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气撩人》 1.01(修病句) 01 如果你问A镇最美的女人是谁,一个月之前,你会得到很多不同的答案,比如说医院里年轻的护士,咖啡馆刚毕业的服务生,或者回答者的母亲。 但是在一个月之后,连五岁的小朋友,都会皱着圆润的脸颊,用奶声奶气的嗓音,艰涩地吐出一个不属于他们母语的发音,回答说,“是来自东方的英小姐。” 但英小姐不是影视剧中的传统东方美人,诸如娇小温柔的瓷娃娃、黑发丹凤眼的神秘女子,这种刻板印象和她毫无关联。 A镇最美丽的英奇,高挑瘦削、容貌艳丽,白皙的上臂纹着一副高原兔的骨骼,还有着一头火似的红头发。走在古朴安详的A镇街道上高调又刺目,仿佛生怕别人发觉不到她的存在。 最近这位处在议论中心的英奇,非常的不高兴。 她被邀请到A镇来已经有一个月了,负责镇博物馆的几副古画的修复工作。其中一幅叫英奇很是棘手。 那是一幅十九世纪末的宗教画像,画中有位天使的面部残缺了一块,刚好是眼睛的部分。 英奇思索了近一周的时间,依然想不出来天使缺失的眼睛应该是什么样的。 今天也依然毫无头绪。 她很郁闷,博物馆的馆长勒内先生不得不劝她先休息一下。于是英奇就走到了博物馆的天台上,原本想静一静,却没想到恰逢镇上小学组织参观博物馆。楼下叽叽喳喳排队入馆的小孩子们吵得英奇头疼。 她忍了忍,没忍住,还是点燃了一支香烟。 天台上视野很好,站在英奇的角度能看到教师们组织着小孩子有序入馆。 A镇人口不多,地方偏僻,这里的人基本上都相互认识,博物馆是A镇著名的地标之一。然而即便如此,孩子们也依然保持着兴奋的劲头,各个兴致勃勃的模样。 英奇目送队伍慢慢地从博物馆的大门进入大厅,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变小了很多。 她的头疼好了一些,因而抽烟的愧疚感袭上心头。 英奇在戒烟,从巴黎转至A镇,远离大城市的喧嚣和快节奏,没有夜店也没有派对,英奇本就打算借着小城的朴素和简单好好调整一下生活。只是戒烟这回事,在工作压力大的时候,是很难成功的。 想到那副画中天使的眼睛,她就很烦躁。 一支烟很快就烧到了末尾,她按灭烟头,拢好被风吹乱的红发,想要离开天台,刚一转身,被站在天台门口的孩子吓得差点摔下去。 一个男孩儿,金发碧眼,圆头圆脑,生得像是电视剧里的童星那样精致。 他穿着简单得体,手里抱着自己的书包,正一声不吭地端详着英奇,眼睛里尽是好奇。 英奇:“……” 应该是来参观的小学生吧。 天台上的门是封着的,但他个头小,完全可以从铁栏杆之间钻过来。 男孩儿也不害怕,反而脆生生地打招呼:“上午好,小姐。” 英奇:“上午好,先生。” 说着她指了指锁着的铁门:“这里禁止游客入内。” 男孩儿露出诧异的神情,他看向铁门,仰起头来才发现上面挂着提示牌。 “对不起,”男孩儿愧疚地说,“我个子太矮了,没有看到。” 英奇摇了摇头:“那我想是博物馆的提示牌太不人性化了,跟我来吧。” 她带着男孩儿走出天台,重新锁上门,还不忘记把禁止入内的提示牌挂的低一些。 期间英奇能感觉到男孩儿一直在注视着她,直到她锁好门,他才礼貌地问道:“您就是那位女巫吗,小姐?” 英奇一怔:“什么?” “姨母说,镇上来了一位东方的女巫,”男孩儿认真地解释道,“有着红头发和黑色的眼睛,用美貌勾|引的男人无心工作,叫Yin——Ying——” “……” 在男孩天真单纯的目光下,英奇强行忍住了嘲讽的冲动。 她只是扯了扯嘴角,阻止了男孩儿艰难地发音:“你叫我莉莉安娜吧。” 男孩儿勉为其难地让步:“那好吧,莉莉安娜,我叫查理。” 英奇:“查理,你的老师知道你离开队伍了吗?” 好奇不已的查理蓦然瞪大眼睛:“啊,我忘记了!” 就知道是这样,怕是此时他的老师都要急疯了。 “我带你下去。”英奇说。 能跑到天台上来,他就能再跑到其他地方去。A镇的博物馆虽然地方不大,但藏个孩子绰绰有余,谁知道赶走他,他还会去哪儿躲着呢,还是别多生事端的好。 查理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谢谢你。” 说完,他朝着英奇伸出了手,但是在小小的手掌触及到英奇指尖的前一刻,查理停了下来,开口询问:“我可以吗,莉莉安娜?” 英奇失笑出声。 没想到这个脱离队伍的调皮鬼,还是个小小的绅士。 于是向来对小孩没什么感情的英奇,难得主动握住查理的手:“当然可以,走吧。” 查理漂亮的眼睛弯了弯,露出笑容。 “所以,莉莉安娜,”他问道,“你真的是女巫吗?” “我不是。” “那你来A镇是做什么的呢?” “我是个画家,负责修复博物馆的古画。” “哇,”查理惊叹,“那好厉害,我完全没想到。” 英奇低头看向查理,他稚嫩的小脸上写满了崇拜。 “那你觉得我应该是做什么的?”她问。 “姨母说你一看就不正经,但是画家怎么会不正经呢,”查理长舒口气,“莉莉安娜,你长得很漂亮,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 大人评判她时总是会戴上偏见的眼镜,但孩子不会。 查理觉得英奇长得漂亮,他喜欢她,所以她就应该是个好人。这样的逻辑不仅使得英奇心情很好,连工作上的瓶颈都不再是问题了。 至于查理“姨母”的话语,英奇从不会把旁人的流言蜚语放在心上。 她带着查理回到大厅,发现小孩子们三三两两结成几个组,正在分头自由参观着。 那怪不得查理会走丢。 “你是哪一组的?”英奇问道。 “我……”查理瑟缩几分,“我没有……” “查理!” 就在查理犹豫的时候,一道焦急的声线从背后传来。 英奇和查理不约而同回过头,看到的是一个男人。 他个子高挑,清癯却挺拔。初春依然寒冷,男人却只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因为跑动而显得有些凌乱。 在看到查理后,他的面庞露出放松的神情。 “你刚刚去哪儿了,”男人小步跑到英奇和查理面前,“安妮对我说你……” 后面的话,在他的目光转向英奇后戛然而止。 “尤利安!” 查理露出笑容,他拽住了男人的衣角。 “这是莉莉安娜小姐,是她把我带了回来。” 尤利安这才回神。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注视是多么失礼,露出仓皇的神情。 英奇勾起嘴角:“你好,尤利安。” “……你好,”尤利安看了看查理,注意力重新回到英奇身上,“谢谢你,女士。” 四目相对,然后英奇注意到男人有一双蓝眼睛。 黑发之下的那双瞳仁是就像冰一样剔透,他看向她,那一刻英奇只觉得自己浑身一凉,就像是跳入了平静且澄澈的海洋里。 她想她知道天使的眼睛应该是什么样的了。 2.02 02 英奇不由得仔细打量了一番尤利安。 或许是白衬衣的缘故,他看上去很年轻,瘦高且清秀。但英奇个子高挑,特别是她脚踩着八公分的高跟鞋,站在尤利安面前也不过比他矮上一点。 是个漂亮的男人,特别是那双冰蓝色的眼睛。 困惑了这么久,没想到就如此轻易地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双眼睛,英奇心情大好,因而露出的笑容也比往日明艳几分:“不客气,先生,你是查理的老师?” 查理:“是的!” 不等尤利安回答,小男孩就兴奋地向英奇介绍:“莉莉安娜,这是我的老师!” 尤利安点了点头:“尤利安·蒙德。” 英奇:“我以为学生应该用敬称称呼教师们。” 尤利安笑了笑:“但是我喜欢做他们的朋友。” 他一笑起来眼角微弯,浅色瞳仁落在英奇身上,好像她是天底下最值得注意的那个人。 光是这双眼睛,英奇就觉得自己能看上整整一天。 “尤利安是我的朋友,”查理认真地说,“莉莉安娜也是。” “当然。”英奇附和道。 她挺喜欢这个调皮捣蛋的小家伙,哪个女人不喜欢长相可爱的小孩子可劲夸自己长得漂亮啊。 “很高兴你交到了新朋友。” 尤利安颇为认真地说。 “但查理,你不能打扰女士的工作,你还有小组作业要完成。” 查理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 男孩儿刚刚就在竭力回避英奇的小组问题,现在尤利安亲自催促,他实在是没有办法。查理抓了抓脸蛋,露出纠结的神情:“可是,可是他们都……” 英奇:“和朋友没什么紧张的。” 她的话语出奇地有效。 也是,和朋友有什么紧张的呢,查理夸张地吸了口气,对尤利安说:“他们都不想和我一组。” 尤利安的笑容蓦然僵硬在原地。 身为教师,他非常清楚这代表着什么。 英奇看见尤利安蹲了下来,与查理平视:“是托马斯他们?” 查理犹豫片刻,摇了摇头。 尤利安:“查理,我是你的朋友,你什么都可以告诉我。托马斯他们又把你排挤出小组了,是吗?” 查理还是沉默。 “尤利安。” 英奇抢在尤利安继续追问之前打断了他。 青年抬眼,只看到容貌艳丽的女人在查理看不到的视角轻轻摆了摆手。 尤利安叹了口气。 他站了起来:“先给你的新朋友说一声再见吧,查理。我让安妮帮你换一个小组,先完成作业,然后再来找莉莉安娜女士玩,好吗?” 查理的愁容顿时烟消云散:“好!” 男孩儿转身看向英奇:“莉莉安娜,我要现去完成小组作者,我可以……嗯……” 英奇啼笑皆非,这小家伙也真有意思,他都敢一个人离开大部队跑到博物馆的天台上,却不敢对着自己提出要求。 “你说。”她给出了允诺。 “我可以,”查理鼓起勇气,“我可以摸摸你的头发吗,它们看起来好暖和啊。” 她有着一头火焰似的红发,当然是漂染的,亚裔怎么可能有天生的红发。 英奇在巴黎时恨不得两周一个发色,但在A镇不一样,这里的超市没有除了红色之外合适的染发剂,她得开车到附近的城市才能买到。 可查理并不知道她的头发是染的。 英奇原本想解释一番,可是看到查理期待的眼神后,把这个念头按了回去。 “这不是什么大事,查理。”她说。 查理闻言,扬起了灿烂的笑容。 只是男孩儿个子不高,他才到英奇的腰部。尤利安看了一眼英奇,不假思索地朝着查理伸出手:“过来,查理。” 男孩有些不好意思:“我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尤利安。” 尤利安:“当然,但莉莉安娜女士不方便蹲下,她穿着高跟鞋和短裙。” 英奇一怔。 连她都没想到这一层,可尤利安已经把查理抱了起来。男孩儿因高度的变化惊呼出声,然后欣喜地发现他能够平视英奇的眼睛了。 距离拉近,查理是礼貌地征求了一下英奇的意见,在她点头后,男孩儿才朝着英奇的发梢伸出手。 为了使得查理够得到,尤利安又向前迈了一步。 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离得更近了。 英奇注视着他,几乎能看得清尤利安眼中的纹路。他长得也很英俊,不是英奇在巴黎时常见到的那种,在繁华喧嚣的大都市中生活,很少能碰见尤利安这样的男人。 他也在看着她。 尤利安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英奇,但这种眼神并没有叫英奇觉得冒犯。他太认真了,那之中除了好奇之外什么都没有,质朴却温柔,好像要把她的每一寸皮肤都铭记在心里。 天,这太犯规了。 英奇心想,也幸而他生活在平静的小镇而不是巴黎,否则不知道多少姑娘要为他痴狂,哪个女人能扛得住这双眼睛啊。 “原来莉莉安娜的头发和我的一样呀,”查理惊叹地说,“一点也不暖和。” 尤利安回神,忍俊不禁地开口:“每个人的头发都是冷的,查理。” 查理很是遗憾:“那好吧,谢谢你,莉莉安娜。” 短暂的视线接触就此中止,尤利安放下查理:“我得去请其他教师查理重新分组,谢谢你,女士。” 英奇:“他经常被欺负吗?” 尤利安露出艰难的神色。 他先把查理交给一名年轻的女性教师,然后才向英奇解释:“查理跳级上了小学,他才四岁。” 怪不得。 英奇就觉得小查理不太像是一名小学生,他确实很小,而且看来不仅调皮,还很聪明。 而年纪小的孩子,在班级里受人欺负是常有的事情。 “你不该为他圈定欺凌者的范围。”英奇淡淡地说。 “嗯?” 尤利安看起来有些讶异,似乎没料到英奇直接与他讨论教育孩子的问题。 “你说是托马斯欺负了他,查理就会把托马斯当成欺负他的人,如果这次不是托马斯呢?” 英奇道出了刚刚阻止尤利安的理由。 “你并没有看到托马斯排挤查理,这件事你应该听查理自己怎么解释的。” 尤利安默然。 他似乎理解了英奇的话语,思索片刻,凝重地说道:“我知道了,莉莉安娜女士。” 英奇:“和查理一样,叫我莉莉安娜就行。” 说真的,他可一点也不适合这种表情。 还是那副和煦认真的笑意更适合他。穿着白衬衣的黑发青年,干净的就像是英奇那副宗教画里的天使……不,英奇觉得,连那幅画里的天使都不如他,因为尤利安是活的,那双冰一样的眼睛熠熠生辉,写满了生机。 她恨不得现在就冲回工作室,拿起画笔。 或许是英奇的目光过于火热了,尤利安有些羞赧地笑了起来。 他再次笑弯了眼睛。 “那好,莉莉安娜。” . 当天晚上英奇接到了一通陌生的电话。 不是打到手机上的,而是公寓管理人敲响了英奇的房门,寡居多年的管理人夫人礼貌地说,有英奇的电话。 于是英奇不得不出门,从三楼跑到一楼,拿起了公寓门口的公用电话。 ——公用电话,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用这个? 但是当尤利安·蒙德声线从电话里传来时,英奇就瞬间原谅了他。 “我很抱歉打扰到你,莉莉安娜,”他说,“我不知道你的号码,只能通过翻黄页这种古老的方式。” A镇地方不大,邻里之间相互都认识,来了个陌生又张扬的女人,想打听到她住在哪里,并不困难。 “没关系,”比起打扰,英奇更好奇,“你有什么事?” “我觉得……我应该再次谢谢你。” 尤利安的语气认真。 “你推测得很对,并不是托马斯排挤查理,我好好的询问了查理小组的人,这次是查理自己有错在先。” 英奇靠在了电话旁的墙壁上。 “如果不是你,托马斯就要蒙受冤屈了,”尤利安继续道,“真的很感谢你。” 英奇轻笑出声。 这也值得一通电话吗?她拽着电话线,漫不经心地开口:“那好,你打算怎么感谢我?” 尤利安完全没料到英奇会这么问。 “那……莉莉安娜,你觉得我应该如何感谢你?” 英奇:“约我出来吃晚餐吧。” 尤利安:“好。” 英奇:“那你约。” 尤利安:“……” 电话那头传来低低的笑声,他的声音很好听,声线清朗,发音干脆,和他本人一样干净。 “莉莉安娜,”他认真地开口,“作为感谢,我可以约你出门,享用晚餐吗?” 这还差不多。 “当然可以,”英奇心情大好,“你定时间和地点吧。” 3.03 03 第二天早上。 尤利安特地早起了半个小时,在进入学校之前,拐进了小学附近的一家餐馆。 他时常在这家餐馆吃饭,多数是午餐。老板兼厨子吕西安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长相俊朗,娶了个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年轻姑娘,生了两个孩子,是个幸福的人。 老板的厨艺也和他的生活一样幸福。 尤利安到餐馆时,吕西安老板刚刚开门,他正擦拭着柜台,看见尤利安便笑出了声:“尤利安,现在可不到午餐时间。” 尤利安:“我想订一桌晚餐。” 吕西安擦桌子的手蓦然一顿。 在A镇生活,每天的日子过得都差不多。尤利安的一句话,叫老板敏锐地嗅到不同寻常的气息,他挑了挑眉毛:“哦,几个人?” 尤利安勾起嘴角:“两个人。” 吕西安放下抹布。 他摸了摸留着胡茬的下巴,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是吗,让我猜猜看是谁。” 尤利安:“别,求你了!” 然而吕西安可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他揶揄道:“尤利安,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还从没见过你追哪个姑娘时这么郑重呢!是学校的老师吗?还是哪个单亲妈妈,我其实一直觉得你会和安妮结婚,但现在安妮都怀孕了,你还在单身,我想想镇上还有哪个姑娘未婚——” “——新搬来的那位英小姐。” “……” 吕西安后面的话硬生生的卡在了喉咙里。 他看起来很是震惊,上上下下打量尤利安好几遍,仿佛没听懂似的前倾身体:“你说住在杂货铺太太公寓里的那位英小姐,红头发,漂亮到过分的那位?” 至于这么夸张吗。 尤利安有些窘迫地摸了摸鼻子:“我只是想表达一下感谢,那天在博物馆,她帮我找到了走丢的查理。” 吕西安:“你知道镇上的人都怎么说她的吧?” 尤利安一凛。 他当然知道。 A镇不是什么历史名城,也没有什么锦绣风光,鲜少有人口流动,游客也不多。 因而搬进A镇的英小姐,着实掀起了一阵议论——他知道有些人对她的印象不是太好,说英小姐太过张扬,穿着暴露、行踪不定,不是什么好姑娘。 但尤利安好歹也是离开A镇上过大学的人,他知道英小姐的作息习惯和穿着风格在城市里很常见。 “我想,”于是尤利安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单从她主动帮助查理这点,英小姐不是这样的人。” “万一这不过是她和你搭讪的借口呢。” “怎么会,英小姐不……” 尤利安反应过来了,老板这是在逗他玩。 他的脸红了红,颇为恼火地说:“吕西安,我现在可是你的顾客!” 吕西安老板大笑出声。 中年男人重重地拍了拍尤利安的肩膀:“你觉得我是在意流言的人吗,傻小子。” 也是,整个镇子里,可能就数吕西安最不在乎这些流言蜚语了。 据说吕西安年轻时是个风流倜傥的浪子,离开A镇很久,惹了无数风流债。大家都以为他会永远不再回来,可谁也没想到,这位浪子最终会回到家乡,开个不起眼的小饭馆安定下来。 而且他娶的还是邻居的女儿,这件事在镇上也引起了轩然大波,可现在吕西安的大女儿都上小学了。 “我会为你们准备好菜品的,”吕西安笑道,“快去学校吧,别因为这事耽误了上课。” “谢谢。” “等你泡到英小姐后再来感谢也不迟。” “我没……” 尤利安重重叹了口气,看着吕西安挤眉弄眼的神情,索性放弃了解释。 他与英小姐约定在了晚上七点半。 尤利安在下班后,还特地换上了稍微正式一点的衣服。这又换来了吕西安的一阵嘲笑,尤利安没搭理他。 七点半,英小姐准时抵达。 今日的英小姐一身黑色连衣裙,简洁干净,火一样的长发随意地散落在肩头,兔骨的纹身于发丝间若隐若现。 她进门后迅速地打量了一番餐馆的环境,然后找到了尤利安,迈开步子。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英奇停在尤利安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露出笑容:“你就这么坐着吗,蒙德先生?” 尤利安猛然回神。 他仓皇地站起来,暗骂自己一句,抱歉地笑了笑:“对不起,我很久没请人吃过饭了。” 说着尤利安伸手,为英奇拉开椅子。 “晚上好,英小姐。” “晚上好。” 她看了一眼餐桌上的红酒,然后开口:“可以把酒瓶收起来了,我不喝酒。” 尤利安愣了愣:“你不喝。” 英奇:“是不是觉得我不太像?” “不不,”尤利安摇了摇头,“没关系,我让吕西安撤下去,谢谢你提前告知,英小姐。” “一夜过去,我又成了英小姐,”英奇道,“昨天还是莉莉安娜呢。” 她笑起来也像火。 从小在A镇长大,尤利安只是在读大学时离开过这里。在他眼中A镇就像是悬挂在博物馆的风景画那样,优美平和,却很寡淡,他也是这寡淡中的一份子。 而英小姐就如同点燃了画卷的火焰,热烈刺目,隔着一人的距离,尤利安也能感觉到鲜活的灼热。 “可这不是你真正的名字。” 待英奇落座后,尤利安才回到座位上。 英奇:“莉莉安娜比我的名字更容易念出来。” 尤利安格外的坚持:“但那不是你真正的名字。” 英奇有些讶异。 她不知道这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她的名字不属于西方,不属于这个国度的语言。连她的养父养母都称呼她为莉莉安娜,只要知道是在叫她不就好了吗? “那好吧,”不过既然他坚持,“我叫英奇。” “英……奇?” “奇。” 英奇的手肘搭在桌面上,指向自己的嘴唇:“看我的口型。” 女人轻启殷红的嘴唇,嘴角牵扯,仿佛在笑。她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英奇。” 尤利安的蓝眼睛有片刻的失神。 但他很好的掩饰住了,青年胡乱地点了点头。他是个小学教师,在学习发音方面,比其他人要更有经验一些。 尤利安思索片刻,再开口时,发音竟然意外的标准:“英奇。” 英奇:“……” 好吧……这算是个惊喜了。 尽管英奇根本不在意这件事,可谁会介意一位有着蓝眼睛的青年对自己的名字这么上心呢。 “你很有语言天赋,”英奇夸赞道,“当小学教师可惜了。” “但我很喜欢孩子们。” 尤利安笑吟吟地说。 英奇一点也不意外。 那日尤利安牵着查理的画面,早已深深地印刻进她的脑海里。漂亮的男孩儿和漂亮的教师,走在博物馆的大厅之内,比宗教画更让英奇感受到了宁静与平和。 “查理的那件事到底如何?”她问道。 “不是托马斯干的。” 尤利安很是愧疚。 他攥了攥手指,颇为为难地开口:“之前托马斯欺负过查理,所以我先入为主了。这次确实是查理的错,是他记乱了作业的顺序,给小组添了麻——” “——查理又调皮了?” 吕西安端着盘子走了过来。 话是对尤利安说的,老板却看向了英奇。他的托盘里还放着一只娇艳欲滴的玫瑰,吕西安把菜品端到盘子上,然后拿起玫瑰:“送给你的,英小姐。” 英奇:“这是晚餐的赠品?” 吕西安:“和我妻子一样漂亮的女士才有的特殊待遇。” “谢谢,”她落落大方地接过玫瑰,“代我向你的妻子问好,先生。” “不胜荣幸。” 吕西安鞠了一躬,临走前还不忘记送英奇一个潇洒的笑容:“好好照顾我们的尤利安,他已经快三年没有谈恋爱了。” 尤利安:“吕西安!” 英奇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 . 她来了A镇一个多月,这还是第一次在晚上出门赴约。 一个月前的英奇根本不敢想象自己会过这种生活——巴黎的社交可要比A镇复杂的多,连续三四天凌晨归家是常有的事情。接下勒内先生的邀请时,英奇所有的朋友都以为她疯了,毕竟巴黎的工作机会不比小镇少,也不用过这种仿佛修行一般的生活。 可现在看来,她答应下来,也不算亏不是吗。 在巴黎去哪里找尤利安·蒙德呢,蓝眼睛的男人有很多,可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一样,笑起来宛如宗教画里的天使。 晚餐过后尤利安把她送回了家。 虽然从公寓到餐馆不过十五分钟的距离,但尤利安格外的坚持,就像是他一定要亲口喊出英奇真正的名字那样。 “其实不必那么认真。” 英奇站在公寓门口说。 “我不在意。” 她也不在意别人怎么称呼她,也不在意尤利安是不是真的像位合格的绅士一样,全程体贴得当。 尤利安眨了眨眼睛:“我知道你不在意。” 但他还是要这么做。 “谢谢你,英奇。” 她的名字经由他的舌头念出来,感觉真是微妙又有趣。 尤利安静静地注视着英奇,他的眼睛背着路灯的光芒,看起来比白日里深一些,却依然清澈真诚。 英奇:“你已经说了很多次谢谢了,不要再说了。” 尤利安:“……” 他好像才意识到这点,尴尬地抿了抿嘴:“是吗?” 真是可爱。 英奇同样也在看着他,突然开口:“尤利安。” “嗯?” “尤利安,”她又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你有着和司汤达笔下的男主角一样的名字。” “是的。” “容貌也像,”英奇向前跨了一步:“那灵魂呢?” 尤利安:“他比我更有上进心。” 英奇抬了抬头:“他是个野心家,你的灵魂比他单纯。” “谢呃……” 说好了不再感谢,尤利安的感谢卡在了半截。 英奇失笑出声。 她继续向前,最终停留在尤利安的面前,他的面庞近在咫尺,呼吸可闻。 踩着八公分的高跟鞋,让英奇很轻易地便凑到了尤利安的脸侧,迅速地落下一吻。 “轮到我说感谢了,”她转身离开,“谢谢你晚餐。” 4.04 04 晚餐之后的几天,英奇的心思全部扑在了那副宗教画上。 还得感谢他和调皮捣蛋的查理,再拿起画笔时,英奇感觉自己的思路和视野前所未有的明晰。 她这么一工作,就是整整两天没回家。 这期间英奇干脆直接住在了博物馆里,反正她早就习惯了这种不回家的夜晚,夜里就趴在修复了一半的画作附近沉沉睡去。 午夜之时英奇醒了一会儿,睁开眼,抬头就是那身着白衣,优雅端庄的天使。 朦胧之间天使的白衣和尤利安的白衬衫交汇融合,梦中尽是他那双冰似的蓝眼睛。 第二天英奇是被勒内太太叫醒的,她很担心地训斥了英奇一番,生怕这样工作会拖坏身体。然后勒内太太请求英奇下班后去学校接她的女儿克洛伊,英奇知道勒内太太单纯是希望她能够多出去走走,放松一下心情。 英奇很少会拒绝别人的好意,就应下了。因而她提前下了班,回到公寓里先洗了个澡,出门来到镇上的小学。 英奇到学校的时候,孩子们正三三两两地离开班级。 她一身黑色吊带、白色热裤,踩着高跟鞋,纹身还裸|露在外,站在街头,和其他等待孩子的家长格格不入。但英奇不在意,她漫不经心地观察着那些孩子,试图从中寻找到克洛伊。 等了几分钟,英奇没等到克洛伊,却看到了尤利安。 他从一楼的教室中走了出来,身边簇拥着好几个小孩。 孩子们围在他身边,表情热切,拽着他的衣角,叽叽喳喳地正讨论着什么,气氛相当的融洽。 尤利安个子很高,所以不得不弯下腰,保持着相当累人的姿势聆听孩子们的话语。但他一点也不嫌麻烦,尤利安看上去认真极了,仿佛听的不是什么童言童语,而是哲人大家的真理。 英奇发现查理也在其中。 他穿着藏蓝色的小西装外套,同色系的短裤,查理长得本来就好看,再配上一头金发,看起来贵气又精致。 克洛伊就站在查理身边。 没想到他们还是同学呢。英奇挑了挑眉,她走向前,站在校园门口,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喊道:“克洛伊。” 尤利安一怔,带着一群孩子抬起头来。 他还是博物馆时的模样,白色衬衣、深色长裤,黑发短且凌乱,清秀俊朗的面容上写满了困惑。他看向英奇,蓝眼睛中闪过瞬间的惊讶,但很快,所有的情绪都变成了和煦的笑容。 那一刻,他与天使的形象再次重叠到了一起。 英奇深深地吸了口气,也扬起嘴角。 “莉莉安娜!”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查理,他在看到英奇双眼蓦然亮了起来。 小男孩喜不自胜,飞似的拔腿跑到校门前。 尤利安:“查理!” 他想拦住查理,却没成功。 转眼间男孩儿已经跑到了英奇面前:“莉莉安娜,下午好。” 英奇:“你好呀,查理。” 查理:“你为什么会到我的学校来?” 英奇:“我来接朋友家的孩子。” 查理闻言长长的“啊……”了一声,非常失望。 他有点委屈,拽住了自己的衣角:“所,所以,你不是来找我的?” 英奇抿了抿嘴唇,然后拍了拍查理的头:“克洛伊的父母托我接她回家。” “克洛伊!”查理的表情又亮了起来。 “你和她是朋友?” “嗯!” “那你能帮我喊克洛伊过来吗?” 领了命令的查理重重点头,将英奇的来意转达给克洛伊。 勒内夫妇的这位女儿今年六岁,竟然真的是查理的同班同学。克洛伊当然认识英奇,听到查理的话,还不忘记礼貌地向男孩儿说句感谢。 临走前英奇对着尤利安颔首示意,站在一群孩子中的男人对着她挥了挥手。 英奇感觉很奇妙。 她离开小学后,就再也没接触过小学的环境与孩子们。生活在巴黎,英奇的身边充斥着各式各样的人,艺术家、画廊商人,还有留在高校或者博物馆中的学者和工作人员。她的私生活更是乱七八糟,交往的男友们什么职业都有,可她的世界里没有这幅场景。 没有孩子,没有学校,也没有穿着白衬衣,笑容单纯的小学教师。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英奇带克洛伊回到了家。 勒内太太是英奇的学姐,也是她的大学舍友,正是她将这份远离巴黎的工作介绍给了英奇。送克洛伊回到家,她热情的请英奇留下吃饭。 左右想想回去也是一个人,英奇就答应了。 勒内先生有事不在,餐桌上的气氛很是随意,没多少规矩。 勒内太太将餐包递给英奇:“我听先生说,你与尤利安约会了。” 英奇一怔。 没想到传的那么快。 也是,A镇之中难得有什么新鲜事,他们的小学老师和一名打扮过火的外来女性约会,的确是值得在饭后茶时谈论的事情。 “前几天他的班级来博物馆完成小组作业,”英奇淡淡地解释道,“查理走丢了,我把他领了回去。” 克洛伊:“查理很喜欢你,莉莉安娜。” 英奇转头看向小姑娘,揶揄道:“你不喜欢我吗,克洛伊?” 她一勾嘴角,语气里带着几分责怪的意味,让克洛伊脸红了红:“我当然喜欢你。” 英奇故作大松口气:“那就行,我也很喜欢你。” 勒内太太捂住嘴巴笑了起来:“你不要欺负我女儿,莉莉安娜!” 说着她把话题又转了回来:“尤利安是个很好的人,我一直很敬佩他,过了这么久苦日子,终于苦尽甘来。” 英奇侧了侧头。 见她感兴趣,勒内太太露出了一个彼此心知肚明的笑容。 “你可真了不起,莉莉安娜,”她笑着说,“镇上没人不喜欢尤利安,他几乎可以说是最受欢迎的单身汉了。” “我能看得出来。” 漂亮的脸和剔透的蓝眼睛,还有着照顾小孩子的好脾气,哪个姑娘不喜欢呢。 “尤利安从大学毕业回来后,没约过任何一位姑娘。我们都以为他还没从上一段情伤中走出来,没想到只是还没碰到喜欢的女孩。” 克洛伊插嘴:“那个女人根本配不上尤利安!” 勒内太太:“小丫头懂什么。” 英奇漫不经心地扯了扯嘴角。 她对尤利安的感情史一点兴趣都没有,倒是勒内太太的前一句话引起了英奇的注意:“你说他过了许久的苦日子。” 勒内太太叹了口气:“蒙德夫妇很早就去世了,他的叔父……精神有点问题,尤利安可以说是镇上的住户共同抚养长大的。” 好啊,还是一位吃百家饭长大的英俊善良的天使。 英奇想到下午在学校时见到他的模样:站在小孩当众的尤利安·蒙德,弯着腰,费力地保持着这个痛苦的姿势,可他愿意这么做,去倾听孩子们的话语,融入他们。 受到镇子的照顾长大成人,最终回到了这里,再去照顾镇子里的孩子们。 “如你所说,”英奇说,“他的确是位很好的人。” 离开勒内太太家时已经八点了。 不同于大都市,一旦进入夜晚,A镇的街道就变得极其安静。英奇独自一人走在街道上,半天也见不到一个路人。 从勒内夫妇的宅邸到她的公寓,步行也不过二十分钟的时间。 英奇决定在回去之前再去博物馆看一眼。 下午离开时工作并没有结束,英奇不确定她是否收好了画笔和颜料,还是确定一下为好。 于是她拐了弯,走向了博物馆所在的街道,然后一个出人意料的身影落入眼帘。 夜晚的街道空旷寂寥,因而站在博物馆门前的小家伙格外的显眼。是查理,他还穿着白日里那套藏蓝色的外套短裤,软软的金发在路灯下折射着温柔的光芒。 英奇大吃一惊:“查理?!” 男孩儿回过头来。 在看到英奇的时候,他的小脸骤然绽放开灿烂的笑容。 “莉莉安娜!” 查理高兴地喊出了英奇的名字,挥了挥小手。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怎么回事? 这么晚了,马上就到了小孩子睡觉的时间,他怎么会在外面?查理的家长呢? 尤利安说查理今年只有四岁,四岁的小男孩,是如何躲过家中成人的关注,跑到外面来的,发生了什么事? 无数念头在英奇的脑海中掠过,但她什么都没表现出来。 英奇只是保持着平淡的表情点了点头,然后走向前。她先是打量了查理一番,确认他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后,才开口:“你怎么跑了出来,家人知道吗?” 查理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脸颊红扑扑的:“我想见你呀!” 他没回答后半句问题,不知道是无心的,还是故意为之。 5.05 05 不知道查理站在这儿有多久了,幸而现在是夏天,晚上不冷。否则小孩子要是冻感冒了,那可是件麻烦事。 英奇打开博物馆的门锁,站在身后的查理好奇地看着她:“莉莉安娜,这么晚了,你还要工作吗?” 英奇:“我回来检查一下有没有收好画笔。” 查理:“你在画什么呀?” 英奇:“我在修复一副旧画。” 她本来想直接询问查理,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使得他从家中跑出来。但话到嘴边英奇停下了,她牵起查理的手:“你要跟我来吗?” “我可以吗?!” “当然。” 查理笑的连眼睛都找不到了:“好。” 夜晚的博物馆空无一人,英奇牵着查理走了进去,走廊之间只有她的高跟鞋撞击大理石地板的声响。 她带着查理登上了办公区。 “莉莉安娜,你在修复什么旧画?”查理问。 “宗教画。” “画上帝的吗?” “画的是一位天使。” “什么样的天使?” 哪里来的这么多问题。 英奇又无奈又想笑,原来小孩子都是这么喋喋不休的吗。她现在有点佩服尤利安了,要是天天和十几个查理相处,换做英奇,她非得发疯不可。 “我带你去我的工作间,”她说,“你自己看,但是不能碰任何东西。” 查理闻言,好奇的表情陡然变得严肃至极。 “好。” 他一本正经地承诺道。 “莉莉安娜不让我碰,我绝对不碰。” 英奇的工作间在三楼。 因为放置着旧画,房间的所有窗户都是封死的,厚厚的窗帘紧紧拢着,避光避风,完全依靠现代设备控温换气。博物馆内本就清凉,一打开工作间的门,内里的冷风吹来,更是让查理打了个寒战。 “好冷呀,”他惊呼道,“莉莉安娜穿这么少,不会感冒吗?” 这倒是提醒了英奇。 她停住步伐,俯身帮查理拢了拢衣领,扣好小西装的纽扣:“你才是要注意感冒的那个,进来吧。” 说好了不碰任何东西,查理说到做到。 小男孩站在英奇的工作台前,乖乖地看着她收拾好画具,忍不住再次问道:“莉莉安娜,那位天使在哪儿?” 英奇伸手扯下了画架上的黑布。 那是一幅破损的画。 画里的天使,一袭白衫,瘦骨嶙峋却体态坚强。他一手拿着剑,一手持着火把,似乎在捍卫着什么。画面中能看清的部分只有这些,天使的面孔和翅膀,还有他背后的多数场景都掉了颜色,变得模糊不清。 特别是他的脸,就像是隔着一层纱,隐约可见却又寻不到细节。眼睛的部分更是什么都不剩下了,徒剩下几笔痕迹,仿佛两个虚无的孔洞。 “啊!” 查理瞪大眼,盯着这幅画惊呼一声。 英奇:“怎么?” 查理:“这是外婆的画。” 英奇正在收拾东西的手蓦然一停,她转头看向查理:“你说什么?” “这是外婆的画,”查理重复道,“我在外婆的地下室见过他!” “你说这幅宗教画是你家的。” “不,不是宗教画。” 查理摇了摇头。 “外婆说,这是祖先画的她的心上人呀。” 英奇愣住了。 她看了看画中的天使,又看了看查理。 “查理,你姓什么?”英奇问。 “布瓦洛。” 英奇拿起桌上的记录册,翻到捐献的那一页,上面写着的名字是西尔维娅·布瓦洛。 一位女士的名字。 看来这就是查理的外婆了。既然是私藏的画,为什么要捐出来呢。 英奇不是个生性好奇的人,她只关心自己眼前的事情。博物馆馆长勒内先生请她来复原旧画,那么她的任务就是这幅画,至于它从哪儿来的,是谁捐出来的,英奇一点儿也不在乎。 不过,没想到查理家的画,竟然成了自己的工作内容。 这也算是缘分吧。 英奇阖上册子,将画具收拾好,然后拍了拍查理的肩膀:“我会修好它的。” “是他。” 查理认真地纠正道。 “你一定要认真工作呀,莉莉安娜。” 小家伙倒是叮嘱自己起来了。英奇勾起嘴角:“没问题,我答应你。” 说着她伸出手:“走。” 查理:“去哪儿?” 发出询问时查理躲开了英奇的目光,她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点。 年仅四岁,就已经进入了小学,查理当然是个聪明的孩子。 英奇没什么与小孩打交道的经验,她完全用平等的姿态对待查理,因而面对查理装糊涂,她毫不客气地直击关键:“送你回家。” 说完她也不等查理反驳,径直关上了灯,带着他离开博物馆。 英奇给博物馆大门重新落锁的时候,听到站在身后的查理突然对着空旷地街道大喊:“尤利安!” 她的身形一顿,回过头来。 果然是尤利安找来了。 还是那身白衬衣,还是那有些凌乱的黑发。青年迈着长腿,顺着一盏又一盏的路灯跑来,停在了博物馆的门前。 他气喘吁吁地,明显找了不少地方。 “查理!” 喘匀气息的尤利安立刻蹲了下来,和英奇做的一样,先是上上下下打量了尤利安好几遍,然后长舒口气。 “天啊,查理,你的姨母姨夫都快吓死了。” 饶是如此,他的语气里仍然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尤利安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机,拨通了某个号码,汇报了查理的行踪。 英奇没放过提及“姨母姨夫”时查理露出的神情。 “你是偷溜出来的,是吗?”趁着尤利安打电话的时候,英奇低声问道。 查理点了点头。 英奇:“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查理没说话。 此时的尤利安已经挂断了电话,他看向查理:“我送你回家,查理。” 男孩儿默不作声地往英奇身后躲了躲。 英奇:“他是来找我的,我和你一起送他回去。” 尤利安叹了口气,对着英奇摇了摇头。 “查理,”他放缓语气,“你知道你总得回去。” “可是,可是我……” 查理闻言,宝石般的眼睛里浮上淡淡的雾气。 “可是我不想回去。” “你也不想看到姨母姨夫为你担心,对吧?” 尤利安拍了拍查理的肩膀,用鼓励的方式说道。 “你是个大孩子了,得承担应有的责任,我和英奇一起送你回家,好吗?“ 英奇:“他的父母呢?” 尤利安一惊,好像没料到英奇会直接这么问出来。 他抬头看向英奇,冰蓝色的瞳孔在背光处几近黝黑,触及到她平静的神情时,尤利安才回答:“查理的母亲去世了,他没有父亲。” 这触动了查理,他委屈地说:“我不喜欢姨母和姨夫。” 英奇:“那是你的家,查理。” 查理:“可有爸爸妈妈的地方才是家呀,我不想和姨夫姨母住在一起,他们把外婆的画都捐出去了!我想要和莉莉安娜一样漂亮的妈妈,还有和尤利安一样好的爸爸。莉莉安娜和尤利安肯定不会把外婆的画捐出去。” 英奇:“……” 尤利安:“……” 两位成年人四目相对,一时间都找不出回应的话来。 其实英奇还想问,查理的外婆去了哪儿。但现在不是时候,而且小家伙说的什么爸爸妈妈,叫英奇和尤利安都有点尴尬。 特别是尤利安。英奇早就习惯了这些揶揄,而青年则是狼狈地躲开了英奇的眼神,背着光芒,英奇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脸红了。 “这样吧。” 英奇打破了沉默。 她让开一步,转身直面男孩儿:“我已经答应你了,查理,外婆的画我会好好修复,展出的时候我第一时间请你来看。” 查理:“嗯。” 英奇:“然后现在,我和尤利安送你回家,你向姨母姨夫好好道个歉。作为安慰,等到周日,让尤利安接你出来到我家吃晚饭,好吗?” 这比什么安慰和激将都有用。 前一刻还沮丧不已的查理,在听到英奇的话后,惊讶地看向她:“真的吗?” 英奇:“你在质疑我的承诺吗,先生?” 查理顿时来了精神:“不不,那真是太好了,莉莉安娜!” 然后男孩儿转头看向尤利安:“可以吗,尤利安?” 尤利安很是无奈:“当然,我双休日没什么安排。” 那可真是太好了。 英奇朝着查理伸出手,这次男孩儿主动多了。他一手牵起英奇,一手牵起尤利安:“那走吧!” 尤利安:“真是太谢谢你了,英奇。” 英奇:“又是感谢。” 尤利安顿了顿,旋即笑起来。 “查理从小没有父母,”尤利安压低声音,隔着男孩儿小声开口,“他的话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英奇答非所问,她只是抬了抬头,故意赞叹道:“你的确挺适合当父亲。” 尤利安:“谢呃——” 他的话卡在拉半截,英奇忍不住笑出声。 这一次她的确看到他脸红了。 6.06 06 两天之后。 尤利安停在涂着红漆的公寓入口前,拿起窗口处的笔,正准备在访客簿上登记自己的名字,管理员太太便笑起来:“你就不用登记了,尤利安,谁会相信你会对住户图谋不轨呢。” “还是要登记的。”尤利安坚持着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来见莉莉安娜吗?” “是。” 他顿了顿,还是解释道:“她与查理约好了周日做客,但是我打不通她的电话。”私人联络方式还是上次晚饭给的。 周五的时候查理离家出走,英奇为了安抚他,便请查理到她家吃晚饭。现在已经是周日上午了,尤利安打了几个电话给英奇,统统无人接听。 他想了想,决定过来看看——尽管这冒昧极了。 “莉莉安娜住在三楼,左边的一间。”管理员太太说。 “她在家?” “当然,周六早晨回来的,就没离开过。” 那就奇怪了。 在家为什么不接电话呢?尤利安登上三楼,敲响了房门,和电话一样无人回应。 他重复了三遍,门内依然一片寂静。 尤利安禁不住担心了起来:不会是出什么意外了吧? 就在他准备下楼向管理员太太索要公寓钥匙之前,尤利安不抱希望地又敲了一次房门,这次门终于开了。 英奇看起来一团糟糕。 她穿着宽松的T恤和短裤,看上去刚从床上爬起来,火一样的红发凌乱不堪。在看清来者时英奇呆住了。 好吧,尤利安也很尴尬。 英奇光脚踩在地上,一双长腿从脚趾到大腿/根都裸/露在外,导致尤利安都不知道该往哪儿看。 “……有什么事吗?” 英奇揉了揉额角,她的确刚睡醒,连嗓音都带着刚刚苏醒的低沉。 尤利安轻咳几声:“十二点了,英奇。” 英奇:“所以?” 尤利安:“前天你邀请查理吃晚餐。” 英奇:“……” “你有其他安排?”尤利安微微蹙眉。 “不是,”英奇叹了口气,“我忘记了今天是周日,进来说话。” 被有所好感的青年看到了这幅邋遢的样子,英奇仿佛干脆破罐子破摔了。 她让开房门,邀请尤利安。 然后尤利安就被英奇的公寓环境吓了一大跳。 这根本不像是个女士的住所。 公寓只有一室,除了自带的简易家具外,其他空间都被箱子堆满了。英奇的书籍、衣物、画具还有其他生活用品,都放在一个个塑料箱子里,素描纸和书本丢的到处都是,还有她拖下来的衣服和鞋子,就直接扔在地上和沙发上。 准确地来说,这在尤利安眼里根本不像是个活人的住所,谁会天天和箱子睡在一起啊? “有点乱,你不要介意。” 她打了个呵欠,然后把内衣从沙发拿到床边,腾出了位置:“请坐,我一会儿就收拾。” “你没事吧?”尤利安无不担心地问。 “什么?” “我打了你的电话,但是没有人接听。” 英奇愣了愣,然后她从床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对不起,”她无奈地舒了口气,“工作了太久,睡太死了,我没有听见。” 怪不得管理员太太说她周六早上才回来。 所以她是送回查理后,连家都没回,直接回到博物馆去通宵工作了。 英奇看上去状态很不好,她一个劲地揉着太阳穴,坐在窗边,最终忍无可忍地打开窗户:“你不介意我抽根烟吧。” 尤利安:“缓解头痛?” 她头疼的说不出话来,径直从床底掏出烟盒和打火机。 尤利安静等了半支烟的时间,看到英奇的表情好了一点,才开口:“这样的生活很不好。” 英奇一哂,转头看向尤利安。 坐在窗边的她不发一言,微挑的眼眸里写满了揶揄的神色。 于是尤利安没有再就这个话题多说什么。 毕竟身为一名成年人,英奇当然知道作息混乱的生活不健康,但她有权力选择自己怎么生活。 “你在戒烟吗?”尤利安转移了话题。 英奇挑眉:“你怎么知道?” 因为她身上没有什么香烟的味道,要不是今天,尤利安根本想不到英奇还会抽烟。而且…… “抽烟的人,”尤利安说道,“应该不会把打火机藏在床底下。” 英奇倒是没料到尤利安会反应这么快。 