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宁府贤孙》 第1章 他从南疆北上 嘉德四年,贾瑛来到红楼世界的第十六个年头。 嘉德四年,太上皇御驾归西,宣隆余威终于开始渐渐散去。 嘉德四年,谕出奉天门,广布天下,重开恩科,起复旧员。 嘉德四年,贾瑛,从云南府出发。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 行人稀稀两两的官道上,两架马车一前一后萧萧而行,后面一辆车架上还打出一挂白幡,拉着两口楠木棺。 走过南北的人都知道,这是押灵的马车,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客死异乡。 出于对死者的尊重,偶有行人自行让出道路,随其先行。 只是看那赶车的老仆面上,却少有悲凄,听着前面马车上传出的哼唱,不时还嘬一口葫芦里的冷酒。 有路人不由戚戚一叹,与同行之人低语:“如此门风,实为败家之根啊!” 这年头,客死异乡的冤魂岂在少数,大多数都是由当地官府出资一帘草席,拖到乱坟岗匆匆埋了了事,也只有家中尚有亲眷且家境殷实的,才能享受叶落归根的待遇。 且看那车上的棺木也非寻常,生前定是富贵人家,可惜 子不孝孙不贤,奴仆也有三分孽啊! 只是那二三好事的行人,却难掩眼中的妒火。 同是风雪路中人,凭啥你家宝马雕车绒衣貂裘,还有烈酒暖身,俺们就得麻衣弊履、瑟瑟而行。 “嘿,果真是老天瞎了眼!” “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前面那辆马车上,哼唱声最终落定,良久才从车帘内传出一名男子慵懒的声音: “喜儿,爷唱的怎么样?” 赶车的小厮年岁不大,但里里外外透着精干,一边抖动着辔绳,一边讨好道:“二爷唱的那自是好听,只是不怕二爷笑话,昆明城里大大小小的戏园子,小的平日里也没少听曲,可愣是没听出来二爷唱得是什么曲子,不过曲子里的人铁定不差,这倒是听出来了,嘿嘿。” 马车内男子轻嗤一声道:“你这小厮,年岁不大,怎么就好上了逛戏园子,怕是往日的例钱都花销在这上面了,当心你老子知道了,揭你的皮!” 喜儿情知方寸间说漏了嘴,一边吐了吐舌头,一边求告道:“二爷,这事您万不敢叫我家老爹知道,前次在屁股上打的红印子还在呢,怎么也得消停两天不是!要照这么下去,老周家该绝后了!” 马车内男子被逗的大笑不止,车帘内探出一只脚,照着喜儿的屁股踢了两脚,道:“你老子像个锯了把的葫芦,怎么偏生就养了你这么个百无禁忌的碎嘴!” 话音一转道:“前面怕是要到岳阳了,快些赶路,到了岳阳咱们换了行船,离着金陵也就不远了。” 喜儿听了一时间也忘了苦恼,欣喜道:“二爷,咱们到了岳阳不多待几天吗?小的常听人说巴陵的岳阳楼端是气派,经常有像二爷这样的仕人老爷们在那里吟诗作赋呢!您带小的也去开开眼!” 喜儿,年不过十四五六,又是头一遭出远门,自然对什么都新奇的很。 只是贾瑛却不想在湘北过多耽搁,西疆四省闹匪不是一天两天了,虽说近来有白匪北窜消息,可难保没有零散的残匪,遇上了终归是个麻烦。 尤其是自己要进京参加会考,若是不小心和白匪扯上瓜葛总归是谨慎一点为好。 再说这喜儿,出门一趟,越发跳脱了,京城不比南疆,若不好好管教一番,难保不惹出事端。 心念一转道:“你这小厮,倒能做得了爷的主!” 喜儿自知多嘴,赶忙道:“便叫小的再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做爷的主,还是送二老爷太太回乡要紧!” 贾瑛面色这才和缓:“你知道就好!” 不过毕竟是从小到大的玩伴,又比不得自己两世为人的见识,心头一软,又宽慰道: “喜儿,你不是想知道爷唱的是什么曲儿吗?那就早点赶到金陵,到时候说不定能让你见一见曲儿中唱的仙女。” 喜儿眉眼一开,兴色道:“真的?” 贾瑛声音一转道:“爷说过假话吗?” “二爷,您坐稳了!驾!驾!” 马车辘辘而行,而后面押灵的老仆,不慌不忙,不论前面的马车行多快,都不远不近的缀着,一看便知是御马的好手。 车厢内,贾瑛青衫布衣,头间用木簪挽了个发髻,外间披着一件灰白色的大氅子,一副寒门士子打扮。 可若真要当他是寒门士子,那便大差了。 这年头,寒门是坐不起马车的,更遑论带着一老一小两个家仆。 此时的贾瑛靠着软垫假寐,心思却飞到千里之外的江南烟雨地,以及更北方的京城。 “说到仙女” “算算时间,自幼年随父亲入京一趟已经过去六年了,那时路过扬州,倒也曾见过黛玉一面,不过那会黛玉也就三四岁,仙女谈不上,小仙女一枚倒是真的,只是不知这会儿长成什么模样了” “贾敏姑母也是在那次入京一年多后去世的,到这会儿贾雨村在林府怕是做了快两年的西席了。” 也不知老太君何时派人来接那扬州城里的外孙 “嗯,想来也快了,难说此次不会凑巧同行。” 今岁都中发往各地的邸报,贾瑛也曾读过,不仅重开恩科,还有起复各地旧员。 正月初时,太上龙驭上宾的消息传出,贾瑛还郁闷了好久。 皇帝新丧,虽然是太上皇,可到底是货真价实的龙,三年一度的春闱正科便因此无限制推迟了。 等到一场浩大的国丧结束时,已经是三月初了,春闱之日已过。今上又碍于颜面,未曾下旨另择吉日开科,如此,想要走科举仕途,就得再等三年。 人生又能有几个三年? 两世为人的贾瑛,是有自己的追求的。 想那前世史书上的人物:张叔大、李少荃、梁任公,哪个不是十六七岁就中举的。 贾瑛当然没有自大到认为自己比这些人还聪明的地步,可耐不住他两世为人啊! 给自己定个小目标:十二岁中个秀才! 这一世虽然莫名到了红楼的世界,可他也不是半路上车的,而是真正的在这个世界度过了十六个春秋。 可以说,他还在光屁股的时候,就开始偷偷努力了! 今儿王家私塾蹭个课,明日高家书坊顺本书,人生第一次开口不是叫爸爸,而是:“君子曰:学不可以已。” 一波操作震惊了半个云南府。 自从知道自己这个贾,同那金陵城的贾是一个贾,就更加坚定了走仕途的决心。 勋贵之路贾家几乎已经走到头了,再往前就是断头路了,想改命,只能走仕途。 顶着神童的名头,贾瑛终于熬到了十一岁,距离自己完成小目标的时间还有一年,他也顺利的通过了县试和府试,拿到了童生的资格,成为名副其实的神童。 只等着十二岁一鸣惊人,上通天阙。 然而,同年秋彝州土司叛乱,其父贾敇,时任云南卫指挥佥事率兵平乱,中毒矢而亡,其生母木氏本就体弱,又终日以泪洗面,因思成疾,也于冬月亡故。 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尽管他有着上一世的记忆和心智,可是这十余年来的相处,父母对自己的爱却做不得假,如今不管如何都要尽一翻人伦,守孝三年,自然也就与府试无缘了。 也亏得母亲是南疆木氏土司的独女,有一个对贾瑛万分疼爱的外公,如此贾瑛便由木氏抚养至今。 直到去年孝期方过,藏锋三年的贾瑛迫不及待的参加了院试,考中秀才后,又接着参加了同年的秋闱,得了云南省的解元,其风头在南疆一时无两。 当然,贾瑛也知道自己这个解元有取巧之嫌。 两世的积累暂且不说,单说滇黔两省初定不久,文风本就不盛,历朝以来贵州一省更是不曾开过科考,以往贵州士子都是“贵州所属,有愿试者,湖广就试。”直至本朝宣隆五十一年,才有贵州布政史奏请:改去湖广为云南。 直至宣隆五十七年,朝庭拟定云贵两省乡试名额才由十一位增至三十位,其中云南府二十位,贵州府十位,从此成为定制。 只是,自嘉德元年起,贵州就开始闹起了白匪,各家土司更是无人能够辖制,纷争不止,贵州的布政史,一年之内有大半年的时间都是在外省待着,按察使自打上任之初起,便开始告病,直至今日仍未听闻有好转之势。 如此政风民情,贵州一省之地又能容得下几张书桌,但凡家中有些资财的,早早就逃到外乡去了。 是以,去岁秋闱自贵州前来参加应试的士子,居然只有堪堪六人,云贵乡试名额早有定数,满取六名贵州应试士子,尚有四名空缺,主持本次乡试的考官是南京督察院右都御史冯严宽,其祖籍本是云南府人,自然偏向家乡弟子,递了一道奏折后,遂将剩余的四个空缺名额划拨给了云南考生。 如此,云南乡试的名额便增加到二十四人,虽比不过其他科考大省,但也大大提高了中试比例,要知道云贵两省所有参加乡试的考生也不过一百二十八人,比之他省动辄几百上千的考生,云贵两省的士子就要幸福多了。 这一届的贵州士子更是滑稽的一幕,只要能来的都是举人。 这般情况下,贾瑛能中解元自然要容易许多,当然也要腹中有真才实学才行。 好不容易中了举人,却又赶上了国丧,本来已经不抱希望的贾瑛,却没想到峰回路转,嘉德帝突然下旨重开恩科,起复旧员。 这才有了此次的一主二仆由南疆望北而行,一者是参加恩科会试,二者扶灵回乡,古人对叶落归根的情结很深,原本早该将父母灵柩送回金陵安葬,只是当初贾瑛年岁尚幼,不好远行,再者外公木天池也不忍与外孙分别,这才一拖再拖,直到如今,贾瑛年至十六,业已成年,方才放心允其回乡。 将父母之事安排妥当后,贾瑛便会经由京杭运河坐船北上,途中会经过扬州,贾敏姑母过世多年,家中子侄路过,没有不去祭拜的道理。 再说此次起复旧员,以贾雨村能写出“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的性格,怎会轻易错过这天大的机缘。 贾雨村既赴京城,那老太君接外孙进京的车船怕是也要到扬州城了。 “还真是要同林妹妹一同入贾府了”贾瑛心里思忖着。 “至于贾雨村此人” 说实话读过红楼的人,又有几个会喜欢他的?只是有些事情并不是一句“不喜欢”就能解决的。 “与贾雨村的交集看来是势不可免,那便只能” 外面突来的一阵骚乱打断了贾瑛的思绪,忙掀起帘子问道:“喜儿,外面发生了何事?” 喜儿站在车轼上远远张望了一阵,回道:“二爷,前面有衙差封道,过往行人都要盘查,且等小的前去探问一番。” 贾瑛点了点头,自荷包中取出几粒碎银交于喜儿打点差役。 未过许久,便见喜儿匆匆跑来回道:“二爷,问清楚了,说是一伙儿白匪大闹了岳阳城,劫走几名头目,这会儿按察衙门正下令捉人呢,岳阳城门都封了,咱们今儿怕是进不去了。” “按察衙门?” 贾瑛微微蹙眉,心中一叹:“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希望只是走脱了几个白匪。” 当下又向喜儿交代道:“先到岳阳城外看看情况再做打算” 第2章 岳州乱将起 一直到岳阳城下,里的路程,就遇到了四五波盘查,不仅仅是衙门的差役,透过车帘,贾瑛甚至看到岳阳卫都出动了。 盘查的不仅是过往行人,甚至连他这种功名在身的举人老爷都不能例外。 要知道,举人功名在身是可以选择出仕为官的。 当然,这些衙差也并未过多刁难,毕竟今岁恩科旨意一出,一直到明年春闱这段时间内,全国各地的举人士子都是很吃香的,他们才是这个时代的弄潮儿,谁知道哪个平日里名声不显的举子不会撞了大运高中金榜,登上天子明堂呢? 贾瑛总觉的事情不像官府对外宣布的,只是走脱了几个白匪头目那么简单。 看按察司这情形,是恨不得把整个岳阳翻个个儿啊! “还有,按察衙门的人怎么到岳阳来了?” 且岳阳卫可不在按察司的提调权限之内,没有一省之长布政使的手谕,给按察司十个胆子,也不敢去指挥岳阳卫,这是杀头的罪过。 岳阳城门确实封禁了,不过等贾瑛一行赶到的时候,正巧一位知府衙门的差役打马前来传话,改封禁为许进不许出,贾瑛也想着早些换船离了这是非地,便命喜儿牵着马车排队进了岳阳城。 倒也并非只有进了岳阳城才能换走水路,此处靠近洞庭大湖,连通长江,附近不少大的镇落都有渡口码头,只是这些地方跑的都是私家船艄,并不远行,只揽这洞庭湖附近的活计。 再者,偶有一二商船经过,可毕竟是私家的,大江上自古以来最不缺的,专以打劫过路商船谋生白跳子。 左右思量,还是坐官船稳当,而岳阳附近百里的官渡,却只有城里的君山渡了。 是以眼下也只有入城一途。 入城后,贾瑛又吩咐喜儿道:“喜儿,咱们不去官驿,你去找人打听一番往君山渡怎么走,咱们到附近找个客栈投宿,再打听一番有没有去往金陵的官船,等禁令一撤,咱们就搭船离开。” 岳阳城北,蛛网密布,一处荒废的宅院内。 “吱呀!” 大门被打开的声音响起,破败的房屋内,横江索铁扣顾不得身上的伤势,忍着疼痛抓起一旁的钢刀,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全神戒备着。 “咚咚!咚咚咚!” 只听是一短一长的敲门声传来,铁扣再难坚持,浑身一软,瘫坐在地,背靠的墙壁上却蹭有些许血渍。 “铁大哥!你怎么样了?”来人见状急呼。 其人头戴折上巾,分明一副男子打扮,却偏偏声有莺啼之象,清脆如鹂。 “咳!咳!不碍事,只是被那姓鲍的鹰爪伤了筋脉,调养几日便好。”铁扣面上难掩疲惫,却还是强装无事道:“对了齐兄弟,你可探听清楚近来有无船只离开岳阳的?” 齐姓男子摇了摇头,面带失落道:“那岳阳知州鲍祀憹伙同湖广按察使钟善朗封禁了岳阳城,渡口大小商船一律不得私自出江,咱们怕是出不去了” 铁扣闻言也是一阵绝望,早知道结果会是如此,悔不该不听齐兄弟的劝,冒然进这岳阳城,现在却成了瓮中之鳖,进退不成,还白白搭上了弟兄们的性命。 “我真是糊涂啊!” 想到那些为他而死去的弟兄,铁扣双眼一红,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抄身侧的钢刀翻身而起,又从怀中取出一贴身保存的包裹递给齐姓男子道: “齐兄弟,那钟鲍两个狗官一天抓不到铁某,便一天不会销了封禁,如此下去,咱俩都是个死,铁某贱命一条,死活早已看开了,还不如冲出去与那两个狗官拼了,若侥幸能取其一贼狗命,也算是为父老亲人报了仇” “只要铁某一死,你便有机会离开岳阳了,这包裹中之物事关那姓鲍的贪赃枉法的铁证,将来若是有机会,还望齐兄弟能替我铁家三十七口,并铁家庄八百余口父老讨个公道!” 说罢,便握着钢刀大步往外走去。 齐姓男子急忙上前阻拦道:“铁大哥,你万不要冲动,那钟鲍二人如此势大,你这一去,却只能白白送死。” 铁扣不顾阻拦道:“齐兄弟你再莫劝我,如今,岳阳于我已成铜墙铁壁,横竖都免不了一个死字,男子汉大丈夫又岂能畏缩如鼠,血海深仇岂能不报!” 齐思贤心中一阵急乱,铁扣练武之人,力大无比,却偏又身具武人鲁莽的通病,一时间她却也拦他不住。 眼看铁扣就要出了大门,情急之下却又想到一事,急忙道: “铁大哥,你且听我说完,今日我去渡口打探消息,商船虽不能出港,可却有官船或在近几日离去,你我并非没有离开的机会呀!” 那铁扣闻言脚步一停,转身问道:“消息可真?” 又疑惑道:“齐兄弟,岳阳附近的官船大都属于漕运衙门的,官船离港的时间向来只有官家的人才会知晓,你如何能打听得到,莫要被人诓骗了。” 齐思贤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眼下也不是坦白一切的时机,只能避左右而言他道:“铁大哥,你说的这些我也知道,只是消息是怎么来的,我却也不便与你分说,你只需知晓我不会骗你便好!” 铁扣看着眼前这位被自己从匪人手中救下的俏公子,思量再三,最终还是选择相信。 齐思贤见铁扣拼命的心思稍减,趁热道:“眼下麻烦的是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上了官船。” 铁扣也觉得有些难办,思忖片刻才道:“你且同我到那渡口查看一番,才好做打算。” 齐思贤又担心道:“可你的伤势” 铁扣摆摆手道:“只要不与官兵动手,不会有事的,只是还得换身干净衣裳才行。” 他后背的伤口虽然也已结痂,只是衣衫却被血渍弄脏。 贾瑛一行主仆三人赶到城北,此时日已偏西,便是有船也不会夜间而行,索性便先找了个住处安顿下来,留下喜儿他老爹看顾行囊,他与喜儿两人则往渡口而去。 主仆二人在渡口打问驶往金陵的船只,自然难避四周众人。 许是运气不错,还真有前往金陵的官船,且不只一艘,而是一队漕船。 贾瑛自是欣喜,自古漕船通行都是有专人押送的,有了官兵护卫,起码安全不是问题,而且还能早些离了这是非之地。 按察衙门虽然封禁渡口,但也只是针对一般的民船,像这种打着漕运司旗号的官船,要么是押运皇粮,要么就是布政使司衙门自家的买卖,身为一省副貮官的按察使当然无权阻拦。 负责押运漕粮的是岳阳卫的一名千户,查看了贾瑛手里云南府出具的路引文牒,以及“奉旨赶考”的皂旗,很是痛快的便答应了贾瑛搭船东行的请求。 在得知贾瑛还带着两口棺材,千户官也只是皱了皱眉头,却也并未为难。 本朝自有规定,举子进京赴试,路途一应车马船只不得拒载。 塞给千户官一锭二两左右的裸银以示感谢之后,贾瑛便带着喜儿往客栈而去。 回程之上贾瑛若有所觉,看似无意的向身后的街道瞥了几眼,只是除了碌碌的行人和三三两两的小贩外,并无其他发现。 贾瑛皱了皱眉头,心中纳道:“难道是我感觉错了?不应该” 对于自己的直觉,贾瑛还是很有信心的。 身处南疆新定之地,民风彪悍到让人头疼,土着民之间几日一次争斗,出个把的人命那都不算事,毕竟本朝刑律最酷者不过杀头流放,杀头自是不必提,南疆人命之贱能让人瞠目。 可流放对于南疆之人来说本身就少了几分震慑。 从来只有从京城流放到南疆的,还没听过从荒蛮之地流放到内省繁华之所的。 若真是那样,南疆百姓得笑出花来。 正因如此,在南疆即便出了人命官司,只要没人揪着不放,一般也就不了了之了。 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贾瑛岂会没有一技防身之力。 加上父亲贾敇本就是武官出身,外公家族又是云南最大的土司势力之一,贾瑛从小就不缺名师教导,加之他自己对小命看的也十分之重,练起武来自然十分刻苦。 武艺在身,对危险的感知自然比寻常人要敏感许多。 可偏偏什么也没有发现,这就怪了。 “也许真的是自己多心了,想想也是,自家一个外路人,没仇没怨的谁会盯上自己!都怪这白匪闹得,有点草木皆兵了。” 贾瑛嗤笑一声,迈步走入客栈。 此时,距客栈不过百米的一处街巷中,铁扣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至于一旁的俏公子齐思贤,此刻心中早已是七上八下,一颗脸蛋红扑扑的,纤细的手指拍了拍胸口道:“好险!好险!铁大哥,那人差点就发现咱们了,还是铁大哥你厉害,一眼就看出那人起了疑心。” 铁扣轻笑道:“你铁大哥自幼习武,又在这洞庭湖上经年拼杀,才练就的一身本事,要说那书生自也不寻常,可到底少了几分阅历,论这江湖本事,自是比不得我。” 齐思贤此刻平复心绪,问道:“铁大哥,咱们跟着他能上船吗?” 铁扣轻叹一声道:“不知道,可除了他们,咱们也没别的选择,等晚上我潜到客栈探一探再说。” 此间原由却是为何? 原来铁扣二人一番乔装去了渡口,恰逢贾瑛主仆二人在打听官船之事,便想着能否藉此混上漕船,这才一路跟了过来。 而另一边,岳州总捕赵行良正带着一班衙役搜寻逆匪,却只见有手下捕快前来,说是有事相告。 二人一番低语,赵行良欣喜一声道:“可看清楚了?人在哪里?” 捕快正言道:“自不敢出差错,人此刻往同来客栈方向去了。” 赵行良招呼一班衙役急匆匆往同来客栈而去,此刻,天色已暗。 第3章 住店逢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戌正,曰:阉茂,万物皆蔽。 喧闹一天的岳阳城渐渐静了下来,就连大街上搜捕的差役都已不见了踪影,唯剩的喧闹之地恐怕也就是那些个风月场所了。 万家起灯火,偶有一二醉汉踉踉跄跄,遇到好心的打更人,上前搀扶一把,再对着四方喊上一句:“人静,万物落,小心火烛!” 同来客栈后院,老仆周肆伍给马添了草料,又于棺前上了三炷安灵香,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一切做罢,便往马车边上铺好的干草上一躺,解下腰间的葫芦,狠狠的嘬上一口烈酒,紧了紧衣领,准备在此处守夜将歇。 自南疆一路行来,每日夜间他都是如此过夜。 不因别的,就怕有不开眼的蟊贼冲撞了主子的安宁。 他是贾府的老仆了,自打二老爷从京城赴南疆时就一直跟着的,同他一起的还有几名家丁,不过差不多都没了,大多都把性命丢在了南疆的毒瘴密林里,还有一二个却是不习南疆的水土,早早便患了疫疾死了。 眨眼二十来年过去,他也已近不惑之年,活到这个年岁,倒也没什么不满足的,毕竟老周家还留了个后。 如今就只盼着二爷此行高中桂榜,好叫二老爷并太太泉下安息。 客栈房间内,烛火旁的贾瑛正捧着一本书看的入迷。 对于科考,虽说贾瑛已经做了十多年的准备,却也不敢有半点松懈。 作为世界史上最早的考试制度,其难度可想而知,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多少士人学子穷尽一生都跃不过的一道高坎儿。 是以,这么多年下来,温书便成了贾瑛每日必做功课之一。 不过他所温习的书本,却非寻常的经典子集。 借着昏暗的光线,隐约可以看到书封之上写着“历朝策论经义考”七个黑色大字。 这是贾氏独家科考宝典,其撰写人自然便是贾瑛本人无疑了。 类似的书目还有很多,诸如五届科考三届模拟、闭关修炼一百天、八股宝典、四书集注摘录及应用模板、时论要义一千题、错题易错题收订集等等。 这些书目中的内容,都是平日里贾瑛自己抄录下来的,类似于学习笔记,常言道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时时温故而知新嘛。 当然对于这些宝典秘籍,贾瑛坚决坚持自产自销绝不外流一个原则不动摇。 倒不是担心会增强对手实力,主要是怕会被有心人盯上。 贾瑛甚至可以预见,这些书本要是流传出去,定会被一些清流喷的体无完肤,视为歪门邪道。 若是一不小心再传到朝中,说不定他贾瑛连考试的资格都会被剥夺。 “吱呀!” 房门被推开,喜儿端着一个热气升腾的大木盆走了进来。 “二爷,该泡脚了!” 豪门公子的生活就是如此枯燥乏味,饿了有人喂,渴了有人递茶,烫了还不行,这不,一路乏累,泡脚的热水就到跟前儿了。 唉,人生活的怎么一点追求也没有! 可惜,报春和绿绒不曾跟来,喜儿虽说也是一把伺候人的好手,可贾瑛毕竟不习惯一个男的给他搓脚。 唉,又是一个寂寞的夜晚! 贾瑛似是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喜儿,你老爹还是守着马车过夜吗?” 喜儿沏了一碗热茶,回道:“前脚刚给老爹送了一床褥子。” 贾瑛无奈摇了摇头,他明白周肆伍的担心,自古湘黔之地便有养尸赶尸一说,民间对于尸体有种特别的热忱,尤其是配阴婚,不管是男尸女尸,都是有价无市。 有的人家逝者前脚刚入了土,头七去祭奠,忽然发现,坟没了。 盗尸之风盛行可见一斑。 所以,古人守坟一事,也不单只因一个孝字,还有便是怕人死不得安宁啊! 只是他的父母都已过世四年了,如今也只剩下一堆白骨,至于一应陪葬之物,在重新收敛尸骨的时候也都已经取出,留在了南疆的衣冠冢里,却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当下便交代道:“喜儿,再让小二开间上房,时下已是入冬时节,眼看着越往北走天气越冷,你老爹毕竟上了年岁,好好的屋子不住,非要遭那份罪去,去把他喊回房间睡去。” 哪知喜儿闻言,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似的,说道:“二爷,您又不是不知道我老爹那脾气,我这会儿去了不是找骂嘛。” 贾瑛无奈道:“那你便去将他喊来,就说爷寻他有事!” 喜儿自是乐意,转身便往外而去。 “等等!”贾瑛喊住他,又交代道:“你顺便把褥子也抱回来,记得别当着他的面。” 喜儿笑道:“知道了,二爷!” 喜儿到了后院儿,见到他老爹只说二爷找您有事,周肆伍自是不疑,匆匆往客房赶去。 喜儿这边见老爹进了客栈,这才抱起被褥往回走去,走到一半,又折身回来,把地上的干草全都扔进了马棚,这才满意。 这世上哪有儿子不心疼老子的。 后院一时四下无人。 不过多久,只见一道戴着斗笠黑影翻墙而入,落脚一刹身形却是有些踉跄。 紧接着,戴斗笠的黑衣人打开后院门栓,探头向外,几声夜莺轻啼,一道娇小的身影走了进来,同样斗笠遮面,只是那一身衣衫却眼熟的很。 只听那娇小之人悄声问道:“铁大哥,接下来怎么办?” 可不正是铁扣、齐思贤二人。 铁扣闻言指了指马车上的两口棺材道:“原先有个老仆守夜,我却没有办法,眼下无人,岂不正方便了咱们。” 齐思贤看到两口棺材,脚下不由退了几步,却又反应过来铁扣的话中之意。 斗笠之下,绣眉微蹙,心有不忍道:“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铁扣也是一声叹息,他虽是江湖中人,可也懂得孝悌羞耻四字,如今却要惊扰亡魂,心中自也难安,只是看齐兄弟如此,他却不好表现出来。 只道:“齐兄弟,你我皆是大仇在身,只有藏身于棺中才有机会脱身,那书生显然是个有功名的,鲍祀憹的那些鹰爪轻易不会查他,眼下只能冒犯了,大不了事后铁某任主人家处置便是!” 此刻齐思贤心里却是想着要与亡者同棺,心中害怕不已,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只是声音带着颤抖道:“铁大哥,可我害怕!” 铁扣心道:“这齐兄弟遇事冷静果断,怎偏生如此胆小!” 当下开解道:“人死灯灭,没什么好怕的,实在不行,我便把你打晕过去,你只当睡上一觉便好。” 说罢也不给齐思贤反应,拉着她便往马车走去:“先同我把棺盖撬开!” 这边二人忙碌不堪,偏又怕人发觉,铁扣便罢了,齐思贤是头一遭遇到这样的事情,但有一丝响动,便先把自己给唬住了,铁扣无奈,只能让她在一旁等待,自己动手,当下便向着马车走去。 另一边,贾瑛也很无奈。 任他如何劝说,周肆伍都不答应,哪怕搬出主子的威风,老仆也只是脖子一梗,你能奈何。 贾瑛心计一转道:“伍叔若是执意如此,倒也好办!” 转身向喜儿道:“喜儿,你把爷的被褥也一同搬出去,一介老仆都能如此忠义,没道理爷这个做儿子的却知冷怕热的,传出去一个不孝的名声,怕是科考也无望了!” 周肆伍闻言心中一急道:“这怎能行,夜间寒冷,便是二爷身子骨再好,也怕有个万一,若因此耽误了春闱,老仆如何同故去的老爷夫人交代” 贾瑛却不做理会,只道:“你不必操心这些个,爷只关心别抹黑了爷的脸面。” 周肆伍却不做声了。 贾瑛见状,又说出个折中的法子:“伍叔但凡宽心在屋内休息,若真担心外边,只需多起几次夜,别睡实了就好。” 周肆伍也只能答应。 贾瑛心中方是一喜,却只听一阵隐约的的铃铛声传来。 面色顿时一冷,迈步便要往后院而去。 一旁的老仆反应比之更快三分,抄起一侧的腰刀,撞碎了窗户,直直从二楼跳了下去。 贾瑛反应过来,楼下直通后院,当即也跟着跳了出去。 喜儿虽慢上一线,可一行一动之间,身形也分外灵活。 主仆三人,俱是一身凶悍之气。 铃铛声一响,铁扣便知坏事,未曾料两辆马车之间尚有一根不易察觉丝线,连着铜铃,当下也顾不得其他,拉起一旁发愣的齐思贤便朝着后门而去。 怎知,匆忙之间,尚未回神的齐思贤脚下一歪绊倒在地,腿骨磕在了旁边的杂物棱角之上,一时难以起身。 这一拖延,铁扣更是心急。 方才暗中观察,他却是看出了那老仆也非寻常,身上一股悍勇之气,倒像是军中的路子,这会儿怕是早已反应过来了。 眼见齐思贤短时难以行走,只能一手将其扛在肩上,夺门而出。 贾瑛主仆三人来到后院,只看见马车旁的地上丢着一把铁撬,四下望去,却不见一人,只是后院大门半掩。 三人正待追索而去之时,大门却又被人推开。 却是铁扣扛着齐思贤狼狈返回,一把关紧了大门。 一旁的周肆伍此刻早已长刀出鞘,几个箭步便向着铁扣二人扑去,一刀辟出,有去无回。 铁扣看着闪起的刀光,直指肩上的齐思贤,他又有伤势在身,反应自然比不得平日。 慌乱之间只能把肩上的齐思贤向着旁边空地顺势一抛,自己又脚下一个急转,堪堪避过刀芒,顺势拔出身后长剑迎上化劈为削的刀刃。 那边被抛出的齐思贤还尚未落地,只见另一侧贾瑛脚下几个起落便飞扑而来,顺势一脚踢在齐思贤的背部。 “哇!” 一口鲜血自齐思贤口中喷出,身体被巨力撞进马棚,生死不知。 “齐兄弟!” 铁扣看在眼里,心中万分焦急,偏偏眼前这老仆刀法太过霸道,他只能被逼的连连后退。 另一旁的喜儿,双手之中也不知从哪里变出两把弯月短刃,身形一弯,步伐奇快,直向铁扣的下三路攻去。 铁扣一时间更是手脚慌乱,巨大的运动幅度连带着刚结痂的伤口又撕裂开来。 贾瑛却是不再理会对战的三人,而是走向一旁,检查棺盖的完好情况。 庆幸的是,老仆周肆伍提前在马车旁布下了机关,对方还没来得及靠近,便被惊动了! 另一边,不过十几个回合,在周家父子二人的疯狂攻势下,铁扣长剑脱手,大腿和小腿上被划出两道血淋淋的口子,加之原有伤势,让他再难坚持。 单膝一软,跪倒在地。 下一瞬间,三把明晃晃的刀刃便架在了他的脖颈间,其上还粘着他的血。 周肆伍满脸杀意,周喜儿也没了平日的嬉笑,阴沉至极。 贾瑛正待上前拷问,忽然听得后院外街上一阵脚步嘈杂,还夹杂着刀兵出鞘的声音。 紧接着,便听见前院响起咚咚咚的叩门声。 第4章 怒掌恶吏 贾瑛眉间一皱,递给喜儿一个眼神。 喜儿一个轻身翻上墙头,兔起鹘落间便将外面的情形看的分明。 看向贾瑛道:“二爷,外面全是官兵!” 贾瑛闻言,目光不由转向跪在地上的不速之客,又看了看被撬开的棺木,联系今日白天岳阳官府的一系列行动,瞬间有些明白了。 合着这两人是把他贾某人当过墙梯了。 暗道一声:“晦气!” 贾瑛又看向马棚,喜儿当即意会,将马棚内的齐思贤提了出来。 齐思贤方才挨了贾瑛一记钻心脚,只觉五脏翻腾,头眼一阵昏暗,这会儿才刚刚缓过气来,此时也注意到了外间情形。 心中不禁哀叹她与铁扣两人最终还是不能逃过一劫。 “哇!”心气郁结之下,却又是一口鲜血吐出。 当她被带到贾瑛跟前之时,许是不甘心就此落入贼手,想做最后一搏,霎时心中却上一计,忍着伤痛,袖手暗暗往怀中探去。 喜儿自然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不过也只是心中讥讽一声,丝毫不怕她能掀起什么风浪,只管将人丢到贾瑛脚下。 贾瑛心中却思量着怎么处置眼前二人。 撬人棺木,与掘人坟墓却没什么区别,哪怕他当下将二人打死,在父母灵前谢罪,到了官府也不能说他有错,自古而今刑律再大,也大不过一个“孝”字。 可转念一想,能让湖广按察衙门,以及岳阳知州衙门为了区区两个白匪如此大动干戈,这二人身上怕是还担着不小的干系,若其中万一有些他不知道的隐秘,如此一来,却难免给自己惹麻烦。 “索性将二人交给官府处置,也不怕他们还能活命!”贾瑛心里想着。 正想交代下去,却只见瘫坐于地的齐思贤忽然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递了过来,包衣散开露出里面的物件。 贾瑛下意识扫了过去,两本厚厚的像是书册账本之类,还有一物 贾瑛见了,心头一凝,当下目光一偏,挥袖将齐思贤递来的包裹打落在一边。 当下再不犹豫:“喜儿,将此二人拿了交官!” 还未等喜儿动手,只见齐思贤忍者内痛,清脆如鹂的声音快速说道: “这些是湖广官员贪赃枉法的罪证,其中就包括了湖广按察使钟善朗,岳州知州鲍祀憹,他们草菅人命,陷害忠良,但凡是见过这些罪证的,都要被二人灭口” 还未等她说完,贾瑛厉喝一声:“好个贼子,安敢信口雌黄,喜儿还不拿了交官!” 此刻已经能隐约听到客栈前院儿掌柜招呼官差的声音传来。 喜儿下手再不停顿,提起齐思贤便往前院儿而去,另一边周肆伍也是同样一番动作。 齐思贤心中更是绝望,被喜儿提在手中,悲凄一声说道:“我是前湖广布政右使齐本忠之女,家父受诏入京,湖广贪官担心被父亲参奏,在家父入京途中杀害我全家,你既是士子,当识得包裹中一物乃是官员奏疏,将我们交出去,你便不担心事后被朝庭问责吗?” 另一边被周肆伍制在手中的铁扣满目惊愕的转头看向齐思贤,惊呼道:“齐兄弟,你” 贾瑛心中烦闷,上前几步一个巴掌朝铁扣打了过去,气急道:“齐个屁的兄弟,你没看出她是个女的吗?” 铁扣一时间也不知是被贾瑛给打的,还是被“齐兄弟”给惊到的,只觉得脑袋瓜子一阵眩晕。 贾瑛无奈哀叹一声,道:“喜儿,将二人好生看押,莫要被人发觉,伍叔,同我去会会岳州衙门和按察衙门的人!” 周肆伍尚有担心,犹豫道:“二爷” 贾瑛面色坚决,摆手道:“不用多言,先将眼前一事对付过去再说!” 心中却是有苦难言:“真是好奇心害死贾二爷,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早些宰了两人,却也没这些个麻烦。” 却说,这边喜儿照着贾瑛的吩咐,将铁、齐二人藏了起来,自己又放心不过,便待在后院中,一来是看管二人,二来,万一是有不协,也好有个应对。 而铁扣、齐思贤二人,却没再做反抗,眼下官府才是二人最大的威胁,与之相比,落在贾瑛主仆三人手里要安全的多,况且,此事本就是他们有错在先。 再者,铁扣此刻还沉浸在“齐兄弟”是女儿身,且还是齐本忠之女的巨大信息冲击中,没回过神来呢。 至于齐思贤,她方才所做一切,不过是人垂死挣扎的本能行状,却没想到却真能起作用,尽管对于此刻的处境,齐思贤仍不抱太大的希望,可今夜经历的一切,也足以让她消化好长一段时间了。 另一边,贾瑛带着老仆到了客栈正堂,衙差们早已开始楼上楼下查房,却又正巧碰到岳州总捕赵行良手握腰刀,被掌柜的近乎讨好般的迎入客栈之中。 四目相对,赵行良向身侧的掌柜问道:“近来可有生人入店?” 掌柜的闻言,目光下意识转向了贾瑛主仆二人。 赵行良又看向身侧的一个衙役,那衙役点了点头。 赵行良呵呵一笑,迎着贾瑛二人走来,并出声问道:“二位瞧着面生,可是外乡来客?” 贾瑛面露笑色,抱拳道:“这位差官大人,晚生云南士子贾瑛,上京赶考,今日途经岳阳,方才投宿此间客栈!” 那赵行良明显不知贾瑛身份,面色一愕,回头瞪了一眼属下衙役,这才一脸悦色抱拳道:“倒不知公子是位举人老爷,鄙人岳州总捕赵行良,方才唐突,还望公子见谅。” 当下时节,不乏有人以举人功名出仕的,当然品级不会太高,多数也只是八九品的末流官,可只要入了品的,那就是统治阶级,地位远比胥吏出生的捕快要高得多。 是以,在得知贾瑛的举人身份后,赵行良便不得不放下身段了。 当然,若是一省总捕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俗话说宰相门前三品官,能当上一省总捕的,大都是布政使的亲信,区区一个举人出生的末流官当然是比不上的。 不过赵行良的身份也不差,岳州属于直隶州,品阶与府同列,岳州知州更是正四品的朝庭大员,身为鲍祀憹的亲信,赵行良面对一个举人自不需要低声下气,只需保持一定的尊重便可。 贾瑛也心知此中关窍,当然不会计较这些个,当下说道:“哪里哪里!赵捕头身负一州治安之责,不过是寻常查问,贾某又岂是不明事理之人。” 转声又道:“只是不知赵捕头深夜这般阵仗,可是办什么紧要的公差?哦,当然,若是事涉机密,便只当贾某多嘴。” 赵行良哈哈一笑道:“公差不假,紧要也没错,可倒也不是什么机密,只是近日我府衙大牢走脱了几名贼人,知州大人命赵某尽快捉拿归案。” 贾瑛面露恍然:“原来如此,今日入城之时贾某也曾听到些风言,只是” 贾瑛环视一周客栈内外:“这客栈可有何不妥?莫不是” 赵行良摆摆手道:“只因今日有手下衙役禀报,渡口有生人出没,打听离开岳阳的行船,公子也知道,如今岳阳城陆路已封,难保贼人不会打水路的主意,又说这生人住进了同来客栈,是以赵某才会带人前来,没想到这生人是公子一行,和贼人哪里有什么瓜葛,倒是赵某深夜打搅公子歇息,甚是不安。” 说罢,赵行良唤来手下一名衙役,呵斥几句。 只听那衙役道:“大人,却是属下糊涂,不识举人老爷金面,小的给老爷请罪。” 说罢便做了一揖。 贾瑛正想将人打发走了了事,却听那衙役又道: “不过大人,今日渡口出现的生人不止贾老爷一行,另有一伙生人也往同来客栈来了,当时便缀在贾老爷一行之后,属下看的清楚,其中一人是个粉面小生” 说罢,衙役偷偷打量了一眼立于一旁的贾瑛,只是贾瑛面色平静,他又能瞧出什么端倪来。 实则,贾瑛心中早已不快,暗自恼怒道:“这衙役怎如此多事!” “只是后来,小的便跟丢了人。” 赵行良听罢,目光中带着问意看了过来。 贾瑛面如寻常,摇了摇头道:“我未曾见过此人。” 赵行良又看向手下差役,沉默一会儿,说道:“既是另有一伙生人,那便叫来问个明白就是。” 又向贾瑛道:“公子也不必多心,想来是恰好碰到一起,这事与公子却无干系。” 这会儿,其他衙役也已搜遍前院儿客房,一同前来禀报并无异常。 赵行良又转向掌柜道:“掌柜的,你这客栈可还有别的去处?” 客栈掌柜不敢相瞒,当然也瞒不过,赵行良此问不过是因贾瑛在场,不好太过放肆。 当下回道:“回老爷的话,尚有一处后院。” “前面带路!” 一班衙役浩浩荡荡往后院而去。 贾瑛与老仆对视一眼,也默不作声跟了上去。 后院,喜儿靠坐在车轼上,两架马车停于墙边一角,其后是一个偌大的草堆,正巧被马车遮挡。 见有人进来,喜儿也不慌张,若无其事的站起身来。 贾瑛向赵行良介绍道:“这是我的书童。” 赵行良微微点了点头,目光去看向了别处,一班衙役更是抄家的好手,角角落落,包括马棚都翻了个底儿朝天,却无任何发现。 赵行良面色有些不好看,又瞪了手下衙役一眼。 那衙役心中叫苦,又怕回头被上司责怪,眼珠子急转,也是昏了头,盯上了两驾马车,尤其是马车上面的两口棺材,怎么看都像藏了贼人! 当下指着拉有棺材的马车便向一班衙役道:“那两架马车还未查看。” 衙役话音才落,只见另一边周肆伍一脚便将衙役踢倒在地,并步上前,拽着衙役的衣领子连抽了几记耳光子。 一般衙役见状纷纷拔出腰刀,对准了贾瑛主仆三人。 赵行良更是阴沉如水,看向贾瑛的目光满是阴鸷。 贾瑛面无表情,也不吭声。 眼见周肆伍的耳光子还在继续,赵行良怒喝一声:“够了!” 指着满脸凄惨的衙役,向一旁默不作声的贾瑛沉道:“贾公子,你家仆人当众殴打捕快,就算你是举人老爷,若不能给赵某一个交代,怕也过不去!” 周肆伍是什么人,一个小小的捕快落到他手里,哪能有了好。 这才不过片刻,那捕快已是面如猪头,满口流血,牙齿都不知掉落了多少颗。 贾瑛对赵行良的不满充耳不闻。 一旁的老仆却从怀中掏出一面腰牌,朝着赵行良扔了过去。 并面带凶悍的开口道:“你想要什么交代?本官云南卫正五品千户,够不够资格给你个交代!” 又指着马车上的两口棺材道:“那棺盖之下,躺着的是我家老爷,宁国公(贾演)嫡孙,宁国府一等神威将军(贾代化)嫡亲子侄,正四品云南卫指挥佥事,贾敇,以及我家夫人。” “你想要什么交代!” 第5章 师徒重逢 赵行良很慌! 握着手中的腰牌再三确定,看向贾瑛的眼神充满了委屈与不解。 仿佛在问:“你不是云南府的吗?” “怎么又和宁国府扯上关系了?” “你到底是那里人士?” “戏弄我一个小捕快,这样真的好吗?” 不怪赵行良不堪,俗话说民不与官斗,在百姓眼中,他赵行良就是官。 可在赵行良眼中,他贾瑛不,他宁国府才是官。 冒犯了宁国府,那得罪的可不是一个,而是四个。 别看这里是岳阳,可白玉为堂金作马,他赵行良还是听过的。 好在赵行良在官场厮混的日子不短,知道什么时候该“得寸进尺”,什么时候该低头认怂。 如同变花脸一般,瞬间阴鸷之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副诚惶诚恐,还带着些许讨好的面孔,先是向着贾瑛作了一揖,道:“不知是公子高堂灵棺在此,冒昧搅扰,是在下之过!” 接着,又转身向周肆伍先还了腰牌,作揖道:“不知千户大人在此,是卑职莽撞,还望千户大人恕罪!” 又指了指一旁惨叫不已的衙役道:“卑职治下不严,冒犯了大人,还有贾公及夫人英灵,理当赔罪!” 说罢,便在贾瑛三人并一班衙役的注视下,走到拉着棺材的马车之前。 噗通! 清晰的跪地声响起。 紧接着便是嘭!嘭!嘭!三个响头。 又起身向周肆伍道:“还请大人给卑职一个改错的机会,卑职回去,定然严惩这名衙差。” 说罢便面向贾瑛与周肆伍二人躬下身子,也不起来,只等二人发话。 这一波操作,如此行云流水,无缝可挑! 本来贾瑛还觉得,凡事适可而止,毕竟在对方的地盘上,做事不好太过,想着待会儿找个台阶给对方下。 只是任他如何也想不到,堂堂一州总捕,平日里也是威风八面的人物,此时居然如此光棍。 贾瑛很想问问他,你把戏都演完了,还让我怎么背台词。 不信你再看周肆伍那个老仆,方才那股子凶悍劲儿早飞没了,此刻又变成了嘴笨口拙的闷葫芦。 不过贾瑛也非寻常,当下呵呵一笑,上前几步,很是亲切的将赵行良搀起。 说道:“赵捕头这是哪里的话,方才伍叔不过是情急护主才说了些胡话,只是先父先母毕竟逝世多年,此番扶灵回乡已是让先人不得安宁,还请赵捕头给贾某个面子,不打搅逝者安眠才好。” “至于捕头所行之事,不过是分内之责,我等怎会因此责怪捕头,是贾某该向捕头道声不是才对,扰了捕头的公务,还请不要见怪。” 赵行良连道不敢。 又见贾瑛一副笑脸,似是真的没将刚才的不快放在心上,这才小心翼翼道:“既然此间事了,那赵某便告退了,搅扰了公子的清净,望公子莫要记怪。” 对方要走,贾瑛自是乐意,这样大家也都清净。 客栈门口,送走了赵行良,贾瑛忽然向身侧的老仆问道: “伍叔,咱们府里出来的,都这么霸气吗?” 这是贾瑛第一次同老仆周肆伍一同出远门,让他没想到的是,平日里老实巴交,闷不做声的老仆,一手以势压人居然玩儿的这么溜。 周肆伍憨厚一笑道:“二爷没必要对这些贱吏太过客气,咱们公府里走出来的,等闲谁敢招惹。” 贾瑛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人家是不敢招惹你,那是还没到墙倒众人推的一天,不然,就是个乞丐都会来踩上你一脚。 这天下哪有永久的权势,不说区区一个没落的公府,就算是大乾又如何? 看不透这一点,败亡是迟早的事! 只是,有些话,以他现在的身份,说了也是白说。 不过眼下还不是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客栈里还有两个麻烦等着他去解决。 客栈后院,铁扣与齐思贤二人却是五味杂陈。 喜的是,他们顺利的躲过一劫,而且似乎遇上了贵人。 哀的是,他们似乎把贵人得罪恨了,因为对面的贾瑛此刻面色阴沉如水。 良久,贾瑛看向脸色依旧苍白的齐思贤开口道: “说说,怎么回事?”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齐思贤也知道隐瞒无意,当下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款款道来。 “小女子名唤思贤,家父齐本忠原是宣隆五十九年的湖广布政右使,嘉德二年因弹劾湖广布政左使费廉、湖广按察使钟善朗结党营私、贪赃枉法不成,反被罢黜,贬官回乡。 家父虽然被贬为民,但这些年也一直在收集二人的罪证。上月初,家父接到京中来信,说是陛下有意重新起复,遂召父亲入京奏对。 可谁承想,家父收集罪证欲再次弹劾二人的消息不胫走漏,二贼因此派人在家父进京的路上进行截杀,我父母双亲,连带家中仆役总共六人全部被杀,小女子乘乱逃走,后又被铁大哥所救。” 又指着地上的罪证道:“这里面的账册、奏疏也是家父临终前叮嘱小女子妥善保管的。” 贾瑛又指了指铁扣问道:“那他呢?” 未等齐思贤开口,只见一旁铁扣已是一脸悲凄的道: “回公子的话,小人铁扣,原本是洞庭湖畔平湖荡铁家庄人,因粗通武艺,又善水性,在江湖上也曾得了个横江索的诨号,后来便被岳阳知州鲍祀憹招揽。 只因我铁家庄人人习武,且善铸器,那鲍祀憹便命小人招揽家乡子弟为其卖命,平日里专门负责为其铸造押运私银,有时也会被派去做些杀人灭口的买卖。 一个月之前,突然有一队官兵闯入铁家庄,他们他们禽兽不如,见人就杀,连老人和孩子都不放过,一夜之间,铁家庄变成一片火海,全庄八百余口,除了小人与十几个弟兄恰巧不在庄内,侥幸逃过一劫,剩下的没一个活着的。 也是那晚,小人救下的齐兄齐姑娘。 小人事后带着弟兄们想为铁家庄乡亲报仇,不料那鲍祀憹早有准备,不仅搭上了几个弟兄的性命,小人也被抓了,那鲍祀憹本想直接杀了我,是小人以私银账目为要挟,才得以苟且活命,后来是齐姑娘用计,配合上次逃掉的那些弟兄将小人从大牢内救了出来。 接下来,便是今晚之事了,公子也都知道的。” 铁扣说罢,抹一把面颊上的泪珠,跪倒在地,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道: “公子,今夜之事都是铁扣的主意,与齐姑娘无关,铁扣任杀任剐毫无怨言,只求公子放齐姑娘一条生路。” 听完铁扣的故事,贾瑛不由多打量了几眼这位姓齐的女子,方才他就觉得这女子不简单,危急之下格外冷静,又是拖人下水,又是借势威胁,愣是将一盘死棋给盘活了。 如今又听到她连官府大牢都敢劫,铁扣虽然只说了“用计”二字,可贾瑛却是能够想到,铁扣能够被救出大牢,恐怕这位齐姑娘才是关键,否则,仅凭几个江湖武夫 你当州府大牢是菜市场啊! 这位齐姑娘,怎么说可惜了,是个女儿身! 不是贾瑛看不起女子,而是自程朱理学诞生之后的时代,女子就被封建礼教束缚的死死的。 可惜了 听二人故事讲完,贾瑛便起身往客房走去。 留下在场的四人齐齐发愣。 这就完了? 尤其是铁扣,方才他们藏在草堆中,后院发生的一切都听得清清楚楚,其中关键的一条便是:贾瑛出自宁国府。 这是铁扣所遇到的,最有可能、也有能力为他报仇的人了,他心中都盘算好了自己该出什么条件让对方答应。 这些豪门公子,最好养一些门客散人,自己一身武艺不说天下第一,但也绝对不差,身受内伤之下,都能与他的两个仆役斗上十几个回合,怎么说也 可对方不按套路接招,这让铁扣差点被自己的想法呛死。 而一边的齐思贤接连吐了两次血,这会儿也没了心力去谋算报仇之事。 周肆伍叮嘱喜儿在后院看着,自己追了上去。 房间内,周肆伍开口问道:“二爷,那二人怎么处置?” 贾瑛交代道:“明日清晨,你去城内找一些木匠苦力,上船的时候总是需要人抬棺的,到时候让他们二人混在苦力之中,上船的时候便说是路上需要有人照料,单把他们二人留下便好。” 周肆伍又问道:“然后呢?” “什么然后?然后等到方便的时候让他们离开不就行了?” “老仆还以为” “你还以为本公子还要帮他们报仇不成?或者说替朝廷除掉那些贪官污吏?” 贾瑛颇有些无语的道:“这种事,咱们参合不起!” “那二爷为何要救他们?”周肆伍仍是不解。 “我不是在救他们,我是在救咱们,救我自己!” 周肆伍:“?” 贾瑛叹了口气,扶着额头解释道:“伍叔,你当真以为齐思贤说的那些话能让我改变主意?只不过他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 “什么事?” “太上殡天,今上首做的第一件政事便是起复旧员,而这些旧员里,真正让今上关注的便是像齐本忠一类的清流,不要忘了齐本忠是哪一年被贬的。今日我若视而不顾,他日若是事发,倒霉的就是咱们,如今该做的做了,剩下的,就不需要咱们操心了!” “好啦,伍叔,你去将二人安排好,便也早点歇了,明日还要赶路呢!” 第二日清早,依着贾瑛的吩咐,将二人混在工匠苦力中,一行人出了同来客栈,便往渡口赶去。 只是等到了渡口,贾瑛才发现,渡口码头早已被州府衙役们重重围了起来,另有一队卫所驻兵分布在各个要道,将围观的人群隔离开来。 喜儿有些担心道:“二爷,州府衙门不会是知道他们要抓的人在咱们这里,所以派人等着咱们的。” 贾瑛摇了摇头道:“胡思乱想什么呢,他们若是知道,直接派人来抓咱们不就好了吗,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那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贾瑛指了指渡口江边上穿着锦衣青缎补药官袍的大小官员道:“岳州大小官员全部到场,应该是有什么大人物要来了。” 果不其然,贾瑛这边话音才落,远处的江面上,便只见一队楼船向着码头驶来。 楼船停帆靠岸,紧接着便是一队大汉将军打出王命旗牌,只见上书“奉旨,巡抚湖广等处,都察院右都御史,冯。” 冯严宽一席锦鸡绯袍,头戴乌沙,在岳州一众官员的注目下缓缓走下楼船。 一时间,渡口之上礼乐齐鸣,锣鼓喧天。 周遭不断涌来看热闹的岳州百姓,这种大场面对于他们来说,多少年都难见一回。 湖广按察使钟善朗、岳州知州鲍祀憹带着一众官员迎了上去,一番见礼之后,便围簇在冯严宽四周,向着停在码头外的官轿走来。 当看到王命旗牌的那一刹那,贾瑛心中便有所猜测,是以冯严宽一出场,隔着老远贾瑛便认出他来。 满目威严的冯严宽走出码头,正待坐上官轿,忽然觉得不远处人群中的一道身影有些眼熟,当下又仔细看去,下一刻,其略显苍老的面容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于是便向着不远处的贾瑛轻轻招手,示意他过来。 一众岳州官员看的愕然,钟善朗与鲍祀憹不着痕迹的相视一眼,却没想到钦差大人在此地尚有熟人,一时也不知是好是坏。 “恩师!” 快步走了过来的贾瑛,向冯严宽恭恭敬敬的行了弟子之礼。 冯严宽又仔细打量了一番,露出欣慰的笑意道:“能在此处遇到你,想来是要入京参加恩科会试。” 贾瑛赫然一笑道:“万事瞒不过恩师慧眼。” 冯严宽不置可否,抚了抚须道:“今日老夫刚到岳阳,尚有公事处理,眼下不便你我师生叙旧,如今距离春闱时日尚早,你不妨在岳阳城稍待几日,等到得闲,再召你过来叙话。” 贾瑛自无不应。 第6章 湖畔论政 “喜儿,你到城中去寻一间院子,不消多好,但要清净无人打扰便可,咱们恐怕得在岳阳城多留些日子了。” 贾瑛目送冯严宽一行走远,这边又同喜儿交代到。 喜儿领了吩咐,自是找了相熟之人介绍牙子租赁住处。 贾瑛这边又找到押运漕船的千户,说明原因,再三感谢之后,便在码头外等着喜儿的消息。 在等待的过程中,贾瑛的目光又转到了铁扣、齐思贤二人身上。 心道:“方才的情形二人也都看在眼中,他们大仇在身,之前是因为喊冤无门,又被官府追得紧,这才安分下来,如今见冯师到了岳阳,难免不会再生什么想法,需得敲打一番才成。” 当下便趁着无人注意,将二人喊到一旁。 看着眼前二人欲言又止的模样,贾瑛微微沉思道:“方才的一幕,你们也都看到了,朝庭派来湖广的钦差,正是贾某的恩师,南京督察院右都御史冯恒石,我也知道你们身怀冤屈,心底更是渴望能报仇雪恨。” “也许,你们现在心里就在盘算着,该怎么接近钦差大人呈递诉状呢!” 一旁,铁扣听了贾瑛的话,也不吭声,只是垂着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贾瑛一见这般情形,哪还不知道自己猜对了,同时也暗暗庆幸,亏得自己多了个心思,不然还不知要给他惹多大的麻烦,怕是连冯严宽都要被自己牵扯进来。 一时间,贾瑛的脸色自然沉了下来。 倒是一侧的齐思贤心思玲珑,看到贾瑛变了脸色,急忙出声道: “公子放心,您对我们有救命之恩,我与铁大哥并非忘恩负义之人,更不会因己之私而牵累公子。” 同时伸手扯了扯铁扣的衣袖,示意他不要莽撞。 最终,铁扣还是点头以示同意,到底是江湖任侠,难做背义之事。 对于齐思贤的话,贾瑛只当做没听见,人都是自私的,若只凭恩义二字,就想拢住人心,那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的中山狼。 只是冷笑一声道:“你们也不必向我保证,贾某也不是三岁的孩子,单凭一席慷慨之言便信了你们,不过” 贾瑛面带警告之意的盯着二人道:“我也提醒二位一句,别忘了咱们脚下是谁的地盘,先不说冯师身负什么样的皇命,会不会插手此事,二位如果真要一意孤行,恐怕还没走上大街,就得丢了性命。” 又特意盯着铁扣道:“言尽于此,二位还是好好想一想,你们的对手有没有那么蠢!” 正说话间,喜儿带着一名牙子走了过来,说是看好了城北的一套院子,当下一行人便往住处而去。 等到贾瑛一行安顿下来,便已是一日已过。 一直到了第二日未初三刻之时,才有绣衣校尉登门。 绣衣卫是本朝皇帝亲军二十六卫之一,负责拱卫皇城安防,当然这只是它众多的职责之一。 比如这次,钦差巡抚地方,便会有绣衣卫随行,一者保护钦差的安危,二者守护王命旗牌,彰显皇家威严。 是以,虽然来人只是一名不入流的小校,贾瑛还是亲自出迎。 远远的便拱手道:“不知差官登门,快快屋里请,喜儿,奉茶!” 谁知那绣衣校尉推辞道:“公子不必客气,某家是奉了冯大人之命,来请公子到岳阳楼一叙,公子若是无事咱们这便动身,冯大人公务繁忙,万不可让他老人家久等。” 贾瑛一脸笑意道:“差官言之有理,咱们这便出发。” 说罢,从袖口掏出一锭银子不漏痕迹的塞到了对方手中。 那校尉也不拒绝,只满脸笑意的抱拳道:“谢公子的赏!” 说罢便同贾瑛一道出门而去。 临出门前,贾瑛向周肆伍和喜儿递了个眼色,主仆三人心意相通,自然明白贾瑛是叫他们看好屋内的二人。 等两人感到岳阳楼,校尉让贾瑛自行进去,自己却加入了门外护卫的行列,站的笔直,一双双鹰眼环视之下,唬的路过行人见了远远的便绕开了。 此时,岳阳楼早已被清了场。 贾瑛入了大殿,径直涉阶上了二楼。 二楼大殿内,只余下了一张圆桌,两把椅子,其余之物已尽数被撤去。 此刻,冯严宽正凭栏而立,眺望八百里洞庭湖。 听到楼梯传来的声音,也只是回头看了一眼,这位已近花甲之年的老人,此刻似乎有些意志消沉。 贾瑛未曾出声,而是轻步走到旁边,陪同老者一同欣赏这八百里碧波荡漾。 良久,只听老人忽然吟道:“万里来游还望远,三年多难更凭危。白头吊古风霜里,老木沧波无限悲。” 贾瑛听完,不禁蹙眉,沉思再三还是开口问道:“老师何故生此悲凉之意?” 冯严宽轻叹一笑道:“呵呵,人老了,牢骚也就多了,你们年轻人怕是不爱听的。” 贾瑛微微一笑,劝道道:“老师怎就生了垂暮之感,如今陛下有心整顿吏治,改革弊政,正是老师报国的大好时机,老师春秋不过五十有六,但有什么抱负,起码还有二三十年的时间去做,怎么就说自己老了呢!” 冯严宽听了贾瑛的话,先是一阵愕然,紧接着便一声道:“哈哈哈!想老夫年过半百,没成想最后倒教你个孺子给教育了一顿” 说着,一边拉起贾瑛的衣袖走向殿中的圆桌,一边说道: “你且放心,老夫还没到灰心丧气的地步,方才也不过是想起一些过往,一时有些感怀罢了。” 老人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示意贾瑛坐下。 又道:“倒是你小子,年岁不大,又远在南疆,反倒对朝廷的风向了解这么清楚,怕是下了一番功夫。” 贾瑛先扶老人坐下,这才归于自己的座位道:“倒谈不上什么清楚了解,不过是学生胡乱猜测罢了。” “哦?你且说说。”冯严宽一时来了兴趣,同时也暗中藏有考校之意。 贾瑛理了理思绪道:“还要从三月前的邸报说起,学生以为,今岁朝中不过两件大事最为值得关注,一是陛下重开恩科,欲广揽天下人才;二是起复旧员,尤其是像老师这一类的清廉老谋之臣。这两件事,无论哪件,都与吏治有关。” 见贾瑛如此夸赞自己冯严宽莞尔一笑,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 贾瑛接着道:“自今上御极,嘉德元年以来,全国多地都发生了白莲教谋逆作乱之事,虽然多数被官军镇压了下来,但最大的一股白匪,仍旧在西疆一代活跃,数个省份已经连续三年未能收上来一丝赋税。” “国库没钱,便无法剿灭叛匪,叛匪不灭,这几个省份就不能为国库提供税赋,如此便成了一个恶性循环,匪会越剿越多,大乾朝会越剿越穷。” 冯严宽面色渐渐严肃起来,沉声道:“那你认为朝庭该如何根解此困?” 贾瑛坐直了身子说道:“朝庭若想解困,就得从根本上下手。何为根本?就此事而论,用兵一事首在粮饷,国库亏空拨不出银子供西军平匪这是表,而其真正的根源实则在吏治本身。” “国库亏空,不代表国家没钱。 白匪说是盘踞西疆四省,实则大多集中在川陕之地,湖广、贵州二省的叛军,不过是一些散兵游勇罢了,便是川陕二省,也尚有小半土地依旧掌握在朝庭手中。 川陕二省被叛匪荼毒,贵州一省为新定之地,且自古以来便是贫瘠之地,这三省无法按照常例上缴税赋也就罢了,那湖广布政使司呢?” 接着又道:“就算湖广布政司确实缴纳不上税赋,可我大乾两京十三省布政司,除去上面四省,尚有两京九省之地,且多是繁华富庶省份。” “别的不说,仅南直隶一省的税赋就比这四省加起来还要多,更何况还有山西、山东、河南等大省,如何就凑不出这区区剿匪的银子来,钱都哪儿去了呢? 学生几年前遇到一位先生周游天下,与他攀谈,这位先生曾告知学生还是本朝宣隆六年的时候,全国税赋折合银两多达四千八百万两。到宣隆二十年的时候,全国税赋有所下降,但仍高达四千五百万两。 再到宣隆三十六年,全国税赋便有了大幅下降,折银不过三千七百多万两。直到宣隆五十年以后,朝庭税赋便只能维持在两千六、七百万两上下。” 说着,贾瑛忍不住拍了下桌子,有些无奈道:“而如今呢,学生听说,嘉德二年之时,朝庭收到的税赋居然只能勉强维持在两千万两上下。学生很想知道,我大乾丢掉的那两千八百多万两银子,都到哪儿去了!想我大乾自开国以来,到如今不过才经历了第四代帝王,怎就到了如此地步呢?” 冯严宽在一边静静的听着,可心里却极不平静,连抚须时的力道都不由加大了几分,拽下来好几根灰白的胡须来。 同时他对自己的这位学生也感到很是惊讶,要知道,便是他为官二十多载,对大乾自宣隆年以来的各岁税赋收入也不过是有个笼统的印象,只知道少了许多,却不像贾瑛这般如数家珍。 “是啊,世人都在称颂宣隆盛世,可又有几人知道,我大乾的国力实则越来越弱啊!” 冯严宽心情似乎有些低郁,沉默了良久,才道:“你接着说!” 贾瑛方才继续说道:“恩师刚才提到宣隆盛世,学生认为,这话其实没错,自太祖开国以来,到现在,咱们大乾确实是日渐昌盛,人口也越来越多,士农工商多有发展。可再大的盛世,也经不起吏治腐败带来的祸患呀!” “说到底,不是咱们大乾税赋变少了,反而变多了。只是随着国家的兴盛,贪官污吏也变得越来越多了,今日你贪一点,明日我拿一些,层层盘剥、层层克扣、层层贪腐,最后到了朝庭手里,又能剩多少呢?” “而今陛下再无掣肘,必图振兴,而欲振兴,必先解决吏治贪腐,贪腐少了,国库就有钱了,只要国库有了钱,平叛不过是一二年的事情,到那时四海升平,陛下才能真正放手施为,再无顾忌。” 说道此处,贾瑛看向冯严宽,目光灼灼道:“而想要整顿吏治,就需要有帮手,帮手哪里来,其一则是新取士子,这些士子尚未被官场贪腐之风腐蚀,这样用起来才能大胆放心。 但是,只是这些新科士子还是不够的,他们没有处理政务的经验,尚需老成持重,又为官清廉的老臣掌舵护航,而这些能托以国之大事的老臣,大都在宣隆五十九年,至嘉德二年中被贬的贬,黜的黜。” “是以,今上才会在太上殡天之后,连下两道旨意。因此,学生窃以为今上之意大概在此。” 贾瑛说完之后,便不再言语,恭恭敬敬坐在一旁,等着恩师教诲。 冯严宽满脸欣慰的点了点头道:“有徒如此,吾心甚慰!” “不瞒你说,本来对于你这么急着便要参加会试,老夫还有些不喜,毕竟你尚未及弱冠之年,理因再沉淀几年,然后考虑出仕也不算迟,不过如今看来是老夫多虑了,以你的见识甚过朝中半数以上官吏良多啊!老夫以一己之心,对你的看法有些偏颇,你不要记在心上才好!” 贾瑛心中对此丝毫不感到意外,微微一笑说道:“学生并非不知好歹之人,老师此心实则是对学生的爱护,毕竟,学生的年纪确实”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这种偏见在任何时代都屡见不鲜,当然,大多数情况下,这并不是偏见,而是事实。 冯严宽眼见学生有如此认识,当下便也不再担心,话题一转说道:“今年五月以来,老夫断断续续收到不少故友同僚的书信,其中不乏来自京中的,信中所提之事也如你所说那般,今上却有重新启用老夫之意,不过前些日子,京中却来了圣旨,任命老夫为钦差大臣,巡抚湖广,且召谕之中带有催促之意。” 冯严宽目光再次望向大殿之外的岳阳城,说道:“起初老夫还有些不解,直至东莱公自京中给老夫来信,信中提及前湖广布政右使齐本忠,在入京途中全家被人杀害,事发地又在与其家乡相邻的岳州境内,今上龙颜大怒,要严惩真凶,东莱公遂举荐老夫查办此案。” 第7章 取字与各方 “陛下既然让您来查案,为何旨意中没有明言,反而让东莱公以私人名义给您写信说明呢?” 贾瑛对皇帝的这道圣旨极为不解:“还有,老师,不知这东莱公是” 冯严宽沉吟片刻道:“你却是一语中的!” “陛下为何不曾明旨交代此事,东莱公也没有细说,只提了一句‘多方顾虑’,便再无他言。” “至于说东莱公是谁这也正是老夫要交代于你的,如今京城政局多变,各方利益又面临重新洗盘,你如今入京,为师心中难免有些担心,还要叮嘱你几句。” 贾瑛起身整了整衣襟,恭敬一礼道:“请老师指点!” 冯严宽示意贾瑛不必如此拘礼,又开口道:“正如你方才所言,今上有心整顿吏治,必然要对旧有的势力下手,那就需要一把刀,一把锋利的刀!” “而东莱公,就是执刀人。 东莱公,姓傅,名轼,字辅臣,号东莱。祖籍山西,宣隆三十三年的探花郎,被先皇赐进士及第,那时的他也是年少风流、意气风发啊!” 冯严宽又被勾起了往思,忍不住的一声感叹,这才接着道: “说来,老夫与他还是同年,还比他虚长四岁,不过论才情风名,老夫比不得他。当年他是探花郎,而老夫不过是二甲十三名,被先皇帝赐进士出身。 论安邦定国之能,造福一方之力,老夫同样比不得他。数十年的宦海沉浮,他的仕途生涯遍及整个大乾,两京十三省没有他没去过的地方,每每为政一方,清廉爱民,政绩斐然。 就连先皇,听闻他的事迹,都不止一次夸赞,他的字便是先皇钦赐的,辅臣,辅弼良臣啊!宣隆五十年,先皇又钦赐他‘东莱’之号,为‘有名臣东来’之意。” 说到此处,冯严宽忽然面带悲愡的说道:“也是同一年,老夫有幸得先皇钦赐名号,恒石!按先皇当时的说法,是‘又臭又硬的石头’。 陛下啊,您可知道便是被骂,臣心中亦感荣幸啊!就算您将臣贬到南京六年之久,不理不问,臣心中也无半句怨言啊!” 贾瑛看着眼前老人如此“小儿态”般的模样,心中却多少能够理解,对于古人来说,“忠孝”二字大于天,尤其是忠于一个能够理解自己的英主。 与冯严宽而言,宣隆帝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了解冯严宽的性格,对于他晚年的任性而为,定然会跳出来反对,他更知道,只要冯恒石这块儿臭石头在京,必然会支持自己的儿子巩固天子权威。 于国家而言,冯恒石就是一面镜子,是今时的“魏徵”,可与他宣隆帝而言,冯恒石此刻“臭不可闻”。 但他不能杀他,他是大乾的皇帝,他要给这个国家,给他的儿子留下一个诤臣,所以只能贬,贬到天边,贬到对他的权利再也威胁不着的地方! “老师”贾瑛有心说些什么,开解一番,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又叫你这个后辈看了笑话!” 冯严宽良久之后,才缓过心神,道:“扯得有些远,人老了,你可不要介意为师啰嗦。” “怎会介意!”贾瑛正色道:“老师半生宦海,有此心境,学生怎会不理解,再者,能得先皇赐号,却是让学生好生羡慕!” “理解就好!咱们言归正途。你今次入京,别的都可不识,唯独不可不识东莱公,若是老夫别的学生,也无此担忧,单只有你出身勋贵之家,于东莱公的锋芒,是首当其冲啊! 若你是一般纨绔子弟也就罢了,老夫懒得理会,偏偏还不是,正因如此,老夫方要叮嘱一二才放心!” 说着又取出一纸书信交给贾瑛道:“此中,有老夫写给东莱公的信件,你若有机会,可前去拜访一番!” 贾瑛再拜! 此刻,他心中对眼前这位恩师甚是感激,这般爱护之意,也只有在父母外公身上才感受的到。 又想到冯严宽此行所负圣意,不免有些担心,连皇帝都要顾忌的事情,岂是那么好办的,心中又想到铁扣、齐思贤二人。 当下便开口问道:“老师,您此番查案可有进展?” 冯严宽摇了摇头道:“自昨日老夫到此,那湖广按察使钟善朗,岳州知州鲍祀憹,都只是顾左右而言他,每每提及案情,也都是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圣意之中又不让老夫公开查办此事,一时间难有进展啊!” 贾瑛又问:“老师觉得钟善朗、鲍祀憹这二人如何?” “哼!” 冯严宽冷哼一声道:“老夫为官二十多年了,对于他们心中的想法又岂会不知,无非就是想敷衍一番,等到时间日久,老夫如果仍无进展,自然会被圣上召回。不论他们是想避责,还是此事与他们本身就有牵扯,老夫又岂会任他们摆弄,岂不忘了老夫恒石的名号!” 贾瑛微微一笑道:“老师,学生或许能助老师一臂之力。” 冯严宽眸光一亮,看了过来。 当下贾瑛便将铁扣、齐思贤两人之事粗略的说了一番。 冯严宽听完,面露思索道:“这二人所言是否属实?” 贾瑛摇了摇头道:“学生也不敢妄断,不过那齐思贤身上却有一道官员奏疏,学生隐约间看到署名之人就是齐本忠。” “哼!那鲍祀憹还与老夫说,是铁家庄勾连白匪下的杀手,他已将逆匪剿灭,让老夫尽快结案,老夫身为左都御史,又岂会轻信案发地的官府审断结果,如今看来,果与二人有关,起码那鲍祀憹是逃脱不了的!” 贾瑛一怔,不解道:“按齐思贤所言,齐本忠参的是费廉、钟善朗二人,老师为何只” 冯严宽轻笑一声道:“你就是年轻,不知其中关窍,老夫虽号恒石,可不代表不知变通,那费廉、钟善朗二人盘踞湖广多年,齐本忠在位之时尚且参他们不倒,更遑论如今只剩一本奏疏了。想拿下他们二人,绝非易事,更不能着急,而且这背后还有你看不到的势力牵扯,得小心啊!” “那就放任不管嘛?” 说实话,贾瑛还是希望能法办二人的,毕竟朝庭能等的起,百姓却苦不起啊! 冯严宽轻轻一笑道:“怎么,你对为师如此没有信心吗?” 贾瑛赫然一笑。 冯严宽意味深长的说道:“你且放宽心,只要撕开一道口子,还用担心布袋中的沙子漏(露)不完吗?” 贾瑛当下明白其意。 冯严宽看看外间天色,道:“不想,你我师徒二人已聊了半日,正好,晚间你到我那住处一趟,你如今赴京应试,为师怎能不给你备一杯薄酒,好助东风呢!” 说罢又抓着贾瑛的手臂一字一句道:“你且回去准备,倒时我派人去接你!” 贾瑛明白,冯严宽想要见一见铁扣、齐思贤二人,当即便答应下来。 就在贾瑛正要下楼之时,又被冯严宽喊住,道:“老夫记得你还未曾取字,对?” “另外,老夫听说你此行还兼要扶送父母遗棺回乡安葬,老夫冒然将你留下,却是没有考虑周全。” 贾瑛回身道:“学生尚未至弱冠之年,故不曾取字!至于送父母骸骨归乡,此行路远,倒不在乎多耽搁几日。” “如此便好!” 冯严宽点了点头,沉吟片刻道:“你如今已是举人,外间小民见了也得喊一声老爷,况且若是高中,便要入朝为官了,没有一个字,终是不便,你若不嫌弃,为师便替你取一字如何?” 贾瑛急忙躬身道:“能得老师赐字,学生之幸!” 冯严宽微微思索道:“你出生勋贵,家中以武功传代,老夫倒记得曹子建曾有一‘白马篇’,有建功立业之意,先取其中一‘白字’如何?” 贾瑛:“” “贾瑛,贾白,这样好吗?先生你为学生取字,好歹用点心啊!这可是关乎一辈子的事情啊!” 他可不想一辈子被人“贾白、贾白”的叫着,一点都不响亮、大气。 贾白=假白,怎么都有点“岳不群”的风格! 当然,这些话贾瑛也就在心中腓腹几句。 直到冯严宽声音再次传来,贾瑛心中才安。 “嗯,只是如今勋贵豪门家中子弟,大多纨绔,忘了当年祖宗的烈马封疆之艰,老夫对你寄予厚望,却不想你与他们一般,那便再取一个‘留’字,‘留白’二字,你看如何?” “贾留白、贾留白” 贾瑛心中反复叨念几句,怎么都觉得有点像搞艺术的,要留白一样。 按他的心意,自己取字,怎么也要听起来威武霸气一些,最好能让人听到名字就得乖乖俯首的那种,眼下 算了,总比“贾白”强多了,长者赐,不好辞,贾瑛也只能将就了。 贾瑛面上尽量表现的深感荣幸道:“留白,谢老师赐字!” 怎么听着还是那么别扭! 就这样,贾瑛心中一路别别扭扭的出了岳阳楼,往住处赶去。 岳阳州府衙门后衙。 鹰嘴鹞目的钟善朗端坐于大厅太师椅上,一旁的热茶已经换了三遍了,都未有心思品上一品。 厅堂上,年近五十的鲍祀憹长着一副吊三角眼,满脸阴沉,心绪不安的来回踱步。 钟善朗此刻心中也烦闷不已,看着来回晃悠的鲍祀憹更是心烦,出声道:“鲍大人,你能不能消停,这会儿时间,赶紧想个办法应对才是!” 鲍祀憹一脸苦笑道:“我的钟大人,您还让我怎么想办法,上次你们传信说是齐本忠活着是个祸害,让下官想想办法,下官不照办了嘛。如今惹下事端,朝庭追查,我一个小小的知州能有什么办法!” 钟善朗脸色一变道:“鲍大人,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们让你想办法,可没叫你杀人啊,还灭人全家,你自己惹下的麻烦,不要往别人头上推!” 鲍祀憹闻言,当即跳脚道:“钟大人,你什么意思?这会儿是要过河拆桥了是,当初可是你们说齐本忠活着是个祸害的,当初的信件,下官可是还留着呢!” 提到信件,钟善朗面色瞬间阴沉下来,转念又和颜悦色道:“鲍大人,鲍大人,不要上火,咱们坐着同一条船,哪来的过河拆桥之说,方才也是本官情急之下胡言,万不要放在心上。 再者说,朝庭下旨追查,本官这不是马上就赶过来,帮你处理首尾了吗!” 鲍祀憹脸色这才好转,冷哼一声道:“钟大人知道鲍某也是船上之人便好,不说朝庭追查还好,钟大人,你们不是说朝庭即便追查,也是让咱们湖广布政衙门自查吗?怎么如今又来了个冯恒石,事先还一点消息都没有,那位可是以‘又臭又硬’出名的啊!” 钟善朗也无奈一叹,道:“这事谁也没有料到,想来必是京中那边出了什么变故。” 顿了顿又道:“鲍大人,眼下要紧的是,必须马上找到铁扣此人。” 说着还伸出手掌,比了个掌刀的姿势。 “另外,赶紧查清楚,那个贾瑛是怎么回事,在湖广,冯恒石必须是孤家寡人,不允许有与他相熟的人存在!” 鲍祀憹深深叹了口气道:“说来也怪,那铁扣竟如凭空消失了一般,下官把人全都撒出去了,都没有一点信息,下官也正为此事着急呢! 再说那贾瑛,赵行良倒是与他有过接触,也是个烫手的山芋啊!” 钟善朗问道:“怎么回事?” 鲍祀憹这才解释道:“那贾瑛本是从云南而来,赴京赶考的举子,本来今日是要搭漕船走的,可谁承想,遇到了冯恒石。” 钟善朗不知详情,只道:“一个云南举子,有什么烫手的?” 鲍祀憹解释道:“钟大人有所不知,那贾瑛祖籍并非云南人,而是金陵人士。” 钟善朗听了心中一动道:“可是金陵贾?” 鲍祀憹点头道:“不错!” 能被冠以地名的贾姓,整个大乾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钟善朗皱眉道:“那倒是有些麻烦!” “关键,这个贾瑛,还是先宁国公的嫡派,其父贾敇,原云南卫指挥佥事,卒于任上,其祖父贾代佑,便是原宁国府一等神威将军贾代化的嫡亲兄弟。是以,下官确实不好下令驱人啊!” 钟善朗也附和着点了点头,道:“明着不行,那就暗中去做,给他们添点麻烦,只要保证其性命无虞,让他们早些离去就好!” 鲍祀憹道:“下官已经命人去办了!” 两人又商议许久,这才散去。 湖广按察使钟善朗,回到自己的府邸后,找来纸笔,开始写信,只见信件之上只寥寥几字: “吾恐岳州纸‘鲍’不住火,不如一同化为灰烬,速回!” 当即便招来心腹,命其连夜过江,往武昌府而去。 第8章 灭口与同行 自出了岳阳楼,贾瑛就感觉到自己身后缀着尾巴。 不过想到自己与冯师的关系,加上冯师身负的圣意,贾瑛也就不觉得奇怪了,随他们去。 原本自家也就是路过岳阳,顶多是位看官,不过,这种身份在冯严宽到达岳阳城的那一刻,就注定是要变一变了。 从高坐城楼,到下场唱戏。 刚刚走到新租院子的大门外,贾瑛就变了脸色。 如今天色已暮,大门却还敞开着,家中有两个紧要的人物,自己又不在,按说伍叔不会犯这般低级的错误啊! 而且,门外平整的土路上怎么还有如此杂乱的脚印? 这大门,也不似被人打开的样子啊! 贾瑛心道:“不好!” 赶忙进了院子,院中无人看守。 “谁!” 一道喝声,从紧闭房门的屋子里传出,贾瑛听得出是伍叔的声音。 急忙道:“伍叔,是我!” 吱呀! 房门打开,四人陆陆续续走了出来,其中三人手中都握着兵器。 周肆伍与喜儿倒没什么,铁扣身上本就旧伤未愈,此刻脸色更显的苍白,呼吸不定。 齐思贤脸上也带着惊色,双眸之中露出浓浓的警惕之意,宛若笼中惊鸟。 “怎么回事?”贾瑛沉声问道。 一旁喜儿早等不及,说道:“二爷,就在您离开不久,有一个‘铁算盘’打着幌子上门,小的见他贼眉鼠目不像好人,便想打发走了了事,没想到他却耍赖子倒地不起,非说小的出手打伤了他。 紧接着就有一伙儿子青皮闯了进来闹事,有几个还要往屋里闯,老爹见状不对,便动了手,没想到里面有几个还是练家子,有两个闯进齐姑娘和铁扣所在的屋子里,我和老爹本想将人留下,没想到他们还有帮手,打斗了好一阵子,在您回来前脚,那些人才刚刚退走。” 老仆周肆伍也道:“二爷,里面有几个都是好手,绝对不是寻常的江湖混子,老仆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来的这么快!”贾瑛暗道一声:“看来是不能等了!” 当即吩咐道:“马上收拾行礼,拉上马车,咱们现在就走。” “去哪?”喜儿问道。 “岳阳驿!” 一行人匆匆出了大门,依旧是周家父子各驾一车,不同的是贾瑛乘坐的马车里多了两个人。 “二爷,后面有人跟着咱们!”喜儿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贾瑛道:“只要他们不动手,就不用理会,只管赶路!” 贾瑛心想着,自己反应不算太慢,就算鲍祀憹知道了消息,马上作出布置,也需要时间。 凭借这个时间差,应该足够自己一行赶到驿馆。 果不其然,两架马车刚转入驿馆所在的大街上,后面便有嘈杂的马蹄声传来。 “喜儿,快一点!”贾瑛并不想与岳州官府直接爆发冲突。 后面的追兵也越来越紧。 好在这边的动静惊动了守在驿馆之外的钦差近卫,当即便有一队人马明火执仗围了过来,远远的厉声喝道:“什么人,敢擅闯钦差驻地!” 贾瑛掀开马车走了出去,高声道:“是我!贾瑛!” 对面当即有人出面道:“原来是贾公子,大人刚刚还交代命人前去接您呢,没想到您却提前过来了,倒省得咱爷们儿多跑一趟!” 不过那些近卫手中亮起的刀兵仍旧没有收回去,他们也看到了贾瑛一行后面的追兵。 只是放开了一条通道,让贾瑛的马车过去。 后面的追兵见此情状,依旧有人跃跃欲试,想要打马冲阵。 却只听对面人群中有人喝道:“不要命了,那可是绣衣卫,天子亲军,惹下了就是灭族的大祸!撤!” 能止小儿啼哭,同样能让江湖豪强止步,绣衣卫之威,可见一斑。 另一边被众人护在身后的贾瑛,也终于松了口气。 向着一众绣衣卫抱拳道:“谢过各为差爷,还要麻烦哪位带贾某去见恩师。” “公子不必客气,请!”依旧是白天见过的那名绣衣校尉。 古代的驿馆,并不像后世人想象中的那样,只是一间客栈,实则是成片的四合院居所,更有专门的府邸,供一些达官贵人入住。 一处府邸的大厅内,灯火通明,贾瑛正向冯严宽叙说着刚才的遭遇。 冯严宽听完后,点了点头道:“你做的是对的,咱们确实应该避免与岳州官府直接交手,留着这层窗户纸,既能迷惑敌人,对咱们而言,也是一道防护,避免对方狗急跳墙。” “老师准备什么时候见一见铁扣、齐思贤二人。”贾瑛问道。 冯严宽想了想道:“就现在,既然已经惊动了对方,咱们就得抓紧时间了。” 贾瑛转身向厅外道:“你们进来。” 铁扣、齐思贤二人入得大厅,门外守卫也不阻拦。 “草民铁扣(民女齐思贤)拜见大人!”两人纳头拜下。 冯严宽端坐堂上,缓缓开口道:“都起身!留白已经将你二人的遭遇同老夫说过了,只是老夫却不能只听信你们的一面之词。” 说罢,略显苍老的双目看向两人,目光之中尽显睿色。 铁扣再次跪地叩头拜道:“大人,草民之言句句属实,未曾有半点隐瞒不实之处,求大人为草民做主,还我铁家庄八百余口一个公道啊,大人!” 冯严宽一脸平静,也未说话。 一旁的齐思贤此刻却是取出身后的包裹,恭恭敬敬的放到冯严宽桌旁,又退步归于远处,脆声说道:“大人所虑民女明白,包裹中之物乃家父所留,一本是写给朝庭的奏疏,剩余两本则是涉及湖广官吏结党贪腐的一些证据。 另外,铁大哥手中也有一本账册,记录的则是关于岳州知州鲍祀憹的相关罪证,还望大人慧眼明断!” 说罢目光转向跪在地上的铁扣,轻声说道:“铁大哥,你还不赶快将物证取出!” 一男一女,一个江湖豪侠,一个官宦小姐,片言只语之间,立分高下。 贾瑛心中都忍不住赞叹一声:“好女子!” 一旁的冯严宽看着桌上的包裹,又看了看立于厅中的齐思贤,也微微点头,以示肯定。 一时间,厅堂内却静了下来,只剩冯严宽翻阅账册的声音。 良久,冯严宽合上最后一本账册,轻轻一叹,却久久不语。 贾瑛等了许久,不见冯严宽开口,这才出声道:“老师” 冯严宽从沉浸中回过心神,又是一声叹息,才道:“天色已晚,留白,你送他们二人下去休息,另外,你这一天估计也累了,安顿好他们之后,也不用再来老夫这里,早点歇了。” 说罢,便不再做声。 贾瑛恭敬回道:“学生知道了!老师也早点安歇!” 说罢,拉起还想开口的铁扣,便往厅外走去。 院子里,被贾瑛拽出厅堂的铁扣,挣脱开来,忍不住开口道:“公子,冯大人为何也没个交代,便让咱们出来了,铁某说的句句属实,又有账册在,冯大人不会还不相信。” 贾瑛瞪了铁扣一眼,冷声道:“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原先鲍祀憹手下的一介鹰犬,你有什么资格让我老师、堂堂朝庭二品大员给你交代,看清楚自己的身份!” 铁扣面色一白,道:“你” “铁大哥!”齐思贤急忙扯了扯铁扣的衣袖,出言开解道:“铁大哥,冯大人身为朝庭大臣,一举一动都有礼法规章,怎会在没有开堂审断的情况下,就冒然偏袒一方,并给与许诺呢!你也不要着急,耐心等待便好!” 铁扣强辩道:“可咱们不是都拿出证据了吗?这也不行?” 齐思贤婉儿一笑道:“铁大哥定是平日里话本儿戏曲听多了,只有话本儿里的老爷们,才信口一开说‘为你讨回公道’之类的话语呢,真正为官清廉的朝庭重臣,只根据证据审理,依照律法裁夺之后,才会给出公正的答案,你且安心!” 贾瑛心中,对齐思贤的印象再次提高一截。 安抚好铁扣,又见齐思贤转头向他看来,清澈的眼神当中带着请求之意,道:“冯大人不便多说什么,小女子理解,只是还望公子看在我二人悲惨境遇的份上,能否指点一二,好叫我们今夜安心。” “还知道迂回作战!”贾瑛心中再叹! 贾瑛点了点头道:“你本是宦门出身的贵女,想来见识也不会少,可曾听过当代几位名臣中,有位唤做‘恒石公’的?” 齐思贤秀眉微蹙,思索片刻,忽然眼神一亮道:“可是那位蒙先皇赐号,与东莱公齐名的恒石公,冯恒石?” 贾瑛点了点头。 齐思贤转向铁扣道:“铁大哥,这次你便将心放在肚子里就好,冯大人自会还我们公道!” 铁扣不明其意,只是也不好再开口,他知道贾瑛已经开始厌恶他了。 几人各自散去,一夜无话。 按察使钟善朗在岳阳城的临时府邸,本该入夜安歇的钟善朗,不得不穿着睡衣从小妾绣床上起身,接见鲍祀憹。 “什么,铁扣在贾瑛手中!”钟善朗震惊道。 客厅内,不止有鲍祀憹,还有他的心腹手下,岳州总捕赵行良。 此刻,鲍祀憹与赵行良人人,一个面色哀苦,一个大气不敢出一声。 钟善朗见两人这般模样,顿时来气,指着鲍祀憹的鼻子骂道:“鲍祀憹,你不是说铜墙铁壁吗?你不是说在岳州府内,没有能逃出你手的人吗?现在怎么说?你你就是个废物!” 又转向赵行良,指着骂道:“你更是个废物,人在你眼皮子底下,都找不出来,废物!废物!都是废物!” 想他鲍祀憹也是堂堂朝庭四品命官,在岳州府境内更是说一不二的存在,如何受过这等辱骂! 当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眯着他那阴鸷的吊三角眼道:“钟大人,说话要凭良心,这几日我岳州府为了铁扣之事所尽心力,你也是看到的,没有功劳,苦劳总归是有的! 再者说,那贾瑛的身份本就不同,总不能连他一起杀了!杀了贾瑛,不说冯恒石,贾家会放过我们吗? 冯恒石杀人,尚需借由朝庭法度,贾家若是想杀人,可不会同你我讲道理,不光是你我本身,恐怕合家老小都要被卖到那些腌臜之地去!” 赵行良也急忙附和道:“是啊!是啊!二位大人,不是卑职不尽力,实在是那贾瑛不好动啊!” “你闭嘴!”钟、鲍二人齐齐发火道。 赵行良再不敢随意开口,只剩屋内其余二人相互怒目而视! 良久,钟善朗无奈一声长叹道:“罢了,罢了,你二人都先回府去,让本官一个人静静,想想明日该怎么应对冯严宽的发难。” 鲍祀憹受了气,心道:“大家同坐一条船,我若出了事,你们也好过不了,也不怕你不尽心!” 当下也不客气,甩袖出门而去。 赵行良看了钟善朗一眼,微微一拜,也跟着鲍祀憹而去。 出门后追向鲍祀憹道:“大人,卑职送您回府!” 鲍祀憹自无拒绝之礼。 二人走后,钟善朗喊来心腹,问道:“派去武昌府的人回来了没有?” 手下心腹道:“大人,人酉正三刻才出发,最快也要等到明日清晨才能返回。” 钟善朗自顾道:“不行,太晚了,等不及了!” 又向心腹交代道:“你去,追上赵行良,让他动手,记着,州府衙门内不得留下任何把柄,尤其是往来信件!” “属下明白!”说罢,身形一闪便消失于夜色之中。 “走水啦!走水啦!知州衙门走水啦,快去救火!” 夜半丑时,岳阳城里的大街小巷忽然起了叫喊声。 驿站,冯恒石所住府邸,众人纷纷穿衣出了房门。 贾瑛也已立于冯严宽身侧,不久,有绣衣卫来报,说是知州衙门走了水,临街百姓与一并衙役,只来得及救下前街官衙,州府后衙,已化作一片废墟,岳州知州鲍祀憹生死不明。 冯恒石听罢交代贾瑛留守府中,便领着一众近卫往知州衙门赶去。 府中,留下贾瑛等人焦急的等待着。 等到冯严宽拖着一脸疲惫回到府中,已是卯初三刻,回来之后,便独喊贾瑛到书房一叙。 “留白,今日清晨,你便走水路离开岳阳,老夫拨一艘官船给你,早早入京准备春闱大考。” 冯恒石一脸平静地说道。 贾瑛沉默片刻,这才问道:“老师,可是鲍祀憹死了?” 冯恒石点了点头,轻叹一声道:“阖家老小,无一幸存啊!” “那学生就更不能先老师而去”贾瑛正色说道。 冯恒石抬手打断道:“鲍祀憹一死,意味着齐本忠一案的第一嫌疑人没了,你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了,尽早离开。 另外,将齐思贤也带走,目前来看,钟善朗等人尚不清楚她还活着,让她留在岳阳太危险了。 至于铁扣,老夫这边尚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就留下,鲍祀憹死了,他手中掌握的证据涉及不到其他人,也不会再有人追着他不放了。” 贾瑛还是一心想要留下,冯严宽一个人,势力太过淡薄,他也放心不下。 “老师,鲍祀憹一死,就没有能够直指费廉、钟善朗二人的人证了,接下来的事情,怕是不好开展,有学生在,老师好歹能多一个可用的人手啊!” 谁知冯严宽摇了摇头道:“未必!以老夫看,他们这是自乱阵脚,反倒正是老夫打开局面的好时机!” “那钟善朗也是糊涂,他就不想想,连续两名朝庭命官不明不白死在岳州,其中一名更是现任知州,傻子都知道岳州有问题,这不正好给了朝庭名正言顺插手的机会?老夫这个暗访,也得变成明察了。” 冯严宽态度坚决,事情也就这般定了下来。 “天亮以后,你们直接登船,一路不要停歇,等过了武昌府就安全了。老夫到时会为你们拖住钟善朗,不给他布置围堵的机会。 好了,时间紧迫,准备好就直接去码头,天一亮就开船,老夫这边也要去会一会这个钟善朗了。” 贾瑛最后叮嘱道:“学生不在,老师注意安全!” 冯恒石摆摆衣袖,朗声一笑道:“留白吾徒放心,若岳州连死三名朝庭重臣,那便不需要什么线索证据了,朝庭会将湖广官员一窝端的。” 贾瑛这边与铁扣、齐思贤二人交代清楚,又请铁扣保护好冯严宽的安全,这才向渡口出发。 铁扣目送几人,抱拳道:“公子放心,铁某别的不知,只知道冯公安全,我铁家庄便伸冤有望,铁扣会用性命去守护的。” 齐思贤盈盈一福,双眼微红,向铁扣告别。 到了渡口,一行人上了官船,冯严宽又担心路上有别的耽搁,特意拨了一队绣衣卫护送贾瑛出武昌府,有天子亲卫在,等闲之人不敢妄动。 另一边,钟善朗派往武昌的心腹回来了,并带来一封信件。 钟善朗急急拆开,只见信件之上写道:“岳阳不可再生事端,‘包’送出境,再化灰烬。切记!” 钟善朗看完,一拍大腿,心道坏事! 暗中悔恨,昨晚真是昏了头,走了一步昏招,怎么就没想到“事不可再”的道理呢! 当下招来心腹,问道:“那边有什么动静?” 手下回道:“贾瑛匆匆去了码头,像是要走,同行之中,除了一队绣衣卫,以及同铁扣在一起的‘粉面男子’,铁扣本人并不在其中。” “粉面男子?和铁扣有关?”钟善朗满脸疑问,他怎么对这些一点都不清楚。 手下回道:“确实与铁扣有关,但并非铁家庄人,而且而且以属下观之,那人是女扮男装。” “女的?女的?”钟善朗叨念着,心中总觉得哪里不对。 正在这时,屋外传来下人的声音。 “冯大人,冯大人,我家大人正在休息,还是小的通报一声的好!” 又听冯严宽重声喝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休息,本官可没空等你通报!让开!” 第9章 金陵 顺着长江水,从岳阳出发至武昌府不过半日路程,此时又值秋冬季,有西风借力,行船的速度要快上不少。 眼看着马上就要驶过武昌的地界了,贾瑛的心里总算松快了许多。 齐思贤也已换回了女装,身着一件素白色拖地长锦衣,外披黄白色麻衫,腰系本色麻绳,三千青丝垂地,头戴孝帽,泪眼欲泣、引而不发立于船尾的甲板上,回望岳阳。 自父母遇难后,这是她首次披麻戴孝,心中滋味可见一斑。 贾瑛立于船舷,回神后,侧目望来,恰巧看到这一幕。 虽是不合时宜,但仍难掩其眸中的亮色。 一袭宽大的孝服麻衣,不仅遮挡不住其高挑纤细、玲珑极致的身姿,反而更显一种气若幽兰、清丽脱俗、媚而不妩的独特气质。 感受弥漫其身侧的浓浓哀思,让人顿生爱怜之意。 贾瑛愣了愣神,移步行至船尾,与其并立。 女子闻声,盈盈一福,也不多言语。 良久,贾瑛率先打破沉默道:“可曾想过今后?” 女子先是一怔,后又出言问道:“公子可是不愿再为小女子牵累?” 贾瑛摇头道:“此处已非岳阳,何来牵累之说?” 齐思贤又道:“我观公子此行北上,尚缺一名婢子服侍” 贾瑛被这话语一惊,心中却又莫名的荡漾,几欲脱口答应下来,但是对上齐思贤的双眸,却发现其中清澈明亮、落落大方。 贾瑛心中顿时一阵羞愧,想自己怎么也是两世为人,居然会有如此丑态。 怪只怪这般女子古今罕有 “齐姑娘大可不必如此,湘才公乃是朝廷栋梁,又是今上潜邸时的臣子,膝下也就仅有你这唯一的女儿,想来朝廷也会给姑娘一个公正的交代,家师让我带你离开,想必也是有这方面的考虑的,此次入京便当结伴而行。” 古往今来,有几个男子不想有佳人相伴左右,传一段被看添香的佳话呢。 可贾瑛终究不愿做那欺凌孤女的禽兽之事。 齐思贤的心气本就非寻常女子可比,能不轻易委身于人,她自是乐意。 当下又福一礼道:“思贤谢过公子收留。” 话毕,却没了下文。 贾瑛是愧于方才心中的荒唐之念,一时不好开口,齐思贤则是沉浸于哀思之中,更无心开口。 一时间,一个长身玉立,一个风姿绰约,配上这舟楫江水,倒像是一副天然的画卷,叫立于一旁的一众绣衣卫汉子心中酸意直冒,又不得不从心底里叹一句:“好一对才子佳人!” 老仆周肆伍则是满脸欣慰的点了点头,拉着喜儿到甲板的另一边去,好不打搅二人。 可又有谁知贾瑛心中的尴尬。 出了武昌府,一众绣衣卫便找了地方下船,告别贾瑛后回岳州复命去了。 贾瑛一行则继续搭着官船往东而去,直奔金陵。 几日之后,一艘官船缓缓驶进了秦淮河,依旧是一袭布衣的贾瑛,与换了一身白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外罩品月缎绣玉兰飞蝶氅衣的齐思贤并立船头,欣赏着这十里秦淮的江南古韵。 此时的秦淮河上,挤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有装饰精美的画舫花舟,有低矮狭小的乌篷,有奢侈华贵的商贾楼船,还有像他们脚下一般的官船。 最受欢迎的还是那些画舫花舟,所过之处,引得两岸围观的风流闲客阵阵叫好。 贾瑛不由感叹一声:“六朝烟月地,金粉荟萃所,这话端是不假。” 几日来渐渐开朗的齐思贤也附和吟到:“‘十里秦淮灯火灿,楼台亭榭绕河堤;笙歌浓酒盈朱雀,古籍奇珍满乌衣’,毕竟是本朝南都,确实别有一番景象。” 喜儿更是热闹的在甲板上来回转着看,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遭见到这般热闹的场面,还有那画舫上的娇娘子,比云南府戏园子里的还要勾人。 船自岸边停住,一行人走了下去,老仆周肆伍到附近的集市雇马车去了,趁这番功夫,贾瑛带着喜儿与齐思贤,在附近闲逛了起来。 这时,听到岸边一阵喧闹,几人好奇走了过去。 原来是河上一艘画舫驶过,引得岸边众人兴奋不已。 “是苏大家的画舫。” “什么,玄机先生在哪?本公子在这秦淮河畔都等了三天了,如今终于能一睹玄机先生的风采了。” 有楼船之上富豪商贾,也来凑热闹,隔着老远便有仆从高喊道:“幼微姑娘,我家老爷愿奉资百金,请姑娘到船上一叙。” 一时间秦淮河上好不热闹。 喜儿好奇向身旁路人打听到:“这苏大家是谁?玄机先生和幼微姑娘是一个人吗?” 那人目光先是扫了一眼三人,经过齐思贤只是明显一滞,这才笑着说道:“几位一看就不是咱们金陵本地人?说道咱们这位苏大家啊,那可是咱们金陵城的一绝啊! 苏大家,闺名幼微,乃是咱们金陵城的第一才女,位居秦淮八艳之首,不仅人长得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风月场里的人都唤一声玄机先生。咱们金陵城里还传着一句话叫:‘幼微姑娘的曲,玄机先生的舞’。” 喜儿不解的问道:“不是一个人吗?怎地还分开论呢?” 那人拍了拍喜儿的肩膀,意味深长一笑道:“等你在金陵待得久了,就懂这句话的含义了!” 就在这时,画舫之中走出一位打着花伞的女子,其身姿婉约,眉间妩媚,让喜儿眼神一亮,问道:“这位就是苏大家!” 旁边的人鄙夷道:“这是苏大家的侍女!” 喜儿脸色赫然一红。 只听那侍女向着四周开口道:“诸位贵人老爷们,我们家小姐说了,今儿不见客了,往后儿也不见客了,今天是我们家小姐最后一次画舫行河了。” 说罢,也不理会诸人愕宛抱怨,自顾返回舫内,这时画舫之内响起了一阵清脆的琵琶声,让整个秦淮齐齐一静。 良久,才听有议论声隐隐传来,道:“之前就听说苏大家要退隐了,果不其然,唉,从此秦淮河就少了一景。” “什么?玄机先生要退隐,本公子绝对不允许!话说这又是为何?” “幼微姑娘才情高绝,从未听过有人能成为她的入幕之宾的,不过据说有位凤阳来的士子打动了她,苏大家已经打算赎身从良了,唉!” “是哪个士子有这般运气,能得苏大家青睐,还要委身于他,站出来让本公子看看,若是过不了本公子这一关,管叫他从哪里来回哪儿去!” 岸边之人,却无人识得这位幸运儿,一时间只能遗憾一叹。 贾瑛也算是开了眼界,一介风尘女子,居然能让秦淮河叹息之声久久不停,不愧是江南烟月地啊! “走!”贾瑛想着周肆伍也快回来了,就准备招呼两人离开。 “二爷,咱不再看看吗?”喜儿一脸希冀。 贾瑛对着喜儿脑门儿一个弹指道:“爷带你来金陵是逛青楼的?” 说罢,便迈步先行,齐思贤紧跟其后,喜儿一阵留恋,也无办法。 路上贾瑛轻叹道:“这苏大家起个什么名儿不好,偏叫个幼微,这也罢了,连玄机之号也不落下,呵呵。” “二爷,小的觉得幼微二字挺好的,玄机之名也不错啊!” 贾瑛回身又是一个暴栗,故作训斥道:“你这小厮知道什么,让你平日里多读点书,就是不肯,偏喜欢逛戏园子。” 齐思贤看着主仆二人逗乐,不禁噗嗤一笑,见贾瑛目光灼灼的望了过来,这才急忙用手掩面。 贾瑛脸不红心不跳收回了视线。 “喜儿,你不知晓,这幼微、玄机四字,本是前朝已有的人物。”一路行来,齐思贤与喜儿也渐渐熟识,这才开口为其解惑。 “那又如何?同名同姓的人又不只一个。”喜儿一脸执着。 齐思贤轻叹一声道:“只是这幼微其性也傲,其情也悲,终究是” 话说一半,却是周肆伍雇了马车回来,众人重新将灵柩抬到车上,这才往宁荣街赶去。 金陵城的宁荣街,位于文德坊,和乌衣巷紧紧相邻,再往西,便是太祖爷封吴王时的府邸了,不过如今却是东平郡王府在金陵的宅子。 两京的宁荣街都是大差不差,行人熙熙攘攘,背靠着宁荣二府却是金陵城一等一的繁华地。 贾家在南京的宗族也大都住在这条街上,只余两公府没了主人入住,只留一些仆役照料着。 贾瑛是宁国正派,按说如今回了金陵,本是有资格入住宁府的,不过他思量再三,还是没有进去,而是直接往后街贾家在金陵的宗老府上去了。 周肆伍是贾府老仆,宗族这边自然有人识得,远远见了便有人回去通报。 不久,便有同辈人出来相迎,请了进府。 贾瑛见了几位宗老,说明扶灵回乡安葬之事,当下便有宗老提出要好好操办一番,最好将相熟的几家姻亲也都请来。 毕竟,贾敇不仅是宁府正派,生前尚有官位在身,足以当得贾府郑重对待。 贾瑛却是拒绝了,一者,他不想在金陵过多逗留,眼看着将近腊月,再迟一些,运河就该封冰了。二来,金陵的宗府,仗着宁荣之势,在顺天府为王为霸,几家姻亲牵扯,干系甚大,他不想在里面过多搅和,一心只想将父母灵柩葬入祖坟,早早离去。 “几位宗老叔爷,先考妣已过世有些年月,如今再大事操办已然不合适,再者一路舟车颠簸,贾瑛也实在不愿再惊扰父母英灵,只想安稳入葬便好。” 见贾瑛如此坚决,几位宗老也不好越俎代庖,将就答应了下来。 当下又命人到城外青云观请来一位王仙师,选好了坟茔,订好了吉日,便开始准备入葬事宜。 虽说不大办,可移灵回乡、迁棺入葬也都有旧制,颇为繁细。 如此一来,贾瑛在金陵又多耽搁几日,这才将父母顺利葬入祖坟,心中一块大石也就落地了。 三日守坟事必后,贾瑛便向宗老们告辞,在一应挽留声中主仆三人并齐思贤搭上了北上的行船,告别了繁华的金陵。 “唉!” 楼船之上,看着渐渐变得低矮的金陵城,贾瑛一声沉沉的叹息,面目之上难掩忧愁。 “公子何故叹息?”齐思贤双眸如水,立于贾瑛身畔问道。 贾瑛转头道:“你说这世上有永久的富贵么?” 齐思贤莞尔一笑道:“有道盛筵比散,兴衰起落本是天地定数,我也未曾听过这世间有永久的富贵的。” 贾瑛点头道:“是啊,一家一姓,能有个几百年传承不断,都已是老天格外的恩赐了。世间几百年旧家无非积德,可偏偏这些个道理,有人就是看不明白。” 想想他在金陵不过才几日,金陵贾府的行事作风已让他感到瞠目,哪有一点积德阴功在里面啊。 “非是不懂,只怕是纸醉金迷,不愿去想罢了。”齐思贤此刻心中也大概才道了贾瑛缘何如此。 她原也觉得自己也算是生在富豪尊贵人家了,可如今金陵一遭,才叫她见识了何为富、何为豪。 第10章 黛玉和时飞 “劳烦老伯到府里传个话,就说家中后辈子侄贾瑛前来拜访姑丈大人。” 扬州盐政衙门前,贾瑛递出名帖,向守门的老仆交代道。 老仆浑浊的双眼以睁道:“可是打都中夫人府上来的?爷先请到厅中喝杯热茶,老奴这就去禀报我家老爷!” 贾瑛一行随老仆进门,路上老仆周肆伍说道:“老哥只管去回禀姑老爷,就说云南府的小瑛二爷路过扬州来拜就是了,姑老爷自然知晓怎么回事。” 林府老仆未走多久,贾瑛只听厅外有脚步声传来,手中茶碗放下,目光转向门口。 门帘子被掀了起来,一三旬上下续着短须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一侧老仆周肆伍躬身行礼,贾瑛也匆匆站了起身,向着来人行礼道: “后辈子侄贾瑛给姑老爷见礼,问姑老爷大安,也问各位姨太太安。” 林如海面目和善,赶忙将贾瑛扶起道:“瑛儿快快起身,南疆至此远隔千里,一路可还顺利?” 身为扬州巡盐御史的林如海几乎管着小半个江宁的盐铁行当,是名副其实的天家在江南的钱袋子,虽说只是七品秩,可明白其中关窍的人都知道,这是天家放在江南的一双眼睛,手握专奏之权,其地位不能单以品级而定。 更何况其本身还是督察院的右佥都御史,地方官吏哪个敢慢待一分。 是以未过四旬的林如海,一行一动之间都带着几分朝庭大员的风范。 贾瑛甚至都觉得再有几年,这位姑老爷的威重之势怕是都能赶得上冯严宽了。 “劳姑老爷挂念,一路还算稳当。”贾瑛恭敬回道。 林如海拉着贾瑛入座,回忆道:“当真是时过境迁,当年你父母领你进京时,你也不过十一二岁,不成想,如今都这般大了。” 说着又是感怀一声:“若你父亲依旧健在,那该” 这时有下人来报说:“老爷,雨村先生正在给小姐授课,说是这便过来。” “知道了,你通知下去,让伙房准备一桌筵席,另外,今日府里便不见外客了。”林如海吩咐道。 说罢,又嘱咐了一句:“对了,顺便将雨村兄也请来一道。” 听到“雨村”二字,贾瑛眸光一凝:“终于要见到了吗?” 说实话,贾瑛此刻,对于见到传说中“林妹妹”的渴望,都比不上对这位贾时飞的。 还记得原着里,贾政君臣奏对时,皇帝便两次提到“贾化”之名,其中之一是云南贾化,而另一个,就是如今这位了:姓贾,名化,表字时飞,别号雨村。 只是贾瑛脸上却未表现出异色,只做惶恐道:“怎好耽搁姑老爷处理正事。” 林如海摆摆手,笑道:“哪有恁多要紧的事,不过些许应酬,今日,你我家人难得团聚,唤来黛玉,好生庆贺一番才是整理。” 贾瑛也微微一笑道:“有六七年未曾见过妹妹了,也不知如今还记不记得我?” “她那时不过四五岁的年纪,哪里记事那么真切,你莫要失望才是。” 叙起天伦家常,面容略显文弱苍白的林如海也微微泛起一丝红润,他这一姓,人丁淡薄,发妻又早年亡故,几个姨娘入家门也有几年了,都不见有响动,膝下只有黛玉一女,终归是冷清了些,如今难得这么热闹,心中自是开心。 当下又问道:“听说当年府里派人去云南接你,被你外祖以年幼为名拦了下来,这些年过得可好?还有你父母的遗骸还是归葬故里的妥当一些,终归能享一脉香火。” 当年之事,贾瑛自己也清楚,外公毕竟是南疆土司出身,处世为人的一套道理和内地也有区别,记得当年双方闹得还有些不大愉快,不过他毕竟不好说些什么,而且以他当时的年纪,也确实不大适合远行。 “外祖对瑛儿甚是疼爱,一应吃穿用度都不曾少,至于先考妣瑛儿此行其中一事便是迁灵回乡,前些日子在金陵刚下的土,倒叫家中长辈挂念了,都是瑛儿的不是。” 正巧这时,外间再次传来脚步声,帘子掀起,一男一女走了进来。 女孩儿自然便是黛玉了,只见其身似弱柳拂风,举步间娇喘微微,两魇一丝愁绪,两弯笼烟秀眉,却又如娇花照水,年岁不大,却已然一副美人坯子。 不过方才进门几步间,便已了然了诸人身份,先向林如海问了安,未等林如海介绍,便款步向着贾瑛而来,轻福一礼道:“可是瑛二哥哥,妹妹见礼了。” 贾瑛轻轻一扶,转头向林如海笑道:“姑老爷可猜错了,妹妹还记着我呢!” 又转向黛玉道:“六七年不见,妹妹果真是出挑了,就是身子瘦弱了些,平日里该好好将养才是。” 黛玉脸色微微一红,吐了吐舌头,颇有些俏皮地道:“谢二哥哥的关心,小时候的事玉儿却也记不大清了,只是爹爹常在耳边提起你,所以才印象就深了些,方才一见,就觉着熟悉。” 贾瑛展露笑颜,笑道:“到底是自家的亲妹子,这血液里就带着一份亲近呢。” 众人皆露笑意。 又见黛玉转向一旁的齐思贤道:“黛玉见过姐姐,姐姐可真漂亮!” 齐思贤本就女儿家,见了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妹妹,当然欢喜,再加上黛玉之态天然让人怜爱三分,齐思贤更是难有的展颜一笑,牵着黛玉的手走向一旁道:“妹妹可真是讨喜,今年多大了,方才听有先生在为妹妹授课,读写些什么书啊” 女儿家自是有说不完的话题。 一侧的林如海见黛玉难得能有相伴,自是老怀大慰,也不打扰,当下又向贾瑛介绍贾雨村。 “瑛儿,这位便是玉儿的先生,雨村兄。” 又向雨村道:“雨村兄,这位是拙荆内侄,贾瑛。” 贾瑛早就暗中注意这位名盛红楼的贾雨村了,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这贾雨村也是一表人才,年方三旬上下,体态高挑修长,丰神俊朗,且一行一动之间都暗合规制,却非寻常之人。 “见过雨村先生!”林如海以兄相称,乃是文人之间的恭谦,再者贾雨村与林如海的年岁也相差不多,可贾瑛心中却不愿平白矮上贾雨村一辈,只称先生。 不过,想贾瑛宁府正派的身份,自也不需向一个开革落魄的西席低身。 林如海明白此中道理,贾雨村知是贾家人,更加不会在意这些,急忙抱袖回礼道:“雨村见过公子。” 双方互相见过,林如海便道:“雨村兄,正巧今日有亲客上门,如海备了一席薄酒,今日不妨也一同留下,你我三人畅饮一番也好。” 雨村自不拒绝,只道:“那雨村便叨扰了。” 筵席摆好,黛玉、齐思贤与几位姨娘一席,外间喜儿、周肆伍有林府一众老仆招待。 这边席上,便只余林如海、贾瑛、以及贾雨村三人。 席间三人畅聊天下,推杯换盏,宾尽主欢,好不热闹。 期间又提及贾瑛年少中举,而今又进京赶考之事,另外二人都是一阵赞叹。 林如海本是本朝探花出身,自然少不得传授一些经验,同时仍不忘嘱咐贾瑛,莫因年少得志而荒废学业。 贾雨村在一旁不时帮衬几句,说一说自家见解,不过心底却是闪过一丝羡慕,还带着浓浓的叹息。 想他贾雨村二十来岁的时候还在葫芦庙蹉跎卖字为生呢,好不容易中试绶官,没做几年又被开革,如今已是三十来岁的人了,还只能依附林府谋个西席度日,与贾瑛当真是一个天一个地,羡煞人也。 贾瑛杯中酒水不停,却是将贾雨村的模样看在眼底,总感到有阵阵酸意弥漫,可扬州的菜没加醋啊? 心道:“雨村啊,雨村,果然你还是你!我就说嘛,你若真是如同表现的这般谦谦君子,莫非曹公眼花了不成?还是我贾某人看了本假红楼梦,呵呵!” 贾雨村也觉得自己似乎喝多了酒,总感觉这位瑛二爷的双目就没离开过自己,想想又没有道理,只能托故于酒。 却听林如海又道:“如此,倒是正巧,瑛儿,前几日老太君才来的信儿,说是念及玉儿年幼无人依傍,已派了男女船只来接,只因玉儿前些日子因病未曾大愈,没能成行,这两日间我正想着找个合适的日子送玉儿北上,如今,你们兄妹正好一道入京,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贾瑛喜道:“如此,倒是方便,姑老爷放心,瑛儿一路上定然会仔细照顾妹妹。” 林如海含笑点头,以示肯定,又说道:“到时雨村兄也要搭咱们家的船只北上,还要到荣府拜见内兄政老爷,瑛儿到时可照料一番。” 贾瑛闻言深深看了一眼贾雨村道:“姑老爷只管放心。” 又端起酒杯向着贾雨村道:“雨村先生,我兄妹这一路便劳烦先生照料一二了。” 贾雨村何许人也,虽比不得黛玉那般心较比干多一窍,可也是八面玲珑的人物,察言观色更是吃饭的本事,贾瑛带有深意的一目,他哪能感觉不到? 摇了摇头,确定不是喝醉了酒,心道:“我与这位二爷刚刚熟识,似乎未曾得罪过他,怎地看我的眼神像是不怀好意?嘶,他不会坏事!没道理呀?” 也不好表现过于失态,只得匆忙举杯相迎。 本应是一场和睦的酬亲宴,愣生生被贾二爷和雨村喝成了“阴阳酒”,一个心中冷笑,一个惴惴不安,唯独林如海,难得亲眷热闹,饮的端是痛快。 一张餐桌,三种境界,真真是:觥筹间你劈我砍,无心人独醉还欢。 翌日,众人才刚刚将起,便有人来报,说林如海大早被扬州衙门的人请了去了,交代贾瑛由黛玉相陪,若有闲心,不妨逛一逛扬州城。 林府无男嗣,几位姨娘又碍于礼法,管家老仆身份不够,一时间林如海也只能叫黛玉相陪,一来,黛玉年岁尚浅,离婚嫁的年纪尚有几年。二来,毕竟是兄妹,与男女大防也无伤大碍。 贾瑛倒也无所谓,只是今日要去祭拜姑母,黛玉又是情重泪浅的性格,再加上身体本就孱弱,要是到了母亲坟头,又要累及了身体。 于是,便没有通知黛玉,只叫齐思贤得空陪黛玉玩耍,自己则带着周家父子,喊上林府管家,准备了些纸扎吃食,到姑母贾敏坟前祭拜了一番,这才回府寻黛玉去。 哪知黛玉一见面便问道:“二哥哥,你去祭拜母亲,为何不带上我!” 说着还嘟起了小嘴,秀眉一簇,满脸不乐意的模样。 贾瑛未曾想黛玉还有如此一面,只能哄道:“若把你也喊去,谁来陪你思贤姐姐?妹妹就原谅我一回。” 黛玉明显不信,还是齐思贤在一侧劝了几句,这才做罢。 贾瑛暗笑道:“果真是个不好糊弄的主,怪不得能把宝玉那等性子的人也收拾的服服帖帖。” 一直到了傍晚,方才见林如海拖着疲惫的面色回家。 贾瑛知道林如海身体文弱,黛玉的病根也有承袭父亲的原因在里面,若不好好将养,怕也逃不过曹公的笔锋。 这会难免要提上一句道:“姑老爷,也该注意一些自家的身体,万事不都有下差们去处理,若要累垮了,却叫玉儿妹妹该如何?” 当然,贾瑛也知道自己一句劝,怕也起不了多大作用,人在宦海,哪能由得了自己。 林如海面色和善一笑,心中亲近之意更增几分,道:“你的劝,我记下了,难得你有孝心,还去敏儿那里祭拜一番,今后你妹妹在京,我这边也顾及不上,还要你多累些心思才是。” 却是管家老仆同林如海说了今日之事。 贾瑛道:“姑老爷但放宽心,妹妹这般惹人疼爱,到了老太君身边,又怎会亏得了她,侄儿也会尽心照看的。” 林如海点了点头,又道:“本想再留你几天,不成想衙门里来了事情,这几日恐怕未能得闲,不如明日安排妥当,便早早搭船出发,眼看着时日渐冷,早些进京也好,另外也能腾出时间让你温书。” “这般着急?难道是扬州这边又出什么事了?还事关盐政?”贾瑛心道,又看了看林如海的面色。 以林如海的养气功底,除了满脸疲惫,他也看不出什么。至于衙门的政事他也不好多问。 只道:“可曾通知了玉儿妹妹?” 林如海摇了摇头道:“我已命几个姨娘准备,玉儿明日再告诉她不迟,不然怕是一夜难眠。” 又是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行人早早就上了行船,黛玉哪里肯离了父亲,一时只做不依。 如海劝道:“为父年近四旬,再无续室之意,你年幼多病,又无母亲教养,如今去了外祖母那里,兄弟姊妹们也多,正好相互扶持,也减了为父的内顾之忧,玉儿听话,等方便时再回来看看为父便好。” 黛玉见父亲心意已决,只能洒泪拜别。 林父仍不忘交代:“若欲什么难事,便找你瑛二哥帮忙。” 这才开船而去。 这边行人上路,那边京城荣府近日也迎来一事。 第11章 元春封嫔,君臣谋盐 京城,荣国府。 此刻荣庆堂内一身华贵的贾母正端坐高台软榻之上,手中的帕子甩个不停,总觉得今日儿的地沟炉子烧的有些过旺,凭空生了一身汗意,手上的翡翠玛瑙翠绿祈祥串珠子也都丢到了一边。 说来这二年,朝庭几次凭生波澜,还都牵扯到了贾家,老太君本不想理会这些琐碎,偏几个小辈还是不争气的,唯独东府出了一个进士老爷,却也不知怎地,一门心思修起了道,没奈何她这年过六旬老太婆还得跟着操心,想到这些,老太太心中一阵烦躁。 一旁的鸳鸯见状,急忙奉上一杯热茶,却被老太太推开中气十足道:“我不渴,快差人去前院打听打听,你们老爷有信儿了没有!” 当下便有丫鬟应声掀帘子走了出去。 堂下,一众荣府的内眷也都在此,就连东府的尤大奶奶并贾蓉新近取的媳妇秦氏,也一并在堂下端坐,人人面上都带着焦色。 就连平日里诨号“凤辣子”、“破落户儿”的王熙凤此刻都甚是乖觉。 唯独二人例外,一个是性子清心寡欲,甘受寂寞的荣府长孙媳妇李纨,一个便是孤僻意冷的东府大小姐贾惜春。 东面正院的荣禧堂内,贾赦、贾珍、贾琏三人俱都身着朝服,一并贾蓉贾蔷也都相聚一起。 这会儿,外间有人传话说:“诸位爷,老太太差人来问,政老爷那边可有消息了?” 贾琏起身回道:“去回了老太太,就说宫里尚未传来消息,这边收到了,一早儿叫她老人家知道。” 贾珍坐于堂上吩咐道:“蓉儿,你去门口迎一迎,若有人回来报信,直接把他带到这儿来。” 贾蓉领了命,便拉着贾蔷一道儿。 不过多久,便只听仪门外有人高喊:“回来啦!回来啦!” 三人当即除了大厅,眼见着贾蓉和赖大一道跑了过来,贾琏急忙问道:“快说,怎么回事?” 赖大禀道:“政老爷叫奴才们回来报喜,说是咱们家大姑奶奶被今上封了昭仪,领御书房御侍的差事,如今政老爷正入朝谢恩呢。” 听罢,众人一喜,贾珍又道:“快去西苑禀了老太太知晓。” 荣庆堂内贾母听了回话,与众人这才松了口气,一时满堂有热闹了起来。 贾母隔着屏风又问:“你们家老爷没说我们娘们可需进宫谢恩?” 赖大道:“说了,只是有口谕不必陛谢,政老爷也只是去临敬殿外叩头去了。” 等赖大离去,只听想来开口独先的王熙凤喜道:“老祖宗,这会儿子可能将心放在肚子里了,咱们家大姑娘如今封了昭仪,又被圣上恩宠领了御书房侍驾,这眼瞅着离封妃也就不远了呢,到时候有您高乐的呢!” 说罢,又转向一旁的王夫人道喜。 贾政妻,王夫人自是眉开眼笑,看谁都越发顺眼。 软塌之上贾母指着王熙凤笑骂道:“谁都知道你是个破落户儿,这等事情也敢胡说!”心里却是万分开心。 昭仪是九嫔之首,可不就是离着封妃一步之隔了吗。 这才又听王夫人向贾母说道:“几日前,扬州来了信儿,说是黛玉已经坐船北上,想来过不了几日,也该到了。” “是吗!”还未等贾母开口,王熙凤便依向贾母身旁,俏皮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有您高乐的时候,说来我还未曾见过黛玉妹妹呢!” 堂下探春一众姐妹听了,也是开心。 贾母满面荣光,将王熙凤搂在怀中笑道:“是是是!就属你会说好听的了!” 又听王夫人向贾母并尤氏道:“说是东府先敇老爷的二子瑛儿也一并在船上呢。” 贾母听了面色一怔。 尤氏本是贾珍续弦,入门也不过四五年,更是未见过贾瑛,想了好久方才记得似有这一事,心中纳罕:“早听说府里还有位同老爷一辈的,远在南疆,如今却是回来了。” 至于堂下贾家一中小辈更是不知所言之人是谁。 王熙凤心道奇了,她入门时日也不算短,怎就不知东府还有位唤瑛儿的,当下便问道:“老祖宗,瑛儿是谁,孙儿媳妇怎没见过。” 贾母当下一叹道:“唉,也是个苦命的,打小就没了爹妈,孤身在南疆长大,你当然未曾见过,你也别一口一个瑛儿的叫着,他与你是同辈,比琏儿要小上一二岁,他那一房,他排行第二,上面还有个兄弟,早早便夭了。” 说着又向王氏、刑氏两个儿媳妇,并尤氏道:“说起来,府里当年还派人去南疆接过他,谁知他外公不舍,硬要挽留,没奈何只能依他。如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说着又吩咐道:“珍儿媳妇,既然如此,你也回去准备准备,那孩子长这么大就回来过一次,如今可别轻慢了。” 尤氏慌忙起身福道:“孙儿媳妇知道了。” 这会儿,贾母环视满堂,总觉得少点什么,才道:“宝玉呢?怎么不见他来?” 众人都知道宝玉是老太太的心头肉,平日里看管的比他娘王夫人还紧,是以对于宝玉的行踪却无人怠慢。 当下鸳鸯便回道:“老太太,昨儿二老爷吩咐,让宝玉去学里太爷那边去了,这会子还没回来呢。” 宝玉不在身边,贾母总觉的心理空落落的,只道:“罢了罢了,你们也都散了,等宝玉回来,就让他来见我。” 众人这才散去,一众姐妹自顾相约游园去了,王熙凤回院儿里处理外事,李纨则一心扑在儿子贾兰身上,也早早回了。 临敬殿内。 头上终于没了大山压着的嘉德帝没理会殿外谢恩的贾政,此刻正端坐榻上看着刚刚报上来的奏疏。 而在其身侧陪伴的却不是内相戴权,而是最近才归朝不久的,被授户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的傅东莱。 嘉德帝看完手中的奏疏,轻轻合上,向一旁的傅东莱问道:“辅臣啊,对于冯严宽奏上来的折子,你有什么想法?” 业已年过半百的傅东莱,一点都不显老,反而一副精神烁烁的样子。 听到嘉德帝的询问,傅东莱正色回道:“回陛下,臣无想法。” “哦?” 嘉德帝对于心腹臣子的这个回答有些意外,轻轻一笑道:“你不担心?” 傅东莱一脸沉静道:“陛下,臣不担心!” “就因为他是冯恒石?朕早年也不少听先皇提到他,总归是训斥的多,夸赞的少。” 傅东莱也不多辩驳,只道:“陛下,这世上只有他冯恒石被先皇训斥贬黜,还依旧能得先皇亲笔赐号的。” 宣隆帝对于傅东莱来说,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幸运,虽说宣隆后期的有些事情他心中也颇有意见,可不妨碍宣隆帝在他心中的地位,尤其是宣隆帝看人的眼光极准,恒石,恒石,唯凭一股坚韧不拔的毅力,两朝臣公,少有能及。 更何况,冯恒石本就是他极力保举之人,被他视之为未来新政的左膀右臂,此刻也不容他对冯恒石心有疑虑。 见心腹爱臣如此坚定,嘉德帝心中的犹豫稍决。 岳州大臣被杀一案,可谓是某些人在赤裸裸的打他嘉德的脸,齐本忠是谁?那是他还在潜邸时就忠于自己的臣子,那些人居然连他都敢杀。 嘉德帝本想行霹雳手段挽回颜面,可又念及这其中的牵扯,想想自己这么多年忍辱负重都过来了,如今眼看着形势转好,万不能因为心中怒火,而破坏了来之不易的局面。 这才采纳了傅轼的意见,派冯严宽去了湖广。 “只希望你冯恒石不要让朕失望才好,到时朕自然不会吝啬一个阁位,不然,就还是回南京待着。”嘉德帝心道。 手中又拿起了另一道奏疏,对傅东莱言道:“爱卿看看,这是刚刚从扬州加急递上来的折子,说是今年的盐税怕是收不齐朝庭要的数目,还有,扬州盐政衙门奏报说,前几日在江宁查获几船私盐,你知道有多少吗?” 说到此处,嘉德帝拍着桌子震怒道:“足足九十万石!九十万石的私盐折银就将近一百万两,而朝庭给扬州盐政的盐课指标不过才三百万两,那可是整个江宁地区的盐税啊!” 嘉德帝神情激动,满是怒火:“这还是查到的,还有那些漏网的呢?又有多少!” “好啊!太上皇出殡内帑说没钱,朕要平叛户部说拨不出银子来,诺达一个朝庭,连三百万的军费都凑不出来!”说着,伸手一指傅东莱手中的折子道:“他们倒好,一趟走私,就是一百多万两,朕如何能容!” “还有那个林如海,他在扬州是干什么吃的,就任由这些人逍遥法外?” 等到嘉德帝心绪渐渐平静,傅东莱这才合上奏折开口奏道:“这些盐商自当该杀,可陛下也不必生气,依微臣看来,这倒是件好事!至于林如海,自古两淮的盐商最是难缠,加上各方利益勾结,巡盐本就不易,林如海能仅江宁一地收上近二百万两的盐税,已经算是颇有功绩了。” 傅东莱后面为林如海说情的话,嘉德帝像是没听到一般,只看着傅东莱问道:“好事?你是说朝庭借此插手?” 傅东莱点点头道:“陛下圣明,臣就是这个意思,正如冯恒石所奏齐本忠案一般,既然事发,朝庭不妨便借此插手,派得力之臣去处理这件事情,凡所涉及盐商,一律抄没家资,并以此为突破口,彻底整治江南盐政。” 说着又看了宣隆帝一眼道:“如此,不光军费的问题能解决,朝庭今后每年还能增加一部分盐税收入。” 嘉德帝心有意动,问道:“派谁去合适?” 傅东莱回道:“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 “他能胜任?朕看不妨另选良臣。” 傅东莱答道:“陛下,若论对江南盐政的熟悉,恐怕朝中无人能比得过林如海,他任扬州盐政已有多年,再者,私贩盐票的背后必然是江南官场的腐败,若朝廷冒然派大员前往,恐让那些盐商贪吏生了警觉之心,反倒是不如林如海行事方便。” 嘉德帝听完,也未明旨,只道:“人选之事暂且不论,再容朕考虑考虑,既是要整治江南盐政,内阁总需要拿出个章程来才是,这事你去办,也不必叫其他几个知晓,直接向朕呈报。” 嘉德帝对于如今的内阁成员,还是心有顾虑。 傅东莱见嘉德帝对林如海仍有疑虑,也不多言,只是恭敬的跪安请退。 第12章 神算子·贾 京杭运河之上,虽然已近腊月,可这里的行船一点都不见少,反而变得比往常还热闹的很。 大概是都想赶在运河北段结冰前,再多跑几趟。 商贾多储备一些货物,冬日里好卖个高价,朝庭则是要储备北直隶乃至京城过冬的物资,是以,这会儿运河之上反倒安全,也不用担心什么水中强人之类的。 贾府的楼船,离开扬州已有几日,在齐思贤精心的陪伴,以及船上几人轮流的开解下,黛玉此刻也渐渐从离别的愁绪中走了出来。 此刻黛玉正带着丫鬟雪雁缠着贾瑛给他讲故事呢。 这几日,为了哄黛玉开心,贾瑛可谓是绞尽脑汁,搜肠刮肚的回忆了些另一世的经典故事,让船上三女听得宛如别开生面一般,这不,就连向来稳重的齐思贤,也在一旁帮腔。 “玉儿妹妹,真的没了,为兄肚子里唯一的一点墨水都让你给掏干净了。”贾瑛有些哭笑不得道。 黛玉却缠着不依,贾瑛也纳罕,你说黛玉是个小女孩,她偏还专爱听一些爱情故事,问题是,有些爱情故事,着实不适合给黛玉讲啊,甭管曹公笔下的黛玉音容如何娇美、才情如何出众,可她此时到底是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儿啊。 “贾瑛啊,贾瑛!你可不能毒害未成年啊!” 一时间,贾瑛面色变得愁苦了起来。 贾雨村,这几日过得也不大舒心,他也不知这是怎地。 往日里以他的性格,最善的便是苦中作乐,就连当初革官被贬,他都能保持良好的心态,赋情山水。 可如今,眼看着就要攀上大树,重复旧职,甚至可能更进一步,说来应该志得意满才是,可他为什么就是高兴不起来呢? 好像好像这种心态,是打认识这位贾二爷开始的。 “嗯,就是如此,怪不得总觉得在船上待得恁不自在,整日里后脊背凉飕飕的。” 贾雨村只觉找到原因,又心道:“贾瑛毕竟是贾府正派,我与他的关系可不能生有龃龉之意,还是想办法拉近一番才好。” 雨村也是说干就干的人,当下便寻着贾瑛去了。 贾瑛几人眼见雨村过来,也都未回避。 黛玉毕竟是雨村的学生,而齐思贤又是暂依托贾瑛生活的,又都在一艘船上,也无所谓避嫌不避嫌的。 “给先生请安。”黛玉彬彬达理,率先问候。 齐思贤也在一侧盈盈一福,以示见过。 “不必如此。”眼见贾瑛如此娇惯黛玉,贾雨村如何敢托大,又满面笑意转向贾瑛道:“二爷今日倒有闲情。” 贾瑛点头示意,道:“整日温书,也觉烦闷,倒不如陪自家妹子说些意趣之事。” 雨村接话道:“哦?都聊些什么?正巧我今日也闲闷,不妨也凑个乐。” 一旁黛玉插话道:“先生,二哥哥讲的故事分外有趣,只是他却不愿说与我们听。” 说罢,还嘟了嘟小嘴。 贾瑛想着雨村也在,一时又来了心思,邪魅一笑打趣道:“你还想听什么,我这里倒也还有些故事,就怕你们不爱听。” “什么故事?什么故事?你先说来听听。”黛玉迫不及待,齐思贤也看了过来。 只听贾瑛道:“东郭先生与狼,农夫与蛇,吕洞宾与狗,曹孟德与吕伯奢,郝建与老太太额,最后一个就算了。” 二女满脸失望,黛玉不满道:“还道是什么呢!这些故事我早年就已听过了,没甚意趣。郝建与老太太又是什么故事,为什么算了?” 贾瑛意有所指,自不在乎黛玉的不满。 倒是贾雨村被雷的不轻,面色一尬,心道:“这般与幼儿讲的启蒙故事,又有什么意趣的?还有这贾二爷怎么尽说些忘恩负义、蛇蝎心肠的故事?” 贾雨村总感觉其意有所指。 事实上,贾瑛也正是此意。这些日子,把他也愁坏了。 所虑只有一事,那就是:“怎么对待这位雨村先生。” 置之不理,冷淡了他? 还是,到了京城使个绊子,让他见不着贾政? 可这里面又有林如海的面子在,不好驳了。 贾瑛甚至都想过,要不要邀他喝点酒,制造一个意外落水,施救不及,自己再悲呼“痛丧挚友”的事故。 可最终还是被自己否决了。 一来,雨村毕竟是黛玉的老师,当着黛玉的面,怕是不好。再者,他也不能太放纵自己的心境,熟不知王熙凤就是太过于肆无忌惮,才给贾家的败亡压了一根致命稻草。 风起于青萍之末,万事有一次,就有第二次,贾瑛必须克制自己。 贾瑛摇了摇头,对二女道:“好了,好了,今日就到这里,我与雨村先生尚有事情要谈。” 黛玉这才同齐思贤一道回了船舱。 这边,贾瑛与雨村却并立甲板,共赏这运河两岸的风光。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贾瑛开口道:“雨村先生,对于此次进京打点可有什么想法?” 贾雨村心中暗暗激动,道:“来了!” 面上却依旧保持宠辱不惊的神色,道:“能得重新出仕,雨村便已感念万分,岂敢再有别的奢求。一切还是但凭贵府政老爷打点安排。” 贾瑛心中一动,想到一事,当下便故作深意道:“雨村先生,祖籍是在南方?” 雨村不知提及他祖籍是何意,当下回道:“雨村本是浙江湖州人。” 贾瑛盯着贾雨村看了半天,直到把贾雨村看的心里有些发毛,这才悠悠开口到:“我观雨村先生此行,怕是利在东南啊。” 贾雨村心中纳闷:“这二爷难不成还有铁口直断前程的本事不成?” 嘴上道:“二爷缘何有此一说?” 贾瑛故作神秘道:“你且不必细问,管教你不会失望便是了。只是” “只是什么?”贾雨村心思被勾动了起来,见贾瑛话有转折,心中一时忐忑。 人尽皆知的道理:话音一转,好事变坏! 这可是他贾雨村等了多年,才得来的机会呀!求善价、待时飞,话虽不错,可若是没有恩主,一切都是白搭。 贾瑛神情凝重道:“只是你命中怕是还有波折,前程倒是小事怕只怕” 对于他贾雨村而言,比前程还大的,那就是命了。 贾雨村心中更急,追问道:“怕是什么?二爷有话但讲无妨,雨村静听。” 贾瑛却偏偏不如他意,若都告诉你了,二爷我还怎么拿捏你! 心道:“且等你今后来求我!” 当下便哈哈一笑道:“不过随口之言,雨村不必尽信,不必尽信。” 贾雨村:“” 我总觉得你在戏弄我,但我没有证据! 不过贾雨村转念又想到:“贾雨村,贾雨村,你也是糊涂!铁口直断,那是神仙般人物才有的本事,旁边之人不过一黄口孺子罢了,你居然也轻信,当真是失了方寸啊!” 想通了此处,贾雨村又恢复往日宠辱不惊的状态,却不知再接何话。 贾瑛也没想过只凭二三言语,就拿捏住贾雨村,万事过犹不及,铺垫嘛,总需要时间来发酵的,不着急。 京城。 傅东莱不愧是名臣干吏,做事雷厉风行,昨日和嘉德帝商议好的事情,当晚回到家中他便拿出了具体章程,只等着朝会一过,再向嘉德奏报。 沉闷无事的朝会风格,是在宣隆晚年形成的不良风气,嘉德帝御极之初,又故作萧规曹随的姿态,是以一直也没有纠正大乾朝堂的这股歪风邪气。 如今虽说宣隆帝已经过世,余威也在慢慢消散,可长年的积弊之风,却非一两日能改的过来,也非皇帝一人之力就能扭转的。 傅东莱虽被嘉德寄予厚望,可毕竟入阁日短,新贵未稳,再者,如今他只是阁臣,距离次辅都有一段路程,是以,他虽有心配合嘉德帝,重整朝风,奈何势单力薄。 只想着那个又臭又硬的冯恒石什么时候能够归朝,督察院那些清流,还得靠他来带动才行。 到时候有了督察院的帮衬,他便能与身前的两人掰掰手腕了。 想到这里,傅东莱微微抬眼看了一眼班位尚在他之前的两人,大乾朝现任首辅和次辅。 “老神在在,岿然不动,被誉为宣隆后期大乾朝的两大柱石,呵呵。”傅东莱心中冷笑。 朝会沉闷无事,并不代表着,大乾的官方系统就不运作了。 只不过,是不想将这些“琐事”拿出来“麻烦”皇帝,好让皇帝能坐的清闲。 大乾一应的日常事宜,到了文渊阁那里,差不多都敲定了,再呈奏给皇帝,不过是走个形式,让一切看起来无可挑剔、名正言顺。 “有本进奏,无本退朝!”随着内相戴权的一声公鸭嗓响起,大乾朝又一日的朝会就这样结束了。 皇帝先行离开。 傅东莱出了奉天殿,与几位熟识的同僚虚假的寒暄一番,便折身往御书房而去。 待他走后,众人的议论声便开始响起。 “看看,果真是新贵,往御书房跑的比两位阁辅都勤快。” “谁说不是,恐怕要不了多久,那位阁老后面就得加个辅字了,傅东莱,字辅臣嘛!” “嘿嘿,你想多了,你没看那两位一点都不担心吗?”那官员说着,眼神瞥向另一别并行离开的大乾两位阁辅。 “这倒也是,不过跟咱们也没关系,静坐高阁、观棋不语就是了。” 第13章 皇帝不好当 “陛下,臣连夜草拟的一份江南盐政草纲,呈陛下预览。” 原本的倦勤斋,如今的御书房,傅东莱行罢叩拜大礼后,恭敬的递上了自己拟好的折子。 受够了朝臣糊弄的嘉德帝,不禁面露笑意,看向傅东莱的眼神也和善了许多,说道:“爱卿快快请起!爱卿也是到了天命岁数的人了,理当爱惜身体才是,江南盐政虽急,可一夜的功夫还是等的起的,辅臣又何必熬夜整理出来呢。” 随后又转向一旁的戴权道:“大伴,去拿个软墩子来,让辅臣坐下说话。你记下,今后辅臣私下里见朕,不必再行跪礼。” 傅东莱做惶恐道:“谢陛下隆恩,臣感激涕零!” 嘉德帝摆摆手道:“不说这些,咱们谈正事!” 傅东莱雷厉风行,他嘉德又何尝不是个急性子呢,太上尚在时便罢了,他不好表现的太过独断,可自今年正月以来,他几乎每天不是在御书房,就是临敬殿,连后宫嫔妃那里都去的少了。 没办法,太上皇留给他一个烂摊子,让他哪里有心情去享乐呢! 嘉德帝翻开傅东莱的奏疏,认真的看了起来,不时还提出一些自己的建议和更改,傅东莱自无拒绝。 “嗯,不错,具体的事宜就照着折子上的办,你回头把他转送内阁,让内阁加急送往扬州去,别的也不必多说。” 嘉德帝用朱笔批了一个“照办”二字,如此,这份折子就不用经过内阁票拟,嘉德这是有心绕过内阁,释放收权的信号啊! 不过,这样一来,就将傅东莱置在了一个不尴不尬的位置。 按常理来说,阁臣的利益在面对皇帝时应是一致的,那就是联手制衡以防皇权过大。 如今一来,任其余几位怎么看,都是傅东莱率先倒向了皇帝一边,恐怕被孤立是难免的。 自古难测帝王心,上一秒还在体贴你辛苦,下一刻就将你置身火海。 因为他是~龙! 可傅东莱却无所觉,从入京那一日起,他就知道了自己未来的道路,甚至连将来的结局也能窥探一二。 变法之臣,难言身后事! 与阁臣对立,不过是万事的第一步罢了。 “陛下,派去扬州的人选” 傅东莱问到了关键之处,政令再好,也要看谁来执行,否则很容易好事变坏! 嘉德帝再次沉默,心中开始计较:“林如海么倒也还算勤勉,又是探花出身,可到底是先帝爷派出去的臣子,用起来能不能放心?可若是不朕手中一时也没有合适的人,傅东莱说的没错,没人比林如海还熟悉江南的盐政了,罢了” “爱卿为何如此看好此人?”嘉德帝还是想问清楚一些,以便安心。 傅东莱答道:“回陛下,臣也不敢隐瞒,那林如海与臣有故!” “哦?”嘉德帝神色莫名,脸色变幻,心中也不知在想什么。 傅东莱不等嘉德发问,便自顾解释道:“林如海的父亲,怀恩公曾做过臣的座师,是以,臣对林如海自然会有一番亲近之心,还望陛下宽恕。” 嘉德帝此刻神色变得平静起来,心中又想:“傅轼也不是那种任人唯亲的人。” “想来爱卿选他,也并不只是出于私恩?” 傅东莱微微一笑道:“陛下圣明,若只论私恩而无才干,恐怕臣不仅不会用他,反而会将他从现有的位子上拿下来,以免他为宦途所害,可反观林如海这些年在扬州盐政衙门,每年的盐课都未曾少过,而且比上一任巡盐使多出一半不止,扬州盐政衙门在他手里这些年,算是慢慢缓过气来。 而且,林如海本人,为官清廉,在扬州这么多年,家眷一直都住在盐政衙门,未曾给自己置办过一份产业,况且,他膝下只有一女,也无太大的后顾之虑,正因如此,用起来才放心。” 嘉德帝听完,面容渐渐舒展开来,暗暗点了点头,说道:“那就他,另外替朕转告他四个字‘勤勉谨身’。” 能得嘉德帝圣口相嘱,这也算是林如海简在帝心的第一步。 说罢这边,只听嘉德帝又道:“你也另外再给冯恒石写一封信,告诉他,朕准他所奏,许他在湖广专断之权,三品以下官员,可自行处置。 朕这里会出一道旨,正式命他巡抚湖广,彻查齐本忠、鲍祀憹一案,必要时可暂时辖制湖广一切军政事宜。不过留给他的时间不多,最多两三个月。 另外,也替朕转告他一句话,就说‘朕希望能看到他在湖广打开一个新局面,到时朕自会重用他’。” 傅东莱这时却有些迟疑,说道:“陛下,微臣认为此事是不是该走一下内阁呢?” 嘉德帝皱眉道:“内阁会同意吗?上次不过是任命冯严宽巡抚湖广,内阁都百般阻挠,如今他身上更带着具体的差事,朕担心” 我嘉德帝不要面子吗?几次三番被你们驳回,皇帝还怎么当! 傅东莱道:“陛下,臣以为内阁会通过的?” “说说为什么?”嘉德帝来了兴趣。 “上次齐本忠一案,他们相阻,那是因为齐本忠毕竟不是现任官员,可如今鲍祀憹不仅是死在任上,更是在岳州知州衙门里不明不白的死了,就算这是巧合,那也得朝庭调查之后,拿出巧合的证据来,方才能下断言,否则无法匆匆结案,也不合规制。是以,臣以为,内阁不会提出反对。 另外,要动湖广,还需同李相与徐相打个招呼,否则,难免地方抵制。是以,臣认为有必要将此议交内阁票拟。” 嘉德帝也是说顺嘴了,权利使顺了手,江南盐政一事便也罢了,几艘私船摆在那里,百官又知道皇帝缺钱,也不好反对。 可现在是要动整个湖广的官场啊,如果都不跟内阁打个招呼,怕是朝中百官都会跳出来反对。 没别的,吓人啊!到时候,恐怕正遂了某些人的意。 傅东莱一席话合情合理、有礼有节,嘉德帝接受了意见。 “大伴,通知内阁将此事进行票拟。”嘉德帝批了个条子交给了戴权,又道:“告诉他们,朕的两位大臣死的不明不白,朕很愤怒,让他们尽快给出结果,你就在那里等着,拿到结果后立即草旨加盖印章,选个激灵一点的马上出发去湖广。” 又交代傅东莱道:“你给冯严宽去封信,让传旨的内监一并带去。” “奴才遵旨!” 当下戴权,便出了御书房,往内阁而去。 戴权离去后,嘉德帝又问傅东莱道:“刚刚提到齐本忠,朕忽然想起,齐本忠一生膝下无子,仅有一女,当年在潜邸的时候,朕还见过她,如今她全家被害,朕也不能看着不管,齐本忠毕竟是朕的臣子。冯严宽信中提到,此女也进京来了对?” 傅东莱回道:“回陛下,是的。是同冯恒石的学生一道往京城而来的,此次湖广之事他们二人也出过力。” 嘉德帝点点头,说道:“等她入京后,你代朕见见她,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安置妥当,朕就不见她了。” 傅东莱点头称是。 齐思贤身份再贵,也不过是大乾前任官员之女,能得皇帝一声记挂,就已经是恩宠莫甚了。以皇帝之尊,也没有亲自接见的必要。 “嗯,你也去,朕这边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傅东莱当即告退。 这边,嘉德帝回到榻上,又开口道:“戴权,将朕昨日未批完的折子拿过来。” 话落,才想起戴权到内阁办事去了,正想向殿外喊人,这是内堂外有脚步声响起。 嘉德抬头看去,却是一女官抱着一摞奏疏轻步走了进来。 “哦,是你啊!怎么样,御书房待着还习惯吗?”嘉德帝显然认识来人,微微一笑问道。 女子将奏折轻轻放在榻上的矮几上,又极为自觉的开始帮嘉德研磨,并轻声回道:“回陛下,奴婢并未有什么不习惯的,到哪里都是一样的服侍陛下。” 嘉德帝并非不好美色,实是没有时间和精力,如今有被看添香,芝兰入室,他自也不拒绝,反而听着清脆文弱的声音,心情都好上了许多。 当下便道:“嗯,你便在一旁为朕研磨,替朕分类整理一下这些折子,折子一多,就乱糟糟的,朕都有些分不清了。” 女官轻启朱唇道:“是!” 却道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前两日被封了昭仪,领御书房侍驾的贾元春。 有美人在侧,嘉德帝工作起来自然分外轻松,也觉别有意趣。 临近京城的运河之上。 林黛玉看着两岸的景象,向一旁的贾瑛问道:“二哥哥,快到京城了吗?” 贾瑛点了点头道:“前面就是沧州了,再往前就到通州码头了,那里就是京城的近郊了。” 黛玉未曾入过京,好奇道:“二哥哥,你去过京城,能跟我说说那里是什么样子的吗?” 远行他乡,黛玉心中终有一份对于未知的担忧和不安。 贾瑛一笑道:“你二哥哥当年入京,还没你如今的年岁大呢,这么多年过去,如何记得是什么样子,不过总归很大很繁华却是一定的。” 黛玉对这个答案不满意,又转身问向另一边的齐思贤,道:“姐姐,你去过京城吗?” 齐思贤牵着黛玉的手,莞尔一笑道:“小时候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不过也与你二哥哥差不多,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如今却也记不得了。” 黛玉不再说话,只是两弯笼烟眉微蹙成川。 贾瑛注意到这一幕,知道黛玉年纪虽小,可心思敏感,怕是还得叫她安心才好。 当下便道:“雨村先生早年入今赶考,或许应该知道一些,咱们不妨找他去,如何?” 黛玉颦颦一笑,楼船之上瞬时如寒冬忽闻腊梅香。 第14章 游子归家,黛玉入府 京城外,通州码头上,此刻早已被大大小小的拉货马车挤得满满当当,行人通过都难。 不过这也只是对于普通人。 当一行簇簇的轿队行至码头时,无论是货车,还是苦力脚夫,都纷纷侧让开一条道路来容其通过。 不因别的,只看那一行人分明衣着华贵,却偏偏一副执事婆子打扮,连带着几顶两人抬的大轿子,还有仆役骑着马匹护送,常年在皇城脚下捞食儿吃的,哪还不知道是贵人出门。 贾瑛领着一行人下了船,早有随行的仆役上前接洽,说明情况。 未几,便见人群中走出一个二等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行至几人跟前儿,向贾瑛请安道:“荣府管家林之孝见过瑛二爷,老太太并两位老爷、珍大爷派奴才来接您回府。” 又向黛玉问道:“问姑娘的安,姑娘一路劳顿。” 黛玉秀帕遮面,只是微微点头,也不回话。 贾瑛才道:“劳烦林管家并一众执事,此处人多,不是叙话的地儿,咱们这便回府。” 林之孝自不拒绝,遂请两人一同上轿,另一边雨村正犹豫该去向何处,却听林之孝道:“雨村先生也一并请了。” 可见府中安排周全,而贾雨村能得此遇,也是沾了贾瑛同黛玉的光。 谁听这边贾瑛却道:“请玉儿妹妹、雨村乘轿便罢了,我却坐不得,有马没有,匀我一匹。” 这是为何?无他,唯晕轿尔! 原来贾瑛之前也乘过轿子,只是他总嫌弃轿内空间太过狭小憋闷,尤其是这种两人小轿,坐起来一颠一颠,简直比坐船还难受。 林之孝当即唤一名仆役牵来马匹,匀于贾瑛。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了码头,却听这边林之孝和周肆伍并马齐驱聊了起来。 两人都是贾家世仆,这些年虽不常见,可年轻时也一块儿厮混过,这会儿见面自然要回忆感叹一番。 待得知周肆伍随东府二姥爷从了军,还混了个世袭千户,林之孝不免一阵羡慕。 周肆伍积攒了军伍习气,说话也直,只道:“不过是个没实缺的,老爷在时,还能任一官半职,老爷去后,我便也熄了在军伍厮混的打算。” 即便如此,林之孝依旧感叹不已,有了官职在身,就算不脱奴籍,做仆役身份待遇也是不一样的。更何况还是随主子从军伍中出来的,你不见东府的焦大,就算再不好,府里也得供养着。 再说贾瑛此刻,骑在马上看着四周指指点点的人群,以及越来越近的京城,心中竟然有了种忐忑之意,真就有种“林妹妹入贾府”的感觉。 贾瑛自己都被自己的这种心境搞得有些纳罕,思忖一番,却也了然了。 这里毕竟是红楼啊! 偏生自己此生还是贾府的正派子孙,若是能托生到寻常人家该多好啊! 嗯,最好是冷子兴那样的,做个安安静静的看官,他不香吗? 非要入那幻情司、下这炼狱场走上一遭,多累呀! 面对这样的时局、面对这样的贾府,他该如何自处? 原本他也想过,左右自己身处南疆,离着京城万八千里,索性避世不出算了,可又觉得被动,白瞎了这一观盛世的大好机会。 实在不想钻在山沟沟里,那索性去京里谋个官,开府单过也成。 可他的父母得入宗啊,更别说,在他年幼时,贾府还专程派人到南疆去接他回去。 人活着什么最重要?不就是这份亲情吗!冷了有人念、遭了罪有人关心、遇上过不去的坎儿有人帮衬,实在是过不下去了,还能有个靠处。 就像那刘姥姥一般,进府里打个秋风,都能过个丰年。 这就叫——亲戚! 可如今真儿个下场了,他又心里犯愁,那么大一家子,让他如何去改写结局? 正想到烦闷处,贾瑛瞥见黛玉乘坐的官轿,心道:“亏得还有人与我同样的心境。” 想罢,便打马行至黛玉的轿子旁边,寻找安慰去了。 毕竟,你心糟,还有比你更甚的,这么一想,会不会快乐些? “玉儿妹妹!”贾瑛一脸笑意的喊道。 黛玉掀开帘子问道:“二哥哥唤我何事?” 贾瑛道:“玉儿妹妹,何必把自己锁在轿子里面熬着呢,你不是想知道这京城如何吗?此距府上还有一段路程呢,何不掀开帘子看看外面?” 黛玉娇恼道:“二哥哥还有心思打趣我!” 又忧忧道:“二哥哥,我只觉此刻心里七上八下的,那里的人我都不认识,她们会不会喜欢我?脾气怎么样?这些都不知道,哪里还有心思看外面的景象。” 见黛玉如此模样,贾瑛心道:“果然,真儿个就有个比我还能为难自己的呢。” 贾瑛不由邪邪一笑,心中顿时轻快了许多。 黛玉一时更恼,娇叱道:“二哥哥,你还笑我,果真我是没人疼的,亲娘没了,爹爹也不管我了,连你也笑话我” 说罢,便是双眼一红,泪珠儿潸然而下。 贾瑛才知不好,一时间怎就忘了这位是来还泪来的,可自己又不是神瑛侍者,好不好的,打趣她做什么! 急忙劝道:“好妹妹,都是为兄的不是,你既不愿看,那不看便是,万不要再哭花了脸,待会子还要见人呢!” 黛玉自也不愿在人面前落了不好,这才停罢。 贾瑛不由心叹道:“都说女儿家是水做的,此言果真不假!你看眼前这位,说来就来,说停就停,龙王爷来了都管不了。” 不过他也到底是担心黛玉,又开口宽慰道:“玉儿妹妹不必想太多,也不用其理会别人如何,只需知晓,那府里有不忘你在扬州孤苦无依、不远千里也要把你接来的亲外祖母,还有两个嫡亲的舅舅,几个和你差不多大的表姊妹,既是嫡亲的,又怎会嫌贫爱富。 再不济,你还有我和你思贤姐姐,总不会教你孤单就是了。” 黛玉听了也觉有礼,当先点了点头。 贾瑛微微一笑道:“怎么样,这会子可心安了?” 黛玉怎肯轻易谅解,不满道:“亏你还是当哥哥的,有这些话,何不早说给我听,却偏偏看我一路的笑话,哼。” 贾瑛见这情形,心知黛玉早原谅了他,只是嘴上不依,心里也松了口气。 接着一路,黛玉的话匣子倒是打开了不少,还不时指点指点京城的风物。 人若是没了忧愁,这时间就过得飞快。 从张家湾到京城,十几二十里的路程,眨眼就到了。 过了朝阳门,再走几里,宁荣街便近眼在望。 一入宁荣街,叫卖的,算命的,唱曲儿的,卖艺的,吆喝着招呼客人的,热闹景象不一而足。 这条街上的人们大概是见惯了府里的人,远远就认出了是贾家的轿队,早早就自觉分立两旁让出道路,同时还好奇的张望着这是哪个贵人回府了?还多了几个生面孔。 荣府里的管家婆子们早早便在门口候着了,这边人一冒头,那边便有仆役跑回去报信儿。 另有执事前来引轿队从西角门入。 贾瑛未跟着往西角门去,而是唤来周肆伍父子,先交代了一番,这才向着大门走去,此刻荣府正门半开。 贾瑛正待拾级而入时,只听外面的大街上隐约有哼唱的声音传来,似乎这曲儿有些熟悉。 贾瑛静步竖着耳朵细听,回身四下转望。 这才在远处的人群中看到一邋遢的跛足道人,口浊不清的哼唱着写尽红楼的“好了歌”。 贾瑛目光微微一凝,有心走上去细看一番,几步迈出,却又犹豫驻足。 那邋遢的跛足道人似也望了过来,不再哼唱,反而口中呢喃着什么。 贾瑛看其唇语,可不正是“好了”二字。 “二爷!”旁边管家轻唤。 贾瑛回神,不再理会那道人,随着管家自正门入府去了。 黛玉那边如何,贾瑛却不知晓,按理他是府上男嗣,该先入府拜见族长家主,再去西苑给贾母请安。 至于说为何不直接去宁府,这却也有说道。 一来荣府这边尚有祖宗一级的长辈在世,另外东府那边,贾珍要比贾政与贾赦矮上一辈,而贾敬又不在,也为了方便,贾珍领着东府一众索性也到荣府这边来了。 荣禧堂,贾家的一众嫡系爷儿们都在此处。 贾瑛入内,率先向坐在主位的贾赦、贾政拜道:“侄儿拜见大老爷、二老爷,给二位叔父请安。” “快起,快起!” 老好人、真君子贾政率先出声,并将贾瑛扶起。 贾赦正经场合,话语向来不多,尤其这种两辈人重逢的煽情场面,索性都交由兄弟维持门面,也只是向着贾瑛和善的点了点头。 贾政抚着贾瑛的肩臂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贾瑛回以笑容,情真道:“让二老爷记挂,是侄儿不肖。” 贾政连说:“哪里如此,哪里如此!一家人本就应该。” 这边话毕,贾瑛又转向贾珍抱袖一礼道:“给珍大哥见礼!问珍大哥安!” 贾珍是个专门不干正事儿的,不过驴粪蛋子表面也光,只拉着贾瑛的手臂道:“兄弟回来了便罢,省得家中长辈弟兄记挂,在家里总归比外面的好,如今咱们兄弟相聚,合该府上热闹热闹了。” 这话却是说宁府那边,子嗣尚比不得荣府,往日里就显单薄冷清了些。 也就是如此,贾珍才不忘在胡混的时候拉上贾琏一道儿作伴儿。 第15章 诸芳未聚,人已醉 这边见过贾珍,又与同是老二的贾琏也见过。 至于另一个老二,贾宝玉那个“混世魔王”加“祸胎”,今儿到庙里还愿去了,不在场。 贾环、贾琮则是庶子,今儿也就没一道唤来,贾兰、贾菌还小,也没来。 另外诸如贾璜、贾芸,也都偏远了些,今后若有机会见着,再认识也不迟。 最后则是贾蓉、贾蔷了。 “听说蓉儿成婚了,此番进京还特意为你们两口子备了一份薄礼,已经命人送到东府了。”贾瑛满脸笑意向贾蓉说道。 贾蓉连道:“侄儿谢过二叔记挂,问二叔的安。” 贾瑛点了点头,不再多说,又把视线转向了贾蔷。 说起来,贾蔷与他的血脉关系才是最近的,贾瑛与贾蔷的父亲是亲叔伯兄弟,贾蔷的曾祖父,也是贾瑛的祖父,只不过贾蔷的祖父是嫡长子,而贾瑛的父亲贾敇则是嫡次子。 未等贾瑛开口,贾蔷便率先虚拜一礼道:“侄儿贾蔷见过二叔,给二叔请安!” 看着生的风流俊俏,偏又好斗鸡走狗的贾蔷,贾瑛不免心中一叹,果真是长歪了的树苗,连行个礼问个安都显得轻佻。 贾瑛有心训斥几句,转念又作罢。 一来,贾蔷一直是由贾珍抚养,此刻贾珍就在跟前儿,训了贾蔷,就等于打了贾珍的脸。二来,又想到对方与自己一般,都是年幼丧父,终归是少了人管教。 心道:“罢了,左右今后有的是机会好好教你做人。” 便道:“起来,你我叔侄年久未见,等得闲,该坐下来聊一聊才是。” 贾蔷应:“是!” 这边又做一番寒暄,贾瑛便道:“二位叔父,侄儿如今归家,理当早些去给老祖宗请个安才是。” 二人自不会阻,贾瑛走后,堂内诸人也都散去,斋戒的斋戒,厮混的厮混,一切又回到往常,一家人,平白正经了一刻钟不到。 当然,斋戒倒也算不得不正经。 贾瑛这边出了荣禧堂,便到前院儿喊上抱着一大堆东西的喜儿并几个小厮,让人领着往荣庆堂去了。 才过了花厅,进了贾母大院,便听见荣庆堂内传来了女子隐约的嬉笑声,不用问也知道,定然是那“丹唇未启笑先闻”的凤辣子了。 见贾瑛过来,外面侍候的婆子便进去通报,贾瑛只能暂待。 像这种尽是女子所在的上房,平日里即便是贾家嫡系男子也少入内,豪门大院儿是非多,若不注意,保不齐就穿出个什么闲话来,当然贾宝玉那个“混世魔王”是个例外。 不过,今日贾瑛新归,加上屋内又有贾母并两房妇人在那里镇着,倒也不像平日那般忌讳。 未几,婆子出来请贾瑛入内,喜儿并一众小厮自然留在门外。 贾瑛入内,顾不得眼前乱花迷人的景象,目不斜视,直向老太太跟前儿跪了下去。 叩头道:“孙儿贾瑛给老太太并两位夫人请安!” 又抬头问道:“孙儿不在的这几年,老太太可还安好?” 贾母与两个媳妇相视一笑道:“好好好!如今你也回来了,那就更好了!” 一边王夫人道:“瑛儿快快起来!” 说着便招呼一众平辈姊妹过来认识,而黛玉此刻就坐在老太太跟前儿,齐思贤上门是客,不好不来拜见主家,却坐在另一旁的圆凳上。 贾瑛向黛玉偷递了个眼色,这才转身望着围过来的一群莺莺燕燕。 王夫人方准备要为贾瑛介绍一番,却听贾瑛道:“二婶婶且住,不妨让我来猜一猜如何?” 屋内众人均是眼神一亮。 贾母更是个爱热闹的,当下便乐笑道:“好好好,瑛儿你便来猜猜,猜中了无赏,便算你这些年不在家,对你一众姊妹亏欠的。猜不中” 贾母故作一顿环视众人,王熙凤一脸俏皮接道:“那便要罚!” 贾母点头,乐道:“对,就是要罚!” 却又听一旁三位少女中的一个问道:“却要定好怎么个罚法儿才行!” 贾母便向那少女道:“那你说,怎么罚?” 少女与其他两个姊妹对视一眼,脆声说道:“却要给我们一人备一件南疆的风物。” 却听刑夫人插话道:“哪有一见面就要礼物的!” 又向贾瑛道:“瑛儿别同他们多计较,这几个丫头,平日在家中自在惯了。”却是刑夫人怕贾瑛北上路远匆忙,未带什么南疆风物,在众姊妹面前落了面子。 先前开口的女孩儿也不回辨,恭谨退了回去。 贾瑛微微一笑道:“婶婶放心,妹妹们的要求,我却应了下来。” 心中却道:“都说荣府的大婶婶性格‘愚犟’,爱克扣银钱,又没主见由着丈夫摆布,若真是这般一无是处,怕是老太太早早就不喜她了,哪能一个续弦坐的这般稳当,还常常出入荣庆堂。” 自古续弦最难当,遇上原配的儿子更了不得了,不信你且看,东西二府两位续弦正房夫人,哪个过得有王夫人称心随意。 贾瑛当下转向方才开口的女孩,笑道:“便依着妹妹!” “可不许反悔!”少女古灵精怪道。 贾瑛点头,环视屋内诸女,道:“那我这便开始了!” 有看向一旁的王熙凤道:“既是你先起的头,便从你这儿开始!” 王熙凤吟吟不语,只是抿嘴婉笑,等着贾瑛去猜。 贾瑛故作沉思,过了片刻才在众人注目之下缓缓说道:“早听说府里有个‘牙尖嘴利’、‘生性要强’性子不输男儿的奇女子” 又行至王熙凤身侧道:“我该叫你琏二嫂嫂呢?还是‘凤辣子’呢?” 眼见自己这么容易就被猜了出来,王熙凤怎能心甘,只是嘴上不依道:“哼,你说我‘生性要强’、性似男儿,我却认了,可就是没听过小叔子当着自家嫂嫂的面说‘牙尖嘴利的’!” 凤辣子怒也不是,喜也不是的模样,倒叫屋内众人看了个新奇,一时满堂笑语。 贾瑛则见好便收,恭敬一礼道:“见过琏二嫂嫂!” 见贾瑛低身,凤姐的五彩凤凰翎再次高傲的抬了起来。 贾瑛又转向另一边三位少女道:“这却是不需猜了,定然是我那三位妹妹了!” 还是那少女道:“这却不行,需得叫出名字来!” “这有何难!”当下便向少女道:“你便是探春,我说的可对?” 探春心中纳罕:“这二哥哥怎一猜一个准?” “你再猜对其他几位,我便服你!” 贾瑛又看着一旁像个呆头鹅一般的少女道:“你是迎春!” 又向另一女道:“那你就是惜春了!” 探春眼看贾瑛三个都猜对了,又拉着贾瑛走至李纨、尤氏、秦可卿那边道:“还有三位呢!” 贾瑛对这三位却不好过于跳脱。 李纨是守寡之妇,又是那种标准的封建妇女,开不得玩笑。 尤氏是贾珍的续弦,膝下又无子嗣,偏他又是东府的小叔子,可别让屋里的碎嘴丫头婆子传些什么闲话。 至于秦可卿,这一位更是等闲招惹不得。 情海情深幻情天,情既相逢必主淫。不说她在贾府中真实的是什么样,就这两句判词,足以让一些人却步了,尤其是她那双宛若噬骨销魂的一双欲眼。 贾瑛恭恭敬敬的向着另外两人道:“见过二位嫂嫂。” 又向可卿道:“这便是蓉儿媳妇!” 最后伸出食指抹了一下探春的鼻子道:“你服不服!” 探春满脸失望的向众人叹道:“唉,看来咱们是无缘见识南疆的风物了。” 迎春虽木、惜春虽冷,可毕竟年岁一个只比黛玉大些、一个比黛玉小一些,少女心性正盛,怎会没有遗憾之感。 却又听凤姐道:“怪了!怪了!难不成瑛儿你在我们身边放了探子不成,怎么家里的人啊事啊的,都叫千万里外的你知道去了?” 贾母也是新奇:“正是呢,瑛儿你快说说这到底是是怎么回事?好让我们娘儿们也都听听。” 贾瑛心中叫苦道:“坏了,只顾着一时显摆高兴了,这让我怎么说?看书人出现在了书里?” 只能硬生急智,嬉笑着遮掩道:“老太太您怕是要失望了,我这法子说出来就不管用了,今后还有用处呢!” 又急忙打岔道:“不过,几为妹妹倒是不必失望,我这番入京还是带了礼物的。” 说罢,便向外间道:“让人将东西搬进来!” 一听说有礼物,众人都是眼神一亮,倒不是没见过什么东西,只是好奇这位打小就不在家里的二爷,能给他们带什么礼物。 贾瑛确实精心准备了一些礼物,云南别的没有,就翡翠玛瑙金矿多,于是就选了些来,依据贾家一众女眷每人的性格,命人打造了几套。 有簪子,有镯子、念珠,还有永昌的云子,翡翠象牙金雕豪笔等十二金钗套件,还有专为贾母等人准备的整套礼品。 贾瑛一一取了出来交予众人。 正忙碌间,却见坐贾母旁边的黛玉似又含泪欲滴之状,只是隐隐不发。 却道为何?原来是因黛玉见贾瑛给众姊妹都准备了礼物,偏生在扬州时就没给她带,只心道:“自己终究不信贾!” 贾瑛有心上去开解,既是十二金钗套件,又怎会独少了黛玉的呢?只是这会儿,却被一众姐妹缠着,不好脱身。 第16章 贾珍:瑛儿误会了,我不是这样的人 众人收到礼物,各自欢喜。 几个年纪尚浅的姑娘家们又聚到一块开始议论评说了起来,这个说她的好,那个又说自己的有甚缺憾,总难有尽善之意。 世间事便是如此,白玉微瑕方才长久,这也是贾瑛有心而为。 熟不知,卞和献完璧,而失足;赵氏得贵宝,而亡国。嬴氏取瑕玉制玺,后失一角,这才有了那镇压千年王朝气运的传国宝玺。 另一边,贾母几人也分外满意,若说珍奇之物,贾家又岂会缺了那些,在意的不过是后辈的这份孝心罢了。 贾瑛这才腾出空隙,亲取一匣,送至黛玉跟前。 黛玉别身一旁,也不去看。 贾瑛径自打开了木匣,里面所盛之物露了出来,上面是一件孔雀羽锦织玉带,下面却是几侧厚厚的书籍。 见黛玉不看,贾瑛又将打开的木匣移至她眼前。 轻道:“扬州时不曾给你,是因为从姑老爷那里得知你一道入京的消息,一人独乐,哪有众人皆笑来的欢喜,如今众姊妹们聚在一块儿,共享乐事,哪里就让你又不高兴了?” 黛玉听了,心道:“莫真是我误会他了?” 这才抬眼看向了贾瑛手中的木匣,那玉带倒也罢了,自是名贵之物,可黛玉的注意力却都在匣中的几本书册上,她平日里却不好别的,偏喜欢看书,用这些书籍做礼物,倒真是送到她心里了。 嘴角不由一喜,又恢复了往日极具灵气的神态,嘴里偏又不承认道:“二哥哥也平白说些没有的话,我哪里就不高兴了?” 贾瑛见状再不担心。 林妹妹还是那个林妹妹,她从不妒人,只是情重伤己罢了,若非如此,也不会偏与那个“混世魔王”要好。 一个是情重慧极,一个是痴愚乖张,两人又都不好俗物,不要好才怪了。只是他们这种情感,俗人难懂罢了。 这边贾母才又向贾瑛道:“瑛儿,你这次回来,就不要再走啦,让你珍大哥安排,在东府腾出一间院子来住进去,到底是贾家的子孙,哪有整日住外祖家的道理的?” 贾瑛回道:“老太太,孙儿此次入京,一来是要将父母灵牌移入祠堂,二者则要参加明年的春闱,确实要在京中久居了。” 贾母闻言,一时悲喜交加,悲的是提及贾敇夫妇,晚辈先长者而去,终不是什么好兆头。喜的是贾瑛年纪轻轻便高中举子,贾家或许又将出位进士老爷。 当下道:“你老子是个有能耐的,他们那一辈,也只他一人继承了祖宗武勋传家的遗风,偏又命不好,殁在了南疆那偏远的地方,许是祖宗保佑,咱们家又出了一个文曲老爷!” 众人皆是为贾瑛感到高兴。 又听贾母嘱咐道:“只是你可不许学了珍哥儿他老子!” 提及东府长房老爷,屋内众人除了贾母,无人敢随意应声,两位夫人也不例外,一众小辈也都低下了头,或做未曾听见。 贾瑛也只是点了点头,未曾答话。 王熙凤煞是识趣的打岔道:“哎呦,老祖宗,咱们家如今又要出一个文曲星老爷,应该好好庆贺一番才是!” “应当!应当!”贾母面带笑意的点头道:“凤丫头,你去张罗张罗,摆上几桌酒席,也不请别的,只咱们一家人给瑛哥儿好好庆祝庆祝。” 王熙凤最是爱里外操办大小事宜,正待答应下来,却见一旁的尤氏抢道:“老祖宗,凤丫头打理荣府里里外外,您该心疼她才是,这事就交给孙儿媳妇来办。正好也一并接老祖宗到会芳园逛逛。” 却是尤氏觉得,贾瑛毕竟是东府的人,她这个长房长嫂在这里,哪有让别人接了这差事的道理。 贾母也觉有理,正要应下。 却又听贾瑛道:“谢老祖宗并二位嫂嫂疼爱,只是瑛儿觉得这庆贺的酒宴就先不办。” 未等贾母开口,王熙凤却不愿错过这热闹,插话道:“这是什么话?就算这场筵不办,那接风的酒总该要喝的?” 贾瑛笑回道:“不过才是个举人,哪里值当办筵庆贺的,接风更是不必,这次毕竟是扶送父母灵位入宗祠,怕也不合适大办酒宴。” 这却是贾瑛另找的借口,眼下刚刚入京,诸事未办,哪有心思与诸人饮乐高欢,就算有时间,温书不香么? 众人见贾瑛如此推辞,也不好再坚持。 未几,贾母便吩咐让黛玉去拜见两个舅舅,另外嘱咐尤氏去安顿贾瑛,当下一行人纷纷告退,贾瑛同尤氏可卿一道往东府而去。 路上,尤氏只说已安排出一偏院儿给贾瑛住,要带他过去看看是否满意。 只是贾瑛本不想住在东府,可又觉着不好冷了一家人的心意,只将就应下。 到了东府,尤氏将贾瑛一切安排妥当,又留下来一番冷暖叙话后,贾瑛想着也不好常待一块儿,便说道:“嫂嫂,我这边回京,理当去给府里大老爷请个安才是。” 尤氏点头道:“你想的也周全,只是大老爷一向都在城外玄真观,你若要去,不妨找你珍大哥来。” 贾瑛遂辞了尤氏,找了管家问了贾珍的去处,管家回道:“回二爷,大爷正与西府的琏二爷在后园绿堂上呢。” 贾瑛折身往绿堂而去。 才进院子,贾瑛就听到堂屋传来男男女女的轻浪笑声。 贾瑛眉间一皱,也难怪都道“造衅开端实在宁”,这贾珍也着实荒唐,前院正妻小妾一大群,偏还在这里胡混,白日宣淫竟连祖宗都不避,宗祠离这里可没隔着几堵墙啊! 这世上没钱的都到外面玩儿,有钱的干脆在家里玩儿,家门不败才怪。 贾瑛沉着脸色迈步走了进去。 堂屋内,贾珍、贾琏两人左右各搂着一个,花酒喝的正在兴头,却见有人走了进来,贾珍脸色微沉,就要训斥,双目对上贾瑛阴沉的脸色,尴尬一笑,松开了抱着璧人的手。 “瑛儿怎么来了?快坐,快坐!”贾珍起身招呼贾瑛,一旁的贾琏也起了身来。 贾瑛未理会贾珍,只是神色莫名的看着贾琏道:“琏二哥,二嫂嫂还在府里等着你回去呢,你倒跑这儿快活来了!” 贾琏见贾瑛提到王熙凤,面色微微一变,尴尬道:“瑛儿这是什么话,就是与珍大哥喝了几杯,怎么就又扯着你二嫂嫂了。” 贾瑛见此,也懒得与他纠扯这些,知道:“当心二嫂嫂寻了过来。” 贾琏面色再变,向一旁的贾珍道:“珍大哥,瑛儿来寻你想来是有事商量,你们聊着,我先回去了。” 说罢,也不等贾珍开口,捡起扔落在一旁的外衫大氅,匆匆出门而去。 贾珍正待开口询问贾瑛什么事,只听贾瑛看向四名不知东府里哪家的丫鬟婢女,怒叱道:“还在这里待着做什么,今后再让我看到有敢胡乱勾引主子的,一并将你们卖到教坊司去!” 四女不顾衣衫的不整,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贾珍这边面色却是有些不好看,平日里只有他唬别人的,哪个敢在他面前高声的。 只是碍于贾瑛今日才归,自己又不了解贾瑛的脾性,一时也不好发作。 贾瑛也知道自家的位置,府上的奴婢丫鬟他能随意呵斥,只是对于贾珍和贾琏就不能这样了。 两人都有官身,贾琏房里管着西府大小事情,而贾珍不仅袭了宁国爵位,还是贾家的族长。 不过,即便如此,该有的态度还是要表示出来,有些人就是这样,你越是心存顾虑,他便越是放肆,反而像王熙凤那般,敢打敢闹的,别人反而顾忌。 当下也不理会贾珍的不快,正色说道:“珍大哥,咱们这一辈,你年岁最长,按理说应该给兄弟几个做个榜样才是,而整个贾家,你又是族长,更该给贾家子孙立个标准。祖宗祠堂就在旁边不远,你怎好如此” 若是别人,贾珍早啐他一脸,可偏是自己一辈的兄弟,对方又拿大义、祖宗来压他,一时更不能发作,只能迁就道:“瑛儿何必生你珍大哥的气,我也就是一时喝多了酒,胡闹那么一场罢了,平日里断不会这样,今日你就不要揪着哥哥不放了。” “说这话,你自己信吗?”贾瑛心中只翻白眼,不过转念又想到:“这可是你自己给自己脖子上下的套,就别怪我拉缰绳了。” 当下故作不知,说道:“原来如此,我就想着珍大哥不是这样的人,大概真是喝多了酒才做下的糊涂事,是瑛儿误会珍大哥了!” 说罢,又行了一礼以做赔罪! 贾珍:“” 我就随口一说,你怎么就当真了? 可话自他口中而出,偏又不好不认,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厚着脸皮接道:“瑛儿这又是哪里的话,自家弟兄,本就应相互扶持匡正,什么误会不误会的,你珍大哥我还能和兄弟计较不成?” 贾瑛态度变得飞快,故作钦佩道:“有长兄如此,瑛儿何其之幸!珍大哥说的对,兄弟之间本该相互扶持匡正,正好,今后我便在府上长住了,正方便了你我兄弟日后互相监督,若是瑛儿今后有什么做的不周到的地方,珍大哥也一并指了出来。哪怕咱们亲兄弟之间,红红脸,出出汗,也没什么,一切都是为了咱们这个家族。” 也不给贾珍插话的机会,又抓着贾珍的手臂道:“此事,便当是你我的约定,今后咱们就按这个来。” 说罢,贾瑛一脸希冀的看着贾珍。 贾珍:“” 心中叫苦道:“瑛儿,你这是不想让你珍大哥活了吗?” 贾珍很想拒绝,可又不愿在这位刚刚相聚的兄弟面前落了面子,只能硬着头皮点头,有点不情愿地说道:“我我尽量!” 话音才落,贾珍就后悔了,心道:“我怎么就答应了?造孽呀!” 第17章 贾敬有点怪,宝玉是真痴 贾瑛不给贾珍后悔的机会,未等他再开口,贾瑛便率先说明来意,拉着贾珍一道往城外玄真观而去。 贾珍头一次被人压制的这么狠,心气儿自是不顺,却又无处发作。临出门前,恰好遇到贾蓉、贾蔷二人勾肩搭背的往外走去,也不知是有了什么好去处。 心道:“你老子这边遭罪,你倒是快活!哼,索性喊上一道受罪。” 当下便又摆出一府之长的派头来,半抬着脑袋,低眼看去道:“你们俩,又要做什么去?” 贾蓉见了他老子,就像老鼠见了猫,刚还是一副天老大我老二的模样,这会姿态立时一变,要多恭谦有多恭谦,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两人行至跟前儿,先向贾瑛问好,贾蓉这才回道:“儿子和蔷儿约了金荣一道出去耍子,这会儿正要赴约去呢!” 贾珍一听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这一众门子的面儿便教训道:“有时间不知在家侍奉长辈,整日里斗鸡遛狗,成何体统,我平日就是这么教你的吗?哪里学了我半分的模样,哼!” 贾蓉贾蔷倒便罢了,平日里听惯了训斥。 贾瑛在一旁就有点忍不住了,要是贾蓉真能学你半分的本事,恐怕不用等绣衣卫抄家了,宁府早被你父子俩给点了。 贾珍却未有半点觉得不对。 只听贾蓉惶恐道:“是儿子不肖,辜负了父亲的教诲。” 贾珍还待教训一番,贾瑛却不愿看同他们父子一起丢人,轻咳了一声道:“珍大哥,时间不早了。” 贾珍这才做罢,但仍不愿放过,向着二人冷声道:“我与你们二叔,要到玄真观去给你们祖父请安,你们一道儿跟来!” 说罢,便叫小厮牵来了马匹。 那小厮倒是激灵,多牵了两匹,交给贾蓉贾蔷。 谁知贾珍却又对贾蓉道:“谁让你骑马了?走着去!”说罢便邀贾瑛一同打马先行。 贾珍一句话,却苦了贾蓉和贾蔷,从城里到城外玄真观,小二十里的路程,两个锦衣玉食的贵公子,何时走过这般远的路,倒时候,恐怕腿都要断了! 偏贾蓉却不敢说半个不字! 贾珍倒没指着名儿骂贾蔷,可贾蔷打小与贾蓉就是一对难兄难弟,向来是贾蓉挨骂,贾蔷跟着静听。贾蓉挨打,贾蔷也得自己领罚。贾珍甚少直接指名道姓说贾蔷的不是,但也没说过什么好,贾蔷被连带,贾珍也不吭气。是以,这么多年下来,贾蔷早就养成了同贾蓉一道受罚的习惯。 两人相视苦笑,也只能徒步往城外走去。 至于贾瑛,他反倒更乐得贾蓉与贾蔷吃点苦头,是以,也没帮着说话! 调皮捣蛋的,就得教育! 等到了玄真观,也不见后面的两人跟上来,贾瑛和贾珍也不等他们,先行进了观里。 贾敬在道观中修行,也不是独自一人,府里还派了几个仆役过来服侍,见了两人只说:“老爷正在做经课,不让人打扰,大爷和二爷需得稍待一番。” 二人门外等了片刻,才被请了进去。 观中供奉的是玄真上帝的神位,贾敬此刻正盘坐于神龛前的蒲团上,闭目诵经,直至两人进门,也未曾睁眼,看样子,倒真是一副全心向道的模样。 贾瑛贾珍自行请安。 贾珍跪道:“孩儿贾珍给父亲请安,父亲仙寿恒昌。” 贾敬未有动作。 贾瑛跪道:“侄儿贾瑛,给伯父问安,伯父道体永固。” 贾敬听了,诵经声这才停了下来,睁开双眼看了过来,注目良久。 才道:“何时回来的?” 贾瑛恭敬回道:“回伯父的话,今儿到的。” 贾敬沉默一阵又问道:“只你一人?” 贾瑛起初不明其意,思忖片刻,才说道:“瑛儿一并将家父母的灵位也请了回来,正要和珍大哥商议,看何时供入宗祠合适。” 贾敬听了又是沉默,良久才道:“叶落归根,你也算是孝顺!” 又问:“今后有什么打算?” 贾瑛将参加科考一事一并回了。 却未料,贾敬听完,忽对贾珍吩咐道:“你到外面侯着,我同你兄弟说几句话。” 贾珍贾瑛二人均是不解,但贾珍还是恭敬退了出去。 等到殿内只剩下两人,贾敬才开口问道:“你要参加明年的恩科?你年岁尚小,何必心急?” 看来贾敬对外面的事也并非漠不关心啊! 对于贾敬所问,贾瑛也只是简单的回了一句:“侄儿只想试试!” 贾敬抬眼看向殿外京城的方向,良久才道:“若是得中,今后更要勤俭谨慎,朝政诡变,行事之前需再三思量,还有” 贾敬似乎还有未完之意,只是又似乎不愿再提,只道:“罢了,罢了,多说无益,你且去,待你高中绶官之后再来见我。” 贾瑛一时间有点莫名其妙,有这么吊人胃口的吗?不过想想这是贾敬说的最多的一句话,贾瑛倒有些释然。 在贾瑛出殿门时,又听身后贾敬说道:“去跟府上说,印一千册《文昌帝君阴骘文》来,另外让他们也别再来请安了,扰我道心清净。” 贾瑛出了大殿同贾珍说了贾敬的吩咐,两人便往外走去。 道观门口贾蓉与贾蔷这会方儿才气喘吁吁的跑了来,却又听贾珍道:“你们祖父不欲俗人打搅,不用进去请安了,在外面叩个头就回!” 合着两兄弟来回一顿折腾,就为了叩这三个头!这事也就是在东府,才不让人纳罕,遇上这样的父亲,什么事都不稀奇! 贾瑛回程中却在回忆着贾敬的话。 在他的印象中,贾敬的话语一向都少,今日可以说是开天慌了说了这么多,还单独将自己留下,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要紧的一个字没提。 这样就有点奇怪了,贾敬对自己亲儿子都不多说半个字,亲孙儿更是不见,反倒对他这个侄子说这么多,怎么看这里面都有问题。 尤其是在听到自己要参加科考后,贾敬那时反倒像个世俗人,仿佛对这两个字格外敏感,难道是因为他也是进士出身? 还有那《文昌帝君阴骘文》,是教人存善去恶的经文,只是像贾敬这般,一味只念经修道,却任由子孙在外面胡折腾,阳德都不修,还求什么阴骘。 或许这里面真的有什么为人不知的故事,只不过现在的自己还接触不到。 回了府中,已是酉时末刻,贾珍正犹豫要不要请贾瑛留下来用饭时,西府那边却来人传话说老太太请瑛二爷过去。 贾珍心中顿时一松,只道老太太这话来的及时,若真留下贾瑛用饭,别说吃的开心,恐怕他连酒都喝不了,反倒又要被贾瑛说教一顿。 再者,贾敬今日独留贾瑛叙话,感到不解的不只有贾瑛,还有贾珍自己,论对自家亲爹的了解,恐怕东西二府谁也比不过他,父亲什么时候有了这种耐性子了,同时也让他对贾瑛的态度有所转变。 贾珍之所以能这般任着性子胡闹,族长和爵位都还在其次,主要是老子放任不管,如今看父亲对贾瑛与众不同的态度,他在贾瑛面前就得收敛着些了。 送走贾瑛的同时,也没来由的一叹:“唉,多个兄弟倒没甚,只是别平白头上再多个假老子就成!” 贾瑛再到荣庆堂,黛玉也已经回来,王夫人、凤姐、李纨,一并三个姑娘也都在。 贾母见贾瑛进来,说道:“今日儿你刚回来,又不让办筵,我这老太太请你吃顿便饭总行了,正好也陪陪你玉儿妹妹,她毕竟刚来,一个人总归是拘束一些。” 贾瑛笑道:“能陪老太太用饭,是孙儿的福分,怎会拒绝!” 待丫鬟们捧上茶饭,贾母便招呼众人入座。 王夫人与李纨王熙凤她们并不在这里吃饭,是以两个小辈媳妇只在旁边布菜,黛玉与迎春坐左手边,探春、惜春则坐在右边,贾母落于主位,因为添了一个贾瑛,王夫人也只能挨着贾母身边坐下。 席间,对于贾府餐桌上的规矩,不懂得不止是林妹妹一个,就连贾瑛这个姓贾的,也得照模做样的学着林妹妹眼观四路,有样学样。 不过唯一比林妹妹强的地方,就是他不怕惹别人笑话,贾家的女人们,除了凤姐那个男人都比不上的例外,哪个敢笑话贾府嫡系成年男性子嗣,这就是侯门公府的规矩。 即便如此,一顿饭吃的贾瑛也是手忙脚乱,惹得旁边的黛玉频频望来,似是在说:“看,你都不如我!” 贾瑛很想回一句:“满世界像你这么有灵气的,怕也找不到第二个,我一个俗人如何比得?” 用过饭后,王夫人闲聊几句,便带着两个媳妇向贾母告退离开了,屋内只余下贾瑛兄妹五个。 闲聊间,贾瑛想着宝玉这会儿也该回来了。 这才想罢,便见外间有人进了来,可不正是宝玉。 宝玉进来,先是向贾母请了安,也顾不得屋内旁人,便被贾母打发去见了他娘,方才又折了回来。 贾母方为他介绍贾瑛、黛玉二人认识。 见贾瑛时便罢了,不过是侯门公子寒暄的一套,以贾宝玉在贾家的待遇,也不在乎多一个或少一个兄弟。 贾瑛都有种被忽视的感觉,若只是如此,这便罢了。 且看他又转向黛玉,只是相视一眼,便再也不愿挪开了,眼中的那股痴意,便是贾瑛都看的分明。 黛玉也看他,只是之后便被他的目光盯得有些娇羞,微微低下头去。 探春见此,才将黛玉请回了座位。迎春只是木呆呆的看着,惜春整理自己的耳坠装束,似乎一切与她无关。 这时却见宝玉依旧盯着黛玉,同探春说出那句红楼中最经典的话来。 “这个妹妹我曾见过!” 贾瑛:“” 从别人嘴里说出来,贾瑛只当是渣男套路。 可话到了这位嘴里,那只能是说一个“痴”字! 不愧是专吃胭脂的主儿,便是与自家兄妹,那也是要依男女论亲疏的! 第18章 贾瑛:一块儿顽石罢了 贾瑛如此想,可贾宝玉却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 在他眼中,男人呵,那都是浑浊俗物。结了婚的女人,又都是满身的毛病,没了光彩。 也只有未曾出阁的,才是无价的宝珠,如水做的骨肉,让他觉着清爽无比。 这话要让贾瑛来理解,其实就是宝玉的人生观:“我是少女控,咱们玩儿玩儿可以,但绝对不能结婚!”至于那些个腌臜浑浊之物,宝玉见了,只会斜眼一瞪:“挨我恁近作甚?走远点!” 若有人不信,那便看看薛宝钗最后的结局就是。 落了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也许有人会说,宝玉唯独待林妹妹不会如此。 似乎曹公未给出答案,可宝玉对于封建家长婚姻也只是作浑噩疯傻应对,而林妹妹却最终落得疾思而终。 似乎这一切在曹公笔下,也只是为了完成首尾呼应罢了。 贾瑛这边无限感慨,宝玉那边却继续着他的骚操作,对少女无限输出。 “妹妹可有玉?” 一句话出,贾瑛便心知精彩片段来了。 “你那玉是件稀罕物,岂能人人皆有?” 黛玉话音方落,只见宝玉霎时变的痴怔起来,自顾呢喃道:“什么稀罕物!我不要这劳什子!” 说罢便摘下胸口的玉来,狠狠向地上掷去。 唬的屋内众人一阵心惊肉跳,生怕那全府的命根子出了什么差错,贾母更是罕见的气急呵斥宝玉。 看着落在脚下的通灵宝玉,贾瑛心里也早有观上一观的兴趣,是以在丫鬟上前拾捡之时,贾瑛抢先一步拿在了手中。 趁着间隙,端详一番后,贾瑛不由叹道:“怪道都将它当做宝物,这上面的字迹全然不似人为雕刻上去的,仿佛是浑然天成之物。” 一众姊妹并丫鬟婆子见通灵宝玉被贾瑛拿在手中,也都不好上前索要,贾母同样如此,只是教训宝玉道:“你生气打人骂人容易,何苦摔那命根子!” 贾瑛听了心中不由道:“老太太却是还没宝玉看的真,这玉摔了没事,人挨了打骂伤身又伤心的怪只怪这年月没人权啊!” 想到此处,嘴上却不由脱口而出道:“老太太,一块儿顽石罢了,摔摔也没事的,又碎不了!” 屋内众人尽皆惊讶的看了过来,心道:“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摔摔也没事的’?你不知道这是宝玉的命根子,宝玉是老太太的命根子吗?” 整个贾家,估计也就这位瑛二爷了! 话音才出,贾瑛便知坏了!可奈何想收也收不回来。 别人可不知道这是补天石,摔不碎的。 贾母刚准备编个由头,将宝玉糊弄过去,听到这番话,什么心思都没了,转头看向贾瑛,很是不满的说道:“瑛哥儿,你这是什么话,你兄弟都这样了,却也不知哄哄他!” 贾瑛自知失言,尴尬一笑,道:“我这不是在劝吗?” 劝宝玉多摔几次! 就这破玩意儿,骗了你们一辈子呢!要真没了它,说不定还真能免了今后的一些麻烦,起码不用担心哪天宝玉突然被人带走,出家做和尚去。 做个俗人,他不香么? 见贾母就要不依,贾瑛也不想惹老人家生气,急忙道:“老太太,老太太,百姓人家都知道贱名儿好养活,人如此,这玉也差不多,顽石、顽石,不就是‘永固’的意思吗。再说,既是宝物,又岂会轻易叫人毁去?您就不要生气啦!” 见贾瑛如此说,贾母脸色方才好转些,只是依旧说道:“你就是劝,也不能这么劝啊!” 又指了指宝玉道:“若叫这小祖宗记到心里去了,那这个家今后还能安生?” 贾瑛见话匣子开了,不由婉道:“老太太,俗话都说了,玉不琢不成器,只听这世上只有天生的宝材,人得之,方尽其用,却未听过有天生宝物的。再说若不经摔打,即便是宝物,尚不如一件花瓶有用呢!” 贾母也只这是贾瑛在拐着弯儿的劝他别娇惯宝玉,可老人的心思,又岂是说改变就能改变的,只说道:“你也不用劝我,我这辈子就宝玉这么一个心尖儿,断不能让他受了委屈。” 贾瑛无奈心中一叹:“这话,也不知琏二哥他们听了是什么感觉!岂不知,您这是只顾了自己心安,却害了宝玉!” 当下贾瑛也不想再多说什么,改变一个人是潜移默化的,没有速成的办法,好在有了今日的铺垫,今后他在说出些什么“胡话”来,众人也不至于不能接受了。 一切都得慢慢来,他没有别人那般面狠心辣的手腕,更做不到把府里人一刀切,若没了这些人,红楼就不是红楼了! 想罢,贾瑛又转身去安慰一旁受了惊吓的黛玉去了。 宝玉这会儿也自知惹了祸,闷不做声的听着贾母的教诲,这是他一贯用的法子。 出了这档子事来,众人也不好再多待,没过多久也便散去了。 贾瑛也回了东府。 与此同时,西府贾政房内。 等了一天的贾雨村,终于被贾政接见了,成败在此一回,雨村心中一时又忐忑了起来。 在见到贾政之后,雨村将自己的姿态放到了最低,执后辈礼虚心以待。 贾政这边早已收到了妹夫的来信,他性格本就和善无争,对于妹夫所请之事自不会拒绝。 今夜,又见了贾雨村,只观他相貌魁伟,言谈不俗,他自己又甚喜读书之人,再加上两家同是一姓,贾雨村又以“侄”自称,贾政未做太多犹豫便应允道:“先生放心,吏部钱大人,宫中内相戴公公都是鄙府至交,我亲自举荐,会预持其成的。” 雨村慌忙拜道:“愚侄全仰仗大人扶植了!” 说罢,又犹豫道:“额不过,吏部打点所需的费用” 贾政摆手道:“哎,这个就不用先生多虑了最近听说金陵应天府下尚有缺出,先生可有意前往?” 雨村闻言,顿时心中一喜。 他初次出仕时,绶官不过下县九品,又是因故革职,此前一心只想能复旧职便是大幸,却未成想对方直接给出了应天府治下的选择。 要知道,应天与顺天二府同例,治下所辖县域,均是上县,这便也罢了,更重要的是直隶府下知县,是要比寻常上县主官还要高出一级的,那便是六品了。不仅如此,有了这般履历,便是将来图谋升迁,在吏部也是排在最先一等的。 至于应天府本府主官,雨村压根儿就没往那儿去想。那是正三品的要职,便是以贾府之贵,兼钱、戴相保,他也不可能坐上那个位置。 又说了一番拜谢知遇的话语,这才辞了贾政,晕晕乎乎的走了出来。 等到外间凉风一吹,雨村忽然想起当日在船上贾瑛之言。 心道:“莫非是那位瑛二爷帮忙说了好话?” 只是回想一路来贾瑛对他不冷不淡的态度,加上自己的第六感,又觉得不像,更何况,那时贾瑛尚未见过贾政,怎知金陵应天府有缺? “莫不是他真有那等本事?” 贾雨村路过东府大门时,不由自主的向东府深处望了去,心道:“看来在离京之前还是要再拜会一番贾瑛的。” 贾雨村心中对于贾瑛当日未曾说完的话语,始终存有顾虑。 喧闹一日的荣宁二府再次变得安静下来,一夜无话。 翌日,贾瑛早早的便将还在懒床的贾珍拖叫了起来,商议父母灵位入宗祠一事。 贾珍无法,只能顶着恣意狂欢了一夜的黑眼圈,帮他操办此事。 先是命人去请了代儒、代修两位太爷辈的宗老,又将贾家一众带字辈的嫡、旁系男丁也都一并喊了来,准备妥当三牲瓜果祭品,一众人这才往贾家宗祠而去。 到了宗祠之外,贾瑛一行却是不能先行进入,而要等宗老族长祭祀祷告完成后,才准许进入。 这期间,贾瑛则披麻戴孝,带着老仆周肆伍和喜儿,捧着贾敇夫妇的灵牌,跪在黑油栅栏大门外。 祭祀祷告需要走一个完整繁复的流程,跪在烈日之下的滋味自然是不好受,贾瑛为了打发时间,便开始观察起贾氏宗祠来。 这里,是维系贾家东西二府,乃至金陵本宗关系的一个重要枢纽,某种意义上来说,它才是贾家的核心。 只见五间大门之上高悬“贾氏宗祠”匾额,两侧的门柱上各有一联:“肝脑涂地兆姓赖保育之恩,功名贯天百代仰蒸尝之盛。” 可见宁荣二公当初是以多大的功业,才传下了如今的贾府。 而五间大门之后,便是抱厦和五间正殿,里面供奉的便是两府历代先人的灵位了。 贾瑛虽然看不清楚,但依稀记得抱厦和正殿也各有一副御笔对联。 抱厦匾对应是:“星辉辅弼。勋业有光昭日月,功名无间及儿孙。” 闹龙填青匾则是:“慎终追远。己后儿孙承福德,至今黎庶念宁荣。” 再之后则是从绿堂。绿又同禄,“丛绿”则是代表着先辈对后人的期许寄予,儿孙福泽满堂。 三副匾对,每一幅都有其深藏的蕴意,可家传至今,又有几人去认真体会那匾对中的深层含义呢!每每提及,也不过在外人面前吹嘘一番祖宗如何如何,岂不知祖宗终究代替不了儿孙,福泽再厚,也有耗尽的一天。 也不知等了多久,贾瑛三人才被唤了进去,又在一众长辈的指点下,将灵位高供于堂,一切方算结束。 在向宁荣二公灵位叩拜之时,贾瑛只感觉一阵恍惚,种种过往,如浮光掠影在脑海中闪过,其中就有他上一世的记忆。 而画面最终的定格,却是贾瑛向二公跪拜的那一刻。 直至出了祠堂,贾瑛仍连连回望,对于方才之事,他自己也分不清楚,到底是自己的心境在那一刻出了问题?还是宁荣二公真的有灵,用鬼神手段查看他的过往,最终又认可了他。 不管怎么说,他这一世绝对是魂体合一,厂家原配! 第19章 这一顿客请的,贾瑛冒汗了 又过了一两日,贾瑛也都不得闲,只因贾母开了例,各房自然也就不能落下,相继要请贾瑛的客。便只是两府嫡派的几房,就够贾瑛排队列个表了,今儿还没过,明儿的饭就已经有着落了。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西府那边挨个儿都已走了一遭,唯独不见东府这边有动静。 贾瑛心中还纳罕:“是不是那日,给贾珍心里留下阴影了,怎么这两日都躲着我走?” 贾珍这几日确实不想见贾瑛,见了他就得端着,要做道德标杆,珍大爷的日子可不是这么过得! 这日,尤氏便与贾珍商议道:“趁着老爷今日在家,我好过来问问,咱们房里打算什么时候请瑛二兄弟,西府那边都已经请完了,却不见咱们这边的动静,到底他是咱们府上的,这像什么话。” 尤氏也是个有里有面儿的人,从那日承揽帮贾瑛操办接风宴就能看得出来,只是她出身一般也没娘家依靠,膝下又无一儿半女,正因如此,她才更不愿叫别人看了笑话。 但到底她生性柔和了一些,没有凤姐那般独断专行的霸道,是以府里的人也只敬她,而无畏惧。不然府上下人们也不会那么多流言碎语的传。 好在东府人单,只贾蓉贾蔷两个小辈,也都畏于贾珍的威严不敢有所冒犯。只是她毕竟做不得贾珍的主。 贾珍此刻心中却是一万个不愿,可又觉得尤氏说的在理,当下道:“你挑个日子,请瑛儿一顿就是了,不必再与我商议,只需提前通知我一声就好!” 尤氏开颜一笑,只当贾珍应了,便欣然准备去了。 等到了日子,尤氏先与贾珍通告一声,嘱咐他晚上定然要记得回来,然后便亲自去请了贾瑛。 贾瑛当然不会拒绝,交代了一番家里,便与尤氏一同去了。 贾瑛到贾珍房时,正是日入正刻。 日入,酉鸡,俗称鸡狗回窝的时间。 只是房内却不见贾珍的人影,问尤氏,只听她回道:“你珍大哥素日里常在外应酬,晚饭时间反倒回来的少。不过今日我已通知了你珍大哥,他必然是要回来的,瑛二兄弟也不必拘束,稍坐一会儿便是。” 贾瑛听了,心中却是觉得好笑:“就贾珍那样的,能有什么正经应酬,怕应酬姑娘倒是真!” 也只有尤氏这种不愿计较争论的,才能容得贾珍这般胡闹,这嫂嫂心倒是真的宽! 不过他也没点破,正巧这会儿天还亮着,索性便与尤氏一边聊天一边等着。 其实尤氏对贾珍的放浪形骸也并非不知,只是她也有自己的难处,再加上没个长辈看着,你让她一个续弦的媳妇儿怎么争! 时间长了,她也就看开了,愿意玩儿就玩儿去,只要别闹出笑话就行。 两人一聊就是半个多时辰,贾瑛两世见识积累,倒能找到不少话题,不时还能逗得尤氏一乐。 只是话题再多,合适的也就那么几个,总有聊完的时候。 到了这会儿依旧不见贾珍的影子,贾瑛却是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频频向外望去。 尤氏起初倒也不觉怎地,东府不像西府人多,平日里也少有几个跟她闲话的,加上贾瑛讲的又都是她少见未听的,只道是与贾瑛聊天甚有意趣。 直到贾瑛频频往外面看,她这才反应过来,外间夜幕都遮下来了,也不见贾珍回来。 当下便吩咐丫鬟道:“去外面问问,你们大爷什么时候回来?” 丫鬟跑出去许久,回来说道:“赖管家说方才他见大爷已经回府了,若不见人,怕是这会儿又去了别的地儿。” 贾瑛、尤氏:“” 尤氏尴尬的回了贾瑛一个微笑,说道:“瑛二兄弟,咱们索性便不等他了,今儿就当我做个东道,只是你心里别在意就好!” 贾瑛本想说要不改天再聚也行,却被尤氏抢了先,又想:“左右不过一顿饭,早点吃完早点算。” 当下也就没有拒绝。 再说贾珍这边儿,他还真就是回来了,可走到半道又想到:“与其回去找不痛快,不如我就不回了,反正有他嫂嫂作陪也不算失了礼。” 想着便打算让身边的小厮回去报一声,可转念又没去吩咐,只自顾道:“要是让人回去通报,叫他们问了起来,我却也不好编造,索性就罢了,他们等不到我,自然就自己吃了。” 想罢便折身去了会芳园,命人偷偷备了点酒席不叫人知道,又喊了个模样不错的丫鬟陪着吃酒,贾珍瞬间觉得自己太明智了,与贾瑛一道吃饭有甚意趣。 他这边倒是痛快了,另一边儿,小叔子和小嫂子就不怎么自在了。 尤氏房内没什么婆子奶妈,只有一二个贴身的丫鬟伺候,布罢菜后又都到珠帘隔扇外面候着,里间儿就只剩贾瑛尤氏二人。 二人都觉的不甚自在,贾瑛想着不行便把外间的丫鬟都叫进来,可又觉得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尤氏毕竟要比贾瑛年岁长些,二十六七的芳龄,虽也有些尴尬,但毕竟有长嫂的身份在那里撑着,便想着法儿的平缓气氛。 请客岂能无酒,于是便端起酒杯给贾瑛敬酒。 贾瑛这会儿也只剩任人摆弄的份儿了,一并接了下来。 让他没想到的是,尤氏还是个爱喝酒的,几杯下去之后,倒渐渐放开了,反而让贾瑛看到了尤氏女性性格中豪爽大方的一面。 只是再怎么说也是女性,没多久便起了醉意,脸上泛起了两抹红晕,贾瑛也被灌多了几杯,身体微微发热。 也不知怎么聊的,便听这会儿尤氏开始向贾瑛道起了贾珍房内的长短,一会儿说贾珍经常夜不归家,她都已经习惯了。 一会儿又说到他在外面胡混,却瞒不过她,不过是为了全他族长大爷的面子。 再就是气自己不争气,这么多年也没诞下一半个子嗣,平日里贾珍胡混不着调儿,她却的里里外外操持着,不能让别人小瞧了去,更不能让西府比了下去。 只是这些话哪能和小叔子聊。 贾瑛也是有几分酒意,心中只觉得嫁给贾珍尤氏幸也不幸,幸得了身份尊贵,贾珍袭爵,尤氏也得封诰身。不幸的也是诸如寻常女子般的闺阁哀怨。 气氛旖旎,人也柔情。 心中不由起了几分怜意,正要说些贴心安慰的话来,恰巧此时有丫鬟掀帘子进来添酒,带起一股凉意。 贾瑛顿时清醒三分,浑身直冒冷汗,暗道:“好险,差一点自己就成了笑话本身了!” 到时候贾府可真无他容身之地了。 也不敢再做久留,与尤氏说了几句,又吩咐丫鬟道:“你们大奶奶今儿代你们大爷多敬了我几杯,这会儿有些不甚酒意,你们好生伺候歇息。” 当下便匆匆离了贾珍房,外间冷风一吹,酒意顿时全无。 心道:“果真,住在东府就是个错误!今儿算是亲身体验了一把,为何侯门深宅容易出事非。” 女子太多,规矩太多,宅院而太大。 若是像百姓人家那般,一家人挤在一个炕头儿吃饭,哪来这些麻烦!平民百姓取个媳妇儿都不容易,又怎会独留女子闺阁哀怨空相守。 贾瑛打定心思要赶紧找个时间从东府搬出去才好,不然自己也得陷进去。 人都不是圣贤,尤其是男人,想管住自己下半身,凭的不仅仅是毅力,还得有一个正常的生活环境,离着是非远了,人自然就正了。 贾瑛边走边想,也不知怎地就走到了会芳园。 心想:“住进来几日了,都未曾细细观赏一番,要知道将来的大观园,有一部分就是会芳园改建的,不如提前参观一番,顺道醒醒酒意。” 想罢,贾瑛便信步漫游了起来。 行至一处,方看见前方不愿有处精致的二层小楼,贾瑛便往小楼而去。 这边,贾珍与丫鬟吃酒高乐了一阵后,又觉得无趣,但心中酒意相加,又有璧人撩拨,心中总有一阵火热久久不能散去。 不过他也是个眼高的主儿,却不愿与低等的丫鬟厮混,于是便撤了席走了出来。 晃着晃着,便晃到了天香楼下。 抬头看去,楼上烛火微漾,透过窗棂隐约能看到一副窈窕的身姿,贾珍腹中火热未熄,又被这婀娜身姿一激,顿时头脑一热,便往楼上奔去。 “前面那人影怎么好像贾珍?”从假山花径刚刚转过来的贾瑛,接着月光依稀看到前面一道熟悉的身影往楼上而去。 天香楼内,此刻只秦可卿一人。 也是贾蓉宠爱,将这别致的独栋小楼请继母赐给了可卿住。 他们小夫妻俩也有自己的专院儿,不过偶尔贾蓉夜间出去鬼混的时候,秦可卿便会来这边小住,她心里也极为喜欢这里的清净。 今晚正想一人静静看会儿书,便将两个丫鬟也打发了出去,让她们晚些再回来。 贾珍这边头脑一冲动,晕晕乎乎的上了楼,到了房门前,还不忘给自己整整凌乱的衣衫,理一理糟杂的须发,这才抬手准备敲门。 贾瑛那边,却跟着前面的身影一直来到楼下,只因他是习武之人,脚步声轻,加上贾珍一门心思都放在楼里的玉人儿身上,是故也未曾发觉身后有人。 贾瑛目力要比常人好一些,终是看真了那人却是贾珍无疑,同时也看到了小楼墙壁的石雕匾额上书“天香楼”三字。 心中又是一惊! 第20章 可卿怪道:今儿公公和二叔怎么都来了 月黑风高,幽园小楼,一窗棂照影绰约佳人,一摸墙爬高真下流,一个公公,一个儿媳妇。 贾瑛此时哪里还看不明白。 心中顿时想起了焦大的话来:“扒灰的扒灰” 贾瑛暗道:“不该呀?这才哪到哪难不成是我的到来,把整个‘剧情’推前了?” 当下便有心过去阻止,可转念又一想:“今儿是我碰上了,若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让他搪塞过去,那以后呢?” 遂又止住脚步,等待时机。 那边贾珍已经叩响了门环,却不做声。 屋内,可卿只当是瑞珠宝珠二姐妹回来了,放下手中书籍,下了软塌,也未披挂外衫款款开门而去。 屋门方才大开,可卿便看清来人,可不正是平日里素来对她另眼相加的公公,如今却是满身的酒气,看向她的双眼更是迷离。 可卿顾不及问安,便已娇羞别过头去,正欲回屋内披上外衫再招呼贾珍。 秦可卿是什么人,擅风情、秉月貌,她这一抹娇羞,正如海棠春睡初醒,芙蓉不胜凉风,真真是醉到了贾珍。 一时腹中火热再难忍耐,未等可卿离远,便一个快步扑了上去,却是连平日一点长辈的矜持都不顾及,当下便抱住了可卿。 柔弱似无骨之肌,芬芳弥散,朱唇微启。 “公公!” 可卿脸色慌乱,惊声呼道“你这是做什么?” 贾珍也不做声,双目渐渐逼近,呼吸之声急促。 楼下贾瑛却是听到了可卿的惊呼,便急忙拾级而上,临近门口,却轻咳一声。 待贾瑛进门,贾珍已经放开了可卿,脸上露着惊慌。 可卿却趁时回了里屋。 贾珍目光躲闪的看向贾瑛问道:“瑛儿你怎过来了。” 里间儿,可卿披上外衫却未曾急着出去,一边平复着脸上的红晕,心中也同时怪道:“今儿这是怎么了,公公他二叔怎么也来了。” 贾瑛却要照顾可卿姑娘家的颜面,也未当场点破。 只道:“今儿大嫂嫂说珍大哥请我东道,我去了却不见珍大哥,怎么来这里了?” 又向从里间儿出来的可卿说道:“我今晚吃了几杯酒,便想着到会芳园醒一醒醉意,刚好看到这幽径深处尚有一座精致小楼,一时好奇便过来看看,未曾想是蓉儿媳妇的屋子,倒是我冒昧了。” 说罢又看向了贾珍,眼中询问之意不言而喻。 贾珍倒也有急智,从慌乱中回过神来,笑道:“哦,我确实该向瑛儿赔个不是才是,本该早些回来陪你,却不想一时被外事绊住了,这才回府,顺道跟来升问了一嘴蓉儿,却说不曾归家,我一时记挂,便过来媳妇儿这里问问那不成器的又到哪里鬼混去了,未曾想在这里碰到了你!” 贾瑛也不点破他,只道:“可问清楚了?” 贾珍连道:“问清楚了,问清楚了!待明儿见了他,再教他做人!” 贾瑛心中为贾蓉默哀三秒,便拉着贾珍往外走,一边道:“既是问清楚了,那咱们便一道走,你我毕竟是长辈,不好常在此处待着。” 临出门前才又向可卿告了声罪,说道:“你也不必送了,早点歇!” 可卿只是向着二人福了一礼,全程也未开口说话,只是脸上却难掩忧色:“也不知二叔可曾看到?看到多少?” 出了天香楼,行至半路,贾瑛忽然冷冷一笑,贾珍闻声心中一个咯噔。 贾珍强装不知,道:“瑛儿笑什么?” 贾瑛轻哼一声道:“珍大哥前几日才与我有了约定,怎么今日就不记得了?珍大哥莫非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贾珍仍存侥幸道:“知道什么?” 贾瑛静静的盯着贾珍道:“方才不过是为了全珍大哥你的面子,也为了蓉儿媳妇的名声,你,真要我说出来不成?” 贾珍眼见躲不过,可这种败坏人伦的事情他是万不能承认的,当下只能带着央求的口吻道:“瑛儿,你珍大哥今日吃多了几杯酒,一时间走错了道儿,这才你便只当大哥耍了一遭酒疯,你看怎样?” 贾瑛吟吟冷笑道:“珍大哥,只怕今儿我顺了你的心意,明日你就又来这么一遭,到时候你又说是酒醉了糊涂,我看不如现在就与我去祠堂,把事情与祖宗说清楚了干净!” 说着就强行拉着贾珍往祠堂走去。 贾珍一边用力,一边道:“瑛儿,瑛二兄弟,何苦就把事情闹到祠堂那里去呢,搅得祖宗英灵不得安宁,我答应你,今后绝不再犯就是了!快些松手,莫要叫下人看了笑话!” 贾瑛却只当未曾听见。 贾珍一时无法,只能搬出长房族长的派头低喝道:“瑛儿,怎么说我才是贾门的族长,你怎半分面子都不给我!” 贾瑛听了,这才停了下来,贾珍只以为对方被自己唬住了。 就见贾瑛嗤笑一声道:“珍大哥这是拿族长的身份压我了?那我倒确实不好把你怎样” 贾珍听了,心中松了口气,心道:“原来也有能拿住你的地方,看来我日后倒是少不得多用一用族长的身份了!” 他方才想罢,便听贾瑛又道:“既是我匡正不得你,那索性明日我便去玄真观里问问叔老爷,看他老人家管得管不得你这个贾家族长!” 贾珍刚兴起的小火苗,还未等烧旺,就被浇灭了。 心中感叹也是自己命苦:“这哪里是迎回来一个兄弟,分明就是一个克星嘛,还是专和我做对的!” 贾珍只能做尴尬道:“瑛儿这是哪里的话,兄弟之间怎么就匡正不得,只是只是你到底也得给我留些颜面不是?” 贾瑛其实心理清楚,自己也只能吓唬吓唬他,还能真拉他去宗祠不成? 到了那里怎么说? 自己方才还同他媳妇儿一个屋里吃酒呢,虽说事出有因,但真要理论起来,礼法这方面也是过不去的。 想到这里贾瑛心里也来气,你说到底是多么混蛋的主儿,才能干出这种让自己老婆陪兄弟一块儿吃酒,自家却躲起来扒儿媳妇的门的荒唐事来。 若是当时自己没有被丫鬟的意外惊醒焦大骂的可就成了自己了。 所以这事,他也不好揪着不放,只能对贾珍说道:“我这当兄弟的也没有拆哥哥的台的道理,给你留些颜面可以,只是” 贾珍急忙道:“今后再不犯这种糊涂,若是再有,瑛儿再拉我去见祖宗不迟!” 贾瑛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有了今日的教训,想来贾珍也得安分一些,不至于再同秦可卿穿一些不清不楚的瞎话来。 这也算是自己带给贾府的第一次改变。 只要家里没问题,至于他在外头和谁胡羼,反而道不算什么事了。 贾珍又说了一番保证之类的话来,贾瑛这才放他回去。 同时也打定心思,自己也必须早早的搬出去,独立起来。 打铁还需自身硬,只有自己身正了,才有资格去说道贾珍。再者,以贾珍那脾性,自己今后若是真依靠宁府过活,迟早得被贾珍如同对贾芹一般,啐在脸上。 回到小院儿,齐思贤已经休息了,只剩老仆和喜儿等着他回来,他今晚又多吃了些酒,草草洗漱一番,便也早早歇了。 第二日,清晨。 温书,练武,就像贾瑛每日必做的早课一般。读书事关前途,武艺更是父亲留给自己保命的本事,二者都不能落下。 而齐思贤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的,每日清晨都会在贾瑛做完早课,练武收功后,便已将热水和毛巾准备好,再为贾瑛端来饭食。 贾瑛也同她说过,你只是客,不必做这些伺候人的。 只是如今看来,她未曾听进去。也是,像她这种聪明的,自然有自己的主见。 却听今日喜儿来报,有人来府上给齐姑娘送信。 贾瑛和齐思贤都感到纳罕。 贾瑛问道:“送信的人是谁?” 喜儿回道:“人是赖管家接待的,说是朝中傅大人府上的。” “傅大人?” 齐思贤并不认识姓傅的高官,也未曾听父亲提起过京里有这么一位相识的,满目疑惑。 贾瑛看出齐思贤的疑惑,只说道:“拆开看看不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吗?” 齐思贤看完信后才对贾瑛说道:“信中约我今日过府一叙,也未曾说明是谁,只是落款写着‘东莱’二字。” 贾瑛却是知道谁了,说来冯师还给了自己一封举荐信,让自己有时间去拜会一番傅东莱。 却没想到,他还没顾上此事,傅东莱倒是找上门来了。 便对齐思贤说道:“是当今朝庭内阁大臣傅轼,傅东莱。” 顿了顿又道:“想来应该和你父亲的事情有关。” 贾瑛开始沉思起来,是自己陪齐思贤一同去,顺道拜访一下这位名震天下的东莱公呢?还是让府上派人只送齐思贤自己去呢? 从冯师的提醒来看,这位东莱公似乎对勋贵侯门有种天然的排斥,自己现在去合不合适? 齐思贤似是猜出了贾瑛为何犹豫,在一旁说道:“这位傅大人是知道我在贾府暂住的。” 贾瑛心中顿时一明,心中不得不对齐思贤的聪慧感到佩服,她这种聪慧却与黛玉不同。 黛玉的慧重在才情。 齐思贤的慧,则在于谋事断人。 也可以看出,同是官宦家子女,家教风格却是全然不同。 当下贾瑛便有了决断,傅东莱既然知道齐思贤与自己一块儿,那就没有不去的道理,自己一个小辈,难不成还要堂堂朝庭大臣来请不成。 第21章 第二十一 东莱公,老愤青了 想明白了这个道理,贾瑛便打定心思同齐思贤一道去见见这位让冯师推崇备至的东莱公。 上午因为会有早朝,所以拜访傅府便只能等到下午。 “正好趁着上午的功夫,去安排一些今后的事情。”贾瑛心里计划着。 用过早饭,贾瑛让赖管家帮他点派了几个小厮,然后便带着老仆喜儿一众出了府去。 而齐思贤则被尤氏打发人来请去了叙话,往日有什么事都是尤氏亲自过来,今日儿倒一反常态派了个丫鬟来传话。 贾瑛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晚的缘故,摇了摇头,也不再去想。 带着一行人出了宁府,往宁荣后街的锣鼓巷而去。 一所略显破败的宅院门前。 “是这里了吗?”贾瑛向周肆伍问到。 周肆伍面带感怀点头道:“就是这里了,只是这些年也一直没人打理,爷想要住进去,怕是还得等上一段时间才行。” 贾瑛推开了院门,往里面参观了起来。 这里是父亲贾敇曾经的宅子,不算很大,只是一个普通的三进院落,不过在锣鼓巷这边,也算是一等一的了。 贾敇虽然也是正派,但宁国府到底只有承爵的长房一脉才住的名正言顺,贾代佑尚在世时,还能再宁府分一间偏院儿,等到贾敇兄弟这一辈,成年后就只能搬出来了。 贾瑛、贾蔷之所以现在还能住在宁府,那不过是家族的一份扶持帮衬的心意,他自己却万不能觉得理所应当。 贾蔷的祖父也留下一处宅院,就在后街离着锣鼓巷不远的地方,只不过到了贾蔷他爹那一辈就已经将宅子隔成了两处,大的一处已经变卖了,还有一处小院儿留着。 贾瑛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儿,对这里感觉十分满意,三进院的宅子足够他们几人住了,说不得还得请些丫鬟婆子来打理。 当下便对老仆吩咐道:“伍叔,你去附近找些工匠来,我看这宅子的梁柱都还结实,只需重新换一遍砖瓦和破旧的门窗就能住人了。” 老仆应下,喊了一个熟门熟地儿的小厮便往街上去了。 贾瑛又同喜儿并一众小厮说道:“喜儿,你带着大伙儿把院儿里的荒草杂物清理一下,回头给他们每个人半吊钱的赏,中午爷请你们的东道,酒水管够!” 众人听了都面露喜色,他们这些仆役小厮干的就是卖力气的活儿,这又是管家来升给他们派的差,就算是没赏钱该干的活儿也少不了,如今还能得到半吊的赏钱,自然是高兴。 要知道府里的姑娘们一月才不过二两的例钱。 众人都只叫二爷的好,有好嘴的一脸谄媚说道:“二爷,酒水就算了,若是小的们喝了,少不得要挨赖爷爷的骂,不如换成全聚德的烤鸭,也不消多少,只是给小的们分分,打打牙祭就成!” 贾瑛轻笑一声故作笑骂道:“你这小厮倒是个会贪便宜的,把酒水换成烤鸭,那爷不得亏死!” 小厮讪讪一笑,嘴角略带些失望。 贾瑛心里清楚,要论精明,这些底层的仆役可半分不必贾府的主子们差,只不过是大家的眼界不一样这才显出了地位的高下。 贾府的败落,可少不了这些“精明”人的功劳,是以他也要把其中的门道当面点个清楚,莫要让这些小厮觉得自己是个好糊弄的。 这才又说道:“罢了罢了,爷今儿开心,酒水烤鸭全都有,赖管家那里爷已经打过招呼了,你们今儿不归他管!” 众人又皆变了一副谄媚的笑脸,大把的马屁不要钱似的往出去拍。 在宅院儿忙碌了一番,指点了一番工匠如何改动,留下老仆照料这里,这才带着喜儿回了东府。 约摸未时左右,贾瑛才带着齐思贤往澄清坊,傅东莱的府邸而去。 到了府上递出拜帖与信笺,被府里的管家老仆请了进去,只说让二人稍待,他们家老爷还未下值。 大乾官员当值的时辰是从辰时到申时,大概就是早上七八点一直到下午三点至四点之间,具体的也有冬夏之分。 眼下离着傅东莱正常下值的时间还有半个多时辰,不过他们是晚辈,对方则是朝庭老臣,自然要早早来府里候着。 说来也是他们运气不好,偏偏今天傅东莱被内阁的差事绊住了,一直过了酉时才听到有家仆高声通报老爷回府的声音。 傅东莱的宅邸与宁国府比起来,就显得小气的多了,而且也不知是不是傅东莱有过交代,管家直接将他们带到正厅旁的偏房等候。 要知道,傅东莱身为当朝阁臣,身份何其之尊,大乾朝想要拜见他的达官贵人都快从这里排到澄清坊外了,而能得他在正厅接见的,满朝之中也不过有数几位罢了。而贾瑛不过是个初具功名的士子,齐思贤也只是寻常官宦人家的小姐罢了,却被安排在了这里等候,这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正在这时便听见外间院儿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却是傅东莱回府后直入了正厅书房,没过多久便见服侍伺候的仆役丫鬟都退了下去,院内除了他们俩就剩一个老仆守在门口。 贾瑛二人恭身坐直,准备随时等待传唤接见。 却不想传唤的人没来,一阵中气十足却又饱含怒火的气急叫骂声先传了来。 “匹夫!窃国之贼!” “老夫羞与你等同朝为官!” “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 紧接着又是一阵痛哭流涕声。 “陛下啊,老臣无能啊” “先皇啊,老臣愧对与您啊” 偏房内齐思贤和贾瑛二人面上充满了惊愕! “这就是当朝名震天下的辅弼良臣东莱公?人设呢?怎么没了!” 听着正厅内持续了半刻钟都未能停下来的咆哮声,贾瑛不能想象,这位辅弼良臣在内阁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多大的摧残! 贾瑛有点后悔来的早了些,听到了不该听到的:“看来今后出门要小心点了,万一被灭了口嘶,还真不是没这个可能!” 这也是位老愤青了! 一刻钟过去,正厅的声响,才渐渐停了下来。 这位当朝阁臣,足足在房内一个人骂了十几分钟,气势都不见衰减,其功力深厚可想而知! 所以说,内阁,不是谁都可以进去的,没两把刷子,你敢想? 门口的老仆估计早已养成了习惯,只见他在话音落后,又等了盏茶的时间,留给给老爷足够的时间恢复情绪,整理着装,这才轻声推门而进。 不过多久,便来偏房请二人过去。 正厅内,二人终于见到今天的正主,一位年近六旬,却神采奕奕,极具风度,高大消瘦的老帅哥一枚。 只是这位老帅哥的形象,在二人心里有点崩啊! 老仆回禀道:“老爷,人到了!” 老人立于书案背对房门也未回身,嘴里道:“哦,这么快!何时来的?” 老仆看向了贾瑛,意思是让他回答。 也不知怎地,只听贾瑛虚拜一礼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后辈学生贾瑛拜见东莱公,学生到了有一会儿了,一直在偏房等候。” 话刚说完,便见一旁的老仆不住的向他使眼色。 贾瑛一时未觉说错了话,心道:“这老仆难道有中风之症?” 这才想起,自己方才失言了。 齐思贤更是注意到,书案前的傅东莱身形微微一颤,慢慢将手中的书籍放回书桌,一手扶着桌案静立了好一阵子,才悠悠转身,目光锋锐,却是看向了老仆。 老仆急忙道:“老奴今日是陪老爷上值去了,人是钟庆接待安排的,他人现在就在仪门之外候着呢,要不” 傅东莱摆摆手风轻云淡道:“不急,晚上再让他到书房来一趟。” 老仆偷偷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珠,应道:“是。” 说罢便退了出去,在门口候着。 傅东莱却没有去看贾瑛,而是面色和蔼的同齐思贤道:“你便是湘才之女?” 齐思贤福身行礼道:“民女齐思贤见过傅大人。” 傅东莱点点头,指了指一旁的空椅道:“嗯,你坐,看茶。” 齐思贤看了眼尴尬立在一旁的贾瑛,默不作声的坐了过去。 傅东莱这时也移步到了会客正厅坐于主位,向齐思贤道:“你父亲的事情,老夫听说了,朝庭已经有了决断,派专人前往湖广调查,你且安心在京中暂住,到时自会给你个交代。” 齐思贤起身跪拜道:“民女谢大人为父伸冤。” 傅东莱一摆手道:“不必谢老夫,一切自有朝庭法度裁夺,你且起来坐。” 待齐思贤坐下后,才有听对方说道:“今日老夫是受人之托见你一面,你若有何要求,可当面向老夫提来,只要合乎情理的,老夫一并为你办了。” 齐思贤听闻此话,却没来由心中一酸,眼睛微红道:“民女已是无家之人,也并无任何要求,只求大人能还家父一个公道。” 傅东莱本想一定程度给与齐思贤一些补偿,算是完成嘉德帝的交代,却没想到对方什么要求都不提,却让他一丝犯难,他堂堂东阁大学士兼户部尚书,总不能舔着脸送。 想了片刻,才问道:“你如今在贾府暂驻可对?” 齐思贤点头应道:“是!” 傅东莱这才理会贾瑛道:“你还站那儿做什么,难不成要老夫过去与你说话不成?” 贾瑛心道:“你也没给我赐座呀!” 此刻他哪还不知道,老家伙这是在挟私报复,报复自己点破了他的丑态。 贾瑛还是乖乖走上近前,却也未敢擅坐,等候傅东莱问话。 第22章 人上了年纪,他容易尿~频 却没想到,傅东莱反而悠悠的品起了茶,又把他凉到了一边。 贾瑛心里不由给傅东莱贴上了一个“小心眼”、“老不要脸”的标签,以后要是入朝为官,千万别招惹这个老家伙,很容易被穿小鞋的。 同时心里也不禁为贾府的前途命运而忧心起来,遇上这么一位记仇能记到骨子里的,被他盯上的人能有好吗? 悠悠一盏茶的时间过了,傅东莱心中一直在等贾瑛率先开口说话,可等了半天却也没见对方开口。 心道:“冯恒石那个老光棍不是说此子聪慧过人吗?就这?还是说这小子年纪轻轻,便城府在身,在这里和老夫比耐心呢?” 傅东莱心中冷笑:“哼,一个黄口孺子,也配与老夫比,当老夫五十多个春秋是白过的吗?且看你能忍到何时?” 当下又让老仆添了一碗新茶。 贾瑛看着傅东莱这般操作,心中不断的冒出碎碎念来:“你一个朝庭大臣,名震天下的东莱公,都快能做我爷爷辈的人了,怎么心胸如此狭窄,非要和我一个晚辈计较不成?不就是说错了一句话嘛,至于这样?” 贾瑛也是个倔脾气,想用官场那套儿压我低头?我偏不! 他只当傅东莱是要让他认错自省。 向来聪明伶俐,惯会察言观色的齐思贤,此刻也有点看不懂二人这是在为那般,美目涟涟在二人之间来回移动,偏她又不好出言化解这种尴尬境地,毕竟这是两个男人之间的战争,她一个女孩子,不好插手。 厅外候着的老仆,此刻也心中纳罕:“老爷今日遇到对手了,还是个后生晚辈,唉,看来今夜钟庆那关不好过啊!”心里默默为管家钟庆哀叹三息。 同时老仆心中对贾瑛也不由感到佩服:“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这位贾二爷怕不是个莽子?不知道老爷惯会给人穿小鞋吗?他老师冯老爷就没和他说吗?还是你以为名震天下的东莱公只是虚名?唉,今后估计是有的罪受了。”心中默默为贾瑛哀叹三息。 老仆心道:“这关我啥事?看戏就行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傅东莱杯中的茶水不知添了几次,贾瑛依旧未开口。 练武出身,平日一个扎桩就是半个时辰起步,这点手段,小意思。 贾瑛这边能坚持,傅东莱却不行了。 大家也都知道,这人上了年纪啊,他就容易尿~频,连续不断的喝茶灌水,这不是为难老人家嘛。 偏生老仆一直都没注意到傅东莱递的眼色,老实巴交的添了一次又一次。 其实这也不怪老仆,他跟了傅东莱一辈子了,还没遇到过这种情况的(年轻时除外,代谢没毛病),两个人气场又都那么足,老仆从来都是低着头入,低着头出。 普通百姓之家,尚都知道有客在,主人不便频繁去茅房。 何况是傅东莱这种要面子的。 最终还是傅东莱率先低头认输,开口问道:“你就这么一直站着?” 贾瑛心道:“不然呢?”脸上却是表现出茫然之意。 “就没有什么话要对老夫说的?或者你老师就没对你交代了些什么?” 贾瑛赶忙从怀中取出冯师的亲笔信交予傅东莱,道:“这是家师恒石公在岳阳交给学生的。” 傅东莱脸色方才好看了些,拆开信件大致浏览了一番,便知其意。 其实之前在与冯恒石的几次书信往来中,那个老光棍就多次提及他这个学生贾瑛,虽然都只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无缝插入、不露痕迹,但以傅东莱眼界的老辣,如何看不出来冯恒石的心思? 只听傅东莱悠悠道:“冯恒石曾在信中与老夫说过你对当今朝政的看法,倒是让我意外,你一个侯门公府出身的少爷,居然有这份见识。” 贾瑛该虚心的时候就虚心,回道:“东莱公抬爱,不过是后进晚生的一点泛泛之谈罢了,东莱公才是真正的大智之人。” 傅东莱听到此话,不由莫名一笑道:“哦?老夫是大智之人,那你老师呢?” 贾瑛有些错愕的抬头看向老人,心道:“您这么大年纪了,怎么攀比之心还这么重?这是要上我夸了你再贬了我家恩师吗?爱好这么肤浅的吗?” 贾瑛急智道:“回东莱公的话,恩师冯公是个愚人!” 傅东莱听了顿时起了意趣,笑问道:“哦?这么说你也觉得你老师不如我是吗?” 说罢,又自顾道:“说来,你这看法倒与先皇有些相似,是以先皇不仅赐了老夫名号,还有字号。而他冯恒石也只能是块儿破石头!” 心道:“冯恒石啊,冯恒石,你当年还找我理论,非要一比高下,如今老夫已经入阁,你还在南京挂差,就连你的学生都说你不如老夫,等下次见面,看你怎么说!” 当着学生的面,说人家老师是破石头! 当我贾瑛没脾气吗? 只听贾瑛朗声回道:“恩师是愚人不假,却是大智若愚的愚,而且也不是什么破石头,而是硬石头!硬到让先皇想杀杀不得,只能不见!” 贾瑛还有半句未说出口:“试问,你行吗?” 不可否认,傅轼确实是一代辅弼之臣,有能力,有手腕,办事灵活,行动起来从不拖沓,每每为政一方,都是主官。 而冯恒石从翰林院出来,便在督察院待了一辈子。 但这并不代表,冯恒石就比傅东莱差,从一个国家的角度来说,国之重臣的评判,不仅仅在于政绩,还有政风德行! 而冯恒石的长处就在于政风德行,是以宣德帝才会害怕他,因为老人说的是真话! 傅东莱自得不过半秒,就被怼了回来,心情可想而知。 是以他也不愿再在此事上纠缠,心中也道:“这师生两个,还真有点像。” 当下又问道贾瑛:“既然你说出了对朝政的见解,那老夫倒想问你一问。” “东莱公但问,学生知无不言!” “你对大乾勋戚怎么看?” 贾瑛心道:“来了!” 虽然他来之前就想到了也许会有这一幕,也准备了一些应对的话语,可真到了此刻,他反而不敢轻易开口了。 事关无数人的性命,多少侯门公府,这其中就包括他自己所在的贾家。 是以,他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在心中沉思起来。 傅东莱见状,也不催促,遇到这么大的问题,便是他这个内阁重臣,也得小心应对,何况只是一个“才露尖尖角”的后辈了。 不过他之所以有此一问,也只是受了冯恒石的影响,想试试这位云南解元的成色,顺道考虑一下,要不要答应冯恒石的请求,在对勋戚开刀的时候,有所 “且先看他如何回答,若不能让老夫满意老夫的刀,只砍头颅不认人!”傅东莱心中想着。 贾瑛考虑了许久这才说道:“东莱公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傅东莱微微一笑道:“你说呢?” 这就是真假都要听了。 只听贾瑛开口道:“假话便是:勋戚勋戚,与国同戚,他们的祖宗为大乾挨过刀,流过血,与大乾有莫大之功!” 傅东莱未作评判,也不吱声,桌上的茶杯再次端在手中。 贾瑛顿了顿又道:“真话便是:大乾非勋贵之天下,乃万人之天下,勋贵食禄而不税,享封土供奉还欲兼并,实乃在吸万民的脊髓,在挖大乾的根基!” 傅东莱手中茶碗顿时一颤,奏出一声脆响,久久不语。 齐思贤听着二人谈话,此刻也是一阵错愕,心道:“公子这是疯了不成?哪有断自家活路的!” 是啊,没有人会断自己的活路。 可贾瑛的想法,毕竟常人那难懂。 傅东莱此刻对于贾瑛却是有点看不懂了,心道:“怎么感觉这小子比自己还狠!想他东莱公视勋贵为至敌,也不过是想借此整治一番吏治、弄俩钱花花罢了,这小子居然直接想挖断勋贵的根基啊!怎么看都像是家里出了个反骨崽!” 毕竟,簪缨士族统治了这片大地数千年,没有人会轻易去想如何推翻他的,除非是疯了! 对!一定是疯了! 傅东莱此刻心中都有些后怕,若真是按着贾瑛话中所带的意思去办,大乾,还没等被贪腐拖垮呢,就会先一步灭亡! 他有点后悔同这个小子谈论这个话题,只是,贾瑛的话他又甚觉新奇,如同酒勾蛔虫,欲罢不能,偏还想继续听下去。 最终傅东莱还是选择听他说完,于是又问道:“那你认为该如何解决?” 又嗤笑一声道:“你不会是想让朝庭把大乾所有的勋戚都抄家灭族!” 贾瑛心道:“我还真就这么想过!不然,凭啥只抄贾家的,你当其他的簪缨之家比贾家好到哪里去了吗?” 只不过,贾瑛自己也知道这样不现实,就算嘉德帝和傅东莱同意,大乾也没有这个实力,失去了勋贵的拱卫守护,皇权还是皇权吗? 他之所以如此说,也不过是想打傅东莱一个措手不及,占据主动罢了,不然就得任由其摆布。 如待宰羔羊,随处可以下刀。如棋笥中的黑白子,有用则用,无用则弃。 这哪里是他想要的命运啊! 第23章 雨村赴任,南疆来人 只听贾瑛回道:“我想东莱公误会了,学生只是说了勋戚对大乾的积弊所在,却没有说要将勋戚赶尽杀绝。” 傅东莱闻言,双眼微眯,沉声道:“哦?明明勋戚在你口中已经变成了大乾的掘墓人,怎么这会儿又成了积弊了?年轻人,说话要稳重。” 心却到:“偷换概念,看来还是心机不纯” 见傅东莱变了脸,贾瑛也不慌乱,不紧不慢说道:“东莱公且听学生说完,既然提到根基,那就要明白我大乾的根基是什么?是万民百姓吗?当然是!可对于大乾来说,勋戚难道就不是了吗?” “勋戚之所以恶,便在于它与百姓同为一朝根基,却吞彼而壮己。如果朝庭为了万民百姓,而将同为根基的勋戚赶尽杀绝,那与勋戚所行之恶,又有什么区别?” “是以,勋戚即便再恶,那也只能是积弊,既然是积弊,那只需配上良医好药,整治就是了,何来赶尽杀绝之论?” 与国同戚,与国同戚,这是天家对于勋贵们的承诺,贾瑛说勋贵是王朝根基,傅东莱自然不会反驳。 只是傅东莱从未见过如此诡谲巧辨的年轻人,偏偏还能自圆其说,只是被他这么一通乱绕,他到底是站在哪边的?是人是鬼? 重症需用猛药,傅东莱当然知道,用的着一个孺子来对他说?亏得自己方才还觉得他的话甚有意趣 一时间又觉得了然无味。 可贾瑛那边长篇议论文不过才开了个头,总分结构,也只有个总,论据和对策还没说呢。 正要再开口,却听傅东莱摆手道:“罢了,今日就到这里。” 贾瑛:“” 看来自己这次答辩失败了,许是傅东莱不喜欢自己拐着弯儿的为勋贵们说好话。 可贾瑛也难啊,他的目的就是为了保住自家门楣,要是上来就把一众勋贵们得罪光了,恐怕不等嘉德帝和傅东莱动手,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侯门公府就一拥而上把贾家分食了。 再说,什么叫利益共同体。 如今,勋贵那边倒是没得罪,可傅东莱这里起码,这次拜访算是以失败而告终了。 只见傅东莱看向齐思贤道:“老夫毕竟受人所托,你虽然没向老夫提要求,可老夫说出去的话却不会反悔,那便将这个机会留下,等你什么时候想要了,便来找老夫。” 又对贾瑛说道:“既然她住在你府上,那就好好照顾,莫要使她受了委屈。你们都去,老夫累了。” 二人当即告退,出了傅府。 等两人走后,傅东莱精神又变得闪烁了起来,对着门外道:“阿祥,你去将钟庆喊来!” 老仆领了命,便转身往外院儿走。 却又听身后传来傅东莱悠悠的声音道:“你同他一并到老夫书房来!” 平整的院落里,老仆险些绊了一跤,脸上一阵愁苦,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得罪了老爷。 这边回去的路上贾瑛脸上不见半点失落,无论是想改变一个人的偏见,还是想要给一个人留下好的印象,都不是一次两次就能做到的,而且本来他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如果贾府的命运就这么容易被他改变了,那红楼就成不了经典了。 唯一遗憾的是还没来得及向傅东莱打探一番冯师的情况。 刚回到府上,就听赖管家说今日有两拨外客来拜,因他不在家,来人只留下了两封拜帖和一封书信。 贾瑛想不到自己在京城还有什么熟人,也许同来京城赶考的云贵士子除外,可他们又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接过赖管家递来的书信拜帖,贾瑛与齐思贤回了自己的小院儿。 这才将拜帖和信封打开来看。 两封拜帖,一封是南疆木府的,另一封是贾雨村的,另外贾雨村还留了一封信。 贾瑛看着木府的拜帖,心里不由露出一丝笑意,他们来了,后面的一些事情也就能慢慢铺开来做了。 心里想着:“看来明天的抽空去见上一见,就是不知道来的是哪个,想来外公也不会派一个与他不熟的过来。” 转身又拿起了雨村留下的信封,轻轻拆开,贾瑛很好奇贾雨村为何会给自己写信,难道是有些事不好当面开口,所以弄这么一出? 等到贾瑛看到了信件里的内容,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同时心中也不免有些遗憾。 只见雨村写道:“二公子青鉴,雨村拜上。自当日同船北上,贵府一别之后,已数日未见,雨村本意择日再拜。 不料当日公子一语成谶,吏部下文责雨村即日赴应天府任上元县令,时值腊月寒冬,河上冰棱将起,恰逢南下船只今日出港,与公子不能一晤,雨村甚憾。 唯公子当日点拨之情,雨村铭感肺腑。然闻当日公子之言,似有未尽之意,雨村厚请公子再赐一二箴言。情长纸短,不尽依依,再祈珍重。” 看完雨村留信,贾瑛不由莞尔一笑,心道:“看来自己那日的话起了作用,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快离京,不然前两日就该抽空见他一见,如今” 贾瑛算了算时间,南方的来信估计也就在着一二月之内了。 “给雨村的回信也不能晚了,当然也不能太早,箴言岂是那么容易就能得了的?” 将琐事抛到脑后,贾瑛又唤来周肆伍问了一番老宅的修葺情况,又趁着夜静温了会儿书,这才睡去。 第二日一大早,贾瑛便跨了大半个京城往时雍坊而去。 前些日子,时雍坊忽然开了一家香料铺子,那家铺子的掌柜甚是豪富,一出手就在时雍坊最繁华的兴庆街盘下了十来间的铺子,打通了连成一串。 这般大的手笔,便是在富贵云集的京城也是少见的很,一时引来大量的人群围观。 你还不要说,人家铺子大有大的道理,铺子刚开不久香味便传遍的整条兴庆街,而且摆出来的香料有许多,甚至都是在市面上买不着的。 有心的人一打听,才知道这家铺子的香料是从南疆来的,是真正有钱都不一定能买的着的。 皇城根儿下,最不缺的就是一掷千金的富豪商贾,豪门贵妇。 于是,开张第一天,生意火爆。 在京城做生意,可不是你的货好客人多就能长久的,这不,开张还没几天,就被几家临近的同行盯上了。 先是一些青皮地痞上门捣乱,被掌柜的带着一群伙计打了出来,又被随后而来的缉盗铺的人拿了去。 安静了没几天,就有清吏司的差役上门,说是要缴纳课税。 清吏司的才走没多久,巡防营的大头兵也来了,然后就是绣衣卫的大爷们,而且还不是来一次,头一天送走,第二天照样来。 官老爷一出场,小民百姓绕着走。见惯了这种场面的人,哪还不知道,这家铺子得罪了上面的人。 就在大家都认为掌柜的不是破财免灾,就是人财两空的时候,南城兵马司的人来了,十来个披挂戴甲的军汉往门口的茶棚里一坐,也不进去闹事,众人心中纳罕。 这时,兴庆街西边口,连着两三日捞的彭满钵满的巡防营军汉们又一脸喜气的走了过来。 只见茶棚下,南城兵马司的军汉们忽然放下手中的茶碗,照着巡防营的就迎了上来,不等他们反应过来,手中的家伙儿就开始招呼。 兴庆街出现了奇怪的一幕,同管京城治安的巡防营和南城兵马司当街打起来了。 百姓们可不管你哪边的,有热闹看就成,四周的人群连连叫好。 时雍坊兴庆街附近三个缉盗铺的差役都赶来了,却没一个敢出头的,两边都是他们的上司。 宛平县的捕快转了一圈也走了,军方的事情,不归他们地方管。 巡防营不过是七八个人,面对两倍敌人的围攻,自然很快就落了下风。 有几个瞥见绣衣卫的人此刻正混迹在人群中吃瓜,当即呼喊道:“绣衣卫的兄弟们,兵马司的想从咱们嘴里抢食儿,是爷们儿的都别看着啊!” 京城里面常见的军爷,只分三类人,一个是巡防营,一个是五城兵马司,最后就是绣衣卫。 前两者管得是京城的治安,百姓们平日里也能见到。 后者就比较少见了,不过却没人敢小看他们。 南城兵马司的听到绣衣卫的也来了,当即停止了乱斗,一众人聚在一起防备着。 巡防营的能揍,大家本来就不是一体的,可绣衣卫就不一样了,那是天子亲卫,他们也不敢随意出手。 就在这时,一匹快马打了过来,马上一名差官喝道:“传五军都督府的令,南城兵马司、巡防营速速归营,擅出不归者斩!” 南城兵马司的听了,向差官领了命,一句话不说就离开了。 巡防营的一个个却成了苦瓜脸,虽然名义上他们也归五军都督府辖制,可他们的直接上司可不是五军都督府,如今他们挨了打,对方倒出来调停了,而且只喝令归营,却不提处置肇事一方。 哪里还不明白,这是有人在算计他们,或者说算计他们被后的那位。 一旁的绣衣卫见了,大有深意的朝着香料铺看了一眼,领头旗官吩咐道:“咱们走,今后这家铺子不归咱们管!” 第24章 云记香铺,美色招祸 自打那日起,就再没人来这家云记香铺来捣乱了,兴庆街却没有因此安静下来,却反而变得更加热闹。 “人挺多啊,看来香料铺子在京城算是站稳脚了!”刚来到此处的贾瑛便看到了云记香铺生意火热的场景。 齐思贤看了看身边的男人,心中却是惊讶,自打从岳阳开始,她就一直待在他身边,却不知他居然无声无息在京城开了这么大一间铺子。 只是她心里却有点想不明白,明明是一个出身高贵,又仕途在望的侯门公子,居然会对商贾之事感兴趣。并不是她对商人有歧视,而是在如今的时代,商贾之事在仕人老爷眼里那都是下等的贱业,没人会自降身份亲自下场操持的。 考中了仕途入了官,还怕没有人给他们送银子吗?哪怕只是一个芝麻小官儿,也会有大把的商贾过来投靠。 这年月,无论在哪做买卖,尤其是京城,没有官方背景是万万不行的。 贾瑛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你看贾府那些老爷们,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也只是一味的给庄户施压,除了王熙凤这等要强的后宅妇人,要不就是类似贾芸之流的需要自己谋活的旁系,才会操持这种活计,可即便是王熙凤,人家也只涉及高端金融领域。 不然为何身为皇商的薛家排名四家之末呢! 只是话又说回来,男人无财不立家。没有银钱支撑,他便只能沦为宁府的附庸,还怎么放手施为。 另外就是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即便将来终不成事,也好早早抽身,万一贾家依旧逃不过曹公笔锋下的命运,有了银子,他总能买一些贾府的女眷出来,实在不行还可以上下打点一番,让全家都流放到云南去,到了云南他怕谁? 云南,是土司的天下,起码目前还是。 想想也没什么不好,虽然偏远了些,可到底是后世有春城之称的好去处,一家人逍遥自在,快乐的玩耍,他不好么? 三人走近香铺,直说找这里的东家掌柜。 没过多久,便见一做富态员外打扮的中年男子,一个精壮却又身具几分荒蛮之气的青年男子走了出来。 “二爷!” “表弟!” 两人远远的见了贾瑛便打招呼道。 贾瑛脸上也露出一抹亲人久别重逢的笑意。 “恩赐表哥,佟掌柜!” 双方寒暄一番,便被请进了后堂。 喜儿则陪在齐思贤身后,在香料铺里逛了起来。 “我还想着外公会派谁来京城,指定是与我要好的,却没想到居然是表哥!”贾瑛想着表哥木恩赐说罢,又转头向佟掌柜道:“老佟,爷来京城都有好些日子了,也不见你上门拜见,还以为你如今成了豪富一方,眼界儿也高了,看不上我这个二爷了!” 木恩赐是他舅舅的次子,比他年长几岁,却是儿时一起长大的兄弟。 佟掌柜,本名童四海,其本身的经历也是颇为传奇的。 童家本是诗书传家的乡绅门第,其父是一个被科举耽误了的大地主,蹉跎一生也只得了个秀才功名,不过显然童父并不甘心,是以又将所有的心血都放在了童四海身上。 童四海也是个长脸面的,比他父亲要强出许多,年纪轻轻就高中乡试,以举人身份,又有钱财铺路,早早入了仕途,做了一地父母官。 后因在任上因为得罪了人,被对方逼的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自己也身陷囹圄,最后便被发往云南去了。 然后就在云南遇上了年纪尚小的贾瑛,并把它带回了木府,童四海不仅书读的比他父亲好,还继承了父亲行商的本事,木天池看中了他这点能力,于是经过一番打点,将他保了出来,化名佟四海,帮木家操持生意上的大小事宜。 后来流放期满,许是看透了官场,也不愿面对过往的痛楚,佟四海却不愿再归乡里,一直留在木府做掌柜,如今在广东一带,已经是名盛一方的富豪商贾了。 今次入京开拓商路,佟四海便亲自过来操持了。 “二爷,这是哪里的话,老佟我想着二爷回京不久,大概是有许多事要忙的,是以就没有冒然到府上打搅。”