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纺织厂花》 1.大概八十年代 “既然上天有好生之德,有幸重生,总该活出点人样。——杨简” 何小曼在日记本上郑重地写下这行字,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杨简”是她过去的名字,来到这个世界,她就叫“何小曼”了。写下这行字,就是为了跟过去的自己挥手告别,努力经营新的人生。 “每次一回来就看到你哭丧着脸,晦气死了,呸!” 外面传来四娘娘的骂声。这位姑奶奶,一回来就作死,还不如在外头疯玩的好。 这个世界的娘娘,其实应该读niangniang(第一声),是姑姑的意思。何小曼重生过来之后,各种称呼正在慢慢适应中。 好在,以前她也活了不短的时间,思想成熟,阅历丰富,冷眼观察了将近一个月,这应该是某个平行世界,看周遭环境、看人物衣着、看社会体制,大概类似于原世界的八十年代,虽自己没经历过八十年代,但听长辈忆旧、看小说影视,也了解不少。 只是没想到,自己还有幸亲历。也算是传奇。 不过,是不是真“有幸”,现在还很难说。 何家境况不好。 子女多,房子小,家里穷。就是这么个惨淡的现状。 就说何小曼现在这房间,就不完全属于她自己。小小的十个平方,住着她和父母一家三口。 从她出生起就是这么住的,从小也没少听父母的半夜动静。本来她一个未成年少女,对这些是不懂的,但“杨简”来了,她是成人啊,一回想之前种种,略有尴尬。 不过,自从两年前何小曼的母亲生了结核病,半夜的动静就只剩下了咳嗽。 这对初来乍到的“杨简”倒是免却了尴尬。一个月下来,她已经能很坦然地跟父母共处一室了。 “整天歇在家里,连晚饭都不做,就会吃我哥的,你活着就是浪费粮食的吧!”四娘娘尖利的嗓音从屋外传来。 这又是在骂何小曼的母亲王秀珍。 虽然“杨简”初来,但母亲岂是假的,更何况好几次夜里她还未睡熟,王秀珍偷偷下床给她盖被子,这举动是很暖心的。 何小曼脾气爆,忍不了。 不过,爆脾气也有原则。她深信,有理不在声高。所以她吵架斗的不是音量。 一开门,何小曼冷冷了剜四娘娘何玉华一眼,:“知道隔壁水哥为什么看不上你吗?” 何玉华惊讶地转头,大概是没想到何小曼一个黄毛丫头也会参与大人的纠纷。要知道何小曼以前是很胆小怕事的,只会哭。 “长出息了,敢跟我顶嘴?” 王秀珍一看是何小曼出来,大惊失色,赶紧起身过来推她回屋:“小曼,大人的事你别管,快回屋做作业去。” 何小曼一扭身,挣脱开王秀珍的手,朝何玉华冷笑:“泼妇的嘴脸都特别狰狞,就像你现在的样子。” “你……”何玉华惊呆数秒,突然向王秀珍尖叫,“这是你教的吗?有这样跟娘娘说话的吗?” 王秀珍身子一颤,又想来拉何小曼。 母亲就是怕事啊,所以何玉华才会有恃无恐。何小曼小脸一昂:“那有你这样跟嫂子说话的吗?对,我妈现在是生病,是花钱,花你的了吗?要不要我跟你算算这些年白吃白喝白住的账?你交过一分伙食费吗,交过一分水电费吗?别欺人太甚!” “反了反了!”何玉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大门外已经有邻居听到动静在张望。 呵呵,都是一个弄堂里住了几十年的,哪个孩子都是从光屁股看到大,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能将大波浪从弄堂头一家掀到最后一家。 只要何玉华不怕丢人,何小曼个小屁孩,怕个毛线。 见何玉华气得一时说不出话,何小曼冲过去,将门窗都关上。然后护住手足无措的王秀珍,对何玉华道:“家丑不可外扬。你要是还想嫁人,以后就对我妈客气点。不然我马上冲到弄堂里,把你枕头下那些不堪入目的书都抖出去。让邻居们看看,珍珠弄最漂亮的何家四姑娘,原来是半夜看小黄书的女流氓!” 何玉华瞠目结舌。 两秒后,如梦初醒,冲回房间。随后大叫着又冲出来:“你把我书藏哪儿去了?” 何小曼脸上浮起嘲讽般的微笑,眼神儿一飘:“不记得了。等需要的时候才会想起来。” “你……”何玉华又气又无奈,咬了咬牙齿,甩手就要走。 “四娘娘,等等啊。我肚子饿了,你怎么不做晚饭啊?” “你妈不会做吗!”何玉华没好气。 “对啊,我可以的。”王秀珍觉得女儿已经胜利了,可以息事宁人了,赶紧出来表态。 何小曼真是恨铁不成钢,这个亲妈啊,连趁胜追击都不会,传统美德都让她一个人占全了。 暗暗一扯王秀珍的袖子,朝何玉华皱眉:“我妈身体不好,不能累。累了会复发,复发了医药费会增加。为了这个家好,也为了给你多攒点嫁妆,以后晚饭就你来做吧。” “什么?”何玉华柳眉倒竖,就要发作。 何小曼立刻将门一开:“来,我们谈谈那些书……” “住嘴!我这就去做!”何玉华悻悻地进了厨房。 王秀珍看得目瞪口呆,以为自己活在梦里。 别看何玉华长得矮小,那可是珍珠弄一霸,平时吵架几乎战无不胜,凭着她那泼劲儿,何家在珍珠弄倒也没吃过什么亏。 今天居然让自己女儿给收拾得服服贴贴。这不是奇怪么? 而且,这还是自己女儿吗? 见何玉华在厨房不情不愿、乒乒乓乓,王秀珍将何小曼拉回房间。 “小曼,她怎么说也是你娘娘,今天出了气,妈很高兴。不过以后一家人还是要和和气气啊?” 王秀珍就是这么逆来顺受,看得何小曼脑壳疼。 “妈,你别天真了。别看她现在乖乖做饭去,说不定呆会儿就在你饭里吐口水。” 王秀珍却没心思愁这个,她看着何小曼,忧心忡忡:“还有啊,你怎么就知道那些书……”她欲言又止,换了个说法,“你藏哪儿了?” 何小曼差点就抬头去看天花板,还好,及时忍住。 “扔了啊。我一个初中生,能留着那种书嘛。我就是吓唬吓唬四娘娘。” 王秀珍长舒一口气:“你没吓到她,倒吓到妈了。你还是小孩子,以后不能提那种事,被人听到要背后说闲话的。” “嗯,我知道了。我做作业了啊。” 见女儿这么爱学习,王秀珍深感欣慰,去厨房给何玉华搭手了。 何小曼终于可以抬头去看天花板。那些书就藏在上面的窟窿里,以备不时之需。 不过,这个年代到底淳朴。不过就是一些外国男女的光屁股,就把她们吓成这样。 重生,还真是有点见识上的优越感的。 2.变数 初三的学业对现在的何小曼来说,完全不是问题。外屋王秀珍喊吃饭的时候,她已经把作业全做完了。 满满一碗饭已经盛好放在桌上,何小曼照例道:“等爸回来一起吃吧。” 话音未落,听到外面“卡察”一声,是自行车落锁的声音,何立华回来了。 “小曼,你学习任务重,以后不要等我。”何立华一边说着,一边就进了屋。 屋子实在小,屋里屋外的,都很难有秘密。但何小曼知道,在这个年代,家家都是这样的环境,能有个栖身之处都已经很不容易。 就这套/弄堂里的小房子,还是当年爷爷在厂里劈波斩浪给争取下来的。 何立华是个高中生,在这个年代这个年纪,也算是个小知识分子,对孩子的教育还是比较上心。 只可惜,以前的何小曼实在不太聪明,学习非常吃力。所以何立华一方面望女成凤,一方面又心疼女儿过于用功,小小年纪就愁眉苦脸。 王秀珍转身想去给何立华盛饭,何玉华却抢先一步。 “哥,回来啦,今天是我做的饭,快尝尝手艺怎么样?”她对兄嫂,完全两副嘴脸。 何小曼冷眼看着,心里早就琢磨过味儿了。 父母的爱情是有些失衡的。王秀珍来自农村,是何立华插队的时候恋爱上的。后来何立华落实政策回城,王秀珍也跟了过来,在家赋闲了很长时间,才求爹爹告奶奶地弄进了纺织厂。 所以,何玉华看不起她。 加之王秀珍后来生病,之前的风姿也日渐萎靡。男人却不一样,何立华虽然已近不惑,但长得颇为斯文儒雅,戴着眼镜,一脸温和,透着浓浓的书卷气。 这样的男人,很有些迷人。厂里的女徒弟也很愿意跟他亲近。 王秀珍更加自卑。 自卑的人,最容易被欺负。因为她只求安身立命,生存哲学就是“家和万事兴”,何玉华就是断定了她逆来顺受,绝不会去跟何立华嚼舌根。 何立华浑然不知一小时前家中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品尝着何玉华的手艺,频频点头。 “秀珍有没有帮忙啊?” 王秀珍赶紧说:“都是玉华做的,我打打下手。” “玉华也是越来越懂事了,都知道帮嫂子分担了。”何立华点点头,对家中的互敬友爱十分满意。 何玉华一脸得意,刚想继续邀功,一抬眼,迎上了何小曼冰冷的眼神。 这间小客厅,就只能放这么一张小餐桌,四个人各占一边坐下,已是满满当当,何小曼就坐何玉华对面,一个眼神过去,相距不过两尺,真叫一个晶晶亮、透心凉。 何玉华一凛,这孩子什么时候眼神变得这么犀利? 到嘴边的话,就缩了回去。 “爸,你也得劝劝妈,身体不好,不能逞强去扛煤扛米,该休息就得休息。”何小曼说。 何立华一愣:“今天玉华不是休息吗,怎么没叫玉华去扛?” 何小曼目的达到,低头扒饭,不吭声。 这下,何玉华的得意之情一扫而空:“呃……一个同事家里有点事,叫我去帮忙。” 何立华缓缓地说:“事有轻重缓急,同事家有事,帮忙是应该的。但你明知道今天咱家买煤买米,就不该让你嫂子一个人。她身体不好。” 看何玉华脸色难看起来,王秀珍赶紧打圆场:“没事的,玉华这不也帮我做饭了嘛。” 何立华也不傻,望了望妹妹,眼神有些严厉,像是警告,又转头对王秀珍道:“以后玉华要是没空,你就搁着吧,等我休息的时候再说。” “哎,好的。”王秀珍应得很甜蜜。 只要有这话,她心里就满足了。 晚上,何小曼在洗澡间洗漱。房间里,何立华检查何小曼的作业,很是赞赏:“今天的数学题有难度,小曼倒全做出来了,有进步。” “立华……”王秀珍轻声道,“那个顶替的名额,要不要去退了?” 何立华有些懵:“为什么?” “之前看小曼学习那么累,不是读书的料,所以才想着让她顶替。可是最近……她好像开窍了。” 何立华眼神有些黯然:“上了高中要是考不上大学,还不如早点工作。” “不!”王秀珍按住何立华的手,“我知道这不是你的心里话。你其实一直盼着小曼能上大学。” 以何立华当年的成绩,完全可以上大学,只是……生不逢时,他被耽误了。天知道他有多么渴望让自己的孩子去完成大学梦。 可是,这个家庭还供得起吗? 望着何立华痛苦的神情,王秀珍心如刀割:“为什么我偏偏生的这个病。不然的话,我就弄堂口摆个油条摊子也好啊。” 说罢,泪如雨下。 何立华拥住妻子:“我会想办法的,你别哭,我来想办法。只要小曼能考上高中,我们一定要让她读。” 王秀珍痛哭出声。那哭声让门外的何小曼心情沉重。 她知道,凭自己现在的能力,别说考上高中,就是考上大学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是,这个家真的太穷了。 二娘娘出嫁了,万事不管。三叔在遥远的地方当兵,暂时不需要负担,但也帮不到家里。母亲长病假,收入非常可怜,全靠父亲的工资养活一家三口。哦不,几乎是四口,因为何玉华脸皮厚,从来不交生活费。 虽说医药费单位可以报销,但母亲这个病需要补充营养,这个单位可就管不了了,何立华每个月都变着法儿托人买便宜的补品,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所以王秀珍才去厂里弄来顶替名额,也是想着何小曼早点工作,一来可以减轻家里的负担,二来现在工作不好安排,想顶替进来的职工子女不在少数,趁着自己办病退的机会把何小曼的工作也可以解决了,免得夜长梦多。 哪知道“杨简”的到来,让何小曼变得机灵起来,于是,本已安排好的前路,出现了变数。 何小曼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了。 3.生财之道 第二天一早,王秀珍在煮粥,听见门口正在刷牙的何玉华“啊——”一声尖叫。 “怎么了?”王秀珍拎着勺子就冲了出去。 只见何小曼左手挎着篮子,右手拎着一只……死老鼠! 没错,是死老鼠,血淋淋的死老鼠,一看就是被捕鼠夹子给弄死的。 “臭丫头你疯了吧!”何玉华满嘴泡沫,惊恐地往旁边闪了闪,避开何小曼。 何小曼很淡定将左手篮子递给王秀珍,里面装着刚刚去弄堂口排队买的麻糕。这年头塑料袋还不普及,挎个买菜篮子出街,就跟后世挎个珑骧包一样自然。 “妈,帮我拿把剪刀过来。” 何小曼面不改色地将死老鼠往水池前一扔,吓得何玉华又往旁边挪了挪。 王秀珍战战兢兢地递过剪刀,又瞪大眼睛看着何小曼“卡察”一下,极快地将老鼠尾巴剪了下来,然后一脚将死老鼠踢进下水道。 “你要老鼠尾巴干什么?”王秀珍不解。 何小曼环顾四周,然后低声道:“街道在除四害,上交一条老鼠尾巴可以换一毛钱。” 一条尾巴一毛钱,每天逮一只死老鼠,一个月就是三块钱啊!王秀珍掐指一算,差点仰天长叹。自己长病假工资一个月不到三十块,一天也不过就是十条老鼠尾巴啊! 这生财之道,可以! 正要拿纸去包老鼠尾巴,何小曼拦住了:“妈,我来。老鼠病菌太多,你是病人,还是别碰了。等下我会把剪刀消毒的。” 何玉华简直咋舌:“那你的手也消消毒啊,别在家乱摸。” 何小曼横她一眼:“四娘娘,这事你可不要出去乱说,别到时候人家捉了老鼠都不往外扔了。” “切。这么恶心的事,逼我都不愿意说。”何玉华将何小曼往旁边挤了挤,继续她的牙齿美白大业。 王秀珍还是有些疑惑,一直等到何立华骑车出了门,才拦住背书包的何小曼。 “小曼,你哪儿听来的老鼠尾巴可以换钱?怎么就觉得不靠谱呢?” 何小曼微微一笑:“史培军妈妈不是在街道嘛。他告诉我的,还说不能外传,否则大家都行动起来,老鼠都成香饽饽了。” 说得有道理啊。王秀珍赶紧点头:“知道了,这真的不能说,一毛钱一条啊!以后妈在家没事,也四处转转去,瞎猫还能碰上死耗子呢,你妈总比瞎猫强吧。” “哈哈,妈,你还蛮幽默的嘛!” 因为发现了一条不算宽广的生财之道,母女俩心情都不错。何小曼背着书包出门,走了一段,发现自己哼的竟然是“小鸟在前面带路,风啊吹向我们……” 奇了怪了,自己对这个年代竟然还蛮融入的嘛。 年轻人,适应能力就是强,哈哈。 不过,快活归快活,何小曼脑子还是很清醒的。 史培军是她同桌,成绩比她还差,家里已经给安排好了工作,就等拿到初中毕业证书。他说的话,还是挺可靠的。所以街道在收购老鼠尾巴,这是真的。不过现在的问题是,何小曼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让街道收购自己的老鼠尾巴。 路上,她认真地想了事情的原委。 以她对街道的粗浅了解,除四害这种事一定有评比任务,街道那帮人哪里交得出那么多老鼠尾巴,便暗绰绰搞收购,一来可以完成任务,二来也能给街道那帮人暗中增加点收入。所以何小曼想要去插一脚,也没那么容易,还得从史培军这儿入手。 史培军是“特困生”,不知道他晚上忙什么,堂堂课都困。今天算是很辛苦地熬了一堂课,第二堂英语课,终于睡着了。 其实,英语教师那口音……何小曼觉得自己也是睡着比较好,免得被她带偏。但想想这年代,连外国影视剧都只能见到译制版,谁都不知道纯正的英语应该怎么说,大家都洋溢着一种“来是亢母去是够”的欢乐,何小曼怎么也得共襄盛举吧。 所以她不止认真听课,还顺便将史培军流到桌面上的口水给擦了。 英语课代表向丽娜发作业本的时候,一眼就瞧见了何小曼的小动作。 只见她手腕一扭,史培军的作业本就直接削了过去,不偏不倚,撞在何小曼手上。 别看作业本轻巧,但书脊这么猝不及防地削过来,还是挺疼的。 “丝……”何小曼倒吸一口凉气。 史培军被惊醒,茫然四顾:“什么情况?” 向丽娜一脸不屑:“一个睡觉,一个掩护,真要好啊。” 这个年纪的半大孩子,尤其喜欢说哪个男生和女生“要好”,尤其是指责何小曼和史培军这样的学渣“要好”,最容易让人滋生出一种优越感。 但事实上,这优越感的背后,也有向丽娜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羡慕。 “八婆,说什么呢!”史培军破口大骂。 向丽娜怕挨揍,立刻往后退一步,大声道:“昨天的回家作业又是不及格,老师说了,不及格的罚抄一百遍!” 史培军是个现实的人,当即就开始用胶带绑圆珠笔。 学渣都干过这种事,五支笔绑一起抄,就只要抄二十遍了。虽然字迹难看,但省事啊。 何小曼微微一笑,将史培军的本子拿了过来:“别绑了,不就是一百遍嘛,我帮你抄。” 史培军有些懵:“你有时间?你不要罚抄?”要知道何小曼以前可是罚抄专业户,经常抄到眼泪汪汪。 “不要。我及格了。”何小曼摇摇头。 史培军不信,一把扯过她的本子,大叫:“我靠,一百分!” 向丽娜怨恨的眼神从教室的角落扫了过来,右手不由自由地按住了自己的本子。 她只有90分。 她竟然都不如何小曼! 何小曼要不动声色地拍史培军的马屁,用手肘捅了他一下,低声道:“别吵,还想不想我帮你抄了?” “想想想。”史培军忙不迭点头。 “那好,呆会儿数学课,你别睡觉,帮我打掩护。” 史培军惊呆了,这还是那个数学课都不敢眨眼睛的何小曼吗? “你竟然敢在数学课抄英语作业,你不要听课啦……不是吃了聪明丸吧?”史培军盯着她。 “想什么呢。是我爸教了我预习的方法,我在练习呢,好像还挺管用的。” “哦,我说呢。”史培军这下放心了,咧开嘴笑道,“那你帮我抄吧。最好帮我把数学作业也做了。” 懒成这样!连抄作业都想省!不过也好,这样的渣渣,不用担心他追问预习方法。 何小曼故意没提老鼠尾巴的事,眨眨眼睛,做了个“OK”的手势:“没问题。不过,这是我们的秘密……” 史培军心花怒放:“何小曼,以后你就是我铁哥们!” 4.友谊天长地久 一起“为非作歹”的友谊,最牢不可破。 接下来何小曼就要努力和史培军建立这样的友谊。 这个年代读书还不算太辛苦,作业也重基础,并不像后世的教育那样拼命上难度。何小曼数学课做英语,历史课做数学,英语课做语文……紧赶慢赶,赶在晚饭前把作业全做完了。 然后给史培军送去。 史培军将作业快速翻了一遍,小眼睛嘀溜溜转了三圈,一脸谄媚:“还要麻烦您老亲自送过来,这怎么好意思。” “太赶了,手都要断了。”何小曼甩着右手,回想自己奋笔疾书的样子,“下回,我晚饭过后送来给你,早上你提前十分钟去学校,这样好交接。” “好好,你要是不方便,我去你家拿也行。” 这怎么行,何小曼万万不能答应。 史培军这人嘴快,可不能让他来珍珠弄,何立华虽然没指望女儿当个大文豪,但对她的品质还是很看重的,抄作业可不是光彩事,何小曼不想让父亲看轻了自己。 “没事,晚饭后也该走动走动,还是我过来。” 虽然心里飞快地转着念头,表现到脸上,还是文文静静的样子。不着痕迹。 告别的时候,史培军眉开眼笑,对着何小曼的背影直挥手:“路上当心啊。咱友谊天长地久啊!” 何小曼“噗哧”一声笑出声来,脚步轻快地走远了。友谊要真能“天长地久”,这是件好事。刚刚给史培军送作业,何小曼绝口不提老鼠尾巴这事儿,她深信铺垫到位了,事情就自然水道渠成。 她做事,从不急于求成。 第二天作业本发下来,史培军喜滋滋的向何小曼挤眉弄眼。何小曼一看,呵,不错啊,全部过关,没有一样要罚抄的。 向丽娜还没走远,一直出溜着一双大圆眼睛盯着这边。看到二人使眼色,立刻一个箭步过来:“你们俩抄谁的作业了?” 何小曼一愣,看来她还是完全不相信自己有这个实力,没怀疑史培军抄自己的,倒怀疑两个人都抄了。 “我自己回家做的,能抄谁?”何小曼不紧不慢,她不抄作业,身正不怕影子歪。 史培军却做得更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向丽娜手中抢过还没发完的作业本。 “史培军,你干嘛,还给我!”向丽娜一跺脚,史培军已经抱着本子闪到一边去了。 他动作也真够快的,一边闪避着向丽娜的追赶,一边像魔术师玩扑克牌一样将作业本一本一本飞出去。 终于,找到了向丽娜的作业本,史培军将手中剩下的往空中一抛,跟下了一场雪似的,纷纷扬扬。 一翻开,史培军仰天长笑:“哈哈,向丽娜你这个凶婆子,自己都只做了85分,还说人家何小曼100是抄的,哈哈,笑死我了!” 同学们本来都在抢救作业本,这下子哄堂大笑。向丽娜一直都是班里英语最好的学生,她都只得85分,何小曼抄谁能抄到100分啊。 所以也有惊讶的:“何小曼是100?这么牛啊!” 史培军得意:“那是,何小曼昨天也是100。” 这个友谊真的值得“地久天长”啊,史培军的表情比自己得了满分还得意。 “本子还给你,还课代表呢,都考不到满分,抄作业都不希罕抄你的。”他将作业本扔还给向丽娜,顺便还扔了一个嘲笑的表情过去。 “呜呜呜……”向丽娜哪里受得了这个屈辱,趴在桌上就哭了。 不知是谁在门口喊了一句“老师来了”,同学们飞速各归各位,还有手快的将地上的作业本也扒拉了起来,胡乱塞进桌肚。老师走进教室的一瞬间,刚刚还乱成一锅粥的教室已经变得秩序井然。 这美好程度,恨不得立刻可以演一场“致青春”。 “怎么样,替你出气了吧。”史培军小声邀功。 何小曼朝他竖了竖大拇指,又低声问:“你不是抄的我的吗,怎么不是满分?” 史培军挤挤眼睛:“都一样就惹人怀疑了,我故意抄错了两个。” 呃,心机boy啊。 不管怎样,这场风波过后,史培军这个铁哥们是结交下了,向丽娜那个死对头也是解不开了。 下课的时候,向丽娜再看何小曼,肿肿的眼睛里差点万箭齐发。 何小曼有点无奈,看来以后不能回回满分,还是要留点余地。不然向丽娜这样的学霸宠儿,会吐血的。 她挺漂亮,吐血不好玩。何小曼告诉自己,做人要厚道。 晚上,何立华加班,没回来吃晚饭。而何玉华这两天也不作怪,乖乖地跟王秀珍一起干家务,时不时还要冷眼看看何小曼。 何小曼很提防她,何玉华这么泼辣的人,不可能一直甘于吃瘪,她是在观察何小曼,找机会反扑。 果然,吃过晚饭擦桌子的时候,何玉华阴阳怪气地开口了。 “小曼啊,吹出来的牛,可要兑现啊。你妈这两天满世界找老鼠呢。” “哪有……”王秀珍赶紧弱弱地反驳了一句。 何小曼扭头问王秀珍:“找着没?” “有,不多。”王秀珍老老实实回答。 因为心里对上交老鼠尾巴这事儿还有些疑虑,她这两天没敢闹多大动静,偶尔看到邻居家逮着老鼠扔出来,就偷偷捡两只。因为怕传染上病菌,还得小心翼翼做好隔离,好不容易存了几根尾巴。本来想问问何小曼交到哪里去,但何小曼不提,她也没吭声,怕影响她学习。 “给我吧。我去一趟史培军家。”何小曼胸有成竹。 “你们说好了?”对于何小曼的自信,王秀珍将信将疑。 何小曼抿嘴一笑:“学校不方便说,我去叫他出来,这样好说。” 王秀珍点点头,对这个理由欣然接受:“怕脏,没拿进屋里,在外面砖头下的牛皮纸信封里。” “好,我去去就来。” 何小曼取了信封不说,还将作业夹在胳膊下,堂而皇之出了门。真是完美,晚上出门都有了借口。 5.春风沉醉 史培军家离得不远,转过两条弄堂,再过个马路就到。 路灯将何小曼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这夜晚春风沉醉,弄堂里却是人间烟火,儿语犬吠。 如果在后世,抄作业这种事哪用上门,手机拍个照就成。甚至,都不用求助学霸,各种APP比学霸还牛。 但这个年代不一样,一切都这么悠闲笃定。 何小曼还是蛮喜欢这个年代的,喜欢对门姐姐新烫的头发,喜欢隔壁水哥每天早上放的劲歌,也喜欢这可以安全独行的夜路。 远远的,史培军已经坐在路口的石桌前,探头探脑。一见何小曼过来,开心地站了起来。 “今天作业不多,作文总得自己写了吧。”何小曼将放着作业的小袋子递给史培军。 “啊……”史培军为难地挠头,“作文也很难写啊。让我憋600个字,比蹲坑还难。” 就知道他是这德性。说得真叫一个粗俗。 何小曼无奈:“里面有个纸片,帮你把题纲都写好了,你按题纲发挥总会的吧。平常胡说八道挺在行的,作文不就是有条理的胡说八道么,你又不指望得高分,把字写端正就谢天谢地了。” “好吧。”史培军无奈,写作文不会,胡说八道是他强项。有了题纲,说600字应该不太难。 说话间,何小曼将那个牛皮纸信箱拍在石桌上:“我家最近老鼠多,我妈捉了要扔,给我拦下了。你上回不是说老鼠尾巴能换钱么,这个拿去,你也能换几毛钱花花。” 史培军一愣,这才想起自己跟何小曼提过一嘴除四害的事。一咧嘴,又笑了:“你记性可真好,怪不得单词背得住。” “咱们的友谊可是要天长地久的,所以有好事肯定得想着对方啊。” 何小曼是故意这么强调,就等着看他反应呢。这叫欲擒故纵,要是史培军真傻头傻脑地接受这没理由的“好意”,他们的友谊立刻会被何小曼单方面中断。 还好,史培军很经得起考验啊。 一听她提起“友谊”二字,史培军立刻一脸“你污辱了我们的友谊”的表情:“我拿谁的也不能拿你的啊,还讲不讲义气了。” 何小曼微微一笑:“我又不认识街道的人,拿了这个也没用啊。” 这话提醒了史培军,何小曼辛辛苦苦地做作业给他抄,他正无以为报呢,这不是天赐良机嘛。一把抓起信封:“有我啊,我认识就行了。” 嗯嗯,你何止认识,那就是你亲妈。 看何小曼两眼放光的样子,史培军顿时觉得自己高大极了。身为一枚无论是长相还是身高都有点拿不出手的著名学渣,他还是第一次在女生眼里看到这样的光芒。 这光芒是因为自己哎! 真令人感动。从此何小曼的事就是他的事,何小曼的老鼠尾巴就是他的尾巴! 哦不,他的老鼠尾巴! 也不太对,怎么就这么别扭呢?算了算了,反正就是那意思,他心里透亮透亮的,明白极了。 何小曼拿回家两块钱的时候,王秀珍惊呆了,将那两块钱的纸币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终于确定那真的是钱,而自己也没有做梦。 老鼠尾巴换来钱了! 王秀珍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激情。 何玉华正坐在桌子前弄发卷,一撇嘴:“呵,从此以后咱珍珠弄的老鼠算倒了八辈子血霉喽!” 王秀珍处在干事业的兴奋中,不去计较她的阴阳怪气,笑得嘴都合不拢:“小曼,你下回再跟史培军打听打听,街道什么时候收蚊子啊。蚊子也是四害的喽。” “噗”,何小曼忍俊不禁:“妈,你别搞笑了,咱先把一样事情干好。就这个,也不长久,做一个月是一个月。” 王秀珍也不失望,喜滋滋的:“这不管,反正不要成本,能多做一天是一天。” 晚上,她把这事跟何立华一说,何立华都觉得难以置信。不过,两块钱的纸币就在他眼前,几乎相当于他辛苦一天的收入,由不得不信。 “怪不得我说呢,最近晚饭后小曼老往外跑,原来是干这个去了。”何立华这下想通了。 王秀珍还帮女儿说话:“小曼把那史培军都带得成绩进步了,所以人家才愿意帮这个忙,外边人都不知道的,知道了街道也不收他们的。咱们这是内部有人。” 何家都是本分人,真没想到,第一个能混到“内部有人”的,竟然是十五岁的何小曼。 何立华心中欣慰,从包里又很郑重地拿出二十块钱,交给王秀珍:“这是我上个月的加班费,加上小曼的这两块钱,你都收着。明天去买一只老母鸡煨个汤,好好补补身子。另外给小曼买件新衣服,她好像又长高了。” 王秀珍美美地收了钱,只觉得身体都好了一大半:“小曼最近的确窜个子了,以前看着她像我。最近又长个子又开窍,倒是越来越像你了。” 何立华看着灯下的王秀珍,她开心起来的样子,依稀又回到了当年。 当年的王秀珍,可是村里最好看最生动的姑娘啊。心中不由柔情顿生,又想起王秀珍最近一次检查结果非常好,看来病愈也是指日可待,生活真是越来越有奔头了。 只可惜,在局促的世界里,柔情都是不长久的。 第二日,何玉华看到王秀珍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只杀好的鸡,这也就算了,竟然还有一件新衣服。 那是一件雪白的针织衫,娃娃领下缀着两朵绒绒的毛球。 何玉华认识这针织衫,第一百货公司柜台里,挂在最显眼的地方,就是这件了。她去看了好几次,但是要十五块钱一件,几乎是她半个月的工资,很有些舍不得,一直没下手。 却没想到,一直嚷嚷着手头拮据的王秀珍竟然买下了。 “你去一百了?”何玉华不禁问。 王秀珍比较迟钝,没能第一时间领会何玉华的意思,还摩挲着毛球回答:“是啊,刚买的,是不是很好看。” 何玉华表情有些不服气:“好看,可是恕我直言,嫂子你这个年纪不适合穿这个针织衫。” “不是我穿的,我是买给小曼的。” “小曼!”何玉华失声尖叫,“她还是个小孩子,要穿这么好的衣服做什么!” 6.一件十五元的针织衫 王秀珍浑然未觉何玉华的不满,笑道:“她都快十六了,再过两个月就要初中毕业,哪里还是小孩子。要是不考高中,初中毕业就可以分配工作啦。最近她个子窜得真快,现在已经超过我了,往后一定比我高得多。就是家里一直困难,也没给她买过像样的衣服,长这么大,一直是穿你以前的旧的……” 一转身,却发现何玉华不见了。 “咦,人呢?刚刚还在。”王秀珍嘟囔。 何玉华回自己房间,正扑在床上抱着枕头嘤嘤地哭。 同样十五岁,为什么自己就没了爹娘,为什么自己就没有长高,为什么自己从来没穿过那么漂亮的衣服? 老天啊,你也太不公平了! 等王秀珍发现何玉华在哭的时候,略想了想,倒也猜到了原委。但她绝不愿意将这件漂亮的毛毛球针织衫送给何玉华。毕竟要十五块呢,毕竟是买给何小曼的呢。别的都可以让,这个不能。 也不显摆了,悄悄地收进了房间。 何小曼回来,看到这件新衣服,简直高兴坏了,赶紧换上在穿衣镜前照来照去,照了半天。 “稍微大了一点点,看,袖子有点长了。哎,你也太瘦,吃胖点就更合身了。”王秀珍在一旁唠叨。 “长点没事,我还长呢。这么贵的衣服,当然要多穿几次才合算。” 王秀珍摆弄衣角的手停了下来,惊讶地望着何小曼。“多穿几次”……这孩子什么时候口气变得这么大,这可是十五块钱的衣服啊,抵上王秀珍半个月的病退工资! 何小曼抬头对上王秀珍的眼神,顿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 也是没办法,上辈子在那个世界,她过得挺好,买的新衣服穿不了几次,第二年就有可能换季了。 但这里不一样啊,空间不一样,时间也不一样,虽说十五块钱到三十多年后的那个世界里只能买杯奶茶,但在这里、在何家,是一笔巨资。 而且这个世界的衣服,大抵是要穿到破才算完。 假装蓦然发现自己说错,何小曼哈哈一笑:“哎呀,说错了,应该是‘多穿几年’。这么好看的针织衫,起码要穿十年!这才能回本嘛。” 王秀珍满意地笑了,女儿果然是懂事的,才不是外面那些不懂事的弄堂小妞。比如六号住的林家那大丫头,十七八岁了,整日介不上班,跟社会上那些小青年混,不学好,老跟林妈要钱买衣服,给得慢了,还要放眼色,真是上不得台面的女流氓。 “还是我家小曼最乖。又漂亮又孝顺,成绩还好。我家小曼以后是要考大学的,考上大学也是校花。” 亲妈,夸起来无边无际啊。 何小曼掩饰住尴尬,眼睛只盯着镜子。镜子里的那个人已经有了亭亭玉立的模样,纤长的身材,天鹅一样的脖颈,穿上娃娃领的白色针织衫,突然就有了美少女初初长成的感觉。 “等我考上大学,我就穿着这件衣服去报到!” 这是对王秀珍的眼光最有力的肯定。 但何小曼知道,这话是半真半假,为的是叫王秀珍高兴。 衣服好看是真,但如果她有幸读大学,一定不会穿着这个去报到。 如果这个世界、以及这个年代真的按八零年代的风向前行,那么不用几年,眼前这个保守羞涩的社会就会发生巨变。变得大家都不认识。到那时候,一件衣服珍藏好几年这种事,可能性就不太大了。 如今,浪漫的风潮虽已渐渐影响到这个古老的国度,但总的来说,电视机还不算太普及,老百姓看世界大致还得通过那些时效性很差的杂志,在巨变之前,何小曼不宜太高调。 于是她将白色娃娃领的针织衫收进柜子,找了个衣架挂起来。 亏得没有穿出去吃晚饭,何玉华的神经前所未有的脆弱。饶是何立华在场,她也丝毫没有掩饰,沉着脸,在鸡汤里翻来捡去。 王秀珍生了结核病之后,一直都是用的公筷,讨好地将两只鸡腿一只夹给何玉华,另一只夹给了何小曼。 “谢谢妈……” 何小曼话音未落,只见何玉华夹起鸡腿往鸡汤里一扔,顿时汤汁四溅,溅到了离得最近的王秀珍手臂上。 “啊——”王秀珍轻叫一声,缩回了手。 “别在我哥面前装好人!”何玉华一脸不屑。 鸡汤的烫,最是隐藏得深,看似表面一层厚厚的油很是不动声色,其实低下烫得很。王秀珍手臂上烫得一片赤红,还不敢呼疼,尴尬地望着何立华。 何立华愕然:“玉华你闹什么呢,你嫂子是好意!” 何玉华全然不顾,夹了一只鸡爪子,冷冷地、毫无诚意地道歉:“对不起啊,嫂子。” 王秀珍最怕家里人吵架,赶紧强笑:“没事没事,玉华也不是故意的。我不疼。” 不疼?何小曼就呵呵了,烧伤烫伤的疼痛等级那么高,几乎仅次于分娩和末期癌症疼痛,亲妈啊亲妈,你也太能忍了。 要是平常,何小曼一定揭竿而起,但今天父母都在场,他们都还没愤怒,自己一个小孩子不宜激化矛盾。便起身拿烫伤药膏给王秀珍涂。 这个年代虽然生活不富裕,但也有好处,比如全民公费医疗。厂里的医务室都可以配药,加上王秀珍是个老病号,家里药还是配置得蛮齐,包括烫伤膏。 这边何小曼替王秀珍涂好药,用干净的手帕包住伤处,那边何立华已经盛好一碗鸡汤,放到王秀珍面前:“今天这个汤熬得好,你多喝点。” 讲真,要是没有何玉华常常大声嚷嚷和放脸色,这个家庭真是蛮和谐的。 可惜何玉华永远都在。 大概是大哥温柔的举动又刺激了她,刚刚平静下来的何玉华突然放下筷子,眼神犀利地盯住大哥。 “哥,林家买电视机了。我家什么时候买?” 何立华浑然不知她的用意,解释道:“电视机要三百多块呢,岂不是得半年不吃不喝?不现实。” 何小曼却内心一紧,何玉华素来不依不绕,这当口提电视机,只怕是有的放矢。 7.和稀泥 “大哥你现在不是有加班费嘛。嫂子捡捡老鼠尾巴也是一笔收入,小曼都穿十五块的衣服了,买电视机这事,也可以考虑了。”何玉华悠悠地说。 果然还是衣服惹的事! 何小曼不动声色,故意扬眉开心地问:“买电视机要票的,四娘娘这么说,一定是能搞到票。” 这可真是将了何玉华一军。 这个年代买东西讲究个“计划供给”,可都要凭票,买粮食要粮票,买布要布票,买家电也有各种票。如果实在有钱,也可以黑市上找关系买票,但何家连电视机的钱都拿不出来,别说黑市买票的钱了。 何玉华一个普普通通的无线电厂小青工,哪有这能耐。当然只能吃定了兄嫂。 “嫂子都能给小曼买十五块的衣服了,出手这么大方,那就去托人弄票呗。反正,人家都有电视机了,大哥你看着办,咱这个家,可不能样样都落后了。” 何立华也不傻,当然听出来何玉华这用意,其实就是盯牢了王秀珍今天给何小曼买了件十五块的衣服。 “玉华,我加班一个月,拢共得了二十块钱。钱给了你嫂子,就由她支配,况且给小曼买衣服也不算糟蹋,她从小到大一直穿你的旧衣服,从来都没意见,你是娘娘,自己也有收入了,不要跟小孩子争长短。” 别说何玉华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何立华这番话说得王秀珍都惊呆了。 打从她进何家,何玉华那年八岁,刚刚没了娘,由哥哥姐姐们宠着,脾气很不好,王秀珍还从没见何立华跟她说过一句重话。 这下要完! 何玉华尖叫:“我什么时候争了?我就是想看电视,错了吗?” 她的尖叫很刺耳,何小曼一皱眉,下意识就捂上了耳朵。 其实何立华说完也有些后悔。虽然小妹脾气坏,但何立华一直很包容。因为她从小没有爹娘,四个孩子相互拉扯长大,他是长兄,对这个妹妹的宠爱几乎不亚于对亲生女儿。 于是放低声音:“没错,当然没错。这样,回头我去和林家打声招呼,你想看电视就去他家看。”又转头对王秀珍道:“秀珍,下个月我发了加班费,你带玉华去商店买件好看的衣服,尽她挑,别管价钱。” “哎,好的。”王秀珍赶紧答应了。 “是一件衣服的事儿吗?”何玉华明明就是为了衣服生气,可被哥哥说破,又觉得特别没面子,梗着脖子,打死也不承认。 何小曼听烦了,全家人都让着四娘娘,可这凭什么啊? “四娘娘大概是今天单位有什么不适意的事吧,在外边不方便生气,回来撒撒气也不要紧。”何小曼不紧不慢,望着何玉华微笑,“不过,现在我们三只垃圾桶都装满了,四娘娘要是再倒垃圾,我们就要爆炸了。还是快坐下来好好吃饭吧。” 这话半是调解,半是威胁。由一个小丫头的嘴里讲出来,本来是不能当一回事的。 但最近的何小曼,颇是不简单。何玉华心中一凛,琢磨着这话的份量。 王秀珍这时候却突然机灵了:“本来就不是什么衣服的事儿,玉华工作多辛苦啊,难免有些怨气。家嘛,就是大家能畅开了说话的地方,对吧?” “是啊,妈说得对。”何小曼赶紧“盖章认可”,“咦,对了,下个月四娘娘生日了吧?” 一边说,一边朝王秀珍递眼色。 虽说这个年代还不流行过什么生日,但这一刻的王秀珍是开了挂的王秀珍,正处于年度脑子最灵光的时刻,立刻心领神会。 “本来也想着要给玉华买个什么礼物呢,这不正好了。”王秀珍瞥了何立华一眼,“加班归加班,也要注意身体啊。我现在也能赚点小外快,宽一时是一时。” 见气氛缓和下来,何立华这才松了一口气,端起饭碗,朝何玉华道:“好了,快吃饭吧。饭桌上吵架最失礼了,不是咱们何家该做的事。” 总算,何玉华对大哥还是有几分忌惮,忿忿坐下开始吃饭。这晚算是维持了表面的平静。 这叫什么,和稀泥啊! 和稀泥解决的争端,都是不长久的,是早晚要爆发的。这是何小曼的经验与认知。 但是有一点,她也深深体会,一个能靠“和稀泥”维持到现在的家庭,多少是有些天真的书卷气的。 虽然在这普遍用嗓门大小决定胜负的珍珠弄里,书卷气显得毫无用处,但何小曼却有些小小的骄傲。这个家虽然穷,虽然有个不讲道理的四娘娘,但骨子里是温柔高雅的。 温柔高雅的人,扔在市井里,那种格格不入竟有点迷人。 史培军最早发现了何小曼的迷人。 明明一开始只是盼着她的作业,可一段时间下来,每天晚上坐在路口石凳上的时候,史培军都会问自己:你这样望眼欲穿,到底是盼着作业呢,还是盼着人呢? 可见何小曼对他的影响,大学渣史培军,竟然都会用“望眼欲穿”这么文雅的词语了。 交接了作业和老鼠尾巴,史培军不想就此告别,心头有点小小奢望,一指前面:“那个巷子路灯坏了,你怕不怕,我送你过去。” 何小曼笑了:“我怕个什么,又不是第一次走夜路。” 史培军自说自话:“你是女生啊,自然会怕。我送你吧。” 何小曼非常怀疑那路灯就是史培军打瞎的,但看在老鼠尾巴的份上,这事没必要弄个水落石出。 过了巷子,离珍珠巷就不远了。何小曼说什么也不肯让史培军再送,二人就此告别。 哪知道,就在前面的大树下,有人等候已久。 “你这是在处对象吗?”何玉华抱着双臂,一脸怀疑。 “四娘娘,你怎么在这里!”何小曼一惊,“他就是史培军啊,路灯坏了,他送我一段。” “知道别人怎么说林家大妞吗,你小小年纪,可别跟她一样。” 何小曼当然知道别人的评论。何玉华虽然是珍珠弄吵架界的扛把子选手,但在人品上倒没有什么太大的污点,不像林家大妞,背地里指指戳戳的多了去了。 所以何小曼啼笑皆非:“史培军是我同桌,是学生,不是社会上的混混,怎么可能一样?” 何玉华冷冷一笑,她今天并不是冲着这个来的:“何小曼,你最近变化很大啊。” 8.何玉华的心结 终于来了。 挑衅也好、质问也罢。何玉华终于问出口了。 何小曼却反而舒了一口气。从“杨简”到何小曼,不可能融合到天衣无缝,作为跟何小曼生活了十五年、甚至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人,何玉华早晚会发现异常。 浅浅一笑,何小曼依然是一贯的温和带点羞涩,假装没听懂何玉华的言下之意:“是啊,我也没想到,今年突然就窜个子了。” 何玉华挑眉:“我是说,你胆子也变大了。” 何小曼依然是温和的模样:“四娘娘,咱们一家人,你别老是欺负我妈。欺负狠了,泥人还有几分土性子呢。” 这算是解释黄色杂志那回事儿?何玉华眯起了眼睛。 “你妈很讨厌,我哥一大好青年被她拖累成这样。自从她进了何家,何家在珍珠弄混得一天不如一天,就知道四处陪笑脸,被人欺负到头发梢上都不敢放一个屁。” 何玉华一脸不屑,说到这儿还翻了个白眼。 说到这地步,何小曼倒要郑重地替王秀珍辩护几句了,正色道:“是不是拖累了我爸,只有我爸才有发言权。你身为娘娘,说这些话就是大不该。更何况我妈嫁到何家,你才八岁,这些年二娘娘出嫁、三叔叔当兵,是谁把你拉扯大?我妈就天生该为何家操劳吗?还不是因为她嫁给了我爸?要说拖累,到底谁拖累谁?” 何玉华柳眉一竖:“何小曼,你最近越发嘴利了,是不是你妈背后教你的?” “呵呵,她要能教我,还会被你欺负十来年都不敢吭声?”何小曼冷冷地轻笑一声,“我会长大,过往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既然我是何家的孩子,也难说,是不是随了你啊!” “你……”何玉华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何小曼噎得说不出话来。 “我妈最怕家里闹不和,我倒不怕。你想吵,我总归奉陪。你想打……”何小曼轻蔑地低头望了望何玉华,“你现在还打得过我吗?” “何小曼!”何玉华气得浑身发抖。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何玉华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身高,她长得漂亮,人也泼辣,凡事都不吃亏,偏偏这身高欠了点,因为这个还失去了最向往的工作。想到就是一脑门子的恨意。 “四娘娘,一家人和和睦睦的有什么不好,非要鸡飞狗跳。你再看不惯我妈,我妈也当了十几年的何家媳妇,你改变得了吗?你这是折磨我妈呢?还是折磨我爸呢?还是折磨你自己呢?” 虽是春风暖暖的,此刻的何玉华却只觉得冷汗涔涔,何小曼字字句句都扎在她心上。 狠狠地望着何小曼充满稚气的脸,何玉华心中只觉又怒又悲,低吼道:“不,我永远痛恨王秀珍。因为她,厂里的人都远着我,人人都说我家里有个传染病人,去食堂都不跟我一起……” 不由的,何玉华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哆嗦着嘴唇,她终于道:“你才十五岁,你懂个屁!” 原来是这样!何小曼突然想起,何玉华不是没人追求,可是说来也奇怪,每次人家的追求都是以轰轰烈烈开头,悄无声息结束。只怕,也和王秀珍的病有关。 这个年代的结核病,猛如虎啊! 何小曼心里起了一阵同情。被人孤立的滋味她知道,当年“杨简”是个出众的女生,也曾经饱尝被孤立的滋味。 好在,“杨简”有个幸福的家庭,她的父母能给她温暖的港湾。 可是,何玉华没有。她虽然有兄嫂,但毕竟和父母不一样。 “娘娘,小曼是晚辈,今天大着胆子劝娘娘一句。跟自己家里人撕扯算什么本事,内哄最不堪,有本事上外头厮杀去。” 瞧着何玉华默不作声,何小曼知道自己说的她是听进去了,又道:“既然在厂里已经孤独,那在家里就不要作了。没有哪里会比自己家里更温暖。只要你放宽点心胸,我妈不难相处的,她不知道多么希望跟你亲近。” “呸!谁要跟她亲近!”何玉华虽是嘴里啐着,语气里的恨意却不如之前强烈,“这个家一穷二白,我真不知道有什么可留恋。” 何小曼心中一动,果然是贫贱之家百事哀,说什么“家和万事兴”,都是唱高调的空话。 家庭和睦的源头还是心情舒畅,心情舒畅的源头是改善生活啊。 所以,“万事兴”了才能“家和”,这逻辑才立得住。 “娘娘你以后多听广播,外面的社会变化很大的,只要我们家里人齐心,咱家不会一直这么穷的。” 何玉华翻个白眼,只当何小曼在说书。 虽然两人的这番谈话表面上没有达成什么共识,但何玉华对待家人的态度的确有了微妙的变化。 这让何小曼挺欣慰,自己的苦心终于没有白费。她不是惧怕何玉华,如果何玉华不是她姑姑,她会狠狠地反扑,但是,父母都是宽厚的人,他们一定难以承受家中尖锐的对立。 所以对于何玉华,只能怀柔软化,不能将她越踢越远。 对此,何小曼是付出了代价的。 她漂亮的毛毛球针织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小团红色墨汁。 还用问吗?肯定是何玉华干的啊。 不过何小曼仔细看了墨汁的颜色,已经有些黯淡,说明染上去有一段时间了。既然是谈话之前染的,那何小曼就忍了。否则难得的和平局面又要毁于一旦。 何小曼没有吱声,偷偷从王秀珍的线包里找了好几种颜色的毛线,在墨汁的地方绣了一只蝴蝶。毛线本身比针织衫的质感更加饱满,加之配色又好看,这蝴蝶竟有振翅欲飞的立体感。 第二天早上,何小曼故意穿上这件衣服走出房间,正在忙乎早饭的王秀珍一瞥眼,赞道:“我家小曼真好看。” 何玉华趿着拖鞋在搬凳子,一见何小曼穿着新衣服出来,忽然脸色一变,神情有些紧张。 但随后,她就望见了衣服上的蝴蝶,神情更是惊讶。 蝴蝶就在衣服的右下角,很是显眼,王秀珍第二眼也发现了,奇怪道:“咦,我记得买的时候没蝴蝶吧?” 何小曼笑道:“我拿你的碎毛线绣的,好看吗?” 一边说着,一边眼神就去瞄何玉华。 何玉华脸一红,从何小曼的眼神中读懂了什么。鼓起勇气抢在王秀珍之前道:“好看,小曼手真巧啊。有了蝴蝶,比以前更好看了。” 何小曼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她知道,何玉华这是握手言和的姿态,彼此尊重总比彼此对立来得让人舒畅。 9.第一百货商店 天气逐渐热起来。到了五月下旬,毛衣有些穿不住了,王秀珍带着何玉华去第一百货商店买衣服。 何小曼也跟去凑热闹。 何玉华在一件胸前缀着飘带的白衬衫和一件粉色尖领衬衫之间犹豫不定,问王秀珍哪件好看。王秀珍最是没主意的人,一会儿说那件好看,一会儿说这件好看,拿不定个主意。 营业员的白眼球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好了没有啊,能看出花来啊?” 何小曼呵呵。这个年代的百货商店营业员可是很牛的,单位是国营的、岗位是高级的,没点儿背景还进不来,“顾客是上帝”也仅仅作为一句口号贴在商店墙上。 越要喊口号,越说明做不到。 王秀珍陪笑脸:“同志,就套一下,套一下啊,肯定不弄脏。” 营业员立刻将两件衬衫都收了回去:“开什么玩笑啊!买不起早说。” “谁说买不起,你什么态度啊!”何玉华暴跳,她好久没发飚了,都快憋坏了。 “看过来看过去,你自己说看了几分钟,衣服都要给你们摸坏了。我是看你们郑重其事地来,才破例拿下来给你们看看,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营业员摸了摸烫卷的发梢,又翻了个白眼。 “哪里摸坏,啊?你衣服纸做的啊,一摸就坏啊……”何玉华一手伸出去,差点隔着柜台指到人家鼻子上。 何小曼见势不妙,侧身一挤,隔开了何玉华和营业员,然后向着营业员微微一笑:“阿姨,我们要那件白色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营业员看她又是个半大孩子,绷着的脸松了些,将白衬衫往柜台上一扔:“十二块!” 何玉华不服气:“小曼,干嘛拦着,让娘娘去骂死她!”一个劲地要往前拱。 可何小曼将位置卡得死死的,加之王秀珍最怕生事,也明着暗着帮助卡位,何玉华个子小,急得直跳脚。 王秀珍从兜里掏出钱付了,营业员开了票,和钱一起夹在头顶的铁夹子上,用力一扔,铁夹子顺着绳子一直滑到了会计台。 高台上的会计收了钱,又将盖章的票顺着绳子又扔回来。 这原始的商店操作方式,看得何小曼新奇不已,不由伸手摸了摸那绳子。 女营业员一脸嘲讽:“比你娘娘出息呵,你娘娘是这辈子都别想当营业员了。” 何小曼愕然,不知这话从何说起,这女营业员好像话中有话? 何玉华再也忍不住,大骂道:“朱福妹你个贱货!走后门找的工作有什么稀奇,在这儿当个营业员牛逼死你了,快管好你的冲天鼻,当心天花板掉灰下来堵了鼻孔一口气喘不过来还要开后门送医院!” 何小曼乐了,只要不是骂自己家里人,她还是挺喜欢听四娘娘骂人的。 而且,这营业员叫朱福妹? 眼珠一转,何小曼就想明白了。只听说何玉华曾经因为身高原因,招工的时候被一个有关系的同学开后门给顶掉,看来就是眼前这位朱福妹了。 两人一买一卖还要装不认识,也都是影后级别的人物啊。 朱福妹被何玉华臭骂一顿,也是气个半死,又看店里人指指戳戳地看热闹,哪里肯掉这个价,双手叉腰反击道:“何玉华别以为就你凶,矮冬瓜,一辈子!” “嗷——”何玉华吼叫着就要冲上去,被王秀珍一把扯住:“玉华,别闹啊,很多人看着呢,多不好,咱们回家!” “王秀珍!特么的咱们才和平几天,你又来胳膊肘往外拐!”何玉华最看不得王秀珍的老好人样子。 何小曼再一次往柜台前一拦,别看她年纪最小,却是现场个子最高的一个。 “妈,四娘娘,在外面吵架多难看。”声音不高,竟然不怒自威,何玉华和王秀珍都惊愕地看着她,不知道她想干嘛。 何小曼转身冲着朱福妹笑:“阿姨,钱已经付了,我们的衬衫可以拿走了吗?” “切……”朱福妹翻个白眼,将衬衫扔给何小曼。 何小曼接过衬衫,沉着地叠好,仔细地放进拎包里,然后大声道:“阿姨,买件衬衫的功夫你一共翻了三个白眼。如果是眼瞎,那就赶紧去医院眼科看看,换个狗眼珠子也行;如果不是眼瞎,那就是心坏,眼科是看不了了,祝你有生之年还能换个猴子心脏,那样别说是这绳子,就是爬屋顶一边收钱一边捉虱子也不在话下。祝你好运。” 朱福妹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这小丫头片子看上去斯斯文文冷冷静静,讲话这么毒。 何玉华哈哈大笑,鼓掌道:“小曼干得漂亮!” 这下轮到朱福妹嗷嗷叫唤了。但她到底在上班,又隔着柜台,很是鞭长莫及,嘴里乱七八糟地骂着,没了章法。 何家三个女人嘻嘻哈哈,扬长而去。 回家路上,何玉华赞叹:“小曼你还真是随我,没像你没用的妈。” 何小曼一撇嘴:“不许说我妈,否则我翻脸不认人。” 王秀珍赶紧表态:“我们一家人私下埋汰埋汰没关系的。” 何玉华一皱眉:“嫂子我正要跟你说呢,你老说是一家人,在家要和和气气不能吵架,我现在也听你的。但到外面也得像一家人啊,哪有我被欺负你还拉偏架的道理?” 王秀珍双手一摊:“以前我老怕出事,现在看来也不用怕了,小曼年纪这么小,居然战斗力也很强啊。” 何小曼笑道:“四娘娘的黄色杂志上写的,不主动吵架、不拒绝吵架、对吵架后果概不负责。” “啊,我那杂志上这么写?”何玉华回忆半天,好像没这内容啊? “四娘娘光看图了吧,没看字儿。”何小曼揶揄她。 何玉华极为难得地脸颊微红了一下:“图都没来得及仔细看,就被你偷走了。” 回到家,何玉华急着进屋试衬衫,王秀珍将余下的钱数了数,喜滋滋地放进衣柜的匣子里。 这次买衬衫都没动用何立华的加班工资,光卖老鼠尾巴那点钱足够,甚至还有富余。 这十几年,王秀珍真是难得活成这样的“有钱人”啊。 10.洋气 珍珠弄17号住着一位艺术青年,大名凌水成,浑号“水哥”,烫着头发,穿着喇叭裤,偶尔还戴着他在路边摊上买来的哈么镜,说自己是“唐山大胸”。 何玉华很是爱慕他,但又不知道啥叫“唐山大胸”,很是琢磨了一阵子,还暗戳戳地盯着水哥的胸看了好多回。 这事被何小曼知道,窃笑了老半天,然后告诉她,不是“大胸”,是“大兄”。因为水哥的打扮模仿的是一个在米国的华人巨星,叫李小龙,《唐山大兄》是李小龙的著名作品。 何玉华有些惭愧,第一次觉得自己无知,却又奇怪何小曼一个初中生怎么会知道这些。 何小曼不紧不慢:“学校图书室有杂志啊,杂志上有说。” 反正何玉华离开学校很久了,完全不了解情况,对何小曼的说法非但深信不疑,反而还有些羡慕地说:“还是有文化好啊,小曼你要好好学习,当咱何家第一个大学生。” 就冲何玉华能对自己产生如此殷切的期望,何小曼都觉得应该涌泉相报。 何玉华有条蓝色长裤,有回上街被狗追得太狠,把裤腿咬破了,扔又舍不得,穿又穿不得,便堆在柜子里装灰。 何小曼却觉得那长裤颜色和版型都不错,找出来把裤腿给剪到小腿处,让何玉华配上那件新买的飘带白衬衫穿。 何玉华愣了半天,彼时要么长裤,要么短裤,可没见过这种:“这叫什么裤子啊,长不长,短不短。穿出去人家还以为咱家困难成这样,我十岁时候的裤子还在穿呢。” 闻言,何小曼大笑:“娘娘你真逗。这叫七分裤,就这长度,亏得这裤子料子够轻薄,配你这件白衬衫一定很飘逸。” “真的假的?”何玉华看她说得认真,好像真的在学校图书室看了很多杂志的样子,犹豫着换上了那一身搭配。 穿衣镜里那个娇小漂亮的女孩子上穿飘带白衬衫,下搭蓝色略有些宽腿的“七分裤”,露出纤细的脚踝,而白衬衫的下摆塞进裤腰,用根皮带一束,居然意外的又好看又洋气。 “哎哟,这个像外国电影里的打扮了。”何玉华叫道。 何小曼就是以《罗马假日》里的赫本为蓝本的啊,虽然何玉华长得矮小,衣服也不高档,穿不出赫本的十分之一味道,但这已经足够震动珍珠弄了。 晚上回来,何玉华开心得不行:“我们车间好几个女同事打听我的裤子哪儿买的,我就是不告诉她们。” 王秀珍也赞:“当初还拿不定主意呢,现在看,就这白色最好,洋气。还是小曼有眼光啊。” 何小曼笑眯眯的,坦然接受一切夸赞。 化腐朽为神奇,是“杨简”拿手的活儿,那么多年的设计,不是白学的。 晚上出去找史培军的时候,何小曼见到何玉华正和水哥说话。 “玉华,今天穿得像个淑女了啊。”水哥夸她。 何玉华兴奋的小脸红扑扑的:“是吗?我还担心你们会觉得我穿着嫌短的裤子呢。” 水哥的表情非常之嫌弃、非常之我了个去:“芸芸众生,如此庸俗不堪。世界就要发生巨变了,所有不懂得诗意生活的人都注定要被唾弃,西方的青年都开始跳迪斯科了,而他们却还在计较裤腿的长短。悲哀啊!” 何小曼差点笑出声来,摇着头走出了珍珠弄,留下满怀春意的无线电厂小青工何玉华,望着表情深沉的待业青年凌水成,一脸崇拜。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中考,史培军对家庭作业这种事已经不是很在意,之所以还要每天按时履行“抄作业”事项,纯粹为了多见见何小曼,另外也替她将老鼠尾巴给处理了。 “何小曼你真是越来越强了,我看你不仅可以考高中,还可以考重点高中。” 何小曼一笑:“那当然,要考就得考重点啊,否则三年读下来也是高考落榜的命。” “向丽娜那个凶婆子也憋着一股劲呢,今天你没考过她啊,好气人。” “重点高中又不是只招一个人,大家都凭本事考呗。今天没考过她,那是为了先给你打小抄啊,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啊!”何小曼笑骂。 史培军赶紧赔笑:“那是那是,咱们铁哥们儿,友谊地久天长啊。不过你中考好好考啊,别管我了。” 想管也管不着啊,都不在一个考场,一看史培军就是对考试完全不上心,连规则都不清楚。 从史培军家回来,又见着王秀珍坐在弄口就着路灯的灯光摘菜。 “妈,你怎么又在这儿?”何小曼奇怪极了。就算家里困难,也没必要这么省电啊,“你是等我的吗?” “啊……”王秀珍却一脸茫然,“你刚说什么?哦,没有,我不是等你,天气有些热,我在这儿乘凉呢,随便手里干点儿活。” 江南的气候虽然温润,但也没有五月份就热得要乘凉的道理。王秀珍肯定是找的借口。 正要追问,却见王秀珍根本无暇跟自己说话,眼睛向着6号林家的窗户直飘。 天气有些热了,林家的窗户晚上开着通风,林家姆妈和林大妞正翘着二郎腿看电视。电视机是黑白的,里面正演着才子佳人的戏码。 何小曼顿时明白了,王秀珍爱听戏啊! 平常广播里唱戏,她都能痴痴地听上半天,别说电视机还是有人影的,这悲欢离合更直观、也更动人。 不知道是不是她们的说话声惊动了屋里的人,林大妞摆着结实的臀部晃到窗前,一见是何家母女二人,顿时脸就拉了下来。 “穷鬼,有钱买衣服,没钱买电视,还蹭人家的看。”说完,将窗子“砰”地关上。 王秀珍面红耳赤,为了掩饰尴尬,拉着何小曼的手:“这么多菜明天也够炒一碗了,不用再摘了,咱们回家休息吧。” 何小曼叹道:“这家人,真是见不得别人好,多看一眼还用她家电费么?” 王秀珍道:“神经病了,自从你和玉华买了两件衣服,好像惹了她们,话里话外的听着都不对劲。” “嗯,气死她们好了,明儿我就穿,经常穿,气一时是一时。这种心胸,好景不长,咱们厚道人家,不用在意她们。” 这话说到王秀珍心坎里,朝着林家窗口啐了一口:“呸,我们何家早晚也买电视机,有什么了不起的。” 何小曼心中一动,却是生了个主意。 11.痴人说梦 回到家,何小曼从父母床底下拖出一个纸盒子,里面装着何立华收集的一些杂志。 何立华闲来喜欢看看书,但买书毕竟也要钱,就经常从单位带点杂志回来。单位订的杂志,很多人眼热啊,拿回家垫垫脚桌啊,卖卖废品啊,也能物尽其用,所以很抢手,何立华只能有什么顺什么,偶尔顺到婚姻爱情或者电影类的,王秀珍能兴奋很久,看得津津有味。但大多数时候,他只能顺点儿无人问津的技术期刊。 何小曼要找的,正是这些技术期刊。 搂出来三本《无线电技术》,何小曼一屁股坐在地上,认真地翻看。 何立华一进来就心疼了:“小曼,虽然天气暖和了,地上到底还是有凉气啊,快起来。” “嗯嗯,马上就起。”嘴里应着,眼睛却只盯着杂志看,一点没有起来的意思。 “看什么呢,这么认真?”何立华凑上前,一看女儿手里的杂志,就惊呆了,“这么深奥的,你看得懂?” 如果是“初中生何小曼”,那还真看不懂。但现在这个“初中生何小曼”拥有一个“大学生杨简”的脑子,这杂志上的内容对她来说,并不十分晦涩。 她现在有一个伟大的设想,一个何立华听到,很有可能会吓晕过去的设想。 “爸,我也学物理啊,虽然有点难,但也不至于完全看不懂,可以学习嘛。” 这话,连何立华也唬不了。 “读书无用论”正甚嚣尘上,学校里又有几个是认真读书的,物理这种“副科”,更是蜻蜓点水,老师放羊,学生摸鱼,彼此互不为难,皆大欢喜。 所以,何小曼还想看得懂? “你们现在这点三脚猫,哪有我们那时候学得扎实……”作为当年学霸,何立华追思如潮。 何小曼打蛇随棍上,立刻拍拍屁股起身:“所以啊,正需要您哪!” “需要我干嘛,帮你复习物理?”何立华脸上绽开了花,心里不知道多乐意呢。 “不要不要,我现在成绩好着呢。” 何小曼将《无线电技术》快速翻到其中一页,指着给何立华看:“爸,你看这个……” “电视机装配五大难点……”何立华没懂,“你看这个干什么,想去电视机厂当技术员?那也得先考上大学再说。” 何小曼眨眨眼:“爸,有没有想过,自己组装一台电视机?” 何立华吓了一跳:“自己组装!小曼你在做梦吧?” “我没做梦,爸,你想啊,你在厂里是技术员吧,这些基础的知识你应该都懂的吧。我翻了这三本杂志,感觉里面很多东西都用得上,我们仔细研究研究,把准备工作做充分,装得成最好,装不成也不损失什么啊。” “就凭三本杂志,装个电视机……”何立华觉得难以置信,“这一定是痴人说梦。” 早就料到何立华是这个反应。 人,如何能想像未来是怎样?许许多多当年被视为“童话”与“幻想”的事物,随着科技的进步与社会的发展,会一样一样地实现。许许多多人咋舌、叫人惊叹的创新,在不久的将来都会变得熟视无睹,成为生活中的必然与寻常。 何小曼必须让何立华相信,梦想,是真的有可能实现的。 “行不行,总要试了才知道嘛。我也挺有兴趣的,爸就当带着我一起玩呗。” 何立华哑然失笑:“你啊,玩洋娃娃还差不多,哪有玩这个的。” “何立华的女儿,总要玩点和别人不一样的,对吧?”何小曼知道如何攻其软肋。 何立华虽然表面温和,珍珠弄的人也都尊敬他,称他一声“何老师”,但何小曼知道,他心里是很有些怀才不遇的。他觉得自己和珍珠弄那些整天计较谁家多占了一寸地、谁家多抠了一块砖的人,完全不一样。 女儿的话击中了他。这个看似老实木讷的丫头,如今越来越显出与众不同的一面。她比爸爸机灵,又比妈妈大胆,的确和珍珠弄所有姑娘都不一样。 见他沉默,何小曼知道他是心动了。打铁趁热,继续给他加码。 “妈这几天老去弄堂口摘菜,真的为了省电么?还不是想听听林家电视机里的人唱戏。何况娘娘也盼着呢,要是能有个电视机,咱家里也更欢喜和睦啊。” 何立华不禁点头,承认何小曼说得有道理,但还是犹豫:“就是这电视机,咱普通人真能装吗?装一台也要不少钱吧?” 何小曼知道,晓之以理之后,必定要动之以理。便给他细细算账。 “商场里一台电视机要三四百,咱家凑不来那么多钱,也弄不来票。但装一台就不一样了,你看这杂志上写的,主要部件八十块就能配齐。我想过了,咱也不一定都要买新的啊,隔壁水哥好几样东西都是旧货市场买的呢,去问问他,看看能不能淘点儿电子零件。还有啊……” 何小曼指指何玉华的房间,“四娘娘不是在无线电厂嘛,有些小东西,她厂里肯定多的是,垃圾箱里都能扫出一堆来。” 何立华越听越舒展,越听双眼越亮:“这么说还真可以试一试,估摸着,最多花上一百多?” “对啊,试不成,再当旧货把零件都卖了;试成了,咱家就有电视看啦!” 何立华的情绪完全被调动,抢过何小曼手里的三本杂志,快速地翻了一遍,频频点头:“可行,真的可行!” 又“啪”地一声合上杂志,冲到房门口大喊:“玉华,你过来一下!” 何小曼乐了:“爸,你也太心急了吧,还不知道要哪些零件呢,这么急着叫四娘娘。” “什么事啊?”何玉华趿着拖鞋晃过来。 “这个杂志,《无线电技术》,你们厂有伐?” “有啊,怎么了,哪个柜子又晃了?”何玉华以为要垫家具呢。 “柜子都好得很。是我要看,你明天给我多带几本回来,尽量把每一期都找齐,我急等着用。” 何玉华呆了:“哥真爱学习啊。” 何小曼跟在后面傻乐:“我爸要造飞机。” 何玉华认真想了想,摇了摇头:“我应该不敢坐。” 12.珍珠弄大战 何立华的秘密计划,轰轰烈烈神神秘秘地开始了。 首先就是何玉华从厂里带回了一堆《无线电技术》杂志,何立华从中找相关的文章,将需要的资料摘录下来,记在本子上,然后开始着手准备材料清单。 王秀珍见丈夫要干一件不可思议的大事,除了崇拜还是崇拜,顺带利用自己长病假不用上班的优势,去旧货市场转悠。虽然她看不懂那些零件,但她会比价啊。 卖老鼠尾巴余下的十几元,加上王秀珍刚发的工资,再加何立华没有动用的加班费,大致能凑出六十几块钱,作为前期的投入也能勉强对付。 见兄嫂在精打细算地凑钱,何玉华也决定要为何家的电视机组装大业添砖加瓦。 “我存款不多,一共三十块,全拿去吧!” “真的?”正在数钱的王秀珍惊喜地抬头,望见伸到她跟前的三十块钱。 “我可说好了,要还的啊,算借给你们的。”何玉华嘴还很硬。 何小曼知道,素来没个好脸色的四娘娘能拿出自己珍藏的私房钱已是很不容易,也不用再计较她的语气了,瞥她一眼,笑道:“父债子还,娘娘你不用急,到时候我拿三百条老鼠尾巴给你好了。” “咦,恶心死了。”何玉华一脸嫌弃地走开。 何小曼捂嘴笑了半天。 “我可立个规矩,咱家这事成不成还不知道,都不许往外说啊。”何立华挺要面子,组装电视机这事,成了,保准轰动珍珠弄,不成,难免就被人笑话是异想天开,所以不愿意授人以柄。 何玉华和何小曼倒还好,一个上班,一个上学,不用整天跟珍珠弄的碎嘴女人们较劲,但王秀珍就不一样了。因为是农村来的,又生了这个病,在邻居跟前很是抬不起头。加上她长病假歇在家里,跟邻居们抬头不见低头见,保守秘密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尤其弄口林家的林大妞,装好了电视机,王秀珍恨不得第一时间把电视机糊她脸上。 林家大妞叫林清,名字挺好听,人却不是个好人。跟何玉华是一个厂的,但工作吊儿郎当,一副“我来上班是给你脸”的模样,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 谁也拿她没办法,她爸在电子局当干部,负责批个条子、开个票,属于朝南坐的位置。再加上这年代的企业嘛,都是铁饭碗,不作兴辞退人的,给了这种人生存空间。 她跟社会上一帮小混混走得近,有一回正招摇过市,一个混混望见了路边下班的何玉华,响亮亮地吹了声口哨。 那混混长得帅气,林清暗恋已久,见他竟然朝别人吹口哨,气不打一处来,开口就骂:“眼瞎啦,那种矮冬瓜也看得上!” “那叫娇小玲珑嘛。”混混恋恋不舍地回头望,却遭了何玉华一个恶狠狠的白眼,“哟,有脾气的小姑娘,哥喜欢。” 林清上去就推他胸口:“喜欢有脾气?那来尝尝姑奶奶的小脾气。” “去去去,长得好看有脾气那叫小辣椒,长得难看还有脾气就叫泼妇。” 林清气得嗷嗷直叫,大喊:“那死女人就是珍珠弄头号泼妇!” 虽然混混没有当真移情何玉华,但林清心里对何家却是记恨上了。尤其何玉华摇身变成低配矮小版的赫本之后,竟然看出些洋气优雅的味道,林清再照镜子,看自己的紧身裤勒出一个硕大的屁股,就怎么看都觉得不顺眼了。 她不敢惹“珍珠弄头号泼妇”何玉华,但王秀珍不一样,她是“珍珠弄头号软柿子”。所以时不是的,王秀珍会遭受林清的无端攻击,路过她家门口的时候故意往外泼盆水啦,当着王秀珍的面骂弄堂里的狗啦…… 自从林家有了电视机,她就换了花样。王秀珍在家门口水池子里洗衣服,她就把电视机开到震天响,站门口喊:“谁让这弄堂里还住着穷鬼呢,买不起电视机,让你们听个响儿,不收钱,哈哈!” 王秀珍知道她是骂自己,不去搭腔,以免没完没了。 但弄堂里买不起电视机的是绝大部分,林清这话骂得,横扫一片啊。王秀珍不搭腔,其他人却会对号入座。 一个坐在门口摘菜的胖大婶立刻跳出来:“说谁穷鬼哪,都是一个弄堂的,谁不知道谁啊!” 林清一愣,立刻冷笑道:“又没说你。我说的是那整天病歪歪的痨病鬼加穷鬼。” 都明显成这样,王秀珍也不好再装聋作哑,转头道:“有什么了不起,不稀罕听,把你的破电视机关掉,吵死了!” “呵呵,现在说吵死了,躲我家门口偷听的时候怎么不嫌吵啊?”林清倚在门框上,弹着指甲嘲笑,搞得王秀珍脸色赤红。 论吵架,她是真不行,只能转头装没听到,狠狠地搓着何小曼的背心。 林清却不放过她:“哎哟,不穷不穷,我说错了,衣服真多呢。到底是嫁了城里人了,真爱干净。” “林清,操着一张又臭又贱的烂嘴说谁哪!” 弄堂口一声大吼,将所有人吓了一跳。何玉华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林清一愣,还没到下班的点啊,怎么何玉华就回来了?珍珠弄谁不知道何玉华是驰名中外的泼货啊,这下要干一场硬仗了,林清绝不认输! “你早退!”她脑子倒也转快。 “放你的屁!”何玉华的嗓门抵她两个大,“姑奶奶要是早退,你这贱货就是旷工。靠着你老子在厂里神五神六就算了,还霸到珍珠弄来,还欺负我嫂子,瞎了狗眼了你。” 林清真是没料到,何玉华竟然帮着嫂子?珍珠弄谁不知道她一天不骂王秀珍,太阳就要从西边出来啊,今天这是怎么了,竟然穿了一条裤子? 屋子里林家姆妈听到女儿吃了亏,哪里忍得住,冲到门口帮腔:“哟,不得了了,还找到帮手了,谁狗眼啊,谁狗眼啊,你再说一遍!” 何玉华冷笑一声,上下打量着林家姆妈:“林家姆妈这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我算明白了,怪不得林清在外头勾三搭四整天混点不入流的小混混,都是跟自家亲妈学的啊。” “你个穷鬼,什么意思!”林清袖子一撸,作势就要冲上来。 “哈哈,来啊,要打架是吧!先问问你亲妈敢不敢!”何玉华大叫一声,“就你家有钱,珍珠弄没电视机的人家都是穷鬼,哈哈。天天去菜场给卖大蒜的捏屁股,省下不少钱吧。哈哈,真不要脸,怪不得买得起电视机!” 13.洋气娜和农村曼 在门口摘菜的、洗衣服的、磕瓜子闲扯的,立刻都来了精神,尤其刚刚对号入座的胖大婶,其实也很忌妒林家有电视机,抓住机会大声道:“哎呀,捏屁股是怎么回事啊。林家姆妈那干屁股肉都没有,不如来捏我的,天天省一把大蒜钱,说不定我家也能买电视机,哈哈!” 又有一个大姨尖笑道:“哈哈,你别臭不要脸了,是你自己想舒服吧。” 这回轮到林家姆妈脸涨得通红。她是最爱贪小便宜的人,和卖蒜的眉来眼去很久了,每次卖蒜的动手动脚之后,她就顺一把蒜走,也不付钱了。 但是,何玉华怎么知道?而且还当着这么多喊出来,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林清尖叫道:“穷鬼,一帮穷鬼,你们都是忌妒!” 何玉华大笑:“忌妒你?忌妒你生得眼睛鼻子挤一起开会?还是忌妒你大腿粗得裤裆都会崩破?” 林家姆妈气极:“何玉华你个泼妇,回家抱着你痨病鬼嫂子相亲相爱去吧,我呸,永远买不起电视机的穷鬼!” “放你的屁,姑奶奶家马上就要有电视机了,走着瞧!”何玉华骂到兴致高昂,脱口而出。 “哈哈哈哈,吹牛吧你!”林清虚张声势地大笑。 何玉华正要反击,突然发现王秀珍在扯自己的衣袖:“嫂子你又来……” 正要骂王秀珍两句,猛地想起何立华关照过的话,没有成功之前,切不可声张。顿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但是,吵架最讲气势,都到这个地步了,何玉华说什么也不肯输,冷笑:“是不是吹牛,自然看得到,到时候你这张臭嘴拱茅坑里再也不要出来丢人了,一张嘴就臭了整个珍珠巷!” 吵架,何玉华自然是大胜而归。 但是,吵完却要收拾残局。 何立华回到家,一脸不解:“怎么回事,林科长刚刚在弄口把我拦住了,问我要不要买电视机的票,他可以帮我弄。” “呃……”王秀珍心虚,“这个,也是林家女人太嚣张了,下午在弄堂里狠狠吵了一架……” 何玉华大声道:“林家流氓大妞什么玩意儿,羞辱嫂子,说我们家买不起电视机,是痨病鬼,是穷鬼,这气我咽不下。所以我说,我们家马上也会有,就是这么回事。” “怪不得了,林家以为我们也要买电视机。”何立华又好气又好笑,再想想又有点担忧,“这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了啊?” 何小曼做完作业从房间里出来:“必须成功啊,爸,相信我,咱们不可能失败的。就冲着林家那无知轻狂的样子,也得给点颜色他们瞧瞧。” “小曼,你怎么也这么好斗了……”何立华讶然。 何小曼微微一笑:“我和四娘娘斗法不一样,她动嘴,我喜欢动脑。她在气势上压倒那些贱人,我督促爸组装电视机,用实力去打那些贱人的脸。” “乖乖,小曼你不得了哦。”王秀珍赞叹。 “妈,知道你喜欢我,但也不用叫‘乖乖’这么肉麻吧。”何小曼揶揄她,四个人都笑了。 趁着气氛最是和谐,何小曼依然那样不紧不慢、但却很郑重地说道:“厂里工资是死的,但人是活的,咱们多动脑子,会想到很多办法赚钱,咱们何家的生活一定会越来越好。” 何立华疼爱地抚了抚何小曼的头发,感慨道:“年轻人真是不得了,小曼啊,是个干大事的料。” 何小曼嘻嘻一笑:“眼下我要干的最大的事,就是准备中考。” “对,好好考试,把林家二妞踩在脚底下。” “哈哈,四娘娘,林洁啊,她那破成绩早就被我踩进泥里了。我在班里的对手是向丽娜!” “哟,向丽娜,一听就是个贱人的名字。”何玉华一挥手,满脸不屑,“还不如林清和林洁呢,起码上语文课老师说,请用‘清洁’造句,大家可以说,林家两个贱人名字叫‘清洁’,哈哈!” 何小曼突然想笑。何玉华穿得再赫本,骨子里还是《破产姐妹》的Max,像,真像! 晚上,何玉华神秘兮兮地从她包里拿出两样东西:“哥,我从厂里借的,你一定用得上。” 何立华双眼一亮:“电烙铁!万用电表!我正需要啊,这两样买一下也要不少钱呢。能借多久?” “呃……随便多久吧。” “一个月也行?” 何玉华笑了:“哥,你有点出息。借一个月也叫借吗?借厂里的东西只要不打借条,谁还当真会还?” “这不是怕影响不好嘛……”何立华是个正统的人,怕影响妹妹。 组装电视机需要的前期准备,何立华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有了王秀珍的打探,何立华趁着星期天休息的功夫跑了三家旧货电子市场,一样一样地配置零件。 现在连工具都有了,何立华终于可以动手,正式踏入“电视机制造行业”。 可喜可贺。 而何小曼在学校里也没闲着。离中考已经不到一个月,向丽娜每天看她的眼睛都是绿的,放着母狼一般的光芒。 如果给这光芒加上内力,应该可以隔着西瓜皮就把西瓜子一颗一颗给掏干净。 嗯,就是这么犀利。 自从何玉华说向丽娜的名字像贱人,何小曼还真的好好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首先她觉得骂人家“贱人”是不对的,这是无线电厂小青工的做法,绝对不是她一个未来大学生的素养。 但是,向丽娜这个名字的确带着时代特有的矫情。也就是说,向丽娜的家庭应该还是蛮洋气的。不管这个洋气是真的还是装的。 必须强调的是,如果一个人能假装洋气,起码说明他还知道什么叫“洋气”,也算难能可贵了。 以前她不爱打听别人,但对向丽娜好奇以后,她还是打听了一下,结果挺让她挺吃惊。 向丽娜家,经历很坎坷啊。 曾经很洋气,后来因为很洋气被打击了,就不敢随便瞎洋气。但家里人总觉得祖上也曾洋气过,到向丽娜这辈,怎么也不能丢了洋气的传统,就给起了个听起来很洋气的名字:向丽娜。 所以人家还是有洋气的底子在。 这么个洋气的人,当然看不起农村女人生的何小曼。 哪怕你何小曼生得美,也看不起。 所以向丽娜心里暗暗叫她“农村曼”。 14.英语竞赛 当市里决定组织首届英语写作竞赛的消息传来,“洋气娜”与“农村曼”的竞争进入白热化。 英语这门学科在这个年代的地位非常微妙,从大方向上,它被抬得很高,甚至有将职称评定都与外语水平挂勾的趋势;但从老百姓的角度,又觉得它离得特别远,就算我学不好又怎样,丝毫不影响我中学毕业、招工进厂。 只有洋气如向丽娜、高远如何小曼,才能领会学好英文的重要性。 学校里得到两个参赛名额。何小曼以为会全校海选,但并没有。 其实英语老师心里很清楚,这些学生大部分都只打算混到初中毕业就各自找工作,能流利地说几句英语的都不多,更别提还能用英语写作文了,所以英语老师直接叫了几位同学去办公室。 其中就有何小曼与向丽娜。 英语老师是个中年男人,大约跟何立华差不多年纪,当然没有何立华的风度,整天抱个搪瓷茶缸,喝水的时候发出“叽哩叽哩”的奇怪声响,显出一种气血两亏的征兆。 “你们几位同学,平时英语水平都还不错。这次的比赛,市里只给了我们两个名额,我们要抱着学习的态度,认真准备。” 也难怪他没啥信心,这学校教学质量很一般,跟市里几家重点中学不能比,能争到两个名额已经是校长天大的面子。 向丽娜却并不这么想,她心气儿高,私下也一直在跟家中长辈自学英语,总觉得别人就算没希望,自己应该还是很有竞争力的。 所以她关心的并不是如何开展准备工作。她只关心结果。 “老师,我想问问,这比赛要是得了奖,有啥好处?” 真是直言不讳啊,何小曼飞快地瞥了她一眼。 英语老师又“叽”了一口茶,啧了下嘴:“理论上说,要是得到一等奖,中考是可以加分的。” 向丽娜眼睛一亮:“加多少?” 老师皱了皱眉头,显然他也没太在意这个事情。被向丽娜一问,一时答不上来,尴尬地在桌上的纸堆里翻着比赛通知。 “哎哟,加分还挺高,20呢。”老师找到通知,向几位同学晃着,“所以好好准备啊,说不定天上就掉块馅饼呢?每人回去写一篇英语作文,题材不限……” 他眯着眼睛读通知,突然提高声音道:“哎呀,明天就截止了诺,我都没注意,这通知领得太晚了。今天快回家写,明天就交给我啊,下午我送到区教研室去。” 晚上,何小曼在灯下奋笔疾书。 何立华好久没见女儿作业要做到这么晚,有点担心:“小曼,是不是今天作业有什么困难了?” “不是,老师让我们写一篇英语作文,说要选好的送到市里参加比赛呢。” “那要好好准备。”何立华关心道,“你写的是什么内容,买饭么力?” 亲爸难得的幽默把何小曼逗笑了:“才不是,我有那么俗气嘛。这种比赛,肯定很多同学写‘买饭么力’,总得写点儿别出心裁的,或者有点深度的,才能让评委老师一眼看到。” 何立华点头:“说得颇有道理。不过,毕竟是初中生的比赛,能写到多深啊,还是人物介绍最好写。” 何小曼却眨眨眼睛,笑道:“我写读书笔记。” “哦?什么书?”何立华有点意外。 “《悲惨世界》。” 这下何立华是惊呆了:“小曼你可真是越来越厉害了。这个……估计爸也写不出来。” 也难怪何立华难以置信,珍珠弄这个水准的中学生,只怕听过《悲惨世界》大名的都没几个,更别说有啥感想,更更别说还要用英文写感想。 晚上何小曼去洗漱的时候,何立华跟王秀珍聊天,欣慰得想哭:“秀珍啊,小曼一定会有出息。自从政策开放以来,我给她买了多少世界名著,她总是看不到几页就昏昏欲睡,我总想,这孩子……好歹还善良……” 王秀珍笑:“这可不像夸。” 何立华长叹一声:“没想到啊,咱们小曼总算开窍了!聪明,会读书,有想法,将来一定比咱俩都强!” “嗯嗯,立华你说得对,一定是这样的。”王秀珍总是无底线支持丈夫,而且双眼放出崇拜的光芒。 最近她身体好了不少,脸色也透出久违的光泽,看得何立华心中一动。第一次觉得长大的女儿有点碍事了…… 第二天一早,向丽娜春风满面:“何小曼,作文写好没?” “写好了啊。” “写的什么内容?” “买饭么力。” “呀,真的啊,咱俩写的一样!” 望着向丽娜宛若世界小姐选美一般的真诚的假笑,何小曼内心颇是MMP。 谁要跟你一样,做梦去吧。 “呵呵,好巧啊。”何小曼皮笑肉不笑,想应付过去。 偏偏向丽娜今天热情万丈,伸出双手:“给我吧,我收了一起交给老师。” 何小曼突然心里起了很不好的预感,脸上不动声色:“我有两个单词好像拼错了,等会儿查了英文词典再交。” 见向丽娜还是杵着不走,只好把话说明白一点:“不麻烦你等我了,等下我改好自己去交给老师吧。” 向丽娜嫣然一笑:“好吧,你快点哦。老师下午就要送过去了。” 说完,飘然而去。 连史培军都摸不着头脑:“这凶婆子今天吃错药了?” 何小曼托着腮帮子,手指在桌面轻轻地敲:“她没有吃错药,她看错人了。以为我是傻子呢。” 第一堂课下课,何小曼亲自将誊写好的作文送到了英语老师办公室。 “何小曼你总算交来了,就差你的了。” 英语老师将搪瓷茶缸往桌上轻轻放下,接过作文,看都不看,就往桌角纸堆上一扔:“等会儿空了我会看的,这次大家都写得不错,我挑两篇下午送到局里去。” 何小曼暗暗叹息,看来自己辛辛苦苦写了一个晚上的作文,可没有他一只搪瓷茶缸重要呢。 15.消失的作文 继续回到教室上课,何小曼心里都不着落。那种不安的感觉总是不时袭上心头,挥之不去。 英语老师的态度让她很不放心,也不知道会不会认真看自己的作文。要是英语老师凭着原有的印象,随便挑两篇,那极有可能会选择向丽娜和1班的班长。 何小曼相信自己考上重点高中没有什么悬念,所以对加分不似向丽娜那样渴望,她只是单纯不喜欢明珠暗投的感觉。 中午时候,她决定去英语老师办公室再打探一下。 “老师,我的作文您看了吗,有没有单词拼写错误?” 英语老师又“叽”了一口茶,发出满足的舒气声,然后道:“你的没问题,向丽娜有两个单词拼错了,我叫她改过了。” 何小曼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笑道:“谢谢老师。” 鞠了个躬,转身正要走,突然想到:既然老师让向丽娜改,那是不是说明她的选上了? 厚着脸皮主动问:“老师,谁的被选上去参赛了?” “你的,还有向丽娜的。” “哦……”何小曼眉头微微挑起,她自信应该赢得向丽娜的“买饭么力”。 英语老师心情挺好,还开玩笑:“何小曼,现在对学习很上心,都知道来打听了,以前见老师都饶道走,哈哈。” 何小曼也不着恼,有些羞涩地笑道:“因为我花了心思写的……” “放心吧,作文已经送到区里去了。”英语老师挥挥手,“向丽娜给送过去的。” “什么!”何小曼惊呼。 “她家离区教育局近,中午又回家吃饭,主动要求把参赛作文送过去。你们这些女生啊,就是比男生乖巧,知道替老师分担……” 怪不得英语老师一脸满足,原来省了他跑一趟。可何小曼心里却开始打鼓,向丽娜会不会动手脚? 以她最近看自己的眼神,可能性非常大啊。 回到教室,史培军看她坐立难安的样子,不由关心:“怎么回事,是不是没被选上?” “选上了,我和向丽娜……” “那你还哭丧着脸。应该高兴啊。”史培军的友谊又开始“地久天长”起来,得意道,“虽然我看不懂,但我瞥了一眼,光看字都是你写的比较好看。得个奖,气死那个凶婆子。” 何小曼没好气:“她还没气死,我已经要忐忑死了。老师居然让向丽娜去送参赛作文,你说,她会不会搞花样?” 史培军一拍桌子:“哎呀,这个真有可能。这凶婆子一看就阴险毒辣不是个好人,她不会把你作文扔了吧。” “这个估计不敢,学校让送两篇,她还敢只送自己的?” 正说着,向丽娜背着书包笑吟吟走进教室,没事人一样。 何小曼甩甩头:“算了算了,听天由命。算来算去,也没想到她出这招。希望她内心还保留一点善良吧。” 这个“希望”仅仅维持到当晚,都没过夜。 吃过晚饭,何小曼去给史培军送作业的时候,刚走出巷子,就见史培军迎面跑来,急匆匆的样子。 “何小曼,你被坑了,雾草!”史培军大声骂着粗话。 “什么情况?”何小曼隐隐觉得不好。若不是有急事,史培军断断不会跑到珍珠弄来。他虽然是班里有名的皮货,但对何小曼是言听计从。 史培军手里抓着一团碎纸,捧着送到何小曼跟前:“你看,这是不是你的作文?” 何小曼立刻拈起一片比较大的,定睛一看,脑子里“嗡”的一声就炸开了。这被撕得粉碎的英语作文纸,正是自己昨晚挑灯夜战、倾注无数心血写成的《悲惨世界》读后感。 “向丽娜!”她大吼一声,眼睛就红了。 “雾草,这凶婆子不光凶,还这么贱啊!”史培军将手里的碎纸往地上一扔,“走,找她算账去!” “等等!”何小曼一把拦住他。 “还等什么啊,这样的贱人,就该赏她切顿生活。”史培军已经开始撸袖子。 何小曼却冷静了下来,蹲下,将地上的碎纸一片一片捡起来。 “你在哪里发现这些的?”她问。 “说来也巧,今天下课回家,我正好走她后头。那凶婆子,谁愿意搭理她,我就慢点走,离她远远的。走到她家附近的一个垃圾堆,就见她很紧张地朝垃圾堆看,还走近了两步,将地上的垃圾将里踢了踢。那凶婆子平常爱干净得要死,怎么肯去踢垃圾堆?我就觉得不对啊。等她走远了,我过去一看,靠,踢的是碎纸,再一看,靠,这好像是你的作文啊!就赶紧给捡起来了。” 够坎坷,怪不得碎纸上污渍斑斑。 何小曼想了想:“史培军,这事儿谢谢你了。明天早上我如果没有准时出现在学校,你把我作业都放课桌肚里就好。” “你……你要干嘛?”史培军有点担心她去打架,低声劝道,“你不要去打,她比你壮实,你不一定打得过她。要不,明天上课了,我帮你揍她?” 何小曼笑了笑:“放心吧,我才不打架。我要自己解决。”又指指史培军,“明天在学校见到她,你也不许动手,男人不能对女人动手,这是原则。” 史培军不屑地撇嘴:“心情不爽的时候,我一般不讲原则。” 告别了史培军,何小曼回家跟王秀珍说有个本子掉学校了,去拿一下。 正在捣腾电子原件的何立华转头:“天快黑了,要不爸骑车送你去。” “不要,你现在时间宝贵,我去一下就来,很快的。” “那路上当心啊。” 这个年代,路上还挺安全,不说路不拾遗吧,治安还是比较好,何立华和王秀珍没太坚持,给何小曼塞了个手电,也就随她去了。 走到学校的时候,最后一丝夕阳终于也落下地平线,天色开始变得昏暗。传达室的灯开着,门卫大爷正在听收音机,看到何小曼,出来将她拦住。 “放学了啊,学校没人了。” “李师傅,我初三(2)班的,有个作业本掉在教室了,明天要交作业的。” 门卫大爷难得见到这么好学的孩子,赶紧开门:“天要黑了,你看得见伐?” 何小曼晃了晃手电筒:“我带着呢。” 进了校门,何小曼没去教室,而是一路小跑,跑到学校后面的一排平房,那里是分给学校老师的教职工宿舍。条件一般般,但想要分到一间,也得打破头。 英语老师平时看着气血两亏,在分房子这件事情上非常勇猛,成功杀出一条血路,占据了位置很好的一间。 很巧,何小曼跑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英语老师叉着腰、挠着头,在门口看另一个老师家属杀鸡。 “老师!” 英语老师很诧异:“何小曼,你跑学校来干什么?” “老师,我找你有急事,能进屋说吗?” “能啊,来,进屋。” 师母正在屋里做饭,很热情地问:“丫头,晚饭吃了没?” 何小曼心中一热,倒是不好意思质问英语老师了,赶紧对师母道:“谢谢师母,我在家吃过了。师母下班很晚吧,真辛苦,现在才做饭。” 这孩子真会说话,也贴心,师母不由看了她一眼,见她生得漂亮修长,心里也更喜欢了一些。 “说吧,急急忙忙跑来,找我什么事?”英语老师问。 “老师,我能问一下,您确定把我的作文稿交给向丽娜了吗?” “确定啊。还是我亲手订的订书机呢。两份,你一份,她一份,放一个文件袋里给她的。” 何小曼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碎纸:“老师,有同学在垃圾堆发现了这个。” 英语老师一看就愣了:“这不是你的作文吗?” “对啊,我也很奇怪,不是应该交到区教育局了吗,怎么会在垃圾堆里?”何小曼一脸疑惑,是天真的疑惑,不带任何阴谋联想的那种疑惑。 英语老师萝卜干吃了这么多年,自然比小黄毛丫头要世故多了,只转念一想,也就大致猜到了原委。 这事不会是别人,问题肯定出在向丽娜身上。 但作为老师,在没有求证真相之前,不宜挑动学生情绪。皱了皱眉:“是啊,这也太奇怪了,等明天上学了,老师来问问向丽娜。” 何小曼自然不会显出自己跟向丽娜有私人恩怨的样子,着急道:“老师,我这样是不是就不能参赛了?” “今天就截止了啊……”英语老师语气很遗憾,“要不下次,下次老师一定第一个推荐你。” 我呸,还下次! 何小曼知道自己不能和老师撕,嘴一扁,眼泪就下来了:“老师,这比赛一年一次,下次我就不在老师手里了。” “这……” “老师,我花了很多心血的……呜呜呜呜……” 师母听不下去了:“今天截止么,说明还没评选,要不让校长明天一早给局里打个电话,补送一份,还来得及吗?” 英语老师脸色尴尬:“本来应该是我去的,这事不好捅到校长那里……” 何小曼抹了把眼泪,立刻道:“老师,能不能我赶紧回家重写一份,明天早上我自己送到教育局去?” 16.调包计 师母盖上锅盖,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到何小曼跟前:“你一个小孩子去教育局,连门都进不了。” 何小曼一眼看出,这个家绝对是师母说了算。 此时的社会环境,虽然“妇女能顶半天边”的口号喊得山响,但大多数时候,只在干活方面顶天,一讲到社会地位,就有点呵呵哒了。 于是乎所有在家里能大声说话、随便插嘴的女人,一般都是有份量的人。不指望她,指望谁? 何小曼立刻又眼泪汪汪地望着师母:“师母,我真的花了很多心思的。我以前读书不好,从来没有得过奖,这是第一次参加比赛,我爸爸都高兴坏了,要是让他知道我写的作文都没给评委老师看到,他会伤心的。” 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师母心疼死了,一拍老公的肩:“你明天带她去呗,早上一上班就去。英语教研室的人你又不是不认识,跟人家说一下,就说落了一篇忘交了,多大点事啊。” 英语老师支支吾吾,又不敢违拗老婆的命令,终于点点头:“好吧,快回家重新誊写一遍,明天早上七点半在区教育局门口等你。” “谢谢老师!”何小曼破涕为笑,向英语老师鞠了个躬。 又觉得这事儿其实师母功劳最大,又向师母也鞠了个躬,大声道:“谢谢师母!” 师母笑呵呵地拍了拍她:“我可不留你吃饭了,天快黑了,快回去吧。” 跑出校门的时候,门卫大爷还叹气:“哎哟找了这么久,什么重要的本子啊。” “谢谢大爷!”何小曼一遛烟地跑远了。 回到家,书桌已经被何立华占了装电视机。因为在客堂间里铺摊子,很容易被窜门的邻居看到,不方便保密,组装大业一直悄么么在房间里进行。 何小曼开了灯,在客堂间重新写作文。她试图将碎片拼起来,无奈也拼不完整,只得大约摸地整理着,再凭自己的记忆重新发挥,终于赶在十一点前将作文写完。 看到她又在鼓捣,何玉华倒飘过来问了一句:“昨天不就见你写了么,今天还写?” 何小曼没敢把真相告诉何玉华,否则这个四娘娘会冲到学校去把向丽娜骂到想整容。 第二天一早,英语老师倒是很准时,比何小曼先到了教育局。而且没带他的宝贝搪瓷茶缸。 这回何小曼总算觉得自己要比搪瓷茶缸重要点了。也算欣慰。 到了二楼的英语教研室,教研员打水去了。等他慢吞吞打好水,泡好茶,坐下来听英语老师说话,已经二十分钟过去了。 “王教研员,昨天我们学校来送英语作文比赛的参赛作文,是一个同学来送的,慌慌张张地漏了一篇,今天赶紧又补送过来了,希望没有影响到参赛。” 王教研员嘴脸倒也不难看,从英语老师手里接过何小曼的作文,瞥了一眼,眼睛一亮:“这孩子立意不错嘛。” 英语老师有些忍不住笑意:“是啊,写得不错,有想法。”朝何小曼看了一眼,像是鼓励和表扬。 “还好你来得早,昨天下午各个学校刚收齐,下班前还有人送来呢。所以我是打算今天上午送到市局去的。”王教研员在桌上翻着各校送来的牛皮纸文件袋,找何小曼她们学校的那一份。 听了这话,何小曼才算松了一口气。 英语老师也安心了,低声道:“还好还好,阿弥陀佛。”也不知道是安慰何小曼,还是安慰他自己。 王教研员从一堆文件袋里抽出一个,绕开绑绳,将里面的作文一取出来,一愣:“不对啊,你们没漏报,这不是送了两篇嘛!” 英语老师也一愣:“不会吧……” 何小曼立刻从旁边的桌子上站起,冲到办公桌前,从王教研员手里接过两份作文。 “不是,这篇不是我写的。”她将其中一篇抽出来,放到桌上。 两份作文都是“买饭么力”,一份端端正正,落款向丽娜;另一份字迹却歪歪扭扭,落款何小曼! “这怎么回事?”王教研员也糊涂了,拿起那作文一看,就皱了眉头,“这写得什么玩意儿,语法全是错的,单词也好多拼写错误。” 英语老师越发证实了自己的猜想,脸色十分难看,强笑道:“王教研员,这个事情有点好玩了,这一份是班上同学开玩笑写的,怎么就给放错了呢?我是昨天放学前才发现何小曼同学的作文还在我桌上,以为是漏报了,哪知道是拿错了,这个……呵呵……” 见王教研员不说话,何小曼急了。 “王教研员,这个真的是我写的,我可以背给你听。”不待王教研员同意,何小曼就开始用英语背诵自己的作文。 只是,作文挺长,她不可能字字句句都完全无误,一边努力背诵,一边还即兴发挥,只求自己能将读后感说得更完美流畅。 王教研员完全没有打断她,一开始是皱着眉,渐渐地,眉头舒展了。再渐渐地,眼中露出欣喜之色,甚至频频点头。 等何小曼全部背完,王教研员笑道:“何同学,我相信这篇作文的确是你写的。给你破个例,帮你把作文替换进去。” 他将读后感认真地装进文件袋:“何同学的英语发音非常标准,语音语调也很好,不可多得啊。” 又把那歪歪扭扭的“玩笑”扔给英语老师:“这个字也太丑了,你好好收着吧,以后当作反面教材给学生改错,哈哈。” 英语老师千恩万谢地出了教研室,走到无人处,脸色一变,恨恨地骂道:“这向丽娜怎么回事,找谁写的这么丑的字?” 何小曼微微一笑:“左手写的。” 英语老师一惊,抬起那张气血两亏的脸,怔怔地望了何小曼好一会儿。这个还不满十六的小姑娘,为什么会有着如同成年人一般的沉静? 这和昨天慌慌张张跑到自己家里去的那个女学生,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清清嗓子,英语老师试探地问:“你打算就这么算了吗?” 当然不会。何小曼从没想过要原谅向丽娜,何玉华这种当面敲锣的泼货她可以原谅,背后扎针的向丽娜就算了,原谅她,就是给自己挖坑。 “老师。她应该当面向我道歉。”何小曼脸色凝重。 英语老师知道,何小曼这话的意思就是“不打算算了”。那他就是另一付打算了,与其让何小曼去打小报告,还不如自己掌握主动权,去向校领导汇报。 回到学校,正是广播操时间。操场上的同学弯腰踢腿,大部分都在偷工减料。 何小曼跑进队伍,望见向丽娜一板一眼,做得比谁都认真,在涣散的队伍里格外扎眼。 要说这姑娘,也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心理倒是真心强大,看到何小曼跑进队伍,向丽娜竟然还灿烂地向何小曼笑了笑。 何小曼挑了挑眉,没理她。不久前还会被史培军气哭呢,一旦真正面对竞争,向丽娜的“成长”让人感到可怕。 自习课的时候,班主任神情严峻地走进来,叫何小曼和向丽娜一起去校长室。 该来的终于要来了。何小曼起身,冷冷地看了一眼向丽娜。 向丽娜的脸色终于尴尬起来,往日甜美的笑颜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闪烁惶恐的眼神,完全不敢直视何小曼。 简陋的校长室里,唯有会审阵容很豪华。 何小曼和向丽娜站着,校长坐在办公桌后,其它几张木头方凳上,依次坐着教导主任、初三(2)班班主任、英语老师。 作为现场最权威的“校长大人”,是绝不会率先开口说话的,他的作用是一锤定音,而非抽丝剥茧。 教导主任用自认为非常威慑的眼神狠狠地盯了何小曼,又狠狠地去盯向丽娜:“今天把你们叫这里来,知不知道为什么?” 向丽娜眨眨眼,看似可爱,眼神中却闪过一丝慌乱:“不知道啊,是不是有话要跟我们说?” 何小曼只觉得好笑。没话跟你说,难道是请你来喝茶? 教导主任将那篇左手版的“买饭么力”往桌上一扔:“呵,还说不知道。自告奋勇要帮老师去送作文,其实就是想坑同学?” 向丽娜脸色大变,连叫道:“没有,真的没有!” “那这是什么?”教导主任敲着桌子。 “哇——”向丽娜竟然扁了扁嘴,放声大哭,将屋里的几个老师都给震住。 “校长……主任……”她抽抽答答,无限委屈,“我错了,我向你们坦白……” 何小曼惊了,竟然这么容易就坦白?怎么觉得就不像向丽娜的为人呢?她既然做到如此深思熟虑的地步,怎么会被教导主任一敲桌子就吓住? 果然,向丽娜还有后手。 “我中午回家吃饭,就经过区教育局,我……我是真的想替老师做点事……呜呜呜……但是没想到,在桥上摔了一跤,文件袋口子就开了。呜呜呜……真的是太巧了,何小曼的作文纸滑出来了……呜呜呜,昨天风又大,我赶紧伸手捞,也没捞得住……呜呜……她的作文被吹到桥下河里去了。” 17.不会让你们继续演 叹为观止!何小曼简直想为向丽娜的“精彩表现”热烈鼓掌。 这么不要脸的瞎话都编得出来,何小曼是想不出词语去骂了。突然她特别佩服四嬢嬢,竟然早就看穿向丽娜是个贱人。 她有点后悔昨天没告诉四嬢嬢,就应该让四嬢嬢来学校把这贱人骂到四脚朝天啊! 悄悄摸了摸衣兜,碎片还在呢,何小曼深吸一口气,悠悠地望着向丽娜。 演。 请继续你的表演。 就是教导主任也没法相信啊:“吹到桥下去……你怎么不说被河里的鸭子叼走了呢?” “呜呜呜……校长、主任,你们不相信我也没办法,真的掉下去了。”她哭得很伤心,平常的甜美全都转化成了凄惨,好像全天下的苦难都让她一个人受了,就算何小曼因此失去了她的作文,那责任也在风、在水、在大桥、在小鸭…… 反正,绝不在她向丽娜。 “我真的很内疚……呜呜呜……想起何小曼说过,她写的作文题跟我一样,所以……我就按她的构思重新写了一遍……呜呜呜……怕评委老师看出来,我只好故意写成这样……” 校长将信将疑,见教导主任也问不出个结果,便坐直了身子:“虽然一开始是意外,但你这个思想就不对!将同学的作文弄丢了,就应该让同学重写一篇,怎么能私自替人干活,你尊重别人的东西吗?” “我错了,校长,请处分我!” 好一招以退为进。 校长叹口气:“念你以前为学校得了不少荣誉……” 呵呵,何小曼又想冷笑了,向家余威犹在,跟校长颇有私人渊源,想袒护直说,别搞得跟公事公办一样好吗? 看时机差不多,何小曼将手伸进口袋,将碎纸片掏出来,抖在校长跟前的办公桌上。 “校长,主任,这是我交给老师的作文。如果何丽娜说的是真话,我的作文应该在河里,怎么会变成碎片扔进了垃圾桶?” 向丽娜呆住,迅速向碎纸片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不可能!”她大叫,抓过一片来辨认,“是谁从水里捞出来的?” 顿时,气氛变得尴尬起来,这等于承认这就是何小曼的作文本文啊。 大家都不瞎,谁都看得出这纸片虽然脏,但没有被浸湿过。上面的钢笔字迹也很清晰,应该完全没有入过水。 “向丽娜,现在校长、主任、老师他们都在,你再说一遍,我的作文真的掉水里了?”何小曼缓缓地、却异常清晰地问。 向丽娜神情终于开始慌乱,叫道:“你……咄咄逼人!” “你坑害别人还胡编乱造,倒如此理直气壮。我只是要个真相,就成了咄咄逼人?” “啪”,校长一拍桌子,指着向丽娜,“你胆子真够大了,还不快向何小曼同学道歉!” “对不起,小曼……呜呜呜……这次是我太着急了,没好好处理,向你道歉,请你原谅我好吗?”向丽娜呜咽着说。 呵呵,这假惺惺的道歉,何小曼听都不要听。不接受! 校长很厉害啊,的确够老道,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即打断了何小曼的追问、制止了她的气焰,又提前用暴怒的姿态给这场风下了定义。 胆子够大,需要道歉。这就是校长的处理结果。 何小曼哪会不知道校长的用意。明为处理,实则保护啊。这招先发制人玩得爽。 转身,冷冷地看着校长和主任:“校长、主任,如果不是有同学在垃圾桶发现了这些碎纸,向丽娜偷梁换柱的行为将永远不会被人发现。这不是仅仅是胆大,这根本就是居心叵测!” 校长虽然和向家有渊源,但教导主任没有啊。 刚刚被向丽娜一个小黄毛丫头耍得团团转,差点就信了她的胡话,教导主任心里正不爽呢。再说了,校长和教导主任这种配置,从来就不是铁板一块,表面笑嘻嘻、内心妈买批,是他们的日常相处模式。 “咳咳……”教导主任清了清嗓子,假装给尴尬的校长解围,“何同学,怎么能顶撞校长呢?” 何小曼立即发现教导主任的语气并不凶猛,与一开始那恶狠狠的一眼态度完全不同。 这是个机会! “主任,我是学生,很尊敬校长,不敢顶撞。如果是意外事件,我可以原谅同学。但这不是意外,这作文撕得这么碎,明显就是故意的。这是害人!这是偷别人东西自行毁坏!我不止要道歉,我还要个公道!” 何小曼义正词严,说得班主任和英语老师频频点头。 教导主任现在变得特别慈祥:“何同学,你放心。这个事情你是受害者,校长当然会好好处理,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的。” 一句看似不偏不倚的话,顿时把校长架到了火上,烤得直冒汗。 窗外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竟然是史培军带了一帮同学挤在窗口看热闹。 真是友谊地久天长的最佳男配角啊!来得太及时了! 班主任一看,脸都绿了,立刻开了窗户要赶人,哪知道史培军叫道:“校长,要不要我来作证啊。碎纸就是我捡到的,向丽娜放学了还跑垃圾桶去找纸片,怕自己扔得不彻底,哈哈!” “哦——哦——”窗外一帮快乐的学渣趁机起哄,气得班主任又把窗给关上。 这下校长不是烤出汗,是要烤出油来了。 敲敲桌子,一脸正经:“向丽娜同学虽然为我们学校获得过很多荣誉,但是这次事件,性质十分恶劣。我们校领导开个会,研究一下,一定会秉公处理。” “三堂会审”结束,各路“神仙”回到教室。快乐的渣渣们挤眉弄眼,开始有节奏地唱:“向丽娜,向丽娜,掉进水里都不怕,换篇作文爬上来,最不要脸就是她!” 这还挺压韵,个个都是《中国有西瓜》种子选手。何小曼忍俊不禁。 向丽娜却是完全崩不住了。尖叫一声:“都给我滚!” 一群男生做鬼脸的做鬼脸,起哄的起哄,还有学她在校长室哭的,还有做势拿了废纸在撕的。 何小曼以为向丽娜又得哭,却忘了她“可怕的成长”。 她没哭,发现自己尖叫无效,铁青着脸走回座位上,任凭那些调皮的男生如何挑衅,摆出一副与世隔绝的模样。 “活该!”史培军朝那边翻了个白眼。 “还好今天早上老师帮我把作文交到教育局了。”何小曼收起了在校长室的气势,重又变得温和清冷。 “等着被处分吧。”史培军乐呵呵地坐下,“这回要是不处分她,天理难容。” 何小曼却不乐观:“你信天理吗?” “信。坏人没有好下场。”史培军很自信。 “嗯,我也希望这样。” 老师进来,教室顿时安静下来,少年之间关于社会人性的首次认真讨论就此告一段落。 一如何小曼所预料,“天理”这回缺席,虽然向丽娜在同学中间变得声名狼藉,但学校并没有处分她。 不难想象,向家出了大力,不想让这个宝贝洋气女儿背个处分从初中毕业。 但校长承诺的“公道”也不是全无说法。向丽娜写了个检讨书,在班里公开道歉。 读检讨书的时候,她全无往常的抑扬顿挫,嘴角在轻颤,眼中有着强忍的泪花。从此,她就不看何小曼了。以往的怨恨眼神竟然难觅踪迹。 这不是什么好事。 史培军觉得便宜她了。何小曼却并不如此认为。 这个年代,记入档案的“处分”比这样公开的羞辱更严重。人们还不太懂得自尊的价值。何小曼却知道,向丽娜“可怕的成长”经此,将更升一个台阶。 人的成长与收获,在这些突如其来的事件中交织,所谓命运的垂青,终究还是要靠自己过人的实力。 何小曼坐在初三(2)班的教室里按部就班地复习迎考,在教育局英语教研组,她的名字在不断地被人提起。 王教研员是英语作文竞赛评审小组的成员。因为何小曼闯到他办公室去据理力争的一幕,让他对何小曼印象深刻。过后,他很认真地看了何小曼的作文,不得不承认,比他手头的一堆“买饭么力”终究是要高出一个身位的。 语言的扎实,思考的深度,非一般初中生能比。 他将何小曼的读后感放在了英语作文的第一篇,在评审时,很郑重地向大家推荐。 评审都是各区教研组抽调的教研员,当然都想关照自己区里的中学,他们对市里那两三家重点中学长期霸占各种大赛奖项,早有不满。 既然自己区里没有更杰出的作品,那么,何小曼这一篇完全可以服众。 经过几番暗争暗斗的厮杀,何小曼的读后感成为三篇一等奖作文中唯一全票通过的作文。 消息传到学校,校长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而英语老师手里正捧着搪瓷茶缸,听到这个消息,激动地茶缸都摔在了桌上,掉了指甲大一块瓷。 不得了啊,这可是学校第一次获得英语类的全市一等奖! 要挂横幅啊! 18.贵客 也是没想到,学校竟然如此高调。鲜红的大横幅直接挂到了校门口,让每个进出校门的同学都不得不“顶礼膜拜”。 搞得何小曼倒是有些甜蜜的尴尬 ,进出校门的时候总是老脸一红,低下头快速跑过。她的另一世,一直品学兼优,光荣榜上本也是常客,但名字被放到这么大、挂这么高,还真的是第一次。 似乎是提前得到了消息,挂上横幅的那一天,向丽娜称病没有来学校上课,本想好好羞辱她的史培军很是失望。 “那细比丫头是没脸见这横幅吧,躲家里哭了吧。” “细比丫头”是这里骂小姑娘的方言,颇为粗俗。何小曼笑笑,她不太习惯这种称呼。 这年代虽然喊着“讲文明、树新风”,其实老百姓讲话还是比较“朴实”……哈哈,何小曼要适应这种“朴实”,也要保持自己不被同化。 “她不是没脸,是脸疼吧。费尽心机,一无所得。”何小曼靠在教学楼二楼的阳台栏杆上,望着校门口随风荡漾的红色横幅,越发觉得一切的美好尽在眼前。 史培军转头看她,被她从容自信的神态吸引。这个年代的小女生,真的很少如此沉静优雅。 “何小曼,以后你去了重点高中还会记得我吗?” 加了20分,何小曼一只脚就已经踏进了重点高中的门槛,以后他们之间的差距将会越来越大,走的路也会越来越不相同。记忆如此温柔,会将过去的一切都变得更加美好;记忆又如此刻薄,一路行走,一路遗弃,还带着疾风不可捉摸。 我会是被遗弃的那一个吗?这是来自古城少年最深沉的思索。 何小曼心中微微一动,第一次感觉到了史培军的少年心意。 不知何时,史培军开始悄悄地拔个子了,已能和何小曼平视,嘴角起了一圈茸茸的胡子,声音变得怪怪的,脸上的痘痘比以前更多。 何小曼不可能对他动心,她对男性有自己的期望。但是,作为朋友,史培军真的非常优秀。 来到这个世界,除了家人,史培军大概是对她最好的一个朋友。这友谊已经超越了一开始的“相互利用”,变得纯粹又微妙。 望了望史培军,何小曼笑道:“当然会记得。不是说好友谊地久天长吗?” 史培军绽开青春的笑脸,罕见地伸出一只手:“说得对啊。我们击掌为誓!” 清亮的掌声,回荡于天空,轻盈悠长却又似印在彼此心上。这是何小曼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份约定。 关于青春的友谊。 珍珠弄,何家一片欢腾。虽然不能挂横幅,但他们自有一套庆祝方式。 虽然何家最近忙于装配电视机,经费正紧张,王秀珍还是从生活费中挤出了几块钱,买了一条鱼,切了半斤肉,尽其所能,满满当当的做了一桌菜。 胖大婶见王秀珍在门口杀鱼,好奇的问:“哟,今天这么丰盛,是要来什么了不得的客人吗?” “我家小曼英语比赛得了全市第一,你说要不要庆祝。” 王秀珍也搞不清英语比赛和英语作文比赛的区别,更搞不清全市第一和一等奖的区别,反正在她心里,女儿就是最强的。 胖大婶家孩子已经工作了,所以跟何小曼没有可比性,此时只有高兴,没有一丝嫉妒:“还是你家小曼厉害,到底老何的种好啊!” 一边说着,一边朝王秀珍挤眉弄眼。 这种弄堂里常见的荤笑话,王秀珍自然是一听就懂了,但她一点都不打算解释,反而很骄傲的道:“当然了,小曼像我们家老何,那就是读书的料。” 林家姆妈出来倒垃圾,听到了这话,又一对比自己家二妞,气就有点不顺。 二妞林洁跟何小曼在一个班,明明以前都是一样读书不太灵光的小女孩,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何小曼就跟突然开了窍似的,成绩蹭蹭的往上。 共患难时,心态一般都还好,一方要是富贵了,再看看自家那惨兮兮的现状,那多半就完蛋。 林家姆妈现在心态就有点完蛋。 虽然她家林科长学问比不过何立华,头发也很贫瘠,但他是科长啊,林家也是拥有电视机的科长之家啊。这点儿优越感不能丢。 “听说你家小曼得奖的作文,是第二天送到教育局的啊。小曼还真是蛮能干的,教育局都敢闯。不得了。” 王秀珍完全不知道这段插曲,听了微微一愣:“哦哟,这个小孩子就是痴胆大。不过,人家教育局能收,总归也是作文写得好呀,林家姆妈你说是伐。” 林家姆妈撇撇嘴:“这我哪晓得,我又看不懂什么ABCD、蛇盘田鸡。你家老何懂的呀,还是你家老何有学问……” 一听到人家夸自家老公,王秀珍就开心,嘴角也忍不住咧开了。 哪知林家姆妈还没讲完,悠悠地弹着指甲缝里的脏东西,假笑道:“老何出马,对付那些中学生,还是优势很大的喽。” 这话锋好像不对啊? 王秀珍还没回过神来,胖大婶已经惊呼:“林家姆妈你这个不好瞎说的喽!” “我可没有瞎说。去问问同学,都知道的呀。人家作文早早就交了,只有小曼的作文是后来拿了一篇新的替换进去的呀。这隔了一晚上……谁说得清。” “啪”,又是一声,不知道从指甲里弹了什么龌蹉的东西出来。 这下王秀珍听懂了,这林家姆妈的意思,是说小曼的作文是何立华代笔的啊! 现在的王秀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包子王秀珍了。女儿成绩变好了,手头不是那么窘迫了,家里都快有电视机了,腰杆硬多了。 一有底气,说话就有劲。 “我家小曼现在考试回回数一数二,可不要我家老何出手的。再说了,作文都是回家写的,凭什么我家晚交了一天就是有问题,人家隔夜写的就没问题?大人要是想帮忙,难道还翻黄历掐日子啊?我家是没这习惯,要么林家姆妈去菜场要看日子。” “你……”又提菜场,又提菜场,林家姆妈差点一口气憋过去,“别得意,考上重点高中才算!” “谢谢林家姆妈这么看得起我家小曼。重点高中什么的,不敢想,考上高中就很好了,以后分配工作就是国家来,不用找什么门路、仗什么面子。”王秀珍悠笃笃地。 果然是身体好了,战斗力也强了。 “没有门路的穷鬼,懒得理你们。”林家姆妈一扭腰,逃回屋里去。 胖大婶乐了,冲着林家姆妈的背影大声道:“林家姆妈去翻黄历啦,今天宜不宜看电视啊?” 砰!门关上了。 人家看“私人电视”去了,不带你们,哼! 没想到啊,胖大婶随口一句话,还真说中了。何家真的来了不得了的客人。 下班的时候,何玉华竟然带了一个男同事回来。 “玉华你真是,带朋友回来也不早说,幸亏嫂子今天加了菜。” 王秀珍一边看,一边就朝那男青年瞄过去。大概二十五六岁,穿着很朴素,剪着短发,眼镜底有点厚,长得倒是白净清秀。 但这不是何玉华喜欢的类型。 “嫂子好。”小伙子还很有礼貌。 “哎哎,坐,赶紧坐。” 何玉华介绍道:“这是我们厂的技术员王欣。哥让我问的关于技术上的事儿,我又不懂,怕传话给传错,索性把人给请来了。” “哦,那是专家呀!”一听是请来的“电视机装配专家”,王秀珍更热情了,“我去泡茶,小王喜欢喝麦乳精吗?” 王欣受宠若惊:“ 不用不用,谢谢嫂子,嫂子我喝白开水。” 何玉华显然对自己能请来王欣颇为自豪:“当然是专家,王欣是大学生呢。” 这下不光王秀珍双眼放光,连在房间里做作业的何小曼都跑出来看热闹了。 “来客人啦!” “这我侄女儿小曼,可厉害了,刚得了市作文比赛第一名。”何玉华牛得不要不要的。 “英语作文比赛……”见她又漏了“英语”两个字,何小曼赶紧小声提醒。 王欣总算憋出一句话:“英语作文,那就更厉害了。” “王叔叔别笑话我了,我要向你学习,考上大学,当天之骄子!” 王欣的脸都红了,羞涩之间,一直拿眼神向何玉华的方向瞟。 何立华回来,见到王欣,真是非常惊喜。这个家里长年只有三个女人,讲真,他一个男人也挺寂寞的,有王欣这样的大学生来家里作客,他真是求之不得。 又见满满当当一桌菜,这个时机真是把握得极好,又给何小曼欢庆了一等奖,又款待了第一次上门的王欣。 何立华找出家里珍藏已久的好酒,打算和王欣好好喝两杯。 哪知道王欣不胜酒力,只抿了几口,脸就一直红到脖子根,急得王秀珍连说:“不能喝了,不能喝了,小王第一次来咱家,不能就这么喝醉了。” 王欣倒是实诚:“按理是要陪大哥好好喝一杯的,就是怕呆会儿头晕,看线路图会眼花。” 对哦,还有重要任务呢,珍珠巷的第一台“私人定制电视机”正要破壳而出,不能给耽搁了。 19.王牌 王欣的造访,让珍珠弄的人很是好奇,这还是“泼妇”何玉华第一次带男性回家。 第二天一大早,何小曼背着书包走到弄口,正在屋檐下水池边刷牙的林清立刻拦住她:“你嬢嬢昨天是不是把男朋友带回来了?” 珍珠弄还真没有秘密。何小曼不紧不慢:“你去问我嬢嬢啊。” 让林清去问何玉华,还不如让她去动物园摸老虎屁股,不由冷笑:“呵,谁稀罕问。老女人一个……” 哎,何小曼暗暗叹口气。一个二十二岁的老女人…… “林清姐,不要和国家政策对着干哦,我嬢嬢晚婚年龄都没到,哪里老了?” “等到了,就更没人要了。”林清把牙刷在水杯里刷得山响,好像这样能让自己的发言显得更加有力。 何小曼故意没告诉她王欣的身份。其实林清也是无线电厂的,按理和王欣也是同事,只是她实在太散漫了,对厂里的人完全不上心。 而且王欣生得文弱老实,并不是惹人注目的类型。 何小曼故意不去澄清,倒惹得珍珠弄的另一个人心里犯起了嘀咕,此人就是凌水成。何小曼前脚走出珍珠弄时,凌水成摘下他的哈么镜,愣愣地朝何家看了好几秒钟。 怪不得最近何玉华跟自己相处都变得要端庄些了,难道真的谈恋爱了? 凌水成晃了晃脑袋,呵,空气中果然有些庸俗的爱情味道。 其实何家的人暂时还没想这么多。王欣的到来的确给了何立华不少帮助。不得不说,何立华离开学校这么久,在技术上是有些生疏了,好在他够钻研,按王欣说的鼓捣了两回,居然就把困扰了他好几天的难关给攻克了。 除了“电视机组装事业”,何家这几天的大事就是何小曼的中考志愿。 这个年代,职业教育还并不盛行,想上个大学则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所以考大学基本上是重点高中的学生才有机会,普通高中除了个别尖子生,大致也就是混个高中文凭,然后等政府安排工作。而大多数家庭连这三年都等不起,他们急需要劳动力去赚钱贴补家用,所以初中毕业就招工进厂,是这个年代的年轻人非常普遍的归宿。 王秀珍照例是拿不出什么意见,父女俩只花了二十分钟就商定了结果。三个高中志愿,填了两所重点,分别是市一高中和市二高中,当然,保险起见,三志愿填了一所普通高中。 交志愿表的时候,有好事的同学挤在讲台那儿围观。 一个女生跑过来,轻声对何小曼道:“向丽娜的志愿比你还牛,她只填了两个,后面不服从。” “哦,决心很大。”何小曼微微一笑,没有再发表评论。 想起另一个世界,也是中考前,披肩长发的美女班主任一脸严肃地说:“不要将希望都寄托在父母替你填的志愿上。志愿填得再好,不如中考成绩好!” 真理,亘古闪光。纵横时光数十年,依然掷地有声。 六月底,期待已久的中考,终于来了。 这天一大早,王秀珍已经做好了早饭,还去弄堂口买了何小曼最爱吃的胖油条。 一看那圆滚滚、金灿灿的样子,何小曼心情就特别好。别人买油条,都喜欢在摊子上用木板压一下,将油条压扁再带走,何小曼就不喜欢,她喜欢吃没有压过的“原始油条”,又脆又香,她叫它“胖油条”。 “妈,今天的胖油条特别胖,像胖大婶。” “小声点,让她听到得骂你了。”王秀珍赶紧压低声音。 胖大婶最恨人家说她胖,虽然她真的非常胖……哪怕是她很喜欢的何小曼,那也不能说,说了照样骂。 “还真有点像……” 何玉华话音未落,只见门口晃过一个金灿灿的庞大身影。竟然是胖大婶穿着一条金黄色连衣裙,飘然而过。 不!能!更!像! “哈哈哈哈——”顿时,何家爆发出惊人的笑声,连平时没有大动作的王秀珍都笑了个前仰后合。 窗外的胖大婶被吓了一跳,回头几步,探进脑袋来:“一大早就这么开心,涨工资啦?” 王秀珍憋住笑:“没有没有,小曼今天中考,我们笑笑,兆头好。” 胖大婶觉得这家人只怕脑子都有点问题,挥了挥手:“神经病哦,哪有笑得这么吓人的。不过,小曼啊,祝你考上重点高中啊。” “谢谢阿姨。”何小曼很乖巧,没有说“谢谢胖油条”。 胖大婶一指弄堂口:“林家那二妞今天也是中考吧,好像出门了。” “是的,我们一个班的呢。我马上也走了,考场有点远呢,要走半个小时的样子。”何小曼看看时间,还早呢,很是来得及。 胖大婶嘿嘿一笑:“她家还去考个啥,不是毕业考试已经考过了么,毕业证书总归有了,横竖马上进厂工作的人。” 王秀珍还是挺低调的:“其实吧,进厂工作也蛮好的,早点赚钱呀。我本来也想让小曼顶替我进厂上班,不过老何还是觉得读书好。” “听我家老姚说,你那个顶替名额让出来了?”胖大婶的老公在纺织厂劳资科,跟王秀珍一个单位的。 “总不能一直占着,横竖也用不上了,让出去呗。”王秀珍笑道。 胖大婶一撇嘴:“你啊,就是老实,人家占个名额,死活都不让的。” 两个人正聊得欢,何小曼已经吃完了,擦了擦嘴:“妈,我走了啊。” 王秀珍起身:“是有点远啊,我送你去吧,路上也好有人说说话。” “不要不要,我又不是不认识,走这点路算什么呀,大家不都是这样走去的么,说不定路上碰到同学,有的是人说话。” 何小曼当然不能让王秀珍去,她身体虽说已经基本痊愈,到底还是要多加休养的。 “也好,好好考啊,不要紧张。中午想吃什么,我马上去买菜。” 何小曼笑了。考试的时候就是保护动物啊,八零年代的何家就已经是这样。 走了十分钟,何小曼都没有碰到一个同学。陪伴她的是夏日骄阳,是树间鸣蝉。 想起另一个世界中考高考时全城戒备的样子,何小曼更喜欢这个世界。 父母有期望,但并不紧迫;老师有期望,但更多是祝福;学生有期望,但因为少了来自学校和家长的压力,连赶考的步履都是轻盈的。 何小曼今天穿的是一件白色的确良连衣裙,垂感不甚好,但被王秀珍熨得妥帖,衬着她娇好修长的身躯,在林荫大道上翩然前行。 其实,在这条路上并非没有同学。 向丽娜坐在一辆吉普车里,远远地望着她,眼神冰冷。 为什么何小曼连一件廉价的确良裙子都可以穿得如此好看?她明明是个农村女人生的野丫头! 一想到校门口荡漾的鲜红横幅,一想到自己站在讲台上读检讨书时荡然无存的自尊,向丽娜悄悄地捏紧了拳头。 “丽娜,这样不太好吧……”司机缓缓地将车停在路边,犹豫着问她。 “刘叔叔,你自己看着办。”向丽娜语气平静,好像刚刚提出非份要求的根本不是她,“不过……你跟我婶婶的事,我没法装作没看见。” 司机浑身一颤,惊讶地转头望着向丽娜。这真的是个刚刚初三的孩子吗? 向丽娜直直地迎着他的眼神,完全没有惧怕。 他们向家,那是大风大浪里过来的,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在外边斗完了,回家斗。向家的孩子,原本就比外头小门小户人家的孩子要早熟得多。 “丽娜,你在胡说什么,刘叔叔听不懂。”司机还想挣扎。 向丽娜却突然皱了皱眉头,将眼神转向窗外:“你该知道爷爷是疼我的,不然也不会让你送我去考试。不管我胡说什么,爷爷都会信。更何况,我也许不是胡说。” 司机汗如雨下:“可是……我不能做那样昩良心的事儿……” 昩良心。向丽娜呵呵。 你在这车上搜刮了多少油水你就不昩良心?你哄着我爷爷给你劣迹斑斑的小舅子安排工作你就不昩良心?最搞笑的,你睡我婶婶就不昩良心? 她父母跟叔叔婶婶关系很一般,在爷爷面前各自争表现,几乎到了白热化的地步。所以对刘叔叔睡她婶婶这件事,她并不觉得遭受什么打击,甚至在发现端倪的那一刻,她想到的是,要不要告诉父母,要不要让他们借此扳倒叔叔婶婶? 还好,她没有多嘴。 今天在路上偶遇得意满满的何小曼,她突然就生了主意。 老天真是眷顾自己,让自己手里握着这么一张王牌。真庆幸自己没有将这张王牌捅给父母。 未出膛的子弹,才是最大的威胁。 向丽娜深吸一口气:“刘叔叔,你自己看着办吧。过了这个路口就是闹市区,两百米外是6路车站。我只要坐3站,就可以到考场。” 司机沉默了,颤抖着双手,发动了吉普车…… 20.我要考试! 林荫道的另一端,一辆黑色轿车远远地悄然驶入。 司机是个中年男子,穿着黑色短袖,长相刚毅,神情沉着,一看就是当兵出身。 后座坐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孩子,却是少见的俊朗。他穿着素雅的白衬衫,乌黑的短发微微有些卷曲,肤色雪白,一双眼睛黑得发亮。 “谢谢杜叔叔,还特意为了我绕道。” 司机脸上浮现出难以察觉的笑意:“你最喜欢这条林荫道,难得回来一次,当然要带你来看看。再说了,走哪儿不是走呢,也绕不多远。” “呆会儿过了这路,我就下车。这牌照太显眼,去闹市区不太好。” “丁副市长规矩就是严。”司机赞叹道,“我杜松涛真是运气好,碰到你爸这样的领导,真是比其他领导的司机省了不事。” 车,是副市长丁佐民的车。后座坐的,是丁佐民的儿子丁砚。 丁砚在名牌大学就读,刚放暑假回来,今天顺道坐他的车去书店。 杜松涛之所以赞叹,是因为绝大多数的领导司机,都还要兼职“家务”,从接送家人到干杂活,堪称鞍前马后。只有副市长丁佐民不这样。他公是公、私是私,分得极为清楚。 “我爸说过,不管别人怎么做,在他那儿就要公私分明。”说起自己的父亲来,丁砚也是骄傲的。 突然,车子的速度慢了下来。杜松涛轻呼:“咦,什么情况?” 丁砚不由问:“怎么了?” “前面的车好像撞人了。” 丁砚探过身子一看,只见远远的有一辆吉普车,正在紧急调头驶离,而路边躺着一个人,情况不明。 “什么呀,撞了人还跑!”丁砚叫着,却见那吉普车调头后一个拐弯,隐入了一个小弄堂,“快记下车牌!” 杜松涛突然脸色极为尴尬:“我……我没看清……” “不管了,快停车救人!” 不待车子停稳,丁砚打开车门就跳了下去。 被撞的竟然是个女学生,书包已经飞了出去,现场没有血流成河,但人已经晕了过去。 “同学!同学!” 丁砚喊着,正要扶她起来,杜松涛已经下车。 “不能晃她!”杜松涛是有急救经验的,过去快速察看了一下,“还活着,不知道哪里受伤了。” “上车,送她去医院!”丁砚斩钉截铁。 弄堂里,吉普车停在阴暗处。 向丽娜脸色苍白,捂住胸口好一会儿,才道:“她没死吧。” 司机刘东平紧紧咬着牙关,半晌才道:“没死,但是……应该已经撞晕了。” “好……好……”向丽娜点点头,“我下车,自己坐车去考场。你……你去看看她,把她送医院去。” 说着,伸手去开车门,却发现浑身虚脱,根本连开车门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 刘东平无奈,下来给她开车门,顺势向弄堂口探头一看,突然脸色大变,仓皇道:“不好!” “怎么了?”向丽娜被他吓了一跳,不满地望着他。 “是……是丁副市长的车子……”刘东平声音颤抖,再也不敢往前走一步。 “什么?”向丽娜虽然还是个学生,却知道副市长的份量,顿时嘴唇也哆嗦了,“他……他怎么会在这儿?刚刚……明明路上没有人,我前后看了的……” “不知道,我不知道。”刘东平定了定神,又向林荫道那边望去,“好像丁副市长不在车上……” 向丽娜已经回过神来,下了车,走到刘东平身边,远远地只见黑色轿车上下来两个人,将何小曼检查一番,然后搬上了车。 “算了,既然已经有人送她去医院,她应该不会有事了。你还是送我去考场吧。” 她看看手表,经过这一番折腾,原本宽裕的时间已经不那么宽裕了。 不过,她还足够来得及赶到考场。至于何小曼……她闭上眼睛,轻轻地呼了口气。 我并不想伤害你。我只是不想让你参加考试。 杜松涛开着车,一路向医院奔袭。好在这个年头马路上并不太挤,黑色轿车开得飞快,与时间争分夺秒。 轿车的后座空间并不很大,不足以让何小曼一人平躺,为了避免途中颠簸让何小曼再次遭受伤害,丁砚让她躺在自己大腿上,双手紧紧地箍住她。 “杜叔叔,她……她会不会有事?”丁砚望着何小曼毫无血色的小脸,内心十分担忧。 “看起来没有生命危险。不过……希望没有内伤吧。”杜松涛说话还是留了些余地。 丁砚很生气:“没想到撞了人居然还逃跑,简直丧心病狂!别让我再看到那车子,我认得!” 虽然没来得及记住车号,但这年头的汽车并不普及,吉普车更是比较特殊的车型,而且,丁砚记得那辆吉普车的围杠是黑色,应该是重新喷过漆的。 杜松涛从内视镜看了看丁砚,欲言又止。 此时的何小曼,正在昏迷与苏醒间挣扎。有时候模模糊糊地不知身在何处,有时候却又坠入深深的黑暗毫无知觉。 挣扎间,总有个声音在提醒她:“你要考试,何小曼,你今天要考试……” 何小曼努力地睁开眼睛,想要坐起,却被一双手温柔地按下。 “让我起来!我今天中考!我要去考试!你让我去考试啊!”何小曼绝望地大叫,却发现自己怎么都起不来。 而她自以为无比剧烈的挣扎,在丁砚看来,是昏昏沉沉的呢喃。 他怀中的这个女生,身子在微微颤抖,嘴唇一张一阖,发出极为细弱的声音。 “你说什么?”丁砚俯下身子,将耳朵凑到何小曼的嘴唇前。 “中考……考试……考试……”这声音断断续续,细不可闻,可丁砚却辨认了出来。 “杜叔叔,这是个考生!”他惊呼。 杜松涛暗暗叹了口气,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她这样子,还能考试吗?而且,时间也来不及了。” 丁砚重重地点头:“对,救命要紧,还是去医院!” 这句话,其实何小曼听见了。“不,我不要去医院,送我去考场!请你送我去考场!” 只可惜,她内心的呐喊只有自己知道,丁砚望着她颤抖的嘴唇,完全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何小曼绝望了,她迷迷糊糊地望见一张极为好看的男生的脸,可这个男生,一点都听不懂自己的话。 眼泪夺眶而出,从她的眼角流到太阳穴,一颗又一颗,像是在为自己的命运哀悼。 丁砚被震惊了。 这个女生纵然在昏迷中,也能叫人看出一脸的绝望与无助,而那连绵不断滚落的泪水……丁砚伸手替她轻轻擦去。 真的很烫。 21.苏醒 何小曼从昏昏沉沉中苏醒,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得头痛欲裂,抬眼望去,雪白的墙壁都在天眩地转,不由又眯上了眼。 “你醒了?”一个好听的男声传来,不似她两世生命记忆中的任何一个男性。 她不敢睁开眼睛,低声问:“我在哪儿?” “你出了车祸,在医院。”男声很温柔,普通话非常标准,不似这个江南的古城口音。 何小曼没有说话,拼命回忆着前情。 她今天应该是中考,她在去考试的路上,骄阳似火、鸣蝉热烈,一切应该都很美好。突然,身后一个猛烈的撞击,翻滚中,她望见那是辆陌生的吉普车…… 想起这些,她心情激动而绝望,如果现在真的是在医院,那么确定无疑,自己一定是误了中考。 可是,经历过一次穿越重生的她,又很担心自己现在究竟还是不是何小曼。 “今天是几号?这是哪个医院?”何小曼轻声问,心里很是紧张,生怕又来到一个不知所谓的世界。 丁砚有些意外,他以为这小女生醒来会痛不欲生,甚至会一口咬定自己是肇事者,已经做好了被她的眼泪糊一身的准备,却没想到她出人意料的小心翼翼。 “6月28日,这是中吴市第一人民医院。” 何小曼长舒一口气,原来自己还在这里。何立华还是她爸爸,王秀珍还是她妈妈,而她,是那个没有赶上中考的倒霉孩子。 哦,中考! 一想到这个,她的心又揪痛起来。 “我今天中考……”她喃喃的道,眼泪又从眼角流下。 丁砚有些不知所措。 在车上,他给何小曼擦眼泪觉得很自然,因为那时候何小曼不清醒。可现在他不敢造次了。 “医生说你是脑震荡,要多休息。你很命大,考试那些事就别多想了,会影响恢复。”丁砚劝人很没有经验。 亏得他面对的是何小曼这样的“内心成熟者”,错过人生如此重事,怎能不多想? 脑震荡,怪不得会如此头晕想吐。“我的手脚呢,还在吗?没变成科学怪人吧。”何小曼艰难地开了个玩笑。 科学怪人?丁砚心中一动,这不是一部很古早的科幻小说吗? 这本书他曾在大学那个全国闻名的庞大图书馆看到过。但是是英文原版。眼前这个普通的初中小女生,怎么会知道这么冷僻的字眼? 听他不作声,何小曼慌了,踢了踢腿,又晃了晃手:“别吓我,我没感觉自己少什么零件啊。” 丁砚回过神来,只觉得这个女生神秘又特别,赶紧道:“哦没事,除了脑震荡,还有些地方软组织挫伤,都是皮外伤,不碍事。” 脑震荡只要静养,也是可以恢复的。何小曼总算长长地舒一口气,喃喃的道:“还好,我还在这个世界,我还是何小曼……” 这倒提醒了丁砚:“对了,你家人怎么联系,得赶紧叫你父母过来。” 何小曼给了他父亲厂里的电话。丁砚去打电话的时候,她又试着睁了睁眼睛,这回倒是好了很多,除了头痛恶心的感觉还很明显之外,头晕征状减轻了不少。 病房是三人间,住着两个病人,邻床是个六十多岁的婆婆。 “小姑娘你命大啊,被车子撞了,亏得这个男小宁送你来医院,跑前跑后。” “婆婆,我昏迷的时候,有没有乱说话?”何小曼只记得自己一会儿迷迷糊糊,一会儿又昏昏沉沉,她是个蛮在意形象的人,怕自己在救命恩人面前失了分寸。 “还好啦,没乱说话,就听你说要考试。”婆婆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叹了口气,“小姑娘你是不是赶不上考试了?” 何小曼怔了好一会儿。 之前撕心裂肺的伤痛,似乎在刚刚对自己处境的疑问中,悄然淡去不少。 当她问那男生,自己在哪里,今天是几号,那一刻,她突然从这几个月的真情实感中抽离,重新变成了“杨简”。 她感受着“何小曼”的伤痛,却又审视着“何小曼”的人生。 利用丁砚出去打电话的这短短一段时间,她冷静了下来,决定以一个文静受伤女孩的形象来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切。 然而,当丁砚打完电话回到病房时,何小曼还是有些小小的惊讶。 没想到,救了自己的这个男人,如此年轻,又如此俊朗。他的打扮优雅干净,即便放到后世“杨简”的那个岁月,也丝毫不会觉得落伍。 他温文地笑,对何小曼说:“你爸马上就过来,他很着急。但我说了,没有大碍,让他路上慢点儿。” 这份礼貌与温和,与这个古旧的世界既相得益彰,又跳脱出尘。 何小曼不是花痴,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哦不,他只能称之为男生……这个男生真的让人如沐春风。 “谢谢你。听婆婆说,全是你在张罗,实在太麻烦你了。” “不用谢,我也只是恰好路过,举手之劳。不过很抱歉……”他满脸歉意,“撞你的车子,我没看清车牌。” 何小曼眼神有些黯淡:“能问一下你是谁吗?” “我叫丁……”丁砚突然犹豫了一下,虽然他平常远在首都读书,但在这个城里,他毕竟身份特殊。再说,做了好事也不是非要留名嘛,便笑道,“我叫丁彦。” 隔壁床的婆婆突然插嘴:“长得这么书卷气,我看你像个大学生。” 丁砚笑了:“是的,婆婆,我是大学生,正好放暑假回家来。” 一听“大学生”三个字,何小曼的心脏又狠狠地揪了一下,抽痛不已。 “小丁啊,来扶我一把,我要去厕所。” 婆婆家人不在,倒是很不客气,似乎能让一个大学生来扶自己下床,还挺开心的样子。 好在丁砚脾气甚好,过去将婆婆扶下床。婆婆下了床就灵活了,挥挥手,自己一个人走了。 见病房里终于只剩两个人,何小曼有些问题赶紧要解决。 “丁彦,你说你是大学生,我有些事想问问你。” “什么事?”丁砚觉得这个女孩子有些捉摸不透。明明之前错过中考还那么痛苦,为什么转眼间,好像换了一个人,变得这么冷静,完全不似一个初三的女生。 “中考……能复读吗?” 22.女小宁比亲爹啊坚强 高考是可以复读的,这点何小曼很清楚。 但她真的没有了解过,这个年代,中考是不是也可以复读。而且之前的何小曼木木的,成绩也够渣,既没想过要读高中,也从来没关心过中考政策。 听她竟然问这个,丁砚就更觉得奇怪了。你是初三的中考生啊,难道撞糊涂了? 一看他表情,何小曼就知道自己这个问题其实有点蠢,但没办法,她必须赶在何立华来医院前,给自己定好位。 她知道自己穿越过来后的表现,给了何立华很大的期盼。自己承受了一次绝望,知道这滋味,纵然何立华注定要从期盼的顶峰跌落,她还是希望,自己能在底下接住他,给他另一个希望。 这个世界的何小曼,虽然刚刚十六岁,但她必须承担的远比表面的多。 于是,她对丁砚小小地撒了个谎。 “我现在脑子里有点乱……只是想找个人确定一下……”何小曼轻轻捏着手指骨节,等待着丁砚的答案。 这细节被丁砚看在眼里,虽然没看出她的隐瞒,但却看出了她内心的不安。 “何小曼……”丁砚试着喊她的名字,“初三是没法复读的……” 望见她眼中一黯,丁砚感受到了她的失望与留恋,又想起她在车上的眼泪,仿佛指间依然留有滚烫,丁砚又有些不忍。 “不过何小曼,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话音未落,门口有人大声道:“屁话,说得倒轻巧,你知道何小曼成绩有多好!” 何小曼一惊,门口竟然是史培军。 “史培军,你怎么来了,你不要考试?” “反正也不会,我把选择题写完就交卷了。何小曼你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被车撞了,谁干的!” 史培军和何小曼在同一考场,一看位置是空的,就知道大事不好。他当然知道何小曼有多么重视这一次考试。反正他毕业考已经通过,也没指望通过中考上什么学校,胡乱填了一番,等到半小时熬尽,立刻就交卷跑了出来。 说来也巧,第一人民医院离考场很近,史培军有个阿姨在这儿,本来是想来借电话打的,哪知道跟阿姨一提,阿姨一拍大腿,说早上送了一个车祸的考生过来啊。 史培军大惊,立刻就这么冲上来了,还没冲到门口就听到这轻巧的“屁话”,再一看说“屁话”的男生居然长这么好看,能不生气嘛! 一把过去,揪住丁砚胸口的衣服:“是不是你这小子干的!” 丁砚怒了:“你胡说什么!” “史培军,别乱来!”何小曼急喊着,不由直起身子。哪知动作大了些,顿时头剧烈地痛起来,痛得她轻呼一声,捧住了脑袋。 一见何小曼痛苦的样子,史培军赶紧放了丁砚,狠狠瞪了丁砚一眼,跑到病床边:“何小曼,你怎么样了,通知你家里人没?” 何小曼摆摆手,轻声道:“没事,没事,我爸马上就过来……” 丁砚见已经有人接手,觉得自己不方便再参与这是非,便道:“何小曼,既然你同学来了,那我就走了。” “不许走,你撞了人还想跑!”史培军又吼。 “史培军!”何小曼气死,“不是他撞我,是个吉普车,跑掉了。人家是好心送我来医院的。” 史培军愣了一下,才知道自己错怪了人,挠挠头,倒也很爽快:“对不起啊。” 丁砚摆摆手:“没事,你好好照顾她吧,她爸爸应该在路上了。有什么问题,你们可以直接问医院。我走了。” 退到门口,又向何小曼挥了挥手:“祝你早日康复。” 说完,拔腿就跑。 “丁彦,丁彦!”何小曼喊了两声,人却已经跑没影了,“都忘记问人家是不是垫付了钱……” 史培军有点尴尬:“该不是被我赶跑的吧?” 说话间,何立华一脸惨白地跑了进来:“小曼,小曼!” 一见坐在床上的何小曼,顿时泄了一口气,腿一软,竟倒在门口。吓得史培军赶紧去将他扶住。 隔壁床的婆婆不知去哪个病房窜了个门,一进来,吓了一跳:“哎哟,怎么一歇歇,人都变了啊。那个大学生呢?” “他走了。”何小曼轻声说着,又赶紧安慰已经魂飞魄散的亲爹,“爸,医生说我是脑震荡,静养就好,没有大碍,我手脚都没有受伤,没事的。” “脑震荡!”何立华又一次差点吓晕,“我要去找医生!” “爸,我头痛,想躺躺,你来帮个忙……”何小曼喊他帮忙,其实也是想稳定他的情绪。 可怜见的,一个刚刚出车祸的病人,还要用自己仅有的一点点精力来安抚父亲。何小曼是很清楚父亲的个性,百无一用是书生,父亲最能干的一面,将展示在“电视机装配”大业上。 其余的,还是何小曼自己解决比较好。 何立华扶着何小曼躺下,史培军不敢动手,只敢在旁边关心地看着。倒是隔壁床的婆婆很起劲,叽哩呱啦地把情况全给何立华介绍了,比何小曼自己知道的还要详细。 “那孩子怎么就走了呢,真该好好谢谢他的。”何立华顿足。 旁边的史培军愣愣地问:“叔叔,那何小曼是不是不考试了?” 何立华提心吊胆地望望女儿,见她情绪似乎未受影响,这才道:“不考了,身体重要。” 送走下午还要考试的史培军,何立华又忧愁地握着女儿的手:“小曼,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妈说。你要是心里难受,爸在这儿,你就哭一场。等你妈来了,不要哭,她身体也不好。” 何小曼轻轻地摇头:“爸,我心里是很难受,但是,我不想哭。” 何立华心中大恸:“不要憋啊,憋着对身体不好啊!” 何小曼微微一笑:“爸,在你来之前,我已经冷静了。我注定已经不可能参加中考了,哭也没用。但这并不表明我不能上大学。” “什么意思……”何立华惊愕地望着她。 “我一定会上大学,我要成为何家第一个大学生。社会越来越开放,办法也会越来越多,不是吗?” 何小曼紧紧握住父亲的手:“我不要你们为我伤心,不要愁云惨雾的笼罩。我们何家,要欢欢喜喜昂着头过日子。” 何立华没有想到女儿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一个没控制住,伏在床边嚎啕大哭。 隔壁床婆婆幽幽的道:“这家人有劲咯,女小宁比亲爹啊坚强诺。” 23.向家的邀约 丁砚去书店买了几本书,打算在暑假里打发时间。刚回到家,就听到屋子里电话响。 “小砚回来啦?”是他母亲高萍打来的电话。 “妈,我刚从书店回来,你要早打一分钟,我还接不到呢。” “孙阿姨在家不?”高萍问的是家里的保姆。虽说这年头用保姆的人家极少,但丁家毕竟不一样,事务多,宾客往来多,孙阿姨是高萍从老家找的一个远亲,信得过。 丁砚看了看,没见人:“不在家,应该去买菜了吧。” “哦,呆会儿她回来,跟她说不用准备晚饭了。晚上你爸有应酬,我们全家一起去。” 应酬。丁砚不太喜欢。虽然从小家里就常常高朋满座,但丁砚总是假借专注学业之名,能不出现就不出现。好在他学习非常拿得出手,搪塞起来也很理直气壮。 “你和爸去吧,我要看书。” 这回高萍可不依他了:“都大学生了,不差这暑假一天半天的,昨天你爸还说,小砚长大了,也该出去走动走动,见见人。别总当传说中的那一个,回人间看看好不?” 丁砚说不过他妈,要知道高萍可是教师出身,现在在外事办工作,能说会道,极玲珑的一个人。 而且听高萍这意思,父母是达成了默契,认为儿子应该开始踏入某种社交圈了。 丁砚纵然不喜欢,但身为副市长的儿子,有时候也难回避。 “那你们可别嫌我闷……” “哪会啊,只要你不嫌我们大人说话闷,就谢天谢地啦!”高萍在电话那头爽朗地笑,“就这么说定了,呆会儿见。” 丁砚独享一个安静的下午,坐在客厅看他刚买回来的书,偶尔抬头,望见院子里绿色掩映之间,竟也会有落叶旋转而下,一时想起医院里的何小曼,也是在最该茂盛的季节无端飘落,心中就替她惋惜起来。 下午五点,父亲大人,也就是副市长丁佐民先到家。 他今天下午刚去市传染病医院看望病人,还勇敢地跟病人握了手。但转头,到底还是有些担心,赶紧回来洗澡更衣。 杜松涛整理好后车厢的土特产,进了屋见到丁砚,不由笑了:“今天怎么样,没被人扣押在医院吧。” “没有,我通知了何小曼的爸爸,后来她同学也来了,我就先走了。” “何小曼?”杜松涛一愣,立即又明白过来,“这姑娘名字还挺好听。” 门外突然传来爽朗的笑声:“哟,可被我听到了啊。两个人背着我在聊姑娘呢!” 丁砚脸红了:“妈,别开玩笑。” 高萍哈哈大笑:“跟妈还玩什么害羞。何小曼是谁,这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啊。怎么见着我就不说了?快说给妈听听嘛。” “妈,这回你自来熟就肯定搞错人了。