不过也是,他可是个小学老师,要照顾这么多孩子,这是必要的技能。 “是的,我在戒烟,”英奇承认,“尽管进展缓慢,我总是忍不住。” “就像现在?” “就像现在。” 尤利安笑了起来:“一杯浓咖啡也能缓解你的头痛。” 虽然英奇的公寓并没有装咖啡机,事实上她的灶台干干净净,连个锅都没有,几乎可以断定,英奇并不在家开火。 然而她却邀请查理到家中吃晚饭。 察觉到尤利安的目光,英奇掐灭烟头:“收拾好房间,我就去超市买,晚上想吃什么?” 尤利安不假思索:“我陪你去吧。” 他有点怀疑英奇会不会做饭。 英奇也不推辞:“那好,你在这儿等会儿,我去洗个澡。” 尤利安:“……” 好吧,他有点后悔了。 特别是她从箱子里拎起干净的内衣内裤,还故意地看了尤利安一眼。 见他窘迫地僵硬在原地,英奇才满意地走进了浴室。 一支烟,再加热水澡,英奇才勉强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周六早晨回来后她便直接栽倒在床上,竟然睡了整整一天。英奇只记得自己在晚上迷迷糊糊地爬起来灌了一杯凉水,之后就继续睡了过去。 连续熬夜工作甚至要比宿醉更折磨人。 她洗完澡,从镜子里看了一眼自己糟糕的状态——形容憔悴、还带着黑眼圈,就这么直接见人,让英奇只想敲晕刚刚为尤利安开门的自己。 算了,反正见都见了。 英奇吹干头发、穿好衣服,然后走出浴室。 尤利安抱着一个空着的小箱子,正弯腰拾起地上的素描纸。 英奇:“你在干什么?” 尤利安抬头:“啊,你洗好了?” 她环视房间一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在这短短的二十分钟内,尤利安·蒙德竟然帮她收拾好了房间。 他没有自以为是地将物品归类,而是把乱丢的衣服分类叠好,整齐地放在床上。书本和素描也是,尤利安找了个两空的箱子,把素描和书本分别放置其中。 这样英奇完全可以自行决定哪些东西放在哪里,她只需要完成最后一个步骤就可以了。 或许是英奇太过惊讶了,尤利安顿时有些不安。 他愧疚地收手,抱着箱子放也不是,不是放也不是。 “对不起,”尤利安开口,“我只是觉得干等也是等,就没忍住。” “……没忍住。” “实在是抱歉,英奇。” 他放下箱子,看起来极其尴尬:“我不该乱碰你的东西。” 不是这个的问题! 英奇哭笑不得,乱糟糟的房间足以说明她根本不在意东西放在哪儿,那更不会在意别人帮自己收拾房间了。 但帮一个见过没几面的女性整理杂物,他就不怕她多想吗? 尤利安连英奇丢在床上的内裤都叠好了! “没事,”英奇扶额,“你真是太会照顾人了,尤利安。” 尤利安更不安了:“真的对不——” 英奇:“我不是在嘲讽你。” 青年站在原地,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的愧疚几乎要溢了出来。天,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做了什么渎神的事情了呢。 即使英奇之前感到冒犯,看见他这幅模样也不会生气的。 “先去买东西吧,”英奇解围道,“剩下的我会自己收拾好的。” 直到离开公寓,走到日光之下,尤利安才看起来不那么窘迫了。 英奇走在他的身侧:“很抱歉让你看到我不带妆的模样。” 尤利安摇头。 “这很真实,”他说,“而且你不化妆也很漂亮。” “哦?” 英奇的尾音一扬:“可是我的脸色很差。” 尤利安:“没有你想象的那样,你的皮肤和平时差不多。” “还有黑眼圈。” “这是自然状态,”尤利安回答,“你得好好休息避免它们。” “可是……” “英奇。” 尤利安停下步伐,转身直面她。 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清澈见底:“不要自卑,不论什么样的你都很美,没有人会质疑这点。” 英奇勾起嘴角。 “是,”她笑吟吟地说,“我知道,我只是想听你夸我好看。” 尤利安:“……” 他才意识到自己被调戏了。 这么一双眼睛看着自己,说自己美,任哪个姑娘都会心花怒放的。 英奇心情大好,她高高兴兴地走进超市,买了锅碗瓢盆和调味品,与尤利安商量好晚餐的菜品,购置完毕后,由尤利安提着袋子回到公寓。 收拾青菜的时候,英奇从袋子里发现了一盒购物单上没有的戒烟糖。 她讶异地抬眼看向尤利安,后者不太自在地躲开了目光。 “还是尽可能地戒掉香烟吧,”他说,“如果你生病了,查理会很伤心。” 英奇:“那你呢?” 尤利安:“……我也会。” 好吧。 英奇掂掂基本没什么作用的戒烟糖,觉得那沉甸甸的,仿佛里面装了什么比糖更重的东西。 至少她多了一份戒烟的动力。 7.07 07 尤利安发现自己低估英奇了。 她的确会做饭,而且水平还算不错,还单独为查理准备了儿童餐。 到了约定好的时间,尤利安把查理接到英奇家时,她已经铺好了桌布。 查理进门夸张地嗅了嗅空气:“哇,好香呀!” 英奇:“洗手坐下吧,都准备好了。” 她将烩牛肉端上桌,甚至不知道从哪儿找出来一瓶红酒和酒杯:“尤利安可以喝一点。” 尤利安把查理抱上椅子:“你不喝酒。” 英奇点头:“我戒掉了。” 尤利安:“滴酒不沾?” 温润剔透的液体缓缓落入酒杯中,英奇抬了抬眼:“滴酒不沾。” 其实在上次约会时尤利安就猜到了。事实上他有点好奇,她戒了酒,正在戒烟,那么在A镇之前,英奇过的究竟是怎样糟糕的生活啊。 安稳坐好的查理并没有察觉到两位成年人之间的气氛流转,他好奇地看向自己面前的盘子:“为什么我的晚餐和你们的不一样呀,莉莉安娜?” “为你特制的鸡肉泥。” 说着英奇把酒瓶放到一边,最后一个落座。 “尝尝看。” 查理兴致勃勃地拿起勺子,挖了一勺鸡肉泥,放嘴里一送,双眼立刻亮了起来:“好好吃啊,莉莉安娜!” 英奇:“就知道你会喜欢。” 看着男孩儿惊喜又满足的表情,她立刻心情大好。这还是小时候英奇的养母常常给自己做的晚餐,用了属于妈妈的秘方,甜蜜又美味。 “莉莉安娜好厉害,”查理感叹道,“画画好,做菜也好。” “我就喜欢你这种小伙子,”英奇煞有介事地说,“懂得欣赏女孩子的内涵,而不是脸。” 尤利安闻言抬起头来。 话是对查理说的,可英奇正在用揶揄的神情看着他。青年无奈地笑出声,这是在挤兑他下午时那些夸赞的话吧。 看上去还是没夸到英奇的心坎里。 “我还没见过你的作品,英奇。”尤利安说。 “啊,莉莉安娜可厉害了,她答应我好好修复外婆的画!” 查理神采飞扬地介绍道。 “莉莉安娜还说,到时候外婆的画会挂在博物馆上,再也不会有人嫌弃它占地方啦。” 英奇一怔。 捐献人的名字是查理的外婆,但听他这话……既然查理提及画时,左一句外婆又一句外婆,那么他的外婆总不会嫌弃一副旧画浪费空间。 尤利安叹了口气:“布瓦洛夫妇是很务实的人。” 英奇:“……” 也是挺没审美水准的人,英奇在心底补充。 如果捐出来的那几幅画没什么价值,博物馆也不会花这么大力气将英奇从巴黎请过来。英奇原本以为这不过是一位老夫人临终前想为社会做点好事,却没想到只是她的儿女不识货。 “要是外婆还在,她肯定会生气的。”小小的查理故作老成地抱怨。 “她总是会因为这幅画想起妈妈。” 男孩的表情陡然变得极其悲伤。 “说,说妈妈和祖先一样,都是,都……” 他的话没说下去。 查理漂亮的眼睛中浮现出几分晶莹的色彩,但他很男子气概地忍住了。 “查理!”尤利安放下了叉子。 男孩摇了摇头,飞快地擦去泪水:“我不会哭的!妈妈说我得做个坚强的男孩子,我坚强起来,别人才会尊重我。” 英奇默然。 四岁的小孩子,过分早慧,寄人篱下,就算是不喜欢小孩,英奇也免不了有些心疼。 但查理真的很懂事,他已经重新拿起了勺子:“别担心,莉莉安娜,我会乖乖吃完饭的。” 英奇:“嗯,这样你妈妈也会很高兴的。” 查理笑了起来:“妈妈说,以后要是想她,就到我们的秘密基地去看看。我可以明天放学去看。” “秘密基地?”尤利安来了兴趣,他这是第一次听查理说起这些。 “对,”查理重重点头,“就在镇子后的树林里,要是,要是莉莉安娜想看,我可以带你去!” 尤利安:“那我呢?” 查理:“哦,尤利安也可以。” 怎么听起来他就是勉强附带的,尤利安哭笑不得。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 饭后英奇陪着查理画了会儿画,不得不承认,查理虽然成绩优异,性格早熟,但是在画画上……没什么天赋。 不过查理也不在意。 有英奇陪着做什么都行,他高兴都来不及呢。除去提及妈妈的那段谈话,男孩儿一整个晚上都兴致高涨,简直赖在英奇家不想走了。 最后他趴在英奇的桌边,迷迷糊糊地就睡了过去。 英奇转头看向尤利安,饭后他就一直坐在沙发上看着她和查理,拿着红酒杯,几乎不发一言。 “再来一杯?”英奇问。 “不用了。” 尤利安把酒杯放到了桌边,他犹豫片刻:“英奇,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 “为什么戒酒?” 说完尤利安窘迫地蜷起手指:“如果不方便说,也没关系。” 没什么不方便的。 英奇把查理抱到了床上。 “被伊芙琳——就是勒内太太,送去了医院,”英奇淡淡地说,“医生说再这么酗酒下去我可能会死,就这么简单。” 这一点也不简单。 尤利安半晌无言。 无论站在哪个角度上,他都不太赞同这样的生活。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尽管我没有资格置喙你的生活,”尤利安开口,“可你在向前看,英奇,这很好。” 是没资格。 英奇的确很讨厌旁人对她的人生指手画脚,但尤利安没有站在道德高地上发表评论。他尊重她,言语诚恳、表情真挚,冰一样浅的蓝眼睛清澈见底,谁会讨厌这样的关心啊。 “是,应下这份工作,”英奇很坦然,“也是想远离过去的环境,好好休息一番。” “所以你在巴黎过的很不好。” “日子肯定不如在A镇悠闲单纯。” 尤利安张了张嘴,但话没说出口。 英奇知道他想问什么,青年最终选择放弃了继续这个话题。 很显然英奇不是那种把过去的生活挂在嘴边的人,所以尤利安只是把目光转到查理身上,换了话题:“谢谢你能亲近查理,他是个很……” 英奇:“很可怜的男孩?” 尤利安顿了顿:“很敏感的孩子。” 英奇:“在学校里,他是不是经常受欺负?” 尤利安挪开了目光。 他的眉眼之间流露出担忧的神色:“查理年龄最小,有点无法融入集体。” 英奇:“太过关心他有时候会加重情况。” 尤利安很是讶异。 能看出来他很喜欢查理。换做英奇也会的,他聪明可爱,家庭状况还如此复杂,作为教师,尤利安对他照顾有加,也理所应当。 但对于其他孩子来说,这是件很不公平的事情。 “比如说上次在博物馆,你直接默认了是查理的组员欺负他,”英奇轻轻抚摸着男孩儿柔软的金发,“孩子们会觉得,查理有你包庇,从而更加疏远他。” 尤利安的表情变得很复杂。 这倒没错,博物馆时要不是英奇提醒他,他真的会把责任归咎于其他孩子。 A镇上的生活很简单,邻里之间彼此认识,孩子们的关系也相对单纯——毕竟他们都是从小长大的,可查理不是,他比班级中的同学小几岁。 正因如此,尤利安才会如此关心查理。 要是不英奇提及,他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 “……谢谢你。” 尤利安郑重地开口。 “我会好好考虑的,这不是一件小事。” 英奇点了点头:“你的态度和性格,对孩子们来说至关重要。” 尤利安:“查理认识了你,这是他的福气。” 英奇无所谓地勾起嘴角。 她看向睡着的查理,男孩儿趴在英奇的床上,圆圆的脸上还带着清浅的笑意,幸福极了。 “这有什么,”英奇说,“我又不能代替他的母亲。” 而尤利安也不能代替他的父亲。 想到之前查理说想要英奇这样的妈妈和尤利安这样的爸爸,青年窘迫地轻咳几声:“或许正是如此,学校里的老师才想多多弥补他。” “我能理解。” 英奇说。 “不论从哪个方面说,他都是个特殊的孩子。” 道出这番话时英奇的表情依然极其平静。 她收回了停留在查理发间的手,男孩迷迷糊糊地动了动,低喃了几句:“莉莉安娜……我带你去秘密基地呀……” 想必是做了一个美梦。 可天真的童言并没有换来英奇的笑容,她只是摇了摇头。 这叫尤利安蓦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英奇过去的生活过的一团糟糕,身边怕是没几个会成家立业的朋友。她不从事教育,也不怎么接触孩子,那她为什么对这些事如此的敏锐? 8.08 08 尤利安送的戒烟糖,让英奇有了继续戒烟的动力。 首先她做的事情就是努力维持正常的作息——不熬夜就不会头疼,不头疼就不用着急抽烟,很简单的道理。 勒内太太对此非常的欣慰。 她和英奇在大学时的关系还算不错,把A镇的工作推荐给英奇,也是希望她能好好休整一番。不论是通过什么方式,至少现在她达成了自己的目的之一。 目的之二就是希望英奇能多出去走走,因此勒内太太再次拜托了她下班后去接克洛伊放学回家。 当天下课后,克洛伊在教室里多呆了一会儿,因而英奇没见到尤利安也没见到查理。 她牵着女孩儿走在街道上:“想吃冰激凌吗?” 克洛伊摇了摇头。 英奇:“和我别客气,我又不是你妈妈。” 容貌俏皮的女孩粲然一笑:“莉莉安娜,我已经过了背着家长偷吃零食的年纪啦。” 你明明才刚刚进入小学而已。 英奇挑了挑眉,她还是头一回见到不稀罕甜点和冰激凌的小姑娘呢。 “那好吧,”她端着表情说,“既然你是个大孩子了,我们来聊聊你学业上的事情,小组作业进度如何?我尤利安说你们整个班的进度都不太好,不太合适吧。用不用我帮你加点习题练练?” “…………” 克洛伊顿时露出后悔的神色,显然更不想在放学后还被人追着讨论学习。 “莉莉安娜,”于是她试探道,“不如还是去吃冰激凌吧?” 英奇得意的笑出声。 一大一小两位女士从冰激凌店走出来。 说是不吃,但拿到冰激凌克洛伊还是很开心,哪个姑娘不喜欢甜点呢。 “今天尤利安提前走了,”女孩拿着冰激凌说,“莉莉安娜,你知道他去了哪儿吗?” “他是你的老师,”英奇莫名,“问我做什么。” 克洛伊眨了眨眼。 她理所当然地说:“他是你男朋友啊,我以为你会知道。” 英奇很是惊讶:“谁给你说的?” “大家都这么说,说尤利安被爱情冲昏了头脑,都直接跑到你的公寓楼下求爱去啦。” “……” 鉴于上次他们吃个晚餐,第二天就传遍了整个镇子,英奇已经对这类八卦见怪不怪了。 从大城市来的英奇还真有点不习惯。 “他拜访我,是因为我答应了查理到我家做客,”英奇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你喜欢他吗?” “这很重要?” 克洛伊耸了耸肩。 “大人们都说尤利安应该从上一段感情中走出来了,”她回答,“我觉得你和他挺配的。” 你才六岁,就知道配不配的问题了? 英奇哭笑不得,勒内家的这位小公主也算是另外一种方式的早熟了吧。 她们走在街头,步伐肆意散漫。待到冰激凌吃光的时候,英奇带着克洛伊拐了个弯,发现前方走着一个个子小小的男孩儿。 金色短发,漂亮的黑色小马甲和白衬衣,背着一个精致的书包,贵气又形影单只。 不是查理还能是谁。 他是一个人,似乎只比克洛伊早离校几分钟的样子。 英奇:“查理?” 男孩儿停住步伐,回过头。在看到英奇时他的眼睛蓦然亮了起来:“莉莉安娜——啊!” 接着查理的目光锁定到了克洛伊的身上,圆圆的脸蛋立刻红了:“还、还有克洛伊。” 克洛伊坦率地点了点头:“查理。” 查理走向前:“你们回家吗?” 克洛伊:“嗯。” “那,那我们一起走吧。” “可是我们不顺路啊。”克洛伊理所当然地说。 男孩儿的表情变得极其沮丧:“哦,好吧……” 英奇:“……” 她懂了。 英奇兴致勃勃地观察着查理,他抓了抓头发,神态焦急,似乎在努力地寻找继续和克洛伊搭话的方式。 真是单纯啊,英奇在心底感叹。 “克洛伊,”所以英奇决定帮查理一把,“查理一个人回家,我不放心,咱们先把他送回去吧。” “好啊。” 克洛伊倒是无所谓,大大方方地点头。 “那就一起走吧。” 那一刻查理看向英奇的表情简直像是目睹了女神下凡。 查理小心翼翼地走在克洛伊的身侧,宝石般的眼睛止不住地往女孩身上瞟,见她并没有抵触的意思,才悄悄地松了口气。 真有趣。 克洛伊容貌俏皮、性格大方,勒内夫妇将她培养成了一个有担当的大胆姑娘。英奇毫不怀疑她在班级里的女神地位,查理喜欢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只是查理比克洛伊小两岁,还没姑娘高呢,这么个小不点就懂得憧憬小女神了,英奇觉得很是好玩。 “今天尤利安提前回家了呀,”查理没话找话,“克洛伊知道为什么吗?” 克洛伊:“不知道,连莉莉安娜都不知道。” 英奇:“……” 查理“啊”了一声,很是惊讶:“莉莉安娜也不知道?我以为尤利安是准备约会去了呀,他昨天还问我莉莉安娜除了画画还喜欢什么。” 英奇:“…………” 要是尤利安真的翘班去准备约会,英奇会嘲笑他一个月。 好在两位小朋友也不是在八卦老师的私生活,他们只是提了一提,然后就开始聊起了学校里的事情。 英奇走在他们身后,跟着查理一路往A镇的边沿走去。 很快她就意识到,查理家应该挺有钱的。 布瓦洛家的公寓伫立在镇子边沿的山坡上,是个相当气派的庄园。 庄园大门在山坡下,院子里种植着一些相当精致的植物,一条小路蜿蜒向上,直到山坡上面的建筑物门前,再典型不过的小镇土大户式建筑。 美则美矣,就是这鹅卵石让踩着高跟鞋的英奇走起来格外的别扭。 查理踏进门内,拽着自己的衣角:“那个,克洛伊,还有莉莉安娜,都到我家了,我想……” 英奇:“到你家坐坐?” 查理:“嗯!” 然而英奇可不觉得查理的姨母会欢迎她。 克洛伊:“可是我妈妈说,今晚要请莉莉安娜吃晚饭。” 查理:“啊……” 男孩儿露出失望的事情。 拒绝的也太干脆了吧,英奇失笑出声:“有机会吧,去不成你家,你可以来我家啊。” “真的吗!” 尽管遭到了克洛伊的拒绝,可英奇的话还是让查理来了精神。 他点了点头:“我会叫尤利安一起的!” 英奇:“……” 关他什么事。 他们走到了布瓦洛宅的门前。 鉴于第一次见面时查理透露出的话语,英奇并没有与查理的家长相识的意愿。她正准备在查理敲门之前带克洛伊离开,可还没转身,庄园的大门内传来了稀里哗啦的一声巨响。 查理的脚步停了下来。 接着别墅之内爆发出激烈的争吵,英奇听到一个女人的尖叫,她接连不断地咒骂着什么,然后是男人的怒吼:“我真是受够了!” 女人:“你疯了吗!” 男人:“你住嘴!” 然后又是砸碎东西的声音。 欲图转身离开的英奇僵硬在了原地。 一种近乎于戳破隐私的羞耻感袭上心头,英奇抓住了克洛伊的手,她甚至不敢去看查理的表情。 直到别墅里的女人又是一声尖叫,几乎刺穿了英奇的耳朵:“你以为我这想这样吗!我也受够了,天天忍受你,还要忍受那个没爹的小拖油瓶!!” 那一刻英奇的心脏蓦然揪紧。 她下意识地想要走向前,像抓住克洛伊一样抓住查理,但男孩儿已经先于英奇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跑下了山坡。 “查理!” 英奇转身,她想追上去,可查理已经跑出了别墅大门,不见人影了。 妈的! 她在心底爆了句脏话。 克洛伊顿时慌了神:“莉莉安娜,怎么办啊?!” 英奇:“你别着急。” 她努力维持着平静的语气,免得克洛伊跟着自己慌乱起来。 在这之前英奇疑惑很久了,查理聪明乖巧,不应该是那种没事往外跑的熊孩子——现在她知道了他总是想逃离这个家庭的理由。 “别担心,”英奇一边安抚克洛伊,一边拿出了手机,“我先送你回家。” 她拨通了尤利安的电话。 尤利安:“英奇?” 电话接通了,他的语气很是惊讶,完全没想到英奇会打电话给他。 英奇连招呼都不打:“查理离家出走了,我要先送克洛伊回家,你有空吗?” 尤利安:“……” 短暂的沉默后,尤利安立刻开口:“我这就去找他,发生了什么?” “你先去博物馆找,我送回克洛伊就回家看看,到时候再解释。” 挂掉电话后,英奇带着克洛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布瓦洛的庄园。 9.09 9 克洛伊家这顿晚饭注定是吃不成了。 英奇将她送回家后,还不忘记安抚了一下克洛伊的情绪,立即着手寻找查理。 她回了家一趟,并没有看到查理的身影,然后朝着博物馆走过去。 英奇到时尤利安也刚刚到。 接到英奇的电话后,尤利安先去学校找了一圈,而学校里早已空无一人,和博物馆门前一样,看不到查理的身影。 尤利安一路跑过来的,身上的衬衫已然湿透,黑发由汗水粘连在额前,看起来狼狈不堪。他给了英奇一个相当勉强的笑容,接着直奔主题:“到底发生了什么?” 英奇从挎包中拿出纸巾递给尤利安。 想到刚刚布洛瓦宅内的那场争吵,英奇的心情不太好。但她还是言简意赅地将情况转述给了尤利安,男人在听到“拖油瓶”一词时表情陡然变了。 他眉头紧蹙,连擦汗的手都顿了顿。 “该死。” 这还是英奇第一次听到尤利安爆粗口,他眉眼之间的担忧更为浓重了。 “在认识你之前,查理更喜欢在学校附近逗留,但是现在他既不在学校附近,也没有来找你。” 英奇却敏锐地抓住了另外的重点:“查理经常离家出走?” 尤利安叹了口气:“你听到了布洛瓦夫妇是如何看待查理的。” 英奇无言以对。 年仅四岁的小孩,动不动就跑出家门,这种行径虽然又熊又作,但平心而论,换做英奇,她也不愿意呆在那种环境中的。 查理只是想逃离对他不好的亲属而已。 “他喜欢你,英奇,”尤利安说道,“让你听到姨母姨夫的争吵,我担心查理会因此受到打击。” 小孩子也是有自尊的,特别是查理这种早熟又敏感的孩子。 想必是觉得丢脸吧,才没有逃到博物馆或者英奇家,更不想让尤利安找到。可是眼下天要黑了,就算A镇是个治安良好、邻里友睦的地方,放任一个四岁的男孩在外面还是不安全。 “你把这事告诉布洛瓦夫妇了吗?”英奇突然问。 “我已经说了,”尤利安说,“但即便是亲属,怕是也很难找到查理。” 英奇嗤笑几声。 怕是作为姨夫姨母,他们还不如尤利安了解查理。本身也不指望他们,只是于情于理都应该通知家长一声。 他能去哪儿呢? 或许是英奇表现的过于果断镇定,一直有些焦虑的尤利安也禁不住平静了下来。二人站在街上相顾无言,直到尤利安的汗水被风吹干之后,他恍然想起了什么。 “英奇。” “嗯?” “你还记得查理在你家时说过什么吗?他有个秘密基地。” 英奇的心提了上来。 是了,查理说他和他的妈妈在镇子后的树林中造了个秘密基地,每当想念母亲的时候,他都会去那儿。 查理还说有时间要英奇也去看看呢。 “你带路,”英奇不再犹豫,“去那边找找。” 而等到了树林,英奇顿时有点后悔当时没多问查理几句了。 固然英奇对孩子的什么“秘密基地”没什么兴趣,当时查理一说,她也就随便应了过去,而这秘密基地在哪个位置,长什么样,他们一律不知道。 幸而现在是夏天,天黑的很晚,而且尤利安对镇子每一处角落都非常熟悉。 “别担心。” 仿佛看出了英奇的顾虑,尤利安出言安慰。 “这边还算安全,时常会有大人带着小孩子散步。” 可现在并不是散步的时间。 树林里没什么行人,而且他们也不知道查理的“秘密基地”,究竟长成什么样子。 只能一步一步的找了。 尤利安和英奇决定分头行动,他往树林深处走,而英奇则在边沿绕圈子。 一开始的时候,英奇还觉得“秘密基地”理应有个地道或者山洞之类的,她更怕什么枯井木屋,因为那要是什么难以进入的地方,她这高跟鞋可不要办。 然而很快英奇就意识到自己还是不够了解小孩子。 她走了十分钟左右,最终在遥遥地看到了一间树屋。 距离地面五六米的树屋搭在几颗茁壮的杉树上,简洁又别致,只是实在是和“秘密”两个字搭不上边。 英奇走向前,试探性地喊了一句:“查理?” 几秒的沉默之后,树屋的护栏边冒出来一个小小的脑袋尖,查理宝石般的眼睛里写满了讶异:“莉莉安娜?” 好吧,查理可从来没说过秘密基地就是藏的很深的基地,他与妈妈偷偷造的木屋也能称得上“秘密”,藏在里面谁都发现不了他,那也算是秘密,不是吗。 “原来你跑到了这里。” 英奇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她摆出了不怎么在意的表情:“你的树屋很漂亮。” 查理:“……谢谢。” 要搁平时听到英奇的赞扬,男孩儿肯定要跳起来了。 英奇:“我可以上去吗?” 得到查理首肯后,英奇才走到了树下。 既然是和妈妈一起做的,那树屋再承担一位成年女性的重量,估计不成问题。英奇看向树屋窄窄的楼梯,由木板打成,裁剪的不算齐整。 她想了想,脱下了高跟鞋,赤脚踏上了楼梯。 查理就坐在树屋里。 树屋搭的简单却奇妙,围栏做出了壁垒的效果,房屋更是装饰成了塔楼的模样,一眼看上去就像是在半空中架起了一个小小的城堡。 而城堡的主人查理·布洛瓦,眼眶红红,缩在小小的空间之内,他抬起头看向英奇,飞快地擦去眼里的泪水。 “我没关系的!” 查理大声喊道。 “莉莉安娜不用担心,我一点也不难过。” 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英奇颔首。尽管她的心底还藏着些许对查理亲人的恼火,可她没表现出来,她不想用这种方式来增加查理与布瓦洛夫妇的矛盾。 “我能坐进去吗?”她问。 “当然。” 查理往小屋的边沿挪了挪,给英奇腾出了位置。 小屋里空间狭窄,铺着软踏踏的稻草和一层帆布,有些潮湿。英奇把高跟鞋放在屋外,坐进去后才发现当时查理的母亲设计的刚好,这里只能容得下一名成人和一名小孩。 果然是母子之间的秘密基地。 如此闯入,那种近乎于揭开孩子心底最私密创口的羞耻感再次袭上心头。 “谢谢你,莉莉安娜。”查理小声说道。 英奇摇了摇头,她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啊,”查理立刻挺直脊梁,“不要告诉姨母!” “我不告诉姨母,我得告诉尤利安。” 说完英奇的手一顿,挂断了电话。 “如果你不想让我告诉尤利安,那我就不给他说。” 查理犹豫了一会儿:“你和尤利安一起来的吗?” 英奇:“是的,只有我和他,你的姨夫和姨母没有跟过来。” 查理:“那还是告诉尤利安吧,不能让他担心。” 这还差不多。 得到查理的同意,英奇转而给尤利安发了条短讯:“现在你知道让他担心了?” 一句话说的查理的脸红了。 他低着头,怯生生地:“对、对不起,莉莉安娜。” 英奇:“是挺过分的,我以为我们是朋友,可你转身就跑了,理都不理我。” 她这么一说,查理的眼眶又红了。 “我不想,不想……” 男孩抽噎着,能看出来他在努力坚持不让自己哭出声,虽然这番作为于事无补。 “不想让莉莉安娜为我担心,可是我,我真的不想回家。” 英奇没说话,她只是伸出手拍了拍查理的肩膀:“想哭就哭出来吧。” 这么一拍,查理真的忍不住了。 “我好想妈妈,”他哭出声,“她走了,外婆也走了,大家都骗我说她们去了很远的地方,可我是个大孩子了呀,我知道妈妈和外婆都去世了。” 他已经比其他孩子坚强很多了。 英奇递给他一张纸巾,男孩哭着还不忘记说声谢谢,擦着脸,泪珠却止不住地往下落。 “要是、要是能和莉莉安娜住在,住在一起就好了,”查理抽抽搭搭地说,“还、还有尤利安,你们什么、什么时候结婚呀?” 英奇:“……” 这都什么跟什么。 英奇顿时无语。 查理一张小脸都被他自己抹花了,英奇无奈,只得重新抽出一张纸巾,替他把脏脏的脸蛋擦干净,答非所问:“我的亲生父母也很早就去世了。” 查理:“哎?” 她突然这么一说,查理甚至忘记了继续哭。 男孩儿瞪大眼睛,惊讶地看向英奇:“那莉莉安娜也是在姨母家长大的吗?” 英奇:“不,我在孤儿院长大的,七岁的时候我的养父母收养了我。” 查理似乎不明白“养父母”是什么意思,英奇简单地解释了几句,他才似懂未懂的点了点头。 “所以莉莉安娜小时候碰见了好人,就像是我碰见了尤利安和你。” “……差不多吧。” 虽然尤利安不是查理的养父,可这操心劲,至少比查理的姨母姨夫要更有家长的样子。 她突然想到,尤利安也是孤儿。 ——所以这是三个孤儿凑到了一起吗,英奇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莉莉安娜不会想妈妈吗?” “会,”英奇撒了个谎,“但不也这么过来了吗。” 事实上,她根本不记得自己的亲生父母长什么样,但这没必要向查理说。 查理:“那我也得坚强起来。” 说着查理小脸一变,做出强硬的姿态,把后面的泪水憋了回去。 “好了吗?” 英奇问。 “好了咱们就下去,尤利安到了。” 刚刚他就来了短信,只是怕树屋无法再承担一名成年人,没有上来。 查理:“好了,我不会让尤利安担心的。” 说着他起身准备爬出树屋,却在门口一声惊呼后停住了步伐。 英奇循声望过去,树屋外一道一道血痕映入眼帘。 “……” 她和查理不约而同地低头,英奇这才发现她光|裸的脚底深深地扎进一根木刺,血已经顺着伤口殷透了帆布。 10.10 10 英奇完全没察觉到。 血流了一地,可其实不算疼——长期过着糟糕的独居生活,英奇早就练就了一身花式作死的能力,她不是强作坚强,是真的没感觉。 “啊呀!” 查理彻底慌了神,他看见伤口,立刻把自己的悲伤抛到脑后:“莉莉安娜,怎么回事呀!” 男孩儿的尖叫换来了楼下尤利安的声音:“英奇,查理?怎么了?” 英奇:“冷静一点,小伙子。” 她检查了一下伤口,木刺钉得还挺深,一路踩过来几乎嵌进了皮肉里,血流的到处都是,场面有些夸张,可伤口其实已经自行止住了血。 “帮我拿着鞋子,好吗?”她对查理开口。 “没问题,”查理点头,“用我扶你吗,莉莉安娜?” “……” 就你这身高。 不论树屋的楼梯是否陡峭,英奇都不会把自己托付给一名四岁的孩子的。她摆了摆手,站了起来:“咱们先把楼梯擦干净。” 查理急了:“现在就不要管楼梯了呀!” 英奇:“那怎么行,这可是你的树屋。” 查理着急了:“尤利安!” 英奇:“…………” 最终她也没拗过查理,只得拽出树屋里沾血的帆布,一瘸一拐地跟着男孩儿走下楼梯。 站在树下的尤利安被英奇满脚的血迹吓了一大跳,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查理就拎着英奇的高跟鞋飞奔到他面前。 “尤利安,”男孩儿止不住地晃着他的手臂,“莉莉安娜受伤了呀,怎么办!” “怎么回事?” 他走向前问道。 英奇晃了晃手中的帆布:“踩到了木刺。” 尤利安看向沾着血迹的布,还有查理手中的高跟鞋,和形状不均匀的木屋台阶,顿时明白了大概。 “你得负一部分责任,布瓦洛先生。”尤利安拍了拍查理的脑袋。 查理呜咽一声,委屈又愧疚。 英奇:“好了,又不是他让我踩到木刺上面的。” 尤利安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我来背你。” 英奇:“……” 她又不是不能走路,至于这么夸张吗。 英奇真的没怎么感觉到痛,要不是看见伤口,她根本都没意识到自己受伤了。但所有推辞的话,在看到一大一小两位男士严峻的目光下,彻底卡在了喉咙里。 “好啊,”于是英奇笑起来,她朝着尤利安抬起双手,“你来背我。” 尤利安:“…………” 她这一副占了便宜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有人背还不好吗,英奇还懒得走路呢。 她攀上男人的脊背,尤利安稳稳当当地迈开了步子。 平日里看着他如此瘦削,可趴在尤利安的后背上,英奇发现他的肩膀意外的宽阔。隔着布料,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迈出每一步时,后背肌肉细微的运动。 真是……微妙。 起初英奇的目光一直落在走在前面的查理身上,男孩儿拿着英奇的高跟鞋,就像是个开路的威武将军。 可是尤利安的呼吸声就在她的耳畔,英奇想忽视也很难。 他的侧脸在夕阳下,薄薄一层汗水闪烁着光辉。在这个角度看不到尤利安的蓝眼睛,可那雕塑般的侧颜也很漂亮,他的目光落在地面上,纤长的睫毛盖住视线。 英奇忍不住挪动放在他肩头的手,环住了男人的脖颈。 皮肤相贴,他后背的肌肉因此而绷紧了瞬间。 她的手腕环在尤利安的颈动脉处,他的脉搏有力、茁壮,跳得飞快,不知是因为负重还是别的什么。 尤利安侧过头:“怎么?” 英奇:“用我帮你擦擦汗吗?” 他笑出声。 “没事,马上就要医院了,”他温声开口,“再忍耐一会儿。” 然而他们还没到医院就被拦了下来。 路过小学附近的餐馆,正在门口扫地的老板吕西安喊住了尤利安,他的厨房里常年备着急救箱。 尤利安把英奇放到餐馆的卡座上,吕西安看到她的伤口立刻拧起了眉头。 “我先把查理送回去,”他说,“尤利安来处理吧,走时记得锁好门。” “这怎么行?” 英奇有些讶异。 吕西安对着英奇勾起嘴角:“放心吧,莉莉安娜小姐,按照尤利安的脾气,他一准忍不住要帮我打扫一遍卫生,我还不用付工钱呢。” 尤利安:“抓紧走吧,求你。” 英奇:“……” 想到尤利安帮自己收拾房间的情景,英奇竟然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吕西安带着不情不愿的查理离开餐厅,准备打烊的餐馆立刻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尤利安被老板一顿挤兑,这会儿都不敢抬头看英奇的眼睛。他蹲下|身:“我看看你的脚。” 英奇:“我自己来就行。” 尤利安没说话,他只是伸出了手,一动也不动。 在某些奇怪的点上,尤利安真是格外的执着。英奇无法,只得抬起脚。 他轻轻地握住了英奇的脚腕。 在看到伤口时尤利安的呼吸一滞,但他没开口,而是从医疗箱里拿出了:“抱歉,你忍一下。” “没——妈的!” 直到这一刻,英奇才感觉到尖锐的疼痛直窜脑门。 她抓紧了尤利安的肩膀,骂出了一句脏话。 尤利安干脆利落地拔下出了木刺,然后消毒、包扎,一气呵成,明显是受过训练。 当然,他可是个小学教师,为了防备有小孩子受伤,怕是学了不少东西。 自始始终尤利安都没有看他。 他低着头,英奇能看到的只有男人的黑发,他的头发短且凌乱,和尤利安温顺且英俊的面庞不同,桀骜不驯地胡乱长着。 “歇一会我们再去医院。”他说。 “你都处理好了。” 尤利安摇了摇头:“还是去看一眼。” 英奇原本很想说没那个必要,她还没开口,青年就仿佛猜到似的继续说:“你想改变过去的生活,英奇,那得从尊重自己的身体开始。” “……”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 她干脆放弃了辩解,却没想到尤利安还有话要说。 “这几天不要下地和沾水,”他叮嘱道,“我接送你上下班。” “……尤利安。” 英奇扶住了额头。 “我不是玻璃做的。” “不会太久。”他根本没回应她的话。 算了,英奇说不过他,干脆向卡座后方一仰:“好啊,你得亲自来。” 尤利安:“当然。” 他仍然握着她的脚腕,修长的手指在英奇凸起的关节轻轻摩挲着。 细微的触感让英奇颤了颤。 他似乎是察觉到了英奇的颤动,终于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很长时间内谁也没开口,直到英奇的脸上再次浮现出揶揄的笑容:“摸够了吗?” 尤利安:!! 他像是触电般猛然松手,站了起来。 尤利安窘迫极了,他清了清嗓子,强自镇定地开口:“你,嗯,你饿了吗?” 原本是要到克洛伊家吃晚饭的,计划落空,她当然什么也没吃。 “一会儿去买个三明治好了。”她满不在乎地说。 “我来做点什么吧。” 英奇挑眉。 尤利安这才笑起来:“怎么也要帮吕西安打扫卫生,就当是报酬好了,想吃什么?” 好吧。 英奇顿时来了兴趣,她早就猜到尤利安会做饭了,他当然得会,否则怎么对得起这一身的奶爸属性。 她靠在卡座边沿:“那我可要点单了,蒙德先生。” 尤利安拿起吕西安解下的围裙:“别点太难的,我可没有吕西安的厨艺。” 说着他转身,把围裙套在衬衣外。 白衬衣、白色围裙,系好的衣带更是勾勒出他宽阔的肩膀和瘦削的腰身,围裙摆半遮修长的双腿。 天,英奇倒吸口气,这太犯规了。 尤利安不解地侧了侧头:“英奇?” 英奇:“……你随意吧,简单点就好。” 他这么看着她,英奇根本无法集中精神思考。 而尤利安则完美地奉行了英奇的命令,他迅速地搞定了晚餐:一人一份意面,再加上蔬菜沙拉和煎肉排,健康又简单。 拿起叉子,英奇的目光仍然落在尤利安的身上,他解下了围裙,衬衣上的汗水干透,似乎有些不舒服,使得青年不住拽着自己的衣领。 一顿折腾下来,英奇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的妆已经花了,他们都一样的狼狈,可为什么这个男人即便在这幅情况下,带着这么浓烈的烟火气,还是那么的像个天使? 她多少明白了查理祖先的心情——把心上人画成宗教画里的天使,要搁以往英奇肯定是要嘲笑一声矫情的,可是在碰到尤利安后,她多少理解了这种心情。 或许是英奇的目光太灼热了,尤利安不自在地轻咳几声。 “你的伤,”他打破沉默,“感觉如何?” “其实没事,你处理得很好,谢谢你。” “我明天会去接你的。” 他特地强调了一遍。 英奇当然不介意,她拿起水杯,似是揶揄也似是挑衅般开口:“怎么,你在大白天背着我去博物馆吗?” 尤利安忍俊不禁:“其实要不是我也要工作,你想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你会宠坏我的。” “……我只是想帮你。” 她的调情换来了尤利安片刻的窘迫,这就够了,光是他脸颊上淡淡的红晕就足够英奇回味整整一晚。 “明天八点,我在你楼下等你。”尤利安说。 尤利安向来准时。 第二天清晨英奇洗漱完毕,就听到楼下有人喊她的名字。 她拖着受伤的脚走到窗边,打开窗子。 尤利安换了一件米色的运动衫,骑在自行车上,在看到英奇后挥了挥手。 英奇:“有意思。” 尤利安:“什么?” “你知道,往日里来接我上班的都是跑车。” 镇子就这么大,真的开辆豪车也很难跑得起来。 英奇似挑衅似玩笑的话换来了青年的笑颜。 他按响自行车的铃,清脆的声音回荡在A镇和煦的街道上。尤利安郑重其事地邀请道:“那就只能请求你将就一下了,英奇女士。” 11.11(修错字) 11 早上尤利安送英奇到博物馆,到了下午,连学校里的清洁工都知道了这件事情。 下班后他骑着自行车到了博物馆,早就过了闭馆的时间了,可博物馆还开着门。尤利安想了想,还是干脆走了进去。 好在安保认识他,放他进门后还顺便告诉了尤利安工作区的位置。 他找到英奇时,英奇还在工作间忙碌着。 尤利安敲了敲门,片刻之后英奇走了出来,看见是他便直接开口:“再等会儿。” “……” 说真的,他还是头一次见识到主动加班的。 英奇:“你进来坐一会儿。” “还需要多久?” “一会儿。” 尤利安送了她一个无奈的笑容。 连英奇自己都觉得这样敷衍有点过分了,她摇了摇头,一撩火似的长发,手臂上的兔骨纹身在发丝之间若隐若现。 尤利安的视线在她洁白的上臂和黑色的纹身之间停留了瞬间。 “我得把这点工作处理完,”英奇坦白,“你可能得多……等一会儿。” 他回神。 “那我去便利店买晚餐回来。”尤利安说。 “好。” 英奇也不客气,把后门钥匙丢给他:“走后门,让安保下班吧。” 尤利安从后门离开博物馆,站在街道上不自觉地摸向滚烫的脸。 被红发遮住的兔骨纹身就像是蒙上了一层血般刺目,刻在尤利安的眼球后方挥散不去。 他在附近的商店里买了三明治、酸奶和两个橙子。尤利安特地在附近多等了一会儿,和商店里的老板聊了聊天,顺便帮他整理了货架。 待返回博物馆时已经是黄昏了。 偌大的馆内只有工作区的三楼亮着灯,清亮的院内一片寂静。尤利安再次敲响房门时,英奇已经结束了工作。 “在外面吃,”她把红发束了起来,发丝高高盘起,露出纤细的脖颈和锁骨,“我差不多已经结束了。” 英奇的工作间外毗邻博物馆的回字天井,走廊是半开放式的,能看到夜空。此时天色彻底黑了下来,漆黑的夜幕上遍布繁星。 他们就这么坐了下来,晚餐就放在边沿的平台上。英奇拆开三明治的包装:“昨天查理没耽误你的事情吧?” 尤利安一顿:“没事。” “真的?” “真的没事。” 他笑了起来,没有动自己的那份三明治,而是动手剥开了橙子。 “我邻居家的波克兰奶奶身体不太好,她家的灶台坏了,我早回去一会儿帮她修好,免得耽误了晚饭。” “……” 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吗。 英奇吃着三明治,顿时无言。 尤利安:“波克兰奶奶还问起了你的事情。” 英奇挑了挑眉:“是我的事情,还是你和我的事情?” 他没接话,只是默默地将橙子剥好,不知道尤利安用了什么手段,他竟然就这么把厚厚的果皮徒手剥了出来,然后递给英奇。 一整个橙子肉干净完好,水果的清香在二人的指尖蔓延开来。 英奇:“…………” 真的,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吗! “是你的事情,”尤利安回答,“波克兰奶奶现在身体不太好了,不太出门,很想知道你是怎样的人。” “哦?” 英奇来了兴趣。 “那你怎么回答的。” 尤利安:“和她孙女完全不一样的女士。” 好吧,别的不提,至少英奇现在能勾勒出波克兰奶奶孙女的形象了。 “看来波克兰奶奶的孙女是位温顺可人的好姑娘。”英奇漫不经心地说。 黑暗之中的尤利安微微蹙眉。 “你也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女士,”他认真地开口,“英奇,镇子里确实有一些针对你的流言,但那仅仅是因为……你太特殊了,假以时日,他们会为那些流言而后悔的,我代大家向你道歉。” 英奇顿觉好笑:“你替大家?你哪儿来的立场呢?” 尤利安:“我——” “毕竟你不讨厌我。” “……” 星光之下青年的脸有片刻的空白。 他真的很漂亮,尤利安身上有种英奇无法形容的气质,可以说是温润,也可以说是仁慈,叫人不自觉地信任他喜欢他。 即便是找不出反驳的话来,他的神情也使得英奇几乎认为是自己说错了话。 但那仅仅是几乎。 “我无所谓,”英奇掰开橙子肉,把其中一半还给尤利安,“如你所说,慢慢来就好。” 尤利安欲言又止。 但他最终也只是接过了橙子肉:“是。” 片刻的沉默蔓延开来,直到英奇解决完三明治和橙子,尤利安突然开口:“所以,怎么样?” “什么?” “你答应查理的事。” 英奇愣了愣才意识到他指的是修复外婆的画。 “至少比最初进展顺利很多,”她说,“还是拜你所赐。” “拜我所赐?” 对了,尤利安还没看过那幅画呢。 这怎么能行! 英奇立刻站了起来,她对着尤利安勾了勾手指:“你进来。” “我可以——” “——当然,别乱动东西就行。” 说着英奇推开了工作间的房门。 依然是从室内吹出来的冷风,依然是踯躅在门外的人,这样的场景早在几日前便上演过,只是查理变成了尤利安,变成了这幅画中的另外一个“当事人”。 掀起遮光布之前,英奇突然产生了一种源自于针对未来的战栗感——她不知道尤利安看到天使时会是怎样的反应,也不知道尤利安对自己的动力来自于他会有什么看法。 幕布落地,英奇转头。 走到工作台前的尤利安停下了步伐。 天使空白的眼睛和尤利安冰蓝色的瞳孔遥遥相对,那一刻他的表情先是讶异,然后变成了一种近乎于哀痛的悲伤。 英奇的心提了起来。 可比起她的焦灼,尤利安的表现更像是无措,他虚空攥了攥手,然后所有的情绪都化成了一声叹息:“原来是这幅。” 英奇:“……” 好吧。 不论英奇之前有过什么设想,她的确没想过尤利安见过这幅画。 “你见过他?” 尤利安因英奇的用词而细微地笑了笑:“小时候在布瓦洛老夫人那里见过,那时她身体还算不错,一直亲自操持家务,这幅天使就挂在她的书房里。” 英奇:“查理说这幅画被丢在地下室中。” 那一刻尤利安的神情微妙地变了变。 说真的,这还是英奇第一次看见尤利安展现出近乎于“愤怒”的情绪,但那很快就消失了。他只是阖了阖眼:“查理的姨夫姨母……不是爱好艺术的人。毕竟是一副旧画,保养起来很耗费时间。” 这大概就是尤利安版本的“他们没长眼睛”了,英奇想。 “留在博物馆也是个好归宿吧。”她说。 尤利安没开口,他清澈的目光落在画中的天使上。 天使凝望着天使。 英奇站在一侧,看着穿着白衬衣的尤利安,觉得这本身就几乎是一幅画了。 “刚刚你说拜我所赐,”他突然说,“是什么意思?” 