佟四海与贾瑛相识不短,也了解贾瑛的脾性,是以说起话也不拘束。 只听他又说道:“再者,这铺子刚开不久,就有麻烦上门,老佟我前两日也着实分不出身啊!” “那你还不来府上找我?”贾瑛笑说道。 童四海愈发发福的脸上,眯眼一笑道:“二爷是咱老佟的东家,怎么能什么事都去麻烦东家呢!二爷放心,老佟托了南安王府的门路,已经解决了。” 贾瑛调侃道:“老佟,你这就不厚道了,人家南安王府也是又出钱出力的,怎么反到了你这儿不认账了,当心让南安王知道了。” 佟掌柜也不答话,只是眯眼一笑。 只见贾瑛又转向木恩赐道:“表哥这一路上还顺利吗?” 木恩赐讷讷一笑点头道:“佟掌柜东西要的急,我只能带一部分先行北上,剩下的还在路上。” “那你今岁还南返吗?如今已是腊月,运河上已经开始起冰了,走陆路又远了些,不如就留在京中过冬,顺道也能帮老佟一些忙!” 木恩赐还没开口,反倒佟四海先出声道:“二爷,不是老佟我不愿意留在京城,实在是南边儿事太多,咱们的家底可都在那儿呢,离得久了我不放心。” 贾瑛微微皱眉,他知道佟四海话里的意思,就是让他找人来代替他,毕竟南方才是他们的根本所在。 只是让贾瑛一时间去哪里找这样的人。 “不能等到过了明年吗?一年时间而已。” 只听佟四海苦笑一声道:“二爷,你恐怕不知道南边现在有多乱,江淮等地的盐市出了大问题,如今粤盐都在磨刀霍霍准备北上呢,这会儿我要是离开了,恐怕等我回去,咱们家的生意就被人抢完了。” “淮盐和粤盐之争?”贾瑛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个信息,商场的争斗,背后都有地方官府做背景,恐怕林如海要遇到麻烦了。只是这种大势,他现在也插手不上。 佟四海还怕贾瑛不答应,又开始絮絮叨叨道:“二爷,您也知道,这商场如战场,大势之下,不进则退呀,不是我老佟贪财,咱现在这身价,在乎那万八两的银子吗?” 贾瑛看着佟四海一副奸滑的模样,心里有些好笑:“不在乎银子,你还是事业型的不成?就没见过比你还奸滑的,这佟四海前半辈子跟他老子一样,都入错了行,明明父子俩都是经商的料,偏偏去考功名!” 不过贾瑛也知道,恐怕自己是留不下佟四海,于是转声道:“你人走可以,但是要把这边的事情给爷铺好了,我到时候找的人才好上手,京里这边将来需要的银子,可不再少数,还有沿途的关隘衙门,你也得给爷打点好。” 佟四海点头道:“二爷,这点您只管放心,我老佟办事,向来不会有头无尾,临近的几家铺子,我已经在谈了,只是想要把一条街都吃下去,恐怕南安王一家不够,这就要看二爷您的本事了,老佟我一介商贾,够不着。” 贾瑛点头应下,这本就是他们彼此的分工,不然也没有合作的基础,即便他对佟四海又再造之恩,但凭感情建立起来的关系,终究还得上一道利益的保险锁。 之后,三人又是一番商议,敲定了大致的方案,贾瑛这才又向木恩赐道:“表哥,今次回去之前通知我一声,我也好准备些京城的风物,你带回去给外公舅舅。” 却听这时外面传来嘈杂声,有伙计来报说跟贾二爷来的人,遇上了麻烦,贾瑛眉间微蹙,往外走去。 女人对于胭脂水粉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兴趣,即便是齐思贤这等女子也不例外。 尤其是南疆来的香料,都是上好的成色,是以虽然贾瑛将她丢在一旁不管,她也没觉得烦闷。 却在这时,从店外走来了几名衣着华贵青年男子。 “伙计,将你们掌柜的叫出来伺候,爷听说你们家的香料铺子是京城最大的一家,把所有上好的香料都摆出来让爷几个瞧瞧,要是能让爷几个满意,少不了你的好处!” 几人进店之后便一副随意的模样,似乎一点都不顾忌这家店铺有着强大的官方背景。 来者是客,店里的活计都是佟四海精心挑选的,也不会仗着自家的背景就肆意妄为的,当下只说掌柜有事不在,又是一顿逢迎的讨喜之语丢了出去,倒也把几人逗得一乐。 却在这时,其中一名眼尖的恰好看到了店铺里的齐思贤,双眼顿放精光。 这店铺里面也不是没有女子,不过都是些小民百姓,姿色普通。 反而齐思贤本身容貌气质都是一等一的女子,此刻又带着面纱,身披一件牡丹绣花锦织大红褐氅,耳带一对银色蝴蝶琥珀坠,一支金步摇挽住乌黑秀发,盘成精致的柳叶簪,再配一朵宫花别上,男人只要不是眼瞎,都会忍不住看上几眼,撞上几次墙。 只是一般人见了这等装束的就知道对方并非寻常人家女子,自然不会招惹。 不过,这几个青年男子显然例外。 第25章 第二十五 揍了就揍了,管你姓什么 只见那名青年男子拍了拍另一人说道:“三爷,你看!” 被唤作三爷的男子扭头望来,恰巧齐思贤这边也察觉到有人在对她指指点点,同时转过头来。 四目双对,不过惊鸿一面,被称作三爷的男子便只觉得心间微微一颤,似有一股冲动在撩拨着他的心弦。 齐思贤的性格本就能刚能柔,初遇贾瑛之时为求生机便展现出她女子坚强刚烈的一面,后又与贾瑛同行一路,却又温婉恬静,水波不惊。 前后性格的转变是因为她对贾瑛心存感激,也知他心中自有一道底线,能让她安心。 这也是为什么,当他察觉到贾瑛看向她的目光,偶尔也会展露出一丝想要占有的野性,却依旧愿意待在他身边的原因。 一来她需要一个安全的庇护所,二来,在被贾瑛用那种目光盯着的时候,她居然有种享受的感觉。 可这也仅限于贾瑛。 此时齐思贤绣眉一簇,目光中露出一丝不满,别过头便向另一边走去。 喜儿见状,自觉站到了齐思贤身后,替她挡住了肆意望来的视线。心中冷意升腾,只是想到公子交代过京城不比南疆,该忍耐就要忍耐,这才忍住没有出手。 眼色暗相钩,秋波横欲流。雨云深绣户,未便谐衷素。粉黛香精餐秀色,梦迷春雨中。 向来不喜文墨的三爷此刻心中居然蹦出来这么一句,他心中都觉得纳罕,大概这就是成熟,遇到喜欢的女子,男人就会便的成熟起来。 这位三爷大概脑子长得和别人不一样,偏把齐思贤眼中的不满,当成了“暗相钩”。 其实这也不怪他,以他的身份,平日里身边只有顺着往上爬的,还没见过不愿意的。所以三爷还真不知道什么叫不满的。 再看那女子的背影,那般婀娜,纤细,窈窕,这转过身去分明就是害羞嘛。 三爷还没意~淫完,就见一个黑瘦精干的小厮挡在了前面,心中顿时有些不快,不过佳人在前,他也不好发作,只道这小厮好不识抬举,等三爷成了你家姑爷,非把你撵出去不行。 当下便向旁边几人吩咐:“去打听清楚对方的哪家闺中女子,若尚未出阁,便多给些彩礼迎回府中,若是有夫之人,也万莫忘了给些银钱,莫要让外人说他三爷强抢民女。” 三爷就是这么霸气,看中了直接带回府中,不用商量的,才子追佳人那段在他这里不适用。 三爷奇葩,他的同伴自然也差不了。 也不顾及男女之防,便向着齐思贤走去,他们所理解的打听,就是当着人家的面儿问清楚就是了。 店里的伙计迎来送往,眼见这一幕,哪还不知道几人的心思,又想着与那女子同来的男子是掌柜的客人,不好看着不管。 当下便不露声色的站到几人身前,做请势道:“几位爷,咱们店里的好货多的是,不妨请几位爷移步,咱们到里间儿去看看?” “去去去,爷几个今儿不买香料了,别挡道!” 说着一名青年便将伙计推开。 身后三爷笑骂道:“你这伙计,好不识趣,爷今儿若成好事,就是把你这儿的香料都买下来又如何?” 说罢,便将伙计推在一旁。 伙计暗道坏事,赶忙往后堂而去。 喜儿在一旁早就听到对方几人肆无忌惮的嘀咕,齐思贤又怕给贾瑛惹下麻烦,就想喊上喜儿先行离开,喜儿示意她不用担心。 再说,对方也不会轻易让他们离开的。 “小子,你让开,爷几个找你们家小姐问个话!” 喜儿寸步未动,也不吭声。 一名青年便想推开喜儿,方才伸手抓住喜儿的肩膀,便只觉腹下一阵剧痛,紧接着便倒飞了出去。 几名青年何时受过这种窝囊气,再说他明平日里也没少打架斗殴,一窝蜂的便拥了上去,你出拳我出脚,还有的手里拿着折扇,气势汹涌,杀伤力为零。 “小心!不要过去!” 待在原地的三爷,在第一名同伴倒飞出去的时候,就发现不对,想要出声提醒,为时已晚,只能疾步向着喜儿冲去。 啊!啊! 几声惨叫传来,几名京城纨绔倒了一地,有几个脸色发紫,抱着手臂和脚踝失声痛嚎,惊的店中客人纷纷跑了出去,只当是这家掌柜的仇家又找上门来了。 喜儿出手并非没有分寸,有几个也只是关节脱臼罢了,不过也够他们受的了。 他这边刚想罢手,便只听耳边一道拳啸声传来,刚劲有力,全然不似地上的那些废物纨绔。 喜儿当下也得凝神应对,脚下步伐轻快灵活,避开了来人攻势。 只是三爷显然不想放过喜儿,毕竟似他这般爱面子的,若自己技不如人挨了打也就罢了,可现在是他的同伴被人走了,身为几人之首的他怎么可能不提自己人出头。 贾瑛这边刚从后堂出来,就看到喜儿与人对战,且对方功夫不弱。 再看躺在地上哀嚎的纨绔们,都是被阴狠的挫骨手所伤,那还不明白发生了生么事,也怪他大意,就这么带着齐思贤在大街上抛头露面。 本来是想带她出来转转,省得在府里待得烦闷,勾起忧思过往,却没想到发生了这红事。 齐思贤走了过来,颇带歉意的说了一句:“公子” 贾瑛示意她安心,不就是几个纨绔吗,京城里最多的就是这个,说来他贾二爷也是有成为纨绔的资本的,而且是京城里一等序列的纨绔,寻常的官宦子弟他也不用放在心上。 当下也不管别的,便跳进了战场中去,主仆二人一同围攻三爷。 纨绔打架,谁跟你将一对一。 喜儿虽然功夫不差,可凭的却是速度和灵巧,还有阴辣,一身本事也都是两把弯月短刀,与人拳脚相对,长久之下终是要吃亏的。 三爷未料到对方还有帮手,一个不小心,被贾瑛一圈捣在后心,只觉胸中气息一滞,连带出拳都变得不顺畅起来。 三爷大叫一声:“卑鄙!” 贾瑛不做理会,只朝上路攻去,喜儿负责下三路。 木恩赐见状也要出手,却别佟掌柜拦了下来,二打一还说的过去,三个围攻一个,怕是对方不会罢休! 再者,这些人的来历都未弄清楚,不适合莽干!商人,最懂算计。 不过多久,三爷双臂被贾瑛擎住,双腿被喜儿抱住,任他力道再大也难挣开,只见主仆二人不约而同用力一掀,三爷被抛向半空落地而去。 佟掌柜向身侧的木恩赐道:“制住他,别再打了,再打就打出真火气了!” 木恩赐几步上前,一个揽月式接住了落向地面的三爷,顺势又见其按到在地,动弹不得。 贾瑛走了过来,居高临下看着三爷,用一种纨绔的口吻道:“服不服!” 三爷冷哼一声,头别一边,也不答话。 “你知道他是谁吗?” 这时躺在地上装受伤的一名纨绔突然开口喊道,见贾瑛主仆望来,一时又怯,拿起一旁的侍女百花绣面折扇护在身前,其一举一动如兰花带指,再加上他面白娇瘦的相貌,像极了一个饱受摧残的伪~娘子。 贾瑛看了一阵冷颤,心中恶寒,又看了被按倒在地的体格强健的三爷,心中浮想联翩,直欲呕吐。 不过贾瑛也看得出来,这伙儿人怕是来头不小,不见受了这么大的委屈,都不见求饶的。 你再看薛蟠,不过才被柳湘莲打了几鞭子,就哭爹喊娘求爷告奶的。 是以,贾瑛也不给对方说出身份的机会,只做轻蔑道:“呦呵,打了败仗还不忘报名号的,爷还是头一次听说呢!” 说罢指了指地上的三爷道:“说说,他是谁,赶明儿也让京里的爷们儿们知道知道,哪家的公子当街调戏民女,反被人揍了个狗吃屎!” 折扇青年刚准备说话,却见地上一直不吭声的三爷,恶声道:“李小保,你若是敢说出来,爷明回去饶不了你!” 名叫李小保的折扇青年闻言,脸上顿时一阵委屈,那模样怎么不令人瞎想。 “你叫李小保?”贾瑛出声问道。 “知道我叫李小保,还不赶快放人!” 贾瑛不由轻笑道:“不放,你能咋地!” “你不知道我是谁?” “李小保很出名吗?” 李小保满是不服气道:“你不知道我爹是谁?” 这桥段怎么感觉有点熟悉?不过既然要当纨绔,就不能怯了场! “李大保?”贾瑛笑问道。 “我爹李保保!” 贾瑛向身侧人问道:“李保保是谁?” 众人皆都不知。 地上的三爷忽然道:“他爹李保保,当朝首辅!” 贾瑛顿了顿,不确定的问道:“不是李恩第吗?” 三爷快人快语道:“后来改的!怕人笑话!” 贾瑛也光棍,只想旁边的木恩赐道:“表哥放人!” 三爷站起身来,一字一句的向贾瑛说道:“你等着!两个打一个,今儿这事三爷跟你没完!” 贾瑛也是倔脾气:“呦呵,连名号都不敢撂下,还威胁二爷!” 三爷道:“有种你先报来!” “贾瑛!” 三爷听了点点头道:“听好了,爷姓杨,名佑!今儿折了面子,改天一定跟你讨回来!” 贾瑛心道:“揍了就揍了,管你姓什么叫什么!” 第26章 闲暇与备考 三爷也不再说话,帮几个同伴接好了脱臼的手臂脚踝,大步出门而去。 李保保也活奔乱跳起来,屁颠儿屁颠的跟了上去,临出门前还撂下一句:“你完了!” 方才大都,只有他是用扇子打的,躲过了一劫,又激灵躺尸,是以不知挨揍的滋味,此时还敢乱蹦乱跳。 贾瑛眼睛一瞪,故作恶声道:“皮还痒痒是!” 李保保被吓得躲门而出! 贾瑛一阵轻笑,对于刚刚揍了当朝首辅的儿子,贾瑛并未太放在心上,不过是少年义气罢了,再说贾家与首辅李相本就有着不可明说的关系。 贾瑛唯一所虑的是,自己刚才有点浪,连当朝首辅的名字都敢拿出来逗乐,正如三爷所言,李保保改名李恩第,在意的就是别人不笑话自己。 不过贾瑛心里也有盘算,那李小保若是敢同他父亲讲,自己顶着他的名号在外面胡闹,还让人连带把他也笑话了,贾瑛敢肯定,先挨揍的一定是李小保。 一群纨绔走远,这是身侧的齐思贤却拉了拉贾瑛的手臂道:“公子,那三爷姓杨!” 佟掌柜也是一脸重色。 “姓杨”贾瑛刚待开口,忽然想到一事。 “首辅的儿子当跟班儿,还姓杨我揍了诸皇子中的哪一个?” “皇帝不会砍我的头?” “应该不至于,他事先也没说,不知者不怪嘛!” 喜儿也担心道:“二爷要不” 贾瑛轻轻一笑道:“要不什么要不,不就是几个纨绔打了个架嘛,都别瞎想!” 这事儿,他还真不怕,先不说本身有错的就是他们,就算皇帝知道了,自己也站着理儿呢。 当然皇帝一般是不和人将道理的,不过嘉德帝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这个是后最在意的恐怕就是自己在仕人心中的形象了,恐怕他首先该教育的是自家的儿子,一个连儿子都教育不好的皇帝,你指望他治理天下? 贾瑛摇了摇头,也不再去想这些。 当下又和佟掌柜与木恩赐闲话了几句,交代了一些后续,这才带着人往宁府而去。 路上,贾瑛曾问齐思贤,有没有心思去做点别的事情,老是一个人在府里闷着,加上她自身的悲惨经历,很容易出问题。 齐思贤没有直接答应,只是说考虑考虑,贾瑛自然也不会勉强。 目前能做的事情不多,该安排下去的也安排下去了,接下来就是等着鱼跃龙门的一关了,能不能跳过去,关系到他未来的生死,这是大事,马虎不得。 老宅那别的修葺还需要些时日,三进院子的工程,即便不大拆大修,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完成的,估计今年是住不进去了,争取在春闱前后搬出去就行。 毕竟过了年,他就十七了。 古代男子虽说二十岁才行加冠礼,可也有十六成丁这一说,贾蓉年纪比他小几个月,已经和秦可卿成婚了。 十七岁,在这个年代就是大人了,不能一直待在满是女眷的深宅大院中。 接下来的日子,贾瑛就轻松多了,他不是爱热闹的人,也不会出去胡逛,没事的时候,就待在自己的小院里,练武温书。 这里还要具体说一下关于春闱会试。 春闱会试是万里科举路的倒数第二部,会试之后再经过殿试,就能出仕为官了。 至于春闱会试的考试内容,当今科考,沿袭的是唐宋旧制,又稍加变革。 会试每隔三年的第二个月份举行一次,一般都是初九开始,共分三场,每三日一场,到十七结束。 首场试《四书》义三道,经义四道,其中《四书》是每一个生员都要兼习的,而五经则是每一位考生任取一经。 贾瑛治的是《春秋》,是五经中最难的经书之一,另一个就是《礼记》了。 之所以说难,那是因为其余三经,有朱程为其做了官方注释,参考起来也就相对容易些。 贾瑛之所以选治《春秋》,不是他想挑战高难度,而是教他的夫子治的就是《春秋》,别的不会。 没办法,在南疆想找一位理学大家,太难了。 首场结束后,二场试论一道,判五道,诏、诰、表内科一道。 三场则是试经史时务策五道。 贾瑛与后世考试做了一下简单的对比,最终还是不由称赞一声古人的科举不愧是千年王朝选拔轮才的不二法宝,太难了! 但凡能坚持下来的,并且还能高中的,无一不是万里挑一之人啊! 所以,贾瑛必须郑重对待。 为此,期间他还抽空去找了一次贾政,整个贾府中,除了贾敬,最有学问的一个。 贾政对他说:“本朝取士,乡试取的是才气,便如瑛儿你一般,可会试却不又同,纵观往次科闱文墨,总是取的那四平八稳的文章,瑛儿你年少锋芒盛,还需懂得收敛才是。” 贾瑛听了,觉得甚有道理,可又觉得明年那场恩科怕是又会有所变动,看来的注意一下主考官是谁了。 除了温书备考,贾瑛还一直等着杨佑的报复,可左等右等,也没见对方有动静,贾瑛可不认为,凭那些纨绔的能力还打听不到他的出身住处。 对方既然不来找他,他自然也不会赶着上去,还能乐得清静。 另外便是给雨村写信了,这事也拖不得。 不过信中的内容却是很简单的几句话: “葫芦庙里一书生,缘来隐士真性情。依林附贾奔前程,唯在金陵埋祸根。东海龙王座上客,主兵惹孽雪笼归。” 箴言嘛,就要简洁明了,还不能让对方全都看懂,要的就是一个神秘二字。 只是不知雨村看了会作何应对,葫芦案是否依旧会发生。 不过以贾瑛对雨村的了解,他绝对不是一个会轻易放弃往上爬的人。 人们都说雨村冤判葫芦案,是为了抱答贾家的恩情,可谁又知道,王家才是真正的金主。 就在贾瑛无限遐思之时,小院外,却传来一阵莺莺燕燕,贾瑛回身向院门外看去,却是尤氏并可卿,带着黛玉探春一众姊妹来了。 说来有几日未见到黛玉了。 还有尤氏,自从那一次东道过后,尤氏就开始躲着他,贾瑛自然明白其中原由,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在躲着尤氏,不然,为何整日待在自己的小院儿里温书呢。 “瑛二哥,思贤姐姐,我们来看你们来了!”尚在门口的探春满是笑意的向着贾瑛说道。 贾瑛微笑起身迎接。 第27章 贾府的日常莺燕 眼下离着元春封妃尚远,大观园诸芳自也没有聚齐,平日里也只有黛玉、探春四姐妹,一并混在花丛堆里的宝玉一块儿玩耍,偶尔无事的李纨也会加入进来。 至于可卿,她身为儿媳妇,自然是要时时跟在尤氏身旁侍候的,没道理婆婆忙里忙外,儿媳妇却不见踪影的。 可尤氏管着偌大的宁国府,等闲哪里有时间常往西府串门去,是以可卿也不曾与她们常玩儿。 今儿难得诸人过来,尤氏可卿自然要作陪的,况且今日还另来了一位姻亲家里的姑娘。 只是几人在贾珍院儿待了没多久,黛玉便对诸女说:“有几日未曾见过二哥哥了,也不知他在忙什么,就把我们扔到一边也不理会,不如咱们到他那里去?” 探春几人虽说与贾瑛也并未相处过多久,但也都记得当日贾瑛远从南疆而来,都没忘记给她们带礼物,且都是用了心思的,几人对贾瑛自然也就心存亲近之意,如今来了东府,哪有不去看望一番的道理,于是纷纷答应。 只是有三人却是有些不情愿的。一个是宝玉,一个是尤氏,最后便是可卿了。 自打黛玉入府之后,宝玉也不出去同别人玩耍了,只是每日围着这个“似曾见过”的妹妹跟前儿转,有什么稀罕的东西、有意趣的事,也只同她分享,便是三个亲妹妹都享受不到这等待遇。 他比黛玉大一岁,同样排行第二,可也不见黛玉叫她一声二哥哥的,宝玉只觉心中酸意直冒,这世上难道还有比他更懂女孩儿心思的男子吗? 只听宝玉道:“林妹妹,你还未曾来过东府,却不知府里有处会芳园,景色别致,清朗秀丽,不如我带你去看看?咱们回头再去瑛二哥那里拜访。” 只听黛玉道:“寒冬腊月的,也无花草树木,逛园子有什么好的,哪比得上听二哥哥讲故事有意趣,再说,既是逛园子,何不喊上二哥哥一起?” “就是,就是,咱们先去瑛二哥那里。”探春也赞同道。 迎春没意见,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惜春无所谓,怎么都行,李纨本就是打发时间,哪里都一样。 尤氏心中恐相见尴尬,可卿则是害怕自己的秘密被众人知晓,可两人又不好明说,是以也没反对。 至于另一位姑娘,她只好奇众人所说的瑛二哥是谁,她又是个爱热闹的,当下便与众人道:“你们说的是谁?我怎么没听过这个人呢?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如此,三人赞成,三人弃权,一人反对,尤氏可卿是主,只随客便,无投票表决权。 众女欣然往贾瑛小院而去。 宝玉感觉自己的心灵受到了伤害,平日里众姊妹聚在一起,哪次不是他说去哪儿就去哪儿,怎么今日他却说了不算了呢? 可他偏又不愿被众人落下,也只能默不作声的缀在后头。 宁国府东南角小院儿中。 贾瑛先是向探春点了点头,才向诸女说道:“我说今早喜鹊喳喳叫个不停,还说会有什么好事,原来是应在这儿了。” 众女只觉贾瑛说话有趣,尽都笑了起来。 唯独宝玉心道:“这瑛二哥倒是个口齿伶俐的,说话与凤姐姐一般。” 贾瑛请了众人入厅,又喊喜儿端来茶水,便亲自为几人沏茶。 探春问道:“瑛二哥,你屋里的丫鬟呢?这些事,怎么不让他们来做。” 探春也是个等级观念深重的,否则原着中也不会年纪轻轻就能把偌大的荣府打理的妥妥帖帖。 贾瑛一笑道:“我这里没有丫鬟。” 众女皆都看向了尤氏。 尤氏也不去看贾瑛,只向众人无奈笑道:“怎么就不曾给他派过,只是都被他给打发了回来,一个都没留。只道是他对人不满意,换了两三拨儿,都一个处置,能则么办,只能由着他。” 只听李纨道:“怕是瑛兄弟在南疆养下的习惯,初回府里,一时不惯罢了。” 贾瑛回之一笑,却未正面回答,一一为众人上茶。 只听探春又道:“瑛二哥,南疆艰苦,自食其力便也罢了,可如今既回了家,你该使唤就得使唤,你是府里的爷,他们不伺候你,那要那么多丫鬟做什么。你也得学着适应融入进来才是。” 贾瑛诧异的看了探春一眼,怪道都说三春里边唯有探春能比之长姐无异,一席话虽寥寥数语,却点透了本质。 也是贾瑛最近才发现,自己与贾府似乎有点格格不入。 到如今,他都是和周肆伍父子一张餐桌用饭,甚至把自小礼教极好的齐思贤带的也有点偏了,那姑娘初时还不习惯,总是端起碗筷回自己的房间用饭,这才没过几天,就坐到一张餐桌上了。 这一幕要是叫外人知晓,指不定要怎么编排贾瑛呢,索性这院儿里就他们四人,这也是他为什么想搬出去的原因之二。 既然以后要在京城生活,那就要适应他,融入他,千万不能成为其中的异类。 这也是他最近才想明白的道理。 不过用府里的丫鬟就算了,他不习惯不熟悉的人待在身边,好在南疆已经来信,报春和绿绒正在赶来的路上。 这会儿,贾瑛正将沏好的茶水,端给了那位未曾见过面的女孩儿,从她们一进门时贾瑛就注意到多了个人,但却不好相问,只能在心里猜测,只是红楼里的姑娘太多了,他一时间也锁定不了目标。 那女孩儿也在盯着他,见他看来,目光也不躲闪,大大方方地问道:“她们都叫你瑛爱哥哥,可我怎么没见过你?” 对方刚一开口,贾瑛心里就猜到了是谁:“这不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幺爱叁肆伍、海棠睡美人吗?果真是个爱咬舌头的,却偏是诸芳之中最有活力生气的一个。” 要说诸芳之中,性格最让贾瑛钦佩的,便是眼前这为了,被赞有魏晋遗风的奇女子了。 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好一似,霁月光风耀玉堂。、 贾瑛看着女孩笑了笑道:“我一直不在府中,刚回来不久,你自然不曾见过我。” 又问道:“你是何时来的?” “昨天来的。”女孩儿说完,方又觉得不对,问道:“你这么问我,你难道知道我是谁?” 却又听探春对贾瑛道:“瑛二哥,当日你将我们都猜了个真儿,今日看你还能不能猜出这位妹妹是谁,她可不是咱们家的。” 贾瑛嘴角微翘,向二人道:“我若能猜出来又如何?” 探春吃过亏,却不作答。 倒是那女孩儿果真心直口快,说道:“你若猜对,便许你一个要求。你若猜的不对呢?” 贾瑛道:“我若猜不对,也许你提一个要求可还公平。” 女孩儿道:“那你说我是谁?” 只听贾瑛吟道:“情似湘江水,性如彩云飞。绮罗丛生娇女贵,高唐云散始知归。” 吟罢,便望着女孩儿道:“你且说,你的名字在不在这段小令中?” 女孩朱唇微启,又将贾瑛所吟的小令反复一遍,惊讶道:“你怎知到我?” 贾瑛不答,只道:“那你许下的条件可还算数?” 女孩儿英气豪爽一笑道:“你只管说,谁若反悔就是小狗!” “叫三声二哥哥听听!”贾瑛邪邪一笑。 “这是什么怪条件?”女孩儿咕哝一声。 诸女也跟着起哄道:“叫啊!我们都听着呢!” 黛玉却大有深意的看了贾瑛一眼,眸中玉珠转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面对诸女的调侃,女孩儿也不扭捏,向着贾瑛连说了三声:“爱哥哥,爱哥哥,爱哥哥。” 黛玉一旁噗嗤一笑,对女孩而说道:“却不知你有几个爱哥哥,哪个才是你的真爱哥哥呢?” 说罢,还玉指轻拈秀帕,指了指在一旁吃味却不做声的宝玉。 众人尽皆噗嗤一笑,一时间满屋海棠花开,杜鹃声啼。 却道姑娘是谁? 宝玉却依旧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独坐一旁角落,甚至都未注意到众人拿他取乐打笑。 宝玉如何能够开心,他平日素来不是好妒吃醋的人,可那也是在旁的事情上,偏女孩子若是不理他,他便茶饭不思,更无心情打趣。 众人自入厅内,皆是姊妹们与贾瑛一道说笑,却没个理会他的,这让他如何受得了。 恰在这时,屋门的帘子被掀了起来,却是齐思贤听到厅房内的说笑声,心知是西府的姑娘们来了,她不好不来见礼。 你却说咱们的宝二爷,众人拿他打趣他注意不到,齐思贤一入室内,他便恢复的往日的神气。 从座位上起身,快步走了过去,上来就一句:“这位姐姐是谁?却是极美的!” 齐思贤神情一滞,有些不明所以,却又知在坐之人尽是贾瑛亲眷,且宝玉的年岁也不大,是以也只是不露尴尬的微笑以回,才又向屋内众人一一见礼。 宝玉却还不甘心,找一旁的探春打问,探春不答,只笑说道:“她是瑛二哥的朋友,你想知道,需问瑛二哥去。” 宝玉目光看向贾瑛。 齐思贤也看向贾瑛,眼中带着询问之色。 第28章 来自纨绔头子的战帖 贾瑛向齐思贤介绍道:“他叫宝玉,玉字辈排行比我要小上几岁,你在荣庆堂那日,他正巧不在,所以你不曾见过他。” 又说道:“他在西府号称“混世魔王”,老太太的心尖儿,平日里最喜欢和姑娘们厮混,偏生的男儿身女儿心,他若是夸哪个女孩子,那不叫耍流氓,而是真心话,你不必太放在心上。” 又同宝玉说道:“这位姐姐是客,你同妹妹们一般,叫思贤姐姐就好。” “见过思贤姐姐!”宝玉上前恭敬见礼道。 别说,就宝玉在姑娘们面前的这幅姿态风度,一点都不掉面儿,反而能把大部分的侯门贵家子弟给比了下去。 “思贤见过宝二爷。”齐思贤盈盈一福。 贾瑛虽没有交代贾宝玉出身哪房,可齐思贤却直到能得老太太宠溺的,那必是嫡嗣无疑了,是以虽然对方年小,她也不敢失了礼数。 “姐姐既是府里的贵客,那平日里若是闲闷可常来西府找我们玩,我见姐姐第一面,就觉得亲近。” 贾宝玉的外交手段,用在女孩身上向来是自带翻倍加成效果的。 齐思贤柔柔一笑道:“那到时思贤恐怕要叨扰大家了,我观宝二爷也十分面善。” 只见宝玉上前凑近了几步,又道:“姐姐说话总是这么见外,我叫你姐姐,你叫我宝玉,或是宝玉弟弟也行,何必要加上‘二爷’二字,去在意那些俗人才理会的身份地位呢!” 看看,这才不过两句话,姐姐前面的名字都省了,还认起亲来了。 贾瑛偏见不得宝玉这般“耍流氓”还没人管的样子,揶揄一声道:“宝玉,你倒是嘴甜,怎么就才见你思贤姐姐一面就觉得亲近了?” 黛玉也俏皮一笑,佯装醋意道:“二哥哥你却不知,他见谁都说是见过亲近什么的。” 宝玉不觉贾瑛是在调侃他,更不会反驳黛玉,只正色痴痴道:“只是看到了这位姐姐,便让我想起了大姐姐,说来我也有好些年都未曾见过她了。”说着,眼睛都渐渐红了起来。 话音一落,屋内探春、迎春也都被勾起往思,就连惜春眼中都难得展露出一股思念之意。 这满屋中人,也只有他们四个与元春相处最是日久,感情最是亲近。 可以想象这位长姐在几人心中是何等的地位,那是少有的贾家男女都比不得的女子。 贾瑛隐约记得自己与元春曾见过一面,那都是六年前的事情了,只是时间过得太久,印象都有些模糊了。 就在气氛沉闷之时,外间响起几道匆匆的脚步声,来人还未进门,话音已经在众人耳边响起。 “好你们几个没良心的,就舍得扔下我一人在府里操持,你们倒是聪明,跑到这里多轻快来了。看我能轻易放过你们!” 门帘子掀开,王熙凤带着一个丫头走了进来,嘴里说着不饶,面上却没有半点不满。 她与李纨同时孙儿媳妇辈的,自然亲近一些,进来便拉着李纨的手道:“好个嫂子,来瑛二兄弟这边玩儿,却不知道带上我,怕不是你们又玩儿什么雅文游戏,嫌我不识字!” 又指了指宝玉探春几个,笑骂道:“还有你们几个小的,平日里真亏我白疼你们了,有好去处转头就忘了我去!” 典型的凤辣子经典开场白,出场先把众人挨个儿过一遍,既能拉近距离,还省了一个一个问候,妥妥的职场社交小能手。 李纨打趣道:“我们哪里就嫌你了,不过既然你今日凑过来了,那我们不妨就玩儿一个雅文游戏,凤丫头,就你来起这个头儿。” 凤姐倒不是真的不识字,只不过是比不得众人那般爱读书,不善行文赋令罢了,只因这些簪缨士族家的小姐姑娘们都太过有才华了,这才致使她被众人调侃是个不识字的。 李纨话音刚落,只听凤姐道:“看看,看看,这不是嫌我是什么?知道我不识字,变着法儿的赶我呢!” 尤氏笑道:“就属你不饶人,你若不走,哪个敢让你走,谁不知道你是府里出了名儿的辣子!” 姑娘媳妇们在这里你一句我一句,宝玉不时差上一句。 另一边,贾瑛的注意力却集中在与凤姐同来的丫头身上。 贾瑛观那姑娘气质平和温顺,一行一动之间有几分凤姐的大方利落,一身穿戴,虽不入探春她们,可也是锦织绣绸,头叉玉钗,腰佩荷包,手戴金镯的,比之寻常的丫鬟婆子,高出不是一等半等,便是寻常官宦家的小姐,怕是也难于她相争。 贾瑛心中倒是有了猜测,他却不好冒然与贾琏房里的丫头随意搭话。 至于那丫头,许是因为屋内有贾瑛这位正经的二爷在场,不好搭话,是以也只在一旁看着听着,不时嫣然一笑,烘托一下气氛。 这会儿众女也不知聊什么话题,聊着聊着,就料到他身上来了,一声二哥哥,将贾瑛唤回了神。 贾瑛转头,却是黛玉在叫他。 贾瑛问:“怎么了?” “二哥哥你在想什么呢,我们说话你都没听见。” 只听湘云道:“瑛爱哥哥,林姐姐说你惯会讲故事了,还特别有意趣,我们都想听你讲故事呢!” 贾瑛看了看黛玉,心中微微愁苦,看来这故事不讲是过不去了。 问题是故事也不是那么容易讲的,许多故事如今在他记忆里,就剩下了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想要给他们顺利的讲出来,还要讲的生动,讲的众人爱听他的现编,即便是有框架,也是个不小的工程。 更何况,他现在脑子里全都是什么“郑伯克段于鄢”、“卫人立晋”、“宋人伐郑”之类的,你让他去哪里现搬去。 贾瑛心里琢磨着,今儿该怎么将众人先搪塞过去,容他晚上回家加加班,偷偷努力努力,看能不能将一些印象中的故事完整的整理出来,不然迟早还会遇上今日的尴尬场面。 要不给众人讲讲春秋?恐怕他们都没听过?李纨除外。 就在此时,喜儿在外间禀道:“二爷,赖管家说门外有人找您?” 凤姐霸气回身道:“让人进来不就成了吗?什么人还得你们二爷亲自去接?” 喜儿回道:“回奶奶的话,说是王府官!” 凤姐看向贾瑛奇道:“瑛儿与哪家王府熟识?这般只在外面等,也不进来的,显然不是与咱么家交好的几家。” 贾瑛心中有所猜测,只是也未点名,怕诸女为他担心,只道:“我出去看看。” 出了屋内,只听贾瑛对喜儿道:“喜儿,你却是来的及时,救了二爷一遭儿。” 喜儿眨眨眼,不明白贾瑛在说什么,只说道:“二爷,真是王府官,还是那什么三爷府上的,方才我听见几位姑娘并奶奶们都在,就没敢说,二爷,来者不善,定是想要讨回场子呢!” 贾瑛问道:“你见过来人了吗?” “见过了,他只说他家主子有东西交给您,非要二爷您亲自去领!神气什么,不就是一个王府官吗!” 贾瑛轻笑一声,也不在意,只说道:“这是杨佑那小子,在给爷下马威呢,想用威势先吓唬吓唬爷!” 喜儿冷笑一声道:“白费功夫!” 贾瑛不可置否。 等闲侯门公府家的子弟,还真不一定能扛得住一位皇子的威势,如今看来还是开了府的。 就说自己起初在知道揍的是一位皇子时,心中也跳了三跳,还好那是个真纨绔,不然他贾二爷就得提前开溜回云南了,什么拯救贾府的伟大理想,什么中兴宁荣二府的坚定目标,哪有小命儿要紧。 奇葩王爷,身边的人自然也难免染上奇葩的特质。 贾瑛在宁府外见了那位王府官,看打扮气度就知道不是正经皇帝钦命的,怕是那杨佑自己不知道从哪而招揽来的,一副江湖武夫的打扮,箭袖短打螳螂腿,豹头环眼马蜂腰。 见了贾瑛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吊儿郎当问道:“你就是贾瑛?” “你谁呀?”贾瑛明知故问。 来人瞥了一眼喜儿:“你没跟你家主子说?” 喜儿都懒得理会。 来人心中怒气顿生,叱道:“你不过一个举子,见了王府官居然不拜,你这是在蔑视皇家威严!” 贾瑛满不在意的掏了掏耳朵道:“你说什么?有事快说,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敢在这里冒充王府官?说不得还得带你去宗人府走一趟呢。” 来人气势一顿,强自冷静道:“我可是肃忠郡王派来的人,你敢说我是冒充的。” “你再说废话,我这便派人去通知宗人府!” 各家王府,只有一位钦命王府官,哪一个不是百里挑一出来的,要都长这副模样,皇帝的多丢面子。 那人还真不是王府官,不过是肃忠郡王要有招揽的几个门客之一,别人家都是招揽些清客文人,要门就是善谋足断的先生,这位肃忠郡王偏和别人不同,就喜欢那些舞枪弄棒的,还需的是混过江湖的“大侠”,只是这些人哪里懂官场这一套,平日里吓唬别人也就罢了,可真要敢到公府门前装大象,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来人冷哼一声,环眼一瞪,从怀中取出一封帖子递给了贾瑛,也不再说话,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贾瑛看向帖封,写着:“战帖!”二字。 贾瑛噗嗤一笑,这个王爷甚有意趣! 第29章 杨佑:我要让贾瑛丢尽脸面 贾瑛打开战帖,细细一看,不过寥寥数字,一如杨佑本人一般直截了当,毫无文墨可言! “明日寅时,崇文门外校场,一斗二射三驭,三局定输赢,钟声三响不到者,跪地叫耶耶!” 只是观字如其人,就杨佑那么的纨绔,写出来的字倒是苍劲有力,带着种武夫的厚重之意,倒是让贾瑛不得不叹一声:“莫要以貌取人,这位也不是简单的主。” 不过有一点他确实是猜错了。 他原以为那位三爷应是某位皇子,如今看来倒不是了。 肃忠郡王,只听说宣隆帝的几个儿子王号之中都有一个忠字,比如说义忠亲王,忠顺王,还有今上御极之前,潜邸时的王号德忠亲王。 贾瑛看着落款写着肃忠郡王杨佑五个字,眉间微皱:“难不成是今上的兄弟?也不对,今上单名一个炫字,是火字辈的。” 说到底他还是对朝廷的信息了解的太少,看来今后的多关注一下朝局才行。 只是以他现在的身份,很多信息都没有渠道啊,冯师又不在京城,至于贾政问他经史子集还成,他若是对朝局能有半分的敏感,也不至于最后落得个罢官戴枷的下场了。 不过这些皇家成员的基本信息,贾家还是掌握了的。 贾瑛回去后找到了贾珍,打问肃忠郡王的消息。 贾珍听了,说道:“这肃忠王府,原本是亲王爵,原是老肃忠亲王的封号,肃忠亲王原本有五子,只是长子早夭,二子也在一场变故中殁了,四子与五子又非王妃所出,是以嫡子便只剩三子一人,肃忠亲王过世之后,便将爵位传给了三子,便是你说的肃忠郡王杨佑,年岁却要比瑛儿你长出几岁。” 贾珍说完又问道:“瑛儿你突然打听他做什么?肃忠王府与咱们家向来没什么联系啊?” 贾瑛只说:“偶尔遇到的,好奇便问问。” 说到这里,有想到一事,索性就一并问了:“珍大哥,我还听说肃忠亲王这一辈,尚有一位义忠亲王,还有一位忠顺王,你可了解?” 贾珍虽说平日里斗鸡遛狗不靠谱,却不代表他就一无是处。 听了贾瑛的问话,贾珍脸色微变,诧异的看向贾瑛道:“瑛儿,你与我说实话,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做什么?曹公给的故事主线太春秋,他不得打听清楚一点吗? 只是这些自然不能与贾珍说,只能找借口说道:“我自小离家,对京中之事知之甚少,如今要在京城久住,自然想多了解一些。我只听父亲提过,说是忠顺王与咱们家向来不是一路的,却又未说原因,将来若我得中绶官,却对这些什么都不清楚,办事难免不知分寸,恐给家中带来麻烦。” 贾珍信以为真,这才同贾瑛说道:“这些事情,其实我也只是大概知道一些罢了,那会儿府上还是父亲主事,我向来对这些不感兴趣的,是以也就没太过了解。” 贾瑛道:“珍大哥只管说你知道的。” 贾珍看了眼贾瑛,悠悠说道:“先皇曾诞子二十九人,其中早夭的便有十多位,剩下的十三位皇子中,今上排行第六,义忠亲王排行第三,肃忠亲王排行第五,忠顺王排行十三。 其中肃忠亲王与今上乃是一母同胞,均为太妃所出,忠顺王是嫔妃所出。听西府的二位老爷曾提起,咱们家原是与义忠亲王走的近些,只是义忠亲王坏事之后,这些往事也就不再提及了。具体的就知道这么多了。” “叔老爷就未曾与珍大哥提起这些?”贾瑛问道。 贾珍摇了摇头道:“瑛儿你是知道我的,我素来志不在此,父亲也甚少与我说这些。” 贾瑛心中无语:“你的志向就是在府里内卷。” 虽然没得到太多有用的信息,可也算靠近了这扇门,不着急,终有一天,他会把这些都搞清楚的。 贾瑛告辞离开后,贾珍独自一人摇了摇头,自语道:“瑛儿,你可不能怪我不说实话,而且我确实知道的不多,父亲也不让再提。” 肃忠郡王府,杨佑此刻正在摆筵,宴请的都是今日跟他一道的,除了李保保外,身侧尽有美姬服侍斟酒,还有声声丝竹箜篌之音相伴。 只是此刻杨佑却没有心思去欣赏这些,烦躁的摆了摆手道:“你们都下去,三爷不吩咐,都不准进来!” 待侍女美姬尽都退下,才听杨佑一拍桌子向诸人道:“爷在京城纵横这么些年,还是头一次被人折了面皮,而且还不是一次,那贾瑛比爷还猖狂,知道爷是郡王之尊后,居然还敢折辱爷的门客,是可忍爷不能忍,必要让那贾瑛丢尽脸面才是!” “小保,让你安排的事情怎么样了?” 李小保坐于杨佑身侧,闻言谄媚一笑道:“三爷放心,我已经打好招呼了,明日校场就归咱们用!另外今年参加恩科的各大会馆士子也都通知了,明日去看热闹的人绝对不会少了。” 杨佑听了,一拍大腿道:“好!他贾瑛不是要参加恩科会试吗?我就让他在全天下士子面前丢尽脸面,让他今后一辈子抬不起头。” 李小保想起今日三人的凶悍之意,有些担心道:“三爷,咱们万一要是输了呢?” 杨佑双眼一睨,不满道:“爷会输吗?前几日不过是他们卑鄙偷袭罢了!明日也要将所有的屈辱一并讨回来,耶耶要教他如何低调做人!” 李小保还是有些担心,劝道:“三爷不就是想让他没面子吗,不行明日咱们派人堵在宁荣街外,寅时三种未过,绝不让他到了校场,到时候他就是畏战避缩,到时候还不一样的给爷磕头,乖乖叫耶耶,三爷又何必亲自下场与他赌斗的。” 岂料杨佑却道:“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行用这种手段?爷就是要与他堂堂正正一战,让他把美人乖乖的给爷送过来!” 李保保眼见多劝无用,三爷向来就是这么自信,还有那么一种任侠之气。不过在京中年轻一辈,也的确少有他的对手,不然也不会因为败在贾瑛二人的围攻之下,而激起了他的好斗之心。 这也正是李小保愿意同杨佑一块儿玩,心甘情愿做跟班的原因。 许是因为他自己太过柔弱的缘故,让他偏喜欢同这种阳刚霸气的人待在一块儿,他自然知道有人在背后议论他,可他不在乎,身为当朝首相唯一的儿子,能让他在意的事情真不多,那些太过在意别人如何谤毁自己的,不过内心自卑罢了。 而杨佑其人,同样是不在意别人如何看自己的人。 正是如此,明明两个风格截然相反的人,却能终日胡混在一起,而不觉烦腻。 第30章 那些南疆来的蛮子 只从税赋来看,大乾两京十三省,各有贫富,而且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但普遍来说是北强南弱,就拿北方四省:陕西、山西、河南、山东,外加北直隶一京来说,这五处每年为大乾提供的税赋,就占到了全国税赋的六成之多,其中山西、山东的排名分列第二和第三。 这里再说南方九省加一京,如果将南直隶排除在外的话,其余九省加起来都比不过一个山东。 每年朝庭的赋税评比,很直观的反映出了各省的综合实力,朝庭再根据这些数据拿出适合各地发展的政令。 如果说上面说的这些是寻常人看不到的,那么你再看每年春闱前后京中最红火热闹的各地会馆就能窥探一二了。 会馆是由各地富豪商贾出钱建起来的,以供同乡商客学子往来投宿,类似于民间性质的驻京办。 有人会说,不是有客栈吗? 怎么说呢?陕西人喜欢吃油泼辣子,山西人饭菜里不能没有醋,湖广四川来的有点看不起陕西人,吃个辣椒都得剁碎了碾成粉,山东人没大葱不行,江南来的炒菜都喜欢加糖。 可以想象这些人挤在一个客栈会是什么样子? 山西人:“小二,来一碗打卤刀削面,记得里边要放醋,别拿兑了水的来糊弄我,都不用尝的,鼻子一动就闻出来了。” 陕西人:“面里没辣子,它不香啊,小二,你们店里饭菜忒差了点。” 湖广四川的:“小二,你看不起我们怎地,来你们店里有多少辣椒,爷们全买了!” 苏州人:“小二,把你们掌勺的厨子叫出来,老爷我教教他怎么做菜,不加点糖,它都没有灵魂!” 广州人一脸认真的说:“我们要吃海鲜!” 这里是京城,他不靠海!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古代的那些豪贾富商们,嘴刁的很!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 古代人的地域同乡情结是十分浓厚的,出门在外,若遇道同乡落难的,不免帮衬一把,住店投宿,住在老乡家里总要睡的踏实一点。 就拿今岁入京的士子来说,好多人七八月份就已经到京城了,等到明年春闱结束,这一住就得大半年,这可是一笔不小的花销啊! 所以会馆的重要性就来了,同乡赶考士子吃住,还都是上好的酒菜,上好的客房,上佳的一条龙服务。 于是京城各大胡同的会馆,就成了各地北漂士子的据点了。 当然,不是每个地方的士子都有这种待遇的,比如? 比如云南、广西、贵州这三个邻居。 广西的还要好一点,有一个同为广字辈的兄弟,广州会馆会根据自家情况将广西的学子也接纳一些过来,剩下的就无能为力了。 云南贵州本就是南疆最偏僻之所,工商业不兴,自然也就没有豪贾富商出资建馆,是以每届云南贵州的举子,在还没入京前就得做打算,要么投亲靠友,要么就是早早与另一地的士子搭上关系,由对方引荐,借住别家会馆。 可是每年这个时候,都是各家会馆生意最火爆的时候,像那些科举大省,自己家的士子都住不下,更遑论是外省的了。 如果找不下住所,那就只能投宿客栈了。 可投宿客栈也不现实,不因别的,没钱! 于是就出现了荒诞的一幕,在大街上,你如果遇到一个破衣烂衫,邋里邋遢,冻得瑟瑟发抖的乞丐,千万别急着笑话他,指不定就是哪里来的举人老爷。 我在冽冽寒风中瑟瑟发抖,你在玉冻碉楼中高谈阔论。 于是,矛盾就出现了。 住在会馆里的学子组成了自己的小圈子,因为能住进来的,大多是有关系门路的,要么家财丰厚,说不定会馆就是他们家捐的,要么既是官宦子弟。 他们往往看不起那些寒门士子,尤其是南疆来的,浑身上下无处不透露这一股野蛮的气息,哪有半点文人骚客的风度。 寒门士子对于那些贵族士子态度也各不相一,有羡慕的,有嫉妒的,有的则是“缊袍敝衣处其间,略无慕艳意”。 且不论这些,今晚却是京城各家会馆最热闹的一次,只因今日也不知是谁放出的风声,说明日寅时崇文门外,肃忠郡王要与南疆来的举子比武决斗。 这些举子一个个风华正茂,书生意气,如今眼看着就要一试入第,高登桂榜,可不正是人生得意之时。再说大家来京城都几个月了,正觉得枯燥烦闷,这不就来乐事了。 尤其是两人之中一个是当朝郡王,一个是南疆来的蛮子,这种身份落差,怎能不让人心生好奇之意和快感。 人们都想看看到底是怎样一位郡王,怎样一位蛮子,两人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会不会是才子佳人惨遭第三者插足的狗血一幕?结局又如何? 甚至有人在私下里开了盘口,就等着结果一出,小赚一把呢! 与此同时,京城某处不知名的小破庙,十来个单衣弊履,蓬头垢面的乞丐正围在一起共同抵御寒风对他们的压迫,人生格言:绝不屈服! 许是想找点话题,打发一下难熬的时间。 只听其中一人道:“你们听说了没有,明天崇文门外有一场武斗!” “咱们还是先想想怎么熬过腊月和正月,哪还有心思关心其他!” 原先开口之人又道:“听说其中的一位还是咱们同乡的举子,他的对手是当朝的一位王爷!那位王爷放出话来,说要是对方输了,就得跪地叫他耶耶!” 当即有人怒道:“欺人太甚!士可杀不可辱,身为当朝王爷,行事怎如此不堪!” “他们还说要让南疆来的蛮子知道知道什么叫京城的规矩!” “蛮子?谁是蛮子?我们是蛮子吗?” 众人尽皆摇头:“我们是举子,不是蛮子!” “我们也是大乾的子民,凭什么说我们是蛮子!” “我已经忍他们好久了!” 最先开口的人说道:“话说,咱们去不去?” 乞丐们义愤填膺:“去!怎么不去!” “就是,谁要是敢欺负咱们同乡,我把他揍的连他耶耶都认不出来!” “你还有力气吗?” “打一架,还是没问题的!” “那咱们就去!都去!” 沉默了一会,有人道:“天怎么还不亮啊!” “一更都没过呢,想什么呢!” 第31章 他们化作乞丐,从寒风中来 一更歇五更起,三更半夜贼偷鸡。 古人的作息时间要规律的很多,天不亮就早早起床了,也只有贾珍那样的,五更才睡,三竿还未醒。这会儿贾府的管家婆子执事们,估计已经将府里白天的大部分用度都准备好了。 贾瑛也早早就起床了,今日就是他赴约的时候。 以他的心智,当然明白这种约战武斗无处不充满了幼稚,即便是赢了也不过就是一时的笑谈罢了。 可即便再幼稚他也要去,这是一次老炮儿与小混混的交锋,你要是躲着不去,那些个纨绔就会一直缠着不放,指不定还会在外面满世界的给你作妖,诋毁你的名声。 千万别小看了他们,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成也纨绔败也纨绔,他想成功的搞臭你,容易的很,尤其他们还是京城里的高贵子弟,当然若是家里有这么一位,那就要当心了,指不定什么时候爹被儿子所累! “二爷,老奴陪您一起去!”周肆伍从外间走了进来。 贾瑛摇了摇头,轻笑一声道:“有喜儿在就足够了,又不是去打仗,伍叔不用担心!” 贾瑛是个有主见的,周肆伍也就不再提,只是嘱咐喜儿道:“你上点心,别让二爷吃了亏!” 喜儿点头一笑,拍了拍后腰,以示老爹放心! 三人刚出了屋门,就见齐思贤一袭天蓝色带帽绒衣大氅静静立在院儿门前。 贾瑛看了眼身侧两人,周肆伍父子尽皆摇头,意思是:我们没说。 贾瑛转颜一笑,迎了上去,道:“怎么这么一身装扮?是要去哪吗?我让赖管家派顶轿子。” 齐思贤也不答话,只是双眼澄澈,静静的看着他。 贾瑛无奈一笑,道:“便知道万事瞒不过你,我出去会会他们,你安心在府里待着,等我回来之后带你去西府找妹妹们玩儿。” “我陪你一起!”齐思贤朱唇轻起,面带坚意。 贾瑛轻笑道:“你还想再看到他们?放心,我的身手你也见过,等闲的还奈何不得我,何况还有喜儿陪着。” 齐思贤玉唇轻抿,也不说话,一副打定了主意的模样。 贾瑛知道齐思贤是什么性格,她从不会哀怨哭泣,以作小女儿姿态,就如同在岳阳之时所表现的那样,寻常男子挨上贾瑛的一记钻心腿都受不了,可她偏就一声都没吭忍了下来,拖着伤势还能与贾瑛斗智。 这样的女子,有诗书传家的礼教素养,也有江湖儿女坚韧不拔的性格意志,她若是决定了的,怕是很难改变。 贾瑛遂不再强求,只吩咐喜儿道:“你贴身跟着齐姑娘!” “二爷放心!”喜儿重重点头。也是此刻,他心理才对齐思贤有了一种敬意。在这之前,齐思贤在喜儿心中,始终都是一位客人罢了! 九门八典一口钟,说的便是京城的内城九门,其中有八门挂典,只余一崇文门挂钟,用作报时的金器,一日敲五次,一次分三响,一响十八下。 这十八下又分快十八、慢十八、快慢十八,九门合计五十四下,再与暮鼓五十四相合总计一百单八,代表着一年十二月、二十四节、七十二候。 之所以崇文门挂钟,据说是因为崇文门下镇压着一只龙鼋,因纵水作恶,而被高人以妙法封镇在这崇文门下。 那龙鼋不服,与镇压它的人说:“我天生熟通水性,出入风雨相伴,与我而言这不过是生存本能罢了,并无作孽心,你这道人端的霸道,为何将我封镇!” 那道人当时也说有理,可水淹人命,又不得不罚,只说道:“你且安心在此悔过,待崇文门上典响之时,便是你脱困之日!” 龙鼋心想,我打个盹儿便是一年,看来这道人果真无心永镇于我,当下便答应下来。 只是让它未曾想到,崇文门当天便将典换成了钟。 龙鼋一想:“这样我不是永远都无脱困的希望了?” 顿时便知道是那道人骗了他,只待要用蛮力冲开封镇,奈何,誓约已成,任它百般神通,偏是脱困不得。 眼下崇文门一响才罢,守城的士卒便发现,门下聚集了黑压压的人群,心中吓了一跳,刚待要禀明上官有寇犯禁,才发现下面有好些人都是眼熟的很。 城门吏最是眼尖儿,来往行人扫上一眼,便清楚是贵人还是平民,是官宦还是皇亲,至于那些京城里的大纨绔就更是熟悉。 再定睛细看,呦,这可了不得,光是朝庭诸公家的公子就有好几位,剩下的那些也都是一副士子打扮,居然还有几位皇家的贵人,亏得是多看了一眼,不然又要叫上官责骂。 城门下,各家会馆爱凑热闹的士子都已经赶来,其中不乏有相互熟识的,此刻正相互议论着今日之事。 “三哥可真是不会挑时辰,让咱们赶这么早的场,往日里这会儿我才睡下,哈欠,困死我了。” 城门下不远处,几个华服公子正聚在一块儿,左右有护卫把着,不让一众士子靠近,其中一个看上去年岁不大的开口抱怨。 旁侧有人开口道:“小七,这你就不懂了,三哥选的时辰那可是有讲究的。” 方才之人闻言,神色一愣,问道:“哦?怎么说?” “你想啊,三哥今儿搞这么大的阵仗,会没人入宫通报?不过这会儿朝会才刚刚开始,他们就是去通报,恐怕也达不了天听。懂了吗?” “懂了,八哥,还是你懂得多!” 有人问小七为什么要管老八叫哥,你品,你细细品! “唉,怎么乞丐也来凑热闹?三哥有点过了,怎么说对方也是个举子,总不能叫乞丐也来看他的笑话,有辱天家威严啊!”小七眼尖,看到不远处的大街上,十来个破衣烂衫的乞丐,正抱着膀子瑟瑟发抖的走了过来,不用想就知道他们有多冷,小七看了都感觉自己一下子清醒了许多。 小七说话惯不懂得避人,那乞丐之中也有耳朵灵敏的,听了这话,也不看对方是谁,直接扭头一句:“你才是乞丐呢!你全家都是乞丐!” “就是!我们是士子,是举人!” 小七也顾不得对方骂他乞丐,与身边人哈哈大笑道:“八哥,你见过这样的举子?笑死我了!” 第32章 愤怒吧,蛮子 城门下,一众士子们也看到了对面走来的一群乞丐。 有幸运的云南士子走出人群,瞪大眼睛盯着乞丐中的其中一人,十分不确定的出声问道:“云龙兄是你吗?” 乞丐中一人抬眼看去,竟是相熟之人,便想掩袖遮面,可为时已晚,心感丢人暗自懊恼道:“来时没准备妥当,想我柳云龙在南疆也是一等一的人物,如今竟然落得如此惨淡境地,还叫同乡人看了笑话!我我爱看看,脸面,那是什么东西?比不上一个馒头来的香呢!” 心念通达,他也不怕人笑话,虽破衣弊履,面瘦肌黄,却昂首挺胸阔步而出道:“不错!某正是云南乡试亚元,柳云龙!” “噗嗤!” “瞧他那样,还理直气壮!” “就是,哪有半分读书人的风度,简直斯文扫地,丢尽脸面!” “羞与之为伍!” 四周士子人群众爆发出一阵嬉笑,柳云龙听在心里,只觉刺耳,这些衣冠楚楚的士子对待同科举子都无半点同情之心,若叫这些人考中,还能指望他们善待天下万民? 心中不由悲叹! 却见那名找下落脚处的云南士子缓缓转身,面向方才几名发出讥笑的士子,表情肃穆,面带怒火道:“你们在笑什么?你们可知被你们嗤笑的是我云南省的今科亚元,你们可知当日在南疆为护一村百姓,是他一人提刀与匪寇死战,身中三刀一箭,而他不过是路过那个村子罢了!你们怎能如此辱他,你们怎能我羞与你等为伍!” 当下便向一名四川士子道:“梁兄,子辰自入京以来,能有一席安身之榻,不受风霜困饿,全赖兄长扶持,请兄长受某一拜!” 说罢,便抱袖一礼伏下身躯! 梁姓士子急忙走出人群,将云南士子扶起,和声道:“子辰贤弟,这是做什么,我不过是将自己的床榻匀你半边罢了,当不得你如此重礼!” 只听那名叫子辰的士子道:“梁兄莫怪子辰不知好歹,只是如今子辰眼见同乡受难,自己却我实不忍抛开同乡独自安然,可叹子辰家贫,不能出一资以助,只能与之同甘苦了!今日,便当向兄台辞别!子辰再拜!” 说罢,他便又是一拜,随后起身,昂首阔步迈入那群乞丐之中,与他们同列而站! 柳云龙双眼通红,情绪激动,冰珠子在眼眶中打转却不让它滴落,看向站在他身侧的张子臣道:“罔我虚长子辰几岁,却不识子辰是我之伯牙,愧当一声兄称!” 张子臣脱下自身外衫披于柳云龙身上,又向诸位云南士子道:“我云南士子今次进京不过二十人,均是出身偏远穷困之地,如今虽是一时困厄,可我等一不偷二不抢,便不怕别人笑话,既是乞讨应试,子辰愿与诸位一道!” “好兄弟!” “就是,咱们堂堂正正做人,就不怕别人笑话!” 一席话毕,十几个云南士子士气高涨,一个个挺胸抬头,正眼面对群人的目光! 却在这时,只听人群中不知哪一处响起一道讥笑声:“呵,都混成乞丐了,也敢大言不惭说堂堂正正!果真是厚脸皮子!” “蛮子嘛,脸不厚能叫蛮子?” 方才被张子臣辩驳的哑口无言的几人,这时也跟着讥笑了起来! “谁?有种站出来!背后议论,小人行径!”有云南士子怒目环视。 士子中有不嫌事大的,之间人群自动分列开来,最后露出两名藏在后面的锦衣士子。 柳云龙率先迈步而出,逼向那两名锦衣士子,云南士子尽跟其后! 倒也真应了那句“南疆来的蛮子”,各个身上居然散发出一股子凶悍之意。 “你你们要干什么?”两名士子神色略显惶恐。 人群中有同乡认出这两名士子,于身侧几人低声附言,自是不能看着同乡吃亏,又联络了几名同乡一同向着场中而去。 “你说我们是蛮子?”柳云龙斜眼一瞪冷声道。 “大家大家都这么叫!” 只听柳云龙呵呵一声冷笑道:“今日某只抓到了你们!既然说我们是蛮子,便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蛮子!” 说罢,也不等对方反应,一拳打出,直击其中一人眼眶,左腿同时踢出,踹向另一人的腹部! “啊!你敢打本少爷!” 云南士子见状,蜂拥而上,不时还发出欢愉的叫声:“揍他,让他耶耶都认不出来!” 另外一边,正向场中走来的士子,见状,有人向着人群高呼一声:“江西的士子都站出来,咱们的同乡让人揍了!” 说罢一群人便向着云南士子冲了过去! 江西是科考大省,仅今次参加会考的举子便有一百多人,今日在场的,即便不全,也有几十号人,当下一听同乡受了围攻,哪还顾得谁对谁错,总归不能见事不管,当下人群里又走出十来个,冲了上去! 人群之外,站在牌坊墩上的小七乐呵一笑道:“呦呵,果真是没白来,热闹!爷喜欢!” 崇文大街上,三爷杨佑并李小保一行刚打着马赶到了崇文门,便见了这么一副景象,顿时一愣,见有皇家子弟在,才去问了个明白。 三爷听罢,心道:“这场盛事是爷为了找回面子才办的,这些个士子不是抢爷的风头吗?再说,你们一群书生,没事写写文章骂骂街不就行了,打什么架,那么瘦弱的身子,都禁不的三爷一拳呢,打坏了朝庭用什么人?” 当下便吩咐随从去通知守城官兵出来将一行人分开,只是强压下的火气,灭不了,反而更激发了双方心中的怒火和好斗之心。 彼此怒目相视,只想着再找场子了结! 却说另一边贾瑛三人方才出了荣宁街,拐到灯市口和崇文大街的交汇处,便见身前忽然出现了一群褐衣遮面打手,一个个手持短棍。 贾瑛与喜儿相视一眼,将齐思贤护在身后。 贾瑛此刻也有些搞不明白,那杨佑到底安了什么心思,难道是自己看走眼了?这分明是不想让自己顺利到达崇文门,如今已经快钟声第二响了! 喜儿低声道:“二爷,待会儿您带着齐小姐先走,这些人我留下来对付!”说话间便摸向后腰。 贾瑛看着逼近的一群打手道:“先看看成色再说!” 第33章 贾琏:那是我兄弟 贾瑛二人未等对方靠近,便率先冲了过去,对方人多他们不能一味防守。 贾瑛依旧是一双铁拳,刚猛霸道,鹰扑而去,喜儿手中却多了两把弯月短刀,身形灵活,四处游走,却只攻对方要害,从不与敌正面对抗。 主仆二人一刚一柔,配合无间。 只是一番交手下,贾瑛便发现,这些人各个也都不寻常,虽是手持短棍,可每个人的招式都不尽相同,对战经验却极为丰富,便是他也躲避不急,挨了几记闷棍,倒是喜儿招式阴狠,给对方造成了不小的牵制,生怕冷不丁的挨上一刀子。 贾瑛和喜儿走的练功路子不同,当初贾敇让两人习武时,便是根据两人的性格为他们请了不同的武师。 贾瑛相信的是自己的拳头,喜儿却自小就喜欢听专诸刺王僚、聂政刺韩傀、要离刺忌庆的故事,选的也是此刻采用的短刃。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贾瑛心中焦急时,却听战场外传来一声:“瑛儿,我来助你!” 紧接着便见木恩赐领着几名木府护卫从小巷中窜了出来,加入了战场。 “表哥你怎么来了?”贾瑛鏖战游走间好奇问道。 “昨晚伍叔派人递了信儿,让我暗中护你一程!” 却是老仆周肆伍见惯了这种手段,又有新让贾瑛自己经历一番,这才暗中通知了木恩赐他们暗中相护。 “瑛儿,你带齐姑娘先走,这些人交给我来对付。” 贾瑛不做反对,只向喜儿道:“喜儿,你留下来帮忙,别伤了他们性命就行!” 说罢,便双拳一捣,急退了一名对手,跳出战场,拉起齐思贤便从另一边饶了过去。 崇文门上,钟声二响已过。 一群士子等大了眼睛,看着来时方向的崇文大街,却依旧不见那位肃忠郡王所等的南疆蛮子出现。 “不会是不敢来了?” “南疆蛮也会怕?”却是一名士子经历的刚才的打斗场面,知道自己失言,既是收口。 三爷此刻反倒不心急,他只是要找回场子,再让贾瑛丢尽脸面,至于他是失约还是被自己打败,都一样叫耶耶! 不过他觉得贾瑛不像是那种胆怯之人啊!否则也不会留下自己的名号了。 这会儿崇文门下的士子纨绔贵人,分了好几波儿,分站不同方位。 此刻城门下某一处,同样是十几个绮罗华服的青年聚在一块儿,四周有家丁把着,却与小七老八他们对立牌坊两侧,距离不远不近,却不见几人有一丝半点的交流,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是泾渭分明的两个圈子。 几日不曾出现的贾琏就站这群人之中,而站在他身侧的却是一位形容秀美,外表性情谦和的少年,看上去倒与贾瑛差不多一般年纪。 贾琏等的心烦,转向身侧同伴问道:“诸位世兄,可有见过那位南疆举子的?” 众人尽皆摇头,倒是那位形容秀美的少年开口道:“我似是不知什么时候听人提了一嘴,那南疆士子好像姓贾,至于叫什么我倒记不清了。” 只见那人又向贾琏道:“说来倒与世兄同姓呢!你府上可有南疆的亲戚?指不定还是一家子呢!” 贾琏笑了笑道:“世子爷,我家里的亲戚要么都在金陵,剩下几房亲近的都在都中,却没有在云” 贾琏说道这里,话语一顿,似是想起了什么。 又摇了摇头:“不会的,我那兄弟看上去文静风雅,彬彬有礼,怎么都不会是好勇斗狠之人,再者听珍大哥说,他连日来都在府里温书,怎么会招惹杨佑那个莽子呢!” “世兄怎么了?”那形容秀美的少年问道。 贾琏回过神来,笑道:“没什么,没什么。对了,世子爷,我听我家二老爷说老千岁近来有恙,不知可好些了?” 这本是王府的私密,向来不允外人打听,不过他们这些人都是祖上攒下的交情,倒没什么太过忌讳。 只见少年面带忧色,摇了摇头道:“却不瞒世兄,父王的病虽有好转,但到底未能根治,一日三次汤药不能断了,只盼父王能早些好起来。” 贾琏听罢正想说些宽慰的话,只听前面的人群中喧闹了起来。 “快看有人!” “似乎有好几个呢!天太暗看不大清!” “好像又是乞丐!” 贾琏也向大街上看去,等来人靠近,才发现是四五个破衣烂衫的乞丐打扮,怕不也是云南的? 柳云龙赶忙走出,向来人问道:“可是我云南士子?” “贵州的”来人话至一半,认出了柳云龙,瞬时带着哭腔道:“云龙兄,我是贵州王继业啊!” 云南士子沸腾,这位王继业却是贵州的解元,云贵士子同出一科,自然相互熟识,当即围了上去互诉衷肠。 “继业贤弟,你们不是六个人吗?难道不在一起?” 王继业听到此话,顿时泣不成声:“茂黔和致第他他们没了!只剩我们四个了。” 却是贵州士子比云南士子还要惨,六人同行入京,路上遇到了白匪将他们冲散,再相聚时,就只剩五个了,周致第生死不明。等再到了京城,体弱多病的贵州亚元因多日未曾入食,一病不起,没几日便没了。 六人赴京参加会试,还未到大考,便付出了两条人命的代价,四周众人听了也心有戚戚,唯独江西士子怒火未消。 只听王继业忍着泪说道道:“我等千辛万苦,不惜性命才到的京城,被骂做蛮子也就罢了,如今还要辱人尊严,堂堂当朝郡王,却与一个乡下来的士子过不去,我等实在忍不下去了,就算是拼上了功名前程不要,也不能让云南的同乡受了欺负!” 他这边话音才罢,便听见又有士子呼道:“看来人了!” “我怎么看着好像有一个女子?眼花了?” 男人嘛,看同性可能视力不大好,看姑娘,百米之外都能看的出是平a还是凶d。 “兄弟,你眼没花,那就是个女子,似乎嘶,妙啊!” “这么远你都能看得清?” 贾瑛此时远远地也吓了一跳,齐思贤则是缓缓地向贾瑛身后靠近了几步。 此刻几百双饿狼一般的眼睛都在盯着贾瑛看,呃,其实是他后面的齐思贤。 “有点草率了,不该带她来的!” 不过既然来了,也别怯场,当下转身帮齐思贤戴起絮绒镶金丝边际连衣帽,又让她取出绸丝面巾遮上了容颜,这才并肩大部向人群走去。 牌楼下,琏二爷看了看走来的贾瑛,又看了看被众星捧月拥在中间的杨佑,抬步走了出去! 他身侧秀美的少年道:“世兄去做什么?” 贾琏头也不回道:“世子说的没错,那不但是我家亲戚,还是我琏二的兄弟!” 第34章 骑 射 “我就知道这里面没那么简单,看果然是二龙争一凤的桥段!”有世子低声议论。 “兄台这话不对,明明只有一条是龙,另一条充其量是个蚯蚓!” 却在这时贾琏从后面走了过来,趁两人不备,照着二人后臀一人给了一脚,两名士子摔了个狗吃屎,起身便欲理论。 “是谁偷袭我们!”却见贾琏身后跟着一二小厮,衣着华贵,想也不是一般人家出来的,一时气泄。 只见贾琏轻啐一口道:“口无遮拦,敢说爷的兄弟是蚯蚓!讨打!”说罢也不看二人,径直走了过去。 这边三爷杨佑眼见贾瑛不仅自己来赴约,还把美人也带来了,心道:“这下正好有爷表现的机会。”正要上前开始自己的表演,那边却有人抢先一步。 “可是贾瑛兄弟?”柳云龙隔着老远喊道。 贾瑛面带疑惑看了过来,心道:“自己长这么大,也没和丐帮的攀过交情啊?”但还是点了点头。 柳云龙激动道:“贾瑛兄弟,原来是你!我是柳云龙啊!总算见到一个比我们混的好的同乡士子了。” 贾瑛诧异道:“柳兄,你怎么这副模样?” 柳云龙尴尬道:“不只是我,我身后的都是咱们同乡,贵州的同科也在。” 贾瑛环视了眼众人,果真一个个都是熟悉的面孔,却又道:“柳兄,你们的盘缠呢?不至于混成” 柳云龙汗颜道:“不瞒你说,原本木氏并云南的乡绅资助我们的盘缠是够坚持道春闱的,只是我们才刚出了云南府,一路上就遇到了好几波儿逃难的黔民,这不” 贾瑛很是心累道:“是不是一路走一路散,然后发现后面跟着的人越来越多?你当你是财神爷吗?” 又看了眼诸人道:“都在这里了吗?” 柳云龙道:“同行的都在这儿了,还有几个不与我们一道儿。” “等这边事了,都跟我一道走,先帮你们找个安身之所再说。” 眼见贾瑛这边叙话告一段落,三爷再次准备出场,整了整衣襟,昂胸阔步走了过来,先是向着齐思贤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书生礼道:“齐姑” “瑛儿,齐姑娘,真是你们!”却是贾琏走了过来,拍了拍贾瑛的肩膀道:“有这等好事,怎么不喊上你琏二哥来,有道是上阵亲兄弟,谁敢动你,咱们一起揍他!” 三爷两次被打断早就不爽,听了这话更是不快,冷声道:“琏二,几日没见,你长本事了?都敢当着本王的面说揍我!” 贾琏在一众贾家兄弟中最善机变,只道:“肃忠小王爷,您也别吓唬我,您要真是摆身份,就别和我兄弟定这个约,免得失了王爷的身份。您要是想找回场子,那就得按着规矩来,不然今后谁敢跟您玩儿?” 三爷被贾琏的话一激,冷哼一声道:“爷若是摆身份,恐怕贾瑛早就得乖乖给爷叩头了!贾瑛你怎么说?” 贾瑛示意贾琏安心,老气横秋道:“恁多废话,要打就打,爷赶时间!” 三爷气急一笑道:“行,贾瑛敢这么同爷说话的你是头一个,有种就跟来!” 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崇文门外校场,早早有人在这里安排好了场地,三爷指着校场道:“比斗分三场,第一场驭马,第二场比射,第三场会武!两局三胜,输了的就当这众人的面叫对方三声耶耶!” 却听贾瑛道:“我若输了,便按你的来,你若输了,你得按我的来!”真要是让对方叫了耶耶,那他不就和宣隆一辈了吗?皇帝一定会砍了他的头当球踢! “你说!” 贾瑛一字一句道:“我要你戒色一年!” 周边皇子士子听了尽皆失声,贾琏忍不住偷笑,齐思贤恨不能没听到。 三爷眉头紧蹙,似乎在心中衡量利弊,可又太过为难,良久才面露决绝,准备狠自己一把,道:“三个月,不能再多了!” 四周再也忍不住,爆发出哄笑声! 贾瑛痛快道:“好!牵马来!” 到底是王子皇孙的玩具,妥妥的汗血马,就凭卖相就远出了滇马十万八千里了。 驭马不仅仅是简单的骑马绕场一圈,古人在全程设计了许多马障,有水沟、矮墙、多重棚栏、陡坡,最后再夺旗。 随着李小保带着娇意的中性男声落下,二人胯下骏马如离弦之箭急射而出,场中众人开始沸腾了起来,各有支持! 不过总的来说还是支持杨佑的多,没人会去轻易得罪一个王爷,即便只是一场比赛,当然南疆的蛮子除外,他们无所畏惧! 齐思贤秀眉间也满是担心,倒是身侧的贾琏像个没心肺的,阵阵叫好! 只有身为当时人的贾瑛,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多么强大的对手。 不过才过半场,杨佑便已一马当先,超出他一个身为,却是因为,贾瑛再过矮墙时失了先机。 倒不是贾瑛的马技差,实在是他从没骑过这么高大的马,他的一身马技,全在滇马身上。 直到在跨越多重棚栏时,首场比赛再无悬念,在贾瑛刚过完马障时,杨佑一马当先冲上了陡坡! “嘘!” “还以为多厉害呢!” 说话作怪的以江西士子为主。 云贵士子面色铁青,都为贾瑛担心起来,首场失利,怎么看胜算都低了三成。 “贾瑛,你服不服!”三爷春风得意。 贾瑛调整好心态道:“且看后面两轮!” 三爷豪气一声道:“哪弓矢来!让人摆靶!” 射乃君子六艺之一,比试看似简单,只分六十步、百二十步、百五十步死靶,可难度却大,尤其此刻日头才刚过地平线。 这一场,贾瑛却是有信心,在南疆的密林里,他打的可是移动靶。 杨佑因首胜一局,便让贾瑛先射! 贾瑛也不客气,提弓,跨步、弯腰、搭箭,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让杨佑看了眼睛一亮。 弓矢离弦而出! 只听远处有人高声报靶道:“六十步、中红星,箭透靶三寸余!” 杨佑这边也射一箭,只是六十步靶显然无法将二人差距拉开,至于透靶,只要是箭簇完全穿透靶身的都是三寸余。 百二十步,二人依旧难分伯仲! 百五十步同中靶心,杨佑透靶一寸有余,却偏离正中六分。 贾瑛未能透靶,却正中红心! 一力大,一术高!一时却难做决断。 贾瑛感到了压力,比力量他恐怕真不如杨佑! 杨佑也觉棋逢对手,便向贾瑛道:“加步!” 贾瑛点头! 靶身移至百八十步,这已经是军中神射的水平了! 杨佑命人取来两把重弓,贾瑛试了试弦,眉间微蹙,估摸着这种重弓他怕是只能射出三箭便要臂力衰竭,如果还不能分出胜负,那他就危险了! 不过杨佑性格旷达却无甚耐心,而射箭首要的便是心静。 百八十步,贾瑛依旧正中红心,箭簇入靶一寸,却未能穿透。 杨佑透靶,却未中红心! 南疆的士子终于爆发出一阵欢呼,让人看了只觉是哪里来的野人在欢舞祭祀一般,要不就是传说中的丐帮盛世才能看到的场景。 第35章 冯昌洗,字骥才 两场比试,一胜一负,最后一场便显得格外的关键了! 只是还未等二人准备开始,那边南疆士子与江西士子便又掐了起来,不过一二句话便成了拳脚相加。 贾瑛不知前情,见自家同乡人寡,便快步赶了过去,杨佑也是微微皱眉,最后也跟了过去,他纨绔不假,却不傻,如果真叫这些士子出了事,他恐怕就不是挨鞭子那么简单了,就算有太妃奶奶护着,皇帝也不会轻饶了他。 好不容易将双方拉开,可火气却是一时难以压下,双方非要在两人第三场会武之前先行比拼一场。 杨佑看了看时间,寅时将过,眼看着朝会就要结束了,说不定,这会就有人在奉天殿门前候着了,若等他们比斗结束,恐怕自己和贾瑛就难分出胜负了,可此事又是因他而起,他又不好不管。 正在为难见,只听一旁的小七出主意道:“三哥这有何难!不如双方各选代表,连同你与贾瑛来一场混战夺魁不就好了!” 众人尽皆道可!杨佑本不愿答应,可见此状况也只好将就了。 于是又是一番商议,定下算上杨佑和贾瑛,双方各出五人。 江西士子如何且不说,云南士子这边首推柳云龙,他当日在云南的战绩士子之中无人不知。 张子臣一位,王继业一位,贾瑛再占一额,便只剩下一个名额,却是争执不下! 这时,一旁的贾琏早已跃跃欲试道:“你们都别和也争,论亲疏我们是兄弟;论实力,看看你们一个个的几天没吃饭了?还有力气比斗!怎么说这最后一人都得爷来才是!” 贾瑛纳罕道:“琏二哥可想好了!” 贾琏嬉笑一声道:“瑛儿莫要小瞧人!你二哥最不怵打架了!” 事关贾瑛和云南士子的声誉,众人不敢马虎,无人反对! 杨佑那边也从随行之中挑出一人,贾瑛自不反对! 于是双方有定下了比斗规则,只论拳脚,一刻钟内,站立者夺旗为胜! 一声罗响,杨佑大喝一声:“贾瑛是三爷的,谁都别抢!”当下便率先向贾瑛扑去。 双方士子也都混作一团,拳脚相加。 南疆士子擅斗,奈何腹中空空,江西士子虽文弱,胜在力气充盈,双方倒一时僵持不下。 只是杨佑挑选的那人却是个会拳脚的,柳云龙拼死方才缠住。 贾瑛这边唯一的生力军就是贾琏了! 众人还都小瞧了这位琏二爷,一拳一脚见还真见章法。 不过贾瑛与杨佑,才是此战的亮点! 两人都是自幼习武,都是走的刚猛的路子,一攻一守拳拳到肉,只不过一个是痴迷,一个是为了安身,这一下却是分出了高下。 此前贾瑛对自己的功夫还是很有信心的,可如今感受到发麻的双臂,和肩膀上的阵阵酸痛,他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 上次能胜,还真是占了人多的便宜。 此刻独对杨佑,他多数时间居然只能防守,对方的拳头太霸道了! 岂不知杨佑心中也是震惊!他为何要与贾瑛比斗,就是对自己的功夫有信心,平日里就连王府的高等护卫他都能不落下风,可如今对上贾瑛却迟迟拿他不下! 不过外门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一众世子只能图个欢愉,只有那些贵公子们的护卫们,此刻看着二人的对战,一时间津津有味,竟不能自拔。 一刻钟不长不短,足以将一个人的体力耗费的涓滴不剩。 你且看场中,双方士子都是无力的瘫倒在地,只剩双眼中的愤怒还在战斗,柳云龙则是拼死了才拖住对手,贾瑛和杨佑此刻也觉后力不济,贾瑛对于杨佑的攻击甚至已经麻木了。 场中唯一还能动的,就一个琏二爷! “琏二哥,拔旗!”贾瑛死死抱住杨佑朝着贾琏喊道。 杨佑也想喊人,转头一看,己方这边却是没一个能腾出手来阻止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贾琏兴高采烈的拔下了旗子! “唉!”杨佑哀声一叹,松了抱着贾瑛的手臂,胜负已分! 贾瑛喘着粗气道:“服不服!” 杨佑憋了半天,嘴里吐出两个字来:“不服!” 见贾瑛面露讥讽之意,脸上微微一红道:“不服就是不服!有种再找时间必过!不过今次输了,爷应下的事绝不反悔!” 贾琏此刻居然还有余力,跑了过来拿着旗子在二人面前晃了晃道:“你们都不行,今儿是二爷我夺的魁!” 贾瑛轻笑,他还真没想到琏二爷居然是个深藏不露的!当然也只是与寻常人相比。 要有双眼一睥,不善道:“琏二,你皮痒痒了是,爷虽然奈何不得你兄弟,可这会儿揍你的力气还是有的!” 琏二讪讪一笑,也不答话,只向贾瑛道:“瑛儿,走,我给你介绍几个朋友认识!” 贾瑛拖着疲惫起了身,贾琏这次帮了他大忙,两人的而关系也拉近了不少,他介绍朋友就是一种认可,贾瑛自不能不当回事! 那边,却是以清秀少年为首的一群人走了过来。 贾琏先是指了指清秀少年道:“瑛儿,这位是北静王世子水溶,他们家与咱们家是至交!” 贾瑛愣了愣神,心道:“北静王水溶怎么变世子了?难道还没上位!” 却见那边水溶已经见礼道:“水溶见过世兄!” 贾瑛不敢怠慢:“贾瑛见过世子,请世子待问老千岁的安!”两家是世交,这点亲近还是要表示的。 贾琏有介绍几人,也都是四王八公家里的,只是接下来这一位,才让贾瑛起了一些兴趣。 “这位是神武将军家的世子,冯紫英!” 曹公笔下的冯紫英一直是一个谜一样的人物,只提他少年英侠,好义气,与宝玉亲近,又是北静王一脉的核心人物,与仇都尉的儿子有隙,更是拉开了两派势力的争斗序幕,只是似乎最后却同贾家越走越远了。 “贾瑛见过世兄!” 冯紫英也同样见礼,事必又见冯紫英拉出身后一人道:“今日我方结识一位同宗士子,一并介绍给大家认识,冯昌洗,字骥才,说来骥才兄与” 却是冯紫英不知贾瑛的字,又不好直呼其名,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 贾瑛闻弦知意道:“冯兄唤我留白便是!” 冯紫英不露尴尬的一笑道:“说来骥才兄与留白兄都是解元,祖籍还都是南直隶人!” 贾瑛好奇道:“哦?骥才兄是南直隶的解元?失敬失敬!”南直隶不比其他省份,想要从那里的科场拼杀出来,争冠夺魁的,那都是当时英才! 只见冯骥才向诸人见礼道:“冯骥才,凤阳人士,诸位有礼!” 一举一动,婉似谪仙临尘,俊逸不凡,让在场诸人无不暗赞! 正叙话间,贾瑛只听身后传来杨佑的声音。 “贾瑛,爷晌午在会宾楼摆了筵,爷看你还算顺眼,要不要一起来!当然,若是害怕爷在酒里下毒,只当爷没说!” 说罢又看向贾琏道:“琏二若想来,也一起!” 话语间,似乎施舍一般。 可大伙儿却千万别这么认为! 杨佑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儿,虽然他无甚才学,也志不在此,可你不见场中一众王公贵族家的公子他都没理会么! 尤其是只请了贾瑛贾琏,却未曾理会水溶半句。 贾瑛看了看贾琏,纨绔一笑道:“爷是怕事的人吗?” 第36章 皇帝的体面 刚刚上完早朝的嘉德帝,似乎心情不错,朝会结束之时居然难得的露出了笑意。一时意满,自然难免忘形,居然在众臣还未退班之时就嘱咐傅东莱留下来。 虽说每日朝会过后君臣二人必有一会,早就是朝中上下心照不宣的公开秘密了,只不过以往嘉德帝是会顾及到两位阁辅的颜面的,毕竟堂堂两位元老、大乾的首辅与次辅你不留,偏只留下一个新进阁臣,什么意思? 直到傅东莱暗中给嘉德递了个眼色,嘉德这才知道方才失态了,可圣口玉言,难道还要让他收回来不成? 心中冷哼一声道:“哼,朕御极都四年了,居然连留下谁来叙话都要顾忌,也时候该让他们醒一醒了,真以为朕软弱可欺不成?” 嘉德帝想要一展龙威,傅东莱却是心累啊。 本来他是不想这么快就与两位阁辅开战的,他给嘉德的建议是继续忍耐一二年,三十多年的孙子都装下来了,也不在乎一二年的时间。 嘉德能从先皇的诸多皇子中杀出重围,这点心境想来还是该有的。 如非得以,他也不想自己在青史上留下一个幸臣、佞臣的名声! 只是傅东莱却没料到权利对一个人的改变是多么可怕。 嘉德帝不想等了! 他的父皇寿命太长了,熬死了他的大哥,熬废了他的二哥,熬反了他的 等到轮到他了,他心里既开心也害怕,开心是他从未敢想过这个位子会轮到他,即便曾经有过念头,也被他掐灭了。害怕的是,他会不会也步上后尘。 于是,曾经意气风发嫉恶如仇的皇八爷,开始变了,变得胆小怕事,变得唯唯诺诺,变得变得连他的枕边人都不能得他信任! 从三十岁开始,到如今他四十有四了,整整十四年时间,他装了十四年的 人生能有几个十四年啊!他不想再等了! 他庆幸他没有选错人,他也佩服他父皇的眼光,冯恒石确实是块儿硬石头,水泼不进的湖广官场,就这么生生让他撕开了一道口子,在接道冯恒石奏疏的那一刻,他感觉机会来了。 于是他连夜召傅东莱进宫商讨,可让他没料到的是这位被自己看做新政改革执刀之人的心腹重臣,却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他心理对傅东莱有些失望。 但傅东莱的反对并不能改变他的想法,他是皇帝,是万乘之尊! 于是嘉德帝在今日早朝第一次露出了他锋利的龙爪,铁一般的事实摆在他们面前,满朝文武被嘉德问的哑口无言,首辅李恩第、次辅徐遮幕只能惶恐请罪! 嘉德这是第一次真正的感受到了大权在握,龙须一颤满朝皆惊的待遇。 朝会散去,他迫不及待的就要留下傅东莱商政,当然了也要落一落这位东莱公的面子,敲打敲打,让他不要以为自己除了依靠他,就什么事都办不成了! 冯恒石可并不比他差! 等到群臣离开后,嘉德也同傅东莱由奉天殿转至御书房。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嘉德帝便不再允许宫里的其他内监宫女进出御书房了,除了他本人平日在这里接见朝臣,就只有大伴戴权和一名御侍能随意进出了。 御书房,内厢房,嘉德依着软塌上的矮几旁坐下,傅东莱躬身侍立一旁,内相戴权与那名御侍在外殿候着。 “辅臣啊,今日朝会之事你怎么看?” 傅东莱微微抬头看了眼满脸喜色的嘉德,心中却是猜到了他为何将自己留下,不由戚戚一叹。 只是有些话,身为臣子,该说还是要说! 傅东莱面色古井无波,沉静道:“不知陛下所指何事?” 嘉德见傅东莱装糊涂,心中冷冷一笑,道:“爱卿难道没看到,今日朝会李恩第、徐遮幕两人终于向朕低头认错了?” 傅东莱答道:“臣看到了,看的清清楚楚,臣为陛下贺!” “那爱卿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嘉德帝等的有点心急。 傅东莱苦涩一笑道:“陛下想让臣说什么?说陛下龙威一震,李、徐二人纳头便拜?然后依旧高居阁辅之位?还是说陛下已经想好了对策,能让他们不再阻挠新政?” 说到这里,傅东莱情绪略显激动,道:“臣看到的,只是冯恒石在湖广呕心沥血才打开的局面,如今只不过换来陛下的一次体面罢了!仅凭这些,问不了两位阁辅的罪,与新政而言也没有半分实质性的进展!” 傅东莱只用体面二字,已是在照顾嘉德帝的面子,说白了就是虚荣心罢了。 嘉德不仅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恭维,还被臣子一番数落,脸色一阵青白变幻,似是怒火已经不可遏制。 颤抖这手指指向傅东莱喝道:“放肆!傅轼你” 傅东莱昂首平视,不见半分惧意! “陛下若想治臣的罪,臣领罪便是!” “戴权!”嘉德不再看傅东莱,而是向殿外喊道。 戴权躬着身子,疾步走了进来,却不发出半丝脚步踏地的响动。 “陛下!陛下息怒!莫要气坏了龙体!”戴权径直到了嘉德身边为他推背顺气。 怒火中的嘉德指着傅东莱,半天却也未曾说出治罪的口谕来,哀声一叹,向戴权道:“你下去,换元嫔来!” 戴权内心哀怨,却不表现半分,出了内厢房只对元春交低声代道:“好生进去伺候,莫要多嘴!” 元春福身恭谦一礼道:“谢公公提点!” 戴权笑呵呵的点了点头道:“你是不错的,咱家也愿意与你多说两句,一切都是为了服侍好陛下,去!” 元春进了内厢房,目不斜视文静的站到嘉德身侧,为他捶背捏肩。 嘉德心绪也渐渐平复下来,开始反思今日的得失,他才明白自己却如傅东莱所言,操之过急了,大好的底牌却什么好处都没捞着,心中悔恨,可却不能认错。 只是冷声道:“你既然早料到了会是如此,昨夜为何不提醒朕,就这么让他们看朕的笑话!哼!” 傅东莱内心苦涩,昨夜说的还少吗?能改变的了您的决心吗? 傅东莱只能低头不吭声,任着嘉德撒火气。 却在此时,只听殿外有人通报,戴权踩着碎步离去一会儿,方才回来报道:“陛下,崇文门守将入宫求见!” “让他等着,朕这会儿没时间!”嘉德心有不耐,一个守门的守将能有什么大事。 戴权犹豫一番还是开口道:“陛下,事关肃忠郡王!” 听到是自己的亲侄子,嘉德问了一嘴道:“他又闹腾什么呢?就不能安生几天!说!” 戴权道:“说是肃忠郡王与一名云南士子在崇文门校场约了武斗,还去了好多各地的士子,其中云南的士子和江西的士子还起了冲突!” 第37章 宫锁春深深几许 嘉德帝满脸怒意道:“他一个堂堂郡王,去同一个云南士子武斗,皇家的脸面都让他丢尽了!这又是为了那般啊?” 戴权道:“两人似乎是为了争一女子!” 嘉德听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皇家子弟为了一个女人,就去和士子决斗,当即一拍桌子道:“去,去把那个小畜生给朕叫来!还有是哪个云南士子?一个士子,不说好好温习学业,准备春闱,却为了一个女人去争风吃醋!” 知道这会儿两人是触了嘉德的眉头,戴权低声道:“那名士子叫贾瑛。” 旁侧的元春秀美微微一颤,她只是对这个“贾”字敏感了一些,入宫这么多年,便是连在朝为官的父亲都只是曾远远地看过一眼,更何况是家里其他人了。但凡听到“贾”、“荣”、“宁”什么的,都会刺痛她心中的那根思念的心弦,心绪不稳。不过落在嘉德肩膀上的玉手却是未曾停顿。 “贾瑛?” 嘉德对这个名字感到熟悉,抬头看向傅东莱。 傅东莱心中略做思考,道:“如果是云南来的举子,那恐怕就是冯恒石的那位弟子了!” “一道叫来,也别带他们来见朕,就让他们在宫门外跪着!不是力气用不完么?让他们跪到天黑!吩咐下去,不许有人去太妃那里报信,违者斩!” 等戴权出去后,嘉德似乎又想起什么事,或许也是想转移君臣二人之间的尴尬气氛。 问道:“提到冯恒石的学生,朕忽然想到了齐本忠的女儿,那日嘱咐你之后,朕便把这事儿给忘了,她怎么样了?” 傅东莱微微一愣,不知为何陛下又提到了齐本忠的女儿,只是恭敬答道:“回陛下,臣曾见过她一次。” 嘉德还在等待下文,却迟迟不见,扭头看向傅东莱道:“完了?” 傅东莱呐呐点头。 “朕是要你妥善安排,你就见了她一面就完了?”嘉德有些气笑道。 傅东莱思量再三觉得自己做的并没有什么不妥,问道:“陛下想要让臣怎么安排,请陛下明示?” 嘉德帝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叹道:“罢了!罢了!她还住在宁国府?” “是!” “她一个女儿家,跟着贾瑛住在那里妥当吗?”嘉德帝一边翻看奏疏一边问道。 元春此刻心境已无法平复,她听到了“贾瑛”,又听到了“宁国府”,宁荣二府分属一脉,那里也是她的娘家啊! 只是她在心里想了许久,都未曾想起有一位叫“贾瑛”的族弟。 也许元春心里想着也期许着:“也许今日还能见上一面!” 傅东莱道:“这是齐思贤的选择,想来她也愿意的。” “她的选择算了,不提她了,还是说说湖广的事。”嘉德帝拍了拍元春的手背,示意她停下来,走下了软塌,转声道:“辅臣啊,朕承认,这次是朕急切了,朕辜负了你与冯恒石对朕的心意!” 傅东莱连道不敢。 只听嘉德帝面带一丝颓意继续说道:“可你也要理解朕,朕虚度四十多个春秋,真正能自己做主的又有多少?朕也不知道怎么了,在拿到冯恒石奏疏的那一刻,只想着出了这口憋在心里多年的郁气” 做臣子的最怕听到皇帝的心里话,就傅东莱这样的也不例外,刚才还视死如归,老而弥坚的东莱公,此刻身子躬的更低了,苍白的鬓角一滴汗珠滴落。 “这样也好,朕心里痛快了!人啊,心境一但畅通,遇事就不会再急躁了,朕向你保证,绝对不会有下次!”嘉德帝又恢复了笑容,看向傅东莱道。 傅东莱只躬身回道:“臣惶恐!” 嘉德摆摆手道:“大伴,不是说了朕私下与辅臣见面,要赐座的吗?” 戴权不在,元春急忙去搬了一个软墩过来,嘉德又示意她退下。 才向傅东莱道:“辅臣啊,商议一下该怎么补救,朕了解你,你昨夜一定又是一夜没睡,说说,朕听着。” 却说贾瑛这边,应下了杨佑晌午赴宴的约定后,便打算先将一众南疆士子找地方安顿下来再说。 只是这毕竟是十几个人,总不能带回宁府,老宅现在又不能住人,至于客栈,眼下各大客栈恐怕早已挤得满满的。 贾瑛一时犯难,却听一侧的水溶道:“我在城西尚有一处园子,世兄与诸位士子若不嫌弃,就到那里先做落脚,如何?” 贾瑛却是不好意思,毕竟刚刚认识,就占人家的便宜。 贾瑛还未开口,一侧的贾琏就替他答应了下来。 贾瑛向水溶行了一礼道:“贾瑛多谢世子慷慨!” “你我两家世交,不必这般见外!”水溶说罢,又转向冯骥才问道:“骥才兄可有落脚之处?” 冯紫英却替他答道:“世子不需替骥才兄操心了,方才来的路上他是与徐凤年一起的,不过徐老二半道儿离开了,却将骥才丢给了我!” 冯骥才谦谦一笑,向水溶施了一礼。 贾琏面带揶揄道:“那徐老二怕不是又钻胡同里去了!别人都是夜间客,他倒好,五更天去爬人家的墙!” 话音落下众人皆笑,冯紫英笑道:“谁让他有个比老子还严厉的姐姐呢!” 众人又闲话几句,这才各自分开,有一二相伴玩耍去了。 水溶本是要亲送贾瑛一行的,可半道上北静王府来了人,将他唤了回去,临走时给了贾瑛一面腰牌,让贾琏带他们去。 事情总是一波三折,贾瑛几人才刚行至半路,便听到身后马蹄声急。 “云南士子贾瑛可在?”马上喊话的却是一名内监。 贾瑛不敢托大,急忙出声道:“云南举子贾瑛在此!” “有口谕!”内监也干脆! 一行十几人便在大街上跪了下来,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着,云南士子贾瑛即刻入宫!” 内监宣完口谕之后,便令随行之人牵来一匹马,向着贾瑛道:“公子莫要耽搁,咱们这便走!” 贾瑛又向贾琏交代一二,便随内监一道去了。 等到了宫城之外,发现杨佑比他还早到一步,而且就跪在宫门外的青石板地上。 听见马蹄声,杨佑转过头来,向贾瑛挤了挤眼,示意他过去。 贾瑛心道:“我傻吗?过去陪你跪地板啊!” 他这边才想罢,那边随行的内监便一脸笑意的对他说道:“皇上口谕:让贾瑛一道儿在宫门外跪到天黑!” 贾瑛:“” 最终还是乖乖跪了过去。 御书房内,元春因侍驾不敢离得太远,只是一双秋水之眸却频频透过大殿,想将外间的一切看的通透,心里想着:“能见到吗?” 除了她自己,无人知道在这深宫之中六年,她是如何度过的 第38章 再见初春景色 庭院春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 这厚厚的宫墙,锁住了多少少女的青春,冰冷、孤寂、让人绝望。 它,不带一丝情感 日照当头,午门外,此刻,贾瑛与杨佑已经跪了一个上午,饶是两人练武出身,此刻都有些吃不消了。 幸得此时正值冬日,太阳没那么炽烈,可奈何膝盖受不了啊! 贾瑛不时的腾挪双腿,好让全身的血液得意流转,身子歪斜的过于明显之时,马上就有一旁盯着他们的太监过来提醒,惹得杨佑一阵乐呵。 贾瑛就奇怪了,杨佑比他来的还早,可此刻怎么看都不像他这般严重。 贾瑛双目视线不由移至杨佑的双膝上,来回打量,想要探个明白。 杨佑也注意到了贾瑛的目光,偷偷撩起衣袍,露出缝在裤衣上的厚厚的垫子,贾瑛暗暗竖了竖拇指,这家伙居然早有准备,也就是说武斗之前他就已经料到了这般结局。 “谁说杨佑这家伙不长脑子的?贾二爷跟你没完!” 杨佑起了卖弄之意,又欠起身子,撩起后摆,屁股上也是一个厚厚的垫子,展示罢,还想贾瑛一阵挤眉弄眼。 意思是:“怎么样,爷聪明!” 贾瑛面色却是变得愁苦了起来,不是羡慕杨佑的垫子,而是这家伙连屁股上都垫了垫子,难不成待会儿还要挨板子? “唉,仓促了!” 这会儿却见午门里,一个小太监跑了出来,与负责监督的太监嘀咕了几句,便向两人道:“王爷,还有这位公子爷,陛下相召。” 两人一瘸一拐的跟了上去。 禁宫对于贾瑛来说没什么新奇的地方,与他记忆中相比,无非就是活人的气息多了一些,还多了一个名叫太监的物种罢了。 御书房其实就是华盖殿,只不过宣隆帝比较调皮,给它起了一个别名。 午门之后便是奉天门,早朝之时,群臣便是在这里聚集列班,然后再入奉天殿的。 而华盖殿就在奉天殿与临敬殿之间。 别看只是过了两道门一座大殿,从午门走到这里,三人足足花了一刻钟,当然有的人从宫门外走到这里用的是一辈子的时间。 到了华盖殿外,小太监示意两人停下,自己进去禀报。 不过多时,小太监随着一名身着女式官服的女子走了出来。 杨佑好奇的看了过去,心中纳闷:“御书房何时多了一名女官?” 贾瑛却是不识得宫内的服饰规制,只知道凡是在宫里碰到的女子,那低头不看就没错了,因为他们都是皇帝的。 至于能在御书房这等重地出入,小太监都要跟在她身后的,那铁定是宫里的贵人无疑了。 当下一介白身的贾瑛便要参拜请安。 杨佑方才要出声提醒,那边出来的女子却抢先一步,向着贾瑛虚手轻摆,朱唇轻启柔声道:“不必行礼!” 贾瑛低着头,但从清脆如鹂的声音中能判断出对方的年纪并不算大,而且声音特别好听,既有脆感,还带着一种温润之意,如春风拂人心际,安然! 女子向身后挥了挥手,小太监便退了下去。 这才向着杨佑说道:“陛下与东莱公尚有正事未完,劳烦王爷稍待。” 杨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也不认识对方,要知道宫里的称呼是很忌讳的,尤其是对于外男。 却见女子依旧未曾返回,而是向着贾瑛轻声问道:“你叫贾瑛对吗?” 贾瑛不明所以,躬身道:“是!” “你是东府里的,我为何不曾见过你?”女子反而像是在唠家常一般。 只是贾瑛听到这句话时,哪里还不明白眼前的女子是谁。 三春怎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梦归。 却未想到二人在这般情境下,再次见面。 贾瑛再杨佑诧异的目光中抬起头来,面带喜色和声道:“大姐姐再仔细看看,可还能记起六年前的事情来?” 元春闻言,便定睛仔细打量了一番,果真是有几分熟悉,别的不说,就这般俊俏的模样真有几分家传之意。 宁荣二府,老一辈且不说,单说玉字辈的宝玉,便被人赞作有三分代善公的模样,也正是如此,贾母才格外疼爱。 你再看琏二,整日里左勾勾右搭搭,凭的可不仅是手里的银子,还有一副俊俏的外表。 再说东府的贾蓉、贾蔷,哪个不是一等一的俊俏。 元春又回想起六年前的事来,那是她记忆中家里最后的模样。 “你是云南来的可是东府敇老爷家里的?”元春回想了起来,惊喜道。 贾瑛展颜一笑道:“当年我年岁尚小,匆匆见过一面,如今却未能认出大姐姐来,瑛儿惭愧!” “你何时入得京?敇老爷和婶婶也都回来了吗?”元春心中有数不尽的话想要问。 悲境侯门贵女身,锁在深宫不识人。 满心欢喜的她,尚不知贾瑛父母已经亡故的消息。 贾瑛不想因此而惹她心境,宫里的女子说坚强也坚强,说脆弱正想着如何回答,却听一道轻咳之声从御书房门口传来。 贾瑛抬头、元春转身,这时才见内相戴权的身影悠悠走出殿门。 贾瑛心道:“这太监,走路居然没声!” 只听戴权道:“王爷、贾公子进去,陛下等着呢!” 戴权侧身让二人先行,也不知有心还是无心,故意落后的几步。 待二人进殿,元春追上慢悠悠的戴权,施了一个大礼,拜道:“元春谢过公公宽厚照拂!” 元春是从普通宫女一步步熬出来的,哪里不知深宫的规矩,尤其是在这御书房外,别说只是族弟,便是亲爹爹来了,不能相认就是不能相认,宫规是不会讲人伦的。 戴权在靠近殿门时故意咳嗽便是在提醒二人,若是真让他看见了,此事若隐瞒不报,那便是欺君! “元嫔快快起身,折煞老奴了!咱家许是昨夜没能休息好,今日咳嗽多了些,说来也是罪过,方才在内厢时就难受,又怕惊了御体,却没想到,临到门口了还是没能忍住。” 元春也不都说,只是回以微笑。 “元嫔,咱们进去!” 戴权心中却有自己的想法。 他确实看好这位元嫔,她太懂事了,懂事到让戴权自己有时候都感到嫉妒,这种人不入圣眼也就罢了,可如今迟早的事罢了。 再有就是他与贾政私交还算不错,自己对家中的兄弟也总算多了一分照拂不是。 第39章 嘉德:谁都可以,就她不行 嘉德帝正坐在软榻上,满脸怒意的看着进来的贾瑛杨佑二人,坐在软墩上的傅东莱如同一尊泥塑木偶。 “杨佑,朕的大乾是不是已经容不下你了?三天两头你不给朕闹出些乱子来,就不舒心是?”未等二人参拜,嘉德帝便阴阳怪气的看向杨佑说道。 “陛下,臣不敢!”杨佑很是光棍的跪了下去,熟门熟路。 贾瑛也连忙跟着跪下,这是他人生第一次,挨着人间真龙如此之近。 嘉德看着杨佑这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心里就气不打一处来,怒骂道:“杨佑,你不要以为有你太妃祖母护着,朕就不敢处置你,你说说你,如今朝庭正值多事,你身为皇家子弟,不说为朕、为朝廷分忧也就罢了,你看看你整日在做些什么?” 嘉德帝拍着桌子,分别指着跪在地上的二人,道:“一个郡王,一个士子,居然为了一个为了一个女人,闹得京城内外鸡飞狗跳,你们还有没有把皇家颜面放在心上啊!你不要脸面,朕还要呢!” 杨佑听罢,却低声咕哝着反驳道:“那不是寻常女子,那是臣的初恋再说,臣想为朝庭分忧,可您不让啊!” 嘉德侧了侧耳朵,像是没听清楚,气笑道:“你说什么?你把你刚才的话再给朕说一遍!” 杨佑一脸倔强的昂起头,大声道:“臣说,臣要娶那女子做王妃,臣想为朝庭分忧,可陛下不让!” 嘉德与傅东莱对视一眼,气笑不得道:“先不提为朝庭分忧的事,朕倒是好奇,是哪家的女子,能让你杨佑转了性子,准备纳妃了?” 跪在地上的贾瑛,暗道糟糕,这个杨佑,怎么还没对齐思贤熄了心思。 嘉德的发问,杨佑却是一时答不上来,他只见过齐思贤两次,哪里知道对方是谁家的姑娘,总之是他喜欢的,抢也要从贾瑛身边抢走。 至于说贾瑛怎么想的杨佑觉着不重要,谁抢到是谁的。 贾瑛此刻却是心思微动,皇家娶亲也是有规制的,像齐思贤这样父母双双遭祸而亡的,即便她个人愿意,怕是阻力也很大啊! 难免不会被人说一个八字太硬! 贾瑛心中有了决断,思量一番,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开口道:“回禀陛下,那女子本是原湖广布政右使齐本忠之女,如今暂住宁国府!” 未得圣问,擅自出声,戴权本要呵斥。 嘉德摆手阻止道:“你说是谁?” 贾瑛也不知皇帝何意,只能再次回道:“原湖广布政右使齐本忠遗女,齐思贤!” 嘉德听罢,脸色一阵变幻,随手抄起矮几上的御批照着杨佑砸了过去,怒喝道:“谁都可以,就她不行!” 殿内众人尽皆感到疑惑,不过一个臣女,何至发这么大火气,就连傅东莱此刻心中都觉得纳罕,再联想之前皇帝几次提到她,傅东莱总觉得 察觉到众人惊奇的目光,嘉德方知自己失态,赶忙收了火气,沉默片刻才又指着杨佑道:“齐思贤是忠臣之后,朕早就说了要妥善安置,决不允许你们对她胡闹!” 见嘉德如此解释,贾瑛傅东莱,包括戴权元春便都不疑有他。 贾瑛心中纳罕:“皇帝居然如此看重君臣情义?” 杨佑还想反驳,却听嘉德道:“你别狡辩,你什么性子,朕会不知道?小小年纪,除了正妃未定,三嫔六妾一大堆,真要让你如愿,岂不害了她?” 杨佑:“” 嘉德帝厉色道:“你若再提此事,朕就下旨,圈了你!” 杨佑一时不敢再提,圈禁了他还不如杀了他来的痛快! 嘉德又向贾瑛交代道:“贾瑛,若今后再有皇家子弟去招惹齐思贤,你便让傅轼报于朕知!” “是!”贾瑛叩头领旨。 心里却觉得嘉德帝的反应似乎有点过了! “杨佑,你回去禁足三日,好好给朕反思,反思该如何报效朝廷,而不是整日陷于儿女情长之中!” 杨佑一听要禁自己的足,一脸不开心道:“陛下,臣早就请过旨意,要去西军之中参与平叛的,是您不答应!” 嘉德气呼呼喝道:“你给朕滚回去!三日之内若敢擅自出府,朕叫人打断你的腿!戴权你派人盯着!” 又向杨佑喝道:“滚!” 贾瑛见状也跟着退了出来。 御书房外,杨佑一脸失落的向贾瑛道:“这下,你该高兴了?把爷的女人从身边抢走了,贾瑛你还是头一个!” 贾瑛无语的翻了翻白眼。 “你还在这儿干站着做什么?陛下都叫咱们滚了!”杨佑往前走了几步,却发现贾瑛没跟上来,回身问道。 贾瑛算是见识了杨佑道不要脸,这家伙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嫌弃道:“陛下叫滚的人是你,你可别稍待上我!” 杨佑呵呵一笑搭着贾瑛的肩膀道:“咱俩一起挨的骂,何必分那么清楚,会宾楼是不能去了,走,爷请你回府里喝酒!” 贾瑛推开杨佑的手臂,拍了拍肩上的衣衫道:“我还没看够宫里的景色,趁着这次机会,多看一会儿,至于王爷府上,我就不去了,万一陛下一怒把我也禁在你府上我外面事多着呢!” 杨佑听罢,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御书房,嘿嘿一笑,也不多说,头也不回的向宫外而去。 贾瑛是被召进宫的,四周侍卫也不会赶他,独自一人在御书房外等了一会儿,才见一道身影从殿中走出。 贾瑛急忙迎了上去,悦色道:“大姐姐!” 元春恢复了少女该有的朝气,满是喜色道:“陛下与东莱公叙话就要结束了,我出来再见你一面,家里都好吗?” 贾瑛心中滋味百转,却做笑意道:“大姐姐不需操心家里,一切都好,老太太有几个弟弟妹妹陪着整日高乐着呢,宝玉也长大了,人越发的俊俏灵气,政老爷和婶婶也都康泰,姐姐只需在宫中照顾好自己便是,莫叫家里人挂念,也莫要担心家里!” 元春轻舒一口郁气,强颜道:“瑛儿回去待我向家里问个好,就说罢了!我该回去了。” 贾瑛见元春转身,抢声道:“大姐姐可需给家里写封信?” 元春心有意动,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与宫外私通书信,若是被人知晓她的身后也是有许多人盯着呢! 元春回去后未久,傅东莱便从殿中走出,喊住贾瑛道:“等老夫下值,你到府上来一趟!” 说罢,也不再理会贾瑛,径自往文渊阁而去了。 贾瑛又看了眼御书房,这才施施向宫外而去。 第40章 琏二是个嘴大的,贾珍心里偷乐呢 宁国府,贾瑛刚到大门,就见赖升对他说:“二爷,西府那边老太太传话,让您回来先到那边一趟。” “琏二这个大嘴巴的!” 贾瑛点头以示知晓,又问道:“喜儿可曾回来?” 喜儿和表哥木恩赐为他拖住那些打手,没见到人,他心里有点担心。 至于那些人是谁派的,已经不重要了,总归是杨佑的可能小了点。 “回二爷的话,已经回来了,老奴看着似乎受了点外伤,其他倒没什么。”赖管家回道。 “外伤?那还好!”贾瑛点了点头,往西府而去,此刻他的事情该是闹得宁荣二府上下皆知了,毕竟惊动了皇帝,就由不得贾家上下不小心应对。 才进了西府大门,就见一个小厮从仪门跑了出来,遇到贾瑛便道:“二爷,政老爷让小的知会您,说回了老太太之后到荣禧堂一趟。” “知道了!”贾瑛回了一声,便折身往西跨院而去。 荣庆堂,见贾瑛到了,丫鬟婆子们也不通报,直接掀开帘子,让贾瑛走了进去。 “呦!看咱们家的大英雄回来了,瑛二兄弟,快进来,老太太都快等着急了!”贾瑛刚进门,眼活心快嘴更快的王熙凤就迎了过来。 贾瑛知道她是为了缓和屋内紧张的气氛,回了一个微笑,又给众人递了个安心的眼神,这才给贾母请安道:“请老太太的安,瑛儿让老太太费心了!” 贾母一旁坐着宝玉,一旁坐着黛玉,欠了欠身子示意贾瑛起来,道:“方才琏儿回来说,你在外头和一个王爷打架,半道儿被叫进了宫里,快说说怎么样了?” 贾母见贾瑛安然回来,心其实已经放下了不少,不过该问的她还是要问,不然怎么表现她的不满。 贾瑛是自家孙儿,虽不是嫡亲的,可到底喊她一声祖宗,她自是舍不得责怪,可也没道理为了一个外去和王爷打架。 要贾母看来,自家孙儿定是被那“小狐狸精”给迷瞪住了,她这当祖母的可不得好好教育。 贾瑛起身微微一笑道:“老太太且安心,瑛儿没事,就是被申斥了几句。” 老太太看了站在另一旁的齐思贤,又转向贾瑛故作凶怒道:“就算这次没事,难保下次!那怎么说都是一位王爷,若出个好歹,宫里怎么能饶了你,万不可有下次为了些有的没的去和人争斗,你现在就是要一心读书,争取给咱们家再考一个进士回来!” 贾瑛注意道贾母看向齐思贤的眼神带着不满,心中不由一阵苦笑,这事说到底还是因为他带着齐思贤出去才惹下的。 反倒是一旁的王熙凤打岔道:“老祖宗,瑛二兄弟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这般年轻人的争斗再正常不过了,哪有见自己身边姑娘被欺负了还要做缩头乌龟的,也就是我不是男儿身,若是,指不定比瑛二兄弟闹得还要大呢!” 凤姐骨子里就有一股比男儿还要强的劲儿,许是也同从小她家里的教育有关,不见她的父亲给她起名熙凤嘛。 一旁的黛玉听了,起身走至一边,抱着齐思贤的手臂,酸酸道:“瑛二哥哥倒是愿意为了思贤姐姐去逞英雄,就是不知道今后我们姐妹被人欺负了,会不会有人也替我们出头。” 三春也跟着附和嬉笑,湘云却是已经被接回了史府。 该表现就得表现,尤其是在自家妹妹们面前。 贾瑛看向四姐妹,霸气一声道:“今后若有敢欺负你们的,只管告于你二哥我知道,管教他三个月下不来床!” 黛玉双眸微漾,三春面笑颜开。 宝玉看了:“” 王熙凤又在一旁打笑道:“呦呦呦!老祖宗,您瞧瞧,这往后看谁还敢欺负咱们家的姑娘们,瑛二兄弟这幅男子汉的模样,可比我们家那位强多了!” 贾瑛回身轻笑一声道:“二嫂嫂,这你却看错琏二哥了,今儿是他和我一起打的架,若是没他,我还赢不了呢!” “是吗?我却没听他提起!” 凤姐听了,杏眸一凝,两弯吊梢眉微微一挑,冷声一笑,心道道:“哼!好你个贾琏,居然敢背着我在外面胡闹,看晚上回去不收拾你。” 贾瑛心道:“琏二哥,这却不能怪我,谁叫你嘴大在先,搞得两府上下无人不知呢。” 贾瑛这边又同贾母等人说了见到元春的情景,又代元春向几位长辈问了安。 一旁的王夫人听了面色再绷不住,泪如雨下,口中直呼:“我的儿!” 贾母也是一般如此,婆媳俩抱头痛哭,刑夫人、王熙凤、李纨、尤氏赶忙上前安慰,一旁四姐妹也不再做声。 一直到劝住几人,贾瑛这才辞了贾母,往荣禧堂而去。 那边,贾政还不知道要怎么说教呢!贾瑛心中头疼! 豪门大家族里,这就是矮一辈的待遇。 荣禧堂,贾瑛刚进门,贾琏就先迎了过来,向着贾瑛一阵挤眉弄眼,意思是:自求多福! 贾瑛向贾赦、贾政请了安。 贾政面色严肃,看向贾瑛道:“瑛儿,如今春闱在即,你不好好读书,怎去和人打架去了,你如今没了父亲,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少不得管教你,在东府里,你也要听你珍大哥的话!” 贾瑛听了,侧目看向一旁贾珍。 贾珍脸上虽然平静,但双目之中怎么都掩饰不住他幸灾乐祸的笑意,心中却是痛快:“往日里尽叫你数落了我的不是,看今儿个往后,你还服不服我这个大哥的管教!” 贾瑛心中冷笑一声,却早有了对策,当下向着贾政道:“二老爷,瑛儿在宫里遇到了大姐姐,大姐姐让我代她向您问安,说莫要太过记挂于她。” 贾政被贾瑛这么一岔,哪里还有教训晚辈的心思,双目已是通红,却碍于晚辈在场,不好落了形象,只强忍着心中的酸楚,挥挥手让几人离开。 或许在贾政心中,长子和长女,才是他的骄傲!只可惜,一个天不假年,一个却被朱宫深锁。 贾赦虽说一样的不靠谱,但到底事关自家亲兄弟,轻轻一叹,拍了拍贾政的肩膀,默默离开了,一如既往的说不出半句上台面儿的话来。 贾琏与贾瑛并肩子离开,暗地里偷偷竖了竖大拇指。 贾珍很失望! “这就完了?” 贾珍想不明白,他运气咋这么好呢? 第41章 湖广 宁荣街上,贾瑛与贾珍并排往东府而去,路上,贾瑛看着满脸失落的贾珍问道:“珍大哥似乎不开心啊?” 贾珍讪讪一笑道:“哪里话,看到瑛儿你没事,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贾瑛意味深长的一笑道:“是吗?” “当然!瑛儿你莫非不信我?”贾珍故作不满道。 贾瑛也不说话,只往府里走去,进了大门,才碰上走宁荣小巷回来的尤氏几人,齐思贤也在其中。 贾瑛向尤氏问了个好,尤氏目光依旧躲闪,两人的尴尬期到现在还没有过去。 秦可卿同时见了贾珍和贾瑛更是将头深深埋了下去,也是尤氏心乱,却没发现儿媳妇今儿见了公公不问安的。 一家人聚一块,不是尴尬就是心里有鬼,没甚意趣,几句闲话也没叙,便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贾瑛向身旁齐思贤说道:“荣庆堂之事,你不必放在心上,老人家的心思总归是有所偏向的,你不见阖府上下,在老太太心里也比不过一个宝玉。” 齐思贤虽然什么也没说,可贾瑛看她一路默不作声只低头走路的反应,就明白以她的心思怎么会不明白贾母话语之中“有的没的”指的是什么。 “是我给公子添麻烦了!”齐思贤盈盈一福。 有些事点到为止,贾瑛摇了摇头,不再多说,左右再过些日子就搬出去了。 回了小院儿,见了喜儿,果真是身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不过到底没伤着要害。 “表哥他们怎么样?”贾瑛关心问道。 喜儿回道:“公子放心,那些人估计是接了命令只管拦着我们,却没下什么狠手,木家二爷那边和小的差不多,那些人都不好对付!” 贾瑛点了点头,京城果真是水深得很,随便一出场,就是那么些好手,看来今后他自己也得 “还有精力吗?陪爷出去一趟!” 喜儿拍了拍胸脯道:“爷要去哪儿,小的去给爷牵马!” 贾瑛轻轻拍了拍喜儿的肩膀道:“去傅府!” “后辈学生贾瑛,拜见东莱公!” 傅府,依旧是原先的正堂客厅,傅东莱依旧立于书案前背对着贾瑛。听到声音后,也不回头,只是不冷不淡道:“嗯,坐!” 贾瑛总算在傅东莱家里得到了客人应该有的待遇。 这才见傅东莱转身走了过来,手里似乎拿着一份信件,脸色阴沉。 贾瑛心里咯噔一下,心道:“难道湖广那边出大事了?还事关冯师?” 除了冯恒石,贾瑛也想不出来傅东莱为什么特意将自己叫来。 等到傅东莱走至主位坐下,啪的一声,手突然拍向了桌子,吓了贾瑛一跳。 紧接着,只听傅东莱用一种教训后学晚辈的语气道:“你堂堂一省解元,在京中不说好好读书,却整日里与那些狐朋狗友厮混,冯恒石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眼见这种情形,贾瑛只能起身站直,摆出一副后辈晚生该有的姿态,虚心接受批评。 心道:“冯师只是我的座师,又不是业师。” 不过该有的姿态还是得有,贾瑛恭谦道:“东莱公教训的对,是学生辜负了冯师的厚望!” 见贾瑛认错,傅东莱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只道:“若非你老师信中叮嘱,老夫也懒得多理会你一眼,只是眼下你老师在湖广与人谈生论死,你却在京城走马厮混,可还有半分上进之心!” 贾瑛心道果然,急忙问道:“东莱公,可是家师有消息了?湖广那边” 一时贾瑛也不知该如何问下去,有些事情不是他一介白衣有资格知道的。 傅东莱这才将手中的信封递给贾瑛道:“你老师怕你担心,特意给你写了封信!” 贾瑛接了过来,却并未急着拆开,而是等傅东莱把话说完。 “至于湖广那边” 傅东莱无奈哀声一叹,道:“你老师在督察院待了一辈子,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湖广的事情只要让他去查,就绝对没有查不清楚的,只是,查出真相和如何处理却是两回事啊!” 贾瑛不解道:“查出真相难道不该依法论断吗?东莱公为何有此一说。” 傅东莱摇了摇头道:“你今后若入朝为官且要记住一点,做大事者要谋大局,别学了你的老师,眼睛里边连一只苍蝇都容不下!” 贾瑛面上更是疑惑,这怎么又扯到冯师身上去了。 傅东莱看出了他的疑惑,犹豫一会儿最终还是开口道:“你老师在湖广,顺着鲍祀憹之死,查出了他与湖广官员勾结,以纳贡为由大肆敛财,谎报湖广白莲匪患严重,暗中克扣朝庭拨给湖广平叛的军饷,与江南盐商勾结,用贪污的军粮换取私盐,然后再拿到湖广打着官盐的名号进行售卖,湖广百姓民不聊生啊!” 贾瑛心中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这是他认识的大乾吗?什么时候这么烂了? 你听听,借贡敛财、谎报军情、贪污军饷军粮,官商勾结以私盐充作官盐! 这里面随便一条罪状就够抄家流放的了,鲍祀憹他是活腻歪了吗? 哦,他已经死了。 想到这里,贾瑛不由问道:“可是查到了谁?” 傅东莱冷哼一笑道:“这桩桩件件哪一件能离得了湖广的那些官员,还用查吗?费廉、钟善朗,已经死去的鲍祀憹,包括湖广的其他大小官员,哪个能逃得了干系!只是只是缺少关键人物的直接证据啊!” 贾瑛算是知道傅东莱为什么愁眉不展了,湖广大大小小官员,怕是不下千人,难道还要都杀了不成? 想到这里贾瑛又问:“陛下准备怎么办?” 傅东莱顿了顿道:“今日早朝,陛下斥责李、徐二位阁老失职,让内阁进行票拟,将湖广布政史费廉、湖广按察使钟善朗,革职待审!” 贾瑛等了半天不见下文,惊愕道:“就这些?” 傅东莱面露疲惫点了点头道:“就这些!” 贾瑛心里忍不住腓腹一句:“嘉德,你是废物吗?这么好的机会,就换来了你对两位阁臣的几句斥责?你要整顿的是吏治,斥责几句大臣有什么用。” 傅东莱看出贾瑛的心思,说道:“你也别怪陛下,要怪就怪你的老师,他若是能耐心等上一等,再往下深挖一挖,最好拿出一些铁证来,也不会有今日的被动局面!” 贾瑛不解道:“这难道是我老师的意思?” “当然不是,他只是上折子奏请陛下给他查办二品大员的专断之权,奏疏中自然也就提到了湖广的情况,陛下昨夜愤怒至极,这才有了今日之事!” 傅东莱接着道:“冯恒石就是眼中揉不得沙子,急着想要查办费廉、钟善朗二人,就不知道将一切事情做实了,再呈陛下!” 贾瑛却是要为自家恩师辩解几句:“许是家师在湖广那边遇到了瓶颈,无法继续下去,这才想着要从费廉、钟善朗二人身上下手!” 傅东莱听了也未反驳,他心中也有此想,不然他冯恒石岂会意料不到陛下看了那份奏疏会是什么反应? 第42章 暗流 贾瑛心中暗自为眼下的朝局感到头疼,也为冯恒石感到担忧。 嘉德帝一心要整顿吏治,傅东莱便是他的左膀右臂,而现在看来,冯恒石明显是在为两人冲锋陷阵的,怎么看都有点势单力薄的意思。 面对势力强大的守旧集团,一但反噬,首先遭殃的就是冯恒石了。 可贾瑛知道,这个看似弱小的改革派,最后应该是成功了,起码是占据了上风的,不然贾家为何会被抄? 贾瑛心中一动,试探问道:“东莱公,想来您老是不会任由事态就这么朝着不利的一面发展下去的?” 傅东莱轻笑一声,看着贾瑛道:“你怎么知道老夫会有办法?” 贾瑛心道:“我反推出来的。” 不过这话却不能说,只是微微一笑,送出一记舒服的马屁道:“家师曾说过,年轻时论风名才情他不如您。如今,论安邦定国之能,他依旧不如您!在贾瑛心中,恩师恒石公的才干能力,在这天下少有人能及。这事若说别人没有办法,学生是相信的,可若说您也没有学生不信!” 傅东莱脸色微微有些红润,故作笑骂道:“你这小子倒是机灵的很,想让我救你老师,就直说,何必拐着弯儿的说这么些好话,冯恒石那人老夫还是了解的,年轻时就妒忌老夫,他会与你说老夫半句好话?” 贾瑛拍胸保证道:“学生不敢有半句虚言,这些话,都是学生进京时,家师亲口说的。” “真的?” 傅东莱此刻似乎又变成了老顽童,面含笑意,也不掩饰,眉飞色舞道:“哈哈哈,想不到他冯恒石也有想通的一天,看来在南京的六年没白待。他在信里还跟老夫嘴硬,下次见面看他怎么说!” 贾瑛心中有点没底,暗叹道:“老师啊,老师,您可千万别怪学生出卖您,一切都是为了您好,不就是点面子嘛,丢一点应该也没关系。” 只听傅东莱道:“你猜的没错,老夫确实做了一些应对,只不过也不像你说的那般轻松,老夫也不过是做个裱糊匠罢了。” “学生愿闻其详。”傅东莱已经和他说了这么多,贾瑛自也不在乎多知道一些,这对于他将来入仕也是有帮助的。 只听傅东莱道:“老夫之前就说过,做大事者要谋大局,眼中要容得下苍蝇,不是放任不管,而是要等待时机,一击毙命!” 贾瑛深以为然,做官能做到傅东莱这个位置的,都是老阴阳~人了,心狠手毒,笑里藏刀对他们来说那就如同吃饭喝水一样常态化。 “不过话又说回来,苍蝇它就是苍蝇,留着他是想引出更多的同类,可若真把它拍死了,也没关系,总还会有别的跳出来的。” 傅东莱冷哼一声道:“费廉、钟善朗二人就好比是跳出来的两只苍蝇,之前有顾虑不动他们,那是因为老夫想要留给陛下一段缓冲的时间,不过既然走到了这一步,那也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老夫手中的票拟之权虽说比不过那两位,可老夫还兼着户部的差,只要查一查历年来湖广赋税的上缴情况,以及近几年内那些拨给湖广赈灾平叛的条子都是出自谁手,就不怕那些人还能坐得住。” “能查出来吗?或者对方会让你轻易查到吗?” 贾瑛心里想着,却没有说出口。 傅东莱人老成精,怎么看不出贾瑛心里的想法,呵呵一笑道:“你以为老夫真要查?” 贾瑛一怔道:“不是您刚才还说” 傅东莱摇了摇头道:“自宣隆四十五年之后,户部里的就是一些烂账,十五年的烂账,涉及到多少人,查清楚又要耗费多少时间,就算查清楚了,老夫难道还能将大乾的官员都杀了不成?” 贾瑛有点听不懂了。 傅东莱摇了摇头道:“重要的不是查清楚,而是老夫要查!” 贾瑛心中回味了半天傅东莱的话,总算有点想明白了,做贼的总是心虚,不管他是偷鸡摸狗的,还是窃国大盗,就像鲍祀憹杀害还未入京的齐本忠一样,事情总要做在东窗未发之前。 或许李、徐两位阁老能够看得清楚一切,但不代表他们下面的人能看的通透。 人心这个东西是最难预料和左右的。 李恩第和徐遮幕或许能左右一个人的命运,但却无法左右一个人内心的恐惧。 他们看似高高在上,断人生死。其实他们自己又何尝不是在被众人左右呢? 傅东莱这是妥妥的阳谋啊! 什么叫谋国之臣? 万般感慨,贾瑛最终化作一句:“学生佩服!” 傅东莱脸上却不见喜色,只道:“不过是亡羊补牢之策罢了,关键的还不是拿下两个湖广官员,而是他们聚敛了那么多钱财,都送到什么地方去了?还有,你老师信中也曾提及,除了倒卖军粮与克扣贪污军饷外,还有大批军备的丢失。” “军备?”贾瑛听了心中一凝! 傅东莱也满脸肃穆,点头道:“不错!不止是军备丢失,还有湖广卫所严重缺额,冯恒石估计恐怕高达五成之多。” “怪不得区区一个白莲教,剿了将近四年都未能尽全功。”贾瑛轻叹一声道。 傅东莱若是不与他说这些,他都不知道大乾已经到了这等地步,这完全就是一副亡国之象啊! 只听傅东莱冷哼道:“平叛?哼!老夫都有些好奇,白莲逆匪手中的神枪火器是从哪里来的?要知道,大乾所有的火器坊都集中在北直隶,所有的配方一概禁止外流,区区一些不成气候的逆匪,手中怎么会有火器,还组建了两三支神枪营!哼!” 贾瑛只觉得眼下大乾四处暗流汹涌,湖广这是想要做什么?养寇自重?还是 “只是不知道,这些事情与那两位到底有没有牵扯,若有牵扯,又到了什么程度?”傅东莱自顾低语着,贾瑛却是没能听得真切。 说道这里,傅东莱盯着贾瑛道:“今日老夫与你所说之事,不许向外透漏半个字!” 贾瑛郑重点头,他又不傻,自己若干说出去半个字,恐怕都不用等了,明天嘉德帝就能下令抄家了。 “东莱公,学生有一事不解。” “说!” “东莱公方才与学生所说之事,无一不是天大的干系,那为何”贾瑛心里有些疑惑。 傅东莱轻蔑的扫了贾瑛一眼道:“你就别多想了,就算对你说了又怎么样?你敢说出去吗?” 贾瑛:“” 傅东莱似乎也乏了,向贾瑛摆摆手道:“今日就到这里,天黑了,你回去。” 等贾瑛走后,傅东莱却是依旧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其实他心理也有些后悔,自己今晚这是怎么了,对一个尚未入仕的举子说这么多国家大事,而且对方还是勋贵出身 想了半天,傅东莱自己也没想明白,轻叹一声,低语道:“大概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他又是冯恒石的弟子破石头啊,破石头,你何时才能回京呢?老夫一个人” 这一刻,傅东莱更像一个年近六旬的老人! 第43章 单发一章 关于同辈称呼问题的征求意见 最近有书友特别纠结关于贾珍、贾琏称呼贾瑛为“瑛儿”这件事,然后作者也跟着纠结了。 有书友说同辈之间不应该称呼“~儿”,也有的书友留言说可以改成“瑛哥儿”。 怎么说呢,可能是每个人的阅读习惯不一样,也有可能是受了其他类似小说的影响,就好像在作者的习惯中,名字的尾字单独加一个“儿”字,就表示近称,同辈之间也可以用。但有的书友就不行。 关于“哥儿”这个称呼昨晚我也查了一下,大概就是对于富贵人家公子小姐的尊称。比如原着里面出现的:“宝哥儿”、“凤哥儿”、“巧哥儿”、“环哥儿”、“蓉哥儿”、“蔷哥儿” 我们先来看以下的一些称呼出现的场合: 第39回《村姥姥是信口开河情哥哥偏寻根究底》:贾母又笑道:“我才听见凤哥儿说,你带了好些瓜菜来。” 第75回《开夜宴异兆发悲音赏中秋新词得佳谶》:贾母接来吃了半碗,便吩咐:“将这粥送给凤哥儿吃去。” 第29回《享福人福深还祷福多情女情重愈斟情》:张道士向贾母说宝玉:“哥儿越发发福了。” 还有王夫人对贾环的称呼也是“环哥儿”。 刘姥姥对贾巧的称呼也是“巧哥儿”。 薛姨妈对宝玉的称呼“宝哥儿”。 贾母称呼贾蓉“蓉哥儿”。 就目前来看“~哥儿”,一般都是年长的对年纪轻的称呼。 我们再来看贾珍和贾琏之间的对话: 贾琏便推门进去,笑说:“大爷在这里,兄弟来请安。”贾珍羞的无话,只得起身让坐。 贾琏忙命人:“看酒来,我和大哥吃两杯。”又拉尤三姐说:“你过来,陪小叔子一杯。”贾珍笑着说:“老二,到底是你,哥哥必要吃干这钟。” 然而看完这一段后,对于作者改用什么称呼,并没有什么用。 有书友也说可以称呼“瑛二兄弟”,这个称呼没错,可总有不合适的时候。 那么到底该怎么称呼呢?作者实在没办法了,大家集思广益,如果有想法的可以在下面留个言哈! 作者到时候再根据反馈的意见,综合一下,决定改与不改,在这之前,就要让看不惯“瑛儿”这个称呼的书友受累了,先忍两天。 大家都来参与一下哈! 第44章 焦大爷 宫墙之外,夜色遮盖下显得格外静谧,按说这会儿大乾的官员早该下值回家了,只是午门外,依旧有两顶孤零零的轿子在那里等着。 “吱呀!” 已经关上的朱红色大门再次打开,两名约莫六旬上下,身着仙鹤翔祤补药锦织绯色官袍,头戴黑色梁冠的老人缓缓走出了宫门。 眼见两人出来,两顶官轿旁各自有一人手捧绒衣大氅疾步跑了过去,给两人披上。 却道这二人是谁? 一位是当朝首辅李恩第,另一位便是次辅徐遮幕了。 两人同为内阁大臣,可自午门出来,行至官轿前近百米的距离,却全程不见两人有过一句交流,哪怕是眼神上的。 李恩第真的像是一名普通的六旬老人一样,慈祥和蔼,满脸皱纹,走起路来慢腾腾的,在家仆的搀扶下坐上了轿子,在轿内吩咐道:“伯安,走澄清坊,咱们回府!” 被叫做伯安的老仆愣了愣神道:“是,老爷安坐,要起轿了!” 另一边徐遮幕要比李恩第年轻几岁,文弱了一些,脸颊消瘦,两鬓斑白,却精神抖擞,看上去倒和傅东莱差不多,两人都是属于越老越帅的那种。 徐遮幕行至轿前只冷冷道了一句:“走宣武大街!” 老仆也不多问,应声领命,放下轿帘子,转身对轿夫唱喏道:“起轿——” 两顶官轿出了承天门,一个向东而去,一个向西而去,随后又分别拐到澄清坊大街和宣武门大街上。 两顶轿子后面隔着老远,还分别缀着十几个制式打扮的缇骑时而分散、时而聚合,若见有行人、车马跟在轿子后头,隔着老远就开始呼喝,有不当回事的,当头就是几个鞭子上去,待开清了几人的打扮,却无人敢抱怨半句。 贾瑛刚回到府里,却被一醉汉撞了个满怀,对方满身的酒气,让贾瑛不由微微皱眉,正待呵斥,却见那醉汉抬起了头。 贾瑛看清对方是个年过五旬的老者,胡子拉碴,不修边幅,头发糟乱,可身上穿的衣服却是上的家仆款式。 眼见是个老人,贾瑛心中也就熄了训斥的心思,打算叮嘱几句也就罢了。府里的老人不少,大多数都是从太爷那辈儿留下来的,对于这些老仆,便是他们这些正派的晚辈见了也要让着三分。 却不成想那老仆倒先叫唤起来了。 “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当你焦大爷的道儿!” 周围有路过的小厮见状,急忙过来拉扯焦大,并一边向贾瑛赔笑道:“给二爷问安,二爷你别与他一般见识,这厮整日就爱吃酒,今儿怕是又没派他的差,这不吃了几两马尿,就开始撒酒疯了。” 说着就要拽开老仆。 谁知那老仆力大,小厮不仅没有拽开,反被对方反手推了个趔趄。 只听那老仆喝道:“你焦大爷在府里那是横着走的,哪有给别人让道儿的,多管闲事儿。” 又摇摇晃晃的看着贾瑛道:“我怎么没见过府里还有你这么一位二爷。” 贾瑛哪还不知道眼前之人是谁。 这边的动静却是惊动了守在大门口的一众仆役小厮,大家都知道焦大的性子,尤其是喝了酒后,天都敢给你捅个窟窿,恐怕也只有太爷在世才能制住他,于是纷纷跑来拦着焦大。 恰巧这会儿贾蓉方从外面回来,见状哪还忍得。 平日里焦大仗着功劳,就不把他这个宁府嫡系放在眼里,今儿个居然还冲撞了瑛二叔,虽说都是自家人,可好歹不能让人看了长房的笑话。 当即一边走来,一边向小厮们喝道:“你们都是死的吗?给我把他捆起来,等明儿酒醒,再问他知不知道自己是谁?” 见主子发话,一众小厮赶忙找来绳子,几个人合力制住焦大,就要往上套。 贾蓉跑来贾瑛跟前儿,赔笑一声道:“倒叫二叔看了笑话!” 贾瑛摇了摇头道:“一家人,哪有什么笑话不笑话的。” 又指了指焦大道:“这是焦大?” 贾蓉点头道:“就是他,打太爷那一辈儿,战场上活下来的也就他了,平日里府里养着他,让着他,可不就惯下了他这一身子的坏毛病!” 贾瑛不由点了点头,他也算是亲身体会过了,要说这焦大,确实胆子够大,脾气够冲的! 十有八九,心里也是有怨气的,许是待遇不公?许是对宁府子弟的失望? 又听焦大一边挣扎一边喊道:“你们要做什么?蓉哥儿,你别在焦大面前抖主子的威风,焦大爷眼睛里面还有谁!你今儿敢下令捆我,你把你爹、你爷爷叫来,看他们敢不敢?放开我!” 贾蓉面带尴尬的看了贾瑛一眼,又喝道:“拿鞭子来,叫他醒酒!没王法的东西!” 贾瑛摆了摆手道:“鞭子就算了,人上了年岁,别打出什么毛病来,毕竟是伺候过太爷的!” 贾蓉见贾瑛发话,自然不反对,只是心道:“这二叔到底是回来不久,他却不知焦大这性子,你越让着他,他越是肆无忌惮。” 谁听贾瑛又道:“去,打一盆凉水来,叫他醒酒!” 眼下寒冬腊月的,这一盆凉水浇了上去,便是焦大身体再是结实,明儿个也得大病一场,还不如挨几鞭子呢! “这位二爷,倒是个心狠的!” 众家仆小厮心里暗自嘀咕。 一侧贾蓉看着贾瑛不喜不怒,更无半分火气的面色,心中突突,总觉得这位叔叔似比他老子还要厉害。 只见贾瑛走上几步,行至焦大跟前儿,悠悠道:“按说,以你的辈分年纪,当我一句‘大爷’倒也应该,以你的功劳,府里养你一辈子,也是你应得的。可你该当清楚,主子他就是主子,你便有再大的火气,也不该喝了酒,就胡乱跟主子闹腾,今儿先给你长个记性,明儿再好好跟你叙话!” 说罢,便让小厮一盆冷水泼了过去。 焦大一个激灵,却是酒意醒了七分,他虽没见过贾瑛,却也听说府里回来一位二爷,辈分不必贾蓉,他却不好再闹。 你问贾瑛讨厌焦大吗? 贾瑛心里确实有几分不喜,但绝对谈不上讨厌。 似焦大这种人,性子烈,脾气暴,最是不好驾驭,可若是能拿的住他,那得到的就是一颗忠心。 可惜,这世上能拿住他的人,早已不在了,似这种战场上搏命活下来的,又无一儿半女,能让他安分的,除了对老主子的那点情分以外,就是森严的公府规矩了。 见焦大不再闹,贾瑛这才吩咐道:“把他送回屋去,夜间找几个年轻点的照料一下,备点热水给他喝。” 众小厮领了命,这才推搡着焦大离去。 贾瑛摇了摇头,这焦大却不懂,再重的情分也会淡,照他这么闹下去,怎么会有好结果,今儿却是让他先长长记性,也顺便给府里的下人们打个样儿! 第45章 一种相思,两处离愁 将焦大的事情抛在脑后,贾瑛回了自己的小院儿,却发现紫鹃和雪雁两个丫鬟也在。 见贾瑛进来,两个丫鬟急忙起身齐声道:“给瑛二爷问安!” 雪雁是黛玉从扬州带来的,年纪比黛玉还要小一二岁,老太太怕小丫头照顾不周,便又指派了一个紫鹃过来服侍,却是个极其伶俐的。 “杜鹃啼血!我应该能够改变它?”贾瑛见到两个丫鬟心里想的却是别的。 “免了,林妹妹什么时候过来的?”贾瑛指了指里间厢房。 紫鹃回道:“回二爷,有一会儿了,姑娘说有日子没和齐姑娘聊天了,所以就过来了。” 贾瑛转身向屋外扫了一眼,进来时也没看见宝玉的小厮,就问:“怎么宝玉没跟过来来吗?” 紫鹃道:“宝二爷本是和姑娘在一块儿的,不过听说要过来二爷这边,便嫌路远,不来了。” 贾瑛听了心中不由一阵好笑,东西二府不过就隔着一堵墙,不过米宽的宁荣小巷,怎么就和路远扯上关系了?宝玉这家伙,大概是在自己这边吃味多了,讨厌上这边来了。 “也是个有意趣的主儿,也该让他尝尝贾环每次见了他是种什么滋味了!” 贾瑛不再理会,走进了厢房。 进门才发现,两个姑娘正靠在一起,一个个哭的跟个泪人儿似的。 见贾瑛进来了,这才分来,拿帕子遮掩。 贾瑛不明所以,便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齐思贤从未在贾瑛面前红过眼睛、抹过泪水,今儿咋一下让他瞧见了,自然害羞,将头别过一边,也不说话。 倒是黛玉此刻更依赖这位陪她北上的二哥哥,哭腔道:“二哥哥,我想爹爹!” 贾瑛只当是黛玉受了什么委屈,这才会想起扬州的家来。 当下便将两个丫鬟叫了进来,问道:“可是你们家姑娘受了什么委屈?或是宝玉欺负她了?” 还是伶俐的紫鹃答道:“二爷却是冤枉宝二爷了,只是姑娘这几日连夜睡不着觉,问过同来的王妈妈,只说是旧症,熬过这几日便好了。” 贾瑛面色这才变好了些,黛玉的旧症,贾瑛也是知道的,还曾细细观察过。 记得上一世就有好事者说她是肺痨,贾瑛便不敢苟同。 如今看了,和肺痨却是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先天不足之症,自古而来都不乏少见,究其原因,一个无外乎来自父母,另外一个,就是尚在娘胎时,营养不足罢了。有时候富贵和营养均衡,其实是两码事。 再加上姑丈林如海本身就是一副瘦弱的模样,至于贾敏姑母,贾瑛却是有些记不清了。 但只是先天不足之症,其实也不要紧,侯门公府少不了什么人参鹿茸的,以贾母对她的疼爱,断不会少了她养病的一份。 只是偏生这林妹妹是个慧极情深的主儿,天生就爱自己为难自己,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年幼丧母的缘故,说白了就是类似于后世的抑郁症一般。 当然如今的黛玉还远远谈不上“抑郁”二字,不过是心境上多少有些敏感罢了。 如今才是腊月,第一场冬雪还没有来,北风却是紧的很,花草树木又都枯落一地,这个季节却是影响人的心境。 再加上,马上就是春节了 “妹妹若是想家,等到来年开春,科考落地之后,我便陪你回一趟扬州如何?” 黛玉盈盈抬头,一副让人心生怜意的模样,双眼含泣道:“二哥哥可不曾骗我?” 贾瑛轻轻一笑道:“何时曾哄骗过你?” 黛玉这才微展笑颜,仿若莲开蒂放。 贾瑛这才又转向一边道:“你有是如何?” 却是黛玉在一旁轻声道:“思贤姐姐与我一般。” 贾瑛心中苦笑百般,这可真是:一种相思,两处离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哄好这个,又得哄那个,贾二爷心累啊! 宫城最北端的朱墙之外,连着的便是景山了,二者中间有一处幽静的夹道相隔。 此刻,幽僻的小径之上,两顶官轿错落并排,一正面向东,一正面向西,抬轿的轿夫早已不见了踪影,两侧前后各有一名老仆守着。 只听官轿之内有声音响起。 “陛下的心思,你该是知道的。”声音有些苍老,却足够祥和,若叫人猜想这轿内定是一位慈眉善目,忠厚朴实的老人家。 另一定官轿却陷入了沉默。 “这天下真龙只有一条,那就是”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 另一顶官轿内的人终于开口,沙哑的嗓音道:“您老的意思是” “身为人臣,老朽只做该做的事。” 又是沉默片刻,不见对方回话,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道:“伯安,回府!” 一名老仆轻轻拍了拍手掌,便见几名轿夫从旁边的林子里快速走了出来,抬起轿子往西而去。 另一顶轿子独自在原地停留许久,这才见轿夫们抬着往东而去。 却说那顶往东而去的,直至出了景山夹道,拐到崇文大街之上,正好与一行缇骑护送的队伍相会,那队伍之中有一顶一模一样的轿子,只不过那顶轿子却拐进了一户门院之内,没了踪迹。 这一切似乎是为了交接一般,后面的缇骑继续守护官轿回府。 至于另一边,大概或许也应是一般模样。 这两顶官轿的主人,却正是宫门外分别的李恩第、徐遮幕两位阁老,只是他们的府邸,却是在最初路线相反的方向。 夜幕笼罩的京城,忽然刮一股北风,凛冽,刺骨! 北方的天气变幻,让人心生寒意,可南方也并没好到哪里去。 起码对于扬州城来说是这样的。 那是一种湿冷,沉闷! 万家灯火都已挂起的时候,扬州盐政衙门却一片黑暗。 虽然这里人本来就不多,但也有一二老仆,以及七八个护院的丁壮。 只是今日林如海特意吩咐过了,不许点灯,也不许有人去打搅他,说罢便将自己关在了书房之内,已经快两个时辰了,也不见响动。 这让外面守候等待的一二林家老仆心中焦急不已,他们还从未见过自家老爷这般模样。 “外面怕是出大事了!” 两个老仆月色下对视一眼,眼神之中一切不言而喻! 而扬州城内,另有一处宅邸,却与盐政衙门景况截然相反。 一时人定时分,却依旧灯火通明,不时还有从外面进来的锦衣豪客。 不过两处的气氛,却是一般无二,沉闷、压抑! 第46章 如海 扬州城,灯火红通明的宅邸中,一个个缁衣豪客分坐大厅两旁。观屋内众人,有的油腻满面大腹便便;有温文斯雅锦衣华贵;有的脸带刀疤一副江湖打扮;有的麻衣弊履,一双草鞋,挽着裤腿,嘴里叼着旱烟锅子。 只是却不见他们相互之间有过一丝的交流。 踏踏踏! 这时从大厅后堂内传出一阵脚步,各有心思的众人齐刷刷的望了过去。 “阎老!” “阎会长!” 眼见来人,众人纷纷起身问好,以示尊敬。 来人正是江南商会会长阎闵,一个年过六旬的伛偻老人,虽然看着有些风烛残年的模样,可他耷拉的眼皮之下,却透着一丝精明,是以,即便人老年迈,却依旧能够压服江南地区的一众豪商。 “人都到齐了吗?” 阎闵拄着拐棍在亲信的搀扶下坐在正堂的椅子上,不紧不慢的开口问道。 当下堂中便有人回道:“阎老,尚有几家商行的当家人未到,只是都到这会儿了,想来是不会来了。” 阎闵听了耷拉的眼皮轻轻一颤,也未生气,只心平气静说道:“无妨,无妨。诸位能来都是给老朽一份薄面,总归是人各有志,他们不来就不来。大伙儿都坐!” 待众人坐毕,又向身侧之人说道:“咱们开始议事。” 只听阎闵环视众人道:“扬州盐政衙门近发的布告,想来大家已经知道了,都说说,怎么看?” 厅内沉闷一阵,方才有人试探性的开口道:“阎老,咱们扬州的盐市风平浪静惯了,怎么好好的,又要重新摊派盐引了呢?而且听说,这次的盐引,比往年的还要少。” 话音才落,便听大厅之中有人阴阳怪气道:“为何?那就要问问某些人,为什么瞒着咱们独自运盐了,害得咱们跟着倒霉!哼!” 一名刀疤脸的男子听了,一拍桌子,欠身道:“何老二你什么意思,有什么话你说明白了,少在这里阴阳怪气的!” 那被叫做何老二的男子,也不敢势弱,回道:“姓贺的,私盐的行当一直是走的你们那边的路子,如今叫官府在运河上堵了个正着,你不该给大伙儿一个交代吗?” 贺姓刀疤男子满脸怒色道:“贺某早就说过了,那不是我们的盐,你还想要什么交代?” 说罢又转向一旁穿着草鞋、挽着裤腿、抽着旱烟的老汉道:“邱老汉,江宁附近的河道一直都是你们长河帮的地盘,有人私自出船运盐,你怎么说?” 那老汉蹲在椅子上,唧唧抽了几口旱烟,这才一脸苦涩道:“贺老大,何掌柜的,俺们长河帮就是一群泥腿子,给你们运盐运粮糊口饭吃,这些个大事,可扯不到俺们头上,俺们长河帮在附近一带虽然有些门道,可还远到不了独断江宁河道的地步,偌大的漕帮里,可不止俺们长河帮一家。两位老爷就别往俺们身上扯了!” 几人还待争执,几声拐棍杵地的声音将几人的争执打断。 只听阎闵道:“好啦!好啦!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明日就是盐政衙门召集各方盐商商讨盐引摊派的日子了,你们都且说说,咱们怎么应对,这才是当下紧要的!” 只听那何掌柜的开口道:“这有什么好论的,他姓林的当初要加盐课,咱们是给了面子的,到如今他却来砸咱们饭碗,你们如何我不管,反正这次何某是绝不会再给他这个面子!” 贺姓刀疤男子也道:“老何说的对,眼下咱们就该同进同退,要不去,都不去!” 当下堂中便有近半数的人开始附和,阎闵将诸人的表现看在眼中,目光最终停在一直没有开口的几人身上,缓缓道:“敬亭啊,你们粮商那边怎么说?” 那被唤作敬亭的男子,起身恭敬施了一礼,回道:“阎老,您也说了,我们是粮商,这盐引的事”话到一半,却是没再说下去,不过大伙儿却都明白他的意思。 阎闵呵呵一笑道:“老朽当然知道,只是明日如果何小子这些盐商他们都不去,就怕林如海找上你们呵呵。敬亭也该说个态度才是。” 其他盐商听了,纷纷看了过来,目光宛若刀子,仿若吃人一般。 被唤作敬亭的男子,一脸为难道:“这” “姓吴的,你倒是痛快一点,往日从西边换回来的粮食,可没少过你们的份,做人可不能不厚道啊!”贺姓刀疤男子一脸阴鸷说道。 吴敬亭无奈苦笑一声道:“罢了,阎老,咱们江南商会同进同退便是了。只是那林如海毕竟代表着朝庭,咱们这样与他对着来,怕是而且今日不是还有几家未到嘛。” 阎闵听了,满是皱纹的脸上漏出一丝笑意,悠悠道:“无妨无妨,只要敬亭你们不去,别人就不敢轻举妄动,老朽虽然年迈,可在这江南还是有几分薄面的。” 堂下何掌柜听了,心中一动,轻声问道:“阎老,可是金陵王府那边” 阎闵耷拉的眼皮抬了起来,双眼之中满是警告之意的看了眼何掌柜,沉声道:“老朽说的是自己,与金陵那边有什么关系?何小子,当心风大闪了舌头。” 何掌柜讪讪一笑也不再言语。 翌日,扬州盐政衙门,一夜未眠的林如海带着一身疲色,端坐在衙门正堂,静静的等待着。 布告发出已有几日,几家重要的商行也都派人去递了信儿,今日便是约定重商盐引摊派的日子了,只是不知道几家会来。 林如海心中并不抱什么希望,朝庭那边一道政令,便要让他整顿江南盐市,可身处千里之外的京城庙堂,哪知道江南盐商何其难缠。 抄家砍头有那么容易吗?这些盐商背后,哪个没有背景,就说那江南商会的阎闵,便是从东平王府出来的老人了。 而且,这东平王府同他的岳家还分属一系。 日头已经快到正中了,也不见有人进来。 当下林如海便喊来守在大门处的衙役,问道:“外面可有人来?” 衙役回道:“回老爷,依旧没有人来,倒是有几家派了人在衙门口张望的,之后便没了消息。” 林如海再看看外间天色,又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大堂,心中冷哼一声道:“如海本不想与你等闹僵,既是你等如此顽固,那边怪不得如海了!” 只是林如海心中尚有所虑,他接下的这个差事,得罪人是免不了的,只是不知最终自己会落个什么下场,尚在京中岳家的玉儿她过得好么? 第47章 腊月二十一,有女英莲 转眼又是一年岁末,年关将近。 京城里的家家户户都已经开始置办年货了,家境殷实的人家,许还会裁剪几身新衣,给家里的媳妇量几尺花布,再到兴庆街香料铺买几包香料回家做荷包,一日间便是喜滋滋的。 这是底层百姓忙碌一年后的写照。 贾府里也在忙碌着,置办年事那都是府里的太太媳妇儿们管的,西府的是凤姐,东府这边便是尤氏带着可卿一并操办了。 至于府里的爷儿们也都没有闲着,打扫宗祠的,收拾供器的,里外里送帖子到几家世交府上的。 还有就是乌进孝和他的兄弟也照例送年供来了,带着一大帮子人赶着马车,装着满当当货物,各自进了宁荣二府。 阖府上下这般忙碌,就连素来好吃喝逗乐的贾珍都难的认真了起来,身为府里的二爷,贾瑛自然也不能只看着,一并帮忙点校年供去了。 今年的雨水不错,也未经什么旱涝冰雹灾害的,庄子里的收获相应也就丰盛了些,大大小小的家畜野味,鸡鸭鹅鱼,柴炭五谷,瓜果蔬菜,还有一些京里难见的稀罕物,林林总总,各类孝敬折合下来,价值白银七八千两。 贾珍听了脸上不免露出了呵呵笑意,往年他还未曾当家之时,父亲贾敬便不好这些繁琐俗务,打十来岁起,便一直是他来点验各处送来的年供。 是以哪家官的哪处庄子,丰年能有多少产出,匀开自留的,又能给府里送多少来,贾珍心里都有自己的一笔账,乌进孝那八九处庄子,能有这般产出,算是丰年了。 不得不说,在这一方面,贾珍做的还是很合格的。 贾珍与乌进孝闲叙了几句,又同贾瑛说道:“瑛哥儿,这些土产,你倒有什么看得上眼的,回头头我差人一并送你院儿里。” 贾瑛也不拒绝,只道:“多谢珍大哥了。” 贾珍故作恼怒的摆摆手道:“唉,自家的兄弟,何必说这些个!再者,祖宗留下的这些田产,本就是为了咱们后辈儿孙能有一份体面,哪家平日里生活没着落的,我这当族长的自然不能不管。” 贾瑛总觉的,贾珍是刻意在他面前强调自己族长的身份,以及重要性,可他有没有证据。 贾瑛心道:“看来贾珍心里卷我之心不死啊!” 贾府这边如何且不说,只是这京里还有比他们更忙碌的地方。 钦天监这个衙门平日里就像是个小透明,也从来没人太把它当回事,不过每逢年末腊月十九到二十二这几天,京里大大小小的官员就恨不得把钦天监的监正当神位给供奉起来。 至于问什么原因,因为在这几天里,钦天监负责选定吉日,举办封印大礼。 官员也是要过年的,能腊月十九放假,没人想拖到腊月二十二,尤其是每年临近的几天,还有几人能够静下心来当值办公的。 不过今年钦天监注定是要被骂惨了,愣是从腊月十九拖到了二十一。 不过封印的旨意总归是在最后一天之前下来了,京里大大小小的衙门都是满堂欢喜的在主事官的带领下,举办封印仪式,从今天开始,一直到正月二十一他们就不用再每日早起上值当差了。 举办完封印仪式后,官员们出了衙门也不回家,而是照例公款吃喝去了。 别的衙门都喜气洋洋,唯独户部却是例外,户部照常封印,可几名度支司的主事却被要求留下来加班,户部的大小官员,不知道自家的上官这搞得又是哪出。 就在大家满脸疑问的时候,也不知是谁传出来的消息,说傅大人要清查往年所有关于湖广的度支账目。 一时间有人喜有人忧。 南直隶,金陵城,整个江南的繁华钟秀之所,多少文人骚客汇集于此,留下了传世的篇章。 可这样的兴盛之地,也同样是下九流的汇聚之所。 且说金陵应天府上元县境内,便聚着这么一伙儿下九流的人牙子。 “都精神,一个个的都别哭丧着脸,马上就要过年了,你们就盼着能有户好人家看上你们,往后的日子也就不用愁了。” 一处庄园内,牙婆正满脸尖酸的呵斥着几名年大不过十二三岁,年小不过八九岁的少女,这些少女各个都是容貌姣好,头插一朵红花,一举一动之间也有几分大户人家里出来的风范,可见这些人牙子没少下过功夫,为的就是能卖出一个好价钱。 这时,大门吱呀声响起,牙婆眼神一亮,转头又呵斥几名少女道:“大主顾来了,待会儿都给我放聪明点。” 这边话音才罢,便听那边传来同伴讨好的声音。 “爷,您里边儿请,咱们这里都是上等货色,管叫您能挑个喜欢的。” 一名人牙子正领着一名富家公子往内院走去,不时还说上一二句奉承的话。 人牙子买人卖人一辈子,看人的本事自有一道,眼前这位不是差钱儿的主。 冯渊随着人牙子进了内院,便看到牙婆身后的七八名少女,都是年华正好,且身段窈窕。 冯渊心中顿时来了兴趣,看着几名少女道:“都把头抬高些,叫爷看个清楚。” 在牙婆的催促下,少女们依言照做,抬起头,各自露出了面容。 冯渊的目光从左往右一个个看了过去,这些少女美则美矣,只是他家府里却是不缺漂亮的,冯渊有些失望,只觉这些女子,尚不及他随身的小厮,对他来的有吸引力一些。 “嗯?” 冯渊目光在倒数第二名少女身上停了下来,只看那少女亭亭而立,柔静如水,身上的那股子气质,叫冯渊看来,便是等闲的主子姑娘都比之不过,尤其是其眉心上的一点胭脂记,平白增了三分妩媚。 当下便走了过去,问道:“你叫什么名儿?多大了?” 少女文文静静回道:“英莲!十三了!” 冯渊听了露出满意的神色,绕着英莲又占了一周,不住的点头,随后轻轻将她头上那多红花摘了扔在地上,向着人牙子道:“就她了,多少银子你们开,爷今儿就要带走!” 人牙子和牙婆对视一眼,眉开眼笑。 当下报了数目,冯渊也不讨价,让随从给了张银票,便叫人牙子把卖身契给他,牙婆闻言便向屋内而去。 另一边,同样是一名人牙子领着一名锦衣贵公子,正往庄园而去,所说话语,也于方才的人牙子一般无二。 第48章 缘是色起,当以命结 且看那锦衣贵公子,生的脸若圆盘,面生横肉,一身锦织绣衣,腰佩玉环,头戴一朵大红簪花,脚踩八字步,走起路来摇头晃肩,目光所及之处旁似无人,前后又有七八个豪奴小厮拥簇着,随着人牙子迈进了庄园大门。 冯渊正等着牙婆交了身契,便带英莲走人,十三四岁的姑娘正像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且那英莲别是一番标志,却令他心中浴火难耐,这般妙人儿,该是养在深闺才是,怎能常待在这等腌臜之地? 心里想着,眼神还不时瞟向一旁的英莲,神色之中那抹贪婪毫不掩饰。 “早知这世上有这等妙人儿,何必苦了自己这么些年”想着冯渊用嫌弃的目光看了看一侧的小厮。 正当冯渊出神之时,便听见院中再有脚步声响起,等他回神,便见七八豪奴拥簇着一人出现在了内院之中。 那贵公子进门之后,眼中旁无余人,一双充满着侵略性的眼珠子只盯着英莲不再挪开。 两个人牙子对视一眼,四目之中满是无奈,心道:“祸事!” 这些富家公子最是不讲理,伺候好了,大把的银钱赏下,遇上难缠的,倒霉的可就是他们喽,这种双龙争一凤的桥段,他们可没少见。 当下一名人牙子便侧身与那贵公子言道:“大爷,这个却是有人买下了,要不咱们看看别的?” 牙子的话才说完,就被豪奴蛮横的推搡到一边去,只听那豪奴道:“少在这儿作怪,打扰我们爷的雅兴!” 冯渊自见香菱那一刻起,便将其视作自己的禁脔,只是看对方七八个人势大,这才有心忍让,这会儿见那胖子明知此花有主,却依旧一副色欲包天的模样,哪还再忍得住。 当下一个侧步便挡在英莲面前。 贵公子回神,轻蔑一笑,也不理会冯渊,而是向一旁的豪奴道:“给他们银子,把人给爷送回府上!” 就是这么霸道! 两位公子,一个富字,一个贵字,此刻便能看出高下。 冯渊再忍不住,出言喝道:“那胖子,休要辱人,这姑娘爷已经买下了!” 被人喊出胖子,贵公子横肉轻颤,便欲发作,恰巧这会儿牙婆手拿一份身契从屋内走了出来。 贵公子见状,向手下人使了个眼色,当即便有豪奴箭扑上去,从牙婆手中夺过身契来,随手又从怀中取出一张千两的银票塞到牙婆手中。 贵公子向着冯渊轻嗤一声,伸出五指一摊道:“拿契约文书来!” 冯渊脸色铁青,怒骂道:“胖子,端不要脸!” 三番五次被人揭短毒骂,贵公子岂是个没脾气的,当下指着冯渊向着一众豪奴喝道:“给爷着实打死!” 七八个身强力壮的豪奴便涌了上去,气势凶横,唬的院内众人直向墙边躲避,就连冯渊的小厮,也愣愣畏缩退了几步,不敢上前。 “休伤了爷的宝贝儿!”贵公子在一旁提醒道。 可怜冯渊平日不过一富家公子,又未曾练习过拳脚,一众豪奴平日里霸道惯了,下手又没个分寸,不消片刻,地上的冯公子便只见出的气儿,不见进的气儿。 豪奴们见冯渊哀嚎声歇,这才悻悻罢手。 有心思活泛的见了状况不对,赶忙道贵公子耳边低语道:“爷,人不禁打,怕是活不成了!” 那贵公子听了也只是微微愣了愣神,道:“怕什么!爷在金陵向来是横着走呢,若有官司,一张拜帖诸事皆了,谁敢不给我薛家的面子!” 却道这公子是谁? 金陵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正是昔日紫薇舍人薛公的后人,薛蟠,薛文起! 别看此人字号中带着一个文字,为人却是性情奢侈,言语傲慢,弄性尚气,实为金陵一霸,人送绰号“呆霸王!” 薛蟠虽傲,却也知打死人不是小事,便不愿在此久留,只是恶言威胁了人牙子一番,又将那冯渊的小厮好一顿唬,这才拽起英莲,施施走人。 那边冯渊在几人离去不久后,果真就没了气息,双眼一瞪,一朝赴了黄泉。 那冯家老一辈的都已不在人世,冯渊又是独子,幸有世代老仆还算忠厚,便欲替主子讨个公义,第二日便带着几名家仆,抬着尸体直奔上元县衙而去。 恰逢此时大乾所有官衙封印,不在受理民事,重任上元县令的雨村也早已挂印归乡省亲去了。 冯家老仆首次求告不成,心中仍不做罢,便等着正月二十一开印之后再告。 也亏得此时正值冬日,尸体还能得以保全。 那薛蟠回家却也不提此事,害怕母亲念叨,只说在街上买了一个丫鬟回来,想要纳了做妾。 薛母见了英莲眉间的胭脂记,却是没来由的心生不喜,奈何又拗不过薛蟠,只说他年岁尚小,又未曾娶了正室,只准留香菱在身旁服侍,纳妾一事却要延后几年再说。 又听英莲是从人牙子手中买来的,出身低贱,还唤作英莲恐平白惹了晦气,当下又给改名为香菱,这才方罢。 金陵发生的一切,身在京城的贾瑛却是一无所知,即便知道,时值寒冬腊月,又相隔遥远,他也飞不过去。 贾瑛此刻正带着喜儿,找了几个灵巧的工匠,去给林妹妹做新奇的玩意儿去了。 自那日见了黛玉忧思不定,贾瑛就想着得找个办法给他调解调解,似黛玉这种情况,除了身若体虚能以药石补益,更重要的是要开解她的心情,这两者都不是一日两日就能见成效的。 只是眼下寒冬时节,草木凋零,也没什么好的去处散心,贾瑛一时也没有好办法。 恰巧一日遇到几个姐妹一起打天九行乐,贾瑛心中忽然灵光一动,想起一件有意趣的玩意儿来。 麻将! 麻将这种闲时的牌桌游戏在历史上可谓由来已久,各个时期也都有不同的玩法规则。 就像众姊妹玩的打天九,就是麻将的一种。 区别与贾瑛所见过的麻将,打天九只有三十二张牌,而后世的麻将却是一百多张不等,贾瑛玩过的只有一百三十六张的那种。 虽说都是麻将,但打天九对于众人来说也早没了新奇之意,换种牌面,换个玩儿法,也不怕这些姑娘们不感兴趣。 几个人聚一块儿玩儿乐,总比让黛玉一个人孤闷的好。 第49章 初雪恰逢佳节 这日一早,贾瑛刚出房门,凛冽的寒意让他直打一个激灵,再抬头看去,外面已是白茫茫一片。 喜儿和老仆正在清理院子的积雪,今岁冬日的第一场雪,总算是踩着年关将近的日子赶来了。 “爷,下雪了!好白!”喜儿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看到北国的银装,心绪却难免激动,看看满院子的脚印,就知道这孩子玩儿疯了。 喜悦是会传递的,看着喜儿的满面荣光,贾瑛的心情也变得欢愉起来。 这也是他这一世,头一遭看雪,南疆的雪毕竟还是罕见了些,而且也分地方,这些年他倒没有见过! “想来,西府那边的几个妹妹们也该热闹起来了,只是不知道扬州的雪景和京城里的有什么区别。” 贾瑛带着齐思贤一并去了西府,还未到荣庆堂给贾母问安,便在花厅外遇到了黛玉宝玉他们。 “瑛二哥哥,思贤姐姐,我们正商议去西府找你们玩儿呢!”这场冬雪确实给黛玉增添了几分喜意,平日里她都是衣服素色装扮,今日却格外穿了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皮里鹤氅,让人看了便心生一股暖意。 黛玉一身红装,于时微雪,亭亭立如腊月骄梅。 贾瑛出声赞道:“好一位绰约仙女下凡!” 黛玉闻言,嫣然颔首。 其她几个妹妹听了,也纷纷围了上来,想要听一声夸赞。 三姐妹也如黛玉一般,均是一身大红猩猩毡与羽毛斗篷的穿戴打扮。 贾瑛奇道:“今儿个你们是商量好的么?” 探春道:“林姐姐的衣服是老太太给选的,我们却没那个福气了,这是我们自个儿挑的,红梅配白雪,怎么样?” 贾瑛心道:“那倒是,与两个庶出,一个东府的姑娘们相比,老太太还是偏向亲外孙一些的。” 一旁宝二爷也不甘落后:“瑛二哥,你且看我呢?” 宝玉依旧是那身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带着项圈、宝玉、寄名锁,他比任何人都爱红,包括红胭脂。 贾瑛心道:“你还用人夸吗?” 不得不说,就宝玉这副皮囊,贾瑛心里都嫉妒,到目前为止,贾瑛见到过的人里,也就水溶能与他比一比了。 当下揶揄道:“呦,顽石披上了红装,怎么跟个大姑娘似的。” 谁知宝玉听了不怒反笑道:“瑛二哥,你却是个俗气的,做姑娘有什么不好的?” 贾瑛也不辩驳,宝二爷的世界观与他着实差别不小! 又向众人问道:“怎么都在这里?我去给老太太问安。” 探春道:“方才屋里来了几位旧家世交的太太,这会儿正在屋里和老太太叙话呢,我们年轻,又插不上话,就出来了。” 明日便是春节了,一众亲友也都开始走动了。 贾瑛闻言,便止了脚步,与众姊妹复又闲聊了起来。 “正月里可有什么安排?” 黛玉也是头一次在贾府过春节,免不了要提前学一学侯门公府里的规矩。 只听探春道:“往年春节都是一般的过法儿,我们几个一起守岁,初一一早要先到老太太、太太那里问安,再到前院儿给大老爷、父亲问安,然后祭拜宗祠,家里人聚一起热闹热闹,最多在请几班套戏班子,倒也没什么新鲜的。” 话音一转,又看向黛玉和贾瑛道:“今年却是人多了些,添了瑛二哥和林姐姐,还有思贤姐姐,理应比往年热闹一些才是,只是却一时没有什么好的安排!瑛二哥,你有什么好想法吗?” 众人又都看了过来。 贾瑛低头想了想道:“不如这样,咱们除夕打扑克牌守岁放烟花,初一初二且不提,初三我教你们一种新的棋牌玩儿法,初四给你们讲故事,初五六听戏,初七我做个东道一直到元宵咱们上街看花灯去,怎么样?” 众人听了眼睛纷纷一亮,一个个问道:“瑛二哥,什么棋牌新玩儿法,还有扑克牌是什么?” “还有,咱们要亲自放烟花吗?往年也看烟花,不过没亲自尝试过。” “对,还有看花灯,老太太说元宵那日,外面糟乱的很,我们年岁又小,只让我们在府里看自己家的,好是好些,就是怪冷清的。” 对于春节和元宵这两个节日,穷人家有穷人家的过法儿,富人家有富人家的过法儿,深宅大院里的姑娘们却难看到外面的热闹景象,穷人家的,都是聚在一块儿,或是父亲领着女娃子上街赶庙会,倍尝亲情的温暖。 而像贾府这等人家,院儿深规矩大,老爷们的应酬也多,注定几个姑娘体会不到底层百姓家的那种亲近。尤其是她们年岁都还不大,府里等闲也不敢轻易让她们去看花灯,不见甄士隐家的悲惨境遇,就是从看花灯闹元宵开始的吗? 贾瑛此时提出来带她们看花灯,其实也只是自己的想法,具体能不能成行,还得看老太太答不答应,贾政答不答应。 至于扑克牌,贾瑛那日本想做一副麻将出来,看看几个姊妹聚在一块儿喊幺万是一副什么场景,可惜,那工匠说这是个细活儿,一时半刻做不出来。 贾瑛失望之余,却又想到了扑克牌。 扑克牌做起来不麻烦,把阿拉伯数字换成大写壹贰叁,红桃黑桃也都能画出来,用墨汁上色就行。 关键就是材料,用木牌做的太过厚实,一掌也握不下十几张牌,贾瑛想过能不能将宣纸浸湿了叠压起来,可做起来也麻烦,得用多少张纸才行?而且浸湿再风干后的纸张皱巴巴的,一点都不好用。 最后贾瑛想到一个办法,裁剪一些碎布料子,用浆糊将它们粘起来,然后压实烤干之后,再上一层白色颜料,不就成了! 虽说仍旧比纸质版的扑克牌厚了些,但也将就能用了! 扑克牌别的玩儿法,贾瑛也不怎么会,但斗地主他会呀! 贾瑛看着眼前的几女,心里暗自默数着:“黛玉一个,三春三个,齐思贤一个,还能再加几个同一辈的媳妇儿们,够组个两三局了,实在不行勉强把宝玉也算上” 到时候一家人坐在热炕头上,盘着腿,打着牌,嘴里再磕点瓜子,吃点蜜饯什么的,不就一个正月嘛,眨巴眨巴眼就过去了。 见几个姑娘问他,贾瑛卖了个关子道:“等除夕晚上你们就知道了!” 说罢这些,黛玉又提议道:“这两日家家户户都写春联呢,今儿还早,不如咱们写对子,挂新桃去?” 众人尽皆意动,当下便商议着往李纨院子去了。 贾府里姑娘们办文会,怎么能少得了这位李宫裁呢! 第50章 有福人祈愿成真 宁府,贾瑛院儿,正房内。 黛玉玉唇轻启:“六(陆)带一对四(肆)!” 迎春不愠不火,不争不抢,悠悠道:“要不起!” 凤姐五彩霞翅一展,霸气道:“等等!我炸!” 黛玉见状,微微蹙眉,向着凤姐恼道:“凤丫头,你到底是哪一边儿的,迎春姐姐才是地主!” 凤姐似被涅盘火给烧到了,双脸颊红的像个火烧云似的,便要将打出去的牌收回来。 惜春难得一句道:“出牌不悔!二嫂嫂,这是提前定好的。” 吃瓜群众探春道:“二嫂嫂炸的好!” 李宫裁在一边偷笑,可卿想帮着凤姐说几句,规则在前却又不好开口。 宝玉本来对这些不怎么感兴趣,见了一众姑娘都爱玩儿,也抢着要上手,却被挤到了一边,与贾瑛一道观牌不语。 凤姐双颊通红,面目娇羞,俏声道:“哎呦呦,这还怎么玩儿,你们合起伙儿来尽挤兑我,但凡让我早两日上手,绝不叫你们笑话了去!” 黛玉嬉笑一声,打俏道:“你自己没弄明白,却又怪谁,凤丫头,好不讲道理!” 李宫裁在一旁帮腔道:“你平日里掌着我们的大权,我们都要依着你,这会儿便不能让我们讨回来些?” 凤姐是个不认输的,一个顶俩,回道:“瞧瞧,瞧瞧,瑛二兄弟你来帮我评评理,平日里我里里外外的忙活,就怕哪边照顾不周了,都恨不得把几位姑奶奶当祖宗供起来,这会儿还落个里外的不是,哪有这样的道理。” 此刻的凤姐像是天边的一缕五彩霞烟,穿着桃红撒花袄,戴着秋板貂鼠昭君套,彩绣辉煌,粉光脂艳,格外的光彩照人,眉目间却是说不出的风情月浓。 贾瑛瞥了一眼,急忙将目光移开,不敢在众人面前与之对视,只盯着牌桌一时失言道:“宝玉有句话却说的没错,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二嫂子便是那等既有灵巧又有智慧的,合该多担待些!” 宝玉在一旁愣了愣神道:“瑛二哥,我何时说过这等禅语?” 贾瑛方才反应过来,心道:“本来是你的台词,不过现在我抢了!” 当下哈哈一笑道:“谁说的不重要,在理就成!” 凤姐也是最爱面子的,惯喜欢听别人夸她能干,一时间又变成了一只五彩锦色小凤凰。 黛玉打趣道:“瞧瞧,不就是夸了你一句,跟变了个人似的。” 贾瑛看了眼静静陪在一旁的平儿,却在心里感叹:“琏二却是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一只彩凤一朵青兰都被他得了去,自己不知道平日里好好哄哄凤姐顺着他点,尽知道招惹外面的野花!野花有家花香吗?那也的看在哪!在贾府,这个道理得反着来!” 巧在这时,尤氏带着几个丫鬟端着果盘瓜子走了进来。 “呦,今儿这么热闹,却是我招待不周了!方才府里来了旧客,也都带着女眷,陪了半日,这才腾出功夫过来看看!” 可卿急忙起来相迎。 尤氏一边指挥丫鬟摆着盘子,分发瓜果,一边向众人道:“往年间,都是我们这边冷清,一家子还得过西府那边寻热闹,才觉得这年过得意趣,自打瑛二兄弟回来,这边总也算是多了点喜气人气!” 一个正月,府里来往的人不少,尤氏忙碌起来,也渐渐将之前的尴尬放到了一边,总算是能与贾瑛正常相处了,这会儿提起他来,也没了往日的不自在。 凤姐看着忙碌的尤氏,指着身旁的椅子道:“大嫂嫂别忙了,快来坐会儿!” 尤氏依言,复又问道:“眼下时节,亲戚朋友走动的多,凤丫头今儿怎么也有闲情到这边来了?” 凤姐轻轻一叹道:“我一个小辈的,平日里不过就是给两位太太打打下手,真到了眼下这些时节场合,我却还够不上面儿,只管把府里边儿下人们的事安排妥当了,也就罢了,抽着闲工夫便过来与妹妹们打趣一会儿,左右能打发点时间!” 贾瑛却是听出了凤姐心里的不甘,想她与尤氏都是同辈的孙儿媳妇,同样是打理着一个公府,可到底比不得尤氏当家主母的风光,她也就是在府里显显能耐,露露脸。 尤氏听了,也不好接她的话,只能岔开道:“对了,我听说瑛二兄弟报请了老太太,说是明儿元宵节,晚上要带你们几个出府看花灯去,老太太可回信儿了?” 几个姊妹们闻言,都只是失落的摇了摇头。 尤氏见状,安慰道:“没事,这不明儿才元宵嘛,还有一天的功夫呢!回头让瑛二兄弟再去请报一次就是了!老太太那般的疼你们,想也不会反对才是!” 见几个姑娘依旧一副不振的样子,尤氏顿了顿又道:“你们打小在府里长大,却少见外面花灯会的热闹,我往年也曾看过几次,还记得真真儿呢!” “大嫂嫂你快说说,我听瑛二哥说外面很是热闹呢!”探春好奇道。 尤氏出身一般家庭,却是见过不少这样的场面,当下说道:“要说花灯,外面的花灯却是难与咱们府里相比,可胜在一个‘闹’字!闹社火的,闹花戏的,猜灯谜,耍龙灯,说白了就是人多!” 顿了顿又道:“不过坏也坏在一个“闹”字上面,每逢这个时候,好些人家都有儿女走失的,还有一些‘跑灯花’的贼人专偷人的钱袋子。而对咱们女人来说,越是闹,才越要避开。” 贾瑛当然知道,当下的社会,是不允许女子随意出门的,尤其是人多的地方,更是去不得。 但也不是绝对,眼下的风起,说实话,要比前几朝开放多了,偶尔世家大族的小姐们也能在家人的陪伴下出门游赏,只不过得待在轿子里罢了。 所以他还是想试试。 却没料到,贾瑛还未去请老太太,荣庆堂那边已经派人传话来了。 来的人是鸳鸯。 “瑛二爷,老太太说,若是十五晚上要出门,便早些做准备,随从车马都要带齐了,花灯会上人多杂乱,多带着点人也好防万一。” 众姑娘听了,尽皆一喜。 贾瑛向鸳鸯道:“回了老太太,保证不会有差池,晚些时间我过去给她老人家请安,再与她详说!” 鸳鸯领了话,又说道:“老太太说,她年纪大了,就不去了,两位太太也都在家里陪着,府里其她奶奶们要是也去,让瑛二爷把宝玉也带了去,一道喊上珍大爷和琏二爷。” 第51章 闹佳节王府天倾 却说元宵节这日,贾瑛交代两府管事备好一应车马人事,考虑到花灯会上游人太多,便不用轿子代行了。 这边,又去专程去请了贾珍、贾琏二人。 只因那日老太太发话后,凤姐也心中意动,便鼓动着李纨尤氏也一并同去。内眷出门,自然最好还是跟着自家爷们一道的好,至于李纨,她则有贾兰陪着。 贾珍却是早相约了几家旧交,去不了,只说让贾蓉一并跟去,有儿子媳妇陪着,倒也说得过去,再者贾珍晚上的应收与公府来说也是正事,贾瑛自不会强求。 至于贾琏,他正想约了贾瑛一道外出玩儿去呢,听了要陪着府里的女眷,本是不愿的,只因贾瑛以老太太的名义压他,这才应了下来。 等到天黑,各房用过晚饭后,算着时辰差不多了,便都到了宁府汇集,准备乘车出行。 贾瑛、贾琏、贾蓉各自骑一匹马打头儿开道,宝玉和凤姐同坐一辆马车,他俩除开是叔嫂关系,还有姐弟关系在那撑着,倒也没什么不合适,李纨带着儿子贾兰乘一辆马车,尤氏与可卿一辆,齐思贤黛玉与三春同坐一辆大车,还有几个房里的丫鬟们也占了两辆,一行六驾马车,前呼后拥便奔着灯市口大街而去。 京城里的花灯会每年都是在固定在一个地方,便是宫城东面的保大坊、南薰房,仁寿坊、澄清坊的交汇处,因每年元宵的灯市,而被取名为灯市口,贯穿四个坊的大街便是灯市口大街。 每年元宵佳节的时候,都是这四个坊区最热闹的时候。 巡防营和东城兵马司,在元宵节前五六天就开始布置巡防了,等到了元宵节这天,还会又绣衣卫也参与进来,为的就是保证宫城的安全。 元宵节的灯会,并非普通意义上的民间集会,而是朝庭为彰显与民同庆的一次t台秀,也是在这一晚,京城所有参加灯会的百姓都会接到一道来自皇帝的圣旨,圣旨的内容无非就是歌功过往,砥砺将来,普天同庆,万民同享之类的话语,但对于京城的百姓来说,却是意义非凡,这好似在与九天之上的真龙对话,分享喜悦,一年也仅此一次。 贾瑛算是见过了人山人海的,可等到他们一行赶到灯市口时,却依旧被眼前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场景所震撼! 古人对于节日的热情绝对是纯粹的,这样的集会他们会过得很认真,不像他所经历过的那个时代,充满了敷衍,少了几分仪式感。 便是一开始不愿同来的贾琏,此刻面上也洋溢着笑容。 “琏二哥,怎么样?这哪里就比不得你去同人喝花酒来的高乐!”贾瑛骑在马上笑呵呵的看着贾琏道。 贾琏偷偷瞟了一眼一旁凤姐的车驾,探身凑到贾瑛这边道:“我的兄弟哎,这话可不敢胡乱说来,若是叫你嫂嫂听了,你哥哥我今儿又进不得房了!” 同时还狡辩道:“再说,瑛哥儿,我约你一道是打算会友去的,谁与你说是喝花酒的,你哥哥我可不是那样的人!” 贾瑛总感觉贾琏这话有点熟悉,似曾听过。 不过他也知道凤姐的霸道,今儿又是佳节,就不给贾琏添乱子了,当下便又打马到了几个姊妹的车驾旁,隔着窗棂与她们闲话灯市的趣事新奇。 今儿贵人出行的也不少,还都是搭在着车驾,一道大街即便再宽阔,眼下时刻也难免显得拥挤,不时有两队车驾碰上的,便会堵得人群一阵拥挤。 贾瑛正谈笑间,忽然察觉车队停了下来,便驱马到前面查探情况。 到了前方才发现贾琏正与人隔马寒暄。 贾瑛看了那人一眼,心中暗道:“怪道是物语类聚,人以群分。” 你在看那与贾琏说话之人,也是一位帅到掉渣的富家公子,不同的是,琏二骚气内敛,那人却一副浪荡之象,毫不避讳收敛,也不怕叫人看去。 正在贾瑛细看之时,对方车队后面,却又有一男子驱马前来,贾瑛却是识得此人。 “骥才见过两位仁兄!”冯骥才坐在马上向两人问礼。 贾琏这才注意道贾瑛前来,便与贾瑛介绍道:“瑛兄弟,我来为你介绍,这位是当今内阁次辅徐公家的公子,徐凤年!” “他就是徐老二?果然一如既往的骚气嗯?我为何会说一如既往?” 贾瑛心中如何,自不会表现出来,只向对方恭敬见了一礼。 这边贾琏也与徐凤年介绍完毕,徐凤年向贾瑛笑说道:“凤年见过世兄,今儿咱们也算认识了,你又与冯大哥相熟,不如改日我在春香胡同做个东道,咱爷儿们一道吃酒耍子!” 贾瑛心中不解:“这春香胡同又是哪里?只听请客去私人会馆的,从没听过去胡同里请客的,果真是个奇葩!” 却在这时,徐凤年身后的马车上却传来一道不满的轻哼,听声音该是名女子,且年龄不大,容貌姣好,别有一番风 贾瑛干满摇了摇头,甩掉满脑子的胡思乱想。 却说徐凤年在听道马车上女子的不满后,面色一尬,情知自己又犯了自己二姐盯得家规,心底一时戚戚。 冯骥才也急忙远离了徐凤年,向贾瑛二人抱了抱拳,返回道马车旁边。 等到双方错落而过,贾琏这才同贾瑛如数家珍的说道: “瑛哥儿你不知,那马车上的是徐凤年的二姐,名唤徐文瑜,与我家那口子一般,女身男名,京城一等一的才女,不过却是个极其端庄的,对徐老二管得甚严。” 贾瑛好奇道:“琏二哥见过?” 贾琏尴尬一笑,偷说道:“几年前,徐老二带着我们爬过他家墙头,不小心看到了!” 又回身看了看已经走远的一行人,向贾瑛八卦道:“如今开来,这位端庄得体的才女,怕是有主儿了,冯骥才那穷书生端是命好!” 贾琏心中满是慕意。 且不说灯市这边如何! 京城,某处规模宏大威严的宅邸内,此刻却乱做了一团。 宅邸内,一处正厅之中,水溶并一众家眷正急急等待着,便是还想里间堂屋张望几眼。 没过多久,只听堂屋之内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名王府太医从里间走了出来,面带悲色摇了摇头,向水溶并他旁边的宫装妇人说道:“王妃、世子节哀!” 水溶身旁的宫装妇人听罢!便急急向后倒去! 第52章 吊唁凭话当年事 水溶慌忙扶住自己的母亲,哀声道:“母亲万勿保重身体要紧!” 这位宫装妇人,却是北静王的王妃,水溶的嫡母。 过了好一整子,北静王妃才缓过了心气,在水溶的搀扶下,走进了内室,又是一阵痛哭哀嚎。 年未弱冠的水溶强忍着不让泪水滑落,他是北静王府的唯一嫡子,父王的身后事还需他来操办。 当下便喊来王府官道:“老家宰,依着惯例向宫里、一并各家亲友报丧!” 王府官领命而去。 不久整座王府便响起了云板金鸣之声,一共四下! 同一时间,几匹快马从王府大门奔出,马上之人披麻戴孝! 嘉德帝最近手新年气氛的影响,心情还是不错的,再加上,他与傅东莱联手洒下的饵料酝酿的已经差不多了,坐等着正月已过,一张大网下去,捞他个满载而归。 是以,今天嘉德帝写颁给天下臣民的诰书也特别用功,毕竟他嘉德自诩一代明君,虽说如今朝政艰难了些,不过一切都在向好的发展,起码比先皇在世那会儿 嘉德帝才刚刚落下最后一笔,便见殿外戴权匆匆而来! 嘉德帝见了,笑道:“大伴,未曾料你倒也是个急性子,朕这边诰书才刚刚写完,你就闻着味儿来了!” 戴权不露尴尬的派了一句龙屁道:“那是陛下的诰书写的好!笔酣墨饱,满殿芬芳,奴才就是隔着再远,也能闻的见!” 戴权的话,嘉德还是很受用的,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的点了点头。 戴权看嘉德难得高兴,有心不想打搅他的性质,可偏偏这事也拖不得。 顿了顿,还是小心翼翼道:“陛下,方才北静王府有人进宫来了!” 嘉德帝闻言,转头看向了戴权,沉思了片刻道:“可是北静王的病情有所好转?” 这是处于皇帝的身份,该问的话。 戴权回道:“陛下,就在刚刚,北静王爷薨了!” 嘉德帝闻言,只是平静的说了一句:“哦,朕知道了!你先下去!朕一个人静静!” 戴权恭敬的退了出去。 对于北静王,嘉德帝有一种极其复杂的感情。 一方面,朝庭太需要这位北静王了。正如他王号,北静一般,他替大乾震慑这整个北疆,让异域之民不敢犯禁半步,给大乾的北境带来的几十年的太平! 另一方面,嘉德本人太忌惮这位异姓王爷了。北静王不是一个人,而是几代人,他们凭借几代人的积累,掌握着大乾超过半数的军权,其他三处异姓王府也都以北静王府为尊,还有公府、侯府,许许多多的开国勋贵,九边之中超过多半的守将都出自几代北静王府的帐下。 这样的王,还是异姓,怎能让皇帝不心生忌惮,而且是深深的忌惮。 而今,他终于走了!两个嫡子也都永远留在了塞外,只余下一个小儿子,却非王妃亲生。 嘉德帝最终还是长长的吐了一口浊气,神色变得轻松起来。 “戴权!通知礼部,厚葬!朕随后便下诰表!” 这边,灯市上贾瑛一行正游的开心,却听见老远有人在叫他们。 贾瑛贾琏同时回头,去见荣府管家赖大骑马赶了来。 “怎么了?这么着急?”等赖大靠近,贾琏率先出声问道。 赖大下马回道:“两位二爷,并晓蓉大爷,政老爷差我来喊你们回去,说是北静王府有人来报丧了!咱们这些世交该早些过去帮衬打理!” 贾瑛贾琏对视一眼,向赶车的仆役道:“掉头!回府!” 凤姐见车马掉头,掀开帘子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去了?” 贾瑛正驱马道车队后面,经过凤姐车时回道:“二嫂嫂,咱们家接到北静王府上报丧了,二老爷通知咱们回去呢!” 凤姐愣了愣神,轻轻放下了帘子! 等回到贾府,小厮却告知二人,贾政贾赦贾珍都已经去北静王府了,让他们也赶过去。 等贾瑛贾琏感到王府之时,王府外已经是车马粼粼了,在京的与北王府有交集的人家已经赶到了。 贾瑛暗中感叹一声,这位老北静王的威势之隆,凭此可窥见一二! 二人进府之后,并未见到北静王世子水溶,而是由王府官简单接待了一二,便被晾在了一边。 不过二人也并未因此感到不满,这会儿,王府上下恐怕都没一个清净的。 说是来帮忙打理,北静王府又岂会真叫他们插手?那样岂不平白落了面子! 世交旧家过来,无非也就是露露脸,维系维系关系,当然,也能让王府的遗孤们感到一丝温暖的安慰,毕竟人走茶凉之事没有发生不是? 贾瑛倒是跟着贾琏认识了不少四王八公家里的人物,镇国公家的一等伯牛继宗,理国公府上的一等子柳芳,齐国公府三品威震将军陈瑞文,治国公府三品威远将军马尚德,修国公府一等子候效康,缮国公府三品威烈将军石光珠。 不过却没上前攀谈认识,这种场合不合适。 只是贾瑛看那些大人物的脸上,却带着淡淡的愁容。 贾瑛心有猜测,但毕竟了解不深,于是便趁着功夫,拉着贾琏低声聊起了此事。 贾琏道:“咱们开国这一脉向来就是以北王府为尊的,说来也是,连着几代的北静王爷,都是英明的主儿,到了水溶父亲这一代,其声势更是堪比开国时的那位祖宗。 剩下的三王之中,也就只有南安王还承袭着郡王之位,不过也是最后一代了,再传便要降为国公了。西宁王府那边,还有一位定西侯,一直驻在陕西,听说朝庭正派定西侯剿灭白匪呢!最后的便是东平王府了,他们家世代首在金陵,在京只留着一处宅子,却不曾开衙建府,如今府里主事的也是一位侯爷。” 南安王那边,贾瑛倒是侧面接触过,其他三王他就不了解了。 贾瑛又说道:“琏二哥,我看今日在场诸位当家主事之人的神色,怕是不只哀悼那么简单!” 贾琏这家伙虽说有些好色,可办起事来还是挺靠谱的,是宁荣二府里有数几个能撑场面的公四代,而且自幼就在公府长大,知道的信息肯定不少。 贾琏也悠悠一叹道:“二叔年前就说了,给我捐了个州同知,明年吏部开印之后文书就下来了。为此我也关注了一些如今的朝局。 咱们这一脉,根底都在军中,不过到底是几代传下来的,这二年朝堂地方也都有了发展,能有此局面,全靠北王府撑着,如今却是大柱倾天了” 话说到这里,贾瑛心中哪里还不明白! “原来,一切不好的开局,便在此处啊!” 第53章 冯说科考 嘉德帝对北静王的葬礼给予了足够高规格的重视。 诰表是在第二天到达的,繁繁复复说了一大堆,贾瑛听得头疼,不过大致的意思还是听懂了。 加玺、赐印,谥号武静,赐葬钟山之阴,御赐陪葬石人、石马、石羊、石虎、石望柱各两件,着礼部有司以亲王规格厚葬,配享太庙、肖像功臣庙 这等身后哀荣,完全是按照一代北静王的的规格来的。 最可怜的就是礼部的那些有司官员,衙门还没有开印,假期却提前结束了,元宵节都没能过完整,一场浩大的葬礼又累死累活的,还不给加班费! 等到这场葬礼结束,恐怕要大半个月的时间,贾瑛除了最开始几日按时去北王府“点卯”外,之后等丧葬流程步入正轨,便不再往那边跑了。 正月二十一,京城大小衙门开印理事,离着二月初九还剩十来天时间。 这日,贾瑛去了城西水溶的园子里,看望南疆的同乡士子,顺便与他们探讨一番今岁的春闱试题方向。 自那日把他们安顿在此处后,贾瑛也来过两回,送了几件棉衣和一些年货,这些南疆来的憨憨们,居然连一件棉衣都不知道备着,他们还以为京城的冬天和南疆一样暖和呢! 贾瑛进了园子,未曾想冯紫英也在这里,正与一众士子聊得开心。 心下纳闷儿:“双方什么时候这么熟稔了?” 还未进屋,贾瑛便朗声一笑道:“云龙兄,子辰兄,诸位同乡,功课准备的如何?” 又转向冯紫英道:“哦?冯兄也在这里?” 冯紫英下贾瑛见礼道:“我原本就是这园子的常客,世子也是位极好客的,只是他府上打年前一直到现在就没消停过,自然也就顾不上来这边招待客人,我便替他接了这差事!” “贾瑛多谢世兄对南疆同乡的照拂之情了!”贾瑛再抱一礼道。 冯紫英微微一笑,摆摆手道:“我的性子本就喜闹不喜静,平日里也爱交一些天南海北的朋友,闲话畅聊,自有其中乐趣,世兄不必如此!” 贾瑛笑着点了点头。 又问道:“今日聊什么呢?” 却是柳云龙在一旁回道:“我们这些外地士子,想要了解有关春闱的情况,以作准备,可又苦于消息滞涩,这才托了冯兄帮我们打探一番。” 贾瑛这几日也在关注着这方面的消息,毕竟提早知道谁是主考官,对于举子会试是有不小的好处的。只是贾瑛入京时日也不算短了,可真正认识且还能说得上话的朝中官员,一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 南安王府是他父亲在南疆时给他留下的老关系,不过这会儿南安王也不在京中。北静王府只认识一个水溶,此刻更不便打扰。还有就是他的老师冯恒石,却又不在京中。 剩下的就是贾政和傅东莱了。贾政这几日因为那边的事情,也很难见上一面。 至于傅东莱他肯定是有这方面的消息的。只是以他那种身份和立场,到时候,自己恐怕还没张嘴,就被扫地出门了。 贾瑛原本还打算,要不要从李小保、徐老二身上,侧面打听一番,如今看来倒是不用了。 这位冯紫英冯公子,出身高门,往来八方,消息却是灵通的很。 贾瑛看向几人问道:“可有什么消息?” 冯紫英道:“方才正与大伙儿说这件事呢,我听说今年的主考官人选怕是与往年有不小的变动。” “怎么说?”贾瑛好奇道。 冯紫英解释道:“往年的春闱的主考副主考,都是由内阁呈递候选名单,陛下批复。只是,往年的内阁都是以李、徐二位阁老为首,倒也没什么相左的意见,不过自去年东莱公升授东阁大学士后,内阁的情况就变得有些不同了。听说今年东莱公也在内阁的呈递名单中提了一人,却是一位外官。” 贾瑛自然清楚,这次春闱其实就是嘉德与傅东莱,为了选拔今后新政的人才,方才开的恩科。这种时候,他们自然不会轻易让人插手。只是 李、徐二人又会有怎样的态度,只要他们两人持不同的意见,傅东莱所提之人的名字,根本就到不了御前。 心中好奇,于是便问道:“内阁没人反对吗?” 冯紫英果然知道内幕,只听他说道:“怪就怪在这里,虽说往年也有传言说李、徐二位阁老不和,可在此事上却都有着默契,无非就是主考与各房的占比名额分配罢了。只是这一次,李阁老却一反常态的支持了东莱公,其他几位阁臣见状,也都持观望之态,只有徐阁老一人反对,却无济于事。” 贾瑛心道:“看来东莱公的手段奏效了!难道湖广背后之人是那位首辅大人?” 不过贾瑛也没有轻下结论,这里面的水太深,别到时剧情来个大反转,啪啪打脸不带疼的。 贾瑛和一众南疆士子眼下最关心的还是主考官的事情。 冯紫英最是善解人意,只听他接着道:“东莱公所提的那位具体是谁,我也没有确切的消息,不过据说是广东那边的。剩下三位副主考的人选,我想应是从两位阁老所提的人选中各选一位,另外一位应是皇室宗亲。至于十八房考官,那就要等主考、副主考人选定下来之后才能知晓。” 贾瑛仔细琢磨着冯紫英话里的含义,东莱公所提之人是“广东那边的”,无非有两种含义。一个是对方祖籍广东,另一个就是在广东任职的。 但不论哪一种,其出身条件却是一定的,首先必须是二品以上的大员,其次就是进士加授大学士出身,再次也得是在翰林院待过的往科进士。 朝中祖籍广东的进士倒是不少,可身在高位的却没有几个,至于对方是在广东任职为官的,那这个范围就更小了。 “看来回去得再好好打探一番。”贾瑛心里想到。 冯紫英心中恐怕已有认定之人了,但这种事在朝庭未下旨意之前,总是存在变数的,他估计也不好一口答复,能与他们说这么多有用的信息,已经是难得了。 同时贾瑛心中也不禁感叹,冯紫英的路数之广,怪不得都说他浑身上下透着神秘色彩。 明明一个武官之后,文官体系的信息却知道的这么清楚,恐怕他爹神武将军冯唐的路子都比不上他。 第54章 嘉德:不就是过了个年吗朕有错吗 从城西园子出来,贾瑛没有回自己的小院儿,那里变得冷清了。香料铺那边,佟四海回了广东,木恩赐返回了南疆。 齐思贤搬出去了,在宁荣二府,她始终是个外人,而且自那日贾瑛与杨佑武斗之后,贾母就不怎么待见她,她在府里自然也待得不舒服。 她与贾瑛相识的经历,也算是曲折离奇。 在齐思贤心里,贾瑛似乎不像是一个勋贵家的子弟,别的不说,只论这些日子她在东西二府见到的,贾瑛与自家兄弟的行事作风都不一样,更遑论是别人呢! 同时她心里也暗自庆幸,当日她与铁扣遇到的是贾瑛,而不是贾家的其他人,或是别的哪家勋贵子弟。否则以他们二人当日所行之事,怕是连活命的机会都难。 这也是她愿意待在贾瑛身边的原因之一。他更像是地地道道的南疆寒门,而没有半分高高在上、生杀予夺操之我手的那种高傲。 她能与贾瑛住在一个屋檐,却难融入贾府的生活环境,所以她痛快的答应了贾瑛,帮她打理香料铺子。香料铺的后堂是带院子的,供她存身已不是问题。 当然以上这些只是齐思贤自己的想法,贾瑛心里想的却与她完全不同。 当日之所以没下杀手,不是因为他不在乎父母英灵被人惊扰,而是迫于形势。他北上入京,是为了改命来的,而不是惹祸。杀了他二人,麻烦就是接连不断,而且他毕竟还有一颗自由的心,杀人?在他看来,那是迫不得已的行为,若是他那样做了,又和别的勋贵有什么区别?猖狂而导致灭亡,那是迟早的事。 有功勋、能消劫的,那是贾氏的祖宗,不是他!他只是个勋四代罢了。 只是没想到,相处日久了,他对齐思贤的印象却变了许多。齐思贤离开贾府的行为,在贾瑛看来不仅不觉的意外,反而有种迟早如此的感觉。 齐思贤那种女人,心里想法多且坚定,让她一辈子寄人篱下,怕是很难! 只是,她再如何要强,终究是个女人,这个时代,留给女人的选择可不多!让她去帮忙打理商铺,说不定将来还真会诞生一位业界女强人。 贾瑛摇了摇头,不再想这些。而是去找了琏二,让他帮忙打听冯紫英所说的事情。 “瑛哥儿,这事你却不该找我。”贾琏听了贾瑛的请求后回道。 “那找谁去?如今我能使唤的了的,就只有你了!”贾瑛摊了摊手道。 贾琏轻轻一笑道:“你说的事,即便我去打听,也比不过冯紫英说的那般清楚,不过有人却是可以。” “谁?” 贾琏往椅子上一坐,道:“李小保啊!实在不行,那个不靠谱的徐老二应该也能打探得到,而且冯骥才不是在他府上吗?不信他姓冯的不关心这些!” 贾瑛轻叹一声道:“那徐老二,我也只见过一次,冯骥才也是萍水之交,至于李小保我怀疑武斗那天,就是那家伙使得坏,阴里阴气的,你还指望他能帮我?” 贾琏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道:“你出面不行,可以找杨佑啊,只要他发了话,李小保绝对给你打探的一清二楚。李家不比徐家,李阁老是老来得子,就李小保那么一个宝贝,你看看他都那副模样了,李阁老照样舍不得管教!” 贾琏一边说着,一边拈了兰花指。 贾瑛也觉有理,正好,自杨佑被禁足之后,他还未曾去看过对方呢,当日杨佑出言要做东道,自己这边也不能叫人小看了去。 当下贾瑛便备了一份礼物,提了几坛子杏花春,往肃忠郡王府而去。 知道杨佑那小子女人多,贾瑛特意挑了些上好的香料,礼物不在对贵重,人家一个王爷也不稀罕那些,关键是心意到了才成。 难得杨佑今日没出去胡混,让贾瑛不至于白跑一趟。 对于贾瑛的到来,杨佑也很开心,他这几日在府里都快闲出病来了,李小保倒是每日来陪他说话,可问题是没人陪他打架啊! 李小保自己挺愿意的,可杨佑担心自己会失手打死他。 是以贾瑛刚进门,杨佑就拉着他往后园子的演武场去了,李小保依旧跟屁虫一样缀在后面,杨佑开心,他也很开心。 贾瑛看着杨佑这副模样,纳罕道:“不是禁足三日吗?怎么感觉你被圈了大半年似的。” 杨佑听了,翻了翻白眼道:“你可说对了,虽然不是半年,但也差不多!” “怎么回事?”贾瑛好奇道。 杨佑尴尬的笑了笑,道:“咳,也没什么!你就别问了!” 一听便知里边有八卦,贾瑛怎能不问个清楚! “你不说,今儿你就找别人陪你练武去。” 杨佑没奈何,最终还是吞吐的说道:“那日回府之后,小保见我闷闷不乐,就给我送来几个嗯,说是和那谁差不多的,说是让我泄泄火,眼睛一闭,灯一吹,只当是她。没想到那些阉货多嘴,传到陛下耳朵里去了,然后就改三日为三个月了!” 贾瑛先是看了看身后默不作声的李小保,心道:“这家伙对杨佑到底是什么心意啊?还倒送?” 又转身冷冷的看了杨佑一眼,心中暗自发狠,想着待会儿是把他揍成猪头呢?还是猪头呢! 贾瑛这边如何且不说。 只看京城之外的驿道上,一匹快马疾驰,马背上驿卒腰插黄旗,不顾马力的损耗,向着京城急急而去。 “八百里加急!速速让行!” “八百里加急!速速让行!” 临敬殿,嘉德正与傅东莱商议着什么,只听殿外传来“八百里加急”的声音,嘉德眉头微蹙,心中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傅东莱也一样沉着脸看向殿外。 戴权匆匆而去忽忽而归,手里捧着火漆加封的军报秘笺。 军中密报的呈奏信笺,与寻常地方的加急信笺的规制是不一样的,嘉德只是扫了一眼,便急匆匆的从软塌上走了下来,一把将军报夺了过来! 傅东莱迟迟不见嘉德开口,有心发问,可看着嘉德帝渐渐阴沉的面孔,又强忍了下来,只盼不是什么太遭的情况。 良久,才听嘉德帝长叹一口气,心绪起伏不定的向着傅东莱道:“辅臣,朕不就是踏踏实实的过了个年,怎么就出了这么多事。先是北静王没了,如今连西境也出了状况!” 嘉德阴沉着脸,双目快要喷出火来,几近低声嘶吼一般的说道:“是朕这个皇帝做的不合格吗?还是老天瞎了眼!” 第55章 河西兵败 傅东莱接过了嘉德帝手中的军报,定睛看去,方才知道陕西白匪西窜,裹挟流民趁着元宵夜袭击了甘肃镇河西守军,切断了关内通往西域的道路。 西军大营主帅,西宁侯蓝田玉闻信率兵救援,却遭了埋伏,西宁侯蓝田玉中矢落马,如今不知生死! 傅东莱此刻心中亦是感到一阵疲惫,朝中局面还未见清晰,边境又起风波,也怪不得陛下如此失态了。 嘉德帝的勤政之心,傅东莱是看在眼中的,说焚膏油以继晷一点都不为过。为这个国家付出那么多,不仅未见半点回报,反而四处起火,换了谁也经受不住这种打击。 不过天子终归是天子,嘉德平复了心境,冷静下来,向傅东莱说道:“西军大营的奏报中说,此次白匪势力之众远超以往,其中还有部分回回牵扯近来,分兵两路,一路西进占据河西,一路南下直向湖广四川,爱卿可有应对良策?” 却在这时,戴权进报说:“陛下,李阁老与其他三位阁老殿外求见。” 八百里加急的奏报,必定是先呈报内阁,再由内阁派人递送进宫,内阁几位老臣却是紧随其后赶了过来。 嘉德帝向戴权点了点头,示意让人进来,这等军过大事,即便嘉德与内阁再有矛盾,此时也得同心共济。 肃忠王府,贾瑛与杨佑一个个鼻青脸肿的结束了比武。 此刻杨佑正捂着脸抱怨道:“好你个贾瑛,怎么一个劲儿的照着爷的脸上招呼,幸亏爷被禁足了,不然真没脸见人了!” 贾瑛此刻也揉着青紫色的黑眼圈道:“彼此彼此!” 李小保早早在一旁准备好了热毛巾,两人比武已结束,就凑了上来,又是帮杨佑敷脸消肿,又是捏肩捶背的,偏没人理会贾瑛。 贾瑛看了眼李小保,神色莫名,啧啧一叹。 杨佑见状一脸不善的警告的:“贾瑛,爷可警告你,爷和小保是清白的,你若敢乱想,爷就把你揍的下不了床!” 贾瑛讪讪一笑道:“知道,知道,你俩再清白不过了!我又没说什么!” 心中却道:“爷心里想什么,岂能叫你知道了去?” 李小保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依旧我行我素,丝毫不顾及贾瑛的看法。 贾瑛又同杨佑说了他的请求,杨佑一拍胸脯道:“好说好说!这事儿让小保去办,你安心回府里等着,晚上准把信儿送到!” 贾瑛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便准备告辞。 杨佑满脸惊讶道:“爷还是头一次见你这么求人办事的,说完事儿就走,爷就这么没面儿吗?” 贾瑛身形一转,道:“既然你硬要留我用饭,我也不好拒绝不是!” 金陵上元县衙。 雨村刚刚回到任上第一天,就接到了一桩人命官司。想他贾雨村此时重复仕途,踌躇满志,一听自己治下出了人命案,这还了得,当下便点齐一班衙役,开堂审案。 听了诉主的呈情,贾雨村只觉一股怒火自心底窜起,到底也是位读书人,读书为官济世安民的道理他还是懂的,一拍惊堂木,便准备发了令签差公人拿了凶犯到堂拷问。 却见案旁站着的门子直向他使眼色,雨村抓向令签的手慢慢缩了回来,心中疑忽不断,话音一变,只说:“此系案情复杂,且时日已久,待本府详查之后再做定夺!退堂!” 回道府衙后堂,那门子才说出了与他的关系,一并提到了流传在金陵一带的护官符。 “何为护官符?”雨村不解! 只见那门子一边为雨村解释,一边从顺袋中取出一张誊抄的护官符来交予雨村。 只见纸上写着: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请来金陵王。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雨村这边还未听门子讲完,那边便有人来报说:“王老爷递了名帖过来!” 雨村哪还不知为何,一时心中犯愁! 却是那门子又帮他出了一个主意,雨村心有意动,却又一时又想起贾瑛的来信中曾提到的:“东海龙王座上客,唯在金陵埋祸根”这二句箴言,心中却是犹豫不定。 于是便故做正气道:“事关人命,本府蒙皇恩浩荡起复委用,岂敢不慎?只是此案复杂,需待本府详查之后再说。” 雨村话虽如此,却不见他点派差役捕快去查证核验,只是屏退了门子,往桌案旁走去。 且说另一边,王薛两家也早早就得了信儿。 薛母听说自家儿子打死了人命,只找来薛蟠指责了几句“不该瞒着早早了解”之类的话语,便请来娘家人商议应对。 于他们两家而言,在金陵打死了人,也不算什么大事,这年月,多了去的情债冤案,寻常富贵人家都能花钱消灾,何况是他们两家。 只是毕竟事涉人命官司,又逢宫中选秀女一事,又怕耽搁了自己姑娘的前程,一家人合计商议后,便打算薛家之人先行入京,一是到户部亲名报备,二则探访亲友,三来则是与户部销算旧账,一应行事原由也都合情合理。 县衙那边一时寻不到人,又有王家、贾家从中打点熟通,想来事情不日可了。 薛母与儿子姑娘商议之后,便往京城书信一封,开始打点行装,准备远行。 那边雨村同样连夜派人往京里送了一封书信,心中焦急的等待着。 冯家的老仆一如既往的执着,日日到县衙喊冤呈情,王家人也多次请雨村过府叙话,雨村只好托病告假以作应对。 另一边,贾瑛刚回道宁荣街,便见贾琏正邀冯紫英进门,看到贾瑛,也一并喊了一起。 冯紫英却为他们带来了河西兵败、西宁侯生死不知的消息。 贾瑛心中暗道:“又是一柱倾倒!只是不知自己还来不来得及!” 东南西北四座王府,虽说如今早不如从前那般显赫,可毕竟还是开过一脉的四根撑天之柱,如今却是接连倒了两根,这一脉的勋贵焉有不败之理。 贾瑛心情沉重回了东府小院,只是眼下再焦急,也要等到科考之后,他才能合情合理的插手其中。 李小保终究是没让他失望,入夜之前,便遣人送来了一份详细考官名单,其中便有傅东莱所提之人,包括那人的履历籍贯,以及行事风格。 第56章 二月初九 这次恩科的主考官之争,在首辅李恩第表达出明确的偏向后,毫无意外,傅东莱取得了胜利。 他所荐之人原是两广督抚叶百川,宣隆三十七年的进士出身,据说当年这位治的也是春秋,宣隆四十三年之后,先后在广东担任布政参议、布政左参政、广东布政使,又在南京做了一年被闲置的兵部尚书,后才累升两省督抚。 总督和巡抚在大乾本不是常制,只是也偶有个别例外,只因宣隆晚期时大乾几处海疆不稳,这才临时选派了一些朝中大臣,总督、巡抚地方。不过像叶百川这般,身兼总督、巡抚两职,下辖两个布政司的更是少见。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叶百川本身就是广东人,据说是祖籍之地靠着濠县很近。 贾瑛看罢主考官的而信息之后,心中沉思起来。 “单看履历,这位先任布政史,后升兵部,再迁总督,怎么看都有点兵法大家的样子,而且是能文能武,这样的人物,怪不得能被嘉德与傅东莱看中!只是让他来做主考官” 贾瑛心中有了一些猜想。 果然,不过两日之后,朝庭就下发了旨意,擢升两广督抚叶百川吏部尚书,加封文华殿大学士。不过旨意中却未提入阁一事,也不知是中间出了变故,还是要等到春闱之后。 至于其他三位副主考官,一个是礼部右侍郎书严华松,一个是翰林学士夏言,最后一位是右宗人杨煜。 翰林学士夏言虽说职级不过五品,却是位掌管翰林院的老翰林了,据说从他手下提上去的阁臣就不下三位,只是这位老翰林自己时运不济,在翰林院待了大半辈子依旧没能等到入阁的一天。 至于右宗人杨煜,倒是可以忽略不计,他只是代表皇家挂个名头,负责监察搜检,一般只要不出什么徇私舞弊的惊天大案来,他就是个小透明。 贾瑛这几日都待在自己的小院儿里专心备考,外间一应事物应酬也都拒绝了,西府的几个姑娘这两日也不再来打搅他。 这一日,一封金陵来的书信递到了贾瑛手中,另一边王夫人也收到了来信。 “金陵该不会是雨村想起我来了?话说他走了有些日子了!” 贾瑛接过信封,果真是雨村来信,心里只提薛蟠纵奴打死冯渊一事,急问贾瑛该如何处置。 “该怎么处置?鬼知道该怎么处置!” 贾瑛心里也犯难! 人都已经打死了,自己有没有起死回生之术。 这事要放在平常,即便是现在它都不算什么,有贾雨村从中周旋,冯家又无人无势的,只能咬牙认下。 可有些事情,留下就是祸根,现在不做足准备,将来就是措不及防! 况且真要是现在认罪伏法,也不见得就会被杀头。原本的薛蟠在四家败落事发之后,也不过就是被判了个斩监候。斩监候是什么意思?那就是死刑缓期执行,这一缓就有无限可能了!更何况,四大家族还没有败落,那就更死不了。 再说薛蟠那个家伙,天生就是个惹事精,偏偏自己还没本事,少大局,连自己老婆都管不住,你说这样的人你留下他干什么?浪费粮食吗? 只是即便自己主张将薛蟠缉拿归案,恐怕也成不了事,贾家这边自己拼着得罪王夫人,私下里还能劝一劝贾政,可还有王家呢!再说雨村恐怕也不敢得罪王家,真的就依言行事。 贾瑛摇了摇头,心思开始飞转,提笔写下回信。 “惠书敬悉,寥寥附言,雨村钧鉴:攀王附贾且细思量,明镜高悬日有昭昭。酌情用事当留三分,日后周旋方可进退。” 写罢另附一书:“雨村既言奴仆杀人,则案犯当有主从。窃以为:薛蟠本意或出于义气之争,是为从;然刁奴施手致人以死,是为主。如此严惩主凶,重罚从犯或可了断。以上之言,不过一家之见,雨村当自斟酌!” 两封书信各用信封装了起来,叫喜儿派人发往金陵。 之所以分开回信,不过是贾瑛给自己留的余地罢了。第一封信是劝雨村莫要一味偏袒,算是立场不偏不倚。第二封书信不过是二人之间的私下交流,提了一些自家的看法罢了。 若真有人追究起来,自己也好“狡辩”不是! 再说,将来若真的事发,今日之断也可说成是错判,而非冤判。 毕竟行凶之人确实已经缉拿归案,其主家也遭获重罚,总算是个交代。总比雨村来个扶乩断案要强一些。 至于怎么重罚那就不关贾瑛的事了。 当然,这也要看雨村会不会依他之言行事了。 贾瑛为求妥当,复又去找了贾政,至于二人说了些什么,就不足与外人道了。反正看贾瑛是一身轻松回了东府。 等了十七年,这一年的二月初九总算让贾瑛等到了。 今日的京城格外热闹,尤其是各大会馆,以及接纳了举子的客栈,一大早就又是放鞭炮,又是敲锣打鼓的,会试还没考,这些人就先给举子们庆祝起来了,无非也就是图一个好兆头。 对于大乾的举子们,接下来的几天就是他们人生中最重要的关口,十年寒窗苦,只为今朝放。 虽说即便考中也不过是漫长宦海的第一步,可就是这第一步,却卡住了大乾九成以上的读书人。迈的过去,那便是鱼跃龙门。迈不过去,志坚者,则继续奋发,恒兀兀以穷年;心灰意冷的,那便只能蹉跎一生的岁月,或谋个西席,或投人门客,大概如此罢了。 贾瑛今儿一大早就起床了,吃过早饭之后,便准备往贡院而去,这一去便是九天八夜。喜儿和老仆周肆伍早已为他准备妥当了一切,昨天西府的几个姊妹也曾过来帮着整点,生怕贾瑛饿着冻着,这个送了鹅绒大氅,那个纳了几双鸭绒鞋垫,还有做了点心蜜饯的,不尽一一。 贾瑛头一次觉着,有几个妹妹,真好! 今儿还没等出府,便被众人堵了个正着。 琏二带着凤姐,一并李纨贾兰也都过来了,还带来了贾母、贾政、贾赦的勉励之语。后边跟着的是宝玉黛玉姊妹几个。 东府这边该来的也都来了,二叔赶考,贾蓉贾蔷作为近亲晚辈的也都过来相送,尤氏、可卿还另给贾瑛准备了一些用度。难得的是贾珍今儿居然也来相送了,还一本正经的说了一些勉励提气的话。 这么一看,这贾府哪里就有不好的,该有的亲情一分不少嘛! 贾瑛笑着向众人摆了摆手,出了宁荣街向贡院而去! 此一去,正如凤出岐山,龙腾四海,未来将是另一般天地广阔! 第57章 入场 京师贡院之外的大街上早已被五城兵马司的人清理一空,巡防营也加派了人手,至于负责贡院安全秩序的则是科道兵,当然这种“盛筵”自然也少不了绣衣卫的人。 贾瑛到了这里的时候,贡院外面的广场上已经是挤得满满当当,除了各地参加科考的举子,还有前来相送的,带了大红花的马车、骡子,还有乘着轿子来的,五花八门不一而足。 贾瑛大致看了一下,贡院前的广场上怕是不下五六千人,除了少数京城本地的能有人相送,大部分举子都是独自一人或是一二结伴赶来的,也就是说今科的考生少说也有三四千人,也有可能上五千之多。 若按照往届科考的取士情况来看,大概是二十比一的录取比率,也就是说,贾瑛最少要考到前一百五十名才算稳当,而且除非考进二甲之列,否则也没多大前途可言。 卯时一到,只听贡院传出三声炮响,紧接着就是一声锣鸣,贡院大门缓缓打开。 此刻搜检官开始点校核验,贾瑛取了包裹行囊,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挤了进去,凭借考牌进入了第一道封锁线,然后就是按着籍贯排队等待勘合搜检。 贾瑛虽是金陵人士,却是云南举子,自然要到云南承宣布政使司那一列,此刻柳云龙他们早早就已经赶到了,有一些已经进了考场,见贾瑛过来,急忙摆手招呼。 一众人只是低声见礼叙话了几句,便都不再做声,考场之外禁制喧哗,若被搜检官盯上了,说不定会试都不用参加了,直接就可以返回南疆了。 贾瑛排在队伍后面,打量了一番文明天下的京师贡院,除了比云南的要恢弘气派了一些,倒也没什么不一样的,这里的大门匾额上挂着的是“为国求贤”四字,云南那边是“唯才是举”四字。 两边的题对是:“地开龙门,多士须联鱼贯队。天开金榜,嘉宾得恩赐琼林。” 大明的科举分三阶三级,三阶则是指:县试、府试、院试,三级则是指:乡试、会试、殿试。县试是童生预备考试,府试以上分别对应的就是童生、秀才、举人、贡士、进士。 虽说贾瑛过关斩将,从县试一路走了过来,可心中依旧难免紧张,尤其是听说了一些关于进场搜检的消息。 如什么“解衣搜阅”、“蒐索徧靴底”、“裸身”、“披发”、“跣足”,这些倒还罢了,据说往年有考生将小抄夹在“谷道”之中居然都被发现了,自那以后,每次科考,搜检官手中都拿着一根细棍子,若见了有目光躲闪的,也不多言,上去就是一记“旱地行船”。 “嘶!”贾瑛心里想着,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心道:“待会儿万不能有目光躲闪之象,否则一世英名毁于科举啊!” 也不怪贾瑛这么想,实在是上一辈子的考试焦虑症一直传到了这一辈子,也怪他投胎时没喝了一口孟婆汤,才有今日的局面。 偏偏想什么,他就来什么! 贾瑛这边方才调整好心境,深深吸了几口冷气,让跳动的心绪平静下来。 隔壁马上就传来一声宛若杀猪一般的嘶吼! “啊!噢!喔!” 贾瑛听了心下一阵激灵!便向隔壁队伍看去,那是广西布政使司的队伍,发出叫喊的还是一名身形纤细瘦弱如麻杆一般的广西士子,就他那个身板,遭受了这般惨无人道的折磨,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住,心里会不会有创伤,将来若有一天他也当了考官,会不会 关键的是,那名士子他还没有夹带你说后庭冤不冤? 如贾瑛一般惴惴不安的也不在少数,只听旁边一名广西的士子痛苦的闭上了双眼,嘴里念道着:“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忍受胯下不对,是后庭之辱,咬着牙,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他身后的举子似乎平日关系不错,没少捉弄打闹,趁着这个间隙,四指并拢,弯曲向上,照着那名举子的后 “啊!我没有夹带!”那名举子喊完,才发现左右看来的诧异目光,脸色顿时一红,向身后之人怒视一瞪。 搜检官喝叱一声:“再有喧哗,逐出考场!”转头就与同伴一旁嘀咕偷笑下来。 贾瑛被他们这么一逗,倒是轻松了不少。 南疆的举子不亏有“蛮子”的称号,一个个昂首挺胸,如慷慨赴死一般迎了上去,偏偏搜检官还就不检查他们。 终于轮到贾瑛了 旁边的一名搜检官这时却冲着这边走了过来,看服饰穿着还是个带品的。 贾瑛心下戚戚,暗道自己倒霉! 却见那搜检官从差役手中接过了贾瑛的文书勘合扫了一眼问道:“云南士子贾瑛?金陵籍贯?” 贾瑛咬牙回道:“正是!” 搜检官又转向一旁的差役问道:“可有问题?” 差役摇了摇头,搜检官将一应证明文书递还给贾瑛,道:“进去!” 贾瑛一时如闻天籁! 却是在入场一瞬只听那搜检官微微一笑低语道:“我与琏二哥相熟!” 贾瑛回以微笑,领了号牌,往考场而去,心中却暗骂一声道:“琏二,你大爷,空吓你瑛二爷一跳!” 不过他也知道琏二是处于好意,也就腓腹一句罢了。 考场的号房是按千字文排列顺序的,贾瑛领到的是“鸣字六号”,心中却是觉得这个排号甚是吉利。 在寻找号房的间隙,贾瑛还看了一眼坐落在甬道中间的明远楼,这是包括贡院在内,周围三百丈范围内的最高建筑。 没错,在古代就有了限高这一词汇。 “明远”二字取自论语“慎终追远,明德归原”之意,两侧却又一副题对。 上联曰:矩令若霜严,看多士俯伏低徊,群嚣尽息。 下联对:襟期同月朗,喜此地江山人物,一览无遗。 号房只有三尺多宽,深不到一丈,墙高八尺,还带着一个小土炕,此刻已经被打扫干净。 贾瑛是“鸣字六号”房,处于这一排号舍的中间,又不挨着茅厕。 贾瑛看了心中满意的点了点头,起码这九天好过些。 接下来就是等待鸣锣放题了,不过一两个时辰之内,怕是等不到了,外面还有大半的举子没进来呢,贾瑛索性开始回顾之前准备的一些文章,在腹中默默诵读。 第58章 科考 眼看着午时将到,明远楼那边还是没有动静,贾瑛便开始给自己鼓捣午饭。 做饭对于贾瑛来说不难,难得是无米之炊。 入考场是不准带太多东西的,即便是生活必须品,也是有严格限制要求的,就那么大的包裹竹篮,又能带多少。 大体无非就是三类: 起居类。诸如蜡烛、烛台、水筒、小火炉、铁盆。 被子、板凳之类的都是不让带的,包括类似宁采臣背着的木箱子,也是不让带的。衣服不准带面,烛台必须是空心,水筒里的水必须提前汲好。 文具类。诸如笔、墨、砚、镇纸、水注,嗯,还有红绳。 笔管必须是镂空的,砚台不能过厚,至于红绳,交卷时需要将卷子装入卷带中,红绳是用来系卷子的。 饮食类。这方面就没有具体要求了,家境富裕的,带的自然丰盛一些,穷困之家的举子,顶多就是一些冷巴巴的干粮。 不过还是有些小细节要注意的,肉类的必须切块,馒头包子馕饼都要掰开。你不动手,有人会替你动手,贾瑛可不想让别人的脏手碰自己吃的东西。 趁着还没开考,心下无事,贾瑛决定犒劳犒劳自己,毕竟接下来几日还不知道有没有功夫鼓捣这些。 鹿肉、羊肉块都是切好的,羊腰子也片成了片,还有什么鹅蛋、鸽子蛋的也都不缺。贾瑛用竹签子把它们串起来,一边烤,一边撒点孜然、辣椒粉什么的。 孜然又叫安息茴香,传入大乾已经有几百年了,辣椒时间不长,可他们家开着香料铺子,这些东西怎么会缺。至于细盐唉,那就更不缺了,可能是因为唐~砖开了挂,有唐后期加碘食盐就诞生了,以至于断了他贾瑛许许多多的财路,这该死的穿越者! 香味在号房之间飘荡着,勾动起四周举子肚子里的蛔虫,大家都好奇这是哪家的奇葩,这么悠闲!有钱了不起么! 别说他们,四周巡视的科道兵都有意无意的从贾瑛号舍前经过了好几次了。 可惜没带了点黄酒进来,吃起来终究不是那般滋味。 “咚咚咚!” 明远楼那边传来了鼓声,紧接着礼部的干吏就开始分发首场试题和卷纸。 贾瑛打开试题卷,大致看了一遍,义三道经四道,总共七道,他只需作答其中四道即可。今科的经义四道,却是少了诗经一道,反而春秋和礼记都有,那些治诗经的考生恐怕此刻都在默默的流泪了。 “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 这是义三道的第一道题,出自四书《论语·学而篇》,与截搭题不同,这是一句完整的思想表达句子。 这句话的大概意思就是:“一个君子,如果不庄重,就没有威严,即便是读书所学也不会牢固,所以行事应当以忠和信两种德行为主,不与不忠不义之人交朋友,有过则改!” 单从题面上来看,这道题中规中矩,所取的也不过是孔子的一句话,且也不是冷僻少见的,不算为难考生。 可贾瑛却是对当下的时局有些了解,不论这道题是谁提拟的,必定是要经过嘉德帝批红确认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它就代表了嘉德帝对此次恩科的期望。 再看题中主干,“君子”、“庄重”、“威严”、“忠信” “学则不固”,这里指的是考生无疑了,那剩下的呢? “君子不重则不威”,哪个君子?谁的威严? 又是哪个“不忠不义”? 贾瑛心中轻轻一叹:“要不要再明显一些?朝堂内卷已经到了这等地步了吗?” 贾瑛不再胡思乱想,而是轻蘸笔墨,不让墨水污了稿卷,捻袖落笔,在纸上写下破题。 “君子之于学,贵有其质而必尽其道也。” 破题二句,明破行藏,暗破惟我与尔。这就是古代读书人的弯弯绕,说不从不直来直去,只论你和我,剩下的自己去品。 嘉德以君子自代,贾瑛也以君子相回,嘉德讲威严忠义,贾瑛就对品质和本责。正应了贾政叮嘱的那句话,“四平八稳”,毫不张扬,却字字有应对。 八股八股,指的就是答题需要分为八个部分。 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个部分,格式是固定好了的,贾瑛只需遣词造句,再稍加润色,对应分股填上去就好。 说起来,倒与填词有点相似,也只是相似罢了。 诗词,小道尔! “盖质非威重,所学必不能固也。然道或未尽,亦岂能有成哉。” 这里却是贾瑛表示支持嘉德帝的心意,君子必重威,臣子秉持忠信。 “昔圣人之意若曰:君子以自修为学,而必以威重为先。若言动之间,浮薄轻佻,既不足于厚重。则应酬之际,粗率轻慢,亦不见其威严。虽曰学以明善,吾知其若存若亡,未必服膺而勿失也。虽曰学以复初,吾知其随得随失,未必力行以求至也。” “盖轻乎外者必不能坚乎内,有其质者斯可以从事于学矣。学之道奈何?” “惟诚乃善之基也。存诸心者,必忠信是主,不矫伪而无物焉。惟伪乃恶之门也,发于事者,必忠信是主,不欺诈而无实焉。取友所以辅仁,友不如己,则无益而有损矣。故所友必求其有益,岂可泥交而苟合乎?” “改过乃能入德圣人论学,内外相须,而其功不可缺;终始相因,而其序不可乱。可谓密矣。” 洋洋洒洒数百字,笔酣墨饱,意纵豪情,一气呵成。 贾瑛先是甩了甩手腕,缓解困乏疲惫,虽只是数百字的一篇八股,可也是极耗神思,考验体力的,尤其是书写工整还要讲究美观。 古代的考试可不比他经历过得,书写不工整顶多扣一点印象分,会试答卷字体要是差了,考官恐怕看都不会看。 还会骂上一句:“十年寒窗都读到狗身上去了,尚不如稚子!” 贾瑛又连番检查了几遍,稍许地方略加修改,确认无误后,却不着急往试纸上誊抄,而是重启一封稿卷,开始作答第二道题。 这里面也是有讲究的,毛笔字最讲究一个“意”字。书面既是要求工整,那就讲究一气呵成,一笔而下,这样前后的字迹笔力才会相差不大,从而避免不会被考官黜落,连第一关都过不去。 而且首场三天,眼下第一天都未过,尚不着急。 第59章 贡院外风声又起 贾瑛此刻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沉醉于题海世界,贡院外的荆棘丛阻隔了一切喧嚣。 可大乾的风却从来没有停过,朝廷这个庞大的而复杂的机械,也不会因为一次恩科而休息片刻。 西疆的匪患如今已经成了嘉德帝推行新政的第一大阻碍。 今日朝会,便是商讨如何应对此事。 嘉德高坐庙堂之上,脸色无阴也无晴,静静的听着陛阶之下群臣的争论。 圣明之君嘛,理当垂拱而治。 奉天大殿之中,傅东莱满是怒色的向着兵部尚书商洛古发问道:“商大人,去岁兵部上奏,四川大捷,白莲逆匪只余少数残部逃窜陕西,可如今就是你所说的少数残部,不仅切断了河西通道,击败了西军大营,还有实力向湖广、四川分兵,你们兵部不该拿出个交代来吗?” 面对傅东莱的发问,商洛古只能低下头颅,静听教诲。 他心里也苦啊! 他是兵部尚书不假,可兵部又不止他一个尚书,说的好听点,他是兵部的主官,掌管大乾一应兵事。可有谁知道他头上还有一位“太上皇”的存在,或者即便是知道,也只拿自己作伐。 说的难听点,他这个兵部尚书,就是后娘养的,专做那跑腿挨训的活计,专业背锅二十年啊! 商洛古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磕巴着向傅东莱回道:“傅阁老,许是许是白匪在陕西又有所壮大,河西一部的回回之民不就是新近加入的吗?” 傅东莱冷哼一声道:“你一个兵部尚书,就只能找这些借口来搪塞吗?好,即便白匪是在陕西有所壮大,可自河西军报传到京城已经过了这么多天了,你们兵部难道就没拿出一个方案来吗?为何不见派出一兵一卒驰援河西?” 商洛古抬头向班位前列看了一眼,眼中露出失望之色,到了如今那位依旧一言不发,这是要把他当做弃子吗? 心中哀叹一声,索性自己也光棍一回! 当下便回道:“傅阁老,自军报传回那一日,我兵部上下同僚就已经做了推演,一应方案,也早有初定,只是尚有一个环节,只凭本部无法敲定!” 傅东莱心中一阵冷笑,却不接着他的话说,只道:“既有了初步方案,为何不早递送内阁,分明就是渎职懒政!如今还不赶快呈奏陛下!” 商洛古满脸惊愕,心道:“傅阁老,您怎么不按套路出牌,这让下官怎么接啊!” 兵部却是就河西之事,做过讨论,不过也就是象征性的,所有计划一提到银子,就只能不了了之了,哪来的具体方案呈奏。 就在商洛古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心中到处乱窜之时,却见前方一人抬步走出班列。 “傅大人,用兵一事,首在粮饷,若无足够的后勤支撑,一切方案都不过是纸上谈兵,贻笑大方罢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又何必如此刁难商大人呢!” 却是一直未曾做声的徐遮幕发声了。 商洛古心中顿时一阵轻松,阁老就该交给阁老对付,何苦为难我一个部臣。 傅东莱心中暗自警惕起来,他凭借威势能压得了商洛古,可却压不了徐遮幕。 不过这场交锋,其目的本身也不是一个没有实权的兵部尚书。 “徐阁老所言自不无道理!” 徐遮幕位次尚在他之前,是以傅东莱需以阁老相称。 “可是我等身为臣子,难道就因为一些困难,就不办事了吗?就要看着被河西白匪阻隔开的甘肃镇不管了吗?” 面对傅东莱咄咄逼人的姿态,徐遮幕心中颇感烦躁,想他做了十年之久的大乾次辅,居然会被一个新进的阁臣如此逼迫,虽然他知道只要自己不退,这一幕是早晚的事,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此时,距傅东莱入阁尚不满一年。 他兼着兵部尚书,傅东莱却管着吏部,二者相差的无非也就是一个“少”字。 再看朝堂,一个冯恒石在湖广乱搅合,与傅东莱形成内外相合之势。如今,又一个从广东来的叶百川。 若非他以吏部尚书空缺说事,断了对方的入阁之路,恐怕今日,自己面对的就不是傅东莱一人了。 两名阁臣的票拟之权,足以与他这位次辅相抗了。 徐遮幕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话语平和却带着刺意说道:“傅大人,只要你们户部拨出平叛的银子来,兵部随时都可以调兵西进!” 绕了半天,还是绕回户部头上来了。 傅东莱心中无奈,这就是个死扣,解不开! 不是他不拨银子,是户部真的无钱可拨了。 你没听错,掌管大乾财政的户部,它没钱了! 若非如此,何至于意味的逼迫林如海在江南查盐呢! 不过傅东莱却不能如实说了出去,只道:“徐阁老,兵部管我们户部要银子,本官并未搪塞,只是让他们先行开拔,三百万两银子随后就给。 怎么?难道我大乾的士兵不见银子就不打仗了吗?我大乾的军队,何时到了这等地步的? 还是说只要本官给了银子,白匪之乱翌日可平?若是这样,本官砸锅卖铁,明天就把三百万两凑齐,移送兵部!” 徐遮幕还待相辨,却听班列前方一声轻咳响起,这才转身回望。 “咳咳咳!” 李恩第拖着颤巍巍的脚步走出班列,向着大殿中央的二人说道:“好了!好了!都是为了国事,二位不必义气之争!” 一句话,却为二人今日的争议下了定论,谁都没有偏私。 这却不是傅东莱想要的。 徐遮幕也不愿当着朝中百官的面,与傅东莱做口舌之辨,平白落了次辅的威严,是以也不再做声。 李恩第既然出声了,此事今日就必然会有定论。 只见李恩第先是向着龙位之上的嘉德行了一礼,这才施施道:“河西之地,距离京城尚远,即便是调兵,时间上是个问题。” 在傅东莱听来,这却是在偏帮着徐遮幕。 不过他也没有冲动,李恩第与徐遮幕并非一派,且往日两人也不是一堂和气,只怕还有下文,便只静心等着。 却听李恩第又道:“陕西镇、宁夏镇、延绥镇,这三镇离着河西都不算太远,且近年边事平静,可从三镇抽调兵力就近驰援,这样,所耗费的物资也不会太多,时间上也能来得及。” 李恩第做了近二十年的阁臣,十多年的首辅,自然不是无能之辈,对于大乾的军事分布,更是了然于胸。 第60章 权总督九边军事 他这边一席话落,朝堂众人却是无人提出异议。 就眼下的形势来看,李恩第的办法,是目前最可行的措施。 即便傅东莱也跳不出什么毛病来,对于徐遮幕的进攻又一次无疾而终。 按说傅东莱刚刚入阁,不应该四处树敌才对,或者即便有所行动,也该是联合一方打压另一方。而他本身的计划也确实如此,稳扎稳打,徐徐图之。 只是李恩第的首辅之位坐的稳如泰山,徐遮幕即便是次辅,也还威胁不到他的位置,自然不可能与傅东莱联手,打破现有的平衡。 徐遮幕之前倒是起过与傅东莱联手的心思,毕竟,他想更进一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 嘉德帝缺钱剿逆,于是就盯上了江南盐课,傅东莱只能给林如海下了三百万两的盐税指标。 谁曾料,这边还未有结果,湖广那边却率先出了事情,而且还牵涉到了朝中的大员。直到徐遮幕站出来反对冯恒石以钦差身份巡抚湖广时,傅东莱便明白了自己怕是没有与徐遮幕联手的机会了。 也不知是时势使然,还是 傅东莱微微抬首看了眼高坐龙位上的嘉德帝,心中却是捉摸不透。 却只听嘉德开口道:“李爱卿所言有理,就依你的意思办,内阁回去拿出一个具体方案来,此事就不要再拖了,各部必须全力配合!” 嘉德为此次争论画上了一次句号,只是单从他的声音之中却听不出喜怒来。 此时武英殿大学士周荃出班奏道:“陛下、李阁老,陕西、宁夏、延绥三镇边军互不统属,眼下又逢北静王爷薨逝,当需挑选一位统兵之人才行!” 众人纷纷点头。 嘉德将目光看向李恩第。 李恩第也不急着回答,而是沉默一阵,似是在心中想合适的人选。 徐遮幕这会儿好不容易落个清净,自然不会给自己找事。 傅东莱今日已驳了一位次辅,自然也不好跳的太过,对首辅的提议进行干预。何况他掌管户部,手中一时也没有合适的人选,心中只叹道:“可惜百川今日不在!” 片刻之后,只听李恩第道:“陛下,原京营都督王子腾现已任满,可为此次人选。” 傅东莱对王子腾并不熟悉,在脑海中回忆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是谁。 眼神莫名的扫了一眼周荃,总觉得这不像是一次偶然。 徐遮幕也诧异的看了李恩第,他也没料到对方举荐之人会是王子腾。 嘉德帝对于王子腾却不陌生,毕竟京防十二营,有超过一半的是天子亲军,当下出声问道:“爱卿以为该给王子腾什么名目才合适?” 李恩第想了想又道:“回陛下,老臣认为,若权职不够,恐怕王子腾不好节制三镇兵将,今又逢北静王爷薨逝,九边也亟待巡视一次,以免因没有主帅而出了乱子,不如调王子腾权总督九边军事,一者可以代陛下巡视九边,二来正好调兵剿逆!” 嘉德帝心中暗自思量着:“王子腾本人也是出自开国一脉,好不容易没了一个北静王,如今又补上一个王子腾?看来军权这边怕是一时收不回来了。” 嘉德不是不想派自己人,只是九边守将多为悍勇之徒,寻常之人便是手持皇命,也不好节制,弄不好会适得其反。 再说靠勋爵起家的异姓四王之中,东西两王已经只剩下空架子了,南安王又亲镇南疆,北静王薨了,恐怕眼下也没什么人比王子腾更合适了。 王子腾的资历勉强够了,而且又是开国一系出身 心中有了决断,嘉德出声道:“准奏!” 眼看着又是一方新贵的崛起,一时有人羡慕有人嫉妒,却无人敢出言反对。 朝会罢后,一道圣旨驶出皇宫,向着京中大营而去。 且说又过了几日,自金陵通往京城的管道上,一队马车辘辘而行。 偶尔马车还在途中休憩,趁着没人的间隙,一名妇人伴着几名少女从马车上走了下来,欣赏这北国银装,那些个家仆却远远的避开了。 且看那三名少女均都只是十来岁的样子,一个衣着华贵,容貌丰美,举止娴雅;一个看上去性情乖巧伶俐;一个温柔安静,眉间却有一颗胭脂记。 那妇人只看着在雪中嬉戏玩闹的姑娘们,满脸笑意。 而在几人不远处,一个锦衣华贵的胖子却满是忧愁。 却道此一行是谁? 正是北上投亲的薛蟠一家,那几名少女,容貌丰美的那位便是他的嫡亲妹子,薛宝钗。 薛蟠此刻已经忘记了在金陵发生的一切不愉快,对于即将赶到的京城却提不起半点兴趣。 倒不是他不喜还京城,只是他自小便没了人管教,生性散漫,不羁放纵爱自由,一但到了京城,那么多长辈压着,如何能让他恣意挥霍,耍性高乐去,是以才一路眉头不展。 薛母见了儿子如此神态,只道是路途艰辛,自家儿子吃受不住,一时间心疼道:“我的儿,这一路却是苦了你,且耐心暂待几日,等到了京城便好了。” 薛蟠那是为此犯愁,只向母亲道:“母亲,咱们今次入京非要去舅舅家住吗?咱家在京里也有几处房舍,何苦去叨扰别人!” 薛母轻拍了一下薛蟠的臂膀,道:“我的儿,这是哪里的话,那是你嫡亲舅舅,何来叨扰一说!再说如今去也去不成了。” “这是为何?”薛蟠追问道。 薛母道:“昨日路上收到的来信,你舅舅如今升了外任,代上巡边去了,家里没了人主事,咱们却不好再去。不过你姨母倒是来信让咱们去她那边。” 薛蟠不关心什么姨母,只听舅舅不在,京里就只有一个姨丈,且他素日也听说过这位姨丈的性格,是位不好管俗事的,如今却是再没人能管他了,一时间心情又好了起来,心里却是打算着去了京城该怎么玩儿才好。 而就在薛蟠一行之后,尚有一辆孤零零的马车迎风萧萧而进。 赶车的是个年岁不大的小厮,车内坐着的是两位姑娘,看打扮,一位像是大家小姐,一位是丫鬟。 不过仅是那丫鬟,已经容貌不俗,何况是那位雍容装扮的小姐了。 只听那丫鬟说道:“小姐,咱们真要入京去寻公子吗?” 那小姐轻笑一声道:“你这丫头,咱们路都走了一半了,难道还有假不成?” 那丫鬟又道:“可是咱们也不知道公子住哪啊?还有,那里人生地不熟的,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 却听那赶车的小厮转头向着车内说道:“姐姐、红儿别怕,有我在,我今年都十五了,已经是个男子汉了!我会保护你们的!” 一句话,却将车内的两个姑娘逗乐了,也把丫鬟的担心冲淡了不少。 第61章 冯的收网行动 近几日,武昌府的气氛有些诡异,这是武昌小民百姓的直观感受。 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对这里的一切都太过熟悉了,大街上稍有所不一样,他们就能察觉得到。 这一切的改变,似乎源于那位钦差的到来。 平日里街面上收苛税的小吏不见了踪影,粮行的米价居然有所下调,城门处的守卫不再如往日那般松松垮垮、稀稀拉拉,像是变了副精神面貌,过往的行人商客都要严格搜查。 最让他们惊奇的是,武昌府里的县太爷居然升堂理事了,虽然前去击鼓喊冤的人并不多。 钦差衙邸内,冯恒石一身官袍静坐大堂,双眼微阖,不时抬头向门口一看,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一名面上黥字的老仆垂袖静立在一旁服侍。 铁扣手持长刀坐在屋外的石阶上。 不过多时,一名普通百姓打扮的,身戴斗笠的男子从大门走了进来,冯恒石见了双眼精芒顿射。 只见那人拜于堂阶之下道:“绣衣卫总旗沈翔前来复命!” 冯恒石坐直了身子,沉声道:“可办妥了?” 沈翔回道:“禀大人,武昌卫大营此刻已经禁封,杨大人已经顺利接管了兵权,从南直隶、河南调来的两卫兵马此刻就在城外,只等大人令下!” 冯恒石点了点头,又问道:“你们的人呢?” 沈翔回道:“也已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动手!” 万事妥当,冯恒石不再犹豫,沉声发令道:“通知杨孝康接管城防,让你们的人把着都司衙门,一个人都不许放出去,其他人随本官去布政衙门!” 当下一马当先走了出去,黥面老仆与铁扣紧随其后,出了大门沈翔向着几名同伴低语几句,几名绣衣卫探子分向两处而去,沈翔却跟上了冯恒石的队伍,保护冯恒石是他的责任! 湖广布政衙门后堂,费廉正与钟善朗在一块儿密议着什么,却听前衙响起一阵骚乱。 费廉双目一沉,脸上露出不快,便要命人前去查问。 只是还未等他开口,便只见后堂门口,十几名身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卫士闯了进来,惊的后堂一众仆役婢女四下躲避。 冯恒石紧随其后,向着二人走了过来。 费廉、钟善朗对视一眼,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只是这里毕竟是湖广,他冯恒石不会莽干? “冯大人,你虽为钦差,可也无权带兵擅闯布政衙门!还不命他们退下,否则休怪本官参你一本!”这里是费廉的主场,他自然不能畏缩,率先出声喝道。 冯恒石冷笑一声道:“费大人看清楚了,他们不是普通兵勇,而是天子亲军,承的圣上的旨意,他们若要进布政衙门,本官也无权阻拦!” 费廉面色铁青,冷哼一句,却不提让绣衣卫退出后堂之事,而是反问冯恒石道:“冯大人这般阵仗,来我布政衙门做什么?” 冯恒石也不答话,只向一侧的沈翔吩咐道:“来人,夺了费、钟二人的乌纱帽,扒了官袍,索拿下狱!” 费廉、钟善朗二人听了,既惊又怒,色厉内荏道:“冯恒石,你要做什么?无故索拿朝廷二品大员,恐怕你一个南京右都御史还没这个权利!” 冯恒石冷笑一声道:“本官之前是没有这个权利,所以才不得不与你二人虚与委蛇。” 说着从一旁的绣衣差官手中取过一面锦缎黄绸卷轴,看着二人道:“圣意在此,二位可需要本官宣读?” “拿了!” 钟善朗满目恐惧,费廉依旧强作挣扎喝道:“冯恒石,你不要忘了,这里是湖广,由不得你乱来,你假传圣旨,诬陷忠良,祸害地方,本官断不能坐视不理,来人去通知潘指挥使调兵前来!” 费廉经营多年的布政衙门,自然不可能没有心腹死士,在冯恒石一众刚刚进来之时,四面隐蔽之处便跳出十来名身着差服汉子,拔刀与绣衣卫对峙,费廉此刻仰仗的便是这些人。 冯恒石听罢,冷声一喝道:“费廉!事到临头,居然还想负隅顽抗!你也不用去找援兵了,本官既要拿你,岂会不防着潘贵,他现在自身难保,本官劝你莫要顽抗到底!” 