何小曼是个女学生,今天早上杜叔叔顺道送我去书店,在路上遇见一桩车祸,肇事的居然还逃逸,多亏被我们看到,把何小曼送到医院去了。” “哦,那学生怎么样了,没事吧?” “受伤了,挺可怜的,还错过了中考。不过万幸的是,没有生命危险。” 高萍进厨房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道:“救人是好事,不过以后也要注意。别惹麻烦上身。” 丁佐民正好换了衣服从楼梯上下来,听到妻子这话,却不同意:“话不能这么讲。见义勇为是我们每个公民应该做的。不能因为怕惹麻烦,就见死不救嘛。小砚做得很对。高萍啊,你太小心了。” 看到父亲这样支持自己,丁砚还是很高兴的:“何小曼很坚强的,也没有赖人,我看她挺善良。” “瞧瞧你,才跟人家说几句话,连人家善良都知道了。”高萍笑着指指儿子。 突然,她又皱眉:“何小曼。总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 丁佐民朝着丁砚摇摇头,笑话高萍:“看你妈,老毛病又来了。每次听到女孩子名字,她就说她听过。” 又转头对杜松涛道:“老杜,东西准备好没?” 杜松涛赶紧道:“按您写的清单,东西已经备好了,都在后备箱呢。” “好。送我们去长江路的向家花园。” “向家?”杜松涛的脸色顿时一变,又迅速恢复沉着。 “向家老爷子约了一起吃饭,不谈工作,算是家宴。”丁佐民没注意到杜松涛脸色的变化,这话是说给高萍和丁砚听的。 高萍给丁砚解释:“说起这向家,好久不走动了。你小时候还去他家玩过呢。” 丁砚却印象不深了,微微笑了一下算是回应。 车子行驶在路上,一家人说说笑笑,倒也不觉得路途漫长。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向家附近的那条林荫大道。 丁砚指指车窗外:“妈,何小曼今天就是在这儿被撞的,人都撞晕了,你说惨不惨。” 高萍突然一拍大腿,大喝一声:“何小曼!我想起来了!” 把车上三人都吓了一跳,连杜松涛都浑身一颤,回头看了她一眼。 “前阵教育局办了中学生英语作文大赛,我们外事办也算协办单位,一等奖就叫何小曼啊,还是我给颁奖的呢……哦,天哪,不会是同一个人吧。” 高萍比划着:“高高的个子,皮肤白白的,小脸蛋,挺漂亮一个小姑娘。” “好像……真的是同一个人……” 丁砚也呆了,虽然史培军一进病房就说何小曼成绩好,但丁砚以为,那是没见识的小渣渣心中的“成绩好”,却没想到,何小曼的成绩竟然好到这个地步。 全市中学生英语作文大赛一等奖啊! 怪不得她看过《科学怪人》。 高萍还在拍大腿:“要真是同一个人,那就太可惜了。这个何小曼的作文我还特意看过,写的《悲惨世界》,很有见地。可惜,可惜。” 听着母亲的话,丁砚不仅越发理解何小曼的绝望,更对她绝望后的坚强肃然起敬。 这个初中小女生,真的很不简单啊! 没人发现杜松涛的神情变得难以捉摸。 向家花园已遥遥在望,上午仓皇调头的吉普车到底车牌几何,他杜松涛心里一清二楚。只是他没想到,局面比自己想像得要复杂,而丁砚显然还一无所知。 作为一个旁观者,他突然有一种预感,向家、丁砚、何小曼,似乎被某种神秘的力量联系在了一起。 只是不知道,有些事,还能不能隐瞒,又能不能避免…… 24.两顿家宴 向家花园是一幢带院子的独立三层小楼,住着向家老爷子向怀远和大儿子向炳方一家三口。 “怎么一回来就把自己关房间里?”向家大儿媳吴志娟上到三楼,去敲向丽娜的房门。 向丽娜在屋里尖叫:“别来烦我!” 吴志娟一愣:“是今天没考好?”转言又安慰,“没事的,你不会,肯定人家也不会啊。明天还有两门呢,明天好好考。” “妈,你让我静静好不好,我要看书!” “丽娜,你开一下门,妈就说一句话。” 门打开了一条缝,露出向丽娜一张丧气的脸:“什么话,赶紧说。” 吴志娟低声道:“等下家里来客人,你这张苦瓜脸给我收一收,别让爷爷不高兴,知道吗?” 向丽娜的脾气,素来也是看人的,对着她妈敢胡来,见到爷爷向怀远,那就是一张人畜无害的乖巧脸了。这个家是谁说了算,她心里清楚得很。 点点头:“知道了,呆会儿我就下楼。”说完就关上了门,全然不顾吴志娟担忧的表情。 如果有可能,现在向丽娜很希望能一个人躲起来,不用去面对这个家里每一个需要笑脸相迎的人。 今天早上发生的事,向丽娜以为自己会冷静面对,却不知道其实内心的害怕超乎了自己的想象,导致今天考试发挥得一塌糊涂,尤其是写作文的时候,脑子里一直浮现出何小曼被撞出去的那一幕,心烦意乱,完全无法投入。 她需要好好整理心情,面对明天的考试。明天是她的优势项目,希望还有挽回的余地。 屋外,丁副市长的黑色小轿车拐进弄堂,稳稳地停在向家花园楼下。 下车的时候,憋了半天的杜松涛终于找着了机会。趁着高萍在和丁砚介绍向家的时候,他俯在丁佐民耳边道:“今天丁砚救的那女孩,是向家的吉普车撞的。” 丁佐民一惊,迅速余光向四周一瞥,没看到向家的吉普车停在楼下,稍稍安定,压低声音问:“小砚知道吗?” 杜松涛摇摇头:“我说没看清车牌……” 丁佐民面无表情,略一沉吟,低声道:“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 短短四个字,实在是耐人寻味,既没有表态,又暗示了杜松涛事情到此为止,后续将由他丁佐民决定该如何处置。 向家客厅宽敞雅致,仅看不经意间陈列的几处古董,就能知道他家的政策落实得相当不错。 丁佐民来者是客,一脸真诚。而向怀远和向炳方父子也将寒暄进行得无比热忱,长久的疏离似乎并没有影响两家的感情。 他们盛赞了丁砚,用词华丽而空洞,一时倒也听不出究竟是虚情还是假意。 丁砚有礼貌地回应着,态度谦逊。 不一会儿,向家二儿子向炳文一家三口也到了。 “人都齐了,去把丽娜喊下来吧。”向怀远让吴志娟去叫宝贝孙女,又跟丁佐民他们解释,“我孙女,这两天中考呢,在房间温习功课。” 丁砚今天格外敏感,一听到“中考”二字,心不知怎的就揪了一下。尤其是刚刚听母亲说起何小曼不久前的辉煌,丁砚的惋惜之情久久不能褪却,至今耿耿。 向丽娜已经换了一身粉红色真丝连衣裙,从楼梯上款款而下,显得亭亭玉立。 “丽娜,快来见过客人。”向怀远显然很喜欢这个孙女。一旁的向炳文一家,脸上已经挂上了不易察觉的不悦之色。 “这姑娘真是漂亮啊!”高萍满面春风地夸赞。 吴志娟已经牵着手在给向丽娜介绍:“这是你丁叔叔,这是高阿姨,这是丁叔叔的儿子……” “我叫丁砚。”丁砚很大方地和向丽娜打了个招呼。 却只见向丽娜脸色一变,迅速低下了头。她一眼就认出了丁砚。 没错,早上就是他从丁副市长的车里出来,和司机一起将何小曼抬上了车,连衣服都没换,还是那一身! 向丽娜无比紧张,连回应都不敢,匆匆朝丁砚点了点头,便垂下脑袋,一声不吭。 高萍只以为她是害羞,亲热地牵着她的手,问她在哪个学校读书,又顺带将自己的学霸儿子给花式夸了一番。 向炳文最会来事,哪容得现场只有大哥一家子的世面,必须立刻抢戏啊。 一看四周,没见着丁副市长的司机,便道:“哎呦,瞧我这待客不周,把司机师傅给忘了,我去叫他进来。” 丁佐民笑道:“他孩子这两天生病,我让他把东西搬进来就回去了。” “丁副市长真是体恤下属。”向炳方也不甘落后,争着在父亲面前表现,“待会儿让小刘送丁副市长回家。” 其他人还好,向丽娜简直魂飞魄散,要不是高萍正拉着她手,又是众目睽睽之下,只怕当时就腿一软直接瘫在了地上。 苦撑了良久,才慢慢地缓过神来,脸上再也笑不出来,只跟着大人一起入了座。 所谓向家家宴,形式大于内容。 长辈们说了一席的空话,丁砚和向丽娜却都是如坐针毡。 一个是实在不喜欢这样的应酬场合;一个是分分钟担心自己的丑事被揭穿。 各怀心事,纵是山珍海味,也味同嚼蜡。 而另一边,在医院的病房里,何家一家三口虽粗茶淡饭,倒是吃得融洽。 下午王秀珍冲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抱着何小曼哭了一回。但她十几年来,一直没对何小曼抱太大的期望,最近虽然吊了吊胃口,但哭一场也就平息了。 又见何小曼自己似乎并不很悲伤,王秀珍也就收了惆怅,认真考虑该给何小曼买点什么补补。 晚上,王秀珍竟然带了一杯子鲜美的水煮河虾来,把何小曼惊得不行:“妈,你这得花多少钱啊!” 她知道家里终究还是不宽裕的。 王秀珍却眨眨眼睛,等到隔壁婆婆下床去热晚饭,才说:“妈今天摸了个门道,你知道城郊有个水产批发市场吧,交易的时候,你就在旁边蹭,这虾活蹦乱跳的,总有几只逃出来的,这一杯,就是这么捡来的。” 何小曼倒吸一口凉气:“我的亲妈呀,那批发市场……自行车得骑一个小时吧!” 王秀珍撇撇嘴。为了宝贝女儿,一个小时算什么,骑到首都也乐意啊。 一会儿,何立华也进来了:“医生说了,小曼命大,撞得巧。静养几天也就可以出院了。” 何小曼拍胸口:“等着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王秀珍叹道:“丫头真是心大,这么难过的事,居然一揭,就揭过了。” 何小曼似有所指,微笑道:“该翻篇的翻篇,不该翻篇的,记在心上。” 25.峰回路转 家宴终于熬到结束,宾主“尽欢”。 向怀远送到门口,丁佐民赶紧让他留步。当然,最善于察言观色的向炳文又抢戏了:“我送丁副市长上车!” 吴志娟立刻朝向丽娜瞪了一眼,拼命使着眼色。 既然向炳文已经跟丁佐民当上了“好朋友”,那作为席间最年龄相当的丁砚和向丽娜,本着同辈之谊,送到院子外也不过分啊。 向丽娜当然知道母亲的意思。要搁平常,她肯定很主动地一直送到院子处,直到很有礼貌地目送对方车子离开,才会返回屋子里。 但今天,她怎么敢啊! 假装没有看到吴志娟的眼色,向丽娜磨蹭着没有挪步,想就此蒙混过关。哪知道向怀远竟然道:“丽娜去送送客人,有机会要好好向丁砚讨教念书心得啊。” 向丽娜很后悔,今天应该装病才好,下来装什么乖巧啊!不情不愿地送到门口,心内极是忐忑,紧张地留意着丁砚的反应。 “车子来了!”向炳文一边喊着,一边极快地不知从哪里变出两大袋子土特产,往后车厢一放,“东平,待会儿到了家,替丁副市长拎进屋啊。” 院子门口,有两盏特意为向家装的路灯,明晃晃地照在吉普车上,黑色的围杠猝不及防地闯入丁砚的视线,顿时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勃然变色,不由喊道:“爸!” 正弯下腰打算进车子的丁佐民,心中一凛,暗叫不妙。 转身,却换了一副笑脸:“怎么啦,要陪你妈坐?那我让你,我坐前边去。” 来的时候,丁佐民和高萍坐的后排,丁砚坐在副驾驶座。丁佐民是故意这么说,想把事端给扼杀掉,不让萌芽。 “这车……我……” 不等儿子说完,丁佐民再一次打断他:“吉普,没怎么坐过吧,视野比轿车好。臭小子,会挑地方。” 见丁砚两次开口,刘东平已是率先心虚,总觉得丁砚知悉了什么内情,想赶紧参与一下话题,试探丁砚的反应。 “丁副市长说得对,前排视野好,就是晚上没什么风景可看。” 向炳文愕然地看着刘东平,好像看一个怪物。 领导的司机,大部分时候是人肉背景。只有在领导需要你开口说话的时候才能见风使舵说几句,其余时间,你就是一块会眨眼能呼吸的木头。 刘东平素来机灵活络,从不乱说话的,今天怎么这么没分寸,竟然跟副市长一家搭说话,而且说得这么不上台面。 向炳文恨不得一巴掌呼上去。 丁砚已察觉到了刘东平的心虚,只觉得更加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可是,兹事体大,自己一家又是上门的客人,这个时候喊破,似乎也的确太难堪。 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开车时候要看路,不要看风景,容易出事。” 在场的人,脸色全都变了。向炳文听出了火(药)味,丁佐民听出了祸端,高萍听出了疑惑,而向丽娜则听出了质问。 “刘叔叔开车很稳当的。”向丽娜赶紧替刘东平说话,他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人。 “哦?”丁砚挑了挑眉,他不知道向丽娜才是撞车事件的主谋,还以为她只是个正在参加中考的小女生,就像向在医院里的何小曼那样的小女生。 丁佐民立即向高萍使了个眼色。高萍早就看丁砚的语气不对,上前一把挽住儿子的胳膊:“还是儿子贴心,知道陪妈妈说说话。来,上车。你爸啊,说得倒好听,还说陪我,其实一上车就打瞌睡。” 一边说着,一边连哄带塞地,将丁砚“塞”进了后排。 丁砚察觉到了父母对自己的阻止,顿觉心中很是恼怒。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他们就一味地阻止,难道他们早就知道了真相,而我,竟是最后一个知道? 向炳文哪里知道内情,还以为是刘东平的话冒犯了丁家,才惹得丁砚不高兴,赶紧圆场:“这孩子真是没话说,贴心,懂事,丁副市长家教好啊!” 丁砚铁青着脸,根本不搭理他。 开车时,向丽娜照例像往常送客人那样,站在路边挥手。可这回,她极度不适,心中慌得不知所措。她望见刘东平深深地看了自己一眼,才摇上车窗。这一眼,是责怪,是警告,也是无奈当了同犯的愤怒。 车内的气氛极度尴尬,刘东平不敢再说话,丁佐民和丁砚各怀心事,只有摸不着头脑的高萍,几次试图挑起话题,在丈夫和儿子的不配合之下,也均告失败。 一到家,高萍实在憋不住了:“怎么回事啊,小砚你好像很不高兴?” 丁佐民倒很平静:“小砚,来我书房。” 高萍很识趣,知道父子俩这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谈,给丁佐民泡了一杯茶送进书房,悄然退了出去,顺手还带上了书房门。 她好奇心很重,但控制自己好奇心的力量也很强大,这是市长夫人必备的修养。 见儿子一脸不忿,丁佐民微微一笑:“小砚,有什么不高兴,跟爸爸讲。” 丁砚很聪明,看父亲这胸有成竹的表情,也猜到了三分。便道:“我很确定,今天撞伤那个中考女生的车子,就是向家的车子!” “哦?何以见得?”丁佐民挑挑眉。 “我们城里吉普车本来就不多,而且向家的吉普车黑色围杠是后期加装的,跟原装的不一样,这个特征太明显了,我不会认错!”丁砚语气激动,生怕父亲质疑自己。 丁佐民拍拍他的肩膀:“小砚,咱不激动啊。你是好孩子,多亏了你伸出援手,那女学生才能及时救治,爸爸为你骄傲。” “谢谢爸爸理解。”丁砚道,“刚刚在向家,我可能冒失了,不够稳重,也没想过爸的处境。明天我自己去派出所跟警察说明情况。” 丁佐民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深深地望了丁砚一眼:“小砚,那就再替爸爸想想咱丁家的处境吧。” “您的意思……”丁砚突然觉得父亲话中有话,恐怕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丁佐民叹息一声:“知道司机对于领导干部来说,意味着什么?” 丁砚疑惑地望着父亲,隐隐感觉到了担忧。 “司机,用不着捧着,但绝不能无故踩一脚,弄人家司机,等于打背后领导的脸。” “可向家老爷子又没有公职!” 丁佐民笑笑:“小砚啊,你到底年轻。向怀远虽然貌似闲云野鹤,但他在省里说得上话。你是我儿子,你做事,代表的就是我们丁家……” 说得够隐晦,但意思够直白。 丁砚有些生气了:“爸,难道为了你的仕途,就可以置正义于不顾?人家何小曼因为这场车祸,整个人生都变了!” 丁佐民却没有被儿子刺激到,他依然平静地望着丁砚,声音低沉而稳当:“正义并非一报还一报。把肇事司机举报了,他最多不当司机,换个岗位。何小曼的人生,就能重来?” 书房里,静默了很久,丁砚望着自己的父亲,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他知道父亲说的是实话,但这也太现实了,现实到每一样东西都可以衡量,都可以轻易取舍。 “爸。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丁砚哑声问。 “你杜叔叔处事成熟……” 丁砚愤然:“如果这就是你们成人世界所谓的成熟,恕我不能理解!” 丁佐民惊愕地望着儿子甩门而去,有些难以想象。这是那个谦逊有礼、永远温润如玉的宝贝儿子吗? 睡觉前,高萍来到儿子房间。当父子之间起了冲突,她这个当妈的,就得用母爱来缓冲了。 “是不是怨你爸呢?傻孩子,冤有头债有主,父子俩为了旁人的事置气,不值当。” 丁砚将手里的功课放下:“一个人的命运,竟可以这样轻易改变。我心里难过。” 高萍看着儿子,长得已是如此俊朗,可内心依然还是那样单纯。都只怪自己从小把他保护得太好。 叹口气:“我和那丫头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又何尝不替她惋惜。但事已至此,你要是闹大了,除了节外生枝,对她也没有任何好处。明天我给医院打个电话,问问那丫头的情况,看看有什么咱们能帮得上的。你看如何?” 丁砚沉默半晌。之前他只是替何小曼感到遗憾,并没有太放心上,但现在,向家的牵涉,丁家的沉默,让他心中陡生内疚。 “明天我自己去医院。只怕她最想要的,我们补偿不了。” 高萍微笑:“她最想要的,当然是读书。这不难。” 丁砚双眼一亮:“可是她没参加中考……” 高萍挤了挤眼睛:“你忘了妈是从教育局出来的?” 市长夫人,可不打无准备之仗,哪怕是安抚儿子这样的“家务事”,能干人也自有能干的解决方式。 她拨通丁砚书桌上的电话:“喂,我高萍。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打扰你……你们开的那个高中班……我知道报名结束了,没结束我还要找你?” 说着,她咯咯地笑了起来,“是这样的,我远房亲戚家小孩,突然出了车祸,误了中考真是太可惜了……嗯嗯,基础很好,插班没问题的……” 丁砚的脸色这才渐渐舒展开。 高萍挂了电话,一脸得色:“看看你这样子,有必要嘛。这是专门为内部人士特设的高中班,可不对外招生。将来拿的文凭和普通高中一样,考不考得上大学,看何小曼自己的造化。明天我让老杜拿个报名表,给你送到医院去,你这心里是不是要好过点了?” 丁砚终于舒了口气:“谢谢妈。希望她能振作起来,不被这次的磨难击倒。” 见儿子终于有了点笑脸,高萍总算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咱家也是诚心待人的人家。这可是你爸关照的,一定要我好好帮帮那丫头,不然,我才不高兴管你们父子俩的闲事。” 这是给丁佐民卖人情来了。 丁砚自然也不会跟父亲有什么隔夜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今天太晚了,明天我给爸爸道歉去,刚刚我态度也不好。” “好,那你也早点睡吧。”高萍转身要走,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明天你得跟那丫头说清楚,虽然文凭一样,但上课时间不一样,这班里都是白天得上班的人,所以,课程都在晚上和星期天。学习时间紧,想要出成绩,可比普通高中更难。” 丁砚明白了:“就是夜校呗,高中有老师看着,夜校没有,全得靠自己日常复习了。” “就是这个意思!” 送走母亲,丁砚转着手里的笔,认真地思考着,明天去医院,该怎么跟何小曼开口。 希望她能接受这份歉意,更希望她不要放弃理想,好好地继续学业。 26.谜一般的愧疚 何小曼这两天是保护动物,就是参加考试也没有现在这么矜贵。 早上是何玉华来送的早饭,熬得浓浓的粥,上面一层肥肥的粥皮,一看就是王秀珍特意撇给她的。 何玉华气性儿大,在病房里痛骂肇事者,骂得人家棺材板都要盖不住了。隔壁病床的婆婆听得目瞪口呆:“小姑娘你介丁点身坯,中气囊介足,被你骂的人真是倒霉克冲。” 何小曼忍俊不禁。这两人,倒是综艺好手,一个吐得一手好槽,一个点得一手好评。 可惜,家里电视机还没“问世”呢,更别说什么综艺了,这个年代的人都还不知道“综艺”是什么。 想到这里,何小曼不由又觉得,这个世界真不错,那么多空白等着自己去开发,空间好大,舞台好大。 受伤后,她不能看书、不能多说话,也不能经常下床走动,唯有脑子异常活跃,思考人生就成了她这两天最主要的活动。 何玉华急着去上班,而王秀珍得在家准备中午送的午饭,整个上午,何小曼都在安安静静地输液,安安静静地思考。 丁砚走到病房门口,就看到这么安静的一副画面。 虽然门开着,他还是轻轻叩了叩。婆婆大声道:“哎哟,大学生来啦!” 何小曼心中一惊,侧过脑袋一看,真的是“丁彦”啊。今天他穿了一件浅黄的条纹运动衫,皮肤白得都有些耀眼。 “你好!”她赶紧打了个招呼,挣扎着要坐起来。 “你能动吗?”丁砚不确定地问,又不敢过去扶。 当然是能动的,只是动作不能太大而已。何小曼缓缓地撑起身子,坐起后的第一件事,迅速用“五指梳”整理了一下头发。 “你……没有家人看护吗?”丁砚问。 “我妈在家做饭,中午会过来。爸单位里忙,今天没请到假。”何小曼声音不大,说话难得这样柔柔的,“你坐啊,站着多不自在。”何小曼指了指床边的凳子。 还别说,丁砚真的挺不自在的。来的时候想着,何小曼的家人在的话,他要怎么怎么说。可来了一看,何小曼居然是一个人在,这就没准备了。 还好何小曼的态度很自然随意,丁砚在凳子上坐下,稍稍消除了些紧张感。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几句,何小曼心里也挺奇怪的,她以为这个丁彦昨天消失之后就不会再来了,却没想到今天又出现,而且一脸愧疚不安。 要不是自己很确定当时吉普车司机是个中年人,而且撞了她调头就跑了,她都要很阴谋论地以为这个丁彦就是肇事者了。 终于,丁砚憋不住了:“今天还得考一天吧……” “嗯。我是去不成了。”何小曼淡淡一笑,但笑得终究有些凄然。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何小曼想了想:“先把病养好,出院了再看看。”说实话,她现在的确还不能很明确地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毕竟她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还不是很透彻,还有很多细节需要确认。 丁砚是不怎么会跟女生聊天的,他最热恋的就是书本,虽然经常有女生主动接近,但他一概是“生人勿近”脸,礼貌十足,但绝不接近。 所以他也不擅长揣摩女孩子的心思,问得直截了当:“你还想读书吗?” 何小曼一愣:“当然想啊!可是昨天你不是说了,初三不能复读的啊?”才说完,何小曼脑子一转,“等等,你是不是要劝我去读夜校啊。” 这回轮到丁砚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 “还真是啊……”何小曼心想,你都问这么明显了,也不难猜到啊。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有本事通天能让我重新中考吧?当然就是夜校了。 关于八零年代的夜校,何小曼听说过,但并不很了解。在重新恢复高考之后,离开校园很久的年轻人终于意识到能读书、读好书是一件很酷的事,他们纷纷走进夜校,开始重新拿起书本、品尝学习的滋味。 他们并不全都为了考大学,有些是想拿个高中文凭,有些则是想学个技能,甚至相当一部分年轻人,怀揣着无处安放的热情投身夜校学习,只为这是一个难得的社交场。 只是何小曼从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面临去不去夜校的选择。 见丁砚没有否认,看来他还真的是来劝自己读夜校的啊。一想到自己也仅仅与他有过一面之缘,虽是救了自己的命,但其实交流得少可怜,连熟人都谈不上,突然来跟自己谈这样的人生大事,这丁彦实在迂得有些可爱。 被何小曼猜中,丁砚有片刻的紧张,定了定神,又道:“我也只是建议,肯定还是要你自己拿主意。我只是……只是觉得你成绩好,如果就这样不读书了,挺可惜的。 ” “你还真会替别人操心……”何小曼幽幽地说了一句。 丁砚一听,以为她是在嘲讽自己,顿时涨红了脸:“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 晕,还真是傲娇。何小曼赶紧道:“不是不是,丁彦你误会了。我是真的……真的没想过你会认真为我着想。” 丁砚有些郁闷,他总不能告诉何小曼,我知道是谁撞了你,我们丁家也有份隐瞒,所以我对你心有愧疚。 只得找了个不算借口的借口:“我只是觉得……知识真的挺重要的。” 如果。 是说如果。 如果病床上躺着的是“杨简”,听到这样的话,铁定“噗哧”就笑出声来。但,如今是何小曼。 望着丁砚格外认真的表情,何小曼信了。这个年代说郑重的话,原本就一点都不违和,因为他们认真。 突然,何小曼有些羡慕丁砚。 放在后世有可能让人哧笑的话,让此刻的丁砚讲出来,就变得如此真诚而美好。 “谢谢你。”何小曼也跟着认真起来,“等我出了院,会去打听夜校。毕竟……毕竟我不太了解,或者……还得问问我父母。” 这就水到渠成了。 丁砚急道:“出院了就来不及了,你要是想上高中夜校,得六月份之前报名,今天29号,等你出院再去,报名就截止了。” “啊……”何小曼可是一天都不想耽误,“那让我妈明天就得去报名。不过……我还没比较过呢,都不知道哪家夜校好。” 丁砚终于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对折得整整齐齐的报名表,放在床头柜上:“不瞒你说,我早上已经去替你拿了张报名表。” 何小曼目瞪口呆:“丁彦啊,你是人家肚子里的蛔虫么?” 见丁砚直皱眉,何小曼有些明白过来,这个什么大学生,看着比自己大上三四岁,怎么就跟温室的花朵似的,听到“蛔虫”都会不适啊。 “说起市里的夜校,我肯定比你熟悉。这是全市最好的夜校,本来全都报满了,还好我表叔在夜校当干部,如果你愿意去,可以让你插班……” 何小曼眼睛一亮:“还有此等好事?” 她是不大信天上的馅饼会掉下来砸到自己的,想了想又问:“出来是什么文凭?” 汗,这女学生还挺厉害,问的问题直击要害啊。还好,高萍办的事非常经得起推敲,丁砚很有信心地回答:“跟普通高中拿一样的高中毕业证书。” “不错啊……”何小曼更觉得不可思议,从床头柜上拿过报名表仔细研究,可别一个不察,把自己卖了还帮着数钱。 可是,看完整张报名表,也没发现自己被卖的可能信。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丁彦他表叔招生有回扣!何小曼对自己这个猜测感到十分满意。 在后世,很多学校招生有回扣已是公开的秘密,何小曼的思路不由又“复杂化”起来。反正,这么一解释,关于丁彦冒失的执着、和他谜一般的愧疚,就全说得通了。 何小曼是不介意“丁彦的干部表叔”拿回扣的,前提是,自己真的能读上夜校高中,而且看报名表,费用也很合理,不至于会让父母负担不起。 这叫双赢。一个要“回扣”,一个要“读书”。颇有点一拍即合的味道。 “何小曼,关于夜校得跟你说清楚。因为去读书的学生都是在职的职工,所以上课只能在晚上和周日。平常老师也不会像中学里那样在意学生的成绩,一切都要靠自己。” 何小曼点点头:“就是培养自我学习的能力呗。” 关于学业,的确很好沟通啊。丁砚满意地点了点头,又从自己的背包里找了一支笔,帮何小曼填报名表。从姓名到成分到家庭住址,何小曼说,他填。 何小曼瞥了两眼,不由心里暗暗赞叹:这个丁彦很讲究,钢笔字真漂亮啊! 等等,慢着!刚刚看到了什么?入学年级?丁砚都没问她,自作主张就填了个高一。 何小曼想了想,在学校读,那得按部就班,可凭什么自己都读夜校了,还只能按照学校的规矩来? “这里,一定要写高一吗?”她指着表格问。 丁砚一愣:“你刚中考,新入学,当然就是高一啊?” 何小曼微微一笑:“我能不能直接读高二?" 27.“泼”妇 丁砚被她惊到了。 昨天那个躺在自己腿上绝望流泪的小姑娘去哪儿了?眼前的何小曼,明明穿着病号服,眼中却神采奕奕,好像一夜之间换了个人。 “高二!你高一还没读呢,太自信了吧。” 何小曼是很自信,她还是“杨简”那会儿,就是个超级自信的人啊。小脸一扬,面带沉静的微笑,搁男人身上叫“不怒自威”,搁女人身上就叫“自带气场”。纵然现在成了“何小曼”,有了一张比“杨简”更具潜力的美人脸,但自信是与生俱来,挥不去、赶不走。 “错过了中考,老天是不是想给我开另一扇窗?” “还开窗……夜校的学习不像学校,老师上完课就走,全靠自己课前课后消化。你……你这么贪吃,小心消化不良!” 何小曼顿时笑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用这么认真的语气说笑话,这个丁砚,虽然呆,但有点萌啊。 “我消化能力很好的。正因为是夜校,我可以按自己的学习节奏来,把重点放在强化弱势科目上,时间分配可以自己掌握啊。要是能用更短的时间读完别人三年的课程,那不就是老天给我的一次机会吗?” 声音不大,但是,真有条理。天知道,丁砚竟被她说服了。 这些说辞放在三十年后,是司空见惯的教育交流,可这个世界差不多是八零年代,他们虽然开始渐渐意识到知识的重要性,但普通人很难有如此系统的、有逻辑的对学习的认知。 只有丁砚这样经历过真正魔鬼式学习的名牌大学学霸,才能理解何小曼的这些理念,并产生了惺惺相惜的感觉。 要知道,学霸通常都是寂寞的。 “好吧,我去帮你问问。不过,我不会给你开后门!”丁砚终于松口,却又守着最后的底线。 何小曼哪里知道这个名额的来历,还一心以为是“远房表叔”在拉人头,对丁砚的坚持并没有很在意。 “开后门倒不用,能不能再麻烦你一件事?” “什么事?”丁砚有些警惕,不知道何小曼想干嘛。 他只觉得这何小曼虽然只有16岁,但脑子这么冷静,考虑问题也很“成熟”,但又和杜松涛他们的“成熟”不太一样,并不世故。 何小曼虽然是病中,但那份细致入微的聪明劲儿却一点没打折扣。 “放心吧,我可不为难人。你不是上大学了嘛,不知道高中的书还在不在,我想借来自习。” 丁砚顿时松了口气,看来这女生是真心的爱学习,自己倒是不该用世俗眼光看她,如此一想,不由得眼神也带了点欣赏。 回到家,丁砚立刻就翻箱倒柜地找书。 什么样的人,高考结束不会将书论斤两卖得越远越好、恨不得平生再也不想看一眼?那一定是丁砚这样,既热爱学习,家里地方又足够大的孩子。 高中的书都还在,但丁砚只拿了高一的那些给何小曼送过去,是什么心态,丁砚自己也说不清。 赶在何小曼出院前,丁砚将书送到医院,又交代了夜校报名的联系人,自问已算仁至义尽。 何小曼已经能下床,穿着病号服在病房里走动:“以后我要还书,怎么找你?” 这个年代通讯真的很不方便,电话还是个稀有的东西,整个珍珠弄,也只有弄口街对面的小卖部里有个公用电话,谁要偶尔接个电话,小卖部大妈就得提高嗓门大喊,然后街这边哪家正好门窗洞开、耳目灵光,就好心地再二传手接力一下。 麻烦得很。 丁砚当然不敢讲自己家有电话,还不把何小曼吓死啊。 也不敢留自己家地址,也会把何小曼吓半死。 毕竟何小曼还是个16岁的学生,再怎么聪明自信,在丁砚眼里也算涉世未深。 想了想,写了个学校地址给她:“等你要还书的时候,就是要高二的了,到时候给我写信,我会叫家里人给你送来。” 这是后会无期的意思了。何小曼挑了挑眉,正要调侃几句,低头一看地址,却惊了:“天哪,清华!不带这么得瑟的啊!” 丁砚急了。 谁说他是要得瑟了,他实在是除了家里就是学校,你让他哪里能找出第三个联系地址来? “没,没得瑟,欢迎你给我写信……讨论学习!” 何小曼还处于震惊中:“丁彦,你告诉我,咱首都北京是不是还有个北大,是不是还有个人大,是不是还有个……” 丁砚摸不着头脑:“都有啊。” 好吧,这个世界真的挺好玩,有些不一样,比如自己身处的这个中吴市;有些又完全一样,比如首都,比如首都的那些高校;有些即一样又不一样,比如水哥已经爱上了李小龙但邓丽君却沓无音讯。 外边传来王秀珍的说话声,她正在跟医生问出院注意事项。 “我妈来了,你快走吧。”何小曼立刻就要送客。 丁砚有些受伤,虽然他没有想见何小曼家长的意思,但家长一来就赶我走,多少有些没面子吧。 见他脸色有些不高兴,何小曼赶紧解释:“不好意思啊。你想我都没参加中考,你却是清华学子,呆会儿我妈来了会怎么想?她好不容易才接受我的现状,我不想再刺激她。” 原来是这样,丁砚心里总算舒服很多。点点头:“好的,那……再见吧。” “再见。”何小曼挥手送别,望着丁砚修长的身影在门外消失。 “大学生也是作孽,被你一个小丫头呼来喝去。性格太好,吃亏喽。”著名点评家“隔壁婆婆”,又一次作出总结性发言。 出院到家,第一个来探望的就是胖大婶。 “小曼没事吧。我说去医院看看你的,你妈非不让,说医院不是什么好地方。气色很不错啊,看来恢复得很好。” 何小曼穿了好几天病号服,终于换上了自己的连衣裙,虽说棉布的成色已经有点陈旧,但洗得干干净净。加之何小曼在医院的时候营养补得好,脸色比以前更好看了。 “我妈非得天天给我补,我都怕补胖了。” “胖点怎么了,胖点好看!”胖大婶一锤定音。 林家姆妈故意从何家门口来来往往走了好几次。胖大婶翻个白眼:“真是鬼鬼祟祟的。不就是想来看看你是不是撞傻了嘛。” “撞傻?”何小曼没明白。 “还不是她家二妞,没清头的小孩,说你出了车祸,脑子撞坏了。” 何小曼哭笑不得:“我是脑震荡哎。”好吧,勉强说脑子撞坏了,好像也没错,谁让这世界对“脑震荡”有误解呢? 正说着,林家姆妈又晃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何玉华一盆水“哗”的一下就泼了出去,把林家姆妈浇了个落汤鸡。 “哎呀,作死啊!眼睛瞎啦!” 何玉华提着盆,倚着门框,笑嘻嘻地看着她,完全不辩解,一脸“我就是泼你了怎样”的表情。 “哎呀,是林家姆妈啊。不好意思,刚刚看到你走过去,怎么又走过来了,当这里是菜场啊,逛个没完了诺。” 林家姆妈气得大叫:“泼妇!这弄堂是你家的啊,你有本事买下来啊!怪不得一个长成矮冬瓜,一个撞成傻子,活该!” 何小曼一声不吭,已经又装了一盆水,走到门口就递给何玉华。 “哗”,猝不及防,又是一盆。 林家姆妈哪里料到她们动作如此一气呵成,纵是急忙往后退,也难免又被泼了大半身,气得哇哇大叫,嘴里粗话乱飞。 何小曼冷笑:“总不能辜负林家姆妈的赞美,我四嬢嬢‘泼妇’不能白当,总要‘泼’出个天地来。怎么着,林家姆妈,够不够,要不要再‘泼’点?” 珍珠弄里,但凡有点动静,那些歇在家的阿婶姆妈们就没有不出来围观吃瓜的。就在何玉华泼第一盆的时候,多少窗口已经探出了脑袋,多少门里已经大胆地走出了群众的身影。 何小曼话音未落,阿婶姆妈们哄堂大笑。 “哎哟小曼没有傻啊,嘴皮子好像更灵了嘛!” “就是,哈哈,林家姆妈连傻子都骂不过啊——” 何玉华抱臂:“呵呵,谁说我家小曼变傻子啦,跟我吵架越来越利索,我都快赢不过她了。林家姆妈我劝你,不要老是惦记着看人家傻不傻,快回去照照镜子,鼻涕都拖到裤裆了,还好意思说人家傻。我可告诉你,在珍珠弄暗戳戳说我们何家,头一份就是你。下回别让我知道,否则我上门‘泼’!” 胖大婶躲在客堂间里乐了半天。 “报应,整天就是东家长西家短,不惦记别人的好。” 王秀珍悠悠的:“现在我倒是省心了,玉华和小曼都来事啊。” 胖大婶指指小曼:“我说何家姆妈,小曼这下是不念书了,有什么打算,总不能浪在家里吧?” “才出院,养一阵身体再说吧。一时也想不到那么多。”王秀珍心里其实很后悔把顶替名额让了出去,实在是计划没有变化快啊。 何小曼进屋,听到她们聊天,倒笑了:“谁说我不念书了,我肯定还是要念书的。妈,我已经在工人文化宫的夜校交了报名表,明天去交钱注册。” 胖大婶伸伸大拇指:“我就知道没看错,小曼老有志气的。夜校读书辛苦,以后要靠自己喽。” 何小曼在胖大婶对面坐下:“阿姨,我还有个事想拜托阿姨,不知道行不行。” “尽管说,小曼跟阿姨还要客气,真是的。”胖大婶心地蛮善良,尤其看到何小曼出事之后,也很心疼她。 “姚伯伯在劳资科,能不能帮我留意什么时候招工,我想边工作边念书。我妈病退工资太低,我不能一直这样花家里的钱。”想想,又补了一句,“临时工也行的。” 王秀珍顿时红了眼眶,哽咽着喊了一声“小曼……” 胖大婶拉住何小曼的手:“这事包在我身上!顶替名额是没了,还怕弄不进一个临时工么!“ 28.科技学校 第二天是说好去工人文化宫那边办理入学的日子。何小曼将及腰的长发编成一根长长的麻花辫,把自己打扮得清爽利落,背着小挎包出门去。 走过林家时,曾经是同班同学的林家二妞林洁正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剥毛豆。见到何小曼过来,竟然翻了个白眼。 看来两家由电视机而起的恩怨,经由菜场事件和傻子事件,已经扩散发作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这白眼,要是让何玉华受了,立刻得变本加厉还回去。但何小曼不是这刺毛性格,装作没看见,就要从弄堂口出去。 林家姆妈特意走出来,很大声地问林洁:“今天去学校拿成绩了吧。考得怎样啊?” 林洁心领神会,也很大声地回答:“同学们都去拿成绩了,有两个还考上重点高中了呢。我也比平常好呀。” “啧啧。”林家姆妈直咂嘴,“可以了,咱家又不指望你当高材生的喽。再说了,有些高材生连分数都没有,丢人啊。” 这指桑骂槐,实在很低级。低级到何小曼觉得去回嘴都很丢人。 一丝微笑浮上唇角:“祝贺你啊。我要是你,这会儿高兴得一边看电视一边剥毛豆,你家姆妈又舍不得电费了吧。” 说完,一个转身,飘然而去。 “你……”林洁待要回嘴,却见何小曼早已走远,而且还走得很是袅袅婷婷。 气死了,林洁转头,狠狠瞪了林家姆妈一眼:“让你平常不给我看电视,丢人伐!”手里的毛豆往筐里胡乱一扔,倒有一半掉在了外面。 “死丫头,又糟蹋东西!”正要捡,听见屋里又传来电视机的声音,林家姆妈尖叫着冲进屋,“说了白天不许开!” 屋里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你这讨债鬼,还是快给我上班去吧!”珍珠弄回荡着林家姆妈愤怒的叫声。 工人文化宫是八零年代的城市中心,这里有影院、有会堂、有刚刚兴起的台球室和旱冰场,还有真正为工人们服务的科技学校,也就是社会上统称的“夜校”。 科技学校是一幢五层大楼,有一个巨大的环形楼梯连接,在这个城市里已算气派。环形楼梯上到五楼,是校长办公室。 何小曼看到门上的“校长室”三个字,就惊呆了。 她一直以为丁砚给自己介绍的远亲,是科技学校哪个班拉人头的老师,却没想到,竟然是这里的校长。 要知道工人文化宫的科技学校,和社会上的那些各个区县、企业办的夜校还是有些不同的,更官方,更正规。这里的校长,绝非外面的普通老师。 硬着头皮,何小曼很有礼貌地敲了敲门。 “请进。”一听声音就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 推门进去,何小曼恭恭敬敬地喊了声:“陈校长您好,我叫何小曼,是来报名注册的。” 一听“何小曼”的名字,陈校长原本严肃的脸上立刻换了副笑容:“小何同学啊,你好你好,来来,坐。” 何小曼有些受宠若惊,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好奇地望着陈校长。这校长看上去应该有五十出头了,丁彦怎么说他是表叔啊,难道丁彦的爸爸更老? “你的情况我已经知道了。想必,我们高中班的情况,你也应该了解了吧。” 何小曼点点头:“是的。” “你情况比较特殊,是插班生,前面报名的人教科书已经领走了,所以现在暂时没有新的教科书,不过我们会增订的,等九月份开学后一起给你,没问题吧?” “没关系,我借了一套高一的教材,自己会在家先复习起来的。” “哦,那就好,小何同学还真的蛮认真的。” 听陈校长这么夸着,何小曼觉得时机来了,之前让丁彦问过能不能直接上高二,但丁彦后来没有答复。她估计是难度比较大,所以丁彦回避了,现在自己就在这儿,怎么说,也该努力试试。 便试探地问道:“陈校长,我想问一下,我能不能直接读高二?” 陈校长一惊,本来就突起的眼珠,更显得吓人了。 “直接读高二?”他难以置信。但考虑到何小曼的来头,还是耐心地给她解释,“小何同学啊,我们虽然是夜校,但也是正规高中,不是说混混日子就能毕业的。你看你中考完还没几天,就算你基础扎实,也不可能跳过高一,直接读高二啊。” 何小曼明白了,敢情这陈校长是误会了,他以为自己把夜校看作随便混混就可以拿个毕业证书的地方。——当然了,很多夜校也的确就是这样的地方。——但是,考试是实打实的啊,就算混到毕业,难道就不要考大学了? “陈校长,我绝对不是来混日子的。请相信我,我是来好好念书的,我只是想尽快地毕业,可以早点读大学。我父母……供我挺不容易的,我少读一年,也能让他们少负担一年啊。” 这理由真是站得住脚啊! 望着眼神清澈、神情格外沉静的何小曼,陈校长差点当场就泪崩,想到家里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要是有这小姑娘一半懂事就好了。 但,懂事归懂事,咱干教育这一行的,还是得遵循教育规则啊,他可不相信有什么天才,中考一结束就可以上高二的。 于是好言相劝:“小何同学真是个孝顺的孩子。不是我不让你跳级,是学习知识必须要循序渐进,到时候让你上了高二,你一点都跟不上,那是我们学校对你不负责任的表现啊。” 何小曼脸色郑重:“谢谢陈校长,我知道您是为我好。但是请相信我的学习能力,我也不会拿自己的学业开玩笑。陈校长,您看能不能这样……” 她勇敢的道:“高二有开学的摸底考试吗?” 她的打算,是九月份开学时直接参加高二摸底考,到时候考个好成绩,陈校长就一定会同意她在高二上课了。 哪知道陈校长笑道:“哈哈,你以为我们是普通高中啊,还摸底考。不过,看你心情这么迫切……” 他想了想,从玻璃柜里拿出一个文件袋,解开看了看,道:“我这里有一套高一期末考试的备用卷,八月底之前,欢迎你来考试,考过了,我就同意你直接上高二,怎么样?” 何小曼可开心了,掐指一算,自己理科底子不薄,应该不用花多少功夫,英语也没问题,主要是文科,要花点时间熟悉一下这个年代的教材,虽说大部分靠积累,但有一部分还是要现背的。 “不用八月底,给我十天。” 简直豪言壮语!陈校长又瞪大了眼睛:“小姑娘别吹牛哦,十天!” 何小曼笑得特别灿烂:“我其实早就自学过了,十天是用来再巩固一下,回头可以考个好成绩,让陈校长同意我的请求。” “哈哈,好吧。不管是不是吹牛,我还很期待呢。”陈校长翻了翻日历,“那说定了,下下周的星期三,我还是在这办公室等你。” “谢谢陈校长!” “走,我带你去财务科交费。” 哪知道陈校长刚起身,桌上的电话就响了。“稍等。”陈校长转身去接电话。 “喂……哦,您好您好……哎呀,报满了啊……你也知道,这个不是普通的班级,哪个学生没有来头,怠慢不得……” 又听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陈校长的眉头都皱了起来:“高一的机动名额已经用了啊……什么,向家?哎……我哪敢不给面子。要不这样吧,有个学生可能要转到高二去,如果她用了高二的那个机动名额,那高一的就留给你那孩子,怎么样?” 对方大概是同意了,让陈校长先把名字给记下来。 “好好好,我把名字登记下来。你放心,再不答应别人了,如果这名额空出来,绝对先给你。”陈校长从胸前口袋抽出钢笔,摘了笔帽,“你说吧,叫什么名字……向丽娜……向阳的向……嗯,好的,我知道了。” 何小曼惊呆了。 没听错吧。是向丽娜! 她不是参加中考了吗?为什么她也要来这儿报名,而且报得这么急促?早上林洁说的,班里有两个人考上了重点高中,难道竟然没有向丽娜? 这个城里赫赫有名的向家,除了向丽娜家,不可能有其他人。 嗯,对了,今天学校拿成绩,但有路子的,应该提前一两天就可以查到成绩了。看来向丽娜是考砸了啊! 没错,向丽娜考砸了。 第一天是临时起意撞人,惊魂未定,考得一塌糊涂。晚上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又碰到丁砚一家来做客,丁砚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丁砚认出了这车子。 向丽娜的情绪完全崩溃了。所以,她第二天也考砸了。而且最绝望的是,她太自信了,只填了两个重点高中。 “丽娜,妈妈托人帮你找了最好的夜校,是市里办的内部班……”吴志娟关上房门,轻声劝慰。 “我不要听!我不上夜校!你快托人让我上一中!”向丽娜大叫。 “你当妈是万能的么!”吴志娟有点不高兴了,“就这个文化宫的高中班,还得看运气,不知道能不能报得上,你就消停点吧!” “那破班还报不上,你当什么向家儿媳妇!”向丽娜恨恨地看着母亲。 吴志娟汗毛直竖。这是养了个什么女儿啊! 29.嬢嬢的爱情 因为领了“十天”期限,何小曼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投入到了突击学习中。 王秀珍一番心疼:“小曼啊,读个夜校不用像你这么紧张吧?毕竟刚出院,不能太辛苦,会不会头疼啊?” 何立华又是另一番心疼:“ 学习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没能中考是个意外,细水长流,咱读到高中毕业又不难。” 何小曼这回学乖了,在没有确定自己可以跳级之前,对父母也不声张。只微笑着拍拍手里的语文书和历史书:“我有数的,刚出院绝不苦着自己,语文和历史,就当闲书看也很有意思。” 这么一说,父母再忧心忡忡也不好多计较,总不能限制人家看闲书吧? 再说何小曼每天的作息很规律。白天看书,晚上跟着何立华一起研究电视机装配。 因为之前何小曼住院,何立华要帮着王秀珍做家务,也没心思继续“大业”,现在总算又可以恢复起来了。 这天晚上,王欣又来了。而且不是何玉华带回来的。 何立华照例很欢迎他,又要叫王秀珍加菜,王欣却从包里拿出三样熟食卤菜和一瓶黄酒:“老是让嫂子加菜,我就成吃白食的了。” 就冲这,何小曼就很欣赏他。 这年轻人话不多,很安静,但做事却自有分寸。他跟何立华讨论技术的时候,何小曼在旁边听了一会儿,王欣肚子是有干货的,这大学没有白读。 王秀珍和何玉华都在客堂间做手工。自从考试前听史培军说街道任务已经完成,不再收老鼠尾巴之后,王秀珍就想再找点别别的副业做做。看到隔壁凌家姆妈接了一批翻袋子的活,王秀珍连送了两天河虾,才让凌家姆妈松口带她一起做。 心疼那些河虾,王秀珍捂胸口好久。倒不是心疼自己骑一个多小时去捡虾,就是心疼晚上何小曼的口粮又少了一半。 何小曼洗了手,搬个凳子坐到大筐子前,拿起个布袋:“妈,你教教我呗,我怎么翻得就没你好看呢?” “去去去,你学习去,这活我跟你嬢嬢干就行了。” 何小曼不理她,凑过去看何玉华怎么翻,依样画葫芦地模仿着。 何玉华嫌弃她:“你做得这么慢,翻一个袋子一分钱,你一晚上都也就值两条老鼠尾巴,还是看书去吧。” 时值今日,何小曼才知道,老鼠尾巴是多么地值钱啊! 不过,何小曼是不会屈服的:“我今天看了一天书,晚上要清清脑子,不然会念痴的。” 何玉华直了直腰,突然望着房间门:“这个时候,要能一边看电视一边干活,就一点不会觉得无聊了。不知道大哥什么时候能把电视机装出来啊。” “刚刚听爸和王大哥聊天,已经在最后组装阶段,感觉很快就能试运行了。” 王秀珍笑眯眯的:“真是没想到,我家也能有电视看了。你嬢嬢说得对哦,以后一边看电视一边干活,真是开心的。玉华也有功劳,带小王回来,如虎添翼啊。” 居然说了个成语,何小曼乐了,亲妈真的越来越有趣了。 “他反正整天呆宿舍,也没事的,来我们家跟大哥说说闲话,大家都高兴。”何玉华道。 何小曼心中一动,想到王欣吃饭时候,不知偷瞄了何玉华多少次,就知道人家可不是因为寂寞才来的何家,是因为何家有他想接近的人啊。 不由打趣道:“没事的人多呢,也没见他去别人家呀。” 何玉华一愣:“你什么意思?” 何小曼挤挤眼睛:“他是不是喜欢嬢嬢啊?” 何玉华吓得手一抖,手里的布袋子直接掉进了筐子里。赶紧捡起来,一边抖落着,一边道:“小丫头片子胡说什么呀。人家大学生,还看上我一个初中生呀。” “干嘛不能啊。嬢嬢长得好看,性格又活泼……” “把‘活’字去掉。”何玉华直接打断何小曼,听得王秀珍“噗”一声就笑出了声。 “小王还是不错的,有学问,人又老实。”王秀珍也替何玉华的个人问题担心啊。 何玉华却板着脸:“你还没吃够老实人的苦?我再找个老实的,这个家没法过了。总不能每次被人欺到头上,都让我跳出去跟人相骂吧?” 说罢,微微叹了口气,神情有些茫然:“再说了,他农村来的,连个房子都没有……” 这才是重点啊! 何小曼心里很替王欣可惜。何玉华心心念念的始终是凌水成,凌水成随便念一段不知所云的破诗,戴个廉价的蛤么镜,在何玉华眼里都是最时髦最帅气的。 更何况,凌水成家在珍珠弄算是大户。凌家只他一个儿子,但房子有两层…… 突然,何小曼眼睛一亮,两层! 现在家里只有两个房间,自己和父母住一个,何玉华住一个。自己正在步入成年,早晚是要和父母分开住的。要么去跟何玉华挤一个房间,要么就等何玉华嫁出去,再住她那个房间。 当然,这一切的计划,都建立在三叔一直呆在部队不回家的前提下。万一哪天三叔转业回来,那这个房间,还得归还给三叔住。 这就是何家的现状。还真是《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之现实版啊。 “妈,有没有想过,咱这房子再加盖一层二楼?” 王秀珍吓了一跳:“乖乖,家里现在每个月的收入都得算好了用,哪里存得出钱盖房子啊。” “要多少啊?”何小曼还真没数。 王秀珍呆愣半天也没算出来,还是何玉华道:“同事家翻建了二层,花了两千多吧。” 两千多! 这真是一个让何小曼沉默,让王秀珍流泪的数字啊。 但是,为了这个家的光明未来,何小曼觉得,好好找商机,也未必不可能赚到啊。 最重要的是,她实在不希望四嬢嬢嫁给凌水成,女生太颜控,嫁错人的机率是很高的。而且王欣是个潜力股,按八零年代的发展规律,后面的单位分房很有可能由工龄向学历倾斜。 要是现在不抓住,何玉华后面一定会后悔! 何玉华不知道何小曼脑子里在转着这么多念头,将装布袋子的筐抖了抖:“小曼你数一百个出来,我给凌家姆妈送去。” 何小曼暗自叹息,何玉华就是借机去接近凌水成呢。矜持啊,嬢嬢你千万要矜持啊! 可惜,何玉华最近是矜持不了了。自从王欣往何家走得频繁,凌水成很不淡定,对于何玉华暗送秋波的举动,凌水成回应颇为强烈。 何玉华去送了一筐布袋子,一回来就兴奋得双颊绯红。 “嬢嬢你在凌家吃了兴奋剂?” 何玉华一呆:“啊,什么叫兴奋剂?” “就是吃了让你特别兴奋,怎么睡不着觉,撒腿就能跑五千米的药。”距离加拿大短跑运动员本·约翰逊兴奋剂事发还有好几年,她们的确还不知道兴奋剂的什么东东,有必要给大家普及一下。 何玉华却以为何小曼是在信口开河:“呸,真有这种药,给运动员吃呗,一吃,马上就得世界冠军。” “嘿嘿。”何小曼笑而不语,瞥眼就望见何玉华手里捏着一张纸,“嬢嬢手里拿的什么?” 何玉华立刻耳根都红了,赶紧就往裤子口袋里塞:“没什么,没什么。” 何小曼作势要去抢,吓得何玉华转头就往自己房间里跑。 王秀珍笑着摇头:“没大没小的,嬢嬢的玩笑都敢开。” 一直追到屋里,何小曼终于逼着何玉华将纸条交了出来。此时的何玉华,连心都变得柔软了,骂何小曼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因为凌水成给她写了一首诗。 何小曼只看了一眼,就又好气又好笑。诗是雪莱的情诗,很优美,字么……歪歪扭扭,很是“凌水成”。 而何玉华显然不知道这诗是个外国人写的,还以为是凌水成的大作,恨不得把每个字都揉碎了装进脑子里。 何小曼没有揭穿。无论如何,写情诗这样的行为还是很动人的,放在这个年代,格外动人,也难怪何玉华会心心念念。 所以,这个年代的人,还是纯朴的多啊。 越往后,写情诗、读情诗、爱情诗的人都会越来越少。爱情终究会物化。 一想到此,何小曼倒有点羡慕起八零年代的爱情。不知道来到这个年代,我又会不会收获属于自己的情诗呢? 王欣毫不知情,还是义无反顾地往何家跑着。 但何玉华对他,已经不及先前的热情,唯有何立华这个“好基友”,天天跟盼着情人似的盼着王欣来。 终于到了星期一,后天就是何小曼要去工人文化宫的科技学校考试的日子。一大早,她郑重地在挂历上的“星期三”画了个圈,提醒自己是个重要的日子。 何立华拎着包出门,看到她画圈圈,笑道:“把今天也画起来,今天也是个重要日子。” “是吗,什么日子?”何小曼问。 “今天晚上,咱家试看电视!” “啊!真的吗?”何小曼激动得跳了起来。 30.珍珠弄的狂欢 这个晚上,对何家来说是重要的一天。 这台“立华牌”电视机,它所承载的,不仅仅是何家的物质生活是否能得到提升。它还是何立华这个男主人自我价值的一次最辉煌的体现。 何立华回家比平常都要早些,而作为智囊团成员,王欣自然也要共襄盛举。 晚饭后,王秀珍和何玉华连手工活儿都不干了,都挤在房间里等着何立华和王欣最后调试。 电视机是12吋的,灰色的外壳,小小的屏幕占了左边大半边,右边是操控部分,一个圆形的大旋钮是转频道的,在大旋钮和外放喇叭之间是几个小旋钮,分别用来调音量、亮度等等。 最有意思的是天线。两根。 天线很重要,它决定着你看《新闻联播》的时候,有几个人坐在那儿说“观众朋友晚上好”。 一阵鼓捣,终于,到了万众瞩目的时刻。一屋子的人屏住呼吸,何立华严肃地说:“准备好了没有?” 王欣点点头,何小曼握握拳,王秀珍和何玉华一起大声道:“准备好了!” “好!” 何立华庄严地伸出右手拇指,稳稳地按下开关。 这场面,不由让何小曼想起后世的卫星发射。也就差个倒数读秒而已。 “啪嗒”。没动静。 何立华一愣,“啪嗒”又按了一下,还是没动静。 难道卫星发射失败?顿时,额头上的汗就下来了。 王欣一脸懵逼,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何玉华则庆幸自己亏得没有出去吹牛,看来“立华牌”电视机技术水平还不是十分稳定,研发过程遇到了波折啊! 王秀珍最是心疼老公,电视机是次要的,老公是生命里最重要的啊!赶紧抓了毛巾去给何立华擦额头上的汗。 “怎么会呢?”何立华嘟囔。 王欣也摸不着头脑:“不可能啊……” “哈哈哈哈!”何小曼突然大笑起来。“爸,你插头都没有插!” 众人一看,可不是嘛,电视机插头都没插,你看个毛线啊!虽说电视机的诞生充斥着两个男人满满的爱意,但,毕竟电视机不可能为爱发电啊! 真是的,造型都白瞎了。何立华捞起插头,小心地插好,撸撸袖子:“这下肯定行了。” 大家各就各位,重新收拾心情,等待那激动人心的时刻。 “啪嗒”,何立华的大拇指再一次按下了开关。 不负重望,伴随着一阵“滋滋”的嘈杂,小小的屏幕上出现一片……雪花! 没关系,有雪花就意味着成功了大半!何立华将电视机头上的两根天线变幻着各种角度,一会儿锐角,一会儿钝角,一会儿直角,一会儿甚至相亲相爱在挤在一起…… “有了有了!”突然众人齐声大喊。 只见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端庄的女人,正在报新闻。果然是《新闻联播》啊,何小曼差点热泪盈眶。这是到目前为止,贯穿前世今生的第一份记忆。让她终于觉得,自己在这一世的奋斗,终将和后世的那些巨变深深交缠,而自己要是不紧紧抓住,真正枉活了这一世。 “哎哎,又没有了!”突然众人又是一阵大喊。原来是何立华松开了天线,也想走远些看看。哪知道,他一松,信号就变得很差,播音员顿时化身为三个,看得人眼花缭乱。 但无论如何,这台电视机是成功了。 虽然它只有12吋,虽然它还不太稳定,虽然它只是黑白的,但是从这一刻起,何家,就成了珍珠弄第二个拥有电视机的家庭。 何小曼忍住眼里的泪水:“爸,我们把电视机搬到客堂间去吧,客堂间信号好,而且以后妈和嬢嬢做手工的时候可以看,咱们吃晚饭的时候也可以看。” 她其实还想说,我要让珍珠弄的人都看看,我爸是多么伟大,我们何家是多么独一无二。我们不靠批条子,照样可以拥有自己的电视机! 何立华去客堂间研究了一下,五斗柜太高了,餐桌又太矮了,最后决定将正对着门的一个架子移到东边靠墙处,几个人手忙脚乱地将电视机搬到架子上放好,再一看,简直完美。 插上插头,又是一阵调天线,果然信号比屋里更好,都不用何立华扶着了。虽然对于看惯了后世高清液晶的何小曼来说,这个清晰度实在够呛,但是这一切都已经是当下能拥有的最佳选择。 何小曼绝不会有“我曾经怎样怎样的”的优越感。她发誓,要在现有的环境里,尽量做到极致。 七月的古城,天色只是将将露出暮色,天边的云彩正红得热烈科。而珍珠弄的家家户户,都门窗洞开,乘凉的乘凉,串门的串门。 不知是谁,第一个发现了何家竟然在看电视。 “哎呀,何家姆妈,你家买电视机啦!” 王秀珍是个谦虚的,何玉华可不是,立刻走到门口,大声道:“不是买的,我哥自己装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乘凉的,串门的,顿时炸了锅。 “装电视机,没听说过!” “哎呀我听过的,我家亲戚在北京的,人家是高级工程师,会装电视机的喽。” “去看看撒,何家的电视,肯定可以看的喽。” 顿时,何家小小的客堂间被挤爆,全是珍珠弄的邻居们。而电视机也特别争气,播完新闻,开始播一个叫《加里森敢死队》的外国片。 这下大家更不肯走了,而且何家的客堂间哪里容得下越挤越多的人啊。 何小曼见状,凑到何立华跟前咬了个耳朵。何立华立刻点头,然后大声道:“谁家借个拖线板来,我把电视机拉到外边,大家一起看!” 人群顿时一阵欢呼,不知谁一溜烟的就拿来了拖线板,何立华搬电视机,王欣搬桌子,三下五除二就搭好了台,邻居们纷纷回家搬了小板凳,认认真真地看起来电视来。 何小曼却见王欣的脸色僵住了。 跟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却见凌水成搬了个凳子,坐在何玉华旁边,两人挨得很紧,凌水成还递了她一片西瓜…… “王大哥,这个电视剧好像很好看的,你不看看?”何小曼搬了一张凳子出来给王欣,赶紧想转移他的视线。 作为“立华牌”电视机的研发者之一,此时的王欣,心里真的是很落寞的。 电视机成功了,可是,只有何小曼还想着他。他最最需要的关注,此刻已经交予了别人。那个时髦的烫发男青年,那个自己永远也追赶不上的城市味道。 “不用了,谢谢小曼。我不爱看电视,再说,单位里还有事,我要回去加班,我走了。” 王欣甚至没有跟兴奋的何立华道别,匆匆地从人群的一侧绕走,消失在弄堂里。 何小曼追了几步,终究没有追得上去意已决的王欣。回到家门口,所有的人都是一脸新奇,父母亲脸上的喜悦是那么难得,整个人都焕发出青春重回的光彩。 算了算了,不去破坏珍珠弄今夜的狂欢。 “咦,王欣呢?”何立华正在转头四顾寻找“好基友”。 何小曼笑道:“他说单位有点急事,要赶回去,急着先走了。” “这小子,也不打个招呼。”何立华说罢,又笑眯眯地调天线去了。 何小曼甩甩头,将王欣的落寞暂时藏进心底,微笑着将手中的凳子放在院子一侧,安静地坐下。 弄堂口的林家,林家姆妈探出孤独的脑袋,望着人山人海的何家。 “呸,装腔作势,会装个电视机就了不起啊。我们家名牌电视机!” “就是,还装电视机,吹吧。明早就坏掉。”这是林清在附和。 可惜,没人搭理她们。大家都在津津有味地看《加里森敢死队》,哪怕不知道前情,哪怕看不懂内容,但是,高兴啊。 不知为何,何小曼很想笑。 这情形让她想起那个《灰姑娘》的童话,当灰姑娘穿上水晶鞋,换上最漂亮的舞裙,牵着王子的手登上马车时,她的后妈和后妈的女儿,大概就是林家姆妈这样的表现吧。 怪不得灰姑娘的童话经久不衰,的确扬眉吐气啊! 一直到晚上十点,邻居们开始打着孩子的屁股让他们回家睡觉。好几个孩子都被打哭了,心酸地告别电视机,一步三回头。 “没关系,明天晚上还搬在外面,想看的都可以来啊!”王秀珍的声音格外响亮。 今天她手工活都多做了十几个,效率比平常更高,果然,电视机是个好东西。 搬回客堂间,王秀珍找了块纱巾,小心翼翼地将电视机盖上。 “在妈心里,这电视机比她脑袋还宝贵啊。”何小曼取笑。 纱巾是何立华出差的时候给王秀珍买的,王秀珍都很少舍得戴,如今却舍得盖在电视机上,就怕沾了灰尘。 望着父母眼中闪动的光,何小曼心中一动,大声道:“嬢嬢,我今天想跟你睡。” 王秀珍奇怪:“为什么啊?” “我有事跟嬢嬢说,是秘密,不能让你们听。” “哟,小丫头片子,我倒要看看你玩什么花样。”何玉华没多想,只以为何小曼要问凌水成的事儿,她正一腔热情没人诉说呢,一口就答应了。 只有何小曼知道,父母为了这个家太操劳了,他们的浪漫岁月,过早地在沉重的负担中被磨去,再不浪漫,他们就老了。 哪怕中年,他们也该有自己的柔情。 何家,不能再如此逼仄了。 31.狭路相逢 何玉华的房间里其实有两张一米二的小床,一张何玉华自己睡着,另一张以前是二嬢嬢何淑华的,前几年二嬢嬢出嫁后,那床就被何玉华用来堆东西了。 “你这大高个,我才不要跟你挤。”何玉华将那张床给收拾了出来。 好在大夏天的,也不需要被褥,床上本身就铺着凉席,何小曼怕很久没睡人会有螨虫,还把凉席拎到门口用开水浇了一遍。把何玉华看得笑死,问她这是哪里学来的花样。 晚上,天气很闷热,开窗蚊子多,不开窗又热得慌。何小曼摇着扇子睡下,第一句话就说:“等我赚钱了,先给家里买两个电扇,爸妈一个,嬢嬢一个。” 何玉华道:“为什么对嬢嬢这么好。从小没被嬢嬢骂够?” “哈,因为嬢嬢刀子嘴豆腐心,虽然从小被你骂得够惨,但下雨的时候也给我送过伞不是?” “那是我怕你淋出毛病来,家里已经有个痨病鬼,我可不想一回家面对的全是晦气的脸。” 就是这么嘴硬啊,何小曼笑笑,并不试图强求。 “嬢嬢,今天王欣走的时候很不高兴。” “哦?”何玉华这才想起王欣,“哎呀,我都忘记谢谢人家,今天实在太高兴了。明天我去单位跟他说。” “嬢嬢你这是转移话题吧,你明知道王欣为什么不高兴。” 何玉华沉默片刻:“小曼,你当我傻么?你要有什么悄悄话,什么时候不能说,非要晚上跟我挤一个屋子说?不就是为了让你爸妈多点单独相处的时间,对吧?” 见她说破,何小曼也不否认:“嬢嬢原来这么聪明。” “哼。很多时候,我懒得说而已。”何玉华冷哼一声,又道,“我要找个没房子的,还不得在这房里结婚,难道让你跟你爸妈一直挤一屋么?” “我知道嬢嬢好心。不过,你喜欢水哥那样的,也是事实啊。”何小曼叹息。 爱情面前,老实可靠永远敌不过浪漫多情。纵然琼瑶奶奶的小说还没有开始流行到这里,但人们看了些外国影视剧,阿兰德龙的照片也频频出现在年轻姑娘的床头,那些关于浪漫的想象,是年轻人的天性。 “他会溜冰,也知道最新的外国电影,我们有话说啊。” “也挺好的,爱情就是有话说。你看我爸妈,结婚这么多年,哪怕我妈生病那几年,他们还是说不完的话。”何小曼笑着道。 何玉华倒奇怪了:“小曼你才多大点,别说得好像很懂似的。我都没谈过恋爱,你懂个屁哦。” “我看书啊。我在书里恋爱过好多次了。”何小曼又一次轻描淡写地让“书”背了锅。 “切,这也算啊……”何玉华嘲笑她,“不过我一看书就想睡觉,看来我是没法在书里谈恋爱了。” “那嬢嬢觉得现在和水哥算是谈恋爱吗?” 这一下子,就把何玉华给问住,沉默半晌都没说话。 今晚的何小曼,不像她侄女,真像一个可以促膝长谈的闺蜜。她何玉华,从小就没有这样的闺蜜,不是嫌弃她凶悍,就是嫌弃她家里有个病人。 “小曼……”她犹豫着问,“你看的书多,书里面写谈恋爱的人,是不是都要接吻?” “嘿嘿。那是自然。”何小曼不由轻笑出声,“不然怎么叫谈恋爱啊。” “那我可能是在谈恋爱吧。前两天去水哥家里,他家正好没人……所以……所以他亲了我……” 黑暗的屋子里,看不清何玉华脸上的红晕。再如何凶悍,在爱情面前她也是羞涩的新手。 何小曼心中一动。这进展超出了她的预期,但是仔细想想,却又不意外。凌水成一直以外国电影里的形象为行为指南,大概内心的开放程度也远远超过何玉华的想象。 最怕的就是,凌水成只是撩人,而何玉华却当了真。 “嬢嬢,不是我保守。亲一下是没有关系的,但你万万不能没有承诺之前就对他全心全意。” “那……”何玉华有些犹豫,“如果他总是不主动挑明,总不能我先表白吧。” “他亲了你,都还不主动表白,恕小曼直言,他对你的喜爱,也不过尔尔。” 何小曼终于大着胆子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黑暗的房间里一片寂静,何小曼有点担心,等会儿嬢嬢那边会不会传来轻轻的啜泣。 哪知道,静默了半晌,突然传来何玉华一声轻骂:“我操他祖宗!” “哈哈,这才像我嬢嬢。”何小曼大笑起来。她毕竟是何玉华啊,珍珠弄头号“泼妇”,就算一时怀春,也绝不可能变成林黛玉,一个正常的何玉华,才是有战斗力的何玉华。 “总之,不管他表白不表白,我都喜欢他。有机会,我直接问他,要不要做我男朋友!” 何玉华一个重重的翻身,将床板砸出好大的动静。 “说清楚也好。不过嬢嬢你真的不要把自己陷进去,万一结果不是你想要的,会心痛的。” “心痛就心痛,宁愿被自己喜欢的拒绝,也好过面对不喜欢的。” 何小曼叹口气:“不撞南墙不回头啊,我要是嬢嬢,肯定选王欣。王欣值得你去喜欢。” “何小曼啊,你怕不怕我开灯?”何玉华突然问。 “嘎,我为什么要怕……”何小曼一时不解。 “你哪像个十六岁的孩子。我怀疑你被半夜的狐狸精附了身。”何玉华道。 “哈哈,那嬢嬢你开灯看看,会不会有一条大尾巴狐狸窜走。” 终究,何玉华没有开灯。她幽幽的道:“王欣是蛮好的。可是,有人先把我的心占了,我就容不下他了。我会跟他说清楚,也会谢谢他。我不会脚踏两船的。” “好吧,我祝嬢嬢幸福。” 何小曼的心,在黑暗里慢慢地沉静下来。虽然她不看好凌水成对待感情的态度,但是,爱情可不就是这样,女人感情的成长之路,总是埋伏着几个人渣。 嗯,希望凌水成不是那个人渣吧。 星期三一早,何小曼准备好文具打算去工人文化宫考试,这回,她比较重视了,出门就上了公交车,不省那五分钱的车费。 一见何小曼,陈校长立刻起身:“何同学来得真早啊,坐,先坐。” 何小曼总觉得陈校长热情得有些过于谦虚。这丁彦不就是陈校长的一个晚辈嘛,这亲戚关系竟然有这么好使。 “我复习好了,什么时候开始考试?”何小曼问。 陈校长却面带歉意:“是这样,何同学。还有一位同学也要插班高一,但高一名额只有一个,你要是考试不合格,不能去高二,那位同学就没法插班了……” 何小曼心想,不就是向丽娜么。我肯定能去高二啊,还便宜她了。便对陈校长道:“那就考下来看呗,我自信自己一定可以合格的。” “不不,现在不是这个情况了……”陈校长的脸色明显为难起来,毕竟两边他都得罪不起,绝不能偏袒哪一边,只能将实情摊开来说,让何小曼感觉到自己艰难的处境。 何小曼心中紧张起来,难道自己读高中这事儿得黄?“那现在是什么情况?”她追问。 “是这样。那位同学听说你有可能跳级直接上高二,就提出来,她也参加考试,反正高一一个名额,高二一个名额,谁考得好就去高二。何同学,你看这样吧也挺公正,反正我保证你一定能上学。” 何小曼内心冷笑,这个向丽娜,花招还真多。 “对方知道我是谁?”何小曼问陈校长。 “不不,这个她肯定不知道。只知道也是一位插班的同学。”陈校长和何小曼打过交道,知道这孩子还是挺有礼貌的,比较好沟通,所以也不怕和她透点底,“何同学,实话跟你说,咱们这个班都不是普通人,有些事情我犯不上多嘴。考试定胜负,这个最公平,所以我觉得这个可行。” 何小曼不太清楚陈校长为什么说“这个班都不是普通人”,起码她觉得自己就很普通啊。不过,她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绕。考试定胜负,这个的确很公平。 中考她没能和向丽娜当面对决,那在科技学校的入学考上决一高低,也很不错。 于是点点头:“我也觉得挺好的。那位同学什么时候来。” 陈校长看看手表:“应该也快了吧,已经过了五分钟了。” 话音未落,门口传来向丽娜的声音:“陈校长吗?我是向丽娜,来考试的。” 何小曼转身望向门口。向丽娜还是那么洋气,穿着带花边的灯笼袖粉色连衣裙,两个羊角辫扎着粉色的球球,笑吟吟地走进来。 只是,她的笑容没有维持几秒钟。 在看到何小曼的一刹那,她的脸色顿时就变得惨白。“何小曼!怎么是你!” 32.完胜 这反应未免也有点太过了吧!何小曼有些意外。就算你曾经撕了我的作文,也不至于惊到这样摇摇欲坠。 陈校长就更惊讶了:“怎么了,你们认识?” “我……她……”向丽娜慌张到说不出话来。 还是何小曼镇定,笑道:“我们俩是同班同学。” “哦,原来如此,真是有缘分啊!”陈校长脸上笑开花,心里却暗自嘀咕,怎么同样两个初中毕业的小女孩,气度相差这么大。高主任家亲戚落落大方,向家孙女却畏畏缩缩,很是上不了台面啊。 当然,陈校长本着“关我屁事”的原则,一视同仁。“来,向同学坐这个位置,何同学坐那个位置,只有两个人,咱们考试就简单点了,用时就按正式考试用时。” 说简单,其实几门考下来,也并不容易。何小曼准备充实,下笔如有神。向丽娜却屡屡陷入长思,好些天书一般的,也只能胡乱写一气。 偶尔,她会用余光关注一下何小曼,见她胸有成竹的样子,也暗暗纳闷,明明都是初中的底子,明明都是一样的中考过后没多久,为什么她可以这么沉着? 嗯,一定是演戏。是吓唬我呢,想给我压力,让我发挥失常。 向丽娜想到此层,越发觉得自己肯定是猜对了。反正何小曼也不知道她没能参加中考的真正原因,我这么怕她干嘛?努力定了定神,向丽娜又垂下头答起卷来。 虽是同班同学,二人考试间隙却也并不怎么说话,陈校长知道这些人家都是关系复杂,也不多问,中午还请她们在食堂吃了顿简单的午饭。 这悉心的陪伴倒也有个好处,向丽娜是怎么也下不去手了。 上午的两门试卷做完后,直接被任课老师拿过去当场阅卷,中午吃饭的时候,数学老师很好奇,问何小曼:“何同学家里是不是有当老师的辅导啊?” “没有啊,我父亲是技术员。不过,他读书时候成绩蛮好的,我自学的时候遇到不懂的,他会辅导我。”何小曼话说得很有余地。 “哦,我说呢。考得不错,分数挺高。”一转眼望见向丽娜尴尬的脸,数学老师立刻又圆,“向同学基础也挺好的。” 凡事一带上个“也”字,就有点买一送一的意思了。向丽娜脸色更尴尬了,不由横了何小曼一眼。 要说何小曼心里真是挺纳闷的。 她和向丽娜素来不算相亲相爱,出了英语作文竞赛那档子事儿,虽是彼此有些难看,但也事过境迁,自己该得的奖也得了,不至于见到向丽娜就跟见到仇人似的…… 可为何,向丽娜看自己倒有点像看仇人? 这种不解,夹杂着隐隐的疑惑,在何小曼心里扎了根。 下午只有一场考试。陈校长的处事,看上去还的确一碗水端得很平。虽然上午的卷子立刻就批好,他也没有声张,没有公布成绩,以免对下午的考试产生影响。 这是张综合卷。大约是为了考试方便,除了语文数学外的其他学科,都揉合在这一张试卷里。 只拿到卷子,何小曼立刻明白,上午的语文数学也许真的是备用卷,但这一张试卷,一定是特别为她们俩准备的。陈校长的为难,真正可见一斑。 自己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女生,竟然可以在陈校长的天平上,与向家的孙女旗鼓相当。 何小曼可不是真的16岁,她的内心是成熟的“杨简”。她立刻就想到一个问题,丁彦这个“远房侄子”,为什么竟有这般份量,好想将他揪来问一问啊。 限时两小时,何小曼脑子飞速地运转,将这张综合卷上所有的题目一一认真做完。她忘记了向丽娜的存在,连向丽娜偷望了她好几次,都浑然未觉。她要征服的,不是向丽娜,而是试卷本身。 做完最后一题,她搁笔,起身将试卷递给陈校长。 “好了?挺快啊。”陈校长微笑着,低声说了一句。 是很快,离两个小时还有将近半个小时,转头才发现,向丽娜正反面的试卷才刚刚翻到第二页,而她脸色苍白,神情紧张,额上的汗水黏住了碎发,连羊角辫都变得无精打彩。 显然,胜负已分。虽然何小曼很自信一定是这个结果,但依然要等陈校长最后的定夺。 综合卷是陈校长亲自批的,向丽娜还在跟考卷死磕的时候,何小曼已经望见陈校长在试卷上打下一个又一个的红勾,喜悦而夺目。 陈校长深深地望了何小曼一眼,眼镜背后闪烁的神采,难得一见。 终于,墙上的钟慢吞吞地走完了两个小时。陈校长很温和地走到向丽娜身边:“向同学,交卷了。” “马上好,马上就好!”向丽娜还在卷子上哗哗地写着。 何小曼没去看她,她写得对与错,都不重要。反正事实就是,在正常的时间内,她没有考完。 “时间到了。咱们的考试是公平的。”陈校长语气很平静,却不怒自威。 向丽娜不情不愿地直起身子,眼巴巴望着陈校长将试卷拿走。 “语文,两位同学不分伯仲。数学,何同学领先比较多……”陈校长将二人的考卷摊了出来。 所谓不分伯仲,也是给向丽娜留面子的说话,哪怕是语文,也是何小曼分数更高,只是差距没有数学那么悬殊。 接下来陈校长说的话,可就不是那么留面子了。 他说:“这个综合卷……也不用再批了吧。向同学你说呢?” 向丽娜的脸刷一下就白了,伸手拉过何小曼的试卷,急急地看了起来。她不相信这么难的试卷何小曼能做出来。这完全是高一的知识,何小曼考试前再如何突飞猛进,她前面十几年都是一个迟钝的何小曼! 可是……可是这试卷是怎么回事? 自从知道有人想通过考试直接读高二,素来不服输的向丽娜就起了一争高低的念头。她也算是在家狠花了一番功夫,可一见到这试卷,还是懵了。再如何突击,终究和扎扎实实读了一年的基础是不一样的。 可是,眼前这何小曼的试卷,竟然绝大部分都做出来了,而且做对了,而且还没有什么涂改的痕迹!这真的是何小曼的笔迹,再看看眼前这个女生,也真的是何小曼本人啊! 如果说改变……何小曼似乎又长高了。 “不用麻烦陈校长了。”向丽娜颓然地将试卷一扔。真批出个分数来,脸更疼啊,不如这样含混过去算了。 陈校长看出了向丽娜仿似受了羞辱一般的神情。 可是,他有什么办法。是向丽娜自己提出来要考试,就算有羞辱,也是她自找的啊! “向同学也很了不起啊,你这成绩,比有些升高二的学生还要好些呢。” 听到陈校长如此安慰向丽娜,何小曼内心暗笑。难道不是“某些高二的学生”太菜了么?并不代表向丽娜水平有多高啊。 安慰完向丽娜,终于进入正题。 陈校长转身,望着何小曼:“恭喜何同学,跳级高二这个名额,是你的了!” “谢谢陈校长!” 虽然是早有心理准备,真的听到陈校长如此宣布,何小曼还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她终于将成为一名高二的学生,将整整比别人少花一年攻读完高中的课程。 这等于是给自己争取了整整一年的时光啊!这对16岁的何小曼来说,是何其珍贵。 她没注意向丽娜是何时走的,仿佛就在陈校长向她道贺的那一瞬间,向丽娜就从这个屋子里消失了。 如果向丽娜知道何小曼甚至从未将自己当作过对手,一定会很伤心。她穷尽一切能力与恶毒去针对何小曼,自以为改变了一切,自以为置何小曼于永世不得翻身之地。可其实,不光搭上了自己,还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何小曼轻盈地越过自己。 盛装的卑微。比纯粹的卑微更让人咬牙切齿啊。 告别了陈校长,何小曼从科技学校的旋转楼梯上轻盈地拾级而下,情不自禁地想哼一首《盛夏的果实》,才开了个头,哑然失笑。 此情此景,果然还是哼一首李谷一更应景呢。时代的违和,也只有她给四嬢嬢设计的衣裳可以绕开。嗯,还有那个丁彦,丁彦的洁雅帅气,也是可以穿越时代的。 因为丁彦不烫头,不穿紧身衬衫喇叭裤,也不戴蛤么镜呢! 咦,楼下那个戴着蛤么镜的男青年,怎么那么像凌水成?何小曼的笑容僵在脸上,因为凌水成牵着一个姑娘的手。 那姑娘很高挑,一看就不是四嬢嬢。 何小曼立刻冲下楼梯,跟在他们后面。凌水成浑然不觉,牵手已经不足以表达他对姑娘的热情,他的手臂已经环上了姑娘的纤腰。二人就这样楼着,有说有笑进了台球室。 33.誓不两立 这还是何小曼第一次见到如此不讲究的台球室。 一个大大的空间里横七竖八放着好几张台球桌,没有专业照明灯,顶上装着几杆日光灯,来来回回滚动的球已经看不太清颜色,打球的人也不懂什么司诺克或者九球制,反正随便打,哪个球落袋了,一帮喇叭裤青年就大声叫好。偶尔球杆一个没把握住,在绿色的绒布桌面上划出重重的痕迹,也没人心疼,反正会有更新的痕迹将旧痕遮盖。 一如这个世界,破坏、重建,一边暮气沉沉,一边欣欣向荣。 何小曼走进去,清新的气质在这个破旧的房间里格外突出,立刻就有男青年向她吹口哨。 “水哥!”她径直走到凌水成跟前,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 旁边立刻有人怪叫:“凌水成你艳福不浅啊!” 凌水成正趴在桌上打算击球,一见竟然是何小曼过来,大吃一惊。在他眼里,何小曼就是隔壁人家的小黄毛丫头,从来没正眼瞧过的那种。乍然在这样的场合见面,才发现这小黄毛丫头竟然长得这么好看了。 “小曼,你怎么在这里?” “我到科技学校报名,看到水哥,过来打个招呼。”一边说着,视线不由落向旁边的那位高挑姑娘。 这姑娘,很面熟啊!何小曼不由挑眉。 何小曼这眼神颇有些意味,在旁人看来,这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活力,而在姑娘看来,这就是挑衅。虽然看上去还像是个学生,但也是个亭亭玉立的姑娘啊! “你是谁啊?”姑娘也毫不客气,往凌水成跟前一站,那姿势很像是宣誓主权。 本来何小曼还只是觉得她面熟,等她一开口,朝天鼻子一掀,何小曼立刻就想起来了。这是第一百货那个狗眼看人低的营业员朱福妹啊!她什么时候跟凌水成搅在了一起? 倒也好,这水反正是浑了,何小曼打算好好地搅个透。 “原来是朱福妹啊!”何小曼眉开眼笑,装作突然认出来的样子,“我是何玉华的侄女儿啊,去你柜台上买过衣服的,怎么就忘了呢?” 一听“何玉华”三个字,凌水成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他完全不知道朱福妹跟何玉华认识。 朱福妹是人家给他介绍的对象,虽然长相有些乏味,但身材倒还是高挑的,重要的是家里有些背景,在第一百货商店当营业员,工作很好。凌水成自己没有工作,就格外在乎对象的工作。 别看凌水成整天念着情诗,好像不食人间烟火,其实现实得很。他对朱福妹谈不上有多喜欢,论生动,肯定还是何玉华更能给他愉悦,但是,何玉华长得矮,家里穷,而且,工作还差啊。 只是真没想到,何玉华和朱福妹怎么就扯上关系了呢? 这脸色的剧变真真切切地落到何小曼眼里,敏锐地感觉到了凌水成的尴尬,这朱福妹和凌水成,关系绝对不简单。 果然,朱福妹一脸狐疑地问凌水成:“你怎么会认识她?” 凌水成还要强撑着潇洒:“小曼是我们家老邻居了,我看着她长大的,哈哈。” 何小曼才不会给他机会,笑道:“是啊,我们是老邻居了。说起来,我嬢嬢和水哥还是青梅竹马呢。朱姐姐,你和水哥什么关系啊?” 朱福妹竟然极为难得地羞涩了一下,瞥了一眼凌水成,眼角有些妩媚。 这样的场面,女生有天然的沉默权,你男生要是够有力,就该一把揽过女生,大声说“这是我女朋友!” 可惜,凌水成的力道全花在那些华而不实的表面功夫上了。 这是个选择。虽然何玉华不在眼前,但何小曼以温柔的逼迫,将凌水成逼到了死角。他必须作出选择。 “好啦,小曼还是小孩子呢,咱们别开玩笑了。”凌水成竟然试图蒙混过关,“小曼,快回去吧,这地方不是你来的啊。” 何小曼居然乐了:“水哥,我毕业了呀,和你一样在等分配工作呢,这地方我为什么不能来?是不是怕我看到你跟朱姐姐一起玩,回家告诉我嬢嬢啊?” 朱福妹顿时瞪圆了眼,转身望着凌水成,叫道:“你说说清楚,你跟何玉华那个矮冬瓜是什么关系!” “我能有什么关系啊,我们邻居啊!”凌水成情急之下,终于做出了选择,向着何小曼跺脚,“小曼,你可别血口喷人啊,我什么时候跟你嬢嬢交往了?” 何小曼扬扬了眉:“好吧,那就是我搞错了。你又给我嬢嬢写情诗,又给她送西瓜,我还以为你想追求我嬢嬢呢。不是就最好了,我嬢嬢本来也不喜欢你,正发愁怎么拒绝你呢。” “你……”凌水成气结。 何小曼吐吐舌头:“我是个小孩子嘛,搞不懂你们大人的事情,好复杂哦。祝水哥和朱姐姐白头携老啊!”说完,拔腿就跑走了。 白头携老个毛线啊! 哪个女人听说自己男朋友给别的姑娘写情诗还能淡定?朱福妹也不能啊,推开凌水成的手,大吼一声:“你滚开!”蹬着高跟鞋就向台球室外跑去。 台球青年们看了一场好戏,纷纷起哄:“还是黄毛丫头厉害哦,凌水成脚踏两船栽跟头喽!” 何小曼和凌水成差不多前后脚到家。 “小曼,你给我出来,有话跟你说!”凌水成的蛤么镜虽然还挂在鼻梁上,却有了气急败坏的味道。 何小曼才不怕他,知道他肯定是要说朱福妹跟何玉华的事儿。便悠悠地往门口一靠:“水哥有什么重要的事,就快说吧。” “我和朱福妹是正经谈对象呢,你别来捣乱。” 就知道这怂货最终一定会做出最现实的选择。他的情诗永远只能靠抄袭,因为他内心完全没有半分真情实感。 何小曼正色:“水哥你要是专注经营你的浪子形象,不来招惹我嬢嬢,我还敬你三分。你摸着良心说句真心话,你为什么最近对我嬢嬢大献殷勤?还不是因为有男生对我嬢嬢好,你就那点儿心眼,没人要的时候你也不珍惜,有人喜欢的你就非要抢。这么做挺恶心的知道吗?” 凌水成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被何小曼一顿抢白,一句诗都迸发不出来了,全熄了。 半晌才道:“是你嬢嬢自作多情。我没那意思。” 何小曼盯着他:“最后一丝男人气息都没了,你还‘唐山大兄’,你‘唐山大虫’吧。也好,你对我嬢嬢放手,是我嬢嬢的福气……” 话还没有说完,却发现凌水成脸色一变,吃惊地望着她身后。 “凌水成,你信不信我割了你舌头喂狗!”何玉华尖利的声音从何小曼身后传来。 这下轮到何小曼目瞪口呆:“嬢嬢你在家啊……”转身望去,只见何玉华披着头发、光着脚,倒像是刚从床上起来。 趁着何玉华还没扑上来撕碎自己,凌水成迅速地抱头鼠窜,不见踪影。 何小曼不知道她听到了多少,着急地问:“嬢嬢你怎么在家,不好光脚啊,会受凉的,快穿鞋……” “不要!”何玉华大叫一声,恨恨地看着何小曼,“亏得我在家,不然还听不到你们这精彩的对话哪!” 何小曼望了望四周,弄堂里的人家都离得近,谁家一有点风吹草动就容易散播,便低声道:“嬢嬢,咱回屋里说?” 不待她答应,扶着她就进了房间。 何玉华脸色红得不正常,一进房间就凶道:“快说,怎么回事,那不要脸的为什么会那么说我?” “好好,我都告诉你,但你不能生气,听完也不要再去找那渣男,能不能答应我?” “你说。”何玉华咬牙。 何小曼便将自己在工人文化宫偶遇凌水成和朱福妹的事简要地说了,加之何玉华刚刚亲耳听闻凌水成说他和朱福妹是正经谈恋爱,如何还能不信。 “朱福妹,我跟你誓不两立!”何玉华大吼一声,突然一头栽在床上。 “嬢嬢!”何小曼惊起,将何玉华扶起,突然发现扶到她腋下,竟是触手滚烫,“嬢嬢,你发热了啊!” 何玉华闭着眼睛:“不然我旷工好玩么?” “哎……”何小曼轻叹一声,“家里有退烧药,我去给你找。” 倒了水,扶着何玉华吃了药,看她从平常生龙活虎的样子变成现在像病猫一样可怜,何小曼也是心疼。 “嬢嬢,为啥要跟朱福妹过不去。这样的烂人,应该祝福他们彼此折磨到天长地久才对。” 何玉华却眼睛直直的,望着屋顶:“我就想割了凌水成的舌头。” 何小曼笑道:“他保准再不也乱说了,毕竟嬢嬢威名远扬。” 何玉华冷哼:“呵,一想到他的舌头,我就恶心!” 何小曼心中一动,看来凌水成的舌头不光有胡言乱语的功能……嗯,的确是很讨厌,该割。 还没处理完凌水成的“舌头”,就听外边胖大婶的声音:“何家姆妈在家伐,何家姆妈?” 何小曼暂时放了何玉华,替她将薄毯盖上,跑出客堂间:“姚家婶子,我妈买菜去了,我在呢!” 胖大婶看了看她,神情倒是很高兴,似乎有什么好消息。却又卖关子道:“跟你一个小孩子说能有什么用,我要找你妈说大事呢。” 34.追赶上最大的浪花 虽然何小曼初中毕了业,个子也已经长过了168,但在大人眼里,依然还是个小孩子。 “婶婶看不起人的诺,我都十六岁了,都可以做煤球了。” 何小曼一说做煤球,胖大婶就笑了。 这里头还有典故。这年头家家户户都是生的煤球炉,煤球也是要花钱买的,为了省点儿钱,那些扫出来的碎煤渣也舍不得扔掉,往往集了一段时间就和点儿水自己做煤球。何家有个煤球模子,上次给胖大婶借去,弄坏了两根柱子,做出来的煤球少了两个眼儿,为这个,每次做煤球何小曼都要笑半天。 “其实吧,说起来也算是你的事,不过,还是得跟你爸妈商量嘛。” “什么事啊,婶婶先跟我说说,让我心里有个数呗?” 胖大婶心里正开心,哪里还按捺得住:“忘记啦,说好要给你留意工作的呢?” “工作!”何小曼眼睛一亮,“有眉目了吗,就知道姚家婶婶本事大呢!” 这马屁拍得胖大婶实在是舒服至极,笑道:“啊哟,婶婶没啥本事,就是认识的人多点。也是你小曼天生运气好,要么没音讯,要么一下子来了两个信,倒好选选了。” “还有这样的好事啊。来,婶婶先吃片西瓜。”何小曼给胖大婶拿了片遮在纱橱里的西瓜,又拿了个吐籽的碟放在跟前桌上。 胖大婶就喜欢何小曼这样干活麻利轻巧的样子,而且带着弄堂里的孩子少有的细致和讲究。 “先跟你说说也不碍事。按理你的工作呢,是要街道安排的。不过现在待业的小青年实在多,你看隔壁凌家儿子,高不成低不就,现在还歇着……” 何小曼吓了一跳。何玉华刚刚吃了药睡着,可不能让她再听什么“凌水成”之类的“病毒”。赶紧打断:“是啊,要等街道可能还是挺难的吧。不如自己主动找找,所以我妈才托您呢。” 胖大婶瞄她一眼:“我可没街道的能耐啊,我介绍的工作,暂时都是临时工。” 如果说这年头也存在鄙视链,临时工在这链上的地位大概仅仅高于待业青年。甚至,待业青年还可以保有着精神上的“高贵”,你临时工是没有的。 但何小曼根本不在乎。 社会变革将快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现在苦苦追求的“铁饭碗”,某一天“咣当”一声掉地上的时候,会变得一文不值。比“铁饭碗”更重要的,是先于世人发家。 比如能把二层给翻建起来。 “婶婶,我要图铁饭碗,就不会想考高中,拿了我妈的顶替名额就进厂了,多省事。倒不说骑驴找马,临时工也是工,总比在家耗着强。” 听到这话,胖大婶很满意,觉得自己脸上也挺有面子。啃了口西瓜,吐了一嘴的籽,道:“一个呢,就是你妈厂里,虽然顶替名额是没了,不过我家老姚在呢,再说你妈当初让了个名额出来,厂里领导心里也有数,弄进去当个临时工是不费劲的。不过,纺织厂嘛,小年轻进去肯定就是挡车工,太辛苦,我怕你不乐意干,又给你问了一个……” 何小曼乐了,胖大婶真是热心人,还替自己想得头头是道。 “还有一个,是无线电厂,离家远一些,但是工作轻松,不像织布车间那么吵,我心里是觉得这个更好。回头等你妈回来了再问问,不过你妈多半也乐意让你去无线电厂。” 何小曼却微微一笑:“姚家婶婶,我做什么工作都一样。就是想问问,在我们市里,是电子行业好,还是纺织行业好啊?” 这倒把姚家婶婶问住了。想了想:“两个都好的吧。纺织局和电子局都是说得上话的。” 看来是自己的问法不对,胖大婶又不是工业经济专业,不了解也正常。何小曼又问:“那如果来了领导参观,市里面会把领导往哪个厂带?” “那肯定是纺织厂呀,国棉一厂,国棉二厂,都是响当当的,别说领导了,就是外宾来,也都是安排的纺织厂呀。” 何小曼笑道:“那我就去纺织厂。” 胖大婶一愣,挥手道:“小孩子不懂,进了织布车间,腿都要跑细的,你妈肯定也选无线电厂。你爸还会装电视机,多牛啊……” 胖大婶的视线落到了五斗柜上,电视机戴着花丝巾,像刚娶回家的新娘子。 “你进了无线电厂,也好跟你爸学学,给我家也装个电视机,嘿嘿!” 何小曼乐了:“我就是不进无线电厂,也能跟爸学,我会看电路图的呢。” 胖大婶已经啃完了西瓜,何小曼赶紧递过擦手的毛巾:“这是我的洗脸毛巾。”必要的说明还是得有,毕竟王秀珍是个病人,胖大婶虽然跟何家亲厚,但还是得照顾人家的心理感受。 擦了擦手,胖大婶道:“你晚上跟你爸妈再商量商量,反正不急,决定了去哪里,就跟婶婶说,婶婶来安排。” 晚上,何玉华还是有些热度,何小曼打算继续睡在何玉华房间里,方便晚上照应。擦好了席子,何小曼去找父母好好谈谈。 果然不出胖大婶所料,何小曼刚一说完,何立华和王秀珍异口同声:“肯定去无线电厂啊!” 何小曼很冷静:“爸,妈,其实我想去纺织厂。” 王秀珍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就我们那崇光棉织厂,我再了解不过,咱家小曼不去做挡车工。” 何小曼道:“妈,现在说不让我做挡车工了,当初怎么还惦记着顶替名额呢?” 女儿的取笑,何立华立刻就听出来了:“小曼,玩笑归玩笑,父母的建议你还是得听。你长大了,现在想法也多了,更要好好规划自己的未来。” 何小曼嫣然一笑:“爸,放心吧,我就是在规划未来呢。今天我去工人文化宫科技学校考试了……” “考试,为什么要考试,不是办好入学了吗?”何立华问完,才想起,该问问结果啊,“哦,考得怎么样?” “我不想浪费三年读高中。所以我今天去参加了高一的期末补考,我合格了,拿到了跳级高二的名额!” “什么?”何立华有点晕,“跳级?” 他有点不敢相信。何小曼小学开始就读得嗑嗑绊绊,别说跳级,能顺利升级就不错了,高中应该是最艰难的时间段,她竟然弄了个跳级! 王秀珍心细最简单,一听跳级她就高兴,没有那么多可惊讶的:“怪不得前阵天天在家复习得那么认真,原来是去考试的啊!我家小曼果然最厉害了!” 望着女儿甜美的笑颜,何立华这才相信是真的,也咧开嘴,开心得不行:“这么说,小曼只要两年就可以读完高中啦!” 何小曼重重点头,给父亲以信心。 她知道,只要说服父亲,就等于说服了母亲,王秀珍一般都听何立华的。 “爸,我了解过了,咱们市里,纺织行业最强,在全国都是排头兵。上面来领导,甚至来外宾,基本也是参观纺织厂的多,偶尔才有无线电厂,或者化工厂。要选择行业,当然选择最先进的。纺织行业就是我们市里最先进的行业,我就想当纺织女工。” 她说这话,绝不是心血来潮。出于对历史的粗浅了解,她知道所有八零年代蓬勃的行业,二三十年后都会变成夕阳产业,八零年代曾经不可一世的职业,二三十年后也会变成下岗工人。 既然殊途同归,她当然应该选择当下最大的那朵浪花,而不是呆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混吃等死。 不得不说,何立华真的很惊讶于女儿的这番话,在他看来,这真是了不得的见解,完全超出了他对女儿的一切想象。 何立华不由缓缓点头:“小曼,你讲的很有道理啊。爸爸也同意。只不过,排头兵那也是国棉一厂或者国棉二厂这些国营企业,崇光棉织厂是集体企业,哪来那么多的先进技术啊。” 何小曼眨眨眼睛,调皮的道:“反正我是临时工,管他国营还是集体,学到了本事,自然可以跳槽,临时工跳槽起来多方便啊!” 偶滴天哪,何立华有些眩晕,这孩子怎么连“跳槽”都懂,这可是国外小说里才能看到的新鲜词啊,闹什么呢。 反正,夫妻俩就这么被何小曼说服了。 晚上睡觉时,王秀珍有点忐忑:“立华,你说小曼铁了心要去纺织厂,对是不对。你支持她,我肯定就支持你,不过,那是我呆过的厂,真的没有小曼想像的那么美好啊。” 何立华却道:“小曼的志气很大。要我说,她并没有把你们厂想得多美好,也不会在你们厂呆很久的。” “这孩子,怎么不像我们这样安分啊……” “我们太安分了,孩子有能力是好事,我倒是很期待呢。你看,她把高一都给省了,换我们谁想得到。这孩子说不定做一番事业给我们瞧瞧。” 王秀珍想了想,还是担心:“女孩子,做什么事业啊。早点结婚,找个关心疼爱她的人,这样才好。” “哈哈,不能再用我们的老思想去看他们了。你看看玉华,人家给她介绍她也不要,思想新潮得很。” “什么新潮啊,她和凌家儿子好上了!” “啊!”何立华这下真的惊呆了。 35.小媒婆 由此可见,王秀珍的信息的确没有及时更新。好不容易把小姑子的恋爱信息给散布出去,小姑子的恋情却提前寿终正寝。 失恋的姑娘总是要折腾些水花出来,否则不足以显示自己对逝去恋情的隆重哀悼。何玉华的哀悼方式就是生病。 吃药也没能让她好转。后半夜的时候,体温再一次窜高,何玉华在床上沉重地翻着身子,带着微微的喘息。 何小曼又喂她吃了药,喝的水都洒了一身,滴在何玉华的白汗衫上。 “嬢嬢,39度了,要赶紧退烧,我送你去医院吧。” “不,不要……”何玉华病得昏昏沉沉,性子还挺倔。 管你要不要,何小曼大多数时候温柔,倔起来十头牛都拉不住,跑去敲父母的卧室:“爸,嬢嬢发高烧,快起来送她去医院!” 吓得何立华从睡梦中惊醒,连王秀珍也披了衣服起来。 “妈你在家好好休息,我跟爸去医院就好。”何小曼速度更快,何立华冲到房间的功夫,她已经换好了衣服,“爸去推自行车,我给嬢嬢穿件衣裳。” 俨然总指挥。 凌晨的珍珠弄格外安静,何立华在外头推自动车说话的功夫,弄堂里已经有人从窗口探出脑袋来:“何老师,什么情况啊?” “玉华发高烧,我们送她去医院挂急诊。” 又有几个窗口探出关怀的脑袋:“要不要帮忙啊?” “谢谢了,我和小曼一起够了,谢谢啊。”何立华连声道着谢,将自行车撑脚一踢,“玉华你抱住啊,不能撒手啊。” 何玉华坐在后座,抱住了何立华的腰,何小曼跟在自行车后面,小跑出去。 凌水成的脑袋其实早已探在幽暗中,何立华的自行车骑出弄堂的一刹那,凌水成在路灯的照耀下望见了何玉华烧到绯红的脸颊。 医院全然没有后世的繁忙与暴躁,急诊医生也只是值班医生,被挂号处的护士从睡梦中叫醒,揉着眼睛出来给何玉华诊冶。 一检查,连值班医生都吓了一跳:“幸亏来的及时,已经转了肺炎!” 肺炎! 曾经被结核病吓到心惊肉跳的何立华已是惊弓之鸟,顿时吓得脸色惨白。 何小曼一边安顿着何玉华,一边还要安慰父亲:“爸,别急,别急。多半是嬢嬢感冒了好几天都没吭声,所以才转的肺炎,不着急。” 见她倒是懂行,值班医生不由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然后给何玉华开了住院单,说这病情必须住院治疗。 说实话,这个年代的医疗水平跟后世到底是不能比的。何小曼也并不清楚,医生治疗肺炎究竟能有多少把握,眼下也只能根据医生的建议,跑前跑后将各种手续办好。 等何玉华安顿下来,挂上盐水之后,天色已经亮了。王秀珍早早地拎着早饭就来了,换何立华去上班。想着她们母女两都在,又问了医生说何玉华病情还比较稳定,何立华这才忧心忡忡地走了。 “小曼……”何玉华声音虚弱,“替我去厂里跑一趟,办个请假手续。” “好的,带上病历就可以吗?”何小曼找了何玉华的病历,放进自己的手提袋,很庆幸自己出门的时候拎了个做手工活儿时翻的布袋子,这下派上用场了。 “带上病历,记得去厂里医务室补开个三联单……” 虽然不知道什么叫三联单,何小曼还是点了点头:“好的,嬢嬢你好好休息,我会把手续办好的。” 从医院出去,公交车坐了三站路,就到了何玉华所在的无线电元件二厂。 “叔叔,我来找王欣,技术员王欣。” 门卫一看是个干干净净的小姑娘,开口还喊“叔叔”,一看就是个学生,便开门让她进去,指了指进门左手边的一幢三层大楼:“一楼的生产科去问问。” “谢谢叔叔。”何小曼跑到行政楼,还没来得及看门上的牌子哪个是生产科,就见王欣穿着一身工作服从其中一个办公室出来。 一见何小曼,他很惊讶:“小曼,你怎么来了,找你嬢嬢?”看来他还不知道何玉华今天没上班。 “王大哥,我来找你帮忙。” “找我?” “对,我嬢嬢住院了,我来替她请假办手续。可我也不知道该找谁,所以只能找你帮忙指点了。” 这是何小曼虚晃一枪。路上她就想好了,这回一定得找王欣,省了自己的事不说,还得不着痕迹地观察他的反应。 果然,一听何玉华住院,王欣立刻就急了:“怎么回事,不是昨天还好好的么,怎么就住院了?” 昨天……啊哦,王欣从何家黯然离去好几天了,听何玉华的意思,之后就很回避跟他接触,王欣说何玉华昨天还好好的,岂不是承认他天天在关注着何玉华? 何小曼不揭穿,这对她来说是个好消息。 “嬢嬢感冒好几天了,也没跟家里说,还坚持上班。昨天晚上发高烧,送到医院是肺炎,医生让住院呢。” “那危险吗?”王欣紧张地问。 “还好,目前病情还算稳定,住院挂盐水呢。只是这下得住一段时间了,不知什么时候能出院。我嬢嬢哪个车间的,医务室在哪里,我得去开三联单。” “我带去你!”王欣说得简洁有力。 亏得有王欣啊。何小曼这才知道,厂里的手续远比她想象的繁琐,光是车间跑到劳资科,又从劳资科跑到医务室,最后不知道为什么还要保卫科也盖个章,才总算把请病假的手续给跑全了。 这一看时间,也已经快中午,王欣道:“不如在食堂吃了饭再回去吧。嫂子在医院照顾你嬢嬢,想来也没空料理你的午饭。” 何小曼点点头,心里却暗叹,王欣啊王欣,你对我嬢嬢要是能如此自然贴心,也不至于这么被嫌弃了。 这男人,大概就天生的情怯型。待点拨啊! 打了饭菜,在食堂找位置坐下,王欣终于忍不住了:“小曼……要不你回头问问你嬢嬢,我能不能去……要是她不乐意,我就不去了,你就……替我祝她早日康复。” 何小曼“噗哧”笑出声来:“王大哥,我不是说你。哪有你这样问法。你这么问,十个女孩子九个都得拒绝你,还有一个会客气客气说‘不用了不用了’,结果你就当真了。” 王欣脸一红:“我总不能去惹人讨厌吧……” “谁告诉你我嬢嬢讨厌你?”何小曼扶额,连趁虚而入都不会,这个王欣真是让人头疼啊! “她自己跟我说的,不喜欢我。”对着一个大半孩子说这个,王欣有点窘,“你嬢嬢和邻居在处对象吧。” 何小曼正色道:“王大哥,你知道自己问题在哪儿吗?感情上,没有点儿霸气怎么成?首先,我嬢嬢没和那人处对象,其次,就是因为那人敢于进攻,所以让人误会他们在处对象。” 王欣闻言,有些欣喜,又有些不太敢相信:“你嬢嬢真不会把我赶走?” “你不去,连被赶走的机会都没有。去了,再看赶不赶你呗。”何小曼眨眨眼,“脸皮太薄的人,通常都挺吃亏的。” “小曼你真是人小鬼大。”王欣扶了扶眼镜,“怪不得你嬢嬢总夸你。” “夸我?!”何小曼简直不敢相信,“她天天骂我还差不多。” “那是当着你。背着你,她总说你学习特别好,特别聪明,每次提起,都很骄傲的。” 何小曼有点感动。也庆幸自己对四嬢嬢足够有耐心,走到她的内心,才能与她和睦相处,才能发现原来“珍珠弄头号泼妇”也有真实可爱的一面。 走的时候,王欣一直将何小曼送到公交车站,并关照她不要在何玉华面前提及。 这是想给个惊喜的意思?何小曼笑问:“王大哥,你怎么还不问我要嬢嬢住的医院和病区床号啊?” 王欣又扶了扶眼镜,露出憨厚的笑:“刚刚你开三联单的时候……我看到了。” 哈哈,不光看到了,还偷偷记住了吧!何小曼大笑:“原来王大哥真的很有心啊,再加点勇气就更好了!” 挂了两瓶盐水,又做了一次检查,傍晚时分,何玉华的精神比早上好了不少。 何小曼在医院陪着她,王秀珍照例回家做饭。差不多到点的时候,其他病人家属开始进进出出,饭菜的香味开始在医院里飘荡。 “你妈来还是你爸来?”何玉华也开始眼巴巴地望病房门口了,生病的人最盼着有人来。 “我也不知道。先前我爸打过电话到医院了,问了你的情况,我估计他又不能按时下班了,最近好像厂里特别忙。” “哦,那等等吧,多半是你妈来了……” 话音未落,王欣拎着保温杯和饭盒出现了! “玉华,好点没?”他笑吟吟的,原本显得有些木讷的脸,竟然变得生动起来。 何玉华惊呆了,要不是她全身无力地躺在床上,一定会蹦起来大声问王欣来干嘛。 “你……你怎么来了?”虽然小声,她还是问了。 “听说你病了,来看看你。顺带去你家弯了一下,把晚饭给你带来。你嫂子身体不好,省得她赶路了。” 哎哟喂,何小曼简直想给他鼓掌!开窍了,王欣终于开窍了! 即看望了何玉华,还讨好了王秀珍,而且现在人家是八零年代免费“外卖小哥”,带着任务来的啊,就看你好不好意思赶人家走。 36.秋来 何玉华这张嘴,真是一点不饶人。即使王欣笑脸相迎,她还是绷着小脸:“就算你来送饭,也不要指望我感激你啊!” 王欣不以为意:“不要你感激。你大哥大嫂待我好,我承他们的情。”一边说着,一边开始在床前铺摊子,将饭菜一样一样摊开,又往碗里盛汤。 他自小离家求学,自理能力很强,做这些颇是顺手。见何玉华愣愣地看着他,突然又补了一句:“小曼待我也挺好的。” 噗,这潜台词,只有何玉华待他不好喽。真是欺负何玉华卧病在床,不能跳起来撕啊。 果然何玉华斜着眼睛就开始哼哼:“别人都是好人,就我是坏人!” 王欣没接她的话,把勺子往饭碗里一放:“好了,吃吧。” 何小曼悄悄地出了病房,去外边透会儿气。有她在,里边的人难免会不自在吧,不管他们是相好还是相骂,反正旁人不在跟前,万事都好圆转。 医院走廊上,来来往往都是送饭和下了班前来探视的家属。何小曼坐在冰凉的铁椅子上,百无聊赖,想着后世的医院,高大而堂皇,样样都那么先进,只是少了些人情味儿。 突然,远远地从楼梯口上来个熟悉的身影。竟然是凌水成,探头探脑的,逮到一个护士在打听什么,估摸着应该是问何玉华的病床号。 这人,竟然还有脸来! 何小曼腾地从铁椅子上起身,拦在了离病房门口三米开外。 凌水成抬着头,一个一个地数着门上的病床号,看上去倒也认真。一直数到何小曼跟前,抬眼一望,愣住。 “小曼!”此时此刻,他最不想见到的人,应该就是何小曼。 不得不说,凌水成的确不太聪明。如果何小曼是他,说什么也会看看隔壁,确定一下何小曼在不在家,然后再来医院。 “好巧啊,又见到水哥了。”何小曼并没有很严肃,反而看上去心情不错的样子。 “你嬢嬢怎么样了?”凌水成还挺关心。 “挺好的,白天挂了水,在吃晚饭呢。谢谢水哥的关心。”何小曼嘴上客气,却一点没有让开的意思。 凌水成有些尴尬:“我去看看玉华。”说着就要从何小曼身边绕过去。 何小曼身子一挪,又将去路拦住:“水哥,你的好意我嬢嬢心领了,不过你不适合去……” 凌水成以为她是指自己脚踏两船的事,便道:“小曼你小孩子,又不懂。我现在就当是来看个邻居,不行?” “不行。”何小曼撇撇嘴,“你和我嬢嬢有什么啊,别自作多情了。我拦着你,是我嬢嬢现在不方便见你。” “不方便?”凌水成一愣。 “有人在里头陪她呢。”何小曼不由转头朝门里看了一眼。 顺着她的目光,凌水成探过脑袋,一下子就看见了病房里的情景。何玉华坐在床上,捧着饭盒正在吃饭,王欣很认真地端着汤碗让她舀汤喝。 凌水成脸色变了:“这小子趁虚而入啊!”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何小曼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我嬢嬢和谁好,你管得着嘛。” 凌水成冷哼:“呵,这穷小子连个房子都没有,你嬢嬢就这命!” “好了好了,水哥。你连个工作都没有,就别操心人家房子了好不好?” 何小曼很擅长“哪壶不开提哪壶”,气得凌水成一跺脚,转身就走了,喇叭裤都没能潇洒得起来。 这种眼高手低的人,就配朱福妹那种鼠目寸光的。女的图男的时尚,男的图女的稳定,现现实实凑一对吧,祝百年好合。 又在门口无聊地遛了一圈,何小曼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这才回病房。 病房里很和谐,王欣是自己收拾了碗筷走的,不是被何玉华轰走的。走的时候,王欣还很自然地说:“明天想吃什么?” 何玉华抬眼望了望他,听出了潜台词,这是明天还要来的意思。 “嫂子做什么我就吃什么。”虽然没有轰人家走,脸色还是要放的。 王欣也不介意,挥挥手就下了楼。 “嬢嬢你也真是,人家好心好意来看你,你也不给个好脸色。” 何玉华翻个白眼:“我前几天才恶声恶气地拒绝他,很尴尬好吧。” “人家也没往心里去,是嬢嬢你内心戏太多啦。”何小曼扶何玉华下床走动走动,又道,“你说我叫他王大哥是不是有点问题?” “什么问题,不叫王大哥,难道叫王大姐?” “噗!”何小曼要给何玉华笑死,“我的意思是,他是你同事,我叫大哥,好像差辈了啊!” 切,以为何玉华听不出来你的意思么? “那你叫大叔,反正你待他好。”何玉华这张嘴报复起来,那是不分时间地点,基本零时差。 “那我索性再好点,叫大爷吧。” 二人笑作一团。尤其何玉华人还虚弱,动作不能大,捧着胸口闷笑,也甚是“痛苦”。 第二天下班后,王欣果然又来了,不仅又去何家拿了晚饭,还给何玉华买了些水果。 旁边病床上的一个姐姐羡慕得要死,趁着王欣去洗东西的时候跟何玉华嚷嚷:“你男朋友真好啊!你看这削的苹果,皮又细又薄,削完整只,皮都没断,太厉害了啊。” “他不是……”刚想说“他不是我男朋友”,话才说到一半,何玉华突然发现,其实这种艳羡的眼神,让人非常享受啊。 何玉华从小到大,成绩成绩不行、家境家境一般,时不时还要让人骂几句“泼妇”,还从没让人这么羡慕过呢。 念头立刻就转了,脸上摆出谦虚的表情:“削个苹果嘛,也不算什么本事。” “不容易了,你看我老公,送个饭都不情不愿,还削苹果呢,我看分分钟想削了我。”姐姐怨气很重啊。 “不至于吧,你们结婚多久了?”何玉华见过她老公,长得帅气,也是时尚小青年一枚,和凌水成还有点儿异曲同工呢。 姐姐叹口气:“结婚四年了,孩子两岁。我这一住院,孩子扔我妈那儿去了。他天天狐朋狗友的,指望不上。” “交际广也是好事嘛,朋友多,人缘好啊。”何玉华劝道。 “好个屁。朋友贵精不贵多,都是酒肉朋友,我看白费的精力,还不如多花点心思在家里,把小日子过过好。”姐姐一把过来人的辛酸泪,劝何玉华,“我看你男朋友不错,细心体贴,人也挺老实,就是你对人家态度可不大好,作也要适可而止,别冷了人家的心。” 何小曼在旁边听了,真正受益匪浅。再抱有粉色公主心的女人,生活也会教做人。有这位姐姐的亲身经历,给何玉华启发启发,比自己磨破嘴皮强百倍。 何玉华被她说得有些忐忑起来:“很凶吗?我平常比这还要凶,也没见他有意见……” “哈哈,说明人家有教养。”姐姐笑道。 何玉华想了想,又骄傲起来:“这倒也是。他是大学生!” “哎哟哟!”姐姐叫了起来,这年头大学生还是很金贵的啦,当然让人羡慕了,“你到底要不要,不要我明天就把我妹妹叫来,当你面给截胡。” 何小曼急了,顿时从小板凳上跳了出来:“阿姨你不能乱来啊,王叔叔是我嬢嬢的!” 这就改了口,不叫“王大哥”了,王欣知道的话,得感动死,终于和何玉华平起平坐了。 何玉华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王欣天天“打卡报到”,何玉华待他的态度有了明显的改变,虽说并不是情侣之前的那种亲密,但相处也很是自然,彼此都不去追究谁是谁的谁,就这样默默的接近着。 珍珠弄的邻居们,已经一个星期没看《加里森敢死队》,生活都觉得没什么乐趣了,一见何玉华出院,兴奋得像过年,知道何家的电视机又可以搬出来了。 凌水成偶尔也还凑在人堆里,但总是坐得远远的,并不到前边来。 也有人好奇地问:“秀珍,玉华是不是跟小王谈恋爱啊?” 王秀珍得了何小曼的授意,大耍太极:“小王?那是我们家老何的好兄弟啊,装电视机,装出感情来了呢。” 有哪家姆妈故意道:“我看小王相貌堂堂,又有学问,介绍给我二丫头不错啊。” 王秀珍脸一沉:“小王说自己还小,不考虑。” 惹得姆妈们哄堂大笑:“瞧瞧,这嫂子,替小姑子攥手里呢,生怕别人抢了去。” 何玉华和王欣就这样在大家的默认下不紧不慢地相处,偶尔,王欣也会请她出去看场电影,更多的时候是王欣隔三差五来何家走动。 转眼到了八月下旬,连刮了几场台风,珍珠巷的电视聚会变得时断时续。看惯了电视的邻居们开始惆怅,毕竟电视已经成了他们生活中不可分隔的一部分。 头一个上门开口的,就是胖大婶。 “何老师,最近工作没那么忙了吧,能不能拜托你个事啊……” 37.第一笔启动资金 以前,珍珠弄的邻居们都叫何立华“何师傅”,自从“立华牌”电视机诞生后,称呼就不知不觉变成了“何老师”。 这说明了何家在珍珠弄的地位已悄然上升。而何立华嘴上不说,心里却感受到了满满的尊重。这个年代,到底还是尊重知识的。 “姚家姆妈不要这么客气,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何立华问。 “你也知道,我家老姚平时爱听个戏,看看新闻。你家电视机往外一搁,大家都喜欢看什么敢死队。老姚说,看来到底是自有自便啊。所以想来问问何老师,什么时候有空,能不能拜托你,帮我家也装一台。”胖大婶说完,立刻又很识趣的道,“当然我知道何老师工作挺忙的,要是没时间也没关系哈!” 开玩笑了,自家女儿的工作胖大婶如此上心,已经说定了十月份就可以进厂办手续,何立华心里头感激人家,正不知道如何感谢呢,就算工作忙,那也要忙里偷闲啊! “这你就是太见外了。咱两家都是自己人啊,你又那么疼小曼,就怕你嫌弃我装的电视机简陋呢,到底不如商店里买的那么漂亮。” 胖大婶一努嘴:“漂亮是漂亮,价钱吃不消啊,何况还要票。看电视,不就图个屏幕上的人人嘛,又不盯着外壳看的对吧?” 何立华笑:“只要你不嫌粗陋,一句话的事儿。现在小王也常来,有他在,我更省心。” 真是一拍即合。胖大婶喜滋滋地回去,第二天就送了一百块钱过来,说算是订金。 何小曼替父亲算过成本,自家的电视机装配到好,大概笼共花费了一百零点儿的样子,因为有些零件是何玉华从厂里拿的,没有算钱,往后要是都需要另行采购,还得多花十几块的样子,所以,全部成本大概在一百二十块钱。 “收姚家婶婶一百五十块钱,不亏心啊。”何小曼掐指道,“有了王叔叔帮忙,爸大概得忙一个月的样子吧。” 胖大婶听说只收一百五,开心得什么似的。商场里同样尺寸的电视机要三百七十几呢,一下子就省了两百多块。想想都美滋滋的,少花一大笔,看的可是同一个播音员。 “婶婶,你不许出去说啊。一听这么省,都来请我爸装配,还不得亏死。毕竟我爸也贴了人工啊。”何小曼咬耳朵,毕竟胖大婶家这电视机一装好,珍珠弄的邻居们肯定会陆续跟上,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胖大婶笑死:“你个小丫头,真是你爹妈一辈子老实,原来是机灵劲儿全在你这儿收着呢。明白了,婶婶得了便宜,也不能卖乖啊。回头人家要问,我就说一百八十块……哦不,两百块。” “哈哈,随便婶婶说,只要婶婶跟我统一口径就好。”何小曼给胖大婶削个梨,吃得她甜到心里。 不过,回头想了想,何小曼觉得两百块不好听。后世定价,最喜欢299啊,1999啊,这是个心理策略,最大的那位数,往往预示着整体档次。这是很有道理的。于是她跟胖大婶说定了,对外就讲是一百九十块,这样就定在了两百块之内,让人心理上好受不少啊。 何小曼自告奋勇地担任起采购重任。之前何立华装配的时候,何小曼在旁边也学了不少,起码各种零件是看了个一清二楚。白天何立华要上班,何小曼反正目前休息在家,正好干这个活儿。 见女儿如今做事有章法,何立华倒也放心,将一百块订金给了她。何小曼拿着十张“大团结”晃了晃,然后认认真真地收在自己的小布袋子里:“这就是启动资金,咱家要开始发家致富了!” 王秀珍只当女儿又在开玩笑,取笑她:“哟,咱家小曼指不定以后要当‘万元户’了。” 这个架空的世界,一切都按何小曼认知里的那个八零年代稳步前进。改革开放从农村的分田到户开始,已经富起来了一批人,这些人是此社会最早的一批“土豪”,家中资产上万,史称“万元户”。 听母亲这么说,何小曼知道,她是玩笑。玩笑的意思,就是连梦想都算不上,都完全不敢做这个梦。 可是,“万元户”算什么,二十年、三十年后,资产百万千万都不敢称富,将将算个小康或中产吧。何小曼敢做这个梦。 “等我当了万元户,先给家里买一套商品房,咱们不住珍珠弄了。” 父母只当何小曼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一笑而过。 没想到,何小曼一圈儿采购回来,何立华就没看明白:“这电子管怎么一下子买了这么多,我不需要这么多啊。”他只要装个胖大婶的电视机,买这么多不是浪费嘛。 何小曼却胸有成竹:“爸,我给你算个账。单个买,一个五毛钱。一把买,就叫批发,你看,我两块钱,抓了一大把,人家都不数的。你看着吧,等姚家的电视机一装好,第三台、第四台,肯定接二连三的来。我要是这珍珠弄里的人,放着‘何老师’这么好用的,干嘛还要求爹爹告奶奶去弄票,再花一大笔钱去买电视机对吧?” 何玉华摇着扇子过来:“小曼讲得有道理。这叫批量生产,降低成本。” 何立华笑了:“所以吧,你看看玉华,跟小王在一起时间长了,讲话都有水平了。” 何玉华脸一红:“切,我本来就很有水平。骂战从来不输的。” 搞得全家人哈哈大笑,对她的总结表示十二万分的赞同。反正,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小零件就由何小曼去批发市场淘,何玉华也不失时机地在厂里抓一把是一把。至于大件,那就接到一单买一波,不宜太冒进一下子投资太多。 何小曼特意从王秀珍做的手工里拿了个布袋子当自己的工作袋。又觉得布袋子不好看,自己拿了王秀珍的缝纫机,换了各色丝线,在白色布袋子上踩了几朵浅浅的荷花,配上宽宽的绿色荷叶,倒是很配这夏天的素雅。她就天天背着这布袋子,穿梭于各大批发市场。 比价、谈价,她是一把好手,几圈下来,批发市场的人都认识了这个袅袅婷婷的丫头。 “何小曼,又来啦。今天有两个处理的旋钮你要不要?”一个大叔喊她。 “为什么处理啊,坏的我可不要。”何小曼从来不掉坑里,大家都说她有二十八个心眼儿。但这心眼儿特别可爱,一点都不招人烦。 大叔大声道:“我还敢把坏的卖给你?怕你哭鼻子,哈哈。上面镀铬镀得不太好,影响卖相了。” “我看看呢……”何小曼拎着布袋子晃了过去。 听到大叔喊“何小曼”三个字的时候,附近有个年轻人,猛然抬起头,跟着何小曼走了过来。 “何小曼,真的是你!” “丁彦?”何小曼十分惊讶,“你怎么也在这儿啊,你也要装电视机?” 丁砚看她生动的样子,倒跟之前的清冷差别颇大,健康就是好啊。“没有,我不装电视机,我学的机电嘛,过来看看能不能淘些东西,总有用得上的。” “哦,我爸给邻居装电视机呢,我来买零件。”何小曼觉得,跟一个名牌大学生说这些,都能说得响亮,真是为父亲感到自豪。 嗯,当然也为自己骄傲,毕竟这主意最早还是自己出的呢,哈哈。 “叔叔好厉害啊!”丁砚由衷称赞,毕竟这年头、这古城,别说会不会装,敢动这念头,就是一条好汉啊。 何小曼付了钱,将两个旋钮放进布袋子,正要跟丁砚继续说话,会计室的一个姑娘跑了出来:“你的包好漂亮啊,哪里买的?” “啊,什么?”何小曼有点懵,顺着姑娘的眼神,才发现她说的是自己那个“采购袋”。不由笑道,“这不是买的,就是很普通的布袋子,不过上面的花样是我自己用缝纫机踩的。” “真好看。比外头那些俗气的花样好看多了。那些机绣感太明显,好土。”姑娘一听是自己做的,又是羡慕又是失望,要回会计室。 何小曼灵机一动:“你要喜欢,我再踩一个给你好了。” “那我要兰花,成吗?”姑娘开心起来。 “成啊,什么花都成,我不用现成的花样,踩的时候,脑子里想的是水墨画。”何小曼也明白,之所以姑娘觉得花样不俗,就是因为花样里带着水墨的飘逸与秀雅,少了机绣很容易带出的乡土气。 “那太谢谢你了。我每次背的包,同学一看就知道我是哪个百货店买的,太没劲了。这次肯定让她们看不出来。” 哈哈,原来在这个年代,爱美的姑娘们也是很不喜欢跟人撞各种的啊。 丁砚在旁边默默地看着一切,发现自己又要重新审视何小曼。这个女生,像一本怎么翻都翻不完的书,那么多秘密与宝藏,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啊。 “丁彦!”何小曼想起了他的存在,“碰到你正好,我要把高一的书还你。” “哦?用不上了?”丁砚记得,她是想跳级的呢,但是自己并没有去给她打招呼,于是婉转地问,“你是不是快开学了啊?” 何小曼将布袋子甩了个圈,开心的道:“对啊,你开学,我也就开学了。而且,我可以直接上高二呢!” 38.在雨中 直接上高二!何小曼是怎么搞定的?丁砚无比震惊。 “你……难道我表叔这么好使?”丁砚以为是陈校长给了个天大的面子。 哪知道何小曼小脸一扬,很是鄙视:“切,你以为我非要靠你这个‘大侄子’的面子?我是自己考上的!” “高二也能考?”丁砚是个按部就班的人,一切都喜欢按规则来,哪里想得到何小曼的大胆。 何小曼就知道丁砚想象力不够,笑道:“首先要够胆,我自己去跟陈校长申请嘛。反正不成功也没什么损失,但陈校长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参加高一的期末考。还要谢谢你那些教材呢,我复习了十天就考过了。” “十天!”丁砚惊呼,“何小曼,你难道是个天才?” 何小曼摊摊手:“是不是天才我不知道,我倒是挺后悔没有直接要求上高三,说不定也能考过。” 丁砚被她的“狂妄”逗乐了:“不知天高地厚,碰一次运气已经很不容易了,还以为次次这么好运气。” 何小曼吐吐舌.头:“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想都不敢想,还谈什么目标啊梦想啊,对吧。” “所以都敢装配电视机了。”丁砚指指她的“工作袋”,“真是厉害了。我也有很厉害的女同学,不过,她们不会背这么好看的包。” 这算夸奖吗? 如果是十六岁的“何小曼”,也许会害羞,会不敢多想,又或者,也会偷偷地自作多情一番。但现在的何小曼不会,她有颗通透的心,尚未被尘世沾染太多,却又比“十六岁”要多了不少阅历。 现在的何小曼知道,丁砚这就是夸奖。他真的是个特别简单的人,甚至看得出来,没有怎么深入接触过女生。 “丁彦,能问问你父母是干什么的吗?”何小曼觉得,他应该出身挺好,至少也是书香门第。 丁砚一愣:“你问这个干嘛?” 何小曼再通透,也不会猜到丁砚的背景,还以为是自己交浅言深,有些不好意思:“哦,就是问问,觉得你好单纯啊。” 丁砚忍不住笑了。他都满二十了,被何小曼这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说单纯。 “切,说得你好像很成熟一样。”他竟然跟着何小曼说了个“切”,说完,还是很有礼貌地回答了何小曼的问话,“我父母……算是老师吧。” 何小曼嫌弃:“真是不爽快,老师还有‘算不算’,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嘛。” “就是,以前是老师,现在不教课了,那种……”他说得怯怯的,总觉得自己欺骗了何小曼。其实,父亲丁佐民和母亲高萍,说起来还真的都是教师出身,现在各自走上了不同的岗位而已,所以严格说起来自己也不算欺骗吧。他就如此安慰着自己。 何小曼却以为自己理解了:“哦哦,当校长了?还真的是书香门第,连表叔都能当科技学校校长。” 丁砚也不再解释,怕越解释越乱。二人从批发市场出来,一起向公交车站走去。哪知,外头已经风云突变,刚刚还骄阳似火,一转眼已是乌云黑压压的袭来,天色暗沉了下来。 “我的天,这不是要下雨吧!”何小曼惊呼着,拔腿就向车站跑。 车站有些远,大概离了有两三百米,丁砚在后面喊:“别跑,当心车子!”但哪里喊得住何小曼,望着何小曼敏捷的身影,丁砚不知哪来的冲动,竟然也撒腿就狂奔起来。 天知道,丁砚一直都是温文尔雅的美少年,哪有如此没形象的时候,当街乱跑,嘴里还大喊着:“当心,当心!” 到底身高腿长,一路“当心”着,一路追赶着,还是跟何小曼同时跑到了公交车站。 “你跑得好快啊!”丁砚话音未落,豆大的雨点已经落了下来。 “真的下雨了!”何小曼喊道,却不知为何,竟然心情特别畅快,难道是疯狂奔跑了一回的缘故? 见她居然不躲雨,丁砚急了,也顾不上男女有别,一把牵住何小曼的手,“去屋檐下躲躲!”也不管她是不是同意,拉着她就跑到了站台后的屋檐下。 屋檐下的空间很窄,只有一尺多一点的深度可容他们避雨。 何小曼将背紧紧地贴在砖墙上,开心地望着屋檐外的雨丝:“你看,现在我们都是被屋檐疼爱的人。” 如此诗意的语言,在她嘴里说出来竟这么自然。丁砚转头,望着何小曼姣好的脸庞,明亮的眼睛像是在和雨丝说话一般,一切都那么美好,心中不由起了一种很陌生的感觉。 “呵……”何小曼突然轻轻颤.抖一下,抖了抖右臂上的雨水。 风从右边来,纵然两人在屋檐底下,也有被风吹进来的雨丝,打湿了何小曼的手臂。初秋的雨,夹着不安分的风,带着丝丝凉意。 “何小曼,你过来点。”丁砚将她往里边拉了拉,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还牵着何小曼的左手。 这下,连内心成熟的何小曼也脸红了,轻轻抽出了自己的手,将右臂上的雨水擦去。 丁砚也脸红,但也知道,现在不能光顾着脸红,自己可是个男生啊。主动伸手,拽着何小曼的胳膊,将她拉到自己身边。 漫天雨,世界就留给他们这小小的不到一平米。 “雨好大啊。”还是何小曼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出门应该看一下天气预报的。”这话,丁砚不知道是说自己呢,还是说何小曼呢。 “天气预报每天都说‘局部地区有阵雨’,谁知道这个‘局部’会是在哪儿呢。”何小曼笑着看向丁砚,却发现对方正在看着他,心中不由漏跳一拍,赶紧将脸又别了回去。 二人又陷入了沉默,一种异样的感觉在这小小的空间里暧.昧地流动。 阵雨,说下就下,说收也就收了。也不过十来分钟,眼前的雨丝渐渐疏朗起来,天色也开始变亮,似乎,这片带着雨的乌云就要飘向远方。 “哈,看不看预报都一样呢,雨要停了。”何小曼故作欢快,掩饰刚刚的异样。 一辆公交车,披着乌云边缘赐予的金光,慢吞吞地从远处驶来。 “车来了。”何小曼指指远处。 丁砚默不作声,却跟着何小曼上了车。车上很空,没有几个人,二人并肩坐下,不约而同地甩了甩头。 “你回家也坐这趟车?”何小曼问。 其实丁砚不坐这趟车,他家离批发市场比较近,步行就可以到。可是不知为何,他不由自主地跟着何小曼上了车,心中很想让这偶遇变得更漫长一些。 “嗯。”丁砚含混地应着,“你哪站下?” 何小曼倒是没什么防备,毕竟人家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我住珍珠弄,到西直街下。” “珍珠弄我不知道,西直街我知道。”丁砚老老实实地回答,但又不老实地撒了个谎,“我比你远一点,看来要你先下。” “你什么时候开学?”何小曼寒暄着。 “开学要九月初,不过我有事,下周就要出发去学校了。”丁砚突然想起了一个事,道,“对了,既然你要直接上高二,那高二的教材还要不要?” “当然要啊!谁让你只留了学校的地址,我高一的早就看完了,也找不着你。” 丁砚内心一阵惭愧,觉得自己从一开始就隐瞒了何小曼太多太多,现在倒给自己挖了个坑,想跟她坦白,又怕她生气。毕竟何小曼是那么坦然,对自己全然不设防,一对比,显得自己好渺小好复杂啊。 “不好意思,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不方便给你留家里的地址。”丁砚很抱歉。 何小曼却理解错了,毕竟家庭关系复杂的也大有人在,也许丁观有自己的顾虑,反而安慰他道:“没关系的,反正等开学了自然会发教材,我到时候再预习也一样,我能十天啃下高一,也不在乎高二的教材晚个几天对吧。” 丁砚望着她,满腹的话竟是怎么都说不出口,眼见着再走一站就要到西直街,他想了想,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本子一支笔:“你把地址写给我,我明天就给你把书送来。” 大约是因为有了丁砚的目光,何小曼留地址的时候,将字写得格外端庄。这不像是个初中生的字,娟秀而老练,很惹人好感。 第二天,何小曼穿了一件浅绿色的短袖衫,下面配了一条白色百褶裙。 “真是天生的衣架子,嬢嬢的旧衣服都穿得这么好看。”何玉华扔下由衷的赞叹,出门上班去了。 弄堂里的人,平时夏日里一般都是大汗衫花睡裤,但何小曼很少这么穿。哪怕是个弄堂姑娘,她也喜欢把自己弄得很整齐。何玉华个子比她小得多,但何小曼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瘦,穿上何玉华的衣服,非但不会局促,反而有一种亭亭玉立的紧致感。 丁砚走进珍珠弄,一眼就望见了在门口晾衣服的何小曼。她手举得高高的,将衣架挂到绳子上,百褶裙下露出笔直修长的双.腿,长发未绾,柔顺地倾泄下来。 “你找谁啊?”住在弄口的林清一眼就发现了丁砚,赶紧从门口跑出来,还顺手将小短裙又往上提了提。 39.教养犹可贵 林清尚未满二十,说起来也算妙龄。但她跟社会上的人混得多了,无论是打扮还是神情,都带着难言的油腻。 “你好。我找18号。”丁砚很有礼貌地回答着林清。但本能的抗拒和戒备,让他没有说出何小曼的名字。 他俊美的外形、优雅的气质、以及良好的教养,都与这珍珠弄的烟火很不相衬,林清一眼就看出了丁砚的不凡。一听竟然又是找18号的何家,气就不打一处来。 虽然心中阴阴地盘算着坏主意,林清心里又极想给丁砚一个好印象,从眼角瞄着丁砚,柔柔的道:“你是医生?去给何家姆妈送药吗?哎,好可怜的人家哟,好端端的出了个痨病鬼……” 丁砚心中一愣。他从来没打听过何小曼的家庭情况,但从何小曼身上却能看出些影子,他相信何家也许很清贫,但应该家风很好。 “我不是医生,只是找她家有事。谢谢你,我自己去找。”这是礼貌的谢绝,也是给林清一个态度。这种背后说三道四的嘴脸,丁砚本能地不喜欢。他是单纯,但不蠢,林清故意使的坏,他一眼就看穿。 他已经望见了何小曼,撇下不甘心的林清,径直向何小曼走了过去。 “何小曼!” 何小曼正在抖动衣服呢,一听丁砚的声音,惊喜地回头:“你真的来啦!” 真的来了,还假的来了不成?丁砚背着书包,望着何小曼在忙碌,道:“说好了,当然不能食言。” 听到外头有说话声,王秀珍撩开纱帘:“小曼,来客人了?”然后一眼就望见了丁砚。 如果王秀珍此时可以放心大胆无所顾忌,她一定会长叹一声:这个小官人可真好看啊!他们这一辈的人,喜欢将这样年近弱冠的少年称作“小官人”,当然得是好看的,如果不好看,只能叫“小赤佬”。 这个小官人不光生得好看,而且气质……温润如玉!对,王秀珍总算想起了这个词,她听何立华引用过,何立华最爱的词,也一定是她王秀珍最爱的词。 “这是我妈。”何小曼赶紧介绍。 “阿姨好。”丁砚不同于弄堂青年的彬彬有礼,让王秀珍笑得合不拢嘴。 “这是丁彦,我出车祸,就是他把我送到医院的。” 一听竟然就是久闻大名的“丁彦”,王秀珍赶紧走出去,一把抢过何小曼手中的衣服:“哪有让客人在外边站着的道理,快进屋去坐,衣服我来晾。” 进了屋,丁砚环顾四周。住惯了家里的洋房,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如此狭小的客堂间,但他很喜欢这家里的温馨。一张已经斑驳的红漆小方桌在屋子中央,上面放着一套白瓷茶具;靠墙的五斗柜上一只座钟居中,两只用来存放饼干零食的瓦缸分居两边;而整个屋子里最贵重的莫过于架子上的电视机,用透明纱巾盖着,安静而娇羞。 这是弄堂人家常见的客堂间布置,但这家的人格外爱干净,所有的东西都擦得一尘不染,而白瓷茶具旁还随手放着两本书,顿时,平常的屋子也显得温馨雅致起来。 “坐吧。”何小曼拖开一张凳子,让他在方桌边坐下,又从白瓷茶具里倒了一杯……却是白开水。 何小曼有些不好意思:“平常我家不太喝茶叶的,天气热,就凉些白开水。” 丁砚却心中一动,知道这家不宽裕,想来是不会舍得买茶叶的,赶紧道:“正有些渴,凉开水正好。”一咕噜喝完,又将白瓷茶盅一放,“还有吗,再来一杯。” 何小曼笑了:“你水牛啊,喝海碗才是你这样。”虽是这么说,却还是提着茶壶又倒了一杯。 丁砚到底不是水牛,第二杯没有马上喝,而是放下书包,从里面拿了一大叠书出来:“这是高二的,你好好看,不着急还。等我寒假回来,再给你高三的。” “好的。高三的我也不急,一点一点啃。高二的可能内容会更多些,应该是高中三年最重要的一段。”何小曼一本一本地翻着,赞道,“你的书真是保管得特别好,人家都说书特别新的,都是学渣,很少翻书才会这样。你的书,明明上面很多的笔记,偏偏还很整洁。” “你若真心喜欢一件东西,就自然会爱惜它的。”丁砚说着,又问,“什么叫学渣?” 呃,这个年代好像是还没有诞生这个新鲜词儿。何小曼笑道:“学习特别好的,像你,就叫学霸,学习上的小霸王。学习特别差的,就叫学渣,渣渣,超级烂的那种,懂不?” “有意思。”丁砚低头,品味了一下,笑问,“你十天可以学完高一课程,那是不是叫学王?” “哈哈,好难听,我才不要。” 说笑间,何小曼进屋,将丁砚借她的高一的书归还:“说起来,能学这么快,你的笔记功劳不小。特别全面又特别清晰,我是服气的。” 有些高端,是可以跨越时空的。纵然是回到三十多年前,来自那座著名学府的骄子,依然比后世的“杨简”强,所以,何小曼服气。 丁砚将书本回放书包,又指着电视机问:“我可以看看你家电视机吗?” “可以啊。”何小曼走过去,将纱巾揭开,“我爸自己装的,样子简陋点,不过看是一样看的,该有频道都有。”其实一共才两频道,反正的确都收得到。 “你爸真是蛮厉害的。”丁砚由衷赞叹。对于他这样的机电系高材生来说,装配个电视机并非难事,但何爸爸只是高中生,虽然当年成绩好,到底缺了些专业知识打底,敢想就已经很了不起,更能真正将电视机完成,就更了不起。 “那当然,我们家人都蛮厉害的。”何小曼这话没说错,何立华装电视机厉害,王秀珍手工针线厉害,何小曼读书厉害,就连何玉华,人家也吵架厉害呢。 丁砚却笑了:“你能不能谦虚点?” “呃……我还好吧。大多数时候还是蛮谦虚的……”何小曼真是,就算表现谦虚,都显得那么不谦虚。 丁砚从她手中拿过纱巾,将电视机仔细盖上。认真地看着她:“何小曼,好好上高中,两年后,我大四,还来得及在清华等你。” 何小曼一愣,这是什么意思?相约?还是承诺?又或者,仅仅是鼓励? 这一愣神,让丁砚猛然回过神来。自己在说些什么啊,人家还只是十六岁的小女生呢!赶紧解释道:“我是希望你好好学习。你这么有天份,完全有可能考上最顶尖的大学。” 可是,何小曼很清楚自己。她之所以能在这个年代当学霸,是因为她“偷跑”。越往上,居于她能力之外的东西就会越多。她何小曼,不可能一直这样领先下去。 透明的天花板,不知在何处,却又一定在何处。 对于丁砚的这番“鼓励”,她很感激,却也很清醒。坦然地对丁砚一笑,落落大方的道:“谢谢你的鼓励,不过,我应该不会有机会去你的学校了。再过一个多月,我就要去纺织厂上班了。” 丁砚有些吃惊:“为什么这么着急上班,你专心念书也挺好啊。” 何小曼越发确定,这真是个象牙塔里的孩子,不知人间疾苦。还好,丁砚的可贵在于,他单纯,但也很善良。 “我要是能一边念书,一边赚钱,岂不是更好?”何小曼始终不卑不亢地笑着,这底气来自于她的自信,她从来不觉得劳动是一件可耻的事,“我要让我爸妈过上好日子。” 刹那间,丁砚有些动容。这个比自己还小了三四岁的小女生,天真的时候那么可爱,可冷静的时候,却是那么成熟,超乎年龄的成熟。 “一个多月……”丁砚想了想,“那时候我应该还在学校,十一月份才会跟导师出去。到时候记得给我写信,我给了你地址的,没弄丢吧?” 当然没弄丢。何小曼之前可指望着跟他要教材呢,怎么会把这“活导师”的地址弄丢。 跑进屋里,拿出一本笔记本,翻开给丁砚看:“看,你的地址,我夹本子里呢。” 看到纸条上的“丁彦”二字,丁砚又是一阵羞愧,太不诚恳了,太虚伪了。丁砚啊丁砚,你以后要怎么圆今天这个谎,连最基本的姓名都是假的……哦不,还好姓不假…… 为了掩饰不安,丁砚也从书包里拿出了笔记本,翻开:“看,我也把你的地址保存着呢。” 二人相视一笑。这个年代,写着信、盼着信,都是挺快乐的事,一想到自己也要开始书信生涯,何小曼心中隐隐兴奋,人还在眼前,竟然就悄悄期盼起来。 送丁砚走的时候,王秀珍眉开眼笑,连声喊着“有空来玩”。 巷口,丁砚挥手告别,却又说:“突然很想看你当纺织女工的样子。可以的话,拍一张照片寄给我?” 分明寄给异性照片是一件很暧.昧的事。可是为什么,从丁砚的嘴里说出来,竟这样美好,近似透明的美好。 他好似有天生不染纤尘的体质呢。 回到珍珠弄,生了“急性红眼病”的林清还在探头探脑,一见何小曼,不服气地啐道:“跟他说何家有个痨病鬼,他都没反应。呸,绣花枕头一包草,只怕连什么是痨病都不懂。”说罢,悻悻地回了屋。 何小曼听在耳里,却更加对丁砚生了好感。他那样聪明博学的人,怎么会不懂,他是不在乎,他是有教养,这是多么难能可贵的尊重啊。 40.敲黑板,算账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林清姐, 不要和国家政策对着干哦,我嬢嬢晚婚年龄都没到,哪里老了?” “等到了, 就更没人要了。”林清把牙刷在水杯里刷得山响,好像这样能让自己的发言显得更加有力。 何小曼故意没告诉她王欣的身份。其实林清也是无线电厂的,按理和王欣也是同事,只是她实在太散漫了,对厂里的人完全不上心。 而且王欣生得文弱老实, 并不是惹人注目的类型。 何小曼故意不去澄清,倒惹得珍珠弄的另一个人心里犯起了嘀咕,此人就是凌水成。何小曼前脚走出珍珠弄时, 凌水成摘下他的哈么镜,愣愣地朝何家看了好几秒钟。 怪不得最近何玉华跟自己相处都变得要端庄些了, 难道真的谈恋爱了? 凌水成晃了晃脑袋, 呵, 空气中果然有些庸俗的爱情味道。 其实何家的人暂时还没想这么多。王欣的到来的确给了何立华不少帮助。不得不说,何立华离开学校这么久, 在技术上是有些生疏了, 好在他够钻研,按王欣说的鼓捣了两回, 居然就把困扰了他好几天的难关给攻克了。 除了“电视机组装事业”, 何家这几天的大事就是何小曼的中考志愿。 这个年代, 职业教育还并不盛行, 想上个大学则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所以考大学基本上是重点高中的学生才有机会,普通高中除了个别尖子生,大致也就是混个高中文凭,然后等政府安排工作。而大多数家庭连这三年都等不起,他们急需要劳动力去赚钱贴补家用,所以初中毕业就招工进厂,是这个年代的年轻人非常普遍的归宿。 王秀珍照例是拿不出什么意见,父女俩只花了二十分钟就商定了结果。三个高中志愿,填了两所重点,分别是市一高中和市二高中,当然,保险起见,三志愿填了一所普通高中。 交志愿表的时候,有好事的同学挤在讲台那儿围观。 一个女生跑过来,轻声对何小曼道:“向丽娜的志愿比你还牛,她只填了两个,后面不服从。” “哦,决心很大。”何小曼微微一笑,没有再发表评论。 想起另一个世界,也是中考前,披肩长发的美女班主任一脸严肃地说:“不要将希望都寄托在父母替你填的志愿上。志愿填得再好,不如中考成绩好!” 真理,亘古闪光。纵横时光数十年,依然掷地有声。 六月底,期待已久的中考,终于来了。 这天一大早,王秀珍已经做好了早饭,还去弄堂口买了何小曼最爱吃的胖油条。 一看那圆滚滚、金灿灿的样子,何小曼心情就特别好。别人买油条,都喜欢在摊子上用木板压一下,将油条压扁再带走,何小曼就不喜欢,她喜欢吃没有压过的“原始油条”,又脆又香,她叫它“胖油条”。 “妈,今天的胖油条特别胖,像胖大婶。” “小声点,让她听到得骂你了。”王秀珍赶紧压低声音。 胖大婶最恨人家说她胖,虽然她真的非常胖……哪怕是她很喜欢的何小曼,那也不能说,说了照样骂。 “还真有点像……” 何玉华话音未落,只见门口晃过一个金灿灿的庞大身影。竟然是胖大婶穿着一条金黄色连衣裙,飘然而过。 不!能!更!像! “哈哈哈哈——”顿时,何家爆发出惊人的笑声,连平时没有大动作的王秀珍都笑了个前仰后合。 窗外的胖大婶被吓了一跳,回头几步,探进脑袋来:“一大早就这么开心,涨工资啦?” 王秀珍憋住笑:“没有没有,小曼今天中考,我们笑笑,兆头好。” 胖大婶觉得这家人只怕脑子都有点问题,挥了挥手:“神经病哦,哪有笑得这么吓人的。不过,小曼啊,祝你考上重点高中啊。” “谢谢阿姨。”何小曼很乖巧,没有说“谢谢胖油条”。 胖大婶一指弄堂口:“林家那二妞今天也是中考吧,好像出门了。” “是的,我们一个班的呢。我马上也走了,考场有点远呢,要走半个小时的样子。”