品尝,直到青丝染了霜,再来说底是甚个滋味。 不解风情的孟年年:“师兄,你题匾的时候是饿了吗?” 王醴:…… 自己要娶的,再不解风情也只能认下来。 小剧场: 历史课上 教授:同学们,下面我们来讲古人怎么在不见面的情况下传递情意。 同学甲:没手机没网络,我倒想看看他们能怎么玩出花儿来。 同学乙:楼上,你错了,古人是没手机没网络,但是人家技能树上点亮的技能,哪一项都能用来撩妹OR撩汉。 教授:看样子你们很了解嘛,哪个同学来说说。 同学丙:能见面谈情时谈情,不能见面谈情时弹琴,具体参看《孟夫人传》。 同学丁:都说是永远十八岁的少女孟年年啦。 第二二七章 花薰水气浓,池暖浴鸳鸯 王醴很了解孟约有多不解风情,就像孟约很了解王醴以前有多不解风情一样,两人其实都挺解风情的,只是他们的风情不在同一个层面上。王醴到底是土著,风情都较含蓄,孟约是穿越者,风情都比较奔放,有时候撩了王醴不是没反应,而是震惊地没办法第一时间给予反应。 进得长味居,王醴才笑出声来,这不解风情的小甜甜就是这样的,她就是不解风情,也让人又好气又好笑:“是相顾风光好,年年此味长。” 孟约好歹是被吕撷英调|教过的,这下倒没误会,而是get到了王醴的风情:“可惜我不会写诗,不然该写个诗回你的。” “倒不必,琴通情意就很好。” 扶孟约进屋里坐下,王醴揭了盖头,问孟约饿不饿,洞房里桌上都是些看着好看,吃起来不实在的。王醴命人给孟约煮银丝鸡汤面,还格外叫码上洗干净的嫩荠菜,这是孟约的新宠。 “我还得去前边陪酒,你先在这待一会儿,吕冰稍后会过来同你说话,追风胖达它们也在院子里。”连左近侍候的侍女都是孟约熟面的,王醴尽量让孟约没有一点生疏。 “好,别喝太多。” 王醴含笑看孟约,走到门槛边时回首道:“自不会多喝,恐误良宵。” 孟约:这是在撩我吧?刚结婚的男人哟,连眉梢眼角都带着风……骚! 夏姜白蕊待王醴出了院门才进来,并把四只狗也带进来,四只狗常来这屋,环境熟得很,一进来就趴在粗麻织成的地垫上,还并排趴着的。即使心爱师兄,还已经成亲,孟约看到四只狗在王醴旁边是这样乖乖的样子,还是好心塞的。 “你们的主人是我是我是我啊,你们这样会失去我的你们知道吗?” 四只狗:汪…… 要失去早失去了好不好。 孟约有时候真想找口大锅,问问四只狗比较热爱清蒸红烧还是酱焖,可是四只狗都齐齐看着她的样子,还是让她会被萌到。忍不住蹲地上把四只狗全顺一遍毛,才满足地洗手吃面,泛园的厨子早就奉命打听过她的口味喜好,自然怎么吃怎么合胃口。淡而入味,浇头足足,辣椒油用的是白芝麻,微辣,葱巨多,荠菜刚刚断生,爽口至极。 吃完面,孟约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来:“他真的很好对不对,怪不得你们爱找他呢,这个人真的好细心啊!嘤,我越来越爱他了,总觉得遇到他,是这趟旅程的终极奥义所在。” “不不不,还是要干点实在事的,太祖珠玉在前,我要太废,不丢他脸么。”孟约说着,看天色还早,干脆找夏姜把纸墨笔砚取来,并清出一张书案,就着屋子里有点红通通的烛火,回忆她曾经在外婆家见过的以脚踩为驱动,进行水稻脱粒处理的机器。 在萧皇后大攒针织料,并告诉孟约她预备在今年大力推广缝纫机后,孟约就把这事扔一边,准备好好备嫁。不想,遇到宣庆帝这票友在德麟班装朱蔓生跟个农家汉侃大山,农家汉子前几年刚在外蕃承包了几千亩良田种稻,所以说也是个土豪。 什么都好,就是大明百姓大都不爱上外蕃务工,种稻子从播种到收获,无不是需要密集的劳动力。工部这两年也在下大力钻研插秧机和收割机,插秧机且不说,收割机是已经有了眉目,在这时代,全自动挺难,但半自动却容易,将人工效率提高个三五倍跟玩似的。 现在工部正琢磨插秧机呢,农家汉却说:“插秧机自然要有,但脱粒机眼下更要紧,费在脱粒上的工夫,可比插秧还多得多。” 那之后,孟约就在琢磨脚踏式水稻脱粒机,可惜她在这方面,也就是个只远远看过猪,即没见过猪跑,也没吃过猪肉的。不过,孟约很记昨脱粒机的核心部件是哪个,就是中间那个圆圆的木铁结合的滚筒。 王醴回洞房时,看到的不是瞒怀期待等着他的孟约,而是在红烛下冥思苦想,脱离机具体结构的孟·穿越者·约。再走近一看,画的尽是一些看不懂的图纸,粗粗看来有个四合的木斗,还有个圆形的,以木条钉拢呈滚筒状,上边布满n形铁丝或钢丝的东西。 “你在画什么?”其实王醴是有点期待的,还以为她是在画春宫呢,结果是什么也看不明白的,似乎是个机械的东西。 “水稻脱粒机,还是个构想,太祖提过几句,我试着照太祖的描述画出来,可惜……看起来好像挺难的。”孟约浑然不觉,她是在洞房里,完全觉得这就是她在孟园的画室,王醴走进来,也和平时没什么不一样。 这环境,她真的太熟悉了,王醴又尽最大努力,让她没有任何疏离不适,可见她是真的一点障碍也没有地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速度快得,孟约自己反应过来,都惊讶无比。孟约反应过来后尴尬地看着王醴,干咳一声,丢下一句“我去洗漱”就跑走了。 留下王醴在洞房里仍是又好笑又好气的,帮孟约把稿纸都收好压在纸镇下,王醴这才脱下外衣,追逐小甜甜的脚步而去。浴室里,有去年冬日才修砌好的浴池,浴池的设计费去许多心思,王醴嘴上说是为孟约以后冬日里泡汤方便,不必去外边,在自家就能泡着。事实上,王醴是为他自己啊他自己,谁让孟约画过一个十分经典的春宫场景——花薰水气浓,池暖浴鸳鸯。 人呐,早晚要死在曾经作的死上,也早晚要跌进曾经自己挖的坑里。 浑然不知自己给自己挖了多少坑的孟约,正欢快地在约四十公分深的水池子里泡着呢。温度得宜的浴汤里满是花瓣,看来瓣瓣都是精挑细选过的,没一点磕碰坏的痕迹。 水气和脑子里的那些乱七八糟画面,让孟约在王醴进来之前,已经从头到脚,红得如同煮熟的虾,只等王醴这个美食家进来品尝。王醴在池边蹲下时,孟约才回过神来,抬头一看是王醴,她差点下意识地要喊救命。好在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她今天刚刚成亲的丈夫,她要真把救命喊出来,那就……万万分尴尬啦。 王醴:就算你没喊出来,从刚才那口型来看,我也猜得出你想喊什么! 孟约:“你这样笑好可怕,我可是朵娇花……” “嗯,我不会因为你是娇花而怜惜你的!” 孟约:…… 所以,她当初到底是抱着什么心态写《慕春令》的? 第二二八章 果然无处不甜 王醴在泛园也给孟约建了间密室,不但更大,而且更加隐密,毕竟在自家动工,比在别人家动工更利索。孟约和王醴一起把春宫搬过来时,还觉得自家师兄是个大好人,可是浴池边上,那人捏着朵花撩她时,她就知道了,这压根不是什么好人! “你是不是……早就,有这样的打算……”孟约看着胸口柔嫩的红色月季花,她的浴池湿|身avi可不就是这样的么,这人可真是个坏蛋呀。嗯,那文绉绉的名儿是王醴给她题的,她才记不得那是什么“池暖浴鸳鸯”,在她记忆里,那就是浴池湿|身avi。 王醴只用那双略显狭长,眼角微微上扬的眼看着孟约,含笑不语,尽是火辣辣的缠绵悱恻。直到孟约捂胸口一脸“你这坏蛋”的表情看他,王醴才开口:“你画那么多,总有几分眉眼似我,难道,年年不是期待已久?” 孟约:…… 感觉一口血堵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我那么纯洁,怎么可能!”孟约说的时候是不心虚的,说完心里就虚了,因为真有那么几张,是她晚上做完那什么梦之后画的。 “眼神躲我为何?” “害羞不行呀,你脱衣服呢。”孟约一边装害羞,一边忍不住悄悄偷眼看,嘤嘤嘤,瘦是瘦,果然有肌肉。会点拳脚的男人就是不一样,师兄还天天早起练拳脚功夫呢,那线条……除了瘦真没什么缺点。 王醴:“我以为,你早什么也都臆想过了。” 孟约:“诶,你再这样下去,今天洞房就没有了哦。” 王醴看孟约小脸蛋红扑扑的模样,笑得更是风情无限,解衣带的手缓慢又带着魅惑,要问他怎么无师自通的……不是有春宫嘛。春宫大手孟年年之外,还有许许多多春宫大手,多看一看,总是很有借鉴意义的。 见孟约频频看他,王醴也不再点破,真把小甜甜羞坏不看了,他脱给谁看! 孟约:哎呀妈呀,我的小心肝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好刺激,没想到穿越到了古代还能看到脱衣|舞,还是奸臣坏蛋脸师兄的现场版。不行,我需要一车速效救心刃,他再这样下去,我要晕倒的。 伸手捂吧,舍不得捂眼,只能挰着脸蛋,羞羞地看某个坏蛋表演。 坏蛋的手好好看,修长的十指根根有力,会让孟约这样并非新手司机的半老不老司机,忍不住想,当那双手掠过她的皮肤时,会带来怎样的酥麻。随着那双手往下解腰带,孟约忍不住把视线放到那……咳,不可描述的部位。 唔,忽然感觉有点压力呢,孟约好歹是美术生,哪怕是学美术史的,也见过不穿衣服的男模女模,所以她……曾经在男性的尺寸问题上纠结过。为此,特地去搜索过,然后发现小说里描述的都很不切实际,真要有个格外大器的,未必是福,因为身娇体弱的小姑娘,其实并不是很能承受住那样巨大的冲击。 孟约:当初我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把良人定义为“器大活好亲妈死得早”的? 真是……叶公好龙啊! 再想想王醴单身至今,似乎还是个处,孟约就觉得,她今天非死不可。 “你别过来……”春宫大手孟年年是真有点怕怕,这种怕怕里还是带着一点羞羞的小期待小兴奋的,但也切实有点怕,她又不是真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姑娘。 解开腰带,步下浴室,孟约盯着那不可描述的部位,哭的心都有。他怎么能这样就情动了呀,她这副身子虽然已经二十,可娇养在深闺身娇体软,和十六岁没什么差别。这要是没有前戏,就直接来,肯定要受伤的呀,这可是洞房花烛夜,和心爱的人第一次进行肢体交缠,体液交换,她真心想留下个美好回忆呀。 她可是要成为一代春宫大手的人呀,洞房花烛都没个美好回忆,以后还画什么春宫。 王醴可是做过御史的男人,纵便入情已深,也能看出来孟约是假装怕,还是真有点怕:“别怕,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孟约:“你是在睁眼说瞎话,你等这么不就是为了吃我吗?” 王醴:哦,小甜甜在这时候的吃,是有其他含义的。 然后,王醴并没有别的动作,而是沿着池壁坐下,伸手招来孟约,揽入怀中,只抱着什么举止也没有。虽然这万万分考虑忍耐力,但王醴生生扛住了,他柔声安抚孟约,在孟约没察觉的情况下,进行缓慢而冗长的前戏。温柔的抚摸,轻缓地摩挲,令人晕陶陶的亲吻舔砥…… 直到孟约已无法承受更多欢愉,却又耐不住要索取更多深切的欢娱时,王醴才真正开始品尝他的小甜甜。 唔,果然无处不甜。 一夜折腾,孟约醒来时,完全记不起她昨天晚上是怎么从浴池里出来,睡到柔软被窝里的。她身上确实有点这里酸酸那里胀胀,但并没有什么被坦克碾压过的感觉,也没有哪里疼哪里痛,反而身上有种吃饱喝足后,从身到心到灵魂都无比餮足的倦倦慵慵懒懒。 师兄还是很温柔,很照顾她身体的,不然……略一回想昨天的浴池avi,孟约都觉得要炸开,至今脑海里还一样仍有烟花“砰砰”炸响的回音和余意,委实太激烈了。激烈到孟约光是回想都有点承受不住,但又有点……那什么,吃上瘾还想吃? 大概就样吧,想吃又深知自己不能再吃,她还答应孟老爷早上一定一起吃饭呢,不能爽约呀。 王醴比孟约醒得要晚一点,乍一睁开眼,就看到孟约正在那怔怔出神,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心满意足。思及昨夜在浴池的水波里,委实激烈了些,遂坐起身来脸挨着孟约的脸问:“可有不适?” 孟约住忍不住在嘴角上扬时咬住下唇,这是想避免笑得太过灿烂:“还好,我们得起来,去陪爹吃早饭。” 上无长辈的好处就是这样,什么都可以由小夫妻俩来定,想去陪岳父吃饭就去,一点阻碍没有。 王醴确定孟约是真的没有太大不适后,起身给孟约找衣裳,昨天光顾脱光洗净,谁还顾得上之后再把衣裳穿上。 孟约看着毫不遮掩,坦坦“蛋蛋”,淡淡“腚腚”去给她取衣裳的王醴:…… 她的新婚生活,颜色大概会略有点重呢! PS:没吃到切切实实的肉不能怪我,我是很擅长写肉的,请去怪河蟹。但是吧,我觉得,这样写,应该也可以满足,毕竟是一整章的洞房花烛不是么。以后还会有种种avi,就不会描写得这样具体啦,毕竟这是洞房花烛,自然要情趣满满,情意满满~ 么么我哒小顽皮们,秋日愉快,这是一年中我最喜爱季节,愿你们也爱她,秋天真哒是个格外美好动人的姑娘。一定要到山野中去,她的美只在山野中静静安放,你若在城中,是看不到她如何美的。唯有去了山野,看了秋树,看了秋水映蓝天,看了秋收的农田丰熟,看了野鸟在渐染红黄的深林飞进飞出,看了楝树落尽叶子,挂着金黄种子的修长枝干在向天空伸展……才会知道,她到底有多美。 这样的美人,你忍心她在深山无人独自妍? 第二二九章 一个有意义的蜜月 穿着师兄取来的衣裳,顶着师兄梳好的头,新婚夫妻俩往孟园去同孟老爷吃早饭。孟老爷一见了孟约,顶着头猛瞧几眼,又盯着衣裳猛看一通,像是想说点什么,又最终咽回去。 “爹,昨天晚上不会想我想得一晚上没睡好吧?”孟约觉得凭孟老爷的黑眼圈和精气神,很有这可能。 然而,孟老爷一点也不想同闺女说这话题,难道要说昨天晚上一想起闺女同别的男人就此相亲相爱一家亲,他就难过地对着女神太太的牌位哭了半宿?当着女婿的面儿,这么说也太没面子了:“乍离了身边,哪能习惯,过些日子便好。怪道说儿女都是债,我瞧你倒睡得挺好。” 孟约顿时有点脸红:“我向来沾枕头就睡嘛。” 这也就是自家闺女,孟老爷不想嘲她,不然真想怼死了事:“行了,坐下来吃早饭。” 家长嘛,有件事免不了,孟老爷在早饭桌上,说了说生儿育女的事。话里话外无不透露着,希望两人别急于此事,因为据医学院的数据显示,二十三至三十五岁这十二年间生育,不仅对妇女来说各种病症地发病率更小,生出来的胎儿发育健全率也更高。当然,只是更小和更高,并不是绝对,然而当爹的,自然是什么都想为闺女操心到。 王醴从没想过一成亲就要孩子,俩人还腻不够呢,他倒觉得,像吕撷英卢宕这样的年纪生孩子最好。自身阅历足够,仕途也更平稳,心境也更平和,俩人相伴也到了一定时间,那时候才适合要个孩子。 咳,换句话说就是——小甜甜我还没尝够,不想要来个孩子同我分小甜甜。 孟约:“这得看孩子自己什么愿意来,早来也欢迎,晚来也可以,难道有了不要,又或者说让我吃药或师兄吃药,这不行,是药三分毒。” 这话自然在理,孩子要来,谁还真能拦住,避孕措施不是没有,不损伤身体又能不阻碍新婚小夫妻亲密无间的方法基本没有。***还有一定的失效机率呢,古人的避孕措施就更不靠谱了。 “年年说的是。” 孟老爷看着闺女和女婿眉来眼去的样子,心里塞满棉花,一刻也待不下去,叫两人赶紧回泛园去,他要去科学院,一点也不想留下来看闺女和个臭男人卿卿我我。留下来看下去,孟老爷怕自己会在闺女新婚第二天,就手刃女婿。 其实,孟老爷和王醴都有几天假,孟老爷有一周,王醴有一个月。当然王醴的一个月,不是说整天都能满处浪的,每三天要去验封清吏司点卯,没什么事就能立即回来,有事也最多留他个把时辰就能放他下衙。 为此,孟约是想好了各种计划,要去哪里哪里玩耍浪漫一下。结果,王醴真安排好问她时,她摆手说:“算了吧,我哪儿也不想去,就样待家里歇着。” 虽然并测有被坦克碾过,但是天天叠加,也好不到哪儿去,她现在感觉自己天天都需要吃人参大补元气,不然就要被这男妖精给吸干元气。 “你光画这个也不是个事,岳父不是有间院子,即然岳父去了科学院,你不妨用起来。我为你端茶递水磨墨打扇,再给你寻几个人打下手,先把东西做得去,岂不远胜闭门造车。”不出门玩,也得找点事干,不然王醴怕一个忍不住,又要开吃小甜甜,小甜甜这会儿已经不起风雨摧折了,再多吃她一顿,她八成要翻脸不做小甜甜。 “也是,钥匙在管家那里有备用的,走走走,找管家要钥匙。”本来就差跟死狗一样,一说能去搞事情,就开怀了,立马精气神饱满地站起来。 看那张小脸亮闪闪的,王醴就心情倍好,即使只在家中陪她一世,王醴亦甘愿的。只是人不是自己活在世间,而是同许多人一起活在世间,只关门过自己的日子显然就不现实了。 小夫妻俩一路慢慢走到连名字都没安的院子里,孟老爷偶尔还会顺道来这里拾掇拾掇,加上平时有人打理,自然是井井有条处处干净。孟约开门先进去,王醴则去寻工匠了,他虽没在工部做过,寻个门径不成问题。 工部大佬们:这孩子脑子有病吗?还是说如太祖当年一般,单身太久,都变态了,新婚蜜月的,不好好陪妻子,跑到工部来借作匠,这是哪门子热情! 工部大佬们自然是借借借,再一听是水稻脱粒机,别说借了,直接送都成:“农科的机械,还是我们工部更擅长一些,重崖是找对人了。” 科学院的农学院,专攻农作物,农用机械方面,都是工部在主持的。工部和科学院之间,算是平级,偏科学院全是大拿,工部根本拿不出平级的身板来,唯独在农用机械方面,才硬气一点。 工部对这方面,已经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了,所以,王醴来借人,工部大佬们二话没有,立马安排人过去。一安排人,大佬们还一边语重心长:“到底新婚,不可耽误于……” 事业? 本来看在赐婚的面上,大佬们想留个人情的,现在看来,还是什么也别说才好。也许人家小夫妻就这情趣呢,也许人家的感情就是从一起奋斗事业中来的呢,又不是亲爹亲妈,管这么多作甚。 王醴把工匠领来时,孟约正在那头疼尺寸问题,让她画个图纸,她也只能估算个大概,让她定尺寸,那怎么可能呢。抓耳挠腮之际,工匠们围过来,孟约干脆把图纸挂起来,大家一起参详。 “我也是个半灌子水,全靠太祖那几行字描出来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请各位帮着补全改正。”孟约说着,指着主要部件,那被她命名为钉筒的玩意,“这个最要紧,疏了脱粒不干净,密了会卡住。” “是要用脚踩,带着这转起来是吧?” “对。” “关键部位得用钢,不用多好的,但得钢。胜在现在不打仗了,有钢铁能用来使,我先去申请一批下来。” “这传动,得用齿轮,得再细琢磨琢磨。” “先别管这些,一样样做得去,做了就知道该怎么个结构。” 孟约:我感觉,我还是得把我爹找来,我有点跟不上这些工科男的趟! 王醴:这就是我的蜜月,真是好有意义啊! 第二三零章 共同的名字 埋首明明看不懂,却又好像什么都懂的脱粒机研制中,偶尔回过神来,孟约会问王醴:“师兄,你会不会觉得我特没意思?” 王醴摇头,光看小甜甜心里都甜,怎么会觉得没意思。看她神采飞扬,看她整个人精神饱满地投入她喜欢的工作中,这比什么样的蜜月都甜美:“卿悦我亦同。” 孟约:麻麻,他这样看着我,让我好想吃掉他,或者被他吃掉。 “天色已不早,今日先回罢。” 孟约自然没有什么不能先回的,可看看满院子恨不得死都要死在这里,埋也要埋在这里的作匠:“我倒行,他们恐怕不肯走,罢,就让他们留在这罢,让人注意送晚饭来,盯着他们夜深了歇息便是。咱大明的工匠也不知哪来的劲,一见着有用的东西,就恨不得抱死了,都一样不弄明白不撒手。” 从科学院,到工部,再到民间,大部分出色的匠人,都有一颗赤诚无比的匠心。他们沉溺于自己事业,并发自内心地热爱,他们并不认为自己有多么伟大,却在做这这世间最伟大的事。孟约没办法帮别的,只能盯着这群人保持健康的生活作息,期望他们多活些年,只当是为他们共同的名字——明人。 王醴笑道:“年年何尝不是一样。” 为脱粒机,连蜜月都不要了,连新婚的丈夫都扔一边,这精神,岂不同废寝忘食是一样的。 闻言,孟约不好意思,片刻后又一脸“老司机”的相儿:“你吃小明的醋哦。” 太祖的手札中,对他打下的江山,总爱呢称小明,王醴自然能抓得准孟约的梗:“倒真有点,年年是否考虑一下,暂且抱我不撒手,先放一放小明。”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巷子口上,这已经是他们新婚的第五天,该走的仪程都已经走完,可谓正经的无事一身轻。卖豆花的大嫂如常地招呼二人,孟约眼尖地看到不远处开了家新铺子,像是放过炮,门前还有未扫的炮仗红纸屑。那家铺子的旗招上,画的是个时下人不眼熟,孟约却很熟的轮廓——缝纫机。 “师兄,我们去看看。”孟约倒没想到,缝纫机的铺子会开到这条街上来。 缝纫机店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进来看,或许因为清早开张的,这会儿大家已经看过了热闹劲,所以才冷清的。不管怎么说,孟约进去看到几架缝纫机齐整干净地摆在一旁,上边还有试用的布料。 从试用的布料上来看,试的人应该不多,因为只有很少的线迹,也不排除没什么人会用,也不大愿意尝试来。孟约揣着一肚子问题,细细问迎上来的掌柜:“售价倒是不贵啊。” 