费廉怎会轻易认输,冷哼一声道:“冯恒石,你大胆,居然连都司衙门的指挥使都敢擅动,你就不怕城外的武昌卫哗变吗?” 冯恒石懒得再多废话,只冷道一声:“拿了!” 费廉那边也喝一声道:“动手!冯恒石擅闯布政衙门,袭杀朝廷命官,罪不可赦!本官要拿了他交给朝廷发落!” 费廉的一众亲信死士也不含糊,见主子下令直向绣衣卫扑去。 沈翔轻蔑的冷笑一声道:“这年月居然还有人敢在咱们面前动刀子,不要留情!” 冯恒石镇定自若,黥面老仆手中倒持一对银钩挡在冯恒石身前,铁扣也拔刀撩翻了几名妄图上前的死士。 绣衣卫能得恶名昭着,让小儿止哭,凭借的可不只是天子亲军的威势,而是自身的实力与狠辣。 不消片刻,对方便只剩下几名好手还在坚持,面对众人的围攻,败亡是迟早的事! 此时又是十来个守在外面的绣衣卫听到打斗声冲了进来,分作两拨,一拨护着冯恒石,一拨加入了战团。 没过多久,面色土灰,被扒了官服的费廉与钟善朗,便被压着跪在了冯恒石身前。 钟善朗此刻已经软作一滩,费廉却依旧说着狠话道:“你也莫要得意,你无权处置我们,等入京见了陛下,本官要参你本官要参你!你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冯恒石冷笑一声,挥了挥手,命人将两人拖了下去,分开关押。 拿下两人不过是第一步,最重要的是撬开两人的嘴,挖出湖广的秘密,那钟善朗是个心智不坚的,倒是个好的切入口,不过还得耗上他半日再说。 这边事了,冯恒石正待前往都司衙门,正如费廉所说,潘贵可以拿,却必须得有个交代,否则城外的武昌卫就是个火药桶,最好是能将几名佐官拉拢一二。 “大人,衙门外有自称是王府官的求见!” 一名绣衣卫急匆匆跑了进来! “王府官?”冯恒石皱眉,心中沉思:“他们这会儿跳出来” 冯恒石揉了揉眉头,心中一叹道:“这湖广,到底烂到什么地步了,藩王也参合进来了吗?” 说罢便道:“让他进来!” 第62章 争执 京城贡院内,会试第二场已经开始了。 试论一道,判五道,诏、诰、表内科一道。这一场考的其实就是士子们的官场公文写作能力。 看似比第一场题目要多一些,可一众考生却不似第一场那么紧张。 科举考八股,可不是随意说一说的。某种意义上来说,首场结束后,会试的名次差不多就能定下来了。当然了,后面的两场也不能太过拉胯! 而另一边,考场至公堂和戒慎堂内的官员们,也开始忙碌起来。 考生交上来的“墨卷”先由专员糊名,再交给相关吏员誊录在红格专用纸上,称之为“朱卷”,“墨卷”留外保存,朱卷则要被送入内帘经由考官审阅。 所谓内帘、外帘即是以雕刻着“一路连科”、“青云直上”等吉翔图案的飞虹桥为界,严格区分,不得擅自出入。 飞虹桥以南,则如明远楼、至公堂、戒慎堂为外帘,飞虹桥向北则是衡鉴堂,为主、副考官,以及十八房师最后评阅的场所。 递送“朱卷”的官吏是不能踏过飞虹桥的,而是在桥另一端将“朱卷”交给早在桥下等候的考官,便会恭敬的退回。 所有的试卷,又会被考官分为南、中、北三类,对应南中北三榜,这是大乾为解决南北偏私而设立的制度,每个区域所取士子占有固定的比例。 取得朱卷后,先由十八房师进行第一轮筛选,优、良试卷则推荐给几位主考再做评选,似那些文笔平庸,立意不明的直接就被黜落,不再关注。 叶百川端坐主位,夏言与严华松分坐两侧,静静等待着审阅同考官推荐上来的卷子。 夏言与严华松便罢了,两人参与过多次科考评阅,唯叶百川是第一次,且还是他刚刚被选为吏部尚书之后,心中却是谨慎万分。他知道此时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就等着他出错! 不是他有“被迫害妄想症”,而是局势就是如此。别看他身居高位,官授吏部尚书,加文华殿大学士,可仕途之路却是彻彻底底的走到头了,这辈子入阁无望! 说来也是可笑,明明被加封了大学士,却偏偏入不了阁,纵观大乾的历史上,恐怕也再找不出来第二位了! 这时却见几名同考官捧着几份朱卷递了上来,叶百川急忙收了心思,与两位副主考开始交叉审阅。 叶百川认真的看了几份卷子,不时微微点头,有看到行文精彩处,手掌还轻拍一下桌案,这些能被推荐到他这里的卷子,都是从几千分考卷中精心挑选出来的,自然有其惊艳之处。 不知过了多久,另一边两位副主考却因为一份试卷争执了起来。 “夏大人,我并未说要将此卷黜落,只是觉得此卷四书题四平八稳无甚出奇之处,当不得前十,您何必如此激动!”严华松无奈的摇了摇头。 夏言虽年老不得志,可一身精气神却在,哪肯轻易认输,马上就是一大堆的道理说来出来,道: “严大人此话不妥,老夫子却是觉得这篇文章文风朴实,对仗工整,行文严谨大方,立意鲜明,文笔上佳,怎就进不得前十?再说老夫做了多年的副考官,取得就是这种稳重得体的文章,年轻人锋芒太过反而不好!你再看此卷,只观其文,便知这名士子为人稳重可靠,这等人才岂能埋没?” 每次开考,面对上千份的试卷,负责审阅的考官之间有争议,这也是在所难免的。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主考官的重要性来了。 叶百川接过了让二人争执不下的试卷,认真看完第一道题后,说道:“文笔却是不错!” 夏言目光带着挑衅看向严华松,严华松无奈一笑,这位老翰林的脾气如此难怪在翰林院带了一辈子。 却又听叶百川又道:“不过也确实没什么太过出类拔萃的地方,前十可取可不取。” 接着又继续看向后面的几道题。 夏言又焦急了起来。 “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鲜死焉。水懦弱,民狎而玩之,则多死焉,故宽难从善如登,从恶如崩故唯有德者能以宽服民,其次莫如猛” 看到这里,叶百川不由微微一笑,心道:“微言大义,还是位治春秋的” 心下微微一动却有了决断,向堂下二人道:“且看此子随后两场,若无差池,便取第十!” 夏言微微失望,严华松却没什么意见,当下三人又各自忙碌去了。 武昌府,布政衙门。 “王府官找本官何事?”冯恒石单刀直入。 王府官进入布政衙门却不见费廉的身影,心思飞转,呵呵一笑回道:“冯大人应该知道,我们家王爷的封地就在武昌府内,今日武昌城出了天大的事,王爷自然要派下官来问上一问。” 冯恒石心思微动,却为表现出来,只道:“哦?不知王爷要问本官何事?” 只听那王府官依旧是一副笑脸,回道:“我们家王爷说了,冯大人以钦差身份巡抚湖广,身负皇命,这他是知道的,可为何要调外省之兵入境?还围了布政衙门和都司衙门?” 冯恒石面色平静道:“既然王爷都说了,本官身负皇命,那一切行事自然也都是依律而行,照章办事,王爷似乎无权过问地方政务?” 王府官听了也不生气,只是笑呵呵道:“冯大人说的在理,可是如今冯大人把湖广三部长官都给拿了怕也说不过去,冯大人也知道,如今西疆四省白匪之患尚未平息,到时候冯大人倒是可以拍拍屁股回京,可楚王府还在武昌,到时候谁来维护地方安定,面对白匪,湖广的百姓该怎么办?藩王不得敢于地方政务,我们家王爷是知道的,可此事却涉及到王府的安全,所以才不得不过问。” 冯恒石问道:“那王爷想让本官如何?” 王府官微微一笑,只道:“王爷希望冯大人以地方大局为重,目前的湖广却离不开费、钟二位大人,起码在朝廷未派下来新的布政使、按察使之前,湖广尚需要费、钟两位大人维持大局。” 冯恒石听罢,一拍桌子,朗声道:“笑话!湖广为我大乾治下一省,难道离了他们两个,就不是我大乾的疆土了吗?还请王府官回去禀报王爷,冯某所行之事,均系皇命,依法依章,湖广的事情自有朝廷定夺,就不劳王爷操心了!” 第63章 因果 冯恒石话落,王府官羞怒不已,他笑脸相商,对方却冷脸相对,楚王府虽是藩王,可享的却是亲王爵,与当今天子血脉极近,如何能受这等屈辱! 当即起身冷言道:“冯大人,话不要说的太满,本官可是听说了,前几日陕西的白匪,正有一部向着湖广而来,若到时候真出了事情,看你如何向朝廷交代!” 冯恒石心如磐石,起身摆袖道:“这就用不着楚王府操心了,本官尚有要事,来人,送客!” 王府官也不再多言,径直向外而去,只是临出门前却转头冷冷一笑。 等对方走后,冯恒石便带着人向都司衙门赶去,湖广能不能安稳,都司衙门才是关键! 只是行至半路中间,铁扣被远处大街上的一个面孔吸引,便向冯恒石低语了几句,离了队伍,向着那人追去。 “潘贵,你身为湖广都指挥使,掌管一省军务,湖广二十六卫,十三个独立千户所,合计不下十五万人,为何在你治下,居然连六万人都不到?朝廷历年拨给湖广都司的火器装备,为何与账册之上的数目不吻合?” 都司衙门内,冯恒石面对还待辩驳的潘贵,厉声质问呵斥,让一众都司属官寒蝉若禁,包括湖广指挥同知岳子兴。 “你且说,朝廷往年拨给湖广的军费你贪了多少?够不够本官治你得罪!” 潘贵此刻面如死灰,也没了抗辩的心思。 绣衣卫封了都司大门之时,他就偷偷潜人出城调兵,却一直都没有音讯,直到南京留守虎贲右卫指挥佥事杨万勇带兵出现在都司衙门,他便知道他再没了反抗的本钱。 他也没料到,明明冯恒石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却能将湖广的事情了解的这么清楚。至于对方调来外省之兵的事情,他反而不意外。 冯恒石见状,又转向一旁的岳子兴道:“你呢?也准备与本官顽抗?还是你觉得,在湖广,在朝堂,有人会救你们?” 岳子兴面色戚戚,慌忙跪道:“大人容禀,下官平日只是听命行事,湖广都司衙门的一切事务也由不得下官做主,还望大人明察啊!” 冯恒石没有接话,而是吩咐道:“来人,将潘贵拿下,派人查封他的府邸,所涉赃物赃银,一并造册登记,择日压赴京城,交圣上发落!” 两名绣衣卫上前,将潘贵拖了下去。 岳子兴见这一幕,更是惶恐不安,连连叩头道:“请大人再给下官一次机会,下官定然洗心革面,一心报效朝廷!大人” 一直等到岳子兴嗓音沙哑,冯恒石这才一脸冷色开口道:“岳子兴,你的上官潘贵已经伏法,你的同僚,都司衙门的另一位指挥使,在武昌卫大营已被就地正法,你若是一心想步上他们的后尘,本官也不吝啬刀下多一亡魂。” 岳子兴:“求大人开恩!” 冯恒石道:“你既求我开恩,本官也不是不能饶你一次,只是你对本官有什么用处呢?或者说你准备怎么戴罪立功呢?” 岳子兴此刻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看到了活着的曙光,急道:“下官但凭大人差遣,大人叫下官做什么下官就做什么!” 冯恒石也不再吊对方的胃口,而是沉吟一声道:“武昌卫,尚需有人来安抚,你能做到吗?” 岳子兴回道:“大人放心,下官毕竟做了多年的指挥同知,尚有一二心腹可用!” “好!”冯恒石走下大堂,看着岳子兴道:“另外,都司衙门暂由杨指挥使统摄,你当好生辅佐!” 杨万勇、岳子兴尽皆领命! 末了,冯恒石又道:“岳子兴,本官再与你多说一句,你若做得好,本官便上本保你一命,你若做的不好,或者委蛇行事再有二心,你且记得,大乾国土之上再无你容身之所,勿畏言之不预!” 岳子兴新有猜测,冯恒石所说的“二心”指的是什么,心中更是一凛,看来,湖广对这位钦差大人是再无什么秘密可言,当下只做惶恐。 这边事了,冯恒石便准备提审钟善朗。 谁知才刚出了都司衙门不远,只听远处街道上响起一道喝声:“大人!小心有埋伏!” 却是铁扣从远处疾奔而来! 沈翔等一众绣衣卫在第一时间拔出了腰刀,将官轿护在中央,小心提防着四周。 杨万勇派来的一队卫兵也纷纷围了上来。 “嘭!”一声烈响! 沈翔心中一冷,高声喝道:“小心,有火器!” 紧接着从四周街道上杀出一群蒙面之人! 冯恒石此刻已经被几名绣衣卫从官轿内架了出来,从另一路突围,想要返回都司衙门,不远处已经有五六个卫兵倒地嚎叫! 只是对方人数不少,绣衣卫也只有十来个人,一队卫兵也只有二三十人,此刻却被对方缠住了脚步。 沈翔也只能放下冯恒石,加入了战团。 黥面老仆却是位好手,领着冯恒石从薄弱处冲杀而出,与铁扣汇合。 “大人小心!” 冯恒石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铁扣扑倒在地,伴随两人倒地的,是一声枪响! “都给我围起来,一个都不要放过!”却是杨万勇与岳子兴在听到枪响后,第一时间带人赶了过来,将冯恒石护在中央,岳子兴戴罪立功心切,已经带人拼杀了上去。 “铁扣,你怎么样?”冯恒石扶着铁扣急急问道。 杨万勇看了眼铁扣的后背,轻叹一声,也没说话! 他的后背,已经被弹珠打烂了!如今也只有一口气还吊着未散。 “大人铁扣失言了” “不能再认罪伏法今日的结局,是铁扣咎由自取只盼大人能给家庄伸冤。” “来人是白莲与勾” 话还未完,抓着冯恒石的手臂重重垂落下去,再无声息! 冯恒石面色看不出悲喜,轻轻一叹,道:“今生冤孽已结,下辈子做个好人!” 又向一侧的杨万勇道:“他本也是条汉子,只是走错了路!” 话音之中却是显得有些落寞。 铁扣是好人吗? 当然不是!他杀人不少,又为贪官鹰犬,怎么看都和“好”字不沾边! 冯恒石留他在身边,不是说就对他的过往不再追究了,只是因为他伸冤心切,而又是局内之人,对湖广之事知道的不少,对冯恒石查案有用罢了,事实上铁扣确实是帮了大忙的。 可相处几日下来,冯恒石对他的死终究是欠他一条命啊! 真真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第64章 那个胖子是谁 二月十七这天,日头方才过了正顶,贾瑛便提前交了考卷,草草收拾了一番,领了通行排号,便走出了号舍,离开了他待了九天的“鸣”字号巷,到贡院大门前排队,等待放行。 考场的放行时间也是有规定的,早中晚各一次,此前已经有一批人离开了考场,贾瑛他们属于第二批,人数自然就多了些,毕竟这会儿大部分的考生都已经答完了考卷,上午是最后一次自我检查校验,如果这会儿不走,就要在考场待到晚上了。 被圈了九天八夜的考生们,没有一个不渴望着能早一刻解放,尤其是那些“厕号”考生,不管是换了谁,让你在茅房待上十天,都会“抑郁”呕吐的,之前就有个“鸣”字号的考生从贾瑛的号舍前被抬了出去。 无他,闻的仙气太多,晕过去了。 二曰十七这天一大早,老仆周肆伍便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带着喜儿在贡院门口等着,贡院大门一开,两人就率先冲了过去,在人群里找到了贾瑛。 “府里这几日还好?几个妹妹还好?”贾瑛上车前问道。 “二爷放心,都好着呢!今儿一大早,咱们府里的珍大奶奶就叮嘱小的早早来这儿候着,临出门前,老太太也曾差人来叮嘱过。都等着您回去呢!”喜儿回道。 贾瑛心里有种家的温暖,这种待遇,男嗣之中,也就差比不上宝玉了。 谁让人家比自己多了块儿玉呢! “二爷,报春和绿绒到了!是随着运货的队伍一道入京的,前两日被齐姑娘送到了府上。”路上喜儿告诉贾瑛道。 “哦?这两个丫头终于来了!怎么样,他们在府上住着还习惯吗?”贾瑛面带笑意道。 报春和绿绒两个丫头,是他的母亲木氏收养的,原本不叫这个名儿,是贾瑛嫌弃原来的名字太过彪悍,这才给改的报春和绿绒,取自南疆的两种花名儿。 模样却如名字一般,水灵灵的像朵花儿,就是性子嗯,彪悍了一些,有点像他老娘,骑马涉猎走围场,不爱红装爱武装,发起火来,他爹都只能把儿子充作挡箭牌。 喜儿闻言噗嗤一笑,道:“那俩姑奶奶,都跟小的抱怨了好几次了,只说规矩太大,这儿也不能去,那儿也不能去,还不能骑马射猎,连穿什么衣服也有规定,走起路来都别扭!” 贾瑛此刻也能想到两个丫头在府里有多么不自在,心中也不由乐的一笑。 “老宅收拾好了吗?” 周肆伍话依旧不多,回道:“二爷,老奴再添置点家具用当就能搬进去了。” 贾瑛默默点了点头,心里却是在想,搬出去这事该怎么和府里的人说。 贾珍那家伙,一定是巴不得呢! 贾瑛心里在意的是尤氏!在东府这些日子,尤氏极尽全力的履行着一个做长嫂的责任,一应吃喝用度都不曾落下,大房有的,他也有,就连去考场接人这事,她都记得。 如今自己说搬就搬 “唉” 宁荣街,牌坊下,两个亭亭玉立,粉光玉琢,一身英气却不乏灵动的姑娘正抬首翘望着,她们自小就跟着少爷一同长大,一同习武,一同咳,读书就算了,从来没分开过,这还是头一回,相别这么久没见过面,此刻自然心急。 本来以两人的主意,是要一同去接人,可周家两父子死活不同意,不得已,这才想着在牌坊下等待,当下换回了往日的装束就要出去,结果出大门时,府里的小厮又拦着不让,说是免得走丢了,让他们不好交代。 俩姑娘对周肆伍父子执拗不得,可对别人却没那么好说话,眼见守门的小厮执意阻拦,却哪是她们的对手,一人放翻了几个,扬长出门而去,几个小厮面面相觑,也不敢再追,心里暗叫一声:“俩姑奶奶,惹不得!” 却说另一边,薛蟠今日方与人吃了酒,正骑在马上,在几个豪奴的相伴下,晃悠悠的往荣府而去,拐到牌坊处,尚隔着老远,薛蟠就看见了两个满身英气,身形凹凸有致的姑娘。 腹下顿时一阵火热,心道:“爷见过小家碧玉的,玩儿过温柔可人的,就是不曾降服过烈马!如今却是齐了!” 宁荣街这边,但凡是府里的丫鬟,向来不会单独出行,而且一应穿着打扮也是有定式的,看那两名女子的装束,倒有点异域之风,左右不是府里的他薛大爷就不怕惹事! 当即便下了马,摇摇晃晃的向着两人走去。 “两位姑娘”薛蟠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文雅一些,学着一副士人书生的模样就要见礼。 “走开!”其中一名女子冰冷的吐出两个字。 薛蟠贴了个冷脸,也不恼怒,反而更加来了兴致,眼见一招不灵,便又摆出一副大家少爷的派头,道:“姑娘何必如此” “滚!” 依旧是最先开口的那名女子。 薛蟠:“呃” 想他薛大公子怎么也是金陵一霸,平日只有他呵斥人的份儿,何曾被人这样对待过,一次也就罢了,还两次,真当他这个呆霸王是白叫的。 只是眼下人多,他也不好用强,心思一转,向着一众豪奴大声说道:“这两个丫头,昨日刚买回府上,今日就不见了踪影,可巧让爷在这儿碰到了,你们还看着做什么,还不把她们带回去?” 薛蟠话音才落,就只觉腹上挨了一脚,顿时到摔在地。 只听那出手的女子脆声道:“獐头鼠目,猪脑袋,头上还插着朵大红花,你当自己是西门庆吗?敢打本姑娘的主意,哼!” 薛蟠狼狈的爬起身来,指着一众豪奴道:“还愣着做什么,贱婢都敢动手打主子了,还不给爷拿人!” 却在这时,贾瑛的马车也赶到了,听见外面的吵闹,掀起帘子一看,远远就见报春和绿绒与人起了冲突,绿绒还动了手。 当下也顾不得其他,走出马车,站在车轼上,指着薛蟠向喜儿吩咐道:“那胖子是谁?给爷揍他!把他揍成跟猪一个样儿!” 薛蟠一行也是前几日到京的,只不过喜儿与周肆伍是东府的人,未曾见过薛蟠,不知他与府里的关系,当下听了贾瑛的话,喜儿毫不犹豫的跳下车辕,就冲了过去。 贾瑛最开始未曾注意,话音说完,却又一想,敢在宁荣牌坊前闹事的,十有八九和府里也有关系,再看那人打扮,心中有了猜测。 只是却打定心思,让对方吃个苦头,这事儿,怎么看他都占理! 第65章 初见宝钗 贾瑛和周肆伍都没有动手,喜儿直冲薛蟠而去,余下的一众豪奴,却被报春绿绒给收拾了。 “哎呦,别打了!别打了” 薛胖子依旧那副德行,就像被柳湘莲暴揍时一个模样。 喜儿未听贾瑛叫他罢手,自然不会停下来,再说,他与报春二姐妹也熟悉,自然要替她们出一口恶气。 贾瑛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慢慢行至薛蟠身边,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的薛蟠道:“你是哪家的?居然敢在宁荣街上闹事?还调戏爷的丫鬟,头上插朵大红花,装什么西门大官人!” 说话的口气,却是与两个丫鬟如出一辙,倒不愧是一家人。 这西门大官人的故事,却是之前贾瑛给两个丫鬟将水浒时提到的。 “西门大官人是谁啊,我不认识他啊!”薛蟠带着哭腔说道。 “不认识你还学他,更得揍!喜儿,继续!” “好汉,别打了,别打了,花我不戴了还不成吗?这里是宁荣街,我是西府里的爷,你们在这儿打了我,当心叫你们走不脱!”薛蟠半求饶半威胁道。 贾瑛听了心中一阵好笑,这薛胖子真是个奇葩,唬人都唬的这么没气势。 对方搬出了西府说事,贾瑛也不好再让喜儿动手。 朝着喜儿挥了挥手,又向薛蟠道:“哦?爷在府上怎么没见过你?莫不是哪里来的招摇撞骗,败坏我家名声的,喜儿,拿了送官!” “别别别!我说的是真的!”薛蟠从地上爬起来,看向贾瑛堆笑道:“你也是府里的?那咱就是一家子,今儿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 贾瑛冷冷看着薛蟠道:“谁跟你是一家子!别乱攀亲戚,我们家可做不出这当街调息民女的事来!少给府里抹黑!” 借着人家的势,在人家门口,调戏人家府里的丫鬟,反被主家人抓了个正着! 薛蟠面色尴尬,目光躲闪,方才急忙岔开话题道:“我是政老爷家的内甥,从金陵过来也没几日,府里的人还尚未认全,一时未认出是府上的人。兄弟原谅则个!” 贾瑛嗤笑一声道:“你都未问我是谁,就叫兄弟,万一我比你高出一辈,岂不叫爷吃了亏!” 薛蟠甚敢委屈,心道:“我问了?你不告诉我呀!” 却又一时疑糊起来:“莫非这家伙真比自己高出一辈?那我该叫什么?叔老爷?” 贾瑛也不再戏弄他,而是转向身后的报春、绿绒,和颜一笑道:“你们总算到了!” 报春、绿绒上前盈盈一福,俏生生道:“二爷!” 那还有半分方才的辣意! 却把一旁的薛蟠又给看呆了,双目直勾勾、火辣辣。 贾瑛瞥见,心道:“这家伙真是记吃不记打!”回身又是一脚,将人踹到在地后,转身向着两个丫鬟道:“咱们回家!” 潇洒离去! 留下倒地的薛蟠,哭腔道:“都说了是亲戚,怎么还打!什么人啊!” 旁边的一众豪奴,急忙上前将主子搀起来,薛蟠甩开袖子怒骂道:“一群没用的东西,尽知道叫爷出丑!” 说罢,便气冲冲往梨香院而去。 贾瑛回了宁府,与两女闲话几句,便准备先去回了尤氏,莫叫她操心,去了贾珍院,才有丫鬟说,尤氏被西府老太太请了去叙话。 贾瑛这边又转向西府而去。 科考结束,总要也给贾赦、贾政两位长辈报个安,只是俩人今日俱都不在,复才向贾母院而去。 再说另一边。 自打薛姨妈那日一到,便被王夫人与凤姐一道陪着去拜见了贾母,只说是来参加秀女大选,也不提她家儿子打死人之事。 而贾母素来也不愿操心外事,王夫人并一众小辈自然也没有告诉贾母,东西二府上下都传遍了,却独瞒着贾母一人。 且不说这些。 人一上了年纪,就喜欢热闹。 贾母便是如此,薛姨妈一到,又多了一个陪着闲话说笑的人,当下自也开心。 再说她家姑娘宝钗,与府里的几个姊妹也差不多岁数,且看着娴静文雅,举止大方,也讨贾母喜欢。 当下薛姨妈一家便被安排着住了下来。 不过到底是两家人,薛家被安排在了梨香院,独门独院,街门另开,任意可以出入。 连着几日来,贾母都请了薛姨妈过去叙话,薛姨妈与她性子冷淡的姐姐王夫人不同,是个场面周全的,几日下来,也讨了贾母的高兴和喜欢。 而薛宝钗的性子又随了母亲,与几个姊妹也相处愉快,特别是宝玉,先是来了一个天仙似的林妹妹,这会儿又多了一位品格端庄,容貌美丽的宝姐姐,他自是开心。新奇之余,更是整日间围着宝姐姐转悠。 平日里更是有底下的丫鬟,拿钗黛二人相作比较,不免有些闲言碎语在下人们中间流传开来。以黛玉敏感的性子,怎会不知,且又都是少女之心,自也难免有不快之意。 只是黛玉此时却是记得瑛二哥答应他,春闱过后回扬州探亲之事,心有所挂,这才不做计较,只当做没听到过。 且说这日,荣庆堂内,正是热闹,独黛玉一人正想着心事,与满堂欢喜的气氛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众人正说话间,只听又婆子在外间报道:“东府的瑛二爷来了!” 黛玉闻言,眉间一喜。 贾母也道:“快让他进来!” 说罢,复又向薛姨妈与宝钗介绍道:“他是东府二房里的,也是个有出息的,这几日参加恩科会试,你们不曾见过,今日方好认识认识。” 却见贾瑛近来,先向贾母道:“给老太太请安,孙儿回来了。,让老太太记挂了!” 贾母满面红光,家里晚辈有出息,在亲戚们面前自然脸上有光,笑着说道:“快起来,这几日确实瘦了些!快来见过姨太太与你宝钗妹妹。” 说着便向贾瑛介绍二人。 “给姨太太请安!”贾瑛先是给薛姨妈行了一礼,复又向宝钗面带笑意道:“问妹妹好!这会儿家里却是愈发热闹了,妹妹住的可还习惯?” 宝钗对这位瑛二哥也充满好奇,当下温婉回道:“劳二哥哥关心,妹妹一切都好!” 贾瑛也在暗自打量着这位能与黛玉并列一钗的女孩儿,心道:“却是一位让人见了就讨喜的,举止大方且性情温和。怪不得王夫人会选了她。” 在他看来,黛玉与宝钗二人身上都有一股子孤高之意,只不过黛玉这个傻姑娘将一切表现于外,宝钗是个聪明的性敛于内罢了。 第66章 一个方来,一个又走 黛玉的孤傲,是对除了她喜欢的人以外,爱憎分明,却是一股子倔强的性格。 宝钗的孤傲,更像是一种对地位的追求,以杨玉环自比,叹兄不是杨国忠,所以世故通明,往往最善解人意。 你若问两人哪个更好? 呵呵,你还想挑?有本事先娶一个到手再说! 当然,咱们的宝二爷例外! 见贾瑛自顾与宝钗攀谈,却未曾理会自己,黛玉只当他与别人也无不同,喜新厌旧,人之常态,心中一时忧郁。 却听薛姨妈笑着与贾母说道:“却是个好孩子,老太太是有福之人,咱们府里的哥儿们,一个比一个生的英俊,宝玉是这般,瑛哥儿也是如此,将来是个有出息的!” 贾母闻言更是开心,宝玉是他的心尖儿,恨不得人人都能夸他,可若是再多出一个来,贾母自也乐意。 活到她这个年岁,还能图个什么? 无非就是子孝孙贤,家门兴旺,好让她百年之后,有颜去见先荣国公。 一旁的凤姐闻言俏声搭话道:“姑母可是说对了!瑛二兄弟这次指定能赚个状元回来!” 贾瑛谦逊一笑道:“二嫂嫂,今儿方才考罢,离着放榜还有一个月呢!” 探春也插话道:“二嫂子,即便是放榜,那也是会元,想考状元,还得御点呢!不过我也觉得瑛二哥能考状元!” 贾瑛心中无奈,瞧瞧这一个个的,说的考状元像是吃饭喝水一样容易,别说状元,会元他都没把握!他可不想到时候社死,啪啪打脸! 不过他也知道众人是在与他说吉利话,只是微微一笑,便将话题又岔开了。 只听贾瑛向贾母说道:“老太太,瑛儿年前应了玉儿妹妹,考完之后要陪她回扬州探一次亲,今儿赶巧,一并报了老太太知晓,还望老太太应允!” 贾母闻言,面色一顿,转向一旁默不作声的黛玉道:“丫头,好好的,怎么又想起回扬州去了?你跟我说,是不是宝玉又欺负你,我替你教训他!” 黛玉先是听到贾瑛提起陪她会扬州探亲一事,心中开心,只道是他还不曾忘记答应过的,可这会贾母一问,她反而不好搭话。 自来了外祖母这里,一家子上下,也从未亏待过她,几个姐姐妹妹相处也愉快,这会儿突然就要回扬州探亲,要她怎么回答,才能叫一众长辈姊妹不会多想。 却是贾瑛见状,知道自己提的场合不对,急忙开口道:“老太太,却是我与玉儿妹妹闲聊时,提了一嘴扬州,却没想到一时勾起了玉儿妹妹的思乡之情,这才有了今日之事。” 黛玉目带感激的看了眼贾瑛,又向贾母点了点头,说道:“老太太,玉儿在府里自是过得开心,只是每每想及家中只剩父亲一人,做女儿的又不能侍奉在旁,这才求了瑛二哥哥陪我回去探望一次。” 屋内众人闻言,也都黯然一叹。 贾母闻言,点了点头,却又关心道:“我知你这孩子一个人在外,难免想家,只是你打小身子偏弱,眼下又行不的船,一路颠簸劳顿的,路上要是有个累呀困呀的,你叫我如何放心!” 说着双眼却是渐渐红了起来,贾母就贾敏一个女儿,自是百般疼爱,招了个女婿也是出身不凡,一表人才,只是她那女儿命苦,年纪轻轻就没了,贾母心里对女儿的爱,只能转移到黛玉身上,如今提起女婿来,却又是勾起了她的哀思。 贾瑛却是亲身体验了一回,什么叫水做的女人,不分老幼,不论辈分,而且还传染! 这不,老太太一哭,黛玉也哭,两人一哭,整个屋子里的女人都哭! 好好的一个莺莺燕燕满堂彩,如今 贾瑛听得头都大了,站在堂中不尴不尬,心道:“要不,我也哭两声?”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凤姐的重要性来了!不愧是女中真豪杰! 只见凤姐依坐在老太太身边,一边帮老人顺背,一边劝道:“老太太,今儿瑛二兄弟刚参加完会考,本是该高兴的日子,咱们不想那些伤心的。要我说,让玉儿妹妹回家一趟,也没什么不好,一来解了两边的思念之苦,二来,权当是出去散散心了。有瑛二兄弟陪着,您也不用担心妹妹受了累,实在不行,咱们多派几个丫鬟婆子伺候着,妹妹也只是回去探亲,又不是不回来了!您说是不是?” 贾瑛最佩服凤姐的一面,就是该她出场的时候,从不掉链子,而且说出来的话,也句句在理,唯一的不好,就是太过霸道了些。 不过,若不霸道些,她在荣府也难有现在的地位。 贾母这才渐渐止住了哭声,又向贾瑛问道:“你们此去需要几日?路上的用度可曾准备好了?如今正是二月天,乍暖还寒,你妹妹身子弱,你当细心照顾才是!” 贾瑛回道:“老太太安心,此行南下,左右不过一个月时间,孙儿总要赶在三月放榜之前回来的,至于玉儿妹妹这边,也请老太太放心,孙儿会照顾好她的。再说南边天暖,等过了黄河,就能换做乘船了。” 贾母闻言,这才点了点头。 屋内众人,被此事一搅,也没了闲话的性质,再好言安抚贾母几句,也都各自散去了。 贾瑛这边却是回了东府,准备一应南下事宜。 这边如何暂且不提。 远在扬州的林如海,这些日子过的却是颇为艰难。 江南的盐政,已经够让他操心的了,朝廷那边又发签来催银子,东莱公也给他写了信。 这几日,他与江南的盐商的争斗,已经由暗斗渐渐摆在明面上了。 林如海之前就已经查了几家的盐铺,并且带着盐道兵丁连着缉了几次私盐,拿了几家盐商。 对方的反击来的也快,首先便是他查获的几船私盐无人愿意接手,让他一时无法凑齐三百万之数。其次便是好几家盐矿,要么是盐工罢工,要么是出不了盐。 如今扬州城里市面上的盐价已经翻了一番,百姓们已经开始叫苦,接着便是各部衙门开始向他施压,就连金陵那边都有几位大人物亲自出面。 林如海面对的压力可想而知。 此刻林如海身坐大堂,往日商贾们挤破了脑袋都想要进来的扬州盐政衙门,也变得门可罗雀。 看着冷冷清清的大堂,林如海心道:“看来自己的手段还是太过温和了!这些人为何非要逼着自己杀人抄家呢?真当他林如海只会握笔杆子,不会用刀吗?” 第67章 雪中仙子 眼下正值二月时节,运河北段的河道还结着冰,想要坐船是不可能了。 从京城到扬州大概是九百多公里的路程,以黄河为界分南北两段,北段由京城始至泰安止,差不多了四百多公里左右,一辆马车,如果不好惜马力,一天最快的行程大概也就一百三四十公里上下,可对于贾瑛来说,这不是爱惜不爱惜马力的问题,而是黛玉的身体能不能承受得住。 所以这个速度就要无限放缓了,以一天八十公里上下的速度,北段就要耗费五至六天的时间,转至泰安再换行船,到达扬州,怎么也得两天的时间,一趟单程大概也就是七八天左右。 至于回程,三月份的时候,运河北段的河道差不多就能开了,不过因为是逆水北上,从扬州到京城也得五天左右的时间。 如此一来一回,就是小半个月,贾瑛还得提前天回到京城,这样留给黛玉探亲的时间差不多十天左右,将就也够了。 是以贾瑛便不能在京城过多耽搁,头一天准备妥当,第二日一行人便启程出发了。 不论别人怎么说,在贾瑛看来,贾母对黛玉的宠爱虽不比宝玉,却也远超过了三姐妹,一向只好在府内高乐的她,今日还专程把黛玉送出了府门。 贾瑛一看,便知众人方才又是哭过的,幸好这次他不在场,躲过了一劫。 宝玉此刻也放下了他的宝姐姐,红着双眼与黛玉话别,或许真的是因为木石前盟的孽缘,黛玉因宝玉而掉的眼泪,总比别的要多一些。不过也因贾瑛这个例外的出现,黛玉的心思终不用只系于宝玉一人之身。 贾瑛向诸人作别之后,便带着黛玉踏上了南下的行程。 这次出行,老仆周肆伍留在了京里没有跟来,报春和绿绒二人在府里呆不惯,是以贾瑛也带着一起,有她二人照顾黛玉,胜过带着一大堆的婆子丫鬟。 一并随行的还有个小厮并赶车的马夫。 “瑛二哥哥,外面的雪景好美啊!”黛玉在马车上掀起帘子欢喜的向贾瑛说道。 昨夜下的新雪,如今尚无行人踩踏,虽说四周的树木一片光秃秃的,可落在枝丫上的积雪,却像极了三月里的白梅,阳光铺撒下,万里银装,刺眼但也动人。 偶有一片雪压常绿的青松作衬,却缓解了色调的单一,透着不屈和傲骨,向风雪中的路人招手。 这般景致之下,便是贾瑛心中都生出了一种豪迈之感。 骑在马上的贾瑛笑道:“可要停下来歇歇脚?再往南走,这种景致就少见了!” “好吖!好吖!”黛玉满脸俏意喜色,面对着一片洁白,少女心顿起。 平日里要么待在深宅之中,要么就是身旁的妈妈婆子们担心她体弱,不肯任她恣意畅玩,她们却不晓得,每一只养在笼中的金丝雀儿,都渴望有自由飞翔的一天。 府里的人虽然也宠她,外祖母是出于长辈的关爱,宝玉是对异性玩伴的恭让,姐姐妹妹们或也有“远客自当礼让”的心意也说不定,丫鬟婆子们却是出于她的身份。 全然不似贾瑛这般,同辈人宠着她,溺着她,万事也由着她。 报春、绿绒、紫鹃、雪雁四女也都是一般无二,尤其是贾瑛的两个丫鬟,她们对自然更有一种热爱,尤其是从前少见的。 “姑娘,慢着点!” 黛玉在雪地中蹁跹欢悦,雪雁在一旁相伴玩乐,紫鹃年岁要长一些,自然要说些体贴之言。 报春和绿绒捧一抔白雪相互泼洒,不过一会儿,其她几个也加入了进来。 “报春姐姐,你耍赖!”黛玉娇笑道。 却是报春为躲避几人泼起的飞雪,雪地之上来了一个轻跃腾翻、燕子飞纵。两个丫鬟都有武艺在身,是以才有黛玉娇喝耍赖一说。 贾瑛和喜儿在一旁呆呆的看着,其余的小厮仆役早早躲到一边去了。 贾瑛扭头看向一旁傻乐的喜儿,轻问一声道:“美吗?” “美!”喜儿砸砸嘴,头也不回的回了一句。 贾瑛一个暴栗过去,故作恼怒道:“要不换你来当爷?” “哎呦,二爷,疼!”喜儿满脸无辜的摸着脑门道。 这能怪他吗? “趁着这会休息的时间,赶紧给马喂些加盐的草料黄豆,饮点水去!”贾瑛吩咐喜儿道。 “二爷,这不还有他们吗!”喜儿指了指躲到一旁的小厮们,不情不愿道。 “爷指挥不动你了是不?赶明儿是不是得喊你一句‘喜大爷’才行?”贾瑛轻踢了喜儿一脚道。 看着喜儿一步三回头的模样,心中一阵好笑。 “开玩笑,这般美景,岂能与人共享?” 贾瑛一脸得胜而归的模样,把视线继续转向几女。 林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无人识。 在贾府的那种环境,礼教森严,见不得外客,整日身边也仅有相熟的几人相伴,如何能让一个少女解放出天性来,不解放她的天性,如何能扫空她心中的忧思。 “瑛二哥哥!” 沉思中的贾瑛,不知黛玉何时来到了他的身侧,刚回过神来,就只觉脸上、脖颈处一阵透心的凉意,却是黛玉给他来了一记仙女散花。 咯咯娇笑的跑向远处。 “好啊,玉儿,居然敢偷袭你二哥哥,且看你能跑到哪里去!” “你来追我吖!”黛玉躲在一棵大树后,探出半边身子,看向贾瑛,满脸俏色。 眼见贾瑛追来,一边又说道:“报春姐姐,绿绒姐姐,你们快来帮我!” “二爷,不准你欺负林姑娘!”还未等贾瑛追上,绿绒已经捧了一抔白雪迎了上来。 “玉儿看雪” “你来追我吖!” 等到几女玩雪中玩闹累了,贾瑛又给她们堆起了雪人,不过一会儿,一个模样俏生生的女子雪人就出现在了几人面前。 “这是林姑娘吗?姑娘真变成雪仙子了!”报春喜问道。 绿绒也在一旁央求道:“二爷,我们也要!你把我们的雪人也堆出来!” “好好好!不急,你们都有份儿!”贾瑛无奈的答应了下来,回身又向喜儿喊道:“喜儿,快来帮忙!” 黛玉另一边却是又回到马车上,去了一件天蓝色外衫,给雪人披了上去,又解下自己身上的围巾,认真的给雪人装扮起来。 五个雪人,便是加上喜儿,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成,不得已又把几个小厮喊了过来。 直到几人回到马车上,离开此地时,黛玉透过帘子看着雪地上的五人少女雪人,悠悠说道:“可惜,她们总归是要消散掉的。” 贾瑛微微一笑道:“何止雪人,人又何尝不是!但更重要的是,她们曾经出现过!并且给这个世界带来了欢笑声!” 黛玉闻言,颦颦一笑! 第68章 老奸 扬州城,今日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天,盐政衙门的兵丁疯了一样的拿人,扬州城里大大小小的盐铺都被他们光顾了,就连一些米粮店都遭了劫。 扬州的百姓们好奇的观望着,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可扬州的商贾们,却是开始害怕起来了。 士农工商,为何士始终排在第一位? 因为他有随时与你翻脸的资本! 他和你讲道理时,你觉得他和颜悦色,也不过如此! 可等他和你翻脸的时候,你才发现,原来你所依仗的一切,都像是空中楼阁,不过是个架子罢了,一触即倒! 阎府,几名华衣锦袍的商贾急的嘴里都快冒泡了,商人万事都讲究一个成本,如今他们却是亏大了,保不齐,连身家性命都得赔进去! “阎老!你倒是说句话呀!林如海这么蛮干,难道就没人阻止他吗?那我等岂不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了?” “就是!实在不行,咱们就认了!不就是重新摊派吗,扬州城也就咱们这些人有能力吃下去,也不怕别人来与咱们抢啊!无非就是少赚些罢了!” “阎老,咱们也不能和盐政衙门一直这么僵着,他不就是想要银子吗?咱们这些年往出去掏的银子还少吗?别说让咱们接手几船私盐,就是让咱们捐输,那也认了!总比被林如海抄了家强!” 两淮的盐商们此刻再没有了往日高高在上的模样,面对盐政衙门的屠刀,他们温柔的就像一只兔子! 阎闵此刻心中也在后悔,不是后悔与林如海作对,而是后悔自己瞎了眼,与这么一群鼠目寸光,摇摆不定的人共商大计。 林如海的刀还没砍下来呢,就开始慌了! 不过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先安慰住这些人。 “诸位也都是风风雨雨闯过来的,大场面也见过不少,怎么这会儿一点定力都没有?” 阎闵在众人之中的威望还是很高的,随着他的话音一落,大堂之上终于安静了下来。 阎闵环视众人一周,这才施施说道:“老夫年岁比你们长一些,经历的事情也比你们多了一些,记得当年金陵城里也发生过类似的一幕,不过他们不是盐商,而是粮商!” 众人都不知阎闵此刻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却又不好打断。 “当时是河南遭了旱灾,朝庭要筹粮调往河南,可那年各地的年景都不好,粮食稀缺,朝廷派下来的督粮官筹不到足够的粮食,于是也如林如海今日这般,对粮商们恐吓打压,最后粮商们屈服了可你们知道,他们最后的结局是什么样子的吗?” “继河南旱灾之后,山东遭了蝗灾,于是督粮官又一次找上了粮商们,这次,却半点都不和他们商议,直接开口要粮!交了粮的可以活命,不交的,直接抄家!有一些粮商不愿二次交粮,第二天依旧被抄没了家产!那些交了粮的,却因为亏损惨重,最后也只能落得个家门破败的结局!因为朝庭为平抑粮价,不允许他们高价出售!” 说道这里,阎闵环视诸人道:“诸位可以此例,对比今日扬州的盐政!” 诸人闻言都默不作声。 却听阎闵又道:“至于言掌柜刚才所说的扬州城内无人能与我等相争一事老夫听闻广州那边已经有一些人听到了风声赶到扬州城了!甚至还有入京打点的,只是被压了下来。还有山西的那些晋商,听说有几家已经把家都搬到扬州来了!” “粤商如何且不提,我想问诸位,面对山西的那帮晋商,诸位还觉得无人能与咱们相争吗?” 众人更是不做声! 谁都知道,他们两淮盐商今日的地位,就是从晋商手中抢过来的。再说那些晋商,不仅有银子没地儿花,而且一个个胆大包天,什么都敢买卖。 九边查的那么严,火器军备不照样一批一批的往北方送? 淮商虽说不差,可还没有疯狂到那种地步! 不过还是有人开口道:“阎老,可您总的给我们大伙儿交个底,咱们该怎么应对?” 阎闵顿了顿开口道:“诸位且回去等消息,扬州府衙那边老夫已经派人过去了,还有两淮盐运衙门老夫也托人递了信儿,这都是咱们往日积攒下的老关系,关键时刻,能派上用场的!不过老夫还是要交代一点!” 阎闵面色变得严肃,耷拉的眼皮也都张大了起来,目光中带着警告之意,说道:“不论遇到什么事情,诸位最好记得当日的约定!老夫这边自然会给大家一个交代!若是有谁不守信诺,到时候别怪老夫不念旧情!” 说罢,便想众人挥了挥手! 待到一众淮商离开之后,却见管家急匆匆的跑了过来,脸上满是慌张之色。 阎闵心中顿时一沉,猛然从椅子上站起,哪有半点老态龙钟的模样。 “怎么了?” 管家喘着粗气道:“老爷,咱们派去两个衙门的人回来了可是却没见着人!” 阎闵心中一凛,急忙问道:“人呢?” 管家小心翼翼说道:“说是说是昨日一早,扬州城里几个衙门的老爷们都收到了林如海的请柬,今日在盐政衙门宴客,如今都在盐政衙门里呢!” 阎闵身形一阵摇晃,管家急忙上前搀扶,却被阎闵推开道:“那就派人去盐政衙门,闯都要闯进去!老夫不信,他们去盐政衙门会不带随从轿夫,只要惊动了这些人,消息就能传进去!快去!快去!” 任凭阎闵如何呼喝,管家却不见动静! “你还待在这儿做什么?快去呀!你想让老爷死吗?” “老爷老奴已经派人去过了,可可几位老爷的随从轿夫也都被请进衙门里吃茶去了,盐政衙门四周也都被盐道兵围起来了咱们进不去!”管家吞吞吐吐的回道。 却在这时,有一个门子跑了进来,远远的便道:“老爷,不好了!从咱们府里出去的几位掌柜的,在大街上就被盐道兵给带走了,他们家的小厮这会儿都找上门来了!” 阎闵仰天悲呼一声道:“林如海!你是要自绝于两淮官场吗?” 随即便想管家道:“备车,你去账房把所有的银票都带上,还有矿契!咱们这就出发!” 说罢,便首先往门外而去。 管家在后面问道:“老爷,咱们是回金陵吗?” 阎闵头也不回的喝骂一句道:“放屁!老夫要去拜访林大人!” 第69章 盐噬如海 扬州盐政衙门里,此刻正上演着宾尽主欢的一幕。 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昨晚下了请帖,扬州城内所有能排的上号的衙门,今日他们的主、副官都被请到了这里。 扬州知府梁满仓,两淮盐运使祁镶玉,正是这场宴会的主角。除此之外,诸如江宁扬州织造,扬州漕运使,也都在被邀请之列。 “来,诸位大人请!”体型愈发消瘦的林如海,身上的官袍显得格外的宽大,此刻正举着酒杯,邀诸人共饮。 一觞酒罢,却听一侧的扬州知府梁满仓笑说道:“林大人,这不逢年不过节的,今日为何突然宴请大伙儿啊?” 其他几人也同时看了过来。 林如海风度一笑道:“好叫梁大人知晓,今日却是如海三十六岁的生辰,只因我这一脉人丁单薄,府里实在热闹不起来,这才想着请诸位同僚过府一叙。” 梁满仓心中本就有疑糊,最近因为盐商的事情,几家衙门与盐政衙门的关系颇为尴尬,相互之间的来往都比往日少了许多,今日他林如海拿生辰为由做请倒不是说不行,只是人过五十以上才做大寿,五十以下的生辰最多也就请一些相熟亲近之人罢了,他怎么把扬州排的上号的都请来了? 一时间心下更是觉得这里面有猫腻,看着林如海的目光也不移开,表示着他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林如海见诸人面色仍带疑惑和不信,也不着急,只是不慌不忙的说道:“另外便是,近日如海给诸位大人添了许多麻烦,如海心中过意不去,大家同在一地为官,都是为朝廷办事,为陛下分忧,本应是相互扶持帮衬才对,只怪如海莽撞,今日遂特备薄酒,好与几位大人开释一番。” 诸人听罢,这才将就信了他的话。 两淮盐运使祁镶玉本是林如海的上官,他也不愿意自己的下属与地方的官员闹得不愉快,自己夹在中间也难做人,如今见林如海伏低,当下一喜道: “如海之言方是为官的至理,你我共担朝庭盐政之责,本官自然理解你的苦衷,只是在坐的之人,谁又没有苦衷呢!当官难啊!先不说对上我等必须有个交代,可是对下面的人,我等也需要理解才是,否则,把人都得罪光了,今后谁还会为咱们办事!今日,既然如海愿意开释,我这个做上司的也就当个和事佬,诸位共饮此杯!” 祁镶玉身为两淮盐运使,官居从三品,在场之人无过其右,他出面做和,没有人会驳他的面子。 林如海不露声色,只是一脸和气的与众人饮下一杯。 梁满仓此刻面上也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同时也心中一阵轻快,林如海不当这个搅屎棍,他这个知府的位置坐的也就舒服多了。 诸人才放下酒杯,动起了筷子,满桌的美味佳肴,此刻才显得勾人味蕾。 林如海却未坐下,而是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 “林大人,快坐啊!”一旁的扬州漕运使笑脸招呼道。 林如海回以一笑,却未依言,而是一脸平静的开口道:“诸位大人,林某今日另有一事尚需让诸位大人知晓。” 众人放下手中的筷子,梁满仓面带疑惑,祁镶玉呵呵一笑道:“哦?如海还有何事,不妨一并说来。” 只听林如海平静的说道:“如海今日未曾与诸位大人商议,已经下令,将扬州城内拒不执行朝庭盐政的商贾抄家拿狱!” 说罢,林如海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大堂之内,针落可闻。 “啪!” 扬州知府梁满仓拍桌而起,杯中酒水洒落了一地,满脸怒色向着林如海说道:“林大人!本官才是扬州知府!你在扬州拿人,为何不与本官商议!没有扬州府衙的签令,擅自抓捕扬州百姓,你这是扰乱地方!” 林如海平静道:“如海身为扬州巡盐御史,主管扬州盐政,抓几个不法盐商,也只是权责之内的事情,他们是扬州百姓不假,可也是领着我盐政衙门的差事的!梁大人不必乱扣帽子!” “林如海!你”梁满仓脸色涨红能喷出火来! 却在这时,一旁的祁镶玉也开口了。 “林大人,你不与梁大人提前商议也就罢了,如此大的事情,为何不提前告知本官!难道两淮盐运衙门也管不得你扬州的盐政?” “祁大人,如海还是那句话,所行之事俱在如海的权责之内!” 祁镶玉气机而笑道:“林如海!你可知道,扬州的盐政涉及到整个江南,甚至还有江西、湖广等地,两淮地区,每年为朝廷提供的盐课就近千万两之多,这些银子从哪里来的?就是你抓的这些盐商!如今你把人都给抓了,家也抄了,今年如果交不齐这近千万两的盐课,是你来担责吗?” 只见林如海轻轻一笑道:“祁大人,诸位大人,林某今日之宴,既是生辰宴,也是寿宴!” 众人闻言,尽皆失色! 未过天命,什么人才过寿宴? “好好好!林如海,你既如此任意妄为,本官这便回去上本,且看朝廷是不是也允许这般胡来!”梁满仓甩袖而去! 漕运衙门的几名官员也都跟了去,盐商和漕运,也有割不断的关系的。 扬州织造衙门的官员,倒是无所谓,不过也不愿牵扯进来,当下也告辞离开。 祁镶玉是最后走的,他心中既有怒火,也有种说不出口的佩服,想当初,他祁镶玉何尝不是一心肝胆,满腹壮志,可注定不是一路人啊! “林大人,你这是捅了马蜂窝了,很快,朝中参你的奏章就会满天飞!你唉!好自为之!” 面对这样的林如海,祁镶玉说不出过狠的话来,同是掌管盐政,他还是林如海的上官,两相比较 林如海何尝不知他走出这一步,就相当于半只脚踏进了棺材里。 他身负皇命不假,可皇帝也不是可以随心所欲的,面对众口一词的大臣们,他也得退让! “咳咳咳!” 一阵急促无力的咳嗽,林如海急忙掏出帕子捂在了嘴边。 再取下一看,点滴血丝殷红。 林家几代的老仆走了进来,扶着林如海颤声道:“老爷咱何必如此啊!” 林如海拍了拍老仆的肩膀,示意他不必担心,微微一笑道:“我家世代簪缨,忠义诗书传家,到我这里,如何都不能丢了不是?” 又向老仆道:“你怎么进来了?可是有事?” 老仆红着眼道:“老爷,外面的都来了!” 林如海苍白的面色上闪过一抹红晕,终究这一步,他还是赢了! 第70章 闻女心先怯 盐政衙门之外,陆陆续续来了许多商贾,林如海早有吩咐,将他们请进了官衙大堂。 其中一些参加过阎府密会的商贾,彼此之间见面,都有些尴尬。 大家说好的共同进退,这会儿却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也有一些本分的盐商,聚在一起小声议论着今日之事。 “宋掌柜,你也来了?”一名曾去过阎府的盐商正向相熟之人打着招呼。 那被唤做宋掌柜的尴尬一笑,低声道:“刘掌柜,不来不行啊!刀都架到脖子上了,总要先过去这个坎儿才行。” 说着还向另一边努了努嘴低语道:“你不看,连何掌柜都到了,当初可就数他跳的最欢实了,咱们还有什么好过意不去的。” “是理!是理!”刘掌柜一扫尴尬之意,笑回道。 却在这时有人看向外面道:“看,又来人了!” “那老家伙居然也来了?他不是”在场之人哪个不识得江南商会的阎会长。 饶是阎闵人老皮厚,此刻面上也一阵火辣辣的热意。 就好像大家约好了时间一起造反,等到第二天才发现领头的第一个叛变! “林大人到!” 守在外面的差役高喊一句,堂中诸人尽皆不再言语。 一同见礼道:“拜见林大人!” 林如海满面和煦的笑意,仿佛双方之间没有任何不愉快,见众人说道:“诸位都来了?好!算是给本官的面子,既是如此咱们闲话少叙,开始议事!” 说罢,林如海便径自到官椅旁坐了下来,举止依旧儒雅如昨,只是身上却多了一种凌厉之意。 林如海看着堂下诸人,也不赐座上茶,只是手指轻敲着桌案,平静的说道:“诸位今日既然都来了,想必心中也都有了决断,今年新定的盐政,扬州的纲盐二十万引,窝本折银七钱,另税三两,公使三两,各家可以凭实力认购!” 林如海话音刚落,底下之人就开始低声议论起来。 有商贾小心翼翼问道:“林大人,往年咱们扬州的纲盐尚需运至江西、湖广售卖,是以这两地纲引也都匀出一部给咱们,可今年为何只有二十万引啊?” 有一人带头,其他也自然也按捺不住,当下便又有人出声道:“是啊,林大人,今年的盐引怎么少了这么多?” “还有窝本也比之前贵了六厘,税银多了一钱,公使也多涨了不少,这根本就回不了本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在叫苦。 林如海心中冷笑不已:“林某付出了这么多,岂能再给你等做了嫁衣裳!” 只听林如海又道:“今后,扬州所领纲盐,只能在两淮销售,若想再销往湘、赣之地,尚需另行认购盐票!不过买盐领票一事不在今日所议之内。” “票盐!”有盐商惊呼一声! 他们两淮盐商的地位之所欲高过其他地区的盐商,就是因为他们的纲盐是可以外销的! 广州盐倒是便宜,且那些粤商早就盯上了北方沿江之地的市场,却迟迟不敢过界一步,不就是因为盐不外销的政策吗? 如今票盐制一出,岂不断了两淮盐商外销湘赣地区的特权! 众人纷纷将目光看向了阎闵,这里他家的生意最大,往年的盐引,只阎闵一家就占了一成。 林如海也将视线望了过去。 阎闵又何尝不知林如海这是断了两回盐商一半的活路,二十万引根本不够他们几家分的,那剩下的人干什么?即便分到的,面对如此重的课税,没有足够的销量又怎么回本? 再加上票盐一出,两淮盐商便再也没有往日的地位了。 他是不想答应的,可林如海磨刀霍霍,若今日要是不给他一个交代,恐怕除了盐政衙门就得同那几个被抓走的作伴去了。 阎闵沉默片刻,方才说道:“既是如此,那我等就按林大人说的来办,只是这二十万引该怎么分,我等还需拿出一个办法来,林大人可否容我等回去商议一番?” 林如海目光幽幽的看着阎闵,让阎闵总觉的自己的脖子有点发凉。 良久才见林如海点了点头,道:“一天,本官给你们一天时间,明日在此认领!” 说着又看向众人道:“你们最好也不要有什么其他想法,就算江南各地的官员都上书弹劾本官,等到朝廷做出决断,怎么也是半个月以后了,就不知诸位还有没有半个月的时间!” 就在众人准备告退之时,只听林如海又道:“你们既然嫌盐少,本官这里还有几船私盐,九十万石,比两纲盐还要多出不少,今日诸位不妨都认领一些回去。各家认领多少均可根据自家实力而定,能吃下多少,就认领多少!交了银子,会给诸位一个盐票,诸位凭票提盐!” 说着便喊来吏员登记发票。 年迈的阎闵听罢,第一个出声道:“老夫认领三十万石!” 其他几家也都反应了过来,林如海这是在给他们挖坑呢,这会儿谁认领的多,谁家就有实力,那二十万引的纲盐自然会多摊派一些的。 于是一个个纷纷向吏员冲了过去,又是一阵争吵,这才将九十万石的私盐分了个干净,阎闵最后也只认领了十万石。 等到众人都离开之后,林如海的面色才渐渐放松了下来。 “今日一关算是过去了,只是不知道明日这些人会不会又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林如海确实不敢把他们都赶尽杀绝,那样的话,可就真没人能救得了他了,皇帝恐怕头一个就得拿他问罪了! 却在这时,有老仆来报,说:“老爷!小姐回来了!” 林如海似乎没听清楚,问道:“什么?谁回来了?” “是小姐!瑛二爷陪着小姐回来了!”老仆一脸喜色的回道。 林如海先是面色一喜,却又渐渐沉了下来,眉头微蹙,轻叹一声,低声自语道:“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回来了!” 当下便向老仆吩咐道:“你先去回了瑛儿和玉儿,就说我这边尚有公务未完,且让他们在后衙稍等片刻!” 老仆不知原因为何,却只能领命而去。 等老仆离去后,却听林如海又向堂外随从说道:“来人,去到姨娘那里为本官取一件瘦一点的衣衫回来!快去!” 心里却想着:“如今这件官袍,毕竟宽大了些,显得人太过消瘦,若叫玉儿见了,难免伤心!” 却是林如海几月下来,早就瘦的没了样子,却不愿让女儿发现了。 第71章 出谋 且说阎闵等一众商贾,畏于林如海的铁血手段,不得不暂时低头。 有一二不愿意就此任凭林如海摆布的,这边才出了盐政衙门,便纷纷向相熟的扬州各府衙而去。 阎闵同样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径直去了扬州知府梁满仓的官邸。 “还望梁大人为我等做主啊!林如海这般行事,我等盐商哪还有活路可行!”阎闵老泪聚下,向梁满仓哭诉着。 梁满仓阴着脸看向阎闵颇有怒气的说道:“阎会长,当初本官便曾劝过你等,不要同那林如海对着干,可你们就是不听,如今好了,双方闹到了这个地步,如何收场?” 对于梁满仓表现出来的怒气,阎闵像是丝毫没有察觉一般,只是依旧一副恭谦的模样,说道:“梁大人,现在说这些却是已经晚了,事情走到这一步,总不能让他断了两淮盐商的活路,还有那些被抓走的,咱们总要想个法子才是!” 梁满仓气急一笑道:“你难不成还想让本官去找林如海放人不成?别说林如海会不会答应,这件事情到了这一步,那些人就绝没有再活命的可能!你真以为朝廷是瞎子不成!扬州城今日发生的事情能瞒得住?” “可林如海” 未等阎闵说完,梁满仓摇了摇头道:“即便本官上书参倒林如海,朝廷也绝不会轻易放过扬州的盐商!这件事你就别想了,总需要给朝廷一个交代的!” 阎闵心中似乎仍有忧虑,缓缓说道:“可那些人毕竟知道不少” 梁满仓抬手止住他的话语,冷声一笑说道:“那就更不能让他们活着!这件事情本官自会处理好的,正好给林如海添一把火!” 说着又看向阎闵,缓缓道:“本官今日便联合扬州其他几位同僚一同上书弹劾,只是只凭扬州的几位官员怕是还不够,金陵那边你也该运作运作了!” 阎闵满是皱纹的脸上,闪过一抹轻笑,说道:“梁大人放心,金陵那边我会派人去联络!另外,此事所涉及的盐商,也不只扬州城内的,两淮其他地方州府也可运作一二。” 梁满仓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阎闵身后的背景他是知道的,两边一齐发力,也不怕事情不成! 当天,便有人四处奔走联络起来,紧张的气氛再次弥漫着整个江南的官场。 对于外面的事情,林如海毫不知情,或者说,即便知道了也只会轻轻一笑,在做决定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林如海此刻,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自家女儿身上。 盐政衙门后衙。 换了一身穿着的林如海出现在贾瑛黛玉面前。 只看第一面,贾瑛就发现林如海比上次分别之时,更加消瘦了,面色苍白的厉害,只是黛玉当面,他却不好发问,心中却是沉甸甸的。 “姑老爷!” 林如海微笑着向贾瑛点了点头,和声道:“瑛儿一路辛苦!我命人准备了酒席,待会儿咱们爷俩好好喝上一杯。” 贾瑛没说话,只是强装着笑意,点了点头。 黛玉心思细腻,如何察觉不出自己父亲的变化,这会儿已是泪眼盈盈,没了平日的半点俏意,满面忧思哭腔一声道:“爹爹!” 当即扑到如海的怀中,泪不成声。 林如海依旧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宽慰道:“玉儿不哭!许是爹爹近些日子俗务多了些,难免就消瘦了点罢了!你我父女相见,本应是开心的事,你还未与爹爹说说在京城过得如何!” 黛玉强忍着止住了泪水,却不愿破坏了今日的喜意,陪林如海一道闲话了起来。 晚间,黛玉陪着几个姨娘一起用餐,另一边的屋内,却只有林如海与贾瑛二人。 一杯酒尽之后,林如海向着贾瑛轻声一叹道:“你们回来的却不是时候啊!” 贾瑛犹豫稍许,却还是开口问道:“姑老爷,可是因为扬州盐政的事情?不知是否方便与侄儿说一说。” 林如海轻轻一笑道:“已是满城皆知的事情,也没什么不好与你说的。” 当下便与贾瑛分说了一番。 听罢,贾瑛面色渐渐沉了下来。 扬州是整个江南地区的盐政中心,差不多所有销往两淮地区的盐引都是从扬州盐政衙门里发出去的,是以两淮地区的盐商差不多都集中在扬州城! 林如海眼下,却是相当于把整个江南的官场都得罪遍了! 事情闹到这等地步,即便是朝廷都不好收拾,林如海冲锋在前,如何能得善了! 眼下,恐怕只有寄希望于当今陛下心中,那股对忠臣干吏的怜悯之心了! 沉默一阵,贾瑛开口问道:“姑老爷对于明日之事可有把握?” 林如海满目忧愁,轻轻放下酒杯道:“明日之事我倒不担心,怕只怕我在这个位置上待的时间不会太长啊!自古而今,人去政熄之事,不在少数。我只恐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到头来却是一场空啊!” 贾瑛心中却是忽然想起一事,说道:“姑老爷何必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两淮盐商体系呢?” 林如海眉头一挑,问道:“瑛儿你有什么好的意见?” 只听贾瑛道:“既然票盐一政已经推出,姑老爷何不将票盐向粤商开放,许他们认购盐票,到湘赣两地销售呢?” 林如海听罢,心中沉思。 贾瑛继续道:“以一人之力,对抗一个派系何其不易,侄儿先前就曾听人说起,广东的盐商早就磨刀霍霍了,将粤商拉过来,也不怕将来没人与两淮盐商相争! 不止是粤商,那些晋商一直被两淮盐商排挤在核心之外,对于江南盐利只能分得一些残羹冷炙,他们又岂会甘心?姑老爷尚可再拨出一部分盐引,给晋商一个认领兑换的机会,朝中山西的势力可是不弱啊!” 林如海心动道:“瑛儿以为该以什么名目呢?若是没个好的理由,怕此事即便拿到朝堂上去,也只能被驳回。” 贾瑛想了想道:“如今朝廷财政空虚,可九边的军费却是一分都不能少了去,这对于朝廷来说,也是一项极重的负担,姑老爷何不奏明朝廷,许晋商以资九边军粮,凭票到江南换取盐引呢!山西靠近边镇,往九边运粮耗费不会太多,而盐铁一道又是暴利,怎么算晋商都不会吃亏,更何况,给了他们一个名正言顺插手两淮盐市的机会呢!” 第72章 僵局与浑水 林如海听罢,点了点头道:“瑛儿所说却有道理。我之所以压着票盐之事不发,也是存了引外地盐商入淮之意,也曾私下派人去联系过几家,只是他们似乎都有顾虑,未曾应下。” 贾瑛也明白那些商人是怎么想的,空口白牙,就让他们压上一身的家财,换做自己也会顾虑重重,归根结底,就是没有一条朝堂和民间都能说的过去的理由,让他们的利益得以永久维系罢了。 当下又开口道:“姑老爷,东莱公能重回朝堂,离不开山西派系官员的暗中发力,如今有东莱公这杆大旗,他们在朝堂之上,已经隐隐形成一股新的势力。而广东那边,从前一直苦于朝中无人,商贾们行事自然要谨慎些,可如今却不同,叶百川官居吏部,掌管天下百官,虽说根基尚未稳固,但毕竟朝中总算有人可以为他们发声了! 而且,据侄儿了解,那位叶大人还是位相对开明之人,在两广几年,那里的工商业兴盛了不少,与广东的商贾之间也多有联系,广东濠县那边的势头,都快要赶上往年的泉州了!若有广东商贾能联名去信一封,想来他也不会反对的。” 林如海听罢,轻声问了一句:“瑛儿觉得,此事来得及吗?” 贾瑛笑了笑道:“那就要看姑老爷这边如何运作了。最好能赶在两淮官员的弹章到达京城之前,就将此事敲定下来。他们不是想看姑老爷的下场吗?咱们索性就把这潭水搅浑了。到时候,朝堂之上自然就会有人为姑老爷发声了!只是” “只是什么?”林如海见贾瑛吞吐不言,问道。 贾瑛轻叹一声道:“只是,侄儿却不愿姑老爷再待在扬州盐政这个位置上,姑老爷不妨给京里的政老爷去封信,能否让他在京中运作一番?” 林如海摇了摇头道:“瑛儿,你的心意我明白!只是我这个位置,不是说走就能走的!” 顿了顿又道:“关键还是得看陛下心意如何!” 贾瑛不解道:“有此次弹劾,再加上政老爷运作也不成吗?若是还不够的话,侄儿再给家师去一封信,请他托东莱公帮忙。” 林如海笑了笑道:“瑛儿却将朝中的事情想的有些简单了。” “请姑老爷赐教!” 贾瑛虽说平日没少关注朝堂局势,可到底不是仕途众人,没有切身的体会,很难了解清楚。 只听林如海道:“先说此次弹劾之事,你可知道梁满仓、祁镶玉他们在朝中的依仗?” 贾瑛认真想了想,不确定道:“不会是李” 林如海点了点头道:“不错!李阁老本是浙江嘉兴人,江南的大小官员多出自他的门下,或是经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如今,他们既要弹劾于我,是不会任我轻松离去的。” “再说政老爷那里,咱们家在朝堂的关系,也多与李阁老有关。如此两方相持,却不知李阁老会偏向哪边。” 这点贾瑛是知道的,开国勋贵一脉与李恩第的派系,互为倚仗,一在朝堂,一在军方,是以李恩第数十年的首辅才能坐的稳如泰山。 王子腾升迁一事,不就是他一手促成的吗! 如此看来,李恩第这边怕是走不通了! 只听林如海又道:“你可知那阎闵背后之人是谁?” 贾瑛摇了摇头。 林如海轻叹一声,满是无奈地说道:“阎闵曾是东平王府的门人。” “东平”贾瑛惊叹一声,也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林如海这是把开国一脉的也给得罪了! “不止如此,他与江南的甄家还是姻亲呢!他的长子娶的便是甄家的一房庶出!” “他们家不是管着织造这块儿吗?怎么连纲盐都要染指?”贾瑛惊道。 林如海呵笑一声,叹道:“谁知道呢?总有人贪心不足” 贾瑛深以为然,这甄家真的是头铁脖子粗,一点都不怕死啊! 如今太上已故,只剩一个太妃 “咱们家跟他家走的近吗?”话才说完,贾瑛就觉得自己问的多余了些。 只听林如海回道:“何止是近啊!七八代人的老姻亲了,要真论关系,恐怕也得追溯到前朝去了!” 贾瑛心里突然有了一种急迫之感,说什么也得想办法把两家关系搞僵了,把贾家从里边摘出来才成。 京城那边倒也罢了,关键是金陵本宗! “唉!”贾瑛轻叹一声,这该死的宗族关系啊!香的时候挺香的,臭的时候会死人! 林如海看的真切,也猜出贾瑛心中顾虑,只说道:“瑛儿,你也不必自寻烦恼了,繁花簇锦,烈火烹油,你真当家里就没人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大势难改罢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贾瑛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是他依旧不甘心! 有些事,总得先做了,再说结果如何! 却听林如海又道:“瑛儿,眼下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玉儿,如今扬州正值多事之秋,还要托你早些带玉儿返京才是!” 贾瑛苦笑一声道:“姑老爷,我何尝不知!只是,如今才刚回扬州,明日就又起行北上,恐怕妹妹也不会答应的。且先再等两日,外面的事瞒着不叫她知晓就是了!” 林如海也只能无奈的点头应下。 却听贾瑛又道:“眼下要紧的,还是盐政一事!姑老爷还是尽快与粤、晋两地商贾达成默契才是。广东那边,侄儿倒是有一二相熟之人,在商贾之中也算是有些分量,若是姑老爷需要,侄儿这便给他去信一封!” 林如海问道:“瑛儿所提之人是谁?如今在扬州的粤商也有不少,都是为了盐事而来。” “他叫佟四海!” “佟四海”林如海默念着人名,想了片刻才道:“可是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商贾?还曾做过一任县官?” 贾瑛神色一亮道:“他人在扬州?” 林如海点了点头。 “如此,事不宜迟,侄儿夜间便去找他一趟,姑老爷也尽快与晋商那边联系,咱们爷俩分头行事,最好能赶在弹章到达京城之前,敲定此事!” 林如海应了下来,当下便草草结束酒宴,两人相继出门而去。 黛玉见状好奇问了一声,贾瑛只以会友为由搪塞了过去,林如海也只说有公务未完。 黛玉心思灵巧,知道他们定有正事要办,当下也不细问,只是展颜强笑着说道:“爹爹与瑛二哥哥自去相忙,玉儿这边正好陪几位姨娘说会闲话。” 第73章 京中二三事 京城,贾府。 离着贾瑛南下已经过去了十多天了,贾府内并没有因为两人的离去有所改变。 薛宝钗已经到户部亲名报备过了,只等皇帝亲点,交由尚仪局进行一选了。 薛蟠整日间放纵玩乐,几天下来,已经与贾府的一众纨绔子侄混的熟络了起来,且比往日坏了十倍不止,也不知是贾家子带坏了薛家人,还是反了过来。今日会酒,明日观花,聚众嫖赌无所不干。 这日有听说贾家有一私学,学中都是青年子弟,薛蟠一时意气,便也假模假样的混了进来,借着读书的名义,与众人鬼混。 东府的珍大爷,这几日过得也相当自在。贾瑛先是参加科考,随后又下了扬州,一连大半个月不在府中,他终于又做回了大爷该有的模样。 俗话说的好,馋猫总是奔着腥味而去,那日的好事虽叫贾瑛给撞破了,可贾珍事后却觉得心中别有一种刺激之感。只是碍于在贾瑛面前端着长房兄长的体面,这才没好意思再下手。 如今贾瑛不在,他腹中浴火又起,当日吃了些酒,趁着四下无人,便又向天香楼折去。 却说那秦可卿,自那日之后,也曾搬回贾蓉院儿住了几日,可没过多久,便又回到了天香楼。 贾蓉年纪尚轻,又喜好玩乐,闺房乐事能留得住他一时,却难长久,是以也整日的不在家。 贾珍正是摸清了这点,方才大着胆子,往这边而来。 事情总是那么多的巧合,今日东府摆宴请了西府的一众女眷,秦可卿方才筵罢回房,丫鬟瑞珠想起主子的衣裳落在宴场,复又返回去取,天香楼又只剩可卿一人。 贾珍带着酒意匆匆上楼,房门半掩,却未曾上栓,贾珍推门而入。 可卿听到门开之声,便转身看去 待看清来人,心中顿时一惊,只道:“公公怎么还来?” 贾珍心迹上次已明,却也不再装模作样,而是扑上去搂住了可卿,渐渐向着榻边逼去,一双大手一点都不老实的上下乱摸。 “公公,不要” 可卿声音微微颤抖着,半带娇羞半带抗拒,只是一双羊脂般的玉臂,却无力推开贾珍。 她哪里知道,越是如此,贾珍腹中的浴火更盛。 风月场中的熟客好手,三摘两捻,便将可卿的外衫解了下去,露出绣着金线鸳鸯图案的粉红肚兜。 可卿本就是人间一等一的女子,手若柔夷,肤如凝脂,齿如瓠犀,螓首蛾眉。 两手相抗间,又好一似巧笑倩兮,美目顾盼。 一时间竟难以让人分辨,是拒还是迎。 贾珍轻轻摘下可卿发髻上的珠簮,插在自家头上。 古人就是这么有情趣,就像贾二舍留下的一缕发髻,珍大爷取得却是随身佩戴的玉簪。 好似游览过得古迹,提笔“在此一游”四字。 男子衣衫落地,璧人压倒在榻。 却只听门外响起一道陶器碎地之声,贾珍顾不得衣衫不整,急忙冲了出去 扬州的烈火,终究还是北上烧到了京城的朝堂。 这日朝会,却是刑部的官员率先发难。 “陛下,林如海在扬州大肆抄家拿人,假借盐政,荼毒地方,请陛下圣夺明断,治林如海乱政之罪!” “臣,附议!” “臣等附议!” 傅东莱向班列其中一人轻轻递了个眼色,当下便有户部官员出班奏道:“陛下,林如海扬州治盐有功,去岁上缴户部江宁盐课便逾二百万两,数日之前,扬州盐政衙门复又向户部递函,另有一百余万两,不日将运抵户部,我大乾西军大营的兵饷,不日便可补齐。望陛下明断!” “望陛下明断!” 傅东莱虽说归朝日短,可却将户部上下清理的干干净净,便有一二不和之言,也难成大事。 督察院官员又启道:“陛下,督察院接道状纸,有人告林如海在扬州实行盐道苛政,与不法商贾私下勾结,暗中授受盐引贿赂,一时已是民怨沸腾,江南知府梁满仓呈递了江南百姓的万民书,请求朝廷严查林如海!望陛下圣决!” 嘉德帝面沉如水,扬州的事情,早有人密报与他,林如海是受了他的命令整顿江南盐政的,而且关键时刻,给他提供了三百万两的军费,得以用于西边平叛,这些人难道心里一点都不清楚吗? 还是,他们想逼宫! “几位内阁大臣,有什么意见?你们也说说!” 嘉德帝把目光转向班列前面的几人。 傅东莱知道,皇帝这是想让他出言帮林如海开辨,只是傅东莱看了看身前一直未曾做声的两人,心中还想再等等看,这会儿更要沉住气,急不得! 嘉德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出声,目光不露声色的看了傅东莱一眼,却见这老家伙老神在在,毫不着急的模样,却不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皇帝是不可能让自己尬住的,见没人说话,他便点名让你说! 傅东莱不愿率先开口,那定是有什么其他顾虑,君臣二人之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杨景、周荃,你们二人有什么看法?” 只听杨景奏道:“陛下,臣对江南之事所知甚少,不敢冒然做出论断!” 周荃也道:“臣也一样!” 嘉德也没指望两尊泥塑能说出什么好话来,只是挥了挥手,让他们退回班列,这才看向李恩第道:“李爱卿,你是内阁首辅,总该拿出个意见来?” 李恩第弓着背,慢慢走了出来,不急不缓的奏道:“陛下,臣对林如海在江南的行事,也知之不多,只是近日内阁却连番收到江南几个州府的奏章,老臣看了一遍,大体上都是在参劾林如海,在江南滥行盐政,抓捕百姓,臣以为,当派人查清楚林如海在扬州所行具体为何事,方好再做论断。” 嘉德眉间微微一挑,开口道:“林如海在江南做的事情,朕知道,他是为了给朝廷筹措平叛的军费,才与盐商们起了冲突,或许有过激之处,但能为朝廷分忧,终归是没有什么大错,朕的意思,下一道旨意,申斥几句也就是了,朝堂诸公也不必听风就是雨!” 嘉德自然是有心维护林如海的,从开始对林如海心有不信任,到现在他是万分满意! 什么样的臣子才是忠臣,林如海就是! 朝廷没钱了,你一句话他就给送过来,朝廷想要整顿江南盐政,他便不惜得罪整个江南官场的官员! 若朝堂之上人人都能如此,他嘉德也就能学着先皇那样,怡情后宫,天下之大四处游赏了! 嘉德如何想且不提! 傅东莱在听到李恩第“知之不多”四字之后,就觉事情有点不对了! 第74章 不密 皇帝事日理万机,也许不记得,可傅东莱却清楚,朝廷发给林如海整顿江南盐政的旨令,当初可未曾经过内阁票拟,是由他起草,皇帝批红之后,直接由内阁转递的。 当初傅东莱也曾留了个心眼,专门将皇帝批过的折子拿给李、徐二人看,只是两个老狐狸均以“陛下御批”,不必再经内阁票拟为由,直接下发了。 如今,他们不会拿这个来说事? 傅东莱忧心忡忡! 却听周荃忽然出班奏道:“陛下,江南各州府官员集体上书,如果只是下旨申斥恐怕” 嘉德帝眉间一皱,盯着周荃冷声道:“恐怕什么?朕已经说过了,林如海在扬州是为了给朝廷筹措军费,这事朕是知道的!” 周荃苦笑一声道:“陛下,非是老臣揪着不放,只是如今弹劾林如海的奏章已经不止是江南的地方官员了,江西、湖广的一些州府也上了疏,说湘赣一些地方盐价已经翻了两倍还多,而且还是有价无市,如今百姓已经吃不起官盐了,盐价恐还有上涨的趋势。” 嘉德帝面色阴沉,也不说话! 只听周荃又道:“南京六部之中,户部、工部、吏部,三部尚书也一并向内阁弹劾林如海,江南的盐荒已经危及到金陵了。两淮盐运使祁镶玉奏道,林如海一意孤行之下,官盐价格居高不下,江南各地私贩私买盛行,江南今年的盐课恐比往年还要低,不仅如此,盐工们因为发不了工钱,已经有几处发生暴乱了!若长此以往下去,江南之地,是要出大乱子啊!” “那你们想要朕如何?非要逼着朕杀了林如海才罢休!”嘉德帝心中愤怒,只是这些话却不能当着百官的面说出来。 这时督察院左都御史出班奏道:“陛下,当应追究内阁之罪!大乾一应政令均出自内阁,几位阁老当初票拟之时,难道就没有想过会有今日吗?” 傅东莱心中一颤,看向了李恩第,担心他会将此事引到嘉德身上。 却没想到,李恩第当即出班请罪道:“陛下,老臣有罪!” 徐遮幕、傅东莱等几位阁臣,也出班跪请道:“臣等有罪!” 这边才罢,却听徐遮幕视线转向傅东莱,冷冷说道:“傅大人,本官如果没记错的话,当初那道江南盐政疏是你草拟的?未经内阁票拟,却直接呈奏陛下,如今闹出这么大的乱子,傅大人你不该给朝中百官一个交代吗?” 龙位上的嘉德心中哀叹,此刻默不作声! 傅东莱心中一阵苦笑,自己还幼稚的担心他们会将过错归于皇帝头上,却没想到是在联手狙击自己! 也对,几个老狐狸,怎么会把过错往皇帝头上推呢!内阁是干什么吃的? 可若叫他傅东莱就此认输哪有那么容易! “徐阁老,几位大人,可还记得去岁在江宁运河之上查获的几船私盐?九十万石!” 傅东莱目光灼灼,看向诸人说道:“朝廷规定一纲盐二十万引,一引三百斤,九十万石私盐,那就是近两纲的官盐啊!江南的私盐盛行是因为林如海才开始的吗?” “再说扬州的盐政!嘉德三年之前,扬州为国库提供的盐课从未超过一百五十万两,可江南的盐商却可以将官盐运至江西、湖广售卖,诸位大人觉得,这合理吗? 仅江南一地,就占了三地的纲盐,仅以朝廷给出江南盐商的认购价格,一石盐是一两二钱左右,三纲盐引,只本钱就要超过一百五十万两!这还不说每年产生的子息钱,还有每年补发的盐引!若是再算上税银、窝本、公使呢?又该是多少?” 诸人都不做声,江南的盐政一年应该为朝廷提供多少银子,别人或许不清楚,可李恩第和徐遮幕却是清楚的,杨、周二人入阁也有好些年了,自然也知道。 一百多万两!嘿!真的是糊弄鬼呢! 只听傅东莱情绪激动的继续说道:“那剩下的那些银子呢?难道不该查一查吗?江南的盐政难道不该整治吗?” 面对傅东莱的慷慨陈词,徐遮幕不为所动,只是驳道:“傅大人,你整顿江南盐政,我等并不反对!今日朝议,说的是林如海在江南弄出的乱子,该怎么处置的事情!傅大人还是不要偷换概念的好!” 傅东莱盯着徐遮幕,冷笑一声说道:“我倒是忘记了,去岁冯恒石奏报,湖广官员用克扣下来的军粮与扬州盐商换取私盐在湖广高价售卖,当时本官便要提出彻查江南盐商,本官记得是被徐阁老给驳回的?” 徐遮幕脸色一阵阴晴变幻,冷声喝道:“傅东莱!今日议的是江南之事,与湖广有什么关系?朝堂之上,容不得你无理取闹,肆意攀咬!你” “陛下!” 却在这时,一直沉默不做声的,新进吏部尚书叶百川忽然出班奏报,打断了二人的争执! “陛下,正如傅大人所言,江南盐政确实早该整顿,江南的那些盐商也该彻查!林如海既然已经打开了这个局面,那朝廷现在需要商议的不是治谁的嘴,而是如何处理后续的问题!” 嘉德眼神一亮,也不给他人插嘴的机会,急忙道:“哦?爱卿有何良策?” 只听叶百川道:“江南盐课严重不足,这是铁定的事实,归其根由还在两淮盐商垄断江西、湖广两地的外售渠道,一家独大,自然就会任意胡为。林如海或许行事偏激了一些,可他有一点是没有错的! 那就是以票盐制和开中法,打破两淮盐商独霸湘赣两地的外销资格,各家凭认领盐票多寡,外销湖广、江西两地,如此,不仅能够改变江南盐道的弊症,还能恢复以往盐课盛况,缓解国库不足之状!望陛下明断!” 傅东莱率先出声道:“臣,附议!” 随着两人的无间配合之下,一些山西、两广籍的官员也纷纷出声道:“臣等附议!” 嘉德复又转向李恩第问道:“爱卿以为如何?” 李恩第看了眼叶百川,才缓缓说道:“叶大人所言有理!以开中法缓解边镇粮饷的负担,票盐制又可让两淮盐市不再是一潭死水,当是一举两得。老臣并无异议!” 徐遮幕看了眼李恩第,两人本事默契行事,对傅东莱展开了一次联手狙击,眼看就要成事,怎么这个时候放弃了?徐遮幕猜不透李恩第这个老狐狸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只凭他一人,也难以打破傅、叶二人的联手,是以也不再做声。 嘉德帝内心长松一口气,道:“就依叶百川之言,下一道旨意申斥一番林如海,让他认真做事!若无他事,便退朝!” 第75章 刺杀 扬州的古渡码头,黛玉依依不舍的拜别了林如海,随同贾瑛登上了北上的船只。 朝堂的弹劾之争结果出来了,让江南官场大跌眼镜的是,他们耗费了如此大的力气,换来的却是雷声大雨点小,朝廷仅仅是下发了一道申斥的旨意,反而两淮的盐商却是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粤商和晋商取得了胜利,当然还有林如海! 只是在贾瑛看来,林如海付出的代价也不小,只是众人看不到罢了。 他咯血的事情虽然极力隐瞒,可还是被贾瑛察觉到了,只是并未点破!这是一个做父亲的最后的尊严,他不想在女儿面前表现出脆弱的一面。 贾瑛虽然有着两世的经历,可他不是神仙,不懂医术! 贾瑛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好生将养!但是这可能吗?林如海是处在了大乾政治漩涡的最中心啊! “瑛二哥哥,爹爹会没事的,对吗?”黛玉满心忧虑! 贾瑛温和一笑,宽慰道:“你要相信姑老爷,他有能力应对一切!就像这一次,他不就赢了吗?” 贾瑛没有提林如海的身体状况,是因为他不想骗身边的女孩儿! “回船舱里,运河上的风有些大,你身子受不了的!”贾瑛轻言抚慰。 黛玉凄婉一笑,在紫鹃雪雁的陪同下回了船舱。 贾瑛却向报春绿绒吩咐道:“这一路恐不太平,你们做好准备,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离开玉儿身边,知道吗?” 二女对视一眼,报春说道:“二爷,我陪着林姑娘,让绿绒跟着你!” 贾瑛摇了摇头,轻笑道:“二爷还需要你们保护?听话!” 说罢,便将二女赶回了船舱。 喜儿一并贾家的几名小厮,也都手持刀兵,守在船头船尾全神戒备着。 只是一直到除了扬州府,一路上都很平静! “二爷,前面久到淮安了,咱们夜间是否停下休息?”喜儿问道。 贾瑛摇了摇头道:“打出扬州盐政的旗号,让各路钞关放行,在进入山东之前,一路不停!” 喜儿担心道:“二爷,打出旗号怕是” 贾瑛轻笑一声道:“若真有人盯着咱们,就算不打旗号,他们也知道咱们乘的是哪艘船,有了旗号,反而更方便一些!去!” 一直到了入夜,运河上跑的私家船只都已经停运了,只有一些担负特殊使命的漕船,还在连夜赶路,过钞关之时,有扬州盐政衙门的旗号,地方小吏也不敢阻拦,直到过了淮安。 才听喜儿来报说:“二爷,前方河道似乎有漕船倾翻,咱们被堵在中间了,小的总觉着不对劲儿!” 贾瑛冷冷一笑道:“哪有这么巧的事情,眼下北段才刚刚开河,又不是漕运繁忙的时节,早不翻晚不翻” “二爷,有贼人爬船!” 却是又家丁见了船舷上的铁钩,惊呼道! 贾瑛冷声道:“放箭!” 贾府派出来的随从,怎会不通武艺。 当即便有人拉弓而射!不时有惨叫落水的声音响起。 宽阔的河道上,隐隐约约有几只小船,正想着贾瑛一行所在的楼船靠近。 运河之上,没有太大的船只,除了押货的带帆漕船外,民间的船只都要偏小,船舷偏低。 贾瑛一行所乘坐的楼船,船舷高,可速度却慢。 噔! 一根手腕粗细的弩箭带着铁索,钉进了船舱的侧板之内。 喜儿惊呼道:“小心!他们有强弩!” 贾瑛守在船舱口,目不斜视,随时戒备着,顺手将忍不住出来查看的报春二人推了回去。 叮嘱道:“你们好生在里面待着,我不喊你们,别出来!” 他们这边人少,贼人最终还是爬上了楼船的甲板,一场厮杀在所难免! 贾瑛长刀出鞘,将左侧一名正要翻过船舷的贼人一刀劈入河中,加入了厮杀之中。 他不好杀人,但不代表不会杀人! 喜儿自顾寻了几个贼人扑了上去,也不担心自家二爷。 当年老爷中毒矢而亡,二爷年纪尚小报不得仇,三年守孝结束后,便带着他闯入了那家叛了又附的彝州土司的地盘,将仇人的脑袋摘了回来! 南疆的彝民可比眼前这些贼人凶残多了!那年二爷也不过才十五岁罢了! 只是四周围上来的贼人越来越多了! 贾瑛带来的随从已经有人受了伤,且战且退,被贼人围到甲板中间。 贾瑛此刻的衣衫上满是鲜血,大多都是敌人的,他自己的右臂也被人划了一刀! 贾瑛砍翻了两人,看了看右臂,自语道:“可惜没有甲!” 大乾民间百姓不许私藏片甲,这是朝廷的明文规定,一但发现便以叛逆论处! 贾家是勋贵,但有资格戴甲的那几个,不是殁了,就是整日醉生梦死。 贾瑛的父亲倒是留下一具尚好的甲胄,可他如今还是白身,也不敢明目张胆的穿出来! 看着贼人终于不再增加,贾瑛偏头喊道: “喜儿!放响箭!” 呜呜!两道尖锐的声音响彻运河之上! 两侧岸边顿时竖起一排排火把! 附近的几个漕船之上也是如此,明晃晃的甲胄在火把的照耀之下,格外明亮! 贾瑛带着喜儿几人趁着贼人愣神的间隙,冲回了船舱,将舱门封闭起来。 这个船舱是经贾瑛特殊加固过得,船舱内四周都加了一层厚木板,窗户也用木板隔上,箭矢是穿不透的。 “放箭!” 只听两岸官兵一声令下,一排排箭雨直向着楼船而来! 船舱外响起了一声声的惨叫! 黛玉紫鹃雪雁挤在一起,都有些害怕,好在有报春绿绒陪着,不至于被惊吓到。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惨叫声才变得零散起来。 贾瑛这才带着喜儿几人重新出了船舱,甲板上都是尸体,还有一二残喘的,受伤不重的,便被官兵带走,眼看活不成的,便补上一刀! 贾瑛四下看了看,向着其中一人而去。 “张大人!” 一名身着盔铠的将领闻言回身,向贾瑛笑道:“公子不必如此客气,张某不过一个千户罢了,当不得举人老爷一声‘大人’之称!公子直呼某家名号便可!” 贾瑛微微一笑,从善如流,抱拳道:“贾某多谢张兄救命之恩!” 张千户拜拜手道:“我等是奉了林大人之命行事的,公子不必如此!” “可问出来人是谁了?”贾瑛看了看打扫战场的官兵问道。 张千户阴声一笑道:“落在咱们手里,哪有不开口的!是江宁运河一代的私盐贩子,据说匪首姓贺!” 贾瑛又道:“张兄准备如何处置这些人?” “林大人有交代,活口要押回扬州的,我分出一队人马押送贼寇返回扬州,便随同公子一行北上入京。这艘楼船满是血腥味,公子带了女眷,不妨移步到漕船之上,只是公子莫要嫌弃我等军汉一身臭味便好!” 贾瑛抱拳道:“多谢张兄美意!此行能得安然入京已是承了诸位鼎力相助,怎会有嫌弃之说!” 这位张千户,正是奉了林如海的命令,押送百万两盐课入京。 第76章 放榜 京城,荣庆堂。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的玉儿,这会子你可能安心了!”贾母拉着黛玉坐到自己身边,一脸和善的说道。 黛玉埋下心中的担忧,做笑颜以对道:“是玉儿让外祖母担心了!” 贾母满面慈祥的说道:“这是哪里的话!我就你这么一个亲外孙女儿,不疼你疼谁!” 贾母又转向贾瑛道:“瑛儿,一路可还顺利?你姑老爷那边可还好?” 贾瑛自不会提那些不愉快的,只说道:“一路也都顺利,姑老爷那边也都还好,只是俗务多了些,难免操劳!” 贾母听了却不再言他,只是道:“算算日子,也快要放榜了?这几日,你也不要再到处乱跑了。” 贾瑛恭敬应下。 接着就是探春宝钗几个向他和黛玉围了上来,与两人叙话,问一些南下途中的事情,贾瑛心中苦笑,这一路危险至极,哪里方便与她们讲,贾瑛做言推脱,黛玉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众人却不知是为何。 只听贾母道:“罢了罢了,瑛儿和玉儿一路劳顿,你们就不要再缠着他们了,快让他们去休息!” 贾瑛这才得以脱身,出了荣庆堂,却又被贾政派人请了过去,贾赦、贾琏,包括贾珍也都在,他们问的自然是扬州的事情。 朝廷闹出那么大动静,事关自己的妹夫贾政怎会不知道,只是府中上下瞒着老太太罢了! 贾瑛便将扬州的事情与几人分说了一番,这才往东府而去。 却说这一天正是礼部定下的放榜的日子,为显重视,会试的榜单是在礼部大堂之外张贴的。 不过张榜要等到下午才行,上午是独属于京城报喜的时间! 眼下参加完会试的各地举子,尚未离开京城,都在等着这一天的放榜的日子。 他们在京城的落脚之处,礼部这里也都有记录备案,中榜的消息和名次会以喜报的方式送到举子们面前。 是以,这一天上午,京城里的举子们无一不在忐忑之中度过! 贾瑛也是如此,今儿一大早,西府的一众姐妹就已经赶过来了,陪着一同等待。 宝玉这回,也没推脱说是“路远”不来。 过了一会儿贾琏也来了。 贾瑛笑问道:“你怎么今儿也有功夫?不是说你的差事下来了吗?” 贾琏轻笑一声道:“我那官儿,是捐来的,去和不去一个样儿,何必给自己找那个不自在!” 说到这里,话音之中又带着些酸意道:“我是比不得瑛兄弟你,将来是入阁拜相的才干。” 贾瑛调侃道:“哪来的那么大酸味儿?你琏二爷居然也会在乎这个?你要是真有那个心思,不妨也去考一个回来!” 贾琏摇了摇头道:“老二你还是不了解我,我一不喜欢读书,二也无心仕途,求一个官儿来无非也就是为了点面子。都道是功名难求,咱们这些人家虽说是沾了祖宗的光,可也是得个虚衔儿容易,想要功名却难啊!同辈中出了你这么个另类,还不许我叹上一句了?” 贾瑛白了一眼道:“你一个老二叫我老二,就没问过珍大哥答应不答应?” “瑛兄弟要让我答应什么?”却是贾珍走了进来。 贾瑛起身问了好,笑道:“今儿却是奇了,珍大哥、琏二哥和宝玉都来了,咱们兄弟几个聚这么齐还真是难得!” 又向贾珍道:“珍大哥今儿没有‘应酬’?” 贾珍脸色故作一顿,摆出一副兄长的模样道:“瑛兄弟这是什么话?今儿是兄弟的好日子,做兄长的,怎么可能不在?” 几人落座后,又听贾珍道:“昨儿个我就吩咐下去了,府里今儿要挂红披彩,为兄弟好好庆贺一番,叫外面人看了,也显得咱们东府有脸面,方才我到府门前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问了蓉儿和蔷儿才知道,是兄弟你不让挂。” 贾瑛心中无奈一叹,眼下杏榜还未放出来,就这么大张旗鼓,万一到时候不中有脸面就变成颜面扫地了! 不过他也知道,似贾府这般的侯门公府,活的就是一个脸面二字,贾琏捐官如此,贾珍为了在自己面前能有长房的脸面,都得为难自己换个活法儿。 如今这会儿,也是如此。 贾瑛说道:“珍大哥有此心意,兄弟自是感激,若真要挂红披彩,那也得等中了之后才好。” 外面,一匹带着大红花,裹着红绸子的枣红大马驶进了宁荣街,让沿街的百姓纷纷避让。 却听马上的官差隔着老远就开始高喊:“喜报!恭祝贾府老爷高中杏榜!” 差官一路喊道了宁府门口才停下,沿街的百姓也都凑了过来看热闹。 “小的给府上贾老爷报喜了!恭祝贾老爷高中杏榜!” 守在东府门口的贾蓉贾蔷哥俩听了,急忙叫人回去通禀,又急急问道:“我家二叔榜上名次如何?” 只听那差官道:“回大爷的话,小的只是头报,只送喜信儿,后面还有二报、三报呢!大爷若想知道具体的,还得等三报才行!”说罢便一脸讨好的看着贾蓉二人。 贾蓉自然知道何意,回身道:“来人!看赏!” 等到贾瑛、贾珍、贾琏、宝玉从府里走出来时,第二轮报喜已经来了! 至于想看热闹的黛玉姐妹,只能待在仪门处垫脚观望。 “恭祝府上贾老爷,讳瑛,高中杏榜!哪位是贾老爷,小的给您贺喜了!” 享受着四周百姓投来羡慕的目光,兄弟几个一脸喜气,贾蓉又命人赏了报喜的差官! 贾瑛身为当事人,自然也不能让府里发赏,虽说宁府不在乎这点小钱,可赏给报喜官差的银子着实不少,一人就是二两左右的裸银,要知道探春他们几个姐妹一月的例钱,也不过这些。 只是贾珍见状,便摆出一副看不起谁的脸色,贾瑛这才做罢,不过这等大喜的时刻,掏出来的银子,自然没有再收回的道理,当下又让喜儿给两名差官,一人赏了一两! 这俩报喜的差官脸上都快笑出花来了,报一声喜信儿,三两银子便到手了,够他们一家子一年的花销了! 连同第三报来的,还有几名鼓乐手,敲锣打鼓吹着唢呐,乐器之上也都披着红绸,好不喜庆! 严格来说第三轮报喜的,才是正儿八经的报录人。 礼部的报录人一般都是两到三个不等,他们为了能多讨些赏赐,这才分做了几队,久而久之下来,倒成了常制。 鼓乐手也是他们自己花钱请的,大喜的日子图的就是个喜庆,把气氛烘足了,主家人赏赐的自然也就多! 当然,也有个别倒霉的,遇上了家境一般的举子,得不到他们想要的回报。当然总不会让他们亏了去。 第77章 凤姐心思 “恭祝贵府贾老爷,讳瑛,高中己亥科会试第十名贡士!荣登金殿面圣!” 随着报录人的话音落下,四周响起了阵阵恭贺之声,贾瑛心中的一块大石头也总算落地了! 起码不用担心在贾家一众姊妹面前社死,一家子已经快把他夸做文曲星下凡了,这要是会试考个一二百名,那不就尴尬了吗! 其实于大多数人来说,只要会试能有个名次,无论排名靠前还是靠后,都已经是天大的喜讯了,何况是杏榜第十呢! 待打发走了报录人,府里尤氏听了消息,派人递出话来,说是要摆个筵给贾瑛庆贺一番,恰逢会芳园梅花盛开,一并请了西府的老太太并两位夫人前来赏花! 贾瑛自不拒绝,与贾珍几人遂向府中而去。 宴还未开,会芳园中,贾瑛正陪贾母几人叙话,却听赖升来报说:“二爷,原先在府里住的齐姑娘,送来了贺礼,有给二爷的,还有给太太、奶奶、姑娘们的。” 贾瑛回身问了一句:“她人没来吗?” 赖升道:“只是差了几个伙计来,说是那边脱不开身,要给府里的老太太、两位太太并奶奶们告罪一声,不能亲自前来。” 贾瑛点了点头。 贾母虽曾对齐思贤表示过不喜,只是见她离开后,还不忘了当日的情分,只笑着说道:“心意到了就好,说什么罪不罪的,递话儿回去,就说让她闲暇了过来府里走动走动,姑娘家家的,又没个亲眷,一个人难免闷得慌!” 说罢又向贾瑛道:“瑛儿,你也是,好好的一个姑娘家,你非要她出去做什么,咱们家难道还养不起一个女子。” 贾瑛无奈笑了笑,回道:“老太太,她与咱们家的姑娘不同,有自己的路走,何必把她困在府里呢。” “哼,女儿家的不就该在家中相夫教子吗。”贾母对贾瑛的回答颇感不满。 却听凤姐道:“老太太,你可小看了齐姑娘,也看错了瑛二兄弟。” “你这皮猴儿,牙尖嘴利的又想说什么驳我!”贾母笑骂道。 凤姐款步近到贾母身边,笑说讨喜道:“我哪里有那么大的胆子,敢驳老祖宗的话儿啊!” 话音一转,又道:“却是我前些日子听府里的下人们说起,兴庆街那边新开了家香料铺子,光是门面就占了十几间呢,里面卖的东西也都是上等的好货,生意本就好的不得了。说是后来又来了一位女掌柜,在街旁边又开了几家铺子,有卖胭脂的,有卖蜀锦缎面的,还有开酒楼的,却是位厉害的掌柜! 您也知道,我素来就佩服那些不输男儿的女子,再加上如今赶上了换季,想着给府里的姑娘们买几匹绸缎蜀锦香料什么的回来,便打发人去了一趟,这一去才发现,那女掌柜的就是在咱们府里住过的齐姑娘!” “哦?还有这事?”贾母惊讶道,她也只知道齐思贤找下了落脚处,离了贾府,却不知具体是怎么回事。 却听凤姐又道:“更让人吃惊的还在后面呢,老太太,您猜那家铺子的东家是谁?” 凤姐说罢,盈盈看向了贾瑛。 “是谁?”贾母见凤姐看向贾瑛,才疑惑道:“不会是和瑛儿有关?” “何止有关,那就是瑛二兄弟开的铺子!瑛二兄弟却是有能为的,不声不响在外面弄出这么大一摊子来,咱们府里还没人知道。” 贾瑛总觉的凤姐的话里,透着古怪,似乎有种哀怨之意,一时又搞不明白。 见众人看了过来,这才解释道:“那摊子生意,却是与我有些关系,不过大体上那是云南木府的,不过是外公怕我在京里开销不够,这才给了我一些分子在里面。” 凤姐的心思,且不是在意这生意是谁的,只听她又说道:“瑛二兄弟,我可听说,那铺子能在京里开起来,走的是南安王府那边的路子,我就不明白,咱们家哪里就差了南安王府多少,你有这好处,不说想着点家里,却平白叫外人占了便宜去!” 说到这里,贾瑛哪还不明白,凤姐也是个喜好经济事务的,平日就没少在外面放印子钱,可借钱的都是一些百姓,虽说子息也高,可毕竟担着风险,这会儿见了有这么好的买卖来,怎么会不心动。 贾瑛倒不是有意瞒着不说,只是他不想让贾府参合进来罢了。 毕竟这是一道保障,若最后事有不成,有银子在手,买也能把府里的家眷给买下来,若是叫府里再一掺和,别到时候叫人一并抄了去,他可就没地儿哭了。 只是,这些事又不好与众人说。 只能解释道:“二嫂嫂却是误会我了,木府的生意大多数都是靠着南安王府的路子,在南疆便是如此,到了京城,总不能把人家撇开一边儿。再说,我在里面占的分子,还没南安王府多呢,咱们家和那边也是世代旧交了,何必因为这些个,坏了两边儿的关系呢!” 凤姐却是不信,凤眸一转,透着娇怒,却别有一番韵味,说道:“哼,你就会糊弄与我,欺负我是个‘不识字’,没见识的女人家罢了。” 凤姐的声音里带着哀怨婉转,让人听了却是又酥又麻。 众女眷听了也是咯咯一笑。 贾瑛面色苦笑,心中哀叹道:“琏二,你浑家在这里放大招儿了,你也不来管管!” 亏得这时前院派人来请去开宴,不然贾瑛还真不知道怎么脱身才好,左右生意上的事情决不能让贾家参合进来。 一顿酒宴吃的贾瑛心不在焉的,就怕筵罢再给凤姐缠上了。 是以,这边才刚刚结束,趁着凤姐还在里屋与众女眷闲话,贾瑛便借着会友的名义,早早逃离了事故现场。 出门之后,便往西城水溶的园子而去,一来是看一看有几人高中,道一声喜,顺道一同去看礼部放出的榜单,二来,如果有未中的,他也想问问众人今后的打算,若是返回南疆,便再资助一些盘缠银两。 提到水溶,前些日子贾琏倒是与贾瑛提起,在他南下的这几日,宫里让水溶承袭了北静王的爵位,如今的水溶,却是新一代的北静王了,小小年纪,便贵不可言。 第78章 鼓气与魁首 城西园子内,一众南疆士子也都是有喜有悲。 贾瑛赶到时,他们也正在举行酒宴,为高中者贺,为落第者奋,为心灰失落者悲。 见贾瑛到来,众人尽皆邀他同饮落座。 酒过三巡,贾瑛这才问到众人的情况。 闻言,大多数的云南举子垂下了脑袋,一副丧气之意。 柳云龙才道:“云南士子只有我与子辰兄中了榜,我位列一百二十八名,子辰位列第一百八十七名。贵州这边唉!” 话到这里,贾瑛哪里还不明白,在坐的云南士子算上他,一共也就中了三位,贵州四名举子,却一个都未中,包括贵州解元王继业,也名落松山。 南疆虽说文风不振,可读书的士子也有不少,众人都是从成千上百人中厮杀出来,从童生一直到举人,从县试一直到会试,如今却都倒在了倒数第二关,怎能不让人灰心失落。 十年寒窗苦,熬白少年头。 为提金榜拜明堂,得意春风迎娇娥。 黄粱梦难长。 一场欢喜东去也。 觞曲叹无常! 一众举子,年纪有长有幼,年轻者就数贾瑛了,众人之中,只他年纪最小。长者诸如柳云龙、王继业,已是快到而立之年的人了,还有一位年姓老士子,三十一岁考中了秀才,三十七岁才中的举人,好不容易人生有了点盼头,却又落得个满头冰凉! 贾瑛却是十分清楚,这些南疆的举子能走到这一步是有多么的不容易,为此还搭上了两条人命! 可事实就是这么残酷! 贾瑛环视众人一周,心中却是不愿看他们就此消沉下去,心里想着法儿,该如何给众人鼓起振心。 沉思片刻,只见贾瑛轻轻捻起一根箸筷。 当!当!当! 筷子轻轻击打着桌案上的瓷器,发出阵阵月儿的声音。 贾瑛清了清嗓子,轻唱道:“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 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他本人不好诗词之道,寻常提起的话语,在此刻又显得有些无力,只能借它山之石,用以攻玉了。 这首忆秦娥,虽也悲,但却慷慨,士子们不过一时失意,哪里就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人生漫漫,谁知道后面会有什么惊喜等着你。 “好词!” 贾瑛哼唱,方才落罢,柳云龙便在一旁拍案叫好,一众低着头的士子,也都渐渐挺起了胸膛,眼神之中又泛起了光芒。 “贾瑛兄弟,这首忆秦娥全然没有那些靡靡哀怨之语,反而满怀壮阔,吾辈士子当以此砥砺才对,不过是一试失利罢了,何故做哪些小女儿姿态,何况我等也不是‘从头越’,南疆新定,许多衙门里都有缺额,如果有心仕途,不妨便回南疆补缺出仕,左右不过二年时间,待到那是我等再恭祝诸位同年放马京城!”柳云龙满是豪情,举起了酒杯! “对!咱们两年以后的正科再考,好将今日之郁气全部出尽!” 众人一同举起了酒杯,一饮而尽。 贾瑛又看向那位年姓举子道:“年兄,你有何打算?” 年有宽是已经成了家的人了,膝下尚有一女,年过八岁,一家妻儿还在云南家中等他的消息呢,此次科考不中,两年之后他便年过四十了,到时也不知还有没有心气再考一次。 年有宽苦笑一声道:“我是贫家出身,中了举人之后,才得乡绅资助,有了一份家业,浑家和小女也不必再跟着我吃苦,如今落榜,也熄了再考的心思,回乡后便该好好补偿一番她娘俩了。” 贾瑛心中想了想又道:“年兄可曾有出仕的想法?” 年有宽道:“未入京之时,乡中县尊大人倒是有心聘我为一县教谕,只是当时心中尚有一念妄想,未曾应下,如今回乡,便再厚脸上门讨个差事。至于补缺主官,我一无资财,二无门路,就不想了!” 贾瑛笑道:“年兄,你也知我家世,贾府在云南为官几任,也曾攒下些人情门路,年兄既有回乡之意,我这便修书一封,年兄可凭此回乡谋个差事,能做一地主官,总比教谕要强得多。再者,我等学子苦读一生,心中何尝没有一腔抱负,南疆虽是偏院贫瘠之地,可也是我等高展亮翅的好去处,若能福泽一州一县,也不枉求学一生啊!” 年有宽眼神中闪起一抹亮光,心绪难免激动,但也知道这会儿不是谦虚推辞的时候,当下便起身抱拳道:“某来日若有一二所长,全赖同年今日之助力!” 贾瑛微微一笑,给自己斟满一杯酒,向年有宽敬道:“贾瑛今日便借薄酒,祝年兄宏图高展,不负平生!” 众人尽皆举杯庆贺。 至于其他一些云南士子,贾瑛也并未落下,满共也就十一二人,云南那么大,怎么还容不下他们,但凡熄了再考心思的,贾瑛也都附上了一封书信,不过这些书信也不过就是一块儿敲门砖,南疆毕竟不是他家的,能不能谋个好出路,还得看众人的能力表现如何。 当然也有五六人准备留在京城,先谋个差事糊口,等到来年再考。 至于贵州的举子,贾瑛便没有那个能力了,若是凭借贾府的关系,倒也有运作的可能,可他并不像如此。 不过王继业几人,也都想等到来年再考,这却是少了许多麻烦。 等到将众人之事都商议妥当,贾瑛这才提议到礼部门前看榜一事。 柳云龙、张子臣自然是要去看看的,其他几人也都说是同去,没道理参加了一次会考,连会元是谁都不知道。 等到贾瑛一行赶到之事,礼部衙门之外已经挤满了人,榜单已经张贴了出来,虽然经历了上午的报录之后,结果都已经注定了,可以就有人不甘心,想来看看自己比同乡之人到底差在了哪里。 还有一些白胡子都一大把的,在大街上跪地哭泣的,引得路人阵阵围观。 贾瑛对这些并不感到什么意外,范进中个举人,都能得了疯病,何况是会试落地,不过这些人大多数是年纪大的,有的贾瑛看来都快过五旬了,此次不中,这辈子也就那样儿了。是以才会绝望。 而大多数的举子,则是暗暗下定决心,来年再考,毕竟他们还年轻,数次不第的人多了去了,没准哪次就考上了呢! 贾瑛一行人更关心的是本次杏榜魁首花落谁家,只是前面的人太多,他们一时挤不进去。 就在几人垫脚张望时,却听前面有人喊道:“凤阳举子冯昌洗,今科会试第一名!那是咱们的同乡啊!咱们南直隶的解元夺得会试魁首!” 旁边又有人道:“哪里只是解元,人家凤阳府的小三元拿了个遍,如今又中会元,要我看今年恩科,咱们南直隶要出一位连中六元的不世大才了!” 贾瑛心中却是一动:“凤阳府冯昌洗,没想到是他!” 第79章 似曾相识 柳云龙在一旁说道:“南直隶向来文风鼎盛,考生士子多如牛毛,能在南直隶一路夺魁而上的,如今又中了会元,说一声大才毫不为过,若是殿试再被御点为状元连中六元者古来罕见啊!” 贾瑛点了点头以示同意,他甚至都可以预期,对方的前途一片光明,未来大乾的朝堂之中,必有其一席之地! 更别说那位似乎还搭上了徐 “小姐,你听到他们议论了吗?冯公子中了会元!” 贾瑛几人回身望去,却是一辆马车停在了人群之外,一个十来岁的小厮正向马车里面的人说道。 贾瑛心中纳罕:“这莫不是徐府的车驾?那车上的人她怎么没和冯骥才一块?” 贾瑛可记得冯骥才两次出现,都是和徐家的人在一块儿,尤其是元宵节那日,冯骥才陪伴在徐凤年二姐的车架旁一刻都不肯离开,俨然一副护花使者的模样,怎么今儿两人分开了?还有冯骥才不是住在徐府吗? 却听马车内响起一名少女的声音道:“真的吗?我也要去看看!” 随即马车的帘子便被掀了开来,走出一位容貌俊俏,身材标致,且年岁不大的小姑娘。 只是还没等那姑娘下马车,车帘内便又伸出一只玉手将她拉住。 “红儿,回来!你一个小姑娘家,怎么就爱到外面抛头露面的,你要是再这样,下次就不带你出来了!”马车内另有一道成熟温婉的声音响起。 贾瑛透过被那名叫“红儿”的女子掀开的车帘,向车内瞥了一眼,只是隐约看到一张白色面纱,和一副似乎玲珑极致的身姿。 随后那车内的女子,便让小厮赶着马车离开了。 “贾瑛兄弟,你想什么呢?” 贾瑛回过神来,却是柳云龙见他出神,这才出声问道。 贾瑛轻笑一声说道:“没什么,就是觉得方才那名叫“红儿”的少女,似乎在哪里见过,只是记不大清了!柳兄咱们看榜去!” 却说嘉德帝这两日难得轻松一阵,江南的盐政改革还在继续,林如海也渐渐稳住了局面,三百万两的税银前后也都补齐了,拖着西军剿逆的军饷也都足额发下去了。 陕西传来军报,王子腾节制三镇兵马之后,便立即开始围剿河西的白匪,并且已经派人绕过河西与甘肃镇的守军取得了联系,正在酝酿前后夹击之势,一切都在往好了发展! 嘉德帝甚至已经开始规划剿灭白匪后的下一步打算,他这个皇帝当的不易,权利还需要一点一点的从内阁手中收回来,自然一切都要有严谨的计划。 嘉德似乎又想到一事,便向身边的戴权问道:“大伴,后天就是三月十五了?” 常伴君侧的戴权自然知道嘉德帝话语中的意思,恭敬回道:“回陛下,今儿三月十三,礼部放榜,后天就是三月十五,便是举行殿试的日子了。” 嘉德闻言微微一笑,道:“朕盼着这一日呢!只是不知今年的恩科有没有什么可用之才!” 戴权上前帮嘉德帝轻轻的锤着后背肩颈,和声道:“陛下,奴才倒是听说今年的恩科,南直隶出了位了不得的士子呢!” 嘉德这几日心思都在江南和西边,未曾注意会试的情况,便问道:“说来听听!” 只听戴权说道:“据说南直隶有位叫冯昌洗的举子,从县试开始一直到会试,一路夺魁,已经得了五元了,如今外面都在议论,说咱们嘉德一朝会不会出一位连中六元的大才子来,若真是那样,那咱们大乾的文运之盛,便是达到了古今之最,历朝历代都比之不及呢!有人还说,那冯姓举子,分明就是天运独钟咱们大乾,特意降下的祥瑞来呢!” “哦?还有这样的事!”嘉德帝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若真是如此,那说不得他还真得点这位南直隶的士子为状元郎了! 连中六元,天降人才,文运所钟,还是出现在他嘉德一朝,仅凭这点,他便有资格当一声圣君之称了!皇帝人间富贵已经享到极致了,若能赢得身后之名,嘉德岂有不愿之意。 再者这几年因为白莲教叛逆一事,国运损耗不小,也正好借此机会,聚拢天下人心,尤其是士子之心。 嘉德对会试的情况起了兴趣,又问道:“可还有什么可造之才,你且把排在前十之列的士子,说与朕听听!” 戴权自无不应,当下便道:“排在第二位的是一名山西的士子,叫傅斯年,还是傅阁老的同宗晚辈,却是为山西的亚元。” “傅轼的后辈?”嘉德闻言微微一笑道:“那应当是不错的!还有呢?” 戴权当下把前十名之列的士子姓名以及籍贯出身一一说了一遍。 嘉德听完后,微微一笑道:“哦?冯恒石的弟子也在此列?嗯,看来今科士子比往年都要好上许多啊!确实是天佑我大乾啊!” 傅轼、冯恒石,二人都是嘉德的左膀右臂,爱屋及乌,自然对他们的后辈也格外喜欢! 见嘉德今日心情不错,戴权复又说道:“陛下,湖广那边,冯大人又有折子递上来了。” “哦?什么时候?傅轼怎么没向朕说起此事?” 冯恒石上折子,自然不会是小事,嘉德心中十分重视。 只听戴权道:“回陛下,冯大人的折子走的是绣衣卫的路子,没有经由驿站递送。” 嘉德面色一顿,眉间微蹙,却又不知湖广出了什么乱子,让冯恒石如此谨慎,连傅东莱都瞒着。 “快给朕取来!” 戴权匆匆取了折子递了上去。 嘉德看完之后,脸色再次变得阴沉起来,手中的奏章重重的合了上去,拍在桌案上,显得愤怒至极! 戴权心中微微一颤,一时也不敢随意弄出声响,静静的躬立一旁。 “传傅轼入宫!”良久嘉德才发出沉闷的声音。 戴权当即便准备出去传旨,却又听嘉德道:“等等!罢了,不用去了!你们也都退下,朕一个人待会儿!” 戴权等人缓缓退下,大殿之内陷入了沉寂! 转眼,便是三月十五,朝廷定好的殿试之日,今日之后,便是鱼跃龙门! 一众举子早早便在礼部官员的安排下,在宫城之外等候,只等着朝会一散,金殿面圣! 第80章 殿试 殿试在奉天大殿举行。 许是嘉德帝对这次恩科寄予了极大的希望,或者说他极度想要一批新人填充进来,改善死气沉沉的大乾官场,为他的吏治改革铺路,今次的恩科贡士多达三百零六人。三百多名士子身着清一色的贡生袍服,按名次排列,经由礼部官员唱名点验之后,便分批进入奉天大殿。 接着又是一套繁复的赞拜礼仪,先向皇帝叩拜,又向殿内陪试的叶百川躬身一礼,这才分次落座。 嘉德帝又是一番勉励之后,便开始分发试卷。 与会试不同,殿试只考策问,通常都是内阁与翰林院拟定备选题目,皇帝朱笔御点确定考题。 贾瑛看着试卷,大致浏览了一遍,心中却是微微一松。 殿试的考题,其实也是有章可循的,朝廷有六部吏户礼兵刑工,考题大体也就包含在着六个模块之内,再结合经义、时政、以及一些典型的案例,便能出一版万能备考资料了。 今年的考题,多与吏治有关,四道考题之吏治两道,经义只有一道,兵略一道,且四道题都是综合型题目,还包含了数术、律法、民情等等。 一天之内,四道策问,时间也是十分的紧张。 贾瑛将所有题目认真通读一遍,心中略做思考之后,便开始在稿卷上落笔,每写完一题,便往试卷上誊抄一道,为的是尽可能保证前面的字迹工整美观! 殿试之上,书法有时候甚至重过文章。 殿试虽说没有具体的时间限制,但你总不能让皇帝和朝中大员陪你一同熬夜,时间越到后面越紧张,所以有些事情得做在前面。 一时间奉天大殿之内,只剩下落笔疾书的声音。 嘉德帝也确实当得上勤政二字,整整一天的时间,嘉德居然没离开过大殿一步,中午的时候,也只是与贡生们一般,简单吃了些糕点茶水,就这样一直陪着到日头西落。 便是贾瑛心中都不由的赞叹一句,更不用说其他考生了。 能得君父如此,这些从小便接受三纲礼教灌输的学子,心中早已感恩戴德,恨不得将一腔热忱尽数洒落与试卷之上。 皇帝不走,内阁及各部大臣自然也不好提前离开,此刻都聚在偏殿之中,按着性子等待着。 等到贾瑛交卷出宫之时,天色已是黄昏。 出了宫城,喜儿与老仆已经在外等待了。 只是贾瑛没有坐上马车,而是接着黄昏的半边金色,缓步慢行在京城的街道上。十六年的准备,到今日终于落定。至于殿试会试什么结果,贾瑛并不担心。 大乾朝的殿试通常是不会黜落的,无非就是与会试相比,名次会有所变动罢了。 与他而言,状元和三甲并没有什么区别,他的目的不是为了做多大的官,而是要一个合理的身份,方便他行事便可。 另一边,内阁大臣与翰林院的几名官员已经开始了试卷评阅,先由翰林院的几名侍读、侍讲进行筛选,将优秀的答卷推荐给内阁几位大臣,再由内阁大臣们确定二甲与三甲排序,最后从考卷中选出十份最优秀的考卷,由皇帝亲点一甲人选。 奇怪的一幕出现了,李恩第与徐遮幕二人,所选的二甲试卷,大多都是中规中矩、字体方正光圆的文章,而傅东莱挑选出来的,却多是锋芒锐意、立意鲜明的文章。 至于杨、周二人更像是两名看客任由三人相争,只要是有争议的试卷,两人都批一个‘中’字,意思便是可取可不取。 傅东莱挑选的试卷文章,却大多被两位阁辅不动声色的驳了回去。 对此傅东莱也不意外,毕竟没人愿意为自己培养掘墓人。他也不与二人强争,只是默默将这些试卷记在心中。 内阁最终选定了十份试卷,交给戴权派来的内监,呈送嘉德御览。 已经回到临敬殿的嘉德,此刻也并未休息,他不仅没有半点困意,反而心中充满了期待,只盼着内阁能早一些递上一甲的备选试卷。 却在这时,戴权捧着一沓试卷走了进来,说道:“陛下,内阁选出的试卷到了。” 嘉德也不说话,结果试卷便开始查看了起来。 待到十份试卷匆匆读过,嘉德眉间微蹙,似乎流露着一丝不大满意的神色。 “戴权,将这几分试卷的弥封拆开!朕要看看都是哪几位士子!” 内阁选定的排序,只是初定,最终的结果还是需要嘉德帝点头确认,他若不同意内阁提供的人选,便可以驳回再选。 等到戴权拆开之后,嘉德便翻看了起来,又从十张试卷中抽出几卷,一旁的戴权也近身看去,只见被抽出的试卷之中,最上面一张试卷上的名字,正是他曾与嘉德提起过的傅斯年。 正当戴权愣神细看之时,只见嘉德盯着一张试卷忽然开口道:“这便是你说过的凤阳士子冯昌洗的试卷,朕看他的文章尚比不得他的风名呢!” 戴权一时不好作答,讷讷不语。 只听嘉德又道:“你看看,这些试卷中有几份是会试排名前十的试卷?” 戴权闻言,急忙细细查看一番,回道:“陛下,只有四份!” 嘉德沉思一番,随后从十张卷子中取出五张,交给戴权道:“将这几分送回内阁,叫他们重新推荐!另外,你去将会试前十之中剩下的那六名考生的卷子也给朕取来!嗯,还有他们定好的次序名单也誊抄一份送来!” 过了许久,方见戴权捧着一沓试卷匆匆赶了回来,径直交给了嘉德。 嘉德先是看了一遍内阁重新推荐上来的五分试卷,又从中取了两份出来,这才翻看另外的六份试卷。 当看到其中一份时,嘉德神色一动,复又让戴荃将弥封拆开,弥封线上赫然写着贾瑛的名字。 嘉德看后微微点头,将贾瑛的试卷归于其中一沓之中。 随后又做了一番批示,命戴权记录下来,发往内阁而去。 殿试后的第二天傍晚,贾瑛便收到了礼部的通知,让他明日参加传胪大典,一并送来的还有一套进士礼服。 “瑛爱哥哥,你这就成了进士了吗?”昨日刚被贾母接来的史湘云像个好奇宝宝一样,围着正试穿进士礼服的贾瑛打转。 “云妹妹,你再这么绕着我转下去,你瑛二哥哥我明儿恐怕就参加不了传胪大典了!”贾瑛无奈的笑道。 “云丫头,你快过来,又不是你中了进士,我怎么看你比瑛二哥还高兴呢!”探春拉着湘云不让她上前捣乱。 湘云撅着嘴唇,满脸遗憾道:“可惜我不是个男孩子,要不然指定能考个进士回来呢!我听他们说中了进士还会骑马游街呢,要让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呢!” 黛玉俏皮一声,向另外几个姐妹调侃道:“你们看看,咱们家这是又出了一个凤丫头,安能辨我是雌雄呢!” 众女尽皆咯咯一笑。 湘云却是不在意众人的调侃,只道:“你们就知道取笑我!只恨我不是男儿身,若不然” “若不然怎样?”黛玉俏皮道。 湘云眉眼一转,展颜笑道:“若不然就将你们都娶了回去,看你们还敢笑话我!” 众人皆被湘云都得一乐!便是贾瑛也不得不赞一声,怪不得脂评说她有魏晋遗风呢,这活脱脱像个男孩子的性格! 却听宝钗说道:“金殿传胪也好,御街夸官也罢,更关键的是瑛二哥今后就可以入朝为官了,咱们以后见了说不得都得叫一声‘官老爷’呢!这般年轻的官员,便是古今也是罕见的。” 却听湘云又向一旁看着众人热闹的宝玉说道:“爱哥哥,你什么时候也去赚一个进士回来,到时候也能像瑛爱哥哥一般风光呢!” 宝玉听了,却大不同意,说道:“云妹妹,我倒不知原来你也这么俗气,那些只好追逐科考、经济仕途的‘禄蠹’有什么好的,平白多了些庸俗之气,哪有寄情诗词曲赋来的高雅!” 却听湘云跑到贾瑛跟前,摇着贾瑛衣摆“离间”道:“瑛爱哥哥,你听到了吗?爱哥哥说你是‘禄蠹’呢!还俗气!” 贾瑛神色莫名看了眼宝玉,心道:“宝玉这家伙,卷我都不用回避一二了吗?” 只向众人笑道:“我还能和他一般见识?有些人啊,满身的一股子酸意。” 众人皆笑,宝玉脸色一阵羞红。 明明是少年心性,偏要老气横秋,摆出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 等到天色将晚,众人方才回府而去。 一夜自是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贾瑛再报春绿绒的伺候下,穿戴好华丽臃肿的进士官袍,便向宫城而去,参加传胪大典。 奉天大殿前,今日格外的庄严肃穆,宫乐鞭炮齐鸣,三百零六名贡生在奉天殿前的玉阶之下静静等待着。 不久便见有礼部官员手捧皇召自殿内而出,停立高台之上,向众人宣道: “嘉德五年,策己亥科天下贡士,陛下钦点:一甲进士及第三名,二甲进士出身六十二名,三家同进士出身若干!众考生听宣唱名” 礼部官员环视一眼广场上的考生,满脸肃穆,高声唱道: “今科一甲第一名,凤阳士子冯昌洗!” 广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向排在最前列的一人看去,嘉德朝,一位连中六元的大才诞生了! 第81章 御街夸官 嘉德最终还是点了冯骥才为一甲第一名,至于这其中是有其他考量,还是单纯为了能让嘉德朝出现一个天降“祥瑞”,这就不得而知了。 冯骥才此刻也再难保持平日里宠辱不惊的翩翩风度,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天下士子穷困一生,为的不就是这一刻吗? 冯骥才极力的压抑着心中的激动,手臂微微颤抖着,在内监的引领下,抬步迈上了汉白玉龙石阶,走过了文武百官分列两侧的丹墀,皇室宗亲勋贵所在的丹陛,在众人的注目下,伴随着礼乐和声与侍卫们连绵不断的高声唱名之声,走进了奉天大殿谢恩! “今科一甲第二名,晋阳士子傅斯年!” 广场上的考生们视线再次移向了队伍的最前列,会试排在第二名的便是山西士子傅斯年。 一些会试名次靠后的考生心中绝望,他们原本期待着能在殿试之上大放异彩,一改会试成绩不理想的状态,可如今会试第一是一甲一名,会试第二是一甲二名,那一甲三名岂不是 在傅斯年随内监走出队列后,排在第三位的是一位北直隶士子,此刻他的双肩已经忍不住的颤抖看来,抖动的进士官袍展现出了他此刻的心境,不是害怕,是期待与激动! 一甲第三,进士及第,新科探花啊! 只听礼部官员再次唱名道:“今科一甲第三名” 那位北直隶的士子听了,浑身一动,身下的脚步便准备随时迈出,跟随身侧的内监而去。 却听礼部官员忽然来了个反转道:“今科一甲第三名,云南举子贾瑛!” 殿试唱榜只以考生的学籍而论,彰显的是一方地域的文运强弱,而不是籍贯。 贾瑛祖籍是金陵人士,可他从县试开始一直到乡试都是在云南参考的,是以才会被归做云南士子。 那位眼看着就要迈出脚步的北直隶士子,身形忽然一个踉跄,满脸惊愕! “不应该轮到我了吗?贾瑛是谁?” 传胪大典之上,举止有异,自然引来了一旁礼部官员的低声严厉呵斥。 “成何体统!” 北直隶的士子脸色黑做了一团,卡在喉咙中的郁气都快呛得他咳出血来。 贾瑛此刻也是微微一愣,任他怎么敢想,也没想过自己会位列一甲第三! “探花郎,请把!”一侧的内监轻声说道,传胪大典虽还未结束,可礼部官员唱名之后一切就已经注定,是以这时候称呼一声探花郎,也不为过。 贾瑛这才急忙回过神来,掩下心中的激动,恭恭敬敬的随着内监向奉天大殿而去! 心里还叨念一句:“全国高考,我排名第三!这是老天要补足我上辈子的遗憾吗?” 到最后贾瑛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了奉天殿,又是怎么出来的,心神一直处于恍惚状态! “今科二甲第一名,北直隶士子” “今科二甲第十三名,云南士子柳云龙!” 柳云龙心中有激动,也有意外,只是一切都抵不过他面上的刚毅之色,踏着厚重的脚步向汉白玉龙阶壁迈出。 “今科三甲第二十名,云南士子张子辰!” 云南二十名举子入京会考,三人高中黄甲金榜,分列一二三甲,这对于文风不盛的云南来说,算是一个不错的成绩了,更遑论,还出了一名探花郎! 殿前唱名之后,嘉德颁布了第一道布谕。 “授新科士子,一甲第一名冯骥才为翰林院修撰,从六品!” “授新科士子,一甲第二名傅斯年为翰林院编修,正七品!” “授新科士子,一甲第三名贾瑛为翰林院编修,正七品!” “另择新科士子,二甲进士若干,三甲进士若干,为翰林院庶吉士!” 至此,传胪大典正式结束。 随后便是御街夸官了,冯骥才、傅斯年、贾瑛三人头戴三枝九叶顶冠,穿红袍,帽插宫花,骑上了礼部备好的高头骏马,当头而行,一众二甲三甲士子也一般的打扮,紧随其后,只不过他们是步行御街。 因为是御笔钦点,凡夸官队伍所过之处,沿街之人,无论是小民百姓,还是朝庭官员,亦或是王公贵族,只要碰上的,都要行跪拜之礼,哪怕是内阁的几位阁老,此刻出现在大街两侧,也要乖乖的下跪,这种待遇,一辈子也只有一次而已。 长安街一侧的一处楼阁之上,两名少女正翘首以望,看着远处游街的队伍渐渐靠近。 “小姐,你看,那真的是冯公子!他能看到我们吗?” “今天人这么多,他又不知道我们在这里,怎么可能注意道我们!” 这两人正是贾瑛那日在礼部大门前遇到的两位女子,名唤“红儿的”自不必说,且看另外一名女子,面带白色纱巾,让人看不清她的面容,不过只看那玲珑有致的身姿却也足够引人遐想,那面纱之后是一副怎样的倾城之貌,行止举动之中却透着一种风月情浓。 而在她们二人斜对面的不远处的一座楼阁上,同样有两名女子探窗翘首观望着,只是她们身后还有一位吊儿郎当的俊美少年。 你道是谁?正是那闻名京城的一大纨绔,风流公子徐凤年! 此刻徐老二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痞里痞气的说道:“二姐,你说你这是为的哪般?人在府里你偏要躲着不见,今儿大街上那么多人,隔着老远,还能叫你看个真切不成!真不明白,你是如何想的!” 被徐老二唤做二姐的女子闻言,回身看向徐凤年,秀某一凝,盯得徐老二后背直发凉,尴尬一笑道:“当我没说!” 你说他徐老二天不怕地不怕,偏偏对上他家看似柔弱文静的二姐,心里却提不起一丝反抗之意。 “唉,都怪小时候留下的阴影!谁知道如今的京城才女,儿时就是个女霸王,追鸡捉狗,攀墙上房无所不干,也不知怎么转了性儿,如今跟变了个人似的!”徐老二心里哀叹一声。 每每看到自家二姐在面对冯骥才时,那副娇弱拂风,知书达礼,端庄娴雅的模样,徐老二心中没来由的就是一股凉意冒气,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这时,夸官游行的队伍正从楼下经过! 冯骥才、贾瑛三人之间,正好是一个品字形,是以前面的一举一动,后面人看的极为清楚。 在经过某处时,贾瑛只见冯骥才抬头正想着一处楼阁招手。 贾瑛好奇之下,也顺势看了过去,只见是两名女子,却都不认识。 正巧这时,徐老二骚包的模样出现在窗口,探出身来,向着这边招手。 贾瑛心中只道:“原来那就是徐老二的二姐,京城的才女!长得也不怎么样吗!跟我们家的相比,嗯,差了些,就是不知才情如何?” 只是再看身边那名丫鬟打扮的女子,贾瑛心中忽然疑惑道:“咦?怎么不是当日礼部之前见过的那位?难道” 骑在马上的贾瑛,看向了前面冯骥才的背影,心中八卦之意顿起。 而这一幕,也被另一侧的红儿主仆二人看在眼中。 只见那面带白色纱巾的女子,玉手微微一颤,身形默默向后倒退两步,远离窗口,以防被楼下之人看到。 那名叫红儿的丫鬟,面带忧色,看向女子关心道:“小姐,冯” 那女子未等红儿说完,便朱唇轻启,透着颤音道:“红儿,我们回去!” 红儿似还想说些什么,只是那女子也已转身而去,背影之中透着一股凄凉与落寞。 而这一切,正处于万人花簇之中的冯骥才却一无所觉。 若按以往常例,御街夸官之后,便应该是御赐琼林赴宴。 只是一众新科进士等了许久,都不见宫中有旨意传出,眼看着已经过了时辰,一众士子这才面带失望的各自散去。 不过,虽说没了琼林宴,可并不妨碍新科进士们自己庆祝,当下三三两两的便结伴而去。 贾瑛自然是与南疆的士子聚在一起,不过途中琏二带着宝玉冯紫英几人也一道赶了来。 贾瑛被钦点为探花郎的消息,已经传回了贾府,不过今日显然不是与家人同乐的日子,琏二便与宝玉一道,邀了二三好友,来向贾瑛道贺! 眼下已经是入夜十分,只是今日毕竟特殊,就连全程的宵禁,都对这些新科进士格外的破例。 几人正商议着去哪里摆筵庆贺。 却听冯紫英道:“今日是几位兄台大好的日子,若只有宴无乐,岂不乏味,我这里倒有一个好去处,既不落得俗套,还别有一番意趣!” “哦?快说来听听!”琏二一脸振奋道。 冯紫英微微一笑,向着琏二说道:“若说这地方,世兄也不陌生,便是城南的会宾楼!” 琏二颇有些失望道:“原来你说的是那家倒也算不错,毕竟我家兄弟身份不同了,倒也不好去那些带风月的地方!” 却听冯紫英又道:“世兄却是不知,近日会宾楼请来了一位大家,据说歌舞辞赋都是一绝,听他们家掌柜说,那位大家是专为了今日的庆贺才答应下来了,会宾楼以此为噱头,昨天就已经将今日的客座预定出去了。” 贾琏先是眼神一亮,复又失望道:“既是客座已经没了,咱们去了,也摆不得宴啊!” 冯紫英折扇轻轻一展,笑道:“我昨日便已经定下了一个雅间儿,想着便是要为柳兄他们庆贺,咱们虽然人多,但挤挤还是没问题的。” 众人都是一笑,随即折身向会宾楼而去。 路上却又碰到肃忠郡王杨佑派来的人,说是请贾瑛到会宾楼赴宴!众人正好一道! 第82章 犹唱佳人配才子 “卷地狂风吹塞沙,映日疏林啼暮鸦。满满的捧流霞,相留得半霎,咫尺隔天涯。 你靠栏槛临台榭,我准备名香爇,心事悠悠凭谁说?只除向金鼎焚龙麝。与你殷勤参拜遥天月,此意也无别。 我眼悬悬整盼了一周年恰才投至我贴上这缕金钿,一霎儿向镜台旁边,媒人每催逼了我两三遍。 他则图今生贵,岂问咱夙世缘?” 会宾楼内,已经在大厅里搭起一个戏台子,一花脸戏装的女子正在台上唱着悠扬婉转的戏腔,乐调空灵,引人神思。 尤其是那女子在戏台上的一副玲珑身段,引得大厅内一众士子连连叫好! 只是 贾瑛站在二楼雅间的栏杆出,面色上带着微微的醉意,眉宇间却不时微蹙成川! “贾瑛,怎么,中了个探花还不满意,好好的一场庆贺高乐,你却一副这般模样!”杨佑手里端着一个酒坛子,摇摇晃晃的走到了贾瑛身边,调侃道。 贾瑛回身,微微一叹道:“正因为是高兴的日子,可为何却唱着这般哀怨婉转的曲子,总感觉不那么搭调。” 杨佑愣了愣道:“是吗?爷怎么感觉唱得真不错!待会儿人叫人去打听打听,带回府里专给爷唱曲儿!” 贾瑛白了一眼身侧的杨佑,心中有种对牛弹琴的感觉! 好好的女子,尽让你个草莽给糟践了! 却是宝玉这时走了过来,看向台上的女子,一脸痴痴道:“却不知这位姐姐有何心事?她内心定是万分的孤苦。” 贾瑛心中纳罕,问道:“宝玉为何这么说?” 只见宝玉目光痴痴的盯着台上道:“你们只知她唱得是曲,可谁又曾知,她唱得何曾不是自己!” 一侧的杨佑新奇的看了宝玉一眼,低声向贾瑛附耳道:“你家这位兄弟,还是位痴情的种!” 贾瑛嫌弃的看了他一眼,道:“就你那个大嗓门,何必多此一举!情种也总比你个海爷强!” 若是别人说出这话来,贾瑛只当他是为博人眼球,牵强附会,可话出自他家宝二爷之口,那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 杨佑说的没错,宝玉还真是个痴情的种,只是他理解的情,却与“男女之情”不同罢了。 宝玉也不知是不在乎杨佑的话,还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真的没听到,依旧是一副痴意。 杨佑却问道:“‘海爷’是什么意思?” 贾瑛懒得搭理他,而是转头看向了宝玉,问道:“你可知她唱得是什么曲子?” 眼下的戏曲,远还没有形成定式,各地小戏花戏,杂样繁多,贾瑛对于戏曲也没有研究,是以他听了半天,也不知道对方唱的是什么。 却听宝玉说道:“是前朝曲艺大家,已斋先生的《拜月亭》!” 贾瑛一时觉得,朝廷科举若是考辞赋艳曲的话,宝二爷绝对是舍我其谁,风头能盖过冯骥才两头不止,可惜 却在这时,小二端着酒水走了进来,宝玉回身招来小二问道:“我且问你,台上的那位姐姐是谁?” 满屋的朱紫贵,小二当然是有问必答,只听他说道:“这位女先生,却是我家掌柜在金陵的旧识,如今暂住我们酒楼,掌柜的特意请她来为诸位大爷献曲!” “金陵来的?”宝玉好奇道。 贾瑛也被两人的对话吸引了过来! 只听小二又道:“正是,听掌柜的说还是秦淮八艳之首,舞曲双绝呢!” “可知姐姐芳名为何?”宝玉又问道。 小二摇了摇头道:“只知这位女先生姓苏,听说是进京寻她的情郎呢!也与诸位老爷一般,是进京赶考的,只是” “只是什么?”众人起了好奇之心,当即便有人问道。 “只是,听说她的那位情郎,另觅了新欢!这位苏先生唉!”小二压着声音小二人八卦道。 众人听罢,尽皆义愤填膺,当即便问小二那人姓甚名谁,只是小二也不清楚! “天下怎有这等薄情负心之人!”宝玉满面怒意抱不平道。 “对了,那位姑娘便是她的丫鬟。” 小二说着,指着下方大厅中某处站立的一位女子,向二人介绍道。 贾瑛顺着视线望去,待看清楚那女子的模样后,眉间微微一挑,心中顿时恍然,不禁道:“原来是她!” 却在这时,台上一曲落罢,那位女先生在众人的挽留声中,离开戏台,在丫鬟红儿的搀扶下向着二楼而来。 却见会宾楼的掌柜上台说道:“诸位老爷,苏先生暂歇一场,本店另有小戏奉上!” “瑛二哥认识这位姐姐?”宝玉好奇问道。 一旁的杨佑也看了过来,包括雅间内的其他人,也被几人的探花吸引了过来。 男人,总有一刻八卦女人的心,吃瓜群众,不分古今。 贾瑛心中却是想起了别的一些事情,颇有些心不在焉的说道:“我北上之时,曾在金陵秦淮河畔碰到过这位苏姑娘的画舫,确实是秦淮一绝,金陵城里的风流骚客,士人豪贾,无一不为她的才情艳名倾服,只是当时听说她遇上了良人,自此告别了烟雨地,选择了退隐,却不想在京城里见到了她。” 宝玉听罢,哀声一叹道:“好端端的女子,为何非要嫁人呢!平白便宜了那些浑浊俗物!” 屋内众人尽皆诧异的看了眼宝玉,心中无语,他这一句话,却将在座的男子,包括他自己都骂了个遍。 不过众人不是与贾瑛交好,就是琏二的狐朋狗友,也都不会计较这些,再说宝玉也只是面对女孩子之时,才会显得这般痴意,若只论平日里的社交宴饮,大家暗地里都还的赞叹一句:“好一位俏公子”呢! 起码云南的一众士子对宝玉是不反感的,李小保心中只有杨佑一人,别的他也不在意。 至于杨佑贾瑛严重怀疑,这家伙眼里心里只有女人! 这不,宝玉才罢,杨佑也跟着哀叹一句:“唉,可惜被风月之地污了名节,不然还能取回府里做王妃!” 引得屋内众人哄堂大笑,李小保眼神放光,又不知道心中打着什么坏主意! 宝玉则是一脸嫌弃的看了眼杨佑,顺便离他远一些,丝毫不掩饰自己内心不满的心思。 贾瑛看了杨佑一眼道:“你却没听过一句话么?‘老妓晚景从良,一世烟花无碍。贞妇白发失身,半生清苦俱非。’你若真喜欢,便娶了回去,我便服你!再说人家是艺妓,卖艺不卖身!配你这家伙绰绰有余了!” 杨佑斜眼回击道:“你这家伙,什么时候变成圣人了!” 贾瑛却是无心与他计较,此刻心中正回想着白天长安大街上的一幕,方才那位丫鬟,分明就是他见过的“红儿”,此刻贾瑛哪里还不明白,当朝出了位活着的陈世美! 原本他对冯骥才的观感还是很不错的,包括他搭上徐家这件事情,也没什么错! 为自己搏一个前程嘛! 可当朝的状元,真要变成陈世美 难免还是要为那位苏大家报一声不平的! 心里却忽然想起了前世的几句歌词,借着三分酒意,轻声哼唱了起来: “她唱着他乡遇故知。 一步一句是相思。 台下人金榜正题名。 不曾人台上旧相识。 他说着洞房花烛时。 众人贺佳人配才子。 未听一句一叹,戏里有情痴!” 一句落罢,贾瑛微醺未觉,雅间内众人神色却不尽相同。 宝玉听的痴了! 琏二似乎第一次认识自家这位兄弟! 南疆的一众同乡士子,却不知贾瑛还有作曲的才干! 至于杨佑这家伙是个真正的俗人,听罢,朗声一句:“唱得不错!该赏!” 李小保满眼小星星,从怀中取出一锭十两左右的赤银,跑过来塞到贾瑛手中。 众人轰然一笑! 却听这时,隔壁的厢房之内,却传来一道茶碗落地的声音,只是几人都未曾在意。 正开怀畅饮间,却听雅间外传来一道敲门声。 一名士子起身打开房门,紧接着便是一位女子的声音响起。 “扰了诸位大爷的雅兴,小女子赔礼了!” “无妨,姑娘何事?” 屋内众人也尽皆看了过来,却是那位苏大家的丫鬟。 丫鬟说道:“方才那位唱曲的大爷可在这里?” 众人看了贾瑛一眼,尽皆不解。 只听那丫鬟又道:“我家小姐,想请这位大爷赐一副笔墨,可否将方才的曲子续完?” 宝玉听罢,站起身来说道:“那位苏姐姐也觉得此曲未完?” 又转向贾瑛道:“瑛二哥,我也觉得,你方才所唱之曲甚有意境,只是似乎只唱了一半,不如你便将它写下来,若那位苏姐姐来唱,定然别有一番妙韵!” 众人也都起哄,让贾瑛写来。 贾瑛也有几分醉意,便点头应下,随即找小二取来文房四宝,将完整的曲词誊抄了下来,宝玉先是当着众人的面诵读一遍,随后才交给了那名丫鬟,并让丫鬟传话,请那位苏大家当堂演唱一遍。 丫鬟离去不久,便见那位苏大家再次登台。 依旧是一袭戏装打扮,朱唇轻启,唱到: “燕去时红豆满枝。 远游人莫问归期。 谁独守潇湘水碧。 她唱着他乡遇故知。 未听一句一叹,戏里有情痴!” 一曲落罢,满堂皆寂! 众人都沉浸在这婉转的哀怨之音中,久久不能自拔。 却见那苏大家唱罢之后,却未直接离场,而是向着贾瑛所在包厢之内,盈盈一福,知性成熟的声音响彻大堂道:“幼微谢过公子赐曲!” 一些有心的人哪还猜不出这里面有故事,当即便有爱八卦的,喊来小二打听有关这位苏大家的故事。 于是,一首曲子,伴随着一个狗血的故事,慢慢在京城中发酵开来! 只是不知,最终会酝酿出什么样的风波来! 第83章 侍寝 就在一众新科士子欢呼雀跃的同时,宫城之内却是另外一番模样。 华盖殿,御书房外,戴权宛若一尊泥塑,静静的守在门口,防止任何人入内打扰! 此刻,诺大的华盖殿,仅有三不对,是四人! 嘉德帝、傅东莱,以及刚刚选任吏部尚书的叶百川,剩下的一人便是御书房御侍,贾元春了! 不过贾元春也只是恭恭敬敬的守在厢房之外,只是偶尔进去添茶换水罢了。 厢房之内,嘉德帝将冯恒石的秘奏,递给了傅东莱二人。 说道:“你们看看,这是冯恒石几日前给朕上的折子,看完之后说说该怎么处置!” 傅东莱注意到嘉德帝的话语之中,用的是“处置”二字,还有这份折子是几日前就送到皇帝手中了,此刻方才招来二人商议。 这件事,看来不小! 而且更让傅东莱意外的事,以嘉德的急性子,居然能将此事压下这么些天? 傅东莱不动声色打开奏章看了一遍,眼皮轻轻一颤,随后又将折子递给了叶百川! 等到叶百川也看完,嘉德这才沉着声开口道:“说说!” 傅东莱与叶百川对视一眼,这才向嘉德说道:“陛下,事关重大,在白匪尚未平定之前,臣认为朝堂之上,还是要以稳定为主!” 嘉德听罢,没有说话,而是看向了叶百川! 叶百川不比傅东莱,与嘉德相处日久,他还是带着一些谨慎,沉思了许久之后,才说道:“陛下,臣认为,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把担任湖广三司长官的人选确定下来才好,费廉、钟善朗、潘贵,已经罢官入狱近一个月了,就此拖下去,终究不是办法,只有确定了三司人选,才好进一步着手处理湖广官场的事情!也只有保证湖广那边不出问题,朝廷这边行事,才能万无一失!” 嘉德许是吃了上次的亏,这一次收到了冯恒石的秘奏之后,却没有冒然行事,而是冷静思考了几日,这才决定召两人过来商议。 听罢两名心腹大臣的建议之后,嘉德帝也微微点头,说道:“朕也是这个意思,如今白莲逆匪再次流窜到湖广,仅凭冯恒石一个人撑着,终究不是办法,只是,三司的人选一事朕” 说道这里,嘉德忽然停了下来,而是看向两人问道:“两位爱卿,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这三者共同掌管一地军政要务,人选之事当然需要慎重,嘉德话虽没有说完,可傅、叶二人也知道他的难处! 一个皇帝,却无人可用始终什么感觉? 这却不是嘉德无能,而是一个历史的遗留问题! 嘉德帝四十岁时,才得以龙御大位,可头上还有一个太上皇啊! 他何尝不想效仿古之秦王,可你让他一个继业之君,如何去与一个开拓之君相比呢! 面对在为六十年的太上皇,他甚至不敢培植半分自己的势力,做了四年的傀儡皇帝! 唯一的几个潜邸旧臣,在他御极的前四年中,不是被贬就是获罪抄家,到如今,活着的或因能力、资历不够,而既有能力又有资历的,却都不在了,譬如原湖广布政右使齐本忠。 而他如今所依靠的心腹大臣,傅东莱是因为与他志同道合而走到一起的,冯恒石与叶百川,则都是被排挤到南京留守的老臣。 叶百川还好一些,因濠县被外夷侵占一事,得以重新启用,做了两广督抚。 冯恒石则只能在南京养老了。 不提这些,只说嘉德将球踢给了傅东莱二人,只是就如同嘉德与宣隆的关系一般,面对朝中满是亲信的李、徐二人,傅东莱两人也没有好的人选。 君臣三人尴尬了许久后,还是傅东莱最先说道:“陛下,湖广的政务可由钦差大臣冯恒石暂摄,只是都指挥使一职,必须马上确定下来,杨万勇的资历还是浅了些,若真如冯恒石奏报中所言,那湖广那边的麻烦可就不止是白莲逆匪了,杨万勇怕是镇不住啊!” 嘉德帝出言道:“可否从九边抽调将领?” 傅东莱摇了摇头道:“陛下,九边军政是朝廷的一等要务,北边的鞑子近些年也不安分,冒然抽调九边将领,只恐边事出现动荡!” 嘉德只觉心中一阵烦闷,他这个皇帝,正是憋屈到家了! 还是一侧的叶百川最终奏道:“陛下,可调广西都指挥使岑平南北上湖广,岑平南之职可由其副将接任!” 嘉德闻言,问道:“可是那位随南安王平定安南的岑平南?” “正是!”叶百川回道。 “便依爱卿所言,明日朕便下旨,让内阁加急送往广西!”嘉德轻吐一口浊气道:“另外,告诉冯恒石,等岑平南到任之后,让他们务必将湖广境内流窜的白莲逆匪剿灭!朕不能看着一个白匪连续祸乱湖广三次,朝廷都那他们没有办法,岂不显得我大乾无人!” 一事落定,三人又议了一番,嘉德这才说道:“天色不早了,二位爱卿也都回去休息!” 傅东莱、叶百川二人恭敬领退! 等到离了御书房,已经走出好远,却听傅东莱忽然叹道:“陛下愈发像一位天子了!” 叶百川听罢,笑了笑道:“东莱公,陛下本来就是天子!” 御书房内,嘉德向戴权交代道:“大伴,今日朕便在这里就寝了!” 戴权领命道:“奴才这便吩咐下去!陛下可要翻牌?” 嘉德听罢,心中有一丝意动,自河西兵败一事之后,他已经许久没有让人侍寝了。 嘉德想了想又道:“不用翻牌了,让元嫔进来!” “是!”戴权恭敬退出厢房,又通知了贾元春,让她沐浴侍寝! 一夜自是无话! 第二日,贾瑛穿着一袭翰林官服,在喜儿的陪同下,第一天去翰林院报道。 翰林院编修一职,虽说只有七品,可重在清贵,坊间便有“非翰林,不入阁”的说法。 当然这个说法也过于绝对! 比如当朝首辅李恩第,就非翰林出身。 不过大多数的阁臣,都是有翰林院的任职履历的。比如徐遮幕便是以翰林院侍讲学士的身份入的阁,直到如今还兼着这个差事呢! 傅东莱是探花出身,也曾在翰林院做过编修,而杨、周二人也都是翰林院出身。 贾瑛得绶翰林院编修一职,不知羡煞死了多少士子。 就拿今年的新科进士来说,除了一甲三人直接绶官,又有庶吉士若干,可入翰林进行实习,剩下的进士想要为官,还需要再经历一次考试才行。 贾瑛虽然对入阁没有什么非分之念,可有这么一个出身,将来的仕途,注定是会比别人顺利一些的,是以他也不敢马虎,今日起了一个大早,为的就是给上官留下一个好印象。 第84章 翰林 同样的心思,不只是贾瑛有,同绶翰林官职的冯骥才与傅斯年二人,也抱着第一天入职,要给上官和同僚留下一个好印象的想法,三人几乎是前后脚赶到的翰林院! “两位同年,早啊!”贾瑛满面春风向赶来的两人打招呼道。 “同早!同早!”傅斯年与贾瑛并不熟惯,不过同为三鼎甲,彼此之间还是有一份亲近之意的,毕竟大家还是刚学成入仕,也没什么政见立场之分,是以虽说傅斯年只是礼节性的打招呼,可举止方寸之间,还是透着一份随和亲近的。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啊!贾翰林,我们二人却是及不得你啊!”冯骥才与贾瑛就不一样了,毕竟是有过两次交集的,而且还有共同的朋友,说话间就显得熟络多了,此刻冯骥才正向贾瑛调侃道。 只是轻松的调侃之中,似乎也带着别的意味。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出自增广贤文,若只看其字面意思,不过是一句劝勉之语,可若再加上原文中的前一句,意思就大不相同了! “先到者为君,后至者为臣。” 再加上冯骥才话语之中的那句“及不得”,倒有三分竞争之意! 翰林内卷,从此刻开始了吗? 贾瑛心中不置可否,只是故作不满道:“冯兄,你这称呼能不能改一改,翰林就是翰林,你称呼我一声‘翰林老爷’,我也不大介意,以兄弟相称也可,以表字相称也行,单只不要将我这姓与官连贯起来,‘贾翰林、假翰林’,好似我这翰林院编修是冒名顶替的一般! 再说,咱们是三个人,玩不了楚汉相争入咸阳那一套,要玩也是三国鼎立不是!” “却没想到,咱们的编修大人,也是一副伶俐的口舌。”冯骥才轻轻一笑,又向两人问道:“还未知两位同年的表字?” 贾瑛向二人抱拳一礼道:“表字留白!” 一旁的傅斯年也道:“表字维周!” 冯骥才也向傅斯年彬彬一礼道:“冯昌洗,字骥才!” 三人在翰林院门口好一阵寒暄,让一旁扫地的门子都看不下去了,频频向三人看来,眼神之中似乎在说:“高登金榜居三甲,正是春风得意,官拜翰林恭谦让,却难逃江湖险恶!唉,还是年轻啊!” 三人也注意到了门子看傻子似的目光,面上微微尴尬,却又相视哈哈一笑相互道:“两位同年,请了!” 冯骥才居中、傅斯年居左,贾瑛居右,一如昨日夸官游街一般的位次,三人昂首阔步,并排迈入翰林院的大门! 三人走后,门子晃着脑袋低叹一句:“咦!三个傻子!” 这门子是个河南人! 等到三人进了翰林院的大门,却发现整个翰林院冷冷清清的,除了打扫官衙的门吏,愣是不见一个穿官袍的。 翰林院的官员都这么清闲的吗? 直到行至大堂,三人总算看到了一个身着青色袍服的官员。 大乾官员的服饰都是有规制的,从颜色上看,分为绯、青、绿三种,四品及以上是绯袍,五品至七品是青袍,七品以下包括不入流但有编制的官员则是绿袍。 从梁冠上看,又分一至七等,九品之下不配梁冠,八品与九品梁冠为一梁,七品至一品分级递增一梁。梁冠又叫朝冠,只有朝会谒见,或是朝廷有重大活动时才会佩戴,却不是常吏服。 除了上述两种分辨之法外,还可以通过补药、绶带、笏板来分别。 眼前这名官员身着与三人一样颜色的官袍,说明官阶在四平之下,只是他的绶带却是银色钑花盘雕玉带,官袍上的补子却是一只白鹇。 三人当即上前见礼道:“新授翰林院修撰冯昌洗、编修傅斯年、编修贾瑛,拜见大人!” 那名官员闻言,转身看向了三人,打量了片刻才道:“你们就是今科一甲三名进士?倒是来的挺早!本官翰林院侍读学士顾春庭。” “见过顾大人!”三人又见礼道。 顾春庭只是点了点头,随后便不再开口了,而是整理了一番桌上的书籍后,便抱着自三人面前径直离开,出了翰林院也不知是去做什么。 三人相视一眼,面面相觑,却又不好出声让人留步,毕竟对方官高一级。 三人一时间却又不知该做些什么,作为第一天入职的新人,也不好随意就坐,以免有人看到了,心生不快,索性三人便在大堂之内当起了泥塑。 又等了片刻,还不见人来,贾瑛才说道:“既是清闲无事,咱们不妨整理一下官衙内务,总要找些事做,总不能这么干等着!” 翰林院虽说有专门负责打扫的门吏,可那些人也只负责外面的院子,衙署办公的正厅大堂,未经允许,他们却是不能轻入的。 “贾兄说的不错!礼多人不怪,咱们既是新人,当该拿出一个新人的姿态来!”傅斯年点头附和道。 冯骥才也觉有理,点头同意。 三人说干就干,一个负责打水洒地,一个清理杂物,一个整理桌椅,至于桌子上摆放的书籍文册,三人都没有去乱动。 于是,大乾己亥恩科的三名一甲进士,在翰林院干起了保洁的活计。 若是叫外人知道了,保不齐得赞一句:“不亏是翰林院,拿新科进士当下人使唤!” 翰林院的人听了,估计也的回一句:“谁还不是个进士,至于状元榜眼探花什么的,隔上两三年,就能补充一批新人,不值钱!” 就在三人的大扫除刚刚结束之时,一名身着六品青色袍服的官员,嘴里哼着昨晚刚从会宾楼听来的小曲儿,晃晃悠悠的走了进来。 进门第一句话,便是:“咦?今日是哪位同僚当值做的好事,咱们衙署大厅还未曾这么干净过呢!” 随即又摇了摇头道:“不对,我记得今儿应是顾大人的晨值,他可不会做这些俗物!” 却在这时,贾瑛三人纷纷从偏房内走了出来,向来人见礼道:“后辈末进,见过这位大人!” 那人看向三人,愣了愣才笑道:“三位便是今科的一甲进士,在下翰林院侍读褚大宥,见过三位新同僚!” 翰林院有学士一人,正五品主事官。有侍读学士、侍讲学士各二人,是从五品的副貮官,方才那位顾春庭便是侍读学士,而侍讲学士则是由内阁次辅徐遮幕兼任。 其下又有侍读侍讲各二人,为正六品堂官,主要是给主事官和副贰官做辅助工作,当三位上官都不在时,翰林院便是由他们主事。 再往下才是从六品修撰、正七品编修若干名,庶吉士(实习生无品级)若干名。 另外还有世袭五经博士九人,秩八品;典籍二人,从八品;侍书二人,正九品;侍诏六人,从九品;以及孔目一人。 眼下其他人都不在,好不容易遇上了一个看上去很是热心的上官,三人急忙见礼道:“见过褚大人!” 却又怕对方向顾春庭那般,丢下他们不理,贾瑛急忙递话道:“褚大人,我等三人均是后学末进,今日初来乍到,有不通之处,还望大人提点一二!” 褚大宥一脸和善道:“好说!好说!本来昨日夏大人就曾交代过,今日由我来安排你们三人,只是昨夜多吃了几杯酒,贪睡过了头,倒让你们久等了!” 三人连道不敢! 接着,褚大宥便开始为他们介绍其翰林院的日常工作来。 “咱们翰林院说忙也忙,说清闲也清闲!就如你们方才说遇到了顾大人,他便是咱们翰林院最忙碌的人之一,翰林院三位学士,要负责为宫里讲经,只是夏大人年纪已高,陛下体佑恩典他老人家不必每日入宫为皇子们讲经,而侍讲学士是徐阁老,通常也不会来翰林院,所以讲经一事,便落在了顾大人身上,再加上他性子本就孤冷,你们却不必放在心上!” 三人相视一眼,心里反而默默的同情那位顾大人,一个人干着三个人的活儿,别人还在大梦好眠,他已经走在上值的路上,关键还没有加班费! 却听褚大宥继续说道:“至于清闲嘛你们应该感到幸运,遇到了夏大人执掌翰林院,他为人宽厚随和,对咱们这些属官也不苛刻,而且也不想其他衙门,整日里杂事忒多,咱们只和书籍打交道,所以还是很清闲的!” 傅斯年听罢,出声问道:“褚大人,那我等三人接下来具体负责什么事务?” 褚大宥微微一笑道:“你们且随我来!” 三人跟着褚大宥来到了一处阁楼,推门而进,放眼看去,阁楼之内尽是一排排的书架,摆满了各类书籍! 三人被引至一处书案前,只见褚大宥拿起一本厚厚的典籍向三人道:“新科士子点绶翰林之后,若无其他特别安排,通常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修史!” 说着给三人看了看手中的典籍道:“这本《高宗实录》初本编自本朝正熙十年,距今已有百余年了,夏大人给你们的任务便是三个月内重修《高宗实录》。” “三个月!” 三人面色尽皆一顿,这是史书,不是小说或是话本子,正熙朝前后历经五十二年,距今已有一百一十七年,这其中有多少大事需要记录,又有多少细枝末节之处需要认真考证,三个月重修一本史书,这简直是要累死人的节奏啊! 贾瑛忍不住出声问道:“褚大人,这就是你说的清闲?” 褚大宥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道:“这世上还有比跟书籍打交道还清闲的事吗?” 贾瑛心中赞叹一句:“果然不愧是翰林!” 上官交代下来的第一件差事,既是磨砺,也是考验,三人心里也都明白这些道理,是以也不会争辩什么。 等目送哼着小曲儿的褚大宥离开之后,三人便一头扑进了浩瀚的书海! 第85章 嫌隙 时光如隙,眨眼距贾瑛来到翰林院已经过去了数日,褚大宥当日所言不错,和书籍打交道,确实很“清闲”,清闲到贾瑛整日面对的除了文字还是文字,三人在翰林院就像是个小透明,如不是每日入职点卯,估计翰林院的众人都快忘了还有三位新同僚呢! 还有他们的主官,翰林学士夏言,按说有新人加入翰林院,这位翰林学士怎么也该接见一番,说些勉励的话来,可这么些日子下来,三人愣是没见过他一面。 好在贾瑛三人也都能耐得住性子,渐渐习惯了无人打扰的冷清,一心扑在史书典籍的海洋里,倒也发现了不少乐趣,算是怡然自得。 再有便是,贾瑛总觉的这几日来,冯骥才看向他的目光有点不对劲儿。 按说三人整日相处在一块,同僚加同年之间的关系,应该能结下一份深厚的情谊,就好似傅斯年与贾瑛,从开始的熟络,一直到现在变成无话不谈的好基友,傅斯年的年纪要比贾瑛长几岁,平日里给人一种稳重踏实的印象,做人规矩认真,话也不多,可相处久了,贾瑛才发现,这位傅大榜眼看着稳重,其实是属于内骚型的,非熟人不浪! 而冯骥才与他,怎是从熟络开始变得渐渐有了距离感,偶尔看向贾瑛的目光中还带着一些不喜与冷意,尤其是近两日,两人因为对几处文献上的记载有不同的看法和理解,居然起了几次争执,冯骥才还用官高一介的身份来压贾瑛低头,却被傅斯年劝解开来。 起初贾瑛也是一头雾水,不知自己是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大乾朝的文运“祥瑞”,直至一次下值是,偶然听到几名同僚在背后低声议论着冯骥才,贾瑛这才知道,是自己那日酒醉之后惹下的麻烦。 却说苏幼微自那日之后便留在了会宾楼,每日都会登台献曲,她本就是秦淮八艳之首,容貌、身段、才艺都是当世一流的水平,再加上金陵女子特有的吴侬软语和自成一家的戏腔,在北方反而格外的受欢迎,加上会宾楼本就是贵人云集之所,其风名在京城渐渐鹊起。 于是,贾瑛当日借着酒意写下的那首前世之曲,又经她重新改编,也渐渐流传开来。 曲子本身也说不上有多出色,可曲中的几处名句,配上坊间流传出来的关于这位苏大家的故事,瞬间就变得为人喜闻乐道起来了。 也不知是哪位古道热肠的,把当晚贾瑛醉酒赠新词的事情也传了出来,还被好事者编成了一副朗朗上口的韵对:悲境遇,南国商女戏诉薄情负心郎。纵豪情,今科探花醉题新词吐绣章。 引来了好一大波的吃瓜群众,这不就把负心郎冯骥才的事迹给挖出来了吗! 有好事者还把此事定性为:同科状元公与探花郎的一次内卷!首场交锋,探花郎以绝对的优势占据上风! 还有人说:状元公是薄情寡义负心郎,探花郎也不是什么好鸟,背地里捅刀子,下作但也看的痛快! 看着一二翰林院同僚,相约往会宾楼而去,贾瑛无奈的摇了摇头! 得罪冯骥才已经是确定了的事了,怪只怪自己一时酒醉兴起,可要是问他是否后悔 贾瑛轻声一笑,写都写了,想那些没用的干嘛! “留白,未曾想你还是位怜贫惜弱的!”旁边傅斯年打笑道。 “维周兄,都这个地步了,你还有心思调侃我!”贾瑛苦笑一声道。 傅斯年摇了摇头道:“那位苏姑娘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且不论咱们状元公才情如何,只是这做人留白,我支持你!” 说罢还拍了拍贾瑛的肩膀,两人相视一笑,出门归家而去! 贾府这几日也颇为热闹,一者是贾瑛中了探花,连着几日都成了内宅姑娘们的谈资,京里的旧交世家,也少不得派人来恭贺的,贾珍身为贾瑛的长兄,这几日却是摆足了派头,赚够了脸面。 贾瑛虽不是荣府一脉,可毕竟宁荣两府是一家,贾政这位做长辈的也觉得面上有光,尤其是在贾府的后辈子孙显得后继无人的时候,贾瑛这位探花郎一出,贾府的门楣再次显耀了起来,风头一时盖过开国一脉的其他几家。 就连贾母都收到了不少旧交家的诰命说的好话,老太太自然高兴。 贾瑛路过荣府大门的时候,却见一位身形修长,生的斯文清秀,年纪大概十七八岁的青年从荣府走了出来,远远见了贾瑛骑马从宁荣牌坊下经过,便带着一脸笑意的上千问安道: “侄儿给瑛二叔请安!” 贾瑛勒住马缰,看着眼前的青年,坐身在马上问道:“你叫我二叔,是哪家的?” “老二回来了!”却见贾琏刚要出门,见贾瑛下值回府,便远远的打招呼。 “琏二哥是要出去?”贾瑛下马问道,至于贾琏这个千年老二想做他的老大这件事,贾瑛纠正了几次无果后,也懒得计较了。 只听琏二说道:“我与冯紫英、肃忠郡王他们约了在会宾楼见,这会儿正要去赴宴呢!” 说罢又向贾瑛介绍一旁的青年道:“这是后廊五嫂家的芸儿,你回来这么久也未曾见过,今天正好认识!” “瑛二叔!”贾芸一旁再次见礼道。 贾瑛听罢,心中微微一动,又细细打量了几眼,和煦一笑道:“家中可好?可还进学?” 贾芸恭敬回道:“家中一切安好,只是芸儿自幼失怙,全凭母亲一人维持家事,如今芸儿也已成人,便向着为母亲分担一些,是以不曾再进学了。” 贾瑛点了点头,又问道:“都做些什么营生?” 贾芸面色羞赫一笑道:“不怕二叔笑话,侄儿除了平日里在府里揽一些活计,尚无正经的营生,今儿方才来求了琏二叔,若府里有什么事情要差人做的,也好想着侄儿一些。” 贾瑛却是忽然想到一事,原本贾芸的第一桶金,便是始于借醉金刚倪二的银子买香料开始的,都说他是个能做事,会做事的,眼下他这边倒正需要个人手。 当下便问道:“你若是想谋个营生,我这里倒是有个现成的去处,不过却是商贾贱业,就怕你不愿低了身价!” 贾芸一听眼中顿时一亮,却未想他今儿求贾琏不成,倒是另有境遇,至于什么贱业,他确实不在乎这些,但能做出一份成就来便可。 当下便回道:“二叔能念着侄儿,已是感恩莫名,哪来的不愿一说!” 贾瑛心中对贾芸的观感又提了几分,一个男人,不论在什么年代,能立得住业才是紧要的。 当下便向喜儿吩咐道:“喜儿,回头你领着芸儿往齐姑娘那里去一趟,她那边一人操持困难,正好有个使唤!” 喜儿点头领命,贾芸也再三拜谢! 却见贾瑛又转向贾琏问道:“琏二哥,你这几日怎么进往会宾楼跑?” 会宾楼不是风月场,而是正经的摆宴聚餐之所,往那里去的也都是一些仕人清贵,哪里是纨绔们的聚集地! 只听贾琏道:“我倒是无所谓去什么地儿,关键是自那日之后,杨佑那家伙突然就喜欢上了听曲儿,别的地儿还不去,只认准了会宾楼,他若一去,准把我们几个也喊上作陪,就连宝玉这几日都往那里去了好几趟了。” 贾瑛心道:“估计是杨佑这个海爷又看上人家苏大家了!” 却又想到一事,当下便向贾琏问道:“琏二哥,你且与我说个实话,当日我唱曲留词一事,是不是杨佑那个大喇叭传出去的?还附上一句韵对来!借着我的文名给苏姑娘捧人气?” 琏二无奈一笑道:“你却是猜对了一半,你的事情传出去,确实与杨佑有关,不过却是他身边的李小保搞出来的鬼主意,我怕给你带来麻烦,知道此事之后便去同他们提过一次,杨佑那家伙倒还好说,那个李小保我却奈他不得。 至于那句韵对,杨佑那个莽夫,腹中文墨没有二斤重,他哪里能做的出来,那是咱们家宝玉做的好事!” 贾瑛心道:“果然没猜错,真是交友不慎啊!” 却又问道:“宝玉在府里吗?” 贾琏摇了摇头道:“这几日,但有空闲就同薛蟠跑会宾楼去了,今日他更是去的早!” 贾瑛心中冷冷一笑道:“好你个宝玉,为了唱曲儿的,给自家兄弟挖起坑来一点都不手软,且看我如何制你!” 只向贾琏说道:“政老爷可在府里,我正好去拜见一番。” “二老爷这会正在书房呢,你径自过去就行,我先走一步。”琏二说罢不禁为宝玉哀叹一声,心道:“宝玉啊宝玉,你可别怪我,左右都是兄弟,可不是我有意要出卖你的!” 贾瑛让喜儿先行牵马回府,又别了贾芸,才向贾政书房而去。 贾瑛到达书房时,贾政此刻正与卜、单、詹、胡几名清客在书房谈玄说道呢,见贾瑛进来,贾政起身问道:“瑛儿怎么来了!” 如今的贾瑛却与以前不同,从前他只是一个晚辈,晚辈来拜贾政坐着受礼也没什么,如今贾瑛却是正七品的翰林了,而贾政自己也不过是个从五品官儿,该有的礼遇还是要有的。 第86章 拯救贾府从族学开始 屋内的一众清客也都起身围了上来,左一句夸赞,右一句马屁,只听得贾瑛心中一阵烦躁。 他最是不喜欢这些,只会弄嘴谈玄,却无半分真才实干的门人清客,对于他们的马屁就更不感冒了!别看现在殷勤,关键时候说不得还会背后踹你一脚,吃着你家的饭,领着你家的银子,转身便把你卖了出去! 不过毕竟贾政当面,他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眉蹙成川,表示着自己的不喜。 一众清客投人门下,靠的只有两样东西,一个是眼色,一个是厚脸皮! 见贾瑛这幅模样,他们哪里还不清楚,这位贾二爷是在赶人呢! 只是小小年纪,好大的脾气!荣府的二老爷都没这么对待过他们! 不过他们也就只敢在心里想想,或是腓腹几句罢了。 贾瑛即便知道他们心中作何想法,也不会在意的,他还想着什么时候能把这帮子闲客给撵出府去呢! 贾政也看出贾瑛面上的不喜,只向一众门客道:“你们也都去!” 等众人离开,贾政复又问道:“瑛儿此来可要何事?” 贾瑛点了点头,说道:“不瞒二老爷说,瑛儿如今十年寒窗终见结果,几日来虽也欣喜,可心中也颇有一些感悟,遂来叨扰二老爷,以求指点一二。” 贾政好学,也喜提携后辈,更何况是自家的晚辈,当下听了一喜,便道:“我虽年过四旬官阶也不过是从五品的郎中,若说为官之道,我自不敢误你,可若是学业感悟,我到底比你经历的多了些,看的书也多了些,许能帮上你一些,瑛儿你且说来!” 贾瑛点头说道:“倒也不是什么为官之事,只是近来常见蓉儿蔷儿他们几个,整日喝酒饮宴,无所事事,虽也富贵无忧,可毕竟不是传家之道啊!又想到一些同科举子皓首穷经大半辈子,一场会试落得大梦一空,不免心中有了落差之感来!” 贾政颇有同感的点了点头,却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贾瑛继续道: “举子为登金榜尚且如此之难,瑛儿却又想起先祖宁荣二公,当年筚路蓝缕创下两处传世的家业来,又是何其的艰难,我等后辈子孙,尽享其成,虽得了无忧的富贵,可也失了开拓进取的志气。只是这到底不是长久的办法,须知这世上没有永久的富贵,居安也当思危,若真就任他们做膏粱之状,只怕这份家业” 贾政听罢,也面色郑重,点头说道:“瑛儿所言当时正理,也正因如此,我对族学那边才格外上心,请了代儒太爷来为他们授课,又担心他们银钱不够,吃了苦头,还让府里一年拨出几两银子来,用以补贴,我也不指望他们几个后辈,能有瑛儿你这般出息,只要正正经经做个人,我也就好向祖宗交代了!” 只听贾瑛又道:“二老爷考虑自是周全,只是负责族学的代儒太爷毕竟年岁大了,只他一人操持着学里,哪里能拿得住蓉儿他们几个,何况还有那么些戚族家的子弟在,若是不立个好的规矩,平白教他们几个借着族学的名义去胡混了!” 贾政心中一动,问道:“瑛儿可有好办法?” 贾瑛当下便将心中的想法与贾政分说了一遍。 贾政听罢,当家便应了下来,道:“瑛儿此法甚是可行,明日便将珍儿也一并喊来,将此事定下,只是还要瑛儿多多上心才是!” 贾瑛微微一笑道:“都是为了家门兴盛,瑛儿定不会叫二老爷失望!只是,代儒太爷那边” 贾瑛一摆手道:“唉,瑛儿只管去做,太爷那边我自会与他分说!” 贾瑛这才点头放心下来,贾代儒再是偏房,可辈分在哪摆着呢,又是荣国一脉,若处理不好,反而会惹得一身麻烦来! 事情既已定下,贾瑛也就不再多留,便准备起身告辞,只是在临出门前贾瑛似乎想起了什么,便停下脚步,回身说道:“哦对了,二老爷,不知宝玉可曾在学里进学?当日我的一些同年见过宝玉之后,到如今都还在夸赞他天资不凡,又极具灵气,是块而读书的好料子,二老爷不妨也将宝兄弟一并送来,指不定咱们家还要出一位进士呢!” 贾政对于自家儿子有几斤几两,自然还是清楚的,若说有灵气不假,天子聪颖也不假,只是若说读书做官,他未必是那块儿料子! 不过天地下的父母都一个样,没人不愿意听别人夸赞自己孩子的,贾政满面笑容说道:“年前便已经让他往学里去了,能不能中进士,我倒不强求于他,只盼他能学出个模样来便好!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记起,有一阵子未考教过他的课业了!” 贾瑛微微一笑,出了门去。 贾瑛走后,一众清客也不在,房间冷清了下来,正好闲暇无事的贾政,想了想,便向门外喊道:“来人,去把宝玉喊来,我要考教一下他的课业!” 便只听外面小厮道:“回老爷的话,宝二爷不在房里!” 贾政随手翻着一本古籍,嘴里说道:“那边去老太太那边看看,将他喊了过来!” “这”只听外面的小厮一阵吞吐。 贾政便知他们有事瞒着,还是在替宝玉打掩护,心中顿时怒火中烧,起身行至门边,肃声喝道:“你何故这么吞吐?宝玉到底在哪你且如实说来!” 小厮无奈,只得将宝玉近几日往会宾楼去的事情,禀明了贾政。 贾政听罢,怒声喝道:“去!到门口等着,若见宝玉回来把他给我带了来!” 顿了顿又说道:“顺便把棍子鞭子准备好!” 贾政这边如何暂且不提,且说贾瑛出了仪门,忽然想到这几日因为公事,都许久没见过黛玉众人了,不妨顺道去看看他们! 想罢,便折身向西跨院荣庆堂而去。 才进了荣庆堂外间,贾瑛便发现今日堂中似乎少了几分往日的欢乐,心中纳罕着向屏风后的正厅而去。 西府的众女今儿一个不少,就连尤氏与可卿也在。贾瑛向众人一一见礼。 “瑛二兄弟来了!”凤姐起身,独家式的招呼道:“你下值也不说换身便服,穿着这么一身官袍,可是给我们大伙儿充官老爷来了!” 贾瑛笑道:“尚还未来得及回府,先是去了一趟二老爷那边,才又想着过来给老太太请安!” 说罢,看向大厅内,却见黛玉姊妹几个都未在宝钗身旁,一旁的王夫人与刑夫人也分坐薛姨妈两旁,贾母脸上的兴致也不高。 贾瑛轻声向凤姐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凤姐低声回道:“方才户部的人到府里传了话儿来,说宝妹妹落选了!” 贾瑛听了,心中却并不觉得惊讶,只是觉得稍微快乐点,宫中选秀,也是三月份才开始的,眼下四月未至,就已经结束了吗? 参加宫中选秀女子,可并不比今科参加会试的举子少啊!什么时候封建统治阶的效率变得这么高了? 不过略微一想,也就明白了,可能是某一轮被刷下来了! 不过他怎么记得宝钗自来到贾府之后,似乎还没出过府呢!难不成,第一轮筛选都没过? 这第一轮筛选,其实是就是看名字划人,这里面的说道可就大了,也不知是不是薛家得罪了哪一位! 都说宫里是个见不得人的去处,可依旧有多少人家着魔似的想要挤进去,起码薛姨妈和宝钗就是这样的心思。 按理说,他家是户部皇商,又是紫薇舍人之后,还有其他三家做背书,宝钗的样貌才学也都不差,听老太太与几位夫人闲聊时曾说起,宝钗的身形体态与元春当年入宫之时也有几分相似,显然是附和宫中审美标准的。 这样的大家出身的小姐,居然连第一轮都没通过,若说这其中没有猫腻,贾瑛是不信的。 不过贾瑛却觉得落选也没什么不好的,进宫做什么?难不成和元春争宠去吗? 只是以他的身份,也不好却说这些,所以听听便就罢了。 只是此事对宝钗的打击显然不小。 不管前世之人如何评价宝钗,都不可否认,与众多女子相比,她才是当下这个时代最完美的杰作,从小就是被众人捧在手心里的那种。她不争不抢,端庄娴雅,那是因为她心里从来不在意那些,只有当被她真正在意的东西伤到时,她才会从天上降落凡尘,变成与芸芸众生都无甚不同的一人来,有喜怒哀乐,有苦怨情愁! 贾瑛的记忆之中,曹公笔下的宝钗也不过只落泪过一二回罢了,最让人记忆深刻的,是被她那不靠谱的兄长气哭过一次。 这样一位女子,她今天却落下了眼泪! 却听贾母向心情同样失落的薛姨妈开解道:“你也看开一些,宫里如何且不提,却是常年也难相见一面,与其将丫头送到那等去处,倒不如留在身边的好!” 说起这些,一众贾家的女眷却深有体会,她们家里就有位现成的。 凤姐也说道:“姑妈,老太太说的在理,咱们家里又不缺富贵,何必非要进那宫城里去,只凭宝妹妹的才貌,将来什么样的人家不得随着咱们来挑!” 只是不知哪句话又刺激到了王夫人,也在一边哭泣了起来。 众人也知她,应是想起了尚在宫中的长女! 眼看着贾母眼眶也渐渐红了起来,贾瑛见势不对,找了个机会,抽身退了出来! 心中暗道一句:“好险!” 提到皇宫,今天却是翰林学士为皇帝讲经的日子。 这等大事,自然不能再薅顾春庭一个人的羊毛了,翰林院学士夏言需要亲自出马上阵,偶尔徐遮幕也会来参加,不过这种情况极少。 这日皇帝却只召见了夏言一人,讲经的地方便在临敬殿。 此刻嘉德帝正向夏言问起他钦点的状元、榜眼、探花三人的情况。 只听夏言回道:“回陛下,三人到翰林院已有八日,每日点卯从未有缺,在翰林院的时间,三人也都在典藏阁待着,重修《高宗实录》,未听有任何抱怨,也未见又任何不满!只是” 夏言一言一字都是如实禀报,明明都未曾见过贾瑛三人,却对三人的言行了如指掌,如今看这种情形,显然是得了皇帝授意的。 见他话到一半,突然卡了下来,嘉德合上手中的折子,看向夏言问道:“只是什么?不用顾虑什么,你只管如实向朕回报即可!” 却听夏言继续说道:“只是冯昌洗与贾瑛二人之间,似乎好像应该有些不和!” 嘉德帝被夏言的话都得微微一乐,看向夏言,心中却是无奈。 夏言是个老翰林了,按说以他的资历,内阁之位轮也该轮到他了,可偏偏就是他这个古怪的性格影响了他,明明已经是年过五旬的老人了,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跳脱! “哦?他们二人因为何事不和?” 夏言眼珠子转了转,还是回道:“回陛下,老臣不知!” 嘉德帝沉默了片刻,开口问道:“今日文华殿入值侍班的翰林是谁?” 夏言回道:“是翰林院侍读褚大宥,与翰林院修撰李贞!” 嘉德点了点头,又道:“让他们两个今日不用来了,换成冯昌洗与贾瑛入值侍班!” 夏言与一旁的戴权尽皆领命。 贾瑛这边才刚回了东府没过多久,便见喜儿匆匆跑来道:“二爷,有位翰林院的老爷登门,小蓉大爷让小的通知您过去呢!” 贾瑛心中纳闷:“这个时候了,翰林院的人来找我做什么?难不成是傅斯年?” 等到了正厅,见到来人之后,贾瑛便情知一定是有事情。 “褚大人登门,可有要事?” 却听褚大宥说道:“我是来通知你一声,今晚你要到文华殿入值侍班。” “入值侍班?”贾瑛感到不解,这等重任不该交给他一个新人啊! 文华殿内分班值宿,以备顾问,这是翰林院才有的特权,寻常之人,即便是内阁大学士,入夜之后也不得在禁宫之内停留! 褚大宥却没有与他过多解释,只说是临时顶替一人,还是翰林学士夏言亲自下的命令,贾瑛也不敢迟疑,当即便换好朝服,与褚大宥一道往宫门而去。 第87章 殿内玉人娇 褚大宥将贾瑛送到午门之外便离开了,一名早早等在午门外的内监领着贾瑛继续向文华殿而去。 贾瑛内心却是忐忑不已,褚大宥对于今日的安排,一路讳莫如深,任凭贾瑛如何问他,他只三个字:不知道! 文华殿是太子读书的地方,只是如今嘉德御极不过第五个念头,他自然不急着立下太子,加上他还尚未完全掌握朝局,一但立下太子,恐怕会更乱!是以尽管从去年开始,就已经有人开始提起立储之事,嘉德却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如今的文华殿,除了几位皇子平日在那里读书外,另外一个作用,便相当于皇帝的秘书房了。 进了午门,正对着的便是奉天门,而文华殿则在奉天门东侧的宫院之内。 贾瑛随着内监从左顺门而入,进入位于宫城东南角的一处宫院内。 宫院内两处殿阁一南一北,相对而落,南边的便是文渊阁了,也就是内阁大臣门平日上值的地方。北边的就是文华殿。 贾瑛到达文华殿旁边的值房时,却发现冯骥才居然也在。 却听内监向他们说道:“两位翰林,今晚你们便在这里值宿,只是咱家见两位新来,少不得要叮嘱几句。” 贾瑛与冯骥才尽皆抱袖一礼道:“请公公提点!” 只听那内监说道:“宫里不比你们翰林院,入夜之后,能在宫里行走的,除了陛下与后宫的几位贵人,剩下的不是宫女,便是像咱家这样的不全之人了!所以,除非陛下相召,两位翰林最好不要离开这文华殿内!若是渴了,值房内备了茶水,若是困了,只要不耽误陛下交代下来的差事,也可以在值房内眯一会儿,只是不要走出这文华殿便可!” “多谢公公教诲!” 贾瑛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的从袖口中掏出一张银票,塞到了内监手中。 内监低头扫了一眼,眉眼上的笑容更浓了几分,又说道:“值房内的茶水都是凉的,喝了也怕吃坏了肚子,毕竟是御前侍值,出了丑态却是不好,小大人若是渴了,便只管吩咐外面的人,咱家自会叮嘱他们关照一番的。” 阎王殿前的小鬼最是难缠,可毕竟还有一句话叫“有钱能使鬼推磨”不是! 贾瑛点头说道:“多谢公公照拂,今后若有什么不周的地方,也请公公提点一二!” “好说!好说!” 内监将银票塞进袖子里,喜滋滋的离开了。 只剩下贾瑛与冯骥才二人,气氛难免有些尴尬,还是贾瑛率先开口道:“冯兄” 只是还未等他说完,冯骥才便转身往值房内而去,留给贾瑛一个后脑勺! 贾瑛也不恼怒,即便二人没有苏幼微一事,将来也不见的是一条路上的人,仕途官场就是如此,哪有永远的朋友! 夜值是一件很无聊的工作,说是分班值宿,以备顾问,可大晚上的皇帝也休息,哪有什么事情可做的,除非是遇上特殊情况,比如朝廷发生了什么大事,让皇帝都不得不连夜处理的,可若真有什么大事,皇帝咨询的也是大学士,两个刚入仕的翰林能有什么好的见解。 不过毕竟是当值,尤其是在宫里,就是无事也要熬着,若真是在值房内睡了大觉,传到皇帝耳朵里,明天就可以回云南了! 好在值房内还有一些书籍可以用来打发时间,贾瑛也不觉得太过难熬。 嘉德帝今晚依旧在御书房就寝。 不知道是不是食髓知味的缘故,嘉德虽然自御极以来,大多数时间都在御书房和临敬殿待着,很少往后宫就寝的,可之前在御书房的时间大多数都是白天,到了晚上之后,嘉德还是习惯在临敬殿就寝的。 自那日戴权提议翻牌侍寝,嘉德点了元春之后,连着几个晚上,他便都在华盖殿入寝。 将这一幕看在眼中的戴权,看向元春的神色,也愈发和善了,甚至态度上也渐渐变得恭敬起来。 此刻,嘉德还未入面,而是穿着一袭睡袍在看着各地递上来的折子,元春则是安静的陪侍在一旁,不时帮嘉德整理一番批好的折子。 “戴权!”嘉德忽然喊道。 “奴才在!”戴权走路依旧无声无息,出现在殿内。 “几更天了?”嘉德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回陛下,刚过了一更天,眼下已经是亥初时刻了!”戴权恭敬回道。 “贾瑛与冯昌洗在做什么?”嘉德问道。 只听戴权回道:“两人一个在看书,一个在练字!” 嘉德听罢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冯昌洗依旧住在徐府?” 戴权就像是百晓通一般,如数家珍的回道:“回陛下,两日前,冯昌洗就已经从徐府搬出来了!” 嘉德听到这里,脸上闪过一丝笑意。 他对这一届的新科进士心中充满了期望,把他们看做是未来新政的基石,尤其是自己钦点的三甲,嘉德帝自然尤为重视! 他们在翰林院遭遇的一切,也不乏嘉德帝的手笔。 尤其是对于状元郎冯昌洗,当日嘉德看过冯昌洗殿试的答卷,其实是不大满意的,可终究难逃心中的虚荣,亲手塑造了一个古今第一才子出来。 当得知冯昌洗与徐府的关系之后,嘉德更是心中不喜,任何一个天子,都不能允许自己钦点的状元,最终却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不过好在一切都在往他期望的方向发展! 至于贾瑛与冯骥才之间的恩怨,嘉德倒是乐见如此! 臣子之间若是没有争斗,那皇帝不久危险了? 至于今日,召两人入宫值宿,却是嘉德临时起意而为。 如今,除了选入翰林院的庶吉士外,其他两百多名新科进士也都授了官职,虽说大部分都是七八品的芝麻官,可到底是为新政撒下了第一批种子,为此在一众士子赴任之前,嘉德还曾亲自接见过他们。 嘉德微微沉思片刻之后,便向戴权吩咐道:“宣他们到御书房候驾。” “是!”戴权恭敬退了出去。 嘉德又忽然向元春说道:“你这个兄弟,倒是不错的!” 元春不知嘉德此话何意,只是柔声回道:“全是陛下隆恩,他方才能有今日!” 嘉德点了点头,又问道:“你进宫几年了?怕是许久未与家人相见过了?” 元春微微一笑道:“回陛下,奴婢入宫已是第六个年头了,家里人倒是见过一次!” “哦?什么时候?”嘉德放下手中的事情,好奇问道。 元春款步移至嘉德身后,为他轻捶肩颈,绣口微吐道:“陛下许是忘记了,那日您召肃忠小王爷入和贾瑛入宫,奴婢匆匆地见过贾瑛一面!” 有些事情,皇帝不问,却不代表一无所知,元春自是明白这点,是以也不隐瞒。 毕竟是母族家中的兄弟,虽也忌讳,却也能说的过去,一切只凭帝心罢了! 嘉德似乎是记了起来,转身轻揉着元春的玉手,神色之中透着宠溺道:“你入宫时间也不短了,朕对你也甚是满意,该提一提已得位份了!” 元春听罢微微一怔,却又立刻恢复了平静,温婉一声道:“陛下自是对奴婢厚爱,只是在奴婢看来,位份如何倒不重要,只要能伺候陛下,奴婢便心满意足了。” 嘉德心中对元春更是喜爱,不争不抢,却又能为他分忧,御寝之内更是让他感觉舒畅,这等女子,嘉德自然乐意给一个好的名分。 只是眼下却不提这些,只见嘉德看向元春的神色之中,多了一份欲火,尤其是看着那两瓣红润的朱唇,光滑如玉脂般的肌肤,在灯火照耀之下,显得格外的耀人。 元春见嘉德这幅神色,那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双颊顿时泛红,却又添了几分魅色。 后宫的女子,哪个不渴望真龙能时刻馋着她们的身子,只是这对于大多数的后宫女子来说,都是可望而不可得的!皇帝的女人太多了! 嘉德眼见元春娇羞的模样,像极了刚刚熟透却还未有人采摘的朱果。 嘉德一时忘记了方才召见两名臣子的事情,展开宽阔的臂膀,搂向元春的腰际,纤细却不失丰润,重重的向自己怀中拥了过来。 此刻元春满眼春色,娇嫩诱人,一双水汪汪的凤眼之中,透着三分喜意、三人娇羞,余下四分则是妩媚之欲。 嘉德伸手抬起元春的下颏,方便自己轻尝朱唇 “望陛下怜爱”元春一声吴侬软语。 嘉德此刻却再也忍耐不住,抱起怀中的璧人,往寝殿之内而去。 不过是玉人在怀,罗衫轻解,尽享人世乐之极致,一应细节自不必一一描述。 外间陪侍的宫女太监,很是识趣的退了出去,把在殿门之外,任何人不得入内! 此刻,戴权却是带着贾瑛与冯骥才二人赶到,见此情形,哪还不知道殿内正在发生这什么。 心中担心了一下,连着几日如此的嘉德帝,龙体能不能吃得消。 却又向身后的两人道:“你等且随咱家到偏殿等候!” 贾瑛冯骥才却不知是什么情况,只能任由戴权安排! 只是这一等,便是将近半个时辰,也未见有人来传他们觐见。 宫内如何暂且不提,此刻宫城之外,却另有一番景象悄然间发生着。 月色夜幕的笼盖下,宫城像是罩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不时有夜风吹过,微波荡漾! 第88章 宫中惊变 禁宫对于百姓们来说是神秘庄严的,让人可望而难生近意。再加上又有威武的禁军守卫,便是皇城根儿下的百姓,都难以靠近一步。 可这些只是针对普通的百姓! 对于有些人来说,禁宫,不过是大一点的堡垒罢了,而只要是堡垒,无论怎么坚固,也是有弱点可循的。 已经宵禁的京城街道上,偶尔有一二醉汉流荡,尽被值夜的巡防营拿了回去,等人第二天酒醒,再敲一笔银子,才会放他们离去。 是以,虽说巡夜的军汉辛苦,可以就有不少人挤破了脑袋都想进去。 只是京城这么大,巡防营也不可能把人都铺满了,总会有一些漏网之鱼。 禁宫东侧的时雍坊、保太坊、南薰坊内的几处街道上,不时有几道身影借着夜色掩护,避开巡防营的路线,悄然向东华门所在的方向而去。 宫城的东华门,就在文华殿与文渊阁的东侧不远,只不过中间有矮墙隔着,矮墙内,外臣无召是不得擅入的。 此刻,正有几名太监向着东华门而来,东华门的守卫对这一切,似乎都已经见惯不惯了,也没有出声喝止! 宫里的规矩,即便是太监,入夜之后,在没有领差的情况下也是不得随意走动的,何况是靠近宫门! 等几名太监近前,只见有一名身着金甲的将领迎了过来,一边打招呼道:“公公安好!” 只见打头的那名太监满脸笑意道:“托谢大人的福,咱家一切都好!谢大人身兼禁宫安防重任,该是咱家向谢大人问安才是!” 谢姓将领满面笑意,带着讨好之色道:“谢某一介武夫,怎当得公公如此,还要劳烦公公在陈公公面前多多美言几句呢!” 那太监也不客气,只道:“好说好说,只要差事办的好,干爹那里我自会与你分说的!” 谢姓将领笑着应下,又问道:“公公此刻前来可有差事?” 只听那太监说道:“咱家奉了干爹的指派,宫里一些淘汰下来的旧用当要拿去置换一些新的回来,你也知道,虽说宫里不差那些个银子,可该省的还是要省,朝廷如今缺银子,就连陛下的用度都减了下来,咱们这些做奴才的,自然也要替主子分担一些不是!眼下这些东西都还能用,只是毕竟旧了些,难免有缺损的地方,若就此扔了,也怪可惜的,不如拿去置换一些新的回来!还要谢大人给行个方便才是!” 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也不用说透了,谢姓将领遇到此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放过去了。 一来是他也可以分润一些好处。二来,那御用监的掌印太监陈英,是司礼监随堂太监的干儿子,他却是不敢得罪对方。 谢姓将领当下便说道:“公公放心,下官绝不会耽误了公公的差事,一切照旧!” 太监听罢,方才向后面的人挥了挥手。 便只见远处又来了一辆大车,车上满满当当装着好几口大箱子。 谢姓将领则向守门的侍卫挥了挥手,紧闭的大门随即缓缓打开,几名太监随着大车相继出了宫门。 太监们离开后,谢姓将领却没有让人立刻关闭宫门,因为他知道那些太监过不了一会儿就会回来,宫门外应该有专人接应。 只是等了好一会儿,已经过了以往的时间,还不见几人回来,谢姓将领心中一时有些着急。 宫门的开闭是有严格的规定的,尤其是到了晚上,即便是太监也要持了皇帝的手谕方能出入,似他这般随意开启宫门,是单着很大的风险的,而且每次时间都不会太久。 就在谢姓将领准备要派人出去查看的时候,却只听东华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几步声,而且,人数还不少! 谢姓将领心中顿时一惊!便要命人关上宫门! 只是等他反应过来来已经晚了,只听城楼上的守卒喊道:“大人,有人闯宫!” 谢姓将领一时面色大惊,只觉腰膝一阵酸软无力,嘶厉喊道:“快关宫门!” “杀啊!” 一声暴喝打破了禁宫的沉寂,也吓坏了东华门的一众守卫! 一群蒙面黑衣人趁着宫门还未关闭的间隙冲了进来,砍翻了守卫,东华门一时打开,更多的黑衣人冲了进来! 禁宫虽是要地,但毕竟处于京城的核心,四周有十二大营拱卫,城内又有巡防营和五城兵马司,是以东华门的守卫其实并不多!御林军虽说镇守禁宫,可也不过两千之数,而且还是分班值守,分布在五大城门的守卫也不过一二百人! 面对人数比他们还要多的贼人,刚一交手便落了下风! 而那谢姓将领因心中惧意,一身武艺十不存三,没过多久,便被涌上来的黑衣人乱刀砍杀在地。 宫门失守在先,领军将领被杀在后,有些守卫见状居然丢了手中兵刃向着宫外跑去,留下的战斗的更是少数,不过多久,厮杀声便渐渐平息了下来。 而此刻早有贼人向着禁宫之内闯去! 他们似乎对宫内的一切极为熟悉,一群人并未从左顺门出去,因为左顺门外便是奉天门,哪里同样有大批的守卫,而是折向宝善门冲了进去。 宫城即便再大,这么大规模的杀喊声,也足够让各处听见了,各个城门的守卫尽皆失色,却又不敢冒然离岗,万一他们这里也遭到袭击怎么办! 滑稽的一幕便出现了,大乾的政治中心,天子的居所,闻名天下的禁宫,居然被几百个贼人攻破了,而且还径直往华盖殿的方向冲了过去! 华盖殿旁边的偏殿之中,迟迟不见有人传唤的贾瑛二人,此刻已经有了困意,各自坐在椅子上打着盹儿。 忽然间只听殿外传来了太监宫女的惊呼声,将困顿中的贾瑛惊醒,便听到殿外隐隐传来刀兵之声! 贾瑛心中顿时一惊,也顾不得宫内不得任意走动的规矩,径直往殿门外冲去,临出门前顺带一脚将依旧熟睡中的冯骥才踢醒。 “护驾!护驾!” 戴权守在华盖殿外,扯着尖锐的公鸭嗓向一众慌乱的太监侍女喊道。 而华盖殿外的广场上,侍卫已经和贼人厮杀在了一起。 贾瑛眼见这一幕,顾不得惊讶,便向着戴权身边而去,还未等靠近,便被驾前带刀侍卫烂了下来。 “无令,任何人不得靠近!退回去!”那些侍卫见贾瑛穿着官袍,是以也未立即发作,而是出声喝止! 贾瑛无奈,只得远远的向戴权喊道:“戴公公,必须马上护送圣驾离开华盖殿!” 惊乱中的戴权闻声,正愁没个商议的人,急忙让侍卫放贾瑛过来,满脸惊慌之色的冯骥才也跟着走了过来,此刻他也没有了状元郎的风度,只知道待在皇帝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贾瑛,贼人居然能够杀到銮驾之前,你告诉我,此刻哪里能确保绝对的安全?”戴权一脸忧色。 贾瑛也知道戴权说的有礼,只是外面的贼人太多了,殿前侍卫人数有限,照这么下去,华盖殿被攻破是迟早的事情! “公公!树挪死人挪活!先不管什么地方是安全的的,皇宫这么大,那些贼人再多也是有限,不可能宫里人人都是乱贼!” 戴权一想也是如此,却不敢擅自下令,当下便道:“随我入殿,见过陛下再说!” 冯骥才也想跟进去,却被拦了下来! 殿内的嘉德也被外面的声音从睡梦中惊醒,此刻正穿着一袭睡衣阴沉这脸色,端坐在床榻上,元春则是静静的陪在身侧。 戴权领着贾瑛到了寝殿之外便停了下来,殿内的嘉德听到了脚步声,出声问道:“谁在外面?是戴权吗?” “回陛下,是奴才与翰林院编修贾瑛!” “外面怎么回事?”嘉德走了出来,沉声问道! 戴权回道:“陛下,有贼人闯到了华盖殿外,正与侍卫们拼杀呢!奴才斗胆,请陛下移驾!” 贾瑛此刻正跪在地上低着脑袋,看不到嘉德帝的表情,只是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一定很精彩! 堂堂大乾的天子,居然被人杀到了老巢!嘉德心中不愤怒才怪呢! 沉默了片刻之后,才听道嘉德帝的声音响起: “朕哪儿都不去,区区几个贼匪,就要让朕落荒而逃?我大乾是无人了吗?” 戴权无奈,向一旁的贾瑛轻咳一声。 贾瑛闻声知意,当即奏道:“陛下,区区几个贼匪,须臾可平,只是君子不立危堂之下,陛下是一朝天子,肩负的是整个大乾,还望陛下以江山社稷为念,暂移銮驾!” 却听嘉德长吐一口胸中的郁气,话音之中略带着失落之意道:“难道朕这个皇帝就如此不堪?汉有霍去病班定远,唐有李药师徐世绩,朕的大乾居然一个忠勇之人都没有吗?” 此刻不表忠心,更待何时! 只听贾瑛朗声道:“且请陛下暂移銮驾,以解臣等后顾之忧,臣这便为陛下平了那些乱贼!” 嘉德看向贾瑛,目光之中带着一丝希冀,沉声问道:“朕知爱卿忠心,可你一个文弱的翰林,冲上去也不过平白丢了性命,你有这份心思,朕便满意了!” 却听贾瑛道:“陛下,臣虽是翰林,却出身自武勋之家,霍去病班定远,臣自是不敢与之相比,可擒杀几个贼子的能力还是有的,却要让那些贼人知晓,我大乾岂无儿郎呼!” 第89章 平乱 嘉德听罢,浑身一震道:“说的好!不愧是朕钦点的探花郎!朕便等着爱卿戡乱平逆的好消息!” 贾瑛听罢,再拜一次,起身向戴权道:“公公带着陛下从侧门而出,除了精锐的侍卫之外,宫女太监都不要带,最好分作两拨!” 戴权点了点头,又向贾瑛抱拳道:“咱家也等着探花郎得胜的好消息,今夜之后,咱家欠探花郎一杯薄酒!” 贾瑛爽朗一笑道:“公公暂待,且看吾之青锋未尝不利!” 等贾瑛离去之后,却听嘉德赞叹一声道:“好少年郎!” 戴权闻弦知意,附道:“那是陛下钦点的探花郎!是我大乾的未来啊!” 嘉德心中的郁气被冲淡不少,脸上浮出淡淡的笑容! 戴权道:“陛下,事不宜迟,咱们不能让探花郎心有顾忌!” 嘉德点头,也顾不得更衣,只随手劈了一件外衫,带着元春随戴权自侧门而出! 且说贾瑛出了华盖殿,先是吩咐殿前侍卫到侧门等候,复又向剩下的侍卫朗声道:“奉陛下旨意,尔等随我将逆贼拿下,取敌首级者赐金百两,官升一级!” 当下便从一名侍卫手中接过一柄长刀,刀锋向前一指,壮声道:“随我杀!” 带头便向着战场之中冲去! 殿外混在一群宫女太监中的冯骥才,此刻看着尽数冲了出去的侍卫,内心一阵凌乱。 “你们都走了我怎么办?” 看着比他还害怕的太监宫女,冯骥才心中没有一点安全感! 复又看向了无人守护的殿门,心中一动,喊道:“陛下!臣来护驾了!” 一边喊着,一边向大殿之内冲去! 贾瑛虽说有武艺在身,可他不是猛张飞,更不是吕奉先,不可能只凭一己之力就将几百名刺客斩于刀下,侍卫们虽说也都是好手,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对方的人数,是他们的好几倍! 此时,已经有不少侍卫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之所以敢在殿中说出那番豪言壮语来,是因为他知道这些刺客是不可能成功的! 御林军不是废物,此刻敌人都已经杀到圣驾前了,他们还守着大门做什么,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赶来! 当然,前提是他和一众侍卫能坚持到那一刻! 贾瑛一边杀敌,一边留意着战场之上的敌人! 能杀进宫里,还能在不惊动御林军的情况下,冲杀道华盖殿来,先不说对方是如何知道宫城防卫的,他们这些人中必然有一人是首领,而且此人胆大心细! 若能拿下此人,对敌人的士气绝对是灭顶的打击! 别看他们差一点就能成功,这毕竟是在皇宫,不信他们不会害怕担心! 贾瑛在战场外围一番游走拼杀,将大致的情况览于心底,随即目光锁定了一个方位,喊上了几名就在近前的侍卫,向着目标之处冲了过去! 判断首领的办法无非就是两点,一是对方武艺高强,这种人在战场之中最是显眼。二则是对方武艺一般,这样的人会被作为核心重点保护起来,而且不会冲向战场的最中心! 其实不管是哪种,只要是首领,他的身侧都缺少不了同伴的护卫,所以只管向着敌人聚集最多的地方冲杀,基本不会有错! 李文祖被众人护在中间,眼看着自己这方占尽了优势,可他的心中却没有半点喜意。 眼看着就要冲进华盖殿,可他却为料到,这些大乾的皇家侍卫这般英勇,一个个像是不要命一般,凭借弱于自己这边几倍的人数,生生将他们揽在了华盖殿之前,不得寸进! 不能见到嘉德帝本人,将其斩于刀下,他们这次行动就是失败的,付出再多的人命,造出再大的轰动,也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李文祖心中焦急,却又见守在大殿之前的侍卫分了一波离开,余下的都冲了过来! 心中顿时便觉着不对! “不好,狗皇帝跑了!快随我追!” 当下便带着身边的一些人,向着宫内追了过去! 贾瑛一行好不容易杀到近前,却见对方一群人向华盖殿之后杀去,当下心中一惊,急忙带着身边的几名侍卫追了过去! 暴喝一声道:“贼子哪里跑!” 随即便高高跃起,手中的长刀化作标枪,向着被一众刺客护在中间的一人掷了过去! “李大哥小心!” 却有一个刺客看见贾瑛的动作,向着被众人护在中间的李文祖飞扑了过去! 噗! 刀锋嵌进肉体的声音响起。 李文祖回身抱着那人悲凄一声道:“兄弟!” 却见贾瑛几步上前双全砸晕一人,抢过对方的兵刃,又向场中大喊道:“贼首已经伏诛,随我剿灭逆贼!” 刺啦! 却是趁着贾瑛不注意间,一名刺客从侧面偷袭了过来,贾瑛匆忙躲避之下,还是被划破了背上的衣衫,带起一片血肉。 贾瑛只觉背上火辣辣的痛意传来,只是也顾不的查看伤势,奋力拼杀着,拖住对方的脚步! 只是贾瑛身边的护卫终究数量太少,此刻已被对方围住,情况岌岌可危! 却在这时,只听奉天殿方向传来一阵杀喊声! “剿灭逆贼,保护皇上!众将士随我杀啊!” 却是禁宫里的御林军终于赶了过来! 贾瑛的一只紧绷的心神渐渐放松了下来,当即振臂高呼道:“援兵已至!弟兄们杀啊!” 场中的刺客对于冲入皇宫,本身就有一种压力,再加上贾瑛方才喝出“贼首已诛”的话来,已经心生了怯意,此刻夜色正浓,本来视线就不好,再加上他们又是都蒙了面,哪知贾瑛的话是真是假! 如今又听到御林军的杀喊声,士气再也保持不住,当即便有人向着四方突围而去,没有人真的可以做到誓死如归,考虑一件事情值不值得付出生命的代价,那得看能获得多大的回报! 眼下,他们刺杀皇帝的计划已经流产了! 面对一群失去了战意的刺客,御林军就好像撵兔子一般轻松,禁宫的危局,到此时终于被解开了! 贾瑛自然不会放过对方的贼首,杀敌一千不如擒贼一将!不然功劳就会大打折扣! 再说这等人物,如果给他机会,未必就不会让他找到逃出宫去的办法。自己今日坏了对方的好事,若是让其逃了,那才是真的祸患! 不过这一切交给御林军去办就好了! “刺客首领在这边,莫要让他逃了!” 当即便有一队御林军围了过来! 李文祖眼见大事难成,悲呼一声:“天不助我!” 又恶狠狠的看向贾瑛道:“此人是狗皇帝的心腹,弟兄们,咱们杀皇帝不成,也要斩其一臂,杀了他!” 一群刺客闻言,向贾瑛扑了过来,却被赶来的御林军拦了下来! 结局已经注定了,大部分刺客被杀,还有几十人被擒,那名贼首也在其中! 却在这时,两名身着金甲的将领,拥着一名青年男子走了过来。 还未到近前,便听那名青年男子出声问道:“我父皇在哪里?” 贾瑛却是不认识来人是那位皇子,却见其身侧的一众侍卫行礼问道:“见过二殿下!陛下行踪我等不知!” 说罢,却又看向了贾瑛,他是最后一个从大殿中走出来的! 那青年目光看了过来! 贾瑛急忙拜道:“臣翰林院编修贾瑛,拜见殿下!回殿下,陛下行踪臣也不知!” 却听二皇子呵斥道:“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连陛下在哪都不知道,如果出了事情必拿你们是问!” 贾瑛眉头微微一皱,却也不好反驳,只能忍耐道:“臣离开大殿前,陛下从侧门离开了,至于去了哪里却是不清楚,不过看情况应该是往内廷方向去了,殿下不妨让人散开找一找!” 二皇子听罢,便领着众人向华盖殿后而去,贾瑛也跟了上去。 等到了乾清门前,守门的太监却说圣驾未曾入乾清门,复又命人散开,一队往隆宗门方向搜寻,一队往景运门而去。 过了不久,复才有人来报,说有宫女看见戴权一行人往慈宁宫方向去了! 一行人复又往西宫而去。 最终众人在太监的引领下,在慈宁宫前面的大善殿找到了嘉德。 大善殿紧闭的殿门外,二皇子当先跪道:“儿臣护驾来迟,恭请父皇圣安!” 话音落下之后,却不见殿门打开,二皇子复又盯向了一旁的小太监,小太监连说是他亲眼看到几人进了大善殿的。 “儿臣护驾来迟,恭请父皇圣安!” “臣等护驾来迟,恭请陛下圣安!” 二皇子与众将领再次出声,只是殿门依旧没有打开的迹象。 贾瑛心中一顿,向二皇子说道:“殿下,可否让臣一试?” 二皇子满目疑惑的看向贾瑛,眼神中的意思好像是在说:“我都不行,你试有什么用!” 见二皇子说话,贾瑛施了一礼,复又转向殿门朗声跪道:“臣贾瑛,请陛下回鸾!” 话音落下后不久,却见殿门缓缓打开,戴权率先从殿门中走了出来,见到众人之后,方才面色一轻,向众人道:“陛下口谕,着贾瑛入殿觐见,余者殿外等候!” 贾瑛在一众将领羡慕的目光之中,起身向殿内走去! 就连二皇子眼神之中,都闪过一丝诧异。 “陛下,刺客已经尽数被诛,余者数十人被擒,贼乱已平,臣请陛下回鸾!” 殿内,贾瑛恭敬的行礼拜道。 端坐在矮榻之上的嘉德看着跪在地上满身血迹,后背之上似乎还受了伤的贾瑛,起身近前将他轻轻搀起,面色之上带着关心之意问道:“爱卿受伤了?” 一旁的元春见贾瑛这般模样,也面色一惊,双眼一红,却用秀帕捂着朱唇,没有让自己发出声响来。 她与贾瑛虽然只是同族姐弟关系,一共也只见过两次面,可贾瑛毕竟是她在宫里唯一见到过的族人,元春心中却是将他看做是自己的嫡亲胞弟一般,眼见贾瑛如此,心中怎会不疼?只是嘉德面前,不好表现罢了! 贾瑛表现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道:“不过是一些皮外之伤,能得陛下挂念,臣这一刀挨得也值了!” 只听嘉德连连点头道:“好!好!好!” 连说三个好字! 复又问道:“外面的都是何人?” 贾瑛回道:“回陛下,关键时刻是二皇子带着御林军赶到的,此刻二皇子和御林军诸位将军都在殿外候着!” 嘉德听罢,冷哼一声道:“朕的皇宫,居然能让区区几个刺客闯进来,朕看他们御林军是清闲的久了!” 复又向一旁的戴权说道:“今日负责宫城防卫的都是什么人?” 戴权想了想回道:“回陛下,负责午门值守的是神武大将军冯唐,西华门的守将是禁军右都统牛继宗,东华门的守将是武德将军谢必应,玄武门的守将是昭勇将军武烈,奉天门的守将是禁军左都统单显志,还有负责内卫的一品侍卫胡必达,以及绣衣卫镇抚使卫东。” 嘉德又问道:“都来了吗?” 戴权道:“回陛下,玄武门守将武烈和东华门守将谢必应未至,其他的都来了!” 嘉德帝听罢,却不再做声,而是沉思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只是贾瑛此刻心中却是有点不安,禁宫五门之中,有三个城门的守将是开国一脉的,禁军右都统牛继宗,是镇国公府的一等伯;禁军左都统单显志,则是安平侯府的一等男;东华门守将谢必应,原始召勒伯的后代,如今已经没了爵位;再加上神武将军冯唐 “皇帝会不会把开国一脉给一锅烩了?”贾瑛心里不无担心。 却听嘉德忽然说道:“起驾回銮!另外,召内阁大臣、吏部尚书、五军都督府大都督,京营都督,即可入宫!” 说罢又添了一人道:“将忠顺王也一同召来!” 戴权领命! 却听嘉德又向贾瑛说道:“爱卿暂且留在此处,让太医来给你包扎一下伤口!” 复又看向元春道:“你们姐弟日久未见,元嫔也一并留下!” 说罢,便领着戴权出了大善殿! 第90章 问罪 “你伤的怎么样?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嘉德帝离开之后,大殿只剩下元春的贾瑛,还有个两名太监宫女守在殿外,御医正在赶来的路上。 贾瑛面向元春,努力克制着背上的疼痛,不让自己表现出来,微微一笑道:“大姐姐不必担心,我自幼习武,皮糙肉厚,一点皮外伤罢了,算不得什么!” 都说黛玉一生寄人篱下,身患郁疾,满心真情错付宝玉,最终魂归离恨天,是红楼中最命苦的女子。 可眼前的女子又何尝不是呢? 黛玉在贾府,还有一众姊妹相伴,老太太虽说也有私心,但该有的疼爱还是少不了的,元春有什么呢? 也许有过短暂的荣光,和帝王的片刻钟情。 可荣光的背后,却是深宫的寂寥和母族的责任。帝王的一时钟情又如何?皇帝会谈情说爱吗?岂不闻杜牧之所言“有不见者,三十六年”。 最终去的是不明不白,连个谥号都没有! 贾家的女子都比男儿强,不是替爹还债的,就是担负着整个家族存续的责任的,就连最孤冷的惜春,都能舍得了一身的富贵,甘愿承受那清贫之苦! 是以贾瑛不愿让眼前的女子伤心! 元春却是不依,径直走到贾瑛身后,看着还在汩汩流血,隐隐有皮肉翻起的后背,玉手轻抬,想要触摸,最终却是化作一声呜咽,压抑着的情感再也遏制不住,泪湿罗衫! “大姐姐”贾瑛转身,想要安慰,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尤其是还有殿外的小太监,闻声探头向殿内看来,却被贾瑛注意到了,这里毕竟是皇宫,元春是嘉德的女人,自己不能像在府里与妹妹们说话那般随意。 半响之后,方才止住了哭声。 依旧带着泪痕的面孔,显得有些凄凉,强忍着悲意道:“你到榻上去,我帮你清理一下伤口!” 元春此刻只有一颗做姐姐的心,却一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可贾瑛却清楚这有失君臣之礼,或许会给元春带来麻烦,当下便要拒绝,元春却是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拉着他往榻上而去。 贾瑛心中轻叹一声:“罢了,管他洪水滔天怎地,左右自己有此大功,嘉德也不会轻易就对自己翻脸!” 主要是他此刻也有些坚持不住了,疼痛倒还能忍,头晕是真由不得他! 当下便也依了元春,趴到了榻上。 不过到底还是留了个心思,没有依元春之言将外衫脱掉,那样的话可就真说不清了,只让元春帮他把为凝固的血渍清理一边,以免结痂太厚,不好上药治疗。 贾瑛是真的坚持不住了,趴到榻上还没一刻功夫,便彻底昏了过去。 隐约之间,像是听到了剪刀绞碎布料的声音。 曷,管他呢,晕都晕了,索性多晕一会 太医抱着药箱施施赶来了,见了大殿中的情景,微微皱了皱眉头,最终还是出声提醒道:“元昭仪,这恐怕” 元春哪里不知他是何意,却是不给他说下去的机会,此刻神色之上又恢复了皇帝御侍,九嫔之首的威仪,清冷一声说道:“他有救驾之功,又是我弟弟,陛下命我留下照料再说,他的后背皮肉都翻烂成这个样子了,又有什么好忌讳的!” 太医也不再多言,一句“救驾之功”胜过一切,何况有皇帝的背书。 却说另一边,在嘉德一行即将返回华盖殿的路上,忽然见远处跑来一人,一瘸一拐,披头散发,满身血迹,虽然对方身上穿着大乾的官服,可还是将一众侍卫吓了一跳,生怕圣驾二次被惊,长刀出鞘急忙将嘉德护在中间。 正要呵斥止步,却只听那人喊道:“陛下!臣来救驾了,臣无能啊!” 来人在离着侍卫的刀锋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一边喊着救驾,一边喊着无能! 众人都在好奇,这是哪个奇葩! 嘉德帝也眉蹙成川,心中冷哼一声:“有失体统!”可又见对方一身血迹,或许是真的因护驾而受了伤,又压下了心中的怒意。 却听一旁的戴权,有些不确定的问道:“可是冯翰林?” 那人听罢,急忙将散发拨向两边,带着哭腔道:“戴公公,正是下官啊!” 戴权闻言向一旁的嘉德道:“陛下,他便是翰林院修撰,冯昌洗,事发时与贾瑛同在殿外!” 嘉德听罢点了点头,看向冯骥才问道:“爱卿平身!朕无恙!” 冯骥才闻言,一手撑地,一手捂着右侧大腿,看着有些艰难的站起身来,手指缝间隐隐有血渍渗出。 嘉德见状,出生问道:“爱卿受伤了?” 冯骥才闻言,面色上显出一副决绝的神色,朗声说道:“陛下!只怪臣无能,不似贾大人那般精通武艺,与贼人搏斗,却被砍伤了右腿,但臣虽文弱,却也原为陛下驱,与贼人势不两立!” 嘉德闻言,面上带着激动道:“好好好!你们看看这就是朕钦点的状元郎和探花郎!都是我大乾的股肱之臣!当为群臣之表率!” 又向戴权吩咐道:“大伴,让太医为冯爱卿好生治伤,不可怠慢了!” 戴权急领道:“是!” 说罢,又和声向冯骥才说道:“爱卿且安心养伤,你以忠心侍朕,朕必不会负你!我大乾,需要你这样忠勇的臣子!” 冯骥才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道:“臣谢陛下隆恩,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嘉德满意了点了点头,这才在众人的拥簇下继续向华盖殿而去。 戴权稍慢一步,吩咐太监将冯骥才好生安置,只是离开时戴权扫了一眼冯骥才右腿,心中有些唏嘘:“贾瑛那般英勇,后脊背上的伤口连骨头都快露出来了,这冯翰林倒是个好运气的,真真只是受了点皮外伤!” 今夜,京城之内注定不会平静。 眼下已经过了三更天,五城兵马司和巡防营的人却像两条巡夜犬一样,不管是当值的还是不当值的,全部都出动了,只要是眼下还在街面上活动的人,统统带回去收监,还有诸如一些江湖帮派、人牙子经常出入的场所,也都被扫了一遍,包括京城内的各处地下赌坊、妓院,就连丐帮都跟着遭了殃! 这些要饭的跟谁说理去! 不管这里面的人是否与今夜的事情有关,可只要被抓进来的,甚少有冤枉了的,不是偷鸡摸狗的,就是身上背了人命的。 别的不说,京城里看不见的污秽却是被清理了一遍,百姓们却是实实在在得了好处。 几家欢喜几家愁! 东宛平县和西大兴县的县令,却是痛并快乐着! 平日里让他们感到头疼的那些江湖帮派,终于有人出面收拾了。皇城脚下的县令不好当!能在京城落脚的帮派,大多是贵人们养的鹰爪,他们只是六品的县令,平日里再是恨的牙痒痒,也不敢拿这些帮派怎么样,有多少前任都是因为此事倒在了京察之上。 可他们也真心高兴不起来,皇宫里闯进了刺客,怎么看,作为京县主官的二人都脱不了干系,心里害怕此事会牵连到他们,丢官事小,关键就怕性命不保啊! 如果说两名县令还有聊以慰藉的地方,那顺天府尹可真的就只剩下愁苦了! 京城里但凡出了大事,他这个顺天府尹不论有没有错,都是上佳的背锅侠! 且不提京城如何,再说皇宫之内! 几名被紧急传唤入宫的大臣,经过华盖殿之前的广场之时,依旧能闻到空气中残留的血腥味,众人个个面色凝重,想着待会儿会面临皇帝怎样的怒火! 唯有傅东莱和叶百川二人,心中是大石落地! 他们二人能有今日的地位,全赖嘉德帝的信任,若是皇帝有什么差池,二人的结局也可想而知!或许性命在他们看来可能不是最重要的,可两人都是有抱负之人,绝不忍心看着新政的大计胎死腹中! 如今皇帝能紧急召见他们,说明今夜之事有惊无险,二人万分庆幸的同时,也决心将此事必须一查到底,不然新政的根基就会不稳,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谁能保证下次还会这么幸运呢? “陛下,忠顺王爷,内阁几位大人,五军都督府大都督,在殿外求见!”戴权奏道。 “宣!”嘉德的声音平静,不带半分怒意! “臣等拜见陛下,恭请陛下圣安!”一众大臣在殿内叩拜道。 “朕躬安,诸位爱卿平身!”嘉德面色不喜不怒,依旧一副平日的表现,让一众大臣心中琢磨不透,同时纳罕道:“这才多久,陛下的心思已经深沉道了这般地步!” 大殿内气氛沉默片刻后,却听嘉德率先开口道:“今夜之事,你等也都知道了,都说说!” 却听李恩第率先说道:“陛下,刺客闯宫惊驾,当追究宫城守将懈怠渎职之罪,老臣建议,即可罢去各门守将现职,革察待问!另外,由此事可见,京城防备松懈,当责令五军督府严加整饬,确保京防安全!” 宫城守将,还有京防十二营的都统,大多都是开国一系的勋贵,李恩第却是将第一个板子,打在了自己一系人的身上! 嘉德闻言点头道:“准奏!” 却又听傅东莱道:“陛下,只是革察待问还不够,天子居所,大乾朝的核心,居然会被几个刺客闯入,此事必须严查到底,包括那些刺客是何来历?又是怎么闯过了宫门第一道防线?闯入皇宫之后为何能够直奔陛下所在的华盖殿而来?这些绝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到的,尤其是皇宫地形分布,非对皇宫极为熟悉之人不能知晓,还有陛下出入寝居,那些刺客又是如何知道的?” 嘉德闻言,没有说话,而是看向了一旁的戴权。 只听戴权在一旁奏道:“回陛下,绣衣卫来报,刺客一行是从东华门而入,东华门守将谢必应战死,只是据东华门的守卫说,今夜二更时分,有御用监的几名太监从东华门出宫,守将谢必应并未阻拦,而是打开了宫门,这才致使刺客闯了进来!” 嘉德面色一厉道:“朕的禁宫,居然成了一群奴才们的后花园,想进就进,想出就出,朕委以重任的心腹大将,反而倒向一群奴才效忠,呵呵,看来是朕过于仁慈了!” “戴权!即日起,宫中上下所有宫女太监,都要给朕彻查一遍,凡是有私自出宫的,即可处死!还有那个御用监好大的胆子!” 戴权躬身道:“回陛下,御用监的掌印太监陈英,已经畏罪自杀了!” 嘉德终于不再压抑暴怒的内心,喝道:“朕没让他死,他怎么敢查!查他是怎么死的,和宫里的什么人还有联系,都给朕查清楚!” 戴权应道:“是!” 复才做罢,却又听傅东莱说道:“陛下,谢必应罪该万死!擅开宫门一事恐怕不止一次,应当即可派人搜查谢必应的府邸。另外,京中所有武官,都归五军都督府提调辖制,再加上京防懈怠一事,五军都督府必须给朝廷一个交代!” 五军都督府大都督、兼中军都督常平安,本就一路胆战心惊,此刻见傅东莱发难,急忙跪拜请罪道:“陛下,臣万死!” 他这个大都督兼中军都督,看似位高权重,可五军都督府一直都是北王府和南王府的天下,中军都督看似掌管京防各营,可京营的那些将领哪个不是勋贵出身,他们只认北王府和南王府的将令,老北静王虽然没了,可又多出一个王子腾来 只是这些话,却不是他能脱罪的借口,当下只能领罪,皇帝若能去了他的职位,他反而落得个轻松! 只听嘉德言道:“着绣衣卫查抄谢府,夷三族,只留老弱女眷充入教坊司为奴!” 又看向跪在地上的常平安道:“革去常平安大都督兼中军都督一职,着忠顺王杨炽暂摄中军都督,五军都督府自此不再设大都督一职!” 常平安只觉浑身上下一松,拜谢道:“臣领旨,叩谢陛下宽宥之恩!” 又听嘉德言道:“另,绣衣卫严查刺客一事,一应结果,可直接呈报于朕!” 说罢之后,又向众人问道:“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众人自无异议! 第91章 暗涌 皇帝遇刺的消息,本应属于绝密,除了宫廷之内的人,就只剩下有数的几名朝廷大臣知晓了。 而内廷经此一事过后,大批的太监宫女被司礼监的人带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风声鹤唳、人人自危之下,自然不敢将此事传出去。 禁宫的守卫御林军同样如此! 而身为此事亲历者的禁宫守将,此刻也都被关在大狱之中,几名朝廷大臣更不会提及此事。 只是,第二天京城里的百姓还是知道了昨夜皇宫之内发生了一件大事,甚至有讹传皇帝已经遇刺身亡了! 宫闱流言,一时甚嚣尘上! 于是绣衣卫便出动了,凡是敢谣传此事的,不论官员还是百姓,一律被请到了绣衣卫的大牢里,京城之中的气氛又变得紧张起来。 只是,绣衣卫出动后,谣言的势头不仅没有被遏止,反而变得更加猛烈了。 有心人甚至喊出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口号! 随即又有传言说那些闯宫的刺客,都是被逼的走投无路活不下去的穷苦百姓! 见百姓受难,天道不忍,遂有红阳道子李文祖应劫而生,领异性兄弟八百,行代天惩戒之事。 这边流言方起,另一边又有人说:“既是应劫而生,代天行事,为何惩戒不成,反而落得身死人灭的下场?可见此言不实!” 当即便又有人喊出了“红阳劫尽,白阳当升”的口号! 一时间民间关于“红阳、白阳、十八道子”之说,传的是有鼻子有眼,便是以绣衣卫的威势也弹压不住。 绣衣卫指挥使窦章眼见势头愈发恶劣,心中惶恐万分,进宫请罪去了! 因昨夜圣驾被惊,是以嘉德下令罢朝一日。 此刻正移驾临敬殿内修养,包括内廷各宫妃子贵人的问安也一并推掉了,依旧是宣了元春陪在身边。 此刻嘉德正向元春探问贾瑛的伤势如何。 “回陛下,奴婢帮他清理过了伤口,后又经太医施药,已无大碍,只是失血过多,昏了过去,此刻已经命人将他送回府去了!他毕竟年轻,身体壮实,好生将养不会有事的!陛下日理万机,不必将他一人挂在心上!” 元春心思灵巧,知道自己在大善殿内所做的一切,迟早会传到嘉德的耳朵里,由自己口中说出,总要比别人说要好一些。 嘉德听罢,果真也没有计较,只是说道:“朕知道你们姐弟都是好的,对朕忠心,最危难的时刻你们都陪在朕身边,你不让朕记挂他,是为朕好。不过朕日理万机不假,却也是贾瑛的君父,自然要关心自己的臣子!” “不关心贾瑛这样的忠臣,难道要让朕去体谅那些悖逆之臣吗?”嘉德似乎又想起了谢必应之事,胸中怒火顿烧,表情也显得有些狰狞。 元春从未见过嘉德似今日这般的愤怒,在她的印象中,嘉德帝一直都是一位勤恳的帝王,为了大乾的江山,他能忍常人所不忍的,许是昨夜之事对他来说确实打击很大! 元春出声宽慰道:“陛下,朝中那么多大臣,悖逆之人终是少数,即便偶有一二不顺,奴婢也相信陛下,一定会解决的!” 嘉德闻言先是轻抚着元春的秀发微微一笑,又说道:“你啊,终究是善良了一些!朝中的事情,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你看着,就昨晚一事,前面不知道还有什么在等着朕呢!不过你有一点说的没错,那些想阻碍朕的,朕都会一一解决掉!” 元春还待说些什么,只见戴权进殿奏道:“陛下,锦衣卫指挥使窦章在殿外请罪!” “何事请罪?”嘉德问道。 戴权道:“回陛下,窦大人未说因为何事!” 嘉德眉间微皱,沉默片刻后,说道:“宣!” 却又向一旁的元春道:“你看看,这才说罢,麻烦就来了!” 等到贾瑛醒来,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嘶!” 却是他下意识的想要下床,却牵动了背后的伤口,不由痛吟一声。 贾瑛抬眼看了一下屋内的环境,发现是自己的房间,却是不知何时回来的。 屋外的人听到了动静,报春绿绒率先走了进来,见贾瑛单手撑榻,想要起身时,二女急忙说道:“二爷,你伤口未好,不能乱动!” 绿绒复又向外间说了一句:“二爷醒了!” 话音才落,便见门帘子掀开,莺莺燕燕一大群走了进来,贾瑛都有种“乱花迷人眼”的感觉。 却是黛玉几个姐妹都在,就连齐思贤也赶来了。 黛玉的样子一看就是哭过的,其他几个妹妹也都红着眼睛。 贾瑛轻笑一声,向众人道:“好端端的一个个都哭成了大花脸,我不过就是受了点皮外伤,没事的!” 却听黛玉依旧强装坚强道:“哪个是为你哭的,只是外面风大了些,眯了眼!你莫要自作多情!” 说罢,却又带着颤声问道:“疼吗?” 贾瑛轻松一笑道:“麻麻的,不疼!” 却见黛玉又要掀开遮盖,查看他的伤口,贾瑛忙说道:“别看了,当心风大,再眯了眼!” 黛玉闻言,面色羞红,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别过身去,哀怨一声道:“你却是个不懂的人心的,谁要看了,不过你既觉得我碍眼,我离开便是!” 说罢,便捂着绣口头也不回向外间而去,等到人出了卧房,复才又听外间传来嘤嘤的哭泣声。 “林妹妹!”宝玉见状喊了一句,见黛玉不回头,贾瑛这边又受着上,他有心追出去安慰几句,却又不好意思率先离开! 贾瑛心中无奈一叹:“不让你看,都哭成这个样子,看了岂不得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 当下便向报春绿绒使了个眼色,让她们出去安慰一番! 却又听探春也微微带着哭腔说道:“瑛二哥,他们送你回来之时,你满身都是血,衣衫上也没有一处是干净的,我们大伙儿都被吓坏了,林姐姐是哭的最凶的一个,就连宝玉也哭!” 宝玉一边嘴硬道:“三妹妹这是什么话,许林妹妹风眯了眼,就不许我一回?” 宝钗也插话道:“还是报春绿绒她们坚强,忍着哭声,给你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 贾瑛微微一笑道:“是我不该,吓到了几位妹妹还有宝玉!至于那俩丫头,在云南时跟着我野惯了,见过几次刀枪剑戟之伤。” 只听外满有丫鬟说了一声:“老太太来了!” 只见凤姐、王夫人、尤氏一行陪着贾母走了进来! 贾瑛看向贾母道:“孙儿身体不便,不能给老太天请安了!” 贾母忙说道:“你不要乱动,当心牵动了伤口要紧!” “让老太太操心了!”贾瑛赫然一笑道。 贾母双眼同样微微泛红,颇有些带气道:“我一个老太婆操心不操心不重要!我也知道君为臣纲、忠心护主的道理,只是那宫里又少不了侍卫,怎么就轮到你一个文官去与人搏命了?你要做忠臣我不管,可你也不能忘了一个‘孝’字!你老子妈就你这么一个,如今他们都不在了,你今后若要再干出什么天大的事来,也得记得先留个后再去!” 面对贾母的训斥,贾瑛也只能乖乖认下! 老人家的心思,毕竟与年轻人不同! 再说贾母说的也没错,文臣武将各干一行,自己确实是越俎代庖了,如今这般模样也有点咎由自取的意思。 “君为臣纲、忠良死节”什么的,那是圣人言,有多少人能真正做到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等时候,若不表现,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文武虽分两途,可有一点却是一样的,想要圣心在眷,那就搏命! 冯恒石一辈子都在搏命,傅东莱又何尝不是在拿命去赌呢! 想要回报,总是要付出的! “老太太莫要生气,孙儿记下了,今后不会再胡来了!”贾瑛还是要安慰一下老人家的。 贾母气呼呼道:“你知道就好!” 却听凤姐道:“老太太,您消消气,瑛二兄弟他是男子汉,男人的天下不就是搏来的吗!” 贾瑛心中赞叹一句:“不愧是凤姐!” 却听贾母笑骂道:“亏了你老子娘没能让你称心,不然指定是个比瑛哥儿还让人操心的主儿!” 众人却是都被逗得一笑。 “罢了,让他好好修养,咱们就不要扰他了!”贾母说罢又向尤氏道:“珍儿媳妇,你告诉丫鬟们好好照看,多备一些补血气的炖了给他喝,年纪轻轻,莫要再亏了身子!” “媳妇儿知道了,老太太放心!”尤氏回道。 贾母等人前脚离开,却又听外间有人说道:“大老爷、二老爷、珍大爷来了!” 却见贾政贾赦,一并贾珍贾琏走了进来。 一番问候之后,又提起了宫里的事情。 只听贾琏道:“今儿一早,就有旧交送信儿来说宫里出了变故,召勒伯府被绣衣卫给围了,还有几家旧交在宫里当差的也都下了狱,后来才听到宫里闯进刺客的消息传起,家里想着你在宫中当值,便急忙派了人去宫城外打听,人才刚走,你便被侍卫们送了回来!” 贾珍也问道:“瑛兄弟,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如今外面都在传今上遇刺身还有什么‘红阳劫尽,白阳当升’什么的!” 第92章 三月正值桃花开 贾瑛当下便将昨晚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众人听罢,皆道凶险。 贾政却又问道:“瑛儿,元嫔她” 没有做父亲的不关心女儿的,当然贾赦是个例外! 贾政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元春的安危。 其他几人闻言也都看了过来,贾家的人纨绔不少,可却没一个傻子,元春已是九嫔之首,又在御书房侍驾,明眼人都知道封妃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是以他们对元春的事情也分外上心。 即便是未曾封妃,只凭一个御书房御侍的身份,也足以让贾家众人重视了! 却听贾瑛说道:“二老爷放心,大姐姐一切安好,而且经此之后,恐怕圣眷更隆了!” 贾政闻言不由老泪纵横道:“瑛儿若有机会再见到她,只与她说在宫中看顾好自己便可,勿念家里!” 贾瑛点了点头,却未做声,人的思念之心又岂会因为一句话儿改变? 复又向贾珍问道:“珍大哥方才说昨晚宫中之事,在京城中已经传开了?” 贾珍点了点头,当下又与贾瑛说了一番京里的情况! 贾瑛眉心蹙成川字,心中觉得这事有些古怪! 怎么看都像是有人在外面作秀,一群水军互喷,把话题抄热了的感觉。 他们想做什么?难不成还能逼嘉德退位不成?还是想要给什么人造势? “老二,你想什么呢?”琏二见贾瑛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问道。 贾瑛白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一无所觉的贾珍,心道:“琏二这家伙,当老大之心不死啊!” 不过总比宝玉想当人爹要强多了! 贾瑛摇了摇头,向几人叮嘱道:“京中的风声有些诡异,像是有人别有用心,这几日在外面尽量不要掺和这些事,能躲则躲,免得给自己招惹麻烦!” 贾政贾赦贾珍都点了点头,贾瑛则是看向了贾琏。 琏二满脸不解道:“老二你看我做什么?你知道的,我在外面向来话少!” 贾瑛:“” 我信你个鬼! 徐府。 徐老二刚从自家二姐那边受了一顿数落,心情烦闷至极。 没奈何,谁让他往家里带了一个冯骥才呢!他当陈世美不要紧,还累及了自家二姐的名声,成了别人嘴里的谈资和笑话! 害的自己今晚的计划再次泡汤!春香胡同里的小菊今晚又该寂寞了! 正郁闷见,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父亲的书房来,刚想着要不要进去问个安,便只听房间内传来茶碗碎地的声音,紧接着便是自家父亲的怒喝,将徐老二吓的一个激灵! “他们想要干什么?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们还要闹!是还嫌乱子不够多吗?” 却又听屋内响起一道显得年轻一点的声音道:“父亲,他们这是在逼您啊!” 却是徐遮幕的长子,徐凤年的大哥,徐凤延。 只听徐遮幕哀声一叹道:“我何尝不知,只是身在我这个位置” 话到半截,复又问道:“可知道都有谁在暗中撺掇此事?” 只听徐凤延回道:“具体都有些谁,儿子不知,只是听说户部侍郎庄文运,还有督察院右副都御使康孝廉走动过。父亲,会不会是户部那位在出手?庄文运虽说一直以您的门人自居,可现在您毕竟不再兼着户部尚书一职了,他会不会” 徐遮幕摇了摇头,复又点了点头,悠悠道:“人心难测啊!” 徐凤延又问道:“父亲,那咱们该怎么办?” 徐遮幕苦笑一声道:“还能怎么办?明知不可为而为罢了!福祸难料,只是苦了你们” 徐凤延猜到自家父亲想要说什么,只道:“父亲何必说些丧气之话,眼下胜负局势还不明朗,怎知我们一定会输?” 徐遮幕看了看自家大儿子,内心不仅一叹! 他的大儿子性子要强,对仕途一事极其上心,偏又爱冒险,像极了他年轻的时候,偏偏小儿子却和他的性格截然不同,性格散漫,只好风流玩闹。 徐遮幕摇了摇头,开口说道:“你我父子都已是居中之人,福祸但凭天意,我却没什么好担心的,只是我一生四个儿女,你大姐早殁了,凤年的性子又跳脱不羁,若将来局势有变,你让你妹妹怎么办?原本我对那个冯昌洗还抱几分希望,可如今” 却听徐凤延道:“父亲,妹妹眼光高不假,可新科进士之中,又不只有他冯骥才一人,儿子听说新科榜眼和探花也都未有婚约,那傅斯年除了年岁长了些,其他方面也都不比他冯骥才差,更何况,他还是傅东莱的后辈” 徐凤延的话还未完,却听徐遮幕冷冷一声打断道:“这件事就不要说了,你什么心思我知道,你觉得傅东莱那等人是你能算计得了的吗?还想要搭上你妹妹的一生?哼!幼稚!” 徐凤延尴尬一笑道:“父亲,儿子没别的心思,只是帮妹妹参详参详罢了!既然傅斯年入不得父亲青眼,不是还有一位探花郎吗?他的出身不差,只是年纪比妹妹小了两岁” 徐遮幕却道:“小两岁怎么了?我徐遮幕的女儿难道就配不上他了?只是你妹妹那里” 徐遮幕说到这里,显得有些尴尬,他却是做不得二女儿的主! 却无人知道,堂堂大乾次辅徐遮幕是个女儿奴! 徐凤延眼底闪过一丝失望,不过贾府也是不错的人家,于是说道:“不是儿子多嘴,父亲平日里对妹妹也过于娇惯了一些,别人家的小姐似她这般年纪,都已经嫁人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父亲把事情定下来,她哪有拒绝的道理!若是父亲不好开口,便由儿子去与妹妹说!” 徐遮幕眼神一亮,道:“好!便依你所言!” 徐凤延听罢,心中却是微苦,他也害怕家里的那位姑奶奶! 都怪自己嘴快! 外面的徐凤年却是听了个真切,当即便偷偷离开,向着后院而去。 “你说什么?父亲要把我许给贾瑛?”徐文瑜听了自家二弟的汇报,心里却是不大乐意。 一双凤眸凝视这徐凤年道:“徐凤年,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又编了胡话来骗我?” 徐凤年满脸委屈道:“二姐,你怎么不信我呢!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这些话是我亲耳听到的!” 见徐文瑜一副失落的模样,徐凤年心中一动,问道:“二姐,你不会是不愿意?我知道你眼光高,可要我说那贾瑛也不比冯骥才差,出身也不错,关键还能打架!至于长相嘛放眼京城,除了我徐凤年,他也能勉强排得上第二了,又是新科探花,怎么就入不得你眼呢?” 徐文瑜凤眸一瞪,恼道:“别再和我提那个薄情负心之人!” 却又哀怨一声,说道:“你们只说我眼光高,可我只是想找一个心仪之人罢了,那冯昌洗住进咱们府上时,也不过是个穷举子罢了,我哪里就眼光高了,难道除了状元、榜眼、探花,我便再不能有其他选择了?更何况,冯骥才是个薄情之辈,那贾瑛也好不到哪儿去,你不是还说他为了一个女人与肃忠郡王武斗吗?可见也是个花心之辈!” 徐凤年摇了摇头道:“二姐这你却错了,我可听琏二说了,此事纯粹是杨佑那家伙挑起的事端,那姓齐的女子不过是暂住贾府罢了,贾瑛既是主人又是男人,这都不出头,那我还真是高看他了!再说,有几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愿意去得罪一个王爷的!二姐,你可别不知足哈!” 徐文瑜听罢,脸色羞红道:“可可我都从未见过他,年纪也比他大,就算父亲有意,人家还不一定愿意呢!” 徐老二见自家二姐一副小女儿姿态,却是知道此事并非没有余地,当即拍着胸脯说道:“这个好办!赶明儿我给琏二递个拜帖,你也随我一道去,听说他家府上姊妹们不少,权当是结识几个朋友,倒时候不就有机会见到了?” 自家二弟带着自己到别人家里看男人,徐文瑜总觉的有些羞耻,可父亲又下了决心,再加上大哥在一旁煽风点火,恨不得将自己明天就嫁出去,她还能真反抗自己的父亲不成,那样的话,可真就一辈子嫁不出去了!是以心里也想去看看,父亲给自己选的人是什么样的。 又担心道:“可万一他不在呢?” 徐老二拍着胸脯保证道:“二姐放心,此时交给我来办,准叫你如愿!” “谁稀罕看他!”徐文瑜羞红着脸将头别过一边。 却说贾府这边,贾母一行出了贾瑛的小院儿,又被尤氏请到了自己院儿里。 众人闲聊间,只听贾母忽然提到:“方才见了瑛哥儿,我才想起一事,他今年十七了!” 尤氏回道:“老太太好记性,还差一个来月便是他的生日。” 