他的眼睛转了过来,冰蓝色的眼眸与英奇的眼眸遥遥相对。尤利安的声线很轻,仿佛怕是惊醒了画中的天使似的。 “我刚来的时候,勒内先生只给了我这幅画完好时的照片。” 英奇靠在工作台边,坦然地说道。 “他的确很漂亮,我无法复原他的眼睛——世上怎么会有人有着这么一双眼睛?直到查理把你带到了我的面前,我才知道,的确有。” 她的话音落地,摔成几瓣。 英奇的视线叫尤利安本能地挪开了目光。 他张了张嘴,想也不知道脱口而出的将会是一句礼貌的感谢。但他们之间已经约定了不说谢谢,所以尤利安到底是没道谢,他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 “如果能帮助你修复这幅画,那很好。” “只是如此?” 她抱着双臂,头颅微微侧着,火似的红发高高盘起。 尤利安失神片刻,直到英奇勾起了嘴角。 他尴尬地轻咳几声:“这幅画中还有个动人的故事。” 是了,一开始的时候英奇只是把他当做简单的宗教画,直到查理撞见了他。 “查理说画家画的是他的心上人。” “是她。” 尤利安纠正道:“是位女画家。” 英奇:“哦?” 显然他是个知情者:你还记得那天查理说过,他的外婆认为他的妈妈继承了祖先的什么吗?” “是的。” “我想,继承的应该是来自于祖先的深情。” 英奇挑眉。 尤利安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路上说吧,时间不早了。” 12.12 12 尤利安的自行车停在了博物馆的正门外。 他把车骑过来,还不忘记扶了英奇一把。 这把她搞得哭笑不得——白天也是如此,尤利安恨不得到公寓门口背她下楼,然而只是脚跟受伤而已,先不提伤势严不严重,实际上她完全可以自由行动的啊。 “坐好了吗?” “我不是豌豆公主,尤利安。”侧坐着在自行车上的英奇无奈地说。 尤利安背对着英奇笑出了声:“是,你是爱丽儿。” “什么?” “天,你读过司汤达的《红与黑》,却没看过安徒生的《海的女儿》?” “安徒生的童话里可没说过女主角叫什么。” “我应该说,你竟然没看过迪士尼的动画。” 好吧,至少她的确没看过迪士尼的小美人鱼。 不过英奇知道尤利安为什么这么说,那位迪士尼公主也有着一头红发。虽然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公主,也从没向往过当公主,但赞美的话,哪个姑娘不喜欢呢。 “那个天使,”英奇直奔主题,“究竟有着什么故事?” 尤利安不笑了。 他踩下脚蹬,自行车稳稳当当地在路上行动起来。 “画中的人是曾经真实存在过的。”尤利安说。 “我知道,查理说那是画家的心上人。” “画家是……嗯,查理外婆的外婆。” 差不多是十九世纪末的事情,和那幅画的时间倒是对的上。 其实在查理说出天使的身份后,英奇就有点好奇他到底是什么人了。画中的天使持防卫姿态,仿佛在保护着某件事或者某个人,与敌人作斗争。 “据说那位男士是个医生。” 尤利安的车骑得不快,声线也极其平稳。 “当时A镇经历着一场前所未有的瘟疫,画中的天使是镇上的医生,瘟疫蔓延开时他一直待在病人的身边,从未离开过。” 所以还真的是为救死扶伤的天使。 “画中他持剑要攻击的是瘟疫吗?” “……或许吧。” 尤利安的语气有些不确定,显然这已经超脱出他的了解了。 “当时的镇子几乎都空了,布瓦洛小姐却为了医生而留了下来,也就有了那幅画。” “一位女画家。” “怎么?” 那个年代的女画家相当罕见了。 英奇不止是美术史学的不错,大学时她的欧洲史选修也获得了非常高的成绩。她知道和其他所有职业一样,在艺术方面,女性也是很晚才得到了和男士同等的地位。 看来十九世纪末的这位布瓦洛小姐,不仅是个深情的人,还是个大胆的姑娘。 隔着两百年的时光,英奇倒是对布瓦洛小姐产生了多少惺惺相惜的心情。 “没什么,”英奇淡淡地说,“那查理的妈妈是怎么回事?” 尤利安没有立刻回答。 许久之后,他才竭力维持着平静的语气:“查理的妈妈是位很优秀的女士,也很美丽。” 查理是个相当漂亮的小男孩儿,足以可见妈妈也理应是个大美人。 英奇:“你说过查理没有父亲。” 尤利安:“他的母亲跟着一位无意间来到A镇歇脚的旅人私奔离开,两年前她突然带着查理回来,身患重病,没过多久就去世了,布瓦洛老夫人因此很受打击,所以……” 所以布瓦洛老夫人也一蹶不振,很快布洛瓦家迎来了第二次葬礼,查理的监护权交到了他的姨母手上。 一时间英奇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那种近乎于戳破孩童隐私的羞耻感又涌了上来,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查理也是个相当敏感的孩子。” “可能是遗传吧。”尤利安故意换上了调笑的语气。 或许吧。 话到此处,英奇没有再问下去,毕竟这是别人家的事情。 “继承了充沛的感情,”于是她换了话题,“可查理的绘画天赋可不怎么样。” 尤利安忍俊不禁:“这话你可别给查理说。” 英奇:“他的美术老师会替我说的。” 真的不是英奇不想夸查理,他观察敏锐、头脑聪明,虽然喜欢动不动就往外跑,但大体上来说是个懂事可爱的男孩儿。 就是绘画方面嘛……他的大作还留在英奇家里呢,英奇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该从哪儿夸起。 “查理的美术作业分数一直不高。” “就知道是这样,那可糟糕了,他会在克洛伊面前丢人的。” 要知道克洛伊的父母都是艺术专业的,小姑娘人美手巧,查理拍马也追不上。 尤利安一愣:“和克洛伊有什么关系?” 英奇:“查理喜欢克洛伊。” 尤利安:“……” 即便背对着英奇,她也能感觉到一位小学教师的无可奈何。 他很是震惊:“他才四岁啊!” 谁说四岁的小伙子不能陷入爱河呢,不是还有部著名的电影《两小无猜》吗。 英奇突然来了主意:“我觉得可以帮帮查理。” “帮查理追克洛伊?” “帮查理和克洛伊做朋友。” 恋爱什么的倒是真的太早了点,但查理都不敢和克洛伊开口说话,至少英奇可以替他改变这点。 英奇想了想:“就从美术作业开始吧。” 就算查理没艺术天赋,可是英奇就不信有她指导,还不能让查理拿个足以让克洛伊刮目相看的好成绩回来。 尤利安:“你才是查理的天使才对。” 英奇越想越来劲:“区区小学而已!你得告诉我平时他们的美术老师——” “——英奇!” 她一个转身,始料未及的尤利安立刻失了重心,自行车一晃,英奇想也没想就伸手环住了男人的腰肢。 好在尤利安反应及时地控制住了方向。 但英奇没有松手。 她光/裸的双臂环住了尤利安瘦削有力的腰,指尖扣在男人皮带扣的上方,隔着薄薄一层布料,英奇能清晰感受到他腹部的肌肉。 以及伴随着她的接触,尤利安屏住的呼吸。 “你……” “怎么?” “……小心一点。” 英奇勾起嘴角。 尤利安不敢回头。 一部分理智告诉他,这是因为骑车需要看路,可尤利安自己清楚的很,他完全是因为听到了英奇揶揄的笑声。 她的热度经由指尖传过来,几近灼烧。 他又想到了白日瞥见的场景——白皙红润的肌肤,黑色的兔骨纹身,火一样的长发,三道对比鲜明的色彩仍然在尤利安的脑海中挥散不去。那就像是一道火焰在雪原在点燃,将所有生灵燃烧殆尽,徒留一具具黑色枯骨。 英奇就是那道火,尤利安发自真心地如此认为,烧毁了A镇平静的生活。 然而这燃烧的一路很快到了尽头。 他们到了。尤利安停下自行车,英奇跳了下来:“明天还是八点?” 尤利安:“当然。” 说着他的目光看向英奇上臂上的兔骨。 青年顿了顿:“为什么是兔子?” 英奇怔了瞬间才意识到他指的是自己的纹身。 这具兔骨纹了已经有半年多了,英奇几乎都忘记了它的存在。 “怎么,”她调笑道,“觉得不适合我。” “我以为你会喜欢狮子或者老虎。” “原来在你心中我就是这种母老虎形象?” “不,不是的。” 明知道英奇是在开玩笑,尤利安还是凝神认真地回应:“这与你的性格和外貌无关,与你的灵魂有关。” 英奇真是喜欢尤利安一本正经夸人的模样,当然了,夸的得是自己才行。 “双休日把查理带过来,”英奇说,“我就告诉你为什么是兔骨。” “成交。” 尤利安顿了顿。 他看上去的确很好奇,因而青年继而开口:“我可以找美术老师索要接下来的课表。” 英奇:“好啊,帮查理作弊。” 尤利安:“只要他的作业是亲手完成的,那就不算,所以……?” 所以拿着课表换线索,真是太取巧了。 英奇审视尤利安片刻,然后对着男人勾了勾手指。 他会意地下车,走到了英奇面前。 因为脚伤,没了高跟鞋的优势,英奇不得不前跨半步,微微踮起脚尖,凑到尤利安的耳侧:“既然你看过司汤达也看过安徒生,那你对俄国作家了解多少?” “俄国作家?” 英奇却不接话。 她只是转头迎上尤利安的眼神。 四目相对,他们之间的距离是那么的近,甚至到了呼吸交错的地步。那一刻尤利安以为英奇要吻他,就像是上次那样。 但她的手掌只是扫过他的胸襟,在他锁骨中间的位置似停似碰,几欲落下,然后挽起耳侧的碎发。 仿佛看透了尤利安心中所想,英奇的眼中闪过揶揄神色。 她就在他的唇侧开口:“感谢吻得等到你最后一天送我,别那么贪得无厌,还想我天天吻你吗?” “我没——” 英奇笑出了声音。 她清脆的笑声回荡在空旷寂静的街道上,英奇退后几步,拉开了距离,自然也没放过尤利安涨红的脸颊。 “说好了带查理过来。” 走进公寓之前英奇眨了眨眼。 “可别忘记了!” 13.13 13 “莉莉安娜教我,真的吗?!” 尤利安把这件事告诉查理后,男孩儿高兴地恨不得原地起跳:“真的吗?真的吗?莉莉安娜要辅导我的美术作业吗!” 就知道是这幅场景。尤利安笑出声:“这是有代价的,小伙子。” 查理奋力点头:“当然,我在学校里会乖乖听话的!” 尤利安:“在家也是。” 男孩儿立刻不说话了。 就知道是这样。 尤利安在心底叹了口气。看着查理绷紧的表情,他到底是于心不忍。同样是孤儿,还是查理的老师,尤利安实在是做不到强求查理忍受亲戚的冷暴力。 “这样吧,”他蹲下来,郑重其事地拍了拍查理的肩膀,“如果真的不想在家里呆着,你就给我打电话,千万不要一个人到处乱跑了,答应我,好吗?” 反正尤利安现在也是一个人住,他不觉得麻烦。 而查理,向来是个懂得看人眼色的孩子。 尤利安主动让步,他也不再拒绝:“那,那好吧。” 这还差不多。尤利安露出笑容:“放学后带上你的作业,先给英奇看看。” 看到查理作业的英奇:“……” 她仔细地端详着查理捧着的鞋盒,盒子内部被涂成了蓝色,里面装着颜色不一的橡皮泥。她思索片刻:“这是——” 查理:“我的水族箱!” 英奇:“…………” 她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英奇感觉这水平真的是没法教了。 尤利安盯着查理的水族箱看了半晌,从中拿出来一个红色椭圆橡皮泥:“这是什么?” 查理:“螃蟹!” 英奇:“………………” 英奇很想说,熟了的螃蟹才是红色的,但是转念一想很多卡通画里的螃蟹也是如此。 尤利安读懂了英奇的表情,失笑出声:“他只有四年的人生阅历,英奇,不要太苛责他。” 说着他把红色的“螃蟹”放回水族箱。 “我觉得不如照着动画里捏,”尤利安提议道,“我们可以把《海底总动员》和《小美人鱼》再看一遍。” “好啊!”查理兴高采烈。 “你不要捣乱。”英奇瞪了尤利安一眼。 照着动画片完成作业,那不就是抄袭了吗! 英奇很是无奈,不过好在现在至少拥有了指导切入点。 她首先做的,就是打开笔记本,从网络上下载了一张清晰、常见且单只的螃蟹图片,指给查理看:“查理,你的螃蟹和这一只有什么区别?” 查理:“哇。” 能不能不要这幅表情,英奇忍俊不禁。 好吧,他只有四年的人生阅历,还是不要为难一位四岁的小男孩了,哪怕他聪明到跳级也是一样。 查理挠了挠脑袋:“颜色不一样!” 英奇:“那没关系,橡皮泥也没有这个颜色,除此之外呢?” 查理眨巴眨眼:“莉莉安娜要我按照照片捏吗?” 英奇:“不,你需要概括出他的外表形状。” 查理歪了歪头。 尤利安小声提醒:“你这么说他不会懂的。” 英奇抬眼看向尤利安,后者立刻把新的橡皮泥递给查理。 “英奇的意思是说,”他解释,“先捏出身体,你看它其实不是椭圆的。” 这回查理懂了。 他从盒子中拿起红色的橡皮泥,犹疑了片刻,然后捏出了一个两头尖尖的椭圆形。 “然后呢?”英奇问。 “然后是腿和眼睛!”查理大声回答。 他先是把小螃蟹的四条腿捏好,然后轮到眼睛了:“我需要白色的橡皮泥。” 英奇和尤利安几乎是同时伸手。 两只手在橡皮泥盒子边沿碰触在一起,他的指节停留在英奇的手腕处,尤利安微妙地一顿,抬头看向英奇。 她也在看着他。 黑眸与蓝眸的视线交融,英奇没动,他也没动,那双冰一样剔透的眼睛里闪过几分复杂的情绪,然后尤利安的手指动了动。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查理不高兴了。 “啊,”男孩儿不满地喊出声,“不要打扰我做手工,大家都说尤利安看见英奇就挪不开眼睛,果然是这样!” 尤利安:“……” 青年的面孔中几乎是炸开了一片红晕。 “对、对不起。” 尤利安仓皇地蜷起手指,触电般挺直脊梁,收回了手。 查理哼了一声,从盒子里抓起白色的橡皮泥:“不勇敢!” 英奇顿时笑出声。 “你勇敢,”她笑吟吟开口,“那你怎么不敢和克洛伊说话呀?” “我没……” 查理的小脸也红了。 这一大一小真有意思,英奇心情大好:“行了,不要和螃蟹比谁更红了。” 尤利安极其窘迫地撇开了目光。 被四岁的小男孩戳破心事,他显得有些坐立不安:“咳,嗯,我觉得……” 英奇:“帮我去煮杯咖啡吧。” 尤利安如获大赦:“好——你买了咖啡机?” “需要我教你怎么用吗?”英奇挑眉。 当然不用了,咖啡机就是从超市里买的,就那么几个型号,还有什么是奶爸属性的尤利安不会的呢。 他逃一样地走到厨房,然后英奇立刻点了点查理的额头:“就你话多!” “他就是不勇敢嘛,”查理小声嘀咕,“莉莉安娜,你什么时候和尤利安在一起呀?” “我俩在一起,你就能一次找两个人来玩了是吗。” “嘿嘿。” 查理倒是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小心思,他板起小脸:“可是尤利安真的喜欢你呀。” 小男孩儿脸圆乎乎的,宝石般的眼睛眨啊眨,露出一本正经的表情真是说不出的可爱。 这让英奇忍不住又戳了一次他的额头:“你的任务是完成水族箱,小家伙。” 查理:“可是他真的喜欢你呀!” “这又和你没关系。” “可是他真的真的喜欢你呀!” “……” 你是复读机吗!英奇甘拜下风。 转移话题失败,英奇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我算是服了你。” 查理扬起大大的笑容:“我真的很想莉莉安娜和尤利安在一起,不仅仅因为可以找你们玩,还因为尤利安和莉莉安娜在一起的时候笑的很开心。” “他经常笑的那么开心。” “那不一样。” “那里不一样?” 查理被问住了。 小男孩到底是说不出具体分析来,只能认真地重复:“就是不一样。” 英奇狐疑地抬眼:“不是尤利安让你这么说的吧?” 尤利安:“嗯?” 他从厨房走回了客厅。 青年把咖啡送到英奇手上,神情好奇:“你们在讲什么?” 英奇:“没什么。” 她和查理默契地闭上嘴,集中精神于水族箱上。 好在尽管查理的确没什么艺术天赋,可他的小脑瓜聪明的很。有英奇指导,尤利安在一旁出谋划策,一个崭新的水族箱迅速成型。 最后英奇拿出了颜料和彩色卡纸,让查理将鞋盒装饰涂画成真正的“水族箱”。 “哇……” 拿过来时还不过是个简陋的盒子,现在盒子里已经摆放着几只像模像样的小螃蟹和小鱼了。英奇甚至教给查理了一些简笔画,让他在盒子内部画上飘动的水草和小贝壳。 查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真的是他做的?! 他抱着水族箱简直爱不释手,抬起头时一双狗狗似的眼睛晶莹剔透,圆圆的脸蛋红扑扑的:“你真是太厉害啦,莉莉安娜!” 英奇端着咖啡杯:“这可是你亲手做的。” 而她只是告诉查理该怎么做而已,所有的步骤都由男孩儿亲自完成,尤利安几度忍不住想要帮忙,都被英奇阻止了。 查理摇了摇头:“不是的!” 尤利安:“水族箱应该由家长帮助完成。” 英奇的手一顿。 原谅英奇不知道正常小孩应该有怎样的手工水平,反正凭借天赋,她从小就没让养父养母操心过。但是,假设有成人帮忙,查理的水族箱不论如何也不会像刚拿过来时那么糟糕。 像是读懂了她的神情,查理:“姨母姨夫太忙了,我不想麻烦他们。” 英奇:“反正现在你也完成了。” 查理用力点头:“所以是莉莉安娜你的功劳!” 谁会觉得一名帅小伙的感谢多余呢?特别是这位帅小伙今年才四岁。 英奇不再推辞,一勾嘴角:“那你要拿什么感谢我?” 查理一转眼熟,喜笑颜开。 小男孩乐颠颠跳下椅子,跑到英奇面前牵起她的手,郑重其事地行了个吻手礼。 “谢谢你,莉莉安娜。”他说。 英奇讶异地挑眉。 “说真的,”她感叹般开口,“你要是拿出这架势对待克洛伊,她早和你做朋友了,小布瓦洛先生。” “莉莉安娜!”查理顿时羞得脸颊再次红了。 . 因为脚伤,在尤利安和查理离开时英奇只是送到了门口。 查理抱着水族箱先一步跑到了走廊,而尤利安却停在了门前,他转身,欲言又止。 英奇:“你说。” 尤利安松了口气。 “月底学校有个开放日,”他说,“优秀作品会公开展示,也会给孩子们颁奖,你来吗?” 英奇侧了侧头。 她一撩红发,不答反问:“我以什么身份去呢?” 尤利安愣了愣,一时讷讷找不到回应的话来。 英奇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语锋一转:“该谢我的是你才对。” “嗯?” “查理可是你的学生。” 说着她动了动自己的手。 尤利安立刻懂了。 他攥了攥手掌,然后微微抬起小臂,像刚刚那样,修长的手指碰触到英奇的手背。 这次谁也没有躲开。 尤利安小心地牵起英奇,宽大的手掌轻轻握住她的手指,弯下腰,学着查理的样子完成了吻手礼。 “谢谢你,英奇,”他说,“开放日……你真的可以考虑看看。” 可是英奇只是挂着笑容,没有开口。 这可能就是拒绝了吧。 意识到这点的尤利安隐隐有些失落。 14.14 14 开放日如约而至。 早在三天前,优秀的手工课作品就已经挂在或者摆在学校走廊了。眼下不少家长已经进了学校,尤利安站在礼堂门前,把外面的孩子们一个个叫回去。 喊到最后,只有查理仍然还站在原地岿然不动。 尤利安:“查理?” 男孩儿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有英奇的指导,查理理所当然地获得了高分,开学几个月了,还还是他第一次得到美术老师的赞誉呢。为了继续鼓励他,查理的水族箱也被展示出来。 眼下他站在自己的作品前,不知道在想什么。 尤利安走向前:“怎么了,查理?” 查理:“莉莉安娜会来吗?” 尤利安:“……” 他很不想伤查理的心,但看上次英奇的反应…… 靠在门边的英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乌黑的眼眸里闪过几分漫不经心的神色。她问他该以什么身份参加学校的开放日,尤利安没答上来。 或许答上来她会参加的。 尤利安从中品尝到的远不止是遗憾,他叹了口气,弯腰拍了拍查理的肩膀。 “如果英奇来了,”他劝道,“也会到礼堂来的,马上就颁奖了,难道你不想领枚奖章给她看吗?” 查理一怔,惊讶地扭过头:“我可以吗?!” 尤利安笑出声:“听美术老师说你表现不错,很有希望。” 查理:“那走吧。” 男孩儿闻言顿时来了精神,尤利安说得对,站在原地干等也没什么意义。 他大大方方地牵起老师的手,走进了礼堂。 那副期待的模样,甚至叫尤利安有点儿后悔说这话了——万一没他的奖该怎么办?尤利安可不是美术老师。 A镇小学一年一度的开放日向来热闹。 安排好孩子后,访客也陆续进场。来者绝大多数都是学生家长,也有附近的居民闲来逛逛,大家相互都认识,气氛相当热闹。 尤利安站在台上,望着一个又一个进来的成人,那之中始终没有英奇的影子。 算了,她可能真的不会来吧。 尤利安失望之余也收起了心思,将注意力转移到孩子们身上。 每年的开放日都会为孩子们公开颁发奖章,其实查理就算美术课领不到奖,他的其他成绩也够。但那意义就不一样了。 美术老师上台时尤利安大概和查理一样紧张。 快要退休的老先生先是念了三个高年级的名字,就在尤利安以为这就结束的时候,老先生突然一顿,接着说:“我觉得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特殊名额要给查理·布瓦洛小先生,以此来表扬他最近对课程的用心和进步。” 尤利安:谢天谢地! 他率先鼓掌,礼堂寂静了几秒后响起了热烈的掌声,班上的另外一名教师安妮牵着查理上台。 站在高年级学生身边的查理呆呆地,好像还没反应过来。 他礼貌地道了声谢,接过美术老师递过来的奖章,上面印着A镇小学的校名和日期,还配着一个漂亮的向日葵LOGO。 可查理的注意力并不在奖章上。 带着查理上台的安妮低声开玩笑:“查理,是不是惊呆了?” 查理:“啊……” 男孩儿的目光却一直在礼堂后方的人群中扫来扫去。 尤利安立刻懂了:他在找英奇。 那一刻他真的很不忍心去看查理失望的表情,尤利安甚至想到了之后安慰男孩的话语。 直到捧着奖章的查理陡然露出笑容, 男孩儿宝石般的眼睛猛然亮起,他圆圆的脸蛋就像是被一把温暖的火焰点燃了。尤利安的心一紧,顺着查理的目光望过去。 是英奇。 她站在人群的最后,但那一头火红的长发是如此的显眼,四目相对,英奇迅速地勾了勾嘴角。 那一刻,尤利安的心情终于拨开云雾,看见了阳光。 颁奖结束后,尤利安还没走下礼台,查理就已经举着奖章跑了过去。 “莉莉安娜!” 查理举着奖章兴奋不已。 “我的水族箱拿了奖,老师、老师说——” “——我都听到了。” 英奇心情不错,她拍了拍查理的脑袋:“那你得继续努力才行!” 说完她抬头看向尤利安。 尤利安担心地看了一眼英奇的双脚,幸好是一双软底平跟鞋,这叫他多少放下心来。 “你来了。”他忍不住露出笑容。 “为了查理,”英奇看了一眼尤利安。 这个时候为了谁就不重要了!尤利安松了口气。 “你该提前和我说的,”他说,“我好去接你。” 英奇啼笑皆非:“今天可是工作日,难道你还会分|身术吗?” 尤利安:“总会有办法。” 是啊,你可是会修灶台还会徒手剥橙子,抽出点时间跑到博物馆接人也没什么。 在这种事情上,尤利安执拗到了难以理解的地步。 英奇:“我人都在这儿了。” 查理:“啊……” 男孩儿窘迫的一声呼喊拉回了二人的注意,英奇扭头,看到克洛伊冲着她走了过来。 “莉莉安娜你也来也了呀,”克洛伊落落大方地打招呼。 “是,你拿奖了吗?”英奇很晚才到了礼堂,她只看到了查理上台。 克洛伊展露笑颜,从口袋中掏出好几枚奖章:“小意思。” 查理挠了挠头,几度欲言又止。 不知道是谁之前说尤利安不勇敢呢。 英奇觉得,每当查理碰上克洛伊,这幅想搭话又怂怂的模样真是翻倍的可爱。 “那你得加把劲了,查理,”于是她故意为查理找存在感,“克洛伊可比你强多了。” 查理的脸立刻红了。 “克洛伊她、她,”男孩结结巴巴地说,“她本来就很、很厉害呀。” 向来大胆的查理,竟然都不敢抬头看克洛伊的眼睛。 克洛伊倒是一副无所谓的姿态:“查理也很厉害,他的水族箱就摆在外面,好漂亮的。” 查理:“真的吗!” 克洛伊:“当然,我妈妈都很喜欢。” 而查理的反应简直像是好几打奖章一股脑地掉到了他的头上。 “下次美术课合作,咱们可以一起,”克洛伊继续说,“你可以教教我。” 查理:“哇……” 英奇:“好了克洛伊,不要再说了。” 克洛伊:?? 再说下去小查理可能要幸福的晕过去了。 尤利安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 要不是英奇说,他完全没发现查理还喜欢克洛伊呢,他才四岁而已! “勒内太太来了吗,克洛伊?”他问。 “来了。” 克洛伊转身,对着远处正和其他家长聊天的勒内太太挥了挥手。 看到女儿和英奇站在一起,勒内太太露出了不加掩饰的惊讶神情。但当她转而发现尤利安时就懂了,勒内太太与身边的家长说了几句话,就含着笑容走了过来。 “没想到你也在,莉莉安娜。”她说。 “尤利安邀请的我。” 对此英奇很是坦然。 这换来了勒内太太一个暧昧的笑容。 在整个A镇,除了尤利安外,或许就只有勒内太太是发自真心的关心英奇的生活了。 “莉莉安娜的工作室不见阳光,我一直希望她能多出来走走,”勒内太太对尤利安说,“看来我的劝诫不如你的管用。” 尤利安笑了笑。 他刚想开口,却听到礼堂外一阵骚动。身为教师,尤利安几乎是本能地紧张起来,似乎是担心出了什么意外。 “我去看看!” 克洛伊反应迅速,小姑娘立刻跑到外面,不一会儿又跑了回来。 她面色凝重:“糟糕啦,波克兰奶奶在外面摔了一跤。” 尤利安:“什么?” “波克兰奶奶也来啦?” 连查理都显得有些惊讶,镇上的人都知道波克兰奶奶腿脚不便,鲜少出门。 勒内太太:“波克兰老夫人还是那么喜欢小孩子。” 英奇却看向尤利安。 尤利安说过波克兰奶奶和他是邻居,想也知道平日是他在照顾独居的老人。 她的目光换来了尤利安为难的神情。 “去吧。”她说。 “可是……” “蒙德先生,”英奇笑出声,“别天人交战了,我有手有脚,不需要你照顾,而且这不是还有伊芙琳吗。” 说着她看了勒内太太一眼。 后者立刻接道:“学校里就你一名男性教师,快去帮忙吧。” 他如获大赦,蓝眸里写满了愧疚:“我先送波克兰奶奶去医院,晚上再去找你。” 英奇:“好。” 然后尤利安迈开长腿,匆忙去帮忙了。 英奇目送他离开:“老人家跌倒,怕是要恢复好一阵了。” 勒内太太:“那波克兰老夫人的孙女可能会回来。” 英奇挑眉,转头看向她。 勒内太太牵起克洛伊,似笑非笑:“她的孙女曾经是尤利安的女友。” 15.15 15 晚上尤利安果然来了。 通知自己的是公寓管理员太太,中年妇人敲响了英奇的房门,一脸关怀地问道:“莉莉安娜,你与尤利安吵架了吗?” 英奇:? 管理员太太:“波克兰奶奶摔了一跤,她孙女会回来没错,但你可别担心,尤利安和她早就没关系了,那个拜金女根本配不上尤利安。” 英奇:???? 白天学校发生的事情,到了晚上连不在场的管理员太太都知道了。 果然是小镇有小镇自己的传播方式,英奇就不相信这里的中年妇女和巴黎的年轻人一样,人人都拥有好几个社交网络账号呢。 “我和尤利安没有吵架,”她哭笑不得,“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夫人?” “没吵架?” 管理员太太很是惊讶。 “可是尤利安已经在公寓外面等很久了,我以为他找你道歉来呢。” “…………” 丢不丢人啊! 英奇无奈,劝走管理员太太后,她直奔窗边,果然看到了尤利安。 正值夏季,到了晚上天气也很炎热。青年却还是那身长袖白衬衣,在路灯下格外显眼。他在街头来回踱步,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 “尤利安。”英奇拉开窗子喊道。 楼下的尤利安猛然停住步伐。 他不可置信地抬头,这么远的距离,英奇看不清他的眼睛,但能看清他脸上的惊讶。 英奇:“你在我楼下做什么。” 尤利安:“呃。” 英奇:“上来说话。” 不到五分钟后,她的门铃响了。 尤利安就站在门口,还拎着一个袋子。得到进门首肯,他先是把袋子放到了英奇公寓里唯一的餐桌上,拿出来一堆水果和奶制品,以及几盒戒烟糖。 英奇:“你这是干什么?” 尤利安:“我刚顺路路过便利店。” 说着他还从袋子里拿出几盒维E:“这是波克兰奶奶要我给你的。” 英奇挑眉。 “她白天住进医院,到了晚上大家都去探望她,”尤利安解释道,“收了一堆礼品,波克兰奶奶说这种东西她吃了也没用,你也受了伤,就叫我带给你。” “你不用陪床。” “有吕西安看着,明天爱玛就回来了。” “爱玛?” “波克兰奶奶的……孙女。” 话说到最后,尤利安的神情近乎局促。 他抬眼看向英奇,冰蓝色的眼睛里写满了犹豫,尤利安几次张嘴,试图说些什么,却又把话吞了回去。 平时他可不是这幅样子。 “你有话直说,”英奇直截了当地开口,“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尤利安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僵了僵。 最终他叹了口气:“我想你一定听说了不少流言。” 英奇:“关于你和这位爱玛·波克兰小姐?伊芙琳对我说她是你的前女友。” 尤利安:“这倒不是流言。” 英奇:“然后还有人说,她是个拜金女,根本配不上你。” 尤利安:“……” 那么,看来这就是流言了。 英奇当然不会相信这种话,她坐了下来。 “如果我和你谈恋爱然后分了手,”她说,“或许镇子里的居民对我的评论会更差。” “不会的!” 尤利安近乎本能地反应道。 “那么他们说爱玛·波克兰小姐的话是真的吗?” “……”尤利安无言以对。 英奇一哂,没再继续难为他:“你坐下说话。” A镇的人喜欢尤利安,所有人都拿他当值得信任的人看待。而那位爱玛·波克兰小姐并不住在镇子里,那八成和自己一样是个外来者了。 一段感情匆忙结束,听之前别人的态度,尤利安还是被甩的那个,镇上的居民当然会觉得尤利安是受害者了。 毕竟他的过去也自己也没什么关系,英奇自己的前男友多到可以凑一起开个公司了。 尤利安没坐下来,他走到英奇面前:“你的脚伤如何?” 英奇:“已经结痂了。” 尤利安:“介意我看看吗?” 其实英奇很想说没这个必要,可是尤利安尽管是在征求她的意见,可人已经蹲了下来。 这哪儿是询问呢。 英奇无可奈何,便由他去了。 他小心翼翼地握住英奇的脚腕,将她的脚掌从鞋子中抽离出来。 男人的手掌停留在她脚踝凸起的骨头上,近乎灼热。尤利安的动作那么温柔,仿佛英奇是个正在沉睡的少女,稍微一用力就能惊醒她似的。 木刺伤在脚跟,如英奇所说已经结痂,深褐色的伤口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现在已经可以沾水了。”尤利安说。 “我知道。” 英奇认同道。 “你不用再来回接送我上班了。” “我……” 尤利安抬头。 她俯视着他蓝色的眼睛,天使般澄澈的瞳仁闪烁着复杂的色彩,那之中的情绪几欲勃发,如同酝酿着的风暴般汹涌。 可是他什么话也没说。 “尤利安,”他不说话,英奇就继续了,“你和爱玛·波克兰小姐为什么分手?” 他长舒口气。 仿佛就在等英奇主动问似的,听到问题的尤利安比刚刚自在很多。 “我和爱玛是在大学认识的,”他解释道,“然后才知道她是波克兰奶奶的孙女。她不住在A镇,也不想住在这里,而我必须回来。” “那之后呢?” “之后她的确和一位富裕的男士成为恋人。” 尤利安苦笑几声。 “但这不代表她是个爱慕虚荣的姑娘,正相反,现在的爱玛正在筹备自己的公司,她比我有本事,理应有一个更大的舞台。” 其实英奇更想问的是,难道在和爱玛·波克兰恋爱时,你也是如此谨慎吗? 这换巴黎,英奇怕是都已经和他滚过不知道多少次床单了。可英奇的调情,尤利安却一次也没接茬,仿佛回应她一句就是犯罪似的。 当然了,英奇很喜欢他窘迫又紧张的模样。 就像是现在,明明如此在意她的感受,可他就是不肯开口,甚至还把漂亮的蓝眼睛挪开了,好像稍微强硬一点就会伤害到她。 真是可爱。 英奇明知故问:“你是怕我误会爱玛·波克兰小姐,还是误会你和她藕断丝连?” 尤利安:“我当然是——” 他挺直脊梁,急忙又把眼睛挪了回来。 在触及到英奇笑吟吟的表情时,尤利安立刻懂了:英奇这是在调戏他呢。 尤利安半是懊恼半是无奈地笑起来,“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不论是哪一点,我都不希望你误会。” 真是标准的尤利安式回答。 英奇倚靠着桌边,用手肘撑起下巴:“管理员太太以为我们吵架了。” 尤利安:“嗯?” 英奇:“因为波克兰小姐要回来的事情。” 这可真是说到了尤利安担心的地方。 复杂的情绪再次爬进了他的蓝眼睛里。 “英奇,”他踯躅片刻,“我希望你不要在意。” “我为什么要在意?” “……” 英奇就是在明知故问。 她从尤利安的手掌间抽出自己的脚踝,英奇弯下腰,拉近与他的距离。 “还是说,尤利安,”她放缓音调,“你希望我在意?” 他那双美丽的眼睛近在咫尺,近到她能从中看清自己的面孔,近到他的呼吸吹拂到她的脸侧,带动她火红的头发。 英奇能感觉到尤利安的喉结紧张地动了动。 天,那一刻她真的想顺着他优雅却有力的下颚弧线吻下去,尝尝小镇的天使和大都市的男人究竟有什么区别。 但英奇忍住了。 “我……” 他阖了阖眼睛。 英奇:“说可不行,你得做出来。” 尤利安:? 英奇伸手点了点自己的脸颊。 他懂了。尤利安侧过脸,试图将最后一点距离也消磨殆尽,可是在他的嘴唇触及到英奇的前一刻,她突然伸出了手。 柔软的指尖攀上男人的脸颊,温柔却不容置疑地调整了他的视角。英奇也微微侧头,直面他俊朗的面孔。 只要英奇愿意,她轻轻一动,就能吻上尤利安的嘴唇。 尤利安愣住了。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微妙的氛围转瞬即逝。 英奇蓦然笑出声。 她摇了摇头,推开了尤利安,站了起来。 尤利安:“英奇?” “好了,时间不早了,东西你也送了过来,”英奇拎起桌上的维E晃了晃,“快去休息吧,明天我和你一起去探望波克兰奶奶。” 尤利安也站了起来:“但是我——” “——晚安。” 英奇轻柔地将尤利安从自己的客厅推到门边:“再见。” 说着她干脆利落地关上门。 房门阖上的瞬间英奇转身,后背靠在门边,她迟迟没有听到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尤利安还站在门口,站了许久。 直到英奇看到墙上钟表的分针动了整整一格,一声隐约的叹息才从门缝挤进来,然后是尤利安离开的声音。 英奇下意识地摸向脸颊。 刚刚尤利安差点要吻到的地方还在发烫,他的气息仍然徘徊在英奇的鼻腔之间挥散不去。 有一句话小查理真是说对了,尤利安不仅不勇敢,他简直是个胆小鬼。 她勾起嘴角。 还是个可爱的胆小鬼。 16.16 16 波克兰奶奶一把年纪,这么一摔,整个镇子都提心吊胆的。 第二天大早尤利安去顶替吕西安,还带去了早餐。吕西安和他坐在医院的长椅上,边吃着面包边开口:“没什么大碍,只是医生说再住院观察两天。” 尤利安:“嗯。” “爱玛已经在路上了。” “嗯。” “……” 餐馆老板很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他换上惊讶的语气:“你看那不是莉莉安娜吗?” 尤利安:“嗯……嗯?” 青年猛然回神。 医院的庭院里人来人往,根本没有英奇的影子。尤利安转过头,看到的是吕西安无可奈何的表情。 吕西安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真傻,竟然还以为你是对爱玛旧情难忘才单身到现在的。” 尤利安很无奈,他总喜欢这么戏弄自己,而且尤利安每次都中招。 放在小时候,尤利安也不会相信自己会和吕西安成为好朋友。他还在读书时,这家伙的名声就已经恨不得传到省城了。A镇最乖巧的男孩儿和最风流的浪子脾气相投,这谁能信呢。 “怎么这么心事重重?”吕西安问。 “我在想一些事情。” “关于莉莉安娜?” 尤利安没说话。 吕西安笑出声:“我就当你默认了啊。” 尤利安的确在想英奇,想昨晚的场景。 一个晚上过去了,那时的状况仍然历历在目。她的动作,她的温度,她身上沐浴露的味道,甚至是吹拂到自己的皮肤上的呼吸都是那么的清晰。 更让尤利安在意的是她的行为。 “发生了什么?” 吕西安问道。 “我想莉莉安娜可不是那种听说你有前女友就会乱吃飞醋的姑娘。” 尤利安倒希望她能“乱吃飞醋”呢,起码那证明她真的……喜欢他。 “昨天晚上,”他说,“我差点就,呃,差点就——” “点破那层窗户纸了?” “你怎么知道?” 吕西安送给他一个老江湖的笑容。 尤利安:“……好了,你不用说了。” 然而吕西安并不打算这么放过他,餐馆老板摆出中年大哥的姿势,还大大咧咧地揽过尤利安的肩膀:“到底怎么回事?我帮你分析分析。” 尤利安嫌弃地甩开他的手:“她把我赶了出来。” 吕西安:“为什么?” 尤利安没说话。 他总不能说,是因为他没有吻她——这要是说出口,吕西安大概会笑他整整一年。 当时的尤利安真的愣住了,他没料到英奇会突然袭击。 之后想了想,那无非又是一次近乎揶揄的调戏,她很喜欢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或者一个动作,就打乱了尤利安所有的想法。 就像是要避免他坦白心声似的。 昨日的尤利安,站在英奇公寓的走廊上,盯着紧闭的门板想了很久很久。 生活在大都市的姑娘,何必拘泥于A镇狭小的天空。一束火焰能烧毁尤利安的灵魂,可在更为广阔的天地里,那根本算不了什么。 调情不意味着她喜欢他,不是吗。 不然的话,为什么要把他赶出去呢。 “我在想,”于是尤利安开口,“英奇很漂亮,又是巴黎人,她可能并不想和我在一起。” “……” 吕西安脸上不正经的表情消失了。 人到中年,时间并没有消磨吕西安的英俊,反倒给他增添了几分成熟的可信。男人盯着尤利安看了半晌:“你做过什么?” “什么?” “我是说,你追她了吗?了解过莉莉安娜来到A镇之前有什么故事吗?” 尤利安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就知道是这样。”吕西安给了尤利安一个意料之中的神情。 他朝着青年身侧看过去,尤利安会意地将罐装苏打水递给吕西安。 吕西安打开苏打水:“我知道你怎么想的,尤利安,她不是安妮,不是爱玛,不是你接触过的任何一类姑娘,她不居家也不单纯,更不是用花束和烛光晚餐就能哄开心的女孩儿,她是——” “——她是火。” 吕西安的手一顿,转过头来。 他就像是不认识般打量了尤利安片刻:“没想到你还挺文青的,但这个比喻挺合适。” 难道不是吗。 尤利安一直觉得英奇想火,和她艳丽的发色一样。美丽却危险, “你觉得莉莉安娜若即若离,似乎在玩弄你,”吕西安继续说下去,“可是尤利安,你什么都没做,又哪儿来的结论?” “……” “去试试看嘛,都说离得火焰太近会被烧伤,可是不鼓起勇气走近一点,你又怎么能看得清里面烧的是什么?” 说完吕西安又换上了一副“还是年轻好”啊的揶揄神情。 尤利安:“……” 怎么感觉又被他耍了,尤利安顿时很无语:“那你怎么没找把火烧烧看?” 吕西安大笑出声:“我老婆火热的很,只是平时你看不到而已——哈,这下她真的来了!” 不等他反应,吕西安对着医院正门挥了挥手,吹了声口哨。 尤利安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 今日的英奇一身吊颈连衣裙,红发高高盘在头顶,即便碍于脚伤仍然踩着一双平底鞋也无损优雅和性感。她径直走向前:“你们两个照顾老人,怎么照顾到院子里来了。” 吕西安:“总得给我吃饭的时间吗,莉莉安娜女士。” 英奇:“那波克兰奶奶吃早饭了吗?” “老人还没睡醒呢。” “那好。” “什么?” 英奇掂了掂手中的保温盒:“我炖了汤。” 于是波克兰奶奶一醒来,就享受到了英奇亲手做的汤。 老人一大把年纪,可好奇心半点没少。早在英奇刚搬来时就向尤利安询问了不少事情,现在她终于见到英奇本人了。 “汤很美味,”波克兰奶奶对英奇的手艺赞不绝口,“是在你的祖国学的吗?” “事实上,是我养母教给我的。” 英奇笑着解释。 “她怕我思乡,所以学会了很多中国菜。” “想必她很支持你追寻自己的梦想。” “她已经去世了。” 尤利安一怔。 这还是英奇主动说起自己的家庭——如吕西安所质问的,尤利安对英奇的经历一无所知。 他生怕会冒犯到她的私人领域。 但波克兰奶奶却没尤利安的顾虑:“我很抱歉,那你的养父呢?” 英奇:“他在巴黎的一所养老院里。” 波克兰奶奶:“那他一定很想念你。” 英奇没说话。 这可不是英奇的风格,她向来有什么说什么。 老人还想继续问什么,尤利安见状主动解围:“波克兰奶奶,再不喝鸡汤就要凉了。” “女人说话你不要插嘴。”波克兰奶奶教训道。 “……” 年迈的老妇人笑出声:“原谅我,莉莉安娜,像我这种半只脚迈进棺材里的老年人,每天就只能听听年轻人的新鲜事了。” 尤利安:“波克兰奶奶!” 波克兰奶奶:“我这是在帮你问。” 尤利安:“……” 英奇勾起嘴角。 她倒是不觉得冒犯,上了年纪的老人问问家常是很常见的事情。英奇是不喜欢别人窥探她的私生活,但她又不是刻薄恶毒的人。 “没关系,”于是英奇说,“我的养父患有阿尔茨海默症,他认不出我来,所以老夫人你的身体好得很,别说这种话叫年轻人担心。” 波克兰奶奶点了点头。 见尤利安不想她多问,老夫人也没继续,转而关心道:“你的脚伤好了吗,莉莉安娜?” “差不多了,我一会儿去拿去疤的药膏。” “那就去吧。” 说完波克兰奶奶还不忘给尤利安使眼色:“你腿脚不便,让尤利安陪你。” 英奇:“……” 她年纪轻轻的,伤也好了,哪里就腿脚不便了! 而尤利安是绝对不会忤逆老人的话,他闻言立马站了起来,冰蓝色的眼睛看向英奇。 就算又什么婉拒的话,在触及到他那双澄澈剔透的眼睛时,英奇也说不出来了。 “那好。” 英奇起身:“我先走了,老夫人。” 尤利安帮英奇拎起挎包,跟在她的身后准备离开病房。 就在英奇的指尖触及门把手的前一刻,病房的门从外面打开了。 迎面进来一位年轻姑娘,穿着时髦、扎着马尾,神色匆忙,似乎是刚刚赶来的。 在看到明显不符合A镇画风的英奇后,她露出惊讶的神色,直到她发现了尤利安的存在。 “尤利安,”她问道,“奶奶呢?” 英奇大概知道她是谁了。 “波克兰老夫人在三号床,”于是她开口,“波克兰小姐。” 17.17 17 英奇的脚伤已经接近痊愈了。 晚上的时候,她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冰箱,决定去一趟便利店买份晚餐。 没料到刚推开门,便看到了白日里刚认识的人。 爱玛·波克兰小姐正在柜台翻找着什么,收银台的服务生面色不善,很是不耐烦地敲着柜台。 波克兰小姐:“请稍等,我记得我——” “——需要帮忙吗?” 手忙脚乱的女士一顿,看到英奇后更是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但很快惊讶变成了一个歉意的微笑:“没什么,只是我没忘记带信用卡,零钱少了一点。” 英奇往收银台上看去,上面就放着一份三明治和一瓶饮料,看来波克兰小姐和自己一样,是打算出来解决晚饭的。 “我来吧,”英奇拿出信用卡,“波克兰奶奶很照顾我。” 她把话说到这份上,波克兰小姐也没推辞:“谢谢,一起吧。” 两位女士坐在了便利店门口的长椅上。 如尤利安形容的,爱玛·波克兰的的确确是一位“与英奇截然相反”的姑娘。她一身几何拼接的连衣裙,黑发蓝眼,干净又大方,温柔又礼貌。 坐下后她再次感谢:“你来的真是时候,英小姐。” 英奇:“叫我莉莉安娜就行,都是异乡人,举手之劳。” 波克兰小姐一顿,没开口。 英奇当然把服务生对爱玛·波克兰的态度看在眼里。 鉴于上至公寓管理员,下至六岁的克洛伊,都会说那么一句“爱玛根本配不上尤利安”,不用想也知道,服务生这近乎恶意的对待是从何而来。 “波克兰奶奶怎么样?”英奇问道。 “……还是在医院多住两天,我会陪同她,”波克兰小姐回道,“谢谢你的汤,奶奶很喜欢。” 其实那不算是地道的中餐。 英奇的养母到底不是亚洲人,她学习的煲汤也是根据当地人口味调整而来的。英奇对哪儿都没什么乡愁,自然也是无所谓。 因而她只是摊开手:“波克兰奶奶让尤利安送了我几盒营养品,那可比汤珍贵很多。” 提及尤利安,年轻的女士露出笑容。 “我听说了你和尤利安的事情。”她说。 英奇拿起咖啡纸杯:“我也听说了你和尤利安的事情。” 波克兰小姐愕然,侧头看向英奇,后者理所当然地看回去。 几秒之后,她们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就知道波克兰奶奶这样的人,肯定会有一位讨人喜欢的孙女。 “你也叫我爱玛吧,”她说,“我和尤利安当时和平分手,他回到A镇,我留在省城,没有任何瓜葛了,如果你想知道的话。” 英奇挑眉。 实际上,她好奇的并不是尤利安如何与她相识恋爱的。 “这里的人不喜欢你,”于是英奇实话实说,“他们觉得你拜金又轻浮,为了优渥的条件甩了尤利安,找了个有钱的男人。” 爱玛沉默片刻。 她低头看向装着苏打水的易拉罐,仿佛那上面的LOGO具有魔力似的。 “这也不完全是诽谤,”最终她说,“我觉得一生就停留在这么一个小镇子上实在是太浪费了,要说我是为了钱而和他分手,那也没错。” “一般人会说这是为了梦想。” 爱玛笑出声。 “你从巴黎搬到A镇来,这是为了梦想,”她笑道,“而我留在大城市准备开公司,还是直说为了钱好。” 英奇不怎么苟同地笑了笑。 她其实挺佩服爱玛·波克兰这种有强大动力的姑娘,反正英奇没有,努力维持活着的状态已经很了不起了,像现在这样作息规律按时吃饭还戒烟戒酒?简直是奇迹。 英奇:“所以你不在乎这里的人如何对待你。” 爱玛:“挺伤人的,但是我不会在这里停留多久,而且确实是我对不起尤利安。” 英奇一哂。 不是劈腿出轨,也没有家世恩仇,哪儿来的谁对不起谁?尤利安有资格心生怨恨,但他没有,旁人又哪儿来的立场呢。 不过爱玛确实不在乎。 她好奇地打量英奇一番,目光在她的纹身停留片刻,而后开口:“那你呢,莉莉安娜?” “什么?” “奶奶说尤利安这两天很是闷闷不乐,我想除了爱情,A镇也没什么新鲜事。” “……” 英奇哭笑不得:“帮前男友撮合感情,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爱玛:“难道还要我说我还是喜欢尤利安,要和你公平竞争?我想你也不会在乎的。” 这倒是。 只是和尤利安过去的情人聊感情问题,真是太奇怪了!恕英奇见识不够多,在巴黎她都没见过这么“大方”的女孩儿。 也怪不得曾经的尤利安会喜欢她。 好在当事人的出现及时解救了英奇。 她还没想好该如何转移话题,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就从路口转到了便利店门口,正是尤利安和查理。 小男孩儿第一眼就看到了英奇,宝石般的眼睛陡然亮了起来:“莉莉安娜!” 他飞奔上前,然后才发现身边坐着一个不认识的女人。 查理:“……啊。” 英奇一怔,随即想起来尤利安说过查理是两年前来到A镇的,他不认识爱玛也很正常。 查理好奇极了,他瞪大眼睛上上下下看了爱玛好久,才挠了挠头:“晚上好,小姐。” 爱玛:“晚上好,先生。” 查理:“你好漂亮呀。” 远处的尤利安扶住了额头。 早在几个星期前领教过查理这招的英奇差点把咖啡吐出来。 “查理,”她忍俊不禁,“见到新的漂亮姐姐,连理都不理我了?” “不、不是的!” 查理回神,圆圆的小脸猛然涨红。 “莉莉安娜也是一样漂亮呀,就,就是——” “好了。” 还是别难为四岁的男孩了,英奇摇了摇头,看向尤利安:“你怎么跟着尤利安出来了?” 查理:“这是秘密。” 英奇:“……” 什么时候这一大一小还有了秘密,自己竟然还不知道。 真不想承认她还挺吃醋的。 尤利安走向前:“你们两个碰到了一起?” “怎么,”英奇挑眉,“不可以吗?” “……” 尤利安顿觉尴尬。 白日照顾老人的尤利安,手脚麻利行动果断,是个值得信任的男士;可此时此刻,站在英奇面前,他又像是那晚一样近乎无措。 爱玛在一旁兴致盎然地看着,想了想还是出言解围:“刚好碰见,就聊了聊,我这就走了,你送你的学生回家吗?” 尤利安暗地松了口气:“是的,我送查理回家。” 查理:“但是莉莉安娜在这儿呀!尤利安,咱们先送莉莉安娜回家吧!” 尤利安:“……” 哪壶不开提哪壶。 爱玛也在场,出于对女士的尊重,尤利安送哪位回家都不太合适。 特别是昨晚上他刚刚被英奇赶了出来。 这回爱玛是真的憋不住笑了。 “那我怎么办呀,查理,”爱玛说,“不然这样,你陪我说说话,然后我送你回家,让尤利安送莉莉安娜回家,你觉得怎么样?” 查理不假思索:“好呀好呀!” 英奇:“……” 尤利安:“…………” 这小家伙还真见了美人就拔不动腿。 爱玛倒是不见外,她牵着查理,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 便利店前立刻只剩下了尤利安和英奇两个人。 18.18 18 从医院回去后,尤利安换了身衣服。 藏蓝衬衣,黑色长裤,袖口挽到手肘,深色系的衣物使得他在路灯之下更显瘦削。 他沉默片刻,然后无声地朝着英奇伸出了手。 英奇讶异地挑了挑眉。 但是她没有纠结,大大方方地将自己的指尖搭在了他的掌心里,任由尤利安将她拉起来。 男人的掌心微热,指节有力,在英奇站起之后就脱离了接触,一切都恰到好处,停留在礼貌的范畴之内。 “走吧。”尤利安说。 一路无话。 直到他们走到英奇的公寓楼下,她停下步伐:“我到了。” 尤利安点了点头。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未发言却先笑了起来。 “我和查理有个约定,”他说,“你指导他美术课的作业,他不准再偷偷跑出家门。如果不想呆在家里,那就打电话给我。” 英奇了然。 怪不得他会在晚上和查理在一起。 “布瓦洛夫妇又吵架了?” “我没有问。” “你该问的,”英奇淡淡地说,“你得教查理去接受这一切。” 尤利安一怔。 他俊朗的面容浮现出几分不赞同的神色,对于好脾气的尤利安来说,这已经是相当夸张的负面情绪了。 “我觉得,”他回道,“这太过残忍了。” 谁说不是呢,要一名四岁的男孩儿学会冷漠,学会忍耐,学会接受来自姨母姨夫的冷暴力和厌恶。 英奇:“可谁能代替他忍受残忍呢?” 尤利安默然不语。 可即便不开口,英奇也知道他的答案。 如果可以,尤利安绝对愿意代替查理经历苦难,但苦难是无法代替的。 “你不是他的父亲,尤利安。” 英奇劝道。 “就算你是,你也不可能把孩子们永远护在羽翼里,他们总得长大。” “我知道。” 尤利安叹了口气。 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几分犹豫和痛楚,美丽的几乎让人心碎。 “你说的没错,但查理只有四岁,他还有时间逃避。而且他已经够坚强了,我相信以后的查理有能力自己……如你所说,‘接受这一切’。” 但愿事情真的有如尤利安想的那么乐观吧。 毕竟连英奇都不得不承认,年仅四岁就能坦率地说出母亲和外婆都去世了这种话,他的确是个有勇气的小伙子。 英奇点了点头:“你可有的辛苦。” 尤利安露出笑容:“这是很幸福的辛苦。” 真是再标准不过的尤利安式回答,英奇忍俊不禁,摇了摇头。 她一笑,尤利安隐隐放松了一些。 不知是不是夜色的缘故,他清澈的眼眸比往日更为温柔。 “英奇,”他低声开口,“你还记得咱们的交换吗?” “什么?” “你的纹身。” 啊,是了。 英奇都差点忘了这件事:他带查理到她家,她告诉他纹身的含义。 其实那也没什么含义,英奇甚至有点好奇尤利安为什么如此的在意她的纹身。 “所以你没想出来是哪位俄国作家。”她说。 “没有,”尤利安摇了摇头,“我不记得有什么作品与兔骨有关。” “普希金。” “嗯?” 显然这个答案超出了尤利安的预料。 英奇从口袋中掏出手机:“兔子请求普希金不要到彼得堡去。” 手机上显示的画面可爱简洁,几只勾勒简单的兔子拦住了一位穿大衣的绅士,似乎在央求着什么。 尤利安:“彼得堡……” 英奇:“可是普希金还是去了彼得堡。” “那兔子呢?” “它们失败了。” 那一刻尤利安几乎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他知道普希金的经历,俄罗斯伟大的作家到了圣彼得堡,与追求妻子的情敌决斗重伤,不治身亡。 画家用温柔的生物表达出最温柔的愿望,这世间没人希望作家离开人世,于是提前得知一切的兔子,童话般地拦住了他。 可是现实中的作家死了。 英奇的兔子没有拦下普希金,于是它们同样身死,化作一具枯骨,停留在了她的手臂上。 “只是一幅画而已。” 见尤利安变了表情,英奇摊开手,眉眼之间尽是无谓的深色。 她好像真的什么都不在乎,生活在毫无人气的房间里,深居简出投入工作,除了勒内太太和他,鲜少与镇上的其他人交流。 甚至是那些近乎亲密的话语,也不过是随心而为,她好像根本没放在心上。 他苦笑几声:“是的,只是一幅画而已。” 英奇挑眉:“怎么?” “我为孩子们编织一个梦境,”他最后看了一眼英奇手机中的话,“你却选择毁掉它。” “人是不能生活在梦境里的,尤利安。” “人也不能生活在一个又一个塑料箱之间。” “……” 到底是有多在意这个问题。 英奇勾起嘴角,似笑非笑的神情使得尤利安有点忐忑。 她知道他在紧张什么,英奇喜欢他尊重她的底线。 尤利安从来没问过她的过去,从来没指责过她的习惯,更没有自以为是的教导英奇该如何活着。但英奇知道他很在意。 终于说出口了,不是吗。 “是的,”英奇侧了侧头,“但我就是这么活着,你又如何?” 尤利安:“……” 他顿了顿,随即意识到这又是一次无伤大雅的调情。 按照往日,尤利安会大吃一惊,然后失措地挪开目光,这段话题就会轻易地揭过。 但这次尤利安不想就此揭过。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我没有办法,英奇,你是位成年人,不论是健康还是不健康,那是你自己的选择,旁人的干涉是对你的侵|犯。” 英奇怔了怔。 “所以?”她问。 那双眼睛里微妙地起了变化。 他向前迈了一步,瘦削的影子遮住英奇。背着光芒,他浅色的瞳仁吸尽了黑暗,近乎黝黑。那使得尤利安比白日更为坚定, 男人轻轻抬手,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在她的手臂上。 他握住了那具兔骨,近乎虔诚。 “他是在冬日死去的。” 普希金赶到圣彼得堡时是二月,对于俄罗斯来说,那仍然是个寒冷的时节。 “兔子们。” 尤利安艰难地开口。 英奇火红的发垂在肩头。 尤利安弯曲手指,细碎的火焰缠紧了他的指缝里。 “是在雪地里燃烧至死的吗?” 她没说话。 尤利安很感谢她没有。 英奇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微挑的眼眸之中尽是沉静。她在听。 他想这就是答案了。 没人能动摇火焰的炙热,它能吞噬一切,消亡一切,让人恐惧,带来不可忽视的伤害。 “没人能改变你,英奇。” 可火焰又是那么的温暖明亮,令人宁可冒着伤害也要试图靠近,全然不顾它的危险。 “只有你去改变别人。” 童话中的兔子走进现实。 于是被焚烧在雪地里,只剩下一具枯骨。 尤利安低头看着她的眼睛。 “英奇,”他开口,“我喜欢你。” 19.19 19 “英奇,”尤利安开口,“我喜欢你。” 夜晚的街道一片宁静,他的话摔落在地上,碎成两半。 英奇似乎有些讶异,但最终眼底的情绪化成了一抹理所当然的笑容。 “我知道。”她回应。 “所以……” “那副天使,我快完成了。” 尤利安一愣。 那双漂亮的眼睛闪了闪,显然没料到英奇会扯开话题。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查理早就迫不及待了。” 英奇:“我和勒内先生聊了聊那幅画,他给我讲述了一个更为详尽的故事,你想听吗?” 原来这才是重点。 尤利安并不知道英奇想表达什么,但英奇几乎无动于衷的神情和漫不经心的笑容使得他的心七上八下的。 他生怕她会吐出比兔骨更为残忍的答案。 “当然,”尤利安回道,“是关于天使捍卫之物的细节吗?” “是。”英奇回答。 “他捍卫的是什么?” “他的恋人。” “……” 不出意料的沉默蔓延开来。 英奇看到——准确地来说,是感觉到尤利安的身躯紧绷起来,他停留在她手臂边沿的手因此而微微蜷起,不太用力,但精准无误地传达了他的情绪。 这不是他想要的故事。 也不是英奇想要的。 “他帮助镇子抵御了瘟疫,”英奇冷冷地说,“逃亡的人们逐渐回来,然后发现了停留于此的画家,她的画震惊了所有人。” 博物馆的勒内先生说到这儿时一声叹息。 英奇见怪不怪,毕竟勒内先生是位时常沉浸在艺术的海洋里忘却现实的人,可接下来他的话语,却让她感受到了一丝凉意。 “女人怎么能当画家呢,还同一位男性不婚同居。她的名声变得很坏,人们说她是个荡|妇,是女巫,甚至说上帝就是为了惩罚她才将瘟疫投入镇子里。” 尤利安闭上了眼睛,她看不到他漂亮的瞳仁了。 但英奇没有停下。 “天使的敌人是他拯救的人,”她继续说道,“为了保护他的爱人。” 握着她手臂的手掌在微微颤抖。 英奇相信尤利安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可她还是坦然地把话挑明了:“尤利安,爱玛·波克兰小姐因你而不得不承受A镇的冷眼,如果他们把矛头对准我呢?” 尤利安:“……” 英奇:“好在我不需要你的保护。” 她不是那位女画家,现在也不是几百年前。A镇于英奇来说不过是个工作的地点,待不下去,换个工作就是了。 可是这里对尤利安却不止是个住处那么简单。 她向前跨了一步。 又是那么的近。 在此之前,他们无数次离得那么近,近到连黑暗也不能阻拦英奇看清他的眼眸。 英奇抬起手。 呼吸交错,心跳可闻,她的指尖停留在他的眼梢。 “我也不介意做那个引|诱天使堕落的女巫,”英奇说,“但尤利安你要想好了。” 尤利安·蒙德有着她见过的最为澄澈、最为干净的蓝眼睛,他睫毛纤长,眉目俊朗,微微下弯的眼角画出漂亮的弧度,使得他仿佛总是在笑,总是能宽容的包容一切。 在看见尤利安之前,英奇从没想过天使会拥有怎样的眼睛,看见他后她得到了答案。 “你想得到我……或者让我拥有你,那再容易不过,”英奇的嘴唇凑到男人的耳畔,“脱去衣服,在床上滚成一团,鱼水之欢不过如此,我们都可以得到满足。” 她的声线又轻又低,带着十足的威胁与诱惑。 “但那之后呢,尤利安,你可曾想过吗?你不是兔子,我无法把你纹在身上。” 说完她抬起眼。 黑眸对上蓝眸,她火红的长发扫过他的肩头。 “我也喜欢你。”英奇说。 可她下一步的动作却是退后两步,没有给尤利安任何反应的时间,毫不留恋地转过身,红发从他的身边远离,只留给尤利安一个离开的背影。 . 这一整夜尤利安都没睡好。 英奇的话在他的脑海中徘徊不去,一闭上眼睛那刺目的红仍然如此明晰,仿佛烙在了视网膜的后方,形成一个灼烧后的伤痕。 她碰触的眼角也持续的发烫,那热度让尤利安几乎无法忍耐。 “我也喜欢你。”——她这么说,可尤利安却觉得这更像是拒绝。 他睁眼到天亮,疲惫地揉了揉脸。 不论夜晚发生了什么,到了时间他得去上班。学校马上就要放暑假了,最近很忙,尤利安不能让怀孕的安妮包办一切。 于是他煮了一杯浓浓的咖啡,就着早餐喝下去,早早地离开了家。 到学校时孩子们还没来。 尤利安远远地就看见安妮和教导主任站在班级门口说着什么,她们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而当安妮看见他时,更是瑟缩几分,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尤利安立刻感觉到了不好。 他的第一个反应是学校出了情况,而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查理。不会是昨夜分别过后,他趁着爱玛不注意,又偷偷跑出去了吧? “尤、尤利安……” “出什么事了?” 安妮咬住下唇。 有孕在身的女教师神色为难,安妮是个性格温柔到几乎没什么威严的人,见向来平和的尤利安露出急切的表情,她更是不敢说了。 教导主任叹了口气:“尤利安必须知情,安妮。” 尤利安:“到底怎么了?” 安妮不得已开口:“你听后一定要冷静,尤利安。” “你说。” “我有一位表姐是巴黎人,”她小声开口,“我昨日和她聊了聊,聊到了英小姐,她……” 竟然是英奇的事? 尤利安有些诧异,他不假思索地问道:“英奇怎么了?” 这更是换来了二位女士为难的神情。 安妮犹豫片刻,从口袋中拿出了自己的手机,递给了尤利安。 那是英奇的一张照片。 应该是来自于INS或者脸书,拍的不算清晰,却能够看清面目。照片上的英奇还是黑发,也没有纹身,但精致的面容和利落的着装几乎未变。 她身边的是位头发花白的男士,两个人并肩而行,看着非常亲密。 “这怎么了?”尤利安不解。 “我真的不想——” “我来说吧。” 年过四十的教导主任决定放过安妮,道出事实。 “安妮的表姐说巴黎的艺术圈子里人人都认识英小姐,因为她和很多人都有一腿。” 尤利安拧起了眉头。 一种极其罕见的恼怒情绪袭上心头,尤利安从未对教导主任产生过这种负面情绪。算起来她还是他的老师,尤利安尊重她。 但他不喜欢这个表述。 “我不认为这有什么,”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她有权力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以及陪伴在身边的恋人。” “不止是这些!” 安妮微微扬高了声音,她似乎也有点着急了。 “照片是英小姐大学时的,尤利安,”她说,“从大学,不,从那之前她的名声就非常不好,全校都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无父无母,无人照料,却从高中起就穿着最昂贵的衣物,用着最昂贵的画具,她能从哪儿弄到钱?他们都说她、她——” “——她是援/交换来的钱。” 20.20 20 “——她是援/交换来的钱。” 时值盛夏,气温炎热,可那一刻的尤利安仍然觉得身体发冷。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安妮,以及他敬重的师长,像是不认识她们一般:“证据呢?” “什么?” “既然你们说英奇的过去很不光彩,可是证据呢?” 他没有得到回答。 当然不会有了,这种流言从来没有源头和结果。A镇离巴黎那么远,可这种拿不上台面的窃窃私语仍然传了过来。 尤利安毫不怀疑,等到明天,这些话就会传遍A镇的街头巷尾。 “我无异指责任何人,”尤利安尽可能委婉地开口,“可是我觉得没有证据,不该相信这种话,女士们。” “你这是被爱情糊住了眼睛,尤利安!”教导主任恨铁不成钢地说。 或许是吧。 尤利安没有否认这句话,他就是觉得这不可能。 英奇的确美丽,穿着暴露、行为大胆,过去的生活一团糟糕,能够肆无忌惮地和别人调情玩笑,但英奇同样高傲。 她也很冷漠,不爱和人来往,为人处世直接利落,如此骄傲独立的女性,怎么会放下尊严与身段,利用这种方式求生存? 说出这种话的人根本不了解英奇。 但尤利安也没有与长辈争辩,没有人会相信他的辩护。 因而青年只是微微转头,看向了安妮:“安妮,如果流言来自于班级里,来自于孩子们之间,你还会相信吗?” 安妮一怔。 身为小学教师,以及未来的母亲,安妮很快就明白了尤利安的意思。 在校园之内,这种近乎于欺凌的谣传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多数案例的背后都有一段段难以控诉的血泪故事。 “我,”安妮瑟缩几分,“我也不知道。” “我认为你不会。” 尤利安放缓了声音,低声恳求。 “不论过去的英奇是怎样的人,她现在是勒内先生请来的工作人员,求求你们,不要用这些流言伤害她。” 尤利安一整天都在为此心神不宁。 英奇的那张照片时时刻刻在他的眼底挥散不去,那时的她看上去是那么年轻,挽着那位老绅士的手臂,姿态礼貌却也亲昵。 他不在乎英奇过去和谁在一起,他担心照片会流传出去——A镇就这么点人,邻里彼此相识,白日里波克兰奶奶摔了一跤,晚上就人尽皆知。尤利安毫不怀疑,倘若有第四个人知道照片的事情,那么很快整个A镇上下都会知道。 连孩子们都感受到了尤利安的情绪。 下午他照例将班上的孩子一个一个送出校门,走在最后的仍然是没有人接的查理。小小的男孩儿担忧地拽了拽尤利安的衣袖。 “有心事的话,”他诚恳地说,“去找莉莉安娜说说吧,尤利安,憋着会出毛病的。” 是的,他是得找英奇谈谈。 不论如何,他得在事情变得糟糕之前,让英奇知道这件事。 于是尤利安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会去找她。” 下班后尤利安义无反顾地奔赴博物馆。 而英奇果然还在。 这次尤利安直接绕到了后门,刚好撞见了勒内先生。 博物馆馆长正抱着一本大部头,边走边查阅着,险些与尤利安迎面相撞。他狼狈地扶了扶眼睛,盯着青年看了好半晌,才恍惚地回归现实:“啊,尤利安,来找莉莉安娜吗?” 尤利安:“是的。” 勒内先生:“她在工作室里。” 说着便继续阅读书籍了,不再理他。 尤利安早就习惯了勒内先生这不问世事的性子,他没再停留,来到了英奇的工作室。 她没有开灯,也没有锁门,尤利安轻轻一推门就开了,然后室内的画面深深地震撼到了他。 上次来的时候是晚上,星光将房间照的很亮;而现在是白天,蒙着厚厚窗帘和遮光布的工作室阴森又冷漠。 英奇就坐在地上。 她背对着尤利安,全然没有发现他的到来。 那头火红的发在暗处近乎深红,如同刺目的血迹般粘连在英奇雪白的皮肤和黑色的衣物上。她微微抬头,入神地望着画架上的那幅画。 是那位天使。 一手持着火把,一手持着利剑,呈现出保护的姿态。 与尤利安记忆不同的是,他现在完整了。 破损的画布被仔细地修补,消失的颜料重新上色,特别是他的面部。昔日缺失的眼睛被点缀上浅浅的蓝色,天使的目光有了焦点,他凝视着虚空,隔着工作间与尤利安遥遥对视。 冰蓝色的眼睛是那么的陌生却也熟悉。 “英奇。” 尤利安的声音如同幽灵般在室内响起,英奇一惊,这才发现了他的存在。 她转过头,望向青年,不等他开口便勾起炫耀的笑容:“终于修复好了这一幅画。” 而尤利安险些被她这灿烂的笑容刺伤。或许是他的表情太过明显,使得英奇立刻拧起了眉头。 英奇从地上站起来:“怎么了?” 尤利安:“……出来说吧。” 他怕打扰到画中的天使。 尤利安真的是用尽毕生的力气将事情委婉地告诉了英奇。 在他讲述的时候,英奇的表情自始至终都很平淡,好像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直到尤利安停了下来。 她微微抬眼,冷静地问道:“那么你呢?” “什么?”尤利安没懂。 “她们说我是援/交女,你相信吗。” 尤利安很想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用事不关己的语气,道出那个词汇的。 他阖了阖眼睛,认真地开口:“我不相信,因为没有证据,但是我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想知道。” “是的。” 英奇笑出声。 有那么一刻尤利安以为她生气了,可是英奇只是摇了摇头。 “刚好学校放假了,”她说,“朋友有个展会,希望我回巴黎一趟,跟我一起吧,尤利安,我带你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 他们去了巴黎。 做火车到了省城,然后再转TGV直达巴黎。 英奇说她在巴黎有住所,不用费心找酒店,尤利安却反而有些不安——住在一名单身女士的家里,似乎不太好。 但到了英奇所谓的“住所”,尤利安才发现他想多了。 英奇的家位于巴黎大名鼎鼎的富人区,坐落于一块美丽且安详的住宅区内。 一整栋公寓从外看过去宽敞明亮,根本不是尤利安想象中仅能容纳一人居住的Studio。别说他借住一晚,就算直接开派对也没什么问题。 而公寓内部和英奇在A镇的居住环境一样寂寥。 客厅的家具统统盖着防止落灰的白布,原本应该摆放着艺术品的架子上空空如也,墙壁上还有壁画移走后留下的淡淡痕迹。 能看出她很久没有回来了,尤利安不禁想,其实他也是对的,英奇肯定有其他住处。 “至少比住在酒店好,”仿佛看出了尤利安所想,英奇开口,“不过是几个晚上。” 说着她把背包一丢,掀开沙发上的白布就坐了上去。 尤利安:“……” 反正从英奇那居住在塑料箱的习惯中就能看出,她是真的不在乎睡在哪儿。 “需要我帮忙打扫卫生吗?”尤利安问。 “备用床单在衣柜里,自己换吧,”英奇摆了摆手,“左边的房间是我的,剩下的你随便选。” “那……” “我很累,尤利安。” 英奇打断了他。 回到巴黎的英奇扶住了额头,露出了连精致妆容也无法掩盖的疲惫。 这样的英奇,让尤利安觉得有些陌生。 “有什么明天路上再说吧。”她说。 “路上,去哪儿?” “去见见我的养父。” 是了,英奇确实提过她的养父,还是在波克兰奶奶的追问之下回答的。 她说她的养父患有老年痴呆,生活在养老院里。其实当时的尤利安很想问,为什么不留在巴黎照顾他? 尤利安隐隐有种不安的预感。 他在英奇的默许下,随意地挑了一间明亮宽敞的卧房。 从衣柜里拿出折叠整齐的床单被单,许久不曾晒过,上面带着浓郁的樟脑球味道,但将就一晚没什么问题。 然后尤利安才发现他挑中的是主卧。 英奇很有可能在白布盖上的那天就没踏进来过。 如果说客厅只是寂寥的话,那么主卧就是彻底停留在了它不再使用的那一刻。 床头柜上还摆放着安眠药物与玻璃杯——药物已经过期很久了,玻璃杯倒扣着,盖着白布也蒙上了淡淡灰尘;书柜中的书籍多数是艺术与历史相关,有几本摆放凌乱,好像卧房主人昨天还翻阅过。 尤利安揭开书桌上的白布。 厚重的灰尘抖落一地,他禁不住咳嗽几声,还是要好好打扫的念头刚刚闪过,尤利安立刻被桌上的东西吸引了。 桌面上摆着一张未写完的纸张,上面的字句几不成形,难以辨认其中内容。钢笔横在纸边,没盖笔盖,不知道放了多久。 纸张左侧有个相框倒扣着。 尤利安伸出手,在指尖触及到相框边沿时他犹豫了。一种近乎于窥探他人隐私的愧疚感涌上心头,理智告诉他,这不太合适。 可是他沉思几秒后,还是将相框拿了起来。 震惊与疑惑纠结于一处,难分难解。 震惊的是相框是碎的,伴随着拿起的动作,勉强维持原样的玻璃碎片稀里哗啦掉了一地,而疑惑则是因为,那是张全家福。 两位白人夫妇的中央坐着一位亚裔姑娘,她的怀里还抱着一只猫,毋庸置疑那就是英奇。 照片中的她看起来十七八岁,面容精致,笑容天真,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肩头,穿着一身洁白的裙子。 要不是熟悉的眉眼,尤利安几乎都不敢将照片中温顺可人的白裙子少女与现在火一般的英奇联系起来。 而她身边的夫妇,穿着得体、气质优雅,一看就是受过良好的教育。尤利安盯着夫妇二人看了白天,觉得两个人都很眼熟。 之后的一整个晚上他都在思考从哪儿见过他们,直到睡着之前,于半梦半醒之间尤利安突然想到了。 他好像在报纸上见过他们,英奇的养父养母似乎是一对很有名的艺术家。 但尤利安不记得是什么新闻了,模糊的记忆告诉他那不是好消息,可他想不起来具体是什么。 第二天尤利安起床时,英奇已经准备好了早餐。 简单的咖啡和烤面包,以及一人一个苹果,再典型不过的工作式餐点。英奇正喝着咖啡翻阅当天的报纸,听到脚步声,连头也不抬:“醒了?” “嗯。” 她身上那种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焦躁消失了。 可尤利安却没有放下心来,他总觉得到了巴黎后,英奇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换了个人。 依然是无可挑剔的面孔,依然是火一样的红发,依然是简洁性感的着装,可就是有什么东西变得与之前不一样了。 “烤面包再不吃会凉掉,”英奇说道,“咱们得赶快,要去的地方离家很远。” “养老院?” “……” 英奇意外的很没有开口。 就在尤利安以为她不会接话的时候,她缓缓地放下了报纸:“不是养老院,我对波克兰奶奶说了谎。” 尤利安露出讶异的神色。 英奇若无其事地端着咖啡杯,语气随意地好像在诉说别人的故事。 “我的养父疯了,”她说,“他现在在一家疗养院里,没必要让波克兰奶奶听到这么吓人的事情。” 那一刻尤利安的记忆被激活,他终于想起来那则报道英奇养父母的新闻了。 居住在巴黎的著名画家、艺术评论家,大名鼎鼎的维克多·利特,在妻子自杀的第二个年头被确诊为精神分裂。 . 倘若时间往前推二十年,精神病患者可无法获得多么体面的照顾。 幸而他们生活在二十一世纪。 疗养院的环境的很好,在下车之前尤利安真怕看到电影里那种群魔乱舞的场面,但是没有。这里树木葱郁,环境明亮,和普通人的医院没有任何区别。 尤利安还看到几位病人在护士的陪同下于草地上慢慢走着。 英奇的养父利特先生正在疗养院的后院等他们。 他站在树荫下,身边还有一位看起来年轻又精神的护工。利特先生身材瘦削高大,看不出具体年龄,可能五十岁左右,但说他六十岁了也会有人相信的。 护工特地为他换上了相当正式的外套和西裤,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甚至戴上了一块漂亮的腕表。 尤利安一眼就认了出来那雕塑般的侧脸和鬓角的白发。 那张从INS上下载下来,被指认为英奇援/交照片上的男士,就是维克多·利特先生。照片中气度不凡的老绅士,此时呆呆站在原地,不停地私语着什么。 这样的画面,让尤利安想到了放学后等待家长的孩子。 而英奇却停在了距离利特先生四五米远的地方。 尤利安:“怎么?” 英奇摇了摇头:“没什么。” 她重新迈开步子,走到了利特先生面前。 年轻的护工率先看到英奇,露出惊喜的笑容:“维克多,你看看是谁来了?” 利特先生却没看英奇。 他的目光始终在花园和护工之间流连,左手防备性地护在胸前:“谁、谁?” 护工:“你还记得咱们为什么来这儿吗?” 利特先生:“等、等人。” “等谁?” 他不说话了。 老先生终于抬起了头,他越过英奇,目光落在了尤利安身上。 利特先生:“不认识他……他、他是谁?” 护工:“你可以介绍一下自己,先生。” 尤利安点了点头。 “我是尤利安·蒙德,利特先生。” 在此之前尤利安从来没有与精神分裂患者交流的经验,他很怕自己说出什么会刺激到他的话。 尤利安斟酌片刻,补上一句:“我见过你的画。” 利特先生的眼睛陡然亮了起来。 “是的,是的,当然。” 刚刚还结结巴巴、吐不出完整句子的利特先生,突然像换了个人似的。 他挺直了自己的脊背,高大的男人陡然变得器宇轩昂起来,他朝着尤利安伸出右手:“您是外省来的吧,蒙德先生?年轻人就该到巴黎来闯闯,这儿有着很多机会。” 利特先生有着标准的巴黎口音,他端庄认真的神情让尤利安吓了一跳。 “您……您说得对,”他回答。 “别紧张,小伙子,”利特先生笑出声,他像是同龄人般拍了拍尤利安的肩膀,“学艺术的孩子总是不敢和人交流,这可不行,不敢大胆地融入社会,你会丢掉人生中宝贵的一部分体验——要知道艺术不仅仅是存在于自然和自我的精神之间,还存在与人与人之间。” 尤利安也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在这只言片语之间,能够清晰地窥见过去的利特先生是什么样的。 “谢谢您,先生,”他说,“我会记住这番教导的。” “那么,是谁把你介绍到我这儿来的?” 利特先生言语轻松,一点身为名人的架子都没有。 尤利安犹豫片刻,他看了一眼英奇,而她只是摊开了手,一副不愿意介入对话的模样。 于是他顿了顿说:“是英奇。” “英奇?” 利特先生的脸上浮现出几分空白,接着他吐出了一句让尤利安惊讶不已的话语。 “那是谁?”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英奇。 自始至终英奇也没表露出任何要介入对话的意思。 尤利安有些不安,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回答:“莉莉安娜,您不记得了吗,利特先生?” “莉莉安娜……” 利特先生蹙眉,低声重复了一遍英奇的名字。 他身边的护工叹了口气。 “你的养女啊,维克多,”年轻的护工满脸担忧,“就是这位女士,英小姐来看望你了。” “莉莉、莉莉安娜,莉莉——” 英姿勃发的维克多·利特消失了。 他的脊背塌了下去,板正的西装也无法掩盖男人身上的颓然,利特先生瑟缩着,像是逃避,也像是否定地摇了摇头。 “莉莉安娜,莉莉安娜,莉莉安娜。” 利特先生退后几步,连护工都拉不住他。 昔日英俊、优秀,盛名且富有的画家,只是不断地念叨着这个名字,欲图转身离开。 直到此时,英奇终于开口了。 “还做噩梦吗?” 利特先生仍然不肯看她,仿佛问话的是个陌生人般,蜷着左手,呈现出防卫的姿态:“不、不不,睡得很好。” 英奇:“饭菜如何?” 利特先生:“挺、挺好。” 英奇转向护工:“没事了,你带走他吧。” 护工流露出了愧疚的神色。 “你不要担心,英小姐,”他说,“维克多在这儿生活的很好,事实上昨天他听说你要来,还主动要求洗澡剪头发,以及换这身最合适的衣服。” “我知道。” 英奇无动于衷地笑了笑。 “带他走吧,”她重复了一遍,“我会把下一年的费用交上的,麻烦你了。” 维克多·利特先生离开时仍然低声重复着英奇的名字,任由护工带着他离开,他高大瘦削的脊背微微佝偻着,步伐虚浮。 目送他离开的英奇面无表情。 ——所以,这就是英奇想给尤利安看的“真相”。 直到利特先生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后院里,英奇才像是终于活过来一般动了起来。 她坐到了树荫下的长椅上,从挎包中拿出了许久不见的烟盒:“你不介意我抽烟吧?” 尤利安:“没关系。” 英奇抽出香烟,唯独她不自觉颤抖地手暴露出她不是真的如表情般不在乎。 尤利安也坐了下来。 很长时间内谁也没有说话,最后是英奇主动打破了沉默。 “他已经很久不曾画过画了,”她开口,不知道在对谁诉说,“有许多患有精神分裂的病人,因为思维不再受理性控制,反而拥有了无与伦比的绘画天赋。但他身为一个画家,拿起画笔后却什么都画不出来。” “……我很抱歉。” “没什么值得抱歉的。” 英奇依然神情淡然。 “我的母亲还活着的时候,整个巴黎都知道,玛格丽特·利特拿起画笔,她的丈夫维克多·利特才会拿起画笔,如今我的母亲不在了,他也确实失去了继续画画的理由。” “那你的母亲……” “死于自杀。” 香烟燃着,但英奇没抽几口,只是任由它在指缝间一寸一寸燃烧。 “因为她觉得自己再也画不出来了,失去了灵感的画家没有了存在于世的意义,”英奇继续说,“老实说,他能坚持到两年之后,我已经很惊讶了。” 可是因为思念妻子发狂,和英奇又有什么关系呢? 利特先生就没正眼瞧过英奇,明明她就站在他的眼前,可他就当她根本不存在一样,只是不住念着她的名字。 尤利安顿了顿:“护工说他很想见你,可是他却不肯和你正式对话。” “可能是觉得对不起我吧。” “怎么?” 英奇很是无奈地笑了起来。 香烟燃尽了,她按灭烟头,把它丢进后院的垃圾桶里。 “你的同事们把那张照片给你看了,不是吗?” 尤利安几乎是立刻绷紧了身体。 如今真相大白:那张照片上的男士是还未患病的维克多·利特先生,是她的养父。 而身为著名画家,也是位名声煊赫的艺术评论家,住在富人区的利特先生家底殷实,利特家不缺钱,英奇自然也不缺钱,那些诋毁她的话语,很可能来自于同学之间的嫉妒。 但英奇似乎不太在意这件事。 “母亲死后,家里的气氛就一直很尴尬,”她说,“毕竟我不是亲生的,而之前又一直是母亲负责照顾我的学业,他接手这一切后,显然做的不怎么成功。” “就像是勒内先生那样?” 想到那位时常沉浸在艺术世界无法自拔的博物馆馆长,英奇失笑。 “不,”她摇了摇头,“只是作风张扬的女学生,时常被人看见和一位明显没有血缘关系的男士走在一起,自然会招惹那种流言。” 尤利安拧起眉头:“你没澄清过吗?” 英奇:“我在学校没什么朋友,等我发现时这些话已经传遍了校园。” 甚至传到了大学之中,一直伴随她毕业工作,成为一名和父母一样杰出的艺术工作者。 尤利安终于明白英奇为何对查理的处境如此敏感了——她经受过这种孤立无援的状态,一个人生活在校园里,朋友很少,还要面对旁人异样的眼光。 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在此之前,尤利安从未与如此恶意擦肩而过。他生活在质朴的A镇,镇民会用自家的饭菜和衣物养活他这么一位邻居家的孩子。 这种寻常人流露出的恶意,他只在电影和电视剧里见过。 “利特先生知道吗?”尤利安问。 “当然。” 英奇本能地蜷了蜷手指。 “这件事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尤利安几乎忘记了如何呼吸。 “我没告诉他,到了大学他才知道这件事,”英奇解释道,“流言传得很广,连父亲在大学里教书的朋友都知道了。有一天他把父亲叫到学校里来,询问他知不知道我的事情,然后父亲才明白我隐瞒了什么。” “所以利特先生觉得他对不起你?” “以及对不起母亲,他觉得自己险些亲手毁掉了母亲留给他的珍宝。那时我和他见面的机会就很少了,我发现他不对劲,是因为他连续好几天不曾拿起画笔——我后来才知道,那时的他已经画不出任何有价值的线条了。” 尤利安没回话。 他说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字句来,一种难以名状的悲哀笼罩住了他。 可是英奇还是那么平静,平静到这些事情仿佛没对她带来任何伤害和影响,仿佛这绝望的事实不过是她从书本上读来的,别人的故事。 “我把他送去医院,诊断书让父亲陷入了狂躁,他的朋友赶过来时,父亲差点掐死我,”她说着说着自己笑出声,“险些毁掉母亲留给他的珍宝,倒是也没错。” “英奇。” “我没事。” 她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望着疗养院茂盛的树木和干净的建筑。 “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我因此崩溃过,颓废过,过了很长一段难以成为活人的生活,但如你所说,既然我已经在往前看,再沉浸在已然成为事实的过去中也没什么意义。我已经戒了酒,也正在慢慢的戒烟,而父亲也很久很久不曾发狂了,他进了疗养院后便不想再面对我,可他也因此平静了下来,也不是什么坏事。” 尤利安默然不语。 他只是伸出了手,宽大有力的手掌覆盖到她还保持着拎着香烟姿势的手背。 英奇一怔,却没拒绝。 她任由他握紧了自己的右手。 “你说他不想再面对你,”尤利安开口,“但是护工刚刚说,昨晚利特先生听见你要来探望他,还特地梳洗打扮,穿上了最正式的衣服。” 英奇耸了耸肩:“难道要我去揣度一位病人的心思吗?” 可他明明就是想见到英奇的。 一定是有什么原因,使得利特先生在看见英奇的那一刻而做出了本能地逃避抉择。 会是什么原因呢? 尤利安侧头看向英奇,她看上去和平日没有任何区别:无袖竖纹衬衣,银朱色短裙,兔骨纹身裸/露在外,集性感与冷淡与一身。而她那头火红的长发,在日光的照射下几近刺眼。 这是尤利安熟悉的那位英奇,像团火般耀眼明亮。 有什么原因…… 恍然间尤利安想起了英奇家中的那张照片。 这是尤利安熟悉的英奇,却未必是她的亲人熟悉的。 “英奇,”有个想法袭上心头,尤利安急切地开口,“或许我有个办法。” “什么?” “反正再坏的结果不过是利特先生依然不肯面对你,不如试试看,换个方式他能不能认出你来。就是你得做出一些牺牲。” 21.21(修错字) 21 半个小时以后。 尤利安讲述了自己的计划,英奇露出了不忍直视的表情:“你认真的?” 青年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试试看吧,”他认真地劝道,“换回高中时期的装扮,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维持现状。” “……” 他的计划倒是简单:让英奇染回黑发,穿回小姑娘的衣服试试看。 关键在于她又不是什么叛逆疯狂的缺爱少女,英奇哭笑不得,她现在是二十六岁,又不是十六岁! 英奇:“你知道父亲确诊之前我还是黑发的,对吧?” 尤利安:“还是不太一样。” 英奇:“你见过我更早的照片?” 尤利安:“呃。” 他身形一顿,流露出些许愧疚的神情,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对不起,”尤利安道歉,“我看到了书桌上你与父母的合影。” “合影?” 英奇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指的是什么。 不是她忘记了,而是按道理来讲,她家里是没有任何照片的。 母亲死后,任何有关于她的物品都使得父亲痛苦不堪。他收起了她的所有物品,其中理所当然的包括照片。 可是尤利安说合影放在桌子上。 或许是他在发病时又重新摆了出来,而她在整理房间时从未注意过吧。 英奇不易察觉地舒了口气,转而看向尤利安。 蓝眼睛的天使忐忑不安,误将英奇的沉默认作感到冒犯。见她抬头,尤利安急忙开口:“我真的很抱歉,英奇,我不该乱碰你家的东西。” “说实话,尤利安。” 她勾起嘴角。 “是你想看我穿白裙子,还是真的为了维克多·利特?” 尤利安很是讶异。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而后意识到A镇的英奇回来了:漫不经心,随口调情,试图用这种无伤大雅的揶揄来缓解气氛的尴尬。 “有什么区别吗?”尤利安问。 “当然,我可不认为换身衣服会有什么作用。” “那就是我想看。” “……” 英奇无言以对。 特别是当他用那双清澈坚定的眼睛看着她时,在日光下他的眼眸浅得近乎透明,淡淡的蓝色里饱含情绪——谁能拒绝一位俊秀的男人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啊? 真是犯规。 “那好吧,”英奇勉为其难地应下了,“下不为例。” 尤利安送给她一个灿烂的笑容。 根据尤利安的描述,那应该是英奇十七岁暑假拍的,她对那张照片有印象。 十七岁的裙子,现在肯定不合适了。 因而他们从疗养院离开后,直奔就近的商场——英奇真的没有尤利安口中的白裙子,她根本不是那种类型的女人好吧?! 商场。 尤利安对此表现出了极高的兴致。尽管他所做的只是跟在英奇身后,看着她挑剔地摆弄一件又一件的裙子,可说真的,英奇还从没主动要求陪同逛商场的男士呢。 “这件?”她从衣架中拿起某件裙子。 “挺好看的。” 可是太花哨了,英奇受不了蕾丝边和泡泡袖,她已经过了装嫩的年龄。 所以英奇想了想,把裙子放回去,又拿起另外一件:“如何?” 尤利安点头:“很适合你。” 英奇:“……” 她放下衣物,没好气道:“蒙德先生,不如说说看,你觉得哪件衣服不适合我?” 站在原地的青年好脾气地笑起来。 “我觉得都适合你,”他说,“你穿什么都很漂亮,英奇。” 换做其他男士,英奇肯定会嗤笑出声。 但尤利安不一样,他说出这话时眼睛直直盯着她,蓝眼干净剔透,不包含任何使人生厌的欲念和图谋。 英奇忍不住露出笑容,可也不得不承认,这话很受用。 “行了,”她开口,“没工夫听你花言巧语。” 说完她就继续去挑衣服了。 尤利安是发自真心的想要帮忙。 虽然他觉得女士的衣服还是女士来挑为好——这可是波克兰奶奶亲口告诉他的秘诀:陪女孩儿逛街,男士负责站着就好,永远不要对她们的衣服指手画脚。 但他仍然想做点什么,毕竟呆呆站在衣架前,实在是有点傻。 尤利安观察着琳琅满目的衣物,不由得佩服起英奇:她的每一件衣衫合适得就像是专门定做的一样,真不知道英奇是如何才能从这么多款式中挑出来的。 他看来看去,目光突然一停。 “英奇。” “嗯?” “那一件。” 英奇转头循者尤利安的目光看过去。 服务生已经先于一步将衣物从货架中拿了出来:一条无袖长裙,依然是白色,没有任何的装饰。白色的布料只是腰际稍稍一收,接着就瀑布般一垂到底。 这可和十七岁英奇的白裙子完全不同。 她接过裙子,望向尤利安:“你喜欢?” 尤利安:“我觉得或许适合你。” 几分钟前不是还说整个货架的衣服都很适合吗,几分钟后就变成或许适合了。 