掌柜但笑不言,从孟约的一身罗衫,外罩薄却挺括的羊毛料比甲便知,这是个富贵乡里出来的。当然,要叫掌柜来说,其实也不能说贵,只是寻常人难以承受这价格而已:“自家做几件衣裳,哪用得上缝纫机,要买也是成衣铺买,绣娘裁缝买,他们以此为营生,买回去自然得便利。旁的,寻常人家有针熟线熟的妇人,富贵人家有绣娘,都犯不上买这么个东西回去。” 孟约:我说为什么生意冷清,掌柜自己都觉得这东西贵,寻常人家没必要。 掌柜的观念一时转不过来,孟约也不想找萧皇后去说人家如何不妥:“我却觉得这好,日后我若有女儿,定舍不得她为学针线,被针扎手。这……总比手缝简单好学吧,再者说,女儿家总会有想自己做点什么的时候,可吩咐人去做总有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这时候若有缝纫机能自己动手,岂不美哉。” 掌柜:倒也是。 同样身为家长,掌柜家中女儿早嫁了,却有个才六岁,正学着针线,天天被针扎得泪汪汪的孙女。再想想整个南京,有女儿有孙女的人家有多少,另想想那些想自己动手的高门贵女有多少,掌柜就觉得,这生意很可以做下去,没准还确实能挣着养家糊口的钱。 缝纫机会大大降低裁缝门槛,至少孟约是这样认为的,毕竟她都差点成了裁缝。要不穿越,要一直找不着工作,没准她真会去做裁缝,其实她还挺爱这职业的。 “师兄,我们买一台罢?” 王醴:“好。” 就当,给未来的女儿。 王醴会账时,想的是:若有个女儿,该叫什么名字好? 孟约对名字没有什么太大执念,正经是个名字就成,只要不取得跟捡来的似的,那就可以。凭王醴的才华,孟约觉得,肯定能取个走心的名字。所以,在王醴问她时,她一点不羞地,大大方方地摆手:“这样的大事,你决定就好啦。” 她就是没想到,为个还不知在哪儿的女儿,王醴能和孟老爷相持不下。 “当然要取个甜甜软软的名字。”这是孟老爷的审美观,如孟约的“约”,就取自绰约,指的是女孩子的柔美体态。怎么说呢,在男士里,孟老爷的审美还是很具代表性,且很耿直的。 王醴却更偏爱英气一些,不那么柔婉的名字,他要努力给未来的女儿创造一个,真正男女趋于公平的生长环境,所以他对女儿有更高的期许:“还是应当旷达一些。” 孟约觉得让他们吵下去,今天的晚饭就没法好好吃了,于是祭出三个字来,用以结束这个根本吵不出结果来的话题:“我饿了。” 顿时翁婿俩不吵了,一个给孟约盛汤,一个给孟约挟菜。孟约看着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们,心里甜得发腻,壕爹在左,良人在右,绝对已经是人生赢家了呀。 吃过饭,孟老爷压根不想留这俩人,委实在点让人眼瞎。孟老爷单身久了,别人还好,唯独邮不得闺女和女婿相亲相爱,各种妒忌恨,还带点羡慕。说句实在话,若女神太太在,孟老爷觉得他可能早就不带丝毫不舍地把孟约扫地出门了——别来打扰他和女神太太的美好辰光。 相依为命四个字,总是会悄然无声,把份量加到最重。 好在,孟老爷再有十天半月就要返乡,工科院的副院长也要就此走马上任。不然一直留在南京,看女儿女婿眉来眼去卿卿我我,孟老爷怀疑自己会给女婿下砒霜,或者干脆活埋…… 小剧场: 孟老爷:据说,有个叫去死去死团的团体,我觉得,我应该加入,虽然我只单方面想弄死女婿。 去死团:其实我们是一个将“正单单,可包养”写额头上的的团体 孟老爷:这不让单身狗活的世界……天凉了,毁灭吧! 第二三一章 霸道总裁小娇妻 孟老爷往谯郡去,送行的人很多,城门外光科学院的人就乌泱乌泱的,再加上江宁织造和工部同僚,很是热闹。梁家那边,梁总辉有事回淮南去了,梁瑞松同梁露松一起牵着梁定松来送行。 其实,孟老爷并不愿意这么多人送行,老头儿现在自觉上年纪,很不爱与人道离别,总感觉挥手一作别啊,说不定就要同其中有些人一生长别。孟老爷此去谯郡,很有可能要在工科院待上十几二十几年,毕竟他的事业将在那里,他一生所追求的也都会扎根在那里,所以也可能不止这十几二十几年,会是更长远的岁月。 孟约原本不难过的,毕竟最多年底,她也会同王醴一起去谯郡,可孟老爷老泪纵横的样子,让孟约也忍不住跟着哭出来。她总是尽量避免去想如果是原本的孟小约在,会不会就不会让孟老爷经受这么多离别:“爹,要不我还得和你一起去谯郡吧。” 孟老爷末一把脸,道:“别捡好听的糊弄为父了,今儿风大,早些回去,记和把瑞松露松和定松好生送回家,你外祖外祖母若留饭别推辞,好好同老人家吃个饭。” “好。” 与孟老爷作别后,把表弟妹送回家,同外祖外祖母吃午饭,然后…… “自然是去寻祝师傅他们啊!” 王醴:“这些天你都没怎么好好陪我。” 这也是实在忍不住了,不然王醴还是很愿意陪孟约去做她喜欢做的事的,委实是这些天,他们都没能正经好好私下相处。晚上……晚上战况都比较火热,哪顾得上好好谈天说地温情浪漫。 孟约从王醴这句话里,听出无限心酸来,她觉得王醴要是擅长吐槽,肯定会在心底吐槽“我可能娶了一个假妻子”之类的。想想这本应该天天又浪又漫的蜜月,居然被她歪楼成现在这样,委实有点不太像话,还是要浪一下漫一下的。 次日,孟约起得比王醴早,清早便悄悄告诉管家,准备好马车和帐篷。此季春好,山中春色尤好,孟约想着和王醴出去浪一圈回来。赏赏花,看看日出,在野外宿营什么的。至于食物,那倒不用操心,师兄野外生存技能满点哩,实在不想动手,乡下也有庄园,只管叫人做好送到露营的地方便是。 这个时间正好,再晚一点山中便要有蚊虫,再早一些,天又还太冷,根本无法在野外只弄个帐篷就露宿。打点好一切,孟约去喊最近新有了个赖床小毛病的王醴:“师兄,你还不起吗?” 王醴是被小甜甜的温柔乡给攻略了,压根不想起,哪怕小甜甜已经起身,被窝里也依然还是满满一被窝温温存存的热乎劲。比起这个成天想往外跑的小甜甜来说,这被窝委实更可靠:“今儿起这么早,你准备去哪里?” “带某个擅长吃味的人去玩呀,没办法,谁让他毫以能吃味,再不安抚安抚,他要上天的。”孟约说完哈哈大笑,脑海中想象到的是王醴身背蹿天猴,被她点燃后一下子蹿到天上的画面。 王醴自然也觉得他现在这样很堕落,可小甜甜满面宠溺的样子,他居然觉得受用极了。自然,他是不曾看到自己的表情,是如何宠溺,如何温柔,如何充满爱与甜:“算你还有点良心。” 孟约彻底笑喷,扶着床沿,愣是笑得腰都直不起。怎么办啊,她现在是真的有一种霸道总裁小娇妻的即视感啊,霸道总裁是她,小娇妻是师兄!看看“小娇妻”一边问去哪里一边估量着该带什么,孟约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充满了笑点。 出门时遇到吕撷英送卢昆阆去上差,孟约张嘴便邀吕撷英一起去露营,吕撷英看看她,又看看王醴,笑容饱含深意地摇头:“不了,你们俩去罢,好好玩。” 待两人登上马车驶开,吕撷英已笑出眼泪来,卢昆阆也差不多:“倒很像当初小时候黏乎着英英的样子。” “早说他就是颗半化不化的麦芽糖,甜是甜得很,就是太黏乎,甩不脱手。”比如刚刚,如何吕撷英点头一起,小时候的王醴能直接哭给她看,还是那种不出声,叫人心疼得无法呼吸的那种哭。现在的王醴嘛……大概只会幽幽怨怨,同背后灵一样时不时盯人几眼。 可不敢叫麦芽糖幽怨,会发酵成酸醋的。(注:据我妈说,她们小时候自家酿酒,一般会用最后一锅的酒酿醋,只要扔块麦芽糖进去,等一段时间就会变得酸酸哒) 孟约哪知道麦芽糖这梗,更不知道王醴各种奸臣,各种坏蛋,各种狂霸的脸下,是一颗黏乎乎的心。 安排的露营地在长江边一处无名山上,风景开阔,下可俯望长江,上可徒手攀星,中间是绿夹山花。王醴搭好帐篷,便去狩猎,他管庄园要了野炊用具和调料,没叫人陪同来,也不想叫人送餐破坏二人难得的独处时光。 因早前一段时间一直在下雨,雨还挺大,孟约也是难得出门见着天晴气好朗风和日。一边哼歌一边收集些干燥的柴禾,孟约还用美术生的审美观,垒了个近乎艺术品的简易灶台……咳,好吧,是奇形怪状的灶台。 “没桌椅怎么弄,刚才应该叫庄园送套桌椅过来的,还有蔬菜也应该准备一些,不然光吃肉吗?”孟约倒是知道这时节野菜好吃,可她就知道那些野菜端上桌的形态,在地里的形态她可不认得。 把垒好的灶台两脚踢毁,蹲下刚要重新搭的当口上,听到右前方一声巨响,却好似不是她所在的这边,而是江的另一边。孟约站到空旷处眺望,却没有看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怎么回事,火药之类的研究不也是科学院在做吗,谁还私下试验火药不成?”实话说,也不太像火药炸出来的,当然,孟约见过的火药相当有限,所以也不很能确定。 不多时,王醴猎了一只獐子,一只野兔,一只山鸡回来,山里还有其他大体量的猎物,但他们俩人根本吃不了那么多,有这三只管够。此外,他还捎了一口袋野菜和山菌,就他们俩,中午晚上的份都够了。 “师兄,刚才是什么声响?” “好像是华莲峰崩了道口子。” 孟约:嗯?好像似乎也许……此处有重要道具即将出土! 第二三二章 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 《三醮》里,即使是宣庆帝自己想推行宪政,也并非是那么容易的,江山确实姓朱,但朱姓皇族并不止他一人。皇室中,很有些不愿意舍弃皇权的,毕竟即使是现在,宣庆帝认真想要做一件什么事,内阁也会让步的,即使事不可为,也会适当退让一些。而宪政,令皇室中其他人觉得,他们可能会失去许多特权。 即使内阁赞同,群臣皆肯,市井中百姓亦为宣庆帝唱赞歌,但阻力依然不小。皇室联姻满天下,如今早已不是世族阀门不愿与皇室联姻的时代,是皇族子弟皆不愁婚嫁的时代。平时,这种力量不显,但真到推行宪政与他们的利益相背离时,这种力量便露出獠牙来。 让宣庆帝得以从中一言定乾坤的,是一件重要道具的出土,当然,这件道具不在华莲峰。华莲峰出土的是一座汉墓,汉墓的主人不可考,但从规制来看是位宗室王公,具体是谁,因江边多水,南京又素是个多雨的地界,很多陪葬都已被腐蚀到看不清本来面目。 指明重要道具的是一枚玉璧,浑圆莹润,遍布宝光,据《三醮》原文描述,那是一件从千年尘泥里脱胎而出,便光华夺目,仿若双十女郎,盛美无暇。这位双十女郎无暇的宝光下,刻着山河的起伏,另一面是星辰的轨迹,当人们去寻那山河,逐那星辰的过程中,掉落了重要道具——九州鼎。 并非一件一件掉落,而是一起掉落的! 所以…… “师兄,不用去看看吗,万一有人在附近呢?那声音,到底是火药还是地动?” “我们隔着江,离桥且远,渡头也远,这般动静,不止你我听见,左近驻扎有卫所,比我们寻舟寻渡头要快。若真有事,我们到地方时,准已严禁出入,去也无用。”王醴一边说,一边麻溜地剥除獐子和野兔皮毛,处理干净后,把野鸡也给收拾妥当。 孟约在一边心不在蔫地洗山菌野菜,王醴问她“鸡炖汤还是烤了吃”时,孟约“哦”好半晌,才看着手里的山菌说:“炖汤吧,小鸡炖蘑菇,鲜!” “别担心,没事的。”昔年定都南京,方方面面都有考虑到,太祖曾提出过地震带这个概念,并将地震带划出来广传天下,而今立郡设县,都会刻意避开。虽然至今工部还搞不清太祖是依靠什么得出地震带在哪里的结论的,但是,这几百年来,已经充分证明过太祖的地震带画得一点没错。 “嗯,獐子和兔肉都烤着吃吗?” “兔肉可以拿小锅炖成红烧的。” “野菜怎么弄?” “焯熟了拌上。” 接下来,孟约就充分感受野炊的乐趣去了,华莲峰的事就被她抛至脑后,反正也不是九州鼎出土,只是一枚玉璧。要是九州鼎,还真值得去看一看,玉璧嘛,回头找宣庆帝求看个热闹完全可以一窥真容。 中午的主食是红烧兔肉焖饭,野菜爽口,野鸡炖蘑菇鲜得让人怀疑以前吃到的小鸡炖蘑菇都是假的。王醴对孟约的捧场十分满意,小娇妻终于不摆张幽幽怨怨,能让人读出“嘤嘤嘤”的表情。 “师兄,我们下午干嘛?”孟约这时才发觉,她平时其实挺忙的,不是画画就是管家里的事,还要时时关注科学院,时不时自己还要搞点“小发明”,怎么能不忙。 “垂钓。”王醴却没说原本都是孟约自己安排的,很贴心地给孟约建议。 孟约钓鱼还成,属于能钓上鱼来的,所以还是有点兴趣的。再说,她可从没在长江上垂钓过,而今长江水清澈得很,水里的鱼一准能吃,孟约猛地想起,这时候长江里,说不定还有长江鲟。她倒没想祸害这“水中大熊猫”,她就是很好奇,想看看纯天然野生的现代濒危物种到底长什么样。 所以,当王醴钓上来一条,并且说要吃掉时,可想而知孟约的内心受到了多大冲击。在孟约眼里,滚滚是可爱的,水里的滚滚也一样可爱,而且这是中国才有的濒危物种,是国家一级野生保护动物类别呀,吃国家一级野生保护动物…… 换个说法,吃滚滚! 这怎么可以。 “师兄,它长那可爱,数量也不多,我们放过它吧。” “江里鲟鱼多得是,哪里数量不多,从太祖手札里看的?” 这一点上,太祖跟孟约很相似,在大熊猫和各日后濒危物种都还满山遍野跑时,就忧心忡忡地要去保护它们。 鲟鱼的鱼籽和鱼鳔都十分美味,至少对王醴来说是这样的,但孟约一脸不忍心,一脸“它这么可爱你怎么可以吃它”,王醴没办法,只能把鲟鱼给又放回水里去。亏他还特地要了能钓大鱼的钓杆,结果孟约不让吃,女儿家,总有些地方让人觉得很难懂。 难道中午的野兔不可爱,獐子不可爱,野鸡不可爱,偏只有鲟鱼的可爱是不能吃的。 见鲟鱼入水摆摆尾巴游向深水中,孟约才舒一口气,如果真吃了这家伙,她的良心会受到谴责的。不过,她回过神来,见王醴一脸无奈,又有些明白,长江里如今鲟鱼还很多,她刚才确实有点过于激动:“江上往来人,都爱鲟鱼美,人人都吃,万一把鲟鱼吃没了怎么办,鲟鱼又不是野兔,一年生几窝,没人去猎三年满山跑。” “是鲈鱼。” “啊?” “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 孟约忍不住捂脸:“嘤,你肯定在嫌弃我没文化好可怕。” 王醴:这上哪儿讲道理去。 结果,鱼没吃着,他还得负责把小甜甜哄好。 最后还是钓了几尾刀鱼和一条鲥鱼,刀鱼炖汤,鲥鱼蒸,再加上中午还有剩下的半边獐子肉,采一把野菜回去,晚饭就算得了。 两人是下午钓鱼回来,在庄园里沐浴过的,这时只略再烧点水洗漱一下即可。孟约洗漱完,卷着帐篷的帘子,等着月亮爬上来。结果月亮没等着,把王醴给等来,他一进来就拉帘子。 孟约:“干嘛拉帘子,我还等着月亮出来呢。” 王醴:既然不让吃鲟鱼美,那就是吃小甜甜喽。 #唔,解锁哪张图倒是个问题# 其实他们是在互相宠爱,他们俩内心都同样住着个小娇妻~~~~~~ 甜甜蜜蜜完,就该回去继续研究脱粒机啦,脱粒机研究出来,就要去谯郡开新地图~ 第二三三章 青春血最热,还是太年轻 端午节前,孟约接到了一个十分不错的消息,太学博士陈恂与泼云道长在心理学构建方面已经有了很大进展。因孟约要准备婚礼,他们已经有几个月不曾与孟约见面,这次一见面,就给孟约带来了他们一大群人合作著的书——《心理》。 孟约光看书名就被震惊到了,这群人是冷不丁就把心理学给构建起来了吗,这才多久,虽然是很多人一起建立的,但这么快,也还是让孟约很吃惊。但事实上,等她翻开《心理》看后,这种震惊就消退了。《心理》与其说是一本心理学学术教科书,倒不如说是一本病例分析,因为分析病例的这群人不一般,所以,这本书是真的能称得上心理学奠基石的。 当所有人一起讨论同一个问题时,这个问题早晚会越辩越明,陈洵他们这群人一直没有找到一个恰当的定位。而现在,他们有了一个共同的学科——心理学,是哒,没错,他们已经根据《心理》这部合作著述,将这门学科命名为心理学了。 “我们越是辩论探讨,越是深入析辩每一个病例,越发觉得,不止是病患身上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普通人的言行举止,也可以经由这门学科进行析辩。”然后,陈恂就给孟约举了个栗子,这颗栗子不是别人,正是孟约。 孟约:别,我有点怕你们这些潜伏在文科生里的理科生。 胆寒地听着陈恂一条一条分析出来,孟约越听越怕,这简直比算命先生这样的存在都恐怖。这群人,是真有一双拨开迷雾,窥见真实的眼:“陈博士,您以后可别随便逮着人就这样,把人骨头都一块一块拆了摆案上,会让人想……” 见孟约作个抹脖子的手势,陈恂笑:“正因阿孟姑娘不是这样的人,我才会把骨头都一块块拆了摆案上。” 孟约:这就是逮着我好欺负,就往死里欺负的意思呗。 “不仅普通人,大奸大恶之辈,亦能从日常言行进行析辩,反之,若有案件寻不着犯人,亦可从种种条件中逆推。” 犯罪心理学? 这群土著好可怕哦。 “这门学科,一时半会儿得不到承认吧?” “怎么会,不管南山书院还是太学,都能开设新学科,只要有学子愿意学,学科就能一直开办下去。”大明对学术,永远抱着宽容的态度,不管多异想天开的学科,官办或私立书院都不会拒绝。只要有学生肯听,听着有道理,书院在派出考评团进行考评后,会确定是否将私设学科,改为公设学科。 这就是必修和选修的区别,公设学科是每个学子都必需学的,私设学科则是选修。当然,私设学科里也有得到官方认证的,半公设学科,这种学科属于多门学科中一选或多选的必修。比如多国语言,就算是半公设学科,再往下就是纯粹的私设学科,全凭兴趣,不考试不计分,学到什么程度看天赋看自觉。 孟约虽然听得有点糊里糊涂,但换算到现代的大学,也就能明白了。 “陈博士是打算在太学设立心理学科?” “先开了看罢,无人学再说,左右我也不是第一次开设私立学科。”陈恂现在还偶尔开堂课讲《心学》,不能算是正式的私立学科,只是偶尔兴致来了讲一讲。而现在是已经向太学递交了申请,开设私立学科,并邀了同道中人一起教这课。 实话说,光那串华丽无比的授课先生名字,就够让人感兴趣的。 “这次来,不仅是想让阿孟姑娘看看《心理》,也是想请阿孟姑娘一同授讲。” 孟约彻底懵了,让她去讲课,讲什么,讲她怎么画春宫,讲怎么用艺术的眼光欣赏不穿衣服的美好肉体? “一门不知讲什么的学科,很难让人进课堂,所以,我们想打鼓人出山。” 孟约略有点懂,大概类似荣誉教授,偶尔去亮个相,把自己当成大熊猫,叫人围观围观。如果可以促进《心理》这门学科的建立和普及,孟约不介绍亮出打鼓人的身份去被围观,正是那句“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不在自己还能去为之付出的时候付出青春与热血,等到上了年纪,孟约觉得,她大概就只会想着岁月静好,与师兄或一起游山玩水,或一起宅。 “好。” “本以为要费些口舌,不想阿孟姑娘答应得这般痛快。”毕竟,孟约很不愿意顶着打鼓人的身份做什么事,平时被围观都总是不胜其扰,为此南京城里的百姓,已经在学隐身术了。他们不能阻止内心对打鼓人的好奇与热爱,只能好好学隐身术,在不干扰打鼓人的前提下,继续他们的围观。 “这本就是我提起的,我别的也不成,打鼓人这身份能派上用场,自然是乐意的。” 送走泼云道长与陈恂博士,孟约就默默在家里发愣,答应是答应得好好的,到时候说什么?让她教美术史,教画春宫,她张嘴就来,连稿都不用拟,让她说心理学启蒙课,跟要她命有什么区别。 “我干嘛要答应!”孟约抱头痛呼,刚才真是热血上头啊热血上头,果然还是太年轻,青春血最热啊,也是没办法的事。 “何事苦恼?” 孟约听到王醴的声音,顿时抬头,跟发现新大陆一样盯着王醴——发现救星一枚。 “师兄,你爱我不爱?” 王醴:这时候难道我敢说不爱? “自然是爱的。” “你好勉强!不爱就不爱嘛,何必勉强自己呢。” 王醴:小甜甜身份转变得真快,现在耍起性子来,根本没个预兆的,完全是想来就来,想耍就耍。充分说明,这是成了自己人,毕竟孟约同孟老爷斗嘴,也是说来就来,说斗就斗的。 “行了,说吧,想让我干什么?” 孟约:“郎君……你帮我写个讲义嘛,拜托啦。” 王醴被孟约这一声“郎君”,嗲得起一身鸡皮疙瘩之余,又晕陶陶得不知南北东西:“倒不是不可以,年年准备拿什么当作报酬。” “你说爱我的。” “那就先停一刻钟。” 孟约“呸”王醴一声,失笑道:“师兄,你可真讨厌,说,写不写?” “写写写,写什么,说来听听。” 把《心理》递给王醴:“劳郎君先看一遍,然后写个心理学开堂第一课。” #王醴:自从成亲后,每天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中# #孟老爷:知道女婿过得不好,我就开心了# 第二三四章 我一定拯救过宇宙 王醴没同孟约说过他的学业,孟约素觉得,她家师兄是个中不溜的。 直到看到王醴写的《心理》开堂第一课,孟约才知道,她嫁的可能是个学霸级人物。 “师兄,你在南山书院的时候,是不是特别招先生们喜欢?”老师都爱好学生嘛,这是千古定理呀。 不曾想王醴摇头:“并不,那时候多少有点郁愤,先生更爱体性光明的,哪怕学业不出色,总得有个正直的人品,我……看着就不像……” 这是王师兄头一回对自己这张坏人脸给出一声长叹,要说也是五官不端正,就是脸瘦且长,眼角上挑,怎么看怎么像坏蛋。加上读书的时候格外阴郁,能招先生们喜欢才叫奇怪,得亏他学业还算出色,不然南山书院早就装不下他了好么。 “有时候,真的特别想从小就认识师兄,你看我程哥……噢,你才在咱们婚礼上见过程哥两面。程哥是叫我爹当儿子养大的,看他就知道,若我们从小认识,师兄的童年也不会有遗憾的。”