贾母点头道:“嗯,也该定一门婚事了!只是不知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家!” 却听凤姐说道:“哎呦,老太太,要我说何必从外面挑呢!咱们家里不久又现成儿的嘛!我看宝妹妹就挺合适的,年纪也只比瑛儿小了两岁,还是出身知书达理的人家。” 却是凤姐想着正逢宝钗落选,一来正好可以给她挑个好人家,二来也能省了薛姨妈和宝钗为落选之事而生烦恼,一举两得,岂不是美事一桩! 尤氏几人也都觉得不错,只有王夫人心里有点别的意思,只是还未等她提出来,就有了眼前这一庄事,她也不好反对。 却不说贾府这边如何,另一边,一封信笺自扬州盐政衙门而出,正向着京城而来! 第93章 贾瑛有点虚 临敬殿内,嘉德听了窦章的汇报,面色深沉,双眼透着深邃看向了大殿之外,似要穿透层层宫墙,将京城尽收眼底。 跪在地上的窦章,双鬓之上却是透着汗水,心绪忐忑。 昨晚宫内发生的事情,就像是一巴掌结结实实的打在他窦章的脸上一般,绣衣卫身为皇帝亲军,探子密报遍布大乾,让人闻之色变,可如今刺客都闯到皇宫里来了,他们绣衣卫居然没有任何先觉。 窦章甚至已经做好了承受皇帝怒火的准备,就连养在城西的小妾和儿子,也安排好了退路,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嘉德的怒火没等到,却等来了更大的麻烦。 良久,窦章复才听到嘉德的问话。 “那十八道子是什么人?还有那个李文祖?”话音平静,让人猜不出喜怒。 越是如此,窦章愈发恭敬,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将头颅深深的埋下,恭敬的回道:“回陛下,那所谓的“十八道子”并非是十八个人,如今只有三人而已,分别是青阳、红阳、白阳,那红阳道子李文祖,便是闯宫刺客的头目,如今还在绣衣卫大牢!经那些刺客交代,他们原是白莲教的的一个分支,以往都在西疆四省一带活动,是最近才被李文祖召集道京城来的,而那李文祖则是四川保宁府人士,因在家乡犯了事,逃到了外省,活跃在陕西、湖广一带开香收徒。” 嘉德听罢,却没有说话。 窦章热汗涔涔,又说道:“陛下,在京城负责接引他们的,就是所谓的‘白阳道子’,只是臣目前,还未查明白阳道子是何人。请陛下治罪!” 又听嘉德问道:“谢必应的事情,查的如何了?” 只听窦章说道:“回陛下,臣派人封了谢必应的府邸,查获赃银一百三十余万两,另有珠宝玉器数千件,地契所涉耕地七万余亩,另有其他赃物若干” “朕,不要听这些!”嘉德突然打断道。 窦章抬起头,面色愕然,不解皇帝此话何意。 “冯唐、牛继宗他们,是不是也参与在其中?” 窦章闻言,心中心思飞转,猜测皇帝是不是想要他拿到冯唐等人的罪证 却又听嘉德道:“你不必胡乱猜测朕的心意,此事之上朕只要真相!不过” 嘉德却没有把话说完,随即挥了挥手道:“你退下!” 等到离开临敬殿,窦章依旧是一头雾水,脑海里回想着嘉德方才说的话,那“不过”后面是什么意思? 窦章离开后,嘉德复又向戴权问道:“宫里的事情如何了?” 只听戴权在一旁答道:“回陛下,和御用监掌印太监陈英有关联的人,奴才已经控制起来了,其中便有司礼监随堂太监田景,陈英是田景的干儿子,而且昨晚入夜之前,田景曾派人去过司礼监,只是奴才派人查过,那田景虽说平日收了陈英不少孝敬,却并未参合其中,至于其他人,除了陈英手地下的几个太监,剩下的也多不知情。” 却又听嘉德问道:“陈英区区一个御用监的太监,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胆子,敢于外官勾结!他到底仗了谁的势?” 戴权略做犹豫之后又说:“陛下,事发当晚的前一日还有一人与陈英联系过,只是” “说!”嘉德沉声喝道。 “只是此事涉及到了内廷,是以奴才想着先回禀过陛下。” 嘉德听罢双眸一凝,手指轻敲着几案,沉默片刻后,才说道:“去查!不管涉及到什么人,都要给朕查清楚!你也要注意分寸,皇后主管后宫,这么些年,她一直打理的都很不错,查之前先和她打声招呼,就说是朕的意思不过也不要大张旗鼓,朕不想前院刚刚出事,后院儿便又起火!” “奴才领旨!” 随后只见嘉德挥了挥手,低声说道:“你们都退下!元嫔也去,让朕一个人静会儿!” 宁国府,等到贾政一行离开之后,眼见屋内只有自己一人,贾瑛平静的表情瞬间变得精彩起来,一阵龇牙咧嘴,还不时打出痛苦又酸爽的呻吟! 却在这时,门帘子被掀了起来,报春和绿绒二人以前以后走了进来,贾瑛瞥了一眼,见是她俩,自然不必端着。 当即便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道:“报春、绿绒,快来给爷吹吹!嘶!好疼!再让喜儿给爷取一块儿冰来,给爷敷一敷!嗷呦” 两个丫鬟看了贾瑛的模样,心里是既好笑又心疼。 报春回道:“冰,早给爷备好了!”说着便去取来。 绿绒怎是一副说教的模样道:“现在知道疼了!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逞英雄!刚刚也不知道是哪个说的,‘麻麻的、痒痒的’不疼来着?都成这样来,二爷你还在姑娘们面前端着。” 贾瑛趴在床上,满脸无奈的说道:“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爷最见不得女孩子哭了,听着让人心慌,不端着还能怎么办!” 绿绒也是个牙尖嘴利的,一边与报春帮贾瑛轻敷着冰块,还要防止水滴到了伤口上,或是把贾瑛弄疼了,一边又带着些不满说道:“是是是,爷见不得姑娘们哭,就狠心看着我与报春姐姐伤心,谁让我们是丫鬟的命呢!” 贾瑛苦笑一声,正待要说些什么,却感觉背上像是多了一只手,转头一看,却是齐思贤在另一边正与报春她们一同忙碌着。 贾瑛心中突然一尬,有种人设崩塌的感觉,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向齐思贤问道:“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齐思贤也不看看贾瑛一眼,嘴角带着一丝轻笑,只顾在贾瑛背上忙活,轻声说道:“怎么,你是在赶我走吗?” 贾瑛话音一讷,笑了笑说道:“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又转向报春绿绒两人道:“好你们两个,合起伙来看爷笑话不是,也不说提醒爷一声!” 报春和绿绒还未说话,便听齐思贤率先开口道:“提醒什么?提醒你还有一个外人在场吗?” 这姑娘今儿是喝了醋来的吗?怎么总觉得有点酸啊! 贾瑛无奈一声说道:“怎么就成外人!是姑娘!” 说罢,又道:“再说,我这不是怕你忙吗!你与黛玉她们不同,还管着云记的一大堆事儿,那边可不能没了你,不然让我再去哪里找这么合适的人来!” 齐思贤听罢微微点了点头,贾瑛只当把她哄好了,这边的心刚才要落下,却听齐思贤又道:“你说的不错,你是我的东家,我是你的佣人,自然比不得黛玉妹妹‘风沙眯了眼’来的让人喜欢,我们这些下人想得一句好,可不就得买命的干活儿吗!” 贾瑛索性不再多言了,说多错多,还不能讲道理! 只是齐思贤却不打算放过他,只听到:“可是说道你心里了,怎么不说话了?” 三月底的天气,贾瑛愣是被逼出了一头子汗珠来! 报春见了,怪道:“二爷,可是弄疼你了,怎么头上都是汗珠子!”说着便急忙过来帮着擦拭。 绿绒也在一旁道:“二爷,要是疼了,你可要告诉我们一声儿,别再端着了!” 贾瑛讪讪一笑道:“不疼不疼!爷这是身子虚的,虚的!” 齐思贤闻言噗嗤一笑,向两个丫头叮嘱道:“你们回头多取些人参鹿茸什么的,给你们爷好好补一补,可别虚坏了身子,那可是大事!” 报春绿绒傻乎乎的点头应下,记在心上! “这俩傻姑娘,也不怕爷补多了出事!” 贾瑛汗珠子渗的愈发密了,两个丫头更是觉得齐思贤说道的有理! 贾瑛赶忙将话题岔开,问道:“云记那边,进展怎么样了?” 只听齐思贤道:“谁知你铺了那么大一个摊子交给我,千头万绪,也不过刚刚走上正规,想短时间内见成效那是不可能了。眼下到处都是使银子的地方,咱们手里的现银都快不够用了,南王府那边说他们再给添点银子,不过我没同意!” 贾瑛闻言,点了点头道:“该占多少分子,这是在南疆的时候就商量好了的,王爷也是知道这事儿的,不过人有贪欲也是正常的,对上南王府的人,你也不用与他们客气,该给他们的,咱们一两银子也不少,不该给的,半点也不行!别看咱们在京里是仗着他家的势,他们的主子在南疆也少不了木氏的帮衬!” 齐思贤点了点头,却又说道:“最近也有几家找上门的,明里暗里的意思都是说咱们家的摊子太大,尤其是香料和胭脂,不过我听他们话里的意思,也是想参一股,只是我不知他们背后都是哪家的,也没敢擅自答应下来。” 京城就这么大,豪门显贵的人家却那么多,在京里不管是哪行哪业,里面的好处早就被人分完了,如今突然出现一个云记,买下了小半个兴庆街,别人不眼红记恨才怪呢! 只是贾瑛也没想到来的这么快,快到他的脚步有点赶不上计划了! “对了,前几日,西府的凤姐姐也派人来递过话儿,方才在外面遇到,还要我去她那里一叙呢!”齐思贤又说道。 贾瑛想了想道:“这几日,你先对付一下,实在不行,就请南王府的人出面,不过估计也挡不了多久,我会尽快想出解决的办法来,不过如今看来让利是一定的了,就是看怎么个让法儿了!在这之前,我会再拉几家过来,给咱们撑撑场面,不过有一点必须保证,云记必须掌握在你手中,经营的人手也都得是南疆过来的那些人,最多可以雇佣一些伙计! 至于凤姐那边” 贾瑛一时有点头疼,没道理别家能参与,却独把自己家里的拒之门外,香料又是时下最赚钱的生意,还有胭脂铺,云记的胭脂要比别人家的色泽更鲜,价格虽然贵了点,尤其是订制达到一定的数量,还送一套精美的妆具,只那一套妆具就的费不少银子,好在一家只送一套,还是有赚头的。如今各家府上的女眷闺房之内所用的胭脂水粉,都是从云记提前订好了。 这么好的赚钱门路,凤姐岂能轻易罢手! 可要依照凤姐的性子,只要让她参与进来了,云记将来估计就得上演一幕齐王相争的大戏了!再说这里面还有别的顾虑。 贾瑛忽然问道:“芸儿做事怎么样?” 齐思贤点了点头道:“是个能靠的住的,人也聪明伶俐,如今迎来送往的事情,还有与别家采买交接的事情都是他在做,又是你送来的人,我打算过些日子,让他把新开的那几家铺子也接过去!” 贾瑛点了点头,说道:“这样,你不妨单独拿出几间铺子,这几家铺子都交给芸儿打理,让各家也能参一股,咱们不占份额,只需给他们提供货物,还有收取店铺租金,顺便也能给凤姐一个交代。” 齐思贤听罢心思微微一转,看向贾瑛有些无语道:“你让人家掏了钱,租赁你的铺子,还要从你这里买原料” 贾瑛赫然一笑道:“只是换了个名目罢了,其实和参股没多大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两边的账目是分开的,云记也不参与其中!” 齐思贤轻笑一声,不解道:“你这么做又是图什么呢?” “图个清净!”贾瑛微微一笑道。 又闲话一会儿,眼看着外边亮色渐渐褪去,夜幕缓缓遮盖而来,齐思贤便向贾瑛告辞道:“天色不早了,你好好休息,我明儿再来看你!” 贾瑛看着向门外而去的齐思贤,忽然说道:“这么晚了,要不就留下!你那屋子还空着呢!再说,好端端的,干嘛非要搬出去住!” 齐思贤停下脚步,背对着贾瑛静立许久,突然转过身来,微红着双眼向贾瑛说道:“你若不能做到真心只对一人,就不要再来撩动我的心!你让我留下来,黛玉妹妹怎么办?”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只留下贾瑛一人,自顾心虚道:“这又关玉儿妹妹什么事?” 第94章 罪在一人 伤筋动骨一百天,贾瑛的情况虽说要好一些,可也是在床上养了将将七日才能下床走动,即便如此,也不能做大幅度的动作,不过好在能出屋门透口气。 贾瑛在榻上趴了七日,嘉德帝也罢了七日的朝会,而京城内诡谲的风云也酝酿了整整七日! 期间大多数人是在观望,想要看清楚,是谁在背后搅弄风云! 唯一着急担心的,可能就是傅东莱与叶百川等有数的几人了! 只是令两人不解的是,对于京城里发生的事情,皇宫内就像是不知道此时一样,不见有任何的旨意传出。 皇帝不急,做臣子的不能不着急啊,于是傅东莱和叶百川便联袂进宫觐见,只是却被戴权一句“陛下正在静养,不见任何人!”给轻飘飘的挡了回来! 直到七日过后,宫内才传出圣谕,次日正常早朝! 翌日一大早,百官们便在奉天门外早早的候着宫门开启,傅东莱与叶百川是前后脚赶到的,两人并肩通过人群,向班列的最前方而去,一路上,目光微微扫过分列两旁的朝中百官,总觉得今日的气氛有些压抑。 两人相视一眼,皆看出彼此眼中的沉重之色。 五更天方至,宫门缓缓开启,百官列班而入! “陛下早朝,有班进奏!”奉天大殿内,戴权的话音才刚刚落下。 班列之中便有一人走出,奏道:“臣,有本奏!” “讲!”高举龙位上的嘉德帝轻轻吐出一字。 只听那大臣奏道:“陛下,本朝自太祖开国,时方驱逐胡虏北遁,复我汉民江山,然民生凋敝,百业待废,又逢经年大灾大旱,百姓争相易子而食,天纲不存,人伦不叙,然我太祖皇帝顺天安民,呕心吏治,劝课农桑,又经高祖皇帝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国力才方有恢复。及至我朝宣隆皇帝即位后,废苛政、改吏治、轻刑律,重农商,北定九边,远征辽东,南平交趾,拓土开疆,我大乾之盛统摄寰宇,威加海内!自此我朝迎来宣隆盛世,历时六十余载方至今日。” 慷慨陈词,长篇大论,尽在歌功颂德。殿内群臣听罢,纷纷点头附和。 甚至有的官员,此刻已是老泪纵横,不顾自己一把年纪,像个妇人一般呜咽不止。 李恩第依旧是伛身偻背,眼皮微耷,一副老神在在,天塌不惊的模样。 徐遮幕听了,让人不注意的微微一叹。 傅东莱却是咂摸出些门道来了,看着那名神情激动,慷慨激昂的督察院官员,心中冷冷一下:“先扬后抑,铺前论后,早不新鲜了!却是不能任由他这么下去” 当即便出班喝问道:“康大人,你有什么话,直接说就是了,何必将本朝历代先皇也都搬出来呢!” 刚刚气氛烘起来的康孝廉,自己都被自己的一番陈词感动了,正打算开启接下来的重头戏时,却被傅东莱一声喝断,气势不由一滞,连接下来要说什么话都忘了。 康孝廉眼底闪过一丝不满,却又不敢表现出来,颇有些怨念的说道:“傅阁老,何故打断下官!” 傅东莱冷冷说道:“本官这边尚有要事要奏请陛下,劳烦康大人就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了!” 康孝廉有心回驳一句,却听班列中忽然响起一道轻咳之声,康孝廉闻言,瞬间警醒了过来,傅东莱是故意出来与他胡搅蛮缠的。 当下也顾不得理会傅东莱,而是继续奏道:“陛下!时至今日,陛下御极已有四年又四月有余,可再观如今的大乾,白莲逆匪祸乱西疆四省,已经四年之久,仍未能平定,西疆百姓苦于祸乱久已!如今,民间四野纷传,朝政不仁,苛政盛行,西疆百姓因无活路,才伙同白莲妖人行逆反之事!臣敢问陛下,该如何向天下万民交代?” 康孝廉的话音方落,便听一侧的傅东莱喝道:“大胆!康孝廉,身为人臣,不说为君分忧也就罢了,是谁给你的胆子,敢质问陛下!” 复又向嘉德帝言道:“陛下,臣请治康孝廉之罪!” 却听康孝廉直面傅东莱辩道:“傅阁老!下官敬你是内阁重臣,复才对你再三退让,可如今下官不过说了一些肺腑之言,你便要治下官之罪!下官敢问,傅阁老要以什么罪名治下官之罪?” 傅东莱怒视康孝廉道:“朝堂之上,公然质问陛下,有逾臣子之礼,当治你大不敬之罪!” 康孝廉当即驳道:“傅阁老此言何其谬已!下官身为督察院右副都御使,直言进谏,以正君道、以明臣职,本就是身为臣子的本责,下官何错之有!若傅阁老仅以下官说了句实话,便要治我之罪,下官也无话可说!只是下官好叫傅阁老知道,天意昭昭,人心煌煌,你能堵的了下官的嘴,却堵不住天下万民的心!” 傅东莱冷笑一声呵斥道:“康孝廉,休要做狂放之言,以” 只是还未等他说完,便被人打断了! “陛下!微臣以为,康大人所言无错!昔《太甲》曾记‘有言逆于汝志,必求诸道,有言逊于汝志,必求诸非道。’康大人之奏,虽逆耳,却是忠言,臣请陛下求于诸道!” “庄文运,你”傅东莱怎么也没想到,平日在自己面前谦逊有礼的户部属官,此刻居然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自己!真真是大意了,当初怎么就 “臣附议!”兵部左侍郎出班跪道! “臣等请陛下求于诸道!” 却是班列中一大批的臣子一同跪了下来,傅东莱此刻只觉势单力孤,面对这么多大臣的进言,只凭他一人,如何成事! 一直沉默不做声的嘉德终于开口了。 “众爱卿之言,朕听到了!只是朕想问诸位爱卿一句,朕御极至今,固有所失,该给天下万民一个交代,那诸位臣工呢?这天下不是朕一个人在治理,还有诸位臣工的辅助,如此说来,我大乾疲废至今,白莲逆匪仍在西疆流窜,这一桩桩一件件,也该有诸位臣工的一份功劳才是啊?” 李恩第第一个站出来,下跪拜道:“陛下,是老臣无能,老臣身为内阁首辅,罪在臣首,请陛下治臣之罪!” 众人也尽皆拜道:“陛下,臣等有罪!” 嘉德端坐于龙位之上,面对众人的诘难,不仅没心生怒意,反而笑了! 只是那笑容之上,却显得有些心酸! 笑他这个皇帝是有多么可悲,满朝的臣工,除了傅东莱,居然没有一个出来替他辩解的。 他们逼自己认错,可轮到自己问他们的时候,只说一句“有罪”便可算是交差! 呵呵! 嘉德对于今日之事,心中早有预料! 罢了冯唐他们的职位,抄了谢必应的家,夺了五军都督府的大权,这些不过是一众臣子给自己的交代罢了! 而今天,就轮到自己给天下一个交代了,交代为何自己的子民入宫刺杀自己! 嘉德心中不是没有怒火,只是愤怒又如何呢? 还能把这些人都杀了不成?或者罢了李恩第的首辅之职? 你们既然想逼着朕低头认错,那朕就如了你们的愿! 只是,皇帝的认错,却不是那么好领受的! “康爱卿,你想让朕给天下万民一个什么交代呢?” 康孝廉闻言,面色之上有些错愕,这剧情怎么不按剧本来?皇帝就不反击一下吗?你该怎么交代问我一个臣子做什么?我只负责提出问题呀! 康孝廉将目光看向了自己的亲密伙伴庄文运,只是庄文运将脑袋伏的更低了,仿佛没察觉道同伴投来的视线。 康笑脸心中腓腹一句,暗骂不已,又看了看班列前方一人的背影,心中却满是苦涩。 他如今却是骑虎难下,强作了出头的椽子,当下便也只能咬牙道:“臣请陛下颁下罪己诏,以安天下民心!” 嘉德帝闻言平静的点了点头,又看向众人道:“诸位爱卿也是此意吗?” 傅东莱与叶百川却先后言道:“臣反对!” 户部当即也有几位官员站在了傅东莱的身后,只是人数却寥寥无几。 嘉德又看向其他几位内阁大臣。 李恩第却是一反常态的说道:“陛下,老臣也反对!老臣身为内阁首辅,若要论过失,老臣该第一个领罪!” 却听康孝廉反驳道:“几位阁老,今日不是要问谁之罪,而是如何给天下万民一个交代的问题!几位阁老难道要因为个人的得失,而误顺陛下吗?” 嘉德没有理会康孝廉,而是转向了徐遮幕问道:“徐爱卿的意思呢?” 徐遮幕内心微微一叹,终究还是躲不过,百官奏疏之上他是签了名字的,如今却是没有退路了! 只是 徐遮幕看了一眼跪在他前面的李恩第,李党的官员都没有反对,反而在百官疏上签了字,唯独这个老滑头 “陛下,臣认为康大人所言有理,若要论罪过得失,内阁大臣自然要负责任,可如今却是要给天下万民一个交代,内阁大臣,却不能替代天子!” 嘉德听罢,微微点头道:“万方有罪,罪在朕躬一人!朕,准诸位爱卿所奏,即日便下罪己诏!” 第95章 婚约 嘉德帝忽然下了罪己诏,贾瑛听闻这个消息后,感觉有点不能理解,明明皇帝自己遇到了刺杀,为什么还要反过来认错呢? 不过世间事大多如此,有许多在你看来毫无道理的事情,可他偏偏就那么发生了! 贾瑛觉得应该找时间拜访一下傅东莱,自己终究是初入官场,这里面的弯弯绕,他是真的搞不懂! 不过外面的风再大,也吹不到躲在深宅大院里的贾瑛,尤其是身边还有绿茵丛花环绕着。 这几日,西府的一众姑娘们整日间都往东府跑。 闲话、游园,跟宝玉学习怎么吃胭脂,就变成了贾瑛的日常! 悠闲自在的侯门生活,就是这么单调无趣,不过贾瑛乐在其中,同妹妹们聊天怎么看都比到翰林院修史香多了! 不信,你过来闻闻! 当然,要是没有报春每日给端来的一碗十全大补汤,那就更好了! 不是贾瑛不知足,一个年轻立壮的小伙子,天天喝补药,那这个人得有多虚才扛得住啊! 只是喝补药倒也罢了,关键是整日里身边还围了一群莺莺燕燕的。 早中晚各胀一次就已经够让人难受的了,一天不停的胀,搁谁谁受得了啊! 探春三姐妹倒也罢了,贾瑛还没那么禽兽! 自来了荣府之后,黛玉身子也渐渐长开了,该有的都有了,依旧那么古林精怪,时不时的就戳你一下心窝,让人直痒痒!宝钗自不必说,已经是可以嫁人的年纪了!见识过黛玉那种颇具规模的南方丘陵,再欣赏一下宝钗的“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嗯,转换一下心境还是很不错的! 感觉身心燥热难忍,不妨到齐思贤的冰山旁凉快凉快!这姑娘最近几日突然对他冷淡了起来! 看腻了小家碧玉温柔可人的,这不报春和绿绒满身英气的便走了过来! 都在一个府里,怎么能少见了尤氏和可卿。 一个像是温柔体贴,知冷知暖的邻家大姐姐,让人倍感舒心;一个嘶,这个不能看!以免牵动了伤口! 贾瑛独自一人的时候,常常庆幸的感叹,亏得是伤在后背上,若是伤了关键的地方 搁在前世那个年代,医院里的羊肠线怕是都不够用的! 只是不知道宝钗这姑娘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总感觉看向他的眼神有些怪怪的躲躲闪闪。 起初贾瑛还脸色羞红,羞着羞着,便羞成了自然! 这一日,琏二忽然来了东府,不是一个人,身后还带了一男一女! 女的贾瑛不认识,男的嘛,看着那张帅痞到掉渣的脸,贾瑛的脚底板就有一种莫名的躁动和不安! “老二,凤年今日来府上找我,听说你最近受了伤,便说过来探望一番!”贾琏说道。 贾瑛满面笑意,见礼道:“多谢徐兄记挂!只是贾瑛自元宵那日之后,一直也未有时间到府上拜访,还望徐兄莫怪!” 徐凤年是个真正的浮浪子,见礼都带着一股子痞气:“都是一家人,贾瑛你不必那么见外,要是真过意不去,明儿我正好不去逛胡同,你也到我府里一趟,补上就是了!” 说罢,还想贾瑛挤了挤眼! 徐老二却未注意到,自家二姐脸上闪过一抹羞涩的愠怒! 贾瑛默默退后了三步! 心道:“阁老家的公子,都是这么浪吗?” 见贾瑛退后了几步,徐凤年又上前拉着他的手臂,走到哪女子身边道:“这是我家二姐,闺名文瑜,芳龄十九,尚未婚” “嗯哼!”却是徐文瑜听不下去了,只能不顾失礼的轻哼一声。 徐凤年闻声面色一滞,复才向贾瑛讪讪一笑道:“平日里说顺口了,贾瑛你别见怪!这位是我二姐,徐文瑜,原是常听琏二哥说贵府上的姊妹们多,我怕二姐在府里待得烦闷,便想着一同过来拜访一番,也能结识几个闺中密友!” 元宵那天就听琏二介绍过此女,再加上冯骥才的关系,贾瑛还真有些好奇,是什么样的才女。 是以在徐老二介绍时,贾瑛便打量了几眼,身材高挑,比贾家的几个妹妹都要高出半头,和齐思贤身高差不多,山峰要比齐思贤的多了些起伏,嗯,后面一看就好生养的。 别问贾瑛为什么能看到后面,男人的眼睛特殊情况下是可以拐弯的! 你要是做不到,那说明还没练到家! 至于说长相乍一看只是端庄无奇,再一眼,还挺耐看的,第三遍配上一副玲珑的身姿御姐型的。 贾瑛的打量不过在电光火石之间,不过还是被对方注意到了,只是徐文瑜不仅没有羞怒,反而也在打量着贾瑛。 “贾瑛,见过徐姑娘!” 徐文瑜低头也盈盈一福道:“文瑜见过公子!” 再起身时,贾瑛忽然发现对方看向自己的目光似乎有些羞怒之意! 正在贾瑛纳罕自己是哪里有明显表现失礼的地方时,一旁的徐凤年却出言提醒道:“贾瑛,你怎么流血了!” 贾瑛下意识便要往后背摸去,一旁的琏二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提醒道:“是鼻子!” 贾瑛面色顿时一片通红,急忙用手捂上,心里暗骂一声道:“这该死的补药!让他贾某人一世英名毁于补药之手!” 还是身后不远处的探春看不下去了,这才走了过来,帮贾瑛解围道:“姐姐是客,快到这边来,我为你介绍姐妹们认识!” 对于双方彼此,这里都有外男,姑娘们见罢礼后,自不便在和贾瑛他们待在一块儿,相约着往园子深处说笑去了! 只剩下贾瑛三人后,贾琏忽然开口道:“老二你太丢咱们家脸了!以后出去,万不要说是我琏二的兄弟!” 徐凤年也是一脸奸笑的看着贾瑛。 他与琏二是在春香胡同里“一起玩耍”过得关系,还带着他爬过自家墙头看过自家二姐,彼此之间也就少了些见外。 贾瑛也注意到了,外面的一众纨绔见了琏二,要么就是规规矩矩的称呼一声“世兄”,要么就是喊一声琏二,唯独见徐凤年这家伙喊的是琏二哥! 贾瑛又没办法同他们两个解释原因,免得再被讥笑自己不行! 当下也只能尴尬一笑! 眼见无事,贾琏便邀了两人吃酒去,贾瑛有伤在身不喝酒,但还是要作陪的。 只是席间两人聊的都是胡同里的事情,贾瑛还真没什么经验,不过男人之间的虚情假意,全在酒和女人身上,二者只要有其一,那便是聊不尽的话题! 临近中午的时候,徐文瑜带着烂醉如泥的徐老二离开了,琏二也被人送回了西府,只余下一众姐妹围在贾瑛身边,取乐调侃着! “可见是个花心的,见不得姑娘!”齐思贤捂着嘴偷笑道。 贾瑛闻言翻了翻白眼道:“还不都是你出的馊主意!” 又看向报春绿绒,故作那怒道:“你们两个丫头也别只顾着偷乐,爷迟早得给你们上一回‘家法’!” 却在这时,凤姐和尤氏相伴走了过来。 “哟,今儿怎么这么热闹,聊什么呢?跟我们也说一说啊!”远远地凤姐便开口道。 几个姐妹你一句我一句,把贾瑛的糗事给凤姐和尤氏说了一遍,两女听罢,又是一阵跌宕起伏。 良久,众人才止住了笑意,却听凤姐向尤氏说道:“我就说,是该给瑛二兄弟找个良配了!不然出去见了女孩子家就流鼻血,让人知道了,岂不笑话!” 贾瑛抱袖作揖,央求道:“我倒不怕别人笑话,只是央求几位姑奶奶好歹给小生留些颜面才是!” 贾瑛未察觉出凤姐话里的意思,可在场的有几位姑娘却是对此十分敏感! 宝钗只听凤姐提到“良配”二字,便已经羞红着脸,将头别过一边去了。 齐思贤面上却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视线在贾瑛、黛玉、宝钗之间来回移动。 黛玉则是神色怔怔不动的看向贾瑛,神色之中有莫名的情感流转。 却听尤氏说道:“是该到了成婚的年纪了,早些将婚约定下,我这边也好提前准备操办!” 贾瑛后知后觉,惊奇一声问道:“二位嫂嫂说什么婚约?” 众女闻言也都看了过来。 尤氏身为长嫂,此事自然是该她来说,只听尤氏道:“自然是你的婚约,你如今也已成年了,又出仕为官,平日里难免有个应酬走动,家里若是没一位主母,终归是不方便!前些日子,老太太便与我们商议,看看有什么合适的人家,早早定下此事!” “自己这是被安排了吗?” 贾瑛心中滋味万般,可能是因前世的记忆影响,他一直觉得自己的年纪还小,从未认真考虑过此事,到这会儿方才反应过来,在当下的年代,他也确实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了! 却听探春几个问道:“可定下是谁家的姑娘?” 凤姐刚要说话,却听外面有小厮来报说:“老太太请林姑娘回去,扬州那边来信儿了!瑛二爷身体若是方便,也一道过去!” 贾瑛与黛玉相视一眼,心中却是都有些忐忑,不知消息是好是坏! 第96章 君臣 皇宫,华盖殿前的广场上,血渍早已被清洗干净,春风拂过,将浓郁的血腥气一吹而散,似乎要让人们渐渐遗忘,某个夜晚这里曾经发生的一切。 只是皇宫的禁卫却比以往多了一倍不止,尤其是御驾之前的守卫,除了原有的御前侍卫大汉将军,又多了红盔和明甲两类,分班值守,均属绣衣卫统领。 嘉德并没有因为那场刺杀,而改换了办公地点,反而在华盖殿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这日朝会罢后,嘉德再次回到了这里,傅东莱和叶百川紧随其后。 嘉德的神情之上看不出喜怒,而傅东莱和叶百川神色之上却显得有些失落。 君臣三人的新政大计,才刚开始铺垫,就遭到了朝中百官的沉重狙击,当今天子被他的臣子逼迫颁下了罪己诏。 或许对于庶民百姓而言,皇帝的罪己诏与平日里的诏书没什么区别,都是之乎者也一大堆,大多数百姓连诏书中的说的是些什么都不能理解! 可它对于大乾官员仕人来说,意义就不一样了! 罪己、罪己,一为认错,一为悔过! 这是百官与皇帝交锋中的一次胜利!它的意义也不只是一道诏书那么简单,而是否定,否定了皇帝过去所做的一切,否定了嘉德经过湖广贪腐案、扬州盐政改革之后,好不容易才树立起来的一丝威望。 这也意味着,将来嘉德再做出什么大的决策来,百官可以随时提出反对意见,甚至内阁可以直接驳回皇帝的决策,而皇帝的政令也不得再以越过内阁的形式,直接下达到地方了。 就像之前嘉德直接越过内阁,给林如海下旨整顿江南盐政那样,这样的权利也被受到了限制。 甚至有人已经提出了,罢免林如海的扬州巡盐御史一职,停止在江南实行盐改,恢复旧制的意见。 只不过却遭到其他官员的严厉抵制,让此项提案无法呈送内阁进行票拟! 江南的盐改之政方才得以苟延,只是代表改革一派的傅东莱他们,如果不能在有效的时间内做出相应的反制,那这项提案到达内阁只是时间早晚的事情,江南盐改的前景依旧渺茫。 糟糕的局面不止如此! 嘉德朝,共有五位内阁大臣,分别是华盖殿大学士,加太子少傅,兼工部尚书李恩第;文渊阁大学士,加太子少保,兼兵部尚书徐遮幕;东阁大学士,兼户部尚书傅东莱;临敬殿大学士杨景;武英殿大学士周荃。 若只论大学士的排名,各个朝代均有不同,这要看皇帝更中意哪一殿哪一阁,大乾朝,自宣隆年开始,就有一个不成文的殿阁大学士排序,华盖殿是宣隆皇帝最常待的居所,并给它提名御书房,是以华盖殿大学士当列第一。 临敬殿原本是叫谨身殿,也是宣隆皇帝时常静思的地方,嘉德即位后,为显恭顺之心,将谨身殿改名临敬,是以临敬殿大学士排名第二。 之后的排名依次是文渊阁、武英殿、东阁以及文华殿。 除文华殿大学士本意为辅太子读书外,其他几个殿阁均属皇帝专人顾问。 除开大学士本身的排名位次之外,便要看内阁大臣身上兼领的其他官职了。 比如朝廷六部,吏户礼兵邢工六部之中,吏部贵,而户部富,礼部贫,而兵部威,刑部严,而工部贱。 吏部、户部、兵部尚书自然要高过其他三部。 再比如,三公三孤,太子三师和太子三少,其官阶地位也是不同的,三公是正一品,三孤是从一品,太子三师正二品,太子三少从二品。 三公三孤之类的官职,朝廷是不会轻绶的,一般都是朝廷忠臣死后才会追赠的哀荣,而三师三少,虽然少见,但偶尔也会加授一些得力的臣子,就比如首辅和次辅。 李恩第是太子少傅,徐遮幕是太子少保,这两人的位次,便依师、傅、保来排定。 同是内阁大臣,兼领的官职越多,地位自然也就越高。 比如杨景、周荃二人入阁虽早,但是位次却要排在傅东莱之后,原因便是傅东莱还兼着户部尚书。而若只论大学士的官阶而言,也不过是正五品的官职罢了。 内阁五位大臣,属于改革一派的只有傅东莱一人,而且也只是排在第三位。 新授文华殿大学士叶百川,本来是可以入阁的,却因原吏部尚书致仕,出现空缺,徐遮幕遂提议叶百川兼管吏部,李恩第又以先令其熟悉朝政为由,暂时断了嘉德想要将叶百川提为阁臣的念头。 朝中也有天官不入阁的不成文规定,但这并不代表着绝对,说白了内阁大臣是皇帝的专属顾问,什么样的人可以入阁,什么人不能入阁,全在皇帝一念之间,只是吏部尚书入阁的阻力要比较大一些罢了! 一个是因为其他内阁官员的反对,另外一个最主要的原因,便是皇帝的忌惮。 可如今,皇帝对两位阁辅的忌惮,要远远高过了一个新进的吏部尚书,只要叶百川在吏部的位子上熬一二年的资历,入阁便是水到渠成的事,可如今嘉德帝的权威大落,叶百川能不能继续在吏部尚书的位置上待下去,都成了未知数,更遑论入阁了! 没办法,吏部尚书的位置太重要了,这么多年,李、徐二人相互辖制,都不让对方一系的官员占据这个位置,因此反而给了那些没有背景靠山的官员希望,一丝能成为朝廷重臣的希望来。 可想而知,李、徐二人又岂会看着叶百川在这个位置上,安稳的坐下去? 正是如此,傅、叶二人,此刻才一副愁容惨淡的模样。 “陛下,是臣等无能!让陛下受屈!” 华盖殿内,二人伏低叩拜,老泪纵横道。 嘉德微微一笑道:“二位爱卿,何须如此!快快平身!” 嘉德归坐于软塌之上,又向戴权道:“戴权,赐座!” 戴权命人搬过来两个软墩,只是傅、叶二人却没有坐下去,只是恭敬的立在一旁! 嘉德看了看二人失落的神色,轻轻一笑道:“从前,都是辅臣为朕鼓气,今日,朕倒要反过来,为你二人开解一番了!” 说罢,又看向傅东莱,面色之中带着欣慰和笑意说道:“辅臣啊!还记得你初入京时,你我君臣二人的那一次彻夜长谈吗?” 傅东莱心感悲凄,老泪纵横道:“臣,记得!” 嘉德点点头道:“那晚,是你对朕说的,吏治改革,如雄关漫道,前有群虎相阻,后有万民相盼,这一条路,注定坎坷,你要朕做好改革遭挫的打算!” 嘉德微微唏嘘一声,道:“朕,听进去了,也时刻在做着面对失败的准备!如今不就来了吗?可见辅臣远略!” “老臣,惭愧!” 嘉德笑着摇了摇头道:“辅臣啊,朕知你一腔热血,满身精力都放在了吏改一事之上,以一人之力在朝中与百官周旋,如今遇挫,有此心境,也是人之常情。可话又说回来了,万里之行,起于跬步之基,虽蹒跚艰难,却也正是你我君臣的志向所在,若真就这么轻易做到了,那朕的东莱公可就不值钱喽!” 傅东莱苦涩一笑。 “再者说,朕也不是没有收获!他们为何要逼着朕下一道罪己诏?那是因为他们害怕了,冯恒石在湖广,林如海在扬州,朕记得徐遮幕便是武昌府人士?李阁老是浙江嘉兴人对!” 傅、叶二人同时点头。 “哈哈哈!”却听嘉德一声畅笑,又长叹一声说道:“这就对了!朕这是用对了人,下对了棋,快要拿住他们的七寸了!你说他们能不害怕吗?他们能不反击吗?只是,李恩第终究聪明了一些,他做了这么多年的首辅,其手段,自然非徐遮幕可比!不过跳出来一个徐遮幕,朕也没什么不满意的,一步一步来嘛!” “如果说,这些收获还不明显,那朕就说些实实在在的!朕西南有了冯恒石,东南有了林如海,朝中又有你们两位栋梁之臣!如果说你们二人与冯恒石是先拓之臣,那林如海就是我大乾的中流砥柱!更何况,朕还有贾瑛、冯骥才、傅斯年这样年轻的忠心之臣,他们便是你们的后继之人!朕有你们这些人辅佐,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新政两年不成,那就五年,五年还不成,朕就再等十年、二十年,就算朕老了,你们也都老了,还有朕的儿子,还有贾瑛、冯骥才他们!我们老中青三代齐心,有什么事情是做不成的呢!” 嘉德一番话说的慷慨激昂,便是以傅东莱、叶百川二人的心志,听了之后,心中也难免涌起一股沸腾的热血! 是啊!交手不过才第一回合,怎能轻易就灰心丧气了呢! “臣等惭愧!”两人同时拜道。 嘉德略为平静了一番心绪,笑着说道:“这会儿,你们可以接受朕的赐座了!” 傅、叶二人相视一笑,依言坐了下去。 君臣三人,豪言壮语说完了,心气也鼓动起来了,可摆在他们面前的现状,却是没有改变! 傅东莱率先说道:“陛下,今日朝会之上,已经有人跳出来,要罢了林如海的巡盐御史一职,将刚刚步入正轨的江南盐改一政撤销,如今虽说被压了下来,可难保他们不会再次提奏!如今我朝财政艰难,江南的盐课对于朝廷至关重要,如果江南盐改一停,国库财力事必不支,王子腾那边,怕是会再出变故!此事不可不虑啊!” 嘉德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后,忽然提道:“朕接道奏报,说林如海为了盐政一事,将自己的身体都累垮了,不过才几个月,人却消瘦的不成样子!” 傅东莱点头说道:“林如海给臣的来信中从未提及过他的身体如何,不过臣派去扬州的人,回来后倒是与臣提过此事,臣也去信嘱咐过他,要注意将养。苟利国家,以全忠心,原该是做臣子的本分,陛下不必太过为他挂心!” 嘉德摇了摇头道:“朕不止是担心林如海的身体能不能撑得住,朕是在想,要不要将林如海撤下来” “陛下为何”傅东莱面露不解之色,不明白嘉德这么做是为什么?难道别人还没打过来,就要撤退了? 只是他方才出言,却又觉得不妥,便是心有质疑,也不能现在这个时候提出来,是以又把话咽了回去。 却是一旁的叶百川忽然出声道:“陛下是说以退为进?” 嘉德的目光在傅东莱和叶百川之间扫视了一圈,心中却是对两人不同的表现有所感悟。 傅东莱是能成不假,可做事讲究一个只进不退! 这也和他的经历有关,自宣隆朝到如今,傅东莱仕途一直都很顺利,每每为政一方,甚少有人能在政事上压得住他的,性格却像是一把钢刀,锋利却不可弯曲。 而叶百川就不一样了,他的宦海生涯,起起伏伏,在声望最高,政绩最盛的时候,却被调到了南京养老,是以却是知道适时而退的道理。 嘉德点了点头道:“江南的盐改已经步入了正规,他们再想推到重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以朕看来,他们的目的不是想废掉盐改,而是想逼朕继续退让,另外便是林如海在江南得罪了那么多人,他们这是秋后算账来了!” 傅东莱听罢后,也皱着眉头沉思了起来,皇帝说的是有道理的,只是这些事他不是想不到,只是不愿意轻易认输罢了! 叶百川顺着嘉德的话说道:“陛下是想用罢免林如海扬州巡盐御史一职,明里表示退让,却能保证江南盐改一事得以继续下去?” 嘉德点了点头道:“朕就是这个意思!不过也不止这个意思!” 这下叶百川倒是不明白了,露出一脸不解的神色。 嘉德微微一笑道:“林如海的使命已经完成了一半,他做的不错,朕还不想早早的失去一位既能办事,又忠心可嘉的臣子!朕的意思是,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别人去做,让林如海好好将养一番,以备将来!” 第97章 如海的书信 两人都明白了嘉德的心思,与颁下罪己诏相比,眼前的这点退让又算得了什么呢?龙脸都让你打了,还在乎你多拔一根龙须? 面子和里子哪一个更重要?那要看你有没有经受过社会的毒打了! 傅东莱虽然不愿轻易退步,可嘉德的提议却是一举两得的,至于所付出的代价,皇帝都不介意,做臣子的还能说什么! 当下便也答应了下来。 议罢江南盐政,算是将当下最紧要的一件事情解决了,只是还远远未完! 皇帝被打了脸,作为心腹臣子,当然要想办法帮皇帝再把场子找回来了。这却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陛下,只怕他们不会就此罢手,臣担心会有人拿叶大人做文章,是以臣想趁着现在还有余地,将新科进士绶官一事敲定下来!” 叶百川也奏道:“陛下,傅大人所虑甚是,应当尽早将此事敲定下来,这两百多名新科进士是新政的希望,大乾祖制,地方官一任三年,给这些士子绶官之后,起码三年内,不用担心有人会从中作梗,至于说这些人中,将来有多少能为新政所用的,也只有交给时间来筛选了!” 嘉德也点了点头,说道:“冯恒石不是说湖广那边缺人吗?从这些新科进士之中挑选出一批可用之人,优先派往湖广!辅臣,你再给冯恒石去个信,朝廷这边绶官结果一出来,他那边就可以动手了!” “是!”傅东莱应命之后,又问道:“陛下是想先从徐” 嘉德点了点头,说道:“近来,冯恒石那边给朕的奏报不断,大致的情况都已经了解清楚了,朕这边之所以压着不动,就是想看看这后面还有没有什么人!” 说到这里,嘉德双眼微微一眯,却透着浓浓的杀意。 却听嘉德继续道:“再者就是,正如你二人先前之言,山河不靖,朝廷不易有太大的动作,朕还要再等等辅臣啊,接下来的时间,一切要先以湖广那边为主,要让冯恒石尽快将湖广的事情做一个了解!岑平南到任了吗?” 傅东莱回道:“回陛下,岑平南三日之前就已经到任了!” 嘉德点了点头道:“嗯,先靖湖广,再平四川,之后便分兵三路,分别从四川、湖广、陕西各派一路兵马,合围河西逆匪,一二年之内,必须将白莲匪患平定下来!” 朝廷百官以西疆白匪四年未平,荼毒地方,民不聊生的理由来逼嘉德帝认错,嘉德虽然心中恼怒,可却反驳不得半分,吃了这方面的大亏,嘉德对白莲教叛匪更是恨在心头,下定决心,此次一定要解决了这个“癣疥之疾”! 却听叶百川奏道:“陛下,白匪之祸,从癣疥之疾发展到如今成为我大乾的心腹大患,吏治腐败是一方面的原因,可我大乾士兵战力的衰退也是事实啊!自宣隆二十六年之后,我朝便少用兵事,积年下来,士兵还能剩下几分战力?白莲教从刚刚兴起,到发展壮大,这中间不就是因为地方卫所剿匪不利吗?不提地方卫所,就拿西军大营来说,那可是我大乾战力最强的边军啊,可如今呢?陕西的匪患反而越来越严重了!若将来边事但又不稳,依靠这样的边军” “爱卿的意思是?”嘉德蹙着眉头发问道。 叶百川看了看嘉德,又看了看傅东莱,犹豫片刻说道:“臣只是觉得,只靠这些人怕是难有成效啊!” 傅东莱心思微转,出声问道:“叶大人的意思是想要进行军制改革?” 叶百川道:“傅大人,此事我也只是有一个腹稿而已,具体” 叶百川的话还未完,却听傅东莱苦笑一声说道:“叶大人,如今吏改都困难重重,你怎么敢想?此事若是传出去,边军一旦不稳叶大人,此事就到这里为止!” 叶百川眉头微蹙,傅东莱的性格从来都这么霸道,他的话还未说完,对方就要他熄了这个想法! 只是,他还是向嘉德说道:“陛下,臣的意思是,咱们能不能趁此机会训练一支精兵,臣也知道傅大人所虑,军制改革的事情可以放到以后再做,只是眼下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呀!” 叶百川话音刚落,便听傅东莱又问道:“叶大人,练兵是需要银子的,再说由谁来训练新兵,你有合适的人选吗?” 叶百川听罢,也无奈的摇了摇头!傅东莱却是点到了他要害之处! 缺银子,可以想办法,关键是人选问题! 开国勋贵一脉的势力太过庞大了,大到无人能与之相抗的地步! 大乾自太祖开朝之后,一直到高祖朝中期,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兵事,即便有一二不平之地,也都被开国一脉似饿狼一般给瓜分了! 直到高祖朝后期,辽东经历了一次大败,开国一脉折了不少人进去,事后许多开国勋贵又被问责,降爵的降爵,流放的流放,这才导致军队之中渐渐放开一些口子,给了非开国一脉将领一些机会,不过也仅仅是机会而已! 及至宣隆初期,又经历的机场大的兵事,这些非开国一脉的将领才渐渐崛起,部分人升至了军方的中高层,又被好事者称作是宣隆勋贵。 这也是宣隆帝有意而为之,不过也遭到了开国一脉严厉的反扑,好一些人都被揪住了短处,连性命都搭了进去。 如今剩下的一些人,开始是聚拢在老肃忠亲王杨烬的麾下寻求庇护,肃忠亲王薨后,这些人又被宣隆归到了忠顺王麾下。 如今宣隆帝已经殡天,嘉德帝又必须依靠开国一脉稳固皇位,剩下的那些宣隆勋贵更是不敢与开国一脉争势! 叶百川既有心军制改革,那就不可能再看着开国一脉继续做大,训练新兵的人选自然不能让开国一脉的人担任,起码不能是当下军方有现职的人! 如此一来,选谁就成了问题!即便有人选,对方敢不敢接这个差事,更是个问题! 君臣三人都明白此中的关窍,只是有些事情不适合拿到明面上来说罢了! 嘉德心中也是有些意动的,皇帝想要坐稳江山,首要的便是兵权,若是他手中能有一支可与开过一脉相争的军队,前几日,朝中的那些官员也不敢明目张胆的逼迫他了! 嘉德最终开口道:“辅臣的顾虑朕也明白,可叶爱卿所说之事也是事关将来的大计,此事可以考虑,但也不必着急,因势而定!” 傅东莱明白,嘉德其实是心动了,不过苦于无人可用罢了!只是不知此事是好是坏! “今日便议到这里!”嘉德说道。 二人恭敬的离开了大殿! 不提朝中诸事,且看贾府这边如何。 林如海的书信不止一封,而是三封! 一封是写给贾母的,一封是给黛玉的,另外一封自然是给贾瑛无疑了! 给黛玉的一份,不过是叙些家常,报一声安康,再多几句叮咛罢了,便是如此,也让黛玉留了好一阵眼泪! 给贾瑛的书信,则是祝贺之意颇多,原是林如海听说金陵城的荣宁街又竖起了一座二等荣恩牌坊,上刻进士及第四字。却是贾瑛高中探花的消息,传回金陵,地方官府出资为其建造的。 祝贺之后,又提了一些扬州的盐政之事,说着说着,便说到他自己的身体每况日下,又说一生无憾,唯有独女黛玉一人放心不下,再三托贾瑛照顾一二!末尾还嘱咐贾瑛,不必和黛玉提及他身体的状况。 贾瑛看完来信之后,眉间微微一簇,却又瞬间恢复了平静,免得让黛玉看出端倪来,只是心中却怎么都开心不起来! 对于黛玉的情感,他是由未见时的好奇,到熟悉后的亲近,再到相处日久后的喜爱,即便林如海不说,贾瑛也不会放任黛玉一人不管的。 让他心里感到沉重的是林如海,虽然总共见过不过才三次,还有一次是七年之前,前后相处的时间加起来也超不过一个月。 可是仅这几次的见面和相处,林如海给他留下的印象却是极其深刻的。 他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心中有些佩服这位姑老爷! 他一身青衫中年文士打扮,身形显得有些单薄瘦弱,不论对谁,都是一副谦逊温和的态度。 可就是这样一个看似瘦弱谦逊的文士,却在扬州做出天大的事来,给朝廷解了燃眉之急,为江南的盐政改革铺好了奠基,代价便是自己的生命! 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为了自己的事业付出生命的代价的! 唯有那些内心纯粹的人! 这类人,向来是容易让人钦佩的!尤其是像贾瑛这种,内心存私的,或许是因为他内心里对纯粹的渴望! 如今见林如海,最终是这般惨淡的结局,百年之后,连个祭奠的人都没有! 贾瑛总觉得老天有些不公! 相比那些整日无所事事,醉生梦死,什么都不干,甚至坏事做绝,却依旧能长命百岁的,林如海的结局属实有点惨淡了些! 第98章 感觉有点飘了 至于给贾母的那封书信里交代了些什么事,众人就不得而知了! 贾母看完信之后,便收起来了,她不愿给众人看,也没有人好发问! 屋内众人,却都看向了贾瑛,黛玉也望了过来! 贾瑛微微一笑,向众人说道:“金陵老家那边起了一座牌坊,姑老爷知我高中,遂写了封信来,一是祝贺,二是嘱咐我一些为官之道!” 贾瑛的话里挑不出什么毛病,众人听了也只作当真,只是几位夫人的神色之上却透着一股疑惑之色。 信笺未到之时,她们正与贾母商议是不是要把宝钗和贾瑛的婚事定下来,才起了个头儿,扬州的信就到了。 如今贾瑛、宝钗、尤氏也都在,却不见贾母再提此事! 薛姨妈看了看黛玉,神色之中闪过一丝失望,贾母不提此事,她也不好再开口。 一者是不知信中具体都说了些什么,若是贾母拒绝,岂不平白讨了没趣!二者,提的勤了,反而像是她上赶着嫁女儿一样,她虽暂居贾府,却也不愿平白矮了一头,好似宝钗就无人可嫁一般。 至于说失望,她心底里对于贾瑛还是十分中意的,出身好,还是探花郎,人也长得不错,虽说上面没了双亲,可也正好省了女儿嫁过去后,上面还有个婆婆压着。 如今,她的打算却是眼看着就要落空了,心中自然难免失望。 而另一边的王夫人,看了看宝钗,心里却又活泛了起来! 至于说刑夫人,左右都与她无关,也不在乎事情能不能成。 随后贾母只说乏了,让众人各自散去,却独留下了贾瑛,说是要嘱咐几句。 众人离开荣庆堂后,两位夫人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薛姨妈离开时借故带走了宝钗,只留下一众小辈聚在一起,议论着方才未完的事情。 “珍大嫂嫂,给瑛二哥定下的到底是哪家的姑娘啊?”只听探春好奇的向尤氏问道。 黛玉和其他几女也都看了过来。 尤氏并不知晓贾母看完信后,闭口不提宝钗与贾瑛婚事的事情,方才在屋内虽也觉得奇怪,可也没往其他地方想。 见几个妹妹都好奇,遂开口说道:“原是想着宝妹妹年纪与瑛二兄弟相仿,那日与老太太提过一嘴,不过能不能成还说不准呢!” 一旁的凤姐却是玲珑心思,虽不知扬州给贾母的信里具体说了什么,可她平日里惯会察言观色,是以也有几分猜测,见尤氏将贾瑛宝钗之事说了出来,又恐日后事有不成,未免显得尴尬,这才又开口道:“你们也别当真了,当日也就提了一嘴,可别出去嚼舌根子,免得版弄出些是非来!” 探春姐妹几个听了,尽皆点头,唯有黛玉默不作声,神色之中又添了几分清冷孤寂。 荣庆堂内,贾母将贾瑛留了下来,等到众人离开后,却是看向贾瑛问道:“瑛哥儿,你同我说句实话,你姑老爷身体是不是耗损的厉害?” 贾瑛也不再瞒着,只说道:“上次去扬州是,姑老爷看着要比往日消瘦了许多,还时有咯血之症,孙儿也曾叮嘱过他要好生将养,回京之后,也曾托人找了些名医开出了几副养身的药方子,送去扬州,不过,姑老爷本身根子就弱,怕是调养起来也不容易啊!” 贾母双眼突然又红了起来,说道:“他到现在都不愿意跟我说,只提了一句身体有恙,只是他托我帮他照看好黛玉,我便觉的奇怪!好端端的怎么提这些,我就知道” 说着便落下了泪水,一边还道:“我那女儿是个苦命的,如今女婿也成了这般,可怜我的玉儿啊!” 贾瑛在一旁看着,却不知道该怎么开解才好! 片刻之后,贾母才之主了眼泪,看向贾瑛问道:“瑛哥儿,你对你玉儿妹妹怎么看?” 贾瑛不知贾母问这个做什么,只是回道:“玉儿妹妹自然是好的,我也把她当做嫡亲妹子来看!” 贾母摇了摇头道:“我不是说这个,我就不信你姑老爷信里没有托付你照看玉儿!你与我说真心话,如今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考虑婚事的问题了!” 贾瑛:“” 让他娶黛玉? 贾瑛觉得此刻自己心里似乎有点飘了! 倒不是不可以,可林妹妹还差了几个月才满十二岁! 这个是不是有点早了? 怎么感觉都有点罪恶啊!虽说如今的社会,十二三岁嫁人的也不少,十三四岁便有了儿子的就更多了。 可贾瑛毕竟心智要比别人成熟一些,娶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怎么都觉得有点禽兽了! 要不再养一养? 心里想着,便想贾母开口道:“老太太,玉儿妹妹年纪是不是” 贾母知道贾瑛要说什么,假啐道:“谁叫你胡思乱想了,你若觉着可以,便将婚事先定下来,再等一二年成婚也不迟!” 贾瑛内心只觉羞愧,耳朵根子都有些泛红,半响才哼哼唧唧的说道:“嗯,老太太要是觉得可以,孙儿自然也没什么意见,就是不知玉儿妹妹愿不” 老太太霸气一声道:“女儿家的心思你就不用操心了,也就是你没了老子娘,我才只能问问你的心思,要不然婚姻大事也轮不着你做主!玉儿他老子也是这个意思,至于你妹妹那边,我这个老太太与她说便是!” 说罢,贾母还瞪了一眼贾瑛道:“多好的姑娘,你还吞吞吐吐犹犹豫豫,要不是玉儿他老子的意思,我才不肯把我的玉儿便宜了你!哼!你也去!” 贾瑛这才离开了荣庆堂! 一路上也是晕晕乎乎的,不时傻笑一声,引得旁边经过的下人频频回顾,只当是东府的二爷被刀给砍傻了脑袋,只是明明听说瑛二爷是背上受的伤啊!怎么就影响到了脑子呢? 其实也不怪贾瑛心境不堪! 林妹妹那是谁啊?十二钗正册第一人啊!红楼里众多女子中,妥妥的c位咖! 虽然他心里曾经也有过类似的幻想,只是后来因为林妹妹年纪的问题,才变成了当妹妹宠的心态。 可幻想朕变成了现实,他心里还是有点小激动的!虽然还要养成! 至于贾母说他犹犹豫豫,却是因为他有点猝不及防的缘故! 正出荣府大门时,却遇上了学里归来的宝玉。 见贾瑛这幅模样,宝玉好奇道:“瑛二哥这是怎么了?可是遇到什么喜事了?” 你猜的对! 贾瑛有心说一声,只是想了想还是罢了! 若要宝玉知道,自己把他的林妹妹给抢走了,不知道会不会犯了痴怔! 万一老太太突然心疼亲孙子,收回成命,他就的哭了! 贾瑛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向宝玉问道:“最近学里如何?读书可还用功?” 宝玉像是极不愿意听到与“族学”“读书”有关的话题,只想贾瑛抱怨道:“瑛二哥也太没意趣!好好的非要提什么读书!与我们学里新来的先生一般,端是让人欢喜不来!我去找妹妹们玩儿!” 说罢便想贾瑛告罪一声,飞也似的离开了! 贾瑛看着这般模样的宝玉心中好笑! 自那日贾政得知他整日往会宾楼跑,便准备上演一场“严父教子”的大戏,若非下人们有机灵的提前报道了老太太哪里去,宝玉挨一顿板子是少不了的! 即便是逃过了一劫,也被贾政气冲冲的模样吓到了,这两日却也规矩了不少! 再说族学那边,依然是贾代儒管着,只是平日里授课的人,由贾环变成了几个打算留在京城再考的云南士子。 贾瑛又在背后给云南的同乡士子传授了一些前世专门针对叛逆少年的经典案例,如今族学里的一众贾家小辈却是不好过了! 这边才回了府里,正巧遇到贾珍也刚从外面归来。 “珍大哥,这是从哪里回来的?”贾瑛打招呼道。 贾珍见是贾瑛,便相伴一道往府中而去,路上说道:“过几日,便是太爷的寿辰,我方才去了一趟玄真观,本是打算请了太爷回府受一受一家子的拜礼,只是太爷却是不喜吵闹,只说不愿来,还让我提前叩了头,说是生辰那天也别去扰他!唉!” 贾珍装模作样的一声哀叹!似是在苦恼贾敬这个做爹的让儿子为难! 贾瑛心里一阵好笑! 之所以称贾敬为太爷,是按当家人的辈分来排的。 东府这边不比西府,上面没什么长辈,又是玉子辈的当家,是以贾敬辞了一府之长后,自然就升格成了太爷! 至于东府那边,是文字辈的当家,是以一众小辈称呼代儒、代修为太爷! 却又听贾珍道:“太爷虽不愿来,可该有的场面却不能少了去!过几日咱们还要张罗张罗摆几张筵,一些世交旧家那里事必是要来人贺寿的,咱们也不能落了面子不是!” 贾瑛闻言也点了点头! 贾珍这些话却说的没错,勋贵们从开国传到如今这代,大多数家里就是一副空架子,只剩下一个光鲜的外壳,若是将这点脸面也丢了去,那在这个圈子里可真就混不下去了! 和光同尘,贾瑛还是明白的! 再说,贾敬当初还嘱咐他绶官之后去一趟玄真观,只是这些日子来,他却是把这事给忘了! 正好过几日寿辰的时候去一趟!贾珍叩过头了自是不用去,只是他与贾蓉贾蔷三个还是要去一趟的。 第99章 离京之心 且说当日傅东莱刚刚回府,便只见管家老仆递上了一份湖广来的书信,眼下时节从湖广给他捎信儿来的,也只能是冯恒石了! 是以,傅东莱不敢怠慢,忙把信封拆开,看罢之后,消瘦略显沧桑的面容之上又平添了几分忧愁! 这边,他与皇帝才刚刚定下经略湖广的大致方案,平身冯恒石那边却又出了变故! 老天似乎专与他作难! 傅东莱满面愁容的在房间来回踱步,只觉内心苦闷,想要找个人说会儿话,只是府内除了几个老仆,竟再无一个亲近之人! 沉默片刻,傅东莱召来老仆吩咐了一句。 另一边,贾政户部当值下差后,正要乘轿回家,却被人喊住了脚步。 “小人是徐阁老府里的管家,我家老爷请贾老爷过府一叙!”只听喊住贾政的那人说道。 “徐阁老?”贾政心中窦疑,他家与徐遮幕并无甚交情往来,今日突然请自己过府做什么? 心中虽是疑惑,但毕竟对方是当朝次辅,他只是工部的一个芝麻小官,却是拒绝不得。 当下便随徐府管家一道往徐遮幕府上而去。 “下官贾政,拜见徐阁老!” 徐府正厅内,贾政掩下心中的疑惑,向徐遮幕拜道。 “存周不必多里,此处是老夫家里,又不是在部堂之上!”徐遮幕一身布衣长袍,满面笑容,身上不带半点庙堂之上的尊贵之气,和善向贾政招呼道:“存周请坐!” 贾政内心忐忑的依言坐了下来,当即便有仆人奉上一碗茶水。 “不知徐阁老召下官前来可有什么差遣?” 徐遮幕没有直接进入正题,而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与贾政闲话起来,搞得贾政内心更是不安。 贾政虽说为人迂直了些,可官场上的一些规则他还是懂得,先不说开国勋贵一脉的盟友是李恩第,只说他的现职是工部员外郎,李恩第又兼着工部尚书,而徐遮幕则是兼着兵部,两人一个是首辅,一个是次辅,虽说平日里看着朝堂一团和气,可大家都知道,这两位阁老私下里却是你争我夺斗的厉害。 一个想要背刺,一个防着被背刺! 因为两部主官的原因,平日里低下的属官之间都少有私下来往的,双方之间泾渭分明。 眼下见了徐遮幕这幅态度,自然难让贾政心安。 也不知过了多久,徐遮幕才将话题扯到正途上来。 “存周啊,老夫听说己亥恩科的探花郎贾瑛是你的族侄?” “怎么又牵扯到贾瑛了?” 贾政心中虽是疑惑,可还是恭敬回道:“徐阁老所言不错,贾瑛正是下官本家的侄儿!” 顿了顿又问道:“可是贾瑛惹下了什么麻烦?” 徐遮幕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道:“存周不必多心,只是老夫兼着翰林院的侍讲学士一职,前几日与夏大人聊起了翰林院的事情,听夏大人提起过贾瑛!存周不知,夏大人对贾瑛可是赞不绝口啊!” 贾政听罢渐才心安,谦和一声道:“不过是后进末学之辈,都是夏大人抬举家侄了!” 徐遮幕却摇了摇头,轻笑道:“存周这却是谦虚了!不说贾瑛新科探花郎的身份,本就是天下士子的表率,文名才情在年轻一辈中都是数一数二的,老夫听说贵侄还是文具武备的全才,虽说年轻人是该磨砺一番才能成器,可该有的表扬夸赞也是不能少的!” 贾政只是微笑受领,心中却在琢磨这徐遮幕突然提起贾瑛是什么意图。 却又听徐遮幕说道:“老夫听说贵侄尚未有婚约可对?” 贾政点了点头道:“家侄双亲早故,少了长辈操持,是以一直也未曾定下一门亲事!” 徐遮幕听罢点了点头,端起桌上的茶说抿了一口,这才又说道:“存周啊,你也是贾瑛的长辈,我只你们宁荣二府虽属两脉,却是一家,贾瑛如今已是朝廷翰林,可毕竟年轻了一些,若是能早些成家,也能免得让人轻看了去。不知存周以为如何?” 贾政接话道:“阁老说的在理,年轻人要是能成个家,也能早些收收心,让人觉得靠实。只是眼下尚未有合适的人家” 徐遮幕见贾政如此一说,当下又开口道:“存周啊,老夫膝下尚有一女,年方十九,如今也未与人定下婚约,老夫有意,咱们两家不妨结个亲,你当如何?” 贾政这才明白徐遮幕找自己来的心意,心中松快的同时,也在考虑这徐遮幕的提议。 只是虽说宁荣是一家,可毕竟已是分开两府,他也不好待贾瑛应下此事,二者,他心中也有其他一方面的顾虑。大家族的联姻,从来都不会是单纯的姻亲关系,往往还涉及到了政治。 贾家若是和徐府联姻,那李恩第那边会不会有什么想法? 是以更不敢当场答应下来,只是又顾及徐遮幕的身份,也不能一口回绝,只能含糊其辞道:“李阁老能看中贾瑛,自是他的造化,贵千金又是出自史书礼仪之家,配贾瑛也是有余,只是也正如徐阁老方才所言,宁荣二府虽是一家,却到底分了两脉,贾政还需征求一番家侄的意见方才妥当!再者也许禀告了家中老母亲才能做主!” 徐遮幕听罢点了点头,也觉得贾政说的在理,毕竟不是贾瑛的直系亲长,若是直接就应了下来,万一那便出了变故,也平白落了徐府的颜面! 徐家虽不似贾家那般可享几代食禄供奉,可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该有的矜持还是不能少的。 当下便说道:“存周说的也是在理,老夫今日请存周过府也正是本着此意商量一番,若两家均有此意,咱们再找吉日定下约书不迟!” 这边贾政迷迷糊糊除了徐府,心中满腹心思往家中赶去。 另一边,贾瑛也赶到了傅东莱府上。 “你有伤在身,就不用见礼了!” 依旧是傅府的正厅,傅东莱这次没有再背着身子接见贾瑛,反而阻止了贾瑛的见礼。 “不知傅大人找下官来所谓何事?”贾瑛问道。 “坐!”傅东莱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自己也道主位上坐了下来,等到老仆奉上茶水退下后,才听傅东莱向贾瑛说道:“找你来,自然是与你有关?” “与我有关?”贾瑛心中疑惑,不过心思微微一转,便有所猜测。 与自己有关,又能涉及到傅东莱的,那就只有冯恒石了。 从进门只是他就发现傅东莱神色之上隐约带着一丝疲惫,心中却是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可是家师那边”贾瑛满心忧虑的问道。 傅东莱也不隐瞒,点了点头道:“湖广那边来信,岑平南刚到湖广,你老师便第二次遇到了刺杀。” 贾瑛到听罢,心中顿时一惊! 他注意到了傅东莱话语之中说的是“第二次!” 也就是说之前还有一次,自己并不知道! 心中不由为冯恒石担心起来! 贾瑛从南疆一路参加科考走到今日,认下的老师着实不少,业师、知师、房师、座师! 业师自不必说,只不过他的业师如今尚在云南。 房师也只是见过一两面! 至于座师,就不止一人了!就比如会试主考叶百川,也是他的座师,甚至严格来说,叶百川这个座师,是要比冯恒石有分量的! 只是他与叶百川也只见过一次而已,彼此之间却少有焦急。 而他与冯恒石之间的情分,却要从云南乡试一直延续到今日! 当初在云南试罢,冯恒石就曾指点过自己的学业文章,还点了自己的解元,及至湖广两人二次相遇,又有一段不凡的经历,自己的字号是冯恒石给取的,自己能在还未入仕之前就与傅东莱结下关系,也是冯恒石给铺的路,甚至他在朝堂能受嘉德赏识,虽然无人向他提起,但他自己却清楚,这其中恐怕少不了冯恒石的功劳! 贾瑛道如今还记得清楚,当日在岳阳楼上,师徒两人的一次长叹,以及冯恒石对他勋贵出身的担忧和叮嘱。 在这个年代,师生的关系是可以何父子关系比肩的,更何况贾瑛能感知得到,冯恒石是真的把自己当弟子来看待的。 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这是贾瑛一贯遵循的行事准则,贾瑛心中也确确实实的把冯恒石当做一位可敬的师长来看待的。 何况以冯恒石的为人和品格,也确实当得上一句“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赞誉了! 此刻听说冯恒石遇刺,贾瑛第一反应便是浓浓的担心! “东莱公可否与小子详说一番?” 傅东莱将贾瑛的表现看在眼中,心中也颇为满意,若冯恒石看重的学生,对于自己老师的安慰,连一丝关心的担忧的态度都没有,他傅东莱反而要失望了! “信中未曾提及具体遇刺的经过,只说信笺送出时,冯恒石受伤昏迷,后经诊治性命已无大碍,只是暂时下不的床榻!” 贾瑛的面容渐渐肃穆起来,心中的大石却沉到了谷底! 是受了多重的伤,才能致人昏迷,下不的床榻? 冯恒石可不比自己,人上了年纪,再经这么一番折腾,那 贾瑛甚至都不敢往下细想! 却又听傅东莱长叹一声,有些自责的说道:“老夫与冯恒石可谓是半生挚友了!如今老友落得这般地步,却怪老夫硬要将他拉进这是非漩涡之中来!凭他的资历,即便是在南京,百年之后也能得无上哀荣,名誉千古!何苦来哉,何苦来哉!是老夫对不起他啊!” 贾瑛双眼微微一红,强忍着悲痛劝说道:“东莱公不必如此!人生一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有的人一生过得碌碌无为,活的像一条咸鱼!有的人却是为了理想和信念而活着,那是他存在的意义和价值!不论结局最终如何,只求顺应本心!与天命相搏,何其快哉!我想于恩师而言,他如今所做之事,便是他毕生所求的理想!即便倒在途中,也没什么遗憾的!” 傅东莱听罢,苦笑一声道:“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后辈,说起话来却是老气横秋!少年人,你却不该有此等心境的!” 贾瑛没有接话,而是问道:“东莱公,不知恩师第一次遇刺又是何时?” 傅东莱说道:“已是月前的事了,不过那次只是有惊无险,被身边人所救!说到底,他一人在湖广还是过于单薄了些,无人可用啊!那‘破石头’脾气又臭又硬,却偏生是个情种,发妻亡故后,又不愿再续,连个妾也没有,膝下无儿无女,老夫曾劝他再续一房,他倒反臭骂老夫一顿,落得如今连个在旁边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却不知道他今日可曾后悔不听老夫之言!” 贾瑛却不清楚冯恒石的往事,只是云南、湖广两次相见,他身边也都只带了黥面老仆一人,至于他家中的情况,身为弟子的也不好相问。 此刻听傅东莱提到这些,他才知道老人的半生有多孤寂! “朝廷难道就只看着恩师一人在湖广勉力维持局面吗?”贾瑛带着些怨气的说道。 却听傅东莱轻叹一声道:“朝中的局势复杂,陛下也有他的难处,你就不要抱怨了!” “日前,老夫已经奏明了陛下,将新科进士选官任派一事尽早敲定下来,如今叶大人已经去办了,只是湖广的局势有些不等人啊!” 贾瑛又试探问道:“可否将恩师暂时调离湖广?” 傅东莱摇了摇头道:“非是老夫心狠,实在是湖广只能靠他在那里镇着,其他人不管换做是谁,陛下与老夫都不会放心的!” 贾瑛沉思了片刻,有问道:“东莱公,若小子想去湖广,您可否从中周全?” 他如今方才拜了翰林不久,三月未满之前,是不得离开翰林院的,三月之后翰林院或许会安排他们外出别部实习观政,可大概率是要在朝廷六部之间选择,直到三年任满之后,才会重新选任官职。 当然,万事都非绝对,不然他也不会向傅东莱提出此请! 当然了,他想去湖广,不代表着就要放弃翰林院的官职,据他所知,曾经就有过先例,有新科进士以翰林院官员的身份,被外派到地方观政。 第100章 都是“扒灰”惹得祸 “你一个新科翰林,去湖广做什么?”傅东莱问道。 贾瑛明白傅东莱的意思,湖广的事情冯师都搞不定,自己去了又能起什么大作用呢? 不过贾瑛却是有自己的想法! 一者,冯恒石在那边孤军奋战,他这个做弟子的,即便帮不上什么大忙,摇旗呐喊总还是可以的! 再者,正如傅东莱所言,冯恒石如今身卧病榻,若是有人侍奉也就罢了,只是冯恒石孤家寡人一个,自己作为学生,于情于理都有必要侍奉一番。 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原因,从傅东莱的话语中,贾瑛能察觉的到,未来一段时间内,湖广将会变成朝廷与白莲教、中央与地方、以及皇帝与大臣之间博弈的主战场! 他考进士是为了什么? 当然不是为了在翰林院熬资历,坐等升官入阁! 宝玉今年十三岁了,满打满算留给他的时间只有六年都不到! 他必须在这六年之内,保证自己有一定的自保之力才行! 若是在翰林院待满一任,那就是三年,三年之后他也不过才二十岁,想要以翰林院编修的资历入阁?想都不用想的事情! 所以,他想要获得更大的权利,那就需要另辟蹊径了! 越是角力场,才越有无限的可能! 再者,贾瑛之所以要保留翰林院的身份,为的就是以防万一! 万一失败了,他只是一个翰林院的实习生!大不了再回来就是了,总归以他一甲第三的名次,足以让他有失败一次的资本了! 可万一要是成功了呢? 以后如何,眼下暂且不提,但必须要把握住这次机会! 一方面,是傅东莱对于冯恒石内心的愧疚。他身为内阁重臣,若是能帮自己说话,分量绝对不轻!另一方面,便是自己在嘉德心中的位置。眼下宫变一事才过去不久,圣眷正浓,或许能有机会让嘉德帝点头! 另外就是,自己怎么说也是立过一次救驾之功的,嘉德总该给点赏赐!拖了这么久都没有收到半点音信儿。 嗯,也可能是因为他还在养伤期间!不过也该快了! 贾瑛随即回道:“东莱公,晚辈自然清楚,湖广的局势不会因为多了我一人,就能有所改变的,可是家师孤身一人在那里,晚辈心中终究是放心不下。东莱公不是也说,恩师手中缺少可用之人吗?晚辈即便帮不上什么大忙,可端茶倒水,病床前侍奉总是可以的!再说晚辈怎么也是武勋出身,有一身武艺在,若事再有不虞,也能派上用场!” 傅东莱听罢,也沉思了起来。 冯恒石如今受伤不能下榻,身边若是没有一个可信之人,做起事来的确是不方便! 而且贾瑛此子,文才足够,而且也有一身勇武! 只凭当日在禁宫之中他的表现,便知他不是那种畏缩不敢任事之人! 当下便说道:“能不能去湖广,却不是老夫可以决定的,只有奏明了陛下才行!” 傅东莱虽然没有明着应下此事,但他这么说了,贾瑛便知此事有门! 当即便起身拜道:“晚辈谢过东莱公!” 一番长谈,又有冯恒石的缘故,再加上贾瑛的表现,傅东莱看在心中还是比较满意的。 “无须如此,你且坐!你既然有心要去湖广,有些事情,老夫还是要交代你一番的!” 二人又是一番长谈,直至入夜时分,贾瑛才出了傅东莱的府邸! 回到宁府时,却发现贾蓉一副行色匆匆的样子从外面赶了回来。 贾瑛喊住贾蓉问道:“大晚上的这般着急忙慌,可是出了什么事?” 贾蓉恭敬回道:“回二叔的话,倒没什么大事,只是侄儿家的那口子近几日一直卧病在床,连着瞧了好几次大夫,开了几副方子,汤药也喝了不少,就是不见好!方才刚去了一趟冯紫英家里,请住在他家的那位张大夫来给瞧瞧,这才回来。” “秦可卿病了?不该呀?”贾瑛心里万分疑惑。 秦可卿的病,虽说曹公未曾细讲,可大概还是能猜出是和贾珍有关,红楼的女子,大多是心重之人,秦可卿也不例外。 贾蓉是个和气的性子,尤氏这个续弦的婆婆对她也不差,偏她与贾珍之间不清不楚的,心思不重才怪! 可是贾瑛明明记得,上次在天香楼自己撞破了贾珍的好事,他们之间应该没发生什么呀? 自己又在府里住着,贾珍又是个装模作样爱面子的,应该不会再去找她了? 贾瑛心中不敢确定! 就贾珍那德行,贾蓉对他不敢有半点的反抗,也就是为了在自己面前端着长房的架子,才有一二顾忌,保不齐就趁着自己哪日不在的时候 “怎么没把人请回来?”贾瑛问道。 贾蓉回道:“回二叔的话,那张大夫今日已经连着去了几家了,黄昏之后才回家不久,说今日乏了,精力不济,明日再来府里问诊!” 贾瑛闻言点了点头! 张士友他还是记得的,确实是位不错的大夫,虽说没能治好可卿的病,但起码看出了症结所在,比府里养的那些个庸医强多了! 贾蓉要去回了他老子的话儿,贾瑛心中有念,便跟着一块儿去了。 贾珍房内,尤氏正与贾珍商议着后天的生辰宴该怎么个办法,见贾瑛进来,二人尽皆起身相迎。 贾瑛进门见过礼后,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尤氏,发现她并无什么异样。 贾瑛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瑛二兄弟这么晚了,怎么过来了?”贾政问道,尤氏则是安排丫鬟上茶后,便回了内堂。 贾瑛意味深长看了一眼贾珍,说道:“我方才回府,正巧碰见了蓉儿,听说他媳妇儿这几日身子不大好,便过来看看!” 贾珍面容不露异样,心中却微微一突,总觉着贾瑛话里有话! 你既知道蓉儿媳妇病了,想要探望,那也该去蓉儿的院子才对,到我这里看看是什么意思? 只是贾瑛说罢,便不再吭声,而是自顾端起了茶碗。 贾蓉这才插话,回了贾珍关于张士友的事情。 贾珍听罢,摆出一副老子的模样,交代道:“既是如此,你明日再派人过去请一趟,多付些诊金,咱们家也不缺那几两银子,只要你媳妇儿能有好转,便是花个千两、万两,也都不算什么!” 贾蓉只管点头称是,贾瑛在一旁听了,心里却不尽感叹:“贾珍啊,贾珍!果然,你还是那个你!对自家媳妇儿,比对儿子都亲!” 同时心里也有点失落,自己平白入了一趟红楼,难道连可卿的悲剧都改变不了吗?如果这样,又何谈改变贾府的结局呢? 等到贾政话落,贾瑛却对贾蓉说道:“你就不必在这里陪着了,回去好好照顾你媳妇儿!待会儿得空,我便过去探望一番!” 贾瑛房里没有主妇,是以若要探望,也只能亲自去了,左右还有贾蓉在,倒也说的过去。 见他老子也不再发话,贾蓉这才敢离开! 贾瑛又挥了挥手,让陪侍的丫鬟也都下去,等到屋内只剩下他与贾珍两人,贾瑛却突然目光灼灼的盯向了贾珍。 贾珍被贾瑛看的心里有点发毛,目光有些躲闪,却做一脸平静问道:“瑛二兄弟这么盯着我做什么?” “珍大哥,你且与我交个实话,你可曾第二次去过天香楼?” 天香楼的事情,虽然两人不再提及,可毕竟是心知肚明的事情,是以贾瑛也不绕着弯子问! “瑛二兄弟这是什么话,我一个做公公的,平白没事往天香楼跑做什么?”贾珍一副我是正经人的模样,面部红心不跳的诌着胡话。 假正经是我的常态,睁着眼睛说谎话这项技能被我练到了满级,穷奢极欲不过是我的伪装! 别问我是谁!我只想做一个史上最轻松的族长! 贾瑛冷哼一声道:“你敢跟我说蓉儿媳妇突然就病倒了这事,与你没关系?” 贾珍依旧是一副我冤枉,我无辜的模样道:“瑛二兄弟,你把为兄想成什么样的人了?想我不过二十岁,就挑起了咱们府里的一大摊子,这些年来兢兢业业,小心谨慎管理着一大家子,生怕出了什么差错,无颜面对祖宗!兄弟你还这般看你珍大哥,可知为兄这心里不是滋味啊!” 贾瑛算是见识到了,原来人还可以这么活着! 贾珍是无下限的刷新了自己的三观! 贾瑛长叹一口气,压着怒火说道:“珍大哥,你爱玩乐,爱女人,这都没什么!左右以你的身份缺不了这些,外面有姿色的女人多了去了,你若想要,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只是千不该万不该在府里胡闹腾!咱们这样的人家,本身闲言碎语就不少,谨身自守还是一身黑呢,你可倒好,还扒自己儿媳妇的灰!你非要将这府里搞得上下不宁才行吗!” 见贾瑛这样说,贾珍也冷了脸色,茶碗往桌上一摔,冷哼一声说道:“瑛二兄弟,你这是说的什么胡话!可是我这做兄长的慢待了你?让你对我有这般大的成见?你从南疆回来,我因你年少,怕立不起业来,便把你接到府里,一应月例用度都与我一般,更是不曾少过!我这做兄长的难道做的还不够吗?你这样说,便不怕伤了兄弟之间的情分?” 第101章 簪子藏哪了 贾瑛看着满面冷色的贾珍,心中冷笑不止! 这一套手段,使在贾蓉身上或许有效!可他贾瑛却不是贾蓉那种骂不还口的性子! 只听贾瑛冷冷一笑道:“珍大哥不必与我细数这些家常!你虽是一府之长,可曾真正关心过府里的一应开支?你且去大嫂嫂哪里打听打听,我进府里这几个月里,可曾领过府里一钱银子,再来与我说教不迟!说我不怕伤了兄弟情分我若是不把兄弟情分放在心上,还真懒得与你在这里纠扯!” 贾瑛退掉了府里的一应供给之事,贾珍其实是知道的,他此刻不过故意装着不知,拿接贾瑛过府居住一事说事儿呢! 此时被贾瑛驳了,他一时还真无话可对! 却又听贾瑛开口道:“我也不与你在这里拍桌子吵闹,省得惊了内堂的大嫂嫂!我既然敢如此说,自然有我的道理,我且问你” 贾瑛盯着贾珍的双眼,悠悠说道:“那簪子你放哪里去了?” 贾珍听罢,神色一变,有些吞吞吐吐的说道:“什么什么簪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贾瑛气急道:“你当真以为自己做的丑事无人知晓?还是你觉得自己把簪子藏得严实,即便与大嫂嫂同住一个屋檐,她也不会发现?” 贾珍听罢面色一惊,转头看向内堂,又看了看贾瑛,犹豫一番,还是起身向内堂走去。 尤氏正与丫鬟叙话,见贾珍突然进来,起身问道:“瑛二兄弟走了?” 贾珍摇了摇头,只道:“昨晚我换下来的旧衣裳在哪?” 尤氏不解为何,却回道:“在耳房榻上放着呢!” 贾珍便急身转向耳房,走出两部,却又回身问道:“可有人动过?” 尤氏摇了摇头道:“还未曾来得及吩咐丫鬟收拾,可是有什么不妥?” 贾珍心中顿时一轻,摇了摇头道:“没事!只是袖带里装了件要紧的东西,是人托我带给瑛二兄弟的,我却一时给忘了,今日他来方才想起!” 尤氏便道:“我让丫鬟去取来!” 贾珍摆手止道:“不必,我自去便可!” 说罢,便径自去了耳房,尤氏见贾珍这般模样,也没有冒然跟了去。 耳房内,贾珍一阵翻腾,总算是找到了簪子,心下这才松了口气,复又将簪子塞进了袖口,这才又往外厅而去。 见贾珍神色轻松的走了回来,贾瑛冷笑一声道:“原来你也知道害怕?我只当这府内无人能让你在意的呢!” 贾珍面色有些尴尬,不过也只是片刻便恢复了平静! 只向贾瑛说道:“你嫂子的品性你也是知道的,这府里却是少不得她!” 贾珍对尤氏还是有感情的,若不然以尤氏的出身,便是续弦,也轮不到她做宁国府的当家主妇! 若贾珍只是贪图尤氏容貌,完全可以纳了做妾! 贾瑛嗤笑一声,看向贾珍道:“你可还要继续抵赖不认?” 贾珍却问道:“是不是瑞珠那丫鬟告诉你的?” 贾瑛闻言,神色一怔,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反问道:“你觉得,哪个丫鬟有胆子背着你与我这个不远不近的‘二爷’说起这种事情?” 贾珍面色这才好看一些,却又向贾瑛说道:“我不知你是如何知晓此事的,想来即便问你你也不会说。只是你既有今日此举,怕是也不愿此事传出去,或是让你嫂子知道了去!” 眼下的贾珍总算是可以正常交流了。 贾瑛先是摇了摇头,复又看向贾珍道:“那要看你怎么做了!” “什么意思?”贾珍疑惑问道。 “我只是想告诉你,大老爷虽然不在府里,可也不代表你可以任意妄为!能制得住你的还有许多!你可听过一句话?” 贾珍沉着脸道:“什么话!” 贾瑛一字一字咬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贾珍盯着贾瑛看了许久,才哀叹一声说道:“我若说我只取了一根簪子你信吗?” 贾瑛撇了撇嘴道:“你知不知道笔录是怎么做的?时间、地点、人物、作案动机及手法、以及事发经过,这些都先交代清楚了,至于信不信,那是我的事情,不需要你去考虑!” 贾珍脸灰如土,冷冷的说道:“你是非要将我的脸面踩在脚下,按在地上,才甘心吗?” 面对贾珍带着威胁的语气,贾瑛仿佛没有察觉到一般,只说道:“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就行!” 贾珍最终还是将事发的经过与贾瑛分说了一遍。 “这下,你可满意了?” 贾珍平日里最爱面子的一个人,如今却是彻底的被贾瑛给撕碎了! 贾瑛也知道,今日之后,自己与贾珍的关系,恐怕要降到了冰点,他在宁府,也不可能再呆下去了,不过万事总是有得有失,想要达到目的,总要付出一些代价! “我知你此刻心中恨极了我,你大可放心,过了寿辰,我便搬离宁府!自不会碍了你的眼!簪子给我!” 对于贾瑛要搬出去这事,贾珍没有发表意见,而是问道:“你要簪子做什么?” 不过还是从袖口中掏了出来,递给了贾瑛。 贾瑛接过簪子,便站起身来往厅外而去,临到出门前,又背着身子向贾珍说道:“珍大哥,你莫要以为我离开了府里,你就可以任意胡为了,若今后再要我知道你去天香楼,我便禀明了大老爷夺了你的族长之位!好自为之!” 离开贾珍院儿后,贾瑛心中犹豫要不要去看望一下可卿,将此事说开? 若是说出来,会不会适得其反? “唉!先去看看再说!总归是要去探望一下的!” 想罢,便折身向贾蓉院儿而去! 贾蓉的院子,其实离着天香楼不远,贾瑛赶到时,贾蓉也正在等着他! “二叔来了!”贾蓉依旧是一副恭敬的模样!明明是公府的少爷贵公子,却偏偏被他老子磨得没了脾性,以至于连焦大都敢当着他的面,说他老子与自己媳妇儿的丑事! “可方便进去探望?”贾瑛问道。 贾蓉微微一笑道:“二叔能挂念着她,她感念还来不及呢!一个卧病之人,哪里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 贾瑛点了点头,便随贾蓉一道往里间走去。 病床上的可卿此刻却是内心忐忑,方才贾蓉回来,与她提起贾瑛晚些可能会来探望,她就开始担心起来,会不会叫贾瑛再看出些什么来,又当着贾蓉的面 此刻见贾瑛进来,秦可卿内心更是无法平静下来,一阵娇喘咳嗽! 却还是硬撑着,坐起身来,说道:“侄儿媳妇卧病在床,不能给二叔请安了!咳咳!” 贾瑛抬手止道:“你躺着便好,不必起身!” 复又向贾蓉问道:“可伺候了汤药?用的什么方子?” 贾蓉回道:“汤药早些时候就备好了,只是她这连着喝了几日,却是不愿再喝,这会儿都已经凉了,我正准备让下人重新备一碗上来!至于方子,眼下只用了两副,一记是安胎补血的,一记是滋补养身的!” 贾瑛看了看可卿的面色,复又向贾蓉说道:“可曾确定是喜脉?我看她的外症,倒像是肝气郁积,损了心神,亏了气血的症候!” 贾蓉一旁吃惊问道:“却不知二叔尚懂医术?我常闻医道之术,有望闻问切四法,二叔可是擅长“望”气之术?” 贾瑛被贾蓉这记马屁拍的有些心虚,不过好在也是与贾珍在一块儿厮混了这么久的,说起胡话,脸不红心不跳这项技能他还是学到了! 当下便装模作样道:“精通倒是谈不上,只是看过一些医书罢了!” 贾蓉信以为真,看向贾瑛的神色满脸钦佩! 贾瑛心中叹道:“看来平日没事还是要多读点书的,读书少,容易吃亏!看看身边这傻小子就知道了,还以为他二叔有多能呢!不过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罢了!” 当下又与贾蓉说道:“你去外面看看,不妨暂时停了那记安胎补血的方子,等明日张大夫来看过之后,再定用不用的,眼下这会儿只让她们把那记滋补养生的端上来便好!” 贾蓉听罢,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这药喝了那几日都不见好,可见所对非症,不如就停了! 当下,便出去吩咐下人! 及至加绒离开之后,贾瑛看着神色有些不适,目光躲闪的可卿,便知她心中所虑何事! 贾瑛心想,不如索性把话挑明了,省得她整日提心吊胆,胡思乱想的,最终因为郁疾,而配上了娇嫩的生命! 再者,她与贾珍之间的事情,自己本身就撞破过一次,倒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想罢之后,贾瑛不再犹豫,从袖口中取出那根珠簮来,放到了可卿床边! “二叔”可卿见了簪子心中顿时一惊,脸色又羞又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取出簪子后,贾瑛却尬住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仓促了! “二叔都知道了?”最终还是可卿红着脸率先开口说道。 贾瑛点了点头,接道:“你放心,知道此事的算上你我只有三人!” 另一人是谁,自然不许多言!只是可卿听了,脸上却更加的羞的无地自容,嘤咛一声,便哀怨的哭了起来! 贾瑛急忙说道:“我知你是清白的!簪子已经取回,你也不必再因此事而忧虑,只是今后还是尽量少独自一人去天香楼的为好!至于他那边应是不会再来烦你了!我再过几日,也会搬出去住,你且好生将养,莫要再胡思乱想!” 说罢便转身向外而去! 只留的可卿一人躺坐在榻上,虽是满面泪水,但其神色之上,却露出一丝解脱之意! 有些秘密,藏在心里就永远是负担! 索性揭开了,反而能落得松快! 第102章 林丫头,居然会害羞 “二爷,要我说就该早点搬出去的好!在这深宅子大院儿里边,总觉着哪哪儿都不自在,逢人就得问安,这儿也不能去,那里也不能去,连府门都不能随意出去!平日里见了府里的那几个爷儿们,看向我们的眼神一个个色眯眯的,偏生有贼心没贼胆,要不然管叫他们知道姑奶奶的厉害!哼!” 绿绒一边帮贾瑛整理衣襟,一边噘着嘴说道。 贾瑛自那晚回来之后,便将搬出去的事情告诉了众人,他院儿里的人少,但却都是他最亲近的人,有什么样的主子,自然也就有什么样的仆人,他们几个在宁府之中也待得不自在。 就连周肆伍这个宁府的世仆,都觉着有些不惯! 贾瑛听了绿绒的话,眉间微蹙,诧异问道:“这事儿我怎么从没听你们说过?都有些谁,敢打你们的主意?” 报春轻轻瞪了绿绒一眼,怪她多嘴! 绿绒一时也不敢答话。 贾瑛温和一笑道:“你们不必在意我与他们的关系,他们虽说是我的兄弟子侄,可说到底,你们才是我最亲近的人,若有什么事儿,只管告诉我,咱们之间从小到大,什么事情瞒着对方了?” 绿绒这才说道:“还能有谁,咱们府里的珍大爷,还有小蓉大爷,小蔷大爷,平日里见了我们都是一般的模样,上次府里来了一位不知是哪家的瑞大爷,还追着与我搭话呢!就连西府的琏二爷,他虽掩饰的好,可却瞒不过我,不过到底比其他几位好上一些。我都诧异,怎么这府里的爷儿们,都是一个性子,都是爱偷腥的猫儿!” 贾瑛闻言,尴尬一笑,说来他也比琏二好不到哪里去,就说平儿那丫头,身段和性子啧啧! 咳咳!想偏了! 却听贾瑛恼怒一声道:“好个琏二,居然敢打爷房里人的主意!且看爷怎么收拾他!” 却听报春在一边说道:“二爷,您别听绿绒丫头的胡话,那小蓉大爷和小蔷大爷,也就多看了她几眼,被她连捉弄带训斥,就只差跪地向她求饶了,如今只要见了她,都是远远的躲着走呢,实在是躲不开,还得上来恭恭敬敬的问一声‘姑奶奶’好呢! 还有那位瑞大爷,据说被绿绒丫头的五彩虫儿给吓得大病了一场呢,眼下也不知好了没有。至于琏二爷” “咯咯!” 报春说道这里,娇声一笑,腰肢轻颤,峰峦一阵高低起伏,笑说道:“上次琏二爷来咱们房里,吃了绿绒丫头的一杯热茶,一天都不敢说话,就怕人家笑话他口吃!如今琏二爷来咱们房里,是从来不吃茶的!这丫头最坏了,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儿,二爷你还担心她吃亏了不成?” “做的好!就该让琏二那家伙儿吃点苦头!” 贾瑛听罢先是一声叫好,复又心有余悸的看向绿绒到:“你怎么把那五彩虫儿也带到京城来了?可莫要让它吓到了府里的妹妹们!也莫要叫人发现了是你养的!这里可不比南疆,见不得这些东西!” 提起五彩虫儿,贾瑛头皮就一阵发麻,贾二爷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披鳞软脊冷血动物。 绿绒这丫头,学什么不好,非要学蛊术,还养了一条五彩斑斓蛇! 还起了个呆萌的名字,叫五彩虫儿! 绿绒听罢,大不满意,噘嘴说道:“二爷,虫儿那么乖,是不会随意咬人的!” 贾瑛心中一叹,苦口婆心道:“你这丫头,怎么就不听爷的劝呢,它是冷血动物,连同类都吃,你养它做什么!” 见绿绒脸色又不高兴了,贾瑛无奈一叹道:“罢了,罢了!你只不要随意让他出来吓人就好,京城不比南疆,要让人知道你养了蛊,会给你惹麻烦的,知道了吗!” 从小到大,都全了多少遍了,这丫头就是不听,都怪他老娘惹得锅! 还是报春说道:“二爷放心,我会看着她的!” “二爷,该出发了!”却在这时,喜儿进来说道。 贾瑛听罢,点了点头,便往外走去。 今日是贾敬的生辰,府里上上下下都在忙碌着,他也要再去一趟玄真观,见一见贾敬! 玄真观。 “侄儿,给大老爷问安!” “孙儿给太爷问安,祝太爷仙寿永固,道合原始!” 贾瑛与贾蓉贾蔷给贾敬拜道。 贾敬先是与贾蓉交代了几句,便命他们退下,只留贾瑛一人在大殿之内。 “你的事,我都听说了!新科探花,却是比我当年要风光的多!”贾敬施施说道。 贾瑛沉默,没有接话! 自回京之后,第一次见到贾敬起,贾瑛就觉得这位大老爷的表现有点怪异,明明是潜心修道,却偏偏对外面的事情了解的那么多,怎么看都不像是看破红尘的意思。 眼下看来,确实如此,就连他考中探花这件事情,他都知道。 贾瑛可不认为,贾敬此时单独将自己留下,只是为了说这些没用的话! 果然,便听贾敬话音一转说道:“当年你父亲去南疆,是我与他商议而定的,本意是想让你们这一脉,在南疆安定下来,或能重开一脉,只是造化弄人,没想到,到了你这一辈,却又回到了京城!” 贾瑛不解问道:“大老爷,为何要让我父亲到南疆重开一脉?” 贾敬视线转了过来,耷拉的双眼也抬了起来,看着贾瑛盯了半响才说道:“你真不明白?” 贾瑛心中其实是有所猜测的,古代的豪门大族惯用的计量,鸡蛋不会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就像琅琊王和太原王,清河崔与鄢陵崔。 祖上原本都是一脉,之所以分作几房,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当时的政治因素罢了! 只不过贾瑛想要知道的是这中间到底有什么秘密,宣隆已经死了,新皇登基,就算有什么秘事,也该揭过去了,何至于贾敬依旧像是避祸一般,躲在道观中清修! 或许真如传言所说,贾敬和坏事的老义忠千岁有关,可义忠亲王死了都不知道多少年了,就算他那一脉,还有些忠臣遗孤残留,眼下大位已定,就剩下的那些个老少遗孤大猫小猫三两只,又能翻起什么大浪来,让贾敬与父亲二人,不得不提前安排退路! 所有的一切,都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事情涉及到了当今那位,而且 贾瑛索性也不再隐瞒自己的疑惑,直截了当的问道:“侄儿想知道真相!” 贾敬看着贾瑛一脸求知的欲望,轻轻一叹道:“贾珍他们都是一副混吃等死的相,又没什么大志向,我索性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却没想到咱们府里又出了你这么一个不安分的!唉!上次见你时,我便看出来了,所以才会嘱咐你绶官之后再到我这里来一趟!” 贾瑛静静的听着。 “咱们家东西二府,原本都是公爵,可到了太爷那一辈,却因为站错了队,又经辽东兵败,便被降了爵,那时我也与你一般年纪,一样的意气,心中不甘家门就此衰落,却没想到” 等到贾瑛从大殿内出来时,贾蓉他们已经在外面候了快一个时辰了! “二叔,太爷这边可还有什么交代?侄儿一并回去料理妥当!”贾蓉迎上前来问道。 贾瑛挥去脑海中方才与贾敬的对话,轻轻一叹,向贾蓉道:“没什么吩咐了,回!” 贾府这边却是一片喜气洋洋,西府的一众女眷,除了老太太,也都过来了,这会儿正在院子里听戏闲话呢! 贾瑛先是去见了贾家的一众爷儿们,那里还有几个外客需要见一见。 如今他也步入了官场,必要的人脉关系,还是需要培养的。 再者说,贾家的一众男嗣,有官身的也就那么几个,琏二的官儿还是捐来的,他既是东府的二爷,又是正儿八经的翰林,没道理在这种场合都不露面的。 见贾瑛过来,无论是贾府的男嗣,还是其他几家世交府里过来的,都纷纷起身见礼。 虽说贾瑛如今只是正七品的官儿,却没有一个敢小看了的! 甚至,贾瑛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别人看中的人脉关系! 贾珍依旧是一本正经的装着一副笑脸,不愿让外人看出他们之间的嫌隙,贾瑛自然也不会再这种场合上,给贾珍难堪,依旧是兄友弟恭的一幕。 勋贵之中的几家旧交也都派人来了,只不过冯府来的是冯紫英,牛继宗也只是派了嫡子过来。 贾瑛却是向二人打问起了他们家里的情况! 却听冯紫英说道:“也该是庆幸,朝中接连出了几档子事儿,今上也就下了旨意,不再深究罪责,只是罢了家父他们的现职,一应散官爵位,也都保留着,前两日才刚从大理寺的大牢中被放了出来,确实也遭了不小的罪,但到底事情是过去了!” 贾瑛闻言也点了点头,若非朝中百官逼嘉德下了罪己诏,冯唐、牛继宗他们罪责,绝不可这么轻易的就被揭过了! 李恩第这个老狐狸,看似什么都不争,可还是牢牢的将开国勋贵一脉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贾瑛复又与几人闲话了一番,便有向着会芳园而去。 却正巧碰到了黛玉几个姐妹在院子里赏花。 远远见了贾瑛过来,黛玉和宝钗二人却向两旁躲去,缀在人群之后,却不近前,只余探春几人上前打招呼道:“瑛二哥不在前院儿,怎么到园子里来了?” 贾瑛微微一笑道:“可用过饭了?听说府里请了几班子小戏,你们怎么不去听戏?” “用过了,只是在厅里待着烦闷,方才出来园子里逛逛!”探春回道。 贾瑛复又看向人群身后的黛玉,正巧碰上黛玉偷偷看来的目光,四目相对,黛玉脸色霎时变得殷红,急忙将目光移开! 贾瑛起了调弄之意,行至黛玉身侧,故作不解的问道:“玉儿妹妹脸红什么?可是吃了酒?” 几女闻言也都看了过来,心中俱都纳罕:“这还是她们认识的那个林丫头吗?” 从来只有她挖苦别人的份儿,却从未见到过,性子要强的林丫头居然也会脸红。 只是这是为什么呢? 众女不解其意,唯有另一旁的宝钗,眼神之中闪过一抹失落。 看着黛玉正如四月里桃花粉润的模样,心中落寞不已,老天似乎偏要与她开玩笑一般,明明没有可能的事情,为何却先给她希冀,再叫她绝望呢! 黛玉被众人盯着更是不自在,俏眼一瞪贾瑛,羞怒道:“可是我前生欠了你的,只顾拿我打趣,让姐妹们笑话我,定是觉得我好欺负罢了,宝丫头也在这里,怎不见你打趣宝丫头来?” 嘴里说着,心里却又想到了贾母那晚与她说的那些话,再看贾瑛俊逸的面容,心中却有一丝激动,像是懵懂的少女的心,初逢春色。又觉得此刻自己的想法似乎有些羞耻,热意直扑双颊,通红! 再看几个姐妹目光中惊诧,只觉再也没脸见人,嘤咛一声,转身落荒而逃。 末了还留下一句:“再也不理你们了,只知道取笑我!” 声音如银铃悦耳,听在贾瑛心中却是微微一荡,直呼要命! 这还是个丫头,一颦一笑就如此噬人魂魄,销人身骨,若是年纪再大一些,身子再长开一些,那还了得? 众女尽皆一笑! 唯有宝钗,面容上的笑意有些牵强,更多的还是失落。 见贾瑛带着笑色的目光从众女之间游过,似乎想让他能在某一处多停留一刻 只是贾瑛却未有所觉,更不知道他与宝钗之间尚有一段牵扯! 只是想众人问道:“可见过珍大嫂嫂?” 探出指了指园子另一边的花厅道:“珍大嫂嫂正陪着夫人们闲话呢!” 贾瑛遂辞了几女,向花厅而去。 花厅,在西府两位妇人的注目下,尤氏不解的看向贾瑛道:“瑛二兄弟,这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要搬出去住了?” 贾瑛自不愿让尤氏没了面子,让外人听了,只当她这个做嫂嫂的嫌弃自家小叔子。 只说道:“原早就定好了的,去年年底就让伍叔他们收拾老宅了,一来哪里毕竟是父亲留下来的,二来,我如今也已成年了,又入朝做了官,不能总在府里叨扰珍大哥与嫂嫂,男子汉,总是要成家立业的嘛!” 第103章 凤姐:“好个道貌岸然的贾瑛!” 贾瑛以“单立家业”的借口做由头,尤氏自然也无法再坚持挽留,毕竟他与贾蔷不同。 宁国府传到这一代,贾珍才是它实至名归的主人,与他们这些支脉是没多大关系了,贾蔷因为是小辈,可以选择依附贾珍生活,但其他人就不行了。 就如后廊上的贾璜,同样是宁府“玉”字辈的嫡派,不也是单立家业吗? 更何况,贾瑛还是朝廷的正式官员,又是翰林出身,将来也不是没有入阁拜相的可能,就更不可能依附于贾珍了! 尤氏又说道:“可曾与你珍大哥商议过了?” “他恨不得我永远不要出现在他眼前才好呢!” 不过贾瑛自不会提这些,只回道:“前儿个晚上,就与珍大哥说过了,他也同意了的!” 尤氏虽不再多说什么,只叮嘱道:“你是个有志气的,便是单立出去我也不担心什么,只是今后还要常回来逛逛才是,莫要因为搬出去了,就疏远了起来!宅子那边要是缺什么用的,只管与我说,我叫人给你送过去!” 贾瑛微微一笑道:“多谢大嫂嫂挂心,这些日子,全赖大嫂嫂照顾了!我虽说搬了出去,可宅子离着府上又没多远,免不了常回来叨扰!” 尤氏脸上这才浮起了笑容! 贾瑛又闲话了几句,便请辞离开了。 这才出了花厅,便看见不远处贾瑞的身影,鬼鬼祟祟的模样向着园子里某处而去。 贾瑛原本未放在心上,只是走出两步,方才想起一事。 贾瑞这个家伙,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明明是玉字辈的长辈,偏偏在学里连一众晚辈都管不住,虽说他那一房是荣府的庶出出身,可到底身份摆在那里,便再是庶出,两府的小辈见了也得恭恭敬敬喊声“大爷”!可他却不成器,整日与贾蓉贾蔷一众小辈混在一起,好赌贪色,借人银钱,也怪不得小辈们看不起他! 这些闲话却不说,只说这贾瑞好色成性,胆大包天的主儿,连凤姐的主意都敢打! “莫不是,就应在了今日?”贾瑛心中想到,犹豫片刻,便也向着贾瑞离去的方向跟了过去。 会芳园面积不小,此中假山峦嶂折叠,参差错落,幽径小道更是复杂繁多,不知通向何方,是以贾瑞、贾瑛虽是前后脚的功夫,可等贾瑛赶来,却已失了贾瑞的踪迹。 贾瑛复又在园子里四下寻找了起来,隐约间似乎听到某处有女子说话的声音,贾瑛遂寻着声音而去。 却说凤姐刚从可卿房里出来,她与可卿平日要好,只是方才见了可卿消瘦羸弱的模样,一时心中悲起,自房中出来之后,便不知不觉走到了这园子里来,正巧是春花绽放的时节,看了院中的景致,心中的不快平白消散了许多。 一时间又起了小女儿心思,在园子里赏玩了起来! 彩冠霞帔,一袭百蝶穿花菊色宫绦洋皱裙,于黄花披地之中,翠鸟莺鸣际,篱落飘香之时,畅游花海湖畔,轻抚折柳,顾盼翔鸥,鱼跃惊起时颦笑,蝶落花间时展颜,逢叶落则微蹙,闻丝竹又翩然,仿若雀鸟归林,凤落梧桐,却是平日里极难见到的模样!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傅于天。只是她却被困在了这红尘俗世之中,朱门深墙之内。 另一边,从曲径中走出的贾瑞,却是看呆了眼,双目之中满是痴意和妄色。 当下在安奈不住心中的激荡,疾步向着凤姐走了过去! 却将凤姐吃了一惊,大好的兴致也都消散一空。 看着来人,微微蹙眉一声道:“可是瑞大爷不是?” 贾瑞眉宇间透着一股轻浮浪荡,存心靠上前去,围在凤姐身侧道:“嫂子连我也不认得了?” 凤姐是何等玲珑机敏,见贾瑞这幅模样,哪还不知道他什么心思,心中自是不喜,却不似寻常女儿家那般羞意难遮,只是嘴上敷衍着,心中却在盘算着该想个什么法子治治他! 却听贾瑞又要说道:“也合该我与嫂子有缘,方才” “你与哪个有缘啊?” 却是贾瑛的声音,忽然自假山旁响起,打断了贾瑞的淫言浪语! 凤姐听了,寻声望去,展颜笑道:“瑛二兄弟怎么来了?” 心里却道:“怪了?明明外面一大堆的应酬,他们两个,怎么都奔着我这里来了?该不会瑛二兄弟也是一般心” 心中却更是恼怒:“好你个贾瑛,端是让我没看出你的道貌岸然来!” 心中却是连带着贾瑞和贾瑛一起算计上了! 贾瑛满面笑意,看着凤姐道:“刚从花厅那边出来,我不愿去前院儿听那些吵闹,复才想着到僻静处待会儿,却没想到遇到一个有缘人来!” 说着,贾瑛将目光移向了贾瑞,嘴角透着冷笑,目光闪过一丝不善。 却不知他的笑容满面,看在凤姐眼里,此刻却变成如贾瑞一般都是不安好心。 “什么寻僻静处待会儿,我看你也是不安好心,专冲着我来的!怪不得总觉得平日里你看向我的神色不对劲儿!原来也是个披着孝悌谨身外衣的伪君子!罔贾琏还把你当亲兄弟看!”凤姐心中冷哼! 凤姐如何想,贾瑛自是不知,此刻他正盯着一脸尴尬的贾瑞,说道:“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什么样儿的话都敢乱说,你若是想找有缘分的,不妨留下来陪我聊聊,正巧我也不愿往那热闹场上凑!” 贾瑞尴尬一笑,看向贾瑛的目光有些畏惧,只说道:“瑛兄弟,万不要当真,方才只是与嫂子戏言罢了!对了,我离席已久,怕那些个正寻我呢,回去完了还要罚酒,瑛兄弟、二嫂子,我先走一步!” 说罢,头也不回,落荒而去! 看着贾瑞离去的背影,贾瑛心中冷笑:“算你命大,遇到了我!哼!” 贾瑞死活,贾瑛并不关心,他在乎的是凤姐! 如今凤姐嫁入贾府也不过二三年,尚没有到了心思狠辣,把人命只当做儿戏的地步! 只是这种事情,有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贾瑞若是真栽在凤姐手里,难保不会助长了凤姐的气焰。 有了一个贾瑞,自然不会在乎一个张金哥,都弄死两个了,再添上一个尤二姐、张华,估计心里压力也不大! 人命这种东西,死在手里的多了,自然也就不当回事了! 凤姐最终凄惨的结局,何尝没有她口中嗤之以鼻的阴司报应的关系呢! 当然,这不是说真有阴神降下责难,只是一饮一啄,自有因果循环罢了。 贾瑛不愿凤姐落得最终那般结局,只是他也没有能力立刻就改变一个人,或者凭借自己的人格魅力去重塑一个人的性格。 勿以善小,勿以恶小。 只能是通过点点滴滴,琐琐碎碎去慢慢影响她了。 等到贾瑞的身影消失不见,贾瑛这才转向凤姐看去。 人配景,景也衬人! 不得不说,眼前的凤姐是真个与平日不同! 头盘金丝八宝攒珠髻,又配朝阳五凤挂珠钗,项戴赤金盘螭璎珞圈,满身的贵气,却又透着一份自然,若芙蓉出水,如彩凤归林。 见贾瑛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凤姐心中更是恼怒:“你倒是把贾瑞赶走了,可巧能方便了你自己!” 贾瑛也发现了自己的不妥,急忙回神,将视线移开,问道:“二嫂嫂怎么在这里?” 凤姐才道:“方才去蓉儿媳妇那里探望,这会子两位夫人那边又来催促,我正打算过去呢!” 贾瑛点了点头道:“我方才从花厅那边过来,估计她们正等着你去点戏呢!二嫂嫂赶紧过去,免得那边又要叫人来寻你!” 凤姐听罢,咯咯一笑说道:“说的好似我能走丢了一般,不过你说的也对,我在这园子里待得时间久了,说不定珍大嫂嫂那边还真要派人来寻呢!便不与你闲话了,我这便过去了!” 又拍了下贾瑛的肩膀道:“若是得空,便去找你琏二哥坐坐,说来你回京这么久了,还没去过我们院子里呢!” 说罢便娇颤着腰肢,扭着翘臀,往园子外走去,走出不远之后,突然又转身回眸一笑,端是风情万种,无可言表! 贾瑛醉意微沉,为这花香鸟啼,也未美人巧倩。 及至凤姐离开之后,贾瑛回顾刚才凤姐的神态,总觉着哪里有些不对! 凤姐性格平日里虽然落落大方,不拘小节,可却从来没与自己有过直接的接触,今日这是怎么了,又是拍肩膀,又是回眸顾盼的。 “莫不是把二爷当做是贾瑞那忘八端了?”贾瑛心中微惊! 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春风料峭,一丝寒意从心底升起! 被凤姐惦记上的人,可没什么好下场! “不行,后院儿太危险,二爷还是到前面躲躲去!” 贾瑛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脚步不停,向着前院匆匆而去! 刚到了前院,便见有小厮来报,说肃忠郡王府上,递了帖子过来! 贾瑛接过帖子看了看,却是杨佑这家伙不知怎么,又想起了请自己的东道来了! 第104章 召见与赏赐 会宾楼,自从苏幼微到来之后,这里的生意愈发火爆了。 南方的吴侬小调,对于北方这些糙汉来说,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依旧是二楼的包厢雅间。 杨佑此刻正趴在栏杆处,目光沉醉的看着大堂高台之上的佳人献艺。 这家伙似乎真的迷上了这里,每日带着一大帮子纨绔,来会宾楼捧场。 听琏二那家伙说,有几个京城官宦家的公子,似乎看上了苏幼微,想收了做禁脔,却被杨佑彬彬有礼的请了出去,至于到了会宾楼之外,又发生了些什么,大伙儿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后面将近半个月的时间,京城的纨绔圈里,都不见了那几人的踪影,等到再出现时,也再不提来会宾楼一事,而是转战到别的地方去了! 自那之后,会宾楼多了一位的保护伞,不用上供,甚至遇到闹事的都不用掌柜的去请人,自然有人来帮忙收拾残局! 失之桑榆,收之东隅! 没了一位状元郎,却多了一位小郡王,这位苏姑娘福气不浅! 见贾瑛进了会宾楼,高台上的苏幼微,琵琶半遮的面容上明显有一丝波动,却被她极好的掩饰过去了。 杨佑在二楼向贾瑛招了招手,等到贾瑛进了包间,才发现,在这里的不止杨佑、李小保二人,柳云龙他们居然也在! “云龙兄,你们怎么聚到一块儿了?”贾瑛心中好奇,两伙子完全挨不着边的人,居然能玩到一块儿? 杨佑听了贾瑛的话,却是不高兴了,阴阳怪气的说道:“怎么,你的意思是爷就不配与你们一起玩了?” 贾瑛只当没听到。 柳云龙一边招呼贾瑛坐下,一边在贾瑛耳边低语道:“也不知小王爷从哪里打听来的,那位苏姑娘喜欢文才出众的,最讨厌风流纨绔的,自那之后,小王爷便经常拉着我们一块儿!” 贾瑛心中感觉好笑,诧异的看了眼杨佑,又低声回道:“有人做东道,吃酒听曲儿,岂不是好事!” 谁知柳云龙哀叹一声道:“哪里是什么好事!天下哪有的筵席,每日都要我等作诗题词,拿给那位苏姑娘赏评,便是诗圣复生,照这么下去,怕也得落得个才竭心衰,耗神过度而亡!为兄心里了苦啊!” “嘀咕什么呢?有什么事还怕爷听了去不成!”杨佑满脸不快的看着两人在自己面前,说他都能听得见的悄悄话! 当自己是聋子吗! 柳云龙脸不红心不跳的回道:“我正与贾兄说关于我等外调选任的事情!” “朝廷的任职下来了?柳兄和张兄都被选任到了何地?”贾瑛一脸惊奇问道。 柳云龙回道:“我被派到了武昌府做县官,至于子辰则被派到了遂宁任知县,明日便将启程,今日王爷请你来的意思,也是为我二人践行!” 一个去了湖广,一个去了四川! 傅东莱应下自己的事情,若是能成,说不得很快就能与柳云龙再次见面了! 贾瑛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向众人说道:“来,我等共饮一杯,为柳、张二兄遥祝东风!” 众人饮罢,却听杨佑又说道:“既是践行,贾瑛你也合该敬爷一杯!” “你这家伙凑什么热闹!”贾瑛嫌弃道。 一旁的李小保却说道:“贾瑛你莫要小看人!我们爷马上也要出征了!” “出征?”贾瑛好奇道:“我大乾除了西边,其他几处都安靖太平,你出哪门子的征?” 顿了顿又道:“你不会想去西边?脑子又抽风了?” 杨佑正打算说一句“知我者贾瑛也!” 却被贾瑛之后的话给噎了回去,满脸不爽的说道:“这叫什么话,许你们各奔前程,还不许爷为国效命沙场了?” 贾瑛无语道:“陛下会同意吗?再说你怎么突然就想起来去西疆了?那里可不比京城,到了战场上可没人会认的你是个王爷!” 杨佑撇撇嘴道:“你小瞧谁呢!你当爷这个王位是怎么来的,我父王不到二十岁就领兵出征了!我们家的王位不必你贾家的爵位来的轻松!爷也是有家传的!” 贾瑛还真不知道老肃忠王的事情,只是他还是有点为杨佑担心,这家伙实力不弱不假,可战场之上凭借的可不是个人的勇武,而是智慧! 就相交这些日子以来,杨佑给他的印象,总像是脑袋缺根弦儿! 去听一旁的柳云龙说道:“是王爷在苏姑娘哪里碰壁了,只说他虽是王爷,富贵至极,可在她眼里看来,与寻常的纨绔子弟无疑,她苏幼微虽出身卑微,可能入她眼的那也得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而不是腐朽的膏粱!” 贾瑛听了,不由一赞道:“可见这位苏姑娘是涨了记性的,看错了一个冯骥才,却看清了杨佑这个草莽!” 杨佑大不满意,便要和贾瑛理论,却在这时,敲门声响了起来! 开门进来的是一位内监,先是向杨佑行了一礼,复才向贾瑛说道:“圣谕,着翰林院编修贾瑛即可入宫!” 贾瑛领了旨,起身塞给内监一锭银子,探问道:“公公可知陛下召下官何事?” 内监笑眯眯的收下银子,和声向贾瑛说道:“贾翰林这却是为难咱家了,咱家不过就是一个跑腿的,不过傅阁老和叶大人此时正在陛见呢!” 贾瑛心中却是有了底,当下便同内监一同而去,却不知杨佑这家伙也跟了上来,说是入宫请安! 才出房门,便见苏幼微正向雅间而来,见几人行色匆匆,又有宫里的内监在侧,也不敢搭话。 贾瑛微微一笑,便从她身边走了过去,杨佑这家伙却摆出一副风萧萧兮的姿态。 皇宫,华盖殿内! 傅东莱和叶百川此刻正躬立在一旁,见贾瑛到来,傅东莱不露痕迹的向贾瑛轻请点头示意。 “臣贾瑛拜见陛下!” “臣杨佑拜见陛下!” 嘉德先是命二人起身,复才又看向杨佑问道:“你怎么也来了?既然来了,便在一旁候着!” 复又看向贾瑛说道:“爱卿的伤可好些了?” 贾瑛躬身回道:“臣谢陛下关心,臣的伤势已无大碍!” 嘉德点了点头道:“你救驾有功,朕还未赏赐你什么,你可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向朕提来!” 贾瑛当即跪奏道:“为陛下效命,乃臣子之本分,臣不敢要任何赏赐!” 只有君赐臣的,哪有臣向君讨要的,贾瑛还没狂妄到这等地步。 只是他心中还是有所期待,嘉德会给他什么赏赐! 嘉德闻言轻轻一笑道:“朕知道爱卿忠心,可正是因为忠心,朕才越是要赏你,你若是不提,朕可就替你做主了,你虽有功,可机会也只有一次,你可真的想好了?” 贾瑛这才说道:“陛下,臣不要赏赐,但臣有一个请求!” “哦?你且说来听听?”嘉德说道。 “臣想去湖广!”贾瑛也不再掩饰自己的目的。 嘉德与傅东莱君臣相视一眼,笑道:“朕准了!你且平身!” 贾瑛心中呐呐道:“这就完了?好歹是救驾之功,就没有点别的什么赏赐?” 贾瑛心里怀疑是不是自己玩过头了?还是嘉德就是个铁憨憨,臣子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陛下啊,你不知道臣子越是说不要,其实心里越想要吗? 可他也知道,雷霆雨露,皆在皇帝一言而决,便是此刻后悔也无济于事! 当下便只能躬身立到一旁! 却又听嘉德向杨佑问道:“你又惹下什么麻烦了?就不能让朕省点心吗?” 杨佑满心委屈,却又不敢辩解,只能跪道:“陛下,臣也有一个请求!” 嘉德没好气道:“贾瑛是有救驾之功,朕自然要赏,你又凭什么向朕提要求?有什么话,快说!” 杨佑面色一喜道:“陛下,臣想去西军大营!” 嘉德听罢,脸上浮现不耐烦之色,刚准备训斥,却听杨佑疾说道:“陛下,臣说的是真心话!臣的父王不到二十岁就领兵出征了,臣身为他的儿子,自然也不能落后不是!再说臣也想为陛下分忧,只是臣是郡王,不能参加科考,若不然,绝不会叫贾瑛专美于前!陛下,臣自幼苦练武艺,为的就是能有朝一日,学我父王那般,为朝廷效命,为咱们大乾的江山出力啊!” 慷慨陈词之后,便又在地上不停的磕起头来! 殿内几人,无论老幼,无论君臣,都在努力的克制着自己的笑意。 杨佑这家伙,腹中半点文墨不存,居然有胆子说“不叫贾瑛专美于前”,岂不叫人笑掉大牙! 他以为科考是什么? 贾瑛都忍不住将头别向一侧,不忍再去看地上跪着的杨佑,这家伙真是个人才! 嘉德也是努力的克制着笑意,问道:“你父王出征时,是朕亲自为他送的行,他当时年不过十八,已经是统领一军的将军了!你呢,你有想要朕给你什么职位啊?” 杨佑脸色一喜道:“陛下,臣还是有自知之明的,陛下能给臣个营的兵马带就成,至于官职什么的,臣已经是王爷了,陛下看着给就行!” 众人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听得杨佑脸上一阵羞红! 嘉德没好气的指着杨佑说道:“你可知一营便是三千人,你父王当初不过也只是统领一营罢了!你哪里来的胆子,张口就要朕给你一个主将之位!” “实在不行,一营也成啊!”杨佑倔强道:“那要再不行,就把总?不能再少了陛下,再少臣还怎么建功立业啊!” 嘉德忍住笑意,沉默片刻才问道:“你真想到军中效命!” 杨佑用力的点着脑袋,说道:“贾瑛一个翰林,都能跑去湖广,臣怎么就不能去军中效命了!” 第105章 贾不群的日常作秀 嘉德看了看贾瑛,又看了看杨佑,两个同样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从他们的身上,似乎看到了当年的自己,还有肃忠王、忠顺王,还有那位 如今他们老的老,去的去,属于他们的年代已经过去了,这天下,始终还是年轻人的! 嘉德最终点了点头道:“朕可以答应你!” 杨佑面色一喜,表要叩拜,却只听嘉德的声音再次响起,透着严肃说道:“不过朕要提前警告你一句,到了军中,一切要以军法为上,你最好把你那郡王的架子给朕收起来,朕会给王子腾和蓝田玉下旨,若是你敢胡来不听将令,朕便让他们第一个斩了了你,以正军法!” 杨佑对于嘉德警告他的话,基本上没听进去,此刻他的心中只想着嘉德能早早的放他出宫去! 却又嘉德说道:“至于一个营的兵马你就不要想了,你去王子腾帐下,做名哨官!” 杨佑一听便急了,争说道:“陛下,哨官在战场上能其什么作用啊!您给个把总也行啊!” 嘉德怒叱道:“好个混账的东西!你莫要不知好歹!你身为郡王,朕能放你出京就已经是对你格外的隆恩了!你当军队是什么地方?是你想当什么官就当什么官的吗?你若再胡搅蛮缠,朕便圈你三年!” 杨佑一听圈禁,立马变乖了,也不敢再多言,只能叩首谢恩! 等到杨佑之事敲定,嘉德便让二人离开了! 大殿之中只剩下君臣三人! 叶百川看着离去的二人,心思微动,有看了看身侧的傅东莱,犹豫一番,最终还是想嘉德开口道:“陛下,杨佑与贾瑛二人,一个是郡王,一个虽是翰林却也是勋贵出身,训练新兵” 叶百川还是没有熄了向军中伸手的念头! 一旁的傅东莱听罢,眉间微皱,正待要开口,却被嘉德摆手阻止。 只听嘉德向叶百川笑道:“爱卿是想让他们俩挑起训练新兵的担子?” 叶百川点了点头道:“陛下,臣记得肃忠老千岁当年在军中也是颇有威望的,杨佑身为肃忠老千岁的儿子,想来军方的那些人,即便心有不快,但还是会给老肃忠千岁一个面子的! 再说贾瑛,此子有胆有识,当日面对数倍之敌,不仅不怯,反而愈战愈勇,依臣看来他即便不走文臣的路子,也是一个天生能带兵的好料子!再加上他出身公府,王家与贾家又是姻亲,朝廷若是让他来训练新兵,想来也不会引人排斥!最关键的是,贾瑛还年轻!” 年轻,就意味着容易掌控! 嘉德听罢,轻笑一声道:“爱卿何其高看他们两个!训练新兵非同儿戏,就凭他们两个孺子?” 叶百川自然清楚这一点,只是他依旧不愿放弃,说道:“陛下,没有人生来就会领兵打仗的,所谓百战之将,那都是一点一滴的从杀伐中磨练出来的,他们现在却是过于年轻,可不代表将来就不行!就像当年的老肃忠亲王,不同样是在战阵之上历练出来的吗?” 嘉德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道:“爱卿说的有理!只是且看他二人各自的表现!” 叶百川闻言,会心一笑! 傅东莱却是在一旁沉思着,不时蹙一下眉头! 君臣三人又同时将视线抬向殿外,看着贾瑛二人离去的方向,心中有期待,也有担心! 不知两人给他们带来的将是惊喜、还是失望! 出宫的路上,杨佑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显然对眼下的结果不是很满意! 贾瑛看着杨佑此时的愁容,怎么看怎么别扭,一个莽汉,居然学文人装忧郁,也是一桩奇事。 “行了,看开点!起码你去西军的愿望实现了不是吗?再说一哨人马也不少了,一百二十五人,用好了在战场上能起大作用呢!再说,你要真是个有志气的,就靠自己的拳头,一路打出来!到那时,你再叫人看看,什么叫龙有腾飞日,河东到堰西!便是连我说不定都要佩服你呢!”贾瑛出言安慰道! 杨佑听罢,眼神之中绽放出一抹亮光,抓着贾瑛的臂膀道:“真的?那要是我做到了,你说苏姑娘会不会同意做我的王妃?” 贾瑛一脸惊诧,呐呐了半宿,才吐出一字道:“你认真的?” 杨佑目光坚定的点头道:“爷把身家性命都堵上了,还能开玩笑不成?” 贾瑛绕着杨佑转了一圈,纳罕道:“你这家伙,什么时候转性子了?你遇见喜欢的女人,不都是直接扛回府里的吗?你若是真想收了苏姑娘,她还能反抗得了不成?” 杨佑撇了撇嘴,哀叹一声道:“你不知道,扛的多了,反而没了意趣!” 贾瑛鄙视的看了杨佑一眼,就说这家伙怎么突然转了性子,原来是想换个新鲜的玩儿法! 别人都是为了前途才上的战场,这家伙是为了讨女人欢心! “你走了,就不怕别人趁机而入?”贾瑛好奇道。 杨佑霸气冷哼一声:“谁敢!” 末了又加了一句:“这不是还有小保在嘛!有他帮爷看着,爷放心的很!” 贾瑛遂不再多言,这世上能出了杨佑和李小保这一对奇葩,果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出了宫门,贾瑛与杨佑便分道扬镳了。 皇帝虽然答应了他去湖广的请求,可还是要等到正式的任命下来之后,他才能启程! 趁着眼下的这段时间,正好把京城里的事情处理好! 第二天,贾瑛便带着老仆喜儿,还有报春绿绒四人搬了出去,老宅子就在宁荣二府的后街的锣鼓巷里,离着两府也不算太远,甚至出了了锣鼓巷,正对着的就是会芳园的后街小门了,是以,虽然搬了出来,但还是随时能去西府看林妹妹的! 老宅的三进院落,经过修缮,已经是另一番气派模样了! 与宁荣二府虽然比不上,可却是自己真正的窝儿,到了这里,报春绿绒两个也不会再觉着拘束了。 三进的院落,只住他们五个人,显得有点奢侈了些,报春和绿绒连个丫头此刻正挨个挑选房间呢! 至于周肆伍和喜儿父子,则是住在了前院儿,依旧紧守着主仆之道。 贾瑛回京后就与周肆伍商量过脱籍的事情,只是老仆死活不肯! 他似喜儿这般大年岁的时候就跟着贾敇,大半辈子过去了,老主子殁了,小主子在的地方,便是他们的家! 对于他来说,一辈子伺候主子,就是他的活着的意义,除此之外,也做不了别的。 再说喜儿与贾瑛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这些年也都是跟在贾瑛身前身后伺候着,除此之外也不会别的,真要是脱了籍,老仆甚至都不知道后半生的日子该怎么过! 索性便去兵部辞了身上千户的职位,左右也不是什么实缺,一无俸禄,二无权势,也没什么好心疼的。 贾瑛见老仆固执己见,索性也不再强求。 对于他来说,是不是奴藉,都不会影响他与周家父子俩的感情! 此次他去湖广,老宅这边也不能没人看着,周肆伍年纪大了,贾瑛不想让他随自己东奔西跑,正好留下来看家! 还未等贾瑛这边安顿好,西府老太天那边便差人来请! 贾瑛复又出门向着西府而去! “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要搬出去住了?”荣庆堂内,贾母出声问道。 贾瑛微微笑道:“老太太,孙儿如今都已入朝为官了,再住在那边也不合适,也该有一份自己的家业了!” 老太太闻言点了点头,又说道:“我看你身边也没几个人,可要我给你派几个丫鬟过去伺候?” 贾瑛闻言,瞥了眼老太太身后的鸳鸯,又看了看陪在宝玉身侧的袭人,嗯,平儿怎么也跟着凤姐过来了! 余光又看了看屋内其他的丫鬟,心里摇了摇头,府里有名有姓儿的几个丫鬟都有了去处,剩下的这些 却是贾母注意道了贾瑛的小动作,笑骂道:“你也是个贪心的,她们几个你就不要想了,我身边就鸳鸯这么一个靠实的,若是没了她,你让我这个老太太怎么过!至于其他几个你就更不要想!那都是你两个兄弟的房里人,年纪轻轻的莫要贪嘴!” 贾瑛面色一阵羞红,心道:“又不是我说要的,是您老人家先提的,我不得细细斟酌一下再做回答吗!” 鸳鸯平儿几个可没注意到贾瑛的小动作,此刻听了贾母的话,脸上俱是一阵羞红! 众女心道:“吖,这瑛二爷平日里看着一本正经的,怎么也是如此花心!” 凤姐像是早就看清了贾瑛一般,只坐在一旁冷冷的看着,那神色之上好似再说:“就知道你是个花心贼,任你平日装的再好,如今可是露馅儿了?” 黛玉则是一脸不喜的瞪了贾瑛一眼! 贾瑛讪讪一笑道:“老太太哪里的话,我府里人本来就少,有报春绿绒两个也就够用了,怎会再打其她人的主意!” 黛玉听了,脸上的不快这才渐渐消散。 其余众女心啐一声:“虚伪!” 贾瑛急忙转移话题道:“对了,要提前与老太太说一声儿,过几日,孙儿可能就要离京了!” 贾母惊声问道:“不是才绶了翰林吗?这又是要去哪儿?” 贾瑛回道:“孙儿今日才请了圣上,要去湖广走一趟,圣上已经恩准,至于要走多久,孙儿心里也没个准儿!” “好端端的,你去湖广做什么?”贾母不解道。 贾瑛环视了屋内众女一眼,觉得自己应该挽回一下形象,当下便故作悲凄道:“我大乾西疆四省历经四年兵祸,民不聊生,陛下下旨让孙儿的恩师恒石公经略湖广,以靖地方,只是湖广局势复杂,恩师遇刺受伤,膝下又无子嗣,我身为学生,一者是去侍奉恩师养伤,二者,也想为朝廷出一份力!” 众女平日待在内宅,不知外面的大事,更不知贾瑛还有一位恩师叫恒石公的。 不过她们却知道,能让朝廷关心的事情,指定不会小了去,更何况连皇帝派去的人,都遇到了刺杀,那湖广岂能是善地? 当下便又提贾瑛担心起来! 贾母也一脸担忧,又颇为不满的说道:“你天生就不是安分的主儿,这伤还没好全,就又要让我们娘儿们担心,朝廷那么多的大臣,难道就缺你一个不成?可是非去不可?” 贾瑛轻叹一声道:“老太太,若只是为了前途,孙儿出身翰林,便是将来入不了阁,可那六部尚书的位置还是能想一想的,孙儿又何必冒这个险呢!只是大丈夫立身天地,岂能只顾个人私利,孙儿身为朝庭命官,便当应为百姓请命!更何况恩师因伤卧榻,无人照料,我便更要去了!岂不闻,男儿七尺躯,缟素酬家国,非顺吾皇意,但尽碧血心!” 屋内众女皆是有才情之人,听了贾瑛的一番话,双眸顿时一亮! 黛玉双眼迷醉,看向贾瑛的眼神既担心,又骄傲! 这便是她将来的相公!是个顶天立地的人! 凤姐双眸微微一亮,神色之中却又透着一丝复杂,明明是一个花心的,所做的事情却又让她佩服! 宝钗既担心又失落! 探春的神色之上,却是羡慕不已,她但凡是个男儿身,必然要出去立一番事业的! 迎春和惜春不关心那些大事,却也流露着担忧之色。 至于王、刑两位夫人,却是早已被时光消磨的如同一湖静水,李宫裁依旧是心如槁木,薛姨妈内心则是轻轻一叹! 贾母看了看贾瑛,又看了看黛玉,眼见事不可转,轻叹道:“你既要走,我也拦不住你,只是你需得应允我一句,出去之后万事不可逞强,更不能动不动就与人搏命!这样我才放心把我的玉儿交给你!本来是想等着玉儿年纪再大一些的,罢了,你走之前,便将你和玉儿的事情先定下来!” 一旁的宝玉方才还开心,贾瑛走了之后,就无人与他争抢妹妹们了,这会儿听了贾母的话,神色一怔,痴痴问道:“老祖宗,您要将林妹妹许给瑛二哥?” 第106章 爱别离 怨长久 宝玉刚一开口,贾母便知坏事,怎么就忘了这个小祖宗还在! 正想着该怎么将此事圆过去,却见宝玉又痴痴的转向黛玉道:“妹妹真要嫁给瑛二哥?” 宝玉问的直率,却叫黛玉心中为难,面容之上既是羞红,又是担心。 女儿家的婚姻之事,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能得遇良人,便是欢喜,若错付非人,却还能叫她反抗怎地? 你这么问,却叫我怎么答? 再有便是,她与宝玉相处日久,两人年纪又相仿,自是感情要好的! 若没有贾瑛陪同北上,以及之后的万般宠溺也就罢了,身侧只宝玉一个相熟且年岁相仿的,日久生情倒真说不准! 可如今,有了贾瑛,却要比宝玉成熟百倍,而宝玉则更像是一个未长大的孩子,便是世上再有才情的女子,到底也还是女子,更渴望的是有人宠着她,溺着她,能为她分忧,能顾她所不能及之事,再加上父亲之命,两者之间,心中儿女之情更偏向与谁,也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只是她与宝玉,虽没了那种儿女情长的心思,可兄妹之情,玩伴之意还在,宝玉的脾性她也了解,一时又怕他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场面来! 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一时只能沉默不言! 宝玉却依旧痴痴道:“平日里,妹妹与我最是要好,为何妹妹便要急着嫁人,却狠心将我独自抛在一边吗?” 见黛玉依旧不答,宝玉面含悲痛,眼眶中隐隐有泪水含而不发,带着一股决然之意说道:“好!好!你若要执意嫁人,我却也阻拦不得,只当我从未对你好过,也未与你近过,你不曾把我放在心上,执意要做那失了色彩的玉珠,我又何必比满付痴心呢!” 却又缓缓地从榻上站了起来,目光空洞望着远方,脚下步履轻移痴痴呆呆的说道:“都说人生有八苦,需历经一生才能尝遍个中滋味,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这便是人生之苦么?” 众人见宝玉这幅痴相,生怕那句话又刺痛了他,一时间却都不敢上前,就连贾母都自是满脸担忧的看着。 却见宝玉突然摘下胸前的通灵宝玉,目光之中露着苦涩与不喜,说道:“我便说它不是什么稀罕物,别的妹妹都没有,偏生只我一人有,如今林妹妹都要离我而去,还什么灵不灵的,它若是真灵,怎不把林妹妹还回来!” 说罢,痴狂之病便发作起来,登时便将手中的通灵宝玉狠狠的向地上摔去,一边怒道:“我不要这什么劳什子!” 摔到地上,却见那玉石完好无损,心中更是气机,便向堂内的物什打量起来,一边说道:“去给我找个锤子来,我便不信砸不碎它!” 也亏得一旁的袭人早有了准备,玉落地的瞬间,便被她捡了起来,捧在手中。 一边向宝玉说道:“二爷若是生气,只管向我们打骂,何苦要摔这命根子呢!” 贾母也在一边哭喊道:“你这个孽障,天生下来就是要你与我为难的!” 宝玉却依旧一副痴狂的模样,向着袭人道:“是什么命根子,我摔我的东西,与你们有何干!” 说着便要近前来拿! 袭人急忙向后躲避。 一旁的贾母也道:“快将它收起来!收起来!” 一边向宝玉道:“我的小祖宗,你莫要再吓我!” 另在一旁的贾瑛见宝玉这般模样,心中感叹不已,不论宝玉对黛玉是何种心境,注定的结局又是如何,只此时此刻,贾瑛却不能只在一旁看着。 毕竟,他对宝玉的观感并不算差! 趁着袭人不注意,一把夺过了她手里的通灵宝玉来,紧紧攥在手中,向着宝玉走去。 屋内众人心中吃惊,不知贾瑛这是何意,却也没有冒然讨要。 宝玉见贾瑛走了过来,只向贾瑛说道:“瑛二哥快将那劳什子给我!” 贾瑛伸开手掌,露出握在手中的玉石,宝玉便要近前来夺。 只是他的力道哪里及得上贾瑛,却连贾瑛的手掌都掰不开! 只听贾瑛向宝玉说道:“你既说它不灵,又何苦将一身怨气向它撒呢?它就是一块儿质地坚硬的顽石,你摔它算什么本事!若有怨气,也只管冲着我来,是我要娶玉儿妹妹,与这破石头又甚的干系?” 宝玉只红着眼瞪着贾瑛,却不再发狂! 贾母心中担心宝玉的大石还未落下,却复又担忧其他们二人因黛玉起了冲突,闹得兄弟不睦来! “你若是不痛快,便是砸我也比砸它更容易让你出气!”贾瑛看着宝玉这般模样,轻叹一声说道:“你口里说着它不是什么稀罕物,却偏偏有事没事就拿它来发脾气,可见你不是恨它,只是你自己恼了,没本事罢了!” 宝玉闻言,气势顿时以滞,也不再瞪着贾瑛,偏又像是看破了红尘情欲一般,叹道:“缘来则聚,缘去则散,一切有法,不过满眼空花,一片虚幻罢了!” 贾瑛闻言皱了皱眉头,却不忍看宝玉这个样子,劝道:“你也不必在这里学那些劳什子和尚道士的说些空空无稽之言,若你真正能懂这些,便知人世聚散乃是常态,若在意,便把握当下,若不在意,自无需做那些伤春悲秋之态!何为虚?何为幻?人只要活着,经历过的,那就是真实的!你若是真在意身边的人,那就更该好好珍惜与他们在一起的时间!” 宝玉似是听进去了,眉头不时微蹙成川,却又化作一叹道:“瑛二哥只说这些好听的话与我,你却是要将她从我身边带走了,便是珍惜又何从谈起?” 贾瑛噗嗤一笑道:“说实话,我真不知道你此刻到底是何种心意!怎么难道我将来娶了玉儿妹妹,你们就不能见面了吗?还是你只想着把天下的好女子都捆绑在你自己身边?再说了,眼下也只是订婚,即便是成亲,那也要再等几年的!莫非只因为她许给了我,她便不再是你的妹妹了?” 宝玉听罢,神色之中渐起了一抹亮色,看向贾瑛道:“她不会走?” 贾瑛见宝玉脸色转变之快,很是无语道:“迟早是要走的!” 宝玉的脸再次耷拉了下来! 却听黛玉见她与贾瑛之事都已摆在了明面上,当下也不再为难,只近前来一同劝道:“你与我要好,我自是知道的,你不愿女儿家嫁人的话,我也是听过许多次的,只是便因一句你与我要好,我就要待在你身边一辈子吗?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还是说,你与我之间的情分,就因为我许给了瑛二哥,便要疏远了?” 宝玉面色羞愧,却不敢再向黛玉看去。 眼见闹剧终于平息下来,贾母急忙向袭人吩咐道:“快带宝玉下去休息,看好他,莫要让他再胡闹了!” 等到袭人带着宝玉离开后,贾母复又向众人说道:“我也累啦,你们也都散了!” 贾瑛却像是担心老太太返回一般,吞吐问道:“老太太,我与玉儿妹妹的事情” 黛玉见贾瑛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平白让人笑话,羞红着脸先行一步出了荣庆堂。 贾母轻啐贾瑛一声道:“那是玉儿她老子定下的,你还担心我这个做祖母的反悔不成?你和宝玉都是两个没良心的,一个天生不安分,让人操心!一个时不时就摔那命根子,闹上这么一出!我便是有能活百岁的命,也迟早要让你们两个给折腾光了,赶紧走,免得让我看了心烦!” 贾瑛讪讪一笑,与众人一道出了荣庆堂! 姐妹们各自分散而去。 只留凤姐领着平儿,缀在身后,走了上来,向着贾瑛说道:“瑛二兄弟,平日没事就到我们那院子找你琏二哥坐坐!” 贾瑛浑身一阵寒意,心道:“凤姐害我之心不死!” 贾瑛匆匆向凤姐拜别,向着黛玉追去! 自那日贾母与黛玉说了她与贾瑛的婚事之后,贾母便安排黛玉从自己屋里搬了出来,单另住在后院的西厢房。 有了婚约之后,自然便不能再让黛玉和宝玉隔着里外间住了。 紫鹃与雪雁见贾瑛跟了过来,便很是识趣的退了下去! 屋内只剩下黛玉和贾瑛二人,气氛显得有些旖旎! 黛玉耐不住心中的羞意,俏声问道:“这里是女儿家的房间,你跟来做什么!” 贾瑛故作吃味道:“玉儿妹妹怎么突然与我生分起来了?平日里都是‘瑛二哥哥、瑛二哥哥’的叫着,现在都变成‘你、你、你’了!可见是因为宝玉,便要冷我?” 黛玉转身向着贾瑛轻啐一声,作恼怒道:“哪个要叫你哥哥了?方才宝玉为难我一次,你觉着我很舒心是不是,此刻又要拿宝玉来与我为难!” 贾瑛笑道:“既不是因为宝玉,那为何要冷了我?你不叫我‘哥哥’,那要喊我什么?难道这就要叫我‘相公’了不成?你要是喊,我也不介意的!” 黛玉闻言羞恼道:“你说这些,可见你是个不害臊的!也不知道是哪个贪心的,还想要打鸳鸯、平儿她们的注意,只怪我命苦,被许给了一个花心的!” 似乎说到了心中在意的,却是又哭了起来! 贾瑛顿时坐蜡! 第107章 福有双至 贾瑛尴尬道:“妹妹这是哪里的话,是老太太硬要赏我,我不都严词拒绝了吗?” 心中却哀叹一声道:“唉,我这是用整座森林换回了一朵娇艳啊!” 黛玉恼道:“你就会哄我!” 贾瑛轻轻一笑,和声说道:“我何时骗过你,却要我如何,你才肯信?” 黛玉止住了泪水,看向贾瑛柔柔说道:“信与不信,却不是看你如何说,而是如何做的!再说便是存了一时的心意又能如何,这古往今来多少有海誓山盟,可那边誓言才罢,这边人就变了心!你说的是真是假,我不去分辨,只当是蒙上了双眼,只要你真心疼我、护我、爱我,我自然愿意为你装傻一程!” 贾瑛心中柔情一动,伸手向着黛玉的玉手握去,却被黛玉躲了开来,只向贾瑛道:“你若是对我真心,便该知道这里是女儿家的闺房,婚约还未定下,你却不能久待在这里!” 贾瑛尴尬的缩回了手,心中叹道:“小丫头终究是长大了,知道矜持与害羞了!” 这边复又说了几句贴心的话,贾瑛遂才告辞离去。 正出了西跨院,却恰巧遇到贾政回府,贾瑛自然要上前问安一番。 只是贾政却辞退了身边的清客,只将贾瑛单独留了下来,说是有事商议。 “瑛儿,前几日府里忙着敬老爷的生辰,我倒忘记有一事尚需找你商议一番,今儿碰巧,你且随我到书房去!”说罢,贾政便带着贾瑛向书房而去。 到了书房,分列落座之后,贾瑛复才开口问道:“不知二老爷找侄儿有何事商议。” 贾政顿了顿,方才说道:“前几日我从工部下衙,却被徐阁老请了过府,他与我提起了你!” 贾瑛听了感到好奇,自己与这位徐阁老似乎没什么交集呀!在翰林院,连夏言的身影都没见过,更何况高高在上的这一位了! 与他家的儿子倒是见过几面,可与徐凤年的关系,有牵扯不到他父亲。 “不知徐阁老都与二老爷说了些什么?”贾瑛问道。 贾政犹豫了一下,才又向贾瑛说道:“徐阁老有意与咱们家结亲!只是” “结亲?”贾瑛惊奇道。 贾政点了点头,又说道:“徐阁老膝下尚有一女,正到了婚配的年纪了,瑛儿你年纪正与她相仿,又是新科探花,徐阁老心中对你很是中意,是以请我过府商议此事!” 贾瑛心中一突,问道:“二老爷答应了?” 贾政摇了摇头道:“我虽不好外面那些俗事,可对于朝中的局势还是知道一二的。咱们家平日与李阁老走的近一些,如今若是突然与徐阁老家结了姻亲,岂不平白添了许多麻烦事?且对瑛儿你的将来更不知是好是坏!是以我也未曾冒然答应下来,只说要回来与你商议,再回禀了老太太之后,再做决断!” 贾瑛心中微微行了口气,若贾政真要应下此事,那才是麻烦呢! “可是有什么不妥?”贾政见贾瑛这副神情,心中担心道。 贾瑛摇了摇头道:“二老爷处置妥当,却是给咱们家省了不必要的麻烦!” 贾政不解,当下贾瑛便向他解释道:“内宅的事情许是二老爷不曾多问,前些日子扬州的姑老爷给老太太捎来信儿,有意将黛玉妹妹许配与我,此时老太太那边也是同意了的!若是再答应了徐家,岂不是货卖两家,两边都难做人?” 贾政也是庆幸的点了点头,亏得当日自己没把话说死! 却又犯愁说道:“只是徐阁老那边又不知该如何说才好!我只知你尚未有婚配,当时便与徐阁老明言了,此时他方才提起结亲之事,咱们这边就” 贾瑛明白贾政的意思,以徐遮幕今日的地位,他亲自请贾政过府商谈此时,已经算是放低了姿态了,毕竟徐府代表的是女方,他这边刚表达出去结亲的意愿,自己这边就先一步定下了婚约,尤其是两家立场不同的情况下,难免不会让人多想! 只是贾瑛想了想说道:“此时还是要趁早说清楚,万万不能拖延,不过这话该怎么说,咱们倒是需要注意一下!” “瑛儿你的意思呢?”贾政问道。 贾瑛回道:“就与徐家说,婚约之事是二月份我陪黛玉妹妹回家探亲时才定下的,只是由于我这边没有长辈在场,因此只是口头应下了此事,是以二老爷不曾知晓此中详情!” 贾政点了点头道:“眼下也只能如此了,不如我这边往徐府一趟,好早早将此事了解!” “可要侄儿陪二老爷走一趟?”贾瑛问道。 贾政摇了摇头道:“只我与徐阁老二人在场,此事尚有转圜,对方也不至于太过失了面子,若是瑛儿你也一道去了,怕是” 贾瑛这才知道自己所虑不周! 贾政这边也不再犹豫,便准备立即起身。 却在这时,有小厮来报说:“二老爷,瑛二爷,有宫里的内监来了,请瑛二爷过去接旨!” 贾瑛想着应该是湖广一事,便匆匆向南大厅赶去! “贾翰林,你可让咱家好找,先是去了宁国府,说你已经搬出去了,咱家又去了锣鼓巷,却说你又来了荣国府,咱家可是绕着你们宁荣二府走了一大圈呢!”内监见了贾瑛便开始抱怨道。 贾瑛忙赔笑道:“是贾瑛让公公受累了!”说着却说掏出一锭十两左右的纹银塞了过去。 那内监顿时又变了一副脸色,笑道:“贾翰林,听旨!” 贾瑛跪地拜道:“臣翰贾瑛,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今有翰林院编修贾瑛,恪尽本责,勇于任事,忠勇体国,深得朕意,加授贾瑛为承直郎,赐麒麟服一件,御刀一柄,赏金百两、锦缎十匹,以滋勉励!” 贾瑛拜道:“臣贾瑛,叩谢皇恩!” 接过旨意后,贾瑛刚待起身,却又听内监道:“贾翰林,还有一封旨意,一并接了!” 贾瑛无奈再次跪地。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钦命翰林院编修贾瑛,兼领督察院监察御史一职,代朕巡按湖广,克靖地方!” 贾瑛再拜之后,接过圣旨! 内监宣完旨意之后便匆匆离开了,只留下贾府众人,看向贾瑛一脸恭贺之意。 一日之内,两封旨意,可见其圣眷之隆! 贾瑛心中自也难免高兴,第一道圣旨是对贾瑛救驾之功的封赏,说实话,贾瑛觉得嘉德帝有点小气。 自己好歹是救了他一命的,居然只加封一个正六品的文散官! 麒麟服倒是不错,今后能穿出去唬人! 还有御刀,这可是皇帝御赐的,再配上后面的监察御史一职,这是不是嘉德在变相给自己放权? 第二道圣旨,算是对贾瑛去湖广的正式任命了。 监察御史其实是一个统称,被皇帝以督察院御史身份派出地方的官员,其实都可以被称作监察御史。 比如林如海的巡盐御史就是监察御史的一种,除此之外,还有巡漕、巡城、巡关御史等等。 再如贾瑛现在的巡按御史。 监察御史的职阶只是正七品,与贾瑛的现职是一样的,但是监察御史的权利却不是翰林院编修能比得了的! 总的来说,贾瑛还是比较满意的,这样他去了湖广也就不用再担心会束手束脚了! “瑛儿,湖广那边我也听说了,最近可是不太平!”贾政在一边担心道。 贾瑛正待回话,却又听门外的小厮来报,宫里的夏太监带着旨意来了! 贾政贾瑛二人急忙出去相迎,将夏太监请来南大厅,重新摆好香案,迎候旨意。 只听夏太监宣道:“奉特旨:立刻宣贾政入朝,在临敬殿陛见。” 宣旨之后,夏太监却未做停留,径直离去。 贾政却不知皇帝召见自己所为何事,却也匆忙换好了官服,命人备好轿子,向着皇宫而去。 贾瑛看着先后离去的夏太监与贾政二人,心中却有所猜测,但又不敢肯定! 他只记得,元春封妃似乎是贾政生辰那天才对,难道这一切提前了? 贾瑛不敢肯定,却命人去通知了荣府众人。 不过片刻,便只见贾赦、贾琏都匆匆赶来,就连贾珍也从东府那边过来! 又命赖大遣人去宫门外等候打探消息! 皇帝的一个召见,却让整个贾府忙碌了起来! 其实这也不奇怪,贾家除了贾瑛这个新科进士见皇帝的频次多了些,让两府众人都习惯了,其他几个有官身的,也只有贾政被皇帝召见过一次,还是宣隆皇帝! 嘉德皇帝的召见,这还是头一次! 而且,贾政与贾瑛毕竟不同! 贾政是荣国府正经的主子,虽然荣国府的爵位是贾赦承袭的,可贾政的身份也不止是老太太认可的,甚至宣隆帝的赐官,何尝不是一种认可呢? 皇帝的每一次召见,都有可能关系到两府的兴衰荣辱,由不得众人不谨慎应对! 不过众人在听说了皇帝今日连着给贾瑛下了两道褒奖、赐官的旨意后,紧张的气氛一时轻松了不少,这意味着,最起码不会是坏事! 而贾瑛同样在等待着结果,看看自己的猜测是否准确! 第108章 才选凤藻宫 临近中午当头,才见赖大领着三四个管家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才进仪门便向众人喊道:“奉老爷命:请老太太领两府诰命入宫谢恩!” 贾琏急问道:“可知是什么事?” 赖大回报道:“奴才们在奉天门外等候,夏太监出来道喜说咱们家大姑奶奶被陛下点了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后来老爷从宫里出来,命小的们回府请老太太们入宫。” “老爷呢?” “老爷往凤藻宫请安去了!”赖大说道。 “快去回了老太太!”贾琏吩咐道。 赖大走后,贾府的一众男嗣们脸色之上尽皆浮起了红润之色,自今日起,贾家就不再是单纯的勋贵之家了,而是勋贵加外戚,是真正的与国同戚了! 四王八公之中,原本便已贾家一门两国公儿独占鳌头,只是历经几代之后,每家各有衰落,贾门两府更是没了往昔八公之首的威严,比之别家都有所不如! 就如镇国公家的牛继业,便曾是禁军右都统,随说是武官,可那也是正儿八经的正三品,负责守卫皇宫,更是体现了皇家与镇国公府的信任与亲近! 再如理国公府的柳芳、修国公府的候效康,那也都是京防十二营的主将。 而贾家,除了两府剩下的空架子外,就只能依靠姻亲王家在外面撑着门面了!即便是贾瑛的父亲贾敇,曾经是云南卫正四品的指挥佥事,也无法与其他几家相比。大乾的卫所职级与镇军、京营相比低了可不是一点半点!一个地方的都指挥使,若是调到镇军或是京营之中,大部分也就是个游击将军的职位,撑死了是个参将。而镇军大将和京营都统,只要是外出带兵,基本上都是一军主将的级别! 贾家的一众男嗣们,虽说纨绔,可不代表他们心里就会痛快! 要不然贾敬当初也不会铤而走险,放着安稳的富贵不要,却冒险参合进皇家的争斗中去! 只是,这一切从今日起,就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众人相互庆贺几声,复又回房里换了朝服。 贾赦是一等神威将军爵,贾珍是三品神威将军爵,都是一身的大红绯袍,只不过一个是狮子补、一个是虎补。 武官绘兽,文官绘禽。 贾琏从六品的同知虽说是捐来的,可那也是正儿八经的官儿,也是一身青袍鹭鸶补服。 至于贾瑛,他还要认真考虑一番该穿那一套朝服合适。承直郎的散官官服是不需要考虑了,六品与七品官服差距不大,都是青袍,剩下的就是皇帝刚刚赐下的那身麒麟服和翰林服了。 麒麟服虽不是常吏服,但也是朝服的一种,这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代表着臣子在皇帝心中的位置,大乾的麒麟服只有两种,一种皇帝赏赐给大臣的麒麟服,另一种就是公侯官服上的麒麟补了。 只是两种麒麟服还是有很大区别的,麒麟补子官服那是正儿八经的一品朝服,而麒麟服一般都是赏给四五品朝中官员的。 另外还有蟒服、飞鱼服、斗牛服,那都是三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荣获的。 人们常说的绣衣卫身着的飞鱼服,其实那都是一众笼统的叫法,真正的飞鱼服,即便是绣衣卫的高层都不一定会有。 今天是贾府荣获隆恩的好日子,贾瑛还是选择了麒麟服。 而另一边,贾母、刑王两位夫人、尤氏也都穿戴好了诰命服饰,坐着四乘大轿,在贾府一众男嗣的陪伴下向着宫中而去。 再见元春时,她已不再是一身女官打扮,而是凤冠霞帔,深青锦织金鸾云纹翟衣,头戴九翚四凤花钗朝冠,满身的雍容华贵之气! 今日是元春受封的吉日,戚家诸亲眷可不论男女,皆入椒房叩拜! 彼时,元春与贾政已经哭过一场,此时又有祖孙、母女相见,泪水更是不必再提。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家人叙话尚未感到尽兴之时,便有宫中女官觐见,外戚入陛时间已过,正要催促众人出宫,请贵妃娘娘入坤宁宫拜见皇后,再到慈宁宫给太妃请安。 贾瑛在临走之前,才趁着众人不注意的空隙,与元春低语了几句,至于都交代了些什么,却是无人可知,只是在众人临出凤藻宫之时,元春向着贾瑛重重的点了点头,以示让他放心。 京城之内是没有秘密的,元春受封贤德妃的消息不胫而走,连带着贾瑛一日之内连接两道圣旨的消息也传了出去,贾府的门庭再次喧闹了起来。 贾府京城八房,无论嫡系庶出,还是直脉旁系,都聚到了荣府,加入了这场盛筵的狂欢之中。 热闹一日之后,待众人散去,贾瑛几人又被贾政请到了荣庆堂,商议起省亲一事来。 贾瑛闻言心境难免有所欺负,前世文明遐迩的大观园,也要提前出场了。 如何修建省亲别院,自不必细说,从宁府的会芳园接入荣府的东大院,横跨东西几近四里,南北数百米,绕着一周转下来,也要走差不多十里地,总面积将近占地一千亩,若是建成会是何种盛况可想而知。 总有人说贾府建了一个大观园,太过奢靡耗费,为将来的败落埋下了祸根! 贾瑛起初也做此想,只是等他真正融入到当今的时代中时,才发现这种观点何其的荒谬! 贾府建园子的用地,一应都是私地,未曾多贪多占半分,也只是将老园子改造一番罢了,若说耗费,那指定是不会少的,若说奢靡真要是与别家比起来,还真谈不上! 北静王水溶在还未承袭王位时的私人园子,贾瑛是见过的,只城西那一处园子,就不比大观园小了多少去,何况那只是水溶随手让给众人暂住的其中一处! 当下大乾的人口,可不像他前世的那么多,偌大的大乾国土,多了去的荒地无人开垦,以至于每年朝庭都要从人口稠密的省份强制迁徙一批过去。 当然啦,朝廷地多,不代表百姓手里的耕地也多。 一千亩,差不多就像是前世的一个大学校区那么大,对于贾府六七百口子来说,住起来却是也够渗人的。 议定好了这些,众人方才散去,各自忙碌起来,建园子的重任则落在了贾琏、贾珍头上。 贾瑛则是独自向老宅而去,准备南下湖广的事宜去了。 一路上,贾瑛回想着他入京以来的一些经历,脸上时不时浮现起了笑容! 还是有所改变的! 方才听贾蓉说起,可卿的病也有渐好的趋势,元春的贵妃之位比原本的要来的早了一些,大观园的地基,也提前动工了。 而自己,则要开始一段新的征程了! 接下来的几日,贾府的其他人都在忙碌着建园子的事情,贾瑛则是抽空去了一趟兴庆街! 从云记提了一笔银子给贾政送了过去,算是尽他的一份心意! 只是贾瑛不知,他这一副手笔,却叫贾府的众人吃了一惊,任谁也没看出来,一直都借住东府的瑛二爷,原来也是个豪富,不出手则以,一出手便是万两银子起步! 不要小瞧了一万两,这是贾瑛在云记入京几个月来所有能分到手的银子了,这其中还挪用了云南木氏的一部分! 大观园虽说宫城浩大,不过以贾瑛估计,若能有个一二十万两,相对于第一期的工程差不多也就够了! 偌大的园子,可并非是一次就能建好的! 普通百姓之家,一年有个两银子,就能过个好年景了,府里的小姐姑娘们,一年下来也不过二三十两的例钱! 都说刘姥姥去贾府打一个秋风,就能过个好年! 呵!何止是一个好年,年躺平不用动弹,照样吃香喝辣的! 提起刘姥姥,贾瑛还有些遗憾,去年腊月底,刘姥姥便已经来过贾府了,只是她也只拜了凤姐,府里的其他人却是不知晓这事,贾瑛自也不会知道。 他还是特别想见识一番刘姥姥的小人物大智慧,是什么模样的! “你要去湖广?” 云记香料铺后堂,齐思贤放下手中的账本,看向贾瑛问道。 贾瑛点了点头,道:“不错!恩师那边缺人手可用,朝廷也有意下重心经略湖广,我遂趁机向陛下请缨,去助老师一臂之力!” 齐思贤沉默片刻后,犹豫着说道:“你既要去湖广,可否带我一道?” 齐思贤,她此刻神情略显失落和伤感。 贾瑛看了她一眼,却是猜到了她为何如此! 湖广时两人相识之地,是她的故乡,也是她心中的一道疤!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贾瑛轻声安慰道。 齐思贤摇了摇头,敛去面容上的悲凄之意,平静地说道:“如今那些贪官也已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我也不再有什么怨恨了!只是父母遇难之后,是铁大哥帮我草草安葬了一番,如今风波已过,身为子女,自然是要让父母落叶归根的,今后江湖飘零,我也不知是否还再有机会回去祭拜,只想你再帮我一次!” 贾瑛皱了皱眉头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理解!只是,虽然湘才公遇刺的风波过去了,可湖广依旧不是善地,我此行前去,也是吉凶难料,怕是顾不及你!这样,到了湖广,我让喜儿陪你走一趟,只是你不能在湖广过多耽搁,将事情料理妥当之后,便尽快返回京城!再者,京里的这一摊子事情还全要靠你打理呢!” 齐思贤轻点玉颌,嘴角含笑,怔怔的看着贾瑛说道:“我能有一个安身之所,全赖你的照顾!我也知道,自己给你添了不少的麻烦,只望你不要嫌我累赘便好!京中的事情,你尽可放心,我会帮你守住这里的!只是” 见齐思贤话到半截,贾瑛问道:“只是什么?” 齐思贤忽然一改往常时近时远的清冷态度,像是倩女叮嘱良人一般,温声细语说道:“此去迢迢路远,只愿君无灾无劫,尽破尘埃!” 贾瑛霎时心中一荡,莫名有种揽佳人入怀的冲动,只是齐思贤却不给他机会,说完这句话,便转身回了厢房,关上了屋门! 贾瑛揽了一个寂寞! 原地尴尬一笑,出门而去! 及至贾瑛离开,后堂厢房的屋门方才又缓缓打开,女子痴痴的盯着贾瑛离去的背影,自顾轻声呢喃道:“你已有了黛玉妹妹,又何苦因我让她伤心呢!”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你放心,我会帮你守好这条退路的!” 贾瑛将云记开到京城,自然不只是为了赚些银子花,云记不过是个掩护罢了,这其中自然还有其他的安排! 比如说这里的伙计大部分都是从南疆招揽来的,再比若说,城外的作坊之内的工匠,好些都是流放的罪官之后。 在比如说,每月底,云记都会有一笔银钱开支,却没有具体的去向。 这些都是经齐思贤一手操办的,以她的聪明性子,岂会猜不出贾瑛此举别有深意吗? 只是贾瑛未与她说,她也不会多问一句,她只是一个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归巢的幸运女子罢了! 在这里,她很安心! 出了云记,贾瑛则带着喜儿向城外半坡长亭而去。 前两日,贾瑛在哪里送走了柳云龙与张子臣,今日依旧是去送行! 兵部的调令已经下来了,杨佑终于如愿以偿能离了京城这处豢蜷着他的牢笼! 等到贾瑛感到长亭之时,京城的大小纨绔都已经赶到了,一个个锦衣貂裘,佩环粉脂。 京城里,第一大纨绔要离京参军去了,这些平日里常把义气二字挂在嘴边的小纨绔们,自然是要来相送一程的! 送别礼也很奇葩! 有人送烈马宝刀的,有人偷了家里的铠甲前来相送的。 还有的纨绔命小厮抬了桌椅,备了一席丰盛的酒菜,从胡同里请来了舞妓乐班,想要在临别前再做一番畅饮!荒坡之上,长亭之中,一群轻披罗衫的妙龄女子翩翩起舞,旁边还伴着丝竹之乐,可能想象得到这是怎样的一幅场景画面! 居然还有纨绔送女人的,怕杨佑去了军中无人暖脚! 贾瑛看了无语,只能心底里赞叹一声:“不愧是纨绔!” “我以为你这家伙掉在女人窝里,不来了呢!”见贾瑛姗姗来迟,杨佑这家伙心里很是不快! “你怎么还没走?”贾瑛同样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轻嗤一声说道。 第109章 离京前的拜别 杨佑冷哼一声道:“原本爷是想等你离开之后再走的,偏生兵部的调令下的太快,陛下又降旨意不准我在京城耽搁,不然爷必是要等你走之后才会启程的!” “你去你的陕西,我去我的湖广,咱俩又挨不着,你什么时候起行,干嘛非要等我的日子?”贾瑛纳闷道。 杨佑也不说话,只是对着贾瑛冷冷的轻笑一声,像是在戒备着什么! 贾瑛方与几个熟识的纨绔打过招呼之后,却听李小保指着身后远处,向着杨佑说道:“三爷,人来了!” 杨佑顺眼望去,神色之上渐起洋洋之意。 一辆马车在长亭之外停了下来,赶车的小厮,贾瑛认识,来人正是苏幼微一行! 车帘掀开,一身翠色笼烟洋皱裙,面带素白纱巾的苏幼微在侍女红儿的搀扶下,缓缓走下车辕! 杨佑急身上前,有模有样的作了一揖道:“苏姑娘,你来了!” 苏幼微也与杨佑见礼道:“奴家见过王爷!” 杨佑眉开眼笑,想要上前搀扶,却又怕引璧人不快,伸出去的手臂有所乐回来,一旁的贾瑛见了杨佑这副模样心中一阵好笑! 明明一句话就有人替他去办妥帖的事,这家伙却偏偏搞起了自由恋爱那一套! 却见苏幼微看向一侧的贾瑛深深一福道:“公子当日赐我一首新曲,只是幼微无缘,一直没有机会当面拜谢!此番前来送行,还望公子莫要怪幼微不请自来!” 一旁的杨佑听了这话,瞬间吃味起来,嘴角忍不住的抽搐,看向贾瑛的眼神之中满是酸意! 贾瑛却是有点蒙了,怎么感觉像是给自己送别一般? 满脸疑惑,看向了一旁的杨佑! 杨佑讪讪一笑,向着苏幼微吞吞吐吐地说道:“苏姑娘,是小王记差了,今日嗯,贾瑛这家伙突然临时变卦说晚两日再启程,小王想着总不能让苏姑娘白跑一趟,索性今日就当与我送行了!” 贾瑛听罢,总算是明白了怎么回事!心中有点不忍直视,杨佑这家伙,实在是丢纨绔的脸! 堂堂大乾郡王,正牌的王子皇孙,居然在一个风尘女子面前,变成了 大乾皇室的脸,恐怕都要让他给丢尽了!嘉德要是知道此事,恐怕就不是圈他三年五年的事了! 苏幼微神情一怔,随即羞红道:“王爷要走,与幼微直言便好,京中这些时日,幼微全靠王爷照拂,才免了许多麻烦,若知王爷离京,必然是要来相送一程的!” 杨佑呐呐道:“咳,小王小王这不是怕你不愿意嘛!” 同时向一脸偷笑的贾瑛瞪了一眼! “怪不得这家伙,非要等我走了,才肯离京。不会是以为我对苏姑娘有什么企图?”贾瑛心里想到。 见杨佑目光瞪来,贾瑛也收敛了笑意! 他不是笑话杨佑以郡王之尊,去逢迎一个风月女子,相反有些敬意! 当下的年代,女子是没有什么选择权的,尤其是像苏幼微这种出身的,虽说是卖艺不卖身,可贱籍就是贱籍,两人的身份地位差距何其之大,若是换做别人,以势强压苏幼微,她不低头又能如何呢? 不见冯骥才一个穷酸的举子出身,随手将她抛弃之后,除了文名受到一些冲击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代价吗? 这就是地位的差距! 因此,杨佑的所作所为在贾瑛看来,就显得格外珍贵了,不管这家伙是只图一时新奇,还是真情实意,能以郡王之尊,恪守到这等地步,却是有与其他纨绔不同之处! 当然这也只是贾瑛的一家之间,在场的纨绔,估计都在心里偷笑呢! “我走之后,若是再有人去会宾楼捣乱,苏姑娘只管去找小保,他会帮你解决这些麻烦的!”杨佑将声音略为提高了些:“若受了什么委屈,便等本王回来与你出气!” 这话又像似与在场的纨绔们说的,他杨佑是离京了不假,可不代表他永远不回来了,若有人称他不在,欺负他看上的女人,那就要准备好承受他回京之后的怒火! 苏幼微神色郑重,向着杨佑深深福了一礼,道:“幼微受王爷大恩,无以为报,只能恭祝王爷烈马封疆,幼微在京城静候王爷凯歌!” 杨佑闻言,一时志得意满,不时向贾瑛这边看来,像是在宣示主权! 一番叙话,又听苏幼微献上一曲踏莎行,杨佑才依依不舍的向众人抱拳,向李小保与贾瑛拜别! 一骑绝尘,向西而去,离了这困顿了他十多年的京城樊笼! 贾瑛久久伫立遥望,杨佑这家伙是他如入京以来结识的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 长亭日暖,柳色新新。相交何必骨肉亲。公子王孙摇征辔,山迢水远路难逢。 罗绮阑珊,荒草稀稀。春风不解扬沙意。白马金羁西北驰,关外胡笳奏歌还。 回程之中,贾瑛放缓了马蹄,施施缀在苏幼微的车驾之后,算是替好友护送佳人回城。 只是一旁的李小保,一路之上,却像是防贼一样的盯着他,不许他靠近马车半步。 贾瑛也只做轻轻一笑! 这一路行来他遇到许多有趣的人,从这些人身上,都看到值得让他敬佩的地方! 在贾瑛看来,他们都是内心纯粹的。 冯恒石、傅东莱、林如海,他们都是这样的人,为了自己心中的信念在坚守着,甚至不惜为此付出生命! 杨佑、李小保同样也是纯粹的人,他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行事只凭本心。 就连那个流连于烟花胡同的徐老二,也勉强算得上是这一类人了! 唯有他,他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不像这些人那么真实,披上了深深的伪装! 等到了会宾楼,贾瑛在李小保直欲吃人的目光中,走到了苏幼微身侧,递给她一份贾府的门贴,并叮嘱他,今后若有难处,可去贾府找贾琏帮忙! 又用挑衅的目光看了一眼李小保,这才打马向着翰林院而去! 自从他受伤之后,翰林院便给他放了长假,没有具体的期限! 贾瑛为人实在,假期没结束前,自然不会跑到翰林院修史,只是如今他离京在即,还是要去翰林院露一露面的,不然他怕那些整日钻在史书典籍里的同僚,真个就把他给忘了! 还有傅斯年、褚大宥这些在他受伤期间来探望过的人,总是要拜别一番的! 不知不觉中,他在京城也有了除开贾府之外的牵挂了! “贾修撰,可有日子未见你了,你的伤好了吗?” 才刚进翰林院的大门,便有翰林院的同僚向他打招呼! 贾修撰,假修撰! 听着里里外外的别扭,大好的心情一扫而光! 贾瑛敷衍式的向众人问候一番,便向翰林院正厅而去,好不容易来报道了,总得在上官面前露个脸不是! 结果,乘兴而进,败兴而出! 夏言入宫侍讲去了,顾春庭依旧是陪皇子读书,徐遮幕不会来,侍读褚大宥去给庶吉士授课去了,从未见过面的侍讲去户部提翰林院讨要欠了两个月的薪俸去了! 大乾的户部,银子一如既往的捉襟见肘,替傅东莱默哀三秒钟! 贾瑛遂向典藏阁而去! “留白兄,你可总算是知道来了!我还以为你都忘了自己是翰林院的官员这回事了呢!” 傅斯年欣喜中夹杂着苦涩,向贾瑛诉苦道。 “你是不知道,你与冯兄二人先后休了伤假,可夏大人分派下来修史的任务,却不肯给减少半分,整整十天啊!那十天里我吃喝拉撒睡都在典藏阁,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冯兄给盼来了!你可倒好,养伤养了将近二十天,赶紧来接我的班,哈欠,困死我了!” 傅斯年将贾瑛拉到桌案后,将他按坐在椅子上,拍了拍手掌,一副神色轻松的模样说道:“这里就交给你与冯兄了,且容我告两日的假,回家好好补补觉再说!” 另一边冯骥才也是一脸疲惫的模样,见贾瑛进来,他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却没说话! 傅斯年整日待在典藏阁,对外面的事情不大清楚,可他不一样! 虽说他受的只是轻伤,可夏言依旧对他很是照顾,只让他按时上值下差,回家修养! 贾瑛被皇帝绶官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他耳朵里,心中自是免不了妒火丛生的! 两人同为翰林,同时入值禁宫,共同经历了那场宫变,还都一起负了伤! 虽说他的伤 可那也是货真价实的受伤啊!为何嘉德只赏了贾瑛一人,而自己 贾瑛有些不忍心打击傅斯年,可他终究是要面对这个现实的,晚痛不如早痛,痛着痛着也就习惯了嘛! “傅兄,你难道没听说吗?” 傅斯年不解道:“听说什么?我已经半个月没怎么回过家了,冯兄来了之后,我也只回去过一次!” 贾瑛轻叹一声道:“我即日就要离京了!” “离京?你一个新进翰林,离京去哪儿?”傅斯年惊讶道。 当下贾瑛将去湖广的事情,与傅斯年简单分说了一遍。 傅斯年听罢后,一脸欲哭无泪的模样! “傅兄,能者多劳,我知道你能行的!”贾瑛忍不住出声安慰道! “你走!赶紧走!别让我再看到你!”傅斯年半作嘶吼半作哭泣道:“你们休假,我加班,如今你升职了,我还是加班!老天何其不公!” 第110章 他自京城南下 “瑛二哥,我听琏二哥说,湖广那边还在闹兵乱,你到了那边,定要小心一些才是!” 锣鼓巷,贾瑛的新宅外院之内,探春满目担忧的叮嘱道。 贾瑛离京,府里的众人也都来相送了,就连湘云那丫头也从史府赶了过来! “三妹妹不必担心与他,老二这家伙是属老虎的,平日里和气起来,像个大猫,他要是发起疯来,你才知道他的爪子有多利!我听在宫中当值的朋友说起过那晚的事情,明知道对方人多,这家伙依旧敢不要命的往里冲!”贾琏在一旁揶揄道。 贾瑛闻言一笑,只向着探春和煦一笑,递去一个安心的眼神。 “瑛爱哥哥,你就不能多带几个人吗?咱们府里也有厉害的呢!只带了报春绿绒姐姐和喜儿三个,怎么能让人放心呢!”湘云在一边说道。 还未等贾瑛说话,却听一边的黛玉插话道:“湘云丫头你却是个不识数的!” “我哪里不识数了,报春姐姐、绿绒姐姐,还有喜儿,三个人,算上瑛爱哥哥一共四个!”湘云不服气道:“林丫头就会打趣人!” 只听黛玉话语中带着些酸味,悠悠说道:“分明是四个人,算上他一共五个,只不过另一个被他藏起来了罢了!” “藏起来了?林丫头,你说的又是哪个?怎么平白说一些叫人听不懂的话呢!” 黛玉俏眼晗酸,只盯着贾瑛说道:“你听不懂没关系,只要某人听得懂就行了!” 顺道带齐思贤返乡,迁葬父母的事情,贾瑛想了想还是没有瞒着黛玉,免得日后说不清楚。 只是贾瑛分明记得,当日同她提起这件事的时候,黛玉明明是表现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的,而且还特意叮嘱他要“照顾好思贤姐姐”呢! 这怎么转眼就变了一副脸色呢? 贾瑛心里微苦,却也不好当这众女的面提这些,只能用笑意掩饰过去自己的尴尬。 又向湘云说道:“我此行是去代圣上巡按地方,又不是去打仗,带的人多了,别人还以为我是去抄家呢!湘云妹妹放心,报春和绿绒她们两个可不比寻常的男子差了多少,不会有事的!” 说罢,又转身行至黛玉身旁,叮嘱道:“我走之后,你勿要担心,只需照顾好你自己,本来是想着再陪你去一趟扬州的,只是眼下却是不行了!” 黛玉听贾瑛和齐思贤都说起过湖广之事,自然要比其他人清楚一些那边的情况,贾瑛此去有多危险,她也是清楚的,方才虽是说笑,可有怎能不担心呢,只是红着眼说道:“你也不必为我分心,只照顾好你自己就行,万勿让我再听到你受伤的消息,记着老太太的话,万事不要强行出头才是!” 黛玉的这几句叮嘱,更显得成熟大气了几分,倒真有一副当家主母的气派呢! 却听一旁的凤姐拿两人打趣道:“瞧瞧,瞧瞧!果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还过门儿呢,说起话来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你说他好,他说你好,真真是了不得的因缘呢!” 黛玉听罢,面色羞红,羞恼道:“凤丫头,你再打趣我,我便不依你!” “看,林丫头又害羞了!”湘云也走了过来凑热闹! 说罢,见黛玉扑来,湘云急向远处躲去,两个丫头却又在众芳群众追赶了起来,又是一场莺莺燕燕! 连着几日都未曾与贾瑛正面说过话的宝钗,此刻也款步上前说了一句:“瑛二哥一路保重!”随即便逃也似的远离了贾瑛,加入了众女的战团。 满是离愁的送别,变成了丫头们的欢乐场! 贾瑛无奈的摇了摇头! 不过这样也好,世上有几人的分别能以欢笑终场呢? 贾瑛复又看向一旁的宝玉,顿了顿才说道:“我知你与玉儿妹妹要好,论血亲关系,你比我要近多了,只是我这一去不知多久才能回来,她若有烦闷不快时,还劳烦你能开解一番才是!” 听罢贾瑛几句煽情的话,宝玉也有些伤感,少年人不识愁滋味,却也少不了多愁善感的,只是重重的点头道:“瑛二哥只管放心!” 托付宝玉,总比托付琏二这家伙要来的靠谱些! 此时一切行囊也都打点妥当,尤氏又送上了一些路上的用度,免不了还要再叮嘱几句,依旧是那么让人觉着安心。 按说这种场合,她是不用来的,只是贾瑛平日里与东西两府的平辈女眷也都交往不少,时常走动,贾瑛在东府的时间,与尤氏打交道的次数,比贾珍贾蓉还多,再加上凤姐、李纨也都来邀她一道,她自也乐意。 “天色不早了,老二,你也不要再耽搁了,老太太,大老爷与二老爷,尚在府中等你,去拜过之后便出发!”琏二在一旁说道。 众人一道出了府门,又各自上了马车轿子,同往荣宁前街而去! 路上,贾瑛与贾琏说道:“琏二哥,我有几句话,却要与你叮嘱几句!” 贾琏骑在马上,好奇道:“哦?什么话?” 贾瑛顿了顿说道:“有道是世间几百年旧家无非积德,咱们这样的人家,传到这一代,圣眷已不比祖宗,凡是要多思退,而不可逞势!你我倒是不担心,东府这边珍大哥是个只在府里闹腾的,蓉儿和蔷儿有珍大哥压着,也没那个胆子出去胡闹!只是家户大了,难免有些是是非非,西府这边,二老爷是个不爱俗世的,一直也都是你再理事,凡事要多操点心,尤其是那致人死地,多人所属的事情,断然是做不得的!同辈兄弟之中,你是长,小一辈中,你也是长,咱们家姻亲旧交又多,家里的那些兄弟小辈,你该管也得管!总之我是将府里的事情都托给了你,别看我搬出来了,可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若是将来府里出了变故,惹下麻烦,我回京之后,断是不会轻易饶过你的!” 贾琏看着贾瑛如长辈一般唠叨的模样,轻笑道:“老二,你明明是我兄弟,这会儿我怎么觉着你像是我长辈呢?大老爷都没这么与我唠叨过!” 贾瑛正色道:“你以为我只是与你在说闲话?你之前也说了,我有利爪,引而不发!杨佑那般厉害又如何?我照样揍他!刺客百倍于我又如何?我照砍不误!我向来不会轻易动怒,但你也别当我只是与你闲话!若真是应了我的担心,我会把你揍成猪头,两府上下,除了老太太你看那个敢说我一句!” 顿了顿又添了一句:“当然,二嫂子除外!” 凤丫头撒起泼来,管你事爷们还是奶奶,照骂不误! “老二,你知道我是个不好麻烦的!不过你说的话,我听进去了,我尽力!但我也不能保证,我要是尽力了,你还揍我,我便让你二嫂嫂与你理论!”贾琏祭出了杀手锏“凤辣子”! 贾瑛到西府之后,先是拜别了贾赦贾政,贾政免不了要多叮嘱几句! 贾珍也在这边,同样一本假正经的说了几句嘱咐的话,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 贾瑛担心这家伙会在自己离京之后,再次胡作非为,临别之时,冷冷的盯着他看了许久,贾珍目光有些躲闪。 做了亏心事又被人发现,心中自然难以硬气起来! “孙儿给老太太问安,特向老太太拜辞!” 荣庆堂,贾瑛恭恭敬敬的跪下,叩了三个响头! 老太太对他们这些小辈,自然也有亲疏之别,只是贾瑛心里觉得,贾母还作为小辈们的祖母还是很合格的!迎春、探春是她的亲孙女儿这也罢了,惜春一个侄孙女,都是她在照顾拉扯,湘云按辈分应该叫贾母姑奶奶,也是隔了好几辈的,她也拉过来照顾! 偌大一个贾府,嫡系旁系上百口子,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 何况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呢! 贾瑛回京之后,贾母待他如何,自然是记在心里的,是以这三个响头磕的是实实在在,真心实意的! “叮嘱的话我也不再提了,说多了怕你厌烦!只是出门在外,万事小心,照顾好自己便罢了!”贾母一边让贾瑛起身,一边说着。 “还有一事,扬州你姑老爷那边又派人捎来了信儿,他如今也被免了扬州的差事,过些日子,也会入京的!” 贾瑛闻言,心中一喜,方才他还遗憾,没能陪黛玉回扬州一趟,如今倒是正好解了他心中的记挂! 在荣府也没有过多耽搁,拜别了众人之后,又去兴庆街接上了齐思贤,复才乘着朝阳向城外而去! 贾瑛单骑一匹踏雪乌驹,喜儿架着马车,一行五人,沿着管道辘辘南下! 去岁北上时,走的是水路,此行南下,却是沿着陆路而行,自顺天府出发,过河间府、东昌府,经河南开封府、怀庆府,汝宁府,及至武昌。 一路之上,所见所闻,自不必细提! 也不知过了几日,管道上一辆马车之中,传出贾瑛慵懒困乏的声音:“喜儿,前面到什么地方了?” 马车内,贾瑛头枕着报春香软的身体,双腿搭在绿绒的腿上,两女一个帮他按着头上的穴位,一个给他轻捶的双腿,齐思贤则单独坐在另一边。 好在马车够大,能容得下四人! 贾瑛是骑马出京的,只是还没等出了河间府,他已经坚持不住,死皮赖脸的混到了马车上! 骑马看似威风,实则是让人苦不堪言,不说外面的寒暑凉风,只说人长时间坐在马鞍上,两条大腿也受不了,没过多久就磨出了泡来! “爷,已经到了汉阳府的地界了,前面就是随州了,过了随州再赶两天的路程就到武昌府了!”喜儿坐在车辕上,一边抖动着辔绳,一边回道。 第111章 青阳 共济 “到了汉阳之后,咱们便分开,你与喜儿乘船前往岳阳,我与报春绿绒她们过江去武昌!”马车上,贾瑛与齐思贤商议道。 齐思贤知道贾瑛这样安排,自然有其深意,是以也没有反对,只是点了点头! 监察御史只是一个芝麻大小的官,可到了地方后,权利却是非常的大,似林如海那样的巡盐御史,权责明晰倒也罢了,除了盐道官员,其他人也不会太过忌惮。 可贾瑛的巡按御史就不一样了,没有固定的差事,却偏偏什么都能管,朝廷任命贾瑛为巡按御史的消息,估计早就已经传到了湖广,是以贾瑛这几天都没怎么出过马车。 当然贾瑛也没想过能自己躲在马车里,就能瞒得过那些有心之人,或许在进入湖广地界那一刻自己一行就已经被人盯上了也说不定,大概他们此刻也都在观望,观望自己到湖广之后的动作,毕竟自己名声不显,也没有人清楚自己的行事风格! 只是他们大概还不知道,压在他们头上的另一位督察院的大佬,冯恒石是自己的老师! 趁着自己初到湖广,还没有与这些地方官员彻底撕破脸皮之前,先把齐思贤的事情了解了,等他在湖广彻底没有了牵挂之后 正当贾瑛沉思着接下来盖如何行事时,却感觉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喜儿,发生了何事?” 贾瑛向车外问道。 “二爷,前面有百姓,咱们马车过不去!”喜儿在车外回道。 贾瑛蹙了蹙眉头,最终掀开马车走了出去。 车内的报春三人,也掀开车帘子,好奇的向外观望。 前面是靠近汉阳县城的一个村落,看上去规模似乎不小,像是一个镇子,只是这镇子里的人,也过于多了些? 此刻镇子里的百姓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有的还提着装满瓜果谷米的篮子,都在向一个方向跑去! “二爷,咱们这是遇上此地赶庙会了吗?”喜儿好奇道。 有见过这么赶庙会的吗? 贾瑛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道:“你去找个人打听一下,问问前面发生了什么?” 喜儿应声跳下马车,拉住一个正要从身边跑过的村民打问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喜儿才跑来回道:“二爷,这些人都是附几个近村子里的百姓,他们确实是要到附近的庙上去,但不是赶庙会,而是去看青阳道子!” “青阳道子?”贾瑛心中惊道。 “红阳劫尽,白阳当升,无生父母,真空家乡”,这一段话,是那晚在禁宫之中,李文祖被俘时喊出的一句谶语,随即京城之内便传起了“十八道子”的流言来,只是这十八道子,眼下只有三位现世,分别是青阳、红阳、白阳,民间又称作是三阳教! 如今红阳被抓了,白阳还在北直隶一代传教,如今正被官府通缉呢! 却没想到,在湖广居然遇到了传说中的“青阳”! 这是巧合吗? “走,咱们也去看看!”贾瑛走下马车,当先一步顺着人群汇集的地方而去! 喜儿也牵着马车,在后面跟着! 镇子西面的一处宽阔的空地上,孤零零的坐落着一座庙宇,来的路上,贾瑛用几粒银裸子与几名当地的百姓混了个熟络,见贾瑛是外地人,他们很是热情的向他说起了这座庙宇的由来。 旁边的镇子,叫黄陵镇,很是俗套的,这座庙宇自然也就叫黄陵庙了! 如果要详究到底是先有的黄陵庙?还是先有的黄陵镇? 其实在了解了庙中供奉的神灵之后,自然就明白了! 黄陵庙祭祀的是两位女性神灵,身前是舜帝的两位妃子,一位叫娥皇,一位叫女英,据说两人是抱竹痛哭而亡的,是以九嶷山的竹子便有了一个极为雅致的名号,叫湘妃竹又或潇湘竹。 所以说,林妹妹的潇湘妃子的别称,出处就在这里了! 娥皇女英死后被封做了湘水之神,在湖广的地界上,遇到她们的庙宇,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 庙宇之前,已经围满了人群,中间是一片空地,此刻正有几名头裹青巾,坦胸露乳的汉子,正在场中表演着他们刀枪不入的神迹,引得四周百姓阵阵叫好! 喜儿新奇的看着场中的表演,下意识摸了摸后腰,大概是向上去试一试,他们的身体是不是真的能挡住自己的两把弯月短刃。 见喜儿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贾瑛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这些汉子,看上去下盘坚实,再加上胸腹上的肌肉疙瘩,很容易让人以为他们是什么武林高手之类的人物。其实也就是练过一些粗浅的硬功夫罢了,至于他们展现的刀枪不入的神迹,那是智慧,不是实力。 正当贾瑛愣神之际,却见场中走出一名身着青色八卦袍服,头戴青巾的男子,朗声向附近的百姓喊道:“诸位,今天是我们三阳教的大日子,凡入我教者,皆为兄弟姐妹,入我教,人死方能收元,收元才能得大自在,得大自在者能上天宫,到天宫既是真空家乡,真空家乡方能参见混元古佛!入教之兄弟姐妹,生则共济,死后同升,修得混元青阳果位” 贾瑛在一旁听的眉头直皱,又是天宫,又是古佛的,佛教中,什么时候又冒出一个混元古佛来了? 这种乱七八糟拼凑在一块儿的教义,居然也有人信? 贾瑛这个念头刚落,便见四周百姓尽皆跪了下来,同时高举双手,口中诵念着:“古佛创世,青阳传道,无生父母,真空家乡!” 广场之上围观的人群之中,唯剩贾瑛与喜儿两人孤零零的站着,鹤立鸡群! 那男子也注意到了贾瑛,只是却也未在意他的表现,只是向着贾瑛递来一个和煦的微笑! 又见那些百姓之中,有妇女提着篮子走出,轻放到广场之上的祭案之前,便又退了回去! 只听那男子高声喝道:“吉时已至,请道子!” “恭迎青阳道子!”四周百姓也跟着叩拜祈诵道。 贾瑛下意识向广场四周望去,想要看一看这位青阳道子又是何种人物,只是四下搜寻却也没有结果! 却在这时,只见广场的上空,忽然有多多花瓣落下,似乎还夹杂着一种浓浓的香料之味,沁人心脾! 紧接着,便只见庙墙之后一道曼妙的身影突兀的出现在了半空之中,在天空之上划过一道弧形,不缓不急的向广场的方向飘了过来! 喜儿浑身紧绷,暗中拉了拉贾瑛的衣袖,低声道:“二爷,她会飞!” 贾瑛此刻的神情,也是一脸懵! 看着落在场中的曼妙女子,很想上去问她一句:“你是怎么做到的?” 那女子一身青紫色的纱裙,白色的内衬抹胸遮不住双峰的饱满似呼之欲出,露着雪白润嫩的肌肤,一双纤细玉笋未裹青云,不偏不倚的落在场中摆好的祭案之上。 这位青阳道子,却是一位娇艳妩媚的女子,出场便是体迅飞凫,飘忽若神。 再看四周的百姓,妇女便罢了,那些粗糙的汉子面对这样一个妩媚有人的女子,眼神之中居然少见淫邪之意,更多的反而是狂热和崇拜! 此刻又听那男子朗声道:“奉青阳道子之命,诸位兄弟姐妹,有家贫者可前来领共济粮,有疾病者赐圣水良方” 贾瑛将这一切看在眼底,这个三阳教,却还是一个民间福利性共济组织呢! 他们所谓的共济粮可不止是一些粮食谷物,还有银钱铜板,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分发下去的贾瑛估计折成白银,怎么也有几十两。 这个数字绝对不小了! 领共济粮的百姓不过是其中的一部分,大部分人则站在原地未动,即便场中那些青衣汉子是在分发银子,这些百姓居然能不动心! 贾瑛看向祭案上的女子,心中既好奇,又忌惮! 好事都让你做了,朝廷在湖广还有什么威望!而且,他们哪来的那么多银子呢? 等到共济活动告一段落的时候,却见那祭案上的女子身形轻轻动,跃下了高台祭案,裙摆飘袂,款步向着贾瑛主仆二人走来。 “这位公子不是我教中人?”女子含辞轻吐,双眼含波,一股幽兰之气向贾瑛扑来。 贾瑛没有开口,而是盯着女子的裙摆之下,皱眉不已。 “公子何故这般盯着小女子?”见贾瑛说话,那女子再次开口问道。 此刻她已经行至贾瑛近侧,喜儿全神戒备着,双手轻轻探向后腰,随时准备暴起。 贾瑛眉心微微一蹙,看向女子一脸认真的说道:“姑娘,你脚脏了?” 女子神情一滞,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的神圣之意顿时消散,眉宇之间带着一丝娇羞恼怒,双颊泛起一抹通红。 贾瑛双眼之中闪过一丝嫌弃之色,挺美的一个人儿,怎么就这么不爱干净呢! 自顾叹息一声,摇了摇头,随即转身朝着马车走去,并向一旁的喜儿喊道:“喜儿,咱们走!” 只留下青紫纱裙女子在风中凌乱,双眼满是恼怒的盯着贾瑛的背影,银牙轻咬! 上了马车之后,绿绒一脸好奇的向贾瑛问道:“二爷,那女子是什么人?” 贾瑛轻轻一叹道:“一个有野心的女人罢了!” 说罢,便向车外喊道:“喜儿,赶车!” 汉阳县江边渡口! “不是说让喜儿陪我去吗?你让报春绿绒也跟着我,那你怎么办?”齐思贤不解的看着贾瑛说道。 “是啊,二爷!要不让报春姐姐跟着你,我陪齐姑娘去一趟岳阳!”绿绒也担心道。 贾瑛摇了摇头道:“我没有料到湖广会这么乱,只有喜儿跟着你我不放心,让她们两个跟过去,万一喜儿有事不在你身边,也好有个照应!” 自白莲教叛乱一事之后,朝廷就已经下了严令,大乾境内各省,严禁民间非法结社、拜教入会的。尤其是三阳教这种邪教,李文祖已经被冠上了“妖人”的称谓,还有那个在直隶一代活动的白阳道子! 朝廷对于这样的妖人,态度只有一个,那就是“杀!” 可如今,青阳道子明目张胆的在汉阳府内传教造势,贾瑛却没见到一个地方官府的人出面制止。 要知道这里可是大乾的内陆疆域,不是边境上的羁縻之地! “即便如此,也不用让她们都跟着我,有绿绒一个陪着我便好,让报春留下来,不然我们也不会放心的!”齐思贤担心道。 贾瑛轻笑一声道:“我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好,就让报春跟着我,让绿绒跟着你!” 却是对上了绿绒和报春带着央求之色的双眼,贾瑛最终无奈的应了下来,之后又叮嘱了喜儿几句,一行五人最终化作两拨分道而行! 武昌城,一男一女共驾一辆马车,施施在湖广布政史衙门门口停了下来! 守门的衙差加了,急声呵斥道:“赶紧走开,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是你们能随便停车的吗?快走!快走!” 贾瑛从怀中取出一面腰牌在两名衙差面前轻晃一下,也不管两人有没有看清楚,冷声喝道:“瞎了你们的狗眼!本官朝廷钦命湖广巡按御史,还不赶紧头前引路,带我去见冯大人!” 贾瑛的牙牌不过在两人面前一晃而过,两名衙差哪里来得及看清楚,只是见贾瑛说话中气十足,又有名有姓,当下也不敢多问,只请了二人向着衙门内而去。 进了布政衙门,两人又随着衙差拐进了后衙之内,一路之上都有兵丁把守,还有绣衣卫! 不过这里的绣衣卫大多见过贾瑛,是以也没有阻拦,才进了院子,便见一个黥面老仆守在房门之外。 看见贾瑛进来,神情也只是微微一滞,随即便向贾瑛拜道:“小先生!” “老师呢?”贾瑛问道。 “在屋里!” 贾瑛轻推门扉,缓步而入! 躺在床榻之上的冯恒石,正观读着各地呈递来的文书,还有襄阳、荆州等地传来的塘报,不时轻咳几声! 吱呀! 开门声响起,冯恒石下意识抬头向门口看去。 “老师!” 第112章 湖广的背后黑手 初见冯恒石之时,他身上只是带着一丝垂暮之意,二见冯恒石,贾瑛从他身上感觉到了什么叫老骥伏枥。 这是他们二人的第三次见面,此刻的冯恒石给贾瑛的感觉,是真正的一个垂暮的老人! 脸型消瘦如刀削,颧骨突出,面色之上泛着一丝苍白,只剩下一双眼睛是明亮的! “你来啦!”老人面带慈祥的微笑,和声向贾瑛开口道。 “老师!学生来看你了!”贾瑛行至榻前,声音之中带着颤抖,叩拜道。 冯恒石面色不待一丝悲意,只是祥和的说道:“不必如此!不必如此!你的事情东莱公在信中都与老夫说过了,老夫能有你这样的学生,此生也算无憾了!” “是学生来迟了,未能替老师分忧!”贾瑛面带悲意道。 冯恒石拍了拍榻沿是以贾瑛坐下,又轻笑一声道:“这里的形势复杂,超出老夫所料,即便之前你在老夫身边,也难改变什么,不过你现在来的倒正是时候!” 说起湖广的事情,冯恒石眼神之中又绽放出精光,脸上的苍白之色都被冲淡了许多! “之前老夫在湖广行事举前曳踵,无非就是担心无人可用,以至引发一地政令瘫痪,那些人之所以有恃无恐,明里暗里与老夫作对,不就是因为这个吗?如今朝廷却是解了老夫的后顾之忧!今岁的新科进士,除了被选派到大乾各个地方的那些外,叶百川手中还截留了一部分,人数不算多,但也足以解燃眉之急,还有会试落选的一部分优秀的举子,也被他挑选了出来,可以填补一些地方的职缺。 老夫正想着该如何安排这批人,只是苦于身边没有一个能信得过的,又有能力的人,去帮老夫办这件事,如今你来了,老夫也就轻松多!” 贾瑛却不知道叶百川在朝中百官的眼皮之下,还排了一出暗度陈仓的大戏。 吏部不是没有往湖广派任新选官员,比如柳云龙此刻就在江夏县任县令一职,只不过这些都是明面上的。 随着冯恒石的深入行动,湖广这边的缺额注定不会少了去,若只是走常规的程序,朝廷之中必然会有人反对他把大量的新选官员派往湖广的,叶百川是吏部尚书不假,但朝廷不是他的一言堂,一但有人反对,那么冯恒石在湖广的计划就必然又要无限期拖延,甚至最终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那些人放过去。 如今叶百川玩儿了这么一手,却是将朝廷众人都骗了过去! 这就是身为吏部尚书的好处!当然前提是要有皇帝给你背书,这场大戏显然不是叶百川一个人就能排出来的。 至于说他是用什么手段瞒过众人的,贾瑛就不得而知了,不到那个位置,你永远不会明白吏部尚书的权利会有多大! 这也是为什么,吏部尚书入阁之路万分艰难的原因所在! “老师可有什么需要学生分担的?”贾瑛问道。 冯恒石摇了摇头道:“此事先不急!我先与你分说一番湖广眼下的形势,也好方便你今后行事!” 贾瑛点了点头,端了一碗茶水,递给了冯恒石,随后坐在一边静心聆听着。 冯恒石抿了一口清茶,这才缓缓开口道:“起初老夫也只以为湖广的事情只是涉及到吏治的腐败,那费廉、钟善朗、鲍祀憹等人便是罪魁祸首,只是当老夫详查之后才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咱们大乾地方行省,实行的是三司制,布政史不可能一手遮天,涉及到地方军政要务,三司之间相互推诿的事情,在咱们大乾各省屡见不鲜,是以后来才有了统摄地方军政总务的总督、巡抚一职!可湖广却偏偏与其他的地方不一样,这里的三司长官不仅走到了一起,而且还同流合污!即便是彼此之间有利益关系,能把这三位大员捏合到一块儿,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其中必然是有人在起着穿针引线的作用的!起初老夫一直都认为这个人是徐遮幕” “难道不是他?”贾瑛想象不出,这世上除了皇帝和首辅,还有什么人的权势能及得上徐遮幕的。 冯恒石摇了摇头道:“是他,但不止是他!徐遮幕能参合得了地方政务,但他的手还伸不到地方军务这块儿。” “大乾军务,一直都是开国勋贵的盘中食,你觉得以他们的性子,会允许别人从自己手里抢肉吃吗?”冯恒石意味深长的看向贾瑛说道。 贾瑛闻言,只是苦笑一声! 又是开国勋贵! 他入京一趟,开国勋贵也是见识过不少的,怎么别人眼中看到的是勋贵们如狼似虎,而他眼中看到的大部分的勋贵,却是比贾珍、贾赦他们也强不到哪里去,整日只知道斗鸡走马玩儿女人,哪里有旁人说的那么可怕! 八个公府的当家人,他差不多都见过了,除了有数一二个还保留了几分祖宗的勇武血性外,大部分都逃不过一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有人会怀疑,这一切都是他们的伪装,独属于勋贵的生存之道。 岂不知,装纨绔的时间久了,迟早也会变成真纨绔! 人生在世,每个人都有伪装,但那又何尝不是内心本真的一种表现呢? 老北静王他没见过,南安王却接触过几次,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老南安王的爵位,传到他这一辈原本也是个侯爵,可他却凭借征南之功,硬是又把爵位提了起来,算是重耀门楣了! 西宁侯只在战报里听说过,河西一战重伤未死,朝廷也只是下旨斥责了几句,却没有过多的追究责任! 至于东平王府的当家人,只听人提起过,传到这一代,也是位侯爵,不过年纪不轻了,如今却是一心在府中养老。 也许真正有权势的开国勋贵,也就只剩这几家了! 其他的侯、伯、子爵之家,大多数也都如贾府一般,甚至有的传承已经断了好多年了。 至于说像冯唐这样的将官,职位虽然不低,可毕竟没有爵位,影响力自然是要降一个档次的。 还有王子腾,眼下还远远算不上开国一脉的扛旗之人!等他什么时候把那个“权”字摘掉,或许 且不提这些,又听冯恒石说道:“徐遮幕虽是湖广人士,可他久居京城之中,对于湖广的掌控力度,没有外人想想的那么大!再说,他是位极人臣不假,可富贵终究只有一代,不会长久,上面还有一位首辅压着,湖广的官员虽然视他做靠山,可还远远没有到了能为他把命都搭进去的地步!而且据老夫对徐遮幕的了解,此人爱权不爱财!” 贾瑛心中琢磨着冯恒石刚才的话,似有所悟,看向冯恒石道:“老师的意思是,那位楚” 冯恒石点了点头! 贾瑛心中却是波澜丛生,那位这是想做什么? 却听冯恒石继续说道:“在拿下湖广都指挥使潘贵之后,老夫详查了兵部历年拨给湖广的军备,这一查便发现了端倪!兵部拨下来的军备之中,超过七成都不知去向,尤其是火器,湖广的各个卫所,到如今都还在使用着早该淘汰销毁的火铳、火炮!” “他还想造反不成?”贾瑛惊道。 冯恒石只做平静以回应,却不说话,一切尽在不言中。 贾瑛却又想到一事,有些担心的开口问道:“徐阁老难道也参与其中了?” 见贾瑛这幅神色,冯恒石好奇道:“怎么,你与徐遮幕还有交情?” 贾瑛摇了摇头道:“他家的二公子,徐凤年,与学生交好!虽没什么大志向,却是个不错的朋友,学生终究是不愿看到,他被牵连进来!” 冯恒石理解贾瑛的心情,说到底,他这位学生终究还是个年轻的,挥毫义气,广交朋友,哪个年轻的时候不是这般呢? 只是等到人过四旬之后,你才会发现,自己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有些是倒在了半路上,有些则是分道扬镳了,还有一些却成了你毕生的大敌! 冯恒石没有去安慰贾瑛,人生的酸甜苦辣,终究是要自己去体会,这是成长之路上必然会经历的一课! 却听冯恒石说道:“徐遮幕有没有参与其中,老夫不会做主观的评判,可他家的那位大公子老夫这里有他与费廉等人的亲笔信!” 话说道这里,贾瑛也再没什么侥幸! 若只是结党贪腐,以徐遮幕的地位,或许能落个罢官归籍的结局,即便有人要与他清算,皇帝至多也只杀他一人罢了,可谋反之事,一但沾上边,阖家老小,远近亲族,又有几人能够幸免的呢? “老师既然已经掌握了证据,那为何”贾瑛好奇问道。 冯恒石摇了摇头道:“只凭我手里掌握的这些,还不够!事关谋逆大案,又牵扯到宗室,没有铁证,那只会给陛下添乱,所以还要再等,等他们先动手!老夫在湖广步步紧逼,就是要让他们再也忍耐不住!再说这些证据,老夫也不敢轻易派人递送京城,路途遥远,但有差错,那就是前功尽弃!” “老师接下来想要怎么做?”贾瑛问到了今日的正题! 只听冯恒石说道:“老夫,要你去长沙!” “去长沙?”贾瑛不解! 冯恒石点了点头道:“南疆云、贵、广三省,有南安王镇南大营的七万大军镇守,紧靠湘南,他们就算起事,也不会选择湘南地区!而且湖广的官员也不傻,我大乾朝还没到沸反盈天的地步呢!你觉的他们会与那人一条道走到黑吗? 所以我要你去长沙,一者是要你帮老夫稳定湘南的局势,我这里有一份名单,该抓的,该留的,都清楚的记在上面,你到湘南便依照名单行事即可,另外叶百川派来的那些新科进士我也交给你安排,只是他们是否何用,该安排在什么位置,你自行定夺,这也算是对你的一次历练了!还有一部分能用的湖广官员,你也可以酌情考虑重新安排。 二者,你我师徒一南一北,遥相呼应,若来日湘北有大事发生,有你在外,老夫也不用担心没有后援!” 贾瑛又问道:“老师,可我手中没有一兵一卒” 冯恒石轻笑一声道:“你在南疆长大,我不信你在那里会找不到援兵!另外陛下曾给过我一道调兵的旨意,你也一并带走!” 贾瑛明白冯恒石的意思,他是向要自己去找南安王求援。 “可是,只留老师一人在武昌,学生实在放心不下,而且老师身边没有一个得用之人” 冯恒石面色一正道:“留白,你要明白陛下派你我师徒到湖广的目的是什么!朝廷大事面前,个人安危何足道哉!再说,为师准备这么久,又岂会没有安排?你只管做好老夫交代给你的事情,就是对为师最大的帮助了!” 贾瑛最终还是应下了冯恒石对他的安排,却又想到一事,当即说道:“老师,您还有一位学生也在武昌府,您若缺人差使,不妨考虑找他!” “你说的是柳云龙?”冯恒石面带笑意说道:“他上任之前,就曾来探望过老夫,还想要留下侍奉几日再去上任,只不过老夫没有同意!你放心,江夏县里武昌城又不远,该用得着他的时候,自然不会落下!” 贾瑛见此,遂也不再多说什么,只问道:“老师,学生多留一日,再启程如何?” 冯恒石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商议罢后续的安排之后,贾瑛又与冯恒石说起了他在江北的所见所闻。 冯恒石听后,同样面色凝重道:“你说的这件事,老夫已经知道了!事到如今也不必再瞒着你,那三阳教,本是白莲教的一个分支,老夫怀疑,他们就是那人的依仗,只不过是藏兵于匪罢了!对于江北的事情,老夫也做了安排,新任湖广都指挥使岑平南,如今就在荆州,只是,那边的局势更加糟糕,他也只能勉力维持,自然也就顾不上汉阳、黄州一带了!” 第113章 世间安得双全法 “看样子,他们如果真要起事的话,应该就在江北了!不过江南、江北一线之隔,战火很容易蔓延过来的,再加上武昌又是那位的大本营,老师,学生实在想不出,您还有什么安排,能保证自己的安全的?”贾瑛满腹忧虑道。 “你说的不错,荆州、襄阳两地,一处是连通四川的门户,一个又紧接着陕西,那两处都是白匪活跃最频繁的地方,进退可据,他们若要起事,必然会选择在此处,只要让他们站稳脚跟,山西如何先不说,河南一马平川无险可守,他们便能经由河南进逼直隶,挥戈直至京师了!就算朝庭反应迅速,调派大军将叛军阻断在黄河南岸,他们凭借陕西、四川两地,也足以与朝廷僵持了,中原大地必将必将兵灾不断,若真到了那一天,老夫便是大乾的罪人了!” 冯恒石视线抬望着远方,话语之中尽显沉重之意,片刻之后又收回视线,看着贾瑛说道:“大节与生死,你觉得老夫会选择哪个?” 贾瑛闻言沉默,却不回话! “义者宜也,尊资为大。”对于像冯恒石这种一甚将“忠义”二字奉若圭臬的人来说,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不言而喻。 即便不提忠良死节的道义,每个人都有自己在意的事情,尤其是当你在别的方面情感缺失的时候,更容易将自己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在所从事的事业之上!让他心甘情愿的称谓一名殉道者! 冯恒石无疑就是这样的人!他这一辈子,也只剩“忠义”二字了! 冯恒石见他这番模样,又出言宽慰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老夫手中还掌握着一支武昌卫,人数虽然不多,但足够自保了!” “他们能靠得住吗?”贾瑛皱眉问道。 冯恒石示意贾瑛不必担心,说道:“湖广都指挥同知岳子兴为了活命,不得已投靠了老夫。老夫遇刺那日他也在身边,还为此丢掉了一只耳朵,他在湖广多年,也有不少亲信,如今的武昌卫便在他的掌握之中!” 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冯恒石面容之上露出了疲惫之色,贾瑛开口道:“老师,您先休息,若有什么还要叮嘱的,等到明日再说也不迟!” 冯恒石听罢点了点头道:“也好,你出去之后找一下沈翔,他会派一队绣衣卫跟着你,方便你南下行事。” 贾瑛点了点头,推出了房间,轻轻关上了房门! 却又向守在一旁的黥面老仆问道:“老师的伤势具体情形如何?” 老仆回道:“已经请武昌城最好的大夫来看过了,说是与性命无碍,只是弹珠穿透了腿骨,无法取出,即便将来痊愈,只怕也会落下病根!是老仆无能,未能护得先生周全!” 贾瑛听罢,心中无限悲叹,一个堂堂的朝廷二品大员,名震天下的东莱公,最终落得一个跛疾的下场,即便湖广的大事能顺利了结,他的政治生涯也只能止步于此了! 朝廷是不会任命一个瘸子为内阁大臣的,即便他的功劳再大,事关朝廷颜面,可以有无上荣恩,却没有了再进一步的可能! “这种事情怪不得你,你也无须自责!”贾瑛向一旁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对方姓名的黥面老仆安慰道。 老仆本是一名守冤入狱的罪囚,后被冯恒石所救,自那之后便一直跟随在冯恒石左右。 离开了冯恒石的住处,贾瑛复又去找了一趟沈翔,他虽是钦命的湖广巡按御史,可毕竟只是正七品的芝麻小官,想要震慑住湘南那些官员,可少不了这些绣衣卫做依仗! 与沈翔交接之后,贾瑛又出了布政衙门,往城外不远的江夏县而去。 武昌府下辖九县一州,江夏县便是其中之一,是武昌城的附郭县,两地相距不过十多里地,贾瑛骑马不过一刻钟便赶到了江夏县衙。 只是问了门吏,才知柳云龙招募了县中百姓到江边修堤去了。 贾瑛遂在门吏的带领下往江堤赶去。 只是在去往江堤的路上,贾瑛却看到了管道上不了许多岗哨,守岗的有穿着县中差役服的捕快,还有身着甲胄的卫所士兵。 见到这副场景,贾瑛心中不免猜测起来,柳云龙修堤一事会不会是掩人耳目! 江堤之上插满了红黄号旗,挂着大红绸子,也确实有百姓在这里挑土搬石,重修江堤,不时还能听到河工门出力时喊起的号子声,只是这号子声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些别的声音。 等见到了柳云龙之后,贾瑛果然看到了别有洞天的一幕。 河堤密林里的空地上,正有上百个精壮的庄稼汉子,手里持着木制的长矛,在几名军汉的监督下操练着,柳云龙一袭布衣麻杉,也混杂在其中。 “云龙兄,好一手瞒天过海的计策!”二人见面,贾瑛揶揄道。 柳云龙刚毅的面容之上,浮现其一丝笑容,与贾瑛寒暄一番后,说道:“这都是按照老师的吩咐做的,也不怕你笑话,我初到武昌之时,听老师讲了湖广的局势,着实将我吓了一跳!未曾料到,我初仕为官,就遇到了这种事情!老师只吩咐我训练一支乡团民壮,我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正好江堤年久失修,我便借此为由,招募了一些附近乡民青壮,暗中在此操练!” 贾瑛看了看空地之上操练的乡民,点了点头道:“云龙兄,你一如当年在云南独战群匪时那般,胆智过人!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没有比这再好的办法了!只是这些乡民的家眷,还是要妥善安置一番的!” 柳云龙点了点头道:“我也正有此虑,只是眼下还不是时机,又怕动作太大,被别人发觉!” 贾瑛想了想道:“以我看来,既是修堤,不妨将工程在扩大一些,借此名目多招揽一些民壮,不必局限男女,老幼妇孺也都能出一份力,将这些人的家眷夹杂在其中。至于如何安置的问题眼下时日渐暖,可以在江夏县城之外搭起草棚帐篷,将这些人安置其中!甚至可以让这些百姓之家,按出工劳力的多少,换取官府在赋税上的优待,也可以由官府出钱出粮,付给他们工钱。” 柳云龙听罢,苦笑一声道:“贾兄,你倒是说的轻松,便是只招募这些人,便已经将县衙的底子都掏空的,湖广的形势你也知道,你觉得上一任的县官,会给我留下一个丰厚的府库吗?缺钱缺粮,你让我怎么养活那么多百姓呢!” 贾瑛轻笑一声道:“县衙没银子,你难道不会找那些乡绅商贾出力吗?” “我初来乍到,你觉的那些乡绅商贾会卖我这个面子吗?”柳云龙反问道。 贾瑛心中摇了摇头,他这位同乡加同年,性子着实温和善良了些,若不然当初在云南,也不会为了一村无亲无故的百姓,而与匪寇搏命了! “云龙兄,你是官,他们是民,若有不从者,你又何必与他们客气!湖广已经够乱了,地方官员更是人人自危,生怕头上悬着的铡刀砍在他们身上,即便你这边闹出太大的动静,也不会有人顾得上寻你的麻烦!” 柳云龙闻言,皱眉道:“贾兄,我等身为一地父母官,理当明法度,行善政,即便不能造福一方,可也不该无故就将人抄家拿狱?这样做,与那些贪官污吏又有何异呢?” 贾瑛反问一句道:“粮食和银子就在那些高墙大院之后,你现在不取,将来自有人会替你去取。只是等到那时,他们依旧免不了一个资敌附逆、杀头流放的的结局,或者直接被兵匪祸害也说不定!你是愿意看他们落到那等境地,还是以你一时之恶名,给他们一次活命的机会呢?” 柳云龙听明白了贾瑛所言。 用兵一事,首在粮饷。等到战事一启,那些乡绅富贾无疑就成了朝廷和叛匪眼中的香饽饽,到时候,可没人会与他们讲道理! 这个道理,他也懂,只是他无法睡服自己的内心罢了! “贾兄,这样做未免太过”柳云龙似还想反驳。 却听贾瑛打断道:“我知你心中仁义,可事有轻重缓急,牺牲一人而活百人,和死百人而存一人,若真要从道义上来说,其实二者没多大区别,百人的命是命,一人的命也是命!我们要做的就是取舍二字!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既成就了你的生前身后名,而又不付出代价的!大丈夫行事,无愧于心,只看你心中的道义有多大,担当有多大了!再者说,杀人是万不得已而为的事情,若事情能够顺利解决,那自然是各自欢喜。即便不成,也不一定非要杀人啊,重枷镣铐一出,你还怕他们还会跟你再说一个‘不’字嘛?” 柳云龙沉默不再出声,似乎在心中衡量着该如何取舍! 贾瑛也不再多言,想要一个人改变自己的本心,不是自己几句言语就能做到的,关键还要看他会被逼到什么样的地步! 只是眼下湖广的形势,却不会允许柳云龙犹豫太久! 之后,贾瑛又向柳云龙请教了一番操练乡团民壮的经验,最终以一顿气氛压抑的接风宴,结束了两人的会面。 第114章 初露锋芒 第二日贾瑛便带着报春和十多名绣衣卫校尉踏上了南下的路途。 大乾十三布政司名义上各有左右两名布政使,但实际上大部分的行省布政司的长官其实只有一人,而湖广是为数不多的设有足额两名布政使的行省之一。 之所以出现这种现象的原因是,大乾太祖,为了防止地方布政司的权利过大,所以开国之初便定下祖制,十三布政司各设左右两名布政使,以左为尊,二者相互牵制。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朝廷才发现地方的权利确实受到了有效的限制,可一个位置之上,挤了两个人,权责划分又不明晰,于是争功和因为推卸责任而相互扯皮的事情就出现了! 于是到了高祖中后期,这个祖制就慢慢被打破了,各省布政使皆去左右系衔,裁一人。唯有湖广与有数的几个省份,因为辖地过大,依旧保留了左右两名布政使的规制。 被冯恒石缉拿在狱的费廉,其实是湖广布政左使,而齐思贤的父亲,原本则是湖广布政右使,只不过嘉德元年因弹劾费廉一事,惹怒了宣隆帝,被罢官免职,而嘉德又因为一系列的原因,一直都未曾敢再任命新的布政右使,直到宣隆去世后,湖广便发生了一系列的大事。 而湖广的左右布政使则分管南北两地,布政司衙门仍设在武昌,右布政史则另在长沙设立治所。 右布政史治所分管长沙、陈州、宝庆、永州、德安、黎平等六府,外加一州一司,冯恒石之所以让贾瑛到长沙,自然也是有他的深意的。 齐本忠治理长沙多年,虽然最终被罢了官,可在湘南六府之中,仍然又不少他的同僚旧友,这些人中有许多还是可以信任的,起码不像湘北那样烂到了根子里,只不过这些地方大多也都是偏远贫瘠之所,比不上湘北那么富饶罢了。 长沙城外的官道上,贾瑛一袭绯色的麒麟袍服,腰挎御赐宝刀,纵马在前疾驰,身后一众绣衣校尉也都一身飞鱼袍服,背上打着独属于绣衣卫的三角黄绸旌旗,人数虽少,但十几匹烈马齐踏之下,威势却不弱半分! “吁!” 城门之下,贾瑛率一声轻喝,勒住了马蹄,立身马背之上,看向城门之下的来人! “末将南京留守虎贲右卫指挥佥事,杨万勇,见过钦差大人!”来人立身马上,及至近前,向贾瑛抱拳道。 “杨大人无需如此,贾某这个钦差不过是个七品的小官,当不得一声大人之称!贾某祖籍也是金陵人士,说不得咱们两家还有不浅的交情咧!”贾瑛微微一笑道。 虎贲卫虽然是留守卫,可那也是正儿八经的京卫,皇帝亲军,杨万勇本身的官职也是正四品武职,贾瑛自然不会托大。 却听杨万勇也回以微笑道:“钦差大人客气,杨某曾在东平侯爷帐下效命!” 攀关系这件事情,点到为止,都是明白人,也不用说的太直白。 “杨大人可准备好了?”贾瑛问道。 杨万勇正色回道:“杨某及麾下两千弟兄,静等钦差大人令下!” 贾瑛点了点头道:“好!进城!” 当下二人骑马并进,后面锦衣卫、虎贲卫相随,旌旗猎猎,引得一路百姓纷纷侧目! 湖广布政右使长沙治所,此刻长沙府大大小小的官员已经都聚集在此地,气氛凝重,谁都不知接下来自己将会面对什么样的命运审判。 俄而,只听府衙之外,响起了嘈杂之声,众人纷纷回头看去,只见府衙门口先是有大批的兵丁涌了进来,分列守卫四方,紧接着只见一个身着麒麟袍服的年轻人,手捧一卷黄绸,被十几名绣衣校尉拥簇着,龙行虎步,向大堂之内走了进来! 贾瑛手捧圣旨,立于大堂之上,鹰目环伺大堂一周,复才向众人朗声开口道:“众官接旨!” 长沙府一众官员尽皆拜下。 只听贾瑛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滋钦命翰林院修撰贾瑛为监察御史,代朕巡按湖广,纠察百官,克靖地方!” 待到旨意宣读完毕之后,还在众人愣神之际,只见贾瑛又拿出一道签令,朗声说道:“奉湖广巡抚冯大人令:长沙知府段福泽,长沙卫指挥使刘一鸣,长沙卫指挥同知曾寿,益阳县令” 随着贾瑛每唱一人之名,两侧班列之中都走出一人,洋洋洒洒点罢十几位官员的名字后,在众人还在猜测这位年轻的钦差大人准备要做什么的时候,却听贾瑛脸上闪过一抹讥笑,冷声道:“来人,摘了他们的乌沙,扒去官府,拿入大狱之中,等候圣裁!” 随着贾瑛话音刚落,便见府门之外再次涌进来一队兵丁,凡被贾瑛点到之人,尽皆被这些平日里被热门看不起的军汉们,蛮横的摘去纱帽,粗暴拔下了官袍,周侧未被点名的官员,一个个如逼蛇蝎,纷纷远离。 一时间大堂之上,再次吵闹起来,有喊冤的,有威胁喝骂的,也有面若死灰的! 贾瑛对着些充耳不闻,外面有一众虎贲把守,长沙卫也被杨万勇的人堵在了大营之中,我为刀俎彼为鱼肉,迟早是要分生死的,贾瑛可不会在这个时候,手下留情或是心生不忍! 等到这些人被拖下去后,贾瑛又拿出一份名单,一众长沙府的官员此刻见了贾瑛手中的动作,还未平复下的心境,又开始忐忑不安起来,有的甚至两股湛湛,几乎当场跪了下去。 只是这张名单却不是查办之人,而是根据冯恒石提供的人名,提拔了几名佐官,还有几份新的任命! 一众官员这才心下稍安,只是再看向贾瑛年轻的脸庞,没有了半分轻视和妒意,而是浓浓的忌惮和害怕。 只听贾瑛环视着众人说道:“本官还有一句话要奉劝诸位,既然吃着朝廷的俸禄,那就好好办差,本官自不会与诸位为难,但若有人想试试本官的刀锋利与否,本官也不会介意刀下再多一个亡魂!你等回去之后,一应行事照旧,若各位治下出了什么差池朝廷和冯大人自然会拿我试问,可在那之前,本官也会先拉着诸位做垫背!你们可听清楚了?” “下官明白!”众人齐声应道。 “长沙卫镇抚使随本官走一趟,其他的都各自办事去!”贾瑛轻轻道了一句! 只是诸人都不敢率先离开,唯有长沙卫镇抚使满心忐忑不安的跟在贾瑛身后,向着城外的卫所大营而去! 贾瑛在长沙府衙初显锋芒,威势自是一时无两,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就在长沙府治下的益阳县境内,同时在发生着一件事! 第115章 琏二的小本本 京城,贾府。 自从贾瑛南下之后,琏二总觉得府里有些无趣! 从前的他,只爱玩闹耍乐,用贾瑛的话说,他是一个是浑身上下充满了低级趣味的,今日东府里与珍大哥吃个花酒,明日西府里调戏一下家中新丧的寡妇。自从贾瑛回京之后,这一切都在悄无声息中改变了。珍大哥吃花酒的地方改到了府外,宝玉作为府里混世魔王的地位有所下降,学里的那些小辈也都没了时间到外面鬼混,一个个叫苦连天。 就连他琏二,也在渐渐向着高级趣味转变。回想与贾瑛在京中厮混的那几日,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不知不觉中他也学会了什么叫高雅!如今贾瑛走了,杨佑走了,南疆的士子除了有数的几个古板的留在贾府族学里当教习,其他的也走了,会宾楼苏姑娘的出场频次也少了起来,他生活了近二十年的京城,怎么突然就变得无趣起来了。 这一日,他刚与徐老二在会宾楼吃了几杯酒。 徐家被贾家拒婚了,徐阁老整日阴沉着脸,徐老大哀叹没有把他家的女魔头顺利的“撵出”府去,徐文瑜又恢复了她霸道姐姐的风范,于是徐老二就成了徐府里唯一的出气包。 几近抑郁的徐老二决定戒胡同了,这不,就与他一起转战会宾楼了! 今日为了庆祝好友戒胡同成功,琏二爷多喝了几杯,此刻正晕晕乎乎的坐在马背上,前面有小厮牵着缰绳,拐到了宁荣街上。 刚到府门的时候,琏二隐约看见有一个老师太带着两个小尼姑进了府里,府门外蓉儿的妻弟秦鲸卿目光呆滞的看着已经走远的其中一个小尼姑的背影,嘴角不自禁的留下一滴晶莹。 “一个小尼姑,有什么好看的?要身段没身段,要技术没技术的。唉,到底是年轻了些,不知寡妇的九曲河湾是怎样水汪汪的一种滋味!”琏二鄙视的看了一眼秦鲸卿,在小厮的搀扶下,晃晃悠悠的下了马背,往府里走去。 贾琏院儿,凤姐屋。 这日凤姐刚刚给府里的管家婆子们重新派完了下午的差,又到太太院儿里请过了安回来,从卯正二刻一直忙碌到将近过了中午才能得歇,打理着府里上上下下一大摊子,虽说既威风也显了自己的本事,可一身酸累也是真的,这会子正在平儿的伺候下,褪去外衣,躺靠在软榻上小憩呢。 却又见方才出去的平儿走了进来,轻声说道:“馒头庵的净虚师太带着她的两个徒弟来了,可要见见?” 凤姐闻言,拖着疲惫的面容,纳罕道:“这会子又不打醮又不礼佛的,她们怎么来了?请了进来!” 待到平儿出去,凤姐靠着背垫坐直了身子,又恢复了人前神采奕奕的姿态来。 未几,便见一个老师太带着两名小尼姑走了进来,见了凤姐合十作了一个佛礼。 却听凤姐开口道:“呦,前些日子我还念叨你们来着,说你们师徒是不不是与我生分了,左右也不见来我这里坐坐,可巧前儿才念罢,今儿你们就来了,可见是佛祖显灵了!” 净虚也赔笑道:“我们师徒都是世外闲人,比不得奶奶打理着这么大的一个公府,想着奶奶必定忙碌,怕是来了也没空儿见,平白耽误了奶奶的大事。再加上前几日,胡老爷府里产了公子,太太送来了十两银子,叫师傅们念三日的《血盆经》,也是忙的没空儿,这不才做完佛事,便想来府里看看,顺道给奶奶请个安!” 凤姐笑道:“也是你们师徒有心了,我这几日可不就是忙的脚不沾地儿的,本来打理着府里就已经够忙的了,如今后面又要盖园子,却是哪儿都少不了我的,正巧今儿有闲空儿,能小憩一会子。你也坐!” 净虚施了一礼,便依言在榻沿儿上做了下来,智善、智能两个小师傅却随平儿去了外间,又有丫鬟奉上一杯热茶来! 又家常里短的闲话了几句,却才听净虚说道:“我这里正有一事,想要去求太太,又怕唐突,想着先到奶奶这里请个示下。” 凤姐心知她们师徒必是有事相求,只是她却装作不知罢了,此时听了,这才问道何事。 却听老尼说道:“只因我在长安县出家时节,结识了一位张大财主,他家有个女儿,名唤金哥儿,常来我庙里上香,却被长安知府老爷的小舅子李衙内给相中了,便打发人来求亲,只是那金哥儿本已许给了原任长安卫指挥使老爷家的公子,已经收了聘定,只是那李衙内不依,张家正两边为难,那指挥使一家却到衙门里打起了官司,状告他们一女许几家,如今张家急了,便上京寻门路来,找到了我这里,我想着咱们府上与陕西都指挥使云老爷最契,可求老爷太太打发一封书信,请云老爷帮忙说清,也不怕那指挥使一家不依。若此事能成,张家愿倾家孝敬!” 凤姐平日惯喜欢人求她办事,一来显了她的本事,二来对方也少不得孝敬一二。 若只说那点孝敬,其实她也不大在意,平日里从她手里花出去的银子秤都秤不过来,可不在意多少和喜不喜欢是两回事。 她是个持家的,能多一份银子使,又有面子又有里子的事情,她哪里有不乐意的! 只是心里如何向,嘴上却道:“这事倒不大,只是太太再不管这样的事了!” 净虚堆着笑脸,讨好道:“奶奶也可做主!” 凤姐道:“我又不等银子使,平白管这些个做什么!” 老尼面带失望,却又不甘心,于是故意激道:“只是我已应了张家来府里求告,要这样回了,他只当府里连这点面子手段都没了!” 凤姐本就有意动,却又被话一激,愈发来了逞强的兴致,霸气说道:“我素日从来不行什么阴司报应,凭什么事,我说行他就行,孝敬什么的我不稀罕,你叫他家拿三千两银子出来,我便替他出了这口气!他那三千两我一个钱也不要他,只拿去帮他打点!” 净虚眉开眼笑,正要说些好话来听,却见这是门帘子被掀了起来,贾琏带着酒气走了进来。 见凤姐问道:“说什么事呢?” 凤姐知道自家男人的性子,平日里虽说胡闹,但惯不会以势欺人,且受人钱财替人消灾这事,放在她凤奶奶身上,传出去毕竟不好,便说道:“都是些我们女人家的事,你少打听!” 琏二也不再多说,只是自顾坐到一边的椅子上,喝茶醒酒! 净虚见状,也不好再多留,只向贾琏道了声安,便退了出去,说是给贾母请安去了! 待到净虚离去,凤姐才斜靠着换了个舒适点的姿势,却听一边的贾琏悠悠开口道:“你也别瞒着我,方才我在外面都听见了!” 凤姐面色一红,两弯吊梢眉微微一挑,看了眼外间,嘀咕道:“平儿这蹄子,也不知说一声!” 琏二轻轻一笑,放下茶碗说道:“我在外面,她又不知道,你平白拿她垫喘儿做什么!” 凤姐只做羞怒不言,却听贾琏又说道:“我还是劝你,她那事你少管,这老尼子,自己满口应下别人的事,平白让咱们给她托底,却不是什么好货色!” 凤姐闻言,新奇一声道:“呦,我们的二爷平日不是最烦这些琐碎吗?今儿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也关心起了这个!” 贾琏被凤姐说的有些羞赫,翻眼说道:“你当我愿意管这些,还不是老二离京前威胁嘱咐了几句,让我对府里的事情多上点心嘛!” 凤姐心中更是纳罕,说道:“平日里也没见你对谁的话这么上心,怎么瑛二兄弟说什么,你就变得有一是一了?” 贾琏轻哼一声说道:“罔你与我夫妻多年,却一点都不了解我!爷儿们操心的是大事,那些个小事值得我费什么心!再说咱们这样的人家,传到这一代,圣眷已不比祖宗,凡是要多思退,而不可逞势!” “呦呦呦!我们家二爷什么时候也变成了一个圣人老爷了?说起话来竟这么多大道理!难道我从前嫁的那位二爷,是假的不成?” 琏二装模作样说道:“爷平日里,也就是不愿像老二那样爱装样子,这下你可发现爷的好了?” 说着移至榻上,美人轻轻入怀,手指一勾下巴,吞吐着阳刚之气说道:“既发现了爷的好,是不是该补偿一番才是呢?嗯?” 凤姐没好气的拍开琏二的手指,说道:“黑李鬼教书,你装什么文化人!开口还没三句话,你就露馅儿了不是!” 一边说着,一边坐起身来到:“你倒是要听你兄弟的,平白叫我没了面子!” 又冷冷的看着琏二道:“你们倒是要好的紧,连他打平儿的主意,你都能不在乎!” 琏二先是讪讪一笑,待听到贾瑛打平儿的主意,顿时脸色一怒,站起身来道:“这个混账老二居然敢打平儿的主意!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看他回来我如何收拾他!若非绿绒那丫头” 话说一般,琏二方才发现自己似乎说漏了什么,急忙闭口不言! 凤姐却在一旁,眼神意味深长的盯着贾琏,冷笑吟吟的问道:“绿绒丫头什么?怎么不说了?” 琏二闭口不提此事,而是转移话题道:“净虚这事既然我知道了,你就无论如何不能掺和!你若是不依,我也不与你理论,等老二回来,咱们让他给评理!” 说罢一甩袖子,便向西边的套间而去! 只剩凤姐一人坐在榻上,气的牙痒痒! 贾琏再不靠谱,也是她爷们儿,凤姐虽然霸道好妒,可心却是一直向着自家男人的!却又发愁起来,该如何向净虚交代!越想越是恼怒,她凤辣子什么时候这么被人为难过! 心里却是又记恨上了贾瑛:“好你个贾·伪君子·瑛,果真对我没安好心,人都走了,还要落我的面子!” 却说另一边贾琏去了套间,从桌案后的屉柜里取出一个厚薄适中的小本本来,转回到桌案上,掀开扉页,只见上面写着: 己亥年四月十六,老二你离京后的第二天,珍大哥夜间在东府尽邀姬妾纵酒狂欢。在某看来实是放浪形骸,有失体统,珍大哥何时堕落到了这等地步?我心怀忧啊!虽然我也小酌了几杯,多看了几眼尤家姐妹你放心,只是纯粹的欣赏,绝没有别的心思 己亥年四月十八,老二你离京后的第四天,听说薛大傻子在学里出手豪阔,新收了两个粉面,一曰香怜,一曰爱玉,却被你的同乡教习罚他去练了一整天的“吊阴功”,薛大傻子事后埋伏教习不成,反被揍成了猪头!让我想想,这是他第几次挨揍了 己亥年四月二十三,老二你离京后第嗯,记不真是第几天了,宝玉和鲸卿二人整日腻歪在一块儿,我怀疑他们这样不好,老二你什么时候回来管管? 却见贾琏再次提笔记到: 己亥年五月今天是初几来着?记不大清了,老二你离京后的第若干天,我从会宾楼吃酒回来,林之孝又从外面买了几个丫鬟下人回来。唉,也怪我阻止不急,一时让他钻了空子,不过也不见得是坏事,那几个丫鬟下人我都见过了,要么是因为家贫,要么是为了葬夫,长得也水灵的很,尤其是那位柳寡妇,听说才刚过们,还没来得及拜堂,夫家就没了!我见犹怜啊,正想着找机会去安慰安慰她 咳,说正事,今日你嫂子应下了净虚老尼我严肃的批评了她,并且会一直跟进此事,断不会让她逞势作强的! 唉,平白因为你,让我养成了书写记事的习惯,也不知是好是坏! 另外,你老丈人,咱们的姑老爷要进京了,已经派了人去路上接,听说带的东西挺多的,说是黛玉妹妹的嫁妆说到这里,我总有种隐隐心痛的感觉,好似平白错过了什么大机缘似的,你应该懂得,就像自家丢了二三百万两银子的那种心痛。 但我要提前申明,我可不是嫉妒你未来媳妇儿的陪嫁哈! 平儿进来了,我就不多说了! “二爷,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好文墨了?”平儿掀开帘子,看见贾琏正在合上封页,屋里尚有墨香飘散,一时好奇问道。 贾琏笑道:“爷,这是写给老二的,免得他回来不认账,有了这个,也就不怕他了!” 说罢便要准备收起来,却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转身向着平儿吞吐的说道:“嗯,你先出去一下,爷这边有点不方便!” 平儿被贾琏一番异于平常的操作逗的噗嗤一笑,只觉她家二爷今日怎么那么可爱呢! 又不是女儿家,还什么方便不方便的! 一边想着,一边依言退了下去! 贾瑛这才又将小本本放回了屉柜中,似乎依然觉着不踏实,又取出来放到了柜顶,还用几册旧书压着。 做罢这些,复才拍了拍手,心中感觉安全可靠! 随即转身向外走去。 第116章 被劫走了 琏二在京中书写记事,贾瑛这边却是在杀人! 当然他杀的不是文官,而是卫所武官。 虽然他有钦差监察御史的身份,可毕竟比不得冯恒石那般,得皇帝亲授三品之下有专断之权。 文官不是他一个监察御史随便就能杀的! 可眼下想要短时间内在湖广立住脚跟,就需要有威势。仅仅是抓几个人,摘几个乌纱帽,就想将威势树立起来,是远远不够的。 而血淋淋的脑袋是最容易让人清醒的,也更容易让人对你产生畏惧之心! 当然这样做或许会影响他的清名,可贾瑛有没想着做流芳百世的青天大老爷,图那些虚名做什么?再者说,此时在皇帝心中,已经对湖广的官员厌恶透顶了,不趁着这个时候积攒一些凶名,今后再找这样的机会可就难了! 即便此刻在朝中引起轰动,招致百官弹劾,那也只是一时的事情,等到时机合适,冯恒石手中的铁证,足以为他洗白一切,贾瑛也正是摸准了这一点,行事才会看着像是无所顾忌一般,为自己打造一个血屠御史的形象。 当然真正的底线他是不会碰的,就比如杀文官就是大忌讳! 文强武弱的朝堂局面不是从大乾朝才开始的,而是千百年来,文官用武将的脑袋铺垫起来的。 朝堂之上,枪杆子永远斗不过笔杆子,不见开国勋贵再如何势大,都要与李恩第结盟吗? 杀了文官,朝中的百官是绝不会放过他的! 至于杀几个糙汉一般的武夫,只要有能说得过去的理由,朝中那些人是不会追着他不放的,说不定还会对他另眼相看! 毕竟,能杀武将的文官,才是好文官嘛! 至于会不会招来武勋体系的敌视? 呵呵,不好意思,他家是顶级勋贵!看看那些大乾的顶级武勋,他们能有如今显赫的地位,哪个不是用别人的头骨堆积成的王座? 一将功成万古枯! 他们刀刃上的血渍,不仅是敌人的,还有自己人的! 毕竟,会杀人的武官,才是好武官嘛! 眼下唯一需要防备的就是,这些人会不会在关键的时候给他来一记背刺!不过传往南方的书信已经在路上了,只要南疆的援军一到,他还巴不得这些人中能多跳出几个来呢! 湖广二十六卫、十三千户所,合计官兵足额应是十六万多一些,当然实际官兵人数要少了六成不止,按冯恒石的粗略统计,湖广卫所官兵总数不会超过六万人! 当然这二十六卫中,有一部分的卫所并不在湖广,而是在贵州! 贵州是大乾十三布政司中,最后一个成立的,时间比云南还要晚上好多年。 只因贵州地形奇特复杂,当地土司凭借地理优势,与平定贵州的大军僵持了许多年,朝庭甚至一度想要放弃贵州,原因是这里的土地太过贫瘠,贫瘠到让朝廷觉得食之无味!最终是南安王平定云南之后,征召云南的土兵入黔,这才击败了当地土司,将贵州变为大乾疆域的一部分! 后来朝廷因为这里人口过少,一直都没有设立布政司,于是贵州一地的军政要务,就分别由四川与湖广代管。 行政上,长官司隶属四川,军务上,卫所隶属湖广! 直到贵州承宣布政司成立,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依旧有一部分卫所,是隶属于湖广的。 真正在湖广行政区域内的卫所,实际上只有十七卫外加七个千户所,合计官兵满额应是十万两千余人。 这十六个卫所中,属于湘南地区的有七卫外加五个千户所,总兵力应为四万五千人左右,实际人数嘛,不足三万。 这几日内,贾瑛将七个卫所挨个走了一边,大部分的卫所指挥使、指挥同知被他拿入了大狱,自镇抚使、千户以上,指挥佥事以下,八十多命卫所中下级武官,被他杀了五十多人,又提拔了一些不得志的低级武官,以强硬的手段将这七个卫所掌握在了自己手里。 又用了几日的时间,从七个卫所中各选拔抽调精兵一万多人,向着长沙府集结! 只是需要贾瑛做的事情远不止如此,他想要立功,手里就需要有兵有粮,这一万多人是他从矮子里面拔高个儿,挑选出来的,过些日子还要再淘汰掉一多半,只留下两千到三千人,另外还要重新招募一部分兵勇,以这两三千人为基础,重新组建一营兵马,规模大概相当于一个卫所,五千六百人左右。 这一些人将是他接下来一段时间内在湖广立足的资本。 杨万勇手中有两千人马,但他是虎贲右卫的人,即便将来有所建树,功劳也算不到他贾瑛头上。 从南疆请来的援兵,那是属于南安王的兵马,用了人家的人,总不能不给好处? 贾瑛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凭借冯恒石给他的权利,聚拢起来的这些人马,或许还可将云南木府的人也算上! 当然,这些也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关键还要看在接下来的争斗中能不能胜出才行! 要是失败了,自然一切休提,他只能狼狈回京了! “你叫什么名字?”贾瑛在新招募的壮勇队列之中,停在一人身前,出声问道。 “回大人,俺叫巴卜力!”广场上顿时响起了一声如猛兽咆哮般的声音! 贾瑛抬头看了看巴卜力,如孩童一般纯真的笑容,却偏生笑的比哭还难看! 雄壮的肌肉疙瘩,像是千锤百炼出来的一般,结实,孔武! 贾瑛的身高不算太矮,换算成前世的度量标准,差不多一米八左右,这种身高,在当下已经是拔尖儿的了! 眼前之人比他还高出了将近一个脑袋,即便没突破两米,一米九几的个子在当下也是巨人了,再加上他一身壮实的肌肉,站在你身边,就有一种压迫感! 这种人,在当下最适合在军伍中厮混了,或许在战场上会成为敌人的靶子,可关键是这种无敌的气势实在吓人。 “你为什么要来参伍?”贾瑛问道。 “俺哥说了,这里有饭吃,还管饱!”巴卜力傻笑一声道。 “你哥呢?” 巴卜力回身指了指他后面一列的一人,是个瘦高个,当然这个高何巴卜力相比,就显得不那么突出了! 