何小曼看看时间,还早呢,很是来得及。 胖大婶嘿嘿一笑:“她家还去考个啥,不是毕业考试已经考过了么,毕业证书总归有了,横竖马上进厂工作的人。” 王秀珍还是挺低调的:“其实吧,进厂工作也蛮好的,早点赚钱呀。我本来也想让小曼顶替我进厂上班,不过老何还是觉得读书好。” “听我家老姚说,你那个顶替名额让出来了?”胖大婶的老公在纺织厂劳资科,跟王秀珍一个单位的。 “总不能一直占着,横竖也用不上了,让出去呗。”王秀珍笑道。 胖大婶一撇嘴:“你啊,就是老实,人家占个名额,死活都不让的。” 两个人正聊得欢,何小曼已经吃完了,擦了擦嘴:“妈,我走了啊。” 王秀珍起身:“是有点远啊,我送你去吧,路上也好有人说说话。” “不要不要,我又不是不认识,走这点路算什么呀,大家不都是这样走去的么,说不定路上碰到同学,有的是人说话。” 何小曼当然不能让王秀珍去,她身体虽说已经基本痊愈,到底还是要多加休养的。 “也好,好好考啊,不要紧张。中午想吃什么,我马上去买菜。” 何小曼笑了。考试的时候就是保护动物啊,八零年代的何家就已经是这样。 走了十分钟,何小曼都没有碰到一个同学。陪伴她的是夏日骄阳,是树间鸣蝉。 想起另一个世界中考高考时全城戒备的样子,何小曼更喜欢这个世界。 父母有期望,但并不紧迫;老师有期望,但更多是祝福;学生有期望,但因为少了来自学校和家长的压力,连赶考的步履都是轻盈的。 何小曼今天穿的是一件白色的确良连衣裙,垂感不甚好,但被王秀珍熨得妥帖,衬着她娇好修长的身躯,在林荫大道上翩然前行。 其实,在这条路上并非没有同学。 向丽娜坐在一辆吉普车里,远远地望着她,眼神冰冷。 为什么何小曼连一件廉价的确良裙子都可以穿得如此好看?她明明是个农村女人生的野丫头! 一想到校门口荡漾的鲜红横幅,一想到自己站在讲台上读检讨书时荡然无存的自尊,向丽娜悄悄地捏紧了拳头。 “丽娜,这样不太好吧……”司机缓缓地将车停在路边,犹豫着问她。 “刘叔叔,你自己看着办。”向丽娜语气平静,好像刚刚提出非份要求的根本不是她,“不过……你跟我婶婶的事,我没法装作没看见。” 司机浑身一颤,惊讶地转头望着向丽娜。这真的是个刚刚初三的孩子吗? 向丽娜直直地迎着他的眼神,完全没有惧怕。 他们向家,那是大风大浪里过来的,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在外边斗完了,回家斗。向家的孩子,原本就比外头小门小户人家的孩子要早熟得多。 “丽娜,你在胡说什么,刘叔叔听不懂。”司机还想挣扎。 向丽娜却突然皱了皱眉头,将眼神转向窗外:“你该知道爷爷是疼我的,不然也不会让你送我去考试。不管我胡说什么,爷爷都会信。更何况,我也许不是胡说。” 司机汗如雨下:“可是……我不能做那样昩良心的事儿……” 昩良心。向丽娜呵呵。 你在这车上搜刮了多少油水你就不昩良心?你哄着我爷爷给你劣迹斑斑的小舅子安排工作你就不昩良心?最搞笑的,你睡我婶婶就不昩良心? 她父母跟叔叔婶婶关系很一般,在爷爷面前各自争表现,几乎到了白热化的地步。所以对刘叔叔睡她婶婶这件事,她并不觉得遭受什么打击,甚至在发现端倪的那一刻,她想到的是,要不要告诉父母,要不要让他们借此扳倒叔叔婶婶? 还好,她没有多嘴。 今天在路上偶遇得意满满的何小曼,她突然就生了主意。 老天真是眷顾自己,让自己手里握着这么一张王牌。真庆幸自己没有将这张王牌捅给父母。 未出膛的子弹,才是最大的威胁。 向丽娜深吸一口气:“刘叔叔,你自己看着办吧。过了这个路口就是闹市区,两百米外是6路车站。我只要坐3站,就可以到考场。” 司机沉默了,颤抖着双手,发动了吉普车…… 她有点后悔昨天没告诉四嬢嬢,就应该让四嬢嬢来学校把这贱人骂到四脚朝天啊! 悄悄摸了摸衣兜,碎片还在呢,何小曼深吸一口气,悠悠地望着向丽娜。 演。 请继续你的表演。 就是教导主任也没法相信啊:“吹到桥下去……你怎么不说被河里的鸭子叼走了呢?” “呜呜呜……校长、主任,你们不相信我也没办法,真的掉下去了。”她哭得很伤心,平常的甜美全都转化成了凄惨,好像全天下的苦难都让她一个人受了,就算何小曼因此失去了她的作文,那责任也在风、在水、在大桥、在小鸭…… 反正,绝不在她向丽娜。 “我真的很内疚……呜呜呜……想起何小曼说过,她写的作文题跟我一样,所以……我就按她的构思重新写了一遍……呜呜呜……怕评委老师看出来,我只好故意写成这样……” 41.第一天上班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后座坐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孩子,却是少见的俊朗。他穿着素雅的白衬衫,乌黑的短发微微有些卷曲, 肤色雪白,一双眼睛黑得发亮。 “谢谢杜叔叔,还特意为了我绕道。” 司机脸上浮现出难以察觉的笑意:“你最喜欢这条林荫道,难得回来一次,当然要带你来看看。再说了, 走哪儿不是走呢, 也绕不多远。” “呆会儿过了这路, 我就下车。这牌照太显眼,去闹市区不太好。” “丁副市长规矩就是严。”司机赞叹道, “我杜松涛真是运气好,碰到你爸这样的领导, 真是比其他领导的司机省了不事。” 车, 是副市长丁佐民的车。后座坐的, 是丁佐民的儿子丁砚。 丁砚在名牌大学就读,刚放暑假回来,今天顺道坐他的车去书店。 杜松涛之所以赞叹,是因为绝大多数的领导司机, 都还要兼职“家务”,从接送家人到干杂活, 堪称鞍前马后。只有副市长丁佐民不这样。他公是公、私是私, 分得极为清楚。 “我爸说过, 不管别人怎么做,在他那儿就要公私分明。”说起自己的父亲来,丁砚也是骄傲的。 突然,车子的速度慢了下来。杜松涛轻呼:“咦,什么情况?” 丁砚不由问:“怎么了?” “前面的车好像撞人了。” 丁砚探过身子一看,只见远远的有一辆吉普车,正在紧急调头驶离,而路边躺着一个人,情况不明。 “什么呀,撞了人还跑!”丁砚叫着,却见那吉普车调头后一个拐弯,隐入了一个小弄堂,“快记下车牌!” 杜松涛突然脸色极为尴尬:“我……我没看清……” “不管了,快停车救人!” 不待车子停稳,丁砚打开车门就跳了下去。 被撞的竟然是个女学生,书包已经飞了出去,现场没有血流成河,但人已经晕了过去。 “同学!同学!” 丁砚喊着,正要扶她起来,杜松涛已经下车。 “不能晃她!”杜松涛是有急救经验的,过去快速察看了一下,“还活着,不知道哪里受伤了。” “上车,送她去医院!”丁砚斩钉截铁。 弄堂里,吉普车停在阴暗处。 向丽娜脸色苍白,捂住胸口好一会儿,才道:“她没死吧。” 司机刘东平紧紧咬着牙关,半晌才道:“没死,但是……应该已经撞晕了。” “好……好……”向丽娜点点头,“我下车,自己坐车去考场。你……你去看看她,把她送医院去。” 说着,伸手去开车门,却发现浑身虚脱,根本连开车门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 刘东平无奈,下来给她开车门,顺势向弄堂口探头一看,突然脸色大变,仓皇道:“不好!” “怎么了?”向丽娜被他吓了一跳,不满地望着他。 “是……是丁副市长的车子……”刘东平声音颤抖,再也不敢往前走一步。 “什么?”向丽娜虽然还是个学生,却知道副市长的份量,顿时嘴唇也哆嗦了,“他……他怎么会在这儿?刚刚……明明路上没有人,我前后看了的……” “不知道,我不知道。”刘东平定了定神,又向林荫道那边望去,“好像丁副市长不在车上……” 向丽娜已经回过神来,下了车,走到刘东平身边,远远地只见黑色轿车上下来两个人,将何小曼检查一番,然后搬上了车。 “算了,既然已经有人送她去医院,她应该不会有事了。你还是送我去考场吧。” 她看看手表,经过这一番折腾,原本宽裕的时间已经不那么宽裕了。 不过,她还足够来得及赶到考场。至于何小曼……她闭上眼睛,轻轻地呼了口气。 我并不想伤害你。我只是不想让你参加考试。 杜松涛开着车,一路向医院奔袭。好在这个年头马路上并不太挤,黑色轿车开得飞快,与时间争分夺秒。 轿车的后座空间并不很大,不足以让何小曼一人平躺,为了避免途中颠簸让何小曼再次遭受伤害,丁砚让她躺在自己大腿上,双手紧紧地箍住她。 “杜叔叔,她……她会不会有事?”丁砚望着何小曼毫无血色的小脸,内心十分担忧。 “看起来没有生命危险。不过……希望没有内伤吧。”杜松涛说话还是留了些余地。 丁砚很生气:“没想到撞了人居然还逃跑,简直丧心病狂!别让我再看到那车子,我认得!” 虽然没来得及记住车号,但这年头的汽车并不普及,吉普车更是比较特殊的车型,而且,丁砚记得那辆吉普车的围杠是黑色,应该是重新喷过漆的。 杜松涛从内视镜看了看丁砚,欲言又止。 此时的何小曼,正在昏迷与苏醒间挣扎。有时候模模糊糊地不知身在何处,有时候却又坠入深深的黑暗毫无知觉。 挣扎间,总有个声音在提醒她:“你要考试,何小曼,你今天要考试……” 何小曼努力地睁开眼睛,想要坐起,却被一双手温柔地按下。 “让我起来!我今天中考!我要去考试!你让我去考试啊!”何小曼绝望地大叫,却发现自己怎么都起不来。 而她自以为无比剧烈的挣扎,在丁砚看来,是昏昏沉沉的呢喃。 他怀中的这个女生,身子在微微颤抖,嘴唇一张一阖,发出极为细弱的声音。 “你说什么?”丁砚俯下身子,将耳朵凑到何小曼的嘴唇前。 “中考……考试……考试……”这声音断断续续,细不可闻,可丁砚却辨认了出来。 “杜叔叔,这是个考生!”他惊呼。 杜松涛暗暗叹了口气,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她这样子,还能考试吗?而且,时间也来不及了。” 丁砚重重地点头:“对,救命要紧,还是去医院!” 这句话,其实何小曼听见了。“不,我不要去医院,送我去考场!请你送我去考场!” 只可惜,她内心的呐喊只有自己知道,丁砚望着她颤抖的嘴唇,完全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何小曼绝望了,她迷迷糊糊地望见一张极为好看的男生的脸,可这个男生,一点都听不懂自己的话。 眼泪夺眶而出,从她的眼角流到太阳穴,一颗又一颗,像是在为自己的命运哀悼。 丁砚被震惊了。 这个女生纵然在昏迷中,也能叫人看出一脸的绝望与无助,而那连绵不断滚落的泪水……丁砚伸手替她轻轻擦去。 真的很烫。 路灯将何小曼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这夜晚春风沉醉,弄堂里却是人间烟火,儿语犬吠。 如果在后世,抄作业这种事哪用上门,手机拍个照就成。甚至,都不用求助学霸,各种APP比学霸还牛。 但这个年代不一样,一切都这么悠闲笃定。 何小曼还是蛮喜欢这个年代的,喜欢对门姐姐新烫的头发,喜欢隔壁水哥每天早上放的劲歌,也喜欢这可以安全独行的夜路。 远远的,史培军已经坐在路口的石桌前,探头探脑。一见何小曼过来,开心地站了起来。 “今天作业不多,作文总得自己写了吧。”何小曼将放着作业的小袋子递给史培军。 “啊……”史培军为难地挠头,“作文也很难写啊。让我憋600个字,比蹲坑还难。” 就知道他是这德性。说得真叫一个粗俗。 何小曼无奈:“里面有个纸片,帮你把题纲都写好了,你按题纲发挥总会的吧。平常胡说八道挺在行的,作文不就是有条理的胡说八道么,你又不指望得高分,把字写端正就谢天谢地了。” “好吧。”史培军无奈,写作文不会,胡说八道是他强项。有了题纲,说600字应该不太难。 说话间,何小曼将那个牛皮纸信箱拍在石桌上:“我家最近老鼠多,我妈捉了要扔,给我拦下了。你上回不是说老鼠尾巴能换钱么,这个拿去,你也能换几毛钱花花。” 史培军一愣,这才想起自己跟何小曼提过一嘴除四害的事。一咧嘴,又笑了:“你记性可真好,怪不得单词背得住。” “咱们的友谊可是要天长地久的,所以有好事肯定得想着对方啊。” 何小曼是故意这么强调,就等着看他反应呢。这叫欲擒故纵,要是史培军真傻头傻脑地接受这没理由的“好意”,他们的友谊立刻会被何小曼单方面中断。 还好,史培军很经得起考验啊。 一听她提起“友谊”二字,史培军立刻一脸“你污辱了我们的友谊”的表情:“我拿谁的也不能拿你的啊,还讲不讲义气了。” 何小曼微微一笑:“我又不认识街道的人,拿了这个也没用啊。” 这话提醒了史培军,何小曼辛辛苦苦地做作业给他抄,他正无以为报呢,这不是天赐良机嘛。一把抓起信封:“有我啊,我认识就行了。” 嗯嗯,你何止认识,那就是你亲妈。 看何小曼两眼放光的样子,史培军顿时觉得自己高大极了。身为一枚无论是长相还是身高都有点拿不出手的著名学渣,他还是第一次在女生眼里看到这样的光芒。 42.师傅叶美贤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请继续你的表演。 就是教导主任也没法相信啊:“吹到桥下去……你怎么不说被河里的鸭子叼走了呢?” “呜呜呜……校长、主任, 你们不相信我也没办法, 真的掉下去了。”她哭得很伤心,平常的甜美全都转化成了凄惨, 好像全天下的苦难都让她一个人受了, 就算何小曼因此失去了她的作文, 那责任也在风、在水、在大桥、在小鸭…… 反正, 绝不在她向丽娜。 “我真的很内疚……呜呜呜……想起何小曼说过,她写的作文题跟我一样, 所以……我就按她的构思重新写了一遍……呜呜呜……怕评委老师看出来, 我只好故意写成这样……” 校长将信将疑,见教导主任也问不出个结果, 便坐直了身子:“虽然一开始是意外,但你这个思想就不对!将同学的作文弄丢了, 就应该让同学重写一篇,怎么能私自替人干活, 你尊重别人的东西吗?” “我错了, 校长, 请处分我!” 好一招以退为进。 校长叹口气:“念你以前为学校得了不少荣誉……” 呵呵, 何小曼又想冷笑了,向家余威犹在,跟校长颇有私人渊源, 想袒护直说, 别搞得跟公事公办一样好吗? 看时机差不多, 何小曼将手伸进口袋,将碎纸片掏出来,抖在校长跟前的办公桌上。 “校长,主任,这是我交给老师的作文。如果何丽娜说的是真话,我的作文应该在河里,怎么会变成碎片扔进了垃圾桶?” 向丽娜呆住,迅速向碎纸片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不可能!”她大叫,抓过一片来辨认,“是谁从水里捞出来的?” 顿时,气氛变得尴尬起来,这等于承认这就是何小曼的作文本文啊。 大家都不瞎,谁都看得出这纸片虽然脏,但没有被浸湿过。上面的钢笔字迹也很清晰,应该完全没有入过水。 “向丽娜,现在校长、主任、老师他们都在,你再说一遍,我的作文真的掉水里了?”何小曼缓缓地、却异常清晰地问。 向丽娜神情终于开始慌乱,叫道:“你……咄咄逼人!” “你坑害别人还胡编乱造,倒如此理直气壮。我只是要个真相,就成了咄咄逼人?” “啪”,校长一拍桌子,指着向丽娜,“你胆子真够大了,还不快向何小曼同学道歉!” “对不起,小曼……呜呜呜……这次是我太着急了,没好好处理,向你道歉,请你原谅我好吗?”向丽娜呜咽着说。 呵呵,这假惺惺的道歉,何小曼听都不要听。不接受! 校长很厉害啊,的确够老道,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即打断了何小曼的追问、制止了她的气焰,又提前用暴怒的姿态给这场风下了定义。 胆子够大,需要道歉。这就是校长的处理结果。 何小曼哪会不知道校长的用意。明为处理,实则保护啊。这招先发制人玩得爽。 转身,冷冷地看着校长和主任:“校长、主任,如果不是有同学在垃圾桶发现了这些碎纸,向丽娜偷梁换柱的行为将永远不会被人发现。这不是仅仅是胆大,这根本就是居心叵测!” 校长虽然和向家有渊源,但教导主任没有啊。 刚刚被向丽娜一个小黄毛丫头耍得团团转,差点就信了她的胡话,教导主任心里正不爽呢。再说了,校长和教导主任这种配置,从来就不是铁板一块,表面笑嘻嘻、内心妈买批,是他们的日常相处模式。 “咳咳……”教导主任清了清嗓子,假装给尴尬的校长解围,“何同学,怎么能顶撞校长呢?” 何小曼立即发现教导主任的语气并不凶猛,与一开始那恶狠狠的一眼态度完全不同。 这是个机会! “主任,我是学生,很尊敬校长,不敢顶撞。如果是意外事件,我可以原谅同学。但这不是意外,这作文撕得这么碎,明显就是故意的。这是害人!这是偷别人东西自行毁坏!我不止要道歉,我还要个公道!” 何小曼义正词严,说得班主任和英语老师频频点头。 教导主任现在变得特别慈祥:“何同学,你放心。这个事情你是受害者,校长当然会好好处理,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的。” 一句看似不偏不倚的话,顿时把校长架到了火上,烤得直冒汗。 窗外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竟然是史培军带了一帮同学挤在窗口看热闹。 真是友谊地久天长的最佳男配角啊!来得太及时了! 班主任一看,脸都绿了,立刻开了窗户要赶人,哪知道史培军叫道:“校长,要不要我来作证啊。碎纸就是我捡到的,向丽娜放学了还跑垃圾桶去找纸片,怕自己扔得不彻底,哈哈!” “哦——哦——”窗外一帮快乐的学渣趁机起哄,气得班主任又把窗给关上。 这下校长不是烤出汗,是要烤出油来了。 敲敲桌子,一脸正经:“向丽娜同学虽然为我们学校获得过很多荣誉,但是这次事件,性质十分恶劣。我们校领导开个会,研究一下,一定会秉公处理。” “三堂会审”结束,各路“神仙”回到教室。快乐的渣渣们挤眉弄眼,开始有节奏地唱:“向丽娜,向丽娜,掉进水里都不怕,换篇作文爬上来,最不要脸就是她!” 这还挺压韵,个个都是《中国有西瓜》种子选手。何小曼忍俊不禁。 向丽娜却是完全崩不住了。尖叫一声:“都给我滚!” 一群男生做鬼脸的做鬼脸,起哄的起哄,还有学她在校长室哭的,还有做势拿了废纸在撕的。 何小曼以为向丽娜又得哭,却忘了她“可怕的成长”。 她没哭,发现自己尖叫无效,铁青着脸走回座位上,任凭那些调皮的男生如何挑衅,摆出一副与世隔绝的模样。 “活该!”史培军朝那边翻了个白眼。 “还好今天早上老师帮我把作文交到教育局了。”何小曼收起了在校长室的气势,重又变得温和清冷。 “等着被处分吧。”史培军乐呵呵地坐下,“这回要是不处分她,天理难容。” 何小曼却不乐观:“你信天理吗?” “信。坏人没有好下场。”史培军很自信。 “嗯,我也希望这样。” 老师进来,教室顿时安静下来,少年之间关于社会人性的首次认真讨论就此告一段落。 一如何小曼所预料,“天理”这回缺席,虽然向丽娜在同学中间变得声名狼藉,但学校并没有处分她。 不难想象,向家出了大力,不想让这个宝贝洋气女儿背个处分从初中毕业。 但校长承诺的“公道”也不是全无说法。向丽娜写了个检讨书,在班里公开道歉。 读检讨书的时候,她全无往常的抑扬顿挫,嘴角在轻颤,眼中有着强忍的泪花。从此,她就不看何小曼了。以往的怨恨眼神竟然难觅踪迹。 这不是什么好事。 史培军觉得便宜她了。何小曼却并不如此认为。 这个年代,记入档案的“处分”比这样公开的羞辱更严重。人们还不太懂得自尊的价值。何小曼却知道,向丽娜“可怕的成长”经此,将更升一个台阶。 人的成长与收获,在这些突如其来的事件中交织,所谓命运的垂青,终究还是要靠自己过人的实力。 何小曼坐在初三(2)班的教室里按部就班地复习迎考,在教育局英语教研组,她的名字在不断地被人提起。 王教研员是英语作文竞赛评审小组的成员。因为何小曼闯到他办公室去据理力争的一幕,让他对何小曼印象深刻。过后,他很认真地看了何小曼的作文,不得不承认,比他手头的一堆“买饭么力”终究是要高出一个身位的。 语言的扎实,思考的深度,非一般初中生能比。 他将何小曼的读后感放在了英语作文的第一篇,在评审时,很郑重地向大家推荐。 评审都是各区教研组抽调的教研员,当然都想关照自己区里的中学,他们对市里那两三家重点中学长期霸占各种大赛奖项,早有不满。 既然自己区里没有更杰出的作品,那么,何小曼这一篇完全可以服众。 经过几番暗争暗斗的厮杀,何小曼的读后感成为三篇一等奖作文中唯一全票通过的作文。 消息传到学校,校长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而英语老师手里正捧着搪瓷茶缸,听到这个消息,激动地茶缸都摔在了桌上,掉了指甲大一块瓷。 不得了啊,这可是学校第一次获得英语类的全市一等奖! 要挂横幅啊! 何立华闲来喜欢看看书,但买书毕竟也要钱,就经常从单位带点杂志回来。单位订的杂志,很多人眼热啊,拿回家垫垫脚桌啊,卖卖废品啊,也能物尽其用,所以很抢手,何立华只能有什么顺什么,偶尔顺到婚姻爱情或者电影类的,王秀珍能兴奋很久,看得津津有味。但大多数时候,他只能顺点儿无人问津的技术期刊。 43.复杂的人际关系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这回轮到林家姆妈脸涨得通红。她是最爱贪小便宜的人, 和卖蒜的眉来眼去很久了,每次卖蒜的动手动脚之后, 她就顺一把蒜走,也不付钱了。 但是, 何玉华怎么知道?而且还当着这么多喊出来,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林清尖叫道:“穷鬼, 一帮穷鬼, 你们都是忌妒!” 何玉华大笑:“忌妒你?忌妒你生得眼睛鼻子挤一起开会?还是忌妒你大腿粗得裤裆都会崩破?” 林家姆妈气极:“何玉华你个泼妇,回家抱着你痨病鬼嫂子相亲相爱去吧,我呸,永远买不起电视机的穷鬼!” “放你的屁,姑奶奶家马上就要有电视机了,走着瞧!”何玉华骂到兴致高昂, 脱口而出。 “哈哈哈哈, 吹牛吧你!”林清虚张声势地大笑。 何玉华正要反击, 突然发现王秀珍在扯自己的衣袖:“嫂子你又来……” 正要骂王秀珍两句,猛地想起何立华关照过的话, 没有成功之前, 切不可声张。顿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但是,吵架最讲气势,都到这个地步了, 何玉华说什么也不肯输, 冷笑:“是不是吹牛, 自然看得到,到时候你这张臭嘴拱茅坑里再也不要出来丢人了,一张嘴就臭了整个珍珠巷!” 吵架,何玉华自然是大胜而归。 但是,吵完却要收拾残局。 何立华回到家,一脸不解:“怎么回事,林科长刚刚在弄口把我拦住了,问我要不要买电视机的票,他可以帮我弄。” “呃……”王秀珍心虚,“这个,也是林家女人太嚣张了,下午在弄堂里狠狠吵了一架……” 何玉华大声道:“林家流氓大妞什么玩意儿,羞辱嫂子,说我们家买不起电视机,是痨病鬼,是穷鬼,这气我咽不下。所以我说,我们家马上也会有,就是这么回事。” “怪不得了,林家以为我们也要买电视机。”何立华又好气又好笑,再想想又有点担忧,“这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了啊?” 何小曼做完作业从房间里出来:“必须成功啊,爸,相信我,咱们不可能失败的。就冲着林家那无知轻狂的样子,也得给点颜色他们瞧瞧。” “小曼,你怎么也这么好斗了……”何立华讶然。 何小曼微微一笑:“我和四娘娘斗法不一样,她动嘴,我喜欢动脑。她在气势上压倒那些贱人,我督促爸组装电视机,用实力去打那些贱人的脸。” “乖乖,小曼你不得了哦。”王秀珍赞叹。 “妈,知道你喜欢我,但也不用叫‘乖乖’这么肉麻吧。”何小曼揶揄她,四个人都笑了。 趁着气氛最是和谐,何小曼依然那样不紧不慢、但却很郑重地说道:“厂里工资是死的,但人是活的,咱们多动脑子,会想到很多办法赚钱,咱们何家的生活一定会越来越好。” 何立华疼爱地抚了抚何小曼的头发,感慨道:“年轻人真是不得了,小曼啊,是个干大事的料。” 何小曼嘻嘻一笑:“眼下我要干的最大的事,就是准备中考。” “对,好好考试,把林家二妞踩在脚底下。” “哈哈,四娘娘,林洁啊,她那破成绩早就被我踩进泥里了。我在班里的对手是向丽娜!” “哟,向丽娜,一听就是个贱人的名字。”何玉华一挥手,满脸不屑,“还不如林清和林洁呢,起码上语文课老师说,请用‘清洁’造句,大家可以说,林家两个贱人名字叫‘清洁’,哈哈!” 何小曼突然想笑。何玉华穿得再赫本,骨子里还是《破产姐妹》的Max,像,真像! 晚上,何玉华神秘兮兮地从她包里拿出两样东西:“哥,我从厂里借的,你一定用得上。” 何立华双眼一亮:“电烙铁!万用电表!我正需要啊,这两样买一下也要不少钱呢。能借多久?” “呃……随便多久吧。” “一个月也行?” 何玉华笑了:“哥,你有点出息。借一个月也叫借吗?借厂里的东西只要不打借条,谁还当真会还?” “这不是怕影响不好嘛……”何立华是个正统的人,怕影响妹妹。 组装电视机需要的前期准备,何立华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有了王秀珍的打探,何立华趁着星期天休息的功夫跑了三家旧货电子市场,一样一样地配置零件。 现在连工具都有了,何立华终于可以动手,正式踏入“电视机制造行业”。 可喜可贺。 而何小曼在学校里也没闲着。离中考已经不到一个月,向丽娜每天看她的眼睛都是绿的,放着母狼一般的光芒。 如果给这光芒加上内力,应该可以隔着西瓜皮就把西瓜子一颗一颗给掏干净。 嗯,就是这么犀利。 自从何玉华说向丽娜的名字像贱人,何小曼还真的好好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首先她觉得骂人家“贱人”是不对的,这是无线电厂小青工的做法,绝对不是她一个未来大学生的素养。 但是,向丽娜这个名字的确带着时代特有的矫情。也就是说,向丽娜的家庭应该还是蛮洋气的。不管这个洋气是真的还是装的。 必须强调的是,如果一个人能假装洋气,起码说明他还知道什么叫“洋气”,也算难能可贵了。 以前她不爱打听别人,但对向丽娜好奇以后,她还是打听了一下,结果挺让她挺吃惊。 向丽娜家,经历很坎坷啊。 曾经很洋气,后来因为很洋气被打击了,就不敢随便瞎洋气。但家里人总觉得祖上也曾洋气过,到向丽娜这辈,怎么也不能丢了洋气的传统,就给起了个听起来很洋气的名字:向丽娜。 所以人家还是有洋气的底子在。 这么个洋气的人,当然看不起农村女人生的何小曼。 哪怕你何小曼生得美,也看不起。 所以向丽娜心里暗暗叫她“农村曼”。 “既然上天有好生之德,有幸重生,总该活出点人样。——杨简” 何小曼在日记本上郑重地写下这行字,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杨简”是她过去的名字,来到这个世界,她就叫“何小曼”了。写下这行字,就是为了跟过去的自己挥手告别,努力经营新的人生。 “每次一回来就看到你哭丧着脸,晦气死了,呸!” 外面传来四娘娘的骂声。这位姑奶奶,一回来就作死,还不如在外头疯玩的好。 这个世界的娘娘,其实应该读niangniang(第一声),是姑姑的意思。何小曼重生过来之后,各种称呼正在慢慢适应中。 好在,以前她也活了不短的时间,思想成熟,阅历丰富,冷眼观察了将近一个月,这应该是某个平行世界,看周遭环境、看人物衣着、看社会体制,大概类似于原世界的八十年代,虽自己没经历过八十年代,但听长辈忆旧、看小说影视,也了解不少。 只是没想到,自己还有幸亲历。也算是传奇。 不过,是不是真“有幸”,现在还很难说。 何家境况不好。 子女多,房子小,家里穷。就是这么个惨淡的现状。 就说何小曼现在这房间,就不完全属于她自己。小小的十个平方,住着她和父母一家三口。 从她出生起就是这么住的,从小也没少听父母的半夜动静。本来她一个未成年少女,对这些是不懂的,但“杨简”来了,她是成人啊,一回想之前种种,略有尴尬。 不过,自从两年前何小曼的母亲生了结核病,半夜的动静就只剩下了咳嗽。 这对初来乍到的“杨简”倒是免却了尴尬。一个月下来,她已经能很坦然地跟父母共处一室了。 “整天歇在家里,连晚饭都不做,就会吃我哥的,你活着就是浪费粮食的吧!”四娘娘尖利的嗓音从屋外传来。 这又是在骂何小曼的母亲王秀珍。 虽然“杨简”初来,但母亲岂是假的,更何况好几次夜里她还未睡熟,王秀珍偷偷下床给她盖被子,这举动是很暖心的。 何小曼脾气爆,忍不了。 不过,爆脾气也有原则。她深信,有理不在声高。所以她吵架斗的不是音量。 一开门,何小曼冷冷了剜四娘娘何玉华一眼,:“知道隔壁水哥为什么看不上你吗?” 何玉华惊讶地转头,大概是没想到何小曼一个黄毛丫头也会参与大人的纠纷。要知道何小曼以前是很胆小怕事的,只会哭。 “长出息了,敢跟我顶嘴?” 王秀珍一看是何小曼出来,大惊失色,赶紧起身过来推她回屋:“小曼,大人的事你别管,快回屋做作业去。” 何小曼一扭身,挣脱开王秀珍的手,朝何玉华冷笑:“泼妇的嘴脸都特别狰狞,就像你现在的样子。” “你……”何玉华惊呆数秒,突然向王秀珍尖叫,“这是你教的吗?有这样跟娘娘说话的吗?” 王秀珍身子一颤,又想来拉何小曼。 母亲就是怕事啊,所以何玉华才会有恃无恐。何小曼小脸一昂:“那有你这样跟嫂子说话的吗?对,我妈现在是生病,是花钱,花你的了吗?要不要我跟你算算这些年白吃白喝白住的账?你交过一分伙食费吗,交过一分水电费吗?别欺人太甚!” 44.凶手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浅浅一笑, 何小曼依然是一贯的温和带点羞涩, 假装没听懂何玉华的言下之意:“是啊,我也没想到, 今年突然就窜个子了。” 何玉华挑眉:“我是说,你胆子也变大了。” 何小曼依然是温和的模样:“四娘娘,咱们一家人, 你别老是欺负我妈。欺负狠了, 泥人还有几分土性子呢。” 这算是解释黄色杂志那回事儿?何玉华眯起了眼睛。 “你妈很讨厌, 我哥一大好青年被她拖累成这样。自从她进了何家,何家在珍珠弄混得一天不如一天, 就知道四处陪笑脸, 被人欺负到头发梢上都不敢放一个屁。” 何玉华一脸不屑, 说到这儿还翻了个白眼。 说到这地步, 何小曼倒要郑重地替王秀珍辩护几句了, 正色道:“是不是拖累了我爸, 只有我爸才有发言权。你身为娘娘, 说这些话就是大不该。更何况我妈嫁到何家,你才八岁,这些年二娘娘出嫁、三叔叔当兵, 是谁把你拉扯大?我妈就天生该为何家操劳吗?还不是因为她嫁给了我爸?要说拖累, 到底谁拖累谁?” 何玉华柳眉一竖:“何小曼, 你最近越发嘴利了, 是不是你妈背后教你的?” “呵呵, 她要能教我,还会被你欺负十来年都不敢吭声?”何小曼冷冷地轻笑一声,“我会长大,过往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既然我是何家的孩子,也难说,是不是随了你啊!” “你……”何玉华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何小曼噎得说不出话来。 “我妈最怕家里闹不和,我倒不怕。你想吵,我总归奉陪。你想打……”何小曼轻蔑地低头望了望何玉华,“你现在还打得过我吗?” “何小曼!”何玉华气得浑身发抖。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何玉华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身高,她长得漂亮,人也泼辣,凡事都不吃亏,偏偏这身高欠了点,因为这个还失去了最向往的工作。想到就是一脑门子的恨意。 “四娘娘,一家人和和睦睦的有什么不好,非要鸡飞狗跳。你再看不惯我妈,我妈也当了十几年的何家媳妇,你改变得了吗?你这是折磨我妈呢?还是折磨我爸呢?还是折磨你自己呢?” 虽是春风暖暖的,此刻的何玉华却只觉得冷汗涔涔,何小曼字字句句都扎在她心上。 狠狠地望着何小曼充满稚气的脸,何玉华心中只觉又怒又悲,低吼道:“不,我永远痛恨王秀珍。因为她,厂里的人都远着我,人人都说我家里有个传染病人,去食堂都不跟我一起……” 不由的,何玉华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哆嗦着嘴唇,她终于道:“你才十五岁,你懂个屁!” 原来是这样!何小曼突然想起,何玉华不是没人追求,可是说来也奇怪,每次人家的追求都是以轰轰烈烈开头,悄无声息结束。只怕,也和王秀珍的病有关。 这个年代的结核病,猛如虎啊! 何小曼心里起了一阵同情。被人孤立的滋味她知道,当年“杨简”是个出众的女生,也曾经饱尝被孤立的滋味。 好在,“杨简”有个幸福的家庭,她的父母能给她温暖的港湾。 可是,何玉华没有。她虽然有兄嫂,但毕竟和父母不一样。 “娘娘,小曼是晚辈,今天大着胆子劝娘娘一句。跟自己家里人撕扯算什么本事,内哄最不堪,有本事上外头厮杀去。” 瞧着何玉华默不作声,何小曼知道自己说的她是听进去了,又道:“既然在厂里已经孤独,那在家里就不要作了。没有哪里会比自己家里更温暖。只要你放宽点心胸,我妈不难相处的,她不知道多么希望跟你亲近。” “呸!谁要跟她亲近!”何玉华虽是嘴里啐着,语气里的恨意却不如之前强烈,“这个家一穷二白,我真不知道有什么可留恋。” 何小曼心中一动,果然是贫贱之家百事哀,说什么“家和万事兴”,都是唱高调的空话。 家庭和睦的源头还是心情舒畅,心情舒畅的源头是改善生活啊。 所以,“万事兴”了才能“家和”,这逻辑才立得住。 “娘娘你以后多听广播,外面的社会变化很大的,只要我们家里人齐心,咱家不会一直这么穷的。” 何玉华翻个白眼,只当何小曼在说书。 虽然两人的这番谈话表面上没有达成什么共识,但何玉华对待家人的态度的确有了微妙的变化。 这让何小曼挺欣慰,自己的苦心终于没有白费。她不是惧怕何玉华,如果何玉华不是她姑姑,她会狠狠地反扑,但是,父母都是宽厚的人,他们一定难以承受家中尖锐的对立。 所以对于何玉华,只能怀柔软化,不能将她越踢越远。 对此,何小曼是付出了代价的。 她漂亮的毛毛球针织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小团红色墨汁。 还用问吗?肯定是何玉华干的啊。 不过何小曼仔细看了墨汁的颜色,已经有些黯淡,说明染上去有一段时间了。既然是谈话之前染的,那何小曼就忍了。否则难得的和平局面又要毁于一旦。 何小曼没有吱声,偷偷从王秀珍的线包里找了好几种颜色的毛线,在墨汁的地方绣了一只蝴蝶。毛线本身比针织衫的质感更加饱满,加之配色又好看,这蝴蝶竟有振翅欲飞的立体感。 第二天早上,何小曼故意穿上这件衣服走出房间,正在忙乎早饭的王秀珍一瞥眼,赞道:“我家小曼真好看。” 何玉华趿着拖鞋在搬凳子,一见何小曼穿着新衣服出来,忽然脸色一变,神情有些紧张。 但随后,她就望见了衣服上的蝴蝶,神情更是惊讶。 蝴蝶就在衣服的右下角,很是显眼,王秀珍第二眼也发现了,奇怪道:“咦,我记得买的时候没蝴蝶吧?” 何小曼笑道:“我拿你的碎毛线绣的,好看吗?” 一边说着,一边眼神就去瞄何玉华。 何玉华脸一红,从何小曼的眼神中读懂了什么。鼓起勇气抢在王秀珍之前道:“好看,小曼手真巧啊。有了蝴蝶,比以前更好看了。” 何小曼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她知道,何玉华这是握手言和的姿态,彼此尊重总比彼此对立来得让人舒畅。 向怀远送到门口,丁佐民赶紧让他留步。当然,最善于察言观色的向炳文又抢戏了:“我送丁副市长上车!” 吴志娟立刻朝向丽娜瞪了一眼,拼命使着眼色。 既然向炳文已经跟丁佐民当上了“好朋友”,那作为席间最年龄相当的丁砚和向丽娜,本着同辈之谊,送到院子外也不过分啊。 向丽娜当然知道母亲的意思。要搁平常,她肯定很主动地一直送到院子处,直到很有礼貌地目送对方车子离开,才会返回屋子里。 但今天,她怎么敢啊! 假装没有看到吴志娟的眼色,向丽娜磨蹭着没有挪步,想就此蒙混过关。哪知道向怀远竟然道:“丽娜去送送客人,有机会要好好向丁砚讨教念书心得啊。” 向丽娜很后悔,今天应该装病才好,下来装什么乖巧啊!不情不愿地送到门口,心内极是忐忑,紧张地留意着丁砚的反应。 “车子来了!”向炳文一边喊着,一边极快地不知从哪里变出两大袋子土特产,往后车厢一放,“东平,待会儿到了家,替丁副市长拎进屋啊。” 院子门口,有两盏特意为向家装的路灯,明晃晃地照在吉普车上,黑色的围杠猝不及防地闯入丁砚的视线,顿时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勃然变色,不由喊道:“爸!” 正弯下腰打算进车子的丁佐民,心中一凛,暗叫不妙。 转身,却换了一副笑脸:“怎么啦,要陪你妈坐?那我让你,我坐前边去。” 来的时候,丁佐民和高萍坐的后排,丁砚坐在副驾驶座。丁佐民是故意这么说,想把事端给扼杀掉,不让萌芽。 “这车……我……” 不等儿子说完,丁佐民再一次打断他:“吉普,没怎么坐过吧,视野比轿车好。臭小子,会挑地方。” 见丁砚两次开口,刘东平已是率先心虚,总觉得丁砚知悉了什么内情,想赶紧参与一下话题,试探丁砚的反应。 “丁副市长说得对,前排视野好,就是晚上没什么风景可看。” 向炳文愕然地看着刘东平,好像看一个怪物。 领导的司机,大部分时候是人肉背景。只有在领导需要你开口说话的时候才能见风使舵说几句,其余时间,你就是一块会眨眼能呼吸的木头。 刘东平素来机灵活络,从不乱说话的,今天怎么这么没分寸,竟然跟副市长一家搭说话,而且说得这么不上台面。 向炳文恨不得一巴掌呼上去。 丁砚已察觉到了刘东平的心虚,只觉得更加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可是,兹事体大,自己一家又是上门的客人,这个时候喊破,似乎也的确太难堪。 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开车时候要看路,不要看风景,容易出事。” 45.向家的秘密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让林清去问何玉华,还不如让她去动物园摸老虎屁股, 不由冷笑:“呵, 谁稀罕问。老女人一个……” 哎,何小曼暗暗叹口气。一个二十二岁的老女人…… “林清姐,不要和国家政策对着干哦, 我嬢嬢晚婚年龄都没到, 哪里老了?” “等到了, 就更没人要了。”林清把牙刷在水杯里刷得山响, 好像这样能让自己的发言显得更加有力。 何小曼故意没告诉她王欣的身份。其实林清也是无线电厂的,按理和王欣也是同事,只是她实在太散漫了, 对厂里的人完全不上心。 而且王欣生得文弱老实, 并不是惹人注目的类型。 何小曼故意不去澄清, 倒惹得珍珠弄的另一个人心里犯起了嘀咕, 此人就是凌水成。何小曼前脚走出珍珠弄时,凌水成摘下他的哈么镜,愣愣地朝何家看了好几秒钟。 怪不得最近何玉华跟自己相处都变得要端庄些了, 难道真的谈恋爱了? 凌水成晃了晃脑袋,呵, 空气中果然有些庸俗的爱情味道。 其实何家的人暂时还没想这么多。王欣的到来的确给了何立华不少帮助。不得不说, 何立华离开学校这么久, 在技术上是有些生疏了, 好在他够钻研, 按王欣说的鼓捣了两回,居然就把困扰了他好几天的难关给攻克了。 除了“电视机组装事业”,何家这几天的大事就是何小曼的中考志愿。 这个年代,职业教育还并不盛行,想上个大学则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所以考大学基本上是重点高中的学生才有机会,普通高中除了个别尖子生,大致也就是混个高中文凭,然后等政府安排工作。而大多数家庭连这三年都等不起,他们急需要劳动力去赚钱贴补家用,所以初中毕业就招工进厂,是这个年代的年轻人非常普遍的归宿。 王秀珍照例是拿不出什么意见,父女俩只花了二十分钟就商定了结果。三个高中志愿,填了两所重点,分别是市一高中和市二高中,当然,保险起见,三志愿填了一所普通高中。 交志愿表的时候,有好事的同学挤在讲台那儿围观。 一个女生跑过来,轻声对何小曼道:“向丽娜的志愿比你还牛,她只填了两个,后面不服从。” “哦,决心很大。”何小曼微微一笑,没有再发表评论。 想起另一个世界,也是中考前,披肩长发的美女班主任一脸严肃地说:“不要将希望都寄托在父母替你填的志愿上。志愿填得再好,不如中考成绩好!” 真理,亘古闪光。纵横时光数十年,依然掷地有声。 六月底,期待已久的中考,终于来了。 这天一大早,王秀珍已经做好了早饭,还去弄堂口买了何小曼最爱吃的胖油条。 一看那圆滚滚、金灿灿的样子,何小曼心情就特别好。别人买油条,都喜欢在摊子上用木板压一下,将油条压扁再带走,何小曼就不喜欢,她喜欢吃没有压过的“原始油条”,又脆又香,她叫它“胖油条”。 “妈,今天的胖油条特别胖,像胖大婶。” “小声点,让她听到得骂你了。”王秀珍赶紧压低声音。 胖大婶最恨人家说她胖,虽然她真的非常胖……哪怕是她很喜欢的何小曼,那也不能说,说了照样骂。 “还真有点像……” 何玉华话音未落,只见门口晃过一个金灿灿的庞大身影。竟然是胖大婶穿着一条金黄色连衣裙,飘然而过。 不!能!更!像! “哈哈哈哈——”顿时,何家爆发出惊人的笑声,连平时没有大动作的王秀珍都笑了个前仰后合。 窗外的胖大婶被吓了一跳,回头几步,探进脑袋来:“一大早就这么开心,涨工资啦?” 王秀珍憋住笑:“没有没有,小曼今天中考,我们笑笑,兆头好。” 胖大婶觉得这家人只怕脑子都有点问题,挥了挥手:“神经病哦,哪有笑得这么吓人的。不过,小曼啊,祝你考上重点高中啊。” “谢谢阿姨。”何小曼很乖巧,没有说“谢谢胖油条”。 胖大婶一指弄堂口:“林家那二妞今天也是中考吧,好像出门了。” “是的,我们一个班的呢。我马上也走了,考场有点远呢,要走半个小时的样子。”何小曼看看时间,还早呢,很是来得及。 胖大婶嘿嘿一笑:“她家还去考个啥,不是毕业考试已经考过了么,毕业证书总归有了,横竖马上进厂工作的人。” 王秀珍还是挺低调的:“其实吧,进厂工作也蛮好的,早点赚钱呀。我本来也想让小曼顶替我进厂上班,不过老何还是觉得读书好。” “听我家老姚说,你那个顶替名额让出来了?”胖大婶的老公在纺织厂劳资科,跟王秀珍一个单位的。 “总不能一直占着,横竖也用不上了,让出去呗。”王秀珍笑道。 胖大婶一撇嘴:“你啊,就是老实,人家占个名额,死活都不让的。” 两个人正聊得欢,何小曼已经吃完了,擦了擦嘴:“妈,我走了啊。” 王秀珍起身:“是有点远啊,我送你去吧,路上也好有人说说话。” “不要不要,我又不是不认识,走这点路算什么呀,大家不都是这样走去的么,说不定路上碰到同学,有的是人说话。” 何小曼当然不能让王秀珍去,她身体虽说已经基本痊愈,到底还是要多加休养的。 “也好,好好考啊,不要紧张。中午想吃什么,我马上去买菜。” 何小曼笑了。考试的时候就是保护动物啊,八零年代的何家就已经是这样。 走了十分钟,何小曼都没有碰到一个同学。陪伴她的是夏日骄阳,是树间鸣蝉。 想起另一个世界中考高考时全城戒备的样子,何小曼更喜欢这个世界。 父母有期望,但并不紧迫;老师有期望,但更多是祝福;学生有期望,但因为少了来自学校和家长的压力,连赶考的步履都是轻盈的。 何小曼今天穿的是一件白色的确良连衣裙,垂感不甚好,但被王秀珍熨得妥帖,衬着她娇好修长的身躯,在林荫大道上翩然前行。 其实,在这条路上并非没有同学。 向丽娜坐在一辆吉普车里,远远地望着她,眼神冰冷。 为什么何小曼连一件廉价的确良裙子都可以穿得如此好看?她明明是个农村女人生的野丫头! 一想到校门口荡漾的鲜红横幅,一想到自己站在讲台上读检讨书时荡然无存的自尊,向丽娜悄悄地捏紧了拳头。 “丽娜,这样不太好吧……”司机缓缓地将车停在路边,犹豫着问她。 “刘叔叔,你自己看着办。”向丽娜语气平静,好像刚刚提出非份要求的根本不是她,“不过……你跟我婶婶的事,我没法装作没看见。” 司机浑身一颤,惊讶地转头望着向丽娜。这真的是个刚刚初三的孩子吗? 向丽娜直直地迎着他的眼神,完全没有惧怕。 他们向家,那是大风大浪里过来的,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在外边斗完了,回家斗。向家的孩子,原本就比外头小门小户人家的孩子要早熟得多。 “丽娜,你在胡说什么,刘叔叔听不懂。”司机还想挣扎。 向丽娜却突然皱了皱眉头,将眼神转向窗外:“你该知道爷爷是疼我的,不然也不会让你送我去考试。不管我胡说什么,爷爷都会信。更何况,我也许不是胡说。” 司机汗如雨下:“可是……我不能做那样昩良心的事儿……” 昩良心。向丽娜呵呵。 你在这车上搜刮了多少油水你就不昩良心?你哄着我爷爷给你劣迹斑斑的小舅子安排工作你就不昩良心?最搞笑的,你睡我婶婶就不昩良心? 她父母跟叔叔婶婶关系很一般,在爷爷面前各自争表现,几乎到了白热化的地步。所以对刘叔叔睡她婶婶这件事,她并不觉得遭受什么打击,甚至在发现端倪的那一刻,她想到的是,要不要告诉父母,要不要让他们借此扳倒叔叔婶婶? 还好,她没有多嘴。 今天在路上偶遇得意满满的何小曼,她突然就生了主意。 老天真是眷顾自己,让自己手里握着这么一张王牌。真庆幸自己没有将这张王牌捅给父母。 未出膛的子弹,才是最大的威胁。 向丽娜深吸一口气:“刘叔叔,你自己看着办吧。过了这个路口就是闹市区,两百米外是6路车站。我只要坐3站,就可以到考场。” 司机沉默了,颤抖着双手,发动了吉普车…… 何小曼很淡定将左手篮子递给王秀珍,里面装着刚刚去弄堂口排队买的麻糕。这年头塑料袋还不普及,挎个买菜篮子出街,就跟后世挎个珑骧包一样自然。 46.鸿沟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演。 请继续你的表演。 就是教导主任也没法相信啊:“吹到桥下去……你怎么不说被河里的鸭子叼走了呢?” “呜呜呜……校长、主任, 你们不相信我也没办法, 真的掉下去了。”她哭得很伤心,平常的甜美全都转化成了凄惨,好像全天下的苦难都让她一个人受了,就算何小曼因此失去了她的作文, 那责任也在风、在水、在大桥、在小鸭…… 反正, 绝不在她向丽娜。 “我真的很内疚……呜呜呜……想起何小曼说过,她写的作文题跟我一样,所以……我就按她的构思重新写了一遍……呜呜呜……怕评委老师看出来, 我只好故意写成这样……” 校长将信将疑,见教导主任也问不出个结果,便坐直了身子:“虽然一开始是意外, 但你这个思想就不对!将同学的作文弄丢了, 就应该让同学重写一篇, 怎么能私自替人干活,你尊重别人的东西吗?” “我错了,校长,请处分我!” 好一招以退为进。 校长叹口气:“念你以前为学校得了不少荣誉……” 呵呵, 何小曼又想冷笑了, 向家余威犹在,跟校长颇有私人渊源, 想袒护直说, 别搞得跟公事公办一样好吗? 看时机差不多, 何小曼将手伸进口袋,将碎纸片掏出来,抖在校长跟前的办公桌上。 “校长,主任,这是我交给老师的作文。如果何丽娜说的是真话,我的作文应该在河里,怎么会变成碎片扔进了垃圾桶?” 向丽娜呆住,迅速向碎纸片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不可能!”她大叫,抓过一片来辨认,“是谁从水里捞出来的?” 顿时,气氛变得尴尬起来,这等于承认这就是何小曼的作文本文啊。 大家都不瞎,谁都看得出这纸片虽然脏,但没有被浸湿过。上面的钢笔字迹也很清晰,应该完全没有入过水。 “向丽娜,现在校长、主任、老师他们都在,你再说一遍,我的作文真的掉水里了?”何小曼缓缓地、却异常清晰地问。 向丽娜神情终于开始慌乱,叫道:“你……咄咄逼人!” “你坑害别人还胡编乱造,倒如此理直气壮。我只是要个真相,就成了咄咄逼人?” “啪”,校长一拍桌子,指着向丽娜,“你胆子真够大了,还不快向何小曼同学道歉!” “对不起,小曼……呜呜呜……这次是我太着急了,没好好处理,向你道歉,请你原谅我好吗?”向丽娜呜咽着说。 呵呵,这假惺惺的道歉,何小曼听都不要听。不接受! 校长很厉害啊,的确够老道,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即打断了何小曼的追问、制止了她的气焰,又提前用暴怒的姿态给这场风下了定义。 胆子够大,需要道歉。这就是校长的处理结果。 何小曼哪会不知道校长的用意。明为处理,实则保护啊。这招先发制人玩得爽。 转身,冷冷地看着校长和主任:“校长、主任,如果不是有同学在垃圾桶发现了这些碎纸,向丽娜偷梁换柱的行为将永远不会被人发现。这不是仅仅是胆大,这根本就是居心叵测!” 校长虽然和向家有渊源,但教导主任没有啊。 刚刚被向丽娜一个小黄毛丫头耍得团团转,差点就信了她的胡话,教导主任心里正不爽呢。再说了,校长和教导主任这种配置,从来就不是铁板一块,表面笑嘻嘻、内心妈买批,是他们的日常相处模式。 “咳咳……”教导主任清了清嗓子,假装给尴尬的校长解围,“何同学,怎么能顶撞校长呢?” 何小曼立即发现教导主任的语气并不凶猛,与一开始那恶狠狠的一眼态度完全不同。 这是个机会! “主任,我是学生,很尊敬校长,不敢顶撞。如果是意外事件,我可以原谅同学。但这不是意外,这作文撕得这么碎,明显就是故意的。这是害人!这是偷别人东西自行毁坏!我不止要道歉,我还要个公道!” 何小曼义正词严,说得班主任和英语老师频频点头。 教导主任现在变得特别慈祥:“何同学,你放心。这个事情你是受害者,校长当然会好好处理,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的。” 一句看似不偏不倚的话,顿时把校长架到了火上,烤得直冒汗。 窗外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竟然是史培军带了一帮同学挤在窗口看热闹。 真是友谊地久天长的最佳男配角啊!来得太及时了! 班主任一看,脸都绿了,立刻开了窗户要赶人,哪知道史培军叫道:“校长,要不要我来作证啊。碎纸就是我捡到的,向丽娜放学了还跑垃圾桶去找纸片,怕自己扔得不彻底,哈哈!” “哦——哦——”窗外一帮快乐的学渣趁机起哄,气得班主任又把窗给关上。 这下校长不是烤出汗,是要烤出油来了。 敲敲桌子,一脸正经:“向丽娜同学虽然为我们学校获得过很多荣誉,但是这次事件,性质十分恶劣。我们校领导开个会,研究一下,一定会秉公处理。” “三堂会审”结束,各路“神仙”回到教室。快乐的渣渣们挤眉弄眼,开始有节奏地唱:“向丽娜,向丽娜,掉进水里都不怕,换篇作文爬上来,最不要脸就是她!” 这还挺压韵,个个都是《中国有西瓜》种子选手。何小曼忍俊不禁。 向丽娜却是完全崩不住了。尖叫一声:“都给我滚!” 一群男生做鬼脸的做鬼脸,起哄的起哄,还有学她在校长室哭的,还有做势拿了废纸在撕的。 何小曼以为向丽娜又得哭,却忘了她“可怕的成长”。 她没哭,发现自己尖叫无效,铁青着脸走回座位上,任凭那些调皮的男生如何挑衅,摆出一副与世隔绝的模样。 “活该!”史培军朝那边翻了个白眼。 “还好今天早上老师帮我把作文交到教育局了。”何小曼收起了在校长室的气势,重又变得温和清冷。 “等着被处分吧。”史培军乐呵呵地坐下,“这回要是不处分她,天理难容。” 何小曼却不乐观:“你信天理吗?” “信。坏人没有好下场。”史培军很自信。 “嗯,我也希望这样。” 老师进来,教室顿时安静下来,少年之间关于社会人性的首次认真讨论就此告一段落。 一如何小曼所预料,“天理”这回缺席,虽然向丽娜在同学中间变得声名狼藉,但学校并没有处分她。 不难想象,向家出了大力,不想让这个宝贝洋气女儿背个处分从初中毕业。 但校长承诺的“公道”也不是全无说法。向丽娜写了个检讨书,在班里公开道歉。 读检讨书的时候,她全无往常的抑扬顿挫,嘴角在轻颤,眼中有着强忍的泪花。从此,她就不看何小曼了。以往的怨恨眼神竟然难觅踪迹。 这不是什么好事。 史培军觉得便宜她了。何小曼却并不如此认为。 这个年代,记入档案的“处分”比这样公开的羞辱更严重。人们还不太懂得自尊的价值。何小曼却知道,向丽娜“可怕的成长”经此,将更升一个台阶。 人的成长与收获,在这些突如其来的事件中交织,所谓命运的垂青,终究还是要靠自己过人的实力。 何小曼坐在初三(2)班的教室里按部就班地复习迎考,在教育局英语教研组,她的名字在不断地被人提起。 王教研员是英语作文竞赛评审小组的成员。因为何小曼闯到他办公室去据理力争的一幕,让他对何小曼印象深刻。过后,他很认真地看了何小曼的作文,不得不承认,比他手头的一堆“买饭么力”终究是要高出一个身位的。 语言的扎实,思考的深度,非一般初中生能比。 他将何小曼的读后感放在了英语作文的第一篇,在评审时,很郑重地向大家推荐。 评审都是各区教研组抽调的教研员,当然都想关照自己区里的中学,他们对市里那两三家重点中学长期霸占各种大赛奖项,早有不满。 既然自己区里没有更杰出的作品,那么,何小曼这一篇完全可以服众。 经过几番暗争暗斗的厮杀,何小曼的读后感成为三篇一等奖作文中唯一全票通过的作文。 消息传到学校,校长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而英语老师手里正捧着搪瓷茶缸,听到这个消息,激动地茶缸都摔在了桌上,掉了指甲大一块瓷。 不得了啊,这可是学校第一次获得英语类的全市一等奖! 要挂横幅啊! 这个世界的何小曼,虽然刚刚十六岁,但她必须承担的远比表面的多。 于是,她对丁砚小小地撒了个谎。 “我现在脑子里有点乱……只是想找个人确定一下……”何小曼轻轻捏着手指骨节,等待着丁砚的答案。 这细节被丁砚看在眼里,虽然没看出她的隐瞒,但却看出了她内心的不安。 47.宏伟蓝图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浅浅一笑, 何小曼依然是一贯的温和带点羞涩, 假装没听懂何玉华的言下之意:“是啊, 我也没想到, 今年突然就窜个子了。” 何玉华挑眉:“我是说, 你胆子也变大了。” 何小曼依然是温和的模样:“四娘娘,咱们一家人,你别老是欺负我妈。欺负狠了,泥人还有几分土性子呢。” 这算是解释黄色杂志那回事儿?何玉华眯起了眼睛。 “你妈很讨厌,我哥一大好青年被她拖累成这样。自从她进了何家, 何家在珍珠弄混得一天不如一天, 就知道四处陪笑脸,被人欺负到头发梢上都不敢放一个屁。” 何玉华一脸不屑, 说到这儿还翻了个白眼。 说到这地步,何小曼倒要郑重地替王秀珍辩护几句了,正色道:“是不是拖累了我爸, 只有我爸才有发言权。你身为娘娘, 说这些话就是大不该。更何况我妈嫁到何家,你才八岁,这些年二娘娘出嫁、三叔叔当兵,是谁把你拉扯大?我妈就天生该为何家操劳吗?还不是因为她嫁给了我爸?要说拖累, 到底谁拖累谁?” 何玉华柳眉一竖:“何小曼, 你最近越发嘴利了, 是不是你妈背后教你的?” “呵呵, 她要能教我,还会被你欺负十来年都不敢吭声?”何小曼冷冷地轻笑一声,“我会长大,过往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既然我是何家的孩子,也难说,是不是随了你啊!” “你……”何玉华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何小曼噎得说不出话来。 “我妈最怕家里闹不和,我倒不怕。你想吵,我总归奉陪。你想打……”何小曼轻蔑地低头望了望何玉华,“你现在还打得过我吗?” “何小曼!”何玉华气得浑身发抖。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何玉华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身高,她长得漂亮,人也泼辣,凡事都不吃亏,偏偏这身高欠了点,因为这个还失去了最向往的工作。想到就是一脑门子的恨意。 “四娘娘,一家人和和睦睦的有什么不好,非要鸡飞狗跳。你再看不惯我妈,我妈也当了十几年的何家媳妇,你改变得了吗?你这是折磨我妈呢?还是折磨我爸呢?还是折磨你自己呢?” 虽是春风暖暖的,此刻的何玉华却只觉得冷汗涔涔,何小曼字字句句都扎在她心上。 狠狠地望着何小曼充满稚气的脸,何玉华心中只觉又怒又悲,低吼道:“不,我永远痛恨王秀珍。因为她,厂里的人都远着我,人人都说我家里有个传染病人,去食堂都不跟我一起……” 不由的,何玉华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哆嗦着嘴唇,她终于道:“你才十五岁,你懂个屁!” 原来是这样!何小曼突然想起,何玉华不是没人追求,可是说来也奇怪,每次人家的追求都是以轰轰烈烈开头,悄无声息结束。只怕,也和王秀珍的病有关。 这个年代的结核病,猛如虎啊! 何小曼心里起了一阵同情。被人孤立的滋味她知道,当年“杨简”是个出众的女生,也曾经饱尝被孤立的滋味。 好在,“杨简”有个幸福的家庭,她的父母能给她温暖的港湾。 可是,何玉华没有。她虽然有兄嫂,但毕竟和父母不一样。 “娘娘,小曼是晚辈,今天大着胆子劝娘娘一句。跟自己家里人撕扯算什么本事,内哄最不堪,有本事上外头厮杀去。” 瞧着何玉华默不作声,何小曼知道自己说的她是听进去了,又道:“既然在厂里已经孤独,那在家里就不要作了。没有哪里会比自己家里更温暖。只要你放宽点心胸,我妈不难相处的,她不知道多么希望跟你亲近。” “呸!谁要跟她亲近!”何玉华虽是嘴里啐着,语气里的恨意却不如之前强烈,“这个家一穷二白,我真不知道有什么可留恋。” 何小曼心中一动,果然是贫贱之家百事哀,说什么“家和万事兴”,都是唱高调的空话。 家庭和睦的源头还是心情舒畅,心情舒畅的源头是改善生活啊。 所以,“万事兴”了才能“家和”,这逻辑才立得住。 “娘娘你以后多听广播,外面的社会变化很大的,只要我们家里人齐心,咱家不会一直这么穷的。” 何玉华翻个白眼,只当何小曼在说书。 虽然两人的这番谈话表面上没有达成什么共识,但何玉华对待家人的态度的确有了微妙的变化。 这让何小曼挺欣慰,自己的苦心终于没有白费。她不是惧怕何玉华,如果何玉华不是她姑姑,她会狠狠地反扑,但是,父母都是宽厚的人,他们一定难以承受家中尖锐的对立。 所以对于何玉华,只能怀柔软化,不能将她越踢越远。 对此,何小曼是付出了代价的。 她漂亮的毛毛球针织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小团红色墨汁。 还用问吗?肯定是何玉华干的啊。 不过何小曼仔细看了墨汁的颜色,已经有些黯淡,说明染上去有一段时间了。既然是谈话之前染的,那何小曼就忍了。否则难得的和平局面又要毁于一旦。 何小曼没有吱声,偷偷从王秀珍的线包里找了好几种颜色的毛线,在墨汁的地方绣了一只蝴蝶。毛线本身比针织衫的质感更加饱满,加之配色又好看,这蝴蝶竟有振翅欲飞的立体感。 第二天早上,何小曼故意穿上这件衣服走出房间,正在忙乎早饭的王秀珍一瞥眼,赞道:“我家小曼真好看。” 何玉华趿着拖鞋在搬凳子,一见何小曼穿着新衣服出来,忽然脸色一变,神情有些紧张。 但随后,她就望见了衣服上的蝴蝶,神情更是惊讶。 蝴蝶就在衣服的右下角,很是显眼,王秀珍第二眼也发现了,奇怪道:“咦,我记得买的时候没蝴蝶吧?” 何小曼笑道:“我拿你的碎毛线绣的,好看吗?” 一边说着,一边眼神就去瞄何玉华。 何玉华脸一红,从何小曼的眼神中读懂了什么。鼓起勇气抢在王秀珍之前道:“好看,小曼手真巧啊。有了蝴蝶,比以前更好看了。” 何小曼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她知道,何玉华这是握手言和的姿态,彼此尊重总比彼此对立来得让人舒畅。 这个世界的何小曼,虽然刚刚十六岁,但她必须承担的远比表面的多。 于是,她对丁砚小小地撒了个谎。 “我现在脑子里有点乱……只是想找个人确定一下……”何小曼轻轻捏着手指骨节,等待着丁砚的答案。 这细节被丁砚看在眼里,虽然没看出她的隐瞒,但却看出了她内心的不安。 “何小曼……”丁砚试着喊她的名字,“初三是没法复读的……” 望见她眼中一黯,丁砚感受到了她的失望与留恋,又想起她在车上的眼泪,仿佛指间依然留有滚烫,丁砚又有些不忍。 “不过何小曼,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话音未落,门口有人大声道:“屁话,说得倒轻巧,你知道何小曼成绩有多好!” 何小曼一惊,门口竟然是史培军。 “史培军,你怎么来了,你不要考试?” “反正也不会,我把选择题写完就交卷了。何小曼你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被车撞了,谁干的!” 史培军和何小曼在同一考场,一看位置是空的,就知道大事不好。他当然知道何小曼有多么重视这一次考试。反正他毕业考已经通过,也没指望通过中考上什么学校,胡乱填了一番,等到半小时熬尽,立刻就交卷跑了出来。 说来也巧,第一人民医院离考场很近,史培军有个阿姨在这儿,本来是想来借电话打的,哪知道跟阿姨一提,阿姨一拍大腿,说早上送了一个车祸的考生过来啊。 史培军大惊,立刻就这么冲上来了,还没冲到门口就听到这轻巧的“屁话”,再一看说“屁话”的男生居然长这么好看,能不生气嘛! 一把过去,揪住丁砚胸口的衣服:“是不是你这小子干的!” 丁砚怒了:“你胡说什么!” “史培军,别乱来!”何小曼急喊着,不由直起身子。哪知动作大了些,顿时头剧烈地痛起来,痛得她轻呼一声,捧住了脑袋。 一见何小曼痛苦的样子,史培军赶紧放了丁砚,狠狠瞪了丁砚一眼,跑到病床边:“何小曼,你怎么样了,通知你家里人没?” 何小曼摆摆手,轻声道:“没事,没事,我爸马上就过来……” 丁砚见已经有人接手,觉得自己不方便再参与这是非,便道:“何小曼,既然你同学来了,那我就走了。” “不许走,你撞了人还想跑!”史培军又吼。 “史培军!”何小曼气死,“不是他撞我,是个吉普车,跑掉了。人家是好心送我来医院的。” 史培军愣了一下,才知道自己错怪了人,挠挠头,倒也很爽快:“对不起啊。” 丁砚摆摆手:“没事,你好好照顾她吧,她爸爸应该在路上了。有什么问题,你们可以直接问医院。我走了。” 退到门口,又向何小曼挥了挥手:“祝你早日康复。” 说完,拔腿就跑。 “丁彦,丁彦!”何小曼喊了两声,人却已经跑没影了,“都忘记问人家是不是垫付了钱……” 史培军有点尴尬:“该不是被我赶跑的吧?” 说话间,何立华一脸惨白地跑了进来:“小曼,小曼!” 一见坐在床上的何小曼,顿时泄了一口气,腿一软,竟倒在门口。吓得史培军赶紧去将他扶住。 48.青春的定格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英语老师的态度让她很不放心,也不知道会不会认真看自己的作文。要是英语老师凭着原有的印象,随便挑两篇,那极有可能会选择向丽娜和1班的班长。 何小曼相信自己考上重点高中没有什么悬念,所以对加分不似向丽娜那样渴望,她只是单纯不喜欢明珠暗投的感觉。 中午时候, 她决定去英语老师办公室再打探一下。 “老师, 我的作文您看了吗,有没有单词拼写错误?” 英语老师又“叽”了一口茶, 发出满足的舒气声,然后道:“你的没问题,向丽娜有两个单词拼错了, 我叫她改过了。” 何小曼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笑道:“谢谢老师。” 鞠了个躬, 转身正要走,突然想到:既然老师让向丽娜改,那是不是说明她的选上了? 厚着脸皮主动问:“老师, 谁的被选上去参赛了?” “你的, 还有向丽娜的。” “哦……”何小曼眉头微微挑起,她自信应该赢得向丽娜的“买饭么力”。 英语老师心情挺好,还开玩笑:“何小曼,现在对学习很上心, 都知道来打听了, 以前见老师都饶道走, 哈哈。” 何小曼也不着恼,有些羞涩地笑道:“因为我花了心思写的……” “放心吧,作文已经送到区里去了。”英语老师挥挥手,“向丽娜给送过去的。” “什么!”何小曼惊呼。 “她家离区教育局近,中午又回家吃饭,主动要求把参赛作文送过去。你们这些女生啊,就是比男生乖巧,知道替老师分担……” 怪不得英语老师一脸满足,原来省了他跑一趟。可何小曼心里却开始打鼓,向丽娜会不会动手脚? 以她最近看自己的眼神,可能性非常大啊。 回到教室,史培军看她坐立难安的样子,不由关心:“怎么回事,是不是没被选上?” “选上了,我和向丽娜……” “那你还哭丧着脸。应该高兴啊。”史培军的友谊又开始“地久天长”起来,得意道,“虽然我看不懂,但我瞥了一眼,光看字都是你写的比较好看。得个奖,气死那个凶婆子。” 何小曼没好气:“她还没气死,我已经要忐忑死了。老师居然让向丽娜去送参赛作文,你说,她会不会搞花样?” 史培军一拍桌子:“哎呀,这个真有可能。这凶婆子一看就阴险毒辣不是个好人,她不会把你作文扔了吧。” “这个估计不敢,学校让送两篇,她还敢只送自己的?” 正说着,向丽娜背着书包笑吟吟走进教室,没事人一样。 何小曼甩甩头:“算了算了,听天由命。算来算去,也没想到她出这招。希望她内心还保留一点善良吧。” 这个“希望”仅仅维持到当晚,都没过夜。 吃过晚饭,何小曼去给史培军送作业的时候,刚走出巷子,就见史培军迎面跑来,急匆匆的样子。 “何小曼,你被坑了,雾草!”史培军大声骂着粗话。 “什么情况?”何小曼隐隐觉得不好。若不是有急事,史培军断断不会跑到珍珠弄来。他虽然是班里有名的皮货,但对何小曼是言听计从。 史培军手里抓着一团碎纸,捧着送到何小曼跟前:“你看,这是不是你的作文?” 何小曼立刻拈起一片比较大的,定睛一看,脑子里“嗡”的一声就炸开了。这被撕得粉碎的英语作文纸,正是自己昨晚挑灯夜战、倾注无数心血写成的《悲惨世界》读后感。 “向丽娜!”她大吼一声,眼睛就红了。 “雾草,这凶婆子不光凶,还这么贱啊!”史培军将手里的碎纸往地上一扔,“走,找她算账去!” “等等!”何小曼一把拦住他。 “还等什么啊,这样的贱人,就该赏她切顿生活。”史培军已经开始撸袖子。 何小曼却冷静了下来,蹲下,将地上的碎纸一片一片捡起来。 “你在哪里发现这些的?”她问。 “说来也巧,今天下课回家,我正好走她后头。那凶婆子,谁愿意搭理她,我就慢点走,离她远远的。走到她家附近的一个垃圾堆,就见她很紧张地朝垃圾堆看,还走近了两步,将地上的垃圾将里踢了踢。那凶婆子平常爱干净得要死,怎么肯去踢垃圾堆?我就觉得不对啊。等她走远了,我过去一看,靠,踢的是碎纸,再一看,靠,这好像是你的作文啊!就赶紧给捡起来了。” 够坎坷,怪不得碎纸上污渍斑斑。 何小曼想了想:“史培军,这事儿谢谢你了。明天早上我如果没有准时出现在学校,你把我作业都放课桌肚里就好。” “你……你要干嘛?”史培军有点担心她去打架,低声劝道,“你不要去打,她比你壮实,你不一定打得过她。要不,明天上课了,我帮你揍她?” 何小曼笑了笑:“放心吧,我才不打架。我要自己解决。”又指指史培军,“明天在学校见到她,你也不许动手,男人不能对女人动手,这是原则。” 史培军不屑地撇嘴:“心情不爽的时候,我一般不讲原则。” 告别了史培军,何小曼回家跟王秀珍说有个本子掉学校了,去拿一下。 正在捣腾电子原件的何立华转头:“天快黑了,要不爸骑车送你去。” “不要,你现在时间宝贵,我去一下就来,很快的。” “那路上当心啊。” 这个年代,路上还挺安全,不说路不拾遗吧,治安还是比较好,何立华和王秀珍没太坚持,给何小曼塞了个手电,也就随她去了。 走到学校的时候,最后一丝夕阳终于也落下地平线,天色开始变得昏暗。传达室的灯开着,门卫大爷正在听收音机,看到何小曼,出来将她拦住。 “放学了啊,学校没人了。” “李师傅,我初三(2)班的,有个作业本掉在教室了,明天要交作业的。” 门卫大爷难得见到这么好学的孩子,赶紧开门:“天要黑了,你看得见伐?” 何小曼晃了晃手电筒:“我带着呢。” 进了校门,何小曼没去教室,而是一路小跑,跑到学校后面的一排平房,那里是分给学校老师的教职工宿舍。条件一般般,但想要分到一间,也得打破头。 英语老师平时看着气血两亏,在分房子这件事情上非常勇猛,成功杀出一条血路,占据了位置很好的一间。 很巧,何小曼跑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英语老师叉着腰、挠着头,在门口看另一个老师家属杀鸡。 “老师!” 英语老师很诧异:“何小曼,你跑学校来干什么?” “老师,我找你有急事,能进屋说吗?” “能啊,来,进屋。” 师母正在屋里做饭,很热情地问:“丫头,晚饭吃了没?” 何小曼心中一热,倒是不好意思质问英语老师了,赶紧对师母道:“谢谢师母,我在家吃过了。师母下班很晚吧,真辛苦,现在才做饭。” 这孩子真会说话,也贴心,师母不由看了她一眼,见她生得漂亮修长,心里也更喜欢了一些。 “说吧,急急忙忙跑来,找我什么事?”英语老师问。 “老师,我能问一下,您确定把我的作文稿交给向丽娜了吗?” “确定啊。还是我亲手订的订书机呢。两份,你一份,她一份,放一个文件袋里给她的。” 何小曼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碎纸:“老师,有同学在垃圾堆发现了这个。” 英语老师一看就愣了:“这不是你的作文吗?” “对啊,我也很奇怪,不是应该交到区教育局了吗,怎么会在垃圾堆里?”何小曼一脸疑惑,是天真的疑惑,不带任何阴谋联想的那种疑惑。 英语老师萝卜干吃了这么多年,自然比小黄毛丫头要世故多了,只转念一想,也就大致猜到了原委。 这事不会是别人,问题肯定出在向丽娜身上。 但作为老师,在没有求证真相之前,不宜挑动学生情绪。皱了皱眉:“是啊,这也太奇怪了,等明天上学了,老师来问问向丽娜。” 何小曼自然不会显出自己跟向丽娜有私人恩怨的样子,着急道:“老师,我这样是不是就不能参赛了?” “今天就截止了啊……”英语老师语气很遗憾,“要不下次,下次老师一定第一个推荐你。” 我呸,还下次! 何小曼知道自己不能和老师撕,嘴一扁,眼泪就下来了:“老师,这比赛一年一次,下次我就不在老师手里了。” 49.树下少年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林清尖叫道:“穷鬼, 一帮穷鬼,你们都是忌妒!” 何玉华大笑:“忌妒你?忌妒你生得眼睛鼻子挤一起开会?还是忌妒你大腿粗得裤裆都会崩破?” 林家姆妈气极:“何玉华你个泼妇, 回家抱着你痨病鬼嫂子相亲相爱去吧, 我呸, 永远买不起电视机的穷鬼!” “放你的屁,姑奶奶家马上就要有电视机了,走着瞧!”何玉华骂到兴致高昂,脱口而出。 “哈哈哈哈, 吹牛吧你!”林清虚张声势地大笑。 何玉华正要反击, 突然发现王秀珍在扯自己的衣袖:“嫂子你又来……” 正要骂王秀珍两句, 猛地想起何立华关照过的话, 没有成功之前, 切不可声张。顿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但是,吵架最讲气势, 都到这个地步了, 何玉华说什么也不肯输,冷笑:“是不是吹牛, 自然看得到,到时候你这张臭嘴拱茅坑里再也不要出来丢人了,一张嘴就臭了整个珍珠巷!” 吵架,何玉华自然是大胜而归。 但是, 吵完却要收拾残局。 何立华回到家, 一脸不解:“怎么回事, 林科长刚刚在弄口把我拦住了,问我要不要买电视机的票,他可以帮我弄。” “呃……”王秀珍心虚,“这个,也是林家女人太嚣张了,下午在弄堂里狠狠吵了一架……” 何玉华大声道:“林家流氓大妞什么玩意儿,羞辱嫂子,说我们家买不起电视机,是痨病鬼,是穷鬼,这气我咽不下。所以我说,我们家马上也会有,就是这么回事。” “怪不得了,林家以为我们也要买电视机。”何立华又好气又好笑,再想想又有点担忧,“这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了啊?” 何小曼做完作业从房间里出来:“必须成功啊,爸,相信我,咱们不可能失败的。就冲着林家那无知轻狂的样子,也得给点颜色他们瞧瞧。” “小曼,你怎么也这么好斗了……”何立华讶然。 何小曼微微一笑:“我和四娘娘斗法不一样,她动嘴,我喜欢动脑。她在气势上压倒那些贱人,我督促爸组装电视机,用实力去打那些贱人的脸。” “乖乖,小曼你不得了哦。”王秀珍赞叹。 “妈,知道你喜欢我,但也不用叫‘乖乖’这么肉麻吧。”何小曼揶揄她,四个人都笑了。 趁着气氛最是和谐,何小曼依然那样不紧不慢、但却很郑重地说道:“厂里工资是死的,但人是活的,咱们多动脑子,会想到很多办法赚钱,咱们何家的生活一定会越来越好。” 何立华疼爱地抚了抚何小曼的头发,感慨道:“年轻人真是不得了,小曼啊,是个干大事的料。” 何小曼嘻嘻一笑:“眼下我要干的最大的事,就是准备中考。” “对,好好考试,把林家二妞踩在脚底下。” “哈哈,四娘娘,林洁啊,她那破成绩早就被我踩进泥里了。我在班里的对手是向丽娜!” “哟,向丽娜,一听就是个贱人的名字。”何玉华一挥手,满脸不屑,“还不如林清和林洁呢,起码上语文课老师说,请用‘清洁’造句,大家可以说,林家两个贱人名字叫‘清洁’,哈哈!” 何小曼突然想笑。何玉华穿得再赫本,骨子里还是《破产姐妹》的Max,像,真像! 晚上,何玉华神秘兮兮地从她包里拿出两样东西:“哥,我从厂里借的,你一定用得上。” 何立华双眼一亮:“电烙铁!万用电表!我正需要啊,这两样买一下也要不少钱呢。能借多久?” “呃……随便多久吧。” “一个月也行?” 何玉华笑了:“哥,你有点出息。借一个月也叫借吗?借厂里的东西只要不打借条,谁还当真会还?” “这不是怕影响不好嘛……”何立华是个正统的人,怕影响妹妹。 组装电视机需要的前期准备,何立华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有了王秀珍的打探,何立华趁着星期天休息的功夫跑了三家旧货电子市场,一样一样地配置零件。 现在连工具都有了,何立华终于可以动手,正式踏入“电视机制造行业”。 可喜可贺。 而何小曼在学校里也没闲着。离中考已经不到一个月,向丽娜每天看她的眼睛都是绿的,放着母狼一般的光芒。 如果给这光芒加上内力,应该可以隔着西瓜皮就把西瓜子一颗一颗给掏干净。 嗯,就是这么犀利。 自从何玉华说向丽娜的名字像贱人,何小曼还真的好好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首先她觉得骂人家“贱人”是不对的,这是无线电厂小青工的做法,绝对不是她一个未来大学生的素养。 但是,向丽娜这个名字的确带着时代特有的矫情。也就是说,向丽娜的家庭应该还是蛮洋气的。不管这个洋气是真的还是装的。 必须强调的是,如果一个人能假装洋气,起码说明他还知道什么叫“洋气”,也算难能可贵了。 以前她不爱打听别人,但对向丽娜好奇以后,她还是打听了一下,结果挺让她挺吃惊。 向丽娜家,经历很坎坷啊。 曾经很洋气,后来因为很洋气被打击了,就不敢随便瞎洋气。但家里人总觉得祖上也曾洋气过,到向丽娜这辈,怎么也不能丢了洋气的传统,就给起了个听起来很洋气的名字:向丽娜。 所以人家还是有洋气的底子在。 这么个洋气的人,当然看不起农村女人生的何小曼。 哪怕你何小曼生得美,也看不起。 所以向丽娜心里暗暗叫她“农村曼”。 “妈,你让我静静好不好,我要看书!” “丽娜,你开一下门,妈就说一句话。” 门打开了一条缝,露出向丽娜一张丧气的脸:“什么话,赶紧说。” 吴志娟低声道:“等下家里来客人,你这张苦瓜脸给我收一收,别让爷爷不高兴,知道吗?” 向丽娜的脾气,素来也是看人的,对着她妈敢胡来,见到爷爷向怀远,那就是一张人畜无害的乖巧脸了。这个家是谁说了算,她心里清楚得很。 点点头:“知道了,呆会儿我就下楼。”说完就关上了门,全然不顾吴志娟担忧的表情。 如果有可能,现在向丽娜很希望能一个人躲起来,不用去面对这个家里每一个需要笑脸相迎的人。 今天早上发生的事,向丽娜以为自己会冷静面对,却不知道其实内心的害怕超乎了自己的想象,导致今天考试发挥得一塌糊涂,尤其是写作文的时候,脑子里一直浮现出何小曼被撞出去的那一幕,心烦意乱,完全无法投入。 她需要好好整理心情,面对明天的考试。明天是她的优势项目,希望还有挽回的余地。 屋外,丁副市长的黑色小轿车拐进弄堂,稳稳地停在向家花园楼下。 下车的时候,憋了半天的杜松涛终于找着了机会。趁着高萍在和丁砚介绍向家的时候,他俯在丁佐民耳边道:“今天丁砚救的那女孩,是向家的吉普车撞的。” 丁佐民一惊,迅速余光向四周一瞥,没看到向家的吉普车停在楼下,稍稍安定,压低声音问:“小砚知道吗?” 杜松涛摇摇头:“我说没看清车牌……” 丁佐民面无表情,略一沉吟,低声道:“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 短短四个字,实在是耐人寻味,既没有表态,又暗示了杜松涛事情到此为止,后续将由他丁佐民决定该如何处置。 向家客厅宽敞雅致,仅看不经意间陈列的几处古董,就能知道他家的政策落实得相当不错。 丁佐民来者是客,一脸真诚。而向怀远和向炳方父子也将寒暄进行得无比热忱,长久的疏离似乎并没有影响两家的感情。 他们盛赞了丁砚,用词华丽而空洞,一时倒也听不出究竟是虚情还是假意。 丁砚有礼貌地回应着,态度谦逊。 不一会儿,向家二儿子向炳文一家三口也到了。 “人都齐了,去把丽娜喊下来吧。”向怀远让吴志娟去叫宝贝孙女,又跟丁佐民他们解释,“我孙女,这两天中考呢,在房间温习功课。” 丁砚今天格外敏感,一听到“中考”二字,心不知怎的就揪了一下。尤其是刚刚听母亲说起何小曼不久前的辉煌,丁砚的惋惜之情久久不能褪却,至今耿耿。 向丽娜已经换了一身粉红色真丝连衣裙,从楼梯上款款而下,显得亭亭玉立。 “丽娜,快来见过客人。”向怀远显然很喜欢这个孙女。一旁的向炳文一家,脸上已经挂上了不易察觉的不悦之色。 “这姑娘真是漂亮啊!”高萍满面春风地夸赞。 吴志娟已经牵着手在给向丽娜介绍:“这是你丁叔叔,这是高阿姨,这是丁叔叔的儿子……” 50.高度 此为防盗章,感谢尊重作者君~~  司机是个中年男子, 穿着黑色短袖, 长相刚毅, 神情沉着, 一看就是当兵出身。 后座坐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孩子, 却是少见的俊朗。他穿着素雅的白衬衫, 乌黑的短发微微有些卷曲, 肤色雪白, 一双眼睛黑得发亮。 “谢谢杜叔叔, 还特意为了我绕道。” 司机脸上浮现出难以察觉的笑意:“你最喜欢这条林荫道, 难得回来一次, 当然要带你来看看。再说了,走哪儿不是走呢,也绕不多远。” “呆会儿过了这路, 我就下车。这牌照太显眼, 去闹市区不太好。” “丁副市长规矩就是严。”司机赞叹道,“我杜松涛真是运气好,碰到你爸这样的领导,真是比其他领导的司机省了不事。” 车,是副市长丁佐民的车。后座坐的,是丁佐民的儿子丁砚。 丁砚在名牌大学就读,刚放暑假回来, 今天顺道坐他的车去书店。 杜松涛之所以赞叹, 是因为绝大多数的领导司机, 都还要兼职“家务”,从接送家人到干杂活,堪称鞍前马后。只有副市长丁佐民不这样。他公是公、私是私,分得极为清楚。 “我爸说过,不管别人怎么做,在他那儿就要公私分明。”说起自己的父亲来,丁砚也是骄傲的。 突然,车子的速度慢了下来。杜松涛轻呼:“咦,什么情况?” 丁砚不由问:“怎么了?” “前面的车好像撞人了。” 丁砚探过身子一看,只见远远的有一辆吉普车,正在紧急调头驶离,而路边躺着一个人,情况不明。 “什么呀,撞了人还跑!”丁砚叫着,却见那吉普车调头后一个拐弯,隐入了一个小弄堂,“快记下车牌!” 杜松涛突然脸色极为尴尬:“我……我没看清……” “不管了,快停车救人!” 不待车子停稳,丁砚打开车门就跳了下去。 被撞的竟然是个女学生,书包已经飞了出去,现场没有血流成河,但人已经晕了过去。 “同学!同学!” 丁砚喊着,正要扶她起来,杜松涛已经下车。 “不能晃她!”杜松涛是有急救经验的,过去快速察看了一下,“还活着,不知道哪里受伤了。” “上车,送她去医院!”丁砚斩钉截铁。 弄堂里,吉普车停在阴暗处。 向丽娜脸色苍白,捂住胸口好一会儿,才道:“她没死吧。” 司机刘东平紧紧咬着牙关,半晌才道:“没死,但是……应该已经撞晕了。” “好……好……”向丽娜点点头,“我下车,自己坐车去考场。你……你去看看她,把她送医院去。” 说着,伸手去开车门,却发现浑身虚脱,根本连开车门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 刘东平无奈,下来给她开车门,顺势向弄堂口探头一看,突然脸色大变,仓皇道:“不好!” “怎么了?”向丽娜被他吓了一跳,不满地望着他。 “是……是丁副市长的车子……”刘东平声音颤抖,再也不敢往前走一步。 “什么?”向丽娜虽然还是个学生,却知道副市长的份量,顿时嘴唇也哆嗦了,“他……他怎么会在这儿?刚刚……明明路上没有人,我前后看了的……” “不知道,我不知道。”刘东平定了定神,又向林荫道那边望去,“好像丁副市长不在车上……” 向丽娜已经回过神来,下了车,走到刘东平身边,远远地只见黑色轿车上下来两个人,将何小曼检查一番,然后搬上了车。 “算了,既然已经有人送她去医院,她应该不会有事了。你还是送我去考场吧。” 她看看手表,经过这一番折腾,原本宽裕的时间已经不那么宽裕了。 不过,她还足够来得及赶到考场。至于何小曼……她闭上眼睛,轻轻地呼了口气。 我并不想伤害你。我只是不想让你参加考试。 杜松涛开着车,一路向医院奔袭。好在这个年头马路上并不太挤,黑色轿车开得飞快,与时间争分夺秒。 轿车的后座空间并不很大,不足以让何小曼一人平躺,为了避免途中颠簸让何小曼再次遭受伤害,丁砚让她躺在自己大腿上,双手紧紧地箍住她。 “杜叔叔,她……她会不会有事?”丁砚望着何小曼毫无血色的小脸,内心十分担忧。 “看起来没有生命危险。不过……希望没有内伤吧。”杜松涛说话还是留了些余地。 丁砚很生气:“没想到撞了人居然还逃跑,简直丧心病狂!别让我再看到那车子,我认得!” 虽然没来得及记住车号,但这年头的汽车并不普及,吉普车更是比较特殊的车型,而且,丁砚记得那辆吉普车的围杠是黑色,应该是重新喷过漆的。 杜松涛从内视镜看了看丁砚,欲言又止。 此时的何小曼,正在昏迷与苏醒间挣扎。有时候模模糊糊地不知身在何处,有时候却又坠入深深的黑暗毫无知觉。 挣扎间,总有个声音在提醒她:“你要考试,何小曼,你今天要考试……” 何小曼努力地睁开眼睛,想要坐起,却被一双手温柔地按下。 “让我起来!我今天中考!我要去考试!你让我去考试啊!”何小曼绝望地大叫,却发现自己怎么都起不来。 而她自以为无比剧烈的挣扎,在丁砚看来,是昏昏沉沉的呢喃。 他怀中的这个女生,身子在微微颤抖,嘴唇一张一阖,发出极为细弱的声音。 “你说什么?”丁砚俯下身子,将耳朵凑到何小曼的嘴唇前。 “中考……考试……考试……”这声音断断续续,细不可闻,可丁砚却辨认了出来。 “杜叔叔,这是个考生!”他惊呼。 杜松涛暗暗叹了口气,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她这样子,还能考试吗?而且,时间也来不及了。” 丁砚重重地点头:“对,救命要紧,还是去医院!” 这句话,其实何小曼听见了。“不,我不要去医院,送我去考场!请你送我去考场!” 只可惜,她内心的呐喊只有自己知道,丁砚望着她颤抖的嘴唇,完全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何小曼绝望了,她迷迷糊糊地望见一张极为好看的男生的脸,可这个男生,一点都听不懂自己的话。 眼泪夺眶而出,从她的眼角流到太阳穴,一颗又一颗,像是在为自己的命运哀悼。 丁砚被震惊了。 这个女生纵然在昏迷中,也能叫人看出一脸的绝望与无助,而那连绵不断滚落的泪水……丁砚伸手替她轻轻擦去。 真的很烫。 让林清去问何玉华,还不如让她去动物园摸老虎屁股,不由冷笑:“呵,谁稀罕问。老女人一个……” 哎,何小曼暗暗叹口气。一个二十二岁的老女人…… “林清姐,不要和国家政策对着干哦,我嬢嬢晚婚年龄都没到,哪里老了?” “等到了,就更没人要了。”林清把牙刷在水杯里刷得山响,好像这样能让自己的发言显得更加有力。 何小曼故意没告诉她王欣的身份。其实林清也是无线电厂的,按理和王欣也是同事,只是她实在太散漫了,对厂里的人完全不上心。 而且王欣生得文弱老实,并不是惹人注目的类型。 何小曼故意不去澄清,倒惹得珍珠弄的另一个人心里犯起了嘀咕,此人就是凌水成。何小曼前脚走出珍珠弄时,凌水成摘下他的哈么镜,愣愣地朝何家看了好几秒钟。 怪不得最近何玉华跟自己相处都变得要端庄些了,难道真的谈恋爱了? 凌水成晃了晃脑袋,呵,空气中果然有些庸俗的爱情味道。 其实何家的人暂时还没想这么多。王欣的到来的确给了何立华不少帮助。不得不说,何立华离开学校这么久,在技术上是有些生疏了,好在他够钻研,按王欣说的鼓捣了两回,居然就把困扰了他好几天的难关给攻克了。 除了“电视机组装事业”,何家这几天的大事就是何小曼的中考志愿。 这个年代,职业教育还并不盛行,想上个大学则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所以考大学基本上是重点高中的学生才有机会,普通高中除了个别尖子生,大致也就是混个高中文凭,然后等政府安排工作。而大多数家庭连这三年都等不起,他们急需要劳动力去赚钱贴补家用,所以初中毕业就招工进厂,是这个年代的年轻人非常普遍的归宿。 王秀珍照例是拿不出什么意见,父女俩只花了二十分钟就商定了结果。三个高中志愿,填了两所重点,分别是市一高中和市二高中,当然,保险起见,三志愿填了一所普通高中。 51.预言成真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她知道自己穿越过来后的表现,给了何立华很大的期盼。自己承受了一次绝望, 知道这滋味, 纵然何立华注定要从期盼的顶峰跌落, 她还是希望,自己能在底下接住他, 给他另一个希望。 这个世界的何小曼, 虽然刚刚十六岁, 但她必须承担的远比表面的多。 于是,她对丁砚小小地撒了个谎。 “我现在脑子里有点乱……只是想找个人确定一下……”何小曼轻轻捏着手指骨节, 等待着丁砚的答案。 这细节被丁砚看在眼里,虽然没看出她的隐瞒, 但却看出了她内心的不安。 “何小曼……”丁砚试着喊她的名字, “初三是没法复读的……” 望见她眼中一黯, 丁砚感受到了她的失望与留恋,又想起她在车上的眼泪, 仿佛指间依然留有滚烫, 丁砚又有些不忍。 “不过何小曼,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话音未落, 门口有人大声道:“屁话, 说得倒轻巧, 你知道何小曼成绩有多好!” 何小曼一惊, 门口竟然是史培军。 “史培军, 你怎么来了,你不要考试?” “反正也不会,我把选择题写完就交卷了。何小曼你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被车撞了,谁干的!” 史培军和何小曼在同一考场,一看位置是空的,就知道大事不好。他当然知道何小曼有多么重视这一次考试。反正他毕业考已经通过,也没指望通过中考上什么学校,胡乱填了一番,等到半小时熬尽,立刻就交卷跑了出来。 说来也巧,第一人民医院离考场很近,史培军有个阿姨在这儿,本来是想来借电话打的,哪知道跟阿姨一提,阿姨一拍大腿,说早上送了一个车祸的考生过来啊。 史培军大惊,立刻就这么冲上来了,还没冲到门口就听到这轻巧的“屁话”,再一看说“屁话”的男生居然长这么好看,能不生气嘛! 一把过去,揪住丁砚胸口的衣服:“是不是你这小子干的!” 丁砚怒了:“你胡说什么!” “史培军,别乱来!”何小曼急喊着,不由直起身子。哪知动作大了些,顿时头剧烈地痛起来,痛得她轻呼一声,捧住了脑袋。 一见何小曼痛苦的样子,史培军赶紧放了丁砚,狠狠瞪了丁砚一眼,跑到病床边:“何小曼,你怎么样了,通知你家里人没?” 何小曼摆摆手,轻声道:“没事,没事,我爸马上就过来……” 丁砚见已经有人接手,觉得自己不方便再参与这是非,便道:“何小曼,既然你同学来了,那我就走了。” “不许走,你撞了人还想跑!”史培军又吼。 “史培军!”何小曼气死,“不是他撞我,是个吉普车,跑掉了。人家是好心送我来医院的。” 史培军愣了一下,才知道自己错怪了人,挠挠头,倒也很爽快:“对不起啊。” 丁砚摆摆手:“没事,你好好照顾她吧,她爸爸应该在路上了。有什么问题,你们可以直接问医院。我走了。” 退到门口,又向何小曼挥了挥手:“祝你早日康复。” 说完,拔腿就跑。 “丁彦,丁彦!”何小曼喊了两声,人却已经跑没影了,“都忘记问人家是不是垫付了钱……” 史培军有点尴尬:“该不是被我赶跑的吧?” 说话间,何立华一脸惨白地跑了进来:“小曼,小曼!” 一见坐在床上的何小曼,顿时泄了一口气,腿一软,竟倒在门口。吓得史培军赶紧去将他扶住。 隔壁床的婆婆不知去哪个病房窜了个门,一进来,吓了一跳:“哎哟,怎么一歇歇,人都变了啊。那个大学生呢?” “他走了。”何小曼轻声说着,又赶紧安慰已经魂飞魄散的亲爹,“爸,医生说我是脑震荡,静养就好,没有大碍,我手脚都没有受伤,没事的。” “脑震荡!”何立华又一次差点吓晕,“我要去找医生!” “爸,我头痛,想躺躺,你来帮个忙……”何小曼喊他帮忙,其实也是想稳定他的情绪。 可怜见的,一个刚刚出车祸的病人,还要用自己仅有的一点点精力来安抚父亲。何小曼是很清楚父亲的个性,百无一用是书生,父亲最能干的一面,将展示在“电视机装配”大业上。 其余的,还是何小曼自己解决比较好。 何立华扶着何小曼躺下,史培军不敢动手,只敢在旁边关心地看着。倒是隔壁床的婆婆很起劲,叽哩呱啦地把情况全给何立华介绍了,比何小曼自己知道的还要详细。 “那孩子怎么就走了呢,真该好好谢谢他的。”何立华顿足。 旁边的史培军愣愣地问:“叔叔,那何小曼是不是不考试了?” 何立华提心吊胆地望望女儿,见她情绪似乎未受影响,这才道:“不考了,身体重要。” 送走下午还要考试的史培军,何立华又忧愁地握着女儿的手:“小曼,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妈说。你要是心里难受,爸在这儿,你就哭一场。等你妈来了,不要哭,她身体也不好。” 何小曼轻轻地摇头:“爸,我心里是很难受,但是,我不想哭。” 何立华心中大恸:“不要憋啊,憋着对身体不好啊!” 何小曼微微一笑:“爸,在你来之前,我已经冷静了。我注定已经不可能参加中考了,哭也没用。但这并不表明我不能上大学。” “什么意思……”何立华惊愕地望着她。 “我一定会上大学,我要成为何家第一个大学生。社会越来越开放,办法也会越来越多,不是吗?” 何小曼紧紧握住父亲的手:“我不要你们为我伤心,不要愁云惨雾的笼罩。我们何家,要欢欢喜喜昂着头过日子。” 何立华没有想到女儿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一个没控制住,伏在床边嚎啕大哭。 隔壁床婆婆幽幽的道:“这家人有劲咯,女小宁比亲爹啊坚强诺。” “老师,我的作文您看了吗,有没有单词拼写错误?” 英语老师又“叽”了一口茶,发出满足的舒气声,然后道:“你的没问题,向丽娜有两个单词拼错了,我叫她改过了。” 何小曼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笑道:“谢谢老师。” 鞠了个躬,转身正要走,突然想到:既然老师让向丽娜改,那是不是说明她的选上了? 厚着脸皮主动问:“老师,谁的被选上去参赛了?” “你的,还有向丽娜的。” “哦……”何小曼眉头微微挑起,她自信应该赢得向丽娜的“买饭么力”。 英语老师心情挺好,还开玩笑:“何小曼,现在对学习很上心,都知道来打听了,以前见老师都饶道走,哈哈。” 何小曼也不着恼,有些羞涩地笑道:“因为我花了心思写的……” “放心吧,作文已经送到区里去了。”英语老师挥挥手,“向丽娜给送过去的。” “什么!”何小曼惊呼。 “她家离区教育局近,中午又回家吃饭,主动要求把参赛作文送过去。你们这些女生啊,就是比男生乖巧,知道替老师分担……” 怪不得英语老师一脸满足,原来省了他跑一趟。可何小曼心里却开始打鼓,向丽娜会不会动手脚? 以她最近看自己的眼神,可能性非常大啊。 回到教室,史培军看她坐立难安的样子,不由关心:“怎么回事,是不是没被选上?” “选上了,我和向丽娜……” “那你还哭丧着脸。应该高兴啊。”史培军的友谊又开始“地久天长”起来,得意道,“虽然我看不懂,但我瞥了一眼,光看字都是你写的比较好看。得个奖,气死那个凶婆子。” 何小曼没好气:“她还没气死,我已经要忐忑死了。老师居然让向丽娜去送参赛作文,你说,她会不会搞花样?” 史培军一拍桌子:“哎呀,这个真有可能。这凶婆子一看就阴险毒辣不是个好人,她不会把你作文扔了吧。” “这个估计不敢,学校让送两篇,她还敢只送自己的?” 正说着,向丽娜背着书包笑吟吟走进教室,没事人一样。 何小曼甩甩头:“算了算了,听天由命。算来算去,也没想到她出这招。希望她内心还保留一点善良吧。” 这个“希望”仅仅维持到当晚,都没过夜。 吃过晚饭,何小曼去给史培军送作业的时候,刚走出巷子,就见史培军迎面跑来,急匆匆的样子。 “何小曼,你被坑了,雾草!”史培军大声骂着粗话。 “什么情况?”何小曼隐隐觉得不好。若不是有急事,史培军断断不会跑到珍珠弄来。他虽然是班里有名的皮货,但对何小曼是言听计从。 史培军手里抓着一团碎纸,捧着送到何小曼跟前:“你看,这是不是你的作文?” 何小曼立刻拈起一片比较大的,定睛一看,脑子里“嗡”的一声就炸开了。这被撕得粉碎的英语作文纸,正是自己昨晚挑灯夜战、倾注无数心血写成的《悲惨世界》读后感。 52.筹备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太赶了, 手都要断了。”何小曼甩着右手,回想自己奋笔疾书的样子, “下回, 我晚饭过后送来给你, 早上你提前十分钟去学校,这样好交接。” “好好,你要是不方便,我去你家拿也行。” 这怎么行,何小曼万万不能答应。 史培军这人嘴快, 可不能让他来珍珠弄, 何立华虽然没指望女儿当个大文豪,但对她的品质还是很看重的,抄作业可不是光彩事, 何小曼不想让父亲看轻了自己。 “没事, 晚饭后也该走动走动,还是我过来。” 虽然心里飞快地转着念头, 表现到脸上, 还是文文静静的样子。不着痕迹。 告别的时候,史培军眉开眼笑, 对着何小曼的背影直挥手:“路上当心啊。咱友谊天长地久啊!” 何小曼“噗哧”一声笑出声来,脚步轻快地走远了。友谊要真能“天长地久”, 这是件好事。刚刚给史培军送作业, 何小曼绝口不提老鼠尾巴这事儿, 她深信铺垫到位了,事情就自然水道渠成。 她做事,从不急于求成。 第二天作业本发下来,史培军喜滋滋的向何小曼挤眉弄眼。何小曼一看,呵,不错啊,全部过关,没有一样要罚抄的。 向丽娜还没走远,一直出溜着一双大圆眼睛盯着这边。看到二人使眼色,立刻一个箭步过来:“你们俩抄谁的作业了?” 何小曼一愣,看来她还是完全不相信自己有这个实力,没怀疑史培军抄自己的,倒怀疑两个人都抄了。 “我自己回家做的,能抄谁?”何小曼不紧不慢,她不抄作业,身正不怕影子歪。 史培军却做得更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向丽娜手中抢过还没发完的作业本。 “史培军,你干嘛,还给我!”向丽娜一跺脚,史培军已经抱着本子闪到一边去了。 他动作也真够快的,一边闪避着向丽娜的追赶,一边像魔术师玩扑克牌一样将作业本一本一本飞出去。 终于,找到了向丽娜的作业本,史培军将手中剩下的往空中一抛,跟下了一场雪似的,纷纷扬扬。 一翻开,史培军仰天长笑:“哈哈,向丽娜你这个凶婆子,自己都只做了85分,还说人家何小曼100是抄的,哈哈,笑死我了!” 同学们本来都在抢救作业本,这下子哄堂大笑。向丽娜一直都是班里英语最好的学生,她都只得85分,何小曼抄谁能抄到100分啊。 所以也有惊讶的:“何小曼是100?这么牛啊!” 史培军得意:“那是,何小曼昨天也是100。” 这个友谊真的值得“地久天长”啊,史培军的表情比自己得了满分还得意。 “本子还给你,还课代表呢,都考不到满分,抄作业都不希罕抄你的。”他将作业本扔还给向丽娜,顺便还扔了一个嘲笑的表情过去。 “呜呜呜……”向丽娜哪里受得了这个屈辱,趴在桌上就哭了。 不知是谁在门口喊了一句“老师来了”,同学们飞速各归各位,还有手快的将地上的作业本也扒拉了起来,胡乱塞进桌肚。老师走进教室的一瞬间,刚刚还乱成一锅粥的教室已经变得秩序井然。 这美好程度,恨不得立刻可以演一场“致青春”。 “怎么样,替你出气了吧。”史培军小声邀功。 何小曼朝他竖了竖大拇指,又低声问:“你不是抄的我的吗,怎么不是满分?” 史培军挤挤眼睛:“都一样就惹人怀疑了,我故意抄错了两个。” 呃,心机boy啊。 不管怎样,这场风波过后,史培军这个铁哥们是结交下了,向丽娜那个死对头也是解不开了。 下课的时候,向丽娜再看何小曼,肿肿的眼睛里差点万箭齐发。 何小曼有点无奈,看来以后不能回回满分,还是要留点余地。不然向丽娜这样的学霸宠儿,会吐血的。 她挺漂亮,吐血不好玩。何小曼告诉自己,做人要厚道。 晚上,何立华加班,没回来吃晚饭。而何玉华这两天也不作怪,乖乖地跟王秀珍一起干家务,时不时还要冷眼看看何小曼。 何小曼很提防她,何玉华这么泼辣的人,不可能一直甘于吃瘪,她是在观察何小曼,找机会反扑。 果然,吃过晚饭擦桌子的时候,何玉华阴阳怪气地开口了。 “小曼啊,吹出来的牛,可要兑现啊。你妈这两天满世界找老鼠呢。” “哪有……”王秀珍赶紧弱弱地反驳了一句。 何小曼扭头问王秀珍:“找着没?” “有,不多。”王秀珍老老实实回答。 因为心里对上交老鼠尾巴这事儿还有些疑虑,她这两天没敢闹多大动静,偶尔看到邻居家逮着老鼠扔出来,就偷偷捡两只。因为怕传染上病菌,还得小心翼翼做好隔离,好不容易存了几根尾巴。本来想问问何小曼交到哪里去,但何小曼不提,她也没吭声,怕影响她学习。 “给我吧。我去一趟史培军家。”何小曼胸有成竹。 “你们说好了?”对于何小曼的自信,王秀珍将信将疑。 何小曼抿嘴一笑:“学校不方便说,我去叫他出来,这样好说。” 王秀珍点点头,对这个理由欣然接受:“怕脏,没拿进屋里,在外面砖头下的牛皮纸信封里。” “好,我去去就来。” 何小曼取了信封不说,还将作业夹在胳膊下,堂而皇之出了门。真是完美,晚上出门都有了借口。 然后给史培军送去。 史培军将作业快速翻了一遍,小眼睛嘀溜溜转了三圈,一脸谄媚:“还要麻烦您老亲自送过来,这怎么好意思。” “太赶了,手都要断了。”何小曼甩着右手,回想自己奋笔疾书的样子,“下回,我晚饭过后送来给你,早上你提前十分钟去学校,这样好交接。” “好好,你要是不方便,我去你家拿也行。” 这怎么行,何小曼万万不能答应。 史培军这人嘴快,可不能让他来珍珠弄,何立华虽然没指望女儿当个大文豪,但对她的品质还是很看重的,抄作业可不是光彩事,何小曼不想让父亲看轻了自己。 “没事,晚饭后也该走动走动,还是我过来。” 虽然心里飞快地转着念头,表现到脸上,还是文文静静的样子。不着痕迹。 告别的时候,史培军眉开眼笑,对着何小曼的背影直挥手:“路上当心啊。咱友谊天长地久啊!” 何小曼“噗哧”一声笑出声来,脚步轻快地走远了。友谊要真能“天长地久”,这是件好事。刚刚给史培军送作业,何小曼绝口不提老鼠尾巴这事儿,她深信铺垫到位了,事情就自然水道渠成。 她做事,从不急于求成。 第二天作业本发下来,史培军喜滋滋的向何小曼挤眉弄眼。何小曼一看,呵,不错啊,全部过关,没有一样要罚抄的。 向丽娜还没走远,一直出溜着一双大圆眼睛盯着这边。看到二人使眼色,立刻一个箭步过来:“你们俩抄谁的作业了?” 何小曼一愣,看来她还是完全不相信自己有这个实力,没怀疑史培军抄自己的,倒怀疑两个人都抄了。 “我自己回家做的,能抄谁?”何小曼不紧不慢,她不抄作业,身正不怕影子歪。 史培军却做得更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向丽娜手中抢过还没发完的作业本。 “史培军,你干嘛,还给我!”向丽娜一跺脚,史培军已经抱着本子闪到一边去了。 他动作也真够快的,一边闪避着向丽娜的追赶,一边像魔术师玩扑克牌一样将作业本一本一本飞出去。 终于,找到了向丽娜的作业本,史培军将手中剩下的往空中一抛,跟下了一场雪似的,纷纷扬扬。 一翻开,史培军仰天长笑:“哈哈,向丽娜你这个凶婆子,自己都只做了85分,还说人家何小曼100是抄的,哈哈,笑死我了!” 同学们本来都在抢救作业本,这下子哄堂大笑。向丽娜一直都是班里英语最好的学生,她都只得85分,何小曼抄谁能抄到100分啊。 所以也有惊讶的:“何小曼是100?这么牛啊!” 史培军得意:“那是,何小曼昨天也是100。” 这个友谊真的值得“地久天长”啊,史培军的表情比自己得了满分还得意。 “本子还给你,还课代表呢,都考不到满分,抄作业都不希罕抄你的。”他将作业本扔还给向丽娜,顺便还扔了一个嘲笑的表情过去。 “呜呜呜……”向丽娜哪里受得了这个屈辱,趴在桌上就哭了。 不知是谁在门口喊了一句“老师来了”,同学们飞速各归各位,还有手快的将地上的作业本也扒拉了起来,胡乱塞进桌肚。老师走进教室的一瞬间,刚刚还乱成一锅粥的教室已经变得秩序井然。 这美好程度,恨不得立刻可以演一场“致青春”。 53.何小曼的梦想 此为防盗章,感谢尊重作者君~~ 浅浅一笑, 何小曼依然是一贯的温和带点羞涩, 假装没听懂何玉华的言下之意:“是啊, 我也没想到, 今年突然就窜个子了。” 何玉华挑眉:“我是说, 你胆子也变大了。” 何小曼依然是温和的模样:“四娘娘, 咱们一家人, 你别老是欺负我妈。欺负狠了, 泥人还有几分土性子呢。” 这算是解释黄色杂志那回事儿?何玉华眯起了眼睛。 “你妈很讨厌, 我哥一大好青年被她拖累成这样。自从她进了何家, 何家在珍珠弄混得一天不如一天,就知道四处陪笑脸,被人欺负到头发梢上都不敢放一个屁。” 何玉华一脸不屑,说到这儿还翻了个白眼。 说到这地步, 何小曼倒要郑重地替王秀珍辩护几句了,正色道:“是不是拖累了我爸, 只有我爸才有发言权。你身为娘娘,说这些话就是大不该。更何况我妈嫁到何家,你才八岁, 这些年二娘娘出嫁、三叔叔当兵, 是谁把你拉扯大?我妈就天生该为何家操劳吗?还不是因为她嫁给了我爸?要说拖累,到底谁拖累谁?” 何玉华柳眉一竖:“何小曼, 你最近越发嘴利了, 是不是你妈背后教你的?” “呵呵, 她要能教我,还会被你欺负十来年都不敢吭声?”何小曼冷冷地轻笑一声,“我会长大,过往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既然我是何家的孩子,也难说,是不是随了你啊!” “你……”何玉华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何小曼噎得说不出话来。 “我妈最怕家里闹不和,我倒不怕。你想吵,我总归奉陪。你想打……”何小曼轻蔑地低头望了望何玉华,“你现在还打得过我吗?” “何小曼!”何玉华气得浑身发抖。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何玉华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身高,她长得漂亮,人也泼辣,凡事都不吃亏,偏偏这身高欠了点,因为这个还失去了最向往的工作。想到就是一脑门子的恨意。 “四娘娘,一家人和和睦睦的有什么不好,非要鸡飞狗跳。你再看不惯我妈,我妈也当了十几年的何家媳妇,你改变得了吗?你这是折磨我妈呢?还是折磨我爸呢?还是折磨你自己呢?” 虽是春风暖暖的,此刻的何玉华却只觉得冷汗涔涔,何小曼字字句句都扎在她心上。 狠狠地望着何小曼充满稚气的脸,何玉华心中只觉又怒又悲,低吼道:“不,我永远痛恨王秀珍。因为她,厂里的人都远着我,人人都说我家里有个传染病人,去食堂都不跟我一起……” 不由的,何玉华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哆嗦着嘴唇,她终于道:“你才十五岁,你懂个屁!” 原来是这样!何小曼突然想起,何玉华不是没人追求,可是说来也奇怪,每次人家的追求都是以轰轰烈烈开头,悄无声息结束。只怕,也和王秀珍的病有关。 这个年代的结核病,猛如虎啊! 何小曼心里起了一阵同情。被人孤立的滋味她知道,当年“杨简”是个出众的女生,也曾经饱尝被孤立的滋味。 好在,“杨简”有个幸福的家庭,她的父母能给她温暖的港湾。 可是,何玉华没有。她虽然有兄嫂,但毕竟和父母不一样。 “娘娘,小曼是晚辈,今天大着胆子劝娘娘一句。跟自己家里人撕扯算什么本事,内哄最不堪,有本事上外头厮杀去。” 瞧着何玉华默不作声,何小曼知道自己说的她是听进去了,又道:“既然在厂里已经孤独,那在家里就不要作了。没有哪里会比自己家里更温暖。只要你放宽点心胸,我妈不难相处的,她不知道多么希望跟你亲近。” “呸!谁要跟她亲近!”何玉华虽是嘴里啐着,语气里的恨意却不如之前强烈,“这个家一穷二白,我真不知道有什么可留恋。” 何小曼心中一动,果然是贫贱之家百事哀,说什么“家和万事兴”,都是唱高调的空话。 家庭和睦的源头还是心情舒畅,心情舒畅的源头是改善生活啊。 所以,“万事兴”了才能“家和”,这逻辑才立得住。 “娘娘你以后多听广播,外面的社会变化很大的,只要我们家里人齐心,咱家不会一直这么穷的。” 何玉华翻个白眼,只当何小曼在说书。 虽然两人的这番谈话表面上没有达成什么共识,但何玉华对待家人的态度的确有了微妙的变化。 这让何小曼挺欣慰,自己的苦心终于没有白费。她不是惧怕何玉华,如果何玉华不是她姑姑,她会狠狠地反扑,但是,父母都是宽厚的人,他们一定难以承受家中尖锐的对立。 所以对于何玉华,只能怀柔软化,不能将她越踢越远。 对此,何小曼是付出了代价的。 她漂亮的毛毛球针织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小团红色墨汁。 还用问吗?肯定是何玉华干的啊。 不过何小曼仔细看了墨汁的颜色,已经有些黯淡,说明染上去有一段时间了。既然是谈话之前染的,那何小曼就忍了。否则难得的和平局面又要毁于一旦。 何小曼没有吱声,偷偷从王秀珍的线包里找了好几种颜色的毛线,在墨汁的地方绣了一只蝴蝶。毛线本身比针织衫的质感更加饱满,加之配色又好看,这蝴蝶竟有振翅欲飞的立体感。 第二天早上,何小曼故意穿上这件衣服走出房间,正在忙乎早饭的王秀珍一瞥眼,赞道:“我家小曼真好看。” 何玉华趿着拖鞋在搬凳子,一见何小曼穿着新衣服出来,忽然脸色一变,神情有些紧张。 但随后,她就望见了衣服上的蝴蝶,神情更是惊讶。 蝴蝶就在衣服的右下角,很是显眼,王秀珍第二眼也发现了,奇怪道:“咦,我记得买的时候没蝴蝶吧?” 何小曼笑道:“我拿你的碎毛线绣的,好看吗?” 一边说着,一边眼神就去瞄何玉华。 何玉华脸一红,从何小曼的眼神中读懂了什么。鼓起勇气抢在王秀珍之前道:“好看,小曼手真巧啊。有了蝴蝶,比以前更好看了。” 何小曼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她知道,何玉华这是握手言和的姿态,彼此尊重总比彼此对立来得让人舒畅。 吴志娟立刻朝向丽娜瞪了一眼,拼命使着眼色。 既然向炳文已经跟丁佐民当上了“好朋友”,那作为席间最年龄相当的丁砚和向丽娜,本着同辈之谊,送到院子外也不过分啊。 向丽娜当然知道母亲的意思。要搁平常,她肯定很主动地一直送到院子处,直到很有礼貌地目送对方车子离开,才会返回屋子里。 但今天,她怎么敢啊! 假装没有看到吴志娟的眼色,向丽娜磨蹭着没有挪步,想就此蒙混过关。哪知道向怀远竟然道:“丽娜去送送客人,有机会要好好向丁砚讨教念书心得啊。” 向丽娜很后悔,今天应该装病才好,下来装什么乖巧啊!不情不愿地送到门口,心内极是忐忑,紧张地留意着丁砚的反应。 “车子来了!”向炳文一边喊着,一边极快地不知从哪里变出两大袋子土特产,往后车厢一放,“东平,待会儿到了家,替丁副市长拎进屋啊。” 院子门口,有两盏特意为向家装的路灯,明晃晃地照在吉普车上,黑色的围杠猝不及防地闯入丁砚的视线,顿时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勃然变色,不由喊道:“爸!” 正弯下腰打算进车子的丁佐民,心中一凛,暗叫不妙。 转身,却换了一副笑脸:“怎么啦,要陪你妈坐?那我让你,我坐前边去。” 来的时候,丁佐民和高萍坐的后排,丁砚坐在副驾驶座。丁佐民是故意这么说,想把事端给扼杀掉,不让萌芽。 “这车……我……” 不等儿子说完,丁佐民再一次打断他:“吉普,没怎么坐过吧,视野比轿车好。臭小子,会挑地方。” 见丁砚两次开口,刘东平已是率先心虚,总觉得丁砚知悉了什么内情,想赶紧参与一下话题,试探丁砚的反应。 “丁副市长说得对,前排视野好,就是晚上没什么风景可看。” 向炳文愕然地看着刘东平,好像看一个怪物。 领导的司机,大部分时候是人肉背景。只有在领导需要你开口说话的时候才能见风使舵说几句,其余时间,你就是一块会眨眼能呼吸的木头。 刘东平素来机灵活络,从不乱说话的,今天怎么这么没分寸,竟然跟副市长一家搭说话,而且说得这么不上台面。 向炳文恨不得一巴掌呼上去。 丁砚已察觉到了刘东平的心虚,只觉得更加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可是,兹事体大,自己一家又是上门的客人,这个时候喊破,似乎也的确太难堪。 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开车时候要看路,不要看风景,容易出事。” 在场的人,脸色全都变了。向炳文听出了火(药)味,丁佐民听出了祸端,高萍听出了疑惑,而向丽娜则听出了质问。 “刘叔叔开车很稳当的。”向丽娜赶紧替刘东平说话,他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人。 54.重要的家庭会议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只见何小曼左手挎着篮子, 右手拎着一只……死老鼠! 没错, 是死老鼠, 血淋淋的死老鼠,一看就是被捕鼠夹子给弄死的。 “臭丫头你疯了吧!”何玉华满嘴泡沫,惊恐地往旁边闪了闪, 避开何小曼。 何小曼很淡定将左手篮子递给王秀珍, 里面装着刚刚去弄堂口排队买的麻糕。这年头塑料袋还不普及, 挎个买菜篮子出街, 就跟后世挎个珑骧包一样自然。 “妈,帮我拿把剪刀过来。” 何小曼面不改色地将死老鼠往水池前一扔,吓得何玉华又往旁边挪了挪。 王秀珍战战兢兢地递过剪刀, 又瞪大眼睛看着何小曼“卡察”一下, 极快地将老鼠尾巴剪了下来,然后一脚将死老鼠踢进下水道。 “你要老鼠尾巴干什么?”王秀珍不解。 何小曼环顾四周, 然后低声道:“街道在除四害, 上交一条老鼠尾巴可以换一毛钱。” 一条尾巴一毛钱,每天逮一只死老鼠,一个月就是三块钱啊!王秀珍掐指一算, 差点仰天长叹。自己长病假工资一个月不到三十块, 一天也不过就是十条老鼠尾巴啊! 这生财之道,可以! 正要拿纸去包老鼠尾巴, 何小曼拦住了:“妈, 我来。老鼠病菌太多, 你是病人,还是别碰了。等下我会把剪刀消毒的。” 何玉华简直咋舌:“那你的手也消消毒啊,别在家乱摸。” 何小曼横她一眼:“四娘娘,这事你可不要出去乱说,别到时候人家捉了老鼠都不往外扔了。” “切。这么恶心的事,逼我都不愿意说。”何玉华将何小曼往旁边挤了挤,继续她的牙齿美白大业。 王秀珍还是有些疑惑,一直等到何立华骑车出了门,才拦住背书包的何小曼。 “小曼,你哪儿听来的老鼠尾巴可以换钱?怎么就觉得不靠谱呢?” 何小曼微微一笑:“史培军妈妈不是在街道嘛。他告诉我的,还说不能外传,否则大家都行动起来,老鼠都成香饽饽了。” 说得有道理啊。王秀珍赶紧点头:“知道了,这真的不能说,一毛钱一条啊!以后妈在家没事,也四处转转去,瞎猫还能碰上死耗子呢,你妈总比瞎猫强吧。” “哈哈,妈,你还蛮幽默的嘛!” 因为发现了一条不算宽广的生财之道,母女俩心情都不错。何小曼背着书包出门,走了一段,发现自己哼的竟然是“小鸟在前面带路,风啊吹向我们……” 奇了怪了,自己对这个年代竟然还蛮融入的嘛。 年轻人,适应能力就是强,哈哈。 不过,快活归快活,何小曼脑子还是很清醒的。 史培军是她同桌,成绩比她还差,家里已经给安排好了工作,就等拿到初中毕业证书。他说的话,还是挺可靠的。所以街道在收购老鼠尾巴,这是真的。不过现在的问题是,何小曼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让街道收购自己的老鼠尾巴。 路上,她认真地想了事情的原委。 以她对街道的粗浅了解,除四害这种事一定有评比任务,街道那帮人哪里交得出那么多老鼠尾巴,便暗绰绰搞收购,一来可以完成任务,二来也能给街道那帮人暗中增加点收入。所以何小曼想要去插一脚,也没那么容易,还得从史培军这儿入手。 史培军是“特困生”,不知道他晚上忙什么,堂堂课都困。今天算是很辛苦地熬了一堂课,第二堂英语课,终于睡着了。 其实,英语教师那口音……何小曼觉得自己也是睡着比较好,免得被她带偏。但想想这年代,连外国影视剧都只能见到译制版,谁都不知道纯正的英语应该怎么说,大家都洋溢着一种“来是亢母去是够”的欢乐,何小曼怎么也得共襄盛举吧。 所以她不止认真听课,还顺便将史培军流到桌面上的口水给擦了。 英语课代表向丽娜发作业本的时候,一眼就瞧见了何小曼的小动作。 只见她手腕一扭,史培军的作业本就直接削了过去,不偏不倚,撞在何小曼手上。 别看作业本轻巧,但书脊这么猝不及防地削过来,还是挺疼的。 “丝……”何小曼倒吸一口凉气。 史培军被惊醒,茫然四顾:“什么情况?” 向丽娜一脸不屑:“一个睡觉,一个掩护,真要好啊。” 这个年纪的半大孩子,尤其喜欢说哪个男生和女生“要好”,尤其是指责何小曼和史培军这样的学渣“要好”,最容易让人滋生出一种优越感。 但事实上,这优越感的背后,也有向丽娜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羡慕。 “八婆,说什么呢!”史培军破口大骂。 向丽娜怕挨揍,立刻往后退一步,大声道:“昨天的回家作业又是不及格,老师说了,不及格的罚抄一百遍!” 史培军是个现实的人,当即就开始用胶带绑圆珠笔。 学渣都干过这种事,五支笔绑一起抄,就只要抄二十遍了。虽然字迹难看,但省事啊。 何小曼微微一笑,将史培军的本子拿了过来:“别绑了,不就是一百遍嘛,我帮你抄。” 史培军有些懵:“你有时间?你不要罚抄?”要知道何小曼以前可是罚抄专业户,经常抄到眼泪汪汪。 “不要。我及格了。”何小曼摇摇头。 史培军不信,一把扯过她的本子,大叫:“我靠,一百分!” 向丽娜怨恨的眼神从教室的角落扫了过来,右手不由自由地按住了自己的本子。 她只有90分。 她竟然都不如何小曼! 何小曼要不动声色地拍史培军的马屁,用手肘捅了他一下,低声道:“别吵,还想不想我帮你抄了?” “想想想。”史培军忙不迭点头。 “那好,呆会儿数学课,你别睡觉,帮我打掩护。” 史培军惊呆了,这还是那个数学课都不敢眨眼睛的何小曼吗? “你竟然敢在数学课抄英语作业,你不要听课啦……不是吃了聪明丸吧?”史培军盯着她。 “想什么呢。是我爸教了我预习的方法,我在练习呢,好像还挺管用的。” “哦,我说呢。”史培军这下放心了,咧开嘴笑道,“那你帮我抄吧。最好帮我把数学作业也做了。” 懒成这样!连抄作业都想省!不过也好,这样的渣渣,不用担心他追问预习方法。 何小曼故意没提老鼠尾巴的事,眨眨眼睛,做了个“OK”的手势:“没问题。不过,这是我们的秘密……” 史培军心花怒放:“何小曼,以后你就是我铁哥们!” 何玉华有些惭愧,第一次觉得自己无知,却又奇怪何小曼一个初中生怎么会知道这些。 何小曼不紧不慢:“学校图书室有杂志啊,杂志上有说。” 反正何玉华离开学校很久了,完全不了解情况,对何小曼的说法非但深信不疑,反而还有些羡慕地说:“还是有文化好啊,小曼你要好好学习,当咱何家第一个大学生。” 就冲何玉华能对自己产生如此殷切的期望,何小曼都觉得应该涌泉相报。 何玉华有条蓝色长裤,有回上街被狗追得太狠,把裤腿咬破了,扔又舍不得,穿又穿不得,便堆在柜子里装灰。 何小曼却觉得那长裤颜色和版型都不错,找出来把裤腿给剪到小腿处,让何玉华配上那件新买的飘带白衬衫穿。 何玉华愣了半天,彼时要么长裤,要么短裤,可没见过这种:“这叫什么裤子啊,长不长,短不短。穿出去人家还以为咱家困难成这样,我十岁时候的裤子还在穿呢。” 闻言,何小曼大笑:“娘娘你真逗。这叫七分裤,就这长度,亏得这裤子料子够轻薄,配你这件白衬衫一定很飘逸。” “真的假的?”何玉华看她说得认真,好像真的在学校图书室看了很多杂志的样子,犹豫着换上了那一身搭配。 穿衣镜里那个娇小漂亮的女孩子上穿飘带白衬衫,下搭蓝色略有些宽腿的“七分裤”,露出纤细的脚踝,而白衬衫的下摆塞进裤腰,用根皮带一束,居然意外的又好看又洋气。 “哎哟,这个像外国电影里的打扮了。”何玉华叫道。 何小曼就是以《罗马假日》里的赫本为蓝本的啊,虽然何玉华长得矮小,衣服也不高档,穿不出赫本的十分之一味道,但这已经足够震动珍珠弄了。 晚上回来,何玉华开心得不行:“我们车间好几个女同事打听我的裤子哪儿买的,我就是不告诉她们。” 王秀珍也赞:“当初还拿不定主意呢,现在看,就这白色最好,洋气。还是小曼有眼光啊。” 何小曼笑眯眯的,坦然接受一切夸赞。 55.借题发挥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演。 请继续你的表演。 就是教导主任也没法相信啊:“吹到桥下去……你怎么不说被河里的鸭子叼走了呢?” “呜呜呜……校长、主任,你们不相信我也没办法, 真的掉下去了。”她哭得很伤心, 平常的甜美全都转化成了凄惨, 好像全天下的苦难都让她一个人受了, 就算何小曼因此失去了她的作文,那责任也在风、在水、在大桥、在小鸭…… 反正,绝不在她向丽娜。 “我真的很内疚……呜呜呜……想起何小曼说过,她写的作文题跟我一样,所以……我就按她的构思重新写了一遍……呜呜呜……怕评委老师看出来,我只好故意写成这样……” 校长将信将疑, 见教导主任也问不出个结果,便坐直了身子:“虽然一开始是意外, 但你这个思想就不对!将同学的作文弄丢了,就应该让同学重写一篇,怎么能私自替人干活,你尊重别人的东西吗?” “我错了, 校长,请处分我!” 好一招以退为进。 校长叹口气:“念你以前为学校得了不少荣誉……” 呵呵, 何小曼又想冷笑了, 向家余威犹在, 跟校长颇有私人渊源, 想袒护直说, 别搞得跟公事公办一样好吗? 看时机差不多, 何小曼将手伸进口袋,将碎纸片掏出来,抖在校长跟前的办公桌上。 “校长,主任,这是我交给老师的作文。如果何丽娜说的是真话,我的作文应该在河里,怎么会变成碎片扔进了垃圾桶?” 向丽娜呆住,迅速向碎纸片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不可能!”她大叫,抓过一片来辨认,“是谁从水里捞出来的?” 顿时,气氛变得尴尬起来,这等于承认这就是何小曼的作文本文啊。 大家都不瞎,谁都看得出这纸片虽然脏,但没有被浸湿过。上面的钢笔字迹也很清晰,应该完全没有入过水。 “向丽娜,现在校长、主任、老师他们都在,你再说一遍,我的作文真的掉水里了?”何小曼缓缓地、却异常清晰地问。 向丽娜神情终于开始慌乱,叫道:“你……咄咄逼人!” “你坑害别人还胡编乱造,倒如此理直气壮。我只是要个真相,就成了咄咄逼人?” “啪”,校长一拍桌子,指着向丽娜,“你胆子真够大了,还不快向何小曼同学道歉!” “对不起,小曼……呜呜呜……这次是我太着急了,没好好处理,向你道歉,请你原谅我好吗?”向丽娜呜咽着说。 呵呵,这假惺惺的道歉,何小曼听都不要听。不接受! 校长很厉害啊,的确够老道,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即打断了何小曼的追问、制止了她的气焰,又提前用暴怒的姿态给这场风下了定义。 胆子够大,需要道歉。这就是校长的处理结果。 何小曼哪会不知道校长的用意。明为处理,实则保护啊。这招先发制人玩得爽。 转身,冷冷地看着校长和主任:“校长、主任,如果不是有同学在垃圾桶发现了这些碎纸,向丽娜偷梁换柱的行为将永远不会被人发现。这不是仅仅是胆大,这根本就是居心叵测!” 校长虽然和向家有渊源,但教导主任没有啊。 刚刚被向丽娜一个小黄毛丫头耍得团团转,差点就信了她的胡话,教导主任心里正不爽呢。再说了,校长和教导主任这种配置,从来就不是铁板一块,表面笑嘻嘻、内心妈买批,是他们的日常相处模式。 “咳咳……”教导主任清了清嗓子,假装给尴尬的校长解围,“何同学,怎么能顶撞校长呢?” 何小曼立即发现教导主任的语气并不凶猛,与一开始那恶狠狠的一眼态度完全不同。 这是个机会! “主任,我是学生,很尊敬校长,不敢顶撞。如果是意外事件,我可以原谅同学。但这不是意外,这作文撕得这么碎,明显就是故意的。这是害人!这是偷别人东西自行毁坏!我不止要道歉,我还要个公道!” 何小曼义正词严,说得班主任和英语老师频频点头。 教导主任现在变得特别慈祥:“何同学,你放心。这个事情你是受害者,校长当然会好好处理,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的。” 一句看似不偏不倚的话,顿时把校长架到了火上,烤得直冒汗。 窗外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竟然是史培军带了一帮同学挤在窗口看热闹。 真是友谊地久天长的最佳男配角啊!来得太及时了! 班主任一看,脸都绿了,立刻开了窗户要赶人,哪知道史培军叫道:“校长,要不要我来作证啊。碎纸就是我捡到的,向丽娜放学了还跑垃圾桶去找纸片,怕自己扔得不彻底,哈哈!” “哦——哦——”窗外一帮快乐的学渣趁机起哄,气得班主任又把窗给关上。 这下校长不是烤出汗,是要烤出油来了。 敲敲桌子,一脸正经:“向丽娜同学虽然为我们学校获得过很多荣誉,但是这次事件,性质十分恶劣。我们校领导开个会,研究一下,一定会秉公处理。” “三堂会审”结束,各路“神仙”回到教室。快乐的渣渣们挤眉弄眼,开始有节奏地唱:“向丽娜,向丽娜,掉进水里都不怕,换篇作文爬上来,最不要脸就是她!” 这还挺压韵,个个都是《中国有西瓜》种子选手。何小曼忍俊不禁。 向丽娜却是完全崩不住了。尖叫一声:“都给我滚!” 一群男生做鬼脸的做鬼脸,起哄的起哄,还有学她在校长室哭的,还有做势拿了废纸在撕的。 何小曼以为向丽娜又得哭,却忘了她“可怕的成长”。 她没哭,发现自己尖叫无效,铁青着脸走回座位上,任凭那些调皮的男生如何挑衅,摆出一副与世隔绝的模样。 “活该!”史培军朝那边翻了个白眼。 “还好今天早上老师帮我把作文交到教育局了。”何小曼收起了在校长室的气势,重又变得温和清冷。 “等着被处分吧。”史培军乐呵呵地坐下,“这回要是不处分她,天理难容。” 何小曼却不乐观:“你信天理吗?” “信。坏人没有好下场。”史培军很自信。 “嗯,我也希望这样。” 老师进来,教室顿时安静下来,少年之间关于社会人性的首次认真讨论就此告一段落。 一如何小曼所预料,“天理”这回缺席,虽然向丽娜在同学中间变得声名狼藉,但学校并没有处分她。 不难想象,向家出了大力,不想让这个宝贝洋气女儿背个处分从初中毕业。 但校长承诺的“公道”也不是全无说法。向丽娜写了个检讨书,在班里公开道歉。 读检讨书的时候,她全无往常的抑扬顿挫,嘴角在轻颤,眼中有着强忍的泪花。从此,她就不看何小曼了。以往的怨恨眼神竟然难觅踪迹。 这不是什么好事。 史培军觉得便宜她了。何小曼却并不如此认为。 这个年代,记入档案的“处分”比这样公开的羞辱更严重。人们还不太懂得自尊的价值。何小曼却知道,向丽娜“可怕的成长”经此,将更升一个台阶。 人的成长与收获,在这些突如其来的事件中交织,所谓命运的垂青,终究还是要靠自己过人的实力。 何小曼坐在初三(2)班的教室里按部就班地复习迎考,在教育局英语教研组,她的名字在不断地被人提起。 王教研员是英语作文竞赛评审小组的成员。因为何小曼闯到他办公室去据理力争的一幕,让他对何小曼印象深刻。过后,他很认真地看了何小曼的作文,不得不承认,比他手头的一堆“买饭么力”终究是要高出一个身位的。 语言的扎实,思考的深度,非一般初中生能比。 他将何小曼的读后感放在了英语作文的第一篇,在评审时,很郑重地向大家推荐。 评审都是各区教研组抽调的教研员,当然都想关照自己区里的中学,他们对市里那两三家重点中学长期霸占各种大赛奖项,早有不满。 既然自己区里没有更杰出的作品,那么,何小曼这一篇完全可以服众。 经过几番暗争暗斗的厮杀,何小曼的读后感成为三篇一等奖作文中唯一全票通过的作文。 消息传到学校,校长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而英语老师手里正捧着搪瓷茶缸,听到这个消息,激动地茶缸都摔在了桌上,掉了指甲大一块瓷。 56.师徒联手 此为防盗章,感谢尊重作者君~~  初三的学业对现在的何小曼来说, 完全不是问题。外屋王秀珍喊吃饭的时候, 她已经把作业全做完了。 满满一碗饭已经盛好放在桌上, 何小曼照例道:“等爸回来一起吃吧。” 话音未落, 听到外面“卡察”一声,是自行车落锁的声音, 何立华回来了。 “小曼, 你学习任务重,以后不要等我。”何立华一边说着,一边就进了屋。 屋子实在小, 屋里屋外的, 都很难有秘密。但何小曼知道, 在这个年代, 家家都是这样的环境, 能有个栖身之处都已经很不容易。 就这套/弄堂里的小房子,还是当年爷爷在厂里劈波斩浪给争取下来的。 何立华是个高中生,在这个年代这个年纪, 也算是个小知识分子,对孩子的教育还是比较上心。 只可惜, 以前的何小曼实在不太聪明,学习非常吃力。所以何立华一方面望女成凤,一方面又心疼女儿过于用功, 小小年纪就愁眉苦脸。 王秀珍转身想去给何立华盛饭, 何玉华却抢先一步。 “哥, 回来啦,今天是我做的饭,快尝尝手艺怎么样?”她对兄嫂,完全两副嘴脸。 何小曼冷眼看着,心里早就琢磨过味儿了。 父母的爱情是有些失衡的。王秀珍来自农村,是何立华插队的时候恋爱上的。后来何立华落实政策回城,王秀珍也跟了过来,在家赋闲了很长时间,才求爹爹告奶奶地弄进了纺织厂。 所以,何玉华看不起她。 加之王秀珍后来生病,之前的风姿也日渐萎靡。男人却不一样,何立华虽然已近不惑,但长得颇为斯文儒雅,戴着眼镜,一脸温和,透着浓浓的书卷气。 这样的男人,很有些迷人。厂里的女徒弟也很愿意跟他亲近。 王秀珍更加自卑。 自卑的人,最容易被欺负。因为她只求安身立命,生存哲学就是“家和万事兴”,何玉华就是断定了她逆来顺受,绝不会去跟何立华嚼舌根。 何立华浑然不知一小时前家中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品尝着何玉华的手艺,频频点头。 “秀珍有没有帮忙啊?” 王秀珍赶紧说:“都是玉华做的,我打打下手。” “玉华也是越来越懂事了,都知道帮嫂子分担了。”何立华点点头,对家中的互敬友爱十分满意。 何玉华一脸得意,刚想继续邀功,一抬眼,迎上了何小曼冰冷的眼神。 这间小客厅,就只能放这么一张小餐桌,四个人各占一边坐下,已是满满当当,何小曼就坐何玉华对面,一个眼神过去,相距不过两尺,真叫一个晶晶亮、透心凉。 何玉华一凛,这孩子什么时候眼神变得这么犀利? 到嘴边的话,就缩了回去。 “爸,你也得劝劝妈,身体不好,不能逞强去扛煤扛米,该休息就得休息。”何小曼说。 何立华一愣:“今天玉华不是休息吗,怎么没叫玉华去扛?” 何小曼目的达到,低头扒饭,不吭声。 这下,何玉华的得意之情一扫而空:“呃……一个同事家里有点事,叫我去帮忙。” 何立华缓缓地说:“事有轻重缓急,同事家有事,帮忙是应该的。但你明知道今天咱家买煤买米,就不该让你嫂子一个人。她身体不好。” 看何玉华脸色难看起来,王秀珍赶紧打圆场:“没事的,玉华这不也帮我做饭了嘛。” 何立华也不傻,望了望妹妹,眼神有些严厉,像是警告,又转头对王秀珍道:“以后玉华要是没空,你就搁着吧,等我休息的时候再说。” “哎,好的。”王秀珍应得很甜蜜。 只要有这话,她心里就满足了。 晚上,何小曼在洗澡间洗漱。房间里,何立华检查何小曼的作业,很是赞赏:“今天的数学题有难度,小曼倒全做出来了,有进步。” “立华……”王秀珍轻声道,“那个顶替的名额,要不要去退了?” 何立华有些懵:“为什么?” “之前看小曼学习那么累,不是读书的料,所以才想着让她顶替。可是最近……她好像开窍了。” 何立华眼神有些黯然:“上了高中要是考不上大学,还不如早点工作。” “不!”王秀珍按住何立华的手,“我知道这不是你的心里话。你其实一直盼着小曼能上大学。” 以何立华当年的成绩,完全可以上大学,只是……生不逢时,他被耽误了。天知道他有多么渴望让自己的孩子去完成大学梦。 可是,这个家庭还供得起吗? 望着何立华痛苦的神情,王秀珍心如刀割:“为什么我偏偏生的这个病。不然的话,我就弄堂口摆个油条摊子也好啊。” 说罢,泪如雨下。 何立华拥住妻子:“我会想办法的,你别哭,我来想办法。只要小曼能考上高中,我们一定要让她读。” 王秀珍痛哭出声。那哭声让门外的何小曼心情沉重。 她知道,凭自己现在的能力,别说考上高中,就是考上大学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是,这个家真的太穷了。 二娘娘出嫁了,万事不管。三叔在遥远的地方当兵,暂时不需要负担,但也帮不到家里。母亲长病假,收入非常可怜,全靠父亲的工资养活一家三口。哦不,几乎是四口,因为何玉华脸皮厚,从来不交生活费。 虽说医药费单位可以报销,但母亲这个病需要补充营养,这个单位可就管不了了,何立华每个月都变着法儿托人买便宜的补品,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所以王秀珍才去厂里弄来顶替名额,也是想着何小曼早点工作,一来可以减轻家里的负担,二来现在工作不好安排,想顶替进来的职工子女不在少数,趁着自己办病退的机会把何小曼的工作也可以解决了,免得夜长梦多。 哪知道“杨简”的到来,让何小曼变得机灵起来,于是,本已安排好的前路,出现了变数。 何小曼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了。 何玉华一个普普通通的无线电厂小青工,哪有这能耐。当然只能吃定了兄嫂。 “嫂子都能给小曼买十五块的衣服了,出手这么大方,那就去托人弄票呗。反正,人家都有电视机了,大哥你看着办,咱这个家,可不能样样都落后了。” 何立华也不傻,当然听出来何玉华这用意,其实就是盯牢了王秀珍今天给何小曼买了件十五块的衣服。 “玉华,我加班一个月,拢共得了二十块钱。钱给了你嫂子,就由她支配,况且给小曼买衣服也不算糟蹋,她从小到大一直穿你的旧衣服,从来都没意见,你是娘娘,自己也有收入了,不要跟小孩子争长短。” 别说何玉华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何立华这番话说得王秀珍都惊呆了。 打从她进何家,何玉华那年八岁,刚刚没了娘,由哥哥姐姐们宠着,脾气很不好,王秀珍还从没见何立华跟她说过一句重话。 这下要完! 何玉华尖叫:“我什么时候争了?我就是想看电视,错了吗?” 她的尖叫很刺耳,何小曼一皱眉,下意识就捂上了耳朵。 其实何立华说完也有些后悔。虽然小妹脾气坏,但何立华一直很包容。因为她从小没有爹娘,四个孩子相互拉扯长大,他是长兄,对这个妹妹的宠爱几乎不亚于对亲生女儿。 于是放低声音:“没错,当然没错。这样,回头我去和林家打声招呼,你想看电视就去他家看。”又转头对王秀珍道:“秀珍,下个月我发了加班费,你带玉华去商店买件好看的衣服,尽她挑,别管价钱。” “哎,好的。”王秀珍赶紧答应了。 “是一件衣服的事儿吗?”何玉华明明就是为了衣服生气,可被哥哥说破,又觉得特别没面子,梗着脖子,打死也不承认。 何小曼听烦了,全家人都让着四娘娘,可这凭什么啊? “四娘娘大概是今天单位有什么不适意的事吧,在外边不方便生气,回来撒撒气也不要紧。”何小曼不紧不慢,望着何玉华微笑,“不过,现在我们三只垃圾桶都装满了,四娘娘要是再倒垃圾,我们就要爆炸了。还是快坐下来好好吃饭吧。” 这话半是调解,半是威胁。由一个小丫头的嘴里讲出来,本来是不能当一回事的。 但最近的何小曼,颇是不简单。何玉华心中一凛,琢磨着这话的份量。 王秀珍这时候却突然机灵了:“本来就不是什么衣服的事儿,玉华工作多辛苦啊,难免有些怨气。家嘛,就是大家能畅开了说话的地方,对吧?” “是啊,妈说得对。”何小曼赶紧“盖章认可”,“咦,对了,下个月四娘娘生日了吧?” 一边说,一边朝王秀珍递眼色。 虽说这个年代还不流行过什么生日,但这一刻的王秀珍是开了挂的王秀珍,正处于年度脑子最灵光的时刻,立刻心领神会。 57.灯火阑珊处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那细比丫头是没脸见这横幅吧,躲家里哭了吧。” “细比丫头”是这里骂小姑娘的方言, 颇为粗俗。何小曼笑笑,她不太习惯这种称呼。 这年代虽然喊着“讲文明、树新风”, 其实老百姓讲话还是比较“朴实”……哈哈, 何小曼要适应这种“朴实”,也要保持自己不被同化。 “她不是没脸,是脸疼吧。费尽心机,一无所得。”何小曼靠在教学楼二楼的阳台栏杆上,望着校门口随风荡漾的红色横幅, 越发觉得一切的美好尽在眼前。 史培军转头看她,被她从容自信的神态吸引。这个年代的小女生,真的很少如此沉静优雅。 “何小曼,以后你去了重点高中还会记得我吗?” 加了20分,何小曼一只脚就已经踏进了重点高中的门槛, 以后他们之间的差距将会越来越大, 走的路也会越来越不相同。记忆如此温柔,会将过去的一切都变得更加美好;记忆又如此刻薄,一路行走,一路遗弃, 还带着疾风不可捉摸。 我会是被遗弃的那一个吗?这是来自古城少年最深沉的思索。 何小曼心中微微一动, 第一次感觉到了史培军的少年心意。 不知何时, 史培军开始悄悄地拔个子了, 已能和何小曼平视, 嘴角起了一圈茸茸的胡子,声音变得怪怪的,脸上的痘痘比以前更多。 何小曼不可能对他动心,她对男性有自己的期望。但是,作为朋友,史培军真的非常优秀。 来到这个世界,除了家人,史培军大概是对她最好的一个朋友。这友谊已经超越了一开始的“相互利用”,变得纯粹又微妙。 望了望史培军,何小曼笑道:“当然会记得。不是说好友谊地久天长吗?” 史培军绽开青春的笑脸,罕见地伸出一只手:“说得对啊。我们击掌为誓!” 清亮的掌声,回荡于天空,轻盈悠长却又似印在彼此心上。这是何小曼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份约定。 关于青春的友谊。 珍珠弄,何家一片欢腾。虽然不能挂横幅,但他们自有一套庆祝方式。 虽然何家最近忙于装配电视机,经费正紧张,王秀珍还是从生活费中挤出了几块钱,买了一条鱼,切了半斤肉,尽其所能,满满当当的做了一桌菜。 胖大婶见王秀珍在门口杀鱼,好奇的问:“哟,今天这么丰盛,是要来什么了不得的客人吗?” “我家小曼英语比赛得了全市第一,你说要不要庆祝。” 王秀珍也搞不清英语比赛和英语作文比赛的区别,更搞不清全市第一和一等奖的区别,反正在她心里,女儿就是最强的。 胖大婶家孩子已经工作了,所以跟何小曼没有可比性,此时只有高兴,没有一丝嫉妒:“还是你家小曼厉害,到底老何的种好啊!” 