孟老爷就是太阳啊,不用加小,程并那样的小老头,都让他给暖成了火炉。 “如果历经磨难是为了认识年年,也是甘愿的。” 孟约:…… 师兄上辈子肯定是卖糖的,不然怎么能这么甜。 “不过,师兄啊,你写这么好,回头他们发现我其实很名不符实怎么办?师兄,要不你再改改,改得更平庸一点,更便乎我的真实水平一点?”有些逼是装了也不要紧的,有些逼是装了真要遭雷劈的,眼下这个就属于后者。 “你若只是孟约,自然可以平庸一点,但若以打鼓人现身课堂,便不能平庸。年年,虽只是绘本戏文,你如今也背负许多人的期待。当然,你若想以真性情示人,也不要紧,真性情有真性情的言行举止。”王醴是希望,大家说起孟约来时,永远只有赞美,哪怕偶尔有杂音,也会被赞美声盖过。唯有这样,孟约才会如她在《慕春令》里写过的那样,被这世界温柔地对待。 孟约一下就觉得肩上有什么东西压下来,奇怪的是,她居然也并不觉得这很沉重,反而依然是甜蜜的负担:“那只好劳烦师兄了,以后但凡有什么类似场合,师兄都要负责给我写稿子,不然……我真不行的。” 王醴半丝也不介意做孟约成功背后的男人,反而会十分开怀:“不碍,慢慢来,我一点点教你,你若实在不爱学,或学不会,那我就一直给你写。” 孟约:忽然觉得,上辈我一定拯救过宇宙,然而我上辈子只是个现代普通青年,真的可以拥有像师兄这么好的人吗? “胡思乱想什么,快去把讲义背熟,你总不能拿着讲义给学子上课。” “哦,我这就去背。” 好在孟约记性还成,一周下来,好歹把稿子背了个滚瓜烂熟。蜜月这时也已经过去一半,期间,王醴还去处理了两回清吏司的事务。待到孟约要去太学开讲时,王醴也无事,自然好陪同她一起去太学授讲。 陈恂在太学还是很有一拨粉丝的,所以,既然这门学科听起来便让人觉得云里雾里,依然还是有学子选择来听这堂课。人不多,只有不到二十人,私设学科的课堂并不大,但还是略微显得有些空旷。 但,既然是这样,孟约还是紧张。她就给人当过学生,从没给人当过老师啊:“师兄,你扶着我点,我腿软。” 王醴扶着孟约笑道:“年年便当他们都是你工坊里的女工,你素日不是爱同她们说话,如今这场面也差不离了。” 那怎么能一样呢,同女工们说话,属于女人和女人之间的贴心话。孟约想想背的稿子,其实她也就是个背稿子的,怕什么,权当班会上背老师事先写好的班会稿。 这时候,书案前,陈恂正在向课堂上的学子卖几句安利,卖完就勾动学子们猜,今天他给他们请来了什么样了不得的开堂第一课讲师。学子们事先拿到了课本,把课本上的大拿猜了一溜过,孟约这个以真名坠在后边的可没人提。 陈恂道:“都不对。” “先生,我们把《心理》的合著者都猜一轮了,怎么哪个都不是。” “不是还有一个没猜吗?” “孟约?”学子们看着课本发懵,个个脸上都能让人读出俩字来——这谁? “这个名字你们不熟悉,那是因为她有另一个你们极为熟悉的名字。”陈恂很是懂得怎么把人胃口吊起来。 学子们也很捧场地捧哏:“先生,快别吊我们胃口了,快说吧,再吊下去,我现在就得食堂。” 把学子们好奇心全勾出来,陈恂才请了孟约到书案前:“诸君且记住今日,为你们授讲《心理》开科第一堂课的,乃是打鼓人。” 全南京都知道,啊,不,这会儿全大明都知道了打鼓人是个年轻姑娘。孟约有一张自觉路人,却符合时下审美的脸,打鼓人的才华横溢,孟约本人的眉目宛然结合在一起,令人没法不印象深刻,没法不被惊艳到。 “诸君,日安。” 王醴写的讲义,是一个古老的话题——孤独。 可能由于王醴曾在幼年、童年、少年期,经历过长久的孤独的缘故,他讲孤独二字分析得鞭辟入里。然后,他从《心理》这门新设立的学科,去解析这种孤独的起因,以及如何与内心充满孤独的人交往,还讲述了如何排遣内心的孤独。 并且,在这里,王醴把《心理》中的“内向性格”与“外向性格”进行了有趣的讲解。每一个在场的学子,都可以从这讲解中找到自己的影子,之后,便是对心理学进行一个简单明白的概述。最后,则是讲述心理学这门学科存在的意义,以及心理学的简单运用。 孟约功成身退后,则由泼云道长,来实际操作,让学子们知道心理学是如何活学活用的。 孟约静静在一边抹汗,半倚着王醴,心中想的是:但愿这门学科能茁壮成长起来,让这世间,寻到治愈人心的路径。 “师兄。” “嗯?” “我们都要努力呀。” “嗯。” 第二三五章 他的一生 看着《心理》这门学科日渐有了固定的学子,课堂渐渐充实起来,再不像从前那样空旷。孟约就知道,不管是她,还是他们,所有的努力都悄会白费,会有人将这些如传薪火一般传递下去,然后一代一代添薪加料,最终发展成一门成熟的学科。 心理学的事了,王醴就得销假去清吏司上差,孟约则要跟着工部的作匠们一起去田间地头。脱粒机已经有了雏形,但到底好用不好用,还得实践出真知。 在大明,土地肥沃气候得宜的地方,有种早中晚三季稻的,不过江南江北多只种早晚两季稻。进入五月后,天气一直很好,稻谷成熟得比往年要早半个月,到六月中旬就已经全面进入收获期。 越是靠近江边,越熟得快,这也不知是什么道理,最靠近江边的是工部的试验田,这会儿正催着要去收割呢。 “我没问题,离长平里也不远,早上去晚上回赶得及,不用给我安排住处。”孟约同作匠们一起,把零部件分门别类装车,运到南郊的试验田里去。南郊除试验田,还有大片农边,用江水灌溉得饱满丰熟,正是即将大面积收割的季节。 “我们先去,阿孟姑娘跟后边慢慢来,你这不急啊。”作匠们想着孟约成亲也已经三个多月,没准就已经有了孩子,自然不肯让她劳累,便是他们急着赶路,也千叮万嘱,让孟约别急。 孟约在现代既没结过婚,也没生过孩子,所以她没体会出来,只当是大家看她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娇滴滴的土豪家小姐,是以关照她不使唤她而已:“去合意楼买些卤味,夏姜,你回泛园一趟,请医娘配一锅消暑降温的凉茶,煮好了,我再让马车来接你。” “是。” 孟约领着青梅去买卤味,想着干农活的汉子们都胃口大能吃,特地要了许多,还买了些凉糕和芸豆糕、甘草绿豆糕之类能垫肚子的,顺便还买了几个大西瓜。驾车赶到江边时,已快要到中午,田间地头能有什么好饭,孟约带去的卤味正好用来加餐,点心和西瓜留着待会儿歇口气时吃。 “多谢阿孟姑娘。” “不客气,大热天的,也不知能不能成,要不能成……”孟约总觉得这要不成,全是她的责任,毕竟从一开始就是她搞出来的名堂。她自己且一知半解,大热天人家满头大汗,连喝口凉水的工夫都没有,在小院子里商量怎么改图纸,怎么改尺寸,有不到不详的地方,商谈怎么补齐全。 辛辛苦苦这么几个月,她很担心没成果,会浪费了大家的辛劳,这也是种甜蜜的负担呀。 “不能成就改,总有能成的时候,当年太祖炼钢,先头少说有几十次不成的。太祖能咬牙坚持下来,咱们也一样能。”工科男们,时时刻刻都会在心中用太祖自我激励。 孟约:看来不用我给他们买鸡汤了,太祖已经给大明买了最合适,且效果最持久的鸡汤——他的一生。 吃过午饭,调试好的脱粒机边已经堆好一堆才收割下来的稻穗,工部的作匠们彼此看看,到底谁也没上前,而是把代为管理试验田的农家汉请来:“照着这踩动,握一把稻穗,将穗对准钉筒,试试看,不难。” 一件农具,倘若难,那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同样的,一件农具若农人用不惯,那就说明还没到能投放至田间的火候。 农家汉有点甩不开膀子,作匠指着脱粒机说:“使劲操使它,硬木实钢,你还怕它受不住你的力道不成。” “别管其他,只管用,只要用熟了手,就能放得开喽,等你一放开就知道这东西多趁手。”时下脱粒方法极为传统,一个大木桶,一半围上篾席,人在另一边用力抽打,使稻谷从稻穗上脱粒。传统的方法,即费力又费时,效率十分低下。 农家汉尝试着抓一把稻穗在手里,轻轻捱近钉筒,那转动的钉筒几乎是眨眼之间,就将那一小把稻穗上的稻谷下得一干二净。农家汉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上连瘪谷子都没剩下的稻穗,片刻后赶紧又捞一把稻穗在手里,这回是一大把,往钉筒上一放。这回没刚才那么快,但那脱粒的速度,也让农家汉半晌没声儿,只盯着钉筒和粒机,仿佛眼前是什么降临地球的外星科技一般。 “这什么玩意儿?”农家汉说着,远远蹲下来,抹脸挠脖,也不知是手上的稻穗残留让他觉得痒还是怎么着,整个人跟只猴似的停不下来。 “脱粒机,怎么样,好用不好用?”作匠们问这句话时,语气骄傲无比,自豪无比。 “哪能不好用,这样的好东西,该赶紧造出来,家家一架……不贵吧?” 作匠们摇头:“虽用了钢,但不是好钢,木头是硬木,也用的是最卖不上价的硬木,整一套下来,有个七八两银子就差不多了。大批制作价钱还能往下压,我们估量着,能压到六两。” 六两可真不贵,作匠一报这数,农家汉立马表示,他想买一台。家中包的地多,自家收割都忙不过来,请人收割脱粒,工钱不菲,略一算账就知道该请人还是该买脱粒机。 “还没进匠作间绘图呐,若不出问题,会马上把图纸送到匠作间翻绘,然后发往各工坊,大约等晚稻时才能在田间地头见着。”稻谷收割的最佳时期只有这十天半月,错过了,脱粒机显然赶不上早稻收割。晚稻收割,顺利的话能赶得上,不顺利……那就还有得磨。 目前来看,还是很顺利的,没看农家汉正如虎添翼,一边脱粒一边笑得嘴都合不拢,嘴里还不时发出“真是好东西”之类的赞叹。这声声赞叹,是最好的奖杯,将他们这几个月来的辛劳都妆点成了金色的丰收。 “齿轮传动还是有点问题,得想办法。” “钉筒的固定也是个问题,就算是钉这么死,天长日久使用下来也会出现移位。” “钉筒密了点,有点卡穗。” 孟约:“只能松一点,太疏脱不干净。” “那是,这段时间我就不回去了,非把间距闹明白不可。” “我亦然。” 孟约是家有小娇妻,自己也是个小娇妻,自然不会留下,只早上来下午回,倒也不会误事,毕竟东西已经做出来,孟约能帮上的忙其实也就到此为止了。余下的实践调整,都得作匠们与农人们商量着来。 回程时,孟约顺道去清吏司接王醴,王醴弃马登车,与孟约肩捱肩坐着,马车驶动起来时,他透露给孟约一个内部消息…… 第二三六章 知识就是力量 实话说,孟约一直觉得,宣庆帝是个很合格的帝王,不因私情徇私,处事素公正,是个在公无多少情面讲的。但这多半年以来,宣庆帝一直在刷新她对朱蔓生这个“帝王”身份的认知,他不但很有人情味,也做得并不会让人觉得应当承情感恩。 宣庆帝作为帝王,行事就是这样的,他想给你,会让你觉得这是你应得的,他不给你,会让你觉得是你没这能力得到。这不是位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的皇帝,他行止手段,真正让孟约领略到了什么是帝王心术。 这是被称王道的为君之道,并不好加以形容词,只叫人觉得应当是这样的。 对于宣庆帝将王醴弄到谯郡去做太守,孟约觉得其中有许多深意,因为不想动用自己的脑子去思考这么麻烦的事,孟约选择直接问王醴:“师兄,是让你去谯郡给爹当靠山,还是想让你和爹联手,把谯郡经营得针扎不进水泼不进,又或者……是给我的情面?” 王醴伸手捏一下孟约的脸蛋,最近频频投喂,小甜甜脸上能捏起点肉来,手感颇好:“都有,为人也为事,自岳父入科学院,科学院这两年可谓日新月异,倘岳父以更宽敞的地方一展身手,又会如何?在年年,是为情面,在我……是放下去磨砺,看是否日后可以启用。在事则是,在南京城,科学院常被搅入风雨中,去了谯郡,我为毫州知州,自然可保工学院万事无虞,岳父就更是如此。” “所以说是看重我爹?” “也可以这么讲。”现阶段,一般人真赶不上孟老爷在内阁,在宣庆帝心里的份量。毕竟,能当官的满天下多了去了,能带领大明进入一个全新时代的,就那么一小撮人,自然要重点保护。 孟约:果然,知识就是力量……诶,也不全对,文科生的知识穿越后也就能耍耍嘴皮子,动动心眼子,工科生的知识才真是力量。 作为文科生,孟约自从穿越后,身上膝盖上全是箭,早已经把她扎在筛子。 说罢谯郡的事,王醴略微问了问孟约脱粒机如何,孟约说还得慢慢改。王醴便就没有再多问,出了蜜月,俩人都忙,在一块的时候腻味还不够,哪有那么多闲工夫谈正经事。 盛夏无雨,却因临近的州郡有雨,冷空气沿江而下,使得南京城也略有降温,日夜温差大,江上的浓雾经风一吹,很快便弥散满南京城。王醴和孟约回到泛园时,能见度了就还剩下个二三百米,巷道里家家点的灯烛,被雾氤氲成一团橙黄的光。 此时,在南京城的另一端,自远洋经入海口进入长江的船队沿江而上,这是从海外战场得胜归来的大明军队。他们悄然在浓雾中穿行,所有人都无法安静地待在船舱里,他们都站在甲板上,静静地注视着在江上浓雾中带着点点灯火注视他们的南京。 数年征战终还家,见山河如故人如昨,他们个个热泪盈眶。所战为何,不过是为守护她安然无恙,甚至是把一切危机都扼杀于未然。所以,见她安好,心中万语千言说不出口,都化作无声的,饱含热泪的注视。 天色已晚,宣庆帝却与内阁诸公在港口相迎,他们中很多官军只是经过南京而已,他们将要各归卫所,待军部清算军功,才会有嘉奖升迁的调令。余下的一小部分,随骠骑大将军下船,朝见天子,奉上战败国的降表,及朝觐国书。 “将军实乃国之长城,闻将军战场负伤,万望将军悉心调养,他日方能为国再战。”宣庆帝接过降表与国书,亦有激动,但真正激动的时候是在接到大战得胜的捷报时,所以宣庆帝此时很能绷得住。 骑骑大将军被宣庆帝扶起后,交还虎符帅印,脱去征甲,重又一身道袍。并非担心功高盖主,也不是宣庆帝话里有话,而是掸月道长这一颗心,早已在世外,只是这国……是他无法放下的责任而已:“陛下,我早已是世外之人,放不下也不过是担心后继无人,而今后继已有人,我也可安心山中修道,再不问红尘。” 宣庆帝先是皱眉,片刻后开口道:“将军是指卢迈远?” “正是,我这弟子,本是一心求的天人之学,不想真正的天赋却在战场之上。陛下,我这弟子学青出于蓝而远胜于蓝,还请陛下悉心打磨些年,好生用他,比之我这垂垂老朽,迈远才真是……刚盖好的长城,可怕的是他这么年轻,前程无可限量,请陛下多加爱惜。”为卢宕,掸月道长慎重拜倒,委实是因为爱惜卢宕这个一心学道,却在军事上天赋惊人的弟子。 与其说是为卢宕,不如说是为这他无法放下的国与民,师父想要放下到世外去修道,自然得弟子服其劳,把这重担一肩扛起来。 宣庆帝与内阁面面相觑,卢宕才多大,满打满算也才二十出头。虽心有疑问,但卢宕的战功作不得假,这十年内估计不会再有什么大的战事,可以慢慢历练。说起来年轻也有年轻的好处,至少三十年内,不用担心无帅可用。倘寿命长,说不得能五十年高枕无忧,所以说,年轻是即可怕又可爱的资本呐。 宣庆帝亲将掸月道长迎至驿战,彻夜长谈后,在天亮时,与其同车进宫。掸月道长不愿封侯拜相,亦不要功勋爵位,那宣庆帝就只得给掸月道长封个国师。封完掸月道长,接下去便是主要将领的封赏,卢宕战功不小,籍此机会受封正三品昭勇将军,并授上轻车都尉。 并未格外优待卢宕,那反而会让卢宕在军中吃不开,卢宕却从这不格外优待里咂出味道来,他大概被他先生给埋坑里,且土都压敦实了。 王醴:“恭喜昭勇将军。” “同喜同喜,王师兄亦要外放为一州官长。” 王醴看得出卢宕已经把什么都放开,自然也再不记挂什么,他们自小就认识,虽然不能说很熟,却也是朋友,散朝后勾肩搭背一起去喝喝酒听听戏才符合交情。 但是孟约看到这二人勾肩搭背,一身酒气醺醺然地走回来,倚着门彼此扶着相视傻笑……只想摇醒王醴,问问他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爱好。脸对脸凑这么近,笑得这么痴痴傻傻,都快要让人感觉彼此凝望的醉眼里全是深情好么。 男人的友情,有时候看起来果然更像是基情! 哎呀,不行,得棒打鸳鸯,都是我的男人了,还想跟别人有情,当然不可以啦,不管男女都不成。 小剧场: 太祖:嘿,后辈儿,你马甲掉了。 孟约:我哪儿还有什么马甲可以掉的……啊,不,我还有山寨自己的打豉人,怎么这马甲也能掉吗? 太祖:不不不,你想太多了,你掉的是腐女的马甲。 孟约:这算什么掉马,我就从来没捂过。 第二三七章 带上银票带上嘴 打从和卢宕重新恢复“邦交”,孟约就发现王醴这男人跟开了挂一样,开始把交际玩得跟掌心里的文玩小葫芦一样。孟约问他怎么想的,他只笑不言,反叫孟约把心都好好放在脱粒机上面。 田间地头里,脱粒机却进入瓶颈,果然不幸被言中,早稻收割看来是赶不上的,只能尽快在这几个月里完善,看还肥不能赶上中稻。孟约这天戴着宽沿大草帽在田埂上,同作匠们一起对着齿轮犯愁时,远远看到掸月道长从田地边的道路上走过。 掸月道长喜看丰收,这位亦是农家出身,当然不是贫寒农家,而是家中耕种着千倾良田农家子。饶是这位其实一辈子没怎么到过田间地头,对丰收的农作物依然十分喜爱。 “道长,最近天好吧?”农人们在这样的时候,看到道士,总会下意识问天气。 掸月道长一点没有刚从战场归来的杀伐之气,与农人挥手打招呼,仿佛从未指挥过千军万马,也从未带领大明取得空前胜果:“天气好着哩,放心罢,少说半个月的好天,够把谷子晒干。不过得注意看着点,上午下午容易有雷雨,也就一会儿的事,备好油布,管保无忧。” “好嘞,借您吉言。” “道长来吃口瓜,江洲子上种的,可甜咧。” 掸月道长也不讲究,蹲在田埂边上就同农人一块啃西瓜,孟约与作匠们多多少少是见识过这位风采的,所以都惊呆了。 “听人说掸月道长交还虎符帅印后,便求重回山中修道,看来真是他自己愿意的。” “那必然是自己愿意,咱们这位官家要容不得人,不用等掸月道长,内阁那几位官家就容不下。” “那倒是,咱们是遇上了好时候啊,大明三百年,代代天子都是明君,可如咱们官家这般胸襟气量的,仍是少有。” 孟约:再听他们夸下去,宣庆帝不用借助蹿天猴就能上天,和太阳肩并肩。 虽然心里这么想,可蹲在一边,孟约听得还挺开心的。 “阿孟姑娘。” 孟约:…… “道长。” “还未恭喜阿孟姑娘,今日掐指一算,许能碰上,便将贺礼捎在身边,阿孟姑娘莫嫌礼薄。”掸月道长其实还想来相相孟约的面,不过这时看起来,已经有了变化,夫妻宫一落定,孟约的整张脸看起来呈一个近乎圆满的状态。 包括王醴,掸月道长在来看孟约之前,就已经先见过王醴,王醴的面相,亦同样有所变化。甚至这种变化都是近似的,要说以前王醴是眉眼如刀,中蕴戾气,如今却呈一片详和,可见这二人姻缘委实是天作之合。 “多谢道长,那我就不客气了。” 掸月道长招手,示意孟约上到路上来:“一起走走,我有几句话与你说。” 孟约其实可怕神棍了,尤其是掸月道长这种级别的神棍,心里战战兢兢的,却还跟上掸月道长的脚步、行走于金黄的稻田之中,不发脾气处是浩浩长江水,日夜东流去。 “自见阿孟姑娘起,阿孟姑娘的面相上就带着一个变字,且这个变字,总是往更好的方面变。观阿孟姑娘生辰八字,并非是天生福运昌隆,不过生辰八字乃属先天,面相变化才属后天,因而我更重面相。”掸月道长说着停下,定定看孟约一眼,“阿孟姑娘,早几年我亦相过王重崖的面相,命定此生鳏寡孤独,有所出无所养,有所归无所依,再凄苦不过的面相。如今再看,不说福寿双全,禄权科齐,却也是个安平和乐,晚景丰足的面相。” 孟约:“我不太明白,您想说什么?我觉得,人和人在一起,本生就会产生一定的变化,有时候只是一念之间的选择,就会造成完全不面的人生。这种选择,仍然应当是出于自身的,重要的人亲近的人会对最终选择有一定影响,但没有人能彻底扭转乾坤,甚至是命中注定。” “先贤所言甚是,面由心生,面相无法改变中注定,心却可以。阿孟姑娘,望你善用这份能改变他人的心,因这力量比什么都更强大无敌。”掸月道长说完便要与孟约辞行。 孟约觉得,就冲这一拨听得她云里雾里的话,就该把他拉进心理学这个大坑。所以,她叫住掸月道长,把陈恂博士和泼云道长在太学的课堂各略讲了讲。掸月道长不出孟约所料地表示很感兴趣,并且马不停蹄地就要去太学跟陈恂博士泼云道长会面。 孟约看着掸月道长的背影,“嘿嘿嘿嘿嘿”地耸着肩笑了好半晌:“全天下的神棍都该去搞哲学和心理学,这样就不会成天琢磨着,把人上八辈子下八辈子全一手掐出来,很可怕的好嘛!” 脱粒机的齿轮,和一些难题,直到一个多月后,因立秋后的几场雨而转凉时,才终于有所突破。至此,孟约确定了一件事,以后这样的事还是交给专业人士去干——比如孟老爷。光是造个脱粒机就快折磨死她了,日后还是得回归套路,跟在科学狂人们后边点拨,什么也不用伸手,锅有太祖背,活有科学狂人们干,多舒坦。 “阿孟姑娘,日后若还有什么农用机械,只管来同我们说,我们必倾力相助。”也没谁占孟约的功劳,一切都是基于孟约的图纸和构思,如果不是孟约,这脱粒机还不知哪年才能有。大明是有专利法的,即使是工部借作匠帮了她忙,她依然可以申请个人专利,当然作匠不是白借给她的,她得向工部缴纳一笔约五千两的费用。 “早知道,不该跟工部借人。” 王醴:“唯有向工部借人稳妥,这五千两该花,日后多卖几台脱粒机就能回来。” 最终由工部定价为六两半的脱粒机,大量生产,成本可以降到四两以下,每一架脱粒机如果能挣三两,凭大明的耕种面积和农业人口,哪还用为五千两肉疼。孟约转念一想就很开心了,再有她也是想明白了,本来她就不是为挣钱,而是想为“小明”做点事。 “对了,师兄,你调令不是下来了吗,有没有定几时到任?” “十月中旬之前到任便可,年年该开始准备了。” 孟约:没什么要准备的呀,带上银票带上嘴,一路吃到谯郡去就行。 然而,孟约一路吃吃吃的愿望肯定要落空了,因为十月间,从毫州修出来的路轨已经全线通车了! 第二三八章 合法卖艺,非法卖身 在没有重型机械的古代,土著们集体想干成一件事,往往会让历史都感觉到惊讶。孟约设想的一路吃着美食来,又一路吃着美食回去的预想根本没法实现,王醴给全家上下都订好了蒸汽机车票。 这年月的车票可不好订,委实便宜,就是为图个新鲜,也多得是人来乘坐。不过官员公务往来,有预先留出的公务车厢,但仆役不能乘坐,王醴订票,也是给家中仆役订。 孟约的几个丫头年纪也都不小了,因都是南京本地人,孟约不准备带过去,仍是把谯郡带来的仆役厨娘都带上。王醴则点了几个随从,老管家还得留在泛园,南京城中还得他照应着。 余下的什么衣裳首饰家什都各带一些,到底是回乡,可以简便许多。余下的便是采购些南京的特产,到时候可以送人,孟约有那么多小美人在毫州左近,必有见面的时候,就是不见,也得派人把礼送到呀。 “夫人,专利司来人送信,说有人欲求购脱粒机的专利,现在人在专利司,问夫人是否方便去一趟。” 孟约一听,喜出望外,她在专利司注册的时候,就听说专利可以在专利司挂牌,就顺手挂上去。好一个人的精力有限,委实没法把心神分出一部分来,放在一个她其实并不是很熟悉的领域上。这几个月来,光脱粒机的制造和售卖就让差点让她崩溃,要不是有泛园孟园的管家帮忙,有科学院借人给她督着脱粒机的制造,她早完蛋了。 “行,我这就去。”能把专利脱手再好不过,当然,也得看什么人接手。等闲的人,孟约宁可自己累点难点,也不会交出去。大不了,相请科学院代为打理,届时与科学院以分红结算代理费用即可。 到了专利司,孟约见到的是杨士弘陪同一名中年人在专利司的会客室里,孟约一边心说“这可真巧”,一边迎上去行礼:“杨伯伯,杨兄。” “世侄女?”杨老爷的惊讶可比孟约多多了。 杨士弘也一样很惊讶:“阿孟姑娘,这出让专利的孟夫人,便是你?” 孟约点头道:“可不是,我也没想到,想购入专利的是你们。” 既然是熟人,那就更好说话了,孟约相信孟老爷的眼光,也相信原著中能好好对待孟小约的人家。所以孟约只要了一万两,专利司的费用之外还有给工部的巨额借人费用,加起来约就是一万两,孟约自然还挣了点小钱的。 “世侄女这是在送吗,这可不成,我可不能让世侄女吃亏,回头老孟不得吃了我啊!这样罢,我查过此类交易,一般有两种交易方式,一是专利授权,二是专利转让。这样罢,我们就按第一种走,我以一万两把大明境内的真专利授权买下,每卖出一台,计世侄女一台的授权费。”这个授权费多寡,就得细细商量。 最后孟约得到一万两和一成的专利费,双方都很满意。走出专利司,孟约有意请杨老爷和杨士弘吃饭,杨老爷才来南京事一堆一堆的,道是相熟就不客套,摆摆手领着儿子走了。孟约在原地站了站,然后抬头看向天空:“孟小约,其实在这样的人家,你过得很快乐是不是,你会不会怪我占据了你的人生,还把一切改得面目全非?” “算了,怪也没用,希望你也能在某个地方过得好好的。”孟约其实想过互穿的可能性,想想,幸好她是个吃啥啥不大成,干啥啥不会的,不然孟小约穿过去得多辛苦。不过这样一来,让孟约很为孟小约的生计操心,她……靠什么吃饭呐! 王醴下衙回来时,孟约问:“师兄,如果你像我绘本中画的那样,一下子到子五百年后的世界,一切都天变地转,你觉得你能靠什么谋生?” 王醴以为是下个绘本,认真思考片刻说:“倒卖古玩?” 孟约:我家师兄好潮的,这条路确实可行,好多穿越重生小说都写过呢。 “那要不会玩这个呢?” “再不济写几个字还能卖钱吧。” 如果是《三醮》里的五百年后,传统文化的地位很高,相关从业者没有养不活自己的道理。孟约想想,王醴不管去哪个五百年后,可能都能活得挺好,孟小约……就有点悬了。 是夜,许日有所思,终致夜有所梦。 孟约梦到孟小约啦! 孟小约还真成了她,然后这姑娘真是跟她差不离,一无所长,偏又没个孟老爷这样的土豪爹,只能自己想办法求生存。然后……什么也不会的孟小约凭着一张脸,摸爬滚打成了娱乐圈的古装女王。 孟约:这什么鬼? 醒为后,孟约抱着被子,在床上傻笑好一会儿,终将这事一笑置之,并且放下。不管怎么样,每个人都有自己活下去办法,也许会走点弯路,也许会生点波澜,也许会有坎坷曲折,但最终会好的。 “年年,今日要与同僚宴饮,不日便要启程去谯郡,这便算践别宴了,不必等我,早些睡。”王醴收拾好仪容,凑到孟约颊边,便轻啜了一口。 孟约白他一眼:“我还没洗脸呢……先说明呀,宴饮可以,吃酒看戏听曲都可以,不许有什么花花粉粉的作陪,不然我要生气不理你的。” “要不你同我一道去。”王醴可真冤枉,无非就是前两日有士子结宴,请了清倌人作陪。时下的律令是,清倌歌伎都合法,人家卖的是艺。那除卖艺外,自然都是不合法的暗寮,结宴时有不讲究的,夹带了几个能陪酒能上下其手的暗寮,结果被御史给瞧个正着。 这位御史先把参宴的儿子揍一顿,然后一封奏疏把在场士子连同亲儿子全奏名到御前,于是集体被申斥,并且三年之内不予听用。有官职的停职反省,无官职有功名剥去功名重考,无官职也无功名的,以后人生就艰辛了。 《大明律》对此类事件的处理,孟约总结为:合法卖艺,非法卖身,外室属奴籍,私生子无继承权。正所谓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不给予合法地位,就不会存在。 孟约对此表示,《大明律》真是个暖男,所以她很放心地摆手,这风口浪尖上,谁敢不怕死顶风作案:“去罢,早点回来,我让人给你准备消夜。” 第二三九章 一愿风调雨顺,二原家家团圆 眨眼倒是寒衣节,这是个祭奠先祖的日子,同时也昭示着冬日严寒的降临。但由于大明处于小冰河时期,且这个小冰河时期是从先帝朝开始的,持续至今已四十余年,大明的百姓早已经习惯这样的严寒天气。 因在外洋有大片肥沃土地,又有许多高产不挑地的农作物,历史上的大明因小冰河时期而引发的种种矛盾,因粮食的充足,也悄然消弥于无形之中。穿越者太祖明明白白地告诉过朝臣与子孙,让全天下人吃饱饭是社稷安稳的基石,所以大明三百年来,一直致力于寻找肥沃的土地向外扩张,开垦更多的良田,种更多的粮,让大明无饥寒之忧。 因小冰河时期如正史上一般降临,慢慢的,这个祭奠先祖的日子,成了集体祭奠太祖的日子。也不是说专程只祭奠太祖,一般是祭奠完太祖,再回去祭奠祖先。 这样的日子,孟约也赶了一回热闹,随着拥护的人群去玉清山拜太祖。对时下土著们,每个月都要搞出名目拜太祖这种事,孟约已经很能习惯了:“其实太祖挺爱清静的,要知道归天后,几乎天天有人惦记着他,八成要跳起脚来骂人。” 王醴失笑道:“若真能激得太祖跳起脚来骂,只会有更多人惦记。” 倒也是,难道还真能再穿一次不成,没这可能的。孟约拾阶而上,向太祖三叩首,然后到外边点香燃香,与土著们一起仰面向天,默默祈祷。 一愿风调雨顺,二愿家家团圆,三愿此生长相守,共他岁岁年年。 祭罢太祖,便打点行装,该去谯郡了。去谯郡的车每天只有一趟,他们清早就得去赶车。验过车票后,孟约同王醴登上公务车厢,公务车厢倒是宽敞,但也只是人少一些而已,其余与普通车厢并没有什么不同。 科学院在每辆蒸汽机车上都派了两名学子督运,不过科学院里人挺多的,孟约也不是谁都熟面,打过招呼后便各坐各的。王醴大约提前打听过,坐太长的路,有人会很不舒适,呕吐头疼之类的,事先有所准备,每隔一刻钟,王醴就要问孟约一句:“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车窗开着一点,有寒风从中吹进车厢,孟约除觉得有点冷外,真没哪里不舒服:“没有,我能坐车的,科学院里那个蒸汽机车我可没少坐,不会出问题的。” 见孟约确实一路都精气神饱满,王醴才放下心来,这就要见岳父了,万一小甜甜顶着张惨白的脸,岳父岂不要以为他欺负了小甜甜。好在孟约是真的很能坐得车,一路到毫州下车,孟约都一脸精神:“还得赶三十几里路,年年用不用先在这借宿。” “不用,这里倒离鹿邑更近,我们先回家住几天,使个人去跟爹说一声,就说我们过几天再去谯郡。”哪怕在南京与王醴结识并携手相伴一生,孟约仍是觉得,她穿越以来,最轻快的日子就是在鹿邑的这段时间。真的和现代没有太大区别呀,小美人们个个可爱,就是左邻右舍,也相处和睦,打刚来时送走周文和,一点糟心事都没有。 见孟约说起鹿邑来整个人都仿佛闪闪发亮,王醴哪还有不同意的,把仆役遣去谯郡,他自己则同孟约去鹿邑。王醴在鹿邑也是有许多如今思来,十分美好的回忆,如上元赏灯,雪夜吃腊八粥,雨夜初逢,以及枇杷树上赤着双足,湿淋淋的小甜甜。 孟家园子这几年交由程并一同打理,程并现在在谯郡,就由程并的儿子程绪看顾着。原本程太太要接手,但程并认为年纪也不算了,得管起点事来,日后若真是作官,要管的摊子事更多更大,现在不试着去,将来难免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阿绪,你在这儿啊?” 程绪应该叫孟约一声姑姑的,可是,孟约没比程绪大多少,程绪这声姑姑一直喊得有点小羞涩:“姑姑,爹去谯郡了,我来这边看看,正要回去呢。” 孟约叫住程绪,道:“别回了,留下了吃饭,我使人去把嫂子也喊来,好歹见见新姑爷。” 程绪就猜着是姑父,但两人一前一后的,程绪没敢乱开口,这下确定是姑父,赶忙行礼:“姑父。” 路上,王醴早想过会见到亲朋好友,提前准备好了见面礼,顺手给程绪递个小锦盒,王醴道:“听闻你将要下场考试,若有疑,可来问我。” 程绪也早知道这位姑父当年考得不错,虽然不是状元榜眼探花,也不是亚元,但也是前十名:“好,多谢姑父。” “别在门口说话了,都先进门去,家里怎么样,一切都还是原样吧?”孟约说话间,还叮嘱好厨娘赶紧去做饭。 “都好,除看门的何老伯年事已高,被子女接回去奉养外,余下的都还是原来的人。” 园子里,果然是一物一景都还同原来一模一样,连屋檐下刚刚点着的灯笼,都还是旧日离家时的式样。甚至还像记忆中一样,四时皆有花开,此时开得好的是菊花,一丛丛一架架开出满园冷香来。 重重花朵掩映处,便是她的院子,院子里树大都落光了叶子,还有几株四季长青的树绿荫荫地矗立在庭院里。四只狗许是回到了熟悉的地方,一下跑没影儿,还好似记得家里的人一样,跟谁都摇巴任摸任抱任投喂。 “年年的闺房原来是这样的。”王醴一进门就四处看,看哪里都新鲜有趣。 孟约坐在梳妆台前,一边卸钗环,一边看着镜子里的王醴道:“奇怪,我在南京住的地方你又不是没进去过,为什么对鹿邑的闺房这么好奇,在南京的闺房就不是闺房了?” “第一次进来,自然好奇。南京院子小,你就那么巴掌大个房间,陈设少之又少,哪能看出什么来。” 孟约:“你想看出什么来?” “年年的喜好啊。” “噢,那你看出什么来了?” “年年果然是个小甜甜。” 孟约一脸问号:“这从哪看出来的?” 王醴笑着走近孟约,低头亲吻一记,道:“从整间屋子。” 哪怕已经几年没住,整间屋子仍显示出主人的内心世界如何,小甜甜果然是个又暖又甜心又大且略有点懒的! 孟约:“为什么当初我就没能从师兄住的屋子看出什么来?” “年年想看什么,我都可以给你看啊。”王醴语毕伸手解衣带,那姿势,愣让孟约有点眼熟。 孟约:又学春宫,真是个臭流氓! #王醴:你画下来,不就是为了让我学的吗,我的理解能力一直满分啊,不可能理解错误的# 第二四零章 我和我的小美人 夜里下了雪,早晨醒来,孟约刚睁眼就被一片雪白的光沁得捂住双眼。待问王醴为什么这么大光亮时,忽见窗缝外有阳光穿透冰棱,折射出晶莹剔透的彩光:“下雪了?” “嗯,及膝深的雪,觉得冷就别起了,等屋子烧暖一点再起,我给你问问早饭去,让他们端屋里来吃。”要搁从前,王醴是绝对不可能容忍有人在卧室里吃饭的,现在别说在卧室吃饭,在床上抱着被子吃饭他都觉得小甜甜美极了。 “师兄,我们中午去普渡寺赏雪围炉啊!”孟约还记得昔年在那里曾发表过对良人的想法呢,虽然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不一样,而且到头来……她实现的居然不是嘴上说的,而是心里想的。 可见,真有心诚则灵。 普渡寺,也是王醴有回忆的地方呀,腊梅花开的上元夜,仿佛冷香还在鼻端浮动:“好。” 王醴以为,会是只有他和小甜甜的浪漫约会,结果……他忘了这是鹿邑,孟约有许多嫁在鹿邑的闺中小姐妹,她一说出门,立马就转头吩咐下去,给各家下帖子。早上,该知道孟约回来的都已经知道,一接到帖子,自然是欣然赴会。 然后,王醴期待的两人围炉,就变成了一大群人围炉。王醴看着孟约和她的小美人们左搂右抱,得意洋洋的小脸,委实不好说什么,只能叹口气,在远离孟约的地方默默烫羊肉吃。不过也不止他一个人郁闷,同来的“连襟”们也都差不离:“尊夫人真是……” “嗯?” “得亏是个女儿家。”若是个男儿身,把小姑娘们全撩完了,还能有他们什么事,瞧这嘘寒问暖温柔多情的模样,简直没眼看。 王醴闻言笑出声来:“我敬兄台一杯。” 既然是小甜甜闺中小姐妹的丈夫,王醴觉得还是应该交好一下,至少让小甜甜日后能想与小姐妹聚会就能邀到人。当他真心想与人好好交往是,没有交往不到的道理。 这时一干连襟还不知道这位官身的妹夫就是即将上任的知州,直到半月之后,毫州衙门的差官找来,王醴才结束陪孟约会小美人,他结交连襟的日常:“拜见王知州。” “我已去信道是月底就任,何事如何匆忙?”这会儿毫州衙门里还有另一位知州在,这位知州是等着告老还乡,因修通了路轨,并不急于启程还乡。王醴先前一再去信,那位知州都同意再多留一留,不想这时就找来,看差官神色,似是生了什么大事。 “河南道袁道台有一独子,昨天夜里被人发现死在毫州城外的卲河上,袁道台听闻消息后几近癫狂,现在整个毫州都人心惶惶。邓知州是没办法了,他制止不住,只得使小人来请您。”差官也是一脸头疼,袁道台与其独子原本是到毫州访友,结果谁能想到访个友能把独子访没了。 道台就是一道的土皇帝,论起来王醴也是下官,但好歹是毫州新任官长,总能规劝规劝。其实王醴听到也头疼,光“独子”这俩字就知道份量有多重:“不及收拾了,年年,我先骑马去,你稍后慢慢坐车。要是觉得天冷不想动,就再歇几日待天晴气朗再启程。” “行,你去吧,我收拾收拾再坐车跟上来。”孟约听着也心惊肉跳,随意使人收拾了几件衣裳给王醴,又带上两件厚袍子,另烫了几壶加姜的黄酒裹在夹棉布袋里,“要是冷了就喝点,挺远的路,可别着凉。” “好,你也注意保暖,不急赶路。”众人在侧,王醴便是想抱一抱亲一亲都没法,只能脉脉含情地注视片刻,转身出门领众人一同向毫州方向去。 王醴走后,孟约在院中站了许久:“算了,我们也早点收拾启程,给我的小美人们都去个帖子,让她们日后有事到毫州寻我。” 午后,王醴抵达毫州,袁道台正在毫州衙中,梁知州有一张一团和气的脸,这会儿却正犯愁地在一旁叹气。堂上的袁道台可不管别人怎么叹气,随便衙门里怎么冷,也没有叫人烧火盆,或移布后堂取暖的意思。 袁道台年约五十,养得好,倒还算年富力强,自然扛冻,梁知州却冻得不行,挺富态的老头儿绻在一边,冻得脸都快没了人色:“来人,先扶梁公去后堂。” 堂上的袁道台看了一眼王醴,袁道台是见过王醴的,所以王醴一进来就让人把梁知州扶到后堂,袁道台也没说什么。他只需要一个毫州的官长在跟前,管是梁知州还是王知州,于袁道台没有任何区别。 “下官王醴,拜见袁道台。” “劳王知州一路赶来,正好,王知州早年在督察院督河南道,本官记得王知州颇富探案之能,眼下正是需请王知州费神的时候。”袁道台说着,命人把卷宗递给王醴。 王醴接下卷宗,倒也不去管袁道台怎么占据公案,他是一打开卷宗,就满脑子全是案子。毫州通判姓于,一直在一旁没说话,在袁道台盛怒之下,整个公堂落针可闻,于通判自然也没敢吭声。 看完卷宗,王醴才看向于通判:“死者何在,为何没有仵作的陈文?” 于通判先是看一眼堂上的袁道台,然后才回答王醴的问题:“史园设了灵堂,道台不许仵作验……尸。” 王醴看向袁道台,袁道台倒是给了王醴几分面子:“本官已去信命河南道按察使司带人过来,毫州的人,本官信不过。” “那陈文就等仵作来了再说,于通判先与我一道去案发现场,其余人等也都出去查案,光待在公堂上能查出什么来。”王醴是看这些人都快站成冰棱子,这才出言把人都先放出去,日后都是他的下属,自然要加以爱护。 “是。”众人如蒙大赦。 袁道台冷冷瞟王醴一眼,到底没说什么,王醴行礼后退出公堂,到公堂外时,命人烧几个火盆,煮些热茶并点心送到公堂去。同出来的差官,王醴也让他们先去吃东西再外出查案,并把线索与终点一一分置到个人,总算是把场面先稳住了。 这才喘口气呢,孟老爷不知从哪听来的,从工学院骑马过来问王醴怎么回事,怎么不见他闺女。 王醴:…… #不止小甜甜是债,岳父也是债啊!# 第二四一章 灯下融融笑 安顿好孟老爷,回答完孟老爷的“关于闺女的一百问”,王醴复又在风雪夜里的灯烛下,细细翻阅卷宗。比起刚来时在公堂上拿到的卷宗,此刻,卷宗又厚了许多。 袁道台的独子虽不是个能作学问的,却也非纨绔子弟,是个还算不错的年轻人。有些富贵乡里养出来的小毛病,但为人处事还算可以,也没有什仇家,短短二十余载的生涯里,没有什么同人结仇怨的记录。 一整夜,王醴都没怎么睡踏实,一则是新到了地方有些不适应,二则孟约没在身边,最后才是袁道台独子身死案重担在肩,委实有压力。好在天亮时放晴,路上积雪也不再结冰,而是慢慢融化,孟约则在下午时乘马车抵达谯郡。 王醴听到消息,赶忙起身去接,因中午略补了个觉,看起来脸色还成,就是眼下略泛黑,还是泄露了他没睡好的事实:“师兄,你看你的脸,好没精神。你啊,真是离不开我呀,一不看着你,你就不爱惜自己。” “是啊,所以年年不可离我身。”把孟约迎进孟老爷早早置办在毫州府衙旁边的园子,王醴一边走一边说了说园子里都有哪几个院子,各在什么方位,又说孟老爷清早去了工学院,大约晚上会回来吃饭。 “爹大约总算舒坦了,老嫌南京宅院小,时常看着我屋叹气,说委屈了我,从小到大就没住过那么窄窄缩缩的屋子,多放点东西身都转不开。”谯郡地方大,孟老爷又熟悉人又熟悉地方,置办下的这个园子,能顶得上二十个孟园那么大。又是从熟人手里接手的,略修缮一番,稍微添了点家什就能进来住,住进来的时候连园子都是治理得齐齐整整的。 王醴是自己不觉得,想想孟约从就住这么大宅子,再想南京的宅院,委实有点小,便是泛园也小。不说鹿邑的宅院,眼前这个刚买下才几个月的宅子也远比不上:“南京也不是没大宅子,回头我着人寻一寻。” 从前家中就他一个,王醴只会觉得屋子大,什么时候嫌屋小过。孟约才嫁过来没多久,他就感觉出来了,孟约光衣裳首饰就得占间大屋,谁让他有个疼闺女的岳父,偏家里还有布坊,布料从来是论车装。 孟约对大屋子没什么执念,挥挥手,问王醴案子查得怎么样:“没有任何进展,按察使司来了人,这会儿仵作陈文都还没送来,也不知怎么一回事。” “不管怎么样,你先睡饱吃好再说。”孟约不懂这些,自然没法给出什么建议。所以这时候,孟约会很想念杨廷礼,有那老头儿在,心里总是格外地踏实。 “年年说得对。”王醴应下,赶紧命人准备晚饭,孟约一路坐马车过来,想必也没能吃顿安稳饭。 两人吃饭时,府衙的差官申江送了仵作陈文来,王醴不好在饭桌上打开,怕孟约吃不好。遂赶紧扒几口饭,叮嘱孟约慢慢吃,然后才接过仵作陈文叫上申江往书房里去。 孟约一边吃饭,一边想:“嗯,得把杨阁老忽悠过来,总觉得有杨阁老在,大事先定了一半,再不济还能狐假虎威一下呢。” 至于怎么忽悠杨阁老,孟约没想好,她只吃完饭就先写书信给南京。先是写给吕撷英卢昆阆,然后是吕冰和她的小美人们,再是宣庆帝萧皇后,然后是杨廷礼。她觉得自己能把杨廷礼忽悠来的,却没想到她信还没寄出去,门房就接到了南京的来信,从仆妇手上接过一看,孟约不由对这历经几十年不倒的老妖精有了个新的认知。 “说得也是,要让师兄自己去处理这些,时时有倚仗,处处有人指点,待日后无人可倚仗,无人可指点时又待如何?杨阁老真是……我信都还没写完,他的信就先来了,看来是算到我会有这么个念头。”既然老妖精都这么说了,孟约在这方面还是挺推崇杨廷礼的,遂搁下这事,把信发出去。 看罢仵作陈文,即使天色已经晚,王醴都还是出了趟门,至深夜才回来。孟老爷更干脆,只使人给孟约捎回来一句话,说是过两天才能回来,他们去百十里外的炼钢厂去了。 “不是喊你早些睡,不必等我,怎么还没睡?”王醴一脸疲惫的坐下,只见孟约在灯光下一脸暖融融地含笑,遂觉得身上疲惫去了六七成。 “倒也不是专等你,白天在马车上睡过,这会儿睡不着。路上买了几本毫州时兴的话本,别说,毫州地界上,很有几个话本写得精彩的。”孟约是看着看着,都有自己动笔的想法了,打鼓人好久没动画笔,这会儿看到人家的精彩故事,难免有点蠢蠢欲动。 “那也得早点睡。”王醴说着吩咐人准备宵夜,又问孟约吃不吃。 孟约才不吃呢,她没有吃宵夜的习惯,而且也怕胖,生活里没有什么需要担忧的事,人是很容易心宽体胖的。王醴还十分致力于投喂她,孟约不得不提前为自己的细腰肢而忧心忡忡:“不吃,吃了夜宵待会儿睡不着的。” 