贾瑛指了指两人,转身向陪同在一旁的长沙卫镇抚使魏大同说道:“魏大人,还劳烦你帮他们两个打造两副合身的铠甲,他们两个今后就跟着我!” 魏大同赔笑一声说道:“贾大人何来劳烦一说,此事包在魏某身上,他们两个倒是好命的,遇上了大人!” 魏大同是长沙卫指挥使司中,唯一夺过贾瑛屠刀的一个中级武官,如今已经被暂提为长沙卫指挥使了,当然贾瑛有这样的权利,是因为冯恒石的背书! “湘军营的日常操练,还要劳烦魏大人多费一番心思,另外我分发下去的那本《乡营武备操训要略》还望魏大人能多请一些先生,来为这些人讲解一番,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可以直接来找我。总之我只一个要求,湘军营必须严格按照《武备要略》上的条例来进行操练,每十日,我会在营中举办一次会武大比,到时候可莫要让本官失望才是!” 魏大同注意到了贾瑛称谓的变化,急忙说道:“大同能有今日,全赖大人提拔,大人放心,大同绝不会叫大人失望!” 贾瑛轻笑一声道:“魏大人说笑了,贾某不过一个监察御史,哪里有权利提拔于你,你能有今日,全赖皇恩浩荡,赖冯大人举荐才是!” 魏大同堆笑一声说道:“大人说的是!是大同失言!不过也要感谢大人的引荐才是,没有大人帮大同搭的登天梯,大同又如何能沐浴皇恩呢!” 贾瑛微微一笑,也不做多言! 这个魏大同是个有趣的人,他之所以能平安无事,还升了官,不是因为他多出色,而是他会做人,虽也贪,但懂得克制,尤其是知道与什么人,保持什么样的距离! 不过也正是因为他这种不远不近的态度,这么多年下来,也只是个从五品的镇抚使! 不是说他没有能力,在军中混了大半辈子,即便有所不足,也差不到哪儿去,毕竟是地方卫所,不是京营,也不是镇军! 贾瑛还待吩咐一番,却在这时,有绣衣校尉来报,说营门之外有人要见他。 贾瑛一边向营门外而去,一边皱眉想着,他在这里也没什么熟人啊! 等到了营门之外,才发现是喜儿与绿绒二人,两人一脸风尘疲惫,衣衫破损,喜儿还肩臂上还带着伤! 只是却不见齐思贤的身影。 “二爷!”绿绒远远的就像贾瑛扑了过来! 贾瑛心思微沉,轻拍着绿绒的臂膀安慰了几句,绕着绿绒转了一圈,又上去检查了一番喜儿的伤势,这才松了一口气,向二人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齐姑娘呢?” 只听喜儿说道:“二爷,齐姑娘被人劫走了!” 当下二人你一言我一声,将三人路上的经历向贾瑛叙说了一番。 原来三人一路行至岳阳都很顺利,一直到护送齐思贤回乡,将齐本忠扶起安葬回益阳老家,却突然遇到了一伙儿蒙面歹人,引开了喜儿,缠住了绿绒,最终将齐思贤劫走。 二人正待返回武昌报信之时,却听说益阳县令被新来的钦差大人拿下大狱了,益阳县的百姓们都在庆祝。 两人知道此时湖广就两位钦差,一位是钦差巡抚冯恒石,一位就是钦差监察御史贾瑛。 当下经过一番打听,才知道贾瑛到了长沙,于是两人便星夜向长沙赶来报信儿! 第117章 如海:棉袄漏风了啊! 京城,琏二又一次提笔记下: 己亥年四月二十六日,老二你离京后的第若干天。为兄实在有点为你担心啊!今日散朝之后,听政老爷提起,朝中弹劾你在湖广滥杀无辜的奏章满天飞,是东莱公和叶大人费干了口舌,才将你保下的! 老二,从前在宫中当值的朋友与我说起你杀伐果断时我是不信的,现在我才发现,原来你真是个狠人! 咳咳,不说这些,姑老爷到京了,没在咱们府里住,听说陛下赏了他一处宅子,人我见过了,瘦的不成样子,黛玉妹妹又哭了。 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是他拉了整整十三辆大车进京啊! 老二我羡慕你! 不像为兄,想花钱,还要去找芸儿借说起芸儿来,真是忘本,当初还是我把他介绍给你的,可如今呢?做叔叔的找他要俩钱儿花花,他居然记账! 唉,记账就记账,谁让有钱的是大爷呢! 平儿这蹄子,最近怎么老往我书房里跑?这样容易暴露啊!不说了! 贾母院儿。 林如海刚从贾母那里请过安出来,与黛玉一同到了她的厢房。 “玉儿,为父虽然入京了,可咱们府上冷清,你性子又静,一个人在府里难免孤冷了些,依为父看,还是在你外祖母这里住着,左右姐妹们也多,为父也能放心些” 林如海这边与自家的小棉袄,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要叮嘱,只是等他说了好半天,都不见自家棉袄给个回应,这才转头看来。 却发现黛玉此刻坐在榻沿儿上,怔怔出神,双目忧思望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合着林老父的一大堆话算是白说了! 没关系,谁让是自己家的小棉袄呢!看样子我这宝贝闺女是又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也许是因为见到我这副模样,伤心了! 正好开解开解,增进一下父女感情,想我林如海年近四旬,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宽慰自家女儿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玉儿,你不要替为父担心,为父身形本就消瘦,只是前段时间操劳了些,这才显得有些孱弱,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为父最近感觉好多了!玉儿?玉儿?” 听到自家父亲在唤自己的名字,黛玉从忧思中回过神来,看向父亲说道:“爹爹,你说什么?” 林如海:“” 没关系,只听女儿这一声“爹爹”喊得是多么亲切,林老父心中老怀大慰。 又耐心道:“为父说,玉儿你不要太过担心,免得伤了身体!” 却见黛玉秀眉成蹙,满是忧虑的说道:“爹爹叫女儿怎么能不担心呢!情况这么严峻,女儿又不能闭眼不看,闭耳不听,如何能不忧心呢!” 感受到了来自女儿的关心,林老父只觉得今年的春日格外温暖! “玉儿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为父向你保证如何?” 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 黛玉依旧顾盼远望,目光似是想要跨过高山大江,直落入那让她挂心不已的地方,看到自己时时惦记的人儿,嘴里却不由自主说道:“女儿心知爹爹是想宽慰与我,只是不见到瑛二哥哥当面,女儿始终难安,我听姐姐妹妹们说起,今日朝中的大人们都在弹劾他,可见临别前我对他的嘱咐是半分未放在心上,他哪里知道” 林老父不想再听下去了! 林家的列祖列宗啊!你们告诉我,我都听到了些什么?这还是我的宝贝玉儿吗? 这才过了多久,我这个父亲就变成路人甲了吗? 虽是四月暖春,林如海依旧觉得寒风有点大,棉袄它遮不住了! 林如海苦涩一声道:“玉儿,为父”话到半截,最终化作长长一叹! “爹爹,你想说什么?你也认为瑛二哥哥的处境很危险是吗?”许是因为满腹情思,寄于一人,素来心思机敏的黛玉,却未曾发现自家父亲的异样。 为父什么都不想说!为父无话可说! 为父想静静! 心里虽如此想着,可还是情不自禁的的开口道:“玉儿说的不错,瑛儿的处境确实危险!为父为父也为他担心啊!” 无人知晓,林老父几乎是含着泪,带着血、咬着牙,说出的这句,他平生说过的最违心的话来! 黛玉闻言,银眸秋水,却又带着些娇怒和闺怨之气,气呼呼的鼓起小嘴说道:“平日里只说是不会骗我,可张口答应的事情,转头就抛在脑后,却是个没良心的!” 林老父心塞+1。 黛玉自顾说罢,又看向父亲说道:“爹爹,平日里瑛二哥哥是最敬佩你的,想来你的话,他是会听的,女儿想请父亲给他书信一封,只叮嘱他莫要一味逞强,定要照顾好自己才是!” 林老父含着泪,忍着同,咬着牙答应了下来! 女儿的命令,得听啊! 黛玉又怕他转头忘记,又让紫鹃拿来笔墨,好看着他写完! 林老父咬着牙道:“我写!我这就写!玉儿放心,为父定会好好嘱咐他一番!” 只是等如海落笔,黛玉方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在父亲面前似乎有些失态了,一点都没犹豫女儿家矜持的样子! 心中又是羞红! 再看桌案旁父亲消瘦的声音,一时心境再次悲凄起来,双眼一红,却是眼泪再也忍不住,滴落了下来! 偏生她命苦,心上的人儿让她放心不下,自己的父亲的身体又让她挂心! 林如海见女儿落泪,只当自己方才的态度不好,伤了女儿的心,急忙说道:“玉儿不哭,为父这边马上就写完了,为父定然会耐心嘱咐他的,女儿莫要再哭!” 黛玉再也忍不住,扑到如海怀中,失声痛哭起来,泣声喊道:“爹爹!是女儿不孝,未能在身边照料!” 林老父此刻再无任何妒意,只和声宽慰道:“好孩子,好孩子,你有这份心,为父何其知足啊!” 小棉袄,还是小棉袄!哪里会漏风呢! 贾瑛这边,却是带着人在益阳县境内大肆的搜索了起来,都快要将益阳翻个个儿了! 他就不信,这些人在益阳出没,会不留下一丝痕迹! 功夫不负有心人,最终还是让他找到了对方的一丝踪迹! 喜儿带领着一个当地的百姓,向着贾瑛走了过来! “二爷,这位老伯说,他见过一伙儿奇怪的人,十多个,各个带着兵刃,却非官府中人,与小的遇到的那群人很像!” 贾瑛听罢,看向那位五旬上下的老农问道:“你如何分辨的出他们不是公门众人?” 却听那老农道:“不瞒这位大爷,小人年轻时也在县衙里干过几年皂吏,只是因为得罪了上官,早早被革了职,才回乡务农的!那些人是不是公门的人,小人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贾瑛点了点头,复又问道:“那你可能看出对方的来历?” 老农回想着当日的情形,一边说道:“那些人大都不是咱们湘民,听口音,多数几个是四川的,还有几个听着像是西北那边的秦人口音,还有一二个也是北方口音,只是小人却分辨不出!不过那些人应该是从江北来的,小人记得他们谈话中似乎提到过襄阳。” 老农知道的信息也只有这些,贾瑛吩咐喜儿赏了他十两银子,便让他离去了! “二爷,江北那边不是闹匪吗?”喜儿好奇问道。 贾瑛低头沉思着。 四川口音,秦人口音,这两处都是匪乱最严重的地方,江北也有三阳教 “三阳教?”贾瑛轻声呢喃道。 “可是他们绑齐思贤做什么?对付自己吗?”贾瑛又摇了摇头,否定了心中的想法。 自己在湘南做的是张扬了一些,可毕竟还没有与白匪直接接触。 再者,监察御史权利再大,那也只是个七品小官,湖广的大事轮不到他做主,顶多就是个弄潮的,掀起大浪的却是皇帝、傅东莱、冯恒石他们! 如果这些人以为对付了自己,就能解决问题,那白匪就不足为虑了! 不是对付自己,齐本忠的事情也早已经过去,那就只能是齐思贤本身的事情了! “齐思贤,齐思贤” 贾瑛回顾过往与她有关的一幕幕,怎么看都没什么特别! 与她接触过的,除了自己,以及贾府中人,那就只剩冯恒石、傅东莱嗯,杨佑也勉强算一个! 冯师与她不过是几面之交,倒是傅东莱 等等,傅东莱当日见她的原因似乎是因为受人之托! 谁能托付傅东莱? 除了皇帝,贾瑛想不出来还会有谁! 齐本忠是皇帝潜邸时的旧臣 还有当日自己与杨佑被嘉德训斥的时候,皇帝的反应似乎有点过了? 这些细节贾瑛当时没有太过在意,毕竟齐思贤是忠臣之后,又是嘉德潜邸时的臣子。 嘉德不想让宗室子弟去找她麻烦,欺负她,也算是正常! 可如今怎么这个正常,就有点不正常了! 如果说,三阳教背后的人是那一位,他的目的就只可能是皇帝了! 看来,齐家与皇帝之间还有秘密啊! 只是抓一个齐思贤,难道就能得到皇位吗? 笑话!便是皇帝的亲生儿子,大乾的太子,也不可能让皇帝拿皇位去换的! 贾瑛想到这些,心中反而不怎么担心了! 既然齐思贤对对方来说是有用处的,那短时间内,她就不会有危险,而且,就算知道了谁是幕后之人,他难道还能去问对方要人不成? 眼下看来,只有等了,等对方自己露出来,到时候才能见招拆招,想办法把人救出来! 只是贾瑛还是有点好奇,凭借一个齐思贤,能起得了什么大作用? 第118章 旧事 大乾朝的藩王,大多数是自太祖、高祖两朝传下来的,大乾立朝时的祖制:藩王爵位可以世袭,且不降秩! 大乾太祖生于微末、起于草莽,或许与他的人生经历有关,他对父子、兄弟、君臣情谊看的十分重要,总的来说大乾的这位太祖爷,与历史上其他的开国皇帝不一样,是少见的极重情谊的皇帝! 对于当初和他一起打天下的那些老兄弟,事后封赏一点都不吝啬,公爵侯爵便也罢了,功高者,甚至获封王爵,就比如我们所熟知的东南西北四王。 要知道,这不是死后追封,而是活着的异姓王! 对于异性兄弟尚且如此,对待自己的嫡亲子嗣,咱们这位太祖爷就更不会吝啬了!太祖初朝的皇子大多被封了亲王爵位,而且是有封地的那种! 及至高祖皇帝时期,依旧延续了太祖定下的制度,只是高祖皇帝在政令之上,奉行的是轻徭薄役、与民休息的黄老之术,两个字:无为。 政事上无为了,高祖皇帝总是要打发时间过日子的,人活着什么都不做,岂不是条咸鱼了? 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做,高祖皇帝便在后宫开始了造人计划! 具完全统计,这位高祖也爷在位时期,只皇子,就留下了七十三位! 毫无疑问,这七十多位皇子都被册封了王位,同样是有封地的那种,而且超过三十位是亲王爵! 一时间大乾的王爷就开始变得不值钱起来,一个王爷的封国,就相当于一个小朝廷,封地之内的赋税自然是属于王府所有! 藩王收的赋税多了,朝廷的得到的银子就少了,矛盾自然也就出现了! 于是削藩一事,便被一位不知名姓的大臣提了出来! 之所以说不知名姓,那是因为当时宣隆帝才即位不久,皇权尚未稳固,而那些藩王不是他的叔叔伯伯,就是他的兄弟,宣隆见了他们都得客客气气的,而你一个皇家养的走狗,居然想削我们的藩? 结局可想而知,那位大臣还未来得及在史书上留下自己的一笔,就被一众凶猛的藩王拉出来分尸了! 面对这么一群穷凶极恶的叔伯、兄弟,宣隆帝认怂了! 不过龙就是龙,向来只有他威胁人的份儿,哪里能容忍得了别人威胁他啊! 于是宣隆帝就开始盘算着,该想一个什么办法,才能收拾了这些人! 排除了若干个方案后,他最终选择了一个最稳妥的办法! 一个字:熬! 一时的得意那不叫胜利,笑到最后的,才是真正的赢家! 咱们比比谁活的命长! 我收拾不了你们,难道还收拾不了你们的子孙吗?哼哼! 结局大家都知道了,咱们这位宣隆爷,活了七十多岁!他的生命路程还未走完一半的时候,曾经威胁过他的那些叔伯、兄弟就已经开始凋零了! 等到老一辈的人都不在了之后,宣隆爷又一次打破了祖制,下旨今后藩王袭爵均要降等,皇子可封王爵,但不赐封地,且京中诸王无旨不得出京! 如此,急速膨胀的藩王集团,势头才被遏制了下来! 等到宣隆退位时,大乾朝已经少有亲王级别的藩王了! 之所一说少有,那是因为万事都有例外! 比如说封地在武昌府的楚王,就是由宣隆帝钦封的亲王爵,而且是有封地的! 如今的楚王府,爵位已经传到第二代了,不过这一代的楚王,依旧是亲王爵!至于说为什么第二代楚王袭爵时没有降等,这其中的原因就少有人知了! 这一代的楚王,与嘉德帝同辈,姓杨,名煌。 武昌城城东,坐落着一座规模宏大的府邸,这里就是楚王府了。 此刻,楚王府的后花园中,正有一名头戴斗笠,面蓄短须,一副钓叟鱼翁打扮的中年男子,手持鱼竿,垂钓于自家花园湖畔,其身后挂有珠帘纱帐的八角亭中,尚有一名年轻貌美,雍容华贵的女子,绻腿侧坐在桌案以娴熟的手法,汲水煮茶,茗香飘散四溢。 却在这时,湖面之上,鱼竿轻摆,鱼线拉的笔直,中年斗笠男子嘴角微微一翘,轻说道:“上钩了!” 随即将鱼竿拉起,一尾一尺半大小的锦鲤咬着鱼钩,被拽出湖面,扑腾激摆着鱼尾! 男子将鱼竿收回,从鱼嘴里取下银钩,又捧着锦鲤,将其放生回到了湖水之中! “鱼儿已到手,王爷为何要将其放生,岂不空劳碌一场?”银铃般的声音,自亭中响起。 只见那位戴斗笠的中年男子,看了一眼游曳远去的锦鲤,回身看向女子说道:“垂钓之趣,不在收获是否丰足,而在与钓之妙境!” 男子一边摘下斗笠,一边向亭中走来,移步至美人身侧,紧靠着着女子背后曲腿坐了下来,轻嗅着佳人满身的幽兰之气,一时间心猿意马,手掌向女子的香肩处落去。 “王爷当心有人看到!”女子察觉到男人的异样,脸色羞红说道。 似乎是被被璧人的娇声软语,激起了热意,手臂微微发力,拥人入怀。 轻哼声在亭中响起。 只是不过片刻,女子的面色之上便浮起了迷离之意,双眼似水横波。 山水鸟语作画,紫烟春茗添香。 湖波荡漾,亭中气氛旖旎。 男子摆出饿虎扑食之状,只是正要准备下一步动作之时,身体却突然弓背如虾微微颤抖着 却是没了后续的动作。 女子眼底流过一丝讥讽和轻笑,似乎还带着讥讽厌恶,只是却未曾让男子察觉! 堂堂楚王,居然有心无力! 男子面色之上闪过一丝灰败与气急,双目之中更是狰狞,抬手向一旁的马刺摸去 不知过了多久,杨煌的狰狞的神色终于渐渐褪去,又恢复了之前雍容宁和的神色,将手中微微带血的马刺扔到一边,轻抚着满身伤痕的女子柔声说道:“南姬,辛苦你了!” 女子强忍着痛意,整好衣衫,面色清冷的说道:“王爷,该谈正事了!” 杨煌看了女子一眼,眉间微微一蹙,却又舒展开来,向女子问道:“人带回来了?” 被称作南姬的女子点了点头,却又不解的问道:“奴婢却不明白,王爷为何对一位官宦女子如此上心?难道只因为她父亲是皇帝的心腹?” 杨煌轻轻一笑,摇了摇头,又点头道:“正因为齐本忠是嘉德的心腹,才会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本王自然会上心。” 被唤作南姬的女子依旧一副疑惑不解之色,出言道:“可他已经死了,他会把秘密留给自己的女儿吗?这样岂不是为她平添祸患?” 杨佑闻言,却是心中微微得意! 他们父子两代人布下的棋子,岂能教别人轻易看的通透! 不过这些事情,憋在他心中已经多年,眼看着大事将起,也没有再隐瞒下去的必要,当下便与女子说道:“此中牵扯到几桩旧事,你知道嘉德的皇位是怎么来的吗?” 杨煌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继续道:“宣隆有十三个活下来的儿子,当年自从太子被废,幽居深宫而死后,其他几个皇子中,要论能力和威望,怎么看都轮不到他嘉德! 三皇子义忠亲王,文治武功,在众皇子中都是出类拔萃的,又获得了大部分勋贵的支持,是最有机会继承大位的人选。五皇子肃忠亲王,同样不差,只不过这位肃忠亲王性子耿直,又好武事,比起义忠来终究是差了一些!而嘉德当年不过是二人身后的一个跟班罢了!可最终,义忠、肃忠两人都死了,皇位却落在了嘉德头上,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南姬摇了摇头! 却见杨煌恣意一笑道:“当年义忠亲王突然之间就被宣隆褫夺了爵位,圈禁在府中还没过几天,就被赐了三尺白绫,而所有敢向宣隆上书质问反对的大臣,也都被抄了家,这件事最终变成了人们口中的禁忌,渐渐被人遗忘!只是别人不知道是为什么,可我楚王府一脉,对这一切却一清二楚!义忠的罪名是淫秽后宫!只不过宣隆为了掩盖丑事,没有明旨罢了! 宣隆一生贪色好美,几次出巡宠幸的姬妾怕是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有些接回了宫里,有些则安置在了行宫之中!当年义忠便是与一位行宫中的贵人有染,本来这件事情做的天衣无缝,只是偶然间被嘉德发现了这个秘密,最终的结果就是,如日中天的义忠王府就此崩塌!” 南姬先是一声轻嗤,却又不解的问道:“那位义忠亲王能从众皇子之中脱颖而出,想来不是等闲之辈,眼看着大位在望,为何会做下这等不智之事?如果只是谈好美色,凭他的地位,难道还会缺女人不成?” 杨煌没有说话,之事意味深长的向着南姬一笑。 南姬却是明白了,她在楚王府的时间不算短了,又被杨煌派去做一些隐秘之事,自然清楚这楚王府两代父子都在做些什么,这其中怕是少不了楚王府的手笔,那位义忠王也算是倒霉! “可这与齐本忠又有什么关系?” 杨煌阴鸷一笑说道:“一个好计策,不在乎它有多新颖,关键是能达到目的就行,你说不是吗?” 说罢杨煌又是一声长叹道:“可惜,天不助我!还未等我准备妥当,宣隆就突然死了?不然如今这幅底牌却是要大打折扣了!” 听到这里,南姬如何还不明白,那位嘉德皇帝也迈入了楚王府的圈套之中,步上了义忠的后尘!若是宣隆未死,说不定,大乾还会上演一幕二龙相争的大戏来! 确实是可惜了! “北面准备的如何了?”却听杨煌又问道。 南姬闻言,有些忧虑道:“时间终究是仓促了些,朝廷派来一个冯恒石却是打乱了我们所有计划,如今又来了一个贾瑛,在南边大杀一通王爷,我们能成功吗?” 听到冯恒石的名字,杨煌也是一脸阴郁,目光看向北方,无奈轻叹道:“能不能成功,这都是最后的机会了,从齐本忠被杀,到冯恒石来湖广那时起,老天就不再留给我们时间准备了!要怪就怪宣隆死的太早了!” 说罢,杨煌又看向一边的女子道:“南姬,你放心,事成之后,本王会封你做那母仪天下的后宫之主!” 南姬闻言,心底闪过一丝厌恶,面容之上却依旧是一副笑色,只问道:“王爷封奴婢为皇后,那王妃怎么办?” 杨煌冷哼一声道:“到那时,本王便是万乘之尊,本王要你做皇后,谁还敢反对不成?你安心做事就好,不必操心这些!本王说过的话,自然会兑现的!” 却听南姬道:“王爷若是真疼惜奴婢,可否允许奴婢见上南义一面?” 杨煌神色一怔,随即又和煦一笑道:“南义是本王将来的国舅,南姬想见自家兄弟,难道本王会阻止不成?去,见过他之后,你便回襄阳,准备五月十五的大事!” 南姬跪膝在地,请福一礼,便准备离去,起身之时,却是一个踉跄,身上的红痕,让她一时间难以站稳! 楚王府的某处院落之中。 “姐姐,他又打你了?”一名年轻的男子,看着满是伤痕的南姬,双眼含泪,泣声问道。 “姐,你不要再管我了,他就是个充满野心的禽兽,留下来是不会有好下场的!”青年男子越说越激动道:“姐,你离开,天下之大,总有他找不到的地方!我们不要再报仇了!” 南飞雁内心凄惨,却强装笑颜道:“义儿,你不用为我担心,放心,这一切就快要结束了!到时候,姐姐会带你离开的!” 南姬本名南飞雁,原也是官宦人家的子女,只是父亲在宣隆朝时因罪牵连全族,只余她和弟弟南义被楚王杨煌救下,这才投身到楚王门下,为其做事。 起初她是怀着报仇的心态,甘心为杨煌奔走的,可这些年下来,也早让她看明白了楚王府! 杨煌一心妄想着当皇帝,可连他父亲都斗不过宣隆,难道只凭他,依靠白莲教的相助,就能成事吗? 每当杨煌在自己面前说起他的大志来,南飞雁都觉的可笑至极,只不过她心有牵挂,无法脱身罢了! 杨煌在盼着五月十五的到来,她又何尝不是! 也许等到那一天,就真的能彻底摆脱这个魔窟了! 第119章 小秘密被发现了 京城,贾府! 这日,贾琏正要往套间书房而去,却发现平儿从中走了出来,嘴角上还带着一丝笑色,见了自己,便远远绕开,向着正房而去。 贾琏出声喊住了平儿道:“平儿,爷怎么觉得你最近有点怪,老往书房里跑做什么?” 平儿闻言,俏声说道:“二爷这是什么话,我没事便不能去寻一本书来读一读了?” 贾琏轻笑一声,纳罕道:“哦?爷怎么不知平儿你原来还有爱读书的习惯呢?” 琏二自己就是个不爱读书的,找了个媳妇儿也一个性子,只一心扑在府中的权利上。 有什么样的主子,自然也有什么样的丫鬟! 他房里的,就没个爱看书的! 却听平儿回道:“我有什么习惯爱好,难道都要向二爷回报不成?却还不知原来二爷这么霸道呢,怎么不见你与她去霸道一回?可见也只会欺负我一个丫鬟!”一边说着,还一边往凤姐屋内看了一眼! 贾琏怎么听,都觉着平儿是在拐着弯儿的笑话自己是个惧内的,这还如何了得! 我堂堂琏二爷,会惧内? 气笑一声,将平儿拉到身边,轻挑着她的下巴,道:“好你个平儿,居然敢挖苦起你二爷来了,你且说,我哪里就怕她了?我不跟她霸道,那是让着她!你若真以为我怕了她,改那天且叫你看看爷的厉害!” 正说着,却是凤姐听到了外面两人的声音,走了出来。 贾琏见了凤姐,急忙松开搂着平儿的手臂,又装作没事人一样,正正经经的站到一边。 却听凤姐道:“聊什么呢?说来我也听听!” 平儿未回凤姐,而是带着调侃的目光看向了贾琏,嘴里道:“这便是你说的不怕?” “怕什么?”凤姐好奇问道。 平儿向凤姐道:“你问他!” 贾琏尴尬一笑,见凤姐在场,他也不好再去书房,复又向外面而去! 平儿看着贾琏离去的背影只是娇笑,也不说话! 凤姐目光在两人之间回转,总觉的两人有什么事瞒着她,看着平儿古怪的模样,心里却是回想着这两日平儿的表现有什么异色。 渐渐地,凤姐的目光向着套间书房的方向看去。 当下心中一动,轻笑一声说道:“平儿,你老实说,是不是你们二爷又在外面沾花惹草,你们合伙瞒着我?” 平儿噗嗤一笑,说道:“他有没有沾花惹草,我哪里知道,你却是问错了人!” 凤姐吟吟一笑说道:“怎么,你平日里帮他瞒我的事情,还少了去了?我只是懒得与你们计较!” “你这才是平白冤枉好人,我何时瞒过你什么?”平儿不满道。 凤姐只做一笑,也不答话,看了一眼书房,又向平儿吩咐道:“我头前儿给姑娘们准备了几身新衣,你到前院儿问问裁好了没,若是好了,便给姑娘们送过去,还有上次从铺子里留下几盒胭脂水粉,我这边也用不着,你不妨一并带上。” 说着也不待平儿同意,就半推搡着她出了院子。 等到平儿离开,凤姐这才向书房折去。 她平日里只有两件事心里看的最是要紧,一件就是西府管家的权利,却不容人有半分的染指,另一件就是贾琏有没有背着勾搭别的女人! 贾琏以往从不好去书房,平儿也是一般,怎么这几日里,两人都往书房里跑呢? 神秘的书房,一时间勾起了凤姐的心思! 贾琏自以为将小本本藏的严实,可是他却不知,这屋里上上下下都是凤姐主仆两人在安置,任凭他怎么稳妥严实,都瞒不过凤姐、平儿两人! 主仆两人能将偌大的公府打理的妥妥当当,又岂能没有过人之处!屋里都有什么?多了什么东西?哪件东西该安置在什么地方?又岂能逃过凤姐的眼睛! 这或许就是贾瑛前世常听人提到的那种管理型人才! 不消片刻,贾琏藏在柜顶书册之下的小本本就被凤姐找了出来。 定睛看去,只见封页之上写着:二爷的日常记事! 凤姐笑眼盈盈,眉成弯月,心道:“就凭你们,还想瞒着我!哼!” 当先便翻开扉页,细细看了下去。 当看到与贾珍一块吃酒时,多看了尤氏两姐妹几眼的记录时,凤姐只是轻轻冷哼一声,只是提醒自己今后要防备着些才是。 再往下看。 “林妹妹家的资财这么丰厚吗?他这么一说,还真有种莫名的痛意!” 凤姐横眉一挑,柳寡妇是谁? “好你个琏二,家里有了平儿你还不满足,还想去安慰寡妇?” 不生气,不生气,接着看! “平日里的体己还不够花吗?居然去找芸儿借钱!芸儿倒是做的对!”凤姐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却看下面一则记到: 己亥年,四月二十九,老二你离开京城的第若干天,我正闲来无事,却收到了徐老二的邀请,不出我所料,他戒胡同失败了! 春香胡同的小菊依旧是那么妩媚动人,勾人心肠,可惜,徐老二将她视作禁脔,不懂得与人分享的乐趣! 没关系,除了小菊,还有小竹、水仙、牡丹 这些都是极好的欲动更是让人醉心不已! 唉,可惜,徐老二最近被他二姐断了嫖资,就说他怎么这么好心,原来是在打“他请客,我做东”的主意呢!罢了,罢了,左右从芸儿哪里借来的碎银还剩不少 看到此处,凤姐再是看不下去,重重的将书页合上,双目含咤,秀眉飞挑,面上带着愠色! 便想拿着记事本找贾琏对峙去,复才走了两步,却又停下身来,细细一想,却又将记事本放回了远处,用书册轻轻压上,退出了书房,却又向外面的管事婆子吩咐道:“去,将林之孝家的喊了来,连带着旺儿也一并叫来!” 婆子应声而去,片刻之后,便只见林之孝家的走了进来,道:“奶奶有何吩咐?” 凤姐面色平静,若无其事问道:“咱们府里,新来的那些丫鬟下人中,可有一个姓柳的寡妇?” 林之孝家的想了想回道:“是有这么一个!” 凤姐嘴角微翘,说道:“城外庄子里最近缺人,你去安排一下,就让她到庄子里去!” 林之孝家的领命应声而去,对于凤姐的安排,却未觉得有半分不妥,这位姑奶奶在府里向来说一不二,她定下的是,下面的人只管去办就是了,少问什么由头! 不过心里也在猜测,那位柳寡妇怎么这么不识趣,才进府没两天,就把二奶奶给得罪了去,那位柳寡妇她也见过,模样水灵,细皮嫩肉的,这要是到庄子里去,还不知的吃多大的苦呢! 等林之孝家的退去,旺儿才入门拜见道:“请奶奶吩咐示下!” 却听凤姐说道:“你去一趟云记,找到芸儿,替我带句话,就说:他二叔在他那里支取的银钱,我是概不认的,也别记到账上,谁借的,就该谁来还,买卖不是咱们一家的,不能任意咱们支取,要是他二叔还不上账,谁借出去的,就由谁来补上!你叮嘱芸儿,别让他说是我让他这么做的,你也别说出去,我的手段你们是知道的!去!” 旺儿忙点头应下,退了出去! 等到下人散去,凤姐独自一人时,心中却道:“看你今后,还如何逃过我的眼睛!平儿这蹄子也帮不了你!” 正与贾珍饮酒高乐的琏二,对这些却一无所知! 湖广,长沙府。 贾瑛一身戎装,站在高台之上,看着校场之上正在操练的兵勇,眉头紧蹙,无奈重重一声长叹! 这些壮勇已经被连着操练了十几日了,只是他的《武备要略》却不能逐条推行下去,没办法,这些人中,大部分人,连左和右都分不清楚,更不要想让他们走出整齐划一的军列队形了! 到了现在,他才明白自己的想法有些天真了。这个年代的人们除了知道“以左为尊”的粗浅概念之外,连如何定向左右的,大多数人都分不清楚。 当然,也不是没有效果! 起码现在的队列能排成直直的一列了,站军姿的时候,也不再歪三倒四的了,喊军号的时候,差不多也能做到整齐划一了。 总归还是有进步的! 至于如何让这些人明确区分左右的概念! 贾瑛决定先从鞋子入手! 如今的鞋子是不分左右的,人们常说的穿反了鞋子,其实指的是前后颠倒了,而不是左右,就连贾瑛如今脚上的鞋子,都是方方正正的。 想要士兵分清左右,只靠操练和军棍是不够的,还是需要从日常的细节入手,让他们在潜移默化中接受改变。试想一下,当鞋子开始区分左右之后,一个人的左右鞋穿反了,会没感觉吗? 于是,大乾第一双区分左右的草鞋便诞生了!并且在贾瑛的强烈要求和督促下,长沙卫开始组织妇女老人开始日夜不停的赶工,争取在极短的时间内,让湘军营的士兵一人能有两双新制的草鞋! 之所以是草鞋,而不是军靴,是因为贾瑛手里没银子,眼下也只能让士兵穿草鞋将就了! 正沉思间,却见有人来报,镇南军来人了,贾瑛听罢,急忙向大营外走去。 第120章 成军 “恩赐表哥,却没想到来的居然是你!”辕门外,贾瑛看着来人惊喜道。 贾瑛的表哥其实很多,多到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个。 云南木氏土司嫡系族人都姓木,某种意义上来说,都属于他母亲木夫人的娘家人,在纳西,只要是见到比自己年纪大的同一辈人,称呼表哥准是没错的。 贾瑛甚至都想过,什么时候,组建一支云南表哥大军! 木恩赐微微一笑道:“祖父不放心你的安危,所以就让我卸下别的差事,带人到此处帮你!” 说着,又指了指身后数十名同行之人,向贾瑛说道:“最近丽江府那边出了些变故,我只能带着昆明府留守的族人过来了,人不多,但都是根据你的要求挑选的!” 贾瑛闻言,问道:“可是部族之间又起冲突了?” 木恩赐点了点头道:“不错,彝族人和哈尼族人联手,和咱们争一个金矿,如今双方已经斗过几场,互有死伤,不过咱们也没吃什么亏,我来时南安王派出调停的使节已经从昆明出发了!” 贾瑛听罢也只是点了点头,面色上也没有太多担心! 云南的各个部族之间,隔三差五就要斗上一次,而且每次都要出人命,贾瑛在南疆的几年,早已经见惯不惯了! 尤其是纳西和彝族两个大族之间,彼此都是世仇,一但两族发生冲突,云南布政司都插手不上,只能请南安王出面调停! 这里说的调停,可并不是那种随便派出一两名心腹,带着两张嘴,说上几句好话就能让两边罢手的! 方才木恩赐所说的调停使节,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整只大军,而且是南安王手下最精锐的大军,配备了独立的火器营! 所以云南的各方势力,都处于一种微妙的状态,比如木府和南安王府,平日里双方是亲密的商业合作伙伴,南安王的军费至少有三分之一是木氏给提供的。可到了这会儿,如果木氏族人敢违逆南安王的调停命令,双方会毫不犹豫的开战,至于会死多少人贾瑛记得最严重的一次,纳西族一部伏击了镇南大营治下的一个千户所,作为报复,南安王屠了木氏治下的一个村落!可事后,双方该合作一样合作,甚至遇上彝族叛乱的时候,木氏依旧出钱出力! 贾瑛对于木氏的安危一点都不担心,南安王不是傻子,遇难最大的土族,不是纳西而是彝族,还有它的分支哈尼族,而纳西是为数不多能与这两者相抗的土族之一。 而且丽江府盛产金银铜铁各种矿石,镇南军大营是少不了木氏的支持的! 贾瑛现在反而担心的是,会不会因为此事,而耽误了借兵的事情。 才听木恩赐说道:“南安王会拨一万人马北上,只是大军远征,需要时间准备,我启程之时,他们还没有开拔呢!” 贾瑛这才放下心来,镇南军的战斗力,不比北方九边的边军弱,甚至某些方面还要强过北方的边军几分,一万镇南大军,足够了! 等镇南大军的前锋到了,他这边就能行动了。 贾瑛请了木恩赐一行进入大营,又将木恩赐带来的六十多名纳西族土兵,以每哨最少一人的标准,分插到了湘军营中。 贾瑛最终还是没能将湘军营,如愿凑够一个卫所五千六百人的标准,眼下整个湘军营,算上从各地卫所挑选出来的士兵,加上贾瑛招募的壮勇,总数不超过四千人,却也相当于大乾一个满营级的标准了,不是因为没有人,而是贾瑛对于整个湘军营的安排,都遵循着宁缺毋滥的原则! 另外,这些土兵并不是寻常的土兵,而是贾瑛在南疆时,央求他外公分拨给他的一队人马,供他做试验用的,人数不多,只有一百六十人左右,至于试验的结果,只能说是在土兵之中,这是最有纪律的一支队伍! 所以这些人就被他外公充作了木氏土司的门面,并常以此笑话别家的土兵像一群残兵败勇,还时常拿他们与镇南军相比! 至于为什么只说纪律,而不说战力,用他外公的话来说就是:土兵的战力是经年累月生死间搏杀出来,而不是操练来的! 贾瑛对此深以为然!南疆独特的地形,并不是和集团式的大军行动,而更像是猎人们的猎兽场,在那里,一个土兵的单兵战力,相当于两到三个汉兵。 不过即便如此,这些人的到来也能帮上贾瑛大忙! 由他用两年时间操练出来的土兵,足有资格来做这些壮勇的师傅了,这样也能减轻一些贾瑛的负担。 而且这些来自木氏的土兵,也都算是他的亲兵,一个军队之中,主将如果没有足够的亲兵,那他就永远无法真正掌握这支队伍,临战之时,全靠这些亲兵奋勇当先,来激起一个军队的血性和战意! 尤其是湘军营新近组建不久,有半数的兵勇,都未曾见过血。未曾经历过真正战阵厮杀,他们就永远不能成为一支真正的军队! 贾瑛将湘军营重新划分了编制,五人为伍,五伍为队,五队一百二十五人为哨,五哨六百二十五人为总,五总三干一百二十五人为营。 自任湘军营主将,木恩赐、喜儿、巴卜寿,以及另外三名从各地卫所挑选出的千户,分任各总的把总,至于巴卜力,贾瑛命他单领一总,挑选营中壮勇,为全营军胆,临战之时,只负责冲锋! 另外还制作了数面旌旗,黄绸之上以虎为案,上书一个大大的“湘”字! 将湘军营的整体框架搭建了起来后,湘军营算是正式成型了!接下来就是安心操练,等待临战的那一天了! 其实贾瑛本来打算单独城里一个火器营来着,只可惜,湘南七个卫所中的火器,大都已经变成了只能观赏,不能使用的老物件了,无奈,成立火器营的心愿也只能落罢! 至于骑兵营什么的,那就更不要想了,湘军营的士兵如今连甲胄都配不齐全,连手中的兵器,都是贾瑛仗着一时的威势,从各个卫所中凑出来的,更别提什么战马了! 虽然这一切看起来都显得仓促了些,但贾瑛依旧有种雄兵在握的感觉,同时心中期待着,它破茧成蝶的那一天! 第121章 暴风雨的前兆 京城皇宫,华盖殿内。 “陛下,内阁呈送来了河西的最新军报!”戴权碎步走入大殿,手里捧加盖有火漆印信的军报,向嘉德轻声说道。 “念!”嘉德端坐软塌之上,认真的看完了一份奏章,用朱笔御批了两个字:不准!这才抬头向戴权说道。 戴权依言打开手中的军报,一字一句清晰的念道:“臣王子腾顿首谨奏:日前,我西军大营已攻破河西,贯通甘肃镇粮道,破逆匪一部七千余人,俘获一千六百余,然南路靖虏、陇西、岷州几卫大军阵前失利,致逆匪一部沿陇南、汉中、安康等地向湖广、四川之地逃窜。另有匈奴哈尔和林赤力巴脱一部引兵数万寇犯甘肃、宁夏二镇,甘肃被围数日,军困马乏,宁夏镇大营空虚,臣只能率兵回援二镇” 还未等戴权念完,手中的军报便已被嘉德夺了过去,看罢王子腾的军报之后,嘉德面容上的凝重之色久久未能散去。 “今日内阁谁当值?” 戴权应道:“回陛下,今日是李、杨两位阁老当值,两位阁老如今就在殿外听宣!” “宣!再派人去宣傅东莱入宫!” 戴权应声而去。 傅东莱刚迈入华盖殿,就感受到了大殿之内压抑的气氛,心中同时在想着,大乾又发生了何事? 若只是湖广那边的事情,皇帝大概不会请除自己和叶百川外的其他人来商议,那边一直都是他们三人在布局,既然不是湖广,那就是别的地方了! 傅东莱一时间竟也感到心累,宣隆朝时,大乾内疆安定,边无战事,眼下宣隆帝才走了几年,歌舞升平,如朝阳日上的大乾,怎么就变成了这幅模样了呢? 嘉德帝的勤勉他是看在眼中的,一天十二个时辰,嘉德有将近八个时辰以上的时间,都耗费在了朝政之上,为了给国库节省开支,他也是带头削减宫内的用度耗费,既不奢靡享乐,更非是昏庸暴戾之君,老天为何 “唉,多事之秋啊!” 内心长叹一声,傅东莱已经不如大殿东侧厢房之中,向嘉德行过了大礼,又转身向旁边的两位同僚点头示意。 嘉德没有说话,而是示意戴权,将王子腾的军报递给了傅东莱。 傅东莱看到了军报之上的火漆印信,眼皮就微微一跳,同时心中祈祷着,千万不要是什么边境大事,户部此刻穷啊! 可惜,局势的发展又岂会因一人的意愿,而发生改变? 傅东莱轻轻的合上了手中的军报,面容之上露出一丝疲惫,心中有说不出的憋闷,最终化作内心的一声轻叹。 他不能将心中的烦闷表现出来,尤其是在皇帝和其他内阁大臣的面前! 傅东莱抬起头看向殿中的另外三人,其他三人的目光也都望了过来,想要知道他的想法。 “陛下,李阁老、杨大人,眼下仅是河西的第一封军报,虽说王子腾提及了匈奴一部进犯,可我甘肃、宁夏两镇,同样有重兵防卫,只要王子腾回援及时,赤力巴脱想凭几万人就能突破两镇的防线,也是不可能的事情。眼下还是要看后续的军情如何? 另外,朝廷也需要向其他几个边镇发函询问,要搞清楚只是哈尔和林赤力一部,还是说边外的匈奴都异动,如果只是哈尔和林的赤力巴脱一部,朝廷倒不需要太过担心,每年匈奴部族都会入边叩关一次,两镇边军足以应对,何况还有陕西镇和西军大营的相助!” 嘉德听罢,点了点头道:“李爱卿和杨爱卿,也是同样的看法,只是朕还是有所担心,眼下才刚刚进入五月份,草原上牛羊正肥,赤力巴脱为何在这个时候叩边呢?” 三人都明白嘉德所说的“这个时候”是什么意思,白匪在河西盘踞了数月,谁知道他们有没有出关,和草原上的匈奴人勾结,或是达成了什么协议,不然为何他们一走,匈奴人就来了?偏偏时间还把握的恰到好处,王子腾大军还在半路上,两边都不能顾及的时候! “陛下,眼下局势未明,朝廷不能先自乱阵脚,老臣的建议依旧是先由朝廷向九边发函询问,之后再做定夺。当然户部与兵部这边,也要预先准备起来,九边平静多年,谁也不能保证,匈奴人不会有大的动作。”李恩第身为首辅,这种大事之上,自然是要代表内阁,拿出稳妥的建议来的。 “也只能如此!”嘉德听罢点了点头道。 又向三人说道:“你们下去安排此事,傅爱卿留下。” 李恩第默不作声的施了一礼,向殿外而去,杨景则在转身之时,不着痕迹的看了傅东莱一眼,也跟着退出了大殿。 等到只剩下嘉德、傅东莱两人,才听嘉德道:“辅臣应该明白朕的担心!” 傅东莱点了点头道:“王子腾不能将白匪再牵制在陕西一地,如今看他们南窜的迹象,怕是与湖广那边脱不开干系,只是未曾想到,在西疆四省祸乱了四年之久的白匪之患,居然是” 嘉德冷哼一声,压着心中的怒火,道:“狼子野心,为了一己私欲,竟然连祖宗的江山都能弃之不顾,朕就想当面问问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除了高居金殿之上的至高宝座,傅东莱想不出还能是为了什么,沉默片刻之后才道:“陛下不必忧心,即便是没了王子腾的牵制又如何,难道仅凭他手中的那些乡野妖人,就能与朝庭对抗不成?” “湖广那边怎么样了?”嘉德平复了心绪,又问道。 “回陛下,荆州、襄阳两地的妖人多有异动,四川那边的白匪残部,也有向东而进的趋势。岑平南已经将荆、襄两地的卫所士兵,秘密集中在了荆州城,冯恒石派贾瑛在湘南组建了一支新军,另外南安王的大军已经到了贵州与湖广的边界处了,大军随时可以北上!”傅东莱如数家珍的将湖广的局势向嘉德回禀了一番。 顿了顿,傅东莱又想到贾瑛给他的一封密信中提到的事情,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陛下,贾瑛写信来报说齐本忠的女儿,在益阳县内被人劫走了!” 嘉德闻言,瞳孔微微一缩,复又面色平静的问道:“她不是在京中吗?怎么又去了湖广?可知道劫走她的是什么人?” 傅东莱似乎感受到了嘉德身上有一丝细微的变化,当即回道:“回陛下,贾瑛信中提到,齐思贤是在迁父母遗骸回乡时被劫走的,那些人似乎是三阳教的邪道妖人。” 傅东莱话音落下,嘉德却沉默了许久,面带沉思之色,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片刻之后,只见嘉德猛然从榻上站起身来,神色之上带有未知的担忧,看向傅东莱道:“让冯恒石不必再等了,即刻命贾瑛率兵北上,镇南军的人马立即从湖贵边境开拔,查抄楚王府,剿灭荆、襄两地的白莲、三阳逆匪,将杨煌索拿入京!你现在就去办,八百里加急,命人将朕的旨意急送武昌府!” 傅东莱面带惊愕,不理解皇帝为何有这么大的反应。 “陛下,是不是” 嘉德不理会傅东莱的不解,只说道:“马上去办!” 玄真观,今日来了一位客人。 平日里一味清修,连自家子孙都懒得接见的贾敬,居然破天荒的将那人引至自己清修的静室。 “致斋兄,自你入道修玄之日起,你我有十多年未见了?你倒是看的通透,躲到这世外之林求个清静自在,也不知什么时候,我才能像你这般,做个逍遥散人!” 贾敬为来人沏了一杯热茶,似有所指的说道:“你若能放得下过往,舍得了俗世富贵,做个逍遥散人又有何难?” 那人轻轻一笑道:“不是谁都能像致斋兄你这般,能轻易抛下一切的!” 贾敬在为对方沏了一杯热茶之后,便安坐一边的蒲团之上,自顾闭目诵经,此刻像是没听到一般。 那人对于贾敬的失礼表现却丝毫不以为意,只自顾说道:“致斋兄,当年在王府之时,我们这些人,便以你为首,如今大厦倾塌,我们这些人死的死,散的散,如今剩下的,也都如苟延残喘一般,你甘心吗?” 贾敬依旧是双目紧闭,只是嘴里却说道:“昔日种种,已是过往尘埃,如今的贾敬,只是一个向道之人罢了,箪食瓢饮,日有经文相伴,古卷青灯,了度残生,何来不甘一说?你若是找我说这些,便早早离去。” 却见那人面容之上闪过一抹失望之色,却又不甘心道:“致斋兄,我知你心中忠义长存,来之前,我曾去过秦府,你若不是心念过往,又岂会结下这门亲事?你可知道,当年我等为何会败?致斋兄,出山,我等需要你的帮助!” 贾敬明色平静,依旧紧闭双目,说道:“我念你是故人,方才愿意见你一面,若你是想要和我说这些,你走,不要扰我清净!” 言罢,任凭那人再说什么,贾敬都不再答话。 那人恼怒一声道:“你以为,你躲在道观里,就能避得过去吗?若是我等失败,那人迟早是会和我们这一脉清算的,到时候不光是你,怕是你们贾府都逃不过去!” 贾敬依旧不做声。 “哼!你好自为之!”说罢,那人怒气甩袖摔门而去! 等到静室内只剩贾敬一人,却见他缓缓睁开双眼,眼底闪过一丝无奈和忧虑。 京城某处的一座园子中,徐凤延满面怒意,向着一人喝道:“你们疯了不成?你等若是要找死,别牵连上我!” “徐大人,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觉得你还能有退路不成?” 徐凤延双目圆瞪,怒视着开口说话之人,道:“李茂才,你就不怕我将你拿了,交给陛下处置?” 却见那位被唤作李茂才之人,轻轻一笑道:“徐大人何故说这些小儿之语?若真把我交给陛下,徐大人觉得,你们徐家就能免受牵连了吗?不要忘了,这么些年,湖广的事情可都少不了你们徐家的身影,兵部的那些军备火器是怎么送到湖广,然后消失不见的?还有每年楚王府给你们父子送去的银子,可一分未少” “我是我,我父亲是我父亲!你们想通过我,辖制我父亲?这算盘未免打的太精了一些!你觉得我父亲会因为我,向你们妥协吗?你们是把自己看的太聪明了,还是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徐凤延压抑不住心中的怒意,近乎咆哮一般吼道。 却听李茂才说道:“徐大人,我们不想辖制谁,也没有把谁当成傻子,我们王爷只是想寻找一个合作伙伴罢了。再者说,徐家与楚王府早就在一条船上了,你觉得还能下得来吗?或者说,你把我交给了皇帝,你们徐家就能脱得了干系?” 徐凤延腰膝一软,瘫坐在椅子上,心中无限悔恨,可他知道,李茂才说的是实话,走到这一步,徐家想下船也不可能了! “你们想要我做什么?我也警告你们一句,若你们只是想拿我们父子当枪使,你们趁早熄了这个心思,我徐凤延还没孬种到那个地步!”徐凤延冷冷的看了一眼李茂才。 李茂才微微一笑道:“徐大人把我们当做什么人了,我之前说过了,徐家和我们楚王府是合作伙伴,我们王爷也只是想要在关键的时候,能得到你们的支持罢了!” “什么关键时刻?”徐凤延满是戒心的问道。 “徐大人放心,不会让你们徐家为难的!”李茂才轻轻一笑道:“我们王爷说了,若将来我楚王府大军兵临城之下之时,希望徐阁老能站在我们这边!” “仅此而已吗?”徐凤延心中微微一松。 李茂才笑道:“徐大人以为我们王爷想让你做什么?难道还能让你去刺杀皇帝不成?当然,若我们的人在京城遇到了什么小麻烦,还要劳烦徐大人帮点小忙。” 徐凤延冷笑一声道:“你们王爷就这么有信心?或者说你们以为朝廷的诸公都是无能之辈?” 却听李茂才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楚王府既然敢做这等大事,自然是做足了准备的,徐大人,过几天你就明白了!” 第122章 荧惑 最近几日,大乾的风似乎又刮歪了,处处透着邪异! 首先是京城外驻守的京营大军,忽然向北方调动了起来,不免让京城里的百姓猜测,是不是草原上的匈奴人又打了过来,太平了几十年的大乾又要迎来战事了吗?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以往但逢大军出征,皇帝都会颁下谕旨,朝廷会在正阳门举行专门的出征仪式,大军自正阳门出,从德胜门归! 每逢此时,京中都是盛况空前,万人空巷,百姓们会早早的赶到正阳门到永定门的大街上目送大军出征。 只是眼下,既没有皇帝的谕旨,又不见朝庭举行出征仪式,大军便开始调动,一切看起来都显得异于寻常。 只是大军开拔之后还没过几日,京城里忽然又起了流言。 先是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说钦天监监正夜观天象,紫薇星暗,北斗南移,有红光照耀北方,天狼青光大盛,天降兵祸于大乾! 钦天监在百姓的眼中,是神秘而高大的,在百姓看来,钦天监的官员们就是活着的神仙,能与上天对话! 这一则流言自然很快就在京城里传开了,再加上京营大军的调动,少有不信者。 京里的百姓不会在意这些流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只是当做一时的谈资,茶余饭后与相熟之人乐道,打发一下无聊儿枯燥的时光。 可钦天监监正却坐不住了,他今年都快七十岁的高龄了,又患了目翳,平常认个人都困难,什么时候我就夜观天象了? 夭寿啊,这是谁做的缺德事,不想让老夫安度晚年! 当天,七十岁高龄的陆监正,在一众钦天监僚属诧异的目光中,健步如飞,灵活的像个猴子一想,拖着顾不上穿好的屐履向皇宫之内跑去,连轿子都不坐了,嫌慢! 陆监正:“废话,晚去一刻钟,老夫脑袋就得搬家了!” 钦天监的风波还没完,便又有流言传出,只是这一次,却彻底的惹怒了住在深宫之中的皇帝。 “去给朕查!是谁在暗中滋事,朕要灭他九族!”华盖殿内,琳琅瓷器摔了满地,嘉德眼中带着猩红,从未有过的怒火和失态。 “窦章,你们绣衣卫都是干什么吃的,朕,朕就是养一群猪,也比养着你们强!去给朕查,查不清楚拿你的脑袋来见朕!” 大殿之内,所有的宫女太监都一副寒蝉若惊的样子,就连戴权都很是识趣的闭上了嘴,一动不动的站在角落里,只想做一个透明人儿。 流言这种东西,不光是百姓们爱听,就连大乾的官员们也做了一回吃瓜群众。虽然不敢明着议论,但私底下还是免不了的。 没办法,这则信息实在是太劲爆了! 当今圣天子嘉德皇帝,与宣隆帝的宠妃有染,而且还暗结珠胎! 一时间,百官看向皇宫方向的面色都开始变了。 有一些聪明的官员,则是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自古而今,宫闱秘闻向来是少不了的,比如前朝某位皇帝在后宫一夜御女三千,比如后宫某位贵人为保不老容颜,日夜以处子元红做药引。 只是像这种直击当今天子,做出有悖人伦的大不孝之事的流言,古今少见。 什么样的人,才会胆子大到这种地步?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上一次是逼着皇帝下了罪己诏,那这一次呢? 察觉到事情不对的官员们,纷纷开始装起了聋子哑巴,俺们就是打工的,谁坐那个位置都无所谓,不升职也不涨工资的,凑那个热闹做什么!有些反应迟钝的,看到同僚闻声色变的表现,也都醒悟了过来,做起了聋子哑巴。 别说是这些中下级官员了,就是李恩第、傅东莱等人,此刻也只能保持沉默! 别说只是一些无凭无据的流言,就算是事实又能如何呢? 如果宣隆帝还活着,嘉德只是太子,他们或许会请废太子。可现在天大地大,嘉德最大,难不成还要他们换个皇帝吗? 绣衣卫和五城兵马司的人都出动了,一连几日在京城内展开了搜捕,只是流言这种东西,是压不下来的,甚至愈演愈烈! 五月初十这天,注定是一个只得铭记的日子。 又一条爆炸性的信息在京里的大街小巷中流传了开来,宣隆皇帝并非寿终正寝! 至于是怎么死的,就有好些个版本了。 有的是说宣隆以七十六岁高龄之姿,夜夜笙歌,死在了嘉德为宣隆敬献的美人榻上;有的是说嘉德与某位太妃幽会,被宣隆帝撞破好事,于是恶向胆边生,生生掐死了自己的父皇;另外一个版本则是,嘉德担心自己的丑事被太上皇发现,于是在宣隆的药膳之中,放了慢性毒药。 但不论是哪个版本,都与嘉德有关,弑君弑父、不忠不孝的罪名,嘉德算是摘不掉了。 似乎老天爷看不过去了,五月初十的夜晚,钦天监再次传出消息,陆监正夜观天象,东南上空有荧惑守心。 只是,这一次陆监正没有进宫请罪,因为挂在夜空上的荧惑星,全天下的百姓都看到了! 是夜,禁宫之内,负责撰写皇帝起居注的官员如是记到:嘉德五年,五月初十日夜,帝居临敬殿,目望东南,仰空怒叹:“天不助我!”喋血,至昏。有太医急召入殿。 荧惑守心的一幕,不知京城的百姓看到了,身在长沙的贾瑛也看到了。 “荧惑为勃乱,残贼、疾、丧、饥、兵。反道二舍以上,居之,三月有殃,五月受兵,七月半亡地,九月太半亡地。因与俱出入,国绝祀。”贾瑛抬头看着天上的异象,心中不由想到了太史公的一句话。 朝庭急令出兵的旨意与日前已经发至贾瑛手中了,傅东莱在给冯恒石的信中没有解释原因,想来他也不明白皇帝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南安王的援兵才行至贵州,贾瑛这边的新军也是刚刚组建不久,谁都不知道楚王这些年在湖广到底积攒了多大的势力,他想要造反,不可能手中没有一兵一卒,仅仅是依靠白莲教那些人,兵部拨给湖广卫所的火器如今也没有下落。 贾瑛同样不理解,既然都已经做好了准备,为什么不等对方先把底牌亮出来,再一网打尽呢?这个时候出兵,未知的因素太多了,想要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那是不可能的,从冯恒石到湖广的那一刻起,他们这些人就被盯上了,包括贾瑛在湘南的一系列行动,楚王府不可能毫不知情。 朝廷现在最大的优势,就是楚王在没有竖起大旗正式宣布起事之前,行事依旧会有估计,湖广名义上已然是大乾的疆土,朝廷在这里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只是不管贾瑛心中再是想不明白,皇帝的旨意也必须要执行,明日就要开拔了,却没想到老天这么不给面子,出现了荧惑守心的天象。 这无疑对军心士气有着极大的影响,民间关于这种异象的传说更是邪乎,不过好在此时营中已经宵禁,除了值夜的士兵,其他人是看不到这一幕了。 “如此天象,不利出征啊!”木恩赐此刻也一脸忧心说道。 贾瑛闻言,面色轻松摇了摇头道:“只是一种自然天象罢了,大势在我,有何不利?” 木恩赐摇了摇头说道:“表弟,你是熟读史书之人,自古以来,每每出现这种异象,天下必有大劫!楚惠王灭陈,秦二世失国,汉成帝失位,王巨君篡政,这些我都知道的事情,你难道会不知道?” 贾瑛笑了笑,指了指天上的荧惑星说道:“表哥,你觉得大乾疆土之上有看不到这种异象的地方吗?” 木恩赐闻言,摇了摇头说道:“天之大,人为蜉蝣,哪里只是我大乾,恐怕便是域外之民也能看到。” 贾瑛点了点头道:“那我且问你,楚国与陈国,可否是在同一片天空之下?” 木恩赐点了点头,面带不解的问道:“表弟你到底想说什么?” 贾瑛轻笑一声到:“既然是同一片天空,为何世人只说陈国因荧惑星出,而被灭国,我只想问对于楚国呢?这种异象又意味着什么?” “这……怎么能相提并论呢?”木恩赐一时无言相驳,强说道:“就算不提楚、陈两国,那秦二世和汉成帝呢?又该怎么解释?” 却听贾瑛问道:“表哥以为,秦是因暴政而亡的呢,还是因为出现了荧惑守心的天象而亡的呢?” 木恩赐脱口而出道:“自然是暴政!” 贾瑛点了点头道:“不错,秦二世如此,汉成帝荒淫无道也差不多,都是为君者先失其道,而后致失国。那我再问你,当今的大乾皇帝比之秦二世、汉成帝如何?” 木恩赐则不再出声,大乾从开国之初及至如今,四位皇帝,都不是秦二世、汉成帝那种荒淫无道之君,反而大乾的国力整整日上。 却听贾瑛又道:“错的是楚王一方,是他们鱼肉百姓,与湖广官员狼狈为奸,养寇自重,为什么要朝廷来为他们背负这种过错呢?至于说对大军不利我还是那句话,大势在我!” 第123章 老丈人的书信 五月十一,是湘军营北上出征的日子。 只是当天一大早,昨晚天上出现荧惑守心的事情便在军营里传开了,不出贾瑛所料,近二十天的操练,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军心士气,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好在这一营士兵中,有三分之一的是从卫所中抽调出来的老卒,才不至于让军心顷刻间涣散。 对于这些贾瑛早有预料,昨晚的天象,那些巡夜的士兵都是看在眼中的,即便是贾瑛下令封口,也是封不住的。他总不能把那些巡夜值守的士兵都杀了!这种事情,堵不如疏,与其让他们在私底下议论,不如将此事摆到明面上来,什么事情,说得多了,见得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当然前提是,需要有一个人站出来,打破他们心中对迷信的畏惧!这个时候就体现出一营主将的重要性来了。 于是,贾瑛开始了自湘军营成立以来的第一次训话! “弟兄们!今天是咱们湘军营出征的日子!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们告诉我,你们参军入伍都是为了什么啊?” 贾瑛站在校场的高台上,一身戎装,鳞甲在阳光的照耀下,烨烨生辉,高大挺拔的身形,英姿逼人! 只是随着他的声音落下,却无人出身附和。贾瑛目光灼灼的看向高台下的士兵,神芒如刀,冷笑一声道:“怎么,一个个都变成了娘们儿了?连自己心中的话都不敢说了?你们不说,好,那我替你们来说!” 说着指了指站在高台下,身形魁梧雄壮,如鹤立鸡群一般的巴卜力说道:“这个大个子,你们都看到了!他参伍的目的就是为了吃饱饭!一顿三盆米饭,你们没听错,你们用的是碗,他是按盆来算的!” 台下响起了一阵哄笑声,身形如铁塔一般的巴卜力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憨厚的笑容,脸颊上居然还带着两朵红晕,这家伙居然害羞了,引得周边之人更是大笑不已。 “怎么,你们都笑他,你们中间的大多数人,不都是跟他一样的目的吗?当兵才能有粮吃,而且管饱!” 贾瑛又看向巴卜力,高声问道:“巴卜力,你来告诉大伙儿,来了军营之后,你能吃饱吗?” 巴卜力面色羞红,低着头,发出如蚊子大小一般的声音道:“能吃饱。” 贾瑛闻言,笑骂一声道:“你他娘的吃饱了怎么说话反而变成了娘儿们,大点声,让所有的人都听得见,能吃饱吗?” “能!”校场之上顿时传出一道宛若兽吼般的咆哮声。 “好!你们想要填饱肚子,我贾瑛也不会吝啬那点粮食,想吃多少,就管你们多少!你们大伙儿也跟我说说,咱们湘军营的军需官,克扣过你们一两粮食吗?要是有,我现在就斩了他!告诉我,有没有!”贾瑛疾声高喝道。 “没有!没有!” 此刻校场之上士兵们的情绪终于被贾瑛带动了起来,一声声高呼,响彻云霄,站在队伍一侧的军需官昂首挺直了胸膛! “好!粮食你们吃了,那我问问大伙儿,你们知道粮食是哪儿来的吗?”贾瑛在此发问道。 “粮食当然是地里种出来的,难不成还能从小娘子的肚皮上长出来!”有军汉打诨道。 “就是!要是能从小娘子的肚皮上长出来,咱爷儿们也不来当兵了,娶个娘子回家,日日开荒耕地不就成了吗!哈哈!” “就你那小身板,能受得了吗?” “我肏你娘的眼,哪只眼睛看见老子不行了!” “” 贾瑛抬手止住了子们的起哄,又高声道:“你错!只有地里种出来粮食,大伙儿才能有饭吃。可如今,白莲教的逆匪祸乱湖广数年,让有田的不能种地,有粮的又都被他们抢了去,能种地的青壮也都被他们强行掳走,田没人种了,百姓还能收上来粮食吗?百姓没了粮食,朝廷就收不上税赋!没有朝廷的税粮,你们这些当兵的,一个个就得去喝西北风,就得饿肚子!告诉我,你们想饿肚子吗?” “不想!我们要吃饱饭!” “对!老子参军就是为了吃饱饭,凭啥让我们饿肚子!” “就是” 起初还是三三两两,到了最后,全营的士兵都哄闹了起来! 贾瑛满意的点了点头道:“说的不错!没人愿意饿肚子,谁抢我们的粮食,谁就是我们的敌人!可如今,是白莲教的逆匪从百姓手中抢走了属于你们的军粮,如今,本官就要带着你们从他们手里,把抢走你们的粮食,再夺回来!可现在,看看你们的样子,大军还没出征,你们就泄气了!就你们这群软蛋怂包,活该是饿肚子的命!” 贾瑛指了指辕门,向众人喝道:“看到那里了吗?营门就在那里敞开着,谁要是害怕了,趁早给老子滚出湘军营去!我贾瑛出身公府,先祖宁荣二公,便是以军功封爵,我可不想让老祖宗知道,他的子孙带出了一帮孬种怂包,我贾瑛丢不起那个人!” 众人尽皆低下了头颅! “哦?看来你们还知道羞耻二字!我也知道你们中间,许多人是冲着建功立业、军功封爵来的,没有人愿意一辈子做个泥腿子!如今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可你们呢!一个个的都害怕了吗?一个小小的异象就把你们烈马封侯的志向挡住了吗?男子汉,大丈夫,功业全在马上取,靠的是我们手中的大刀长矛,而不是老天!告诉我,你们甘心做一辈子的泥腿子吗?” “不甘心!” “对!那什么的王侯将相,老子也能做!” “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旁边有人提醒道。 “去他娘的‘种乎’,老子也有种!” 贾瑛再次抬手止声,面色肃穆,高声道:“好!这才像个爷们!本官也在这里告诉你们,我贾瑛是陛下钦点今科探花,拜绶翰林,又加监察御史,我家世代簪缨,贾家更是一门两位国公,我在这里也向你们保证,我湘军营有功必赏,功勋卓越者,本官亲自向陛下保举,在湖广没人敢贪墨你们的功劳!你们可愿随我一道建功立业,烈马封侯!” “我等愿意!” “我等誓死追随大人!” 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精明。将帅在挑选勇武的士兵,士兵又何尝不懂得挑选主将呢!出征打仗,只有跟对了主子,才有建功立业的可能,自己的功勋才不会被人贪墨。而贾瑛像这样出身勋贵之家的,又能直通天阙的,不正是他们想要的主将吗? 跟着一位没有出身没有背景的主将,与跟着一个出身公府、世代簪缨之家的主将,享受的待遇那能一样吗? 别看他们都是泥腿子,可心里的算盘明白着呢!贾瑛的这个保证,就是为了去他们的后顾之忧! “众将士听令!日月山河永固,大乾江山永固!湘军营,必胜!”贾瑛坦臂高呼道。 “必胜!必胜!必胜!” 贾瑛一个箭步走下高台,翻身上马,策马绕着校场奔腾一周,木恩赐、周喜儿、巴卜寿以及一众亲卫同样一身甲胄,高举湘军营的旌旗,战鼓声中迎风猎猎! 回到校场高台的前的贾瑛,长刀出鞘,直至北方,高声道:“大军,开拔!” “魏大人,我湘军营先行一步,你率卫所士兵紧随其后,三日之后,必须到达武昌城下,你可明白?”看着蜿蜒如长龙的队伍徐徐向北而行,落在其后的贾瑛招来魏大同叮嘱道。 “钦差大人放心,末将觉不负命!”魏大同同样一身甲胄,抱拳郑重说道。 年近过四旬的魏大同,此刻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他如何不明白,湖广就要变天了,那么多官阶在他之上的人都被贾瑛拿入大狱,空出来的那些职位,岂能没人补上?他处世虽然圆滑了些,可不代表他就没有更上一步的渴望,如今他已从一个从五品的镇抚使,一跃而成为正三品的卫所指挥使,都指挥使的位置已经被岑平南占据了,可指挥同知的位置他还是能想一想的。 贾瑛闻言点了点头,又向一旁的木恩赐问道:“南安王的大军何时能到?” 木恩赐立身马身回道:“前锋一营两千骑兵此刻怕是已经到了衡州府了,至于大军主力,恐怕要比咱们晚上五六天才能赶到。” 贾瑛听罢后,面容之上露出了一副轻松之色,他知道镇安军中有一支骑兵劲旅,那是南安王手中的精锐,整个镇南大营中只有七千余人,没想到此行一下子就派出了两千,有了这一部骑兵在手,他们的胜算就又多了几分。 培养一名弓箭手需要三年的时间才能合格,培养一名骑兵,那就不是时间的问题了,而是财力的问题,养一匹战马的草料钱,都足够养十个士兵了,这也是为什么整个镇南大营只有七万余人的原因,再多的话,南安王就养不起了。 至于贾瑛的湘军营,超过一半都是仓促武装起来的乡勇罢了,只有三分之一的士兵是从卫所里选拔出来的老卒,这其中弓箭手就占了将近一半,战阵、骑兵、火器营什么的都是空白,此次行军倒是从附近的州县抽调了一两百匹马,还有一部分骡子、毛驴,以加快行军速度,勉强算是有些战力了。 交代了一些后续之事后,贾瑛率先打马而出道:“出发!” 带着身后的一众亲卫扛着纛旗向大军追了上去。 大军行至半途,却见一名信差快马从长沙府方向赶来,却是为贾瑛带来一封来自京城的书信。 算算时间,自己出京已经快一个月了,也不知道府中一切可好?几个妹妹们估计又长大了不少,黛玉会不会想她的瑛二哥哥呢?未来的老丈人林如海此刻应该进京了,不知他的身体怎么样了? 入京不过半年,转身才发现,原来自己在京城已经留下了这么多的牵挂。 信是未来老丈人林如海亲笔所书,只是看完信后,贾瑛眉间却布满了阴云。 老丈人整篇书信,概括起来大致意思就是:“瑛儿,我的病药石难医,恐天命不假,黛玉就托付给你了,你在湖广,凡事不要冲动,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少让我和玉儿担心,让我所托非人!” 贾瑛回想起当初在扬州见到的林如海的模样,心中自然是深信不疑,一时间又担心起了黛玉来,这丫头怕是又要整日以泪洗面了! 同时也将林如海的叮嘱记在了心上,拍了拍身上的甲胄,心道:“这会总该没问题了!” 想了想,还是唤来书吏官,取来纸笔,准备回信一封。 武昌城,楚王府。 “贾瑛他们动了?有多少兵马?距离武昌府还有多远?”楚王杨煌向着一名属下问道。 “回王爷,贾瑛带着三千人马先行,如今怕是道岳阳附近了,距离武昌城大概还有一日半的路程。还有湘南的卫所大军,由原长沙卫镇抚使魏大同率领,就跟在贾瑛大军后面。” “只是他临时拼凑起来的三千人马吗?呵,就凭那些个拿着烧火棍子的泥腿子,也想与我斗?至于湘南卫所,那些只知道吃酒赌牌的酒囊饭袋,哼”杨煌嗤笑一声,又问道:“冯恒石呢?” “回王爷,冯恒石在岳子兴的护送下,出城向江夏县而去了!” 却听一旁的王府官说道:“王爷,咱们原本定好的吉日是五月十五,如此一来,怕是要提前了。而且,也没能将冯恒石堵在武昌城内。” 杨煌冷冷一笑道:“既然他们想早死一刻,本王就成全他们!大军过江了吗?” 王府官回道:“回王爷,八千余人已经分批运送过来了,此刻就在城外掩藏,只等王爷令下。另外三阳教的青衣军也已在江北集结,随时可以过江,岑平南的荆州城此刻已经被白莲教的四位金刚带兵围住了。” 只听杨煌立起身来,踌躇满志道:“命令大军进城,占领武昌后,攻破江夏县,活捉冯恒石,本王要用他的脑袋祭我的大旗!” 第124章 黑云压城 楚王府号称是武昌城的城中之城,仿金陵留都禁宫而建,合计大小殿宇八百余间,面积几近占了武昌城的一半,东西宽二里半,南北长斤五里,占地面积十几平方里之多,也就是四千多亩的土地。武昌城多大?东西宽五里,南北长十里,合计面积一万八千多亩,也就是十二点五平方千米。 毫不客气的说,一座楚王府就能容下几万大军。当然在没有高举造反大旗之前,楚王杨煌自然不敢在府中豢养几万人的大军,可即便如此,从楚王府里走出的大军也足有七八千人之多。 一个武昌卫满员的编制也不过五千六百人罢了,在冯恒石与岳子兴等人离开之后,杨煌不费吹灰之力便接管了武昌城,城内留守的一千余名守城士兵自然也被编入了杨煌的造反大军之中。可即便如此,城外依旧有大批的军马驻扎,声势浩大,直惊云霄。 杨煌身披黄绸龙氅,内着金甲,在一众护卫的拥簇下,打马向城外飞驰而去。 “留下两千守卒,其余人马随我拿下江夏,活捉冯恒石!” 随着杨煌一声令下,竖起“楚”字黄龙纛旗的大军直逼江夏县而去。 距离武昌不过三十多里的江夏县城,此刻也已紧张了起来,城门已经关闭,岳子兴带着剩下的卫所士兵以及柳云龙临时招募的几百壮勇,此刻已经在城墙垛子后面张弦而待。 冯恒石被几名士兵用担架抬着走上了城门,柳云龙相伴在一旁。 “大人!”岳子兴见礼道。 冯恒石轻轻点了点头,向城外武昌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问道:“岳大人,你觉得咱们能守住江夏吗?” 缺了一只耳朵的岳子兴苦涩一笑道:“大人,探子来报,楚王杨煌的大军不下万人,江夏城,城小兵寡,又背临大江,一万人马,足以将江夏围个水泄不通,想要守住恐怕不易啊!” “老夫只需要你守一天的时间!”冯恒再次说道。 岳子兴微微沉默后道:“大人,如果人手足够,末将有信心坚守江夏一天,只是” 岳子兴回身看了看周边的士兵,没有说话。 武昌卫的人马,岳子兴只带了一部分亲信过来,谁也不敢保证剩下的那些人中,有没有楚王府的细作,即便是岳子兴带来的这些亲信,也都是经过了他几次的筛选后才剩下来的,只有几百人,加上柳云龙招募的几百壮勇,人数堪堪过了一千。 冯恒石看着城外,远处已经渐渐扬起了烟尘,那是只有大军行过才有的壮观景象,突然说道:“岳大人,老夫不管你有多难,江夏必须守住一天,一天之后我们的援兵就到了,如果守不住,城破之后,你我皆死!” “大人”岳子兴正待要说什么,却被冯恒石打断道道:“缺人手,老夫会帮你凑足人手,你只要安心守城即可!” “大人,给末将凑足两千人,末将誓死守住江夏!”岳子兴闻言面色稍缓,说道:“多亏了柳大人准备了足够的滚石檑木,城墙也加厚了一层,还有城外挖下的陷坑,足以与敌人耗上半日了,剩下的半日,就只能拼命了!” 却听一旁的柳云龙说道:“老师,学生可以发动城中百姓帮忙守城!” 冯恒石点了点头道:“你去命人在城内散布消息,就说楚王杨煌勾结白莲教大掠武昌,武昌百姓十不存一,如今又要洗劫江夏,城破之后,江夏必然会步上武昌后尘,让全城丁壮共同守城,等待王师!” “学生这就去办!”柳云龙转身下了城楼。 “敌军来了!”不知过了多久,只听有士卒喊道。 冯恒石与岳子兴二人尽皆向城外看去,密密麻麻的大军,让人有种黑云压城的的压抑之感。 此刻天色已经黄昏,楚王大军之中已经打起了火把,蜿蜿蜒蜒像是一条火龙,铺天盖地无边无沿。 “几度东风吹世换,千年往事随潮去。问道傍、杨柳为谁春,摇金缕。” 大军行进的速度出乎贾瑛的意料,本以为从长沙到襄阳怎么也要走五日的路程,却没想到,这个时间被大大缩短了。贾瑛却是忘记了一件事,古人出行全靠两条腿,经年累月下来,早已练就了一身的腿上功夫,眼看着再有小半日,就能抵达武昌府了,贾瑛此刻甚至有闲心扎在江岸边的古役口的石矶上眺远怀古,吟上一句古人留下的词句。 “报!” 一道急喝声,打断了贾瑛的思绪,寻声望去,却是一名绣衣校尉。 “武昌城如何了?”未等那绣衣校尉开口,贾瑛便率先问道。 “回大人,楚王杨煌举兵谋反,武昌城已经陷落,此刻杨煌正率上万大军围攻江夏城呢,冯大人此刻就在江夏,特命小人来通向大人求援!”绣衣校尉喘着粗气回道。 “上万大军?可是江北的白匪过江了?”贾瑛问道。 却见那校尉摇了摇头道:“江北也有我们的探子,此刻江北的聚集了白莲教的黄巾军和三阳教的青衣军,他们正在攻打荆州、承天、汉阳、黄州四府,并未过江!那些人都是楚王府的直系人马!” “一个藩王,暗中聚集了上万大军,他们是怎么瞒过朝廷的?难不成湖广的官员都是瞎子不成?”一旁的木恩赐闻言惊声道。 贾瑛却是有所猜测,只说道:“从上游宜昌水域一直到下游的鄂州水域,两千里的长江之上,想要藏下七八千人还是很容易的,散则为匪,聚则为兵,再加上楚王府的亲卫,杨煌手中的兵马应该就是这些了。” “魏大同带领的人马还在后面,而我们湘军营只有三千人,对上楚王的上万大军,怕是会吃亏啊!”木恩赐有些担心道。 贾瑛心中微微沉思一番,问道:“南安王的前锋骑兵距离我们还有多远?” “用不了半日的路程就能赶到。”木恩赐回道。 贾瑛闻言,当即发令道:“命令湘军营加快行军速度,另外派人去通知南安王的骑兵,让他们不要耗惜马力,全力驰援江夏!” “可那时我等已是疲敝之师”木恩赐担心道。 贾瑛摇了摇头道:“我等行军疲敝,他们攻城大半日同样不会轻松,我等只需远远扎营安寨,形成威慑,等待后军即可!” “如果他们主动出击呢?” 贾瑛顿了顿,面色郑重的回道:“那咱们就跑!” 江北,青衣军已经攻下了汉阳府,作为他们的大本营,如今另有一部人马正在攻打黄州。 此刻站在青衣军的大营之中,就能看到江岸对面,被围的水泄不通,杀喊声震天的江夏县城,许多青衣军的士卒此刻都站在江边遥遥远望,想着自己等人什么时候过江,加入攻城的战斗之中,只是中军大帐之中,却迟迟不见有军令传下! 只是他们却不知道,此刻中军大帐之中,他们的主将正和他们尊敬的青阳道子上演着活色生香的一幕。 “我美吗?”女子只余一件绸衣裹身,纤细的双臂环绕在男子的脖颈之上。 “你就是我心中的菩萨!”魁梧精壮的男子一边耸动着身体,一边发出似野兽低吼一般的声音说道。 “那你会听我的话吗?”女子朱唇轻启,在男子耳边呢喃道。 “当然啊雁儿!”男子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吼,浑身一阵剧烈的颤抖,随即瘫倒在洁白的鹅绒毯子上,只剩下极尽欢愉之后浓浓的喘息声! “不要过江!”却听身旁的女子一边整理着衣襟,一边平静的说道。 “你说什么?”男子闻言,惊坐而起,满脸诧色。 女子转身轻抚着男子的面颊,魅声道:“在这里,我是青阳道子,是你心中的菩萨,可在江那边,我叫南姬!” 女子飘忽而起,一袭紫青色的衣衫遮住了玲珑饱满的身姿,回身轻笑一声道:“他若是知道会杀了你!” 说罢,女子径直往营帐之外走去。 男子闻言,浑身一个激灵,复又看向远去的女子道:“你要去哪里?” 女子没有回头,只说道:“若江南边那人落败,你便带人北上去投靠白莲教,毕竟同出一脉,以你如今手中的人马,足以坐上一个金刚之位等我回来找你!” “大人,西南侧有敌军上来啦!”江夏县城,城头上一名满身是血的士卒向城头上的岳子兴喊道。 岳子兴的甲胄之上也渗着血渍,此刻正用长矛将一名登上城头的楚王府士卒刺了下去,回头喊道:“老子这里没人,还有活着能动的,去把敌人给我撵下去!” 他这位主将都亲自上场了,哪里还有多余的人任他调派! 只是,三面城墙之上,此刻都已经上来了敌人,大家都在忘我的搏命,哪里有人顾得上去别处支援! 岳子兴抬头看了一眼城头上的局势,暴喝一声道:“直贼娘的,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弟兄们,跟他们拼了!” “岳大人,我等来助你!”柳云龙一群百姓扛着锄头犁耙冲上了城头,堵住了西南方向的缺口。 “柳大人,援军何时能到!”岳子兴见柳云龙又一次带人上来,心中死志稍减,却又一边喊问道。 柳云龙同样不是文弱之人,顺手劈飞两名楚兵后,高声喊道:“弟兄们,咱们的援军就快到了,坚持顶住就能活命!” 只是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己方的士气并没有受到任何鼓舞,这句话他们听了许多遍了,早就已经麻木了。 只是城头上厮杀的众人,都没有注意到,楚王杨煌的大军之后,西南岳州方向,一面黄绸大纛出现在视线尽头的地平线上,纛旗之上挂着一个大大的“贾”字! 柳云龙再次砍翻一名楚兵,猛然抬头间扫见远处的平地之上,出现了一团黑云,所过之处,黄沙卷地,烟尘飞扬,黑云行进的速度虽然缓慢,但却以一种近乎恒定的速度向着县城方向靠近。 柳云龙揉了揉猩红的双眼,再定睛一看,欣喜一声回身高喊道:“弟兄们!我们的援军来了!” 众人依旧麻木,直到直到城下楚王大军的阵营开始渐渐骚乱起来,城头上的攻势终于慢慢弱了下来,此刻贾瑛的大军,与杨煌的楚军大赢,相隔不到两里的地方停了下来,几百米的距离,足以让双方看清彼此! 其实在贾瑛大军还在三十里外之时,杨煌这里便已经收到了斥候的奏报了,所以刚才对江夏城的攻势,是最猛烈的一波,杨煌甚至将手中所有能派的上去的步卒都派出去了,而且是三面强攻,可惜眼看着城头在望,贾瑛却来了! 麾盖之下,一身黄袍金甲的杨煌向身侧的王府官问道:“青衣军呢?怎么还没过江?派人去催!问问南姬和姚常鸣,难道还要本王去请他们来吗?” 王府官向身后一人使了个眼色,等那人打马向江渡而去后,复才向杨煌说道:“王爷不必担心,有南妃在江北,何况姚常鸣又是楚王府的家生子,不会出什么变故的。” 杨煌这才轻轻点了点头,只是带着浓浓的不甘道:“贾瑛此刻只有三千步卒,若青衣军在,本王足以将他们全部吃下!哼!” “王爷,趁着他们立足未稳之际,让末将带着骑兵冲一阵,区区三千人马,铁蹄之下,不过土鸡瓦狗罢了!”一名偏将请命道。 “好!你若能擒得贾瑛,本王将亲自为你庆功!”杨煌见属下如此英勇敢战,欣喜一声道。 只见那偏将便要打马领军而去,地面忽然轻轻颤动起来,王府官抬眼看向远方,向一旁的众人道:“王爷,快看!” 贾瑛大军东侧不远的山坡上,一面“穆”字大纛缓缓升起,一支黑色轻甲骑兵如同一群沉默的幽灵,出现在了那里。 杨煌看清纛旗上的大字,面色一沉,回身向王府官喝问道:“负责云南的探子是谁派出去的,不是说镇南大军还未入贵州吗?” 王府官急忙回道:“回王爷,府里的探子都是南妃在管着,应该不会出错。会不会是南安王明修栈道,暗中却另派了一支劲旅?” 另一边,直到看到南安王骑兵大军出现的那一刻,随时准备下令撤退的贾瑛,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第125章 来自女人的背叛 “领兵来的是谁?镇南大军之中,倒是有不少与我父亲相熟之人,合该去拜见一番。” 双方大军此刻正相隔一里多的距离相互对峙,谁也没有冒然发起进攻,贾瑛这方加上南安王的骑兵,总计不到六千人,而对面杨煌的兵马,至少是他们的一倍,双方都是疲惫之师,此刻都在继续着力量。 以六千对一万二,优势明显不在自己这边,就看魏大同的援兵什么时候能到了,至于镇南军另外的八千人马,此刻还远在数百里之外,恐怕似指望不上了。 贾瑛此刻正在驱马赶往镇南军前锋骑兵大营的路上,一边向身侧的木恩赐问道。 落后半个马身的木恩赐神色之中带着些揶揄之意,摇了摇头笑道:“来之前我只知道统兵来援的是洛老将军,至于前锋主将是谁你去了不就知道了吗?” 贾瑛闻言,只当是木恩赐也不清楚,索性也不再多问,径直往镇南军前锋大营而去。 只是才到了营门口,便只见守营的卫兵面色冷峻,不带半点人情味的喊道:“来者何人,辕门下马!” 正要打马入营的贾瑛面色一滞,看向身后的木恩赐问道: “洛老将军不会派了一个与咱家有愁的带兵?” 木恩赐翻身下马,推至一边,看了眼大营党项,微微缩了缩脖子说道:“表弟,你是主将,我便不陪你进去了!” 贾瑛总觉得木恩赐的表现有点怪,正当心中疑惑之时,却听耳边却传来一道崩弦之声。 贾瑛下意识勒起马蹄,一支弩箭钉在战马前蹄所踏的地面上,随即又是一道喝声响起:“来者报名,辕门下马!” 贾瑛面色一冷,压下胸中的怒意,朗声道:“钦命湖广监察御史贾瑛,前来拜营!” “下马徒步入营!”守营的卫卒冷冷的喝道。 贾瑛翻身下马,将马缰递给木恩赐,阔步向大营之中走去,他倒想要看看,来者是谁,敢在朝廷钦差面前摆这么大的普。 贾瑛步履刚刚迈入大帐之中,便听到身后响起了一道拳风破障之音,心中顿时一紧,脚步一滞,双脚紧扣地面,上身向一侧偏转而去,同时扭腰撤步,向着身后一拳直击而出! 嘭! “嗯?怎么软软的?”一击而中的贾瑛并没有感到心喜,心中忽然想起一人,面色顿时苦了下来,急忙将打出去的拳势收了回来。 “嗯哼!” 果然下一刻,大帐之中便响起了一道女子的闷哼之音。 只是对方明显不想就此罢手,趁着贾瑛撤招之际,一个箭步便将他扑倒在地,跨坐在贾瑛身上,一双秀拳急骤如雨滴一般,落向贾瑛英俊的面庞。 “珺姐,再打下去,你就看不到我英俊的面容了!”贾瑛一边曲着手臂阻挡,一边求饶道。 女子的拳势终于停了下来,露出一张秀美却又带着七分英姿的娇容,渐渐向贾瑛逼来,等到二者之间相隔不过一拳的距离之时,却听女子开口道:“跟姐回南疆!” 贾瑛苦笑一声道:“珺姐,都说了,我出南疆是办正事的!” 女子不依不饶,凤眸一峻道:“信不信,姐现在就把你打晕扛回去!” 贾瑛无奈,指了指大营的北面道:“大敌当前,珺姐还是先助我解决了眼前的麻烦,再谈论能不能将我扛回去的事情!我的恩师恒石公,如今就被困在城内,拖得越久,越危险!” 女子听了,这才面色一松,从贾瑛身上站了起来,坐回到虎威师椅上,一只脚搭在旁侧的圆墩上,不见半分的小女儿的矜持,反而更像是一个威震一方的大将军,看向贾瑛说道:“要不是去岁你跑的快,这会儿早就被姐抗回王府,做郡马了!” 贾瑛心中苦叹一声:“造孽呀!南安王怎么把他们家的女魔王给派来了,这不是诚心与我为难吗?” 这位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南安王的独女,穆珺。 明明是个女子,行事风格却比男子还要霸气,又偏爱军旅之事,一身带兵打仗的本事,比南安王家的几个儿子不知强出多少来,却是个不爱红装爱武装的主儿。 南安王私地下没少为他这个宝贝女儿发愁的,别人家的女子,都是深锁春闺,学做刺绣女工,或是读些《女诫》、《内训》之类的书籍,偏他家的女儿整日里舞刀弄枪的,混迹与军伍之中,吓跑了多少南疆的优秀才俊,将来可如何嫁人啊! 可就在南安王为自家女儿的婚事快要薅秃了头发之时,十九的穆珺在昆明城遇到了十五岁的贾瑛,接下来女子的操作却惊呆了昆明城的百姓。 “把那个俊书生给本郡主抗回府去,本郡主要招他入赘!”穆珺端坐马上,手中马刺向着贾瑛遥遥一指,向着身侧的一众军汉发话道。 然后然后躲了一年实在躲不过去的贾瑛,便带着老仆和喜儿连夜逃出南疆,美其名曰上京赴考,等到穆珺得知消息,一直带人追到了贵州,才被看不下去的南安王派大军绑了回去。 贾瑛不愿意与这个一直馋自己身子的女人在这件事上纠缠,急忙岔开话题道:“珺姐,眼下形势对我们不利,援军尚未赶到,我们还是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应对才是,一但等杨煌的大军缓过气来,必然不会错过这个时机的。” 一谈到军事,穆珺瞬间收敛了身上的痞气,正色道:“我看过了杨煌的大军,看似势大,实则是外强中干,他手中的骑兵也只有七八百人,阵型涣散,不过是空有骑兵的架子罢了,待我大军修整半个时辰之后,便带人冲锋一次。” 说道此处,穆珺微微蹙眉道:“唯一让我顾虑的,就是他手中还掌握着一支火器营,虽然没有火炮,可即便是火铳,也足以对我的骑兵构成威胁了!” 贾瑛心中一顿说道:“我若是可以帮你牵制住火器营呢?” “就凭你手底下七拼八凑而来的湘军营?”穆珺眼神轻蔑的看了一眼贾瑛。 贾瑛对此也不在意,只道:“珺姐不必担心我的湘军营,我既然敢开口应下此事,必然不会让对方的火器营将枪口对准你的骑兵,就看珺姐你的骑兵能不能一次冲锋打垮杨煌的气势了!” 穆珺双目盯着贾瑛看了许久,嫣然一笑道:“小男人,半年不见你都变成男子汉了,姐姐我越看越喜欢!” 贾瑛面带防备之意,向身后退了几步,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满是戒意说道:“珺姐,大敌当前你可不能胡来!” 当下也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只道:“事情就这么定下来,我这就回去准备,镇南军的旗号我知道,到时候你看我号旗行事!”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逃出了大帐,没办法,对面的女人太凶猛,万一那句话没说对,被对方给强行叩下,贾二爷的一世英名,可就毁在一个女人手里了。 穆珺看着离去的贾瑛,轻笑一声道:“迟早姐姐要把你抗回府里!” 出了镇南军前锋大营,见到了一脸揶揄之色的木恩赐,贾瑛给了对方一个白眼,劫后余生一般的打马向湘军大营疾驰而去,没办法,在对方的辕门前总觉得不安全! 南疆的女人,都属老虎的,他爹就是被他娘绑回去的,做儿子的怎么也不能步上老爹的后尘不是! 贾瑛这边刚到大营,喜儿便从辕门处跑了过来,一边接过了马缰,一边向贾瑛说道“二爷,营中来了一位女子,说要见你!” “女子?是谁?”贾瑛好奇道。 喜儿回道:“就是曾与咱们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青阳道子。” “青阳道子?”贾瑛心中纳罕道:“她来做什么?” 脚下步履却是不曾停顿,向着自己的大帐走去。 “姑娘好胆魄,你们三阳教在江北造反,姑娘居然还敢独身来我大营,是以为贾某人的刀不会杀妖女不成?”贾瑛看着一袭青色斗篷遮身的青阳道子,冷声说道。 “我与你是来做一笔交易的!”南飞雁声音依旧如银铃般悦耳,寨下斗篷露出妩媚绰约的倾城容貌。 “你是邪教妖女,贾某是堂堂朝庭命官,你我之间没有什么交易可做。当然你若是俯首认罪、迷途知返,本官或许可以奏本请圣上饶你不死!”贾瑛冷笑一声道。 南飞雁闻言,婉儿一笑道:“大人真的以为可以稳操胜券?大人可知道,就在江北,青衣军两万人马随时准备过江?就凭大人此刻手中的兵马,面对杨煌尚且不如,如果再加上两万青衣军,大人还会如此自信吗?大人或许还不知道,在襄阳、荆州附近还有白莲教的五万大军!” 贾瑛嗤笑一声道:“姑娘是觉得贾某年轻好糊弄吗?不说你们三阳逆匪仓促起事,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多人附逆,便是有,也不过是些土鸡瓦狗罢了,朝廷天兵一到,他们还有几分战意?至于说白莲教?哼,他们还是想想怎么从王总督的手中逃命再说!” 南飞雁目带流光,嘴角微翘,款步移至贾瑛身侧,双眼盈盈,芝兰轻吐道:“小女子倒是忘记了,大人久在湖广,尚不知大乾北境战事再起,王子腾王大人此刻恐怕已是自顾不暇了。大人若指望陕西的乾军来援,那还是趁早熄了这个心思的好!” 贾瑛闻言,瞳孔微微一凝,北境的事情他只是听冯恒石在心中提过一句,具体局势如何,他也不清楚,这个女人倒是会鼓弄人心。 当下大袖一挥冷声道:“据本官所知,你们三阳教不过是杨煌手中养的家犬而已,姑娘暗中来我大营之事,恐怕杨煌不知道?有什么话就直说,本官没那么多时间陪你在这里闲耗,不过说话之前,还请姑娘想清楚了,贾某人的刀只诛叛逆,不论男女!另外姑娘还是收起你这一套把戏,我家中女子若论才貌远甚你百倍不止,你此番作态,贾某看了膈应!” 女子面色一滞,心中羞怒不已,这是第二次了! 平日里那些男人面对自己,那个不是一副垂涎欲滴的丑态,就连楚王杨煌都不能免俗,偏偏眼前的男人,先是嫌弃她脚脏,这会儿又说她膈应,女子此刻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如他所说的那么不堪。 她却不知,贾瑛说的都是实话,女子的容貌姿色确实不凡,若是旁人,说不定还真按奈不住,只可惜在贾二爷眼中也不过是庸脂俗粉罢了。 南飞雁压下心中的怒火,敛去一身妩媚,清冷一声道:“我可以让青衣军过不了江!” 贾瑛闻言心中一动,转过身来,沉声问道:“你想要什么?本官又凭什么信你?” 南飞雁对上贾瑛的目光说道:“就凭我是三阳教的道子,凭我是杨煌的女人,楚王府所有的隐秘都在我的掌握之中!至于我想要什么我要杨煌死!” 贾瑛摇了摇头道:“不说只凭你一面之词,本官不会相信,杨煌是大乾皇嗣,能决定他生死的,只有当今陛下,你的要求,本官也不可能答应的。” 女子盯着贾瑛的面容,沉默片刻,又说道:“大人何必用谎话诓我一个小女子呢?青衣军到现在都没有过江,大人不会感觉不到奇怪?不能杀杨煌也没关系,若是小女子可以帮大人拿下武昌城,彻底断了杨煌的根基,大人会不会动心呢?” “还是那句话,你想要什么?”青衣军守在江对岸无所动作,贾瑛自然注意到了,起初就觉得奇怪,杨煌既然想要造反,当以最快的速度占据湖广各处的关塞要地才是,怎会如此托大? 这会儿方才明白,原来是坏在了一个女人手上。 至于说女子有没有这个能力能将杨煌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可不是随便哪个女子就能做到的。 却听女子正色说道:“我要你帮我救一个人,事后放我们离去!” 贾瑛心中却犹豫了起来,私放钦犯,还是邪教的妖女,这可不是小事。 “大人就不想救那位齐姑娘了吗?”见贾瑛犹豫不定,南飞雁再次开口道。 “你知道她在哪?”贾瑛目光一凝,冷冷的盯着女子。 南飞雁只是吟吟一笑,却不答话。 第131章 还是家里好 “圣谕,着贾瑛即刻将杨煌押往宗人府,其余一干人犯交由北镇抚司审问。念爱卿一路劳顿,不必入宫觐见,可先行归府,择日相召。钦此。” 冯骥才轻轻合上谕章,看着伏跪在地上的贾瑛,眼底闪过一抹妒意,却被他很好的掩饰了过去,未曾被人发觉。 同是一科进士,自己是状元,对方是探花;同时选授翰林,自己是修撰,对方是编修;同入文华殿值守,对方自此一飞冲天,先是御前救驾,如今又在三日之内平定了藩王叛乱,而自己依旧龙困浅滩。 冯骥才常常在想,自己与对方到底差在了哪里? “或许,只是一个出身” 想到这里,冯骥才的眼底又浮起一股恨意,若非若非他贾瑛暗中使绊子,自己这会儿或许已经是大乾次辅的乘龙快婿了!若真是那样,出身、资源就不会比贾瑛差,去湖广平叛的就该是自己这个状元公,而不是他一个探花郎!如今贾瑛所有的荣耀和功勋,都是从自己手里抢过去的。 “贾瑛,别人不了解你,但我冯骥才却看的清清楚楚,你不过是个卑鄙小人,伪君子罢了,为了往上爬,就不择手段,毁我前程!这笔账,冯某迟早会与你清算的!” 冯骥才敛去胸中的怒火,恢复了当朝状元公该有的风度,宠辱不惊,气定神闲,看向贾瑛面如春风道:“贾兄,接旨。” 贾瑛此刻确实是在愣神沉思,困扰嘉德多年的湖广顽疾就此彻底解决了,自此之后,湖广一省便真正在皇帝的掌握之中了,楚王杨煌叛逆造反,朝廷仅仅用了不到三日的时间就平定了,用一个坐拥精兵数万的藩王人头,足以震慑群臣宵小,让他的皇位坐的更加稳当,按理说嘉德应该高兴才对。 皇帝高兴了,那么对于他们这些有功的臣子不应该大加封赏吗?再不济,平叛功勋回京,怎么也要搞个仪式什么的,慰藉一下将士的忠心,虽然参加平叛的将士中,随同入京的只有几百人,可这几百人,却代表着依旧在湖广前线,围剿白匪的数万将士啊! 可如今皇帝连一道歌功的圣旨都没下,仅仅是一道谕章,押送犯人的队伍,连承天门都没到,在正阳门前就被拦下了。这便是冯师说的,皇帝需要一场胜利稳定人心吗?这么低调? 或许是因为家丑不可外扬的缘故。 贾瑛心里想着,一边再拜道:“臣贾瑛,领旨谢恩!” “恭贺贾兄,为朝廷再立新功!” 自苏幼微一事后,贾瑛与冯骥才二人之间便产生了无法弥合的裂痕,冯骥才甚至一度都不再理会贾瑛,这还是自那之后,第一次听到对方如此亲切的称呼呢。 贾瑛心中冷笑的同时,也在纳闷儿,这家伙怎么转性子了?从真小人到伪君子,转变跨度这么大,不怕扯了吗? “嗯?不对,今日怎么是这个家伙前来宣旨呢?” 贾瑛这才察觉到,应该是冯骥才在朝中的身份发生了变化,难怪 贾瑛微微一笑,同样一脸和煦道:“冯兄过誉了,不过是领上命,为朝廷办差罢了,能不负皇恩,少出差错,便已是万幸,哪里谈得上什么功劳。倒是贾瑛该恭贺冯兄高迁才是。” 商业互吹要不得,大家还是低调的好。 难得听贾瑛一声谦虚和一句恭维,冯骥才心中还是有些自得的,毕竟,他今后要比贾瑛离得圣听更近一些,不过嘴里还是谦虚道:“贾兄高赞了,冯某也不过是被加授了一阶散官罢了,陛下见我勤勉,特绶了我承德郎一职,召入内廷侍驾,到底还是要晚贾兄一步。” 原来如此。 贾瑛听罢,有些郁闷了,自己在禁宫挨了一刀,也不过换来一个承直郎罢了,这家伙倒是好命,擦破了点皮,就换来了一个承德郎。 官大关小倒是无所谓,关键是贾瑛觉得对方是诚心来恶心自己呢。 文散官之中,正六品初授承直郎,升授承德郎,虽无具体职事,但若用好了,却也是有大用处的。 比如贾瑛这个承直郎,就是个纯粹的散官,而冯骥才却凭借承德郎的身份,被召至御前侍驾。 朝廷中央,虽说大小官员无数,但都各有司职。皇帝和内阁,不可能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下面的人办,比如起草政令、文书,比如整理各地的重要公文、奏章,再比如日常端茶递水什么的。可这些总是需要有人做的,皇帝便会从散官之中挑选一些人,召至御前侍驾或入西苑内阁司职。 当然挑选的这些散官,大部分都是加授的,因为能被加授散官的,都是皇帝信任的臣子。 当然,也不是所有能被加授散官的官员,都有这个机会的,毕竟本职工作才是最重要的。于是像翰林院这种,既清闲又清贵的衙门,就成了皇帝的首选目标,所以“非翰林,不得入阁”这句话,是很有道理的,因为翰林院的官员们就要比其他六部的官员高出许多。 状元郎到底是皇帝亲生的,整日侍驾御前,冯骥才的前途如何,可想而知。 不过贾瑛也不会羡慕对方,毕竟双方所求不同,他要的是实力,而不是皇帝的信任,把自己的前途命运都寄托在别人手中,贾瑛总觉得靠不住。 冯骥才说罢之后,一直紧盯着贾瑛,似乎想要从对方的表现之中看到对自己的羡慕,可惜他失望了。 却听贾瑛道:“陛下恩典我先行归家,贾某便不久留了,这便去交接了差事,说来离京一月有余,却是还有些归家心切的念头。” 说罢,向冯骥才敷衍的抱了抱拳后,便带着卫卒向宗人府而去,等将杨煌交接给右宗人杨煜之后,贾瑛便急不可耐的带着喜儿与巴卜力向宁荣街而去,至于报春和绿绒,则是送齐思贤回云记了,贾瑛原本起过将齐思贤接回老宅住的心思,只是湖广一趟,让他在面对齐思贤的事情上,变得谨慎了起来,决定还是先看一看皇帝的反应再说。 至于数百名随同入京的湖广卫卒,则被兵部来的人带走了。 “回来了!回来了!回两位二爷、几位姑娘的话,瑛二爷已经过了宁荣牌坊了。”有小厮跑了进来,向在外仪门处等待的众人回禀道。 探春几个又欣喜热闹了起来,黛玉则在一旁怔怔的出神,满心挂念的人终于盼了回来,却又内心忐忑了起来,不知道他瘦了没有,离开的这段日子有没有记挂过谁,也不知写封信回来,还有父亲到京城了,那他们俩的事情,是不是 却听贾琏向一旁的宝玉几人道:“咱们出去迎迎!”遂与宝玉、贾蓉、贾蔷一同向府门而去。 贾府此刻却是中门大开,小厮门子也都分列两边整整齐齐的排好,贾琏与宝玉二人立于石阶之上。 不多时,便见几匹快马从西侧牌坊那边疾驰而来,至府门前勒住马蹄,满面风尘的贾瑛,将翻身下马,将马缰递给喜儿后,带着笑意,向守在门口的贾琏、宝玉,并贾蓉贾蔷说道:“我回来了。” 贾蓉贾蔷作为小辈,此刻已经先一步迎了上来,给贾瑛见礼道:“给二叔问安,侄儿特来迎二叔回府。” 贾瑛点了点头,向二人说道:“最近在学里读书可还认真?” 贾蓉、贾蔷闻言,面色不禁一苦,从前代儒太爷授课,都是由贾瑞代行的,只有他们愚弄贾瑞的份儿,贾瑞哪能管得了他们。可自从学里的先生换成云南的举子后,他们的潇洒人生再也回不到从前了。有贾政和贾瑛在后面撑着,那几个南疆的举子先生们,简直不把少爷当少爷,他们便也罢了,平日里被贾珍训斥惯了,最可怜的是薛蟠和宝玉,两人没少被罚,以至宝玉整日躲在老太太那里,借故不去。 这不,最近贾蓉、贾蔷二人,也趁着建园子用人之际,借故开了小差。 当下便听贾蓉回道:“回二叔的话,琏二叔这边缺人手忙不过来,最近侄儿们都在忙着府里建园子的事情,是以” 贾瑛看着两人躲闪的神色,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他也没有点破,毕竟府里建园子也是正事,不就是耽误了点学业嘛,没关系,估计他们还没听过“补课”这一说,回头让他们长长见识就是了。 复又看向琏二道:“琏二哥,我离开这段日子,府里一切可都好?” 琏二撇了撇嘴,说道:“就知道你这家伙,回京之后指定找我的麻烦。”说着从靴筒的靴掖内取出一个厚厚的小册子,向贾瑛递了过去,道:“还好我多了个心眼,自己拿去看,你走之后,我每日一记,都在上面呢。” 说罢,复又摆出一个四十五度仰视天空,大袖一甩背在身后的姿态,面色带着忧郁,似圣人悲天怅然若失的神色,发出一道长长的哀叹。 贾瑛噗嗤一笑,笑道:“你一个纨绔,好端端的学什么骚客。” 却听琏二道:“你不说还好,只因为你的一句话,便叫爷养成了日常记事的习惯,可把爷给害苦了!” 贾瑛纳罕道:“这又不是什么坏习惯,怎么就害了你?” 却见琏二看了看左右,将贾瑛拉至一旁,神神秘秘地说道:“我怀疑你二嫂嫂发现了我的秘密,最近对我的行踪是了若指掌,就连从芸儿那里借了多少银子,她都一清二楚。害的我这几日,都得把这本册子随身携带,平儿那丫头整日问我怎么不去书房了,可见该是她告的密!” 贾瑛听的一脸懵,而且以他的了解,平儿不是那种多话的人,反而经常受他们夫妻俩的夹板气。贾琏却也不做解释,只是指了指册子,示意他自己看。 贾瑛将册子收了起来,复又向宝玉点了点头,这才向着府里走去。 刚行至仪门处,便见几个姑娘一人拿着一个鸡毛掸子,向他围了上来,若非从她们嘴里了传来银铃的笑声,贾瑛还以为自己回到了湖广战场,遇到了一群娘子军呢! 下一刻,贾瑛便被鸡毛掸子围攻了。 立身众人中间的贾瑛,强忍着掸子落在皮肤上的痒意,一直等到众人事罢,取出一根落在后衣领上的鸡毛,这才问道:“你们这又是哪出?” 却听探春说道:“老太太说,让我们帮你去去身上的血腥气和晦气呢。听说从前太爷们出征回来,老太太便是这般做的。” 贾瑛心中暖日浓浓,还是回来家里舒坦,只要听见这莺莺燕燕的笑声,心中的疲惫便去了大半,更不用与人勾心斗角,也没有刀光剑影的危险。银铃悦耳,芳香醉人,也难怪宝玉最爱往女人堆里钻。 复才又向众人挨个打招呼问了好,这才转向一侧的黛玉,柔和一笑道:“我回来了,让玉儿妹妹担心了。” 黛玉先是面色一喜,正待要款步上前,却又看到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她,迈出的脚步又停了下来,秀帕半遮娇容,将头别至一边也不再看贾瑛,嘴里强说道:“哪个又为你担心了,莫要多情。” 贾瑛知道黛玉的性子,与凤姐表露在外的对别人的那种要强霸道不同,黛玉心中的要强更多是针对自己的,凤姐在于“治”,而黛玉在于“修”,众人面前,她从来不会展现自己柔软的一面。 眼下也不是二人说私话的时候,只能先离了众人之中,如荣禧堂给贾政问了安,复才又折身出来,与宝玉和一众姊妹一道往贾母院儿而去。 至于琏二与贾蓉贾蔷他们却各自忙事去了。 贾母体谅贾瑛刚回京城,一路风尘劳累,是以也没多说多问什么,只是闲话了几句,并叮嘱他抽空去见见林如海之后,便让他离去了。 出了荣庆堂,众人又本意想让贾瑛说些南下的乐闻趣事,只是众人问了几句,却见贾瑛一副神不在焉的模样,频频往黛玉方向看,黛玉那边也是一般无二。 众女相视一眼,都明白了怎么回事,却听宝钗说道:“咱们别在这里碍着他们了,还是去探丫头房里。” 黛玉闻声,只做羞红,也不说话,贾瑛则是尴尬一笑,直到众人离开,此间便只剩下两人。 第132章 黛玉:瑛二哥哥,还没定亲呢! 等到只剩下两人之时,黛玉只是低着头,也不说话,脸颊绯红。 虽然才分别一月有余,再次见到黛玉,贾瑛总觉的黛玉的身子又长开了些,而且也没有原来那么瘦弱了,个子似乎也长高了些,模样也愈发精致了,举动行止之间都流露着一抹别样的风情。 不过想来也是,十二三岁的年纪,正是女孩子身体发育最快的时候,或许不用到十四五岁,黛玉的身子就彻底长开了,到时候貌似好像就能成婚了,那岂不是 “贾瑛啊贾瑛,你这是怎么了?大白日,当着林妹妹的面,胡思乱想什么呢,一点都不纯洁。鄙视自己三秒钟。” 贾瑛甩了甩头,挥去脑海中的杂念,复才向着黛玉近身两部,笑说道:“玉儿妹妹,真的就没有担心我吗?” 黛玉见贾瑛又提此事,娇恼一视道:“谁要担心你这个负心的,你只问我担不担心你,你却不知担心我会因你而担忧,离京之前我对你的嘱咐,更是半分未曾放在心上,我又何必为你担心呢,岂不自讨没趣?” 一边说着,心中愈发幽怨起来。 贾瑛急忙哄道:“却是我的不对,我这便给玉儿妹妹赔礼了。” 说着便做了一揖。 黛玉却依旧不依,只将身子转过一边道:“谁要你赔礼的。” 贾瑛见一策不成,复又转声说道:“唉,玉儿妹妹,不是为兄不将你的嘱咐放在心上,只是身在变局之中,身不由己罢了。若我不去搏命,那被漩涡吞噬掉的那人,就会是我了。再者,身为男儿,人生一世,岂能因危险便畏缩不前?今日我退缩了,明日若是我在意的人遇到了危险,谁能保证我不会在那个时候退缩呢?人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只想为你我的将来,搏出一片安宁祥和的天地。” 黛玉默默的转过身来,双眼之中顾盼流光,看向贾瑛的神色,愈发的心疼,同时也觉得眼前的男人,突然变得如她父亲那般的高大。 “瑛二哥哥,我只想你照顾好自己,不想再看到你受伤。我会心疼的。” 贾瑛满眼爱怜的看着黛玉,一边轻柔的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秀发,另一边又轻轻握住了黛玉柔夷般的玉手,这一次,她却没有避开,笑着说道:“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还要风风光光的便把你娶过门呢。” 黛玉娇羞说道:“谁要嫁给你了。” 贾瑛嘴角微微一翘,邪邪一笑道:“你确定不要嫁给我吗?你难道想看着,我娶别人?” 黛玉听罢,却没生气,只是笑吟吟的看着贾瑛道:“可是那位徐家姐姐?却不知瑛二哥哥心里一直是惦着她,原来是我坏了你们的好事,可见我是个碍眼的。” 贾瑛一时冷汗涔涔,这林妹妹年纪不大,却偏生伶牙俐齿,心窍多的,自己不就是一句玩笑话,她怎么还提起了徐家,这跟徐家有什么关系? 嗯?她怎么会知道徐家的事? 贾瑛尴尬一笑,看向黛玉道:“妹妹这是哪里的话,完全没有的事。” 却听黛玉故作惊奇道:“不是徐家,难道是那位会宾楼的苏姑娘?我听说瑛二哥哥还给她写过曲呢,那曲子便是我听了,也觉得好,可见你与那位苏姑娘是知心的。” 贾瑛心中更是纳罕,她怎么连这个都知道,急忙出声辩解道:“那只不过是最后一时胡为罢了,我与那位苏姑娘,拢共也没见过几面,没说过几句话,妹妹万不要多心。” “我不过是随意说几句,便是多心了?可见我在瑛二哥哥眼中,便是那种善妒之人了。”黛玉俏眼说道。 得,越解释越黑。 贾瑛心中无奈,却又注意到黛玉嘴角的微翘,这丫头是在故意戏弄嘲讽他呢,如今就这样了,成亲之后,二爷岂不得变成琏二那般惨样? 这样下去可不行,必须重振夫纲。 趁着黛玉不注意期间,贾瑛握着对方柔夷的手臂微微用力,黛玉身形一倾,便倒在贾瑛怀中,刚想推开,却感觉到背后贾瑛宽厚的臂膀压了上来,紧紧抱住了她。 却听贾瑛说道:“说,你嫁不嫁给我?” 黛玉满眼娇羞,正要抬头怒视贾瑛,却感受到铺面而来的男子阳刚的气息,心中没来由的一颤,双眼之中含波带水,呼吸也渐渐乱了起来,最终化作一声嘤咛,如蚊子般大小的声音说道:“瑛二哥哥,还没定亲呢。” 贾瑛从未见过黛玉这般娇润如宓妃的模样,心中顿时一荡,呼吸更促几分,却又强压了下来,说道:“明儿,我便去向姑老爷提亲。” 紧抱着黛玉的手臂,却急忙放下,再这么抱下去,今晚他就别想睡了。 黛玉脱离开贾瑛的怀抱,先是四下看去发现并无旁人,这才松了口气,复又对上贾瑛的目光,嘤咛一声向着闺房跑去。 感受着身侧残存的余香,贾瑛嘴角微翘,还未到及笄的年龄,便如此诱人,将来可如何得了。 同时又看了看自己的这具身体,心中轻轻一叹,如今他也十七了,正到了血气方刚的年纪,怪不得最近总是控制不住腹中的火热,上次绿绒丫头也就罢了,毕竟十六了,已经是嫁人的年纪了,可这次,面对一个十二三的小丫头都没能控制得住。 贾瑛摇了摇头,也没有去追黛玉,便是追上去,这丫头也不会让他进门的。 微微平复了一番心绪,复才出了荣府,向老宅而去。 老宅,报春绿绒她们也已回来了,贾瑛在二女的侍奉下,洗去了身上的风尘,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让喜儿带了一些珍贵的滋补药材后,便再次出了门,向着发祥坊正觉寺赶去。 林如海虽然被免了扬州巡盐御史的差事,可身上还有着南京督察院右佥都御史的职位,扬州事了,嘉德便借着向百官退让的机会,将林如海官职前的“南京”二字去掉,正式选调入京。 不过鉴于林如海的身体状况,嘉德便给这位忠心任事的臣子放了一个长假,左右督察院的佥都御史不缺林如海一个,并将正觉寺附近的一处园子赏给了林如海养病。 贾瑛既然回京,自然要去探望一番的,尤其是林如海上次给他写信,信中所言,怎么看林如海的身体都不乐观。 到了林府,便有老仆将贾瑛迎了进去,还特意开了正门,来林府,贾瑛本不在意这些礼节性的东西,可林府的老仆却执意如此。 贾瑛见到林如海之时,这位姑老爷正靠坐在书房的太师椅上,悠闲的读书呢。 见到贾瑛来了,林如海微微一愣,看向一侧的老仆道:“瑛儿来了,怎么也不提前通报一声。” 老仆回道:“老奴想来,二爷不比旁人,就直接引来见老爷了。” 林如海尴尬一笑,挥了挥手让老仆退了下去,一边招呼着贾瑛坐下,一边问道:“瑛儿什么时候回京的?” “今儿刚刚回京,便想着来探望姑老爷。”说着还将手中提着的几包上好的滋补药材放在了桌上。 只是,贾瑛放下药材的同时,心里还想着,这位姑老爷,未来的老丈人,还用得上这些吗? 看向林如海的神色之中,特征一丝古怪之色。 林如海虽然依旧一番瘦弱的模样,可贾瑛从他的面色之上,却能看得出来,此时的他不知比在扬州见他时,好了多少倍。哪里就到了“天不假年、药石无医、时时咯血”的地步了? 更让贾瑛惊掉下巴的是他没想到,这位平日里正经严肃、做事认真勤勉,让他敬佩不已的姑老爷,说起谎话来居然也是那么的一本正经! 可这,是为了什么呢? 贾瑛相问,却又没好意思开口。 林如海似是也察觉到了贾瑛的异色,面颊有些微红,自从卸掉扬州盐政的差事后,他的身体在调养之下,便渐渐开始恢复了。 之所以给贾莹些那样的信,唉,眼见女儿当初那般担心的模样,林老父说点谎话就怎么了?不都是为了你们年轻人好吗? “咳咳,瑛儿,我这身体经过一番调养,估计还能撑个一年半载,等到你和玉儿的事情定下来,我也就彻底放心了。”林老父想了想,还是要在贾瑛面前将羸弱的形象继续保持下去才行,万一那天自家女儿又要需要他这个老父亲给他的心上人写信呢! 做父亲的,难啊! 做单身父亲的,更难啊! 贾瑛也只当是林如海因无职事所累,因此神情、面色要好上许多,还是一番叮嘱道:“姑老爷,还是要好好将养才是,不论是我,还是玉儿妹妹,都希望您老康健安泰。” 林如海听罢,认真的点了点头。 当下二人又闲话几句,却说道了湖广的后续,还有今日贾瑛入城时的经历来。 却听林如海道:“陛下有此态度,其实也不奇怪,你离京一月有余,大乾不止是发生了湖广的那场叛乱,还有京城和边境也不安宁啊。” “九边真的出事了?”贾瑛心中一惊道。 眼下,湖广的动乱方才平息,如果九边再起战事,那平定白匪的计划,就又要泡汤了。而且,以大乾现在的财政,能撑得住吗? 却听林如海摇了摇头,道:“北方匈奴各部,只是陈兵边外,倒没有真正打起来,在恒石公与你平定湖广叛乱的消息传到京城不久之后,他们便退兵了。不过依我看,这也只是一时的宁静罢了。” 贾瑛心中轻轻松了口气,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他只是想改变一些什么,却不希望大乾这个大厦坍塌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啊! 林如海继续说道:“京城这边,同样有一些人在暗中挑弄风云,再加上,杨煌的叛乱,对于皇家而言,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陛下自然也不愿意大肆张扬。不过该有的功劳和赏赐,是不会少的,无非就是多等一些时日。至于涉及到湖广后续的事情,我便知之不多了,你若想了解些内情,倒是可以去拜访一下东莱公。” 贾瑛闻言点了点头,想着等到百官下值之后,便去一趟傅府。 第133章 监守自盗 贾瑛原本还想向林如海提一嘴他与黛玉的事情,不过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古人对于两家婚约的事情还是很矜持的,不说他们这样的人家,就是民间的平头百姓,看上了哪家的姑娘,都知道请个媒婆上门说和呢。 更不用提像贾府这样的勋贵之家,林家也是四世列侯,哪有作为当事人的小辈直接找上门的道理。。他和黛玉的事情想要定下来,三媒六聘是绝对不能少的。 不是贾瑛着急,只是他上面没了长辈,涉及到婚姻大事,只能是自己为自己上心了。而且这事林家已经表了态,自己这边总该给个回应才是,不能拖得太久。 林如海和贾母虽然都有将黛玉许给他的意思,可两人一个是父亲,一个是外祖母,某种程度上都算是女方这边的,婚约一事,总不能由女方来提。可贾瑛这边,他是东府的人,上面倒是有长房的兄嫂,只是两人与林如海之间到底还是差了一个辈分,若让两人做媒,总少了些庄重,再者他与贾珍之间还有些龃龉,也不想让尤氏夹在中间为难。 若是其他人家,他倒是可以请贾政出面,只是黛玉却是他的亲外甥女,也不怎么合适。 贾瑛心里也一时犯愁,所以才有了这种想说又不能说的局面。 “实在不行,那就只能去试着请一请贾敬了,只是不知道这位大老爷会不会给自己这个面子?若是不给难不成还要从南疆把外公请来?” 成个亲好难啊!贾瑛感觉有些头大。 中午,贾瑛留下陪林如海一同用过了午饭,又闲话了一阵子,这才拜别的林如海,算着时间,带着喜儿往澄清坊傅府而去。 “你小子,在湖广倒是好大的威风!湘南的地方官员,被你拿了一大半,卫所武官更是快要被你杀光了,让老夫瞧瞧,咱们铁血无情的监察御史大人,是怎样的一副派头!” 甫一见面,傅东莱就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 贾瑛闻言,尴尬一笑,自己在湖广闹出的动静确实不小,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呀! 当下,嘻嘻一笑道:“东莱公,这事可怪不得小子我,您虽然身在京城,可湖广的局势您比谁的清楚,不杀人能行吗?您和冯师把湘南那么大一摊子事情都丢给晚辈,若不杀人,那些湖广官员哪里会将我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放在眼里,晚辈大不了就是丢个面子,可若是误了朝廷的大事,那才是天大的麻烦呢。” 傅东莱轻哼一声,笑骂道:“你小子别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你可知道,朝中弹劾你的折子有多少?若非老夫和百川费尽口舌,现在恐怕就要在大牢里与你见面了!” 朝中的事情,贾瑛还真的没怎么关心,不过闭着眼睛也能想到会是怎样一副场景,嘴里却笑着说道:“晚辈在前面为朝廷打生打死,就知道东莱公与百川公不会袖手不管的。” 傅东莱吟吟一笑,却又问道:“行了,这些好听的话就不用说了,老夫也算是发现了,你小子走到哪儿,哪里就是一片腥风血雨。说罢,今儿刚刚回京,不再府里的温柔乡待着,跑老夫这里来做什么?” “什么温柔乡?”贾瑛一脸纯洁的说道:“晚辈刚回京城,就来您老府上拜见了。” “哼,你小子还敢说,老夫问你,朝廷派你去湖广是让你去办差的,你可倒好,带着三个女子一路游赏观光南下,倒是潇洒的很嘛!齐本忠的女儿如何了?”傅东莱一边训斥贾瑛几句,一边有意无意的问道。 贾瑛眼珠子微微一转,看向傅东莱道:“平安无事,已经回京了。东莱公,小子听说” 傅东莱却突然打断道:“如此就好,毕竟是忠臣之后,杨煌又是杀害齐本忠的幕后主使今后还是不要带着她乱跑了。” 贾瑛听出了傅东莱话语之中似乎另有所意,见他不让自己继续往下说,心中若有所悟,复也不再提及此事。 却又听傅东莱道:“老夫听如海提起,似乎又有与你们家结亲之意?年轻人,还是不要心猿意马的好。” 贾瑛听后,又是一头雾水,哪个是猿?哪个又是马?您老倒是说清楚一点啊! “说,找老夫何事?” 贾瑛敛去心中的杂念,说道:“今儿回京之后,照例应该向陛下交了监察御史的差事的,只是陛下却没有召见小子,心中一时不明,复才想着向东莱公请教一番,小子是该回翰林院,还是” 翰林院编修才是他的正式官职,而监察御史的身份,则是特旨派差,差事没有交卸之前,就意味着皇帝交代下来的事情还没有结束,此刻回翰林院似乎也不合适。 却听傅东莱说道:“陛下既然没有见你,也没有提交卸监察御史一事,想来是另有他意,你且耐心等待便是,心急什么?” 贾瑛自然不能将他的目的直接说出来,毕竟有些事情,以他的资历,还没有资格知晓,只能侧面问道:“东莱公,不是小子心急,可湖广那边参与平叛的将士总要给个交代,尤其是抚恤善后的事情,湖广藩司可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来,眼下还要指着那些人对付白匪呢,若处理不好,难免生乱。” 傅东莱点了点头道:“你说的倒也有理,不过总要等到楚王杨煌的事情盖棺定论之后,朝廷才能拿出抚恤善后的方案,论功行赏。楚王是宗室藩王,他的事情还需要陛下圣裁,老夫也曾与陛下提过此事,只是陛下似乎没有亲审杨煌的意思……” “再者,湖广的事情,还涉及到朝中一些人,不会那么快就能有结果的。再等几日,或许陛下另有旨意。” 贾瑛听罢面色虽然平静,心里却松了口气。 杨煌跟他说了不少秘事,他也不敢保证,杨煌在见到嘉德之后,不会把这件事情说出来。毕竟,那楚王父子两代人,可是连皇帝和皇子都敢算计的。 但他又不能让杨煌死在京城之外…… 只是眼下,还需要一些时间,只要嘉德不会立即亲审杨煌,贾瑛就放心了。 傅东莱沉默一会儿后,却又出声道:“你今日刚回京城,有些话,老夫还是有必要提醒你几句。” 贾瑛见傅东莱一脸肃穆,心中诧异的同时,也正色回道:“小子洗耳恭听。” 却见傅东莱目光深邃的看向远方,声音之中带着些冷意说道:“近来京中并不太平,总有一些人,为了一己私利,趁着朝廷顾及不到的时候,跳出来兴风作浪,他们自以为躲在背后暗中操纵,就能天衣无缝,呵呵就老夫所知,京城几次的风波就有几家勋贵牵扯在其中,上一次,因为西军兵败,朝廷无心收拾他们,这一次,无论是陛下,还是老夫,都不会再任他们肆无忌惮的搬弄是非了。” 贾瑛不清楚,傅东莱对自己说这些是什么意思,难道贾家也牵扯在其中?应该不会啊! 荣府这边已经有了一位贵妃,其兴衰利害,都已经和皇家绑在了一块儿。至于宁府那边,贾敬躲还来不及呢,又怎会参与进去。 见贾瑛疑惑的神色,傅东莱又说道:“老夫听说赐官致仕多年的稽山书院的山长,于月前突然到了京城,整日间游走于故交旧识之家。” “稽山书院的山长?”这又是哪里蹦出来的,一个隐于乡野的教书先生,不好好教书,跑到京城来做什么。只是贾瑛却未曾听说过此人。 “此人是宣隆年,丙辰科的二甲进士出身。”傅东莱声音再次响起。 贾瑛心中一紧,随即又放松了开来。 离京前,他见过贾敬,那位大老爷可不是个糊涂人。 “东莱公的心意,小子明白了。”贾瑛起身,向傅东莱抱拳一礼,嘴里说道:“多谢东莱公提点!只是小子也向东莱公保证一点,我贾家虽说是勋贵一脉,却是安守本分的人家,断然不会参合到此事中去的。” 傅东莱听了,只是点了点头,也未再多说什么。 贾瑛又坐了片刻,方才起身向傅东莱告辞,出了傅府而去。 宁荣后街的院墙垒起已经有些年月了,原本就几处一时青苔斑斑失去了往日的颜色,或是树根虬结满是裂痕,既要修建省亲别墅,这些院墙自然是要拆掉,换砌新墙的。 贾瑛离京后的一个多月,两府动用了大量的人工,此时后街的院墙大半已经砌好了,只余下几处留作小门的地方暂时用木板挡着,还有一条河道活水流经处也还开着。 贾瑛从傅府离开时,一弯月牙已经高高挂起,路上的行人都已经归家。眼看天色将晚,也就没有再往两府去,而是直接向后街的老宅赶了回去。 此刻正骑着马与喜儿拐到后街之上,借着朦胧的月色,隐约看到前方院墙的缺口处,似乎有人影闪动,听见马蹄声后,又急忙缩了回去。 贾瑛最初也没在意,像这些留着缺口的地方,都有府里的小厮仆役守着,再者宁荣前后两街上住着的家户,不是从府里分出来的支脉旁系,便是依靠两府生活的人家,自然也不用担心哪个失心疯吃了豹子胆的,敢爬墙翻院儿的。 咣当! 一声瓷器落地而碎的声音响起,贾瑛远远听了心中一动,便带着喜儿打马向院墙缺口边而去。 等到了院墙口才发现,用来当着缺口的木板,有一块儿已经被拆去了。毕竟白天还有工匠进出干活儿,不可能走正门,只能从这些缺口处进出,甚至有些建园子用的木料,都是从这些地方运进去的,是以遮挡的木板不是钉死的,好方便拆卸。 另一边喜儿已经翻身下马,从缺口处进去查看情况,再出来时,手里捧着一块儿掐丝彩绘石英珐琅碎片,还有一盏玉色琉璃绣球灯,一边向贾瑛说道:“二爷,墙后面还有好多,人不见了!” 贾瑛目光渐冷,早听说贾府的奴仆比主子还金贵,厨房里的一顿便饭,便能吃出七八两银子来,赖家的园子都快赶得上会芳园那么精致了。只是他入府至今,平日里与这些下人仆役接触的少,又不是管家的,自然也不曾真正的了解过。 今日倒真叫他撞见了,原来都是这么发的横财! 天色这么晚了,园子里不可能有外面雇来的工匠,那边只能是府里人监守自盗了,却没想到刚巧遇到自己归家,被撞了了正着,心慌之下,打碎了珐琅,也来不及收拾其他的,早早逃了去。 “喜儿,骑马去前院儿,把赖大,赖升,还有林之孝都给我喊了来,让他们把前门和两边的几个侧门都派人把着,除了府里的主子,下人们一个都不许出去!”贾瑛目光向园子里冷冷的看了一眼,向一旁的喜儿吩咐道。 “二爷,要不要告诉珍大爷、琏二爷一声。”喜儿问道。 贾瑛想了想,还是点头道:“嗯,你去,告诉赖大他们,不要惊了府里的老太太!” 喜儿离去不久,便见贾珍、贾琏,带着赖大几个管家,一并十来个小厮随从赶了过来。 贾珍、贾琏翻身下马,琏二远远的看到贾瑛便开口问道:“老二,这大晚上的,你这又是为的哪般?问喜儿什么事情,偏又是个嘴严实的,什么也” 说话间的贾琏也看见了被拆开的木板,又看了眼地上的珐琅碎片,和玉色琉璃绣球灯,心中也猜到发生了什么,当下又把目光看向了贾珍。 “好奴才,今儿园子里是谁值的夜啊?”贾珍摆出宁府当家人的派头,双目一凝,看向身后的几个管家问道。 “回大爷的话,今儿园子里大小共派了十多处值守的,总管事的是一等执事麻四儿。”一旁的赖大回话道。 “把人都给爷找来,一个都不许少了!”贾珍吩咐道。 当下赖大便吩咐几个小厮去将众人喊了来。 第134章 看奴才们怎么糊弄俩傻子 不过多久,便见刚刚离去的小厮,领着二十来人跑了过来,一个个身上还带着酒气,气喘吁吁的行礼道:“给珍大爷,两位二爷问安!” 见贾珍、贾瑛、贾琏三人都只沉着脸也不说话,一旁的赖大迈出一步,向几人问道:“今儿谁在后墙这边儿当值?” 众人同时向身后一人看去,只听其中一人回道:“回赖爷爷的话,今儿是小的在此当值!” 赖大转头看向了贾珍,贾珍睨视着那人问道:“狗奴才,既是你当值,怎生爷来时你却不在?” 却见那小厮躬着身子回道:“回大爷的话,小的原本是守在这儿的,只是只是” “嗯?”贾珍冷哼一声。 贾珍与琏二不同,琏二虽也纨绔,但本性和善,贾珍是个能将东府翻个个儿的主儿,脾性乖张,连自己儿子都是说啐就啐,说打骂便打骂的,主子们都是什么脾性,在下人们中间传的是最快了,除了焦大那个火爆性子的,少有不怕他的。 那小厮两腿微微一颤,正发愁该如何回话,心中突然急智一转,来了注意,当即说道:“只是,小的方才吃饭去了,是以大爷来时小的不曾在。” “哪个是麻四儿?”贾珍听罢,不理会那小厮,反而像众人问道。 却见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回道:“大爷,小的便是。” 贾珍复又问道:“爷没记错的话,你们这些下人们该是在一块儿用饭才是,他说的可是实话?” 那麻四儿先是抱拳行了一礼,方才回道:“大爷说的是,只因小的们除了当值守夜,白日里还会在工地上帮忙,晚间工匠们下工后,也要料理善后,每日忙完之后才会开饭,又因小厮们累了一天,夜间还要守夜,便让厨房给他们准备了一些酒吃,好去去乏,方才小的们正吃着呢。” 人总是要吃饭休息的,忙了一天,还要守夜,吃点酒总不为过。 贾珍听罢,却又不好再怪罪什么,只是冷哼一声道:“哼,你们倒是吃的高兴了,赶明儿府里被人搬空了你们都不知道,养着你们这群奴才管什么用!” 却见一旁的琏二看向赖大说道:“大爷怎么不多派些人来,只顶着他们几个用,怎能成事!” 赖大赔笑一声道:“二爷您也知道,如今为了建园子,里里外外都缺人手,哪里还有闲人来换他们的岗。” 琏二闻言,也是点了点头。 贾珍却又说道:“今儿这事,你倒要好好查查,再莫有下次,若是传了出去,平白让人笑话。咱们这样的人家,可丢不起这个人,养的奴才,眼皮子尽是这样的浅!” “珍大爷放心,若叫老奴查出来,定不依他!”赖大在一旁笑着答话道。 贾瑛从头到尾,只在一旁看着,看着东西两府的两个主事之人,是如何被一群奴才们三言两语便糊弄了过去的。 贾瑛此刻甚至都有种掉头回家的冲动,合着自己摆这么大的阵仗,把两府的主子下人都喊了过来,就为了看他们唱双簧呢! 贾瑛心中不禁有些好笑,怪不得都说府里的下人奴才,比主子还厉害,焦大敢当这众人的面揭贾珍的丑事,还威胁贾蓉“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兴儿对凤姐的话敢阳奉阴违;李嬷嬷当着宝玉的面都敢大发脾气,连凤姐都要好言相说;赖嬷嬷更是除了贾母外,谁都敢训斥,就连贾珍都逃不过;主子给下人们赏钱,少了还被笑话。 瞧瞧,瞧瞧眼前的两位爷,是怎么被一群下人糊弄的! 贾府的主子和下人,都能摆一台朝堂大戏了。可不是么,朝中的百官臣子们,不就是这么糊弄皇帝的吗?你一言,我一语,说的还都在理,然后便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唇亡齿寒的道理谁不懂呢,都是下人,平日里谁还不会拿点占点,不拿不占,就凭赖家几代奴仆出身,能攒下那么大的家业?眼下有人事发了,面对主子时,他们当然会把这件事情尽量的化小,至于赖大会不会真的用心去查 琏二见一旁的贾瑛阴沉着脸,也不说话,便出声问道:“老二,你怎么也不说个话,可是觉得我与珍大哥处理的不妥?” 贾瑛呵呵一笑,却看向一边的赖大赖升问道:“我吩咐你们派人把着前门儿和侧门儿不许下人们进出,你们派人去了吗?” 两人相视一眼,依旧是赖大回道:“回瑛二爷的话,前门和侧门时常都有人守着,只是奴才们来的急,也没仔细吩咐他们,若想知道谁进谁出,找他们来问问便清楚了。” 贾瑛冷声一笑,看向赖大说道:“怎么,你是觉得二爷我搬出了东府,就不是府里的主子了是吗?” 宁荣两府家大业大,嫡系直系旁系大大小小加起来,人数不知凡几,可只要是姓贾,且尚未分宗,还共用一个家庙,即便是旁系的,在奴才们面前也能称一声主子,更何况,贾瑛还是直脉正派子孙。 赖大听出了贾瑛话语中的不满,却也没有太过在意。他们赖家,自宁荣二公起时便在府里任事了,到了他父亲这一辈,已经是府里的管家了,如今又传到了他这一辈,他母亲赖嬷嬷更是太爷身边的丫鬟,又是二老爷的奶娘,对于他们赖家,便是贾母都要给几分面子,不见琏二见了他,还要称一声“大爷”吗?贾蓉贾蔷见了他也要叫一声“赖爷爷”。 贾瑛虽然也是主子,可主子之间也是有分别的。 却听赖大不卑不亢的回道:“二爷说的哪里话,主子就是主子,奴才们心里只有敬着二爷的份,只是奴才刚说的也是实情,只是不知哪里闹了二爷,二爷不要见怪才是。” 一旁的贾琏也出声道:“老二,你好端端的,发什么脾气?若是为了眼前这档子事,却也不值得。咱们家户大了,难免有些形色不一的,往二年也不是没出过类似的事儿。让赖大爷查清楚,问明白便是了。” 听听,这是主子该说的话吗? 不过贾瑛也知道琏二的性子,他老爹让他去抢几把扇子回来,他都不愿去欺负一个外人,被打了个半死,更何况是府里的人了。这家伙,可能是府里出了贾政宝玉父子之外,最善良的一个了。 他眼里除了女人,别的都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态度。 贾瑛却不理会琏二,而是看向一边负责值夜的几个仆人,又问道:“我且问你们,你们给府里办差,府里可曾缺过你们银钱?” 见几人不说话,贾瑛指了指麻四儿问道:“麻四儿,你是他们的头儿,你来回话!” 麻四儿见贾瑛追着不放,暗道一声难缠,却也只能恭敬回道:“回二爷的话,不曾!” 贾瑛又问:“府里的主子们,又可曾苛待过你们?” 麻四儿道:“也不曾!” 贾瑛冷声一哼,说道:“既不曾少过你们银钱,更不曾苛待过你们,怎么爷听你的话儿里,府里给你们派个差,倒像是欠了你们多大的情分似的,嗯?” 麻四儿眼皮一颤,急忙说道:“二爷这话,奴才们万不敢受,府里派下来的差事,奴才们也都是尽心尽力,并未有半分惰怠,却不知二爷何来诛心之言。” 贾瑛冷笑一声道:“你不敢受,可你敢做啊!身为府里的奴才,派给你们的差事就是看守园子,如今出了家贼,却不见你们又半分的惶恐,反而把当值喝酒这件事说的如此理直气壮,这到底是爷在诛心,还是你们把我们兄弟三个当做傻子糊弄?” 麻四儿与一众仆役闻言尽皆跪了下来,只听麻四儿一边磕头,一边面带惶恐的说道:“二爷的话,真叫奴才死了才好,奴才们怎有欺瞒主子的胆子,还请二爷给奴才们一个清白,便是死了,也不能背上一个悖主恶仆的名声啊!” 在一旁沉着脸的赖大,见状也迈步行至麻四儿几人身侧,跪了下来,道:“二爷这番话,却是将奴才们都骂进去了,只是奴才们平日本本分分,尽心尽力,并无半点欺瞒之心,还望二爷能还奴才们一个公道。” 赖升当即也跪了过去,林之孝犹豫片刻,见众仆人都跪了,不好独他一人站着,无奈也跪了下去。 一旁的贾珍若有所思,莫不不做声。 另一边的琏二见赖大赖升都跪了下去,心中不忍,低声向一旁的贾瑛说道:“老二,你这又是为的哪般,不过是一个家贼罢了,似咱们这样的人家,这样的事还能有少?赖大爷,平日里便是我和珍大哥都得让着几分呢。” 贾瑛目光冷峻的看向琏二问道:“怎么,琏二哥是嫌弃我越俎代庖了吗?” 琏二翻了翻白眼道:“你若是不信贾,不是我兄弟,那才叫越俎代庖呢!” 贾瑛闻言,面色一缓,说道:“既是如此,琏二哥便让兄弟我把话说完可否。” 琏二无奈摇了摇头,任由贾瑛施为。 却见贾瑛看向赖大道:“你是府里的老人,便是我也该敬你一声‘大爷’,只是今日我也只是就事论事,我家以武勋传家,祖爷和太爷都是带兵起家的,二爷我在湖广也是带过兵的,你可知在军营之中他们今日所为犯的是什么律?擅离职守者,斩!当然,府里自然比不得战场军营,可今日出了这般丑事,怎么,做主子的连训斥几句都不行了吗?值得你们这般跪我?怎么你们这是逼我低头吗?” “奴才们不敢,主子训斥奴才自是应当” 赖大的话还没说完,却听贾瑛道:“既是不敢,那便站起身来,待我问个清楚,是白是黑、是清是浊,好叫大伙儿看个明白,省得你们私下里说我这个二爷是个不讲情分,仗着主子的势欺负人的呢!起来!” 却又见贾瑛看向麻四儿问道:“你也别拿话将我,我贾瑛从来不随意冤枉一个人,更不会因为你们是下人就低看你们一眼,仗着主子的势欺负你们。府里是全赖你们平日里帮着打理办事,可也给了你们生活不是?做主子的对下人好,那是主子的情分,可你们莫要以为就是理所应当的,你们也该知道自己的本分。让你们看园子,如今却出了有人外盗财物的丑事,怎么,爷不该问个明白吗?” 麻四儿俯首回道:“自是应该!” 贾瑛点了点头,又向几个小厮吩咐道:“你们去把墙后面的东西都搬出来!” 当下便走出七八个小厮,到院墙之后,将对方在那里的东西都搬了出来。 众人这才明白,贾瑛为何这般执意要追问到底,他们过来之后,只是看到了一个珐琅瓷器碎片和一个玉色琉璃绣球灯,却不知院墙后面还堆放了这么多! 琉璃盏、珐琅彩等各种瓷器,大小珊瑚,以及各种摆件儿,居然连桌椅板凳都偷,还有一些木材用料。 为了修建省亲别墅,府里自然是大肆置购,虽说这些东西都有账目在册,可用去多少,有多少废料,这些却还未曾来得及统计。比如建园子用的那些上好的木料,即便是剩下的那些边角料,拿出去也能卖个好价钱。 再者,园子里本来就有许多老物件儿,这些东西也不是一次性就能处理掉的,索性都存放在了一处,至于这些东西都有多少,却是无人顾得上清点造册。比如这些瓷器、琉璃、珊瑚、桌椅等。 那些下人也都是极为聪明的,知道这些东西,便是府里的管事人心中也没有具体的数目,便专捡这些东西往外拿。 贾瑛指了指眼前的一大堆物件儿,向众人问道:“你们有谁跟我说说,想要把这些东西,从仓库里搬到后街院墙这边需要多久?还有,若是有人首次行此偷窃之事,他会一次就拿走这么多吗?” 说着又指了指地上的一根粗大的椽木说道:“这根椽木,你们之中有谁能凭一己之力从园子里来扛到院墙这边来的?” 众人闻言,尽皆变了脸色。 琏二和贾珍有种被人欺骗了的感觉,赖大赖升等几名管家,却是脸色越来越黑! 第135章 大户人家的弯弯绕 只地上这些东西,若拿出去外面置换,少说也值几百上千两银子,若换算成例钱,便是一个一等家仆小半辈子也赚不来的。眼见如此一幕,自赖大这个总管以下的一众仆役,尽皆不敢再为自己辩白一句。 而那麻四儿以及身后的二十来小厮,此刻面色一片惨淡,贾瑛甚至注意到,其中几个胆子小的,此时身体如同筛糠一般抖个不停。 他们在害怕什么?只是因为怕失职被罚,甚至逐出贾府?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或许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反了天了!去,把前后门都给爷堵上!再派人到园子里给爷搜,把这些养不熟的忘八给爷找出来!倒要看看,是哪个吃了豹子胆的,做下这等没脸面的事来!”琏二像是火气中天一般,向着几个二三等的管家吩咐道。 贾珍在一旁也冷声插话道:“还不快去!” 就在几个管家将要带人离去的时候,却听一旁的贾瑛忽然开口道:“慢着!” 众人又都看了过来。 只见贾瑛看向一旁的贾珍、贾琏二人,轻笑一声说道:“珍大哥、琏二哥,此事不急,且等我问完话再让人去办也不迟。” 贾珍、贾琏又都疑惑了起来,不知道贾瑛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刚才还一副揪着不放的模样,怎么这会儿反而倒不着急了?两人也只好按捺住心思,看贾瑛如何施为。 贾瑛却是看向场中的麻四儿几人,又开口问道:“爷再问你们一遍,你们方才到底做什么去了?” 麻四儿面色苍白,只是嘴里依旧狡辩道:“二爷,奴才刚才说的句句实话啊,确实是” 贾瑛却不再听麻四儿继续说下去,而是看向一旁的林之孝道:“林之孝,你带人去他们的住处,看一看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且不说今儿的事情与麻四儿这些人有没有关系,只说麻四儿口中说的话,贾瑛是万分不信的。贾府的仆役和他们的主子都一个尿性,平日里惯会吃酒赌钱。贾芹在家庙里都敢与一众小厮胡来,更别说在少有人来的园子里了。 贾府之中虽说没有命令禁制下人们赌钱,不过也只是在私底下玩儿,这种事情他们是万不敢让贾政知道的,更别说是在当值期间,还出了眼前这档子事了。一但闹僵出来,让贾政知道了,恐怕就不是逐他们出府那么简单了。 麻四儿听罢,果真慌了神,一个劲儿的磕头说道:“二爷我说,奴才们除了吃酒,刚才还玩儿了几把牌。二爷饶了奴才,再也不敢了” 贾瑛没有理会他,而是看向一旁的赖大问道:“此事该怎么处理?” “这”赖大看向麻四儿微微犹豫。如今府里但凡能跟建园子挂上钩的差事,都是肥差,眼巴巴盯着的不知道有多少,麻四儿能接下这份差事,自然不只是因为他办事的能力。 连贾芸想谋份差事,都要买些香料走一走凤姐的门路才能成事,更别说下面这些人了。 “怎么,让赖总管为难了?”贾瑛冷笑一声道。 赖大堆笑一声道:“二爷哪里的话,明儿奴才便把他们送到牙行” 贾瑛摇了摇头道:“具体怎么处理,你不用与我说。你是府里的总管,该怎么办你看着定夺就是了,另外今儿这事情,你也看到了,总该有一个交代才是,也一并交给你去办了,总不能什么事都要主子们去做,你说是?” “二爷说的是,奴才必定会将此事查个明白,好回了二爷知晓。”赖大赔笑回道。 贾瑛摇了摇头道:“爷平日里公事都忙不过来,哪有心里理会这些小事儿,回头你把事情与你们二奶奶交代一番便是了。” 贾瑛复又看向一旁的贾珍道:“这事儿怕不止西府,东府这边儿也该好好整治一番才是,虽说咱们府里待下人宽善不假,可该有的规矩,也要让他们知道才是,尤其是吃酒赌博一事,正该防微杜渐,免得再生什么事端。” 贾珍闻言点了点头,看向一旁的赖升,沉声说道:“可听到二爷的吩咐了?” “好叫大爷、二爷放心,奴才回去便着手整治,若再有下人敢在当值期间吃酒赌钱的,奴才打断他们的狗爪!”赖升说话办事的风格像极了贾珍,话语之中带着一丝酸刻。 等到一众管家仆役各自离开之后,只剩下贾瑛贾珍贾琏兄弟三人时,方才听贾琏声音之中带着不解问道:“老二,我只当你要把咱们府上里外里翻个个儿才会罢手,却没想到你的屠刀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倒让我看不明白了?” 一旁的贾珍也闻言,同样也看了过来。在他的印象中,贾瑛是最见不得府里发生丑事的,不然他当初也不会追着自己不放,将彼此之间的关系闹得这般僵硬,今儿怎么突然转了性子?还是你瑛二爷,只针对我这个珍大爷! 却听贾瑛说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般浅显的道理,我又如何不懂。怎么,你们还真想让我把府里的下人都清理干净啊!” 琏二砸砸嘴,神色莫名的看着贾瑛,纳罕道:“老二你果然开窍了,不罔为兄我平日里费心教诲一番。” 贾珍一脸怨念的看着贾瑛,心道:“怎么到我这里,就不见你这么明白事儿呢?” 却听琏二又说道:“老二,府里下人们的那些腌臜之事,我与珍大哥也不是完全不知道,只不过有些时候睁只眼闭只眼罢了。你那大道理我却说不出来,可我知道,真要是没了他们,谁来伺候咱们?倒是可以多花些银子再买一些回来,可新买回来的就一定比他们得用吗?再者说,咱们这样的人家,少不了一个来往应酬的,还要护着府里的体面,寻常的下人怕是连见都没见过这种场面,还能指望他们给府里赚回来体面不成?” 贾瑛闻言,同样点了点头。 这些下人要靠府里过活,而府里却要靠他们来维持体面和尊贵。什么是体面,勋贵之间日常往来外事能办得合理妥当,这就叫体面。什么叫尊贵,出入行坐前后都有婆子丫鬟、管家仆役拥簇伺候,这就叫尊贵。没了这些,贾府还是贾府吗? 不过,这并不代表就能任这些下人们胡作非为,合起伙来欺瞒主子。 却听贾瑛说道:“正是如此,我才没有当面揭破他们的面皮,府里出了这等事,难道身为管家的赖大就能没有丝毫的责任?我今儿把事情交给赖大他们去处理,就是想看看他们会怎么做?没道理得罪人的事儿尽让主子去做了,反叫他们去送了人情!回头你同二嫂嫂说一声儿,也都盯着点,平白他们怎么处理,甭管是对是错,总要多驳他们几次才是正理,省得他们还以为你好糊弄呢!” “出了今儿这档子事儿,看今后谁还敢?”贾珍腔调一转,在一旁说道。 看了看打着火把,带着人在园子里搜检的赖大几人,再看看天色,贾瑛复才向两人说道:“天色也不早了,珍大哥与琏二哥也都回去歇着,咱们何必在这里陪着。” 三人复又相告一番,这才各自归家离去。 却说琏二这边回府后,便见凤姐与平儿也都没有休息,而是在外间软榻上等着他。 凤姐见他回来,当即迎了上去,一边与平儿伺候着帮贾琏宽衣,一边好奇开口问道:“出了何事?这么晚了,还把你喊了去,有什么事儿,不能明儿再议吗?” 贾琏趁着凤姐不注意,偷捏了一把平儿的俏脸,惹得平儿一阵羞恼怒视,这才轻笑一声向凤姐说道:“你何时见过瑛二兄弟拿小事来烦扰人的?” 凤姐闻言点了点头,却听琏二继续道:“还不是园子里面出了几个手脚不干净的下人,趁着后门无人的间隙,想搬了园子里的财物去卖,却被回府的瑛二兄弟撞了个正着。” “还有这样的事?你跟我说,是哪个眼皮子浅贪黑心的,我这便命人把他送去牙行!”凤姐闻言,眉梢一挑,怒目而睁道。 这府里一直都是她在打理,下人们也都是她调教的,如今出了这样的丑事,第一个没脸的岂不是她这个管家媳妇儿? 凤姐心中冷意渐浓。 却听琏二在一旁说道:“人没能当场抓到,反而是那几个值守的,被老二好一顿训斥,就连赖大都当场给他跪下了,如今正带着人在园子里搜检呢。” 凤姐眉间微微一蹙,问道:“跟我说说,都怎么一回事儿?” 当下琏二便把事情的大概与凤姐分说了一番,凤姐的面容之上渐渐挂起了冰霜,双目中透着的冷意宛若两把刀子,锋利、无情。 嘴里却冷笑一声说道:“他倒是全了自己主子爷的威风,反叫我没了脸面。哼!” “哪里就又牵扯到你身上了?”琏二一旁不解的说道。 却听凤姐道:“面儿上建园子的事情都是你和珍大哥负责,可你们两个哪一个能靠的上,还不都是我在里里外外忙活?如今出了这么一档子丑事儿,若叫人听了去,岂不是认为是我御下不严?叫我今后还如何管理那些下人!” 琏二轻笑了笑道:“他也是爷,怎么你还能与他计较不成?再说,这事最后不还是还回到你手上了吗?该怎么处理,那还不是你说了算。要我看,老二如果不是顾忌着你与珍大嫂嫂的脸面,估计能把赖大赖升的面皮子都给揭下来,他吩咐下来的话,这些人也敢阳奉阴违不当回事,真当老二在外面砍的那些人头,都是泥塑的不成?你也别胡思乱想了,也不看看,就咱们家这些爷儿们,真要论心狠能为的,哪个能比得上他?看明白些才好!” 凤姐闻言,轻啐一声道:“你还有脸说,但凡你是个争气的,我也不至于被林丫头给笑话了去!” 琏二好奇问道:“笑话什么?” 凤姐冷笑吟吟的看着贾琏,一字一句吐道:“笑话我嫁了个没能为的,连个诰命都赚不回来!” 贾琏尴尬一笑,搂着凤姐说道:“又不是什么值钱的,早晚我给你承袭一个回来。” 凤姐笑骂一声道:“你也就知道惦着家里的!” 琏二搂着凤姐纤细的腰肢向榻边移去,一边色淫淫的说道:“我不惦着家里的,难道还要惦着外面的不成?” 凤姐凤眸生春,娇怒道:“你敢!” 眼见此状,一边的平儿面色羞红,很是识趣的退了出去。 室内,活色生香。 又过了不知道几日,朝廷那边依旧不见有动静,不止如此,宗人府那边,也不见有任何消息传出,杨煌是生是死?皇帝有没有见到他? 应该是死了 正从玄真观骑马回京的贾瑛,目光看向宫城的方向,心里有些不太确定。 只是他不知道的时,就在他回京的同时,一身御赐飞鱼服的窦章,正出了北镇抚司衙门,径直入宫而去。 “逆子!你这个逆子!” 徐老二又一次不知不觉的行至了父亲的书房门口,再一次听到了书房内传出的茶碗碎裂的声音。 众所周知,每逢此刻,必有大事! 听到逆子二字时,徐老二心中吓了一跳,之后再仔细想想,自己最近没闯什么祸啊! 该不会是 徐老二心中顿时来了兴趣,从小到大,闯祸挨揍的总是他这个老二,从未见他的大哥挨过一次训斥。这回倒是破天荒了 “你怎敢背着老夫私下与他们往来?还收他们的银子?你就不知道,那是要你命的银子吗?你还有什么瞒着老夫,还不都一并说来。”徐遮幕怒视着这个被自己从小带在身边细心培养的长子,他曾一度的认为,这个长子是个听话孝顺,从不惹是生非,还能替长辈分忧的大孝子。不像他的小儿子,整日里不是斗鸡遛狗,就是往烟花巷里钻,一点都不让他省心。 可如今看来,一切都反过来了,谁知那个最不省心的,是家里造化最大的一个呢? 第136章 来自三把手的背刺 “父亲,是孩儿连累的家中,连累了您,孩儿对不起您啊!”徐凤延跪在地上,满面泪痕的哭告道。 “还不快说!非要等到抄家的旨意下来,你才肯说吗?”徐遮幕须发皆张。 “没用的,父亲,孩儿被他们骗了,上次百官联合逼着陛下下罪己诏的事情,是孩儿与庄文运、康孝廉他们一起联络的百官。还有还有这一次”徐凤延脸上露着绝望之色,吞吞吐吐的说道。 “湖广那边的事情,你又知道多少?”徐遮幕听罢,身体一阵摇晃,几要瘫倒,却又强撑着问道。 徐凤延摇了摇头道:“父亲,湖广那边的事情孩儿真的不清楚,只是每年他们都会往嘉鱼县老宅那边送一笔银子。” “这些年,你收了他们多少银子?”徐遮幕再次问道。 徐凤延依旧摇头道:“那些银子,都是老家人在清点记账,孩儿并未详问过,只是近二年,费廉他们送的多了些,每次大概又百万两上下” “你”徐遮幕扬起了巴掌想要打下去,最终还是停在了半空中。 已年过五旬,接近花甲的徐遮幕,原本高大挺拔的身姿,陡然间伛偻了下来,半生宦海沉浮养下的心境,在这一瞬间被打击的涓滴不剩。 “怪不得你妹妹总是说你像是披着一副人皮,面子恭敬谦和,实则狂妄自大。我百般嘱咐你,那些人可以用,但不能信,更不能掺和到他们的那些烂事离去,你把我的叮嘱都当做了耳边风。可笑,可笑我徐遮幕半生阅人无数,到最后却被自己的儿子啄瞎了眼,哈哈哈哈” “怪不得,怪不得这些年,只要涉及湖广的政事,他李保保就变成了哑巴聋子,众人都说朝堂之上,李与徐坐分江山,呵呵,多么大的讽刺啊昔时书生梦膏粱,三十余载,譬如空中作画,不过一场虚妄罢了。蕉间得鹿,真欤梦欤,到如今,想求个松林结庐,甘友渔樵都难了” 徐凤延从未见在他心中如泰山般伟岸的父亲如此颓然的一面,此时的父亲像极了在天灾面前表现的束手无力的田间老农,只是他心中依旧存着侥幸。 “父亲,您是大乾的次辅,是陛下的左膀右臂,陛下会饶过我们的,对吗?” 徐遮幕看着依旧不死心的儿子,一声凄笑,这就是让他引以为傲的儿子,这就是年纪轻轻,便官至兵部武库清吏司员外郎的大乾次辅的儿子。 “痴儿啊,如今不是该想陛下会不会饶过我们父子的时候,而是该想想怎么样才能让陛下饶过你的弟弟妹妹,你去,为父想静静” 书房外的徐老二将一切都听在耳中,数次抬腿想要迈步走近书房,却最终还是忍住了,折身向徐文瑜的闺房而去。 翌日清晨,百官们一如既往的早早赶到了奉天门外,等待早朝。 随着湖广藩王叛乱,又被迅速平息押解进京之后,京中诡异的阴云突然间就消散开了,往日里流传于市井街巷中的各种谣言秘闻,也都不见了踪影。在这一场围绕皇权展开的博弈中,皇帝最终取得了全面的胜利。阴云消散了,夹在中间的朝中百官自然也就轻松了,面容之上各个洋溢着笑色。 几位排在前列的内阁大人们,李阁老依旧是不论又多大的事情都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傅阁老今日看上去好像又年轻了许多,昂首阔步,每一步都坚定有力,杨、周二位阁老依旧被众人自动忽略不计。为一让百官诧异的,便是身为次辅的徐阁老,怎么一夜不见,就苍老了许多呢? 五更正刻,奉天门开,百官入朝觐见。 “陛下早朝,有班进奏!” 随着戴权的公鸭嗓子落下,将沉浸出神的徐遮幕惊醒了过来,伸出颤巍巍的右手向袖袋之中摸去,那里有他连夜起草好的认罪请辞的折子,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便是他这位大乾的次辅,除了主动认罪请辞外,也想不出什么能使徐家避祸的办法来。徐遮幕知道,以他们父子做下的事情,别说嘉德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便是朝中的百官怕是事后怕是也少不了踩上几脚的,他没想过仅凭一道折子就能让嘉德开恩,无非就是要向皇帝摆出一个态度来:做臣子知道错了,只要能不株连二女,徐遮幕甚至都做好了下狱杀头或是流放的准备。 只是就在他要迈出脚步时,身后的傅东莱却先他一步出班奏道:“臣户东阁大学士傅轼,有本奏。” 嘉德没有片刻的犹豫,高坐龙位之上,冕旒遮住了他的面容,让百官看不出喜怒,轻轻吐出一字:“讲!” 只见傅东莱捧着一本奏疏,朗声道:“臣傅轼,上本弹劾济宁侯樊嗣、安和伯党效忠、户部侍郎庄文运、督察院左副都御史康孝廉、兵部侍郎马芳、通政司左通政黄彬、兵部员外郎徐凤延等朝中官员,结党营私、弄权敛财、交通外官、欺瞒圣听、暗中勾结逆藩为其造势等大小十二条罪状,臣请陛下惩罢奸佞,还大乾朝堂于清明。” “大伴,将傅卿的奏本呈上来。”嘉德面色平静的向一旁的戴权吩咐道。 等到戴权将奏本呈上,嘉德草草看过一边后,复又看着殿中的百官问道:“傅卿的弹章,可有人申辩?” 大殿之中,却见兵部侍郎马芳、通政司左通政黄彬二人慌忙出班跪奏喊冤。 嘉德复又向众人问道:“其他人呢?” 却听殿中有督察院的官员出班奏道:“启奏陛下,左副都御史康孝廉已于昨日告假,未曾上朝。” 户部同样有官员出列奏道:“户部侍郎庄文运,也于昨日告假,未曾上朝。” “还有呢?”嘉德再次出声问道。 却听一旁的戴权低声回道:“陛下,济宁侯与安和伯,在朝中并无职缺,今日又非大朝会,是以不在殿中。至于兵部员外郎徐凤延,尚在殿外列班。” 呼听守在殿门出的小太监入内奏报道:“陛下,兵部员外郎徐凤延于殿外请罪。” 嘉德默默的点了点头,却又听班列之外的傅东莱道:“陛下,臣这里还有湖广巡抚、南京右都御史冯恒石转递奏本,是关于原湖广布政使费廉、按察使钟善朗、都指挥使潘贵等人贪墨军饷军粮、勾结逆藩、结交朝中官员的罪状,一并账册书信等证据三箱,臣已命人带至殿外。” 殿内的大小官员,自傅东莱出班的那一刻起,就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内阁大臣都亲自下场了,事情还能有小?尤其是弹劾的其中一人还是当朝次辅的长子。 百官们又变得默不作声了起来,同时将目光看向了班列之前的徐遮幕。 嘉德的目光同样也转了过来,沉默片刻之后,复才平静地向徐遮幕问道:“徐卿,朕记得费廉、钟善朗两人,都是你上本保举的?嗯,还有傅卿的弹章中还牵涉到了你的儿子,徐凤延也在殿外请罪了,徐卿可有什么话要说的?” 徐遮幕看了一眼站在自己前面纹丝不动的李恩第,又看了眼将自己的后路全部斩断的的傅东莱,心中哀叹一声,将拿在手中的辞呈再次放回袖袋之中,复才出班跪奏道:“陛下,是臣识人不明,教子无方,愧对陛下圣恩。臣之子徐凤延乖张无知,不知朝廷律法刑威,犯下大过,臣请陛下严治徐凤延之罪,只‘勾结逆藩为其造势’一条,还望陛下明察!” 这一条若是认下,那抄的就不是一家,而是九族! 若没有这一条,他徐遮幕或许能向皇帝认罪请辞,归家待审,可如今傅东莱先一步把徐家和杨煌联系在了一起,徐遮幕若在认罪请辞,那便是将“勾结逆藩”这一条也都认下了,到时候才正是一丝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 他与长子的生死,早已是注定了的,结局再好,也不会好到哪儿去,他要为自己的小儿子和女儿做最后一搏。他是大乾的次辅,做了近十年的内阁大臣,便是有罪,朝廷也不可能仅凭一道弹章,就立刻治了他的罪,按照常规还要走一系列的审查程序。或许还能有机会。 却听嘉德又看向李恩第,问道:“李爱卿以为如何?” 一直沉默未曾做声的李恩第,颤颤歪歪的走出了班列,奏道:“回陛下,事涉我朝内阁大臣,不可不慎,老臣以为应命刑部、督察院、大理寺官员对徐凤延一事进行会审,若是却有其事,当治徐凤延之罪。若所言非实,徐阁老入阁近十年,为我大乾朝政呕心沥血,朝廷自当还徐家一个清白。” 傅东莱在一旁看了眼李恩第,心中对这位首辅大人是忌惮不已。徐凤延有罪,身为父亲的徐遮幕岂能脱得了干系?可李恩第却偏偏只提徐凤延之罪,又不露痕迹的为徐遮幕说情,难保三司会审的时候,这位首辅大人不会横插一手,到时候 却见嘉德又看向另一边的杨、周二人。 却听杨景说道:“陛下,臣认为李阁老所言有理。” 周荃:“臣附议。” 嘉德本也没有指望这两尊泥塑能说出去什么不同的见解来,随即收回了视线,看着殿中的百官开口道:“将徐凤延等人革职拿狱,着刑部侍郎李乾安为主审,督察院右副都御使庞玮、大理寺少卿谷廪仓为副审,共同审理徐凤延一案,命右宗人杨煜、监察御史贾瑛为监审。众爱卿可有异议?” 贾瑛这几日也并未闲着,他去了一趟玄真观,回来之后,便开始大肆置办起来,三牲、酒果、糯米砂糖、金银茶叶、绸缎玉器,各色各样的都有。 他本是抱着尝试的心态,向贾敬提出了为他和黛玉做媒,向林府提亲的请求,却没想一向不喜俗事应酬的贾敬居然一口答应了下来,回来之后,贾瑛便开始准备了。 三媒六聘之中,男女方的媒人是都有了,贾瑛只需要再请一位红婆。剩下的就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以及亲迎六项,他与黛玉当下只是定亲,六聘只需走完前五项,定下成亲的日期即可。眼下他就在准备纳采所需的东西。 正当贾瑛要去请了老太太去林府提亲的事宜之时,却听喜儿来报,门外来了几名宫里的内监,还捧着旨意。 第137章 戴权的凝视 “圣谕,着贾瑛即可入宫觐见!” 皇帝终于要召见他了,贾瑛接旨起身时下意识向皇宫方向看了一眼,虽然他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天,但此刻心中依旧有些忐忑。宗人府到现在也没有传出杨煌的死讯,绿绒丫头给的毒液也不知奏效了没有,皇帝私下里有没有见过杨煌。 贾瑛匆匆换了朝服,随同内监一道向着宫城而去。 “臣贾瑛,拜见陛下!” 依旧是在华盖殿内,只不过此刻殿中除了君臣二人之外,再无旁人。 嘉德高居御座之上,贾瑛俯首跪拜于地。 自贾瑛进殿之后,嘉德就保持着沉默,贾瑛叩拜行礼之后,也没有让他起身,而是神色莫名的看着伏跪在地上的年轻臣子,凝视良久,似乎想要看出些什么来。 “为何要在德州停留?” 静默许久之后,嘉德终于出声了。 俯首在地的贾瑛,见嘉德问道了德州之事,神色微微一动,面容之上露出一丝轻松,只是嘉德无法看到他的神情罢了。 微微一顿之后,贾瑛遂将心中早已准备好的腹稿,向嘉德回禀道:“回陛下,只因德州位于山东与直隶的交界处,又有德州卫驻扎,因此臣才会在德州停留。” 嘉德的神色之上没有任何波动,只是轻道一句:“继续说。” “陛下,可还记得三阳教一事?起初,臣一直以为,三阳教不过是民间的一个普通邪教罢了,只是等臣到了湖广之后才发现,原来三阳教背后,另有主使之人,此人便是逆藩杨煌。而湖广的青衣军叛匪,便是以三阳教的青阳道子为首,此人亦系逆藩杨煌的心腹。 据臣所知,自三阳教的红阳妖道李文祖伏法后,尚有白阳妖道在京畿直隶附近显露踪迹。臣押送逆藩杨煌及其党羽入京,料定这些叛贼必然会来劫囚救人,只是从湖广一直到山东,这些人一直没有动作。 而押囚入京的必经之路德州府,又恰好位于山东与直隶的交界处,两省交界人迹混杂,是这些匪徒活动最猖獗的地方,同样也是他们动手的最佳之地。如果错过了此地,一但等押囚的队伍驶入直隶范围,四周有京营大军镇守,他们若再想动手便不可能了。因此,臣以为,若果真有人劫囚,必然会把地点选在德州府,所要考虑的无非就是这些人会在德州府的什么地方动手。 而押囚的队伍在到达德州之时,天色已是黄昏,一但队伍选择不在德州城停留,而是继续行进,则入夜宿营必然会在荒郊野外,岂不正好给匪徒提供了劫囚的机会?而德州城则不同,一者有官驿府衙做依托。二者,如果真如微臣所料,事有不协,附近还有德州卫可以求援。正因如此,臣才会命令队伍在德州休整一夜。” “朕听说,是爱卿亲手擒获的逆贼杨煌?”嘉德再次出声问道。 “是。” “那逆贼可曾与爱卿说过什么?” “回陛下,没有。”贾瑛话音不急不缓的回道。 嘉德盯着跪在地上的贾瑛看了许久,复才说道:“爱卿平身。” 贾瑛面色平静的站起身来,器宇轩昂的立于殿中,目光清澈,且没有半丝杂念。 高居御座上的嘉德看了贾瑛一眼,微微点头,复才说道:“爱卿忠勇可嘉,朕心甚慰。朕尚有一事让你去,你莫要觉得劳苦才是。” “为陛下尽忠,乃臣子本分,陛下将重任交付于臣,那是对臣的隆恩,何来劳苦之说。”贾瑛恭敬回道。 嘉德面容之上浮起了一丝满意之色,不骄不躁,不居功自傲,这才是他看中的臣子。 只听嘉德微微一笑,说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朕只是让你去做徐凤延一案的监审罢了。” 贾瑛尚不知朝中发生的大事,是以听到“徐凤延一案”五个字后,神情微微错愕。 心中轻叹一声:“这么快吗?” 复又下跪领命道:“臣贾瑛,领旨!” “爱卿平身,你我君臣叙话,不必如此拘礼。” 却听嘉德话音一转又道:“朕,尚有几句话要嘱咐与你。” “臣洗耳恭听。” “你可知朕为何要你去做监审?”只听嘉德问道。 “臣愚钝。”贾瑛却是不明白嘉德为何要自己去做这个监审,嘉德是一心要改革朝政吏治的,而从目前的局势来看,徐遮幕显然是吏改路上的阻碍之一,湖广那边与徐家的牵扯,贾瑛也是有所了解的,冯恒石托他带回京城的几口大箱子里,就有不少是牵涉到了徐凤延的证据,按道理,嘉德不应该顺水推舟拿下徐遮幕这只“大老虎”吗?何必还要多次一举? 却听嘉德说道:“朕信任你,所以,朕要你去帮朕盯着。朕想看到的是事实。” 贾瑛揣摩着嘉德话语中的深层含义,什么才是事实?是担心有人会暗中偏袒?还是 想到这里,贾瑛心中似乎有些明白了。 这一劫徐遮幕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的,即便所有的事情,真的是徐凤延瞒着他做下的,他也不可能继续在次辅的位子上坐下去,倒台只是时间的问题。 墙倒众人推,只不过嘉德是想要拿下徐遮幕不假,可同样不愿意看到有人借此机会,栽赃嫁祸,把所有的罪名都安在徐遮幕头上。倒不是说皇帝生了慈悲怜悯之心,体恤这位两朝老臣。皇帝在意的是,臣子们会不会欺骗他。 “臣,明白了。”贾瑛轻声回道。 交代完正事之后,贾瑛原以为嘉德会让他跪安离开,却见嘉德随手抄起一本奏疏,翻看了几眼,话音一转,又出声问道:“朕听大伴说,你在京中与南安王府合伙开了几家铺子,可有此事?” 贾瑛闻言,面色之上有些疑惑,嘉德怎么突然关心其这个来了,还有,戴权这个老阴人果真是在盯着他呢。 “回陛下,是有这么回事。” 却见嘉德面色一肃,训斥道:“你一个新科探花,朝廷翰林,好好的去鼓捣商贾之业做什么?难道朕给你的俸禄还不够?哼,不务正业。” 嘉德突然间的训斥,让贾瑛一时有些懵,你一个皇帝,大乾天子,没事多关心关心国事不香吗?好端端的,关心臣子的私事做什么?再说,朝中与商贾有关系的大臣,多了去了,不然就朝廷给的那点俸禄这种话贾瑛自然是不敢乱说的。 贾瑛赫然一笑道:“回陛下,那几家铺子,本是外祖家里的产业,臣刚入京时,外祖担心臣年轻无靠,京中生计艰难,所以才给了臣一些分子,以作补贴家用,因是长辈的一份爱护之意,臣怎好拒绝。所以,那铺子倒并非是臣与南安王府开的,只不过是添了一些分子在里面,一年到头得个百八十两的利钱,充作家用罢了。。” 嘉德闻言,故作怒斥道:“哼,你何时也学会了用这些油腔滑调来糊弄朕了?朕可听说,你们两家联合一些大臣之家,把整条兴庆街都占下来了,‘百八十两的利钱’你也敢说,你当朕对于商贾之业一无所知吗?你那铺子都做些什么买卖啊?” 贾瑛此刻是真搞不懂,嘉德是什么心思,难道是单纯的不喜官员与民争利? “回陛下,是做些香料生意的,听说还开了几家酒楼。” “听说?呵呵。”嘉德轻声冷笑一声道:“朕怎么听说,这都是你的注意啊?” 回头得给戴权扎个小人,这该死的老阴人! 贾瑛一本正经的否认道:“哪有的事,陛下,臣入京之后,一心在家温书准备应试,高中之后,又在翰林院修史,然后就去了湖广,臣哪里还有时间去费心那些个,陛下,臣说的可都是实情,这些您都是知道的。” 嘉德闻言,气笑一声道:“果真是油嘴滑舌!” 却又话音一转,叹道:“说来,朕自入主东宫以来,有十多年未曾到民间体察过民情了,你今日提起此事,朕心中倒有些意动,不如改日带朕到你那铺子里转转,若是真有什么好的香料,朕倒是可以挑几样回来,送给皇后、元妃她们。朕虽是一国之君,却少能体会寻常百姓人家的乐趣,近来又久忙于国事,倒一时冷落了皇后、元妃她们,正好借此机会,聊表一番朕的愧意。”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怎么叫我提起的此事?还有你到云记铺子里能体察出什么民情来?皇宫里缺香料吗?您冷落您的妃子,跟我一个臣子说什么呀,我还能替您不成? 嗯?不对! 贾瑛咂摸出了一丝嘉德的用意,该不会是 嘴里却回道:“陛下忧思民间疾苦,我大乾百姓能得陛下这般的君父,当是百姓之福,大乾之幸。臣能陪伴陛下左右,同样是臣的荣幸。不知陛下准备何时” 嘉德轻轻一笑道:“不急,不急!嗯,朕这里倒没什么事了,你回头便去大理寺,记得朕嘱咐你的事情。跪安。” 贾瑛一边跪安向外退去,心里却在鄙视嘉德,做戏也不知道做全套的,前一刻还相叙尽欢,下一秒就让跪安。呵呵,果真皇帝就是任性! 贾瑛离开,戴权入殿。 却听嘉德忽然问道:“大伴,绣衣卫那边怎么说?” “回陛下,绣衣卫百户沈翔从湖广加急递送来的折子,贾瑛却是未曾去见过杨煌,而且回京前,冯大人也曾叮嘱过他,路上小心杨煌的残党。至于百户唐千斩,据通行的绣衣缇骑回报,他与贾瑛在回程之中曾生有过节,起因是因为一名湘军营的把总,如今那名把总似乎做了贾瑛的护卫。” “你的人呢?” 戴权再次回道:“回陛下,并无太大出入。” 嘉德复才点了点头,却又不知想起了什么,面容之上,渐渐浮起一抹怒色,喝骂道:“废物!要他何用!” 戴权在一旁躬身道:“奴才这便去办。” 见嘉德没有说话,戴权才向殿外退去,及至殿门之外,这位内宫大太监看着贾瑛离去的方向,凝视良久,神情之上有些复杂。 他的人到了湖广之后,便消失了。只是这些却不能如实向陛下回禀,只能放在心里。 贾瑛离开华盖殿后,下意识的向内宫的方向看了一眼,自从元春才选凤藻宫后,华盖殿里再也见不到那位大姐姐的身影了,贾瑛心中不免有点遗憾,今后再想见面就难了,心下不由有些失落,低着头向宫外走去。 才折过奉天殿,从奉天门的东角门走出,便遇到从左顺门走出来的李恩第,身后傅斯年抱着一沓奏疏紧紧相随。 贾瑛与傅斯年匆匆相视一眼,彼此目光中露着惊喜,却又急忙立足躬身行礼道:“下官翰林院编修贾瑛,见过李阁老。” 贾瑛自然是认识李恩第的,当初殿试之时,曾远远的见过一面。李恩第却并不认识贾瑛,或者说,即便是在当初金殿传胪之时见过一面,他年事已高,过去这么久也早就忘记了。是以李恩第最开始之时仅仅是扫了一眼,便准备继续向华盖殿而去,此刻听到贾瑛自报家门,李恩第方才停住了脚步,缓缓的转过身来,看着贾瑛说道:“嗯,你便是新科探花贾瑛?” 又转头看了眼身旁的傅斯年,方又说道:“都是少年英才,我大乾人才辈出,可喜,可贺。” 傅斯年与贾瑛二人闻言,同时向着李恩第躬施一礼。 李恩第盯着贾瑛看了半响,忽然又道出一句:“听说陛下命你监审徐凤延一案?” “嗯,好好办差!” 说罢,也不等贾瑛反应,便转身继续慢慢悠悠向着华盖殿而去,身后的傅斯年向贾瑛递了个神色,也急忙跟了上去。 贾瑛在原地停留片刻,看着远远离去的李恩第的背影,这位大乾首辅年岁是真的高了,身姿越发的伛偻,再有一二年便是古来稀了,只是贾瑛却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位走起路来慢慢腾腾的首辅大人,那双总是被耷拉着的眼皮遮盖着的双眼之下,有那么一瞬间似乎又精芒闪过,给人的感觉不像是垂垂老朽,反倒是老而弥坚。 贾瑛轻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出了宫门,向贾府而去。 大理寺那边尚不着急去,监审又不是主审,再者他连谁是主审都没搞清楚,冒冒失失的去了,谁知会不会被人当枪使了。 眼下还是先把他自己的人生大事定下来最重要。 第138章 告诉他,爷不在家 久在城外玄真观修道的敬老爷突然回府了! 这个消息,在第一时间便传遍了两府上下。 正在外面吃花酒的贾珍,几乎是连鞋子都顾不及穿,抓起丢落在一旁的外衫,就随着小厮往府里赶去。 尤氏在接到消息后,第一时间领着府里上上下下,无论是嫡系还是旁脉、男嗣还是媳妇儿,一并阖府管家小厮、婆子丫鬟们前去仪门处跪迎。 “儿媳妇率阖府上下亲眷下人,恭迎老爷回府,问老爷大安!”尤氏端庄舒雅的盈盈一拜说道。 贾敬闻言,目光转向了尤氏,面容之上依旧是一副清冷之意,点了点头道:“家里可都好!” “回老爷的话,都好!”尤氏温声回道。 随即又见贾蓉领着内室可卿上前拜道:“孙儿并媳妇秦氏,给太爷问安,恭迎太爷回府。” 一旁的可卿也柔柔一声道:“孙儿媳妇,给太爷请安。” 贾敬没有理会贾蓉,只是可卿说话时,贾敬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还未等贾蔷,以及一并下人们叩拜,便听贾敬不耐的说道:“免了这些俗套的,给我准备一间静室,等贾瑛回来,再让他来见我。” 至于亲儿子贾珍为何不在,却没见贾敬有半分的关心,或者说他那儿子是什么性子,做父亲的又岂会不知。 西府,荣庆堂。 贾瑛正与老太太说完了自己的事情,便听外间有婆子回道:“老太太,东府的敬老爷回府了,东府大奶奶派人来请二爷回去呢。” 贾母闻言,看向贾瑛微微一愣道:“他做寿的时候都不见回府一趟,往年也只祭祖的时候才能见他一面,今儿倒是为了你的事情破天荒了。” 一边感慨者,一边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还算他没忘了自己还有个家,心里还知道些轻重!罢了,你也不要在我这里多待了,去喊上四丫头一起,回府见见她老子去。难得她老子能回来一趟,虽说这丫头打小就跟着我长大,也不缺爱护,可到底比不上自己嫡亲老子来,以至于养成那么个清冷的性子。” 提起惜春,如今听贾母这么一说,贾瑛反而有些明白惜春为何会是那般孤冷的性子了。缺少父爱倒是一方面,侯门公府的深宅大院子里边儿,有几家的小姐能入百姓家的子女一般,享受父爱的关怀呢?迎春探春倒是一直在父亲身边,却也不见贾政、贾赦多关心些什么。贾政还好,偶尔还会把女儿侄女喊了去,谆嘱几句。至于贾赦呵呵。 说到底,惜春的性子还是随了贾敬的多一些,是一个人的天性,并不为外界环境所影响。平日里惜春与众姐妹同样是有说有笑,可依旧掩饰不住她骨子里的那股冷意。回想起惜春的结局,倒是与贾敬没什么两样。 “老太太,孙儿告退了。”贾瑛向贾母施了一礼,转身往外而去。 出了荣庆堂,从丫鬟们口中知道几个妹妹正在探春的院儿里,贾瑛遂折身向的探春院儿而去。 “给我,你给我!” “不给,这是二婶子给我的,明明你把自己的吃完了,还来抢我的,就不给!” 院儿里两个半大的少年正撕扯在一块儿,其中一个怀里抱着一个两手大的锦织小袋子,袋子里鼓囊囊装的满满的,也不知是什么。 “环叔,你若是再抢贾兰的东西,我便揍你!”另一旁一个身形壮实,像个小牛犊子一般的少年,上前推开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少年,将另一名瘦弱的少年护在身后,扮做凶狠的模样出言唬道。 贾瑛刚转进探春的院儿里,便见贾环与贾兰贾菌三人,正在院子里打闹,本也没过在意,却见贾环有一次冲了上去,却被贾菌狠狠推到在地,坐在一边嚎啕大哭起来,嘴里哭喊着要回去告诉老娘。 贾瑛最是见不得身为男子汉,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当下便折身向着三人走去,嘴里一边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三人见贾瑛走了过来,贾兰和贾菌恭敬的上前见礼道:“给二叔请安。” 贾环见有人来,嚎哭的声音反而变得更大了。 贾瑛面色一皱,露出不喜的面容,看向贾环呵斥一声道:“一个男子汉,哭哭啼啼,成什么体统,还不把嘴闭上!” 贾环虽说没怎么与这位二哥说过话,但却知道这个瑛二哥是个能为的,平日里便是父亲见了,也是和和气气,不像对他与宝玉一般,动不动就呵斥,而且琏二哥平日里没少拿这位瑛二哥的事迹来吓唬他们几个小的,是以贾环心里对贾瑛还是有些畏惧的。如今听到贾瑛呵斥,瞬间乖乖的闭上了嘴巴。 “坐在地上做什么?还想让我把你提起来不成?站起来!”贾瑛面色冷峻的训斥道。 贾环依言站了起来,依旧是一副丧眉耷眼,探肩弓背,吊儿郎当的模样,贾瑛看了便气不打一处来,贾家东西二府的男嗣们,甭管直系旁系,成器的不成器的,起码从样貌上来说,一个个都是堂堂正正的,及到如今,他也只遇到过两个,只看了就让人不顺眼的。一个就是满目淫光的贾瑞,一个就是吊儿郎当的贾环。 要说贾环,模样长得其实也不差,除了眼睛小了点,没什么其他有缺憾的地方,最大的缺憾就在与他的性子,也不知是随了哪个? “你一个当叔叔的,欺负两个侄儿做什么?”贾瑛沉声问道。 却听贾兰在一旁说道:“二叔,二婶婶给了我们一人一袋果子,环叔把他的吃完了,就来找我要,我已经分给他一些了,他还要抢。剩下的这些是要分给贾菌的,我自己都没舍得吃呢!” 贾兰怀中袋子里装着的是一袋子南疆产的坚果,这种东西,在时下还是一种稀罕物,每年也只有特定的时节,才会从南方运来一些。 贾瑛揉了揉贾兰的脑袋,轻笑一声说道:“你小小年纪,倒是懂得恭让!” 却听贾兰脆声说道:“平日里有人见我瘦弱便欺负我,都是贾菌护着我呢。” 贾瑛闻言转向一旁的贾菌,伸手拍了拍他厚实的肌肉,纳罕道:“才几日不见,菌儿你到越发壮实了,做的不错,有道是‘二人同心,其利断金’,你们兄弟之间就该互匡互助,这是好事,二叔该赏你些什么才是。” 一边说着,一手又在浑身上下开始踅摸,只是半响之后,贾瑛却露出了尴尬的笑容,他入宫之时换了官服,如今还没来得及换回常服,身上却是空空荡荡,连个挂坠儿都没有,却是要在晚辈面前出丑了。 贾菌依旧一脸憨厚的在那等着贾瑛的赏赐,他素日里常听人说起,这位瑛二叔,不仅是文曲星下饭,而是文武双星降世,先是皇宫救驾,又是湖广平叛,一身的武艺,无人能敌,是他心中最敬佩的人,如今听了二叔要赏赐,自然是开心不已。 贾瑛看着一脸希冀而又憨厚的贾菌,一时倒不知怎么开口才好。 却是一旁的贾兰看着贾瑛空荡荡连个配饰都没有的外衫,却是看出了贾瑛的窘意,拉了拉一旁贾菌的衣袖道:“你不是想跟着二叔学带兵打仗吗?还要什么其他赏赐?” 贾菌也反应了过来,看向贾瑛憨厚的说道:“二叔,我不要赏赐,我想跟着您上战场杀敌!”一边还挥了挥自己的拳头。 贾瑛闻言,噗嗤一笑,一个连十岁都不到的少年,却要叫嚣着上战场。他恐怕连战场是什么样的都不知道呢。就连自己,都没有到过真正的战场呢,他却是求错了人。 不过贾瑛却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贾家武勋传家,到了草字辈,总算出现了一个能继承武勋的苗子,怎么也该好好培养才是。 当下便看向贾菌说道:“如今没有仗打,等二叔将来去打仗的时候,一定带上你如何?” 贾菌喜笑颜开,憨傻一笑,重重的点了点头道:“好!” “那二叔能教我习武吗?我特别能吃苦,不怕累,不怕疼,就是没人教我。” 贾菌同样是荣府的正派玄孙,身份和贾瑛在东府那边类似,只是家中却只有一个寡母,别问他父亲哪儿去了,因为他父亲同样是他们那一脉的“老大”。 孤儿寡母的,虽然有族里帮衬,可毕竟富裕不到哪里去,而学武,却是一件很费银子的事情。 贾瑛点了点头道:“回头你到我那边去一趟,我帮你找个好师傅。” 说罢,又看向贾兰道:“可去学里读书了?” 贾兰摇了摇头道:“母亲说我还太小,等到十岁的时候,才许我到学里去。平日里都是母亲教我读书的,瑛二叔,要不,您也收我为徒弟,教我读书。” 贾瑛闻言,轻轻一笑,问道:“你也快九岁了?” “还差六个月!” “回头我与你母亲商议商议,如今的学里与往日不同了,你去那里倒是有几个不错的师傅,如果你母亲实在不愿意,二叔便为你单请一位西席。至于让二叔教你” 贾瑛摇了摇头道:“二叔不是做学问的人,你这个年纪,二叔教不了你,等你再大些,二叔也再长几岁,或许能教你一些东西。” 贾兰有些失望,心里猜测二叔是不是不喜欢自己,他可是探花郎,文曲星下凡,怎么会交不了自己呢? 贾瑛却是没有过多解释什么,他肚子里的学问,甚至比不过那些落选的云南举子,他只是一个走捷径的人罢了。 复又看向一旁丧眉耷眼的贾,环肃声厉斥道:“明儿个开始,你每日去学里报道,我回头会同政老爷说,把你身上吊儿郎当的模样给我收起来,站直了!” 对上贾瑛的目光,贾环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害怕,规规矩矩的依言站直了身体,却依旧垂着脑袋。 “瑛二哥,你来了怎么也不进屋里坐。”却见屋内的几个姐妹走了出来,探春见贾瑛在院子里似乎在训斥贾环,看了一眼贾环,复才和颜向贾瑛开口道。 贾瑛敛去了面送之上的厉色,带着笑容迎向几女说道:“我本是来找惜春妹妹的,见了他们三个打闹,便过嘴问了几句。” 探春闻言看向贾环,摆出长姐的姿态,问道:“可是你又欺负兰儿了?” 贾环委屈一声道:“是菌儿把我推倒的。” “是你先抢贾兰的果子,我才推的你!”贾菌不服气道。 探春自然不能与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计较,却移步至贾环身前,伸出玉指戳了戳他的脑袋道:“你却是个不争气的,不就是个果子吗?如何就能把你馋成这样,连你侄子都欺负,你是没见过,还是没吃过!” 探丫头发作起来,威风不比凤姐差上半分,贾环对于这个姐姐的畏惧,甚至能与他父亲相比了,此刻却是乖乖挨训,也不敢反驳半句。 眼看着探春越说越生气,一边的贾瑛方才开口劝道:“三妹妹不必生气,他虽比兰儿年长一辈,可说来年纪也没大到哪儿去,我方才还同他说,明儿就让他到学里去,能多个管教他的,还能多学一些书用,多长些见识,妹妹不要怪我多管闲事才是。” 探春闻言,和声说道:“二哥哥说的哪里话,他但凡能有你半分的本事,我又何至于如此生气,我也曾听宝哥哥说过学里的情况,要我看来,不知比往日里好了多少,让他去那里,还能学个好,我感谢二哥哥还来不及呢,怎会怪你。” 贾瑛微微一笑道:“你我兄妹,哪里需要如此见外,都是一家人,贾环也是我兄弟不是,回头我便同政老爷说一声。” “此言方是正理。”探春闻言,展颜笑道。 “二哥哥寻我做什么?”却是一旁的惜春出声问道。 贾瑛正待开口,却见一个小厮跑了进来,向贾瑛说道:“二爷,府门外徐府的二公子求见。” 贾瑛闻言,心中微微一动,又问道:“他可是指明了要见我?你们琏二爷在不在府里?” “回二爷的话,那位徐二公子是从东府那边过来的,只说问二爷在不在府上,小的只说帮他打问打问,也没说二爷在府。我们琏二爷方才往东府里去了。”小厮回道。 贾瑛点了点头道:“你做的不错,去回了他,就说二爷刚离了府不久,不知去了何处。” 贾瑛心里明白,徐老二找他是为了什么,只是即便他有心帮忙,此时也不是两人见面的时候。再说,涉及到朝堂之争,有些事也不他能做主的,该帮的忙,他自会帮,但却不敢保证什么。 若是见了面,徐老二提出什么请求,他又不能应承的,反而彼此徒生尴尬。 第141章 黛玉:怎么有绿绒丫头的胭脂味 当日一早,尤氏便打发了十几名婆子小厮一并几驾车马过来,将贾瑛准备好的彩礼装车包箱,所有的东西都用大红绸子包起来,有的是要装车的,有的是用担子挑的,还有的则必须由专人来抬,或两抬的、或四抬的。 等到一切都准备妥当之后,一行人复才向着东府而去。 才进了东府,便见尤氏迎了出来,远远的说道:“瑛二兄弟,这边就等你了,媒婆那边,今儿一大早我便打发她先过去了,等到林府那边传来了信儿,咱们这里也就该动身了,快进去。” 纳采之礼,要先派媒婆到女方家里说亲,若女家同意,他们这边才能带着彩礼,正式上门过大礼。 贾瑛向着尤氏抱拳深深施了一礼,拜道道:“多谢大嫂嫂为兄弟费心!” “都是一家子,瑛二兄弟又客气什么?快进去,大老爷正等着呢,外边儿我让蓉儿和蔷儿哨探着,有了消息,便第一时间报来。”尤氏见贾瑛如此,和声一笑道。 却又见后面探春几个姐妹带着笑色与喜庆之意走了过来,齐声向着贾瑛道:“给二哥哥道喜。” 贾瑛轻笑一声道:“我此行只是提亲,又非迎亲,哪有这么早道喜的。” 说罢,有好奇问道:“你们怎么也都过来了?” 却见探春带着一丝不满的语气说道:“二哥哥还好意思问我们,若非林妹妹被老太太送回了林府,惜春妹妹又告知了我们详情,我们都不知道二哥哥今儿去向林姐姐提亲呢!连这个都要瞒着我们,可见二哥哥心里了除了林姐姐,再没有把其他的妹妹放在心里。” 贾瑛苦笑一声道:“府里就这么大,便是我不说,又岂能瞒过你们?宝玉怎么没来?” 迎春在一旁笑着回道:“宝二哥哥说,他今儿早上出门崴了脚,走不了远路,就不来了。” 这脚崴的,可真是时候。 几个姐妹尽皆咯咯一笑,到如今,她们哪里还不知宝玉的心思。 贾瑛心中同样一阵好笑:“宝玉这家伙,怎么还没死心!” 又闲话了你就,复才辞了众人,向大厅内走去,躲在众人身后的宝钗,默不作声的看着贾瑛离去的背影,久久化作一叹。 “侄儿给大老爷问安!” 贾敬今儿特意换了一身绯红色的绸衣,头戴横冠,虽然依旧一副消瘦的模样,但看上去却精神了许多。 贾珍、贾琏分列在两边,见贾瑛进来,同向他道喜一声儿。 却听贾敬问道:“可都准备妥当了?” 贾瑛微微一笑道:“都准备好了,只等着林府那边的消息。” 贾敬微微点了点头,却见贾蓉贾蔷二人从外间快步走了进来,向众人说道:“回太爷、父亲、两位叔叔的话,去林府的人回来了,说让咱们过去呢!” 当下众人齐齐出门而去,贾敬坐六人抬的大轿,贾珍、贾瑛、贾蓉、贾蔷骑马在前,贾琏应是嫡亲表侄,未曾一同前去,其后便是下人们抬着礼箱、拉着红绸大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向着发祥坊而去,引得宁荣街的百姓阵阵围观打望,只看这声势和装扮,便知府里又有喜事。 贾瑛立身马上,看着路旁百姓羡慕打量的目光,心中不免感慨,入红楼十七载,却未曾想能有一日,与红楼第一女子,结下三生之缘。回头看看长长的队伍,此次是提亲,下次便是十里红妆了!他也算在这个世界,彻底扎下了根。 林府这边同样是喜气洋洋,府里本就不多的下人们,在老仆的带领下,俱都到府门前来迎,林如海一喜殷红色儒袍,立于石阶之上,看向缓缓走来的贾府提亲的队伍,林家与贾家二度结亲联姻。 “如海,见过内兄!”林如海迎向走出轿子的贾敬,谦谦一礼道。 “一家人,无需客气。”面对林如海,贾敬也只是淡淡一笑,话语一如既往的少。 “诸位请入府一叙!” 贾瑛几人虽林如海入府,至于一应纳徵礼书,只有下面的管家交接唱贺。 过了大礼之后,便是问名、纳吉,问名问的是男女双方的生辰八字,纳吉是男女双方互换生辰八字之后,会在祖庙或是祠堂进行占卜,看两人之间的八字是否相合。贾瑛和黛玉的八字老太太已经找人看过了,双方的八字算不上最好的那种,却也不差,眼下只不过是再走个形势罢了,有贾敬这个修道中人在场,自然不用再去请人来看。 等到前面四个流程都走完之后,便是请期了,只是眼下黛玉年岁尚不满十四,林老父自然舍不得早早便将女儿嫁出去,他之所以先与贾母提及此事,不过是因为当初在扬州时,他的身体境况却是很糟糕,又因贾瑛几次见面留给他的印象不错,是以才想着提前给女儿找个依靠。如今,此一时彼一时,有了今日的婚约,还怕到手的女婿飞了不成? 最后便是双方由中人作保,将红叶之盟立下文定,也称聘书,所谓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皮胚同称,也正是如此了。 等到一切落定之后,已经过了半日,晌午十分,林如海早早命人备下了酒宴,请众人落座。只是贾敬唯一的一点耐心,在聘书落定之后,已经耗尽,不愿再于热闹场中多留片刻,吃过一杯茶后,便向林如海请辞,却让贾珍等人留了下来作陪,众人皆知贾敬的性子,能为贾瑛的事拖到现在已经是实属不易了,是以也都未曾勉强挽留,众人将贾敬送出林府后,复才落座回筵。 酒过三巡,贾瑛悄悄离席,出了大厅,问了丫鬟黛玉的住处,便折身向着另一处院子而去。林老父自然注意到了这一幕,嘴角微微一笑,却也未做阻拦。依礼而言,男女双方在定下聘约之后,自出阁之前是不能见面的,只不过贾瑛与黛玉不同,除了婚约关系,还有兄妹关系。再者林老父也只是趁此机会,接黛玉回府小住几日,老太太已经吩咐了,过两天还是要接回贾府去住的。当下离成婚的日子少说也有二三年,总不能让女儿一直待在闺阁之中不见人。 后宅,黛玉正由几个姨娘陪着,正说着些女子闺阁之话,听得黛玉面上满是羞红,却见外间丫鬟紫鹃走了进来,说道:“姨太太,姑娘,二爷过来了。” 几个姨娘听了,看向黛玉,露出莫名的笑容,叮嘱几句后,便都离开了,只留下杏腮羞红的黛玉在屋里,内心忐忑似又紧张,两只玉手紧紧地攒在一起,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面对贾瑛。 带着几分酒气的贾瑛,掀开帘子走了进来,黛玉闻声,更是恨不得将头埋在怀里一般,像极了怀春的少女,却又羞见情郎的模样。 贾瑛看着黛玉双颊上的殷红,哪里还有平日间的半分俏皮倔强,眼下的林妹妹,却别有一番韵味,从孤傲高冷的贵家小姐,到此刻的小家碧玉的娇羞,两者间转换的不带一丝痕迹与不适,这恐怕也只有眼前这位林姑娘才能做到如此变幻自如。 贾瑛行至黛玉身侧轻轻的坐了下来,目光灼灼的看着黛玉,静静欣赏着花苞的娇羞。 被盯得娇羞通红的黛玉,羞恼一声说道:“可是未曾见过?” 贾瑛纳罕一声道:“妹妹怎知我心中所想?这难道就是古人常说的‘心有灵犀’吗?可见你我是三生注定的缘分,人群里遍寻你千百次,今儿可叫我在这里遇到你了。” 黛玉哪里听到过如此直白的情话,更是羞的没脸见人,恼怒的瞪了贾瑛一眼,怪声说道:“原是我没看出你的真面目来,只当你是个正经的,却没想也如那些俗人一般,尽说些不害臊的羞话来,你这些话张口便来,可是还曾与别的什么人说过?” 看着黛玉此时的模样,贾瑛目光之中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就说平日里那个嘴上毫不饶人的林妹妹,怎么变成小家碧玉了?这不,还没过一刻钟,便恢复了本来的面貌。 贾瑛一本正经的回道:“妹妹这是哪里的话?我不过是对自己的未婚妻,说些贴心之言,哪里就休啊臊啊的,怎么就不正经了呢?” 黛玉轻啐一声道:“不正经便也罢了,如今脸皮子也变的厚了,明明整日相见,哪里就让你寻了千百次了?” 贾瑛轻轻一笑,你却不知我为能遇到你,是从碧落黄泉的尽头趟过来的。 只是这些话,却不能对她说罢了。 “平日里我见的那是我的玉儿妹妹,今日见的却是我的未婚妻,可不就是头一次见吗?妹妹若是不信,你听听!” 贾瑛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黛玉疑惑道:“听什么?” 贾瑛回道:“我曾听一名游历天下的医者说过,人若说了谎话,心口便会跳的厉害,妹妹只说不信,那便贴耳听听不久知道了?” 黛玉闻言,轻啐一声道:“谁要听你的心跳了,你果真没安好心,变着法儿的捉弄我!” 一个女孩子,哪有将耳朵贴在男子怀中的,那岂不是岂不是不知羞。 贾瑛冤枉道:“妹妹果真错怪我了,我只想让妹妹见到我的真心,哪里有其他的心思,妹妹既不信,也不听,可要我将它刨出来给你看?” 贾瑛在此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一边看了看矮几上的剪刀。 黛玉急道:“呸呸呸,好好的,瑛二哥哥尽说些胡话来。” 贾瑛依旧一脸认真道:“你不听,也不让我刨,如何证明我的清白?” 一边说着,还挺了挺胸膛,示意黛玉若是不听,他便不依。 黛玉见状满是无奈,柔柔弱弱、吞吞吐吐的说道:“我我听就是了。” 说罢便欲贴耳过来,行至半中,却又瞪了一眼贾瑛道:“你不许看,也不许说话使坏!” 贾瑛闻言,很是自觉的抬起头,闭上了眼睛。 黛玉耳朵还未靠近,便已经听到了铿锵有力的咚咚的心跳声,二人相聚如此之近,黛玉越想越是面色羞红,只是贾瑛执意不依,她索性将眼一闭,慢慢靠了上去。 抬着头的贾瑛睁开了眼睛,看着越来越近的黛玉,双臂轻轻展开,在黛玉不注意见,将佳人拥入怀中! “啊!”黛玉一声惊叫,羞恼道:“爹爹果真说的没错,要离你远一些,你们男人都是坏人!” 贾瑛哈哈一笑,双臂更紧了几分,心中还抱怨着老丈人不厚道,哪有这样教女儿防着自家女婿的。 黛玉见挣扎不过,也只能由得贾瑛去了,只是瑛二哥哥身上,怎么有种女孩子才有的胭脂香味呢? 靠在贾瑛怀中的黛玉,细细一嗅,秀眉微微一簇,抬头看向贾瑛,吟吟一声问道:“瑛二哥哥,你身上怎么有绿绒丫头的胭脂味?” 贾瑛面色一滞,这都能闻的出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那什么吗? 黛玉见贾瑛不答,吟吟冷笑一声道:“可见我是听到真心的了!你既是抱了别人来的,还要哄骗于我!”说罢,双眼一红,便要落泪下来。 贾瑛心中一苦,却又不知改如何解释,又不能用谎话欺骗黛玉,正为难间,却听门外紫鹃的声音响起道:“二爷,小姐,外面来了大理寺的官差,说要请二爷去衙门里一趟。” 黛玉不知贾瑛监审徐凤延一事,只以为是出了什么祸端,累及道贾瑛身上,双手不自觉的抱住了贾瑛,担心道:“瑛二哥哥,可是出了什么事?” 贾瑛见状,心中一柔,轻抚着黛玉的秀发道:“玉儿妹妹莫要担心,是衙门里的公事,陛下派了新的差事,本该今日一早便去大理寺的,只因今日忙碌,忘了派人去通告一声,如今却是派人来催了。” 黛玉听说是皇差,也知道轻重,又怕贾瑛去晚了,引得圣上责怪,一时也忘记了方才“胭脂味儿”一事,只关心道:“二哥哥快去,莫要耽误了正事。” 贾瑛将黛玉轻轻放开,柔声说道:“与我而言天下哪里还有比你更重要的事?妹妹且在家住着,我这边事了之后,便来陪你!” 黛玉闻言,心中既是欢喜也有娇羞,看向贾瑛的目光之中,情意更浓三分。 贾瑛微微一笑,转身出门而去。 第142章 三司会审 “贾翰林,我的监察御史大人,你可总算来了,你若不来,这会审就没办法开始啊!”大理寺少卿谷廪仓看着姗姗来迟的贾瑛,一边迎了出来,一边苦笑着说道。 贾瑛面对一脸笑意,还起身出门相迎的谷廪仓,自然不敢托大,三名主审和另外一名监审的信息,贾瑛已经知道了,职位最低的便是这位大理寺少卿,嗯,正四品。 其他几位,刑部侍郎李乾安,正三品;督察院右副都御使庞玮,正三品;右宗人杨煜,正一品。 再看贾瑛,翰林院编修正七品,监察御史正七品,承直郎正六品。 嘉德派出的两个监审,身份官阶差别如此之大,就是在向百官传达一个信号,那就是这件事皇帝的立场是中立的,他只要真相。右宗人是正一品的官阶,而且还是宗室元老,不涉及朝政,即便是监审,也不会轻易开口或是插手此事,毕竟不论结果如何,对于皇室的人来说,都不会有什么影响,他唯一的任务,便是给贾瑛坐镇。 至于嘉德为何选贾瑛作为监审 贾瑛对于从嘉德嘴里说出来的“信任”、“忠心”之类的话语,是一个字,不是半个字都不信的。 皇帝都被百官逼到他这个份儿上了,如果还不长记性,轻易去相信一名臣子的忠心,呵呵,那这个皇帝不是傻子,就是装的。嘉德是傻子吗?宣隆那么多优秀的儿子,为什么是嘉德坐上了皇位? 或许在自己救驾的那一刻,嘉德心中流露出的信任确实是发自内心的,可也仅仅是那一刻罢了。 贾瑛猜测,之所以选自己作为监审,一方面是因为自己是新科进士选官,在朝中,除了冯恒石之外,再没什么牵扯,且贾府不同于其他勋贵,在军中已经没有了职位,身为外戚,与徐家有没有什么恩怨。第二个反面,可能是因为冯恒石,自己从入京之时起,就是打着冯恒石学生的名号的,到如今,两人的师生关系更近一份,而冯恒石又为了朝政,付出了那么多,彻底断了入阁的希望,怎么说朝廷也要补偿一下才是,而冯恒石有没有子嗣后代,学生里面,名声在外的也只有贾瑛一人而已。 不管什么原因,贾瑛都要摆正自己的位置,不论接下来,会不会与其他几名主审发生冲突,眼下该守的礼节,必须遵守。 当下,贾瑛便向着谷廪仓恭敬一礼道:“下官监察御史贾瑛,见过谷大人。” 监察御史,是他此时的任差,自然不能以翰林的身份自称。 贾瑛如何看待自己且不提,只是在他人眼中,这位新科探花郎,却是大乾官场之上,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同科的状元榜眼,都无法与之相比。 皇宫救驾简在帝心,湖广平叛头角峥嵘,如今朝廷那么多的大臣,皇帝都不选,偏偏选一个七品小官,这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不管皇帝在与百官的交锋中如何弱势,他都是皇帝,官员们的一切荣恩,都来自于龙座之上的那位,被皇帝看中的人,他们又岂敢轻视了去。 再说这位探花郎,也并非是没有任何依靠的寒门出身,不说他勋贵的背景,只提如今的冯恒石,就再无人敢轻看他。 却见谷廪仓拉着贾瑛的手臂,一边向着大堂走去,一边向贾瑛说道:“贾大人,不必如此见外,你我同朝为官,又同受陛下重托,今后当应多多来往才是,莫要生分了去。” 贾瑛看了一眼这位谷大人,心中不由好笑,彼此才见了一面,还没熟络,何谈生分? 心中细细体悟了一番,贾瑛却是咂摸出点门道来了。 感情这位谷大人是在借机向自己表明态度呢! 倒不是说此人与自己的立场是相同的,其实就是夹在中间难受,两边都要联络一番,表明自己那边都不想得罪。 贾瑛来之前是打听过三位主审的背景的,刑部据说是站在李恩老这边的,李恩第对徐案的态度如何,贾瑛不知,可这位刑部侍郎李乾安却是与徐家有过不愉快的,据说这位李大人原本是要调任户部的,只是那个时候,徐遮幕尚兼着户部尚书的职位,为了安排自己的亲信,便将李乾安挤掉了,如此,李乾安升任六部侍郎的时间足足推迟了三年,方才得以如愿。 督察院右副都御使庞玮,据说当初和徐府走的比较近,左副都御史庄文运不就是因此而被牵连了吗。只是如今这位庞大人的态度如何,贾瑛却是猜不透。 至于谷廪仓,他是寒门出身,能一路走到大理寺少卿的位置,已经差不多耗光了所有运气,想要再进一步,除非向贾雨村那样,抱上一个大粗腿才行,只是他的性子,却是个谁也不愿意得罪的。 大堂之中,另外两名主审官,都已经早早到了,谷廪仓领着贾瑛进入大堂之后,便开口说道:“我来为贾大人介绍,这位是刑部的李大人。”说着,目光看向了端坐主位上的一个中年男子说道。 贾瑛抱袖见礼道:“下官贾瑛,见过李大人!” 谷廪仓依旧满面笑意,看向另一边的一个四旬左右,有些发福微胖的中年男子道:“这位是督察院的庞大人。” “下官见过庞大人!” “哼!你便是贾瑛?一个监察御史,派头倒是不小,只因你一人未至,本官与另外两位大人,便在此处足足等了一个上午,会审也因你无法开始,耽误了陛下的差事,倒不知你该如何交代!” 贾瑛话音才刚落,庞玮将手中的茶碗重重的摔在一旁的高几上,冷声讥讽道。 贾瑛有点莫名其妙的看了庞玮一眼,这位右副都御使怕不是吃错药了? 因我无法开审? 真以为我年轻什么都不懂吗?你们怕不是还巴不得我吃点来呢! 徐凤延虽然被拿入狱,可徐遮幕的次辅之位,并没有被皇帝拿掉。再者徐家若真是与杨煌有瓜葛,那京中有半数的官员,恐怕都逃不了被牵连。哼!让你审,局势未明之前,你敢审吗? 对方,这是在给他头上戴帽子呢!右宗人杨煜也不在,同为监审,为何不见你把屎盆子扣在他头上呢? 贾家在京城虽说显贵,可也仅仅是显贵而已。京城里的显赫门第多了去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给贾家面子的。何况,督察院的这帮官员,向来与勋贵尿不到一个壶里。哪一次有勋贵倒霉,不是先从督察院的弹章开始的。 既然对方这么不给面子,贾瑛自然也不会客气,正三品又如何,在这个大堂内,可不是论官阶的,你是主审,我是监审,谁拿捏谁还不一定呢! 贾瑛同样面色一冷,说道:“贾瑛初来乍到,可禁不起庞大人这么大的帽子!既然说下官是监审,为何大理寺准备开审,却未曾派人通知下官?” “你既是监审,难道不该时时关注案情进展吗?还要我等派人去请你,你才来吗?”庞玮见贾瑛一个初来乍到的毛头小子,居然有胆子顶撞自己,心中顿时怒意横生。 “庞大人此言差矣!下官是陛下钦命的徐案监审,而非主审,何时开审,案情进展如何,并非是下官的职责,下官的任务是保证案件审理过程中公正公明,还请庞大人理清权责才好!” “好好好!倒不知晓,今科的探花郎,还是个牙尖嘴利的,只是你莫要忘了,本官是督察院的右副都御使,而你只是监察御史,我大乾的律令之中,哪一条允许你如此不尊重上官了?贾瑛,莫要仗着你探花的身份,便不知天高地厚!哼!”庞玮站起身子,愤怒甩袖喝道。 贾瑛心中冷笑,要论牙尖嘴利,我家里的那位,可比我强了一万倍,今天若是教你拿捏了,岂不成了笑话! “庞大人既是督察院的官员,当该知晓,监察御史一职是单独设立的,只听命于圣上,你的品阶虽比下官高,却无权做贾某的上官!若只以官阶而论,圣人言:‘夫辩者,将以明是非之分,审治乱之纪,明同异之处,察明实之理。’下官也并未不尊上官,不过是与庞大人辨明权责界限罢了!” 庞统面色难堪,还要再言,却听坐在主位上的李乾安突然开口打断二人的争执,道:“好了,既然人都齐了,那边开审!” 李乾安是主审,庞、谷二人是副审,李乾安发话了,庞玮自然也不好再与贾瑛纠缠下去。 至于说,为何不等杨煜来了再开审笑话,正一品的右宗人,便是皇帝见了都客客气气,不过是审理一个兵部郎中罢了,即便此人的身份有些特殊,可对于杨煜而言,换了徐遮幕来还差不多! 当下,三位主审坐于堂上,而贾瑛则坐于堂下右侧的座椅上。 “带罪官上堂!”李乾安重重拍下惊堂木,向着堂外的差役喝道。 话音落下不久,徐凤延便被人带了进来,到底还是沾了大乾次辅的光,身上连个镣铐都未戴。 贾瑛却是第一次见徐凤延,听徐老二提起过,他的父亲极为看中这位长子,与徐凤延相比,徐老二纯粹就是散养,而他的大哥也极为争气,徐府与贾家联姻这件事,便是眼前这位提出来的。只是如今见了,徐凤延满目萧瑟与灰冷,哪里还有半分次辅长子的风采。 “堂下何人?” 依旧是这句既无聊,又废话的开场白。 “罪官徐凤延,拜见三位主审大人,拜见贾大人。”徐凤延跪下叩拜道。 坐在高堂右侧的谷廪仓微微欠了欠身子,中间的李乾安纹丝不动,右侧的庞玮面无表情。轮到贾瑛这边,他确实站起了身体,向旁侧让开半步。 皇帝只是那徐凤延入狱受审,却没有罢掉他的官职,只从官阶上来说,贾瑛都受不得对方一礼。 “徐凤延,本官且问你,你与樊嗣、党效忠、庄文运、康孝廉、马芳、黄彬等人结党营私、贪污弄权的罪状,你可认?” 却听徐凤延恭敬回道:“回大人,罪官却与几人有过往来,也收过他们的银子,只是却未曾结党。” 徐凤延不愧是徐遮幕的儿子,虽然身陷囹圄,前途无光,却依旧保持着冷静,知道什么罪状该认,什么不该认。关于朝堂的党派之争,虽然百官在私底下并不忌讳,可却甚少拿到台面上来说,哪一朝哪一代没有党锢之分的,可除非是一党彻底倒台,否则便无人敢把他挑明了。 况且,如今朝中最有实力的便是李、徐二人,若有徐党一说,那会不会又李党呢? 不论事实如何,一但徐党被敲定了,便不会妨碍皇帝会这么想。 李恩第是绝对不会允许此事发生的,朝中的百官更不会允许此事发生。 所以,别看堂上三人问的分明,实际不过走个流程罢了,若想真的把“结党”一罪坐实,除非换了傅东莱、或叶百川来审。 没了结党一罪,那就只是贪污营私了,这其中的有着天大的区别。 却听李乾安又问道:“本官再问,交通外官、勾结逆藩一罪,你可认?” 徐凤延又道:“回大人,交通外官事有,勾结逆藩却无。” “哼!徐凤延,本官奉劝你一句,若是老实交代,本官或许会奏明圣上,对你从轻发落,若是有所隐瞒,你当知道,这是罪加一等!” 徐凤延依旧平静的回道:“回大人,罪官所言句句属实。” 啪! 却见李乾安一拍惊堂木,看着堂下喝道:“你还敢抵赖,费廉、钟善朗、潘贵的供词便在本府案上,你利用兵部职权,给湖广都司衙门调拨火器军备,又连通户部侍郎庄文运,以赈灾的名义向湖广调拨大笔的赈灾粮饷,人证物证俱在,岂能容你抵赖!还不如实交代!” 徐凤延冷冷一笑道:“罪官敢问大人,兵部每三年一次,都会给大乾的十三省都司调拨一批新的军备,这其中就包括兵刃、甲胄、火器,罪官承认曾收受过费廉等人的送礼,可为何给湖广调拨军备,便要被认为是勾结逆藩呢?只因为湖广出了逆藩杨煌一事?那若是别的什么行省出了同样的事情,是不是也要把这个罪名扣在罪官头上? 至于说以赈灾之名给湖广调拨粮饷,罪官再问大人,湖广接连数年遭遇兵祸,百姓背井离乡,田地庄稼常年无人耕种打理,百姓饿死者不知凡几,罪官却是从中谋取私利不假,可朝廷难道就不该赈灾安民吗?为何也要同逆藩一事挂上牵连呢?” 第143章 处处透着阴谋的味道 啪! “放肆!罪官徐凤延,今日是本官在审你,问什么,你答什么,休要鼓弄唇舌,真当本官的水火棍打不得你吗?哼!”惊堂木落下,李乾安面色冷峻看向堂下的徐凤延冷声呵斥道。 徐凤延闻言,嘴角微微讥讽一笑,却也不再多言。 他自然明白衙门里审问犯人的那一套,若是换做旁人,还未上堂之前就得先受一轮杀威棒,十几棍子下去,便是皮开肉绽,半死不活,等到那时犯人哪里还有辩白的气力,从来都是堂官问什么答什么,最后签字画押,一桩官司了结。 他如今能完好无恙,不过是因为他父亲尚还坐在次辅的位置上罢了,可若是真把主审官得罪了,借故给他一顿杀威棒,谁也挑不出什么不对的地方来。 “李大人息怒,息怒。”坐在左侧的庞玮哈哈一笑,向着李乾安劝说一句,复又转向徐凤延说道:“徐凤延,你自辩清白就自辩清白,岂有反问主审官的道理?你当认清你此时的身份才好!” 李乾安闻言,不动声色的看了一侧的庞玮一眼,这位副审看来还是心向着徐家的啊。 而右侧的谷廪仓,却扮起了泥塑,不问不言。 “徐凤延,本官再问你,你既然说与逆藩没有牵连,那从楚王府王府官那里搜出来的你的亲笔书信,却又作何解?”李乾安继续问道。 徐凤延张了张嘴,想要辩驳,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楚王造反,偏偏自己却又与王府官有过书信往来,这种事情便是有一百张嘴,也是说不清楚的。 见徐凤延不说话,李乾安继续乘胜追击,问道:“还有,费廉每年送往嘉鱼徐家老宅的银子,其中一份,账目之上明明白白的写着是出自楚王府,这一点,你又如何解释?” 徐凤延面色颓然,沉默不言。 “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与逆藩没有勾结吗?”李乾安冷哼一声道。 “本官再问你,日前京城之中谣言四起一事,可否与你也有关联?还有,宛平县衙曾经抓获过一伙儿三阳教的妖人,据宛平县令所言,是有人拿着徐府的门帖,去宛平县衙大牢将人提走的,此事你认还是不认?” “大人,罪官当时并不清楚,那些人是三阳教的妖人,还望大人明察!” “哼,你当朝廷的县衙大牢是你徐家开的吗?只凭你一张名帖,就能将人提走,徐凤延,你好大的胆子!京中谣言一事,又是为何,还不从实招来!” 徐凤延苦笑一声,说道:“大人,这一切都是庄文运的主意,宛平县衙提人一事,便是他向罪官求的门贴,罪官当时一时糊涂,也未曾细问那些人是何来历,便将门贴给了他。至于京城谣言的被背后之人,是一个叫李茂才的,此人是庄文运的同乡,只是当年他与庄文运一同赶考,落第不中,后来便成为了楚王府中的门客,庄文运将他介绍给罪官的时候,也并未提及他是楚王府之人,只说是自己的同乡故交。罪官也只是在湖广叛乱事发的前几日,才知道此人真实身份的,罪官所言句句属实,还望大人详查。” 啪! 惊堂木落下,却听高堂之上的李乾安喝道:“徐凤延,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一个死人头上,你以为这样你就能脱得了干系了吗?” “什么?庄文运死了?”徐凤延惊道。 一旁的贾瑛心中也是一惊,看向了堂上的李乾安。 却听李乾安看着徐凤延冷冷的说道:“昨日绣衣卫赶到庄府之时,庄文运便已经自缢而亡,与他一般的还有康孝廉。哼,杀人灭口,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倒是好手段啊!” “大人,罪官昨日朝会之时便被关进了大牢,此事当与罪官无关啊,何来杀人灭口一说啊!”徐凤延辩解道。 “哼,你自然做不到,可有人能行!”李乾安话中有话。 “李茂才此人现在何处?” “罪官与他几次见面,都是在白纸坊的铜人巷的盛芳园里,不过那里是一处烟柳之地,闲杂人多,罪官觉得那里应该不是他的落脚之处。另外罪官也曾派人跟踪过他,此人曾多次去过城外的一处庄子上,只是人到了庄子里便消失不见了。”徐凤延此刻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儿,将所知的信息都说了出来。 李乾安看向两旁的两位副审,问道:“本官认为当立即差人去这两处,搜拿逆犯李茂才,两位一下如何?” 二人尽皆点头同意,李乾安当场发了签令,派大理寺和刑部的捕快公人前去拿人。 却听庞玮开口说道:“李大人,本官看今儿就审到这里,一切待李茂才到案之后,再行审问更是方便一些。” 李乾安闻言,复又看向一旁的谷廪仓。 谷廪仓哈哈一笑道:“下官自无异议,一切但凭两位大人定夺便是。” 三人又都看向了贾瑛,贾瑛轻笑一声道:“下官只是监审,只看不说。” 李乾安是有心趁热打铁继续审下去的,只是如今庄文运已死,没了人证,再加上庞玮这个副审官的开口,他也不好驳了对方的面子,当下也只能将就的答应下来。 “将罪官徐凤延押回大牢,择日再审,退堂!” 贾瑛回想着刚才大堂上的一幕,李乾安对徐凤延的攻势猛烈,而且是铁了心的要将徐凤延通逆一案坐实。庞玮态度暧昧,看似偏向徐家,可全程之中也只说了一句不咸不淡的话,算是给了徐凤延一个开口的机会。至于谷廪仓 还有庄文运与康孝廉突然之间自缢家中,这事怎么看都有种阴谋的味道。 楚王已经被抓了,或许还有一些残余的爪牙逃脱在外,可如今他们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心思去理会别的。 徐家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想低调还来不及呢,应该不会是徐遮幕,堂堂大乾次辅,不会做出这种毫无意义的蠢事来 贾瑛不敢肯定,也许徐遮幕是因为舐犊情深,铤而走险呢? 不过可能性应该不大! 可若既不是楚王的人,又不是徐遮幕下的手,那会是谁呢? 难道真的是两人畏罪自杀? 呵呵,不是贾瑛看不起他们,贪官污吏,会有自杀的勇气?不怕疼吗? 或者是皇帝?还是李恩第? 贾瑛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这些,没有看过两人的尸体,他也无法判断是他杀还是自杀。再者有绣衣卫和刑部那么多断案的高手在,也轮不到自己操心。 大理寺的衙门口,正有一个老仆抱着一个绸布包裹,在向守门的衙役祈求者什么,迈出大门的贾瑛没有太过在意,正准备唤喜儿牵了马来,却看到台阶之下,正有一辆马车停在门外的石狮子旁,徐老二牵着马守在一边。 大理寺的石阶很高,足有数十层的台阶,眼下双方四目相对,一个居高而下,一个仰目向上,贾瑛却从徐老二眼神之中看出了一丝失落与疏远。 一旁喜儿见贾瑛出来,急忙牵着马走了过来,却见贾瑛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在一旁等待,而贾瑛本人却朝着马车的方向走了过去。 见贾瑛远远的走了过来,徐凤年转头向着马车内一声低语。 “人都来了,怎么不进去?”行至近前,贾瑛向徐凤年开口问道。 “徐家如今满门戴罪之身,哪里有资格进大理寺的高槛。”徐凤年自嘲一笑,又看向一旁守门的差役,说道:“你没看见,如今徐家的银子在这些差役眼中,都觉的是臭的吗?” 贾瑛没有接话,而是看了一眼马车,轻叹一声向徐凤年开口道:“你们想知道什么?只要是不涉及案件进展的,我可以与你们说一说。” 徐凤年嗤笑一声道:“御史大人过真不愧是大乾官场的后起之秀,不过几日未见,说话都带着一股官腔儿,若不是为了我大哥的案子进展如何,我又何必来此向这些差役低三下四呢?大人想来公务繁忙,自去便是,不必在我一个纨绔这里浪费时间。” 贾瑛闻言,气笑一声,看向徐凤年说道:“徐老二,爷怎不知你还有这么一副埋汰人的嘴脸?阴阳怪气给谁看呢!你问不问?不问爷可真就走了,到时候你且看这里还有没有人理会你!” 说着,便做转身欲走的样子,徐老二见状,再不矜持,一把拉住贾瑛的手臂,将他抓了回来,哭笑一声道:“贾瑛,爷就知道你不是忘恩负义的忘八,昨儿爷的小厮明明看到你进了荣府,偏你们家那门子说你不在,也就知道是那伙子眼睛长在屁股上的下人搞的鬼,可巧今儿碰到了你,快跟爷说说,里面什么情况?” 贾瑛说来徐老二拽着他的手,笑骂一声道:“两个大男人,少拉拉扯扯的,爷可没有龙阳之好!” 说着又看向徐凤年通红的双眼,说道:“你一个堂堂次辅家的二公子,怎么动不动就红眼睛,连个娘们儿都不如,驴倒了架子不能散,别说还没倒呢!” 徐老二抹了抹眼睛,嬉笑一声道:“贾瑛,还是你了解我,可不是我就连个娘们儿都不如么,父亲把自己关在书房也不见人,大哥又被关在了大理寺,若非我二姐沉着镇定,撑起了徐府,昨儿我连去找你求助的法子都想不到呢!” 说着又看了眼马车道:“唉,可惜让你们家的姑娘捷足先登了,没能在我家中出事之前把我二姐嫁给你,要不然” “徐凤年,你再胡说,看我不撕烂”马车内传出一声羞恼的娇喝,只是话到一半,似乎又觉得失态,话音一软,却又说道:“你再胡说,我便不依你。” 徐老二尴尬的缩了缩脖子,一脸希冀的看向贾瑛。 看着徐老二这幅模样,贾瑛无奈摇了摇头,说道:“昨儿个是我说的不见你,你莫要冤枉了别人。我是你兄长一案的监审,哪有刚领了差事,就与你见面的道理,亏你还是次辅家的公子呢,连个避嫌的道理都不懂吗?” 徐老二尴尬的看了眼马车,贾瑛见转,复才明白是徐文瑜的主意,大概是关心则乱,却又不好数落一个姑娘家,话音一转道:“便是找我,只派人传个话儿便是,哪能向你这般莽撞,可见办个事都办不好!” 马车内的徐文瑜原本面色羞红,听了贾瑛此话,方才觉得有理,可不是嘛,那种情况下,你让一个女孩子家能相处什么办法,都怪自家的弟弟不争气。 徐老二这会没有再看马车,尴尬一笑道:“别人都说我这个次辅家的公子,是银枪蜡头,这话我也认。”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只告诉你,你兄长在里面没吃什么苦头,至于案情进展眼下不过刚刚开审,能有什么进展,你好好在府里等着便是,莫要再多心什么,此事连我都插不上手,何况是你们呢!”贾瑛的话中半真半假,有些事情涉及到朝堂大势之争,不是一个人就能改变什么的,只是他也不愿意看到姐弟两人为此整日忧思,只能如此安慰罢了。 “贾瑛,你可不能见死不救,遇事不管,爷可是把你当真朋友的,不然也不会把我老姐咳,总之你得帮忙才是。” 贾瑛无奈一声道:“你知道你兄长徐凤延做下的都是些什么事吗?别说我只是一个监审,就是换做主审官唉,我只能说,能帮的尽量帮。” 徐老二还待说些什么,却听马车内的徐文瑜清脆的声音响起道:“贾大人莫要听舍弟的胡话,只望大人能在此事上尽力照看一二,我们徐家便感激不尽了。” 贾瑛闻言,微微一笑道:“徐姑娘何必如此见外,我与凤年是朋友,姑娘叫我贾瑛便是了。” 说罢,又看向徐老二言道:“你们尽早回去,在这里等着也无济于事,会审早早便结束了,你可曾见那三位主审大人出来?回去等着,相必你父亲自有道理,今后有事,便派人去找琏二哥,让他从中联络。” 等到徐老二护送着马车离开之后,贾瑛复才向喜儿吩咐道:“喜儿,咱们去傅府。” 第144章 接连暴毙 “你不好好办你的差,跑到老夫这里来做什么?”傅东莱坐在椅子上,搭着二郎腿,很是悠闲的品了一口香茗热茶,看向一旁的贾瑛问道。 “东莱公,您老这是有点飘了啊?”贾瑛看着眼前这个有点不大认识的东莱公,总感觉对方有种小人得志的心态。 贾瑛看了看一旁高几上的热茶,也有样学样的照做了一次,嗯,还别说,真有几分惬意。 傅东莱看着贾瑛在一边学着他的做派,默不作声,只是面容之上渐渐浮起了一丝不善。 贾瑛感受到了对面传来的冷意,尴尬一笑,轻轻放下了二郎腿,坐直了身体,复才正色说道:“东莱公,大理寺那边第一场会审已经结束了,只是小子听说,庄文运和康孝廉突然死了,小子对当下的局势有点看不通透,是以想请东莱公指点一二。” 傅东莱问道:“案子进展如何了?” 贾瑛心中微微沉思,还是如实说道:“贪污弄权、交通外官的罪状认下了,结党一罪徐凤延矢口否认,三位主审官也没有揪着不放,如今正在审勾结逆藩、煽动谣言一罪。这两件事都与庄文运有牵连,尤其是前段日子京城盛传的流言,据说背后之人是一位叫李茂才的,如今李大人已经发签拿人了。” 傅东莱闻言,冷哼一声道:“好一手避重就轻,他们是怕徐党一出,将李党也牵带出来!” 贾瑛没敢接话,只做沉默不言。 “怎么,你也怕了?”傅东莱看向贾瑛,冷笑一声道。 贾瑛面容之上带着些苦涩之意说道:“东莱公,小子不过是个芝麻小官,这种朝堂大事,岂是小子能够议论的?再者,小子身为恒石公的学生,在朝中的立场,还有的选吗?小子不是怕,而是有些话,不是小子的身份该说的。” 傅东莱听罢,面色方才和善了一些,只是嘴里依旧冷哼一声道:“你知道自己是谁的学生就好!老夫还以为,你会留恋于出身,不能自拔呢!” 贾瑛闻言,心中微微一紧,傅东莱果真对勋贵没有好感,恐怕早就开始琢磨着该怎么对付勋贵了?若非眼下的事情,让他腾不出手脚,此刻双方怕是已经开始交锋了。 一时间贾瑛的心思有些沉重,勋贵是一个整体,一但傅东莱或者朝廷准备对勋贵动手,贾家一门两公府,树大招风,必然是躲不过去的。 贾瑛对于勋贵的出身,并不怎么在意,毕竟他如今走的是文官的体系,他在意的是“覆巢之下无完卵。” 却听傅东莱一边又问道:“你对于庄文运、康孝廉之死,有什么看法?” 贾瑛一时犹豫不言。 “在老夫面前,还吞吞吐吐什么,有话直说,这里也没有旁人!” 贾瑛这才开口道:“小子没有看过两人的尸体,无法判断二人具体死因为何,可以小子看来,世上的贪官污吏,大多是自私自利字辈,心中只有自己,而没有大义。圣人所云“舍生取义”四字,小子无法想象,心中没有大义、没有正气、没有能够让他们值得付出一切的信念,这样的人,如何会轻易舍弃自己的生命?他不怕疼吗?” 傅东莱见贾瑛说的如此慷慨,轻笑一声,好奇问道:“这二人在你眼中如此不堪,那你呢?你心中有没有可以为之付出一切的信念呢?” 贾瑛正色点头道:“自然是有的,人若没有了信念,岂不是行尸走肉!” “哦,老夫到时好奇,你心中的信念为何?”傅东莱大有兴趣的问道。 “守护和改变!” “守护什么?改变什么?” “守护我想要守护的,改变我觉得应该改变的!” 傅东莱闻言,暗道一声“庶子狡猾!”笑骂道:“你年纪轻轻,为何心思这般深沉?反倒和老夫打起机锋来了,滑不溜秋。” 贾瑛赫然一笑,在你这种老狐狸面前,我敢说实话吗?要是让你知道,你想要灭掉的,却是我一心守护的,岂不当场就得被你拍死? “你既然认为他们不可能自杀,那便是他杀了?你觉得谁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傅东莱又问道。 明明是我来请教您老的,怎么反倒变成了问答现场了呢? 如是想着,贾瑛嘴里还是说道:“那便要看此事的利害关系了,真相只能有一个,二人之死对谁有益,谁的嫌疑就最大。” 傅东莱点了点头,又问道:“依你的意思,二人意思,涉及到徐凤延的案情,便死无对证,怎么你怀疑是徐家?” 大佬就是大佬,说话都不待顾忌的。 贾瑛点了点头,复又摇了摇头,说道:“若以正常的逻辑来看,二人一死,对徐凤延却是有利。可是” “说话吞吞吐吐,这都是什么坏习惯,有话快说!”傅东莱不满道。 贾瑛总觉得傅东莱是在把他的话,当成话本子听了,奈何他没有证据。 “东莱公当知道,徐凤延的罪状并非只有一件,所牵涉的官员,也不只庄文运、康孝廉两人。没了他们的供词,却还有别人的,他那些罪状,只要有一条落到实处,都足以让他坠落深渊了。何况,涉及到谋反大案,有没有确凿的证据重要吗?只要能证明他与楚王府有牵连,就足够治他的罪了!徐阁老,不可能犯这样低级的错误的。” “照你这么说,你前后所言,岂不是自相矛盾了?” 贾瑛摇了摇头道:“非是自相矛盾,而是我们看到的利害关系不够大罢了!” “那你觉得这里面,还涉及到什么利害关系呢?” “比如,让徐家彻底无法翻身!” 傅东莱摇了摇头道:“不会是他,善弈者,只会因势利导,如羚羊挂角,让人摸不着痕迹,而不会是用这种极端的手段,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况且,唇亡齿寒,没有人能在现有的位置上一直待下去,即便中间不会出任何差错,也会有告老的一天,谁能保证今日的徐家,不会是来日的哪一家呢?更何况,这其中还有其他的干系,一但把对方逼到了绝路,对谁都没有好处!” 贾瑛明白傅东莱所说的“其他干系”是什么,谁手里还没有对方的一点把柄呢?尤其是党锢一事。即便是傅东莱,身后不也有一帮山西籍的官员吗? 嗯?等等 贾瑛忍不住打量了傅东莱几眼,心中有些琢磨不透。 “你不用多想了,陛下让你做监审的心思,你应该明白,只管做好你的监审便是了,不要多言,不要多问,到时候若陛下问起,你只如实回答便好。年纪轻轻,操那么多旁余的心思做什么?”傅东莱忽然开口说道。 贾瑛:“” 您老是不是拿我解闷儿来了?明明是我来求教的,说了这么一大堆,就换来这么一句? “好了,老夫乏了,你也去!”傅东莱下了逐客令。 临离开前,贾瑛突然问道:“傅大人,小子不明白,此事既然事涉逆藩杨煌,命人直接去审杨煌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吗?为何非要死审一个徐凤延呢?” 傅东莱沉默了片刻,方才又有回道:“杨煌暴毙于宗人府,就在如今后的第三天。” 贾瑛得到了自己一直想要知道的消息,心中微微松了口气,同时也有些明白了为何会有今日的局面,原来自己便是那个始作俑者。 贾瑛意兴阑珊的离开了傅府,迎着月光漫步街头,喜儿牵马跟在后面,向着锣鼓巷而去。 绿绒估计是害羞,躲到云记上铺那边去了,报春依旧在那边帮忙,巴卜力在教贾菌怎么练出肌肉疙瘩力顶千钧,老仆周肆伍在准备喂马的草料,喜儿回来后也加入了教导贾菌的队伍中,并嘱咐贾菌,忘掉巴师傅交给他的一切,免得将来变成一个莽夫,应该多和他周师傅学学,怎么用最小大代价,收割敌人的性命。 内院儿空无一人,贾瑛索性也搬来了前院儿,拉过被两人弄得团团转的贾菌,嘱咐道:“忘了你两个师傅教你的,战场之上,要学会如何活命才是最重要的,来来来,二叔与你好好说道说道” 忙碌不停的老仆周肆伍,看着院子里的四人,不是露出怯意的笑容。 等到第二天,贾瑛照常去了大理寺,只是案犯兼证人的李茂才依旧未能抓捕归案,李乾安想要零口供突破,奈何身边有两个猪队友,再加上一个一心修闭口禅的贾瑛,接连连三天,案情依旧没能取得突破。 贾瑛不着急,每日按时点卯,期间徐老二又托琏二传了几次话儿来,只是贾瑛对此事也无可奈何。 这一天,派出去搜捕李茂才的大理寺和刑部的捕快公人,突然回来禀报说,李茂才的落脚处被他们找到了,只是绣衣卫的人却捷足先登了,李茂才死了。 不止如此,关押在刑部大牢的樊嗣、党效忠、马芳、黄彬也突然间暴毙,就连那位长长出入京城各家显贵府邸的稽山书院的山长,也吊死在京城郊外的一棵大树上,被当地的百姓发现,报了官。 一连串的案犯暴毙,压的大理寺这边喘不过气来,若是再不结案,谁知道下一个死的又会是谁? 于是,主审与副审难得的达成了一致,此案不能再拖了! 徐凤延又一次被带了上来。 “徐凤延,本官问你,与楚王府王府官的往来书信,可是你亲笔所书?” “是罪官所书!” “本官再问你,你与李茂才之间可有往来?” “有!” “先是王府官,又是何茂才,更不用说费廉、钟善朗这些逆藩的爪牙,本官定你一个勾结逆藩,谋反作乱的罪名,一点都不冤枉你!” 说罢,也不理会徐凤延,径直向旁边的两人开口问道:“两位对于本官的判决,可有异议?” 庞玮、谷廪仓二人尽皆摇头,贾瑛倒是准备开口,却被高堂上的庞玮抢了先。 却听庞玮重重拍下惊堂木,向着徐凤延问道:“徐凤延,本官问你,你与逆藩勾结一事,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有什么人授意你做的?” 徐凤延闻言,怒目看向高堂之上的庞玮,眼中满是怨恨,愤声道:“庞大人,你们不问罪官一句,就直接定案,已是有违我大乾律法,如今还想将罪官一人所犯之罪,牵扯旁人不成!” “大胆!”庞玮厉声呵斥道:“徐凤延,谁给你的胆子,居然敢咆哮公堂” 一旁的贾瑛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李大人、庞大人、谷大人,可容下官讲一句话?” 庞玮满脸不快,便要驳回,李乾安皱眉不做声,心中在猜测贾瑛此刻插手想要做什么? 还是一旁的谷廪仓,一脸和笑说道:“贾大人身为监审,自然可以。” 贾瑛回以一个善意的微笑,复才看向庞玮言道:“庞大人,下官所领旨意,是监审傅阁老弹劾徐凤延的罪状是否属实,旨意中可并未有其他交代。” 说罢,又看向其他二人道:“如今,既然三位主审大人已经做出判决,下官以为,还是尽早结案,进宫复旨为好!” 谁能想到,庞玮此时突然变脸,居然还想将徐遮幕也牵扯进来。 “贾瑛,你” “下官以为,贾大人言之有理!”一旁的谷廪仓也同样开口道。 怒气满腹的庞玮,言语不由一滞,看向了一旁的李乾安。 李乾安面容之上露出犹豫之意。 却听贾瑛在此开口道:“三位大人,陛下曾对下官说过:只要实情!” 却在此时,有宫中内监与绣衣卫的一名经历官突然联袂而至,内监只说皇帝询问案情进展,命众人尽快拿出结果。 而绣衣卫的经历官则是带来了庄文运与康孝廉临死前留下的供状,供状之中认下了所有罪责,包括伙同徐凤延,勾结逆藩一事,但却没有半个字提到当今次辅徐遮幕的。 几人将庄、康二人的供词看过之后,李乾安最终开口道:“结案!” 随即便有负责记录供述的师爷拿着供词让徐凤延画押,徐凤延心知事无更改,也只好人命,带着感激之意看了一眼贾瑛,在供词上按下了手印。 随即,李乾安、庞玮、谷廪仓、贾瑛四人便随着内监一道入宫面圣。 第145章 紫鹃训姑爷 黛玉突然来到了锣鼓巷,并且事先毫无征兆。 贾瑛回到家中的时候,黛玉正拉着报春绿绒低声说着一些闺房之话,就连紫鹃与雪雁二人,也被支出了外间。 “你们姑娘呢?什么时候过来的?搬回来住了吗?”贾瑛看了眼里间儿,心理有些嘀咕,向紫鹃二人明知故问道。 “回二爷的话,我们姑娘和报春绿绒姐姐在里屋呢,过来有一会儿了,昨儿刚被老太太派人接了回来。二爷还提这个,只说我们姑娘是与二爷定了约的,虽是住在西府那边儿,可到底是外家,从那边回来,二爷好歹派个人来照应一下也好,却平白不见个人影儿,哪有半分关心的样子?我们姑娘体谅二爷忙于外事不计较这些,可我们做丫鬟的还是要与二爷提一嘴的,如今竟不比往日了,姑娘在京里也不是孤身无依了,再让老太太只当亲亲孙女儿照拂着。先不提林府那边如何,只说二爷这边儿,也该拿出一分爷的气度来才是,没道理还只做往常,那这亲,定于不定,又有何分别呢?” 贾瑛没想到自己堂堂东府二爷,尽被一个丫鬟给教训了,只是听了紫鹃的话,心中却没有半分不快,反而觉得大有道理,心中亦觉惭愧。 看向紫鹃的目光也愈发和善了起来,怪道都说曹公是天下数一数二的美学大师,世上万物都要讲究一个“配”字,墨竹配绛草,风中独自摇。雪雁这个从扬州带来的自小跟着的贴身丫鬟,都比不过一个半道出家的紫鹃。 “你今儿说的话,二爷记下了。我知你是个好的,玉儿妹妹能有你陪伴,我却放心了许多。你也看到了,我这院子里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就这么几个,也没养个那许多丫鬟婆子,今后若是有什么我顾不上的地方,还要你多多上心才是。”贾瑛看向紫鹃温和一声说道。 “二爷不怪我多嘴便好,我自是心向着姑娘的。”紫鹃见贾瑛如此虚心纳谏,面容之上也是浮起了一抹笑色,她被老太太赏给了黛玉,今后自然是要跟着黛玉的,能遇上一个好主子爷,便是她们做丫鬟的幸事了。 “哪个又是好的?”黛玉的声音自里屋门口响起。 贾瑛寻声看去,却见黛玉当先走了出来,报春绿绒二人一左一右紧跟其后。 报春绿绒是他从南疆带来的,身上自然带着几分南疆女子的英气与洒脱,虽说在贾府的一段时间里,学了不少京里的规矩,可自从搬回了锣鼓巷,两女便又恢复了以往的天性。平日里,便是黛玉几个姐妹来了,也没有见两女有过半分小姐丫鬟的意识,只与众人打闹在一块儿,似今儿这般规规矩矩的跟在黛玉身后,贾瑛还是头一遭见呢! 尤其是绿绒这小丫头,除了自己与报春的话,谁都约束不住,今儿怎么变这么乖巧了? “原不知你还是个贪嘴的,有了报春绿绒姐姐还不够,还要打紫鹃的注意。何时变得与琏二哥哥一般性子了?”黛玉吟吟一笑,看向贾瑛说道。 紫鹃闻言脸色一阵通红,看向黛玉佯怒道:“姑娘竟是平白冤枉人的,我不过与二爷闲话几句,哪里就像你说的这般。” 黛玉上前拉着紫鹃俏声道:“我原也不是说你,你做什么臊?” 复又看了眼一旁的贾瑛道:“我说的那人,可见是面皮子愈发厚实了,都不兴得说几句辩白。” 贾瑛尴尬一笑道:“玉儿妹妹且饶了我,这便给你赔个不是。” “好端端的,你赔什么不是?”黛玉好奇说着,一边又忍不住看了眼一旁的绿绒。 却听贾瑛道:“昨儿妹妹回府,原该是我派人去接一下的,只是我竟没顾得上此事,方才紫鹃还在为你打抱不平呢,数落我呢。” “原道是这个。”黛玉面色恍然,却还隐隐带着一丝失望。 贾瑛同样注意到了黛玉面色的变化以及看向绿绒的那一眼,只道是自己与绿绒的事情,怕是黛玉已经从绿绒丫头嘴里知道的一清二楚了,有些人的聪慧与心智是天生的,与年龄少长无关,绿绒这丫头平日里大大咧咧,要论心思哪能比得过黛玉,怕是不消片刻,藏在心里的话,就被黛玉套的一干二净了。 说实话,贾瑛一时还有些忐忑,不知黛玉心中对于此事,是什么样的态度,毕竟曹公笔下的林妹妹,也没少为心中酸意而与宝玉闹别扭的。 既然情势不明,那只能把态度方端正了,天大地大,在他这个院儿里,林妹妹才是最大的那个。 男人啊,要认清楚自己在家里的位置才好! 黛玉见贾瑛一脸认真,心中一暖,看向贾瑛,柔声说道:“哪里就冷了我了,若叫你们这么一说,倒显得我不知轻重。古有乐羊妻断织劝学言志,我虽比不得那般古之贤女,却也知道你外事多忙,素怀壮志,只是我却少有能帮得上你的,只说你入仕至今,时日尚且不长就已经历多次惊险,便知外面的事,比我这里重要。我虽帮不上什么,却也不愿成为你的累赘。” 贾瑛听罢,轻轻一笑,温和说道:“妹妹却是错了,于我而言,外面再是如何,也比不得家里,更不及你半分重要。若男人以志而弃家,那都是托词与不负责任罢了。圣人有言:修身齐家方能平天下,若连家里都照顾不周,我又有何脸面去高弹壮志呢?我也知你心向着我,只是错就是错,幸而能有紫鹃的一席话,将我惊醒,如今醒悟,尚不言晚,我该感到庆幸才是。” 一时间二人四目相对,具露真情。 却听一旁的紫鹃轻笑一声道:“眼下不过才定了亲,便已是如此这般了,若是今后成了大礼,岂不叫我们酸死?” 四女闻言,尽皆一笑,黛玉脸色飞红,贾瑛贾瑛心中直叹景色醉人。 却在这时,只听喜儿在门外言道:“二爷,西府里来了人,说老太太请林姑娘回去呢。” “可问了是什么事?让人进来。”眼下天色尚早,又不是用饭时分,怎么突然派人来催了?贾瑛心里好奇,一边说道。 却见林之孝家的掀帘子走了进来,先是给众人问好后,却才说道:“二爷,是老太太与姑娘们闲聊间想起了林姑娘不在,这才提了一嘴。只说是姑娘到了二爷这边,老太太又觉得不该在这边耽搁的时间久了,免得旁人闲话,这才要我来接姑娘回去。” 贾瑛闻言,撇了撇嘴,那还不知老太太的心思,何苦就这么信不过他,还能把林妹妹吃了不成?就算他想也只能想想罢了,该养成还得养成。 有了老太太的发话,贾瑛自不好再多留黛玉,只能命人备齐车马,送黛玉回西府去。 