一边说着,一边朝王秀珍挤眉弄眼。 这种弄堂里常见的荤笑话,王秀珍自然是一听就懂了,但她一点都不打算解释,反而很骄傲的道:“当然了,小曼像我们家老何,那就是读书的料。” 林家姆妈出来倒垃圾,听到了这话,又一对比自己家二妞,气就有点不顺。 二妞林洁跟何小曼在一个班,明明以前都是一样读书不太灵光的小女孩,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何小曼就跟突然开了窍似的,成绩蹭蹭的往上。 共患难时,心态一般都还好,一方要是富贵了,再看看自家那惨兮兮的现状,那多半就完蛋。 林家姆妈现在心态就有点完蛋。 虽然她家林科长学问比不过何立华,头发也很贫瘠,但他是科长啊,林家也是拥有电视机的科长之家啊。这点儿优越感不能丢。 “听说你家小曼得奖的作文,是第二天送到教育局的啊。小曼还真是蛮能干的,教育局都敢闯。不得了。” 王秀珍完全不知道这段插曲,听了微微一愣:“哦哟,这个小孩子就是痴胆大。不过,人家教育局能收,总归也是作文写得好呀,林家姆妈你说是伐。” 林家姆妈撇撇嘴:“这我哪晓得,我又看不懂什么ABCD、蛇盘田鸡。你家老何懂的呀,还是你家老何有学问……” 一听到人家夸自家老公,王秀珍就开心,嘴角也忍不住咧开了。 哪知林家姆妈还没讲完,悠悠地弹着指甲缝里的脏东西,假笑道:“老何出马,对付那些中学生,还是优势很大的喽。” 这话锋好像不对啊? 王秀珍还没回过神来,胖大婶已经惊呼:“林家姆妈你这个不好瞎说的喽!” “我可没有瞎说。去问问同学,都知道的呀。人家作文早早就交了,只有小曼的作文是后来拿了一篇新的替换进去的呀。这隔了一晚上……谁说得清。” “啪”,又是一声,不知道从指甲里弹了什么龌蹉的东西出来。 这下王秀珍听懂了,这林家姆妈的意思,是说小曼的作文是何立华代笔的啊! 现在的王秀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包子王秀珍了。女儿成绩变好了,手头不是那么窘迫了,家里都快有电视机了,腰杆硬多了。 一有底气,说话就有劲。 “我家小曼现在考试回回数一数二,可不要我家老何出手的。再说了,作文都是回家写的,凭什么我家晚交了一天就是有问题,人家隔夜写的就没问题?大人要是想帮忙,难道还翻黄历掐日子啊?我家是没这习惯,要么林家姆妈去菜场要看日子。” “你……”又提菜场,又提菜场,林家姆妈差点一口气憋过去,“别得意,考上重点高中才算!” “谢谢林家姆妈这么看得起我家小曼。重点高中什么的,不敢想,考上高中就很好了,以后分配工作就是国家来,不用找什么门路、仗什么面子。”王秀珍悠笃笃地。 果然是身体好了,战斗力也强了。 “没有门路的穷鬼,懒得理你们。”林家姆妈一扭腰,逃回屋里去。 胖大婶乐了,冲着林家姆妈的背影大声道:“林家姆妈去翻黄历啦,今天宜不宜看电视啊?” 砰!门关上了。 人家看“私人电视”去了,不带你们,哼! 没想到啊,胖大婶随口一句话,还真说中了。何家真的来了不得了的客人。 下班的时候,何玉华竟然带了一个男同事回来。 “玉华你真是,带朋友回来也不早说,幸亏嫂子今天加了菜。” 王秀珍一边看,一边就朝那男青年瞄过去。大概二十五六岁,穿着很朴素,剪着短发,眼镜底有点厚,长得倒是白净清秀。 但这不是何玉华喜欢的类型。 “嫂子好。”小伙子还很有礼貌。 “哎哎,坐,赶紧坐。” 何玉华介绍道:“这是我们厂的技术员王欣。哥让我问的关于技术上的事儿,我又不懂,怕传话给传错,索性把人给请来了。” “哦,那是专家呀!”一听是请来的“电视机装配专家”,王秀珍更热情了,“我去泡茶,小王喜欢喝麦乳精吗?” 王欣受宠若惊:“ 不用不用,谢谢嫂子,嫂子我喝白开水。” 何玉华显然对自己能请来王欣颇为自豪:“当然是专家,王欣是大学生呢。” 这下不光王秀珍双眼放光,连在房间里做作业的何小曼都跑出来看热闹了。 “来客人啦!” “这我侄女儿小曼,可厉害了,刚得了市作文比赛第一名。”何玉华牛得不要不要的。 “英语作文比赛……”见她又漏了“英语”两个字,何小曼赶紧小声提醒。 王欣总算憋出一句话:“英语作文,那就更厉害了。” “王叔叔别笑话我了,我要向你学习,考上大学,当天之骄子!” 王欣的脸都红了,羞涩之间,一直拿眼神向何玉华的方向瞟。 何立华回来,见到王欣,真是非常惊喜。这个家里长年只有三个女人,讲真,他一个男人也挺寂寞的,有王欣这样的大学生来家里作客,他真是求之不得。 又见满满当当一桌菜,这个时机真是把握得极好,又给何小曼欢庆了一等奖,又款待了第一次上门的王欣。 何立华找出家里珍藏已久的好酒,打算和王欣好好喝两杯。 哪知道王欣不胜酒力,只抿了几口,脸就一直红到脖子根,急得王秀珍连说:“不能喝了,不能喝了,小王第一次来咱家,不能就这么喝醉了。” 王欣倒是实诚:“按理是要陪大哥好好喝一杯的,就是怕呆会儿头晕,看线路图会眼花。” 对哦,还有重要任务呢,珍珠巷的第一台“私人定制电视机”正要破壳而出,不能给耽搁了。 “哦,呆会儿她回来,跟她说不用准备晚饭了。晚上你爸有应酬,我们全家一起去。” 应酬。丁砚不太喜欢。虽然从小家里就常常高朋满座,但丁砚总是假借专注学业之名,能不出现就不出现。好在他学习非常拿得出手,搪塞起来也很理直气壮。 58.有趣的灵魂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史培军家离得不远,转过两条弄堂, 再过个马路就到。 路灯将何小曼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这夜晚春风沉醉,弄堂里却是人间烟火, 儿语犬吠。 如果在后世, 抄作业这种事哪用上门, 手机拍个照就成。甚至, 都不用求助学霸,各种APP比学霸还牛。 但这个年代不一样,一切都这么悠闲笃定。 何小曼还是蛮喜欢这个年代的,喜欢对门姐姐新烫的头发,喜欢隔壁水哥每天早上放的劲歌, 也喜欢这可以安全独行的夜路。 远远的,史培军已经坐在路口的石桌前,探头探脑。一见何小曼过来,开心地站了起来。 “今天作业不多, 作文总得自己写了吧。”何小曼将放着作业的小袋子递给史培军。 “啊……”史培军为难地挠头,“作文也很难写啊。让我憋600个字,比蹲坑还难。” 就知道他是这德性。说得真叫一个粗俗。 何小曼无奈:“里面有个纸片, 帮你把题纲都写好了, 你按题纲发挥总会的吧。平常胡说八道挺在行的, 作文不就是有条理的胡说八道么, 你又不指望得高分, 把字写端正就谢天谢地了。” “好吧。”史培军无奈,写作文不会,胡说八道是他强项。有了题纲,说600字应该不太难。 说话间,何小曼将那个牛皮纸信箱拍在石桌上:“我家最近老鼠多,我妈捉了要扔,给我拦下了。你上回不是说老鼠尾巴能换钱么,这个拿去,你也能换几毛钱花花。” 史培军一愣,这才想起自己跟何小曼提过一嘴除四害的事。一咧嘴,又笑了:“你记性可真好,怪不得单词背得住。” “咱们的友谊可是要天长地久的,所以有好事肯定得想着对方啊。” 何小曼是故意这么强调,就等着看他反应呢。这叫欲擒故纵,要是史培军真傻头傻脑地接受这没理由的“好意”,他们的友谊立刻会被何小曼单方面中断。 还好,史培军很经得起考验啊。 一听她提起“友谊”二字,史培军立刻一脸“你污辱了我们的友谊”的表情:“我拿谁的也不能拿你的啊,还讲不讲义气了。” 何小曼微微一笑:“我又不认识街道的人,拿了这个也没用啊。” 这话提醒了史培军,何小曼辛辛苦苦地做作业给他抄,他正无以为报呢,这不是天赐良机嘛。一把抓起信封:“有我啊,我认识就行了。” 嗯嗯,你何止认识,那就是你亲妈。 看何小曼两眼放光的样子,史培军顿时觉得自己高大极了。身为一枚无论是长相还是身高都有点拿不出手的著名学渣,他还是第一次在女生眼里看到这样的光芒。 这光芒是因为自己哎! 真令人感动。从此何小曼的事就是他的事,何小曼的老鼠尾巴就是他的尾巴! 哦不,他的老鼠尾巴! 也不太对,怎么就这么别扭呢?算了算了,反正就是那意思,他心里透亮透亮的,明白极了。 何小曼拿回家两块钱的时候,王秀珍惊呆了,将那两块钱的纸币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终于确定那真的是钱,而自己也没有做梦。 老鼠尾巴换来钱了! 王秀珍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激情。 何玉华正坐在桌子前弄发卷,一撇嘴:“呵,从此以后咱珍珠弄的老鼠算倒了八辈子血霉喽!” 王秀珍处在干事业的兴奋中,不去计较她的阴阳怪气,笑得嘴都合不拢:“小曼,你下回再跟史培军打听打听,街道什么时候收蚊子啊。蚊子也是四害的喽。” “噗”,何小曼忍俊不禁:“妈,你别搞笑了,咱先把一样事情干好。就这个,也不长久,做一个月是一个月。” 王秀珍也不失望,喜滋滋的:“这不管,反正不要成本,能多做一天是一天。” 晚上,她把这事跟何立华一说,何立华都觉得难以置信。不过,两块钱的纸币就在他眼前,几乎相当于他辛苦一天的收入,由不得不信。 “怪不得我说呢,最近晚饭后小曼老往外跑,原来是干这个去了。”何立华这下想通了。 王秀珍还帮女儿说话:“小曼把那史培军都带得成绩进步了,所以人家才愿意帮这个忙,外边人都不知道的,知道了街道也不收他们的。咱们这是内部有人。” 何家都是本分人,真没想到,第一个能混到“内部有人”的,竟然是十五岁的何小曼。 何立华心中欣慰,从包里又很郑重地拿出二十块钱,交给王秀珍:“这是我上个月的加班费,加上小曼的这两块钱,你都收着。明天去买一只老母鸡煨个汤,好好补补身子。另外给小曼买件新衣服,她好像又长高了。” 王秀珍美美地收了钱,只觉得身体都好了一大半:“小曼最近的确窜个子了,以前看着她像我。最近又长个子又开窍,倒是越来越像你了。” 何立华看着灯下的王秀珍,她开心起来的样子,依稀又回到了当年。 当年的王秀珍,可是村里最好看最生动的姑娘啊。心中不由柔情顿生,又想起王秀珍最近一次检查结果非常好,看来病愈也是指日可待,生活真是越来越有奔头了。 只可惜,在局促的世界里,柔情都是不长久的。 第二日,何玉华看到王秀珍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只杀好的鸡,这也就算了,竟然还有一件新衣服。 那是一件雪白的针织衫,娃娃领下缀着两朵绒绒的毛球。 何玉华认识这针织衫,第一百货公司柜台里,挂在最显眼的地方,就是这件了。她去看了好几次,但是要十五块钱一件,几乎是她半个月的工资,很有些舍不得,一直没下手。 却没想到,一直嚷嚷着手头拮据的王秀珍竟然买下了。 “你去一百了?”何玉华不禁问。 王秀珍比较迟钝,没能第一时间领会何玉华的意思,还摩挲着毛球回答:“是啊,刚买的,是不是很好看。” 何玉华表情有些不服气:“好看,可是恕我直言,嫂子你这个年纪不适合穿这个针织衫。” “不是我穿的,我是买给小曼的。” “小曼!”何玉华失声尖叫,“她还是个小孩子,要穿这么好的衣服做什么!” “每次一回来就看到你哭丧着脸,晦气死了,呸!” 外面传来四娘娘的骂声。这位姑奶奶,一回来就作死,还不如在外头疯玩的好。 这个世界的娘娘,其实应该读niangniang(第一声),是姑姑的意思。何小曼重生过来之后,各种称呼正在慢慢适应中。 好在,以前她也活了不短的时间,思想成熟,阅历丰富,冷眼观察了将近一个月,这应该是某个平行世界,看周遭环境、看人物衣着、看社会体制,大概类似于原世界的八十年代,虽自己没经历过八十年代,但听长辈忆旧、看小说影视,也了解不少。 只是没想到,自己还有幸亲历。也算是传奇。 不过,是不是真“有幸”,现在还很难说。 何家境况不好。 子女多,房子小,家里穷。就是这么个惨淡的现状。 就说何小曼现在这房间,就不完全属于她自己。小小的十个平方,住着她和父母一家三口。 从她出生起就是这么住的,从小也没少听父母的半夜动静。本来她一个未成年少女,对这些是不懂的,但“杨简”来了,她是成人啊,一回想之前种种,略有尴尬。 不过,自从两年前何小曼的母亲生了结核病,半夜的动静就只剩下了咳嗽。 这对初来乍到的“杨简”倒是免却了尴尬。一个月下来,她已经能很坦然地跟父母共处一室了。 “整天歇在家里,连晚饭都不做,就会吃我哥的,你活着就是浪费粮食的吧!”四娘娘尖利的嗓音从屋外传来。 这又是在骂何小曼的母亲王秀珍。 虽然“杨简”初来,但母亲岂是假的,更何况好几次夜里她还未睡熟,王秀珍偷偷下床给她盖被子,这举动是很暖心的。 何小曼脾气爆,忍不了。 不过,爆脾气也有原则。她深信,有理不在声高。所以她吵架斗的不是音量。 一开门,何小曼冷冷了剜四娘娘何玉华一眼,:“知道隔壁水哥为什么看不上你吗?” 何玉华惊讶地转头,大概是没想到何小曼一个黄毛丫头也会参与大人的纠纷。要知道何小曼以前是很胆小怕事的,只会哭。 “长出息了,敢跟我顶嘴?” 王秀珍一看是何小曼出来,大惊失色,赶紧起身过来推她回屋:“小曼,大人的事你别管,快回屋做作业去。” 何小曼一扭身,挣脱开王秀珍的手,朝何玉华冷笑:“泼妇的嘴脸都特别狰狞,就像你现在的样子。” “你……”何玉华惊呆数秒,突然向王秀珍尖叫,“这是你教的吗?有这样跟娘娘说话的吗?” 王秀珍身子一颤,又想来拉何小曼。 母亲就是怕事啊,所以何玉华才会有恃无恐。何小曼小脸一昂:“那有你这样跟嫂子说话的吗?对,我妈现在是生病,是花钱,花你的了吗?要不要我跟你算算这些年白吃白喝白住的账?你交过一分伙食费吗,交过一分水电费吗?别欺人太甚!” “反了反了!”何玉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大门外已经有邻居听到动静在张望。 呵呵,都是一个弄堂里住了几十年的,哪个孩子都是从光屁股看到大,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能将大波浪从弄堂头一家掀到最后一家。 只要何玉华不怕丢人,何小曼个小屁孩,怕个毛线。 见何玉华气得一时说不出话,何小曼冲过去,将门窗都关上。然后护住手足无措的王秀珍,对何玉华道:“家丑不可外扬。你要是还想嫁人,以后就对我妈客气点。不然我马上冲到弄堂里,把你枕头下那些不堪入目的书都抖出去。让邻居们看看,珍珠弄最漂亮的何家四姑娘,原来是半夜看小黄书的女流氓!” 59.惊艳的“客户”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这年代虽然喊着“讲文明、树新风”, 其实老百姓讲话还是比较“朴实”……哈哈,何小曼要适应这种“朴实”, 也要保持自己不被同化。 “她不是没脸,是脸疼吧。费尽心机, 一无所得。”何小曼靠在教学楼二楼的阳台栏杆上,望着校门口随风荡漾的红色横幅,越发觉得一切的美好尽在眼前。 史培军转头看她, 被她从容自信的神态吸引。这个年代的小女生, 真的很少如此沉静优雅。 “何小曼,以后你去了重点高中还会记得我吗?” 加了20分, 何小曼一只脚就已经踏进了重点高中的门槛, 以后他们之间的差距将会越来越大,走的路也会越来越不相同。记忆如此温柔,会将过去的一切都变得更加美好;记忆又如此刻薄,一路行走, 一路遗弃, 还带着疾风不可捉摸。 我会是被遗弃的那一个吗?这是来自古城少年最深沉的思索。 何小曼心中微微一动, 第一次感觉到了史培军的少年心意。 不知何时, 史培军开始悄悄地拔个子了, 已能和何小曼平视, 嘴角起了一圈茸茸的胡子, 声音变得怪怪的, 脸上的痘痘比以前更多。 何小曼不可能对他动心, 她对男性有自己的期望。但是,作为朋友,史培军真的非常优秀。 来到这个世界,除了家人,史培军大概是对她最好的一个朋友。这友谊已经超越了一开始的“相互利用”,变得纯粹又微妙。 望了望史培军,何小曼笑道:“当然会记得。不是说好友谊地久天长吗?” 史培军绽开青春的笑脸,罕见地伸出一只手:“说得对啊。我们击掌为誓!” 清亮的掌声,回荡于天空,轻盈悠长却又似印在彼此心上。这是何小曼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份约定。 关于青春的友谊。 珍珠弄,何家一片欢腾。虽然不能挂横幅,但他们自有一套庆祝方式。 虽然何家最近忙于装配电视机,经费正紧张,王秀珍还是从生活费中挤出了几块钱,买了一条鱼,切了半斤肉,尽其所能,满满当当的做了一桌菜。 胖大婶见王秀珍在门口杀鱼,好奇的问:“哟,今天这么丰盛,是要来什么了不得的客人吗?” “我家小曼英语比赛得了全市第一,你说要不要庆祝。” 王秀珍也搞不清英语比赛和英语作文比赛的区别,更搞不清全市第一和一等奖的区别,反正在她心里,女儿就是最强的。 胖大婶家孩子已经工作了,所以跟何小曼没有可比性,此时只有高兴,没有一丝嫉妒:“还是你家小曼厉害,到底老何的种好啊!” 一边说着,一边朝王秀珍挤眉弄眼。 这种弄堂里常见的荤笑话,王秀珍自然是一听就懂了,但她一点都不打算解释,反而很骄傲的道:“当然了,小曼像我们家老何,那就是读书的料。” 林家姆妈出来倒垃圾,听到了这话,又一对比自己家二妞,气就有点不顺。 二妞林洁跟何小曼在一个班,明明以前都是一样读书不太灵光的小女孩,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何小曼就跟突然开了窍似的,成绩蹭蹭的往上。 共患难时,心态一般都还好,一方要是富贵了,再看看自家那惨兮兮的现状,那多半就完蛋。 林家姆妈现在心态就有点完蛋。 虽然她家林科长学问比不过何立华,头发也很贫瘠,但他是科长啊,林家也是拥有电视机的科长之家啊。这点儿优越感不能丢。 “听说你家小曼得奖的作文,是第二天送到教育局的啊。小曼还真是蛮能干的,教育局都敢闯。不得了。” 王秀珍完全不知道这段插曲,听了微微一愣:“哦哟,这个小孩子就是痴胆大。不过,人家教育局能收,总归也是作文写得好呀,林家姆妈你说是伐。” 林家姆妈撇撇嘴:“这我哪晓得,我又看不懂什么ABCD、蛇盘田鸡。你家老何懂的呀,还是你家老何有学问……” 一听到人家夸自家老公,王秀珍就开心,嘴角也忍不住咧开了。 哪知林家姆妈还没讲完,悠悠地弹着指甲缝里的脏东西,假笑道:“老何出马,对付那些中学生,还是优势很大的喽。” 这话锋好像不对啊? 王秀珍还没回过神来,胖大婶已经惊呼:“林家姆妈你这个不好瞎说的喽!” “我可没有瞎说。去问问同学,都知道的呀。人家作文早早就交了,只有小曼的作文是后来拿了一篇新的替换进去的呀。这隔了一晚上……谁说得清。” “啪”,又是一声,不知道从指甲里弹了什么龌蹉的东西出来。 这下王秀珍听懂了,这林家姆妈的意思,是说小曼的作文是何立华代笔的啊! 现在的王秀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包子王秀珍了。女儿成绩变好了,手头不是那么窘迫了,家里都快有电视机了,腰杆硬多了。 一有底气,说话就有劲。 “我家小曼现在考试回回数一数二,可不要我家老何出手的。再说了,作文都是回家写的,凭什么我家晚交了一天就是有问题,人家隔夜写的就没问题?大人要是想帮忙,难道还翻黄历掐日子啊?我家是没这习惯,要么林家姆妈去菜场要看日子。” “你……”又提菜场,又提菜场,林家姆妈差点一口气憋过去,“别得意,考上重点高中才算!” “谢谢林家姆妈这么看得起我家小曼。重点高中什么的,不敢想,考上高中就很好了,以后分配工作就是国家来,不用找什么门路、仗什么面子。”王秀珍悠笃笃地。 果然是身体好了,战斗力也强了。 “没有门路的穷鬼,懒得理你们。”林家姆妈一扭腰,逃回屋里去。 胖大婶乐了,冲着林家姆妈的背影大声道:“林家姆妈去翻黄历啦,今天宜不宜看电视啊?” 砰!门关上了。 人家看“私人电视”去了,不带你们,哼! 没想到啊,胖大婶随口一句话,还真说中了。何家真的来了不得了的客人。 下班的时候,何玉华竟然带了一个男同事回来。 “玉华你真是,带朋友回来也不早说,幸亏嫂子今天加了菜。” 王秀珍一边看,一边就朝那男青年瞄过去。大概二十五六岁,穿着很朴素,剪着短发,眼镜底有点厚,长得倒是白净清秀。 但这不是何玉华喜欢的类型。 “嫂子好。”小伙子还很有礼貌。 “哎哎,坐,赶紧坐。” 何玉华介绍道:“这是我们厂的技术员王欣。哥让我问的关于技术上的事儿,我又不懂,怕传话给传错,索性把人给请来了。” “哦,那是专家呀!”一听是请来的“电视机装配专家”,王秀珍更热情了,“我去泡茶,小王喜欢喝麦乳精吗?” 王欣受宠若惊:“ 不用不用,谢谢嫂子,嫂子我喝白开水。” 何玉华显然对自己能请来王欣颇为自豪:“当然是专家,王欣是大学生呢。” 这下不光王秀珍双眼放光,连在房间里做作业的何小曼都跑出来看热闹了。 “来客人啦!” “这我侄女儿小曼,可厉害了,刚得了市作文比赛第一名。”何玉华牛得不要不要的。 “英语作文比赛……”见她又漏了“英语”两个字,何小曼赶紧小声提醒。 王欣总算憋出一句话:“英语作文,那就更厉害了。” “王叔叔别笑话我了,我要向你学习,考上大学,当天之骄子!” 王欣的脸都红了,羞涩之间,一直拿眼神向何玉华的方向瞟。 何立华回来,见到王欣,真是非常惊喜。这个家里长年只有三个女人,讲真,他一个男人也挺寂寞的,有王欣这样的大学生来家里作客,他真是求之不得。 又见满满当当一桌菜,这个时机真是把握得极好,又给何小曼欢庆了一等奖,又款待了第一次上门的王欣。 何立华找出家里珍藏已久的好酒,打算和王欣好好喝两杯。 哪知道王欣不胜酒力,只抿了几口,脸就一直红到脖子根,急得王秀珍连说:“不能喝了,不能喝了,小王第一次来咱家,不能就这么喝醉了。” 王欣倒是实诚:“按理是要陪大哥好好喝一杯的,就是怕呆会儿头晕,看线路图会眼花。” 对哦,还有重要任务呢,珍珠巷的第一台“私人定制电视机”正要破壳而出,不能给耽搁了。 英语老师又“叽”了一口茶,发出满足的舒气声,然后道:“你的没问题,向丽娜有两个单词拼错了,我叫她改过了。” 何小曼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笑道:“谢谢老师。” 鞠了个躬,转身正要走,突然想到:既然老师让向丽娜改,那是不是说明她的选上了? 厚着脸皮主动问:“老师,谁的被选上去参赛了?” “你的,还有向丽娜的。” 60.《崇光序曲》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当市里决定组织首届英语写作竞赛的消息传来, “洋气娜”与“农村曼”的竞争进入白热化。 英语这门学科在这个年代的地位非常微妙,从大方向上, 它被抬得很高,甚至有将职称评定都与外语水平挂勾的趋势;但从老百姓的角度,又觉得它离得特别远,就算我学不好又怎样, 丝毫不影响我中学毕业、招工进厂。 只有洋气如向丽娜、高远如何小曼,才能领会学好英文的重要性。 学校里得到两个参赛名额。何小曼以为会全校海选,但并没有。 其实英语老师心里很清楚,这些学生大部分都只打算混到初中毕业就各自找工作, 能流利地说几句英语的都不多, 更别提还能用英语写作文了, 所以英语老师直接叫了几位同学去办公室。 其中就有何小曼与向丽娜。 英语老师是个中年男人,大约跟何立华差不多年纪, 当然没有何立华的风度, 整天抱个搪瓷茶缸, 喝水的时候发出“叽哩叽哩”的奇怪声响, 显出一种气血两亏的征兆。 “你们几位同学,平时英语水平都还不错。这次的比赛, 市里只给了我们两个名额,我们要抱着学习的态度, 认真准备。” 也难怪他没啥信心, 这学校教学质量很一般, 跟市里几家重点中学不能比,能争到两个名额已经是校长天大的面子。 向丽娜却并不这么想,她心气儿高,私下也一直在跟家中长辈自学英语,总觉得别人就算没希望,自己应该还是很有竞争力的。 所以她关心的并不是如何开展准备工作。她只关心结果。 “老师,我想问问,这比赛要是得了奖,有啥好处?” 真是直言不讳啊,何小曼飞快地瞥了她一眼。 英语老师又“叽”了一口茶,啧了下嘴:“理论上说,要是得到一等奖,中考是可以加分的。” 向丽娜眼睛一亮:“加多少?” 老师皱了皱眉头,显然他也没太在意这个事情。被向丽娜一问,一时答不上来,尴尬地在桌上的纸堆里翻着比赛通知。 “哎哟,加分还挺高,20呢。”老师找到通知,向几位同学晃着,“所以好好准备啊,说不定天上就掉块馅饼呢?每人回去写一篇英语作文,题材不限……” 他眯着眼睛读通知,突然提高声音道:“哎呀,明天就截止了诺,我都没注意,这通知领得太晚了。今天快回家写,明天就交给我啊,下午我送到区教研室去。” 晚上,何小曼在灯下奋笔疾书。 何立华好久没见女儿作业要做到这么晚,有点担心:“小曼,是不是今天作业有什么困难了?” “不是,老师让我们写一篇英语作文,说要选好的送到市里参加比赛呢。” “那要好好准备。”何立华关心道,“你写的是什么内容,买饭么力?” 亲爸难得的幽默把何小曼逗笑了:“才不是,我有那么俗气嘛。这种比赛,肯定很多同学写‘买饭么力’,总得写点儿别出心裁的,或者有点深度的,才能让评委老师一眼看到。” 何立华点头:“说得颇有道理。不过,毕竟是初中生的比赛,能写到多深啊,还是人物介绍最好写。” 何小曼却眨眨眼睛,笑道:“我写读书笔记。” “哦?什么书?”何立华有点意外。 “《悲惨世界》。” 这下何立华是惊呆了:“小曼你可真是越来越厉害了。这个……估计爸也写不出来。” 也难怪何立华难以置信,珍珠弄这个水准的中学生,只怕听过《悲惨世界》大名的都没几个,更别说有啥感想,更更别说还要用英文写感想。 晚上何小曼去洗漱的时候,何立华跟王秀珍聊天,欣慰得想哭:“秀珍啊,小曼一定会有出息。自从政策开放以来,我给她买了多少世界名著,她总是看不到几页就昏昏欲睡,我总想,这孩子……好歹还善良……” 王秀珍笑:“这可不像夸。” 何立华长叹一声:“没想到啊,咱们小曼总算开窍了!聪明,会读书,有想法,将来一定比咱俩都强!” “嗯嗯,立华你说得对,一定是这样的。”王秀珍总是无底线支持丈夫,而且双眼放出崇拜的光芒。 最近她身体好了不少,脸色也透出久违的光泽,看得何立华心中一动。第一次觉得长大的女儿有点碍事了…… 第二天一早,向丽娜春风满面:“何小曼,作文写好没?” “写好了啊。” “写的什么内容?” “买饭么力。” “呀,真的啊,咱俩写的一样!” 望着向丽娜宛若世界小姐选美一般的真诚的假笑,何小曼内心颇是MMP。 谁要跟你一样,做梦去吧。 “呵呵,好巧啊。”何小曼皮笑肉不笑,想应付过去。 偏偏向丽娜今天热情万丈,伸出双手:“给我吧,我收了一起交给老师。” 何小曼突然心里起了很不好的预感,脸上不动声色:“我有两个单词好像拼错了,等会儿查了英文词典再交。” 见向丽娜还是杵着不走,只好把话说明白一点:“不麻烦你等我了,等下我改好自己去交给老师吧。” 向丽娜嫣然一笑:“好吧,你快点哦。老师下午就要送过去了。” 说完,飘然而去。 连史培军都摸不着头脑:“这凶婆子今天吃错药了?” 何小曼托着腮帮子,手指在桌面轻轻地敲:“她没有吃错药,她看错人了。以为我是傻子呢。” 第一堂课下课,何小曼亲自将誊写好的作文送到了英语老师办公室。 “何小曼你总算交来了,就差你的了。” 英语老师将搪瓷茶缸往桌上轻轻放下,接过作文,看都不看,就往桌角纸堆上一扔:“等会儿空了我会看的,这次大家都写得不错,我挑两篇下午送到局里去。” 何小曼暗暗叹息,看来自己辛辛苦苦写了一个晚上的作文,可没有他一只搪瓷茶缸重要呢。 当市里决定组织首届英语写作竞赛的消息传来,“洋气娜”与“农村曼”的竞争进入白热化。 英语这门学科在这个年代的地位非常微妙,从大方向上,它被抬得很高,甚至有将职称评定都与外语水平挂勾的趋势;但从老百姓的角度,又觉得它离得特别远,就算我学不好又怎样,丝毫不影响我中学毕业、招工进厂。 只有洋气如向丽娜、高远如何小曼,才能领会学好英文的重要性。 学校里得到两个参赛名额。何小曼以为会全校海选,但并没有。 其实英语老师心里很清楚,这些学生大部分都只打算混到初中毕业就各自找工作,能流利地说几句英语的都不多,更别提还能用英语写作文了,所以英语老师直接叫了几位同学去办公室。 其中就有何小曼与向丽娜。 英语老师是个中年男人,大约跟何立华差不多年纪,当然没有何立华的风度,整天抱个搪瓷茶缸,喝水的时候发出“叽哩叽哩”的奇怪声响,显出一种气血两亏的征兆。 “你们几位同学,平时英语水平都还不错。这次的比赛,市里只给了我们两个名额,我们要抱着学习的态度,认真准备。” 也难怪他没啥信心,这学校教学质量很一般,跟市里几家重点中学不能比,能争到两个名额已经是校长天大的面子。 向丽娜却并不这么想,她心气儿高,私下也一直在跟家中长辈自学英语,总觉得别人就算没希望,自己应该还是很有竞争力的。 所以她关心的并不是如何开展准备工作。她只关心结果。 “老师,我想问问,这比赛要是得了奖,有啥好处?” 真是直言不讳啊,何小曼飞快地瞥了她一眼。 英语老师又“叽”了一口茶,啧了下嘴:“理论上说,要是得到一等奖,中考是可以加分的。” 向丽娜眼睛一亮:“加多少?” 老师皱了皱眉头,显然他也没太在意这个事情。被向丽娜一问,一时答不上来,尴尬地在桌上的纸堆里翻着比赛通知。 “哎哟,加分还挺高,20呢。”老师找到通知,向几位同学晃着,“所以好好准备啊,说不定天上就掉块馅饼呢?每人回去写一篇英语作文,题材不限……” 他眯着眼睛读通知,突然提高声音道:“哎呀,明天就截止了诺,我都没注意,这通知领得太晚了。今天快回家写,明天就交给我啊,下午我送到区教研室去。” 晚上,何小曼在灯下奋笔疾书。 何立华好久没见女儿作业要做到这么晚,有点担心:“小曼,是不是今天作业有什么困难了?” 61.婚房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史培军将作业快速翻了一遍, 小眼睛嘀溜溜转了三圈,一脸谄媚:“还要麻烦您老亲自送过来, 这怎么好意思。” “太赶了,手都要断了。”何小曼甩着右手,回想自己奋笔疾书的样子,“下回,我晚饭过后送来给你,早上你提前十分钟去学校,这样好交接。” “好好,你要是不方便,我去你家拿也行。” 这怎么行,何小曼万万不能答应。 史培军这人嘴快, 可不能让他来珍珠弄, 何立华虽然没指望女儿当个大文豪, 但对她的品质还是很看重的,抄作业可不是光彩事, 何小曼不想让父亲看轻了自己。 “没事, 晚饭后也该走动走动,还是我过来。” 虽然心里飞快地转着念头,表现到脸上, 还是文文静静的样子。不着痕迹。 告别的时候, 史培军眉开眼笑, 对着何小曼的背影直挥手:“路上当心啊。咱友谊天长地久啊!” 何小曼“噗哧”一声笑出声来, 脚步轻快地走远了。友谊要真能“天长地久”,这是件好事。刚刚给史培军送作业,何小曼绝口不提老鼠尾巴这事儿,她深信铺垫到位了,事情就自然水道渠成。 她做事,从不急于求成。 第二天作业本发下来,史培军喜滋滋的向何小曼挤眉弄眼。何小曼一看,呵,不错啊,全部过关,没有一样要罚抄的。 向丽娜还没走远,一直出溜着一双大圆眼睛盯着这边。看到二人使眼色,立刻一个箭步过来:“你们俩抄谁的作业了?” 何小曼一愣,看来她还是完全不相信自己有这个实力,没怀疑史培军抄自己的,倒怀疑两个人都抄了。 “我自己回家做的,能抄谁?”何小曼不紧不慢,她不抄作业,身正不怕影子歪。 史培军却做得更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向丽娜手中抢过还没发完的作业本。 “史培军,你干嘛,还给我!”向丽娜一跺脚,史培军已经抱着本子闪到一边去了。 他动作也真够快的,一边闪避着向丽娜的追赶,一边像魔术师玩扑克牌一样将作业本一本一本飞出去。 终于,找到了向丽娜的作业本,史培军将手中剩下的往空中一抛,跟下了一场雪似的,纷纷扬扬。 一翻开,史培军仰天长笑:“哈哈,向丽娜你这个凶婆子,自己都只做了85分,还说人家何小曼100是抄的,哈哈,笑死我了!” 同学们本来都在抢救作业本,这下子哄堂大笑。向丽娜一直都是班里英语最好的学生,她都只得85分,何小曼抄谁能抄到100分啊。 所以也有惊讶的:“何小曼是100?这么牛啊!” 史培军得意:“那是,何小曼昨天也是100。” 这个友谊真的值得“地久天长”啊,史培军的表情比自己得了满分还得意。 “本子还给你,还课代表呢,都考不到满分,抄作业都不希罕抄你的。”他将作业本扔还给向丽娜,顺便还扔了一个嘲笑的表情过去。 “呜呜呜……”向丽娜哪里受得了这个屈辱,趴在桌上就哭了。 不知是谁在门口喊了一句“老师来了”,同学们飞速各归各位,还有手快的将地上的作业本也扒拉了起来,胡乱塞进桌肚。老师走进教室的一瞬间,刚刚还乱成一锅粥的教室已经变得秩序井然。 这美好程度,恨不得立刻可以演一场“致青春”。 “怎么样,替你出气了吧。”史培军小声邀功。 何小曼朝他竖了竖大拇指,又低声问:“你不是抄的我的吗,怎么不是满分?” 史培军挤挤眼睛:“都一样就惹人怀疑了,我故意抄错了两个。” 呃,心机boy啊。 不管怎样,这场风波过后,史培军这个铁哥们是结交下了,向丽娜那个死对头也是解不开了。 下课的时候,向丽娜再看何小曼,肿肿的眼睛里差点万箭齐发。 何小曼有点无奈,看来以后不能回回满分,还是要留点余地。不然向丽娜这样的学霸宠儿,会吐血的。 她挺漂亮,吐血不好玩。何小曼告诉自己,做人要厚道。 晚上,何立华加班,没回来吃晚饭。而何玉华这两天也不作怪,乖乖地跟王秀珍一起干家务,时不时还要冷眼看看何小曼。 何小曼很提防她,何玉华这么泼辣的人,不可能一直甘于吃瘪,她是在观察何小曼,找机会反扑。 果然,吃过晚饭擦桌子的时候,何玉华阴阳怪气地开口了。 “小曼啊,吹出来的牛,可要兑现啊。你妈这两天满世界找老鼠呢。” “哪有……”王秀珍赶紧弱弱地反驳了一句。 何小曼扭头问王秀珍:“找着没?” “有,不多。”王秀珍老老实实回答。 因为心里对上交老鼠尾巴这事儿还有些疑虑,她这两天没敢闹多大动静,偶尔看到邻居家逮着老鼠扔出来,就偷偷捡两只。因为怕传染上病菌,还得小心翼翼做好隔离,好不容易存了几根尾巴。本来想问问何小曼交到哪里去,但何小曼不提,她也没吭声,怕影响她学习。 “给我吧。我去一趟史培军家。”何小曼胸有成竹。 “你们说好了?”对于何小曼的自信,王秀珍将信将疑。 何小曼抿嘴一笑:“学校不方便说,我去叫他出来,这样好说。” 王秀珍点点头,对这个理由欣然接受:“怕脏,没拿进屋里,在外面砖头下的牛皮纸信封里。” “好,我去去就来。” 何小曼取了信封不说,还将作业夹在胳膊下,堂而皇之出了门。真是完美,晚上出门都有了借口。 这回轮到林家姆妈脸涨得通红。她是最爱贪小便宜的人,和卖蒜的眉来眼去很久了,每次卖蒜的动手动脚之后,她就顺一把蒜走,也不付钱了。 但是,何玉华怎么知道?而且还当着这么多喊出来,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林清尖叫道:“穷鬼,一帮穷鬼,你们都是忌妒!” 何玉华大笑:“忌妒你?忌妒你生得眼睛鼻子挤一起开会?还是忌妒你大腿粗得裤裆都会崩破?” 林家姆妈气极:“何玉华你个泼妇,回家抱着你痨病鬼嫂子相亲相爱去吧,我呸,永远买不起电视机的穷鬼!” “放你的屁,姑奶奶家马上就要有电视机了,走着瞧!”何玉华骂到兴致高昂,脱口而出。 “哈哈哈哈,吹牛吧你!”林清虚张声势地大笑。 何玉华正要反击,突然发现王秀珍在扯自己的衣袖:“嫂子你又来……” 正要骂王秀珍两句,猛地想起何立华关照过的话,没有成功之前,切不可声张。顿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但是,吵架最讲气势,都到这个地步了,何玉华说什么也不肯输,冷笑:“是不是吹牛,自然看得到,到时候你这张臭嘴拱茅坑里再也不要出来丢人了,一张嘴就臭了整个珍珠巷!” 吵架,何玉华自然是大胜而归。 但是,吵完却要收拾残局。 何立华回到家,一脸不解:“怎么回事,林科长刚刚在弄口把我拦住了,问我要不要买电视机的票,他可以帮我弄。” “呃……”王秀珍心虚,“这个,也是林家女人太嚣张了,下午在弄堂里狠狠吵了一架……” 何玉华大声道:“林家流氓大妞什么玩意儿,羞辱嫂子,说我们家买不起电视机,是痨病鬼,是穷鬼,这气我咽不下。所以我说,我们家马上也会有,就是这么回事。” “怪不得了,林家以为我们也要买电视机。”何立华又好气又好笑,再想想又有点担忧,“这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了啊?” 何小曼做完作业从房间里出来:“必须成功啊,爸,相信我,咱们不可能失败的。就冲着林家那无知轻狂的样子,也得给点颜色他们瞧瞧。” “小曼,你怎么也这么好斗了……”何立华讶然。 何小曼微微一笑:“我和四娘娘斗法不一样,她动嘴,我喜欢动脑。她在气势上压倒那些贱人,我督促爸组装电视机,用实力去打那些贱人的脸。” “乖乖,小曼你不得了哦。”王秀珍赞叹。 “妈,知道你喜欢我,但也不用叫‘乖乖’这么肉麻吧。”何小曼揶揄她,四个人都笑了。 趁着气氛最是和谐,何小曼依然那样不紧不慢、但却很郑重地说道:“厂里工资是死的,但人是活的,咱们多动脑子,会想到很多办法赚钱,咱们何家的生活一定会越来越好。” 何立华疼爱地抚了抚何小曼的头发,感慨道:“年轻人真是不得了,小曼啊,是个干大事的料。” 何小曼嘻嘻一笑:“眼下我要干的最大的事,就是准备中考。” 62.双管齐下 此为防盗章,感谢尊重作者君~~ 王秀珍见丈夫要干一件不可思议的大事, 除了崇拜还是崇拜, 顺带利用自己长病假不用上班的优势, 去旧货市场转悠。虽然她看不懂那些零件,但她会比价啊。 卖老鼠尾巴余下的十几元,加上王秀珍刚发的工资, 再加何立华没有动用的加班费, 大致能凑出六十几块钱, 作为前期的投入也能勉强对付。 见兄嫂在精打细算地凑钱, 何玉华也决定要为何家的电视机组装大业添砖加瓦。 “我存款不多,一共三十块, 全拿去吧!” “真的?”正在数钱的王秀珍惊喜地抬头, 望见伸到她跟前的三十块钱。 “我可说好了,要还的啊, 算借给你们的。”何玉华嘴还很硬。 何小曼知道, 素来没个好脸色的四娘娘能拿出自己珍藏的私房钱已是很不容易, 也不用再计较她的语气了,瞥她一眼, 笑道:“父债子还, 娘娘你不用急,到时候我拿三百条老鼠尾巴给你好了。” “咦,恶心死了。”何玉华一脸嫌弃地走开。 何小曼捂嘴笑了半天。 “我可立个规矩, 咱家这事成不成还不知道, 都不许往外说啊。”何立华挺要面子, 组装电视机这事,成了,保准轰动珍珠弄,不成,难免就被人笑话是异想天开,所以不愿意授人以柄。 何玉华和何小曼倒还好,一个上班,一个上学,不用整天跟珍珠弄的碎嘴女人们较劲,但王秀珍就不一样了。因为是农村来的,又生了这个病,在邻居跟前很是抬不起头。加上她长病假歇在家里,跟邻居们抬头不见低头见,保守秘密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尤其弄口林家的林大妞,装好了电视机,王秀珍恨不得第一时间把电视机糊她脸上。 林家大妞叫林清,名字挺好听,人却不是个好人。跟何玉华是一个厂的,但工作吊儿郎当,一副“我来上班是给你脸”的模样,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 谁也拿她没办法,她爸在电子局当干部,负责批个条子、开个票,属于朝南坐的位置。再加上这年代的企业嘛,都是铁饭碗,不作兴辞退人的,给了这种人生存空间。 她跟社会上一帮小混混走得近,有一回正招摇过市,一个混混望见了路边下班的何玉华,响亮亮地吹了声口哨。 那混混长得帅气,林清暗恋已久,见他竟然朝别人吹口哨,气不打一处来,开口就骂:“眼瞎啦,那种矮冬瓜也看得上!” “那叫娇小玲珑嘛。”混混恋恋不舍地回头望,却遭了何玉华一个恶狠狠的白眼,“哟,有脾气的小姑娘,哥喜欢。” 林清上去就推他胸口:“喜欢有脾气?那来尝尝姑奶奶的小脾气。” “去去去,长得好看有脾气那叫小辣椒,长得难看还有脾气就叫泼妇。” 林清气得嗷嗷直叫,大喊:“那死女人就是珍珠弄头号泼妇!” 虽然混混没有当真移情何玉华,但林清心里对何家却是记恨上了。尤其何玉华摇身变成低配矮小版的赫本之后,竟然看出些洋气优雅的味道,林清再照镜子,看自己的紧身裤勒出一个硕大的屁股,就怎么看都觉得不顺眼了。 她不敢惹“珍珠弄头号泼妇”何玉华,但王秀珍不一样,她是“珍珠弄头号软柿子”。所以时不是的,王秀珍会遭受林清的无端攻击,路过她家门口的时候故意往外泼盆水啦,当着王秀珍的面骂弄堂里的狗啦…… 自从林家有了电视机,她就换了花样。王秀珍在家门口水池子里洗衣服,她就把电视机开到震天响,站门口喊:“谁让这弄堂里还住着穷鬼呢,买不起电视机,让你们听个响儿,不收钱,哈哈!” 王秀珍知道她是骂自己,不去搭腔,以免没完没了。 但弄堂里买不起电视机的是绝大部分,林清这话骂得,横扫一片啊。王秀珍不搭腔,其他人却会对号入座。 一个坐在门口摘菜的胖大婶立刻跳出来:“说谁穷鬼哪,都是一个弄堂的,谁不知道谁啊!” 林清一愣,立刻冷笑道:“又没说你。我说的是那整天病歪歪的痨病鬼加穷鬼。” 都明显成这样,王秀珍也不好再装聋作哑,转头道:“有什么了不起,不稀罕听,把你的破电视机关掉,吵死了!” “呵呵,现在说吵死了,躲我家门口偷听的时候怎么不嫌吵啊?”林清倚在门框上,弹着指甲嘲笑,搞得王秀珍脸色赤红。 论吵架,她是真不行,只能转头装没听到,狠狠地搓着何小曼的背心。 林清却不放过她:“哎哟,不穷不穷,我说错了,衣服真多呢。到底是嫁了城里人了,真爱干净。” “林清,操着一张又臭又贱的烂嘴说谁哪!” 弄堂口一声大吼,将所有人吓了一跳。何玉华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林清一愣,还没到下班的点啊,怎么何玉华就回来了?珍珠弄谁不知道何玉华是驰名中外的泼货啊,这下要干一场硬仗了,林清绝不认输! “你早退!”她脑子倒也转快。 “放你的屁!”何玉华的嗓门抵她两个大,“姑奶奶要是早退,你这贱货就是旷工。靠着你老子在厂里神五神六就算了,还霸到珍珠弄来,还欺负我嫂子,瞎了狗眼了你。” 林清真是没料到,何玉华竟然帮着嫂子?珍珠弄谁不知道她一天不骂王秀珍,太阳就要从西边出来啊,今天这是怎么了,竟然穿了一条裤子? 屋子里林家姆妈听到女儿吃了亏,哪里忍得住,冲到门口帮腔:“哟,不得了了,还找到帮手了,谁狗眼啊,谁狗眼啊,你再说一遍!” 何玉华冷笑一声,上下打量着林家姆妈:“林家姆妈这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我算明白了,怪不得林清在外头勾三搭四整天混点不入流的小混混,都是跟自家亲妈学的啊。” “你个穷鬼,什么意思!”林清袖子一撸,作势就要冲上来。 “哈哈,来啊,要打架是吧!先问问你亲妈敢不敢!”何玉华大叫一声,“就你家有钱,珍珠弄没电视机的人家都是穷鬼,哈哈。天天去菜场给卖大蒜的捏屁股,省下不少钱吧。哈哈,真不要脸,怪不得买得起电视机!” 一转身,却发现何玉华不见了。 “咦,人呢?刚刚还在。”王秀珍嘟囔。 何玉华回自己房间,正扑在床上抱着枕头嘤嘤地哭。 同样十五岁,为什么自己就没了爹娘,为什么自己就没有长高,为什么自己从来没穿过那么漂亮的衣服? 老天啊,你也太不公平了! 等王秀珍发现何玉华在哭的时候,略想了想,倒也猜到了原委。但她绝不愿意将这件漂亮的毛毛球针织衫送给何玉华。毕竟要十五块呢,毕竟是买给何小曼的呢。别的都可以让,这个不能。 也不显摆了,悄悄地收进了房间。 何小曼回来,看到这件新衣服,简直高兴坏了,赶紧换上在穿衣镜前照来照去,照了半天。 “稍微大了一点点,看,袖子有点长了。哎,你也太瘦,吃胖点就更合身了。”王秀珍在一旁唠叨。 “长点没事,我还长呢。这么贵的衣服,当然要多穿几次才合算。” 王秀珍摆弄衣角的手停了下来,惊讶地望着何小曼。“多穿几次”……这孩子什么时候口气变得这么大,这可是十五块钱的衣服啊,抵上王秀珍半个月的病退工资! 何小曼抬头对上王秀珍的眼神,顿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 也是没办法,上辈子在那个世界,她过得挺好,买的新衣服穿不了几次,第二年就有可能换季了。 但这里不一样啊,空间不一样,时间也不一样,虽说十五块钱到三十多年后的那个世界里只能买杯奶茶,但在这里、在何家,是一笔巨资。 而且这个世界的衣服,大抵是要穿到破才算完。 假装蓦然发现自己说错,何小曼哈哈一笑:“哎呀,说错了,应该是‘多穿几年’。这么好看的针织衫,起码要穿十年!这才能回本嘛。” 王秀珍满意地笑了,女儿果然是懂事的,才不是外面那些不懂事的弄堂小妞。比如六号住的林家那大丫头,十七八岁了,整日介不上班,跟社会上那些小青年混,不学好,老跟林妈要钱买衣服,给得慢了,还要放眼色,真是上不得台面的女流氓。 “还是我家小曼最乖。又漂亮又孝顺,成绩还好。我家小曼以后是要考大学的,考上大学也是校花。” 亲妈,夸起来无边无际啊。 何小曼掩饰住尴尬,眼睛只盯着镜子。镜子里的那个人已经有了亭亭玉立的模样,纤长的身材,天鹅一样的脖颈,穿上娃娃领的白色针织衫,突然就有了美少女初初长成的感觉。 “等我考上大学,我就穿着这件衣服去报到!” 这是对王秀珍的眼光最有力的肯定。 63.何小曼的身子歪不歪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挑衅也好、质问也罢。何玉华终于问出口了。 何小曼却反而舒了一口气。从“杨简”到何小曼, 不可能融合到天衣无缝, 作为跟何小曼生活了十五年、甚至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人, 何玉华早晚会发现异常。 浅浅一笑,何小曼依然是一贯的温和带点羞涩, 假装没听懂何玉华的言下之意:“是啊, 我也没想到, 今年突然就窜个子了。” 何玉华挑眉:“我是说, 你胆子也变大了。” 何小曼依然是温和的模样:“四娘娘, 咱们一家人,你别老是欺负我妈。欺负狠了, 泥人还有几分土性子呢。” 这算是解释黄色杂志那回事儿?何玉华眯起了眼睛。 “你妈很讨厌, 我哥一大好青年被她拖累成这样。自从她进了何家,何家在珍珠弄混得一天不如一天,就知道四处陪笑脸,被人欺负到头发梢上都不敢放一个屁。” 何玉华一脸不屑, 说到这儿还翻了个白眼。 说到这地步, 何小曼倒要郑重地替王秀珍辩护几句了,正色道:“是不是拖累了我爸,只有我爸才有发言权。你身为娘娘,说这些话就是大不该。更何况我妈嫁到何家,你才八岁, 这些年二娘娘出嫁、三叔叔当兵, 是谁把你拉扯大?我妈就天生该为何家操劳吗?还不是因为她嫁给了我爸?要说拖累, 到底谁拖累谁?” 何玉华柳眉一竖:“何小曼,你最近越发嘴利了,是不是你妈背后教你的?” “呵呵,她要能教我,还会被你欺负十来年都不敢吭声?”何小曼冷冷地轻笑一声,“我会长大,过往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既然我是何家的孩子,也难说,是不是随了你啊!” “你……”何玉华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何小曼噎得说不出话来。 “我妈最怕家里闹不和,我倒不怕。你想吵,我总归奉陪。你想打……”何小曼轻蔑地低头望了望何玉华,“你现在还打得过我吗?” “何小曼!”何玉华气得浑身发抖。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何玉华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身高,她长得漂亮,人也泼辣,凡事都不吃亏,偏偏这身高欠了点,因为这个还失去了最向往的工作。想到就是一脑门子的恨意。 “四娘娘,一家人和和睦睦的有什么不好,非要鸡飞狗跳。你再看不惯我妈,我妈也当了十几年的何家媳妇,你改变得了吗?你这是折磨我妈呢?还是折磨我爸呢?还是折磨你自己呢?” 虽是春风暖暖的,此刻的何玉华却只觉得冷汗涔涔,何小曼字字句句都扎在她心上。 狠狠地望着何小曼充满稚气的脸,何玉华心中只觉又怒又悲,低吼道:“不,我永远痛恨王秀珍。因为她,厂里的人都远着我,人人都说我家里有个传染病人,去食堂都不跟我一起……” 不由的,何玉华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哆嗦着嘴唇,她终于道:“你才十五岁,你懂个屁!” 原来是这样!何小曼突然想起,何玉华不是没人追求,可是说来也奇怪,每次人家的追求都是以轰轰烈烈开头,悄无声息结束。只怕,也和王秀珍的病有关。 这个年代的结核病,猛如虎啊! 何小曼心里起了一阵同情。被人孤立的滋味她知道,当年“杨简”是个出众的女生,也曾经饱尝被孤立的滋味。 好在,“杨简”有个幸福的家庭,她的父母能给她温暖的港湾。 可是,何玉华没有。她虽然有兄嫂,但毕竟和父母不一样。 “娘娘,小曼是晚辈,今天大着胆子劝娘娘一句。跟自己家里人撕扯算什么本事,内哄最不堪,有本事上外头厮杀去。” 瞧着何玉华默不作声,何小曼知道自己说的她是听进去了,又道:“既然在厂里已经孤独,那在家里就不要作了。没有哪里会比自己家里更温暖。只要你放宽点心胸,我妈不难相处的,她不知道多么希望跟你亲近。” “呸!谁要跟她亲近!”何玉华虽是嘴里啐着,语气里的恨意却不如之前强烈,“这个家一穷二白,我真不知道有什么可留恋。” 何小曼心中一动,果然是贫贱之家百事哀,说什么“家和万事兴”,都是唱高调的空话。 家庭和睦的源头还是心情舒畅,心情舒畅的源头是改善生活啊。 所以,“万事兴”了才能“家和”,这逻辑才立得住。 “娘娘你以后多听广播,外面的社会变化很大的,只要我们家里人齐心,咱家不会一直这么穷的。” 何玉华翻个白眼,只当何小曼在说书。 虽然两人的这番谈话表面上没有达成什么共识,但何玉华对待家人的态度的确有了微妙的变化。 这让何小曼挺欣慰,自己的苦心终于没有白费。她不是惧怕何玉华,如果何玉华不是她姑姑,她会狠狠地反扑,但是,父母都是宽厚的人,他们一定难以承受家中尖锐的对立。 所以对于何玉华,只能怀柔软化,不能将她越踢越远。 对此,何小曼是付出了代价的。 她漂亮的毛毛球针织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小团红色墨汁。 还用问吗?肯定是何玉华干的啊。 不过何小曼仔细看了墨汁的颜色,已经有些黯淡,说明染上去有一段时间了。既然是谈话之前染的,那何小曼就忍了。否则难得的和平局面又要毁于一旦。 何小曼没有吱声,偷偷从王秀珍的线包里找了好几种颜色的毛线,在墨汁的地方绣了一只蝴蝶。毛线本身比针织衫的质感更加饱满,加之配色又好看,这蝴蝶竟有振翅欲飞的立体感。 第二天早上,何小曼故意穿上这件衣服走出房间,正在忙乎早饭的王秀珍一瞥眼,赞道:“我家小曼真好看。” 何玉华趿着拖鞋在搬凳子,一见何小曼穿着新衣服出来,忽然脸色一变,神情有些紧张。 但随后,她就望见了衣服上的蝴蝶,神情更是惊讶。 蝴蝶就在衣服的右下角,很是显眼,王秀珍第二眼也发现了,奇怪道:“咦,我记得买的时候没蝴蝶吧?” 何小曼笑道:“我拿你的碎毛线绣的,好看吗?” 一边说着,一边眼神就去瞄何玉华。 何玉华脸一红,从何小曼的眼神中读懂了什么。鼓起勇气抢在王秀珍之前道:“好看,小曼手真巧啊。有了蝴蝶,比以前更好看了。” 何小曼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她知道,何玉华这是握手言和的姿态,彼此尊重总比彼此对立来得让人舒畅。 浅浅一笑,何小曼依然是一贯的温和带点羞涩,假装没听懂何玉华的言下之意:“是啊,我也没想到,今年突然就窜个子了。” 何玉华挑眉:“我是说,你胆子也变大了。” 何小曼依然是温和的模样:“四娘娘,咱们一家人,你别老是欺负我妈。欺负狠了,泥人还有几分土性子呢。” 这算是解释黄色杂志那回事儿?何玉华眯起了眼睛。 “你妈很讨厌,我哥一大好青年被她拖累成这样。自从她进了何家,何家在珍珠弄混得一天不如一天,就知道四处陪笑脸,被人欺负到头发梢上都不敢放一个屁。” 何玉华一脸不屑,说到这儿还翻了个白眼。 说到这地步,何小曼倒要郑重地替王秀珍辩护几句了,正色道:“是不是拖累了我爸,只有我爸才有发言权。你身为娘娘,说这些话就是大不该。更何况我妈嫁到何家,你才八岁,这些年二娘娘出嫁、三叔叔当兵,是谁把你拉扯大?我妈就天生该为何家操劳吗?还不是因为她嫁给了我爸?要说拖累,到底谁拖累谁?” 何玉华柳眉一竖:“何小曼,你最近越发嘴利了,是不是你妈背后教你的?” “呵呵,她要能教我,还会被你欺负十来年都不敢吭声?”何小曼冷冷地轻笑一声,“我会长大,过往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既然我是何家的孩子,也难说,是不是随了你啊!” “你……”何玉华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何小曼噎得说不出话来。 “我妈最怕家里闹不和,我倒不怕。你想吵,我总归奉陪。你想打……”何小曼轻蔑地低头望了望何玉华,“你现在还打得过我吗?” “何小曼!”何玉华气得浑身发抖。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何玉华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身高,她长得漂亮,人也泼辣,凡事都不吃亏,偏偏这身高欠了点,因为这个还失去了最向往的工作。想到就是一脑门子的恨意。 “四娘娘,一家人和和睦睦的有什么不好,非要鸡飞狗跳。你再看不惯我妈,我妈也当了十几年的何家媳妇,你改变得了吗?你这是折磨我妈呢?还是折磨我爸呢?还是折磨你自己呢?” 虽是春风暖暖的,此刻的何玉华却只觉得冷汗涔涔,何小曼字字句句都扎在她心上。 狠狠地望着何小曼充满稚气的脸,何玉华心中只觉又怒又悲,低吼道:“不,我永远痛恨王秀珍。因为她,厂里的人都远着我,人人都说我家里有个传染病人,去食堂都不跟我一起……” 不由的,何玉华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哆嗦着嘴唇,她终于道:“你才十五岁,你懂个屁!” 原来是这样!何小曼突然想起,何玉华不是没人追求,可是说来也奇怪,每次人家的追求都是以轰轰烈烈开头,悄无声息结束。只怕,也和王秀珍的病有关。 64.春风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妈, 我刚从书店回来,你要早打一分钟,我还接不到呢。” “孙阿姨在家不?”高萍问的是家里的保姆。虽说这年头用保姆的人家极少, 但丁家毕竟不一样,事务多,宾客往来多, 孙阿姨是高萍从老家找的一个远亲, 信得过。 丁砚看了看,没见人:“不在家, 应该去买菜了吧。” “哦, 呆会儿她回来, 跟她说不用准备晚饭了。晚上你爸有应酬, 我们全家一起去。” 应酬。丁砚不太喜欢。虽然从小家里就常常高朋满座, 但丁砚总是假借专注学业之名, 能不出现就不出现。好在他学习非常拿得出手, 搪塞起来也很理直气壮。 “你和爸去吧,我要看书。” 这回高萍可不依他了:“都大学生了,不差这暑假一天半天的, 昨天你爸还说,小砚长大了, 也该出去走动走动, 见见人。别总当传说中的那一个, 回人间看看好不?” 丁砚说不过他妈, 要知道高萍可是教师出身,现在在外事办工作,能说会道,极玲珑的一个人。 而且听高萍这意思,父母是达成了默契,认为儿子应该开始踏入某种社交圈了。 丁砚纵然不喜欢,但身为副市长的儿子,有时候也难回避。 “那你们可别嫌我闷……” “哪会啊,只要你不嫌我们大人说话闷,就谢天谢地啦!”高萍在电话那头爽朗地笑,“就这么说定了,呆会儿见。” 丁砚独享一个安静的下午,坐在客厅看他刚买回来的书,偶尔抬头,望见院子里绿色掩映之间,竟也会有落叶旋转而下,一时想起医院里的何小曼,也是在最该茂盛的季节无端飘落,心中就替她惋惜起来。 下午五点,父亲大人,也就是副市长丁佐民先到家。 他今天下午刚去市传染病医院看望病人,还勇敢地跟病人握了手。但转头,到底还是有些担心,赶紧回来洗澡更衣。 杜松涛整理好后车厢的土特产,进了屋见到丁砚,不由笑了:“今天怎么样,没被人扣押在医院吧。” “没有,我通知了何小曼的爸爸,后来她同学也来了,我就先走了。” “何小曼?”杜松涛一愣,立即又明白过来,“这姑娘名字还挺好听。” 门外突然传来爽朗的笑声:“哟,可被我听到了啊。两个人背着我在聊姑娘呢!” 丁砚脸红了:“妈,别开玩笑。” 高萍哈哈大笑:“跟妈还玩什么害羞。何小曼是谁,这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啊。怎么见着我就不说了?快说给妈听听嘛。” “妈,这回你自来熟就肯定搞错人了。何小曼是个女学生,今天早上杜叔叔顺道送我去书店,在路上遇见一桩车祸,肇事的居然还逃逸,多亏被我们看到,把何小曼送到医院去了。” “哦,那学生怎么样了,没事吧?” “受伤了,挺可怜的,还错过了中考。不过万幸的是,没有生命危险。” 高萍进厨房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道:“救人是好事,不过以后也要注意。别惹麻烦上身。” 丁佐民正好换了衣服从楼梯上下来,听到妻子这话,却不同意:“话不能这么讲。见义勇为是我们每个公民应该做的。不能因为怕惹麻烦,就见死不救嘛。小砚做得很对。高萍啊,你太小心了。” 看到父亲这样支持自己,丁砚还是很高兴的:“何小曼很坚强的,也没有赖人,我看她挺善良。” “瞧瞧你,才跟人家说几句话,连人家善良都知道了。”高萍笑着指指儿子。 突然,她又皱眉:“何小曼。总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 丁佐民朝着丁砚摇摇头,笑话高萍:“看你妈,老毛病又来了。每次听到女孩子名字,她就说她听过。” 又转头对杜松涛道:“老杜,东西准备好没?” 杜松涛赶紧道:“按您写的清单,东西已经备好了,都在后备箱呢。” “好。送我们去长江路的向家花园。” “向家?”杜松涛的脸色顿时一变,又迅速恢复沉着。 “向家老爷子约了一起吃饭,不谈工作,算是家宴。”丁佐民没注意到杜松涛脸色的变化,这话是说给高萍和丁砚听的。 高萍给丁砚解释:“说起这向家,好久不走动了。你小时候还去他家玩过呢。” 丁砚却印象不深了,微微笑了一下算是回应。 车子行驶在路上,一家人说说笑笑,倒也不觉得路途漫长。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向家附近的那条林荫大道。 丁砚指指车窗外:“妈,何小曼今天就是在这儿被撞的,人都撞晕了,你说惨不惨。” 高萍突然一拍大腿,大喝一声:“何小曼!我想起来了!” 把车上三人都吓了一跳,连杜松涛都浑身一颤,回头看了她一眼。 “前阵教育局办了中学生英语作文大赛,我们外事办也算协办单位,一等奖就叫何小曼啊,还是我给颁奖的呢……哦,天哪,不会是同一个人吧。” 高萍比划着:“高高的个子,皮肤白白的,小脸蛋,挺漂亮一个小姑娘。” “好像……真的是同一个人……” 丁砚也呆了,虽然史培军一进病房就说何小曼成绩好,但丁砚以为,那是没见识的小渣渣心中的“成绩好”,却没想到,何小曼的成绩竟然好到这个地步。 全市中学生英语作文大赛一等奖啊! 怪不得她看过《科学怪人》。 高萍还在拍大腿:“要真是同一个人,那就太可惜了。这个何小曼的作文我还特意看过,写的《悲惨世界》,很有见地。可惜,可惜。” 听着母亲的话,丁砚不仅越发理解何小曼的绝望,更对她绝望后的坚强肃然起敬。 这个初中小女生,真的很不简单啊! 没人发现杜松涛的神情变得难以捉摸。 向家花园已遥遥在望,上午仓皇调头的吉普车到底车牌几何,他杜松涛心里一清二楚。只是他没想到,局面比自己想像得要复杂,而丁砚显然还一无所知。 作为一个旁观者,他突然有一种预感,向家、丁砚、何小曼,似乎被某种神秘的力量联系在了一起。 只是不知道,有些事,还能不能隐瞒,又能不能避免…… 高考是可以复读的,这点何小曼很清楚。 但她真的没有了解过,这个年代,中考是不是也可以复读。而且之前的何小曼木木的,成绩也够渣,既没想过要读高中,也从来没关心过中考政策。 听她竟然问这个,丁砚就更觉得奇怪了。你是初三的中考生啊,难道撞糊涂了? 一看他表情,何小曼就知道自己这个问题其实有点蠢,但没办法,她必须赶在何立华来医院前,给自己定好位。 她知道自己穿越过来后的表现,给了何立华很大的期盼。自己承受了一次绝望,知道这滋味,纵然何立华注定要从期盼的顶峰跌落,她还是希望,自己能在底下接住他,给他另一个希望。 这个世界的何小曼,虽然刚刚十六岁,但她必须承担的远比表面的多。 于是,她对丁砚小小地撒了个谎。 “我现在脑子里有点乱……只是想找个人确定一下……”何小曼轻轻捏着手指骨节,等待着丁砚的答案。 这细节被丁砚看在眼里,虽然没看出她的隐瞒,但却看出了她内心的不安。 “何小曼……”丁砚试着喊她的名字,“初三是没法复读的……” 望见她眼中一黯,丁砚感受到了她的失望与留恋,又想起她在车上的眼泪,仿佛指间依然留有滚烫,丁砚又有些不忍。 “不过何小曼,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话音未落,门口有人大声道:“屁话,说得倒轻巧,你知道何小曼成绩有多好!” 何小曼一惊,门口竟然是史培军。 “史培军,你怎么来了,你不要考试?” “反正也不会,我把选择题写完就交卷了。何小曼你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被车撞了,谁干的!” 史培军和何小曼在同一考场,一看位置是空的,就知道大事不好。他当然知道何小曼有多么重视这一次考试。反正他毕业考已经通过,也没指望通过中考上什么学校,胡乱填了一番,等到半小时熬尽,立刻就交卷跑了出来。 说来也巧,第一人民医院离考场很近,史培军有个阿姨在这儿,本来是想来借电话打的,哪知道跟阿姨一提,阿姨一拍大腿,说早上送了一个车祸的考生过来啊。 史培军大惊,立刻就这么冲上来了,还没冲到门口就听到这轻巧的“屁话”,再一看说“屁话”的男生居然长这么好看,能不生气嘛! 65.病来得蹊跷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谢谢杜叔叔, 还特意为了我绕道。” 司机脸上浮现出难以察觉的笑意:“你最喜欢这条林荫道,难得回来一次,当然要带你来看看。再说了, 走哪儿不是走呢, 也绕不多远。” “呆会儿过了这路, 我就下车。这牌照太显眼,去闹市区不太好。” “丁副市长规矩就是严。”司机赞叹道,“我杜松涛真是运气好,碰到你爸这样的领导,真是比其他领导的司机省了不事。” 车,是副市长丁佐民的车。后座坐的,是丁佐民的儿子丁砚。 丁砚在名牌大学就读,刚放暑假回来, 今天顺道坐他的车去书店。 杜松涛之所以赞叹,是因为绝大多数的领导司机, 都还要兼职“家务”, 从接送家人到干杂活, 堪称鞍前马后。只有副市长丁佐民不这样。他公是公、私是私, 分得极为清楚。 “我爸说过, 不管别人怎么做, 在他那儿就要公私分明。”说起自己的父亲来, 丁砚也是骄傲的。 突然, 车子的速度慢了下来。杜松涛轻呼:“咦, 什么情况?” 丁砚不由问:“怎么了?” “前面的车好像撞人了。” 丁砚探过身子一看,只见远远的有一辆吉普车,正在紧急调头驶离,而路边躺着一个人,情况不明。 “什么呀,撞了人还跑!”丁砚叫着,却见那吉普车调头后一个拐弯,隐入了一个小弄堂,“快记下车牌!” 杜松涛突然脸色极为尴尬:“我……我没看清……” “不管了,快停车救人!” 不待车子停稳,丁砚打开车门就跳了下去。 被撞的竟然是个女学生,书包已经飞了出去,现场没有血流成河,但人已经晕了过去。 “同学!同学!” 丁砚喊着,正要扶她起来,杜松涛已经下车。 “不能晃她!”杜松涛是有急救经验的,过去快速察看了一下,“还活着,不知道哪里受伤了。” “上车,送她去医院!”丁砚斩钉截铁。 弄堂里,吉普车停在阴暗处。 向丽娜脸色苍白,捂住胸口好一会儿,才道:“她没死吧。” 司机刘东平紧紧咬着牙关,半晌才道:“没死,但是……应该已经撞晕了。” “好……好……”向丽娜点点头,“我下车,自己坐车去考场。你……你去看看她,把她送医院去。” 说着,伸手去开车门,却发现浑身虚脱,根本连开车门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 刘东平无奈,下来给她开车门,顺势向弄堂口探头一看,突然脸色大变,仓皇道:“不好!” “怎么了?”向丽娜被他吓了一跳,不满地望着他。 “是……是丁副市长的车子……”刘东平声音颤抖,再也不敢往前走一步。 “什么?”向丽娜虽然还是个学生,却知道副市长的份量,顿时嘴唇也哆嗦了,“他……他怎么会在这儿?刚刚……明明路上没有人,我前后看了的……” “不知道,我不知道。”刘东平定了定神,又向林荫道那边望去,“好像丁副市长不在车上……” 向丽娜已经回过神来,下了车,走到刘东平身边,远远地只见黑色轿车上下来两个人,将何小曼检查一番,然后搬上了车。 “算了,既然已经有人送她去医院,她应该不会有事了。你还是送我去考场吧。” 她看看手表,经过这一番折腾,原本宽裕的时间已经不那么宽裕了。 不过,她还足够来得及赶到考场。至于何小曼……她闭上眼睛,轻轻地呼了口气。 我并不想伤害你。我只是不想让你参加考试。 杜松涛开着车,一路向医院奔袭。好在这个年头马路上并不太挤,黑色轿车开得飞快,与时间争分夺秒。 轿车的后座空间并不很大,不足以让何小曼一人平躺,为了避免途中颠簸让何小曼再次遭受伤害,丁砚让她躺在自己大腿上,双手紧紧地箍住她。 “杜叔叔,她……她会不会有事?”丁砚望着何小曼毫无血色的小脸,内心十分担忧。 “看起来没有生命危险。不过……希望没有内伤吧。”杜松涛说话还是留了些余地。 丁砚很生气:“没想到撞了人居然还逃跑,简直丧心病狂!别让我再看到那车子,我认得!” 虽然没来得及记住车号,但这年头的汽车并不普及,吉普车更是比较特殊的车型,而且,丁砚记得那辆吉普车的围杠是黑色,应该是重新喷过漆的。 杜松涛从内视镜看了看丁砚,欲言又止。 此时的何小曼,正在昏迷与苏醒间挣扎。有时候模模糊糊地不知身在何处,有时候却又坠入深深的黑暗毫无知觉。 挣扎间,总有个声音在提醒她:“你要考试,何小曼,你今天要考试……” 何小曼努力地睁开眼睛,想要坐起,却被一双手温柔地按下。 “让我起来!我今天中考!我要去考试!你让我去考试啊!”何小曼绝望地大叫,却发现自己怎么都起不来。 而她自以为无比剧烈的挣扎,在丁砚看来,是昏昏沉沉的呢喃。 他怀中的这个女生,身子在微微颤抖,嘴唇一张一阖,发出极为细弱的声音。 “你说什么?”丁砚俯下身子,将耳朵凑到何小曼的嘴唇前。 “中考……考试……考试……”这声音断断续续,细不可闻,可丁砚却辨认了出来。 “杜叔叔,这是个考生!”他惊呼。 杜松涛暗暗叹了口气,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她这样子,还能考试吗?而且,时间也来不及了。” 丁砚重重地点头:“对,救命要紧,还是去医院!” 这句话,其实何小曼听见了。“不,我不要去医院,送我去考场!请你送我去考场!” 只可惜,她内心的呐喊只有自己知道,丁砚望着她颤抖的嘴唇,完全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何小曼绝望了,她迷迷糊糊地望见一张极为好看的男生的脸,可这个男生,一点都听不懂自己的话。 眼泪夺眶而出,从她的眼角流到太阳穴,一颗又一颗,像是在为自己的命运哀悼。 丁砚被震惊了。 这个女生纵然在昏迷中,也能叫人看出一脸的绝望与无助,而那连绵不断滚落的泪水……丁砚伸手替她轻轻擦去。 真的很烫。 何小曼呵呵。这个年代的百货商店营业员可是很牛的,单位是国营的、岗位是高级的,没点儿背景还进不来,“顾客是上帝”也仅仅作为一句口号贴在商店墙上。 越要喊口号,越说明做不到。 王秀珍陪笑脸:“同志,就套一下,套一下啊,肯定不弄脏。” 营业员立刻将两件衬衫都收了回去:“开什么玩笑啊!买不起早说。” “谁说买不起,你什么态度啊!”何玉华暴跳,她好久没发飚了,都快憋坏了。 “看过来看过去,你自己说看了几分钟,衣服都要给你们摸坏了。我是看你们郑重其事地来,才破例拿下来给你们看看,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营业员摸了摸烫卷的发梢,又翻了个白眼。 “哪里摸坏,啊?你衣服纸做的啊,一摸就坏啊……”何玉华一手伸出去,差点隔着柜台指到人家鼻子上。 何小曼见势不妙,侧身一挤,隔开了何玉华和营业员,然后向着营业员微微一笑:“阿姨,我们要那件白色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营业员看她又是个半大孩子,绷着的脸松了些,将白衬衫往柜台上一扔:“十二块!” 何玉华不服气:“小曼,干嘛拦着,让娘娘去骂死她!”一个劲地要往前拱。 可何小曼将位置卡得死死的,加之王秀珍最怕生事,也明着暗着帮助卡位,何玉华个子小,急得直跳脚。 王秀珍从兜里掏出钱付了,营业员开了票,和钱一起夹在头顶的铁夹子上,用力一扔,铁夹子顺着绳子一直滑到了会计台。 高台上的会计收了钱,又将盖章的票顺着绳子又扔回来。 这原始的商店操作方式,看得何小曼新奇不已,不由伸手摸了摸那绳子。 女营业员一脸嘲讽:“比你娘娘出息呵,你娘娘是这辈子都别想当营业员了。” 何小曼愕然,不知这话从何说起,这女营业员好像话中有话? 何玉华再也忍不住,大骂道:“朱福妹你个贱货!走后门找的工作有什么稀奇,在这儿当个营业员牛逼死你了,快管好你的冲天鼻,当心天花板掉灰下来堵了鼻孔一口气喘不过来还要开后门送医院!” 66.这不是我的水杯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何小曼没有说话, 拼命回忆着前情。 她今天应该是中考,她在去考试的路上,骄阳似火、鸣蝉热烈,一切应该都很美好。突然,身后一个猛烈的撞击,翻滚中, 她望见那是辆陌生的吉普车…… 想起这些, 她心情激动而绝望, 如果现在真的是在医院,那么确定无疑, 自己一定是误了中考。 可是,经历过一次穿越重生的她, 又很担心自己现在究竟还是不是何小曼。 “今天是几号?这是哪个医院?”何小曼轻声问,心里很是紧张, 生怕又来到一个不知所谓的世界。 丁砚有些意外,他以为这小女生醒来会痛不欲生,甚至会一口咬定自己是肇事者,已经做好了被她的眼泪糊一身的准备,却没想到她出人意料的小心翼翼。 “6月28日,这是中吴市第一人民医院。” 何小曼长舒一口气, 原来自己还在这里。何立华还是她爸爸, 王秀珍还是她妈妈, 而她, 是那个没有赶上中考的倒霉孩子。 哦,中考! 一想到这个,她的心又揪痛起来。 “我今天中考……”她喃喃的道,眼泪又从眼角流下。 丁砚有些不知所措。 在车上,他给何小曼擦眼泪觉得很自然,因为那时候何小曼不清醒。可现在他不敢造次了。 “医生说你是脑震荡,要多休息。你很命大,考试那些事就别多想了,会影响恢复。”丁砚劝人很没有经验。 亏得他面对的是何小曼这样的“内心成熟者”,错过人生如此重事,怎能不多想? 脑震荡,怪不得会如此头晕想吐。“我的手脚呢,还在吗?没变成科学怪人吧。”何小曼艰难地开了个玩笑。 科学怪人?丁砚心中一动,这不是一部很古早的科幻小说吗? 这本书他曾在大学那个全国闻名的庞大图书馆看到过。但是是英文原版。眼前这个普通的初中小女生,怎么会知道这么冷僻的字眼? 听他不作声,何小曼慌了,踢了踢腿,又晃了晃手:“别吓我,我没感觉自己少什么零件啊。” 丁砚回过神来,只觉得这个女生神秘又特别,赶紧道:“哦没事,除了脑震荡,还有些地方软组织挫伤,都是皮外伤,不碍事。” 脑震荡只要静养,也是可以恢复的。何小曼总算长长地舒一口气,喃喃的道:“还好,我还在这个世界,我还是何小曼……” 这倒提醒了丁砚:“对了,你家人怎么联系,得赶紧叫你父母过来。” 何小曼给了他父亲厂里的电话。丁砚去打电话的时候,她又试着睁了睁眼睛,这回倒是好了很多,除了头痛恶心的感觉还很明显之外,头晕征状减轻了不少。 病房是三人间,住着两个病人,邻床是个六十多岁的婆婆。 “小姑娘你命大啊,被车子撞了,亏得这个男小宁送你来医院,跑前跑后。” “婆婆,我昏迷的时候,有没有乱说话?”何小曼只记得自己一会儿迷迷糊糊,一会儿又昏昏沉沉,她是个蛮在意形象的人,怕自己在救命恩人面前失了分寸。 “还好啦,没乱说话,就听你说要考试。”婆婆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叹了口气,“小姑娘你是不是赶不上考试了?” 何小曼怔了好一会儿。 之前撕心裂肺的伤痛,似乎在刚刚对自己处境的疑问中,悄然淡去不少。 当她问那男生,自己在哪里,今天是几号,那一刻,她突然从这几个月的真情实感中抽离,重新变成了“杨简”。 她感受着“何小曼”的伤痛,却又审视着“何小曼”的人生。 利用丁砚出去打电话的这短短一段时间,她冷静了下来,决定以一个文静受伤女孩的形象来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切。 然而,当丁砚打完电话回到病房时,何小曼还是有些小小的惊讶。 没想到,救了自己的这个男人,如此年轻,又如此俊朗。他的打扮优雅干净,即便放到后世“杨简”的那个岁月,也丝毫不会觉得落伍。 他温文地笑,对何小曼说:“你爸马上就过来,他很着急。但我说了,没有大碍,让他路上慢点儿。” 这份礼貌与温和,与这个古旧的世界既相得益彰,又跳脱出尘。 何小曼不是花痴,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哦不,他只能称之为男生……这个男生真的让人如沐春风。 “谢谢你。听婆婆说,全是你在张罗,实在太麻烦你了。” “不用谢,我也只是恰好路过,举手之劳。不过很抱歉……”他满脸歉意,“撞你的车子,我没看清车牌。” 何小曼眼神有些黯淡:“能问一下你是谁吗?” “我叫丁……”丁砚突然犹豫了一下,虽然他平常远在首都读书,但在这个城里,他毕竟身份特殊。再说,做了好事也不是非要留名嘛,便笑道,“我叫丁彦。” 隔壁床的婆婆突然插嘴:“长得这么书卷气,我看你像个大学生。” 丁砚笑了:“是的,婆婆,我是大学生,正好放暑假回家来。” 一听“大学生”三个字,何小曼的心脏又狠狠地揪了一下,抽痛不已。 “小丁啊,来扶我一把,我要去厕所。” 婆婆家人不在,倒是很不客气,似乎能让一个大学生来扶自己下床,还挺开心的样子。 好在丁砚脾气甚好,过去将婆婆扶下床。婆婆下了床就灵活了,挥挥手,自己一个人走了。 见病房里终于只剩两个人,何小曼有些问题赶紧要解决。 “丁彦,你说你是大学生,我有些事想问问你。” “什么事?”丁砚觉得这个女孩子有些捉摸不透。明明之前错过中考还那么痛苦,为什么转眼间,好像换了一个人,变得这么冷静,完全不似一个初三的女生。 “中考……能复读吗?” 见兄嫂在精打细算地凑钱,何玉华也决定要为何家的电视机组装大业添砖加瓦。 “我存款不多,一共三十块,全拿去吧!” “真的?”正在数钱的王秀珍惊喜地抬头,望见伸到她跟前的三十块钱。 “我可说好了,要还的啊,算借给你们的。”何玉华嘴还很硬。 何小曼知道,素来没个好脸色的四娘娘能拿出自己珍藏的私房钱已是很不容易,也不用再计较她的语气了,瞥她一眼,笑道:“父债子还,娘娘你不用急,到时候我拿三百条老鼠尾巴给你好了。” “咦,恶心死了。”何玉华一脸嫌弃地走开。 何小曼捂嘴笑了半天。 “我可立个规矩,咱家这事成不成还不知道,都不许往外说啊。”何立华挺要面子,组装电视机这事,成了,保准轰动珍珠弄,不成,难免就被人笑话是异想天开,所以不愿意授人以柄。 何玉华和何小曼倒还好,一个上班,一个上学,不用整天跟珍珠弄的碎嘴女人们较劲,但王秀珍就不一样了。因为是农村来的,又生了这个病,在邻居跟前很是抬不起头。加上她长病假歇在家里,跟邻居们抬头不见低头见,保守秘密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尤其弄口林家的林大妞,装好了电视机,王秀珍恨不得第一时间把电视机糊她脸上。 林家大妞叫林清,名字挺好听,人却不是个好人。跟何玉华是一个厂的,但工作吊儿郎当,一副“我来上班是给你脸”的模样,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 谁也拿她没办法,她爸在电子局当干部,负责批个条子、开个票,属于朝南坐的位置。再加上这年代的企业嘛,都是铁饭碗,不作兴辞退人的,给了这种人生存空间。 她跟社会上一帮小混混走得近,有一回正招摇过市,一个混混望见了路边下班的何玉华,响亮亮地吹了声口哨。 那混混长得帅气,林清暗恋已久,见他竟然朝别人吹口哨,气不打一处来,开口就骂:“眼瞎啦,那种矮冬瓜也看得上!” “那叫娇小玲珑嘛。”混混恋恋不舍地回头望,却遭了何玉华一个恶狠狠的白眼,“哟,有脾气的小姑娘,哥喜欢。” 林清上去就推他胸口:“喜欢有脾气?那来尝尝姑奶奶的小脾气。” “去去去,长得好看有脾气那叫小辣椒,长得难看还有脾气就叫泼妇。” 67.引蛇出洞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何小曼很淡定将左手篮子递给王秀珍,里面装着刚刚去弄堂口排队买的麻糕。这年头塑料袋还不普及,挎个买菜篮子出街, 就跟后世挎个珑骧包一样自然。 “妈, 帮我拿把剪刀过来。” 何小曼面不改色地将死老鼠往水池前一扔, 吓得何玉华又往旁边挪了挪。 王秀珍战战兢兢地递过剪刀,又瞪大眼睛看着何小曼“卡察”一下, 极快地将老鼠尾巴剪了下来,然后一脚将死老鼠踢进下水道。 “你要老鼠尾巴干什么?”王秀珍不解。 何小曼环顾四周, 然后低声道:“街道在除四害, 上交一条老鼠尾巴可以换一毛钱。” 一条尾巴一毛钱, 每天逮一只死老鼠,一个月就是三块钱啊!王秀珍掐指一算, 差点仰天长叹。自己长病假工资一个月不到三十块,一天也不过就是十条老鼠尾巴啊! 这生财之道,可以! 正要拿纸去包老鼠尾巴,何小曼拦住了:“妈,我来。老鼠病菌太多, 你是病人,还是别碰了。等下我会把剪刀消毒的。” 何玉华简直咋舌:“那你的手也消消毒啊,别在家乱摸。” 何小曼横她一眼:“四娘娘,这事你可不要出去乱说, 别到时候人家捉了老鼠都不往外扔了。” “切。这么恶心的事, 逼我都不愿意说。”何玉华将何小曼往旁边挤了挤, 继续她的牙齿美白大业。 王秀珍还是有些疑惑,一直等到何立华骑车出了门,才拦住背书包的何小曼。 “小曼,你哪儿听来的老鼠尾巴可以换钱?怎么就觉得不靠谱呢?” 何小曼微微一笑:“史培军妈妈不是在街道嘛。他告诉我的,还说不能外传,否则大家都行动起来,老鼠都成香饽饽了。” 说得有道理啊。王秀珍赶紧点头:“知道了,这真的不能说,一毛钱一条啊!以后妈在家没事,也四处转转去,瞎猫还能碰上死耗子呢,你妈总比瞎猫强吧。” “哈哈,妈,你还蛮幽默的嘛!” 因为发现了一条不算宽广的生财之道,母女俩心情都不错。何小曼背着书包出门,走了一段,发现自己哼的竟然是“小鸟在前面带路,风啊吹向我们……” 奇了怪了,自己对这个年代竟然还蛮融入的嘛。 年轻人,适应能力就是强,哈哈。 不过,快活归快活,何小曼脑子还是很清醒的。 史培军是她同桌,成绩比她还差,家里已经给安排好了工作,就等拿到初中毕业证书。他说的话,还是挺可靠的。所以街道在收购老鼠尾巴,这是真的。不过现在的问题是,何小曼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让街道收购自己的老鼠尾巴。 路上,她认真地想了事情的原委。 以她对街道的粗浅了解,除四害这种事一定有评比任务,街道那帮人哪里交得出那么多老鼠尾巴,便暗绰绰搞收购,一来可以完成任务,二来也能给街道那帮人暗中增加点收入。所以何小曼想要去插一脚,也没那么容易,还得从史培军这儿入手。 史培军是“特困生”,不知道他晚上忙什么,堂堂课都困。今天算是很辛苦地熬了一堂课,第二堂英语课,终于睡着了。 其实,英语教师那口音……何小曼觉得自己也是睡着比较好,免得被她带偏。但想想这年代,连外国影视剧都只能见到译制版,谁都不知道纯正的英语应该怎么说,大家都洋溢着一种“来是亢母去是够”的欢乐,何小曼怎么也得共襄盛举吧。 所以她不止认真听课,还顺便将史培军流到桌面上的口水给擦了。 英语课代表向丽娜发作业本的时候,一眼就瞧见了何小曼的小动作。 只见她手腕一扭,史培军的作业本就直接削了过去,不偏不倚,撞在何小曼手上。 别看作业本轻巧,但书脊这么猝不及防地削过来,还是挺疼的。 “丝……”何小曼倒吸一口凉气。 史培军被惊醒,茫然四顾:“什么情况?” 向丽娜一脸不屑:“一个睡觉,一个掩护,真要好啊。” 这个年纪的半大孩子,尤其喜欢说哪个男生和女生“要好”,尤其是指责何小曼和史培军这样的学渣“要好”,最容易让人滋生出一种优越感。 但事实上,这优越感的背后,也有向丽娜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羡慕。 “八婆,说什么呢!”史培军破口大骂。 向丽娜怕挨揍,立刻往后退一步,大声道:“昨天的回家作业又是不及格,老师说了,不及格的罚抄一百遍!” 史培军是个现实的人,当即就开始用胶带绑圆珠笔。 学渣都干过这种事,五支笔绑一起抄,就只要抄二十遍了。虽然字迹难看,但省事啊。 何小曼微微一笑,将史培军的本子拿了过来:“别绑了,不就是一百遍嘛,我帮你抄。” 史培军有些懵:“你有时间?你不要罚抄?”要知道何小曼以前可是罚抄专业户,经常抄到眼泪汪汪。 “不要。我及格了。”何小曼摇摇头。 史培军不信,一把扯过她的本子,大叫:“我靠,一百分!” 向丽娜怨恨的眼神从教室的角落扫了过来,右手不由自由地按住了自己的本子。 她只有90分。 她竟然都不如何小曼! 何小曼要不动声色地拍史培军的马屁,用手肘捅了他一下,低声道:“别吵,还想不想我帮你抄了?” “想想想。”史培军忙不迭点头。 “那好,呆会儿数学课,你别睡觉,帮我打掩护。” 史培军惊呆了,这还是那个数学课都不敢眨眼睛的何小曼吗? “你竟然敢在数学课抄英语作业,你不要听课啦……不是吃了聪明丸吧?”史培军盯着她。 “想什么呢。是我爸教了我预习的方法,我在练习呢,好像还挺管用的。” “哦,我说呢。”史培军这下放心了,咧开嘴笑道,“那你帮我抄吧。最好帮我把数学作业也做了。” 懒成这样!连抄作业都想省!不过也好,这样的渣渣,不用担心他追问预习方法。 何小曼故意没提老鼠尾巴的事,眨眨眼睛,做了个“OK”的手势:“没问题。不过,这是我们的秘密……” 史培军心花怒放:“何小曼,以后你就是我铁哥们!” 搂出来三本《无线电技术》,何小曼一屁股坐在地上,认真地翻看。 何立华一进来就心疼了:“小曼,虽然天气暖和了,地上到底还是有凉气啊,快起来。” “嗯嗯,马上就起。”嘴里应着,眼睛却只盯着杂志看,一点没有起来的意思。 “看什么呢,这么认真?”何立华凑上前,一看女儿手里的杂志,就惊呆了,“这么深奥的,你看得懂?” 如果是“初中生何小曼”,那还真看不懂。但现在这个“初中生何小曼”拥有一个“大学生杨简”的脑子,这杂志上的内容对她来说,并不十分晦涩。 她现在有一个伟大的设想,一个何立华听到,很有可能会吓晕过去的设想。 “爸,我也学物理啊,虽然有点难,但也不至于完全看不懂,可以学习嘛。” 这话,连何立华也唬不了。 “读书无用论”正甚嚣尘上,学校里又有几个是认真读书的,物理这种“副科”,更是蜻蜓点水,老师放羊,学生摸鱼,彼此互不为难,皆大欢喜。 所以,何小曼还想看得懂? “你们现在这点三脚猫,哪有我们那时候学得扎实……”作为当年学霸,何立华追思如潮。 何小曼打蛇随棍上,立刻拍拍屁股起身:“所以啊,正需要您哪!” “需要我干嘛,帮你复习物理?”何立华脸上绽开了花,心里不知道多乐意呢。 “不要不要,我现在成绩好着呢。” 何小曼将《无线电技术》快速翻到其中一页,指着给何立华看:“爸,你看这个……” “电视机装配五大难点……”何立华没懂,“你看这个干什么,想去电视机厂当技术员?那也得先考上大学再说。” 何小曼眨眨眼:“爸,有没有想过,自己组装一台电视机?” 何立华吓了一跳:“自己组装!小曼你在做梦吧?” “我没做梦,爸,你想啊,你在厂里是技术员吧,这些基础的知识你应该都懂的吧。我翻了这三本杂志,感觉里面很多东西都用得上,我们仔细研究研究,把准备工作做充分,装得成最好,装不成也不损失什么啊。” “就凭三本杂志,装个电视机……”何立华觉得难以置信,“这一定是痴人说梦。” 早就料到何立华是这个反应。 人,如何能想像未来是怎样?许许多多当年被视为“童话”与“幻想”的事物,随着科技的进步与社会的发展,会一样一样地实现。许许多多人咋舌、叫人惊叹的创新,在不久的将来都会变得熟视无睹,成为生活中的必然与寻常。 何小曼必须让何立华相信,梦想,是真的有可能实现的。 68.鬼见愁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孙阿姨在家不?”高萍问的是家里的保姆。虽说这年头用保姆的人家极少, 但丁家毕竟不一样, 事务多,宾客往来多,孙阿姨是高萍从老家找的一个远亲, 信得过。 丁砚看了看, 没见人:“不在家, 应该去买菜了吧。” “哦, 呆会儿她回来, 跟她说不用准备晚饭了。晚上你爸有应酬,我们全家一起去。” 应酬。丁砚不太喜欢。虽然从小家里就常常高朋满座,但丁砚总是假借专注学业之名,能不出现就不出现。好在他学习非常拿得出手, 搪塞起来也很理直气壮。 “你和爸去吧,我要看书。” 这回高萍可不依他了:“都大学生了,不差这暑假一天半天的,昨天你爸还说, 小砚长大了,也该出去走动走动, 见见人。别总当传说中的那一个, 回人间看看好不?” 丁砚说不过他妈,要知道高萍可是教师出身, 现在在外事办工作, 能说会道, 极玲珑的一个人。 而且听高萍这意思,父母是达成了默契,认为儿子应该开始踏入某种社交圈了。 丁砚纵然不喜欢,但身为副市长的儿子,有时候也难回避。 “那你们可别嫌我闷……” “哪会啊,只要你不嫌我们大人说话闷,就谢天谢地啦!”高萍在电话那头爽朗地笑,“就这么说定了,呆会儿见。” 丁砚独享一个安静的下午,坐在客厅看他刚买回来的书,偶尔抬头,望见院子里绿色掩映之间,竟也会有落叶旋转而下,一时想起医院里的何小曼,也是在最该茂盛的季节无端飘落,心中就替她惋惜起来。 下午五点,父亲大人,也就是副市长丁佐民先到家。 他今天下午刚去市传染病医院看望病人,还勇敢地跟病人握了手。但转头,到底还是有些担心,赶紧回来洗澡更衣。 杜松涛整理好后车厢的土特产,进了屋见到丁砚,不由笑了:“今天怎么样,没被人扣押在医院吧。” “没有,我通知了何小曼的爸爸,后来她同学也来了,我就先走了。” “何小曼?”杜松涛一愣,立即又明白过来,“这姑娘名字还挺好听。” 门外突然传来爽朗的笑声:“哟,可被我听到了啊。两个人背着我在聊姑娘呢!” 丁砚脸红了:“妈,别开玩笑。” 高萍哈哈大笑:“跟妈还玩什么害羞。何小曼是谁,这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啊。怎么见着我就不说了?快说给妈听听嘛。” “妈,这回你自来熟就肯定搞错人了。何小曼是个女学生,今天早上杜叔叔顺道送我去书店,在路上遇见一桩车祸,肇事的居然还逃逸,多亏被我们看到,把何小曼送到医院去了。” “哦,那学生怎么样了,没事吧?” “受伤了,挺可怜的,还错过了中考。不过万幸的是,没有生命危险。” 高萍进厨房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道:“救人是好事,不过以后也要注意。别惹麻烦上身。” 丁佐民正好换了衣服从楼梯上下来,听到妻子这话,却不同意:“话不能这么讲。见义勇为是我们每个公民应该做的。不能因为怕惹麻烦,就见死不救嘛。小砚做得很对。高萍啊,你太小心了。” 看到父亲这样支持自己,丁砚还是很高兴的:“何小曼很坚强的,也没有赖人,我看她挺善良。” “瞧瞧你,才跟人家说几句话,连人家善良都知道了。”高萍笑着指指儿子。 突然,她又皱眉:“何小曼。总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 丁佐民朝着丁砚摇摇头,笑话高萍:“看你妈,老毛病又来了。每次听到女孩子名字,她就说她听过。” 又转头对杜松涛道:“老杜,东西准备好没?” 杜松涛赶紧道:“按您写的清单,东西已经备好了,都在后备箱呢。” “好。送我们去长江路的向家花园。” “向家?”杜松涛的脸色顿时一变,又迅速恢复沉着。 “向家老爷子约了一起吃饭,不谈工作,算是家宴。”丁佐民没注意到杜松涛脸色的变化,这话是说给高萍和丁砚听的。 高萍给丁砚解释:“说起这向家,好久不走动了。你小时候还去他家玩过呢。” 丁砚却印象不深了,微微笑了一下算是回应。 车子行驶在路上,一家人说说笑笑,倒也不觉得路途漫长。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向家附近的那条林荫大道。 丁砚指指车窗外:“妈,何小曼今天就是在这儿被撞的,人都撞晕了,你说惨不惨。” 高萍突然一拍大腿,大喝一声:“何小曼!我想起来了!” 把车上三人都吓了一跳,连杜松涛都浑身一颤,回头看了她一眼。 “前阵教育局办了中学生英语作文大赛,我们外事办也算协办单位,一等奖就叫何小曼啊,还是我给颁奖的呢……哦,天哪,不会是同一个人吧。” 高萍比划着:“高高的个子,皮肤白白的,小脸蛋,挺漂亮一个小姑娘。” “好像……真的是同一个人……” 丁砚也呆了,虽然史培军一进病房就说何小曼成绩好,但丁砚以为,那是没见识的小渣渣心中的“成绩好”,却没想到,何小曼的成绩竟然好到这个地步。 全市中学生英语作文大赛一等奖啊! 怪不得她看过《科学怪人》。 高萍还在拍大腿:“要真是同一个人,那就太可惜了。这个何小曼的作文我还特意看过,写的《悲惨世界》,很有见地。可惜,可惜。” 听着母亲的话,丁砚不仅越发理解何小曼的绝望,更对她绝望后的坚强肃然起敬。 这个初中小女生,真的很不简单啊! 没人发现杜松涛的神情变得难以捉摸。 向家花园已遥遥在望,上午仓皇调头的吉普车到底车牌几何,他杜松涛心里一清二楚。只是他没想到,局面比自己想像得要复杂,而丁砚显然还一无所知。 作为一个旁观者,他突然有一种预感,向家、丁砚、何小曼,似乎被某种神秘的力量联系在了一起。 只是不知道,有些事,还能不能隐瞒,又能不能避免…… 搞得何小曼倒是有些甜蜜的尴尬 ,进出校门的时候总是老脸一红,低下头快速跑过。她的另一世,一直品学兼优,光荣榜上本也是常客,但名字被放到这么大、挂这么高,还真的是第一次。 似乎是提前得到了消息,挂上横幅的那一天,向丽娜称病没有来学校上课,本想好好羞辱她的史培军很是失望。 “那细比丫头是没脸见这横幅吧,躲家里哭了吧。” “细比丫头”是这里骂小姑娘的方言,颇为粗俗。何小曼笑笑,她不太习惯这种称呼。 这年代虽然喊着“讲文明、树新风”,其实老百姓讲话还是比较“朴实”……哈哈,何小曼要适应这种“朴实”,也要保持自己不被同化。 “她不是没脸,是脸疼吧。费尽心机,一无所得。”何小曼靠在教学楼二楼的阳台栏杆上,望着校门口随风荡漾的红色横幅,越发觉得一切的美好尽在眼前。 史培军转头看她,被她从容自信的神态吸引。这个年代的小女生,真的很少如此沉静优雅。 “何小曼,以后你去了重点高中还会记得我吗?” 加了20分,何小曼一只脚就已经踏进了重点高中的门槛,以后他们之间的差距将会越来越大,走的路也会越来越不相同。记忆如此温柔,会将过去的一切都变得更加美好;记忆又如此刻薄,一路行走,一路遗弃,还带着疾风不可捉摸。 我会是被遗弃的那一个吗?这是来自古城少年最深沉的思索。 何小曼心中微微一动,第一次感觉到了史培军的少年心意。 不知何时,史培军开始悄悄地拔个子了,已能和何小曼平视,嘴角起了一圈茸茸的胡子,声音变得怪怪的,脸上的痘痘比以前更多。 何小曼不可能对他动心,她对男性有自己的期望。但是,作为朋友,史培军真的非常优秀。 来到这个世界,除了家人,史培军大概是对她最好的一个朋友。这友谊已经超越了一开始的“相互利用”,变得纯粹又微妙。 望了望史培军,何小曼笑道:“当然会记得。不是说好友谊地久天长吗?” 史培军绽开青春的笑脸,罕见地伸出一只手:“说得对啊。我们击掌为誓!” 清亮的掌声,回荡于天空,轻盈悠长却又似印在彼此心上。这是何小曼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份约定。 关于青春的友谊。 珍珠弄,何家一片欢腾。虽然不能挂横幅,但他们自有一套庆祝方式。 69.互撕总是特别精彩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何小曼在日记本上郑重地写下这行字,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杨简”是她过去的名字, 来到这个世界, 她就叫“何小曼”了。写下这行字,就是为了跟过去的自己挥手告别, 努力经营新的人生。 “每次一回来就看到你哭丧着脸, 晦气死了,呸!” 外面传来四娘娘的骂声。这位姑奶奶,一回来就作死, 还不如在外头疯玩的好。 这个世界的娘娘, 其实应该读niangniang(第一声), 是姑姑的意思。何小曼重生过来之后, 各种称呼正在慢慢适应中。 好在,以前她也活了不短的时间,思想成熟, 阅历丰富,冷眼观察了将近一个月,这应该是某个平行世界, 看周遭环境、看人物衣着、看社会体制, 大概类似于原世界的八十年代,虽自己没经历过八十年代, 但听长辈忆旧、看小说影视, 也了解不少。 只是没想到, 自己还有幸亲历。也算是传奇。 不过, 是不是真“有幸”,现在还很难说。 何家境况不好。 子女多,房子小,家里穷。就是这么个惨淡的现状。 就说何小曼现在这房间,就不完全属于她自己。小小的十个平方,住着她和父母一家三口。 从她出生起就是这么住的,从小也没少听父母的半夜动静。本来她一个未成年少女,对这些是不懂的,但“杨简”来了,她是成人啊,一回想之前种种,略有尴尬。 不过,自从两年前何小曼的母亲生了结核病,半夜的动静就只剩下了咳嗽。 这对初来乍到的“杨简”倒是免却了尴尬。一个月下来,她已经能很坦然地跟父母共处一室了。 “整天歇在家里,连晚饭都不做,就会吃我哥的,你活着就是浪费粮食的吧!”四娘娘尖利的嗓音从屋外传来。 这又是在骂何小曼的母亲王秀珍。 虽然“杨简”初来,但母亲岂是假的,更何况好几次夜里她还未睡熟,王秀珍偷偷下床给她盖被子,这举动是很暖心的。 何小曼脾气爆,忍不了。 不过,爆脾气也有原则。她深信,有理不在声高。所以她吵架斗的不是音量。 一开门,何小曼冷冷了剜四娘娘何玉华一眼,:“知道隔壁水哥为什么看不上你吗?” 何玉华惊讶地转头,大概是没想到何小曼一个黄毛丫头也会参与大人的纠纷。要知道何小曼以前是很胆小怕事的,只会哭。 “长出息了,敢跟我顶嘴?” 王秀珍一看是何小曼出来,大惊失色,赶紧起身过来推她回屋:“小曼,大人的事你别管,快回屋做作业去。” 何小曼一扭身,挣脱开王秀珍的手,朝何玉华冷笑:“泼妇的嘴脸都特别狰狞,就像你现在的样子。” “你……”何玉华惊呆数秒,突然向王秀珍尖叫,“这是你教的吗?有这样跟娘娘说话的吗?” 王秀珍身子一颤,又想来拉何小曼。 母亲就是怕事啊,所以何玉华才会有恃无恐。何小曼小脸一昂:“那有你这样跟嫂子说话的吗?对,我妈现在是生病,是花钱,花你的了吗?要不要我跟你算算这些年白吃白喝白住的账?你交过一分伙食费吗,交过一分水电费吗?别欺人太甚!” “反了反了!”何玉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大门外已经有邻居听到动静在张望。 呵呵,都是一个弄堂里住了几十年的,哪个孩子都是从光屁股看到大,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能将大波浪从弄堂头一家掀到最后一家。 只要何玉华不怕丢人,何小曼个小屁孩,怕个毛线。 见何玉华气得一时说不出话,何小曼冲过去,将门窗都关上。然后护住手足无措的王秀珍,对何玉华道:“家丑不可外扬。你要是还想嫁人,以后就对我妈客气点。不然我马上冲到弄堂里,把你枕头下那些不堪入目的书都抖出去。让邻居们看看,珍珠弄最漂亮的何家四姑娘,原来是半夜看小黄书的女流氓!” 何玉华瞠目结舌。 两秒后,如梦初醒,冲回房间。随后大叫着又冲出来:“你把我书藏哪儿去了?” 何小曼脸上浮起嘲讽般的微笑,眼神儿一飘:“不记得了。等需要的时候才会想起来。” “你……”何玉华又气又无奈,咬了咬牙齿,甩手就要走。 “四娘娘,等等啊。我肚子饿了,你怎么不做晚饭啊?” “你妈不会做吗!”何玉华没好气。 “对啊,我可以的。”王秀珍觉得女儿已经胜利了,可以息事宁人了,赶紧出来表态。 何小曼真是恨铁不成钢,这个亲妈啊,连趁胜追击都不会,传统美德都让她一个人占全了。 暗暗一扯王秀珍的袖子,朝何玉华皱眉:“我妈身体不好,不能累。累了会复发,复发了医药费会增加。为了这个家好,也为了给你多攒点嫁妆,以后晚饭就你来做吧。” “什么?”何玉华柳眉倒竖,就要发作。 何小曼立刻将门一开:“来,我们谈谈那些书……” “住嘴!我这就去做!”何玉华悻悻地进了厨房。 王秀珍看得目瞪口呆,以为自己活在梦里。 别看何玉华长得矮小,那可是珍珠弄一霸,平时吵架几乎战无不胜,凭着她那泼劲儿,何家在珍珠弄倒也没吃过什么亏。 今天居然让自己女儿给收拾得服服贴贴。这不是奇怪么? 而且,这还是自己女儿吗? 见何玉华在厨房不情不愿、乒乒乓乓,王秀珍将何小曼拉回房间。 “小曼,她怎么说也是你娘娘,今天出了气,妈很高兴。不过以后一家人还是要和和气气啊?” 王秀珍就是这么逆来顺受,看得何小曼脑壳疼。 “妈,你别天真了。别看她现在乖乖做饭去,说不定呆会儿就在你饭里吐口水。” 王秀珍却没心思愁这个,她看着何小曼,忧心忡忡:“还有啊,你怎么就知道那些书……”她欲言又止,换了个说法,“你藏哪儿了?” 何小曼差点就抬头去看天花板,还好,及时忍住。 “扔了啊。我一个初中生,能留着那种书嘛。我就是吓唬吓唬四娘娘。” 王秀珍长舒一口气:“你没吓到她,倒吓到妈了。你还是小孩子,以后不能提那种事,被人听到要背后说闲话的。” “嗯,我知道了。我做作业了啊。” 见女儿这么爱学习,王秀珍深感欣慰,去厨房给何玉华搭手了。 何小曼终于可以抬头去看天花板。那些书就藏在上面的窟窿里,以备不时之需。 不过,这个年代到底淳朴。不过就是一些外国男女的光屁股,就把她们吓成这样。 重生,还真是有点见识上的优越感的。 何立华的秘密计划,轰轰烈烈神神秘秘地开始了。 首先就是何玉华从厂里带回了一堆《无线电技术》杂志,何立华从中找相关的文章,将需要的资料摘录下来,记在本子上,然后开始着手准备材料清单。 王秀珍见丈夫要干一件不可思议的大事,除了崇拜还是崇拜,顺带利用自己长病假不用上班的优势,去旧货市场转悠。虽然她看不懂那些零件,但她会比价啊。 卖老鼠尾巴余下的十几元,加上王秀珍刚发的工资,再加何立华没有动用的加班费,大致能凑出六十几块钱,作为前期的投入也能勉强对付。 见兄嫂在精打细算地凑钱,何玉华也决定要为何家的电视机组装大业添砖加瓦。 “我存款不多,一共三十块,全拿去吧!” “真的?”正在数钱的王秀珍惊喜地抬头,望见伸到她跟前的三十块钱。 “我可说好了,要还的啊,算借给你们的。”何玉华嘴还很硬。 何小曼知道,素来没个好脸色的四娘娘能拿出自己珍藏的私房钱已是很不容易,也不用再计较她的语气了,瞥她一眼,笑道:“父债子还,娘娘你不用急,到时候我拿三百条老鼠尾巴给你好了。” “咦,恶心死了。”何玉华一脸嫌弃地走开。 何小曼捂嘴笑了半天。 “我可立个规矩,咱家这事成不成还不知道,都不许往外说啊。”何立华挺要面子,组装电视机这事,成了,保准轰动珍珠弄,不成,难免就被人笑话是异想天开,所以不愿意授人以柄。 何玉华和何小曼倒还好,一个上班,一个上学,不用整天跟珍珠弄的碎嘴女人们较劲,但王秀珍就不一样了。因为是农村来的,又生了这个病,在邻居跟前很是抬不起头。加上她长病假歇在家里,跟邻居们抬头不见低头见,保守秘密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尤其弄口林家的林大妞,装好了电视机,王秀珍恨不得第一时间把电视机糊她脸上。 林家大妞叫林清,名字挺好听,人却不是个好人。跟何玉华是一个厂的,但工作吊儿郎当,一副“我来上班是给你脸”的模样,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 70.谁来当新主任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何小曼一眼看出, 这个家绝对是师母说了算。 此时的社会环境, 虽然“妇女能顶半天边”的口号喊得山响, 但大多数时候,只在干活方面顶天, 一讲到社会地位,就有点呵呵哒了。 于是乎所有在家里能大声说话、随便插嘴的女人, 一般都是有份量的人。不指望她,指望谁? 何小曼立刻又眼泪汪汪地望着师母:“师母,我真的花了很多心思的。我以前读书不好, 从来没有得过奖, 这是第一次参加比赛,我爸爸都高兴坏了, 要是让他知道我写的作文都没给评委老师看到,他会伤心的。” 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师母心疼死了,一拍老公的肩:“你明天带她去呗,早上一上班就去。英语教研室的人你又不是不认识,跟人家说一下, 就说落了一篇忘交了, 多大点事啊。” 英语老师支支吾吾,又不敢违拗老婆的命令,终于点点头:“好吧, 快回家重新誊写一遍, 明天早上七点半在区教育局门口等你。” “谢谢老师!”何小曼破涕为笑, 向英语老师鞠了个躬。 又觉得这事儿其实师母功劳最大,又向师母也鞠了个躬,大声道:“谢谢师母!” 师母笑呵呵地拍了拍她:“我可不留你吃饭了,天快黑了,快回去吧。” 跑出校门的时候,门卫大爷还叹气:“哎哟找了这么久,什么重要的本子啊。” “谢谢大爷!”何小曼一遛烟地跑远了。 回到家,书桌已经被何立华占了装电视机。因为在客堂间里铺摊子,很容易被窜门的邻居看到,不方便保密,组装大业一直悄么么在房间里进行。 何小曼开了灯,在客堂间重新写作文。她试图将碎片拼起来,无奈也拼不完整,只得大约摸地整理着,再凭自己的记忆重新发挥,终于赶在十一点前将作文写完。 看到她又在鼓捣,何玉华倒飘过来问了一句:“昨天不就见你写了么,今天还写?” 何小曼没敢把真相告诉何玉华,否则这个四娘娘会冲到学校去把向丽娜骂到想整容。 第二天一早,英语老师倒是很准时,比何小曼先到了教育局。而且没带他的宝贝搪瓷茶缸。 这回何小曼总算觉得自己要比搪瓷茶缸重要点了。也算欣慰。 到了二楼的英语教研室,教研员打水去了。等他慢吞吞打好水,泡好茶,坐下来听英语老师说话,已经二十分钟过去了。 “王教研员,昨天我们学校来送英语作文比赛的参赛作文,是一个同学来送的,慌慌张张地漏了一篇,今天赶紧又补送过来了,希望没有影响到参赛。” 王教研员嘴脸倒也不难看,从英语老师手里接过何小曼的作文,瞥了一眼,眼睛一亮:“这孩子立意不错嘛。” 英语老师有些忍不住笑意:“是啊,写得不错,有想法。”朝何小曼看了一眼,像是鼓励和表扬。 “还好你来得早,昨天下午各个学校刚收齐,下班前还有人送来呢。所以我是打算今天上午送到市局去的。”王教研员在桌上翻着各校送来的牛皮纸文件袋,找何小曼她们学校的那一份。 听了这话,何小曼才算松了一口气。 英语老师也安心了,低声道:“还好还好,阿弥陀佛。”也不知道是安慰何小曼,还是安慰他自己。 王教研员从一堆文件袋里抽出一个,绕开绑绳,将里面的作文一取出来,一愣:“不对啊,你们没漏报,这不是送了两篇嘛!” 英语老师也一愣:“不会吧……” 何小曼立刻从旁边的桌子上站起,冲到办公桌前,从王教研员手里接过两份作文。 “不是,这篇不是我写的。”她将其中一篇抽出来,放到桌上。 两份作文都是“买饭么力”,一份端端正正,落款向丽娜;另一份字迹却歪歪扭扭,落款何小曼! “这怎么回事?”王教研员也糊涂了,拿起那作文一看,就皱了眉头,“这写得什么玩意儿,语法全是错的,单词也好多拼写错误。” 英语老师越发证实了自己的猜想,脸色十分难看,强笑道:“王教研员,这个事情有点好玩了,这一份是班上同学开玩笑写的,怎么就给放错了呢?我是昨天放学前才发现何小曼同学的作文还在我桌上,以为是漏报了,哪知道是拿错了,这个……呵呵……” 见王教研员不说话,何小曼急了。 “王教研员,这个真的是我写的,我可以背给你听。”不待王教研员同意,何小曼就开始用英语背诵自己的作文。 只是,作文挺长,她不可能字字句句都完全无误,一边努力背诵,一边还即兴发挥,只求自己能将读后感说得更完美流畅。 王教研员完全没有打断她,一开始是皱着眉,渐渐地,眉头舒展了。再渐渐地,眼中露出欣喜之色,甚至频频点头。 等何小曼全部背完,王教研员笑道:“何同学,我相信这篇作文的确是你写的。给你破个例,帮你把作文替换进去。” 他将读后感认真地装进文件袋:“何同学的英语发音非常标准,语音语调也很好,不可多得啊。” 又把那歪歪扭扭的“玩笑”扔给英语老师:“这个字也太丑了,你好好收着吧,以后当作反面教材给学生改错,哈哈。” 英语老师千恩万谢地出了教研室,走到无人处,脸色一变,恨恨地骂道:“这向丽娜怎么回事,找谁写的这么丑的字?” 何小曼微微一笑:“左手写的。” 英语老师一惊,抬起那张气血两亏的脸,怔怔地望了何小曼好一会儿。这个还不满十六的小姑娘,为什么会有着如同成年人一般的沉静? 这和昨天慌慌张张跑到自己家里去的那个女学生,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清清嗓子,英语老师试探地问:“你打算就这么算了吗?” 当然不会。何小曼从没想过要原谅向丽娜,何玉华这种当面敲锣的泼货她可以原谅,背后扎针的向丽娜就算了,原谅她,就是给自己挖坑。 “老师。她应该当面向我道歉。”何小曼脸色凝重。 英语老师知道,何小曼这话的意思就是“不打算算了”。那他就是另一付打算了,与其让何小曼去打小报告,还不如自己掌握主动权,去向校领导汇报。 回到学校,正是广播操时间。操场上的同学弯腰踢腿,大部分都在偷工减料。 何小曼跑进队伍,望见向丽娜一板一眼,做得比谁都认真,在涣散的队伍里格外扎眼。 要说这姑娘,也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心理倒是真心强大,看到何小曼跑进队伍,向丽娜竟然还灿烂地向何小曼笑了笑。 何小曼挑了挑眉,没理她。不久前还会被史培军气哭呢,一旦真正面对竞争,向丽娜的“成长”让人感到可怕。 自习课的时候,班主任神情严峻地走进来,叫何小曼和向丽娜一起去校长室。 该来的终于要来了。何小曼起身,冷冷地看了一眼向丽娜。 向丽娜的脸色终于尴尬起来,往日甜美的笑颜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闪烁惶恐的眼神,完全不敢直视何小曼。 简陋的校长室里,唯有会审阵容很豪华。 何小曼和向丽娜站着,校长坐在办公桌后,其它几张木头方凳上,依次坐着教导主任、初三(2)班班主任、英语老师。 作为现场最权威的“校长大人”,是绝不会率先开口说话的,他的作用是一锤定音,而非抽丝剥茧。 教导主任用自认为非常威慑的眼神狠狠地盯了何小曼,又狠狠地去盯向丽娜:“今天把你们叫这里来,知不知道为什么?” 向丽娜眨眨眼,看似可爱,眼神中却闪过一丝慌乱:“不知道啊,是不是有话要跟我们说?” 何小曼只觉得好笑。没话跟你说,难道是请你来喝茶? 教导主任将那篇左手版的“买饭么力”往桌上一扔:“呵,还说不知道。自告奋勇要帮老师去送作文,其实就是想坑同学?” 向丽娜脸色大变,连叫道:“没有,真的没有!” “那这是什么?”教导主任敲着桌子。 “哇——”向丽娜竟然扁了扁嘴,放声大哭,将屋里的几个老师都给震住。 “校长……主任……”她抽抽答答,无限委屈,“我错了,我向你们坦白……” 何小曼惊了,竟然这么容易就坦白?怎么觉得就不像向丽娜的为人呢?她既然做到如此深思熟虑的地步,怎么会被教导主任一敲桌子就吓住? 71.火线上任 此为防盗章,感谢尊重作者君~~ 向丽娜在屋里尖叫:“别来烦我!” 吴志娟一愣:“是今天没考好?”转言又安慰, “没事的, 你不会, 肯定人家也不会啊。明天还有两门呢, 明天好好考。” “妈, 你让我静静好不好, 我要看书!” “丽娜,你开一下门,妈就说一句话。” 门打开了一条缝, 露出向丽娜一张丧气的脸:“什么话, 赶紧说。” 吴志娟低声道:“等下家里来客人, 你这张苦瓜脸给我收一收,别让爷爷不高兴, 知道吗?” 向丽娜的脾气, 素来也是看人的, 对着她妈敢胡来,见到爷爷向怀远, 那就是一张人畜无害的乖巧脸了。这个家是谁说了算,她心里清楚得很。 点点头:“知道了, 呆会儿我就下楼。”说完就关上了门,全然不顾吴志娟担忧的表情。 如果有可能,现在向丽娜很希望能一个人躲起来, 不用去面对这个家里每一个需要笑脸相迎的人。 今天早上发生的事, 向丽娜以为自己会冷静面对, 却不知道其实内心的害怕超乎了自己的想象,导致今天考试发挥得一塌糊涂,尤其是写作文的时候,脑子里一直浮现出何小曼被撞出去的那一幕,心烦意乱,完全无法投入。 她需要好好整理心情,面对明天的考试。明天是她的优势项目,希望还有挽回的余地。 屋外,丁副市长的黑色小轿车拐进弄堂,稳稳地停在向家花园楼下。 下车的时候,憋了半天的杜松涛终于找着了机会。趁着高萍在和丁砚介绍向家的时候,他俯在丁佐民耳边道:“今天丁砚救的那女孩,是向家的吉普车撞的。” 丁佐民一惊,迅速余光向四周一瞥,没看到向家的吉普车停在楼下,稍稍安定,压低声音问:“小砚知道吗?” 杜松涛摇摇头:“我说没看清车牌……” 丁佐民面无表情,略一沉吟,低声道:“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 短短四个字,实在是耐人寻味,既没有表态,又暗示了杜松涛事情到此为止,后续将由他丁佐民决定该如何处置。 向家客厅宽敞雅致,仅看不经意间陈列的几处古董,就能知道他家的政策落实得相当不错。 丁佐民来者是客,一脸真诚。而向怀远和向炳方父子也将寒暄进行得无比热忱,长久的疏离似乎并没有影响两家的感情。 他们盛赞了丁砚,用词华丽而空洞,一时倒也听不出究竟是虚情还是假意。 丁砚有礼貌地回应着,态度谦逊。 不一会儿,向家二儿子向炳文一家三口也到了。 “人都齐了,去把丽娜喊下来吧。”向怀远让吴志娟去叫宝贝孙女,又跟丁佐民他们解释,“我孙女,这两天中考呢,在房间温习功课。” 丁砚今天格外敏感,一听到“中考”二字,心不知怎的就揪了一下。尤其是刚刚听母亲说起何小曼不久前的辉煌,丁砚的惋惜之情久久不能褪却,至今耿耿。 向丽娜已经换了一身粉红色真丝连衣裙,从楼梯上款款而下,显得亭亭玉立。 “丽娜,快来见过客人。”向怀远显然很喜欢这个孙女。一旁的向炳文一家,脸上已经挂上了不易察觉的不悦之色。 “这姑娘真是漂亮啊!”高萍满面春风地夸赞。 吴志娟已经牵着手在给向丽娜介绍:“这是你丁叔叔,这是高阿姨,这是丁叔叔的儿子……” “我叫丁砚。”丁砚很大方地和向丽娜打了个招呼。 却只见向丽娜脸色一变,迅速低下了头。她一眼就认出了丁砚。 没错,早上就是他从丁副市长的车里出来,和司机一起将何小曼抬上了车,连衣服都没换,还是那一身! 向丽娜无比紧张,连回应都不敢,匆匆朝丁砚点了点头,便垂下脑袋,一声不吭。 高萍只以为她是害羞,亲热地牵着她的手,问她在哪个学校读书,又顺带将自己的学霸儿子给花式夸了一番。 向炳文最会来事,哪容得现场只有大哥一家子的世面,必须立刻抢戏啊。 一看四周,没见着丁副市长的司机,便道:“哎呦,瞧我这待客不周,把司机师傅给忘了,我去叫他进来。” 丁佐民笑道:“他孩子这两天生病,我让他把东西搬进来就回去了。” “丁副市长真是体恤下属。”向炳方也不甘落后,争着在父亲面前表现,“待会儿让小刘送丁副市长回家。” 其他人还好,向丽娜简直魂飞魄散,要不是高萍正拉着她手,又是众目睽睽之下,只怕当时就腿一软直接瘫在了地上。 苦撑了良久,才慢慢地缓过神来,脸上再也笑不出来,只跟着大人一起入了座。 所谓向家家宴,形式大于内容。 长辈们说了一席的空话,丁砚和向丽娜却都是如坐针毡。 一个是实在不喜欢这样的应酬场合;一个是分分钟担心自己的丑事被揭穿。 各怀心事,纵是山珍海味,也味同嚼蜡。 而另一边,在医院的病房里,何家一家三口虽粗茶淡饭,倒是吃得融洽。 下午王秀珍冲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抱着何小曼哭了一回。但她十几年来,一直没对何小曼抱太大的期望,最近虽然吊了吊胃口,但哭一场也就平息了。 又见何小曼自己似乎并不很悲伤,王秀珍也就收了惆怅,认真考虑该给何小曼买点什么补补。 晚上,王秀珍竟然带了一杯子鲜美的水煮河虾来,把何小曼惊得不行:“妈,你这得花多少钱啊!” 她知道家里终究还是不宽裕的。 王秀珍却眨眨眼睛,等到隔壁婆婆下床去热晚饭,才说:“妈今天摸了个门道,你知道城郊有个水产批发市场吧,交易的时候,你就在旁边蹭,这虾活蹦乱跳的,总有几只逃出来的,这一杯,就是这么捡来的。” 何小曼倒吸一口凉气:“我的亲妈呀,那批发市场……自行车得骑一个小时吧!” 王秀珍撇撇嘴。为了宝贝女儿,一个小时算什么,骑到首都也乐意啊。 一会儿,何立华也进来了:“医生说了,小曼命大,撞得巧。静养几天也就可以出院了。” 何小曼拍胸口:“等着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王秀珍叹道:“丫头真是心大,这么难过的事,居然一揭,就揭过了。” 何小曼似有所指,微笑道:“该翻篇的翻篇,不该翻篇的,记在心上。” 何小曼要找的,正是这些技术期刊。 搂出来三本《无线电技术》,何小曼一屁股坐在地上,认真地翻看。 何立华一进来就心疼了:“小曼,虽然天气暖和了,地上到底还是有凉气啊,快起来。” “嗯嗯,马上就起。”嘴里应着,眼睛却只盯着杂志看,一点没有起来的意思。 “看什么呢,这么认真?”何立华凑上前,一看女儿手里的杂志,就惊呆了,“这么深奥的,你看得懂?” 如果是“初中生何小曼”,那还真看不懂。但现在这个“初中生何小曼”拥有一个“大学生杨简”的脑子,这杂志上的内容对她来说,并不十分晦涩。 她现在有一个伟大的设想,一个何立华听到,很有可能会吓晕过去的设想。 “爸,我也学物理啊,虽然有点难,但也不至于完全看不懂,可以学习嘛。” 这话,连何立华也唬不了。 “读书无用论”正甚嚣尘上,学校里又有几个是认真读书的,物理这种“副科”,更是蜻蜓点水,老师放羊,学生摸鱼,彼此互不为难,皆大欢喜。 所以,何小曼还想看得懂? “你们现在这点三脚猫,哪有我们那时候学得扎实……”作为当年学霸,何立华追思如潮。 何小曼打蛇随棍上,立刻拍拍屁股起身:“所以啊,正需要您哪!” “需要我干嘛,帮你复习物理?”何立华脸上绽开了花,心里不知道多乐意呢。 “不要不要,我现在成绩好着呢。” 何小曼将《无线电技术》快速翻到其中一页,指着给何立华看:“爸,你看这个……” “电视机装配五大难点……”何立华没懂,“你看这个干什么,想去电视机厂当技术员?那也得先考上大学再说。” 何小曼眨眨眼:“爸,有没有想过,自己组装一台电视机?” 何立华吓了一跳:“自己组装!小曼你在做梦吧?” 72.万事俱备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英语老师的态度让她很不放心, 也不知道会不会认真看自己的作文。要是英语老师凭着原有的印象,随便挑两篇, 那极有可能会选择向丽娜和1班的班长。 何小曼相信自己考上重点高中没有什么悬念,所以对加分不似向丽娜那样渴望, 她只是单纯不喜欢明珠暗投的感觉。 中午时候,她决定去英语老师办公室再打探一下。 “老师,我的作文您看了吗, 有没有单词拼写错误?” 英语老师又“叽”了一口茶, 发出满足的舒气声,然后道:“你的没问题, 向丽娜有两个单词拼错了,我叫她改过了。” 何小曼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笑道:“谢谢老师。” 鞠了个躬,转身正要走, 突然想到:既然老师让向丽娜改,那是不是说明她的选上了? 厚着脸皮主动问:“老师, 谁的被选上去参赛了?” “你的, 还有向丽娜的。” “哦……”何小曼眉头微微挑起, 她自信应该赢得向丽娜的“买饭么力”。 英语老师心情挺好, 还开玩笑:“何小曼,现在对学习很上心, 都知道来打听了, 以前见老师都饶道走, 哈哈。” 何小曼也不着恼,有些羞涩地笑道:“因为我花了心思写的……” “放心吧,作文已经送到区里去了。”英语老师挥挥手,“向丽娜给送过去的。” “什么!”何小曼惊呼。 “她家离区教育局近,中午又回家吃饭,主动要求把参赛作文送过去。你们这些女生啊,就是比男生乖巧,知道替老师分担……” 怪不得英语老师一脸满足,原来省了他跑一趟。可何小曼心里却开始打鼓,向丽娜会不会动手脚? 以她最近看自己的眼神,可能性非常大啊。 回到教室,史培军看她坐立难安的样子,不由关心:“怎么回事,是不是没被选上?” “选上了,我和向丽娜……” “那你还哭丧着脸。应该高兴啊。”史培军的友谊又开始“地久天长”起来,得意道,“虽然我看不懂,但我瞥了一眼,光看字都是你写的比较好看。得个奖,气死那个凶婆子。” 何小曼没好气:“她还没气死,我已经要忐忑死了。老师居然让向丽娜去送参赛作文,你说,她会不会搞花样?” 史培军一拍桌子:“哎呀,这个真有可能。这凶婆子一看就阴险毒辣不是个好人,她不会把你作文扔了吧。” “这个估计不敢,学校让送两篇,她还敢只送自己的?” 正说着,向丽娜背着书包笑吟吟走进教室,没事人一样。 何小曼甩甩头:“算了算了,听天由命。算来算去,也没想到她出这招。希望她内心还保留一点善良吧。” 这个“希望”仅仅维持到当晚,都没过夜。 吃过晚饭,何小曼去给史培军送作业的时候,刚走出巷子,就见史培军迎面跑来,急匆匆的样子。 “何小曼,你被坑了,雾草!”史培军大声骂着粗话。 “什么情况?”何小曼隐隐觉得不好。若不是有急事,史培军断断不会跑到珍珠弄来。他虽然是班里有名的皮货,但对何小曼是言听计从。 史培军手里抓着一团碎纸,捧着送到何小曼跟前:“你看,这是不是你的作文?” 何小曼立刻拈起一片比较大的,定睛一看,脑子里“嗡”的一声就炸开了。这被撕得粉碎的英语作文纸,正是自己昨晚挑灯夜战、倾注无数心血写成的《悲惨世界》读后感。 “向丽娜!”她大吼一声,眼睛就红了。 “雾草,这凶婆子不光凶,还这么贱啊!”史培军将手里的碎纸往地上一扔,“走,找她算账去!” “等等!”何小曼一把拦住他。 “还等什么啊,这样的贱人,就该赏她切顿生活。”史培军已经开始撸袖子。 何小曼却冷静了下来,蹲下,将地上的碎纸一片一片捡起来。 “你在哪里发现这些的?”她问。 “说来也巧,今天下课回家,我正好走她后头。那凶婆子,谁愿意搭理她,我就慢点走,离她远远的。走到她家附近的一个垃圾堆,就见她很紧张地朝垃圾堆看,还走近了两步,将地上的垃圾将里踢了踢。那凶婆子平常爱干净得要死,怎么肯去踢垃圾堆?我就觉得不对啊。等她走远了,我过去一看,靠,踢的是碎纸,再一看,靠,这好像是你的作文啊!就赶紧给捡起来了。” 够坎坷,怪不得碎纸上污渍斑斑。 何小曼想了想:“史培军,这事儿谢谢你了。明天早上我如果没有准时出现在学校,你把我作业都放课桌肚里就好。” “你……你要干嘛?”史培军有点担心她去打架,低声劝道,“你不要去打,她比你壮实,你不一定打得过她。要不,明天上课了,我帮你揍她?” 何小曼笑了笑:“放心吧,我才不打架。我要自己解决。”又指指史培军,“明天在学校见到她,你也不许动手,男人不能对女人动手,这是原则。” 史培军不屑地撇嘴:“心情不爽的时候,我一般不讲原则。” 告别了史培军,何小曼回家跟王秀珍说有个本子掉学校了,去拿一下。 正在捣腾电子原件的何立华转头:“天快黑了,要不爸骑车送你去。” “不要,你现在时间宝贵,我去一下就来,很快的。” “那路上当心啊。” 这个年代,路上还挺安全,不说路不拾遗吧,治安还是比较好,何立华和王秀珍没太坚持,给何小曼塞了个手电,也就随她去了。 走到学校的时候,最后一丝夕阳终于也落下地平线,天色开始变得昏暗。传达室的灯开着,门卫大爷正在听收音机,看到何小曼,出来将她拦住。 “放学了啊,学校没人了。” “李师傅,我初三(2)班的,有个作业本掉在教室了,明天要交作业的。” 门卫大爷难得见到这么好学的孩子,赶紧开门:“天要黑了,你看得见伐?” 何小曼晃了晃手电筒:“我带着呢。” 进了校门,何小曼没去教室,而是一路小跑,跑到学校后面的一排平房,那里是分给学校老师的教职工宿舍。条件一般般,但想要分到一间,也得打破头。 英语老师平时看着气血两亏,在分房子这件事情上非常勇猛,成功杀出一条血路,占据了位置很好的一间。 很巧,何小曼跑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英语老师叉着腰、挠着头,在门口看另一个老师家属杀鸡。 “老师!” 英语老师很诧异:“何小曼,你跑学校来干什么?” “老师,我找你有急事,能进屋说吗?” “能啊,来,进屋。” 师母正在屋里做饭,很热情地问:“丫头,晚饭吃了没?” 何小曼心中一热,倒是不好意思质问英语老师了,赶紧对师母道:“谢谢师母,我在家吃过了。师母下班很晚吧,真辛苦,现在才做饭。” 这孩子真会说话,也贴心,师母不由看了她一眼,见她生得漂亮修长,心里也更喜欢了一些。 “说吧,急急忙忙跑来,找我什么事?”英语老师问。 “老师,我能问一下,您确定把我的作文稿交给向丽娜了吗?” “确定啊。还是我亲手订的订书机呢。两份,你一份,她一份,放一个文件袋里给她的。” 何小曼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碎纸:“老师,有同学在垃圾堆发现了这个。” 英语老师一看就愣了:“这不是你的作文吗?” “对啊,我也很奇怪,不是应该交到区教育局了吗,怎么会在垃圾堆里?”何小曼一脸疑惑,是天真的疑惑,不带任何阴谋联想的那种疑惑。 英语老师萝卜干吃了这么多年,自然比小黄毛丫头要世故多了,只转念一想,也就大致猜到了原委。 这事不会是别人,问题肯定出在向丽娜身上。 但作为老师,在没有求证真相之前,不宜挑动学生情绪。皱了皱眉:“是啊,这也太奇怪了,等明天上学了,老师来问问向丽娜。” 何小曼自然不会显出自己跟向丽娜有私人恩怨的样子,着急道:“老师,我这样是不是就不能参赛了?” “今天就截止了啊……”英语老师语气很遗憾,“要不下次,下次老师一定第一个推荐你。” 73.大放异彩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史培军将作业快速翻了一遍, 小眼睛嘀溜溜转了三圈, 一脸谄媚:“还要麻烦您老亲自送过来,这怎么好意思。” “太赶了,手都要断了。”何小曼甩着右手,回想自己奋笔疾书的样子,“下回, 我晚饭过后送来给你,早上你提前十分钟去学校, 这样好交接。” “好好,你要是不方便,我去你家拿也行。” 这怎么行,何小曼万万不能答应。 史培军这人嘴快,可不能让他来珍珠弄,何立华虽然没指望女儿当个大文豪, 但对她的品质还是很看重的, 抄作业可不是光彩事, 何小曼不想让父亲看轻了自己。 “没事, 晚饭后也该走动走动, 还是我过来。” 虽然心里飞快地转着念头,表现到脸上,还是文文静静的样子。不着痕迹。 告别的时候, 史培军眉开眼笑, 对着何小曼的背影直挥手:“路上当心啊。咱友谊天长地久啊!” 何小曼“噗哧”一声笑出声来, 脚步轻快地走远了。友谊要真能“天长地久”,这是件好事。刚刚给史培军送作业,何小曼绝口不提老鼠尾巴这事儿,她深信铺垫到位了,事情就自然水道渠成。 她做事,从不急于求成。 第二天作业本发下来,史培军喜滋滋的向何小曼挤眉弄眼。何小曼一看,呵,不错啊,全部过关,没有一样要罚抄的。 向丽娜还没走远,一直出溜着一双大圆眼睛盯着这边。看到二人使眼色,立刻一个箭步过来:“你们俩抄谁的作业了?” 何小曼一愣,看来她还是完全不相信自己有这个实力,没怀疑史培军抄自己的,倒怀疑两个人都抄了。 “我自己回家做的,能抄谁?”何小曼不紧不慢,她不抄作业,身正不怕影子歪。 史培军却做得更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向丽娜手中抢过还没发完的作业本。 “史培军,你干嘛,还给我!”向丽娜一跺脚,史培军已经抱着本子闪到一边去了。 他动作也真够快的,一边闪避着向丽娜的追赶,一边像魔术师玩扑克牌一样将作业本一本一本飞出去。 终于,找到了向丽娜的作业本,史培军将手中剩下的往空中一抛,跟下了一场雪似的,纷纷扬扬。 一翻开,史培军仰天长笑:“哈哈,向丽娜你这个凶婆子,自己都只做了85分,还说人家何小曼100是抄的,哈哈,笑死我了!” 同学们本来都在抢救作业本,这下子哄堂大笑。向丽娜一直都是班里英语最好的学生,她都只得85分,何小曼抄谁能抄到100分啊。 所以也有惊讶的:“何小曼是100?这么牛啊!” 史培军得意:“那是,何小曼昨天也是100。” 这个友谊真的值得“地久天长”啊,史培军的表情比自己得了满分还得意。 “本子还给你,还课代表呢,都考不到满分,抄作业都不希罕抄你的。”他将作业本扔还给向丽娜,顺便还扔了一个嘲笑的表情过去。 “呜呜呜……”向丽娜哪里受得了这个屈辱,趴在桌上就哭了。 不知是谁在门口喊了一句“老师来了”,同学们飞速各归各位,还有手快的将地上的作业本也扒拉了起来,胡乱塞进桌肚。老师走进教室的一瞬间,刚刚还乱成一锅粥的教室已经变得秩序井然。 这美好程度,恨不得立刻可以演一场“致青春”。 “怎么样,替你出气了吧。”史培军小声邀功。 何小曼朝他竖了竖大拇指,又低声问:“你不是抄的我的吗,怎么不是满分?” 史培军挤挤眼睛:“都一样就惹人怀疑了,我故意抄错了两个。” 呃,心机boy啊。 不管怎样,这场风波过后,史培军这个铁哥们是结交下了,向丽娜那个死对头也是解不开了。 下课的时候,向丽娜再看何小曼,肿肿的眼睛里差点万箭齐发。 何小曼有点无奈,看来以后不能回回满分,还是要留点余地。不然向丽娜这样的学霸宠儿,会吐血的。 她挺漂亮,吐血不好玩。何小曼告诉自己,做人要厚道。 晚上,何立华加班,没回来吃晚饭。而何玉华这两天也不作怪,乖乖地跟王秀珍一起干家务,时不时还要冷眼看看何小曼。 何小曼很提防她,何玉华这么泼辣的人,不可能一直甘于吃瘪,她是在观察何小曼,找机会反扑。 果然,吃过晚饭擦桌子的时候,何玉华阴阳怪气地开口了。 “小曼啊,吹出来的牛,可要兑现啊。你妈这两天满世界找老鼠呢。” “哪有……”王秀珍赶紧弱弱地反驳了一句。 何小曼扭头问王秀珍:“找着没?” “有,不多。”王秀珍老老实实回答。 因为心里对上交老鼠尾巴这事儿还有些疑虑,她这两天没敢闹多大动静,偶尔看到邻居家逮着老鼠扔出来,就偷偷捡两只。因为怕传染上病菌,还得小心翼翼做好隔离,好不容易存了几根尾巴。本来想问问何小曼交到哪里去,但何小曼不提,她也没吭声,怕影响她学习。 “给我吧。我去一趟史培军家。”何小曼胸有成竹。 “你们说好了?”对于何小曼的自信,王秀珍将信将疑。 何小曼抿嘴一笑:“学校不方便说,我去叫他出来,这样好说。” 王秀珍点点头,对这个理由欣然接受:“怕脏,没拿进屋里,在外面砖头下的牛皮纸信封里。” “好,我去去就来。” 何小曼取了信封不说,还将作业夹在胳膊下,堂而皇之出了门。真是完美,晚上出门都有了借口。 “怎么了?”王秀珍拎着勺子就冲了出去。 只见何小曼左手挎着篮子,右手拎着一只……死老鼠! 没错,是死老鼠,血淋淋的死老鼠,一看就是被捕鼠夹子给弄死的。 “臭丫头你疯了吧!”何玉华满嘴泡沫,惊恐地往旁边闪了闪,避开何小曼。 何小曼很淡定将左手篮子递给王秀珍,里面装着刚刚去弄堂口排队买的麻糕。这年头塑料袋还不普及,挎个买菜篮子出街,就跟后世挎个珑骧包一样自然。 “妈,帮我拿把剪刀过来。” 何小曼面不改色地将死老鼠往水池前一扔,吓得何玉华又往旁边挪了挪。 王秀珍战战兢兢地递过剪刀,又瞪大眼睛看着何小曼“卡察”一下,极快地将老鼠尾巴剪了下来,然后一脚将死老鼠踢进下水道。 “你要老鼠尾巴干什么?”王秀珍不解。 何小曼环顾四周,然后低声道:“街道在除四害,上交一条老鼠尾巴可以换一毛钱。” 一条尾巴一毛钱,每天逮一只死老鼠,一个月就是三块钱啊!王秀珍掐指一算,差点仰天长叹。自己长病假工资一个月不到三十块,一天也不过就是十条老鼠尾巴啊! 这生财之道,可以! 正要拿纸去包老鼠尾巴,何小曼拦住了:“妈,我来。老鼠病菌太多,你是病人,还是别碰了。等下我会把剪刀消毒的。” 何玉华简直咋舌:“那你的手也消消毒啊,别在家乱摸。” 何小曼横她一眼:“四娘娘,这事你可不要出去乱说,别到时候人家捉了老鼠都不往外扔了。” “切。这么恶心的事,逼我都不愿意说。”何玉华将何小曼往旁边挤了挤,继续她的牙齿美白大业。 王秀珍还是有些疑惑,一直等到何立华骑车出了门,才拦住背书包的何小曼。 “小曼,你哪儿听来的老鼠尾巴可以换钱?怎么就觉得不靠谱呢?” 何小曼微微一笑:“史培军妈妈不是在街道嘛。他告诉我的,还说不能外传,否则大家都行动起来,老鼠都成香饽饽了。” 说得有道理啊。王秀珍赶紧点头:“知道了,这真的不能说,一毛钱一条啊!以后妈在家没事,也四处转转去,瞎猫还能碰上死耗子呢,你妈总比瞎猫强吧。” “哈哈,妈,你还蛮幽默的嘛!” 因为发现了一条不算宽广的生财之道,母女俩心情都不错。何小曼背着书包出门,走了一段,发现自己哼的竟然是“小鸟在前面带路,风啊吹向我们……” 奇了怪了,自己对这个年代竟然还蛮融入的嘛。 年轻人,适应能力就是强,哈哈。 不过,快活归快活,何小曼脑子还是很清醒的。 史培军是她同桌,成绩比她还差,家里已经给安排好了工作,就等拿到初中毕业证书。他说的话,还是挺可靠的。所以街道在收购老鼠尾巴,这是真的。不过现在的问题是,何小曼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让街道收购自己的老鼠尾巴。 74.隔阂 此为防盗章,感谢尊重作者君~~ 但今天, 她怎么敢啊! 假装没有看到吴志娟的眼色, 向丽娜磨蹭着没有挪步, 想就此蒙混过关。哪知道向怀远竟然道:“丽娜去送送客人, 有机会要好好向丁砚讨教念书心得啊。” 向丽娜很后悔,今天应该装病才好,下来装什么乖巧啊!不情不愿地送到门口,心内极是忐忑,紧张地留意着丁砚的反应。 “车子来了!”向炳文一边喊着, 一边极快地不知从哪里变出两大袋子土特产, 往后车厢一放,“东平,待会儿到了家,替丁副市长拎进屋啊。” 院子门口,有两盏特意为向家装的路灯,明晃晃地照在吉普车上, 黑色的围杠猝不及防地闯入丁砚的视线,顿时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勃然变色, 不由喊道:“爸!” 正弯下腰打算进车子的丁佐民, 心中一凛, 暗叫不妙。 转身,却换了一副笑脸:“怎么啦, 要陪你妈坐?那我让你, 我坐前边去。” 来的时候, 丁佐民和高萍坐的后排,丁砚坐在副驾驶座。丁佐民是故意这么说,想把事端给扼杀掉,不让萌芽。 “这车……我……” 不等儿子说完,丁佐民再一次打断他:“吉普,没怎么坐过吧,视野比轿车好。臭小子,会挑地方。” 见丁砚两次开口,刘东平已是率先心虚,总觉得丁砚知悉了什么内情,想赶紧参与一下话题,试探丁砚的反应。 “丁副市长说得对,前排视野好,就是晚上没什么风景可看。” 向炳文愕然地看着刘东平,好像看一个怪物。 领导的司机,大部分时候是人肉背景。只有在领导需要你开口说话的时候才能见风使舵说几句,其余时间,你就是一块会眨眼能呼吸的木头。 刘东平素来机灵活络,从不乱说话的,今天怎么这么没分寸,竟然跟副市长一家搭说话,而且说得这么不上台面。 向炳文恨不得一巴掌呼上去。 丁砚已察觉到了刘东平的心虚,只觉得更加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可是,兹事体大,自己一家又是上门的客人,这个时候喊破,似乎也的确太难堪。 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开车时候要看路,不要看风景,容易出事。” 在场的人,脸色全都变了。向炳文听出了火(药)味,丁佐民听出了祸端,高萍听出了疑惑,而向丽娜则听出了质问。 “刘叔叔开车很稳当的。”向丽娜赶紧替刘东平说话,他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人。 “哦?”丁砚挑了挑眉,他不知道向丽娜才是撞车事件的主谋,还以为她只是个正在参加中考的小女生,就像向在医院里的何小曼那样的小女生。 丁佐民立即向高萍使了个眼色。高萍早就看丁砚的语气不对,上前一把挽住儿子的胳膊:“还是儿子贴心,知道陪妈妈说说话。来,上车。你爸啊,说得倒好听,还说陪我,其实一上车就打瞌睡。” 一边说着,一边连哄带塞地,将丁砚“塞”进了后排。 丁砚察觉到了父母对自己的阻止,顿觉心中很是恼怒。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他们就一味地阻止,难道他们早就知道了真相,而我,竟是最后一个知道? 向炳文哪里知道内情,还以为是刘东平的话冒犯了丁家,才惹得丁砚不高兴,赶紧圆场:“这孩子真是没话说,贴心,懂事,丁副市长家教好啊!” 丁砚铁青着脸,根本不搭理他。 开车时,向丽娜照例像往常送客人那样,站在路边挥手。可这回,她极度不适,心中慌得不知所措。她望见刘东平深深地看了自己一眼,才摇上车窗。这一眼,是责怪,是警告,也是无奈当了同犯的愤怒。 车内的气氛极度尴尬,刘东平不敢再说话,丁佐民和丁砚各怀心事,只有摸不着头脑的高萍,几次试图挑起话题,在丈夫和儿子的不配合之下,也均告失败。 一到家,高萍实在憋不住了:“怎么回事啊,小砚你好像很不高兴?” 丁佐民倒很平静:“小砚,来我书房。” 高萍很识趣,知道父子俩这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谈,给丁佐民泡了一杯茶送进书房,悄然退了出去,顺手还带上了书房门。 她好奇心很重,但控制自己好奇心的力量也很强大,这是市长夫人必备的修养。 见儿子一脸不忿,丁佐民微微一笑:“小砚,有什么不高兴,跟爸爸讲。” 丁砚很聪明,看父亲这胸有成竹的表情,也猜到了三分。便道:“我很确定,今天撞伤那个中考女生的车子,就是向家的车子!” “哦?何以见得?”丁佐民挑挑眉。 “我们城里吉普车本来就不多,而且向家的吉普车黑色围杠是后期加装的,跟原装的不一样,这个特征太明显了,我不会认错!”丁砚语气激动,生怕父亲质疑自己。 丁佐民拍拍他的肩膀:“小砚,咱不激动啊。你是好孩子,多亏了你伸出援手,那女学生才能及时救治,爸爸为你骄傲。” “谢谢爸爸理解。”丁砚道,“刚刚在向家,我可能冒失了,不够稳重,也没想过爸的处境。明天我自己去派出所跟警察说明情况。” 