厨下的鸡汤面和几碟小菜端上来,王醴去外室吃完洗漱换了衣裳再进卧室时,孟约已经倚着床边睡着。王醴本来还想说今天在毫州世上见了脱粒机和缝纫机的事,见孟约睡着,便把话都咽回去,轻手轻脚将孟约放平,散了头发盖上被子。 “还说不是等我,早困了罢?” 才洗漱完,王醴没什么睡意,遂坐在床边低头静静看着孟约。许久之后,王醴才涌上点睡意,这才熄灯上床,紧紧搂着小甜甜坠入沉沉甜睡这中。 这一觉,王醴总算睡好了,孟约早上起来看,见他眼底那一圈黑转淡才放心:“案子有眉目了吗?” “迷雾重重。”王醴吃过早饭,问孟约去不去工学院,他顺路把她捎过去。王醴是怕自己太忙,孟约一人在家待着无聊,工学院里多是熟人,就是孟老爷不在,孟约同他们也很有话题可说。 孟约当然想去了,天挺冷一人出去玩也没意思,还不如去工学院看看土著们这段时间又搞出什么东西来。 PS:你们猜,下一件面世的会是什么东西~ 再猜猜打鼓人下个本子画什么~ 第二四二章 人力有限,吾生有涯 工学院这会儿建筑都大体建成了,园子虽然还有些空旷,但收拾得齐整干净,花木有许多是刚移栽来的,枯干干的枝看着颇可怜。工学院比南京的科学院还大,建筑与建筑之间相距更远,所以还是保留了许多原生林木的,也只路边植被有些萧瑟,原生的林木依然有长青不败的。 秉承着便捷的想法,工学院里也修了小型蒸汽机车,速度更慢,但比较起来,这里的反倒更舒适,车厢里的座椅都是软的,用厚麻布裹着棉垫子。车厢里还备了茶水,比投入运营的列车更大的车窗挂着洁白的纱帘,风吹过来时,白纱扬起,透着青山绿树红花,倒颇富诗意。 “只差供暖了,如果有供暖,夏天再供个冷气,嘿,就跟现代的火车没什么区别啦。”可惜空调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别说空调了,洗衣机都还没影儿。 孟约早就肖想洗衣机了,可惜这东西,她是一点原理不懂,就知道甩干衣服用的是离心力,还得感谢她那没比她小几岁的侄子。在她帮忙甩干衣服的时候,说了一句离心力,不然凭她这美术生的出身,根本不会关注这个。东西管用就行了,管它什么原理,她以前就是这样想的,所以她不适合做科学狂人呐,因为她没有好奇心,也没有追根究底的勤学好问。 “阿孟姑娘,你这上哪儿去,孟副院长不在啊,下炼钢厂看样去了。”上车的是袁令昭院士的学生,捧着一大堆纸卷,看来是要去哪里。 “我知道,来看看大家,特地带了酱鸭和酱卤,中午一块吃饭啊。”孟约帮忙把纸卷放好,并且邀饭。 “要说谯郡什么都好,也就只有吃上有点不习惯,刚来的时候,我们还吃了好一段时间酱菜和馍,后来才请了大师傅来做面条,前段时间还是孟副院长找人买了批稻谷来,我们这才吃上饭。”南北差异总是不经意体现出来,哪怕如今只一天就能来回的距离,饮食上也很有些区别。 苏浙一带的人爱鲜甜口,到河南这地方来,肯定不能适应,豫菜或偏酸或偏辣,或重口,对小清新惯了的南京人来说,真没法接受。好在孟约在南京吃着挺好,吃豫菜也可以。 聊一路吃,让孟约忍不住给了学子根鸭腿,学子接过一边啃一边掉眼泪,想家想的。平素里忙,也没工夫想这个,吃着酱鸭腿,不知不觉地就想起家,想起家中的人来。 孟约:早知道就不给啦! 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郎,哭得可怜巴巴,让孟约觉得她简直有罪,就这样干坐着什么也不做就更有罪了:“别难过,想回家也不过就是一张车票的事,现在不是每月给你们六天假嘛,得工夫就回家看看呗。” 哭红了一张脸的少年郎“哦”一声,抹了抹泪说:“也是,又不是车拉马拽得半个月才能到家,现在快着呢,想回家每隔几天就能回一趟。” “可不是。” 哭着的少年郎瞬间绽放笑容,这笑脸,让孟约觉得,她和大家一起努力,把蒸汽机车造出来是很有意义的一件事。交通的便捷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使得所爱即使隔山海,也不需移山海,只需一张车票,即可抵达。 “对了,最近院士们在琢磨什么?” “发电机,电灯,正琢磨用别的什么代替竹丝呢,除这个,还在做电车。不过因为发电机体量太大,电车还没什么眉目,倒是电扇现在已经很好了,电丝裹胶也有谱了。”这说的是在南京城就定好的项目,除此外还有最近的新发现,“郑院士最近好像在钻研个挺有意思的东西,不过我们都不太懂,郑院士门下的师兄弟跟我们解说,我们也还是不大明白。” 孟约一听,顿时来了兴趣,见这里问不明白,干脆问郑院士的“研究所”在哪里。得到明确地方向后,孟约直奔郑院士而去,就像孟老爷说的没有无用的机械一样,没有无用的新发现,越是当下没人能懂的东西,可能真具有深远的意义,以及更加深远的影响。 “郑伯伯……”孟约进去后,打一圈招呼,然后同大家一起围着那丑丑的东西不明所以。饶是她见识过几百年后的现代科技,也委实猜不出来,这丑丑的机器是什么东西的原型,“这什么?” 然后,孟约就见识到了什么叫做“跟我们解说,我们也还是不大明白”,她倒是抓住了几个关键词——传播,电场,波动。郑院士也是才把这东西弄出来,所以说出来的话也是自己摸石头过河总结出来的。 难道是……电磁波? 如果是,那孟约就真是有点佩服郑院士了,直接用小型发电机,把电磁波给弄出来。这一圈一圈导裸露的线圈来看,真有可能是,好歹她也是上过高中物理课的:“这能做什么用呢?” 郑院士摇头:“只觉会有大用,但到底用在何处,一时还真没想好。不过,太祖曾提过,以某种介质在无形的空气中远距离定位传播声音,以达远途即时通信,想来这就应该是那介质。” 孟约:噢,又是太祖给开挂了,难怪。 “这种波动应该可以传播声音,但怎么远距离传播,我们还没什么想法。阿孟姑娘也看过太祖的手稿,可有什么想法没有?”郑院士记得,孟约是个提有想法的小姑娘,别的不说,她一手造出脱粒机来,就让郑院士很愿意跟她交谈。 孟约:这真没有,我可是在智能手机大行其道下成长起来的现代人,哪知道这种最原始的原型机怎么弄。 “我没想法,太祖的手稿写得并不详尽,可能太祖也只是有这设想,也还没想好怎么弄。”孟约觉得,太祖可能对这方面也不是很熟,所以只粗略写了写,因为太祖如何更是很熟的,都已经在他当皇帝那些年做好了。 “诶,若可以,真愿将我一半生命赠太祖,若太祖能活到现在,相必……阿孟姑娘笔下的五百年后世界早已经呈现在吾辈眼前。” “人力有限,吾生有涯,这却没办法。却也没关系,太祖十年百年能干成的事,想必我们多加努力,有五十年五百年,也总能实现。” 孟约说罢,看着现代通讯界的开山祖师,心中充满无限感慨:其实不必太祖,这群土著科学家们能多活些年,大明的科技也一样能日新月异,也一样能抵达那个五百年后的世界。 因为,那就是大明的未来呀。 第二四三章 满脑子都是十八禁 电磁波这样的“黑科技”是孟约完全没有办法给出任何建议的,何况现阶段连全国的电网电线都没布好,有线电话一时半会儿也难以形成。所以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全国的电网建设,另外还得蓄水建坝。 即使太祖不喜欢三峡工程,但也指出在有限的条件下,水力发电也是最容易建设的。风力发电、太能发电和核电,或者其他什么可循环的清洁能源,在眼下的情况下都是不现实的。无非是秉承太祖遗训,不打中原水域的主意,大明打下那么多疆域,总有什么地方是适宜建水坝,且不会产生不良影响的。 中午,工学院的师生济济一堂,孟约从南京捎来的酱鸭卤肉等都被细细切了,用小碟子一份份装好,到窗口打菜就能额外领到一份。孟约本来以为,大家吃了酱鸭,会出现的是关于食物的聊天内容,却没想到,大家是拿她下饭的。 “阿孟姑娘,今年德麟班好像没有你的开箱戏啊?” “说什么开箱戏,阿孟姑娘准备婚礼呐,哪来的闲工夫画本子。” “忙婚礼时没闲工夫,这会儿婚礼都过去大半年了,应该有新本子了吧,明年还上开箱戏吗?” “要是上得在谯郡也请个班子排戏,可不能光顾着南京的票友,就不管我们啦,算起来,我们可是娘家人,阿孟姑娘不能出嫁了就把娘家人丢到一边啊!” 满以为出了南京城,就不会再被粉丝包围的孟约深兴叹口气:“今年一年都挺忙的,明年未必能赶得上。” 孟约都打算把打鼓人这马甲扔天边了好么,她现在天天跟王醴腻一块都嫌不足,上哪里挤出时间,放空脑袋去琢磨画什么本子。她如今,唯一还能画的,就是不用空出脑子来,满脑子都是十八禁……春宫。 她的话引来所有人善意的微笑,对于她忙的内容,所有人的注视都显得格外意味深长了些:“也没事,只要打鼓人不封笔就成,我这辈子可就指着打鼓人的戏活了。” “别的都挺好,就是……阿孟姑娘,下回能不能还写太祖,我们还是最喜欢阿孟姑娘笔下的太祖,旁人写的都差点意思。”也没别人会让太祖托胎成女儿身了,更不会有人让太祖穿越了又穿越,重生了又重生,趣味远胜其他本子。 在她努力想要不再写太祖同人时,居然所有人还在期待她出同人本,孟约觉得,她身上这个同人大手的标签大概是这辈子别想撕下来:“都写好几回太祖了,也没别的新鲜故事可写,你们老看我写太祖难道不会腻吗?” 众人齐齐表示,半点不会,他们就是爱看打鼓人笔下的太祖,绘本萌萌哒,戏文则是高大上和萌萌哒兼而有之,还一点不突兀。整个大明,不会再有比打鼓人更能拿捏好这其中的平衡,多少跟风写太祖穿越重生的,都没写出精髓来……毕竟穿越者太祖也就孟约这一个穿越者后辈。 好容易从粉丝堆里挣脱,孟约不得不慎重思考,下个绘本到底写什么。之前她有同人说过心里有数,有个什么数啊,哪有什么数啊,纯粹是敷衍,省得老被催。真到正视这问题时,孟约脑子里一片空白:“难道真写太祖不成,不要了,我不想总把太祖拎出来给我站台。” 谯郡的面点做得极好,孟约一路上闻着味就找到了谯郡最好吃的包子铺,这家的羊肉包子整个河南道都有名。除羊肉包子还有普通的猪肉大包,有海碗那么大一个,吃一个管饱。猪肉大包里居然是纯猪肉,连姜蒜都是泡了水再搅进肉馅里,四分肥六分瘦,加上生榨的芝麻油,味道简直绝了。 谯郡有孟家的布坊,就开在包子铺斜对面,这家包子铺的旗招挺旧的,有些看不出原样来。孟约在门口喝干菜汤吃猪肉大包的时候,孟家布坊的掌柜正捧了新织的包子铺旗招来。掌柜只见过孟约几次,得有好些年没见过了,孟约又埋头喝汤吃包子,真没把她认出来。 孟约是自己送上门的,她吃完包子,见旁边有自家的铺子,就领着新雇的侍女采蒹采葭顺路进了布坊。采蒹采葭是对双胞胎,一左一右跟着孟约进了铺子,管事不免多看两眼,自然是怎么看怎么眼熟:“小姐?” “董叔,好些年不见了,一向可好。” 董掌柜赶忙从柜台后边出来,连道:“好好好,布坊生意越来越好,月钱越来越高,哪有不好的。老爷早前几日还来过,说是小姐也也回了,只是先去了鹿邑,不想小姐已到了谯郡。” “是啊,昨儿才来的,这不今天就过来看看。” 喝着小二给上的茶,孟约细细打量布坊里的布料,柜上摆的最多的还是自家水力纺机纺出来的棉布,冬日的较夏日的更厚实些,夹了棉做袄子又耐脏又耐浆洗。其次是羊毛料,保暖又挺括,花样也越来越多,甚至还摆了羊毛线出来卖,但是不多,颜色也少,但都染得十分好看。再然后就是真丝的织锦缎和加存的针织料,针织料可能是卖得很好,剩的不多,只有点样品摆在柜台上。 “针织料看来卖得不错,明年可以考虑多织一点,贴身穿再柔软不过。” “是,咱家布坊出的料子,如今都好卖,就是好卖的料子容易断货。”尤其是在孟约把秋衣秋裤的图稿和样衣都各处派一份后,针织料更是天天卖断货,根本供不上。 “那也没办法,明年多加几台织机,就不会断货了,这事并哥也说过,明年会好的。”孟约琢磨了一下,觉得自己在这方面的贡献应该不可能再多了,当即就要告辞回家。 不想,她起身的时候,一直在柜台边这翻翻那看看,买了一堆布料的少年男女齐齐转过身来:“你就是打鼓人对吗?” 孟约:…… “不是,你们认错了。” “怎么可能认错,别想糊弄我们,我们可是土生土长的谯郡人,早年家中还和工学院孟副院长有生意往来呢。” 孟约:“咳,我也是……” “不用解释,就告诉我们你下一本什么出,是个什么故事就行了。”粉丝就是只要听到偶像的动向就可以满足的,并不需要偶像向他们解释什么。 孟约:可我可以向你们解释,却没法交待动向啊! PS:无线电没有这么快,毕竟没有孟约给额外提示正确答案,所以是的,你们还可以继续猜~ 第二四四章 要搞就搞大事情 被粉丝围追堵载是再甜蜜不过的负担,孟约自然是快乐着也痛苦着,她脑子里没货,拿什么来画本子。 “他们这样,我其实挺想满足他们的,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写个什么样的故事才能对得起他们的期待。”孟约最近发现了,她好像特别容易产生责任感,因为穿越者这个身份,有太祖珠玉在前,她觉得自己不能辜负穿越者前辈的劳动成果,这是责任感。现在,打鼓人本来就是个玩一样画的本子,结果画着画着,也产生责任感,觉得不能辜负读者。 或者说……使命感?总觉得自己应该去做,不然就什么都对不起。 不做好女儿对不起孟小约,也对不起孟老爷。 不做好穿越者对不起太祖,也对不起国家曾公平地把知识教给她。 不做好公民则对不起小明,也对不起这个她热爱,同时也有无数人热爱的美好时代。 王醴没急于回答孟约的问题,就是因为孟约说完话,自己就在那低头琢磨,整个人陷入一种不大好说的气场中:“年年。” “师兄,一个人有责任感是好事还是坏事?” “自然是好事。” “那使命感呢?” “何谓使命感?”责任感这个词是已经有的,但使命感却没有,使命二字倒是有,但显然孟约用在这里并不是那个意思。 “为官军则是为大明战至最后一滴血流尽,行医则以诊治好每一个病患为己任,为人师者则以将每一个少年人教导成栋梁之才为目标……大概就是这样。不管他们是否热爱他们的职务,使命感都会促使他们做去尽一切努力做好这件事。”就像她现在并没有格外热爱打鼓人这个身份,但就是为着万千粉丝,她也想做好这事。 “如此听来,责任感是积德,而使命感是积福,自然都是好事。不过凡事不可太过,太过则怠,反不美。”王醴方才已经听人说过,打鼓人现身街市,想着可能是孟约为下个绘本发愁,问这些问题,有可能是因为打鼓人这身份,也有可能是为绘本作准备。 孟约长长叹口气,下车时抬头看了一眼正徐徐升起晚星的天空,不知为什么,忽然就有了想法。那万千星辰里,藏着人类的未来呢,征服星海,从来不是为了对未知的好奇心,而是因为知道那里有人类最后的退路。不如,就给大家加个使命感,写个……末世文? 除了可以加使命感,还可以提醒大明上下关注环境问题,如果不注意反哺地球,迟早有一天地球会张开大嘴,把所有人都吞进地狱里去。 孟约:我才不会承认我就是要搞事呢,搞事嘛,当然是要搞就搞大事情! 不过,这个故事怎么跟太祖扯上干系呢?这……实在有点难,总不能让太祖穿越到末世吧,穿越都已经不新鲜了好不好。 “戒指里的老爷爷?”嗯,这个可以有。 灵魂在仙家法宝里沉睡的太祖,一个在末世挣扎生存的悍勇少年,一起在人类穷途末路时,打开通往星海的路,想想就很能让太祖的死粉们满意。至于打鼓人的粉丝,想必也是能大大满足的,开箱戏不一定能赶上,不过赶在夏日未炎热时上戏应该是可以的。 “光老爷爷还不够,来个随身空间吧,太祖要是没挂,在末世也寸步难行呐。既然是仙家法宝,高端实验室得有一个吧,各种逆天的材料也能有,干净的可以种植的田地,外边一天里边仨月的时间流速。”幸亏当初她爱看各种网络小说,熟知各种梗各种套路,不然,凭孟约的想象力,是没法把打鼓人这个粉丝群体巨大的马甲撑起来的。 王醴洗漱出来,就见孟约裁好洒银雁皮宣铺满一桌,正伏案执细而韧的勾线笔在那画线稿。伸头一看,画面颇像是妖魔大军扫荡过后的人间炼狱,很是骇人:“年年这是画什么?” “如大家期待的那样,画个新鲜到没人见过的故事呀,有太祖哦。”虽然是有灵魂的形态出现,但如果观众们反响强烈,她后期是可以考虑让太祖拥有实体的。毕竟未来科技,无所不能,再有,太祖栖身的戒指可是仙家法器,有的是可以拿来作文章的余地。 王醴看着孟约把背景画出来,再几笔在旁边空白处,把人形勾出来,王醴就知道孟约这故事大约不是很美好,至少开篇是不美好的。她这是……又要折腾太祖啊,真让人有些不好怎么说她。 如果王醴知道一个词,绝对会用这个词来形容孟约现在的举动——深夜报社。 直白一点说就是——责任感和使命感既然是好东西,那大家就一起来拥有它啊,共同进步才能致天下大同嘛。 画着画着,孟约其实也总结出来了,这说白了就是英雄情结作祟。每个人在漫长的一生里都会有那么几个瞬间,想成为英雄,拯救世界拯救所有人之类的。从学术层面上来讲这叫自我实现需求,是人类需求的最高境界。大约是因为“活着”的一切条件都得到满足,所以才有了更高层次的追求,这是很正常的。 孟约想:嗯,即使是这样,我也要报社,也要在新绘本里夹个私货,让我的粉丝们一起来思考,人活着的最基本需求是什么,最高境界又应该追求什么。 引发的讨论大一点,大家追着她催稿的闲心就少一点,何况这委实是个值得讨论的问题,不是么。 王醴:是的,年年说什么都是对的。 虽然孟约攒了一堆私货夹在她的新绘本里,但这毫无争议是一部伟大的作品,至少在王醴眼中,这个绘本,比孟约以往的所有绘本都更具深远的意义。再说,孟约夹的,严格意义上来说也不是她自己的私货,而是属于未来无数思想家的私货。 孟约画完一本,就叫人送往南京下厂印刷,定好印稿之后,就送到仰园去,看杨阁老是不是能抽出时间来写戏本。杨阁老却已不在南京,但杨阁老知道消息后,给孟约推荐了他的得意门生,在文辞造诣上还要胜于他的翰林学士曹仲仑。 至于德麟班,原本不抱期待了都,结果寒冬借月的给他们来这么大一惊喜。甭管之前打算排什么作开箱戏,打鼓人的新本子一到,也都不作数了,哪怕水牌已经写出去都又撤回来,另写新水牌挂出去。 第二四五章 龙戒 曹仲仑被杨阁老推出来,不仅是文辞老道,更难得的是在老道笔锋之下,还兼天马行空之思,对新奇的事物格外感兴趣。拿到孟约的画本,这位当即买了车票到谯郡,有许多细节,光凭想象是没法把戏本写出来的,所以得当面问问写戏的打鼓人。 再有,曹仲仑也早就想见见孟约,这位倒难得的不是粉丝,却很欣赏孟约绘本里前人未有的奇思妙想。旁人奇思妙想,最多想出些新鲜事来,到孟约这里却是奇思妙想了一整个世界,还不是无的放矢,而是有据可依的。 直白点说,这是一个脑洞大者,向另一个脑洞里仿佛有个宇宙者的致敬。 “曹先生衙门不忙吗?”大老远大冬天的,说来就来,除带了孟约寄到南京的手稿,别的曹仲仑什么也没带。 噢,不,准确的说,这位土豪还带了几张大额银票,那种大宗交易才会用到的票面,要剖开得到官营的票号去兑。兑这种面值万两及以上的大票,得到官府批个条,不然票号是不会给剖票兑银的。 土豪都爱这么干,怀里揣一把银票,随时说走就走,就像孟老爷,从南京坐车到谯郡,除带几个仆从和几样简单行礼,什么也不带。不但自己不带,也不让下人带,潇潇洒洒只带银票,到地方后要么回鹿邑取,要么现置办。 翰林院是个清闲去处,曹仲仑这辈子也没什么太大的野心抱负,所以他自然可以很清闲。对此,曹仲仑不爱多说,只摆摆手,要找个地方请孟约边吃边谈:“噢,票号在这儿,等会儿我,我先去剖个票来。” 曹仲仑来见院约之前,就已经去拜会过本地官长知州王醴,把兑大票的条子批好了,这时进去自然畅通无阻。 孟约本来说不然去家里随便吃点,见曹仲仑急匆匆去剖票,又很快出来,孟约便再没说什么,只同曹仲仑一道去了左近的饭馆。天气寒冷,菜蔬极少,倒是淡水生鲜和家畜家禽的肉可以敞开来点。这家饭馆冬天会生豆芽和花生苗,用豆芽打底做的炖菜,滋味相当不错,又热乎又有点辣,汤里搁的竟是蜀中常见的小粒山椒,所以汤虽白辣味却足,酸辣鲜香皆具,喝下去格外暖乎。 “哎哟,这味好,冬天喝一碗足以发汗。”吃完,小二把桌子理干净,曹仲仑也不讲究,就在这同孟约说她的绘本。 孟约发现,需要跟这位解释的,并不多,而且往往是她略微一说,曹仲仑就懂了。比如布景道具,孟约同德麟班的道具师傅往往要说半天,就是画出来,道具师傅有时候也一头雾水。曹仲仑不是,她只要描述到位,他几乎都能秒懂:“对了,我原本是想请杨阁老代为命名的,如今不知曹先生可否代劳。” 关于名字,孟约自己也想了几个,可总觉得不大对。什么末世令,末法令,末日行,星海令,远游令之类的,怎么都感觉不符合时下审美,也不合打鼓人风格。 曹仲仑也正想说这事,当即合上绘本道:“不如以龙戒为名。” 孟约:咦,这名字好像真可以,虽然在我看来很套路,但土著们不会啊,再说套路从来得人心,管他呢,就叫龙戒了。 “这名字好,多谢曹先生。”孟约说完,请曹仲仑回头直接题封面文字,她的字在内页出现还行,在封面上出现就算了。当世擅长书法的人太多,她的字还是别上封面丢人现眼比较好。 曹仲仑又问孟约本子画到哪了,如果有新本子可交给他带到南京去,杨廷礼的学生,人品还是值得信任的,孟约二话不说,把刚画出来的第二三本也交给曹仲仑。曹仲仑翻开细细看后,啧啧称奇:“阿孟姑娘的故事,真乃千古未有之传奇也。世间倘真有容纳太祖之魂的龙戒,我真愿得到的人是我,我愿将此身献予太祖,只愿太祖能重见天日。” 孟约:所以,得到龙戒的是末世小混混呀,如果是大明子民,大约十个里有九个是愿意的把自己身体完全送给太祖,任凭太祖施为。 “人即使有灵魂,也不是人力可以操控的。”比如穿越者太祖,比如她,如果可以操控,孟约觉得即便是太祖这么能耐的人,也是宁可回到自己身体里去的。 “倒也是……阿孟姑娘,我先寻个地方住几天,这几天怕还要多打扰阿孟姑娘。另外,阿孟姑娘这几日若能再多赶出一本绘本来,那就更好了。” 这可不敢保证,孟约着人玲同着曹仲仑去安顿,自己往家赶。今天孟老爷应该会回来,看天色还早,孟约绕去西市买了牛骨牛肉和大青虾。孟老爷超爱吃本地产的大青虾,牛肉则是王醴爱吃,牛骨炖完汤还能给四只狗加餐。 孟约到家时,门房告诉孟约,孟老爷已经回来,孟约遂一路小跑,老远就清清脆脆地喊爹。孟老爷听到,走出门来迎,见闺女好像是长了点肉,还挺高兴:“看来王重崖待你挺好。” 孟约“嘿嘿嘿”不搭腔,她可真不能夸王醴,她爹属于自己怎么夸女婿都行,也爱听别人夸女婿,还爱向人夸女婿发,可就是听不得孟约夸:“我倒挺好,爹看着可不好,瘦了好多,还黑了,嘱咐你那么多句,怎么就不听呢。” “到处跑哪能不瘦,现在这样正好,孙院士还道为父身体比从前好了呢。”在南京几年,孟老爷养出一圈肉来,虽不能说胖,但也绝对不瘦。孟老爷偏是个胖不得的,一胖就各小病痛上身,如今瘦下来其实正好。 “那就好。”孟约也知道有钱难买老来瘦,就不再纠缠这个,“还没恭贺爹,我去工学院,人人都夸爹这副院长干事漂亮。” 其实孟老爷的副院长是临时任命,还没得到官府那边的认命,官府在科学院这一块虽然很尊重科学院的建议,但依然还是要进行考核的。唯有把份内的差事办好,这任命才能下来,如今看来,最多明年,孟老爷的任命就能下来,这自然是喜事。 工学院副院长阶同从四品,配享同等俸禄呢。这可是一下就从低阶升到高阶了,虽然远比不得官府的四品官员权柄,但级别是一样一样的。 孟约:从商籍到士籍,从八品小官至四品大员,我爹才是真·人生赢家呐! #孟老爷:一切为了闺女# #太祖:一切为了小明# 第二四六章 吾心向往之,愿亲身以践 晚间,一家三口,再加上程并夫妇,孟老爷大感一大家子人热闹,孟老爷也很想程并一道住过来。但人天天在一块,未必能好好亲相,孟老爷还是更想让孟约在家里自由自在,一点也不必拘束。 若有个嫂子在,便是在家里,孟约也还是要讲一讲礼仪。虽不烦,但在自己家里,孟老爷还是更喜欢孟约这没上没下没礼仪的恣意姿态。好在住得不远,程并如今在工学院任职,也算是一大家子人聚在了一块儿。 程太太委实是个爽快性子,说话做事处处透着不拘小节与那么一点泼辣,这种泼辣其实更多是鹿邑乡间的土话硬腔硬调造成的。孟约发现,她遇上的女性,似乎就没几个需要专注于宅斗的,大家甚至都有自己的小事业,程太太在家开着小班,教未出阁的女孩子们绣花。 有自己喜欢的事业,不论男女,果然都格外爽朗乐观向上,这是孟约很喜欢的样子。 送走程并夫妇,孟约同王醴说起曹仲仑,王醴听到曹仲仑的名字就露出会心微笑:“竟是曹学士接杨阁老的班给你写戏本,曹学士文才着实出众,就是人不羁了些。” “什么也不带,只揣银票就从南京到了谯郡算不羁吗?” “这个……岳父也差不离,不能算。” 孟约:“那什么才算?” 王醴笑道:“你是女儿家,他就是不羁也不会在你面前,且安心。看你,眼睛都瞪圆了,不说曹学士,就是工学院的院士们,也各有癖好,你去科学院几曾见过?” 孟约:“师兄是说,但凡我去,他们都会把癖好收起来,一点不叫我瞧见?” “怕吓坏你,你就不肯去了,院士们都很喜欢你去科学院。”一是孟老爷人缘好,二是孟约自己本身也很受欢迎。 “怪不得,我说有时候我去,怎么气氛有点怪怪的,又说不上哪里不对。”这样孟约就更爱这群土著科学家们了,多么体贴,尔雅君子,说得岂不正是他们这样的。 “曹学士见过你的绘本,大约要在这里留一段时间,不如把程绪喊来,向曹学士求教一二。曹学士下笔生花,不在诗赋上,而在策论上,等闲人可比不得曹学士。”当年殿试,曹仲仑的策论不仅立意极好,文辞更是无人能及。也不是说花团锦簇,而是务实归真,至简至朴,按说本来是个内阁首辅的苗子,结果……人家当几年官后发现自己还是更爱做学问,就这么挂冠而去。 先帝当时又气又乐,最后委实爱其才,又将其一封征召书塞进翰林院做了侍讲学士,这位就这么在侍讲学士的职位上从先帝期待到现在一直没挪过。换个人,可能会心有郁愤,到曹仲仑是——我爱没事干,我喜欢翰林院清静清贫,我家江浙巨富,我爹就俩儿子,我弟向来崇拜我,不怕没钱花! 孟约:土豪家的可能都这样率性,其实也挺好的,有财又有才,当然可以任性了。 “啊,你干嘛!” “昨日年年新绘了图画,吾心向往之,愿亲身以践。” 孟约:…… 不要吧,捆绑耶,虽然是初级版本的,但也有点太刺激了吧,咱能不玩这么嗨吗? 不不不,永远不要低估一个憋二十几年,终于可以敞开吃肉的男人那颗荡漾无比的心,他完全可以的,然后她也会可以的。 孟约早上有气没力地醒来,看一眼自己身上,即使王醴舍不得她受半点伤,所以根本没有捆绑过的痕迹,她还是感觉自己已经是一条废柴了。死死捂住脸埋在枕头里,她真不愿意想起昨天晚上的所有来:“王重崖,你这个禽兽!” 王醴:“自己挖的坑,哭着也得填,这话可是年年自己说的。” 孟约:“你走,我再也不想理你了。” “好吧,我走,中午回来同你吃饭。”王醴可是说走就走的,没等孟约反应,屋里就只剩下她了。 孟约这才抬起头来,震惊无比地看向已经合上的门扉:“他这是已经过了蜜月期,开始忽略我感受的意思吗?” 居然,完全不哄她的! 王醴其实还在门外,完全不顾形象地贴着门,听门里孟约的动静。听到孟约的话,王醴忍不住大笑,在半开的窗边往里探脑袋:“快些起来吃早饭罢,别饿坏了,叫厨娘给你做了鲜虾馄饨。” 回应王醴的,是孟约扬手掷去的软枕,王醴大笑而去,叫孟约恨得想咬他一口:“我为什么会爱这个人呢,是因为没带眼睛出门谈恋爱吗,还是说恋爱的时候人是没有智商的……不对,难道一结婚就没有情可以谈,没有爱可以恋了吗?” 起床梳妆罢,孟约才发现自己矫情了一整个早上,然后对着镜子自己又好笑半天:“嗯,恋爱中的人果然没智商。” 真想一辈子不带智商活呀! “小姐,方才工学院送了信了,说是有了新东西,请小姐过去一观呢。” “噢,成,我吃碗馄饨就去。” 孟约大致猜了猜到底是什么新发现,总不至于前段时间才发现电磁波,现在就能拿出远程通讯方案了吧,不可能这么快的。既然觉得不可能,孟约还是有那么点期待的,不过到工学院后,孟约就很快把远程通讯什么的扔一边去了,她这是看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呀…… 纯铜芯的电线,近乎和孟约在现代看到的差不多的电线,孟约的激动来源于,有了可以完全绝缘的电线,电力建设才可以正式展开。不然建什么水电站,搞什么电灯电话电风扇,完全没有用呐。 现在有电线了,齐齐整整一捆,一根电线由三根铜线组成,各自裹了绝缘胶又被另一根大胶管套在一块。嗯,这个是孟约给开的挂,因为她就见过这样的电线,觉得电线理所当然是这样的,别的更古早的电线式样她不知道。 感觉有生之年,还是可以期待一下洗衣冰箱和空调的,或许再大胆一点,等到她垂暮之年时,能看到电脑的原型机问世。还有飞机,还有电饭锅,还有电热水器,有了电热水器,她建的浴室才有存在的意义,不然靠锅炉烧水,真的不能体现出浴室的优越性能。 “我们,是不是可以考虑拦水建坝,设发电站了?” “还在拟图纸,地址已经选好,就等高院士他们的图纸了。” 眼前,仿佛有一卷宏大的画轴无声展开,是历史,是现在,也是未来。 第二四七章 宇宙奥义,人生至理 在被曹仲仑花式催稿后,孟约终于知道这位翰林学士有多么不羁,只要能成功催稿,让他干什么,他都肯!连自带干粮帮王醴整理整个州府所辖郡县的地方志,都一口答应下来,干得热火朝天,他对报酬的要求只有一个——要王醴帮他催稿。 在孟约被工学院占去大半精力和时间的当口上,这样的催稿简直不能忍,要知道,她除了面临工学院催稿,曹仲仑催稿,回家王醴还十分不着痕迹地偶尔帮句腔。一直催她出新本子的书商要是知道,肯定会给他们发锦旗,感谢他们帮催之恩。 因为有他们催稿,孟约揣一肚子报社的念头,夹带进去古今中外,无数哲学家宗教学家用漫长一生去追寻的宇宙奥义,人生至理。在此,鸣谢那些将艺术与哲学联系起来的先贤大能,虽然孟约至今没怎么搞懂那些奥义至理,但她至少知道该如何以简单直白地提问引发人深思。 “呐,十二本全在这里了,曹先生,你打算什么时候返南京。” 曹仲仑:“地方志已经理顺,余下的可交旁人,我交待一下,明天便返南京。” 孟约:谢天谢地。 为避免孟约以后的绘本不交给他来编戏本,曹仲仑临行前,帮孟约解决了个大问题。 家乡父老一直很希望打鼓人的新戏,能在谯郡看到,最好是和南京差不多时间,晚一点不要紧,别晚太多。谯郡是今年上半年演完的《乘云仙宗》,可这会儿南京是连《将军令》都已经下了戏。孟约实在扛不住家乡父老的殷殷热情,但又找不着合适的本地戏班排戏,曹仲仑帮孟约解决的就是这个问题。 “无事一身轻……”孟约刚想可以清闲一段时间,忽然发现,离过年只剩下半个月不到。虽说年节事宜有管家仆妇,但总有些事得她过手的,“本来我是可以做个名留青史科学狂人的,诶,结果全浪费在了文娱产业上。” 好在年节礼上往来,王醴下衙回来会帮着孟约一起处理,忙得差不多,新年的脚步又悄然降临。一家人热热闹闹过完年,上元未至,孟老爷就得去督建水电站,这个是小型的,就建在谯郡以北。 “我也想去!” “这会儿连工地都还在建,施工都没开始,你去看什么,看泥巴吗?”孟老爷不想孟约跟他去受这份罪,而且工地可不像在院里,光膀子的汉子到处都是,别以为冬天就不会看到白花花的一大片。 王醴深谙此时应该保持沉默,但看孟约一脸“想去”,又想开口为孟约说话。孟老爷眼圆睁着看过来,王醴又只能安静如鸡地表示他没有什么想说的。最后孟约自然没去成,实话说,王醴心里是有点开怀的。他不站出来说话,就是因为想让孟约留家里,谁知道一去多久,他现在一天得照三顿看见小甜甜,少一顿都不成,最好再加两顿点心一顿消夜。 孟约并不知道王醴这点小九九,反以为王醴已经很努力想为她说话,却被岳父强行压下,所以王醴想玩什么小情趣小片段,她都十分愿意配合。她还没明白过来,谯郡洪河班就在宝云楼挂出水牌,于上元佳节申时正,洪河班将在宝云楼唱打鼓人的新戏——《龙戒》。 水牌刚质挂出去时,根本没人搭理。 “他们难道是叶公好龙吗?还是说其实打鼓人并没有这么受欢迎?”孟约一直觉得打鼓人的人气是没有什么根基可言的。哪怕打鼓人在南京火好几年,绘本火一本,连小众向的《慕春令》都卖得很好,孟约也觉得这种火很没根由。 现在这样,她反倒有种石头落了地,嗯,总算放下心来。 王醴:“大约是不敢相信真有这好事从天而降。” 孟约:“何至于,又不是天仙忽然降下。” 他们说话间,宝云楼终于陆陆续续有人来买票,但并没有出现疯抢的状况。比起在南京,水牌一挂出去,盏茶工夫就能卖完票的景象,眼下的场景真得说句门庭冷落车马稀。 孟约正准备自我宽慰,不要紧没关系,下本努力还是一条好汉时,来买票的人慢慢多起来。一刻钟后,票卖完,人群还是没散,站在楼上往下看去,密密麻麻的票友因没买到票不肯离去。 “诸君勿忧,《龙戒》首场戏龙魂将连演半个月,除开演当日,每日午晚两场,管保乡亲皆能买票观戏。”除这个消息,洪河班的班主,还告诉宝云楼前拥挤的人群,十日后,打鼓人的绘本在州府各大书铺均能买到。 班主话音落下,人群渐渐散开,拥挤的道路也很快恢复往日的通畅。孟约在楼上抹汗,当初捂紧打鼓人马甲这想法真的很正确,都怪楚壑那熊少年,居然把她马甲掀了,当时真该揍得他连爹妈都不认得。 “师兄,那是袁道台吗?” 王醴依着孟约所指的方向看去,确实是袁道台:“袁道台独子身死一事,已经水落石出,袁道台认为案情还有疑点,并不肯离去。” “师兄,他不会找你麻烦吧?”孟约看着那位袁道台,总觉得这人已经有点疯魔,四十多次才得一子,自然疼爱有加。据说是个相貌堂堂孝顺风趣的少年,往日不管袁道台怎么气怎么怒怎么绷着,只消独子三言两语,就能把袁道台说得转怒为喜。 这位袁道台,失去的不仅仅是独子,还有熨帖心灵的良药。失去这剂良药,整个河南道气压都低了,首当其中的就是王醴,人就在这里出的事,不找一州官长找谁。哪怕王醴是出事后才到任的,还把案子前因后果查清,在已疯魔的人眼里,也不是置身事外的理由。 王醴:“是有些麻烦,不过不碍事,下个月初,督察院便会来使巡察吏治,袁道台只要没真疯,便会在月底赶回开封去。” 他自然能置身事外,难的是开封的大小官员,恐怕难免被袁道台的孤愤波及。 “那就好……所以有时候想想,在南京有南京的好处,毕竟天子脚下。” 王醴可不想提袁道台,在衙门愁就够了,回来和小甜甜还得一块愁,犯不上:“且不说袁道台,正午了,先吃饭。” “放任袁道台这样可以吗?” “派人跟着呐,你安心吃饭。” 第二四八章 有……有妖怪 袁道台现在就像一只疯狗,真的不知道他下一个要咬谁,王醴其实心里也没底,但督察院的监察御史第一站就是谯郡,毕竟路轨通车也是直接通到左近来。监察御史是思量着王醴在谯郡,正好,找王醴这个曾经的同僚如今的地头蛇先混顿饭吃。 正好,王醴也是新去,同亳州的官场还没什么纠葛,说不得还能捎带手互相帮帮忙。监察御史但凡晚来几天,袁道台的火就要烧到王醴脑门上,王醴前脚接到监察御史,后脚就送袁道台返开封。 袁道台一离开,整个亳州才算活过来,原本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的浓云被风吹远,乡亲父老恨不得敲锣打鼓。当然,真敲锣打鼓就是作死了,大家伙不过是恢复了往日作息之余,更加热衷于追戏。 现今满城百姓不但学会了催稿,还发明了催戏,洪河班在宝云楼,半个月内循环演一场戏,演完才会上另一场戏。这更新速度,脾气急的都放话要火烧宝云楼了,即使脾气不急的,也有些按捺不住。 催戏就不关孟约的事了,反正她的本子都已经交稿,烦不着她。 “这下好了,你的烦心事,我的烦心事,全都烟消云散。你不是每三五日沐休吗,我们去看戏啊,今天下午演第二场呢,宝云楼也提前给我留包间。”孟约觉得第一场戏不够精彩,只是先演一段小混混,再上个里边住着魂魄的戒指,实话说还没人知道戒指里的灵魂是太祖的呢。 ——她很期待大家看到那一幕后的反应呀! 戏院里,人头涌动。 洪河班的徐班主正在后台热火朝天地安排着,再过一刻钟就要开戏,那边有学徒说来了位贵人,想问还有没有座,徐班主摆手:“哪还有,赶紧去回了,让明儿早上再来看戏。” 徐班主话音才落,旁边挤过来张脸:“不是还有个包间空着吗?” “那哪儿成,那是留给孟夫人的。”何况孟夫人的丈夫是一州官长,这包间,就是真空着也不能给人。 “左右她又不常来,给人家怎么了,那是贵人呢,我们可得罪不起。”顶着上了妆的脸说话的是洪河班的当家花旦句芳容。 句芳容心气高,徐班主自然晓得她心里打的什么主意:“赶紧去把头面再收拾收拾,在这挤什么。你快些去回了话,后边不管谁来,除非是孟夫人,别人只管说没座。” 这边徐班主才说了话,那边孟约就一脚迈进来,一看还有盏茶工夫,特地跑去后台。这位徐班主不像德麟班的桑班主,喜欢在台下看戏,这位就爱在后台待着,孟约要不过去,准见不着人:“徐班主。” “哟,我刚才还想着今天第二场戏上演,孟夫人该过来呢。”徐班主算是孟约见过的人里,头一个改口喊她孟夫人的。 孟约也就是过来打声招呼,打过招呼自然要走,却好似在脚跨过门槛时,听到一声冷哼,还抑扬顿挫清音袅袅的。采蒹采葭看她,孟约想了想,徐班主也不容易,便没回头继续走。 “小姐?” “别说,只当什么都不知道,洪河班不容易,要不是这回能演《龙戒》,戏班都要散,这么些人指着这活呢,没必要计较,就当……是谢徐班主把戏排得这般好罢。”孟约自觉不是金子,有人不喜她哼她,才叫正常呢。 上得楼去进包间,王醴命仆役买了些坚果点心,茶也是家里带来重新烧水沏的:“不是该开场了吗,刻漏都都过了。” “应该快了吧。”孟约话音落下,楼下响起丝竹声。 正好,孟约可不想说后台的事,自家师兄自家知道,和宠女狂魔孟老爷在宠上面有得一比。他们呐,都自己受苦受罪都没事,不能见她受半丝委屈,孟约不觉得就一句冷哼,没什么好委屈的,还是那句话,她又不是金子。 王醴的观察力多敏锐,孟约看台上,他就看刚到孟约身边没多久的采蒹采葭。孟约才看惯了王醴这张脸,双胞胎姐俩又可受不住,当即就往墙根死死贴着,大气都不敢喘。 这么一来,王醴就知道回头该找谁问,便不再分心他顾,把视线投到戏台上。 戏台上,在仙家法器中养魂的太祖忽然随着一阵烟从天而降,虽然明显能看到钢索把人吊下来,但也足够轰动的,那视角效果在这时候的人看来可一点不粗糙。满堂哗然,有小孩子直接喊“神仙”的,台上的小混混男主则吓得倒在地方,急急往后退出去二米远:“有……有妖怪……” 演小混混的小生戏真不错,那颤抖的声音,真能叫人听出他心底的恐惧来。太祖是常抱云推荐的人来演的,他师侄,山字辈响当当的名角儿楼山雨。这位的唱腔一出来,真像他的名字,如楼中听山雨,即可挟风雷动,也能随杨柳风。 唱太祖,是如中雨,调不高但势在:“嚯,一番沉睡,天变地换,岁月改了人间,小明啊……” 整个大明三百年,会称大明为“小明”的也只有太祖,除太祖谁也不敢跟着喊“小明”。只这一声“小明”,就让满堂票友知道了龙戒里的魂魄是太祖,一时满堂寂静,落针可闻。 即是楼山雨的唱腔实在漂亮,人人被惊艳到,也是龙戒里的魂魄是太祖这个安排,让人人都被惊得根本没办法分辨,到底是该惊吓还是该惊艳。 “与常抱云唱太祖比,还是略逊一些,楼山雨唱腔还是差点世事沧桑。” “已经很好了,这且是楼山雨,换个人来,非被人嘘下台不可。洪家班为太祖谁来演头疼许久,还是曹仲仑回南京同常抱云提起,常抱云才送楼山雨来谯郡解燃眉之急。”那段时间,徐班主为选角一事,头发都多白了一大把。 说话间,戏台上,小混混与太祖已经彼此“了解”完毕,太祖单方面把小混混在娘胎里的事都了解个一清二楚,小混混什么都不知道,完全把太祖当成了神仙。 起先太祖是恶趣味作祟,但后来就这么认下神仙“分|身”这个套路,因为龙戒真是仙家法器,里边有许多以后太祖会拿出来用的东西。另外,就是太祖想免去日后被类似于“即是神仙,何不现身救世”的问题难住的麻烦。 第二场戏,结束在小混混找来太祖想看的古早历史书,太祖正准备翻看的情景中。 众人: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点恐慌…… 第二四九章 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 比起第一场,一个莫明其妙的世界背影,一个莫明其妙的小混混主角,第二场戏显然更能引来众人竞相谈论。这场谈论的中心点是,如果太祖真能看到当世之大明,会不会跳起脚来骂他们混帐玩意儿。 对此,孟约都给大家配好了太祖在他们脑内发出的弹幕——你们是我见过最差劲的后代。 时正逢将行春祭,大明的春祭的流程,是先祭天地,再祭龙王,最后祭太祖。所谓祭太祖,还不如说是把当今大明的种种写成祭文,念给已经长眠地下的太祖听。以往这种祭文是有套路的,写几点不足,再写一大堆风调雨顺海晏河清五谷丰登之类的雅训骈文,诚诚恳恳地向天祷言即可。 今年,整个河南道都在为春祭的祭太祖文犯愁——怕牛皮吹太多,以后没法跟太祖交待。 孟约:“哈哈哈哈哈……这关我什么事,怪我喽,原来以前他们祭太祖,年年都是胡吹大气的吗?师兄找我可没用,画个本子我还成,让我写祭文的话,我们还是早点洗洗睡,做梦没准能成。” 往年祭太祖文,多得是人挤破头抢着写,今年倒好,谁也不想接这事,就是王醴上门请托,也都是一推再推,实在推不了的干脆明明白白跟王醴说:“吾年事已高,未知哪日便要归去,真要写了祭文,日后去了地下,太祖问起,叫我怎么答?” 世人仍信人有此生有来世,举头三尺有神明,王醴也不能逼人家。 “你啊,真能给我找事。”王醴还能怎么着,他好歹也是从科举考试中一路杀出来的,写祭文不是不会,只是会和能写好中间,隔着十万大山,“既是年年找的事,来,给本知州磨墨。” 孟约倒不推辞,走到王醴的书案边,捏着墨条缓缓推开:“师兄,你真自己写啊!” “不然你找个人来替我写也成,正好乔店的海棠花全开了,你找人来写,我们一块出门踏花游春。”王醴说是这么说,却没搁笔。 “郎君,我们可以先写完,然后再去踏花游春呀。”孟约说着,双手攀上王醴的肩,力道轻轻地捏起来。 王醴:…… 软软的小手在耳畔肩上轻轻揉捏,领会得到的,能知道她是在推拿,领会不到的,必然要以为她此刻里装的是春宫图。偏偏,王醴就吃孟约这句捏着嗓子喊出来的“郎君”,一身鸡皮疙瘩,好一会儿没下去。 “真想出门,便一边坐着去。” 孟约立马松开手,当真一边坐着,王醴看她两眼,到底没说什么,只是伏案奋笔疾书。 传统历法的三月天,推到公历算是四月,甚至有可能是五月,许多花都已经开放。说是去乔店看海棠花,其实一路上,都满是花,山上野生的,田梗上农人各路的,路边官府种的,还有种在农家院落旁的……好似这人间一到春天,就没有不开花的树一般,好些树都被花朵压得垂下枝条来。 王醴与孟约,今日特地各自骑马出门,骑马是王醴去年手把手教的,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并肩驰骋。