到了西府荣庆堂,却发现凤姐她们都在,贾瑛先向贾母问了安,复才又同众人打招呼。 只是轮到凤姐这边,却听凤姐阴阳怪气一声道:“呦,却是咱们家的青天大老爷回来了,可是有日子没见着了,昨儿个还想着去寻你一趟呢。” 贾瑛又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凤姐,“瑛二兄弟”都变成“青天大老爷”了,故问道:“二嫂嫂寻我做什么?” 却听凤姐道:“自然是青天大老爷派下来的差事,我不得寻你做个汇报么?” 却听贾母在一旁看向凤姐问道:“怪道还有个能指派你的,快跟我说说都是什么事,还让你寻他去汇报。” 凤姐微微一笑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前儿个日子,有几个不长眼的下人当值偷懒儿,却让瑛二兄弟看到训斥了一番,又派人打发到我这里来处置。” 贾母听了了然,只说道:“那还了得,你得让他们知道知道规矩才是!” “老太太放心,外面的这些琐碎,您就不要操心了,我都处理好了,如今啊,就看咱们瑛二爷满不满意了。” 贾瑛听了,也明白凤姐指的是哪件事,却不想让老太太听了烦心,故另作了一套说辞,他自然也不会点破。 “琏二哥可在家?”贾瑛向凤姐问道。 凤姐闻言,看向了一旁的平儿,却听平儿回道:“我过来时,正巧遇到二爷回府,这会儿应该在呢。” 贾瑛闻言,便欲转身去寻贾琏,凤姐见贾瑛一副正色,只当是又生了什么事,便问道:“可是又出了什么事,平日里也少见你去寻他?” 贾瑛停下脚步,想了想还是说道:“还是徐家那档子事,徐凤年同我与琏二哥素有些交情,正要与他说一说此事。” “徐家的事?可是出了结果?我记得徐家的那位二姑娘,前几个月还到过咱们府里一趟呢,是个模样俊俏的,性子也不错。”凤姐闻言说道。 “可是在东府里见到的那位徐姐姐家?”一旁的探春好奇问道。 “正是她家,他兄长的案子出结果了,眼下就等宫里的消息了。”贾瑛点头说道。 “我听说,外面的人都在议论,说那位徐阁老与逆藩有勾结,是要抄家杀头的罪过,可是真的?”凤姐又问道。 贾瑛嗤笑一声道:“世人愚昧,哪里知道这其中的曲折。徐遮幕身为当朝次辅,贵不可言,又何必去勾结一个不成大气的藩王?岂不是自掘坟墓?” “那是为何?”探春出声问道。 “父不严,子不孝。他儿子胆大包天,背着他收受了湖广官员的贿赂,从那一刻起,便被脱下了水里,想出来都不可能,最后又被楚王派来的人威胁,帮他们做事,如今事发,可不就牵连到了家里。” 贾瑛一边说着,一边环视了众人一周,最终目光在凤姐这里听了下来,说道:“万丈高楼毁于蚁穴,圣人言‘约有四端:曰慎独则心泰,曰主敬则身强,曰求仁则人悦,曰思诚则神钦。’又言道‘慎在于畏小。’可叹,那徐凤延罔为读书之人,却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仗着自己次辅长子的身份,擅弄权谋,受贿敛财,却偏偏志大才疏,看不清局势,能有此结局,也就不难令人费解了。” “那徐家会怎么样?” 贾瑛摇了摇头道:“徐凤延是不可能脱罪了,怕只怕,那处家门也保不住啊。” “就没办法了吗?”探春又问道,众女也都看了过来。 “你缘何对她家的是这么上心?我记得你们也只见过一次罢了。”贾瑛好奇道。 却听宝钗在一旁说道:“瑛二哥却是不知,我们平日里与那位徐姐姐也多有书信往来,她的才学,便是我们也佩服的。” “再者,同是女儿家,却遭此劫难,难免不令人欷吁同情,心生不忍。”探春也说道。 “有些事,人力不可为。”贾瑛摇头轻叹一句,方才辞了众人,出门寻琏二而去。 方才之所以在堂中说了那么些,不是贾瑛闲着无聊,而是想让众人以此为戒。 徐家的家门毁于徐凤延之手,可贾家呢?还有那个薛蟠,还有一众仗着贾家势的姻亲子弟。 只是才出了插屏穿堂,行至垂花门前,却见一个老嬷嬷在一个三四旬上下的媳妇儿的搀扶下走了进来,见了贾瑛,那媳妇忙驻足言道:“给瑛二爷问安。”只是她眼底里却带着隐隐的怨色。 贾瑛也只当寻常婆子,自也没太过在意,继续向外走去。 “原道是瑛二爷,我这老婆子却是瞎了眼,未能认得。”那老嬷嬷闻言也转了身过来,向贾瑛问道:“问二爷的好!” “你是?”贾瑛疑惑问道。 却听一旁的妇人言道:“回二爷的话,这是我母亲,我是赖大家的。” 贾瑛面露恍然,原道是红楼里的第一嬷嬷,怪道穿着打扮都要比别人体面七分。 “您老康安!” 贾府风俗:年高伏侍过父母的家人,比年轻的主子还有体面呢。且如今又是在府里,他也不能在端着官老爷的架子,是以见了赖嬷嬷,贾瑛也要问一声好。 “赖得二爷记挂,老婆子身子骨还硬朗着呢。今儿却没想在这儿遇到了二爷,正巧老婆子也该向二爷陪个罪才是。”赖嬷嬷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弯腰躬身。 贾瑛急忙搀了一把,纳罕一声问道:“好端端的,您老给我赔什么不是?” 却听赖嬷嬷说道:“我家里那个不孝的,罔老太太和府里的老爷都信任他,让他做了管事的,却没想到下面的闹出那么大的丑事,岂不是辜负了家里的信任?” 第146章 赖嬷嬷是个精明人 贾瑛闻言,抬头向院子深处的荣庆堂方向看了一眼,不知凤姐又施了什么手段,居然把这位老嬷嬷都给惊了出来。 赖嬷嬷的资历在两府之中并非是唯一的一个,荣府这边尚有几个嬷嬷也与她一般的辈分、一般的经历。可要说两府里最体面的婆子,那就非属这位无疑了,而且她的体面,怕是要比其他人高出不止一星半点的去。 别的且不说,只看看东府的焦大,陪太爷出过兵,为太爷流过血,救过太爷的命,自己喝马尿,却把好不容易找到的水,给太爷喝。这样的仆人天底下有几个?可再看看焦大的结局如何? 说起焦大来,自上次被他处置过后,也不再乱嚷嚷了,贾瑛又请了贾珍,派他去家庙里守着,既然只认是太爷的奴仆,那就去陪太爷好了,省得在外面那么大年纪了,还要干这干那的,惹出了乱子,还要被人强逼着吞粪,只当给他寻个安稳养老的地儿,若是连个劳苦功高的仆人都不能落个好,那他贾瑛岂不白来一遭? 再看赖嬷嬷,唯一的功劳就是奶过府里的主子罢了,可得到的荣光,却是寻常官宦之家都比之不及的。 若问其中原因为何,只能说赖嬷嬷会做人,会讨主子欢心。 只说一点,赖大买了晴雯回来,想要让她伺候老娘,赖嬷嬷见贾母喜欢,转头就把晴雯献给了贾母。 今儿你再看,这还没怎么着呢,一个这么有体面的老嬷嬷,就要给贾瑛躬身赔罪了! 她的赔礼,且不说贾瑛能不能受的住,若是真个儿生生的受下了,贾母听了会是什么感觉呢?贾政呢?王夫人呢? “您老这是说的哪里话,不说赖大有没有过失,便是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那也尚有府里的规制裁夺,怎么都算不到您老的头上,这么大年岁了,您的礼,我一个晚辈可生受不得。再者,那日我训斥的是那些个小厮,怎么又扯到赖大头上了?”贾瑛吟吟一笑说道。 却听一旁的赖大家的说道:“二爷把事情交给了二奶奶处置,二奶奶当着一众下人的面儿,训斥了我们家那口子,还罚了半年的薪俸。只说是我们家的,没有管好下面的,罔顾了总管的差事和府里的信任。瑛二爷,您来评评理,那些下面的人,腿脚手脑又没长在我们家那口子身上,便是再看管的紧,那也总有个把子不当回事的,难不成得叫我们当家的整日里都盯着不成?便是盯也看顾不过来那么些人呢。却是平白受了冤枉气。” 凤姐霸气! 贾瑛闻言呵呵一笑,看向赖大家的问道:“怎么,你是心疼那半年的薪俸了?还是觉得二奶奶落了你们家的体面了?” 赖大家的闻声不言,却听一旁的赖嬷嬷说道:“二爷这话可当不得,我们这些人家,说什么体面不体面的,还不都是府里的恩赏?主子数落几句又怎么受不得了,要我老婆子说,那也是该!” 说着又看向一旁的儿媳妇,训斥道:“偏叫你是个没见识不懂事的,这话也能说得出口!那二奶奶是主子,怎么就说不得他了?” 复又转向贾瑛道:“老婆子听说了这事,可不就坐不住了,这才让她陪着来,向老太太请罪去呢,正巧遇到二爷,也该陪个不是才好。” 听听,一大堆话下来,愣是没说一个他儿子的“不好”、“不对”,只拿着主仆名分说事,好似凤姐是胡搅蛮缠似的。 去向老太太请罪?呵呵,怕不是想找老太太做主! 贾瑛也不点破,只说道:“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来,哪敢叫老太太知道了去?平白给她老人家添闷添堵,做儿孙的若连这点小事都要惊动她老人家,那家里这一大帮子爷儿们、媳妇儿们,可就都得挂上个不孝的名声了!” 赖嬷嬷闻言,面色微微一滞,却又立刻恢复过来,只做懊悔说道:“是理是理!却是我老婆子糊涂了,万幸遇到了二爷。” 贾瑛呵呵一笑道:“正该如此,外面的事外面了,只让她老人家在园子里高乐就是了。” 顿了顿,又看向赖大家的,微微沉声说道:“至于说二奶奶数落了赖大的不是,你也别记她的恨,这事你当知道,是我发的话,若有什么记恨、委屈的,你们也只管来找我,只是今儿我尚有要紧的事,回头再去找赖大问问,可是二爷我歪派了他?” 赖大家的讪讪一笑,却不敢接话。 赖嬷嬷却在一旁笑说道:“做奴才的岂有记怪主子的道理?二爷却是不用去问他,若他心里敢有半分不快,老婆子我第一个不饶他!” 说了半天,还是觉得自己没错,呵呵! 不过贾瑛也没在多说什么,眼下还不到时候惩治那些刁奴,且也没有好的由头借他发作,便是处置了下面的那些个,于大局也影响不了什么,一切慢慢来。 遂别了二人,向贾琏院儿而去。 等到贾瑛离开,却见赖嬷嬷转向一旁的儿媳妇训斥道:“我跟你说了多少遍,少说些没用的话来,要摆正你的身份,他们是主子,不说只是数落了几句,便是啐在咱们脸上,你也得受着!” 又看了看贾瑛离去的方向,说道:“这位瑛二爷不必府里的其他几个主子,这是对咱们有隙心了,你回去嘱咐他,让他今后当心着点,莫要再被抓了不是。” 赖大家的咕哝抱怨一声道:“他又不是咱们府里的爷,便是在东府那边,也渐远了去了,便是府里的两位老爷,都不曾说过赖大的不是呢,果真是个年轻不知轻重的!” 老嬷嬷杵了杵手中的乖张,骂道:“我怎么有你这么个眼皮子浅的儿媳妇!他只要是姓贾,那就是咱们的主子,更别说他如今正盛,指不定,将来两府都要仰着他呢!前些日子,听老太太提起,便是宫里的贵妃娘娘,信中都多次提起他呢,只说他如何深受皇恩。你最好把那些小心思收起来,哼!” “那咱们还去老太太哪里吗?”赖大家的被婆婆数落,却也不敢多言,只出身问道。 “去,怎么不去,去给老太太请安!”说着,赖嬷嬷便甩开儿媳妇的搀扶,向荣庆堂而去。 贾瑛尚是头一次来贾琏的院子,只因这边住着一个母狮子,让他也望而生畏。 “你们二爷在吗?”贾瑛寻了一个丫鬟问道。 “给瑛二爷问安,我们二爷在屋里呢,瑛二爷去书房准能找到他。”丫鬟俏声回道。 贾瑛又问:“你认得我?你叫什么名儿?你家二爷居然也会在书房里待着,这倒是奇了?” “回瑛二爷的话,我叫小红,我们做下人的,哪有不认识主子的道理。从前我们家二爷是惯不会去的,便是连书房都是新近改的名儿,我们也都奇怪着呢,二爷怎么突然好上了读书,还专挑二奶奶不在的时候去,说是二奶奶若在,外面尽是来请示的,嫌吵闹,饶他心境。” 贾瑛好奇道:“你不是宝玉房里的吗?怎么到这边来了?” 小红惊奇一声问道:“瑛二爷怎知我是跟着宝二爷的?我是新近才派过去的,以前我们奶奶因我年岁小,便没有给我派差,我一直都跟着母亲在二奶奶这边呢。” 贾瑛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向着屋内走去。话说因为他的出现,贾芸没能遇着小红,却是一桩憾事,看来什么时候得找补回来才行,这桩因缘,他一直都很看好的呢。 琏二此刻正偷偷的藏在角落里,提笔醮墨,在他的小本本上记录着日常的无聊人生,忽然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响起,急忙把手中的本子塞进靴掖里,手中的毛笔早不知飞向了何处。 自从上次被他看好的柳寡妇,无缘无故就被凤姐调派到了庄子里,贾芸彻底给他断了贷,琏二就知道自己的秘密报暴露了,可惜他如今已经养成了记事的习惯,不时还会翻开看看,意淫回顾一下,今儿摸了那位寡妇的手,昨儿新结识了哪个胡同儿里的姑娘,前儿在哪里展开的二人大战,嗯,还有东府里的小姨子是多么的可人 自那之后,琏二的记事本向来都是随身携带的,防火防盗防平儿,平儿若是知道了,他家那头母狮子不知又会变着什么法儿来整治他。 随手抄起一本桌案上的书册,装模作样的摇头晃脑,不时向门口瞥去,却见贾瑛掀帘子走了进来。 琏二心下一松,嘴里开口道:“老二来了,你且坐下等会儿,待我读完这一章再与你叙话。” 贾瑛翻了翻白眼,无语一声道:“书拿反了!” “咳咳!” 琏二信手将手里的书册向后一抛,看向贾瑛埋怨道:“有你这么做兄弟的么,也不知给哥哥我留些面子,亏了此处没有外人。” 一边又请贾瑛落座,自己也翘着二郎腿坐在一边,问道:“今儿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我一直还纳闷儿来着,可是我这院儿里有什么吃人的,你回京到现在,都不见你来一次。” “你院儿里有什么,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不然你刚才藏什么?”贾瑛心道一声。 嘴里却说道:“徐老二家的事情,快有结果了,怕是就在这两日了。” 琏二闻言,也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怪道你今儿有闲工夫到我这儿来,情况怎么样?” 贾瑛摇了摇头道:“勾结逆藩的罪状定实了,如今就看徐阁老在陛下心中的分量了,可以往日君臣二人的关系来看,怕是悬,徐老二终究是免不了被牵连了。” 贾琏沉声一叹道:“只要能保住一命就好。” 贾瑛没有说话,叛逆的罪名,想要保命都悬啊! “咱们要去探望一下吗?”贾琏开口问道。 贾瑛沉默一阵,摇了摇头道:“此时还是算了,等到结果出来再说。徐老二就是个纯粹的纨绔,他不该被牵连的,若是有机会,还是要帮一帮的。” 琏二点了点头,煞是同意道:“还有他家的二姐,可惜了,若是能娶回来做” “谁家的二姐?谁要娶回来?” 贾琏话还没说完,却听外间儿响起了凤姐的声音,琏二听了,浑身一个哆嗦,赶忙坐直了身体,看向贾瑛讪讪一笑。 凤姐走了进来,看向贾琏笑吟吟问道:“谁要娶徐家的二姑娘?” “咳,徐家不是与咱们家老二起过结亲的心思么,方才与老二谈起此事,若是当日两家定了下来,说不定那徐家二姐还能免这一遭的劫难。”琏二脸不红心不跳的说着胡话,贾瑛看向他翻了翻白眼,却也懒得点破。 “放着自家的事,倒没见你操过一次心的,反倒是别人家的,这么上心。外人若不知道,只当你这位二爷,是徐二爷,而非贾二爷呢!”凤姐抱怨一声道。 “咱家里又有什么事了,值得让我去费心的?”琏二端起一旁的茶碗,好奇问道。 凤姐说道:“还能是什么,瑛二兄弟倒是推给我一身的麻烦,如今外面的那些人,不知正如何编排我的不是呢!” 复又看向贾瑛道:“你从老太太那里出来,可是遇到赖嬷嬷和她儿媳妇?” 贾瑛纳罕道:“二嫂嫂难道能掐会算不成?隔着两进的院子,你都知道,这府里还有你不知道的事?” 凤姐吟吟一笑道:“别说你见着她们,便是你们都说了些什么我都一清二楚。我管着府里的事情这么久,若是连这么些能耐都没有,岂不整日叫人糊弄了去?便是如此,不还是发生园子里那样的丑事?” 贾瑛闻言点了点头,若论凤姐的手段,他还是佩服的,如今嫁到府里也有年了,岂能没有一二信得过的? “说起来,我倒是该” 凤姐话还没说完,却见平儿进来看向贾琏说道:“二爷,冯大爷来了,如今正在前院儿厅里等着你过去呢。” 琏二听了站起身来,看向贾瑛道:“我出去看看,今儿老二你也别急着走,留在我这里用饭,等我回来咱们兄弟喝两杯。” 说罢,便向屋外走去,平儿也出去忙事去了,房间内倒只剩下了贾瑛凤姐两人。 贾瑛看着离开的琏二,心中甚是无语,你就这么让你兄弟,和你浑家留在一个屋里? 第147章 贾瑛:二嫂嫂打算如何谢我 “二嫂嫂,方才想要说什么?” 沉默了好一会儿,贾瑛方才开口问道。 贾琏离开后,凤姐同样察觉了不妥,眼下已是日入时刻,府里的丫鬟婆子们正忙碌着收尾一天的工作,便是她身边的几个丫头也都出去帮忙去了,平儿又在西厢房里帮她盯着,如今正房里便只剩他们两个,旁边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小叔子和嫂嫂同处一室,岂不荒唐? 不过凤姐倒也非寻常女子,性子外向,面子又能抹得开,再者,她这院儿里上上下下哪个不畏惧她的威势,料也没人敢传她的闲话,便是有一二嘴碎的,也早就被她打发了,是以倒也不似小女儿家那般作态。 听到贾瑛开口相问,便顺着接话道:“前儿个我当着众多下人的面儿,落了赖大的体面。你也知道,他这个管家,平日里便是老爷都的高看三分,便是如你琏二哥这般的主子,见了他也要敬着,恭敬喊一声‘赖大爷’,府里的执事小厮婆子丫鬟们,哪个不得看着他的脸色,也就是我这个管家的媳妇儿,能与他说道几句。可你也知道,我虽然管着家里,可毕竟是个妇道人家,又是个晚辈,身后有没有个能依仗的,如今他被我落了脸面,便是明着不说,背地里指不定如何编排我呢,他家那口子,这几日见了我也是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远儿远儿的绕着我走,好像挨着我就有多晦气似的。 尤其是他家里的老娘,也是个人物,我料定了她们这几日准会去老太太哪里说我的不是,这两日我正等着她们呢。可巧今儿让你给赶上了,还替我揽下了事,倒也省了我许多麻烦。前些日子的事,他们回来之后,我便放了话儿,谁都不许乱说,尤其是在主子面前,哪个敢胡说嘴碎,立马送到牙子那里去卖了。我自也知道此事是压不住的,可到底摆不到台面儿上,太太们即便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只要实情不大,倒也不大会理会这些,我也算是全了面子。 可若真要她闹到老太太哪里去,那可还得了,岂不是在说我管事不利?若真要是到了那一步,我这个管家媳妇儿的脸面,可真正的要被踩在地上了。我岂不得谢你。” 贾瑛闻言,心道一句:“你不记恨我给你找事,我就算烧高香了,哪敢得你的谢。” 不过,凤姐既然没提怪罪他的话,他也自然犯不着上赶着不是,能赚凤姐一个情分,那可是不容易的很。 心里想着,嘴里却顺嘴接话道:“二嫂嫂打算如何谢我?” 这话说出来,贾瑛却又感觉有些不妥,奈何覆水难收,只好强作镇定,端起了一旁桌上的茶碗,轻品了起来,一边等着凤姐如何接话。 凤姐大有深意的盯着贾瑛看了良久,知道贾瑛脸色发红,这才笑盈盈的开口问道:“你想要我如何谢你?只要你说了我便应你。” 这话怎么感觉,那么旖旎? 贾瑛诧异的看向了凤姐,凤辣子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同一时间,凤姐的目光也忘了过来,四目相对良久,初时彼此双目之中均带着一抹疑惑,渐渐地,似乎有些变了味道。 贾瑛:嗯?凤姐这么看着我是什么意思?话说,此刻挨近了看,这只五彩锦色灵凰鸟,倒真是别有一般韵味,没了在下人面前的高高在上,周身烈火不容近身,反而像是褪去了让人生畏的火色外披,只剩下了五彩霞光,让人忍不住心生 凤姐:这瑛二兄弟,这么看着我,也不害臊得慌。怕不是心里又生了什么龌龊出来,倒要看看,你能提出什么条件来,若真是且让你记着我的厉害。嗯,还别说,这家伙的模样竟倒不比琏二差半分,怪不得林家妹妹、徐家二姐、薛家姑娘,都心系于他呢,就是花心了点呸呸呸,我怎也这么不知羞了。 时间再久,两人倒像是比斗了起来,谁也不愿率先移开目光认输,就这么看着对方。 “要不”最终还是贾瑛先开了口,好男不与女斗,怎么也该发扬一下君子风度,只是他这边才开口,却听外面响起了李纨的声音。 “你们二奶奶呢?” “在屋里呢,瑛二爷来了,正与我们奶奶叙话,大奶奶屋里请。”却是平儿清脆的声音响起。 听到声音的凤姐二人急忙摆正了身子,又恢复的往日的端庄大方,至于脸上留下两团红扑扑的痕迹,一时无法散去。贾瑛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看了看门外,又看了看凤姐,不就是来个人嘛,至于这么跟做贼一样吗?好像我把你怎么着了似的。 凤姐看到贾瑛的目光,俏目剜了他一眼,带着一丝羞怒,似乎责怪他此时让自己出丑。 贾瑛却被凤姐难得的一见的娇羞,看的心中一颤,急忙守住心神,摒去心中的杂念,免得在凤姐和李纨面前出了丑态。 李纨掀帘子走了进来,见屋内只有二人,明明是叙话,却为听得半点声响,凤辣子端着身子,贾瑛品着快要见底的茶,总有种与屋内的气氛有点不和谐的感觉,心中怪道:“今儿凤丫头怎么扮起了大家闺秀的范儿来了?” “瑛二兄弟也在。”李纨看向贾瑛和声笑道。 “我来找琏二哥叙话,却是有几日未曾见着大嫂嫂了。”贾瑛放下手中的茶碗起身道。 “我说今儿这屋外的雀鸟总是喳喳叫个不停,可不就是应了那句‘贵客临门’的俗话了吗?先是瑛二兄弟登门,这不,就连你这个守着兰哥儿不肯离开半步的也来了。” 凤姐起身迎道:“说来也是,咱们都是做媳妇儿的,院儿靠院儿也就隔着一堵墙,一道门,平日里,却不见你常来我这儿坐坐,我又忙着府里的事,同样少去你那儿一遭。” 等到李纨坐下,凤姐又问道:“兰哥儿呢?” 李纨回道:“这会子先生正在给他授课,还没结束呢,我便趁着空闲的功夫过来了。” “兰哥儿入学了?可这会儿学里也该散了才是?”凤姐疑惑道。 李纨闻言轻轻一笑,看了眼贾瑛,又向凤姐说道:“还未曾去学里,我只寻思着,他年岁还小,怎么也要再等一二年,方才放心让他去学里。是瑛二兄弟帮他请的西席,也是学里的师傅。” 凤姐闻言,看向贾瑛,吟吟一笑,纳罕道:“瑛二兄弟和兰哥儿倒是亲近。”话虽平静,可那神色之上,怎么看都透着一丝解不开的疑惑和古怪。 寡妇门前是非多,贾瑛看了凤姐的神色,便知她的心里,又不知在乱想些什么,只是他与李纨确实没什么过多的交集,为贾兰请师傅,也是自己答应贾兰的,和李纨却没多大关系。 心中略为一想,还是开口解释道:“前些日子,在三妹妹院儿里,遇到了兰儿和菌儿两个,他们二人年岁相仿,一个喜文一个好武,且是两个知上进的,咱们府里膏粱纨绔不缺,就缺像他们这样儿的。他们又一心想拜我为师,只是我尚未及冠,无论内修还是外德,都没达到能做人师傅的境界,便应下帮他们一人请一个师傅,也算是对后辈用一份心思。” 凤姐脸上的惑色这才稍减一二,揶揄道:“我看你是为了自己躲清净,寻了那些个借口,这天底下,能中探花的又能有几个?能立下救驾平叛之功的又能有几个?你倒是惯会偷懒儿的,连自家侄儿也不愿多上心,你们兄弟几个,可真正是一个性儿。” 贾瑛微微一笑,也不辩驳。 却听一旁的李纨道:“正该我们母子要与瑛二兄弟道个谢才是,只是你平日里都不在府,我也难与你碰个面,刚才隐约听外面的丫鬟说你到这边来了,这才想着过来看看。若是得空,正好请了去我那边坐坐,刚好兰儿的先生也在,我正好做一回东道。” 李纨母子在荣府的地位看似尊荣,实则也有外人不明的尴尬。家里没了男人撑腰,尽管是嫡派的,可在各方面总归是要若上三分的。不说无法与凤姐这个管家的媳妇儿相比,贾府在京中的八房之中,孤寡之家也不是只有李纨一个,熟悉的贾芸、贾菌都是年小便失了父亲,然后家境困顿的,贾芸年少便要谋差事过活,贾菌想习武却掏不起银子。 李纨虽说比他们两家要好一些,可除了平日的例钱,再无别的进项,娘家的父亲又是个清贫的官儿,也贴补不上,只是她和儿子的那些月钱,在着侯门公府里头,也只够维持个体面的生活的。便是平日里老太太有什么赏,贾政和王夫人不时也赐一些体己,可即便有什么赏啊赐啊的,无论贾母还是王夫人,都是将宝玉放在头一位,落到贾兰这儿的,又能有多少。不然为何曹公笔下红楼中生活最有滋味、最是精彩是公子,是宝玉,而非贾兰呢?还不是宝玉要什么有什么,想做什么也无人拘着,而贾兰则只能靠边儿站了。 是以,便是有些赏赐,李纨也舍不得动用,只想着给贾兰留做将来。所以也不怪众女结诗社时,凤姐指怪李纨“一毛不拔”的,各家又各家的难处,亲生的与隔了一辈的,待遇也不尽相同。 一旁的凤姐闻言笑了起来,看向李纨打趣道:“我只道你是寻着我来的,却没想到醉翁之意不在酒,原是冲着瑛二兄弟来的,唉,让人听了心凉,可见我这个妯娌加姐妹,总归是没有小叔子惹人欢心,又体贴又善解人意的。” 李纨闻言,面色不禁一红,看向凤姐做不依羞恼道:“凤丫头,你这张嘴若再胡说,我便撕烂了给你看。怪道老太太言你是个破落户儿的,这等玩笑也只有你能说的出来。” 见李纨羞恼的模样,凤姐咯咯一笑,这才说道:“好姐姐,你原谅我这一回,只是你今儿来的不巧,他们兄弟约了晚上一道吃酒,今儿的东道怕你是做不成了。” 两女的交锋贾瑛自是不敢插嘴,直等两人停了说闹,贾瑛这才说道:“大嫂嫂不必如此见外,都是一家子,兰儿又是我的晚辈,一二照拂也是应该做的。” 却在这时琏二返了回来,又命人准备好小席,李纨见此行目的落空,这才起身向凤姐几人告辞离开。 俄尔,小席酒菜准备妥当,贾琏邀了贾瑛一同入座,凤姐则去了西厢房照看一眼。 酒过三盏。 “冯紫英寻这么晚寻你何事?”贾瑛放下手中的酒杯,问道。 “还能什么事,京里的圈子就这么大,徐家和咱们勋贵虽属两系,可徐老二与大伙儿却交情不浅,他知道你是此案的监审,所以才来打听的,只是听说你搬出了东府,又不知你具体的住处,便来找了我。只是找你也无益,索性我也没告诉他你在我这儿。”贾琏回道。 正当二人闲话之时,却见离去不久的凤姐又折了回来。 琏二看向凤姐问道:“可还有事要忙?不若坐下歇会儿,吃杯酒,外面的事指派他们去做便是了。” 凤姐闻言,也没拒绝,而是转身去为两人换了一壶热酒,这才坐在一旁,看向贾琏道:“这会子,你倒是知道关心起我来了,平日里怎不知问上几句的。” 琏二有心在贾瑛面前展现一下老爷们儿的风范,却不想被凤姐拆破了台,不由讪讪一笑,为凤姐斟了一杯酒。 却见凤姐看向一旁的贾瑛问道:“瑛二兄弟,你方才的话还没说完呢,过了今儿我说过的可就不算数了。” “什么话?”琏二在一旁好奇问道。 凤姐不答,只是笑吟吟看向贾瑛。 “咳,不若便算了。”贾瑛看向凤姐道。 凤姐轻啐一声道:“你在府里打听打听,我说过的话,什么时候不算数过。你一个爷们儿,如何变得姑娘家子一般扭捏起来了,莫要让我小瞧了你去。” 琏二在一旁看着二人打哑谜,心里有种:我这个正牌,就是个路人的感觉。 大概是多吃了几杯,想多了。 第148章 琏二:老二你猪油蒙了心! 贾瑛闻言,看了眼贾琏,嬉笑一声说道:“若二嫂嫂非要谢我,不如” “不如什么?”凤姐笑吟吟追问道。 “我府里人单影少,正缺个热闹的,不如就将平儿送我那边如何?” 说起贾琏房里的平儿,贾瑛要说不馋那绝对是违心话,回顾贾府几个有名有姓的丫鬟里面,要贾瑛看,鸳鸯外柔内刚,若是不得心意之人,怕是难让她离开贾母身边,且贾母也离不了她;晴雯心高气烈,非世俗性,正如她的判词:风流灵巧招人怨,是个让人既钦佩又无奈的女子,再者她如今是王夫人房里的,又是宝玉身边人,岂会轻易被放了去;至于袭人,【甲戌夹】曾评:晴卿不及袭卿远矣,晴有林风,袭乃钗副,奈何一句“谁知公子无缘”,缘未断前,多想无益;剩下一个让他印象深刻的,便是平儿了,有凤姐之能,却无凤姐之妒,模样俊俏水灵就更不必提,她倒是比其他几个运气要好一些,可也只是夹在凤姐与贾琏之间,谨慎处之。 若是真能把平儿要过来可惜,兄弟的东西不好惦记啊,这该死的人设。 此刻贾瑛忽然发现了做纨绔的乐趣,要比装正人君子强了不知百倍。 他此时说的话,也不过三分真七分玩笑罢了。 琏二在一旁听了,目瞪口呆的看着贾瑛,心道:“我惦记你的绿绒,你惦记我的平儿,咱们兄弟之间,已经这么卷了吗?” 不要觉得琏二的心态不正常,试想一下,他能与自己老子的房里的姨娘不清不楚的,便是秋桐这个贾赦的贴身丫鬟,贾瑛都怀疑这会儿怕是已经被他得手了呢。 为何时下的女人们,死都要争着得个名分再诞下一儿半女的呢?无儿无女,妾就是一件随身的衣服,便是姨娘也不过就是带着标记的衣服罢了,随手可扔,正如宫里的妃嫔媵嫱一般。当然若是能诞下子嗣的,无论男女,身份地位就又不一样了,就像赵姨娘。 却见凤姐闻言冷声一笑,转身向屋外喊道:“平儿。” “二奶奶何事?”平儿应声走了进来。 凤姐看向贾瑛说道:“你瑛二爷想讨了你去做房里人,我平日虽霸道惯了,可好歹也要问一下你的心思才好呢。” 贾瑛见凤姐将平儿也喊了进来,知道她是存了心思闹他的笑话儿,只是他也没拦着,左右不过喝酒闲话,只当醉言醉语罢了,也想看看平儿是什么反应。 满面惊色的平儿看了眼贾瑛,面色飞红,又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贾琏,却是生气了闷气,只说道:“奶奶若有心将我撵了出去,又何必问我的意思,我不过是个丫鬟罢了,二爷和奶奶想送谁便送谁,实在看不过眼,便是将我卖了也好,何苦作践于我?” 说罢,便红着眼转身跑了出去。 “二嫂嫂还不出去哄哄。”贾瑛在一旁笑说道。 “还不是怪你!这丫头怎么不识逗呢。”凤姐等了一眼贾瑛,转身追了出去。 “老二,你不会真对平儿有意思?”贾琏盯着贾瑛的双眼问道。 “我若说有,你作何想?”贾瑛饮下一杯酒,笑眯眯的问道。 贾琏怔怔盯了贾瑛好一整子,复才骂道道:“好你个老二,枉我把你当亲兄弟一样看待,你却是生了如此龌龊的心思,你可知平儿是我房里最得用的,模样性子府里有几个丫鬟能比得?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吃了猪肝还想猪心,做这等美梦!” 贾瑛惊愕的看着一脸愤怒的琏二,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性子和善,一向都少生气的琏二吗? 出乎贾瑛意料,没想到平儿在贾琏心中的地位居然这么重要! 看着骂完了,气呼呼坐在一旁喝下一杯闷酒的琏二,贾瑛正想出声解释一下,自己是开玩笑的,醉话,当不得真 却见琏二又转头看向了贾瑛道:“你不要跟我说你是开玩笑的,前一阵子你二嫂子就与我说过此事,我只当是一句玩笑,丫鬟婆子们在低下议论,我也只当是碎嘴的闲话,今儿我算是看的真真的,果道是老二你没安好心。” 贾瑛看着火力全开的贾琏,讪讪一笑,正要辩白两句,却又听贾琏抢先说道:“得换!” “琏二哥,你误会了,兄弟是你说什么?”贾瑛一脸震惊,觉得自己是不是产生了错觉。 “怎么,你还想空手套白狼不成?自然是要拿人换才成,我一个平儿,难道比不得你身边那两个?不过这事得你自己跟你二嫂嫂说,只说是讨,不提换字。”贾琏一脸决色的说道,似乎在告诉贾瑛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贾瑛惊道:“那可是你房里的。” 琏二顿时变得委屈巴巴道:“看得着,吃不着,旁边还有个夜盯着,不如没了清净。” 我是不是还该同你上演一副讨价还价的一幕? 贾瑛闻言,翻了翻白眼道“你想的倒美,爷身边的都宝贝着呢。” “你真不动心”琏二还要说些什么,却见凤姐走了进来,赶忙闭嘴。 “可消气了?”贾瑛问道。 凤姐没有接话,转而说道:“你也看到了,不是我不算数,是平儿不愿意。不过,我说出去的话却还作数,你换一个。” 该试探的试探完了,再试下去,了无意趣,贾瑛索性也不再玩笑,端起一旁的白瓷青花酒壶,斟满一盅酒,看向凤姐道:“事出于府里,二嫂嫂与我也就不必谈什么谢与不谢的了,只是今后府里还要对府里的事情多加上心些才是,远的不说,只看徐家的败落,多少没有几分放纵在其中呢?我等当以此为戒才是。更何况,此事本就是我将嫂嫂拉进了浑水泥潭里,二嫂嫂若不嫌弃,便共饮一杯,你的谢意,我的歉意,都在酒里了。” 凤姐闻言,吟吟看了贾瑛一眼,眉眼之中露出一抹笑意,端起桌上的酒杯道:“好,便与瑛二兄弟饮下一杯。” 琏二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心思没能得逞,接下来只顾着独自一人喝闷酒,倒是贾瑛与凤姐两人,彼此又熟络了不少。 贾瑛对凤姐心中自是欣赏,可也只是欣赏,与为被琏二得手的平儿不同,她是琏二的正妻,旁的心思要不得,该守的底线还是要守的。 只是没人侍酒,不醉也醉。 趁着几分清醒的贾瑛起身向二人告辞,琏二已经躺在一旁响起了微鼾,凤姐也有几分醉意,贾瑛便没让他相送,独自走出了正房,却瞥见平儿正坐在回廊的长椅上,对着月光痴痴的发呆,眼角之上还有一丝哭过的泪痕。 贾瑛酒意微醺,心中生了怜意,到底是因为自己,伤了姑娘的心,便绕着回廊走了过去。 “想什么呢?” 平儿闻言,转身回望,见识贾瑛,双颊不免又是一红,还带着隐隐的羞恼,作怒道:“二爷何必明知故问,你们都是主子,平白可着我一个丫鬟作伐,只是我位卑身贱,却受不起这个,二爷若是真有怜心,还请放过我才好。” 贾瑛闻言,微微一笑道:“谁说是拿你打趣的?假作真时真亦假,你有何必妄自菲薄呢?” 平儿闻言,转身看向贾瑛,目光惊讶,小嘴微微张开,似乎在说:“二爷你是认真的吗?” 贾瑛带着笑意,和煦一声问道“若是你们二奶奶同意了,你可愿意?” 平儿闻言,羞红一声道:“二爷你还要拿我打趣,我们奶奶是不可能同意的。” 贾瑛心中了然,只说道:“事在人为,此事不同意,不代表将来就不会改主意,不着急,慢慢来。” 说罢,贾瑛忽然探出手臂,在平儿的俏脸上轻轻一抚,一带而过,道了一句:“真滑!” 转身出门而去。 只留下站在原地的平儿,又羞又耻,抬眼看看正房,见没人看到,这才嘤咛一声向自己屋里跑去。 翌日,身上差事未卸、依旧不用回翰林院上值的贾瑛,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今日的朝会,也不知是怎样的一副情形,徐家此刻一定很煎熬。 贾瑛心中同样在等待,是以今日他便一直待在府里,未曾出去,直到日映时分过去,依旧没能等来消息,正当要派人再去哨探之时,琏二与冯紫英却一道走了进来。 “看贾兄的神色,却是与我等一般无二,都是心中焦急,却又无可奈何。”冯紫英看向贾瑛问道。 冯紫英与徐老二的关系,并不比琏二差,从当日徐老二将冯骥才托付给冯紫英招待一事上就能看的出,这位神武将军的公子交友之广。 贾瑛笑着摇了摇头道:“难得遇到一个不错的朋友,怎会不急。” “我与冯紫英商议,与其在府里坐等,不如出去走走,或许又消息灵通的,能探听道一些情况。”琏二开口道。 贾瑛闻言,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心里却不抱什么希望,这等大事,就连自己这个居中之人都得不到消息,更遑论是 想到这里,贾瑛心中忽然一动,想起一个人来,当即向二人说道:“我有一位同僚好友,如今正在内阁做值侍郎,或许他会知道一些,正好如今也快要下值了,我等不妨去找他如何。” 三人商议罢,当即一道出门而去。 傅斯年是傅东莱的同宗后辈,具贾瑛所知,二人的血缘关系似乎还很近,只是傅斯年入京之后,却未曾住在傅东莱的府邸,而是自己租赁了一个两进的小院儿,地点就在南薰坊,倒是与傅府所在的澄清坊相隔不远。 贾瑛三人骑马赶至傅斯年的院子,开门的是一位老仆,见来人是贾瑛,一边将众人请了进去,一边说道:“我们爷刚刚下衙回府,大人来的正巧。” 正在厅堂的傅斯年,听到有人拜门,也走了出来,见是贾瑛,远远的便抱袖带着笑意说道:“留白兄,难得你还能记得我这个同僚,从你离开翰林院去湖广起,咱们也只在宫里匆匆见过一面,我只当你早把我给忘记了呢。” 贾瑛笑回道:“傅兄何出此言?最近京里的事情你也是知道的,我回京之后,哪有过半刻闲工夫。倒是我该恭祝傅兄一声才是。” 傅斯年明白贾瑛指的是什么,苦笑一声说道:“你就不要揶揄我了,数月前,咱们三人同时入职翰林院,冯兄就不必提了,本就比我官高一级,如今得绶承德郎,侍驾御前,倒也没什么好说的。反倒是你与我同为编修出身,如今你却要比我走的远的多了,我大概也是沾了你们的光,陛下赏我一个宣德郎,到内阁值侍,做些端茶递水的事情罢了。” 贾瑛还待说些什么,却听一旁的琏二大是不满的说道:“你们就不要在我与紫英面前互谦了,听得我们心里发酸,内阁那等去处,多少人惦记都惦记不来的,到你们嘴里,怎么听着跟不值钱似的。” 二人闻言同时尴尬一笑,贾瑛这才向双方介绍道:“这位是我翰林院的同僚,傅斯年。” “这为是我的族兄贾琏,这一位是神武将军家的公子,冯紫英。” “早听闻今岁的新科,出了三位了不得的才俊,冯兄的榜眼之名,在下是如雷贯耳啊。”社交是冯紫英的长项。 傅斯年却是老实巴交的说道:“见过贾兄、冯兄。” 琏二同样抱袖回礼。 “不说这些,我此来是想向你打听个事。”贾瑛开门见山说道。 未等贾瑛说是何事,却听傅斯年道:“可是徐家的事?” 三人同时点头。 却听傅斯年道:“今儿朝会议的便是此事,只是让人奇怪的是,到了此时,朝堂之上居然还有不同的声音,而且不在少数。关键便在于该给徐阁老定什么罪名,有请诛徐阁老的,说是‘父子同心’,徐凤延犯事,徐阁老身为父亲不可能对其所为一无所知,让人诧异的是,跳的最欢的,居然是平日里以徐阁老为首的一些人,反倒是李阁老一系的,以十年阁臣,鞠躬尽瘁为由,想要抱下徐阁老的性命。” 贾瑛闻言点了点头,说道:“那些人是怕徐家掌握着他们的秘密,所以一心想置人于死地,反倒是李阁老,难免心生兔死狐悲之意。” 傅斯年点头认同道:“正是如此,四位阁老中,除了傅阁老没有说话外,其余三人都是一个意思。” “那就应该不差了,抄家是一定的,或许是流放之罪。”冯紫英在一旁说道。 “徐老二的父亲,年近六十的人了,杀头与流放,只怕没什么区别。”琏二爷插话道。 贾瑛唏嘘一声道:“总归是留下意思希望的。傅兄,朝会上可定下来了?” 傅斯年摇了摇头道:“没有,不过,我下值前,四位阁老被召进宫了,再晚也过不了今天。” 贾瑛三人对视一眼道:“快去徐府!” 第149章 冰清终陷污泥中 就在贾瑛三人去傅斯年家的前一时刻,皇宫。 李恩第、傅东莱、杨景、周全,躬立在御案前,徐遮幕已经被圈禁在府中,等待皇帝最后的决断了。 嘉德与四人议罢之后,看向一旁的侍驾御前的冯骥才道:“冯卿。” “臣在!”殿中几人的谈话,冯骥才俱都听在耳中,徐家什么样的下场,虽然皇帝还未最终降下圣谕,可也是显而易见的。 回想起自己当初灰溜溜的被徐家的恶仆逐出徐府,无论是徐凤年、还是徐文瑜,都未曾出面。徐遮幕更是自见他第一面起,心里就不喜欢他,虽然对方嘴里没说,可冯骥才却能察觉体会得到。还有那个徐凤延,自己高中状元时,他恨不得当场就认了做妹夫去,可转头第二天,就对他恶言相加。你们可曾想到,高门阀阅的徐家,也会有今日的一幕。 此刻嘉德宣他,冯骥才心中却有所猜测,并且带着一丝希冀,一丝能让自己出尽恶气的希冀。 想想徐文瑜那冰清玉洁的气质,还有那一副高挑玲珑的身姿 “着命:冯骥才率绣衣卫查抄徐府,将徐遮幕革职拿狱,其此子徐凤年也一并索拿,择日流放缅司,其余仆从家眷充入教坊司,徐凤延斩监候。”嘉德金口玉言,定下了徐家的生死。 “臣遵旨!”冯骥才压下心中的激动,领旨之后,转身向殿外而去,戴权又调拨一众明甲将军护送旨意前往。 出了宫城,早有人先一步去通知绣衣卫衙门。 等到冯骥才在一众明甲将军的护卫下赶至徐府时,这里已经被绣衣卫团团包围了起来。 “下官绣衣卫千户赵忠良,参见冯大人!” “起来,你的人都到齐了吗?你当知道这时谁的府邸,万不要出了差错才好。”冯骥才淡淡一句问道。 “回大人,属下的人马都已到齐,徐府前后门也被堵了起来,四周院儿墙也都有人守着,管叫他一只鸟都飞不出去。”说着,赵忠良又堆笑着脸看向冯骥才道:“冯大人放心,卑职与手底下的兄弟,最擅长的便是抄家,大人若有什么别的吩咐,也只管与卑职说,定然会让大人满意的。” 冯骥才闻言,正色呵斥道:“本官是奉了钦命抄家,并无别的吩咐,你也告诉你手底下的人,谁若是爪子不干净,别怪本官无情!” 赵忠良讪讪一笑,心中暗骂一声“迂腐”,却也不敢表现出来,依旧一脸笑意道:“大人说的是,大人让卑职做什么,卑职就做什么,绝不妄动。” 冯骥才这才和颜说道:“本官也知道,你们是靠这个发财的,只是告诉你的人,万事都有个分寸,别因为贪多儿丢了脑袋,尤其是府里的女眷,若谁敢乱伸爪子你明白吗?” “下官明白!明白!”赵行良心里又乐开了花,这么大的徐府,有多少东西,谁能有数。 “进去。” 说罢,冯骥才一马当先迈进了徐府的大门。 徐遮幕领着此子徐凤年,早已在大厅静静等待着,见到来人是冯骥才,徐遮幕内心悲凉一叹,徐凤年满目愤怒,却也知道自己失去了高高在上的资格,如今他才是阶下囚,比之当日冯骥才还要不如,只希望他不会对二姐如何。 冯骥才宣读罢旨意之后,复才看向徐家父子二人,讥笑一声言道:“徐阁老,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徐遮幕静声不言,一旁的徐凤年却是忍不住,开口说道:“冯骥才,收起你的那副嘴脸,爷就是被砍了脑袋,也瞧不上你这种卑鄙无耻、薄情寡义的小人,若是想来看我家的笑话,那你是做梦!” 冯骥才闻言面色一阵青白变幻,显得有些狰狞。 一旁的赵忠良见状,三步并作两步行至徐凤年身前,甩开膀子便向着徐凤延的脸上抽了过去,见一旁的冯骥才没有阻止,赵忠良心中更是会意,一时厅内耳光子响个不停。 曾经的纨绔公子哥儿,愣是一声没吭,徐遮幕好歹是做了近十年次辅的,更是不会开口求饶。 冯骥才一时觉得索然无味,出声道:“罢了。” 复又招来赵忠良在其耳边低语几声,却听赵忠良说道:“大人放心,此时交给卑职去办,教坊司那边都是熟人。” 冯骥才点了点头,赵忠良转身带了几人离开,向着后宅而去。 徐凤年见状,满嘴吐着鲜血,口齿不清的怒喊道:“冯骥才,你不是人,你如今之时,是我收留的你,便是你离府,我也送了你银两盘缠,你忘恩负义,无耻小人,禽兽不如” “够了!骂他何用,能救了你姐姐吗?”一旁的徐遮幕压抑着心中的怒火道。 “把人给我带下去!”冯骥才向一众绣衣卫吩咐道。 等到贾瑛一行赶到徐府时,这里已经全部被贴上了绣衣卫的封条,只剩一座空荡荡的宅院而,就连大门上的匾额也被摘了去,或许过不了多久,人们就会忘记,这里曾经住过一位显赫一时的大乾次辅。 “还是来晚了一步。”琏二轻叹一声道:“可惜,今后在没人掏银子请爷逛胡同了。” “早知你们与徐家还有这般关系,我就该早早去通知你的。”傅斯年看向贾瑛也不禁一叹。说实话,他还是有些羡慕那个徐凤年的,这种情况下,还有人愿意为他奔走,仅仅是因为相交一场,何其难得。 “说这些也无益,便是赶上了又能如何?”冯紫英面带落寞的摇了摇头。 “若只是抄家而不杀头,徐老二应该会被关押在刑部或是大理寺,徐府的女眷大概会被充到教坊司。咱们别的忙帮不上,却不能叫徐家的女眷遭了罪,还有徐老二,也要去探望一番才是。” 贾瑛看向众人道:“徐老二被关在哪,明天总会知道,关键是徐府的女眷,我等还是要先走一趟教坊司,冯兄,你再那里可有相熟的?” 冯紫英闻言皱眉想了片刻,说道:“倒是有一人可一帮忙,此人是教坊司的右韶舞,名唤颜景蕴,只是你也知道,是教坊司的女官,大都出自宫中,若想让她帮忙,还得去求一趟北静王府,我也是在王爷家的一次宴会上见过她一面。” “可是贾瑛,贾大人当面?”正当几人商量之际,却见有一名百姓装扮的男子近前问道。 “我便是,找我何事?” 只听那人道:“有人托我给贾大人送一封书信。”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了贾瑛之后,便转身离去。 贾瑛结果信封,却没有当即打开,而是看向冯紫英道:“冯兄,不如咱们兵分两路,你去北静王府求名帖,我等先去教坊司打探一番情况。” “正当如此,我这便快去快回。”说罢便打马向着北王府而去。 贾瑛这才看向了手中空白的信封拆了开来。 “老夫听凤年说起,曾去找过你帮忙,你若是没来,这封信自也不会送到你手中,若是得见此信,老夫当为吾儿幸贺” 贾瑛看完之后,便将信笺收了起来,一旁的琏二两人,见此也没做多问,三人遂向教坊司赶去。 第150章 勾栏演乐本司,都是胡同 说起教坊司的来历,怕是有千年之久的历史了,始于盛唐,起初名为教坊,又称北里。及至本朝太祖皇帝定天下,把那前朝功臣之后都没入乐籍,于是有一个教坊司管着他们,男为乐工,女为妓。 所以最初的教坊,只是归属于礼部的一个礼乐和声署,负责为皇家或是王公贵戚之家演奏典乐,或是本朝有什么重大庆典,这些人也会参加。 只是等到了本朝初年,教坊司就渐渐变了味道。太祖爷不许官员嫖娼,哪怕是只坐着吃酒饮乐也是不行的,可太祖爷却十分鼓励官员们去睡前朝功臣之后的老婆女儿,或许是出于报复心里,可到了官员们这里就变成了刺激心理,大家都以睡前朝宰相或是尚书的妻女为荣,并且相互攀比,蔚然成风。至于前朝的皇族女眷,那当然是本朝皇族的盘中餐了。 有道是害人者必害己,让众多官员没有想到的是,原本是他们施加在前朝贵女身上的厄难,最终也落到了自己的头上,罪官家眷被发配到教坊司成为常例,罪轻者充任乐师舞姬,罪重者男子为苦役、女子为娼妓。 等到宣隆帝御极,还发明了一个时下新鲜的词汇:龟儿子。 并且命令规定,教坊司的娼妓必须穿皂衫,戴角巾儿。娼妓亲属男性必须头裹青头巾或是绿头巾。于是这世上便有了“绿帽儿”、“王八”的叫法。 大概也是因果报应,宣隆帝没想到,从他口中说出的“龟儿子”,最终成全了他们一家,被自己的儿子带了三次绿帽子,成为天底下最大的绿王八。 正是应了那句“加减乘除,上有苍穹”。人啊,还是要积德阴功的。 京城的教坊司位于黄华坊的本司胡同,说是胡同,竟比一条大街还要宽敞热闹,本司胡同的北面又有一条演乐胡同,南面则是内务街。嗯,“内务街”这个名字就有些冠冕堂皇、做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的意思了,还是大乾的官员们来得实在,把这里叫做“勾栏胡同”。 这两处胡同,其实都是教坊司的产业,每年仅靠两处胡同就能让教坊司赚的盆满钵满,所以,世人都说礼部是个清水衙门贾瑛好想“呵呵”一声。 哪个男人不想做一回“曹操”,想做“曹操”就得来教坊司,这里能满足你的一切需求,甚至是“私人订制”。 贾瑛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只是他对这里却没有半分的好感,或许这里是男人的天堂,可是知道明日的贾家,不会成为今日的徐家呢?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一声声哀怨婉转的吟唱,隐隐从一处馆阁内传出,引得贾瑛几人注目。 “教坊司的衙门就在前面了,不过咱们不好冒然过去,先到这附近打探一下消息。”贾瑛同贾琏与傅斯年商议道。 “正该如此!” 三人下马,向着吟唱声传出的馆阁走去。 “三位爷,可要里边儿坐坐?”守在外面的当槽儿的,见贾瑛几人过来,银鞍宝马,衣着华贵,一眼便只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当即堆笑着脸迎了上来,一边说道:“三位爷可算来巧了,今儿咱们这儿坐馆的是澜鸢姑娘,也听正唱着‘甜斋公’的曲儿呢,若是三位爷有幸,说不定还能被澜鸢姑娘选做入幕之宾呢。” 一边还向着几人低声说道:“这位澜鸢姑娘原是前礼部尚书家的千金。” 前礼部尚书的千金,在礼部司职下的教坊司唱曲儿,还要被人骑,不得不说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你这小厮,说的倒是好听,你可知‘甜斋公’是哪个?”贾瑛打趣一声道,同时有意无意亮了一亮腰间的牙牌。 当槽儿的自是眼尖,一眼便看到了,心知这几位是官家老爷,讨喜一声说道:“大爷这却是小瞧我了,小的在这本司胡同里也厮混了又五六年了,岂能不知赏饭吃的祖宗是谁。” “马拴好,前头带路,爷几个进去瞧瞧,说起来你们这里许久没来新人了,爷旁的爱好没有,就喜欢尝个鲜儿,嗯,最好是没被碰过的才妙。这澜鸢姑娘,可惜”贾瑛将马缰递给了另外迎上来的几人,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向那当槽儿的说道。 他虽然没见过这位澜鸢姑娘,可能被当槽儿的哪来做噱头的,想来也是极尽‘名骑’的。 当槽儿的闻言嬉笑一声说道:“却是巧了,不满大爷说,咱们这儿今儿还真有新人进来,只是,大爷想要尝鲜儿,怕是还要多等几日才行,新来的姑娘,都要经过造册调教之后才会送过来。” “哦?又是哪家的?”贾瑛好奇一声问道。 那当槽儿的左右扫了眼,见没人,这才奸笑一声向贾瑛说道:“大爷没听说吗?最近京城里闹得纷纷扬扬的大事情,徐” 贾瑛面露恍然,随即脸上又露出意兴之色,像是迫不及待的说道:“原是他家的,你可有路子给爷先弄几个过来尝尝?放心,时候少不了你的好处!”说着又掏出一锭五两左右的裸银扔了过,言道:“若事情能成,爷还有重赏!” 当槽儿的先是一脸为难,接过银子之后,却又变了一副喜笑颜开的脸色,说道:“这路子嘛,倒不是没有,就怕不合大爷您的心意。” “怎么,嫌少?”贾瑛讥笑一声道。 当槽儿的摇了摇头说道:“五两银子,够小的花销半年了。大爷却是不知,那徐府的女眷不少,上面有几房姨太太,还有几房少奶奶,还有她们的随身丫鬟,模样都甚是标致俊俏,只是以小的的路子,也只能帮大爷安排几个上等的丫鬟,再想要好的,那都要上面的大人物发话才行。小的心想大爷是见惯了大世面的,眼界儿高,只怕看不上,所以才有此一说。” 徐遮幕都快六十岁的人了,居然还有几房模样标致的姨太太,他是宝刀不老吗?怪不得徐老二那家伙整日一副欲壑难填的模样。还有徐家就兄弟两个,怎么少奶奶就有几房? 想到这里,贾瑛忍不住看了看一旁的琏二,琏二见贾瑛望来,也是哀声一叹,人比人气死人啊。 好家伙,这么多人,他可管不过来。 “嗯爷听说他们家还有位才女千金?” “大爷却是为难小的了,小的若有那等本事,也不用在这里做当槽儿迎客的了。”当槽儿的苦涩一笑道。 贾瑛闻言点了点头,又拉着当槽儿的走到一边,再一次递给他十两左右的裸银,低声问道:“爷问你,他们家可有怀了孕的少奶奶?” 当槽儿的听罢,惊呼道:“大爷竟好这口!” 眼见贾瑛渐渐变了脸色,这才讪讪一笑道:“嘿嘿,自然是有的,听说是那位被判了斩监候的大公子家正房奶奶,小的也是见过的,那模样端是标致” “能安排吗?”贾瑛急声道。 “这么心急吗?”当槽儿的心道一声。 嘴里却为难的说道:“大爷应该知道,那位的身份可不一般,这个” “多少银子?”贾瑛直截了当问道。 当槽儿的回道:“这个小的说了不算,只能给大爷指条门路,可大爷心里也要有个打算才是,千两银子怕是都打不住的。” “只要事情办好,银子不是问题!”贾瑛轻笑一声,复又好奇道:“你一个当槽儿的,怎么知道这么多?” 却见当槽儿的嬉笑一声道:“大爷怕是不知,与大爷一般心思可不止一个,甚至不乏一些朝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礼部的老爷们都推阻不过,下面的人自然要办好差才是。” 贾瑛心中明白了,这也算是一项灰色收入,大头儿应该都进了礼部那些人的腰包里了。 “带路!” 当槽儿的又看了看贾琏傅斯年两个,疑惑一声问道:“大爷,您三位一起吗?” “有什么问题吗?”贾瑛 “没没问题,大爷随小的来。”当槽儿的卑微一笑,随即转身到前面领路,心里却暗骂一声:“禽兽啊!还三对一!” 贾瑛三人在当槽儿的引领下,七拐八拐的走进了一个狭窄阴暗的胡同里,整条胡同,只有一个小门儿,等几人到了门前,只见当槽儿的上前轻叩门环,片刻之后,小门打开了一条缝隙,从里面探出一个脑袋来,当槽儿的见了,向那人嬉笑一声言道:“有贵人登门。”随后又上前低语了几句,顺利完成交接之后,当槽儿的便向三人告辞离开了。 贾瑛三人被请了进去,院子里荒废杂乱,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只余中间一条路径供人通行,又有个汉子,守在门后。 “三位爷,随小的来!” 一直转过一道院儿门,前方豁然开朗,一处种满花草树木各类景致的园子,出现在了众人的眼中。 最终接待贾瑛三人的是一名头戴青色方巾的中年男子,果然,只要有人的地方,都离不开一个“卷”字。 在贾瑛掏出两张一千两的银票后,那中年男子摇了摇头,又指了指贾瑛身后三人,手指比划出一个“六”来,意思是三个人一人两千两。 贾瑛心头微微一抽,六千两!贾府建园子,他也不过掏了一万两罢了。转身看了看琏二两人,对那中年男子说道:“他们只是爷的同伴,不玩儿!招待一下,总不用掏钱?” 中年男子最终点了点头,转身将三人引至了一处大厅,让贾琏与傅斯年再次等待,而贾瑛则被待到了一处装饰华丽的房间之内。 在等了好一阵子之后,方才听到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房门被推开,进来的是四个人,一名是上了年纪的老妈子,还有两名则是下人打扮身形丰实的妇人,被两名妇人架在中间的,怎是一名年方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女子。 此时女子的神情之上充满了惊恐和不安,两只玉手轻轻护在了尚未大显的腹上,眼角带着晶莹,面容上的胭脂粉底之下,似乎还有几根红印子,不用想也知道来之前经历了什么。 贾瑛原本并不知道女子的存在,只是徐遮幕留下的那封信中,却只提了两个人,一个是徐文瑜,一个就是这名女子,徐家的长房媳妇儿洛榕。 正如方才那当槽儿的所言,存了“尝鲜儿”心思的不在少数,若是来迟一步,或许就真的是一场悲剧了。 怀了孕的女子,再遭凌辱,结局可想而知。 至于说人突然没了被发配到教坊司的官宦女子,投井的、悬梁的、用簪子自尽的,每日都在上演,没人会去关心一个死刑犯的妻子为什么突然死掉了。 “大爷,你慢慢享用。”老妈子在把人送到之后,便带着人离开了。 屋内此刻只剩下两人,看着渐渐走过来的贾瑛,女子双手护着小腹仓皇的向后退去,惊呼道:“你别过来!” “你叫洛榕?” 贾瑛一边说着,一边缓缓靠近女子。 只是,仅凭一个名字,却无法打消女子心中的恐慌,见贾瑛依旧向自己靠来,女子面露决然,那些人把她身上所有的锐物都收了去,又单独派人看着,她便是想死都难,与其被人凌辱,倒不如留一身清白,只是苦了她肚子里四个月大的孩子。 女子轻咬贝齿,目光转向一旁的柱子,趁贾瑛未靠近见,狠狠的撞了上去。 女子虽弱,为母则刚! 贾瑛也早就察觉到了女子心中的决色,在她扑身向前的一刻,疾步上前揽住了她,嘴里了说道:“我是徐凤年的朋友,对你并没有恶意。” 女子依旧不信,在怀里挣扎着。 “我叫贾瑛,你听说过吗?” 女子这才渐渐安静了下来,转身看向贾瑛,目光中充满了愤色道:“你也和那些人一样吗?瑜儿妹妹看错了人!” 贾瑛轻叹一声,取出了怀中的信封,递了过去。 第151章 跌落王冠后的屈辱 洛榕看完信后,心绪才渐渐平缓下来,看向贾瑛先是盈盈一福道:“徐洛氏,代许是全家谢过公子大恩。” “你有身孕在身,不必如此。”贾瑛将女子搀住,轻轻扶起。 “公子大恩,民妇自是感激,只是想要从这里出去,谈何容易,民妇别无所求,只求公子能庇佑我肚子里的孩子安然出生,民妇愿做牛做马,一辈子报答公子。”两行清泪话落,洛榕带着凄声看向贾瑛道。 贾瑛此刻的心境也万分的低落,他只知道如果一切都按照原本的轨迹运行,贾府最终也会落得与徐府一般的命运,凤姐会死,宝钗虽然被买了出来,可剩下的那些呢?平儿如何?尤氏如何?还有那些未曾脱籍的女眷呢? 后四十回写的轻巧了些,被发配至教坊司的,是很难从良落籍的,四大家族被一扫而光后,仅凭袭人想要将宝钗赎出来,谈何容易,若真要这般,那自己也就不用苦恼了。何况袭人除非提前被贾府脱籍,否则林之孝都被卖了,为何独独一个袭人能嫁给蒋玉菡呢?何况袭人的姿色教养并不比官宦家的小姐差了半分。终归是曹公留给后人一片空白的结局,续写者各存其心罢了,却不是真正的结局。 贾瑛依稀记得,前世就有这么一段历史:名满天下的方孝孺是被诛了十族的,那么大的一个家族,有多少女眷。还有还有御史大夫景清的“瓜蔓抄”,那可是连其邻里都要受牵连的。 也许是皇帝对贾家发了慈悲心?呵呵,家都抄了,元妃都无故没了,哪里还来的什么慈悲心。 不身临其境,是很难了解古人的狠绝的,也更不能体会那些女眷是怎样的一众绝望心态。 “事在人为,总会有办法的,只是我却顾及不了其他人,而且还要让你在这里忍耐一些日子,我回头才能想办法,把你就出去。对了,徐小姐如何了?”贾瑛问道。 洛榕摇了摇头道:“她被绣衣卫的人单独带走了,我们并不在一块儿。” 贾瑛心中微微一沉,看向洛榕道:“你把衣服脱下来。” 洛榕有些局促不安的抱着双臂护在身前,看向贾瑛的神色,带着一丝惊怒。 贾瑛无奈一笑道:“不是全部脱掉,只把外衫脱下来就好,不然如何向外面的那些人交代,我总是要离开的,万一在此期间又有人点了你怎么办?” “可是”洛榕依旧犹豫。 贾瑛心中却有些着急,说道:“我不能在此处长留,还要去打探徐小姐的下落。眼下境况不同,也顾不得那些男女之防,你放心,我会背过去的。”说罢贾瑛便转身面朝门外。 洛榕微微犹豫一番,还是一眼脱掉了外衫。 只是只是她的外衫之下,竟再无存缕,露出洁白光滑的肌肤和一件红色的肚兜。 她原本的衣衫,来之前,已经被人强制换掉了,只为了讨客人的欢心。 “我好了。”洛榕柔柔一声说道。 贾瑛闻言,同样将自己的外衫脱掉,搭在一旁的架子上,一手在自己的脖子上用指甲划出几道红印子来,一手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守在楼梯口的老妈子见贾瑛突然出来,急忙堆着笑脸跑了过来道:“大爷可尽兴了?” 贾瑛一脸阴沉道:“哼!爷从未见过如此不识趣的,你们是怎么调教的姑娘,大好的心绪,尽数败在这里了!你看给爷挠城什么样了!” 说罢,将脖子上的划痕给老妈子一看,同时嘴里还嚷嚷道:“爷可是花了两千两银子的,你且说该怎么交代?” 老妈子先是一顿赔笑好话,却又说道:“大爷,来这里不就是图个乐子嘛,您也知道,这是新到的姑娘,哪来得及调教啊。” 说罢,又自顾道:“这个小娼妇,看老娘怎么收拾她。” 一边就要命两个仆妇要去拿了洛榕出来。 “别她一个孕妇,若是打坏了,爷的银子岂不是白花了?”贾瑛装作一副心疼的模样,阻止道。 “那大爷您说该怎么处置?”老妈子问道。 贾瑛沉吟一阵道:“爷花出去的银子,自然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只是当下却没了兴趣,嗯” “不如就先让她在房里待着,待爷去吃杯酒助助兴,回来再玩儿。” 老妈子正要开口说什么,却听贾瑛先一步道:“这姑娘是爷先花了银子的,你可别跟我说若被爷得手后,她还能再去接客的!” “大爷说的哪里话,我只是担心她会想不开,在里面寻死觅活的,倒叫人为难。” 贾瑛轻笑一声道:“这岂不简单,你派人看着就是了,不过爷要说一点,好吃好喝伺候着,等爷花的银子赚回来之后,你们爱怎样怎样。你可别糊弄也才好。” 老妈子赔笑一声道:“大爷哪里的话,来这里玩儿的那个不是达官贵人,我们这些做奴婢的,怎敢糊弄大爷。” “嗯,那就好!”贾瑛说着,便转身要回屋里拿外衫,却正巧看到洛榕穿着一件低胸肚兜,小腹微微鼓起,肚兜只遮住了前面,却露出了光洁玉白的秀背,洛榕又是侧着身子,贾瑛心中难免有些旖旎。 洛榕见贾瑛返回,急忙将身子背过去,可又想到后背不着片缕遮挡,又把身子转了回来。 贾瑛急忙压下心中的异样,匆匆拿了外衫出门而去,临走之前,又从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扔给了老妈子,在老妈子喜笑颜开的注视之下,走出了阁楼,又到大厅喊上了贾琏、傅斯年一道向外走去。 贾琏见贾瑛手搭着外衫走了出来,面带异样的问道:“老二,你不会” “想什么呢!还有正事要办,赶紧走。” 被中年人送出园子之前,贾瑛得到了一个木牌,说是凭借这个牌子便能通过小巷的侧门进来,但牌子的效用只有一天时间,也就是洛榕只会给贾瑛留一天,一天过后银子照收,人却要被他们带走。 “过了这么久,冯紫英那边应该已经到了,咱们先去教坊司衙署。”出了园子,贾瑛向身旁两人说道。 等到了教坊司门口,却见一个小厮跑了过来,向三人问道:“可是瑛二爷和琏二爷当面?” “你是冯紫英家的?”贾瑛问道。 小厮摇了摇头回道:“小的是北静王府的,随冯大爷一道过来的,冯大爷寻不着三位爷,便先进去了。” “进去多久了?” 贾瑛这边才问完话,便见冯紫英匆匆走了出来,面色不怎么好看,贾瑛几人急忙迎了上去,问怎么回事。 “颜姑娘说了,人不在教坊司,徐家人送来时便有礼部的官员来打过招呼的。”冯紫英面带沉色说道。 “不会是这位颜姑娘不愿意帮忙?人不在教坊司还能在哪儿?”琏二看了眼教坊司,语气中带着怀疑道。 冯紫英摇了摇头道:“不会的,这位颜姑娘与王府交好,咱们只是打问,又不是让她帮忙把人送出来。不过徐姑娘的名字却还在教坊司的名册上,三日之后会有一批徐家的仆役出售,到那时会重新清点造册,颜姑娘说恐怕到那时人才会被送回来。这种事情也不是头一次了,绣衣卫和礼部还有教坊司,在这方面熟络的很。” 贾瑛复又开口问道:“可知派去抄家的是谁?” “听颜姑娘说,是冯骥才和绣衣卫一名姓赵的千户。”冯紫英轻叹一声道。 话说到这里,几人都知道此事意味着什么,冯紫英无奈,琏二摇了摇头,傅斯年面带失望的长叹一声,也不知是在为徐文瑜悲叹,还是为曾经的同僚不耻。 贾瑛心思却在急速飞转,说道:“官员被抄家后,其家眷是必须要被送到教坊司的,他们此行所谓也只是暗中操作罢了,一但被人揭破或是发现,人还是要还回来的,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人被冯骥才藏到了哪里。而且,冯骥才必然是要回宫负命的,我们还有时间。” “这样,咱们回去找几个人手,一面派人到宫外等候,一面派人去冯骥才府门口守着,还有那个姓赵的千户,也派人盯着,只要是他们所为,总会露出马脚。” 贾瑛向众人说道。 “老二,要我说,你干脆上书参他一本,就不信,陛下会容忍他这般行径。”琏二愤愤说道。 冯紫英与傅斯年也看了过来。 贾瑛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道:“参他容易,可却得罪了绣衣卫和礼部。绣衣卫这边且不说,咱们还要指望从礼部哪里赎人呢,如何要的。事不宜迟,咱们赶紧回去派人行动。” 随即几人又赶回贾府,挑选了一些精明的小厮出来,贾瑛又担心他们认错了人,于是四人分做三拨儿,各自带着一行人分别行动。 夜色在不知不觉中,笼罩了整片大地。 就在挨着本司胡同的一处民宅内,徐文瑜被人裹在了被褥里,外面又用麻绳捆着,就连嘴边都绑着一个白布巾子,久久挣扎,直到身上再没有了力气,这才绝望的留下了泪水,此刻的她竟连咬舌自尽都不能。 吱呀! 房门被推开了,冯骥才一身官府尚未来得及换下,出了宫门便急不可耐的赶了过来,这算是他与绣衣卫的一种默契交易。 他对于抄家的绣衣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那赵千户则帮他找了这处宅子,把他想要的悄无声息的带了来。 曾经失去的一切,都将从今晚找回来,再想想徐文瑜那娇俏的模样,还有那傲人的双峰,修长的玉腿,还有她往日高高在上如同天上的仙女俯瞰犯人一般的姿态,走到门口的冯骥才再也按捺不住府中的火热,迈步走了进去。 徐文瑜看到了来人,她没有挣扎,也没有发出“呜咽”的叫喊,没了反抗的气力的她,好似认命一般,从眼角留下两行热泪,脑海中似有浮现出了某个人的身影,他如果听到徐家被抄的消息,会想到自己吗?心中会有不忍与牵挂吗? 想想又觉得可笑,自己与他不过见过一面,唯一的一丝交集,就是那一厢情愿的婚约罢了,若不是二弟整日在她耳边提起他,或许也不会有这许多烦恼 “你笑什么?”冯骥才移步至床边,看到了徐文瑜嘴角的讽刺一笑,只以为是在对他无声的嘲讽,心中既有着愤怒,似乎还有种激动。 “你是在笑我吗?”冯骥才一边解着绳结,一边面带疯狂的低吼道。 “笑,笑,你越是高高在上,我越要让你尝受跌落尘寰的痛苦。今晚,我才是你的王,我将主宰你的一切,我要在你的身体上狠狠的打上我的烙印,让你一辈子都无法洗掉,我还会继续把你送回教坊司, 冯骥才用力撕掉了裹在徐文瑜身上的被褥。 徐文瑜的双手依然被绑在上身,无法挣脱,只是用力的抬起双腿,向冯骥才踢了过去。 只是她已挣扎了半日,身上早已没有了力气,轻软无力的双脚,踢在冯骥才胸口,更像是调情一般。 冯骥才张开手掌,用力的握住了徐文瑜的脚踝,将脚上的修鞋补袜粗鲁的拽了下来,露出两双晶莹玉嫩,小巧玲珑的绣脚。 “你可曾想过会有今日?没了徐府的权势,你连一个荡妇都不如。” 撕拉! 冯骥才将徐文瑜的绸裤撕扯开来,露出一片光洁玉白的肌肤。 “听说,你的父亲想要将你嫁给贾瑛?” “哈哈哈哈 徐文瑜眼神中带着绝望的愤怒,用尽全力抬起了脑袋看向冯骥才,从喉咙中发出一声凄婉却又像是咆哮的沉闷之音。 冯骥才听在耳中,心中却是愈发的恣意畅快! 第152章 千钧一发 “冯兄,就是这里了吗?”贾瑛与琏二带着人匆匆赶到,看向冯紫英问道。 “冯骥才出了宫门就直接到了这里,到现在还没有出来。而且这里离着教坊司极近,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也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人送回教坊司。哼哼,绣衣卫的那群忘八,惯会做这些勾当。”冯紫英冷声讥讽道。 贾瑛看了看四周的院墙,向喜儿说道:“喜儿跟我从墙上翻进去看看再说!” 言罢,主仆二人疾步行至院墙边,轻身一跃,腰弓发力,一个鹞子翻身,跃过墙头。 喜儿径直去打开门栓,贾瑛则是向着屋子而去。 才靠近房门,便听到里边房间内传出一声沉闷的女子的嘶哑声,还有冯骥才那张狂的笑声,贾瑛怒火中烧,抬脚向紧闭着的房门踹去。 哐当! 冯骥才赤条着上身,才刚扑了上去,便听到身后房门被巨力撞开的声音,惊的他急忙提撤下半边的裤子,回身望去。 只是还未等他看清来人,便只见眼前一只打搅扑面而来。 “啊!” 冯骥才一声惨叫,汩汩鲜血从鼻孔中流了出来,直疼的他抱头痛嚎,紧接着又觉得自己的身体变的轻飘飘起来,后辈撞在一边的墙上,一身惨叫摔落在地。 贾瑛看了一眼修长纤细的双腿上已经不着片缕的徐文瑜,捡起掉落在一旁的褥子帮她遮盖在了身上,这才将徐文瑜扶起,解开了她身上的缚绳。 “哇!” 徐文瑜像是找到了依靠一般,扑到贾瑛怀里大声哭泣了起来,却在这时,众人走了进来,看着屋内的情形,琏二与冯紫英却是向着一边惨嚎的冯骥才扑去,拳加脚踢。 冯骥才毕竟是朝廷命官,更是皇帝身边之人,若是被打的太狠,只怕会有麻烦,是以在一旁看了一会儿的傅斯年,这才上前将两人拦住。 徐文瑜此时见众人走了进来,也敛住了哭声,从贾瑛怀中离开,抱着身上的褥子独自呜咽。 贾瑛将身上的衣衫脱下来披在她的身上,这才向冯骥才走去。 “贾瑛,你想,你想干什么?谁让你们闯进来的,还殴打朝廷命官,我明天便向陛下参你一本。”冯骥才色厉内荏道。 贾瑛冷笑一声道:“打你我都嫌脏了手,若不是有一身官衣罩着,我一刀劈了你信吗?哼,向陛下参我,你先想想该怎么向陛下解释眼前这一幕。” “你不必吓唬我?”冯骥才见贾瑛没有动手,心境渐渐平静了下来,冷冷的看着贾瑛说道:“她不过一个罪官之女,便是到了教坊司,也逃不过沦为娼妓的命运,我只不过是先行一步罢了,便是陛下知道,岂会因为一个女妓而责怪与我。” 贾瑛嗤笑一声道:“可你却借用陛下给你的权利谋取了私利?你说,对于以权谋私的人,陛下会如何处置你呢?何况这里边还牵涉到了绣衣卫和礼部的人,你觉得陛下会饶过你吗?” 冯骥才脸色渐渐阴沉了下来,良久才出声问道:“你想要怎么样?” “人是你们带出来的,自然要完好无损的送回去,且今后你最好离她远一点!你也不想惊动了别人?” “好!”冯骥才还是妥协了,他不能因为一个女人,而搭上自己好不容易才得来的皇恩。 随后琏二便拉着众人连通冯骥才走了出去,房间内只留下了贾瑛和徐文瑜。 “我见过洛榕!” 一直沉默的徐文瑜抬起了头,看向贾瑛,声音带着一丝沙哑问道:“她怎么样了?徐府的其他人呢?我父亲和弟弟如何?” 贾瑛轻叹一声说道:“洛榕那边我已经托了关系,一时半刻不会有事,过几天教坊司会卖一批徐府的下人,我会尝试着把她赎回来。你父亲和弟弟如今都在刑部大牢,等刑部的正式签文下来,就会动身去云南缅司了,不过你放心,我在那边有些熟人,会写信让他们帮忙照顾的。至于其他人我就不清楚了。” 徐文瑜听罢,沉默片刻,向贾瑛说道:“你这样让我该如何报答你?” 贾瑛摇了摇头,道:“这世上并不是什么事情都要讲求回报的。” 却在此时,徐文瑜却忽然掀开了盖在身上的褥子,露出了两双修长纤细的玉腿,双手同时向着腰间的玉带轻轻解去。 贾瑛见状,急忙上前抓住了她的双手,沉声问道:“你想要做什么?” 徐文瑜眼神之中带着一丝灰寂灭,看向贾瑛道:“除了你,我不想我的身子便宜了别人,就当做我的报答。” 贾瑛闻言蹙了蹙眉头,开口劝道:“我说过了,我帮徐家,并不是图你的报答,刚才那些人你也看到了,都是徐凤年的朋友,如果只我一人,此刻也不会见到你的。还有,我既然来了,自然会救你出去的。” 徐文瑜看到贾瑛蹙眉的神色,凄然一声道:“我是徐家的嫡女,便是你想赎人,礼部那一关你也是通不过的。还有,你是嫌弃我的身子脏了吗?” 贾瑛苦笑一声道:“你不要胡思乱想,我答应过徐凤年不会袖手旁观的,而且,即便是一时赎不出来,教坊司也不是只有为风尘一条路,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会想办法托人把你调到韶舞门下,可以做乐女舞姬,等风波过去之后,便能想办法帮你赎籍了。” 说着,又将怀中徐遮幕留下的信笺取了出来,递给徐文瑜说道:“你也别心存别的想法,人一辈子最难的就是活下去,你多想想你的弟弟,还有未出生的侄儿,这些事情我也只能帮得了一时罢了。” 房门再次被敲响,却是喜儿找来一套女子衣衫,贾瑛将衣衫轻轻放在床边,说道:“换好了之后,会有人来送你回教坊司,我会再来看你的。” 说罢便转身而去。 徐文瑜最终还是被送回了教坊司,而贾瑛则是虽冯紫英又一次去见了颜景蕴,请她帮忙照顾徐文瑜和洛榕二女,并且问了想要将两人赎出来的条件。 有北静王府的面子,颜景蕴没有过多犹豫便答应了下来,不过还是嘱咐他们要尽早熟通礼部的关系,他只是教坊司的右韶舞,虽是宫中出来的女官,却干预不了礼部的决定,至于想要赎人,也要礼部那边同意才行。 离开教坊司回去的路上,贾瑛却是在想该如何打通礼部的门路才好。 他在京中官场待的时间不长,结实的官员也不多,贾家倒是能做到这些,只是贾瑛却不能万事都仗着贾府的势力。却听一旁的傅斯年说道:“留白兄,你莫不是忘了我们还有一位座师,如今正是礼部侍郎?” 经傅斯年这么一提醒,贾瑛忽然想了其来,主持会试的副主考官正是礼部右侍郎书严华松,若他能帮忙事情就好办许多了,虽然这位座师他之躯拜访过一次,可毕竟有这么一层关系在那里,倒是可以尝试一番。 第153章 黛玉不高兴了 接下来又是两三日时间,贾瑛都在为徐家的事奔波,事先又去拜访了一次傅东莱,婉转的表露了一番自己的心思,傅东莱没有明确的说什么,只是反问了贾瑛一句:“在你眼里,老夫难道就是那种破家绝户之人?” 有了傅东莱的这句话,贾瑛心里才算踏实了许多,只要不会有人揪着此事不放,那就好办多了。至于李恩第那边儿从一开始立场就很明确的。 而严华松没有拒绝贾瑛的拜帖,反而很是热情的接见了他,官场之上就是如此,不仅要激流勇进,还要估计身后,年长者为年轻着护道,后来者为先行者保节。 起码严华松就很看好贾瑛这颗大乾官场上冉冉升起的新星,再加上其身后的势力,据说朝中的傅、叶两位大人都十分看好他。严华松没有理由将这样一个后辈拒之门外,更何况二人之间还有一层割不断的师生关系。 严华松在礼部右侍郎的位子上已经有些年头了,眼看着现今的礼部尚书年事已高,他心中自然有些别的心思,而且随着徐遮幕的倒台,朝堂之中必然会迎来一场大的变动,以傅东莱为首改革派必将占据一席之地,提前做点准备,总归是没错的。 不过即便如此,严华松在听了贾瑛的请求之后,面容之上依旧露出一些为难之色。 “留白,你要知道,你想保下的这两人,和徐家的关系” 贾瑛歉疚一声说道:“学生明白,眼下正值风波浪口,有此不情之请,怕是会让老师为难。学生也不敢多求别的,只请老师开口向教坊司打声招呼,照顾一下徐文瑜。唯有那徐洛氏,毕竟身怀六甲,老师慈悲,还望相助学生一二。” 严华松闻言笑着摇了摇头道:“留白误会老夫的意思了,保下两人不难,不过正如你所言,眼下风波未平,不可操之过急。嗯,如果只是徐家的一个少奶奶,倒是好办许多。” 说着又看了贾瑛一眼,悠悠说道:“老夫听闻你与傅阁老关系匪浅,他老人家那边” 贾瑛微微一笑道:“来之前,学生已经去拜访过傅阁老,阁老心怀天下,自有慈悲之心。” 最终贾瑛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带着笑色离开了严府。 三日之后,贾瑛顺利的从教坊司手中为一名徐府的女婢赎回良籍,只是紧接着一个大麻烦便随之而来,那便是该如何安置的问题。 贾瑛先是看向了一旁的贾琏,贾琏直摇头道:“老二,你别看我,我的情况你在清楚不过。” 贾瑛随后又把目光看向了冯紫英,冯紫英苦笑一声道:“世兄,我的情况倒是比琏二哥好上许多,可奈何女人多了也是麻烦,再带回去一个,恐怕就要鸡犬不宁了。” 最后众人把目光都看向了傅斯年,傅斯年慌忙摇了摇头道:“我更不行,我一个独身男子,怎好收留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不行不行,你们不要这么看着我!” 另外三人揶揄一笑,贾瑛一拍傅斯年的肩膀,轻叹道:“傅兄,你还年轻,不明白独身的好啊!” “是极是极!” “正礼正礼!” 傅斯年依旧摇头道:“三位仁兄,若是寻常女子便也罢了,大不了,我将自己的房间让给他,可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这我一个大男人什么都不懂,我府上除了一个老家翁,连个婆子丫鬟都没有,如何能照顾得了啊!不行不行!” “既然如此,我看不如给她一些银两,让她自谋生路去,这样也省得大伙儿麻烦!”贾瑛闻言,看向贾琏与冯紫英说道。 “嗯,我看也好,咱们这样也算是仁至义尽了!”琏二一旁点头附和道。 “两位世兄都别与我抢,这银子我来掏!”冯紫英一边说着,手同时向怀里伸去。 “这如何能行,她一个怀甲的女子,独身一人如何能够生活,有言道:救人就到底,没道理把人救出来后,就扔下不管了。这又算那门子的情谊嘛!”傅斯年在一旁反对道。 另外三人又同看了过来,琏二赞叹一声说道:“傅兄果真有古君子之分,既是如此,那我等便将人托付给傅兄了!” “傅兄高义!” “某自愧不如!” “你们唉我那院子你们也是见过的,一前一后就那么大,你让我如何安置” “这个好办,我看你那宅子旁边,有不少独院儿的宅子,我来掏银子,买一个下来,再送几个丫鬟过去伺候不就行了。”冯紫英掏出了怀中的银票,摆出一副我有钱,我土豪的架子。 “傅兄只需日常照拂一二,不要让那些地痞子无赖子上门打搅即可。”贾瑛附和道。 “好主意,就这么办了!”琏二一拍手,赞道。 傅斯年:“” 事情果真就这么做了,贾瑛三人之所以各自为难,除了自身的情况外,还有考虑到徐老二的因素在其中,他们是因为朋友之义才出手相帮的,如果回头就把洛榕接回自己家里,养在香闺之中,那成什么了?闲言碎语要人命。 反观傅斯年就要好上许多,他孑然一身,家里只他与老仆两人,也不需要担心谁说什么闲话,至于周围的邻居人家一个单身汉,勾搭勾搭年轻的小妇人怎么了? 最主要的还是几人相信傅斯年的为人,贾瑛就不用说了,与傅斯年相识的日子不算短了,当初他与冯骥才一块儿告了病假,三人共同修史的重任就落在了一人头上,这要搁一般人,早早就依次为借口去找上官哭诉了,可傅斯年愣是没有一句怨言,不眠不休吃喝住睡都在典藏阁之中,修史的进度反而没有落下太多。 同科一甲三人,另外两人都升了官儿,独他一人被落在后面,可从未见他有过一丝不满与抱怨,反而是在自己的位子上兢兢业业,勤勤恳恳,若非如此,夏言也不会极力向皇帝保举他如内阁值侍了。 傅斯年不是没有捷径可走,他的那位宗叔可是当朝了阁老,可他偏偏就像是忘记了此事一般,而傅东莱也从来没有刻意关照过这位同族晚辈,甚至朝中连知道他们二人关系的人,都很少。 再说眼前这档子事,他与徐家并没有什么交情,可却跟着贾瑛几人一同跑前跑后的,正因如此,琏二与冯紫英都心生亲近之意,才没几日便混了个熟络。 傅斯年就像是一头沉稳踏实的黄牛,任劳任怨,不好言辞,默默的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他是个真好人。 贾母院儿。 几日未曾相见的黛玉,见到贾瑛第一句话便是阴阳怪气的说道:“只道是你把我给忘了,连着几日也未能看到你的影儿,今日怎么想起到我这里来了。” “玉儿妹妹怎么又说怪话,我忘了谁,都不能忘了自己的媳妇儿。几日未见,我心里可尽是你的影子。”贾瑛笑说道。 “你越来越不知羞了,谁是你媳妇儿了。”黛玉俏说一句,又带着丝丝怨念说道:“你只哄我罢了,明明是去想了、念了别人,何时心里曾记得我了。” “妹妹这话又是从哪里听说的?”贾瑛好奇问道。 “你又管我从哪里听来的,你如此问,可见是真的了?”黛玉说道此处,赌气一声道:“你既是想着别人,又何苦来骗我。可是我碍了你的事,既是如此,你又来这里做什么?只当没我这个人,你爱做什么做什么去。” 贾瑛心中苦叫一声,急忙近前欲要分解,只是黛玉却不愿理他,见他过来,便又绕至一边,贾瑛无奈,只好远远隔着解释道:“玉儿妹妹,都是为兄的错,这几日我确实是在忙徐家的事情,但万不是因为徐家姑娘才如此作为,到底是与徐凤年相识一场,怎忍心见他家如此,却又不做理会的” 只是贾瑛还未说完,却又听黛玉言道:“你如此说,可见我在你心里便是善妒的,心冷意冷的。” “此话又何从谈起?”贾瑛闻言,脑袋都不禁打了三圈,却是越解释越黑。 “你便是因徐家姐姐又如何?难道我就会拦着你,不让你去吗?何必与我解释这些?我只是恼你,明明心里想的是别的事情,却非要说是想我,不是哄我又是如何?” 贾瑛这才明白,是自己会错了意。 说起来这也怪他,见了黛玉生气,便解释徐文瑜的事情,可见他心底里或许还是会觉得,黛玉可能会因此事而心生它念来。 而且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未曾与黛玉提过,他和徐文瑜之间,毕竟又有过那么一层联系,却是小看了黛玉的心胸。 不论哪个女子,知道自己在心仪的人心中,原来是个善妒的,都会生气的。 “好妹妹,都是我的不是,你就原谅则个。我这便把所有的事情原本道来可好?” 此刻黛玉的心中正是添了气的,却不愿再听贾瑛解释,只说一声:“我再不要听你的解释。”说罢便回了屋内,将屋门关了起来,任贾瑛如何,也不肯见。 儿女情长,一时嫌隙自也难免,贾瑛只好再寻时机赔罪道歉。当下又将带来的一些山参燕窝,还有一些南疆特产的茶叶给了紫鹃,嘱咐道:“你们姑娘身子弱,合该好好滋养,今后都会经常让人送来一些。” 等紫鹃让雪雁东西带下去,贾瑛复才又看着屋里向紫鹃说道:“看来今儿,妹妹是不愿见我了,还要你帮我说几句好话才是,就与她说,明儿我再来给她赔不是,可好?” 紫鹃闻言说道:“爷自去便是,我去与姑娘说。” 等到贾瑛离开后,紫鹃进了屋里,却见黛玉看向她问道:“他又说了什么?” 紫鹃闻言,知道她只是赌气撒娇,便问道:“二爷来看姑娘,姑娘何苦要与他生气呢。二爷送来一些滋补的膳材,还有一些茶叶,说是要姑娘好好滋补身体,可见心里是真的记挂着姑娘呢。” 黛玉闻言,心中一软,嘴里说道:“见着他,原是心喜的,可我也不知怎么了,只他提起那一事,我便有些生气。” “可是因为徐姑娘?”紫鹃问道。 黛玉柔柔低声说道:“我也不知道是为何?” 紫鹃微微一笑,劝道:“二爷不是说了嘛,只是因他与徐家公子的情谊方才如此,琏二爷不是也一道去了吗?何况那徐姑娘如今还在里面,说来也怪可怜的。” 黛玉拉着紫鹃的手道:“我也不是想拦着他,徐家姐姐与我们毕竟相识一场,我自然也是想帮她的,我只是恼他瞒着我。” “他走了吗?”黛玉看了眼屋外又问道。 “二爷说,等姑娘消了气,明儿再来给姑娘赔不是。”紫鹃回道。 黛玉轻哼一声道:“他若真要进来,我又能拦着他不成” 紫鹃闻言,心底不由一笑,明明是心里欢喜,却偏偏是嘴硬面冷。 贾瑛意兴阑珊的走出了贾母院儿,连一路丫鬟婆子们的问好都没心思理会,活脱脱的像个翻版的“假宝玉”,如今他确实明白了宝玉在园子里的日常烦恼,唉,姑娘们多了,难免不能周全的,虽说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可总有那么几个心思机敏的。 “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虚而遨游者也。” 此时读来,宝玉还真不是无病呻吟。 “兰儿给二叔请安!” 正当贾瑛怔怔出神间,却被一道声音将神思拽了回来,却是贾兰不知何时到了身边。 “兰儿缘何在此?今日先生未曾授课吗?” 贾兰像个小大人一般,恭恭敬敬的回道:“回二叔的话,今日的课业已经结束了,是我娘让我来请二叔过去,请二叔与先生一个东道。” 贾瑛看了看日头正中,眼看着就要晌午了,正好他与南疆的同乡也有阵子未见,况既是谢师宴,倒也没有什么太过忌讳的,当下便点头应了下来,与贾兰一并往李纨院儿赶去。 第154章 李纨:真真是羞死人了 李纨的院子就在凤姐院儿的东侧,王夫人后院儿的后廊北侧,西花墙的正对面。李纨的院子并不大,她这一房,主仆加起来也就六七个人,偏居荣府的一隅,素净低调。只是进了院儿门,才发现其中别有一番天地。 篱笆楹舍,桂树飘香,一簇青竹萃杆挂着几片新绿,几盆兰花装点屋舍高洁,小院儿又被青石板隔开了几块儿,四分畦亩,有百花向阳娇绽,有佳疏菜品迎风透着青翠,倒让人心生几分悠然恬淡之意。 贾瑛才进门,便有丫鬟回屋告知了李纨,正当贾瑛醉心欣赏着小院儿的风光之时,李纨掀开竹帘走了出来,看向贾瑛笑迎道:“瑛二兄弟来了,快请屋里坐,我让丫鬟们上茶。” “大嫂嫂的小院儿倒是别致,让人看了心静。”贾瑛一边向屋门走去,一边说道。 李纨闻言,带笑说道:“我房里人少,素日又闲心无事,只好做些养花种菜的事情,一来看了舒心,二来也能养心,我还担心你会觉得我这里冷清不习惯了呢。” 贾瑛随李纨进了屋内,贾兰紧跟其后。 “瑛二兄弟且稍坐片刻,我已命了厨房准备饭菜。”李纨一边说着,一边接过丫鬟捧来的茶碗,给贾瑛递了过去。 贾瑛看了一眼屋内,看向李纨问道:“霍兄呢?” 霍不疑是他为贾兰请的授课先生。 “方才有小厮来,说是外面有人找他,许一会儿便回来了。” 李纨坐在榻边的另一侧,陪着贾瑛闲话,过了片刻,贾瑛府转头看向贾兰问起他的学业来,又出了几道经史题,贾兰也都对答如流,还能说出一番自己的见解。 贾瑛听罢,不由点了点头,看向力李纨说道:“兰儿虽然年幼却聪慧过人,将来仕从科举,必然会有一番建树。” 贾兰受到表扬,暗暗挺起了胸膛,那个少年人不希望别人一声夸赞。 听到贾瑛夸赞自己的儿子,李纨露出如花的笑靥,说道:“你莫要纵了他才好,不过才如此年纪,一时聪慧也说明不了什么。” 说着又看向贾兰道:“休因你二叔夸你几句,就得意了去,要知‘傲不可长,欲不可纵,乐不可极,志不可满’,你正该学你二叔不骄不傲,便是中了探花,何曾见他因此而轻狂过?这才是大丈夫该有的心性和品质。” 贾兰受母亲教训,撅了撅嘴,低下了头颅。 贾瑛尚不知自己在李纨的印象中居然这么好,听了她的夸赞,心下一时有些轻飘,只当看到贾兰时,心中不由一愧,他的心性尚不如一个孩子。 也不怪贾瑛如此,平日里也有人称赞他,不过他也只当是礼貌性的夸奖罢了,却不似李纨这般,都用自己来给儿子做榜样,啧啧,这话从心如槁木死灰的李纨口中说出来,还真是 “咳咳,大嫂嫂也不要太过苛求,兰儿年岁毕竟还小,正所谓少年自有少年狂,似乳虎啸谷,如鹰隼试翼,奇花初胎,矞矞皇皇。该夸赞还是要夸赞的。”贾瑛压下心底的轻飘说道:“何况,我看兰儿,秉性敦厚,不矜不伐,怎会因为稍有夸赞,就放纵了去。兰儿,你说呢?” 贾兰再次挺起了胸膛,带着些稚气说道:“二叔放心,兰儿一定给娘亲赚个探花郎回来。” 咳咳! 贾兰话,让贾瑛差点被水给呛到了,这孩子,竟是什么都敢说,赚个探花就行,非要加个“郎”字,还要我这个“二叔放心”什么。总有种叔叔被侄儿盯上了的感觉,而侄儿的幕后主使则是嫂嫂。 李纨此刻同样觉得脸上发烫,带着些羞恼看向贾兰说道:“兰儿竟说胡话!” 贾兰一两天真的反驳道:“不是娘亲经常教导孩儿,要学二叔吗?上次您还和孩儿说,要给您赚个探花郎回来呢,孩儿是记在心上的。” 李纨被自己儿子的认真尬到了无地自容的境地,原本一句寻常的激励之语,偏是在不合适的场合提起,旁人倒也罢了,偏又在现成的探花郎面前,亏得是此处再无旁人,若真真叫人听了去,原是没什么,也得被传出闲话来。 贾瑛暗自赞叹了一声贾兰的胆大认真,什么话都说,也就是年纪小,不明白他娘亲孀居的尴尬之处。 李纨只觉脸上滚烫,又见贾瑛有意无意的向她这边看了过来,再无法与屋内的两个男人继续待下去,只起身红着脸说道:“我去外面看看,这些丫头准备一桌小席怎么都这么慢。” 一边说着,一边向屋外走去,只是全程都不敢再看向贾瑛。 真真是羞死人了! 李纨出了屋门,背靠竹帘,迎着外面的凉意,这才让脸上的通红渐渐散去,一边用手拍着胸脯,让翻滚的心绪平静下来。 也不知怎么了,方才自己心都快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明明心里清楚,那是稚子的无心之言,怎么就不能平静对待了呢? 还有贾瑛,他总是看向自己做什么他不会多想了什么? 唉,自己这是怎么,府里上上下下的男人多了去了,她都能周全妥帖的应对,自从丈夫去世后,便再为因哪一个男子儿心生波澜,今日却还是头一次。 “李纨啊,李纨,贞孝淑贤,你都忘到脑后了吗?再莫胡思乱想了!” 总算是将起伏的心境平复下来,又恢复了平日里清冷意静的西府大奶奶的风范,这才向着厨房走去。 房间内,贾瑛向贾兰招了招手,示意他近前来,抚着贾兰的肩膀说道:“兰儿,今后这种话,再不要当着外人的面说起,尤其是二叔在场的时候,明白了吗?” 贾兰一双澄澈的眼睛看向贾瑛不解道:“二叔,为什么呢?” “因为” “因为咱们家已经有了一个探花郎了,你要做一个比你二叔更有志向的,给你娘亲赚一个状元回来,否则,岂不叫人小瞧了咱们家儿郎的志气?咱们要靠就考个状元!” 贾兰满脸认真的点了点头道:“二叔,兰儿记住了,要考个状元回来!” “好兰儿,为了你的志气,二叔该赏你一个,你说你想要什么?” “我想我想要一把弓!”贾兰转着眼珠子想了片刻后说道。 “你会射箭吗?”贾瑛看了眼瘦弱的贾兰问道。 “贾菌会教我射箭,君子六艺之中,便有‘射’之一艺,只是娘亲担心我玩物丧志,总不给我寻一把好弓。” 贾瑛点了点头道:“好!回头二叔帮你挑一把合适的送来!” 却在这时,外面进来一个丫鬟说道:“奶奶请二爷和小兰大爷移步西厢房。” 等两人到了西厢房,丫鬟们已经开始布菜了,却听李纨说道:“原始要等霍先生一道的,只是方才外面传了话进来,霍先生有事来不了了,一并连兰儿午后的课业也告了假,即是今日不成,那索性择日再摆一次谢师宴,今日单请瑛二兄弟的东道。” 霍不疑临时有事走了,却只留下贾瑛一人,倒让场面有些尴尬。毕竟李纨房里并无成年男丁,人多一些倒也罢了,总归有师生之礼撑着,如今单请贾瑛一人…… 见贾瑛有些犹豫,李纨开口道:“瑛二兄弟快请坐,眼下正是午饭的时候,岂有来了再走的道理?” 贾瑛复也不在犹豫,寻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 随即贾兰也在贾瑛的左手边落座,李纨则是正对着门厅入座,倒是正好一左一右将贾瑛夹在中间。 因为是小席,丫鬟们在布完菜之后便都退下了,房间内只剩下了三人。 有菜无酒不成席,虽是单请贾瑛一个,该备的也都不能少,李纨亲自给贾瑛斟了一杯酒,向贾瑛说道:“瑛二兄弟,我敬你一杯,兰儿能有自己的西席先生,全赖了你的照料,我们孤儿寡母的,虽说平日里也多得家里人的照拂,可家户大了,总不可能事事俱到,原本我也想过把他送到学里去,只是他年岁尚小,心性未定,我又担心他到学里胡混了去,是以一直也未能下定决心,如今倒是再不用为此犯愁了。” 贾瑛举起了酒杯,与李纨同饮而尽。 却又听到此时一旁的贾兰忽然说道:“娘亲,我也要敬二叔一杯。” 贾兰看了以眼贾瑛,府才向贾兰说道:“你小小年纪,喝什么酒,你若真想敬,便以茶代酒敬你二叔一杯。” 谁知贾兰摇了摇头反驳道:“我不,娘亲,我是家里的男子汉,岂能用茶水敬二叔,我也要敬酒,只此一杯好吗?” 贾瑛正待说话,却听一旁的李纨先一步出声道:“只此一杯,不许多饮。” 又看向贾瑛说道:“兰儿说的也在理,只是我从未让他饮过酒,担心受不住酒力,瑛二兄弟便陪他尝一杯。” 贾瑛微笑着点了点头。 一旁的贾兰在得了母亲的允许之后,趁着两人说话的功夫,抢着端过酒壶,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端起盛满酒的杯子向着贾瑛道:“二叔,兰儿敬你一杯。” 因他用的是茶杯,却要比两人的酒盅大出许多来。 话音落罢,便见贾兰仰头往嘴里灌去。 “怎么那么”李纨未料到,贾兰给自己倒了那么多,他又是头一次喝酒,想要阻止却是迟了。 酒水才刚到喉咙里,贾兰便露出一个苦涩的表情,随即张开嘴,吐着舌头,看向两人道:“好辣!咳咳!” 李纨急忙起身给他端来一杯茶水,贾瑛也夹了菜到碟子里,说道:“明明不会喝酒,你还要逞能,二叔又不是旁的,还缺你一口敬酒不成?快吃点东西。” 李纨一边帮他顺着背,一边说道:“他定是故意如此,早就要缠着我许他吃酒,也是我平日里看的紧了些,如今趁我松了口,又不注意间,像个馋嘴猫儿似的喝了那么多,如今可知道难受了。” 贾兰喝了口茶,又胡乱将一些踩塞到了嘴里,苦涩辛辣的味道这才渐渐淡去,双颊之上却是已经泛起了红晕,听了李纨的话后,还要强作狡辩,抬头说道:“娘亲,孩儿一点都不难受,我已经是男子汉了,就是就是,天上怎么那么多小星星啊!” 噗嗤! 贾瑛与李纨二人闻言,尽皆笑出声来。 李纨又喊了外面伺候的丫头进来,命人将贾兰扶回自己房里休息,并叮嘱丫鬟好生看着,等贾兰离去后,这才重新回道座位上,一边说着:“看他下次还敢不敢贪嘴!” 又看向贾瑛道:“本是想请你们一次东道,如今却是一个临时走了,一个又被自己给灌醉了,正角儿都不在了,今儿只当是一顿家里的便饭,瑛二兄弟莫要觉得冷清。” 贾瑛要了摇头道:“有酒有宴,有人作陪,哪里就冷清了。” 李纨闻言,面色不由一红,却又作平静道:“我只当你们爷儿们吃酒都爱个热闹兴致,如今却只有我作陪,就怕慢待了你。” 贾瑛摇了摇头,饮下杯中的酒水,说道:“热闹不常有,清净才是平常。喝酒的兴致不在人众人寡,却是看与谁共饮,正所谓酒逢知己” 话到一半,贾瑛方才觉得有些不合适,又改口说道:“总归今日的酒宴,我是吃的舒心的。” 李纨看了一眼贾瑛,一边又帮他斟酒,心里却是觉得方才的话不免暧昧了些,贾瑛又与宝玉不同,毕竟已经出仕为官了,再说这些话 “大嫂嫂?” 李纨听到贾瑛在唤自己,赶忙回过神来,才发现杯中的酒水已经溢出,心绪不免一慌,正要向贾瑛说声歉意,才扭头却见贾瑛在一旁正灼灼的看着自己,虽然双眼依旧澄澈,可李纨对上这双视线,心中没来由的一慌,尤其是贾瑛个头本就很高,此刻她又倾着身子倒酒,一时倒未曾注意,两人之间的距离如此之近,已经能听到彼此的呼吸之声,屋内静的针落可闻。 呆呆对视一眼,李纨便知已是失态,急忙放下手中的酒壶,落座回自己的位子上去。 却不想慌乱间,衣袖不小心将旁边贾瑛的筷箸带落在地,滚落在了桌子低下,被台布帐幔遮住了视线,李纨正要起身弯腰去捡,却见一旁坐着的贾瑛,已率先弯下了要,伸直的手臂在桌下摸索了起来。 片刻之后,贾瑛大手摸到了一物。 “啊!” 却听旁侧女子一声惊呼传来。 第155章 桃李春风拂女纨 今日本就是小席,桌子方圆不过也就能容人罢了,且李纨与贾瑛的座儿又挨着极近,又因台布帐幔遮住了视线,贾瑛在桌子下面这么摸索,筷子没摸到,好巧不巧,大手正好抓到了李纨的绣鞋上。 传说上古时期,有一名叫华胥氏的女子,外出时因为不小心踩到了大神雷泽留下的脚印上,回到部落不过多久,便发现自己怀孕了,紧接着便诞下了上古大贤伏羲氏。 人就是如此奇怪,原本是一则流传于世的浪漫的神话传说,其中蕴含了后人对祖先的尊敬和对上古时代的美好憧憬,可传到后人耳中,却硬是把它和礼教联系在了一起,自那以后,女性的脚就与性联系了起来,变成了一个极为隐私的部位,由此还延伸出了许多恶俗来,比如绵延了近千年的缠足之习,及至本朝太祖问鼎之后,才因为一些原因,下旨取消了这项陋习。 除了一些大自然赋予的本能之外,这世上原本没有美丑羞耻之说,只因后人给它强加了定义,并且一代又一代的烙印在人的思想之中,人们才渐渐明白,哦,原来这样就是羞耻的,于是某些想法就变成了淫思,能刺激人的感官神经,让身体变的格外的敏感。 是以深受封建礼教影响的李纨,才会发出这样的一道,让男人听了噬魂的声音来。 贾瑛当然知道这些忌讳,只是知道并不代表会有多么深的感悟,原本他只是觉得有些失礼,好在中间有东西阻隔,也不至于太过尴尬,毕竟没有直接的肌肤之触。 却没想到李纨的一声让人酥骨的惊叫声,宛若一块儿大石坠入平湖,在心中荡起了阵阵涟漪,在李纨抽脚的瞬间,五指不自觉的微微发力,刚抬起的绣脚又被拉了回来。 李纨呼吸渐浓,身躯一阵娇颤酸软,面色上惊恐中带着几分羞怒看向了贾瑛,像是在质问:“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敢” 她对贾瑛是有好感,不然也不至于整日要让贾兰以贾瑛为榜样,可也仅仅是好感罢了,她不会有别的念想,甚至不敢让自己心中的这份好感被人察觉到。 可并不代表,贾瑛贾瑛就可以这样对她。 只是让李纨恐惧的还不止如此,紧接着脚面上隐隐传来的一阵摩挲之感,虽只是轻轻拂过,可却像是一群蚂蚁在心底爬过,又似松软的绒毛划过肌肤,酥痒,却又让人直欲呻吟。 “瑛二兄弟,你绕过我”李纨哭腔之中带着一丝祈求,一手托扶在桌子让,紧绷着双腿,努力的克制着,不让自己出丑态。 桌下的双脚再次抽了回去,这一次贾瑛却没有在肆意妄为。 其实在手臂发力的那一瞬间,贾瑛就有些后悔了,李纨是一个将贞洁看的何等重要的女子,自己这样做,不是轻薄,而是轻贱于她,奈何酒壮怂人胆,冲动是魔鬼,他都不知道自己方才为什么会那样做,至于说李纨感受的摩挲之感,则是贾瑛在收回手掌时,不经意划过脚面引起的。 “咳咳,大嫂嫂,我”贾瑛直起身子,看着眼前的女人,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左脚终于逃脱魔抓的李纨,此刻正努力的平复着心绪,双眼通红,隐隐有泪珠子在打转,看向贾瑛满目愠色,想要起身逃离了此处,却又怕外面的丫鬟们看出了端倪,传些闲话出来,一时间竟走也不是,坐也不是,目光羞恼的瞪了贾瑛一眼,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委屈,泪水哗啦啦的落了下来,压抑着声音道:“我再没脸见人了!” 说着一边将身子转向一侧,秀帕轻掩泪痕,低头吟吟哭泣。 眼看着闯了大祸的贾瑛,一时间同样不知该如何是好。 道歉?有用吗? 安慰?合适吗? 贾瑛啊,贾瑛,你竟连贾珍都不如,欺负一个孀居之人! 若是李纨再有一个想不开 贾瑛看了看背着身子的李纨,内心一声长叹,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就像可卿那样,有些事情说不开,藏在心中那便是病。 孀居怎么了,虽已婚,却独身,这世间又不是没有寡妇改嫁的! 封氏如此,珍大嫂嫂的母亲尤氏如此,公府之中怎么就不行了?无非是难了些罢了。 既然做下了此事,如果他还不负责任,那悲剧必然是两个人的,毁了李纨,也毁了他自己! 心里如此想着,再看向李纨时,眼神之中透着一丝坚定,抬起手掌轻轻搭在了李纨的后肩之上,只是还未等他开口,一边感觉到肩膀上落下一只大手的李纨,慌忙起身面向贾瑛带着戒备之心向后退去。 一边怨声说道:“你可是想要看我死了才甘心!” 贾瑛摇了摇头,声音坚决道:“嫂嫂,方才是我孟浪轻贱了你,我不想因为我的轻浮,而牵累了你!” “你既知如此,又为何来轻贱我!”李纨哭腔道:“我真真不如死了干净!” 说罢,便转身向着一边桌子上的剪刀拿去。 贾瑛见状,猛然一个越步抢在李纨就要抓到剪刀的瞬间,率先握住了她的手。 “你是想让我死了都不能得一个清白吗?你快放开!”李纨想要大声呵斥,却又怕守在外面的丫鬟听到,极力的压抑着自己的声音。 贾瑛却未依言而行,而是看向李纨说道:“既是我做的事,自然要我来负责!你死了,让兰儿怎么办?” “难为你还能想到兰儿,那有何苦这样作践我,你可知我这一生仅剩下兰儿和这一点清白,如今却是让你全都毁了,你如何负责?你不让我死,难道要让我活着被人骂做娼妇你才甘心!” “你已经受了这么多年的清苦,难道你还要再承受下去吗?我方才却是是猪油蒙了心,做下了那等丑事,可情发于一瞬,忘乎而不能寐。今后便由我来照顾你们母子,如何?我知道这很难,但我更知道孀居的苦,相信我,总有一天,我会把你们母子名正言顺的讨过来。” 李纨带着泪水,冷冷一笑道:“与其那样活着被世人唾骂,你不如杀了我们母子才好,你若不愿脏了手,那我便自己动手,你再莫拦我!” 贾瑛知道想要说服李纨很难,可却没想到,李纨的观念中,一道口子都没给自己留,锁的死死的。 见李纨还要挣着抢夺剪刀,贾瑛无法,只好张开另一臂膀,将她紧紧的抱在怀中,语气强硬道:“你是孀居,是独身一人,锁着你的不再是已经去了的,而是礼教,是你自己的执念。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这不是不贞,而是畏惧!” “你放开我!”李纨没有听贾瑛讲大道理,而是拼命的挣扎着。 贾瑛夺下李纨手中的剪刀,扔到了一旁,抬手捉住了李纨的下颌,狠狠的吻了上去。 李纨本以为自己会激烈的反抗,可当感受到嘴边传来温润的热意,还有那霸道的撬开自己的皓齿的舌头,浑身瞬间瘫软了下来,没有一丝力气,全靠着贾瑛的臂力,吊挂在贾瑛怀中,这种感觉她有多少年为曾体会过了? 都说她心如槁木,心如冰霜,可谁又知如冰好水,若周员面趋,本是自然之规律,孰暇知其所苦乐乎? 谁又只,眼前的男人,同样是她心里喜欢的,只是她不能说罢了 感受到贾瑛抱着的双臂愈发的紧了起来,还有那久而未尝的阳刚的男子气息,李纨心中迷茫了,身体也失去了控制,像是认命般任由贾瑛摆弄。 这一吻良久! 贾瑛出了紧紧相拥,却再未有其他的动作,吻是情意萌动,适可而止却是尊准和给李纨留下意思缓冲的余地。 双唇相分带着丝丝晶莹,李纨迷醉的双眼,看向贾瑛无力的骂道:“你害苦了我!” 贾瑛见状,将李纨横抱而起,依着身后的檀柜缓缓靠坐在地上,就这样静静的将璧人儿拥在怀中,用温暖融化她结满冰霜的心扉。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见怀中的李纨有了动静,挣扎着要起身,却被霸道的贾瑛在此揽了回来。 “你还想怎样?”李纨恼怒的抬头看向贾瑛。 贾瑛没有说话,而是微微一笑,向着两瓣朱唇再次堵了上去。 这一次,虽然依旧没有回应,可李纨却闭上了双眼,似乎是在麻痹自己,眼不见为净,又似乎是在享受。 贾瑛另外一条手臂却轻轻在佳人身上摩挲起来。 这一顿宴席,两人吃了许久 “你给我一些时间,我说过的,总有一天,会将你们母子光明正大的讨过来。”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李纨,却又挣扎着在贾瑛怀里直起身子,带着祈求道:“我求求你,万不要有这样的想法,你若这样做了,我便真的不活了。” 贾瑛用手指堵住了李纨的嘴唇,摇头深情说道:“我不要你再说这样的话,我想让你好好的活下去,活的比谁都精彩。” 李纨心中微微一热,却又想到了什么,又一次的冷了下来:“我对不起他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谁,你已经在这个家里守了近十年的清苦,耗费了自己青春,你足够对得起任何人!今后,你也该为自己活一次了!” 一边说着,贾瑛一边苦笑一声道:“要说对不起谁的,那也该是我,好在我是贾家子,今后还了这个家便是!” “你要怎么还?”李纨问道。 贾瑛轻轻一笑道:“用尽全力去守护它,守护它的荣光,守护这个家里的一切!” “那黛玉妹妹呢?” 这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 贾瑛苦笑一声! 说实话,今日的这次意外,让他也想不出什么该如何去向黛玉提起此事。 瞒着?不可能的! 先不说黛玉是他将来要明媒正娶的妻子,夫妻二人之间,本该就要有相互的尊重。再者,以他的性格,既然说要负责,就不可能不给李纨一个名分的。 只是这都是他该苦恼的事。 “你不必担心玉儿妹妹,我会找机会向她解释的。” 李纨摇了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让你,不要让她知道此事,不然,我不知该如何去面对她。还有兰儿” 李纨越想越是纠结,看向贾瑛愁声道:“我该怎么办?” 贾瑛轻抚着李纨的面庞道:“这些都是你男人需要苦恼的,不该由你操心,今后,你便不再是没有依靠的了!” 李纨对于贾瑛爱抚的动作尚有些不大习惯,听了贾瑛的话,蹙眉却又羞红一声道:“你不要这样说,我我不大习惯,也听不得这个。” 贾瑛明白,她心中的结依旧还在,只不过是暂时被内心的渴望和冲动压制了下去,想要解开嗯,还要多吻几次才行。 如是想,如是行! “不能再这样了,时间太久了,还有人在外面呢!” 面对贾瑛的索取,李纨执着的反抗,挣扎的站起了身子,看向贾瑛道:“快起来,地上凉,小心伤了身子。” 贾瑛依言起身,看向李纨道:“我的身子强壮的很,若不信,你可要试试?” 李纨羞恼一声道:“才害了我,便又没个正形,你快些离开,今后也少来才好!” 贾瑛闻言,揶揄一声道:“那便是可以来了?” 李纨恼道:“最好不来!” “你不会想吗?” 看着目光灼灼的贾瑛,李纨轻叹一声,正色道:“我说的是正言,我也是女人,清守这么久,自然可有今日,我也就满足了。你总要让我有脸见人才是?” 贾瑛听了,看向李纨说道:“我只有一件事落不明白的,你若回了我,我便走。” “你说。”李纨看了眼屋外,一边说道。 “你可曾喜欢过我?”贾瑛认真的看着李纨问道。 李纨羞红的将头别过一边道:“你现在还问这些做什么?” “我只想知道,这对我来说很重要!”贾瑛认真说道。 李纨蚊声道了一声:“嗯!”说罢,便远远的移步至另一边,背对着贾瑛道:“你还不走!” 贾瑛闻言,面容微微一笑,如罪春风,转身出门而去。 终归还是郎有情,妾有意! 能落个心安便好! 桃李春风拂女纨,谁言贞女只存兰。如冰好水苦中乐,好叫礼法还自然。 第156章 学问不止书里有,还在...... 离开李纨的院子时,正值日中偏西,贾瑛原有意到贾母院儿看看黛玉是否消气了,只是拐到垂花门时,一阵清风扑来,贾瑛似乎闻到了身上有隐隐的香气和李纨那独特的清雅的胭脂味,身下的脚步不由的停了下来。 他可还记着,上次与绿绒春风一度之后,都隔了小半天了,黛玉都能闻到他身上绿绒的味道。 细思极恐,贾瑛最终还是灰溜溜了出了贾府,向后街而去。 实在是他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向黛玉解释李纨的事情。 嗯,回想起李纨,他要交代的何止是黛玉啊,还有整个贾府。 不过好在与可卿、凤姐不同,独身一人终归是给了贾瑛一丝契机,可也仅仅是一丝契机罢了,想要做到他与李纨说的那般,何其之难,好在他与李纨并没有迈过那最后一步。 贾瑛心思不免有些沉重,轻叹一声:“希望将来会一切顺利!” 贾瑛摇了摇头,抛却了这些烦恼, 方才美人在怀,贾瑛腹中自然难免生有心猿意马,尤其是李纨的身材要比众女高出许多,一双修长纤细的玉腿,让人心神难静,可惜为了照顾李纨的心思,他也只能忍者。 或许是有了上次和绿绒的关系后,贾瑛也是食髓知味,也或许是因为想要发泄胸中的烦闷,贾瑛脚下的步伐不由快了几分,向着老宅而去。 “二叔,你回来了,能不能再给菌儿讲讲兵法,上次的我还没学会!”正在巴卜力监督下炼桩功的贾菌,见贾瑛回府,将手中的大石锁丢在一旁,跑了过来,一脸希冀的问道。 贾瑛心中正有它念,哪能顾得及贾菌这个小屁孩儿,只是若不给他找点事做,万一让他闯进内宅,撞破了好事怎么办。 心里想着,贾瑛看向贾菌正色道:“菌儿,学之一道,贵在一个‘专’字。如今你巴师傅正教你如何夯实根基,你却又心不在焉的想兵法,如此下去,怎能成事!哼!” 贾菌见贾瑛生气,不由乖觉的低下了头颅挨训。 贾瑛看向一旁的巴卜力道:“大个儿,今日给他的课业再加一倍,喜儿回来之后,也一并如此!” 巴卜力憨厚一笑道:“知道了,大人!” 只是这个笑容,看在贾菌眼中,是那么的欲哭无泪,这位巴师傅简直不是人,而是一个怪物,如今还想把他也变成一个小怪物! 贾瑛看了看贾菌苦涩的笑容,心里没来由的一乐,继续向着内宅而去, 当你不快乐的时候,不妨把痛苦一并带给别人,这样会让你到达冰火两重之境。 “二爷,我刚刚让喜儿出去找您了,可用过饭了?”绿绒远远的迎了过来说道。 “在西府用过了,怎么你们还没有开饭吗?都说了,今后爷不回来,就不用等了!”贾瑛进屋后,一边脱去外衫,一边说道。 看到屋里只有绿绒一个,又开口问道:“报春呢?” “我们都用过了,只给您还留着饭呢,您不回来,也不知道派人通知一声。”绿绒接过贾瑛脱下的外衫,挂在了衣架上,复又转身回道:“报春姐姐已经去了云记那边,我本也是要过去的,只为了等你才留下的。” 贾瑛见报春不在,行至榻边坐了下来,看向绿绒拍了拍身侧的榻沿儿,示意她坐过来。 “二爷有什么要嘱咐的吗?说来您也好长时间没有去看过齐姑娘了。”绿绒乖巧的做了过来,只是她总觉的二爷今日的神色有些不对,怎么看向她的双眼像是饿狼一般呢? 却见她家二爷轻轻揽住了她的腰肢,嘴唇移至她的耳边说道:“今儿咱们不提别人,你也晚去一会儿,且陪你二爷一会可好?” 感受到耳边的阵阵温凉,绿绒身子轻轻一颤,再看向贾瑛迷醉的目光,哪里还不知道他想做什么,脸上没来由一阵羞红。 说来,她也有些怀念,上次的好事被报春那丫头打断了,她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二爷的爱抚呢,那晚就她自己一个人动了,到了最后,她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累的睡着了,虽然无论是身心都十分的满足,可终究还是有点小遗憾的。 尤其是第二天清晨,报春丫头尚未回来的那会儿,那种感觉 还没等绿绒这边想清楚,贾瑛那边已经开始“善解人意”了,熟练地手法,高超的技巧,不过一会儿,已经是片缕不着。 “绒儿,爷今儿让你涨涨知识如何?”贾瑛邪邪一笑,向绿绒说道。 绿绒初经人事,哪里懂得贾瑛肚子里的弯弯绕,心道:“是我会错了意,二爷难道是要让我陪他读书不成?只是哪有两人这个样子读书啊,圣人老爷会怪罪的!” 心中不解,于是睁着大眼睛,有些羞红的问道:“二爷是要读书吗?” 贾瑛一本正经说道:“读书是为了做学问,可学问不仅在书本上,爷今儿就让你涨涨学问,然后再深入探讨一番如何?” 说着,便在绿绒耳边低语了起来,绿绒听罢,双颊红扑扑的说道:“二爷,你好坏!” “想学吗?”贾瑛在绿绒的耳边轻声问道。 绿绒把脸别至一边,却还是点了点头,嘴里蚊声道:“嗯!” 贾瑛耐心儿温柔的指引着绿绒道:“来,爷教你,先把身体背过去。” “对!跪下来,双手撑在榻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两道高亢之音,屋内渐渐沉寂了下来。 绿绒已经累瘫在一边,贾瑛轻揽着纤细的腰肢,在女子耳边低声的说道:“要是累了,今天就别去了。” 绿绒闻言,倔强的从榻上爬了起来,摇头道:“我若是不去,难免又被报春姐姐看出些什么来,她又要取笑我了!” “她如何取笑你了?”贾瑛好奇问道。 绿绒一边穿着衣服,一边羞红着脸说道:“她整日里向我问个没完,还说我是贪嘴的猫儿,就知道吃独食!” 贾瑛听罢,心中不由一乐,说道:“那你就不会带着她一起吗?大不了爷受累些,多教一个女弟子,你还怕也忙不过来吗?”一边说着,一边又伸手向绿绒揽去, 绿绒迅捷的多了开来,穿了靴子下地后,俏眼瞪了贾瑛一记道:“二爷想的到美,我偏不如你意,馋死报春那个死丫头!” 贾瑛心中纳罕,却没看出来,大大咧咧的绿绒,居然还有如此心计。 却见绿绒又说道:“二爷,还不起来,身上都脏死了,我伺候您洗漱。” 贾瑛无语一声道:“爷身上脏,你倒赖爷了,只是不知这湿漉漉的都是谁留下的。” 绿绒羞红一眼,威胁道:“当心林姑娘过来!” 贾瑛这才懒散的坐起了身子,赤条条的坐到了浴桶中,等绿绒打来热水,却又趁着丫头不注意间,强拉了进来,又是一阵云雨。 事罢,绿绒软塌着身子,无奈的看着贾瑛道:“这下子可倒好,还要再洗一次!” 贾瑛意犹未尽道:“要不,爷来伺候你一次!” 绿绒闻言,转身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将贾瑛推了出去。 又是清闲的几日过去了,黛玉也不再生气,“瑛二哥哥”又挂在了嘴边,让贾瑛听了无比舒心。 李纨这几日都将自己所在院子里没有再出来,贾瑛原本是有些担心的,借着给贾兰送弓的机会去了一趟,二人见面,李纨多少还有些不自然,只是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冷,也没有留他叙话的意思,贾瑛心中微微有些失落,却也能够理解,没被拒之门外,便是一个好的开端,两人心里都明白彼此身份的尴尬,在没有解决李纨孀居的身份之前,保持克制是最好的选择,贾瑛虽然心有遗憾,但目下也只能如此。 说到底,自己还是需要更多的底气。 贾蔷去了姑苏,园子里大体的设计都已经完成了,接下来就是一些景观上的布置,还有亭台楼阁的修饰。贾政已经准备向皇帝请奏,准许元妃归家省亲了。 元妃,说起来,自从她受封凤藻宫后,贾瑛也有好久没见过她了,不知他在宫中如何了。 朝中最近的变动不小,徐遮幕这个内阁大臣兼兵部尚书没了,可原兵部尚书商洛古并没能如愿揽过兵部大权,反而被督察院的言官弹劾,丢掉了兵部尚书之位。不止如此,还有许多与徐家有联系的官员也受到了牵连,黜的黜,贬的贬。 吏部尚书兼文华殿大学士叶百川也遭到了弹劾,这已经是第四次了,罪名是他在两广任督抚期间,支持商贾与外夷相勾结,以至前段时间,一伙儿泰西人通过商贾贿赂了关东海道官员,登上了濠州县。朝廷几次发文明令驱逐,可广东那边却百般推诿阻塞,让大乾失去了一块儿疆土。 事实上这并非是泰西人第一次这么做了,几年前叶百川就曾率领水师,在屯门附近与泰西的舰队展开了一次大战。那次大战泰西人败了,而且败的极为惨烈,自那以后,泰西人便开始变得顺从起来,遵守大乾的法度,向大乾缴纳贸易的税赋,并且洒出了大把的金银珠宝在广东的官员身上。 只是因为叶百川一直在两广镇着,以至泰西人规规矩矩,不敢妄动。只是让叶百川也没料到的是,自己离开广东才不过半年多的时间,泰西人就已经按捺不住了。 言官以失地为由弹劾与他,饶是叶百川,也无法自辩清白。因为广东的事情,就发生在眼前,若非傅东莱以及一众官员力保,嘉德从中周全,又因朝堂接连出了几件大事,让百官们不得不坐山观望,叶百川的吏部尚书一职,怕是在月前就被拿下了。 眼下出了泰西侵占濠州一事,任是嘉德与傅东莱也保不住他。 其实众人心里都明白,此事与叶百川的关系并不大,奈何有人借题发挥。 这一下子,朝堂六部之中,就空出了两个尚书之位,以至于让那些各部的侍郎以及地方的大员们,都为了这两个位置而争夺不休,据说就连金陵的六部也开始参与内卷。 这边两部尚书的人选还未有定论,另一边,年迈的礼部尚书,因为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病,向皇帝递交了辞呈,于是大乾朝堂的内卷之风更盛三分。 贾瑛对这些也就抱着听听便罢的态度,左右大人物们的争斗,眼下还牵累不到自己,就是有点可惜了叶百川,好在也是一个潜在的靠山,就这么没了。罢官之后,朝廷也未再对叶百川另做安排。 这日贾瑛刚准备去找黛玉和几个姐妹闲话,才行至后院穿堂,就见众女相伴走了出来,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 “你们这是要急着去哪儿?” 却听黛玉说道:“薛姨妈家的丫鬟忽然将宝姐姐喊了回去,说是薛家大哥哥,在外面被人打了,伤的不轻,我们正要过去探望呢,瑛二哥哥可要随我们一起?” 薛蟠被打? 贾瑛倒是揍过一次薛胖子,自那之后好一段时间里,这家伙见了自己就躲,再看到报春绿绒两个,也不再一副淫光,倒是规矩了许多,几次酒宴之上,还强撑着惧意向自己敬了几次酒,双方算是相逢一笑了。 再加上薛家姨妈和宝钗的关系,贾瑛也没道理不去看看,再者他也好奇,这次是谁揍了薛胖子,柳湘莲出场了吗?倒是挺宝玉好像提过一次,只是未曾见过这位,是以印象并不是很清楚。 只是当贾瑛与众人刚准备从东院儿小门出去时,却见一个丫鬟跑了过来,向贾瑛说道:“二爷,宫里来人,要您前去接旨。” 贾瑛也只好向外走去,另择时日去探望薛蟠。 “圣谕,着贾瑛即可入宫觐见!” 又是入宫,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又会是什么事情。 贾瑛接了旨意,让太监先行,自己则回老宅换上了官府,与喜儿一道骑马匆匆向宫门赶去。 赶到了皇宫,才行至奉天门,便见几个内监手捧黄绸圣旨,已经在这里等着他了。 第157章 调任兵部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滋有翰林院编修、兼督察院监察御史贾瑛,忠君体国、恪勤匪懈、几经任事,深得朕心,着贾瑛转迁兵部职方清吏司员外郎,加授奉议大夫,赐勋骁骑尉。” “臣,贾瑛,叩谢皇恩!” 奉天门外,贾瑛叩拜之后,郑重接过圣旨。 入翰林不过才数月而已,这已经是第三次加官了,若在常人看来,这等圣眷皇恩,着实让人羡慕又嫉妒,只是贾瑛心中不免撇了撇嘴,嘉德帝未免小气了些,自己好歹也是平叛的功臣,除了职官升了三阶之外,一点实质性的好处都没有。 兵部员外郎是从五品,虽说比正七品的编修高出三阶来,可翰林院那是何等清贵的地方,虽说升了官儿,可有何没有差不多,依旧是受人差使的命。兵部的员外郎应有四人,其中三人便如贾瑛这般,是有固定的职事的,意思就是,除了清吏司这块儿,其他的你都管不到,而剩下的那位,前面没有加任何具体职事的员外郎,才是他们的上官。 文文散官也连升了两级,正五品的奉议大夫,然并没有什么卵用。 至于后面那个骁骑尉,那是个勋官。唐时有武勋十二转,不过大乾的武勋,只有十一阶,最上面的是左右柱国,再下是柱国、护军之流。有了勋官之后,可以不用通过科举或是武举,直接出仕任官,不过想要谋个好的差事,还要看门第出身。 如果琏二或是冯紫英,能有这么个勋职,在军中谋一个不大不小的实缺,却是会轻松许多,若是再能立个战功什么的,到时候因公封爵也不是不能想一想。 于贾瑛而言,这个官职除非到了柱国以上,不然对他来说也就是唱名报职的时候,能图个好看,其他的也没什么用,还不如换个文勋好呢。 “嗯?不对!” 贾瑛忽然摇了摇头,像是想到了什么。 先是转任兵部,紧接着就给加了一个武勋职,虽说这玩意儿也就是身份上比寻常老百姓高出一些,能得一些勋田,还不用交税,可到底也是实打实的战功才能得来的,某种程度上说,这也算是一众资历,若是想要走武官体系,这个勋官还是很有分量的。 难道,皇帝是想让他 只是他贾瑛是个文官呀! 如今的大乾,文强武弱的局面越来越严重,统兵作战的将领,也不再仅仅局限于勋贵和武将之中选拔,就像叶百川这个督抚,不就是纯粹的文官,照样能提调军队?还有冯恒石在湖广,虽说行的是巡抚之事,可却有都督之实。 除非是皇帝对军队有什么想法,不然怎么都解释不通! 合着自己就是一块儿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啊! “贾大人,陛下还在华盖殿等着您呢,莫要耽搁了!”眼见贾瑛手里拿着圣旨,怔怔出神,样的内监出声提醒道。 贾瑛看向太监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随即便往华盖殿而去。 多想无益,再者说,兵部也有兵部的好处,他的目的是获得更大的权利,而翰林院想要出头,就需要熬资历,时间久了,待在翰林院也不发光发热的,很容易被人忘记的,就像顾春庭,一辈子,只能当个教书的。朝堂六部,才是百官们梦寐以求的大舞台,只要你有能力、有野心,六部才是最好的平台。 到了华盖殿时,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守在殿门口的冯骥才,这家伙儿,怎么看怎么别扭,偏生还待在这么要紧的一个位置,贾瑛心里不免起了提防之心,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自徐家一事之后,自己与冯骥才之间,就不再是生有嫌隙那么简单了,恐怕此刻对方心中,早已将自己视若仇敌,必欲除之而后快。 可惜,冯骥才待在深宫之中,让人寻不到差错,没有“先下手为强”的契机。 总归今后是要小心些才是。 另一边,冯骥才心中所想,与贾瑛相差不多。 贾瑛升迁的诏书,就是出自他手,可惜自己待在宫里,寻不到贾瑛的差错,不然,且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登高易跌重! 进了大殿,才发现殿内不止一人,除了傅东莱,还有林如海也在。 “臣,贾瑛叩见陛下!” 殿内三人闻言,均向贾瑛看了过来。 嘉德笑着点了点头道:“爱卿免礼!” 等到贾瑛起身,嘉德方才看着贾瑛满脸笑意的问道:“你前次湖广一行,虽说只是为了去辅助冯卿,可立下的功劳却是不小,按理说朕该重重赏你才是你对朕让你去兵部一事,可还满意?” 就是不满意,我也的敢说才行啊! 贾瑛当即躬身回道:“陛下,臣还年轻,功劳不功劳的,臣不是很在意这些,左右湖广的事顺利解决了,恩师的身体,也渐渐好转,只要咱们大乾好,恩师好,臣就没什么不满足的了。” 嘉德闻言,轻笑一声,看向傅东莱与林如海道:“两位爱卿听听,年纪轻轻,便懂得不居功自傲,冯卿倒是教出来一个好底子啊!” 同时又看向林如海道:“爱卿也找了个好女婿!” 林如海闻言,神色微微一愣,却不知嘉德怎么会知道这些,还突然提起。心道:“陛下日理万机,居然还会关心臣子家的琐碎,莫非是贾瑛说的?” 只是余光看向贾瑛时,对方眼中同样露出疑惑的神色,此刻正往他这边看来。 两人余光相接,都看出了对方眼底的疑惑,于是两人又暗中把目光移向一旁的傅东莱。 林家与傅东莱的关系不浅,此事林如海却是与傅东莱提过,只是以傅东莱的身份,怎么也不想与嘉德八卦这些的人。 嘉德也注意到了林如海和贾瑛的小动作,轻声一笑说道:“你们不必乱猜了,怎么朕关心一下臣子的家事,难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林如海连忙说道:“臣能得陛下关心垂问,当是臣的荣幸!只是陛下日理万机已是万分辛劳,却还要因臣家中之事费心,臣的心中” 嘉德笑着摆了摆手道:“只是前几日,朕偶然听元妃提起的,你就莫要往自己头上揽了。再说,话一话家常,也是一种放松。” 又看向贾瑛说道:“朕原本是要重重赏你的,只是傅卿与林卿,都向朕谏言,说你年纪尚轻,恩赏不可太重,免得心生傲气,要朕好好打磨你一番,你莫要觉得委屈了才是。” 贾瑛先是向着傅东莱和林如海微微躬身一礼,才面向嘉德回道:“能得陛下和长辈厚爱,臣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觉得委屈。臣就是朝廷的一块儿砖,哪里需要,就搬到哪里,一切为了大乾,臣没什么好委屈的,更何况陛下还是给臣升了官!” “嗯,爱卿这话倒是新奇,哪里需要就搬到哪里,好!”嘉德一边点头夸赞了几句,又看向另外两人说道:“两位爱卿,这下可是放心了,朕就说嘛,朕看中的人,怎会因为区区一个恩赏,就失了心境的。” “陛下慧眼,臣等不及。”傅、林二人同时说道。 嘉德复又看向贾瑛道:“朕让你去兵部,是有差事要交给你的。昨日,朝廷分别收到了湖广和陕西的军报,进犯甘肃、宁夏二镇的匈奴哈尔和林赤力巴脱一部退走之后,王子腾便腾出了手,与湖广的冯恒石两面夹击,日前已经将白莲逆匪残部逼至了汉中、陇南一带,如今正率大军追剿,想来不日之后,匪患即可平定!” 提起此事,嘉德的脸上不免露出一些红光来,他这个皇帝,做的可真叫个憋屈,一个白莲逆匪,都能困扰大乾数年,自己还被逼的下了罪己诏,如今总算能够扬眉吐气一回了。 贾瑛不知军报之中提到了什么,让嘉德如此自信,要知道,这种高捷的军报可不是传了一回两回了,白匪不照样活奔乱跳到了现在。 不过,他还是很乐意事情能入众人期待的那般发展,毕竟不论是王子腾、还是冯恒石,与他都有着不小的牵连,虽说,他还从未见过这位舅老爷当面,可彼此的出身,便注定了他们的立场,这点毋庸置疑。 贾瑛更关心的是,嘉德有什么任务要交给他去做。 却听嘉德言道:“最近九边都有军报递送入京,北方草原的胡人都有异动,双方已经有数十年没有发生过大的战役了,平静之后,总会有暴风雨的出现,朕,不得不提前准备。只是我大乾的军队哼,一个小小的白匪都能让他们焦头烂额,朕难道还要指望他们来对付北方胡人的骑兵?如今,却是不整顿不行了!” 说着,又看向殿中的三人说道:“朕,今日召你们来,便是想商议此事,可惜,叶卿不在。” 叶百川,是最支持军改的,而且其人本身对于军事也有不小的建树,平定广西藤峡盗乱、侗族瑶族土司反叛,定雷州,收琼州,一场屯门海战,更是打灭了泰西人的嚣张气焰,打出了大乾广东水师的威风。 傅东莱闻言,蹙了蹙眉奏道:“陛下,军改事关重大,眼下吏改尚且维艰,若是再” 嘉德却打断了傅东莱的话音,说道:“朕知道爱卿的担忧,朕也不是说现在就动手改革军制,只是军中的风起,却该整顿一下了,尤其是近来,朕收到奏报,说的都是西军之中贪功冒领、吃空饷、克扣军粮的问题,更让朕愤怒的是,如今白匪还没平定,就已经有人开始弹劾西军中的一些将领杀良冒功,劫掠百姓,平叛所经之地,搜刮的比白匪还要干净,如果再不着手整治,恐怕大乾的边军就变成匪了!” “朕的意思,是派人巡视一趟九边,整顿一下边军的军容风纪,至于军改的事情,可以延后。 原本这件事,是要交给王子腾去做的,可如今,地方的官员,还有巡道御史,第一个弹劾的就是他,朕知道,王子腾也有难处,下面的那些将领士兵,一个个都快成兵匪了,不好管,可朕却不能再让他来做这件事,总要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 傅东莱闻言,也不再反对,如果真是这样,朝廷自然不能不做任何应对,微微沉思,却又开口问道:“陛下意欲派何人巡边?” 说着还看了贾瑛一眼,神色之中,似乎像是在说:总不会是贾瑛一个毛头小子。 “朕的意思,是想让叶卿来办这件事,只是”说着,嘉德长长的叹了一口郁气。 叶百川才被罢了吏部尚书,却是不好安排,尤其是巡视九边,派出去的人,如果分量轻了,怕是压不住那些悍将骄兵。 只是除了叶百川,嘉德手中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是以,此番才会单独召几人来此商议。 傅东莱闻言,同样苦笑一声道:“恐怕朝中会有不少人反对。” 却听一旁的林如海说道:“陛下,臣记得叶大人虽然被罢了吏部尚书一职,但其本身还兼领着文华殿大学士一职,不如换一个名目,只说派文华殿大学士巡抚山陕两地,却不派具体的职事,想来反对的声音会小一些。” 一个在京的大学士,即便是赋闲在家,恐怕有些人心里也不踏实,谁知道那天会不会再被起复。而离京就意味着远离了中枢,一个临时性的巡抚,对于某些人来说,威胁可以忽略不计。 “可没有具体的职事,如何能插手军中之事?”傅东莱却率先反问道。 林如海也一时沉默。 贾瑛看了看殿中三人,欲言又止,这种高级别官员的任命,他一个员外郎,到底不适合插嘴。 只是他欲言又止的神色,却是被嘉德察觉到了,当下便开口问道:“爱卿有什么话,便说来听听,今日只有我等君臣四人,便是说错了,也无妨。” 得到嘉德的授意,贾瑛这才说道:“陛下,何不如派北静王巡视九边,再命叶大人为山、陕巡抚,等王爷和叶大人离京之后,陛下再降一道秘旨给王爷和叶大人,以王爷为主、叶大人为辅,名为巡抚地方,实则整顿九边军事。” 殿中其余三人闻言,眼神顿时一亮。 第158章 首辅坐不住了 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办法,九边的将领,多与老北静王有关,九边的军权之前也一直都北静王府手里掌握着,王子腾的总督九边军事,前面尚且加一个权字,有个了这个字,皇帝赋予的权利随时都可以收回来,同时也是对九边将领的一种安慰,意思就是说:这只是临时的安排任命,你们不要有抗拒之心,北静王府依旧是九边的定海神针。 嘉德心里,包括傅东莱心中,其实都存了淡化北静王府在九边影响力的心思,是以,自从水溶袭爵之后,也没有依惯例前往九边巡视。 贾瑛自然不知道嘉德与傅东莱的想法,他之所以提出这个建议,仅仅是因为受了记忆中,水溶数次巡边的影响。 可即便是知道了,其实也没什么。 一个尚未及冠的、刚刚从纨绔转变过来的王爷,长于膏粱之地,又从未涉及过兵事,即便是凭借祖辈的权威,也不至于让皇帝如何忌惮。毕竟他的父辈、祖辈们的威望,都是从战场上杀出来,即便是水溶的父亲,走到那样一个让人敬仰的高位,也足足用了半生的时间。 眼下倒是正是个机会,一来,新任北静王也该依例巡视一次边境了,既能鼓舞士气,也能安抚人心,最主要的是,有北静王坐镇,相比军中的反弹或许会小一些。二来,水溶资历尚浅,年纪又轻,让他与叶百川搭档,谁为主、谁为辅,其实是显而易见的。 所以,嘉德与傅东莱眼神之中,才会露出亮光。 至于大佬们心中是如何想的,贾瑛是真不知晓,也没有去猜测大佬们的心思,他的这项提议,完全是出于一名臣子的本职。 再者,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以贾瑛如今的地位,还真是想不到这些。在他看来,水溶只是一个年轻俊秀的小王爷罢了。 关键还是在这个主意本身,先派叶百川以巡抚山、陕两省的身份出京,之后再下谕旨命其整顿边镇军事,即便是朝中有人反对,到时候也无济于事了。 什么叫做谋,其关键就在于双方的信息不对等,我知道你会阻止我,可你却不知道我的真实意图。 却听傅东莱说道:“陛下,可先把叶百川巡抚的身份敲定下来,随后再命北静王巡边,至于整顿边镇军事的旨意,朝廷行事,自因尊煌煌大道,还是发明旨的好,而且此事也不宜绕过内阁。” 不绕过内阁,勋贵们会同意吗? 还有李恩第一脉,与军中有牵连的官员将领。 不过这些话,贾瑛没有说出来,不然岂不是拿着刀子,往自家身上砍。 给嘉德出谋,那是臣子的本分,而且此时皇帝都已经下了决心了,他想改变也不可能,好在还有水溶在,即便是年轻了些,可贾瑛相信,一个大家族自有他培养后辈的手段。 再说,为什么要改变皇帝的想法呢? 不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整顿一下,难道正要等到将来兵败之后,勋贵们在军中的势力大肆被清晰吗?就像宣隆初期的辽东兵败一般,不就给了宣隆勋贵崛起的机会吗?虽然崛起的势头又被开国一脉打压了下去,可同样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宁府就是其中的代价之一。 不管是一个家族,还是一个国家,或是一个派系,想要永远的存续下去,就不能失掉进去的雄心,更要学会剔除掉身上的烂肉,以一时之通,换长久之盛,怎么看这笔买卖都是划算的。 嘉德点了点头,看向傅东莱道:“这件事,便由爱卿来安排。” “臣遵旨!”傅东莱应声道。 嘉德复才看向贾瑛道:“朕看你在湖广辅助冯卿的差事办的不错,这次便仍旧点了你,却辅助叶卿,你是兵部的员外郎,此事也属你的本责,同样要替朕把好关才是。” 兵部职方清吏司,主要负责的便是武职官的舆图、叙功、核过、赏罚、抚恤及军旅之简阅、考验等事,并兼管关禁与海禁。 让他去辅佐叶百川,倒也恰如其分,果真自己是变成了一块儿砖! “臣遵旨!” 一事议罢,却又听嘉德看向傅东莱与林如海二人说道:“接着说方才改稻为桑一事。” 傅东莱躬身一礼,随后说道:“陛下,此事虽是由李阁老提出的,可臣与杨、周二位大人都是同意了的,如今我大乾能在短时间内掏得出银子的,只有盐道和织造这两处了,江南盐政的改革,已经初见成效,只是仅凭江南的盐课,对国库财政的缓解依旧有限,是以臣等方才把目光放到了织造一块儿。 不过前提是要准了叶大人去岁向朝庭进奏的:许广州、福建两地重开市舶司一事,将与泰西人交通贸易的权利从广东海道衙门收回来,并且撤掉福建与广东的海禁。今年三月初,广东海道衙门便转代泰西的商贾,向朝廷递交了恳请朝廷允许他们登岸通贸的呈情书,允许在广东设立专门的商贸口岸,他们愿意再向朝廷订购二十万匹的丝绸,如今市面上的丝绸价格,有六七两的、十两的、最贵甚至接近百两的不等,若只以普通的丝绸价格来算,仅这一次贸易,便能为我大乾国库提供最少一百多万两的银子。 如果朝廷能重开市舶司,那丝绸的贸易量便是翻上几番都不是没有可能,于此同时,也能带动香料、瓷器等贸易的发展,一年下来,最少也能为朝廷提供一千万两的银子,到时候,国库空虚、户部财政紧张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了。” 说实话,傅东莱对于李恩第突然提出改稻为桑的这个提案也是大为吃惊,要知道,改稻为桑之后,意味着江南地区额的丝绸产量必然会成倍的增长,只凭大乾内销是无论如何都吃不下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外销,而允许与海外贸易的通道只有两处,一个便是广东的海道衙门,不过海道衙门的本责是负责海禁边防,贸易只是附带。另外一个便是浙江的市舶司了。 不过因为浙江沿海一代的海盗猖獗,泰西的商人通常都是在广东停靠,而不会再绕行北上,是以浙江市舶司的贸易大都是面向朝鲜和倭奴人的。 叶百川已经不是第一次向朝廷提议重开市舶司了,可惜都被浙的官员压了下去,如今却没想到李恩第突然提起了此议。 傅东莱为了大乾的财政空虚,都快薅秃头了,如今有人为他想出解决的办法,他自然乐意至极,是以在这件事上,内阁极为难得的达成了一致。 嘉德听到一年最少千万两银子的税收时,心中就有意动,更难得的是内阁的大臣难得的一致,如果再其他的事情上也能如此,他这个皇帝又何必费心去进行吏改呢! 是以在傅东莱话音落下之后,嘉德便点头说道:“既是如此,那此事就让你们内阁去办。” 一旁的林如海对此没有发言,他也是刚刚被皇帝宣进宫不久,修养了一个多月的他,终于被皇帝重新想起来了,并且还升了官,接任康孝廉空下来的督察院左副都御使一职。 贾瑛心中倒是有些想法,这位内阁首辅大人,怕是被徐遮幕一事刺激到了,不管他权势再大,那也是臣子,不管皇帝有没有杀鸡儆猴的心思,他这个内阁首辅总该办几件实事,来向皇帝证明一下自己的能力了。 只是这改稻为桑傅东莱只说了利,却没有说其中的弊端,难道是真的被财政的空虚逼到了不顾一切的地步?自古而今,但凡涉及到百姓的事情,都不是小事,只看看那些王朝的覆亡,哪个不是先从农民起义开始的。改稻为桑不是不行,关键是看政令如何施行,有没有相应的配套措施,若是一个不慎,江南必然又是一场大地动啊! 罢了,这些也不该是他所虑 接下来的几日,贾瑛便不能再向以往那般清闲了,每日都要去兵部当值。 不过如今的兵部似乎有些乱,兼任兵部尚书的徐遮幕倒台了,原任兵部尚书的商洛古也被罢官了,兵部上上下下的大小官员也都被梳理了一遍,好些职位如今都空缺着,比如他的上官,原任兵部员外郎是徐凤延,如今正在刑部大牢中等待秋后问斩呢。 可兵部每日要处理的事情却是一件没少,如今主持兵部事务的是居然是一名郎中,连一位侍郎都没有,可想而知,兵部的代办事务堆积到了什么程度。贾瑛刚到兵部上值的第一天,就被抓了壮丁。 什么,你是翰林出生? 没关系,到了兵部,就是兵部的人了。 哦,你是说尚不清楚事务处理流程。没关系,权当试试手,办好了没奖励,办错了部堂主官都没了,还担心有人找你的麻烦不成?多错几次,你就都清楚了。 什么?你说该下值了?今天事情办完了吗? 没有,那就好办,今日事今日了,办完再下值。 这天,贾瑛好不容易才逮着机会,趁着几位郎中都外出办事的功夫,按时按点的让自己下了值,没办法,事情是大家的,身体才是自己的,这么连轴转下去,就连他都有点吃不消了。 好些日子又没见着玉儿妹妹了,该去看看才是。 贾瑛去了荣庆堂,才发现几个姐妹都不在这里,问了丫鬟们,才知道,这几日,众人都在梨香院儿陪宝钗呢。 “宝钗怎么了?”贾瑛带着心中的疑惑,到了梨香院儿。 “瑛二哥来了。”三春见贾瑛进来,急忙起身迎道。 另一边黛玉和宝玉则陪着宝钗坐在榻上,宝钗似乎是刚刚哭过,面容上还带着泪痕。 见贾瑛进来,身为主人的她自然也要相迎一番,用秀帕轻轻抹了抹眼泪,这才起身迎向贾瑛,带着些颤音说道:“瑛二哥哥且坐,我让莺儿给你上茶。” 贾瑛摆手止道:“又不是外人,妹妹无须客气。” 贾瑛这才带着疑惑看向了一旁的黛玉几人。 却听黛玉说道:“只是薛家哥哥尚不见大好,宝姐姐难过,我们姐妹几个便来陪着。” 贾瑛这才想起,还有薛胖子被打这么回事。 他那日匆匆离开之后,又因为兵部的事情连着忙碌的几天,都把这件事情给忘到脑后了,说来他还没有探望过呢。 只是都过了这么些天了,怎么还不见好? “我这几日忙着兵部的事情,倒是还未来得及探望过,可否趁着这个机会,带我过去看看?”贾瑛看向宝钗说道。 宝钗闻言,轻轻点了点头,道:“多谢瑛二哥哥关心,请随我来。” 众人随宝钗到了薛蟠的房间,贾瑛才发现,薛姨妈与王夫人也在,贾瑛向两人见了礼,这才看向躺在榻上像是霜打了茄子一般的薛蟠。 腿骨之上由两块儿木板夹着,脸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肿胀的像个猪头,胳膊也在一旁吊着,似乎脖颈出还有几道鞭痕。 “瑛二哥来”薛蟠艰难的调转脑袋,向贾瑛打招呼,却是连一句囫囵话说的都困难。 “如何伤成了这样?”贾瑛眉头微微一皱。 他知道薛蟠的性子,人没多大本事,偏生还好美色爱惹事端,他也揍过薛蟠,可也没把人揍成这副模样,这完全就是奔着要人命去的。 薛蟠在京城是住在贾府的,谁敢揍他?这不是在打贾府的脸吗? 原本柳湘莲打了薛蟠几记,都要当心被报复,而远走呢,是什么人,居然这么大的胆子。 却听一旁的宝玉说道:“是被李小保和他手底下的纨绔打的,亏了琏二哥及时赶到,拦了下来。” “大夫怎么说?” 宝玉回道:“腿上和手臂上,只是错位脱臼,倒还好说,就是伤到内脏,大夫说若是将养不好,怕是” “哪里的大夫看的?” 却听宝钗道:“府里的大夫都来看过了,还请了几家名医,也不见好。” “冯家的那位张大夫不知还在不在,却是为医道妙手,待会儿我打发人去问上一问,实在不行再从宫里请几位太医过来,正好,上次给我治伤的那几位,到如今也还走动,也派人请了过来瞧瞧。”贾瑛轻轻一叹,向着屋内的众人说道。 第159章 薛蟠又摊上事了 薛家到底是客居,若是宝玉成了这般,恐怕这会儿全府上下都开始闹腾了。想请太医院的太医过来,便是贾府这样的人家,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将人呼来换去的,除非是个别交好的,或是有皇帝发话才成。至于府里养的那些个大夫,看个头疼脑热或许还成,若是别的,万万是不能指望的,就像上次可卿的病一般,若真依了他们给开的方子,人恐怕早就没了。 可惜那位张士友是冯家的客人,贾瑛便是有心招揽,却也不合适。还有那位常与贾府来往的王大夫,祖上也是太医院的正堂,医道世家出身,在京中显贵的圈子里,也是极有名气的,可惜这样的人更不是说拉拢就能拉拢的,这年头有真本事的大夫,人脉和地位不见的就比贾家的爷们儿低到哪儿去。 当下,真正有本事的大夫,还要数太医院里的,在宫里当差,便是装糊涂,那也是得有真本事的,不然脑袋早就搬家了。 “我刚刚还说,再让人去请几个名家来看看,只是王大夫那里,这几日被人请了出诊去了,一两日也不见得能回来,别家的又怕靠不上。冯家的那位张大夫,琏儿已经去过了,只说是那位张先生近日回乡去了,怕是也来不了。再不成,就得回了老爷去太医院请人了,只是太医院的大夫,寻常是不出诊的”王夫人一边拉着自家妹妹的手臂,一边看向贾瑛说道。 贾瑛点了点头回道:“正巧,上次为我治伤的两位太医,最擅长治内外跌打损伤,回头我便去请了来。” “瑛哥儿,此事就拜托你了。”薛姨妈红着眼说道。 宝钗正要福礼拜谢,却被贾瑛伸手阻止,还没等开口说话,却听黛玉搀着宝钗的手臂说道:“宝姐姐,咱们兄弟姊妹几个,整日在一块儿相伴,何时如此生分了,见了薛家哥哥如此,他还能只看着不成?你却是不必向他行礼的。” 不知不觉中,黛玉的心态立场越来越向贾瑛这边靠近了,只听此话,若非是极为亲近之人,又岂能代贾瑛做了主。 “可见他们家,是林姐姐做主的,宝姐姐你就听了林姐姐的。”探春在一旁打趣一声道。 黛玉闻言,俏目瞪了探春一眼道:“探丫头越发爱拿人打趣了。” 一时间屋内的气氛倒轻松了许多。 贾瑛微微一笑说道:“玉儿妹妹此言正理,都是一家子亲戚,无需见外。” 薛蟠需要静养,是以贾瑛等人也没有多留,探望过后,便又向宝钗的屋里走去。 出了房间,贾瑛拉着一旁的宝玉问道:“可知是因为何事?那李小保未免也太狠了些。” 这打的不是薛蟠,而是贾家的脸面。 宝玉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宝钗,脚步微微一顿,与众女拉开了距离,这才向贾瑛说道:“薛大哥在会宾楼见了苏姑娘,吃了酒后,难免起了玩闹之心,说了几句玩笑话,却被李小保知道了” 宝玉话到一半便停了下来,可贾瑛哪里还不知是因为什么,就薛蟠那尿性,见了漂亮的,脑子又被下半身支配了。当初杨佑和李小保揍那些前去闹事的纨绔,贾瑛是知道的,那个不是在床上躺了十天半月才下地的。 一边是亲戚,一边是朋友的女人,贾瑛一时间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何况,他也答应过杨佑,要照拂一下苏幼微的,只是自杨佑离开之后,他去会宾楼的次数也就少了起来。 “只是我听琏二哥说,薛大哥其实也没做什么,真真就是说了几句玩笑话而已,甚至都没靠近苏姑娘,只因琏二哥早就与他打过招呼了,说那是肃忠郡王喜欢的,让他避着点。就连我也曾与他说过此事的,也正因如此,薛大哥之前都没去过会宾楼的。”却是宝玉看到了贾瑛的神色,知道他是会错了意,这才又解释道。 “那为何李小保会让人打他?总不至于去会宾楼吃顿酒都不行了?或是薛蟠又说了什么难听的话?”贾瑛疑惑道。 宝玉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你还要去问琏二哥才是,不过便是琏二哥也为薛大哥叫屈呢。” 贾瑛心中好奇了起来,别人他信不过,琏二向来是不爱惹事的,若是也未薛蟠叫屈,那薛蟠这顿打,或许真是冤枉的。 回头得找琏二问个清楚才是,万事都要讲个道理,若是吃顿酒,说几句闲话也不行,那未免也太霸道了些,而且李小保那人 贾瑛尚还记得,当初与杨佑武斗之时,那些被派来阻拦他的黑衣人,应该就是李小保的手笔。京中的这些纨绔,除了杨佑之外,他可以对任何人心狠手辣,偏他老子又是首辅,无人敢得罪于他。 “琏二哥呢?” 宝玉回道:“说是有人介绍了几家不错的大夫,琏二哥一道去请人去了。” 在宝钗无力又待了一会儿,才见听外面有丫鬟说道:“琏二爷来了。” 众人急忙走了出去。 “老二,这两日我都见不到你的面儿,若不是二老爷说你又升了官儿,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呢。”贾琏才见到贾瑛,便开口抱怨道。 “你找我做什么?宝玉说你去请大夫去了,怎么样了?” 贾琏正待张口说些什么,似乎在众人面前又有些顾忌,只说道:“没见着人,医馆的人说是外出问诊去了,已经派人留在那里了,等人回来,就请了来。” “对了,前儿我得了一些东西,想让你帮我看看,正巧今儿你来了,如何都不能再错过!” 说着,便拉着贾瑛往自己院儿里走。 贾瑛心中虽有疑惑,却也没多说什么。 等出了梨香院,贾瑛这才停下脚步问道:“出了什么事,你现在总能说了。” 琏二轻笑一声道:“到底是老二你,我还什么都没说,你便知道有事。” “薛蟠,怕是要摊上官司了!”琏二看了眼梨香院,这才向贾瑛低声说道。 贾瑛:“???” “明明是他被人打了,怎么反倒又摊上官司了?我还想问你,会宾楼到底是怎么回事?” 琏二轻轻一叹道:“事发时,我不在场,也是偶然路过,才拦下的李小保。薛蟠是受约去的会宾楼,醉酒之后,便说了些金陵秦淮河上的风流事,自然也难免落下那位苏姑娘的,其实这本也没什么,只是那伺候上酒的小二听到薛蟠说苏姑娘的过往,便不依了,便要拉着薛蟠去见李小保,薛蟠本就喝了酒,哪能受得了这等闲气,便甩手推了那小二一记,却不想二人拉扯推搡的时候,正靠近楼梯,那小二一个不稳,便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贾瑛心中微微一沉,问道:“人没了?” 琏二苦笑一声道:“差不多,如今那小二的家人,正闹着要到顺天府打官司呢。” “差不多是什么意思?还有,既是薛蟠推倒了人,那为何他又挨了打?” “那小二从楼梯滚下来时,人还好好的,起来之后,便跑去另一个包厢内通知了李小保,自然是添油加醋的说了好些没有的事,然后薛蟠就被人揍了,若非我正好路过,伤势怕是比现在还要严重呢。” “至于那个小二,是回家之后,突然就瘫了,话都说不出来了,一两日水米未进,人在昨儿个夜里没了。他家里的浑家和老母,自然就到会宾楼里打闹不依,让掌柜的赔人,却不知谁提了一嘴,那小二被薛蟠推到后就回家了,要赖也赖不着会宾楼。 那家人原是要找薛蟠来着,只是听说是住在咱们府里,怕咱们家势大欺人,便去顺天府衙告状去了,我也是听朋友报信儿,才去了顺天府一趟,花了些银子,请娄府尹帮忙暂压一阵儿,我好回来与你商议,讨个办法。” 贾瑛听罢之后,心中直呼离奇,会宾楼他也是去过好几次的,怎他去就没事,偏薛蟠去了就闹出了人命不说,自己还挨了打。 “这事儿压不得,越早了解越好!” 琏二也是点了点头,可又担心道:“可那当槽儿的毕竟是丢了性命,又有诸人证言说是被薛蟠推倒后,便回家去了。此事,怕不好推过啊!” 贾瑛冷哼一声道:“都是谁说的?人回家之前明明还好好的,怎么就成了薛蟠的罪了?你再跑一趟顺天府,让府尹开堂发签拿人,到了公堂之上再做理论!” 琏二还有些担心道:“老二,我看不成还是使些银子了事得了,那当槽儿的一家也不过是想的些银子赔偿罢了,娄府尹也是这个意思。” 贾瑛看向琏二,冷声一笑说道:“琏二哥,你确定那家人拿了银子之后,就会乖乖的闭嘴?再者说,人是怎么死的还没弄清楚,平白就把罪名扣在咱们家头上,这银子花的岂不冤枉?银子事小,面子事大。若叫人知道了,还当咱们家是散财童子呢!” “可” 贾瑛看向琏二正色说道:“天大地大,道理最大!在这方面,最靠得住的,并不是银子,而是道理!” “不是拳头么?”琏二反问一声。 贾瑛撇了撇嘴道:“你没听说过,拳头也是道理么?” “我这便去顺天府。”琏二说罢便转身而去。 贾瑛怎么站在原地,蹙着眉头微微沉思了一阵,总觉得事情透着些古怪。 想了想,复又折身回梨香院儿去,径直去了薛蟠的房间。 “瑛儿怎么又回来了?”见贾瑛折身回来,王夫人出声问道。 贾瑛看了看床上的薛蟠,才向王夫人和薛姨妈说道:“婶婶,姨妈,我有些话,想单独问问蟠哥儿。” 王夫人和薛姨妈相视一眼,均不知贾瑛这又是闹得哪出,只是见贾瑛神色郑重,二人却还是站起了身来,向屋外走去,临出门前,王夫人向贾瑛叮嘱道:“他如今说话都困难,你少问几句。” 贾瑛点了点头。 “瑛二哥,你问什么?”薛蟠的年纪比贾瑛要小上一岁,此刻屋内只剩下两人,薛蟠看着贾瑛艰难的开口道。 “你少说话,我问,你答就行。” 薛蟠点了点头。 “你是受了谁的邀去了会宾楼的?” “妈,太太,你们怎么过来了,大哥那边谁在看着?”众女见薛姨妈和王夫人走了进来,纷纷起身,宝钗则是行至两人身前问道。 “瑛儿再那边,说是要单独问蟠儿些话,我和你母亲就出来了。”王夫人一边搀着妹妹坐下,一边向宝钗说道。 “瑛二哥哥要问大哥什么事?”宝钗好奇道。 黛玉几女闻言也望了过来,心中都是好奇,什么事,还不能叫人听了去。 王夫人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薛姨妈因为儿子的伤势,精神萎靡,这会儿才刚刚止住了泪水,也没有说话。 却不知过了多久,才见贾瑛从薛蟠屋里走了出来,随即便向守在外面的下人吩咐,准备一副好的担架,又让人在上面铺上了褥子。 一直留心这边的宝钗众人,纷纷走了出来,询问何事。 贾瑛微微一笑道:“他被人打成这样,总要有个说法才是。” “瑛儿,蟠儿现在还不能下床,便是有什么事,也都该缓缓,再说,他们那些年轻人在外面打了架,对方还是首辅嘉德公子,怎么讨这个说法儿。”王夫人看向贾瑛说道。 薛姨妈不知贾瑛要做什么,只是担心儿子受这般折腾,能不能受的住,一时又流着泪说道:“瑛哥儿,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你这又是做哪般?什么说法不说法的,我也不在乎那个了,只要蟠儿无恙,我便是拜菩萨念佛什么都行。” 那你就不该平日纵着他才是,整日间厮混的都是些什么人! “要不要讨这个说法儿,怕是由不得他。” 见众人目光惊诧的看了过来,贾瑛又说道:“也由不得我!事情有些复杂,等此事了解之后,我再与你们详说。” 却在这时,薛家的仆人跑了进来,叫嚷着说道:“不好了,琏二爷带着顺天府的公人,要来拿了咱们家大爷!” 第160章 对簿公堂 “烂了舌头的混账,胡说乱道什么,还不把他给我打了出去!”薛姨妈听了自家仆人的叫嚷,心生怒气喝骂道。 那小厮哭丧着脸求告道:“太太,小的没胡说,真个儿就是琏二爷带了公人来了,马上就到门前儿了。” 众人听了都是面色一惊,不知这又是闹得哪般,怎么还牵扯到了衙门? “好端端的,琏儿这是怎么了?”王夫人也纳罕道。 “这个孽障可是又惹下了什么麻烦!”薛姨妈也哭叫一声道。 话音才落,却见琏二领着一帮衙役走了进来,众人齐刷刷的向他看去,衙差们见院内有女眷,便停在了门口,若非是琏二爷哄骗加威胁,就是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来荣府拿人,瞧瞧人家这园子,是他们一帮糙汉子能进来的吗?这还是走的宁荣小巷,只这梨香院就让他们有点找不着北的迷失感,乖乖若是走那荣府的正堂,别说拿人了,恐怕人在哪儿都找不到呢。 琏二面对众人带着质问之色的眼神,不由讪讪一笑,这才向王夫人和薛姨妈见了礼说道:“好叫太太和姨妈知晓,前几日会宾楼的一个当槽儿的被蟠兄弟推了一把,滚下了楼梯,回家之后,没过几日人就没了,他家人到顺天府衙门告状,如今正要传蟠兄弟前去公堂对质。”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准是他又闯了祸。若非如此,好端端的,他就被人打成了这幅模样。怎么又牵扯到了人命官司,这个孽障啊!”薛姨妈嚎啕大哭了起来。 “蟠儿挨了打,怎么反倒扯上了人命官司,琏儿,你把话说清楚!”王夫人一边安慰自家妹妹,一边又看向贾琏问道。 琏二看了眼贾瑛,将大致的经过又分说了一边,才又道:“我与瑛二兄弟商议该怎么个办法儿,瑛二兄弟便说,此事拖不得,侄儿又觉得有理,便请了娄府尹开堂审案。” 王夫人听罢,面色惊诧的看向贾瑛道:“瑛儿,你怎能如此,你蟠兄弟惹了官司,不说找人帮忙了结,怎么反倒要把他推了出去,他伤成了那个样子,去了衙门,如何能落个好,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薛姨妈也看向了贾瑛,哭腔道:“瑛哥儿,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你万不能把他送出去呀,没了他,我可怎么活啊,还有你宝钗妹妹。他再是不争气,可总是这个家的爷,我们这一家子孤儿寡母的,全都指着他活呢,瑛哥儿,你不能把他送出去呀” 贾瑛听了二人的话,心中不免有些烦躁。 事情都没搞明白,就想着息事宁人,这是什么道理嘛。 就是宠,也没有这么个宠法儿啊! “瑛二哥哥,你真的要把我哥哥送出去吗?”宝钗同样泪眼盈盈,看向贾瑛,神色之中满是失落和痛意。 “宝姐姐,太太,姨妈,既然瑛二哥哥说了‘此事拖不得’,那便不是真想送薛家大哥到衙门,想来是另有考量,且听瑛二哥哥如何说才是。”黛玉见众人隐隐都指责贾瑛,心中颇是不快,在她心中,瑛二哥哥从来都不是那种不近人情之人,何况还是家里的亲戚。 贾瑛看了一眼自家未来的媳妇儿,形容暗暗点个赞,到底是自己家的。 “太太,姨妈,宝钗妹妹,事情的原由还未搞清楚,你们怎就知道人一定因蟠兄弟而死?再者说,不能总是遇到事情,就想着托人帮忙了结,今日有人可以去托这个情,明儿个若摊上事的不是蟠兄弟,而是咱们家呢?谁来去托这个情? 再者,你们也别总是纵着他,这已经不是头一遭了,去岁贾雨村就给我来信,说金陵冯渊的案子,薛、王两家就托他从中周旋,如今又是一桩人命官司。先不说此事对与错,只说若不让他好好长长记性,将来还不得再惹出乱子来?此事,你们也别胡思乱想了,我这里自有计较。” 薛姨妈还是担心道:“可琏儿都说了,有人证在,能脱罪吗?” 贾瑛摇了摇头道:“我带他去,不是为了给他脱罪,而是要把事情弄清楚,只要那当槽儿的死与他无关,我自会把人带回来。” “可万一” 贾瑛有心让他们长长记性,故作冷哼一声道:“若真是他打死了人,那就按大乾的律法来办!” 说罢,也不理会众人,看向园子门口傻傻杵着不动的一众差役道:“你们还看着做什么?还不把人带走?” “这怎么能行,这怎么能行,琏儿还不把他们都轰出去!”王夫人听了贾瑛的话,只以为他当真要铁面无私,却是不依道。 琏二一时左右为难,看看贾瑛,又看看王夫人,把头一低,只当做什么也没听见。 “太太,真要是把人打出去,事情若是闹大了,可真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咱们家,也不是法外之地。”贾瑛悠悠的说了一句,复又看向一众衙差喝道:“还愣着做什么?” 几个差役公人面面相觑,,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小心翼翼的将薛蟠抬了出去,贾瑛紧随其后,出了梨香院的大门儿。 琏二等到差役们离开之后,复才向抱在一块儿哭泣的薛家母女,还有一旁安慰的王夫人说道:“太太,姨妈,宝钗妹妹,且放宽了心,以瑛二兄弟的性子,怎么可能见事不管,他有他的办法,只是方才衙役们都在,你们叫他该如何说?只管安心在家中等着便是。” “你说的可是真的?”王夫人看向贾琏问道。 琏二轻轻一叹道:“此事本也与他无干,若真是不管,又何必跟了去呢。” 众人闻言,悬着的心这才渐渐落了下来,王夫人又向贾琏吩咐道:“你也一并跟去,哨探着,若是有了信儿,赶紧差人回府报了来。” 琏二应声,这才转身走了出去。 黛玉挽着宝钗的手臂,轻声安慰道:“宝姐姐,这下你该放心了,我们应该相信他才是。” 探春几人也同样点了点头,一同上前安慰着。 另一边,琏二追上了贾瑛,低声问道:“老二,你不会真把薛蟠交出去法办了?” 贾瑛憋了一眼琏二,冷笑一声说道:“你觉得呢?” 琏二闻言瞪大了眼睛,拽着贾瑛疑忽的说道:“老二,你可莫要与我开玩笑,刚才我可是都替你向太太他们保证过了。” 贾瑛摇了摇头,却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道:“先到顺天府衙看看再说。” 贾琏一时有点摸不准贾瑛的脉路了,当下也只能轻声一叹,一道跟了过去。 顺天府衙,娄文广此刻也在犯愁。 顺天府尹难当啊,尤其是最近一年,他娄文广真是流年不利,先是京中突然冒出一个什么三阳教来,犯下了入宫行刺的大案,朝廷事后第一个问责的自然是他这个顺天府尹了,好在一个罪己诏,让娄文广夺过一劫。还没平静几天,京城之中便又起了流言之争,又是提心吊胆的过了一个月,好在,老天爷还是照顾他的,接连又出了楚王杨煌和徐家之事,又这么两位出头的椽子,朝廷自然也就顾不上他这个小小的顺天府尹了。 总算清净了几日,这不麻烦就又找上门来了。 原本勋贵之家,他就惹不起,更何况,如今的贾家与以往更是不同了,贾府出了一位贵妃娘娘,如今恩宠正盛,且还出了一个了不得的后辈,几次朝廷的大案,都能看到他的影子。 按说娄文广一个正三品的府尹,完全没必要将一个刚刚入仕不久的勋贵子弟看的太重的,以往也不是没有勋贵家的子弟科举入仕的,可最后大都泯然于众了。 娄文广起初也以为,贾瑛不过就是风光一时,他真正注意到贾瑛,还是在三司会审徐府一案之后。那个时候,娄文广忽然发现,从皇宫遇刺案,到楚王造反一案,再到徐家倒台,居然都有此人的身影参合在其中,而且还被皇帝钦命为徐案的监审。 再看看另外一位监审是谁?右宗人杨煜,那是和当今陛下一辈的皇室宗老。细思极恐啊! 于是娄文广便专门派人打听了一下贾瑛的经历,这一打听更是了不得,将湖广搅得天翻地覆的那位恒石公是他的老师,而且据说,很少接见外客的东莱公家的大门,都会向他敞开。 要知道,勋贵们可是李阁老的盟友,而东莱公事到如今,便是傻子都能看得出来,是与李阁老争锋相对的。偏这个贾瑛居然能脚踩两只船,还混的如鱼得水。 宫里出了一位贵妃,族中又出了一个了不得的后辈,贾府的门楣怎么看都有种重振之势啊! 眼见有人来状告贾家的姻亲,娄文广正想着是该将此案推给三司呢?还是自己接下这份状纸,然后再命人去通知贾府,让他们来想办法了解此事。 还没等他想明白,便有差役来报说荣国府一等神威将军贾赦的嫡子、平安州同知贾琏来拜。 娄文广瞬间再无搪塞过去的想法,待悉知了贾琏的来意之后,娄文广很是开心的便答应将此案压下,许他回家商量对此。 以娄文广的本意,此事最好是能赔些银子私了完事。 可也不知贾家抽了什么风,突然回来改口说,要和原告对簿公堂。 这还是勋贵该有的做派吗? 只是事到如今,娄文广再想从中脱身也难了,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此刻娄文广一席绯色官袍,头戴乌沙,端坐于正堂之上,堂下跪着的则是原告宋王氏、系死者之妻,还有死者的母亲宋赵氏。 娄文广最终无奈的拍下了惊堂木,开口说道:“带被告薛蟠上堂!” 紧接着,薛蟠便被一众差役抬了上来,随同而来的还有贾琏和贾瑛二人。 娄文广是见过贾瑛的,当即便认了出来,当下又命人看座,贾瑛在堂下施了一礼方才落座。 娄文广向贾瑛和善的点了点头,这才看向堂下躺在担架上的薛蟠,眉间微微一簇。 确定是被告打死了人,而不是原告打残了被告? 娄文广指着薛蟠,看向堂下跪着的两名妇人问道:“你二人可看清楚了,此人可是你们所状告之人啊?” 两个妇人何曾见过薛蟠,再一看此人一身的伤势,一时心里又有些没底,老老实实的回道:“回大老爷的话,民女并未见过薛蟠,只是听会宾楼的掌柜和伙计说的。” “带会宾楼的掌柜和伙计。”娄文广复又向堂下的衙役发令道。 话音落下不久,便有衙役领着两人走了进来,指认了此人却系薛蟠无疑。 却又听娄文广问道:“原告说,她的丈夫宋四儿,在被薛蟠退下楼梯之后,便径直回家了,此事你二人可能作证?” 却听会宾楼的掌柜率先回道:“回老爷的话,小民当时并不在会宾楼,对于此事的经过并不清楚。” “嗯?”娄文广面带虎威,冷色看向了堂下跪着的两名妇人。 却听那宋王氏指着另外一名伙计道:“老爷,是这位伙计亲口对民妇说的。” 娄文广又看向了另外那名伙计。 那伙计急忙回道:“回大老爷的话,宋四儿与小的同在会宾楼跑堂,当日,便是宋四儿亲口与小的说,他感觉身体不适,让小的替他照应着,他则回家去了。” 娄文广闻言,复又向薛蟠问了几句,只是见薛蟠嘴巴艰难的开合,却发不出声,娄文广一脸为难的看向了贾瑛。 贾瑛复才起身,向娄文广施了一礼道:“大人,可否让下官代薛蟠问上几句?” “可以。”娄文广轻轻点头道。 贾瑛先是看向宋王氏,问道:“宋王氏,我问你,你丈夫被薛蟠推下楼梯一事,可是他亲口与你说的?” 宋王氏摇了摇头道:“是会宾楼的人告知民妇的。” “我再问你,你丈夫宋四儿回到家中是什么时间?” “是当天下午,差不多申时左右。” “可记清楚了?” “民妇记得清楚,因为平日我丈夫一向回来的都晚,只那一日早早归家,而且民妇那时正准备去隔壁的李婶家里帮忙,是临出门前刚好碰到他回来的。” 第161章 真相 “我再问你,你家住何处?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你丈夫瘫痪的,你丈夫又是什么时候没了的?” 那宋王氏闻言忍不住抽噎起来,原本贾瑛还没觉得有什么,只是她这一抽噎,贾瑛才发现,这位宋王氏年纪也不过二十来岁,按说似这种小民百姓,日晒风吹,洗衣做饭,又兼有家里的农活儿,皮肤应该粗糙,面貌看上去应该比实际年纪要老一些才对,可这位宋王氏吟吟泪语间,居然流露着那么一丝风韵,皮肤也不似寻常妇人那般粗糙,还有她的身上似乎还有隐隐的胭脂水粉味 这就耐人寻味了。 “回大人的话,民妇家主崇北坊,我丈夫回家之后,便径直上榻休息了,等民妇从隔壁李婶家回来,再唤他起床用饭时,任是怎么也叫不起,再等民妇靠进去查看,才发现呜呜,民妇的丈夫已经瘫了,前儿清早人人便没了。大老爷,这位大人,你们要为民妇做主啊!民妇今后可怎么活啊” “肃静,这里是公堂,若再嚎哭,便叉出去,打二十大板!”娄文广有些不耐道。 宋王氏听到要挨板子,乖乖闭上了嘴巴。 贾瑛复又看向那名伙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 “回大人的话,小的名唤张小乙,家就住在正西坊的皮影儿胡同。” “我再问你,宋四儿被薛蟠推下楼梯,可是你亲眼所见?” “回大人的话,是小人亲眼所见。” “那本官再问你,薛蟠与宋四儿之间是因何起的冲突?又是如何将宋四儿推下楼梯的?宋四儿倒地后是什么姿势?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你说宋四儿让你帮忙照应,自己回家去了,此事可有人证?还有,宋四儿是什么时辰离开会宾楼的?从会宾楼到崇文坊他家中正常走路又需要多久?” 贾瑛一口气连着问完几个问题之后,又盯着伙计张小乙说道:“这里是公堂,本官的问话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若有不实” “回大人的话,小的不敢胡说,宋四儿是因为这位薛公子说了苏姑娘的闲话,双方才起的冲突,宋四儿滚下楼梯时后脑磕到了栏杆上,至于宋四儿托小人照应,此事楼里的领堂管事可以作证,宋四儿离开会宾楼时应是未初三刻,从会宾楼到崇文坊他家中差不多要两刻钟的路程。” 伙计张小乙事无巨细,一一回道。 贾瑛听罢,微微沉思片刻又问道:“那宋四儿与苏姑娘无亲无故,为何因为薛蟠说了几句苏姑娘的闲话,宋四儿就要与他不依?” “这” “说!”贾瑛沉声道。 “是因为,是因为李公子吩咐过,不准有人去打搅苏姑娘,所以才” “哪位李公子?” “是李阁老家的公子。”张小乙弱弱回道。 贾瑛微眯着双眼看向张小乙问道:“这么说,你也咬定宋四儿的死是因为薛蟠?” 张小乙看了一眼端坐正堂上的娄文广,见他依旧默不作声,偏这位不知名姓的年轻大老爷又问个没完,人证都在了,不是就该结案了吗?还问这么多做什么?这和他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啊! “应该是。” 贾瑛冷笑一声道:“应该?哼,分明是宋四儿身为会宾楼的跑堂儿,仗着李家的势,要为难与薛蟠,薛蟠不过是甩开了那宋四儿的拉扯,宋四儿自己没站稳,摔下的楼梯,缘何就赖在薛蟠头上?而且摔下楼梯之后,宋四儿当时并无任何异常,还鼓弄唇舌招致薛蟠挨了毒打,此事从头到尾分明都是宋四儿在胡搅蛮缠,怎么就怪道薛蟠头上了?说,你是受了谁的指使要栽赃薛蟠的?” “大人,您不能因为薛蟠与贵府有亲,就包庇他啊,此事当日会宾楼的人可都亲眼看到的。”张小乙一边说着,一边向娄文广喊冤道:“大老爷,请您明断啊!” “咳咳,贾大人,你这个就有点”娄文广也看不下去了,此事怎么看都明明白白的,宋四儿被薛蟠推下楼梯后,回家就死了,而且还有人证,哪有像贾瑛这般胡搅蛮缠的,早就跟你们说了,掏些银子,私下了结了就算了,偏偏还不愿意,你以为你是包拯啊,啧啧,果真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贾瑛看着堂下的几人,冷冷一笑,才转身向堂上的娄文广说道:“大人,还请再允许下官问他们几句。” “问可以,只是”娄文广有些担心道。 “大人放心,下官知道分寸。” 贾瑛复才看向一边的张小乙问道:“张小乙,你怎么知道从会宾楼到崇文坊宋四儿的家,需要走两刻钟的路程?本官记得,你们两家,一个住在崇北坊,一个住在正西坊,应该是两条完全相对的路线才是啊?” 张小乙闻言,眼皮微微一颤,说道:“回大人的话,小的与宋四儿同为会宾楼的伙计,自然是去过他家里的。” “哦?那怎么宋王氏却说不认识你呢?”贾瑛冷笑一声道。 张小乙愣神抬头,满面疑惑,宋王氏说过吗? “大人,民妇并未说不认识张大哥啊。”一旁的宋王氏也疑惑的开口道。 贾瑛看向宋王氏道:“你还记得,刚刚娄大人的问话,你是如何回答的吗?‘这位伙计’,怎么这会儿又变成张大哥了?” “这大人一定是听错了,民妇民妇刚刚说的应该就是张大哥。”宋王氏神色微微慌乱,狡辩道。 贾瑛看向一旁的记录供词的师爷道:“师爷,方才的话,你可曾记下?” “小的记下了,宋王氏方才的回答,确实是‘这位伙计’。”师爷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拿着供词对照道。 啪! “大胆刁妇,居然敢对本官撒谎,来人,给我拖出去,重打二十大板!” 娄文广一见事情来了转机,便想早早结案,一顿板子下去,也不怕这妇人还有胆子告状,没了原告,事情自然也就了了。 “大人且慢!”就在娄文广要扔出令签之时,却被贾瑛开口阻止道:“还请大人稍待片刻,待下官问完之后,再打不迟!” 娄文广无奈,复又将令签重新插回匣中,点头同意。 “宋王氏,本官再问你,你明明死了丈夫,正该素衣守灵才是,怎么还有心思胭脂粉黛?怎么,你便是这么为你丈夫守节的吗?还是说,你的粉黛浓妆化给别的什么人看的?” 一边说着,贾瑛的的目光同时看向了一旁的张小乙。 对上贾瑛的目光,张小乙神色顿时一慌。 而宋四儿的母亲宋赵氏此刻也反应了过来,满目怒气的看向一旁的儿媳妇,立时扑了上去,拽着宋王氏撕打道:“你这狐媚子,果真没安好心,我便说我那儿子就算是瘫了,怎么无缘无故的人就没了,你说,是不是你勾搭了别人,害死了我儿子!” “肃静!”娄文广在此拍下惊堂木,另有公人衙役将二人拽开。 贾瑛看向堂中的众人说道:“还有一个疑点,据张小乙说,宋四儿是未出三刻离开的会宾楼,而宋王氏说,她的丈夫是申时才回的家中,而从会宾楼到宋四儿家中只需两刻钟的时间,那剩下的近半个时辰,宋四儿又去了何处?谁又能证明,宋四儿在这期间没有见过别的什么人,更或者与人再一次发生了冲突?” “大人,宋四儿的尸体,可曾让仵作验过了?”贾瑛又看向娄文广问道。 娄文广尴尬一笑道:“这个尚未来得及。” 贾瑛心中无奈一叹,怪不得贾家一但碰上了官司,就想着找人帮忙了结,你只看看,贾雨村断案靠的是扶乩,如今又来个娄文广,连仵作验尸、另派捕快差役调查取证都没有做,只凭被告和人证的供词就开堂审案。 不过这个难怪,寻常的小民百姓之间的官司,一顿棍棒下去,主审官说什么就是什么。涉及到豪门显贵之间的官司,靠的都是关系和银子。谁会费心去寻找线索,推理断案啊。 不过他倒是要学一下贾雨村的看家手段了。 “大人,下官曾跟随一位奇人,学过一手让死人开口说话的本事,不如就让下官来验一验那宋四儿的尸体,冤有头债有主,人死尚未满七日,想来那宋四儿的冤魂在没有报仇之前,是不愿意走的,正好今日涉案之人都在,真想究竟如何,不如就让宋四儿来告诉我们。” 说着,贾瑛又看向了堂下跪着的张小乙、宋王氏二人,阴森道:“你们二人可想清楚了,究竟要不要老实交代,若是真让本官把宋四儿的冤魂喊了出来,到时候,你们面对的可就不止是大乾的王法,宋四儿的冤魂怕是要生吃了你们才甘心!” 宋王氏听了,身体开始微微颤抖,那张小乙同样冷汗涔涔而下。 啪! “还不如实招来!”娄文广面带虎威,拍下了惊堂木,厉声呵斥道。 “求大人开恩,民妇愿意招供,都是张小乙威胁民妇所谓,是他是他勾引的民妇,还给了民妇一包药粉,让民妇给宋四儿喝下,民妇若是不依,他便要将此事告诉民妇的丈夫。” “我打死你个不要脸的狐媚子,你还我儿子来!”宋赵氏哭喊着就要向宋王氏扑去。 “好个娼妇,安敢欺骗本堂,来人,将其拖下去,拶刑伺候!” 随着娄文广的话音落下,当即便有几个衙差将宋王氏拖了下去,紧接着便响起了阵阵惨叫。 拶子,是专门针对女子的而发明的刑具,十指连心,那么一拶子下去,便是个男子都受不住,何况是女子了。 张小乙此刻面色惨白的瘫坐在堂下,贾瑛冷冷的看着他问道:“说,宋四儿与苏姑娘无亲无故,薛蟠又不过说了几句金陵的过往,如何就让宋四儿人不依不饶了?” “大人,小的如实交代,带人可否绕过小的一命?” “你且说来,本官自有考量。”贾瑛沉声道。 “小人与宋四儿结识一个叫金三儿的癞子,他是崇北坊一代的泼皮,是他发现了小的与宋四儿的婆姨的丑事,并威胁小的这样做的。还有,宋四儿也是收了金三儿给的好处,才会与薛大爷为难,大人明鉴,小的不过是蝼蚁一般的人,便是给小的十个胆子,小的也不敢找贵人的麻烦啊,那金三儿说只要小的出堂作证,这位薛大爷就百口莫辩了。大人饶命,是小的猪油蒙了心,大人饶命啊!”张小乙一个劲儿的在地上磕头求饶。 只是贾瑛却未曾理会他,而是看向了娄文广道:“还请大人派人将那泼皮金三儿拿来才是。” 娄文广当即点了衙役前去拿人,只是没过多久,便有人回来报道:“大人,那金三儿今儿喝醉了酒,落水而亡,大兴县衙已经收敛了金三儿的尸体。” 娄文广闻言,看向了贾瑛,想要征求他的意见。 贾瑛心中早有预感,此时不会太顺,听到这个消息后,也没有太大的失望,只要有线索,就一定能查出来,只不过 当下便向娄文广说道:“大人,既然线索已断,也证明了宋四儿一案与薛蟠无关,依下官的意思,不如就此结案。” 娄文广自然不愿再添一事,巴不得能尽快了结此案,听完贾瑛的话,当即命人签字画押,盖上了公堂大印,一切尘埃落定。 至于说宋四儿的母亲有没有异议,没人会关心这个的,一切都是她儿子咎由自取。 不过贾瑛还是在她离开前,给她丢了两三粒碎银,冷声说道:“回去将人葬了。” 娄文广见状,笑呵呵的向贾瑛说道:“早听闻贾大人少年英才,德行高洁,今日以德报怨,确实让本官佩服,说来这宋四儿老娘何辜,唉。” 贾瑛摇了摇头道:“大人过誉了,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下官还是喜欢‘以直报怨’,不过大人有句话说的不错,老妇人总归是无辜的,几粒碎银,就当是积德阴功了。下官倒是还有一个请求,还望大人行个方便。” “哦,贾大人只管说来便是。” 此刻再娄文广心中,这位新科探花的分量不免又提了几分,遇事不慌不急,还懂分寸,知进退,知道什么时候适可而止。金三儿的背后估计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牵扯到勋门显贵之家的事情,他娄文广可不想参合,刚才他也在担心,贾瑛回揪着此事不放,若真是那样,他可就烦恼了。 “还请大人允许下官誊抄一份供词。” “贾大人要供词何用?没问题,本官这就命人誊抄一份。”说罢,娄文广便向一旁的师爷吩咐了几句。 贾瑛微微一笑回道:“回去之后,总要给家里人看看的。” 娄文广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等到贾瑛与琏二一同出了顺天府衙,贾瑛才换来一名贾府的小厮,交代道:“把这份供词送到李府,交给李小保,就说是我给他的。” 待小厮离开后,琏二才好奇问道:“老二,你这又是为了那般?难不成,还想要李小保那家伙给薛蟠上门赔礼不成?话说回来,你是如何知道那张小乙与宋四儿的婆娘有一腿来着?爷在公堂上看到那宋四儿婆娘的第一眼,就知道她有问题!” 贾瑛纳罕道:“未曾知琏二哥还有断案的天赋?” 琏二赫然一笑,摇了摇头道:“那倒不是,只是她那模样打扮,总让我感觉熟悉,像是在哪儿见过一般,这会儿倒是明白了,原来是给她浑家戴了绿帽子,嘿嘿,这种事情,与我而言,你懂的” 琏二一边说着,一边还向贾瑛挤眉弄眼。 贾瑛愣了愣,随后才反应过来,心道:“行家呀!琏二这家伙,到底勾搭了多少有夫之妇,才能练出这般敏锐的直觉来。” 第162章 绿绒惊叫一声:二爷,这里是书房! 贾瑛为何会给李小保送去一份供词? 此次会宾楼的事情明显是有人在做局,至于说对方的目的是什么,又为何选中薛蟠,贾瑛就有些摸不准了。按说如今的贾家圣眷正浓,皇帝和勋贵之间,也还没有到了那等水火不容的地步,即便贾家的对头想要算计什么,也不应该挑这个时候出手啊。而且,薛蟠一个外亲,对于贾府来说,实在是构不成什么太大的影响,贾家的根基一个是在宫里,另一个就是四大家族的联姻了。 可四大家族中,贾府是老大哥,一路庇佑史、王两家成长,如今贾府颓势渐显,史家和王家崛起,正好反哺贾家这位老大哥。至于薛家,更像是三家的附庸,其兴衰起落于三家而言,其实影响不大。 如果不是老对头出手算计,那么就只能是薛蟠自己惹得锅了。只是薛蟠此人,胸无丘壑,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贾瑛心中虽然也有几个怀疑的对象,可这种事情,必须查有实据才行。而想要查清楚,那就需要动用人际关系,在这一方面,从小长在京中的李小保,绝对是长项。 最关键的是,这一次,他也落入了别人的算计之中,或许他不在乎一个薛蟠,甚至连贾瑛自己都不被他放在眼中,但以他那种性格,绝不会允许有人算计自己,纨绔不要面子吗? 相信这件事情,要不了多久就会有结果的。 一行人刚转过宁荣街,正要拐进宁荣小巷,直接去梨香院时,却见守在门口的周瑞远远跑了过来。 “瑛二爷、琏二爷,老爷说让两位二爷回来之后,去他的书房一趟,薛大爷有伤在身,就不用跟来了。” 贾瑛与琏二相视一眼,还是惊动了贾政。 二人当即吩咐小厮们将薛蟠送回梨香院,这才并肩向梦坡斋而去。 “到底发生了何事,怎么又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贾政先是让贾瑛入座之后,方才向贾琏问道。 琏二当下将事情详细的说了一遍,贾政听罢,看向贾瑛道:“亏了瑛儿机敏,若不然又是一桩糊涂事,还要平白担了干系。蟠儿也过于放纵了些,府里还不够他闹腾,小小年纪,不好学业也就罢了,还整日流连于花街柳巷,如此下去,将来怎能成用。只是他毕竟是客居,我又不好似宝玉那般过分苛责与他,唉!” 贾瑛也明白贾政的为难之处,百姓人家尚有俗语:人有三不亲,姨父姑父舅媳妇儿。贾政这个姨父,终究是比不过王子腾这个舅舅。也怪不得,薛蟠听说王子腾离京后,便欣然应允进京了。 提到这里,贾瑛心中方才又想起一事来,当即便与贾政商议道:“二老爷,侄儿有心思重新改制一下族学,以方便约束管教族中子弟,如果能改制成功,今后族中子弟再想出去胡作非为,恐怕也没那个机会了。” 贾政一听,来了兴趣,当即问道:“瑛儿又有什么好法子,说来我也为族中的这些后辈感到头疼,咱们家传到如今也有百年了,都说自古而今,富不过三代,从祖宗那一辈算起,到我这辈可不正好就是三代了嘛。再看你们这一辈,各房长嗣不是殁了就是早夭,唯剩你珍大哥独一份儿,他还好,虽是闹腾了些,可到底还是有爵位在身,一生富贵倒也无忧。琏儿只是捐了一个官儿,既无俸养也无前途。也就是到你这里,算是给咱们家的门楣添了份光。 再看宝玉、环儿、琮儿,都不是为官入仕的料子,手中又无长业,还有璜儿、芹儿、蔷儿他们,也都是靠着府里生计,若这份富贵长久倒也罢了,可人有福祸旦夕,一个家族又何尝不是,若将来但有万一,怕是倒是芸儿,我琏二说他如今算是立起了门户,还招揽了一些族中子弟,给他们谋了份差事,虽说商贾贱业,可好歹是个活法儿。 还是亏得瑛儿你呀,你还有什么好法子,一并说了来,我也算是看明白了,不论是我,还是大老爷,或是你珍大哥,都没有你这份进去的心,咱们这家门,将来还要靠你维持了。” 贾瑛赫然一笑,心里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前期的上帝视角,毕竟还是占些优势的,至于后面如何,那就要看他的进步有多大了。永远不小小瞧了古人,同台较量,即便是带了挂,也不一定能稳赢不熟。 “二老爷过誉了,您就不怕侄儿心生意满,纵了自己。” 一向正经的贾政,难得一笑,道:“瑛儿,说实话,便是我年轻时,也是乖张过的,竟比不得你,明明是个少年人,心思之谨,行事之慎,便是让我也大感不及啊!与琏二宝玉他们相比,你倒是少了几分率性,多了几分拘谨,有道是过犹不及,你也莫要太过谦逊了去。” 贾瑛微微一笑,自家清楚自家的事,当下也不再过多辩解,只说道:“二老爷,侄儿曾取过族学一趟,屋檐房舍倒是不少,环境也算幽僻,是一处办校舍的好地方。” “校舍?”贾政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叫法,一时还有些不理解,疑惑一声道。 贾瑛点了点头道:“所谓校舍大地与学堂、书院、私塾类似,只是管理的方式有些不同。” “有何不同?” 贾瑛整理了下思绪,缓缓言道:“圣人言‘设为庠序学校以教之。庠者,养也;校者,教也;序者,射也。’侄儿的意思,是将校舍办成一所兼庠、校、序为一体的私家学堂,与如今的书院类似,不过与之不同的是:首先制度上,实行六三制教育模式,并实行封闭式管理,设立奖惩罚制度。 其次理念上,一贯遵循有教无类和因材施教两个基本理念,凡愿意入学的族中子弟,包括姻亲世交家里的,哪怕是府中世仆家里有聪慧好学的子弟,都可以许他们入学,然后将科目分门别类,根据他们的兴趣、意向或是天赋,进行教学。 嗯,姑且将其称之为学校。” 贾政与一旁的琏二,听的一头雾水,封闭式管理,倒还能理解,六三制是什么意思?奖惩罚制度具体又是怎么个办法?还有,姻亲世交家的子弟也就罢了,仆人家的子弟都能入学吗?还有自古而今,除了儒家孔孟之学,还有设么别的学科吗? 贾瑛见两人面露迷茫,随即又细细解释道:“所谓六三制,便是六年的义务基础教学,外加三年的升学教育。族中子弟,凡小至五岁、大至六七岁,即可入学。然后经过六年的基础教育培养,再进行升学考试,合格者进入三年的应试教育,不合格者,则要进行留级复读,并且自付食宿。 所谓封闭式管理,则是将一年分作春秋两个学期,一学期五个月,每五日休假一天,一月总共五天假期,每隔五月放一次长假,假期一个月。六年义务教学期间,学生每上一天,累积一个学分,每请假一日,扣一个学分,满一个月全勤的奖励五个学分,满一学期全勤的奖励五十个学分。 所谓奖惩罚制度,族里除了入学第一学期,补贴四两银子的例钱外,他们再想得到补贴,就要通过两种渠道,一者是每学期考试优异者,可获得族里的额外奖励。二者,可以通过学分兑换,一个学分可兑换20文大钱,满一个学期全勤,除了原本的一百五十学分可兑换三两银子外,还有奖励的五十个学分尚可兑换一两银子,如此一学期就是四两,一年就是八两。 另外想要参加升学考试,累及学分不得低语一千八百分,满两千学分的,可以免去升学考试。凡是升学成功的,还有额外奖励。如果有心仕途的,那族里便供其入仕为止,如果无形仕途的,可以在三年结业之后,凭借学校的学分,获得优先在府中办事的权利,甚至那些擅长经济世务的,想要自立家业的,还可以跟随芸儿到云记去做学徒,一步一步成长。” 说到口感舌燥出,贾瑛轻轻抿了一口茗茶,才继续道:“至于说入学的资格,咱们族中的子弟可以直接入学,姻亲世交家中的这个倒是可以再商量,出身家中仆役之家的,便要经过考核,并且获得族中认可之后,方可入学。至于说学科分类嘛这个还要再容我准备一下才好做决断。” 想要分类教学,那就需要专业的人才,如今,这样的人才可是不好找,而且即便有这样的人,人家还不一定愿意倾囊相授呢,就比如说医学一道,那都是留作传家用的。 不过一切都有例外,世间这么大,找一找,总归还是有的。 文武两途倒是不难,几何算数也好找,至于工学时下都是些木匠盖房子的,威逼利诱一下,应该问题不大,最难的就是医学了。至于什么自然科学、物理学、化学一类的,也就只能想象了,说起来,他如今这么久了,还没遇到过一个传教士呢。 嗯,改天的让人帮忙打探打探才行,还有广东那边,倒是可以托佟四海帮忙绑几个送来。 以前贾府的族学都是送银子的,一年八两银子,可不是挤断了脖子都想着进去的,当然薛蟠那种腰缠万贯的是个例外,嗯,宝玉、贾蓉几个正派子弟也是例外。 不过贾瑛也有法子整治他们,回头吹吹贾政、贾珍的风,减了他们的银钱就是了。不过貌似这一招,对宝玉起不了多大作用啊。 唉,不想他了,这家伙才是最大的例外。 更为关键的是,能给一些优秀的贾家子弟一条出路,而且能培养他们的上进心。 就像贾芹与贾芸,一个只知道往自家里拿,还整日胡作非为,仗着宁府的势,在家庙里和一群尼姑道士胡羼。反而像贾芸这样的,想要出头还要百般求人。 贾瑛说完好一阵子,也不见贾政和贾琏两人回个话儿,只是愣愣的看着他。 这两个捧哏的不给力啊。 贾瑛只好自己开口问道:“咳咳,大概就是这些了,还有一些具体的办事章程,回头我写个单子出来,不知二老爷意下如何?” 听到贾瑛的问话,贾政这才从云里雾里中回过神来,一本正经的捋着胡须道:“嗯,好,不错!就按瑛儿你的意思办,回头我吩咐下去,需要多少银子,只管差人去取就是了,我权利支持。” 懂不懂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不能在晚辈面前露了怯,总归瑛儿这孩子,是个靠的住的,他想出来的拌饭,应是不错的。 这是贾政心里的想法。 至于琏二,他此刻总感觉身体里传来浓浓的困意,真想打个哈切,躺在床上美美的睡上一觉。 咳,正议事呢,我都在想什么呢! 于是也装模作样的道了两声:“不错,不错!” 贾瑛无语的看了一眼琏二,大人们聊天儿,你瞎掺和什么。 见贾政同意,贾瑛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侄儿就这么去办了,至于银钱的事,侄儿那边也算是有些进项,便也添置一份,只当是一片心意。” 贾政点了点头没说话,琏二倒是在一旁撇了撇嘴。 心道:“未曾想,老二还是个财迷。什么叫有些进项,当初为了见到洛榕,白花花的两千两银票,眉头都没皱一下就掏出去了。两千两啊,那可是我一年,不对,两三五六年的体己了。话说如今芸儿那小子,都比二爷阔气。前儿见了他,还要请爷的东道,埋汰谁呢!虽然爷还是去了。” 从贾政那里出来,天色已经晚了,贾瑛索性也就没再去贾母院儿见黛玉,而是直接回府去了,顺带趁着心中思路清晰,把建学校的章程写出来,这可是一项不小的工程啊。 原本贾瑛是想办一座勋贵学校来着,可是想来想,还是决定慢慢来,步子迈的太大,容易扯了 先在贾家族学里,做个示范,如果事情可行,倒是可以慢慢将名声打出去,云记那边儿,最近合作的勋贵不少,贾瑛也曾去过几次,到时候,就让云记做个冠名,就不信这些勋贵家的不给面子。到时候,就可以尝试收费了话说,办学校,应该能赚钱,实在不行,也就收购京城大大小小的私塾,办个连锁学校。 嗯,有前途。若干年后,说不定史书上都能留下一笔,大乾第一位现代教育学派创始人,贾瑛。 贾瑛用过晚饭后,径自到了书房,掌烛,研磨,铺纸。 正当奋笔疾书的时候,绿绒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双手拽着裙摆,娇赫赫的行至书桌前,先是看看贾瑛写字,然后又去帮忙研磨,再拿着剪刀剪剪烛花,见贾瑛没搭理她,便又去重新沏了一杯热茶,轻轻放在桌案上,推到了贾瑛眼前。 “绒丫头,没看爷正忙着呢,有什么事赶紧说,要是没事,就早些歇了。” 绿绒扭扭捏捏的开口道:“二爷,今儿报春姐姐不在。” “嗯,爷知道,不是说云记那边新招了一批女工,正在培训呢,找她过去帮忙,怎么了?”贾瑛抬头看了眼绿绒问道。 绿绒见贾瑛一副不开窍的模样,羞红一声说道:“二爷,今天我的月信刚过” 说完,便红着脸,低下了头颅。 贾瑛抬头一脸惊诧的看着绿绒,这丫头,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这个月,已经是第几次了? 这样下去,还了得? 受不受得住不重要,重要的是该整治一下这种歪风邪气。 “爷今儿戒色!” 绿绒闻言,款步近前,轻摇着着贾瑛的手臂,可怜巴巴道:“二爷” 贾瑛将毛笔随手一扔,心道:“罢了罢了,爷今儿还是换个方式整治她,毕竟报春难得不在家,办学章程什么时候都能写。” “咦,不对呀,爷为什么要害怕报春呢?” 贾瑛看向一旁像极了熟透的红苹果一样的绿绒,张开臂膀,将佳人横抱而起,轻轻放在书桌上。 绿绒惊叫一声道:“二爷,这里是书房” “书房卧室都是家里,在哪儿都一样,今儿咱们就来一段被看添香!”贾瑛嘴角邪邪一笑道。 罗裳轻解,玉体横陈,昏黄的烛火映照下,一夜笙箫舞。 第163章 男和女,东风和西风 初五这天,原本是贾瑛轮休的日子,好不容易逃脱了几位上官的魔爪,贾瑛自然不会再把自己送回去,左右自己是按规定轮休,他们纵是心有不满,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怎么说自己也是连着加了好几天的班儿,给自己放一天的假,不过分 这就是有编制的好处,上面抓的紧,就好好表现表现,上面没人管,该混就得混,左右饭碗是铁的,少出一天的差,也砸不了。 咳咳,其实也并非贾瑛有恃无恐,效率这种事情因人而异,上面交代下来的任务,他都差不多处理好了,剩下的那些事,自有兵部的吏员来完成,大小他也是个官儿,总不能跑腿的事儿都让他来办。 昨儿个因为薛蟠的事情,让他与黛玉多说几句话的功夫都没有,感情这东西,还是需要精心培养的,尤其是养成期的媳妇儿。 农历和贾瑛印象中的公历不同,节令起码错开了一个季度,一二三月草长莺飞,四五六月已经是烈日骄阳了,在湖广度过了五月,又在京城捱过了六月,七月流火,天气转凉。 前世的人们,总是将七月流火和暑气炎炎搭配在一起,这其实是一种错误的理解。古时的七月初五,虽说处暑还未过,可昼夜的温差已经渐渐拉大了,再有五日就要立秋了,流火、流火,自然是火气西落。 不过虽说天气渐渐转凉,可高热的暑气也不是一时半刻间就能消退的,二十四节气彼此之间相隔十四到十六天,初十立秋过后,差不多还有半个月,天气才会真正的转凉。不过好在时下的瓜果蔬菜也都渐渐熟了,正是消暑的好东西。 随同从南疆运送香料的车队一块儿到达京城的,还有一批南疆特产的瓜果送到了宁荣后街贾瑛的宅邸,算算时间,他们应该是月前就已经出发了,紧赶慢赶,总算是赶在暑气还未过之前到了。 这些瓜果是用厚重的沉木箱子装着,再用奢侈的冰块儿保险一路运到京城的,南疆那个地方,除了有数的几处,一年四季连个雪都见不到,更不用说冰块儿了,用奢侈来形容自然也不为过。 不过这也就是不知内情的人才会如此作想。 硝石制冰,于贾瑛而言,除了能用作保鲜外,就是一个鸡肋而已。 倒不是说硝石制出来的冰就一定不能吃,而是眼下的技术,远远达不到提纯硝酸钾的地步,其中的杂质太多,制出来的冰,人吃了是会拉肚子的。大户人家夏日消暑,都是用冰窖里的冰的,贾府就有几处冰窖。 而且这项技术,也不是多么的值钱。用硝石制冰,唐宋的时候就有了,只不过碍于古代的传播路径匮乏,无法得到普及罢了。 话说,他这个穿越者,真是有点憋屈。 细盐有了,玻璃也有了,纺纱机有了,硝石制冰早就不新鲜了,火药那就更不用说了,就连大钟表都出来了。 请问,这个世界给他留下了什么? 不提这些,贾瑛将各类瓜果自己留下一些,剩下的分坐三份儿,一份儿送到了宁府,一份儿则是派人给林如海送了过去,那边虽然人少,可还是有几个姨娘的。他则让喜儿赶着马车带着最后一份儿往荣府儿去。 荣庆堂,贾母一如往日招来府里的女眷闲话高乐,却见凤姐与贾瑛并步走了进来。 贾母见了二人,看向贾瑛开口说道:“我正与你们太太说起你呢,可巧你就来了。” 贾瑛先是向黛玉微笑着点了点头,又看了眼一旁对上他的视线,目光有些躲闪的李纨,才好奇道:“哦,说我什么?” “琏儿将昨天的事情,都与我说了。蟠儿的事情,你做的不错,到底是一家子亲戚,你薛姨妈又住在咱们府上,万不能让他们母子受了委屈,倒显得咱们没有待客之道。”贾母提起了昨日的事情。 贾瑛闻言向着贾母微微一笑,却又看向王夫人施了一礼说道:“侄儿倒是该向太太赔个不是才是,昨日一时唐突,冲撞了太太。” 王夫人不露尴尬的一笑道:“瑛儿,你既是有把握帮你蟠兄弟脱罪,何不早说出来,平白让大家都误会了去,闹出个笑话来。” 贾瑛微微一笑,却也没有解释什么。 昨天的事情也是他有意而为,一来是想给她们敲一敲警钟,知道什么叫做害怕。二来,何尝不是在给自己争夺话语权。一直以来他都是恭恭敬敬的做好一个晚辈,也从未因什么事情,与家中的长辈红过脸顶过嘴。只是随着地位的慢慢提高,将来在有些方面,意见不和恐怕是在所难免的。总不能一直被“辈分”两个字压着,是该让她们渐渐习惯才好。威严,总是在日常之中,一点一滴的积攒下来的。 若不然,即便官儿做的再大,别人也只是忌惮你的权势,而不会从心底里,服气你这个人。 就像如今他在贾政面前,说出来的话,分量已经渐渐超过了贾珍。记得刚刚入仕那会儿,贾政还能凭借年纪和阅历,指点自己几句,可转眼才过了几个月,他去贾政的书房,已经不在是赐座,而是请座了。 贾瑛复又看向宝钗说道:“妹妹,这会子可是放心了?” 宝钗羞赫一笑,盈盈福礼道:“全赖二哥哥费心,昨儿是妹妹误会二哥哥了。” 王夫人此刻也点头说道:“我们妇道人家的见识,到底是比不得你们爷儿们。蟠儿的事情,纵是找人帮忙了结了,也总归是个隐患,却没有一切说清楚了来的清净。” 贾瑛摇了摇头道:“关键还是自身要正,若是蟠兄弟真的打死了人,便是我也没有办法的,他的命是命,难道别人的就不是了?只希望他能吃一堑长一智,太过纵溺,总不是好事。” 屋内众人都听出了贾瑛话里有话,隐隐带着指责之意,只是众人又一时间不好说什么,毕竟此事全赖贾瑛一人才能得以顺利解决。 尤其是在几个小一辈的眼中,这位瑛二哥似乎与以前有些不一样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能与长辈们平等对话了。 唯有贾母,带着些怨念说道:“你可是又在说我纵着宝玉?我可跟你说清楚了,我就这么一个心尖儿,你也不要再劝我什么,左右哪天等我不在了,你们爱怎样怎样,如今就是不行。” 贾瑛赫然一笑道:“老太太哪里的话,您是要长命百岁的,这家里没谁都不能没了你啊!至于宝玉,您想宠就宠着,左右他是个比女子还要乖巧的。” 众人听了均是噗嗤一笑,王夫人颇是不满的看了贾瑛一眼,宝玉全当贾瑛的话,是对他莫大的夸赞。 贾母也是一笑道:“你今儿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了?” 却听凤姐说道:“老太太,瑛兄弟的外公家,从南疆运来了一些那边的瓜儿啊果儿啊的,多是些稀罕的,这不今儿才到,就送来孝敬您老了么。” 贾母听了开心一笑道:“难为老亲家的一片心意,这一路从南疆运来,怕是不易。凤丫头,你去给各房里分上一些,南疆的瓜果,咱们这里倒是少见。” 复又看向贾瑛问道:“你姑老爷那边,可也送了去?” 贾瑛点了点头道:“外公知道咱们家人多,所以运来的东西也不少,姑老爷那边,已经着人送过去了,这些是孝敬老太太还有太太们的,一并几个妹妹们,也尝尝鲜儿。” 却听一旁的探春打趣道:“我们几个倒不重要,怕瑛二哥惦念的是林姐姐。” 黛玉听罢,又与探春打闹了起来。 贾瑛也没有辩解,而是看向众姊妹说道:“我倒是单为你们留了一些上好的香料,还有几匹蜀锦,也一并带了过来,你们可要去看看?” 探春几人闻言露出一动之色,将视线转向了老太太。 “去,去,只留你们太太陪着我便好。”贾母笑呵呵的说道。 等到出了荣庆堂,贾瑛拉着黛玉,特意将脚步放慢了些,缀在众人身后,众女也都察觉到了这一点,李纨深深的看了贾瑛一眼,向众人说道:“咱们径自去,就不在这里碍眼了。” 黛玉闻言面色有些羞红,也不看众人,只低着头,看着攥在手中的秀帕。 探春几人露出会意的笑容相伴而去,宝钗掩去眼底的意思羡慕,也跟着离去了。 等到众人离去,贾瑛才缓缓走近黛玉身前,轻声问道:“几日未来看你,可曾想我?” 黛玉闻言,面色微微羞红,转身至一边低声道:“我为何要想?” “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罢了罢了,我这便离去。”贾瑛故作哀声一叹道。 黛玉转头俏声道:“你若走了,那便不要再回来。”甭管心里如何想,林妹妹的嘴,依旧是那么利。 只是却没想,贾瑛只是说话逗她,这一转身,正好撞在贾瑛怀中,贾君子本人自然不会错过送上门来的机会,双臂一展,便将人儿抱在了怀中。 “哎吖,瑛二哥哥,你面皮子愈发厚了,这里会有人看到的。”黛玉红着连着挣扎道。 “看就看到了,我抱自家媳妇儿,哪个能管得着!”贾瑛一脸无所谓道。 “你倒是不用管别的,也没人敢触你二爷的霉头,反倒叫我没脸见人了。你快放开” “不妨!”贾瑛面色坚决的说道。 黛玉急的在贾瑛怀中跺脚,说实话,靠在这样宽厚的胸膛上,她也感觉丝丝温暖,只是女孩子家,毕竟还是脸皮子浅了些,便是有那么一纸媒妁,也抵不住别人异样的目光和议论。 眼见又挣不脱,只好说道:“你先放开我,你若真想抱,那那也要到屋里才好。” 屋里抱? 贾瑛听了这句话心头不禁一热,这丫头是不知道这种话,对一个阳刚正盛的男子来说,是有多么大的诱惑力啊! 嗯,不过想想也挺划算的哦! “你先说,想我了没?”贾瑛依旧霸道的问道。 正是春心萌动季,且也渐知人事,少女如何不想,只是羞于言语表达罢了,眼下又是无奈,只好红着脸在男子怀中点了点头。 “点头是想,还是不想?”贾瑛故意装作糊涂。 黛玉蚊声道:“想。” 贾瑛这才心满意足的将怀中的人儿放开,黛玉飞也似的逃离,直向自己的厢房跑去。 “小样,让你牙尖嘴利,爷还治不了你了。”贾瑛邪邪一笑,也迈步追了上去。 黛玉小院儿,正带着雪雁浇花的紫鹃,见黛玉红着脸跑回了房间,心中甚是纳罕:“姑娘这是怎么了?” 她还从未见过,一向文静的黛玉,这样疯也似的跑过呢。 紫鹃放下了手中的碰水壶子,用围裙擦了擦手,正准备进屋看看去,却见院儿门口,贾瑛大步走了进来。 善解人意的紫鹃,继续拿起了碰水壶子,浇她的花儿,还一脸喜意的向贾瑛问道:“二爷来了。” 贾瑛向着二女点了点头,径直走进了黛玉的房间。 正打算履行刚刚的约定的贾瑛,才刚进屋,便见黛玉俏目含咤的看着他,贾瑛脚步不由微微一缓,心道:“这小丫头,愈发有主母的威严了,这还没成亲,就让爷心生三分畏了。这怎能行,为了今后的幸福生活,说什么也要把当家男人的气度立起来才行。” 男女之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若现在都不起来,那将来成亲后,爷不就变成了翻版的琏二! 才不要与他为伍呢! 才刚要迈步,却听黛玉娇声问道:“你身上怎么又是绿绒丫头的胭脂味?” 咳咳! 贾瑛脚下一顿,身形都差些没站稳,面对黛玉质问的神色,嘴里含糊其辞说道:“那个,这个哦,昨儿报春不在,今早是绿绒丫头伺候的我更衣,总免不了沾染一些。” “昨晚报春姐姐不在?”黛玉对于绿绒伺候贾瑛更衣的话,自动忽略,而是转而问道另一个问题。 贾瑛一听,便心知不好,自己居然被一个小丫头的气势给吓到了,自己把自己给卖了。 不过见黛玉提起此事,贾瑛心中微微一想,也不准备再瞒着,绿绒的事情,黛玉后来虽说也没有再追问,可自己总是欠她一个解释,不如趁此机会挑明了。 只是 贾瑛抬眼看了黛玉一眼,他还真有些摸不准这小丫头的心思,她听到事实之后,会是何种表现呢? 第164章 皇帝要微服 “咳咳,那个” 贾瑛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请问,该如何向自己的正牌媳妇儿,解释自己睡了别的女人这件事?尽管这个别的女人是自己的同房丫鬟。 貌似,不好开口啊! 黛玉见贾瑛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率先开口问道:“你想说什么?” 贾瑛尴尬一笑道:“是关于绿绒丫头的事,玉儿妹妹你也知道,她和报春一直都是我的通房丫头” “然后呢?”黛玉看向贾瑛清冷的问道。 贾瑛轻轻一叹,还是如实说道:“我把绿绒丫头收房了。” 话音落下,贾瑛就紧紧的盯着黛玉,只是想象中梨花带雨的情景没有发生,黛玉反而嫣然一笑道:“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 “是绿绒丫头跟你说的?”见黛玉没有生气,贾瑛心中微微一松,问道。 黛玉点了点头没有做声。 贾瑛又问道:“那,你会怨我吗?” “你说呢?”黛玉情意款款的看向贾瑛道:“我只是在意你会不会一直瞒着我。我也只想你一生只疼爱我一人,可是我遇见你时,便已经如此了,报春绿绒姐姐比你我相识要早,齐姐姐也是一般。怪只怪天意如此,未能让我早一刻遇到你。” 贾瑛心中有些愧意,眼前的女子将爱意独给自己一个,而自己却 贾瑛近前几步,再次将黛玉拥入怀中,只是这一次,黛玉却没有反抗,而是慵懒的靠在贾瑛怀里侬声说道:“瑛二哥哥,记得在扬州第一次见面,是你去我母亲坟前祭奠;初次入京,一路之上也是你为我讲故事逗我开心;我想家了,你便陪我回扬州探亲;在扬州也是因为有你帮忙,爹爹才能解困。” 说着,黛玉从怀中仰起了头,看向贾瑛款款说道:“我只想有一个能真正疼我的,你风流也好,花心也罢,只要你不负我,我只当未曾看到过那一切的不好,我只为我的喜欢装傻一程。遇到你,已是有幸,纵悲凉,我也愿意。” 贾瑛此刻感觉老天真是眷顾自己,曹公笔下的黛玉,不免也会吃宝玉的飞醋,只是换做他时,却是换了一个天地。 可惜了,这一世,怕是再也出不了葬花吟这样的名曲了。 贾瑛低头满眼温和的看向黛玉,依旧是两万罥烟眉,水汪汪的双眼,两靥不再是态生愁绪,而是换做了颊出红霞,闲静似姣花照水,行动似宓妃婀娜。 贾瑛情不自禁的将头颅缓缓向下靠去,只欲轻点那晶莹诱人的玉唇,黛玉也注意到了贾瑛的动作,似想要躲闪,却最终缓缓闭上了双眼,留下两弯狭长又有些轻颤的睫毛,下颌微微抬起 “二爷!” 紫鹃的声音自门外响起,大好的气氛当然无存,黛玉像只惊慌了兔子,从贾瑛的怀中迅捷的腾开,秀帕遮掩着面色的羞红,贾瑛心中甚是恼怒,满含怨气的看向屋外问道:“何事?” “宫里来人了,宣您即刻入宫觐见。” 贾瑛闻言,看向黛玉和煦一声道:“我先进宫,妹妹等我回来。” 黛玉背对着贾瑛,也不会头,只说道:“你不准再来。” “为何?”贾瑛满是不解。 “就是不准!”黛玉说罢,便转身回了里屋,空气中还回荡着一句:“爹爹说,不准让你欺负了。” 小女儿的心思,就是这般阴晴多变,有如七月的云彩一般。 贾瑛仰天长叹,姑老爷,这不是该母亲嘱咐的话么?你一个老爹操这份心做什么? 您老是对我有多不放心,才会说出这样“狠毒”的话来啊! 紫鹃看着贾瑛离去的背影,心中再一次纳罕,是谁惹瑛二爷不开心了?难道是和姑娘置气了? 说来,她还从未见到过瑛二爷生气的样子呢。 “不行,得去看看姑娘,有没有受了委屈。”想罢,便方向手中的活计,向屋内而去。 贾瑛回府换了朝服,匆匆赶至了奉天门外,却见又是几个内监早早的守在那里,见了贾瑛便领着他到了一处值房门口,看向贾瑛道:“贾大人请把。” 贾瑛心中莫名,不知所以,出声问道:“公公,这是” “大人进去便知道了。” 贾瑛无奈,只能迈步走入值房之内。早有几个小太监在里面候着,见贾瑛进来,便一拥而上,拔起了贾瑛的衣服。 贾瑛心中顿时恶寒,这是谁盯上了他贾二爷的身子! “哎呦,疼!” “啊!”几声惨叫从值房内响起。 紧接着,便听到一个小太监的声音:“贾大人莫要再打了!” 听到里边传来惨叫声,几个绯衣大太监急忙冲了进去,却见个小太监一个个正躺在地上哀嚎着。 只见贾瑛一脸怒意道:“士不可辱,是谁给你们的胆子,敢来扒本官的袍服。” 其中一名太监宫变那晚是见过贾瑛的厉害的,直呼道:“哎呦,我的贾大人,这是陛下的吩咐,要你换一身装扮,咱家只是吩咐他们伺候贾大人更衣罢了,您这是想哪儿去了。” 贾瑛闻言尴尬一声道:“谁让你们事先不说清楚的。” 当下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了那名内监道:“只当是请几位喝个茶,赔个不是了,衣服我自己换就好了,公公们是伺候陛下的手,贾瑛可承受不起。” 换了一身寻常百姓的服饰,才在一名内监的引领下在奉天殿前见到了同样差不多打扮的嘉德与戴权两人。 “臣,参见陛下。” “爱卿免礼,今日朕闲来无事,在宫中又颇感烦闷,便想着到宫外散散心去,今日也没有旁人,只有爱卿和大伴陪着。说来朕也许久未曾逛过京城了,身为帝王,不能总拘在着深宫之中,朕今日便当体察一次民情。” 贾瑛自然记得上次嘉德曾与他提起过这件事,只是事后也没见宫中传来消息,只当皇帝已经忘记了,却没想到今日突然来了兴致,陪皇帝逛京城倒是没什么,只希望明天不会有言官弹劾他才好。 “陛下,既是微服,总该想个化名才好,不然到了外面不方便。” 嘉德点了点头道:“嗯,朕年轻的时候,便起过一个化名儿,你们就称呼朕黄七爷。” 说罢又看向戴权道:“你便充作朕的管家,戴管家。” 戴权闻言点头微微一笑。 “既是如此,那七爷,咱们这就出发。” 言罢,三人便同行向宫外而去。 至于安全问题,贾瑛相信,绣衣卫的探子,此刻恐怕已经撒遍了整座京城,而且三人毕竟是微服,只要不暴露来历,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对于嘉德的心思,贾瑛心中已经猜出了八九分真。齐思贤那边,自从打湖广回京之后,便化身为一副商场女强人的姿态,好似心无旁骛的帮贾瑛积蓄力量,只是贾瑛却能感觉的出来,齐思贤的话突然变的少了起来。 贾瑛也很少在她面前提起朝堂的事情,尤其是关于嘉德的话题,双方像是有了一种默契,这个话题变成两人之间的禁区。 嘉德心中是如何想的贾瑛不知道,也不会去猜,帝王心沉似海,即便是真有什么,也不过是一时罢了,他需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便是宫里的皇子皇女也不见得能让他费多少心思的。 要贾瑛来说,相见不如不见,何必给彼此见互添烦恼呢?一份刻意隐藏了十多年的父爱,又能剩下多少呢?只是这些话,他终究不能说出来,而且还要表现的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免得因为知道的太多,而被 不过有此一行也好,起码能看出一些嘉德的态度,不然,齐思贤那里,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才好。 “七爷,您看咱们眼下先先去哪儿合适?云记商铺就在大时雍坊的兴庆街,离着倒是不远,兴庆街上又开了几家不错的酒楼,是内城一等一的热闹之处,七爷若是想体察一番民情,那里倒是一个不错的好去处,各行各业的百姓都能见到不少。”出了宫门,贾瑛很是识趣的替嘉德说出了内心的想法。 “嗯,好,就去那里,朕也早想看看,每年能给爱卿添‘百八十两’的利钱的生意,是怎样一番景象。”嘉德看向贾瑛揶揄道。 贾瑛尴尬一笑,说道:“七爷,那生意主要还是南安王家里的,小子也就是跟着喝口汤罢了,真没多少。” 嘉德沉笑不语,当下三人骑马一道往兴庆街而去。 “时雍坊爷年轻的时候也曾来过几次,却如贾瑛所言,这里要比往日热闹了几分。”此刻三人已经换骑行为步行,走在热闹的兴庆街上,看着周边杂耍卖艺测卦摆摊的形形色色,嘉德不由感叹道。 一旁的戴权也附和道:“七爷说的不错,确实热闹了不少。” “嗯,好香的味道。”嘉德看向临街的一家酒楼说道:“倒是有几分古董羹的意思,蜀来香,这店名儿起的差了几分意思。” 贾瑛在一旁接话儿道:“七爷说的不错,这就是川蜀那边流传过来的古董羹,不过倒是换了一种名字,叫火锅。这家店是专门做川菜的,爷若是有兴趣,回头咱们来尝尝他家的菜做的怎么样。” “火锅?嗯,俗了些,倒也合契。你那云记香料铺在什么地方?”嘉德看向贾瑛问道。 “七爷,前面就到了。”贾瑛指着不远处,临街敞开着的十几间连在一块儿的铺子说道。 嘉德远远看了一眼,转向贾瑛道:“这就是你说的‘百八十两’利钱?爷看这条街上,就没有比云记再大的铺子了,走咱们去瞧瞧。” 云记香料铺这会儿已经成为云记各色商铺在京城的总号,不过香料才是云记的主打产品,次一级的便是胭脂铺和绸缎庄,酒楼、客栈什么的只是附带。贾瑛的规划是仿造前世那般,将兴庆街打造成一个休闲娱乐购物一体化的步行一条街。 此刻贾芸正在店铺门口,指挥着一群小厮装卸货物,如今云记的香料已经在京城打出名声,整个直隶附近都有不少商贾来这里订货,甚至最远已经销到了山西、山东几处,甚至就连关外都有人在跑,而云记此刻更像一个物流集散北方总站,负责将各家需要的货物备好,然后再发出去,包送上门。 “二叔,你怎么来了?”贾芸注意道贾瑛三人的身影,将手中的活计交给手下管事,快步迎了上来。 “嗯,今儿闲来无事,便过来看看。” 贾瑛看着热汗涔涔的贾芸,微微点了点头,又向其介绍道:“这位是外省来的黄老爷,家中也是做香料生意的,听说咱们云记的香料都是从南疆来的,特意过来瞧瞧,这里你熟,好生招待。” 贾芸闻言,见此人竟由贾瑛亲自作陪,自也不敢怠慢,当即向着嘉德抱袖见礼道:“问黄老爷的好,黄老爷远道而来,请移步鄙堂喝杯茶水。” 嘉德微微点了点头,迈步走进了云记商铺店门。 进了铺子里,嘉德左右里外看了看,向贾芸问道:“这里都是你在打理吗?观你年纪轻轻,却将这么大一个铺子打理的井井有条,后生可畏啊!” 贾芸微微一笑道:“黄老爷过誉了,小子不过是给我们掌柜的跑跑腿,做些杂事罢了,这店铺却是我们掌柜的亲自在打理。” “黄老爷,外边人多嘈杂,请随小子移步后堂。”贾芸说着,一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等到了后堂,各自落座,又奉上了一杯热茶之后,方才听嘉德向贾芸问道:“老爷我倒是好奇,你们掌柜的是何人,虽都说商贾贱业,可能将生意做这么大的,想来也非寻常人物啊。” 贾芸闻言,不露痕迹的看了眼贾瑛,见贾瑛轻轻颔首,这才说道:“说起我们掌柜的来,却是位女中英杰,便是小子也万分敬佩的。” “哦,你家掌柜居然是为女子?老爷倒是好奇的紧,不知可有机会见上一见?”嘉德此刻真像是一个商贾老爷遇到了了不得的异性同行一般,面目之上表现出一副惊诧之色。 贾芸闻言,心中觉得这位黄老爷好不知礼,只是却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有一次不露声色的看向了贾瑛。 贾瑛也不愿意再看嘉德拙劣的表演,自己还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般,陪着一起。 当即向贾芸点了点头道:“黄老爷远来是客,既然如此,就将你们掌柜请出来见见。” 第165章 王子腾大破贼营 等到贾芸离开之后,贾瑛才看向嘉德说道:“七爷,说起来这为女掌柜,与七爷还是很有渊源的。” 贾瑛有些作死的想要试探一次皇帝,说完这句模棱两可的话后,便静静的看向了嘉德。 嘉德眼皮微微轻颤,目光深邃的看了贾瑛一眼,恍若无事一般端起了一旁的茶碗,轻抿一口,抬眼说道:“哦?爷怎么不知道还有这回事儿?说说,什么渊源?” 贾瑛感觉到了后堂之内乍起透骨的寒意,站在嘉德身旁伺候的戴权,微眯着笑眼看向了贾瑛,这老阴人笑起来都那么渗人。 眼下只是微服,不似在宫中那般拘谨,贾瑛没有直接回话,而是卖了个关子道:“七爷见了人之后,便知道了。” 嘉德闻言,没有吭声,倒是一旁的戴权阴恻恻说了一句道:“贾瑛,你何时也学会了与七爷卖起关子来?我们爷可是最不喜欢被人糊弄的。” 话语中透着警告,似乎在说:你最好不要乱说话,当心丢了你的脑袋。 贾瑛心中却另有计较,在盘算着如何才能将这层窗户纸,既不捅破,又能让双方看清彼此。 皇帝怎么了,皇帝就能为所欲为吗?你想扔就扔,想见就见,完全一副上帝视角,小爷就是看着不爽,你要装,我就让你装不下去。 俄尔,后堂外的走廊上响起了脚步声,贾瑛放下茶杯,起身向门口迎去。 待齐思贤进门,双方对视一眼轻轻颔首,贾瑛复又看向身后跟来的贾芸报春二人道:“你们到外面候着,不许人来打搅。” 说罢便与齐思贤一同转身面向同时向这边看来的嘉德。 贾瑛开口向齐思贤面色平静的介绍道:“这位,是我的一位长辈,黄七爷。” 齐思贤闻言,面色微微一怔,贾芸与她说的是,与贾瑛同来的是一位商贾黄老爷,怎么到贾瑛嘴里又变成长辈了呢? 贾瑛的长辈她都是知道的,这位黄七爷 齐思贤压下心中的疑惑,能当贾瑛长辈的,还要向她郑重介绍的,除了贾府的嫡系亲族之外,来人的身份,当是十分尊贵的那种了,那她便更不能失了礼数,当即深深一福道:“思贤,给黄老爷见礼。” 嘉德见齐思贤郑重一礼,看向贾瑛的目光泛起了一丝笑意,说实话,方才贾芸离去请人之时,嘉德对于接下来的见面也颇为苦恼,自己此行是隐瞒了身份的,又被贾瑛介绍为一名商贾,若是与齐思贤见面,难不成还要让他与自己的女相互见礼不成? 如今能的齐思贤一个大礼,到底是满足了嘉德一个心愿。 却又听贾瑛向嘉德说道:“这位齐姑娘,便是原湖广布政右使湘才公的嫡女,渊源一说便由此而起。” 戴权闻言,提着心渐渐落了下来,嘉德同样带着笑色微微点头。 齐思贤却是注意到了贾瑛话中的“渊源”二字,而且还特意将她的家世来历都说了出来。 自随贾瑛如今以来,除了那位傅阁老,这是第二位。 而那位傅阁老,也只是受人之托见自己一面罢了,真正与自己有渊源的,也是傅东莱身后之人,至于那人是谁,齐思贤心中自然清楚,自己的父亲是当今潜邸时的臣子 那眼前这位 姓黄,行七。 齐思贤又回想起从她进门时,贾瑛的态度再看向嘉德的目光中,难免有些复杂。 嘉德此刻的笑意应该是发自内心的,看向齐思贤的目光之中,也不免添了几分柔和,点了点头道:“缘是如此,难怪能以一女流之身,将生意打理的井井有条,出身名门,倒也有几分父辈的遗泽。” 贾瑛听了,心中不由一阵白眼,这是搁谁脸上贴金呢,人长这么大,也没见你教导过一次,要论功劳那也是湘才公的。 才听嘉德又向齐思贤说道:“我与你父亲颇有渊源,如今见了故人之后,不免心生亲近。我心有意认下一个义女,不知” 嘉德此刻的内心似乎有些忐忑,话到一半,却把目光转向了贾瑛,似有求助之意。 贾瑛:“” 话还没说三句呢,就开始认亲了,这就是皇帝的任性吗? 再说,认义女的是您,接不接受你这个干爹的是齐思贤,您好赖看我做什么? 贾瑛不知道该如何捧嘉德的哏。 果然,堂内的气氛很尴尬,齐思贤一直都没有做声,任由皇帝一人在那里唱着独角戏。 “咳咳!贾瑛!” 戴权在一旁都替自己的主子感到浓浓的尬意,忍不住开口向贾瑛轻轻唤道。 这老狗,又给自己找麻烦! 贾瑛心中无奈,看向了一旁的齐思贤,轻轻开口问道:“你意下如何?” 一直保持沉默的齐思贤,终于有了回应,看向嘉德问道:“请恕小女子唐突,尚不知黄老爷与家父是何渊源?君父之大,未明实情之下,恕小女子不敢冒认。” 这个话,虽言者温软,可闻着扎心。 一个字:刚! 只是总归是人家父女之间的交锋,贾瑛一个外人就不好再插嘴了,便是事后皇帝怪罪起来,不还有个“微服私访”能作为推脱的么。 不过想想齐思贤的话,也没什么不对的,民间能结成干亲的,彼此之间都是世交之家,或是一方对另一方有大恩德,你嘉德只凭“渊源”二字,就像忽悠一个女儿回来,想什么好事呢!除非,你把身份亮明了。 可貌似,这不太可能啊! 嘉德讪讪一笑道:“无妨无妨,却是我唐突了,我与你父亲,也算是相交共事过一场,你年幼时,我还抱过几次呢。嗯,想来那时你尚未记事,记得不得我了” 见齐思贤一直也没给个回应,贾瑛只好开口解围道:“七爷,结干亲也算是一桩喜事,只是如今湘才公过世,尚未满一载,齐姑娘哀思未消,此事还是慢慢来。” 嘉德尴尬一笑道:“言之有理,倒是我急切了些,此事不该操之过急。” 正当贾瑛犯愁接下来又该如何时,贾芸却再次出现在后堂门外,说道:“二叔,外面来了一人,说是黄老爷的仆从,请见黄老爷。” 贾瑛心道:“该是朝中又出了什么事情,来的倒正是时候。” 遂向贾芸吩咐道:“将人请进来。” 却见一名仆役打扮的男子走了进来,在嘉德耳边低语了几句,便又退了出去。 才见嘉德看向齐思贤言道:“今日府中有时,不便再做久留,来日若有机会,再来看你。” 说罢,又转向贾瑛言道:“忠义之后,你当好生照拂才是,莫要怠慢了去。” 贾瑛点头称是,齐思贤闻言也只是轻轻颔首,并没有再说什么,嘉德颇有些意兴阑珊的带着戴权向外走去。 贾瑛落在身后,向齐思贤点了点头,随即也跟了上去。 回宫的路上,嘉德从怀中取出一枚精致的玉佩,递给贾瑛道:“你将此物转交给齐本忠之女,她的父亲是为朝廷尽忠的,朕该赏赐她些什么才是,只是临别匆匆,也没来得及问她。方才虽未曾表明身份,可朕金口玉言,这块儿玉佩,是朕随身携带多年的,就当是朕对她的认可。” 柿子专拣软的捏,在齐思贤面前直不起腰的嘉德,只能可着贾瑛一个人儿祸害,反正这个义女朕是认下了,朕拿女儿没有办法,你做臣子的不该为朕分忧吗? “七爷可是要臣与齐姑娘说出实情吗?” 嘉德似是看白痴一样的看着贾瑛,朕的身份一出,那还要你做什么,金口玉言之下,谁能拒绝? 贾瑛有些为难道:“七爷,方才的情况,您也是” “朕,听大伴说,你给徐凤延的孕妻赎了身?” 贾瑛心中顿时一紧,这点小事,皇帝不至于。 戴权这个老狗,整日什么都不做,老盯着自己做什么! “听说,你还想把徐遮幕的女儿也一并赎出来?朕听说,徐家被抄之前,徐遮幕似乎有心将女儿许配于你?” 贾瑛当即回道:“陛下,臣的意思是说,既然是陛下的义女,按礼制,需要宗人府造册登记,皇女成年,还要由内廷赐下相应的位份,由詹士府派出专人辅导,如此一来,您的身份” 嘉德闻言,也觉得有理,一时蹙着眉头问道:“你可有什么好的办法?” “陛下,说句大不敬的话,这属于陛下的家是,臣一个外臣好像没资格插手。”贾瑛一脸为难道。 嘉德没有说话,而是看向一旁的戴权说道:“大伴,朕听说皇后裁了许多年迈的尚仪局女官出宫,尚仪局人手空缺,那徐遮幕之女也是出身诗书宦门之家,回头便点了她入尚仪局。还有去问问礼部,是谁允许徐凤延之妻赎身落籍的。” “奴才领旨。” 皇帝这是想要做什么?可这自己一个人耍吗? 贾瑛心思飞转,复才想到一计,随即说道:“陛下,齐思贤乃忠烈之后,傅阁老为此还曾嘱咐过臣,要好生照看。想来傅阁老也不愿看着忠臣之后,居然只能落得操持商贾贱业以作生计。不妨便请傅阁老上疏一本,请朝廷下旨表彰优待,陛下正可顺势而为。” 嘉德听了,眼神一亮,点点头道:“爱卿可真是朕的智多星啊!既然如此,此事便由你去与傅卿说罢,嗯,明日朝会上就定下来。” 复又向戴权说道:“先让徐遮幕之女在尚仪局学习宫中礼仪规制,再派到詹士府去充任赞善。至于那徐凤延之妻,朕听说她身怀六甲,罢了,就随她去。” “奴才领旨。” 复又看向贾瑛道:“爱卿,将此事办好,你也就该离京了,西军大营刚刚报捷,王子腾和冯恒石的大军合二为一,连同甘肃镇守军,困白莲逆匪于乌鞘岭,匪首顾怀恩落崖生死,还有那几个金刚除了战死的,也都兵败被俘,是该好好整顿一下边军了。” “臣,定不负皇恩。” 嘉德点了点头道:“你便不用随朕一同入宫了,去傅府传旨,让傅卿入见,顺便” 贾瑛领了命,打马向澄清坊傅府而去。 待贾瑛离去后,嘉德才转头向一旁的戴权问道:“大伴,你说贤儿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戴权闻言,轻声回道:“奴才也觉得如此,大概是出自楚王之口。” “那贾瑛呢?” 戴权眼皮微微一颤,回道:“看他的表现,似乎并不知道此事。” 接下来两日,整个京城都沉浸在欢闹之中,困扰朝庭五年之久,祸乱西疆的白莲逆匪之乱终于平定了。 有西疆的仕人闻官军定陕南湘北,一时间竟嚎啕大哭,面向皇宫跪地高呼“万岁”。 朝中的百官们同样也在庆贺着,当下的朝局再怎么乱,总会有一些清流不愿与世俗同流合污的,而且官军大胜,不论你是属于哪一个派系的,该有的政治立场还是必要的。 至于京城中的百姓,生在皇城根儿下,自然有一份京中子民的荣誉在,他们不知道西疆的同胞遭遇了怎样的疾苦,总归朝廷胜了,对整个大乾来说那就是好事,大乾好了,他们心中的那份荣耀才能继续保持下去。 贾史王薛四家同样也在欢庆着,王家这会儿已经开始摆筵,京中不论是勋贵还是文官一系的,都有人收到了请柬。 王子腾的前途,要比寻常的勋贵要宽泛一些,他是仕途出身,半路才转入军中的,凭此功绩,便是将来封爵入阁也不是不可能。 虽说有文武殊途一说,可凡是都有例外不是,当然,这个例外也是只有文官才能够享受的待遇。 文官同样可以获封勋爵的,只不过这个爵位大多数止步在勋爵的第三档罢了,不过这个爵位一般情况下也是可以世袭的。如果再想获封侯爵、公爵,那就只能转做武勋了。 贾瑛记得宣隆初期,内阁便有一位阁老,被高祖皇帝赐封了崇安伯,如今他的后代,虽未曾入朝为官,但却袭了一等子的爵位,一生富贵无忧。 另外就是叶百川今日就要离京了,钦命巡抚山西陕西等地,代圣上酬军。 还有,傅东莱突然上疏为原湖广布政右使齐本忠之女请封,徐遮幕已经倒台,齐本忠已经化作枯骨,朝中的官员自然也就无人再去为难一个孤女,嘉德善言纳谏,下旨册封齐思贤为益阳县主,并在京中挑了一处宅邸,作为赏赐。 齐思贤接了圣旨之后,对此并无太大的反应,依旧住在云记铺子的后院儿里。 第166章 贾瑛:没事,爷阳气盛! “你真的不搬过去?”云记铺子的后院儿,贾瑛看着坐在石凳上,一手拿着账册,一手拨动算盘,一边吩咐报春记录,忙碌不停的齐思贤问道。 齐思贤手中微微顿,抬眼看向贾瑛道:“这世间,不是谁都愿意去盘那一场富贵的。圣口玉言之下,我自是无法拒绝,可我总有选择自己住在哪儿的权利。除非你赶我走。” 贾瑛缓步近前,轻轻拍了拍报春的肩膀道:“爷与你齐姐姐说几句话,你先到外面看看,芸儿那里需不需要帮忙。” 报春的心要比绿绒细的多,不止有南疆女子的英姿,从小也随贾瑛读了不少书,乘法口诀表这丫头如今用的都快赶上贾瑛了,这些日子又随着齐思贤一起打理云记,渐渐已经适应了齐掌柜大秘的身份,反而将他这个二爷给望到脑后了。不过到底是自家丫头,对贾瑛的话自是不会拒绝,乖巧的起身向外而去,将小院儿的空间留给贾瑛齐思贤二人。 “你又说气话,我何曾要赶你走了,只要你愿意,住多久都行,就是一辈子都赖上我,我还能说个‘不’字么。”贾瑛在齐思贤旁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带着笑色缓缓开口说道。 齐思贤闻言,双颊微微一红,羞恼的瞪了贾瑛一眼道:“想的倒美,你自然是巴不得留下一个的得用之人,自己好做甩手掌柜。且不说我如今是自食其力,就是有一天你不让我做云记的掌柜,我自己也能养活了自己,何须要赖上你呢。你可莫要忘了,京城的云记,可是还有我一股呢,而且你雇我做掌柜,我还没要你开工钱呢。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贾瑛赫然一笑道:“都是一家人,提什么工钱不工钱的。” 齐思贤轻哼一声道:“哪个与你就是一家了?我只是给玉儿妹妹做长工的,将来这里哪还有我做主的地方,你少用好话来糊弄于我,该开的工钱一分都不能少。” “咳咳,才几日不曾见你,倒不知你如今把那商贾的做派都学了去,你不赖着我,还能赖着谁,既是跟着我,那这家里总有你一个位子,你久未回府里那边,尚不知便是玉儿妹妹都心向着你呢。”贾瑛一手撑着下巴,看着齐思贤说道。 “真的?”齐思贤听到贾瑛说起黛玉对她的看法,不禁开口问道。 只是话音落下之后,方觉自己没了矜持,话音却又一转说道:“谁说我这一辈子,竟非要指着你们男人生活,我既能自食其力,何苦去看别人脸色,偏不要赖着你。” “都道是孤阴则不长,独阳则不生。阴阳平衡,才是天地大道。你一个女孩子家,不嫁人哪能成。”贾瑛强辩道。 “呸,你好歹也是个进士官老爷,尽说些不知羞的话。”齐思贤俏脸一红,轻啐一声道:“便是非要嫁,这全天下又不止你一个男子,为何要便宜了你一个花心的。” 贾瑛闻言,故作怒意道:“有我在,且看那个男子敢娶你,二爷把他揍的连他耶耶都不认识。” 话落,又说道:“再说了,可这天地下,还有比我更了解你的男子吗?” 齐思贤羞恼道:“你都有那么多女人了,还这么霸道。难道还要天地下所有的女子都给了你不成?你都说是要阴阳平衡了,那就该一夫一妻才是,你有了玉儿妹妹,还有报春绿绒两个,这岂不是违了你的平衡之论。” 贾瑛霸气一声道:“没事,爷阳气盛!” 齐思贤闻言,不禁噗嗤一笑。 贾瑛看了一时行动,伸手轻轻抚向齐思贤的脸颊,齐思贤没有避闪,二人之间,其实早已互生情愫,只是齐思贤的心思让贾瑛一时难猜罢了。 如今见她没有拒绝之意,贾瑛难免起了更进一步的心思,手臂渐渐长开,向齐思贤纤细的腰肢揽取,只是才刚刚触碰到腰际的衣襟,齐思贤便躲了开来,转身向屋内跑去,银铃的笑声在空中回荡,还留下一句:“偏不让你称心。” 贾瑛闻言,面色一恼,起身追了上去。 “看你今儿能不能逃出爷的魔爪!” 