丁佐民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深深地望了丁砚一眼:“小砚,那就再替爸爸想想咱丁家的处境吧。” “您的意思……”丁砚突然觉得父亲话中有话,恐怕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丁佐民叹息一声:“知道司机对于领导干部来说,意味着什么?” 丁砚疑惑地望着父亲,隐隐感觉到了担忧。 “司机,用不着捧着,但绝不能无故踩一脚,弄人家司机,等于打背后领导的脸。” “可向家老爷子又没有公职!” 丁佐民笑笑:“小砚啊,你到底年轻。向怀远虽然貌似闲云野鹤,但他在省里说得上话。你是我儿子,你做事,代表的就是我们丁家……” 说得够隐晦,但意思够直白。 丁砚有些生气了:“爸,难道为了你的仕途,就可以置正义于不顾?人家何小曼因为这场车祸,整个人生都变了!” 丁佐民却没有被儿子刺激到,他依然平静地望着丁砚,声音低沉而稳当:“正义并非一报还一报。把肇事司机举报了,他最多不当司机,换个岗位。何小曼的人生,就能重来?” 书房里,静默了很久,丁砚望着自己的父亲,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他知道父亲说的是实话,但这也太现实了,现实到每一样东西都可以衡量,都可以轻易取舍。 “爸。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丁砚哑声问。 “你杜叔叔处事成熟……” 丁砚愤然:“如果这就是你们成人世界所谓的成熟,恕我不能理解!” 丁佐民惊愕地望着儿子甩门而去,有些难以想象。这是那个谦逊有礼、永远温润如玉的宝贝儿子吗? 睡觉前,高萍来到儿子房间。当父子之间起了冲突,她这个当妈的,就得用母爱来缓冲了。 “是不是怨你爸呢?傻孩子,冤有头债有主,父子俩为了旁人的事置气,不值当。” 丁砚将手里的功课放下:“一个人的命运,竟可以这样轻易改变。我心里难过。” 高萍看着儿子,长得已是如此俊朗,可内心依然还是那样单纯。都只怪自己从小把他保护得太好。 叹口气:“我和那丫头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又何尝不替她惋惜。但事已至此,你要是闹大了,除了节外生枝,对她也没有任何好处。明天我给医院打个电话,问问那丫头的情况,看看有什么咱们能帮得上的。你看如何?” 丁砚沉默半晌。之前他只是替何小曼感到遗憾,并没有太放心上,但现在,向家的牵涉,丁家的沉默,让他心中陡生内疚。 “明天我自己去医院。只怕她最想要的,我们补偿不了。” 高萍微笑:“她最想要的,当然是读书。这不难。” 丁砚双眼一亮:“可是她没参加中考……” 高萍挤了挤眼睛:“你忘了妈是从教育局出来的?” 市长夫人,可不打无准备之仗,哪怕是安抚儿子这样的“家务事”,能干人也自有能干的解决方式。 她拨通丁砚书桌上的电话:“喂,我高萍。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打扰你……你们开的那个高中班……我知道报名结束了,没结束我还要找你?” 说着,她咯咯地笑了起来,“是这样的,我远房亲戚家小孩,突然出了车祸,误了中考真是太可惜了……嗯嗯,基础很好,插班没问题的……” 丁砚的脸色这才渐渐舒展开。 高萍挂了电话,一脸得色:“看看你这样子,有必要嘛。这是专门为内部人士特设的高中班,可不对外招生。将来拿的文凭和普通高中一样,考不考得上大学,看何小曼自己的造化。明天我让老杜拿个报名表,给你送到医院去,你这心里是不是要好过点了?” 75.丁砚的反抗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妈, 你让我静静好不好,我要看书!” “丽娜,你开一下门,妈就说一句话。” 门打开了一条缝, 露出向丽娜一张丧气的脸:“什么话,赶紧说。” 吴志娟低声道:“等下家里来客人,你这张苦瓜脸给我收一收, 别让爷爷不高兴, 知道吗?” 向丽娜的脾气,素来也是看人的, 对着她妈敢胡来,见到爷爷向怀远,那就是一张人畜无害的乖巧脸了。这个家是谁说了算,她心里清楚得很。 点点头:“知道了, 呆会儿我就下楼。”说完就关上了门,全然不顾吴志娟担忧的表情。 如果有可能, 现在向丽娜很希望能一个人躲起来, 不用去面对这个家里每一个需要笑脸相迎的人。 今天早上发生的事, 向丽娜以为自己会冷静面对, 却不知道其实内心的害怕超乎了自己的想象,导致今天考试发挥得一塌糊涂, 尤其是写作文的时候, 脑子里一直浮现出何小曼被撞出去的那一幕, 心烦意乱,完全无法投入。 她需要好好整理心情,面对明天的考试。明天是她的优势项目,希望还有挽回的余地。 屋外,丁副市长的黑色小轿车拐进弄堂,稳稳地停在向家花园楼下。 下车的时候,憋了半天的杜松涛终于找着了机会。趁着高萍在和丁砚介绍向家的时候,他俯在丁佐民耳边道:“今天丁砚救的那女孩,是向家的吉普车撞的。” 丁佐民一惊,迅速余光向四周一瞥,没看到向家的吉普车停在楼下,稍稍安定,压低声音问:“小砚知道吗?” 杜松涛摇摇头:“我说没看清车牌……” 丁佐民面无表情,略一沉吟,低声道:“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 短短四个字,实在是耐人寻味,既没有表态,又暗示了杜松涛事情到此为止,后续将由他丁佐民决定该如何处置。 向家客厅宽敞雅致,仅看不经意间陈列的几处古董,就能知道他家的政策落实得相当不错。 丁佐民来者是客,一脸真诚。而向怀远和向炳方父子也将寒暄进行得无比热忱,长久的疏离似乎并没有影响两家的感情。 他们盛赞了丁砚,用词华丽而空洞,一时倒也听不出究竟是虚情还是假意。 丁砚有礼貌地回应着,态度谦逊。 不一会儿,向家二儿子向炳文一家三口也到了。 “人都齐了,去把丽娜喊下来吧。”向怀远让吴志娟去叫宝贝孙女,又跟丁佐民他们解释,“我孙女,这两天中考呢,在房间温习功课。” 丁砚今天格外敏感,一听到“中考”二字,心不知怎的就揪了一下。尤其是刚刚听母亲说起何小曼不久前的辉煌,丁砚的惋惜之情久久不能褪却,至今耿耿。 向丽娜已经换了一身粉红色真丝连衣裙,从楼梯上款款而下,显得亭亭玉立。 “丽娜,快来见过客人。”向怀远显然很喜欢这个孙女。一旁的向炳文一家,脸上已经挂上了不易察觉的不悦之色。 “这姑娘真是漂亮啊!”高萍满面春风地夸赞。 吴志娟已经牵着手在给向丽娜介绍:“这是你丁叔叔,这是高阿姨,这是丁叔叔的儿子……” “我叫丁砚。”丁砚很大方地和向丽娜打了个招呼。 却只见向丽娜脸色一变,迅速低下了头。她一眼就认出了丁砚。 没错,早上就是他从丁副市长的车里出来,和司机一起将何小曼抬上了车,连衣服都没换,还是那一身! 向丽娜无比紧张,连回应都不敢,匆匆朝丁砚点了点头,便垂下脑袋,一声不吭。 高萍只以为她是害羞,亲热地牵着她的手,问她在哪个学校读书,又顺带将自己的学霸儿子给花式夸了一番。 向炳文最会来事,哪容得现场只有大哥一家子的世面,必须立刻抢戏啊。 一看四周,没见着丁副市长的司机,便道:“哎呦,瞧我这待客不周,把司机师傅给忘了,我去叫他进来。” 丁佐民笑道:“他孩子这两天生病,我让他把东西搬进来就回去了。” “丁副市长真是体恤下属。”向炳方也不甘落后,争着在父亲面前表现,“待会儿让小刘送丁副市长回家。” 其他人还好,向丽娜简直魂飞魄散,要不是高萍正拉着她手,又是众目睽睽之下,只怕当时就腿一软直接瘫在了地上。 苦撑了良久,才慢慢地缓过神来,脸上再也笑不出来,只跟着大人一起入了座。 所谓向家家宴,形式大于内容。 长辈们说了一席的空话,丁砚和向丽娜却都是如坐针毡。 一个是实在不喜欢这样的应酬场合;一个是分分钟担心自己的丑事被揭穿。 各怀心事,纵是山珍海味,也味同嚼蜡。 而另一边,在医院的病房里,何家一家三口虽粗茶淡饭,倒是吃得融洽。 下午王秀珍冲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抱着何小曼哭了一回。但她十几年来,一直没对何小曼抱太大的期望,最近虽然吊了吊胃口,但哭一场也就平息了。 又见何小曼自己似乎并不很悲伤,王秀珍也就收了惆怅,认真考虑该给何小曼买点什么补补。 晚上,王秀珍竟然带了一杯子鲜美的水煮河虾来,把何小曼惊得不行:“妈,你这得花多少钱啊!” 她知道家里终究还是不宽裕的。 王秀珍却眨眨眼睛,等到隔壁婆婆下床去热晚饭,才说:“妈今天摸了个门道,你知道城郊有个水产批发市场吧,交易的时候,你就在旁边蹭,这虾活蹦乱跳的,总有几只逃出来的,这一杯,就是这么捡来的。” 何小曼倒吸一口凉气:“我的亲妈呀,那批发市场……自行车得骑一个小时吧!” 王秀珍撇撇嘴。为了宝贝女儿,一个小时算什么,骑到首都也乐意啊。 一会儿,何立华也进来了:“医生说了,小曼命大,撞得巧。静养几天也就可以出院了。” 何小曼拍胸口:“等着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王秀珍叹道:“丫头真是心大,这么难过的事,居然一揭,就揭过了。” 何小曼似有所指,微笑道:“该翻篇的翻篇,不该翻篇的,记在心上。” 听她竟然问这个,丁砚就更觉得奇怪了。你是初三的中考生啊,难道撞糊涂了? 一看他表情,何小曼就知道自己这个问题其实有点蠢,但没办法,她必须赶在何立华来医院前,给自己定好位。 她知道自己穿越过来后的表现,给了何立华很大的期盼。自己承受了一次绝望,知道这滋味,纵然何立华注定要从期盼的顶峰跌落,她还是希望,自己能在底下接住他,给他另一个希望。 这个世界的何小曼,虽然刚刚十六岁,但她必须承担的远比表面的多。 于是,她对丁砚小小地撒了个谎。 “我现在脑子里有点乱……只是想找个人确定一下……”何小曼轻轻捏着手指骨节,等待着丁砚的答案。 这细节被丁砚看在眼里,虽然没看出她的隐瞒,但却看出了她内心的不安。 “何小曼……”丁砚试着喊她的名字,“初三是没法复读的……” 望见她眼中一黯,丁砚感受到了她的失望与留恋,又想起她在车上的眼泪,仿佛指间依然留有滚烫,丁砚又有些不忍。 “不过何小曼,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话音未落,门口有人大声道:“屁话,说得倒轻巧,你知道何小曼成绩有多好!” 何小曼一惊,门口竟然是史培军。 “史培军,你怎么来了,你不要考试?” “反正也不会,我把选择题写完就交卷了。何小曼你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被车撞了,谁干的!” 史培军和何小曼在同一考场,一看位置是空的,就知道大事不好。他当然知道何小曼有多么重视这一次考试。反正他毕业考已经通过,也没指望通过中考上什么学校,胡乱填了一番,等到半小时熬尽,立刻就交卷跑了出来。 说来也巧,第一人民医院离考场很近,史培军有个阿姨在这儿,本来是想来借电话打的,哪知道跟阿姨一提,阿姨一拍大腿,说早上送了一个车祸的考生过来啊。 史培军大惊,立刻就这么冲上来了,还没冲到门口就听到这轻巧的“屁话”,再一看说“屁话”的男生居然长这么好看,能不生气嘛! 一把过去,揪住丁砚胸口的衣服:“是不是你这小子干的!” 丁砚怒了:“你胡说什么!” “史培军,别乱来!”何小曼急喊着,不由直起身子。哪知动作大了些,顿时头剧烈地痛起来,痛得她轻呼一声,捧住了脑袋。 76.告别 此为防盗章,感谢尊重作者君~~ 吴志娟一愣:“是今天没考好?”转言又安慰, “没事的, 你不会, 肯定人家也不会啊。明天还有两门呢, 明天好好考。” “妈,你让我静静好不好,我要看书!” “丽娜,你开一下门, 妈就说一句话。” 门打开了一条缝, 露出向丽娜一张丧气的脸:“什么话, 赶紧说。” 吴志娟低声道:“等下家里来客人, 你这张苦瓜脸给我收一收, 别让爷爷不高兴, 知道吗?” 向丽娜的脾气,素来也是看人的,对着她妈敢胡来,见到爷爷向怀远,那就是一张人畜无害的乖巧脸了。这个家是谁说了算, 她心里清楚得很。 点点头:“知道了, 呆会儿我就下楼。”说完就关上了门,全然不顾吴志娟担忧的表情。 如果有可能,现在向丽娜很希望能一个人躲起来, 不用去面对这个家里每一个需要笑脸相迎的人。 今天早上发生的事, 向丽娜以为自己会冷静面对, 却不知道其实内心的害怕超乎了自己的想象,导致今天考试发挥得一塌糊涂,尤其是写作文的时候,脑子里一直浮现出何小曼被撞出去的那一幕,心烦意乱,完全无法投入。 她需要好好整理心情,面对明天的考试。明天是她的优势项目,希望还有挽回的余地。 屋外,丁副市长的黑色小轿车拐进弄堂,稳稳地停在向家花园楼下。 下车的时候,憋了半天的杜松涛终于找着了机会。趁着高萍在和丁砚介绍向家的时候,他俯在丁佐民耳边道:“今天丁砚救的那女孩,是向家的吉普车撞的。” 丁佐民一惊,迅速余光向四周一瞥,没看到向家的吉普车停在楼下,稍稍安定,压低声音问:“小砚知道吗?” 杜松涛摇摇头:“我说没看清车牌……” 丁佐民面无表情,略一沉吟,低声道:“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 短短四个字,实在是耐人寻味,既没有表态,又暗示了杜松涛事情到此为止,后续将由他丁佐民决定该如何处置。 向家客厅宽敞雅致,仅看不经意间陈列的几处古董,就能知道他家的政策落实得相当不错。 丁佐民来者是客,一脸真诚。而向怀远和向炳方父子也将寒暄进行得无比热忱,长久的疏离似乎并没有影响两家的感情。 他们盛赞了丁砚,用词华丽而空洞,一时倒也听不出究竟是虚情还是假意。 丁砚有礼貌地回应着,态度谦逊。 不一会儿,向家二儿子向炳文一家三口也到了。 “人都齐了,去把丽娜喊下来吧。”向怀远让吴志娟去叫宝贝孙女,又跟丁佐民他们解释,“我孙女,这两天中考呢,在房间温习功课。” 丁砚今天格外敏感,一听到“中考”二字,心不知怎的就揪了一下。尤其是刚刚听母亲说起何小曼不久前的辉煌,丁砚的惋惜之情久久不能褪却,至今耿耿。 向丽娜已经换了一身粉红色真丝连衣裙,从楼梯上款款而下,显得亭亭玉立。 “丽娜,快来见过客人。”向怀远显然很喜欢这个孙女。一旁的向炳文一家,脸上已经挂上了不易察觉的不悦之色。 “这姑娘真是漂亮啊!”高萍满面春风地夸赞。 吴志娟已经牵着手在给向丽娜介绍:“这是你丁叔叔,这是高阿姨,这是丁叔叔的儿子……” “我叫丁砚。”丁砚很大方地和向丽娜打了个招呼。 却只见向丽娜脸色一变,迅速低下了头。她一眼就认出了丁砚。 没错,早上就是他从丁副市长的车里出来,和司机一起将何小曼抬上了车,连衣服都没换,还是那一身! 向丽娜无比紧张,连回应都不敢,匆匆朝丁砚点了点头,便垂下脑袋,一声不吭。 高萍只以为她是害羞,亲热地牵着她的手,问她在哪个学校读书,又顺带将自己的学霸儿子给花式夸了一番。 向炳文最会来事,哪容得现场只有大哥一家子的世面,必须立刻抢戏啊。 一看四周,没见着丁副市长的司机,便道:“哎呦,瞧我这待客不周,把司机师傅给忘了,我去叫他进来。” 丁佐民笑道:“他孩子这两天生病,我让他把东西搬进来就回去了。” “丁副市长真是体恤下属。”向炳方也不甘落后,争着在父亲面前表现,“待会儿让小刘送丁副市长回家。” 其他人还好,向丽娜简直魂飞魄散,要不是高萍正拉着她手,又是众目睽睽之下,只怕当时就腿一软直接瘫在了地上。 苦撑了良久,才慢慢地缓过神来,脸上再也笑不出来,只跟着大人一起入了座。 所谓向家家宴,形式大于内容。 长辈们说了一席的空话,丁砚和向丽娜却都是如坐针毡。 一个是实在不喜欢这样的应酬场合;一个是分分钟担心自己的丑事被揭穿。 各怀心事,纵是山珍海味,也味同嚼蜡。 而另一边,在医院的病房里,何家一家三口虽粗茶淡饭,倒是吃得融洽。 下午王秀珍冲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抱着何小曼哭了一回。但她十几年来,一直没对何小曼抱太大的期望,最近虽然吊了吊胃口,但哭一场也就平息了。 又见何小曼自己似乎并不很悲伤,王秀珍也就收了惆怅,认真考虑该给何小曼买点什么补补。 晚上,王秀珍竟然带了一杯子鲜美的水煮河虾来,把何小曼惊得不行:“妈,你这得花多少钱啊!” 她知道家里终究还是不宽裕的。 王秀珍却眨眨眼睛,等到隔壁婆婆下床去热晚饭,才说:“妈今天摸了个门道,你知道城郊有个水产批发市场吧,交易的时候,你就在旁边蹭,这虾活蹦乱跳的,总有几只逃出来的,这一杯,就是这么捡来的。” 何小曼倒吸一口凉气:“我的亲妈呀,那批发市场……自行车得骑一个小时吧!” 王秀珍撇撇嘴。为了宝贝女儿,一个小时算什么,骑到首都也乐意啊。 一会儿,何立华也进来了:“医生说了,小曼命大,撞得巧。静养几天也就可以出院了。” 何小曼拍胸口:“等着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王秀珍叹道:“丫头真是心大,这么难过的事,居然一揭,就揭过了。” 何小曼似有所指,微笑道:“该翻篇的翻篇,不该翻篇的,记在心上。” “林清姐,不要和国家政策对着干哦,我嬢嬢晚婚年龄都没到,哪里老了?” “等到了,就更没人要了。”林清把牙刷在水杯里刷得山响,好像这样能让自己的发言显得更加有力。 何小曼故意没告诉她王欣的身份。其实林清也是无线电厂的,按理和王欣也是同事,只是她实在太散漫了,对厂里的人完全不上心。 而且王欣生得文弱老实,并不是惹人注目的类型。 何小曼故意不去澄清,倒惹得珍珠弄的另一个人心里犯起了嘀咕,此人就是凌水成。何小曼前脚走出珍珠弄时,凌水成摘下他的哈么镜,愣愣地朝何家看了好几秒钟。 怪不得最近何玉华跟自己相处都变得要端庄些了,难道真的谈恋爱了? 凌水成晃了晃脑袋,呵,空气中果然有些庸俗的爱情味道。 其实何家的人暂时还没想这么多。王欣的到来的确给了何立华不少帮助。不得不说,何立华离开学校这么久,在技术上是有些生疏了,好在他够钻研,按王欣说的鼓捣了两回,居然就把困扰了他好几天的难关给攻克了。 除了“电视机组装事业”,何家这几天的大事就是何小曼的中考志愿。 这个年代,职业教育还并不盛行,想上个大学则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所以考大学基本上是重点高中的学生才有机会,普通高中除了个别尖子生,大致也就是混个高中文凭,然后等政府安排工作。而大多数家庭连这三年都等不起,他们急需要劳动力去赚钱贴补家用,所以初中毕业就招工进厂,是这个年代的年轻人非常普遍的归宿。 王秀珍照例是拿不出什么意见,父女俩只花了二十分钟就商定了结果。三个高中志愿,填了两所重点,分别是市一高中和市二高中,当然,保险起见,三志愿填了一所普通高中。 交志愿表的时候,有好事的同学挤在讲台那儿围观。 一个女生跑过来,轻声对何小曼道:“向丽娜的志愿比你还牛,她只填了两个,后面不服从。” “哦,决心很大。”何小曼微微一笑,没有再发表评论。 想起另一个世界,也是中考前,披肩长发的美女班主任一脸严肃地说:“不要将希望都寄托在父母替你填的志愿上。志愿填得再好,不如中考成绩好!” 77.生日礼物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师母心疼死了,一拍老公的肩:“你明天带她去呗, 早上一上班就去。英语教研室的人你又不是不认识,跟人家说一下,就说落了一篇忘交了, 多大点事啊。” 英语老师支支吾吾, 又不敢违拗老婆的命令, 终于点点头:“好吧, 快回家重新誊写一遍, 明天早上七点半在区教育局门口等你。” “谢谢老师!”何小曼破涕为笑,向英语老师鞠了个躬。 又觉得这事儿其实师母功劳最大,又向师母也鞠了个躬, 大声道:“谢谢师母!” 师母笑呵呵地拍了拍她:“我可不留你吃饭了, 天快黑了,快回去吧。” 跑出校门的时候,门卫大爷还叹气:“哎哟找了这么久, 什么重要的本子啊。” “谢谢大爷!”何小曼一遛烟地跑远了。 回到家, 书桌已经被何立华占了装电视机。因为在客堂间里铺摊子, 很容易被窜门的邻居看到, 不方便保密,组装大业一直悄么么在房间里进行。 何小曼开了灯, 在客堂间重新写作文。她试图将碎片拼起来, 无奈也拼不完整, 只得大约摸地整理着, 再凭自己的记忆重新发挥,终于赶在十一点前将作文写完。 看到她又在鼓捣,何玉华倒飘过来问了一句:“昨天不就见你写了么,今天还写?” 何小曼没敢把真相告诉何玉华,否则这个四娘娘会冲到学校去把向丽娜骂到想整容。 第二天一早,英语老师倒是很准时,比何小曼先到了教育局。而且没带他的宝贝搪瓷茶缸。 这回何小曼总算觉得自己要比搪瓷茶缸重要点了。也算欣慰。 到了二楼的英语教研室,教研员打水去了。等他慢吞吞打好水,泡好茶,坐下来听英语老师说话,已经二十分钟过去了。 “王教研员,昨天我们学校来送英语作文比赛的参赛作文,是一个同学来送的,慌慌张张地漏了一篇,今天赶紧又补送过来了,希望没有影响到参赛。” 王教研员嘴脸倒也不难看,从英语老师手里接过何小曼的作文,瞥了一眼,眼睛一亮:“这孩子立意不错嘛。” 英语老师有些忍不住笑意:“是啊,写得不错,有想法。”朝何小曼看了一眼,像是鼓励和表扬。 “还好你来得早,昨天下午各个学校刚收齐,下班前还有人送来呢。所以我是打算今天上午送到市局去的。”王教研员在桌上翻着各校送来的牛皮纸文件袋,找何小曼她们学校的那一份。 听了这话,何小曼才算松了一口气。 英语老师也安心了,低声道:“还好还好,阿弥陀佛。”也不知道是安慰何小曼,还是安慰他自己。 王教研员从一堆文件袋里抽出一个,绕开绑绳,将里面的作文一取出来,一愣:“不对啊,你们没漏报,这不是送了两篇嘛!” 英语老师也一愣:“不会吧……” 何小曼立刻从旁边的桌子上站起,冲到办公桌前,从王教研员手里接过两份作文。 “不是,这篇不是我写的。”她将其中一篇抽出来,放到桌上。 两份作文都是“买饭么力”,一份端端正正,落款向丽娜;另一份字迹却歪歪扭扭,落款何小曼! “这怎么回事?”王教研员也糊涂了,拿起那作文一看,就皱了眉头,“这写得什么玩意儿,语法全是错的,单词也好多拼写错误。” 英语老师越发证实了自己的猜想,脸色十分难看,强笑道:“王教研员,这个事情有点好玩了,这一份是班上同学开玩笑写的,怎么就给放错了呢?我是昨天放学前才发现何小曼同学的作文还在我桌上,以为是漏报了,哪知道是拿错了,这个……呵呵……” 见王教研员不说话,何小曼急了。 “王教研员,这个真的是我写的,我可以背给你听。”不待王教研员同意,何小曼就开始用英语背诵自己的作文。 只是,作文挺长,她不可能字字句句都完全无误,一边努力背诵,一边还即兴发挥,只求自己能将读后感说得更完美流畅。 王教研员完全没有打断她,一开始是皱着眉,渐渐地,眉头舒展了。再渐渐地,眼中露出欣喜之色,甚至频频点头。 等何小曼全部背完,王教研员笑道:“何同学,我相信这篇作文的确是你写的。给你破个例,帮你把作文替换进去。” 他将读后感认真地装进文件袋:“何同学的英语发音非常标准,语音语调也很好,不可多得啊。” 又把那歪歪扭扭的“玩笑”扔给英语老师:“这个字也太丑了,你好好收着吧,以后当作反面教材给学生改错,哈哈。” 英语老师千恩万谢地出了教研室,走到无人处,脸色一变,恨恨地骂道:“这向丽娜怎么回事,找谁写的这么丑的字?” 何小曼微微一笑:“左手写的。” 英语老师一惊,抬起那张气血两亏的脸,怔怔地望了何小曼好一会儿。这个还不满十六的小姑娘,为什么会有着如同成年人一般的沉静? 这和昨天慌慌张张跑到自己家里去的那个女学生,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清清嗓子,英语老师试探地问:“你打算就这么算了吗?” 当然不会。何小曼从没想过要原谅向丽娜,何玉华这种当面敲锣的泼货她可以原谅,背后扎针的向丽娜就算了,原谅她,就是给自己挖坑。 “老师。她应该当面向我道歉。”何小曼脸色凝重。 英语老师知道,何小曼这话的意思就是“不打算算了”。那他就是另一付打算了,与其让何小曼去打小报告,还不如自己掌握主动权,去向校领导汇报。 回到学校,正是广播操时间。操场上的同学弯腰踢腿,大部分都在偷工减料。 何小曼跑进队伍,望见向丽娜一板一眼,做得比谁都认真,在涣散的队伍里格外扎眼。 要说这姑娘,也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心理倒是真心强大,看到何小曼跑进队伍,向丽娜竟然还灿烂地向何小曼笑了笑。 何小曼挑了挑眉,没理她。不久前还会被史培军气哭呢,一旦真正面对竞争,向丽娜的“成长”让人感到可怕。 自习课的时候,班主任神情严峻地走进来,叫何小曼和向丽娜一起去校长室。 该来的终于要来了。何小曼起身,冷冷地看了一眼向丽娜。 向丽娜的脸色终于尴尬起来,往日甜美的笑颜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闪烁惶恐的眼神,完全不敢直视何小曼。 简陋的校长室里,唯有会审阵容很豪华。 何小曼和向丽娜站着,校长坐在办公桌后,其它几张木头方凳上,依次坐着教导主任、初三(2)班班主任、英语老师。 作为现场最权威的“校长大人”,是绝不会率先开口说话的,他的作用是一锤定音,而非抽丝剥茧。 教导主任用自认为非常威慑的眼神狠狠地盯了何小曼,又狠狠地去盯向丽娜:“今天把你们叫这里来,知不知道为什么?” 向丽娜眨眨眼,看似可爱,眼神中却闪过一丝慌乱:“不知道啊,是不是有话要跟我们说?” 何小曼只觉得好笑。没话跟你说,难道是请你来喝茶? 教导主任将那篇左手版的“买饭么力”往桌上一扔:“呵,还说不知道。自告奋勇要帮老师去送作文,其实就是想坑同学?” 向丽娜脸色大变,连叫道:“没有,真的没有!” “那这是什么?”教导主任敲着桌子。 “哇——”向丽娜竟然扁了扁嘴,放声大哭,将屋里的几个老师都给震住。 “校长……主任……”她抽抽答答,无限委屈,“我错了,我向你们坦白……” 何小曼惊了,竟然这么容易就坦白?怎么觉得就不像向丽娜的为人呢?她既然做到如此深思熟虑的地步,怎么会被教导主任一敲桌子就吓住? 果然,向丽娜还有后手。 “我中午回家吃饭,就经过区教育局,我……我是真的想替老师做点事……呜呜呜……但是没想到,在桥上摔了一跤,文件袋口子就开了。呜呜呜……真的是太巧了,何小曼的作文纸滑出来了……呜呜呜,昨天风又大,我赶紧伸手捞,也没捞得住……呜呜……她的作文被吹到桥下河里去了。” 就是教导主任也没法相信啊:“吹到桥下去……你怎么不说被河里的鸭子叼走了呢?” “呜呜呜……校长、主任,你们不相信我也没办法,真的掉下去了。”她哭得很伤心,平常的甜美全都转化成了凄惨,好像全天下的苦难都让她一个人受了,就算何小曼因此失去了她的作文,那责任也在风、在水、在大桥、在小鸭…… 78.未雨绸缪 此为防盗章,感谢尊重作者君~~  何立华闲来喜欢看看书, 但买书毕竟也要钱, 就经常从单位带点杂志回来。单位订的杂志,很多人眼热啊, 拿回家垫垫脚桌啊,卖卖废品啊,也能物尽其用,所以很抢手, 何立华只能有什么顺什么, 偶尔顺到婚姻爱情或者电影类的,王秀珍能兴奋很久, 看得津津有味。但大多数时候,他只能顺点儿无人问津的技术期刊。 何小曼要找的, 正是这些技术期刊。 搂出来三本《无线电技术》,何小曼一屁股坐在地上, 认真地翻看。 何立华一进来就心疼了:“小曼,虽然天气暖和了, 地上到底还是有凉气啊, 快起来。” “嗯嗯,马上就起。”嘴里应着, 眼睛却只盯着杂志看, 一点没有起来的意思。 “看什么呢, 这么认真?”何立华凑上前, 一看女儿手里的杂志, 就惊呆了,“这么深奥的,你看得懂?” 如果是“初中生何小曼”,那还真看不懂。但现在这个“初中生何小曼”拥有一个“大学生杨简”的脑子,这杂志上的内容对她来说,并不十分晦涩。 她现在有一个伟大的设想,一个何立华听到,很有可能会吓晕过去的设想。 “爸,我也学物理啊,虽然有点难,但也不至于完全看不懂,可以学习嘛。” 这话,连何立华也唬不了。 “读书无用论”正甚嚣尘上,学校里又有几个是认真读书的,物理这种“副科”,更是蜻蜓点水,老师放羊,学生摸鱼,彼此互不为难,皆大欢喜。 所以,何小曼还想看得懂? “你们现在这点三脚猫,哪有我们那时候学得扎实……”作为当年学霸,何立华追思如潮。 何小曼打蛇随棍上,立刻拍拍屁股起身:“所以啊,正需要您哪!” “需要我干嘛,帮你复习物理?”何立华脸上绽开了花,心里不知道多乐意呢。 “不要不要,我现在成绩好着呢。” 何小曼将《无线电技术》快速翻到其中一页,指着给何立华看:“爸,你看这个……” “电视机装配五大难点……”何立华没懂,“你看这个干什么,想去电视机厂当技术员?那也得先考上大学再说。” 何小曼眨眨眼:“爸,有没有想过,自己组装一台电视机?” 何立华吓了一跳:“自己组装!小曼你在做梦吧?” “我没做梦,爸,你想啊,你在厂里是技术员吧,这些基础的知识你应该都懂的吧。我翻了这三本杂志,感觉里面很多东西都用得上,我们仔细研究研究,把准备工作做充分,装得成最好,装不成也不损失什么啊。” “就凭三本杂志,装个电视机……”何立华觉得难以置信,“这一定是痴人说梦。” 早就料到何立华是这个反应。 人,如何能想像未来是怎样?许许多多当年被视为“童话”与“幻想”的事物,随着科技的进步与社会的发展,会一样一样地实现。许许多多人咋舌、叫人惊叹的创新,在不久的将来都会变得熟视无睹,成为生活中的必然与寻常。 何小曼必须让何立华相信,梦想,是真的有可能实现的。 “行不行,总要试了才知道嘛。我也挺有兴趣的,爸就当带着我一起玩呗。” 何立华哑然失笑:“你啊,玩洋娃娃还差不多,哪有玩这个的。” “何立华的女儿,总要玩点和别人不一样的,对吧?”何小曼知道如何攻其软肋。 何立华虽然表面温和,珍珠弄的人也都尊敬他,称他一声“何老师”,但何小曼知道,他心里是很有些怀才不遇的。他觉得自己和珍珠弄那些整天计较谁家多占了一寸地、谁家多抠了一块砖的人,完全不一样。 女儿的话击中了他。这个看似老实木讷的丫头,如今越来越显出与众不同的一面。她比爸爸机灵,又比妈妈大胆,的确和珍珠弄所有姑娘都不一样。 见他沉默,何小曼知道他是心动了。打铁趁热,继续给他加码。 “妈这几天老去弄堂口摘菜,真的为了省电么?还不是想听听林家电视机里的人唱戏。何况娘娘也盼着呢,要是能有个电视机,咱家里也更欢喜和睦啊。” 何立华不禁点头,承认何小曼说得有道理,但还是犹豫:“就是这电视机,咱普通人真能装吗?装一台也要不少钱吧?” 何小曼知道,晓之以理之后,必定要动之以理。便给他细细算账。 “商场里一台电视机要三四百,咱家凑不来那么多钱,也弄不来票。但装一台就不一样了,你看这杂志上写的,主要部件八十块就能配齐。我想过了,咱也不一定都要买新的啊,隔壁水哥好几样东西都是旧货市场买的呢,去问问他,看看能不能淘点儿电子零件。还有啊……” 何小曼指指何玉华的房间,“四娘娘不是在无线电厂嘛,有些小东西,她厂里肯定多的是,垃圾箱里都能扫出一堆来。” 何立华越听越舒展,越听双眼越亮:“这么说还真可以试一试,估摸着,最多花上一百多?” “对啊,试不成,再当旧货把零件都卖了;试成了,咱家就有电视看啦!” 何立华的情绪完全被调动,抢过何小曼手里的三本杂志,快速地翻了一遍,频频点头:“可行,真的可行!” 又“啪”地一声合上杂志,冲到房门口大喊:“玉华,你过来一下!” 何小曼乐了:“爸,你也太心急了吧,还不知道要哪些零件呢,这么急着叫四娘娘。” “什么事啊?”何玉华趿着拖鞋晃过来。 “这个杂志,《无线电技术》,你们厂有伐?” “有啊,怎么了,哪个柜子又晃了?”何玉华以为要垫家具呢。 “柜子都好得很。是我要看,你明天给我多带几本回来,尽量把每一期都找齐,我急等着用。” 何玉华呆了:“哥真爱学习啊。” 何小曼跟在后面傻乐:“我爸要造飞机。” 何玉华认真想了想,摇了摇头:“我应该不敢坐。” “细比丫头”是这里骂小姑娘的方言,颇为粗俗。何小曼笑笑,她不太习惯这种称呼。 这年代虽然喊着“讲文明、树新风”,其实老百姓讲话还是比较“朴实”……哈哈,何小曼要适应这种“朴实”,也要保持自己不被同化。 “她不是没脸,是脸疼吧。费尽心机,一无所得。”何小曼靠在教学楼二楼的阳台栏杆上,望着校门口随风荡漾的红色横幅,越发觉得一切的美好尽在眼前。 史培军转头看她,被她从容自信的神态吸引。这个年代的小女生,真的很少如此沉静优雅。 “何小曼,以后你去了重点高中还会记得我吗?” 加了20分,何小曼一只脚就已经踏进了重点高中的门槛,以后他们之间的差距将会越来越大,走的路也会越来越不相同。记忆如此温柔,会将过去的一切都变得更加美好;记忆又如此刻薄,一路行走,一路遗弃,还带着疾风不可捉摸。 我会是被遗弃的那一个吗?这是来自古城少年最深沉的思索。 何小曼心中微微一动,第一次感觉到了史培军的少年心意。 不知何时,史培军开始悄悄地拔个子了,已能和何小曼平视,嘴角起了一圈茸茸的胡子,声音变得怪怪的,脸上的痘痘比以前更多。 何小曼不可能对他动心,她对男性有自己的期望。但是,作为朋友,史培军真的非常优秀。 来到这个世界,除了家人,史培军大概是对她最好的一个朋友。这友谊已经超越了一开始的“相互利用”,变得纯粹又微妙。 望了望史培军,何小曼笑道:“当然会记得。不是说好友谊地久天长吗?” 史培军绽开青春的笑脸,罕见地伸出一只手:“说得对啊。我们击掌为誓!” 清亮的掌声,回荡于天空,轻盈悠长却又似印在彼此心上。这是何小曼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份约定。 关于青春的友谊。 珍珠弄,何家一片欢腾。虽然不能挂横幅,但他们自有一套庆祝方式。 虽然何家最近忙于装配电视机,经费正紧张,王秀珍还是从生活费中挤出了几块钱,买了一条鱼,切了半斤肉,尽其所能,满满当当的做了一桌菜。 79.月亮总是阅尽人间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细比丫头”是这里骂小姑娘的方言, 颇为粗俗。何小曼笑笑, 她不太习惯这种称呼。 这年代虽然喊着“讲文明、树新风”,其实老百姓讲话还是比较“朴实”……哈哈,何小曼要适应这种“朴实”, 也要保持自己不被同化。 “她不是没脸,是脸疼吧。费尽心机, 一无所得。”何小曼靠在教学楼二楼的阳台栏杆上,望着校门口随风荡漾的红色横幅,越发觉得一切的美好尽在眼前。 史培军转头看她,被她从容自信的神态吸引。这个年代的小女生, 真的很少如此沉静优雅。 “何小曼,以后你去了重点高中还会记得我吗?” 加了20分, 何小曼一只脚就已经踏进了重点高中的门槛, 以后他们之间的差距将会越来越大,走的路也会越来越不相同。记忆如此温柔,会将过去的一切都变得更加美好;记忆又如此刻薄, 一路行走, 一路遗弃,还带着疾风不可捉摸。 我会是被遗弃的那一个吗?这是来自古城少年最深沉的思索。 何小曼心中微微一动, 第一次感觉到了史培军的少年心意。 不知何时,史培军开始悄悄地拔个子了, 已能和何小曼平视, 嘴角起了一圈茸茸的胡子, 声音变得怪怪的,脸上的痘痘比以前更多。 何小曼不可能对他动心,她对男性有自己的期望。但是,作为朋友,史培军真的非常优秀。 来到这个世界,除了家人,史培军大概是对她最好的一个朋友。这友谊已经超越了一开始的“相互利用”,变得纯粹又微妙。 望了望史培军,何小曼笑道:“当然会记得。不是说好友谊地久天长吗?” 史培军绽开青春的笑脸,罕见地伸出一只手:“说得对啊。我们击掌为誓!” 清亮的掌声,回荡于天空,轻盈悠长却又似印在彼此心上。这是何小曼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份约定。 关于青春的友谊。 珍珠弄,何家一片欢腾。虽然不能挂横幅,但他们自有一套庆祝方式。 虽然何家最近忙于装配电视机,经费正紧张,王秀珍还是从生活费中挤出了几块钱,买了一条鱼,切了半斤肉,尽其所能,满满当当的做了一桌菜。 胖大婶见王秀珍在门口杀鱼,好奇的问:“哟,今天这么丰盛,是要来什么了不得的客人吗?” “我家小曼英语比赛得了全市第一,你说要不要庆祝。” 王秀珍也搞不清英语比赛和英语作文比赛的区别,更搞不清全市第一和一等奖的区别,反正在她心里,女儿就是最强的。 胖大婶家孩子已经工作了,所以跟何小曼没有可比性,此时只有高兴,没有一丝嫉妒:“还是你家小曼厉害,到底老何的种好啊!” 一边说着,一边朝王秀珍挤眉弄眼。 这种弄堂里常见的荤笑话,王秀珍自然是一听就懂了,但她一点都不打算解释,反而很骄傲的道:“当然了,小曼像我们家老何,那就是读书的料。” 林家姆妈出来倒垃圾,听到了这话,又一对比自己家二妞,气就有点不顺。 二妞林洁跟何小曼在一个班,明明以前都是一样读书不太灵光的小女孩,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何小曼就跟突然开了窍似的,成绩蹭蹭的往上。 共患难时,心态一般都还好,一方要是富贵了,再看看自家那惨兮兮的现状,那多半就完蛋。 林家姆妈现在心态就有点完蛋。 虽然她家林科长学问比不过何立华,头发也很贫瘠,但他是科长啊,林家也是拥有电视机的科长之家啊。这点儿优越感不能丢。 “听说你家小曼得奖的作文,是第二天送到教育局的啊。小曼还真是蛮能干的,教育局都敢闯。不得了。” 王秀珍完全不知道这段插曲,听了微微一愣:“哦哟,这个小孩子就是痴胆大。不过,人家教育局能收,总归也是作文写得好呀,林家姆妈你说是伐。” 林家姆妈撇撇嘴:“这我哪晓得,我又看不懂什么ABCD、蛇盘田鸡。你家老何懂的呀,还是你家老何有学问……” 一听到人家夸自家老公,王秀珍就开心,嘴角也忍不住咧开了。 哪知林家姆妈还没讲完,悠悠地弹着指甲缝里的脏东西,假笑道:“老何出马,对付那些中学生,还是优势很大的喽。” 这话锋好像不对啊? 王秀珍还没回过神来,胖大婶已经惊呼:“林家姆妈你这个不好瞎说的喽!” “我可没有瞎说。去问问同学,都知道的呀。人家作文早早就交了,只有小曼的作文是后来拿了一篇新的替换进去的呀。这隔了一晚上……谁说得清。” “啪”,又是一声,不知道从指甲里弹了什么龌蹉的东西出来。 这下王秀珍听懂了,这林家姆妈的意思,是说小曼的作文是何立华代笔的啊! 现在的王秀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包子王秀珍了。女儿成绩变好了,手头不是那么窘迫了,家里都快有电视机了,腰杆硬多了。 一有底气,说话就有劲。 “我家小曼现在考试回回数一数二,可不要我家老何出手的。再说了,作文都是回家写的,凭什么我家晚交了一天就是有问题,人家隔夜写的就没问题?大人要是想帮忙,难道还翻黄历掐日子啊?我家是没这习惯,要么林家姆妈去菜场要看日子。” “你……”又提菜场,又提菜场,林家姆妈差点一口气憋过去,“别得意,考上重点高中才算!” “谢谢林家姆妈这么看得起我家小曼。重点高中什么的,不敢想,考上高中就很好了,以后分配工作就是国家来,不用找什么门路、仗什么面子。”王秀珍悠笃笃地。 果然是身体好了,战斗力也强了。 “没有门路的穷鬼,懒得理你们。”林家姆妈一扭腰,逃回屋里去。 胖大婶乐了,冲着林家姆妈的背影大声道:“林家姆妈去翻黄历啦,今天宜不宜看电视啊?” 砰!门关上了。 人家看“私人电视”去了,不带你们,哼! 没想到啊,胖大婶随口一句话,还真说中了。何家真的来了不得了的客人。 下班的时候,何玉华竟然带了一个男同事回来。 “玉华你真是,带朋友回来也不早说,幸亏嫂子今天加了菜。” 王秀珍一边看,一边就朝那男青年瞄过去。大概二十五六岁,穿着很朴素,剪着短发,眼镜底有点厚,长得倒是白净清秀。 但这不是何玉华喜欢的类型。 “嫂子好。”小伙子还很有礼貌。 “哎哎,坐,赶紧坐。” 何玉华介绍道:“这是我们厂的技术员王欣。哥让我问的关于技术上的事儿,我又不懂,怕传话给传错,索性把人给请来了。” “哦,那是专家呀!”一听是请来的“电视机装配专家”,王秀珍更热情了,“我去泡茶,小王喜欢喝麦乳精吗?” 王欣受宠若惊:“ 不用不用,谢谢嫂子,嫂子我喝白开水。” 何玉华显然对自己能请来王欣颇为自豪:“当然是专家,王欣是大学生呢。” 这下不光王秀珍双眼放光,连在房间里做作业的何小曼都跑出来看热闹了。 “来客人啦!” “这我侄女儿小曼,可厉害了,刚得了市作文比赛第一名。”何玉华牛得不要不要的。 “英语作文比赛……”见她又漏了“英语”两个字,何小曼赶紧小声提醒。 王欣总算憋出一句话:“英语作文,那就更厉害了。” “王叔叔别笑话我了,我要向你学习,考上大学,当天之骄子!” 王欣的脸都红了,羞涩之间,一直拿眼神向何玉华的方向瞟。 何立华回来,见到王欣,真是非常惊喜。这个家里长年只有三个女人,讲真,他一个男人也挺寂寞的,有王欣这样的大学生来家里作客,他真是求之不得。 又见满满当当一桌菜,这个时机真是把握得极好,又给何小曼欢庆了一等奖,又款待了第一次上门的王欣。 何立华找出家里珍藏已久的好酒,打算和王欣好好喝两杯。 哪知道王欣不胜酒力,只抿了几口,脸就一直红到脖子根,急得王秀珍连说:“不能喝了,不能喝了,小王第一次来咱家,不能就这么喝醉了。” 王欣倒是实诚:“按理是要陪大哥好好喝一杯的,就是怕呆会儿头晕,看线路图会眼花。” 对哦,还有重要任务呢,珍珠巷的第一台“私人定制电视机”正要破壳而出,不能给耽搁了。 这个世界的娘娘,其实应该读niangniang(第一声),是姑姑的意思。何小曼重生过来之后,各种称呼正在慢慢适应中。 好在,以前她也活了不短的时间,思想成熟,阅历丰富,冷眼观察了将近一个月,这应该是某个平行世界,看周遭环境、看人物衣着、看社会体制,大概类似于原世界的八十年代,虽自己没经历过八十年代,但听长辈忆旧、看小说影视,也了解不少。 80.家风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呆会儿过了这路, 我就下车。这牌照太显眼,去闹市区不太好。” “丁副市长规矩就是严。”司机赞叹道, “我杜松涛真是运气好,碰到你爸这样的领导, 真是比其他领导的司机省了不事。” 车,是副市长丁佐民的车。后座坐的, 是丁佐民的儿子丁砚。 丁砚在名牌大学就读,刚放暑假回来,今天顺道坐他的车去书店。 杜松涛之所以赞叹,是因为绝大多数的领导司机, 都还要兼职“家务”, 从接送家人到干杂活, 堪称鞍前马后。只有副市长丁佐民不这样。他公是公、私是私, 分得极为清楚。 “我爸说过,不管别人怎么做, 在他那儿就要公私分明。”说起自己的父亲来,丁砚也是骄傲的。 突然,车子的速度慢了下来。杜松涛轻呼:“咦,什么情况?” 丁砚不由问:“怎么了?” “前面的车好像撞人了。” 丁砚探过身子一看,只见远远的有一辆吉普车, 正在紧急调头驶离, 而路边躺着一个人, 情况不明。 “什么呀, 撞了人还跑!”丁砚叫着,却见那吉普车调头后一个拐弯,隐入了一个小弄堂,“快记下车牌!” 杜松涛突然脸色极为尴尬:“我……我没看清……” “不管了,快停车救人!” 不待车子停稳,丁砚打开车门就跳了下去。 被撞的竟然是个女学生,书包已经飞了出去,现场没有血流成河,但人已经晕了过去。 “同学!同学!” 丁砚喊着,正要扶她起来,杜松涛已经下车。 “不能晃她!”杜松涛是有急救经验的,过去快速察看了一下,“还活着,不知道哪里受伤了。” “上车,送她去医院!”丁砚斩钉截铁。 弄堂里,吉普车停在阴暗处。 向丽娜脸色苍白,捂住胸口好一会儿,才道:“她没死吧。” 司机刘东平紧紧咬着牙关,半晌才道:“没死,但是……应该已经撞晕了。” “好……好……”向丽娜点点头,“我下车,自己坐车去考场。你……你去看看她,把她送医院去。” 说着,伸手去开车门,却发现浑身虚脱,根本连开车门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 刘东平无奈,下来给她开车门,顺势向弄堂口探头一看,突然脸色大变,仓皇道:“不好!” “怎么了?”向丽娜被他吓了一跳,不满地望着他。 “是……是丁副市长的车子……”刘东平声音颤抖,再也不敢往前走一步。 “什么?”向丽娜虽然还是个学生,却知道副市长的份量,顿时嘴唇也哆嗦了,“他……他怎么会在这儿?刚刚……明明路上没有人,我前后看了的……” “不知道,我不知道。”刘东平定了定神,又向林荫道那边望去,“好像丁副市长不在车上……” 向丽娜已经回过神来,下了车,走到刘东平身边,远远地只见黑色轿车上下来两个人,将何小曼检查一番,然后搬上了车。 “算了,既然已经有人送她去医院,她应该不会有事了。你还是送我去考场吧。” 她看看手表,经过这一番折腾,原本宽裕的时间已经不那么宽裕了。 不过,她还足够来得及赶到考场。至于何小曼……她闭上眼睛,轻轻地呼了口气。 我并不想伤害你。我只是不想让你参加考试。 杜松涛开着车,一路向医院奔袭。好在这个年头马路上并不太挤,黑色轿车开得飞快,与时间争分夺秒。 轿车的后座空间并不很大,不足以让何小曼一人平躺,为了避免途中颠簸让何小曼再次遭受伤害,丁砚让她躺在自己大腿上,双手紧紧地箍住她。 “杜叔叔,她……她会不会有事?”丁砚望着何小曼毫无血色的小脸,内心十分担忧。 “看起来没有生命危险。不过……希望没有内伤吧。”杜松涛说话还是留了些余地。 丁砚很生气:“没想到撞了人居然还逃跑,简直丧心病狂!别让我再看到那车子,我认得!” 虽然没来得及记住车号,但这年头的汽车并不普及,吉普车更是比较特殊的车型,而且,丁砚记得那辆吉普车的围杠是黑色,应该是重新喷过漆的。 杜松涛从内视镜看了看丁砚,欲言又止。 此时的何小曼,正在昏迷与苏醒间挣扎。有时候模模糊糊地不知身在何处,有时候却又坠入深深的黑暗毫无知觉。 挣扎间,总有个声音在提醒她:“你要考试,何小曼,你今天要考试……” 何小曼努力地睁开眼睛,想要坐起,却被一双手温柔地按下。 “让我起来!我今天中考!我要去考试!你让我去考试啊!”何小曼绝望地大叫,却发现自己怎么都起不来。 而她自以为无比剧烈的挣扎,在丁砚看来,是昏昏沉沉的呢喃。 他怀中的这个女生,身子在微微颤抖,嘴唇一张一阖,发出极为细弱的声音。 “你说什么?”丁砚俯下身子,将耳朵凑到何小曼的嘴唇前。 “中考……考试……考试……”这声音断断续续,细不可闻,可丁砚却辨认了出来。 “杜叔叔,这是个考生!”他惊呼。 杜松涛暗暗叹了口气,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她这样子,还能考试吗?而且,时间也来不及了。” 丁砚重重地点头:“对,救命要紧,还是去医院!” 这句话,其实何小曼听见了。“不,我不要去医院,送我去考场!请你送我去考场!” 只可惜,她内心的呐喊只有自己知道,丁砚望着她颤抖的嘴唇,完全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何小曼绝望了,她迷迷糊糊地望见一张极为好看的男生的脸,可这个男生,一点都听不懂自己的话。 眼泪夺眶而出,从她的眼角流到太阳穴,一颗又一颗,像是在为自己的命运哀悼。 丁砚被震惊了。 这个女生纵然在昏迷中,也能叫人看出一脸的绝望与无助,而那连绵不断滚落的泪水……丁砚伸手替她轻轻擦去。 真的很烫。 何小曼也跟去凑热闹。 何玉华在一件胸前缀着飘带的白衬衫和一件粉色尖领衬衫之间犹豫不定,问王秀珍哪件好看。王秀珍最是没主意的人,一会儿说那件好看,一会儿说这件好看,拿不定个主意。 营业员的白眼球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好了没有啊,能看出花来啊?” 何小曼呵呵。这个年代的百货商店营业员可是很牛的,单位是国营的、岗位是高级的,没点儿背景还进不来,“顾客是上帝”也仅仅作为一句口号贴在商店墙上。 越要喊口号,越说明做不到。 王秀珍陪笑脸:“同志,就套一下,套一下啊,肯定不弄脏。” 营业员立刻将两件衬衫都收了回去:“开什么玩笑啊!买不起早说。” “谁说买不起,你什么态度啊!”何玉华暴跳,她好久没发飚了,都快憋坏了。 “看过来看过去,你自己说看了几分钟,衣服都要给你们摸坏了。我是看你们郑重其事地来,才破例拿下来给你们看看,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营业员摸了摸烫卷的发梢,又翻了个白眼。 “哪里摸坏,啊?你衣服纸做的啊,一摸就坏啊……”何玉华一手伸出去,差点隔着柜台指到人家鼻子上。 何小曼见势不妙,侧身一挤,隔开了何玉华和营业员,然后向着营业员微微一笑:“阿姨,我们要那件白色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营业员看她又是个半大孩子,绷着的脸松了些,将白衬衫往柜台上一扔:“十二块!” 何玉华不服气:“小曼,干嘛拦着,让娘娘去骂死她!”一个劲地要往前拱。 可何小曼将位置卡得死死的,加之王秀珍最怕生事,也明着暗着帮助卡位,何玉华个子小,急得直跳脚。 王秀珍从兜里掏出钱付了,营业员开了票,和钱一起夹在头顶的铁夹子上,用力一扔,铁夹子顺着绳子一直滑到了会计台。 高台上的会计收了钱,又将盖章的票顺着绳子又扔回来。 这原始的商店操作方式,看得何小曼新奇不已,不由伸手摸了摸那绳子。 女营业员一脸嘲讽:“比你娘娘出息呵,你娘娘是这辈子都别想当营业员了。” 何小曼愕然,不知这话从何说起,这女营业员好像话中有话? 何玉华再也忍不住,大骂道:“朱福妹你个贱货!走后门找的工作有什么稀奇,在这儿当个营业员牛逼死你了,快管好你的冲天鼻,当心天花板掉灰下来堵了鼻孔一口气喘不过来还要开后门送医院!” 81.擦肩而过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何小曼不紧不慢:“学校图书室有杂志啊, 杂志上有说。” 反正何玉华离开学校很久了,完全不了解情况,对何小曼的说法非但深信不疑, 反而还有些羡慕地说:“还是有文化好啊,小曼你要好好学习, 当咱何家第一个大学生。” 就冲何玉华能对自己产生如此殷切的期望,何小曼都觉得应该涌泉相报。 何玉华有条蓝色长裤, 有回上街被狗追得太狠,把裤腿咬破了, 扔又舍不得,穿又穿不得, 便堆在柜子里装灰。 何小曼却觉得那长裤颜色和版型都不错,找出来把裤腿给剪到小腿处,让何玉华配上那件新买的飘带白衬衫穿。 何玉华愣了半天, 彼时要么长裤, 要么短裤, 可没见过这种:“这叫什么裤子啊, 长不长, 短不短。穿出去人家还以为咱家困难成这样,我十岁时候的裤子还在穿呢。” 闻言, 何小曼大笑:“娘娘你真逗。这叫七分裤, 就这长度, 亏得这裤子料子够轻薄, 配你这件白衬衫一定很飘逸。” “真的假的?”何玉华看她说得认真,好像真的在学校图书室看了很多杂志的样子,犹豫着换上了那一身搭配。 穿衣镜里那个娇小漂亮的女孩子上穿飘带白衬衫,下搭蓝色略有些宽腿的“七分裤”,露出纤细的脚踝,而白衬衫的下摆塞进裤腰,用根皮带一束,居然意外的又好看又洋气。 “哎哟,这个像外国电影里的打扮了。”何玉华叫道。 何小曼就是以《罗马假日》里的赫本为蓝本的啊,虽然何玉华长得矮小,衣服也不高档,穿不出赫本的十分之一味道,但这已经足够震动珍珠弄了。 晚上回来,何玉华开心得不行:“我们车间好几个女同事打听我的裤子哪儿买的,我就是不告诉她们。” 王秀珍也赞:“当初还拿不定主意呢,现在看,就这白色最好,洋气。还是小曼有眼光啊。” 何小曼笑眯眯的,坦然接受一切夸赞。 化腐朽为神奇,是“杨简”拿手的活儿,那么多年的设计,不是白学的。 晚上出去找史培军的时候,何小曼见到何玉华正和水哥说话。 “玉华,今天穿得像个淑女了啊。”水哥夸她。 何玉华兴奋的小脸红扑扑的:“是吗?我还担心你们会觉得我穿着嫌短的裤子呢。” 水哥的表情非常之嫌弃、非常之我了个去:“芸芸众生,如此庸俗不堪。世界就要发生巨变了,所有不懂得诗意生活的人都注定要被唾弃,西方的青年都开始跳迪斯科了,而他们却还在计较裤腿的长短。悲哀啊!” 何小曼差点笑出声来,摇着头走出了珍珠弄,留下满怀春意的无线电厂小青工何玉华,望着表情深沉的待业青年凌水成,一脸崇拜。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中考,史培军对家庭作业这种事已经不是很在意,之所以还要每天按时履行“抄作业”事项,纯粹为了多见见何小曼,另外也替她将老鼠尾巴给处理了。 “何小曼你真是越来越强了,我看你不仅可以考高中,还可以考重点高中。” 何小曼一笑:“那当然,要考就得考重点啊,否则三年读下来也是高考落榜的命。” “向丽娜那个凶婆子也憋着一股劲呢,今天你没考过她啊,好气人。” “重点高中又不是只招一个人,大家都凭本事考呗。今天没考过她,那是为了先给你打小抄啊,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啊!”何小曼笑骂。 史培军赶紧赔笑:“那是那是,咱们铁哥们儿,友谊地久天长啊。不过你中考好好考啊,别管我了。” 想管也管不着啊,都不在一个考场,一看史培军就是对考试完全不上心,连规则都不清楚。 从史培军家回来,又见着王秀珍坐在弄口就着路灯的灯光摘菜。 “妈,你怎么又在这儿?”何小曼奇怪极了。就算家里困难,也没必要这么省电啊,“你是等我的吗?” “啊……”王秀珍却一脸茫然,“你刚说什么?哦,没有,我不是等你,天气有些热,我在这儿乘凉呢,随便手里干点儿活。” 江南的气候虽然温润,但也没有五月份就热得要乘凉的道理。王秀珍肯定是找的借口。 正要追问,却见王秀珍根本无暇跟自己说话,眼睛向着6号林家的窗户直飘。 天气有些热了,林家的窗户晚上开着通风,林家姆妈和林大妞正翘着二郎腿看电视。电视机是黑白的,里面正演着才子佳人的戏码。 何小曼顿时明白了,王秀珍爱听戏啊! 平常广播里唱戏,她都能痴痴地听上半天,别说电视机还是有人影的,这悲欢离合更直观、也更动人。 不知道是不是她们的说话声惊动了屋里的人,林大妞摆着结实的臀部晃到窗前,一见是何家母女二人,顿时脸就拉了下来。 “穷鬼,有钱买衣服,没钱买电视,还蹭人家的看。”说完,将窗子“砰”地关上。 王秀珍面红耳赤,为了掩饰尴尬,拉着何小曼的手:“这么多菜明天也够炒一碗了,不用再摘了,咱们回家休息吧。” 何小曼叹道:“这家人,真是见不得别人好,多看一眼还用她家电费么?” 王秀珍道:“神经病了,自从你和玉华买了两件衣服,好像惹了她们,话里话外的听着都不对劲。” “嗯,气死她们好了,明儿我就穿,经常穿,气一时是一时。这种心胸,好景不长,咱们厚道人家,不用在意她们。” 这话说到王秀珍心坎里,朝着林家窗口啐了一口:“呸,我们何家早晚也买电视机,有什么了不起的。” 何小曼心中一动,却是生了个主意。 何立华的秘密计划,轰轰烈烈神神秘秘地开始了。 首先就是何玉华从厂里带回了一堆《无线电技术》杂志,何立华从中找相关的文章,将需要的资料摘录下来,记在本子上,然后开始着手准备材料清单。 王秀珍见丈夫要干一件不可思议的大事,除了崇拜还是崇拜,顺带利用自己长病假不用上班的优势,去旧货市场转悠。虽然她看不懂那些零件,但她会比价啊。 卖老鼠尾巴余下的十几元,加上王秀珍刚发的工资,再加何立华没有动用的加班费,大致能凑出六十几块钱,作为前期的投入也能勉强对付。 见兄嫂在精打细算地凑钱,何玉华也决定要为何家的电视机组装大业添砖加瓦。 “我存款不多,一共三十块,全拿去吧!” “真的?”正在数钱的王秀珍惊喜地抬头,望见伸到她跟前的三十块钱。 “我可说好了,要还的啊,算借给你们的。”何玉华嘴还很硬。 何小曼知道,素来没个好脸色的四娘娘能拿出自己珍藏的私房钱已是很不容易,也不用再计较她的语气了,瞥她一眼,笑道:“父债子还,娘娘你不用急,到时候我拿三百条老鼠尾巴给你好了。” “咦,恶心死了。”何玉华一脸嫌弃地走开。 何小曼捂嘴笑了半天。 “我可立个规矩,咱家这事成不成还不知道,都不许往外说啊。”何立华挺要面子,组装电视机这事,成了,保准轰动珍珠弄,不成,难免就被人笑话是异想天开,所以不愿意授人以柄。 何玉华和何小曼倒还好,一个上班,一个上学,不用整天跟珍珠弄的碎嘴女人们较劲,但王秀珍就不一样了。因为是农村来的,又生了这个病,在邻居跟前很是抬不起头。加上她长病假歇在家里,跟邻居们抬头不见低头见,保守秘密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尤其弄口林家的林大妞,装好了电视机,王秀珍恨不得第一时间把电视机糊她脸上。 林家大妞叫林清,名字挺好听,人却不是个好人。跟何玉华是一个厂的,但工作吊儿郎当,一副“我来上班是给你脸”的模样,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 谁也拿她没办法,她爸在电子局当干部,负责批个条子、开个票,属于朝南坐的位置。再加上这年代的企业嘛,都是铁饭碗,不作兴辞退人的,给了这种人生存空间。 她跟社会上一帮小混混走得近,有一回正招摇过市,一个混混望见了路边下班的何玉华,响亮亮地吹了声口哨。 那混混长得帅气,林清暗恋已久,见他竟然朝别人吹口哨,气不打一处来,开口就骂:“眼瞎啦,那种矮冬瓜也看得上!” “那叫娇小玲珑嘛。”混混恋恋不舍地回头望,却遭了何玉华一个恶狠狠的白眼,“哟,有脾气的小姑娘,哥喜欢。” 林清上去就推他胸口:“喜欢有脾气?那来尝尝姑奶奶的小脾气。” “去去去,长得好看有脾气那叫小辣椒,长得难看还有脾气就叫泼妇。” 林清气得嗷嗷直叫,大喊:“那死女人就是珍珠弄头号泼妇!” 虽然混混没有当真移情何玉华,但林清心里对何家却是记恨上了。尤其何玉华摇身变成低配矮小版的赫本之后,竟然看出些洋气优雅的味道,林清再照镜子,看自己的紧身裤勒出一个硕大的屁股,就怎么看都觉得不顺眼了。 82.放手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何立华一进来就心疼了:“小曼,虽然天气暖和了, 地上到底还是有凉气啊,快起来。” “嗯嗯, 马上就起。”嘴里应着,眼睛却只盯着杂志看,一点没有起来的意思。 “看什么呢,这么认真?”何立华凑上前,一看女儿手里的杂志, 就惊呆了, “这么深奥的,你看得懂?” 如果是“初中生何小曼”,那还真看不懂。但现在这个“初中生何小曼”拥有一个“大学生杨简”的脑子,这杂志上的内容对她来说, 并不十分晦涩。 她现在有一个伟大的设想, 一个何立华听到, 很有可能会吓晕过去的设想。 “爸,我也学物理啊, 虽然有点难, 但也不至于完全看不懂, 可以学习嘛。” 这话, 连何立华也唬不了。 “读书无用论”正甚嚣尘上, 学校里又有几个是认真读书的, 物理这种“副科”, 更是蜻蜓点水,老师放羊,学生摸鱼,彼此互不为难,皆大欢喜。 所以,何小曼还想看得懂? “你们现在这点三脚猫,哪有我们那时候学得扎实……”作为当年学霸,何立华追思如潮。 何小曼打蛇随棍上,立刻拍拍屁股起身:“所以啊,正需要您哪!” “需要我干嘛,帮你复习物理?”何立华脸上绽开了花,心里不知道多乐意呢。 “不要不要,我现在成绩好着呢。” 何小曼将《无线电技术》快速翻到其中一页,指着给何立华看:“爸,你看这个……” “电视机装配五大难点……”何立华没懂,“你看这个干什么,想去电视机厂当技术员?那也得先考上大学再说。” 何小曼眨眨眼:“爸,有没有想过,自己组装一台电视机?” 何立华吓了一跳:“自己组装!小曼你在做梦吧?” “我没做梦,爸,你想啊,你在厂里是技术员吧,这些基础的知识你应该都懂的吧。我翻了这三本杂志,感觉里面很多东西都用得上,我们仔细研究研究,把准备工作做充分,装得成最好,装不成也不损失什么啊。” “就凭三本杂志,装个电视机……”何立华觉得难以置信,“这一定是痴人说梦。” 早就料到何立华是这个反应。 人,如何能想像未来是怎样?许许多多当年被视为“童话”与“幻想”的事物,随着科技的进步与社会的发展,会一样一样地实现。许许多多人咋舌、叫人惊叹的创新,在不久的将来都会变得熟视无睹,成为生活中的必然与寻常。 何小曼必须让何立华相信,梦想,是真的有可能实现的。 “行不行,总要试了才知道嘛。我也挺有兴趣的,爸就当带着我一起玩呗。” 何立华哑然失笑:“你啊,玩洋娃娃还差不多,哪有玩这个的。” “何立华的女儿,总要玩点和别人不一样的,对吧?”何小曼知道如何攻其软肋。 何立华虽然表面温和,珍珠弄的人也都尊敬他,称他一声“何老师”,但何小曼知道,他心里是很有些怀才不遇的。他觉得自己和珍珠弄那些整天计较谁家多占了一寸地、谁家多抠了一块砖的人,完全不一样。 女儿的话击中了他。这个看似老实木讷的丫头,如今越来越显出与众不同的一面。她比爸爸机灵,又比妈妈大胆,的确和珍珠弄所有姑娘都不一样。 见他沉默,何小曼知道他是心动了。打铁趁热,继续给他加码。 “妈这几天老去弄堂口摘菜,真的为了省电么?还不是想听听林家电视机里的人唱戏。何况娘娘也盼着呢,要是能有个电视机,咱家里也更欢喜和睦啊。” 何立华不禁点头,承认何小曼说得有道理,但还是犹豫:“就是这电视机,咱普通人真能装吗?装一台也要不少钱吧?” 何小曼知道,晓之以理之后,必定要动之以理。便给他细细算账。 “商场里一台电视机要三四百,咱家凑不来那么多钱,也弄不来票。但装一台就不一样了,你看这杂志上写的,主要部件八十块就能配齐。我想过了,咱也不一定都要买新的啊,隔壁水哥好几样东西都是旧货市场买的呢,去问问他,看看能不能淘点儿电子零件。还有啊……” 何小曼指指何玉华的房间,“四娘娘不是在无线电厂嘛,有些小东西,她厂里肯定多的是,垃圾箱里都能扫出一堆来。” 何立华越听越舒展,越听双眼越亮:“这么说还真可以试一试,估摸着,最多花上一百多?” “对啊,试不成,再当旧货把零件都卖了;试成了,咱家就有电视看啦!” 何立华的情绪完全被调动,抢过何小曼手里的三本杂志,快速地翻了一遍,频频点头:“可行,真的可行!” 又“啪”地一声合上杂志,冲到房门口大喊:“玉华,你过来一下!” 何小曼乐了:“爸,你也太心急了吧,还不知道要哪些零件呢,这么急着叫四娘娘。” “什么事啊?”何玉华趿着拖鞋晃过来。 “这个杂志,《无线电技术》,你们厂有伐?” “有啊,怎么了,哪个柜子又晃了?”何玉华以为要垫家具呢。 “柜子都好得很。是我要看,你明天给我多带几本回来,尽量把每一期都找齐,我急等着用。” 何玉华呆了:“哥真爱学习啊。” 何小曼跟在后面傻乐:“我爸要造飞机。” 何玉华认真想了想,摇了摇头:“我应该不敢坐。” 何玉华在一件胸前缀着飘带的白衬衫和一件粉色尖领衬衫之间犹豫不定,问王秀珍哪件好看。王秀珍最是没主意的人,一会儿说那件好看,一会儿说这件好看,拿不定个主意。 营业员的白眼球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好了没有啊,能看出花来啊?” 何小曼呵呵。这个年代的百货商店营业员可是很牛的,单位是国营的、岗位是高级的,没点儿背景还进不来,“顾客是上帝”也仅仅作为一句口号贴在商店墙上。 越要喊口号,越说明做不到。 王秀珍陪笑脸:“同志,就套一下,套一下啊,肯定不弄脏。” 营业员立刻将两件衬衫都收了回去:“开什么玩笑啊!买不起早说。” “谁说买不起,你什么态度啊!”何玉华暴跳,她好久没发飚了,都快憋坏了。 “看过来看过去,你自己说看了几分钟,衣服都要给你们摸坏了。我是看你们郑重其事地来,才破例拿下来给你们看看,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营业员摸了摸烫卷的发梢,又翻了个白眼。 “哪里摸坏,啊?你衣服纸做的啊,一摸就坏啊……”何玉华一手伸出去,差点隔着柜台指到人家鼻子上。 何小曼见势不妙,侧身一挤,隔开了何玉华和营业员,然后向着营业员微微一笑:“阿姨,我们要那件白色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营业员看她又是个半大孩子,绷着的脸松了些,将白衬衫往柜台上一扔:“十二块!” 何玉华不服气:“小曼,干嘛拦着,让娘娘去骂死她!”一个劲地要往前拱。 可何小曼将位置卡得死死的,加之王秀珍最怕生事,也明着暗着帮助卡位,何玉华个子小,急得直跳脚。 王秀珍从兜里掏出钱付了,营业员开了票,和钱一起夹在头顶的铁夹子上,用力一扔,铁夹子顺着绳子一直滑到了会计台。 高台上的会计收了钱,又将盖章的票顺着绳子又扔回来。 这原始的商店操作方式,看得何小曼新奇不已,不由伸手摸了摸那绳子。 女营业员一脸嘲讽:“比你娘娘出息呵,你娘娘是这辈子都别想当营业员了。” 何小曼愕然,不知这话从何说起,这女营业员好像话中有话? 何玉华再也忍不住,大骂道:“朱福妹你个贱货!走后门找的工作有什么稀奇,在这儿当个营业员牛逼死你了,快管好你的冲天鼻,当心天花板掉灰下来堵了鼻孔一口气喘不过来还要开后门送医院!” 何小曼乐了,只要不是骂自己家里人,她还是挺喜欢听四娘娘骂人的。 而且,这营业员叫朱福妹? 眼珠一转,何小曼就想明白了。只听说何玉华曾经因为身高原因,招工的时候被一个有关系的同学开后门给顶掉,看来就是眼前这位朱福妹了。 两人一买一卖还要装不认识,也都是影后级别的人物啊。 朱福妹被何玉华臭骂一顿,也是气个半死,又看店里人指指戳戳地看热闹,哪里肯掉这个价,双手叉腰反击道:“何玉华别以为就你凶,矮冬瓜,一辈子!” “嗷——”何玉华吼叫着就要冲上去,被王秀珍一把扯住:“玉华,别闹啊,很多人看着呢,多不好,咱们回家!” “王秀珍!特么的咱们才和平几天,你又来胳膊肘往外拐!”何玉华最看不得王秀珍的老好人样子。 83.试点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我存款不多,一共三十块, 全拿去吧!” “真的?”正在数钱的王秀珍惊喜地抬头,望见伸到她跟前的三十块钱。 “我可说好了,要还的啊, 算借给你们的。”何玉华嘴还很硬。 何小曼知道,素来没个好脸色的四娘娘能拿出自己珍藏的私房钱已是很不容易, 也不用再计较她的语气了, 瞥她一眼, 笑道:“父债子还, 娘娘你不用急, 到时候我拿三百条老鼠尾巴给你好了。” “咦, 恶心死了。”何玉华一脸嫌弃地走开。 何小曼捂嘴笑了半天。 “我可立个规矩,咱家这事成不成还不知道,都不许往外说啊。”何立华挺要面子,组装电视机这事, 成了, 保准轰动珍珠弄, 不成, 难免就被人笑话是异想天开, 所以不愿意授人以柄。 何玉华和何小曼倒还好, 一个上班, 一个上学, 不用整天跟珍珠弄的碎嘴女人们较劲, 但王秀珍就不一样了。因为是农村来的,又生了这个病,在邻居跟前很是抬不起头。加上她长病假歇在家里,跟邻居们抬头不见低头见,保守秘密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尤其弄口林家的林大妞,装好了电视机,王秀珍恨不得第一时间把电视机糊她脸上。 林家大妞叫林清,名字挺好听,人却不是个好人。跟何玉华是一个厂的,但工作吊儿郎当,一副“我来上班是给你脸”的模样,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 谁也拿她没办法,她爸在电子局当干部,负责批个条子、开个票,属于朝南坐的位置。再加上这年代的企业嘛,都是铁饭碗,不作兴辞退人的,给了这种人生存空间。 她跟社会上一帮小混混走得近,有一回正招摇过市,一个混混望见了路边下班的何玉华,响亮亮地吹了声口哨。 那混混长得帅气,林清暗恋已久,见他竟然朝别人吹口哨,气不打一处来,开口就骂:“眼瞎啦,那种矮冬瓜也看得上!” “那叫娇小玲珑嘛。”混混恋恋不舍地回头望,却遭了何玉华一个恶狠狠的白眼,“哟,有脾气的小姑娘,哥喜欢。” 林清上去就推他胸口:“喜欢有脾气?那来尝尝姑奶奶的小脾气。” “去去去,长得好看有脾气那叫小辣椒,长得难看还有脾气就叫泼妇。” 林清气得嗷嗷直叫,大喊:“那死女人就是珍珠弄头号泼妇!” 虽然混混没有当真移情何玉华,但林清心里对何家却是记恨上了。尤其何玉华摇身变成低配矮小版的赫本之后,竟然看出些洋气优雅的味道,林清再照镜子,看自己的紧身裤勒出一个硕大的屁股,就怎么看都觉得不顺眼了。 她不敢惹“珍珠弄头号泼妇”何玉华,但王秀珍不一样,她是“珍珠弄头号软柿子”。所以时不是的,王秀珍会遭受林清的无端攻击,路过她家门口的时候故意往外泼盆水啦,当着王秀珍的面骂弄堂里的狗啦…… 自从林家有了电视机,她就换了花样。王秀珍在家门口水池子里洗衣服,她就把电视机开到震天响,站门口喊:“谁让这弄堂里还住着穷鬼呢,买不起电视机,让你们听个响儿,不收钱,哈哈!” 王秀珍知道她是骂自己,不去搭腔,以免没完没了。 但弄堂里买不起电视机的是绝大部分,林清这话骂得,横扫一片啊。王秀珍不搭腔,其他人却会对号入座。 一个坐在门口摘菜的胖大婶立刻跳出来:“说谁穷鬼哪,都是一个弄堂的,谁不知道谁啊!” 林清一愣,立刻冷笑道:“又没说你。我说的是那整天病歪歪的痨病鬼加穷鬼。” 都明显成这样,王秀珍也不好再装聋作哑,转头道:“有什么了不起,不稀罕听,把你的破电视机关掉,吵死了!” “呵呵,现在说吵死了,躲我家门口偷听的时候怎么不嫌吵啊?”林清倚在门框上,弹着指甲嘲笑,搞得王秀珍脸色赤红。 论吵架,她是真不行,只能转头装没听到,狠狠地搓着何小曼的背心。 林清却不放过她:“哎哟,不穷不穷,我说错了,衣服真多呢。到底是嫁了城里人了,真爱干净。” “林清,操着一张又臭又贱的烂嘴说谁哪!” 弄堂口一声大吼,将所有人吓了一跳。何玉华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林清一愣,还没到下班的点啊,怎么何玉华就回来了?珍珠弄谁不知道何玉华是驰名中外的泼货啊,这下要干一场硬仗了,林清绝不认输! “你早退!”她脑子倒也转快。 “放你的屁!”何玉华的嗓门抵她两个大,“姑奶奶要是早退,你这贱货就是旷工。靠着你老子在厂里神五神六就算了,还霸到珍珠弄来,还欺负我嫂子,瞎了狗眼了你。” 林清真是没料到,何玉华竟然帮着嫂子?珍珠弄谁不知道她一天不骂王秀珍,太阳就要从西边出来啊,今天这是怎么了,竟然穿了一条裤子? 屋子里林家姆妈听到女儿吃了亏,哪里忍得住,冲到门口帮腔:“哟,不得了了,还找到帮手了,谁狗眼啊,谁狗眼啊,你再说一遍!” 何玉华冷笑一声,上下打量着林家姆妈:“林家姆妈这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我算明白了,怪不得林清在外头勾三搭四整天混点不入流的小混混,都是跟自家亲妈学的啊。” “你个穷鬼,什么意思!”林清袖子一撸,作势就要冲上来。 “哈哈,来啊,要打架是吧!先问问你亲妈敢不敢!”何玉华大叫一声,“就你家有钱,珍珠弄没电视机的人家都是穷鬼,哈哈。天天去菜场给卖大蒜的捏屁股,省下不少钱吧。哈哈,真不要脸,怪不得买得起电视机!” “怎么一回来就把自己关房间里?”向家大儿媳吴志娟上到三楼,去敲向丽娜的房门。 向丽娜在屋里尖叫:“别来烦我!” 吴志娟一愣:“是今天没考好?”转言又安慰,“没事的,你不会,肯定人家也不会啊。明天还有两门呢,明天好好考。” “妈,你让我静静好不好,我要看书!” “丽娜,你开一下门,妈就说一句话。” 门打开了一条缝,露出向丽娜一张丧气的脸:“什么话,赶紧说。” 吴志娟低声道:“等下家里来客人,你这张苦瓜脸给我收一收,别让爷爷不高兴,知道吗?” 向丽娜的脾气,素来也是看人的,对着她妈敢胡来,见到爷爷向怀远,那就是一张人畜无害的乖巧脸了。这个家是谁说了算,她心里清楚得很。 点点头:“知道了,呆会儿我就下楼。”说完就关上了门,全然不顾吴志娟担忧的表情。 如果有可能,现在向丽娜很希望能一个人躲起来,不用去面对这个家里每一个需要笑脸相迎的人。 今天早上发生的事,向丽娜以为自己会冷静面对,却不知道其实内心的害怕超乎了自己的想象,导致今天考试发挥得一塌糊涂,尤其是写作文的时候,脑子里一直浮现出何小曼被撞出去的那一幕,心烦意乱,完全无法投入。 她需要好好整理心情,面对明天的考试。明天是她的优势项目,希望还有挽回的余地。 屋外,丁副市长的黑色小轿车拐进弄堂,稳稳地停在向家花园楼下。 下车的时候,憋了半天的杜松涛终于找着了机会。趁着高萍在和丁砚介绍向家的时候,他俯在丁佐民耳边道:“今天丁砚救的那女孩,是向家的吉普车撞的。” 丁佐民一惊,迅速余光向四周一瞥,没看到向家的吉普车停在楼下,稍稍安定,压低声音问:“小砚知道吗?” 杜松涛摇摇头:“我说没看清车牌……” 丁佐民面无表情,略一沉吟,低声道:“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 短短四个字,实在是耐人寻味,既没有表态,又暗示了杜松涛事情到此为止,后续将由他丁佐民决定该如何处置。 向家客厅宽敞雅致,仅看不经意间陈列的几处古董,就能知道他家的政策落实得相当不错。 丁佐民来者是客,一脸真诚。而向怀远和向炳方父子也将寒暄进行得无比热忱,长久的疏离似乎并没有影响两家的感情。 他们盛赞了丁砚,用词华丽而空洞,一时倒也听不出究竟是虚情还是假意。 丁砚有礼貌地回应着,态度谦逊。 不一会儿,向家二儿子向炳文一家三口也到了。 84.何小曼要爆炸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何立华闲来喜欢看看书, 但买书毕竟也要钱, 就经常从单位带点杂志回来。单位订的杂志,很多人眼热啊, 拿回家垫垫脚桌啊,卖卖废品啊,也能物尽其用,所以很抢手, 何立华只能有什么顺什么, 偶尔顺到婚姻爱情或者电影类的, 王秀珍能兴奋很久,看得津津有味。但大多数时候,他只能顺点儿无人问津的技术期刊。 何小曼要找的, 正是这些技术期刊。 搂出来三本《无线电技术》, 何小曼一屁股坐在地上,认真地翻看。 何立华一进来就心疼了:“小曼, 虽然天气暖和了, 地上到底还是有凉气啊, 快起来。” “嗯嗯, 马上就起。”嘴里应着, 眼睛却只盯着杂志看,一点没有起来的意思。 “看什么呢, 这么认真?”何立华凑上前, 一看女儿手里的杂志, 就惊呆了,“这么深奥的,你看得懂?” 如果是“初中生何小曼”,那还真看不懂。但现在这个“初中生何小曼”拥有一个“大学生杨简”的脑子,这杂志上的内容对她来说,并不十分晦涩。 她现在有一个伟大的设想,一个何立华听到,很有可能会吓晕过去的设想。 “爸,我也学物理啊,虽然有点难,但也不至于完全看不懂,可以学习嘛。” 这话,连何立华也唬不了。 “读书无用论”正甚嚣尘上,学校里又有几个是认真读书的,物理这种“副科”,更是蜻蜓点水,老师放羊,学生摸鱼,彼此互不为难,皆大欢喜。 所以,何小曼还想看得懂? “你们现在这点三脚猫,哪有我们那时候学得扎实……”作为当年学霸,何立华追思如潮。 何小曼打蛇随棍上,立刻拍拍屁股起身:“所以啊,正需要您哪!” “需要我干嘛,帮你复习物理?”何立华脸上绽开了花,心里不知道多乐意呢。 “不要不要,我现在成绩好着呢。” 何小曼将《无线电技术》快速翻到其中一页,指着给何立华看:“爸,你看这个……” “电视机装配五大难点……”何立华没懂,“你看这个干什么,想去电视机厂当技术员?那也得先考上大学再说。” 何小曼眨眨眼:“爸,有没有想过,自己组装一台电视机?” 何立华吓了一跳:“自己组装!小曼你在做梦吧?” “我没做梦,爸,你想啊,你在厂里是技术员吧,这些基础的知识你应该都懂的吧。我翻了这三本杂志,感觉里面很多东西都用得上,我们仔细研究研究,把准备工作做充分,装得成最好,装不成也不损失什么啊。” “就凭三本杂志,装个电视机……”何立华觉得难以置信,“这一定是痴人说梦。” 早就料到何立华是这个反应。 人,如何能想像未来是怎样?许许多多当年被视为“童话”与“幻想”的事物,随着科技的进步与社会的发展,会一样一样地实现。许许多多人咋舌、叫人惊叹的创新,在不久的将来都会变得熟视无睹,成为生活中的必然与寻常。 何小曼必须让何立华相信,梦想,是真的有可能实现的。 “行不行,总要试了才知道嘛。我也挺有兴趣的,爸就当带着我一起玩呗。” 何立华哑然失笑:“你啊,玩洋娃娃还差不多,哪有玩这个的。” “何立华的女儿,总要玩点和别人不一样的,对吧?”何小曼知道如何攻其软肋。 何立华虽然表面温和,珍珠弄的人也都尊敬他,称他一声“何老师”,但何小曼知道,他心里是很有些怀才不遇的。他觉得自己和珍珠弄那些整天计较谁家多占了一寸地、谁家多抠了一块砖的人,完全不一样。 女儿的话击中了他。这个看似老实木讷的丫头,如今越来越显出与众不同的一面。她比爸爸机灵,又比妈妈大胆,的确和珍珠弄所有姑娘都不一样。 见他沉默,何小曼知道他是心动了。打铁趁热,继续给他加码。 “妈这几天老去弄堂口摘菜,真的为了省电么?还不是想听听林家电视机里的人唱戏。何况娘娘也盼着呢,要是能有个电视机,咱家里也更欢喜和睦啊。” 何立华不禁点头,承认何小曼说得有道理,但还是犹豫:“就是这电视机,咱普通人真能装吗?装一台也要不少钱吧?” 何小曼知道,晓之以理之后,必定要动之以理。便给他细细算账。 “商场里一台电视机要三四百,咱家凑不来那么多钱,也弄不来票。但装一台就不一样了,你看这杂志上写的,主要部件八十块就能配齐。我想过了,咱也不一定都要买新的啊,隔壁水哥好几样东西都是旧货市场买的呢,去问问他,看看能不能淘点儿电子零件。还有啊……” 何小曼指指何玉华的房间,“四娘娘不是在无线电厂嘛,有些小东西,她厂里肯定多的是,垃圾箱里都能扫出一堆来。” 何立华越听越舒展,越听双眼越亮:“这么说还真可以试一试,估摸着,最多花上一百多?” “对啊,试不成,再当旧货把零件都卖了;试成了,咱家就有电视看啦!” 何立华的情绪完全被调动,抢过何小曼手里的三本杂志,快速地翻了一遍,频频点头:“可行,真的可行!” 又“啪”地一声合上杂志,冲到房门口大喊:“玉华,你过来一下!” 何小曼乐了:“爸,你也太心急了吧,还不知道要哪些零件呢,这么急着叫四娘娘。” “什么事啊?”何玉华趿着拖鞋晃过来。 “这个杂志,《无线电技术》,你们厂有伐?” “有啊,怎么了,哪个柜子又晃了?”何玉华以为要垫家具呢。 “柜子都好得很。是我要看,你明天给我多带几本回来,尽量把每一期都找齐,我急等着用。” 何玉华呆了:“哥真爱学习啊。” 何小曼跟在后面傻乐:“我爸要造飞机。” 何玉华认真想了想,摇了摇头:“我应该不敢坐。” 于是乎所有在家里能大声说话、随便插嘴的女人,一般都是有份量的人。不指望她,指望谁? 何小曼立刻又眼泪汪汪地望着师母:“师母,我真的花了很多心思的。我以前读书不好,从来没有得过奖,这是第一次参加比赛,我爸爸都高兴坏了,要是让他知道我写的作文都没给评委老师看到,他会伤心的。” 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师母心疼死了,一拍老公的肩:“你明天带她去呗,早上一上班就去。英语教研室的人你又不是不认识,跟人家说一下,就说落了一篇忘交了,多大点事啊。” 英语老师支支吾吾,又不敢违拗老婆的命令,终于点点头:“好吧,快回家重新誊写一遍,明天早上七点半在区教育局门口等你。” “谢谢老师!”何小曼破涕为笑,向英语老师鞠了个躬。 又觉得这事儿其实师母功劳最大,又向师母也鞠了个躬,大声道:“谢谢师母!” 师母笑呵呵地拍了拍她:“我可不留你吃饭了,天快黑了,快回去吧。” 跑出校门的时候,门卫大爷还叹气:“哎哟找了这么久,什么重要的本子啊。” “谢谢大爷!”何小曼一遛烟地跑远了。 回到家,书桌已经被何立华占了装电视机。因为在客堂间里铺摊子,很容易被窜门的邻居看到,不方便保密,组装大业一直悄么么在房间里进行。 何小曼开了灯,在客堂间重新写作文。她试图将碎片拼起来,无奈也拼不完整,只得大约摸地整理着,再凭自己的记忆重新发挥,终于赶在十一点前将作文写完。 看到她又在鼓捣,何玉华倒飘过来问了一句:“昨天不就见你写了么,今天还写?” 何小曼没敢把真相告诉何玉华,否则这个四娘娘会冲到学校去把向丽娜骂到想整容。 第二天一早,英语老师倒是很准时,比何小曼先到了教育局。而且没带他的宝贝搪瓷茶缸。 这回何小曼总算觉得自己要比搪瓷茶缸重要点了。也算欣慰。 到了二楼的英语教研室,教研员打水去了。等他慢吞吞打好水,泡好茶,坐下来听英语老师说话,已经二十分钟过去了。 “王教研员,昨天我们学校来送英语作文比赛的参赛作文,是一个同学来送的,慌慌张张地漏了一篇,今天赶紧又补送过来了,希望没有影响到参赛。” 王教研员嘴脸倒也不难看,从英语老师手里接过何小曼的作文,瞥了一眼,眼睛一亮:“这孩子立意不错嘛。” 85.何献华回来了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何小曼还是蛮喜欢这个年代的, 喜欢对门姐姐新烫的头发,喜欢隔壁水哥每天早上放的劲歌,也喜欢这可以安全独行的夜路。 远远的, 史培军已经坐在路口的石桌前,探头探脑。一见何小曼过来, 开心地站了起来。 “今天作业不多,作文总得自己写了吧。”何小曼将放着作业的小袋子递给史培军。 “啊……”史培军为难地挠头, “作文也很难写啊。让我憋600个字, 比蹲坑还难。” 就知道他是这德性。说得真叫一个粗俗。 何小曼无奈:“里面有个纸片,帮你把题纲都写好了,你按题纲发挥总会的吧。平常胡说八道挺在行的,作文不就是有条理的胡说八道么, 你又不指望得高分,把字写端正就谢天谢地了。” “好吧。”史培军无奈,写作文不会,胡说八道是他强项。有了题纲,说600字应该不太难。 说话间, 何小曼将那个牛皮纸信箱拍在石桌上:“我家最近老鼠多,我妈捉了要扔,给我拦下了。你上回不是说老鼠尾巴能换钱么,这个拿去, 你也能换几毛钱花花。” 史培军一愣, 这才想起自己跟何小曼提过一嘴除四害的事。一咧嘴, 又笑了:“你记性可真好,怪不得单词背得住。” “咱们的友谊可是要天长地久的,所以有好事肯定得想着对方啊。” 何小曼是故意这么强调,就等着看他反应呢。这叫欲擒故纵,要是史培军真傻头傻脑地接受这没理由的“好意”,他们的友谊立刻会被何小曼单方面中断。 还好,史培军很经得起考验啊。 一听她提起“友谊”二字,史培军立刻一脸“你污辱了我们的友谊”的表情:“我拿谁的也不能拿你的啊,还讲不讲义气了。” 何小曼微微一笑:“我又不认识街道的人,拿了这个也没用啊。” 这话提醒了史培军,何小曼辛辛苦苦地做作业给他抄,他正无以为报呢,这不是天赐良机嘛。一把抓起信封:“有我啊,我认识就行了。” 嗯嗯,你何止认识,那就是你亲妈。 看何小曼两眼放光的样子,史培军顿时觉得自己高大极了。身为一枚无论是长相还是身高都有点拿不出手的著名学渣,他还是第一次在女生眼里看到这样的光芒。 这光芒是因为自己哎! 真令人感动。从此何小曼的事就是他的事,何小曼的老鼠尾巴就是他的尾巴! 哦不,他的老鼠尾巴! 也不太对,怎么就这么别扭呢?算了算了,反正就是那意思,他心里透亮透亮的,明白极了。 何小曼拿回家两块钱的时候,王秀珍惊呆了,将那两块钱的纸币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终于确定那真的是钱,而自己也没有做梦。 老鼠尾巴换来钱了! 王秀珍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激情。 何玉华正坐在桌子前弄发卷,一撇嘴:“呵,从此以后咱珍珠弄的老鼠算倒了八辈子血霉喽!” 王秀珍处在干事业的兴奋中,不去计较她的阴阳怪气,笑得嘴都合不拢:“小曼,你下回再跟史培军打听打听,街道什么时候收蚊子啊。蚊子也是四害的喽。” “噗”,何小曼忍俊不禁:“妈,你别搞笑了,咱先把一样事情干好。就这个,也不长久,做一个月是一个月。” 王秀珍也不失望,喜滋滋的:“这不管,反正不要成本,能多做一天是一天。” 晚上,她把这事跟何立华一说,何立华都觉得难以置信。不过,两块钱的纸币就在他眼前,几乎相当于他辛苦一天的收入,由不得不信。 “怪不得我说呢,最近晚饭后小曼老往外跑,原来是干这个去了。”何立华这下想通了。 王秀珍还帮女儿说话:“小曼把那史培军都带得成绩进步了,所以人家才愿意帮这个忙,外边人都不知道的,知道了街道也不收他们的。咱们这是内部有人。” 何家都是本分人,真没想到,第一个能混到“内部有人”的,竟然是十五岁的何小曼。 何立华心中欣慰,从包里又很郑重地拿出二十块钱,交给王秀珍:“这是我上个月的加班费,加上小曼的这两块钱,你都收着。明天去买一只老母鸡煨个汤,好好补补身子。另外给小曼买件新衣服,她好像又长高了。” 王秀珍美美地收了钱,只觉得身体都好了一大半:“小曼最近的确窜个子了,以前看着她像我。最近又长个子又开窍,倒是越来越像你了。” 何立华看着灯下的王秀珍,她开心起来的样子,依稀又回到了当年。 当年的王秀珍,可是村里最好看最生动的姑娘啊。心中不由柔情顿生,又想起王秀珍最近一次检查结果非常好,看来病愈也是指日可待,生活真是越来越有奔头了。 只可惜,在局促的世界里,柔情都是不长久的。 第二日,何玉华看到王秀珍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只杀好的鸡,这也就算了,竟然还有一件新衣服。 那是一件雪白的针织衫,娃娃领下缀着两朵绒绒的毛球。 何玉华认识这针织衫,第一百货公司柜台里,挂在最显眼的地方,就是这件了。她去看了好几次,但是要十五块钱一件,几乎是她半个月的工资,很有些舍不得,一直没下手。 却没想到,一直嚷嚷着手头拮据的王秀珍竟然买下了。 “你去一百了?”何玉华不禁问。 王秀珍比较迟钝,没能第一时间领会何玉华的意思,还摩挲着毛球回答:“是啊,刚买的,是不是很好看。” 何玉华表情有些不服气:“好看,可是恕我直言,嫂子你这个年纪不适合穿这个针织衫。” “不是我穿的,我是买给小曼的。” “小曼!”何玉华失声尖叫,“她还是个小孩子,要穿这么好的衣服做什么!” “小砚回来啦?”是他母亲高萍打来的电话。 “妈,我刚从书店回来,你要早打一分钟,我还接不到呢。” “孙阿姨在家不?”高萍问的是家里的保姆。虽说这年头用保姆的人家极少,但丁家毕竟不一样,事务多,宾客往来多,孙阿姨是高萍从老家找的一个远亲,信得过。 丁砚看了看,没见人:“不在家,应该去买菜了吧。” “哦,呆会儿她回来,跟她说不用准备晚饭了。晚上你爸有应酬,我们全家一起去。” 应酬。丁砚不太喜欢。虽然从小家里就常常高朋满座,但丁砚总是假借专注学业之名,能不出现就不出现。好在他学习非常拿得出手,搪塞起来也很理直气壮。 “你和爸去吧,我要看书。” 这回高萍可不依他了:“都大学生了,不差这暑假一天半天的,昨天你爸还说,小砚长大了,也该出去走动走动,见见人。别总当传说中的那一个,回人间看看好不?” 丁砚说不过他妈,要知道高萍可是教师出身,现在在外事办工作,能说会道,极玲珑的一个人。 而且听高萍这意思,父母是达成了默契,认为儿子应该开始踏入某种社交圈了。 丁砚纵然不喜欢,但身为副市长的儿子,有时候也难回避。 “那你们可别嫌我闷……” “哪会啊,只要你不嫌我们大人说话闷,就谢天谢地啦!”高萍在电话那头爽朗地笑,“就这么说定了,呆会儿见。” 丁砚独享一个安静的下午,坐在客厅看他刚买回来的书,偶尔抬头,望见院子里绿色掩映之间,竟也会有落叶旋转而下,一时想起医院里的何小曼,也是在最该茂盛的季节无端飘落,心中就替她惋惜起来。 下午五点,父亲大人,也就是副市长丁佐民先到家。 他今天下午刚去市传染病医院看望病人,还勇敢地跟病人握了手。但转头,到底还是有些担心,赶紧回来洗澡更衣。 杜松涛整理好后车厢的土特产,进了屋见到丁砚,不由笑了:“今天怎么样,没被人扣押在医院吧。” “没有,我通知了何小曼的爸爸,后来她同学也来了,我就先走了。” “何小曼?”杜松涛一愣,立即又明白过来,“这姑娘名字还挺好听。” 门外突然传来爽朗的笑声:“哟,可被我听到了啊。两个人背着我在聊姑娘呢!” 丁砚脸红了:“妈,别开玩笑。” 高萍哈哈大笑:“跟妈还玩什么害羞。何小曼是谁,这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啊。怎么见着我就不说了?快说给妈听听嘛。” 86.“考试”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就这套/弄堂里的小房子, 还是当年爷爷在厂里劈波斩浪给争取下来的。 何立华是个高中生, 在这个年代这个年纪, 也算是个小知识分子,对孩子的教育还是比较上心。 只可惜,以前的何小曼实在不太聪明,学习非常吃力。所以何立华一方面望女成凤,一方面又心疼女儿过于用功, 小小年纪就愁眉苦脸。 王秀珍转身想去给何立华盛饭, 何玉华却抢先一步。 “哥, 回来啦,今天是我做的饭, 快尝尝手艺怎么样?”她对兄嫂,完全两副嘴脸。 何小曼冷眼看着,心里早就琢磨过味儿了。 父母的爱情是有些失衡的。王秀珍来自农村, 是何立华插队的时候恋爱上的。后来何立华落实政策回城, 王秀珍也跟了过来, 在家赋闲了很长时间,才求爹爹告奶奶地弄进了纺织厂。 所以,何玉华看不起她。 加之王秀珍后来生病,之前的风姿也日渐萎靡。男人却不一样,何立华虽然已近不惑, 但长得颇为斯文儒雅, 戴着眼镜, 一脸温和,透着浓浓的书卷气。 这样的男人,很有些迷人。厂里的女徒弟也很愿意跟他亲近。 王秀珍更加自卑。 自卑的人,最容易被欺负。因为她只求安身立命,生存哲学就是“家和万事兴”,何玉华就是断定了她逆来顺受,绝不会去跟何立华嚼舌根。 何立华浑然不知一小时前家中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品尝着何玉华的手艺,频频点头。 “秀珍有没有帮忙啊?” 王秀珍赶紧说:“都是玉华做的,我打打下手。” “玉华也是越来越懂事了,都知道帮嫂子分担了。”何立华点点头,对家中的互敬友爱十分满意。 何玉华一脸得意,刚想继续邀功,一抬眼,迎上了何小曼冰冷的眼神。 这间小客厅,就只能放这么一张小餐桌,四个人各占一边坐下,已是满满当当,何小曼就坐何玉华对面,一个眼神过去,相距不过两尺,真叫一个晶晶亮、透心凉。 何玉华一凛,这孩子什么时候眼神变得这么犀利? 到嘴边的话,就缩了回去。 “爸,你也得劝劝妈,身体不好,不能逞强去扛煤扛米,该休息就得休息。”何小曼说。 何立华一愣:“今天玉华不是休息吗,怎么没叫玉华去扛?” 何小曼目的达到,低头扒饭,不吭声。 这下,何玉华的得意之情一扫而空:“呃……一个同事家里有点事,叫我去帮忙。” 何立华缓缓地说:“事有轻重缓急,同事家有事,帮忙是应该的。但你明知道今天咱家买煤买米,就不该让你嫂子一个人。她身体不好。” 看何玉华脸色难看起来,王秀珍赶紧打圆场:“没事的,玉华这不也帮我做饭了嘛。” 何立华也不傻,望了望妹妹,眼神有些严厉,像是警告,又转头对王秀珍道:“以后玉华要是没空,你就搁着吧,等我休息的时候再说。” “哎,好的。”王秀珍应得很甜蜜。 只要有这话,她心里就满足了。 晚上,何小曼在洗澡间洗漱。房间里,何立华检查何小曼的作业,很是赞赏:“今天的数学题有难度,小曼倒全做出来了,有进步。” “立华……”王秀珍轻声道,“那个顶替的名额,要不要去退了?” 何立华有些懵:“为什么?” “之前看小曼学习那么累,不是读书的料,所以才想着让她顶替。可是最近……她好像开窍了。” 何立华眼神有些黯然:“上了高中要是考不上大学,还不如早点工作。” “不!”王秀珍按住何立华的手,“我知道这不是你的心里话。你其实一直盼着小曼能上大学。” 以何立华当年的成绩,完全可以上大学,只是……生不逢时,他被耽误了。天知道他有多么渴望让自己的孩子去完成大学梦。 可是,这个家庭还供得起吗? 望着何立华痛苦的神情,王秀珍心如刀割:“为什么我偏偏生的这个病。不然的话,我就弄堂口摆个油条摊子也好啊。” 说罢,泪如雨下。 何立华拥住妻子:“我会想办法的,你别哭,我来想办法。只要小曼能考上高中,我们一定要让她读。” 王秀珍痛哭出声。那哭声让门外的何小曼心情沉重。 她知道,凭自己现在的能力,别说考上高中,就是考上大学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是,这个家真的太穷了。 二娘娘出嫁了,万事不管。三叔在遥远的地方当兵,暂时不需要负担,但也帮不到家里。母亲长病假,收入非常可怜,全靠父亲的工资养活一家三口。哦不,几乎是四口,因为何玉华脸皮厚,从来不交生活费。 虽说医药费单位可以报销,但母亲这个病需要补充营养,这个单位可就管不了了,何立华每个月都变着法儿托人买便宜的补品,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所以王秀珍才去厂里弄来顶替名额,也是想着何小曼早点工作,一来可以减轻家里的负担,二来现在工作不好安排,想顶替进来的职工子女不在少数,趁着自己办病退的机会把何小曼的工作也可以解决了,免得夜长梦多。 哪知道“杨简”的到来,让何小曼变得机灵起来,于是,本已安排好的前路,出现了变数。 何小曼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了。 她今天应该是中考,她在去考试的路上,骄阳似火、鸣蝉热烈,一切应该都很美好。突然,身后一个猛烈的撞击,翻滚中,她望见那是辆陌生的吉普车…… 想起这些,她心情激动而绝望,如果现在真的是在医院,那么确定无疑,自己一定是误了中考。 可是,经历过一次穿越重生的她,又很担心自己现在究竟还是不是何小曼。 “今天是几号?这是哪个医院?”何小曼轻声问,心里很是紧张,生怕又来到一个不知所谓的世界。 丁砚有些意外,他以为这小女生醒来会痛不欲生,甚至会一口咬定自己是肇事者,已经做好了被她的眼泪糊一身的准备,却没想到她出人意料的小心翼翼。 “6月28日,这是中吴市第一人民医院。” 何小曼长舒一口气,原来自己还在这里。何立华还是她爸爸,王秀珍还是她妈妈,而她,是那个没有赶上中考的倒霉孩子。 哦,中考! 一想到这个,她的心又揪痛起来。 “我今天中考……”她喃喃的道,眼泪又从眼角流下。 丁砚有些不知所措。 在车上,他给何小曼擦眼泪觉得很自然,因为那时候何小曼不清醒。可现在他不敢造次了。 “医生说你是脑震荡,要多休息。你很命大,考试那些事就别多想了,会影响恢复。”丁砚劝人很没有经验。 亏得他面对的是何小曼这样的“内心成熟者”,错过人生如此重事,怎能不多想? 脑震荡,怪不得会如此头晕想吐。“我的手脚呢,还在吗?没变成科学怪人吧。”何小曼艰难地开了个玩笑。 科学怪人?丁砚心中一动,这不是一部很古早的科幻小说吗? 这本书他曾在大学那个全国闻名的庞大图书馆看到过。但是是英文原版。眼前这个普通的初中小女生,怎么会知道这么冷僻的字眼? 听他不作声,何小曼慌了,踢了踢腿,又晃了晃手:“别吓我,我没感觉自己少什么零件啊。” 丁砚回过神来,只觉得这个女生神秘又特别,赶紧道:“哦没事,除了脑震荡,还有些地方软组织挫伤,都是皮外伤,不碍事。” 脑震荡只要静养,也是可以恢复的。何小曼总算长长地舒一口气,喃喃的道:“还好,我还在这个世界,我还是何小曼……” 这倒提醒了丁砚:“对了,你家人怎么联系,得赶紧叫你父母过来。” 何小曼给了他父亲厂里的电话。丁砚去打电话的时候,她又试着睁了睁眼睛,这回倒是好了很多,除了头痛恶心的感觉还很明显之外,头晕征状减轻了不少。 病房是三人间,住着两个病人,邻床是个六十多岁的婆婆。 “小姑娘你命大啊,被车子撞了,亏得这个男小宁送你来医院,跑前跑后。” 87.叶师傅的苗头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师母心疼死了, 一拍老公的肩:“你明天带她去呗,早上一上班就去。英语教研室的人你又不是不认识, 跟人家说一下,就说落了一篇忘交了,多大点事啊。” 英语老师支支吾吾, 又不敢违拗老婆的命令,终于点点头:“好吧, 快回家重新誊写一遍, 明天早上七点半在区教育局门口等你。” “谢谢老师!”何小曼破涕为笑, 向英语老师鞠了个躬。 又觉得这事儿其实师母功劳最大,又向师母也鞠了个躬,大声道:“谢谢师母!” 师母笑呵呵地拍了拍她:“我可不留你吃饭了,天快黑了, 快回去吧。” 跑出校门的时候,门卫大爷还叹气:“哎哟找了这么久,什么重要的本子啊。” “谢谢大爷!”何小曼一遛烟地跑远了。 回到家, 书桌已经被何立华占了装电视机。因为在客堂间里铺摊子,很容易被窜门的邻居看到,不方便保密,组装大业一直悄么么在房间里进行。 何小曼开了灯,在客堂间重新写作文。她试图将碎片拼起来, 无奈也拼不完整, 只得大约摸地整理着, 再凭自己的记忆重新发挥,终于赶在十一点前将作文写完。 看到她又在鼓捣,何玉华倒飘过来问了一句:“昨天不就见你写了么,今天还写?” 何小曼没敢把真相告诉何玉华,否则这个四娘娘会冲到学校去把向丽娜骂到想整容。 第二天一早,英语老师倒是很准时,比何小曼先到了教育局。而且没带他的宝贝搪瓷茶缸。 这回何小曼总算觉得自己要比搪瓷茶缸重要点了。也算欣慰。 到了二楼的英语教研室,教研员打水去了。等他慢吞吞打好水,泡好茶,坐下来听英语老师说话,已经二十分钟过去了。 “王教研员,昨天我们学校来送英语作文比赛的参赛作文,是一个同学来送的,慌慌张张地漏了一篇,今天赶紧又补送过来了,希望没有影响到参赛。” 王教研员嘴脸倒也不难看,从英语老师手里接过何小曼的作文,瞥了一眼,眼睛一亮:“这孩子立意不错嘛。” 英语老师有些忍不住笑意:“是啊,写得不错,有想法。”朝何小曼看了一眼,像是鼓励和表扬。 “还好你来得早,昨天下午各个学校刚收齐,下班前还有人送来呢。所以我是打算今天上午送到市局去的。”王教研员在桌上翻着各校送来的牛皮纸文件袋,找何小曼她们学校的那一份。 听了这话,何小曼才算松了一口气。 英语老师也安心了,低声道:“还好还好,阿弥陀佛。”也不知道是安慰何小曼,还是安慰他自己。 王教研员从一堆文件袋里抽出一个,绕开绑绳,将里面的作文一取出来,一愣:“不对啊,你们没漏报,这不是送了两篇嘛!” 英语老师也一愣:“不会吧……” 何小曼立刻从旁边的桌子上站起,冲到办公桌前,从王教研员手里接过两份作文。 “不是,这篇不是我写的。”她将其中一篇抽出来,放到桌上。 两份作文都是“买饭么力”,一份端端正正,落款向丽娜;另一份字迹却歪歪扭扭,落款何小曼! “这怎么回事?”王教研员也糊涂了,拿起那作文一看,就皱了眉头,“这写得什么玩意儿,语法全是错的,单词也好多拼写错误。” 英语老师越发证实了自己的猜想,脸色十分难看,强笑道:“王教研员,这个事情有点好玩了,这一份是班上同学开玩笑写的,怎么就给放错了呢?我是昨天放学前才发现何小曼同学的作文还在我桌上,以为是漏报了,哪知道是拿错了,这个……呵呵……” 见王教研员不说话,何小曼急了。 “王教研员,这个真的是我写的,我可以背给你听。”不待王教研员同意,何小曼就开始用英语背诵自己的作文。 只是,作文挺长,她不可能字字句句都完全无误,一边努力背诵,一边还即兴发挥,只求自己能将读后感说得更完美流畅。 王教研员完全没有打断她,一开始是皱着眉,渐渐地,眉头舒展了。再渐渐地,眼中露出欣喜之色,甚至频频点头。 等何小曼全部背完,王教研员笑道:“何同学,我相信这篇作文的确是你写的。给你破个例,帮你把作文替换进去。” 他将读后感认真地装进文件袋:“何同学的英语发音非常标准,语音语调也很好,不可多得啊。” 又把那歪歪扭扭的“玩笑”扔给英语老师:“这个字也太丑了,你好好收着吧,以后当作反面教材给学生改错,哈哈。” 英语老师千恩万谢地出了教研室,走到无人处,脸色一变,恨恨地骂道:“这向丽娜怎么回事,找谁写的这么丑的字?” 何小曼微微一笑:“左手写的。” 英语老师一惊,抬起那张气血两亏的脸,怔怔地望了何小曼好一会儿。这个还不满十六的小姑娘,为什么会有着如同成年人一般的沉静? 这和昨天慌慌张张跑到自己家里去的那个女学生,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清清嗓子,英语老师试探地问:“你打算就这么算了吗?” 当然不会。何小曼从没想过要原谅向丽娜,何玉华这种当面敲锣的泼货她可以原谅,背后扎针的向丽娜就算了,原谅她,就是给自己挖坑。 “老师。她应该当面向我道歉。”何小曼脸色凝重。 英语老师知道,何小曼这话的意思就是“不打算算了”。那他就是另一付打算了,与其让何小曼去打小报告,还不如自己掌握主动权,去向校领导汇报。 回到学校,正是广播操时间。操场上的同学弯腰踢腿,大部分都在偷工减料。 何小曼跑进队伍,望见向丽娜一板一眼,做得比谁都认真,在涣散的队伍里格外扎眼。 要说这姑娘,也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心理倒是真心强大,看到何小曼跑进队伍,向丽娜竟然还灿烂地向何小曼笑了笑。 何小曼挑了挑眉,没理她。不久前还会被史培军气哭呢,一旦真正面对竞争,向丽娜的“成长”让人感到可怕。 自习课的时候,班主任神情严峻地走进来,叫何小曼和向丽娜一起去校长室。 该来的终于要来了。何小曼起身,冷冷地看了一眼向丽娜。 向丽娜的脸色终于尴尬起来,往日甜美的笑颜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闪烁惶恐的眼神,完全不敢直视何小曼。 简陋的校长室里,唯有会审阵容很豪华。 何小曼和向丽娜站着,校长坐在办公桌后,其它几张木头方凳上,依次坐着教导主任、初三(2)班班主任、英语老师。 作为现场最权威的“校长大人”,是绝不会率先开口说话的,他的作用是一锤定音,而非抽丝剥茧。 教导主任用自认为非常威慑的眼神狠狠地盯了何小曼,又狠狠地去盯向丽娜:“今天把你们叫这里来,知不知道为什么?” 向丽娜眨眨眼,看似可爱,眼神中却闪过一丝慌乱:“不知道啊,是不是有话要跟我们说?” 何小曼只觉得好笑。没话跟你说,难道是请你来喝茶? 教导主任将那篇左手版的“买饭么力”往桌上一扔:“呵,还说不知道。自告奋勇要帮老师去送作文,其实就是想坑同学?” 向丽娜脸色大变,连叫道:“没有,真的没有!” “那这是什么?”教导主任敲着桌子。 “哇——”向丽娜竟然扁了扁嘴,放声大哭,将屋里的几个老师都给震住。 “校长……主任……”她抽抽答答,无限委屈,“我错了,我向你们坦白……” 何小曼惊了,竟然这么容易就坦白?怎么觉得就不像向丽娜的为人呢?她既然做到如此深思熟虑的地步,怎么会被教导主任一敲桌子就吓住? 果然,向丽娜还有后手。 “我中午回家吃饭,就经过区教育局,我……我是真的想替老师做点事……呜呜呜……但是没想到,在桥上摔了一跤,文件袋口子就开了。呜呜呜……真的是太巧了,何小曼的作文纸滑出来了……呜呜呜,昨天风又大,我赶紧伸手捞,也没捞得住……呜呜……她的作文被吹到桥下河里去了。” 搞得何小曼倒是有些甜蜜的尴尬 ,进出校门的时候总是老脸一红,低下头快速跑过。她的另一世,一直品学兼优,光荣榜上本也是常客,但名字被放到这么大、挂这么高,还真的是第一次。 似乎是提前得到了消息,挂上横幅的那一天,向丽娜称病没有来学校上课,本想好好羞辱她的史培军很是失望。 88.分红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那细比丫头是没脸见这横幅吧, 躲家里哭了吧。” “细比丫头”是这里骂小姑娘的方言,颇为粗俗。何小曼笑笑,她不太习惯这种称呼。 这年代虽然喊着“讲文明、树新风”, 其实老百姓讲话还是比较“朴实”……哈哈, 何小曼要适应这种“朴实”, 也要保持自己不被同化。 “她不是没脸,是脸疼吧。费尽心机, 一无所得。”何小曼靠在教学楼二楼的阳台栏杆上,望着校门口随风荡漾的红色横幅,越发觉得一切的美好尽在眼前。 史培军转头看她, 被她从容自信的神态吸引。这个年代的小女生, 真的很少如此沉静优雅。 “何小曼, 以后你去了重点高中还会记得我吗?” 加了20分,何小曼一只脚就已经踏进了重点高中的门槛, 以后他们之间的差距将会越来越大, 走的路也会越来越不相同。记忆如此温柔,会将过去的一切都变得更加美好;记忆又如此刻薄, 一路行走,一路遗弃, 还带着疾风不可捉摸。 我会是被遗弃的那一个吗?这是来自古城少年最深沉的思索。 何小曼心中微微一动, 第一次感觉到了史培军的少年心意。 不知何时, 史培军开始悄悄地拔个子了, 已能和何小曼平视, 嘴角起了一圈茸茸的胡子,声音变得怪怪的,脸上的痘痘比以前更多。 何小曼不可能对他动心,她对男性有自己的期望。但是,作为朋友,史培军真的非常优秀。 来到这个世界,除了家人,史培军大概是对她最好的一个朋友。这友谊已经超越了一开始的“相互利用”,变得纯粹又微妙。 望了望史培军,何小曼笑道:“当然会记得。不是说好友谊地久天长吗?” 史培军绽开青春的笑脸,罕见地伸出一只手:“说得对啊。我们击掌为誓!” 清亮的掌声,回荡于天空,轻盈悠长却又似印在彼此心上。这是何小曼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份约定。 关于青春的友谊。 珍珠弄,何家一片欢腾。虽然不能挂横幅,但他们自有一套庆祝方式。 虽然何家最近忙于装配电视机,经费正紧张,王秀珍还是从生活费中挤出了几块钱,买了一条鱼,切了半斤肉,尽其所能,满满当当的做了一桌菜。 胖大婶见王秀珍在门口杀鱼,好奇的问:“哟,今天这么丰盛,是要来什么了不得的客人吗?” “我家小曼英语比赛得了全市第一,你说要不要庆祝。” 王秀珍也搞不清英语比赛和英语作文比赛的区别,更搞不清全市第一和一等奖的区别,反正在她心里,女儿就是最强的。 胖大婶家孩子已经工作了,所以跟何小曼没有可比性,此时只有高兴,没有一丝嫉妒:“还是你家小曼厉害,到底老何的种好啊!” 一边说着,一边朝王秀珍挤眉弄眼。 这种弄堂里常见的荤笑话,王秀珍自然是一听就懂了,但她一点都不打算解释,反而很骄傲的道:“当然了,小曼像我们家老何,那就是读书的料。” 林家姆妈出来倒垃圾,听到了这话,又一对比自己家二妞,气就有点不顺。 二妞林洁跟何小曼在一个班,明明以前都是一样读书不太灵光的小女孩,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何小曼就跟突然开了窍似的,成绩蹭蹭的往上。 共患难时,心态一般都还好,一方要是富贵了,再看看自家那惨兮兮的现状,那多半就完蛋。 林家姆妈现在心态就有点完蛋。 虽然她家林科长学问比不过何立华,头发也很贫瘠,但他是科长啊,林家也是拥有电视机的科长之家啊。这点儿优越感不能丢。 “听说你家小曼得奖的作文,是第二天送到教育局的啊。小曼还真是蛮能干的,教育局都敢闯。不得了。” 王秀珍完全不知道这段插曲,听了微微一愣:“哦哟,这个小孩子就是痴胆大。不过,人家教育局能收,总归也是作文写得好呀,林家姆妈你说是伐。” 林家姆妈撇撇嘴:“这我哪晓得,我又看不懂什么ABCD、蛇盘田鸡。你家老何懂的呀,还是你家老何有学问……” 一听到人家夸自家老公,王秀珍就开心,嘴角也忍不住咧开了。 哪知林家姆妈还没讲完,悠悠地弹着指甲缝里的脏东西,假笑道:“老何出马,对付那些中学生,还是优势很大的喽。” 这话锋好像不对啊? 王秀珍还没回过神来,胖大婶已经惊呼:“林家姆妈你这个不好瞎说的喽!” “我可没有瞎说。去问问同学,都知道的呀。人家作文早早就交了,只有小曼的作文是后来拿了一篇新的替换进去的呀。这隔了一晚上……谁说得清。” “啪”,又是一声,不知道从指甲里弹了什么龌蹉的东西出来。 这下王秀珍听懂了,这林家姆妈的意思,是说小曼的作文是何立华代笔的啊! 现在的王秀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包子王秀珍了。女儿成绩变好了,手头不是那么窘迫了,家里都快有电视机了,腰杆硬多了。 一有底气,说话就有劲。 “我家小曼现在考试回回数一数二,可不要我家老何出手的。再说了,作文都是回家写的,凭什么我家晚交了一天就是有问题,人家隔夜写的就没问题?大人要是想帮忙,难道还翻黄历掐日子啊?我家是没这习惯,要么林家姆妈去菜场要看日子。” “你……”又提菜场,又提菜场,林家姆妈差点一口气憋过去,“别得意,考上重点高中才算!” “谢谢林家姆妈这么看得起我家小曼。重点高中什么的,不敢想,考上高中就很好了,以后分配工作就是国家来,不用找什么门路、仗什么面子。”王秀珍悠笃笃地。 果然是身体好了,战斗力也强了。 “没有门路的穷鬼,懒得理你们。”林家姆妈一扭腰,逃回屋里去。 胖大婶乐了,冲着林家姆妈的背影大声道:“林家姆妈去翻黄历啦,今天宜不宜看电视啊?” 砰!门关上了。 人家看“私人电视”去了,不带你们,哼! 没想到啊,胖大婶随口一句话,还真说中了。何家真的来了不得了的客人。 下班的时候,何玉华竟然带了一个男同事回来。 “玉华你真是,带朋友回来也不早说,幸亏嫂子今天加了菜。” 王秀珍一边看,一边就朝那男青年瞄过去。大概二十五六岁,穿着很朴素,剪着短发,眼镜底有点厚,长得倒是白净清秀。 但这不是何玉华喜欢的类型。 “嫂子好。”小伙子还很有礼貌。 “哎哎,坐,赶紧坐。” 何玉华介绍道:“这是我们厂的技术员王欣。哥让我问的关于技术上的事儿,我又不懂,怕传话给传错,索性把人给请来了。” “哦,那是专家呀!”一听是请来的“电视机装配专家”,王秀珍更热情了,“我去泡茶,小王喜欢喝麦乳精吗?” 王欣受宠若惊:“ 不用不用,谢谢嫂子,嫂子我喝白开水。” 何玉华显然对自己能请来王欣颇为自豪:“当然是专家,王欣是大学生呢。” 这下不光王秀珍双眼放光,连在房间里做作业的何小曼都跑出来看热闹了。 “来客人啦!” “这我侄女儿小曼,可厉害了,刚得了市作文比赛第一名。”何玉华牛得不要不要的。 “英语作文比赛……”见她又漏了“英语”两个字,何小曼赶紧小声提醒。 王欣总算憋出一句话:“英语作文,那就更厉害了。” “王叔叔别笑话我了,我要向你学习,考上大学,当天之骄子!” 王欣的脸都红了,羞涩之间,一直拿眼神向何玉华的方向瞟。 何立华回来,见到王欣,真是非常惊喜。这个家里长年只有三个女人,讲真,他一个男人也挺寂寞的,有王欣这样的大学生来家里作客,他真是求之不得。 又见满满当当一桌菜,这个时机真是把握得极好,又给何小曼欢庆了一等奖,又款待了第一次上门的王欣。 何立华找出家里珍藏已久的好酒,打算和王欣好好喝两杯。 哪知道王欣不胜酒力,只抿了几口,脸就一直红到脖子根,急得王秀珍连说:“不能喝了,不能喝了,小王第一次来咱家,不能就这么喝醉了。” 王欣倒是实诚:“按理是要陪大哥好好喝一杯的,就是怕呆会儿头晕,看线路图会眼花。” 89.邻里公约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嗯嗯,马上就起。”嘴里应着, 眼睛却只盯着杂志看, 一点没有起来的意思。 “看什么呢, 这么认真?”何立华凑上前, 一看女儿手里的杂志, 就惊呆了,“这么深奥的, 你看得懂?” 如果是“初中生何小曼”, 那还真看不懂。但现在这个“初中生何小曼”拥有一个“大学生杨简”的脑子, 这杂志上的内容对她来说, 并不十分晦涩。 她现在有一个伟大的设想, 一个何立华听到, 很有可能会吓晕过去的设想。 “爸, 我也学物理啊,虽然有点难,但也不至于完全看不懂,可以学习嘛。” 这话,连何立华也唬不了。 “读书无用论”正甚嚣尘上, 学校里又有几个是认真读书的,物理这种“副科”,更是蜻蜓点水, 老师放羊, 学生摸鱼, 彼此互不为难,皆大欢喜。 所以,何小曼还想看得懂? “你们现在这点三脚猫,哪有我们那时候学得扎实……”作为当年学霸,何立华追思如潮。 何小曼打蛇随棍上,立刻拍拍屁股起身:“所以啊,正需要您哪!” “需要我干嘛,帮你复习物理?”何立华脸上绽开了花,心里不知道多乐意呢。 “不要不要,我现在成绩好着呢。” 何小曼将《无线电技术》快速翻到其中一页,指着给何立华看:“爸,你看这个……” “电视机装配五大难点……”何立华没懂,“你看这个干什么,想去电视机厂当技术员?那也得先考上大学再说。” 何小曼眨眨眼:“爸,有没有想过,自己组装一台电视机?” 何立华吓了一跳:“自己组装!小曼你在做梦吧?” “我没做梦,爸,你想啊,你在厂里是技术员吧,这些基础的知识你应该都懂的吧。我翻了这三本杂志,感觉里面很多东西都用得上,我们仔细研究研究,把准备工作做充分,装得成最好,装不成也不损失什么啊。” “就凭三本杂志,装个电视机……”何立华觉得难以置信,“这一定是痴人说梦。” 早就料到何立华是这个反应。 人,如何能想像未来是怎样?许许多多当年被视为“童话”与“幻想”的事物,随着科技的进步与社会的发展,会一样一样地实现。许许多多人咋舌、叫人惊叹的创新,在不久的将来都会变得熟视无睹,成为生活中的必然与寻常。 何小曼必须让何立华相信,梦想,是真的有可能实现的。 “行不行,总要试了才知道嘛。我也挺有兴趣的,爸就当带着我一起玩呗。” 何立华哑然失笑:“你啊,玩洋娃娃还差不多,哪有玩这个的。” “何立华的女儿,总要玩点和别人不一样的,对吧?”何小曼知道如何攻其软肋。 何立华虽然表面温和,珍珠弄的人也都尊敬他,称他一声“何老师”,但何小曼知道,他心里是很有些怀才不遇的。他觉得自己和珍珠弄那些整天计较谁家多占了一寸地、谁家多抠了一块砖的人,完全不一样。 女儿的话击中了他。这个看似老实木讷的丫头,如今越来越显出与众不同的一面。她比爸爸机灵,又比妈妈大胆,的确和珍珠弄所有姑娘都不一样。 见他沉默,何小曼知道他是心动了。打铁趁热,继续给他加码。 “妈这几天老去弄堂口摘菜,真的为了省电么?还不是想听听林家电视机里的人唱戏。何况娘娘也盼着呢,要是能有个电视机,咱家里也更欢喜和睦啊。” 何立华不禁点头,承认何小曼说得有道理,但还是犹豫:“就是这电视机,咱普通人真能装吗?装一台也要不少钱吧?” 何小曼知道,晓之以理之后,必定要动之以理。便给他细细算账。 “商场里一台电视机要三四百,咱家凑不来那么多钱,也弄不来票。但装一台就不一样了,你看这杂志上写的,主要部件八十块就能配齐。我想过了,咱也不一定都要买新的啊,隔壁水哥好几样东西都是旧货市场买的呢,去问问他,看看能不能淘点儿电子零件。还有啊……” 何小曼指指何玉华的房间,“四娘娘不是在无线电厂嘛,有些小东西,她厂里肯定多的是,垃圾箱里都能扫出一堆来。” 何立华越听越舒展,越听双眼越亮:“这么说还真可以试一试,估摸着,最多花上一百多?” “对啊,试不成,再当旧货把零件都卖了;试成了,咱家就有电视看啦!” 何立华的情绪完全被调动,抢过何小曼手里的三本杂志,快速地翻了一遍,频频点头:“可行,真的可行!” 又“啪”地一声合上杂志,冲到房门口大喊:“玉华,你过来一下!” 何小曼乐了:“爸,你也太心急了吧,还不知道要哪些零件呢,这么急着叫四娘娘。” “什么事啊?”何玉华趿着拖鞋晃过来。 “这个杂志,《无线电技术》,你们厂有伐?” “有啊,怎么了,哪个柜子又晃了?”何玉华以为要垫家具呢。 “柜子都好得很。是我要看,你明天给我多带几本回来,尽量把每一期都找齐,我急等着用。” 何玉华呆了:“哥真爱学习啊。” 何小曼跟在后面傻乐:“我爸要造飞机。” 何玉华认真想了想,摇了摇头:“我应该不敢坐。” 何小曼也跟去凑热闹。 何玉华在一件胸前缀着飘带的白衬衫和一件粉色尖领衬衫之间犹豫不定,问王秀珍哪件好看。王秀珍最是没主意的人,一会儿说那件好看,一会儿说这件好看,拿不定个主意。 营业员的白眼球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好了没有啊,能看出花来啊?” 何小曼呵呵。这个年代的百货商店营业员可是很牛的,单位是国营的、岗位是高级的,没点儿背景还进不来,“顾客是上帝”也仅仅作为一句口号贴在商店墙上。 越要喊口号,越说明做不到。 王秀珍陪笑脸:“同志,就套一下,套一下啊,肯定不弄脏。” 营业员立刻将两件衬衫都收了回去:“开什么玩笑啊!买不起早说。” “谁说买不起,你什么态度啊!”何玉华暴跳,她好久没发飚了,都快憋坏了。 “看过来看过去,你自己说看了几分钟,衣服都要给你们摸坏了。我是看你们郑重其事地来,才破例拿下来给你们看看,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营业员摸了摸烫卷的发梢,又翻了个白眼。 “哪里摸坏,啊?你衣服纸做的啊,一摸就坏啊……”何玉华一手伸出去,差点隔着柜台指到人家鼻子上。 何小曼见势不妙,侧身一挤,隔开了何玉华和营业员,然后向着营业员微微一笑:“阿姨,我们要那件白色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营业员看她又是个半大孩子,绷着的脸松了些,将白衬衫往柜台上一扔:“十二块!” 何玉华不服气:“小曼,干嘛拦着,让娘娘去骂死她!”一个劲地要往前拱。 可何小曼将位置卡得死死的,加之王秀珍最怕生事,也明着暗着帮助卡位,何玉华个子小,急得直跳脚。 王秀珍从兜里掏出钱付了,营业员开了票,和钱一起夹在头顶的铁夹子上,用力一扔,铁夹子顺着绳子一直滑到了会计台。 高台上的会计收了钱,又将盖章的票顺着绳子又扔回来。 这原始的商店操作方式,看得何小曼新奇不已,不由伸手摸了摸那绳子。 女营业员一脸嘲讽:“比你娘娘出息呵,你娘娘是这辈子都别想当营业员了。” 何小曼愕然,不知这话从何说起,这女营业员好像话中有话? 何玉华再也忍不住,大骂道:“朱福妹你个贱货!走后门找的工作有什么稀奇,在这儿当个营业员牛逼死你了,快管好你的冲天鼻,当心天花板掉灰下来堵了鼻孔一口气喘不过来还要开后门送医院!” 何小曼乐了,只要不是骂自己家里人,她还是挺喜欢听四娘娘骂人的。 而且,这营业员叫朱福妹? 眼珠一转,何小曼就想明白了。只听说何玉华曾经因为身高原因,招工的时候被一个有关系的同学开后门给顶掉,看来就是眼前这位朱福妹了。 两人一买一卖还要装不认识,也都是影后级别的人物啊。 朱福妹被何玉华臭骂一顿,也是气个半死,又看店里人指指戳戳地看热闹,哪里肯掉这个价,双手叉腰反击道:“何玉华别以为就你凶,矮冬瓜,一辈子!” 90.临时公约小组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何立华一进来就心疼了:“小曼, 虽然天气暖和了, 地上到底还是有凉气啊, 快起来。” “嗯嗯, 马上就起。”嘴里应着,眼睛却只盯着杂志看, 一点没有起来的意思。 “看什么呢, 这么认真?”何立华凑上前, 一看女儿手里的杂志, 就惊呆了,“这么深奥的, 你看得懂?” 如果是“初中生何小曼”,那还真看不懂。但现在这个“初中生何小曼”拥有一个“大学生杨简”的脑子,这杂志上的内容对她来说,并不十分晦涩。 她现在有一个伟大的设想, 一个何立华听到, 很有可能会吓晕过去的设想。 “爸, 我也学物理啊, 虽然有点难, 但也不至于完全看不懂,可以学习嘛。” 这话,连何立华也唬不了。 “读书无用论”正甚嚣尘上, 学校里又有几个是认真读书的, 物理这种“副科”, 更是蜻蜓点水,老师放羊,学生摸鱼,彼此互不为难,皆大欢喜。 所以,何小曼还想看得懂? “你们现在这点三脚猫,哪有我们那时候学得扎实……”作为当年学霸,何立华追思如潮。 何小曼打蛇随棍上,立刻拍拍屁股起身:“所以啊,正需要您哪!” “需要我干嘛,帮你复习物理?”何立华脸上绽开了花,心里不知道多乐意呢。 “不要不要,我现在成绩好着呢。” 何小曼将《无线电技术》快速翻到其中一页,指着给何立华看:“爸,你看这个……” “电视机装配五大难点……”何立华没懂,“你看这个干什么,想去电视机厂当技术员?那也得先考上大学再说。” 何小曼眨眨眼:“爸,有没有想过,自己组装一台电视机?” 何立华吓了一跳:“自己组装!小曼你在做梦吧?” “我没做梦,爸,你想啊,你在厂里是技术员吧,这些基础的知识你应该都懂的吧。我翻了这三本杂志,感觉里面很多东西都用得上,我们仔细研究研究,把准备工作做充分,装得成最好,装不成也不损失什么啊。” “就凭三本杂志,装个电视机……”何立华觉得难以置信,“这一定是痴人说梦。” 早就料到何立华是这个反应。 人,如何能想像未来是怎样?许许多多当年被视为“童话”与“幻想”的事物,随着科技的进步与社会的发展,会一样一样地实现。许许多多人咋舌、叫人惊叹的创新,在不久的将来都会变得熟视无睹,成为生活中的必然与寻常。 何小曼必须让何立华相信,梦想,是真的有可能实现的。 “行不行,总要试了才知道嘛。我也挺有兴趣的,爸就当带着我一起玩呗。” 何立华哑然失笑:“你啊,玩洋娃娃还差不多,哪有玩这个的。” “何立华的女儿,总要玩点和别人不一样的,对吧?”何小曼知道如何攻其软肋。 何立华虽然表面温和,珍珠弄的人也都尊敬他,称他一声“何老师”,但何小曼知道,他心里是很有些怀才不遇的。他觉得自己和珍珠弄那些整天计较谁家多占了一寸地、谁家多抠了一块砖的人,完全不一样。 女儿的话击中了他。这个看似老实木讷的丫头,如今越来越显出与众不同的一面。她比爸爸机灵,又比妈妈大胆,的确和珍珠弄所有姑娘都不一样。 见他沉默,何小曼知道他是心动了。打铁趁热,继续给他加码。 “妈这几天老去弄堂口摘菜,真的为了省电么?还不是想听听林家电视机里的人唱戏。何况娘娘也盼着呢,要是能有个电视机,咱家里也更欢喜和睦啊。” 何立华不禁点头,承认何小曼说得有道理,但还是犹豫:“就是这电视机,咱普通人真能装吗?装一台也要不少钱吧?” 何小曼知道,晓之以理之后,必定要动之以理。便给他细细算账。 “商场里一台电视机要三四百,咱家凑不来那么多钱,也弄不来票。但装一台就不一样了,你看这杂志上写的,主要部件八十块就能配齐。我想过了,咱也不一定都要买新的啊,隔壁水哥好几样东西都是旧货市场买的呢,去问问他,看看能不能淘点儿电子零件。还有啊……” 何小曼指指何玉华的房间,“四娘娘不是在无线电厂嘛,有些小东西,她厂里肯定多的是,垃圾箱里都能扫出一堆来。” 何立华越听越舒展,越听双眼越亮:“这么说还真可以试一试,估摸着,最多花上一百多?” “对啊,试不成,再当旧货把零件都卖了;试成了,咱家就有电视看啦!” 何立华的情绪完全被调动,抢过何小曼手里的三本杂志,快速地翻了一遍,频频点头:“可行,真的可行!” 又“啪”地一声合上杂志,冲到房门口大喊:“玉华,你过来一下!” 何小曼乐了:“爸,你也太心急了吧,还不知道要哪些零件呢,这么急着叫四娘娘。” “什么事啊?”何玉华趿着拖鞋晃过来。 “这个杂志,《无线电技术》,你们厂有伐?” “有啊,怎么了,哪个柜子又晃了?”何玉华以为要垫家具呢。 “柜子都好得很。是我要看,你明天给我多带几本回来,尽量把每一期都找齐,我急等着用。” 何玉华呆了:“哥真爱学习啊。” 何小曼跟在后面傻乐:“我爸要造飞机。” 何玉华认真想了想,摇了摇头:“我应该不敢坐。” “小曼,你学习任务重,以后不要等我。”何立华一边说着,一边就进了屋。 屋子实在小,屋里屋外的,都很难有秘密。但何小曼知道,在这个年代,家家都是这样的环境,能有个栖身之处都已经很不容易。 就这套/弄堂里的小房子,还是当年爷爷在厂里劈波斩浪给争取下来的。 何立华是个高中生,在这个年代这个年纪,也算是个小知识分子,对孩子的教育还是比较上心。 只可惜,以前的何小曼实在不太聪明,学习非常吃力。所以何立华一方面望女成凤,一方面又心疼女儿过于用功,小小年纪就愁眉苦脸。 王秀珍转身想去给何立华盛饭,何玉华却抢先一步。 “哥,回来啦,今天是我做的饭,快尝尝手艺怎么样?”她对兄嫂,完全两副嘴脸。 何小曼冷眼看着,心里早就琢磨过味儿了。 父母的爱情是有些失衡的。王秀珍来自农村,是何立华插队的时候恋爱上的。后来何立华落实政策回城,王秀珍也跟了过来,在家赋闲了很长时间,才求爹爹告奶奶地弄进了纺织厂。 所以,何玉华看不起她。 加之王秀珍后来生病,之前的风姿也日渐萎靡。男人却不一样,何立华虽然已近不惑,但长得颇为斯文儒雅,戴着眼镜,一脸温和,透着浓浓的书卷气。 这样的男人,很有些迷人。厂里的女徒弟也很愿意跟他亲近。 王秀珍更加自卑。 自卑的人,最容易被欺负。因为她只求安身立命,生存哲学就是“家和万事兴”,何玉华就是断定了她逆来顺受,绝不会去跟何立华嚼舌根。 何立华浑然不知一小时前家中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品尝着何玉华的手艺,频频点头。 “秀珍有没有帮忙啊?” 王秀珍赶紧说:“都是玉华做的,我打打下手。” “玉华也是越来越懂事了,都知道帮嫂子分担了。”何立华点点头,对家中的互敬友爱十分满意。 何玉华一脸得意,刚想继续邀功,一抬眼,迎上了何小曼冰冷的眼神。 这间小客厅,就只能放这么一张小餐桌,四个人各占一边坐下,已是满满当当,何小曼就坐何玉华对面,一个眼神过去,相距不过两尺,真叫一个晶晶亮、透心凉。 何玉华一凛,这孩子什么时候眼神变得这么犀利? 到嘴边的话,就缩了回去。 “爸,你也得劝劝妈,身体不好,不能逞强去扛煤扛米,该休息就得休息。”何小曼说。 何立华一愣:“今天玉华不是休息吗,怎么没叫玉华去扛?” 何小曼目的达到,低头扒饭,不吭声。 这下,何玉华的得意之情一扫而空:“呃……一个同事家里有点事,叫我去帮忙。” 何立华缓缓地说:“事有轻重缓急,同事家有事,帮忙是应该的。但你明知道今天咱家买煤买米,就不该让你嫂子一个人。她身体不好。” 看何玉华脸色难看起来,王秀珍赶紧打圆场:“没事的,玉华这不也帮我做饭了嘛。” 何立华也不傻,望了望妹妹,眼神有些严厉,像是警告,又转头对王秀珍道:“以后玉华要是没空,你就搁着吧,等我休息的时候再说。” 91.命犯纸片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同样十五岁, 为什么自己就没了爹娘, 为什么自己就没有长高,为什么自己从来没穿过那么漂亮的衣服? 老天啊,你也太不公平了! 等王秀珍发现何玉华在哭的时候, 略想了想,倒也猜到了原委。但她绝不愿意将这件漂亮的毛毛球针织衫送给何玉华。毕竟要十五块呢,毕竟是买给何小曼的呢。别的都可以让, 这个不能。 也不显摆了,悄悄地收进了房间。 何小曼回来,看到这件新衣服,简直高兴坏了,赶紧换上在穿衣镜前照来照去,照了半天。 “稍微大了一点点, 看,袖子有点长了。哎,你也太瘦, 吃胖点就更合身了。”王秀珍在一旁唠叨。 “长点没事,我还长呢。这么贵的衣服, 当然要多穿几次才合算。” 王秀珍摆弄衣角的手停了下来, 惊讶地望着何小曼。“多穿几次”……这孩子什么时候口气变得这么大, 这可是十五块钱的衣服啊, 抵上王秀珍半个月的病退工资! 何小曼抬头对上王秀珍的眼神, 顿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 也是没办法, 上辈子在那个世界,她过得挺好,买的新衣服穿不了几次,第二年就有可能换季了。 但这里不一样啊,空间不一样,时间也不一样,虽说十五块钱到三十多年后的那个世界里只能买杯奶茶,但在这里、在何家,是一笔巨资。 而且这个世界的衣服,大抵是要穿到破才算完。 假装蓦然发现自己说错,何小曼哈哈一笑:“哎呀,说错了,应该是‘多穿几年’。这么好看的针织衫,起码要穿十年!这才能回本嘛。” 王秀珍满意地笑了,女儿果然是懂事的,才不是外面那些不懂事的弄堂小妞。比如六号住的林家那大丫头,十七八岁了,整日介不上班,跟社会上那些小青年混,不学好,老跟林妈要钱买衣服,给得慢了,还要放眼色,真是上不得台面的女流氓。 “还是我家小曼最乖。又漂亮又孝顺,成绩还好。我家小曼以后是要考大学的,考上大学也是校花。” 亲妈,夸起来无边无际啊。 何小曼掩饰住尴尬,眼睛只盯着镜子。镜子里的那个人已经有了亭亭玉立的模样,纤长的身材,天鹅一样的脖颈,穿上娃娃领的白色针织衫,突然就有了美少女初初长成的感觉。 “等我考上大学,我就穿着这件衣服去报到!” 这是对王秀珍的眼光最有力的肯定。 但何小曼知道,这话是半真半假,为的是叫王秀珍高兴。 衣服好看是真,但如果她有幸读大学,一定不会穿着这个去报到。 如果这个世界、以及这个年代真的按八零年代的风向前行,那么不用几年,眼前这个保守羞涩的社会就会发生巨变。变得大家都不认识。到那时候,一件衣服珍藏好几年这种事,可能性就不太大了。 如今,浪漫的风潮虽已渐渐影响到这个古老的国度,但总的来说,电视机还不算太普及,老百姓看世界大致还得通过那些时效性很差的杂志,在巨变之前,何小曼不宜太高调。 于是她将白色娃娃领的针织衫收进柜子,找了个衣架挂起来。 亏得没有穿出去吃晚饭,何玉华的神经前所未有的脆弱。饶是何立华在场,她也丝毫没有掩饰,沉着脸,在鸡汤里翻来捡去。 王秀珍生了结核病之后,一直都是用的公筷,讨好地将两只鸡腿一只夹给何玉华,另一只夹给了何小曼。 “谢谢妈……” 何小曼话音未落,只见何玉华夹起鸡腿往鸡汤里一扔,顿时汤汁四溅,溅到了离得最近的王秀珍手臂上。 “啊——”王秀珍轻叫一声,缩回了手。 “别在我哥面前装好人!”何玉华一脸不屑。 鸡汤的烫,最是隐藏得深,看似表面一层厚厚的油很是不动声色,其实低下烫得很。王秀珍手臂上烫得一片赤红,还不敢呼疼,尴尬地望着何立华。 何立华愕然:“玉华你闹什么呢,你嫂子是好意!” 何玉华全然不顾,夹了一只鸡爪子,冷冷地、毫无诚意地道歉:“对不起啊,嫂子。” 王秀珍最怕家里人吵架,赶紧强笑:“没事没事,玉华也不是故意的。我不疼。” 不疼?何小曼就呵呵了,烧伤烫伤的疼痛等级那么高,几乎仅次于分娩和末期癌症疼痛,亲妈啊亲妈,你也太能忍了。 要是平常,何小曼一定揭竿而起,但今天父母都在场,他们都还没愤怒,自己一个小孩子不宜激化矛盾。便起身拿烫伤药膏给王秀珍涂。 这个年代虽然生活不富裕,但也有好处,比如全民公费医疗。厂里的医务室都可以配药,加上王秀珍是个老病号,家里药还是配置得蛮齐,包括烫伤膏。 这边何小曼替王秀珍涂好药,用干净的手帕包住伤处,那边何立华已经盛好一碗鸡汤,放到王秀珍面前:“今天这个汤熬得好,你多喝点。” 讲真,要是没有何玉华常常大声嚷嚷和放脸色,这个家庭真是蛮和谐的。 可惜何玉华永远都在。 大概是大哥温柔的举动又刺激了她,刚刚平静下来的何玉华突然放下筷子,眼神犀利地盯住大哥。 “哥,林家买电视机了。我家什么时候买?” 何立华浑然不知她的用意,解释道:“电视机要三百多块呢,岂不是得半年不吃不喝?不现实。” 何小曼却内心一紧,何玉华素来不依不绕,这当口提电视机,只怕是有的放矢。 听她竟然问这个,丁砚就更觉得奇怪了。你是初三的中考生啊,难道撞糊涂了? 一看他表情,何小曼就知道自己这个问题其实有点蠢,但没办法,她必须赶在何立华来医院前,给自己定好位。 她知道自己穿越过来后的表现,给了何立华很大的期盼。自己承受了一次绝望,知道这滋味,纵然何立华注定要从期盼的顶峰跌落,她还是希望,自己能在底下接住他,给他另一个希望。 这个世界的何小曼,虽然刚刚十六岁,但她必须承担的远比表面的多。 于是,她对丁砚小小地撒了个谎。 “我现在脑子里有点乱……只是想找个人确定一下……”何小曼轻轻捏着手指骨节,等待着丁砚的答案。 这细节被丁砚看在眼里,虽然没看出她的隐瞒,但却看出了她内心的不安。 “何小曼……”丁砚试着喊她的名字,“初三是没法复读的……” 望见她眼中一黯,丁砚感受到了她的失望与留恋,又想起她在车上的眼泪,仿佛指间依然留有滚烫,丁砚又有些不忍。 “不过何小曼,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话音未落,门口有人大声道:“屁话,说得倒轻巧,你知道何小曼成绩有多好!” 何小曼一惊,门口竟然是史培军。 “史培军,你怎么来了,你不要考试?” “反正也不会,我把选择题写完就交卷了。何小曼你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被车撞了,谁干的!” 史培军和何小曼在同一考场,一看位置是空的,就知道大事不好。他当然知道何小曼有多么重视这一次考试。反正他毕业考已经通过,也没指望通过中考上什么学校,胡乱填了一番,等到半小时熬尽,立刻就交卷跑了出来。 说来也巧,第一人民医院离考场很近,史培军有个阿姨在这儿,本来是想来借电话打的,哪知道跟阿姨一提,阿姨一拍大腿,说早上送了一个车祸的考生过来啊。 史培军大惊,立刻就这么冲上来了,还没冲到门口就听到这轻巧的“屁话”,再一看说“屁话”的男生居然长这么好看,能不生气嘛! 一把过去,揪住丁砚胸口的衣服:“是不是你这小子干的!” 丁砚怒了:“你胡说什么!” “史培军,别乱来!”何小曼急喊着,不由直起身子。哪知动作大了些,顿时头剧烈地痛起来,痛得她轻呼一声,捧住了脑袋。 一见何小曼痛苦的样子,史培军赶紧放了丁砚,狠狠瞪了丁砚一眼,跑到病床边:“何小曼,你怎么样了,通知你家里人没?” 何小曼摆摆手,轻声道:“没事,没事,我爸马上就过来……” 丁砚见已经有人接手,觉得自己不方便再参与这是非,便道:“何小曼,既然你同学来了,那我就走了。” “不许走,你撞了人还想跑!”史培军又吼。 “史培军!”何小曼气死,“不是他撞我,是个吉普车,跑掉了。人家是好心送我来医院的。” 史培军愣了一下,才知道自己错怪了人,挠挠头,倒也很爽快:“对不起啊。” 92.001号专利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她不敢睁开眼睛,低声问:“我在哪儿?” “你出了车祸, 在医院。”男声很温柔,普通话非常标准, 不似这个江南的古城口音。 何小曼没有说话,拼命回忆着前情。 她今天应该是中考,她在去考试的路上,骄阳似火、鸣蝉热烈,一切应该都很美好。突然, 身后一个猛烈的撞击, 翻滚中, 她望见那是辆陌生的吉普车…… 想起这些, 她心情激动而绝望, 如果现在真的是在医院,那么确定无疑, 自己一定是误了中考。 可是, 经历过一次穿越重生的她, 又很担心自己现在究竟还是不是何小曼。 “今天是几号?这是哪个医院?”何小曼轻声问, 心里很是紧张,生怕又来到一个不知所谓的世界。 丁砚有些意外, 他以为这小女生醒来会痛不欲生,甚至会一口咬定自己是肇事者, 已经做好了被她的眼泪糊一身的准备, 却没想到她出人意料的小心翼翼。 “6月28日, 这是中吴市第一人民医院。” 何小曼长舒一口气,原来自己还在这里。何立华还是她爸爸,王秀珍还是她妈妈,而她,是那个没有赶上中考的倒霉孩子。 哦,中考! 一想到这个,她的心又揪痛起来。 “我今天中考……”她喃喃的道,眼泪又从眼角流下。 丁砚有些不知所措。 在车上,他给何小曼擦眼泪觉得很自然,因为那时候何小曼不清醒。可现在他不敢造次了。 “医生说你是脑震荡,要多休息。你很命大,考试那些事就别多想了,会影响恢复。”丁砚劝人很没有经验。 亏得他面对的是何小曼这样的“内心成熟者”,错过人生如此重事,怎能不多想? 脑震荡,怪不得会如此头晕想吐。“我的手脚呢,还在吗?没变成科学怪人吧。”何小曼艰难地开了个玩笑。 科学怪人?丁砚心中一动,这不是一部很古早的科幻小说吗? 这本书他曾在大学那个全国闻名的庞大图书馆看到过。但是是英文原版。眼前这个普通的初中小女生,怎么会知道这么冷僻的字眼? 听他不作声,何小曼慌了,踢了踢腿,又晃了晃手:“别吓我,我没感觉自己少什么零件啊。” 丁砚回过神来,只觉得这个女生神秘又特别,赶紧道:“哦没事,除了脑震荡,还有些地方软组织挫伤,都是皮外伤,不碍事。” 脑震荡只要静养,也是可以恢复的。何小曼总算长长地舒一口气,喃喃的道:“还好,我还在这个世界,我还是何小曼……” 这倒提醒了丁砚:“对了,你家人怎么联系,得赶紧叫你父母过来。” 何小曼给了他父亲厂里的电话。丁砚去打电话的时候,她又试着睁了睁眼睛,这回倒是好了很多,除了头痛恶心的感觉还很明显之外,头晕征状减轻了不少。 病房是三人间,住着两个病人,邻床是个六十多岁的婆婆。 “小姑娘你命大啊,被车子撞了,亏得这个男小宁送你来医院,跑前跑后。” “婆婆,我昏迷的时候,有没有乱说话?”