如春游赏花踏青,一个骑马,一个坐车就没劲了,必需得两人一块骑马,才有意思。 对此,孟约至今内心还攒着一条弹幕——要不是我,你真的注孤生啊! 难道不可以共骑一乘吗? “孟夫人。” 孟约回头,毫不意外看到了徐班主:“徐班主,这是也带大家伙来踏青呐?” “今日花朝歇业,带他们出来走走,省得这些小孩在家闷着。”徐班主说着,直接在马背上便向王醴拱手施礼。 王醴颔首,看向徐班主身后。那日王醴特地叫采蒹采葭问过,这洪河班里,看来不像德麟班那么俱是些品格清正的,多少有点良莠不齐:“徐班主,我仿佛记得,燕山雪与徐班主同乡。” 燕山雪与楼山雨系出同门,徐班主就在这戏剧圈里,自然知道燕山雪,更别提燕山雪还是洪河乡人:“可不,我们洪河算得上天下名角儿的,也就一个燕山雪,可惜燕山雪出师后一直在南京,我竟连燕山雪的唱腔都不曾聆听过。” “楼山雨都来了,燕山雪自然也能来,阿孟她委实爱燕山雪的戏。”王醴这干的是釜底抽薪的事。 自然不能为个句芳容,就让孟约改了去戏班同角儿们谈戏文中角色的爱好,那就只能把句芳容这台柱挪走。王醴倒也不打算赶尽杀绝,所以没出言说什么,只不着痕迹地提一句。 “这……楼山雨能来已是意外,燕山雪竟也肯来?” “肯定能来,燕山雪我也见过,可好说话得很,要是徐班主不好开口,我来替徐班主说。”孟约是真的很喜欢燕山雪的戏,燕山雪要是能来和楼山雨一起登台,这师兄妹俩绝对能让《龙戒》更上一层楼,“妙的是,燕山雪时常跟着常抱云,戏都不必再排,她和楼山雨默契极好,登台就能唱。” 要说徐班主很想换掉句芳容,那倒没有,句芳容虽然心气高,有点小九九,但很好拿住喽,燕山雪他可未必能约束得了。但不管是打鼓人的意见,还是一州官长王知州的意见,徐班主都不得不接受,哪怕徐班主看得出来,孟约只是话赶话说出来的,但王知州是意有所指啊。 徐班主还能怎么着,唯能答应下来:“若真能,那自然再好不过。” 孟约是徐班主离开许久,马驶出去老远一段路,她才反应过来:“王重崖,你刚才是在以势压人,让徐班主不得不把句芳容换掉吗?” 王醴:“你隔三岔五就要去戏班,总不能让你天天见着一个冷眼怼你的,自然只能把她挪走。” “诶……你呀!”这也是甜蜜的负担,宠女狂魔和宠妻狂魔真是连片落下的叶子,都想事先从她头上拿走。 “我就喜欢你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的样子。”王醴含笑,凑在孟约耳边这么低语了一句。 孟约:…… 是啊,当初干嘛要写《慕春令》,这混蛋现在虽然还是有些不解风情,但撩起人来一套一套的好么。 真是……讨人厌得完全不能要! #王醴:论我是如何把一个体嫌口正直变为口嫌体正直的# 第二五零章 相请不如偶遇 齐店谯郡有名的鲜花之乡,除海棠,齐店人还擅治牡丹。眼下牡丹花还都在打着花苞,虽有性子急的先开了,到底不如天气暖和时,艳阳下盛放的如美人脸庞般的花朵。 倒是海棠花正是开得最好的时候,怀揣一包海棠果脯一边赏花一边吃,惬意得连春光都仿佛在风中摇曳的花树上跳起舞来。 春光正好时节,赏花的游人也多,自然也少不了熟脸,所以王醴打一路招呼回一路的礼,孟约也没觉得稀奇。要知道如果是孟老爷来,打招呼的人还能更多,毕竟孟老爷在鹿邑左近的地界经营多年。 “下官王醴,见过郑王殿下。”这是王醴遇到的唯一一个要先行礼问候的。 郑王是宣庆帝的胞弟,不过这位胞弟,在宣庆帝登基前两年才出生,说是先帝的儿子还不如说是宣庆帝的儿子。打小就是宣庆帝和萧皇后教养着,也是尽心教过的,却不知怎么就长歪了,宣庆帝曾经同孟约吐槽过这事。 “王知州切勿多礼,孟夫人也勿要多礼,本想喊你们一道吃鱼宴,这样多礼我便只好自己一人吃了。”朱既彰其实也是个少年人,今年也不过十七岁,生就一脸风流相,撩得周遭少女们脸红心跳。 说自己一人吃,就真一人吃,半点没虚辞。 孟约:“官家真没说错,这位看起来真像是被养废的,怪不得官家在这事上,没法占理呢,委实有点像啊。” 王醴不由失笑:“何止是这有点像,他这样四处游荡,风流浪荡,更叫人觉得他是在以游山玩水排遣心中愤懑不甘。甚至还有传言说,先帝有意让官家兄终弟及,且还留下了遗诏。” “这可真荒唐,怪不得官家说起郑王殿下就一肚子火气,恨他不着家,又担忧他在外边吃苦受罪。”对于郑王,孟约也就这两句,要她说,总比个天天造反的要好。 不想,说不一起吃,中午还是撞到了一块去,乔店这里做饭做得好的,也就几家。三人一对眼,朱既彰笑道:“这可巧,俗话说相请不如偶遇,看来今日这东该当王知州做。” “殿下肯赏脸,下官自然做东。”王醴说着引朱既彰往包间走。 孟约落后几步,发现这饭馆里不止有他们,洪河班的人也都在楼里,他们可能来得更早些,这会儿桌上都已经有两道菜了。孟约遥遥同徐班主楼山雨打招呼,然后也进包间就坐。 这才坐下,朱既彰便给孟约倒了杯茶,孟约疑问地“嗯”一声看茶也看朱既彰:“我自己来便好,哪里当得起殿下端茶递水。” 王醴:我家小甜甜真不会用成语。 “孟夫人自然当得,就为《龙式》,也当敬孟夫人一杯。不瞒二位,之前的戏,我只喜《乘云仙宗》这一部,别的虽说也去看了,但都不合我意。直到《龙戒》问世,才觉哪哪都合意,孟夫人奇思妙想,可谓天马行空,实在令人拍案叫绝。”朱既彰从眼神到表情,无不诉说着他对《龙戒》是真爱。 孟约:少年人,难道你也有一枚“龙戒”,所以才对《龙戒》有这么多爱。 “不过是成日胡思乱想,殿下喜欢,我便当这茶是酒满饮此杯。”孟约已经禁酒很久了,王醴不许,本来她不打算听的,但王醴描述过她酒醉的情形后,她就很主动地表示要戒洒了。 谈论几句《龙戒》后,包间里就有菜上来,显然店家给了夹塞,不然他们的菜没这么快。朱既彰的身份暴没暴露不好说,王醴是明晃晃顶着知州身份过来的,这点小特权还是可以有的。 吃过饭后不久,孟约便疑惑地见到徐班主过来,徐班主也是刚刚吃饭时才听小学徒说,那贵人就是今天和王醴孟约一起吃饭这位。看王醴都恭敬有加落后半步,徐班主就知道,得过来道个歉。 “原来那日还有这么一回事,不碍不碍,次日仍是看到了。”朱既彰是真的不在意。 徐班主松口气告辞,王醴却与朱既彰相视而笑:“殿下别介意。” “无事,若当真是个精明人,便不会将一家好好的戏班经营得江河日下。” 孟约:搞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与朱既彰在饭馆楼下道别后,孟约问王醴刚才徐班主哪里不对,王醴道:“若是个精明人,不管单与我们说,还是单与殿下说都好。徐班主这样,岂不是逼殿下不计较,哪怕殿下本就无意计较,这样赶着来也让人很不痛快。洪河班在徐班主父亲手里时,是河南道,乃至整个大明都数得上号的戏班,如今这样,不是洪河班不行了,是徐班主御下不力,不会调|教人,也不很会迎来送往造成的。” “徐班主很擅长排戏,太擅长做一件事,别的事有疏漏,也是很正常的嘛。” “得罪戏剧大师邰文友也正常?” 孟约:“我听桑班主说过邰大师,据说脾气特好,特别修雅温文的一位大师,虽出身极好,却为写市井小人物,曾麻衣葛袍在市井里整整待了十年。这样一个人,不容易得罪吧?” “自然不容易,邰文友气性恢宏,可见徐班主当年很不懂如何与人交往。邰语言友从前专为洪河班写本子,现在洪河班就是哭到门前去,邰文友也不会搭理。不过,徐班主现在已经好多了……”不然,王醴当初也不会依曹仲仑的指点,去为孟约的《龙戒》寻洪河班来排演。 这所谓的好多了,好到什么程度,是值得怀疑的。 因为几天后,孟约听说洪河班的句芳容爬了朱既彰的床…… 更糟糕的是,等到南京来人捉朱既彰回南京时,句芳容有了身子。 孟约:…… 朱既彰比孟约还不能接受这事实呢,他虽一直风流浪荡处处留情,可绝对没搞出过人命来好吧。 为这事,宗正司把王醴训得狗血淋头——人在你眼皮子底下来来去去,你竟然能放任不三不四的女子凑到了殿下身边,还成功上位,乃至怀上身孕。 宗正司:这知州也别干了,先停职反省吧! 正好有个看王醴不对眼的道台还在任上,宗正司递过话去,袁道台真就批复了,宗正司都没想到好么。 宗正司:我们也只是说说而已,真停啊?完了,回南京官家能怼死我们。 第二五一章 大好河山,我还不曾看够 本质上来说,朱既彰就是个熊孩子,只不过熊得不怎么明显。 真搞出人命来,宗正司一到,他自己就乖乖地把什么都交待了,然后就是一副“我反正什么都说了,你们看着办,左右我是不会跟你们回南京城”的姿态。熊孩子犯起熊来,真没谁能拽得住他,宗正司说是来捉人,可哪能真把人绑回去不成,就是能绑一时,也不能一路绑回京。 熊孩子切切实实有过无数次逃家经历,宗正司可没把握能将这位安安稳稳带到帝后面前,另外,王醴停职这事还没解决呢,怎么能走人。亳州的官长,他一停职,整个亳州有许多事务都没人拿主意。 宗正司也是命苦,一边是熊孩子要闹,一边是更熊的道台不按理出牌,心力交瘁说得就是他们现在的状态。王醴倒是不熊,表示愿意处理一部分衙门公务,但他现在被袁道台封了知州公印,余下的那部分事务,他就是有心也没法帮忙。 宗正司没权力干涉地方事务,最后还是王醴在督察院的同僚出面帮衬一二。 “这河南道可顶顶有趣,王知州,不好干呐。要说你从前在督察院就监河南道,什么样的人面儿没有,怎么就成了现在这样。才刚上任,就停职反省,你还真是我遇见的头一个。”相熟的同僚嘴也够损,一边处理亳州公务,一边嘴上没停。 “我亦头回遇上,还望上差手下留情,别给我记下下等。”王醴这就是玩笑了,他才刚上任,今年的吏考是之前几年的功过得失,又不是核查眼下这点事。 “这就没准了,你好好一朝廷命官,竟连自己的乌纱都守不住,不得不说,王知州,本上差很怀疑你的能力啊!” 王醴真是没话想说了,也是拖着人处理亳州公务,才惹来人一通损,还能怎么着。再损回去什么时候是个头,王醴理智地闭嘴,提议中午上家里吃饭,权作犒劳。 这边还在商量中午吃什么菜色呢,那边就有衙役来报:“报御史,知州,郑王殿下他……” 公房里的两人齐齐揉眉心:“殿下又怎么了?” 衙役一点的不好说,王醴将笔一搁问:“郑王殿下现在在哪儿?” “在宝云楼,原本是去听戏,不知怎么跟人争执起来,最后动了手。” “郑王殿下应当没事吧。”毕竟身连到一大群侍卫,个个武艺高强,朱既彰这两年四处浪荡,却能好端端地留着命到处犯熊,就是因为有这么一大群打起架来绝对不会落下风的侍卫。 衙役:“郑王殿下被……被打得鼻青脸肿,殿下还不肯去医馆,非要在那儿等侍卫过去,把人揍回来。” 这确实是那熊孩子会干的事:“重崖兄别愣着了,走吧,再不走,真叫殿下被人打死,我们可没法跟官家交待。” 王醴叹口气,郑王殿下这病,真是犯得一阵一阵的,好的时候比谁都正常,不好的时候比谁都不正常:“宗正司的人呢?” “就两位老先生陪同一块去听戏。”话外之意:能抵什么,不被殃及,不拖后腿已可评优。 一行人赶到宝云楼,宝云楼倒还好,毕竟是木石建筑,耐操得很。宝云楼里的家什可算是遭了大殃,整个戏楼子里,连一张完整的桌子都没了,洪河班全缩在后台不敢冒头。 宝云楼的东家这会儿正在一边看着满堂狼藉摇头叹气:“下午还有一场戏呐,临时临急地我上哪儿找这么多桌椅去,真够要人命的。” 还没人提醒这位东家,楼上边还在对峙的双方,其中有一方是郑王殿下,当今天子唯一的胞弟呢。 “哟,这等小事怎么把王知州惊动了,您放心,砸是砸得厉害了点,戏还是能上的。”宝云楼东家还很甜地以为,王醴是心系爱妻,特地来过问此事呢。 王醴都有些不忍心戳破这幻象:“郑王殿下在楼上。” 宝云楼东家今天本来就受不小刺激,王醴话音刚落下,宝云楼东家简直不知该拿什么表情出来应对。最后无奈地摇头,命人赶紧收拾妥当,再多找几家茶馆酒楼借桌椅板凳:“别的就算了,王知州,楼上那群人,就拜托您了。” 王醴拍拍宝云楼东家的肩,想想在南京多少王亲公侯,都没像今天似的闹出这么大事来。堂堂亲王,同一群小混混干架,还打输了,输就输吧,干干脆脆走人,回头再点齐人马想怎么干不行,偏不走还拦着不许赢家走,真是……什么脸都丢光了。 “京城的官都没这么难做。”督察院的御史对此饱含无限慨叹,另还有对王醴的同情。郑王封国就是河南一带,虽因大明天子多无几同胞兄弟,亲王的属国多为遥领,并不去国就藩,所以属国的官并没有什么难做的,但郑王他显然是个例外啊! “我上去瞧瞧怎么个场面,麻烦任老弟去医馆走一趟,把医师请来。”王醴说着,快步上楼。 楼上,小混混已经知道他们今天把某位贵人揍了一顿狠的,既想走,又有些不敢走。市井里的小混混多是本地方,左近居住的谯郡人,他们走了事小,连累家人事大,自然不敢动弹。 至于熊孩子,王醴猜,他很可能是已经没法挪动,连站起来恐怕都有点困难:“来人,把他们去押下去。” “不准,我的人还没来,没打赢怎么能放他们走,我可不吃这亏。” 王醴蹲下来,凑近朱既彰:“殿下,我知道您现在很不便,您放心除我,没人会知道。” “那我可就听你的了,不许只言片语透露给南京,我可不想回南京被拘着。”朱即彰性子极野,受不得宫中礼教方才离宫不归,一直在外边浪到现在也没回去的意思,“要是被兄嫂知道我在外边受了伤,必会立刻赶到谯郡来把我接回南京,在他们眼皮底下,跑一次容易,跑第二次可就难了。大好河山,我还不曾看够,就这么回去,实在不甘心。” 王醴点头答应,朱既彰立刻松口,那群小混混被衙役带走时个个面露解脱之色——总算不用对着这魔王了,之前他们也是想不开,怎么跟这位打起来。 医馆的医师过来,左碰一下,右挠一下:“还好,没断骨头,内脏有点轻微出血,只要能止住就没事。先吃点止血的,回头长好了再服用理气化於的,几个月后又一条好汉,不过下回可别这么跟人打,容易落病根,别仗着年少无所顾忌,知道吗?” 朱即彰:我肯定是跟河南道犯冲,回头就给南京去信,再也不要当这倒血霉的郑王了。 #宣庆帝:把传统意义上的中原封给你做属国,你居然还敢有意见!# 第二五二章 一言否决,一言通过 某种意义上来说,熊孩子都是家长宠出来的! 说不要做郑王,宣庆帝便写信来说可以,今年必需回南京过年。熊孩子还是具有一定节操的,比如言出必行,所以当朱既彰答应今年一定回南京过年后,南京那边就来了明旨——改封郑王为晋王。 晋国为据河北山东一带,从周朝以来,就是一个大封国,相比起来,郑国就是个巴掌大的地方,不足晋国十分之一。 王醴把这事当笑话说给孟约听,熊孩子的熊家长什么的,没想到孟约完全呆掉,好半天没反应过来:“真是封的晋王啊?” “是啊,大抵官家也是拿殿下没法子,只能趁他意,毕竟就是皇宫,捉回去了他也能逃出来,还不如叫他心甘情愿回去。”王醴说着,又说了件今天才接到的政务上的事,“不知官家与内阁为何忽然要复旧制,改道为省,不设道台,设巡抚与总督,巡抚理政务民生刑名等,总督司掌地方军务。” 孟约:亲爱的,这是宪政的号角。 至于晋王…… 林莠投的大靠山,晋王是支持宪政的,但在皇室的参政议政权有被架空的趋势时,提出了天子一言否决,一言通过的时髦概念。这大概来自于《三醮》作者在联合国看到的常任理事国一票否决权,因为五百年后的番外,写得就很联合国。 记得有个小片段是,内阁和两院当着电视直播就扔鞋子扔杯子,那位坐在首席的年轻皇帝陛下按通话筒,用一句“我反对”结束了所有纷争。电视直播瞬间被“陛下帅裂苍穹”“陛下帅炸天”“我们陛下真是烈焰火山里的白雪冰河”之类的弹幕淹没。 所以,晋王最终是成功了的,以及,晋王是王醴一辈子哒好基友! 孟约:我怎么也不觉得,我师兄会和那熊孩子一赶愉快玩耍。 “那晋王他接下来,会留在谯郡,还是去别的地方?” “不看完《龙戒》,应当不会走,就是看完了,大概也会留下来。他不想回南京,怕官家拘着他,想看你的戏,除谯郡别的地方都没这么快。”王醴说着又不由失笑,“等他伤好了,大约会登门拜访你,年年若不想理他,就不理。” “有空再说吧,等爹回来,我还是要天天去工学院的。”比起艺术,她现在更加热爱科学。 孟老爷那边,坝已经开始建设,工学院这边,孟老爷不能离开太久,不然工学院的日常事务没人打理。是,另外还有院长和另一位副院长,可那都是只挂业务,不管行政的,恨不得埋在研究室里,谁耐烦去管那些鸡零狗碎的事。 孟老爷是没办法,只能管起来,不然,工学院早乱了套。 程并也近乎抓狂,让他管管日常事务可以,行政上的事,他一窍不通。从南京发来的公文,去问院长,院长说“在南京科学院有专人负责这些事,到谯郡后一直是老孟负责”,并且,院长表示,这些事务他们也同样一窍不通。 不得已,只能有要务就快马送到孟老爷手头,但那只能是特别重要的事,一般的事都积攒着呢,跟滚雪球一样,现在已经滚成了一个巨大的,程并无法,只得上门跟孟约哭诉:“年年,你去个信吧,再不把孟叔请回来,我这就没法做事了。” “我去了信呀,还威胁他再不回来,我就去他那里呢,他答应得好好的说回来,到现在还没见回呢。都寄去多半个月了,可见是真忙,不过爹既然答应了我会回,那就必然会回的。”孟约只能这么宽慰快要疯掉的程并。 “只能这样想了。” 送走程并,下午《龙戒》在宝云楼演第三场,第三场推迟了几天,没办法,宝云楼在修缮呢。饶是木石结构,被熊孩子和小混混们一祸害,也让人难心安,再说订做桌椅板凳也得费时间不是。 第三场一拖就拖到了三月中旬,水牌挂出来,整个谯郡都动起来。买了套票的自然稳坐钓鱼台,一场一场买票的可就得赶紧,不然,票卖得比抢劫还快。早上水牌一挂出去,片刻工夫就卖个一干二净。 委实是人人都想知道,太祖看到史书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与评价。所有人,都很在乎,太祖是对他们失望,还是满意,又或是满意中夹带着一点失望。 第三场戏名为——蜕变,小混混在太祖的调|教下,终于有了点人样子,终于开始明白,生存在这个时代的人有着什么样的使命和责任。小混混开始反思,并且在反思中,真正蜕变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人。 “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要拿小混混当主角,选个什么人都比小混混要好教得多吧,至少不必费这么多工夫,还有个世界等着他去拯救呐。” “要真是个本来就很能耐的人,还用太祖调|教,人自己就拯救世界去了。就是小混混,才需要太祖调|教呢,且,你不觉得这才有意思,才戏足嘛。” “孟夫从今天来得早,来来来,正好我们在说,为何主角是个小混混。” 孟约:草根崛起套路多呗。 “不是有句话说了嘛,草莽出英雄,那样持乱世,不正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本就是个能拯救世界的人,还写来做什么,就是小混混拯救世界,才更能显出……”人性光辉。 “显出什么?” “显出一个道理,不论什么样的人,身上都有可取之处,端看肯不肯受教。” “看来孟夫人是更倾向于性善论?” 性善论和性恶论,是一个争辩了几千年的问题,孟约可不敢参与这样的学术讨论,所以她很痛快地扔出一句诘问用来结束话题:“倒不是……这么说吧,如果人性本善,恶从何来,如果人性本恶,善从何起?” 嘿嘿嘿嘿嘿……那些年你们让我思考的人生,我终于可以还给你们了。等这场戏演完,不信你们不开始集体思考人生,思考更深层次的问题,不信你们还有工夫天天揪着我不放。 过得片刻,后台准备好,台上响起丝竹声声,楼山雪扮的太祖捧着书卷亮相人前,边走边翻边唱…… 孟约:现在台下可真是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动静呐。 第二五三章 斯世虽已远,风骨健犹存 当太祖翻看史书时,孟约用了自己刚刚穿越过来时的种种感受,这是一个很好的时代,宽容博大。这样的大明,既有成熟的风度,也有如朝阳的蓬勃生机,迷人得无一处不让人神魂颠倒。 是的,作为一个穿越者,即使曾为之努力过,其实也会有种种担忧。虽然,孟约也只是从自己的视角来揣测那位穿越者前辈,但她想,不论怎么样也会欣慰的吧。那个五百年后的世界,真的很好,好到,孟约明知这其实不过是一本书,也有着极高的参与度——她是真的,把这个世界当成了真实存在的,她是真的期盼这个真实的世界有一个那样的未来。 所以楼山雪演的太祖是欣慰的,看罢久久不语,末了仰面而笑,笑意中带着肯定与赞赏:“斯世虽已远,风骨健犹存……大明很好,小明亦好。” 大明在这里代指整个民族整个家国,而小明则是指这片土地上曾生活过的以及正生活着的人,太祖曾在他的手札中这么用过几次,孟约便也借来用。 楼山雪唱的这句,可以简单地解释为——亲们,干得不错,虽然已经到了末世,但这些孩子身上,朕还是看到了我大明铮铮风骨的。 孟约听完这句,竟和楼上楼下的票友一起湿了眼眶,若非戏还在继续,只怕当场就有许多人要哭出声来:“这么写的时候一点不觉得,怎么到了戏台子上就这样叫人热泪盈眶,楼山雪的戏竟好到了这样的地步。” 王醴道:“楼山雪今天的戏格外出彩,却不仅是楼山雪之故,是楼上楼下观戏之人,把年年也带入了戏里。另外,年年这场戏,确实安排得十分精彩,年年总是能把人心里最软的那一块抓住来,此乃天赋异秉。” 