最终公主还是没能逃脱恶魔的利爪,任她百般挣扎,也脱不开那强壮有力的手臂。 感受着怀中的温软,还有下身不时被两瓣翘臀蹭过,贾瑛恨不得来一场白日淫宣,只可惜,他的大手才伸向玉带,却被齐思贤死死的攥住,任什么也不肯。 女子眼神之中带着苦求道:“我不想日后没脸去见玉儿妹妹。” 贾瑛眼中的浴火,这才渐渐熄下,将佳人横抱在怀中道:“我也尚有正事要与你说。” 齐思贤还是第一次躺在一个男人怀里,感受着男子阳刚的气息,眼神有些迷醉,慵懒的吐出两个字道:“你说。” “过些时日,我可能又要离京了。” 齐思贤闻言,这才挣扎着从贾瑛怀中坐起,满脸担心道:“可是又要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危险? 贾瑛心中同样没有底,他要去啃的是一块儿大乾最硬的骨头,若是容易,皇帝和傅东莱也不会那般深重,可若是危险,毕竟不同于打仗。 贾瑛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道:“不是,只是去外省办一趟公差。” 齐思贤担忧的神色,这才渐渐松了下来。 却听贾瑛又说道:“我在京中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们。报春和绿绒便也罢了,你是孤身一人,玉儿妹妹又是多愁善感的性子,有了上次湖广之行,这一次,她难免不会多想些什么,这样下去对她不好。” “你想让我做什么?” 贾瑛看向齐思贤说道:“之前玉儿妹妹也曾几次与我提到过,说是许久都未曾见过你了。我想着若是我离京之后,不妨让家中的几个姊妹常到你这边来坐坐。要说家中的那几个妹妹,其才情天赋,你也是知道的,远非寻常官宦家的姑娘能比得上的,你这里若有什么记账造册之类的事情,不妨请她们过来帮忙也好。有些事情做,就不会觉得枯燥烦闷,心也就不会胡思乱想了,再者也热闹些。” 齐思贤闻言,先是点了点头,复又担心道:“会不会不合适?一来云记这边毕竟人杂乱了些。二来,她们都是有长辈宠爱的公府小姐,怎好让她们来做这些商贾事务?” 贾瑛摇了摇头道:“说来云记也该有个正经的总号了,我看了一下,咱们临街十几间铺子,都带着独门独户的小院儿,不妨把这几个院落都打通了,和前面的店铺隔开,然后再于东面临街一处开一个宽敞的大门,就用作云记在京城的总号。 也分坐前后院儿,前院儿的房舍,除了会客大厅之外,剩下的可以做库房使用,后院便作为你们女子的居所,平日派差办事的地方。而且我看店里的活计也渐渐多了起来,咱们把西边那记间民房也盘下来,供他们住宿,你看如何?” 齐思贤闻言微微一笑道:“这倒是不用你提醒,我早就把附近的几处宅院儿都盘下来了。” “可见我是找了一个贤内助。”贾瑛轻笑一声道。 “此话,你该当这玉儿妹妹的面儿说,岂不更好?”齐思贤微微挑衅道。 贾瑛不露尴尬的一笑,岔开话题道:“至于说她们会不会同意这件事,我倒不单心。且不说只是给她们找些事情做,愿不愿意,单凭她们的心思。而且,别的不说,府里的三丫头你也是见过的,她但凡是个男子,早出来立一番家业了。至于黛玉,她的性子,更非寻常的女戒女则能够约束的。总归一句话,只是给她们多找一处玩闹处,权当来散散心。只是要累了你,一边要顾着她们,一边还要打理云记。” 齐思贤闻言摇了摇头道:“我这边倒是不妨,贾芸早已能独当一面,如今云记的外事大都是他和几个分店的掌柜在打理,我只是定期核算一次账目罢了。只要她们愿意来,我也乐意又几个妹妹陪着闲话说笑。” 贾瑛闻言,纳罕一声道:“既是如此,怎不见你常去府里走动走动?” 齐思贤说道:“并非不去,只是虽说没最开始的那会儿忙碌,可这里毕竟不好离人,我是掌柜,不是东家。再说,我也不愿只做依附于高门贵胄而存的笼中雀儿,府里虽好,只是未免拘束了些。” 谁说女子不如男。似齐思贤、探春这样的,远比贾府的一些男嗣要明白的多,贾家的那些族人,就像是靠在宁荣二府身上吸血的水蛭一般,什么时候,贾家这份家业被他们吸干净了,也就是树倒猢狲散的时候了。 时下大多数的豪门贵家的族人,也多数如此。 不过不着急,族学改制已经开始了,前期会办几批速成班,大概也就是一二年的光景,等到那时,再想从府里找事做,就要凭能力竞争了。 贾瑛已经听到了族里有人开始说他的闲话,让怨气再积攒一会儿,只等他们一下子跳出来。 不过,这件事情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取得进展的,一切慢慢来。 从云记离开之后,贾瑛又去见了黛玉一次,将即将离京的消息,告诉了众人,自然免不了一番即将离别的愁绪。 接下来的几日,贾瑛除去按时到兵部上值外,便开始准备离京的事宜,只等圣旨一下,他便要出发了。 另外,他还敢在戴权之前,特意去了一趟教坊司,见了徐文瑜一面。 有颜景蕴这位右韶舞照拂着,徐文瑜总算没吃什么苦头,偶尔还能接济照顾一下留在教坊司为奴的徐家之人。 贾瑛将皇帝点她先入尚仪局,再去詹士府充任赞善女官的消息告诉了她。 宗人府、詹士府,是专门为皇家服务的衙门。宗人府掌管着宗族名册,按时编纂玉牒,记录宗室子女嫡庶、名字、封爵、生死、婚嫁、谥号、安葬等事宜。詹士府掌传令、讽谏、赞礼仪、教授诸郡王经籍,主要职责是辅导皇太子读书。不过貌似辅导太子、皇子读书的这项权柄,被翰林院给夺去了,詹士府有点名存实亡的意思。 赞善便是詹士府从从六品的官职,类似于宫中伴读。虽是伴读,可到底也是官籍,有了这个身份,徐文瑜便能免去被奴役买卖的命运,只是不知道会被选做那位皇女的伴读。 悲境之下,这也算是一丝安慰。 徐遮幕和徐凤年已经在徒徙南疆缅司的路上了,徐凤延最迟到了十一月份,也要进行秋决了。还有徐凤延的遗孀洛榕,差不多到那个时候,就该生产了。皇帝虽然将为洛榕赎籍一事轻轻揭过不提,可贾瑛却还是要将洛榕母子妥善安置的,京城是不能待了,似这种死囚的遗孤,向来是离得京城越远越好,隐姓埋名或许能安稳过完一生。 贾瑛也已想好了,徐遮幕那么大的年纪,仅凭两条腿走路,不知还能不能顺利到达南疆,可徐凤年应该是没问题的。等到洛榕生产之后,便派人将其送往南疆,让他这个做弟弟的,照顾兄长的遗孀不为过。 除了这些,就是朝堂的人事变动了。 与贾家交好的吏部钱侍郎顺利尚未,成为了大乾新一任天官,距离上一任叶百川接任还不到一年的时候,吏部堂官再次换人。 严华松没能如愿坐上吏部尚书的位置,因为冯恒石要归朝了,跛足之后的冯恒石是彻底失去了入阁的可能,一个礼部尚书算是给这位大乾恒石公的补偿。不过贾瑛觉得,仅仅这些只怕还是轻了些,一个阁臣之位换一个尚书,怎么看都划不来,只是不知道朝廷后续还会不会有其他的安排。 严华松首日竞争礼部尚失利,却不知他如何走通了傅东莱的关系,三日之后,傅东莱便上疏保举严华松出任兵部一职,李恩第没有反对,嘉德自然有心扶持傅东莱的人上位。 不过此事才刚刚落定,李恩第便保举王子腾兼任兵部尚书一职,傅东莱下意识就想要反对,可最终还是忍住了,好在王子腾并非阁臣,一个兼任的兵部尚书,多数情况下也只是挂名而已,不过即便如此,严华松想在兵部站稳脚跟,恐怕会难上许多。 大乾的六部尚书,一个职位,有时候会有多人同时担任。 就好似原先徐遮幕兼着兵部尚书,可现任兵部尚书却是商洛古。 还有李、傅二人,也同样如此。 不过阁臣兼任某部尚书,那么这一部的权利自然就集中到内阁大臣身上,现任某部尚书,就只能做个提线木偶。如果是其他的官员兼任某部尚书,权利则大部分集中在现任兵部尚书手中。 所以,王子腾的这个兼任兵部尚书,最终还是被敲定了。 第167章 雨村升官,言官弹劾 一个官员,身上叠加的官职名称越多,代表着他的圣眷愈浓。王子腾本人尚在西军大营,重新不止加固甘肃、宁夏、陕西三处边镇的防线,朝廷加官的敕诏送到王子腾手中恐怕也要十天以后了。不过王府这边,距离上次庆祝王子腾打破贼军才隔了七八日的时间,便再次摆起了筵席,不过这一次王家只请了一些姻亲旧交之家。 七月二十这天,加官的敕诏才刚出京城不久,王子腾的一封奏疏反而率先到达了京城。 奏疏中只提及了两件事,一件是为立下战功的将士请封。二是金陵应天府府尹年老致使,王子腾上本保举现任上元县县令贾雨村升任应天府尹一职。 大乾祖制,在京官员,凡六品以上者均要参加朝会,无故不得缺席。太祖朝时,每个两三日就要进行一次朝会,至于说一些个别官员参加的小朝会,那就更加频繁了。等到高祖年间,奉行与民休息的国策之下,将朝会分为大朝和常朝,常朝又分为朔望朝和日朝,日朝一般是每隔三到五日举行一次。等到宣隆后期,便直接取消了日朝,每逢初一、十五举行一次朔望朝,除了少数的大臣外,百官一个月只能见到皇帝两次面。 直到宣隆帝殡天之后,嘉德才又重新下了规定,朔望朝依旧如期举行,日朝每隔五日举行一次,另外又增加了一个只有四品以上官员才能参加的小朝会,小朝会举行的时间并不固定。 贾瑛调任兵部后,为从五品的员外郎,依规定,自然有资格参加每隔五日的朝会。不过他的班列位次比较靠后,已经排出了奉天大殿之外的丹墀之上了,隔着老远,对于大殿之中发生的事情也只能听个大概。 隐约听到了“王子腾上本保举”几个字,心中便格外留心了一下。有地方官员和巡道御史弹劾王子腾的事情,贾瑛是与贾政提过的,而且贾政也立即给王子腾去了一封书信,嘱咐他最近尽量保持低调。算算时日,这封书信应该早就送达了西军大营,为何王子腾还会上一本保举奏疏呢? 压着心中的不解,一直等到朝会结束,贾瑛才找到了刚刚升任工部郎中不久的贾政,询问起殿中的具体情况。 二人的官位虽然只差了一阶,但贾政的班列位次却远远排在他前面,虽然也只是紧挨着大殿的殿门口,可大殿中发生的事情却是能听得清楚看的真切。 “二老爷,侄儿方才听到舅老爷似乎上了奏疏?” 贾政闻言,无奈轻叹一声道:“不错,他的奏疏一是为西军的将士请功,二是保举贾雨村升任应天府尹。看来我给他去的那封信,没有起多大的作用啊。” “朝中就无人反对吗?”贾瑛好奇道。 那些弹劾王子腾的言官,总不会一下子都变成哑巴了。 贾政摇了摇头道:“李阁老附议了,并且请奏陛下,让南京户部、浙江布政使司,还有应天府共同在江南主持改稻为桑一事。” 原来如此! 怪不得,傅东莱一系的官员,没有站出来反对,眼下改稻为桑是涉及到国本的第一要务,关系到国家的财政,身为户部尚书的傅东莱自然不好再开口反对。 只是贾瑛总觉得这不像是傅东莱的风格啊,他的首要目的是改革吏治,如今已经搬到了一个徐遮幕,理应再接再厉,将剩下的一个拦路虎一并除掉,然后再着手进行强国富民的经济改革才对。怎么这么快,两人就要穿一条裤子了呢? 还有,雨村这就升官了? 这是一下子跨了多少阶啊,从正六品的上元县令,再到正三品的应天府尹。 贾瑛这一瞬间,真是有点嫉妒贾雨村了。任你再是能干,都比不上别人抱一个大腿来的香。 自己历经两次生死,如今也不过是一个从五品的员外郎罢了,即便如此,别人都眼红不已。那贾雨村这样的,岂不是要气死人的节奏? 果真,人和人是不能比的。 还有,雨村这家伙,果真还是铁了心思的往王家身上靠啊! 不过也是,贾家虽成了外戚,可也仅仅只有一个“贵”字,惠及不到旁人身上。可王家就不同了,王子腾携大胜之势上本保举,便是皇帝都不会轻易拒绝的。 不过这种做法,给贾瑛看来,总有种邀功请赏的意思,不是长久之道啊! 如此看来,王子腾倒是有种向权臣的方向发展的趋势,只是他手中的兵权,真的能撑得起他的野心么? 而且,如今看来,这位舅老爷和李恩第的关系,远远要比贾家与李家紧密的多。他都能看出来的事情,不行傅东莱、叶百川几人会没有什么想法。 那这次叶百川的九边之行,王子腾怕是不会轻松了。最让人头疼的是,自己还夹在中间,到时候该如何自处? “瑛儿何故愁眉不展?”并肩而行的贾政见贾瑛不适蹙眉沉思的样子,出声问道。 对于贾政,贾瑛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随即将心中的担忧说了出来。 谁知贾政听罢,微微一笑道:“瑛儿,你却是陷入迷障了。勋贵虽说一体,可彼此之间也是有竞争的,军中紧要的位置就那么多,谁上谁下,靠的不是谁家的爵位高,或是彼此之间的恭谦礼让,而是能者上,而弱者退。 你若是展现出足够的能力,别人自然不会与你强争什么,反而会转过来支持你,总归只要那些紧要的位置不是被外人得了去,落在谁家都一样,因为彼此之间的利益是一体的,这一点事关大局。若是你没能力,便是让你去做、去争、去抢,你能争得过吗? 咱么这些勋贵之家,忌讳的从来不是自己人之间的竞争,而是后继无人。只拿咱们家来说,祖爷、太爷那会儿,在军中的威望,除了北王府外,便是比之其他三家,都不见得差上多少。可到了我这一辈,却没有兄弟能够继承祖、父之志的,自然也就慢慢的从军中淡化了出来。空出来的权利,则自然被其他几家分了去。等到你舅老爷显露锋芒之后,他们则回转过来共同支持你舅老爷。” 说着贾政停下脚步看向贾瑛说道:“你若是心有志向,便只管放开手脚去做便是,只要还是出身咱们这一系的,就没人会说你什么不是。更为重要的一点,你要记着,不论你是哪个派什么系的出身,忠于王事才是第一要紧的。咱们的富贵,是祖辈拼杀出来的不假,可又何尝不是圣恩的眷顾呢?” 贾瑛眼中带着纳罕之意,看了贾政一眼,却被贾政问道:“怎么?觉得这些话,不该是出自我口?” 贾瑛微微一笑,没有辩解。 在他的印象中,贾政平和的性子中,还带着一点迂腐,前面的一大段话中,也未有最后一句“忠于王事”的劝告,听起来才附和他的做派,前面的话,还真不像是从这位二老爷口中说出来的。 却听贾政微微一笑道:“我确实素来不喜那些经济俗务的,对于仕途官场的兴趣,并不算浓厚。如今身上的差事,一是皇恩圣眷,二是咱们家总需要有人在朝中撑着门楣,大老爷和你珍大哥又只有爵位并无实职。若是家中后继无人也就罢了,可如今咱们家出了你这么一位有能为的,重耀门楣的事情也不是不能想想。” 宝玉还真是承了贾政的性子,不过却比贾政更极端一些,好赖贾政将贾府的荣耀看的还是十分重要的。 却又听贾政说道:“再者,宫里的情况,相比你也是清楚的。娘娘虽升了妃,给家里添了几分贵气,可同样也需要家中有人在朝中匡助,王姓与贾姓,总归是两个不同的姓氏。” 贾瑛闻言,大有深意的看了贾政眼,苦笑一声道:“二老爷倒是看得起侄儿。” 贾政微微一笑,也没有说话,两人自宫门外分开,各自上衙而去。 时间还未至晌午,宫中便又传出一则惊人的消息,陕西按察使、汉中知府、巩昌知府、陕西巡按御史等人联名上本弹劾王子腾纵兵劫掠、杀良冒功,麾下兵将骄悍如匪,所过之地比之白匪还要荼毒更盛,对于出面阻拦的地方知县,动辄鞭笞杖责,更有拥兵自重之嫌。 面对地方官员对王子腾的弹章,皇帝龙颜大怒,命绣衣卫当场将回京述职的巡案御史孔奉直,杖责二十大板,明令内阁下旨申斥陕西按察使、汉中知府、巩昌知府等人,所有联名上本的官员降职一级,罚俸一年。 陕西巡按御史孔奉直,在承受廷杖之后,拖着皮开肉绽的身体,在华盖殿外长跪不起,以死觐谏。 帝怒,欲杀之。 督察院的御史们闻风之后,纷纷入宫跪于玉阶之下为孔奉直求情,并联名弹劾王子腾纵兵劫掠、杀良冒功、拥兵自重三大罪状。消息传到皇帝耳中,华盖殿里响起瓷器碎裂的声音,一众太监宫女寒颤若惊。 是时,贤德妃于华盖殿外请见,帝未允,命其归宫。 俄尔,帝命戴权传旨:众官若退,朕既往不咎。 孔奉直不退,督察院御史不退。 戴权再传第二旨:若执迷不悟,凡殿前为孔奉直求情官员,一律杖责二十。孔奉直,杖毙! 皇帝廷杖百官,而且是督察院的御史,这并不是一件小事。 言官谏诤封驳、纠举百官,不仅是祖制,更是历朝历代都要遵循的,甚至能否善言接纳言官的直谏,已经成为评价一个君主是圣明还是昏庸的标准了。 圣君治世,则朝廷英才辈出。昏君主位,则朝中必有佞臣当道。 没有一个官员,愿意被扣上佞臣的名声,尤其是内阁的大臣。 眼看着局面就要收拾不住,在李恩第的带领下,连同傅东莱在内的内阁四位大臣,联名觐见,一边请皇帝收回成命,另一边还要规劝督察院的众人以大局为重。 只是双方都不肯退让一步。 这种情况下,李恩第这个首辅自然是要出面协调皇帝与百官之间的矛盾的。只是因为牵扯到王子腾,他不愿轻易让步,而且督察院的官员,今日的表现也有些反常。 京城的督察院,就像是一锅大杂烩,哪一方的人都有。 督察院除了监察御史定额百三十人外,其他的御史都是无定员的,不管是左右都御史也好,还是左右副都御使,亦或是左右佥都御史,同一个官位,可能同时由数人担任,这还不说是兼任的。 不过通常京中的督察院,都只有一位左都御史,剩下的都是外省地方大员兼领的差事,而且作为督察院的左都御史,必然是要秉公持正,不偏不倚的人才能充任的。 之前督察院徐遮幕的势力最大,只是随着徐遮幕的倒台,那些急于寻找靠山的,好一部分都靠向了傅东莱那边。 皇帝将自己关在殿中,不愿面见他们,李恩第下意识向身后看去,想要与傅东莱商议一个对策,只是转身后才发现没有傅东莱的身影。 “傅阁老呢?” 一旁随侍的小太监回道:“回李阁老的话,傅阁老正在殿外劝那些个御史大人呢。” 李恩第缓缓调转身形,远远的向殿外看了一眼,知道傅东莱这是在躲着他呢,又转头看了看殿内,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们这是在等着自己先说出来呢。 心中微微沉思一番,便在殿中跪了下来,隔着帘子纱帐向内殿的方向奏道:“陛下,事不辩不明,不察不清,既然孔奉直弹劾王子腾,那便派人去将事情调查清楚了便好,若是王子腾之过,那便依朝堂律法去办,若不是,也能给百官一个交代。陛下,孔奉直不能杀,也不该杀。还请陛下收回成命,委派钦差,彻查王子腾一事。” 却听殿内终于传出了嘉德深沉而又威严的声音道:“阁老说的有理,只是朕也清楚,王子腾到西军大营尚不足一年,如何就到了拥兵自重的地步了?无非就是边军那些悍将骄兵,不服约束,胆大妄为罢了。王子腾是功臣,他刚刚为朕平定了祸乱西疆五年之久的白莲逆匪,不褒奖也就罢了,还要朕派人查他,岂不是寒了忠臣良将之心吗?” 听完嘉德的话后,李恩第的心中,不禁轻松了许多。此刻他倒是明白了,嘉德不是冲着王子腾的去的,而是冲着边军。 “陛下,如此便更要派钦差将此事查清楚了,老臣” “爱卿所言不错,朕也是这个心思,不过查的不是王子腾,朕的心腹大臣,而是那些个骄兵悍将!水溶袭爵有大半年了,该让他去巡视一次边军了,此时就让他去查。” 内殿的声音微微停顿一下,复才又听嘉德说道:“不过水溶毕竟年轻,要派个人帮衬着点才是,朕记得叶百川不是在陕西吗?就让他去做水溶的副手,另外再从兵部中抽调一些人手随同前往,阁老以为如何?” “陛下圣明,老臣并无异议。” 当天下午,便有旨意从宫中传出,一道去了北王府,一道则去了兵部。 第172章 不一样的边镇 第二天一大早,贾瑛便早早准备妥当了一切。此次西行他只带着喜儿与巴卜力两人,为此报春和绿绒昨晚死活都不同意,眼看着无法说服二人,那就只能睡服了,一夜的恣意狂欢,到如今两人都是满脸疲色。 “好了,你们只管将家里看好,没事的时候多去陪一陪玉儿妹妹,或是去齐姑娘那里帮帮忙,让我没有后顾之心就算是帮了我大忙了,昨晚累了一夜,等我走后,今日好好歇一歇。”贾瑛看着依旧满心不甘的两人安慰道。 “二爷还说,不都怪你,羞死人了!”报春不像绿绒那般,虽已陈欢过两次,却还是有些放不开。 “倒不知昨晚是哪个不知羞的,一次不够还要一次。”绿绒在一旁打趣道。 “好个绿绒丫头,倒打趣起我来了!倒不知你可是学会了那么些姿势呢?”报春回了一记道。 看着一旁打闹的两人,还有波涛汹涌一般傲人资本,贾瑛恨不得临别前再恣意一次,只是看了看时间,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带着喜儿与巴卜力出门向宁荣前街而去,报春绿绒二人也拖着疲惫想要相送一程。 这一次,贾瑛离京,贾府能来的却是都来了,毕竟身份不同了,不知不觉,贾瑛已经成为贾家除贾政之外的第二人,他的恩荣圣眷某种程度上已经足以代表贾家的门楣了。 与众人见过后,又拜别的老太太,贾瑛复才向着北静王府而去。 王府大门前已经排起了长列,有兵部随行的吏员和调拨的卫卒,这些人的上官自然是贾瑛这位职方员外郎,还有督察院派出的茶马、巡关、屯田各道监察御史,绣衣卫则是整整派出了一个千户所的人马随行护卫。除此之外,还有王府的属官随从亲兵,以及司礼监派来服侍的十多名大小太监。 仪仗王驾,大纛旌旗,旗牌卤簿,乐仗车驾,横贯着整个王府前的大街。 贾瑛先是勘合校验了兵部的随属人员,应卯点名无误后,方才入府见了北静王水溶,又陪着水溶一道往宫拜了圣上,队伍复才浩浩荡荡出京向西而去。 根据兵部定下的出巡路线,出了京城,先向西北经由宣府,再到大同、偏关、延绥,最后到固原西军大营。至于向东至蓟州、辽东二镇,则是由北静王另选一为王使带人前往巡视。 宣化府其实就在张家口一代,离着京城并不是很远,不过因为此行的重点是要查明巡道御史弹劾王子腾西军一事,是以,巡边的队伍并未在宣化太过久留,只是一番流程的性的巡视之后,队伍便再次出发了。而且宣化府作为京师的第一道屏障,朝廷每年投入的精力和财力是其他几镇所不能相比的,而且离着京师又近,每年都会有京营前来轮换,所以宣化的军中风纪要比其他地方好上许多,当然也只是好一些而已。 贾瑛细细看过宣化府的防卫,许多关塞垛口都已年久失修,兵甲火器配置不全。最关键的是,这里的军户脸上透露出来的那种麻木,让贾瑛看了心中不免沉重许多。 大乾的军户实际上比民户(农户、匠户)的地位还要低下,也就是比奴藉要高一些,而且作为军户是世代不能改籍的。 军户的来历大概有三种途径。一种,是民户之中有丁口被垛集为军,那么这一民户之家便世代被冠上了军户的烙印,住在规定的卫所范围之内。第二种则是朝廷下令充边的人口,自动入籍军户,为大乾守边,同样是世代军户籍不可改。最后一种,也是地位最底下的一种,则是罪囚流放之家,到了边境即便是作为军户,也是最下等的那种。 边镇的士兵,有一般都是军户的丁口充任,也就是所谓的旗兵。旗兵的任务只有两件事,一是操练守卫,二是屯田种地。 这些人为何麻木,原因其实就在这里。 军户家中的男丁,不仅要买命打仗,而且还要种地养活自己。对于小农百姓来说,打仗种地这其实都不算什么。可笑的是,他们打仗需要自掏腰包,备足干粮武器,回家种地还要缴税,宣隆年还曾下过一道政令:凡屯军年六十以上及残疾、年幼者,令耕种自食。再加上边军将领的盘剥压榨,想要这些人为大乾拼死买命守卫边疆,岂不可笑。 叶百川心心念念要改革军制,皇帝想要重振边军雄风。 可是他们谁又知道,真正关系到军队兴衰的是这些最底层的军户呢?不解决他们的问题,大乾的军制无论怎么改,其实都没什么两样。 终究在朝廷和仕人眼中,军户不是民啊! 队伍又行进了十多天,到达了大同镇。 大同自古以来,就是中原王朝防御北方胡人的关隘重镇,大同以及山西三偏关驻守的军队数量,是仅次于宣化府的。 三偏关,即是位于大同镇南面的雁门、宁武、登古三处,这三处关隘是连成一线的,而且相距不远。再加上型平关和京城北侧的居庸关,构成了拱卫京师的第二道防线。 到了大同镇之后,贾瑛明显就发现了,住在这里的军户,看起来要比宣化府的军户更多了一些笑容。 而且,大同镇,作为最北边的边塞城镇之一,不仅不显的荒凉,反而十分的热闹,人口也比宣化府稠密了很多。 细细观察之下,贾瑛方才发现了其中的门道。 因为商路通了! 要想富、先修路。修路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贸易。 古代两地之间的文明交流,信息传递,最关键的其实还是走南闯北的商队。他们不仅能为当地带来急需的物品,还有附带的产业和发家致富的门路。 这一路行来,贾瑛就看到了不少的商队,小则数十人,大则成百上千人。 商贾就像是一弯活水,给沉寂的边镇带了生气和活力。 这些商贾不愿千里北上,当然不是为了那些生活在边镇卫所的军户,而是为了朝廷在大同镇外开设的互市贸易而来,从胡人手中换区牛羊马匹,赶回中原贩卖,其利可翻十倍不止。 能往来于大同雁门之地的商贾,多是山西本地的晋商。 巡边的队伍才刚踏上了山西的地界,大同镇总兵,平城伯邓恩遇就已经派出了迎接的队伍,一路护送直到进入了大同边塞。 “臣邓恩遇,拜见王爷!” 一名身着盔甲,年过五旬的老将在王驾之前下拜道。 北静王水溶从撵车中走了出来,还没等下了车轼,便隔着远远的说道:“世翁快快请起,你我世交之谊,小王当不得世翁如此大礼。” 一名太监扶着水溶走下车轼,水溶并步上前,急忙将老将扶起。 邓恩遇看着水溶,面带和煦道:“去岁惊闻老千岁薨天,老将只觉如闻天塌一般,奈何身负守边重任,无旨不得擅离,未能去送老千岁最后一程,实乃老将此生大憾,只觉愧对老千岁的栽培之恩。未曾想还能在有生之年于边塞之地再见王爷一面,老将只觉天佑,老千岁后继有人啊!” 水溶也一脸谦和地说道:“有赖世翁惦念。小王初承爵位,便奉陛下旨意巡视九边,千钧重负在肩,不敢松懈半分,如今见了世翁心中才算稍安。说起来,小王与世翁该有三年未见了,世翁依旧老当益壮啊!” 邓恩遇微微一笑道:“托了老千岁和王爷的福,老将身体还算康健。” 说着又为水溶介绍了一番同行前来的官员,其中一人是皇帝派来的镇守太监,还有几名副总兵,以及邓恩遇的儿子邓子通。 水溶也同样将身边的贾瑛唤来,为邓恩遇介绍道:“好叫世翁认识,这位是先宁荣二公之后,现任兵部员外郎贾瑛,此次受命陪同小王出巡。” “下官贾瑛,拜见邓老将军。”贾瑛上前见礼道。 邓恩遇看着贾瑛和善的点了点头,说道:“原来是宁荣二公之后,你我旧交之家,贤侄不必多礼。” 复才又看向水溶道:“王爷远道而来,一路舟车劳顿,老将已备好府邸筵席,还请王爷移步城中。” 水溶重新回了撵驾,邓恩遇与一众官员守在左右,贾瑛则是骑马缀在众人,旁边还有比他稍长几岁的邓子通陪着。 “贤弟从京中而来,可还习惯这边塞的环境?”回城路上,邓子通很是熟络的与贾瑛攀谈。 贾瑛微微一笑道:“有劳世兄挂心,只是边塞的风沙大了些,其他也都还好。” 邓子通闻言笑说道:“眼下是秋季,边塞的风才刚刚刮起,可惜贤弟来的时节不对,若是再早几个月来,我倒是能带贤弟领略一番塞外的草长马肥牛羊满破的风光,虽比不得中原的雅致,可也是我边塞的一大特色。”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几句,却听一旁的贾瑛指着城内热闹的街市,开口说道:“世兄,这方热闹景象,便是在中原内地也是少见的很。可见世伯治下有方啊。” “贤弟谬赞了,全赖朝廷之功,开放了边境互市,这里的人才算多了起来,能享互市之惠的九边之中,也只有大同、辽东两镇而已。” “世兄,这里常年都是这般热闹吗?”贾瑛好奇问道。 第173章 马鸣鸾 邓子通摇了摇头道:“并非常年都是如此,互市的时间大多是在秋冬之际,此时正值草原上秋高马肥,那些部落自然要趁此时节换取一些过冬的准备,等到入冬之后,大雪封路,一年的互市便会告一段落。” “那这互市的对象,是针对草原上任何一个部落吗?”贾瑛又问道。 邓子通摇了摇头道:“怎么可能!北方寒苦,这茫茫无际的草原看似无边,实则每一处都是有归属划分的。对于草原上的那些部落来说,归属地越大,适合放牧的草场就越大,这个部落就越强胜。同样,在草原上只有强大的部落,才能获得更多的草场。而那些小部落,因为没有足够的草场养活族人,要么是被大的部落吞并,要么就会迁徙,远走他乡。 迁徙的方向也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向北,要么向南。只是越往北方,越是苦寒,不是所有的部落都愿意向北迁徙的。我们要支持的就是那些南下的部落,让他们有足够的资源,能够生存下去,再次回到草原上抢回属于他们的草场。” 贾瑛闻言,不禁微微沉思起来。 邓子通所言许是轻巧了些,那些南下的部落,失去了赖以生存的牧场,就只能变成流浪部落。而流浪部落想要活下去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抢劫。 抢劫的对象也只有两种。一种是那些比他们的部落规模还要小的,却拥有自己草场的大部族的附庸部落。不过抢劫了这些部落之后,必然会面临起宗主部落疯狂而血腥的报复,所以这种抢劫一般不会长久。而第二种对象,就是南方富饶的大乾了。 一但没了活下去的希望,这些胡人就会拼死一搏,南犯大乾边镇,抢夺粮食牲口,还有盐巴。几百年是号称宣隆盛世的年间,这种事情也常有发生。 而一个互市贸易,却是给了这些部落一个宣泄口。毕竟打仗是要死人的,大乾最不缺的就是人口,可他们不同,部落中每一个成年的壮丁,都是他们在草原上活下去的资本,一但部落的成年男性人口跌破一定的界限,那他们这个部落就只能等待消亡了。 所以,只要能够生存下去,他们通常是不会轻启战端的。有了一个互市场所,他们就能用战马牛羊换取盐巴、粮食、茶叶、丝绸,偶尔还能换取一些铁锅。 粮食用作过冬活命,而盐巴茶叶丝绸铁锅则被用来与草原上的那些大部族进行交换,弥补他们的损失。 盐铁对于游牧民族来说,是极其稀缺的生活必须品,没有盐人就没办法活命,没有铁锅,煮肉就只能用牛皮袋子。不过对于盐铁的出镜贸易,大乾的官方控制十分严格。而丝绸、茶叶则是草原上的贵族最喜欢的奢侈品,用丝绸茶叶换取战马牛羊,是大乾官员们最乐意的事情了。 于这些部落而言,他们有了不用死人就能活下去的机会。而对于大乾的边镇将领来说,用一些微不足道的资源,换取胡人不再南犯叩边,这是一场十分划算的交易。 这也算是变相换取和平。 只是这种和平并不能长久,一但匈奴王庭决定南犯,那么这些靠近大乾边镇的小部落,则会被充作马前卒,用来消耗边军的实力,等到双方都精疲力竭之际,匈奴王庭的主力就会突然出现,很容易就能突破一处边塞关隘,从此处逐渐扩大豁口,长驱直入。 无论是大乾的朝堂,还是匈奴的王庭,都在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就看谁棋高一筹了。 邓恩遇腾出了自己的总兵府,还举办了一次盛筵,用来款待北静王,新主旧仆,宾尽主欢。 巡边的队伍在大同镇要停留上几日,周边附近的关塞守将都要来此参拜新任北静王,一是认识一下他们的新主子,而是向水溶汇报边镇的情况。 至于贾瑛,还有督察院派出的茶马、巡关、屯田各道监察御史,则是需要履行巡边的职责,代表朝廷和北静王巡查边塞要地。包括司礼监派出来的大小太监,这几日都难见踪影,往来于总兵府和镇守太监府之间,也不知在忙碌些什么。 说是巡查,其实就是走个过场罢了,无论走到哪里,都有总兵府的人陪着,就像是公费旅游一般,一路吃吃喝喝,甚至酒宴之上,都有不少商贾作陪。 这一路下来,贾瑛与几个监察御史都收到了不少稀罕的玩儿意儿,有的是南来北往的商贾送的,有的是边军中的将领送的,多是一些上好的毛皮、山参、鹿茸之类的东西。可莫要小看了这些,这些东西若是在京城,随便一件,都能卖出大几百两银子的,足以顶得上这些官员好几年的俸禄了。 正七品的监察御史,一年不过九十石的俸米,折银五十两而已。 “贤弟,我为你介绍一人,这位是范亭,字寿国,出身太原府范家,乃是我的至交好友。”酒楼之中,邓子通拉着一人为贾瑛介绍道。 只见那人向贾瑛抱拳道:“久闻贾大人之名,今日难得一见,实乃寿国三生之幸啊。” 太原范家,是山西的望族,也是最顶层的晋商,便是贾瑛也曾听说过山西范家的名号。 “范兄有礼!”贾瑛抱拳轻轻回了一句,对方虽出身望族之家,可也不过是一介商贾罢了,商与官之间,毕竟还是有些距离的。 却听范亭又说道:“说来我等晋商还要好好感谢一番大人才是,只是苦于无人引荐。” 贾瑛好奇道:“哦?范兄何来此话?贾某并不记得与晋商之间还有过往来。” 范亭笑回道:“大人许是不记得了,我等晋商之所以往来边境如此频繁,其根由其实还在大人。大人可还记得扬州盐政之事?” 贾瑛闻言,微微一怔,这才想起,自己在扬州帮林如海处理盐政之困时,曾与山西的晋商接触过,只不过那时他只是一个牵线搭桥的,未曾过多留意那些人的来历,想来其中应该是有山西范家之人的。 贾瑛微微一笑说道:“范兄说的可是票盐一事?” 范亭点了点头道:“正是此事,正要感谢大人给了我等晋商一个参与江南盐市的机会。” 贾瑛摇了摇头道:“范兄却是谢错了人,票盐一制,乃是朝庭盐改善政,要感谢也是感谢朝廷才对。” 何况,贾瑛自也明白,范亭此话不过就是为了拉近两人之间的关系的商场社交手段罢了,若真要感谢,又何必等到现在,范家在朝中又不是没有人。 一边的邓子通却插话道:“贤弟就不必过谦了,你却不知,此政一出,不说晋商如何,却是为我边军解决了大麻烦。想要养活数万大军,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每年朝廷拨下来的粮草根本不够,还需要父亲自筹一部分,如今倒是好了,不仅不用再为军粮犯愁,而且还有人给亲自送过来,贤弟当得一声‘谢’字。” 贾瑛看向邓子通无奈的摇了摇头道:“世兄就不要给我戴高帽子了,那时的贾瑛还是一介白身,如何能有这般能耐,这都是傅大人与林大人之功,还有陛下和朝廷英明善政,与我实在没有多大的干系啊。” “都要谢,都要谢!”邓子通一边说着,一边拉着贾瑛回到座位上。 却见另一边的范亭突然拍了拍手,当即又几名侍女人手端着一个木匣走了进来,范亭看向贾瑛说道:“边塞穷辟之地,也没什么能入大人之眼的东西,范某备了一些山货,聊表一番心意,还请大人笑纳。” 说着,便命侍女将木匣打开,三个木匣之中,分别盛着一张完整的毛皮,一张通体雪白,一张白中带灰,还有一张是黑褐色夹着一些白色条文。三张毛皮大小不一,雪白色的那张应该是狐狸皮,灰色的是狼皮,黑褐色夹着白色条文的应是一张紫貂皮。 只看着三张毛皮的色泽,便知是上等之物,有价难求。 好大的手笔! 贾瑛面色微微犹豫,却看向一旁的邓子通道:“这是否过于贵重了些?” 邓子通笑着摇了摇头道:“都是些山货野物,又能贵重到哪里去,都是范兄的一片心意,贤弟只管手下便是。” 贾瑛闻言满面笑色的点了点头,很是热情的邀请范亭落座一道宴饮。 和光同尘的道理贾瑛还是懂得,别人都收了,若他不收,岂不叫人心中不安。再者,邓氏父子的一番心意,他又怎好拒绝呢? 宴过之后,贾瑛提出了在城中转一转的要求,邓子通欣然应允,正要陪着一道而去的时候,却又手下亲兵将其请了回去,应是又紧急军务要处理了,邓子通带着歉意看向了贾瑛。 “世兄自去便是,不用陪着我。”贾瑛面带笑意说道。 邓子通却唤来身边一名身着甲胄的中年将领,说道:“贤弟远来是客,怎好无人陪着。” 言罢,又向身侧之人吩咐道:“你好生招待着。” “末将明白。” 等到邓子通离开后,贾瑛才看向那名中年将领问道:“将军贵姓?在军中担任何职?” “回大人话,末将马鸣鸾,现任威远城守备一职。”中年将领中气十足道。 “守备?” 明朝的边镇军制和卫所军制是两个独立的体系,边镇之中的将官职位,由高到低,依次是总兵、副总兵、参将、游击、守备、把总、哨官、队长、什长。 自正七品的把总以上,都没有固定的职级,具体要看任事何职。一名把总顶天了也就能指挥一千人,守备则是指挥一千到两千人不等,员满三千便算是一营了,主官由游击担任。副总兵和参将,这算是已经能够独当一面的军中大将了。 “马守备在边军多少年了?” “回大人的话,末将出身军户,十五岁入边军,如今已有二十年了。” “经历过几战?” “大小战役七十六次,斩敌头颅三百零六。” 从军二十年,历经七十六战,杀敌三百余人。这样的战绩,这样的老兵,居然只混了一个守备? 不过贾瑛也没有多说什么,无论什么年代,一个人的职位高低,都是要看综合能力的,仅仅一个战绩,还不能说明什么。 “嗯,本官初到边塞,对此地尚不了解,有劳马守备带本官介绍一番了。” 马鸣鸾看着眼前年轻官员,眼底不免流露出一丝羡慕之意。人与人的差距就是这么大,有些人一出生就已经站在了这个世界的最顶端,而有些人拼死拼活一辈子,到头来还是一个泥腿子。这次陪同上官的差事,是他好不容易争取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能在钦差面前露露脸,若是有幸能见得王爷当面,说不定 这一切,不过是他心中的一丝希冀罢了,无钱无势的他,在边关苦熬了二十年,才好不容易摆脱了低下的军籍,可是在想要更进一步,何其之难! 可惜,这么些天过去了,别说是见到王爷当面,就是远远的看上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马鸣鸾自是心有不甘,遂才把目光转向了陪同之人。 可这一行天官之中,不是御史就是太监,王府的属官又全都在总兵府,那里他是没有资格靠近的。唯一出身兵部,还是主掌职方的官员,却没想到竟然是一个毛头小子,而且看他与总兵之子的关系,两家似乎还是世交。 马鸣鸾不禁有些怀疑,自己花光了所有的急需,还让出了一部分军功,才求来的这次机会,真的值得吗? “大人都想知道些什么?末将在这大同镇生活了三十多年,五十二堡都曾走遍过,若论了解恐怕少有人能及得上末将了。”马鸣鸾调整了心态,还是不打算放弃这次机会,能不能成,总要试过才知道。 “五十二堡?不如就讲讲这个。”贾瑛信步走在城中的街道上,听着两旁热闹的吆喝声,嘴里看似随意的说道。 喜儿与巴卜力,还有一队护卫则远远的跟在后面。 至于那几位监察御史,此刻依旧在酒楼之中,听说有商贾带来了几名胡姬敬献。 第174章 玉在椟中无人问 “说起我大同镇的堡寨,其实不止是五十二堡,原本这样的堡寨是有七十二座的,东接宣化府,西至丫角山,绵延六百四十七里。再加上关外的五处飞地,构成了我大同镇的防守体系。只不过自宣隆朝一来,连续数十年,我大乾与匈奴王庭没有发生过大的战事,好些个堡寨因为年久失修,已经被放弃了。嘉德元年的时候,这样的堡寨尚有六十三处,如今便只剩下这五十而处了。” 说起大同镇的防御体系,马鸣鸾似乎来了心气一般,一一细数道:“好叫大人知晓,我大同镇的方位体系是纵横相合的。首先是依托长城形成一个东西横向线性城墙防御体,其次便是七十二座堡寨纵深梯次分布防御。” 说着马鸣鸾忽然并步上前,拔出腰间的短刃,在一旁的黄土地上画了起来,嘴里一边说道:“从地形上看,纵横防御体系大致分坐了三个层次。第一梯队,又称作极冲要塞,分布在威远城、右卫城、助马堡、得胜堡、弘赐堡、新平堡、大同镇城等一线地域;第二梯次,也叫次冲要塞,如左卫城、阳和城、朔州城等堡寨。最后一个梯次,则是接近内长城,作为雁门等关隘的缓冲区域,有蔚州城、广昌城、灵丘城、广灵城、浑源城、应州城、山阴城、怀仁城、马邑城等比较大一些的城池。” 看着地上歪歪曲曲的地形堪舆,贾瑛不禁多打量了眼前这位守备几眼,就凭这一点便能看出,马鸣鸾做个游击都是绰绰有余的。 别小看了纸上谈兵,图上作业也可见一名将领的而三分本事,不是每一名中下层将领都会认真去研究这些的,更何况说的是条理清晰,如数家珍。不要忘了,这位马守备出身低等级的军户之家,十五岁参军,识字都难,更别说凭空划出一副地形图了。 “兵员最多的时候,仅我大同一镇,就有士卒十三万五千七百七十八名,战马五万一千六百五十四匹。” 贾瑛听罢,好奇问道:“那如今大同镇还有多少士卒?” 马鸣鸾不假思索的回道:“如今大同镇尚有八卫七所,合计兵员五万四千余人,马四万六千九百余匹。” “都是哪五处飞地?现今如何?” “长城之外,尚有榆林、东胜、玉林、归化、云川五座城池,不过都是羁縻之所,这些地方除了各有一个千户所驻守外,更多的还是一些投靠我大乾的归化部落,与关外胡人互市的地方就在这些地方。”马鸣鸾回道。 贾瑛闻言,忽然问道:“说起互市,本官倒是有些疑惑之处,虽说朝廷允许开放边境互市贸易,可大同镇这边商业未免过于兴盛了些。这两日下来,本官看到许多大同镇的军户,既不做日常操练,也不屯耕种地,反而操起了商贾之事,有的甚至为一些商行充起了护卫这种情况,常年如此吗?” 马鸣鸾闻言,深深的看了贾瑛一眼,这两日他也一直随行在左右,使团都去了何处,也看的一清二楚,倒不知这位年轻的大人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还有,这位大人如此关注此事,难不成是有什么想法? “大人慧眼,边镇穷苦,不说是最下层的军户,就是边军正兵,仅仅依靠朝廷拨付的粮饷,养活自己都难,更何况还有尚在乡里的妻儿老小一家了。正因如此,每值边贸繁盛的季节,都会有一些士兵和军户,依靠北来的商贾赚些糊口的银钱,总兵府对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说着,马鸣鸾赔笑一声道:“说来末将年轻时,也曾做过这个行当。” 马鸣鸾抬眼观察了一下贾瑛的神色,露出一个比哭都难看的笑容说道:“大人,说到底,边军苦啊!” 贾瑛看了眼马鸣鸾,轻笑一声道:“行了,你就别在本官面前卖惨了。本官只是想了解一些实情,并没有要断你等财路的意思。” 马鸣鸾眼见自家的小心思没能瞒过去,尴尬一笑,又接着说道:“不过大人,今岁的情况确实与往年有些不同的地方。” 贾瑛心中一动道:“哦?怎么说?” 马鸣鸾微微蹙着眉头说道:“这其一便是,今岁的边贸似乎要比往年都要兴盛了许多,不说别的,只今年互市开启的时间,就要比往年提前了将近一个月,而且据归化城的兀术吉三卫的人说,今岁南下的部落从五月份便开始增多起来,甚至一些部落还曾试图聚积叩边,只是不知为何,后来突然就偃旗息鼓了。要知道,过去五六年间,互市最兴盛的季节也要到了八月份以后,从十月份开始草原上的胡人便要准备过冬了。 这其二便是,末将发现,今岁用来交换的牛羊少了,金银珠宝多了,马匹的交易量更是出奇的少。大人,草原上一个部落能养活多少牛羊马匹,这其实是有一个上限的,并不是牲畜越多越好,因为分到每个部落手中的草场是有限的。部落中的牲畜多了,草场就不够了,如果牲畜连草根都吃掉的话,来年,他们的牧场就会面临被废弃的结局。所以,这些草原上的部落,是很乐意拿出多余的牛羊马匹与我大乾交换的。” 贾瑛看着马鸣鸾好奇问道:“你为何对草原上的事情知道这么多?” 马鸣鸾赫然一笑道:“大人不知,兀术吉三卫一部的首领乌齐阿失,与末将是结义兄弟,这些情况又很大一部分都是他告诉末将的。而且,末将二十一岁便被选入了夜不收,曾经在草原上生活过一段时间。” 贾瑛闻言,再看向马鸣鸾的目光之中,不免有了一丝敬意。 不是所有的哨探都能被称作夜不收的。 边关上的每一个墩台都设有哨探,被称作“墩夜”或是“直拔”,主要负责墩台及其附近地区的站岗放哨任务。而哨夜则是其中的佼佼者,他们远离墩台边堡,深入虏营甚至草原深处打探敌情,有时一走便要长达半年之久,这类哨夜才会被称作夜不收,又命捉生者。 这些夜不收,常年行走在捉生与被捉生的路上,是边军中最危险的一类兵种。 在草原上生活过一段时间。 未免说的轻松了些,汉胡习俗不同,容貌差异也不小,一个汉人士兵想要在草原上生存下去,不被人发现,想想便知道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这位马守备应该是有一丝胡人血统的,这点,在刚才贾瑛便察觉到了。 贾瑛目光转向北方,看着高高耸起的长城,心中回想着方才马鸣鸾所说的话。 五月份,正是自己在湖广平乱的时候,赤力巴脱叩边,王子腾被迫回防,草原上的部落开始南下 这些南下的部落应该是失去了自己牧场的,不然五月份正是放牧的最佳时节,这个时候,通常是不会发动战争的。 南下的部落多,说明匈奴王庭内部竞争激烈。 而他们竞争的原因,无非两点,一是人口,二是牧场。 用来交换的牛羊马匹少了,说明今岁草原牧场的长势不好,养活不了那么多牲畜。这是一个恶性循环,牲畜少了,食物就会短缺,食物短缺那就要减少人口。 匈奴王庭不会允许各个部落之间大肆自相残杀的,仇恨要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才最有利于王庭的统治。 那么剩下来的唯一出路就是 “人才啊!” 贾瑛再看向马鸣鸾时,双眼不住的泛着精光。 “此事,你没有上报吗?” 马鸣鸾闻言,先是精神一振,贾瑛有此问,说明他听懂了自己话中的含义,而且心里也是认可的。 可随即又苦笑一声道:“大人,末将之言,没有半分实据,全是推测臆断,就算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的。而且,这也说明不了什么直接的问题。” 贾瑛闻言点了点头,在当下这个年代,马鸣鸾所说的这些,已经是涉及到兵法的深层次应用了。 就像古代的将领,可以根据敌军的粮草、灶台、帐篷,推断出敌方的人数多寡一般。 种地的老农,在开春的时候,根据降雪量和土壤的湿润程度,就能判断出今岁是丰年还是灾年。 不是什么人都有这样的能力的。 而且,无论什么事情,都要讲究一个依据,单凭一些似是而非的推断,确实说明不了什么。即便是此时的贾瑛,心中也有些摸不准,更别说让别人信服了。 “往年,胡人若是想要叩边,一般会选在什么季节?” 马鸣鸾不假思索的回道:“入秋之际,最好是秋收过后。” 贾瑛又看向马鸣鸾,轻笑一声问道:“以你的能力和资历,足以独当一方了,为何” 马鸣鸾面带苦涩的说道:“大人,末将出身低下,一无人脉而无丰厚的家资,能做到守备,已经是上官格外的恩拔了,怎还敢再奢求别的。” 这话就有些言不由衷了。 贾瑛微微一笑,却没有多言,徐徐迈步向前方而去。 落在身后的马鸣鸾眼底闪过一丝失落,他虽然的威远城的守备,可威远城作为五十二堡中的要塞,是有游击坐镇的,他不过就是一个统帅千人的千户官罢了。 他半辈子混迹在军营之中,除了打仗什么都不会,若是无人赏识,他不知道要在守备这个位置上待多少年,何时才能实现统帅一军的愿望。 马鸣鸾犹豫半响之后,咬了咬牙,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一般,快步行至贾瑛身前,解下腰间的用布帛包裹的兵刃,捧在双手之上,深深一拜说道:“大人,末将曾缴获一把匈奴左屠耆王子的宝刀,斗胆以此刃敬献于大人!” 说着便将兵刃之上的布帛掀开,露出一并金灿灿的宝刀,刀柄之上镶着一颗红色的宝石,金色的刀鞘之上同样镶有六颗形制差不多大小的六色宝石,只看一眼便知宝刀的主人身份应是极为尊贵的。 贾瑛抬手握住刀柄,信手一抽,嘴里喊道:“喜儿!” 守在一旁的喜儿闻言,回首从护卫腰间抽出一柄长刀与贾瑛手中的弯刀碰了上去。 咔嚓! 喜儿手中的兵刃应声而断。 “好刀!” 贾瑛不由赞叹一句,末了神色之上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说道:“就是外观俗气了一些。” 宝石镶玉金制刀鞘,它的原主人是得有多么骚包啊,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身份尊贵,上了战场带着这么一柄佩刃,不被针对才怪! 锵! 贾瑛将刀身收回刀鞘之内,神色之中带着一丝好奇的看向身前的马鸣鸾问道:“无功不受禄,如此宝刃敬献于我,你想要我帮你做什么?” 马鸣鸾眼底闪过一抹喜色,说道:“若有机会能拜见北静王爷金面,末将感恩不尽!” 贾瑛噗嗤一笑,摇了摇头道:“我从不为别人做牵线搭桥的营生,你找错人了,将你的宝刀收回去。” “大人”马鸣鸾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发现贾瑛脚下已经加快了步伐,向远处而去。 开玩笑,为了一柄刀,去得罪邓氏父子,贾瑛还没糊涂到那种地步。 他心中却是很看好马鸣鸾,可不代表就一定会为他做些什么。 最重要的是,这马鸣鸾是怎么想的,自己看起来有那么贪财吗?还是他觉得自己年轻,容易被宝物所诱惑? 呵呵! 嘴上没毛,果真到了那里都会让人轻看了去。 可贾瑛是真不愿意蓄须啊!做个讨女孩子喜欢的美男子,他不香么? 再说,好不容易遇到个人才,干嘛要往别人锅里推? 不过,马鸣鸾这种既有能力,又有野心的人,想要收到麾下,怕是不容易啊! 既然如此,索性就凉一凉他,今后如何,就看彼此之间的缘分了。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要说服北静王赶紧离开大同镇才好,留在这里,心里了总觉得不踏实。 回道总兵府之后,贾瑛便先去见了水溶一面,也不知二人都说了些什么,第二天水溶便匆匆结束了大同镇的巡视,启程向太原府出发。 与此同时,已经身在西军大营的叶百川,也派来信使,急递北静王当面。 第175章 叶百川要动刀子 巡边队伍南行刚过了雁门关,便有军中信使自西军大营而来,北静王看过叶百川的来信后,便命人找来了贾瑛。 “王爷,可是叶大人那边出了状况?”贾瑛行过礼后,看着神情略显凝重,怔怔出神的水溶问道。 水溶闻声回神,见贾瑛到来,挥了挥手屏退帐内左右,说道:“世兄且坐,我正有事找你商议。” 贾瑛按下心思,依言在下手的位置坐了下来,水溶这才说道:“世兄所料不错,确实是西军大营那边出了变故。今日小王收到了两封自西边而来的信笺。” “两封?”贾瑛心中好奇道。 叶百川的信使赶来,他是知道的,另一封又是谁的? 只见水溶点了点头说道:“一封是叶百川的,信中提到他人已经到了固原,而且下令撤职拿办了几名军中将领,结果就在第二天,西军中的一营士兵便开始闹事,冲进了固原城大牢直接将人抢了出来,并且封闭了营门,不准任何人靠近。叶百川事后派人前去要人,却被营中的士兵砍了脑袋挂在了辕门之上。叶百川的意思,是想要我允许他以哗变反叛之名,率兵平乱。 另一封则是西宁侯的私人信笺,一是为那几名将领求情。二是状告叶百川,滥用钦差之权,没有任何佐证之下,便下令缉拿一营主将,扰乱军心,让我下谕申斥。” 贾瑛听罢之后,眉间蹙成川字。 他虽然早已料到此行不会太顺利,却没想到事情居然这般棘手。叶百川那边才刚刚开始,就闹出来一营士兵哗变的事情。 那可是西军大营中的一营士兵啊!一个不好,就会引发整个西军大营,数万精锐的边军暴乱。若是真闹将起来,兵乱可比匪乱的破坏性大多了。 陕西四个边镇中,彼此牵扯极深,一但西军大营乱了,难保甘肃、宁夏、延绥的大军不会跟着乱起来,到时候可就 叶百川也是宦海数十年的老人了,他不会不明白此间的干系,按理说不应该会这般冒进啊,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下,上来就施以雷霆手段,这不是逼着那些反叛嘛! 这其中定然还有其他的变故。 沉思片刻之后,贾瑛才看向水溶问道:“王总督呢?如今西军大营归他节制,总不能看着双方起了冲突,却不管。” 水溶苦笑一声道:“王子腾在数日前,就已经离开了固原,前往甘肃镇巡视边关去了。” 贾瑛:“” 王子腾是怎么想的?朝中弹劾他的奏章那么多,难道不应该留在西军大营之中,等待朝廷派来的钦差把事情查清楚吗?他这一走,这不摆明了是要和叶百川对着干吗? “王爷的意思呢?” 水溶摇了摇头,面带苦涩的说道:“这种事情,我也是第一次遇到,叶百川是领了皇命的,可西宁侯那边又是旧交,而且军队哗变这可不是小事,我如今正夹在中间为难呢!” 只见水溶面满愁容,顿了顿,带着些恼意说道:“实在不行,就只能连夜上疏了!” “王爷不可!”贾瑛闻言,急忙出声阻止道。 水溶面带疑惑的看向贾瑛,意思是问他为什么。 贾瑛苦笑一声说道:“此事到王爷这里,最多也就是中央大员和地方边军之间产生了矛盾,王爷从中间调停便是了。可若传到陛下耳中,这既是逼着陛下下旨平叛,同样也是逼着西军将士造反,到时候,局面就真的收拾不住了。我想叶大人给王爷写信,而不是直接上报朝廷,定然也有同样的考量。” 军队反叛,其罪远比百姓造反还要严重的多。一营士兵定性为叛乱,那整个西军四镇都会失去皇帝和朝廷的信任,一支不被信任的军队,如何能继续戍守边镇?可即便就是朝廷用其他的军队将其替换掉了,那四镇十几万的将士又该怎么处置呢?那些新替换的军队,又有能力抵挡匈奴铁骑守住边境吗? 当然,皇帝面对这样的局面,皇帝也有可能选择装糊涂,可这样,就相当于在朝廷和边镇之间埋下一根倒刺,不把它拔掉,谁都不会舒服的。 “那世兄有何办法教我?”水溶神色真诚的问道。 贾瑛闻言,深深看了一眼神情又恢复平静的水溶,意味深长。 这位年轻的王爷也不是简单的主儿啊,这是早早挖好了坑,就等着自己往里跳呢! 只是他身为随行属员,为上官分忧是他的本分,就是想避开也不可能。 更不用说,皇帝派他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辅佐叶百川的,不然为何将他留在水溶身边。一来是拖住水溶这个正使,好上叶百川在陕西行事没有掣肘。二来则是以防突发情况。 还有就是,水溶在京中曾帮过他数次,如今他如何都没有袖手旁观的理由。 “王爷,如今西军之中主要又三方势力,其一是叶大人代表的朝廷中央,其二是西宁侯代表的边军,其三则是王总督这位现任官。想要此事完满解决,那就不能让三方继续各行其是下去,只要他们三人能达成一致,西军就乱不起来。” 水溶无奈轻叹一声道:“世兄说的没错,可可眼下最难办的就是他们三人坐不到一块儿去啊!” 贾瑛轻轻摇了摇头,说道:“王爷,您却忘了一个人。” “谁?”水溶不解道。 贾瑛微微一笑,说道:“正是王爷您自己。” “其一,您是朝廷派出彻查百官弹劾王总督一案的主使,叶大人只是副贰官,您若是发话,叶大人也只能照办。其二,四王之中,向来是以北王府为主的,西宁侯兵败在前,如果此次西军大营再出事端,恐怕这一次,朝廷就不会轻易揭过不问了,您若给西宁侯去信一封,措辞严厉一些,不怕他会听。其三,王总督的现任职事是权总督九边军事,可您却是北军都督,您可以下旨急令王总督限期返回西军大营,配合解决此事,王总督也只能依令行事。” 水溶闻言点了点头,却又邹起了眉头道:“世兄,仅凭我的三封书信,恐怕还不够?” 贾瑛点了点头道:“若王爷信得过我,剩下的,可以交给我来处理。” 水溶闻言,当即离开座位,拉着贾瑛的手臂说道:“世兄,我如何信不过你,否则也不会与你商议此事。只是世兄心中可有把握?” 贾瑛不露声色的抽开手臂,看向水溶问道:“王爷此刻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水溶尴尬一笑。 “不过在此之前,还要向王爷借几样东西。” “世兄有何要求,只管提来便是。” “王爷需要将王命旗牌借我一用,另外还需要一道北王府的手令,随行的绣衣卫,我也要带走一部分。” “没问题!”水溶当即同意道:“还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也只管说。” 贾瑛摇了摇头道:“这些就够了。” 水溶又问道:“那接下来,我该如何行事?” 贾瑛想了想,说道:“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巡边的队伍,不妨放慢些脚步。王爷或可以在太原府多待一阵。” 水溶闻言点头同意下来,当即又向着贾瑛深深一礼道:“一切,便有劳世兄了。” 贾瑛急忙避开一旁,拖住水溶的手臂,说道:“这本是我分内之责,王爷不必如此。何况在京中之时,王爷几番相助与我,于情于理,贾瑛都做不到袖手旁观。” “世兄” 水溶把着贾瑛的手臂还待说些什么,却被贾瑛抽回,抱拳道:“王爷,事情紧急,刻不容缓,我这边出发,从此地赶往固原,还要几日路程呢。” 当即,贾瑛自兵部随行的护卫中点了三百人做亲卫,水溶又从随行的绣衣卫中拨出二百人随同贾瑛一道前往固原。 一行五百余骑,快马加鞭,也足足用了六天时间方才赶到了固原城下。 固原作为西北第一要镇,城池并不比大同镇城小,城中军民人口又七万之多,如今叶百川的钦差行营就在固原城中。 一进固原城,贾瑛便感受到了一股凝重的气氛。城中的士兵,在看向贾瑛一行人的眼中,充满了排斥,将一行人拦在城门口足足等了一刻钟的时间,才放行进城。若非王命旗牌开道,还有身后数百名飞鱼袍服的绣衣卫,恐怕贾瑛想进这固原城都难。 喜儿对贾瑛遭受这样的对待,心有不忿,想要命人拿了驻守城门的军官,不过却被贾瑛阻止了,来到了人家的地盘,自然要遵守人家的规矩。 明知道是下马威,可同样也得受着,面对西军大营数万将士,便真是一条过江猛龙,也得乖乖盼着,何况贾瑛的头还没铁到那种程度。 “下官贾瑛,拜见叶大人!” 叶百川这几日一直都在等北静王的回信,却没想到等来了贾瑛。 如今的固原就是一个泥坑,别人巴不得离得远远的,所以叶百川看到贾瑛的一瞬,心中还是十分欣慰的。 “没想到你会来,快快起身。”叶百川将贾瑛扶起,却又问道:“王爷有何指示?” 贾瑛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了过去。 叶百川蹙眉看了眼贾瑛,方才将信封拆开,看罢之后,诧异的问道:“王爷想让我与蓝田玉言和?” 贾瑛点了点头道:“大人,收到您的来信时,王驾尚在千里之外的雁门附近,对此地情形又不了解,为稳大局,王爷只能劝你与蓝侯和衷共济了。” 叶百川苦笑一声道:“王爷以为是老夫不想与蓝田玉言和吗?” “大人,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贾瑛好奇问道。 叶百川指着一旁的椅子,示意贾瑛坐下,话语之中带着一些无奈说道:“陛下命我巡抚陕西,可我前脚刚到,便收到陕西按察衙门递来的状纸,说西军大营参将刘禄打死了静宁县令,人就死在他的大营之中,陕西的地方官员甚至都已经哭告到了我的行营门口。你说,我能不问个明白吗?几番派人去请他到钦差行营接受询问,可他就是不来,无奈之下,便只好趁他外出的时候,命人拿了过来。 人到固原县衙大牢还不过半日,他的那些属下就带兵将人抢了归营。等我再派人去要人,结果送回来的只有一具没了头颅的尸身,你来的时候也看到外面的情况了,已经算是不错了,刚开始的时候,他们直接就把城门封了,连我的人都出不去。” “刘禄为何杀人?西宁侯呢?” 贾瑛有些不解,按说叶百川想要拿军中的将领审问,必然是要与王子腾或是蓝田玉打声招呼才是,王子腾出巡甘肃镇,可蓝田玉依旧是西军大营的统帅。 叶百川冷笑一声道:“静宁县令负责为刘禄大军押运粮草,只是静宁县是个下县,粮草未能凑齐,便被刘禄命人拖出去打了三十军棍,那静宁县令已是四十岁的人了,如何能扛得住,没多久,便死了。 王子腾是在我人还未到陕西的时候,就已经往甘肃镇去了。西宁侯那边,老夫也曾多次谢过书信,递过门贴,可都没有回音。等到老夫从西安赶到固原,蓝田玉便已经先一步回了平凉府去了。这二人分明是想躲着老夫,如何能指望的上。” “大人,刘禄麾下有多少人,若是平叛的话,咱们必须手里有兵才是。”贾瑛问出了心中关心的事情。 叶百川饶有兴致的看向贾瑛问道:“听你这么说,你是同意老夫的做法了?” 贾瑛赫然一笑道:“大人,欲敬候先杀鸡,这刘禄不就是送上门的鸡吗?何况,刘禄一个参将,却敢擅杀朝廷命官,他的脑袋是无论如何也保不住的。” 叶百川点了点头道:“老夫正是此意,不过此时终究是要王爷同意才行。至于咱们的兵马” 叶百川看向贾瑛说道:“你组建的湘军营,如今就在固原城外,南面二百里外之处驻扎着。” “只有湘军营怕是”贾瑛有些担心道。 第176章 蓝田玉 叶百川轻笑一声道:“足够了,刘禄麾下一营四千六百余人,老夫用六千湘兵来对付他,已经是很给他面子了。” 湘军营的扩建情况,贾瑛是知道的,他与木恩赐之间的往来信件一直都未曾断过。当初组建湘军营是为了平叛,如今大乾境内已经安定,好不容易组建起来的一支新兵,无论是冯恒石,还是贾瑛都不愿意看着他被解散掉。所以在白莲匪患平定之后,冯恒石便向朝廷保举木恩赐作为湘军营的主将,归于西军大营帐下。 从平定杨煌叛乱,再到剿灭白莲逆匪,湘军营接连参与了几次战役,虽然年轻,可也算得上是一支真正的军队了。再加上冯恒石与王子腾一同瓜分了白莲教的遗产,如今的湘军营,战马火器什么都不缺,再不是当初那支被贾瑛临时拼凑起来的地方乡团了。 “下官担心的是西军中的其他几个营将”贾瑛说出了自己心中的顾虑。 谁知叶百川闻言风轻云淡的说道:“哼,蓝田玉和刘禄以为老夫的刚出茅庐的愣头青吗?老夫真要灭了刘禄,给他蓝田玉十个胆子,他敢造反吗?” “就怕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贾瑛在一旁说道。 叶百川看向贾瑛道:“所以,你小子来的正是时候,老夫这边刚好缺一个帮手。” “大人有什么办法?”看叶百川一点都不担心的模样,贾瑛好奇问道。 叶百川沉吟片刻说道:“老夫的想法是,由老夫来拖住蓝田玉和他手下的一众将官,你则带兵去缴了刘禄麾下士兵的械,咱们来个先斩后奏。只是眼下唯一难办的便是如何才能将他们召集到一块儿。” 说着,叶百川看向贾瑛问道:“老夫知道你小子素来机敏,有什么好办法吗?” 贾瑛想了想说道:“下官来之前,还从王爷那里请来王命旗牌和一道手令,倒是可以凭此将他们传来,不过不能在固原,而且大人也应该释放一丝和解之意才行。” “那本官就亲去一趟平凉府!”叶百川轻拍着桌子说道。 “还有,一但拿下刘禄之后,大人与西宁侯之间,事必难以转圜,到时候就需要一个从中斡旋之人,一面局势进一步扩大。王爷恐怕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来固原的”贾瑛接着说道。 叶百川沉吟着说道:“王子腾的心思,老夫多少能猜到一二。他知道陛下此举是意在西军,而非是他本人,这是跑出去躲清净去了,想要让他回来,怕是不容易。” 贾瑛微微一笑道:“来之前,下官已经让王爷下了一道将令,责令王大人即刻返回西军大营坐镇,以免生乱。不过,唯一不确定的是,这封将令何时才能送到他手中,他若是刻意避开不接将令,河西之大,足够他拖上个把月了” 叶百川看向贾瑛笑骂一句道:“有话就一口气说完,年纪轻轻,打什么花腔!” 贾瑛赫然一笑道:“非是下官打花腔,下官本意是亲自去信一封,大人想必也曾听说过贾家与王家世代姻亲,按辈分,下官还要称呼王大人一声‘舅老爷’,只是下官与这位舅老爷也从未谋过面,这封书信能不能起作用,下官心中也没有十分的把握。” 叶百川沉静片刻后,说道:“无论如何,这个刘禄必须拿下,你只管给王子腾去信。老夫可以多等几天,此去甘肃来回少说也要十天的时间,便以十日为限,到时候即便他不来,那咱们就只能自己动手了,老夫就不信,他蓝田玉还能动手杀人不成。” 贾瑛还是有些不放心道:“不如再给王爷去信一封,请王爷先到延绥,这样也稳妥一些。” 叶百川闻言,点头应下。 “既然如此,那你即刻就去办。还有,平凉侯府那边,恐怕你的先走一趟才行。” 贾瑛抱拳领命道:“下官也有此意。” 叶百川忽然看向贾瑛笑说道:“不得不说,你小子还真是对老夫的胃口,可惜让冯恒石占了先机,说来老夫才是你会试的座师,倒是便宜了那个又臭又硬的破石头。” 贾瑛微微一笑,却没有答话。叶百川说的不错,按道理来讲,进士的座师一般都是会试的主考官,可冯恒石与他而言,不仅是乡试的座师,更是他迈入大乾官场的引路人,这一点,却是无人可以替代的。更不提,他本身受冯恒石的福泽就很多,不然嘉德与傅东莱凭什么对自己高看一眼呢。 与叶百川商定之后,二人便分开行事。叶百川给尚在固原西军大营的各营主将、副将下了请柬,说是要宴请他们,连日来钦差行营缉拿在狱的一些犯事的军官和士兵,也都下令放任,以此向西军的将士释放出和解的善意,相信他的这些动作很快就会传到平凉西宁侯府。 而贾瑛则是在给王子腾写了一封亲笔信后,便带着十多名护卫离开固原,直奔平凉府而去。 敕造西宁王府的宅邸是在京城,自从蓝田玉受命坐镇西军大营之后,因为常年在外,他家本身也是出身回回,索性便将家眷一并搬到了平凉府来,只不过蓝田玉的爵位是不够资格重开王府的,所以,如今的平凉府中,有的是一座西宁侯府。 与其他三家王府不同,大乾立朝之后还没等到太祖论功封爵的那一天,蓝田玉的曾祖便已经去世,初代西宁王的封号是追封的,爵位由其嫡子继承,爵位降了一等。第三点西宁王与宁府的代化公一同出征辽东,遭遇兵败,爵位又被削了一等,所以传到蓝田玉这一代,本应该是个伯爵的,不过蓝田玉早年奉命打通了河西之地,所以宣隆恩旨准其仍袭侯爵之位。 蓝田玉的年纪应该比贾政还要大一些,不过却是妥妥的岁数大辈分小。若按几家世交的辈分论,他与北静王水溶同属第四代,也就是与贾瑛同辈。 不过,贾瑛可没想过以同辈之礼前去拜见,西宁侯虽然岁初遭遇一次兵败,可仅凭一个打通河西之功,就足够他享用一生了,何况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蓝田玉为大乾镇守西军大营二十多载。 到了平凉府城西宁侯府之后,贾瑛先是命喜儿递了官贴,便在府门外等候。 平凉城算是西北的一座大城了,人口应该也在十万上下,在荒凉的西北之地,如此人口规模的大城,可见西宁侯府的经营之力。 别小瞧了十万人口,这样的规模已经赶得上关内的一些大城市了,固原城的七万多人口,是要算上驻守在周边的大军的,军户和百姓加起来有两万就已经很不错了。 因为平凉城离着固原比较近,而且处于陕西的腹地,离着边塞长城较远,再加上西宁侯府也在这里,所以,许多军中将领便把家眷安置在了这里,渐渐的就发展成了一座大城。 正当贾瑛看着街道出神之际,忽然听到不远处马蹄声响起,贾瑛寻声看去,却是一为一身戎装的女子在几名家仆的护卫下,在侯府门前停了下来。 只见马身上的女子,看到站在府门口石狮子旁的贾瑛后,不由多打量了几眼,复又看向一旁早早迎了过来的门子问道:“怎么从未见过此人,可是来见我父亲的?” 门子接过马缰,一边回道:“回小姐的话,是从京城来的兵部老爷,要拜见咱们侯爷。” 却见女子摇着手中的马鞭,向着贾瑛走了过来,突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贾瑛听到了方才门子对女子的称呼,想来这位应该是府中的姑娘小姐,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蓝田玉的嫡亲女。不过这姑娘胆子倒是挺大的,一点都没有关内女子的羞涩矜持,上来就问自己的名字,怎么看着都像一个翻版的穆珺。 不过再看女子的容貌,似乎还真有一些异域胡姬的风情,高松的鼻梁,大大的眼睛,睫毛长且浓密,身形不算高挑,却很是丰润。 贾瑛看着女子,轻轻一笑道:“你这姑娘,不知道见了陌生的男子不能随意搭话的吗?” “好大的胆子,在这平凉城还从未有人敢这般说教本姑娘呢,你还是头一个,明明年纪轻轻,说起话来,却和府里的先生一般,老气横秋,你不会是书生?”女子原本饶有兴趣的目光,似乎带着几分失望。 贾瑛轻笑一声道:“书生怎么了?” 女子失望的摇了摇头,绕着贾瑛转了一圈,语气中带着几分遗憾说道:“看你的护卫随从都穿了甲胄,原以为是哪家的年轻小将呢,没想到是一个书生,可惜了。” “可惜什么?”贾瑛饶有意趣的问道。 女子正待说话,却见府里走出一名管家服饰打扮的男子,先是向着女子问了一声安,复才看向贾瑛问道:“可是兵部来的贾大人?” “正是!”贾瑛点了点头道。 “我家侯爷有请,大人请随我来。”管家前面带路道。 眼见贾瑛随着管家走远,站在原地的女子嘴里不由咕哝了一句:“好不容易遇到一个长相秀气的,若是个将军就好了,本小姐正好招了他做上门女婿。” 一旁同样扮做戎装的侍女在一旁吐槽道:“小姐,军营里的将军你又不是每年过,哪个不是虎背熊腰的,这世上哪里有长得既秀气又能打仗的将军呢?小姐,你就别做白日梦了,还是想想该怎么向侯爷交代,侯爷是不准你随意出府的。” 女子轻哼一声道:“怕什么,今日府里来了客人,父亲哪还有时间教训我。” 说罢,便带着侍女向侯府中走去。 贾瑛在侯府会客大厅见到了西宁侯蓝田玉,一个年近五旬上下,却依旧带着一丝虎威的高壮的男子。 “下官兵部员外郎贾瑛,拜见侯爷!” 蓝田玉站在大厅之内,面容上带着笑色说道:“不必多礼,你我世交之家,到我这里随意些就好,坐。” 待两人各自落座之后,蓝田玉方才问道:“我听说你是随同北静王一道出京的,前番我与王爷通信,说队伍还在大同,你怎么这么快就到陕西了?” 蓝田玉半生戎马,行事作风都带着一丝军中的干脆利落,说话同样如此。只看侯府中的客厅,除了几把桌椅,就是一张猛虎下山图了,四周的墙壁上除了挂着一些舆图,就是兵刃弓刀。 与这样的人对话,自然要顺着对方的脾气,没必要拐弯抹角。 贾瑛当即回道:“回侯爷的话,北静王爷收到了侯爷来信的同时,还有叶大人的信笺一并也到了,得知西军中的大致情况之后,便命下官先行一步,下官带来了王爷的亲笔信,请侯爷查阅。” 说罢,便从袖袋中取出一封书信递了过去。 蓝田玉接过信笺之后,没有急着打开,而是反问向贾瑛道:“王爷对此事是什么看法?” “和!”贾瑛轻吐出一个字道。 蓝田玉闻言,将信件放到一侧的桌案上,冷笑一声道:“王爷这是要偏帮外人了?” 贾瑛闻言,眉间不由微微一簇,这位西宁侯好大的火气。 不过,想想贾瑛也能理解,先是前番兵败,紧接着头上便多了一个王子腾,趁着他养伤期间,从他手中夺走了西军大营的实际指挥权,不仅如此,他缴了数年的白匪,如今功劳也尽数被别人分润了去,他却什么都没捞着。 如今,朝廷又要拿他的西军大营开刀,能有好脾气才怪呢。 “王爷心意如何,下官不敢妄测。不过临别之前,王爷特意嘱咐过下官,东南西北四个王府之间,都是几代人的老交情了,不能看着西王府吃了大亏才好。” 西宁侯如果一味如此强硬下去,最终吃亏的必然是西宁王府一脉。 盛平之世,做臣子,如何能斗得过皇帝? 蓝田玉闻言,面色方才缓和了一些,只是嘴里依旧冷哼一声说道:“非是本侯不知进退,是在是他叶百川欺人太甚!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要拿我麾下大将,不就是死了一个县令吗?又不是没有缘故,押运军粮失期,在军中就是死罪,别说人不是当场打死的,若是换了本侯,便斩了他的脑袋辕门祭旗!哼!” 贾瑛心中不由微微一沉,来之前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西宁侯居然是这么一个火爆脾气,吃不得半点眼前亏。 这件事情,却变得更是棘手了。 面对这样的西宁侯,贾瑛不得不怀疑若真按叶百川说的做了,蓝田玉会不会真的带兵反把他们给平了? 怪不得王子腾要远走呢? 第177章 重逢 贾瑛心中犹豫了一阵,还是想劝说一番,开口说道:“侯爷,下官有几句话,不值当讲不当讲。” “不必吞吞吐吐,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蓝田玉闻言,虎目看向贾瑛,微微一顿又道:“如果你是想劝我将人交出去,那你就不要开口了,我堂堂一个西宁侯,如果连自己的部将都护不住,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哼!” 闻言,贾瑛心中劝说的心思顿时熄灭。 只是如果西宁侯是这个态度的话,那自己就必须在他与叶百川之间做出一个选择了。 贾瑛之所以执意要来一趟平凉府,目的就是想当面见一次蓝田玉本人,如果此时能和平解决,不动刀兵,那是最好的,毕竟自己同样有一个勋贵的身份在。可惜自己这个勋贵出身的贾家子弟,似乎身份还是有点低了,或许在西宁侯眼中,自己就是一个小小的从五品兵部员外郎,说话自然没什么分量。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各凭本事了 贾瑛转声一笑道:“侯爷误会了,下官此行任务只有两个,一是送信,二是劝说奉北静王爷之命,劝说叶大人与西军的将士之间,闹得不要太僵,一切等到王驾到达固原之后,再做决断。叶大人” “叶大人也同意了。” 蓝田玉闻言,目光紧紧的盯着贾瑛,神色之中带着一丝疑惑问道:“哦?叶百川此人,本侯很早之前就听说过他,轻易认输,这可不像他的风格?” 贾瑛笑道:“侯爷,此次巡边,北静王爷才是主使,叶大人只是副贰官,不论他愿不愿意,此事都由不得他,没有北静王爷的手令,他无法调动任何一支军队。” 见蓝田玉面上依旧带着不信之色,贾瑛顿了顿又说道:“叶大人缘何出京,想必侯爷不会没有了解。加封大学士却未能入阁,选任吏部天官未满一年,便又被罢黜离京,没有王爷的支持,他做不了任何事。” 蓝田玉闻言,不由微微点头,又说道:“可他依旧是大学士加钦差巡抚” 贾瑛微微一笑道:“所以,侯爷这里也需要拿出一些姿态来才好。” “什么意思?”蓝田玉微微眯眼看向贾瑛道。 贾瑛面色不改,心平气静的说道:“下官是从固原那边过来的,来之前叶大人为了缓和与西军将士之间的关系,特意向各营主将下了请帖,摆了宴席,只是却无一人前来。此时恐怕还要侯爷发话才行。下官的意思是,下官可以说服叶大人亲来一趟平凉城,也请侯爷将麾下各营主将请来,双方既有误会,把他解开就好。” 听到让叶百川亲自前来平凉城,蓝田玉眼皮微微一抬。不管怎么样,叶百川都是出任过一任吏部天官的,自己虽然有爵位在身,还掌管着西军大营,可也没有资格让他来拜。不见叶百川自从来了陕西之后,都只是给西宁侯府递过几次名帖而已,即便是自己都没有回应,也没见对方登门拜访。 不因别的,叶百川即便是被罢黜了,也是曾经离着阁臣最近的一个,大学士自有大学士的颜面。 以他的身份,若是能亲身前来平凉 只是蓝田玉依旧有些不放心,主将离营之时,最是容易让别人转空子的时候了。 “他若有心,只管前来便是,有本侯在,其他的各营主将来不来都一样的。” 贾瑛苦笑一声道:“侯爷,既然是要和平共处,那就要摆出足够的诚意来,正如侯爷所言,叶大人除了是巡边的副使之外,还领着钦命巡抚陕西的差事,有专职上奏之权,若真要执意与侯爷对抗到底,恐怕到时候就是两败俱伤了。” “哼!本侯镇守西疆二十余载,会怕了他不成?”蓝田玉虎威一震说道。 贾瑛闻言,心中一时有些无奈和悲叹。 蓝田玉太过霸道了,在军中霸道一些或许没错,可在官场不行。哪有只占便宜不吃亏的好事,就连李恩第都要适时退让一步,何况你一个手握重兵的武勋呢。 “侯爷,不要忘了叶大人是受了皇命而来的,侯爷可以不在乎一个叶百川,可却不能置皇命而不顾。”贾瑛神色郑重说道。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王爷的意思?”蓝田玉转头看向贾瑛问道。 贾瑛又从怀中取出一物,却是北静王府的手令,看向蓝田玉说道:“下官的意思,就是王爷的意思。” 蓝田玉看了一眼手令,心中微微一沉。 叶百川他可以不在乎,可北静王府的手令他却不能置之不理,四家王府向来都是以北王府为尊的,虽然水溶不过是一个膏粱纨绔,没有继承了半分祖宗的勇武,可谁让他是北静王呢? “既是王爷的意思,那就这么办,你回去替我向叶百川递一句话,就说:本侯在平凉城公侯大驾。” 贾瑛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好在蓝田玉心中还有顾虑,不然他们的计划就很难成功了。 事情已经定下,贾瑛自也不没有再待下去的道理,蓝田玉也没有留他,出了西宁侯府,贾瑛直奔固原而去。 等贾瑛离开之后,蓝田玉依旧独自一人坐在空荡大厅之内,嘴里忽然说道:“派人盯着他们!” 话音落下,阴影之处响起一声:“是!” 固原城,钦差行营。 “他同意了?”叶百川看向贾瑛问道。 贾瑛点了点头,又有些担心的说道:“下官只是担心,西宁侯恐怕不会将所有的营将都调至平凉城的,咱们手中可用的兵马还是有点少啊!” 叶百川闻言,同样表示同意的点了点头。 “你需要多少兵马?” 贾瑛微微沉思一番说道:“固原一镇,合计官兵四万六千余人,眼下仅在固原城外的边军有三营一万三千余人,想要镇摄住他们不敢妄动,怎么也要两倍于敌的兵力才行,而且,还必须要快,且不能被人提前察觉兵马调动。” “两倍的兵力就不要想了,我最多再给你添一营兵马,如何成事,就只能你自己想办法了,总之老夫的这条性命,就交到你手里了。”叶百川从踱步中停了下来,看向贾瑛说道。 贾瑛不由苦笑一声,这位叶大人就这么相信自己吗?是不是有点仓促了? 却又好奇问道:“大人从哪里调来的一营兵马?” 固原镇附近的兵马都在蓝田玉的掌握之中,王子腾也只是节制罢了,想要调动大军,同样绕不开蓝田玉。除非从附近的几镇调兵,西面有甘肃镇,北面有宁夏镇,东北有延绥镇,可就算外调援兵,大军行进,同样逃不过蓝田玉的耳目。 贾瑛一时有些好奇,叶百川是从哪里变出来的天兵天将。 叶百川看向贾瑛,摇了摇头道:“本官手中既没有虎符,有没有王爷的手令,去哪给你调兵。不过有一人你倒是可以去试着找一找。” “谁?” “肃忠郡王杨佑!” 贾瑛闻言,欣喜一声问道:“他在哪儿?” 叶百川抬手指了指西方道:“就在固原镇旁边的靖虏卫,他如今是靖虏卫的指挥使了,老夫知道你们关系不错,你可以去他那里试一试。不过老夫还是要提醒你一句,靖虏卫虽不隶属于固原镇,可任受西军大营辖制,能不能成,老夫也不敢保证。” 西军大营设置之初,就是为了能协调西北四镇,必要时能统一指挥之权联合行动,所以西北但凡涉及军政大事的,西军大营都有干涉过问的权利,不过为了限制西军大营的权利,非战时,边镇以及周边卫所是有独立军政权的。 “还要劳烦大人过两日出城一趟,好方便下官行事。” 叶百川闻言,微微一笑,沉吟不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贾瑛回到住处之后,便将周喜儿与巴卜力唤到了房间之内,也不知都交代了些什么,俄尔只见喜儿离开房间,不久后又带着一名身形与贾瑛相似的随行护卫回到了房间之内。 接下来的几天,钦差行营便彻底的安静了下来,只是偶尔贾瑛回陪同叶百川露一次面,却甚少开口。 这一天,一骑快马从甘肃镇的方向而来,径直驶入了钦差行营。 第二日,巡边副使、钦命陕西巡抚叶百川出城巡视固原镇边塞,兵部员外郎贾瑛陪同,数百名绣衣卫与兵部属员护卫左右,身形高大的巴卜力一身狰狞的甲胄,跟随在贾瑛身后。 队伍出城之后,在经过一处山坳时,无人注意,落在最后面的一名面目黝黑的士兵忽然掉队,窜进了旁边的蒿草之中。 贺兰山脉余脉的南麓,古兰州城的东北侧,贴着边塞长城豁口不过十几里地的地方,有一座规模不大的城池,名为靖远。 这一日,一队数百人的骑兵从北部草原的方向,自长城的豁口之处疾驰而入,不远处的烽火台上,却没有点燃狼烟,只因这一队骑兵身着的是大乾士兵的铠甲,一个个面带风霜,甲叶的衔接缝隙处还带着已经干涸了的血迹,一些骑兵的马背上还挂着一两颗人头,只看那人头的发型,应是异域胡人的风貌。 为首之人,是一位胡子拉碴,身形壮硕,让人看不出真实年龄的将军,不过只听他与麾下士兵们之间的对话,此人应该年岁不大。 在他的马背上,还横放着一人,手脚被绳索绑缚着,只剩下嘴里不时发出女子的尖叫声,引得那年轻的将军不时发出一道放浪的笑声。 “直贼娘的,出关这么多次,总算让老子遇到一个不带把儿的!” 此话一落,引得旁边士兵一阵哄笑。 “头儿,这种好事你可不能忘了咱们这些弟兄!” “回头等爷爽过了,赏你们!” 年轻的将军看向身后的士兵高声道:“弟兄们,加快速度,马上就要回城了,老子已经等不及了。” “哈哈哈哈!” “驾!” 眼看着过了山坳,前方不愿就是靖远城了,便在大军通过山高之时,只听旁边的黄土坡上传来一道绷弦之音。 当即有士卒惊呼道:“头儿,小心!” 年轻的将军瞬间将身子伏低,只是却没发现有箭矢射出的踪影,众人勒住马蹄,有士兵搭起了弓弦,还有的端起了轻弩,看向前方戒备着。 年轻的将军,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将弓箭收起,既然是空弦,应该不是敌人,只是在这边塞之地,是谁有胆子与自己开这种玩笑。 却听黄土坡响起了缓缓的马蹄声,一道骑在马背上的人影,出现在了众人视线之中。 “你这家伙,到了边塞还是这么不知收敛!” 熟悉的声音传来,年轻的将军面色一喜,单手抓起身前的女人扔给旁边的士兵,抽出了腰间的长刀,打马向着黄土坡上冲去。 嘴里高声说道:“好个贾瑛,居然敢偷袭你三爷,看爷斩你的狗头!” 贾瑛同样抽出兵刃迎了上去,二人在战马上打做了一团。 良久之后,贾瑛手中的兵刃被挑飞去,一把明晃晃的刀刃架在脖颈间,那年轻的将军嬉笑着脸皮挑了挑眉毛道:“这次,你可服了?” 贾瑛微微一笑,伸手拨开刀刃道:“爷一路奔波数百里,今儿身子乏了,明儿再战!” “打不过就打不过,你一个大老爷们儿,这种话也好意思说出口,爷还刚刚灭了一队匈奴的哨骑呢。” 说着,二人跳下马背,彼此一个熊抱,分开之后,贾瑛看着眼前之人说道:“杨佑,你这家伙越来越丑了。” 这位年轻的将军正是肃忠郡王杨佑无疑。 杨佑翻了翻白眼儿,锤了贾瑛胸口一拳道:“你少挖苦爷了,换了你来这西北喝半年黄沙试试。话说贾瑛,你是不是虚了?在爷手下居然连三十回合都走不过。” “哈哈哈哈!” 两人一阵狂笑之后,杨佑拦着贾瑛的肩膀说道:“走,先回城再说,这里可是爷自己的地盘,今儿好好请你一次东道!” 第178章 闯营 杨佑这家伙是真不讲究,回到卫所衙门后衙之后,便将贾瑛扔在了前厅,自己则抱着挣扎不断的匈奴女子向后堂而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见杨佑穿着一件薄衫从后堂走了出来,对上贾瑛不满的目光,讪讪一笑,说道:“你是不知道,自打来了这鬼地方,爷都快憋出鸟来了,直娘的连个像样的女人都见不到,听下面的人说匈奴的女子如何如何,可爷连着出了几次关,愣是一个人影都没碰着。” “嘿嘿,这不是好不容易捉到一个,你总要让爷解解馋。你小子在京城倒是快活,爷可就苦了去了。” 杨佑什么尿性,贾瑛自然清楚,嘴里却是揶揄道:“别人出关是为了军功,你这家伙却是为了抓个女人解闷儿,普天之下你杨佑也算是独一份儿了。话说回来,是你自己抢着来边关的,怪得了谁?爷倒是担心,你不会把京城里的那位姑娘给忘了?李小保整日像看宝贝一样守着她,别最后到头守了一个寂寞。” 杨佑嘿嘿一笑,看向贾瑛道:“你不会是羡慕爷了?没办法,爷是王爷,除了王妃侧妃嫔妃之外,一生可以有很多女人。偏生爷身强体健,不像你身体虚到连刀都握不住,哈哈!” 贾瑛闻言,脸色一横,阴恻恻地说道:“杨佑,爷发现你这家伙儿脸皮是越来越厚了,信不信,爷明儿就回京,把你那苏姑娘纳了做姨娘?哼!” 杨佑一听贾瑛此话,急的慌忙跳了起来,连陪不是道:“贾瑛,是爷忘了照顾你的心情,戳到你的痛处了,爷一定改,可万莫再去祸害爷的苏姑娘,爷为了他可是差点连命都搭上了。不信你看看,也背后的刀伤现在还结着痂呢。” 说着便要撩起衣袍。 苏幼微本身就对贾瑛有好感,又喜欢有文才的。再者,虽然杨佑不愿意承认,可贾瑛这家伙确实长了一副讨女人喜欢的样貌,还有他们家的那个琏二,真是老天瞎了眼,让三爷都嫉妒不已。 不得不防啊! 贾瑛抬腿轻轻踹了一脚杨佑的屁股,一脸嫌弃道:“别脏了爷的眼。” 杨佑嘿嘿一笑,这才坐回到座位,看向贾瑛说故作高深道:“你到爷这里来,可是遇到难处了?” 说话之间,神色之上还带着一丝仿佛像是在说快来求我的傲然。 “你这榆木脑袋,什么时候变聪明了?”贾瑛稀奇的看了杨佑一眼,纳罕道。 杨佑无语的翻了翻白眼道:“你这么下去,很容易把天儿聊死,你知不知道?” 贾瑛没理会杨佑碎碎念,笑骂一句道:“少装模作样的,说说,你怎么知道的?” 这年头,王爷就是这么没面子唉! 杨佑心中苦恼一声,这才说道:“两天前,甘肃那边来信了。” 王子腾? 算算时间,从自己派人送信到现在,若是王子腾有回信的话,信使应该在路上才对啊? 看来这位舅老爷对固原的事情是了如指掌啊! 贾瑛当即也正色说道:“信里说了什么?” “自然是想让爷帮你一把。”杨佑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我要从你这里借兵,弹压的是西宁侯麾下的西军大营” 贾瑛看了眼杨佑,继续说道:“按理说,蓝田玉算是你的上官,怎么,你敢吗?” 杨佑撇了撇嘴道:“爷可是姓杨的,虽说陛下不准我以郡王的身份行事,可爷这个王爷却是实打实的,就算是水溶来了,也得先行一礼,一个西宁侯能吓得住爷?更何况,爷这个卫指挥使走的是王子腾的路子,又不是他西宁侯的。” 说着,杨佑反问一句贾瑛道:“爷倒是好奇,你们贾家与西平王府同属勋贵一脉,又是几代的老交情,你这么做就不怕坏了两家的关系,甚至让你们家在勋贵之中无法立足?” 贾瑛闻言,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道:“勋贵之间也是有竞争的,更何况,我办的是朝廷的差事,奉的是陛下的旨意。” “借兵给你没有问题,不过我只能给你三千人!”一直嬉笑不羁的杨佑,此刻正色说道。 贾瑛好奇道:“你们靖虏卫同样也是边军,一卫满员五千与人,还不说卫所治下的军户,怎么就出这么点人?” 贾瑛说着,抬眼看了看边关长城的方向问道:“可是北边又有什么动作?” 杨佑点了点头道:“不然你以为爷只是为了抢一个匈奴娘们儿才出关的吗?近日来,长城外草原上的游骑突然多了起来,规模小的十人,大的上百,我这已经是第三次出关了。” 贾瑛不由回想起马鸣鸾说过的话,心中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这件事情,可通知了王大人?” 杨佑点了点头道:“已经去过信了,两天前来的信使除了给我送信外,还要去宁夏镇查问军情,所以人不能都让你带走,而且,固原那边的事情也不能再拖下去,否则于西北大局不利。” 贾瑛心中同样盘算着,既然王子腾知道这边的事情,而且还做出了相应的安排,那自己这边也就不用苦等回信了。 “你的大军调动,能瞒得过平凉城那边吗?”贾瑛问道。 杨佑轻笑一声说道:“靖虏卫三千人此刻已经在平凉府境上了,只等我的一声令下,两天之内就能赶到固原。” 贾瑛点了点头,说道:“你派一个得力之人去固原城给叶大人送一封信,我则暗中赶往开城,五日之后,同时出兵固原!” “好!”杨佑点头应下。 贾瑛在靖远未做过多的停留,给叶百川写了一封书信之后,便在杨佑派出的几名靖虏卫的士兵护卫下,向着离固原不远的开城而去。 时间转眼而过,三天之前,钦差巡抚叶百川与兵部员外郎贾瑛一同离开了固原,往平凉城而去。 于此同时,西军大营帐下游击以上的将官也收到了西宁侯的将令,从各自驻守之地离开同样往平凉城赶去,湘军营主将木恩赐也在其中。 贾瑛与湘军营汇合后,原本是要随同大军一起行动的,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蓝田玉果真留了后手,固原城外三座大营,两名参将、一名游击,他只调回了其中一名游击,刘禄和另一名参将称病不去。 贾瑛只能再次先行赶往固原,而湘军营则由游击巴卜寿暂行指挥之权。 固原城外的三座大营呈品字形分布,且三座大营分属不同军种,刘禄的威字营主要是步兵和少数轻骑,营地驻扎在固原城外西北侧;另外一名参将李登的豹字营则是轻骑和重骑,营地驻扎在固原城外东北侧;最后一营则是三千火器营,由一名游击统帅,营地在城南方向。 不过等贾瑛赶回固原时,三千火器营已经将营地迁到刘禄的威字营旁边。 “大人,我们该怎么做?”一名绣衣卫百户向贾瑛问道。 “两路大军到了何处?” “靖虏卫已经过了甘州所,湘军营再有两刻钟就能赶到,沿路的烽燧堡寨已经被我们的人控制住了。” “命令你的人,打出钦差依仗,王命旗牌在前开路,咱们先去李登大营!”贾瑛收起了手中千里眼,向一旁的绣衣卫百户吩咐道。 百户官担心道:“大人,万一李登强行叩人呢?” 贾瑛摇了摇头道:“首先他们事先并不清楚我们是要调动大军弹压威字营,西宁侯特意留下两名主将,也只是出于一名将帅本能的谨慎罢了,这里是固原,西军的大本营,谁都想不到我们敢在这里与西军动武,没有西宁侯的将令,给他李登十个胆子也不敢扣押天子亲军。何况还有王命旗牌在此,一但叩下,那就真的是造反了。” 叶百川在走之前,把贾瑛带来的两百绣衣卫都留了下来。贾瑛当初向水溶讨要绣衣卫随行的目的也在于此,绣衣卫是天子亲军,在外代表的就是天子,谁敢随意扣押,更何况还有王命旗牌在此。 “你觉得他李登会为了一个刘禄,而搭上自己全族的性命吗?”贾瑛看着身旁的百户官轻一笑一声问道。 那百户官闻言,也是一声嗤笑。 这种事情,他们绣衣卫见的多了,什么多年的袍泽之情,只要是超出了他心中能够承受的代价,别说一个刘禄,就算是西宁侯,李登该出卖也得出卖。 “走!” 贾瑛翻身上马,带着一行数百人浩浩荡荡往豹字营而去。 “来着何人,辕门止步!”守在辕门前的士卒远远的便向着贾瑛一行喝道。 “瞎了你的狗眼,王命旗牌你都敢拦!有北静王爷军令在此,还不快快打开辕门!”一名百户官打马上前喝道。 几名守卫自然识得王命旗牌,还有百户官身上的飞鱼袍服,也不敢相拦,只是其中一人向着同伴使了个眼色,同伴会意,转身向着中军大帐报去。 辕门打开之后,贾瑛向那名最先开口的士兵喝问道:“你家将军在何处?” “回大人,将军就在大帐之中。” 贾瑛闻言,向着身旁的百户官吩咐道:“留一半人守在营门口,将王命旗牌立在此处,不许任何人出营一步。” “违者,斩!” “卑职遵命!”两名百户官同时应命,分出一人带领麾下的绣衣卫将营门围了起来。 “其余人,随我进营!” 贾瑛一马当先,径直到了李登的大帐之外,才看到李登带着一众亲卫自帐中走了出来,身上连甲胄都没有穿戴,还带着一身的酒气。 贾瑛虽然到固原有一阵子,但每日深居简出,李登并未见过贾瑛当面,但起身后的绣衣卫他却是认识的。 听到手下来报有人闯营,还是带着王命旗牌来的,正在饮宴中的李登心中就咯噔一跳。 蓝侯来信特意将他留下,就是为了防备叶百川这些京城来的人,却没想到还真叫侯爷猜中了。 李登正待上前询问来人是谁,却听马背上,面色肃穆的贾瑛却先一步开口问道:“你是李登?” 贾瑛一身甲胄,又不是绣衣卫打扮,李登一时猜不出贾瑛是何身份,不过见了钦差,只管以上官称呼总不会有错。 “回大人,末将正是豹字营主将李登。” 贾瑛闻言,面色一冷,沉声厉喝道:“李登,你可知此地是我大乾军营,你身为主将,甲胄何在?谁允许你在营中酗酒的?你可知罪?” 李登被贾瑛突如其来的问罪,搞得有些发愣,心中同时升起一股怒火,这里是西军大营,当着他麾下将士的面,被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如此熟络,你让他的脸面往哪里放。 “不知是哪位差官?你们的王命旗牌呢?为何无故闯我大营?”李登脸色阴沉,同样发问道,身后的是十几名亲卫,见自家主将变了脸色,纷纷伸手向刀柄上摸去。 贾瑛见状,面色一冷,说道:“本官兵部职方清略司员外郎贾瑛,奉陛下之命随同北静王爷巡视九边。怎么你怀疑本官的身份?” 李登闻言,心中骤然一缩,贾瑛不是随同叶百川一道去了平凉城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没有蓝侯的将领,又没有王命旗牌,便是钦差也不得擅闯军营,贾大人难道不知道吗?” 贾瑛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面令牌,在李登面前一亮,说道:“北静王爷金令在此,李登接令。” 李登见到贾瑛手中的金令,急忙下拜道:“末将在!” “王爷有令,豹字营即刻封闭营门,无令任何人不得擅自离营一步,违者斩!” 李登闻言,抬头看向贾瑛说道:“大人,可有蓝侯手令?” “怎么,北静王爷的金令难道就比不得你们蓝侯的手令了?”贾瑛声音一沉。 “末将并非此意,只是” 却在这时,有绣衣校尉跑来,在贾瑛耳边说道:“大人,有人试图出营,被拦下了。” 同样,李登的手下也跑了过来,在其耳边低语几句。 李登闻悉,怒目起身,看向贾瑛道:“贾瑛,你敢杀我的人!” 贾瑛轻轻一笑道:“李将军不是想看王命旗牌吗?就立在营门之外,北静王爷令:豹字营即刻封闭营门,无令不得擅出。李将军,我只问你一句,北静王爷的将令你接还是不接?” “无蓝侯将令,恕” 李登话还未落,却听贾瑛打断道:“抗命不从者,按律当斩!” 第179章 弹压 “贾瑛,你想做什么?你” “报!”一名探哨被绣衣卫的人放进了大营。 “将军,城南十里外有大军正向固原大营而来。” 李登闻言顿时一惊:“哪来的大军?” 随即又看向了贾瑛,怒声道“这里可是西军大营!” “这里是大乾的西军大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贾瑛淡淡的回了一句道:“顺便再告诉你一句,不仅是城南,北面的宁夏镇、东北的延绥镇、西面的甘肃镇,此三处大军正在向固原赶来的路上。” 忽然间,李登有种脊背发凉的感觉,如此大军调动,为何事先一点征召都没有?这三镇之中可都是有蓝侯的人在的,除非 就在李登想入非非的时候,却听贾瑛的声音再次响起:“李登,本官再问你一句,这军令,你是接还是不接?” “末将想问一句,若是不接,会是什么后果?”李登面带苦涩的问道。 贾瑛看着李登,沉默片刻之后,方才沉声说道:“豹字营主将李登,联合威字营参将刘禄共谋逆反,三镇大军奉命平乱!” 李登站在原地,脸色阴晴变幻好一阵子,最终还是说道: “末将接令!豹字营不会踏出营门半步!” 贾瑛闻言,面容之上露出了笑意,翻身下马走向李登道:“本官为李将军能够做出明智的选择感到高兴,不过,本官还有一事尚需将军帮忙。” 李登面容上带着一丝愠怒道:“贾大人,末将已经接了将令,你还要末将如何?” 贾瑛轻轻一笑道:“李将军不要多想,本官只是想让你派人去一趟火器营,李将军,你也不想看着西军各营都被扣上一顶叛军的帽子?本官的目的也很简单,只要刘禄一人的脑袋,事后绝不追究其他西军各营的罪责。” “火器营并非归我辖制” 贾瑛打断了李登话到:“李将军还是好好的想一想,既然选择了站在朝廷这边,最好还是不要摇摆不定的好。” 李登像是吃了一嘴的黄莲,有苦却说不出来,最终只能道:“我不敢保证,他们会听我的。” “本官想了想,李将军不如亲自走一趟,本官会派绣衣卫的人带着王爷的金令随你一同前往。”眼见李登妥协,贾瑛趁势逼迫道。 李登怒目而视,他的一营兵马不动就罢了,如果还要亲自出面将火器营也拉下水,那他今后在西军大营就真的无法立足了。 贾瑛的目的也很明确,蓝田玉的性格他是见识过了,既然注定要得罪对方,那就要不断增加自己手中的筹码,自然不会允许李登给自己留下后路,没了李登的威字营,火器营经过此事之后,与西宁侯府也必然会有隔阂,再解决了刘禄的威字营,剩下的那些分布在各个要塞的西宁侯亲信就不足为惧了,无论是王子腾,还是叶百川,都有能力去解决他们。 朝廷和西宁侯,李登只能选择一方。 “平乱的大军马上就要到了,留给将军的时间并不多了。”贾瑛继续逼迫道。 李登最终还是吞下了胸口的郁气,向身侧的几名属官吩咐道:“没有本将的命令,任何人不得离营。” “是!”一众军官应声道。 “将我的盔甲拿来!”李登又向亲卫吩咐道。 穿戴好甲胄之后,李登便随着贾瑛一行往大营外而去,到了营门口,正好遇到刘禄派来的信使,见了李登便下马拜道:“李将军,我家将军请您到营中一叙。” 贾瑛与李登对视一眼,看来刘禄的斥候也发现了南边来的大军。 贾瑛没有做声,李登却向身后的行为递了一个眼色,当即便冲出来几名威字营士兵,将刘禄派来的信使扣了下来,随即贾瑛身后的绣衣卫分作两队,一队陪着李登向火器营而去,一队则随同贾瑛与湘军营汇合。 刘禄也收到了属下送来的探报,固原附近突然多出来两支大军,一支是驻扎在开城的湘军营,另一支则是西边的靖虏卫。 自从与叶百川发生冲突之后,刘禄就变的敏感起来,西宁侯之所以将他与李登留在大营,就是为了防止叶百川再搞出什么花样来,此刻大军异常调动,会不会是为了对付自己? 由不得刘禄不多想一层。 不过他此刻也没有慌乱,毕竟固原城外还有西军的一万多的精锐,他已经派出了信使前往平凉城侯府,只要西宁侯还在西军坐镇,他就不会畏惧一个叶百川。 “李登怎么还没到?” 刘禄心中疑惑,便欲向再派人去请,只是还没等他开口,却见一名亲卫走了进来,报道:“将军,营门外的士兵看到李将军去了火器营,身后还跟着一队绣衣卫。” 刘禄听罢,心中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看向那名亲卫问道:“可看清楚了?确定李登是与绣衣卫一块儿进的火器营?” “确定,属下收到消息后,亲自去看过。” “奶奶的李汉升,他想干什么?传令下去,全营披甲,通知把总以上的军官到大帐议事!”刘禄一拳砸在案几上,面带狰狞道。 “是!” “报!” 还未等亲卫离开大帐,却听斥候来报,说道:“将军,火器营突然拔寨往东而去,大营两里之外,有大军聚集,正向着我大营而来。” 刘禄一听顿时慌了神,哪里还用再做疑虑,这他妈的分明就是冲着他来的。 “狗日的李汉升,你敢背叛侯爷,出卖老子,肏你祖宗!” 气急乱骂之下的刘禄拔出了腰间的长刀,恶狠狠道:“真当老子是吓大的不成,擂鼓整军,准备迎敌,再派人分散突围,向平凉城报信,快去!” 另一边,贾瑛带着湘军营已经出现在了固原城外,抬眼就能够看到刘禄的营地了。 贾瑛立身马背,拔出腰间的长刀,向前一指道:“众将听令,打出王旗大纛,包围威字营,活捉叛将刘禄!” “杀!” “杀啊!杀啊!” 于此同时,大营的西北方向,同样飞起了沙尘,却是杨佑带着靖虏卫赶到,只是距离刘禄大营还有些距离。 威字营中,战鼓忽然响起,再加上营地之外传来的杀喊声,威字营的士兵顿时慌乱了起来,只以为是匈奴人犯边,已经杀到固原城来了。 只是等众人匆匆穿戴起甲胄,拿着武器跑出营帐之时,才发现向他们冲过来的居然是和他们一样穿着的大乾士兵,士兵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手中拿着兵刃却不敢冒然冲出去。 很快营地就被湘军营和靖虏卫的士兵给围了起来,贾瑛一马当先,向着大营之内喊道:“奉钦差叶大人之名,捉拿叛将刘禄,威字营士兵,放下兵刃者不杀,反抗者以叛逆论处!” 随着贾瑛话音落下,身后走出一群身高马大士兵,重复着贾瑛的话,向着大营高声喊了起来。 “奉命平乱,降者不杀!” 大营内战鼓声才刚响过一通,士兵们还没有从迷茫中反应过来,湘军营的士兵就已经冲进了营地,嘴里同时高喊着:“奉命平乱,降者不杀!” “降者不杀!” 刀兵交接声自大营之内响起,随着第一个威字营的士兵倒在了血泊之中,接着陆陆续续有手持武器仕途反抗的威字营士兵倒下。 反抗者自然是有的,不过更多的还是放下了手中的兵刃。 喊话还是有作用的,再加上贾瑛身后的王旗大纛,威字营毕竟是大乾的军队,士兵们大多拖家带口,谁也不愿意被戴上一个反叛的罪名。 而此刻刘禄才刚刚将手下的游击把总聚集起来,身边围拢着数百名亲卫,听着辕门方向传来的杀喊声,面如土灰。 “将军,火器营和豹字营的人呢,为何不来驰援?”有威字营的把总问道。 “看那边!” 众人应声看去,却是营地外的一处山坡上,火器营的大军正隔着不远观望着。 “去他娘的,这群狗娘养的站在旁边看着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他们把咱们给卖了,蓝田玉也把咱们卖了!” 手下游击把总你言我语,让刘禄顿感心烦意乱,难道蓝田玉真的抛弃了他吗?自己跟着他鞍前马后已经有十多年了啊! 刘禄不愿相信,却又不得不怀疑,否则,这大军从何处而来? 刘禄回身向着身边的几人急躁的喝道:“都他娘的闭嘴,当初劫狱救我,你们人人都有份,这份恩情我刘禄记在心里了,可叶百川绝对不会放过我们。老子为朝廷买命大半辈子,结果他要杀我,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你们愿不愿意跟我一同杀出去,北上投靠匈奴?” 众人闻言,不由面面相觑。 “你们难道想留在这里等死吗?”见众人犹豫,刘禄高声喝道。 “我等愿随将军!” “对!是朝廷对不起老子,老子今日就反他娘了!” 刘禄看了身边众人一眼,马鞭一指北方道:“随我从营地北面冲出去!走!” 数百人向北而逃,自然引起了威字营士兵的注意,眼见自家主将都逃了,还反抗什么,一时间营地内刀兵落地声四起。 湘军营没了阻力,很快就冲了进来。 “刘禄呢?”贾瑛拉过一个威字营的士兵问道。 “向北逃了!” 贾瑛匆匆带着人追了上去,跑了谁都不能跑了刘禄,否则他与叶百川就被动了,刘禄必须死! 只是贾瑛才追出不远,就听到前方同样传来了杀喊声。 倒霉的刘禄,才刚刚带着人从大营冲了出来,迎面就撞上了杨佑的大军。 杨佑在西军之中厮混了大半年,自然是认识刘禄的,当即便带着人冲了上来,将刘禄连通其叔伯亲卫团团围了起来。 三千对数百,结果可想而知。 等贾瑛带人感到的时候,厮杀已经结束,刘禄被杨佑一枪挑穿了胸口,钉在地上没了声息。 “怎么样,关键时刻还得看三爷不是?”杨佑远远的向贾瑛显白道。 北方,无垠的草原之上,正有一队五六十人的大乾骑兵疯狂的向南奔逃,队伍之后,不时会有士卒落马,人数在不断的减少。 因为就在他们身后不远,正有数百的匈奴骑兵张弓搭箭紧紧的咬着这伙儿大乾骑兵不放。 这些匈奴士兵嘴里不时呼喝着号子声,像是追逐狩猎一般,大乾士兵的骑术,在他们眼中就像是草原上刚刚能爬上马背的孩子一般的拙劣。 “头儿,匈奴人的战马太快了,咱们甩不掉!” 一名大乾士兵看了眼身后不断落下马背的袍泽,双目通红,向着身侧的少长说道。 他们是大同镇的斥候,是真正的夜不收,只是这一次,他们从捉生者变成了被捉生者。 哨长一边催促着马蹄,一边扭头向身后看去,匈奴人的骑兵距离他们越来越近了,这样下去,自己与手下弟兄迟早是要被吃掉的。 哨长不由抬头看了一眼南方,这里距离边关长城还有四五十里地呢! “娘的,这次算是栽了!” 他们一行不过五六十骑,对方二百多人,就算转身迎战也根本没有胜算,身下的战马已经不停歇的跑了大半天了,体力和速度消耗了大半,身后的匈奴骑兵却是一人双马。 打打不过,跑跑不掉。 哨长心中不免有些焦急。 他并不是怕死,从被选入夜不收的那一天,他就已经做好准备面对这一天了,只是他却不能死,或者说不能白死。 沉寂了数十年的匈奴王庭突然动了,左谷蠡王率领数万人就在离着此地两百里之外驻扎着,以匈奴人的行军速度,最多一日的功夫就能兵临城下,可大同镇内对这一切却毫不知情,他必须将这一情报送回去才行。 “留下一半人迟滞匈奴人的速度,剩下的两人一组,全部散开,分开逃,就是死也要将情报送回去。”哨长最终做出了决断,面对穷追不舍的匈奴骑兵,只能劈死一搏了。 “头儿,你先走,我带着弟兄们留下来。”身旁的士卒说道。 “少他娘的废话,老子是哨长,死都不能丢下自己的兵,你带人先走!”说着便要调转马头。 却没想到方才开口的那名士卒抽出腰间的佩刀,刀尖在哨长的马屁股上狠狠的一扎。 唏律律! 哨长身下的战马吃了疼,飞快的窜了出去。 哨长怒目转头骂道:“肏恁娘的,狗剩子,你敢跟老子玩儿阴的!” 狗剩,正是那名士卒的名字,不是外号,他就叫狗剩。 朱狗剩! 他娘说了,贱名儿好养活。 “头儿,你要是想,回头就把我老娘娶了,哈哈哈!”对于哨长的怒骂,狗剩一点都不在意,转身又点了几名士兵说道:“你们几个跟上去,分开逃,剩下的跟老子一块儿留下来杀鞑子,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身后紧追不舍的匈奴骑兵,领头之人看着前面大乾士兵的动作,向着身后叽里呱啦的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随即便看到两百余人的匈奴骑兵分坐了两队,一队继续向着狗剩他们冲了过来,另一对则从侧翼分散开来,向着离去的大乾士兵继续追了下去。 第180章 鹬蚌和最后的鱼翁 平凉城,西宁侯府。 蓝田玉并没有第一时间接见叶百川,似乎有意给这位朝廷钦差一个难堪,在他看来,叶百川能亲自赶到平凉城,就意味着这场较量,他叶百川率先低头了。胜利者自然要摆出胜利者的姿态,不然当真以为他蓝田玉好欺负不成。 在叶百川到达平凉城一天之后,蓝田玉才命人备好了酒宴,准备宴请叶百川和麾下属将。 只是叶百川还没有请来,刘禄派出的信使却先到了。 听完信使的汇报之后,蓝田玉的第一反一应是开玩笑! 固原镇周边除了西军大营麾下的四万余名将士,他叶百川从哪里能调来大军?就连你宁夏和延绥两镇大军若有调动,都要按例向西宁侯府汇报的。 况且他不是没有留下后手,固原城外驻扎着西军一万余人,他还特意将刘禄和李登两名得力的手下留了下来,叶百川想要对刘禄动手,就必须先解决掉固原城外的一万余名西军,没有两三万大军,怎么可能做得到? 而随同刘禄的信使前后脚赶到平凉城的,还有李登派来的人,以及贾瑛向叶百川报捷的信使。 收到李登递送来的军报之后,蓝田玉蒙了! 叶百川只用了一个湘军营和三千人的靖虏卫就把他的西军大营给端了? 而且带兵端掉他的西军大营的,居然是贾瑛! 威震大乾西疆二十余载的西宁侯,居然被一个黄毛孺子给耍了! 李登居然按兵不动!还把火器营也一同调走了! 李登在信中解释,以为贾瑛得到了他的许可,因为贾瑛说宁夏、延绥、甘肃的大军都在向固原方向靠近。 李登这个蠢货!他蓝田玉若真想拿下一个刘禄,一道军令就能办到的事情,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还是说这个李登,是心生了别的什么想法? 其实蓝田玉还真的错怪李登了,感觉被人戏耍了的不止他蓝田玉,还有李登。 他只是一时间被贾瑛的话给唬住了而已,在贾瑛带着人向威字营发起冲锋的那一刻起,李登就察觉到的事情的不对劲儿。 除了贾瑛率领的湘军营和杨佑的靖虏卫,甘肃、宁夏、延绥三镇的大军,压根儿连个影子都没有看到。而且靖虏卫还是归西军大营节制的,不过杨佑的身份来历,李登还是隐隐听过一些的,知道是杨佑是皇室之人,不过再具体的他就不清楚了。 李登事后将贾瑛生吞活剥的心都有了,只是一切已经无济于事。 他眼下最要紧的是想想该怎么向蓝田玉解释,失去了蓝田玉的信任,或是让对方以为自己背叛了他,李登不认为自己会有什么好结果。 就当蓝田玉还在巨大的冲击中尚未回过神来之际,派去请叶百川的属下却回来报告说,住在驿馆的叶百川突然出城了,随同一起离开的还是有湘军营的主将木恩赐! 正在盛怒中的蓝田玉就要派人去追,这是方才有属下提醒道:“侯爷,眼下最要紧的是西军大营!” 蓝田玉闻言,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是被气的失去了方寸,急忙下令各营主将回营固守待命,自己则带着一众亲卫,以最快的速度向固原大营赶去,不过想要从平凉赶到固原,最快的时间也要两天以后了。 而固原这边,李登将豹字营与火器营合兵一处,远远的与贾瑛的湘军营对峙着,杨佑的靖虏卫在事情结束之后,就已经原路返回,杨佑始终放心不下草原上突然多出来的匈奴游骑。 李登此刻正处在巨大的惶恐不安之中,没人比他更了解蓝田玉的性格,等他一但收到消息赶到固原大营后,一定会活剥了自己。 该怎么办? 就在李登心中着急、坐立不安之际,却听属下来报,说贾瑛拜营。 “不见!他还嫌害我害的不够吗!让他滚,这里不欢迎他!” “他这个骗子,小人,生儿子没屁眼的王八蛋,让他滚,不要让我再看到他!”李登恨不得将贾瑛的十八代祖宗都问候一个遍。 “李将军好的火气!” 李登的话音才落,帐外就传来的贾瑛的声音,紧接着大帐帘门被掀起,贾瑛带着几名绣衣卫大步走了进来。 李登看着像是没事人一样的贾瑛,怒火丛生,说道:“贾瑛,你还有胆子来我大帐,你是觉得李某好欺负吗?来人!” 守在帐外的亲兵当即冲了进来。 贾瑛轻轻一笑道:“李将军还是收起这一套把戏的好,别说是你,就是西宁侯在此也不敢擅杀朝廷钦差。与其在这里生没用的闲气,李将军不如想想接下来该怎么面对西宁侯的怒火。” “左右都是一死,你就不怕我让你陪葬?”李登冷言威胁道。 贾瑛呵呵一笑:“能活着,没人愿意死,我好心要给将军指一条明路,不过李将军若执意寻死” “什么明路?”李登盯着贾瑛问道。 却听贾瑛说道:“李将军不要忘了,西军大营除了一个西宁侯,还有王总督。” 李登闻言冷笑一声道:“王大人是九边总督不假,可却不会一直待在固原。” 谁知贾瑛闻言之后,摇了摇头道:“先不说王总督会不会离开固原,即便是真的离开,让李将军换个位置,我想这并不是什么难事。何况,你觉得经此一事过后,西军大营还会继续维持原样不变吗?” “朝廷要对西宁侯动手?”李登心中一动道。 贾瑛闻言,正色说道:“西宁侯为我大乾戍守西疆二十余载,从来只听过有功必赏,却没听过有功还要罚的,你就不要乱想了,你只说这条路你愿不愿意走就成了。” 李登心中一时有些意动,西宁侯这边他是回不去了,回去也是个死,王子腾身为九边总督,权势比西宁侯还要大,到时候就算西宁侯还掌着西军大营,大不了自己换一个地方当差就是了。 “可王总督如今不在固原”李登疑虑道。 “这么说,你是愿意了?” 贾瑛看了一眼李登,向一旁伸出了手掌,随即有绣衣卫递上了一面令牌,贾瑛迈步移至军帐正堂之上,高举令牌正色说道:“宣王总督令,豹字营参将李登接令!” 李登见状急忙单膝跪地道:“末将在!” “撤销固原镇威字营番号,原威字营兵马调归豹字营,由李登节制,即可拔营西进靖远。” “末将领命!” 李登接过将领之后,看向贾瑛问道:“贾大人,王大人命末将率军西进靖远” “你只管依令行事便罢,其余的就不要多问了,王大人自由安排。”贾瑛淡淡的说道。 李登一改之前愤怒的神色,堆笑道:“是,是末将唐突,末将即可命人整军拔营。” 却听贾瑛又说道:“不急,你先让你的不下去接收威字营的士兵,你随我去一趟火器营。” 李登闻言,不由抬眼看了看贾瑛的神色,这完全是要将西宁侯在西军大营中的根基全都拆散的节奏啊!就是不知道,这是叶百川的意思,还是王子腾的意思,或者说是两人联手了? 对于王子腾与西宁侯之间的关系,李登还是知道一些的。 西宁侯府虽然到了这一代只是一个侯爵,可祖上毕竟是四位异姓王之一,即便就是侯爵,那也是超品,又坐掌西军二十余载。而王子腾呢?王家虽也是勋贵,可祖上不过只是一个伯爵,更别提西宁侯独掌一方的时候,王子腾不过是个京营都统。如今蓝田玉被王子腾骑在头上,这事情搁谁都不会舒服。 蓝田玉平乱受伤本就是一肚子气,如何会配合王子腾顺利节制三镇士兵,助他平叛呢?是以王子腾刚到西军大营那会儿,境遇并不比如今的叶百川好到哪里去。不然王子腾手握三镇兵马,十几万人,面对人数不过五六万人的白莲逆匪,如何会让对方再次突破大军的围堵,流窜到湖广境内呢? 也是自那之后,靖虏卫的指挥室便被王子腾强势拿掉,换上了如今的杨佑。 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李登自然不会犹豫。军中权利的更迭本就是常有之事,当初西宁侯不就是趁着老北静王年迈病重之下,才彻底将西北的几处重镇掌握在西军大营之下吗?西北四镇将领原本的恩主是北静王,而非西宁侯。 如今,又到了权力更迭的时候了,自是不知道谁才会是此次最大的赢家。 火器营的主将不在,麾下的一众将官又因为坐观威字营被贾瑛攻破,此刻的心思与李登差不多,生怕事后追责,于是面对贾瑛带来的王子腾的将令,再加上李登在一旁吹风,几名军官商议之后同意接受改编,王子腾提拔了一名把总为游击,统领火器营。不过却取消了火器营单独成军的编制,将其并入到湘军营之中。 湘军营依旧驻守固原。 蓝田玉担心自己的大本营出事,一路几乎是马不停蹄,最终比叶百川先行一步赶到了固原城。 可进了固原城之后,蓝田玉方才发现,自己的西军大营没了! 只剩下城内一个空壳子总兵府! 就在蓝田玉在城内疯狂的寻找贾瑛的踪迹之时,贾瑛已经带着人与叶百川汇合一处,重新大摇大摆的走入固原城。 面对蓝田玉的质问,叶百川不慌不忙的掏出了一封圣旨。 圣旨无非是功颂西宁侯劳苦功高,皇帝不忍继续让其留在荒凉贫瘠的西北,而是转调回京,升任前军都督。 至于还有其他的一些赏赐,却没人过多在意,对于堂堂西宁侯来说,侯爵已经到顶了,可是除了爵位,还有什么赏赐能比得过手中的兵权的呢?西宁王府不缺金银。 蓝田玉这才明白,什么整顿军中风纪,什么刘禄打死静宁县令,不过都是借口罢了,朝廷最终的目标是他西宁侯。 或许在上次平叛白莲逆匪兵败后,皇帝就已经有了拿掉他的念头,只不过碍于朝中局势复杂,才不得不忍耐下来。如今却是不想再继续隐忍下去了,他要收回兵权了,京防十二营的兵权不都已经掌握在忠顺王手中了吗? 还有王子腾,好一手以退为进,坐山观虎斗。 蓝田玉忽然失声笑了起来,皇帝把自己拿掉,却换了一个王子腾上来,这又有什么区别呢? 猝不及防的不止事蓝田玉,还有贾瑛,或许还要算上远在太原府的北静王。 对于皇帝的这封秘旨,贾瑛同样毫不知情。他想到过皇帝会对西军大营有重新的安排,但前提是叶百川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如实上奏之后,怎么也没想打动作会这么快,快到然让他都觉得有些突然! 亏自己最初还担心,无人来调和叶百川和蓝田玉之间的矛盾,再回想当初叶百川放言无论王子腾返回固原与否,他都会动手! 再想想,此后王子腾的动作。 叶百川哪里是需要王子腾返回调和矛盾,分明就是借贾瑛之手告诉他自己这边要动手了,让他做好准备。 还有嘉德,他的这封旨意,贾瑛敢肯定傅东莱都不知情,因为离京之前他是见过傅东莱的,那个时候傅东莱依旧不忘叮嘱他到了军中要谨慎行事,莫要激起军中变故。 傅东莱对于改革军制,一直都是持保守态度的,起码在吏治改革没有结束之前是不会轻易改变立场的。 也就是说,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嘉德与叶百川君臣两人的谋划。 至于王子腾 贾瑛倒有些摸不准了,从几次升迁来看,王子腾应该是李恩第的人,皇帝应该不会将此事详细告知于他才是。而且,若是王子腾联合嘉德与叶百川布局的话,叶百川就不用通过自己来通知王子腾了。 或许他应该是知道了什么,或者是嘉德透露给了他一些信息,才会将时机把握的这么准。 只是嘉德的目的是要将九边的兵权掌握在自己手中,可如今拿掉了蓝田玉,却增加了王子腾手中的权利,怎么看都有些不划算啊! 不要忘了,王子腾可是总督九边的。 这件事情的发展,与嘉德的初衷完全是不一样的。 这一刻贾瑛想了好多。 老北静王薨天,给了皇帝重新洗牌九边的机会。 紧接着,嘉德同意将王子腾调离京营。而京防十二营是离着皇帝最近的大军,就在京城周边。 再接下来,发生了皇宫遇刺一案,然后中军都督府换成了忠顺王杨佑,开过勋贵一脉虽然保住了性命和爵位,可却丢了现职。而且贾瑛事后了解到,京中十二营的主将换了一大半。 如今又轮到九边了,西军大营首当其冲。 可是,一头狮子倒下,却又来了一只老虎。皇帝又该如何解决王子腾这只老虎呢? 似乎所有的人都小瞧了嘉德,徐遮幕是这样,李恩第和傅东莱同样如此,杨煌就更是可笑。宣隆那么多的儿子,唯有他笑到了最后。 这样一个皇帝,真的是看上去的那么好欺负吗? 第181章 云中狼烟起 “大同镇八百里加急!” “大同镇八百里加急!” 京城外的黄土官道上,一卷黄尘滚滚,被插三角黄绸龙纹旌旗的士兵,身下骏马飞驰,径直入了承天门,将军报递送兵部。 片刻之后,便见兵部尚书严华松急匆匆的离开了兵部大堂,往文渊阁而去。 华盖殿内,嘉德与朝中六部以上的大臣齐聚一堂,人人面色凝重。 只听首辅李恩第说道:“陛下,邓恩遇从大同递来的军报,匈奴左谷蠡王部五万大军围城,其后还有匈奴博尔济吉特汗王庭的十万主力,中线归化、云川、榆林等五城已经告破,东线战事已经推进到了晾马台、虎峪口、白羊口一线,西线偏头关已经被攻破,胡人大军直入河曲,大同全线告急。邓恩遇请求朝廷调兵北上支援,情况危急,请陛下决断。” 嘉德的面色有些难看,老天似乎专与他嘉德朝作对,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何时才能是个头啊! “宣府有没有军报递来?蓟州呢?边军都是干什么吃的,事先怎会一点察觉都没有!” 刚刚升任兵部尚书的严华松屁股还没坐稳,就遇上了这等大事,额头上此刻都已经布满了密汗。听到皇帝询问,急忙出班回道:“陛下,数日前,随同北静王西巡的兵部员外郎贾瑛曾向兵部送来一封急递,说草原今岁可能遭了大旱,请求朝廷责令边关密切注意匈奴人的动向。 接道贾瑛的急递之后,臣便命人去了宣府和蓟州二镇,让他们查探匈奴人的动向。 五日前宣府曾向兵部递来一份军报,说是关外草原上的游骑突然多了起来,兵部已经调了一营兵马北上,并下令宣府总兵派人将情况查探清楚,目前还未收到回报。蓟州则尚无军情递送入京。” 武英殿大学士周荃闻言,眉间一皱,看向严华松问道:“严大人,既是宣府递送来的军报,为何不见兵部向内阁呈报?还有贾瑛递送来的折子,为何也不见兵部上报?你这是贻误军机!” 严华松闻言,心中不由一紧,今日收到大同八百里加急军报的一瞬,严华松就有预感,朝中必然会有人想他这个新人兵部尚书发难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 “周阁老,并非是兵部不报,只是贾瑛与宣府递送来的军报所提及之事,多是未曾证实的,下官为稳妥起见,本是准备让宣府那边将情况查实之后,再想内阁呈递的。”严华松解释道。 一旁的傅东莱也出声说道:“周阁老,这件事情严大人是向我汇报过得,此事李阁老也是清楚的,事关重大不得不慎,严大人的处置并没有什么不妥。” 周荃闻言,见李恩第沉默不语,便知傅东莱说的是事实,也不再开口。 却听坐在御座上的嘉德开口说道:“大同一线已经起了战事,宣府外既然有游骑出没,想来情况也不会好到哪里,那九边的其他几处呢?偏头关已经被攻破了,当下最紧要的是内阁应该拿出一个应对的方案,而不是在这里追问谁的责任的时候。” “这会儿内阁的几位阁老,朝廷的六部大臣都在这里,说说,该怎么应对。” 皇帝要内阁拿出应对方案,李恩第身为首辅,在这个时候自然要拿出首辅该有的担当来。 只见李恩第说道:“陛下,老臣以为眼下有五件是最为紧要。其一是朝廷必须要搞清楚匈奴人是只进犯了大同一镇,还是九边都起了战事。另外,西边的甘肃、固原、延绥、宁夏、大同几镇,还有东边的辽东镇,离着京师太远,往来信息传递不便,未免贻误战机,朝廷需要派出钦差统摄几镇边军,相机作出决断。 其二,邓恩遇奏报之中说,大同镇守军只有五万余人,而匈奴仅左谷蠡王一部就有五万人,还不说十万人的匈奴王庭主力,因此朝廷必须要尽快派出援兵。 其三就是军费的问题,朝廷必须要做好九边全线开战的准备。老臣与傅大人粗略的算了一下,九边合计四十万大军,朝廷第一期就需要准备五百万两的军费备着,另外还要先行拨付大同镇的一百万两军费。 其四则是粮草的问题,一但打起仗来,粮食必定会变得紧缺,粮价上涨,朝廷要趁着边关战事的消息尚未传到中原内陆的时机,从山东、河南、苏杭等地的商贾手中购买粮食,以备不时之需。 最后一点则是关于安置灾民的问题,匈奴大军已经突破了偏头关,必然会有大量的灾民南下或是东进,朝廷需要派专人去处理安置灾民的问题。” 李恩第话音落下,傅东莱紧接着说道:“陛下,李阁老言之有理,户部这边会尽快筹措军费粮草,不过眼下国库才刚见好转,户部无法一下子拿出五百万两的军费来,臣与李阁老商议,剩下的银子,还是要从盐道和织造入手,臣请陛下派出钦差到江南筹银购粮。 另外,北静王眼下就在山西境内,西宁侯、叶百川和王子腾在陕西,陛下可令四人统摄大同、延绥等边镇兵马,北抗匈奴。” 嘉德闻言不仅点了点头,看向李恩第和傅东莱,神色之中带着一丝满意,傅东莱虽然还没有正式接替徐遮幕留下的次辅之位,可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首辅和次辅能共应难关,他这个皇帝总算要轻松一些。 “两位爱卿当属我大乾谋国良臣,能得你等相助,朕何其之幸。” 李、傅二人急忙拜道:“为陛下尽忠,乃臣等本分。” “就依二位爱卿之言,命北静王为西军统帅,王子腾次之,叶百川为监军,统摄节制甘肃、固原、宁夏、延绥、大同、偏关,宣府七镇大军,北抗匈奴。命西宁侯蓝田玉为右军都督,前往蓟州、辽东,以防东胡人进犯边境。” “嗯,至于南下江南筹措粮饷之人,众位爱卿可有合适的人选?” 嘉德看向众人问道。 李恩第和傅东莱却是注意到了皇帝的安排,其他人的安排倒没什么问题,北静王不过是一个名义上的统帅而已,实际主掌权利的还是王子腾和叶百川,可是为何要将蓝田玉调到辽东一线呢?虽然前一阵子蓝田玉遭遇兵败,可他身在西军二十余载,对西北的熟悉是谁都比不上的,将他调走,不是自斩一员强将吗? 两人都有些看不懂嘉德的安排,只是眼下正是君臣共济难关的时候,却又不好发问。 面对皇帝的询问,傅东莱站了出来,说道:“臣举荐督察院左副都御史林如海担当此任。陛下林如海在江南任盐道官数年之久,熟悉地方民风政情,正是不二人选。” 嘉德点了点头,复又看向李恩第问道:“李阁老觉得如何?” 李恩第应声回道:“臣赞成傅大人的建议。不过,南直隶、浙江、福建三省改稻为桑之事才刚刚迈入正轨,未免朝廷筹措军费一事牵动地方政改大计,老臣认为还应再设副使一名,以熟悉江南政务的地方官员充任。” “阁老可有合适人选?”嘉德平静的问道。 “老臣保举顺天府尹贾雨村充任副使一职。”李恩第奏道。 嘉德目光在李、傅二人之间巡视一圈,点头应了下来。臣子之间如果真的一团和气,那他这个皇帝反倒担心了。 嘉德又将目光转向严华松问道:“严爱卿,调兵增援大同一事,你有什么想法?” 严华松微微思索一番,回道:“陛下,朝廷北边的兵马主要就是京防十二营和各地的都司卫所,如今已经从京营中抽调了一营兵马北上宣府,剩下的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动了。若是朝廷从各地卫所抽调兵马,这却需要时间,臣只怕大同那边” “从各地抽调援兵,兵部需要多长时间?”嘉德问道。 严华松回道:“回陛下,臣与兵部的几位同僚商议过了,想要解大同之围,朝廷这边最少需要派出一支五万人的大军,再加上运送后勤的民夫,最少也得十五万人。兵部可以从山东、河南两省抽调所需人马粮草,从大军集结,再到驰援大同,最少也许月余时间。” 嘉德面色凝重,沉声说道:“一个月的时间太久了,等你派的人到了大同,恐怕匈奴人已经打到朕的京城了!” 大殿中的众人也都纷纷议论了起来,兵贵神速,一个月的时间确实太久了。 严华松何尝不懂这个道理,可他也没办法啊!地方卫所都是分散各地的,想要将这些人集结起来,十天半个月都已经是短的了。何况还有民夫,而眼下又正值秋收时节,打仗本就缺粮,无论如何也不能耽误了秋收,这也是傅东莱特意叮嘱过他的。 处处掣肘,你让他这个兵部尚书能怎么办? 正当众人争论不休的时候,一直未曾出声的临敬殿大学士杨景却站了出来说道:“严大人,兵部可以让两省卫所兵马不用完成集结之后再出发,而是先行北上,等到了山西境内再行集结,或是行军的路上完成集结,民夫和粮草后勤可以稍缓,这样时间上会不会更短一些?” 嘉德闻言,眼神一亮,看向了严华松。 严华松本欲再说些什么,可是看到大殿之中众人向他投来的目光,最终还是点头说道:“也只好如此了。” 杨景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可严华松却是从心底里不看好这个建议,杨景是过于高看大乾卫所士兵的素质了,强力约束下都有逃兵,这样分散开来,那就不是大军行进了,而是放羊,漫山遍野乱跑的羊群。 不过这些话他却不好再说出口。 将一切敲定之后,大乾的君臣便各自行动了起来。 就在朝庭收到大同告急军报之前不久,远在西边的固原也同样收到了来自延绥镇转递来的一份军报。 “什么?北静王被困在了马河口?”听完叶百川的话后,贾瑛惊呼一声道。 匈奴寇边这一消息,对于贾瑛来说一点都不觉的震惊,在大同镇的时候他便有了察觉,还曾向兵部递了一个折子。来到固原之后,也曾与叶百川提及过此事。 还有王子腾,同样有所察觉,并且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做出了部署。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匈奴人居然这么快就突破了长城防线,延绥、偏头关两处都被突破了,更关键的是北静王居然被困在了马河口。 北静王府几代人抗击匈奴镇守大乾北境,某种程度上,“北静王”这三个字已经成为了大乾九边的代名词,若是北静王落在了匈奴手中,贾瑛无法想象那会是怎样一种可怕的后果。 叶百川也同样面色凝重说道:“延绥镇如今自顾不暇,已经抽调不出兵力援救了,宁夏和甘肃两处也传来了军报,两地关外都有打量的匈奴骑兵出没,两地的边军同样不能调动,眼下就只有固原了。” 可是固原这边同样抽调不出太多的兵力。 “匈奴人此次大举南犯,不可能将战线拖的这么长,想要攻城本身就需要数倍于我的兵力,九边绵延万里,就算是博尔济吉特将所有的匈奴部落无论老少都拉过来,也填不满这么长的战线。如今看来,大同至延绥一线才是他们的主攻方向,其他几处只是为了牵制我大军无法相援罢了。” 匈奴人的额这一招,在贾瑛眼中并不算新鲜,只要了解一下北方胡人数次南倾的历史就知道,陕西荒凉,辽东蓟州苦寒,匈奴人不会耗费太大的精力去攻打这两处地方,这样对他们来说有些得不偿失。 而宣府的难免就是京城,那里防守严密,长城城墙不仅厚,而且还高,宣府一镇绵延一千多利,没有留下一处缺口,粮草匮乏下的匈奴人不会冒险去进攻宣府。 唯有大同延绥一线,历经战火,边关城墙残破,且又几处缺口,是匈奴人最好的进攻方向。最关键的是,山西有他们想要的粮食。 叶百川点了点头,嘴里却说道:“可即便如此,甘肃和宁夏的大军也不能随意调动。” “王大人呢?”贾瑛出声问道。 叶百川说道:“日前来信,已经在去往宁夏镇的路上了,恐怕这两日就到了,想解延绥之困,唯有依靠相隔不远的宁夏镇兵马了。” “大人想让我做什么?” 叶百川既然将他喊来商议,就不会没有安排,时间紧迫,贾瑛当下直接了当的问道。 只听叶百川说道:“老夫想让你带着湘军营的九千余人即刻东进,解马河口之围,护送北静王返回太原府。然后在山西组织兵马,拦下匈奴人南下的脚步,至于能不能驰援大同,你可相机而定。王子腾会以九边总督的名义,给你便宜行事之权。至于老夫,尚需要钉在固原,让王子腾没了后顾之忧,全力解决延绥之困。” 贾瑛起身抱拳道:“下官定不负大人之命。” 叶百川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拍了拍贾瑛肩膀道:“这天下终究是你们年轻人的,准备一下就出发,一路珍重!” “大人多多保重!” 贾瑛抱拳一礼之后,转身出门而去。 第182章 塔速尔台吉 等贾瑛带着湘军营感到马河口的时候,山西的北境已经彻底乱做了一团,遍地都是肆起的狼烟。 大青山原本是山西北据匈奴的一条天然屏障,可匈奴的铁骑却绕过了大青山,通过晋陕峡谷,攻破了偏头关,打开了南下的的大门,让大同和雁门宁武两道防线瞬间失去了要塞应有的作用。甚至冲入山西境内的骑兵已经开始反向包围大同雁门宁武三关,想要减轻尚在攻城的左谷蠡王部的压力。 匈奴人放缓南下劫掠的脚步其实也是一种无奈之举,因为山西的地形太过复杂了,高耸的山脉让匈奴人的铁蹄失去了优势,吕梁、云中、恒山三座大型山脉就像是一道天堑,在没有彻底解决掉身后大同守军的威胁之下,匈奴人是不会贸然南下的。 而马河口就在吕梁山脉的西北侧山麓地带,北面是河曲、岢岚两县,西侧则是兴县,再往西便是黄河边上的孟家峪,也是贾瑛大军度过黄河的地方。 如今河曲、岢岚两个县境已经彻底沦陷了,南逃的百姓十不足三,因为大部分的百姓都被死在了匈奴人的屠刀之下。 男人和老人小孩直接处死,年轻身强好生养的女子则被匈奴人当做了自己的战利品,这些女人将会成为他们发泄浴火和生养下一代的工具。 游牧民族在面对灾难食物匮乏之时,首先放弃的就是女人和老人,在极其恶劣的情况之下,甚至刚出生的男孩儿都会被他们抛到野外,献祭给了长生天。 而他们口中的长生天,其实某种程度上指的就是草原上的野兽。 所以在劫掠道足够的粮草之后,他们的第二目标就是女人,因为想让饱受天灾重创的部落继续传承下去,就需要有女人来为他们生养下一代。 北静王的巡边队伍与匈奴人的遭遇纯粹只是一个偶然,因为经马河口,从孟家峪度过黄河之后,就是延绥镇的地界了。 湘军营的突然出现,自然引起了散落在四处的匈奴游骑的警觉,正在围攻兴县的匈奴大军不得不放弃眼看就要到手的城池,向北缓缓后撤。 从偏头关涌入山西境内的匈奴骑兵足有上万人,而且后续的人马还在源源不断的涌来,为首的是一名叫术勿都的大当户。只不过眼下术勿都正在调集兵马攻打宁武,至于攻打兴县的匈奴骑兵,则是负责为术勿都的大军筹措粮草。 看着眼前已经失去了价值的匈奴游骑,贾瑛轻轻挥了挥手,当即便有人将他拖了下去,紧接着便传来了如杀猪一般的惨嚎。 听到匈奴士兵凄惨的嚎叫声,贾瑛微微蹙了蹙眉头,转头向身边的喜儿说道:“告诉他们,下次再玩儿这种游戏的时候,记得先把嘴堵上。” 就在不远处的开阔地上,一名大乾骑兵正拖拽着一根长长的“绳子”纵马狂奔,“绳子”的另一头便是匈奴的士兵,这根五六米长的“绳子”是从匈奴士兵的肚子上穿出来的。 因为这条“绳子”本身就是匈奴士兵的肠子。 抽肠,是湘军营对于匈奴骑兵烧杀抢掠的回报,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士兵也只是为了活命,贾瑛一开始并不想用这种残忍的手段来对待俘虏,哪怕是一刀斩了头颅垒成京观,也比抽肠来的让人心里痛快一些。 可贾瑛最终还是没有阻止,战争没有人道可讲。他需要麾下士兵的愤怒,面对凶残的匈奴人,只有比他们更凶残才行。 所以他不仅默许了手下的肆意行径,而且还会让其他的匈奴士兵排着队观看一场精彩的马戏表演,让他们在煎熬和痛苦中死去,最后还会特意留下一两名匈奴士兵,给他们马匹和食物,将他们放了回去。 “对方不过一千余人,要不要吃掉他们?”木恩赐向贾瑛开口问道。 贾瑛立身马背之上,看向远方,问道:“派去马河口的人回来了吗?” 木恩赐摇了摇头道:“还没有,不过根据咱们俘虏的匈奴游骑所说,那里的战事两天前就结束了,会不会” 贾瑛知道木恩赐在担心什么,他摇了摇头说道:“对于匈奴人来说,一个大乾的北静王,远要比宁武关重要的多,术勿都的大军没有南下马河口,而是依旧攻向了宁武关,说明他们还不知道王驾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如果只是小股的匈奴骑兵的话,北静王身边的护卫大军足以应对了。 何况还有八百余名绣衣卫,绣衣卫与边军的战力谁强谁若不好说,可他们的忠臣程度绝对要比边军高出不知多少,只要那八百名绣衣卫的士气不塌,王驾就是安全的。” “报!” 一名士兵报道:“大人,兴县县令协同县中衙属乡绅前来拜见,他们还带了许多酒肉,说是想要劳军。” 贾瑛轻轻一笑道:“我麾下兵马过万,仅一日口粮就要二百余石,他一个小小的兴县能有多少粮食够我大军吃的。” 木恩赐也同样附声道:“这位县令应该是想让咱们帮他守城,不过一个小小的兴县,人口不过五六万,想要供养上万人的大军确实难了些。不过这位县令可要比弃城而逃的岢岚县令强多了,总该见一见的。” 贾瑛点了点头道:“把人带过来。” 而就在贾瑛接见兴县县令的同一时间,偏头关内同样来了一支人数超过五千人的匈奴大军,为首的却是一位衣着华贵的年轻匈奴将领,因为不是每一个匈奴人都有资格穿丝绸做的衣衫的。 这位年轻的匈奴将领看上去与其他的匈奴人似乎不大一样,没有匈奴人那种雄壮的身形,样貌似乎更接近与汉人。 他在一名留守的千夫长陪同下大摇大摆的迈进了偏关军政衙门,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嘴里同时问道:“术勿都呢?” 一旁的千夫长回道:“台吉,大当户此刻正带着我匈奴的儿郎们围攻宁武,准备接应左谷蠡王的大军。” 台吉是匈奴人对于望族子弟的称呼,这位年轻的将领显然是一位贵族出身。 年轻的台吉闻言,冷声一笑道:“他这么急不可耐的攻向宁武,是怕我抢了他的功劳吗?札只剌部最英勇的昂沁,何时变得如此的怯懦,连与我公平竞争的勇气都没有。” 千夫长似乎并不畏惧眼前的男子的贵族身份,他是札只剌部的族人,术勿都是他效忠的首领,是整个札只剌部最优秀的昂沁,札只剌部的的族人不会因为一个台吉而失去整个部落的尊严。 “塔速尔台吉,术勿都是草原上的雄鹰,是札只剌部最优秀的昂沁,是他带领我们拿下了大乾的偏关,您不该这样侮辱札只剌部族人心中的巴图尔。” 塔速尔闻言,目光阴鸷的看向眼前的千夫长,冷声说道:“是谁给你的勇气,敢这样与我说话?就连你口中的札只剌部的巴图尔,都只是博尔济吉特家族的奴仆,你是想试一试我的刀锋不锋利吗?” 千夫长眼神中充满了倔强,可最终还是没有再做反驳,对上塔速尔如恶狼般的眼神,缓缓的低下了自己的头颅。 博尔济吉特是草原的王,是长生天的儿子,草原上任何一个部落,都是他们的奴仆。而眼前之人身上流淌着的正是黄金家族的血脉。 眼见对方低下了头颅,塔速尔台吉这才收敛了双目之中的冷意,说道:“说说,术勿都大军的进展如何?” 千夫长回道:“我大军没有足够的粮草,大当户在夺下偏关之后,不得不分出一半的兵马去搜寻粮草,宁武关的大乾守军有七八千人,还有从偏关溃逃的三千人,仅凭札只剌部剩下的人马无法拿下一个上万人驻守的重镇,大当户希望您能尽快带兵驰援,他愿与您共取宁武关。” 塔速尔闻言,忽然笑了起来,说道:“他这是在求我吗?哈哈哈!” 一阵狂笑过后,塔速尔方才说道:“我可以帮他拿下宁武,不过术勿都必须分给我一半筹集来的粮草还有女人!” 只听千夫长说道:“大当户说了,女人可以给您,但是粮草却不行。” “没有粮草,他是想让我麾下的勇士饿着肚子去打仗吗?”塔速尔话语之中带着怒气与不满。 千夫长摇了摇头道:“并非大当户不愿意给您粮草,只是偏关之内的屯粮只够支撑一支万人大军,我们的粮草同样不够用。” 塔速尔嗤笑一声道:“术勿都什么时候变得仁慈起来了,大乾百姓的家里有的是粮食,把附近的村落县城都打下来不就有粮了吗?” 千夫长看向塔速尔,目光中满是无奈,眼前的台吉太年轻了,他对大乾一无所知。 “您说的这些,我们已经在做了,只是这里并非是大乾最富饶的土地,百姓实在太少了,我们打下了两座县城,依然没有筹到足够的粮草。而且南边还有大乾兵马的踪影出没,我们没有足够的兵力继续南进了。” 塔速尔闻言好奇道:“大乾的兵马不都分布在大同镇的几处要塞之地吗?难道是大乾的援军?他们有多少人?” 千夫长同样皱眉说道:“这支大乾的军队是突然出现的,人数在七八千左右,就在南面不远的兴县附近。而且应该不止一支人马,三天前我们的一支千人的搜粮队,在兴县附近的马河口遇到了一支超过千人的队伍,看他们的穿着打扮像是大乾的绣衣卫,我们损失了两百名最英勇的儿郎。” “绣衣卫?” 塔速尔眼中忽然闪出了一丝精光,大乾的绣衣卫凶名在外,即便是草原之上都曾流传着他们故事。而且塔速尔的母亲是一位汉家官宦女子,他曾经听母亲说起过,绣衣卫是大乾皇帝的亲军,只有大乾最尊贵的贵族出行才有资格让绣衣卫随同护卫,这些人往往是大乾朝廷的重臣。 塔速尔心中忽然有种预感,他似乎碰到了一条大鱼,而那支大军极有可能就是为了此人而来。 不然他们为何不北上支援宁武,反而在兴县附近逗留。 “那些绣衣卫人呢?”塔速尔压下兄中的激动,问道。 “他们往岚县方向退去了,我们的人一路追了下去。”千夫长回道。 塔速尔忽然站起了身来,向千夫长说道:“你去告诉术勿都,让他再等几天,等我收拾了南面的大乾大军再去与他一同攻取宁武雁门。” 说罢便迈步向外走去,千夫长闻言,急忙阻拦道:“塔速尔台吉,我们大当户还在宁武关等着您的援军呢,攻取宁武雁门,接引我匈奴大军,这是左谷蠡王的命令,南面的大军不是我们的首要目标,而且您麾下只有五千人,我们并不占优势。” 塔速尔停住了脚步,看向千夫长道:“不要拿左谷蠡王的命令来压我,别忘了我是匈奴左屠耆王之子,身上流淌着黄金家族的血脉。更何况,没有粮草,我麾下的勇士怎么打仗?至于优势,我匈奴勇士的铁蹄就是最大的优势,任何大乾的军队在他们面前,不过土鸡瓦狗罢了。” 一名匈奴骑兵,相当于三到无名大乾士兵的战力,五千的匈奴铁骑,足以碾压任何一支万人以下的大乾军队。 说罢,便推开了千夫长,大步向外走去。 “塔速尔台吉,塔速尔” 千夫长还待要追上去劝阻一番,却被塔速尔的卫兵拦了下来,任他如何呼喊,塔速尔也没有再回头一次。 “这么说北静王一行应该是想岚县的方向撤退了。” 兴县城外,贾瑛并没有应县令的请求,让大军入驻兴县县城,而是向他打问了一番周边的局势。 马河口的战役,是发生在匈奴骑兵攻打兴县之前的,兴县这边也曾收到过马河口传来求救。据驻守在兴县的一名镇西卫下的千户官说,等他们赶到时,北静王的王驾已经不在那里了,只留下了满地的尸体。 有绣衣卫的,还有匈奴骑兵的,而且匈奴骑兵也付出了上百条性命。 北面战事激烈,他们是不可能向北撤离的,最大的可能就是向太原府的方向且战且退,而岚县就在马河口西南方向一百余里之外。 “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匈奴的骑兵并没有走远,大军一走,他们就会继续攻打兴县。”木恩赐问道。 贾瑛看向远处隐约可见的匈奴人的骑兵说道:“他们的战马太快了,想要跑,咱们是追不上的。” “要不留下一队人马帮他们固守城池?”木恩赐说道。 贾瑛摇了摇头道:“不能分兵,先去岚县,与北静王汇合才是最紧要的,一切都要等到确保北静王无事之后再说。” 顿了顿,贾瑛又说道:“一支上万人的大军,远比一个小小的兴县县城对匈奴人的威胁要大,咱们只管走自己的,他们会跟上来的。” 第183章 主动出击 岚县城外,附近数支小股的匈奴游骑被北静王一行吸引了过来,像极了草原上的苍狼猎食,只要被一只狼盯上了,它就会召唤附近的同伴一同前来围捕。 岚县并不大,百姓只有两千余户,人口只有几千,且这里并没有卫所士兵驻守,全城的衙役捕快守城士兵加起来,也不过一百余人,城墙低矮残破。面对人数超过两千的匈奴骑兵,显得是那么的脆弱和不堪一击。 匈奴骑兵顾忌的是逃入城中的那数百名穿着锦服的大乾士兵,仅马河口一战,就让他们付出了两百余人的代价。要知道他们攻破有重病驻守的偏关重镇,也不过付出了七百多条生命。在匈奴人的眼中,这伙儿大乾士兵的战力,比边军还要生猛。 只不过身处匈奴底层的骑兵,并不知道,给他们带来巨大伤亡的是大乾的天子亲军,绣衣卫。 绣衣卫的处境同样不容乐观,从京城出发时他们又一千人,北静王拨给贾瑛两百,马河口一战后,剩下来的绣衣卫人数不超过六百,且许多人身上都带着伤势。还有王府亲卫军,以及兵部派来的随行护卫总共六百余人,如今也只剩下了一半儿左右。 容貌俊秀的北静王,此刻仓皇如一个乞丐一般。 好在他们顺利撤入了岚县县城,总算能缓一口气了,只是不知道岚县的城墙能让他们支撑多久。匈奴人已经发起过三次进攻了,虽然都被他们成功的打退了,可是自己一方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更要命的是,突然多了近千张嘴之后,县城内的粮食也支撑不了多久。没办法,这个县城太穷了,今年的秋粮还没下来,匈奴人就来了。 水溶此刻就在县衙之中,正端着一碗稀粥,桌子上摆着几碟咸菜根,可几个暗黄发硬的粗粮窝头,张了张嘴却始终没办法下口。 别说是水溶这个从小锦衣玉食的王爷,就是随行而来的王府下人,啃着手中的窝头,都觉得难以下咽。 “巩县令” 北静王府的长史官自然不愿自己的主子受了委屈,便欲开口喝骂陪在一旁的县令。只是才叫出了一个名字,面对面色饥黄,身形骨瘦如柴,就连官服上都补满了补丁的巩尚仁,长史官不由无奈一叹,语气松软了下来,说道:“你怎么能给王爷吃这些东西呢!去,杀一只鸡,让随行的厨子炖了,重新端上来。” 巩尚仁注意到了长史官的神色变化,恭恭敬敬一礼,回道:“大人,县衙里没有养鸡。” 长史官闻言,气说道:“那就去卖一只来,城中的百姓家里总有这些,银子我来掏。” 巩尚仁回道:“大人便是掏了银子也买不来,时下正是青黄不接,岚县的百姓本就不富裕,家家户户的粮食都不够吃,要银子有什么用。” 长史官闻言,面色有些不快道:“岚县就是再小,也有上千户的人家,难道就没有一家养了牲畜家禽的?” 他觉得巩尚仁是在是有些不识抬举,这分明是在糊弄与他。 巩尚仁依旧不为所动道:“大人,即便是有,那也是百姓用来活命的,身为朝廷官员,怎能与民争食。” 长史官面色顿时冷了下来,沉声说道:“巩尚仁,难道我们王爷的身份在你眼中还比不上那些泥腿子?再说,匈奴人已经打到了城下,一但等城破了,你就是守着这些牲畜家禽又有何用” 一旁的水溶听着二人的争吵,心烦意燥,开口说道:“长史官,算了。把这些东西撤下去,本王实在没有食欲。” “王爷”长史官还要说些什么,却听县衙外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水溶闻声,急忙向外喝问道:“可是匈奴人又攻城了?” 巩尚仁急忙走出来,向着水溶说道:“请王爷与诸位大人暂留县衙之内,下官带着城中青壮去一同守城。” 岚县低矮的城墙最终还是没能阻挡住匈奴士兵的脚步,被他们又一次攻了上来。 经过几番试探的匈奴人,已经耗光了绣衣卫手中的箭矢,没了威胁之后,数十名匈奴士兵,在城门下抬着一根粗壮的圆木,开始撞击略显残破的城门。 照这样下去,不消片刻,城门就得告破。 连番几次战斗没有丝毫喘息的绣衣卫,此刻看上去也有些抵挡不住匈奴人的进攻,不断的后撤,直到匈奴的士兵彻底占据了城头。 正当形势岌岌可危之际,岚县之外的地平线上,突然冒出了一支数千人的骑兵,地面的震颤,惊动的城下已经开始为胜利庆祝呼喝的匈奴人,等到他们反应过来之后,双方相距已经不过五百米的距离了。 “哪里来的大乾骑兵?” 领头的一名匈奴千夫长惊呼一声道:“快调转马头,快!” 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杀意,拥挤在城门之下的匈奴骑兵队伍骚乱了起来,因为是攻城之战,许多匈奴骑兵并没有骑在马背上,听到千夫长的命令之后,才开始在慌乱的人群中寻找自己的战马。而此刻已经攻上城头的匈奴士兵,更是进退失据。 “援兵到了,大乾的士兵们,随我杀!” 绣衣卫的千户举着手中的长刀,兴奋的高声呼喊道,城头上大乾一方的士气又被重新激发了出来,将匈奴人的攻势压了下去。 在接收了白莲教的遗产之后,湘军营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骑兵,足足两千匹战马,向着匈奴骑兵蜂拥而来。 骑兵的冲锋是需要缓冲的距离的,匈奴骑兵全都聚集在城墙之下,身下的战马还没等冲刺起来,贾瑛带着湘军营的大军已经杀到。 匈奴骑兵的战力有大半都在其速度优势上,还有便是骑射的技能。如今没了这两项优势,骑兵的装备便成了决定胜负的关键因素。 大乾士兵身上的甲胄,关键的防护部位都是铁甲制成的甲叶,无法借助速度惯性的匈奴骑兵的长刀砍在大乾士兵身上,只能在甲叶之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划痕,他们的冶铁技术太过于落后了,武器远远没有大乾士兵手中的长刀锋利。 而且他们中的弯刀也要比大乾士兵手中的长刀短上几寸,寸长寸强,匈奴士兵的皮质甲衣在锋利的长刀面前,也只是比布料要强上一些罢了。 在经过几轮冲锋之后,留下满地尸体的匈奴骑兵便开始伺机撤退了,贾瑛并没有下令追击,而且故意留出了一道口子,让匈奴骑兵逃走。 两千对两千,即便是能胜,他手中的这支骑兵也要被打残才行。 打仗不是一味的硬拼,而是要将己方的优势发挥到最强。火器才是大乾士兵克制匈奴骑兵的离奇,只是贾瑛带着骑兵先行,火器营还没有赶到,木恩赐率领的步兵和火器营,还在数里之外呢。 而且在他们身后,还追着一支千人的匈奴骑兵。 看着匈奴骑兵远去之后,贾瑛向一旁的巴卜寿与赵和忠二人说道:“清点伤亡缴获,将附近的战马都收拢起来,我去见王爷。” 县衙之内,贾瑛见到了嘴唇干裂,面色憔悴的水溶,哪里还有往日的半分俊秀风度。 “拜见王爷,臣来迟了,王爷恕罪。” 看到了贾瑛的一刻,水溶像是见到了亲人一般,红着双眼,快步走了上前,将贾瑛搀起,声音带着些颤抖道:“世兄!你总算来了!” 这几日,水溶整日提心吊胆,坐卧不安,他是王爷不假,可却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怎能会不害怕。只是他不愿意在众人面前,丢了北静王府的颜面,这才一直强自坚忍着,如今见了贾瑛,总算是送了一口长气。 “世兄,匈奴人可被你剿灭了?”水溶问道。 贾瑛摇了摇头道:“只是将他们打退了,我只带了两千人来,没有火器的支撑,想要剿灭一支匈奴骑兵并不容易。” “他们还会再来?”水溶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直如惊弓之鸟。 贾瑛点了点头道:“我大军出没的消息定然已经惊动了进入关内匈奴的高层,就在我大军身后,还吊着一支千人的匈奴骑兵呢。” “这可如何是好?”水溶面带愁苦道。 贾瑛安抚道:“王爷放心,我会派人护送你返回太原府,匈奴人只要没突破雁门和宁武,那边就是安全的。” “派人?那世兄你呢?” 贾瑛长叹一声道:“匈奴肆虐我大乾伏低,我身为兵部官员,自然是要留下来抗击匈奴,驰援大同。” 水溶点了点头,恢复了冷静问道:“那需要我做些什么?” 贾瑛想了想说道:“我这里正确两样东西,一是兵马,二是粮草。王爷返回太原府后,一是要让山西布政衙门筹措粮草,二是调集山西各地的卫所大军北上与我汇合,我会派人与王爷联系。” 水溶正色说道:“世兄放心,领兵作战我有自知之明,可我北静王府几代人镇守边关,到了我这里如何也不能丢了王府的尊严,我就在太原府为世兄守好后方,等待世兄传来的捷报。” “事不宜迟,王爷这就出发!” 贾瑛让巴卜寿带着一千骑兵护送北静王一行离开了岚县,带着步兵和火器营押后的木恩赐一行也赶到了岚县城下。 岚县一战,匈奴人丢下了一千多匹战马,自己一方也战死了一百多人。一比十的战损率,并不是说湘军营的战力有多强,而是大部分的匈奴士兵参与了攻城,尚未来得及上马,就被贾瑛带着骑兵冲散了,还有一些人则是死在了城中守军的刀下,这一战算是捡了一个便宜。 连续奔波了数天的湘军营战事也已疲惫不堪,贾瑛当下决定大军先在岚县进行休整,一者是恢复士兵的体力,二者是派人打探北边的战况。 上万人马涌进了狭小的岚县县城,许多士兵只能睡在大街上,好在眼下才刚刚入秋不久,天气还算温和。 “岚县城小人少,实在不是驻扎的好地方,咱们不能在这里久留。” 木恩赐找到正在巡视城防的贾瑛,看着歪歪斜斜躺在街道两旁的湘军营士兵,出声说道。 “派出去的人回来了吗?”贾瑛问道。 “派去宁武和雁门的还没有回来,不过偏关那边倒是有一个新的消息。” “什么消息?” 只听木恩赐说道:“从偏关出来一支五千人的匈奴骑兵,正在向着咱们这里靠近,附近的匈奴游骑都被他征调去了,跟在咱们身后的那支匈奴骑兵,也与这支大军汇合了。从捉来的舌头口中得知,领兵的是一位台吉。恐怕再有两日就会出现在城外了。” “台吉?”贾瑛好奇问道:“匈奴大汗之子?” “不是,是左屠耆王的儿子,匈奴大汗的孙子。”木恩赐摇了摇头道:“对方如果收拢了四周的游骑,人数怕是要有八九千人,而且都是骑兵,这一仗不好打啊!巴卜寿还没有从太原府回来。” 巴卜寿带走了湘军营一半的骑兵,虽说匈奴人还留下了一千匹战马,可短时间内却无法形成骑兵的战力。一但没有了骑兵,他们就只能据城而守了。 贾瑛闻言也微微蹙眉沉思起来,人数接近万人的匈奴大军,都能攻打宁武、雁门这样重兵驻守的城高墙厚的边军重镇了,岚县这样低矮残破的城墙,如何能顶得住上万人的冲击围攻? 而且湘军营上万人挤在这座狭小的县城,太过拥挤,匈奴人一轮箭雨下来,恐怕就要倒下一小半了。而且城头上也容不下太多的人,无法将兵力完全运用起来。 “将所有把总以上的将领都喊来,随我出城。还有,将巩尚仁也一同带来。”贾瑛向身边的亲兵吩咐道。 等到湘军营的十多名骨干和巩尚仁都赶来后,贾瑛带着众人骑马向城外而去。 城外不远的一处山坡上,贾瑛立身马背上环顾着四周的地形山势,向一旁的木恩赐道:“咱们不能在城中坐以待毙,上万人的匈奴大军,低矮的岚县城墙根本阻挡不了敌人多久,咱们要主动出击。” “你是说借助此地山势,进行伏击?”木恩赐猜出了贾瑛的想法。 贾瑛点了点头道:“不错,匈奴人的骑兵在山地之上发挥不出太大的优势,咱们唯一需要防备的就是他们手里的弓箭了。” 第184章 大同告破 “附近的地形千沟万壑,正适合大军埋伏。平原作战是匈奴骑兵的优势,可一但进入这沟壑深处,他们也得抓瞎。” 贾瑛说着,看向一旁的巩尚仁说道:“巩县令,从马河口到岚县县城有几条山路可以走?” 巩尚仁回道:“这边的地形沟壑纵横,山路有很多,不过其大部分都是狭窄的陡坡山路,如果是大军通过的话,有三条路可以走,眼前的谷口是最近的一条,其他两条路线就要绕远路了。” “这处谷口叫什么?” “石楼沟岭。” 贾瑛点了点头,又说道:“还需要巩县令找一些熟悉此地山路的乡民,为我的大军引路上山。” “下官这就去办。”说罢,巩尚仁又顿了顿道:“大人,附近乡里的存户也有不少人家,听说匈奴人来了,就都跑到了山上去了,下官可以招募一些壮勇,同大人的大军一同抵御匈奴骑兵。” 匈奴大军来了,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他岚县的百姓了,匈奴人的铁骑侵入山西,巩尚仁不是第一次经历了。他本身就是山西人忻县人,父母就是死在了匈奴人的屠刀之下,他与匈奴人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所以面对匈奴人,他没有跑,而是组织了城中的青壮进行反抗。 只是这样的反抗又能坚持多久,原本已经做好杀身成仁的准备的巩尚仁,如今终于看到了一丝能让全城百姓活下去的曙光,因此对于打匈奴人,他格外的积极。 贾瑛闻言,笑着点头道:“好!” 说罢,又看向木恩赐,抬手指着他们南来时经过的山谷,说道:“这里的地形狭长,像不像一个葫芦口?” 木恩赐抬眼望去,点了点头道:“不错,这处狭长的山道就是葫芦把,县城前的开阔地便是葫芦的肚子,之前咱们的大军通过的时候,足有四五千人同时绵延在谷道之中,确实是一处上佳的附近之地。” 贾瑛当即下令道:“留下一千人驻守县城,其余的人马都调出来,准备滚石檑木,干草绊索,另外还要多派出几队斥候,将匈奴人的大军引过来。” “我这就去准备。”木恩赐应声之后,便带着几名把总离开了。 贾瑛将火器营的主将许螽单独留了下来,指着山谷入口处的一处缓坡说道: “许螽,这条山谷是最多也只能同时容纳四五千人,也就是说对方最少还有一半的兵力可以调用,山地虽然会减缓匈奴骑兵的速度,但也仅仅是减缓而已,一但对方从两侧山坡杀上来,对于我们湘军营的步兵来说就是一场屠杀。本官想让你的火器营在这里阻挡敌军的脚步,你可能做到?” 许螽闻言没有直接回道,而是骑马在附近的山坡上绕了一圈,回来之后才向贾瑛说道:“大人,末将愿立下军令状,若是放一个匈奴人过去,末将就把自己的脑袋摘下来给您送去。” 贾瑛笑骂一声道:“本官可不稀罕你的脑袋,当夜壶都嫌渗人。不过你可要想清楚了,事关大军安危,这里离着县城还有两里地的距离,一但匈奴人追上来,我们的士兵仅凭两条腿是跑不掉的。如果你要是失败了,本官就将你的脑袋砍下来和匈奴人的脑袋挂在一块儿。” 许螽闻言一脸嫌弃道:“大人你这比拿末将的脑袋当夜壶,还要埋汰人呢。大人放心,火器本来就克制骑兵,何况这里是缓坡,匈奴人的马速上不来,只要他们敢冲,那就是活靶子。可惜,末将手中的那两门子母炮太重了上不来,不然子母炮的射程八百步,可以封锁六十步宽的正面。” 贾瑛闻言,点了点头道:“万事难有圆满,不要太过强求。这里本官就交给你了,不过也不要逞强,那边的战事结束后,本官会以最快的速度带着人来支援的。” 就在贾瑛带着人准备阵地伏击战的时候,北方的大同镇镇城,在匈奴左谷蠡王付出了五千多生命的代价后,终于告破了,时隔三十年,匈奴的铁骑再一次从大同镇冲入了大乾的腹地。 大同镇总兵邓恩遇带着余部向南撤去,镇城附近只剩一些零星分布在四处的堡寨,还在艰难的抵抗着。 雁门告急。 而在距离雁门关不远的西南方向的宁武关,即将同时面临两面夹击的危险境地。一但这两处要塞失守,到时匈奴的大军就真的可以长驱直入,再无顾忌了。 于此同时,到达太原府的水溶,也收到了来自朝廷的旨意,让他与王子腾叶百川统领六镇边军北抗匈奴。 水溶知道这份旨意其实主要是下给王子腾和叶百川的,可是如今两人同在陕西,山西这边却仅靠他一人,如何能够主持起这个大局。 至于山西的布政使按察使也各有己任,忙着安置灾民和负责为大军筹措粮草,山西的都指挥使司则是设在了宁武,与山西镇合署掌管一省军政,都指挥使就是宁武关的守将。 水溶就是想找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他有自知之明,自己又不熟悉兵事,只恐辜负了圣恩,将北静王府几代人攒下来的人望耗散一空,眼下只能将所有的希望寄于贾瑛身上了。 于是便又向朝廷上了一个折子,却是保举贾瑛的。 付出了上百条人命的代价之后,贾瑛终于将塔速尔的大军顺利的引到了预设的伏击地点。 “他们来了!”木恩赐低着身子,从灌木丛中走了过来,向贾瑛说道。 为了让匈奴人上当,贾瑛将手中剩下的一千骑兵都派了出去,分散做几个小队,一路吸引匈奴人的大军,然后在石楼沟的谷口汇合,一支上千人的骑兵做饵,足够吸引其匈奴人的贪欲了。 山下谷道上轰隆隆的马蹄声响起,湘军营的骑兵疾驰而过,军旗掩地,看上去很是狼狈仓皇。而大概两千多人的匈奴的骑兵就在他们身后紧紧的咬着,弯弓搭箭,像是在追逐嬉戏猎物一般。同时石楼沟的葫芦口出,更多的匈奴骑兵也缓缓的驶了进来。 隐藏在高坡上的贾瑛接过了喜儿手中的火铳,等到湘军营刚刚通过山谷的瞬间,贾瑛举起火铳,枪口朝上,轻轻扣动了扳机。 砰! 硝烟弥散,一道清亮的巨响在山谷中回荡。 紧接着,两侧的山坡上便响起了轰隆隆的声音,让地面都跟着震颤起来。 在匈奴士兵惊恐的眼神中,碾盘大小的山石滚落了下来,还有檑木、扎成一捆捆的干草,激起尘土飞扬。 下一秒,哀嚎声、战马的悲鸣声自山谷中响起,匈奴的骑兵慌乱做了一团,不幸落下马背的,不是被当场砸成肉泥,就是被自己的同伴踏成肉酱。 湘军营的士兵虽然无法彻底堵死山谷两侧的出口,但满地的巨石和圆木也足以阻挡匈奴人的马蹄,让他们无法顺利逃走。偶尔有幸运的家伙冲了出去,也被湘军营的骑兵割了首级。 咻咻咻! 漫天的箭雨从山坡上飞射了下来,箭镞上燃烧的火油将落在山谷中的干草点燃,浓烟滚滚,星星火苗点燃了道路两旁的杂草,将山谷连城一条火龙。 水火最是无情,在吞没匈奴骑兵的同时,也在向着两侧的山坡弥漫,贾瑛虽然已经提前让士兵们挖好了隔离带,可山上的荒草数目太多了,又有秋风助力,一点小小的火苗就能引发一场大火。 埋伏在山坡两侧的湘军营仅仅在射出三轮箭雨后,就开始有序的撤离,火势蔓延的太快了,稍慢一步,湘军营也要跟着遭殃。 大火与洪水,不论什么年代,都是人类最畏惧的敌人,因为一但引发,它将不受控制。 至于说留在山谷中的匈奴骑兵,贾瑛从未担心过他们会活着走出来,大火会烧净周围的氧气,还有大量的一氧化碳,将成为杀死他们的致命武器。 唯一可惜的就是那上千匹战马了,湘军营缺战马啊!不止事湘军营,整个大乾的军队都是以步兵为主的,即便是边军,也无法保证一人一马。 “就差一步!” “就差一步!” 面目狰狞,还带着丝丝余悸的塔速尔,心里不断的叨念着,就差一步他也跟着进去了。 该死的大乾人,懦夫!小人! 为何不敢与我堂堂正正一战! 轰轰轰! 就当他还沉浸在巨大的愤怒中时,旁边不远的缓坡上传来巨大的轰鸣声。 “是大乾的火器!台吉,快撤!” 一旁的亲卫是参加过数次袭掠大乾的老兵,火器对于匈奴人来说,意味着灾难和死亡,多少匈奴的勇士,不是死在敌人的屠刀下,而是被这宛若天雷一般的火器杀死的。 事实证明,贾瑛想多了,匈奴人在听到火器声响的那一刻,便开始退兵了,这一战,还未见到敌人的面,他们就已经失去了近四千名勇士,损失太大了。 埋伏在一旁的许螽,即便心有不甘,也只能看着匈奴的骑兵扬长离去,他们的火器射程,最远的虎尊炮也不过五百米,可惜没能让这些鞑子好好尝尝他许大爷的厉害。 贾瑛这边还在担心火器营的安危,火急火燎的带着人马赶了过来,最终只看到了匈奴大军远去的影子。 “进入山谷的大概有多少人?”贾瑛向许螽问道。 许螽神色之上仍然带着不敢,说道:“三千多人,最多不会超过四千。” 木恩赐同样遗憾的说道:“可惜了,若是这山谷再长一些,或者将前面的骑兵放过去,咱们说不定能一战干掉匈奴入关的主力呢。” 贾瑛微微摇头道:“两千匈奴骑兵足以吞掉咱们那一千人了,接下来面对匈奴人的战斗没有骑兵是万万不行的,可这些正是咱们湘军营最缺的东西,咱们损失不起啊。” “谁能料到塔速尔胆子这么小,连冲一下的勇气都没有,末将的火器营完全没派上用处。若是之前将末将的火器营留在山谷另一边就好了,正好可以配合骑兵灭掉追上来的匈奴人。”许螽遗憾的说道。 木恩赐闻言,微微蹙眉,许螽这么说岂不是在说贾瑛的指挥有问题?当然,这么写日子相处下来,他也知道许螽不会有这种心思,就是心直口快了些。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万一此话传了出去,让下面的人怎么想。 却听贾瑛笑着说道:“骑兵的速度有多快你是知道的,一但你那一边开炮,同样会惊动塔速尔的。何况谷口的另一边是一处开阔地,没有足够的骑兵牵制,仅凭火器营是吞不下去两千人的匈奴大军的。” 许螽长声一叹道:“末将就是有点不甘心,骑兵营的弟兄们诱敌,步兵营的弟兄们又取得了这么大的战果,就我们火器营连口汤都没喝到,回去后尽要看他们吹嘘笑话了。” 贾瑛笑了笑,没有说话,有竞争这是好事。 说话间的功夫,山谷中的大火已经蔓延到了山腰上,用不了多久,就会把附近的山头全部吞没,这场大火不知要烧多久才会结束,要是下一场雨就好了。 贾瑛和他的大军是绕远路返回的,回道县城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可岚县附近的天空上却是被火光映的通红,宛若黎明黄昏一般。 歼敌数千,己方的伤亡多是一些树枝划伤,这算是一场大捷了,对于如今一路溃败的大乾来说,算是一个天大的喜讯了,贾瑛准备报捷了,他需要用一场胜利来晚会大乾边军的士气。 眼下关键的是,该如何写这封捷报。 要知道,大乾的军功一般都是根据首级而定的,可眼下匈奴人的首级还在大火中煅烧呢。 不过好在人的骨头很难烧净,等火灭掉以后,再取出来也不迟。 问题是人数该怎么报呢? 按木恩赐的说法是越多越好,左右敌人的尸骨都化作了焦炭,那般惨烈的场景,就不行兵部考功司的人还能一个一个检查不成,何况贾瑛就是兵部职方清吏司的主官,而且还有岚县县令的折子可以佐证。 斩首上万? 贾瑛怎么觉得都有些不靠谱,多报一些也不是不可以,可湘军营的兵力满打满算才一万人,一万人,那得多少人头啊! 正要是解决一支万人的匈奴主力,山西的战局都能发生逆转了,起码的军事常识还是要遵守的。 歼敌六千。 这是贾瑛最终确定下来的数字,六千颗匈奴首级,相当于匈奴的一个大部落了,足够给敌人一个威慑,且作为首捷,朝廷的赏赐应该不会太少。 就当贾瑛在给朝廷些报捷的奏章之时,北面派出打探消息的斥候终于回来了,带来了大同镇告破的消息。 “邓恩遇呢?可曾听到他的消息?” 贾瑛看向一路风尘的士兵问道。 以往匈奴人不是没有进犯过山西腹地,可大多都是从偏关或是旁边的几处小关隘冲进来的。自大乾开国以来,大同镇镇城被攻破的次数只有三次,而且两次是在太祖朝,彼时大乾的军力远还没有现在这么强大。等到高祖朝,大乾的国力日盛,攻守双方已经可以基本持平,唯一的一次告破,便是开国勋贵衰落的那次。宣隆朝,在老北静王的带领下,大乾在上方的角力战场上已经彻底处在了上风,让匈奴人数十年不敢大肆南下劫掠。 邓恩遇此次丢了大同,失地数百里,一个抄家灭族怕是跑不了了。 “有传言说,邓总兵带着残部退向了雁门,可小的去过雁门,雁门关却是接收了不少败退下来的士兵,可却没有邓总兵的身影。” “雁门和宁武关如何了?” 士兵回道:“匈奴人的大军正在向雁门靠近,不止左谷蠡王的兵马,匈奴王庭也派出了大军,还有左屠耆王麾下数万人,正向着宁武而去。不过听说大同周围还有堡寨在反抗,匈奴人的大军行进并不算太过顺利。宁武关内的还有匈奴大当户术勿都率领的五千人马在围成,不过也都是试探性进攻,他们似乎在等待援军。” 不能再等了! 贾瑛从座位上站起身来,看向一旁的木恩赐问道:“巴卜寿还没有回来吗?” “算算时间,应该快了。”木恩赐回道。 “派人去催一下,再给太原府去一封信,让他们尽快运送粮草北上,就走岚县这条路,术勿都既然还没有攻下宁武,说明入关的匈奴骑兵有限,被咱们打退的那支可能就是他们的援兵,要尽快夺回偏关才行,不然,咱们根本无法放开手脚反攻。”贾瑛皱着眉头说道。 “我这就派人去。”木恩赐转身出了县衙。 “巩县令。” “下官在。” “我会给你留下一千人马,你再招募一部分青壮,一但太原府粮草送到,你带着人押送到我的大营,本官把湘军营的后勤交给你负责,有问题吗?” 巩尚仁躬身应道:“下官定不辱命。” 又过了半日,巴卜寿终于返回来了,而且还带着北静王送来的第一批援军,三千晋阳卫。 “大人,北静王还将驻守在潞安府的赣州卫和沈阳中护卫的人马,也调了过来,如今正在北上的途中,应该再有两天就能够赶到。还有朝廷也正在调集山东、直隶、河南的卫所北上,不过还需要一段时间。”巴卜寿将朝廷的应对方案向贾瑛做了汇报。 沈阳中护卫。 贾瑛闻言,双目不禁一亮,这可是一支不弱的骑兵卫啊。 不过贾瑛却不能再等下去了。 “今晚休整一夜,大军明日出发,让晋阳卫的人直接去偏关与我大军汇合。” 第185章 围绕贾瑛的争论 大同告破的消息先一步传到了京城,瞬间给大乾的朝廷遮上了一层阴云。大同离着京师太近了,而作为第二道防线的山西镇三关之中,偏关更是先一步被匈奴人攻破,一但剩下的宁武、雁门两关再出问题,大乾的朝廷恐怕就要考虑迁都的事情了。 这是大乾朝自高祖二十三年以来,第一次面对这种被动的局面。 从听到大同被攻破的消息起,嘉德帝就去了太庙,到今日已经过去了三天了。这位大乾朝四代帝王中,除了太祖之外,最勤政的一位皇帝,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老天为何偏偏要与他嘉德为难,是他做错了什么,老天要降下惩罚吗? 空旷沉寂的太庙大殿之中,嘉德独自一人站在列祖列宗的遗像之前,最终将目光定个在了宣隆帝的画像之上。 嘉德此刻的神色十分复杂,有畏惧,有亲近,还有愧疚。 “是您吗?是您在惩罚儿子吗?” 嘉德双目带着一丝迷茫与浑浊,嘴里呢喃道:“可我大乾的子民何辜?祖宗打下来的江山何辜?不,您没有权利再惩罚朕,朕也是帝王,和您一样的万乘之尊!这天地下没有人能惩罚朕,朕是天子!” “朕” 吱呀! 嘉德的自语被殿门的开启声打断了,从迷茫中回过神来的嘉德,面色和语气极为不善的侧头喝问道:“谁?” “陛下,是奴才。”戴权的声音自嘉德身后响起。 “不是说了,不要来打搅朕吗?”嘉德皱着眉头语气阴沉的说道。 站在殿门旁边的戴权,从未在嘉德身上感受到眼前的这种冷漠,起码作为嘉德亲信的他是没有过的。 尽管已经很小心翼翼了,戴权还是极力的摆出一副躬谨的姿态,低声说道:“陛下,是内阁送来的,北静王爷从山西递来的折子,还有山西布政使的奏疏。” 此刻的嘉德已经调整好了心态,再一次恢复了大乾天子该有的气度和神色,转过身来,和声说道:“拿来。” 接过戴权的折子,嘉德翻看了起来,良久之后,复才淡淡说道:“将几位阁老都请来。” “几位阁老就在殿外候着呢,奴才这就请他们进来。”说着,戴权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走了出去。 未几,殿门再次打开,李恩第为首,傅东莱三人紧随其后鱼贯而入,众人先是向着历代先帝行过跪拜大礼之后,复才转身向嘉德问安。 “免了,议事要紧。” 嘉德面色平淡的挥了挥手道:“山西布政使请求朝廷拨付赈灾粮款,林如海那边怎么样了,过去了这么些天,也没个音讯。” 自朝廷定下应对的方略之后,距此才过了十一二天,林如海便是以最快的速度南下,也需要七八天的时间,六千天能够干什么的。何况筹措粮饷,是需要人掏银子的,哪有那么容易就办成的。 众人都感受到了,嘉德内心中的急切。 傅东莱急忙说道:“陛下,筹措粮饷的事情,林如海已经在办了,广东、福建、浙江、南直隶各自出一部分粮食,至于所需军费则是由盐道和织造两方出面,向江南的富商先借一部分,等到战事结束之后,朝廷再进行偿还,或是通过其他方面补偿,眼下正在与各方协商,不过恐怕还需要一些时日。” 嘉德闻言蹙眉说道:“朕可以等,可山西的灾民能等得起吗?前线的将士能等得起吗?告诉林如海,让他加紧办。还有你们户部就没有什么应对措施吗?” 傅东莱回道:“户部已经筹措了首批粮饷,明日就运往山西,可以救一时之急。另外臣还向山东的粮商也借调了一批粮草,冯恒石在河南也筹措了不少,已经开始发运,不过想要运到山西还需一些时日。” 听了傅东莱的回道,嘉德的神色这才缓和了些。 紧接着又继续说道:“王子腾和叶百川都被脱在了陕西,无暇分顾,水溶奏报说匈奴的大军已经从偏关进入了山西境内,镇西、宁化、定襄三卫相继败退,太原府北部多个县域都以沦陷敌手,匈奴的骑兵正准备前后夹击宁武关,如今太原府北面只有贾瑛的一支兵马还在抵抗,水溶想让朝廷任贾瑛主持驰援大同一事,你们以为如何?” 殿内的几人都没有率先开口,贾瑛的背景有些复杂,说是勋贵一脉,可却从未去拜访过李恩第,反而和傅东莱走的比较近,而且又得圣恩眷顾,这才多久,已经是从五品的兵部官了,朝廷几次的大事都有他的身影在其中。 周全、杨景二人向来与李恩第关系较近,对于贾瑛勋贵出身,却站到了傅东莱、冯恒石一方,自然是有些不喜的。只是一来他们身为阁臣,犯不着去为难一个新入官场的毛头小子。二来,李恩第对此也一直都没有说什么,他们自然也不好越俎代庖。 至于李恩第,身为大乾的首辅,他一开始是真的没有在意这个出身勋贵的新科进士,即便对方与傅东莱、冯恒石二人走的再近,二者之间的差距,就注定了双方很难有直接的冲突或是威胁。再者,还有贾府的情面在其中,他自然也不会心生敌视。 一直到徐遮幕倒台,李恩第都没太在意过这个人,直到现在。 水溶的奏报他是看过的,贾瑛率领的湘军营,兵马上万。 要知道,贾瑛才多大啊? 更关键的是,这支军队,还是贾瑛亲手组建起来的! 勋贵之中,就是那些混迹沙场多年的老将,又有几个敢说一定能及得过这个年轻人的? 如今,又被水溶再次保举。 “后起之秀啊!可惜不是自己人。”李恩第心中不由的感叹一句,略显浑浊苍老的眼神中似乎又在盘算着什么。 傅东莱见众人都不说话,知道他们心里估计是将贾瑛当做了自己一方的人,不好冒然开口。 对于贾瑛,傅东莱说不上有多喜欢,也绝对不反感。在他的心里,只要是能对新政又大用的,不管什么出身,年纪大小,都是可以任用的。当然,前提是自己能够掌握。 此前贾瑛不管再怎么出风头,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兵部员外郎又如何,在京城之中也只是比芝麻大小的官儿好上一些罢了,有他和冯恒石压着,傅东莱从来没有担心过控制不住的事情。 可如今,阴差阳错之下,湘军营再次回到了贾瑛的手中。最为关键的是,原本不过三千人的湘军营,怎么突然就上万了呢? 冯恒石是在做什么?给他的学生增加实力吗? 还有叶百川,边关的将领那么多,离了贾瑛,难道就打不了仗了,将上万人的兵马指挥权交给他。 不到二十,就已经指挥上万大军,照此发展下去,年岁要是再长一些那还了得? 控不控制得住暂且不提,木秀于林的道理,他们就不动么? “陛下,臣以为还是应该另择良将,贾瑛年岁尚轻,未恐任事轻浮,山西的局势关系到我大乾的江山安危,应该选任一个老成持重的将领更为妥当一些。” 嘉德心中同样在顾虑此事,贾瑛的几次办差,虽然都让他感到满意,用起来也很顺手,可关键是太年轻了些。 “爱卿有何人选?” 傅东莱想了想言道:“陛下,辽东和蓟州也都传来了消息,东胡人并没有参与匈奴王庭此次的战争。既然如此,不如让准备赴任辽东的西宁侯转任山西,西宁侯坐镇西军多年,论对匈奴人的了解,恐怕少有能及的,眼下的形势,怕是没有再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蓝田玉? 嘉德心中一时有些犹豫起来。 夺取蓝田玉的西军兵权,是他与叶百川商议好的。蓝田玉身负剿匪众人,耗费了朝廷打量的财政,却让白莲教在西疆祸乱了四年之久,不仅没有成效,反而让白匪击败。太上皇还在世之时,嘉德就已经心有不满了,只是因为蓝田玉坐镇西军大营二十多年,他不好轻易拿掉对方罢了。 对付一群叛民组成的乌合之众都不行,对上匈奴人,他能行吗? 或许别人会拿他平定河西的功绩说事。 可嘉德却是清楚,蓝田玉有功确实不假,可更多的功劳却是老北静王的,只不过功高难赏,太上皇才不得不将蓝田玉推到前面来罢了。 嘉德又将目光看向了李恩第。 眼见皇帝探来询问的目光,李恩第也不再沉默。事实上,从一开始嘉德将蓝田玉调往辽东,李恩第就觉的事情没那么简单。果然,没过两日蓝田玉的信就送到了京城,只是刘禄营乱在前,被贾瑛弹压之后,居然糊涂到带着一群亲兵要投靠匈奴,以至于让叶百川一口咬定了刘禄的叛逆谋反之罪,身为西军主将的蓝田玉自然不可能没有责任,让他也不好为其说情。 “陛下,老臣以为傅大人所言有理,相比贾瑛,西宁侯无论功绩还是资历都是作为驰援大同主将的最佳人选,当下局势于我不利,一切还当以稳字为主。” 李恩第的话,其实就是在说,贾瑛嘴上没毛,恐怕办事不牢。 见两位大臣难得一致的意见,嘉德虽然心有不愿,可也没有更好的人选,只能点头答应了下来。 “下旨,让蓝田玉转道山西,率领各路卫所兵马驰援大同。不过贾瑛虽然年轻了些,但忠勇可嘉,值此危难之际,率领湘军营死战不退,挡住了匈奴人南下的脚步,为宁武关分担了压力,朕不能不赏。就让贾瑛单独率领一军,配合西宁侯驰援大同。” 为大同局势担忧的不止有皇帝和他的臣子们,还有京城的贾府。 事实证明,贾瑛果真是天生让人操心的主儿。贾母感觉贾瑛回道京城的这大半年内她提心吊胆的操的心,怕是比过往十年加起来还要多。 那侄孙儿虽不是她这一脉的嫡系,可到底是贾家的人,而且是京城八房的近支,东府的正派重孙。身为贾府辈分最高,年纪最长,身份最贵的老翁君,贾母不希望看到有任何一个贾族的儿孙有事,无论血脉远近,都是她的后辈。只有后辈儿孙平平安安,家族鼎盛兴旺,待到百年之后,她才有颜面去见地下的代善公,还有宁荣先祖。 可是偏生玉字辈的孙子里出了一个不安分的,这入京才多久,先是皇宫救驾受伤,被抬回来时,浑身上下血淋淋的,让人看了都心疼。伤好了还没多久,湖广叛乱,他又一头扎了进去,刀兵不长眼,别人躲都来不及,偏他与别人不同。 这不,回来之后,这个也说教,那个也叮嘱,总算是让他下了保证,不再往那是非窝中去了。 “你们说说,你们说说,这才过了多久,他就又撞上去了。诺大的朝廷,是不是除了他,就没别人可用了?啊!” 荣庆堂内,一众儿孙媳妇甥女都规规矩矩的站在屋内,静静的听着老太太口中抱怨不断,便是贾赦贾政两个老爷也被喊了来。 没奈何,老太太发了话,就是一向性格怪癖的贾赦都的规规矩矩,做一个孝顺的儿子,更别说贾政了。 至于一众的媳妇儿小辈,贾母发火,他们就只有乖乖挨训的份儿了。 若是平日里,两位妇人或是凤姐还敢出言劝说几句,只是今日贾赦贾政都在,如何也轮不到她们开口。 贾母自顾自说了一达通,方才伸手指着贾政贾赦二人,满腹怒气地说道:“你们还想瞒着我,都瞒着我,非要等出了大事瞒不住了,才叫我知道是吗?啊!” 贾赦贾政两个连道不敢。 贾母板着脸,怒气说道:“还不快说如今怎么样了?” 贾政方才回道:“今日北静王从山西递了折子上来,附带给咱们带了个信儿,说瑛儿如今正率领的大军与匈奴人打仗呢。还有前几日,大同被攻破的消息已经传到了京中。” “这还了得,这还了得!” 贾母闻言,满目担忧与着急:“那大同镇有朝廷那么多的兵马都守不住,他一个年轻后辈,才打过几次仗,连那些老将军们都做不到的事情,他又能如何?可还有别的消息?” “可不是么,孙儿听说,镇守大同的平城伯一家子,如今都没了消息,也不知是死是活。”贾琏在一旁插话道。 站在身侧的凤姐,急忙扯着他的袖子,示意他少说两句,别火上浇油。 王、刑两位妇人倒也罢了,无非是持着与贾母立场保持一致的心思,可屋内的其她几个女孩儿就不同了。 黛玉早不用说,这会儿早已哭成了泪人儿。迎春三姐妹见黛玉落泪,也跟着哭了起来。同样担忧的还有李纨,只是一直压抑着内心不好太过明显,让别人看出来什么,眼见黛玉姐妹几个抱作一团,索性也凑了上去,借安慰之机,瞧瞧抹掉了眼角的泪水。 尤氏和可卿的眼中同样流露着忧色。尤氏作为长嫂,且叔嫂二人素日来相处和睦,不论是出于真情,还是立场,她都不可能做一副没事人一般的姿态。可卿原本以为自己与贾瑛之间,只有说不出的尴尬,可真当此刻,她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是担心他的,或许是因为感激,他为自己守住了秘密,还因此搬离了宁府。 唯有凤姐,她可不认为凭贾瑛的本事,会让自己轻易陷入危险之境,毕竟这也不是头一次了。且她性子比众女都要刚强,眼见众人哭了气来,便转身上去安慰起来。 “果真如此?那平城伯我是知道的,昔年还做过你们太爷的部将,你们太爷当时就曾说过,他是个有能为的,怎么连他也折了进去?”贾母闻言更是担心道。 贾赦见贾琏的话让贾母更是担心起来,不由地瞪了贾琏一眼,嫌他多嘴。 贾琏对于自家老子,并不比宝玉面对贾政好上多少,急忙向贾母说道:“老太太暂且安心,我听冯紫英说,大同虽然被攻破了,可宁武和雁门一线尚还在坚守,老二他的大军还在雁门关内呢,遇到的多是匈奴的偏师,虽也有危险,但好在老二手下的兵马也不少。且朝廷已经在调集各路大军北上驰援了,相信不日就能赶到。” 贾母闻言,知道自己担心也无用,她就是心有闷气发发牢骚,听了贾琏的话,不管如何,也只能当做是一丝安慰了。这才转向一旁的黛玉说道:“我的玉儿,到你外祖母这儿来。” 等到黛玉坐了过来,贾母才拉着黛玉的手安慰道:“玉儿不要担心,你也听到琏儿说了,他福大命大,又是文曲星下凡,老天会保佑他平安的。” 第186章 实锤了,贾瑛是文曲星转世 “捷报!” “捷报!” 就在京中各方在为山西战事愁眉不展之时,几骑快马驰入京城,引得沿路的京中百姓好奇的围观起来。 匈奴人南侵的消息,自然瞒不过京中的百姓。蛇有蛇路,狐有狐道。皇城根儿下过活儿的,哪家那户还没有一两个在朝廷当差的,甭管官儿大官儿小,都有各自的消息来源。 甚至在街头巷尾间,关于前方的战事传的更是邪乎。 汉人对于胡人的畏惧,是一辈一辈的传下来的,毕竟大乾在与匈奴的抗争中,彻底占据上风的局面,也不过数十年的时间,经历过胡乱的老一代人还有许多在世的。听说匈奴人又打过来了,京中的百姓已经在为将来的命运担心起来,生怕有一天在京城郊外看到胡人的铁骑。 没人愿意背井离乡,做逃难的灾民。 “前儿个不是还说大同失守了吗?这又是哪门子的捷报?”百姓甲看着远远疾驰而来的报捷士兵,面带疑忽道。 “指不定又是哪个贪功的,在谎报军情呢!”旁边一人撇嘴鄙视着。 “可不说呢,匈奴人那么厉害,胜仗哪是那么好打的。”一名老汉苦巴着脸,咂摸着乱糟糟的胡须,一脸忧心的说道。 “说的像是你见过鞑子一样?” “小瞧人了不是!老汉年轻的时候也是在宣府混过的,夜不收知道不?” 说着老汉拍了拍瘸了一条腿道:“这条腿,就是捉生的时候,被鞑子挑断了脚筋的。” 旁边的人闻言,顿时露出了敬佩的目光,正当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听身后酒馆儿的老板说道:“秦三两,昨儿个不是说冲锋的时候摔下马背跌断的吗?怎么才过了一夜就改了口,夜不收能收你这样儿的?也不瞅瞅自己什么德行,喝了二两马尿,又开始胡吹了。” 谎言被人揭穿,老汉脸上有些挂不住,嘴里强说道:“过了那么久,谁还记得清楚,不信拉倒。” “捷报,湘军营大破贼军,斩首六千!” “捷报,匈奴南进攻势告破,岚县城外损失惨重!” “捷报!兵部员外郎贾瑛,于石楼沟歼敌六千,率军北上收复偏关!” 几名报捷的湘军营士兵,手持“湘”字大旗,一路高声呼喝着。 “这湘军营又是哪个?秦三两,你不是参过军吗,可知道是哪路大军?”在第一声落下之后,有百姓好奇问道。 一旁的秦三两同样蹙着眉头,大乾的军队旗号,要么是以猛兽的名字取的,要么就是一军主将的姓氏,要么就是以地方命名的卫所,这湘军营又是哪个? 别人只当他说胡话,可只有他自己清楚,从十五岁一直到六十,九边他从最东面走到最西面,五十多年的军旅生涯,对于大乾的军中旗号最是熟悉不过了。 秦三两最终摇了摇头,人老了,许多事都记不清了。 不过这斩首六千 那可是匈奴啊,肯定是吹的! 正当这时,不远处有人惊呼道:“你们听到了吗?是今科探花郎率领的大军!乖乖,原来是文曲星老爷发威了,这下咱们大乾可有救了!” “探花郎?那不是文官吗?”有人纳罕道。 最先开口那人鄙视道:“你懂什么,那是神仙下凡,文武双全的!湖广的叛王你知道不?就是你口中的文官老爷率兵平定的。”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当时文曲老爷押送犯人进京时,我还在正阳门大街上见过他老人家金面呢!” 又有一人过来凑热闹,神秘兮兮的说道:“何止湖广,皇宫遇刺案知道不?” 提及这等宫闱秘闻,虽是犯忌,说不得还有绣衣卫盯着,可却挡不住京中百姓一颗吃瓜的决心,当即便有人好奇问道:“倒是听说过,就是不知详细,怎么,你知道什么?” 那人摆了个姿势,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话说当晚夜黑风高,乌云蔽日,宫城之内阴风飒飒,那些刺客似有鬼神相助,一阵浓烟过后,宫城的守卫一排排倒下,顿时没了声息。上千名刺客面露凶光,杀气腾腾,冲向了圣驾所在的金殿之中” 说道此处,那人话音一顿。 旁边的百姓纷纷催促道:“然后呢?快点说啊!” “吊人胃口,当心生儿子没鸟儿!” 附近的人群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的围拢了过来,挤得里三层外三层。 那人见四周围了这么多人,心中不免有些自得,这才接着说道:“刺客都是身高七尺,腰圆膀粗,像是阴间的鬼神附体,各个面目狰狞,刀枪不入,嘴里发出喋喋的阴恻之声。彼时是见者胆寒,闻者心颤,宫女太监一个个仓皇而逃。眼看着今上命在旦夕之际” “忽然!” “忽然什么?” “唉,怎么又停了!” “忽然天空闪过一道霹雳,一片金光冲开了阴云,大地耀如白昼,紧接着,一道金灿灿的身影,从金光之中踏步而出,来者身高八尺,身着金甲云履,手持御赐宝刀,面目威严,伸手一指那上千名刺客,爆声一喝道:‘呔!贼人休伤吾主!’” “声音如雷鸣震震,一喝过后,当即便有百名刺客,七窍流血而亡。你当为何?” “为何?”有人发问道。 “是生生被文曲老爷的金身法体震死的!”那人煞有其事的说道。 “那剩下的刺客呢?”旁边又有人追问道。 那人抬手轻轻一按道:“不要心急,且听某慢慢道来!” “眼见刺客瞬时倒下了一半,那些附身的鬼神急了,立时显露鬼神真身。你当那鬼神是何模样?” 啪! 没有醒木,只好用手掌来替,一个拍手之后,只听那人继续说道:“一阵阴雾凭空而起,弥漫四野。只听轰、轰、轰,却是鬼神踏着大步从阴雾中走出,身形便有十丈之高,八丈之宽,腰似天柱,脚如山峦,青面獠牙,手持狼牙大棒,头生两对犄角,鼻戴一双铜环。双手高举狼牙大棒就向文曲老爷的金身砸了下来” “文曲老爷能打得过吗?”听到鬼神十丈之高,有人顿时为只有八尺的文曲老爷担心起来。 “快说,谁赢了?” “还有,鬼神不也是神仙吗?为何神仙要打神仙?” 旁边有人自动解释道:“鬼神也分好坏,罗刹鬼知不知道,就是头生犄角,鼻戴铜环的,坏滴很嘞!” “有道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文曲老爷金身一晃,嘴里轻念一个‘咄’字,身形瞬间拔高了起来,摇身一变,一个身高二十丈,肩宽十丈的金甲神将出现在鬼神面前” “不是道高一丈吗?”有百姓不解道。 “闭嘴!无知小儿,那是文曲老爷,想多高就有多高。” “就是,那谁,你继续说,爷正心痒着呢。” 只听那人接着说道:“文曲老爷手握御赐宝刀,信手一挥便将鬼神的狼牙大棒打落一边,紧接着抬手一劈” “怎样了?” “鬼神被劈成两半儿了?” “不对,文曲老爷法力无边,又有御赐金刀在手,我猜那鬼神指定是化为齑粉了。” 百姓纷纷猜测起了结局。 却见那人缓缓摇了摇头,一字一句说道:“刀,断了!” “嘘!”此起彼伏的嘘声,人们纷纷表示不信,那可是神仙加持过的御赐金刀,怎么会断呢? “嘁,说文曲打不过鬼神,谁信!” “就是嘛!谁信呐。” “诸位稍安,且听我继续道来。话说那鬼神两根犄角自有神通,关键时刻,一根犄角就可以抵一次死劫。” “那文曲老爷砍了一根犄角刀就断了,对方还有两条命呢,这还怎么打?” “对啊,这还怎么打?不会是文曲老爷被鬼神杀了?” “放屁,要是被鬼神杀了,那探花郎不早没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 “诸位说的不错,那鬼神确实厉害,可咱们的文曲老爷也不是吃素的。你当文曲老爷如何应对?” “只听一声‘剑来!’” “自皇城的太庙之中一道流光飞射而出,落到文曲老爷手中,化作一把金灿灿的神剑。说起这柄神剑,却是大有来历。诸位都知道钦差出行都有尚方宝剑伴身,而这柄剑,就是尚方宝剑的祖宗,我大乾太祖爷征战天下的佩刃,受万民香火供奉,早已有了灵性,化作一把神剑。” “嘘,我就说,文曲老爷怎么可能被鬼神打败。” “天佑文曲老爷!” “神剑在手,文曲老爷神威大显,一剑过后,鬼神的另一只犄角应声而断,就在他要逃跑之时,又是一道见光射来,那鬼神的身躯自空中霎时被一分为二,劈成了两半,剑光余威不减,自皇宫的大地之上辟出一道百丈长的剑痕,轰塌了数十座殿宇,这才消散一空。” “灰烬散后,二十丈高的金甲神将收敛了金身,化作探花郎的模样,转身迈入了霞光之中消失不见。” “正所谓,事了拂衣去,笑谈功与名。红尘身前过,不见谪仙人。” “有咱们文曲老爷在,什么匈奴人,全都不再话下。” 啪啪啪! “好,精彩!” 一道鼓掌声从人群围拢的圈子外面响起,众人回身望去,目光之中瞬间充满了惊恐,立时做鸟兽而散。 “哎,都跑什么呀?”讲故事那人,看着四散的人群不知所以道。 只是等他看清拍手之人时,腿肚子不由一阵打颤,很是熟练的转身撒丫子就跑,只是还没跑出几步,却撞到了一个身着绣衣袍服的彪形大汉身上,被堵了回来。 “继续讲啊,怎么不讲了?” 那人看着想自己围拢而来的几名绣衣卫,堆笑一声说道:“绣衣卫的大爷,小人,小人讲完了。嘿嘿。” 却听其中一名绣衣卫摇了摇头道:“那可不行,大爷我还没听够呢,你怎么能不讲呢!不如这样,我等为你找一个好去处,让你好好讲个够如何?” 说着便伸手搭在那人肩膀上,也不管他愿不愿意,不由分说的将人带走了。 讲故事的人没了,可故事本身却留了下来,被好事的人们悄悄传播开来。 什么,你不信? 绣衣卫的都亲自出面了,你居然说你不信? 什么样的事情才能惊动了绣衣卫的大爷,那指定是宫里真实发生过得。 哦,你信了,信就对了,我还能骗你咋地。 刚刚在内阁众臣陪同下回到宫中的嘉德,还在去往华盖殿的路上,便被严华松火急火燎的追了上来,远远地便开始挥舞手中的奏疏,五十多岁的人了,愣是把自己变成了一只猴子。 “成何体统!”眼见嘉德面容之上露出了不快,待到严华松近前,傅东莱率先呵斥道。 “陛下,诸位阁老,大捷啊!”严华松满面喜色的说道。 “哪来的大捷?什么,你说大捷?什么大捷?”见严华松被自己呵斥之后,还不知道向陛下告罪,傅东莱正要脱口而正要训斥,却忽然反应了过来。 “傅阁老,还能是哪儿,山西大捷!岚县大捷!”严华松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说道。 这些日子以来,最苦的就是他这个新任兵部尚书了,不仅要四处调水救火,还要面对朝中同僚上官的责难,还有民间百姓的咒骂,恨不得把大同的溃败罪责都归咎到他这个兵部尚书身上。 今日,总算是能喘口气了。 “严大人,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说,谎报军情是何等大罪,你是知道的。”一旁的周全也站出来提醒道。 看着众人的疑惑和不信之色,严华松苦笑一声道:“陛下,诸位阁老,下官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再陛下面前胡说啊。贾瑛从山西递来的捷报,刚刚送到的兵部。贾瑛率领湘军营在岚县境内的石楼沟,击败匈奴台吉塔速尔所部一万大军,歼敌六千!匈奴骑兵南下攻势被阻在雁门宁武一线,如今贾瑛已经带着大军北上收复偏关去了。” “这,这还不算大捷吗?” “军报拿来!”傅东莱性子比李恩第要急一些,率先开口说道。 只是严华松才伸出了手臂,一旁的嘉德便先一步夺过了军报,这位皇帝,比他更急。 几名内阁大臣都把目光看向了嘉德,向从他的神情之上确认严华松说的都是真的。 匈奴大举寇边,先是云川、归化等五城失守,紧接着偏关被攻破,到现在大同告破,数万大军十不存一,大乾这边收到的全都是败绩,战场局面不断受挫,军心士气低靡到了极点,急需要一场胜仗来鼓舞士气。 嘉德看罢贾瑛的奏疏之后,重重合上,看向严华松肃声问道:“贾瑛所奏可是属实?” 严华松闻言,又递出一封奏疏道:“陛下,这是岚县县令巩尚仁的奏疏,虽说是随着贾瑛的捷报一同入京的,可有地方官员佐证,此事应该不假。只是那六千首级” 接过巩尚仁的奏章浏览了便之后,嘉德摇头说道:“六千首级一时无法交付查验也没有关系,大火总有熄灭的一天,关键的是贾瑛的此次大捷是真的就行!” 嘉德看向李恩第、傅东莱几人说道:“贾瑛在山西,先是阵斩一千围攻岚县的匈奴骑兵,解了岚县之围,紧接着又在岚县境内的石楼沟击退了塔速尔部所率的一万人马,斩首上千,一场大火烧死数千,塔速尔率着不足四千人的残部逃了。” “如此大势,贾瑛为何不乘胜追击?”周荃看向严华松问道。 傅东莱闻言眉头不禁一簇,李恩第默不作声。 严华松正要解释,却听嘉德率先开口说道:“贾瑛麾下多是步兵,骑兵只有两千,还被贾瑛派出了一半到太原府筹措粮草,追之不及啊!” 嘉德虽然为贾瑛做了解释,可话语之中还是充满了浓浓的遗憾和不甘。 “陛下,这封军报,必须尽快传报九边,让全军的将士知晓,我大乾将士太需要一场胜利来鼓舞士气了。”李恩第在一旁说道。 嘉德露出了近日来从未显露过的笑意,点头道:“不错,要尽快传诵九边。还有贾瑛,不亏是朕钦点的探花郎,从未让朕失望过!” 说着嘉德看向了李恩第几人道:“你们商议一下,该如何嘉赏。还有,北静王不是保举贾瑛做驰援大同的主将吗?一并准了!” 傅东莱闻言,抢先一步说道:“陛下,既定之事,不可轻易再做更改啊。再者贾瑛总是侥胜,可毕竟年轻了些,还是要有人从中维稳大局才行。” 嘉德闻言,蹙着眉头,沉默片刻之后,复才说道:“蓝田玉想要赶到山西,还需要一段时间,前方战事不等人。既然如此,那就分设两路大军,准许贾瑛抽调山西境内各地卫所大军,为收复大同的先锋。至于蓝田玉,等他到了之后,再率领山东、河南的援兵作为后军主力。” 却听傅东莱又说道:“陛下,还有嘉赏一事,是不是等山西的大局稳定之后再行” 傅东莱还未说完,却被嘉德打断道:“朕就是要重赏,朕要让我大乾的将士们都知道,只要他们能击败匈奴人,朕就不吝封赏。还有,贾瑛的官衔毕竟低了些,名不正则言不顺,统领大军,没有一个合适的职位,如何能压住那些骄兵悍将。此事不必再议,就这么定了,由内阁协同兵部、吏部拿出一个建议来,朕来批红。” 第187章 故技重施 山西大捷的消息霎时间传遍了京城,有朝廷的背书,还有坊间刚刚流传开来的关于贾瑛文曲星转世的传说,让这一消息再无一人怀疑。 “老太太,林丫头,这会子你们可是放心了?人不只没事,还立了大功劳呢。我听周瑞家的说,如今街面上都在传咱们府里出了一位真神仙,允文允武,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便是我听了都觉得煞有其事一般。”凤姐挨着贾母坐下,挽着贾母的手臂说道。 自从贾瑛一战告捷的消息传到贾府后,荣庆堂内担忧的气氛总算被冲淡了一些,生长于勋贵之家,都知道这场胜利意味着什么,是门楣显耀,是一世荣光,也是家族富贵的根凭。这是多少人家都羡慕不来的事情。 荣耀,在某种时候,是可以帮助人们战胜对危险的恐惧的。 学成文武术,货卖帝王家。忠君报国才是时下人们追求的最高志向。此刻的贾瑛,已经成为了京城百姓口中标榜的英雄,效仿的榜样。 贾瑛,大乾最靓的仔。 儿孙有了出息,身为长辈的贾母自然是欣慰的,直说是祖宗福泽庇佑,荫生辈赖恩成器,天佑贾家得以门楣重耀。 便是连日担心不已的黛玉,此刻都难得的带着笑色,为心中的良人感到骄傲。只是对上凤姐含着吟吟笑意的目光时,才赫然羞赫的低了下螓首,遂又觉得自己光明正大,又何来见不得人之处,平白害羞什么。旋即又抬起了头,珠光宝石一般的双眸明亮澄澈,对上了凤姐目光,一时间倒像是两只傲娇的孔雀在斗法一般。 听到消息赶来的贾兰贾菌二人,一个面露崇敬之色,一个满面委屈与不开心。 贾兰察觉到同伴的异样,自然免不了询问原由,却见贾菌红着眼睛,委屈巴巴地说道:“二叔之前答应过我的,再要上战场,一定会带上我的,他说话不算话。” 众人听了,顿时满堂大笑,人小志向大,个头儿才刚刚高过马背的孩子,如何能上得战场。 却当此时,只见贾琏又走了进来,向着贾母说道:“老太太,方才宫里来人了。” “快说什么事?”一听到事关宫里,贾母连忙问道。 “宫里的夏太监送来了元妃娘娘的恩赏,金五十两、银千两,上等锦缎十匹,上等江绸十二匹,上等纱十二匹,春绸二十匹,绫二十匹,还有各色珠宝首饰若干。另外娘娘还派人送来四色馅白皮方酥四盘,干果子十二盘,荔枝猪肉两盘,牡丹头汤二品。还特意嘱咐了,是陛下吩咐赐下的。”贾琏回道: “老爷吩咐了,两府各有一份,咱们这边的,待会儿就给老太太送了来尝尝,毕竟是皇恩浩荡。” 贾母笑着点了点头,又看向屋内众人道:“好好好,今儿个就都留在这里用饭,正好咱们娘儿们高乐高乐。” 一旁的尤氏却开口向贾琏说道:“琏兄弟,你珍大哥可在外头。” 贾琏点头道:“正陪着老爷在外迎客呢。” 尤氏闻言,随即说道:“既是如此,那东府的就不必送过去了,就在这边用了。” “正该如此,珍儿媳妇,你们都留下来,一家人,就该在一块儿热热闹闹的才好。”贾母发话道。 贾府这边庆贺着,另一边,兴庆街也同样热闹不已。沿街两排的铺子家家户户都放起了炮仗,炮仗是从云记领的。街道上的几家酒楼今日也是宾客满座,原因是云记的掌柜的发话了,今日云记名下的酒楼一律不收银钱,只为庆贺朝廷在山西取得的大捷。 山西。 贾瑛在数日之前就已经离开岚县了,不过还是要比原计划晚了一天,而且行军速度十分缓慢。 原因是就在贾瑛原定大军开拔的那天,一场突如其来的秋雨打断了贾瑛的计划,让他不得不再多停留一天。或许是因为今岁的秋雨下一场就少一场了,这场雨下的很大,不仅扑灭了山间燃烧了几日的大火,还让行军的道路变得泥泞不堪,黄土堆积的山体滑坡严重,让大军行进十分艰难,尤其是拉着大炮的火器营还有押送粮草的辎重营,速度并不比龟爬要快上多少。 原本三日就能走完的路程,愣是走了七天。 “就是不知道,这会儿塔速尔是回了偏关,还是与宁武的术勿都汇合了?”五寨堡残破的城垣上,贾瑛眺望着远处,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眉头紧紧的蹙成一个川字。 一场侥胜,让湘军营彻底暴露在匈奴人的视线中,如今入关的匈奴人恐怕是不敢轻易南下了,可同样也起了警觉,知道南边有一支不弱的大乾军队,卑劣的大乾人拥可耻的计谋,埋葬了数千匈奴的勇士。尽管不服气,可出于对生命的敬畏,还让让他们暂停了南下的脚步。 贾瑛现在最担心的是,塔速尔兵败返回偏关后,匈奴人会向偏关内增加驻守的兵马。那样的话,想要夺回偏头关就困难了。 好在晋阳卫的人马轻车简行,此刻离着五寨堡也不算太远了。还有驻守潞安府的赣州卫和沈阳中护卫的人马,也已经过了阳曲。 晋阳卫三千余人,赣州卫四千六百余人,沈阳中护卫人数少一些,可却是一支两千人的骑兵。有了这些援兵,他手中的兵马就差不多上两万了,即便面对匈奴主力,也算是有了自保之力。尤其是等沈阳中护卫的援兵到了,再加上湘军营原由骑兵,和新组建的一千骑,他就有一支五千人的骑兵了。 有了这支骑兵,就敢和匈奴的骑兵正面硬碰硬了,而不是像之前那样,同等兵力之下,甚至湘军营还占有一些优势,可自己却必须得依靠计谋来对付敌人。 趁着行军路上的空隙,贾瑛根据湘军营各部的优势,对湘军营又重新做了一次划分整合。 划分主要针对的是步兵,以往除了骑兵和火器营外,剩下的都被笼统的称作步兵营,可是面对接下来的战争,这样粗劣的兵种划分似乎就有点跟不上了。 所以,贾瑛便将步兵营拆分成了三营,先锋营,方阵营和辎重营。 外加骑兵和火器二营,一共是五营兵马。 其实湘军营发展到现在,再叫营字已经不合适了,万人大军,完全可以成军了。不过大乾的边军只有营兵制,所谓的某军不过是一种俗称,而非正式称呼。 不过真正想要独成一军,那是需要经过一场甚至数场大战来作为考核的,考核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众人认可这支军队,这样湘军营才能拥有与称之为军的资格。 五营兵马各设游击一员,先锋营三千六百人,负责冲锋和攻城,由巴卜力任游击,陶大勇副之;方阵营五千人,是配合湘军骑兵直面匈奴骑兵的一支专以战阵为长的兵马,人手配备长矛长刀,还有立盾,由参将木恩赐亲自统领,桑贡副之;骑兵营三千人,由巴卜寿任游击,赵和忠副之;火器营三千人,由许螽任游击;辎重营四千人,正兵只有一千人,剩下的都是临时征召来的民夫,同样也配备了长刀,必要时可以充入先锋营,由刘天宝任游击。 当然,眼下只是搭好了框架,兵员还需要后续补充齐全。 这些日子,贾瑛已经收拢了一部分败退下来的卫所残兵了,不过人数不是太多,想从匈奴人的刀下活命,太难了。等到兵员补齐,就是一万四千余人的正兵,和三千的辅兵,总数一万七千余人。不过这一万七千多人,有一半人的军饷需要贾瑛自己掏银子。 因为原本在兵部报备的湘军营只有六千人,还有火器营的三千人,兵部只会按在册的兵员来拨发粮饷,剩下的就需要贾瑛自己想办法了。 一名正兵一年的军饷需要十五到二十两银子,辅兵军饷十两到十五两的银子,也就是说,贾瑛一年仅军饷就要拿出十五万两的银子来,才能养的起这支大军,而且这还不算马匹粮草、多出来的铠甲兵器,还有伤残抚恤,一年没有二十五万两恐怕是打不住的。 这么一大笔银子,贾瑛想想都有些头疼,不过好在还有杨煌留下来的宝藏能支撑,等这一仗过后,还是得想办法让朝廷来养才成。 正当此刻,贾瑛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转身看去,却是木恩赐走了过来,贾瑛双目眸光一亮问道:“派出去打探的人回来了?” 木恩赐点了点头说道:“塔速尔确实率残部返回了偏关,还有黄河的水,涨了!” 贾瑛闻言一喜道:“这么说,偏关没有来的匈奴援兵了?” 木恩赐点了点头,说道:“不过即便如此,这场仗也不好打,塔速尔紧闭城门不出,偏关城高墙厚,咱们想要夺回来,太难了。而且据抓回来的舌头交代,术勿都原本是要等待塔速尔的援兵与他一同围攻宁武的,如今听说塔速尔大败的消息后,已经有从宁武撤并的迹象了。” 贾瑛沉默片刻之后,说道:“能不能让宁武那边的弟兄,帮忙拖住术勿都的人?” 木恩赐摇了摇头道:“恐怕很难,原本驻守在代县的振武卫还能派出一部分援兵驰援宁武,可自从大同告破后,雁门的形势也是急转直下,振武卫已经收到了调令,回援雁门。而宁武同样还要面对大同方向的敌人,他们也不可能分兵的。” 贾瑛一时间也开始犯愁了起来,古人诚不欺我,纸上谈兵容易,真正的攻城拔寨就难了。想要拿下有重兵驻守、城高墙厚的偏关,计谋策略都不管用,只能拿人命去堆,可是贾瑛现在最缺的就是人。更别提,背后还有一个随时都有可能回援的术勿都。 却听木恩赐再次开口说道:“我这里还有一个消息,就是不知有没有用。” 贾瑛抬头看了过去。 “塔速尔的本部人马只有五千人,剩下那些多是札只剌部的族人,而术勿都便是札只剌部的首领,他留下这些人,原本是要让他们为大军筹措粮草的,却没想到被塔速尔征调了。咱们在石楼沟烧死的那数千人,有一多半都是札只剌部的人。”木恩赐说道。 “术勿都不过是一个大当户,札只剌部即便再是大部落,人口也有限,一下子没了数千人,此刻的术勿都怕是生吃了塔速尔的心都有了。这么说,即便是不围攻宁武,术勿都也会回军偏关的。” 贾瑛忽然想到了一事,嘴角露出了邪邪的笑容,看向木恩赐说道:“我听说塔速尔本部的粮草也没有多少,他之所以攻袭我大军,就是名义上就是为了夺权我大军的粮草。黄河的水一时半会儿是下不去的,你说咱们如果偏关围起来,塔速尔能坚持几天?” 木恩赐不解道:“只要有术勿都在,我们就不可能封锁住偏关城。” 贾瑛袖手一挥道:“那就让他彻底消失。” 说罢,又向着一旁的喜儿说道:“把舆图拿来。” 喜儿随即从背后的牛皮套筒内取出一卷白绸绘制的山西舆图,铺陈在了二人之前的青石板上。 贾瑛指着舆图某处说道:“从宁武到偏关,最近的路线要经过神池、义井屯堡、八角堡,以及永兴堡,这五处堡寨最好的伏击之地莫过于神池了,只不过那里离着五寨堡太远。而离我们最近的地方则是义井屯堡,那里的地形是宽阔的河谷地带,同样不利于大军伏击。” 一边说着,贾瑛的手指最终停留在了八角堡,嘴里说道:“而八角堡就不一样了,这里是个三岔路口,一条通向河曲,不过河曲如今已经成为了一座空城;还有一条则是通向羊角山老营堡的,只是羊角山那里尚有边军驻守,而且地势险要,不适合战马通行;最后一条则是直通偏关。你说术勿都会走哪条路?” “最关键的是,这里的地形狭长,沟谷比石楼沟还要深得多。” 木恩赐猜到了贾瑛的想法,问道:“你想故技重施?已经用过一次的计谋,对方还能上当吗?” 贾瑛闻言,微微一笑道:“怎么不行,除非术勿都他不想回偏关。曾经就有这么一位将军,在同一个地点,用同样的方法,伏击了敌人两次。可见同一个计策不在乎用多少次,关键是它好用就行!” “此人是谁?”木恩赐好奇道。 贾瑛摇了摇头却没有回答。 第188章 不能让他活着 斥候来报,术勿都的五千匈奴骑兵已经撤出了宁武关的战场,已经过了神池,从神池到偏关,两县之地的距离,以骑兵的行进速度最多两日的路程即可赶到,如果加快行军速度,还能再快半日的时间。 贾瑛带领着湘军营继续向着八角堡行进,到了这里,上万人的大军已经惊动了从偏关出来的匈奴游骑,不过贾瑛并没有掩藏行迹,反而大张旗鼓。目的就是为了告诉龟缩在偏关城里的塔速尔,我要攻城了。 贾瑛甚至不惜耗损骑兵的马力,让巴卜力带骑兵提前赶到偏关城下,隔着十几里地驻扎下来,在骑兵的马尾上拴上树枝,每日按时整操训练,不时派出小股的骑兵到偏关城下叫阵挑衅。 贾瑛就是要造成一种攻城的假象,还有对塔速尔的心理战,就不信,损失了一半人马之后,塔速尔的心会没有怀疑人生的波澜。 至于说,万一塔速尔真的出来了怎么办? 贾瑛对巴卜寿的回答就一个字:“跑!” 当然不是一窝蜂的乱跑,而是看着哪里山高林密沟壑深,大军就往那里跑,跑进山里就准备放火。 人们常说吃一堑长一智,石楼沟那一战,塔速尔就是被湘军营的骑兵引诱上钩的,三千八百多条人命堆出来的教训,就不信他塔速尔会不长记性! 会对山沟沟没有心里阴影? 山西这地方,别的没有,就是山沟多。 匈奴骑兵凶狠勇猛不假,可他们也是人,在经历石楼沟的惨败之后,军心士气萎靡,龟缩城中不敢轻易应战。 事实上贾瑛和麾下的将领都想多了。 待在偏关城里的塔速尔,此刻正处在巨大的惶恐之中。 他回到偏关做的第一件是,就是下令封城,不是为了防备贾瑛,偏关城高墙厚,再加上关内还有留守的两千匈奴骑兵,总兵力达到六千人,贾瑛想攻下来没有那么容易。 他这么做的主要原因是为了防止有人向匈奴王庭大帐通风报信。 他是左屠耆王部的台吉不假,他还是匈奴当代大汗博尔济吉特·巴图温都苏的孙子也不假,可他的母亲是一个汉人,而且还早早的就因为难产而死。 在巴图温都苏的眼中,一个带着汉人血统的后代子嗣,是不值得被信任和培养的。 而对大汗之位势在必得的他的父汗,匈奴的左屠耆王博尔济吉特·阿古金,自然不会违逆他伟大的巴图温都苏,对于他这个儿子,向来是能少看一眼就少看一眼的。他的那些兄弟们,平日里也因为他有汉人的血脉而看不起他。 眼看着他的那些兄弟们都有了自己的部落,唯独早已经成年的他,还只能依靠阿古金的施舍过活。 塔速尔想要改变祖父和父亲对他的偏见,想要将曾经嘲笑过他的那些兄弟们都踩在脚下。 所以在知道大汗决定攻打大乾的时候,他特意请求他的父汗能给他一支兵马,他要用汉人的头颅来证明自己是博尔济吉特家族伟大的子孙,而不是流着汉人血统的杂种。 可是他的请求换来的却是无情的嘲讽,从他父汗嘴里说出来的嘲讽,对于塔速尔得到打击,远比他的那些兄弟们对他的嘲讽要大得多。 可塔速尔并没有因此放弃,因为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了。 于是,他认了娜仁托雅为额赫,还把自己的身体送到了娜仁托雅的大帐中。 娜仁托雅是和硕特部落的别乞,汉语就是“公主”的意思,是和硕特部最美丽的女子,虽然她的年纪比塔速尔要大上七岁,可在塔速尔心中她依然是草原上最美丽的彩霞。 因为娜仁托雅在匈奴语中就是彩霞的意思。 他知道娜仁托雅早就看上了自己,塔速尔心中同样喜欢着这名女子,可是畏于父汗的威势,让他始终不敢踏出那一步。 直到此次被他的父汗狠狠的嘲讽之后。 是娜仁托雅帮他说服了阿古金,这才答应拨给他五千勇士,让他配合术勿都从偏关而入,夺取宁武和雁门两关。 可是如今他才刚刚入关,就损失了匈奴的三千多名勇士,这其中大部分还是札只剌部的族人。 先不说他那个为了汗位连自己儿子都可以随时抛弃的父汗会如何惩罚他,就是他的兄长,左谷蠡王第一个就不会轻饶了他,因为札只剌部是左谷蠡王部的附属部落。 所以,他是万万不敢让这个消息传回草原上去的。 “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空旷无人的大殿中,塔速尔颤抖着身子蜷缩在角落里,双手紧紧地挠着自己的头发。 此刻的他,害怕极了。 某一刻,塔速尔忽然抬起头颅,瞪着猩红的双眼,咬着后牙嘶哑的说道:“术勿都决不能活,札只剌部的人都要死!” “都要死!” “晋阳卫走到哪里了?” 大军总算是先一步赶到了八角堡,贾瑛没有留出时间让大军稍作休整,而是直接让湘军营的士兵们,开始准备滚石檑木,还有干草,因为留给他们的最多只有半天的时间可以准备。等到事情都吩咐下去之后,贾瑛才向木恩赐问道。 “半日前来报,说是已经过了岢岚县,此刻怕是离着五寨堡也不远了。”正在查看地形的木恩赐走了过来,嘴里回了一句,又指着远处的山谷地形说道:“两侧的山峰倒是适合大军埋伏,可是这里的山谷要比石楼沟宽阔太多了,而且还有河水流过,想要再来一场石楼沟之战,怕是有些难度啊。咱们得准备多少干草,才能充斥满这么宽的山谷,而且山谷的两侧都是八字型的敞口,就是凿石额堵不住啊。” 贾瑛没有说话,而是喊来几名士兵,搬来了一块巨石,从山坡上推了下去。 滚落的巨石还没到山道的中间就已经停了下来,完全有避让的空间。 木恩赐说的没错,这么宽阔的山谷,两侧是完全无法封堵的,一但等到敌人反应了过来,完全有机会冲出去。 计划和现实总是有差距的,贾瑛从未来过这里,很难将所有的因素都考虑在内。 “看来,咱们要有一场苦战了。”贾瑛沉声说道。 计划不完满,但贾瑛并步因此就打算放弃。这里依然是最有利于湘军营的战场,因为他们的骑兵太少了。而且一但让术勿都顺利返回偏关,等到黄河水位退下之后,他们就真的没机会了。 “五声之变,不可胜听;五色之变,不可胜观;五味之变,不可胜尝。一味赖以奇谋相胜是不可能的,正奇相合,才是不竭之势。” 贾瑛抬眼看向南方来时的路线自顾道:“从五寨堡道八角堡,一百里地,以步兵的行进速度也就是大半天的时间。” 说道这里,贾瑛突然停顿下来,向木恩赐说道:“让晋阳卫放缓行军速度,在五寨堡停留半日,等到术勿都的大军通过之后,再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八角堡。” “你是想用晋阳卫堵住术勿都的后路?时间上会不会来不及?”木恩赐有些担心道。 贾瑛摇了摇头道:“不是用他们堵,而是咱们自己。通知偏关外的巴卜寿,让他带麾下骑兵堵住另一面的出口,我再将许螽的火器营调一半给他,那三门子母炮也都调过去,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许让一个匈奴骑兵从他那里经过。将方阵营的人马埋伏在这边的入口处,一但等术勿都的大军进入山谷后,就给我堵住他们的后路。至于晋阳卫,即便他们此时加速行军,也要大半天的时间,这场伏击战他们是赶不上了,还有可能和术勿都在途中遭遇。既然如此,就将他们作为后备兵力。” 木恩赐听罢,喊来了一名传令兵,吩咐了几句,便让他往五寨堡而去。 另一边,满腔怒火的术勿都恨不得肩膀上能生出两对翅膀,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偏关城。他要质问塔速尔,为何不听从左谷蠡王的命令,按事先约定好的,助他一起攻取宁武?为何他带去的人马,战死的都是札只剌部的勇士? 他就是一头猪,根本不配拥有黄金家族的血脉,一只胆小的老鼠,失败后就狼狈的龟缩到了偏关城内,却让他带着部下与大乾的士兵厮杀。 术勿都握着马缰的拳头紧紧地攥在了一起,脸上青筋暴露,札只剌部从未遭遇过如此惨重的损失,一下子失去那么多族人,他们的部落就会面临被其他部落吞并的风险。 塔速尔必须给他一个交代,或者说,左屠耆王必须为他儿子愚蠢做出补偿。 术勿都立身马背之上,转头向着身后的亲兵说道:“告诉后面的士兵们,不要耗惜马力,我要带你们回去,为札只剌部讨一个公道。” 亲卫闻言,面带犹豫说道:“大当户,咱们还有伤兵,如果再加快速度的话,他们就会被落下。” “报!” 一名游骑远远打马而来,高声说道:“大当户,西南面的五寨堡发现了乾军的踪迹。” 术勿都勒住了马蹄。 “大当户,这会不会就是杀害我们部落勇士的那支乾军?请大当户带领我们去消灭他们,为族人报仇!”亲兵在一旁说道。 随着亲兵的话音落下,术勿都身边的一众札只剌部的士兵,纷纷义愤填膺的喊道:“消灭他们,为族人报仇!” “消灭他们,为族人报仇!” 术勿都抬手止住了众人的喧闹,转而向那名游骑问道:“他们有多少人?步兵还是骑兵?” 游骑回道:“禀大当户,具体人数不明,看旗帜应有数千人,多是步卒。” 术勿都犹豫片刻,还是说道:“我们札只剌部已经损失了太多勇士了,即便是报仇,也不能再牺牲我们的人。回偏关,让塔速尔出兵。” 说罢,又向亲卫吩咐道:“让伤兵跟在后面,我草原的勇士,即便是受伤了,乾军的步兵也追不上来。其他人加快速度,随我回偏关讨个公道。走!” 草原上的汉子虽然看着粗狂,可并不代表着没有心计和自己的盘算。 攻略大乾是为了能够让部落度过缺少食物的寒冬,战争是要死人的,术勿都不是不能接受,可却是有限度的,他们的部落一共加起来人口不过三万,此次出征他将部落里所有的成年儿郎都带了出来,如今伤亡已经接近了四成,再这么下去,即便不用等到寒冬他的部落就会消亡。拿下了偏关,他的功劳已经足够了,没必要再牺牲自己的族人。 另一边贾瑛带着湘军营已经布好了口袋,只能术勿都带人钻进来。 轰隆隆的马蹄声响起,声音由远及近。 术勿都的大军终于出现在了山谷口。 近了!更近了! 只是贾瑛这一次却没有着急,一直等到最后一名匈奴骑兵进入山谷超过百米之后,方才举起手中的火铳向着天空扣动了扳机。 旌旗飘展,地动山摇。 一千多名火铳手扣动了扳机,还有虎尊炮的轰隆声不绝于耳,密密麻麻的箭雨更是一波接着一波。 木恩赐带领早就埋伏在入口附近的方阵营,也呼喊着杀了出来,排列成整齐的方阵队列,举着盾牌长矛,向着山谷中缓缓推进。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术勿都的大军一阵骚乱,术勿都在第一时间做出了选择,高声喊道:“不要停留,加快马速冲出去。” 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快速做出决断,即便这个决策不一定正确,但却给了士兵活下去的希望。 而且又有山谷足够宽,湘军营从山上推下的滚石檑木对术勿都的大军造成的伤害并不算大,反倒是弓箭和火铳火炮发挥的作用更大一些。 轰!轰! 是山谷的另一边出口处,许螽的火器营开火了。 两门子母炮,八百米内,一门就能封锁六十步宽的距离,两门轮番发射,炮弹打光之前,匈奴人根本无法突破这样的火力封锁,尤其是身下的战马在巨大的硝烟声中开始渐渐失控。 唯一可惜的是,时下的冶炼技术尚不成熟,十几发炮弹之后,就会发红,继续射击的话炮管就会炸裂。这两门炮不仅是许螽的宝贝,也是湘军营的宝贝。 要知道,整个西军大营之中,就这么两门大家伙。 虎尊炮倒是多一些,也仅仅八门而已,但威力却是要小的多。 至于射程达到将近四里地的红夷大炮,那是只有京营才有的装备,且一门红夷大炮重量就高达一点六吨,也不适合行军带着。 术勿都听到了山谷口传来的炮声,只是当下再做调转大军只会伤亡更大,心中一狠下令道:“蒙住马眼冲出去!” 术勿都不愧是究竟沙场的老将,山坡上的贾瑛见状,心道:“不能再等了,一但让他们冲出去,巴卜寿的骑兵营不一定能挡得住。” 说罢,便站起身来,拔出腰间长刀向着山下遥遥一指道:“弟兄们,跟我冲下去,活捉术勿都!” “杀!” 随着贾瑛带着亲卫身先士卒,湘军营的热血瞬间点燃了起来,一个个掀开身上的草披伪装,举着钢刀长矛向着山下冲了下去。 嘴里同时高喊着:“活捉术勿都!” “活捉术勿都!” “杀啊!” 巴卜力一手举着大盾,一手挥舞着厚重的长柄大刀,凌空一跃,借着身势将一名骑在马背上的匈奴骑兵连人带马撞翻在地,自己一个鲤鱼打滚站起身来,一挥盾牌拍飞了几名失去了战马向他冲了上来的匈奴士兵,手中的鬼头大刀斜着向下重重一劈,将那名被撞翻的骑兵拦腰劈成了两段。 “啊!给爷爷死来!” 脸上沾满了血迹的巴卜力,宛若狂魔般的怒喝,加上他那狰狞的面容,凶狠的气势压迫着附近的匈奴士兵不由的退后几步,就连战马都开始不停的刨着蹶子,感到巨大的不安。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巴卜力身高立壮,长柄大刀和手中的大盾的重量,在整个湘军营之中唯有他一人能够轻松挥洒自如,一刀下去,连人带马顷刻毙命。 巴卜力手中的刀,是贾瑛仿照唐时的陌刀为他量身打造的,只要力量足够,一刀下去,能将一匹战马劈成两段。 被喜儿和几名亲卫护在左右的贾瑛见状,向着巴卜力喊道:“大个儿,带人往谷口的方向杀,术勿都在哪里!” 说罢又向身边的几名军官吩咐道:“陶大勇,你带一对人马,拦住身后的匈奴骑兵,将他们分作两段,身后的交给方阵营解决!其余的弟兄们跟我向前冲,活捉术勿都!” “死了的,老子不要!” “杀啊!” 周喜儿、刘天宝各自带着麾下的人马向着术勿都所在的方向杀去。 术勿都听着前后响起的杀喊声,看着被截成两段的大军,脸色灰白不堪,奈何山谷中此刻挤满了人,他的骑兵冲锋不起来,就是想要接引后面的大军,也做不到。 心已经开始滴血的术勿都,咬牙下令道:“不要管后面的,继续向谷口冲击,大乾人的火炮打不了几次炮弹!长生天下的勇士们,为了草原的荣誉,为了我们的部落和族人,给我冲啊!” 许螽的两门子母炮最终还是到了极限,炮管已经变得通红,再打下去就要炸裂了,无奈只能扯了下来。 只是剩下的火铳兵却再难阻挡,一心想要活命的匈奴人。 在术勿都歇斯底里的催促下,他麾下的骑兵终于冲出了谷口,许螽见状急忙带着麾下的火铳手向着两侧的山坡上而去。 剩下的,就交给巴卜寿的骑兵对付了。 第189章 生擒和交易 连日挑衅不断的大乾骑兵忽然撤走了,偏关城内的匈奴人自然要派人探个究竟。 术勿都留在偏关城内的守将,是札只剌部的一名具渠。 此刻这名具渠正火急火燎的赶往总兵府,却被塔速尔的亲卫拦了下来。 “让开,我要见塔速尔台吉,有紧急军情!”被拦下来的具渠脸上带着一丝急切的愠怒向几名塔速尔的亲卫说道。 “台吉有令,不见客!”亲卫冷生硬的回了一句。 “让开!”具渠见状,拨开了亲卫阻在身前的手臂,就要往里闯。 却在此刻,亲卫们拔出了腰间的弯刀,并排挡在了前面。 眼见对方拔刀,随同前来的札只剌部的士兵也纷纷拔出了自己的武器,双方对峙起来。 具渠压着心中的火气,手中的弯刀搭在一名亲卫的脖颈间,沉声威胁道:“偏关是我们札只剌部攻打下来的,在这里你们是客,按照草原上的规矩,此刻我就是杀了你,左屠耆王也怪不到我札只剌部头上,你信不信?让开!” 正当双方剑拔弩张之时,却见塔速尔从衙门内走了出来,阴沉着脸,冷冷的说道:“图库勒,你是要以下犯上吗?就是术勿都来了,也不敢随意斩杀左屠耆王部的族人,你要是不想被灭族,最好把手里的刀收起来。” 对于塔速尔的威胁,图库勒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只是双眼紧紧的看向塔速尔质问道:“塔速尔台吉,你为何不下令大军驰援八角堡?你是要见死不救吗?不要忘了,就在几天前,我们札只剌部的数千名勇士可是因为你才战死的!” 塔速尔闻言,眼底闪过一丝阴鸷,不过面色却一脸平静说道:“图库勒,前几日的那一战,我是败在了乾军手中不假。可正因如此,此次我才不得不慎重,大乾人最是狡诈,谁敢说这次八角堡的动静不是他们的计谋,为的就是引我们上当,好将偏关一举夺回去。” “你” 图库勒对于塔速尔的无耻,一时间竟有些无言以对。 不过为了札只剌部的将来,为了能够让塔速尔出兵营救他们的首领,图库勒还是忍了下来,压着胸中的怒意说道:“塔速尔台吉,这是游骑带回来的消息,八角堡的炮声数里之外都能听的清楚,如何会有假呢?还望台吉速速发兵营救,您将成为我们札只剌部的恩人。” “不要说了,本台吉身负重任,必须保证偏关不能有失。我已经派人通知了王庭,等到黄河水位一退,就会有无数的左屠耆王部的勇士赶到偏关,在此之前,我是不会轻易与乾军开战的。送客!”塔速尔冷冷的说了一句,随即便转身准备向着衙门之内走去。 图库勒见状,愤愤说道:“既然你不愿出兵,那就请下令打开城门,我们自己去救。我只是来告诉你,如果你的人再敢阻拦,那就是我札只剌部的仇人,我会下令开战的!哼!” 说罢,便准备转身离去。 转过身子的塔速尔突然开口道:“站住!” 图库勒转身冷冷的看着对方。 只见塔速尔阴沉的脸色瞬间一转,变得和颜悦色起来,嘴里高声赞道:“好,不愧是我匈奴的勇士,图库勒,本台吉最佩服的就是像你这样忠勇的汉子。” 说着,又缓缓迈步向着图库勒走了过来,一脸真诚的说道:“并非是本台吉不愿发兵驰援,只是偏关的安危才是眼下最紧要的。不过,我可以再拨给你两千人马,随你一同去驰援术勿都。” “真的?”图库勒对塔速尔态度的突然转变,有些将信将疑。 “怎么,你觉得本台吉像是在开玩笑吗?”塔速尔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图库勒。 “还请台吉速速发兵。”图库勒急忙说道。 塔速尔点了点头道:“嗯,这样,你先去集结你的兵马,我的人随后就到,咱们在城门前汇合。” “台吉的恩德,我札只剌部永世不忘。”说罢,图库勒便带着人转身离去。 塔速尔看着离去的图库勒,眼神中的冷意再次,转头向着一旁的亲卫吩咐道:“去把各部的头领全都叫来。” 等到塔速尔麾下的具渠、千户都赶到总兵衙门后,塔速尔屏退了众人,只留几人在堂中。 塔速尔坐在太师椅上,目光看着堂内的众人,缓缓的开口道:“你们原本都是左屠耆王部的勇士,可是父汗却将你们赏赐给了我” “按照咱们草原上的规矩,从父汗将你们赏赐给我的那一刻,你们的命运,从此就与我绑在了一块儿,你们以为呢?” “我等是台吉最忠实的奴仆,原为台吉效死!”众人齐声回道。 “好!”塔速尔脸上带着浓浓的笑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嘴里高声赞道。 随即,脸色又渐渐变得凝重起来,说道:“可是咱们入关第一战就败了,本部人马损失近千,还有札只剌部的两千余人。乾军开始反攻了,此刻就已经到了距离偏关城不远的八角堡。而术勿都的人马此刻就被困在那里,你们说我是该救还是不该救?” 众人闻言,纷纷露出不解的神色,刚才不是都答应了图库勒发兵营救了吗? 台吉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其中一人犹豫片刻开口说道:“台吉,一但术勿都的兵马被乾军覆灭,就无法完成左谷蠡王的命令了。” 意思还是要救的。 塔速尔没有反驳,而是向众人问道:“石楼沟一战,札只剌部两千余人葬身火海,你们觉得术勿都会善罢甘休吗?” 众人闻言,均是沉默不语,同时心里也在猜测塔速尔的心思。 塔速尔继续说道:“咱们本就是深入大乾腹地作战,这里是乾军的天下,而南面的那支大军最擅长的就是大伏击战。石楼沟仅仅是一场大火就葬送了我一半的人马,而且对方还有成建制的火器兵,你们觉得术勿都能坚持到援兵赶到的那一刻吗?或者即便他坚持到了最后,他的麾下又能剩下多少人呢?剩下来的这些兵马还有能力配合左谷蠡王拿下宁武和雁门吗?” 见众人不开口,塔速尔自顾摇了摇头否定道:“不能!” “不管我们救还是不救,都无法完成左谷蠡王交代下来的命令,那到了最后,总是需要有人承担失败的责任的。以术勿都的性格,是决然不会放过任何向我问罪的机会的,而他本身又是我那兄长的心腹,本台吉也不怕你们笑话,只要他还活着,这个罪责就会落到我的头上。” 塔速尔终于露丑了自己獠牙,却将堂内的众人震惊的不轻。 一个个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男子,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台吉,大乾才是我们的敌人。”一名部将蹙着眉头说道。 “可大乾这个敌人杀不死我,而术勿都活着,我就得死!” 塔速尔忽然面露狰狞,环视着众人说道:“而你们还有你们的族人,将来都会成为左谷蠡王部的奴隶,你们的女人,你们的财产都会成为别人的战利品,你们愿意看到这一幕吗?” 大堂内陷入了一阵沉寂之中。 良久之后,才有一名部将大着胆子率先开口道:“台吉,从左屠耆王将我等赏赐给您的那一刻,我们的命就已经属于您了!