何小曼只记得自己一会儿迷迷糊糊,一会儿又昏昏沉沉,她是个蛮在意形象的人,怕自己在救命恩人面前失了分寸。 “还好啦,没乱说话,就听你说要考试。”婆婆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叹了口气,“小姑娘你是不是赶不上考试了?” 何小曼怔了好一会儿。 之前撕心裂肺的伤痛,似乎在刚刚对自己处境的疑问中,悄然淡去不少。 当她问那男生,自己在哪里,今天是几号,那一刻,她突然从这几个月的真情实感中抽离,重新变成了“杨简”。 她感受着“何小曼”的伤痛,却又审视着“何小曼”的人生。 利用丁砚出去打电话的这短短一段时间,她冷静了下来,决定以一个文静受伤女孩的形象来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切。 然而,当丁砚打完电话回到病房时,何小曼还是有些小小的惊讶。 没想到,救了自己的这个男人,如此年轻,又如此俊朗。他的打扮优雅干净,即便放到后世“杨简”的那个岁月,也丝毫不会觉得落伍。 他温文地笑,对何小曼说:“你爸马上就过来,他很着急。但我说了,没有大碍,让他路上慢点儿。” 这份礼貌与温和,与这个古旧的世界既相得益彰,又跳脱出尘。 何小曼不是花痴,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哦不,他只能称之为男生……这个男生真的让人如沐春风。 “谢谢你。听婆婆说,全是你在张罗,实在太麻烦你了。” “不用谢,我也只是恰好路过,举手之劳。不过很抱歉……”他满脸歉意,“撞你的车子,我没看清车牌。” 何小曼眼神有些黯淡:“能问一下你是谁吗?” “我叫丁……”丁砚突然犹豫了一下,虽然他平常远在首都读书,但在这个城里,他毕竟身份特殊。再说,做了好事也不是非要留名嘛,便笑道,“我叫丁彦。” 隔壁床的婆婆突然插嘴:“长得这么书卷气,我看你像个大学生。” 丁砚笑了:“是的,婆婆,我是大学生,正好放暑假回家来。” 一听“大学生”三个字,何小曼的心脏又狠狠地揪了一下,抽痛不已。 “小丁啊,来扶我一把,我要去厕所。” 婆婆家人不在,倒是很不客气,似乎能让一个大学生来扶自己下床,还挺开心的样子。 好在丁砚脾气甚好,过去将婆婆扶下床。婆婆下了床就灵活了,挥挥手,自己一个人走了。 见病房里终于只剩两个人,何小曼有些问题赶紧要解决。 “丁彦,你说你是大学生,我有些事想问问你。” “什么事?”丁砚觉得这个女孩子有些捉摸不透。明明之前错过中考还那么痛苦,为什么转眼间,好像换了一个人,变得这么冷静,完全不似一个初三的女生。 “中考……能复读吗?” 越要喊口号,越说明做不到。 王秀珍陪笑脸:“同志,就套一下,套一下啊,肯定不弄脏。” 营业员立刻将两件衬衫都收了回去:“开什么玩笑啊!买不起早说。” “谁说买不起,你什么态度啊!”何玉华暴跳,她好久没发飚了,都快憋坏了。 “看过来看过去,你自己说看了几分钟,衣服都要给你们摸坏了。我是看你们郑重其事地来,才破例拿下来给你们看看,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营业员摸了摸烫卷的发梢,又翻了个白眼。 “哪里摸坏,啊?你衣服纸做的啊,一摸就坏啊……”何玉华一手伸出去,差点隔着柜台指到人家鼻子上。 何小曼见势不妙,侧身一挤,隔开了何玉华和营业员,然后向着营业员微微一笑:“阿姨,我们要那件白色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营业员看她又是个半大孩子,绷着的脸松了些,将白衬衫往柜台上一扔:“十二块!” 何玉华不服气:“小曼,干嘛拦着,让娘娘去骂死她!”一个劲地要往前拱。 可何小曼将位置卡得死死的,加之王秀珍最怕生事,也明着暗着帮助卡位,何玉华个子小,急得直跳脚。 王秀珍从兜里掏出钱付了,营业员开了票,和钱一起夹在头顶的铁夹子上,用力一扔,铁夹子顺着绳子一直滑到了会计台。 高台上的会计收了钱,又将盖章的票顺着绳子又扔回来。 这原始的商店操作方式,看得何小曼新奇不已,不由伸手摸了摸那绳子。 女营业员一脸嘲讽:“比你娘娘出息呵,你娘娘是这辈子都别想当营业员了。” 何小曼愕然,不知这话从何说起,这女营业员好像话中有话? 何玉华再也忍不住,大骂道:“朱福妹你个贱货!走后门找的工作有什么稀奇,在这儿当个营业员牛逼死你了,快管好你的冲天鼻,当心天花板掉灰下来堵了鼻孔一口气喘不过来还要开后门送医院!” 何小曼乐了,只要不是骂自己家里人,她还是挺喜欢听四娘娘骂人的。 而且,这营业员叫朱福妹? 眼珠一转,何小曼就想明白了。只听说何玉华曾经因为身高原因,招工的时候被一个有关系的同学开后门给顶掉,看来就是眼前这位朱福妹了。 两人一买一卖还要装不认识,也都是影后级别的人物啊。 朱福妹被何玉华臭骂一顿,也是气个半死,又看店里人指指戳戳地看热闹,哪里肯掉这个价,双手叉腰反击道:“何玉华别以为就你凶,矮冬瓜,一辈子!” 93.遥遥相望 此为防盗章,感谢尊重作者君~~  丁砚去书店买了几本书, 打算在暑假里打发时间。刚回到家, 就听到屋子里电话响。 “小砚回来啦?”是他母亲高萍打来的电话。 “妈, 我刚从书店回来, 你要早打一分钟,我还接不到呢。” “孙阿姨在家不?”高萍问的是家里的保姆。虽说这年头用保姆的人家极少,但丁家毕竟不一样,事务多,宾客往来多, 孙阿姨是高萍从老家找的一个远亲, 信得过。 丁砚看了看,没见人:“不在家,应该去买菜了吧。” “哦, 呆会儿她回来, 跟她说不用准备晚饭了。晚上你爸有应酬, 我们全家一起去。” 应酬。丁砚不太喜欢。虽然从小家里就常常高朋满座,但丁砚总是假借专注学业之名, 能不出现就不出现。好在他学习非常拿得出手,搪塞起来也很理直气壮。 “你和爸去吧, 我要看书。” 这回高萍可不依他了:“都大学生了, 不差这暑假一天半天的, 昨天你爸还说, 小砚长大了, 也该出去走动走动, 见见人。别总当传说中的那一个,回人间看看好不?” 丁砚说不过他妈,要知道高萍可是教师出身,现在在外事办工作,能说会道,极玲珑的一个人。 而且听高萍这意思,父母是达成了默契,认为儿子应该开始踏入某种社交圈了。 丁砚纵然不喜欢,但身为副市长的儿子,有时候也难回避。 “那你们可别嫌我闷……” “哪会啊,只要你不嫌我们大人说话闷,就谢天谢地啦!”高萍在电话那头爽朗地笑,“就这么说定了,呆会儿见。” 丁砚独享一个安静的下午,坐在客厅看他刚买回来的书,偶尔抬头,望见院子里绿色掩映之间,竟也会有落叶旋转而下,一时想起医院里的何小曼,也是在最该茂盛的季节无端飘落,心中就替她惋惜起来。 下午五点,父亲大人,也就是副市长丁佐民先到家。 他今天下午刚去市传染病医院看望病人,还勇敢地跟病人握了手。但转头,到底还是有些担心,赶紧回来洗澡更衣。 杜松涛整理好后车厢的土特产,进了屋见到丁砚,不由笑了:“今天怎么样,没被人扣押在医院吧。” “没有,我通知了何小曼的爸爸,后来她同学也来了,我就先走了。” “何小曼?”杜松涛一愣,立即又明白过来,“这姑娘名字还挺好听。” 门外突然传来爽朗的笑声:“哟,可被我听到了啊。两个人背着我在聊姑娘呢!” 丁砚脸红了:“妈,别开玩笑。” 高萍哈哈大笑:“跟妈还玩什么害羞。何小曼是谁,这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啊。怎么见着我就不说了?快说给妈听听嘛。” “妈,这回你自来熟就肯定搞错人了。何小曼是个女学生,今天早上杜叔叔顺道送我去书店,在路上遇见一桩车祸,肇事的居然还逃逸,多亏被我们看到,把何小曼送到医院去了。” “哦,那学生怎么样了,没事吧?” “受伤了,挺可怜的,还错过了中考。不过万幸的是,没有生命危险。” 高萍进厨房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道:“救人是好事,不过以后也要注意。别惹麻烦上身。” 丁佐民正好换了衣服从楼梯上下来,听到妻子这话,却不同意:“话不能这么讲。见义勇为是我们每个公民应该做的。不能因为怕惹麻烦,就见死不救嘛。小砚做得很对。高萍啊,你太小心了。” 看到父亲这样支持自己,丁砚还是很高兴的:“何小曼很坚强的,也没有赖人,我看她挺善良。” “瞧瞧你,才跟人家说几句话,连人家善良都知道了。”高萍笑着指指儿子。 突然,她又皱眉:“何小曼。总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 丁佐民朝着丁砚摇摇头,笑话高萍:“看你妈,老毛病又来了。每次听到女孩子名字,她就说她听过。” 又转头对杜松涛道:“老杜,东西准备好没?” 杜松涛赶紧道:“按您写的清单,东西已经备好了,都在后备箱呢。” “好。送我们去长江路的向家花园。” “向家?”杜松涛的脸色顿时一变,又迅速恢复沉着。 “向家老爷子约了一起吃饭,不谈工作,算是家宴。”丁佐民没注意到杜松涛脸色的变化,这话是说给高萍和丁砚听的。 高萍给丁砚解释:“说起这向家,好久不走动了。你小时候还去他家玩过呢。” 丁砚却印象不深了,微微笑了一下算是回应。 车子行驶在路上,一家人说说笑笑,倒也不觉得路途漫长。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向家附近的那条林荫大道。 丁砚指指车窗外:“妈,何小曼今天就是在这儿被撞的,人都撞晕了,你说惨不惨。” 高萍突然一拍大腿,大喝一声:“何小曼!我想起来了!” 把车上三人都吓了一跳,连杜松涛都浑身一颤,回头看了她一眼。 “前阵教育局办了中学生英语作文大赛,我们外事办也算协办单位,一等奖就叫何小曼啊,还是我给颁奖的呢……哦,天哪,不会是同一个人吧。” 高萍比划着:“高高的个子,皮肤白白的,小脸蛋,挺漂亮一个小姑娘。” “好像……真的是同一个人……” 丁砚也呆了,虽然史培军一进病房就说何小曼成绩好,但丁砚以为,那是没见识的小渣渣心中的“成绩好”,却没想到,何小曼的成绩竟然好到这个地步。 全市中学生英语作文大赛一等奖啊! 怪不得她看过《科学怪人》。 高萍还在拍大腿:“要真是同一个人,那就太可惜了。这个何小曼的作文我还特意看过,写的《悲惨世界》,很有见地。可惜,可惜。” 94.梨花酒吧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哎,何小曼暗暗叹口气。一个二十二岁的老女人…… “林清姐, 不要和国家政策对着干哦,我嬢嬢晚婚年龄都没到, 哪里老了?” “等到了,就更没人要了。”林清把牙刷在水杯里刷得山响,好像这样能让自己的发言显得更加有力。 何小曼故意没告诉她王欣的身份。其实林清也是无线电厂的,按理和王欣也是同事,只是她实在太散漫了,对厂里的人完全不上心。 而且王欣生得文弱老实, 并不是惹人注目的类型。 何小曼故意不去澄清, 倒惹得珍珠弄的另一个人心里犯起了嘀咕,此人就是凌水成。何小曼前脚走出珍珠弄时,凌水成摘下他的哈么镜,愣愣地朝何家看了好几秒钟。 怪不得最近何玉华跟自己相处都变得要端庄些了, 难道真的谈恋爱了? 凌水成晃了晃脑袋, 呵,空气中果然有些庸俗的爱情味道。 其实何家的人暂时还没想这么多。王欣的到来的确给了何立华不少帮助。不得不说, 何立华离开学校这么久, 在技术上是有些生疏了, 好在他够钻研, 按王欣说的鼓捣了两回, 居然就把困扰了他好几天的难关给攻克了。 除了“电视机组装事业”, 何家这几天的大事就是何小曼的中考志愿。 这个年代, 职业教育还并不盛行,想上个大学则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所以考大学基本上是重点高中的学生才有机会,普通高中除了个别尖子生,大致也就是混个高中文凭,然后等政府安排工作。而大多数家庭连这三年都等不起,他们急需要劳动力去赚钱贴补家用,所以初中毕业就招工进厂,是这个年代的年轻人非常普遍的归宿。 王秀珍照例是拿不出什么意见,父女俩只花了二十分钟就商定了结果。三个高中志愿,填了两所重点,分别是市一高中和市二高中,当然,保险起见,三志愿填了一所普通高中。 交志愿表的时候,有好事的同学挤在讲台那儿围观。 一个女生跑过来,轻声对何小曼道:“向丽娜的志愿比你还牛,她只填了两个,后面不服从。” “哦,决心很大。”何小曼微微一笑,没有再发表评论。 想起另一个世界,也是中考前,披肩长发的美女班主任一脸严肃地说:“不要将希望都寄托在父母替你填的志愿上。志愿填得再好,不如中考成绩好!” 真理,亘古闪光。纵横时光数十年,依然掷地有声。 六月底,期待已久的中考,终于来了。 这天一大早,王秀珍已经做好了早饭,还去弄堂口买了何小曼最爱吃的胖油条。 一看那圆滚滚、金灿灿的样子,何小曼心情就特别好。别人买油条,都喜欢在摊子上用木板压一下,将油条压扁再带走,何小曼就不喜欢,她喜欢吃没有压过的“原始油条”,又脆又香,她叫它“胖油条”。 “妈,今天的胖油条特别胖,像胖大婶。” “小声点,让她听到得骂你了。”王秀珍赶紧压低声音。 胖大婶最恨人家说她胖,虽然她真的非常胖……哪怕是她很喜欢的何小曼,那也不能说,说了照样骂。 “还真有点像……” 何玉华话音未落,只见门口晃过一个金灿灿的庞大身影。竟然是胖大婶穿着一条金黄色连衣裙,飘然而过。 不!能!更!像! “哈哈哈哈——”顿时,何家爆发出惊人的笑声,连平时没有大动作的王秀珍都笑了个前仰后合。 窗外的胖大婶被吓了一跳,回头几步,探进脑袋来:“一大早就这么开心,涨工资啦?” 王秀珍憋住笑:“没有没有,小曼今天中考,我们笑笑,兆头好。” 胖大婶觉得这家人只怕脑子都有点问题,挥了挥手:“神经病哦,哪有笑得这么吓人的。不过,小曼啊,祝你考上重点高中啊。” “谢谢阿姨。”何小曼很乖巧,没有说“谢谢胖油条”。 胖大婶一指弄堂口:“林家那二妞今天也是中考吧,好像出门了。” “是的,我们一个班的呢。我马上也走了,考场有点远呢,要走半个小时的样子。”何小曼看看时间,还早呢,很是来得及。 胖大婶嘿嘿一笑:“她家还去考个啥,不是毕业考试已经考过了么,毕业证书总归有了,横竖马上进厂工作的人。” 王秀珍还是挺低调的:“其实吧,进厂工作也蛮好的,早点赚钱呀。我本来也想让小曼顶替我进厂上班,不过老何还是觉得读书好。” “听我家老姚说,你那个顶替名额让出来了?”胖大婶的老公在纺织厂劳资科,跟王秀珍一个单位的。 “总不能一直占着,横竖也用不上了,让出去呗。”王秀珍笑道。 胖大婶一撇嘴:“你啊,就是老实,人家占个名额,死活都不让的。” 两个人正聊得欢,何小曼已经吃完了,擦了擦嘴:“妈,我走了啊。” 王秀珍起身:“是有点远啊,我送你去吧,路上也好有人说说话。” “不要不要,我又不是不认识,走这点路算什么呀,大家不都是这样走去的么,说不定路上碰到同学,有的是人说话。” 何小曼当然不能让王秀珍去,她身体虽说已经基本痊愈,到底还是要多加休养的。 “也好,好好考啊,不要紧张。中午想吃什么,我马上去买菜。” 何小曼笑了。考试的时候就是保护动物啊,八零年代的何家就已经是这样。 走了十分钟,何小曼都没有碰到一个同学。陪伴她的是夏日骄阳,是树间鸣蝉。 想起另一个世界中考高考时全城戒备的样子,何小曼更喜欢这个世界。 父母有期望,但并不紧迫;老师有期望,但更多是祝福;学生有期望,但因为少了来自学校和家长的压力,连赶考的步履都是轻盈的。 何小曼今天穿的是一件白色的确良连衣裙,垂感不甚好,但被王秀珍熨得妥帖,衬着她娇好修长的身躯,在林荫大道上翩然前行。 其实,在这条路上并非没有同学。 向丽娜坐在一辆吉普车里,远远地望着她,眼神冰冷。 为什么何小曼连一件廉价的确良裙子都可以穿得如此好看?她明明是个农村女人生的野丫头! 一想到校门口荡漾的鲜红横幅,一想到自己站在讲台上读检讨书时荡然无存的自尊,向丽娜悄悄地捏紧了拳头。 “丽娜,这样不太好吧……”司机缓缓地将车停在路边,犹豫着问她。 “刘叔叔,你自己看着办。”向丽娜语气平静,好像刚刚提出非份要求的根本不是她,“不过……你跟我婶婶的事,我没法装作没看见。” 司机浑身一颤,惊讶地转头望着向丽娜。这真的是个刚刚初三的孩子吗? 向丽娜直直地迎着他的眼神,完全没有惧怕。 他们向家,那是大风大浪里过来的,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在外边斗完了,回家斗。向家的孩子,原本就比外头小门小户人家的孩子要早熟得多。 “丽娜,你在胡说什么,刘叔叔听不懂。”司机还想挣扎。 向丽娜却突然皱了皱眉头,将眼神转向窗外:“你该知道爷爷是疼我的,不然也不会让你送我去考试。不管我胡说什么,爷爷都会信。更何况,我也许不是胡说。” 司机汗如雨下:“可是……我不能做那样昩良心的事儿……” 昩良心。向丽娜呵呵。 你在这车上搜刮了多少油水你就不昩良心?你哄着我爷爷给你劣迹斑斑的小舅子安排工作你就不昩良心?最搞笑的,你睡我婶婶就不昩良心? 她父母跟叔叔婶婶关系很一般,在爷爷面前各自争表现,几乎到了白热化的地步。所以对刘叔叔睡她婶婶这件事,她并不觉得遭受什么打击,甚至在发现端倪的那一刻,她想到的是,要不要告诉父母,要不要让他们借此扳倒叔叔婶婶? 还好,她没有多嘴。 今天在路上偶遇得意满满的何小曼,她突然就生了主意。 老天真是眷顾自己,让自己手里握着这么一张王牌。真庆幸自己没有将这张王牌捅给父母。 未出膛的子弹,才是最大的威胁。 向丽娜深吸一口气:“刘叔叔,你自己看着办吧。过了这个路口就是闹市区,两百米外是6路车站。我只要坐3站,就可以到考场。” 司机沉默了,颤抖着双手,发动了吉普车…… 同样十五岁,为什么自己就没了爹娘,为什么自己就没有长高,为什么自己从来没穿过那么漂亮的衣服? 老天啊,你也太不公平了! 等王秀珍发现何玉华在哭的时候,略想了想,倒也猜到了原委。但她绝不愿意将这件漂亮的毛毛球针织衫送给何玉华。毕竟要十五块呢,毕竟是买给何小曼的呢。别的都可以让,这个不能。 95.英雄救美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但是, 何玉华怎么知道?而且还当着这么多喊出来,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林清尖叫道:“穷鬼, 一帮穷鬼, 你们都是忌妒!” 何玉华大笑:“忌妒你?忌妒你生得眼睛鼻子挤一起开会?还是忌妒你大腿粗得裤裆都会崩破?” 林家姆妈气极:“何玉华你个泼妇,回家抱着你痨病鬼嫂子相亲相爱去吧,我呸,永远买不起电视机的穷鬼!” “放你的屁,姑奶奶家马上就要有电视机了, 走着瞧!”何玉华骂到兴致高昂,脱口而出。 “哈哈哈哈, 吹牛吧你!”林清虚张声势地大笑。 何玉华正要反击, 突然发现王秀珍在扯自己的衣袖:“嫂子你又来……” 正要骂王秀珍两句, 猛地想起何立华关照过的话,没有成功之前,切不可声张。顿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但是, 吵架最讲气势,都到这个地步了,何玉华说什么也不肯输, 冷笑:“是不是吹牛, 自然看得到,到时候你这张臭嘴拱茅坑里再也不要出来丢人了, 一张嘴就臭了整个珍珠巷!” 吵架, 何玉华自然是大胜而归。 但是, 吵完却要收拾残局。 何立华回到家,一脸不解:“怎么回事,林科长刚刚在弄口把我拦住了,问我要不要买电视机的票,他可以帮我弄。” “呃……”王秀珍心虚,“这个,也是林家女人太嚣张了,下午在弄堂里狠狠吵了一架……” 何玉华大声道:“林家流氓大妞什么玩意儿,羞辱嫂子,说我们家买不起电视机,是痨病鬼,是穷鬼,这气我咽不下。所以我说,我们家马上也会有,就是这么回事。” “怪不得了,林家以为我们也要买电视机。”何立华又好气又好笑,再想想又有点担忧,“这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了啊?” 何小曼做完作业从房间里出来:“必须成功啊,爸,相信我,咱们不可能失败的。就冲着林家那无知轻狂的样子,也得给点颜色他们瞧瞧。” “小曼,你怎么也这么好斗了……”何立华讶然。 何小曼微微一笑:“我和四娘娘斗法不一样,她动嘴,我喜欢动脑。她在气势上压倒那些贱人,我督促爸组装电视机,用实力去打那些贱人的脸。” “乖乖,小曼你不得了哦。”王秀珍赞叹。 “妈,知道你喜欢我,但也不用叫‘乖乖’这么肉麻吧。”何小曼揶揄她,四个人都笑了。 趁着气氛最是和谐,何小曼依然那样不紧不慢、但却很郑重地说道:“厂里工资是死的,但人是活的,咱们多动脑子,会想到很多办法赚钱,咱们何家的生活一定会越来越好。” 何立华疼爱地抚了抚何小曼的头发,感慨道:“年轻人真是不得了,小曼啊,是个干大事的料。” 何小曼嘻嘻一笑:“眼下我要干的最大的事,就是准备中考。” “对,好好考试,把林家二妞踩在脚底下。” “哈哈,四娘娘,林洁啊,她那破成绩早就被我踩进泥里了。我在班里的对手是向丽娜!” “哟,向丽娜,一听就是个贱人的名字。”何玉华一挥手,满脸不屑,“还不如林清和林洁呢,起码上语文课老师说,请用‘清洁’造句,大家可以说,林家两个贱人名字叫‘清洁’,哈哈!” 何小曼突然想笑。何玉华穿得再赫本,骨子里还是《破产姐妹》的Max,像,真像! 晚上,何玉华神秘兮兮地从她包里拿出两样东西:“哥,我从厂里借的,你一定用得上。” 何立华双眼一亮:“电烙铁!万用电表!我正需要啊,这两样买一下也要不少钱呢。能借多久?” “呃……随便多久吧。” “一个月也行?” 何玉华笑了:“哥,你有点出息。借一个月也叫借吗?借厂里的东西只要不打借条,谁还当真会还?” “这不是怕影响不好嘛……”何立华是个正统的人,怕影响妹妹。 组装电视机需要的前期准备,何立华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有了王秀珍的打探,何立华趁着星期天休息的功夫跑了三家旧货电子市场,一样一样地配置零件。 现在连工具都有了,何立华终于可以动手,正式踏入“电视机制造行业”。 可喜可贺。 而何小曼在学校里也没闲着。离中考已经不到一个月,向丽娜每天看她的眼睛都是绿的,放着母狼一般的光芒。 如果给这光芒加上内力,应该可以隔着西瓜皮就把西瓜子一颗一颗给掏干净。 嗯,就是这么犀利。 自从何玉华说向丽娜的名字像贱人,何小曼还真的好好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首先她觉得骂人家“贱人”是不对的,这是无线电厂小青工的做法,绝对不是她一个未来大学生的素养。 但是,向丽娜这个名字的确带着时代特有的矫情。也就是说,向丽娜的家庭应该还是蛮洋气的。不管这个洋气是真的还是装的。 必须强调的是,如果一个人能假装洋气,起码说明他还知道什么叫“洋气”,也算难能可贵了。 以前她不爱打听别人,但对向丽娜好奇以后,她还是打听了一下,结果挺让她挺吃惊。 向丽娜家,经历很坎坷啊。 曾经很洋气,后来因为很洋气被打击了,就不敢随便瞎洋气。但家里人总觉得祖上也曾洋气过,到向丽娜这辈,怎么也不能丢了洋气的传统,就给起了个听起来很洋气的名字:向丽娜。 所以人家还是有洋气的底子在。 这么个洋气的人,当然看不起农村女人生的何小曼。 哪怕你何小曼生得美,也看不起。 所以向丽娜心里暗暗叫她“农村曼”。 又有一个大姨尖笑道:“哈哈,你别臭不要脸了,是你自己想舒服吧。” 这回轮到林家姆妈脸涨得通红。她是最爱贪小便宜的人,和卖蒜的眉来眼去很久了,每次卖蒜的动手动脚之后,她就顺一把蒜走,也不付钱了。 但是,何玉华怎么知道?而且还当着这么多喊出来,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林清尖叫道:“穷鬼,一帮穷鬼,你们都是忌妒!” 何玉华大笑:“忌妒你?忌妒你生得眼睛鼻子挤一起开会?还是忌妒你大腿粗得裤裆都会崩破?” 林家姆妈气极:“何玉华你个泼妇,回家抱着你痨病鬼嫂子相亲相爱去吧,我呸,永远买不起电视机的穷鬼!” “放你的屁,姑奶奶家马上就要有电视机了,走着瞧!”何玉华骂到兴致高昂,脱口而出。 “哈哈哈哈,吹牛吧你!”林清虚张声势地大笑。 何玉华正要反击,突然发现王秀珍在扯自己的衣袖:“嫂子你又来……” 正要骂王秀珍两句,猛地想起何立华关照过的话,没有成功之前,切不可声张。顿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但是,吵架最讲气势,都到这个地步了,何玉华说什么也不肯输,冷笑:“是不是吹牛,自然看得到,到时候你这张臭嘴拱茅坑里再也不要出来丢人了,一张嘴就臭了整个珍珠巷!” 吵架,何玉华自然是大胜而归。 但是,吵完却要收拾残局。 何立华回到家,一脸不解:“怎么回事,林科长刚刚在弄口把我拦住了,问我要不要买电视机的票,他可以帮我弄。” “呃……”王秀珍心虚,“这个,也是林家女人太嚣张了,下午在弄堂里狠狠吵了一架……” 何玉华大声道:“林家流氓大妞什么玩意儿,羞辱嫂子,说我们家买不起电视机,是痨病鬼,是穷鬼,这气我咽不下。所以我说,我们家马上也会有,就是这么回事。” “怪不得了,林家以为我们也要买电视机。”何立华又好气又好笑,再想想又有点担忧,“这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了啊?” 何小曼做完作业从房间里出来:“必须成功啊,爸,相信我,咱们不可能失败的。就冲着林家那无知轻狂的样子,也得给点颜色他们瞧瞧。” “小曼,你怎么也这么好斗了……”何立华讶然。 何小曼微微一笑:“我和四娘娘斗法不一样,她动嘴,我喜欢动脑。她在气势上压倒那些贱人,我督促爸组装电视机,用实力去打那些贱人的脸。” “乖乖,小曼你不得了哦。”王秀珍赞叹。 “妈,知道你喜欢我,但也不用叫‘乖乖’这么肉麻吧。”何小曼揶揄她,四个人都笑了。 趁着气氛最是和谐,何小曼依然那样不紧不慢、但却很郑重地说道:“厂里工资是死的,但人是活的,咱们多动脑子,会想到很多办法赚钱,咱们何家的生活一定会越来越好。” 何立华疼爱地抚了抚何小曼的头发,感慨道:“年轻人真是不得了,小曼啊,是个干大事的料。” 96.汤家公子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营业员的白眼球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好了没有啊, 能看出花来啊?” 何小曼呵呵。这个年代的百货商店营业员可是很牛的,单位是国营的、岗位是高级的,没点儿背景还进不来, “顾客是上帝”也仅仅作为一句口号贴在商店墙上。 越要喊口号,越说明做不到。 王秀珍陪笑脸:“同志, 就套一下,套一下啊,肯定不弄脏。” 营业员立刻将两件衬衫都收了回去:“开什么玩笑啊!买不起早说。” “谁说买不起, 你什么态度啊!”何玉华暴跳, 她好久没发飚了,都快憋坏了。 “看过来看过去,你自己说看了几分钟, 衣服都要给你们摸坏了。我是看你们郑重其事地来,才破例拿下来给你们看看,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营业员摸了摸烫卷的发梢, 又翻了个白眼。 “哪里摸坏, 啊?你衣服纸做的啊, 一摸就坏啊……”何玉华一手伸出去, 差点隔着柜台指到人家鼻子上。 何小曼见势不妙, 侧身一挤, 隔开了何玉华和营业员, 然后向着营业员微微一笑:“阿姨, 我们要那件白色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 营业员看她又是个半大孩子,绷着的脸松了些,将白衬衫往柜台上一扔:“十二块!” 何玉华不服气:“小曼,干嘛拦着,让娘娘去骂死她!”一个劲地要往前拱。 可何小曼将位置卡得死死的,加之王秀珍最怕生事,也明着暗着帮助卡位,何玉华个子小,急得直跳脚。 王秀珍从兜里掏出钱付了,营业员开了票,和钱一起夹在头顶的铁夹子上,用力一扔,铁夹子顺着绳子一直滑到了会计台。 高台上的会计收了钱,又将盖章的票顺着绳子又扔回来。 这原始的商店操作方式,看得何小曼新奇不已,不由伸手摸了摸那绳子。 女营业员一脸嘲讽:“比你娘娘出息呵,你娘娘是这辈子都别想当营业员了。” 何小曼愕然,不知这话从何说起,这女营业员好像话中有话? 何玉华再也忍不住,大骂道:“朱福妹你个贱货!走后门找的工作有什么稀奇,在这儿当个营业员牛逼死你了,快管好你的冲天鼻,当心天花板掉灰下来堵了鼻孔一口气喘不过来还要开后门送医院!” 何小曼乐了,只要不是骂自己家里人,她还是挺喜欢听四娘娘骂人的。 而且,这营业员叫朱福妹? 眼珠一转,何小曼就想明白了。只听说何玉华曾经因为身高原因,招工的时候被一个有关系的同学开后门给顶掉,看来就是眼前这位朱福妹了。 两人一买一卖还要装不认识,也都是影后级别的人物啊。 朱福妹被何玉华臭骂一顿,也是气个半死,又看店里人指指戳戳地看热闹,哪里肯掉这个价,双手叉腰反击道:“何玉华别以为就你凶,矮冬瓜,一辈子!” “嗷——”何玉华吼叫着就要冲上去,被王秀珍一把扯住:“玉华,别闹啊,很多人看着呢,多不好,咱们回家!” “王秀珍!特么的咱们才和平几天,你又来胳膊肘往外拐!”何玉华最看不得王秀珍的老好人样子。 何小曼再一次往柜台前一拦,别看她年纪最小,却是现场个子最高的一个。 “妈,四娘娘,在外面吵架多难看。”声音不高,竟然不怒自威,何玉华和王秀珍都惊愕地看着她,不知道她想干嘛。 何小曼转身冲着朱福妹笑:“阿姨,钱已经付了,我们的衬衫可以拿走了吗?” “切……”朱福妹翻个白眼,将衬衫扔给何小曼。 何小曼接过衬衫,沉着地叠好,仔细地放进拎包里,然后大声道:“阿姨,买件衬衫的功夫你一共翻了三个白眼。如果是眼瞎,那就赶紧去医院眼科看看,换个狗眼珠子也行;如果不是眼瞎,那就是心坏,眼科是看不了了,祝你有生之年还能换个猴子心脏,那样别说是这绳子,就是爬屋顶一边收钱一边捉虱子也不在话下。祝你好运。” 朱福妹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这小丫头片子看上去斯斯文文冷冷静静,讲话这么毒。 何玉华哈哈大笑,鼓掌道:“小曼干得漂亮!” 这下轮到朱福妹嗷嗷叫唤了。但她到底在上班,又隔着柜台,很是鞭长莫及,嘴里乱七八糟地骂着,没了章法。 何家三个女人嘻嘻哈哈,扬长而去。 回家路上,何玉华赞叹:“小曼你还真是随我,没像你没用的妈。” 何小曼一撇嘴:“不许说我妈,否则我翻脸不认人。” 王秀珍赶紧表态:“我们一家人私下埋汰埋汰没关系的。” 何玉华一皱眉:“嫂子我正要跟你说呢,你老说是一家人,在家要和和气气不能吵架,我现在也听你的。但到外面也得像一家人啊,哪有我被欺负你还拉偏架的道理?” 王秀珍双手一摊:“以前我老怕出事,现在看来也不用怕了,小曼年纪这么小,居然战斗力也很强啊。” 何小曼笑道:“四娘娘的黄色杂志上写的,不主动吵架、不拒绝吵架、对吵架后果概不负责。” “啊,我那杂志上这么写?”何玉华回忆半天,好像没这内容啊? “四娘娘光看图了吧,没看字儿。”何小曼揶揄她。 何玉华极为难得地脸颊微红了一下:“图都没来得及仔细看,就被你偷走了。” 回到家,何玉华急着进屋试衬衫,王秀珍将余下的钱数了数,喜滋滋地放进衣柜的匣子里。 这次买衬衫都没动用何立华的加班工资,光卖老鼠尾巴那点钱足够,甚至还有富余。 这十几年,王秀珍真是难得活成这样的“有钱人”啊。 何小曼从昏昏沉沉中苏醒,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得头痛欲裂,抬眼望去,雪白的墙壁都在天眩地转,不由又眯上了眼。 “你醒了?”一个好听的男声传来,不似她两世生命记忆中的任何一个男性。 她不敢睁开眼睛,低声问:“我在哪儿?” “你出了车祸,在医院。”男声很温柔,普通话非常标准,不似这个江南的古城口音。 何小曼没有说话,拼命回忆着前情。 她今天应该是中考,她在去考试的路上,骄阳似火、鸣蝉热烈,一切应该都很美好。突然,身后一个猛烈的撞击,翻滚中,她望见那是辆陌生的吉普车…… 想起这些,她心情激动而绝望,如果现在真的是在医院,那么确定无疑,自己一定是误了中考。 可是,经历过一次穿越重生的她,又很担心自己现在究竟还是不是何小曼。 “今天是几号?这是哪个医院?”何小曼轻声问,心里很是紧张,生怕又来到一个不知所谓的世界。 丁砚有些意外,他以为这小女生醒来会痛不欲生,甚至会一口咬定自己是肇事者,已经做好了被她的眼泪糊一身的准备,却没想到她出人意料的小心翼翼。 “6月28日,这是中吴市第一人民医院。” 何小曼长舒一口气,原来自己还在这里。何立华还是她爸爸,王秀珍还是她妈妈,而她,是那个没有赶上中考的倒霉孩子。 哦,中考! 一想到这个,她的心又揪痛起来。 “我今天中考……”她喃喃的道,眼泪又从眼角流下。 丁砚有些不知所措。 在车上,他给何小曼擦眼泪觉得很自然,因为那时候何小曼不清醒。可现在他不敢造次了。 “医生说你是脑震荡,要多休息。你很命大,考试那些事就别多想了,会影响恢复。”丁砚劝人很没有经验。 亏得他面对的是何小曼这样的“内心成熟者”,错过人生如此重事,怎能不多想? 脑震荡,怪不得会如此头晕想吐。“我的手脚呢,还在吗?没变成科学怪人吧。”何小曼艰难地开了个玩笑。 科学怪人?丁砚心中一动,这不是一部很古早的科幻小说吗? 这本书他曾在大学那个全国闻名的庞大图书馆看到过。但是是英文原版。眼前这个普通的初中小女生,怎么会知道这么冷僻的字眼? 听他不作声,何小曼慌了,踢了踢腿,又晃了晃手:“别吓我,我没感觉自己少什么零件啊。” 丁砚回过神来,只觉得这个女生神秘又特别,赶紧道:“哦没事,除了脑震荡,还有些地方软组织挫伤,都是皮外伤,不碍事。” 脑震荡只要静养,也是可以恢复的。何小曼总算长长地舒一口气,喃喃的道:“还好,我还在这个世界,我还是何小曼……” 这倒提醒了丁砚:“对了,你家人怎么联系,得赶紧叫你父母过来。” 何小曼给了他父亲厂里的电话。丁砚去打电话的时候,她又试着睁了睁眼睛,这回倒是好了很多,除了头痛恶心的感觉还很明显之外,头晕征状减轻了不少。 病房是三人间,住着两个病人,邻床是个六十多岁的婆婆。 “小姑娘你命大啊,被车子撞了,亏得这个男小宁送你来医院,跑前跑后。” “婆婆,我昏迷的时候,有没有乱说话?”何小曼只记得自己一会儿迷迷糊糊,一会儿又昏昏沉沉,她是个蛮在意形象的人,怕自己在救命恩人面前失了分寸。 “还好啦,没乱说话,就听你说要考试。”婆婆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叹了口气,“小姑娘你是不是赶不上考试了?” 何小曼怔了好一会儿。 之前撕心裂肺的伤痛,似乎在刚刚对自己处境的疑问中,悄然淡去不少。 当她问那男生,自己在哪里,今天是几号,那一刻,她突然从这几个月的真情实感中抽离,重新变成了“杨简”。 她感受着“何小曼”的伤痛,却又审视着“何小曼”的人生。 利用丁砚出去打电话的这短短一段时间,她冷静了下来,决定以一个文静受伤女孩的形象来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切。 然而,当丁砚打完电话回到病房时,何小曼还是有些小小的惊讶。 没想到,救了自己的这个男人,如此年轻,又如此俊朗。他的打扮优雅干净,即便放到后世“杨简”的那个岁月,也丝毫不会觉得落伍。 他温文地笑,对何小曼说:“你爸马上就过来,他很着急。但我说了,没有大碍,让他路上慢点儿。” 这份礼貌与温和,与这个古旧的世界既相得益彰,又跳脱出尘。 何小曼不是花痴,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哦不,他只能称之为男生……这个男生真的让人如沐春风。 “谢谢你。听婆婆说,全是你在张罗,实在太麻烦你了。” “不用谢,我也只是恰好路过,举手之劳。不过很抱歉……”他满脸歉意,“撞你的车子,我没看清车牌。” 何小曼眼神有些黯淡:“能问一下你是谁吗?” “我叫丁……”丁砚突然犹豫了一下,虽然他平常远在首都读书,但在这个城里,他毕竟身份特殊。再说,做了好事也不是非要留名嘛,便笑道,“我叫丁彦。” 隔壁床的婆婆突然插嘴:“长得这么书卷气,我看你像个大学生。” 丁砚笑了:“是的,婆婆,我是大学生,正好放暑假回家来。” 一听“大学生”三个字,何小曼的心脏又狠狠地揪了一下,抽痛不已。 “小丁啊,来扶我一把,我要去厕所。” 婆婆家人不在,倒是很不客气,似乎能让一个大学生来扶自己下床,还挺开心的样子。 好在丁砚脾气甚好,过去将婆婆扶下床。婆婆下了床就灵活了,挥挥手,自己一个人走了。 见病房里终于只剩两个人,何小曼有些问题赶紧要解决。 “丁彦,你说你是大学生,我有些事想问问你。” “什么事?”丁砚觉得这个女孩子有些捉摸不透。明明之前错过中考还那么痛苦,为什么转眼间,好像换了一个人,变得这么冷静,完全不似一个初三的女生。 “中考……能复读吗?” 屋子实在小,屋里屋外的,都很难有秘密。但何小曼知道,在这个年代,家家都是这样的环境,能有个栖身之处都已经很不容易。 就这套/弄堂里的小房子,还是当年爷爷在厂里劈波斩浪给争取下来的。 何立华是个高中生,在这个年代这个年纪,也算是个小知识分子,对孩子的教育还是比较上心。 只可惜,以前的何小曼实在不太聪明,学习非常吃力。所以何立华一方面望女成凤,一方面又心疼女儿过于用功,小小年纪就愁眉苦脸。 王秀珍转身想去给何立华盛饭,何玉华却抢先一步。 “哥,回来啦,今天是我做的饭,快尝尝手艺怎么样?”她对兄嫂,完全两副嘴脸。 何小曼冷眼看着,心里早就琢磨过味儿了。 父母的爱情是有些失衡的。王秀珍来自农村,是何立华插队的时候恋爱上的。后来何立华落实政策回城,王秀珍也跟了过来,在家赋闲了很长时间,才求爹爹告奶奶地弄进了纺织厂。 所以,何玉华看不起她。 加之王秀珍后来生病,之前的风姿也日渐萎靡。男人却不一样,何立华虽然已近不惑,但长得颇为斯文儒雅,戴着眼镜,一脸温和,透着浓浓的书卷气。 这样的男人,很有些迷人。厂里的女徒弟也很愿意跟他亲近。 王秀珍更加自卑。 自卑的人,最容易被欺负。因为她只求安身立命,生存哲学就是“家和万事兴”,何玉华就是断定了她逆来顺受,绝不会去跟何立华嚼舌根。 何立华浑然不知一小时前家中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品尝着何玉华的手艺,频频点头。 “秀珍有没有帮忙啊?” 王秀珍赶紧说:“都是玉华做的,我打打下手。” “玉华也是越来越懂事了,都知道帮嫂子分担了。”何立华点点头,对家中的互敬友爱十分满意。 何玉华一脸得意,刚想继续邀功,一抬眼,迎上了何小曼冰冷的眼神。 这间小客厅,就只能放这么一张小餐桌,四个人各占一边坐下,已是满满当当,何小曼就坐何玉华对面,一个眼神过去,相距不过两尺,真叫一个晶晶亮、透心凉。 何玉华一凛,这孩子什么时候眼神变得这么犀利? 到嘴边的话,就缩了回去。 “爸,你也得劝劝妈,身体不好,不能逞强去扛煤扛米,该休息就得休息。”何小曼说。 何立华一愣:“今天玉华不是休息吗,怎么没叫玉华去扛?” 何小曼目的达到,低头扒饭,不吭声。 这下,何玉华的得意之情一扫而空:“呃……一个同事家里有点事,叫我去帮忙。” 何立华缓缓地说:“事有轻重缓急,同事家有事,帮忙是应该的。但你明知道今天咱家买煤买米,就不该让你嫂子一个人。她身体不好。” 看何玉华脸色难看起来,王秀珍赶紧打圆场:“没事的,玉华这不也帮我做饭了嘛。” 何立华也不傻,望了望妹妹,眼神有些严厉,像是警告,又转头对王秀珍道:“以后玉华要是没空,你就搁着吧,等我休息的时候再说。” “哎,好的。”王秀珍应得很甜蜜。 只要有这话,她心里就满足了。 晚上,何小曼在洗澡间洗漱。房间里,何立华检查何小曼的作业,很是赞赏:“今天的数学题有难度,小曼倒全做出来了,有进步。” “立华……”王秀珍轻声道,“那个顶替的名额,要不要去退了?” 何立华有些懵:“为什么?” “之前看小曼学习那么累,不是读书的料,所以才想着让她顶替。可是最近……她好像开窍了。” 何立华眼神有些黯然:“上了高中要是考不上大学,还不如早点工作。” “不!”王秀珍按住何立华的手,“我知道这不是你的心里话。你其实一直盼着小曼能上大学。” 以何立华当年的成绩,完全可以上大学,只是……生不逢时,他被耽误了。天知道他有多么渴望让自己的孩子去完成大学梦。 可是,这个家庭还供得起吗? 望着何立华痛苦的神情,王秀珍心如刀割:“为什么我偏偏生的这个病。不然的话,我就弄堂口摆个油条摊子也好啊。” 说罢,泪如雨下。 何立华拥住妻子:“我会想办法的,你别哭,我来想办法。只要小曼能考上高中,我们一定要让她读。” 97.诱惑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哦, 呆会儿她回来,跟她说不用准备晚饭了。晚上你爸有应酬,我们全家一起去。” 应酬。丁砚不太喜欢。虽然从小家里就常常高朋满座, 但丁砚总是假借专注学业之名,能不出现就不出现。好在他学习非常拿得出手, 搪塞起来也很理直气壮。 “你和爸去吧,我要看书。” 这回高萍可不依他了:“都大学生了,不差这暑假一天半天的, 昨天你爸还说, 小砚长大了,也该出去走动走动,见见人。别总当传说中的那一个, 回人间看看好不?” 丁砚说不过他妈,要知道高萍可是教师出身, 现在在外事办工作, 能说会道, 极玲珑的一个人。 而且听高萍这意思, 父母是达成了默契, 认为儿子应该开始踏入某种社交圈了。 丁砚纵然不喜欢, 但身为副市长的儿子, 有时候也难回避。 “那你们可别嫌我闷……” “哪会啊, 只要你不嫌我们大人说话闷, 就谢天谢地啦!”高萍在电话那头爽朗地笑, “就这么说定了,呆会儿见。” 丁砚独享一个安静的下午,坐在客厅看他刚买回来的书,偶尔抬头,望见院子里绿色掩映之间,竟也会有落叶旋转而下,一时想起医院里的何小曼,也是在最该茂盛的季节无端飘落,心中就替她惋惜起来。 下午五点,父亲大人,也就是副市长丁佐民先到家。 他今天下午刚去市传染病医院看望病人,还勇敢地跟病人握了手。但转头,到底还是有些担心,赶紧回来洗澡更衣。 杜松涛整理好后车厢的土特产,进了屋见到丁砚,不由笑了:“今天怎么样,没被人扣押在医院吧。” “没有,我通知了何小曼的爸爸,后来她同学也来了,我就先走了。” “何小曼?”杜松涛一愣,立即又明白过来,“这姑娘名字还挺好听。” 门外突然传来爽朗的笑声:“哟,可被我听到了啊。两个人背着我在聊姑娘呢!” 丁砚脸红了:“妈,别开玩笑。” 高萍哈哈大笑:“跟妈还玩什么害羞。何小曼是谁,这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啊。怎么见着我就不说了?快说给妈听听嘛。” “妈,这回你自来熟就肯定搞错人了。何小曼是个女学生,今天早上杜叔叔顺道送我去书店,在路上遇见一桩车祸,肇事的居然还逃逸,多亏被我们看到,把何小曼送到医院去了。” “哦,那学生怎么样了,没事吧?” “受伤了,挺可怜的,还错过了中考。不过万幸的是,没有生命危险。” 高萍进厨房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道:“救人是好事,不过以后也要注意。别惹麻烦上身。” 丁佐民正好换了衣服从楼梯上下来,听到妻子这话,却不同意:“话不能这么讲。见义勇为是我们每个公民应该做的。不能因为怕惹麻烦,就见死不救嘛。小砚做得很对。高萍啊,你太小心了。” 看到父亲这样支持自己,丁砚还是很高兴的:“何小曼很坚强的,也没有赖人,我看她挺善良。” “瞧瞧你,才跟人家说几句话,连人家善良都知道了。”高萍笑着指指儿子。 突然,她又皱眉:“何小曼。总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 丁佐民朝着丁砚摇摇头,笑话高萍:“看你妈,老毛病又来了。每次听到女孩子名字,她就说她听过。” 又转头对杜松涛道:“老杜,东西准备好没?” 杜松涛赶紧道:“按您写的清单,东西已经备好了,都在后备箱呢。” “好。送我们去长江路的向家花园。” “向家?”杜松涛的脸色顿时一变,又迅速恢复沉着。 “向家老爷子约了一起吃饭,不谈工作,算是家宴。”丁佐民没注意到杜松涛脸色的变化,这话是说给高萍和丁砚听的。 高萍给丁砚解释:“说起这向家,好久不走动了。你小时候还去他家玩过呢。” 丁砚却印象不深了,微微笑了一下算是回应。 车子行驶在路上,一家人说说笑笑,倒也不觉得路途漫长。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向家附近的那条林荫大道。 丁砚指指车窗外:“妈,何小曼今天就是在这儿被撞的,人都撞晕了,你说惨不惨。” 高萍突然一拍大腿,大喝一声:“何小曼!我想起来了!” 把车上三人都吓了一跳,连杜松涛都浑身一颤,回头看了她一眼。 “前阵教育局办了中学生英语作文大赛,我们外事办也算协办单位,一等奖就叫何小曼啊,还是我给颁奖的呢……哦,天哪,不会是同一个人吧。” 高萍比划着:“高高的个子,皮肤白白的,小脸蛋,挺漂亮一个小姑娘。” “好像……真的是同一个人……” 丁砚也呆了,虽然史培军一进病房就说何小曼成绩好,但丁砚以为,那是没见识的小渣渣心中的“成绩好”,却没想到,何小曼的成绩竟然好到这个地步。 全市中学生英语作文大赛一等奖啊! 怪不得她看过《科学怪人》。 高萍还在拍大腿:“要真是同一个人,那就太可惜了。这个何小曼的作文我还特意看过,写的《悲惨世界》,很有见地。可惜,可惜。” 听着母亲的话,丁砚不仅越发理解何小曼的绝望,更对她绝望后的坚强肃然起敬。 这个初中小女生,真的很不简单啊! 没人发现杜松涛的神情变得难以捉摸。 向家花园已遥遥在望,上午仓皇调头的吉普车到底车牌几何,他杜松涛心里一清二楚。只是他没想到,局面比自己想像得要复杂,而丁砚显然还一无所知。 作为一个旁观者,他突然有一种预感,向家、丁砚、何小曼,似乎被某种神秘的力量联系在了一起。 只是不知道,有些事,还能不能隐瞒,又能不能避免…… 反正何玉华离开学校很久了,完全不了解情况,对何小曼的说法非但深信不疑,反而还有些羡慕地说:“还是有文化好啊,小曼你要好好学习,当咱何家第一个大学生。” 就冲何玉华能对自己产生如此殷切的期望,何小曼都觉得应该涌泉相报。 何玉华有条蓝色长裤,有回上街被狗追得太狠,把裤腿咬破了,扔又舍不得,穿又穿不得,便堆在柜子里装灰。 何小曼却觉得那长裤颜色和版型都不错,找出来把裤腿给剪到小腿处,让何玉华配上那件新买的飘带白衬衫穿。 何玉华愣了半天,彼时要么长裤,要么短裤,可没见过这种:“这叫什么裤子啊,长不长,短不短。穿出去人家还以为咱家困难成这样,我十岁时候的裤子还在穿呢。” 闻言,何小曼大笑:“娘娘你真逗。这叫七分裤,就这长度,亏得这裤子料子够轻薄,配你这件白衬衫一定很飘逸。” “真的假的?”何玉华看她说得认真,好像真的在学校图书室看了很多杂志的样子,犹豫着换上了那一身搭配。 穿衣镜里那个娇小漂亮的女孩子上穿飘带白衬衫,下搭蓝色略有些宽腿的“七分裤”,露出纤细的脚踝,而白衬衫的下摆塞进裤腰,用根皮带一束,居然意外的又好看又洋气。 “哎哟,这个像外国电影里的打扮了。”何玉华叫道。 何小曼就是以《罗马假日》里的赫本为蓝本的啊,虽然何玉华长得矮小,衣服也不高档,穿不出赫本的十分之一味道,但这已经足够震动珍珠弄了。 晚上回来,何玉华开心得不行:“我们车间好几个女同事打听我的裤子哪儿买的,我就是不告诉她们。” 王秀珍也赞:“当初还拿不定主意呢,现在看,就这白色最好,洋气。还是小曼有眼光啊。” 何小曼笑眯眯的,坦然接受一切夸赞。 化腐朽为神奇,是“杨简”拿手的活儿,那么多年的设计,不是白学的。 晚上出去找史培军的时候,何小曼见到何玉华正和水哥说话。 “玉华,今天穿得像个淑女了啊。”水哥夸她。 何玉华兴奋的小脸红扑扑的:“是吗?我还担心你们会觉得我穿着嫌短的裤子呢。” 水哥的表情非常之嫌弃、非常之我了个去:“芸芸众生,如此庸俗不堪。世界就要发生巨变了,所有不懂得诗意生活的人都注定要被唾弃,西方的青年都开始跳迪斯科了,而他们却还在计较裤腿的长短。悲哀啊!” 何小曼差点笑出声来,摇着头走出了珍珠弄,留下满怀春意的无线电厂小青工何玉华,望着表情深沉的待业青年凌水成,一脸崇拜。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中考,史培军对家庭作业这种事已经不是很在意,之所以还要每天按时履行“抄作业”事项,纯粹为了多见见何小曼,另外也替她将老鼠尾巴给处理了。 “何小曼你真是越来越强了,我看你不仅可以考高中,还可以考重点高中。” 98.十七岁的宏愿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林清尖叫道:“穷鬼, 一帮穷鬼, 你们都是忌妒!” 何玉华大笑:“忌妒你?忌妒你生得眼睛鼻子挤一起开会?还是忌妒你大腿粗得裤裆都会崩破?” 林家姆妈气极:“何玉华你个泼妇, 回家抱着你痨病鬼嫂子相亲相爱去吧,我呸,永远买不起电视机的穷鬼!” “放你的屁, 姑奶奶家马上就要有电视机了, 走着瞧!”何玉华骂到兴致高昂, 脱口而出。 “哈哈哈哈,吹牛吧你!”林清虚张声势地大笑。 何玉华正要反击, 突然发现王秀珍在扯自己的衣袖:“嫂子你又来……” 正要骂王秀珍两句, 猛地想起何立华关照过的话, 没有成功之前,切不可声张。顿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但是, 吵架最讲气势, 都到这个地步了, 何玉华说什么也不肯输,冷笑:“是不是吹牛, 自然看得到,到时候你这张臭嘴拱茅坑里再也不要出来丢人了,一张嘴就臭了整个珍珠巷!” 吵架,何玉华自然是大胜而归。 但是, 吵完却要收拾残局。 何立华回到家, 一脸不解:“怎么回事, 林科长刚刚在弄口把我拦住了,问我要不要买电视机的票,他可以帮我弄。” “呃……”王秀珍心虚,“这个,也是林家女人太嚣张了,下午在弄堂里狠狠吵了一架……” 何玉华大声道:“林家流氓大妞什么玩意儿,羞辱嫂子,说我们家买不起电视机,是痨病鬼,是穷鬼,这气我咽不下。所以我说,我们家马上也会有,就是这么回事。” “怪不得了,林家以为我们也要买电视机。”何立华又好气又好笑,再想想又有点担忧,“这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了啊?” 何小曼做完作业从房间里出来:“必须成功啊,爸,相信我,咱们不可能失败的。就冲着林家那无知轻狂的样子,也得给点颜色他们瞧瞧。” “小曼,你怎么也这么好斗了……”何立华讶然。 何小曼微微一笑:“我和四娘娘斗法不一样,她动嘴,我喜欢动脑。她在气势上压倒那些贱人,我督促爸组装电视机,用实力去打那些贱人的脸。” “乖乖,小曼你不得了哦。”王秀珍赞叹。 “妈,知道你喜欢我,但也不用叫‘乖乖’这么肉麻吧。”何小曼揶揄她,四个人都笑了。 趁着气氛最是和谐,何小曼依然那样不紧不慢、但却很郑重地说道:“厂里工资是死的,但人是活的,咱们多动脑子,会想到很多办法赚钱,咱们何家的生活一定会越来越好。” 何立华疼爱地抚了抚何小曼的头发,感慨道:“年轻人真是不得了,小曼啊,是个干大事的料。” 何小曼嘻嘻一笑:“眼下我要干的最大的事,就是准备中考。” “对,好好考试,把林家二妞踩在脚底下。” “哈哈,四娘娘,林洁啊,她那破成绩早就被我踩进泥里了。我在班里的对手是向丽娜!” “哟,向丽娜,一听就是个贱人的名字。”何玉华一挥手,满脸不屑,“还不如林清和林洁呢,起码上语文课老师说,请用‘清洁’造句,大家可以说,林家两个贱人名字叫‘清洁’,哈哈!” 何小曼突然想笑。何玉华穿得再赫本,骨子里还是《破产姐妹》的Max,像,真像! 晚上,何玉华神秘兮兮地从她包里拿出两样东西:“哥,我从厂里借的,你一定用得上。” 何立华双眼一亮:“电烙铁!万用电表!我正需要啊,这两样买一下也要不少钱呢。能借多久?” “呃……随便多久吧。” “一个月也行?” 何玉华笑了:“哥,你有点出息。借一个月也叫借吗?借厂里的东西只要不打借条,谁还当真会还?” “这不是怕影响不好嘛……”何立华是个正统的人,怕影响妹妹。 组装电视机需要的前期准备,何立华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有了王秀珍的打探,何立华趁着星期天休息的功夫跑了三家旧货电子市场,一样一样地配置零件。 现在连工具都有了,何立华终于可以动手,正式踏入“电视机制造行业”。 可喜可贺。 而何小曼在学校里也没闲着。离中考已经不到一个月,向丽娜每天看她的眼睛都是绿的,放着母狼一般的光芒。 如果给这光芒加上内力,应该可以隔着西瓜皮就把西瓜子一颗一颗给掏干净。 嗯,就是这么犀利。 自从何玉华说向丽娜的名字像贱人,何小曼还真的好好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首先她觉得骂人家“贱人”是不对的,这是无线电厂小青工的做法,绝对不是她一个未来大学生的素养。 但是,向丽娜这个名字的确带着时代特有的矫情。也就是说,向丽娜的家庭应该还是蛮洋气的。不管这个洋气是真的还是装的。 必须强调的是,如果一个人能假装洋气,起码说明他还知道什么叫“洋气”,也算难能可贵了。 以前她不爱打听别人,但对向丽娜好奇以后,她还是打听了一下,结果挺让她挺吃惊。 向丽娜家,经历很坎坷啊。 曾经很洋气,后来因为很洋气被打击了,就不敢随便瞎洋气。但家里人总觉得祖上也曾洋气过,到向丽娜这辈,怎么也不能丢了洋气的传统,就给起了个听起来很洋气的名字:向丽娜。 所以人家还是有洋气的底子在。 这么个洋气的人,当然看不起农村女人生的何小曼。 哪怕你何小曼生得美,也看不起。 所以向丽娜心里暗暗叫她“农村曼”。 “老师,我的作文您看了吗,有没有单词拼写错误?” 英语老师又“叽”了一口茶,发出满足的舒气声,然后道:“你的没问题,向丽娜有两个单词拼错了,我叫她改过了。” 何小曼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笑道:“谢谢老师。” 鞠了个躬,转身正要走,突然想到:既然老师让向丽娜改,那是不是说明她的选上了? 厚着脸皮主动问:“老师,谁的被选上去参赛了?” “你的,还有向丽娜的。” “哦……”何小曼眉头微微挑起,她自信应该赢得向丽娜的“买饭么力”。 英语老师心情挺好,还开玩笑:“何小曼,现在对学习很上心,都知道来打听了,以前见老师都饶道走,哈哈。” 何小曼也不着恼,有些羞涩地笑道:“因为我花了心思写的……” “放心吧,作文已经送到区里去了。”英语老师挥挥手,“向丽娜给送过去的。” “什么!”何小曼惊呼。 “她家离区教育局近,中午又回家吃饭,主动要求把参赛作文送过去。你们这些女生啊,就是比男生乖巧,知道替老师分担……” 怪不得英语老师一脸满足,原来省了他跑一趟。可何小曼心里却开始打鼓,向丽娜会不会动手脚? 以她最近看自己的眼神,可能性非常大啊。 回到教室,史培军看她坐立难安的样子,不由关心:“怎么回事,是不是没被选上?” “选上了,我和向丽娜……” “那你还哭丧着脸。应该高兴啊。”史培军的友谊又开始“地久天长”起来,得意道,“虽然我看不懂,但我瞥了一眼,光看字都是你写的比较好看。得个奖,气死那个凶婆子。” 何小曼没好气:“她还没气死,我已经要忐忑死了。老师居然让向丽娜去送参赛作文,你说,她会不会搞花样?” 史培军一拍桌子:“哎呀,这个真有可能。这凶婆子一看就阴险毒辣不是个好人,她不会把你作文扔了吧。” “这个估计不敢,学校让送两篇,她还敢只送自己的?” 正说着,向丽娜背着书包笑吟吟走进教室,没事人一样。 何小曼甩甩头:“算了算了,听天由命。算来算去,也没想到她出这招。希望她内心还保留一点善良吧。” 这个“希望”仅仅维持到当晚,都没过夜。 吃过晚饭,何小曼去给史培军送作业的时候,刚走出巷子,就见史培军迎面跑来,急匆匆的样子。 “何小曼,你被坑了,雾草!”史培军大声骂着粗话。 “什么情况?”何小曼隐隐觉得不好。若不是有急事,史培军断断不会跑到珍珠弄来。他虽然是班里有名的皮货,但对何小曼是言听计从。 史培军手里抓着一团碎纸,捧着送到何小曼跟前:“你看,这是不是你的作文?” 何小曼立刻拈起一片比较大的,定睛一看,脑子里“嗡”的一声就炸开了。这被撕得粉碎的英语作文纸,正是自己昨晚挑灯夜战、倾注无数心血写成的《悲惨世界》读后感。 99.产房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其实英语老师心里很清楚,这些学生大部分都只打算混到初中毕业就各自找工作,能流利地说几句英语的都不多,更别提还能用英语写作文了, 所以英语老师直接叫了几位同学去办公室。 其中就有何小曼与向丽娜。 英语老师是个中年男人, 大约跟何立华差不多年纪,当然没有何立华的风度,整天抱个搪瓷茶缸, 喝水的时候发出“叽哩叽哩”的奇怪声响,显出一种气血两亏的征兆。 “你们几位同学, 平时英语水平都还不错。这次的比赛, 市里只给了我们两个名额, 我们要抱着学习的态度, 认真准备。” 也难怪他没啥信心, 这学校教学质量很一般, 跟市里几家重点中学不能比, 能争到两个名额已经是校长天大的面子。 向丽娜却并不这么想,她心气儿高,私下也一直在跟家中长辈自学英语, 总觉得别人就算没希望,自己应该还是很有竞争力的。 所以她关心的并不是如何开展准备工作。她只关心结果。 “老师,我想问问, 这比赛要是得了奖, 有啥好处?” 真是直言不讳啊, 何小曼飞快地瞥了她一眼。 英语老师又“叽”了一口茶,啧了下嘴:“理论上说,要是得到一等奖,中考是可以加分的。” 向丽娜眼睛一亮:“加多少?” 老师皱了皱眉头,显然他也没太在意这个事情。被向丽娜一问,一时答不上来,尴尬地在桌上的纸堆里翻着比赛通知。 “哎哟,加分还挺高,20呢。”老师找到通知,向几位同学晃着,“所以好好准备啊,说不定天上就掉块馅饼呢?每人回去写一篇英语作文,题材不限……” 他眯着眼睛读通知,突然提高声音道:“哎呀,明天就截止了诺,我都没注意,这通知领得太晚了。今天快回家写,明天就交给我啊,下午我送到区教研室去。” 晚上,何小曼在灯下奋笔疾书。 何立华好久没见女儿作业要做到这么晚,有点担心:“小曼,是不是今天作业有什么困难了?” “不是,老师让我们写一篇英语作文,说要选好的送到市里参加比赛呢。” “那要好好准备。”何立华关心道,“你写的是什么内容,买饭么力?” 亲爸难得的幽默把何小曼逗笑了:“才不是,我有那么俗气嘛。这种比赛,肯定很多同学写‘买饭么力’,总得写点儿别出心裁的,或者有点深度的,才能让评委老师一眼看到。” 何立华点头:“说得颇有道理。不过,毕竟是初中生的比赛,能写到多深啊,还是人物介绍最好写。” 何小曼却眨眨眼睛,笑道:“我写读书笔记。” “哦?什么书?”何立华有点意外。 “《悲惨世界》。” 这下何立华是惊呆了:“小曼你可真是越来越厉害了。这个……估计爸也写不出来。” 也难怪何立华难以置信,珍珠弄这个水准的中学生,只怕听过《悲惨世界》大名的都没几个,更别说有啥感想,更更别说还要用英文写感想。 晚上何小曼去洗漱的时候,何立华跟王秀珍聊天,欣慰得想哭:“秀珍啊,小曼一定会有出息。自从政策开放以来,我给她买了多少世界名著,她总是看不到几页就昏昏欲睡,我总想,这孩子……好歹还善良……” 王秀珍笑:“这可不像夸。” 何立华长叹一声:“没想到啊,咱们小曼总算开窍了!聪明,会读书,有想法,将来一定比咱俩都强!” “嗯嗯,立华你说得对,一定是这样的。”王秀珍总是无底线支持丈夫,而且双眼放出崇拜的光芒。 最近她身体好了不少,脸色也透出久违的光泽,看得何立华心中一动。第一次觉得长大的女儿有点碍事了…… 第二天一早,向丽娜春风满面:“何小曼,作文写好没?” “写好了啊。” “写的什么内容?” “买饭么力。” “呀,真的啊,咱俩写的一样!” 望着向丽娜宛若世界小姐选美一般的真诚的假笑,何小曼内心颇是MMP。 谁要跟你一样,做梦去吧。 “呵呵,好巧啊。”何小曼皮笑肉不笑,想应付过去。 偏偏向丽娜今天热情万丈,伸出双手:“给我吧,我收了一起交给老师。” 何小曼突然心里起了很不好的预感,脸上不动声色:“我有两个单词好像拼错了,等会儿查了英文词典再交。” 见向丽娜还是杵着不走,只好把话说明白一点:“不麻烦你等我了,等下我改好自己去交给老师吧。” 向丽娜嫣然一笑:“好吧,你快点哦。老师下午就要送过去了。” 说完,飘然而去。 连史培军都摸不着头脑:“这凶婆子今天吃错药了?” 何小曼托着腮帮子,手指在桌面轻轻地敲:“她没有吃错药,她看错人了。以为我是傻子呢。” 第一堂课下课,何小曼亲自将誊写好的作文送到了英语老师办公室。 “何小曼你总算交来了,就差你的了。” 英语老师将搪瓷茶缸往桌上轻轻放下,接过作文,看都不看,就往桌角纸堆上一扔:“等会儿空了我会看的,这次大家都写得不错,我挑两篇下午送到局里去。” 何小曼暗暗叹息,看来自己辛辛苦苦写了一个晚上的作文,可没有他一只搪瓷茶缸重要呢。 叹为观止!何小曼简直想为向丽娜的“精彩表现”热烈鼓掌。 这么不要脸的瞎话都编得出来,何小曼是想不出词语去骂了。突然她特别佩服四嬢嬢,竟然早就看穿向丽娜是个贱人。 她有点后悔昨天没告诉四嬢嬢,就应该让四嬢嬢来学校把这贱人骂到四脚朝天啊! 悄悄摸了摸衣兜,碎片还在呢,何小曼深吸一口气,悠悠地望着向丽娜。 演。 请继续你的表演。 就是教导主任也没法相信啊:“吹到桥下去……你怎么不说被河里的鸭子叼走了呢?” “呜呜呜……校长、主任,你们不相信我也没办法,真的掉下去了。”她哭得很伤心,平常的甜美全都转化成了凄惨,好像全天下的苦难都让她一个人受了,就算何小曼因此失去了她的作文,那责任也在风、在水、在大桥、在小鸭…… 反正,绝不在她向丽娜。 “我真的很内疚……呜呜呜……想起何小曼说过,她写的作文题跟我一样,所以……我就按她的构思重新写了一遍……呜呜呜……怕评委老师看出来,我只好故意写成这样……” 校长将信将疑,见教导主任也问不出个结果,便坐直了身子:“虽然一开始是意外,但你这个思想就不对!将同学的作文弄丢了,就应该让同学重写一篇,怎么能私自替人干活,你尊重别人的东西吗?” “我错了,校长,请处分我!” 好一招以退为进。 校长叹口气:“念你以前为学校得了不少荣誉……” 呵呵,何小曼又想冷笑了,向家余威犹在,跟校长颇有私人渊源,想袒护直说,别搞得跟公事公办一样好吗? 看时机差不多,何小曼将手伸进口袋,将碎纸片掏出来,抖在校长跟前的办公桌上。 “校长,主任,这是我交给老师的作文。如果何丽娜说的是真话,我的作文应该在河里,怎么会变成碎片扔进了垃圾桶?” 向丽娜呆住,迅速向碎纸片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不可能!”她大叫,抓过一片来辨认,“是谁从水里捞出来的?” 顿时,气氛变得尴尬起来,这等于承认这就是何小曼的作文本文啊。 大家都不瞎,谁都看得出这纸片虽然脏,但没有被浸湿过。上面的钢笔字迹也很清晰,应该完全没有入过水。 “向丽娜,现在校长、主任、老师他们都在,你再说一遍,我的作文真的掉水里了?”何小曼缓缓地、却异常清晰地问。 向丽娜神情终于开始慌乱,叫道:“你……咄咄逼人!” “你坑害别人还胡编乱造,倒如此理直气壮。我只是要个真相,就成了咄咄逼人?” “啪”,校长一拍桌子,指着向丽娜,“你胆子真够大了,还不快向何小曼同学道歉!” “对不起,小曼……呜呜呜……这次是我太着急了,没好好处理,向你道歉,请你原谅我好吗?”向丽娜呜咽着说。 呵呵,这假惺惺的道歉,何小曼听都不要听。不接受! 校长很厉害啊,的确够老道,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即打断了何小曼的追问、制止了她的气焰,又提前用暴怒的姿态给这场风下了定义。 胆子够大,需要道歉。这就是校长的处理结果。 何小曼哪会不知道校长的用意。明为处理,实则保护啊。这招先发制人玩得爽。 转身,冷冷地看着校长和主任:“校长、主任,如果不是有同学在垃圾桶发现了这些碎纸,向丽娜偷梁换柱的行为将永远不会被人发现。这不是仅仅是胆大,这根本就是居心叵测!” 100.十八岁生日 此为防盗章,感谢尊重作者君~~ 似乎是提前得到了消息, 挂上横幅的那一天, 向丽娜称病没有来学校上课,本想好好羞辱她的史培军很是失望。 “那细比丫头是没脸见这横幅吧, 躲家里哭了吧。” “细比丫头”是这里骂小姑娘的方言, 颇为粗俗。何小曼笑笑,她不太习惯这种称呼。 这年代虽然喊着“讲文明、树新风”, 其实老百姓讲话还是比较“朴实”……哈哈, 何小曼要适应这种“朴实”, 也要保持自己不被同化。 “她不是没脸, 是脸疼吧。费尽心机, 一无所得。”何小曼靠在教学楼二楼的阳台栏杆上,望着校门口随风荡漾的红色横幅,越发觉得一切的美好尽在眼前。 史培军转头看她, 被她从容自信的神态吸引。这个年代的小女生, 真的很少如此沉静优雅。 “何小曼, 以后你去了重点高中还会记得我吗?” 加了20分, 何小曼一只脚就已经踏进了重点高中的门槛, 以后他们之间的差距将会越来越大, 走的路也会越来越不相同。记忆如此温柔, 会将过去的一切都变得更加美好;记忆又如此刻薄,一路行走, 一路遗弃, 还带着疾风不可捉摸。 我会是被遗弃的那一个吗?这是来自古城少年最深沉的思索。 何小曼心中微微一动, 第一次感觉到了史培军的少年心意。 不知何时,史培军开始悄悄地拔个子了,已能和何小曼平视,嘴角起了一圈茸茸的胡子,声音变得怪怪的,脸上的痘痘比以前更多。 何小曼不可能对他动心,她对男性有自己的期望。但是,作为朋友,史培军真的非常优秀。 来到这个世界,除了家人,史培军大概是对她最好的一个朋友。这友谊已经超越了一开始的“相互利用”,变得纯粹又微妙。 望了望史培军,何小曼笑道:“当然会记得。不是说好友谊地久天长吗?” 史培军绽开青春的笑脸,罕见地伸出一只手:“说得对啊。我们击掌为誓!” 清亮的掌声,回荡于天空,轻盈悠长却又似印在彼此心上。这是何小曼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份约定。 关于青春的友谊。 珍珠弄,何家一片欢腾。虽然不能挂横幅,但他们自有一套庆祝方式。 虽然何家最近忙于装配电视机,经费正紧张,王秀珍还是从生活费中挤出了几块钱,买了一条鱼,切了半斤肉,尽其所能,满满当当的做了一桌菜。 胖大婶见王秀珍在门口杀鱼,好奇的问:“哟,今天这么丰盛,是要来什么了不得的客人吗?” “我家小曼英语比赛得了全市第一,你说要不要庆祝。” 王秀珍也搞不清英语比赛和英语作文比赛的区别,更搞不清全市第一和一等奖的区别,反正在她心里,女儿就是最强的。 胖大婶家孩子已经工作了,所以跟何小曼没有可比性,此时只有高兴,没有一丝嫉妒:“还是你家小曼厉害,到底老何的种好啊!” 一边说着,一边朝王秀珍挤眉弄眼。 这种弄堂里常见的荤笑话,王秀珍自然是一听就懂了,但她一点都不打算解释,反而很骄傲的道:“当然了,小曼像我们家老何,那就是读书的料。” 林家姆妈出来倒垃圾,听到了这话,又一对比自己家二妞,气就有点不顺。 二妞林洁跟何小曼在一个班,明明以前都是一样读书不太灵光的小女孩,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何小曼就跟突然开了窍似的,成绩蹭蹭的往上。 共患难时,心态一般都还好,一方要是富贵了,再看看自家那惨兮兮的现状,那多半就完蛋。 林家姆妈现在心态就有点完蛋。 虽然她家林科长学问比不过何立华,头发也很贫瘠,但他是科长啊,林家也是拥有电视机的科长之家啊。这点儿优越感不能丢。 “听说你家小曼得奖的作文,是第二天送到教育局的啊。小曼还真是蛮能干的,教育局都敢闯。不得了。” 王秀珍完全不知道这段插曲,听了微微一愣:“哦哟,这个小孩子就是痴胆大。不过,人家教育局能收,总归也是作文写得好呀,林家姆妈你说是伐。” 林家姆妈撇撇嘴:“这我哪晓得,我又看不懂什么ABCD、蛇盘田鸡。你家老何懂的呀,还是你家老何有学问……” 一听到人家夸自家老公,王秀珍就开心,嘴角也忍不住咧开了。 哪知林家姆妈还没讲完,悠悠地弹着指甲缝里的脏东西,假笑道:“老何出马,对付那些中学生,还是优势很大的喽。” 这话锋好像不对啊? 王秀珍还没回过神来,胖大婶已经惊呼:“林家姆妈你这个不好瞎说的喽!” “我可没有瞎说。去问问同学,都知道的呀。人家作文早早就交了,只有小曼的作文是后来拿了一篇新的替换进去的呀。这隔了一晚上……谁说得清。” “啪”,又是一声,不知道从指甲里弹了什么龌蹉的东西出来。 这下王秀珍听懂了,这林家姆妈的意思,是说小曼的作文是何立华代笔的啊! 现在的王秀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包子王秀珍了。女儿成绩变好了,手头不是那么窘迫了,家里都快有电视机了,腰杆硬多了。 一有底气,说话就有劲。 “我家小曼现在考试回回数一数二,可不要我家老何出手的。再说了,作文都是回家写的,凭什么我家晚交了一天就是有问题,人家隔夜写的就没问题?大人要是想帮忙,难道还翻黄历掐日子啊?我家是没这习惯,要么林家姆妈去菜场要看日子。” “你……”又提菜场,又提菜场,林家姆妈差点一口气憋过去,“别得意,考上重点高中才算!” “谢谢林家姆妈这么看得起我家小曼。重点高中什么的,不敢想,考上高中就很好了,以后分配工作就是国家来,不用找什么门路、仗什么面子。”王秀珍悠笃笃地。 果然是身体好了,战斗力也强了。 “没有门路的穷鬼,懒得理你们。”林家姆妈一扭腰,逃回屋里去。 胖大婶乐了,冲着林家姆妈的背影大声道:“林家姆妈去翻黄历啦,今天宜不宜看电视啊?” 砰!门关上了。 人家看“私人电视”去了,不带你们,哼! 没想到啊,胖大婶随口一句话,还真说中了。何家真的来了不得了的客人。 下班的时候,何玉华竟然带了一个男同事回来。 “玉华你真是,带朋友回来也不早说,幸亏嫂子今天加了菜。” 王秀珍一边看,一边就朝那男青年瞄过去。大概二十五六岁,穿着很朴素,剪着短发,眼镜底有点厚,长得倒是白净清秀。 但这不是何玉华喜欢的类型。 “嫂子好。”小伙子还很有礼貌。 “哎哎,坐,赶紧坐。” 何玉华介绍道:“这是我们厂的技术员王欣。哥让我问的关于技术上的事儿,我又不懂,怕传话给传错,索性把人给请来了。” “哦,那是专家呀!”一听是请来的“电视机装配专家”,王秀珍更热情了,“我去泡茶,小王喜欢喝麦乳精吗?” 王欣受宠若惊:“ 不用不用,谢谢嫂子,嫂子我喝白开水。” 何玉华显然对自己能请来王欣颇为自豪:“当然是专家,王欣是大学生呢。” 这下不光王秀珍双眼放光,连在房间里做作业的何小曼都跑出来看热闹了。 “来客人啦!” “这我侄女儿小曼,可厉害了,刚得了市作文比赛第一名。”何玉华牛得不要不要的。 “英语作文比赛……”见她又漏了“英语”两个字,何小曼赶紧小声提醒。 王欣总算憋出一句话:“英语作文,那就更厉害了。” “王叔叔别笑话我了,我要向你学习,考上大学,当天之骄子!” 王欣的脸都红了,羞涩之间,一直拿眼神向何玉华的方向瞟。 何立华回来,见到王欣,真是非常惊喜。这个家里长年只有三个女人,讲真,他一个男人也挺寂寞的,有王欣这样的大学生来家里作客,他真是求之不得。 又见满满当当一桌菜,这个时机真是把握得极好,又给何小曼欢庆了一等奖,又款待了第一次上门的王欣。 何立华找出家里珍藏已久的好酒,打算和王欣好好喝两杯。 哪知道王欣不胜酒力,只抿了几口,脸就一直红到脖子根,急得王秀珍连说:“不能喝了,不能喝了,小王第一次来咱家,不能就这么喝醉了。” 王欣倒是实诚:“按理是要陪大哥好好喝一杯的,就是怕呆会儿头晕,看线路图会眼花。” 对哦,还有重要任务呢,珍珠巷的第一台“私人定制电视机”正要破壳而出,不能给耽搁了。 101.个体户 此为防盗章,感谢尊重作者君~~  “小曼, 你学习任务重, 以后不要等我。”何立华一边说着, 一边就进了屋。 屋子实在小,屋里屋外的,都很难有秘密。但何小曼知道, 在这个年代, 家家都是这样的环境, 能有个栖身之处都已经很不容易。 就这套/弄堂里的小房子,还是当年爷爷在厂里劈波斩浪给争取下来的。 何立华是个高中生, 在这个年代这个年纪, 也算是个小知识分子, 对孩子的教育还是比较上心。 只可惜, 以前的何小曼实在不太聪明, 学习非常吃力。所以何立华一方面望女成凤, 一方面又心疼女儿过于用功, 小小年纪就愁眉苦脸。 王秀珍转身想去给何立华盛饭,何玉华却抢先一步。 “哥,回来啦, 今天是我做的饭,快尝尝手艺怎么样?”她对兄嫂,完全两副嘴脸。 何小曼冷眼看着, 心里早就琢磨过味儿了。 父母的爱情是有些失衡的。王秀珍来自农村, 是何立华插队的时候恋爱上的。后来何立华落实政策回城, 王秀珍也跟了过来,在家赋闲了很长时间,才求爹爹告奶奶地弄进了纺织厂。 所以,何玉华看不起她。 加之王秀珍后来生病,之前的风姿也日渐萎靡。男人却不一样,何立华虽然已近不惑,但长得颇为斯文儒雅,戴着眼镜,一脸温和,透着浓浓的书卷气。 这样的男人,很有些迷人。厂里的女徒弟也很愿意跟他亲近。 王秀珍更加自卑。 自卑的人,最容易被欺负。因为她只求安身立命,生存哲学就是“家和万事兴”,何玉华就是断定了她逆来顺受,绝不会去跟何立华嚼舌根。 何立华浑然不知一小时前家中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品尝着何玉华的手艺,频频点头。 “秀珍有没有帮忙啊?” 王秀珍赶紧说:“都是玉华做的,我打打下手。” “玉华也是越来越懂事了,都知道帮嫂子分担了。”何立华点点头,对家中的互敬友爱十分满意。 何玉华一脸得意,刚想继续邀功,一抬眼,迎上了何小曼冰冷的眼神。 这间小客厅,就只能放这么一张小餐桌,四个人各占一边坐下,已是满满当当,何小曼就坐何玉华对面,一个眼神过去,相距不过两尺,真叫一个晶晶亮、透心凉。 何玉华一凛,这孩子什么时候眼神变得这么犀利? 到嘴边的话,就缩了回去。 “爸,你也得劝劝妈,身体不好,不能逞强去扛煤扛米,该休息就得休息。”何小曼说。 何立华一愣:“今天玉华不是休息吗,怎么没叫玉华去扛?” 何小曼目的达到,低头扒饭,不吭声。 这下,何玉华的得意之情一扫而空:“呃……一个同事家里有点事,叫我去帮忙。” 何立华缓缓地说:“事有轻重缓急,同事家有事,帮忙是应该的。但你明知道今天咱家买煤买米,就不该让你嫂子一个人。她身体不好。” 看何玉华脸色难看起来,王秀珍赶紧打圆场:“没事的,玉华这不也帮我做饭了嘛。” 何立华也不傻,望了望妹妹,眼神有些严厉,像是警告,又转头对王秀珍道:“以后玉华要是没空,你就搁着吧,等我休息的时候再说。” “哎,好的。”王秀珍应得很甜蜜。 只要有这话,她心里就满足了。 晚上,何小曼在洗澡间洗漱。房间里,何立华检查何小曼的作业,很是赞赏:“今天的数学题有难度,小曼倒全做出来了,有进步。” “立华……”王秀珍轻声道,“那个顶替的名额,要不要去退了?” 何立华有些懵:“为什么?” “之前看小曼学习那么累,不是读书的料,所以才想着让她顶替。可是最近……她好像开窍了。” 何立华眼神有些黯然:“上了高中要是考不上大学,还不如早点工作。” “不!”王秀珍按住何立华的手,“我知道这不是你的心里话。你其实一直盼着小曼能上大学。” 以何立华当年的成绩,完全可以上大学,只是……生不逢时,他被耽误了。天知道他有多么渴望让自己的孩子去完成大学梦。 可是,这个家庭还供得起吗? 望着何立华痛苦的神情,王秀珍心如刀割:“为什么我偏偏生的这个病。不然的话,我就弄堂口摆个油条摊子也好啊。” 说罢,泪如雨下。 何立华拥住妻子:“我会想办法的,你别哭,我来想办法。只要小曼能考上高中,我们一定要让她读。” 王秀珍痛哭出声。那哭声让门外的何小曼心情沉重。 她知道,凭自己现在的能力,别说考上高中,就是考上大学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是,这个家真的太穷了。 二娘娘出嫁了,万事不管。三叔在遥远的地方当兵,暂时不需要负担,但也帮不到家里。母亲长病假,收入非常可怜,全靠父亲的工资养活一家三口。哦不,几乎是四口,因为何玉华脸皮厚,从来不交生活费。 虽说医药费单位可以报销,但母亲这个病需要补充营养,这个单位可就管不了了,何立华每个月都变着法儿托人买便宜的补品,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所以王秀珍才去厂里弄来顶替名额,也是想着何小曼早点工作,一来可以减轻家里的负担,二来现在工作不好安排,想顶替进来的职工子女不在少数,趁着自己办病退的机会把何小曼的工作也可以解决了,免得夜长梦多。 哪知道“杨简”的到来,让何小曼变得机灵起来,于是,本已安排好的前路,出现了变数。 何小曼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了。 就这套/弄堂里的小房子,还是当年爷爷在厂里劈波斩浪给争取下来的。 何立华是个高中生,在这个年代这个年纪,也算是个小知识分子,对孩子的教育还是比较上心。 只可惜,以前的何小曼实在不太聪明,学习非常吃力。所以何立华一方面望女成凤,一方面又心疼女儿过于用功,小小年纪就愁眉苦脸。 王秀珍转身想去给何立华盛饭,何玉华却抢先一步。 “哥,回来啦,今天是我做的饭,快尝尝手艺怎么样?”她对兄嫂,完全两副嘴脸。 何小曼冷眼看着,心里早就琢磨过味儿了。 父母的爱情是有些失衡的。王秀珍来自农村,是何立华插队的时候恋爱上的。后来何立华落实政策回城,王秀珍也跟了过来,在家赋闲了很长时间,才求爹爹告奶奶地弄进了纺织厂。 所以,何玉华看不起她。 加之王秀珍后来生病,之前的风姿也日渐萎靡。男人却不一样,何立华虽然已近不惑,但长得颇为斯文儒雅,戴着眼镜,一脸温和,透着浓浓的书卷气。 这样的男人,很有些迷人。厂里的女徒弟也很愿意跟他亲近。 王秀珍更加自卑。 自卑的人,最容易被欺负。因为她只求安身立命,生存哲学就是“家和万事兴”,何玉华就是断定了她逆来顺受,绝不会去跟何立华嚼舌根。 何立华浑然不知一小时前家中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品尝着何玉华的手艺,频频点头。 “秀珍有没有帮忙啊?” 王秀珍赶紧说:“都是玉华做的,我打打下手。” “玉华也是越来越懂事了,都知道帮嫂子分担了。”何立华点点头,对家中的互敬友爱十分满意。 何玉华一脸得意,刚想继续邀功,一抬眼,迎上了何小曼冰冷的眼神。 这间小客厅,就只能放这么一张小餐桌,四个人各占一边坐下,已是满满当当,何小曼就坐何玉华对面,一个眼神过去,相距不过两尺,真叫一个晶晶亮、透心凉。 何玉华一凛,这孩子什么时候眼神变得这么犀利? 到嘴边的话,就缩了回去。 “爸,你也得劝劝妈,身体不好,不能逞强去扛煤扛米,该休息就得休息。”何小曼说。 何立华一愣:“今天玉华不是休息吗,怎么没叫玉华去扛?” 何小曼目的达到,低头扒饭,不吭声。 这下,何玉华的得意之情一扫而空:“呃……一个同事家里有点事,叫我去帮忙。” 何立华缓缓地说:“事有轻重缓急,同事家有事,帮忙是应该的。但你明知道今天咱家买煤买米,就不该让你嫂子一个人。她身体不好。” 看何玉华脸色难看起来,王秀珍赶紧打圆场:“没事的,玉华这不也帮我做饭了嘛。” 何立华也不傻,望了望妹妹,眼神有些严厉,像是警告,又转头对王秀珍道:“以后玉华要是没空,你就搁着吧,等我休息的时候再说。” “哎,好的。”王秀珍应得很甜蜜。 只要有这话,她心里就满足了。 晚上,何小曼在洗澡间洗漱。房间里,何立华检查何小曼的作业,很是赞赏:“今天的数学题有难度,小曼倒全做出来了,有进步。” “立华……”王秀珍轻声道,“那个顶替的名额,要不要去退了?” 何立华有些懵:“为什么?” “之前看小曼学习那么累,不是读书的料,所以才想着让她顶替。可是最近……她好像开窍了。” 何立华眼神有些黯然:“上了高中要是考不上大学,还不如早点工作。” “不!”王秀珍按住何立华的手,“我知道这不是你的心里话。你其实一直盼着小曼能上大学。” 102.心如明镜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咦, 人呢?刚刚还在。”王秀珍嘟囔。 何玉华回自己房间, 正扑在床上抱着枕头嘤嘤地哭。 同样十五岁, 为什么自己就没了爹娘,为什么自己就没有长高,为什么自己从来没穿过那么漂亮的衣服? 老天啊,你也太不公平了! 等王秀珍发现何玉华在哭的时候, 略想了想, 倒也猜到了原委。但她绝不愿意将这件漂亮的毛毛球针织衫送给何玉华。毕竟要十五块呢, 毕竟是买给何小曼的呢。别的都可以让, 这个不能。 也不显摆了, 悄悄地收进了房间。 何小曼回来, 看到这件新衣服,简直高兴坏了,赶紧换上在穿衣镜前照来照去, 照了半天。 “稍微大了一点点,看,袖子有点长了。哎, 你也太瘦, 吃胖点就更合身了。”王秀珍在一旁唠叨。 “长点没事, 我还长呢。这么贵的衣服, 当然要多穿几次才合算。” 王秀珍摆弄衣角的手停了下来, 惊讶地望着何小曼。“多穿几次”……这孩子什么时候口气变得这么大, 这可是十五块钱的衣服啊, 抵上王秀珍半个月的病退工资! 何小曼抬头对上王秀珍的眼神,顿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 也是没办法,上辈子在那个世界,她过得挺好,买的新衣服穿不了几次,第二年就有可能换季了。 但这里不一样啊,空间不一样,时间也不一样,虽说十五块钱到三十多年后的那个世界里只能买杯奶茶,但在这里、在何家,是一笔巨资。 而且这个世界的衣服,大抵是要穿到破才算完。 假装蓦然发现自己说错,何小曼哈哈一笑:“哎呀,说错了,应该是‘多穿几年’。这么好看的针织衫,起码要穿十年!这才能回本嘛。” 王秀珍满意地笑了,女儿果然是懂事的,才不是外面那些不懂事的弄堂小妞。比如六号住的林家那大丫头,十七八岁了,整日介不上班,跟社会上那些小青年混,不学好,老跟林妈要钱买衣服,给得慢了,还要放眼色,真是上不得台面的女流氓。 “还是我家小曼最乖。又漂亮又孝顺,成绩还好。我家小曼以后是要考大学的,考上大学也是校花。” 亲妈,夸起来无边无际啊。 何小曼掩饰住尴尬,眼睛只盯着镜子。镜子里的那个人已经有了亭亭玉立的模样,纤长的身材,天鹅一样的脖颈,穿上娃娃领的白色针织衫,突然就有了美少女初初长成的感觉。 “等我考上大学,我就穿着这件衣服去报到!” 这是对王秀珍的眼光最有力的肯定。 但何小曼知道,这话是半真半假,为的是叫王秀珍高兴。 衣服好看是真,但如果她有幸读大学,一定不会穿着这个去报到。 如果这个世界、以及这个年代真的按八零年代的风向前行,那么不用几年,眼前这个保守羞涩的社会就会发生巨变。变得大家都不认识。到那时候,一件衣服珍藏好几年这种事,可能性就不太大了。 如今,浪漫的风潮虽已渐渐影响到这个古老的国度,但总的来说,电视机还不算太普及,老百姓看世界大致还得通过那些时效性很差的杂志,在巨变之前,何小曼不宜太高调。 于是她将白色娃娃领的针织衫收进柜子,找了个衣架挂起来。 亏得没有穿出去吃晚饭,何玉华的神经前所未有的脆弱。饶是何立华在场,她也丝毫没有掩饰,沉着脸,在鸡汤里翻来捡去。 王秀珍生了结核病之后,一直都是用的公筷,讨好地将两只鸡腿一只夹给何玉华,另一只夹给了何小曼。 “谢谢妈……” 何小曼话音未落,只见何玉华夹起鸡腿往鸡汤里一扔,顿时汤汁四溅,溅到了离得最近的王秀珍手臂上。 “啊——”王秀珍轻叫一声,缩回了手。 “别在我哥面前装好人!”何玉华一脸不屑。 鸡汤的烫,最是隐藏得深,看似表面一层厚厚的油很是不动声色,其实低下烫得很。王秀珍手臂上烫得一片赤红,还不敢呼疼,尴尬地望着何立华。 何立华愕然:“玉华你闹什么呢,你嫂子是好意!” 何玉华全然不顾,夹了一只鸡爪子,冷冷地、毫无诚意地道歉:“对不起啊,嫂子。” 王秀珍最怕家里人吵架,赶紧强笑:“没事没事,玉华也不是故意的。我不疼。” 不疼?何小曼就呵呵了,烧伤烫伤的疼痛等级那么高,几乎仅次于分娩和末期癌症疼痛,亲妈啊亲妈,你也太能忍了。 要是平常,何小曼一定揭竿而起,但今天父母都在场,他们都还没愤怒,自己一个小孩子不宜激化矛盾。便起身拿烫伤药膏给王秀珍涂。 这个年代虽然生活不富裕,但也有好处,比如全民公费医疗。厂里的医务室都可以配药,加上王秀珍是个老病号,家里药还是配置得蛮齐,包括烫伤膏。 这边何小曼替王秀珍涂好药,用干净的手帕包住伤处,那边何立华已经盛好一碗鸡汤,放到王秀珍面前:“今天这个汤熬得好,你多喝点。” 讲真,要是没有何玉华常常大声嚷嚷和放脸色,这个家庭真是蛮和谐的。 可惜何玉华永远都在。 大概是大哥温柔的举动又刺激了她,刚刚平静下来的何玉华突然放下筷子,眼神犀利地盯住大哥。 “哥,林家买电视机了。我家什么时候买?” 何立华浑然不知她的用意,解释道:“电视机要三百多块呢,岂不是得半年不吃不喝?不现实。” 何小曼却内心一紧,何玉华素来不依不绕,这当口提电视机,只怕是有的放矢。 但这个年代不一样,一切都这么悠闲笃定。 何小曼还是蛮喜欢这个年代的,喜欢对门姐姐新烫的头发,喜欢隔壁水哥每天早上放的劲歌,也喜欢这可以安全独行的夜路。 远远的,史培军已经坐在路口的石桌前,探头探脑。一见何小曼过来,开心地站了起来。 “今天作业不多,作文总得自己写了吧。”何小曼将放着作业的小袋子递给史培军。 “啊……”史培军为难地挠头,“作文也很难写啊。让我憋600个字,比蹲坑还难。” 就知道他是这德性。说得真叫一个粗俗。 何小曼无奈:“里面有个纸片,帮你把题纲都写好了,你按题纲发挥总会的吧。平常胡说八道挺在行的,作文不就是有条理的胡说八道么,你又不指望得高分,把字写端正就谢天谢地了。” “好吧。”史培军无奈,写作文不会,胡说八道是他强项。有了题纲,说600字应该不太难。 说话间,何小曼将那个牛皮纸信箱拍在石桌上:“我家最近老鼠多,我妈捉了要扔,给我拦下了。你上回不是说老鼠尾巴能换钱么,这个拿去,你也能换几毛钱花花。” 史培军一愣,这才想起自己跟何小曼提过一嘴除四害的事。一咧嘴,又笑了:“你记性可真好,怪不得单词背得住。” “咱们的友谊可是要天长地久的,所以有好事肯定得想着对方啊。” 何小曼是故意这么强调,就等着看他反应呢。这叫欲擒故纵,要是史培军真傻头傻脑地接受这没理由的“好意”,他们的友谊立刻会被何小曼单方面中断。 还好,史培军很经得起考验啊。 一听她提起“友谊”二字,史培军立刻一脸“你污辱了我们的友谊”的表情:“我拿谁的也不能拿你的啊,还讲不讲义气了。” 何小曼微微一笑:“我又不认识街道的人,拿了这个也没用啊。” 这话提醒了史培军,何小曼辛辛苦苦地做作业给他抄,他正无以为报呢,这不是天赐良机嘛。一把抓起信封:“有我啊,我认识就行了。” 嗯嗯,你何止认识,那就是你亲妈。 看何小曼两眼放光的样子,史培军顿时觉得自己高大极了。身为一枚无论是长相还是身高都有点拿不出手的著名学渣,他还是第一次在女生眼里看到这样的光芒。 这光芒是因为自己哎! 真令人感动。从此何小曼的事就是他的事,何小曼的老鼠尾巴就是他的尾巴! 哦不,他的老鼠尾巴! 也不太对,怎么就这么别扭呢?算了算了,反正就是那意思,他心里透亮透亮的,明白极了。 何小曼拿回家两块钱的时候,王秀珍惊呆了,将那两块钱的纸币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终于确定那真的是钱,而自己也没有做梦。 老鼠尾巴换来钱了! 王秀珍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激情。 何玉华正坐在桌子前弄发卷,一撇嘴:“呵,从此以后咱珍珠弄的老鼠算倒了八辈子血霉喽!” 王秀珍处在干事业的兴奋中,不去计较她的阴阳怪气,笑得嘴都合不拢:“小曼,你下回再跟史培军打听打听,街道什么时候收蚊子啊。蚊子也是四害的喽。” 103.又起波澜 此为防盗章,感谢尊重作者君~~  英语老师又“叽”了一口茶, 发出满足的舒气声, 然后道:“你的没问题,向丽娜有两个单词拼错了, 我叫她改过了。” 何小曼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笑道:“谢谢老师。” 鞠了个躬, 转身正要走, 突然想到:既然老师让向丽娜改, 那是不是说明她的选上了? 厚着脸皮主动问:“老师, 谁的被选上去参赛了?” “你的,还有向丽娜的。” “哦……”何小曼眉头微微挑起,她自信应该赢得向丽娜的“买饭么力”。 英语老师心情挺好,还开玩笑:“何小曼, 现在对学习很上心,都知道来打听了, 以前见老师都饶道走, 哈哈。” 何小曼也不着恼, 有些羞涩地笑道:“因为我花了心思写的……” “放心吧, 作文已经送到区里去了。”英语老师挥挥手, “向丽娜给送过去的。” “什么!”何小曼惊呼。 “她家离区教育局近, 中午又回家吃饭, 主动要求把参赛作文送过去。你们这些女生啊, 就是比男生乖巧, 知道替老师分担……” 怪不得英语老师一脸满足, 原来省了他跑一趟。可何小曼心里却开始打鼓,向丽娜会不会动手脚? 以她最近看自己的眼神,可能性非常大啊。 回到教室,史培军看她坐立难安的样子,不由关心:“怎么回事,是不是没被选上?” “选上了,我和向丽娜……” “那你还哭丧着脸。应该高兴啊。”史培军的友谊又开始“地久天长”起来,得意道,“虽然我看不懂,但我瞥了一眼,光看字都是你写的比较好看。得个奖,气死那个凶婆子。” 何小曼没好气:“她还没气死,我已经要忐忑死了。老师居然让向丽娜去送参赛作文,你说,她会不会搞花样?” 史培军一拍桌子:“哎呀,这个真有可能。这凶婆子一看就阴险毒辣不是个好人,她不会把你作文扔了吧。” “这个估计不敢,学校让送两篇,她还敢只送自己的?” 正说着,向丽娜背着书包笑吟吟走进教室,没事人一样。 何小曼甩甩头:“算了算了,听天由命。算来算去,也没想到她出这招。希望她内心还保留一点善良吧。” 这个“希望”仅仅维持到当晚,都没过夜。 吃过晚饭,何小曼去给史培军送作业的时候,刚走出巷子,就见史培军迎面跑来,急匆匆的样子。 “何小曼,你被坑了,雾草!”史培军大声骂着粗话。 “什么情况?”何小曼隐隐觉得不好。若不是有急事,史培军断断不会跑到珍珠弄来。他虽然是班里有名的皮货,但对何小曼是言听计从。 史培军手里抓着一团碎纸,捧着送到何小曼跟前:“你看,这是不是你的作文?” 何小曼立刻拈起一片比较大的,定睛一看,脑子里“嗡”的一声就炸开了。这被撕得粉碎的英语作文纸,正是自己昨晚挑灯夜战、倾注无数心血写成的《悲惨世界》读后感。 “向丽娜!”她大吼一声,眼睛就红了。 “雾草,这凶婆子不光凶,还这么贱啊!”史培军将手里的碎纸往地上一扔,“走,找她算账去!” “等等!”何小曼一把拦住他。 “还等什么啊,这样的贱人,就该赏她切顿生活。”史培军已经开始撸袖子。 何小曼却冷静了下来,蹲下,将地上的碎纸一片一片捡起来。 “你在哪里发现这些的?”她问。 “说来也巧,今天下课回家,我正好走她后头。那凶婆子,谁愿意搭理她,我就慢点走,离她远远的。走到她家附近的一个垃圾堆,就见她很紧张地朝垃圾堆看,还走近了两步,将地上的垃圾将里踢了踢。那凶婆子平常爱干净得要死,怎么肯去踢垃圾堆?我就觉得不对啊。等她走远了,我过去一看,靠,踢的是碎纸,再一看,靠,这好像是你的作文啊!就赶紧给捡起来了。” 够坎坷,怪不得碎纸上污渍斑斑。 何小曼想了想:“史培军,这事儿谢谢你了。明天早上我如果没有准时出现在学校,你把我作业都放课桌肚里就好。” “你……你要干嘛?”史培军有点担心她去打架,低声劝道,“你不要去打,她比你壮实,你不一定打得过她。要不,明天上课了,我帮你揍她?” 何小曼笑了笑:“放心吧,我才不打架。我要自己解决。”又指指史培军,“明天在学校见到她,你也不许动手,男人不能对女人动手,这是原则。” 史培军不屑地撇嘴:“心情不爽的时候,我一般不讲原则。” 告别了史培军,何小曼回家跟王秀珍说有个本子掉学校了,去拿一下。 正在捣腾电子原件的何立华转头:“天快黑了,要不爸骑车送你去。” “不要,你现在时间宝贵,我去一下就来,很快的。” “那路上当心啊。” 这个年代,路上还挺安全,不说路不拾遗吧,治安还是比较好,何立华和王秀珍没太坚持,给何小曼塞了个手电,也就随她去了。 走到学校的时候,最后一丝夕阳终于也落下地平线,天色开始变得昏暗。传达室的灯开着,门卫大爷正在听收音机,看到何小曼,出来将她拦住。 “放学了啊,学校没人了。” “李师傅,我初三(2)班的,有个作业本掉在教室了,明天要交作业的。” 门卫大爷难得见到这么好学的孩子,赶紧开门:“天要黑了,你看得见伐?” 何小曼晃了晃手电筒:“我带着呢。” 进了校门,何小曼没去教室,而是一路小跑,跑到学校后面的一排平房,那里是分给学校老师的教职工宿舍。条件一般般,但想要分到一间,也得打破头。 英语老师平时看着气血两亏,在分房子这件事情上非常勇猛,成功杀出一条血路,占据了位置很好的一间。 很巧,何小曼跑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英语老师叉着腰、挠着头,在门口看另一个老师家属杀鸡。 “老师!” 英语老师很诧异:“何小曼,你跑学校来干什么?” “老师,我找你有急事,能进屋说吗?” “能啊,来,进屋。” 师母正在屋里做饭,很热情地问:“丫头,晚饭吃了没?” 何小曼心中一热,倒是不好意思质问英语老师了,赶紧对师母道:“谢谢师母,我在家吃过了。师母下班很晚吧,真辛苦,现在才做饭。” 这孩子真会说话,也贴心,师母不由看了她一眼,见她生得漂亮修长,心里也更喜欢了一些。 “说吧,急急忙忙跑来,找我什么事?”英语老师问。 “老师,我能问一下,您确定把我的作文稿交给向丽娜了吗?” “确定啊。还是我亲手订的订书机呢。两份,你一份,她一份,放一个文件袋里给她的。” 何小曼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碎纸:“老师,有同学在垃圾堆发现了这个。” 英语老师一看就愣了:“这不是你的作文吗?” “对啊,我也很奇怪,不是应该交到区教育局了吗,怎么会在垃圾堆里?”何小曼一脸疑惑,是天真的疑惑,不带任何阴谋联想的那种疑惑。 英语老师萝卜干吃了这么多年,自然比小黄毛丫头要世故多了,只转念一想,也就大致猜到了原委。 这事不会是别人,问题肯定出在向丽娜身上。 但作为老师,在没有求证真相之前,不宜挑动学生情绪。皱了皱眉:“是啊,这也太奇怪了,等明天上学了,老师来问问向丽娜。” 何小曼自然不会显出自己跟向丽娜有私人恩怨的样子,着急道:“老师,我这样是不是就不能参赛了?” “今天就截止了啊……”英语老师语气很遗憾,“要不下次,下次老师一定第一个推荐你。” 我呸,还下次! 何小曼知道自己不能和老师撕,嘴一扁,眼泪就下来了:“老师,这比赛一年一次,下次我就不在老师手里了。” “这……” “老师,我花了很多心血的……呜呜呜呜……” 师母听不下去了:“今天截止么,说明还没评选,要不让校长明天一早给局里打个电话,补送一份,还来得及吗?” 英语老师脸色尴尬:“本来应该是我去的,这事不好捅到校长那里……” 何小曼抹了把眼泪,立刻道:“老师,能不能我赶紧回家重写一份,明天早上我自己送到教育局去?” 何小曼要找的,正是这些技术期刊。 搂出来三本《无线电技术》,何小曼一屁股坐在地上,认真地翻看。 何立华一进来就心疼了:“小曼,虽然天气暖和了,地上到底还是有凉气啊,快起来。” “嗯嗯,马上就起。”嘴里应着,眼睛却只盯着杂志看,一点没有起来的意思。 “看什么呢,这么认真?”何立华凑上前,一看女儿手里的杂志,就惊呆了,“这么深奥的,你看得懂?” 如果是“初中生何小曼”,那还真看不懂。但现在这个“初中生何小曼”拥有一个“大学生杨简”的脑子,这杂志上的内容对她来说,并不十分晦涩。 她现在有一个伟大的设想,一个何立华听到,很有可能会吓晕过去的设想。 “爸,我也学物理啊,虽然有点难,但也不至于完全看不懂,可以学习嘛。” 104.神秘陪考人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卖老鼠尾巴余下的十几元,加上王秀珍刚发的工资, 再加何立华没有动用的加班费, 大致能凑出六十几块钱, 作为前期的投入也能勉强对付。 见兄嫂在精打细算地凑钱,何玉华也决定要为何家的电视机组装大业添砖加瓦。 “我存款不多,一共三十块,全拿去吧!” “真的?”正在数钱的王秀珍惊喜地抬头, 望见伸到她跟前的三十块钱。 “我可说好了,要还的啊,算借给你们的。”何玉华嘴还很硬。 何小曼知道, 素来没个好脸色的四娘娘能拿出自己珍藏的私房钱已是很不容易, 也不用再计较她的语气了,瞥她一眼,笑道:“父债子还,娘娘你不用急, 到时候我拿三百条老鼠尾巴给你好了。” “咦, 恶心死了。”何玉华一脸嫌弃地走开。 何小曼捂嘴笑了半天。 “我可立个规矩, 咱家这事成不成还不知道, 都不许往外说啊。”何立华挺要面子,组装电视机这事, 成了, 保准轰动珍珠弄, 不成, 难免就被人笑话是异想天开,所以不愿意授人以柄。 何玉华和何小曼倒还好,一个上班,一个上学,不用整天跟珍珠弄的碎嘴女人们较劲,但王秀珍就不一样了。因为是农村来的,又生了这个病,在邻居跟前很是抬不起头。加上她长病假歇在家里,跟邻居们抬头不见低头见,保守秘密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尤其弄口林家的林大妞,装好了电视机,王秀珍恨不得第一时间把电视机糊她脸上。 林家大妞叫林清,名字挺好听,人却不是个好人。跟何玉华是一个厂的,但工作吊儿郎当,一副“我来上班是给你脸”的模样,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 谁也拿她没办法,她爸在电子局当干部,负责批个条子、开个票,属于朝南坐的位置。再加上这年代的企业嘛,都是铁饭碗,不作兴辞退人的,给了这种人生存空间。 她跟社会上一帮小混混走得近,有一回正招摇过市,一个混混望见了路边下班的何玉华,响亮亮地吹了声口哨。 那混混长得帅气,林清暗恋已久,见他竟然朝别人吹口哨,气不打一处来,开口就骂:“眼瞎啦,那种矮冬瓜也看得上!” “那叫娇小玲珑嘛。”混混恋恋不舍地回头望,却遭了何玉华一个恶狠狠的白眼,“哟,有脾气的小姑娘,哥喜欢。” 林清上去就推他胸口:“喜欢有脾气?那来尝尝姑奶奶的小脾气。” “去去去,长得好看有脾气那叫小辣椒,长得难看还有脾气就叫泼妇。” 林清气得嗷嗷直叫,大喊:“那死女人就是珍珠弄头号泼妇!” 虽然混混没有当真移情何玉华,但林清心里对何家却是记恨上了。尤其何玉华摇身变成低配矮小版的赫本之后,竟然看出些洋气优雅的味道,林清再照镜子,看自己的紧身裤勒出一个硕大的屁股,就怎么看都觉得不顺眼了。 她不敢惹“珍珠弄头号泼妇”何玉华,但王秀珍不一样,她是“珍珠弄头号软柿子”。所以时不是的,王秀珍会遭受林清的无端攻击,路过她家门口的时候故意往外泼盆水啦,当着王秀珍的面骂弄堂里的狗啦…… 自从林家有了电视机,她就换了花样。王秀珍在家门口水池子里洗衣服,她就把电视机开到震天响,站门口喊:“谁让这弄堂里还住着穷鬼呢,买不起电视机,让你们听个响儿,不收钱,哈哈!” 王秀珍知道她是骂自己,不去搭腔,以免没完没了。 但弄堂里买不起电视机的是绝大部分,林清这话骂得,横扫一片啊。王秀珍不搭腔,其他人却会对号入座。 一个坐在门口摘菜的胖大婶立刻跳出来:“说谁穷鬼哪,都是一个弄堂的,谁不知道谁啊!” 林清一愣,立刻冷笑道:“又没说你。我说的是那整天病歪歪的痨病鬼加穷鬼。” 都明显成这样,王秀珍也不好再装聋作哑,转头道:“有什么了不起,不稀罕听,把你的破电视机关掉,吵死了!” “呵呵,现在说吵死了,躲我家门口偷听的时候怎么不嫌吵啊?”林清倚在门框上,弹着指甲嘲笑,搞得王秀珍脸色赤红。 论吵架,她是真不行,只能转头装没听到,狠狠地搓着何小曼的背心。 林清却不放过她:“哎哟,不穷不穷,我说错了,衣服真多呢。到底是嫁了城里人了,真爱干净。” “林清,操着一张又臭又贱的烂嘴说谁哪!” 弄堂口一声大吼,将所有人吓了一跳。何玉华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林清一愣,还没到下班的点啊,怎么何玉华就回来了?珍珠弄谁不知道何玉华是驰名中外的泼货啊,这下要干一场硬仗了,林清绝不认输! “你早退!”她脑子倒也转快。 “放你的屁!”何玉华的嗓门抵她两个大,“姑奶奶要是早退,你这贱货就是旷工。靠着你老子在厂里神五神六就算了,还霸到珍珠弄来,还欺负我嫂子,瞎了狗眼了你。” 林清真是没料到,何玉华竟然帮着嫂子?珍珠弄谁不知道她一天不骂王秀珍,太阳就要从西边出来啊,今天这是怎么了,竟然穿了一条裤子? 屋子里林家姆妈听到女儿吃了亏,哪里忍得住,冲到门口帮腔:“哟,不得了了,还找到帮手了,谁狗眼啊,谁狗眼啊,你再说一遍!” 何玉华冷笑一声,上下打量着林家姆妈:“林家姆妈这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我算明白了,怪不得林清在外头勾三搭四整天混点不入流的小混混,都是跟自家亲妈学的啊。” “你个穷鬼,什么意思!”林清袖子一撸,作势就要冲上来。 “哈哈,来啊,要打架是吧!先问问你亲妈敢不敢!”何玉华大叫一声,“就你家有钱,珍珠弄没电视机的人家都是穷鬼,哈哈。天天去菜场给卖大蒜的捏屁股,省下不少钱吧。哈哈,真不要脸,怪不得买得起电视机!” 何小曼不动声色,故意扬眉开心地问:“买电视机要票的,四娘娘这么说,一定是能搞到票。” 这可真是将了何玉华一军。 这个年代买东西讲究个“计划供给”,可都要凭票,买粮食要粮票,买布要布票,买家电也有各种票。如果实在有钱,也可以黑市上找关系买票,但何家连电视机的钱都拿不出来,别说黑市买票的钱了。 何玉华一个普普通通的无线电厂小青工,哪有这能耐。当然只能吃定了兄嫂。 “嫂子都能给小曼买十五块的衣服了,出手这么大方,那就去托人弄票呗。反正,人家都有电视机了,大哥你看着办,咱这个家,可不能样样都落后了。” 何立华也不傻,当然听出来何玉华这用意,其实就是盯牢了王秀珍今天给何小曼买了件十五块的衣服。 “玉华,我加班一个月,拢共得了二十块钱。钱给了你嫂子,就由她支配,况且给小曼买衣服也不算糟蹋,她从小到大一直穿你的旧衣服,从来都没意见,你是娘娘,自己也有收入了,不要跟小孩子争长短。” 别说何玉华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何立华这番话说得王秀珍都惊呆了。 打从她进何家,何玉华那年八岁,刚刚没了娘,由哥哥姐姐们宠着,脾气很不好,王秀珍还从没见何立华跟她说过一句重话。 这下要完! 何玉华尖叫:“我什么时候争了?我就是想看电视,错了吗?” 她的尖叫很刺耳,何小曼一皱眉,下意识就捂上了耳朵。 其实何立华说完也有些后悔。虽然小妹脾气坏,但何立华一直很包容。因为她从小没有爹娘,四个孩子相互拉扯长大,他是长兄,对这个妹妹的宠爱几乎不亚于对亲生女儿。 于是放低声音:“没错,当然没错。这样,回头我去和林家打声招呼,你想看电视就去他家看。”又转头对王秀珍道:“秀珍,下个月我发了加班费,你带玉华去商店买件好看的衣服,尽她挑,别管价钱。” “哎,好的。”王秀珍赶紧答应了。 “是一件衣服的事儿吗?”何玉华明明就是为了衣服生气,可被哥哥说破,又觉得特别没面子,梗着脖子,打死也不承认。 何小曼听烦了,全家人都让着四娘娘,可这凭什么啊? “四娘娘大概是今天单位有什么不适意的事吧,在外边不方便生气,回来撒撒气也不要紧。”何小曼不紧不慢,望着何玉华微笑,“不过,现在我们三只垃圾桶都装满了,四娘娘要是再倒垃圾,我们就要爆炸了。还是快坐下来好好吃饭吧。” 这话半是调解,半是威胁。由一个小丫头的嘴里讲出来,本来是不能当一回事的。 105.神经病啊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何玉华一个普普通通的无线电厂小青工,哪有这能耐。当然只能吃定了兄嫂。 “嫂子都能给小曼买十五块的衣服了, 出手这么大方, 那就去托人弄票呗。反正,人家都有电视机了,大哥你看着办,咱这个家, 可不能样样都落后了。” 何立华也不傻, 当然听出来何玉华这用意,其实就是盯牢了王秀珍今天给何小曼买了件十五块的衣服。 “玉华, 我加班一个月,拢共得了二十块钱。钱给了你嫂子, 就由她支配,况且给小曼买衣服也不算糟蹋, 她从小到大一直穿你的旧衣服,从来都没意见,你是娘娘, 自己也有收入了,不要跟小孩子争长短。” 别说何玉华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何立华这番话说得王秀珍都惊呆了。 打从她进何家, 何玉华那年八岁,刚刚没了娘, 由哥哥姐姐们宠着, 脾气很不好, 王秀珍还从没见何立华跟她说过一句重话。 这下要完! 何玉华尖叫:“我什么时候争了?我就是想看电视,错了吗?” 她的尖叫很刺耳,何小曼一皱眉,下意识就捂上了耳朵。 其实何立华说完也有些后悔。虽然小妹脾气坏,但何立华一直很包容。因为她从小没有爹娘,四个孩子相互拉扯长大,他是长兄,对这个妹妹的宠爱几乎不亚于对亲生女儿。 于是放低声音:“没错,当然没错。这样,回头我去和林家打声招呼,你想看电视就去他家看。”又转头对王秀珍道:“秀珍,下个月我发了加班费,你带玉华去商店买件好看的衣服,尽她挑,别管价钱。” “哎,好的。”王秀珍赶紧答应了。 “是一件衣服的事儿吗?”何玉华明明就是为了衣服生气,可被哥哥说破,又觉得特别没面子,梗着脖子,打死也不承认。 何小曼听烦了,全家人都让着四娘娘,可这凭什么啊? “四娘娘大概是今天单位有什么不适意的事吧,在外边不方便生气,回来撒撒气也不要紧。”何小曼不紧不慢,望着何玉华微笑,“不过,现在我们三只垃圾桶都装满了,四娘娘要是再倒垃圾,我们就要爆炸了。还是快坐下来好好吃饭吧。” 这话半是调解,半是威胁。由一个小丫头的嘴里讲出来,本来是不能当一回事的。 但最近的何小曼,颇是不简单。何玉华心中一凛,琢磨着这话的份量。 王秀珍这时候却突然机灵了:“本来就不是什么衣服的事儿,玉华工作多辛苦啊,难免有些怨气。家嘛,就是大家能畅开了说话的地方,对吧?” “是啊,妈说得对。”何小曼赶紧“盖章认可”,“咦,对了,下个月四娘娘生日了吧?” 一边说,一边朝王秀珍递眼色。 虽说这个年代还不流行过什么生日,但这一刻的王秀珍是开了挂的王秀珍,正处于年度脑子最灵光的时刻,立刻心领神会。 “本来也想着要给玉华买个什么礼物呢,这不正好了。”王秀珍瞥了何立华一眼,“加班归加班,也要注意身体啊。我现在也能赚点小外快,宽一时是一时。” 见气氛缓和下来,何立华这才松了一口气,端起饭碗,朝何玉华道:“好了,快吃饭吧。饭桌上吵架最失礼了,不是咱们何家该做的事。” 总算,何玉华对大哥还是有几分忌惮,忿忿坐下开始吃饭。这晚算是维持了表面的平静。 这叫什么,和稀泥啊! 和稀泥解决的争端,都是不长久的,是早晚要爆发的。这是何小曼的经验与认知。 但是有一点,她也深深体会,一个能靠“和稀泥”维持到现在的家庭,多少是有些天真的书卷气的。 虽然在这普遍用嗓门大小决定胜负的珍珠弄里,书卷气显得毫无用处,但何小曼却有些小小的骄傲。这个家虽然穷,虽然有个不讲道理的四娘娘,但骨子里是温柔高雅的。 温柔高雅的人,扔在市井里,那种格格不入竟有点迷人。 史培军最早发现了何小曼的迷人。 明明一开始只是盼着她的作业,可一段时间下来,每天晚上坐在路口石凳上的时候,史培军都会问自己:你这样望眼欲穿,到底是盼着作业呢,还是盼着人呢? 可见何小曼对他的影响,大学渣史培军,竟然都会用“望眼欲穿”这么文雅的词语了。 交接了作业和老鼠尾巴,史培军不想就此告别,心头有点小小奢望,一指前面:“那个巷子路灯坏了,你怕不怕,我送你过去。” 何小曼笑了:“我怕个什么,又不是第一次走夜路。” 史培军自说自话:“你是女生啊,自然会怕。我送你吧。” 何小曼非常怀疑那路灯就是史培军打瞎的,但看在老鼠尾巴的份上,这事没必要弄个水落石出。 过了巷子,离珍珠巷就不远了。何小曼说什么也不肯让史培军再送,二人就此告别。 哪知道,就在前面的大树下,有人等候已久。 “你这是在处对象吗?”何玉华抱着双臂,一脸怀疑。 “四娘娘,你怎么在这里!”何小曼一惊,“他就是史培军啊,路灯坏了,他送我一段。” “知道别人怎么说林家大妞吗,你小小年纪,可别跟她一样。” 何小曼当然知道别人的评论。何玉华虽然是珍珠弄吵架界的扛把子选手,但在人品上倒没有什么太大的污点,不像林家大妞,背地里指指戳戳的多了去了。 所以何小曼啼笑皆非:“史培军是我同桌,是学生,不是社会上的混混,怎么可能一样?” 何玉华冷冷一笑,她今天并不是冲着这个来的:“何小曼,你最近变化很大啊。” 见兄嫂在精打细算地凑钱,何玉华也决定要为何家的电视机组装大业添砖加瓦。 “我存款不多,一共三十块,全拿去吧!” “真的?”正在数钱的王秀珍惊喜地抬头,望见伸到她跟前的三十块钱。 “我可说好了,要还的啊,算借给你们的。”何玉华嘴还很硬。 何小曼知道,素来没个好脸色的四娘娘能拿出自己珍藏的私房钱已是很不容易,也不用再计较她的语气了,瞥她一眼,笑道:“父债子还,娘娘你不用急,到时候我拿三百条老鼠尾巴给你好了。” “咦,恶心死了。”何玉华一脸嫌弃地走开。 何小曼捂嘴笑了半天。 “我可立个规矩,咱家这事成不成还不知道,都不许往外说啊。”何立华挺要面子,组装电视机这事,成了,保准轰动珍珠弄,不成,难免就被人笑话是异想天开,所以不愿意授人以柄。 何玉华和何小曼倒还好,一个上班,一个上学,不用整天跟珍珠弄的碎嘴女人们较劲,但王秀珍就不一样了。因为是农村来的,又生了这个病,在邻居跟前很是抬不起头。加上她长病假歇在家里,跟邻居们抬头不见低头见,保守秘密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尤其弄口林家的林大妞,装好了电视机,王秀珍恨不得第一时间把电视机糊她脸上。 林家大妞叫林清,名字挺好听,人却不是个好人。跟何玉华是一个厂的,但工作吊儿郎当,一副“我来上班是给你脸”的模样,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 谁也拿她没办法,她爸在电子局当干部,负责批个条子、开个票,属于朝南坐的位置。再加上这年代的企业嘛,都是铁饭碗,不作兴辞退人的,给了这种人生存空间。 她跟社会上一帮小混混走得近,有一回正招摇过市,一个混混望见了路边下班的何玉华,响亮亮地吹了声口哨。 那混混长得帅气,林清暗恋已久,见他竟然朝别人吹口哨,气不打一处来,开口就骂:“眼瞎啦,那种矮冬瓜也看得上!” “那叫娇小玲珑嘛。”混混恋恋不舍地回头望,却遭了何玉华一个恶狠狠的白眼,“哟,有脾气的小姑娘,哥喜欢。” 林清上去就推他胸口:“喜欢有脾气?那来尝尝姑奶奶的小脾气。” “去去去,长得好看有脾气那叫小辣椒,长得难看还有脾气就叫泼妇。” 林清气得嗷嗷直叫,大喊:“那死女人就是珍珠弄头号泼妇!” 虽然混混没有当真移情何玉华,但林清心里对何家却是记恨上了。尤其何玉华摇身变成低配矮小版的赫本之后,竟然看出些洋气优雅的味道,林清再照镜子,看自己的紧身裤勒出一个硕大的屁股,就怎么看都觉得不顺眼了。 她不敢惹“珍珠弄头号泼妇”何玉华,但王秀珍不一样,她是“珍珠弄头号软柿子”。所以时不是的,王秀珍会遭受林清的无端攻击,路过她家门口的时候故意往外泼盆水啦,当着王秀珍的面骂弄堂里的狗啦…… 自从林家有了电视机,她就换了花样。王秀珍在家门口水池子里洗衣服,她就把电视机开到震天响,站门口喊:“谁让这弄堂里还住着穷鬼呢,买不起电视机,让你们听个响儿,不收钱,哈哈!” 106.录取通知书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浅浅一笑,何小曼依然是一贯的温和带点羞涩,假装没听懂何玉华的言下之意:“是啊, 我也没想到,今年突然就窜个子了。” 何玉华挑眉:“我是说, 你胆子也变大了。” 何小曼依然是温和的模样:“四娘娘, 咱们一家人,你别老是欺负我妈。欺负狠了,泥人还有几分土性子呢。” 这算是解释黄色杂志那回事儿?何玉华眯起了眼睛。 “你妈很讨厌, 我哥一大好青年被她拖累成这样。自从她进了何家,何家在珍珠弄混得一天不如一天,就知道四处陪笑脸,被人欺负到头发梢上都不敢放一个屁。” 何玉华一脸不屑, 说到这儿还翻了个白眼。 说到这地步,何小曼倒要郑重地替王秀珍辩护几句了, 正色道:“是不是拖累了我爸,只有我爸才有发言权。你身为娘娘,说这些话就是大不该。更何况我妈嫁到何家,你才八岁, 这些年二娘娘出嫁、三叔叔当兵,是谁把你拉扯大?我妈就天生该为何家操劳吗?还不是因为她嫁给了我爸?要说拖累,到底谁拖累谁?” 何玉华柳眉一竖:“何小曼, 你最近越发嘴利了, 是不是你妈背后教你的?” “呵呵, 她要能教我,还会被你欺负十来年都不敢吭声?”何小曼冷冷地轻笑一声,“我会长大,过往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既然我是何家的孩子,也难说,是不是随了你啊!” “你……”何玉华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何小曼噎得说不出话来。 “我妈最怕家里闹不和,我倒不怕。你想吵,我总归奉陪。你想打……”何小曼轻蔑地低头望了望何玉华,“你现在还打得过我吗?” “何小曼!”何玉华气得浑身发抖。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何玉华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身高,她长得漂亮,人也泼辣,凡事都不吃亏,偏偏这身高欠了点,因为这个还失去了最向往的工作。想到就是一脑门子的恨意。 “四娘娘,一家人和和睦睦的有什么不好,非要鸡飞狗跳。你再看不惯我妈,我妈也当了十几年的何家媳妇,你改变得了吗?你这是折磨我妈呢?还是折磨我爸呢?还是折磨你自己呢?” 虽是春风暖暖的,此刻的何玉华却只觉得冷汗涔涔,何小曼字字句句都扎在她心上。 狠狠地望着何小曼充满稚气的脸,何玉华心中只觉又怒又悲,低吼道:“不,我永远痛恨王秀珍。因为她,厂里的人都远着我,人人都说我家里有个传染病人,去食堂都不跟我一起……” 不由的,何玉华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哆嗦着嘴唇,她终于道:“你才十五岁,你懂个屁!” 原来是这样!何小曼突然想起,何玉华不是没人追求,可是说来也奇怪,每次人家的追求都是以轰轰烈烈开头,悄无声息结束。只怕,也和王秀珍的病有关。 这个年代的结核病,猛如虎啊! 何小曼心里起了一阵同情。被人孤立的滋味她知道,当年“杨简”是个出众的女生,也曾经饱尝被孤立的滋味。 好在,“杨简”有个幸福的家庭,她的父母能给她温暖的港湾。 可是,何玉华没有。她虽然有兄嫂,但毕竟和父母不一样。 “娘娘,小曼是晚辈,今天大着胆子劝娘娘一句。跟自己家里人撕扯算什么本事,内哄最不堪,有本事上外头厮杀去。” 瞧着何玉华默不作声,何小曼知道自己说的她是听进去了,又道:“既然在厂里已经孤独,那在家里就不要作了。没有哪里会比自己家里更温暖。只要你放宽点心胸,我妈不难相处的,她不知道多么希望跟你亲近。” “呸!谁要跟她亲近!”何玉华虽是嘴里啐着,语气里的恨意却不如之前强烈,“这个家一穷二白,我真不知道有什么可留恋。” 何小曼心中一动,果然是贫贱之家百事哀,说什么“家和万事兴”,都是唱高调的空话。 家庭和睦的源头还是心情舒畅,心情舒畅的源头是改善生活啊。 所以,“万事兴”了才能“家和”,这逻辑才立得住。 “娘娘你以后多听广播,外面的社会变化很大的,只要我们家里人齐心,咱家不会一直这么穷的。” 何玉华翻个白眼,只当何小曼在说书。 虽然两人的这番谈话表面上没有达成什么共识,但何玉华对待家人的态度的确有了微妙的变化。 这让何小曼挺欣慰,自己的苦心终于没有白费。她不是惧怕何玉华,如果何玉华不是她姑姑,她会狠狠地反扑,但是,父母都是宽厚的人,他们一定难以承受家中尖锐的对立。 所以对于何玉华,只能怀柔软化,不能将她越踢越远。 对此,何小曼是付出了代价的。 她漂亮的毛毛球针织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小团红色墨汁。 还用问吗?肯定是何玉华干的啊。 不过何小曼仔细看了墨汁的颜色,已经有些黯淡,说明染上去有一段时间了。既然是谈话之前染的,那何小曼就忍了。否则难得的和平局面又要毁于一旦。 何小曼没有吱声,偷偷从王秀珍的线包里找了好几种颜色的毛线,在墨汁的地方绣了一只蝴蝶。毛线本身比针织衫的质感更加饱满,加之配色又好看,这蝴蝶竟有振翅欲飞的立体感。 第二天早上,何小曼故意穿上这件衣服走出房间,正在忙乎早饭的王秀珍一瞥眼,赞道:“我家小曼真好看。” 何玉华趿着拖鞋在搬凳子,一见何小曼穿着新衣服出来,忽然脸色一变,神情有些紧张。 但随后,她就望见了衣服上的蝴蝶,神情更是惊讶。 蝴蝶就在衣服的右下角,很是显眼,王秀珍第二眼也发现了,奇怪道:“咦,我记得买的时候没蝴蝶吧?” 何小曼笑道:“我拿你的碎毛线绣的,好看吗?” 一边说着,一边眼神就去瞄何玉华。 何玉华脸一红,从何小曼的眼神中读懂了什么。鼓起勇气抢在王秀珍之前道:“好看,小曼手真巧啊。有了蝴蝶,比以前更好看了。” 何小曼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她知道,何玉华这是握手言和的姿态,彼此尊重总比彼此对立来得让人舒畅。 何小曼立刻又眼泪汪汪地望着师母:“师母,我真的花了很多心思的。我以前读书不好,从来没有得过奖,这是第一次参加比赛,我爸爸都高兴坏了,要是让他知道我写的作文都没给评委老师看到,他会伤心的。” 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师母心疼死了,一拍老公的肩:“你明天带她去呗,早上一上班就去。英语教研室的人你又不是不认识,跟人家说一下,就说落了一篇忘交了,多大点事啊。” 英语老师支支吾吾,又不敢违拗老婆的命令,终于点点头:“好吧,快回家重新誊写一遍,明天早上七点半在区教育局门口等你。” “谢谢老师!”何小曼破涕为笑,向英语老师鞠了个躬。 又觉得这事儿其实师母功劳最大,又向师母也鞠了个躬,大声道:“谢谢师母!” 师母笑呵呵地拍了拍她:“我可不留你吃饭了,天快黑了,快回去吧。” 跑出校门的时候,门卫大爷还叹气:“哎哟找了这么久,什么重要的本子啊。” “谢谢大爷!”何小曼一遛烟地跑远了。 回到家,书桌已经被何立华占了装电视机。因为在客堂间里铺摊子,很容易被窜门的邻居看到,不方便保密,组装大业一直悄么么在房间里进行。 何小曼开了灯,在客堂间重新写作文。她试图将碎片拼起来,无奈也拼不完整,只得大约摸地整理着,再凭自己的记忆重新发挥,终于赶在十一点前将作文写完。 看到她又在鼓捣,何玉华倒飘过来问了一句:“昨天不就见你写了么,今天还写?” 何小曼没敢把真相告诉何玉华,否则这个四娘娘会冲到学校去把向丽娜骂到想整容。 第二天一早,英语老师倒是很准时,比何小曼先到了教育局。而且没带他的宝贝搪瓷茶缸。 这回何小曼总算觉得自己要比搪瓷茶缸重要点了。也算欣慰。 到了二楼的英语教研室,教研员打水去了。等他慢吞吞打好水,泡好茶,坐下来听英语老师说话,已经二十分钟过去了。 “王教研员,昨天我们学校来送英语作文比赛的参赛作文,是一个同学来送的,慌慌张张地漏了一篇,今天赶紧又补送过来了,希望没有影响到参赛。” 王教研员嘴脸倒也不难看,从英语老师手里接过何小曼的作文,瞥了一眼,眼睛一亮:“这孩子立意不错嘛。” 英语老师有些忍不住笑意:“是啊,写得不错,有想法。”朝何小曼看了一眼,像是鼓励和表扬。 “还好你来得早,昨天下午各个学校刚收齐,下班前还有人送来呢。所以我是打算今天上午送到市局去的。”王教研员在桌上翻着各校送来的牛皮纸文件袋,找何小曼她们学校的那一份。 107.“上帝”摆不正自己的位置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每次一回来就看到你哭丧着脸, 晦气死了,呸!” 外面传来四娘娘的骂声。这位姑奶奶,一回来就作死,还不如在外头疯玩的好。 这个世界的娘娘, 其实应该读niangniang(第一声),是姑姑的意思。何小曼重生过来之后,各种称呼正在慢慢适应中。 好在,以前她也活了不短的时间,思想成熟,阅历丰富, 冷眼观察了将近一个月,这应该是某个平行世界,看周遭环境、看人物衣着、看社会体制,大概类似于原世界的八十年代, 虽自己没经历过八十年代, 但听长辈忆旧、看小说影视,也了解不少。 只是没想到, 自己还有幸亲历。也算是传奇。 不过,是不是真“有幸”, 现在还很难说。 何家境况不好。 子女多, 房子小, 家里穷。就是这么个惨淡的现状。 就说何小曼现在这房间, 就不完全属于她自己。小小的十个平方, 住着她和父母一家三口。 从她出生起就是这么住的,从小也没少听父母的半夜动静。本来她一个未成年少女,对这些是不懂的,但“杨简”来了,她是成人啊,一回想之前种种,略有尴尬。 不过,自从两年前何小曼的母亲生了结核病,半夜的动静就只剩下了咳嗽。 这对初来乍到的“杨简”倒是免却了尴尬。一个月下来,她已经能很坦然地跟父母共处一室了。 “整天歇在家里,连晚饭都不做,就会吃我哥的,你活着就是浪费粮食的吧!”四娘娘尖利的嗓音从屋外传来。 这又是在骂何小曼的母亲王秀珍。 虽然“杨简”初来,但母亲岂是假的,更何况好几次夜里她还未睡熟,王秀珍偷偷下床给她盖被子,这举动是很暖心的。 何小曼脾气爆,忍不了。 不过,爆脾气也有原则。她深信,有理不在声高。所以她吵架斗的不是音量。 一开门,何小曼冷冷了剜四娘娘何玉华一眼,:“知道隔壁水哥为什么看不上你吗?” 何玉华惊讶地转头,大概是没想到何小曼一个黄毛丫头也会参与大人的纠纷。要知道何小曼以前是很胆小怕事的,只会哭。 “长出息了,敢跟我顶嘴?” 王秀珍一看是何小曼出来,大惊失色,赶紧起身过来推她回屋:“小曼,大人的事你别管,快回屋做作业去。” 何小曼一扭身,挣脱开王秀珍的手,朝何玉华冷笑:“泼妇的嘴脸都特别狰狞,就像你现在的样子。” “你……”何玉华惊呆数秒,突然向王秀珍尖叫,“这是你教的吗?有这样跟娘娘说话的吗?” 王秀珍身子一颤,又想来拉何小曼。 母亲就是怕事啊,所以何玉华才会有恃无恐。何小曼小脸一昂:“那有你这样跟嫂子说话的吗?对,我妈现在是生病,是花钱,花你的了吗?要不要我跟你算算这些年白吃白喝白住的账?你交过一分伙食费吗,交过一分水电费吗?别欺人太甚!” “反了反了!”何玉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大门外已经有邻居听到动静在张望。 呵呵,都是一个弄堂里住了几十年的,哪个孩子都是从光屁股看到大,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能将大波浪从弄堂头一家掀到最后一家。 只要何玉华不怕丢人,何小曼个小屁孩,怕个毛线。 见何玉华气得一时说不出话,何小曼冲过去,将门窗都关上。然后护住手足无措的王秀珍,对何玉华道:“家丑不可外扬。你要是还想嫁人,以后就对我妈客气点。不然我马上冲到弄堂里,把你枕头下那些不堪入目的书都抖出去。让邻居们看看,珍珠弄最漂亮的何家四姑娘,原来是半夜看小黄书的女流氓!” 何玉华瞠目结舌。 两秒后,如梦初醒,冲回房间。随后大叫着又冲出来:“你把我书藏哪儿去了?” 何小曼脸上浮起嘲讽般的微笑,眼神儿一飘:“不记得了。等需要的时候才会想起来。” “你……”何玉华又气又无奈,咬了咬牙齿,甩手就要走。 “四娘娘,等等啊。我肚子饿了,你怎么不做晚饭啊?” “你妈不会做吗!”何玉华没好气。 “对啊,我可以的。”王秀珍觉得女儿已经胜利了,可以息事宁人了,赶紧出来表态。 何小曼真是恨铁不成钢,这个亲妈啊,连趁胜追击都不会,传统美德都让她一个人占全了。 暗暗一扯王秀珍的袖子,朝何玉华皱眉:“我妈身体不好,不能累。累了会复发,复发了医药费会增加。为了这个家好,也为了给你多攒点嫁妆,以后晚饭就你来做吧。” “什么?”何玉华柳眉倒竖,就要发作。 何小曼立刻将门一开:“来,我们谈谈那些书……” “住嘴!我这就去做!”何玉华悻悻地进了厨房。 王秀珍看得目瞪口呆,以为自己活在梦里。 别看何玉华长得矮小,那可是珍珠弄一霸,平时吵架几乎战无不胜,凭着她那泼劲儿,何家在珍珠弄倒也没吃过什么亏。 今天居然让自己女儿给收拾得服服贴贴。这不是奇怪么? 而且,这还是自己女儿吗? 见何玉华在厨房不情不愿、乒乒乓乓,王秀珍将何小曼拉回房间。 “小曼,她怎么说也是你娘娘,今天出了气,妈很高兴。不过以后一家人还是要和和气气啊?” 王秀珍就是这么逆来顺受,看得何小曼脑壳疼。 “妈,你别天真了。别看她现在乖乖做饭去,说不定呆会儿就在你饭里吐口水。” 王秀珍却没心思愁这个,她看着何小曼,忧心忡忡:“还有啊,你怎么就知道那些书……”她欲言又止,换了个说法,“你藏哪儿了?” 何小曼差点就抬头去看天花板,还好,及时忍住。 “扔了啊。我一个初中生,能留着那种书嘛。我就是吓唬吓唬四娘娘。” 王秀珍长舒一口气:“你没吓到她,倒吓到妈了。你还是小孩子,以后不能提那种事,被人听到要背后说闲话的。” “嗯,我知道了。我做作业了啊。” 见女儿这么爱学习,王秀珍深感欣慰,去厨房给何玉华搭手了。 何小曼终于可以抬头去看天花板。那些书就藏在上面的窟窿里,以备不时之需。 不过,这个年代到底淳朴。不过就是一些外国男女的光屁股,就把她们吓成这样。 重生,还真是有点见识上的优越感的。 没错,是死老鼠,血淋淋的死老鼠,一看就是被捕鼠夹子给弄死的。 “臭丫头你疯了吧!”何玉华满嘴泡沫,惊恐地往旁边闪了闪,避开何小曼。 何小曼很淡定将左手篮子递给王秀珍,里面装着刚刚去弄堂口排队买的麻糕。这年头塑料袋还不普及,挎个买菜篮子出街,就跟后世挎个珑骧包一样自然。 “妈,帮我拿把剪刀过来。” 何小曼面不改色地将死老鼠往水池前一扔,吓得何玉华又往旁边挪了挪。 王秀珍战战兢兢地递过剪刀,又瞪大眼睛看着何小曼“卡察”一下,极快地将老鼠尾巴剪了下来,然后一脚将死老鼠踢进下水道。 “你要老鼠尾巴干什么?”王秀珍不解。 何小曼环顾四周,然后低声道:“街道在除四害,上交一条老鼠尾巴可以换一毛钱。” 一条尾巴一毛钱,每天逮一只死老鼠,一个月就是三块钱啊!王秀珍掐指一算,差点仰天长叹。自己长病假工资一个月不到三十块,一天也不过就是十条老鼠尾巴啊! 这生财之道,可以! 正要拿纸去包老鼠尾巴,何小曼拦住了:“妈,我来。老鼠病菌太多,你是病人,还是别碰了。等下我会把剪刀消毒的。” 何玉华简直咋舌:“那你的手也消消毒啊,别在家乱摸。” 何小曼横她一眼:“四娘娘,这事你可不要出去乱说,别到时候人家捉了老鼠都不往外扔了。” “切。这么恶心的事,逼我都不愿意说。”何玉华将何小曼往旁边挤了挤,继续她的牙齿美白大业。 王秀珍还是有些疑惑,一直等到何立华骑车出了门,才拦住背书包的何小曼。 “小曼,你哪儿听来的老鼠尾巴可以换钱?怎么就觉得不靠谱呢?” 何小曼微微一笑:“史培军妈妈不是在街道嘛。他告诉我的,还说不能外传,否则大家都行动起来,老鼠都成香饽饽了。” 说得有道理啊。王秀珍赶紧点头:“知道了,这真的不能说,一毛钱一条啊!以后妈在家没事,也四处转转去,瞎猫还能碰上死耗子呢,你妈总比瞎猫强吧。” 108.武青路79号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营业员的白眼球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好了没有啊, 能看出花来啊?” 何小曼呵呵。这个年代的百货商店营业员可是很牛的,单位是国营的、岗位是高级的,没点儿背景还进不来, “顾客是上帝”也仅仅作为一句口号贴在商店墙上。 越要喊口号,越说明做不到。 王秀珍陪笑脸:“同志, 就套一下, 套一下啊, 肯定不弄脏。” 营业员立刻将两件衬衫都收了回去:“开什么玩笑啊!买不起早说。” “谁说买不起, 你什么态度啊!”何玉华暴跳, 她好久没发飚了, 都快憋坏了。 “看过来看过去, 你自己说看了几分钟,衣服都要给你们摸坏了。我是看你们郑重其事地来,才破例拿下来给你们看看,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营业员摸了摸烫卷的发梢,又翻了个白眼。 “哪里摸坏,啊?你衣服纸做的啊,一摸就坏啊……”何玉华一手伸出去, 差点隔着柜台指到人家鼻子上。 何小曼见势不妙, 侧身一挤, 隔开了何玉华和营业员, 然后向着营业员微微一笑:“阿姨, 我们要那件白色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 营业员看她又是个半大孩子,绷着的脸松了些,将白衬衫往柜台上一扔:“十二块!” 何玉华不服气:“小曼,干嘛拦着,让娘娘去骂死她!”一个劲地要往前拱。 可何小曼将位置卡得死死的,加之王秀珍最怕生事,也明着暗着帮助卡位,何玉华个子小,急得直跳脚。 王秀珍从兜里掏出钱付了,营业员开了票,和钱一起夹在头顶的铁夹子上,用力一扔,铁夹子顺着绳子一直滑到了会计台。 高台上的会计收了钱,又将盖章的票顺着绳子又扔回来。 这原始的商店操作方式,看得何小曼新奇不已,不由伸手摸了摸那绳子。 女营业员一脸嘲讽:“比你娘娘出息呵,你娘娘是这辈子都别想当营业员了。” 何小曼愕然,不知这话从何说起,这女营业员好像话中有话? 何玉华再也忍不住,大骂道:“朱福妹你个贱货!走后门找的工作有什么稀奇,在这儿当个营业员牛逼死你了,快管好你的冲天鼻,当心天花板掉灰下来堵了鼻孔一口气喘不过来还要开后门送医院!” 何小曼乐了,只要不是骂自己家里人,她还是挺喜欢听四娘娘骂人的。 而且,这营业员叫朱福妹? 眼珠一转,何小曼就想明白了。只听说何玉华曾经因为身高原因,招工的时候被一个有关系的同学开后门给顶掉,看来就是眼前这位朱福妹了。 两人一买一卖还要装不认识,也都是影后级别的人物啊。 朱福妹被何玉华臭骂一顿,也是气个半死,又看店里人指指戳戳地看热闹,哪里肯掉这个价,双手叉腰反击道:“何玉华别以为就你凶,矮冬瓜,一辈子!” “嗷——”何玉华吼叫着就要冲上去,被王秀珍一把扯住:“玉华,别闹啊,很多人看着呢,多不好,咱们回家!” “王秀珍!特么的咱们才和平几天,你又来胳膊肘往外拐!”何玉华最看不得王秀珍的老好人样子。 何小曼再一次往柜台前一拦,别看她年纪最小,却是现场个子最高的一个。 “妈,四娘娘,在外面吵架多难看。”声音不高,竟然不怒自威,何玉华和王秀珍都惊愕地看着她,不知道她想干嘛。 何小曼转身冲着朱福妹笑:“阿姨,钱已经付了,我们的衬衫可以拿走了吗?” “切……”朱福妹翻个白眼,将衬衫扔给何小曼。 何小曼接过衬衫,沉着地叠好,仔细地放进拎包里,然后大声道:“阿姨,买件衬衫的功夫你一共翻了三个白眼。如果是眼瞎,那就赶紧去医院眼科看看,换个狗眼珠子也行;如果不是眼瞎,那就是心坏,眼科是看不了了,祝你有生之年还能换个猴子心脏,那样别说是这绳子,就是爬屋顶一边收钱一边捉虱子也不在话下。祝你好运。” 朱福妹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这小丫头片子看上去斯斯文文冷冷静静,讲话这么毒。 何玉华哈哈大笑,鼓掌道:“小曼干得漂亮!” 这下轮到朱福妹嗷嗷叫唤了。但她到底在上班,又隔着柜台,很是鞭长莫及,嘴里乱七八糟地骂着,没了章法。 何家三个女人嘻嘻哈哈,扬长而去。 回家路上,何玉华赞叹:“小曼你还真是随我,没像你没用的妈。” 何小曼一撇嘴:“不许说我妈,否则我翻脸不认人。” 王秀珍赶紧表态:“我们一家人私下埋汰埋汰没关系的。” 何玉华一皱眉:“嫂子我正要跟你说呢,你老说是一家人,在家要和和气气不能吵架,我现在也听你的。但到外面也得像一家人啊,哪有我被欺负你还拉偏架的道理?” 王秀珍双手一摊:“以前我老怕出事,现在看来也不用怕了,小曼年纪这么小,居然战斗力也很强啊。” 何小曼笑道:“四娘娘的黄色杂志上写的,不主动吵架、不拒绝吵架、对吵架后果概不负责。” “啊,我那杂志上这么写?”何玉华回忆半天,好像没这内容啊? “四娘娘光看图了吧,没看字儿。”何小曼揶揄她。 何玉华极为难得地脸颊微红了一下:“图都没来得及仔细看,就被你偷走了。” 回到家,何玉华急着进屋试衬衫,王秀珍将余下的钱数了数,喜滋滋地放进衣柜的匣子里。 这次买衬衫都没动用何立华的加班工资,光卖老鼠尾巴那点钱足够,甚至还有富余。 这十几年,王秀珍真是难得活成这样的“有钱人”啊。 远远的,史培军已经坐在路口的石桌前,探头探脑。一见何小曼过来,开心地站了起来。 “今天作业不多,作文总得自己写了吧。”何小曼将放着作业的小袋子递给史培军。 “啊……”史培军为难地挠头,“作文也很难写啊。让我憋600个字,比蹲坑还难。” 就知道他是这德性。说得真叫一个粗俗。 何小曼无奈:“里面有个纸片,帮你把题纲都写好了,你按题纲发挥总会的吧。平常胡说八道挺在行的,作文不就是有条理的胡说八道么,你又不指望得高分,把字写端正就谢天谢地了。” “好吧。”史培军无奈,写作文不会,胡说八道是他强项。有了题纲,说600字应该不太难。 说话间,何小曼将那个牛皮纸信箱拍在石桌上:“我家最近老鼠多,我妈捉了要扔,给我拦下了。你上回不是说老鼠尾巴能换钱么,这个拿去,你也能换几毛钱花花。” 史培军一愣,这才想起自己跟何小曼提过一嘴除四害的事。一咧嘴,又笑了:“你记性可真好,怪不得单词背得住。” “咱们的友谊可是要天长地久的,所以有好事肯定得想着对方啊。” 何小曼是故意这么强调,就等着看他反应呢。这叫欲擒故纵,要是史培军真傻头傻脑地接受这没理由的“好意”,他们的友谊立刻会被何小曼单方面中断。 还好,史培军很经得起考验啊。 一听她提起“友谊”二字,史培军立刻一脸“你污辱了我们的友谊”的表情:“我拿谁的也不能拿你的啊,还讲不讲义气了。” 何小曼微微一笑:“我又不认识街道的人,拿了这个也没用啊。” 这话提醒了史培军,何小曼辛辛苦苦地做作业给他抄,他正无以为报呢,这不是天赐良机嘛。一把抓起信封:“有我啊,我认识就行了。” 嗯嗯,你何止认识,那就是你亲妈。 看何小曼两眼放光的样子,史培军顿时觉得自己高大极了。身为一枚无论是长相还是身高都有点拿不出手的著名学渣,他还是第一次在女生眼里看到这样的光芒。 这光芒是因为自己哎! 真令人感动。从此何小曼的事就是他的事,何小曼的老鼠尾巴就是他的尾巴! 哦不,他的老鼠尾巴! 也不太对,怎么就这么别扭呢?算了算了,反正就是那意思,他心里透亮透亮的,明白极了。 何小曼拿回家两块钱的时候,王秀珍惊呆了,将那两块钱的纸币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终于确定那真的是钱,而自己也没有做梦。 老鼠尾巴换来钱了! 王秀珍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激情。 