或许是英奇揶揄的神情太过明显,尤利安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试试看吧,英奇。” 不过,尤利安的眼光还不错。 英奇身材高挑,今日还照例踩着高跟鞋,一身长裙勾勒出她纤瘦的身体曲线,特别是那双腿。 兔骨纹身依然裸/露在外,火红的头发垂在胸前。英奇照了照镜子,一甩头发:“感觉怪怪的。” 是的。 就像是把一把热烈的火拘束在了冰里。 但不得不说那还是很漂亮,即便是一身素白衣裙,她看上去也仍然是整个区域内最为亮眼的女士。 “换个发色就好了,女士,”服务生笑容甜甜,“您刚刚不还与先生讨论染发的问题吗。” “偷听说话可不是好习惯。”英奇笑道。 “您可没避开我,为顾客提供意见也是我的职责。” 服务生说完,还眨了眨眼睛,压低声音。 “我觉得您的男朋友很喜欢这件衣服。” 好在尤利安没听到这句话,不然他肯定又要脸红了。 英奇不介意,也懒得去解释。 况且年轻的服务生说得对,她能看得出来尤利安很喜欢这身裙子——哪怕它与他们的目标不太一样。 当然这样也好,英奇可不想真的穿回十七岁时的衣服,想想就尴尬。 于是她对着服务生点了点头:“就这件好了。” 说着英奇拿起挎包,却被尤利安一把拦住了。 青年按住她想掏卡的手,英奇一怔,抬起头来。 尤利安:“我来吧。” 英奇:“……” 为一位女士刷卡,真是老套又经典的讨好情节,可是配上尤利安那正经的神情,怎么就感觉不一样了呢。 “既然是为了我,”他说,“那理应由我来。” 好吧。 英奇也不再坚持,任由尤利安去结账。 从商场离开时已经临近临近夜晚。 匆忙地解决晚餐后,英奇就拎着染发膏进了洗手间。尤利安好几次试图帮忙,都被她用“碍手碍脚”为由赶了出来。 他只得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翻阅着当天的报纸。 等了大概一个多小时,英奇终于走了出来。 原本尤利安以为染回黑发的英奇会不再那么具有侵略性,现在他意识到自己错的离谱。 黑发红唇,微挑眉眼,以及那银朱色及膝裙——怎么看都像是一位从旧画中走出来的复古美人。幸而一回到家她就甩掉了鞋子,否则气场怕是要比红发时更甚。 尤利安失笑出声,这和他想得完全不一样。 “怎么,”英奇挑眉,“你觉得不好看?” “不是。” 他觉得英奇怎么样都好看。 “只是……感觉不太适合那件白裙子。” 尤利安说的委婉,但英奇懂了。 “这个容易。” 她一勾嘴角,从客厅的茶几上抽出纸巾,利落地擦去极具侵略性的唇彩,从挎包中拿出更为日常的颜色:“换个颜色会好一些。” “是吗?”尤利安有些惊讶。 英奇拿着口红的手一顿。 她抬眼,尤利安的眼睛里写满了好奇。仿佛头一次亲眼目睹女孩补妆似的。 英奇心思一转:“不如你来帮我?” “……什么?” 她等的就是尤利安这茫然无措的神情。 英奇把手中的口红递给尤利安,笑吟吟地开口:“客厅里可没有镜子,我不太方便。” 实际上有没有镜子根本不成问题,但尤利安可不知道。 他看了看英奇,又看了看她手中的小玩意,近乎仓皇地回应:“可是我,呃,我根本就……” “嗯?” 她又露出了那种我就是在和你调情的笑容。 尤利安呼吸一滞。 他不再说话了,犹豫片刻,还是接过了口红。 男人的手试探性地抬起,轻轻地落在了她的下巴处,温柔地近乎畏惧。尤利安托起英奇的下巴,旋出膏体,端详片刻。 “反正涂坏了,我也不会出门。”她说。 漂亮的嘴唇在他的眼前一张一合,尤利安艰难地吞咽着。 “英奇,”他低声开口。 “什么?” “我……” 又是独处,又是这么的近,呼吸交错,气息可闻,她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娇小的面孔握在他的手中,微微仰头,正等待着他的反应。 尤利安鼓起勇气。 他俯下|身,试图消磨掉最后的距离,但是在唇瓣相接的那一刻,英奇一只手点在了他的嘴唇上。 尤利安:! 他听到了英奇的笑声,火一样的女人从他手中夺过口红。 那双乌黑的眼睛里有温柔一闪而过,可留下的依然是无尽的冷静和清明。 “现在可不是时候。”她拉开距离说道。 不是时候。 那何时才算是“到了时候”? 尤利安目送英奇回到房间,捂住嘴巴,有些困惑。 . 第二天。 夏季的巴黎又迎来了一个晴天,午餐之前,维克多·利特先生像往日一样,在护工的陪同下到后院散散步。 他们刚走出来没多久,护工就突然惊喜道:“维克多,你看看谁来了!” 利特先生闻言望过去。 昨日到访的青年大步向前,他朝着利特先生伸出右手。 “先生,”他开口,“还记得我吗,我是尤利安·蒙德。” “记、记得……?” 利特先生露出疑惑的神情。 尤利安也不气馁:“我喜欢您的画。” 这句话就像是触发关键词似的,利特先生立刻来了精神。 “记得,记得。” 他想起来了:“那个害羞的小伙子,又来做什么?” “我带来了您的另外一位粉丝。” “粉丝?” “就是崇拜你的人,”护工解释道,“蒙德先生,这次带来的是谁?” 尤利安让开了路,停留在他身后的女士走向前来。 黑发黑眼,白裙飘飘,精致的面孔上画着优雅冷淡的妆容,是位年轻人,却不如利特先生印象中的那般年轻。 印象中? 利特先生半晌无言,他静静地盯着她的面孔。 “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女士,”他礼貌地问道,“我觉得你很眼熟。” 那位女士勾起一抹几不可查的笑容。 22.22 22 只是利特先生还是没认出英奇来。 她大大方方地自报家门,而鬓角斑白的维克多·利特不过是点了点头,喊她一声英小姐。 但这已经是进步了,总比他笔直不见,把英奇当做空气要好得多。 谈起艺术的利特先生神采飞扬,他甚至能清晰地说出当下文艺圈发生的最新消息,全然看不出任何精神病症的痕迹。 在得知尤利安是从A镇来的,利特先生双眼一亮:“我记得布瓦洛夫人就是A镇人。” 英奇讶异地挑了挑眉,连她都不知道父亲曾经关注过这位女画家。 “是的,”尤利安点了点头,“英奇最近在修复她的一副画。” “那很了不起。” 利特先生赞扬地看向英奇。 “布瓦洛夫人的画饱含热情,很难去还原,博物馆馆长邀请你,证明你和她一样有火一般的灵魂,英小姐。” 英奇勾起嘴角。 没想到多年以后再听见父亲的褒奖,会以这种方式。 她太熟悉利特先生对待陌生女士的态度了——就像是现在,态度亲切礼貌,言语得体温柔。当年母亲还活着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文艺少女和女学生对英俊成熟的维克多·利特芳心暗许,可他的眼中只有母亲。 连收养英奇,也是由母亲做主。 事实上一开始父亲不太希望有孩子来打扰他们的,但他还是尊重了母亲的意愿,并且这么多年来一直尽职尽责。 除了发色不同,肤色不同,利特夫妇与英奇的亲生父母并没有什么区别。 “我会尽力而为,”于是她回应,“感谢您,利特先生。” “希望我有机会可以去A镇参观你修复的画作,”利特先生说,“年轻人就不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你们有什么安排吗?” 尤利安看向英奇,替她开口:“英奇回到巴黎是为了参加朋友的一个艺术展。” 利特先生:“谁的?” 英奇:“李博凡。” 患病的艺术评论家露出理所当然的神情。 “李博凡的主题艺术展,”显然他已经从报纸上阅读了这件事,“他是个很有想法的青年,作品也值得一看。” 英奇嗤笑一声。 尤利安:? 看英奇这满不在乎的神情,她似乎并不赞同利特先生的观点。 他顿时有点疑惑,不是说朋友的艺术展吗? “去吧,”利特先生挥了挥手,“替我向李博凡问好。” 而尤利安的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他们驱车来到某处画廊,英奇刚刚踏进大门,正在附近同人说话的一名亚裔青年走了过来,客客气气地说:“对不起,女士,展出还在布置,明天才是开放日。” 英奇很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李博凡,”她开口,“你认真的?” 李博凡震惊地瞪大眼。 他上上下下把英奇打量了好几遍,憋了半晌,终于憋出了一句话:“我的天。” 英奇:“……” 她站在原地,而李博凡则是围着英奇来回转了三圈:“你你你你,你这是转了性了?” “求你别这么夸张行吗?” “夸张的是你,英小姐,”李博凡还击,“我上次见你穿白裙子至少是三年前!” “……” “好吧。” 见英奇没反应,李博凡摆出大度的神情,凑上去热情地给了英奇一个贴面礼,笑容满面:“不管怎么样,您好歹赏脸大驾光临了!” 英奇懒得搭理他,这人越搭理越来劲。 她转头看行尤利安:“这位就是李博凡,明天艺术展的主人。” 李博凡:“这位是?” 英奇:“尤利安·蒙德,我的朋友。” 尤利安伸出右手:“你好。” 李博凡先是和尤利安握了握手:“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英奇身边出现的男士,只是位‘朋友’的。” 尤利安:“……” 总感觉这话中带刺呢。 但他没表现出来任何情绪,尤利安挂着笑容:“利特先生代我向你问好,他说你的作品值得一看。” 英奇一哂:“他的作品一文不值。” 李博凡一愣,随即露出受伤的神情。 “你省省,”英奇甚至都懒得用正眼看他,“你看我的作品也如同看垃圾,没必要相互虚与委蛇。” 尤利安顿时笑出声,这可真是英奇的风格。 原来是这样。 他也读过一些关于艺术家们相互看不顺眼的故事,想来对于投身于热爱事业的人来说,底线这东西就格外的高。 见他一笑,李博凡表情讪讪地:“那好吧,带‘你的朋友’逛逛吧,我还有事呢。” 英奇还想说什么,但看到青年酸溜溜的表情,也绷不住冷淡的表情,露出笑容。 “你快去忙。” 说着她抬手碰了碰尤利安的手臂边沿:“跟我走。” 离开李博凡,英奇带着尤利安往画廊深处走去:“我和他是大学同学。” 尤利安:“只是同学?” 英奇微妙地一顿。 但她没否认:“短暂的在一起过,这段关系对我来说收获匪浅。” 尤利安:“收获匪浅?” 英奇摊开手,特别认真:“那就是真的不能和审美不一样的人谈恋爱。” 他愣了愣,然后蓦然笑出声。 能看得出来李博凡还是喜欢英奇的,否则也不会阴阳怪气地和尤利安说话。但他倒不觉得尴尬。 “李先生是位有趣的人。”他说。 怪不得分手之后英奇还愿意和他做朋友。 英奇冷哼:“他也就这点优点,李博凡的审美真是一团差劲。” 尤利安:“那我呢?” 她停下了步伐。 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尤利安下句话会转到他们之间。 英奇回过头,看向走在身侧的男人。 因为备展,画廊深处空无一人,唯独李博凡那些奇形怪状的展品摆放在四周——这次是什么“人与机械”主题展,英奇不是没见过特立独行的作品,但她感觉现在自己就像是站在废品回收厂。 而在废品回收厂中和尤利安谈论私人问题,感觉……有点微妙。 他伫立在原地,在灰蒙蒙的展品之中,穿着白衬衣的尤利安仿佛是整个室内最为干净的存在。 “你昨晚说,”尤利安清了清嗓子,“还不是时候。” “怎么?” “我想知道,何时才是到了时候?” 那双蓝眼睛中倒映着她的影子。 英奇没有马上回答。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青年俊秀的面容以及总是微微凌乱的黑发,当然了,还有漂亮的眼睛。 “你想吻我。” 说着,英奇迈开步子,堪堪停在尤利安的面前。 “好啊,区区一个吻而已,这很容易。” 她伸出双手,洁白的双臂搭在男人宽阔瘦削的肩背之上。英奇投入尤利安的怀抱,当她的手掌抚向他的后颈时,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白衬衣之下的后背因窘迫而紧绷起来。 英奇凑到了尤利安的面前,她的嘴唇几乎要碰到他了。 可尤利安却撇开了头。 “等等,英奇。” 他按住了英奇的肩膀,艰难地阻止了这个吻的发生。 英奇:“怎么?” 尤利安的神色极其复杂。 冰一样的眼眸里酝酿着丰富的情绪,无数种感情糅杂在一起,英奇根本分不清。 他的呼吸吹拂到她的脸侧,可他却把目光挪开了。 “我想要的不是这个,英奇。” 尤利安说。 英奇:“那你想要的是什么?” 至少绝不是“区区一个吻”。 一个吻多容易啊,英奇吻过很多人,特别是男人。一想到这点尤利安就觉得有种莫名的苦涩从口腔中蔓延开来——吻对英奇来说毫无意义,尤利安想要的绝对不是一个吻。 他想要的是“有意义。” 吕西安劝道,不论英奇是不是真的喜欢他,他总要试试。 尤利安觉得对,他的确得试试,试试看把那些话道出口,可是他说了,英奇却没给他任何回应。 “我想要的,”尤利安深深地吸了口气,“是——” 他没说完。 因为英奇已经吻了上来。 首先尝到的是淡淡唇彩的味道,纤细的手掌按在他颈椎的底端,指尖在他凸起的那块骨头缓缓摩挲着。 尤利安愣在原地,而英奇已经探出了舌尖。 皮肤和嘴唇的接触有如滚落的火星般,迅速地在四周点燃熊熊火焰。 他在瞬间忘记了自己想说什么。 男人伸出双手,第一次、绝对意义上的,握住了英奇的腰肢。 他张开嘴唇,将英奇近乎蛮横的侵略统统包容在内,冷淡的香水和气息笼罩了尤利安。 天,他感觉自己仿佛在燃烧。 “我说的不是时候。” 一吻结束,她拉开了些许距离,垂眸低声开口。 “是说,不要在巴黎。” “……?” 她看到了他困惑的神情,却没回应。 英奇意犹未尽,她环着尤利安的脖颈,欲图再次吻上去,但在她靠近的前一刻,男人的手机响了。 尤利安:“……” 他很是尴尬,拿出手机,上面写着的是吕西安的名字。可是当尤利安按下接听键时,话筒里传来的一个孩子的声音。 “尤利安?” 是查理。 离得那么近,英奇也听的一清二楚。查理奶声奶气的声音传来:“是尤利安吗?” 尤利安:“是我,查理,怎么了?” 查理:“你什么时候回来呀,还有莉莉安娜,我想你们了。” 尤利安的表情柔软下来。 “我们明天就回去,”他换上了温和的语气,“英奇就在我身边,你要和她说话吗?” 英奇早就注意到了,尤利安和孩子说话时的语速会不自觉地放慢一些,声音也变得比平时更为温柔。 “不啦,”查理说,“代我向她问好,明天见!” 他挂断电话,尤利安啼笑皆非地抬起头:“查理想你了。” “为什么不是想你?” “这个,”尤利安很是无奈,“因为我之前离开A镇,他从来没打过电话。” 小家伙。 看来查理也不是喜新厌旧的小色鬼嘛。英奇对孩子没什么感觉,可谁会讨厌一名可爱的男孩儿惦记自己呢。 而她也不得不承认,实际上英奇还同样有点思念他。 23.23 23 两天之后。 查理:“哇。” 小男孩目瞪口呆地看着英奇,圆圆的小脸儿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英奇:“怎么?” 实际上连不问世事的勒内先生都吃了一惊——万万没想到去了巴黎几天,回来后英奇就换了发色。 但真正表示出惊奇的,只有年仅四岁的查理。 查理:“我,我可以摸摸你的头发吗,莉莉安娜?” 英奇坐在博物馆长廊的椅子上,哭笑不得地看着查理。 “当然。”这可不是他第一次提出这个要求。 得到首肯的查理走向前抬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英奇垂在肩头的黑发,又忍不住惊呼一声:“哇!” 英奇:“……” 至于这么夸张吗!这是在A镇不方便,英奇才固定发色的。 要知道彩色染发膏很容易掉色,英奇在巴黎的朋友早就习惯了她时不时换发色的爱好。 当然,又换回黑色,还是头一回。 她也忍不住摸了摸头发:“怎么,不好看吗?” 查理拼命摇头:“好看好看,黑头发的莉莉安娜可好看了!” 英奇:“哦,所以你觉得红发不好看?” 查理:“呃。” 站在一旁的尤利安忍不住笑出声音。 “你又欺负查理。”尤利安笑道。 “我这是在教育他,”英奇理直气壮,“女孩子的话语处处是陷阱,学不会她们的心思,该怎么追到克洛伊啊?” 查理的脸立刻红了。 “我、我才没想追克洛伊!”他磕磕巴巴地说。 “哦,原来你不喜欢她。”英奇故作恍然大悟。 “不是!” “所以就是喜欢。” “……我不喜欢莉莉安娜了!” 小男孩儿被英奇绕了进去,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跑开了。 尤利安立刻站了起来,生怕查理一个不注意跑出博物馆。直到瞧见他跑到安保身后,才放下心来。 “他跑不出去的,”英奇说道,“我特地叮嘱过安保。” 尤利安无奈地摇了摇头:“除了喜欢乱跑外,查理是个很好的孩子。” 英奇:“也不能怪他。” “嗯?” 青年侧过头,英奇淡淡地继续说道:“作为一个四岁的孩子,天天生活在争吵的环境下,又疏于看管,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逃离原地。” 尤利安沉默片刻,他坐到了英奇身边:“你也因此而来到A镇吗?” 英奇挑眉,似乎很讶异尤利安会这么想。 “如果我想逃避,”她说,“我在送养父进疗养院之后立刻就可以走。” 但尤利安觉得这并不能证明英奇没在逃避。 酗酒、抽烟,还过着乱七八糟的生活,就算呆在巴黎又如何? “有机会还是多去看看利特先生,”尤利安劝道,“他认不出你,不代表着他不思念你。” “爱玛是不是走了?” “……” 对英奇这再明显不过的戳痛点式扯话题,尤利安无言以对。 不过英奇倒是真不介意,只是尤利安今天的这身衣物让她忍不住回想起了大学生活。 A镇刚下了雨,竟然还有点冷。尤利安换上了稍厚一点的格子衫,看上去比平日多了点儿学生气。 他本来也年轻,刚刚大学毕业两年而已。 “波克兰奶奶已经出院了。” 尤利安还是回答了英奇的问题。 “爱玛的公司开始运转,她得回省城继续工作。” “那查理估计得伤心一阵了。”英奇酸溜溜地说。 她不介意爱玛·波克兰小姐和尤利安的事情,是因为那已经彻底成为了过去,但查理可不行!他长着一张小天使的脸,没想到这么喜新厌旧,见到爱玛就拔不动腿了! 尤利安忍俊不禁地清了清嗓子:“我觉得,嗯,查理还是喜欢你多一点。” 英奇:“那你呢?” 尤利安:“……” 青年先是心底一紧,直到英奇露出揶揄的神情,才意识到她只是在开玩笑。 英奇见他如临大敌的模样心情大好:“你就不要嘲笑查理了,真的。” ——毕竟查理才四岁,不会接招也罢,尤利安可是个成年人了! 就在尤利安窘迫地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安保把小查理领了回来。 查理的脸还是红红的,但是已经不再纠结于克洛伊的事情了。 他鼓起勇气开口:“莉莉安娜,你把天使修补好啦?” 看来是安保大叔告诉他的。 英奇也不隐瞒:“是的。” 男孩儿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那可以,可以展出了吗?” 还有一幅画没有完成呢。 而且英奇的进度很顺利,另外一幅画则由勒内先生自己完成。 勒内先生的意思是所有的画都完成后一并展出。毕竟布洛瓦夫人也是位颇为著名的画家,未曾公开的私人收藏出展,也算是一件极其轰动的事情。 现在她的工作完成了,倒是可以帮帮忙,争取在暑假时期展出。 “顺利的话,”于是她解释,“暑假末尾统一展出,到时候会有很多很多的人来看望他。” 这个“他”当然指的是天使了。 查理闻言,失望地“啊”了一声。 要知道小学刚放假没几天,离暑假结束还很远呢。 “那我,”他委屈巴巴地,“那我还要等好久呀。” 英奇:“按道理来说是这样没错。” 查理泪眼汪汪,几乎快哭出来了。 英奇:“但是——” 查理陡然来了精神。 英奇:“……” 她真是克制了全身的力气才没有笑出声来。 这小家伙,说聪明吧是真的聪明,成绩优异理解力强,还有着敏感的性子,善于察言观色;可说他笨吧,美术作业一团糟,还像个小狗似的,说什么他都信。 本来还想逗一下他的,算了吧。 “但是你成绩好,”英奇说,“看在美术作业拿了奖章的份上,奖励你提前去探望天使。” “哇!!” 查理惊呼出声,立刻跳了起来。 “那走吧走吧!” 男孩儿急不可耐地拉起英奇的手:“咱们这就去吧!” 他知道英奇的工作室在哪儿,查理的记性好得很,根本不用英奇带路,甩着小胳膊小腿就往楼上跑。 等英奇和尤利安到的时候,他还嫌弃他们走得慢呢。 “快点,莉莉安娜,”查理央求道,“快一点!” 真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执着。 四岁的孩子,再怎么聪明,英奇也不觉得查理能懂得那幅画的真正意义。或许是受到外婆的影响吧,在查理心底,那副画中的天使有着与众不同的意义。 英奇打开工作室,然后连她自己都吃了一惊。 临走前她拜托勒内先生处理好最后的工序,显然他已经完成了——原本停留在画架上的天使已经被重新裱了起来,精致古朴的画框为他增添了几分更浓重的庄严。 查理呆呆地站在原地。 英奇:“你可以靠近一些,别碰就行。” 得到首肯的查理这才小心翼翼地走向前。 男孩儿就像是从未见过这幅画一样,走到画框下面。 天使缺失的面目终于重见天日,他有着一张英俊的面孔,眉头微蹙、神情坚毅,一袭白衫更是使得他流露出大义凛然的气质。 白色的翅膀,锋利的剑刃,都昭示出天使的无畏。 点睛之笔就在那双眼睛了,冰一样的眼睛里饱含着和他动作一样的坚定,但更多的是柔情与痛楚。 那是如此的鲜活,好像他不是画中的人物,他只是暂时停留在画里。 查理仰着头端详许久,才悠悠地开口:“他真漂亮。” 尤利安:“布瓦洛老夫人会很高兴的。” 查理:“嗯!” 他又看了天使几眼,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尤利安。 尤利安被他盯得莫名:“怎么了?” “不、不像啊,”查理困惑地挠了挠头发,“莉莉安娜不是按照尤利安画的天使吗?” “我负责修补画作,又不是重新创作。”英奇解释。 尤利安的眼睛给了她灵感,这的确得感谢他。 但修复和原创是截然不同的两个门类,要是把天使画成尤利安,那英奇就不是修补旧画了,而是在破坏布瓦洛夫人的作品。 不过…… 她的关注点不在画上:“你怎么知道我是按照尤利安下笔的?” 查理理所当然:“尤利安告诉我的呀。” 尤利安:“…………” 英奇立刻回头,男人仓皇地躲开了她灼灼的目光。 “我只是随口一提,”他勉强解释道,“没想到查理真的记住了。” “听起来你很得意啊。” “我没——” 尤利安扶住额头。 “好吧,”他放弃掩饰,“我很荣幸,英奇。” 这还差不多。 英奇勾起嘴角:“你是该荣幸。” 说着她对着查理摆了摆手。 “现在你看到他了,你们先出去,我要收拾收拾工作间。” 切换到工作状态的英奇摇身一变,容不得别人置喙半句。 一大一小两位男士就这么被赶出房门,他们对视几眼,最终是查理先打破了沉默。 “尤利安,”他说,“莉莉安娜结束工作后怎么办呀?” “什么怎么办?” “她、她……” 查理犹疑片刻,小声开口。 “她还会留在A镇吗?” 尤利安一怔。 从来都如此敏锐的查理,立刻察觉出了尤利安的情绪变化。他紧张地扯了扯男人的裤子:“英奇要走的话,你该怎么办啊?” 尤利安:“……” 他恍然大悟。 原来英奇说的“不是时候”,是这个意思。 24.24 24 几十天后。 八月下旬,布瓦洛夫人的三幅画,在计划的时间内全部完成。 今日是它们第一天公诸于众。 而早在十几天前,无数游客、画家以及评论家便如潮水般涌入了A镇。 从A镇出现以来,怕是还没接待过这么多的游客——人们也非常惊讶,布瓦洛夫人的画作大名鼎鼎,可她的家乡却无人问津。 他们更为好奇,那位修复了布瓦洛夫人画作的女士,究竟是怎样的人。 博物馆的大厅内做了简单的布置,早在开馆没多久就已经站满了游客。 馆长安德尔·勒内先生慢吞吞的上台,他扶了扶镜框,又掂了掂手中的演讲稿,几度欲言又止,最终他长叹口气。 “老实说,”他开口,“我不认为自己有站在这儿演说的资格,因为主要负责修复画作的不是我,再现奇迹的也不是我。” 台下的游客议论纷纷。 勒内先生摘掉金丝镜框,放下手稿后他自在了许多:“还是请画师本人来讲述吧。” 在那一刻大厅的声音沉寂下来,直到英奇上台。 谁也没想到,完成这项任务的女画师是如此的年轻,还很美丽。今日的英奇穿着正式,白色无袖衬衣、黑色阔腿长裤,乌黑的长发高高盘起,露出纤细的脖颈和艳丽的面容。 她的个子本来就高,踩着高跟鞋、站在台上,更是显得高傲又凛然。 英奇环视四周,所有的人都在静静看着她。 她扬唇一笑:“勒内先生说的太夸张,没他给我这口饭吃,说不定我已经在巴黎饿死了,哪儿还谈得上什么‘再现奇迹’呢。” 游客们因为她的俏皮话而笑起来。 等到了笑声,英奇才在缓和的气氛中继续讲了下去。 按道理来讲,这一切应该是由勒内先生来讲述的。但性格古怪的博物馆馆长从来不按套路出牌,幸而英奇参与了全程,而她也不是怯场的人,这临时演讲还发挥的有声有色。 她一边讲着,一边不动声色地环视着台下的游客。大部分都是陌生人,但英奇仍然从中找到了熟悉的面孔,一些是来自巴黎的评论家,一些是A镇的本地人。餐馆老板吕西安,小学教师安妮,还有勒内夫人也带着克洛伊来了。 尤利安呢? 还有查理,小家伙昨天激动的不得了,恨不得要住在博物馆里等天亮了。然而现在开了馆,他却没来,这可说不过去吧。 就在英奇疑惑的时候,熟悉的一大一小两位男士匆忙地走了进来。 是尤利安和查理。 尤利安牵着查理的手,两个人都气喘吁吁地,明摆着是一路跑来的。他们来晚了,只能站在人群最后方。 小男孩儿拽了拽尤利安的手,低声说了些什么,男人叹了口气,直接将他抱了起来。 终于能看清英奇的查理双眼一亮,对着她挥了挥手。 英奇勾了勾嘴角,收回目光,继续讲了下去。 从查理的外婆开始讲起,到布瓦洛夫妇慷慨地将画作捐献给博物馆——当然,隐去了其实是他们有眼无珠的部分。 最后是布瓦洛夫人创作时的背景,她的每幅画后都饱含一个故事。 特别是那副天使。 古往今来,爱情永远是不会过时的故事主题,瘟疫、画家与爱,这三个词汇无论怎么组合都注定了受到大众欢迎,更遑论布瓦洛夫人的天使,的确是三幅画中最优秀的那一副。 说是她所有作品中最优秀的那一副,英奇也没什么意见。 她在一阵对故事的唏嘘声中结束了讲述,然后向游客指明了陈列三幅画的地点。 布瓦洛夫人的三幅画摆在大厅后方的展厅里,并排悬挂,那副天使摆在了中央。英奇走向前,在博物馆干净古朴的室内,她突然有一种许久未曾感受到的满足。 不是自豪于工作,也不是自豪于他人的敬佩,而是一种隔着时空,隔着命运,隔着两个个体无法逾越的思想鸿沟之间,仍然感受到真切共鸣的满足。 英奇深深地吸了口气。 她转过头,看到了尤利安和查理,但更多的人先于一步涌了上来,他们被淹没在了人群之后。 英奇最后看到的是小小的男孩儿挣脱了尤利安的手,朝着人群之间挤了过来。 然后她的注意力很快就用去应付其他人了。 有来自巴黎的熟人,向她道贺的,有举着相机的记者,想约她采访的,以及许多深受感动的人,想要和她讨论、继续聆听布瓦洛夫人与其爱人的故事。 就算在巴黎也算是有所作为,英奇也依然吃不消这种热情。 勒内先生正是不想和人群对话,才把责任甩给英奇的。而他脾气古怪,不爱和人交流,但英奇可不行。 她只得硬着头皮接受来者们的奉承和夸赞。 等到人群逐渐散去时,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后了。 尤利安这才得以机会靠近英奇,他走向前时,后者头也不抬:“有水吗?” 青年忍俊不禁:“你等一下。” 他跑去找勒内先生要了一杯水,又跑了回来,递给英奇。 英奇带着他离开了人最多的展厅,找了个长椅坐了下来。 她喝干净杯中的水,才觉得活了过来。 “今天怎么来晚了?”英奇问。 “昨天查理太兴奋,一夜没睡,”尤利安无奈地解释道,“今天反而睡过了头。” “……” 真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大概每个孩子小时候都要经历这么一遭吧。 好在他们还是赶上了开展的第一刻。 尤利安:“还得恭喜你,将工作完成的如此漂亮。” 英奇:“谢谢。” 尤利安:“你已经完成了所有的画作。” 英奇拿着水杯的手一顿。 她抬眼,坐在身侧的尤利安神情犹豫,那双蓝眼睛里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没敢看她,尤利安只是凝视着长椅对面的墙壁,那里挂着一副现代主义的画作,博物馆建成时就在那儿,尤利安每周都要见它一次,今天好像第一次发现了它的独特之处般,眼神一动也不敢动。 直到英奇主动打破了沉默:“所以?” 尤利安长长地舒了口气。 得知英奇愿意谈及这个话题,他才继续开口:“所以,你还会留在A镇吗?” 英奇扯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总算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了,不是吗? 不是英奇不喜欢他,她当然喜欢,哪个女人能抗拒如此清澈的蓝眼睛呢。 尤利安是位很好很好的男士,英奇长这么大以来,还从未见过比他更为真诚、更为善良的人——连她几乎无所不能的养父维克多·利特最终都以发疯收场,而尤利安,有着天使一样双眼的尤利安,则完美的像是故事,或者画中才存在的人物。 可是他们终究不是生活在画里的人物。 她不回话,可是她的神情给了尤利安勇气。 青年转过头来,那双眼睛里倒影着她的影子:“这就是你说的‘不是时候’。” ——因为她总要离开A镇,总要回到巴黎去。安宁祥和的小镇是尤利安的家,却不是英奇的。 那么,他要是想和她在一起,该是他离家,还是英奇留下? “是的,”英奇一点也没有逃避的意思,“我和爱玛·波克兰小姐一样,尤利安,我不会停留在这里。” 她们有着更为广阔的天空,为何要拘泥于A镇这世界的一角呢? 英奇知道尤利安喜欢她,但她也知道,他不会也不忍心她停留在这里。 这个男人仁慈、温柔,永远将他人放在自己的前面。英奇倒是无所谓,她什么时候都能开展一段新的恋情,也可以随时随地接触,只是她不想伤害天使。 “所以,你得想清楚,尤利安。” 想清楚做个自己心底的背叛者,离开A镇,离开这个有恩于他的地方。 或者做个与本性不符的恶魔,一个自私的人,把英奇强行留在自己的身边。 而在想清楚之前,尤利安的告白与亲近永远都“不是时候”。 尤利安没有说话。 并不尴尬的沉默蔓延开来,英奇眼睁睁地看着他眼底的犹疑和畏惧一寸一寸的凝固沉底,质变成了更为坚韧的、认真的情绪。 “我知道了。” 他郑重其事地说。 “我会好好考虑的,英奇。” 英奇这才真正的笑了起来。 很好,天使还是那个天使,她相信他,不论最后抉择如何,一定是发自尤利安真心的答案。 不想伤害他,已经是英奇能为他做的,最为特殊的选择了。 这个话题结束之后,长椅上的气氛陡然轻松了许多。 英奇把水杯放到椅子边,往后一仰:“查理呢?只见你人了,他又跑到哪儿去了。” 尤利安一怔:“你没见到他?” 英奇:“当然没有,他没和你在一起吗?” 尤利安:“……” 诡异的沉默叫英奇的心猛然沉了下去。 “他没和我在一起,”尤利安迅速地说,“查理挤进人群后,我以为她见到了你。” 可是英奇根本没见到他! 她以为男孩儿挤不进来,就被尤利安安排给了其他人照顾,但显然事情不是这样。 糟糕了。 英奇和尤利安几乎是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现在博物馆的人流量这么大,如果他还是那么乱跑,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他跑到哪儿去的! 25.25 25 查理不见了。 尤利安和英奇找遍了博物馆,没人看到他。室内的安保毫无印象,门房先生甚至以为他一直跟在英奇身边,毕竟查理总是这样。 他们询问了所有在场的人,勒内夫妇、克洛伊,以及其他认识的人,甚至是被特地请来的,查理的姨夫姨母,连布瓦洛夫妇也没有见到查理。 英奇看着惊魂不定的尤利安,不假思索地开口:“报警。” 因为布洛瓦夫人的画作出展,A镇的警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为的就是避免出现眼下的情况。 他们跟在警员身后,查阅着博物馆的监控记录。 早上九点开馆,英奇演讲结束后是九点半。按照这个时间点往下查,很快就看到了查理的影子。 尽管参观的游客络绎不绝,可英奇和尤利安几乎是在查理出现时同时站了起来。 四岁的男孩儿一身白色的T恤,漂亮的金发因为刚刚起床,还乱糟糟的。 他被一名男性带离了博物馆,戴着帽子,一身黑衣,很好地遮挡住了所有特征。透过监控,只能确定他是个身材高大的成年男人。 “查理是自愿跟他走的,”尤利安说,“会不会是认识的人?” 负责调取监控录像的警察贾维尔探长摇了摇头。 “一个四岁的孩子,”他开口,“他很有可能跟任何人走。” 而且很难说平日里尤利安的“不要跟陌生人说话”教导,孩子们能记住多少,A镇又不是巴黎,邻里之间彼此相识,四岁的男孩儿根本没什么机会见到陌生人。 贾维尔探长叫来了门房,将带走查理的背影形容给他。 但今日的博物馆人流量太大了,他根本没注意到什么戴着帽子的人。 监控里的人带着查理朝南离开,探长思索片刻,决定还是从监控入手。 英奇和尤利安执意要跟进——特别是尤利安,他看上去就像是抽走了灵魂。贾维尔探长年纪和吕西安差不多大,也算是看着尤利安长大的。 认识尤利安这么长时间,探长还从未见过他如此苍白的模样。 因而他只是叮嘱两个人不要打扰他工作,就由他们去了。 探长离开博物馆,来到了南边路口的银行,通过银行大门的监控,看到查理跟着男人转向了东边。 他的脸勉强露了个侧脸,尤利安和贾维尔探长认真辨认了很久,甚至连银行的员工也过来看了几眼,没人认识监控录像中的人。 恐怕是个外地人。 英奇:“是个外地人,但他带着查理往市中心走。” 她有点不明白,如果是带走一个小孩,不离开镇子,反而向市中心做什么。 贾维尔探长打开了对讲机。 他简单地向局里说明了情况,然后要求增加警力去调查最近在A镇落户的旅客。 然后他继续沿着录像寻过去。 最后线索断在了吕西安的店面前。 老板去了博物馆,看店的是吕西安的妻子克莱尔,英奇终于见到了这位让浪子回头的女士,她看上去甚至比她还年轻。 听到查理不见了,克莱尔露出惊慌的神情。 她调取监控,查理的身影一闪而过。 “除了博物馆,就这里人流量最大,”贾维尔探长沉重地开口,“怕的就是如此,带走查理的人很有可能是计划好的。” 吕西安的餐馆开在市中心,左边是小学,右边是广场,广场后方是教堂。今天又是画作出展第一天,查理近十点离开博物馆,到这儿差不多正是人最多的时间。 要是随便地带走查理,那很容易追踪痕迹——要是他如英奇所说转头离开A镇,那警局只要联系一下隔壁镇子拦住车辆就好了。 但绕一个圈从市中心离开,要一个个排查过去,这个陌生人早就带着查理跑远了。 贾维尔探长沉思片刻,接着在对讲机里补充道:“带走查理的人应该在A镇停留了至少一周,他得花时间熟悉路线和当地背景,我需要增援,询问一下市中心的商店,问问他们最近都看到了什么。” 要熟悉路线,他得亲自多次考察。 一周前游客刚刚多起来,要询问起来也不算困难。 除此之外,贾维尔探长还拷贝下来所有的录像,送去技术部门处理,看看能不能整理出嫌疑人清晰的画面。 处理完一切,探长才起身看向英奇和尤利安。 “不是你的错,”探长对尤利安说道,“很明显他盯着查理很久了,这不是临时起意,而是一起有策划的绑架案。” “绑架”一词落地,尤利安的脸色明显变了。 他浑身一僵,脸色比苍白更甚,近乎灰败。尤利安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单词,似乎根本不明白其中意义似的。 英奇比尤利安镇定地多。 她的神情中疑惑大于恐慌:“我不明白,为什么是查理?” 贾维尔探长摇了摇头。 “跑到博物馆找机会,他肯定不是来拐卖小孩的,没必要如此大费周折。” 要是拐卖小孩,到大城市岂不是更方便。A镇不是什么历史名城,唯一有机会下手的就是这次画作展出,要是人贩子,风险也太大了点。 “但是,”探长犹豫着继续说,“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是查理,绑匪肯定有所图谋。我的同事已经跟着布瓦洛夫妇回家布置监听设备了,他肯定会主动换取联络的。” 英奇点了点头,她眉头紧蹙,将目光转到尤利安身上。 探长也跟着看过去:“……尤利安,你先坐下。” 青年麻木地听从贾维尔探长的话语,退后几步,坐在了柜台的后方。 他扶住额头,手掌挡住了蓝色的眼睛,英奇能看到的只是男人微微颤抖的脊背和后颈的冷汗。 她从来没见过尤利安如此。 “我……” 尤利安深深地吸了口气,他已经在竭力克制颤抖的声线了,但收效甚微。 “我能做什么,贾维尔?” 贾维尔:“你先冷静下来。” 尤利安攥紧了手掌。 英奇二话不说,握住了尤利安的手背。 她的指尖接触到尤利安的一瞬间,后者就如同溺水者抓到了救命稻草,他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掌。 直到此时英奇才发现,尤利安的掌心已经彻底湿透了。 “尤利安。”她心一惊。 先别说查理,这么下去,尤利安势必会先垮掉的。 贾维尔探长也发现了这点,他揉了揉眉心:“莉莉安娜小姐,你先带他回去。” 尤利安:“我不能!” 他站了起来。 似乎也察觉到自己失态,尤利安稍稍缓和了语气:“探……探长,我没关系,还有什么是我能配合工作的?” 英奇:“跟我出去。” 她半劝诫半强硬的话语,总算使得尤利安挪动了步子。 跟着英奇走出餐馆,夏末的中午气温仍然炎热,但空气总比室内流通。灼热的日光和热风一吹,换了个环境的尤利安慢慢地找回了自己的灵魂。 英奇从冰激凌店要了一包冰袋,递给尤利安。 “如果你想帮忙,”她说,“你得保持冷静,尤利安,否则别给警察添乱。” “……” 尤利安把冰袋按在额头上。 一热一冷,他的状态好很多了,至少再开口时声线不再颤抖:“……谢谢你,英奇。” 英奇耸肩。 她也很担心,但这种事情就同她的养父发疯一样,最糟糕的结果已经发生了,再作恐慌除了自乱阵脚外没有任何用处。 此时英奇心中只有一个问题,贾维尔探长没回应的问题。 ——到底为什么是查理? 要钱?布瓦洛家很有钱没错,可也只是对A镇而言。他们家的资产拿去省城简直不值一提,更遑论机会更多的巴黎。 除了要钱,他还能要什么呢? 就在英奇思索的时候,尤利安的手机响了。 他拿出电话,也没看来电显示就按下了接听键:“这里是尤利安·蒙德。” “尤利安·蒙德。” 那一刻尤利安差点把手中的冰袋甩出去。 是一个陌生的、男性的声音。 尤利安下意识地看向屏幕,是个虚拟号码,肯定做了处理。 “我知道你在哪儿,”电话里的男人说,“现在,你得远离餐馆,保证只有一个人。” 尤利安迈开步子。 英奇:“尤利安?” 男人对着她摆了摆手,退到了餐馆对面的街头。 不知道是冰袋的作用,还是肾上腺素的功劳。刚刚还六神无主的尤利安,在意识到是绑匪的电话时,竟然奇迹般地冷静了下来。 “只有我一个人。”他说。 “你说你叫尤利安·蒙德,”男人这才开口,“你是查理·布瓦洛的什么人?” “……” 他不知道? 尤利安有些错愕,但还是回答了绑匪:“我是查理的老师,你是谁?你究竟想要什么?” “老师啊……” 那头的男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就在尤利安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绑匪开门见山地道出了自己的目的。 “我要那幅画,那副天使。” 26.26 26 “他说他要那幅画。” 尤利安的转述落地,警局内一片沉寂。 贾维尔探长靠在办公桌边,袖口挽到手肘,额头上还带着奔波的汗水。听到尤利安的话语,他当机立断,转头拦住一个路过的年轻警员:“给勒内先生打电话。” 英奇:“真的要把画给他?” 贾维尔探长:“当然不,布瓦洛夫人的这幅画价值高昂,但不论如何,我们得先引他出来。” 价值高昂,却也不是无价之宝。 布瓦洛夫人的画作留下来的不少,那副天使又是经过修复的。真的要卖出去,英奇觉得大概也就二十万欧左右。 更遑论刚展出的画,非法夺走再卖掉,他也卖不了这么高的价钱。 而布瓦洛家是A镇当地首屈一指的富裕人家,十几万欧元的赎金总是出的起的,何必如此大费周折? “还碰上了雅贼。”贾维尔探长身边的年轻警员开口。 但他立刻被探长瞪了回去:“我还没听说过雅贼会干出绑架儿童的事情来,打你的电话去。” 如果这一幕是在电视剧里发生,英奇会笑出声的。 可这不是电视剧。查理去向不明,绑匪打电话要挟,情况非常紧张,贾维尔探长的训斥是发自真心的严厉。 英奇有点担心地看向尤利安,她很怕在这关键时刻他撑不住。 但尤利安的情况,至少是表现出来的情况比英奇预想的要好的多。 绑匪亲自联系上了他,尤利安反而是冷静了下来,他拿着手机——从接到电话到抵达警局,尤利安就没将它放回去,生怕绑匪再次联系他。 “绑匪打电话过来,竟然先问我是谁。” 尤利安若有所思地说。 “他不知道我的身份。” 老实说那时的尤利安非常惊讶——绑匪声称自己知道他在哪儿,却不知道他和查理是什么关系?这不和常理吧。 贾维尔探长沉吟片刻:“如果他不知道你的身份,怎么会给你打电话?” 尤利安:“可能是查理告诉他的。” 贾维尔探长:“就算如此,他去问查理电话号码,也应该问家属的号码,问不到你。我们也是按照这个思路做好准备的。” 所以探长叫警局里的人带着监听设备去布瓦洛夫妇家,为的就是截获绑匪的电话。 可谁都没想到绑匪一通电话是打到尤利安的手机上。 “他没说别的吗,尤利安?” “没有。” 尤利安摇了摇头。 “这就奇怪了。”贾维尔探长也有些疑惑。 英奇倒是有个想法。 她想到了今日见到尤利安和查理时的模样。两位男士风风火火跑进博物馆,而布瓦洛夫妇早在开馆前就被请到现场了。 而在查理跑开之前,跟在他身边的一直是尤利安。他的姨夫姨母和他的老师,查理与谁更为亲近,不是一目了然吗。 “他是不是在怀疑?”英奇突然开口。 “什么?”尤利安侧过头。 “怀疑尤利安与查理是不是还有亲戚关系。” 毕竟不是每个老师都像尤利安一样,和孩子们如此亲密。 贾维尔探长挑了挑眉:“有可能,但这也只是猜测。” 英奇明白。 她也只能猜测,毕竟她不是什么专业人员。 “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她问道。 贾维尔探长则是看向了尤利安:“我们得监听你的所有通讯设备,尤利安。他一定会再打电话过来的。” 尤利安:“我知道。” 青年说完抹了一把额头,英奇注意到他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但他的神情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这应该是肾上腺素褪去后的副作用。 探长也注意到了这点。 他长叹口气,拍了拍尤利安的肩膀:“把你的手机给技术部,处理好后就去吃个午饭。你得撑住,尤利安。” 因为接下来与绑匪联络的任务将会落在他的肩上。 然而尤利安根本没心情吃饭。 走出警局,两个人只是在就进的摊位买了热狗和馅饼,找了把长椅坐下。 在警局外摆推车的摊主也认识尤利安,常年以来他的顾客基本上都是警员,十几年来从没见到尤利安在警局附近出现过。 顶着他好奇的目光,尤利安只觉得格外的难熬。 “贾维尔探长有自己的考量,”英奇把热狗递给尤利安,“你得相信他。” “我相信他。” 话是这么说,可尤利安却一点没有进食的意思。 英奇顿觉无奈。 “维克多·利特刚刚确诊的那段日子,”英奇开口,“我过的很不好。” 尤利安一怔,回过神来。 他从未料到英奇会亲口诉说那段过去,更没料到会是这个关头。但英奇选择这时谈论,总是有理由的。 所以他只是摆出了倾听的姿态。 “不想吃东西,也睡不着觉,脑海中时时刻刻萦绕着他的影子,无数记忆在眼前晃来晃去,”英奇淡淡地说,“那时我甚至觉得自己也离他不远了。” 