您说该怎么办,我们都挺您的,谁要是不愿意,就先问过我手里的刀!” 说着,便将腰间的弯刀抽了出来,看向身侧的几人。 塔速尔的目光同样看向了其他人。 在两人的紧紧逼视下,还有对于罪责的恐惧,渐渐开始有人动摇了起来。 “我和我的部下愿意追随台吉阁下。” “我等愿意追随台吉阁下!” 塔速尔闻言,面容让露出了笑容。 忽然却听方才开口之人反对道:“我不同意,你们这是在拿我匈奴勇士的生命为自己开脱,只有懦夫才会这样做。长生天在看着我们,台吉阁下,您是黄金家族的子孙,您不能坑害您的子民们!左屠耆王是不会饶恕叛徒的” 噗呲! “札哈木,你” 随即他的身体便重重的倒在了地上,抽搐几下,便没了声息。 札哈木收起了沾着血水的弯刀,看都不看一眼地上的尸体,而是将目光转向其他几人说道:“从左屠耆王将我等赏赐给塔速尔台吉的那一刻,阿古金就不再是我们效忠的首领。” 说着一指太师椅前站着的塔速尔道:“塔速尔才是我们新的首领,是我们需要效忠的王!而背叛者,只能死!” 说罢便率先单膝跪地,右手合胸向着塔速尔说道:“札哈木誓死追随博尔济吉特·塔速尔阁下!” 眼见如此,其他几人也纷纷效仿,表了一番忠心之后,塔速尔才心满意足的一一将几人扶了起来,同时向着门外喊道:“来人,拿酒来!” 紧接着便有亲卫端来了一碗烈酒,塔速尔拔出腰间的短刃,在手掌上轻轻一划,一丝殷红落入酒水之中。 其他几人也同样如此,这是草原上的仪式,喝过血酒之后,就算订立了盟约,此生不得背板。 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之后,塔速尔将札哈木单独留了下来,让其他几人离开了。 八角堡附近的战场上,湘军营与术勿都大军的战斗也已进入了最后的阶段。 被湘军营截成两段的术勿都大军,有超过一半的人马被陶大勇带人死死堵在了山谷内,而木恩赐率领的方阵营则从山谷的另一端不急不缓的推进。 方阵营最前列的士兵人手一面半人高的立盾,排成长长的一排,将山谷堵得不留一丝空隙。在盾兵的身后则是一个个手持八尺长矛的士兵,他们只负责一件事,那就是连续不断的重复着收和刺的动作。在后面则是牌刀手,负责补尸和解决冲进阵中的匈奴士兵。 山谷内,随着匈奴士兵的空间被不断压缩,胜利的天平渐渐倾向湘军营这边。 不过另一边的战场就有些惨烈了。 冲出火器营封锁的术勿都,身边还剩下的仅有一千多人。而湘军营这边却是巴卜寿率领的三千骑兵。若只从数量上看,湘军营无疑是占据绝对优势的,只是死亡的威胁似乎激发了匈奴骑兵的战力,给巴卜寿带来了带来了不小的伤亡,仅一次对冲,湘军营的骑兵便倒下了将近二百多人。 只是术勿都却无心恋战,冲过去后,便带着剩下的七八百人疯狂的催促着马蹄,向着偏关的方向而去。 巴卜寿对此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着急之色,而是率领的麾下的骑兵缓缓调转马头,准备下一轮的冲锋。 与此同时,贾瑛带着一众亲卫也骑着匈奴人留下的战马赶了上来。 唏律律! 啊! 一声声惨嚎从前方传来,湘军营提前在通往偏关的方向上挖好了陷坑,匈奴骑兵像是下饺子一般栽了下去。 急于逃命的术勿都恰好就在其中。 仓促挖出来的陷坑其实并没有多深多宽,陷坑之中也没有布置尖刺利刃,所以陷坑给匈奴骑兵带来的伤亡并不算大,只是偶有一二倒霉的,折断了颈骨,或是被后面赶上来的战马踏碎了脑袋。 而另一边已经调整好射击位置的火器营,随着许螽手中的令旗轻轻挥下,噼里啪啦的火铳声再次响起。 经过这么一耽搁,后面重新整好队的湘军营骑兵也已经冲了上来。 火器营停火,骑兵开始收割,双方开始交战做一团,失去了速度的匈奴骑兵这一次再也无法摆脱敌人。 从地上爬起来的术勿都,没有再去理会自己的士兵,而是骑上了一匹没有受伤的战马,继续向着前方逃去。此刻的他已经没了再战的勇气,活命才是他唯一的执念。 “勿要走了术勿都!”眼见地方主将逃跑,巴卜寿心中焦急,可却被身侧的敌人死死的缠着,无法分身。 “我去追!”正当巴卜寿心中焦急之际,耳边却传来了贾瑛的声音。 “大人小心,保护大人!”巴卜寿高喊道。 贾瑛一手握着鸟铳,疯狂的催促着身下的战马,心里默默的计算着与术勿都之间的距离,同时不断调整着在马背上的姿势,以期让身体保持住最稳定的状态。 大乾的火铳射程超过五十米的只有三种,一种是鲁密铳,另一种是鸟铳,最后一种是抬抢。 抬抢的射程最远,最高可达两百步以上,即便是有效射程,也超过了一百步,不过唯一的缺点就是太重了。 而鲁密铳的射程太短,最大射程也只是六十步左右。 鸟铳则介于两者之间,最大射程接近一百五十步,有效射程八十步,枪身轻便。 眼下他和术勿都之间的距离并不算太远,大概五六十步左右,不过这个距离却才不断的增加,从小就生长在马背上的匈奴人,骑术远远超出汉人许多。 贾瑛几次试图拉近距离,都失败了。 “不能等了!” 贾瑛抬起了手中的鸟铳,瞄准了术勿都的后背。 原本是想活捉此人的,或许对于攻取偏关有大用,只是眼下贾瑛却顾不得这些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术勿都逃走。 贾瑛缓缓的扣动了扳机。 啪! 一声枪响。 只听前方的战马一阵哀鸣,应声倒地,将术勿都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贾瑛心中长松一口气,身后赶来的喜儿带着一众亲卫冲了上去,将术勿都生擒了下来。 随即赶来的巴卜寿在贾瑛身旁勒住马身,看着被众人押着走来的术勿都说道:“大人好枪法!” 贾瑛心中尴尬一笑,并没有向巴卜寿解释,他原本瞄准的是术勿都本人,结果却打到了马腿上。 不过结果都差不多,能活捉一名匈奴大当户,这一战,不亏! 随着术勿都被擒,被湘军营士兵重重围住的匈奴骑兵也开始缓缓的放下了武器。而另一边,在最后一刻,晋阳卫的兵马总算是赶到了,三千生力军的加入,成为压垮匈奴骑兵最后的一根稻草。 这一战,正式宣告结束! 湘军营取得了自入晋以来的第二场胜利,全歼敌军三千余人,俘虏两千余人。 大战结束之后,贾瑛让各营做了统计,即便是占尽了优势,湘军营为此也付出了上千人的代价,这还不说伤兵。 好在有了晋阳卫的到来,让接下来攻打偏关不会显得兵力不足。 正当众人打扫战场之时,游荡在四周的一队斥候却捉了两名舌头回来。 “大人,有匈奴游骑从偏关出来,一行五人,被弟兄们宰了三个,这两人非说要见您,小的就把他带来了。” “你们要见我?”贾瑛看着两名匈奴士兵,缓缓走了近前问道。 “你就是乾军的主将?”其中一人疑惑的问道。 “老实点,叫大人!”一名湘军营士兵用刀柄击打在匈奴士兵的腹部,恶狠狠的说道:“大人,就是此人,杀了我们两个弟兄!” 贾瑛盯着眼前之人,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本官贾瑛,正是湘军营的主将。” 那人又盯着贾瑛看了几眼,又观察了一边周边人的神色,这才开口道:“我家首领想要与你做个交易!” 交易? “你家首领是谁?”贾瑛与木恩赐相视一眼,饶有兴趣的问道。 “我只能与你单独说,就看你敢不敢了!” “放肆,你以为你是谁?有话” 贾瑛挥手打断了喜儿的呵斥,向着众人吩咐道:“你们且退到一边,我倒要看看他口里说的交易是怎么回事。” “大人”众人还有有些担心。 贾瑛微微一笑道:“本官也是历经阵战之人了,一个被缚主手脚的匈奴人,你们还担心本官应付不来吗?去。” 待到众人离开之后,贾瑛才向眼前之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家大人是塔速尔?” 第190章 取偏关 听到贾瑛说出塔速尔的名字,扮做普通士卒的札哈木心中微微一惊,眼前这个看上去年轻的过分的大乾将军,似乎太过聪明了。 自己还什么都没说,对方就猜出了自己背后之人。 “我叫札哈木,我家主人正是塔速尔台吉。” 其实对于贾瑛来说猜到这点并不难,关内的匈奴兵马只有两支,如今术勿都兵败被擒,剩下的匈奴人中,有资格和自己做交易的,除了塔速尔也没有别人。 他更在意的是,塔速尔想要和他做什么交易。 连败两次的匈奴人,在关内已经彻底失去了对战场的掌控,陷入了被动局面,只能龟缩在偏关城内。塔速尔想用什么条件来和自己谈交易? 还有他想要交易什么? 让自己不攻打偏关? 贾瑛暗自摇了摇头,这是不可能的,塔速尔即便再傻,也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可自己手里掌握的筹码 贾瑛不露声色的侧目向身后的大营看了一眼。 术勿都! 想要换回术勿都? 可据抓回来的舌头交代,石楼沟一战,塔速尔亲手葬送了数千名术勿都的部下,而自己一方的损失却微乎其微。两人之间的关系,应该不会这么和谐? 如果不是为了换回术勿都,那就只能是 一瞬间,贾瑛的心思通透许多,虽然他并不清楚塔速尔这么做的目的为何,但他可以肯定,塔速尔的目的绝对与术勿都有关。 “说,他想与我做什么交易?” 札哈木说道:“术勿都被你们抓了,我家主人要术勿都的人头!” 果然如此。 贾瑛心中一动,缓缓说道:“塔速尔想要拿什么来换?” “你先说愿不愿意做这个交易!”札哈木问道。 贾瑛摇了摇头,看着一脸大胡子,满面粗狂的札哈木说道:“你们匈奴人还真是不会做生意。既然是交易,自然是要摆出来双方的价码。你什么都没说,就要问本官同不同意,呵呵,你是觉得本官对你们匈奴人很有耐性是吗?” 札哈木神色一滞,浮起一丝怒意,转而又压了下来,说道:“术勿都还有数千名部下留在偏关城内。他们一心想要发兵救回他们的头领,只要你能大营我家主人的要求,我们可以不出兵相助他们攻打你们。” 贾瑛忽然笑了起来,看着一脸认真的扎哈木,指了指身后的大军说道:“看到我身后的大军了吗?你们已经有近万人死在了我的士兵手中,不说术勿都那剩下的几千残兵败勇,就算是塔速尔亲自带人来了又能如何?岂不知本官正等着他来呢,上次让他侥幸逃了,且看下一次,他还有没有那样的好运气。哼!” 看着贾瑛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札哈木心中气愤不已,嘴里说道:“你们乾人也只会用一些见不得人的伎俩,如果是真正的战场,失败的将是你们!” 贾瑛闻言,心中冷笑不已,却也懒得与对方废话,只说道:“本官可没有多大耐心陪你在这里谈论这些,塔速尔想要术勿都的头颅,那就拿出你们的诚意来。” “你想要什么?”札哈木沉声问道。 贾瑛微微一笑道:“想要术勿都的脑袋,那就拿偏关来换!” “不可能!”札哈木知道贾瑛要狮子大开口,可却没想要口开的这么大。一个术勿都就像换一个九边重镇,他是疯了吗? 见札哈木拒绝,贾瑛神色之上并没有露出失望之意,而是看着对方不急不缓的说道:“你说如果此刻术勿都知道了塔速尔派你来用他部下的性命,来换他的人头,会是什么想法?” “你卑鄙!”札哈木气急道。 贾瑛继续说道:“你说如果本官将术勿都放了,他会怎么做?” “你” 没等札哈木继续说下去,贾瑛便不耐烦的打断道:“让你的同伴给塔速尔带句话,想要术勿都的人头,就拿偏关来换,否则,本官就不介意亲自把他送回草原!至于你,就留下来与术勿都做个伴!” 说罢,也不等札哈木开口,转身向着一侧道:“来人!” “我们答应你!” 贾瑛闻言,挥了挥手让赶过来的亲卫离开,看向札哈木道:“你能做得了主?” 札哈木没有说话,而是从怀中取出一把精致的匕首递了过来,说道:“这是我家主人的随身之物。” 贾瑛接过了匕首,手中把玩一番,却没有怀疑此物的真伪和作用,匕首是不是真的,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塔速尔的态度。 贾瑛提出拿偏关换取术勿都人头的话,只不过是中原的商贾小贩们都知道的漫天要价而已,却没想到对方连价都不待还的。 这说明塔速尔是早有心思那偏关来换人了。 到底谁才是台吉?术勿都一个当户这么值钱的吗? 其实塔速尔不是不动漫天要价落地还钱的道理,所以札哈木一开始才说用术勿都的两千部属来换他的人头,就是怕被贾瑛宰的太狠。 至于偏关,他是真的不想继续待下去了。 原本以为大乾最精锐的边军都被拖在九边之中,关内的大乾卫所军队根本不值一提,入关之后会有数不尽的女人财富在等着他来取。可是这才短短的几天,上万的匈奴勇士就这么不声不响的没了,大石落入水塘之中,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这水是得有多深啊! 大乾太危险,还是草原更适合他。 最主要的是,之前又术勿都在前面挡着,自己可以利用台吉的身份压制对方,让他的部下去同前军拼命,可如今术勿都没了。可大汗攻打大乾的计划却是不会因为损失了一个当户就会有所改变的,宁武和雁门还是需要有人带兵去攻打。 这个人除了他,还会是谁呢? 如果继续留在偏关,他好不容易才拥有的一支兵马,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消耗一空。 “你留下,让你的同伴回去告塔速尔,就说本官答应了。灭掉术勿都的残部之后,他必须立即带人撤出偏关城,还有攻打术勿都的残部,你们的人也需要出手,不然本官信不过你们!”贾瑛收起了匕首,看向札哈木说道。 见贾瑛有一次附加了条件,札哈木一脸坚决道:“不行,我们已经拿出了最大的诚意,阁下用一颗无用的人头就换取了一座高大的城池,难道还不够吗?匈奴勇士的弯刀绝不会砍向自己人。” 贾瑛冷笑一声说道:“我们中原有句话,本官今日就送给你,别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你们的刀,从你踏入我的大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砍在了你们自己人身上。还有,你要搞清楚,是你们有求与我,如果不愿意,那就告诉塔速尔,做好迎接我大军攻城的准备。” “如果你们的人对我们出手怎么办?”札哈木说道。 “术勿都的残部还有多少人?不要再用假话来吓唬本官,术勿都的主力都已经没了,留守在偏关之内的不会太多,本官要确切的数字。”贾瑛问道。 “两千三百多人。” 贾瑛闻言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本官出两千骑兵,你们同样派出两千骑兵,一对一,二对一,你们不会怕了?” 札哈木挺起了胸膛:“草原的勇士不会畏惧任何敌人。不过此事我做不了主,我会让我的同伴去回禀我家主人,你需要等消息。” 等消息? “看来塔速尔应该就在附近不远了。”贾瑛心里想到。 不过他不准备对付塔速尔,与偏关相比,塔速尔的性命对于贾瑛来说不值一提。 “术勿都的残部就快要到了,你们可没剩多少时间了。” 说着,贾瑛看向帐外:“来人,将另外一个带上来。” 札哈木的同伴离去之后,贾瑛随即将木恩赐巴卜寿等人召集到一块儿,将塔速尔提出的交易说给了众人听。 “大人,会不会有诈?”巴卜寿不无担心道。 贾瑛看向了木恩赐。 木恩赐扶着下巴说道:“只要能拿回偏关,不管是不是有诈,都要试一试。何况,对方的兵力与我们相差太多,有了术勿都留下的几千匹战马,我们再对上匈奴人的骑兵,将不会有太大的劣势。到时候让老巴带着两千人作为主攻部队,赵和忠另带一支人马跟在后面,如果情况有变,也来得及救援。” 贾瑛同样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只要有任何可以兵不血刃拿下偏关的机会,都值得我们一试。黄河水位已经开始下降了,再有一两天,就能容大军趟河而过了,时间对于我们来说才是最宝贵的。如果强攻偏关的话,你们能保证在匈奴人后续兵马到来之前打下来吗?” 众人尽皆不言。 见众人不再反对,贾瑛开始发令道:“还是兵分两路,表兄,我留下五千人马给你,还有缴获来的那些战马也留下一半儿。我则带着剩下的兵马绕道赶往偏关城下,一但这边战事顺利,你便派人快马来通知我,咱们将塔速尔的两千骑兵堵在偏关城外,逼他让出偏关。如果他敢反悔,就当着他的面吃掉他的这支骑兵。” 说着,贾瑛还颇是豪气的说道:“如今老子是要人有人,要火器有火器,要战马有战马。这种富裕仗,还真不怕他塔速尔玩出什么花样来。” 大帐内的众人也都纷纷开怀畅笑了起来。在坐的诸人,大部分都是湘军营的老人了,当初起家之时,不过是东拼西凑起来的三千多人,战马不过两三百匹,其中还是矮小的滇马黔马居多,火器就更别提了。而且一仗过后,就没了一大半。如今的湘军营确实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大人,咱们不如直接将塔速尔的这支骑兵吃掉如何?”许螽在一旁跃跃欲试道。 贾瑛摇了摇头,笑道:“这么好的合作伙伴,用一次就扔掉太过可惜了。放他们离开,彼此留下些好印象,说不定下次还有机会合作呢?” 议定之后众人便开始分头行事,偏关离此地并不算太远,快马赶路的话,也就两个多时辰的时间,大军行进的速度可能会慢一些,不过最多也用不了半日。 札哈木虽然被留在了湘军营中,不过贾瑛却没有让人将他关押起来,而是允许其有一定的自由。札哈木看着贾瑛的大军分坐两拨,一路向着偏关进发,而自己则被留在了八角堡,只当是贾瑛又要使什么阴谋诡计,一直嚷嚷着要见留守的湘军营主官,只是看守他的士兵们却充耳不闻。 塔速尔确实就在距离八角堡十里地远的地方等待着,至于图库勒,他已经吩咐派出支援图库勒的属下,拖住图库勒的行军速度,图库勒只有两千兵马,为了能够得到援兵,他就算是心中再是不喜,也只能忍耐。 塔速尔从札哈木的亲兵口中得知了贾瑛的要求后,没有片刻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他的目标很明确,那就是不能给自己留下隐患,术勿都和他的部下必须死。至于对同族之人挥刀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塔速尔一面派人给贾瑛回话,一面又让人去通知与图库勒在一起的属下,自己则带着亲卫绕路飞奔回城,离着前军的大营太近,总让他没有安全感,即便他的骑术在草原之上也属于十分精湛的那种。 一心救主的图库勒,对于一路上失鲁金哈的拖沓感到无比的愤怒,只是尽管他派人三番五次的催促,对方都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而且还躲着不见自己。气愤之下的图库勒,直欲独自率领自己的部将前去,可是他知道乾军势大,只凭他这点兵力根本不够看,他需要塔速尔的帮助,所以也只能忍耐了下来,心中不断的祈祷术勿都能坚持到援兵赶到的那一刻。 从偏关到八角堡一百五十多里的路程,可出城一个时辰大军才走了不到五十里的路程。 这他娘的还是驰骋草原的骑兵吗? 好在这一切终于有所改变,失鲁哈金的态度突然变得积极起来,甚至还派人来催促他加快速度。 图库勒心中虽然对于失鲁哈金前后的表现有些不解,可眼下也顾不得这些,赶到八角堡才是最要紧的。 随即图库勒便命令大军加快了行进的速度,途中还派人查看跟在后面的失鲁哈金部,听到属下回禀说对方紧紧的跟在后面,图库勒这才彻底放心了下来,一心赶路,准备接下来的大战。 等他带着兵马赶到了八角堡,便发现了远处数里之外一支乾军骑兵整整齐齐的排成一条长龙,似乎是在等待着他们,这里的战事早已经结束。 图库勒的心顿时沉了下来,心中对于塔速尔和失鲁哈金升起了一股浓浓的怨恨,看向前方乾军的双目之中更是充满了仇恨的怒火。 为了这次南征,左谷蠡王命令术勿都尽起部落之中的青壮,他们札只剌部所有的成年男性都被带了过来,如今如今就只剩下身边这些人了。 失去了超过半数成年男人的草原部落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图库勒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明白,他心中怎能不很! “撤!” 图库勒压下了心中的怒火,做出了一个让众人想不到的抉择。他的族人已经死的够多了,不能再死了,部落里的女人和孩子还在等着他们回家,她们需要男人们的守护,自己必须为札只剌部留下重新崛起的火种。 只是当他的带着人调转马头之时,忽然发现,失鲁哈金的人马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与自己拉开了距离,此刻士兵们已经将弯刀握在了手中,而这个距离,正是骑兵冲锋的最佳间隔。 图库勒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可他还是派人去通知失鲁哈金撤退的决定,不过他却没有冒然率领人马靠近过去。 轰隆隆! 大规模骑兵行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图库勒转头看去,乾军已经向他们发起了冲锋。 “具渠,我们的人被杀了!”突然身边的一名士兵指着失鲁哈金所在的方向,惊呼道。 图库勒转头向前方看去,他派出去的那名族人已经栽落下了马背。 “失鲁哈金!你要背叛大汗吗?”图库勒厉声喝道。 只是失鲁哈金却没有看向他,而是举起了手中的弯刀,嘴里高喊一句:“冲!” 另一边,回到偏关城的塔速尔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了,为了宣泄连日来的压力,他命人带来了两名被关在羊圈之内的汉人女子,粗暴的撕下了她们身上的衣衫,抓住其中一个,狠狠的压了上去。 至于大赢贾瑛撤出偏关的要求,在眼前的烦恼消失之后,已经被他抛在了脑后。 屋内响起了男子的嘶吼声,和女子的惨叫声。 一名女子昏过去后,紧接着又换了另一名,他喜欢听汉人女子无助的惨叫声。 却在此时,门外忽然响起了亲卫的声音:“台吉不好了,乾军围城了!” 正在兴头上的塔速尔猛然一惊,身体一阵剧烈的颤抖。 被打断兴致的塔速尔面色阴沉,掐着汉人女子的大手紧紧的攥了起来。 咔! 女子的颈骨应声而断。 塔速尔匆匆穿好衣服赶到了城楼之上,看着渐渐靠近偏关城的数千人的乾军,还有迎风招展的隐隐可以看清的“贾”字和“湘”字大旗,塔速尔阴鸷的面容上浮现起了一种被人戏耍后的怒意。 塔速尔正待派人出城问个明白,却见对方大军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自阵营之中驶出一名骑兵向着城门而来。 咻! 一支箭矢擦过塔速尔的箭头,钉在了身后的城楼立柱之上,上面还绑着一个信封。 塔速尔将信封打开,只见信封之上写着一句简洁的话语: “退出偏关,可保尔部大军无恙,一并人头奉上。否则勿谓言之不预。” 落款,仅有一个贾字! 塔速尔将手中的信笺攥成一团,脸上青筋暴露,死死的盯着城下“贾”字大旗下之人,直欲喷火。 紧接着,只见对方阵营之中又走出来一队士兵,士兵们押着一名囚犯,走到距离城门一箭之地的地方停了下来。 又是一支箭矢射了过来: “打开城门,允我一队百人士兵入城,则奉上人头一颗。” 于此同时,湘军营中,两门子母炮和八门虎尊炮也被推了出来,还有士兵数十人一队扛着长长的云梯,随时准备攻城! 此刻,偏关城内,仅有不到三千人的守卒。 他是答应了要让出偏关的,也从未想过反悔,可也不是这么个让法儿啊! 可他又担心贾瑛翻脸,能不能扛得住对方的进攻先不说,万一对方翻脸,将他们之间的事情抖露出去怎么办? 塔速尔是彻底被逼到死角。 塔速尔长这么大,从未见过似贾瑛这般厚颜无耻之人,交易还没结束,就要翻脸,这还是人干的事吗? 内心挣扎许久之后,塔速尔还是下令道:“打开城门!” 第191章 两名王子的遭遇战 “捷报!” “捷报!延绥大捷!” “王总督于延绥大败匈奴,斩首上万!” 三名报捷的士兵快马驶入京城,一路驰骋往兵部而去。 此时距离北静王巡边已离京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月,距离匈奴大举寇边也过去了一个月,压在大乾头上的战争阴云,终于有了被霞光冲散的迹象。 如果说前次贾瑛在山西取得的胜利,仅仅是在大乾边军连番败退之后,给朝廷和边军带来的一块儿遮羞布。那么此次王子腾在延绥的大捷,是真正给朝堂和百姓带来了胜利的希望,然他们重新恢复了对边军的信赖。 可见,并非是我朝的士兵作战不够英勇,之所以打不了胜仗的原因,就是没有一个合格的统帅将领。 无论是嘉德还是内阁的几位大臣,在听到延绥传来胜利的消息后,终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普通的百姓,或是大乾的底层官员,永远不知道为了支持边军打这一仗,这几位国家的掌舵人付出了什么样的辛劳。财政空虚的大乾朝,为了这一场胜利,几乎是搬空了朝廷所有的家底,甚至还要向商贾借贷。 如今终于能够看到一丝转机了,那些在朝中叫嚷着迁都的声音也渐渐弱了下来。 因为人们都明白,只要九边之中有一处腾出了手,大乾在这场战争中被动的劣势就将迎来改变。 双方博弈的重心是在山西,而位于陕西的延绥却是距离大同除宣府外最近的一处边关重镇。延绥之困一解,王子腾就能随时出兵驰援大同了。 作为王子腾恩主的李恩第,在皇帝和百官心目中的分量又上了一层,“识人之明”这是嘉德在收到奏报之后对李恩第的圣口评价,李党一系的官员在朝堂之上的话语权瞬间压过了新党一派。 受益的不仅是李党,还有勋贵。 王子腾从入陕平叛一来,连续用两次胜利证明了他的能力,赢得了开国勋贵一脉的人心。 自老北静王离世之后,在东西两个王府早已不复往日的荣光,南安王又偏守于南疆荒蛮之地的情况下,京中的勋贵一脉终于要出现一位扛鼎之人了,或许要不了多久开过勋贵一脉未来的前途与富贵,都将寄托在这个男人身上了。 京城的百姓们也为了这场胜利而欢呼起来,不过今日的喜事注定不会只有一件,老天还准备了另外一份大礼紧随在后面。 “捷报!” “捷报!偏关大捷!” “捷报!兵部员外郎、山西镇副总兵贾瑛率王师收复偏关,斩首上万!” 又是三骑快马绝尘而过,一路高呼着,三名报捷的湘军营士兵分打三面大旗,最先一人手中的大旗上书一个大大的“乾”字,其后两面大旗,一书“贾”,一绣“湘”,让京中的百姓第二次看到了湘军营胜利的姿态。 贾瑛的山西镇副总兵是在收复偏关之后不久,朝堂送来的对于他和湘军营的肯定。 山西有两镇,一曰大同,二曰偏头三关(又称山西镇)。大同镇下辖五十二堡寨及五座塞外飞地城池,山西镇下辖偏关、宁武、雁门三关。山西镇的总兵官是宁武关的守将,副总兵是无定员的,原偏关、雁门两处的守将都是副总兵官的职位。 总兵官在大乾而言,类似于总督巡抚经略一类朝廷的临时(无固定期限,到差事结束为止)委派,是没有固定品级的,不过其实际上的地位却是不低,大乾的总兵官通常只有九人,最多也不会超过十人,这个职位是九边的专属,遇到大战之时,在地方上通常只位于总督、巡抚之下,与经略同等级,不过还是要比经略稍差一些,只掌军务不涉政事。 副总兵官自然是要比总兵官差上一等的,不过权利和地位在军队之中已经排到了第二序列。 五军都督府属于京衙,并不归属于军队。 贾瑛的捷报到达京中之时,正值皇帝召集六部以上官员在华盖殿开小朝会的时候。 偏关被贾瑛收复的消息,又一次给了嘉德与朝中百官一个惊喜。 “好!贾瑛当真是没有让朕失望,不愧是我大乾的文曲星,嗯,他就是文曲星!不仅是文曲星,还是我大乾的霍景恒!” 嘉德手拿着贾瑛的捷报,开怀畅笑,对于这样得力的臣子在百官面前更是不吝夸赞。 “没想到,坊间对于贾瑛的传言,连陛下也知道了。”李恩第同样是满面笑意,在一旁附和道。 嘉德微微一笑道:“如今京中的百姓都快把他说成神仙了,朕也是有耳闻的。” “陛下,这都是民间百姓的无知之言罢了。不过,贾瑛身为当朝探花,盛赞一声文曲星倒也还行,可这霍景恒是不是就算了,他一个文官,何必去凑那个热闹。”刚刚从河南回朝不久的冯恒石听到众人议论贾瑛,插话说道。 殿内众人闻言,皆是一笑。 嘉德自然听得出来,冯恒石是在回护自己的学生,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或许还有自己将其赞做霍景恒的缘故,不过冯恒石却是小瞧了他这个皇帝的心胸,也小看了他那个学生了。 霍景恒再是永冠于世,不也得遇到孝武皇帝吗?君臣一心才是他嘉德的真正心意,臣子只要忠勇得用,他这个皇帝自然愿意效仿唐世宗。 至于贾瑛的命运会不会步上霍景恒的后尘?一个人的性格决定了他的命运,贾瑛 对于贾瑛这样的臣子,嘉德平日里自然会多上些心思,论对贾瑛的了解,冯恒石这个老师还真不一定能比得过他。 贾瑛与霍景恒还是有不一样的,太史公对于霍景恒的评价是“有气敢任”。 “敢任”二字,贾瑛是有的,可“有气”二字嘛那就不一定了。 “冯卿倒是教出一个好学生。”嘉德先是看着冯恒石感叹一句,复才又说道:“你就不要多想了,朕要的是贾瑛能有霍景恒的智和勇,不是别的什么。” 茫茫无际的大草原上,一支数千人的骑兵正在秋风之中行进,不过这支军队的服饰打扮却不是匈奴人,而是乾军。 延绥之困被解后,紧接着宁夏镇外的匈奴右王部的人马,对于边关的侵扰次数就逐渐降了下来,甚至大军已经开始有节奏的向西北方向后撤,虽然依旧盘桓在边关附近,但总算是能让紧张了一月有余的边军松了一口气。 草原上的灾情已经传到了王子腾手中。 今岁的灾情主要集中在草原的中东部地区,对于居住在西部地区的右王诸部反而没有多大影响。所以此次南下寇边最着急的是居住在草原东部的左王部,而右屠耆王和右谷蠡王,还有浑邪休屠二王则是负责牵制。 这就意味着右王诸部不会为了左王诸部付出太多的代价,正如右谷蠡王在延绥外丢下近万条人命之后,果断的选择了后撤。 腾出手的王子腾终于开始着手应对攻入大同的匈奴左部。 正打算亲自带兵东进,收复偏关的王子腾却突然收到了偏关方向送来的军报,偏关被贾瑛收复了,另外还附着湘军营的两次战报。 心中感慨的同时,王子腾对接下来的进军方案迅速做出了调整。 如今山西境内,雁门偏关一线以南已经没有了匈奴人,而山东河南两省的援兵已经向着前线赶来,不日即可到达。宁武和雁门被匈奴人围攻了这么久都没破,说明匈奴人的进攻并不顺利,只要他们能坚持到援兵赶到,自己就不用再往东面派兵了。毕竟,陕西这边可以调用的兵马同样没有多少,匈奴右部还在隔着宁夏两百多里之外的地方盯着这边呢。 眼下他应该考虑的是该如何让匈奴人退兵。 虽然延绥的困境解决了,偏关也重新回到了大乾的手中,但大乾处在劣势的局面依旧没有实质性的改变,想要彻底的击败匈奴人何其之难,最起码王子腾的想法从一开始就是要逼着匈奴人退兵。这场战争是阿古金发动的,他获得了巴图温都苏的支持,只要让他们二人感觉到攻打大乾,除了会让他们付出巨大的代价外,不会有任何好处,他们自然会选择退兵的。 从舆图上看,大同府的地形与偏关雁门一线正好形成凹状地形,半弧形的边线上就是长城,而匈奴左部的大军就在这个弧形之内,像极了一个巨大的口袋,只不过这个口袋的口子有点大。 如果大同镇这个口子能够合上,那么匈奴左部的十万余人将会被彻底的封死在这个口袋之中,只要大乾后续的援兵能够及时赶到,对于匈奴王庭将士致命性的打击。 当然,前提是能夺回大同镇,并且要抗住巴图温都苏匈奴王部主力的进攻才行。 匈奴王部主力今次出兵同样有十万大军,主力就驻扎在距离大同镇不远的地方,想要阻挡住匈奴王部的同时还要包了左部的饺子,至少也需要又三十万大军。 所以对于这个想法王子腾也只是想想罢了。 不过这倒是给了他一个思路,攻敌之所不守,守敌之所不攻。匈奴人不是一味的进攻吗?那他就攻打他们的老巢。 匈奴的左屠耆王账似乎就在归化一代。 于是王子腾亲自坐镇山西三边,暗中却派出一支人马由延绥出发,穿越南部草原,向云川进发。 长城附近的草原部落,在战争开启之前就已经早早的逃走了,整个漠南沿着长城一线原本都是匈奴王庭的大军。不过这会儿匈奴右部向西后撤,左部又集中主力攻打雁门,单于王部又在震慑宣化以及其他几镇的援兵,此刻位于河套以东至大同一带反倒形成了一个真空地区。 杨佑率领着大军此刻正向着云川进发。 原本杨佑是守在靖远城的,不过在开战之处,王子腾因为苦于兵力不足,而战线太长,所以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那就是放弃甘凉地区。 当然失地对于将领来说是要掉脑袋的,所以王子腾耍了一个小聪明。 甘肃镇的守军其实并不多,只有三万七千余人。王子腾调走了凉州、永昌、山丹等地的所有守军,并且下令让甘凉地区的百姓自行徙往陕西内地,只留下甘肃镇城之内万余名守军据城坚守。 甘凉之地荒凉偏僻,百姓原本也没有多少户人家,大多是发配充军来的,还有军屯户,即便是匈奴人劫掠了,也不会有太大的损失。只要甘肃镇城一地还在大乾的控制之中,那就不算是失地。 而甘凉之地其余的兵马却被王子腾用来加强宁夏河套地区的防线,这样就能将固原镇的两万人马和宁夏后卫的七千余人腾出来,用作驰援延绥镇。 杨佑正是在跟随王子腾驰援完延绥之后,特意向王子腾请缨,负责此次对云川、归化的突袭行动。 也不知是杨佑倒霉,还是塔速尔运气不好,双方偏偏就这么相遇了。 塔速尔从偏关撤出之后,便带人渡过黄河向着归化城而去,此行大军正在榆林城内休息,便听有游骑来报说榆林城西十五里外发现大批的乾军。 塔速尔第一反应就是贾瑛不讲武德,带人追了过来,可随即一想又不应该。 杨佑这边收到斥候的探报之时,同样也是一愣,他是要突袭归化的,却没想到在榆林就撞上了敌军。 前方正在打仗呢,后方的匈奴人这么闲吗? 既是遭遇战,杨佑自然不会客气,于是带人麾下的大军向着榆林冲来。 塔速尔原本只是准备在榆林休整半日就离开的,所以并没有将榆林城修筑成一个可用于防守的堡垒。而原本的榆林城,只是一个长五百,宽三百米的小城,根本没有城防,甚至连城门洞的大门都没有。 于是双方就在榆林城内展开了一次巷战。 对于杨佑和塔速尔的遭遇,尚在偏关之内的贾瑛是完全不知道的。他这边才收到延绥大捷的消息不久,还有朝廷对于山西战事的安排,以及接收北静王派来的援兵。 不过在塔速尔离开时,贾瑛却派出了斥候远远的跟在了后面。 第192章 进攻!进攻! “什么?杨佑到榆林了?还同塔速尔的人马遭遇了?”贾瑛听了木恩赐的汇报惊奇的说道。 木恩赐点了点头:“不错,据斥候说,在榆林的乾军正是肃忠郡王杨佑率领的大军八千余人,塔速尔溃败后逃到了东胜城。如今归化、云川、东胜方向的匈奴大军正在向榆林进发,准备围困肃忠郡王的军队。” 如果这样,那杨佑就危险了。 贾瑛当即做出决断道:“留下晋阳卫的三千人留守偏关,湘军营和沈阳中护卫的人马立即出发,咱们去榆林。另外,派人将榆林的情况汇报给王总督。” 贾瑛有种预感,接下来,大同镇的困局能不能解,就看榆林之战了。 在缴获了札只剌部大量的战马之后,湘军营算是彻底鸟枪换炮了,彻底变成了全骑兵兵种,有没有骑兵的战力先不说,起码行军的速度是得到了大幅的提升。 再加上随后赶来的沈阳中护卫的两千骑兵,贾瑛麾下再次汇集齐一支万人的骑兵大军,马不停蹄的向着榆林赶去。 退守榆林的杨佑大军面对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 虽然匈奴左部的兵马大多数都分布在大同镇境内,可留守在归化、云川、东胜等地的兵马依旧超过了两万,因为左屠耆王的大帐就设在归化城,而左谷蠡王则是在大同境内的定边城,两地相距不过百里。 另外还有驻扎在凉城附近的匈奴王部的三万主力(另外七万大军则驻守在宣化府附近)。 杨佑在奇袭计划流产之后,便快速做出了反应,命令大军就地修整榆林城的防御工事,榆林虽然不大,不过容纳八千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而且榆林城内水源充足,足以依靠这座土城来阻挡匈奴人的铁骑。 眼下唯一的顾虑就是,他们所携带的粮草不多了,一但匈奴人围困半把个月,大军就会面临饿死的局面。 好在他们遇到了湘军营的斥候,不至于孤立无援。 榆林城外,此刻附近的匈奴兵马已经聚集了过来,发动了几次试探性的进攻,在遭遇到前军强烈的抵抗后,暂时停止了进攻,转而选择了围成。 同时,匈奴左部的首领,塔速尔的父汗,左屠耆王阿古金也亲自来到了榆林城外。 惊动他的不是突然出现的杨佑大军,而是突然从偏关撤回来的塔速尔。 在他的计划中,偏关是关系到匈奴大军能否彻底突破乾人山西防线的关键一环,如今这个关键的地方似乎出现了问题。正因如此,贵为匈奴屠耆王的阿古金才会火急火燎的赶了过来。 “父汗,都是术勿都大意轻敌,在没有查探清楚山西境内仍有一支超过万人的乾军精锐之下,就冒然分兵,被乾军各个击破。等孩儿赶到时,术勿都的大军已经被乾军歼灭了,术勿都本人也战死了,乾军趁孩儿立足未稳之际,扮做术勿都的人马诈开了偏关城门,孩儿力战不敌,只能率部撤退。” 塔速尔跪在地上,一脸悲痛的向着坐在大帐之内的阿古金哭诉着:“父汗,孩儿给您丢脸了,请您责罚!” 阿古金听完塔速尔的哭诉,并没有急着下定论,而是用那宛若鹰隼一般的锐利目光紧紧盯着塔速尔,想要看清楚他说的是否是实话。 “胡说八道!塔速尔,我看你是在为自己的失败开脱,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术勿都身上!” 正当此时,却见大帐的帘子被掀开,一名三十岁上下,体格强健,面目刚毅的男子龙行虎步的走了进来,神色之中充满着愤怒。 “巴特尔,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在欺骗父汗吗?今日你若不说清楚,我便与你决斗!”塔速尔听到声音之后,便知道来人是谁。 正是他的兄长,阿古金最优秀和器重的儿子,左谷蠡王博尔济吉特·哈丹巴特尔。 哈丹巴特尔在匈奴语中,是刚毅英雄的意思,阿古金给他取这个名字,可见心中对这个儿子的期许和寄予。 屠耆在匈奴语中,是贤的意思。左屠耆王其实就是左贤王。 左贤王一般都是由匈奴大汗的儿子担任,是未来大汗之位的第一继承人。右贤王虽然同样是黄金家族血脉,不过血缘上于匈奴大汗相隔较远,位次在左贤王之下,甚至某种程度上,都不如左谷蠡王尊贵。因为左谷蠡王是左屠耆王的第一继承人,放在大乾,那就是皇太孙,未来的皇太子,是有可能登上皇位的人。 同为阿古金的儿子,一个贵不可言,一个却是众人嘲讽的对象,彼此之间自然难有好感,相互厌恶着对方。 “父汗,术勿都在十二天之前就已经给我来信,说他的大军已经到了宁武关下,只等后续援兵赶到,共同攻打宁武。可塔速尔在八天之前就已经到了偏关,却一直没有赶去宁武与术勿都汇合。分明是因为你按兵不动才致使札只剌部全军覆没,是塔速尔亲手葬送了我匈奴上万勇士的性命!父汗,塔速尔该死,他必须给札只剌部一个交代!”巴特尔没有理会塔速尔,而是转身向阿古金说道。 “巴特尔,你休要污蔑于我,分明是术勿都骄狂自大才遭致的祸端,屎盆子不能扣在我的头上。”塔速尔气汹汹的盯着巴特尔说道。 巴特尔闻言,转头用轻蔑的眼神看向塔速尔,问道:“你说是因为术勿都轻敌,那我问你,术勿都十二天之前就已经到达了宁武,而你八天之前也赶到了偏关,为何没有与术勿都汇合?即便是术勿都分兵筹粮,可麾下依旧有五千人的兵马,再加上你率领的五千人,上万人的匈奴勇士足以面对任何一支前军而不败,为何你活着回来了,而术勿都却全军覆没了?” 塔速尔心中一紧,强自稳定心神,不让自己表现出慌乱,说道:“巴特尔,山西境内不是草原,哪里沟深林密,并不利于我大军行动,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要疼。你说我按兵不动,我还要问你呢,为何下令给术勿都,不准他分我一粒粮食,我的士兵连饭都吃不饱,你让他们如何行军,如何打仗,我看分明就是你一心想置我于死地!术勿都的死,你也应该承担责任!” “我并没有给他下这样的命令,你休要找借口为自己开脱!”巴特尔面色不善道。 “哼!若非是你下的命令,术勿都会有胆子克扣我的粮草吗?”塔速尔反驳道。 “你” “够了!” 阿古金满面怒意的打断了两人的争执,面带威严的说道:“术勿都指挥无方,贪功冒进,致使我匈奴上万勇士尽数丧命,我会将此事禀明大汗,札只剌部需要为此次失败承担所有罪责。” “父汗!”巴特尔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惊呼道。 术勿都是他的支持者,阿古金这样做,就等于提前宣判了札只剌部的灭亡,等到战事结束之后,札只剌部就只能面临被瓜分的结局了,巴特尔岂能甘心。 “你不要说了!此时我自有定论,不是札只剌部的错,难道是我屠耆王部的错误吗?战败的责任总是要有人承担的,左屠耆王部的尊严,不容收到一丝伤害!” 阿古金神色莫名的看向巴特尔冷声说道。 他确实看中巴特尔,因为父子两人联手,能让他在王庭内部获得更大的话语权。可是最近几年,随着他的年纪渐渐老去,巴特尔的势力似乎有些过于强大了,匈奴左部之中,支持巴特尔的部落,甚至都快要赶上了自己,这让阿古金赶到了一丝不安。 正因如此,他才会让左谷蠡王部作为此次攻打大乾的先锋,目的就是为了消耗自己这个儿子的实力。 至于说术勿都战败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到了现在,谈论这些还重要吗? 不过对于塔速尔的话,他也并未全信,两个儿子的争斗,他是知道的。 阿古金这一生有三十多个儿子,除了夭折战死的,还剩十几人,可这些儿子似乎都围拢在巴特尔的身边,唯有这个小儿子塔速尔因为汉人血统的原因,被众人孤立了起来。 阿古金此刻需要有人来牵制巴特尔。 他的年纪已经过了五旬了,身体已经不再像从前那般强壮,可是匈奴的大汗,他的七十多岁的父亲,身体依旧强健。 草原上的父子关系并不像中原人那般和睦,此次匈奴左部受灾,不得已攻打大乾,可他的父汗却没有派出一兵一卒前来参战。 这其中的原因是什么,阿古金自然是明白的,就像此刻的他和巴特尔的关系一般。 “塔速尔,我决定将札只剌部赏赐给你,回道草原后,你便组建自己的部落。”阿古金看向塔速尔淡淡的说道。 塔速尔闻言心中顿时一喜,隐忍了这么多年,他终于能有自己的部落了。 此刻,他反而有些感谢贾瑛帮他灭掉了术勿都了。 “父汗” 正当一旁的巴特尔还要在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听大帐之外响起了嘈杂的声音,有士兵来报说道:“左屠耆王,大乾人杀过来了!” 父子三人闻言,顿时一惊,急忙拿起武器向帐外走去。 “父汗,那是贾瑛的兵马!” 塔速尔看到了乾军的帅旗,向一旁的阿古金说道:“父汗,此地危险,孩儿为您断后,您还是先离开这里。” “大乾除了边军,什么时候还有这么一支强大的骑兵了?”阿古金看着正在向他们这边冲过来的大乾军队,惊呼道。 “父汗,先离开这里要紧。”一旁的巴特尔同样出声说道。 被困在榆林城内的杨佑,同样看到了草原上突然出现的大乾骑兵,向着部下高呼道:“弟兄们,咱们的援兵到了,随我杀出去,干死这群匈奴狼崽子!杀!” 另一边,贾瑛紧赶慢赶,总算在匈奴大军将榆林城围死之前赶到了,趁着匈奴人没有防备之际,便带领着军队发起了冲锋。 “弟兄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为大同的百姓报仇的时候到了,杀!” “杀!” 阿古金带来围困榆林的大军也只有不到两万人,此刻贾瑛的一万大军,加上杨佑带领的六千多名乾军,前后夹击之下,匈奴人并不占优势,一场混战开始了。 匈奴骑兵的优势全在战马的速度,如今面对前后夹击的局面,只能不断的溃退,阿古金看出局势的不利,在一众亲卫的护送下,提前脱离出战场,向着归化城而去。 “塔速尔,你是草原的罪人,长生天会惩罚你的!” 巴特尔在离开之前,恶狠狠的向着塔速尔撂下一句话,在他看来,如果不是塔速尔丢掉了偏关,此刻他或许已经带着部下,在山西境内牧马了,塔速尔的罪孽不可饶恕。 集中兵力的大规模野战,并不是匈奴骑兵擅长的,因为他们的武器装备要远远落后于大乾,被乾军冲乱阵型的他们无法做到完美的箭骑协同,不成规模的箭矢并不能给防护严实的乾军带来多大的伤害。而大乾的军队反而最适合大军团的作战方式,贾瑛从一开始就没有给匈奴骑兵拉开距离的机会,让对方利用速度和箭术优势,对乾军进行疲劳袭扰,和分割包围,而是以最快速度贴了上去,双方进行惨烈的肉搏。 而许螽率领的火器营,则是在一旁牵制外围汇聚过来的成建制匈奴骑兵,无论是火铳还是虎尊炮的射击距离,都要比箭远,虽然距离太长之后,火器就失去了准头,可即便是如此,仅凭巨大的轰鸣声,也足以对匈奴骑兵剩下的战马形成震慑。 憋屈至极的杨佑此刻早已放飞了自我,带着麾下的骑兵四下一阵乱杀,哪里匈奴人多,他就带着人将其冲散,丝毫不给匈奴骑兵聚合起来的机会。 眼看着局势越来越不利的匈奴骑兵,终于开始四下突围,依靠战马的速度摆脱乾军的纠缠,向着归化的方向逃去。 “哈哈哈!贾瑛,你他娘的要是来迟一会儿,就只能给三爷收尸了!”铠甲之上沾满血渍的杨佑,颇有种劫后余生之感,等到匈奴人退走之后,远远的迎上了贾瑛,来了一个熊抱。 “你不是守在靖远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贾瑛锤了一拳杨佑的胸膛后好奇问道。 “延绥大捷的消息,你不知道吗?”杨佑好奇问道。 贾瑛摇了摇头道:“我日前才派人给王总督去了信,如今还没收到回信。” 杨佑闻言,顿时来了兴趣,眉飞色舞的向贾瑛说道:“王子腾调回了两万甘肃镇的守军,接管了靖远宁夏一线的防务,我便趁机绕道长城之外,从后面给匈奴的右谷蠡王部来了一个奇袭,王子腾见状同样从延绥带兵冲杀出来,猝不及防之下,匈奴人大败而走。” 说着忽然又叹了一口气说道:“延绥大捷,三爷拿了首功,原本还准备跟你显白一番呢,却没想到你比爷都厉害,硬是凭一己之力,夺回了偏关。好在爷的功劳也不小,没让你专美于前。” “甘肃镇的守军一共都不到四万,调走了两万,那甘凉河西之地怎么办?”贾瑛担心道。 杨佑无奈摊了摊手道:“自然是拱手让给匈奴人了,不然怎么办,王子腾手中没有多余的兵马,延绥之围如何能解?至于甘肃那边,王子腾留下了一万多人,让他们固守甘肃镇城,至于河西之地,原本就属荒凉贫瘠之所,只要甘肃镇还在咱们的掌控之中,其他的地方有他们去闹腾,等东线的敌人收拾赶紧了,再回头去对付他们不迟。” 贾瑛细细想了想,也不由的点了点头,王子腾的这一决断,倒不愧于总督之名,壮士断腕之举,不是谁都能做到的,一但失败,甘肃镇内的那一万多名边军,可就成了匈奴人的嘴边肉了,河西之地将尽丧敌手。 好在东线的进展还算顺利,事后王子腾也能给朝廷一个合理的交代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原本爷是准备再来一次突袭的,可没想到正好碰到了塔速尔,如今再想突袭是不成了,可就这么撤回去,爷心里总有不甘,要不咱们追过去,咬咬牙断了阿古金的中军?”杨佑跃跃欲试道。 贾瑛同样低头沉思起来,片刻之后才摇头道:“阿古金应该不会继续待在归化了。” “怎么说?”杨佑好奇道。 “他的兵马此刻都在大同境内,归化东胜五城附近并没有留下太多的人马,之前是因为我大乾的军队都被压制在长城之内,所以他们可以不用担心中军大帐的安全。如今却是不同了。”贾瑛说道。 “那我们该怎么办?大同的战事关系到整个战局的成败,我们能调动的兵马有限,想要将敌人逐一击溃是不可能的。”说到这里,杨佑不仅蹙起了眉头。 贾瑛点头说道:“不错,想要收复大同,那就得逼着阿古金退兵。可惜无人知道巴图温都苏的金帐在什么地方,不然倒是能在这方面用点心思。” “出发之前,我曾听王子腾说起,匈奴王庭的三万主力就驻扎在凉城,距此不过一百多里地,要不咱们去那里试试?”杨佑跃跃欲试道。 贾瑛苦笑一声道:“你好歹是个王爷,没听说过君子不立危局吗?就咱们这点人,去了又能够做什么的?当心肉包子打狗。”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在这里干等着?贾瑛,爷怎么说都姓杨,不能看着祖宗打下来的江山就这么被他们给糟蹋了”杨佑有些气恼。 “大人,你看这是什么?”巴卜寿远远的跑了过来,递给贾瑛一支箭羽,上面还钉着一块儿布帛。 贾瑛接过了箭羽,将上面的布帛拿了下来,向巴卜寿问道:“哪里来的?” 巴卜寿回道:“是散出去警戒的斥候带回来的,说是一名匈奴骑兵向他射了一箭就转身离开了,不过没射人,而是射在了马屁股上。” 贾瑛打开布帛,上面似乎是用血水写的两个字:定边。 贾瑛盯着这两个字沉思片刻,嘴角忽然露出了笑容,向杨佑说道:“通知下去,大军立即出发,目标定边城。另外先派出一队哨骑,去查探一下情况,看看附近有多少匈奴人马。” “是!”巴卜寿应声而去。 第193章 左谷蠡王的末路 陷落一月有余的大同府,其实并没有被匈奴大军完全占据。 其中原因就是大同府境内的堡寨太多了,五十二个堡寨,想要挨个拔掉这五十二个堡寨,耗费的不仅是大量的兵力,还有时间。 一个月的时间,并不足以让匈奴大军彻底推平这五十二处堡寨。而匈奴人也没有时间和足够的兵力去挨个解决掉这些堡寨,他们大部分的人马都集中在了雁门和宁武两处。 而事实上,自从大同镇城被攻破后,分散在各地的堡寨守军就开始结堡自守,抵抗匈奴人的铁蹄。 定边城位于大同府的西境,距离雁门和宁武还是有一段距离的,作为攻打大同先锋军主帅的巴特尔就驻扎在定边城。 大同府境内,匈奴左部投入的总兵力高达八万多人,其中阿古金左屠耆王部的主力五万人,还有巴特尔左谷蠡王部的主力三万人。阿古金将所有的军事指挥大权都交给了巴特尔,左谷蠡王部负责攻取雁门和宁武,左屠耆王部的大军负责镇压各地堡寨的反抗。 这也是巴特尔驻扎在定边的原因所在。 大同镇原本的总兵力高大五万四千余人,除了驻守在大同镇城内被匈奴人屠杀殆尽的一万七千余人外,分布在各个堡寨的守军加起来依旧超过三万。而这五十二处堡寨,如果以大同镇城画上一条中线的话,可将其分割为东西两线,东线十八处堡寨,西线三十四处堡寨。 很明显,东线的守军,要远远少于西线,除了被攻破的那些堡寨,剩下的乾军加起来不会超过一万五。原因是西线靠近大乾的京师,为了保证不被匈奴人攻入直隶境内,京防十二营除了三分之一留守外,剩余的半数兵马调到了北直隶与山西接壤的西线进行防守,再剩下的四营,则是分别加强了宣府和蓟州的防卫。 巴特尔在察觉到西线曾兵之后,便将东线作为进攻的主力,西线留下三万大军牵制大乾京营和大同堡寨守军,同时防备宣化府的前军突袭。 而剩下的五万大军,则有被分作了两拨。第一批三万人,负责解决同乡雁门宁武沿线的所有大乾守军,并且南下直攻两处要塞。第二批则是又巴特尔亲率的两万大军,负责剿灭分布在通往雁门宁武沿线四周的堡寨里的乾军。 这些堡寨大的有上千人,小的只有数百人,甚至只有一个卫所百户。可彼此却相距甚远,巴特尔无奈之下也只能分兵各个击破,这也是迟滞了匈奴大军南下脚步的一个重要的原因。 不过如今东侧的堡寨被巴特尔剿灭的只剩下了三处,分别是威远、平虏两处,不过这两处也是最难啃的,仅这两处的乾军加起来就接近三千人,还不说他们收留的溃军。 而巴特尔这边为了拿下这些堡寨,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原本的两万人马,如今还剩一万余人。这一万余人无一例外都是他父汗的直系人马。 两万对一万五,巴特尔硬生生打出了一比一的伤亡比例,不是巴特尔太废,而是他故意如此。没道理只让他的人在前面奋战,而其他人却在后面坐享其成。 原本巴特尔的打算是要慢慢晃悠,争取让这些乾军能再多活一阵子,好消耗他父亲的实力,可是自从收到偏关又被乾军夺回去的消息之后,巴特尔就有些坐不住了。尤其是榆林附近出现乾军之后,巴特尔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扫清大同东线内的残敌,以保证自己的三万主力大军能够后顾无忧,甚至他还向西线发出了抽调兵力的命令。 在返回定远之后,巴特尔第一时间下令全军出击,无比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掉威远和平虏的乾军残部。 而留守在威远坚持抗战的,正是原威远城守备马鸣鸾。 大战开启前,马鸣鸾原本还身在大同镇城之内,大同告破的那一刻,他便聚拢了一部分溃兵一路返回了威远城中。 正是借着那部分溃兵,才让马鸣鸾坚持到了现在。身边的人越打越少,如今威远城内还能战的士兵,只有一千人左右,剩下的各个带伤。附近的堡寨已经被匈奴人逐一击破了,只剩下他这里,和东面不远的平虏卫还在坚守。 局势到了这一步,分兵游击牵制敌人策略已经起不了什么大作用了,所以他前天就派人去了平虏卫,商议双方合兵一处的事情,可是到现在都没有收到回信。 马鸣鸾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如果平虏卫也覆灭了的话,那他这次可能真的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边军混迹二十年,杀敌数百,烈马封疆的梦想看来是和他无缘了。 “或许,当初投靠了贾瑛,自己说不定就能躲过这一劫呢。” 马鸣鸾心里想着,嘴里不由嗤笑一声。 后悔吗?或许! 可相比于那些曾经与他并肩作战,如今已经化作一抔黄土的袍泽,他已经足够幸运了。 人啊,还是别太强求什么。 能脱了军户籍,已经是他老马家的坟头上冒青烟了。起码自己的儿子,长大后不用再像自己一样拼命了。 想到这里,马鸣鸾的目光不由看向了南方。 在大同告破的第一时间,他就派人将家眷送回了寿阳的娘家了,只是不知道,如今南边的局势怎么样了。 “大人,回来了!” 士兵的一声惊呼,将马鸣鸾的心神从恍惚中拉了回来,径直走到了城头,向远处看去。 一队近千人的乾军正在飞马狂奔,只是这支队伍看上去有些凌乱,像是在逃命一般。 “快开城门!所有人全部上城楼,准备迎敌!”马鸣鸾扫了一眼城外之后,回身向着麾下士兵急声呼喝道。 果然,就在城外的友军刚刚入城之后,远处的地平线上,卷起了一道风暴。 “关城门!弓箭手上前!”马鸣鸾再次下令道。 进入城中的乾军,顾不得休整,也纷纷加入了守城的序列中来,其中一人走到马鸣鸾这边,抱拳道:“大人,孙参将没了!平虏卫的弟兄,能带来的都带来了,只剩八百多人。” 马鸣鸾闻言面色一暗,看着城外的敌军声势,不下万人。 不到两千守军的平虏小城,城门上的两门红夷大炮已经成了摆设,炮弹和火药都已经消耗光了,箭矢也没剩下多少,想要守住太难了。 “举盾防箭!” 空中传来一道一样的声音,来不及思考其他的马鸣鸾,下意识便高声提醒道。 城头上的乾军士兵纷纷举起了手中的盾牌,将身子压到最低。 下一刻,一排排箭雨从天而降,城楼之上到处都钉满了箭矢,不时还有一两个倒霉蛋发出声声惨嚎。 箭雨一波接着一波,没有片刻停歇。 这就是匈奴骑兵的可怕之处,他们能在奔驰的战马上拉开几石重的大弓,只要箭囊不空,马蹄不停,他们就能不断的射出箭羽,而且准头极高。 大乾边军中的弓箭手,只有少数的兵种能够做到这一步。 防过了几波箭羽后,空中不再传来呼啸声,城外的马蹄声清晰可闻,匈奴的骑兵借着箭雨的掩护,已经到了城下。 “弓箭手准备!” 一名名大乾的士兵从垛口出露出了脑袋,张弓搭箭瞄向了城外的匈奴骑兵。 “放!” 匈奴人靠近城墙后,就不在连续不断的射出排箭,以防误伤到自己人,而是由他们的神射手开始有针对性的射击,压制城头上射下来的箭羽。 双方开始了互射。 匈奴人的云梯已经搭上了城墙,士兵开始攀爬。 “倒金汁火油!” 马鸣鸾再次下令道。 轰!轰!轰! “大人小心!”一名眼尖的士兵瞬间将马鸣鸾扑到在地。 几声火炮的轰鸣声从城外响起,那是匈奴人从大乾边关的城墙上拆下了的红夷大炮,发射炮弹的则是被俘虏了的乾军。 “啊!” 炮弹打在城墙垛上,霎时碎石飞崩,不少乾军士兵被飞起的碎石打中。 马鸣鸾所在的城墙垛口,已经彻底倒塌,脑袋有些眩晕的马鸣鸾,推开了身上压着的重物,排去了脸上的尘土,再转头看去,那名救下他的士兵已经没了声息,脑袋被石块击中,铁盔都已经凹陷了下去。 城墙上的战斗还在继续,云梯被不断的推到,又被匈奴人重新搭起。 咚!咚!咚! 马鸣鸾顾不得悲伤,急忙爬起身来,探出垛口向下看去,匈奴人的攻城锤已经上来,正在撞击城门。 马鸣鸾拽住身边的一名士兵:“去,让人将城门用沙袋石块儿给我堵死了,沙袋不够就把粮仓里的粮食搬出来,给老子堵上,不能让匈奴人从城门攻进来!快去!” 西侧的城头上,已经有匈奴士兵怕了上来,与大乾士兵展开了肉搏。 “给老子把火油拿来,烧掉下面的攻城锤!” “大人,火油只剩七坛了!” “那就都拿来!喂马的干草也拿来,给老子烧,老子不过了,也不打算活了!他娘的,干死这帮狗娘养的!”马鸣鸾几近疯狂的嘶吼着。 “对,干死他狗娘养的!” “老子也不打算活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我等与大人共进退!” 城门上的大乾士兵也被马鸣鸾的话语激起了血腥,边军最不缺的就是敢死之士! “弟兄们,跟他们拼了!杀!” “长枪队上前!刺!” 另一边,贾瑛一行也已打探清楚了留在定边城内的是左谷蠡王部的中军大帐,只是等他们带人赶到时,定边已经是一座空城,城内的匈奴人不知所踪。 “娘皮的,狗日的巴特尔算他跑的快!”杨佑恶狠狠的向地上轻啐了一口痰,嘴里咒骂道。 贾瑛看了眼地上凌乱的脚印和马蹄印,说道:“匈奴人离开的时间不会太久,地上的印记还很清晰,看方向应该是往南去了。” 说着便向一旁的木恩赐说道:“表兄,多派一些探哨出去,最好能捉几个舌头回来,附近的山民残兵也行!” “我这就去!”木恩赐转身离去。 “咱们不能在这里停留,阿古金的大军此刻定然在找寻我们的踪迹,咱们沿着匈奴人的足迹南下,能追上这伙儿匈奴人最好,如果碰不上,那咱们就直接去宁武,老子要给他们来了屁股开花!”贾瑛向着一旁的杨佑说道。 “好主意!咱们就去打宁武关下的匈奴人,只要宁武之困一解,匈奴人的攻势就算彻底的被挡住了!”杨佑眼神一亮道:“这就出发!” 当即两人又率领着大军沿着匈奴人的足迹继续向南而去。 直到戚平堡。 “这里的战役应该刚发生过不久,快去看看,堡内还有没有活人!”贾瑛与杨佑看着四周到处都是乾军的尸体,急忙向身边的亲兵吩咐道。 过了一阵子,只听喜儿的声音从堡内的一个方向传来:“大人,这里还剩个有气儿的!” 贾瑛与杨佑迈开箭步向着喜儿所在的方向赶去。 躺在地上的大乾士兵,肚子被箭羽射穿了,体内的血液流失的太多,此刻只有轻微的呼吸声了,即便是施救也活不了了。 “找些清水来给他喝。” 亲兵拿出自己的水袋,倒出一些在手掌之中,然后握拳,小心翼翼地让水滴缓缓滴落在士兵干裂的嘴唇上。 如此反复几次。 “咳咳!” 士兵缓缓的睁开了双眼。 贾瑛急忙上前低下身子问道:“我是偏关副总兵贾瑛,你们是哪一支卫所?可知袭击你们的匈奴人去了哪里?” 士兵定睛看向围拢在周围的人,见到熟悉的面孔和甲胄之后,苍白的面容之上露出一抹喜色,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来。 “你想说什么?”贾瑛急忙问道。 “威” “威什么?” “威威远” “去咳咳!” 艰难的吐出三个字后,似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嘴里大口的鲜血喷出。 贾瑛顾不得关心士兵的伤势,起身说道:“喜儿,舆图!” “威远,找威远,应该离着这里不远!” “这里!”杨佑指着一处说道。 威远城还在戚平堡的西北侧,他们此刻已经走过了。 “通知大军掉头,去威远!”贾瑛当即下令道。 “大人,他怎么办?”巴卜寿指着地上还没有彻底断气的士兵问道。 贾瑛看了看残喘的士兵,还有堡寨之内的上千具乾军尸体,最终说道:“留下一千人,负责掩埋袍泽,然后再与大军汇合。” 说着又看向了躺在地上的士兵,悠悠叹了一句道:“等他闭眼!” “其余人马,随我出发,进军威远!” 威远城内,打退了匈奴人的两次进攻之后,马鸣鸾向着军中书吏问道:“还有多少人?” “大人,还剩一千多名弟兄,这么下去,再来两次进攻,威远城怕是就要被攻破了。”一身带伤的书吏回道。 “而且,箭矢也不多了,金汁火油滚石檑木都用光了,喂马的干草也都烧没了。” 马鸣鸾捂着腰间的一处箭孔,挣扎着站起身来:“没了火油干草,那就拆门板,拆房梁,所有能拆的都拆了,只要是能点火的东西,统统给老子扔到城下去,能烧死一个是一个!还有墙板上的箭矢都拔下来,捡能用的收集到一块儿,让弟兄们都不要休息了,一会儿匈奴人又要进攻了,赶紧去准备!” 懒散的靠坐在城墙垛旁的书吏闻言,同样挣扎着站了起来,准备去带人拆门板房梁。 却听身后的马鸣鸾突然说道:“书秀才,还没问你,你到底是秀才还是举人啊?听他们说你是中过举的。” 书吏闻言,忍者背后伤口的疼痛说道:“我不是秀才,我是一名边军!打完这一仗,你告诉弟兄们别再喊我秀才了,我改名儿了,叫舒抗虏。” 马鸣鸾笑骂一声道:“我一直都觉得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鞑子来了,别人都知道跑,你却偏偏要送上门来。如今倒是确认了,你是真的傻了,好好的仕人老爷不做,却要做个大头兵。我儿子以后读书,可别变成你这个样子了,那样老子死都不能瞑目。” 书吏微微一笑,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可惜了!”马鸣鸾看着书吏离去的方向,不由黯然一叹。 书吏说错了,用不了两轮了,一千伤兵颓将,能不能扛过下一次进攻都难说,城门已经被撞出了一个大洞,又被匈奴人用火点燃了,这会儿还在烧着呢。 就在城内的众人正拆房子揭瓦之时,城外的匈奴大军也再一次做好了进攻的准备。 “防——箭!” 随着一名负责放哨的士兵发出长音的呼喊,天空之中再次传来了呼啸声,密密麻麻的箭雨飞射而来。 上一刻还半死不活有气无力的乾军士兵们,此刻极其麻利的捡起了一旁的盾牌,扣在了自己身上。 两轮箭雨过后,匈奴的士兵再次开启了攻城之战。 “麻秃子,你带人去城门口守着,一但城门被攻破,就把城门洞里堆着的粮食全部烧了,老子就是不让他们从城门进来。”马鸣鸾向身旁的一名胡子花白的老兵说道。 “不就是烧粮食嘛,交给老汉,大人尽管放心!”麻秃子老汉不姓麻,只是因为年岁大了,脸上的黑斑多了,头发也掉光了,才被众人起了这么一个外号,不过这位五十多岁的老汉的手脚却极为利索。 正如马鸣鸾所料,伤亡过半的大乾守军,这次真的没能挡住匈奴人的进攻,越来越多的匈奴士兵冲上了城头,城门洞里也燃起了大火,反倒让匈奴人的骑兵无法第一时间冲进来。 精疲力竭大乾士兵战力大幅下降,加之远远不断的敌人爬上城头,马鸣鸾身边的士兵越来越少。 此刻的马鸣鸾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却没有半点畏惧,而是心无旁骛的刀起刀落,每一刀都能带走一个敌人,这位曾经的夜不收,混迹边军二十余年前途无望的老兵,爆发出了属于他最后的荣光! 这一战过后,他刀下的人头,就该上四百了! 轰!轰!轰! 几声巨大的炮响自城外而起,只是城头之上交战正酣的乾军和匈奴士兵都没有躲避,过了许久却不见有炮弹落下,此刻城门上的众人才发现原来城下早已乱做一团。 成千上万的乾军从匈奴大军的背后杀了出来,铺天盖地,气势如虹! 贾字大旗和杨字大旗,高高竖起,迎风招展。 为了拿下威远,巴特尔麾下的兵马此刻早已不足万人,且都是疲战之兵。 所以在看到熟悉的两面大旗之后,巴特尔第一时间选择了向南突围,连城头上的匈奴士兵都顾不上管了。 只是面对贾瑛与杨佑这支人数超过一万五千余人的生力军,兵力处在巨大劣势之下的巴特尔终究没能如愿,被乾军团团的围在了城门之下,开始了一场属于大乾士兵的狩猎盛筵。 “援军到了!弟兄们杀啊!”绝处逢生的马鸣鸾高声呼喊道。 “火器营的弟兄们,给老子往死里轰这帮狗娘养的!”许螽在一旁指挥着火器营占据了一个不错的地形,开始对战场上的匈奴人开始远程狙杀。 一枚开花弹打过,随即便是一片应声倒,惨嚎的匈奴人开始赶到了绝望。 猎人和猎物之间的身份,在这一刻完美转换! “凡非我族类,一个不留!”另一边贾瑛也向麾下的士兵发出了屠杀的命令。 “巴特尔!给爷爷死来!”杨佑在战场之上,依旧是那么的浪,带着麾下的骑兵,径直向着左谷蠡王的大纛方向杀去。 巴特尔有些想不通,这些乾军怎么来的这么快? 在榆林城外,他是脱离了阿古金的亲卫兵马独自离开的,而且还特意饶了几圈,确定了身后没有追兵他才返回的定边,这伙儿乾军为什么不去追他的父汗,反而咬着他不放? 大同府这么大,对方是如何知道自己在威远城的? 只是这些问题,却没有人来回答他。 第194章 诡异的县城 宣化府的一封奏报急递入京,所奏内容是,近日来宣化府外围的七万匈奴大军突然在想着大同方向靠拢。 同一时间,大同西线蔚州、灵丘一带的匈奴骑兵忽然变得少了许多,只从他们每日派出骚扰的小股游骑就能看得出来。 这几日,大乾的哨队和匈奴人的游骑,在野外遭遇交锋的次数大幅度的减少。 这中情况显然不正常,宣化府镇守总兵的推测是雁门宁武一线或许被敌人攻破了。 刚刚还在为偏关大捷的消息而高兴的朝中众人,心情突然又从云端跌落到了谷底。 内阁急令兵发文山西问询。 可山西方面,无论是地方政司衙门,还是北静王行营的回答都是山西偏头三关依旧在大乾手中。 宣府和山西的两封奏报对不上号,这让朝中的大臣们有些摸不准前方战况的脉络,匈奴人的异动,是巧合?还是山西的局势真就糜烂到了那种地步,只不过有人一直瞒着朝廷,哄骗朝廷呢? 如果是后者,那问题就严重了。 谎报军情,捏造战功,这这得多大的罪啊! 可即便朝廷如何再三询问,山西方面的回复都没有变过。 直到王子腾的奏章从偏头关传来,杨佑和贾瑛的大军失联了。 两人率领的大军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在榆林,随后便再没有消息传回。 而匈奴大军的异动也正是在两人消失之后的,留守凉城的三万匈奴铁骑在阿古金的带领下南下进入了大同。 王子腾得到消息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偏关zuozhe 另外山东、河南两地的援兵也已经赶到了, 如今正由西宁侯蓝田玉统帅调度, 向着雁门、宁武、偏关三处增兵。 同时,应王子腾的命令, 驻守宣化府的边军,也在往大同靠拢。 双方都在围绕大同不断增兵,似乎要开始下一场角力。 而始作俑者的贾瑛和杨佑二人,对于这一切却一无所知。 威远城的大战, 结局是毫无疑问的。 兵败后, 心灰意冷的巴特尔数次挥刀,却最终没有从自己的脖颈上划过去。 于是他便成了这次战役中,乾军留下的唯一俘虏。 除了从乾军包围的缝隙间逃走的一部分外匈奴人外,剩下的无一活口。 不是贾瑛和杨佑嗜杀, 是眼下的情形不允许他们带着俘虏。 西侧是艰险挺拔的大青山脉, 阻断了他们返回偏关的道路,南北西三面都有匈奴大军,这种情况下, 俘虏就是累赘。而且阿古金此刻定然在四下搜寻着他们,不解决掉他们这支上万人的乾军主力,阿古金恐怕晚上睡觉都睡不安稳。 “报!” “大人,北方百里之外,有匈奴游骑出没。”一名斥候翻身下马报道。 “来的这么快?匈奴的游骑一般距离主力三十到四十里,看来阿古金是不想放过我们啊。”杨佑向着士兵挥了挥手,让他离开,转头看向贾瑛问熬:“眼下, 我们该怎么办?是继续南下吗?” “除了南下, 我们似乎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了。通知大军,立即出发, 我们能发现对方, 对方也一定会发现我们,不能被阿古金的人缠上, 我们伤兵不少, 一但被他们缠上, 就脱不了身了, 既有可能会被他们围歼。”贾瑛向着身侧的众人说道。 而就在贾瑛一行向南方进发的同时,宁武关之内。 “侯爷, 最近关外的匈奴大营中似乎抽调走了一部分兵马,攻城的力度也没有之前那么强烈了, 雁门那边传来的消息也差不多。”宁武关的守将,也就是山西镇的总兵官王孝武,此刻正陪着蓝田玉站在宁武关的城头上,看着城下匈奴人的营帐说道。 “你想说什么?”蓝田玉淡淡的问了一句。 王孝武微微笑说道:“侯爷,几日前收到王总督从偏关传来的消息,让末将与雁门那边多多留意关外的匈奴人的动静,听说湘军营和靖远卫深入到了敌军腹地,如今尚没有消息传回来,此番城外敌军暗中调动, 是否与此事有关?” “怎么,你想带人出关?”蓝田玉转头问道。 王孝武之所以和蓝田玉说这些, 就是想看看蓝田玉的态度。对于靖远卫王孝武并不熟悉,不过湘军营这三个字,最近总是在他耳边提起, 并且贾瑛还多次派人与宁武这边联络。 说实话,若是没有湘军营的突然出现,打乱了术勿都与巴特尔南北夹击宁武的计划, 这宁武关怕是早就守不住了。 某种角度来说,贾瑛和湘军营对他王孝武是有大恩的。 可在王孝武的心中,对贾瑛的感激却并没有那么浓烈。此次匈奴大举南侵,山西两镇的守将算是把面子彻底丢光了。驻守大同的平城伯邓恩遇道如今还是没有任何的消息,不过他即便是在匈奴人的刀口下活下来了,事后朝廷同样不会放过他。 而自己身为山西镇总兵,同样脱不了干系。 宁武和雁门是成功守住了,可偏关却被攻破了,还致使匈奴南下纵马数百里,烧杀抢掠无数。就是不知道最后,朝廷会给他寇一个什么罪名。 与最近风头正盛的王子腾和贾瑛二人相比,真可谓是一方高居云端,一方身处炼狱之中。 所以, 对于贾瑛, 王孝武并不感冒。 可他却不能轻易表现出来, 尤其是在蓝田玉面前。身在军中混的, 谁还不知道京城四王八公之家的关系。 “这个末将还是听从侯爷的吩咐。”王孝武微微躬身说道。 蓝田玉深深的看了王孝武一眼, 问道:“如今你麾下还剩多少人?” 王孝武回道:“宁武关内原本的守军就只有八千余人,几番苦战下来,如今能战的还有一半儿左右。” “四千人” “加上本侯带来的一万卫所援兵,守住宁武是没问题的。可如果你带人出关,那只能带着那些老卒,城外的匈奴大营之中少说也有近万人,你觉得将宁武关交给这些卫所士兵,能顶得住匈奴人的进攻吗?”蓝田玉问道。 “侯爷的意思是”王孝武似乎有些听明白了,只是心中依旧不敢肯定。 “攻守相持,就看谁能坚持到最后了。失去偏关之后,匈奴人再想南进,就只能强攻宁武和雁门了,守住宁武和雁门,这场战争最后胜利的就是我们。眼下已经是九月中旬了,最迟在十一月初他们必须要返回草原,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算多。”蓝田玉缓缓说道。 “末将明白了,守住宁武和雁门才是最终要的。”王孝武微微一笑道。 蓝田玉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 贾瑛和杨佑南下突袭宁武关外的匈奴大营的想法最终落空了,发现他们踪迹的匈奴人就像是草原的狼群一样,紧紧的咬着不放,并且还是陆空全天候监视,不论他们走到哪里,身后的匈奴游骑都能够追过来。 天空上的鹰隼成了他们的眼睛,只要听到鹰啼声,附近必定又匈奴游骑出没。 这并不是最严峻的。 据斥候哨探来报,南面和西面也都出现了匈奴游骑的身影,他们这是想合围贾瑛与杨佑的这支联军。 “怎么办?” 一处黄土坡上,坡下土道上大军缓缓通过,贾瑛、杨佑、木恩赐等人聚在一处商议着应对之策。 “据斥候探报,北面是阿古金亲率的三万大军,而西侧和难测,人数则与我相当,甚至还要少上一些,应该是临时从攻城的兵马中抽调出来围堵我们的。这么看来,还是要从西侧和难测突围才行。” “可问题是,我们甩不掉身后的追兵啊,跟狗皮膏药一样,你打他就跑,你走他又跟上来,真是窝囊!” “我们现在是到什么地方了?”贾瑛看着附近问道。 这几日,他们带着大军四处乱窜,如今连贾瑛都有些搞不清楚这是到哪儿了。 “大人,往西再有大概半日的路程,应该就是山阴县。”熟悉大同地形的马鸣鸾在一旁回道:“往南过了马邑就是雁门,再往西南过了朔州,就是宁武了,咱们这是偏离了原来的行进方向了。往西应该是应县,安东中屯卫之前就驻扎在那里。” “雁门和宁武关的守将也不知道是干什么吃的,咱们都帮他们吸引走了一部分敌人,难道就不敢出城攻打一下敌军大营,好歹反攻一下啊,就知道缩在王八壳子里,将边镇交给这样的将领手中,不被匈奴攻破才怪呢!”杨佑在一旁抱怨道。 “不管雁门宁武能不能把握住机会,敢不敢反攻,咱们的目的依旧这这两个关口的一处。不过前提是要摆脱后面的追兵,还要扫清难南面的障碍。” 贾瑛看向众人说道:“方才马鸣鸾说了,山阴向南过了马邑就是雁门关,从马邑到雁门不过六十多里地,这是最短的路程了。我的意思是,咱们先去山阴,然后在山阴兵分两路,一部分拖住身后的追兵,并吸引敌人的注意,另一部分人马,向东南绕道山朔,提前赶到马邑附近埋伏起来。” 说着指了指舆图道:“你们看,咱们正好留在山阴解决掉身后的追兵,或者是将他们打怕了,这伙儿追兵人数并不算多,可是他们的马太快,我们追不上,所以只能打伏击战了。 解决掉追兵的问题之后,咱们便以最快的速度往马邑赶去,这里是南下雁门的必经之路,南面的敌人既想要堵住我,却一直不敢与我大军靠的太近,那他们就一定会守在这里。 到时候,咱们前后夹击,不求消灭敌人,只需要以最快的速度凿开一道口子,从马邑到雁门,六十里路程,半日便能赶到,只要到了雁门关脚下,咱们就算安全了。” 杨佑闻言,看向贾瑛,跃跃欲试道:“突袭这种事情交给我,伏击战打起来不过瘾,还是留给你。既然要突袭,人不能太多,给我三千人马。” “先去山阴。”贾瑛点了点头,与众人一道打马向山阴县而去。 “这里就是山阴了,好像还有人烟?”山阴县城外,杨佑指着城内升起的烟火说道。 这里明显也是遭遇过匈奴人的劫掠的,断壁残垣,到处都是火烧后的灰烬,和倒塌的房梁。 偶尔还能在大街上看到已经开始发臭腐烂的尸体,有些则被排成了一排。 贾瑛大军到来之前,似乎是有人在处理这些尸体,进行掩埋或是火化,那升起的浓烟就是焚烧尸体产生的。 不过等他们进城之后,大街上的人影却都消失不见了。 “通知大军,原路退出城内,大军后撤三里驻扎,禁制士兵饮用附近的水源,违令者斩!” 走在前面的贾瑛忽然向身后的亲兵法令道。 亲兵领命之后,便打马向着队伍后面而去。 “怎么了?”杨佑见贾瑛神色肃穆,不由出声问道。 贾瑛指了指地上的尸体,说道:“你看这些尸体,为何脸都被遮起来了?还要烧尸。” “这地方有点邪乎,不要下马,也不要触碰城内的任何东西。” “大人,大人!” 听到身后传来呼喊,贾瑛几人急忙回头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大人,已经有士兵在城外不远的小河里喝水饮马了。”来人正是几名刚刚去传令的士兵。 贾瑛转身看向一旁的木恩赐道:“表哥,你马上过去,将喝过水的士兵和饮过水的马都控制起来,记住,不要上手触碰任何东西。” 木恩赐离去后,贾瑛又看向各营的主将道:“你们也都各自归营,约束好自己的部下。” “是!” 贾瑛复又向身边的亲卫道:“拿长枪来。” 从士兵手里接过长枪之后,又向众人下令道:“所有人,全部退后二十步之外。” 说着又看向一旁没有动作的杨佑到:“你也是!” 杨佑看着贾瑛郑重的神色,撇了撇嘴,向后退去。 等到众人离开之后,贾瑛才用长枪挑开尸体之上的遮面。 紧接着贾瑛的身体忽然一阵冷颤,鸡皮疙瘩瞬间起了一身,汗毛倒刺! 于此同时,贾瑛手中长枪一震,将尸体轻轻一挑,顺势挑到了燃烧着的火堆之中。 见惯了死人贾瑛,自然不可能被一具尸体给吓到。 可他刚才却是结结实实被吓到了。 怪不得要用尸布将死人的脸遮起来,此刻再看地上的尸体露在外面的手掌,那不是农民干活儿留下的茧子,也不是因为沾了泥土留下的泥痂。 而是浓疮腐烂之后,生出来的疮痂和疥癣。 尸体的脸上同样也是密密麻麻的红疹疮痘。 贾瑛在此挑开了一块儿遮面布,与前面一具一模一样。这是一具男尸,贾瑛又用枪头将尸体的衣衫挑开,露出了胸口,再往心脏方向看去,红疹明显要少上许多。 离心分布,确定是天花无疑了。 第195章 跨时空的生化武器 贾瑛的面色有些难看,天花这种疫病盛行中原大地已经有上千年的历史了,甚至已经完成了向东方之外的其他地区的传播任务,是造成“人类史上最大屠杀事件的”始作俑者,尤其是对于大乾这种以农耕文明立朝的国家来说,天花的恐怖性,让人闻之色变。 天花在当下来说不是无解的,汉人的老祖宗们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找到了对付这种死神的办法,痘衣法。只不过这种办法的治愈率不是很高,能不能活下去,纯粹是看天命。 直到人痘接种法的出现,这一状况才渐渐有所改变。 不过即便是有了人痘接种法,这种疫病的致命率也超过了五成,从自愈患者身上取下来的人痘仍然是有致命性的。 牛痘的致命性要远远低于人人痘,不过当下牛痘接种的办法应该还没有问世。即便问世了,隔着两个大洋,一个中亚,想要传到大乾,还不知道需要多长时间。 其实培育毒痘对于贾瑛来说难度并不算太大,无非就是苗疆养蛊的那一套,从活下来的个体身上,就能得到类似灭活疫苗之类的毒痘了,牛痘接种的原理差不多就是这样。 可培育毒痘是需要时间的,这次的山阴之行,让贾瑛一时有些猝不及防, 何况四下还有敌军的围追堵截。 而且牛痘接种法也不是百分百的能治愈这种疫病的, 死亡率依旧高达三成。 贾瑛转头看向身后,随他一路北征的将士, 心中一阵绞痛,直若滴血。 从踏上山阴这片土地的那一刻起,这支大军就不再安全了,谁都无法确定, 这种疫病是只在城内, 还是说,整个山阴,甚至大同府的其他地域也都存在。 预定好的战略看来是不能继续实施了,不能把疫病带到雁门甚至关内, 这种疫病一但传播起来, 对于当下的大乾来说,是真的要要命的,京师离着山西太近了, 那里有他在意的人。 “所有人,全部退出山阴城!” 贾瑛向着身后的一众亲卫将领命令道:“周喜儿,去把那些喝过河水的士兵调进城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杨佑此刻也收起了吊儿郎当的习气,打马上前,一本正经的向贾瑛问道。 看着众人全部退出城中,贾瑛这才开口说道:“这些人不是死于兵乱,而是疫病!” “疫病!”杨佑一声惊呼,脸色同样难看起来。 “那还等什么, 赶紧率大军离开这里啊!”杨佑急忙催促道。 杨佑虽然出身皇家贵胄, 可对于基本的医理常识还是懂得,大凡瘟疫灾病, 最怕的就是人员密集。上万的大军聚在一块儿,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贾瑛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道:“迟了!” 这个世上,没有人比贾瑛更了解瘟疫的传播途径了, 不说已经有士兵喝过此地的河水, 就说自他们踏入这片土地的那一刻, 附近的山水草木, 甚至包括空气,都有可能是病毒的携带体。大军行进, 士兵与这里的事物发生直接的肢体接触,是在所难免的, 此时撤退已经迟了。 贾瑛不能冒险,更不能带着一支被感染的大军回到关内。 “后军之中,尚有五千兵马,此刻离着县城还有一段距离,你带着他们先离开,出城之后换一身衣衫和战马。” 杨佑的身份毕竟不同,是皇帝的亲侄子,贾瑛无权决定他的去留。而且身为朋友,他也是真心的希望杨佑能够离开这个危险地带。 “那你呢?”杨佑沉声问道。 “我身为一军主将, 走不了的。更何况湘军营是我一手打造起来的,这个时候, 我不能抛弃他们。”贾瑛摇了摇头道。 嘁! 杨佑朝着贾瑛竖了一个中指,翻身上马,向着城外而去。 “城外的事情就交给爷了, 我会将山阴城封死,你想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 就算阿古金来了,也打扰不到你!” 贾瑛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 “大人,人都到齐了,总共七百六十二人。”喜儿带着一队士卒赶了过来。 贾瑛从这些士卒的脸上看到了忐忑与不安,他们只是下河里喝了点水,就被木将军下令圈禁了起来。在军中,一营士兵被主将圈禁,那只能代表着这一营士兵失去了主将的信任。对于这些当兵吃粮的汉子来说,是极端恐惧的。 “大人,为何将我等圈禁?” “是啊,大人,我等并没有与违反军中律令啊?” 这些士卒中有不少都是贾瑛当初组建湘军营时的老卒, 剩下的那些, 也都是冯恒石征调组建起来, 在陕西开始追随贾瑛的, 一路上历经数战, 在士卒们心中,早已认可了眼前这位年轻的将领。 看着士兵们不解的神情,贾瑛心中不由一颤。 “谁说你们违反了军中律令?” “你们跟随我贾瑛出生入死,在本官眼中,你们是天底下最优秀的战士,是大乾的撑天基石。” 听到贾瑛对他们的认可,士卒们脸上重新焕起了笑容。 “我等原为大人赴死!” “我等原为大人赴死!” 谁是最可爱的人? 贾瑛抬手轻轻一按,环视众人朗声说道:“本官之所以将你们调入城中,是有一件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们,这个任务可能会让你们丢掉性命,你们愿意接受吗?” “大人,您跟我们还客气什么,咱们湘军营的老弟兄,这辈子就认两人,就是您和冯老大人!有什么任务,您只管吩咐就是了。” “就是啊大人,咱们弟兄都是死人堆里滚出来的,丢性命的事,又不是头一次干了。” “怕没命,谁还当兵啊!大人,您吩咐就是了。” 贾瑛重重的点了点头道:“好!” “本官命令,你们在城门口处清理出一块儿空地,作为你们的营地,从即日起,你们就驻扎在那里,但是不准任何一个人出城。可能做到?” “能!”众人齐声道。 “大人,咱们要在这里和鞑子决一死战吗?” 贾瑛微微一笑道:“不错,咱们就是在这里与鞑子分个胜负!” 顿了顿,话音一转道:“不过咱们的敌人,不止是那些鞑子。那些鞑子算得了什么,咱们死在咱们湘军营弟兄手中鞑子没有三万也有两万了,他们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另一个敌人。” “大人,连鞑子都不是咱弟兄们的对手,还有什么能让咱们害怕的啊?”有人出声问道。 贾瑛笑了笑没有回答。 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同这些陪自己出生入死的弟兄们开口。 死,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对于天灾的恐惧和绝望! 贾瑛摇了摇头说道:“不管咱们最大的敌人是谁,有一句话,本官要说与诸位弟兄听。” 看着众人一脸认真的神色,贾瑛郑重说道:“无论何时何地,本官都将与你们同在!” “湘军营,万胜!” “万胜!” “万胜!” “万胜!” “听我命令,所有人,用纱布捂住口鼻,搜索城中街道屋巷,不管是人,还是牲畜,只要是喘气儿的,都给本官集中到城门前的广场上来!” “记着本官的话,只驱赶,不接触任何活物!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 “出发!” “是!”众人齐声一喝后,或是一伍,或是一什,各自分散开来,在城中搜索起来。 等众人离开之后,贾瑛复又开始沉思起来。 返回关内是不可能了,可四面围堵而来的匈奴大军该如何应对? 一但等到疫病在军中传播开来,他和杨佑麾下的大军,战力必将十不存一,面对磨刀霍霍的匈奴人,只能做砧板上的鱼肉,待宰的羔羊。 想要全力应对天花瘟疫,就不能有后顾之忧,必须想办法解决掉来自北方的危机才行。 “喜儿!” “二爷,小的在。”喜儿走了上前。 “咱们军中应该还有不少的匈奴俘虏,去让表哥把他们都带来。” “小的这就去。” “等等!” “不要让表哥进城,你负责将人押送进来。”贾瑛又叮嘱道。 喜儿点头转身离去。 山阴城中,果然还有活着的人。 或许是大军赶来之前,这些人正集中在一块儿处理尸体,眼见有当兵的进来,这些保守战乱的百姓才慌忙多了起来。 搜索的士卒倒是没费什么功夫,就将躲在附近不远的几处民房之中的百姓都驱赶了出来。 “大人,人都在这里了,至于牲畜,弟兄们正在挨家挨户的搜索,还需要些时间。”一名把总禀报道。 “让弟兄们先停下来。”贾瑛看着聚集在广场上的数百名山阴城的百姓,嘴里说道。 “是!”把总应声领命,向身侧的一名士卒挥了挥手,让他去传达命令。 “大人” “有什么就直说,吞吞吐吐做什么!”贾瑛轻笑一声说道。 “大人,这山阴城似乎有瘟疫。”把总的神色之上带着一丝浓浓的担忧,目光不时向前方广场上的百姓看去。 这些百姓中,有不少人都是全身遮掩,只留一双黑色的眼珠子在外面,不时还会传来几声咳嗽。 “你说的没错!士兵们之间都传开了?”贾瑛长声一叹问道。 把总急忙说道:“大人,咱弟兄们没有一个怕死的。” 贾瑛苦笑一声说道:“你们喝了河里的水,就是怕,也没办法了。现在知道我为何下令将你们圈起来了。” 把总闻言,面色不由一暗,神色有些恐惧道:“大人,卑职麾下这些兄弟都要死吗?” 贾瑛转头看了过来,目光对上把总的眼神。 “大人,卑职不怕死,可这些弟兄”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我不敢保证什么,但本官会尽力去救,相信我,这种瘟疫不是没有应对的办法的。我会尽力让更多的人活下来!一定可以做到。” “大人不该一块儿留下来的。”把总有些自责道。 贾瑛轻笑一声:“本官是一军主帅,是本官带你们踏入了这处绝地,本官有什么不留下来的理由吗?” “不说这些了,去问问,这些人之中,有没有领头的,带过来见我。” 把总闻言,同样长声一叹,向着贾瑛郑重的抱拳道:“是!” 没过多久,把总便带着一名一声麻布白衣,头上带着斗篷,脸上同样被面巾遮盖着的男子过来。 “大人,人带来了。” 把总转头看向身侧之人说道:“还不把面巾拿下来,这位是我家总兵大人。” 谁知那人却摇了摇头道:“不能摘!” “大胆!你” “郭大胆!算了,你先退下,待会儿周喜儿会带俘虏进来,你去接应一下,不要让城外的士兵进城。” 郭大胆就是那名把总的外号,本命郭盛,外号大胆。 贾瑛打断了郭大胆的呵斥,吩咐道。 等到郭大胆离去后,贾瑛方才看向眼前之人问道:“老人家,你是山阴人?” 刚刚男子开口,从声音中,贾瑛能听出来,对方是为长者。 男子摇了摇头,只说道:“老朽原本是保定人士,游历至此,并非山阴本地人。方才不知是大人的天兵驾临,还以为是匈奴人又来了,这才带着城中乡亲躲藏了起来,请大人恕罪。” 说着便要屈膝下拜。 “不必如此!说正事要紧。”贾瑛挥手打断了对方的动作。 老者也不矫情,看向贾瑛长叹一声,劝道:“大人还是赶快带着大军离开此处的好,城中的状况您也看到了,这里有瘟疫。” “是天花。”贾瑛开口说道。 “大人都知道了?”老者声音之中有些诧异。 “刚才看了火场那边的几句尸体,浑身起满红疹,发脓长疮,离心分布” “大人触碰了尸体?”老者话语之中带着浓浓的担忧道。 贾瑛摇了摇头:“没有,是用长枪挑开的。” 老者点了点头,不解道:“既然大人知道是天花,何故还要在此停留?” “我的士兵,喝了城外河中的水。何况,瘟疫这种灾病,只要踏进来了,就再也走不出去了,除非战胜它!”贾瑛无奈道。 老者闻言,眼神之中同样浮起一丝无奈,说道:“没想到大人却是一位懂医理的,唉,老汉行医多年,这是第二次遇到这么大规模的天花瘟疫了,城中活下来的百姓,在不到一个月里,就死了大半,尸体都已经烧了好几茬了。” “老人家是大夫?那可有解决之策?” 贾瑛欣喜问道。 老人缓缓说道:“办法倒是有,可老汉精力有限,无法一下子救治那么多人,大多数的还是死掉了,一些出过天花的,老汉已经让他们出城逃命去了,剩下的这些唉。” “老人家可是用的人痘之法?”贾瑛追问道。 “大人也知道人痘之法?”这下倒是轮到老者好奇了。 不过随即又摇了摇头道:“人痘之法,只对于未感染者有用,可用来防治,却治愈不了那些已经感染的患者。老汉到这里的时候,大部分人已经感染了天花,人痘法是没有用的。” “那老人家是用什么办法给这些人治疗的?”贾瑛问道。 “染疫者,大致可分坐三类,第一类是最初感染期,症状尚不明显,可服用桑菊饮加碱;次一类出疹的则服用升麻葛根烫加碱;最后一类,已经出现脓包的,倒是可以服用沙参冬麦烫加碱,可老汉手里却没有这一位药。唉,也只能听之任之了。”老人话语之中带着浓浓的失落与自责。 医者仁心,这句话对于那些庸医来说自然是一句天大的谎言,可对于真正医术高超的名家来说,“仁”是他们一生恪守的准则。 没有一个救人的“仁”心,就没有对医理不断探索的求知欲望,正是因为想要救治的每一位患者都能活下去的执着,才促使他们不断的成长进步,让自己的医术最终更上一层。 所以说,医者仁心,从来不是一句空话。 名义大家和医者仁心,也从来都是相辅相成的。 医者的仁心,不是你要施手去就多少人命,一个大夫即便技艺再是精湛,可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最关键的是,手中救治过得患者,有几人能够活下来。 贾瑛很庆幸,在山阴遇到的不仅是天花,还有一位真正的名义。 桑菊饮加碱,升麻葛根汤加碱,沙参冬麦汤加碱,这三种药方,贾瑛之前在医书中也是见到过得,都是祛毒清火的良药。 尤其是升麻葛根汤,芍药甘草合成方,麻疹初起出不透,解肌透疹此方良。 其他两剂方子,倒不像升麻葛根汤这种对于疹类病毒效用好,可也是疏风清热,宣肺止咳的良方。 “那老人家手中可有从患愈者身上脱落下来的浓痂?我麾下士兵急需这些。” 贾瑛准备来一场全军接种疫苗,这种事情必须要快,不然那一但等到军中出现发热出疹的,那就完了。 “有,不知大人带了多少兵马?老汉倒是积攒了一些,只是不知道够不够,另外还有一批受种过得乡亲,他们也能提供一些,不过他们不再此处,而且还要等上几天。”老人说道。 “有多少,算多少。剩下的可以慢慢培育,老人家,县城里有牛吗?”贾瑛欣喜问道。 “牛?”老人有些不解。 “不错,如果用人体培育毒痘的话,就必须有人自愿感染,代价太大了,而且即便是人痘,致死率也很高。” “但牛和人可不一样,大人确定牛痘对天花有用?”老人有些好奇。 贾瑛神色坚定的点了点头道:“一定有用!” “大人见过?”老人再次追问。 “见过!”贾瑛点头承认道。 “在哪里?是哪一位医家圣手想出来的办法?” 不知老人是为了求证,还是因为对未知医理的渴望,不停的追问着。 贾瑛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对方,如果不能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的话,牛痘想要推行下去,首先就会受到老人的阻拦。 沉默了片刻之后,贾瑛才说道:“泰西!泰西人已经接种过了牛痘,治愈率要比人痘高两成不止。” “大人可某要哄骗老汉!”老人目光灼灼的盯着贾瑛。 贾瑛正色道:“我更在意的是,我那些袍泽弟兄的性命!” 老人盯着贾瑛看了许久,方才说道:“城里的牛多数都被匈奴人抢走了,城外的山上,倒是还有藏了两头,原本是留给这些乡亲做食物的。如果牛痘真的管用的话,这两头是远远不够的。” 贾瑛闻言,陷入了沉默之中。 牛,他需要大量的牛来救他的士兵的性命! 去哪里才能找到这么多牛? 贾瑛最终将目光看向了已经被带进城中的匈奴人。 “郭大胆!” “有!” 郭盛闻言快步跑了过来,贾瑛转头看向老人道:“老人家,劳烦您为我城中的士兵接种人痘,这些士兵都是饮用过城外的河水的,能不能挺得过去,就看他们的命数了。” “郭大胆,告诉你的士兵,这位” 贾瑛说道一半,才发现自己尚不知道老人的姓名。 “老汉常又可。”老人适时说道。 “告诉你的士兵,这位常大夫的话,就是本官的将令,有敢不从者,斩!” “末将领命!” “有劳常大夫了。”贾瑛向着老人躬身行了一礼。 “不敢当,不敢当!大人若是要培育牛痘,我这边命人带大人去将山中的两头黄牛牵回来。” 说着,常又可向着身后一人招了招手。 人群中走出一人,却被士卒拦了下来。 郭盛急忙呼喝道:“放行!” 待到那人近前,常又可才向贾瑛说道:“大人,这是老汉的孙女儿,一直跟随老汉游历行医,她已经出过疹了,大人有什么事情,可放心交代她去做。” “民女常榛苓,见过大人。”女子福身一礼道。 常榛苓同样全身上下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贾瑛看不到她的容貌,不过名字倒是好名字。 山有榛,隰有苓。云谁之思?西方美人。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 “有劳姑娘了。”贾瑛轻轻回了一句。 随后贾瑛便让喜儿跟随常榛苓去牵回山里的两头牛,自己则是带着郭大胆走向了一群匈奴俘虏。 贾瑛从城中的百姓手里找来了一些患者穿过的衣物,强令这些匈奴士兵,一人穿上一件。 “把他们两个带出来!” 贾瑛指了指人群中的两人。 这两人正是巴特尔、术勿都主仆。 贾瑛没有斩杀术勿都,而是用一个匈奴人代替了他,斩首在了塔速尔面前,这两人留着或许有用,更何况,俘虏一个匈奴左谷蠡王,意义非凡啊! 等到这些俘虏全都换好了衣衫,贾瑛又命人用一根长长的绳子将他们串葫芦一样绑了起来,回头向郭盛说道:“都说你叫郭大胆,本官倒是想看看你的胆子到底有多大,敢不敢随本官去匈奴大营走上一趟,会一会阿古金?” “大人,不可啊!” 郭盛闻言,急忙出声反对道:“您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卑职去做,别说阿古金的大营,就是去巴图温都苏的王帐卑职都不带皱一个眉头的。” “好汉子!” 贾瑛拍着郭盛的肩膀赞道。 “不过此行,本官必须亲自前去,放心,本官还没傻到自送敌手的地步。” 说着,便带着郭盛和一群俘虏出了城门。 天花疫病是他们的大敌,可四周围拢过来的匈奴人同样是燃眉之敌,想要有时间专心应对疫病,就必须解决掉眼前的危机。 贾瑛思虑了良久,总算想出了一个办法。 阿古金利用兵力优势想要合围他们。 哼哼! 嘚瑟久了,今天就让你常常生化武器的威力,就不信他阿古金会不害怕! 要知道,天花曾经是农耕文明区域的专属,与天花斗争上千年的农耕民族,对于这类疫病,身体里还是有一定的抵抗力的,可游牧民族就不一样了。 第196章 你不退兵,我就放天花 被数万大军护在中央的阿古金,此次正在扮演着猎人的角色,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就要到嘴的猎物,居然敢自己送上门来,还提出要求说要与他见面。 作为率先提出谈判的一方,他们送回了战场上俘虏的匈奴士兵,作为见面礼。 阿古金对这些俘虏的士兵,并不关心。事实上,此次战争的其中一个目的,就是消耗人口。 东部的草原,今年的冬季,无法养活那么多族人,所以只能通过战争来消耗掉。这也是匈奴人常用的办法,死在为部族征伐的战场之中,总比死在自己人的屠刀下要好。 阿古金原本的打算是,匈奴左部付出一些族人的生命为代价,从而换取一次攻入大乾境内的机会,好让他的士兵能劫掠更多的粮食财物,用以捱过这个艰难的冬季。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他们成功进入了大同,掠夺到了足够支撑他们与大乾打一场战争的粮草。可没想到,突然出现了一个贾瑛,打乱了他们的全部计划。 从大同府内劫掠的粮食不算少,可也仅仅是对于匈奴左部而言。此次为了配合匈奴左部出兵, 阿古金让出了一部分的利益给王庭和右屠耆王, 请他们出兵配合。也就是说,这些粮草是要分坐三份的。 留给左屠耆王部的粮食和财物, 远不够他们度过这个艰难的冬季。 他们需要更多。 那就只能继续南下,或许将整个山西横扫一边,差不多就够了。 只是大军的进程,却止步在了雁门偏关一线之外, 而付出的代价, 却没有减少。 这是阿古金不能接受的。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眼前的这支大乾军队,他必须要吃掉他们,趁着最后一点时间, 一举攻破宁武和雁门的防线, 做最后的掠夺。 要不要见? 阿古金最终还是选择了见面。 不为别的,他最看好的儿子,未来左屠耆王座的接班人, 巴特尔,此刻就在对方手中。 阿古金是有意要削弱自己儿子的力量,从而来巩固自己的地位,这是草原人的一众生存方式,就像是狼王要压制族群内其他成年雄性一样,并没有什么错。 可这并不代表着,他希望看到自己的儿子送命! 左部失去了左谷蠡王,他在王庭的话语权就会大大降低, 更为眼中者, 还会造成部落的分裂和仇恨。 他的儿子活下来的还有不少,平日里都被巴特尔压的不敢冒头, 可一但巴特尔出现意外, 他们就会围绕左谷蠡王的王位展开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 这是阿古金不想看到的。 贾瑛自然不会傻乎乎的踏入匈奴人的大营之中,而是派出了使者, 与阿古金约定了一个见面地点。 距离阿古金大营的五十里之外的一处荒废的村落中, 贾瑛带着郭盛还有数百名亲卫早早的等候在了此处。 而在村落附近不远处的密林之中, 同样埋伏这一支大军, 以防不测。 哒哒哒! 一阵单调的马蹄声传来,马鸣鸾孤身一骑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大人, 阿古金同意会面,但是他要更换会面的地点。”马鸣鸾气喘吁吁的向着贾瑛说道。 “什么地方?”贾瑛问道。 “向前二十里外的一处山坳中, 大人,会不会有诈?”马鸣鸾有些担心道。 贾瑛摇了摇头,伸手向身后的密林中招了招手。 随即杨佑与木恩赐并骑而出。 “大军不必隐匿行迹了,打出旗号,咱们光明正大的前去。”贾瑛在同两人转述了阿古金的要求之后,开口说道。 “你想清楚了,对面可是有三万大军,而我们只带了五千兵马。”木恩赐有些不放心贾瑛的安危,对于别人来说, 建功立业烈马封疆才是他们从军打仗的目的,可木恩赐从军的目的从最开始就很明确, 那就是辅佐贾瑛。 出身云南木府的他,对云南之外的世界并没有太大的向往,在云南木氏就是土皇帝, 尤其是在纳西。他又何必到外面来,向别人低三下四,还要买命呢! 大乾即便是改换了天日, 也影响不到木氏在云南的地位。 “怕什么,局势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能谈则谈,不能谈,那就打!就算咱们全军覆灭,他阿古金也别想好过!贾瑛不是说了吗,鞑子比咱们还要怕天花疫病,爷倒要看看,天花散播开来,是他们先灭种亡族,还是我大乾先丢了社稷。”杨佑一副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的模样。 两人的对话,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还是贾瑛最终开口道:“上兵伐谋,其下攻城。能不打, 还是不要打的好。如今的局势对咱们不利, 我不在乎匈奴人的结局会如何,我在意的是身后跟随我等南征北战的一军将士。还有” 说着, 贾瑛将目光投向了东方。 生命真正的奥义,在于孤独。 正是因为孤独,所以才要给自己找一些有意义的事情来做。 这一世,贾瑛活着意义,就在于守护那宅子里的人,没有了这些,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吗? 那里,才是自己的灵魂安处。 杨佑和木恩赐都注意到了贾瑛的动作和神色,两人也跟着一起向东方望去。 不过三人同望一处,心中所想却各有千秋。 杨佑看到的是大乾列祖列宗守护江山社稷的英灵,太庙里供奉着杨氏一族祖宗的排位,皇陵侧不远的地方,就是他父王的陵塚。 还有,那个让他下定决心离京从军的女人。 木恩赐则有些想不通,贾瑛从小就在木氏长大,二人虽是表兄弟,可情谊却胜过嫡亲。他知道京城的贾府中,有一个疼爱贾瑛的老太君,可木氏就没有吗? 木老太公,他的祖父,对于贾瑛同样疼爱。 那里到底有什么好的?难道只因为血缘和姓氏吗? 他不明白,这个世界,对于贾瑛来说意味着什么。 不入红楼,这世上,还有什么能值得贾瑛留恋的呢? 两世记忆的烦恼,正在于此。 “走,是打是谈,去了才知道!” 说着,贾瑛随即让马鸣鸾头前带路,自己驱马紧随其后。 杨佑手指伸到嘴边,向着密林之中打了一个哨子,一排排身着铠甲的骑士轰然而出。 榆树洼,这是阿古金选定的会面地点。 阿古金同样不是只身一人前来,就在起身后,尚有摆开阵势的上万人的匈奴骑兵。 贾瑛一行带着军,在双方相距半里地的地方停了下来。 不三百米,足够彼此看清楚对方。 而这段距离,也足以让双方骑兵,发起一次冲锋。 两军会面,先是一阵良久的沉寂,上万人聚拢在一处洼地两侧,出了战马粗重的喘息声,再无一丝异响。 “郭大胆!” “扛旗!” 随着贾瑛话音落下,便催促着胯下的战马向着两方大军的中央驶去。 身后,郭盛扛着“贾”字大纛紧随其后。 另一边,阿古金同样缓缓催动马蹄,嘴里一边说道:“塔速尔,跟上!” 双方最终在洼地中央近距离的会面了。 塔速尔心里其实并不情愿跟来的,他见到贾瑛,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别扭。 没有了巴特尔,父汗又将札只剌部赏赐给了他,这让塔速尔看到了光明的未来。 起码,在这一刻,他与他的其他几位兄弟,再没有什么差距! 塔速尔的心中,有时候是由衷的感谢贾瑛,一场大战,变成了巴特尔的坟墓,他的天堂。 可是在听到被贾瑛放归的俘虏口中说,巴特尔和术勿都都没有死的那一刻,塔速尔便知道,自己有一次被贾瑛给耍了!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他把自己当做了什么? 傻子吗? 此刻再见到贾瑛,塔速尔眼里喷火。 阿古金没有察觉到自己儿子的异样,即便是看到了,也没什么不能理解的,毕竟塔速尔第一次出征,就败在了贾瑛手中。 至于贾瑛,对于塔速尔投来的愤怒的目光,他就想没有看到一般,只是向着阿古金开口道:“能与匈奴的左屠耆王阁下会面,贾某荣幸至极。” 说着,还右手合胸,行了一个草原人的礼节。 阿古金只是从塔速尔的口中听到过贾瑛,知道对方很年轻,但真正见面的这一刻,他的心中才不由的感叹了一句:“不愧是人杰地灵的中原大地!” 阿古金身为左屠耆王,身份尊贵,自然不需要向贾瑛低头,只是随意的右手合胸回了一礼。 “你是来向本王乞降的吗?” “非也!” 贾瑛摇了摇头,缓缓开口道:“本官是来给左屠耆王指一条活路的。” 阿古金忽然畅声笑了起来,随后指了指身后的大军到:“只要本王一声令下,便叫你和你的大军顷刻间踏成齑粉,被本王五万大军围困于山阴,你哪里来的胆子于本王说这等话?” 说着,神色玩味一笑道:“本王该说你是年轻气盛呢,还是毛头小子不知好歹呢?” 对于阿古金的嘲讽,贾瑛没有半点的不忿。 面容之上浮现着盈盈笑色,缓缓道:“就当本官年轻气盛的好。” “不气盛,那还叫年轻人吗?” “哈哈哈哈!” 阿古金嘴里再次响起爽朗的笑声,赞道:“好一个年轻气盛!好一个义气少年!” “年轻人,本王突然有点欣赏你了,你比我的几个儿子都要强出许多。” 说着,阿古金回头看了看一侧的塔速尔说道:“本王的小儿子,只知一味隐忍,性情阴沉,没有半点男子汉该有的气度。落在你手中的巴特尔,勇武有余,却没有你的城府。其他的儿子,也都是莽撞的多,而智慧者少。” 塔速尔听到阿古金的评价,面色不由一阵灰白,不过好在巴特尔在父汗的心中也不是完人。 人吗,万事看开,比一比烂,活的还是挺开心的。 只听阿古金继续说道:“本王有爱才之心,愿意给你一条活路。本王女儿伊茹娜,年纪与你相仿,本王有心招你做我左屠耆王不的金刀驸马,你可愿意?只要你愿意归顺本王,你和你的部下就都能活下去,如何?” 贾瑛反声一问道:“我大乾尚有一归义王的爵位虚位以待,本官想,这个位置与左屠耆王阁下倒是无比适合。” “当然,您要是不满意这个爵位,本官可以奏请我大乾圣天子陛下,钦封您为匈奴大可汗,不知您意下如何?” 阿古金闻言,面色顿时一怒:“哼!牙尖嘴利!” “说罢,要谈什么,今日若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就把你的头颅留下!” 一番言辞交锋,阿古金没有占到便宜,论起油嘴滑舌,草原的汉子是比不过中原人,不过,如今决定生死的不是舌头和嘴巴,而是拳头。 贾瑛也不再逞口舌之利,万事都要把握分寸,真要是激怒了对方,吃亏的还是自己。 形势比人强啊! “本官的来意很简单,请左屠耆王阁下带兵退回草原,大乾和匈奴王庭,今岁休战!” “另外” “我要一千头牛羊,我的士兵没有了粮草,需要食物活下去。” 阿古金眯着双眼,冷冷的看向贾瑛道:“是本王没听清楚,还是你说错了话?或者说,你是来挑战本王的耐心的。” 贾瑛没有回辩什么,而是给身后的郭盛递了一个眼色。 郭盛会意,摇动大纛。 随即,自后方乾军阵营之中走出两名全身包裹掩饰,抬着一副担架的士兵,担架之上,似乎还躺着一人,不过却是被士兵用白布遮盖着。 匈奴阵营中看到乾军突然走出两人,只当事情有变,当即便有将领要挥军而下,却被阿古金抬手阻止。 等到两名士兵抬着担架走到近前,贾瑛挥了挥手,让士兵掀开了白布遮盖,看向阿古金说道:“阁下还是先看看清楚,再做决断的好。” 阿古金不知贾瑛又在耍什么花招,不过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他也不怕对方能翻起什么风浪来。 于是便转头向着地上的尸体看去。 只一眼。 阿古金的双眸便瞬间一凝。 一旁的塔速尔甚至浑身一阵恶寒,胸腔中的畏水差点翻滚而出。 他看到了什么? 贾瑛挥了挥手,让士兵将尸体重新遮盖上,抬到远处,用火把点燃担架,担架之上刷了一层火油,瞬间便燃起了熊熊大火,将尸体吞没。 “阁下应该知道这是什么。” 贾瑛看着阿古金缓缓说道:“我大军留在山阴,不是因为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本官有的是办法应对你的围剿,只不过,相比你我双方之前的仇恨来说,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退兵休战!” 阿古金沉默片刻,长长吐了一口浊气道:“你觉得,凭着个就能吓唬得住本王?能吓得住我草原的勇士?不过是一句染了瘟疫的尸体罢了,又能代表什么?你们这支乾军,本王是吃定了!” 贾瑛指了指身后的大军到:“这些都是你们匈奴人给大乾的百姓带来的再难,已经有一个县城彻底变成了死地,这大同府境内,不知还有多少这样的县城。因为本官的指挥失误,我的大军踏入了绝地。你可以试着来攻打我们,且看谁才会是最终的赢家。” “魔鬼,是没有感情,不分敌我的!” 阿古金沉默不言。 贾瑛则继续说道:“本官可以留给你半日的时间考虑,时间一到,如果你还没有给本官一个答复,本官将带领麾下将士,向你们发起进攻!” “还有,本官要的牛羊,也必须留下,见不到牛羊,南方的三万大军,是不可能顺利回到草原的。” 阿古金只明白贾瑛话语中的含义。 他的士兵踏进了那座被魔鬼占据的县城,已经变成了魔鬼的盘中餐,或许再过两日,眼前这支给他带来巨大麻烦的乾军,将彻底丧失战力。 在沦为食物之前,他们会做最后的挣扎。 那就是,拉着敌人,一同坠向魔域! 即便是他此刻撤走,贾瑛或许反身就去攻击南方的大军,不会杀光,却会让他们讲瘟疫带回草原。 “被你遣送回来的俘虏,是不是同样中了‘恶魔之吻’?”阿古金眼中充满了被戏耍后的愤怒,死死的盯着贾瑛,右手缓缓摸向腰间的弯刀。 贾瑛注意到了阿古金的动作,不过他依旧保持着平静,信口一张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本官只能说他们并没有踏入那座死城,不过” “不过什么?”阿古金问道。 “作为我们的俘虏,自然难免要与我麾下的士卒接触,本官不敢保证什么。” “你说的,是实话吗?”阿古金有些不相信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话。 贾瑛心中翻了翻白眼道:“我说是实话,你敢信吗?”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贾瑛相信,阿古金回去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那些俘虏全部处死,即便有自己的再三保证,结局依旧不会改变。 而贾瑛信口胡说,也不过是给彼此留一个台阶罢了。 “当然是实话,本官的信誉在我大乾可是千金不换的。”既然做戏,贾瑛自然不会半途而废。 “你还是早做决断的好,从山阴城里走出去逃命的人,还有不少,说不定,你的哪一支部属就曾与这些人接触过。趁着大雪来临之前,你们还有时间去解决这些事情,否则,一个冬季过后,说不定,草原上就会突然少了许多部落。” 良久。 “将巴特尔送回来,他是本王长子,就算是死,也要死在长生天的怀抱中,否则灵魂无法安息!还有,本王需要粮食茶叶铁锅这些东西,粮食要两百万单,一粒都不能少。得不到粮食,本王是绝对不会退兵的。”阿古金忽然说道。 这一刻贾瑛明白,阿古金同意了。 “这件事,本官做不了主,需要上报朝廷。” “都这个时候了,你们的朝廷,会在乎一个将死之人吗?” “这是规矩!”贾瑛坚持到。 阿古金此刻真的想抽到砍掉对方的头颅,可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本王等你的消息,你若敢欺骗本王,来年,本王会率大军踏平你们的国都!” “驾!” 阿古金走了,带着他的大军一起离开的,而围拢在山阴四周的其他匈奴大军,也没了踪迹。 而在匈奴大军走后的营地上,还有四五百头牛羊留了下来,羊的数量多一些,牛只有一百多头。 不过也足以解燃眉之急了。 没过几日,雁门和宁武关下的敌人,也开始撤退。 不知详情的关中守将,依旧选择了坚守不出。 贾瑛派出了斥候哨探,一直跟着匈奴人的足迹,他们在归化城停了下来,另有一部分兵马,则依旧将大同镇城以及右卫城、助马堡、得胜堡、弘赐堡、新平堡等一线堡寨掌握在手中。 贾瑛隐隐猜到了对方要做什么,他们或许会在归化城逗留几日,如果发现有被感染的士兵,这些人将再也回不到生养他们的故土。 还有便是等待朝廷的答复,阿古金这一次算是做了一回君子,呵呵。 贾瑛在忙着为士兵接种和培育牛痘的同时,还分别向朝廷、太原府和王子腾那里递了一封奏报,将大同的情况告知朝中众人。 给朝廷的战报里,没有提天花的事情,奏报的内容也是含糊其辞,不甚详细。 贾瑛不敢保证,这件事传回朝中之后,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贾瑛可不想没死在敌人的刀下,却稀里糊涂被自己人给玩死了。 给北静王的信中,则是半真半假,只说是有不少士兵感染了伤寒,让他被一些草药来,越多越好。 关于天花,却只字未提。 还有就是,下令各路大军绕道山阴,却不能说明详情。 唯独给王子腾的信,贾瑛没有一丝隐瞒。 这个时候,除了亲族,贾瑛不敢信任任何人,当然冯恒石除外,可惜他并不知道冯恒石已经返回了京城。 贾瑛给王子腾建议,让他下令大军,只在大同镇城以南活动,不急于收复归化五城,等到匈奴人退走了,再取不迟,以免瘟疫感染其他军队。 还有就是,请他允许湘军营在山阴休整一月,不再参与收复失地的战役。 事实上,也没什么大仗可打的,说是收复,不如说接收合适。 但湘军营想要停下来休整,就必须得到王子腾的首肯。 还有就是严令大军不得进入山阴。 这是贾瑛上的一道保险,水溶的地位是有的,可威信不足。 而王子腾经过这一战后,在大乾的军中,威信恐怕已经能追上老北静王了。 而且,留在山阴的不止是贾瑛,还有肃忠郡王杨佑。 无论是水溶,还是王子腾,都不敢哪一个皇族郡王的性命不当回事,而且这个郡王,还是皇帝的亲侄子,太妃娘娘最疼爱的孙儿。 京城中再一次听到了捷报,京中的百姓们似乎已经变得见怪不怪了。 毕竟除了大同陷落时的战败军报外,前方战场就再没有过乾军大败的消息传来,反而胜利居多。 而且,这次的捷报,依旧是由湘军营递送入京的。 唯一不同的是,增加了一个杨佑的靖虏卫。 匈奴人退了,退到了归化城。 百姓们不知归化城在大同镇的什么方位,可皇帝和朝中的大臣却清楚。 众人此刻,都有些莫名其妙。 这就退了? 双方的战役才刚刚进入第二阶段,连高潮都还没到,匈奴人突然撤了! 怎么看,这事都有些奇怪。 如果只是贾瑛的奏报,或许有人还会怀疑,可奏报的末尾,还附了杨佑的签名。 杨佑突袭延绥右谷蠡王大军的事迹,已经被王子腾写成奏章,递送至京。 看了奏报之后,就连嘉德都开口盛赞杨佑“有乃父之遗风!” 听说就连想来不参合政务的太妃,都向皇帝说了不少她孙儿的好话。 毕竟,这个孙儿没了父亲,还是独苗。 老太妃自然心疼的紧。 不过为了稳妥起见,朝廷自然是要求证一番的。没过多久,宣府的奏报也到达了京城,与贾瑛和杨佑的说辞无二,匈奴人确实退到了归化城。 尽管京中众人再是不理解,可毕竟这是好事,而且贾瑛也给出了一个不怎么让人信服的解释。 左屠耆王阿古金,想要用退兵,换回左谷蠡王巴特尔,以及大乾需要给阿古金两百万石粮食。 至于茶叶铁锅这些倒是不被众人太过看重。 茶叶丝绸不影响大局,盐铁外销从来都是被严格管禁的,同样没多大余地。 朝中为此又陷入了一场争执之中。 有官员,见前方取胜,匈奴人又突然退兵,此时正当乘胜追击,而不是与对方言和。 可另有一部分人,却察觉到了事情恐怕没有奏报中说的那般简单。 因为王子腾和水溶的奏章相继也抵送京城,两人一致主和。 还有据宣化府总兵的折子中奏到,仅大同宣府一线,匈奴人就集结了近二十万大军,单凭这个数字,就是个隐患。 最终,皇帝和内阁商定,派大臣前去和谈。 和谈的人选,则是由忠顺王杨炽为首,叶百川和鸿胪寺卿赵光北为辅。 两百万石的粮食太多了,折合白银,便要高大四百万两,大乾要是有这四百万两,早就把入侵的匈奴平推了。 内阁草拟了一份和谈的协议,经嘉德批准后,交给了主持和谈的杨炽,和谈队伍随即赶赴大同。 第一百九十六章 垂危 京城贾府。 琏二近来留恋上了春香胡同,说来京城里少了徐老二,琏二的世界仿佛失去了一大半的色彩。像徐老二那般豪爽大气,愿意为他垫付嫖资的人,毕竟还是少了些。而贾芸又得了凤姐的授意,不再借给他银钱,自己的那点体己,昨儿到手,今儿就拿去还了债。手中拮据起来的琏二,只能忍痛告别了动辄豪撒千金的繁华烟柳之地。 一次偶然的外出途中,琏二遇到了曾经被徐老二养在胡同里的小菊姑娘。没了徐老二的照应接济,小菊姑娘为了维持生计,不得已,又找到了曾经的那些个姐妹。 要说这小菊姑娘,也是出身大户人家的小姐,祖上是开绸缎庄的大买卖人。遇到个不靠谱的老爹,败光了家业,拿女儿抵了债。 苦命的小菊也算幸运,遇到了初知人事的徐老二。 琏二与徐老二相交一场,自然不愿看到故人的知交再次沦落风尘,忍者心中的肉痛,拿出了剩下不多的提及,接济了这个苦命的姑娘。 一场富家公子拯救风尘女子的戏码,就这样上演了。 也不知是哪天傍晚,喝醉了就的琏二, 被姑娘给强推了。 琏二初次尝到了“小菊”之名的奥义。 这日琏二刚从胡同里返回府中,却遇到老太太身边的婆子, 将他喊到了荣庆堂。 “孙儿给老太太请安。” 琏二恭恭敬敬的给贾母叩了头。 “快起来, 地上凉。今日派人去找了你几趟, 也没见到你的人影儿,准是又同哪门子的朋友吃酒耍了去了。”贾母一如往常说道孙子两句。 “老太太慧眼, 是有朋友约了酒宴。前方战事顺利,朝廷捷报连传,几个有亲眷在军中的朋友便约了孙儿去庆贺一番。”琏二一本正经的编者瞎话。 老天天信以为真, 只说道:“我找你来,正是为了此事。听说朝廷的官兵打了胜仗,大同都收复了,如今又在和谈。瑛儿又在军中带兵打仗,这一连几个月, 家里的大小老少没少为他操心的, 可眼看着战事就要结束了, 却也不见他给家里传个信儿回来, 好叫这一家子放心。 你舅老爷那边也一样每个音信,问你老子,他又说不出个长短,你们二老爷对外面的事情也知道的不多。你亲自跑一趟北王府, 却那里打探打探, 看看有什么消息。实在不行,就派个人去一遭山西,总归是听到信儿,我们娘儿们的心理才算安生。” 随着老太太的话音落下, 琏二察觉到屋内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自己的身上, 包括凤姐和王夫人。 有担心的贾瑛的, 也有担心王子腾的。 这两位, 如今是家族和姻亲里的顶梁柱了。 “老太太, 孙儿已经去王府打听过了, 不过王爷自前些日子传回一封信后, 也没再来消息。如今北王府那边,已经派人去了山西,昨儿下午才离得京。只知道舅老爷人已经到了偏关,这会子正带着大军与匈奴人在大同一线对峙呢,要保证和谈使臣的安危。至于老二,只听说也在大同,但具体的就不清楚了。” 贾琏认真回道:“左右舅老爷和老二此刻都安然无恙是真的,老太太、太太、黛玉妹妹只管安心就是,孙儿会继续让人打听前方的消息,待会儿就派人去一趟山西。” 贾母点了点头道:“也不要再等了,趁着天色还早,这就派人出发,那边刚经过兵祸,怕是乱的很,挑几个精明点的去。” “孙儿这就去办。”贾琏应声告退。 等到贾琏离去,贾母才看向王夫人和黛玉说道:“这下你们听到了,人都好好的,你们也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就是。” 王夫人笑着点了点头,黛玉心中的石块儿悄然落地。 只是众人不知,此刻的贾瑛,正在生死线上徘徊者,稍有不慎就会跌落下去,可谓万分凶险。 山阴作为一个下县,数万大军驻扎于此,却听不到半点喧闹声,反而变得比被匈奴铁蹄蹂躏时还要沉寂。 此刻驻扎在山阴的贾杨联军,分坐了数个营地,坐落在县城周围,将整个山阴县城团团围了起来,彼此泾渭分明,且除了少数的巡逻士卒之外,一律不得出营。 喝过河水的那七百多名士兵,已经有人开始出现发烧咳嗽的症状, 甚至有体质差的,已经出了红疹。 贾瑛将这些人都安置在了县城中, 由常又可带着一些从天花之下活下来的百姓照料着。 而常榛苓和随军大夫则负责监察城外士兵的感染迹象,每日都会有士兵被送入城中。 贾瑛将大军分作了前后两部, 前军就是当日最靠近山阴县城的那一部分,总计又一万余人,就驻扎在县城附近,后军则是当日负责断后和押送粮草,尚未步入县城百里内的一部分人马,五千余人,这些人由杨佑统帅,负责封锁通往县城的要道,以及对外联络。 而乾军之中则有贾瑛亲自坐镇,又将这些人以天干编号分作了十个大营,一营一千人,一方军中有人感染后迅速蔓延全军。 事实证明贾瑛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每日都会有士兵被送入城中。 另外壬字营和癸字营的两千人已经在常又可爷孙和一众随军大夫的主持下,受种了人痘姑且说是疫苗。 其实受种也很简单,常又可采用的是旱苗法。 就是将患愈者身上脱落下来的痘痂研成细末,在用细竹管盛放,对准士兵的鼻孔吹入,只要在七日内发热,就代表着种痘成功,士兵将自此对天花免疫。 因为方法简单,所以贾瑛便组织了两千人先行接种。 之所以是两千人,是因为常又可手中的痘苗只够两千人的分量。 其实这么大规模的接种,也是存在巨大风险的。不过贾瑛现在是要与时间赛跑,拖下去,感染的人只会更多。 除了旱苗法,其实还有水苗法、痘浆法,痘衣法。不过贾瑛没有让常又可采用这些办法给士兵接种。 因为这三种办法都是直接从患者身上取下来的天花病毒,本身的毒性就很强烈。远远没有患愈者提供的痘痂安全性高。 不然的话,贾瑛甚至可以让更多的士兵接种。 如今这些士兵距离接种之日已经过了三天了,再有四天时间,就能出结果了。 这七天的时间,对于贾瑛来说,并不容易度过,每一分钟都是煎熬。仅仅过了三天,两千人里,已经有一百多人被送到县城之内。 人痘法虽然能应对天花,可人痘的毒性还是太高了点,病发率和死亡率要接近五成。 也就是说,这两千人的士兵,最后或许只能活下来一千人。 和匈奴人打了这么多场仗下来,都没有一场有这么大的战损率。 最要命的是,湘军营和靖虏卫的伤兵不少,这些伤兵,已经有一些人在出疹后的第二天,就彻底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贾瑛眼下,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那两百多头牛的身上了。 贾瑛先是让士兵做了一个围场,然后将从阿古金那里得来的两百多头牛痘赶了进去,在喂给牛的草料里加入了大量的盐分,又不给它们水喝。过了一日之后,贾瑛才命士卒给牛饮水,这些水里都掺了从患者身上挤出来的痘浆。 等牛喝下这些含有天花病毒的水后,还要再等上日,才会长出牛痘。 “咱们需要的药材,王爷给送来了吗?还有,军中的粮草还够多少天吃的?”连着忙碌数日的贾瑛,终于得空能够休息一下,趁着此刻的功夫喊来了木恩赐问起军中的后勤状况。 “第一批药材已经在路上了,不过咱们需要的量大,剩下的还得等一段时间。粮草已经从雁门运来了一部分,足够大军消耗。”木恩赐回道。 “有肉吗?”贾瑛问道。 木恩赐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道:“这些粮草本来就是北王爷和王大人下令,强行从雁门和宁武两关的守军手里截下来的,即便如此,雁门那边仍不愿意放行,还是肃忠郡王亲自跑了一趟,以王爷的身份才讨要过来的。他们连粮草都不愿给,怎会那么好心给咱们送肉过来呢。” “这样下去可不行,士兵们本来消耗就打,肚子里没有油水,如何能抗的过去。”贾瑛摇了摇头道:“这样,咱们自己派人到关内买肉,就是把老底子都掏光了,也要让士兵有肉吃。” 木恩赐点了点头道:“我随后就派人去通知肃忠郡王。哦,对了,我刚收到了一封从大同传来的信笺,是冯公的。” “恩师到大同了?”贾瑛接过信笺,好奇问道。 “朝庭派出的和谈使臣,原本是要派叶大人和光禄寺卿做副使,可不过陕西那边同样有一堆烂摊子等着收拾,朝廷只能让冯公前来。”木恩赐将信笺交给贾瑛后便离开了。 贾瑛看过了冯恒石的来信,他已经从王子腾那里知道了贾瑛这边的状况,写信来一是询问需不需要他做些什么,二是叮嘱贾瑛照顾好自己。 贾瑛心中微感温暖,不过却没有给冯恒石写回信。一来是眼下军中疫病已经开始蔓延,不适合再多与外界接触,二来,有了水溶和王子腾的支持,他有能力处理眼前的事情,不想再劳烦这位老人。 将信笺收好后,贾瑛在此走出大帐,准备去营地巡视一番。 “二爷,您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这样下去,别人还没怎么样,小的担心,您倒是反将自己累倒了,营中的事情有诸位将军处理,您就不要太过操心了,我让伙夫给您炖了点羊汤,待会儿就送过来了,您还是歇一会儿。” 喜儿见贾瑛一副披挂着身,便知道他又有出去巡营,急忙劝道。 “哪来的羊肉?”贾瑛反问一句道。 喜儿连忙说道:“二爷,可不是克扣下来的,羊肉都已经分给士卒们了,不过小的让伙夫留下了半副羊架子,是羊骨汤。” “就你小子爱耍小聪明。”贾瑛笑骂一句,也没过多责怪。 “既是羊骨汤,那就再炖一会儿,待我巡视完营地之后,回来再喝,给我留点就够了,剩下的,拿给那些伤兵去喝。” “二爷” “怎么,不听话了?这样,再多留一碗。”说罢,贾瑛便在亲兵的拥簇下离开了大帐。 “常姑娘,军中士兵今日的情况如何?”巡视到丁字号营地之时,贾瑛正巧遇到了同样带着一群随军大夫在营地巡诊的常榛苓,贾瑛自然要驻足打声招呼。 贾瑛除了知道常又可擅长诊治天花疫病外,其他方面的医术能力,贾瑛并不算太了解。不过在看过常榛苓的医术之后,贾瑛就明白,自己这次是捡到宝了。 没看到那些个,平日里连一营主将都要给三分面子的随军大夫,此刻都一个个的乖乖跟在常榛苓身后吗? 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故事贾瑛不清楚,不过贾瑛却知道,想要这些随军大夫低头,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可如今,这些彼此间谁都不服气对方的随军大夫,却心甘情愿的听从常榛苓的安排。 常榛苓的年纪放到现在已经算是老姑娘了,不过相较于从医的生涯来说,也不过是刚刚起步罢了,若非有名师教导,决然不会有这般高超的医术。 “今日又有七百多人出现发热盗汗干咳的症状,我看他们的情况并不算太严重,所以只是将他们单独安置了起来,并未送入城中。还有三百多人出了红疹,已经送到城内家祖那里去了。”常榛苓依旧是宽大的斗篷加身,将浑身上下遮盖的严严实实的,透着清脆的嗓音回道。 “姑娘辛苦!”贾瑛退步长身一礼。 说罢,又向着几名随军大夫行了一礼道:“几位先生劳苦!” 几名随军大夫急忙回礼,连道不敢。 常榛苓则是微微福身回道:“济困救死,本就是医者本分,大人不必如此大礼。反倒是大人连日与将士同甘共济,我观大人面色憔悴,是缺乏休憩的缘故。民女明白大人是记挂军中将士,可凡事都需张弛有度,若是累倒了大人,恐于大局无益。” 贾瑛不了解常榛苓,可这些日子下来,常榛苓反倒是对眼前这位年轻的将军心有钦佩。她虽祖父游历山川多年,也见过不少当官的,带兵的。说是为一方父母,可却是干着鱼肉百姓的营生;都道是领军要与将士同甘共苦,上下同心,可那克扣粮饷,压榨士卒的人同样也不少见。 反倒是贾瑛,为了自己麾下的士兵,居然不顾危险,坚决留了下来。她能感受得到,贾瑛心中是真正的关心这些将士。 有些事情,从这些底层的士兵口中就能看处端倪。常榛苓为士卒施诊,自然少不了同这些大头兵聊上几句的,从他们的口中,只听到了对贾瑛的敬佩和信任。 这是一支真正上下同心的大军,也难怪面对凶恶的匈奴人,能连战连捷。 “多谢过娘关心,贾某是习武带兵之人,身体自然比常人要强壮一些,行军打仗,就是几日几夜不眠不休也是常有的事情,贾某倒是习惯了。再者,疫病的危机一日不消,贾某便是想休息,也没那个心思啊。”贾瑛苦笑一声说道。 他累吗? 几日几夜没有好好休息,当然会累。可若真让他了无心事的大睡一场,也是不可能的。 并非贾瑛矫情,是他夜间入面之后,常常会被噩梦惊醒,一身冷汗。 梦到的,都是一觉醒来,摆在眼前的是一座座没有半分人气的军营,营地之中,到处都是士兵的尸体,一个个面目狰狞,死不瞑目。 这还让他怎么睡觉? 常榛苓隐隐显露在外的眉间微微一皱,目光看了贾瑛良久,方才开口道:“大人可是夜间难眠?” 贾瑛神色一滞,还是点头说道:“不错,姑娘能看得出来?” “心绪杂乱,面色灰暗,气虚神亏,是忧虑所致。”常榛苓一边说着,一边摇了摇头道:“这样下去可不好,我为大人开几剂安神静心的方子,回头给大人送去,大人试着服用一段时间,或许有用。” “如此有劳姑娘。”贾瑛再行拜谢道。 与常榛苓几人分别之后,贾瑛巡视完十个营地之后,复才回到自己的大帐之中。 喜儿端来了两万羊骨汤,贾瑛取过其中一碗,将另一碗向喜儿推了过去:“一人一碗,不许推辞!” 许是真的累了,心神俱疲的贾瑛总算是感受到了困意,草草用过晚饭之后,便和衣歇息了。 loubi 鼻息声微沉,同样的梦境再次袭扰而来。 只是这一次,贾瑛却没有被惊醒。 睡梦中的贾瑛眉头紧皱,时而露出恐惧的神色,随即又换做了悲伤,额头上的盗汗渐渐多了起来。 “啊!” 一声惊呼,睡梦中的贾瑛惊坐而起,随即又重重倒下。 守在外面的喜儿被惊动,急忙跑了进来,轻唤几声也不见贾瑛回应,在伸手一抹,额头滚烫,满身汗水,嘴里还不时嘟囔着什么。 “大夫!大夫!” 喜儿神色中带着巨大的恐慌,向大帐外跑去,嘴里一边高喊道。 军中的随军大夫都来了,甚至连刚刚休息下去的常榛苓都被惊动跟了过来。 不多时,留在前军大营的几名将领也都跑了过来。 “大夫如何了?”木恩赐听说贾瑛身体染恙,心中焦急如焚,匆匆赶了过来,却见几名随军大夫都在外帐等候,遂开口问道。 “大人身体高热不退,浑身虚汗,恐怕”一名随军大夫面色凝重的向木恩赐说道。 “恐怕什么?”木恩赐急问道。 大夫摇头一叹道:“木将军且安心稍待,常大夫正在里面为大人诊治,只是未恐是感染了天花,所以让我等在外等候,一切等常大夫问诊之后再说。” 木恩赐闻言,心中顿时一沉。 其实当初选择留下来,他和贾瑛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他们是一军主将不假,可同样也是人,士兵能感染,将军同样也会。 只是真到了此刻,木恩赐还是有些无法接受。 他答应了祖父要照顾好贾瑛的,可如今 内帐之中,常榛苓轻轻将贾瑛衣衫整理好,又用艾叶烧开的热水洗过了双手,这才向外走去。 “常大夫,怎么样了?”木恩赐见常榛苓走了出来,急忙上前问道。 其余一众将领也都围拢了过来。 常榛苓看着众人急切的神色,最终还是实话实说道:“手臂和腿上已经出了疹。” 一句话,已经说明了一切。 “严重吗?”木恩赐问道。 “高热不退,人已经昏了过去。”依旧是简洁的一句话,可话语中的含义,却让众人脸上的忧愁更重了几分。 士兵们感染后,也仅仅是高热而已,尚没有昏迷的现象出现。 可贾瑛,却彻底昏了过去。 “常大夫,您知道贾瑛于我全军意味着什么,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出事。”木恩赐冷静下来,看向常榛苓说道:“可否请城内的老先生出城一趟?” 木恩赐是不想让贾瑛被送到城中,到了那里,就意味着只能等死了。 常榛苓同样明白此中关窍,看向木恩赐道:“感染之人都要被送到城内,这是你们大人定下的规矩。” “不行,不能把我家二爷送进去,谁敢送,我就要谁的命!”喜儿红着双眼沙哑的嘶吼道。 “对,不能把大人送进去!” “不能送进去!” 随着喜儿话音落下,几名将士也纷纷开口道。 “都安静!” 木恩赐沉声呵斥一句,这里除了贾瑛外,他的官职最大,威望最高,众人见木恩赐开口,这才停止了吵闹。 “常大夫,可否将中军大帐封禁起来,不让士卒靠近,贾瑛身为我湘军营的主将,绝对不能离开大军营地。” 常榛苓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说道:“也只能如此,但是他如今已经感染,其余人等绝对不能靠近或是探视,你们可以留下一人照顾他。” 常榛苓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喜儿身上。 未等众人看来,喜儿便率先开口道:“我家二爷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常大夫,那可否请老先生出城?”木恩赐又问道。 常榛苓看向木恩赐,神色之中带着坚定与自信道:“家祖还要照顾城内的病人,不能分心。他就交给我,我每日都会亲自过来诊治,你们放心,我的医术足够了。” “可” 木恩赐还要说些什么,却被常榛苓打断道:“你们没来之前,城里的那些百姓,有一半都是我负责诊治的,若是信不过我,我明日便返回城中。” 第一百九十六章 垂危 第一百九十七章 悸动 京城。 嘉德近来的心情似乎很是不错,连着五天的夜晚都入宿在凤藻宫,这无疑让后宫翘首以盼的妃子佳丽们心中吃味不已。要知道,自从先皇殡天之后,嘉德入宿后宫的次数几乎屈指可数。 在此之前,后宫的嫔妃们只当是陛下勤于政事,无暇分心,心里虽然闺怨不断,可还是能够理解的。 可自从多了一个贤德妃之后,嘉德有数的几次入宿后宫,有超过一多半的时间,都待在凤藻宫之中。 这就让嫔妃们有些无法接受了。 有道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若大家都是如此,也就罢了。可凭什么,你贾元春就能独享圣驾恩宠呢?比家世,嫔妃之中也不乏侯门勋贵之家出身的。比美貌,能选入后宫的,除了那些已经上年纪的,那个姿色会差上半分。 凭什么? 于是,各宫针对凤藻宫的一场孤立行动,就此开始了。 昨儿凤藻宫的一个宫女被宫中的女官训斥了,今儿凤藻宫的一个小太监被一众小太监给围殴了。 本应拨给凤藻宫的一应用度,或是被内官监忘记了,或是缺斤少两的。 便是妃子们结伴到两宫按例请安,也都刻意将元春落下。 坤宁宫也便罢了,掌管后宫大小事务的皇后,内廷之中,哪件事情能逃脱了她的法眼,自然知道,这是女人们之间的明争暗斗,这种事情见得多了,也就不奇怪了。无非就是贤德妃来迟之时,依例训斥几句,一切都照章办事,心里倒也说不上有多厌恶。 毕竟他是皇帝的原配,还为嘉德诞下三个皇儿,虽说大皇子早夭,可还有两个皇子已经成年。元妃再是受宠,也威胁不到她这个内廷正宫娘娘的头上。 尽管内廷之中有不少关于她和贤德妃的传言,比如“凤藻”二字如何如何。 可皇后却从没有真正在意过这些,再是受宠,也只是个“二字”封号的妃子罢了。 什么时候,贵妃前面,加一个皇字,或许还能让她多注意几眼。 坤宁宫不在意这些,可慈宁宫就不一样了。 人越是上了年纪,越是看重一个“孝”字。 身为嘉德的生母,在后宫熬了一辈子,也只是个“妃”子,宣隆临终之前,最终还是没有让她坐上后宫之主的位子。 儿子登基之后,也不知为何,没有照例加封她这个做母亲的为皇太后,依旧是顶着一个太妃的名头。 这让老太妃心中怨念不已,同时也格外看重儿媳们对自己的态度。 别的儿媳都在,偏偏贤德妃姗姗来迟,老太妃心里自然对元春深感不满,更不提她的出身,本就让太妃有些不喜。 有了老太妃有意无意中流露出来的对元春的疏远,元春的宫中的日子,愈发不好过。 更不用说,近来她的舅舅和兄弟在朝廷与匈奴之战中,大放异彩,更是让众人嫉妒不已。 不过对于后宫的鸡零狗碎,嘉德却是不知道的。 此刻的嘉德,正是踌躇满志的时候。 一直以来,他这个皇帝当得都有些憋屈。太祖爷定鼎社稷,高祖皇帝稳固了大乾江山,宣隆帝平辽东、拒匈奴、定南疆,唯独到了他这里,连一个能拿得出手的功绩都没有,以至于嘉德朝初期之时,让百官连连逼迫,没有一点九五之尊的威严和霸气。 可如今却是不同了。 先是平定白莲叛乱,随后又大败匈奴。武功是有了,接下来就剩文治了。 等到北境彻底平静下来,新政的脚步,就能提上日程了,到时候,再也没人敢反他阻碍新政施行了。 还有如今的朝堂,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沉闷,只拿今次北抗匈奴来说,无论是傅东莱,还是李恩第,都能摒弃前嫌,共谋社稷。还有叶百川、冯恒石、王子腾这些得用的重臣,也都没有让他失望,不枉他当初力排众议,重用他们。 林如海在江南的的差事般的也不错,让朝廷有足够的粮饷支援北境。六部尚书别的不说,新任兵部尚书严华松,在这次举国大战之中,表现的同样可圈可点。 最让他欣慰的还是贾瑛和杨佑,这两人,一个是他钦点的探花郎,一个是他的嫡亲侄儿,却给他带来了巨大的惊喜。 一时间,在嘉德看来,大乾朝可谓是人才济济,后继有人。 前方和谈的情况已经逐渐明朗,杨炽的奏章不断递送入京,眼看着就要有个结果。 今岁入冬之前,北境就能彻底平静下来了。 大战之后,有功者赏,有过者罚。 嘉德今日便召集了内阁和六部的一些大臣讨论此事。 平城伯邓恩遇丧地失城,致使匈奴肆虐大同全境,自然是要被追责的。 原本因为战事而断了朝廷与大同的联系,邓恩遇生死不明,可随着大同府在此回到大乾的治下,从大同镇边军的口中得到了邓恩遇在大同陷落的那一刻,便自缢总兵府的消息。至于其子邓子通,却依旧下落不明。 邓家父子一死一失踪,可即便如此,朝廷已然不打算轻易揭过。 邓家嫡系一房没了,其他的偏房支系却收到了牵连,抄家拿狱,也是在自然不过了。 王子腾因为平乱和守土之功,官职前面的“权”字最终被摘掉了,成为名副其实的九边总督,大乾新贵。 “王子腾忠于用事,深得朕心,朕有心加封王子腾伯爵之位,众位爱卿可有异议?”嘉德似乎是打定了心思要重赏王子腾,在敲定了总督之位后,再一次提出了别的恩赏。 只是皇帝的话音刚刚落下,傅东莱百年率先一步说道:“陛下,臣有异议。” “爱卿有何异议,只管说来。”嘉德看向傅东莱问道。 “陛下,王子腾今岁才刚刚升任了九边总督一职,又加封兵部尚书,圣恩已隆,不可再赏。”傅东莱回道。 “李阁老,你有什么意见?”嘉德将目光转向李恩第询问道。 李恩第不露痕迹的看了一眼龙位上的嘉德,颤步走出班列说道:“陛下,老臣同意傅大人的意见,王子腾身为九边总督,守土卫疆本就是他分内之责,确实不该再赏。” 大乾的官员,到了三品之上就算是朝廷重臣了,走到这一步,对于许多人来说已经算是顶点了,再想更进一步,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功劳”二字能决定的,还牵涉到了许多方面。 九边总督手握重兵,如果再封赏了爵位,照这么下去,大乾岂不又要出一位异姓王了? 王家的祖上也不过才是个伯爵。 傅东莱提出异议,实是出于为政者的制衡之策考虑。 至于李恩第 李党与勋贵只是合作,而非从属,用王子腾,是为了保证李党在朝中的地位和话语权,而不是为了给自己培养一个竞争对手。如果大乾朝堂再出现一个老北静王一般的人物,那李恩第与勋贵之间的关系,就需要重新定义了。 再者,李恩第总觉得皇帝这次的赏赐有点过于大方了。 王子腾是什么身份? 九边总督,身后站着的是大乾的开国勋贵。皇帝要收回兵权的意图,李恩第早就看出来了,不然为何西军大营的主将突然就换人了?当然,对于一个合格的帝王来说,兵权是绝对要掌握在自己手中。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对王子腾如此大加封赏? 何况,傅东莱说的没错,王子腾升迁速度太快了。 见两位阁老都提出了反对意见,嘉德也只好收起封爵的心思,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此事便先放下。” 只是殿内众人,谁也没有注意到,嘉德眼底流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既像是大石落地的轻松之感,又好似有些失望。 帝王心思,最是难猜! “叶卿此次西巡同样劳苦功高,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朕有心重新启用,诸位爱卿以为如何?”嘉德遂又问道。 这次倒是轮到李恩第率先开口:“陛下,王子腾为保西北不乱,以退为进,调回了甘凉之地的守军,如今河西之地尚有胡人作乱。老臣提议,可让叶大人经略西北诸事。” 嘉德没有说话,而是将视线看向了众人。 随着嘉德的目光看来,周杨二人纷纷附议,六部之中吏、工、刑同样附议。 而其余三部,户部且不提,兵部严华松自然是以傅东莱为主,礼部尚书冯恒石此刻却不在京中。 傅东莱虽然有心争上一争,可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一来京中各部的位置都已是满员,唯有内阁尚缺一名阁臣,可叶百川刚刚被贬,这个位置注定与他无缘。二来,冯恒石不在京中,仅靠严华松一人,他是争不过李恩第的。 随后,众人又议了几名官员的升迁贬谪,山西镇总兵王孝武被贬为河南都指挥使,还有延绥、雁门诸将也都收到了不同程度的牵连。 处理完这些之后,忽听嘉德问道:“最近怎么没听到贾瑛与杨佑的消息?他们二人如今在什么地方?” 听到嘉德的询问,殿内的众人却一时答不上来。此刻,他们心中也感觉有些奇怪,自从上次贾瑛向朝庭请递了和谈的折子后,似乎他和杨佑这支大军就凭空消失了。 嘉德看到众人的神色之后,遂将目光转向一旁的戴权。 戴权:“” 他是一直都派人盯着贾瑛,可此刻他手中也没有收到关于贾瑛的任何消息。说来也怪,若是平日里,他对于贾瑛的行踪可谓是了如指掌,可一但人离开京城,就脱离了他的掌控。上次湖广,他派去的人直接人间消失了。 这次也同样差不多。 戴权眼中怀疑,是贾瑛把他派去的人扬了灰,可却没有证据。 正当戴权想着该如何回禀嘉德之时,却听殿外有太监请奏道:“陛下,绣衣卫窦大人殿外请求觐见。” “宣!” 窦章走了进来,看到殿内的众人,神情微微一愣,随即才向嘉德拜道:“陛下,臣有本奏。” 嘉德看着一改往日行事风格的窦章,微微一愣。 绣衣卫是皇家亲卫,负责稽查各方,通常绣衣卫的折子都是通过司礼监直呈御前的,今日窦章忽然入宫奏本,朝堂是又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呈上来。” 嘉德结果窦章的奏章匆匆浏览一边,神色微微一凝,看向窦章问道:“事情可属实?” 窦章急忙回道:“陛下,因为使涉皇室郡王,臣不敢不慎,臣收到消息后,便命人亲自前去查看,肃忠郡王和贾瑛的大军确实驻扎在山阴,不过绣衣卫的人无法靠近,肃忠郡王已经带兵将通往山阴的所有道路都封锁了,北静王爷和王总督也下了军令,北上大军绕道山阴。” “杨佑如何了?”嘉德沉声问道。 “目前为止,肃忠郡王并未染疾。”窦章回道。 “水溶和王子腾好大的胆子,这种事情都敢瞒着朝廷!还有贾瑛,给朕的奏章中居然只字不提此事!还有杨佑那个混账,他以为他是谁,是有三头六臂还是九条命,居然联合贾瑛一起瞒着朕。” 嘉德脸色之上闪现一丝怒火,话语之中却又一丝担心。 “吩咐下去,此事不可张扬,尤其是不能传到太妃那里,扰了她老人家的情景。” “臣遵旨。” “陛下,发生了何事?” 傅东莱面带疑惑,开口问道。 嘉德沉默片刻后,方才向众人说道:“山阴一地出现了天花,贾瑛和杨佑的大军中有士卒感染瘟疫。” 《日月风华》 说着,又将奏章让戴荃拿去给众人看。 待众人看罢,嘉德复又开口道:“下旨给水溶和王子腾,让他们将山阴的情况如实上奏。另外再派太医院的太医即可前往山阴,还有将杨佑给朕带回来。” 贾府。 许是忧思过度,在收到贾瑛安然无恙的消息后,黛玉紧绷的心放松下来,随即人便病倒了。 头脑昏沉的黛玉,这日午间在丫鬟紫鹃的服侍下用过药膳刚刚休息下。 紫鹃方才转身出了房门,随即便听到屋内黛玉一声惊呼,急忙跑了进去。 只见黛玉伏在床榻上,嘴角挂着丝丝殷红,地上隐隐有血迹可见,嘴里轻声呢喃这:“瑛二哥哥。”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紫鹃顿时慌了神,急忙上前搀起黛玉躺好,又向身后的雪雁说道:“快去通知老太太。” 另一边李纨正做着女工,却没来由的心中一悸,绣花针扎破手指,血迹滴落在素白的纱绢之上化作一朵血色梅花。 云记总号,正在整理账簿的齐思贤没来由的一阵烦躁,笔尖的浓墨滴落,弄脏了刚刚才整理好的账册,却不自知,目光情不自禁的望向了西方。 而连日来一直待在云记的报春绿绒二人,同样双眸无神,面带痴怔,看向远方,似乎有什么令她们不安的事情正在发生着。 山阴城外的湘军大营中。 贾瑛依旧没有从昏睡中醒来。 才不过半日的时间,贾瑛的身上就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疹,由四肢渐渐向胸口扩散。 常榛苓从艾草和升麻葛根蒸煮过的清水,为贾瑛擦拭了一遍身体,昨夜才出现的红疹上已经开始化脓,贾瑛的热症似乎又重了几分。 平日里湘军营的士兵们已经习惯了贾瑛每日按时巡营,只是今天日头已过了三竿,却不见自家主将的身影,一时间都有些无所适从。 贾瑛所在的营地,中军大帐附近百米忽然成了禁区,士兵们哪里还不知发生了何事,纷纷走出营帐,围拢了过来,一时间人心煌煌。 杨佑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只是却被木恩赐拦在了营门之外。 “木恩赐,你这是以下犯上,信不信,爷就是斩了你,贾瑛也无话可说!赶快打开营门,让爷进去。”杨佑不知道自己这是第几遍威胁对方。 可一身甲胄守在辕门之内的木恩赐面色平静,依旧不为所动。 “王爷,今日您就是斩了末将,也休想踏进营门半步。” 第一百九十八章 贾留白惊游太虚境 贾瑛于恍惚之中睁开双眼,却见四周一片灰雾弥漫,放眼望去,仅有一臂之地可见。 “这是到了哪儿?”贾瑛心下好奇,便向着迷雾之中迈开了步子。 未行多远,忽见前方有一处亮光,遂逐光而去,想要探个究竟。 那光亮之处看似不远,可贾瑛追逐了许久,却依旧身处迷雾之中,他与光亮之间的距离仿佛从未拉近过半步一般。 正当贾瑛驻足犹豫要不要继续追逐下去之时,却听附近隐隐有水流声响起。 贾瑛自迷雾中继续摸索前进,寻着水流之声而去。 雾气遇水而散,渐渐变得稀薄,四周景象也渐渐变得清晰,一条沉寂的黑色长河出现在贾瑛面前,河岸边上棱崖石礁,荆棘密布,隐隐有兽吼禽鸣之声传来,而这条长河的对面,就是光亮所在。 贾瑛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向黑色长河内扔去。 噗通! 连一丝水花都没有溅起。 换了一块儿大一点的石头,结局依旧如此。 黑水很深,想要趟过去,是不可能了。 于是便沿着河岸,绕开荆棘丛, 四下寻找起来,看看有没有石桥舟楫之类的渡河之所。 功夫不负有心人, 还真让贾瑛找到了一处木桥。 可惜, 是个断桥。 桥身从礁石滩上延伸出十多米的距离, 就断掉了。 正当贾瑛准备折返之时,只听沉寂的河水忽然响动了起来, 像是楫棹拍打水面的声音,紧接着长河上稀薄的迷雾被撞散开来,一叶乌篷小舟向着断桥出缓缓驶来。 乌篷之上似乎还有两人, 一人掌舵,一人撑篙,掌舵者麻布黄衫,木簪攒发,撑篙者一袭灰袍, 斗笠遮面。 “迷津断桥头, 逢缘则渡。” 乌篷小舟自桥头缓缓停了下来, 舟上的两人尽皆向贾瑛看来, 示意他上船。 “多谢二位。” 贾瑛也不矫情, 抬步跳上了小舟,让整个乌篷微微一漾。 “施主欲往何处?”只听那掌舵之人开口问道。 贾瑛抬头看了看对面的光亮之地,又转头向掌舵之人问道:“敢问船家, 此舟能载我往何处?” 掌舵之人微微一愣, 随即又缓缓说道:“此河水贯通黄泉人间, 若溯游而上, 当是归来之处;若顺流而下, 便是人间;河之对岸, 有一处太虚幻境。施主欲往何处?” 贾瑛看了看对岸,又回头看向来处,出声问道:“敢问船家, 我所来之处又是何地?” 掌舵之人摇了摇头道:“我亦不知,迷津深有万丈,遥亘千里, 非舟不渡,便是对面的仙家之人, 若是无缘也到不了对岸。” “施主欲往何处?”掌舵之人再次问道。 贾瑛看了看对岸和身边两人,心有所悟。 太虚幻境, 迷津。这二人怕是木居士和灰侍者了。 既然到了此处,没道理不去太虚幻境看一看, 享受一番宝玉才有的待遇。 “就到对岸。” 贾瑛话音落下, 乌篷小船徐徐而动,灰侍者撑着手中竹篙,向着对岸划去。 河岸两边的景色却是天差地别,这边却是雕栏玉砌,白玉成阶,绿树成荫,鸟啼花香,氤氲之气缭绕,仿佛置身云端,仙鹤自上空华翔而过,远处似有仙子袅娜起舞,端是当得起仙境二字。 小船将贾瑛送到岸边之后,便径自离开了。 离了桥坞,沿着春柳绿荫的小径拾级而上,穿过花团锦蔟蜂蝶嬉闹的苗圃,但行处鸟惊庭树,将到时影度回廊。 忽见前方一处石牌横架,匾额之上书有“太虚幻境”四字。 这便是宝玉曾经游过的太虚幻境了。 只是不知自己怎么会到了这个地方? 贾瑛按下心中的疑惑与不解,迈步走出太虚幻境之中。 恰逢此时,空中隐有丝竹之鸣,笙箫横空,便见前方忽然出现一个翩跹袅娜的美人,向着贾瑛走了过来。 荷衣欲动,仙袂飘凫,云髻堆翠,靥笑春桃, 有如春梅绽雪,还带秋蕙披霜。 “客从何来?” 仙袅佳音, 榴齿含香。 “晚生贾瑛,于对岸楫舟而来, 未请先至, 唐突之处, 还望仙姑恕罪。”贾瑛作揖见礼道。 那仙姑闻声了然,才道:“原是宁荣二公之后,当不算生客。我乃离恨天灌愁海,放春山遣香洞警幻仙姑,客人请随我入内一叙。” “嚯,宁荣二公在仙界这么有牌面的吗?”贾瑛心中暗道一声,嘴里却说道:“叨扰仙姑。” “无妨,请!” 转过牌坊,便是一处宏大的宫殿群落立于云端之上,宫门处有匾,上书“孽海情天”四字。 进了宫门,警幻仙姑却未依贾瑛所想,带他如二门配殿,而是转通游廊,行至一处画栋雕檐景山曲水仙花馥郁的翠园之中,警幻仙姑不时为贾瑛介绍起太虚境的景致来。 “客人是从对岸而来?”行至一处八角亭中,警幻仙姑请贾瑛入座,也不知从何处招来几名仙娥,捧上了茶水,警幻仙姑玉手轻点,一杯热茶已移至贾瑛身前,方才开口问道。 贾瑛闻言,看向警幻言道:“正要请教仙姑,晚生本应在军营之中,不知为何,一觉醒来,便至此处?” 警幻仙姑闻言,莞尔一笑道:“世间相逢,多有因果,客人既能到此处,想来也是缘分所致。既是有缘,客人安心便是,又何必执泥于此呢?” 说着又指了指石桌上的香茗道:“客人请用。” 贾瑛:“” 你都说有因果了,那就一定是有原因的。 总觉得这位警幻仙姑是故意回避这个话题,贾瑛甚至眼中怀疑,自己能到此处,怕不是有人搞的鬼。 若说宝玉与太虚境有缘,还能说得过去。 自己一个外来户,哪来的缘分一说。 还有这太虚幻境,是仙家福地,还是噬魂魔窟,还真不好说呢! 不过既然来了,总要有所得才行。 贾瑛端起茶盏的手再次轻轻发下,看向警幻仙姑问道:“晚生倒还有一个不解之处,欲请仙姑解惑。” “仙姑怎知晚生是宁荣二公之后的?” 警幻仙子闻言,微微一笑道“我曾遇到过贵家二公之英灵,谈及贵家之事,故有所了解。” 提起宁荣二公,贾瑛的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发虚的。 不过相比于此,他对这个世界倒是愈发的好奇。在这个世界生活了这么多年,贾瑛十分确定,这是一处凡人世界。那么这处太虚幻境是真的存在的吗?还有那混迹红尘的癞头僧与跛道士,真的是神仙吗?还有宁荣二公的英灵 即便是前世,这些也都仅仅是传说中的存在,可是如今这些却都在他眼前发生了。 还有这处红楼世界是怎么来的?自己又是怎么到的这里? 这一生是真实,还是一场大梦虚妄? 这个问题,困扰了贾瑛许久。 从出生一直到现在。 红楼,只是曹公笔下的一本名着,历史上从未有过它的足迹,自己怎么就活生生的生在了这个世界呢? 还有方才木居士所言,他也不知道迷津的对岸是什么地方。 唉,自己一个凡人,居然要操修仙者的心。 心累啊! 饮下盏中香茗,贾瑛复才又问道:“仙姑可知那迷津对岸是什么地方?” 警幻见贾瑛问起了此事,微微一愣,方又摇了摇头道:“对岸是何处,无人知晓。那是一处孤地,被迷津河水阻断,想要度过迷津河,只能乘坐木居士和灰侍者的渡船,可他们的渡船不收经金银俗物,只渡有缘之人。我掌太虚幻境至今,也未曾见他们摆渡几次,你是第三个。” “第三个?那就是说前面还有两人了?” 贾瑛心中好奇不已,下意识问道:“前面二人是谁?” 警幻摇了摇头道:“那二人并未留下名姓,只知一人道号芹溪,另一人是他第二次渡河之时,带来的好友。” “芹溪,应该是曹公了。”贾瑛心里猜测道。 可是不对呀! 这红楼世界明明是因曹公而生的。 正当贾瑛胡思乱想之际,却听远处忽然响起一阵莺燕之音,转头看去,却是几名仙子结伴而来。 未等走近亭台,便听其中一人问道:“姐姐,听说今日又来了贵客,我等方才出来相见,却不知又是哪家的客人?” “你们快来,并非生客,却是宁荣二公家的。”警幻起身招呼众人进来。 “可是绛珠妹妹所在之处?” “正是。” “那倒是该好好招待一番才是。” 说着,只见一名仙子招了招手,便有一众仙娥端上了美味佳肴,排开了筵席,琼浆玉露招待贾瑛,席间又有美姬乐女献上歌舞。 盛情难却,饶是贾瑛一时间也招架不住,只能任凭几个仙子轮流斟满酒杯,推杯换盏也不知过了几轮,直到贾瑛感觉头脑有些昏沉。 却听警幻仙姑在一旁问道:“客人觉的我这太虚幻境如何?” 七分醉意的贾瑛,手中的酒杯偶有琼液洒溅而出,看向警幻口齿不清道:“仙家圣地,美轮美奂,让人心驰。” “既是如此,客人不妨便留在此处如何?”说道此处,警幻的身形微微前倾,靠上前来,似乎十分想要贾瑛答应下来。 贾瑛虽然醉意已浓,可心中到底还留了一丝清明,摇了摇头道:“不行,家中尚有人等我归去。” 警幻没有多言,而是与几名仙子相视一眼,随即只见亭外又走来一人,手中端着一个琥珀雕花玉壶,为贾瑛盏中盛满了酒水,言道:“此酒乃是以离恨天外的花露为引,采迷情谷的情花花蕊,又佐以痴梦谷中的万年蜂蜜酿制而成,因名为情花玉露,客人且品尝一番。” 说着,便亲自端起了桌上的杯盏,向贾瑛递去。 迷迷糊糊间的贾瑛看着此女的容貌依稀有几分面熟,摇了摇头,再次定睛看去,疑糊道:“可卿?” 只听警幻的声音在一旁响起道:“客人若愿留下,便将吾妹可卿许你为妻。” 另一边,可卿目带柔波看向贾瑛,手中的酒杯再近几分,嘴里说道:“郎君且饮。” 身形摇晃的贾瑛,接过了可卿手中的酒杯,往嘴边递去,一引而尽。 这酒水果真不同别的,一杯下肚,腹中热意难消。 警幻再问道:“客人可愿意?” 旁边的几名仙子也同时凑了上来,这个也说那个也劝。 “客人还不答应下来,可卿妹妹是我们太虚境最美的女子。” “郎才女貌,真是天生地设的以对,客人还犹豫什么?” “留在着仙境之中,岂不比红尘逍遥自在。” 面对众人的催促,贾瑛艰难的摇了摇头道:“我已有婚约在身,心有所付,岂能久留于此。” “今日便饮到此处罢,我我该归去了。” “郎君可是看不上我?”贾瑛正待挣扎起身,只觉手臂传来一阵温软,却是不知何时,可卿外衫已褪,靠了上来,目光盈盈看向贾瑛,话语之中说不出的幽怨哀愁。 亭内的其她几名仙子也纷纷靠了上来,将贾瑛为在了中间,左依右靠。 “客人何必着急离开,便留下来陪我们如何?” “再饮一杯可好?” 贾瑛甚至感受到似有玉手在自己的胸前背后摩挲,酒气之下,双眼之中带着一丝迷醉与享受。 看着身边的仙子佳人,身姿袅娜,婉约娥眉,腹中无名浴火丛生,感受着一旁的温润,垂着的手臂不由抬了起来,落于香肩之上。 感受着手中的细腻与滑嫩,周身弥漫的各色芬芳之香气,一时间恨不能长醉于此。 山阴城外,湘军营中军大帐之中。 常榛苓再次为贾瑛擦拭清洗过了身上的浓疮,取出了银针,猝火之后,寻着几处穴位轻轻扎了下去。 喜儿则待在一旁,帮常榛苓打着下手。 贾瑛的症状有些严重,这都第三天,人依旧不见转醒的迹象,常榛苓几番诊治无果之下,心中忧虑,只能入城请教了她的祖父。 常又可闻信之后,亲自出城为贾瑛诊病,说他是忧思耗神,肝火郁积,又染风寒,而后才是因为瘟疫病倒。 想要救人,先得把他体内的火气和风寒去掉,让人转醒过来。 这套针法,便是常又可离开前为贾瑛施展的针灸疗法。 又等了近半个时辰之后,常榛苓复才将贾瑛身上的银针一一取了下来。 等到取出一半的时候,忽见贾瑛的身体微微一颤! 常榛苓面色不仅一喜,手中动作不停,继续朝剩余的银针落去。 一旁的喜儿也注意到了贾瑛身体的轻颤,心中欢喜不已,当下也顾不得常榛苓还在一旁取针,几步走到床榻旁边,轻声唤道:“二爷!二爷!” 见贾瑛又没了动静,喜儿面带迷茫的看向常榛苓道:“常大夫,方才二爷是不是动了?” 常榛苓目光依旧专注与银针之上,嘴里却说道:“你可以继续唤他,或许有用。” 贾瑛所在的太虚幻境之中,此刻亭中的杯盏残肴已经撤去,换成了秀床纱帐。 贾瑛此时的双眼早已迷醉不清,衣衫已经半褪,露出结实的臂膀,左右尽是一个个人间难见的绝色仙子,怀中可卿秀气轻吐,从发根,到耳边,沿着双颊,徐徐而下。 玉手轻轻划过贾瑛精壮的肌肤。 忽然,贾瑛迷醉的双目之中闪过一丝亮光,刚要挣扎一番,却感觉到腹下之物被一团温润包裹,眼中的清明再次被迷醉之色掩下。 只是贾瑛的脑海中,似乎隐隐听到有人在呼唤他。 对,是有人在呼唤他。 不能留在这里,我要回去!回到京城! 只是他刚刚才浮起的这点清明,却被内心的欲色渐渐吞噬压制着。 内心仿佛有一道声音,在不断的鼓动着他,留下来,留下来。 只要你留下来,就能拥佳人入怀,享人间未有之绝色,逍遥太虚仙家之圣境。 《极灵混沌决》 出则有仙子同游,寝则有璧人相偎。 可这里不是他的归宿! “我的刀呢?” 他想用利刃劈开这些向他包裹而来的欲色杂念,他要醒过来! 他需要一把刀! “刀呢?” “刀呢?” “拿我刀来!” 大帐之内,喜儿的呼唤似乎真的起了作用,贾瑛有了反应,只是他开口就要问刀在哪里。 这让喜儿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常榛苓一手按住贾瑛挣扎的身体,将最后一根银针取下。 “快拿我刀来!” 紧闭双目的贾瑛在剧烈挣扎着,嘴里同时嘶吼道,似乎正经历着什么恐怖的事情。 “常大夫,该怎么办?”手足无措的喜儿只能向常榛苓求助。 常榛苓面对喜儿的求助,眼中满是无奈,她就是个大夫,又不是神仙。 这种情况,你让她能有什么办法。 “快拿我刀来!”贾瑛嘴里依旧在嘶喊着。 “要不,你就给他?”常榛苓有些心虚的说道。 “可,万一二爷伤到自己怎么办?”喜儿有些担心。 “刀!我的刀呢?” “要不,连着刀鞘一块儿给他” 喜儿无奈,只能走到一旁的刀架上,取下贾瑛的佩刀,又取来一条长布,将刀柄与刀鞘接口处包裹了起来,确认无法拔出之后,方才走到了床边,将刀柄递在贾瑛摊开的手掌之中,嘴里说道:“二爷,您的刀来了。” 刀柄入手的那一刹那,贾瑛便将佩刀紧紧攒在手中,手臂之上青筋显露。 人,却渐渐安静了下来。 太虚境内。 衣衫尽褪的贾瑛,忽然身上涌起一股猩红的兵煞之气,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将身边众女吓的四散而去。 亭间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一般,香肌玉体的场面如水幕般退去,几名太虚幻境的仙子衣衫整齐的站在亭中,唯独不见可卿的身影。 贾瑛靠坐在栏杆之处,周身猩红气血围绕,右手之中还有一道金黄色光芒,仔细看去,这道光芒呈现出一把刀的形状。 “呔,妖魔死来!” 只见贾瑛忽然起身,手持着黄色刀芒,在亭中横扫而过。 “快退!这刀芒沾染不得!” 警幻急声喝道,一众太虚幻境的仙子,体态轻盈,抽身向亭外而去。 这座八角亭在刀芒划过之后,应声坍塌,厅内的贾瑛却没有受到丝毫伤害。 此刻,贾瑛只当眼前这些仙女全是妖魔所化,见一击未能见效,却又从亭中追了出来,脚下一个轻跃,复又向众女劈了过来。 众人畏于贾瑛手中的刀芒,只能四下避退躲闪,只是这园子却是遭了劫,贾瑛所过之处,雕栏坍塌,玉树横倒,河塘之中的藕花荷叶在被刀芒扫过之后都纷纷枯萎。 “姐姐,该怎么办?这样下去,太虚幻境要遭劫了。” 有仙女问道。 警幻长叹一声:“罢了,送他离开。” 说罢,便见警幻袖袍向着贾瑛轻轻一挥。 贾瑛只觉周身一阵天旋地转,紧接着便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太虚幻境孽海情天,此刻正立身桥坞之上,迷津河上一叶乌篷再次撞破迷雾驶了出来。 “迷津断桥头,有缘则渡。” “施主欲往何处?” 贾瑛跳上了小船,手中刀芒倒持,向着二人一礼道:“有劳,人间!” 木居士和灰侍者对于贾瑛手中的刀芒显然同样有所畏惧,刻意与贾瑛拉开了一段距离。 却听贾瑛又向木居士问道:“敢问船家,刚才那里真的是太虚幻境吗?” “自然是真。”木居士一边掌舵,一边回道。 贾瑛复不再多言,静静等待着何时才能回到人间。 也不知过了多久,坐在船上的贾瑛,只觉此处的水流似乎急了几分,灰侍者已经停止了撑篙,又行不久,却听前方又巨大的水流声传来,像是到了一处瀑布之上。 “施主坐稳了,人间要到了!”一直都未曾开口的灰侍者,突然向贾瑛说道。 还未待贾瑛看轻前方景象,只觉身下一阵倾斜,乌篷小船自断崖出倒翻而下,落入白茫茫的雾气云端,消失不见。 山阴城外的一处荒坡上。 两道人影正站在高坡的蒿草地里,远远的望着城外营地的某处。 山岗上一道秋风平地而起,吹动两人的衣襟。 两人人抬头看了看天空,原本的万里晴空,不知什么时候,飘来几朵乌云。 “下雨喽,找地方避雨去。” 其中一人收回目光,遗憾的看了一眼前方的大营,转身离去。 另一人紧随其后。 等到二人远去,隐隐有谒唱声自山林中传来,回荡与山谷之中。 “世人都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今何在,荒冢一堆草没了。” “命不该绝!唉!” “醒了,常大夫,醒了!”喜儿在一旁惊呼道。 常榛苓不喜耳边的吵闹,秀眉微蹙道:“知道了,你安静一些,当心吵到他。” 第一百九十九章 腹肌对于女子的吸引力 “喜儿,陪爷到营地里走走。” “二爷,您身体才刚刚见好,常大夫说了,还是少见风的好。” “周喜儿,怎么这一转眼,常大夫倒变成你的主子了?爷说话不管用了是?” 对于贾瑛的怪话,喜儿恍若没有听到一般,张开双臂拦在帐门之前,任什么也不让贾瑛踏出大帐半步。 “二爷,这事儿还是要听人家大夫的,这些日子,若非是常大夫不辞辛劳的照看您,您这会儿怕是想下床都难。”喜儿像个长舌妇一般,嘴里唠叨个不停:“说来咱应该好好感谢一番常大夫才是,您是没见着,这军营上至主帅将领,下至士兵马夫,这些日子哪个不都是承了人家常大夫恩德,就连京里来的那些御医,都对常大夫的医术赞叹不已呢。” “还有,您昏迷的这些日子,都是人家常大夫照顾的,又是施诊,又是擦身子, 又是” “你还有完没完了?”贾瑛有些受不了喜儿的唠叨:“喜儿,爷之前怎么就没发现, 你的话居然这么多?爷不出去了, 总行了。” 说着, 便又转身返回了大帐之中。 喜儿紧跟其后,一脸堆笑道:“爷, 小的这不是被吓到了嘛。您说,万一您要是有个好歹,老爹还不得扒了小的的皮。” “行了, 爷知道你辛劳,不说这些了,跟爷说说如今外面的情况。”贾瑛坐回了座位上,看向喜儿问道。 只听喜儿说道:“匈奴人退兵了,听说他们离开之后, 归化城外埋了好些死人的尸体呢。朝廷答应了匈奴人的部分要求, 给了一百五十万石的粮草, 还有一些丝绸茶叶, 舅姥爷已经彻底收复了大同全境,听说这会儿又往西边儿去了, 大同镇暂由西宁侯坐镇, 北静王爷也被陛下调回了京城。只留冯老爷,如今还留在雁门关里。” 冯恒石留在雁门关这件事情,贾瑛已经听说了。 冯恒石本是受命前来和谈的, 和谈结束之后, 便向皇帝请命, 暂时留在了山西。毕竟瘟疫对于此时的大乾来说, 并非小事,而且还是一支大军被感染, 朝廷既然知道了此情况, 自然要派人来盯着。冯恒石便趁此机会,请命留了下来。贾瑛明白,这其中担心自己的缘故还是要多一些的。 原本贾瑛故意隐瞒下此事,是担心有人在背后借此机会做手脚。他走到了这一步,官职地位如何且不说,手握重兵这是实实在在的事情, 自然会有人不安, 有人嫉妒, 还有得罪的那些人。 别的不说, 宁武雁门二管当初坚守不出, 任他被阿古金的大军围追堵截,贾瑛还是有所察觉的,听说当时蓝田玉便已经到了宁武。 还有自己掏银子从关内买的一些肉食,据说也被截留了不少,说是湘军营和靖虏卫欠他们的粮草。 这些骄兵悍将,连杨佑亲自去讨要都不给。 “军中接种的情况如何了?”贾瑛又问道。 此时,距离他昏迷已经过了是十一天了,贾瑛身上的痘痂已经开始蜕落,牛痘的培育早在六天前就有了结果。 “回二爷,已经接种过一批人,木将军和肃忠郡王他们也都接种过了,此刻就等待十天之内出热了。剩下的士兵,由于人数太多,恐怕还需要再等上几日,才能全军接种完成。” 贾瑛听罢点了点头,心中总算稍安一些了。 此次虽有波折,不过也算是好事,毕竟天花出过一次之后,一辈子都不会再惧怕这种东西了。 至于,湘军营和靖虏卫因为此次疫病而死亡的人数,还要等到牛痘见效之后,才能再做统计。 贾瑛将目光看向了喜儿,问道:“你这些日子一直都在爷身边,居然一点事都没有,你倒是好运气。接下来爷这边也不需要人照顾了,你也去找常大夫接种牛痘,爷可不想, 临了你再有什么事。” “回头小的就去找常大夫。”喜儿微微一笑, 紧接着又提起一事道:“对了, 二爷, 之前京里还来了旨意, 要带肃忠郡王离开, 不过王爷不肯走,为了留下来,连皇命都抗了。” 贾瑛听罢,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对于杨佑的这份情谊,心中还是有些感动的。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杨佑当王爷的时候,尽做些不靠谱的事,反而将军当得有模有样的,靖虏卫是他远从山西带过来的,这种时候,他如何肯抛下靖虏卫独自离开。 接下来的几日,贾瑛的日子总算清闲了一些。 山阴县城附近五十里内已经被彻底封禁了,朝廷另调了大军从杨佑手中接手了防务,外面的事情干扰不到这里。至于大营内,士兵们接种牛痘之后都在等着发热出疹,又有一众大夫盯着,倒也没什么可操心的。 就是常榛苓下了对他的禁足令,说是等疮痂完全脱落后才能够出去,这让贾瑛独自待在大帐中颇感无聊。 离京快三个月了,眼看着再有半个多月就要入冬了,也不知家里如何了? 黛玉她们会不会知道了这里的事情? 怕是瞒不住,朝廷都知道了,总会有风声传出来的,朝中那些大员的嘴,不见的比京城街巷里的妇人严实到哪儿去。 这会儿她们怕是很担心。 不过好在再有几日,就能回去了。 还有自己昏迷之后的那一次梦境 贾瑛醒来之后,梦中的事情已经忘得七七八八了,大脑中只依稀还留着一些破碎的片段。事后,喜儿也同他说了那日他在昏迷中发生的事情。 贾瑛缓步走到大帐的一处,从刀架上去下了那柄御赐宝刀。 梦境中的经历,让人有些难以理解,为何会那般真实,而且这个梦境来的居然这么巧。 不是贾瑛迷信,而是太虚幻境对于这一世的他来说有着非凡的意义,就像是一切故事的原点。 红楼之所以是红楼,离不开木石前盟和金玉良缘,还有那十二钗的正副册,而这一切,都源于太虚幻境。 这个世上有没有真正的神仙,贾瑛无从判断,只是他的经历本就太过玄奇,有些事情,由不得他多想。 是虚幻,还是真实呢? “想什么呢?”一道女子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将思索中的贾瑛从虚幻中拉了回来。 “是常大夫啊,快请坐。”贾瑛将宝刀重新归置于架上,急忙请常榛苓入座,亲自沏好了一杯热茶递了过去。 “军营之中,没什么好用来招待的,粗茶淡水,怠慢常姑娘了。” 常榛苓放下了跨在肩上的药箱,缓缓坐了下来,摘去兜帽,缓缓解下了面巾,理了理略为有些杂乱的秀发,端起桌上的茶杯,微微一笑道:“我正有些口渴。大人太过见外了,我与祖父游历山川,日子过的本就清淡,虽是粗茶淡水,却也能让人心静神安。” 说罢,常榛苓饮下了杯中的茶水,举动之间,落落大方,不见丝毫造作。 这还是贾瑛第一次见到常榛苓面巾背后的真实样貌,皮肤皙白,面颊略显清瘦,眼神澄澈,睫毛狭长浓密,谈不上什么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但却是另一种自然美。 再配上其救死扶伤的医者身份,反倒给人一种不一样的光芒映射。 “仁心圣手,活人无数。心安者不在富贵权势,而在救死扶伤。本官该感谢姑娘与常老先生的大德,否则贾某今日能否与姑娘在此叙话,还在两可之间呢。” “对了,姑娘找贾某可有何事?” 常榛苓虽祖父经年游历在外,相处之人,多是一些粗野的平头百姓,如今被贾瑛这么一番夸赞,似乎还有些不大习惯,脸上透着一丝微红,一时倒不知该如何应答,正为难间,听了贾瑛此问,才急忙转移话题道:“我是来为大人复诊的,距离大人出疹也有一段日子了,若是没什么问题,大人便可外出了。” “有劳姑娘!” 说着便伸出了手臂,放在了桌面上。 只是等了一会儿,却不见常榛苓有所动作,心中不解道:“姑娘,不是要诊病吗?” 常榛苓脸色微微一红,神色间显得有些犹豫,听到贾瑛问话,这才说道:“大人的内诊前些日子便已无恙,只剩下外症尚未愈全,却是不用把脉的。” “哦。”贾瑛恍然,却又不解道:“那接下来需要贾某如何配合?” 常榛苓将看向贾瑛的目光移开,嘴里说道:“大人将外衫脱去,我需要查看大人疮痂是否已经无碍。” 脱衣服 贾瑛愣了愣神,神色略为有些尴尬,虽说对方是大夫,可毕竟男女有别,一个大男人在女孩子面前袒露臂膀总归是有些不雅观。 不过随即贾瑛又觉得自己有些矫情,果然,在这里生活的久了,自己的思想也难免会被同化。 人家是大夫,给你看个病,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可扭捏的。 再说,也不是没被看过,之前红疹出疮浓的时候,还是对方帮忙擦拭的呢。 随即,贾瑛便站起身来,开始解衣宽带。 贾瑛想通了,可一旁的常榛苓心中却有些坐立难安了。 这位贾大人也真是的,脱衣服就不知道回避一下吗?自己怎么说也是个女孩子,哪有当这女子的面脱衣服的。 虽说之前自己还曾亲手为对方解去过衣衫,不过那会儿对方是在昏迷中,浑身上下又长满了红疹,看着都渗人,却也没太大忌讳,起码一方处于无意识之中,能缓解彼此的尴尬。 可这会儿,却是一个神志清醒,活生生的人啊! 常榛苓将连别到一边,听着身侧传来的窸窣之声,脸颊通红,心中羞耻不已。 “常姑娘,我好了。”贾瑛的声音在常榛苓耳边响起。 常榛苓压下起伏的心绪,暗自长长的吐了一口浊气,让自己怦怦直条的心平静下来,迎着大帐之外吹来的凉气缓解脸上的燥热,目光再次恢复了清澈,这才缓缓转过头来。 天花出疹是离心分布的,越是靠近心口的地方,出疹越慢,恢复的自然也比身体的别处慢一些,只要上身靠近心脏的地方疮痂能顺利脱落,不再出浓,那就代表着病症愈全。 常榛苓见贾瑛此刻是被转身形的,心中不由微微一阵松快,好在对方没看到她的尴尬。 贾瑛背上的疮痂已经有大半脱落了下来,留下的只有宛若新生儿一般的嫩滑玉白的肌肤,还有虬筋毕露的宽阔臂膀。 不错,出疹并非全是划出,一但熬过去之后,便会得到一副宛若初生之时的皮肤,等这场疫病过后,湘军营的这些个糙汉,估计都会变得比自家婆娘的肌肤还要润滑。 “你,转过来。” 常榛苓用温懦声音说道。 贾瑛依言转过身来,只是却高高昂起了头颅,没有去看对面女子的面庞,免得双方尴尬。 贾瑛转身的一刹,常榛苓的视线便不由的落到了贾瑛的腹部,看着那棱角分明的八块儿腹肌,双目有些发怔。 尽管她之前早已经看过对方的身体,可此刻当眼前的男子站在自己身前之时,她依旧无法压制心脏的跳动。 精壮的男子她不是没有见过,可似贾瑛这般有着八块儿腹肌的身体她还是第一次见。 古人的精壮,通常说的都是膀大腰粗肥肚腩,与贾瑛这样对称分明的腹肌是完全不同的。 倒不是说这个世上没有贾瑛这样的腹肌,只不过如今的时代,吃饱饭都难,大家比的都是身上谁的肥肉多,社会闲着没事去练腹肌。再者,想要练出来这样既对称又棱角分明的腹肌来,也是需要特殊的方法的,起码仰卧起坐这项训练当下还没有出现。 常榛苓的双颊乍起殷红,压下心中杂乱的思绪,视线渐渐上移,只是越看越是羞红,心跳的越是飞快。 fantuantanshu 可他的身材,真的是 “大人额,小的该死,小的该死。”一名亲卫忽然闯了进来,看到大帐内的一幕,恨不得此刻自己当场双目失明。 我看到了什么? “该死,来的真不是时候,撞破了大人的好事,大人不会给我穿小鞋?”亲卫一边往外推,心里同时遮上了一层阴霾。 同时又觉得有点酸楚:“哪里有醋,我要喝一坛子。” 这些日子下来,谁不知道军营里来了一位女菩萨,是专门来拯救大家的。 这位女菩萨医术高超,性情温和,像是邻家知心的姑娘,对他们这群糙汉子嘘寒问暖。 每次排队问诊,别的大夫哪里都是空无一人,唯独这位女菩萨的诊位之前,排起长龙一般的队伍,就连那些将军都要借着自己的威势和士卒们争抢一番,不过好在这位女菩萨眼中,一视同仁,部分高低,这才给了她们这些普通士兵一丝靠近仙女的机会。 可如今,万千将士心中的女菩萨,就这么被他们的大人给糟蹋了 “呸,不是糟蹋,是欺骗。对,就是欺骗了!” 亲卫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 故事还没有开始,就要结束了吗? “就是不知道,大家伙若是知道了此事,会不会将大人围殴一顿。好像看大人被围殴啊!” 大帐内,常榛苓面色羞红不已。 这要是传出去,自己还怎么做人啊。 也不敢抬头看向贾瑛,慌忙转身向外走去,临出大帐之前,只留下一句:“大人愈全了。” “唉,常姑娘” 听到贾瑛呼唤,常榛苓脚下的步伐更快几分,任贾瑛如何呼喊也不回头。 “你的药箱。”大帐门口看着离去的常榛苓,贾瑛悠悠一叹。 这叫什么事。 贾瑛转头看向一旁的亲卫,面色平静的说道:“什么事?” 本来就是一次正常的复诊,虽然被人误会,可贾瑛也不怪一旁的亲卫,看他的神色,定然是有事情禀报。 只是听在亲卫耳中,却不是那一回事。 果然,大人是真的生气了。 亲卫内心充满了苦恼和不安,虽然他家大人平日里为人随和,平易近人,可治军也是极其严厉的,而且杀起敌人来,手中的刀可是毫不手软。 “大人,冯老大人派人来了,就在营门之外,木将军和其他几位将军都不在,小的只能来找大人。” “小的真不是有意要” “行了,也没说要怪你,此事拦在肚子里,不许说出去。”贾瑛威胁道。 “大人放心,打死小的也不会说出去。” 亲卫目光坚决的保证道。 贾瑛回道帐中穿戴好了甲衣,这才随同亲卫一同向营门外而去。 冯恒石派人送来了几封信笺,都是自京城而来,信笺的主人是谁,自然也不用多说。 另外则是询问疫病的情况,还有带来了一则朝中的消息。 是关于朝廷对于湘军营和靖虏卫后续安置的消息。 两支军队人数加起来因为一场疫病死伤不少,可因为贾瑛的防治及时,伤亡还在可接受范围之内,这么两支能征善战的大军,朝廷自然不会随意安置。 贾瑛和杨佑之前便就此事有过猜测,远调是一定的,起码不会里的京师太近,而且他们两人也别想继续掌握两支军队。 毕竟两人都很年轻,如果继续将这两支军队掌握在手中,难说不会变成某个人的私军,只知将不知王。 更何况,杨佑还是一个王爷,有了这番功劳,怕是爵位要更上一层了。 事实证明两人的猜测没错,甘肃镇。 西疆最苦寒的地方。 这就是皇帝亲军和边军的区别。 若是换了京防十二营,立下这等功劳,只会增加他们在皇帝心中的分量,圣恩愈隆。而边军,放在身边会让皇帝和朝廷大臣睡不着觉,只能远调天边。 一将功成,千军用命,大概就是如此。 贾瑛收起冯恒石的来信,将另外几封信笺一一拆了开来。 第二百章 买卖不成,便咒死你 “过了繁峙,前面不远就到五台了。早听说五台山乃佛家圣地,香火旺盛,颇是灵验。可惜三爷打小就被圈在京城里,未能有机会到这佛家圣地看一看,此次回京之后,又不知何时才能出来” 杨佑一边说着,忽然看向贾瑛问道:“怎么样, 有没有兴趣走上一遭?” 贾瑛听了杨佑的话,揶揄一声道:“你这话,若是叫陛下听了去,怕是会很乐意再圈你几年的。” 说罢,便率先一抖缰绳,向着五台山方向疾驰而去。 “若选清修之地, 便去东南西北四台,若是游览名胜, 观佛寺之兴盛,还是要到这中台来。” 陡峭高耸的山岭上,贾瑛指了指前方向着身后众人说道:“前面就是清凉古寺了,也是这里的佛教起源之地,再往前才是后人兴建的各家寺庙。” “贾瑛,你这是糊弄三爷读书少,还是说你没见识,这五台明明是文殊的道场,要论起源,不也该是文殊寺吗?”杨佑满脸不信,鄙视一声道:“这清凉古寺爷在话本儿里也听说过,到现在顶多也就是几百年的历史罢了。” 贾瑛嗤笑一声道:“谁不知道你杨三爷读书识字全凭那些话本子,经史子集一概不通,总把戏说当历史。呵呵。” “呦, 你这是瞧不起人咋地, 说的好像你来过似的。”杨佑满脸不服气。 “你知道这五台山的由来吗?”贾瑛反问一句。 杨佑面色尴尬的摇了摇头。 “这里原本叫紫府山, 是道家的修行圣地,据说早年间出过真正的仙家人物呢。后来孔雀阿育王传教,文殊布道,自东海之中求来了龙宫至宝清凉石,自此紫府山更名清凉山,清凉寺便是这里的第一座寺庙,据说清凉寺前的那块儿大青石就是曾经的那件龙宫至宝。自那以后,道家衰落,佛家鼎盛。” 说着,贾瑛指了指远处的一处高耸入云的山头:“看到那处山尖了吗?那便是黛螺顶了,又称大螺顶。大螺、大罗,这大罗二字原本是道家修行的至高境界。” 杨佑听了恍然,点了点头道:“照你这么说,这些和尚还是鸠占鹊巢,干的尽是断人根基的买卖了?既是如此,那倒不如不拜。” 贾瑛轻笑一声,摇了摇头,看向杨佑揶揄道:“你在佛家圣地,说人家的坏话,当心佛祖菩萨不饶你,须知举头三尺有神明,何况佛门香火这么旺盛的地方。” 杨佑缩了缩脑袋,环视了一眼四周,看向贾瑛埋怨道:“这不都是你说的嘛,爷不过是换了种表达方式罢了。” 贾瑛急忙摇头,摊了摊手道:“我说的只是五台山的历史,可没参杂别的什么,你要倒霉可别连累我。” “来都来了,进去看看,你若是害怕,也可以在外面等着。”说罢,贾瑛催马向清凉寺而去。 “爷会怕吗?”杨佑撇了撇嘴,打马跟了上去。 或许是真的应验了贾瑛说的话,临到清凉寺山门前时,杨佑身下的战马忽然闹起了脾气,若非杨佑身手不错,险些被掀下马背。 这一幕惹得贾瑛偷笑不已,杨佑也乖乖闭上了嘴巴,不敢再胡言乱语。 “阿弥陀佛,几位施主远来鄙寺,是上香还是还愿?贫僧这里有秘制佛香,是宿箴大法师亲自加持过的,几位不妨请炷香,不论是许愿还会还愿,是求子还是求官,都是很灵验的。” 贾瑛与杨佑在山门之外便下了马,只让随行护卫在外等候,只带着喜儿、巴卜力,还有杨佑的一名亲随向着清凉寺而去,只是还未等到了古寺门前,就遇到了一个身着灰色布衣的和尚迎了上来,见礼打机道。 杨佑被和尚的这一举动弄的神色一愣。 这是什么操作? “这宿箴大师又是何人?”贾瑛则是饶有兴趣的同对方聊了起来。 “施主一看就是外乡来的,可是慕名前来五台山的?施主有所不知,这宿箴大法师可是我五台山有数的得道高僧之一,生来便有二十二指,幼年时被清凉寺的老方丈抱回寺中,二十岁之时读遍了所有佛家典籍,而后再修闭口禅二十年,出关之后,走遍五台山三百八十六寺,与各寺高僧辩佛论道,得胜而归,随后又于清凉寺内举办了一次水陆法会,自此成就大法师之名,被清凉寺众僧举为经堂首座,唯识宗大法师。” 和尚娓娓说道:“不过,自从宿箴大法师辩佛论道之后,便觉得继续待在五台山内,已经无法让他的佛道修为更进一步了,于是便萌生了游历天下佛门寺庙的想法。所以说啊,施主若是有意不妨就从贫僧这里请炷香去,等到宿箴法师离开之后,可就没这等好事了。” 杨佑看着眼前的和尚,怎么看都像是市井侩俗之人,哪有半分出家人的模样。 “这香灵验吗?”贾瑛面作好奇问道。 “施主,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还能骗您不成,若是叫佛祖知道了,那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和尚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 “既然你说灵验,那就请一炷。” “就一炷吗?”和尚听到贾瑛要请香,先是一喜,接着又是面色一滞,看向杨佑,以及身后的喜儿三人,其意不明而喻。 贾瑛转头看向了杨佑。 杨佑见贾瑛看来,点了点头道:“请一炷。” “两炷。”贾瑛转头向和尚说道。 和尚眼底明显闪过一丝失望,看着锦衣华服,也忒小气了些。 接着,从身后背着的木箱中拿出了两把香,向贾瑛递了过去,却被喜儿接了过来。 随后,贾瑛便迈步往寺庙里走去,同行几人紧跟其后。 “施主留步。”和尚见几人转身便要离去,急忙开口喊住了几人。 “施主既请了香,也该布施一二才是,既是礼佛,当表一番心意不是?” “你这和尚,倒像是山下的商贾。”杨佑讥声笑道。 贾瑛心中倒是有些好笑,没想到在这个民风淳朴的时代,也能见到和尚的套路。 “喜儿。”贾瑛看向了一旁的喜儿道。 喜儿心领神会,从怀中掏出一粒二两左右的银子,递了过去,和尚却没有伸手去接,只是双手合十打了一个佛号。 这是嫌少。 喜儿看了一眼贾瑛,见自家二爷没有做声,又从怀里掏出一粒十两左右的纹银递了过去。 和尚依旧没接,只看向几人说道:“施主,那可是宿箴大师加持过的佛香。” 等到喜儿再掏银子的时候,却被杨佑拦了下来。 “你这和尚,当真是贪心不足,你这两炷香,左右也不过几文钱,十两银子你都嫌少,爷今儿还偏不称你心意了。”说着,杨佑看向身后的亲随道:“拿两文钱过来给他。” 亲随从怀中掏出两个铜子儿,走到和尚跟前递了过去,见和尚依旧合十不接,便将铜子儿塞到了和尚的怀中,便退至一旁。 “既是买卖,那边两不相欠了,咱们走。”说罢,杨佑便迈开八字步,当先向着寺内而去。 “两位施主劫难加身却不自知,唉。”众人才走出几步,却听身后的和尚一边摇头一边说道。 这是典型的买卖不成,便咒死你。 还未等贾瑛二人出声,便见杨佑的亲随已经大步向和尚走了过去,张开了大手便与向和尚打去。 “秃驴安敢胡说!” 堂堂朝廷的肃忠郡王,当今天子的嫡亲子侄,岂能任由一个和尚胡言乱语。 “住手!” 亲随闻言,转头看向了贾瑛。 “罢了,给他留二十两银子。” “大人”亲随见贾瑛发话,也不敢再随意行事,只是神色之上却是带着不解,又将目光看向了杨佑。 “二爷”一旁的喜儿看向和尚的眼中,同样带着怒意。 “收了人家的东西,自然该给银子,给他。” 杨佑看向贾瑛,嘴里咕哝一句:“什么时候,你的脾气变得如此和气了?” “爷向来都很和气的好不!”贾瑛翻了个白眼,转身向寺内走去。杨佑也没多说什么,跟上了贾瑛的脚步。 “真是败兴,早知有这一出,爷就不来了,这名满天下的佛门圣地,当真是让人失望。”杨佑似乎是真的生气了,一路上依旧喋喋不休。 贾瑛也没多说什么。 这天底下的人,各有各的活法,出家人也是要银子的,这又不是多稀奇的事儿。别的地方不说,只说贵胄云集的京城附近,大凡寺庙宫观,多是有钱人家养的家庙,要么就是朝廷钦封的法师真人,享受香火供奉。 你当这世上真有那么多看淡红尘之人吗?只是似杨佑与他这样的身份,平日里接触不到这些事情罢了,无论是肃忠王府,还是贾府,一年要拿出多少银子用来养和尚道士的,一次法事的赏赐怕是就要一户人家一辈子都赚不来的银钱呢。 不过刚才那和尚的嘴巴确实不干净了些,贾瑛心中自也恼火,不过到底是佛门之地,打谁,也不好打和尚。 信不信是一回事,但要尊重别人的信仰。 “这就是你说的清凉石?”杨佑指着庭院中的一块儿大青石问道。 “这不就是一块儿普通的石头嘛,哪有你说的那么邪乎,还东海至宝。”杨佑绕着大青石转了一圈儿,满脸不屑的撇了撇嘴道。 这就有点恨乌及屋了。 贾瑛也懒得理会杨佑碎碎念,一点浪漫主义色彩都没有的俗人,爷怎么跟他成了朋友。 杨佑经历了门外一事后,似乎看哪儿哪儿都觉得不对,反而不急着上香,拉着贾瑛在寺庙里左转右转的,数落了一个遍。 “得,既是不喜欢此处,那便上了香离开,爷还想着能早一日赶回京城呢。”贾瑛拉着对清凉寺充满偏见的杨佑向着大殿走去。 等众人上过香后,正要走出殿门之时,却又遇到了方才的那名和尚,只不过对方此刻并非一人,旁边另有一名年约四旬左右,身披袈裟的和尚。 “几位施主又见面了。”和尚似乎对于之前的不愉快一点头没放在心上,此刻见了几人,依旧一脸和善的打招呼。 “你这和尚是还真是阴魂不散,到哪儿都能遇到你,搅了爷的大好心境。”杨佑一脸不客气的挖苦道。 “施主此言差矣,贫僧本就在清凉寺挂单,不在寺中,又能去哪里。”和尚不见丝毫恼怒。 杨佑闻言停下了脚步,看向和尚冷声说道:“原来你不是清凉寺的和尚,你在寺门外向香客骗取香火钱,倒不知这清凉寺的主人知不知道你做的这些勾当。” “施主怎知寺里就不知道呢?”和尚反问一句。 “既然知道,那还依旧留你在此,可见当真是蛇鼠一窝,坏了佛门清净。”杨佑冷声讥讽道。 《第一氏族》 两名和尚相视一眼,尽皆露出了笑意。 “笑什么?难道三爷说的不对吗?” 却听另一名和尚开口道:“这位施主,贫僧宿箴,普行师傅所行之事寺里是知道的。不过依贫僧所知,普行师傅是用佛香化来的银钱,并非是骗。” “你就是宿箴?” 杨佑看着老和尚,气笑一声道:“还真是应了爷的话了,他借你的名头骗取香客银钱,可见还真是对狐朋狗友。你说不是骗,可两炷香便要二十两银子,三爷倒是好奇,你们的佛香使用金子做的不成?” “普行,你可向这位香客索要了二十两银子的佛香钱?”宿箴看向普行和尚问道。 普行摇了摇头道:“既是化缘,布施多少全凭施主心意,贫僧并未说过要多少银钱的话语,这位施主想必是听差了,另一位施主想来可以为贫僧作证。” 普行将目光看向了贾瑛。 和尚倒是端会狡辩。 杨佑也不再与对方纠缠这些,而是看向普行道:“多少银子暂且不提,三爷也不差那点银子。可你既说单凭心意,怎么两枚铜子就不算心意吗?你为何还要诅咒爷?” “既是心意,当讲一个诚心二字,我观两位施主天庭饱满,面向端庄,当是出生富贵人家,两枚铜子儿,如何能当得起诚心二字?” 却听普行话音一转道:“再者,贫僧何曾诅咒过施主?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好个伶牙俐齿的和尚!哼,实话实说,既是实话实话说,那爷倒想问问,你从哪儿看出爷就灾劫加身了?今日若不说个明白,三爷还就不依了!”杨佑被普行的厚脸皮彻底激怒了。 “两位施主已历过一劫,另一位施主还要多加一难,贫僧如何说谎了?”普行依旧一脸平和道。 杨佑闻言,不由与贾瑛相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难不成,还真是遇到高人了? 杨佑面色不变,看向普行道:“你这和尚分明说谎,有没有经历灾劫,三爷难道自己不知道吗?” “施主有所不知,这位普行师傅有相面之能,出家人不打诳语,阿弥陀佛。”一旁的宿箴忽然插话道。 “哦,贾某倒是好奇,普行和尚能看出我二人经历了何等灾劫?为何我们自己却不知道?”贾瑛移步上前道。 “正是,为何我等自己却不知道?还有,你方才所言‘灾劫加身尚不自知’,这会儿又说灾劫已经过去,这岂不是前后不一,不打自招?” 第二百零一章 勋贵们的恭贺 面对贾瑛杨佑二人的诘问,普行与宿箴相视一眼,普行复才看向两人摇了摇头道:“阿弥陀佛,既是灾劫,来去时自然让人无所察觉,这灾劫或是人祸,亦或是天灾疾病,贫僧所言是真是假,唯两位施主心知肚明。” 说着普行又看向了杨佑道:“施主气象尊贵,有雏蛟腾飞之象,将来必是大有作为之人。然月有圆缺,福祸相随,施主一生怕是有三次灾劫,如今却是一劫已过。” “三叶不常开,退步早抽身。” 话落,便闭口合十。 杨佑听罢,呵呵一笑。 和尚,惯会故弄玄虚,这不和没说一样吗? 不过,既然都说道这里了,杨佑倒也好奇,面对贾瑛,这和尚又能说出一番什么话来。 心里想着,杨佑看向普行,指了指身侧的贾瑛道:“那他呢?” 普行摇了摇头,只说道:“唯争渡二字。” 贾瑛听了,心里也觉的这和尚是在故弄玄虚,还当能说出些什么来呢。 这世上之人,哪个不是在争渡。 至于退步抽身 贾瑛摇了摇头,看向杨佑说道:“咱们走。” 几人才走到了殿门的台阶之上,却听身后的和尚又一次说道:“蜗角纷争,惟利是务。棠棣之华,鄂不韡韡。” 贾瑛听在耳中,却没有回头,与杨佑相伴离去。 西风渐起,黄沙满地,枯草成堆,雁向南飞。 京城。 风尘仆仆,甲带冷霜的一行人,自正阳门的大街上勒住马蹄。 李小保带着一群纨绔早早在前方的茶肆内等候,见了杨佑一行,急忙迎了过来。 “爷,我在会宾楼摆了筵,咱们是先回王府,还是去会宾楼?” “王府和苏姑娘可还好?”杨佑看向李小保问道。 “一切无恙。”李小保满面欣喜的看着杨佑回道。 杨佑点了点头:“先回王府换了朝服,入宫给太妃娘娘请了安,再去会宾楼。” 说着又看向了贾瑛问道:“怎么样,要不要一块儿来。” 贾瑛立身马上,摇了摇头道:“久未归家,我就不去了,省得见了苏姑娘,你又觉得我碍眼。” 杨佑撇了撇嘴道:“贾瑛,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你且看着,今日过后,爷的府上就得多个王妃了。” 贾瑛适时浇了一盆冷水道:“想立王妃,你还是先想想怎么过陛下和太妃那一关。” 杨佑抱怨一声道:“你这家伙,当真是煞人风景。” 说罢,也不理会贾瑛,与李小保一行相伴向着肃忠王府而去。 贾府,荣庆堂内。 一名小厮急急来报:“回老太太的话,瑛二爷已经归府,此时正往祠堂去呢。” 贾母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你去东府守着,告诉瑛哥儿,让他不必急着先过来这边,回去换了衣服,中午府里给他摆接风宴。” 又听贾母向凤姐说道:“凤丫头,你去外面照看照看,今日有旧交登门,莫要出了差错。” 经过此次北抗匈奴的大战后,贾家和王家又一次在勋贵之中出尽了风头,门楣愈发有重振的迹象。 在收到贾瑛即将归家的消息后,京城勋贵中的旧交世家纷纷派人登门恭贺,任谁都能看的明白,经此一事过后,开国勋贵的大旗就要靠王家来抗了,贾家也出了一位了不得的后起之秀,四大家族的联姻集团,在勋贵之中的地位更上一层。 眼下王子腾还未归京,勋贵们只能把目光转向贾家。贾史王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且贾瑛还是大乾官场上的一颗新星,不论未来如何,起码从当下来看,可谓是前途无量了。 贾瑛在回府之后,便在贾政贾赦,还有贾家一众男嗣的陪同下,到宗祠祭了祖宗,这也算是武勋之家的一项习俗了,但凡家中有子弟在军中为官的,出征回家之后,阖族便会举报一次祭祖仪式。一是告慰祖宗英灵,家族后继有人,请先祖英灵保佑。而是借助祠堂这种神圣的地方,洗去一身凶煞血腥,以免煞气冲撞了家中安宁。 此次祭祖,但凡在家中的男丁都到场了,甚至代儒、代修都被请了过来。 祭祀结束之后,贾瑛见过了贾珍和尤氏之后,刚要去西府请安,却被老太太派来的小厮告知不必急着过去。 贾瑛看了看身上的甲胄,便先行回了后街宅邸。 “二爷,您终于回来了。” 报春和绿绒二人远远跑了过来,扑到了贾瑛怀中。 “二爷,前些日子,听府里的琏二爷说,您的大军感染了天花,都快吓坏我们了,若非齐姐姐和林姑娘拦着,绿绒这丫头怕是早就跑山西去了。”报春离开了贾瑛的怀抱,帮贾瑛接过佩刀,嘴里一边说道。 “让你们担心了,二爷现在不是好端端的站在你们面前吗。”贾瑛宽慰道:“绿绒丫头,今后不许这么鲁莽,若是二爷都应对不了的事情,你去了又能如何呢?反倒叫爷分心,只要你们无恙,二爷就不会有事的。” “嗯。”绿绒难得乖巧的点了点头。 “好了,绿绒丫头,你还不放开二爷,赶紧换下甲胄,前院那边儿,老太太和林姑娘她们还等着呢。”报春在一旁说道。 绿绒闻言,也急忙从贾瑛怀中离开,请贾瑛入门。 “伍叔,我回来了。”贾瑛看向一旁的周肆伍说道。 “好好好!”老仆周肆伍咧着嘴角,发自内心的感到开心。 家门兴旺,便是对老爷太太最大的告慰。 回到正房之内,贾瑛在报春绿绒二人的伺候下卸去了甲胄。 一旁早有准备好的热水浴池。 自入军营之后,贾瑛还从未如此惬意的洗过澡,感受着浑身热腾腾的暖意,脸上的疲惫一扫而光。 报春和绿绒两人则在一旁伺候着,一个为贾瑛擦洗身体,一个则是现在了身后,用极为娴熟的手法为贾瑛舒缓着额头两侧的穴位。 感受着身体传来的舒缓,还有身侧的美人相伴,贾瑛难免心猿意马。 仰头靠在浴池边沿的贾瑛,缓缓睁开了双眼,报春娟秀的面庞映入眼帘,一头乌黑的秀发完成一个美人髻,双目含情的与贾瑛的目光相对。 一瞬间,报春便明白了贾瑛心中的想法。 只是又想着接下来的贾瑛还有一大堆的应酬,嘴里急忙说道:“二爷,待会儿还有正事要办呢。” “不耽误。” 贾瑛嘴角微微一翘,翻手搂住了报春的腰肢,拉入水中。 “啊,二爷,衣服湿了,还有头发!” 报春的性子天生要比绿绒内敛一些,每当此时总是羞红着脸。 反观绿绒这丫头,见贾瑛将报春拉入水中,自己也跟着迈进了浴池。 许久之后,贾瑛整个人都显得神清气爽了许多。 哪个离家的汉子,不想自家媳妇儿呢。 报春和绿绒则换了一次水后,精疲力竭的靠在浴池边上,嘴角洋溢着笑色,还有一丝苦恼。 “二爷,头发都湿了,这还怎么到府里去啊。”报春脸上带着幽怨。 方才,贾瑛让她将头埋在水里。 “去不了,就在家里待着,左右是一些无聊了应酬,你们去了,免不了要被使唤呢。” 贾瑛微微笑,自顾换好了衣衫,嘴角微翘,似乎还在回味着方才。 这一刻,他倒是有点想徐文瑜了,那丫头,看着端庄得体,疯起来,比绿绒丫头还要厉害。 也不知道徐文瑜如何了。 这么些日子过去了,怕是也该从尚仪局出来了,就是不知道被詹士府派到了哪个公主郡主身边做赞善。 依贾瑛的想法,齐思贤怎么也是县主了,还是皇帝亲自认下的义女,他或许可以凭借此次征战之功,请求皇帝把徐文瑜派到齐思贤身边,在自己人身边,总归能让他安心一些。 穿戴好衣衫之后,贾瑛坐到妆台之前,报春擦干了身上的水渍,披了一件外衣,赤脚走到贾瑛身后,帮他梳理起了长发。至于绿绒那丫头,刚才就数她最疯狂了,这会儿是一点子力气也无。 梳洗过后,贾瑛留下二女在家,自己则带着喜儿和巴卜力一同到东府赴宴去了。 贾瑛是东府的人,虽说是老太太下的令,却也绕不开东府。 贾蓉贾蔷早早就在府门外等着贾瑛,顺便迎接来客,见贾瑛过来,正要上前,却被贾瑛挥手阻止。 二人面带不解的停下脚步。 随即才见贾瑛绕开了围拢在府门前的人群,向着西府而去,二人相视一眼,尽皆会意。 这是去见他们未来的二婶子去了。 “孙儿给老太太请安,让老太太担心了。” 贾母看着消瘦不少的贾瑛,一脸心疼道:“快起来,倒是瘦了许多,可见是遭了不少罪的。” 贾瑛回以微笑,又看向一旁的黛玉道:“玉儿妹妹。” 黛玉有心叙话,只是又见人多,也只好忍耐下来,只是简单的说了几句,便有坐了回去,只是脸上的欣喜的神色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 随即又给王刑两位夫人问了安,复才向着凤姐李纨以及一众姐妹一一见礼,只是目光对上李纨之时,停顿的时间稍微长了一些,又不露痕迹的递了一个只有两人能明白的眼神。 李纨则是轻轻的颔首。 众人都未觉的有什么不对,唯独凤姐心下闪过一瞬的纳罕,却也未曾过于在意。 其实贾瑛的这番见礼是有问题的,起码要将黛玉放到两位夫人之后,不过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些许瑕疵,也无人会多说什么。只当是小两口多日未见,一时按捺不住罢了。 “本该留你叙叙话的,只是外面有不少亲友来为你恭贺的,怎么也离不了你在场,你且去,等闲暇后再来。”贾母发话道。 “孙儿明白。” 随即又看向黛玉说道:“我先去了,随后再来看你。” 黛玉点了点头。 贾瑛这才转身去了宁府,接受众人的恭贺。 这是贾府第二次因贾瑛摆筵了,上一次是贾瑛中第之时,不过那是各家也只是派人送来了一份贺礼,即便有几家相近的,也只是一些晚辈代表各家前来。这一次却是不同,竟然连牛继宗、柳芳这些人也都亲自前来了。 就是贾敬寿辰,今日来的这些人中都有许多没来的,比如牛继宗,他是掌握了京营实权的伯爵,如今八公之中,爵位最高之人,贾敬虽然与他同辈,可毕竟身份地位上差了不止一筹。也就是元春封妃那次,这些人都曾来过一次。 贾瑛倒是都能认识,其中一些人还入了云记的股,走动也比较多。 提到云记,贾瑛与这些人,也并非一团和气。当初为了能让云记站稳脚跟,便拉了一些勋贵入股,后来随着云记的产业慢慢扩大,各家分到的红利也比原来多出了不少,自然少不了有人眼红的。 有人眼红,自然就会有人跳出来搅弄风雨。 南安王的那一份,自然是没人敢动,可是贾瑛的这一份就不一样了,无非就是欺负贾瑛年轻罢了,又是初入官场。 凭什么大家都出了银子,云记却掌握在你贾瑛一人手中。 之前贾瑛还能借着南安王的势,压一压众人,可是都是勋贵出身,谁家和南安王府还没有点关系呢。 这件事情曾经一度让贾瑛和齐思贤头疼不已,好在不久之后,齐思贤便被封了县主,算是有了与这些人平起平坐的资格,私底下的动作,这才渐渐少了一些。 只是如今,再看众人对自己的态度,却是一番天差地别。 若是在之前,贾瑛非宁府嫡系,他们参与云记的生意,不过是看在贾府和南安王府的份上。而自今日之后,贾瑛算是真正有了与他们同等对话的资格。 虽然朝廷的封赏还没有下来,不过也只是迟早的事。更关键的是,贾瑛自身表现出来的价值,让这些勋贵觉得值得在他身上投资下注。 “北静王爷到。”随着府门之外传来门子的唱名,大厅里的众人急忙走出相迎。 “臣贾瑛参见王爷。” 随着贾瑛拜下,身后的贾政贾赦贾珍几人也急忙见礼,还有来的这些勋贵,呼啦啦的跪倒了一大片。 水溶急忙上前扶起贾瑛,又向众人道:“诸位世交长辈都且请起,今日小王只是前来恭贺世兄凯旋的,诸位勿要多礼才是。” 说着,又看向贾瑛道:“世兄,许久不见,身体可大好了。” “多谢王爷关心,已经痊愈了。”贾瑛让开身侧,向水溶说道:“王爷请。” “南安王府世子到!” 众人才进了客厅,便又听门子喊道。 贾瑛急忙起身去接。 厅内众人却是低声议论了起来。 “没想到北王爷都亲自来了,南安王府也派了世子爷来。” “可不是嘛,不过一场接风宴,当真是后起之秀啊。” “老夫早觉此子前途无量,可惜,没能早一步将女儿许给他,唉,奇差一招啊!” “得了,就你那臭棋篓子,也好意思说。” “就剩东王府和西王府的人还没来了,不知这两家会来什么人。” 勋贵们虽说荣辱一体,可王府毕竟是王府,平日里向让这四家在别家凑齐,还真是不容易呢。 东平王府最终是在京的三房嫡子亲自前来的。 西宁王府的人是最后到的,不过只是京中的管家依例送来了贺礼。 这两家的主要人物都不在京中,此番行事倒也正常。 不过贾瑛倒是有些诧异,蓝田玉居然会派人送贺礼,这倒是他没想到的。 不过蓝田玉心中到底还是有气的,不然西平王府的人不会连一杯酒都不吃的,蓝田玉虽不在京中,可西平王府还有其他支脉在京中打理应酬,就像东平王府,不就是三房嫡子亲自来的嘛。 贾瑛与水溶相视一眼,两人暗自苦笑一声。 别人看不出来,他们俩却明白,蓝田玉这是在表达自己的不能呢。 水溶拉着贾瑛低声说道:“看来蓝侯是真的生你我的气了,当日他带兵路过太原府时,我有心为他接风,顺道将之前的误会说说清楚,可我派去的人,连他的面都没见到。” “我也未曾料到,陛下会夺了他西军大营的兵权,唉!”水溶不是傻子,到了今日那还不明白这都是宫里的意思,他和贾瑛都被当枪使了。 贾瑛冷笑一声道:“你我都能看的明白,他蓝田玉会不明白吗?圣上的意思,谁敢违逆,他有种去埋怨也就是欺负你我年轻罢了。” “可到底吩咐一脉,世兄,还是要找机会缓和一下关系的好,咱们自己不能先乱起来。”水溶在一旁劝道。 贾瑛面上点头应下,心里却不以为意。 蓝田玉此人他是见过的,刚愎自用,架子十足,想缓和关系,除非自己登门请罪还有可能。 可请罪,可能吗? 他蓝田玉若真是在乎勋贵的情分,就不该在水溶西巡的时候,让部将闹出那等幺蛾子来。 别说自己没错,就算是错了,也不可能向对方低头的。 不是简单的面子问题,而是谁低头,就代表着谁认输。 官场之上,犯错可以,但却不能轻易认输。 第二百零二章 徐文瑜被人惦记上了 一场接风宴过后,接下来的几日,贾瑛就变得清闲了起来。 因为一场瘟疫的耽搁,让他错过了朝廷封赏有功将士的时机,如今参与同匈奴作战的有功将士中,就只有他的湘军营和杨佑的靖虏卫的赏赐还没有下来。 倒不是说朝廷要赖账,只是这个封赏被推迟了。 至于什么时候才会被提起,那要看皇帝和朝堂的大臣们什么时候能想起这件事了。 或许这对于两军的士兵来说是件大事, 可对于皇帝和朝堂那些大臣来说,就显得不那么要紧了。毕竟湘军营和靖虏卫只是两个个例,日理万机的他们,怎会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这个时候,自然需要身为两军主帅的贾瑛和杨佑二人,为两军将士去讨要了。 只是,自他回京之后,皇帝都未曾召见过他。 别说是他,听说杨佑想进宫请安,都被拦了下来。 宫里传来的旨意,让杨佑先在府中静养一段时间。 这背后的原因其实不难想到,二人都是在疫区待过的,尤其是贾瑛还感染过天花,涉及到宫里,自然要慎重。 尽管听起来好像没有什么道理,明明人都愈全了, 可许多事情,他就是这么没有道理。 不过, 贾瑛觉得这或许只是皇帝的一个借口罢了,这是有意要搁置冷却他和杨佑两人呢。 一场大战,两个年轻人大放异彩, 天下皆知。 尤其是这两人还不是普通人,贾瑛入仕还不满一年就三番五次的立下大功,你让别的臣子怎么想。 就你能,俺们都是废物吗? 最关键的是,怎么赏的问题。 这还没过二十岁,就已经是从五品的现官儿了,别人用大半辈子才能走过的路,你半年就走完了,若是再升官儿,这还让不让人活了,别说那些进士出身苦熬大半辈子,却依然是芝麻小官儿的老仕人了,就是那些四品、三品,甚至二品部堂,看到了贾瑛也会觉得酸。 可若是不赏,又不合情理,毕竟对方的战功是实打实摆在那里的。 这不是诚心给人出难题嘛。 至于杨佑,他的身份就更敏感了, 尤其是本身的血脉离着皇位还那么近。 所以,必要的冷却还是要有的,这也算是常规之举了。 索性贾瑛也乐得清闲一阵子, 若非是另有目的,只他如今的功劳,足够他半辈子躺平了,不用努力也能活的很好。 对于做多大的官儿,贾瑛没有太大的执念,就算是做到了当朝一品,入了内阁,又能如何? 皇帝能给你的,就能随时收回了。 西宁侯坐镇西疆二十余年,不还是被皇帝夺了兵权了嘛。 退步原来是向前嘛。 在没有足够的实力之前,贾瑛还需要紧紧的抱着皇帝这根粗大腿,至于今后如何 那就只能随时而变了。 真正让贾瑛在意的,是湘军营的那上万兵马。 无论是贾瑛,还是冯恒石,当初在挑选入幕士卒之时,都是奔着青壮去的,也就是说湘军营的士兵大多年纪都不算大,起码十年之内,这些士卒都还是认他的,二十年之内,这支大军依旧是一支精锐。 来到这个世界十七年,总算有了些安全感。 接下来的这些日子,贾瑛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府里陪着黛玉几人,期间还抽空独自去了一趟云记,那里还有一位让他记挂的。 至于为什么独自去,大家都懂,有旁人在总归不方便嘛。 许是分别太久,又经历了那般危险,齐思贤再次面对贾瑛的咸猪手之时,不再像之前那般抗拒。 只可惜,这块儿鲜肉还是没能吃到嘴,偏偏还有意无意的撩动着他的心弦。 当真是个妖精。 贾瑛也没有太过强求,毕竟他还没有准备好,如果真把齐思贤收入房中,他该怎么去向皇帝解释? 毕竟这关系似乎有点乱啊。 是君臣。 也是姐夫和小舅子。 这会儿再来一个老丈人和女婿。 唉,好在身在豪门大家,也都习惯了。 贾瑛本想去见一见徐文瑜的,只可惜,尚仪局不想放人,贾瑛又入不了宫。 李纨那边他也去了一次,不过没待多久,凤姐就来了。 面对突然到来的凤姐,李纨心虚不已,总有总丑事被人撞破的感觉,频频向贾瑛瞪眼,目光之中充满了哀怨。 贾瑛无奈一笑,最终只能抱憾离开。 再找机会去时,还没说几句话,就被李纨赶了出来,说什么也不肯请他进屋坐坐。 “唉,该怎么同贾政和王夫人提这件事呢?” 贾瑛心中一时也有些犯愁。 再等等。 大观园早在月前就已经竣工了,剩下的就是再添置一些装点和摆设,贾政还特意请贾瑛一同游了一次园。 尽管心中已有了前世的铺垫准备,当真正看到这处园子之时,贾瑛依旧暗道了一句:“真特么的奢!” 不得不感慨一句,特权就是牛掰。 说起当前京中土地的价格,以当下的物价来衡量,其实并不比他前世的寸土寸金差到哪里去。 别小瞧了古人,炒地皮不是科技时代的专属产物。 可即便如此,贾家一个半没落的公府,依旧能在京中拥有大片土地。 这可不是城郊的庄子,而是京中内城啊! 什么叫做圈地。 也难怪大乾要封禁海域,这完全是大乾的统治阶级,对海外那蛮荒之地根本不感兴趣啊! 泰西人大航海的背景,有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土地资源的匮乏,才促使了他们,寻找新大陆的渴望。 就如今欧洲的那点土地,所有国家加起来都没有大乾的疆域大。 果然,堕落都是富贵惹得锅。 园子里各处景观的对额,依旧如记忆中的那般,没有什么改变。 当初众人游园试才之时,贾瑛还在前方作战呢,没有穿越之子的压制,位面之子自然是大放异彩。 不错,前方在打仗,后方却在忙着盖园子,完全不收战争的丝毫影响,这就是勋贵。 不过贾瑛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毕竟修园子,是为了省亲做准备的,王权,才是一切的根本。 “二老爷,省亲的日子可曾定下了?” 贾政说道:“原是准备在园子建成之后,便奏请圣谕示下的,只因战事耽搁,恐扰圣心,我也就暂时将此事搁下了,准备择日再奏。” “当初看过图纸之时,便觉的此园建成之后,当是一番气派景象,今日见过后,依旧充满震撼,只是可惜了。”贾瑛不由叹道。 一旁的贾政不解道:“何来可惜之言?” “可惜省亲日短,终是不能尽其所用。”贾瑛悠悠叹道。 贵妃省亲是有严格规制的,归家不得超过一日,且不能留夜。 而且,銮驾从离宫到归家,就要耗费大半天的光景,说是省亲,可一家人相距的时间,也不过只是间断的叙上几句话罢了。 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只为那片刻璀璨。 这园子,何尝又不是贾家现状的折射呢。 烈火烹油,不过须臾之光景,转眼便会消散一空。 或许能解元春的一时思亲之苦,可又有谁知,若是不见也便罢了,日子久了,再怎么孤寂郁苦,终归都会被时间抹平。 如今一次省亲,反倒是勾起了元春心底的哀思之苦,也不知是帮了她还是害了她。 就像是被关在笼中的鸟儿,若是从未体验过自有翱翔天际的乐趣也便罢了,可有一天,你让它见过了外面世界的精彩,再关到笼中之后,它如何还能继续平静的待下去呢? 贾瑛也曾想过,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元春多留一日。 可惜,礼法大于天。 即便他放弃这次战功不要,用来换取延长省亲的时间,那也是不可能的,反而会给元春招来祸患。 而元春若是继续留在宫里,贾瑛想不到有什么变数,能改变元春的结局。 “皇家法度如此,岂非我等臣子可左右的,能留上一日,也就知足了。”贾政心情也显得有些沉重。 《基因大时代》 他或许为人迂腐,摆脱不了根植于灵魂深处的家族为重的观念,可贾政却是贾府中最和善的一人,也是对子女关怀最多的一个。 若果说贾家的其他子弟是酒囊饭袋,除了吃可享乐在府里造外,没有一丝人情味儿的话,贾政是这些人中唯一不同的。 起码他知道让宝玉读书,也知道关心自己的两个庶女。 他的心理是真的有父子亲情。 人的眼神,是很难骗人的。 “二老爷准备何时奏请陛下?” 贾政从悲伤中回过神来,缓缓说道:“再有半个多月就入腊月了,我想过几日便上疏,总归不好拖到明年。” 贾瑛点了点头道:“到时,我可与二老爷一同上疏,宫里的戴总管与咱们家相熟,还有那位夏太监,到时候多打点些银钱,能让凤驾早一刻出宫也是好的,这样就能多留出一些时间,供娘娘与家人叙旧。” “贵妃省亲向来是由礼部和宫里共同主持的,他们怕是也不方便啊。”贾政有些意动,可又觉得仅凭戴权和夏太监两人,恐怕这个方便之门也不好开啊。 “无妨,礼部那边,便交由我去疏通,我的恩师如今正执掌礼部衙门,还有我会试的座师,如今的兵部尚书严部堂,之前也是礼部侍郎。到时候我去请他们二位出面,帮忙打点一番就是。”贾瑛说道。 贵妃出宫,确实会繁琐一些,仪仗随行一大堆,可这中间并非没有操作的空间。 原着之中,贾府一早便开始准备,可元妃直到傍晚才归家,这就有点繁琐的离谱了。 贾家离着皇城并不算远,也就是说,仅仅出宫这一个环节,就花费了大半日的时间。 要说这中间没有猫腻,贾瑛是不信的。 贾瑛才出了大观园,便见有小厮来报说,北静王请他过府叙话。 贾瑛随即又往北静王府赶去,心里同时在想,水溶找他会有什么事。 “臣贾瑛拜见王爷。” “世兄,在我府上,就不必如此见外了,你我患难之交,何须像外人那般。”水溶托着贾瑛的双臂,没有让他拜下。 “臣与王爷自然是相交深重,但礼不可废啊。”贾瑛没有坚持,顺势站直了身体,只是嘴里说道。 “这里又没外人,不必如此。” 水溶引贾瑛进了客厅,让婢女捧上了茶水:“世兄请坐。” “王爷找我来,可是有什么事情?”贾瑛端坐好后,开口问道。 水溶挥了挥手,让下人都离开,才又看向贾瑛说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知世兄与徐姑娘交好,前次宫中摆庆功宴时,召了颜姑娘入宫演乐,正好遇到了徐姑娘,倒是提起一事,我今日想起,方才请你过来。” 和徐文瑜有关? 贾瑛静下心思,问道:“可是徐姑娘遇到了什么麻烦?” 只听水溶说道:“麻烦,目下倒也谈不上,不过是出了些变故。” “徐姑娘说,她从尚仪局修习完宫规礼节之后,按理应当被调去詹士府,充任皇子或是皇女的赞善,不知世兄可知此事?” 贾瑛点了点头道:“却有此事,而且是陛下亲自恩准过的。” 水溶闻言一愣,他倒是不知陛下也会关心这些小事,是因为贾瑛吗? 一时间,水溶倒是有些佩服贾瑛,为了喜欢的女子,居然会向陛下求情,而且陛下居然答应了! 倒是一桩奇事。 贾瑛见水溶的神色,知道他心中在猜测此事原委,不过贾瑛也没有多解释什么,这里面可是有不少事关皇帝的秘密的。 “既是陛下亲自过问的,那可能是我们想多了。”水溶摇了摇头说道。 “具体怎么回事?”贾瑛问道。 “事情是这样的,徐姑娘到尚仪局的期限已满,原本是要调入詹士府的,可不止怎么回事,尚仪局却没有放她离开,而且还有女官问她,有没有心思去昭王府的。” “昭王府?”贾瑛还是头一次听说有这么一处王府的。 水溶解释道:“是这样的,陛下的几个皇子都已成年,按规定便不能继续待在宫中了,所以前段时间陛下便下旨让他们出宫开府了,这其中又有三名皇子被封了王,一个亲王,两个郡王。这昭王府,便是二皇子杨仪的府邸,他被封做了昭和亲王。” “二皇子?” 贾瑛突然皱起了眉头。 不出意外,皇帝的大儿子早年便夭折了,这或许是大部分红楼长子的命运,似乎被人诅咒了一般,老大一般不长寿,甚至不能成年。 反倒是老二老三老四,混的是如鱼得水。 水溶是嫡四子,杨佑是嫡三子,贾瑛贾琏贾宝玉这都是千年老二。 就连贾政都是沾了老二的光。 冯唐据说也不是长子,只不过他上面的那个,刚出世就没了生机,这才把他定位嫡长子。 徐家老大横死了,徐老二却能捡回一条命来。 有些是,还真是说不清楚。 这位二皇子,同样是皇后所出,比贾瑛还要大几岁,按说十六之后便能离宫开府了,不过因为嘉德前期苟的一匹,不仅没立太子,而且几个皇子皇女长这么大了,连个封号都没混上。 直到如今,总算是熬出头了。 嫡长子摇着,按顺位继承原则,老二也该上位了啊,嘉德居然没让二皇子入主东宫,而是封了昭和亲王,这倒是有意思。 嘉德已经年过四旬了,这个年纪,在当下来说不算小了,不早早将东宫大位定下来,这是要让皇子们内卷吗? 这个二皇子,贾瑛也是见过的,就在宫中出现此刻的那晚。 此人给贾瑛的感觉算不上多好,却也谈不上坏,毕竟双方交集并不算深。 昭王府,怎么盯上徐文瑜了? 在宫里见过? 不得不说,就徐文瑜那种气质,还有傲人的身材,确实是吸引男人眼球。 “昭王府已经开府了吗?”贾瑛问道。 水溶摇了摇头道:“还没有,不过就在年底之前了,正因如此,宫里才会给昭王府挑选宫女太监,找到了徐姑娘头上。” “可徐姑娘的事,是陛下亲口应下的,而且戴公公同尚仪局和詹士府都打了招呼,他们连陛下定好的人都敢抢?还是说只是意外?” 水溶摇了摇头道:“这些我就不清楚了,只是徐姑娘因为初入宫中,传递信息不便,这才托颜姑娘带话儿给你,想要弄明白,还要找人打探一番才是。” 徐文瑜是极为聪慧的女子,她既然托人给自己带话,那说明她察觉或是遭遇到了什么,但不管如何,此事应该都与二皇子脱不开关系。 贾瑛面色有些阴沉,这是要抢他的女人啊! 水溶见贾瑛的神色,生怕他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急忙说道:“世兄且不要着急,尚仪局我帮不上什么忙,可詹士府那边,我倒是有几个熟人,这样,我这边打发门下去探问一番。” 贾瑛压下了心中怒火,面对一个皇子,还是皇后所出,愤怒是没有用的,得想办法解决此事。 “如此,就麻烦王爷了。” “世兄,你我之间就不要这么客气了,若非有你,我这条命早就丢在岚县了。这样,世兄且在我府上稍后,我这就派人去打探。” 贾瑛点头应了下来,他眼下进不了宫,也只能依靠水溶了。 过了小半日,才见王府的门人赶了回来,将打探到的消息,与两人说了一番。 果真不出贾瑛所料,二皇子派人和詹士府打过招呼了。 他倒是不敢直接将人带走,不过是让詹士府晚几天要人,皇帝只说是让徐文瑜充作赞善,却没有指定是哪一位皇子或是皇女,等他先搞定了徐文瑜,再让詹士府将人安排到昭王府去,如此一切顺理成章。 “眼下却是不好办了,二皇子毕竟是皇后嫡出。”水溶有些苦恼道。 第二百零三章 一致反对 “王爷,我和肃忠郡王回京也有些日子了,宫里怎么还是没有动静传出?”贾瑛突然转移了话题问道。 “你想进宫?”水溶明白贾瑛的意思。 贾瑛没有说话。 当然要入宫一趟,对上皇帝的儿子,这可不是一件小事,贾家还远没有到了那种稳坐钓鱼台的地步。 除非什么时候,他贾瑛具备了老北静王的地位和能力。 这件事情总要当面向徐文瑜问个清楚才行。 当然, 他对于皇帝的封赏,也很是期待。 杨仪虽说是刚刚封王,可到底是皇后的嫡出,嘉德的第二个儿子,以当下的嫡长顺位继承制,坐上东宫宝座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除非对方犯下不可宽恕的大错, 彻底让嘉德失望。 否则,在许多官员眼中,杨仪就是未来的太子,无可争论。 因为徐文瑜,双方注定是要成为陌路之人的,将来若是对上了,没有足够的身份地位,怕是要吃亏啊。 更关键的是,他对嘉德的儿子们,都没什么了解。 回头去向杨佑打探一番才是。 他与徐文瑜之间,虽然还没有踏出最后一步,可除了这一步之外,该发生的都发生过了,这辈子注定了徐文瑜是他的女人,绝不可能容别人染指。 以杨仪那眼高于顶的性子, 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按说也应该就是这几日了,你们回京之所以没有被立即召见,是因为宫里要确认你们二人没有将疫病带到京城, 都过去这么些天了,应该是没问题了。不过这种事情,除非陛下想起,不然就是急也没用。”水溶说道。 贾瑛点了点头,确实是急也没用。 一时间,贾瑛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只好将此事先行搁下。 告别了水溶之后,贾瑛便向肃忠王府而去,先把杨仪的情况打听清楚再说,顺便,看看杨佑能不能联系到戴权。 这个老阴人,办事这么不负责任,徐文瑜的事情,皇帝可是交给他去办的,如今出了变故,贾瑛自然是要找他的。 他和徐文瑜的关系,虽然没有明说,可就不信戴权那老阴狗会猜不到。 而且此事还涉及道皇帝,贾瑛想着,看看能不能通过戴权将此事不声不响地解决了,能不与杨仪对上,贾瑛还是不想走出那一步的。 一个皇帝已经够了,再加上一个未来的储君,怎么看都有种老寿星吃砒霜的感觉。 只是他才走到半路,却被兵部的人率先一步找到了。 严华松找他,是有关与湘军营和靖虏卫赏赐下发的事情,有些情况需要同贾瑛再行确认一番,便要递交内阁用印了。 其实严华松原本是没必要这么做的,边军打了胜仗应该获得什么样的赏赐,这都是有前例可遵循的,他只需照章办事即可。 不过这种照章办事,一般是正对那些没有背景靠山的军队或是将官。 但凡是京中有点关系的,只要能走通兵部的门路,无论是战后抚恤还是军功赏赐,都能行很大的方便。 就说这战功,不是说低下报上来多少,兵部就会批多少的,一般都会裁掉一部分。 对于兵部的这种做法,下面的那些带兵的将领也不敢多说什么不是,都打了胜仗了,谁家还不会多报一些战功的,别说兵部一般都只是象征性的砍掉一小部分,若是兵部真的认真逐一核实下来,他么报上去的军功最终能剩下多少,还真不好说。 而只要你在兵部有关系,不管你报多少战功,兵部都会照批不误,甚至有将领军功积攒够了,还能转迁一个不错的缺位,不仅不用整日卖命打仗,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而且若是运气好,遇到一个肥缺,干上几年下来,这辈子都能躺平了。 而严华松之所以喊贾瑛来,自然是有拉拢贾瑛的意思在里面。 双方本就有一层师生关系,虽然他只是同座师,可那也是实打实的会试座师啊。如今严华松已经是大乾最顶尖的一小撮人了,自然也要培养自己的心腹。 而且他能坐上兵部的位置,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傅东莱的鼎力保举,算是傅东莱的头号小弟了。而之所以能搭上傅东莱这条线,贾瑛在其中起了很关键的作用。 更关键的是,贾瑛展现出来的能力,也让他唏嘘不已。 若非此子年纪轻了些,他还真不敢将对方当做后辈弟子看待。如此也好,只要他与贾瑛能够保持良好的关系,其码在兵部尚书的位子上他会坐的轻松一些,不用担心无人可用,只是不知道对方还能留在兵部多长时间。 贾瑛看过了严华松递给他的折子,心中感慨不已,果真是朝中有人好办事。 对于湘军营和靖虏卫的赏赐,兵部这边可谓是一路绿灯。 贾瑛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湘军营兵将分离,好不容易才磨合好的一支队伍,上下一心,一但将木恩赐等人调离,贾瑛很有可能失去对这支军队的掌控。 竹篮打水的事情,贾瑛可不想遇到。 只是无论是木恩赐,还是巴卜寿这些中下层将领,经过此一役后,都累积下了不少的军功,已经足够转迁了。 而若无意外,他们也必须转迁了,这是朝廷确保中央控制边军的一种手段。 好在贾瑛之前就拜访过严华松,请他帮忙周旋。 湘军营被拆做了两部分。 木恩赐迁为陕西行都司指挥同知,兼领凉州、永昌、山丹三卫兵马,巴卜寿领庄镇卫。 马鸣鸾也带着一些昔日的大同镇袍泽投靠了贾瑛,领西宁卫。 靖虏卫的防务不边。 河西之地除了湘军营的人马,还有甘肃镇的一部分留守士兵,负责肃州卫、甘州五卫、高台所、镇夷所的防务,同时也是制衡湘军营。 河西,河西。 贾瑛心里不断默念着两个字。 荒凉是荒凉了些,可到底是有了自己的驻地,继续叫湘军营似乎也有些不合适了。毕竟木恩赐与巴卜寿这也算是两兄弟分家了,而且又加入了一个马鸣鸾。 算了,还是交给他们去想。 “多谢老师照拂。”虽是在官衙,不过在只有两人之时,贾瑛对严华松还是以“师”称呼,算是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没什么,你若觉得没什么问题,老夫就照此递交内阁了。”严华松说道。 “已经很好了,学生没什么别的问题了。” 见贾瑛如此说,严华松点饿了点头接过折子,复又说道:“对了,你可收到宫里传出来的消息了?” “什么消息?”贾瑛摇了摇头,他最近一直待在府里,过得清闲悠哉的日子,也没太过注意外面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