何玉华正坐在桌子前弄发卷,一撇嘴:“呵,从此以后咱珍珠弄的老鼠算倒了八辈子血霉喽!” 王秀珍处在干事业的兴奋中,不去计较她的阴阳怪气,笑得嘴都合不拢:“小曼,你下回再跟史培军打听打听,街道什么时候收蚊子啊。蚊子也是四害的喽。” 109.瑞芙琳的旗袍 此为防盗章,感谢尊重作者君~~  一看他表情, 何小曼就知道自己这个问题其实有点蠢, 但没办法,她必须赶在何立华来医院前, 给自己定好位。 她知道自己穿越过来后的表现, 给了何立华很大的期盼。自己承受了一次绝望, 知道这滋味,纵然何立华注定要从期盼的顶峰跌落, 她还是希望,自己能在底下接住他, 给他另一个希望。 这个世界的何小曼,虽然刚刚十六岁, 但她必须承担的远比表面的多。 于是, 她对丁砚小小地撒了个谎。 “我现在脑子里有点乱……只是想找个人确定一下……”何小曼轻轻捏着手指骨节, 等待着丁砚的答案。 这细节被丁砚看在眼里, 虽然没看出她的隐瞒,但却看出了她内心的不安。 “何小曼……”丁砚试着喊她的名字, “初三是没法复读的……” 望见她眼中一黯, 丁砚感受到了她的失望与留恋, 又想起她在车上的眼泪, 仿佛指间依然留有滚烫,丁砚又有些不忍。 “不过何小曼, 留得青山在, 不怕没柴烧……” 话音未落, 门口有人大声道:“屁话,说得倒轻巧,你知道何小曼成绩有多好!” 何小曼一惊,门口竟然是史培军。 “史培军,你怎么来了,你不要考试?” “反正也不会,我把选择题写完就交卷了。何小曼你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被车撞了,谁干的!” 史培军和何小曼在同一考场,一看位置是空的,就知道大事不好。他当然知道何小曼有多么重视这一次考试。反正他毕业考已经通过,也没指望通过中考上什么学校,胡乱填了一番,等到半小时熬尽,立刻就交卷跑了出来。 说来也巧,第一人民医院离考场很近,史培军有个阿姨在这儿,本来是想来借电话打的,哪知道跟阿姨一提,阿姨一拍大腿,说早上送了一个车祸的考生过来啊。 史培军大惊,立刻就这么冲上来了,还没冲到门口就听到这轻巧的“屁话”,再一看说“屁话”的男生居然长这么好看,能不生气嘛! 一把过去,揪住丁砚胸口的衣服:“是不是你这小子干的!” 丁砚怒了:“你胡说什么!” “史培军,别乱来!”何小曼急喊着,不由直起身子。哪知动作大了些,顿时头剧烈地痛起来,痛得她轻呼一声,捧住了脑袋。 一见何小曼痛苦的样子,史培军赶紧放了丁砚,狠狠瞪了丁砚一眼,跑到病床边:“何小曼,你怎么样了,通知你家里人没?” 何小曼摆摆手,轻声道:“没事,没事,我爸马上就过来……” 丁砚见已经有人接手,觉得自己不方便再参与这是非,便道:“何小曼,既然你同学来了,那我就走了。” “不许走,你撞了人还想跑!”史培军又吼。 “史培军!”何小曼气死,“不是他撞我,是个吉普车,跑掉了。人家是好心送我来医院的。” 史培军愣了一下,才知道自己错怪了人,挠挠头,倒也很爽快:“对不起啊。” 丁砚摆摆手:“没事,你好好照顾她吧,她爸爸应该在路上了。有什么问题,你们可以直接问医院。我走了。” 退到门口,又向何小曼挥了挥手:“祝你早日康复。” 说完,拔腿就跑。 “丁彦,丁彦!”何小曼喊了两声,人却已经跑没影了,“都忘记问人家是不是垫付了钱……” 史培军有点尴尬:“该不是被我赶跑的吧?” 说话间,何立华一脸惨白地跑了进来:“小曼,小曼!” 一见坐在床上的何小曼,顿时泄了一口气,腿一软,竟倒在门口。吓得史培军赶紧去将他扶住。 隔壁床的婆婆不知去哪个病房窜了个门,一进来,吓了一跳:“哎哟,怎么一歇歇,人都变了啊。那个大学生呢?” “他走了。”何小曼轻声说着,又赶紧安慰已经魂飞魄散的亲爹,“爸,医生说我是脑震荡,静养就好,没有大碍,我手脚都没有受伤,没事的。” “脑震荡!”何立华又一次差点吓晕,“我要去找医生!” “爸,我头痛,想躺躺,你来帮个忙……”何小曼喊他帮忙,其实也是想稳定他的情绪。 可怜见的,一个刚刚出车祸的病人,还要用自己仅有的一点点精力来安抚父亲。何小曼是很清楚父亲的个性,百无一用是书生,父亲最能干的一面,将展示在“电视机装配”大业上。 其余的,还是何小曼自己解决比较好。 何立华扶着何小曼躺下,史培军不敢动手,只敢在旁边关心地看着。倒是隔壁床的婆婆很起劲,叽哩呱啦地把情况全给何立华介绍了,比何小曼自己知道的还要详细。 “那孩子怎么就走了呢,真该好好谢谢他的。”何立华顿足。 旁边的史培军愣愣地问:“叔叔,那何小曼是不是不考试了?” 何立华提心吊胆地望望女儿,见她情绪似乎未受影响,这才道:“不考了,身体重要。” 送走下午还要考试的史培军,何立华又忧愁地握着女儿的手:“小曼,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妈说。你要是心里难受,爸在这儿,你就哭一场。等你妈来了,不要哭,她身体也不好。” 何小曼轻轻地摇头:“爸,我心里是很难受,但是,我不想哭。” 何立华心中大恸:“不要憋啊,憋着对身体不好啊!” 何小曼微微一笑:“爸,在你来之前,我已经冷静了。我注定已经不可能参加中考了,哭也没用。但这并不表明我不能上大学。” “什么意思……”何立华惊愕地望着她。 “我一定会上大学,我要成为何家第一个大学生。社会越来越开放,办法也会越来越多,不是吗?” 何小曼紧紧握住父亲的手:“我不要你们为我伤心,不要愁云惨雾的笼罩。我们何家,要欢欢喜喜昂着头过日子。” 何立华没有想到女儿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一个没控制住,伏在床边嚎啕大哭。 隔壁床婆婆幽幽的道:“这家人有劲咯,女小宁比亲爹啊坚强诺。” 丁砚去书店买了几本书,打算在暑假里打发时间。刚回到家,就听到屋子里电话响。 “小砚回来啦?”是他母亲高萍打来的电话。 “妈,我刚从书店回来,你要早打一分钟,我还接不到呢。” “孙阿姨在家不?”高萍问的是家里的保姆。虽说这年头用保姆的人家极少,但丁家毕竟不一样,事务多,宾客往来多,孙阿姨是高萍从老家找的一个远亲,信得过。 丁砚看了看,没见人:“不在家,应该去买菜了吧。” “哦,呆会儿她回来,跟她说不用准备晚饭了。晚上你爸有应酬,我们全家一起去。” 应酬。丁砚不太喜欢。虽然从小家里就常常高朋满座,但丁砚总是假借专注学业之名,能不出现就不出现。好在他学习非常拿得出手,搪塞起来也很理直气壮。 “你和爸去吧,我要看书。” 这回高萍可不依他了:“都大学生了,不差这暑假一天半天的,昨天你爸还说,小砚长大了,也该出去走动走动,见见人。别总当传说中的那一个,回人间看看好不?” 丁砚说不过他妈,要知道高萍可是教师出身,现在在外事办工作,能说会道,极玲珑的一个人。 而且听高萍这意思,父母是达成了默契,认为儿子应该开始踏入某种社交圈了。 丁砚纵然不喜欢,但身为副市长的儿子,有时候也难回避。 “那你们可别嫌我闷……” “哪会啊,只要你不嫌我们大人说话闷,就谢天谢地啦!”高萍在电话那头爽朗地笑,“就这么说定了,呆会儿见。” 丁砚独享一个安静的下午,坐在客厅看他刚买回来的书,偶尔抬头,望见院子里绿色掩映之间,竟也会有落叶旋转而下,一时想起医院里的何小曼,也是在最该茂盛的季节无端飘落,心中就替她惋惜起来。 下午五点,父亲大人,也就是副市长丁佐民先到家。 他今天下午刚去市传染病医院看望病人,还勇敢地跟病人握了手。但转头,到底还是有些担心,赶紧回来洗澡更衣。 杜松涛整理好后车厢的土特产,进了屋见到丁砚,不由笑了:“今天怎么样,没被人扣押在医院吧。” “没有,我通知了何小曼的爸爸,后来她同学也来了,我就先走了。” “何小曼?”杜松涛一愣,立即又明白过来,“这姑娘名字还挺好听。” 门外突然传来爽朗的笑声:“哟,可被我听到了啊。两个人背着我在聊姑娘呢!” 110.橱窗里的风景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何小曼也跟去凑热闹。 何玉华在一件胸前缀着飘带的白衬衫和一件粉色尖领衬衫之间犹豫不定, 问王秀珍哪件好看。王秀珍最是没主意的人, 一会儿说那件好看, 一会儿说这件好看, 拿不定个主意。 营业员的白眼球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好了没有啊, 能看出花来啊?” 何小曼呵呵。这个年代的百货商店营业员可是很牛的, 单位是国营的、岗位是高级的,没点儿背景还进不来, “顾客是上帝”也仅仅作为一句口号贴在商店墙上。 越要喊口号,越说明做不到。 王秀珍陪笑脸:“同志, 就套一下, 套一下啊,肯定不弄脏。” 营业员立刻将两件衬衫都收了回去:“开什么玩笑啊!买不起早说。” “谁说买不起, 你什么态度啊!”何玉华暴跳,她好久没发飚了, 都快憋坏了。 “看过来看过去,你自己说看了几分钟, 衣服都要给你们摸坏了。我是看你们郑重其事地来, 才破例拿下来给你们看看,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营业员摸了摸烫卷的发梢,又翻了个白眼。 “哪里摸坏, 啊?你衣服纸做的啊, 一摸就坏啊……”何玉华一手伸出去, 差点隔着柜台指到人家鼻子上。 何小曼见势不妙, 侧身一挤,隔开了何玉华和营业员,然后向着营业员微微一笑:“阿姨,我们要那件白色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营业员看她又是个半大孩子,绷着的脸松了些,将白衬衫往柜台上一扔:“十二块!” 何玉华不服气:“小曼,干嘛拦着,让娘娘去骂死她!”一个劲地要往前拱。 可何小曼将位置卡得死死的,加之王秀珍最怕生事,也明着暗着帮助卡位,何玉华个子小,急得直跳脚。 王秀珍从兜里掏出钱付了,营业员开了票,和钱一起夹在头顶的铁夹子上,用力一扔,铁夹子顺着绳子一直滑到了会计台。 高台上的会计收了钱,又将盖章的票顺着绳子又扔回来。 这原始的商店操作方式,看得何小曼新奇不已,不由伸手摸了摸那绳子。 女营业员一脸嘲讽:“比你娘娘出息呵,你娘娘是这辈子都别想当营业员了。” 何小曼愕然,不知这话从何说起,这女营业员好像话中有话? 何玉华再也忍不住,大骂道:“朱福妹你个贱货!走后门找的工作有什么稀奇,在这儿当个营业员牛逼死你了,快管好你的冲天鼻,当心天花板掉灰下来堵了鼻孔一口气喘不过来还要开后门送医院!” 何小曼乐了,只要不是骂自己家里人,她还是挺喜欢听四娘娘骂人的。 而且,这营业员叫朱福妹? 眼珠一转,何小曼就想明白了。只听说何玉华曾经因为身高原因,招工的时候被一个有关系的同学开后门给顶掉,看来就是眼前这位朱福妹了。 两人一买一卖还要装不认识,也都是影后级别的人物啊。 朱福妹被何玉华臭骂一顿,也是气个半死,又看店里人指指戳戳地看热闹,哪里肯掉这个价,双手叉腰反击道:“何玉华别以为就你凶,矮冬瓜,一辈子!” “嗷——”何玉华吼叫着就要冲上去,被王秀珍一把扯住:“玉华,别闹啊,很多人看着呢,多不好,咱们回家!” “王秀珍!特么的咱们才和平几天,你又来胳膊肘往外拐!”何玉华最看不得王秀珍的老好人样子。 何小曼再一次往柜台前一拦,别看她年纪最小,却是现场个子最高的一个。 “妈,四娘娘,在外面吵架多难看。”声音不高,竟然不怒自威,何玉华和王秀珍都惊愕地看着她,不知道她想干嘛。 何小曼转身冲着朱福妹笑:“阿姨,钱已经付了,我们的衬衫可以拿走了吗?” “切……”朱福妹翻个白眼,将衬衫扔给何小曼。 何小曼接过衬衫,沉着地叠好,仔细地放进拎包里,然后大声道:“阿姨,买件衬衫的功夫你一共翻了三个白眼。如果是眼瞎,那就赶紧去医院眼科看看,换个狗眼珠子也行;如果不是眼瞎,那就是心坏,眼科是看不了了,祝你有生之年还能换个猴子心脏,那样别说是这绳子,就是爬屋顶一边收钱一边捉虱子也不在话下。祝你好运。” 朱福妹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这小丫头片子看上去斯斯文文冷冷静静,讲话这么毒。 何玉华哈哈大笑,鼓掌道:“小曼干得漂亮!” 这下轮到朱福妹嗷嗷叫唤了。但她到底在上班,又隔着柜台,很是鞭长莫及,嘴里乱七八糟地骂着,没了章法。 何家三个女人嘻嘻哈哈,扬长而去。 回家路上,何玉华赞叹:“小曼你还真是随我,没像你没用的妈。” 何小曼一撇嘴:“不许说我妈,否则我翻脸不认人。” 王秀珍赶紧表态:“我们一家人私下埋汰埋汰没关系的。” 何玉华一皱眉:“嫂子我正要跟你说呢,你老说是一家人,在家要和和气气不能吵架,我现在也听你的。但到外面也得像一家人啊,哪有我被欺负你还拉偏架的道理?” 王秀珍双手一摊:“以前我老怕出事,现在看来也不用怕了,小曼年纪这么小,居然战斗力也很强啊。” 何小曼笑道:“四娘娘的黄色杂志上写的,不主动吵架、不拒绝吵架、对吵架后果概不负责。” “啊,我那杂志上这么写?”何玉华回忆半天,好像没这内容啊? “四娘娘光看图了吧,没看字儿。”何小曼揶揄她。 何玉华极为难得地脸颊微红了一下:“图都没来得及仔细看,就被你偷走了。” 回到家,何玉华急着进屋试衬衫,王秀珍将余下的钱数了数,喜滋滋地放进衣柜的匣子里。 这次买衬衫都没动用何立华的加班工资,光卖老鼠尾巴那点钱足够,甚至还有富余。 这十几年,王秀珍真是难得活成这样的“有钱人”啊。 后座坐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孩子,却是少见的俊朗。他穿着素雅的白衬衫,乌黑的短发微微有些卷曲,肤色雪白,一双眼睛黑得发亮。 “谢谢杜叔叔,还特意为了我绕道。” 司机脸上浮现出难以察觉的笑意:“你最喜欢这条林荫道,难得回来一次,当然要带你来看看。再说了,走哪儿不是走呢,也绕不多远。” “呆会儿过了这路,我就下车。这牌照太显眼,去闹市区不太好。” “丁副市长规矩就是严。”司机赞叹道,“我杜松涛真是运气好,碰到你爸这样的领导,真是比其他领导的司机省了不事。” 车,是副市长丁佐民的车。后座坐的,是丁佐民的儿子丁砚。 丁砚在名牌大学就读,刚放暑假回来,今天顺道坐他的车去书店。 杜松涛之所以赞叹,是因为绝大多数的领导司机,都还要兼职“家务”,从接送家人到干杂活,堪称鞍前马后。只有副市长丁佐民不这样。他公是公、私是私,分得极为清楚。 “我爸说过,不管别人怎么做,在他那儿就要公私分明。”说起自己的父亲来,丁砚也是骄傲的。 突然,车子的速度慢了下来。杜松涛轻呼:“咦,什么情况?” 丁砚不由问:“怎么了?” “前面的车好像撞人了。” 丁砚探过身子一看,只见远远的有一辆吉普车,正在紧急调头驶离,而路边躺着一个人,情况不明。 “什么呀,撞了人还跑!”丁砚叫着,却见那吉普车调头后一个拐弯,隐入了一个小弄堂,“快记下车牌!” 杜松涛突然脸色极为尴尬:“我……我没看清……” “不管了,快停车救人!” 不待车子停稳,丁砚打开车门就跳了下去。 被撞的竟然是个女学生,书包已经飞了出去,现场没有血流成河,但人已经晕了过去。 “同学!同学!” 丁砚喊着,正要扶她起来,杜松涛已经下车。 “不能晃她!”杜松涛是有急救经验的,过去快速察看了一下,“还活着,不知道哪里受伤了。” “上车,送她去医院!”丁砚斩钉截铁。 弄堂里,吉普车停在阴暗处。 向丽娜脸色苍白,捂住胸口好一会儿,才道:“她没死吧。” 司机刘东平紧紧咬着牙关,半晌才道:“没死,但是……应该已经撞晕了。” “好……好……”向丽娜点点头,“我下车,自己坐车去考场。你……你去看看她,把她送医院去。” 说着,伸手去开车门,却发现浑身虚脱,根本连开车门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 刘东平无奈,下来给她开车门,顺势向弄堂口探头一看,突然脸色大变,仓皇道:“不好!” “怎么了?”向丽娜被他吓了一跳,不满地望着他。 “是……是丁副市长的车子……”刘东平声音颤抖,再也不敢往前走一步。 “什么?”向丽娜虽然还是个学生,却知道副市长的份量,顿时嘴唇也哆嗦了,“他……他怎么会在这儿?刚刚……明明路上没有人,我前后看了的……” “不知道,我不知道。”刘东平定了定神,又向林荫道那边望去,“好像丁副市长不在车上……” 111.“两只喜鹊” 此为防盗章,感谢尊重作者君~~ 她知道自己穿越过来后的表现, 给了何立华很大的期盼。自己承受了一次绝望, 知道这滋味,纵然何立华注定要从期盼的顶峰跌落, 她还是希望, 自己能在底下接住他,给他另一个希望。 这个世界的何小曼,虽然刚刚十六岁,但她必须承担的远比表面的多。 于是, 她对丁砚小小地撒了个谎。 “我现在脑子里有点乱……只是想找个人确定一下……”何小曼轻轻捏着手指骨节,等待着丁砚的答案。 这细节被丁砚看在眼里,虽然没看出她的隐瞒, 但却看出了她内心的不安。 “何小曼……”丁砚试着喊她的名字,“初三是没法复读的……” 望见她眼中一黯,丁砚感受到了她的失望与留恋, 又想起她在车上的眼泪,仿佛指间依然留有滚烫,丁砚又有些不忍。 “不过何小曼,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话音未落,门口有人大声道:“屁话, 说得倒轻巧, 你知道何小曼成绩有多好!” 何小曼一惊, 门口竟然是史培军。 “史培军, 你怎么来了,你不要考试?” “反正也不会,我把选择题写完就交卷了。何小曼你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被车撞了,谁干的!” 史培军和何小曼在同一考场,一看位置是空的,就知道大事不好。他当然知道何小曼有多么重视这一次考试。反正他毕业考已经通过,也没指望通过中考上什么学校,胡乱填了一番,等到半小时熬尽,立刻就交卷跑了出来。 说来也巧,第一人民医院离考场很近,史培军有个阿姨在这儿,本来是想来借电话打的,哪知道跟阿姨一提,阿姨一拍大腿,说早上送了一个车祸的考生过来啊。 史培军大惊,立刻就这么冲上来了,还没冲到门口就听到这轻巧的“屁话”,再一看说“屁话”的男生居然长这么好看,能不生气嘛! 一把过去,揪住丁砚胸口的衣服:“是不是你这小子干的!” 丁砚怒了:“你胡说什么!” “史培军,别乱来!”何小曼急喊着,不由直起身子。哪知动作大了些,顿时头剧烈地痛起来,痛得她轻呼一声,捧住了脑袋。 一见何小曼痛苦的样子,史培军赶紧放了丁砚,狠狠瞪了丁砚一眼,跑到病床边:“何小曼,你怎么样了,通知你家里人没?” 何小曼摆摆手,轻声道:“没事,没事,我爸马上就过来……” 丁砚见已经有人接手,觉得自己不方便再参与这是非,便道:“何小曼,既然你同学来了,那我就走了。” “不许走,你撞了人还想跑!”史培军又吼。 “史培军!”何小曼气死,“不是他撞我,是个吉普车,跑掉了。人家是好心送我来医院的。” 史培军愣了一下,才知道自己错怪了人,挠挠头,倒也很爽快:“对不起啊。” 丁砚摆摆手:“没事,你好好照顾她吧,她爸爸应该在路上了。有什么问题,你们可以直接问医院。我走了。” 退到门口,又向何小曼挥了挥手:“祝你早日康复。” 说完,拔腿就跑。 “丁彦,丁彦!”何小曼喊了两声,人却已经跑没影了,“都忘记问人家是不是垫付了钱……” 史培军有点尴尬:“该不是被我赶跑的吧?” 说话间,何立华一脸惨白地跑了进来:“小曼,小曼!” 一见坐在床上的何小曼,顿时泄了一口气,腿一软,竟倒在门口。吓得史培军赶紧去将他扶住。 隔壁床的婆婆不知去哪个病房窜了个门,一进来,吓了一跳:“哎哟,怎么一歇歇,人都变了啊。那个大学生呢?” “他走了。”何小曼轻声说着,又赶紧安慰已经魂飞魄散的亲爹,“爸,医生说我是脑震荡,静养就好,没有大碍,我手脚都没有受伤,没事的。” “脑震荡!”何立华又一次差点吓晕,“我要去找医生!” “爸,我头痛,想躺躺,你来帮个忙……”何小曼喊他帮忙,其实也是想稳定他的情绪。 可怜见的,一个刚刚出车祸的病人,还要用自己仅有的一点点精力来安抚父亲。何小曼是很清楚父亲的个性,百无一用是书生,父亲最能干的一面,将展示在“电视机装配”大业上。 其余的,还是何小曼自己解决比较好。 何立华扶着何小曼躺下,史培军不敢动手,只敢在旁边关心地看着。倒是隔壁床的婆婆很起劲,叽哩呱啦地把情况全给何立华介绍了,比何小曼自己知道的还要详细。 “那孩子怎么就走了呢,真该好好谢谢他的。”何立华顿足。 旁边的史培军愣愣地问:“叔叔,那何小曼是不是不考试了?” 何立华提心吊胆地望望女儿,见她情绪似乎未受影响,这才道:“不考了,身体重要。” 送走下午还要考试的史培军,何立华又忧愁地握着女儿的手:“小曼,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妈说。你要是心里难受,爸在这儿,你就哭一场。等你妈来了,不要哭,她身体也不好。” 何小曼轻轻地摇头:“爸,我心里是很难受,但是,我不想哭。” 何立华心中大恸:“不要憋啊,憋着对身体不好啊!” 何小曼微微一笑:“爸,在你来之前,我已经冷静了。我注定已经不可能参加中考了,哭也没用。但这并不表明我不能上大学。” “什么意思……”何立华惊愕地望着她。 “我一定会上大学,我要成为何家第一个大学生。社会越来越开放,办法也会越来越多,不是吗?” 何小曼紧紧握住父亲的手:“我不要你们为我伤心,不要愁云惨雾的笼罩。我们何家,要欢欢喜喜昂着头过日子。” 何立华没有想到女儿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一个没控制住,伏在床边嚎啕大哭。 隔壁床婆婆幽幽的道:“这家人有劲咯,女小宁比亲爹啊坚强诺。” 远远的,史培军已经坐在路口的石桌前,探头探脑。一见何小曼过来,开心地站了起来。 “今天作业不多,作文总得自己写了吧。”何小曼将放着作业的小袋子递给史培军。 “啊……”史培军为难地挠头,“作文也很难写啊。让我憋600个字,比蹲坑还难。” 就知道他是这德性。说得真叫一个粗俗。 何小曼无奈:“里面有个纸片,帮你把题纲都写好了,你按题纲发挥总会的吧。平常胡说八道挺在行的,作文不就是有条理的胡说八道么,你又不指望得高分,把字写端正就谢天谢地了。” “好吧。”史培军无奈,写作文不会,胡说八道是他强项。有了题纲,说600字应该不太难。 说话间,何小曼将那个牛皮纸信箱拍在石桌上:“我家最近老鼠多,我妈捉了要扔,给我拦下了。你上回不是说老鼠尾巴能换钱么,这个拿去,你也能换几毛钱花花。” 史培军一愣,这才想起自己跟何小曼提过一嘴除四害的事。一咧嘴,又笑了:“你记性可真好,怪不得单词背得住。” “咱们的友谊可是要天长地久的,所以有好事肯定得想着对方啊。” 何小曼是故意这么强调,就等着看他反应呢。这叫欲擒故纵,要是史培军真傻头傻脑地接受这没理由的“好意”,他们的友谊立刻会被何小曼单方面中断。 还好,史培军很经得起考验啊。 一听她提起“友谊”二字,史培军立刻一脸“你污辱了我们的友谊”的表情:“我拿谁的也不能拿你的啊,还讲不讲义气了。” 何小曼微微一笑:“我又不认识街道的人,拿了这个也没用啊。” 这话提醒了史培军,何小曼辛辛苦苦地做作业给他抄,他正无以为报呢,这不是天赐良机嘛。一把抓起信封:“有我啊,我认识就行了。” 嗯嗯,你何止认识,那就是你亲妈。 看何小曼两眼放光的样子,史培军顿时觉得自己高大极了。身为一枚无论是长相还是身高都有点拿不出手的著名学渣,他还是第一次在女生眼里看到这样的光芒。 这光芒是因为自己哎! 真令人感动。从此何小曼的事就是他的事,何小曼的老鼠尾巴就是他的尾巴! 哦不,他的老鼠尾巴! 也不太对,怎么就这么别扭呢?算了算了,反正就是那意思,他心里透亮透亮的,明白极了。 何小曼拿回家两块钱的时候,王秀珍惊呆了,将那两块钱的纸币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终于确定那真的是钱,而自己也没有做梦。 112.谜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又有一个大姨尖笑道:“哈哈,你别臭不要脸了, 是你自己想舒服吧。” 这回轮到林家姆妈脸涨得通红。她是最爱贪小便宜的人,和卖蒜的眉来眼去很久了,每次卖蒜的动手动脚之后,她就顺一把蒜走, 也不付钱了。 但是, 何玉华怎么知道?而且还当着这么多喊出来, 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林清尖叫道:“穷鬼, 一帮穷鬼,你们都是忌妒!” 何玉华大笑:“忌妒你?忌妒你生得眼睛鼻子挤一起开会?还是忌妒你大腿粗得裤裆都会崩破?” 林家姆妈气极:“何玉华你个泼妇, 回家抱着你痨病鬼嫂子相亲相爱去吧,我呸,永远买不起电视机的穷鬼!” “放你的屁,姑奶奶家马上就要有电视机了, 走着瞧!”何玉华骂到兴致高昂,脱口而出。 “哈哈哈哈, 吹牛吧你!”林清虚张声势地大笑。 何玉华正要反击, 突然发现王秀珍在扯自己的衣袖:“嫂子你又来……” 正要骂王秀珍两句,猛地想起何立华关照过的话, 没有成功之前, 切不可声张。顿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但是, 吵架最讲气势, 都到这个地步了, 何玉华说什么也不肯输,冷笑:“是不是吹牛,自然看得到,到时候你这张臭嘴拱茅坑里再也不要出来丢人了,一张嘴就臭了整个珍珠巷!” 吵架,何玉华自然是大胜而归。 但是,吵完却要收拾残局。 何立华回到家,一脸不解:“怎么回事,林科长刚刚在弄口把我拦住了,问我要不要买电视机的票,他可以帮我弄。” “呃……”王秀珍心虚,“这个,也是林家女人太嚣张了,下午在弄堂里狠狠吵了一架……” 何玉华大声道:“林家流氓大妞什么玩意儿,羞辱嫂子,说我们家买不起电视机,是痨病鬼,是穷鬼,这气我咽不下。所以我说,我们家马上也会有,就是这么回事。” “怪不得了,林家以为我们也要买电视机。”何立华又好气又好笑,再想想又有点担忧,“这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了啊?” 何小曼做完作业从房间里出来:“必须成功啊,爸,相信我,咱们不可能失败的。就冲着林家那无知轻狂的样子,也得给点颜色他们瞧瞧。” “小曼,你怎么也这么好斗了……”何立华讶然。 何小曼微微一笑:“我和四娘娘斗法不一样,她动嘴,我喜欢动脑。她在气势上压倒那些贱人,我督促爸组装电视机,用实力去打那些贱人的脸。” “乖乖,小曼你不得了哦。”王秀珍赞叹。 “妈,知道你喜欢我,但也不用叫‘乖乖’这么肉麻吧。”何小曼揶揄她,四个人都笑了。 趁着气氛最是和谐,何小曼依然那样不紧不慢、但却很郑重地说道:“厂里工资是死的,但人是活的,咱们多动脑子,会想到很多办法赚钱,咱们何家的生活一定会越来越好。” 何立华疼爱地抚了抚何小曼的头发,感慨道:“年轻人真是不得了,小曼啊,是个干大事的料。” 何小曼嘻嘻一笑:“眼下我要干的最大的事,就是准备中考。” “对,好好考试,把林家二妞踩在脚底下。” “哈哈,四娘娘,林洁啊,她那破成绩早就被我踩进泥里了。我在班里的对手是向丽娜!” “哟,向丽娜,一听就是个贱人的名字。”何玉华一挥手,满脸不屑,“还不如林清和林洁呢,起码上语文课老师说,请用‘清洁’造句,大家可以说,林家两个贱人名字叫‘清洁’,哈哈!” 何小曼突然想笑。何玉华穿得再赫本,骨子里还是《破产姐妹》的Max,像,真像! 晚上,何玉华神秘兮兮地从她包里拿出两样东西:“哥,我从厂里借的,你一定用得上。” 何立华双眼一亮:“电烙铁!万用电表!我正需要啊,这两样买一下也要不少钱呢。能借多久?” “呃……随便多久吧。” “一个月也行?” 何玉华笑了:“哥,你有点出息。借一个月也叫借吗?借厂里的东西只要不打借条,谁还当真会还?” “这不是怕影响不好嘛……”何立华是个正统的人,怕影响妹妹。 组装电视机需要的前期准备,何立华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有了王秀珍的打探,何立华趁着星期天休息的功夫跑了三家旧货电子市场,一样一样地配置零件。 现在连工具都有了,何立华终于可以动手,正式踏入“电视机制造行业”。 可喜可贺。 而何小曼在学校里也没闲着。离中考已经不到一个月,向丽娜每天看她的眼睛都是绿的,放着母狼一般的光芒。 如果给这光芒加上内力,应该可以隔着西瓜皮就把西瓜子一颗一颗给掏干净。 嗯,就是这么犀利。 自从何玉华说向丽娜的名字像贱人,何小曼还真的好好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首先她觉得骂人家“贱人”是不对的,这是无线电厂小青工的做法,绝对不是她一个未来大学生的素养。 但是,向丽娜这个名字的确带着时代特有的矫情。也就是说,向丽娜的家庭应该还是蛮洋气的。不管这个洋气是真的还是装的。 必须强调的是,如果一个人能假装洋气,起码说明他还知道什么叫“洋气”,也算难能可贵了。 以前她不爱打听别人,但对向丽娜好奇以后,她还是打听了一下,结果挺让她挺吃惊。 向丽娜家,经历很坎坷啊。 曾经很洋气,后来因为很洋气被打击了,就不敢随便瞎洋气。但家里人总觉得祖上也曾洋气过,到向丽娜这辈,怎么也不能丢了洋气的传统,就给起了个听起来很洋气的名字:向丽娜。 所以人家还是有洋气的底子在。 这么个洋气的人,当然看不起农村女人生的何小曼。 哪怕你何小曼生得美,也看不起。 所以向丽娜心里暗暗叫她“农村曼”。 向丽娜当然知道母亲的意思。要搁平常,她肯定很主动地一直送到院子处,直到很有礼貌地目送对方车子离开,才会返回屋子里。 但今天,她怎么敢啊! 假装没有看到吴志娟的眼色,向丽娜磨蹭着没有挪步,想就此蒙混过关。哪知道向怀远竟然道:“丽娜去送送客人,有机会要好好向丁砚讨教念书心得啊。” 向丽娜很后悔,今天应该装病才好,下来装什么乖巧啊!不情不愿地送到门口,心内极是忐忑,紧张地留意着丁砚的反应。 “车子来了!”向炳文一边喊着,一边极快地不知从哪里变出两大袋子土特产,往后车厢一放,“东平,待会儿到了家,替丁副市长拎进屋啊。” 院子门口,有两盏特意为向家装的路灯,明晃晃地照在吉普车上,黑色的围杠猝不及防地闯入丁砚的视线,顿时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勃然变色,不由喊道:“爸!” 正弯下腰打算进车子的丁佐民,心中一凛,暗叫不妙。 转身,却换了一副笑脸:“怎么啦,要陪你妈坐?那我让你,我坐前边去。” 来的时候,丁佐民和高萍坐的后排,丁砚坐在副驾驶座。丁佐民是故意这么说,想把事端给扼杀掉,不让萌芽。 “这车……我……” 不等儿子说完,丁佐民再一次打断他:“吉普,没怎么坐过吧,视野比轿车好。臭小子,会挑地方。” 见丁砚两次开口,刘东平已是率先心虚,总觉得丁砚知悉了什么内情,想赶紧参与一下话题,试探丁砚的反应。 “丁副市长说得对,前排视野好,就是晚上没什么风景可看。” 向炳文愕然地看着刘东平,好像看一个怪物。 领导的司机,大部分时候是人肉背景。只有在领导需要你开口说话的时候才能见风使舵说几句,其余时间,你就是一块会眨眼能呼吸的木头。 刘东平素来机灵活络,从不乱说话的,今天怎么这么没分寸,竟然跟副市长一家搭说话,而且说得这么不上台面。 向炳文恨不得一巴掌呼上去。 丁砚已察觉到了刘东平的心虚,只觉得更加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可是,兹事体大,自己一家又是上门的客人,这个时候喊破,似乎也的确太难堪。 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开车时候要看路,不要看风景,容易出事。” 在场的人,脸色全都变了。向炳文听出了火(药)味,丁佐民听出了祸端,高萍听出了疑惑,而向丽娜则听出了质问。 “刘叔叔开车很稳当的。”向丽娜赶紧替刘东平说话,他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人。 113.准备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何立华闲来喜欢看看书,但买书毕竟也要钱, 就经常从单位带点杂志回来。单位订的杂志,很多人眼热啊, 拿回家垫垫脚桌啊, 卖卖废品啊, 也能物尽其用, 所以很抢手, 何立华只能有什么顺什么,偶尔顺到婚姻爱情或者电影类的, 王秀珍能兴奋很久,看得津津有味。但大多数时候,他只能顺点儿无人问津的技术期刊。 何小曼要找的, 正是这些技术期刊。 搂出来三本《无线电技术》,何小曼一屁股坐在地上,认真地翻看。 何立华一进来就心疼了:“小曼, 虽然天气暖和了, 地上到底还是有凉气啊,快起来。” “嗯嗯,马上就起。”嘴里应着,眼睛却只盯着杂志看, 一点没有起来的意思。 “看什么呢, 这么认真?”何立华凑上前, 一看女儿手里的杂志, 就惊呆了,“这么深奥的,你看得懂?” 如果是“初中生何小曼”,那还真看不懂。但现在这个“初中生何小曼”拥有一个“大学生杨简”的脑子,这杂志上的内容对她来说,并不十分晦涩。 她现在有一个伟大的设想,一个何立华听到,很有可能会吓晕过去的设想。 “爸,我也学物理啊,虽然有点难,但也不至于完全看不懂,可以学习嘛。” 这话,连何立华也唬不了。 “读书无用论”正甚嚣尘上,学校里又有几个是认真读书的,物理这种“副科”,更是蜻蜓点水,老师放羊,学生摸鱼,彼此互不为难,皆大欢喜。 所以,何小曼还想看得懂? “你们现在这点三脚猫,哪有我们那时候学得扎实……”作为当年学霸,何立华追思如潮。 何小曼打蛇随棍上,立刻拍拍屁股起身:“所以啊,正需要您哪!” “需要我干嘛,帮你复习物理?”何立华脸上绽开了花,心里不知道多乐意呢。 “不要不要,我现在成绩好着呢。” 何小曼将《无线电技术》快速翻到其中一页,指着给何立华看:“爸,你看这个……” “电视机装配五大难点……”何立华没懂,“你看这个干什么,想去电视机厂当技术员?那也得先考上大学再说。” 何小曼眨眨眼:“爸,有没有想过,自己组装一台电视机?” 何立华吓了一跳:“自己组装!小曼你在做梦吧?” “我没做梦,爸,你想啊,你在厂里是技术员吧,这些基础的知识你应该都懂的吧。我翻了这三本杂志,感觉里面很多东西都用得上,我们仔细研究研究,把准备工作做充分,装得成最好,装不成也不损失什么啊。” “就凭三本杂志,装个电视机……”何立华觉得难以置信,“这一定是痴人说梦。” 早就料到何立华是这个反应。 人,如何能想像未来是怎样?许许多多当年被视为“童话”与“幻想”的事物,随着科技的进步与社会的发展,会一样一样地实现。许许多多人咋舌、叫人惊叹的创新,在不久的将来都会变得熟视无睹,成为生活中的必然与寻常。 何小曼必须让何立华相信,梦想,是真的有可能实现的。 “行不行,总要试了才知道嘛。我也挺有兴趣的,爸就当带着我一起玩呗。” 何立华哑然失笑:“你啊,玩洋娃娃还差不多,哪有玩这个的。” “何立华的女儿,总要玩点和别人不一样的,对吧?”何小曼知道如何攻其软肋。 何立华虽然表面温和,珍珠弄的人也都尊敬他,称他一声“何老师”,但何小曼知道,他心里是很有些怀才不遇的。他觉得自己和珍珠弄那些整天计较谁家多占了一寸地、谁家多抠了一块砖的人,完全不一样。 女儿的话击中了他。这个看似老实木讷的丫头,如今越来越显出与众不同的一面。她比爸爸机灵,又比妈妈大胆,的确和珍珠弄所有姑娘都不一样。 见他沉默,何小曼知道他是心动了。打铁趁热,继续给他加码。 “妈这几天老去弄堂口摘菜,真的为了省电么?还不是想听听林家电视机里的人唱戏。何况娘娘也盼着呢,要是能有个电视机,咱家里也更欢喜和睦啊。” 何立华不禁点头,承认何小曼说得有道理,但还是犹豫:“就是这电视机,咱普通人真能装吗?装一台也要不少钱吧?” 何小曼知道,晓之以理之后,必定要动之以理。便给他细细算账。 “商场里一台电视机要三四百,咱家凑不来那么多钱,也弄不来票。但装一台就不一样了,你看这杂志上写的,主要部件八十块就能配齐。我想过了,咱也不一定都要买新的啊,隔壁水哥好几样东西都是旧货市场买的呢,去问问他,看看能不能淘点儿电子零件。还有啊……” 何小曼指指何玉华的房间,“四娘娘不是在无线电厂嘛,有些小东西,她厂里肯定多的是,垃圾箱里都能扫出一堆来。” 何立华越听越舒展,越听双眼越亮:“这么说还真可以试一试,估摸着,最多花上一百多?” “对啊,试不成,再当旧货把零件都卖了;试成了,咱家就有电视看啦!” 何立华的情绪完全被调动,抢过何小曼手里的三本杂志,快速地翻了一遍,频频点头:“可行,真的可行!” 又“啪”地一声合上杂志,冲到房门口大喊:“玉华,你过来一下!” 何小曼乐了:“爸,你也太心急了吧,还不知道要哪些零件呢,这么急着叫四娘娘。” “什么事啊?”何玉华趿着拖鞋晃过来。 “这个杂志,《无线电技术》,你们厂有伐?” “有啊,怎么了,哪个柜子又晃了?”何玉华以为要垫家具呢。 “柜子都好得很。是我要看,你明天给我多带几本回来,尽量把每一期都找齐,我急等着用。” 何玉华呆了:“哥真爱学习啊。” 何小曼跟在后面傻乐:“我爸要造飞机。” 何玉华认真想了想,摇了摇头:“我应该不敢坐。” 越要喊口号,越说明做不到。 王秀珍陪笑脸:“同志,就套一下,套一下啊,肯定不弄脏。” 营业员立刻将两件衬衫都收了回去:“开什么玩笑啊!买不起早说。” “谁说买不起,你什么态度啊!”何玉华暴跳,她好久没发飚了,都快憋坏了。 “看过来看过去,你自己说看了几分钟,衣服都要给你们摸坏了。我是看你们郑重其事地来,才破例拿下来给你们看看,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营业员摸了摸烫卷的发梢,又翻了个白眼。 “哪里摸坏,啊?你衣服纸做的啊,一摸就坏啊……”何玉华一手伸出去,差点隔着柜台指到人家鼻子上。 何小曼见势不妙,侧身一挤,隔开了何玉华和营业员,然后向着营业员微微一笑:“阿姨,我们要那件白色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营业员看她又是个半大孩子,绷着的脸松了些,将白衬衫往柜台上一扔:“十二块!” 何玉华不服气:“小曼,干嘛拦着,让娘娘去骂死她!”一个劲地要往前拱。 可何小曼将位置卡得死死的,加之王秀珍最怕生事,也明着暗着帮助卡位,何玉华个子小,急得直跳脚。 王秀珍从兜里掏出钱付了,营业员开了票,和钱一起夹在头顶的铁夹子上,用力一扔,铁夹子顺着绳子一直滑到了会计台。 高台上的会计收了钱,又将盖章的票顺着绳子又扔回来。 这原始的商店操作方式,看得何小曼新奇不已,不由伸手摸了摸那绳子。 女营业员一脸嘲讽:“比你娘娘出息呵,你娘娘是这辈子都别想当营业员了。” 何小曼愕然,不知这话从何说起,这女营业员好像话中有话? 何玉华再也忍不住,大骂道:“朱福妹你个贱货!走后门找的工作有什么稀奇,在这儿当个营业员牛逼死你了,快管好你的冲天鼻,当心天花板掉灰下来堵了鼻孔一口气喘不过来还要开后门送医院!” 何小曼乐了,只要不是骂自己家里人,她还是挺喜欢听四娘娘骂人的。 而且,这营业员叫朱福妹? 眼珠一转,何小曼就想明白了。只听说何玉华曾经因为身高原因,招工的时候被一个有关系的同学开后门给顶掉,看来就是眼前这位朱福妹了。 两人一买一卖还要装不认识,也都是影后级别的人物啊。 朱福妹被何玉华臭骂一顿,也是气个半死,又看店里人指指戳戳地看热闹,哪里肯掉这个价,双手叉腰反击道:“何玉华别以为就你凶,矮冬瓜,一辈子!” 114.重逢会展中心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老师,我的作文您看了吗, 有没有单词拼写错误?” 英语老师又“叽”了一口茶,发出满足的舒气声,然后道:“你的没问题,向丽娜有两个单词拼错了,我叫她改过了。” 何小曼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笑道:“谢谢老师。” 鞠了个躬,转身正要走,突然想到:既然老师让向丽娜改, 那是不是说明她的选上了? 厚着脸皮主动问:“老师, 谁的被选上去参赛了?” “你的,还有向丽娜的。” “哦……”何小曼眉头微微挑起,她自信应该赢得向丽娜的“买饭么力”。 英语老师心情挺好,还开玩笑:“何小曼, 现在对学习很上心,都知道来打听了, 以前见老师都饶道走,哈哈。” 何小曼也不着恼,有些羞涩地笑道:“因为我花了心思写的……” “放心吧, 作文已经送到区里去了。”英语老师挥挥手, “向丽娜给送过去的。” “什么!”何小曼惊呼。 “她家离区教育局近, 中午又回家吃饭, 主动要求把参赛作文送过去。你们这些女生啊, 就是比男生乖巧,知道替老师分担……” 怪不得英语老师一脸满足,原来省了他跑一趟。可何小曼心里却开始打鼓,向丽娜会不会动手脚? 以她最近看自己的眼神,可能性非常大啊。 回到教室,史培军看她坐立难安的样子,不由关心:“怎么回事,是不是没被选上?” “选上了,我和向丽娜……” “那你还哭丧着脸。应该高兴啊。”史培军的友谊又开始“地久天长”起来,得意道,“虽然我看不懂,但我瞥了一眼,光看字都是你写的比较好看。得个奖,气死那个凶婆子。” 何小曼没好气:“她还没气死,我已经要忐忑死了。老师居然让向丽娜去送参赛作文,你说,她会不会搞花样?” 史培军一拍桌子:“哎呀,这个真有可能。这凶婆子一看就阴险毒辣不是个好人,她不会把你作文扔了吧。” “这个估计不敢,学校让送两篇,她还敢只送自己的?” 正说着,向丽娜背着书包笑吟吟走进教室,没事人一样。 何小曼甩甩头:“算了算了,听天由命。算来算去,也没想到她出这招。希望她内心还保留一点善良吧。” 这个“希望”仅仅维持到当晚,都没过夜。 吃过晚饭,何小曼去给史培军送作业的时候,刚走出巷子,就见史培军迎面跑来,急匆匆的样子。 “何小曼,你被坑了,雾草!”史培军大声骂着粗话。 “什么情况?”何小曼隐隐觉得不好。若不是有急事,史培军断断不会跑到珍珠弄来。他虽然是班里有名的皮货,但对何小曼是言听计从。 史培军手里抓着一团碎纸,捧着送到何小曼跟前:“你看,这是不是你的作文?” 何小曼立刻拈起一片比较大的,定睛一看,脑子里“嗡”的一声就炸开了。这被撕得粉碎的英语作文纸,正是自己昨晚挑灯夜战、倾注无数心血写成的《悲惨世界》读后感。 “向丽娜!”她大吼一声,眼睛就红了。 “雾草,这凶婆子不光凶,还这么贱啊!”史培军将手里的碎纸往地上一扔,“走,找她算账去!” “等等!”何小曼一把拦住他。 “还等什么啊,这样的贱人,就该赏她切顿生活。”史培军已经开始撸袖子。 何小曼却冷静了下来,蹲下,将地上的碎纸一片一片捡起来。 “你在哪里发现这些的?”她问。 “说来也巧,今天下课回家,我正好走她后头。那凶婆子,谁愿意搭理她,我就慢点走,离她远远的。走到她家附近的一个垃圾堆,就见她很紧张地朝垃圾堆看,还走近了两步,将地上的垃圾将里踢了踢。那凶婆子平常爱干净得要死,怎么肯去踢垃圾堆?我就觉得不对啊。等她走远了,我过去一看,靠,踢的是碎纸,再一看,靠,这好像是你的作文啊!就赶紧给捡起来了。” 够坎坷,怪不得碎纸上污渍斑斑。 何小曼想了想:“史培军,这事儿谢谢你了。明天早上我如果没有准时出现在学校,你把我作业都放课桌肚里就好。” “你……你要干嘛?”史培军有点担心她去打架,低声劝道,“你不要去打,她比你壮实,你不一定打得过她。要不,明天上课了,我帮你揍她?” 何小曼笑了笑:“放心吧,我才不打架。我要自己解决。”又指指史培军,“明天在学校见到她,你也不许动手,男人不能对女人动手,这是原则。” 史培军不屑地撇嘴:“心情不爽的时候,我一般不讲原则。” 告别了史培军,何小曼回家跟王秀珍说有个本子掉学校了,去拿一下。 正在捣腾电子原件的何立华转头:“天快黑了,要不爸骑车送你去。” “不要,你现在时间宝贵,我去一下就来,很快的。” “那路上当心啊。” 这个年代,路上还挺安全,不说路不拾遗吧,治安还是比较好,何立华和王秀珍没太坚持,给何小曼塞了个手电,也就随她去了。 走到学校的时候,最后一丝夕阳终于也落下地平线,天色开始变得昏暗。传达室的灯开着,门卫大爷正在听收音机,看到何小曼,出来将她拦住。 “放学了啊,学校没人了。” “李师傅,我初三(2)班的,有个作业本掉在教室了,明天要交作业的。” 门卫大爷难得见到这么好学的孩子,赶紧开门:“天要黑了,你看得见伐?” 何小曼晃了晃手电筒:“我带着呢。” 进了校门,何小曼没去教室,而是一路小跑,跑到学校后面的一排平房,那里是分给学校老师的教职工宿舍。条件一般般,但想要分到一间,也得打破头。 英语老师平时看着气血两亏,在分房子这件事情上非常勇猛,成功杀出一条血路,占据了位置很好的一间。 很巧,何小曼跑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英语老师叉着腰、挠着头,在门口看另一个老师家属杀鸡。 “老师!” 英语老师很诧异:“何小曼,你跑学校来干什么?” “老师,我找你有急事,能进屋说吗?” “能啊,来,进屋。” 师母正在屋里做饭,很热情地问:“丫头,晚饭吃了没?” 何小曼心中一热,倒是不好意思质问英语老师了,赶紧对师母道:“谢谢师母,我在家吃过了。师母下班很晚吧,真辛苦,现在才做饭。” 这孩子真会说话,也贴心,师母不由看了她一眼,见她生得漂亮修长,心里也更喜欢了一些。 “说吧,急急忙忙跑来,找我什么事?”英语老师问。 “老师,我能问一下,您确定把我的作文稿交给向丽娜了吗?” “确定啊。还是我亲手订的订书机呢。两份,你一份,她一份,放一个文件袋里给她的。” 何小曼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碎纸:“老师,有同学在垃圾堆发现了这个。” 英语老师一看就愣了:“这不是你的作文吗?” “对啊,我也很奇怪,不是应该交到区教育局了吗,怎么会在垃圾堆里?”何小曼一脸疑惑,是天真的疑惑,不带任何阴谋联想的那种疑惑。 英语老师萝卜干吃了这么多年,自然比小黄毛丫头要世故多了,只转念一想,也就大致猜到了原委。 这事不会是别人,问题肯定出在向丽娜身上。 但作为老师,在没有求证真相之前,不宜挑动学生情绪。皱了皱眉:“是啊,这也太奇怪了,等明天上学了,老师来问问向丽娜。” 何小曼自然不会显出自己跟向丽娜有私人恩怨的样子,着急道:“老师,我这样是不是就不能参赛了?” “今天就截止了啊……”英语老师语气很遗憾,“要不下次,下次老师一定第一个推荐你。” 我呸,还下次! 何小曼知道自己不能和老师撕,嘴一扁,眼泪就下来了:“老师,这比赛一年一次,下次我就不在老师手里了。” “这……” “老师,我花了很多心血的……呜呜呜呜……” 师母听不下去了:“今天截止么,说明还没评选,要不让校长明天一早给局里打个电话,补送一份,还来得及吗?” 英语老师脸色尴尬:“本来应该是我去的,这事不好捅到校长那里……” 何小曼抹了把眼泪,立刻道:“老师,能不能我赶紧回家重写一份,明天早上我自己送到教育局去?” 115.阅读者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何玉华一个普普通通的无线电厂小青工,哪有这能耐。当然只能吃定了兄嫂。 “嫂子都能给小曼买十五块的衣服了,出手这么大方, 那就去托人弄票呗。反正,人家都有电视机了,大哥你看着办, 咱这个家,可不能样样都落后了。” 何立华也不傻, 当然听出来何玉华这用意,其实就是盯牢了王秀珍今天给何小曼买了件十五块的衣服。 “玉华,我加班一个月, 拢共得了二十块钱。钱给了你嫂子,就由她支配, 况且给小曼买衣服也不算糟蹋, 她从小到大一直穿你的旧衣服,从来都没意见, 你是娘娘, 自己也有收入了, 不要跟小孩子争长短。” 别说何玉华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何立华这番话说得王秀珍都惊呆了。 打从她进何家,何玉华那年八岁,刚刚没了娘, 由哥哥姐姐们宠着, 脾气很不好, 王秀珍还从没见何立华跟她说过一句重话。 这下要完! 何玉华尖叫:“我什么时候争了?我就是想看电视,错了吗?” 她的尖叫很刺耳,何小曼一皱眉,下意识就捂上了耳朵。 其实何立华说完也有些后悔。虽然小妹脾气坏,但何立华一直很包容。因为她从小没有爹娘,四个孩子相互拉扯长大,他是长兄,对这个妹妹的宠爱几乎不亚于对亲生女儿。 于是放低声音:“没错,当然没错。这样,回头我去和林家打声招呼,你想看电视就去他家看。”又转头对王秀珍道:“秀珍,下个月我发了加班费,你带玉华去商店买件好看的衣服,尽她挑,别管价钱。” “哎,好的。”王秀珍赶紧答应了。 “是一件衣服的事儿吗?”何玉华明明就是为了衣服生气,可被哥哥说破,又觉得特别没面子,梗着脖子,打死也不承认。 何小曼听烦了,全家人都让着四娘娘,可这凭什么啊? “四娘娘大概是今天单位有什么不适意的事吧,在外边不方便生气,回来撒撒气也不要紧。”何小曼不紧不慢,望着何玉华微笑,“不过,现在我们三只垃圾桶都装满了,四娘娘要是再倒垃圾,我们就要爆炸了。还是快坐下来好好吃饭吧。” 这话半是调解,半是威胁。由一个小丫头的嘴里讲出来,本来是不能当一回事的。 但最近的何小曼,颇是不简单。何玉华心中一凛,琢磨着这话的份量。 王秀珍这时候却突然机灵了:“本来就不是什么衣服的事儿,玉华工作多辛苦啊,难免有些怨气。家嘛,就是大家能畅开了说话的地方,对吧?” “是啊,妈说得对。”何小曼赶紧“盖章认可”,“咦,对了,下个月四娘娘生日了吧?” 一边说,一边朝王秀珍递眼色。 虽说这个年代还不流行过什么生日,但这一刻的王秀珍是开了挂的王秀珍,正处于年度脑子最灵光的时刻,立刻心领神会。 “本来也想着要给玉华买个什么礼物呢,这不正好了。”王秀珍瞥了何立华一眼,“加班归加班,也要注意身体啊。我现在也能赚点小外快,宽一时是一时。” 见气氛缓和下来,何立华这才松了一口气,端起饭碗,朝何玉华道:“好了,快吃饭吧。饭桌上吵架最失礼了,不是咱们何家该做的事。” 总算,何玉华对大哥还是有几分忌惮,忿忿坐下开始吃饭。这晚算是维持了表面的平静。 这叫什么,和稀泥啊! 和稀泥解决的争端,都是不长久的,是早晚要爆发的。这是何小曼的经验与认知。 但是有一点,她也深深体会,一个能靠“和稀泥”维持到现在的家庭,多少是有些天真的书卷气的。 虽然在这普遍用嗓门大小决定胜负的珍珠弄里,书卷气显得毫无用处,但何小曼却有些小小的骄傲。这个家虽然穷,虽然有个不讲道理的四娘娘,但骨子里是温柔高雅的。 温柔高雅的人,扔在市井里,那种格格不入竟有点迷人。 史培军最早发现了何小曼的迷人。 明明一开始只是盼着她的作业,可一段时间下来,每天晚上坐在路口石凳上的时候,史培军都会问自己:你这样望眼欲穿,到底是盼着作业呢,还是盼着人呢? 可见何小曼对他的影响,大学渣史培军,竟然都会用“望眼欲穿”这么文雅的词语了。 交接了作业和老鼠尾巴,史培军不想就此告别,心头有点小小奢望,一指前面:“那个巷子路灯坏了,你怕不怕,我送你过去。” 何小曼笑了:“我怕个什么,又不是第一次走夜路。” 史培军自说自话:“你是女生啊,自然会怕。我送你吧。” 何小曼非常怀疑那路灯就是史培军打瞎的,但看在老鼠尾巴的份上,这事没必要弄个水落石出。 过了巷子,离珍珠巷就不远了。何小曼说什么也不肯让史培军再送,二人就此告别。 哪知道,就在前面的大树下,有人等候已久。 “你这是在处对象吗?”何玉华抱着双臂,一脸怀疑。 “四娘娘,你怎么在这里!”何小曼一惊,“他就是史培军啊,路灯坏了,他送我一段。” “知道别人怎么说林家大妞吗,你小小年纪,可别跟她一样。” 何小曼当然知道别人的评论。何玉华虽然是珍珠弄吵架界的扛把子选手,但在人品上倒没有什么太大的污点,不像林家大妞,背地里指指戳戳的多了去了。 所以何小曼啼笑皆非:“史培军是我同桌,是学生,不是社会上的混混,怎么可能一样?” 何玉华冷冷一笑,她今天并不是冲着这个来的:“何小曼,你最近变化很大啊。” 反正何玉华离开学校很久了,完全不了解情况,对何小曼的说法非但深信不疑,反而还有些羡慕地说:“还是有文化好啊,小曼你要好好学习,当咱何家第一个大学生。” 就冲何玉华能对自己产生如此殷切的期望,何小曼都觉得应该涌泉相报。 何玉华有条蓝色长裤,有回上街被狗追得太狠,把裤腿咬破了,扔又舍不得,穿又穿不得,便堆在柜子里装灰。 何小曼却觉得那长裤颜色和版型都不错,找出来把裤腿给剪到小腿处,让何玉华配上那件新买的飘带白衬衫穿。 何玉华愣了半天,彼时要么长裤,要么短裤,可没见过这种:“这叫什么裤子啊,长不长,短不短。穿出去人家还以为咱家困难成这样,我十岁时候的裤子还在穿呢。” 闻言,何小曼大笑:“娘娘你真逗。这叫七分裤,就这长度,亏得这裤子料子够轻薄,配你这件白衬衫一定很飘逸。” “真的假的?”何玉华看她说得认真,好像真的在学校图书室看了很多杂志的样子,犹豫着换上了那一身搭配。 穿衣镜里那个娇小漂亮的女孩子上穿飘带白衬衫,下搭蓝色略有些宽腿的“七分裤”,露出纤细的脚踝,而白衬衫的下摆塞进裤腰,用根皮带一束,居然意外的又好看又洋气。 “哎哟,这个像外国电影里的打扮了。”何玉华叫道。 何小曼就是以《罗马假日》里的赫本为蓝本的啊,虽然何玉华长得矮小,衣服也不高档,穿不出赫本的十分之一味道,但这已经足够震动珍珠弄了。 晚上回来,何玉华开心得不行:“我们车间好几个女同事打听我的裤子哪儿买的,我就是不告诉她们。” 王秀珍也赞:“当初还拿不定主意呢,现在看,就这白色最好,洋气。还是小曼有眼光啊。” 何小曼笑眯眯的,坦然接受一切夸赞。 化腐朽为神奇,是“杨简”拿手的活儿,那么多年的设计,不是白学的。 晚上出去找史培军的时候,何小曼见到何玉华正和水哥说话。 “玉华,今天穿得像个淑女了啊。”水哥夸她。 何玉华兴奋的小脸红扑扑的:“是吗?我还担心你们会觉得我穿着嫌短的裤子呢。” 水哥的表情非常之嫌弃、非常之我了个去:“芸芸众生,如此庸俗不堪。世界就要发生巨变了,所有不懂得诗意生活的人都注定要被唾弃,西方的青年都开始跳迪斯科了,而他们却还在计较裤腿的长短。悲哀啊!” 何小曼差点笑出声来,摇着头走出了珍珠弄,留下满怀春意的无线电厂小青工何玉华,望着表情深沉的待业青年凌水成,一脸崇拜。 116.何小曼是何方神圣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何玉华回自己房间, 正扑在床上抱着枕头嘤嘤地哭。 同样十五岁,为什么自己就没了爹娘,为什么自己就没有长高,为什么自己从来没穿过那么漂亮的衣服? 老天啊,你也太不公平了! 等王秀珍发现何玉华在哭的时候,略想了想, 倒也猜到了原委。但她绝不愿意将这件漂亮的毛毛球针织衫送给何玉华。毕竟要十五块呢,毕竟是买给何小曼的呢。别的都可以让,这个不能。 也不显摆了, 悄悄地收进了房间。 何小曼回来, 看到这件新衣服,简直高兴坏了, 赶紧换上在穿衣镜前照来照去,照了半天。 “稍微大了一点点,看,袖子有点长了。哎, 你也太瘦, 吃胖点就更合身了。”王秀珍在一旁唠叨。 “长点没事, 我还长呢。这么贵的衣服, 当然要多穿几次才合算。” 王秀珍摆弄衣角的手停了下来,惊讶地望着何小曼。“多穿几次”……这孩子什么时候口气变得这么大, 这可是十五块钱的衣服啊, 抵上王秀珍半个月的病退工资! 何小曼抬头对上王秀珍的眼神, 顿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 也是没办法,上辈子在那个世界,她过得挺好,买的新衣服穿不了几次,第二年就有可能换季了。 但这里不一样啊,空间不一样,时间也不一样,虽说十五块钱到三十多年后的那个世界里只能买杯奶茶,但在这里、在何家,是一笔巨资。 而且这个世界的衣服,大抵是要穿到破才算完。 假装蓦然发现自己说错,何小曼哈哈一笑:“哎呀,说错了,应该是‘多穿几年’。这么好看的针织衫,起码要穿十年!这才能回本嘛。” 王秀珍满意地笑了,女儿果然是懂事的,才不是外面那些不懂事的弄堂小妞。比如六号住的林家那大丫头,十七八岁了,整日介不上班,跟社会上那些小青年混,不学好,老跟林妈要钱买衣服,给得慢了,还要放眼色,真是上不得台面的女流氓。 “还是我家小曼最乖。又漂亮又孝顺,成绩还好。我家小曼以后是要考大学的,考上大学也是校花。” 亲妈,夸起来无边无际啊。 何小曼掩饰住尴尬,眼睛只盯着镜子。镜子里的那个人已经有了亭亭玉立的模样,纤长的身材,天鹅一样的脖颈,穿上娃娃领的白色针织衫,突然就有了美少女初初长成的感觉。 “等我考上大学,我就穿着这件衣服去报到!” 这是对王秀珍的眼光最有力的肯定。 但何小曼知道,这话是半真半假,为的是叫王秀珍高兴。 衣服好看是真,但如果她有幸读大学,一定不会穿着这个去报到。 如果这个世界、以及这个年代真的按八零年代的风向前行,那么不用几年,眼前这个保守羞涩的社会就会发生巨变。变得大家都不认识。到那时候,一件衣服珍藏好几年这种事,可能性就不太大了。 如今,浪漫的风潮虽已渐渐影响到这个古老的国度,但总的来说,电视机还不算太普及,老百姓看世界大致还得通过那些时效性很差的杂志,在巨变之前,何小曼不宜太高调。 于是她将白色娃娃领的针织衫收进柜子,找了个衣架挂起来。 亏得没有穿出去吃晚饭,何玉华的神经前所未有的脆弱。饶是何立华在场,她也丝毫没有掩饰,沉着脸,在鸡汤里翻来捡去。 王秀珍生了结核病之后,一直都是用的公筷,讨好地将两只鸡腿一只夹给何玉华,另一只夹给了何小曼。 “谢谢妈……” 何小曼话音未落,只见何玉华夹起鸡腿往鸡汤里一扔,顿时汤汁四溅,溅到了离得最近的王秀珍手臂上。 “啊——”王秀珍轻叫一声,缩回了手。 “别在我哥面前装好人!”何玉华一脸不屑。 鸡汤的烫,最是隐藏得深,看似表面一层厚厚的油很是不动声色,其实低下烫得很。王秀珍手臂上烫得一片赤红,还不敢呼疼,尴尬地望着何立华。 何立华愕然:“玉华你闹什么呢,你嫂子是好意!” 何玉华全然不顾,夹了一只鸡爪子,冷冷地、毫无诚意地道歉:“对不起啊,嫂子。” 王秀珍最怕家里人吵架,赶紧强笑:“没事没事,玉华也不是故意的。我不疼。” 不疼?何小曼就呵呵了,烧伤烫伤的疼痛等级那么高,几乎仅次于分娩和末期癌症疼痛,亲妈啊亲妈,你也太能忍了。 要是平常,何小曼一定揭竿而起,但今天父母都在场,他们都还没愤怒,自己一个小孩子不宜激化矛盾。便起身拿烫伤药膏给王秀珍涂。 这个年代虽然生活不富裕,但也有好处,比如全民公费医疗。厂里的医务室都可以配药,加上王秀珍是个老病号,家里药还是配置得蛮齐,包括烫伤膏。 这边何小曼替王秀珍涂好药,用干净的手帕包住伤处,那边何立华已经盛好一碗鸡汤,放到王秀珍面前:“今天这个汤熬得好,你多喝点。” 讲真,要是没有何玉华常常大声嚷嚷和放脸色,这个家庭真是蛮和谐的。 可惜何玉华永远都在。 大概是大哥温柔的举动又刺激了她,刚刚平静下来的何玉华突然放下筷子,眼神犀利地盯住大哥。 “哥,林家买电视机了。我家什么时候买?” 何立华浑然不知她的用意,解释道:“电视机要三百多块呢,岂不是得半年不吃不喝?不现实。” 何小曼却内心一紧,何玉华素来不依不绕,这当口提电视机,只怕是有的放矢。 一看他表情,何小曼就知道自己这个问题其实有点蠢,但没办法,她必须赶在何立华来医院前,给自己定好位。 她知道自己穿越过来后的表现,给了何立华很大的期盼。自己承受了一次绝望,知道这滋味,纵然何立华注定要从期盼的顶峰跌落,她还是希望,自己能在底下接住他,给他另一个希望。 这个世界的何小曼,虽然刚刚十六岁,但她必须承担的远比表面的多。 于是,她对丁砚小小地撒了个谎。 “我现在脑子里有点乱……只是想找个人确定一下……”何小曼轻轻捏着手指骨节,等待着丁砚的答案。 这细节被丁砚看在眼里,虽然没看出她的隐瞒,但却看出了她内心的不安。 “何小曼……”丁砚试着喊她的名字,“初三是没法复读的……” 望见她眼中一黯,丁砚感受到了她的失望与留恋,又想起她在车上的眼泪,仿佛指间依然留有滚烫,丁砚又有些不忍。 “不过何小曼,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话音未落,门口有人大声道:“屁话,说得倒轻巧,你知道何小曼成绩有多好!” 何小曼一惊,门口竟然是史培军。 “史培军,你怎么来了,你不要考试?” “反正也不会,我把选择题写完就交卷了。何小曼你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被车撞了,谁干的!” 史培军和何小曼在同一考场,一看位置是空的,就知道大事不好。他当然知道何小曼有多么重视这一次考试。反正他毕业考已经通过,也没指望通过中考上什么学校,胡乱填了一番,等到半小时熬尽,立刻就交卷跑了出来。 说来也巧,第一人民医院离考场很近,史培军有个阿姨在这儿,本来是想来借电话打的,哪知道跟阿姨一提,阿姨一拍大腿,说早上送了一个车祸的考生过来啊。 史培军大惊,立刻就这么冲上来了,还没冲到门口就听到这轻巧的“屁话”,再一看说“屁话”的男生居然长这么好看,能不生气嘛! 一把过去,揪住丁砚胸口的衣服:“是不是你这小子干的!” 丁砚怒了:“你胡说什么!” “史培军,别乱来!”何小曼急喊着,不由直起身子。哪知动作大了些,顿时头剧烈地痛起来,痛得她轻呼一声,捧住了脑袋。 一见何小曼痛苦的样子,史培军赶紧放了丁砚,狠狠瞪了丁砚一眼,跑到病床边:“何小曼,你怎么样了,通知你家里人没?” 何小曼摆摆手,轻声道:“没事,没事,我爸马上就过来……” 丁砚见已经有人接手,觉得自己不方便再参与这是非,便道:“何小曼,既然你同学来了,那我就走了。” “不许走,你撞了人还想跑!”史培军又吼。 “史培军!”何小曼气死,“不是他撞我,是个吉普车,跑掉了。人家是好心送我来医院的。” 117.一抹色彩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史培军家离得不远,转过两条弄堂,再过个马路就到。 路灯将何小曼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这夜晚春风沉醉, 弄堂里却是人间烟火,儿语犬吠。 如果在后世, 抄作业这种事哪用上门, 手机拍个照就成。甚至,都不用求助学霸,各种APP比学霸还牛。 但这个年代不一样,一切都这么悠闲笃定。 何小曼还是蛮喜欢这个年代的, 喜欢对门姐姐新烫的头发,喜欢隔壁水哥每天早上放的劲歌, 也喜欢这可以安全独行的夜路。 远远的,史培军已经坐在路口的石桌前, 探头探脑。一见何小曼过来, 开心地站了起来。 “今天作业不多, 作文总得自己写了吧。”何小曼将放着作业的小袋子递给史培军。 “啊……”史培军为难地挠头, “作文也很难写啊。让我憋600个字,比蹲坑还难。” 就知道他是这德性。说得真叫一个粗俗。 何小曼无奈:“里面有个纸片,帮你把题纲都写好了,你按题纲发挥总会的吧。平常胡说八道挺在行的, 作文不就是有条理的胡说八道么, 你又不指望得高分, 把字写端正就谢天谢地了。” “好吧。”史培军无奈,写作文不会,胡说八道是他强项。有了题纲,说600字应该不太难。 说话间,何小曼将那个牛皮纸信箱拍在石桌上:“我家最近老鼠多,我妈捉了要扔,给我拦下了。你上回不是说老鼠尾巴能换钱么,这个拿去,你也能换几毛钱花花。” 史培军一愣,这才想起自己跟何小曼提过一嘴除四害的事。一咧嘴,又笑了:“你记性可真好,怪不得单词背得住。” “咱们的友谊可是要天长地久的,所以有好事肯定得想着对方啊。” 何小曼是故意这么强调,就等着看他反应呢。这叫欲擒故纵,要是史培军真傻头傻脑地接受这没理由的“好意”,他们的友谊立刻会被何小曼单方面中断。 还好,史培军很经得起考验啊。 一听她提起“友谊”二字,史培军立刻一脸“你污辱了我们的友谊”的表情:“我拿谁的也不能拿你的啊,还讲不讲义气了。” 何小曼微微一笑:“我又不认识街道的人,拿了这个也没用啊。” 这话提醒了史培军,何小曼辛辛苦苦地做作业给他抄,他正无以为报呢,这不是天赐良机嘛。一把抓起信封:“有我啊,我认识就行了。” 嗯嗯,你何止认识,那就是你亲妈。 看何小曼两眼放光的样子,史培军顿时觉得自己高大极了。身为一枚无论是长相还是身高都有点拿不出手的著名学渣,他还是第一次在女生眼里看到这样的光芒。 这光芒是因为自己哎! 真令人感动。从此何小曼的事就是他的事,何小曼的老鼠尾巴就是他的尾巴! 哦不,他的老鼠尾巴! 也不太对,怎么就这么别扭呢?算了算了,反正就是那意思,他心里透亮透亮的,明白极了。 何小曼拿回家两块钱的时候,王秀珍惊呆了,将那两块钱的纸币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终于确定那真的是钱,而自己也没有做梦。 老鼠尾巴换来钱了! 王秀珍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激情。 何玉华正坐在桌子前弄发卷,一撇嘴:“呵,从此以后咱珍珠弄的老鼠算倒了八辈子血霉喽!” 王秀珍处在干事业的兴奋中,不去计较她的阴阳怪气,笑得嘴都合不拢:“小曼,你下回再跟史培军打听打听,街道什么时候收蚊子啊。蚊子也是四害的喽。” “噗”,何小曼忍俊不禁:“妈,你别搞笑了,咱先把一样事情干好。就这个,也不长久,做一个月是一个月。” 王秀珍也不失望,喜滋滋的:“这不管,反正不要成本,能多做一天是一天。” 晚上,她把这事跟何立华一说,何立华都觉得难以置信。不过,两块钱的纸币就在他眼前,几乎相当于他辛苦一天的收入,由不得不信。 “怪不得我说呢,最近晚饭后小曼老往外跑,原来是干这个去了。”何立华这下想通了。 王秀珍还帮女儿说话:“小曼把那史培军都带得成绩进步了,所以人家才愿意帮这个忙,外边人都不知道的,知道了街道也不收他们的。咱们这是内部有人。” 何家都是本分人,真没想到,第一个能混到“内部有人”的,竟然是十五岁的何小曼。 何立华心中欣慰,从包里又很郑重地拿出二十块钱,交给王秀珍:“这是我上个月的加班费,加上小曼的这两块钱,你都收着。明天去买一只老母鸡煨个汤,好好补补身子。另外给小曼买件新衣服,她好像又长高了。” 王秀珍美美地收了钱,只觉得身体都好了一大半:“小曼最近的确窜个子了,以前看着她像我。最近又长个子又开窍,倒是越来越像你了。” 何立华看着灯下的王秀珍,她开心起来的样子,依稀又回到了当年。 当年的王秀珍,可是村里最好看最生动的姑娘啊。心中不由柔情顿生,又想起王秀珍最近一次检查结果非常好,看来病愈也是指日可待,生活真是越来越有奔头了。 只可惜,在局促的世界里,柔情都是不长久的。 第二日,何玉华看到王秀珍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只杀好的鸡,这也就算了,竟然还有一件新衣服。 那是一件雪白的针织衫,娃娃领下缀着两朵绒绒的毛球。 何玉华认识这针织衫,第一百货公司柜台里,挂在最显眼的地方,就是这件了。她去看了好几次,但是要十五块钱一件,几乎是她半个月的工资,很有些舍不得,一直没下手。 118.秘密武器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越要喊口号, 越说明做不到。 王秀珍陪笑脸:“同志, 就套一下, 套一下啊,肯定不弄脏。” 营业员立刻将两件衬衫都收了回去:“开什么玩笑啊!买不起早说。” “谁说买不起,你什么态度啊!”何玉华暴跳, 她好久没发飚了,都快憋坏了。 “看过来看过去,你自己说看了几分钟,衣服都要给你们摸坏了。我是看你们郑重其事地来, 才破例拿下来给你们看看,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营业员摸了摸烫卷的发梢,又翻了个白眼。 “哪里摸坏, 啊?你衣服纸做的啊, 一摸就坏啊……”何玉华一手伸出去,差点隔着柜台指到人家鼻子上。 何小曼见势不妙, 侧身一挤,隔开了何玉华和营业员,然后向着营业员微微一笑:“阿姨, 我们要那件白色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营业员看她又是个半大孩子,绷着的脸松了些, 将白衬衫往柜台上一扔:“十二块!” 何玉华不服气:“小曼, 干嘛拦着, 让娘娘去骂死她!”一个劲地要往前拱。 可何小曼将位置卡得死死的,加之王秀珍最怕生事,也明着暗着帮助卡位,何玉华个子小,急得直跳脚。 王秀珍从兜里掏出钱付了,营业员开了票,和钱一起夹在头顶的铁夹子上,用力一扔,铁夹子顺着绳子一直滑到了会计台。 高台上的会计收了钱,又将盖章的票顺着绳子又扔回来。 这原始的商店操作方式,看得何小曼新奇不已,不由伸手摸了摸那绳子。 女营业员一脸嘲讽:“比你娘娘出息呵,你娘娘是这辈子都别想当营业员了。” 何小曼愕然,不知这话从何说起,这女营业员好像话中有话? 何玉华再也忍不住,大骂道:“朱福妹你个贱货!走后门找的工作有什么稀奇,在这儿当个营业员牛逼死你了,快管好你的冲天鼻,当心天花板掉灰下来堵了鼻孔一口气喘不过来还要开后门送医院!” 何小曼乐了,只要不是骂自己家里人,她还是挺喜欢听四娘娘骂人的。 而且,这营业员叫朱福妹? 眼珠一转,何小曼就想明白了。只听说何玉华曾经因为身高原因,招工的时候被一个有关系的同学开后门给顶掉,看来就是眼前这位朱福妹了。 两人一买一卖还要装不认识,也都是影后级别的人物啊。 朱福妹被何玉华臭骂一顿,也是气个半死,又看店里人指指戳戳地看热闹,哪里肯掉这个价,双手叉腰反击道:“何玉华别以为就你凶,矮冬瓜,一辈子!” “嗷——”何玉华吼叫着就要冲上去,被王秀珍一把扯住:“玉华,别闹啊,很多人看着呢,多不好,咱们回家!” “王秀珍!特么的咱们才和平几天,你又来胳膊肘往外拐!”何玉华最看不得王秀珍的老好人样子。 何小曼再一次往柜台前一拦,别看她年纪最小,却是现场个子最高的一个。 “妈,四娘娘,在外面吵架多难看。”声音不高,竟然不怒自威,何玉华和王秀珍都惊愕地看着她,不知道她想干嘛。 何小曼转身冲着朱福妹笑:“阿姨,钱已经付了,我们的衬衫可以拿走了吗?” “切……”朱福妹翻个白眼,将衬衫扔给何小曼。 何小曼接过衬衫,沉着地叠好,仔细地放进拎包里,然后大声道:“阿姨,买件衬衫的功夫你一共翻了三个白眼。如果是眼瞎,那就赶紧去医院眼科看看,换个狗眼珠子也行;如果不是眼瞎,那就是心坏,眼科是看不了了,祝你有生之年还能换个猴子心脏,那样别说是这绳子,就是爬屋顶一边收钱一边捉虱子也不在话下。祝你好运。” 朱福妹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这小丫头片子看上去斯斯文文冷冷静静,讲话这么毒。 何玉华哈哈大笑,鼓掌道:“小曼干得漂亮!” 这下轮到朱福妹嗷嗷叫唤了。但她到底在上班,又隔着柜台,很是鞭长莫及,嘴里乱七八糟地骂着,没了章法。 何家三个女人嘻嘻哈哈,扬长而去。 回家路上,何玉华赞叹:“小曼你还真是随我,没像你没用的妈。” 何小曼一撇嘴:“不许说我妈,否则我翻脸不认人。” 王秀珍赶紧表态:“我们一家人私下埋汰埋汰没关系的。” 何玉华一皱眉:“嫂子我正要跟你说呢,你老说是一家人,在家要和和气气不能吵架,我现在也听你的。但到外面也得像一家人啊,哪有我被欺负你还拉偏架的道理?” 王秀珍双手一摊:“以前我老怕出事,现在看来也不用怕了,小曼年纪这么小,居然战斗力也很强啊。” 何小曼笑道:“四娘娘的黄色杂志上写的,不主动吵架、不拒绝吵架、对吵架后果概不负责。” “啊,我那杂志上这么写?”何玉华回忆半天,好像没这内容啊? “四娘娘光看图了吧,没看字儿。”何小曼揶揄她。 何玉华极为难得地脸颊微红了一下:“图都没来得及仔细看,就被你偷走了。” 回到家,何玉华急着进屋试衬衫,王秀珍将余下的钱数了数,喜滋滋地放进衣柜的匣子里。 这次买衬衫都没动用何立华的加班工资,光卖老鼠尾巴那点钱足够,甚至还有富余。 这十几年,王秀珍真是难得活成这样的“有钱人”啊。 一看他表情,何小曼就知道自己这个问题其实有点蠢,但没办法,她必须赶在何立华来医院前,给自己定好位。 她知道自己穿越过来后的表现,给了何立华很大的期盼。自己承受了一次绝望,知道这滋味,纵然何立华注定要从期盼的顶峰跌落,她还是希望,自己能在底下接住他,给他另一个希望。 这个世界的何小曼,虽然刚刚十六岁,但她必须承担的远比表面的多。 于是,她对丁砚小小地撒了个谎。 “我现在脑子里有点乱……只是想找个人确定一下……”何小曼轻轻捏着手指骨节,等待着丁砚的答案。 这细节被丁砚看在眼里,虽然没看出她的隐瞒,但却看出了她内心的不安。 “何小曼……”丁砚试着喊她的名字,“初三是没法复读的……” 望见她眼中一黯,丁砚感受到了她的失望与留恋,又想起她在车上的眼泪,仿佛指间依然留有滚烫,丁砚又有些不忍。 “不过何小曼,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话音未落,门口有人大声道:“屁话,说得倒轻巧,你知道何小曼成绩有多好!” 何小曼一惊,门口竟然是史培军。 “史培军,你怎么来了,你不要考试?” “反正也不会,我把选择题写完就交卷了。何小曼你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被车撞了,谁干的!” 史培军和何小曼在同一考场,一看位置是空的,就知道大事不好。他当然知道何小曼有多么重视这一次考试。反正他毕业考已经通过,也没指望通过中考上什么学校,胡乱填了一番,等到半小时熬尽,立刻就交卷跑了出来。 说来也巧,第一人民医院离考场很近,史培军有个阿姨在这儿,本来是想来借电话打的,哪知道跟阿姨一提,阿姨一拍大腿,说早上送了一个车祸的考生过来啊。 史培军大惊,立刻就这么冲上来了,还没冲到门口就听到这轻巧的“屁话”,再一看说“屁话”的男生居然长这么好看,能不生气嘛! 一把过去,揪住丁砚胸口的衣服:“是不是你这小子干的!” 丁砚怒了:“你胡说什么!” “史培军,别乱来!”何小曼急喊着,不由直起身子。哪知动作大了些,顿时头剧烈地痛起来,痛得她轻呼一声,捧住了脑袋。 一见何小曼痛苦的样子,史培军赶紧放了丁砚,狠狠瞪了丁砚一眼,跑到病床边:“何小曼,你怎么样了,通知你家里人没?” 何小曼摆摆手,轻声道:“没事,没事,我爸马上就过来……” 丁砚见已经有人接手,觉得自己不方便再参与这是非,便道:“何小曼,既然你同学来了,那我就走了。” “不许走,你撞了人还想跑!”史培军又吼。 “史培军!”何小曼气死,“不是他撞我,是个吉普车,跑掉了。人家是好心送我来医院的。” 史培军愣了一下,才知道自己错怪了人,挠挠头,倒也很爽快:“对不起啊。” 丁砚摆摆手:“没事,你好好照顾她吧,她爸爸应该在路上了。有什么问题,你们可以直接问医院。我走了。” 119.美貌与智慧并重 此为防盗章,感谢尊重作者君~~ 演。 请继续你的表演。 就是教导主任也没法相信啊:“吹到桥下去……你怎么不说被河里的鸭子叼走了呢?” “呜呜呜……校长、主任, 你们不相信我也没办法, 真的掉下去了。”她哭得很伤心, 平常的甜美全都转化成了凄惨,好像全天下的苦难都让她一个人受了,就算何小曼因此失去了她的作文,那责任也在风、在水、在大桥、在小鸭…… 反正,绝不在她向丽娜。 “我真的很内疚……呜呜呜……想起何小曼说过,她写的作文题跟我一样, 所以……我就按她的构思重新写了一遍……呜呜呜……怕评委老师看出来,我只好故意写成这样……” 校长将信将疑, 见教导主任也问不出个结果, 便坐直了身子:“虽然一开始是意外,但你这个思想就不对!将同学的作文弄丢了,就应该让同学重写一篇,怎么能私自替人干活,你尊重别人的东西吗?” “我错了, 校长, 请处分我!” 好一招以退为进。 校长叹口气:“念你以前为学校得了不少荣誉……” 呵呵, 何小曼又想冷笑了, 向家余威犹在,跟校长颇有私人渊源, 想袒护直说, 别搞得跟公事公办一样好吗? 看时机差不多, 何小曼将手伸进口袋,将碎纸片掏出来,抖在校长跟前的办公桌上。 “校长,主任,这是我交给老师的作文。如果何丽娜说的是真话,我的作文应该在河里,怎么会变成碎片扔进了垃圾桶?” 向丽娜呆住,迅速向碎纸片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不可能!”她大叫,抓过一片来辨认,“是谁从水里捞出来的?” 顿时,气氛变得尴尬起来,这等于承认这就是何小曼的作文本文啊。 大家都不瞎,谁都看得出这纸片虽然脏,但没有被浸湿过。上面的钢笔字迹也很清晰,应该完全没有入过水。 “向丽娜,现在校长、主任、老师他们都在,你再说一遍,我的作文真的掉水里了?”何小曼缓缓地、却异常清晰地问。 向丽娜神情终于开始慌乱,叫道:“你……咄咄逼人!” “你坑害别人还胡编乱造,倒如此理直气壮。我只是要个真相,就成了咄咄逼人?” “啪”,校长一拍桌子,指着向丽娜,“你胆子真够大了,还不快向何小曼同学道歉!” “对不起,小曼……呜呜呜……这次是我太着急了,没好好处理,向你道歉,请你原谅我好吗?”向丽娜呜咽着说。 呵呵,这假惺惺的道歉,何小曼听都不要听。不接受! 校长很厉害啊,的确够老道,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即打断了何小曼的追问、制止了她的气焰,又提前用暴怒的姿态给这场风下了定义。 胆子够大,需要道歉。这就是校长的处理结果。 何小曼哪会不知道校长的用意。明为处理,实则保护啊。这招先发制人玩得爽。 转身,冷冷地看着校长和主任:“校长、主任,如果不是有同学在垃圾桶发现了这些碎纸,向丽娜偷梁换柱的行为将永远不会被人发现。这不是仅仅是胆大,这根本就是居心叵测!” 校长虽然和向家有渊源,但教导主任没有啊。 刚刚被向丽娜一个小黄毛丫头耍得团团转,差点就信了她的胡话,教导主任心里正不爽呢。再说了,校长和教导主任这种配置,从来就不是铁板一块,表面笑嘻嘻、内心妈买批,是他们的日常相处模式。 “咳咳……”教导主任清了清嗓子,假装给尴尬的校长解围,“何同学,怎么能顶撞校长呢?” 何小曼立即发现教导主任的语气并不凶猛,与一开始那恶狠狠的一眼态度完全不同。 这是个机会! “主任,我是学生,很尊敬校长,不敢顶撞。如果是意外事件,我可以原谅同学。但这不是意外,这作文撕得这么碎,明显就是故意的。这是害人!这是偷别人东西自行毁坏!我不止要道歉,我还要个公道!” 何小曼义正词严,说得班主任和英语老师频频点头。 教导主任现在变得特别慈祥:“何同学,你放心。这个事情你是受害者,校长当然会好好处理,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的。” 一句看似不偏不倚的话,顿时把校长架到了火上,烤得直冒汗。 窗外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竟然是史培军带了一帮同学挤在窗口看热闹。 真是友谊地久天长的最佳男配角啊!来得太及时了! 班主任一看,脸都绿了,立刻开了窗户要赶人,哪知道史培军叫道:“校长,要不要我来作证啊。碎纸就是我捡到的,向丽娜放学了还跑垃圾桶去找纸片,怕自己扔得不彻底,哈哈!” “哦——哦——”窗外一帮快乐的学渣趁机起哄,气得班主任又把窗给关上。 这下校长不是烤出汗,是要烤出油来了。 敲敲桌子,一脸正经:“向丽娜同学虽然为我们学校获得过很多荣誉,但是这次事件,性质十分恶劣。我们校领导开个会,研究一下,一定会秉公处理。” “三堂会审”结束,各路“神仙”回到教室。快乐的渣渣们挤眉弄眼,开始有节奏地唱:“向丽娜,向丽娜,掉进水里都不怕,换篇作文爬上来,最不要脸就是她!” 这还挺压韵,个个都是《中国有西瓜》种子选手。何小曼忍俊不禁。 向丽娜却是完全崩不住了。尖叫一声:“都给我滚!” 一群男生做鬼脸的做鬼脸,起哄的起哄,还有学她在校长室哭的,还有做势拿了废纸在撕的。 何小曼以为向丽娜又得哭,却忘了她“可怕的成长”。 她没哭,发现自己尖叫无效,铁青着脸走回座位上,任凭那些调皮的男生如何挑衅,摆出一副与世隔绝的模样。 “活该!”史培军朝那边翻了个白眼。 “还好今天早上老师帮我把作文交到教育局了。”何小曼收起了在校长室的气势,重又变得温和清冷。 “等着被处分吧。”史培军乐呵呵地坐下,“这回要是不处分她,天理难容。” 何小曼却不乐观:“你信天理吗?” “信。坏人没有好下场。”史培军很自信。 “嗯,我也希望这样。” 老师进来,教室顿时安静下来,少年之间关于社会人性的首次认真讨论就此告一段落。 一如何小曼所预料,“天理”这回缺席,虽然向丽娜在同学中间变得声名狼藉,但学校并没有处分她。 不难想象,向家出了大力,不想让这个宝贝洋气女儿背个处分从初中毕业。 但校长承诺的“公道”也不是全无说法。向丽娜写了个检讨书,在班里公开道歉。 读检讨书的时候,她全无往常的抑扬顿挫,嘴角在轻颤,眼中有着强忍的泪花。从此,她就不看何小曼了。以往的怨恨眼神竟然难觅踪迹。 这不是什么好事。 史培军觉得便宜她了。何小曼却并不如此认为。 这个年代,记入档案的“处分”比这样公开的羞辱更严重。人们还不太懂得自尊的价值。何小曼却知道,向丽娜“可怕的成长”经此,将更升一个台阶。 人的成长与收获,在这些突如其来的事件中交织,所谓命运的垂青,终究还是要靠自己过人的实力。 何小曼坐在初三(2)班的教室里按部就班地复习迎考,在教育局英语教研组,她的名字在不断地被人提起。 王教研员是英语作文竞赛评审小组的成员。因为何小曼闯到他办公室去据理力争的一幕,让他对何小曼印象深刻。过后,他很认真地看了何小曼的作文,不得不承认,比他手头的一堆“买饭么力”终究是要高出一个身位的。 语言的扎实,思考的深度,非一般初中生能比。 他将何小曼的读后感放在了英语作文的第一篇,在评审时,很郑重地向大家推荐。 评审都是各区教研组抽调的教研员,当然都想关照自己区里的中学,他们对市里那两三家重点中学长期霸占各种大赛奖项,早有不满。 既然自己区里没有更杰出的作品,那么,何小曼这一篇完全可以服众。 经过几番暗争暗斗的厮杀,何小曼的读后感成为三篇一等奖作文中唯一全票通过的作文。 消息传到学校,校长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而英语老师手里正捧着搪瓷茶缸,听到这个消息,激动地茶缸都摔在了桌上,掉了指甲大一块瓷。 不得了啊,这可是学校第一次获得英语类的全市一等奖! 要挂横幅啊! 何小曼从昏昏沉沉中苏醒,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得头痛欲裂,抬眼望去,雪白的墙壁都在天眩地转,不由又眯上了眼。 “你醒了?”一个好听的男声传来,不似她两世生命记忆中的任何一个男性。 她不敢睁开眼睛,低声问:“我在哪儿?” “你出了车祸,在医院。”男声很温柔,普通话非常标准,不似这个江南的古城口音。 何小曼没有说话,拼命回忆着前情。 她今天应该是中考,她在去考试的路上,骄阳似火、鸣蝉热烈,一切应该都很美好。突然,身后一个猛烈的撞击,翻滚中,她望见那是辆陌生的吉普车…… 想起这些,她心情激动而绝望,如果现在真的是在医院,那么确定无疑,自己一定是误了中考。 可是,经历过一次穿越重生的她,又很担心自己现在究竟还是不是何小曼。 “今天是几号?这是哪个医院?”何小曼轻声问,心里很是紧张,生怕又来到一个不知所谓的世界。 丁砚有些意外,他以为这小女生醒来会痛不欲生,甚至会一口咬定自己是肇事者,已经做好了被她的眼泪糊一身的准备,却没想到她出人意料的小心翼翼。 120.“四有新人”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王秀珍浑然未觉何玉华的不满, 笑道:“她都快十六了, 再过两个月就要初中毕业,哪里还是小孩子。要是不考高中, 初中毕业就可以分配工作啦。最近她个子窜得真快, 现在已经超过我了,往后一定比我高得多。就是家里一直困难, 也没给她买过像样的衣服,长这么大,一直是穿你以前的旧的……” 一转身, 却发现何玉华不见了。 “咦,人呢?刚刚还在。”王秀珍嘟囔。 何玉华回自己房间, 正扑在床上抱着枕头嘤嘤地哭。 同样十五岁,为什么自己就没了爹娘,为什么自己就没有长高,为什么自己从来没穿过那么漂亮的衣服? 老天啊, 你也太不公平了! 等王秀珍发现何玉华在哭的时候, 略想了想,倒也猜到了原委。但她绝不愿意将这件漂亮的毛毛球针织衫送给何玉华。毕竟要十五块呢, 毕竟是买给何小曼的呢。别的都可以让,这个不能。 也不显摆了,悄悄地收进了房间。 何小曼回来, 看到这件新衣服, 简直高兴坏了, 赶紧换上在穿衣镜前照来照去,照了半天。 “稍微大了一点点,看,袖子有点长了。哎,你也太瘦,吃胖点就更合身了。”王秀珍在一旁唠叨。 “长点没事,我还长呢。这么贵的衣服,当然要多穿几次才合算。” 王秀珍摆弄衣角的手停了下来,惊讶地望着何小曼。“多穿几次”……这孩子什么时候口气变得这么大,这可是十五块钱的衣服啊,抵上王秀珍半个月的病退工资! 何小曼抬头对上王秀珍的眼神,顿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 也是没办法,上辈子在那个世界,她过得挺好,买的新衣服穿不了几次,第二年就有可能换季了。 但这里不一样啊,空间不一样,时间也不一样,虽说十五块钱到三十多年后的那个世界里只能买杯奶茶,但在这里、在何家,是一笔巨资。 而且这个世界的衣服,大抵是要穿到破才算完。 假装蓦然发现自己说错,何小曼哈哈一笑:“哎呀,说错了,应该是‘多穿几年’。这么好看的针织衫,起码要穿十年!这才能回本嘛。” 王秀珍满意地笑了,女儿果然是懂事的,才不是外面那些不懂事的弄堂小妞。比如六号住的林家那大丫头,十七八岁了,整日介不上班,跟社会上那些小青年混,不学好,老跟林妈要钱买衣服,给得慢了,还要放眼色,真是上不得台面的女流氓。 “还是我家小曼最乖。又漂亮又孝顺,成绩还好。我家小曼以后是要考大学的,考上大学也是校花。” 亲妈,夸起来无边无际啊。 何小曼掩饰住尴尬,眼睛只盯着镜子。镜子里的那个人已经有了亭亭玉立的模样,纤长的身材,天鹅一样的脖颈,穿上娃娃领的白色针织衫,突然就有了美少女初初长成的感觉。 “等我考上大学,我就穿着这件衣服去报到!” 这是对王秀珍的眼光最有力的肯定。 但何小曼知道,这话是半真半假,为的是叫王秀珍高兴。 衣服好看是真,但如果她有幸读大学,一定不会穿着这个去报到。 如果这个世界、以及这个年代真的按八零年代的风向前行,那么不用几年,眼前这个保守羞涩的社会就会发生巨变。变得大家都不认识。到那时候,一件衣服珍藏好几年这种事,可能性就不太大了。 如今,浪漫的风潮虽已渐渐影响到这个古老的国度,但总的来说,电视机还不算太普及,老百姓看世界大致还得通过那些时效性很差的杂志,在巨变之前,何小曼不宜太高调。 于是她将白色娃娃领的针织衫收进柜子,找了个衣架挂起来。 亏得没有穿出去吃晚饭,何玉华的神经前所未有的脆弱。饶是何立华在场,她也丝毫没有掩饰,沉着脸,在鸡汤里翻来捡去。 王秀珍生了结核病之后,一直都是用的公筷,讨好地将两只鸡腿一只夹给何玉华,另一只夹给了何小曼。 “谢谢妈……” 何小曼话音未落,只见何玉华夹起鸡腿往鸡汤里一扔,顿时汤汁四溅,溅到了离得最近的王秀珍手臂上。 “啊——”王秀珍轻叫一声,缩回了手。 “别在我哥面前装好人!”何玉华一脸不屑。 鸡汤的烫,最是隐藏得深,看似表面一层厚厚的油很是不动声色,其实低下烫得很。王秀珍手臂上烫得一片赤红,还不敢呼疼,尴尬地望着何立华。 何立华愕然:“玉华你闹什么呢,你嫂子是好意!” 何玉华全然不顾,夹了一只鸡爪子,冷冷地、毫无诚意地道歉:“对不起啊,嫂子。” 王秀珍最怕家里人吵架,赶紧强笑:“没事没事,玉华也不是故意的。我不疼。” 不疼?何小曼就呵呵了,烧伤烫伤的疼痛等级那么高,几乎仅次于分娩和末期癌症疼痛,亲妈啊亲妈,你也太能忍了。 要是平常,何小曼一定揭竿而起,但今天父母都在场,他们都还没愤怒,自己一个小孩子不宜激化矛盾。便起身拿烫伤药膏给王秀珍涂。 这个年代虽然生活不富裕,但也有好处,比如全民公费医疗。厂里的医务室都可以配药,加上王秀珍是个老病号,家里药还是配置得蛮齐,包括烫伤膏。 这边何小曼替王秀珍涂好药,用干净的手帕包住伤处,那边何立华已经盛好一碗鸡汤,放到王秀珍面前:“今天这个汤熬得好,你多喝点。” 讲真,要是没有何玉华常常大声嚷嚷和放脸色,这个家庭真是蛮和谐的。 可惜何玉华永远都在。 大概是大哥温柔的举动又刺激了她,刚刚平静下来的何玉华突然放下筷子,眼神犀利地盯住大哥。 “哥,林家买电视机了。我家什么时候买?” 何立华浑然不知她的用意,解释道:“电视机要三百多块呢,岂不是得半年不吃不喝?不现实。” 何小曼却内心一紧,何玉华素来不依不绕,这当口提电视机,只怕是有的放矢。 果然还是衣服惹的事! 何小曼不动声色,故意扬眉开心地问:“买电视机要票的,四娘娘这么说,一定是能搞到票。” 这可真是将了何玉华一军。 这个年代买东西讲究个“计划供给”,可都要凭票,买粮食要粮票,买布要布票,买家电也有各种票。如果实在有钱,也可以黑市上找关系买票,但何家连电视机的钱都拿不出来,别说黑市买票的钱了。 何玉华一个普普通通的无线电厂小青工,哪有这能耐。当然只能吃定了兄嫂。 “嫂子都能给小曼买十五块的衣服了,出手这么大方,那就去托人弄票呗。反正,人家都有电视机了,大哥你看着办,咱这个家,可不能样样都落后了。” 何立华也不傻,当然听出来何玉华这用意,其实就是盯牢了王秀珍今天给何小曼买了件十五块的衣服。 “玉华,我加班一个月,拢共得了二十块钱。钱给了你嫂子,就由她支配,况且给小曼买衣服也不算糟蹋,她从小到大一直穿你的旧衣服,从来都没意见,你是娘娘,自己也有收入了,不要跟小孩子争长短。” 别说何玉华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何立华这番话说得王秀珍都惊呆了。 打从她进何家,何玉华那年八岁,刚刚没了娘,由哥哥姐姐们宠着,脾气很不好,王秀珍还从没见何立华跟她说过一句重话。 这下要完! 何玉华尖叫:“我什么时候争了?我就是想看电视,错了吗?” 她的尖叫很刺耳,何小曼一皱眉,下意识就捂上了耳朵。 其实何立华说完也有些后悔。虽然小妹脾气坏,但何立华一直很包容。因为她从小没有爹娘,四个孩子相互拉扯长大,他是长兄,对这个妹妹的宠爱几乎不亚于对亲生女儿。 于是放低声音:“没错,当然没错。这样,回头我去和林家打声招呼,你想看电视就去他家看。”又转头对王秀珍道:“秀珍,下个月我发了加班费,你带玉华去商店买件好看的衣服,尽她挑,别管价钱。” “哎,好的。”王秀珍赶紧答应了。 “是一件衣服的事儿吗?”何玉华明明就是为了衣服生气,可被哥哥说破,又觉得特别没面子,梗着脖子,打死也不承认。 何小曼听烦了,全家人都让着四娘娘,可这凭什么啊? “四娘娘大概是今天单位有什么不适意的事吧,在外边不方便生气,回来撒撒气也不要紧。”何小曼不紧不慢,望着何玉华微笑,“不过,现在我们三只垃圾桶都装满了,四娘娘要是再倒垃圾,我们就要爆炸了。还是快坐下来好好吃饭吧。” 这话半是调解,半是威胁。由一个小丫头的嘴里讲出来,本来是不能当一回事的。 但最近的何小曼,颇是不简单。何玉华心中一凛,琢磨着这话的份量。 王秀珍这时候却突然机灵了:“本来就不是什么衣服的事儿,玉华工作多辛苦啊,难免有些怨气。家嘛,就是大家能畅开了说话的地方,对吧?” “是啊,妈说得对。”何小曼赶紧“盖章认可”,“咦,对了,下个月四娘娘生日了吧?” 121.名片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越要喊口号,越说明做不到。 王秀珍陪笑脸:“同志,就套一下, 套一下啊,肯定不弄脏。” 营业员立刻将两件衬衫都收了回去:“开什么玩笑啊!买不起早说。” “谁说买不起, 你什么态度啊!”何玉华暴跳, 她好久没发飚了,都快憋坏了。 “看过来看过去,你自己说看了几分钟,衣服都要给你们摸坏了。我是看你们郑重其事地来,才破例拿下来给你们看看,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营业员摸了摸烫卷的发梢, 又翻了个白眼。 “哪里摸坏,啊?你衣服纸做的啊, 一摸就坏啊……”何玉华一手伸出去, 差点隔着柜台指到人家鼻子上。 何小曼见势不妙,侧身一挤, 隔开了何玉华和营业员,然后向着营业员微微一笑:“阿姨,我们要那件白色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营业员看她又是个半大孩子,绷着的脸松了些, 将白衬衫往柜台上一扔:“十二块!” 何玉华不服气:“小曼, 干嘛拦着, 让娘娘去骂死她!”一个劲地要往前拱。 可何小曼将位置卡得死死的,加之王秀珍最怕生事,也明着暗着帮助卡位,何玉华个子小,急得直跳脚。 王秀珍从兜里掏出钱付了,营业员开了票,和钱一起夹在头顶的铁夹子上,用力一扔,铁夹子顺着绳子一直滑到了会计台。 高台上的会计收了钱,又将盖章的票顺着绳子又扔回来。 这原始的商店操作方式,看得何小曼新奇不已,不由伸手摸了摸那绳子。 女营业员一脸嘲讽:“比你娘娘出息呵,你娘娘是这辈子都别想当营业员了。” 何小曼愕然,不知这话从何说起,这女营业员好像话中有话? 何玉华再也忍不住,大骂道:“朱福妹你个贱货!走后门找的工作有什么稀奇,在这儿当个营业员牛逼死你了,快管好你的冲天鼻,当心天花板掉灰下来堵了鼻孔一口气喘不过来还要开后门送医院!” 何小曼乐了,只要不是骂自己家里人,她还是挺喜欢听四娘娘骂人的。 而且,这营业员叫朱福妹? 眼珠一转,何小曼就想明白了。只听说何玉华曾经因为身高原因,招工的时候被一个有关系的同学开后门给顶掉,看来就是眼前这位朱福妹了。 两人一买一卖还要装不认识,也都是影后级别的人物啊。 朱福妹被何玉华臭骂一顿,也是气个半死,又看店里人指指戳戳地看热闹,哪里肯掉这个价,双手叉腰反击道:“何玉华别以为就你凶,矮冬瓜,一辈子!” “嗷——”何玉华吼叫着就要冲上去,被王秀珍一把扯住:“玉华,别闹啊,很多人看着呢,多不好,咱们回家!” “王秀珍!特么的咱们才和平几天,你又来胳膊肘往外拐!”何玉华最看不得王秀珍的老好人样子。 何小曼再一次往柜台前一拦,别看她年纪最小,却是现场个子最高的一个。 “妈,四娘娘,在外面吵架多难看。”声音不高,竟然不怒自威,何玉华和王秀珍都惊愕地看着她,不知道她想干嘛。 何小曼转身冲着朱福妹笑:“阿姨,钱已经付了,我们的衬衫可以拿走了吗?” “切……”朱福妹翻个白眼,将衬衫扔给何小曼。 何小曼接过衬衫,沉着地叠好,仔细地放进拎包里,然后大声道:“阿姨,买件衬衫的功夫你一共翻了三个白眼。如果是眼瞎,那就赶紧去医院眼科看看,换个狗眼珠子也行;如果不是眼瞎,那就是心坏,眼科是看不了了,祝你有生之年还能换个猴子心脏,那样别说是这绳子,就是爬屋顶一边收钱一边捉虱子也不在话下。祝你好运。” 朱福妹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这小丫头片子看上去斯斯文文冷冷静静,讲话这么毒。 何玉华哈哈大笑,鼓掌道:“小曼干得漂亮!” 这下轮到朱福妹嗷嗷叫唤了。但她到底在上班,又隔着柜台,很是鞭长莫及,嘴里乱七八糟地骂着,没了章法。 何家三个女人嘻嘻哈哈,扬长而去。 回家路上,何玉华赞叹:“小曼你还真是随我,没像你没用的妈。” 何小曼一撇嘴:“不许说我妈,否则我翻脸不认人。” 王秀珍赶紧表态:“我们一家人私下埋汰埋汰没关系的。” 何玉华一皱眉:“嫂子我正要跟你说呢,你老说是一家人,在家要和和气气不能吵架,我现在也听你的。但到外面也得像一家人啊,哪有我被欺负你还拉偏架的道理?” 王秀珍双手一摊:“以前我老怕出事,现在看来也不用怕了,小曼年纪这么小,居然战斗力也很强啊。” 何小曼笑道:“四娘娘的黄色杂志上写的,不主动吵架、不拒绝吵架、对吵架后果概不负责。” “啊,我那杂志上这么写?”何玉华回忆半天,好像没这内容啊? “四娘娘光看图了吧,没看字儿。”何小曼揶揄她。 何玉华极为难得地脸颊微红了一下:“图都没来得及仔细看,就被你偷走了。” 回到家,何玉华急着进屋试衬衫,王秀珍将余下的钱数了数,喜滋滋地放进衣柜的匣子里。 这次买衬衫都没动用何立华的加班工资,光卖老鼠尾巴那点钱足够,甚至还有富余。 这十几年,王秀珍真是难得活成这样的“有钱人”啊。 学校里得到两个参赛名额。何小曼以为会全校海选,但并没有。 其实英语老师心里很清楚,这些学生大部分都只打算混到初中毕业就各自找工作,能流利地说几句英语的都不多,更别提还能用英语写作文了,所以英语老师直接叫了几位同学去办公室。 其中就有何小曼与向丽娜。 英语老师是个中年男人,大约跟何立华差不多年纪,当然没有何立华的风度,整天抱个搪瓷茶缸,喝水的时候发出“叽哩叽哩”的奇怪声响,显出一种气血两亏的征兆。 “你们几位同学,平时英语水平都还不错。这次的比赛,市里只给了我们两个名额,我们要抱着学习的态度,认真准备。” 也难怪他没啥信心,这学校教学质量很一般,跟市里几家重点中学不能比,能争到两个名额已经是校长天大的面子。 向丽娜却并不这么想,她心气儿高,私下也一直在跟家中长辈自学英语,总觉得别人就算没希望,自己应该还是很有竞争力的。 所以她关心的并不是如何开展准备工作。她只关心结果。 “老师,我想问问,这比赛要是得了奖,有啥好处?” 真是直言不讳啊,何小曼飞快地瞥了她一眼。 英语老师又“叽”了一口茶,啧了下嘴:“理论上说,要是得到一等奖,中考是可以加分的。” 向丽娜眼睛一亮:“加多少?” 老师皱了皱眉头,显然他也没太在意这个事情。被向丽娜一问,一时答不上来,尴尬地在桌上的纸堆里翻着比赛通知。 “哎哟,加分还挺高,20呢。”老师找到通知,向几位同学晃着,“所以好好准备啊,说不定天上就掉块馅饼呢?每人回去写一篇英语作文,题材不限……” 他眯着眼睛读通知,突然提高声音道:“哎呀,明天就截止了诺,我都没注意,这通知领得太晚了。今天快回家写,明天就交给我啊,下午我送到区教研室去。” 晚上,何小曼在灯下奋笔疾书。 何立华好久没见女儿作业要做到这么晚,有点担心:“小曼,是不是今天作业有什么困难了?” “不是,老师让我们写一篇英语作文,说要选好的送到市里参加比赛呢。” “那要好好准备。”何立华关心道,“你写的是什么内容,买饭么力?” 亲爸难得的幽默把何小曼逗笑了:“才不是,我有那么俗气嘛。这种比赛,肯定很多同学写‘买饭么力’,总得写点儿别出心裁的,或者有点深度的,才能让评委老师一眼看到。” 何立华点头:“说得颇有道理。不过,毕竟是初中生的比赛,能写到多深啊,还是人物介绍最好写。” 何小曼却眨眨眼睛,笑道:“我写读书笔记。” “哦?什么书?”何立华有点意外。 “《悲惨世界》。” 这下何立华是惊呆了:“小曼你可真是越来越厉害了。这个……估计爸也写不出来。” 也难怪何立华难以置信,珍珠弄这个水准的中学生,只怕听过《悲惨世界》大名的都没几个,更别说有啥感想,更更别说还要用英文写感想。 晚上何小曼去洗漱的时候,何立华跟王秀珍聊天,欣慰得想哭:“秀珍啊,小曼一定会有出息。自从政策开放以来,我给她买了多少世界名著,她总是看不到几页就昏昏欲睡,我总想,这孩子……好歹还善良……” 王秀珍笑:“这可不像夸。” 何立华长叹一声:“没想到啊,咱们小曼总算开窍了!聪明,会读书,有想法,将来一定比咱俩都强!” “嗯嗯,立华你说得对,一定是这样的。”王秀珍总是无底线支持丈夫,而且双眼放出崇拜的光芒。 最近她身体好了不少,脸色也透出久违的光泽,看得何立华心中一动。第一次觉得长大的女儿有点碍事了…… 第二天一早,向丽娜春风满面:“何小曼,作文写好没?” “写好了啊。” “写的什么内容?” “买饭么力。” “呀,真的啊,咱俩写的一样!” 望着向丽娜宛若世界小姐选美一般的真诚的假笑,何小曼内心颇是MMP。 谁要跟你一样,做梦去吧。 “呵呵,好巧啊。”何小曼皮笑肉不笑,想应付过去。 偏偏向丽娜今天热情万丈,伸出双手:“给我吧,我收了一起交给老师。” 何小曼突然心里起了很不好的预感,脸上不动声色:“我有两个单词好像拼错了,等会儿查了英文词典再交。” 见向丽娜还是杵着不走,只好把话说明白一点:“不麻烦你等我了,等下我改好自己去交给老师吧。” 向丽娜嫣然一笑:“好吧,你快点哦。老师下午就要送过去了。” 说完,飘然而去。 连史培军都摸不着头脑:“这凶婆子今天吃错药了?” 何小曼托着腮帮子,手指在桌面轻轻地敲:“她没有吃错药,她看错人了。以为我是傻子呢。” 122.时不我待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但她真的没有了解过,这个年代,中考是不是也可以复读。而且之前的何小曼木木的, 成绩也够渣, 既没想过要读高中, 也从来没关心过中考政策。 听她竟然问这个,丁砚就更觉得奇怪了。你是初三的中考生啊, 难道撞糊涂了? 一看他表情, 何小曼就知道自己这个问题其实有点蠢, 但没办法, 她必须赶在何立华来医院前,给自己定好位。 她知道自己穿越过来后的表现, 给了何立华很大的期盼。自己承受了一次绝望,知道这滋味, 纵然何立华注定要从期盼的顶峰跌落, 她还是希望, 自己能在底下接住他,给他另一个希望。 这个世界的何小曼, 虽然刚刚十六岁,但她必须承担的远比表面的多。 于是, 她对丁砚小小地撒了个谎。 “我现在脑子里有点乱……只是想找个人确定一下……”何小曼轻轻捏着手指骨节,等待着丁砚的答案。 这细节被丁砚看在眼里, 虽然没看出她的隐瞒, 但却看出了她内心的不安。 “何小曼……”丁砚试着喊她的名字, “初三是没法复读的……” 望见她眼中一黯,丁砚感受到了她的失望与留恋,又想起她在车上的眼泪,仿佛指间依然留有滚烫,丁砚又有些不忍。 “不过何小曼,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话音未落,门口有人大声道:“屁话,说得倒轻巧,你知道何小曼成绩有多好!” 何小曼一惊,门口竟然是史培军。 “史培军,你怎么来了,你不要考试?” “反正也不会,我把选择题写完就交卷了。何小曼你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被车撞了,谁干的!” 史培军和何小曼在同一考场,一看位置是空的,就知道大事不好。他当然知道何小曼有多么重视这一次考试。反正他毕业考已经通过,也没指望通过中考上什么学校,胡乱填了一番,等到半小时熬尽,立刻就交卷跑了出来。 说来也巧,第一人民医院离考场很近,史培军有个阿姨在这儿,本来是想来借电话打的,哪知道跟阿姨一提,阿姨一拍大腿,说早上送了一个车祸的考生过来啊。 史培军大惊,立刻就这么冲上来了,还没冲到门口就听到这轻巧的“屁话”,再一看说“屁话”的男生居然长这么好看,能不生气嘛! 一把过去,揪住丁砚胸口的衣服:“是不是你这小子干的!” 丁砚怒了:“你胡说什么!” “史培军,别乱来!”何小曼急喊着,不由直起身子。哪知动作大了些,顿时头剧烈地痛起来,痛得她轻呼一声,捧住了脑袋。 一见何小曼痛苦的样子,史培军赶紧放了丁砚,狠狠瞪了丁砚一眼,跑到病床边:“何小曼,你怎么样了,通知你家里人没?” 何小曼摆摆手,轻声道:“没事,没事,我爸马上就过来……” 丁砚见已经有人接手,觉得自己不方便再参与这是非,便道:“何小曼,既然你同学来了,那我就走了。” “不许走,你撞了人还想跑!”史培军又吼。 “史培军!”何小曼气死,“不是他撞我,是个吉普车,跑掉了。人家是好心送我来医院的。” 史培军愣了一下,才知道自己错怪了人,挠挠头,倒也很爽快:“对不起啊。” 丁砚摆摆手:“没事,你好好照顾她吧,她爸爸应该在路上了。有什么问题,你们可以直接问医院。我走了。” 退到门口,又向何小曼挥了挥手:“祝你早日康复。” 说完,拔腿就跑。 “丁彦,丁彦!”何小曼喊了两声,人却已经跑没影了,“都忘记问人家是不是垫付了钱……” 史培军有点尴尬:“该不是被我赶跑的吧?” 说话间,何立华一脸惨白地跑了进来:“小曼,小曼!” 一见坐在床上的何小曼,顿时泄了一口气,腿一软,竟倒在门口。吓得史培军赶紧去将他扶住。 隔壁床的婆婆不知去哪个病房窜了个门,一进来,吓了一跳:“哎哟,怎么一歇歇,人都变了啊。那个大学生呢?” “他走了。”何小曼轻声说着,又赶紧安慰已经魂飞魄散的亲爹,“爸,医生说我是脑震荡,静养就好,没有大碍,我手脚都没有受伤,没事的。” “脑震荡!”何立华又一次差点吓晕,“我要去找医生!” “爸,我头痛,想躺躺,你来帮个忙……”何小曼喊他帮忙,其实也是想稳定他的情绪。 可怜见的,一个刚刚出车祸的病人,还要用自己仅有的一点点精力来安抚父亲。何小曼是很清楚父亲的个性,百无一用是书生,父亲最能干的一面,将展示在“电视机装配”大业上。 其余的,还是何小曼自己解决比较好。 何立华扶着何小曼躺下,史培军不敢动手,只敢在旁边关心地看着。倒是隔壁床的婆婆很起劲,叽哩呱啦地把情况全给何立华介绍了,比何小曼自己知道的还要详细。 “那孩子怎么就走了呢,真该好好谢谢他的。”何立华顿足。 旁边的史培军愣愣地问:“叔叔,那何小曼是不是不考试了?” 何立华提心吊胆地望望女儿,见她情绪似乎未受影响,这才道:“不考了,身体重要。” 送走下午还要考试的史培军,何立华又忧愁地握着女儿的手:“小曼,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妈说。你要是心里难受,爸在这儿,你就哭一场。等你妈来了,不要哭,她身体也不好。” 何小曼轻轻地摇头:“爸,我心里是很难受,但是,我不想哭。” 何立华心中大恸:“不要憋啊,憋着对身体不好啊!” 何小曼微微一笑:“爸,在你来之前,我已经冷静了。我注定已经不可能参加中考了,哭也没用。但这并不表明我不能上大学。” “什么意思……”何立华惊愕地望着她。 “我一定会上大学,我要成为何家第一个大学生。社会越来越开放,办法也会越来越多,不是吗?” 何小曼紧紧握住父亲的手:“我不要你们为我伤心,不要愁云惨雾的笼罩。我们何家,要欢欢喜喜昂着头过日子。” 何立华没有想到女儿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一个没控制住,伏在床边嚎啕大哭。 隔壁床婆婆幽幽的道:“这家人有劲咯,女小宁比亲爹啊坚强诺。” 何小曼在日记本上郑重地写下这行字,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杨简”是她过去的名字,来到这个世界,她就叫“何小曼”了。写下这行字,就是为了跟过去的自己挥手告别,努力经营新的人生。 “每次一回来就看到你哭丧着脸,晦气死了,呸!” 外面传来四娘娘的骂声。这位姑奶奶,一回来就作死,还不如在外头疯玩的好。 这个世界的娘娘,其实应该读niangniang(第一声),是姑姑的意思。何小曼重生过来之后,各种称呼正在慢慢适应中。 好在,以前她也活了不短的时间,思想成熟,阅历丰富,冷眼观察了将近一个月,这应该是某个平行世界,看周遭环境、看人物衣着、看社会体制,大概类似于原世界的八十年代,虽自己没经历过八十年代,但听长辈忆旧、看小说影视,也了解不少。 只是没想到,自己还有幸亲历。也算是传奇。 不过,是不是真“有幸”,现在还很难说。 何家境况不好。 子女多,房子小,家里穷。就是这么个惨淡的现状。 就说何小曼现在这房间,就不完全属于她自己。小小的十个平方,住着她和父母一家三口。 从她出生起就是这么住的,从小也没少听父母的半夜动静。本来她一个未成年少女,对这些是不懂的,但“杨简”来了,她是成人啊,一回想之前种种,略有尴尬。 不过,自从两年前何小曼的母亲生了结核病,半夜的动静就只剩下了咳嗽。 这对初来乍到的“杨简”倒是免却了尴尬。一个月下来,她已经能很坦然地跟父母共处一室了。 “整天歇在家里,连晚饭都不做,就会吃我哥的,你活着就是浪费粮食的吧!”四娘娘尖利的嗓音从屋外传来。 这又是在骂何小曼的母亲王秀珍。 虽然“杨简”初来,但母亲岂是假的,更何况好几次夜里她还未睡熟,王秀珍偷偷下床给她盖被子,这举动是很暖心的。 何小曼脾气爆,忍不了。 不过,爆脾气也有原则。她深信,有理不在声高。所以她吵架斗的不是音量。 123.始乱终弃 此为防盗章,感谢尊重作者君~~  王秀珍浑然未觉何玉华的不满, 笑道:“她都快十六了, 再过两个月就要初中毕业,哪里还是小孩子。要是不考高中, 初中毕业就可以分配工作啦。最近她个子窜得真快,现在已经超过我了,往后一定比我高得多。就是家里一直困难, 也没给她买过像样的衣服,长这么大,一直是穿你以前的旧的……” 一转身, 却发现何玉华不见了。 “咦,人呢?刚刚还在。”王秀珍嘟囔。 何玉华回自己房间, 正扑在床上抱着枕头嘤嘤地哭。 同样十五岁,为什么自己就没了爹娘, 为什么自己就没有长高,为什么自己从来没穿过那么漂亮的衣服? 老天啊, 你也太不公平了! 等王秀珍发现何玉华在哭的时候,略想了想,倒也猜到了原委。但她绝不愿意将这件漂亮的毛毛球针织衫送给何玉华。毕竟要十五块呢, 毕竟是买给何小曼的呢。别的都可以让,这个不能。 也不显摆了, 悄悄地收进了房间。 何小曼回来, 看到这件新衣服, 简直高兴坏了, 赶紧换上在穿衣镜前照来照去,照了半天。 “稍微大了一点点,看,袖子有点长了。哎,你也太瘦,吃胖点就更合身了。”王秀珍在一旁唠叨。 “长点没事,我还长呢。这么贵的衣服,当然要多穿几次才合算。” 王秀珍摆弄衣角的手停了下来,惊讶地望着何小曼。“多穿几次”……这孩子什么时候口气变得这么大,这可是十五块钱的衣服啊,抵上王秀珍半个月的病退工资! 何小曼抬头对上王秀珍的眼神,顿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 也是没办法,上辈子在那个世界,她过得挺好,买的新衣服穿不了几次,第二年就有可能换季了。 但这里不一样啊,空间不一样,时间也不一样,虽说十五块钱到三十多年后的那个世界里只能买杯奶茶,但在这里、在何家,是一笔巨资。 而且这个世界的衣服,大抵是要穿到破才算完。 假装蓦然发现自己说错,何小曼哈哈一笑:“哎呀,说错了,应该是‘多穿几年’。这么好看的针织衫,起码要穿十年!这才能回本嘛。” 王秀珍满意地笑了,女儿果然是懂事的,才不是外面那些不懂事的弄堂小妞。比如六号住的林家那大丫头,十七八岁了,整日介不上班,跟社会上那些小青年混,不学好,老跟林妈要钱买衣服,给得慢了,还要放眼色,真是上不得台面的女流氓。 “还是我家小曼最乖。又漂亮又孝顺,成绩还好。我家小曼以后是要考大学的,考上大学也是校花。” 亲妈,夸起来无边无际啊。 何小曼掩饰住尴尬,眼睛只盯着镜子。镜子里的那个人已经有了亭亭玉立的模样,纤长的身材,天鹅一样的脖颈,穿上娃娃领的白色针织衫,突然就有了美少女初初长成的感觉。 “等我考上大学,我就穿着这件衣服去报到!” 这是对王秀珍的眼光最有力的肯定。 但何小曼知道,这话是半真半假,为的是叫王秀珍高兴。 衣服好看是真,但如果她有幸读大学,一定不会穿着这个去报到。 如果这个世界、以及这个年代真的按八零年代的风向前行,那么不用几年,眼前这个保守羞涩的社会就会发生巨变。变得大家都不认识。到那时候,一件衣服珍藏好几年这种事,可能性就不太大了。 如今,浪漫的风潮虽已渐渐影响到这个古老的国度,但总的来说,电视机还不算太普及,老百姓看世界大致还得通过那些时效性很差的杂志,在巨变之前,何小曼不宜太高调。 于是她将白色娃娃领的针织衫收进柜子,找了个衣架挂起来。 亏得没有穿出去吃晚饭,何玉华的神经前所未有的脆弱。饶是何立华在场,她也丝毫没有掩饰,沉着脸,在鸡汤里翻来捡去。 王秀珍生了结核病之后,一直都是用的公筷,讨好地将两只鸡腿一只夹给何玉华,另一只夹给了何小曼。 “谢谢妈……” 何小曼话音未落,只见何玉华夹起鸡腿往鸡汤里一扔,顿时汤汁四溅,溅到了离得最近的王秀珍手臂上。 “啊——”王秀珍轻叫一声,缩回了手。 “别在我哥面前装好人!”何玉华一脸不屑。 鸡汤的烫,最是隐藏得深,看似表面一层厚厚的油很是不动声色,其实低下烫得很。王秀珍手臂上烫得一片赤红,还不敢呼疼,尴尬地望着何立华。 何立华愕然:“玉华你闹什么呢,你嫂子是好意!” 何玉华全然不顾,夹了一只鸡爪子,冷冷地、毫无诚意地道歉:“对不起啊,嫂子。” 王秀珍最怕家里人吵架,赶紧强笑:“没事没事,玉华也不是故意的。我不疼。” 不疼?何小曼就呵呵了,烧伤烫伤的疼痛等级那么高,几乎仅次于分娩和末期癌症疼痛,亲妈啊亲妈,你也太能忍了。 要是平常,何小曼一定揭竿而起,但今天父母都在场,他们都还没愤怒,自己一个小孩子不宜激化矛盾。便起身拿烫伤药膏给王秀珍涂。 这个年代虽然生活不富裕,但也有好处,比如全民公费医疗。厂里的医务室都可以配药,加上王秀珍是个老病号,家里药还是配置得蛮齐,包括烫伤膏。 这边何小曼替王秀珍涂好药,用干净的手帕包住伤处,那边何立华已经盛好一碗鸡汤,放到王秀珍面前:“今天这个汤熬得好,你多喝点。” 讲真,要是没有何玉华常常大声嚷嚷和放脸色,这个家庭真是蛮和谐的。 可惜何玉华永远都在。 大概是大哥温柔的举动又刺激了她,刚刚平静下来的何玉华突然放下筷子,眼神犀利地盯住大哥。 “哥,林家买电视机了。我家什么时候买?” 何立华浑然不知她的用意,解释道:“电视机要三百多块呢,岂不是得半年不吃不喝?不现实。” 何小曼却内心一紧,何玉华素来不依不绕,这当口提电视机,只怕是有的放矢。 请继续你的表演。 就是教导主任也没法相信啊:“吹到桥下去……你怎么不说被河里的鸭子叼走了呢?” “呜呜呜……校长、主任,你们不相信我也没办法,真的掉下去了。”她哭得很伤心,平常的甜美全都转化成了凄惨,好像全天下的苦难都让她一个人受了,就算何小曼因此失去了她的作文,那责任也在风、在水、在大桥、在小鸭…… 反正,绝不在她向丽娜。 “我真的很内疚……呜呜呜……想起何小曼说过,她写的作文题跟我一样,所以……我就按她的构思重新写了一遍……呜呜呜……怕评委老师看出来,我只好故意写成这样……” 校长将信将疑,见教导主任也问不出个结果,便坐直了身子:“虽然一开始是意外,但你这个思想就不对!将同学的作文弄丢了,就应该让同学重写一篇,怎么能私自替人干活,你尊重别人的东西吗?” “我错了,校长,请处分我!” 好一招以退为进。 校长叹口气:“念你以前为学校得了不少荣誉……” 呵呵,何小曼又想冷笑了,向家余威犹在,跟校长颇有私人渊源,想袒护直说,别搞得跟公事公办一样好吗? 看时机差不多,何小曼将手伸进口袋,将碎纸片掏出来,抖在校长跟前的办公桌上。 “校长,主任,这是我交给老师的作文。如果何丽娜说的是真话,我的作文应该在河里,怎么会变成碎片扔进了垃圾桶?” 向丽娜呆住,迅速向碎纸片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不可能!”她大叫,抓过一片来辨认,“是谁从水里捞出来的?” 顿时,气氛变得尴尬起来,这等于承认这就是何小曼的作文本文啊。 大家都不瞎,谁都看得出这纸片虽然脏,但没有被浸湿过。上面的钢笔字迹也很清晰,应该完全没有入过水。 “向丽娜,现在校长、主任、老师他们都在,你再说一遍,我的作文真的掉水里了?”何小曼缓缓地、却异常清晰地问。 向丽娜神情终于开始慌乱,叫道:“你……咄咄逼人!” “你坑害别人还胡编乱造,倒如此理直气壮。我只是要个真相,就成了咄咄逼人?” “啪”,校长一拍桌子,指着向丽娜,“你胆子真够大了,还不快向何小曼同学道歉!” “对不起,小曼……呜呜呜……这次是我太着急了,没好好处理,向你道歉,请你原谅我好吗?”向丽娜呜咽着说。 呵呵,这假惺惺的道歉,何小曼听都不要听。不接受! 124.私心 此为防盗章,感谢尊重作者君~~ 果然还是衣服惹的事! 何小曼不动声色, 故意扬眉开心地问:“买电视机要票的, 四娘娘这么说, 一定是能搞到票。” 这可真是将了何玉华一军。 这个年代买东西讲究个“计划供给”, 可都要凭票,买粮食要粮票, 买布要布票, 买家电也有各种票。如果实在有钱, 也可以黑市上找关系买票,但何家连电视机的钱都拿不出来,别说黑市买票的钱了。 何玉华一个普普通通的无线电厂小青工,哪有这能耐。当然只能吃定了兄嫂。 “嫂子都能给小曼买十五块的衣服了, 出手这么大方,那就去托人弄票呗。反正, 人家都有电视机了,大哥你看着办, 咱这个家, 可不能样样都落后了。” 何立华也不傻, 当然听出来何玉华这用意,其实就是盯牢了王秀珍今天给何小曼买了件十五块的衣服。 “玉华,我加班一个月,拢共得了二十块钱。钱给了你嫂子, 就由她支配, 况且给小曼买衣服也不算糟蹋, 她从小到大一直穿你的旧衣服,从来都没意见,你是娘娘,自己也有收入了,不要跟小孩子争长短。” 别说何玉华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何立华这番话说得王秀珍都惊呆了。 打从她进何家,何玉华那年八岁,刚刚没了娘,由哥哥姐姐们宠着,脾气很不好,王秀珍还从没见何立华跟她说过一句重话。 这下要完! 何玉华尖叫:“我什么时候争了?我就是想看电视,错了吗?” 她的尖叫很刺耳,何小曼一皱眉,下意识就捂上了耳朵。 其实何立华说完也有些后悔。虽然小妹脾气坏,但何立华一直很包容。因为她从小没有爹娘,四个孩子相互拉扯长大,他是长兄,对这个妹妹的宠爱几乎不亚于对亲生女儿。 于是放低声音:“没错,当然没错。这样,回头我去和林家打声招呼,你想看电视就去他家看。”又转头对王秀珍道:“秀珍,下个月我发了加班费,你带玉华去商店买件好看的衣服,尽她挑,别管价钱。” “哎,好的。”王秀珍赶紧答应了。 “是一件衣服的事儿吗?”何玉华明明就是为了衣服生气,可被哥哥说破,又觉得特别没面子,梗着脖子,打死也不承认。 何小曼听烦了,全家人都让着四娘娘,可这凭什么啊? “四娘娘大概是今天单位有什么不适意的事吧,在外边不方便生气,回来撒撒气也不要紧。”何小曼不紧不慢,望着何玉华微笑,“不过,现在我们三只垃圾桶都装满了,四娘娘要是再倒垃圾,我们就要爆炸了。还是快坐下来好好吃饭吧。” 这话半是调解,半是威胁。由一个小丫头的嘴里讲出来,本来是不能当一回事的。 但最近的何小曼,颇是不简单。何玉华心中一凛,琢磨着这话的份量。 王秀珍这时候却突然机灵了:“本来就不是什么衣服的事儿,玉华工作多辛苦啊,难免有些怨气。家嘛,就是大家能畅开了说话的地方,对吧?” “是啊,妈说得对。”何小曼赶紧“盖章认可”,“咦,对了,下个月四娘娘生日了吧?” 一边说,一边朝王秀珍递眼色。 虽说这个年代还不流行过什么生日,但这一刻的王秀珍是开了挂的王秀珍,正处于年度脑子最灵光的时刻,立刻心领神会。 “本来也想着要给玉华买个什么礼物呢,这不正好了。”王秀珍瞥了何立华一眼,“加班归加班,也要注意身体啊。我现在也能赚点小外快,宽一时是一时。” 见气氛缓和下来,何立华这才松了一口气,端起饭碗,朝何玉华道:“好了,快吃饭吧。饭桌上吵架最失礼了,不是咱们何家该做的事。” 总算,何玉华对大哥还是有几分忌惮,忿忿坐下开始吃饭。这晚算是维持了表面的平静。 这叫什么,和稀泥啊! 和稀泥解决的争端,都是不长久的,是早晚要爆发的。这是何小曼的经验与认知。 但是有一点,她也深深体会,一个能靠“和稀泥”维持到现在的家庭,多少是有些天真的书卷气的。 虽然在这普遍用嗓门大小决定胜负的珍珠弄里,书卷气显得毫无用处,但何小曼却有些小小的骄傲。这个家虽然穷,虽然有个不讲道理的四娘娘,但骨子里是温柔高雅的。 温柔高雅的人,扔在市井里,那种格格不入竟有点迷人。 史培军最早发现了何小曼的迷人。 明明一开始只是盼着她的作业,可一段时间下来,每天晚上坐在路口石凳上的时候,史培军都会问自己:你这样望眼欲穿,到底是盼着作业呢,还是盼着人呢? 可见何小曼对他的影响,大学渣史培军,竟然都会用“望眼欲穿”这么文雅的词语了。 交接了作业和老鼠尾巴,史培军不想就此告别,心头有点小小奢望,一指前面:“那个巷子路灯坏了,你怕不怕,我送你过去。” 何小曼笑了:“我怕个什么,又不是第一次走夜路。” 史培军自说自话:“你是女生啊,自然会怕。我送你吧。” 何小曼非常怀疑那路灯就是史培军打瞎的,但看在老鼠尾巴的份上,这事没必要弄个水落石出。 过了巷子,离珍珠巷就不远了。何小曼说什么也不肯让史培军再送,二人就此告别。 哪知道,就在前面的大树下,有人等候已久。 “你这是在处对象吗?”何玉华抱着双臂,一脸怀疑。 “四娘娘,你怎么在这里!”何小曼一惊,“他就是史培军啊,路灯坏了,他送我一段。” “知道别人怎么说林家大妞吗,你小小年纪,可别跟她一样。” 何小曼当然知道别人的评论。何玉华虽然是珍珠弄吵架界的扛把子选手,但在人品上倒没有什么太大的污点,不像林家大妞,背地里指指戳戳的多了去了。 所以何小曼啼笑皆非:“史培军是我同桌,是学生,不是社会上的混混,怎么可能一样?” 何玉华冷冷一笑,她今天并不是冲着这个来的:“何小曼,你最近变化很大啊。” “谢谢杜叔叔,还特意为了我绕道。” 司机脸上浮现出难以察觉的笑意:“你最喜欢这条林荫道,难得回来一次,当然要带你来看看。再说了,走哪儿不是走呢,也绕不多远。” “呆会儿过了这路,我就下车。这牌照太显眼,去闹市区不太好。” “丁副市长规矩就是严。”司机赞叹道,“我杜松涛真是运气好,碰到你爸这样的领导,真是比其他领导的司机省了不事。” 车,是副市长丁佐民的车。后座坐的,是丁佐民的儿子丁砚。 丁砚在名牌大学就读,刚放暑假回来,今天顺道坐他的车去书店。 杜松涛之所以赞叹,是因为绝大多数的领导司机,都还要兼职“家务”,从接送家人到干杂活,堪称鞍前马后。只有副市长丁佐民不这样。他公是公、私是私,分得极为清楚。 “我爸说过,不管别人怎么做,在他那儿就要公私分明。”说起自己的父亲来,丁砚也是骄傲的。 突然,车子的速度慢了下来。杜松涛轻呼:“咦,什么情况?” 丁砚不由问:“怎么了?” “前面的车好像撞人了。” 丁砚探过身子一看,只见远远的有一辆吉普车,正在紧急调头驶离,而路边躺着一个人,情况不明。 “什么呀,撞了人还跑!”丁砚叫着,却见那吉普车调头后一个拐弯,隐入了一个小弄堂,“快记下车牌!” 杜松涛突然脸色极为尴尬:“我……我没看清……” “不管了,快停车救人!” 不待车子停稳,丁砚打开车门就跳了下去。 被撞的竟然是个女学生,书包已经飞了出去,现场没有血流成河,但人已经晕了过去。 “同学!同学!” 丁砚喊着,正要扶她起来,杜松涛已经下车。 “不能晃她!”杜松涛是有急救经验的,过去快速察看了一下,“还活着,不知道哪里受伤了。” “上车,送她去医院!”丁砚斩钉截铁。 弄堂里,吉普车停在阴暗处。 向丽娜脸色苍白,捂住胸口好一会儿,才道:“她没死吧。” 司机刘东平紧紧咬着牙关,半晌才道:“没死,但是……应该已经撞晕了。” “好……好……”向丽娜点点头,“我下车,自己坐车去考场。你……你去看看她,把她送医院去。” 说着,伸手去开车门,却发现浑身虚脱,根本连开车门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 刘东平无奈,下来给她开车门,顺势向弄堂口探头一看,突然脸色大变,仓皇道:“不好!” “怎么了?”向丽娜被他吓了一跳,不满地望着他。 “是……是丁副市长的车子……”刘东平声音颤抖,再也不敢往前走一步。 “什么?”向丽娜虽然还是个学生,却知道副市长的份量,顿时嘴唇也哆嗦了,“他……他怎么会在这儿?刚刚……明明路上没有人,我前后看了的……” “不知道,我不知道。”刘东平定了定神,又向林荫道那边望去,“好像丁副市长不在车上……” 向丽娜已经回过神来,下了车,走到刘东平身边,远远地只见黑色轿车上下来两个人,将何小曼检查一番,然后搬上了车。 “算了,既然已经有人送她去医院,她应该不会有事了。你还是送我去考场吧。” 她看看手表,经过这一番折腾,原本宽裕的时间已经不那么宽裕了。 不过,她还足够来得及赶到考场。至于何小曼……她闭上眼睛,轻轻地呼了口气。 我并不想伤害你。我只是不想让你参加考试。 杜松涛开着车,一路向医院奔袭。好在这个年头马路上并不太挤,黑色轿车开得飞快,与时间争分夺秒。 轿车的后座空间并不很大,不足以让何小曼一人平躺,为了避免途中颠簸让何小曼再次遭受伤害,丁砚让她躺在自己大腿上,双手紧紧地箍住她。 125.曾玉裳真的优越吗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卖老鼠尾巴余下的十几元,加上王秀珍刚发的工资,再加何立华没有动用的加班费, 大致能凑出六十几块钱, 作为前期的投入也能勉强对付。 见兄嫂在精打细算地凑钱,何玉华也决定要为何家的电视机组装大业添砖加瓦。 “我存款不多,一共三十块, 全拿去吧!” “真的?”正在数钱的王秀珍惊喜地抬头, 望见伸到她跟前的三十块钱。 “我可说好了, 要还的啊, 算借给你们的。”何玉华嘴还很硬。 何小曼知道,素来没个好脸色的四娘娘能拿出自己珍藏的私房钱已是很不容易, 也不用再计较她的语气了, 瞥她一眼, 笑道:“父债子还, 娘娘你不用急,到时候我拿三百条老鼠尾巴给你好了。” “咦, 恶心死了。”何玉华一脸嫌弃地走开。 何小曼捂嘴笑了半天。 “我可立个规矩,咱家这事成不成还不知道, 都不许往外说啊。”何立华挺要面子, 组装电视机这事,成了, 保准轰动珍珠弄, 不成, 难免就被人笑话是异想天开,所以不愿意授人以柄。 何玉华和何小曼倒还好,一个上班,一个上学,不用整天跟珍珠弄的碎嘴女人们较劲,但王秀珍就不一样了。因为是农村来的,又生了这个病,在邻居跟前很是抬不起头。加上她长病假歇在家里,跟邻居们抬头不见低头见,保守秘密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尤其弄口林家的林大妞,装好了电视机,王秀珍恨不得第一时间把电视机糊她脸上。 林家大妞叫林清,名字挺好听,人却不是个好人。跟何玉华是一个厂的,但工作吊儿郎当,一副“我来上班是给你脸”的模样,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 谁也拿她没办法,她爸在电子局当干部,负责批个条子、开个票,属于朝南坐的位置。再加上这年代的企业嘛,都是铁饭碗,不作兴辞退人的,给了这种人生存空间。 她跟社会上一帮小混混走得近,有一回正招摇过市,一个混混望见了路边下班的何玉华,响亮亮地吹了声口哨。 那混混长得帅气,林清暗恋已久,见他竟然朝别人吹口哨,气不打一处来,开口就骂:“眼瞎啦,那种矮冬瓜也看得上!” “那叫娇小玲珑嘛。”混混恋恋不舍地回头望,却遭了何玉华一个恶狠狠的白眼,“哟,有脾气的小姑娘,哥喜欢。” 林清上去就推他胸口:“喜欢有脾气?那来尝尝姑奶奶的小脾气。” “去去去,长得好看有脾气那叫小辣椒,长得难看还有脾气就叫泼妇。” 林清气得嗷嗷直叫,大喊:“那死女人就是珍珠弄头号泼妇!” 虽然混混没有当真移情何玉华,但林清心里对何家却是记恨上了。尤其何玉华摇身变成低配矮小版的赫本之后,竟然看出些洋气优雅的味道,林清再照镜子,看自己的紧身裤勒出一个硕大的屁股,就怎么看都觉得不顺眼了。 她不敢惹“珍珠弄头号泼妇”何玉华,但王秀珍不一样,她是“珍珠弄头号软柿子”。所以时不是的,王秀珍会遭受林清的无端攻击,路过她家门口的时候故意往外泼盆水啦,当着王秀珍的面骂弄堂里的狗啦…… 自从林家有了电视机,她就换了花样。王秀珍在家门口水池子里洗衣服,她就把电视机开到震天响,站门口喊:“谁让这弄堂里还住着穷鬼呢,买不起电视机,让你们听个响儿,不收钱,哈哈!” 王秀珍知道她是骂自己,不去搭腔,以免没完没了。 但弄堂里买不起电视机的是绝大部分,林清这话骂得,横扫一片啊。王秀珍不搭腔,其他人却会对号入座。 一个坐在门口摘菜的胖大婶立刻跳出来:“说谁穷鬼哪,都是一个弄堂的,谁不知道谁啊!” 林清一愣,立刻冷笑道:“又没说你。我说的是那整天病歪歪的痨病鬼加穷鬼。” 都明显成这样,王秀珍也不好再装聋作哑,转头道:“有什么了不起,不稀罕听,把你的破电视机关掉,吵死了!” “呵呵,现在说吵死了,躲我家门口偷听的时候怎么不嫌吵啊?”林清倚在门框上,弹着指甲嘲笑,搞得王秀珍脸色赤红。 论吵架,她是真不行,只能转头装没听到,狠狠地搓着何小曼的背心。 林清却不放过她:“哎哟,不穷不穷,我说错了,衣服真多呢。到底是嫁了城里人了,真爱干净。” “林清,操着一张又臭又贱的烂嘴说谁哪!” 弄堂口一声大吼,将所有人吓了一跳。何玉华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林清一愣,还没到下班的点啊,怎么何玉华就回来了?珍珠弄谁不知道何玉华是驰名中外的泼货啊,这下要干一场硬仗了,林清绝不认输! “你早退!”她脑子倒也转快。 “放你的屁!”何玉华的嗓门抵她两个大,“姑奶奶要是早退,你这贱货就是旷工。靠着你老子在厂里神五神六就算了,还霸到珍珠弄来,还欺负我嫂子,瞎了狗眼了你。” 林清真是没料到,何玉华竟然帮着嫂子?珍珠弄谁不知道她一天不骂王秀珍,太阳就要从西边出来啊,今天这是怎么了,竟然穿了一条裤子? 屋子里林家姆妈听到女儿吃了亏,哪里忍得住,冲到门口帮腔:“哟,不得了了,还找到帮手了,谁狗眼啊,谁狗眼啊,你再说一遍!” 何玉华冷笑一声,上下打量着林家姆妈:“林家姆妈这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我算明白了,怪不得林清在外头勾三搭四整天混点不入流的小混混,都是跟自家亲妈学的啊。” “你个穷鬼,什么意思!”林清袖子一撸,作势就要冲上来。 “哈哈,来啊,要打架是吧!先问问你亲妈敢不敢!”何玉华大叫一声,“就你家有钱,珍珠弄没电视机的人家都是穷鬼,哈哈。天天去菜场给卖大蒜的捏屁股,省下不少钱吧。哈哈,真不要脸,怪不得买得起电视机!” 听她竟然问这个,丁砚就更觉得奇怪了。你是初三的中考生啊,难道撞糊涂了? 一看他表情,何小曼就知道自己这个问题其实有点蠢,但没办法,她必须赶在何立华来医院前,给自己定好位。 她知道自己穿越过来后的表现,给了何立华很大的期盼。自己承受了一次绝望,知道这滋味,纵然何立华注定要从期盼的顶峰跌落,她还是希望,自己能在底下接住他,给他另一个希望。 这个世界的何小曼,虽然刚刚十六岁,但她必须承担的远比表面的多。 于是,她对丁砚小小地撒了个谎。 “我现在脑子里有点乱……只是想找个人确定一下……”何小曼轻轻捏着手指骨节,等待着丁砚的答案。 这细节被丁砚看在眼里,虽然没看出她的隐瞒,但却看出了她内心的不安。 “何小曼……”丁砚试着喊她的名字,“初三是没法复读的……” 望见她眼中一黯,丁砚感受到了她的失望与留恋,又想起她在车上的眼泪,仿佛指间依然留有滚烫,丁砚又有些不忍。 “不过何小曼,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话音未落,门口有人大声道:“屁话,说得倒轻巧,你知道何小曼成绩有多好!” 何小曼一惊,门口竟然是史培军。 “史培军,你怎么来了,你不要考试?” “反正也不会,我把选择题写完就交卷了。何小曼你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被车撞了,谁干的!” 史培军和何小曼在同一考场,一看位置是空的,就知道大事不好。他当然知道何小曼有多么重视这一次考试。反正他毕业考已经通过,也没指望通过中考上什么学校,胡乱填了一番,等到半小时熬尽,立刻就交卷跑了出来。 说来也巧,第一人民医院离考场很近,史培军有个阿姨在这儿,本来是想来借电话打的,哪知道跟阿姨一提,阿姨一拍大腿,说早上送了一个车祸的考生过来啊。 史培军大惊,立刻就这么冲上来了,还没冲到门口就听到这轻巧的“屁话”,再一看说“屁话”的男生居然长这么好看,能不生气嘛! 一把过去,揪住丁砚胸口的衣服:“是不是你这小子干的!” 丁砚怒了:“你胡说什么!” “史培军,别乱来!”何小曼急喊着,不由直起身子。哪知动作大了些,顿时头剧烈地痛起来,痛得她轻呼一声,捧住了脑袋。 一见何小曼痛苦的样子,史培军赶紧放了丁砚,狠狠瞪了丁砚一眼,跑到病床边:“何小曼,你怎么样了,通知你家里人没?” 何小曼摆摆手,轻声道:“没事,没事,我爸马上就过来……” 丁砚见已经有人接手,觉得自己不方便再参与这是非,便道:“何小曼,既然你同学来了,那我就走了。” “不许走,你撞了人还想跑!”史培军又吼。 “史培军!”何小曼气死,“不是他撞我,是个吉普车,跑掉了。人家是好心送我来医院的。” 126.打肿脸充胖子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然后给史培军送去。 史培军将作业快速翻了一遍,小眼睛嘀溜溜转了三圈, 一脸谄媚:“还要麻烦您老亲自送过来,这怎么好意思。” “太赶了,手都要断了。”何小曼甩着右手, 回想自己奋笔疾书的样子, “下回,我晚饭过后送来给你,早上你提前十分钟去学校, 这样好交接。” “好好, 你要是不方便,我去你家拿也行。” 这怎么行, 何小曼万万不能答应。 史培军这人嘴快, 可不能让他来珍珠弄, 何立华虽然没指望女儿当个大文豪, 但对她的品质还是很看重的, 抄作业可不是光彩事,何小曼不想让父亲看轻了自己。 “没事, 晚饭后也该走动走动, 还是我过来。” 虽然心里飞快地转着念头, 表现到脸上, 还是文文静静的样子。不着痕迹。 告别的时候, 史培军眉开眼笑, 对着何小曼的背影直挥手:“路上当心啊。咱友谊天长地久啊!” 何小曼“噗哧”一声笑出声来, 脚步轻快地走远了。友谊要真能“天长地久”,这是件好事。刚刚给史培军送作业,何小曼绝口不提老鼠尾巴这事儿,她深信铺垫到位了,事情就自然水道渠成。 她做事,从不急于求成。 第二天作业本发下来,史培军喜滋滋的向何小曼挤眉弄眼。何小曼一看,呵,不错啊,全部过关,没有一样要罚抄的。 向丽娜还没走远,一直出溜着一双大圆眼睛盯着这边。看到二人使眼色,立刻一个箭步过来:“你们俩抄谁的作业了?” 何小曼一愣,看来她还是完全不相信自己有这个实力,没怀疑史培军抄自己的,倒怀疑两个人都抄了。 “我自己回家做的,能抄谁?”何小曼不紧不慢,她不抄作业,身正不怕影子歪。 史培军却做得更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向丽娜手中抢过还没发完的作业本。 “史培军,你干嘛,还给我!”向丽娜一跺脚,史培军已经抱着本子闪到一边去了。 他动作也真够快的,一边闪避着向丽娜的追赶,一边像魔术师玩扑克牌一样将作业本一本一本飞出去。 终于,找到了向丽娜的作业本,史培军将手中剩下的往空中一抛,跟下了一场雪似的,纷纷扬扬。 一翻开,史培军仰天长笑:“哈哈,向丽娜你这个凶婆子,自己都只做了85分,还说人家何小曼100是抄的,哈哈,笑死我了!” 同学们本来都在抢救作业本,这下子哄堂大笑。向丽娜一直都是班里英语最好的学生,她都只得85分,何小曼抄谁能抄到100分啊。 所以也有惊讶的:“何小曼是100?这么牛啊!” 史培军得意:“那是,何小曼昨天也是100。” 这个友谊真的值得“地久天长”啊,史培军的表情比自己得了满分还得意。 “本子还给你,还课代表呢,都考不到满分,抄作业都不希罕抄你的。”他将作业本扔还给向丽娜,顺便还扔了一个嘲笑的表情过去。 “呜呜呜……”向丽娜哪里受得了这个屈辱,趴在桌上就哭了。 不知是谁在门口喊了一句“老师来了”,同学们飞速各归各位,还有手快的将地上的作业本也扒拉了起来,胡乱塞进桌肚。老师走进教室的一瞬间,刚刚还乱成一锅粥的教室已经变得秩序井然。 这美好程度,恨不得立刻可以演一场“致青春”。 “怎么样,替你出气了吧。”史培军小声邀功。 