尤利安注意到,每当英奇提及自己的事情时,她的表情总会变得好像和自己完全无关一样。 “然后呢?”他问。 “然后我发现酒精能使得我平静,”英奇自嘲道,“结果就是等我从醉酒中醒来已经是成年累月之后的事情了。” 说着她抬起眼,拆开热狗的袋子。 “我知道你很担心,尤利安,”她说,“但贾维尔探长说得对,你得撑住了,一直以来你都在保护查理,而现在真的只有你能拯救他。” 尤利安一时无言。 就算再心绪烦乱,再毫无胃口,他也不得不承认英奇说的是对的。 或许是那句保护查理起到了作用吧。 英奇看到尤利安阖了阖眼,再睁眼时那双浅蓝色的眼眸恢复了往日的剔透。 “你说得对,”他说,“我会冷静下来。” “在这之前,我会留在A镇。” “……” 尤利安眨了眨眼,才明白英奇说的是什么意思。 得到承诺后尤利安点了点头:“谢谢你。” 英奇:“没什么,我现在很疑惑。” “什么?” “绑匪的目的是那幅画,那他肯定不是为了钱。他会是为了什么?” 以及,他又为什么如此在意尤利安的身份问题。 尤利安:“你说过,贾维尔探长会有自己的考量。” 也是。 英奇可以指导查理的美术功课,可以帮助尤利安平复心情,但她不能帮警察破案。 他们能做的也只有配合警方工作了。 迅速解决完午饭后,技术部门将手机还给了尤利安,并且跟着他回了家。 英奇也一并去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到访尤利安的公寓——根本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景下。 他的公寓质朴且温馨,家具都很老了,整个装潢还停留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一看就是尤利安的父母留下来的。 尤利安将这儿收拾的很好,所有的东西摆放整整齐齐,每件物品也被擦得干干净净,完全看不出住户是一位单身汉。 还算宽敞的客厅里站着四名警察以及尤利安和英奇,瞬间变得有点拥挤。 警员们摆出监听设备,与电话联通。贾维尔探长还叮嘱其中一位下楼去问询情况,看看这一周来有没有陌生人在附近盯梢。 “勒内先生已经答应了先将画借给我们。”贾维尔探长说。 “这件事能保密吗?”尤利安问。 回应他的是贾维尔探长无可奈何的笑容。 不用想也知道很难,别说是尤利安了,连英奇都对着镇子里传播消息的速度印象深刻。 他们跟着贾维尔探长走访了大半个镇子,不出几个小时,勒内先生还要把刚刚挂上去展出的画作拿下来,想瞒住这个消息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尤利安也没指望。 他吸了口气:“如果……如果绑匪再来电话,我应该注意什么?” 贾维尔探长:“一定要确认查理的人身安全,以及让他相信交换画作是可行的。” 英奇突然插嘴:“我想勒内先生大概说了什么画哪儿有人值钱,干脆送给他,只要查理能好好归来之类的话。” 贾维尔探长愣了愣,他脸上的表情告诉英奇,勒内先生真的这么说了。 “是这样,”他肯定道,“但不要给绑匪这么说,不知道他的动机,就不知道什么样的话语会刺激到他。等他来了电话,我会及时给你提示的。” . 七个小时后,当天晚上,尤利安的手机终于响了。 依然是那个虚拟号码,接听后依然是那个陌生的男人。尤利安刚刚把电话放到耳边,他就直奔主题:“我知道警察在你身边。” “……” “无所谓,我只要那幅画。明天你带着那幅画,开车到B镇,到时候我会再联系你的。” 27.27 27 公寓客厅内一片寂静。 警员们戴着耳机,自然能听得见绑匪说了什么。 他看向贾维尔探长, 后者把一张卡片推了过来, 尤利安拿着电话看了一眼, 清了清嗓子, 对着话筒开口:“博物馆馆长已经同意了把画给你, 这本来就是布瓦洛家捐出来的东西, 用来换布瓦洛家的后代, 很公平。” 那头的绑匪没说话。 尤利安继续说道:“但是你得让我知道查理是安全的。” 回应他的还是一片沉默。 尤利安阖了阖眼, 谁都能看得出他在拼尽全力地保持冷静。 “让他同我说说话, 求你, ”他的语气恳切, 几近哀求,“画可以给你,查理千万不能有事。” 很长一段时间内, 话筒里传来的只有绑匪细微的呼吸声。 “求你。”尤利安再次恳求道。 “明天上午十点, B镇加油站。到了那儿会你看到指示,只能你一个人去。” 说完他挂断了电话。 尤利安所有的话语都被堵在了嘴边,他放下手机,急切地看向贾维尔探长:“他没有给我查理的——” 话还没说完,他的手机又响了。 那个虚拟号码传来了一张照片。 站在尤利安身边的英奇一眼就看清了是查理。 照片色调很暗,看不清四周的环境,过度曝光的景象中, 小小的男孩儿看向屏幕, 浅色的瞳仁里写满了畏惧。但能看得出他神志清晰, 衣衫完整,身上也没有伤口。至少他没有受到虐待。 英奇毫不犹豫地握住了尤利安的手。 他的手又开始颤抖了,尤利安深深地吸了口气,捂住了脸。 英奇把手机夺了过来,递给贾维尔探长:“探长,能从照片中判断出他们在哪儿吗?” 贾维尔探长露出讶异的神情:“你似乎很懂行,英小姐。” 英奇扯了扯嘴角,但没有笑容——没人能在这种情况下笑出来:“多少我看过几本悬疑小说。” 贾维尔探长看了一眼手机:“太暗了,绑匪应该是故意的,得让技术部门处理一下才能做分析。” 尤利安:“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贾维尔探长:“好好休息,你明天还得开车。” 尤利安:“真的要把画给他?” 探长摇了摇头。 事实上,就算真的把画给绑匪,也不会有人说些什么的。 就像是贾维尔探长写在卡片上的那句话,布瓦洛夫人的画,换布瓦洛家的后代,这很公平。再值钱的画也不会比一个无辜的孩子更为重要。 “不会让他得逞的,”贾维尔探长拍了拍尤利安的肩膀,“我已经派人去联系B镇的警局,不论他在哪儿,总会抓到他。” “那查理呢?”英奇问。 “他的目标很明显是画。” 贾维尔探长解释道。 “绑匪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私人恩怨。既然如此,绑架查理只是他达成目的的一个途径,这个人不是亡命徒,查理相对来说比较安全。” 但是这不能安慰尤利安。 贾维尔探长也看出了青年已然处在摇摇欲坠的边沿,他的表情变得有些严厉。 “你必须撑住,蒙德,”冷着脸的探长看起来格外吓人,“这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查理。” “……我会的。” 尤利安低声说。 接着探长又讲述了一些注注意事项,然后就带着其他警员离开了尤利安的公寓。 顷刻之间,客厅里就只剩下了尤利安和英奇两个人。 英奇转头看向他,而尤利安的第一个反应是摸向手机,却摸了空。 然后他才意识到,贾维尔探长拿走了他的手机。 青年烦躁地舒了口气。 他不得不直面英奇的目光,那双浅蓝色的眼睛里写满了茫然与淡淡焦虑,他已经在尽力掩饰了,可不怎么成功。 “谢谢你,英奇,”尤利安说,“你也需要休息。” “我会留下。” “……” 尤利安一怔。 然而英奇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放心你,也不放心查理。你让我这么回家睡觉,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我可以睡在沙发上。” 尤利安想都没想:“我怎么可能让你睡在沙发上。” 英奇:“那我也不介意和你同床共枕,但现在不是时候。” 尤利安:“…………” 又是无伤大雅的调情。熟悉的语气和神情多少让尤利安找回了一些冷静,他看着英奇冷峻艳丽的面孔,勉强地笑了笑。 但那笑容很快就消失了。 “我——” 后面的话,被英奇的手指挡了回去。 她抬起手,温暖的手指落在了他的嘴唇之间,按住了青年想说的所有内容。 英奇静静地看着他,乌黑的眼眸里倒映着他的身影,那之中还包含着无可动摇的沉着。正是这份沉着感染了尤利安,让他觉得自己还不至于就此倒下。 “别再说了,尤利安,”英奇开口,“也别再去想,事已至此,你的担忧、恐惧和多疑不会带来任何正面作用,把这些交给专业人士去做,你只要听从安排就好。” “我知道,但是……” “你必须做到。” 她的语气强硬到尤利安都不知道如何回应。 这样的英奇和平日里的也不一样。 平日里的英奇高冷强势,可她不是个不讲理的人。她从来没用过这种语气和尤利安说话,不由分说、近乎逼迫。 可是尤利安却无法心生厌恶。 他知道英奇说的很对,他也知道,如果是英奇本人,她一定会做到。 一句简单的命令,竟然比任何鼓励与支持更为有用。 尤利安蜷了蜷手指,总算是克制住了情绪。贾维尔探长和英奇说的都很对,他必须得撑住。 或许是尤利安的神态起了变化,英奇眉眼之间的冷峻一扫而空,她眨了眨眼睛,语气缓和下来。 “而且贾维尔探长也说了,绑匪的目的就是那幅画,”她的手收了回来,落在尤利安的手腕内侧,触感似有似无,“他无意伤害查理,最差的结局也不过是丢了那幅画而已。” “……谢谢你。” “说好了不再道谢的,”英奇摇头,“我睡在哪儿?” 尤利安当然不会让她真的睡在沙发上。 他的这所公寓是父母留下来的,除了主卧外,客卧与儿童卧室早已不再住人。好在尤利安勤于打扫房间,铺上备用的被褥,客卧可以直接用。 迅速整理完房间,他又从洗手间的橱子里拿出崭新的牙刷和杯子。 “洗漱用品是不是不够,”尤利安有些忐忑地说,“不然我去你家拿吧。” “……可以了,你觉得我今晚还能一觉睡到天亮吗?” 直到此时,尤利安才露出了一个带着些许真切意味的笑容。 “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没什么能打败你。” 尤利安发自真心地说。 英奇闻言,沉默片刻,然后拿走了尤利安手中的杯子和牙刷。 她把它们放到了桌边,然后环住了他的脖颈。 当她吻上来的时候,尤利安总算是感觉到了属于英奇的,隐晦的焦虑与担忧。 那份苦涩的焦灼在二人的唇齿之间化开发酵,却不是负面意味的,相反它们似乎变成了一种更具质感的,更有意义的情绪。 英奇很快就放开了他。 “你得把查理给我带回来,”她说,“我相信你,尤利安。” 这个吻印在尤利安的嘴唇上,直到她转身离开时,仿佛仍旧未曾散去。 尤利安理所当然的一夜未眠。 但他没有焦虑,也没有继续失控,望着卧室的天花板,萦绕在脑海中的不是可怕的假设,而是过往的一些画面。 查理看向英奇时亮晶晶的眼睛,趴在英奇的床上睡眼惺忪的神情,当然还有他牵着尤利安的手,一本正经地问……他们什么时候结婚时的模样。 以及英奇斩钉截铁的那句“你必须做到”。 尤利安的思绪免不了扩散开来。 他想,或许英奇平日就是这么要求自己的。当母亲逝世,父亲确诊后,她的确颓丧过,却最终振作起来。 戒烟戒酒,洗心革面,一旦决定了就真的成功了,这在尤利安看来格外的了不起。 是的,他必须做到。 尤利安的心绪终于彻底宁静下来,所有的情感拧成了一股坚定。 . 第二天。 尤利安按照绑匪的要求,上午十点,准时驱车来到B镇的加油站。 他的车内挂着一众专业设备,警方早在天亮之前就已经布置完善。贾维尔探长认为绑匪这个选择很不好却也是不得已为之。 两个镇子的警力可比一个镇子要难对付的多,而停留在A镇更是瓮中捉鳖。 不论如何,他都要冒极大的风险,这就更让人疑惑绑匪要画的动机了。 尤利安等了十分钟左右,他的电话响了。 一条短讯:[把车停在这里,开走加油站对面的那辆。] 28.28 28 尤利安心底一紧。 警方在他的车内布置了很多设备, 显然绑匪已经预料到了这点。 他有些犹豫, 直到贾维尔探长的声音从中传了出来:“上车就行,尤利安, B镇不比咱们那儿大多少。” 言下之意就是,这不会对追踪产生太大影响。 探长的话让尤利安稍稍放下了心。 他锁上车, 走到了绑匪的指定车辆前。坐到驾驶座后, 一眼就看到了前方的GPS,上面已经设置好了路径。 看来是要开到指定地点了。 B镇比A镇要繁华,算是省内最大的一个镇子。尤利安沿着路线开过去, 途径镇中心, 然后转过居民区,最终停在了B镇著名的河畔边。 这条河流经镇子边沿,是B镇与其他城市的分界线。尤利安把车停在道路边, 还没熄火, 手机就响了。 他不假思索地接起电话:“我已经到了。” 那头的绑匪沉默片刻, 开口:“拿画下车。” 尤利安:“……” 警方的技术人员在尤利安的手机上安置了监听程序,他们的对话自然也落在贾维尔探长的耳中。待命的探长立刻说道:“问他查理在哪儿?” 尤利安:“查理在哪儿?” 绑匪:“他很安全。” 尤利安:“说好的用画换人, 画我已经带过来了, 你得把查理送回来。” 绑匪:“你下车,把画放到距离你最近的垃圾桶里, 然后我就会告诉你查理·布瓦洛在哪儿。” 放进垃圾桶里? 尤利安第一个反应是, 这人怕是疯了吧。 就算勒内先生把那副天使严严实实地包了起来, 但画作价值连城, 就这么放进垃圾桶交接?要是绑匪真是个雅贼, 那他这也太不讲究了。 而且,尤利安也不相信他。 “我怎么知道你不会拿画走人?”他不肯让步。 电话另外一段的绑匪冷笑出声:“你觉得你有选择权力吗,蒙德先生?” 说完他干脆利落地挂点了电话。 忙音响起,堵住了尤利安所有的话语。 他放下电话,耳机里传来了贾维尔探长的声音:“按照他说的做,尤利安,你先下车。” 尤利安照做了,不是他愿意让绑匪拿走画,而是他怕车内有窃听器。 关上车门,他才对着耳机开口:“可是——” 贾维尔探长:“B镇的警力已经在周围布置好了,你放心。” 关键时刻,尤利安还是选择相信贾维尔探长。 于是他从车后座上拿起包装好的画。刚展出没两天的天使,已经被勒内先生小心翼翼地封了起来。尤利安没错过勒内先生心痛又焦急的神情。 画和查理之间谁出了差错,尤利安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但绑匪说得对,他没得选。 青年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把画放进了附近的垃圾桶里。 几乎是在他完成动作的一瞬间,电话又响了。 这叫尤利安笃定绑匪肯定就在周围。 是条短信,上面写着:[回到车内,锁好车窗等着。] 查理呢? 就在这个念头从尤利安的脑海中形成,又来了一条短信,上面只写了一串地址。 尤利安迅速地开口:“探长,他发了地址!” 他把地址报给贾维尔探长,那头的探长与周围的人低声说了些什么,然后开口骂了句脏话。 “狗娘养的,”他恶狠狠地说,“在镇子的另外一端,我这就调警力过去,你不要担心了,尤利安,照他说的做。” 他怎么能不担心。 在得到查理平安的消息之前,尤利安的心如同被拴在断头台上一样紧张。 但他还是照着绑匪说的,回到了车里,反锁住车门。 然后是一场近乎于永恒的等待。 尤利安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他抵达河畔边的时候太阳还在斜上方,现在已经悬挂于头顶了。 河畔周围的人不多也不少,今日天气很好,又是暑假的休息日,三三两两的当地人就在附近散步或者坐在露台上喝咖啡。 尤利安紧紧盯着垃圾桶,一是怕错过可疑人物,二是……怕有其他人拿走画作。 半个小时后,耳机里传来了其他警员的报告:“贾维尔探长,我们到了绑匪说的地点。” 尤利安心底一紧。 探长:“情况如何?” 警员:“需要多来几个人手,他在地下室的门内灌了铅。” 尤利安:“什么?那查理是不是在里面?” “别急,尤利安,”贾维尔探长的语气依然沉着,“我这就调警力和设备过去,该死,他倒是挺聪明的。” 尽管尤利安没什么刑侦知识,可是他也明白贾维尔探长的担忧。 A镇正值展览,不可能调动全部警力,而B镇的警力还要盯梢绑匪,营救查理的警察越多,这边的人就越少。 就在尤利安忐忑不安的时候,无线电内线又响了起来。 “发现可疑人物。” 一名戴着棒球帽的年轻人从河畔对岸走了过来。 他走在几名散步的妇女身后,双手揣在兜里,看不见具体面目。连坐在车内的尤利安都发现了他。 年轻人踏着不急不缓地步子,走到了垃圾桶边。 那一刻尤利安的心几乎提到了顶端。 他翻开垃圾桶,看到里面放着的画。 几乎是下一刻,隐匿在河畔附近的便衣就从四面八方涌了上来。年轻人的手还没来得及触及到画卷,就被跑最快的警察掀翻在地。 一阵嘈杂与呵斥,惊得周围散步的行人和游客不明所以。 尤利安忍不住了,他开锁下车,看到的就是几名警员给年轻人戴上手铐,把他从地面上拎起来。 警方有条不紊地维护现场秩序、拦住想要向前的民众,以及回收垃圾桶里的画。 其中一位警察还摘掉了他的帽子。 是个亚裔。 尤利安一愣。 不仅是尤利安,连拎着嫌疑人的警员也愣住了,人种不对,这不符合他们的目标人物。 “你们干什么,”年轻人心虚又恐惧地大喊道,“为什么要抓我?” “探长?”警员打开了无线电。 他简单的描述了一番现场情况,贾维尔探长听完微妙地一顿,然后突然暴怒。 “画在哪儿?!!!” “什么?” 被训斥的警员茫然无措:“被其他警员拿走……我的天。” 贾维尔探长:“还不快追?!?!” 尤利安也反应过来了:画是被绑匪拿走了! 室外混乱,情况紧急,还是A镇和B镇的警力混合,他跟着便衣们一起冲上来,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的。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此时已经没有尤利安什么事了,他站在原地,和其他路人一样困惑又茫然。比他们更多的是疲累和属于灵魂上的困倦。 尤利安趁乱退到了河畔边的露天卡座上。 他坐了下来,直至此时,肾上腺素褪去,尤利安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正在不自觉地发抖。无线电内嘈杂不堪,但很快就静了下来,两个镇子的警力已经去追击绑匪了。 他坐了有一会儿,后背的冷汗被热空气蒸发,无线电内才响起刚刚被派去营救查理的警员声音。 “头儿,”他的语气如释重负,“查理救出来了。” .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抵达医院的。 贾维尔探长打开车门,尤利安近乎本能地冲了出去,跑进了医院。 谢天谢地查理没有受伤,只是他被关在密封的地下室整整一天,又受了惊,还是需要一个彻底的检查。 尤利安跑进病房,第一眼就看到了查理。 小小的查理,四岁的男孩儿,一头乱糟糟的金发凌乱不堪,圆圆的脸蛋上、双手上遍布灰尘。年轻的护士正在帮他擦着手,听到开门声,查理转过头来,迎上尤利安的目光。 那一刻,尤利安感觉自己就像是两天以来第一次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他迈开步子,手脚在止不住地发抖。尤利安几乎是跪到了查理的病床前,把男孩儿狠狠地抱进了怀里。 查理正常的体温如同汹涌洪水般摧毁了尤利安的防线。 “谢天谢地,”他低声开口,“谢天谢地。” “……尤利安?” 查理小小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 尤利安:“是我,对不起,是我的错。” 查理:“尤利安……” 下一秒,男孩儿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 尤利安还从没听到过查理如此的哭声,四岁的孩子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拼尽全力推了尤利安一把。 “你走,我不想见到你!!” 尤利安一怔。 他的手臂松了松,查理得以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 男孩儿又推了他一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丢掉了我,和妈妈还有外婆一样,你也不要我了!!” 29.29 29 英奇赶到B镇时已经是第二天晌午。 她按照地址到了医院,看到的就是站在病房外的尤利安。 青年还穿着离开A镇时的衣物, 白色衬衣、挽着衣袖, 俊秀的面容上写满了疲倦和茫然。 这可不是顺利救回查理的模样, 尤利安的神态让英奇的心猛然一沉。 “什么情况?” 英奇走向前,直截了当的问道。 她的话语将尤利安拉回现实,他愕然地转过头,看到有些陌生的黑发时愣了愣,然后才反应过来。 “英奇, ”尤利安抹了一把额头, “查理很好, 你放心,只是……” “只是?” “他不肯见我。” 尤利安把昨日的情况简要地向英奇说明了,后者沉默片刻,拦住了从隔壁病房走出来的年轻护士。 “请传个话,”她说, “对查理说, 莉莉安娜来了, 看看他想不想见我。” 见识了昨日痛哭失声的查理, 护士小姐复杂地看了一眼尤利安, 然后点了点头。 没一会儿护士就走了出来。 “查理说莉莉安娜可以进。”护士小姐传话道。 那就好。 英奇和尤利安几乎是不约而同地舒了口气。 她看了一眼尤利安, 然后再次向护士小姐开口:“麻烦给他找把椅子,我去去就回。” 英奇推开门, 查理就坐在床头。 早在来到B镇之前, 尤利安就将查理的情况告诉了英奇。他没受什么伤, 因而需要一个例行检查。 但查理被吓坏了,被绑匪关在地下室整整一天,房门被灌铅封死,见不到一点光。绑匪倒是给查理准备了简单的食物和水,但在纯黑的环境下,一个孩子能吃多少? 他才四岁而已啊。 而这个四岁的男孩,在见到英奇后低低地喊了一声“莉莉安娜”,然后宝石般的眼睛里就浮现出了斑驳泪水。 只是下一刻,查理就用衣袖擦去了眼泪,故作坚强地绷起了面孔。 英奇坐到了他的床边。 “没关系,”她拍了拍查理的头,“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查理,就算哭出来也没什么。” 她的话就像是有魔咒般,击垮了男孩所有的心防。 查理呜咽一声,然后眼泪还是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莉莉安娜,”他伸出双手,泪眼婆娑地哽咽道,“我真的很害怕!” 英奇叹了口气。 如此对待一个四岁的男孩,那个绑匪简直是个畜生。 贾维尔探长简单地将情况转达给了英奇,他说的不多,连夜工作的探长看起来比尤利安更劳累——他说他们已经找到了绑匪的踪迹,他不会逍遥法外的。 探长还特别向英奇保证,三天之内一定会将布瓦洛夫人的画作完好无损地归还给博物馆。 英奇倒是不在意画作,只要查理没事就好。 她向前坐了坐,任由查理环住她的脖颈。 英奇都不记得上一次拥抱小孩子是什么时候了,她轻轻地将双手放到查理的后背上,安抚性地拍着他的脊背。 “你很勇敢,”英奇鼓励道,“都已经过去了,不要再想了。” 不知道小镇中的心理医生如何。 得向尤利安提一下这件事,英奇害怕查理因此患上PTSD。童年的经历对一个人来说如此重要,遭遇绑架,被锁在地下室两天,怕是要留下阴影。 “真的吗?” 查理抽抽搭搭地问。 “莉莉安娜真的觉得我勇敢吗?” “当然。”英奇认真回答。 她稍稍松了松手,捧起了查理圆圆的脸蛋:“如果是我,大概已经慌到失去神智了,我肯定做的不如你好。” “莉莉安娜是在安慰我。” “这会儿你这么聪明了,”她笑了笑,“但我说的是实话,查理。” 或许是因为英奇从来没用如此温柔的语气说过话,查理怔怔地盯着她,畏惧与怀疑在稚嫩的小脸上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英奇熟悉的礼貌和纯真。 但他还是环着英奇的脖颈不肯撒手:“我会、我会变得更勇敢的!” 英奇:“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说着她下意识地看了看门外。 “查理,”英奇继续说道,“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莉莉安娜什么都可以问。” “你为什么不肯见尤利安?” “……” 向来话多的小男孩,竟然沉默了。 氤氲水汽再次蒙住了他的眼睛,查理的神情极其难过,他抽噎着勉强开口:“尤利安他,他……我好怕啊,莉莉安娜,妈妈把我丢给外婆,外婆也不要我了,我怕,我怕尤利安也……” 他没说下去,但是英奇懂了。 查理怕的不是不见天日的地下室,也不是不择手段的绑匪。 他怕的是在意的人不要他。 年仅四岁的男孩儿,失去了母亲,又失去了外婆。他喜欢尤利安,尊重尤利安,想要尤利安这样的父亲。而在最危险的时候,尤利安不在身边。 那一刻,就算是英奇,也免不了有些心疼了。 她阖了阖眼睛,然后换上了平日里沉着的语气。 “查理,看着我。” 查理听话地抬起头。 英奇乌黑的眼眸里倒映着男孩的影子,一大一小对视几秒,她才继续说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所以我就直说了,你自己跑开的时候,知道尤利安有多担心吗?” “但是……” 查理不说了。 敏感的男孩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实际上英奇不喜欢查理的这部分性格,他太会察言观色了,查理的天真中带着几分不属于孩子的拘谨和礼貌。这是布瓦洛家的生活环境太过压抑而导致的。 “他救了你,查理。” 英奇开口。 “坏人挟持了你,是尤利安按照坏人的要求行动,从而救出了你。他和你一样勇敢。” 查理惊讶地瞪大了眼:“就像是动画片里演的那样?” 英奇失笑出声:“是的,就像是动画片里演的那样。” 男孩挠了挠头,一时间都忘记了继续哭泣。 看到他的注意力被转移,英奇暗地里松了口气,继续说道:“救出你的是警察没错,但尤利安也有功劳,你得感谢他,而不是责怪他。” “可是,可是,”查理委屈不已,“我真的很害怕。” “他也很害怕——你怕他不要你了,他也怕你不再和他说话,”英奇劝道,“给尤利安个机会,好吗?让他来解释一切。” 查理的神情动摇了。 英奇没有继续着急催促,她给了查理很久的沉默时间。 最终坐在病床上的男孩儿重重地舒了口气,他蜷起手指,神态复杂又愧疚。 “那我是不是,是不是伤害了尤利安?” “我想尤利安不介意。” “可是我还是得道歉。” 就知道他是个懂事的孩子。 英奇忍不住摸了摸查理的脸:“他也欠你一个道歉,你们扯平了。我去叫他,你觉得如何?” “嗯。” 她起身,离开了病房。 阖上房门的一刹那,转过身来的英奇不仅看到了尤利安,还看到了一对陌生的夫妇。 他们也很年轻,二十七八岁左右。英奇觉得那位女士有点眼熟,而女士在看到英奇时则露出震惊的表情。 “布瓦洛太太,”尤利安开口,“这位是英——” “——你怎么能让她到这儿来?!” ……行吧。 没见过真人,英奇可听过这竭嘶底里的声音。 那日送查理回家,隔着门外听到的争吵声,其中之一怕是就来自于面前的女士,查理的姨母。 英奇漫不经心地勾起嘴角:“你也下午好,布瓦洛太太。” 回应她的是布瓦洛太太恶狠狠地一瞥。 “我不希望你再见查理,”她趾高气昂地说,“在你到A镇之前,查理一直好好的,你来了之后才出了这么多麻烦。” “好好的,”英奇反唇相讥,“我可不觉得一个孩子时常晚上跑出门,监护人还毫不知情能称得上‘好好的’。” “你——” 被戳中痛楚的布瓦洛太太立刻来了脾气。 她刻薄的面容涨得通红,也不顾这是在公共场合,扬高了尖利的声音:“你别以为自己在巴黎的名声传不到A镇来!不检点的女人,勾|引尤利安不好好工作,还祸害小孩子,我是不会再让查理——” “够了!” 尤利安听不下去了。 他向前跨一步,挡住了英奇,青年的眉头紧蹙:“英奇是勒内先生请来的工作人员,是她修复好了布瓦洛夫人的天使,你不尊重我和她,至少也要尊重你的祖先。” “你……” 布洛瓦太太被尤利安说的哑口无言。 他也没心情继续呆在这里了。 尤利安抿了抿嘴唇,英奇还从没见过他露出如此抵触的情绪。男人转头握住了英奇的肩膀:“今天先到这儿吧,我们走。” 英奇:“但查理想见你。” 尤利安:“……” 只是这个情况,显然没法继续交谈下去。 尤利安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下来愤怒的情绪,依然礼貌地对布瓦洛太太开口:“请对查理说明,我明天会来探望他的。” 说完就像是再也无法忍受般,和英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医院。 30.30 30 英奇在巴黎的名声, 到底是在A镇传开了。 安妮对此只字未提, 不知道布瓦洛太太是如何得知的, 但她显然没有替英奇隐瞒的想法, 查理从B镇医院转到A镇医院的时候,连勒内先生家的克洛伊都听说了“从巴黎来的英小姐私生活不检点”的传闻。 英奇每天早上出门,能感觉到从公寓管理员到便利店老板对她的态度都很微妙, 不过他们并没有像对待爱玛·波克兰一样对待她。 毕竟英奇亲手复原了布洛瓦夫人的天使。 三天之后, 贾维尔探长兑现了他的诺言, 将逃离到省城的绑匪逮捕归案。 英奇亲眼看到那副去而复返的天使重新挂在了博物馆的展厅里, 这段离奇的经历为到来参观的游客更是增添了一份谈资。 但A镇当地人,在意的则是那位绑匪的身份。 当他的名字从警局传出来的时候,英奇的流言就不再重要了。 因为为了得到画不择手段的绑架四岁男孩的罪犯, 名字叫做瓦朗丹, 是查理从未谋面的亲生父亲。 抓了个现行,证据全在, 他跑不了的。 瓦朗丹甚至没有狡辩, 他坦然地承认了一切,省去了麻烦的认罪和诉讼环节,只有一个条件, 那就是见见尤利安。 尤利安也很想见他。 他走进审讯室, 瓦朗丹抬起头。 首先尤利安注意到的就是一双熟悉的眼睛。瓦朗丹长得极其英俊,却很颓唐, 凌乱的头发遮不住黑眼圈, 还留着疏于整理的胡茬。 瓦朗丹被铐在椅子上, 看到尤利安后不知是讽刺还是挑衅地一扯嘴角。 熟悉的眼睛微微一弯,这样的神情让尤利安顿时有点不舒服。 “贾维尔探长说你想见我,”尤利安坐了下来说道,“你有话要说。” “当然。” 瓦朗丹看起来理所当然。 他并不愧疚,也不畏惧,那双熟悉的眉眼锁定着尤利安,让他莫名地窝火。 在这之前,A镇上下谁也不知道查理的妈妈到底是与谁私奔了。大家都说是个旅人,可没有任何人能说得出那位旅人姓甚名谁、长相如何。 而现在有了答案。 查理的父亲,是个为了达到目的把自己的亲生儿子塞进地下室的人。 尤利安一时间不知道是该为查理的母亲鸣不平,还是该心疼查理——这件事情查理暂时还不知情,没人忍心告诉查理这个事实。 “尽管我觉得你并不关心,可你是查理的父亲,”尤利安冷着脸开口,“还是得告诉你一声,医生建议布瓦洛夫妇为查理找一名心理医生,以防他会对这件事产生心理阴影。” 瓦朗丹嗤笑一声。 “那还真是谢谢你。” “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尤利安问。 “准确地来说,是有话想问你。” “那你问。” 瓦朗丹侧了侧头。 他浅色的眼眸在尤利安的身上停留片刻,然后若无其事地挪开了目光。 “他妈妈是怎么死的?” “……” 倒是意料之中的问题。尤利安沉默片刻,而后开口:“病逝。当年她带着查理回来没多久,就患了重病,还不愿意去看医生。没多久就……” 直到此时,瓦朗丹的眼底才浮现出几分痛楚的痕迹。 尤利安心中一动。 “你要那幅画,”他说,“和查理的妈妈有关系吗?” “关你什么事?” “与我无关,与查理有关。” 那份痛楚消失了,取而代之的还是令人嫌恶的嘲弄。 “作为一名老师,”瓦朗丹说,“你真是关心自己的学生,对每个孩子都是如此吗?” 尤利安很想反问,不然呢?他当然对每个孩子都是如此。只是查理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他放学后感受不到家庭的温暖还有保护。同样是在亲戚家长大,尤利安太明白这种感受了。 他差一点就忍不住怒火,反讥回去——毕竟他的父亲是个利用他的罪犯,总得有人去照顾查理。 可是在开口前一刻,尤利安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瓦朗丹说这话时脸上带着些许愤怒,那几乎与尤利安的心情如出一辙。 愤怒,他有什么理由愤怒? 尤利安免不了想起了第一次电话中瓦朗丹的那句“你是查理的什么人”。 他好像懂了。 懂得为何查理的母亲归来后不久便绝望的逝世,懂得查理的那句“外婆说,妈妈像极了祖先”是怎么回事。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他继续说,“你为什么要那幅画?” “因为那本来就应该是我们的。” 瓦朗丹恶狠狠地说。 接着他讲述了当年的事情。 至少有一部分传言没错,当年的瓦朗丹的确是个到A镇走访的旅客,并且就是为了布瓦洛夫人的画作来的。 经由警方调查,学生时代的瓦朗丹也是位学画的,却因为家里人不同意,被送去成为了一名军人。 退伍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回家,而是来到了A镇,为的只是见一见布瓦洛夫人的那幅画。 他见到了,不仅如此,还见到了布瓦洛夫人的后代,查理的母亲。 一位单身的男性和一位年轻的姑娘,两个人一见钟情。瓦朗丹在看到画后第二天就走了,可是却把自己的地址留给了查理妈妈。 书信来往,异地相思,最终无法忍受距离和久别的姑娘,选择离开家乡,去找瓦朗丹。 临走前查理的妈妈要带走那幅画,被她的母亲阻止了。 “人可以走,但是画不能带走。” 这是当时布瓦洛老夫人的原话。为了爱情的年轻女性,终究是放弃了画,孤身一人走了。 后来的事情就如同每个现实中的夫妇都要经历的一样:日常的琐碎与经济的窘迫击败梦想,查理妈妈提出向父母低头,可瓦朗丹不同意。 她开始频繁地偷偷回家,试图与外婆和解,恳请母亲原谅与支持。 瓦朗丹却误会了她在家乡有了新的爱人……甚至怀疑查理也不是他的孩子。 说到这儿时瓦朗丹的表情近乎破碎,这个颓唐的男人终于忍不住了。他的眼底荡漾着无法忽视的痛苦,可是尤利安一点儿也不同情他。 “然后呢?”他问。 “没有然后了,”瓦朗丹颤抖着说,“我成全她,让她带着她的孩子回到了家乡。可是我至少得拿回属于我们的画,她放弃了我们的爱,我不会。” 尤利安苦笑几声,他勉强的笑容在冰冷的审讯室回荡着。 瓦朗丹蹙眉:“你笑什么?” “没什么。” 尤利安望向男人熟悉的眉眼,近乎无奈,也带着苦涩。 “你亲眼见过查理,”他的语气悲凉,“却没有发现他有一双和你一模一样的眼睛。” 瓦朗丹愣住了。 “你是什么意思?”他问道。 尤利安摇了摇头。 尤利安只是站了起来:“我和查理没有任何除了师生之外的关系,瓦朗丹。我照顾他,只是因为我也是个孤儿,身为拥有同样境遇的教室,我希望查理能过的比现在更好。” “……” “但我想,这与你不会有任何关系。” 说完尤利安转身,不论瓦朗丹再怎么喊,都没有回头。 ——其实尤利安还想说,你竟然怀疑别的男人和你的爱人有染,你甚至不知道她是为了你们的爱情而死。 查理的妈妈和画家布瓦洛夫人唯一的不同点就是,她爱的人不信任她。 只是到了这个地步,尤利安不觉得自己有必要把这些话说出口。 他离开审讯室,和贾维尔探长打了声招呼,然后走出警局。 英奇就在外面等着他。 经历了布瓦洛太太的指责,A镇还流传着关于她的谣言,可是这完全没有影响到英奇。 她还是那副模样,衣着大胆、妆容精致,踩着八公分的高跟鞋,还大大方方地将纹身露在外面。把红发染回黑发并没有改变她,同样的,旁人异样的眼光也不曾撼动他半分。 尤利安免不了想到刚刚瓦朗丹讲述的经过。 倘若换做英奇,故事肯定不会结束的如此凄惨。 他这幅心事重重的神情换来了英奇好奇的目光:“怎么?” 尤利安把瓦朗丹的事情讲述了一遍,毫不意外地换来了英奇一声事不关己的冷哼。于是他开口:“我觉得如果是你,不会出现这种令人遗憾的误会。” 英奇:“如果是我,我根本看不上瓦朗丹。” 尤利安:“……” “是的,”英奇抬眼,依然是那副非笑似笑的模样,“你比他强不知道多少倍,尤利安,也不怪瓦朗丹见到你就起疑心病。” 尤利安失笑出声。 “我的荣幸,英奇。”他说。 不用想也知道,不是所有男士都能在英奇这里得到高评价的。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因为英奇不让尤利安道谢,他总是要想一想才能接上她的调情。 然而在尤利安开口之前,他的电话响了。 是条短信,尤利安打开收件箱,电话号码是怀孕的同事安妮。 [尤利安,快来学校。] 能看出安妮的语气焦急,因为在匆忙之中她甚至打错了单词。 [学校要停掉你新学期的课!] 31.31 此为防盗章,文章首发晋/江/文/学/城, 请大家支持正版谢谢。  11 早上尤利安送英奇到博物馆, 到了下午,连学校里的清洁工都知道了这件事情。 下班后他骑着自行车到了博物馆, 早就过了闭馆的时间了, 可博物馆还开着门。尤利安想了想, 还是干脆走了进去。 好在安保认识他, 放他进门后还顺便告诉了尤利安工作区的位置。 他找到英奇时, 英奇还在工作间忙碌着。 尤利安敲了敲门,片刻之后英奇走了出来,看见是他便直接开口:“再等会儿。” “……” 说真的,他还是头一次见识到主动加班的。 英奇:“你进来坐一会儿。” “还需要多久?” “一会儿。” 尤利安送了她一个无奈的笑容。 连英奇自己都觉得这样敷衍有点过分了, 她摇了摇头,一撩火似的长发,手臂上的兔骨纹身在发丝之间若隐若现。 尤利安的视线在她洁白的上臂和黑色的纹身之间停留了瞬间。 “我得把这点工作处理完,”英奇坦白, “你可能得多……等一会儿。” 他回神。 “那我去便利店买晚餐回来。”尤利安说。 “好。” 英奇也不客气,把后门钥匙丢给他:“走后门, 让安保下班吧。” 尤利安从后门离开博物馆,站在街道上不自觉地摸向滚烫的脸。 被红发遮住的兔骨纹身就像是蒙上了一层血般刺目, 刻在尤利安的眼球后方挥散不去。 他在附近的商店里买了三明治、酸奶和两个橙子。尤利安特地在附近多等了一会儿,和商店里的老板聊了聊天, 顺便帮他整理了货架。 待返回博物馆时已经是黄昏了。 偌大的馆内只有工作区的三楼亮着灯, 清亮的院内一片寂静。尤利安再次敲响房门时, 英奇已经结束了工作。 “在外面吃,”她把红发束了起来,发丝高高盘起,露出纤细的脖颈和锁骨,“我差不多已经结束了。” 英奇的工作间外毗邻博物馆的回字天井,走廊是半开放式的,能看到夜空。此时天色彻底黑了下来,漆黑的夜幕上遍布繁星。 他们就这么坐了下来,晚餐就放在边沿的平台上。英奇拆开三明治的包装:“昨天查理没耽误你的事情吧?” 尤利安一顿:“没事。” “真的?” “真的没事。” 他笑了起来,没有动自己的那份三明治,而是动手剥开了橙子。 “我邻居家的波克兰奶奶身体不太好,她家的灶台坏了,我早回去一会儿帮她修好,免得耽误了晚饭。” “……” 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吗。 英奇吃着三明治,顿时无言。 尤利安:“波克兰奶奶还问起了你的事情。” 英奇挑了挑眉:“是我的事情,还是你和我的事情?” 他没接话,只是默默地将橙子剥好,不知道尤利安用了什么手段,他竟然就这么把厚厚的果皮徒手剥了出来,然后递给英奇。 一整个橙子肉干净完好,水果的清香在二人的指尖蔓延开来。 英奇:“…………” 真的,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吗! “是你的事情,”尤利安回答,“波克兰奶奶现在身体不太好了,不太出门,很想知道你是怎样的人。” “哦?” 英奇来了兴趣。 “那你怎么回答的。” 尤利安:“和她孙女完全不一样的女士。” 好吧,别的不提,至少英奇现在能勾勒出波克兰奶奶孙女的形象了。 “看来波克兰奶奶的孙女是位温顺可人的好姑娘。”英奇漫不经心地说。 黑暗之中的尤利安微微蹙眉。 “你也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女士,”他认真地开口,“英奇,镇子里确实有一些针对你的流言,但那仅仅是因为……你太特殊了,假以时日,他们会为那些流言而后悔的,我代大家向你道歉。” 英奇顿觉好笑:“你替大家?你哪儿来的立场呢?” 尤利安:“我——” “毕竟你不讨厌我。” “……” 星光之下青年的脸有片刻的空白。 他真的很漂亮,尤利安身上有种英奇无法形容的气质,可以说是温润,也可以说是仁慈,叫人不自觉地信任他喜欢他。 即便是找不出反驳的话来,他的神情也使得英奇几乎认为是自己说错了话。 但那仅仅是几乎。 “我无所谓,”英奇掰开橙子肉,把其中一半还给尤利安,“如你所说,慢慢来就好。” 尤利安欲言又止。 但他最终也只是接过了橙子肉:“是。” 片刻的沉默蔓延开来,直到英奇解决完三明治和橙子,尤利安突然开口:“所以,怎么样?” “什么?” “你答应查理的事。” 英奇愣了愣才意识到他指的是修复外婆的画。 “至少比最初进展顺利很多,”她说,“还是拜你所赐。” “拜我所赐?” 对了,尤利安还没看过那幅画呢。 这怎么能行! 英奇立刻站了起来,她对着尤利安勾了勾手指:“你进来。” “我可以——” “——当然,别乱动东西就行。” 说着英奇推开了工作间的房门。 依然是从室内吹出来的冷风,依然是踯躅在门外的人,这样的场景早在几日前便上演过,只是查理变成了尤利安,变成了这幅画中的另外一个“当事人”。 掀起遮光布之前,英奇突然产生了一种源自于针对未来的战栗感——她不知道尤利安看到天使时会是怎样的反应,也不知道尤利安对自己的动力来自于他会有什么看法。 幕布落地,英奇转头。 走到工作台前的尤利安停下了步伐。 天使空白的眼睛和尤利安冰蓝色的瞳孔遥遥相对,那一刻他的表情先是讶异,然后变成了一种近乎于哀痛的悲伤。 英奇的心提了起来。 可比起她的焦灼,尤利安的表现更像是无措,他虚空攥了攥手,然后所有的情绪都化成了一声叹息:“原来是这幅。” 英奇:“……” 好吧。 不论英奇之前有过什么设想,她的确没想过尤利安见过这幅画。 “你见过他?” 尤利安因英奇的用词而细微地笑了笑:“小时候在布瓦洛老夫人那里见过,那时她身体还算不错,一直亲自操持家务,这幅天使就挂在她的书房里。” 英奇:“查理说这幅画被丢在地下室中。” 那一刻尤利安的神情微妙地变了变。 说真的,这还是英奇第一次看见尤利安展现出近乎于“愤怒”的情绪,但那很快就消失了。他只是阖了阖眼:“查理的姨夫姨母……不是爱好艺术的人。毕竟是一副旧画,保养起来很耗费时间。” 这大概就是尤利安版本的“他们没长眼睛”了,英奇想。 “留在博物馆也是个好归宿吧。”她说。 尤利安没开口,他清澈的目光落在画中的天使上。 天使凝望着天使。 英奇站在一侧,看着穿着白衬衣的尤利安,觉得这本身就几乎是一幅画了。 “刚刚你说拜我所赐,”他突然说,“是什么意思?” 他的眼睛转了过来,冰蓝色的眼眸与英奇的眼眸遥遥相对。尤利安的声线很轻,仿佛怕是惊醒了画中的天使似的。 “我刚来的时候,勒内先生只给了我这幅画完好时的照片。” 英奇靠在工作台边,坦然地说道。 “他的确很漂亮,我无法复原他的眼睛——世上怎么会有人有着这么一双眼睛?直到查理把你带到了我的面前,我才知道,的确有。” 她的话音落地,摔成几瓣。 英奇的视线叫尤利安本能地挪开了目光。 他张了张嘴,想也不知道脱口而出的将会是一句礼貌的感谢。但他们之间已经约定了不说谢谢,所以尤利安到底是没道谢,他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 “如果能帮助你修复这幅画,那很好。” “只是如此?” 她抱着双臂,头颅微微侧着,火似的红发高高盘起。 尤利安失神片刻,直到英奇勾起了嘴角。 他尴尬地轻咳几声:“这幅画中还有个动人的故事。” 是了,一开始的时候英奇只是把他当做简单的宗教画,直到查理撞见了他。 “查理说画家画的是他的心上人。” “是她。” 尤利安纠正道:“是位女画家。” 英奇:“哦?” 显然他是个知情者:你还记得那天查理说过,他的外婆认为他的妈妈继承了祖先的什么吗?” “是的。” “我想,继承的应该是来自于祖先的深情。” 英奇挑眉。 