太祖看完史书,就进入调|教小混混的情节,其中许多碰撞,许多笑料,让人时而捧腹,时而会心一笑,却总是笑中带着泪,泪中带着笑。哪怕后边的,孟约觉得半丝泪点都没有,满堂票友还是边抹泪边看完的。 “活像我把太祖写死了似的,一个个眼泪汪汪的。”孟约说完,又笑,“真要是写死太祖,会有人拿臭鸡蛋砸咱家门吧?” 这还真说不准。 第三场戏,结束在一场将要到来的天灾中,第四场戏,是小混混主动思索使命与责任的重头戏,安排在半个月之后。这是为赶上南京的进度,不然是一个月才演一幕,因为看戏的人太多,演一个月同一场戏,都还是有许多人反应没能买到票的。 整个大明,都只南京和谯郡有,可想而知有多么一票难求。 自从有了《龙戒》,谯郡人第一自有了一种难以言说的集体幸福感,有个叫打鼓人的同乡,真是占了老牌子便宜呀。因此,孟约如今上街,虽然不会再被人瞧稀奇,再被围观,却也得到不小的优待。 好比想吃点什么,刷脸就行,绝对不会有人收她钱的,最多问她一句“下场戏演什么”“下个戏本讲什么”。乡亲也不会过于热情到,她买什么都不跟她收钱,仅仅是吃这一项,基本不再需要花什么钱而已,当然这个优待仅限她个人,连王醴都享受不到的。 不过,王醴也不能享受这个,大明可是穿越者太祖来过的时代,也讲究不拿百姓一针一线的。 “我觉得,要是跟他们说,接下来一段时间,我都会待在工学院不上街来,他们会哭出来的。”大家已经很习惯在街上看到她,也正是因为这样,大家习以为常地不再对她进行任何惨无人道的群体行为,比如——围观。 “年年可以回家时顺道来接我,更正好可以顺道逛逛左近几条街。”王醴丝毫不觉得,让小甜甜来接他下班有什么不对。 孟约:“师兄,既然把《慕春令》放在心头,就要品咂其精髓与精神内涵。” 王醴从孟约嘴边把一串还冒着油花的炸串抽走,顺手塞进自己嘴里:“我深感觉,已尽得《慕春令》精髓与精神内涵,好比此刻这炸串,我就不能让你吃进肚里去。” 这几天孟约有点上火,夜里有点犯咳嗽,可炸串这东西,是孟约的本命,尤其是炸豆腐:“你好讨厌哦,我就知道,你不解风情,就是背熟了《慕春令》也还是一样。” “年年有何种风情需我来解?” 大街上人来人往就一副要开车的脸,孟约重重抖下肩,杀进人群里去抢了根海棠果做的冰糖葫芦。这家用冰糖熬的,加了一点蜂蜜和桂花,糖衣又薄又酥,透透亮亮真跟冰似的,并没有额外加红色儿。 啃冰糖葫芦的时候,孟约瞄到了街角的周文和与林莠,顿时来了精神。晋王也在附近,这熊孩子生着一张不很挑嘴的贪吃嘴,胃口还特别市井,加上肠胃极强健,通常是从街头撸到街尾,不吃到扶墙绝不罢休。 晋王才刚来没多久,还没到扶墙的时候,周文和与林莠坐在一家主要卖蟹粉酥和杏仁露摊子上。王醴见孟约盯着一个地方猛看,连糖葫芦都顾不上肯,遂看过去:“怎么是周文和,那女子是林氏女罢,周文和不去南京谋职,到谯郡来做什么?” “早几日仿佛听谁说过一句,周文和是被家里逼到谯郡来向林家下礼的,林莠家已经搬到郡上,前段时间还到家里拜访过爹。”所谓下礼,可不是娶妻的做法,而是纳妾,不然就得叫三书六礼。 “看样子很不情愿,林氏女心思怕要落空呐。” 孟约:不是要,是已经落空,林莠就是在这里遇到晋王的。 在林莠被冷冷的春雨淋湿整个人生时,晋王像从云端投照下来的阳光,瞬间便将她拉出泥泞寒冷的深渊,并从此照亮她的人生。从这一刻开始,林莠便死心塌地地跟在晋王身后,追随他,爱慕他,甚至愿意为他生,为他死。 ——以上这段,出自《三醮》原文,可能文字上有所出入,但意思绝对是一样一样的。孟约之所以能记得,是因为她一直觉得这段描写是非常典型的文青式矫情。 “下雨了?”原著力量可真强大,原本大好的艳阳天呐。 “看来雨不小,年年,我们先去楼里避一避雨。”顺便让小甜甜看个全场。 写戏的人,正该多看看世情百态,免得落笔无物。 这是属于他的解风情。 #孟约:但是,臣妾get不到啊# 第二五四章 姑娘,风雨无情 街上忽降大雨,因春日天光好而出门的行人,纷纷就近进入茶楼酒戏院亭台中避雨。在谯郡,在些事,其实让孟约挺没成就感的,也许是亳州这座城本身就不南京这么文艺,大家坐一块基本是不讨论她期待大家讨论的那些问题的。 最多讨论一下“人性本善,恶从何来,如果人性本恶,善从何起”这个“性善”还是“性恶”的千古议题。至于使命感,责任感,也许是还没演到让小混混主角从自我开始反思的情节。孟约觉得,她现在如果去问这些,得到的绝对是一整条街的冷漠脸……唔,可能王醴除外,为捧她场嘛。 “今年雨倒多,也不知这又冷又干的天什么时候能过去,这得有几十了吧。” “谁说不是,得亏咱们打下大片肥沃土地,撒把种子下去都能收获粮食,不然别说在这饮酒饮茶,连坐下来闲谈的心思都没有了。” “可不是,这世道啊,外无忧患,内无饥荒便是好年景。老话说得好,民以食为天,人吃饱了心就安逸,自然世道也安稳了。” 孟约将视线从雨帘外收回,戏还没到上演的时候呐,而身旁的乡民们饱含满足的话,让她不自觉被吸引。他们的谈话声和雨声一起,弥漫成一曲舒柔缓慢的谐调乐音,有长久富庶才能养出来的四平八稳气定神闲。 这样,真好! 雨帘外,命中注定相遇的男女也终于遇见,晋王虽然是个熊孩子,但是个内心十分温柔的人,也有良好的教养。他的教养不会容许他,对一个衣着单薄,倒在初春雨水里的女子视若无睹。所以他命一名侍从,将伞遮到了林莠头上,晋王没有命人扶林莠起来,而是低头看着林莠道:“风雨无情,姑娘,何不找个安稳的地方避一避风雨。” 晋王的声音,在绵密春雨中,如同破云而降的春阳,不似盛夏热烈,不似秋日绚烂,却恰好熨帖人心。林莠追在周文和身后经年,说情委实说不上,但她在周文和那里下了重注,这重注是她对未来生活的无限希冀。所以,当这希冀彻底破灭时,她的绝望与疼痛不比托付深爱少。 “可……哪里有可避人世风雨的地方。” 晋王含笑:“你站起来。” 林莠也不知为什么,或是被春阳一般的笑容盅惑吧,双手支着湿滑的石板,慢慢站起来。 “若你寻不着能避风雨的去处,我这里倒有,但你拿什么来换。”晋王这熊孩子可是长于宫禁,由帝后教养长大的,什么人心难测没见识过。自然不会凭白张口,什么都依着一时心善给出去。 林莠:“我的命。” 晋王:“好罢,这世间再贵总贵不过人命,日后你便为我卖一世命,我便借你屋宇避世上风雨。” 他们的对话,被密密匝匝的春雨遮盖得严严实实,莫说是茶楼上,便是伫立一旁的侍卫,也都听不清二人说了什么。侍卫只当,晋王遇美,欲带回去养着,你情我愿,侍卫自然没有阻止的道理。至于这美是不是心怀不轨,真是谢谢了,这世上还有谁能成功地对晋王不轨? 浪荡子,最多弄出同句芳容一样的人命官司来,别的,他还真弄不出来,也不敢。 孟约虽然很遗憾听不了现场,但看了现场也很满足,真的很像电视剧里的场景呀。试想满街花树,绵绵春雨,孤弱的少女,出身高贵的少年,啧啧,随便写一写都能写出无数故事……或事故来。 “师兄,你觉得晋王这人怎么样?” 王醴默默翻白眼,不听话的熊孩子,还能怎么样:“虽素行不羁,但心地明亮,林莠跟着他走,不会比她现在的处境更坏。” “莠娘也算求得一方天地以避风雨,总算能如愿,她也不容易,若不自寻出路,就没路了。莠娘的嫡母很不好相与,其父又不作为,林莠苦哈哈长大的。眼下是一年大似一年,再不寻个去处,就只能任人拿捏。”孟约每到这时候总是满心感激,她至少穿成了孟老爷和女神太太的独女,占了老大便宜。若让她成了林莠,她未必能找到比林莠更好的路。 论起来,林莠日后也算是攀上了土著少女的人生巅峰。 “人只要还肯争,只要一颗心不死,总能找到出路。” 说话间,春雨又停,春阳破云,在雨后的石板上落下碎碎银辉,石街仿似天路横亘人间。不远处收起伞的少年,与被春雨淋湿的少女,在银辉中只余斑斑剪影,仿佛是就此走进了光明之中。 画面真美啊! 下楼时,老远就见管家在街上左顾右盼,王醴喊一声,管家跟见了救星一样迎上前来:“可寻着姑爷和小姐了,工学院来了人到家中找小姐,道是有什么难题需小解帮忙解决。小姐快些去罢,工学院来人一听小姐不在家,都快急疯了。” “哦,行,那就快回去。” 王醴休沐,也是无事,便同孟约一起去工学院。 到工学院时,这孩儿脸一样的天又开始雨,几人忙弃了马,改搭蒸汽机车。蒸汽机车停在郑院士的研究室门前,孟约猛地心如擂鼓,她紧张地揪着王醴的袖子,问郑院士的助教:“是……是那机器做好了吗?” 郑院士的助教只笑,并不答孟约的话,只引孟约下车:“阿孟姑娘进去看了就知道了。” 嘁,还卖关子。 孟约满心以为是电磁波的原理终于被郑院士吃透,因为早半个月前她过来,郑院士就已经摸索出点门路来了。结果她一进去,并没有看到想象中的东西,看到的是另外一件让她觉得有点眼熟的东西。 郑院士见到孟约,连连招手叫她过去看,那绕得跟弹簧一样,盘成一圈在土坯上的金属丝乌黑乌黑的,挺不起眼的。她一过去,郑院士就喊助教把小型发电机打开。电流通过,乌沉沉的金属丝很快发红发热,孟约没见过这东西,但是她见过很多电器,都是以电加热为基础的。 比如电吹风、电熨斗、电热水器、电烤炉,还有冬天取暖用的暖风机等等等等…… 然而,孟约接下来,真正明白了这个国家,这个民族骨血里流的,其实一直没变! 郑院士命人在上边架了钢丝网,刷上油,将事先腌好的肉排骨等放上去烤:“以后在就不用吃个烤肉都满屋烟了。” 郑院士颇有点得意洋洋。 孟约:我的错,那天我就不该在吃烧烤的时候吐槽烧烤虽美,烟薰死人。 啊喂,你还记得你是一个正经严肃,注定名垂青史的科学狂人,你难道不知道你已经预定了通讯之父、电磁之父的万古冠冕吗? 怎么可以这么不务正业!!!!! 好吧,民以食为天,民以食为天,毕竟烧烤还是很好吃的,谁能跟吃有仇呢。 PS: 不知道还有没有孩纸见过电炉子,似乎暴露年龄了啊!!! 如果没见过电炉子,请把它想象成烤箱,或者宿舍神器给水加热的电热棒,又或者电热水器。当然,电热水器这玩意儿,一时半会儿不会问世,毕竟安全问题很难保障。就是我们现在用的电热水器,也是在不断的更新换代中,才越来越安全的。 第二五五章 半生颠沛流离 痛痛快快吃一顿烧烤后,孟约决定扭转这个不严肃正经的局面。 国人是真不能提到吃,一涉及到吃喝玩乐其中之一,就会如脱缰野狗,不知道会跑歪到哪个星系去。此类范例,可以重点参看火药这个……说起来欢乐夹着沉重悲伤的故事! 当然,孟约也并不知道,电热丝和热水器之类的东西,还有很远的距离。她毕竟只是美术生,不能对她要求太高,电炉子也就适合用来烧水烹饪烤肉而已,别的真干不了。 做烤箱倒勉强可以,可时下的土烤箱风味十足,电又一时半会儿不能建成电网,所以没必要把浪费电和发热丝来做烤箱。换个说法,金属绕成丝再盘成圈,那也相当费劲,用来烧水烹饪烤肉而已,良心不会痛吗? “说起来,一理通,百理通,雷电能可以直接发热,那是不是可以做更多有用的东西?”孟约也就能给这样的提示了,实在是,她用电器的时候,绝大多数电器产品都已经很成熟,偶尔有新问世的,也都万变不离其宗。 郑院士:“眼下还没想着,天冷的时候用来围炉还是很不错的,至于别的……日后慢慢想呗。倒是天渐热了,电要不止能带动风扇,还能吹出冷风来就好了,我苦夏啊,一到夏天,什么也干不了,成天就想找个凉快的地方躲着。” “谯郡已经不算热了,周边树多水也多,夏天挺凉快的。”而且大明正遭逢小冰河时期这小妖精,叫孟约来说,根本一点也不热,盛夏酷暑的时候,最高温度也就大约三十来度的样子,绝对不会超过三十五度。 “诶,你们不苦夏的人不懂啊!” “实在没办法,硝冰用风扇对着吹呗,屋子的窗都做双层,墙也加厚点。门窗都用胶条封缝,这样冷下来能保持低温许久呐。”这是在某个影视剧里看到过,大热天,命下人对着冰摇蒲扇,快速将冷气吹遍屋子。 “哪能不出门呢,还是得找个凉爽的地方过夏,听着北边有几个积年冻土的地方,要是咱能早点把路轨辅过去到那里过夏就好了。”郑院士和夏天,完全像是掐了几十年的老对手,而且,他还没赢过。 王醴吃完东西,就去找院长了,工学院的建设进度问孟老爷,科研进度却得问院长。他回来的时候,孟约已经和郑院长从苦夏说到了电热锅炉,集**暖和暖气片。这个,科学院已经研究了几年,不是没成果,是诸多条件限制,还没法实现全面集**暖。 “别的先不急,用电热丝造个用来吹干头发的吧,去年夏天我就爱用风扇吹头发,洗完了一吹,很快就干了。要真等着干,我这一脑袋厚厚的头发,少说得一两个时辰。但现在天不是还很凉么,用风扇吹肯定不行,可要是这吹出来的风是热的,不就能行了嘛。”孟约唯一能想到的,正经严肃的就是电吹风,不管怎么样,能改善生活的电器,才是好电器。 “那按你这样说,还能用来吹干衣服,南京的春夏两季,晒干的衣服放两天都是湿的,倒是个好东西。”郑院士脑洞一开,那是别想收住的。 果然……吃喝玩乐的好基友,一定不是别的,只有衣食住行。连司马公著文,都写的是“衣食足而知荣辱,仓廪实而知礼节”,可想而知,整个华夏文明,都是在吃喝玩乐,衣食住行都能得到大体满足之后,才催生出来的。 换句简单的话说——肚里空空,谁还管脑袋空不空,身体都不愉快,谁管心灵愉快不愉快。那些天天编瞎话说“当年我穷,但是日子过得特别简单充实快乐,现在我什么都有了,但是我不开心”的,都是毒鸡汤烹饪大师的作品,看看就得了,千万别喝下去。 “吹干衣服得想办法不让热风散开,又能让湿气出来,这得好好想办法。” “吹头发得拿在手里吧,那得做得小巧一些,风扇也得小,发热丝……这么大应该就差不多了,配个小扇页,把热风往前边吹。这玩意儿,应该不能难作,老师,不如我来做这个。” “那我来做干衣服的。” “还可以用来做发面箱,冬天发面老虐心了!” “那吹干碗也可以,滴水的碗用着……特别恶心人。” “哟,这么说还能把地也吹干,老师们腿脚都不好,这要是回南天满地水……” “傻不傻,不能吹地,越吹越容易冒水。” 孟约被这群人的脑洞震惊到了,虽然她一直在被这群人的脑洞折服,然而,每一次再见到他们开脑洞,她都还依然会瞠目结舌:“师兄,我们可以回去了。” 接下来,这群人起码要讨论到天亮,然后各自动手,最多三月五月,大多数东西都能看到成品。工学院里,几乎每个月都要出几件新东西,有些有用,有些没用,还有些小发明小创造,让人特别想拿起来糊制造者一脸。 回去路上,王醴与孟约说孟老爷明天会回来的事,除了这件事,南京那边会派个人宗室王亲过来,主要目的是为了把熊孩子晋王那点破事解决好。 “句芳容已落了胎?” “这样不明不白出来的孩子,宗室怎么可能会容其存世,不仅是孩子不能留,句芳容也不会留。若只是个寻常勋贵子弟,说不得还能留她在左右,但晋王不行,再说,晋王也没想留下她。” 这不是熊孩子负不负责任的问题,是句芳容自己干的事得自己承担后果,当然熊孩子也有错。别人送上门,你就吃啊,别人压你,你就给人压呀,还有没有点节操啦。 “所以,她日后会怎么样?” “赠银乔户,让她去旁处谋生罢。” “噢,那也好,如师兄所说,只要还肯争取,只要一颗心不死,总能找到活下去的路。”句芳容……如果让孟约做人设,那就是一株努力向上攀爬,渴望雨露阳光的藤蔓。或许最终能找到借高度给她的树干,或许找不到,这大概是一个不会想“我要自己长成树”的角色。 来自于市井,前半生颠沛流离,后半生如何……还待句芳容自己去书写。 也许,上天也是这样的,只给人安排人设背景,到底过怎样的人生,还得各人自去活。 忽然,很敬业地想到下一本该画个什么故事了! 我真的好对得起粉丝们的热爱哟,《龙戒》都还没演完,就兢兢业业地开始构思下个绘本啦。 第二五六章 此处安能是人间 ??d??QC-???A?z?3???Q??1G?:???)??@o??QM^T???r5?|?m??院琢磨各种电热类的小家电时,《龙戒》第四场开演。\r 街市上,杨柳风穿街而过,已长好的垂柳如密密帘幕沿街摇曳。在《龙戒》每一场戏首演的时候,绿柳之下都摆满方桌,《龙戒》绘本的第一本,已可在市上买到,但那多是少年男女的最爱,年长一些的人或爱戏,或爱听人说书。\r 是以,宝云楼外的柳丝里,坐满了来听书的行人。\r 每每看到这样的景象,孟约都会油然而生出一种“看窗外,这是我为自己打下的江山”啊的骄傲感。\r “阿孟姐,怎么今天王知州没一道来?”\r “去开封了,不是停职嘛,吏部的文书已经下来,他得过去一趟。”说以这个,孟约有点担心,“殿下,这事不会再生什么波折吧?”\r 熊孩子长于宫禁,政治敏感度超级高,孟约这么一说,他便讲了他听到的:“听说,袁道台要倒台,内阁打算拿河南道和山西道做试点。在官府陈文上,自三月起,河南山西开始称省,分设巡抚衙门与总督府。承宣布政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也各自改制,前者改为司吏厅和司务厅,后者改为司法厅。虽然不是很懂这样改动目的何在,但想必,两省的官场要从上到下动一动刀子。不过,王知州不用担心,他才上任,又是天子信臣,动不到他这来。”\r 孟约:布政使司分为两厅,是人事和财政分开的意思吗,按察使司改作司法厅……点出戏啊。这是打算一级一级建法院,然后把所有司法权都跟行政剥离,直接授命于南京,不再和地方行政纠缠在一块的意思?\r “州府也要改吗?”\r “改,州府设司吏院、司务院和司法院。”\r 孟约:这……\r 政治是比工学理学更要命的学科,孟约不是很懂,所以这其中蕴含着什么深意,她一点也没办法理解。云山雾罩时,戏台上响起丝竹声,小混混鬼喊鬼叫上台来:“要死要死,后有追兵,前无去路,这次怎么过得去?”\r 在小混混近乎绝望的时候,太祖用科学教小混混重新做人,小混混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时,忽然怔怔望着天,片刻之后眼泪无声落下,背景音同时唱响:“天也昏,地也暗,宇外灾劫降;山崩裂,水陷空,赤光似血浓;女人号,小儿啼,相顾无人色……”\r 楼山雪扮的太祖此时低低唱了一句:“此处安能是人间,炼狱耶。”\r 小混混则在太祖唱腔落下后,满面沮丧仓皇地念白,问太祖为什么人类没有犯什么大错,却要被上天这样惩罚?关于这点,太祖也没有答案,他也想问上天,为什么要这样惩罚他的子民。\r 一时间,台上台下,相顾无声。\r 曹仲仑这人,特别擅长虐心,他就这样转场,压根不再让太祖和小混混多说半个字。第二幕时,是小混混一路遭遇无数生离死别,真正切身看到什么叫人间炼狱,整个第二幕,不管太祖还是小混混,字字啼血,句句呜咽。小混混也头一回发现,他竟然这样爱这世界,爱他身边那些平日里,他见了就要冷哼腹诽的人。\r 第三幕便是一整幕的静夜独坐自省问心,小混混终于知道了什么是使命与责任。责任,是他不能坐视他热爱的一切崩塌,使命,是既然一切已经开始崩塌,那就必需背负起责任前行,直到找到那条通往“生”的路为止。\r 第四幕太祖才开口,告诉小混混,一个人永远不可能干成那么大的事,所以,必需从现在开始,将一切可用的人与物都紧紧团在身边。就对小混混来说,实在很难,毕竟,他之前一直是个半点王霸之气没有,一丝领袖才能也无的小混混。\r 像这样的时候呢,就需要用到外挂了,太祖可是征服过世界的男人。\r 在剧情一点一点向前时,小混混也一点一点发生改变,这种改变或是发自内心的自我改变,也有因为太祖的教导而发生的改变。在小混混的改变肉眼可见时,《龙戒》第四场戏也落下大幕,这场蜕变的戏,让人沉默,这种沉默不像以前,是为戏的精彩而回味所以无言。\r 他们沉默是因为……\r “感同身受。”\r “大明并无重大天灾人祸,为何感同身受,因为有太祖在?”说实话,这幕戏就是孟约写的,她也没有太多代入感,所以感触并不是很深,“我一直以为,灾难是这样的,在眼前发生时,人会悲恸得无以复加,但发生在远处时,人可能会有一时的悲悯,但不会太持久,也不会太过悲痛。”\r “大灾的天灾已持续数十年,阿孟姐,你我都不曾感受太深,因为我们生出来时,世道已经又复太平。但是天灾刚刚降临的那些年,不管朝野如何赈济,也不管是否依然年年丰收,年年五谷满他,仍然人心惶惶难安稳。那些年,粮价只涨不跌,饶是朝廷连续放粮,也只见买的,不见卖的。”朱既彰看过当时的卷宗,是时,进行也快撑不下去,因为无粮可放。偏偏各家仓满库满,还是很不安心,当时是世宗亲自往各地方豪族亲自游说,才使各地方豪族放粮,终于止住了本来不应该存在的粮荒。\r “除粮食,南涝北旱也万分麻烦,就是有钢筋水泥筑坝,在低洼处修蓄雨池的先手,这几十年百姓其实也活得很艰难。我们眼前看到的太平,不过是……”朱既彰说到这里眼眶竟然红了,哽咽得再说不出话来。\r “不过是已经习惯了。”孟约不由也低低叹一口气。\r 鹿邑虽然在北地,水资源却很丰富,所以那种喝水都困难的情形是不存在的。至于南京……当年太祖都嫌费钱的地下排水渠真没白修,所以也不曾淹着。\r “所以,我们都应该有责任,应该负有使命,但是阿孟姐,我们的责任是什么,我们的使命又是什么?”\r 孟约:“我也不知道。”\r “阿孟姐,我应该怎么做?”\r 孟约:少年,求你了,回南京去问你亲哥吧,问我……我可没法答你。\r “我该回南京了。”少年终于自己觉悟到,他不该继续在外边浪。 第二五七章 行而不著,习焉不察 S+?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