尤利安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路上说吧,时间不早了。” “坐好了吗?” “我不是豌豆公主,尤利安。”侧坐着在自行车上的英奇无奈地说。 尤利安背对着英奇笑出了声:“是,你是爱丽儿。” “什么?” “天,你读过司汤达的《红与黑》,却没看过安徒生的《海的女儿》?” “安徒生的童话里可没说过女主角叫什么。” “我应该说,你竟然没看过迪士尼的动画。” 好吧,至少她的确没看过迪士尼的小美人鱼。 不过英奇知道尤利安为什么这么说,那位迪士尼公主也有着一头红发。虽然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公主,也从没向往过当公主,但赞美的话,哪个姑娘不喜欢呢。 “那个天使,”英奇直奔主题,“究竟有着什么故事?” 尤利安不笑了。 他踩下脚蹬,自行车稳稳当当地在路上行动起来。 “画中的人是曾经真实存在过的。”尤利安说。 “我知道,查理说那是画家的心上人。” “画家是……嗯,查理外婆的外婆。” 差不多是十九世纪末的事情,和那幅画的时间倒是对的上。 其实在查理说出天使的身份后,英奇就有点好奇他到底是什么人了。画中的天使持防卫姿态,仿佛在保护着某件事或者某个人,与敌人作斗争。 32.32 此为防盗章, 文章首发晋/江/文/学/城,请大家支持正版谢谢。  尤利安:“嗯……嗯?” 青年猛然回神。 医院的庭院里人来人往,根本没有英奇的影子。尤利安转过头,看到的是吕西安无可奈何的表情。 吕西安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真傻, 竟然还以为你是对爱玛旧情难忘才单身到现在的。” 尤利安很无奈,他总喜欢这么戏弄自己,而且尤利安每次都中招。 放在小时候, 尤利安也不会相信自己会和吕西安成为好朋友。他还在读书时, 这家伙的名声就已经恨不得传到省城了。A镇最乖巧的男孩儿和最风流的浪子脾气相投,这谁能信呢。 “怎么这么心事重重?”吕西安问。 “我在想一些事情。” “关于莉莉安娜?” 尤利安没说话。 吕西安笑出声:“我就当你默认了啊。” 尤利安的确在想英奇, 想昨晚的场景。 一个晚上过去了,那时的状况仍然历历在目。她的动作, 她的温度, 她身上沐浴露的味道,甚至是吹拂到自己的皮肤上的呼吸都是那么的清晰。 更让尤利安在意的是她的行为。 “发生了什么?” 吕西安问道。 “我想莉莉安娜可不是那种听说你有前女友就会乱吃飞醋的姑娘。” 尤利安倒希望她能“乱吃飞醋”呢, 起码那证明她真的……喜欢他。 “昨天晚上,”他说,“我差点就, 呃, 差点就——” “点破那层窗户纸了?” “你怎么知道?” 吕西安送给他一个老江湖的笑容。 尤利安:“……好了, 你不用说了。” 然而吕西安并不打算这么放过他, 餐馆老板摆出中年大哥的姿势, 还大大咧咧地揽过尤利安的肩膀:“到底怎么回事?我帮你分析分析。” 尤利安嫌弃地甩开他的手:“她把我赶了出来。” 吕西安:“为什么?” 尤利安没说话。 他总不能说, 是因为他没有吻她——这要是说出口, 吕西安大概会笑他整整一年。 当时的尤利安真的愣住了,他没料到英奇会突然袭击。 之后想了想,那无非又是一次近乎揶揄的调戏,她很喜欢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或者一个动作,就打乱了尤利安所有的想法。 就像是要避免他坦白心声似的。 昨日的尤利安,站在英奇公寓的走廊上,盯着紧闭的门板想了很久很久。 生活在大都市的姑娘,何必拘泥于A镇狭小的天空。一束火焰能烧毁尤利安的灵魂,可在更为广阔的天地里,那根本算不了什么。 调情不意味着她喜欢他,不是吗。 不然的话,为什么要把他赶出去呢。 “我在想,”于是尤利安开口,“英奇很漂亮,又是巴黎人,她可能并不想和我在一起。” “……” 吕西安脸上不正经的表情消失了。 人到中年,时间并没有消磨吕西安的英俊,反倒给他增添了几分成熟的可信。男人盯着尤利安看了半晌:“你做过什么?” “什么?” “我是说,你追她了吗?了解过莉莉安娜来到A镇之前有什么故事吗?” 尤利安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就知道是这样。”吕西安给了尤利安一个意料之中的神情。 他朝着青年身侧看过去,尤利安会意地将罐装苏打水递给吕西安。 吕西安打开苏打水:“我知道你怎么想的,尤利安,她不是安妮,不是爱玛,不是你接触过的任何一类姑娘,她不居家也不单纯,更不是用花束和烛光晚餐就能哄开心的女孩儿,她是——” “——她是火。” 吕西安的手一顿,转过头来。 他就像是不认识般打量了尤利安片刻:“没想到你还挺文青的,但这个比喻挺合适。” 难道不是吗。 尤利安一直觉得英奇想火,和她艳丽的发色一样。美丽却危险, “你觉得莉莉安娜若即若离,似乎在玩弄你,”吕西安继续说下去,“可是尤利安,你什么都没做,又哪儿来的结论?” “……” “去试试看嘛,都说离得火焰太近会被烧伤,可是不鼓起勇气走近一点,你又怎么能看得清里面烧的是什么?” 说完吕西安又换上了一副“还是年轻好”啊的揶揄神情。 尤利安:“……” 怎么感觉又被他耍了,尤利安顿时很无语:“那你怎么没找把火烧烧看?” 吕西安大笑出声:“我老婆火热的很,只是平时你看不到而已——哈,这下她真的来了!” 不等他反应,吕西安对着医院正门挥了挥手,吹了声口哨。 尤利安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 今日的英奇一身吊颈连衣裙,红发高高盘在头顶,即便碍于脚伤仍然踩着一双平底鞋也无损优雅和性感。她径直走向前:“你们两个照顾老人,怎么照顾到院子里来了。” 吕西安:“总得给我吃饭的时间吗,莉莉安娜女士。” 英奇:“那波克兰奶奶吃早饭了吗?” “老人还没睡醒呢。” “那好。” “什么?” 英奇掂了掂手中的保温盒:“我炖了汤。” 于是波克兰奶奶一醒来,就享受到了英奇亲手做的汤。 老人一大把年纪,可好奇心半点没少。早在英奇刚搬来时就向尤利安询问了不少事情,现在她终于见到英奇本人了。 “汤很美味,”波克兰奶奶对英奇的手艺赞不绝口,“是在你的祖国学的吗?” “事实上,是我养母教给我的。” 英奇笑着解释。 “她怕我思乡,所以学会了很多中国菜。” “想必她很支持你追寻自己的梦想。” “她已经去世了。” 尤利安一怔。 这还是英奇主动说起自己的家庭——如吕西安所质问的,尤利安对英奇的经历一无所知。 他生怕会冒犯到她的私人领域。 但波克兰奶奶却没尤利安的顾虑:“我很抱歉,那你的养父呢?” 英奇:“他在巴黎的一所养老院里。” 波克兰奶奶:“那他一定很想念你。” 英奇没说话。 这可不是英奇的风格,她向来有什么说什么。 老人还想继续问什么,尤利安见状主动解围:“波克兰奶奶,再不喝鸡汤就要凉了。” “女人说话你不要插嘴。”波克兰奶奶教训道。 “……” 年迈的老妇人笑出声:“原谅我,莉莉安娜,像我这种半只脚迈进棺材里的老年人,每天就只能听听年轻人的新鲜事了。” 尤利安:“波克兰奶奶!” 波克兰奶奶:“我这是在帮你问。” 尤利安:“……” 英奇勾起嘴角。 她倒是不觉得冒犯,上了年纪的老人问问家常是很常见的事情。英奇是不喜欢别人窥探她的私生活,但她又不是刻薄恶毒的人。 “没关系,”于是英奇说,“我的养父患有阿尔茨海默症,他认不出我来,所以老夫人你的身体好得很,别说这种话叫年轻人担心。” 波克兰奶奶点了点头。 见尤利安不想她多问,老夫人也没继续,转而关心道:“你的脚伤好了吗,莉莉安娜?” “差不多了,我一会儿去拿去疤的药膏。” “那就去吧。” 说完波克兰奶奶还不忘给尤利安使眼色:“你腿脚不便,让尤利安陪你。” 英奇:“……” 她年纪轻轻的,伤也好了,哪里就腿脚不便了! 而尤利安是绝对不会忤逆老人的话,他闻言立马站了起来,冰蓝色的眼睛看向英奇。 就算又什么婉拒的话,在触及到他那双澄澈剔透的眼睛时,英奇也说不出来了。 “那好。” 英奇起身:“我先走了,老夫人。” 尤利安帮英奇拎起挎包,跟在她的身后准备离开病房。 就在英奇的指尖触及门把手的前一刻,病房的门从外面打开了。 迎面进来一位年轻姑娘,穿着时髦、扎着马尾,神色匆忙,似乎是刚刚赶来的。 在看到明显不符合A镇画风的英奇后,她露出惊讶的神色,直到她发现了尤利安的存在。 “尤利安,”她问道,“奶奶呢?” 英奇大概知道她是谁了。 “波克兰老夫人在三号床,”于是她开口,“波克兰小姐。” 早上尤利安送英奇到博物馆,到了下午,连学校里的清洁工都知道了这件事情。 下班后他骑着自行车到了博物馆,早就过了闭馆的时间了,可博物馆还开着门。尤利安想了想,还是干脆走了进去。 好在安保认识他,放他进门后还顺便告诉了尤利安工作区的位置。 33.33 此为防盗章, 文章首发晋/江/文/学/城, 请大家支持正版谢谢。  血流了一地, 可其实不算疼——长期过着糟糕的独居生活,英奇早就练就了一身花式作死的能力, 她不是强作坚强, 是真的没感觉。 “啊呀!” 查理彻底慌了神, 他看见伤口,立刻把自己的悲伤抛到脑后:“莉莉安娜, 怎么回事呀!” 男孩儿的尖叫换来了楼下尤利安的声音:“英奇, 查理?怎么了?” 英奇:“冷静一点,小伙子。” 她检查了一下伤口, 木刺钉得还挺深, 一路踩过来几乎嵌进了皮肉里, 血流的到处都是,场面有些夸张, 可伤口其实已经自行止住了血。 “帮我拿着鞋子, 好吗?”她对查理开口。 “没问题, ”查理点头, “用我扶你吗,莉莉安娜?” “……” 就你这身高。 不论树屋的楼梯是否陡峭, 英奇都不会把自己托付给一名四岁的孩子的。她摆了摆手, 站了起来:“咱们先把楼梯擦干净。” 查理急了:“现在就不要管楼梯了呀!” 英奇:“那怎么行, 这可是你的树屋。” 查理着急了:“尤利安!” 英奇:“…………” 最终她也没拗过查理, 只得拽出树屋里沾血的帆布, 一瘸一拐地跟着男孩儿走下楼梯。 站在树下的尤利安被英奇满脚的血迹吓了一大跳,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查理就拎着英奇的高跟鞋飞奔到他面前。 “尤利安,”男孩儿止不住地晃着他的手臂,“莉莉安娜受伤了呀,怎么办!” “怎么回事?” 他走向前问道。 英奇晃了晃手中的帆布:“踩到了木刺。” 尤利安看向沾着血迹的布,还有查理手中的高跟鞋,和形状不均匀的木屋台阶,顿时明白了大概。 “你得负一部分责任,布瓦洛先生。”尤利安拍了拍查理的脑袋。 查理呜咽一声,委屈又愧疚。 英奇:“好了,又不是他让我踩到木刺上面的。” 尤利安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我来背你。” 英奇:“……” 她又不是不能走路,至于这么夸张吗。 英奇真的没怎么感觉到痛,要不是看见伤口,她根本都没意识到自己受伤了。但所有推辞的话,在看到一大一小两位男士严峻的目光下,彻底卡在了喉咙里。 “好啊,”于是英奇笑起来,她朝着尤利安抬起双手,“你来背我。” 尤利安:“…………” 她这一副占了便宜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有人背还不好吗,英奇还懒得走路呢。 她攀上男人的脊背,尤利安稳稳当当地迈开了步子。 平日里看着他如此瘦削,可趴在尤利安的后背上,英奇发现他的肩膀意外的宽阔。隔着布料,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迈出每一步时,后背肌肉细微的运动。 真是……微妙。 起初英奇的目光一直落在走在前面的查理身上,男孩儿拿着英奇的高跟鞋,就像是个开路的威武将军。 可是尤利安的呼吸声就在她的耳畔,英奇想忽视也很难。 他的侧脸在夕阳下,薄薄一层汗水闪烁着光辉。在这个角度看不到尤利安的蓝眼睛,可那雕塑般的侧颜也很漂亮,他的目光落在地面上,纤长的睫毛盖住视线。 英奇忍不住挪动放在他肩头的手,环住了男人的脖颈。 皮肤相贴,他后背的肌肉因此而绷紧了瞬间。 她的手腕环在尤利安的颈动脉处,他的脉搏有力、茁壮,跳得飞快,不知是因为负重还是别的什么。 尤利安侧过头:“怎么?” 英奇:“用我帮你擦擦汗吗?” 他笑出声。 “没事,马上就要医院了,”他温声开口,“再忍耐一会儿。” 然而他们还没到医院就被拦了下来。 路过小学附近的餐馆,正在门口扫地的老板吕西安喊住了尤利安,他的厨房里常年备着急救箱。 尤利安把英奇放到餐馆的卡座上,吕西安看到她的伤口立刻拧起了眉头。 “我先把查理送回去,”他说,“尤利安来处理吧,走时记得锁好门。” “这怎么行?” 英奇有些讶异。 吕西安对着英奇勾起嘴角:“放心吧,莉莉安娜小姐,按照尤利安的脾气,他一准忍不住要帮我打扫一遍卫生,我还不用付工钱呢。” 尤利安:“抓紧走吧,求你。” 英奇:“……” 想到尤利安帮自己收拾房间的情景,英奇竟然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吕西安带着不情不愿的查理离开餐厅,准备打烊的餐馆立刻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尤利安被老板一顿挤兑,这会儿都不敢抬头看英奇的眼睛。他蹲下|身:“我看看你的脚。” 英奇:“我自己来就行。” 尤利安没说话,他只是伸出了手,一动也不动。 在某些奇怪的点上,尤利安真是格外的执着。英奇无法,只得抬起脚。 他轻轻地握住了英奇的脚腕。 在看到伤口时尤利安的呼吸一滞,但他没开口,而是从医疗箱里拿出了:“抱歉,你忍一下。” “没——妈的!” 直到这一刻,英奇才感觉到尖锐的疼痛直窜脑门。 她抓紧了尤利安的肩膀,骂出了一句脏话。 尤利安干脆利落地拔下出了木刺,然后消毒、包扎,一气呵成,明显是受过训练。 当然,他可是个小学教师,为了防备有小孩子受伤,怕是学了不少东西。 自始始终尤利安都没有看他。 他低着头,英奇能看到的只有男人的黑发,他的头发短且凌乱,和尤利安温顺且英俊的面庞不同,桀骜不驯地胡乱长着。 “歇一会我们再去医院。”他说。 “你都处理好了。” 尤利安摇了摇头:“还是去看一眼。” 英奇原本很想说没那个必要,她还没开口,青年就仿佛猜到似的继续说:“你想改变过去的生活,英奇,那得从尊重自己的身体开始。” “……”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 她干脆放弃了辩解,却没想到尤利安还有话要说。 “这几天不要下地和沾水,”他叮嘱道,“我接送你上下班。” “……尤利安。” 英奇扶住了额头。 “我不是玻璃做的。” “不会太久。”他根本没回应她的话。 算了,英奇说不过他,干脆向卡座后方一仰:“好啊,你得亲自来。” 尤利安:“当然。” 他仍然握着她的脚腕,修长的手指在英奇凸起的关节轻轻摩挲着。 细微的触感让英奇颤了颤。 他似乎是察觉到了英奇的颤动,终于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很长时间内谁也没开口,直到英奇的脸上再次浮现出揶揄的笑容:“摸够了吗?” 尤利安:!! 他像是触电般猛然松手,站了起来。 尤利安窘迫极了,他清了清嗓子,强自镇定地开口:“你,嗯,你饿了吗?” 原本是要到克洛伊家吃晚饭的,计划落空,她当然什么也没吃。 “一会儿去买个三明治好了。”她满不在乎地说。 “我来做点什么吧。” 英奇挑眉。 尤利安这才笑起来:“怎么也要帮吕西安打扫卫生,就当是报酬好了,想吃什么?” 好吧。 英奇顿时来了兴趣,她早就猜到尤利安会做饭了,他当然得会,否则怎么对得起这一身的奶爸属性。 她靠在卡座边沿:“那我可要点单了,蒙德先生。” 尤利安拿起吕西安解下的围裙:“别点太难的,我可没有吕西安的厨艺。” 说着他转身,把围裙套在衬衣外。 白衬衣、白色围裙,系好的衣带更是勾勒出他宽阔的肩膀和瘦削的腰身,围裙摆半遮修长的双腿。 天,英奇倒吸口气,这太犯规了。 尤利安不解地侧了侧头:“英奇?” 英奇:“……你随意吧,简单点就好。” 他这么看着她,英奇根本无法集中精神思考。 而尤利安则完美地奉行了英奇的命令,他迅速地搞定了晚餐:一人一份意面,再加上蔬菜沙拉和煎肉排,健康又简单。 拿起叉子,英奇的目光仍然落在尤利安的身上,他解下了围裙,衬衣上的汗水干透,似乎有些不舒服,使得青年不住拽着自己的衣领。 一顿折腾下来,英奇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的妆已经花了,他们都一样的狼狈,可为什么这个男人即便在这幅情况下,带着这么浓烈的烟火气,还是那么的像个天使? 她多少明白了查理祖先的心情——把心上人画成宗教画里的天使,要搁以往英奇肯定是要嘲笑一声矫情的,可是在碰到尤利安后,她多少理解了这种心情。 34.34 此为防盗章, 文章首发晋/江/文/学/城, 请大家支持正版谢谢。  早在三天前,优秀的手工课作品就已经挂在或者摆在学校走廊了。眼下不少家长已经进了学校,尤利安站在礼堂门前,把外面的孩子们一个个叫回去。 喊到最后, 只有查理仍然还站在原地岿然不动。 尤利安:“查理?” 男孩儿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有英奇的指导,查理理所当然地获得了高分, 开学几个月了,还还是他第一次得到美术老师的赞誉呢。为了继续鼓励他, 查理的水族箱也被展示出来。 眼下他站在自己的作品前, 不知道在想什么。 尤利安走向前:“怎么了, 查理?” 查理:“莉莉安娜会来吗?” 尤利安:“……” 他很不想伤查理的心,但看上次英奇的反应…… 靠在门边的英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乌黑的眼眸里闪过几分漫不经心的神色。她问他该以什么身份参加学校的开放日,尤利安没答上来。 或许答上来她会参加的。 尤利安从中品尝到的远不止是遗憾,他叹了口气, 弯腰拍了拍查理的肩膀。 “如果英奇来了, ”他劝道,“也会到礼堂来的,马上就颁奖了,难道你不想领枚奖章给她看吗?” 查理一怔,惊讶地扭过头:“我可以吗?!” 尤利安笑出声:“听美术老师说你表现不错, 很有希望。” 查理:“那走吧。” 男孩儿闻言顿时来了精神, 尤利安说得对, 站在原地干等也没什么意义。 他大大方方地牵起老师的手,走进了礼堂。 那副期待的模样,甚至叫尤利安有点儿后悔说这话了——万一没他的奖该怎么办?尤利安可不是美术老师。 A镇小学一年一度的开放日向来热闹。 安排好孩子后,访客也陆续进场。来者绝大多数都是学生家长,也有附近的居民闲来逛逛,大家相互都认识,气氛相当热闹。 尤利安站在台上,望着一个又一个进来的成人,那之中始终没有英奇的影子。 算了,她可能真的不会来吧。 尤利安失望之余也收起了心思,将注意力转移到孩子们身上。 每年的开放日都会为孩子们公开颁发奖章,其实查理就算美术课领不到奖,他的其他成绩也够。但那意义就不一样了。 美术老师上台时尤利安大概和查理一样紧张。 快要退休的老先生先是念了三个高年级的名字,就在尤利安以为这就结束的时候,老先生突然一顿,接着说:“我觉得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特殊名额要给查理·布瓦洛小先生,以此来表扬他最近对课程的用心和进步。” 尤利安:谢天谢地! 他率先鼓掌,礼堂寂静了几秒后响起了热烈的掌声,班上的另外一名教师安妮牵着查理上台。 站在高年级学生身边的查理呆呆地,好像还没反应过来。 他礼貌地道了声谢,接过美术老师递过来的奖章,上面印着A镇小学的校名和日期,还配着一个漂亮的向日葵LOGO。 可查理的注意力并不在奖章上。 带着查理上台的安妮低声开玩笑:“查理,是不是惊呆了?” 查理:“啊……” 男孩儿的目光却一直在礼堂后方的人群中扫来扫去。 尤利安立刻懂了:他在找英奇。 那一刻他真的很不忍心去看查理失望的表情,尤利安甚至想到了之后安慰男孩的话语。 直到捧着奖章的查理陡然露出笑容, 男孩儿宝石般的眼睛猛然亮起,他圆圆的脸蛋就像是被一把温暖的火焰点燃了。尤利安的心一紧,顺着查理的目光望过去。 是英奇。 她站在人群的最后,但那一头火红的长发是如此的显眼,四目相对,英奇迅速地勾了勾嘴角。 那一刻,尤利安的心情终于拨开云雾,看见了阳光。 颁奖结束后,尤利安还没走下礼台,查理就已经举着奖章跑了过去。 “莉莉安娜!” 查理举着奖章兴奋不已。 “我的水族箱拿了奖,老师、老师说——” “——我都听到了。” 英奇心情不错,她拍了拍查理的脑袋:“那你得继续努力才行!” 说完她抬头看向尤利安。 尤利安担心地看了一眼英奇的双脚,幸好是一双软底平跟鞋,这叫他多少放下心来。 “你来了。”他忍不住露出笑容。 “为了查理,”英奇看了一眼尤利安。 这个时候为了谁就不重要了!尤利安松了口气。 “你该提前和我说的,”他说,“我好去接你。” 英奇啼笑皆非:“今天可是工作日,难道你还会分|身术吗?” 尤利安:“总会有办法。” 是啊,你可是会修灶台还会徒手剥橙子,抽出点时间跑到博物馆接人也没什么。 在这种事情上,尤利安执拗到了难以理解的地步。 英奇:“我人都在这儿了。” 查理:“啊……” 男孩儿窘迫的一声呼喊拉回了二人的注意,英奇扭头,看到克洛伊冲着她走了过来。 “莉莉安娜你也来也了呀,”克洛伊落落大方地打招呼。 “是,你拿奖了吗?”英奇很晚才到了礼堂,她只看到了查理上台。 克洛伊展露笑颜,从口袋中掏出好几枚奖章:“小意思。” 查理挠了挠头,几度欲言又止。 不知道是谁之前说尤利安不勇敢呢。 英奇觉得,每当查理碰上克洛伊,这幅想搭话又怂怂的模样真是翻倍的可爱。 “那你得加把劲了,查理,”于是她故意为查理找存在感,“克洛伊可比你强多了。” 查理的脸立刻红了。 “克洛伊她、她,”男孩结结巴巴地说,“她本来就很、很厉害呀。” 向来大胆的查理,竟然都不敢抬头看克洛伊的眼睛。 克洛伊倒是一副无所谓的姿态:“查理也很厉害,他的水族箱就摆在外面,好漂亮的。” 查理:“真的吗!” 克洛伊:“当然,我妈妈都很喜欢。” 而查理的反应简直像是好几打奖章一股脑地掉到了他的头上。 “下次美术课合作,咱们可以一起,”克洛伊继续说,“你可以教教我。” 查理:“哇……” 英奇:“好了克洛伊,不要再说了。” 克洛伊:?? 再说下去小查理可能要幸福的晕过去了。 尤利安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 要不是英奇说,他完全没发现查理还喜欢克洛伊呢,他才四岁而已! “勒内太太来了吗,克洛伊?”他问。 “来了。” 克洛伊转身,对着远处正和其他家长聊天的勒内太太挥了挥手。 看到女儿和英奇站在一起,勒内太太露出了不加掩饰的惊讶神情。但当她转而发现尤利安时就懂了,勒内太太与身边的家长说了几句话,就含着笑容走了过来。 “没想到你也在,莉莉安娜。”她说。 “尤利安邀请的我。” 对此英奇很是坦然。 这换来了勒内太太一个暧昧的笑容。 在整个A镇,除了尤利安外,或许就只有勒内太太是发自真心的关心英奇的生活了。 “莉莉安娜的工作室不见阳光,我一直希望她能多出来走走,”勒内太太对尤利安说,“看来我的劝诫不如你的管用。” 尤利安笑了笑。 他刚想开口,却听到礼堂外一阵骚动。身为教师,尤利安几乎是本能地紧张起来,似乎是担心出了什么意外。 “我去看看!” 克洛伊反应迅速,小姑娘立刻跑到外面,不一会儿又跑了回来。 她面色凝重:“糟糕啦,波克兰奶奶在外面摔了一跤。” 尤利安:“什么?” “波克兰奶奶也来啦?” 连查理都显得有些惊讶,镇上的人都知道波克兰奶奶腿脚不便,鲜少出门。 勒内太太:“波克兰老夫人还是那么喜欢小孩子。” 英奇却看向尤利安。 尤利安说过波克兰奶奶和他是邻居,想也知道平日是他在照顾独居的老人。 她的目光换来了尤利安为难的神情。 “去吧。”她说。 “可是……” “蒙德先生,”英奇笑出声,“别天人交战了,我有手有脚,不需要你照顾,而且这不是还有伊芙琳吗。” 说着她看了勒内太太一眼。 后者立刻接道:“学校里就你一名男性教师,快去帮忙吧。” 他如获大赦,蓝眸里写满了愧疚:“我先送波克兰奶奶去医院,晚上再去找你。” 英奇:“好。” 然后尤利安迈开长腿,匆忙去帮忙了。 英奇目送他离开:“老人家跌倒,怕是要恢复好一阵了。” 勒内太太:“那波克兰老夫人的孙女可能会回来。” 英奇挑眉,转头看向她。 勒内太太牵起克洛伊,似笑非笑:“她的孙女曾经是尤利安的女友。” 尤利安到餐馆时,吕西安老板刚刚开门,他正擦拭着柜台,看见尤利安便笑出了声:“尤利安,现在可不到午餐时间。” 尤利安:“我想订一桌晚餐。” 吕西安擦桌子的手蓦然一顿。 在A镇生活,每天的日子过得都差不多。尤利安的一句话,叫老板敏锐地嗅到不同寻常的气息,他挑了挑眉毛:“哦,几个人?” 35.35 此为防盗章,文章首发晋/江/文/学/城, 请大家支持正版谢谢。  她牵着女孩儿走在街道上:“想吃冰激凌吗?” 克洛伊摇了摇头。 英奇:“和我别客气, 我又不是你妈妈。” 容貌俏皮的女孩粲然一笑:“莉莉安娜,我已经过了背着家长偷吃零食的年纪啦。” 你明明才刚刚进入小学而已。 英奇挑了挑眉, 她还是头一回见到不稀罕甜点和冰激凌的小姑娘呢。 “那好吧, ”她端着表情说, “既然你是个大孩子了,我们来聊聊你学业上的事情,小组作业进度如何?我尤利安说你们整个班的进度都不太好,不太合适吧。用不用我帮你加点习题练练?” “…………” 克洛伊顿时露出后悔的神色,显然更不想在放学后还被人追着讨论学习。 “莉莉安娜,”于是她试探道,“不如还是去吃冰激凌吧?” 英奇得意的笑出声。 一大一小两位女士从冰激凌店走出来。 说是不吃, 但拿到冰激凌克洛伊还是很开心, 哪个姑娘不喜欢甜点呢。 “今天尤利安提前走了,”女孩拿着冰激凌说, “莉莉安娜,你知道他去了哪儿吗?” “他是你的老师, ”英奇莫名, “问我做什么。” 克洛伊眨了眨眼。 她理所当然地说:“他是你男朋友啊, 我以为你会知道。” 英奇很是惊讶:“谁给你说的?” “大家都这么说,说尤利安被爱情冲昏了头脑, 都直接跑到你的公寓楼下求爱去啦。” “……” 鉴于上次他们吃个晚餐, 第二天就传遍了整个镇子, 英奇已经对这类八卦见怪不怪了。 从大城市来的英奇还真有点不习惯。 “他拜访我,是因为我答应了查理到我家做客,”英奇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你喜欢他吗?” “这很重要?” 克洛伊耸了耸肩。 “大人们都说尤利安应该从上一段感情中走出来了,”她回答,“我觉得你和他挺配的。” 你才六岁,就知道配不配的问题了? 英奇哭笑不得,勒内家的这位小公主也算是另外一种方式的早熟了吧。 她们走在街头,步伐肆意散漫。待到冰激凌吃光的时候,英奇带着克洛伊拐了个弯,发现前方走着一个个子小小的男孩儿。 金色短发,漂亮的黑色小马甲和白衬衣,背着一个精致的书包,贵气又形影单只。 不是查理还能是谁。 他是一个人,似乎只比克洛伊早离校几分钟的样子。 英奇:“查理?” 男孩儿停住步伐,回过头。在看到英奇时他的眼睛蓦然亮了起来:“莉莉安娜——啊!” 接着查理的目光锁定到了克洛伊的身上,圆圆的脸蛋立刻红了:“还、还有克洛伊。” 克洛伊坦率地点了点头:“查理。” 查理走向前:“你们回家吗?” 克洛伊:“嗯。” “那,那我们一起走吧。” “可是我们不顺路啊。”克洛伊理所当然地说。 男孩儿的表情变得极其沮丧:“哦,好吧……” 英奇:“……” 她懂了。 英奇兴致勃勃地观察着查理,他抓了抓头发,神态焦急,似乎在努力地寻找继续和克洛伊搭话的方式。 真是单纯啊,英奇在心底感叹。 “克洛伊,”所以英奇决定帮查理一把,“查理一个人回家,我不放心,咱们先把他送回去吧。” “好啊。” 克洛伊倒是无所谓,大大方方地点头。 “那就一起走吧。” 那一刻查理看向英奇的表情简直像是目睹了女神下凡。 查理小心翼翼地走在克洛伊的身侧,宝石般的眼睛止不住地往女孩身上瞟,见她并没有抵触的意思,才悄悄地松了口气。 真有趣。 克洛伊容貌俏皮、性格大方,勒内夫妇将她培养成了一个有担当的大胆姑娘。英奇毫不怀疑她在班级里的女神地位,查理喜欢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只是查理比克洛伊小两岁,还没姑娘高呢,这么个小不点就懂得憧憬小女神了,英奇觉得很是好玩。 “今天尤利安提前回家了呀,”查理没话找话,“克洛伊知道为什么吗?” 克洛伊:“不知道,连莉莉安娜都不知道。” 英奇:“……” 查理“啊”了一声,很是惊讶:“莉莉安娜也不知道?我以为尤利安是准备约会去了呀,他昨天还问我莉莉安娜除了画画还喜欢什么。” 英奇:“…………” 要是尤利安真的翘班去准备约会,英奇会嘲笑他一个月。 好在两位小朋友也不是在八卦老师的私生活,他们只是提了一提,然后就开始聊起了学校里的事情。 英奇走在他们身后,跟着查理一路往A镇的边沿走去。 很快她就意识到,查理家应该挺有钱的。 布瓦洛家的公寓伫立在镇子边沿的山坡上,是个相当气派的庄园。 庄园大门在山坡下,院子里种植着一些相当精致的植物,一条小路蜿蜒向上,直到山坡上面的建筑物门前,再典型不过的小镇土大户式建筑。 美则美矣,就是这鹅卵石让踩着高跟鞋的英奇走起来格外的别扭。 查理踏进门内,拽着自己的衣角:“那个,克洛伊,还有莉莉安娜,都到我家了,我想……” 英奇:“到你家坐坐?” 查理:“嗯!” 然而英奇可不觉得查理的姨母会欢迎她。 克洛伊:“可是我妈妈说,今晚要请莉莉安娜吃晚饭。” 查理:“啊……” 男孩儿露出失望的事情。 拒绝的也太干脆了吧,英奇失笑出声:“有机会吧,去不成你家,你可以来我家啊。” “真的吗!” 尽管遭到了克洛伊的拒绝,可英奇的话还是让查理来了精神。 他点了点头:“我会叫尤利安一起的!” 英奇:“……” 关他什么事。 他们走到了布瓦洛宅的门前。 鉴于第一次见面时查理透露出的话语,英奇并没有与查理的家长相识的意愿。她正准备在查理敲门之前带克洛伊离开,可还没转身,庄园的大门内传来了稀里哗啦的一声巨响。 查理的脚步停了下来。 接着别墅之内爆发出激烈的争吵,英奇听到一个女人的尖叫,她接连不断地咒骂着什么,然后是男人的怒吼:“我真是受够了!” 女人:“你疯了吗!” 男人:“你住嘴!” 然后又是砸碎东西的声音。 欲图转身离开的英奇僵硬在了原地。 一种近乎于戳破隐私的羞耻感袭上心头,英奇抓住了克洛伊的手,她甚至不敢去看查理的表情。 直到别墅里的女人又是一声尖叫,几乎刺穿了英奇的耳朵:“你以为我这想这样吗!我也受够了,天天忍受你,还要忍受那个没爹的小拖油瓶!!” 那一刻英奇的心脏蓦然揪紧。 她下意识地想要走向前,像抓住克洛伊一样抓住查理,但男孩儿已经先于英奇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跑下了山坡。 “查理!” 英奇转身,她想追上去,可查理已经跑出了别墅大门,不见人影了。 妈的! 她在心底爆了句脏话。 克洛伊顿时慌了神:“莉莉安娜,怎么办啊?!” 英奇:“你别着急。” 她努力维持着平静的语气,免得克洛伊跟着自己慌乱起来。 在这之前英奇疑惑很久了,查理聪明乖巧,不应该是那种没事往外跑的熊孩子——现在她知道了他总是想逃离这个家庭的理由。 “别担心,”英奇一边安抚克洛伊,一边拿出了手机,“我先送你回家。” 她拨通了尤利安的电话。 尤利安:“英奇?” 电话接通了,他的语气很是惊讶,完全没想到英奇会打电话给他。 英奇连招呼都不打:“查理离家出走了,我要先送克洛伊回家,你有空吗?” 尤利安:“……” 短暂的沉默后,尤利安立刻开口:“我这就去找他,发生了什么?” “你先去博物馆找,我送回克洛伊就回家看看,到时候再解释。” 挂掉电话后,英奇带着克洛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布瓦洛的庄园。 他找到英奇时,英奇还在工作间忙碌着。 尤利安敲了敲门,片刻之后英奇走了出来,看见是他便直接开口:“再等会儿。” “……” 说真的,他还是头一次见识到主动加班的。 英奇:“你进来坐一会儿。” “还需要多久?” “一会儿。” 尤利安送了她一个无奈的笑容。 连英奇自己都觉得这样敷衍有点过分了,她摇了摇头,一撩火似的长发,手臂上的兔骨纹身在发丝之间若隐若现。 尤利安的视线在她洁白的上臂和黑色的纹身之间停留了瞬间。 “我得把这点工作处理完,”英奇坦白,“你可能得多……等一会儿。” 36.36 此为防盗章, 文章首发晋/江/文/学/城,请大家支持正版谢谢。  尤利安停在涂着红漆的公寓入口前,拿起窗口处的笔, 正准备在访客簿上登记自己的名字, 管理员太太便笑起来:“你就不用登记了,尤利安, 谁会相信你会对住户图谋不轨呢。” “还是要登记的。”尤利安坚持着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来见莉莉安娜吗?” “是。” 他顿了顿, 还是解释道:“她与查理约好了周日做客,但是我打不通她的电话。”私人联络方式还是上次晚饭给的。 周五的时候查理离家出走, 英奇为了安抚他, 便请查理到她家吃晚饭。现在已经是周日上午了,尤利安打了几个电话给英奇, 统统无人接听。 他想了想,决定过来看看——尽管这冒昧极了。 “莉莉安娜住在三楼,左边的一间。”管理员太太说。 “她在家?” “当然, 周六早晨回来的, 就没离开过。” 那就奇怪了。 在家为什么不接电话呢?尤利安登上三楼, 敲响了房门,和电话一样无人回应。 他重复了三遍, 门内依然一片寂静。 尤利安禁不住担心了起来:不会是出什么意外了吧? 就在他准备下楼向管理员太太索要公寓钥匙之前, 尤利安不抱希望地又敲了一次房门, 这次门终于开了。 英奇看起来一团糟糕。 她穿着宽松的T恤和短裤, 看上去刚从床上爬起来, 火一样的红发凌乱不堪。在看清来者时英奇呆住了。 好吧, 尤利安也很尴尬。 英奇光脚踩在地上,一双长腿从脚趾到大腿/根都裸/露在外,导致尤利安都不知道该往哪儿看。 “……有什么事吗?” 英奇揉了揉额角,她的确刚睡醒,连嗓音都带着刚刚苏醒的低沉。 尤利安轻咳几声:“十二点了,英奇。” 英奇:“所以?” 尤利安:“前天你邀请查理吃晚餐。” 英奇:“……” “你有其他安排?”尤利安微微蹙眉。 “不是,”英奇叹了口气,“我忘记了今天是周日,进来说话。” 被有所好感的青年看到了这幅邋遢的样子,英奇仿佛干脆破罐子破摔了。 她让开房门,邀请尤利安。 然后尤利安就被英奇的公寓环境吓了一大跳。 这根本不像是个女士的住所。 公寓只有一室,除了自带的简易家具外,其他空间都被箱子堆满了。英奇的书籍、衣物、画具还有其他生活用品,都放在一个个塑料箱子里,素描纸和书本丢的到处都是,还有她拖下来的衣服和鞋子,就直接扔在地上和沙发上。 准确地来说,这在尤利安眼里根本不像是个活人的住所,谁会天天和箱子睡在一起啊? “有点乱,你不要介意。” 她打了个呵欠,然后把内衣从沙发拿到床边,腾出了位置:“请坐,我一会儿就收拾。” “你没事吧?”尤利安无不担心地问。 “什么?” “我打了你的电话,但是没有人接听。” 英奇愣了愣,然后她从床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对不起,”她无奈地舒了口气,“工作了太久,睡太死了,我没有听见。” 怪不得管理员太太说她周六早上才回来。 所以她是送回查理后,连家都没回,直接回到博物馆去通宵工作了。 英奇看上去状态很不好,她一个劲地揉着太阳穴,坐在窗边,最终忍无可忍地打开窗户:“你不介意我抽根烟吧。” 尤利安:“缓解头痛?” 她头疼的说不出话来,径直从床底掏出烟盒和打火机。 尤利安静等了半支烟的时间,看到英奇的表情好了一点,才开口:“这样的生活很不好。” 英奇一哂,转头看向尤利安。 坐在窗边的她不发一言,微挑的眼眸里写满了揶揄的神色。 于是尤利安没有再就这个话题多说什么。 毕竟身为一名成年人,英奇当然知道作息混乱的生活不健康,但她有权力选择自己怎么生活。 “你在戒烟吗?”尤利安转移了话题。 英奇挑眉:“你怎么知道?” 因为她身上没有什么香烟的味道,要不是今天,尤利安根本想不到英奇还会抽烟。而且…… “抽烟的人,”尤利安说道,“应该不会把打火机藏在床底下。” 英奇倒是没料到尤利安会反应这么快。 不过也是,他可是个小学老师,要照顾这么多孩子,这是必要的技能。 “是的,我在戒烟,”英奇承认,“尽管进展缓慢,我总是忍不住。” “就像现在?” “就像现在。” 尤利安笑了起来:“一杯浓咖啡也能缓解你的头痛。” 虽然英奇的公寓并没有装咖啡机,事实上她的灶台干干净净,连个锅都没有,几乎可以断定,英奇并不在家开火。 然而她却邀请查理到家中吃晚饭。 察觉到尤利安的目光,英奇掐灭烟头:“收拾好房间,我就去超市买,晚上想吃什么?” 尤利安不假思索:“我陪你去吧。” 他有点怀疑英奇会不会做饭。 英奇也不推辞:“那好,你在这儿等会儿,我去洗个澡。” 尤利安:“……” 好吧,他有点后悔了。 特别是她从箱子里拎起干净的内衣内裤,还故意地看了尤利安一眼。 见他窘迫地僵硬在原地,英奇才满意地走进了浴室。 一支烟,再加热水澡,英奇才勉强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周六早晨回来后她便直接栽倒在床上,竟然睡了整整一天。英奇只记得自己在晚上迷迷糊糊地爬起来灌了一杯凉水,之后就继续睡了过去。 连续熬夜工作甚至要比宿醉更折磨人。 她洗完澡,从镜子里看了一眼自己糟糕的状态——形容憔悴、还带着黑眼圈,就这么直接见人,让英奇只想敲晕刚刚为尤利安开门的自己。 算了,反正见都见了。 英奇吹干头发、穿好衣服,然后走出浴室。 尤利安抱着一个空着的小箱子,正弯腰拾起地上的素描纸。 英奇:“你在干什么?” 尤利安抬头:“啊,你洗好了?” 她环视房间一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在这短短的二十分钟内,尤利安·蒙德竟然帮她收拾好了房间。 他没有自以为是地将物品归类,而是把乱丢的衣服分类叠好,整齐地放在床上。书本和素描也是,尤利安找了个两空的箱子,把素描和书本分别放置其中。 这样英奇完全可以自行决定哪些东西放在哪里,她只需要完成最后一个步骤就可以了。 或许是英奇太过惊讶了,尤利安顿时有些不安。 他愧疚地收手,抱着箱子放也不是,不是放也不是。 “对不起,”尤利安开口,“我只是觉得干等也是等,就没忍住。” “……没忍住。” “实在是抱歉,英奇。” 他放下箱子,看起来极其尴尬:“我不该乱碰你的东西。” 不是这个的问题! 英奇哭笑不得,乱糟糟的房间足以说明她根本不在意东西放在哪儿,那更不会在意别人帮自己收拾房间了。 但帮一个见过没几面的女性整理杂物,他就不怕她多想吗? 尤利安连英奇丢在床上的内裤都叠好了! “没事,”英奇扶额,“你真是太会照顾人了,尤利安。” 尤利安更不安了:“真的对不——” 英奇:“我不是在嘲讽你。” 青年站在原地,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的愧疚几乎要溢了出来。天,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做了什么渎神的事情了呢。 即使英奇之前感到冒犯,看见他这幅模样也不会生气的。 “先去买东西吧,”英奇解围道,“剩下的我会自己收拾好的。” 直到离开公寓,走到日光之下,尤利安才看起来不那么窘迫了。 英奇走在他的身侧:“很抱歉让你看到我不带妆的模样。” 尤利安摇头。 “这很真实,”他说,“而且你不化妆也很漂亮。” “哦?” 英奇的尾音一扬:“可是我的脸色很差。” 尤利安:“没有你想象的那样,你的皮肤和平时差不多。” “还有黑眼圈。” “这是自然状态,”尤利安回答,“你得好好休息避免它们。” “可是……” “英奇。” 尤利安停下步伐,转身直面她。 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清澈见底:“不要自卑,不论什么样的你都很美,没有人会质疑这点。” 37.37 此为防盗章, 文章首发晋/江/文/学/城, 请大家支持正版谢谢。  两天之后。 尤利安停在涂着红漆的公寓入口前, 拿起窗口处的笔, 正准备在访客簿上登记自己的名字,管理员太太便笑起来:“你就不用登记了, 尤利安, 谁会相信你会对住户图谋不轨呢。” “还是要登记的。”尤利安坚持着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来见莉莉安娜吗?” “是。” 他顿了顿, 还是解释道:“她与查理约好了周日做客, 但是我打不通她的电话。”私人联络方式还是上次晚饭给的。 周五的时候查理离家出走, 英奇为了安抚他, 便请查理到她家吃晚饭。现在已经是周日上午了, 尤利安打了几个电话给英奇,统统无人接听。 他想了想,决定过来看看——尽管这冒昧极了。 “莉莉安娜住在三楼, 左边的一间。”管理员太太说。 “她在家?” “当然,周六早晨回来的, 就没离开过。” 那就奇怪了。 在家为什么不接电话呢?尤利安登上三楼, 敲响了房门, 和电话一样无人回应。 他重复了三遍,门内依然一片寂静。 尤利安禁不住担心了起来:不会是出什么意外了吧? 就在他准备下楼向管理员太太索要公寓钥匙之前, 尤利安不抱希望地又敲了一次房门, 这次门终于开了。 英奇看起来一团糟糕。 她穿着宽松的T恤和短裤, 看上去刚从床上爬起来, 火一样的红发凌乱不堪。在看清来者时英奇呆住了。 好吧, 尤利安也很尴尬。 英奇光脚踩在地上,一双长腿从脚趾到大腿/根都裸/露在外,导致尤利安都不知道该往哪儿看。 “……有什么事吗?” 英奇揉了揉额角,她的确刚睡醒,连嗓音都带着刚刚苏醒的低沉。 尤利安轻咳几声:“十二点了,英奇。” 英奇:“所以?” 尤利安:“前天你邀请查理吃晚餐。” 英奇:“……” “你有其他安排?”尤利安微微蹙眉。 “不是,”英奇叹了口气,“我忘记了今天是周日,进来说话。” 被有所好感的青年看到了这幅邋遢的样子,英奇仿佛干脆破罐子破摔了。 她让开房门,邀请尤利安。 然后尤利安就被英奇的公寓环境吓了一大跳。 这根本不像是个女士的住所。 公寓只有一室,除了自带的简易家具外,其他空间都被箱子堆满了。英奇的书籍、衣物、画具还有其他生活用品,都放在一个个塑料箱子里,素描纸和书本丢的到处都是,还有她拖下来的衣服和鞋子,就直接扔在地上和沙发上。 准确地来说,这在尤利安眼里根本不像是个活人的住所,谁会天天和箱子睡在一起啊? “有点乱,你不要介意。” 她打了个呵欠,然后把内衣从沙发拿到床边,腾出了位置:“请坐,我一会儿就收拾。” “你没事吧?”尤利安无不担心地问。 “什么?” “我打了你的电话,但是没有人接听。” 英奇愣了愣,然后她从床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对不起,”她无奈地舒了口气,“工作了太久,睡太死了,我没有听见。” 怪不得管理员太太说她周六早上才回来。 所以她是送回查理后,连家都没回,直接回到博物馆去通宵工作了。 英奇看上去状态很不好,她一个劲地揉着太阳穴,坐在窗边,最终忍无可忍地打开窗户:“你不介意我抽根烟吧。” 尤利安:“缓解头痛?” 她头疼的说不出话来,径直从床底掏出烟盒和打火机。 尤利安静等了半支烟的时间,看到英奇的表情好了一点,才开口:“这样的生活很不好。” 英奇一哂,转头看向尤利安。 坐在窗边的她不发一言,微挑的眼眸里写满了揶揄的神色。 于是尤利安没有再就这个话题多说什么。 毕竟身为一名成年人,英奇当然知道作息混乱的生活不健康,但她有权力选择自己怎么生活。 “你在戒烟吗?”尤利安转移了话题。 英奇挑眉:“你怎么知道?” 因为她身上没有什么香烟的味道,要不是今天,尤利安根本想不到英奇还会抽烟。而且…… “抽烟的人,”尤利安说道,“应该不会把打火机藏在床底下。” 英奇倒是没料到尤利安会反应这么快。 不过也是,他可是个小学老师,要照顾这么多孩子,这是必要的技能。 “是的,我在戒烟,”英奇承认,“尽管进展缓慢,我总是忍不住。” “就像现在?” “就像现在。” 尤利安笑了起来:“一杯浓咖啡也能缓解你的头痛。” 虽然英奇的公寓并没有装咖啡机,事实上她的灶台干干净净,连个锅都没有,几乎可以断定,英奇并不在家开火。 然而她却邀请查理到家中吃晚饭。 察觉到尤利安的目光,英奇掐灭烟头:“收拾好房间,我就去超市买,晚上想吃什么?” 尤利安不假思索:“我陪你去吧。” 他有点怀疑英奇会不会做饭。 英奇也不推辞:“那好,你在这儿等会儿,我去洗个澡。” 尤利安:“……” 好吧,他有点后悔了。 特别是她从箱子里拎起干净的内衣内裤,还故意地看了尤利安一眼。 见他窘迫地僵硬在原地,英奇才满意地走进了浴室。 一支烟,再加热水澡,英奇才勉强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周六早晨回来后她便直接栽倒在床上,竟然睡了整整一天。英奇只记得自己在晚上迷迷糊糊地爬起来灌了一杯凉水,之后就继续睡了过去。 连续熬夜工作甚至要比宿醉更折磨人。 她洗完澡,从镜子里看了一眼自己糟糕的状态——形容憔悴、还带着黑眼圈,就这么直接见人,让英奇只想敲晕刚刚为尤利安开门的自己。 算了,反正见都见了。 英奇吹干头发、穿好衣服,然后走出浴室。 尤利安抱着一个空着的小箱子,正弯腰拾起地上的素描纸。 英奇:“你在干什么?” 尤利安抬头:“啊,你洗好了?” 她环视房间一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在这短短的二十分钟内,尤利安·蒙德竟然帮她收拾好了房间。 他没有自以为是地将物品归类,而是把乱丢的衣服分类叠好,整齐地放在床上。书本和素描也是,尤利安找了个两空的箱子,把素描和书本分别放置其中。 这样英奇完全可以自行决定哪些东西放在哪里,她只需要完成最后一个步骤就可以了。 或许是英奇太过惊讶了,尤利安顿时有些不安。 他愧疚地收手,抱着箱子放也不是,不是放也不是。 “对不起,”尤利安开口,“我只是觉得干等也是等,就没忍住。” “……没忍住。” “实在是抱歉,英奇。” 他放下箱子,看起来极其尴尬:“我不该乱碰你的东西。” 不是这个的问题! 英奇哭笑不得,乱糟糟的房间足以说明她根本不在意东西放在哪儿,那更不会在意别人帮自己收拾房间了。 但帮一个见过没几面的女性整理杂物,他就不怕她多想吗? 尤利安连英奇丢在床上的内裤都叠好了! “没事,”英奇扶额,“你真是太会照顾人了,尤利安。” 尤利安更不安了:“真的对不——” 英奇:“我不是在嘲讽你。” 青年站在原地,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的愧疚几乎要溢了出来。天,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做了什么渎神的事情了呢。 即使英奇之前感到冒犯,看见他这幅模样也不会生气的。 “先去买东西吧,”英奇解围道,“剩下的我会自己收拾好的。” 直到离开公寓,走到日光之下,尤利安才看起来不那么窘迫了。 英奇走在他的身侧:“很抱歉让你看到我不带妆的模样。” 尤利安摇头。 “这很真实,”他说,“而且你不化妆也很漂亮。” “哦?” 英奇的尾音一扬:“可是我的脸色很差。” 尤利安:“没有你想象的那样,你的皮肤和平时差不多。” “还有黑眼圈。” “这是自然状态,”尤利安回答,“你得好好休息避免它们。” “可是……” “英奇。” 尤利安停下步伐,转身直面她。 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清澈见底:“不要自卑,不论什么样的你都很美,没有人会质疑这点。” 38.38 此为防盗章, 文章首发晋/江/文/学/城, 请大家支持正版谢谢。  尤利安送的戒烟糖, 让英奇有了继续戒烟的动力。 首先她做的事情就是努力维持正常的作息——不熬夜就不会头疼, 不头疼就不用着急抽烟, 很简单的道理。 勒内太太对此非常的欣慰。 她和英奇在大学时的关系还算不错,把A镇的工作推荐给英奇, 也是希望她能好好休整一番。不论是通过什么方式, 至少现在她达成了自己的目的之一。 目的之二就是希望英奇能多出去走走, 因此勒内太太再次拜托了她下班后去接克洛伊放学回家。 当天下课后,克洛伊在教室里多呆了一会儿,因而英奇没见到尤利安也没见到查理。 她牵着女孩儿走在街道上:“想吃冰激凌吗?” 克洛伊摇了摇头。 英奇:“和我别客气,我又不是你妈妈。” 容貌俏皮的女孩粲然一笑:“莉莉安娜,我已经过了背着家长偷吃零食的年纪啦。” 你明明才刚刚进入小学而已。 英奇挑了挑眉, 她还是头一回见到不稀罕甜点和冰激凌的小姑娘呢。 “那好吧, ”她端着表情说,“既然你是个大孩子了, 我们来聊聊你学业上的事情, 小组作业进度如何?我尤利安说你们整个班的进度都不太好, 不太合适吧。用不用我帮你加点习题练练?” “…………” 克洛伊顿时露出后悔的神色, 显然更不想在放学后还被人追着讨论学习。 “莉莉安娜,”于是她试探道,“不如还是去吃冰激凌吧?” 英奇得意的笑出声。 一大一小两位女士从冰激凌店走出来。 说是不吃, 但拿到冰激凌克洛伊还是很开心, 哪个姑娘不喜欢甜点呢。 “今天尤利安提前走了, ”女孩拿着冰激凌说,“莉莉安娜,你知道他去了哪儿吗?” “他是你的老师,”英奇莫名,“问我做什么。” 克洛伊眨了眨眼。 她理所当然地说:“他是你男朋友啊,我以为你会知道。” 英奇很是惊讶:“谁给你说的?” “大家都这么说,说尤利安被爱情冲昏了头脑,都直接跑到你的公寓楼下求爱去啦。” “……” 鉴于上次他们吃个晚餐,第二天就传遍了整个镇子,英奇已经对这类八卦见怪不怪了。 从大城市来的英奇还真有点不习惯。 “他拜访我,是因为我答应了查理到我家做客,”英奇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你喜欢他吗?” “这很重要?” 克洛伊耸了耸肩。 “大人们都说尤利安应该从上一段感情中走出来了,”她回答,“我觉得你和他挺配的。” 你才六岁,就知道配不配的问题了? 英奇哭笑不得,勒内家的这位小公主也算是另外一种方式的早熟了吧。 她们走在街头,步伐肆意散漫。待到冰激凌吃光的时候,英奇带着克洛伊拐了个弯,发现前方走着一个个子小小的男孩儿。 金色短发,漂亮的黑色小马甲和白衬衣,背着一个精致的书包,贵气又形影单只。 不是查理还能是谁。 他是一个人,似乎只比克洛伊早离校几分钟的样子。 英奇:“查理?” 男孩儿停住步伐,回过头。在看到英奇时他的眼睛蓦然亮了起来:“莉莉安娜——啊!” 接着查理的目光锁定到了克洛伊的身上,圆圆的脸蛋立刻红了:“还、还有克洛伊。” 克洛伊坦率地点了点头:“查理。” 查理走向前:“你们回家吗?” 克洛伊:“嗯。” “那,那我们一起走吧。” “可是我们不顺路啊。”克洛伊理所当然地说。 男孩儿的表情变得极其沮丧:“哦,好吧……” 英奇:“……” 她懂了。 英奇兴致勃勃地观察着查理,他抓了抓头发,神态焦急,似乎在努力地寻找继续和克洛伊搭话的方式。 真是单纯啊,英奇在心底感叹。 “克洛伊,”所以英奇决定帮查理一把,“查理一个人回家,我不放心,咱们先把他送回去吧。” “好啊。” 克洛伊倒是无所谓,大大方方地点头。 “那就一起走吧。” 那一刻查理看向英奇的表情简直像是目睹了女神下凡。 查理小心翼翼地走在克洛伊的身侧,宝石般的眼睛止不住地往女孩身上瞟,见她并没有抵触的意思,才悄悄地松了口气。 真有趣。 克洛伊容貌俏皮、性格大方,勒内夫妇将她培养成了一个有担当的大胆姑娘。英奇毫不怀疑她在班级里的女神地位,查理喜欢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只是查理比克洛伊小两岁,还没姑娘高呢,这么个小不点就懂得憧憬小女神了,英奇觉得很是好玩。 “今天尤利安提前回家了呀,”查理没话找话,“克洛伊知道为什么吗?” 克洛伊:“不知道,连莉莉安娜都不知道。” 英奇:“……” 查理“啊”了一声,很是惊讶:“莉莉安娜也不知道?我以为尤利安是准备约会去了呀,他昨天还问我莉莉安娜除了画画还喜欢什么。” 英奇:“…………” 要是尤利安真的翘班去准备约会,英奇会嘲笑他一个月。 好在两位小朋友也不是在八卦老师的私生活,他们只是提了一提,然后就开始聊起了学校里的事情。 英奇走在他们身后,跟着查理一路往A镇的边沿走去。 很快她就意识到,查理家应该挺有钱的。 布瓦洛家的公寓伫立在镇子边沿的山坡上,是个相当气派的庄园。 庄园大门在山坡下,院子里种植着一些相当精致的植物,一条小路蜿蜒向上,直到山坡上面的建筑物门前,再典型不过的小镇土大户式建筑。 美则美矣,就是这鹅卵石让踩着高跟鞋的英奇走起来格外的别扭。 查理踏进门内,拽着自己的衣角:“那个,克洛伊,还有莉莉安娜,都到我家了,我想……” 英奇:“到你家坐坐?” 查理:“嗯!” 然而英奇可不觉得查理的姨母会欢迎她。 克洛伊:“可是我妈妈说,今晚要请莉莉安娜吃晚饭。” 查理:“啊……” 男孩儿露出失望的事情。 拒绝的也太干脆了吧,英奇失笑出声:“有机会吧,去不成你家,你可以来我家啊。” “真的吗!” 尽管遭到了克洛伊的拒绝,可英奇的话还是让查理来了精神。 他点了点头:“我会叫尤利安一起的!” 英奇:“……” 关他什么事。 他们走到了布瓦洛宅的门前。 鉴于第一次见面时查理透露出的话语,英奇并没有与查理的家长相识的意愿。她正准备在查理敲门之前带克洛伊离开,可还没转身,庄园的大门内传来了稀里哗啦的一声巨响。 查理的脚步停了下来。 接着别墅之内爆发出激烈的争吵,英奇听到一个女人的尖叫,她接连不断地咒骂着什么,然后是男人的怒吼:“我真是受够了!” 女人:“你疯了吗!” 男人:“你住嘴!” 然后又是砸碎东西的声音。 欲图转身离开的英奇僵硬在了原地。 一种近乎于戳破隐私的羞耻感袭上心头,英奇抓住了克洛伊的手,她甚至不敢去看查理的表情。 直到别墅里的女人又是一声尖叫,几乎刺穿了英奇的耳朵:“你以为我这想这样吗!我也受够了,天天忍受你,还要忍受那个没爹的小拖油瓶!!” 那一刻英奇的心脏蓦然揪紧。 她下意识地想要走向前,像抓住克洛伊一样抓住查理,但男孩儿已经先于英奇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跑下了山坡。 “查理!” 英奇转身,她想追上去,可查理已经跑出了别墅大门,不见人影了。 妈的! 她在心底爆了句脏话。 克洛伊顿时慌了神:“莉莉安娜,怎么办啊?!” 英奇:“你别着急。” 她努力维持着平静的语气,免得克洛伊跟着自己慌乱起来。 在这之前英奇疑惑很久了,查理聪明乖巧,不应该是那种没事往外跑的熊孩子——现在她知道了他总是想逃离这个家庭的理由。 “别担心,”英奇一边安抚克洛伊,一边拿出了手机,“我先送你回家。” 她拨通了尤利安的电话。 尤利安:“英奇?” 电话接通了,他的语气很是惊讶,完全没想到英奇会打电话给他。 英奇连招呼都不打:“查理离家出走了,我要先送克洛伊回家,你有空吗?” 尤利安:“……” 短暂的沉默后,尤利安立刻开口:“我这就去找他,发生了什么?” “你先去博物馆找,我送回克洛伊就回家看看,到时候再解释。” 挂掉电话后,英奇带着克洛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布瓦洛的庄园。 但是她没有纠结,大大方方地将自己的指尖搭在了他的掌心里,任由尤利安将她拉起来。 男人的掌心微热,指节有力,在英奇站起之后就脱离了接触,一切都恰到好处,停留在礼貌的范畴之内。 “走吧。”尤利安说。 一路无话。 直到他们走到英奇的公寓楼下,她停下步伐:“我到了。” 尤利安点了点头。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未发言却先笑了起来。 “我和查理有个约定,”他说,“你指导他美术课的作业,他不准再偷偷跑出家门。如果不想呆在家里,那就打电话给我。” 英奇了然。 怪不得他会在晚上和查理在一起。 “布瓦洛夫妇又吵架了?” “我没有问。” “你该问的,”英奇淡淡地说,“你得教查理去接受这一切。” 尤利安一怔。 他俊朗的面容浮现出几分不赞同的神色,对于好脾气的尤利安来说,这已经是相当夸张的负面情绪了。 “我觉得,”他回道,“这太过残忍了。” 谁说不是呢,要一名四岁的男孩儿学会冷漠,学会忍耐,学会接受来自姨母姨夫的冷暴力和厌恶。 英奇:“可谁能代替他忍受残忍呢?” 尤利安默然不语。 可即便不开口,英奇也知道他的答案。 如果可以,尤利安绝对愿意代替查理经历苦难,但苦难是无法代替的。 “你不是他的父亲,尤利安。” 英奇劝道。 “就算你是,你也不可能把孩子们永远护在羽翼里,他们总得长大。” “我知道。” 尤利安叹了口气。 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几分犹豫和痛楚,美丽的几乎让人心碎。 “你说的没错,但查理只有四岁,他还有时间逃避。而且他已经够坚强了,我相信以后的查理有能力自己……如你所说,‘接受这一切’。” 但愿事情真的有如尤利安想的那么乐观吧。 毕竟连英奇都不得不承认,年仅四岁就能坦率地说出母亲和外婆都去世了这种话,他的确是个有勇气的小伙子。 英奇点了点头:“你可有的辛苦。” 尤利安露出笑容:“这是很幸福的辛苦。” 真是再标准不过的尤利安式回答,英奇忍俊不禁,摇了摇头。 她一笑,尤利安隐隐放松了一些。 不知是不是夜色的缘故,他清澈的眼眸比往日更为温柔。 39.39 此为防盗章, 文章首发晋/江/文/学/城, 请大家支持正版谢谢。  06 两天之后。 尤利安停在涂着红漆的公寓入口前, 拿起窗口处的笔, 正准备在访客簿上登记自己的名字, 管理员太太便笑起来:“你就不用登记了,尤利安, 谁会相信你会对住户图谋不轨呢。” “还是要登记的。”尤利安坚持着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来见莉莉安娜吗?” “是。” 他顿了顿, 还是解释道:“她与查理约好了周日做客, 但是我打不通她的电话。”私人联络方式还是上次晚饭给的。 周五的时候查理离家出走,英奇为了安抚他,便请查理到她家吃晚饭。现在已经是周日上午了,尤利安打了几个电话给英奇,统统无人接听。 他想了想, 决定过来看看——尽管这冒昧极了。 “莉莉安娜住在三楼, 左边的一间。”管理员太太说。 “她在家?” “当然,周六早晨回来的, 就没离开过。” 那就奇怪了。 在家为什么不接电话呢?尤利安登上三楼, 敲响了房门, 和电话一样无人回应。 他重复了三遍, 门内依然一片寂静。 尤利安禁不住担心了起来:不会是出什么意外了吧? 就在他准备下楼向管理员太太索要公寓钥匙之前,尤利安不抱希望地又敲了一次房门,这次门终于开了。 英奇看起来一团糟糕。 她穿着宽松的T恤和短裤, 看上去刚从床上爬起来, 火一样的红发凌乱不堪。在看清来者时英奇呆住了。 好吧, 尤利安也很尴尬。 英奇光脚踩在地上,一双长腿从脚趾到大腿/根都裸/露在外,导致尤利安都不知道该往哪儿看。 “……有什么事吗?” 英奇揉了揉额角,她的确刚睡醒,连嗓音都带着刚刚苏醒的低沉。 尤利安轻咳几声:“十二点了,英奇。” 英奇:“所以?” 尤利安:“前天你邀请查理吃晚餐。” 英奇:“……” “你有其他安排?”尤利安微微蹙眉。 “不是,”英奇叹了口气,“我忘记了今天是周日,进来说话。” 被有所好感的青年看到了这幅邋遢的样子,英奇仿佛干脆破罐子破摔了。 她让开房门,邀请尤利安。 然后尤利安就被英奇的公寓环境吓了一大跳。 这根本不像是个女士的住所。 公寓只有一室,除了自带的简易家具外,其他空间都被箱子堆满了。英奇的书籍、衣物、画具还有其他生活用品,都放在一个个塑料箱子里,素描纸和书本丢的到处都是,还有她拖下来的衣服和鞋子,就直接扔在地上和沙发上。 准确地来说,这在尤利安眼里根本不像是个活人的住所,谁会天天和箱子睡在一起啊? “有点乱,你不要介意。” 她打了个呵欠,然后把内衣从沙发拿到床边,腾出了位置:“请坐,我一会儿就收拾。” “你没事吧?”尤利安无不担心地问。 “什么?” “我打了你的电话,但是没有人接听。” 英奇愣了愣,然后她从床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对不起,”她无奈地舒了口气,“工作了太久,睡太死了,我没有听见。” 怪不得管理员太太说她周六早上才回来。 所以她是送回查理后,连家都没回,直接回到博物馆去通宵工作了。 英奇看上去状态很不好,她一个劲地揉着太阳穴,坐在窗边,最终忍无可忍地打开窗户:“你不介意我抽根烟吧。” 尤利安:“缓解头痛?” 她头疼的说不出话来,径直从床底掏出烟盒和打火机。 尤利安静等了半支烟的时间,看到英奇的表情好了一点,才开口:“这样的生活很不好。” 英奇一哂,转头看向尤利安。 坐在窗边的她不发一言,微挑的眼眸里写满了揶揄的神色。 于是尤利安没有再就这个话题多说什么。 毕竟身为一名成年人,英奇当然知道作息混乱的生活不健康,但她有权力选择自己怎么生活。 “你在戒烟吗?”尤利安转移了话题。 英奇挑眉:“你怎么知道?” 因为她身上没有什么香烟的味道,要不是今天,尤利安根本想不到英奇还会抽烟。而且…… “抽烟的人,”尤利安说道,“应该不会把打火机藏在床底下。” 英奇倒是没料到尤利安会反应这么快。 不过也是,他可是个小学老师,要照顾这么多孩子,这是必要的技能。 “是的,我在戒烟,”英奇承认,“尽管进展缓慢,我总是忍不住。” “就像现在?” “就像现在。” 尤利安笑了起来:“一杯浓咖啡也能缓解你的头痛。” 虽然英奇的公寓并没有装咖啡机,事实上她的灶台干干净净,连个锅都没有,几乎可以断定,英奇并不在家开火。 然而她却邀请查理到家中吃晚饭。 察觉到尤利安的目光,英奇掐灭烟头:“收拾好房间,我就去超市买,晚上想吃什么?” 尤利安不假思索:“我陪你去吧。” 他有点怀疑英奇会不会做饭。 英奇也不推辞:“那好,你在这儿等会儿,我去洗个澡。” 尤利安:“……” 好吧,他有点后悔了。 特别是她从箱子里拎起干净的内衣内裤,还故意地看了尤利安一眼。 见他窘迫地僵硬在原地,英奇才满意地走进了浴室。 一支烟,再加热水澡,英奇才勉强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周六早晨回来后她便直接栽倒在床上,竟然睡了整整一天。英奇只记得自己在晚上迷迷糊糊地爬起来灌了一杯凉水,之后就继续睡了过去。 连续熬夜工作甚至要比宿醉更折磨人。 她洗完澡,从镜子里看了一眼自己糟糕的状态——形容憔悴、还带着黑眼圈,就这么直接见人,让英奇只想敲晕刚刚为尤利安开门的自己。 算了,反正见都见了。 英奇吹干头发、穿好衣服,然后走出浴室。 尤利安抱着一个空着的小箱子,正弯腰拾起地上的素描纸。 英奇:“你在干什么?” 尤利安抬头:“啊,你洗好了?” 她环视房间一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在这短短的二十分钟内,尤利安·蒙德竟然帮她收拾好了房间。 他没有自以为是地将物品归类,而是把乱丢的衣服分类叠好,整齐地放在床上。书本和素描也是,尤利安找了个两空的箱子,把素描和书本分别放置其中。 这样英奇完全可以自行决定哪些东西放在哪里,她只需要完成最后一个步骤就可以了。 或许是英奇太过惊讶了,尤利安顿时有些不安。 他愧疚地收手,抱着箱子放也不是,不是放也不是。 “对不起,”尤利安开口,“我只是觉得干等也是等,就没忍住。” “……没忍住。” “实在是抱歉,英奇。” 他放下箱子,看起来极其尴尬:“我不该乱碰你的东西。” 不是这个的问题! 英奇哭笑不得,乱糟糟的房间足以说明她根本不在意东西放在哪儿,那更不会在意别人帮自己收拾房间了。 但帮一个见过没几面的女性整理杂物,他就不怕她多想吗? 尤利安连英奇丢在床上的内裤都叠好了! “没事,”英奇扶额,“你真是太会照顾人了,尤利安。” 尤利安更不安了:“真的对不——” 英奇:“我不是在嘲讽你。” 青年站在原地,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的愧疚几乎要溢了出来。天,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做了什么渎神的事情了呢。 即使英奇之前感到冒犯,看见他这幅模样也不会生气的。 “先去买东西吧,”英奇解围道,“剩下的我会自己收拾好的。” 直到离开公寓,走到日光之下,尤利安才看起来不那么窘迫了。 英奇走在他的身侧:“很抱歉让你看到我不带妆的模样。” 尤利安摇头。 “这很真实,”他说,“而且你不化妆也很漂亮。” “哦?” 英奇的尾音一扬:“可是我的脸色很差。” 尤利安:“没有你想象的那样,你的皮肤和平时差不多。” “还有黑眼圈。” “这是自然状态,”尤利安回答,“你得好好休息避免它们。” “可是……” “英奇。” 尤利安停下步伐,转身直面她。 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清澈见底:“不要自卑,不论什么样的你都很美,没有人会质疑这点。” 英奇勾起嘴角。 “是,”她笑吟吟地说,“我知道,我只是想听你夸我好看。” 尤利安:“……” 他才意识到自己被调戏了。 40.40 此为防盗章, 文章首发晋/江/文/学/城, 请大家支持正版谢谢。  英奇打开博物馆的门锁,站在身后的查理好奇地看着她:“莉莉安娜, 这么晚了,你还要工作吗?” 英奇:“我回来检查一下有没有收好画笔。” 查理:“你在画什么呀?” 英奇:“我在修复一副旧画。” 她本来想直接询问查理,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使得他从家中跑出来。但话到嘴边英奇停下了, 她牵起查理的手:“你要跟我来吗?” “我可以吗?!” “当然。” 查理笑的连眼睛都找不到了:“好。” 夜晚的博物馆空无一人,英奇牵着查理走了进去, 走廊之间只有她的高跟鞋撞击大理石地板的声响。 她带着查理登上了办公区。 “莉莉安娜, 你在修复什么旧画?”查理问。 “宗教画。” “画上帝的吗?” “画的是一位天使。” “什么样的天使?” 哪里来的这么多问题。 英奇又无奈又想笑, 原来小孩子都是这么喋喋不休的吗。她现在有点佩服尤利安了,要是天天和十几个查理相处,换做英奇,她非得发疯不可。 “我带你去我的工作间, ”她说,“你自己看,但是不能碰任何东西。” 查理闻言, 好奇的表情陡然变得严肃至极。 “好。” 他一本正经地承诺道。 “莉莉安娜不让我碰,我绝对不碰。” 英奇的工作间在三楼。 因为放置着旧画,房间的所有窗户都是封死的,厚厚的窗帘紧紧拢着,避光避风, 完全依靠现代设备控温换气。博物馆内本就清凉, 一打开工作间的门, 内里的冷风吹来,更是让查理打了个寒战。 “好冷呀,”他惊呼道,“莉莉安娜穿这么少,不会感冒吗?” 这倒是提醒了英奇。 她停住步伐,俯身帮查理拢了拢衣领,扣好小西装的纽扣:“你才是要注意感冒的那个,进来吧。” 说好了不碰任何东西,查理说到做到。 小男孩站在英奇的工作台前,乖乖地看着她收拾好画具,忍不住再次问道:“莉莉安娜,那位天使在哪儿?” 英奇伸手扯下了画架上的黑布。 那是一幅破损的画。 画里的天使,一袭白衫,瘦骨嶙峋却体态坚强。他一手拿着剑,一手持着火把,似乎在捍卫着什么。画面中能看清的部分只有这些,天使的面孔和翅膀,还有他背后的多数场景都掉了颜色,变得模糊不清。 特别是他的脸,就像是隔着一层纱,隐约可见却又寻不到细节。眼睛的部分更是什么都不剩下了,徒剩下几笔痕迹,仿佛两个虚无的孔洞。 “啊!” 查理瞪大眼,盯着这幅画惊呼一声。 英奇:“怎么?” 查理:“这是外婆的画。” 英奇正在收拾东西的手蓦然一停,她转头看向查理:“你说什么?” “这是外婆的画,”查理重复道,“我在外婆的地下室见过他!” “你说这幅宗教画是你家的。” “不,不是宗教画。” 查理摇了摇头。 “外婆说,这是祖先画的她的心上人呀。” 英奇愣住了。 她看了看画中的天使,又看了看查理。 “查理,你姓什么?”英奇问。 “布瓦洛。” 英奇拿起桌上的记录册,翻到捐献的那一页,上面写着的名字是西尔维娅·布瓦洛。 一位女士的名字。 看来这就是查理的外婆了。既然是私藏的画,为什么要捐出来呢。 英奇不是个生性好奇的人,她只关心自己眼前的事情。博物馆馆长勒内先生请她来复原旧画,那么她的任务就是这幅画,至于它从哪儿来的,是谁捐出来的,英奇一点儿也不在乎。 不过,没想到查理家的画,竟然成了自己的工作内容。 这也算是缘分吧。 英奇阖上册子,将画具收拾好,然后拍了拍查理的肩膀:“我会修好它的。” “是他。” 查理认真地纠正道。 “你一定要认真工作呀,莉莉安娜。” 小家伙倒是叮嘱自己起来了。英奇勾起嘴角:“没问题,我答应你。” 说着她伸出手:“走。” 查理:“去哪儿?” 发出询问时查理躲开了英奇的目光,她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点。 年仅四岁,就已经进入了小学,查理当然是个聪明的孩子。 英奇没什么与小孩打交道的经验,她完全用平等的姿态对待查理,因而面对查理装糊涂,她毫不客气地直击关键:“送你回家。” 说完她也不等查理反驳,径直关上了灯,带着他离开博物馆。 英奇给博物馆大门重新落锁的时候,听到站在身后的查理突然对着空旷地街道大喊:“尤利安!” 她的身形一顿,回过头来。 果然是尤利安找来了。 还是那身白衬衣,还是那有些凌乱的黑发。青年迈着长腿,顺着一盏又一盏的路灯跑来,停在了博物馆的门前。 他气喘吁吁地,明显找了不少地方。 “查理!” 喘匀气息的尤利安立刻蹲了下来,和英奇做的一样,先是上上下下打量了尤利安好几遍,然后长舒口气。 “天啊,查理,你的姨母姨夫都快吓死了。” 饶是如此,他的语气里仍然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尤利安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机,拨通了某个号码,汇报了查理的行踪。 英奇没放过提及“姨母姨夫”时查理露出的神情。 “你是偷溜出来的,是吗?”趁着尤利安打电话的时候,英奇低声问道。 查理点了点头。 英奇:“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查理没说话。 此时的尤利安已经挂断了电话,他看向查理:“我送你回家,查理。” 男孩儿默不作声地往英奇身后躲了躲。 英奇:“他是来找我的,我和你一起送他回去。” 尤利安叹了口气,对着英奇摇了摇头。 “查理,”他放缓语气,“你知道你总得回去。” “可是,可是我……” 查理闻言,宝石般的眼睛里浮上淡淡的雾气。 “可是我不想回去。” “你也不想看到姨母姨夫为你担心,对吧?” 尤利安拍了拍查理的肩膀,用鼓励的方式说道。 “你是个大孩子了,得承担应有的责任,我和英奇一起送你回家,好吗?“ 英奇:“他的父母呢?” 尤利安一惊,好像没料到英奇会直接这么问出来。 他抬头看向英奇,冰蓝色的瞳孔在背光处几近黝黑,触及到她平静的神情时,尤利安才回答:“查理的母亲去世了,他没有父亲。” 这触动了查理,他委屈地说:“我不喜欢姨母和姨夫。” 英奇:“那是你的家,查理。” 查理:“可有爸爸妈妈的地方才是家呀,我不想和姨夫姨母住在一起,他们把外婆的画都捐出去了!我想要和莉莉安娜一样漂亮的妈妈,还有和尤利安一样好的爸爸。莉莉安娜和尤利安肯定不会把外婆的画捐出去。” 英奇:“……” 尤利安:“……” 两位成年人四目相对,一时间都找不出回应的话来。 其实英奇还想问,查理的外婆去了哪儿。但现在不是时候,而且小家伙说的什么爸爸妈妈,叫英奇和尤利安都有点尴尬。 特别是尤利安。英奇早就习惯了这些揶揄,而青年则是狼狈地躲开了英奇的眼神,背着光芒,英奇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脸红了。 “这样吧。” 英奇打破了沉默。 她让开一步,转身直面男孩儿:“我已经答应你了,查理,外婆的画我会好好修复,展出的时候我第一时间请你来看。” 查理:“嗯。” 英奇:“然后现在,我和尤利安送你回家,你向姨母姨夫好好道个歉。作为安慰,等到周日,让尤利安接你出来到我家吃晚饭,好吗?” 这比什么安慰和激将都有用。 前一刻还沮丧不已的查理,在听到英奇的话后,惊讶地看向她:“真的吗?” 英奇:“你在质疑我的承诺吗,先生?” 查理顿时来了精神:“不不,那真是太好了,莉莉安娜!” 然后男孩儿转头看向尤利安:“可以吗,尤利安?” 尤利安很是无奈:“当然,我双休日没什么安排。” 那可真是太好了。 英奇朝着查理伸出手,这次男孩儿主动多了。他一手牵起英奇,一手牵起尤利安:“那走吧!” 尤利安:“真是太谢谢你了,英奇。” 英奇:“又是感谢。” 尤利安顿了顿,旋即笑起来。 “查理从小没有父母,”尤利安压低声音,隔着男孩儿小声开口,“他的话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英奇答非所问,她只是抬了抬头,故意赞叹道:“你的确挺适合当父亲。” 尤利安:“谢呃——” 他的话卡在拉半截,英奇忍不住笑出声。 这一次她的确看到他脸红了。 英奇的脚伤已经接近痊愈了。 晚上的时候,她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冰箱,决定去一趟便利店买份晚餐。 41.41 此为防盗章, 文章首发晋/江/文/学/城, 请大家支持正版谢谢。  午夜之时英奇醒了一会儿,睁开眼, 抬头就是那身着白衣,优雅端庄的天使。 朦胧之间天使的白衣和尤利安的白衬衫交汇融合,梦中尽是他那双冰似的蓝眼睛。 第二天英奇是被勒内太太叫醒的, 她很担心地训斥了英奇一番,生怕这样工作会拖坏身体。然后勒内太太请求英奇下班后去学校接她的女儿克洛伊, 英奇知道勒内太太单纯是希望她能够多出去走走, 放松一下心情。 英奇很少会拒绝别人的好意, 就应下了。因而她提前下了班,回到公寓里先洗了个澡,出门来到镇上的小学。 英奇到学校的时候,孩子们正三三两两地离开班级。 她一身黑色吊带、白色热裤, 踩着高跟鞋,纹身还裸|露在外,站在街头, 和其他等待孩子的家长格格不入。但英奇不在意,她漫不经心地观察着那些孩子,试图从中寻找到克洛伊。 等了几分钟,英奇没等到克洛伊,却看到了尤利安。 他从一楼的教室中走了出来, 身边簇拥着好几个小孩。 孩子们围在他身边, 表情热切, 拽着他的衣角,叽叽喳喳地正讨论着什么,气氛相当的融洽。 尤利安个子很高,所以不得不弯下腰,保持着相当累人的姿势聆听孩子们的话语。但他一点也不嫌麻烦,尤利安看上去认真极了,仿佛听的不是什么童言童语,而是哲人大家的真理。 英奇发现查理也在其中。 他穿着藏蓝色的小西装外套,同色系的短裤,查理长得本来就好看,再配上一头金发,看起来贵气又精致。 克洛伊就站在查理身边。 没想到他们还是同学呢。英奇挑了挑眉,她走向前,站在校园门口,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喊道:“克洛伊。” 尤利安一怔,带着一群孩子抬起头来。 他还是博物馆时的模样,白色衬衣、深色长裤,黑发短且凌乱,清秀俊朗的面容上写满了困惑。他看向英奇,蓝眼睛中闪过瞬间的惊讶,但很快,所有的情绪都变成了和煦的笑容。 那一刻,他与天使的形象再次重叠到了一起。 英奇深深地吸了口气,也扬起嘴角。 “莉莉安娜!”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查理,他在看到英奇双眼蓦然亮了起来。 小男孩喜不自胜,飞似的拔腿跑到校门前。 尤利安:“查理!” 他想拦住查理,却没成功。 转眼间男孩儿已经跑到了英奇面前:“莉莉安娜,下午好。” 英奇:“你好呀,查理。” 查理:“你为什么会到我的学校来?” 英奇:“我来接朋友家的孩子。” 查理闻言长长的“啊……”了一声,非常失望。 他有点委屈,拽住了自己的衣角:“所,所以,你不是来找我的?” 英奇抿了抿嘴唇,然后拍了拍查理的头:“克洛伊的父母托我接她回家。” “克洛伊!”查理的表情又亮了起来。 “你和她是朋友?” “嗯!” “那你能帮我喊克洛伊过来吗?” 领了命令的查理重重点头,将英奇的来意转达给克洛伊。 勒内夫妇的这位女儿今年六岁,竟然真的是查理的同班同学。克洛伊当然认识英奇,听到查理的话,还不忘记礼貌地向男孩儿说句感谢。 临走前英奇对着尤利安颔首示意,站在一群孩子中的男人对着她挥了挥手。 英奇感觉很奇妙。 她离开小学后,就再也没接触过小学的环境与孩子们。生活在巴黎,英奇的身边充斥着各式各样的人,艺术家、画廊商人,还有留在高校或者博物馆中的学者和工作人员。她的私生活更是乱七八糟,交往的男友们什么职业都有,可她的世界里没有这幅场景。 没有孩子,没有学校,也没有穿着白衬衣,笑容单纯的小学教师。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英奇带克洛伊回到了家。 勒内太太是英奇的学姐,也是她的大学舍友,正是她将这份远离巴黎的工作介绍给了英奇。送克洛伊回到家,她热情的请英奇留下吃饭。 左右想想回去也是一个人,英奇就答应了。 勒内先生有事不在,餐桌上的气氛很是随意,没多少规矩。 勒内太太将餐包递给英奇:“我听先生说,你与尤利安约会了。” 英奇一怔。 没想到传的那么快。 也是,A镇之中难得有什么新鲜事,他们的小学老师和一名打扮过火的外来女性约会,的确是值得在饭后茶时谈论的事情。 “前几天他的班级来博物馆完成小组作业,”英奇淡淡地解释道,“查理走丢了,我把他领了回去。” 克洛伊:“查理很喜欢你,莉莉安娜。” 英奇转头看向小姑娘,揶揄道:“你不喜欢我吗,克洛伊?” 她一勾嘴角,语气里带着几分责怪的意味,让克洛伊脸红了红:“我当然喜欢你。” 英奇故作大松口气:“那就行,我也很喜欢你。” 勒内太太捂住嘴巴笑了起来:“你不要欺负我女儿,莉莉安娜!” 说着她把话题又转了回来:“尤利安是个很好的人,我一直很敬佩他,过了这么久苦日子,终于苦尽甘来。” 英奇侧了侧头。 见她感兴趣,勒内太太露出了一个彼此心知肚明的笑容。 “你可真了不起,莉莉安娜,”她笑着说,“镇上没人不喜欢尤利安,他几乎可以说是最受欢迎的单身汉了。” “我能看得出来。” 漂亮的脸和剔透的蓝眼睛,还有着照顾小孩子的好脾气,哪个姑娘不喜欢呢。 “尤利安从大学毕业回来后,没约过任何一位姑娘。我们都以为他还没从上一段情伤中走出来,没想到只是还没碰到喜欢的女孩。” 克洛伊插嘴:“那个女人根本配不上尤利安!” 勒内太太:“小丫头懂什么。” 英奇漫不经心地扯了扯嘴角。 她对尤利安的感情史一点兴趣都没有,倒是勒内太太的前一句话引起了英奇的注意:“你说他过了许久的苦日子。” 勒内太太叹了口气:“蒙德夫妇很早就去世了,他的叔父……精神有点问题,尤利安可以说是镇上的住户共同抚养长大的。” 好啊,还是一位吃百家饭长大的英俊善良的天使。 42.42 此为防盗章, 文章首发晋/江/文/学/城, 请大家支持正版谢谢。  “爱玛已经在路上了。” “嗯。” “……” 餐馆老板很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他换上惊讶的语气:“你看那不是莉莉安娜吗?” 尤利安:“嗯……嗯?” 青年猛然回神。 医院的庭院里人来人往,根本没有英奇的影子。尤利安转过头,看到的是吕西安无可奈何的表情。 吕西安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真傻,竟然还以为你是对爱玛旧情难忘才单身到现在的。” 尤利安很无奈,他总喜欢这么戏弄自己,而且尤利安每次都中招。 放在小时候,尤利安也不会相信自己会和吕西安成为好朋友。他还在读书时, 这家伙的名声就已经恨不得传到省城了。A镇最乖巧的男孩儿和最风流的浪子脾气相投,这谁能信呢。 “怎么这么心事重重?”吕西安问。 “我在想一些事情。” “关于莉莉安娜?” 尤利安没说话。 吕西安笑出声:“我就当你默认了啊。” 尤利安的确在想英奇,想昨晚的场景。 一个晚上过去了,那时的状况仍然历历在目。她的动作, 她的温度,她身上沐浴露的味道, 甚至是吹拂到自己的皮肤上的呼吸都是那么的清晰。 更让尤利安在意的是她的行为。 “发生了什么?” 吕西安问道。 “我想莉莉安娜可不是那种听说你有前女友就会乱吃飞醋的姑娘。” 尤利安倒希望她能“乱吃飞醋”呢, 起码那证明她真的……喜欢他。 “昨天晚上, ”他说,“我差点就, 呃, 差点就——” “点破那层窗户纸了?” “你怎么知道?” 吕西安送给他一个老江湖的笑容。 尤利安:“……好了, 你不用说了。” 然而吕西安并不打算这么放过他,餐馆老板摆出中年大哥的姿势, 还大大咧咧地揽过尤利安的肩膀:“到底怎么回事?我帮你分析分析。” 尤利安嫌弃地甩开他的手:“她把我赶了出来。” 吕西安:“为什么?” 尤利安没说话。 他总不能说, 是因为他没有吻她——这要是说出口, 吕西安大概会笑他整整一年。 当时的尤利安真的愣住了,他没料到英奇会突然袭击。 之后想了想,那无非又是一次近乎揶揄的调戏,她很喜欢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或者一个动作,就打乱了尤利安所有的想法。 就像是要避免他坦白心声似的。 昨日的尤利安,站在英奇公寓的走廊上,盯着紧闭的门板想了很久很久。 生活在大都市的姑娘,何必拘泥于A镇狭小的天空。一束火焰能烧毁尤利安的灵魂,可在更为广阔的天地里,那根本算不了什么。 调情不意味着她喜欢他,不是吗。 不然的话,为什么要把他赶出去呢。 “我在想,”于是尤利安开口,“英奇很漂亮,又是巴黎人,她可能并不想和我在一起。” “……” 吕西安脸上不正经的表情消失了。 人到中年,时间并没有消磨吕西安的英俊,反倒给他增添了几分成熟的可信。男人盯着尤利安看了半晌:“你做过什么?” “什么?” “我是说,你追她了吗?了解过莉莉安娜来到A镇之前有什么故事吗?” 尤利安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就知道是这样。”吕西安给了尤利安一个意料之中的神情。 他朝着青年身侧看过去,尤利安会意地将罐装苏打水递给吕西安。 吕西安打开苏打水:“我知道你怎么想的,尤利安,她不是安妮,不是爱玛,不是你接触过的任何一类姑娘,她不居家也不单纯,更不是用花束和烛光晚餐就能哄开心的女孩儿,她是——” “——她是火。” 吕西安的手一顿,转过头来。 他就像是不认识般打量了尤利安片刻:“没想到你还挺文青的,但这个比喻挺合适。” 难道不是吗。 尤利安一直觉得英奇想火,和她艳丽的发色一样。美丽却危险, “你觉得莉莉安娜若即若离,似乎在玩弄你,”吕西安继续说下去,“可是尤利安,你什么都没做,又哪儿来的结论?” “……” “去试试看嘛,都说离得火焰太近会被烧伤,可是不鼓起勇气走近一点,你又怎么能看得清里面烧的是什么?” 说完吕西安又换上了一副“还是年轻好”啊的揶揄神情。 尤利安:“……” 怎么感觉又被他耍了,尤利安顿时很无语:“那你怎么没找把火烧烧看?” 吕西安大笑出声:“我老婆火热的很,只是平时你看不到而已——哈,这下她真的来了!” 不等他反应,吕西安对着医院正门挥了挥手,吹了声口哨。 尤利安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 今日的英奇一身吊颈连衣裙,红发高高盘在头顶,即便碍于脚伤仍然踩着一双平底鞋也无损优雅和性感。她径直走向前:“你们两个照顾老人,怎么照顾到院子里来了。” 吕西安:“总得给我吃饭的时间吗,莉莉安娜女士。” 英奇:“那波克兰奶奶吃早饭了吗?” “老人还没睡醒呢。” “那好。” “什么?” 英奇掂了掂手中的保温盒:“我炖了汤。” 于是波克兰奶奶一醒来,就享受到了英奇亲手做的汤。 老人一大把年纪,可好奇心半点没少。早在英奇刚搬来时就向尤利安询问了不少事情,现在她终于见到英奇本人了。 “汤很美味,”波克兰奶奶对英奇的手艺赞不绝口,“是在你的祖国学的吗?” “事实上,是我养母教给我的。” 英奇笑着解释。 “她怕我思乡,所以学会了很多中国菜。” “想必她很支持你追寻自己的梦想。” “她已经去世了。” 尤利安一怔。 这还是英奇主动说起自己的家庭——如吕西安所质问的,尤利安对英奇的经历一无所知。 他生怕会冒犯到她的私人领域。 但波克兰奶奶却没尤利安的顾虑:“我很抱歉,那你的养父呢?” 英奇:“他在巴黎的一所养老院里。” 波克兰奶奶:“那他一定很想念你。” 英奇没说话。 这可不是英奇的风格,她向来有什么说什么。 老人还想继续问什么,尤利安见状主动解围:“波克兰奶奶,再不喝鸡汤就要凉了。” “女人说话你不要插嘴。”波克兰奶奶教训道。 “……” 年迈的老妇人笑出声:“原谅我,莉莉安娜,像我这种半只脚迈进棺材里的老年人,每天就只能听听年轻人的新鲜事了。” 尤利安:“波克兰奶奶!” 波克兰奶奶:“我这是在帮你问。” 尤利安:“……” 英奇勾起嘴角。 她倒是不觉得冒犯,上了年纪的老人问问家常是很常见的事情。英奇是不喜欢别人窥探她的私生活,但她又不是刻薄恶毒的人。 “没关系,”于是英奇说,“我的养父患有阿尔茨海默症,他认不出我来,所以老夫人你的身体好得很,别说这种话叫年轻人担心。” 波克兰奶奶点了点头。 见尤利安不想她多问,老夫人也没继续,转而关心道:“你的脚伤好了吗,莉莉安娜?” “差不多了,我一会儿去拿去疤的药膏。” “那就去吧。” 说完波克兰奶奶还不忘给尤利安使眼色:“你腿脚不便,让尤利安陪你。” 英奇:“……” 她年纪轻轻的,伤也好了,哪里就腿脚不便了! 而尤利安是绝对不会忤逆老人的话,他闻言立马站了起来,冰蓝色的眼睛看向英奇。 就算又什么婉拒的话,在触及到他那双澄澈剔透的眼睛时,英奇也说不出来了。 “那好。” 英奇起身:“我先走了,老夫人。” 尤利安帮英奇拎起挎包,跟在她的身后准备离开病房。 就在英奇的指尖触及门把手的前一刻,病房的门从外面打开了。 迎面进来一位年轻姑娘,穿着时髦、扎着马尾,神色匆忙,似乎是刚刚赶来的。 在看到明显不符合A镇画风的英奇后,她露出惊讶的神色,直到她发现了尤利安的存在。 “尤利安,”她问道,“奶奶呢?” 英奇大概知道她是谁了。 “波克兰老夫人在三号床,”于是她开口,“波克兰小姐。” 就知道是这样。 尤利安在心底叹了口气。看着查理绷紧的表情,他到底是于心不忍。同样是孤儿,还是查理的老师,尤利安实在是做不到强求查理忍受亲戚的冷暴力。 “这样吧,”他蹲下来,郑重其事地拍了拍查理的肩膀,“如果真的不想在家里呆着,你就给我打电话,千万不要一个人到处乱跑了,答应我,好吗?” 反正尤利安现在也是一个人住,他不觉得麻烦。 而查理,向来是个懂得看人眼色的孩子。 尤利安主动让步,他也不再拒绝:“那,那好吧。” 这还差不多。尤利安露出笑容:“放学后带上你的作业,先给英奇看看。” 看到查理作业的英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