何小曼朝他竖了竖大拇指,又低声问:“你不是抄的我的吗,怎么不是满分?” 史培军挤挤眼睛:“都一样就惹人怀疑了,我故意抄错了两个。” 呃,心机boy啊。 不管怎样,这场风波过后,史培军这个铁哥们是结交下了,向丽娜那个死对头也是解不开了。 下课的时候,向丽娜再看何小曼,肿肿的眼睛里差点万箭齐发。 何小曼有点无奈,看来以后不能回回满分,还是要留点余地。不然向丽娜这样的学霸宠儿,会吐血的。 她挺漂亮,吐血不好玩。何小曼告诉自己,做人要厚道。 晚上,何立华加班,没回来吃晚饭。而何玉华这两天也不作怪,乖乖地跟王秀珍一起干家务,时不时还要冷眼看看何小曼。 何小曼很提防她,何玉华这么泼辣的人,不可能一直甘于吃瘪,她是在观察何小曼,找机会反扑。 果然,吃过晚饭擦桌子的时候,何玉华阴阳怪气地开口了。 “小曼啊,吹出来的牛,可要兑现啊。你妈这两天满世界找老鼠呢。” “哪有……”王秀珍赶紧弱弱地反驳了一句。 何小曼扭头问王秀珍:“找着没?” “有,不多。”王秀珍老老实实回答。 因为心里对上交老鼠尾巴这事儿还有些疑虑,她这两天没敢闹多大动静,偶尔看到邻居家逮着老鼠扔出来,就偷偷捡两只。因为怕传染上病菌,还得小心翼翼做好隔离,好不容易存了几根尾巴。本来想问问何小曼交到哪里去,但何小曼不提,她也没吭声,怕影响她学习。 “给我吧。我去一趟史培军家。”何小曼胸有成竹。 “你们说好了?”对于何小曼的自信,王秀珍将信将疑。 何小曼抿嘴一笑:“学校不方便说,我去叫他出来,这样好说。” 王秀珍点点头,对这个理由欣然接受:“怕脏,没拿进屋里,在外面砖头下的牛皮纸信封里。” “好,我去去就来。” 何小曼取了信封不说,还将作业夹在胳膊下,堂而皇之出了门。真是完美,晚上出门都有了借口。 司机脸上浮现出难以察觉的笑意:“你最喜欢这条林荫道,难得回来一次,当然要带你来看看。再说了,走哪儿不是走呢,也绕不多远。” “呆会儿过了这路,我就下车。这牌照太显眼,去闹市区不太好。” “丁副市长规矩就是严。”司机赞叹道,“我杜松涛真是运气好,碰到你爸这样的领导,真是比其他领导的司机省了不事。” 车,是副市长丁佐民的车。后座坐的,是丁佐民的儿子丁砚。 丁砚在名牌大学就读,刚放暑假回来,今天顺道坐他的车去书店。 杜松涛之所以赞叹,是因为绝大多数的领导司机,都还要兼职“家务”,从接送家人到干杂活,堪称鞍前马后。只有副市长丁佐民不这样。他公是公、私是私,分得极为清楚。 “我爸说过,不管别人怎么做,在他那儿就要公私分明。”说起自己的父亲来,丁砚也是骄傲的。 突然,车子的速度慢了下来。杜松涛轻呼:“咦,什么情况?” 丁砚不由问:“怎么了?” “前面的车好像撞人了。” 丁砚探过身子一看,只见远远的有一辆吉普车,正在紧急调头驶离,而路边躺着一个人,情况不明。 “什么呀,撞了人还跑!”丁砚叫着,却见那吉普车调头后一个拐弯,隐入了一个小弄堂,“快记下车牌!” 杜松涛突然脸色极为尴尬:“我……我没看清……” “不管了,快停车救人!” 不待车子停稳,丁砚打开车门就跳了下去。 被撞的竟然是个女学生,书包已经飞了出去,现场没有血流成河,但人已经晕了过去。 “同学!同学!” 丁砚喊着,正要扶她起来,杜松涛已经下车。 “不能晃她!”杜松涛是有急救经验的,过去快速察看了一下,“还活着,不知道哪里受伤了。” “上车,送她去医院!”丁砚斩钉截铁。 弄堂里,吉普车停在阴暗处。 向丽娜脸色苍白,捂住胸口好一会儿,才道:“她没死吧。” 司机刘东平紧紧咬着牙关,半晌才道:“没死,但是……应该已经撞晕了。” “好……好……”向丽娜点点头,“我下车,自己坐车去考场。你……你去看看她,把她送医院去。” 说着,伸手去开车门,却发现浑身虚脱,根本连开车门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 刘东平无奈,下来给她开车门,顺势向弄堂口探头一看,突然脸色大变,仓皇道:“不好!” “怎么了?”向丽娜被他吓了一跳,不满地望着他。 “是……是丁副市长的车子……”刘东平声音颤抖,再也不敢往前走一步。 “什么?”向丽娜虽然还是个学生,却知道副市长的份量,顿时嘴唇也哆嗦了,“他……他怎么会在这儿?刚刚……明明路上没有人,我前后看了的……” “不知道,我不知道。”刘东平定了定神,又向林荫道那边望去,“好像丁副市长不在车上……” 127.善良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何小曼很淡定将左手篮子递给王秀珍,里面装着刚刚去弄堂口排队买的麻糕。这年头塑料袋还不普及,挎个买菜篮子出街, 就跟后世挎个珑骧包一样自然。 “妈, 帮我拿把剪刀过来。” 何小曼面不改色地将死老鼠往水池前一扔,吓得何玉华又往旁边挪了挪。 王秀珍战战兢兢地递过剪刀, 又瞪大眼睛看着何小曼“卡察”一下, 极快地将老鼠尾巴剪了下来,然后一脚将死老鼠踢进下水道。 “你要老鼠尾巴干什么?”王秀珍不解。 何小曼环顾四周,然后低声道:“街道在除四害,上交一条老鼠尾巴可以换一毛钱。” 一条尾巴一毛钱,每天逮一只死老鼠,一个月就是三块钱啊!王秀珍掐指一算,差点仰天长叹。自己长病假工资一个月不到三十块,一天也不过就是十条老鼠尾巴啊! 这生财之道, 可以! 正要拿纸去包老鼠尾巴, 何小曼拦住了:“妈, 我来。老鼠病菌太多, 你是病人, 还是别碰了。等下我会把剪刀消毒的。” 何玉华简直咋舌:“那你的手也消消毒啊,别在家乱摸。” 何小曼横她一眼:“四娘娘, 这事你可不要出去乱说, 别到时候人家捉了老鼠都不往外扔了。” “切。这么恶心的事, 逼我都不愿意说。”何玉华将何小曼往旁边挤了挤, 继续她的牙齿美白大业。 王秀珍还是有些疑惑,一直等到何立华骑车出了门,才拦住背书包的何小曼。 “小曼,你哪儿听来的老鼠尾巴可以换钱?怎么就觉得不靠谱呢?” 何小曼微微一笑:“史培军妈妈不是在街道嘛。他告诉我的,还说不能外传,否则大家都行动起来,老鼠都成香饽饽了。” 说得有道理啊。王秀珍赶紧点头:“知道了,这真的不能说,一毛钱一条啊!以后妈在家没事,也四处转转去,瞎猫还能碰上死耗子呢,你妈总比瞎猫强吧。” “哈哈,妈,你还蛮幽默的嘛!” 因为发现了一条不算宽广的生财之道,母女俩心情都不错。何小曼背着书包出门,走了一段,发现自己哼的竟然是“小鸟在前面带路,风啊吹向我们……” 奇了怪了,自己对这个年代竟然还蛮融入的嘛。 年轻人,适应能力就是强,哈哈。 不过,快活归快活,何小曼脑子还是很清醒的。 史培军是她同桌,成绩比她还差,家里已经给安排好了工作,就等拿到初中毕业证书。他说的话,还是挺可靠的。所以街道在收购老鼠尾巴,这是真的。不过现在的问题是,何小曼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让街道收购自己的老鼠尾巴。 路上,她认真地想了事情的原委。 以她对街道的粗浅了解,除四害这种事一定有评比任务,街道那帮人哪里交得出那么多老鼠尾巴,便暗绰绰搞收购,一来可以完成任务,二来也能给街道那帮人暗中增加点收入。所以何小曼想要去插一脚,也没那么容易,还得从史培军这儿入手。 史培军是“特困生”,不知道他晚上忙什么,堂堂课都困。今天算是很辛苦地熬了一堂课,第二堂英语课,终于睡着了。 其实,英语教师那口音……何小曼觉得自己也是睡着比较好,免得被她带偏。但想想这年代,连外国影视剧都只能见到译制版,谁都不知道纯正的英语应该怎么说,大家都洋溢着一种“来是亢母去是够”的欢乐,何小曼怎么也得共襄盛举吧。 所以她不止认真听课,还顺便将史培军流到桌面上的口水给擦了。 英语课代表向丽娜发作业本的时候,一眼就瞧见了何小曼的小动作。 只见她手腕一扭,史培军的作业本就直接削了过去,不偏不倚,撞在何小曼手上。 别看作业本轻巧,但书脊这么猝不及防地削过来,还是挺疼的。 “丝……”何小曼倒吸一口凉气。 史培军被惊醒,茫然四顾:“什么情况?” 向丽娜一脸不屑:“一个睡觉,一个掩护,真要好啊。” 这个年纪的半大孩子,尤其喜欢说哪个男生和女生“要好”,尤其是指责何小曼和史培军这样的学渣“要好”,最容易让人滋生出一种优越感。 但事实上,这优越感的背后,也有向丽娜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羡慕。 “八婆,说什么呢!”史培军破口大骂。 向丽娜怕挨揍,立刻往后退一步,大声道:“昨天的回家作业又是不及格,老师说了,不及格的罚抄一百遍!” 史培军是个现实的人,当即就开始用胶带绑圆珠笔。 学渣都干过这种事,五支笔绑一起抄,就只要抄二十遍了。虽然字迹难看,但省事啊。 何小曼微微一笑,将史培军的本子拿了过来:“别绑了,不就是一百遍嘛,我帮你抄。” 史培军有些懵:“你有时间?你不要罚抄?”要知道何小曼以前可是罚抄专业户,经常抄到眼泪汪汪。 “不要。我及格了。”何小曼摇摇头。 史培军不信,一把扯过她的本子,大叫:“我靠,一百分!” 向丽娜怨恨的眼神从教室的角落扫了过来,右手不由自由地按住了自己的本子。 她只有90分。 她竟然都不如何小曼! 何小曼要不动声色地拍史培军的马屁,用手肘捅了他一下,低声道:“别吵,还想不想我帮你抄了?” “想想想。”史培军忙不迭点头。 “那好,呆会儿数学课,你别睡觉,帮我打掩护。” 史培军惊呆了,这还是那个数学课都不敢眨眼睛的何小曼吗? “你竟然敢在数学课抄英语作业,你不要听课啦……不是吃了聪明丸吧?”史培军盯着她。 “想什么呢。是我爸教了我预习的方法,我在练习呢,好像还挺管用的。” “哦,我说呢。”史培军这下放心了,咧开嘴笑道,“那你帮我抄吧。最好帮我把数学作业也做了。” 懒成这样!连抄作业都想省!不过也好,这样的渣渣,不用担心他追问预习方法。 何小曼故意没提老鼠尾巴的事,眨眨眼睛,做了个“OK”的手势:“没问题。不过,这是我们的秘密……” 史培军心花怒放:“何小曼,以后你就是我铁哥们!” 何小曼没有说话,拼命回忆着前情。 她今天应该是中考,她在去考试的路上,骄阳似火、鸣蝉热烈,一切应该都很美好。突然,身后一个猛烈的撞击,翻滚中,她望见那是辆陌生的吉普车…… 想起这些,她心情激动而绝望,如果现在真的是在医院,那么确定无疑,自己一定是误了中考。 可是,经历过一次穿越重生的她,又很担心自己现在究竟还是不是何小曼。 “今天是几号?这是哪个医院?”何小曼轻声问,心里很是紧张,生怕又来到一个不知所谓的世界。 丁砚有些意外,他以为这小女生醒来会痛不欲生,甚至会一口咬定自己是肇事者,已经做好了被她的眼泪糊一身的准备,却没想到她出人意料的小心翼翼。 “6月28日,这是中吴市第一人民医院。” 何小曼长舒一口气,原来自己还在这里。何立华还是她爸爸,王秀珍还是她妈妈,而她,是那个没有赶上中考的倒霉孩子。 哦,中考! 一想到这个,她的心又揪痛起来。 “我今天中考……”她喃喃的道,眼泪又从眼角流下。 丁砚有些不知所措。 在车上,他给何小曼擦眼泪觉得很自然,因为那时候何小曼不清醒。可现在他不敢造次了。 “医生说你是脑震荡,要多休息。你很命大,考试那些事就别多想了,会影响恢复。”丁砚劝人很没有经验。 亏得他面对的是何小曼这样的“内心成熟者”,错过人生如此重事,怎能不多想? 脑震荡,怪不得会如此头晕想吐。“我的手脚呢,还在吗?没变成科学怪人吧。”何小曼艰难地开了个玩笑。 科学怪人?丁砚心中一动,这不是一部很古早的科幻小说吗? 这本书他曾在大学那个全国闻名的庞大图书馆看到过。但是是英文原版。眼前这个普通的初中小女生,怎么会知道这么冷僻的字眼? 听他不作声,何小曼慌了,踢了踢腿,又晃了晃手:“别吓我,我没感觉自己少什么零件啊。” 丁砚回过神来,只觉得这个女生神秘又特别,赶紧道:“哦没事,除了脑震荡,还有些地方软组织挫伤,都是皮外伤,不碍事。” 脑震荡只要静养,也是可以恢复的。何小曼总算长长地舒一口气,喃喃的道:“还好,我还在这个世界,我还是何小曼……” 这倒提醒了丁砚:“对了,你家人怎么联系,得赶紧叫你父母过来。” 何小曼给了他父亲厂里的电话。丁砚去打电话的时候,她又试着睁了睁眼睛,这回倒是好了很多,除了头痛恶心的感觉还很明显之外,头晕征状减轻了不少。 病房是三人间,住着两个病人,邻床是个六十多岁的婆婆。 “小姑娘你命大啊,被车子撞了,亏得这个男小宁送你来医院,跑前跑后。” “婆婆,我昏迷的时候,有没有乱说话?”何小曼只记得自己一会儿迷迷糊糊,一会儿又昏昏沉沉,她是个蛮在意形象的人,怕自己在救命恩人面前失了分寸。 “还好啦,没乱说话,就听你说要考试。”婆婆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叹了口气,“小姑娘你是不是赶不上考试了?” 何小曼怔了好一会儿。 之前撕心裂肺的伤痛,似乎在刚刚对自己处境的疑问中,悄然淡去不少。 当她问那男生,自己在哪里,今天是几号,那一刻,她突然从这几个月的真情实感中抽离,重新变成了“杨简”。 她感受着“何小曼”的伤痛,却又审视着“何小曼”的人生。 利用丁砚出去打电话的这短短一段时间,她冷静了下来,决定以一个文静受伤女孩的形象来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切。 128.黑眼睛 此为防盗章,感谢尊重作者君~~  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师母心疼死了, 一拍老公的肩:“你明天带她去呗, 早上一上班就去。英语教研室的人你又不是不认识, 跟人家说一下,就说落了一篇忘交了, 多大点事啊。” 英语老师支支吾吾,又不敢违拗老婆的命令,终于点点头:“好吧, 快回家重新誊写一遍, 明天早上七点半在区教育局门口等你。” “谢谢老师!”何小曼破涕为笑,向英语老师鞠了个躬。 又觉得这事儿其实师母功劳最大, 又向师母也鞠了个躬,大声道:“谢谢师母!” 师母笑呵呵地拍了拍她:“我可不留你吃饭了,天快黑了,快回去吧。” 跑出校门的时候, 门卫大爷还叹气:“哎哟找了这么久,什么重要的本子啊。” “谢谢大爷!”何小曼一遛烟地跑远了。 回到家,书桌已经被何立华占了装电视机。因为在客堂间里铺摊子,很容易被窜门的邻居看到,不方便保密,组装大业一直悄么么在房间里进行。 何小曼开了灯,在客堂间重新写作文。她试图将碎片拼起来, 无奈也拼不完整, 只得大约摸地整理着, 再凭自己的记忆重新发挥,终于赶在十一点前将作文写完。 看到她又在鼓捣,何玉华倒飘过来问了一句:“昨天不就见你写了么,今天还写?” 何小曼没敢把真相告诉何玉华,否则这个四娘娘会冲到学校去把向丽娜骂到想整容。 第二天一早,英语老师倒是很准时,比何小曼先到了教育局。而且没带他的宝贝搪瓷茶缸。 这回何小曼总算觉得自己要比搪瓷茶缸重要点了。也算欣慰。 到了二楼的英语教研室,教研员打水去了。等他慢吞吞打好水,泡好茶,坐下来听英语老师说话,已经二十分钟过去了。 “王教研员,昨天我们学校来送英语作文比赛的参赛作文,是一个同学来送的,慌慌张张地漏了一篇,今天赶紧又补送过来了,希望没有影响到参赛。” 王教研员嘴脸倒也不难看,从英语老师手里接过何小曼的作文,瞥了一眼,眼睛一亮:“这孩子立意不错嘛。” 英语老师有些忍不住笑意:“是啊,写得不错,有想法。”朝何小曼看了一眼,像是鼓励和表扬。 “还好你来得早,昨天下午各个学校刚收齐,下班前还有人送来呢。所以我是打算今天上午送到市局去的。”王教研员在桌上翻着各校送来的牛皮纸文件袋,找何小曼她们学校的那一份。 听了这话,何小曼才算松了一口气。 英语老师也安心了,低声道:“还好还好,阿弥陀佛。”也不知道是安慰何小曼,还是安慰他自己。 王教研员从一堆文件袋里抽出一个,绕开绑绳,将里面的作文一取出来,一愣:“不对啊,你们没漏报,这不是送了两篇嘛!” 英语老师也一愣:“不会吧……” 何小曼立刻从旁边的桌子上站起,冲到办公桌前,从王教研员手里接过两份作文。 “不是,这篇不是我写的。”她将其中一篇抽出来,放到桌上。 两份作文都是“买饭么力”,一份端端正正,落款向丽娜;另一份字迹却歪歪扭扭,落款何小曼! “这怎么回事?”王教研员也糊涂了,拿起那作文一看,就皱了眉头,“这写得什么玩意儿,语法全是错的,单词也好多拼写错误。” 英语老师越发证实了自己的猜想,脸色十分难看,强笑道:“王教研员,这个事情有点好玩了,这一份是班上同学开玩笑写的,怎么就给放错了呢?我是昨天放学前才发现何小曼同学的作文还在我桌上,以为是漏报了,哪知道是拿错了,这个……呵呵……” 见王教研员不说话,何小曼急了。 “王教研员,这个真的是我写的,我可以背给你听。”不待王教研员同意,何小曼就开始用英语背诵自己的作文。 只是,作文挺长,她不可能字字句句都完全无误,一边努力背诵,一边还即兴发挥,只求自己能将读后感说得更完美流畅。 王教研员完全没有打断她,一开始是皱着眉,渐渐地,眉头舒展了。再渐渐地,眼中露出欣喜之色,甚至频频点头。 等何小曼全部背完,王教研员笑道:“何同学,我相信这篇作文的确是你写的。给你破个例,帮你把作文替换进去。” 他将读后感认真地装进文件袋:“何同学的英语发音非常标准,语音语调也很好,不可多得啊。” 又把那歪歪扭扭的“玩笑”扔给英语老师:“这个字也太丑了,你好好收着吧,以后当作反面教材给学生改错,哈哈。” 英语老师千恩万谢地出了教研室,走到无人处,脸色一变,恨恨地骂道:“这向丽娜怎么回事,找谁写的这么丑的字?” 何小曼微微一笑:“左手写的。” 英语老师一惊,抬起那张气血两亏的脸,怔怔地望了何小曼好一会儿。这个还不满十六的小姑娘,为什么会有着如同成年人一般的沉静? 这和昨天慌慌张张跑到自己家里去的那个女学生,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清清嗓子,英语老师试探地问:“你打算就这么算了吗?” 当然不会。何小曼从没想过要原谅向丽娜,何玉华这种当面敲锣的泼货她可以原谅,背后扎针的向丽娜就算了,原谅她,就是给自己挖坑。 “老师。她应该当面向我道歉。”何小曼脸色凝重。 英语老师知道,何小曼这话的意思就是“不打算算了”。那他就是另一付打算了,与其让何小曼去打小报告,还不如自己掌握主动权,去向校领导汇报。 回到学校,正是广播操时间。操场上的同学弯腰踢腿,大部分都在偷工减料。 何小曼跑进队伍,望见向丽娜一板一眼,做得比谁都认真,在涣散的队伍里格外扎眼。 要说这姑娘,也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心理倒是真心强大,看到何小曼跑进队伍,向丽娜竟然还灿烂地向何小曼笑了笑。 何小曼挑了挑眉,没理她。不久前还会被史培军气哭呢,一旦真正面对竞争,向丽娜的“成长”让人感到可怕。 自习课的时候,班主任神情严峻地走进来,叫何小曼和向丽娜一起去校长室。 该来的终于要来了。何小曼起身,冷冷地看了一眼向丽娜。 向丽娜的脸色终于尴尬起来,往日甜美的笑颜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闪烁惶恐的眼神,完全不敢直视何小曼。 简陋的校长室里,唯有会审阵容很豪华。 何小曼和向丽娜站着,校长坐在办公桌后,其它几张木头方凳上,依次坐着教导主任、初三(2)班班主任、英语老师。 作为现场最权威的“校长大人”,是绝不会率先开口说话的,他的作用是一锤定音,而非抽丝剥茧。 教导主任用自认为非常威慑的眼神狠狠地盯了何小曼,又狠狠地去盯向丽娜:“今天把你们叫这里来,知不知道为什么?” 向丽娜眨眨眼,看似可爱,眼神中却闪过一丝慌乱:“不知道啊,是不是有话要跟我们说?” 何小曼只觉得好笑。没话跟你说,难道是请你来喝茶? 教导主任将那篇左手版的“买饭么力”往桌上一扔:“呵,还说不知道。自告奋勇要帮老师去送作文,其实就是想坑同学?” 向丽娜脸色大变,连叫道:“没有,真的没有!” “那这是什么?”教导主任敲着桌子。 “哇——”向丽娜竟然扁了扁嘴,放声大哭,将屋里的几个老师都给震住。 “校长……主任……”她抽抽答答,无限委屈,“我错了,我向你们坦白……” 何小曼惊了,竟然这么容易就坦白?怎么觉得就不像向丽娜的为人呢?她既然做到如此深思熟虑的地步,怎么会被教导主任一敲桌子就吓住? 果然,向丽娜还有后手。 “我中午回家吃饭,就经过区教育局,我……我是真的想替老师做点事……呜呜呜……但是没想到,在桥上摔了一跤,文件袋口子就开了。呜呜呜……真的是太巧了,何小曼的作文纸滑出来了……呜呜呜,昨天风又大,我赶紧伸手捞,也没捞得住……呜呜……她的作文被吹到桥下河里去了。” 似乎是提前得到了消息,挂上横幅的那一天,向丽娜称病没有来学校上课,本想好好羞辱她的史培军很是失望。 “那细比丫头是没脸见这横幅吧,躲家里哭了吧。” “细比丫头”是这里骂小姑娘的方言,颇为粗俗。何小曼笑笑,她不太习惯这种称呼。 这年代虽然喊着“讲文明、树新风”,其实老百姓讲话还是比较“朴实”……哈哈,何小曼要适应这种“朴实”,也要保持自己不被同化。 “她不是没脸,是脸疼吧。费尽心机,一无所得。”何小曼靠在教学楼二楼的阳台栏杆上,望着校门口随风荡漾的红色横幅,越发觉得一切的美好尽在眼前。 129.史总的雄心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这个世界的娘娘,其实应该读niangniang(第一声), 是姑姑的意思。何小曼重生过来之后,各种称呼正在慢慢适应中。 好在, 以前她也活了不短的时间, 思想成熟,阅历丰富,冷眼观察了将近一个月,这应该是某个平行世界,看周遭环境、看人物衣着、看社会体制, 大概类似于原世界的八十年代,虽自己没经历过八十年代, 但听长辈忆旧、看小说影视, 也了解不少。 只是没想到, 自己还有幸亲历。也算是传奇。 不过, 是不是真“有幸”,现在还很难说。 何家境况不好。 子女多,房子小, 家里穷。就是这么个惨淡的现状。 就说何小曼现在这房间, 就不完全属于她自己。小小的十个平方, 住着她和父母一家三口。 从她出生起就是这么住的,从小也没少听父母的半夜动静。本来她一个未成年少女, 对这些是不懂的, 但“杨简”来了, 她是成人啊,一回想之前种种,略有尴尬。 不过,自从两年前何小曼的母亲生了结核病,半夜的动静就只剩下了咳嗽。 这对初来乍到的“杨简”倒是免却了尴尬。一个月下来,她已经能很坦然地跟父母共处一室了。 “整天歇在家里,连晚饭都不做,就会吃我哥的,你活着就是浪费粮食的吧!”四娘娘尖利的嗓音从屋外传来。 这又是在骂何小曼的母亲王秀珍。 虽然“杨简”初来,但母亲岂是假的,更何况好几次夜里她还未睡熟,王秀珍偷偷下床给她盖被子,这举动是很暖心的。 何小曼脾气爆,忍不了。 不过,爆脾气也有原则。她深信,有理不在声高。所以她吵架斗的不是音量。 一开门,何小曼冷冷了剜四娘娘何玉华一眼,:“知道隔壁水哥为什么看不上你吗?” 何玉华惊讶地转头,大概是没想到何小曼一个黄毛丫头也会参与大人的纠纷。要知道何小曼以前是很胆小怕事的,只会哭。 “长出息了,敢跟我顶嘴?” 王秀珍一看是何小曼出来,大惊失色,赶紧起身过来推她回屋:“小曼,大人的事你别管,快回屋做作业去。” 何小曼一扭身,挣脱开王秀珍的手,朝何玉华冷笑:“泼妇的嘴脸都特别狰狞,就像你现在的样子。” “你……”何玉华惊呆数秒,突然向王秀珍尖叫,“这是你教的吗?有这样跟娘娘说话的吗?” 王秀珍身子一颤,又想来拉何小曼。 母亲就是怕事啊,所以何玉华才会有恃无恐。何小曼小脸一昂:“那有你这样跟嫂子说话的吗?对,我妈现在是生病,是花钱,花你的了吗?要不要我跟你算算这些年白吃白喝白住的账?你交过一分伙食费吗,交过一分水电费吗?别欺人太甚!” “反了反了!”何玉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大门外已经有邻居听到动静在张望。 呵呵,都是一个弄堂里住了几十年的,哪个孩子都是从光屁股看到大,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能将大波浪从弄堂头一家掀到最后一家。 只要何玉华不怕丢人,何小曼个小屁孩,怕个毛线。 见何玉华气得一时说不出话,何小曼冲过去,将门窗都关上。然后护住手足无措的王秀珍,对何玉华道:“家丑不可外扬。你要是还想嫁人,以后就对我妈客气点。不然我马上冲到弄堂里,把你枕头下那些不堪入目的书都抖出去。让邻居们看看,珍珠弄最漂亮的何家四姑娘,原来是半夜看小黄书的女流氓!” 何玉华瞠目结舌。 两秒后,如梦初醒,冲回房间。随后大叫着又冲出来:“你把我书藏哪儿去了?” 何小曼脸上浮起嘲讽般的微笑,眼神儿一飘:“不记得了。等需要的时候才会想起来。” “你……”何玉华又气又无奈,咬了咬牙齿,甩手就要走。 “四娘娘,等等啊。我肚子饿了,你怎么不做晚饭啊?” “你妈不会做吗!”何玉华没好气。 “对啊,我可以的。”王秀珍觉得女儿已经胜利了,可以息事宁人了,赶紧出来表态。 何小曼真是恨铁不成钢,这个亲妈啊,连趁胜追击都不会,传统美德都让她一个人占全了。 暗暗一扯王秀珍的袖子,朝何玉华皱眉:“我妈身体不好,不能累。累了会复发,复发了医药费会增加。为了这个家好,也为了给你多攒点嫁妆,以后晚饭就你来做吧。” “什么?”何玉华柳眉倒竖,就要发作。 何小曼立刻将门一开:“来,我们谈谈那些书……” “住嘴!我这就去做!”何玉华悻悻地进了厨房。 王秀珍看得目瞪口呆,以为自己活在梦里。 别看何玉华长得矮小,那可是珍珠弄一霸,平时吵架几乎战无不胜,凭着她那泼劲儿,何家在珍珠弄倒也没吃过什么亏。 今天居然让自己女儿给收拾得服服贴贴。这不是奇怪么? 而且,这还是自己女儿吗? 见何玉华在厨房不情不愿、乒乒乓乓,王秀珍将何小曼拉回房间。 “小曼,她怎么说也是你娘娘,今天出了气,妈很高兴。不过以后一家人还是要和和气气啊?” 王秀珍就是这么逆来顺受,看得何小曼脑壳疼。 “妈,你别天真了。别看她现在乖乖做饭去,说不定呆会儿就在你饭里吐口水。” 王秀珍却没心思愁这个,她看着何小曼,忧心忡忡:“还有啊,你怎么就知道那些书……”她欲言又止,换了个说法,“你藏哪儿了?” 何小曼差点就抬头去看天花板,还好,及时忍住。 “扔了啊。我一个初中生,能留着那种书嘛。我就是吓唬吓唬四娘娘。” 王秀珍长舒一口气:“你没吓到她,倒吓到妈了。你还是小孩子,以后不能提那种事,被人听到要背后说闲话的。” “嗯,我知道了。我做作业了啊。” 见女儿这么爱学习,王秀珍深感欣慰,去厨房给何玉华搭手了。 何小曼终于可以抬头去看天花板。那些书就藏在上面的窟窿里,以备不时之需。 不过,这个年代到底淳朴。不过就是一些外国男女的光屁股,就把她们吓成这样。 重生,还真是有点见识上的优越感的。 “呆会儿过了这路,我就下车。这牌照太显眼,去闹市区不太好。” “丁副市长规矩就是严。”司机赞叹道,“我杜松涛真是运气好,碰到你爸这样的领导,真是比其他领导的司机省了不事。” 车,是副市长丁佐民的车。后座坐的,是丁佐民的儿子丁砚。 丁砚在名牌大学就读,刚放暑假回来,今天顺道坐他的车去书店。 杜松涛之所以赞叹,是因为绝大多数的领导司机,都还要兼职“家务”,从接送家人到干杂活,堪称鞍前马后。只有副市长丁佐民不这样。他公是公、私是私,分得极为清楚。 “我爸说过,不管别人怎么做,在他那儿就要公私分明。”说起自己的父亲来,丁砚也是骄傲的。 突然,车子的速度慢了下来。杜松涛轻呼:“咦,什么情况?” 丁砚不由问:“怎么了?” “前面的车好像撞人了。” 丁砚探过身子一看,只见远远的有一辆吉普车,正在紧急调头驶离,而路边躺着一个人,情况不明。 “什么呀,撞了人还跑!”丁砚叫着,却见那吉普车调头后一个拐弯,隐入了一个小弄堂,“快记下车牌!” 杜松涛突然脸色极为尴尬:“我……我没看清……” “不管了,快停车救人!” 不待车子停稳,丁砚打开车门就跳了下去。 被撞的竟然是个女学生,书包已经飞了出去,现场没有血流成河,但人已经晕了过去。 “同学!同学!” 丁砚喊着,正要扶她起来,杜松涛已经下车。 “不能晃她!”杜松涛是有急救经验的,过去快速察看了一下,“还活着,不知道哪里受伤了。” “上车,送她去医院!”丁砚斩钉截铁。 弄堂里,吉普车停在阴暗处。 向丽娜脸色苍白,捂住胸口好一会儿,才道:“她没死吧。” 司机刘东平紧紧咬着牙关,半晌才道:“没死,但是……应该已经撞晕了。” “好……好……”向丽娜点点头,“我下车,自己坐车去考场。你……你去看看她,把她送医院去。” 说着,伸手去开车门,却发现浑身虚脱,根本连开车门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 刘东平无奈,下来给她开车门,顺势向弄堂口探头一看,突然脸色大变,仓皇道:“不好!” 130.好好好,你最厉害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中午时候, 她决定去英语老师办公室再打探一下。 “老师, 我的作文您看了吗,有没有单词拼写错误?” 英语老师又“叽”了一口茶,发出满足的舒气声, 然后道:“你的没问题,向丽娜有两个单词拼错了, 我叫她改过了。” 何小曼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笑道:“谢谢老师。” 鞠了个躬,转身正要走, 突然想到:既然老师让向丽娜改,那是不是说明她的选上了? 厚着脸皮主动问:“老师, 谁的被选上去参赛了?” “你的, 还有向丽娜的。” “哦……”何小曼眉头微微挑起, 她自信应该赢得向丽娜的“买饭么力”。 英语老师心情挺好, 还开玩笑:“何小曼,现在对学习很上心, 都知道来打听了, 以前见老师都饶道走,哈哈。” 何小曼也不着恼, 有些羞涩地笑道:“因为我花了心思写的……” “放心吧,作文已经送到区里去了。”英语老师挥挥手, “向丽娜给送过去的。” “什么!”何小曼惊呼。 “她家离区教育局近, 中午又回家吃饭, 主动要求把参赛作文送过去。你们这些女生啊,就是比男生乖巧,知道替老师分担……” 怪不得英语老师一脸满足,原来省了他跑一趟。可何小曼心里却开始打鼓,向丽娜会不会动手脚? 以她最近看自己的眼神,可能性非常大啊。 回到教室,史培军看她坐立难安的样子,不由关心:“怎么回事,是不是没被选上?” “选上了,我和向丽娜……” “那你还哭丧着脸。应该高兴啊。”史培军的友谊又开始“地久天长”起来,得意道,“虽然我看不懂,但我瞥了一眼,光看字都是你写的比较好看。得个奖,气死那个凶婆子。” 何小曼没好气:“她还没气死,我已经要忐忑死了。老师居然让向丽娜去送参赛作文,你说,她会不会搞花样?” 史培军一拍桌子:“哎呀,这个真有可能。这凶婆子一看就阴险毒辣不是个好人,她不会把你作文扔了吧。” “这个估计不敢,学校让送两篇,她还敢只送自己的?” 正说着,向丽娜背着书包笑吟吟走进教室,没事人一样。 何小曼甩甩头:“算了算了,听天由命。算来算去,也没想到她出这招。希望她内心还保留一点善良吧。” 这个“希望”仅仅维持到当晚,都没过夜。 吃过晚饭,何小曼去给史培军送作业的时候,刚走出巷子,就见史培军迎面跑来,急匆匆的样子。 “何小曼,你被坑了,雾草!”史培军大声骂着粗话。 “什么情况?”何小曼隐隐觉得不好。若不是有急事,史培军断断不会跑到珍珠弄来。他虽然是班里有名的皮货,但对何小曼是言听计从。 史培军手里抓着一团碎纸,捧着送到何小曼跟前:“你看,这是不是你的作文?” 何小曼立刻拈起一片比较大的,定睛一看,脑子里“嗡”的一声就炸开了。这被撕得粉碎的英语作文纸,正是自己昨晚挑灯夜战、倾注无数心血写成的《悲惨世界》读后感。 “向丽娜!”她大吼一声,眼睛就红了。 “雾草,这凶婆子不光凶,还这么贱啊!”史培军将手里的碎纸往地上一扔,“走,找她算账去!” “等等!”何小曼一把拦住他。 “还等什么啊,这样的贱人,就该赏她切顿生活。”史培军已经开始撸袖子。 何小曼却冷静了下来,蹲下,将地上的碎纸一片一片捡起来。 “你在哪里发现这些的?”她问。 “说来也巧,今天下课回家,我正好走她后头。那凶婆子,谁愿意搭理她,我就慢点走,离她远远的。走到她家附近的一个垃圾堆,就见她很紧张地朝垃圾堆看,还走近了两步,将地上的垃圾将里踢了踢。那凶婆子平常爱干净得要死,怎么肯去踢垃圾堆?我就觉得不对啊。等她走远了,我过去一看,靠,踢的是碎纸,再一看,靠,这好像是你的作文啊!就赶紧给捡起来了。” 够坎坷,怪不得碎纸上污渍斑斑。 何小曼想了想:“史培军,这事儿谢谢你了。明天早上我如果没有准时出现在学校,你把我作业都放课桌肚里就好。” “你……你要干嘛?”史培军有点担心她去打架,低声劝道,“你不要去打,她比你壮实,你不一定打得过她。要不,明天上课了,我帮你揍她?” 何小曼笑了笑:“放心吧,我才不打架。我要自己解决。”又指指史培军,“明天在学校见到她,你也不许动手,男人不能对女人动手,这是原则。” 史培军不屑地撇嘴:“心情不爽的时候,我一般不讲原则。” 告别了史培军,何小曼回家跟王秀珍说有个本子掉学校了,去拿一下。 正在捣腾电子原件的何立华转头:“天快黑了,要不爸骑车送你去。” “不要,你现在时间宝贵,我去一下就来,很快的。” “那路上当心啊。” 这个年代,路上还挺安全,不说路不拾遗吧,治安还是比较好,何立华和王秀珍没太坚持,给何小曼塞了个手电,也就随她去了。 走到学校的时候,最后一丝夕阳终于也落下地平线,天色开始变得昏暗。传达室的灯开着,门卫大爷正在听收音机,看到何小曼,出来将她拦住。 “放学了啊,学校没人了。” “李师傅,我初三(2)班的,有个作业本掉在教室了,明天要交作业的。” 门卫大爷难得见到这么好学的孩子,赶紧开门:“天要黑了,你看得见伐?” 何小曼晃了晃手电筒:“我带着呢。” 进了校门,何小曼没去教室,而是一路小跑,跑到学校后面的一排平房,那里是分给学校老师的教职工宿舍。条件一般般,但想要分到一间,也得打破头。 英语老师平时看着气血两亏,在分房子这件事情上非常勇猛,成功杀出一条血路,占据了位置很好的一间。 很巧,何小曼跑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英语老师叉着腰、挠着头,在门口看另一个老师家属杀鸡。 “老师!” 英语老师很诧异:“何小曼,你跑学校来干什么?” “老师,我找你有急事,能进屋说吗?” “能啊,来,进屋。” 师母正在屋里做饭,很热情地问:“丫头,晚饭吃了没?” 何小曼心中一热,倒是不好意思质问英语老师了,赶紧对师母道:“谢谢师母,我在家吃过了。师母下班很晚吧,真辛苦,现在才做饭。” 这孩子真会说话,也贴心,师母不由看了她一眼,见她生得漂亮修长,心里也更喜欢了一些。 “说吧,急急忙忙跑来,找我什么事?”英语老师问。 “老师,我能问一下,您确定把我的作文稿交给向丽娜了吗?” “确定啊。还是我亲手订的订书机呢。两份,你一份,她一份,放一个文件袋里给她的。” 何小曼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碎纸:“老师,有同学在垃圾堆发现了这个。” 英语老师一看就愣了:“这不是你的作文吗?” “对啊,我也很奇怪,不是应该交到区教育局了吗,怎么会在垃圾堆里?”何小曼一脸疑惑,是天真的疑惑,不带任何阴谋联想的那种疑惑。 英语老师萝卜干吃了这么多年,自然比小黄毛丫头要世故多了,只转念一想,也就大致猜到了原委。 这事不会是别人,问题肯定出在向丽娜身上。 但作为老师,在没有求证真相之前,不宜挑动学生情绪。皱了皱眉:“是啊,这也太奇怪了,等明天上学了,老师来问问向丽娜。” 何小曼自然不会显出自己跟向丽娜有私人恩怨的样子,着急道:“老师,我这样是不是就不能参赛了?” “今天就截止了啊……”英语老师语气很遗憾,“要不下次,下次老师一定第一个推荐你。” 我呸,还下次! 何小曼知道自己不能和老师撕,嘴一扁,眼泪就下来了:“老师,这比赛一年一次,下次我就不在老师手里了。” “这……” “老师,我花了很多心血的……呜呜呜呜……” 师母听不下去了:“今天截止么,说明还没评选,要不让校长明天一早给局里打个电话,补送一份,还来得及吗?” 英语老师脸色尴尬:“本来应该是我去的,这事不好捅到校长那里……” 何小曼抹了把眼泪,立刻道:“老师,能不能我赶紧回家重写一份,明天早上我自己送到教育局去?” 向丽娜当然知道母亲的意思。要搁平常,她肯定很主动地一直送到院子处,直到很有礼貌地目送对方车子离开,才会返回屋子里。 但今天,她怎么敢啊! 假装没有看到吴志娟的眼色,向丽娜磨蹭着没有挪步,想就此蒙混过关。哪知道向怀远竟然道:“丽娜去送送客人,有机会要好好向丁砚讨教念书心得啊。” 向丽娜很后悔,今天应该装病才好,下来装什么乖巧啊!不情不愿地送到门口,心内极是忐忑,紧张地留意着丁砚的反应。 “车子来了!”向炳文一边喊着,一边极快地不知从哪里变出两大袋子土特产,往后车厢一放,“东平,待会儿到了家,替丁副市长拎进屋啊。” 院子门口,有两盏特意为向家装的路灯,明晃晃地照在吉普车上,黑色的围杠猝不及防地闯入丁砚的视线,顿时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勃然变色,不由喊道:“爸!” 正弯下腰打算进车子的丁佐民,心中一凛,暗叫不妙。 转身,却换了一副笑脸:“怎么啦,要陪你妈坐?那我让你,我坐前边去。” 来的时候,丁佐民和高萍坐的后排,丁砚坐在副驾驶座。丁佐民是故意这么说,想把事端给扼杀掉,不让萌芽。 “这车……我……” 不等儿子说完,丁佐民再一次打断他:“吉普,没怎么坐过吧,视野比轿车好。臭小子,会挑地方。” 见丁砚两次开口,刘东平已是率先心虚,总觉得丁砚知悉了什么内情,想赶紧参与一下话题,试探丁砚的反应。 “丁副市长说得对,前排视野好,就是晚上没什么风景可看。” 131.“如何”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这个世界的娘娘, 其实应该读niangniang(第一声),是姑姑的意思。何小曼重生过来之后, 各种称呼正在慢慢适应中。 好在,以前她也活了不短的时间,思想成熟, 阅历丰富, 冷眼观察了将近一个月, 这应该是某个平行世界,看周遭环境、看人物衣着、看社会体制,大概类似于原世界的八十年代,虽自己没经历过八十年代, 但听长辈忆旧、看小说影视,也了解不少。 只是没想到,自己还有幸亲历。也算是传奇。 不过, 是不是真“有幸”, 现在还很难说。 何家境况不好。 子女多, 房子小,家里穷。就是这么个惨淡的现状。 就说何小曼现在这房间, 就不完全属于她自己。小小的十个平方,住着她和父母一家三口。 从她出生起就是这么住的, 从小也没少听父母的半夜动静。本来她一个未成年少女, 对这些是不懂的, 但“杨简”来了, 她是成人啊,一回想之前种种,略有尴尬。 不过,自从两年前何小曼的母亲生了结核病,半夜的动静就只剩下了咳嗽。 这对初来乍到的“杨简”倒是免却了尴尬。一个月下来,她已经能很坦然地跟父母共处一室了。 “整天歇在家里,连晚饭都不做,就会吃我哥的,你活着就是浪费粮食的吧!”四娘娘尖利的嗓音从屋外传来。 这又是在骂何小曼的母亲王秀珍。 虽然“杨简”初来,但母亲岂是假的,更何况好几次夜里她还未睡熟,王秀珍偷偷下床给她盖被子,这举动是很暖心的。 何小曼脾气爆,忍不了。 不过,爆脾气也有原则。她深信,有理不在声高。所以她吵架斗的不是音量。 一开门,何小曼冷冷了剜四娘娘何玉华一眼,:“知道隔壁水哥为什么看不上你吗?” 何玉华惊讶地转头,大概是没想到何小曼一个黄毛丫头也会参与大人的纠纷。要知道何小曼以前是很胆小怕事的,只会哭。 “长出息了,敢跟我顶嘴?” 王秀珍一看是何小曼出来,大惊失色,赶紧起身过来推她回屋:“小曼,大人的事你别管,快回屋做作业去。” 何小曼一扭身,挣脱开王秀珍的手,朝何玉华冷笑:“泼妇的嘴脸都特别狰狞,就像你现在的样子。” “你……”何玉华惊呆数秒,突然向王秀珍尖叫,“这是你教的吗?有这样跟娘娘说话的吗?” 王秀珍身子一颤,又想来拉何小曼。 母亲就是怕事啊,所以何玉华才会有恃无恐。何小曼小脸一昂:“那有你这样跟嫂子说话的吗?对,我妈现在是生病,是花钱,花你的了吗?要不要我跟你算算这些年白吃白喝白住的账?你交过一分伙食费吗,交过一分水电费吗?别欺人太甚!” “反了反了!”何玉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大门外已经有邻居听到动静在张望。 呵呵,都是一个弄堂里住了几十年的,哪个孩子都是从光屁股看到大,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能将大波浪从弄堂头一家掀到最后一家。 只要何玉华不怕丢人,何小曼个小屁孩,怕个毛线。 见何玉华气得一时说不出话,何小曼冲过去,将门窗都关上。然后护住手足无措的王秀珍,对何玉华道:“家丑不可外扬。你要是还想嫁人,以后就对我妈客气点。不然我马上冲到弄堂里,把你枕头下那些不堪入目的书都抖出去。让邻居们看看,珍珠弄最漂亮的何家四姑娘,原来是半夜看小黄书的女流氓!” 何玉华瞠目结舌。 两秒后,如梦初醒,冲回房间。随后大叫着又冲出来:“你把我书藏哪儿去了?” 何小曼脸上浮起嘲讽般的微笑,眼神儿一飘:“不记得了。等需要的时候才会想起来。” “你……”何玉华又气又无奈,咬了咬牙齿,甩手就要走。 “四娘娘,等等啊。我肚子饿了,你怎么不做晚饭啊?” “你妈不会做吗!”何玉华没好气。 “对啊,我可以的。”王秀珍觉得女儿已经胜利了,可以息事宁人了,赶紧出来表态。 何小曼真是恨铁不成钢,这个亲妈啊,连趁胜追击都不会,传统美德都让她一个人占全了。 暗暗一扯王秀珍的袖子,朝何玉华皱眉:“我妈身体不好,不能累。累了会复发,复发了医药费会增加。为了这个家好,也为了给你多攒点嫁妆,以后晚饭就你来做吧。” “什么?”何玉华柳眉倒竖,就要发作。 何小曼立刻将门一开:“来,我们谈谈那些书……” “住嘴!我这就去做!”何玉华悻悻地进了厨房。 王秀珍看得目瞪口呆,以为自己活在梦里。 别看何玉华长得矮小,那可是珍珠弄一霸,平时吵架几乎战无不胜,凭着她那泼劲儿,何家在珍珠弄倒也没吃过什么亏。 今天居然让自己女儿给收拾得服服贴贴。这不是奇怪么? 而且,这还是自己女儿吗? 见何玉华在厨房不情不愿、乒乒乓乓,王秀珍将何小曼拉回房间。 “小曼,她怎么说也是你娘娘,今天出了气,妈很高兴。不过以后一家人还是要和和气气啊?” 王秀珍就是这么逆来顺受,看得何小曼脑壳疼。 “妈,你别天真了。别看她现在乖乖做饭去,说不定呆会儿就在你饭里吐口水。” 王秀珍却没心思愁这个,她看着何小曼,忧心忡忡:“还有啊,你怎么就知道那些书……”她欲言又止,换了个说法,“你藏哪儿了?” 何小曼差点就抬头去看天花板,还好,及时忍住。 “扔了啊。我一个初中生,能留着那种书嘛。我就是吓唬吓唬四娘娘。” 王秀珍长舒一口气:“你没吓到她,倒吓到妈了。你还是小孩子,以后不能提那种事,被人听到要背后说闲话的。” “嗯,我知道了。我做作业了啊。” 见女儿这么爱学习,王秀珍深感欣慰,去厨房给何玉华搭手了。 何小曼终于可以抬头去看天花板。那些书就藏在上面的窟窿里,以备不时之需。 不过,这个年代到底淳朴。不过就是一些外国男女的光屁股,就把她们吓成这样。 重生,还真是有点见识上的优越感的。 吴志娟立刻朝向丽娜瞪了一眼,拼命使着眼色。 既然向炳文已经跟丁佐民当上了“好朋友”,那作为席间最年龄相当的丁砚和向丽娜,本着同辈之谊,送到院子外也不过分啊。 向丽娜当然知道母亲的意思。要搁平常,她肯定很主动地一直送到院子处,直到很有礼貌地目送对方车子离开,才会返回屋子里。 但今天,她怎么敢啊! 假装没有看到吴志娟的眼色,向丽娜磨蹭着没有挪步,想就此蒙混过关。哪知道向怀远竟然道:“丽娜去送送客人,有机会要好好向丁砚讨教念书心得啊。” 向丽娜很后悔,今天应该装病才好,下来装什么乖巧啊!不情不愿地送到门口,心内极是忐忑,紧张地留意着丁砚的反应。 “车子来了!”向炳文一边喊着,一边极快地不知从哪里变出两大袋子土特产,往后车厢一放,“东平,待会儿到了家,替丁副市长拎进屋啊。” 院子门口,有两盏特意为向家装的路灯,明晃晃地照在吉普车上,黑色的围杠猝不及防地闯入丁砚的视线,顿时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勃然变色,不由喊道:“爸!” 正弯下腰打算进车子的丁佐民,心中一凛,暗叫不妙。 转身,却换了一副笑脸:“怎么啦,要陪你妈坐?那我让你,我坐前边去。” 来的时候,丁佐民和高萍坐的后排,丁砚坐在副驾驶座。丁佐民是故意这么说,想把事端给扼杀掉,不让萌芽。 “这车……我……” 不等儿子说完,丁佐民再一次打断他:“吉普,没怎么坐过吧,视野比轿车好。臭小子,会挑地方。” 见丁砚两次开口,刘东平已是率先心虚,总觉得丁砚知悉了什么内情,想赶紧参与一下话题,试探丁砚的反应。 “丁副市长说得对,前排视野好,就是晚上没什么风景可看。” 向炳文愕然地看着刘东平,好像看一个怪物。 领导的司机,大部分时候是人肉背景。只有在领导需要你开口说话的时候才能见风使舵说几句,其余时间,你就是一块会眨眼能呼吸的木头。 刘东平素来机灵活络,从不乱说话的,今天怎么这么没分寸,竟然跟副市长一家搭说话,而且说得这么不上台面。 132.双赢 此为防盗章,感谢尊重作者君~~ 何玉华有些惭愧, 第一次觉得自己无知, 却又奇怪何小曼一个初中生怎么会知道这些。 何小曼不紧不慢:“学校图书室有杂志啊,杂志上有说。” 反正何玉华离开学校很久了, 完全不了解情况, 对何小曼的说法非但深信不疑,反而还有些羡慕地说:“还是有文化好啊,小曼你要好好学习, 当咱何家第一个大学生。” 就冲何玉华能对自己产生如此殷切的期望,何小曼都觉得应该涌泉相报。 何玉华有条蓝色长裤,有回上街被狗追得太狠,把裤腿咬破了,扔又舍不得, 穿又穿不得,便堆在柜子里装灰。 何小曼却觉得那长裤颜色和版型都不错,找出来把裤腿给剪到小腿处, 让何玉华配上那件新买的飘带白衬衫穿。 何玉华愣了半天, 彼时要么长裤,要么短裤,可没见过这种:“这叫什么裤子啊, 长不长,短不短。穿出去人家还以为咱家困难成这样, 我十岁时候的裤子还在穿呢。” 闻言, 何小曼大笑:“娘娘你真逗。这叫七分裤, 就这长度,亏得这裤子料子够轻薄,配你这件白衬衫一定很飘逸。” “真的假的?”何玉华看她说得认真,好像真的在学校图书室看了很多杂志的样子,犹豫着换上了那一身搭配。 穿衣镜里那个娇小漂亮的女孩子上穿飘带白衬衫,下搭蓝色略有些宽腿的“七分裤”,露出纤细的脚踝,而白衬衫的下摆塞进裤腰,用根皮带一束,居然意外的又好看又洋气。 “哎哟,这个像外国电影里的打扮了。”何玉华叫道。 何小曼就是以《罗马假日》里的赫本为蓝本的啊,虽然何玉华长得矮小,衣服也不高档,穿不出赫本的十分之一味道,但这已经足够震动珍珠弄了。 晚上回来,何玉华开心得不行:“我们车间好几个女同事打听我的裤子哪儿买的,我就是不告诉她们。” 王秀珍也赞:“当初还拿不定主意呢,现在看,就这白色最好,洋气。还是小曼有眼光啊。” 何小曼笑眯眯的,坦然接受一切夸赞。 化腐朽为神奇,是“杨简”拿手的活儿,那么多年的设计,不是白学的。 晚上出去找史培军的时候,何小曼见到何玉华正和水哥说话。 “玉华,今天穿得像个淑女了啊。”水哥夸她。 何玉华兴奋的小脸红扑扑的:“是吗?我还担心你们会觉得我穿着嫌短的裤子呢。” 水哥的表情非常之嫌弃、非常之我了个去:“芸芸众生,如此庸俗不堪。世界就要发生巨变了,所有不懂得诗意生活的人都注定要被唾弃,西方的青年都开始跳迪斯科了,而他们却还在计较裤腿的长短。悲哀啊!” 何小曼差点笑出声来,摇着头走出了珍珠弄,留下满怀春意的无线电厂小青工何玉华,望着表情深沉的待业青年凌水成,一脸崇拜。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中考,史培军对家庭作业这种事已经不是很在意,之所以还要每天按时履行“抄作业”事项,纯粹为了多见见何小曼,另外也替她将老鼠尾巴给处理了。 “何小曼你真是越来越强了,我看你不仅可以考高中,还可以考重点高中。” 何小曼一笑:“那当然,要考就得考重点啊,否则三年读下来也是高考落榜的命。” “向丽娜那个凶婆子也憋着一股劲呢,今天你没考过她啊,好气人。” “重点高中又不是只招一个人,大家都凭本事考呗。今天没考过她,那是为了先给你打小抄啊,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啊!”何小曼笑骂。 史培军赶紧赔笑:“那是那是,咱们铁哥们儿,友谊地久天长啊。不过你中考好好考啊,别管我了。” 想管也管不着啊,都不在一个考场,一看史培军就是对考试完全不上心,连规则都不清楚。 从史培军家回来,又见着王秀珍坐在弄口就着路灯的灯光摘菜。 “妈,你怎么又在这儿?”何小曼奇怪极了。就算家里困难,也没必要这么省电啊,“你是等我的吗?” “啊……”王秀珍却一脸茫然,“你刚说什么?哦,没有,我不是等你,天气有些热,我在这儿乘凉呢,随便手里干点儿活。” 江南的气候虽然温润,但也没有五月份就热得要乘凉的道理。王秀珍肯定是找的借口。 正要追问,却见王秀珍根本无暇跟自己说话,眼睛向着6号林家的窗户直飘。 天气有些热了,林家的窗户晚上开着通风,林家姆妈和林大妞正翘着二郎腿看电视。电视机是黑白的,里面正演着才子佳人的戏码。 何小曼顿时明白了,王秀珍爱听戏啊! 平常广播里唱戏,她都能痴痴地听上半天,别说电视机还是有人影的,这悲欢离合更直观、也更动人。 不知道是不是她们的说话声惊动了屋里的人,林大妞摆着结实的臀部晃到窗前,一见是何家母女二人,顿时脸就拉了下来。 “穷鬼,有钱买衣服,没钱买电视,还蹭人家的看。”说完,将窗子“砰”地关上。 王秀珍面红耳赤,为了掩饰尴尬,拉着何小曼的手:“这么多菜明天也够炒一碗了,不用再摘了,咱们回家休息吧。” 何小曼叹道:“这家人,真是见不得别人好,多看一眼还用她家电费么?” 王秀珍道:“神经病了,自从你和玉华买了两件衣服,好像惹了她们,话里话外的听着都不对劲。” “嗯,气死她们好了,明儿我就穿,经常穿,气一时是一时。这种心胸,好景不长,咱们厚道人家,不用在意她们。” 这话说到王秀珍心坎里,朝着林家窗口啐了一口:“呸,我们何家早晚也买电视机,有什么了不起的。” 何小曼心中一动,却是生了个主意。 她知道自己穿越过来后的表现,给了何立华很大的期盼。自己承受了一次绝望,知道这滋味,纵然何立华注定要从期盼的顶峰跌落,她还是希望,自己能在底下接住他,给他另一个希望。 这个世界的何小曼,虽然刚刚十六岁,但她必须承担的远比表面的多。 于是,她对丁砚小小地撒了个谎。 “我现在脑子里有点乱……只是想找个人确定一下……”何小曼轻轻捏着手指骨节,等待着丁砚的答案。 这细节被丁砚看在眼里,虽然没看出她的隐瞒,但却看出了她内心的不安。 “何小曼……”丁砚试着喊她的名字,“初三是没法复读的……” 望见她眼中一黯,丁砚感受到了她的失望与留恋,又想起她在车上的眼泪,仿佛指间依然留有滚烫,丁砚又有些不忍。 “不过何小曼,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话音未落,门口有人大声道:“屁话,说得倒轻巧,你知道何小曼成绩有多好!” 何小曼一惊,门口竟然是史培军。 “史培军,你怎么来了,你不要考试?” “反正也不会,我把选择题写完就交卷了。何小曼你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被车撞了,谁干的!” 史培军和何小曼在同一考场,一看位置是空的,就知道大事不好。他当然知道何小曼有多么重视这一次考试。反正他毕业考已经通过,也没指望通过中考上什么学校,胡乱填了一番,等到半小时熬尽,立刻就交卷跑了出来。 说来也巧,第一人民医院离考场很近,史培军有个阿姨在这儿,本来是想来借电话打的,哪知道跟阿姨一提,阿姨一拍大腿,说早上送了一个车祸的考生过来啊。 史培军大惊,立刻就这么冲上来了,还没冲到门口就听到这轻巧的“屁话”,再一看说“屁话”的男生居然长这么好看,能不生气嘛! 一把过去,揪住丁砚胸口的衣服:“是不是你这小子干的!” 丁砚怒了:“你胡说什么!” “史培军,别乱来!”何小曼急喊着,不由直起身子。哪知动作大了些,顿时头剧烈地痛起来,痛得她轻呼一声,捧住了脑袋。 一见何小曼痛苦的样子,史培军赶紧放了丁砚,狠狠瞪了丁砚一眼,跑到病床边:“何小曼,你怎么样了,通知你家里人没?” 何小曼摆摆手,轻声道:“没事,没事,我爸马上就过来……” 丁砚见已经有人接手,觉得自己不方便再参与这是非,便道:“何小曼,既然你同学来了,那我就走了。” “不许走,你撞了人还想跑!”史培军又吼。 “史培军!”何小曼气死,“不是他撞我,是个吉普车,跑掉了。人家是好心送我来医院的。” 133.旁观者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哦,呆会儿她回来, 跟她说不用准备晚饭了。晚上你爸有应酬, 我们全家一起去。” 应酬。丁砚不太喜欢。虽然从小家里就常常高朋满座,但丁砚总是假借专注学业之名, 能不出现就不出现。好在他学习非常拿得出手, 搪塞起来也很理直气壮。 “你和爸去吧, 我要看书。” 这回高萍可不依他了:“都大学生了,不差这暑假一天半天的, 昨天你爸还说,小砚长大了,也该出去走动走动,见见人。别总当传说中的那一个,回人间看看好不?” 丁砚说不过他妈,要知道高萍可是教师出身,现在在外事办工作,能说会道, 极玲珑的一个人。 而且听高萍这意思, 父母是达成了默契,认为儿子应该开始踏入某种社交圈了。 丁砚纵然不喜欢, 但身为副市长的儿子, 有时候也难回避。 “那你们可别嫌我闷……” “哪会啊, 只要你不嫌我们大人说话闷, 就谢天谢地啦!”高萍在电话那头爽朗地笑, “就这么说定了,呆会儿见。” 丁砚独享一个安静的下午,坐在客厅看他刚买回来的书,偶尔抬头,望见院子里绿色掩映之间,竟也会有落叶旋转而下,一时想起医院里的何小曼,也是在最该茂盛的季节无端飘落,心中就替她惋惜起来。 下午五点,父亲大人,也就是副市长丁佐民先到家。 他今天下午刚去市传染病医院看望病人,还勇敢地跟病人握了手。但转头,到底还是有些担心,赶紧回来洗澡更衣。 杜松涛整理好后车厢的土特产,进了屋见到丁砚,不由笑了:“今天怎么样,没被人扣押在医院吧。” “没有,我通知了何小曼的爸爸,后来她同学也来了,我就先走了。” “何小曼?”杜松涛一愣,立即又明白过来,“这姑娘名字还挺好听。” 门外突然传来爽朗的笑声:“哟,可被我听到了啊。两个人背着我在聊姑娘呢!” 丁砚脸红了:“妈,别开玩笑。” 高萍哈哈大笑:“跟妈还玩什么害羞。何小曼是谁,这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啊。怎么见着我就不说了?快说给妈听听嘛。” “妈,这回你自来熟就肯定搞错人了。何小曼是个女学生,今天早上杜叔叔顺道送我去书店,在路上遇见一桩车祸,肇事的居然还逃逸,多亏被我们看到,把何小曼送到医院去了。” “哦,那学生怎么样了,没事吧?” “受伤了,挺可怜的,还错过了中考。不过万幸的是,没有生命危险。” 高萍进厨房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道:“救人是好事,不过以后也要注意。别惹麻烦上身。” 丁佐民正好换了衣服从楼梯上下来,听到妻子这话,却不同意:“话不能这么讲。见义勇为是我们每个公民应该做的。不能因为怕惹麻烦,就见死不救嘛。小砚做得很对。高萍啊,你太小心了。” 看到父亲这样支持自己,丁砚还是很高兴的:“何小曼很坚强的,也没有赖人,我看她挺善良。” “瞧瞧你,才跟人家说几句话,连人家善良都知道了。”高萍笑着指指儿子。 突然,她又皱眉:“何小曼。总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 丁佐民朝着丁砚摇摇头,笑话高萍:“看你妈,老毛病又来了。每次听到女孩子名字,她就说她听过。” 又转头对杜松涛道:“老杜,东西准备好没?” 杜松涛赶紧道:“按您写的清单,东西已经备好了,都在后备箱呢。” “好。送我们去长江路的向家花园。” “向家?”杜松涛的脸色顿时一变,又迅速恢复沉着。 “向家老爷子约了一起吃饭,不谈工作,算是家宴。”丁佐民没注意到杜松涛脸色的变化,这话是说给高萍和丁砚听的。 高萍给丁砚解释:“说起这向家,好久不走动了。你小时候还去他家玩过呢。” 丁砚却印象不深了,微微笑了一下算是回应。 车子行驶在路上,一家人说说笑笑,倒也不觉得路途漫长。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向家附近的那条林荫大道。 丁砚指指车窗外:“妈,何小曼今天就是在这儿被撞的,人都撞晕了,你说惨不惨。” 高萍突然一拍大腿,大喝一声:“何小曼!我想起来了!” 把车上三人都吓了一跳,连杜松涛都浑身一颤,回头看了她一眼。 “前阵教育局办了中学生英语作文大赛,我们外事办也算协办单位,一等奖就叫何小曼啊,还是我给颁奖的呢……哦,天哪,不会是同一个人吧。” 高萍比划着:“高高的个子,皮肤白白的,小脸蛋,挺漂亮一个小姑娘。” “好像……真的是同一个人……” 丁砚也呆了,虽然史培军一进病房就说何小曼成绩好,但丁砚以为,那是没见识的小渣渣心中的“成绩好”,却没想到,何小曼的成绩竟然好到这个地步。 全市中学生英语作文大赛一等奖啊! 怪不得她看过《科学怪人》。 高萍还在拍大腿:“要真是同一个人,那就太可惜了。这个何小曼的作文我还特意看过,写的《悲惨世界》,很有见地。可惜,可惜。” 听着母亲的话,丁砚不仅越发理解何小曼的绝望,更对她绝望后的坚强肃然起敬。 这个初中小女生,真的很不简单啊! 没人发现杜松涛的神情变得难以捉摸。 向家花园已遥遥在望,上午仓皇调头的吉普车到底车牌几何,他杜松涛心里一清二楚。只是他没想到,局面比自己想像得要复杂,而丁砚显然还一无所知。 作为一个旁观者,他突然有一种预感,向家、丁砚、何小曼,似乎被某种神秘的力量联系在了一起。 只是不知道,有些事,还能不能隐瞒,又能不能避免…… “林清姐,不要和国家政策对着干哦,我嬢嬢晚婚年龄都没到,哪里老了?” “等到了,就更没人要了。”林清把牙刷在水杯里刷得山响,好像这样能让自己的发言显得更加有力。 何小曼故意没告诉她王欣的身份。其实林清也是无线电厂的,按理和王欣也是同事,只是她实在太散漫了,对厂里的人完全不上心。 而且王欣生得文弱老实,并不是惹人注目的类型。 何小曼故意不去澄清,倒惹得珍珠弄的另一个人心里犯起了嘀咕,此人就是凌水成。何小曼前脚走出珍珠弄时,凌水成摘下他的哈么镜,愣愣地朝何家看了好几秒钟。 怪不得最近何玉华跟自己相处都变得要端庄些了,难道真的谈恋爱了? 凌水成晃了晃脑袋,呵,空气中果然有些庸俗的爱情味道。 其实何家的人暂时还没想这么多。王欣的到来的确给了何立华不少帮助。不得不说,何立华离开学校这么久,在技术上是有些生疏了,好在他够钻研,按王欣说的鼓捣了两回,居然就把困扰了他好几天的难关给攻克了。 除了“电视机组装事业”,何家这几天的大事就是何小曼的中考志愿。 这个年代,职业教育还并不盛行,想上个大学则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所以考大学基本上是重点高中的学生才有机会,普通高中除了个别尖子生,大致也就是混个高中文凭,然后等政府安排工作。而大多数家庭连这三年都等不起,他们急需要劳动力去赚钱贴补家用,所以初中毕业就招工进厂,是这个年代的年轻人非常普遍的归宿。 王秀珍照例是拿不出什么意见,父女俩只花了二十分钟就商定了结果。三个高中志愿,填了两所重点,分别是市一高中和市二高中,当然,保险起见,三志愿填了一所普通高中。 交志愿表的时候,有好事的同学挤在讲台那儿围观。 一个女生跑过来,轻声对何小曼道:“向丽娜的志愿比你还牛,她只填了两个,后面不服从。” “哦,决心很大。”何小曼微微一笑,没有再发表评论。 想起另一个世界,也是中考前,披肩长发的美女班主任一脸严肃地说:“不要将希望都寄托在父母替你填的志愿上。志愿填得再好,不如中考成绩好!” 真理,亘古闪光。纵横时光数十年,依然掷地有声。 六月底,期待已久的中考,终于来了。 这天一大早,王秀珍已经做好了早饭,还去弄堂口买了何小曼最爱吃的胖油条。 一看那圆滚滚、金灿灿的样子,何小曼心情就特别好。别人买油条,都喜欢在摊子上用木板压一下,将油条压扁再带走,何小曼就不喜欢,她喜欢吃没有压过的“原始油条”,又脆又香,她叫它“胖油条”。 “妈,今天的胖油条特别胖,像胖大婶。” “小声点,让她听到得骂你了。”王秀珍赶紧压低声音。 胖大婶最恨人家说她胖,虽然她真的非常胖……哪怕是她很喜欢的何小曼,那也不能说,说了照样骂。 “还真有点像……” 何玉华话音未落,只见门口晃过一个金灿灿的庞大身影。竟然是胖大婶穿着一条金黄色连衣裙,飘然而过。 134.越洋电话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浅浅一笑,何小曼依然是一贯的温和带点羞涩,假装没听懂何玉华的言下之意:“是啊,我也没想到, 今年突然就窜个子了。” 何玉华挑眉:“我是说, 你胆子也变大了。” 何小曼依然是温和的模样:“四娘娘,咱们一家人,你别老是欺负我妈。欺负狠了,泥人还有几分土性子呢。” 这算是解释黄色杂志那回事儿?何玉华眯起了眼睛。 “你妈很讨厌,我哥一大好青年被她拖累成这样。自从她进了何家, 何家在珍珠弄混得一天不如一天,就知道四处陪笑脸,被人欺负到头发梢上都不敢放一个屁。” 何玉华一脸不屑, 说到这儿还翻了个白眼。 说到这地步, 何小曼倒要郑重地替王秀珍辩护几句了, 正色道:“是不是拖累了我爸,只有我爸才有发言权。你身为娘娘,说这些话就是大不该。更何况我妈嫁到何家, 你才八岁, 这些年二娘娘出嫁、三叔叔当兵, 是谁把你拉扯大?我妈就天生该为何家操劳吗?还不是因为她嫁给了我爸?要说拖累,到底谁拖累谁?” 何玉华柳眉一竖:“何小曼, 你最近越发嘴利了, 是不是你妈背后教你的?” “呵呵, 她要能教我,还会被你欺负十来年都不敢吭声?”何小曼冷冷地轻笑一声,“我会长大,过往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既然我是何家的孩子,也难说,是不是随了你啊!” “你……”何玉华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何小曼噎得说不出话来。 “我妈最怕家里闹不和,我倒不怕。你想吵,我总归奉陪。你想打……”何小曼轻蔑地低头望了望何玉华,“你现在还打得过我吗?” “何小曼!”何玉华气得浑身发抖。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何玉华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身高,她长得漂亮,人也泼辣,凡事都不吃亏,偏偏这身高欠了点,因为这个还失去了最向往的工作。想到就是一脑门子的恨意。 “四娘娘,一家人和和睦睦的有什么不好,非要鸡飞狗跳。你再看不惯我妈,我妈也当了十几年的何家媳妇,你改变得了吗?你这是折磨我妈呢?还是折磨我爸呢?还是折磨你自己呢?” 虽是春风暖暖的,此刻的何玉华却只觉得冷汗涔涔,何小曼字字句句都扎在她心上。 狠狠地望着何小曼充满稚气的脸,何玉华心中只觉又怒又悲,低吼道:“不,我永远痛恨王秀珍。因为她,厂里的人都远着我,人人都说我家里有个传染病人,去食堂都不跟我一起……” 不由的,何玉华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哆嗦着嘴唇,她终于道:“你才十五岁,你懂个屁!” 原来是这样!何小曼突然想起,何玉华不是没人追求,可是说来也奇怪,每次人家的追求都是以轰轰烈烈开头,悄无声息结束。只怕,也和王秀珍的病有关。 这个年代的结核病,猛如虎啊! 何小曼心里起了一阵同情。被人孤立的滋味她知道,当年“杨简”是个出众的女生,也曾经饱尝被孤立的滋味。 好在,“杨简”有个幸福的家庭,她的父母能给她温暖的港湾。 可是,何玉华没有。她虽然有兄嫂,但毕竟和父母不一样。 “娘娘,小曼是晚辈,今天大着胆子劝娘娘一句。跟自己家里人撕扯算什么本事,内哄最不堪,有本事上外头厮杀去。” 瞧着何玉华默不作声,何小曼知道自己说的她是听进去了,又道:“既然在厂里已经孤独,那在家里就不要作了。没有哪里会比自己家里更温暖。只要你放宽点心胸,我妈不难相处的,她不知道多么希望跟你亲近。” “呸!谁要跟她亲近!”何玉华虽是嘴里啐着,语气里的恨意却不如之前强烈,“这个家一穷二白,我真不知道有什么可留恋。” 何小曼心中一动,果然是贫贱之家百事哀,说什么“家和万事兴”,都是唱高调的空话。 家庭和睦的源头还是心情舒畅,心情舒畅的源头是改善生活啊。 所以,“万事兴”了才能“家和”,这逻辑才立得住。 “娘娘你以后多听广播,外面的社会变化很大的,只要我们家里人齐心,咱家不会一直这么穷的。” 何玉华翻个白眼,只当何小曼在说书。 虽然两人的这番谈话表面上没有达成什么共识,但何玉华对待家人的态度的确有了微妙的变化。 这让何小曼挺欣慰,自己的苦心终于没有白费。她不是惧怕何玉华,如果何玉华不是她姑姑,她会狠狠地反扑,但是,父母都是宽厚的人,他们一定难以承受家中尖锐的对立。 所以对于何玉华,只能怀柔软化,不能将她越踢越远。 对此,何小曼是付出了代价的。 她漂亮的毛毛球针织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小团红色墨汁。 还用问吗?肯定是何玉华干的啊。 不过何小曼仔细看了墨汁的颜色,已经有些黯淡,说明染上去有一段时间了。既然是谈话之前染的,那何小曼就忍了。否则难得的和平局面又要毁于一旦。 何小曼没有吱声,偷偷从王秀珍的线包里找了好几种颜色的毛线,在墨汁的地方绣了一只蝴蝶。毛线本身比针织衫的质感更加饱满,加之配色又好看,这蝴蝶竟有振翅欲飞的立体感。 第二天早上,何小曼故意穿上这件衣服走出房间,正在忙乎早饭的王秀珍一瞥眼,赞道:“我家小曼真好看。” 何玉华趿着拖鞋在搬凳子,一见何小曼穿着新衣服出来,忽然脸色一变,神情有些紧张。 但随后,她就望见了衣服上的蝴蝶,神情更是惊讶。 蝴蝶就在衣服的右下角,很是显眼,王秀珍第二眼也发现了,奇怪道:“咦,我记得买的时候没蝴蝶吧?” 何小曼笑道:“我拿你的碎毛线绣的,好看吗?” 一边说着,一边眼神就去瞄何玉华。 何玉华脸一红,从何小曼的眼神中读懂了什么。鼓起勇气抢在王秀珍之前道:“好看,小曼手真巧啊。有了蝴蝶,比以前更好看了。” 何小曼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她知道,何玉华这是握手言和的姿态,彼此尊重总比彼此对立来得让人舒畅。 吴志娟一愣:“是今天没考好?”转言又安慰,“没事的,你不会,肯定人家也不会啊。明天还有两门呢,明天好好考。” “妈,你让我静静好不好,我要看书!” “丽娜,你开一下门,妈就说一句话。” 门打开了一条缝,露出向丽娜一张丧气的脸:“什么话,赶紧说。” 吴志娟低声道:“等下家里来客人,你这张苦瓜脸给我收一收,别让爷爷不高兴,知道吗?” 向丽娜的脾气,素来也是看人的,对着她妈敢胡来,见到爷爷向怀远,那就是一张人畜无害的乖巧脸了。这个家是谁说了算,她心里清楚得很。 点点头:“知道了,呆会儿我就下楼。”说完就关上了门,全然不顾吴志娟担忧的表情。 如果有可能,现在向丽娜很希望能一个人躲起来,不用去面对这个家里每一个需要笑脸相迎的人。 今天早上发生的事,向丽娜以为自己会冷静面对,却不知道其实内心的害怕超乎了自己的想象,导致今天考试发挥得一塌糊涂,尤其是写作文的时候,脑子里一直浮现出何小曼被撞出去的那一幕,心烦意乱,完全无法投入。 她需要好好整理心情,面对明天的考试。明天是她的优势项目,希望还有挽回的余地。 屋外,丁副市长的黑色小轿车拐进弄堂,稳稳地停在向家花园楼下。 下车的时候,憋了半天的杜松涛终于找着了机会。趁着高萍在和丁砚介绍向家的时候,他俯在丁佐民耳边道:“今天丁砚救的那女孩,是向家的吉普车撞的。” 丁佐民一惊,迅速余光向四周一瞥,没看到向家的吉普车停在楼下,稍稍安定,压低声音问:“小砚知道吗?” 杜松涛摇摇头:“我说没看清车牌……” 丁佐民面无表情,略一沉吟,低声道:“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 短短四个字,实在是耐人寻味,既没有表态,又暗示了杜松涛事情到此为止,后续将由他丁佐民决定该如何处置。 向家客厅宽敞雅致,仅看不经意间陈列的几处古董,就能知道他家的政策落实得相当不错。 丁佐民来者是客,一脸真诚。而向怀远和向炳方父子也将寒暄进行得无比热忱,长久的疏离似乎并没有影响两家的感情。 他们盛赞了丁砚,用词华丽而空洞,一时倒也听不出究竟是虚情还是假意。 丁砚有礼貌地回应着,态度谦逊。 不一会儿,向家二儿子向炳文一家三口也到了。 “人都齐了,去把丽娜喊下来吧。”向怀远让吴志娟去叫宝贝孙女,又跟丁佐民他们解释,“我孙女,这两天中考呢,在房间温习功课。” 135.做人要厚道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林荫道的另一端,一辆黑色轿车远远地悄然驶入。 司机是个中年男子, 穿着黑色短袖, 长相刚毅,神情沉着,一看就是当兵出身。 后座坐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孩子,却是少见的俊朗。他穿着素雅的白衬衫, 乌黑的短发微微有些卷曲,肤色雪白, 一双眼睛黑得发亮。 “谢谢杜叔叔,还特意为了我绕道。” 司机脸上浮现出难以察觉的笑意:“你最喜欢这条林荫道,难得回来一次,当然要带你来看看。再说了, 走哪儿不是走呢, 也绕不多远。” “呆会儿过了这路, 我就下车。这牌照太显眼, 去闹市区不太好。” “丁副市长规矩就是严。”司机赞叹道,“我杜松涛真是运气好,碰到你爸这样的领导,真是比其他领导的司机省了不事。” 车,是副市长丁佐民的车。后座坐的, 是丁佐民的儿子丁砚。 丁砚在名牌大学就读, 刚放暑假回来, 今天顺道坐他的车去书店。 杜松涛之所以赞叹, 是因为绝大多数的领导司机,都还要兼职“家务”,从接送家人到干杂活,堪称鞍前马后。只有副市长丁佐民不这样。他公是公、私是私,分得极为清楚。 “我爸说过,不管别人怎么做,在他那儿就要公私分明。”说起自己的父亲来,丁砚也是骄傲的。 突然,车子的速度慢了下来。杜松涛轻呼:“咦,什么情况?” 丁砚不由问:“怎么了?” “前面的车好像撞人了。” 丁砚探过身子一看,只见远远的有一辆吉普车,正在紧急调头驶离,而路边躺着一个人,情况不明。 “什么呀,撞了人还跑!”丁砚叫着,却见那吉普车调头后一个拐弯,隐入了一个小弄堂,“快记下车牌!” 杜松涛突然脸色极为尴尬:“我……我没看清……” “不管了,快停车救人!” 不待车子停稳,丁砚打开车门就跳了下去。 被撞的竟然是个女学生,书包已经飞了出去,现场没有血流成河,但人已经晕了过去。 “同学!同学!” 丁砚喊着,正要扶她起来,杜松涛已经下车。 “不能晃她!”杜松涛是有急救经验的,过去快速察看了一下,“还活着,不知道哪里受伤了。” “上车,送她去医院!”丁砚斩钉截铁。 弄堂里,吉普车停在阴暗处。 向丽娜脸色苍白,捂住胸口好一会儿,才道:“她没死吧。” 司机刘东平紧紧咬着牙关,半晌才道:“没死,但是……应该已经撞晕了。” “好……好……”向丽娜点点头,“我下车,自己坐车去考场。你……你去看看她,把她送医院去。” 说着,伸手去开车门,却发现浑身虚脱,根本连开车门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 刘东平无奈,下来给她开车门,顺势向弄堂口探头一看,突然脸色大变,仓皇道:“不好!” “怎么了?”向丽娜被他吓了一跳,不满地望着他。 “是……是丁副市长的车子……”刘东平声音颤抖,再也不敢往前走一步。 “什么?”向丽娜虽然还是个学生,却知道副市长的份量,顿时嘴唇也哆嗦了,“他……他怎么会在这儿?刚刚……明明路上没有人,我前后看了的……” “不知道,我不知道。”刘东平定了定神,又向林荫道那边望去,“好像丁副市长不在车上……” 向丽娜已经回过神来,下了车,走到刘东平身边,远远地只见黑色轿车上下来两个人,将何小曼检查一番,然后搬上了车。 “算了,既然已经有人送她去医院,她应该不会有事了。你还是送我去考场吧。” 她看看手表,经过这一番折腾,原本宽裕的时间已经不那么宽裕了。 不过,她还足够来得及赶到考场。至于何小曼……她闭上眼睛,轻轻地呼了口气。 我并不想伤害你。我只是不想让你参加考试。 杜松涛开着车,一路向医院奔袭。好在这个年头马路上并不太挤,黑色轿车开得飞快,与时间争分夺秒。 轿车的后座空间并不很大,不足以让何小曼一人平躺,为了避免途中颠簸让何小曼再次遭受伤害,丁砚让她躺在自己大腿上,双手紧紧地箍住她。 “杜叔叔,她……她会不会有事?”丁砚望着何小曼毫无血色的小脸,内心十分担忧。 “看起来没有生命危险。不过……希望没有内伤吧。”杜松涛说话还是留了些余地。 丁砚很生气:“没想到撞了人居然还逃跑,简直丧心病狂!别让我再看到那车子,我认得!” 虽然没来得及记住车号,但这年头的汽车并不普及,吉普车更是比较特殊的车型,而且,丁砚记得那辆吉普车的围杠是黑色,应该是重新喷过漆的。 杜松涛从内视镜看了看丁砚,欲言又止。 此时的何小曼,正在昏迷与苏醒间挣扎。有时候模模糊糊地不知身在何处,有时候却又坠入深深的黑暗毫无知觉。 挣扎间,总有个声音在提醒她:“你要考试,何小曼,你今天要考试……” 何小曼努力地睁开眼睛,想要坐起,却被一双手温柔地按下。 “让我起来!我今天中考!我要去考试!你让我去考试啊!”何小曼绝望地大叫,却发现自己怎么都起不来。 而她自以为无比剧烈的挣扎,在丁砚看来,是昏昏沉沉的呢喃。 他怀中的这个女生,身子在微微颤抖,嘴唇一张一阖,发出极为细弱的声音。 “你说什么?”丁砚俯下身子,将耳朵凑到何小曼的嘴唇前。 “中考……考试……考试……”这声音断断续续,细不可闻,可丁砚却辨认了出来。 “杜叔叔,这是个考生!”他惊呼。 杜松涛暗暗叹了口气,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她这样子,还能考试吗?而且,时间也来不及了。” 丁砚重重地点头:“对,救命要紧,还是去医院!” 这句话,其实何小曼听见了。“不,我不要去医院,送我去考场!请你送我去考场!” 只可惜,她内心的呐喊只有自己知道,丁砚望着她颤抖的嘴唇,完全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何小曼绝望了,她迷迷糊糊地望见一张极为好看的男生的脸,可这个男生,一点都听不懂自己的话。 眼泪夺眶而出,从她的眼角流到太阳穴,一颗又一颗,像是在为自己的命运哀悼。 丁砚被震惊了。 这个女生纵然在昏迷中,也能叫人看出一脸的绝望与无助,而那连绵不断滚落的泪水……丁砚伸手替她轻轻擦去。 真的很烫。 “妈,你让我静静好不好,我要看书!” “丽娜,你开一下门,妈就说一句话。” 门打开了一条缝,露出向丽娜一张丧气的脸:“什么话,赶紧说。” 吴志娟低声道:“等下家里来客人,你这张苦瓜脸给我收一收,别让爷爷不高兴,知道吗?” 向丽娜的脾气,素来也是看人的,对着她妈敢胡来,见到爷爷向怀远,那就是一张人畜无害的乖巧脸了。这个家是谁说了算,她心里清楚得很。 点点头:“知道了,呆会儿我就下楼。”说完就关上了门,全然不顾吴志娟担忧的表情。 如果有可能,现在向丽娜很希望能一个人躲起来,不用去面对这个家里每一个需要笑脸相迎的人。 今天早上发生的事,向丽娜以为自己会冷静面对,却不知道其实内心的害怕超乎了自己的想象,导致今天考试发挥得一塌糊涂,尤其是写作文的时候,脑子里一直浮现出何小曼被撞出去的那一幕,心烦意乱,完全无法投入。 她需要好好整理心情,面对明天的考试。明天是她的优势项目,希望还有挽回的余地。 屋外,丁副市长的黑色小轿车拐进弄堂,稳稳地停在向家花园楼下。 下车的时候,憋了半天的杜松涛终于找着了机会。趁着高萍在和丁砚介绍向家的时候,他俯在丁佐民耳边道:“今天丁砚救的那女孩,是向家的吉普车撞的。” 丁佐民一惊,迅速余光向四周一瞥,没看到向家的吉普车停在楼下,稍稍安定,压低声音问:“小砚知道吗?” 杜松涛摇摇头:“我说没看清车牌……” 丁佐民面无表情,略一沉吟,低声道:“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 短短四个字,实在是耐人寻味,既没有表态,又暗示了杜松涛事情到此为止,后续将由他丁佐民决定该如何处置。 向家客厅宽敞雅致,仅看不经意间陈列的几处古董,就能知道他家的政策落实得相当不错。 136.春节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何小曼还是蛮喜欢这个年代的,喜欢对门姐姐新烫的头发,喜欢隔壁水哥每天早上放的劲歌,也喜欢这可以安全独行的夜路。 远远的,史培军已经坐在路口的石桌前, 探头探脑。一见何小曼过来,开心地站了起来。 “今天作业不多, 作文总得自己写了吧。”何小曼将放着作业的小袋子递给史培军。 “啊……”史培军为难地挠头, “作文也很难写啊。让我憋600个字,比蹲坑还难。” 就知道他是这德性。说得真叫一个粗俗。 何小曼无奈:“里面有个纸片, 帮你把题纲都写好了,你按题纲发挥总会的吧。平常胡说八道挺在行的,作文不就是有条理的胡说八道么, 你又不指望得高分, 把字写端正就谢天谢地了。” “好吧。”史培军无奈,写作文不会, 胡说八道是他强项。有了题纲, 说600字应该不太难。 说话间,何小曼将那个牛皮纸信箱拍在石桌上:“我家最近老鼠多,我妈捉了要扔,给我拦下了。你上回不是说老鼠尾巴能换钱么, 这个拿去, 你也能换几毛钱花花。” 史培军一愣, 这才想起自己跟何小曼提过一嘴除四害的事。一咧嘴, 又笑了:“你记性可真好,怪不得单词背得住。” “咱们的友谊可是要天长地久的,所以有好事肯定得想着对方啊。” 何小曼是故意这么强调,就等着看他反应呢。这叫欲擒故纵,要是史培军真傻头傻脑地接受这没理由的“好意”,他们的友谊立刻会被何小曼单方面中断。 还好,史培军很经得起考验啊。 一听她提起“友谊”二字,史培军立刻一脸“你污辱了我们的友谊”的表情:“我拿谁的也不能拿你的啊,还讲不讲义气了。” 何小曼微微一笑:“我又不认识街道的人,拿了这个也没用啊。” 这话提醒了史培军,何小曼辛辛苦苦地做作业给他抄,他正无以为报呢,这不是天赐良机嘛。一把抓起信封:“有我啊,我认识就行了。” 嗯嗯,你何止认识,那就是你亲妈。 看何小曼两眼放光的样子,史培军顿时觉得自己高大极了。身为一枚无论是长相还是身高都有点拿不出手的著名学渣,他还是第一次在女生眼里看到这样的光芒。 这光芒是因为自己哎! 真令人感动。从此何小曼的事就是他的事,何小曼的老鼠尾巴就是他的尾巴! 哦不,他的老鼠尾巴! 也不太对,怎么就这么别扭呢?算了算了,反正就是那意思,他心里透亮透亮的,明白极了。 何小曼拿回家两块钱的时候,王秀珍惊呆了,将那两块钱的纸币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终于确定那真的是钱,而自己也没有做梦。 老鼠尾巴换来钱了! 王秀珍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激情。 何玉华正坐在桌子前弄发卷,一撇嘴:“呵,从此以后咱珍珠弄的老鼠算倒了八辈子血霉喽!” 王秀珍处在干事业的兴奋中,不去计较她的阴阳怪气,笑得嘴都合不拢:“小曼,你下回再跟史培军打听打听,街道什么时候收蚊子啊。蚊子也是四害的喽。” “噗”,何小曼忍俊不禁:“妈,你别搞笑了,咱先把一样事情干好。就这个,也不长久,做一个月是一个月。” 王秀珍也不失望,喜滋滋的:“这不管,反正不要成本,能多做一天是一天。” 晚上,她把这事跟何立华一说,何立华都觉得难以置信。不过,两块钱的纸币就在他眼前,几乎相当于他辛苦一天的收入,由不得不信。 “怪不得我说呢,最近晚饭后小曼老往外跑,原来是干这个去了。”何立华这下想通了。 王秀珍还帮女儿说话:“小曼把那史培军都带得成绩进步了,所以人家才愿意帮这个忙,外边人都不知道的,知道了街道也不收他们的。咱们这是内部有人。” 何家都是本分人,真没想到,第一个能混到“内部有人”的,竟然是十五岁的何小曼。 何立华心中欣慰,从包里又很郑重地拿出二十块钱,交给王秀珍:“这是我上个月的加班费,加上小曼的这两块钱,你都收着。明天去买一只老母鸡煨个汤,好好补补身子。另外给小曼买件新衣服,她好像又长高了。” 王秀珍美美地收了钱,只觉得身体都好了一大半:“小曼最近的确窜个子了,以前看着她像我。最近又长个子又开窍,倒是越来越像你了。” 何立华看着灯下的王秀珍,她开心起来的样子,依稀又回到了当年。 当年的王秀珍,可是村里最好看最生动的姑娘啊。心中不由柔情顿生,又想起王秀珍最近一次检查结果非常好,看来病愈也是指日可待,生活真是越来越有奔头了。 只可惜,在局促的世界里,柔情都是不长久的。 第二日,何玉华看到王秀珍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只杀好的鸡,这也就算了,竟然还有一件新衣服。 那是一件雪白的针织衫,娃娃领下缀着两朵绒绒的毛球。 何玉华认识这针织衫,第一百货公司柜台里,挂在最显眼的地方,就是这件了。她去看了好几次,但是要十五块钱一件,几乎是她半个月的工资,很有些舍不得,一直没下手。 却没想到,一直嚷嚷着手头拮据的王秀珍竟然买下了。 “你去一百了?”何玉华不禁问。 王秀珍比较迟钝,没能第一时间领会何玉华的意思,还摩挲着毛球回答:“是啊,刚买的,是不是很好看。” 何玉华表情有些不服气:“好看,可是恕我直言,嫂子你这个年纪不适合穿这个针织衫。” “不是我穿的,我是买给小曼的。” “小曼!”何玉华失声尖叫,“她还是个小孩子,要穿这么好的衣服做什么!” “大哥你现在不是有加班费嘛。嫂子捡捡老鼠尾巴也是一笔收入,小曼都穿十五块的衣服了,买电视机这事,也可以考虑了。”何玉华悠悠地说。 果然还是衣服惹的事! 何小曼不动声色,故意扬眉开心地问:“买电视机要票的,四娘娘这么说,一定是能搞到票。” 这可真是将了何玉华一军。 这个年代买东西讲究个“计划供给”,可都要凭票,买粮食要粮票,买布要布票,买家电也有各种票。如果实在有钱,也可以黑市上找关系买票,但何家连电视机的钱都拿不出来,别说黑市买票的钱了。 何玉华一个普普通通的无线电厂小青工,哪有这能耐。当然只能吃定了兄嫂。 “嫂子都能给小曼买十五块的衣服了,出手这么大方,那就去托人弄票呗。反正,人家都有电视机了,大哥你看着办,咱这个家,可不能样样都落后了。” 何立华也不傻,当然听出来何玉华这用意,其实就是盯牢了王秀珍今天给何小曼买了件十五块的衣服。 “玉华,我加班一个月,拢共得了二十块钱。钱给了你嫂子,就由她支配,况且给小曼买衣服也不算糟蹋,她从小到大一直穿你的旧衣服,从来都没意见,你是娘娘,自己也有收入了,不要跟小孩子争长短。” 别说何玉华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何立华这番话说得王秀珍都惊呆了。 打从她进何家,何玉华那年八岁,刚刚没了娘,由哥哥姐姐们宠着,脾气很不好,王秀珍还从没见何立华跟她说过一句重话。 这下要完! 何玉华尖叫:“我什么时候争了?我就是想看电视,错了吗?” 她的尖叫很刺耳,何小曼一皱眉,下意识就捂上了耳朵。 其实何立华说完也有些后悔。虽然小妹脾气坏,但何立华一直很包容。因为她从小没有爹娘,四个孩子相互拉扯长大,他是长兄,对这个妹妹的宠爱几乎不亚于对亲生女儿。 于是放低声音:“没错,当然没错。这样,回头我去和林家打声招呼,你想看电视就去他家看。”又转头对王秀珍道:“秀珍,下个月我发了加班费,你带玉华去商店买件好看的衣服,尽她挑,别管价钱。” “哎,好的。”王秀珍赶紧答应了。 “是一件衣服的事儿吗?”何玉华明明就是为了衣服生气,可被哥哥说破,又觉得特别没面子,梗着脖子,打死也不承认。 何小曼听烦了,全家人都让着四娘娘,可这凭什么啊? “四娘娘大概是今天单位有什么不适意的事吧,在外边不方便生气,回来撒撒气也不要紧。”何小曼不紧不慢,望着何玉华微笑,“不过,现在我们三只垃圾桶都装满了,四娘娘要是再倒垃圾,我们就要爆炸了。还是快坐下来好好吃饭吧。” 137.如果这也算重逢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这可真是将了何玉华一军。 这个年代买东西讲究个“计划供给”, 可都要凭票, 买粮食要粮票, 买布要布票,买家电也有各种票。如果实在有钱, 也可以黑市上找关系买票,但何家连电视机的钱都拿不出来, 别说黑市买票的钱了。 何玉华一个普普通通的无线电厂小青工, 哪有这能耐。当然只能吃定了兄嫂。 “嫂子都能给小曼买十五块的衣服了,出手这么大方,那就去托人弄票呗。反正, 人家都有电视机了,大哥你看着办, 咱这个家,可不能样样都落后了。” 何立华也不傻, 当然听出来何玉华这用意,其实就是盯牢了王秀珍今天给何小曼买了件十五块的衣服。 “玉华, 我加班一个月, 拢共得了二十块钱。钱给了你嫂子, 就由她支配,况且给小曼买衣服也不算糟蹋, 她从小到大一直穿你的旧衣服, 从来都没意见, 你是娘娘, 自己也有收入了,不要跟小孩子争长短。” 别说何玉华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何立华这番话说得王秀珍都惊呆了。 打从她进何家,何玉华那年八岁,刚刚没了娘,由哥哥姐姐们宠着,脾气很不好,王秀珍还从没见何立华跟她说过一句重话。 这下要完! 何玉华尖叫:“我什么时候争了?我就是想看电视,错了吗?” 她的尖叫很刺耳,何小曼一皱眉,下意识就捂上了耳朵。 其实何立华说完也有些后悔。虽然小妹脾气坏,但何立华一直很包容。因为她从小没有爹娘,四个孩子相互拉扯长大,他是长兄,对这个妹妹的宠爱几乎不亚于对亲生女儿。 于是放低声音:“没错,当然没错。这样,回头我去和林家打声招呼,你想看电视就去他家看。”又转头对王秀珍道:“秀珍,下个月我发了加班费,你带玉华去商店买件好看的衣服,尽她挑,别管价钱。” “哎,好的。”王秀珍赶紧答应了。 “是一件衣服的事儿吗?”何玉华明明就是为了衣服生气,可被哥哥说破,又觉得特别没面子,梗着脖子,打死也不承认。 何小曼听烦了,全家人都让着四娘娘,可这凭什么啊? “四娘娘大概是今天单位有什么不适意的事吧,在外边不方便生气,回来撒撒气也不要紧。”何小曼不紧不慢,望着何玉华微笑,“不过,现在我们三只垃圾桶都装满了,四娘娘要是再倒垃圾,我们就要爆炸了。还是快坐下来好好吃饭吧。” 这话半是调解,半是威胁。由一个小丫头的嘴里讲出来,本来是不能当一回事的。 但最近的何小曼,颇是不简单。何玉华心中一凛,琢磨着这话的份量。 王秀珍这时候却突然机灵了:“本来就不是什么衣服的事儿,玉华工作多辛苦啊,难免有些怨气。家嘛,就是大家能畅开了说话的地方,对吧?” “是啊,妈说得对。”何小曼赶紧“盖章认可”,“咦,对了,下个月四娘娘生日了吧?” 一边说,一边朝王秀珍递眼色。 虽说这个年代还不流行过什么生日,但这一刻的王秀珍是开了挂的王秀珍,正处于年度脑子最灵光的时刻,立刻心领神会。 “本来也想着要给玉华买个什么礼物呢,这不正好了。”王秀珍瞥了何立华一眼,“加班归加班,也要注意身体啊。我现在也能赚点小外快,宽一时是一时。” 见气氛缓和下来,何立华这才松了一口气,端起饭碗,朝何玉华道:“好了,快吃饭吧。饭桌上吵架最失礼了,不是咱们何家该做的事。” 总算,何玉华对大哥还是有几分忌惮,忿忿坐下开始吃饭。这晚算是维持了表面的平静。 这叫什么,和稀泥啊! 和稀泥解决的争端,都是不长久的,是早晚要爆发的。这是何小曼的经验与认知。 但是有一点,她也深深体会,一个能靠“和稀泥”维持到现在的家庭,多少是有些天真的书卷气的。 虽然在这普遍用嗓门大小决定胜负的珍珠弄里,书卷气显得毫无用处,但何小曼却有些小小的骄傲。这个家虽然穷,虽然有个不讲道理的四娘娘,但骨子里是温柔高雅的。 温柔高雅的人,扔在市井里,那种格格不入竟有点迷人。 史培军最早发现了何小曼的迷人。 明明一开始只是盼着她的作业,可一段时间下来,每天晚上坐在路口石凳上的时候,史培军都会问自己:你这样望眼欲穿,到底是盼着作业呢,还是盼着人呢? 可见何小曼对他的影响,大学渣史培军,竟然都会用“望眼欲穿”这么文雅的词语了。 交接了作业和老鼠尾巴,史培军不想就此告别,心头有点小小奢望,一指前面:“那个巷子路灯坏了,你怕不怕,我送你过去。” 何小曼笑了:“我怕个什么,又不是第一次走夜路。” 史培军自说自话:“你是女生啊,自然会怕。我送你吧。” 何小曼非常怀疑那路灯就是史培军打瞎的,但看在老鼠尾巴的份上,这事没必要弄个水落石出。 过了巷子,离珍珠巷就不远了。何小曼说什么也不肯让史培军再送,二人就此告别。 哪知道,就在前面的大树下,有人等候已久。 “你这是在处对象吗?”何玉华抱着双臂,一脸怀疑。 “四娘娘,你怎么在这里!”何小曼一惊,“他就是史培军啊,路灯坏了,他送我一段。” “知道别人怎么说林家大妞吗,你小小年纪,可别跟她一样。” 何小曼当然知道别人的评论。何玉华虽然是珍珠弄吵架界的扛把子选手,但在人品上倒没有什么太大的污点,不像林家大妞,背地里指指戳戳的多了去了。 所以何小曼啼笑皆非:“史培军是我同桌,是学生,不是社会上的混混,怎么可能一样?” 何玉华冷冷一笑,她今天并不是冲着这个来的:“何小曼,你最近变化很大啊。” 叹为观止!何小曼简直想为向丽娜的“精彩表现”热烈鼓掌。 这么不要脸的瞎话都编得出来,何小曼是想不出词语去骂了。突然她特别佩服四嬢嬢,竟然早就看穿向丽娜是个贱人。 她有点后悔昨天没告诉四嬢嬢,就应该让四嬢嬢来学校把这贱人骂到四脚朝天啊! 悄悄摸了摸衣兜,碎片还在呢,何小曼深吸一口气,悠悠地望着向丽娜。 演。 请继续你的表演。 就是教导主任也没法相信啊:“吹到桥下去……你怎么不说被河里的鸭子叼走了呢?” “呜呜呜……校长、主任,你们不相信我也没办法,真的掉下去了。”她哭得很伤心,平常的甜美全都转化成了凄惨,好像全天下的苦难都让她一个人受了,就算何小曼因此失去了她的作文,那责任也在风、在水、在大桥、在小鸭…… 反正,绝不在她向丽娜。 “我真的很内疚……呜呜呜……想起何小曼说过,她写的作文题跟我一样,所以……我就按她的构思重新写了一遍……呜呜呜……怕评委老师看出来,我只好故意写成这样……” 校长将信将疑,见教导主任也问不出个结果,便坐直了身子:“虽然一开始是意外,但你这个思想就不对!将同学的作文弄丢了,就应该让同学重写一篇,怎么能私自替人干活,你尊重别人的东西吗?” “我错了,校长,请处分我!” 好一招以退为进。 校长叹口气:“念你以前为学校得了不少荣誉……” 呵呵,何小曼又想冷笑了,向家余威犹在,跟校长颇有私人渊源,想袒护直说,别搞得跟公事公办一样好吗? 看时机差不多,何小曼将手伸进口袋,将碎纸片掏出来,抖在校长跟前的办公桌上。 “校长,主任,这是我交给老师的作文。如果何丽娜说的是真话,我的作文应该在河里,怎么会变成碎片扔进了垃圾桶?” 向丽娜呆住,迅速向碎纸片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不可能!”她大叫,抓过一片来辨认,“是谁从水里捞出来的?” 顿时,气氛变得尴尬起来,这等于承认这就是何小曼的作文本文啊。 大家都不瞎,谁都看得出这纸片虽然脏,但没有被浸湿过。上面的钢笔字迹也很清晰,应该完全没有入过水。 “向丽娜,现在校长、主任、老师他们都在,你再说一遍,我的作文真的掉水里了?”何小曼缓缓地、却异常清晰地问。 向丽娜神情终于开始慌乱,叫道:“你……咄咄逼人!” “你坑害别人还胡编乱造,倒如此理直气壮。我只是要个真相,就成了咄咄逼人?” 138.情人墙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小曼,你学习任务重, 以后不要等我。”何立华一边说着,一边就进了屋。 屋子实在小,屋里屋外的,都很难有秘密。但何小曼知道, 在这个年代,家家都是这样的环境, 能有个栖身之处都已经很不容易。 就这套/弄堂里的小房子, 还是当年爷爷在厂里劈波斩浪给争取下来的。 何立华是个高中生,在这个年代这个年纪, 也算是个小知识分子, 对孩子的教育还是比较上心。 只可惜, 以前的何小曼实在不太聪明, 学习非常吃力。所以何立华一方面望女成凤,一方面又心疼女儿过于用功, 小小年纪就愁眉苦脸。 王秀珍转身想去给何立华盛饭, 何玉华却抢先一步。 “哥,回来啦, 今天是我做的饭, 快尝尝手艺怎么样?”她对兄嫂,完全两副嘴脸。 何小曼冷眼看着, 心里早就琢磨过味儿了。 父母的爱情是有些失衡的。王秀珍来自农村, 是何立华插队的时候恋爱上的。后来何立华落实政策回城, 王秀珍也跟了过来,在家赋闲了很长时间,才求爹爹告奶奶地弄进了纺织厂。 所以,何玉华看不起她。 加之王秀珍后来生病,之前的风姿也日渐萎靡。男人却不一样,何立华虽然已近不惑,但长得颇为斯文儒雅,戴着眼镜,一脸温和,透着浓浓的书卷气。 这样的男人,很有些迷人。厂里的女徒弟也很愿意跟他亲近。 王秀珍更加自卑。 自卑的人,最容易被欺负。因为她只求安身立命,生存哲学就是“家和万事兴”,何玉华就是断定了她逆来顺受,绝不会去跟何立华嚼舌根。 何立华浑然不知一小时前家中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品尝着何玉华的手艺,频频点头。 “秀珍有没有帮忙啊?” 王秀珍赶紧说:“都是玉华做的,我打打下手。” “玉华也是越来越懂事了,都知道帮嫂子分担了。”何立华点点头,对家中的互敬友爱十分满意。 何玉华一脸得意,刚想继续邀功,一抬眼,迎上了何小曼冰冷的眼神。 这间小客厅,就只能放这么一张小餐桌,四个人各占一边坐下,已是满满当当,何小曼就坐何玉华对面,一个眼神过去,相距不过两尺,真叫一个晶晶亮、透心凉。 何玉华一凛,这孩子什么时候眼神变得这么犀利? 到嘴边的话,就缩了回去。 “爸,你也得劝劝妈,身体不好,不能逞强去扛煤扛米,该休息就得休息。”何小曼说。 何立华一愣:“今天玉华不是休息吗,怎么没叫玉华去扛?” 何小曼目的达到,低头扒饭,不吭声。 这下,何玉华的得意之情一扫而空:“呃……一个同事家里有点事,叫我去帮忙。” 何立华缓缓地说:“事有轻重缓急,同事家有事,帮忙是应该的。但你明知道今天咱家买煤买米,就不该让你嫂子一个人。她身体不好。” 看何玉华脸色难看起来,王秀珍赶紧打圆场:“没事的,玉华这不也帮我做饭了嘛。” 何立华也不傻,望了望妹妹,眼神有些严厉,像是警告,又转头对王秀珍道:“以后玉华要是没空,你就搁着吧,等我休息的时候再说。” “哎,好的。”王秀珍应得很甜蜜。 只要有这话,她心里就满足了。 晚上,何小曼在洗澡间洗漱。房间里,何立华检查何小曼的作业,很是赞赏:“今天的数学题有难度,小曼倒全做出来了,有进步。” “立华……”王秀珍轻声道,“那个顶替的名额,要不要去退了?” 何立华有些懵:“为什么?” “之前看小曼学习那么累,不是读书的料,所以才想着让她顶替。可是最近……她好像开窍了。” 何立华眼神有些黯然:“上了高中要是考不上大学,还不如早点工作。” “不!”王秀珍按住何立华的手,“我知道这不是你的心里话。你其实一直盼着小曼能上大学。” 以何立华当年的成绩,完全可以上大学,只是……生不逢时,他被耽误了。天知道他有多么渴望让自己的孩子去完成大学梦。 可是,这个家庭还供得起吗? 望着何立华痛苦的神情,王秀珍心如刀割:“为什么我偏偏生的这个病。不然的话,我就弄堂口摆个油条摊子也好啊。” 说罢,泪如雨下。 何立华拥住妻子:“我会想办法的,你别哭,我来想办法。只要小曼能考上高中,我们一定要让她读。” 王秀珍痛哭出声。那哭声让门外的何小曼心情沉重。 她知道,凭自己现在的能力,别说考上高中,就是考上大学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是,这个家真的太穷了。 二娘娘出嫁了,万事不管。三叔在遥远的地方当兵,暂时不需要负担,但也帮不到家里。母亲长病假,收入非常可怜,全靠父亲的工资养活一家三口。哦不,几乎是四口,因为何玉华脸皮厚,从来不交生活费。 虽说医药费单位可以报销,但母亲这个病需要补充营养,这个单位可就管不了了,何立华每个月都变着法儿托人买便宜的补品,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所以王秀珍才去厂里弄来顶替名额,也是想着何小曼早点工作,一来可以减轻家里的负担,二来现在工作不好安排,想顶替进来的职工子女不在少数,趁着自己办病退的机会把何小曼的工作也可以解决了,免得夜长梦多。 哪知道“杨简”的到来,让何小曼变得机灵起来,于是,本已安排好的前路,出现了变数。 何小曼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了。 “太赶了,手都要断了。”何小曼甩着右手,回想自己奋笔疾书的样子,“下回,我晚饭过后送来给你,早上你提前十分钟去学校,这样好交接。” “好好,你要是不方便,我去你家拿也行。” 这怎么行,何小曼万万不能答应。 史培军这人嘴快,可不能让他来珍珠弄,何立华虽然没指望女儿当个大文豪,但对她的品质还是很看重的,抄作业可不是光彩事,何小曼不想让父亲看轻了自己。 “没事,晚饭后也该走动走动,还是我过来。” 虽然心里飞快地转着念头,表现到脸上,还是文文静静的样子。不着痕迹。 告别的时候,史培军眉开眼笑,对着何小曼的背影直挥手:“路上当心啊。咱友谊天长地久啊!” 何小曼“噗哧”一声笑出声来,脚步轻快地走远了。友谊要真能“天长地久”,这是件好事。刚刚给史培军送作业,何小曼绝口不提老鼠尾巴这事儿,她深信铺垫到位了,事情就自然水道渠成。 她做事,从不急于求成。 第二天作业本发下来,史培军喜滋滋的向何小曼挤眉弄眼。何小曼一看,呵,不错啊,全部过关,没有一样要罚抄的。 向丽娜还没走远,一直出溜着一双大圆眼睛盯着这边。看到二人使眼色,立刻一个箭步过来:“你们俩抄谁的作业了?” 何小曼一愣,看来她还是完全不相信自己有这个实力,没怀疑史培军抄自己的,倒怀疑两个人都抄了。 “我自己回家做的,能抄谁?”何小曼不紧不慢,她不抄作业,身正不怕影子歪。 史培军却做得更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向丽娜手中抢过还没发完的作业本。 “史培军,你干嘛,还给我!”向丽娜一跺脚,史培军已经抱着本子闪到一边去了。 他动作也真够快的,一边闪避着向丽娜的追赶,一边像魔术师玩扑克牌一样将作业本一本一本飞出去。 终于,找到了向丽娜的作业本,史培军将手中剩下的往空中一抛,跟下了一场雪似的,纷纷扬扬。 一翻开,史培军仰天长笑:“哈哈,向丽娜你这个凶婆子,自己都只做了85分,还说人家何小曼100是抄的,哈哈,笑死我了!” 同学们本来都在抢救作业本,这下子哄堂大笑。向丽娜一直都是班里英语最好的学生,她都只得85分,何小曼抄谁能抄到100分啊。 所以也有惊讶的:“何小曼是100?这么牛啊!” 史培军得意:“那是,何小曼昨天也是100。” 这个友谊真的值得“地久天长”啊,史培军的表情比自己得了满分还得意。 139.江 夜 此为防盗章,感谢尊重作者君~~  但今天, 她怎么敢啊! 假装没有看到吴志娟的眼色, 向丽娜磨蹭着没有挪步,想就此蒙混过关。哪知道向怀远竟然道:“丽娜去送送客人, 有机会要好好向丁砚讨教念书心得啊。” 向丽娜很后悔, 今天应该装病才好,下来装什么乖巧啊!不情不愿地送到门口, 心内极是忐忑,紧张地留意着丁砚的反应。 “车子来了!”向炳文一边喊着, 一边极快地不知从哪里变出两大袋子土特产, 往后车厢一放, “东平, 待会儿到了家,替丁副市长拎进屋啊。” 院子门口,有两盏特意为向家装的路灯, 明晃晃地照在吉普车上,黑色的围杠猝不及防地闯入丁砚的视线, 顿时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勃然变色,不由喊道:“爸!” 正弯下腰打算进车子的丁佐民, 心中一凛,暗叫不妙。 转身,却换了一副笑脸:“怎么啦, 要陪你妈坐?那我让你, 我坐前边去。” 来的时候, 丁佐民和高萍坐的后排,丁砚坐在副驾驶座。丁佐民是故意这么说,想把事端给扼杀掉,不让萌芽。 “这车……我……” 不等儿子说完,丁佐民再一次打断他:“吉普,没怎么坐过吧,视野比轿车好。臭小子,会挑地方。” 见丁砚两次开口,刘东平已是率先心虚,总觉得丁砚知悉了什么内情,想赶紧参与一下话题,试探丁砚的反应。 “丁副市长说得对,前排视野好,就是晚上没什么风景可看。” 向炳文愕然地看着刘东平,好像看一个怪物。 领导的司机,大部分时候是人肉背景。只有在领导需要你开口说话的时候才能见风使舵说几句,其余时间,你就是一块会眨眼能呼吸的木头。 刘东平素来机灵活络,从不乱说话的,今天怎么这么没分寸,竟然跟副市长一家搭说话,而且说得这么不上台面。 向炳文恨不得一巴掌呼上去。 丁砚已察觉到了刘东平的心虚,只觉得更加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可是,兹事体大,自己一家又是上门的客人,这个时候喊破,似乎也的确太难堪。 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开车时候要看路,不要看风景,容易出事。” 在场的人,脸色全都变了。向炳文听出了火(药)味,丁佐民听出了祸端,高萍听出了疑惑,而向丽娜则听出了质问。 “刘叔叔开车很稳当的。”向丽娜赶紧替刘东平说话,他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人。 “哦?”丁砚挑了挑眉,他不知道向丽娜才是撞车事件的主谋,还以为她只是个正在参加中考的小女生,就像向在医院里的何小曼那样的小女生。 丁佐民立即向高萍使了个眼色。高萍早就看丁砚的语气不对,上前一把挽住儿子的胳膊:“还是儿子贴心,知道陪妈妈说说话。来,上车。你爸啊,说得倒好听,还说陪我,其实一上车就打瞌睡。” 一边说着,一边连哄带塞地,将丁砚“塞”进了后排。 丁砚察觉到了父母对自己的阻止,顿觉心中很是恼怒。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他们就一味地阻止,难道他们早就知道了真相,而我,竟是最后一个知道? 向炳文哪里知道内情,还以为是刘东平的话冒犯了丁家,才惹得丁砚不高兴,赶紧圆场:“这孩子真是没话说,贴心,懂事,丁副市长家教好啊!” 丁砚铁青着脸,根本不搭理他。 开车时,向丽娜照例像往常送客人那样,站在路边挥手。可这回,她极度不适,心中慌得不知所措。她望见刘东平深深地看了自己一眼,才摇上车窗。这一眼,是责怪,是警告,也是无奈当了同犯的愤怒。 车内的气氛极度尴尬,刘东平不敢再说话,丁佐民和丁砚各怀心事,只有摸不着头脑的高萍,几次试图挑起话题,在丈夫和儿子的不配合之下,也均告失败。 一到家,高萍实在憋不住了:“怎么回事啊,小砚你好像很不高兴?” 丁佐民倒很平静:“小砚,来我书房。” 高萍很识趣,知道父子俩这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谈,给丁佐民泡了一杯茶送进书房,悄然退了出去,顺手还带上了书房门。 她好奇心很重,但控制自己好奇心的力量也很强大,这是市长夫人必备的修养。 见儿子一脸不忿,丁佐民微微一笑:“小砚,有什么不高兴,跟爸爸讲。” 丁砚很聪明,看父亲这胸有成竹的表情,也猜到了三分。便道:“我很确定,今天撞伤那个中考女生的车子,就是向家的车子!” “哦?何以见得?”丁佐民挑挑眉。 “我们城里吉普车本来就不多,而且向家的吉普车黑色围杠是后期加装的,跟原装的不一样,这个特征太明显了,我不会认错!”丁砚语气激动,生怕父亲质疑自己。 丁佐民拍拍他的肩膀:“小砚,咱不激动啊。你是好孩子,多亏了你伸出援手,那女学生才能及时救治,爸爸为你骄傲。” “谢谢爸爸理解。”丁砚道,“刚刚在向家,我可能冒失了,不够稳重,也没想过爸的处境。明天我自己去派出所跟警察说明情况。” 丁佐民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深深地望了丁砚一眼:“小砚,那就再替爸爸想想咱丁家的处境吧。” “您的意思……”丁砚突然觉得父亲话中有话,恐怕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丁佐民叹息一声:“知道司机对于领导干部来说,意味着什么?” 丁砚疑惑地望着父亲,隐隐感觉到了担忧。 “司机,用不着捧着,但绝不能无故踩一脚,弄人家司机,等于打背后领导的脸。” “可向家老爷子又没有公职!” 丁佐民笑笑:“小砚啊,你到底年轻。向怀远虽然貌似闲云野鹤,但他在省里说得上话。你是我儿子,你做事,代表的就是我们丁家……” 说得够隐晦,但意思够直白。 丁砚有些生气了:“爸,难道为了你的仕途,就可以置正义于不顾?人家何小曼因为这场车祸,整个人生都变了!” 丁佐民却没有被儿子刺激到,他依然平静地望着丁砚,声音低沉而稳当:“正义并非一报还一报。把肇事司机举报了,他最多不当司机,换个岗位。何小曼的人生,就能重来?” 书房里,静默了很久,丁砚望着自己的父亲,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他知道父亲说的是实话,但这也太现实了,现实到每一样东西都可以衡量,都可以轻易取舍。 “爸。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丁砚哑声问。 “你杜叔叔处事成熟……” 丁砚愤然:“如果这就是你们成人世界所谓的成熟,恕我不能理解!” 丁佐民惊愕地望着儿子甩门而去,有些难以想象。这是那个谦逊有礼、永远温润如玉的宝贝儿子吗? 睡觉前,高萍来到儿子房间。当父子之间起了冲突,她这个当妈的,就得用母爱来缓冲了。 “是不是怨你爸呢?傻孩子,冤有头债有主,父子俩为了旁人的事置气,不值当。” 丁砚将手里的功课放下:“一个人的命运,竟可以这样轻易改变。我心里难过。” 高萍看着儿子,长得已是如此俊朗,可内心依然还是那样单纯。都只怪自己从小把他保护得太好。 叹口气:“我和那丫头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又何尝不替她惋惜。但事已至此,你要是闹大了,除了节外生枝,对她也没有任何好处。明天我给医院打个电话,问问那丫头的情况,看看有什么咱们能帮得上的。你看如何?” 丁砚沉默半晌。之前他只是替何小曼感到遗憾,并没有太放心上,但现在,向家的牵涉,丁家的沉默,让他心中陡生内疚。 “明天我自己去医院。只怕她最想要的,我们补偿不了。” 高萍微笑:“她最想要的,当然是读书。这不难。” 丁砚双眼一亮:“可是她没参加中考……” 高萍挤了挤眼睛:“你忘了妈是从教育局出来的?” 市长夫人,可不打无准备之仗,哪怕是安抚儿子这样的“家务事”,能干人也自有能干的解决方式。 她拨通丁砚书桌上的电话:“喂,我高萍。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打扰你……你们开的那个高中班……我知道报名结束了,没结束我还要找你?” 说着,她咯咯地笑了起来,“是这样的,我远房亲戚家小孩,突然出了车祸,误了中考真是太可惜了……嗯嗯,基础很好,插班没问题的……” 丁砚的脸色这才渐渐舒展开。 高萍挂了电话,一脸得色:“看看你这样子,有必要嘛。这是专门为内部人士特设的高中班,可不对外招生。将来拿的文凭和普通高中一样,考不考得上大学,看何小曼自己的造化。明天我让老杜拿个报名表,给你送到医院去,你这心里是不是要好过点了?” 140.林荫大道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你出了车祸, 在医院。”男声很温柔,普通话非常标准,不似这个江南的古城口音。 何小曼没有说话, 拼命回忆着前情。 她今天应该是中考, 她在去考试的路上,骄阳似火、鸣蝉热烈,一切应该都很美好。突然,身后一个猛烈的撞击, 翻滚中, 她望见那是辆陌生的吉普车…… 想起这些,她心情激动而绝望,如果现在真的是在医院, 那么确定无疑,自己一定是误了中考。 可是,经历过一次穿越重生的她,又很担心自己现在究竟还是不是何小曼。 “今天是几号?这是哪个医院?”何小曼轻声问,心里很是紧张, 生怕又来到一个不知所谓的世界。 丁砚有些意外,他以为这小女生醒来会痛不欲生,甚至会一口咬定自己是肇事者, 已经做好了被她的眼泪糊一身的准备, 却没想到她出人意料的小心翼翼。 “6月28日, 这是中吴市第一人民医院。” 何小曼长舒一口气, 原来自己还在这里。何立华还是她爸爸,王秀珍还是她妈妈,而她,是那个没有赶上中考的倒霉孩子。 哦,中考! 一想到这个,她的心又揪痛起来。 “我今天中考……”她喃喃的道,眼泪又从眼角流下。 丁砚有些不知所措。 在车上,他给何小曼擦眼泪觉得很自然,因为那时候何小曼不清醒。可现在他不敢造次了。 “医生说你是脑震荡,要多休息。你很命大,考试那些事就别多想了,会影响恢复。”丁砚劝人很没有经验。 亏得他面对的是何小曼这样的“内心成熟者”,错过人生如此重事,怎能不多想? 脑震荡,怪不得会如此头晕想吐。“我的手脚呢,还在吗?没变成科学怪人吧。”何小曼艰难地开了个玩笑。 科学怪人?丁砚心中一动,这不是一部很古早的科幻小说吗? 这本书他曾在大学那个全国闻名的庞大图书馆看到过。但是是英文原版。眼前这个普通的初中小女生,怎么会知道这么冷僻的字眼? 听他不作声,何小曼慌了,踢了踢腿,又晃了晃手:“别吓我,我没感觉自己少什么零件啊。” 丁砚回过神来,只觉得这个女生神秘又特别,赶紧道:“哦没事,除了脑震荡,还有些地方软组织挫伤,都是皮外伤,不碍事。” 脑震荡只要静养,也是可以恢复的。何小曼总算长长地舒一口气,喃喃的道:“还好,我还在这个世界,我还是何小曼……” 这倒提醒了丁砚:“对了,你家人怎么联系,得赶紧叫你父母过来。” 何小曼给了他父亲厂里的电话。丁砚去打电话的时候,她又试着睁了睁眼睛,这回倒是好了很多,除了头痛恶心的感觉还很明显之外,头晕征状减轻了不少。 病房是三人间,住着两个病人,邻床是个六十多岁的婆婆。 “小姑娘你命大啊,被车子撞了,亏得这个男小宁送你来医院,跑前跑后。” “婆婆,我昏迷的时候,有没有乱说话?”何小曼只记得自己一会儿迷迷糊糊,一会儿又昏昏沉沉,她是个蛮在意形象的人,怕自己在救命恩人面前失了分寸。 “还好啦,没乱说话,就听你说要考试。”婆婆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叹了口气,“小姑娘你是不是赶不上考试了?” 何小曼怔了好一会儿。 之前撕心裂肺的伤痛,似乎在刚刚对自己处境的疑问中,悄然淡去不少。 当她问那男生,自己在哪里,今天是几号,那一刻,她突然从这几个月的真情实感中抽离,重新变成了“杨简”。 她感受着“何小曼”的伤痛,却又审视着“何小曼”的人生。 利用丁砚出去打电话的这短短一段时间,她冷静了下来,决定以一个文静受伤女孩的形象来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切。 然而,当丁砚打完电话回到病房时,何小曼还是有些小小的惊讶。 没想到,救了自己的这个男人,如此年轻,又如此俊朗。他的打扮优雅干净,即便放到后世“杨简”的那个岁月,也丝毫不会觉得落伍。 他温文地笑,对何小曼说:“你爸马上就过来,他很着急。但我说了,没有大碍,让他路上慢点儿。” 这份礼貌与温和,与这个古旧的世界既相得益彰,又跳脱出尘。 何小曼不是花痴,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哦不,他只能称之为男生……这个男生真的让人如沐春风。 “谢谢你。听婆婆说,全是你在张罗,实在太麻烦你了。” “不用谢,我也只是恰好路过,举手之劳。不过很抱歉……”他满脸歉意,“撞你的车子,我没看清车牌。” 何小曼眼神有些黯淡:“能问一下你是谁吗?” “我叫丁……”丁砚突然犹豫了一下,虽然他平常远在首都读书,但在这个城里,他毕竟身份特殊。再说,做了好事也不是非要留名嘛,便笑道,“我叫丁彦。” 隔壁床的婆婆突然插嘴:“长得这么书卷气,我看你像个大学生。” 丁砚笑了:“是的,婆婆,我是大学生,正好放暑假回家来。” 一听“大学生”三个字,何小曼的心脏又狠狠地揪了一下,抽痛不已。 “小丁啊,来扶我一把,我要去厕所。” 婆婆家人不在,倒是很不客气,似乎能让一个大学生来扶自己下床,还挺开心的样子。 好在丁砚脾气甚好,过去将婆婆扶下床。婆婆下了床就灵活了,挥挥手,自己一个人走了。 见病房里终于只剩两个人,何小曼有些问题赶紧要解决。 “丁彦,你说你是大学生,我有些事想问问你。” “什么事?”丁砚觉得这个女孩子有些捉摸不透。明明之前错过中考还那么痛苦,为什么转眼间,好像换了一个人,变得这么冷静,完全不似一个初三的女生。 “中考……能复读吗?” 于是乎所有在家里能大声说话、随便插嘴的女人,一般都是有份量的人。不指望她,指望谁? 何小曼立刻又眼泪汪汪地望着师母:“师母,我真的花了很多心思的。我以前读书不好,从来没有得过奖,这是第一次参加比赛,我爸爸都高兴坏了,要是让他知道我写的作文都没给评委老师看到,他会伤心的。” 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师母心疼死了,一拍老公的肩:“你明天带她去呗,早上一上班就去。英语教研室的人你又不是不认识,跟人家说一下,就说落了一篇忘交了,多大点事啊。” 英语老师支支吾吾,又不敢违拗老婆的命令,终于点点头:“好吧,快回家重新誊写一遍,明天早上七点半在区教育局门口等你。” “谢谢老师!”何小曼破涕为笑,向英语老师鞠了个躬。 又觉得这事儿其实师母功劳最大,又向师母也鞠了个躬,大声道:“谢谢师母!” 师母笑呵呵地拍了拍她:“我可不留你吃饭了,天快黑了,快回去吧。” 跑出校门的时候,门卫大爷还叹气:“哎哟找了这么久,什么重要的本子啊。” “谢谢大爷!”何小曼一遛烟地跑远了。 回到家,书桌已经被何立华占了装电视机。因为在客堂间里铺摊子,很容易被窜门的邻居看到,不方便保密,组装大业一直悄么么在房间里进行。 何小曼开了灯,在客堂间重新写作文。她试图将碎片拼起来,无奈也拼不完整,只得大约摸地整理着,再凭自己的记忆重新发挥,终于赶在十一点前将作文写完。 看到她又在鼓捣,何玉华倒飘过来问了一句:“昨天不就见你写了么,今天还写?” 何小曼没敢把真相告诉何玉华,否则这个四娘娘会冲到学校去把向丽娜骂到想整容。 第二天一早,英语老师倒是很准时,比何小曼先到了教育局。而且没带他的宝贝搪瓷茶缸。 这回何小曼总算觉得自己要比搪瓷茶缸重要点了。也算欣慰。 到了二楼的英语教研室,教研员打水去了。等他慢吞吞打好水,泡好茶,坐下来听英语老师说话,已经二十分钟过去了。 “王教研员,昨天我们学校来送英语作文比赛的参赛作文,是一个同学来送的,慌慌张张地漏了一篇,今天赶紧又补送过来了,希望没有影响到参赛。” 141.让别人说话 回到珍珠弄, 王秀珍一见女儿回来, 来不及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就冲到大门口:“小曼你终于回来啦!急死我了, 说好只住一晚上, 我昨天望了一天,晚上觉都没睡好。” “客户的飞机晚点了, 没赶上回来的火车, 所以只好再住一晚上, 赶了今天的头班火车回来的。” 虽然解释得很细致, 但王秀珍却察觉到女儿明显有点提不起精神, 好像心不在焉的样子, 不由心疼得很,抱怨道:“一定是赶火车太累了, 脸色都不大好。大城市也就表面光鲜,生活是一点不方便, 哪哪都远得要死, 有赶到火车站的功夫,放我们这里都能赶到外地了。” 一边说着, 一边抢过何小曼手里的包, 拿进去放好,又赶紧倒了一杯热水:“快喝点水吧。看你累的样子,午饭吃没?” 何小曼喝了两口, 水还真有些烫, 人倒是清醒了些。见亲妈忙前忙后, 也有些不好意思。 “我在火车上吃了些,现在不饿,倒是有点困,我想上去睡会儿。” “去吧去吧。”王秀珍赶紧让何小曼上楼睡觉,“赶路最累了,我知道的,比挡车走路还累。” 何小曼哪里是赶路累,她是莫名的懵。被今天丁砚的那些坦白惊到,不知该如何面对。 说来也奇怪,心里压着事,她居然就是想睡觉,一倒到自己床上,柔.软的被子将她团团裹住,才是真正有了安全感。 她沉沉睡去,连梦都没有做一个,一觉醒来,竟然已经是傍晚。 “小曼回来啦!” 见何小曼从二楼下来,何立华笑着招呼。他已经听王秀珍说,丫头一回来就睡了,肯定是赶路累着了,心里也不知道有多心疼呢。 “正好,小曼下来那就开饭吧。”王秀珍赶紧地往餐桌上端菜,“睡一觉果然精神好了不少,脸色也不难看了。我特意没叫你,让你多睡一会儿。” “听说飞机晚点了?”何立华问。 “是的,本来是上午的飞机,居然一直到傍晚才到。”何小曼现在是真饿了,一桌香喷喷的饭菜把她的口水都勾.引了出来,赶紧地就开吃。 “说起来,我和你.妈还都没有坐过飞机呢。等我也退休了,和你.妈一起坐飞机出去旅行去。”何立华笑着畅想。 望着鬓角已经出现白霜的父亲,依然是那样风度翩翩的样子,何小曼不由感慨。人果然除了好看以外,还会有一种叫风度的东西,何立华是真有。 “也不用等退休啊。等什么时候工作没那么忙,就休个假,和我妈一起去香江玩玩,或者特区。” “我们要先去首都。上次去还是刚结婚的时候了。”何立华回忆道,“你.妈还不肯去,怕我花钱。后来我是哄着她,说我拿了一笔奖金,她才肯去。” 王秀珍笑道:“是啊,从那时候开始,就看出你会哄骗。小曼你知道伐,你爸哪里拿了什么奖金,他怕我不肯去,跟师兄弟借了一百块钱,后来十块十块的,还了大半年呢。” 原来这么老实的父亲,也有这样意外的一面啊! 何小曼心中一动。当下的处境,她是真的迷茫,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或者父亲那儿能有答案。 吃过晚饭,她借口有些撑,非拉着何立华出去散步。 原本何立华是雷打不动要看新闻的,但宝贝女儿今天难得盛情相邀,何立华便也欣然应允。 三月,一股寒潮过去还没几天,正是温度重新攀升新高的时候,夜风已不刺骨,从珍珠弄出去,走在街上散步,还蛮惬意。 “爸,我遇见了让我觉得困惑的事,想跟你说说。”何小曼挽着何立华的胳膊,没有绕弯,开门见山。 何立华微笑:“我就知道,你怎么无缘无故拉着我出来散步。说说看呢,什么事可以让我们小曼困惑?” “是不是所有的欺骗都是罪恶的,都是不应该被原谅的?” 何立华一愣,这个问题也太大了。“这不好一概而论吧,欺骗也要看目的,看结果,不能讲得这么绝对。当然了,能不要欺骗还是不要欺骗,因为后果很难由自己把握,容易引起一系列的后遗症。” 何小曼不由叹道:“是啊,一个谎言说出口,后来就要有五个十个谎言去圆。没有穷尽。” 这可真是话中有话。 “怎么了,是你骗了谁?还是谁骗了你?” 何小曼也不想隐瞒:“爸,你还记得丁砚么?” “当然记得,你的救命恩人,后来不是在你厂里蹲点调研过么?你好像说过他出国留学去了啊?” 何立华记性还真不错,这些关键信息都记得,一个都没遗漏。 “他是救了我。但是,他隐瞒了当时的真凶。”何小曼耿耿的便是这个。 何立华一惊:“真凶去年不是抓到了么?向丽娜啊。怎么了,丁砚早就知道?那他是车祸的目击者?” 何小曼摇摇头:“这倒好像不是……” 又想起何立华完全不知道丁砚的身份,又解释道:“其实丁砚……是副市长丁佐民的儿子,当然这个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他一直没有提及,我也没有特意打听过。” 何立华倒吸一口凉气:“市长的儿子!我的天,那个向丽娜不也是什么大领导的孙女么?怎么都碰一起了?难道就是因为认识,所以没有向警察坦白?” “倒也不是。当时丁砚救我的时候,只看到车子,没看到人。但是据说,车祸当天晚上,丁砚一家去向家作客,看到了向家那辆肇事的吉普车,所以那天晚上,他应该就已经知道谁撞了我。” 看着女儿的落寞,何立华突然猜到了些什么。 丁砚曾经上过门,何家一家人都对他很有好感。至于后来突然出国留学,何家也只是觉得大概优秀的人也该当如此,慢慢的就把他淡忘了。 但是显然,女儿并没有淡忘他。 何立华自问,从来没有攀龙附凤的心。但他却又有更高一层的眼界。他不鄙视低层,但也不仰望上层。 感情,不论身份。这个“不论”,不仅向下,也向上。 二人沉默着走了一段,何立华终于道:“我刚刚想了想,当年的事情是这样。他将你送到医院,随后通知了我。我赶到医院的时候,警察已经询问结束,当时询问的不止有丁砚,还有送你到医院的司机,提供了肇事车辆的信息之后就走了。” 何立华担心地望了望女儿,见她脸色倒是平静,便继续道:“后来警察那儿的后续,是我去处理的。他们没有再出现。警察也没有再要求第二询问,只是当作一般的车祸来处理。如果按你刚才的说法,当时他应该并没有刻意欺瞒警察。如果他是当晚看见了车辆,他的问题在于,没有再去找警察说清楚,是不是这样?” “是的。我没说他当场说谎,但他也的确知情不报。” “对。问题就在这儿。其实从结果来说,就算他当时去告知警察,结果也和你后来自己找到肇事司机是一样的,无非就是调解和赔偿……” “可我在意的是,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何小曼的平静终于被打破,语气变得急.促起来。 何立华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女儿:“两年后,凶手突然落网。当年的肇事司机背后居然另有指使者,你不觉得这个落网有些太过巧合吗?” 被父亲一提醒,那曾经有过的熟悉感又回来了。 “如果我是你,想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会去和他接触过的人那儿了解。如果当初他知情不报,是因为什么?向家的背景固然深厚,丁家不也是同样显赫?他的知情,是早发现了肇事车辆,还是早发现了向丽娜才是背后主谋?小曼,我们不会原谅罪恶,但是,也应该让别人说话。” 何小曼望着父亲,当年与父亲在赔偿金一事上的分歧还历历在目,可纵然有分歧,何小曼还是深深地佩服父亲的正直。 应该让别人说话。 这个“别人”,既包括丁砚本人,也包括那些曾经参与其间的人。他们眼里,事件到底又是什么样子呢? “看来明天下班后我要晚些回家了……” “没事,不论多晚回家,家里总会给你留着饭菜的。”何立华的支持,意味深长。 睡了一个下午,何小曼的夜晚格外清醒。与父亲的一番谈话,终于让她从懵懂状态中走了出来。将这三年来的各种事件和细节仔细想了想,不得不承认,父亲的疑惑,和自己的疑惑是一样的。 高考的时候,自己那熟悉感,也一定不是凭空来的。 一定还有很多自己并不知晓的内情。 明天下班,要来约一约钱警官了。 142.窗外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何玉华回自己房间, 正扑在床上抱着枕头嘤嘤地哭。 同样十五岁,为什么自己就没了爹娘, 为什么自己就没有长高, 为什么自己从来没穿过那么漂亮的衣服? 老天啊,你也太不公平了! 等王秀珍发现何玉华在哭的时候, 略想了想, 倒也猜到了原委。但她绝不愿意将这件漂亮的毛毛球针织衫送给何玉华。毕竟要十五块呢, 毕竟是买给何小曼的呢。别的都可以让, 这个不能。 也不显摆了, 悄悄地收进了房间。 何小曼回来, 看到这件新衣服,简直高兴坏了, 赶紧换上在穿衣镜前照来照去,照了半天。 “稍微大了一点点, 看, 袖子有点长了。哎,你也太瘦, 吃胖点就更合身了。”王秀珍在一旁唠叨。 “长点没事, 我还长呢。这么贵的衣服,当然要多穿几次才合算。” 王秀珍摆弄衣角的手停了下来,惊讶地望着何小曼。“多穿几次”……这孩子什么时候口气变得这么大, 这可是十五块钱的衣服啊, 抵上王秀珍半个月的病退工资! 何小曼抬头对上王秀珍的眼神, 顿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 也是没办法,上辈子在那个世界,她过得挺好,买的新衣服穿不了几次,第二年就有可能换季了。 但这里不一样啊,空间不一样,时间也不一样,虽说十五块钱到三十多年后的那个世界里只能买杯奶茶,但在这里、在何家,是一笔巨资。 而且这个世界的衣服,大抵是要穿到破才算完。 假装蓦然发现自己说错,何小曼哈哈一笑:“哎呀,说错了,应该是‘多穿几年’。这么好看的针织衫,起码要穿十年!这才能回本嘛。” 王秀珍满意地笑了,女儿果然是懂事的,才不是外面那些不懂事的弄堂小妞。比如六号住的林家那大丫头,十七八岁了,整日介不上班,跟社会上那些小青年混,不学好,老跟林妈要钱买衣服,给得慢了,还要放眼色,真是上不得台面的女流氓。 “还是我家小曼最乖。又漂亮又孝顺,成绩还好。我家小曼以后是要考大学的,考上大学也是校花。” 亲妈,夸起来无边无际啊。 何小曼掩饰住尴尬,眼睛只盯着镜子。镜子里的那个人已经有了亭亭玉立的模样,纤长的身材,天鹅一样的脖颈,穿上娃娃领的白色针织衫,突然就有了美少女初初长成的感觉。 “等我考上大学,我就穿着这件衣服去报到!” 这是对王秀珍的眼光最有力的肯定。 但何小曼知道,这话是半真半假,为的是叫王秀珍高兴。 衣服好看是真,但如果她有幸读大学,一定不会穿着这个去报到。 如果这个世界、以及这个年代真的按八零年代的风向前行,那么不用几年,眼前这个保守羞涩的社会就会发生巨变。变得大家都不认识。到那时候,一件衣服珍藏好几年这种事,可能性就不太大了。 如今,浪漫的风潮虽已渐渐影响到这个古老的国度,但总的来说,电视机还不算太普及,老百姓看世界大致还得通过那些时效性很差的杂志,在巨变之前,何小曼不宜太高调。 于是她将白色娃娃领的针织衫收进柜子,找了个衣架挂起来。 亏得没有穿出去吃晚饭,何玉华的神经前所未有的脆弱。饶是何立华在场,她也丝毫没有掩饰,沉着脸,在鸡汤里翻来捡去。 王秀珍生了结核病之后,一直都是用的公筷,讨好地将两只鸡腿一只夹给何玉华,另一只夹给了何小曼。 “谢谢妈……” 何小曼话音未落,只见何玉华夹起鸡腿往鸡汤里一扔,顿时汤汁四溅,溅到了离得最近的王秀珍手臂上。 “啊——”王秀珍轻叫一声,缩回了手。 “别在我哥面前装好人!”何玉华一脸不屑。 鸡汤的烫,最是隐藏得深,看似表面一层厚厚的油很是不动声色,其实低下烫得很。王秀珍手臂上烫得一片赤红,还不敢呼疼,尴尬地望着何立华。 何立华愕然:“玉华你闹什么呢,你嫂子是好意!” 何玉华全然不顾,夹了一只鸡爪子,冷冷地、毫无诚意地道歉:“对不起啊,嫂子。” 王秀珍最怕家里人吵架,赶紧强笑:“没事没事,玉华也不是故意的。我不疼。” 不疼?何小曼就呵呵了,烧伤烫伤的疼痛等级那么高,几乎仅次于分娩和末期癌症疼痛,亲妈啊亲妈,你也太能忍了。 要是平常,何小曼一定揭竿而起,但今天父母都在场,他们都还没愤怒,自己一个小孩子不宜激化矛盾。便起身拿烫伤药膏给王秀珍涂。 这个年代虽然生活不富裕,但也有好处,比如全民公费医疗。厂里的医务室都可以配药,加上王秀珍是个老病号,家里药还是配置得蛮齐,包括烫伤膏。 这边何小曼替王秀珍涂好药,用干净的手帕包住伤处,那边何立华已经盛好一碗鸡汤,放到王秀珍面前:“今天这个汤熬得好,你多喝点。” 讲真,要是没有何玉华常常大声嚷嚷和放脸色,这个家庭真是蛮和谐的。 可惜何玉华永远都在。 大概是大哥温柔的举动又刺激了她,刚刚平静下来的何玉华突然放下筷子,眼神犀利地盯住大哥。 “哥,林家买电视机了。我家什么时候买?” 何立华浑然不知她的用意,解释道:“电视机要三百多块呢,岂不是得半年不吃不喝?不现实。” 何小曼却内心一紧,何玉华素来不依不绕,这当口提电视机,只怕是有的放矢。 “妈,你让我静静好不好,我要看书!” “丽娜,你开一下门,妈就说一句话。” 门打开了一条缝,露出向丽娜一张丧气的脸:“什么话,赶紧说。” 吴志娟低声道:“等下家里来客人,你这张苦瓜脸给我收一收,别让爷爷不高兴,知道吗?” 向丽娜的脾气,素来也是看人的,对着她妈敢胡来,见到爷爷向怀远,那就是一张人畜无害的乖巧脸了。这个家是谁说了算,她心里清楚得很。 点点头:“知道了,呆会儿我就下楼。”说完就关上了门,全然不顾吴志娟担忧的表情。 如果有可能,现在向丽娜很希望能一个人躲起来,不用去面对这个家里每一个需要笑脸相迎的人。 今天早上发生的事,向丽娜以为自己会冷静面对,却不知道其实内心的害怕超乎了自己的想象,导致今天考试发挥得一塌糊涂,尤其是写作文的时候,脑子里一直浮现出何小曼被撞出去的那一幕,心烦意乱,完全无法投入。 她需要好好整理心情,面对明天的考试。明天是她的优势项目,希望还有挽回的余地。 屋外,丁副市长的黑色小轿车拐进弄堂,稳稳地停在向家花园楼下。 下车的时候,憋了半天的杜松涛终于找着了机会。趁着高萍在和丁砚介绍向家的时候,他俯在丁佐民耳边道:“今天丁砚救的那女孩,是向家的吉普车撞的。” 丁佐民一惊,迅速余光向四周一瞥,没看到向家的吉普车停在楼下,稍稍安定,压低声音问:“小砚知道吗?” 杜松涛摇摇头:“我说没看清车牌……” 丁佐民面无表情,略一沉吟,低声道:“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 短短四个字,实在是耐人寻味,既没有表态,又暗示了杜松涛事情到此为止,后续将由他丁佐民决定该如何处置。 向家客厅宽敞雅致,仅看不经意间陈列的几处古董,就能知道他家的政策落实得相当不错。 丁佐民来者是客,一脸真诚。而向怀远和向炳方父子也将寒暄进行得无比热忱,长久的疏离似乎并没有影响两家的感情。 他们盛赞了丁砚,用词华丽而空洞,一时倒也听不出究竟是虚情还是假意。 丁砚有礼貌地回应着,态度谦逊。 不一会儿,向家二儿子向炳文一家三口也到了。 “人都齐了,去把丽娜喊下来吧。”向怀远让吴志娟去叫宝贝孙女,又跟丁佐民他们解释,“我孙女,这两天中考呢,在房间温习功课。” 丁砚今天格外敏感,一听到“中考”二字,心不知怎的就揪了一下。尤其是刚刚听母亲说起何小曼不久前的辉煌,丁砚的惋惜之情久久不能褪却,至今耿耿。 向丽娜已经换了一身粉红色真丝连衣裙,从楼梯上款款而下,显得亭亭玉立。 “丽娜,快来见过客人。”向怀远显然很喜欢这个孙女。一旁的向炳文一家,脸上已经挂上了不易察觉的不悦之色。 143.誓言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何小曼呵呵。这个年代的百货商店营业员可是很牛的, 单位是国营的、岗位是高级的,没点儿背景还进不来, “顾客是上帝”也仅仅作为一句口号贴在商店墙上。 越要喊口号, 越说明做不到。 王秀珍陪笑脸:“同志,就套一下, 套一下啊, 肯定不弄脏。” 营业员立刻将两件衬衫都收了回去:“开什么玩笑啊!买不起早说。” “谁说买不起, 你什么态度啊!”何玉华暴跳, 她好久没发飚了, 都快憋坏了。 “看过来看过去, 你自己说看了几分钟,衣服都要给你们摸坏了。我是看你们郑重其事地来, 才破例拿下来给你们看看,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营业员摸了摸烫卷的发梢, 又翻了个白眼。 “哪里摸坏, 啊?你衣服纸做的啊,一摸就坏啊……”何玉华一手伸出去, 差点隔着柜台指到人家鼻子上。 何小曼见势不妙, 侧身一挤,隔开了何玉华和营业员,然后向着营业员微微一笑:“阿姨, 我们要那件白色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 营业员看她又是个半大孩子, 绷着的脸松了些,将白衬衫往柜台上一扔:“十二块!” 何玉华不服气:“小曼,干嘛拦着,让娘娘去骂死她!”一个劲地要往前拱。 可何小曼将位置卡得死死的,加之王秀珍最怕生事,也明着暗着帮助卡位,何玉华个子小,急得直跳脚。 王秀珍从兜里掏出钱付了,营业员开了票,和钱一起夹在头顶的铁夹子上,用力一扔,铁夹子顺着绳子一直滑到了会计台。 高台上的会计收了钱,又将盖章的票顺着绳子又扔回来。 这原始的商店操作方式,看得何小曼新奇不已,不由伸手摸了摸那绳子。 女营业员一脸嘲讽:“比你娘娘出息呵,你娘娘是这辈子都别想当营业员了。” 何小曼愕然,不知这话从何说起,这女营业员好像话中有话? 何玉华再也忍不住,大骂道:“朱福妹你个贱货!走后门找的工作有什么稀奇,在这儿当个营业员牛逼死你了,快管好你的冲天鼻,当心天花板掉灰下来堵了鼻孔一口气喘不过来还要开后门送医院!” 何小曼乐了,只要不是骂自己家里人,她还是挺喜欢听四娘娘骂人的。 而且,这营业员叫朱福妹? 眼珠一转,何小曼就想明白了。只听说何玉华曾经因为身高原因,招工的时候被一个有关系的同学开后门给顶掉,看来就是眼前这位朱福妹了。 两人一买一卖还要装不认识,也都是影后级别的人物啊。 朱福妹被何玉华臭骂一顿,也是气个半死,又看店里人指指戳戳地看热闹,哪里肯掉这个价,双手叉腰反击道:“何玉华别以为就你凶,矮冬瓜,一辈子!” “嗷——”何玉华吼叫着就要冲上去,被王秀珍一把扯住:“玉华,别闹啊,很多人看着呢,多不好,咱们回家!” “王秀珍!特么的咱们才和平几天,你又来胳膊肘往外拐!”何玉华最看不得王秀珍的老好人样子。 何小曼再一次往柜台前一拦,别看她年纪最小,却是现场个子最高的一个。 “妈,四娘娘,在外面吵架多难看。”声音不高,竟然不怒自威,何玉华和王秀珍都惊愕地看着她,不知道她想干嘛。 何小曼转身冲着朱福妹笑:“阿姨,钱已经付了,我们的衬衫可以拿走了吗?” “切……”朱福妹翻个白眼,将衬衫扔给何小曼。 何小曼接过衬衫,沉着地叠好,仔细地放进拎包里,然后大声道:“阿姨,买件衬衫的功夫你一共翻了三个白眼。如果是眼瞎,那就赶紧去医院眼科看看,换个狗眼珠子也行;如果不是眼瞎,那就是心坏,眼科是看不了了,祝你有生之年还能换个猴子心脏,那样别说是这绳子,就是爬屋顶一边收钱一边捉虱子也不在话下。祝你好运。” 朱福妹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这小丫头片子看上去斯斯文文冷冷静静,讲话这么毒。 何玉华哈哈大笑,鼓掌道:“小曼干得漂亮!” 这下轮到朱福妹嗷嗷叫唤了。但她到底在上班,又隔着柜台,很是鞭长莫及,嘴里乱七八糟地骂着,没了章法。 何家三个女人嘻嘻哈哈,扬长而去。 回家路上,何玉华赞叹:“小曼你还真是随我,没像你没用的妈。” 何小曼一撇嘴:“不许说我妈,否则我翻脸不认人。” 王秀珍赶紧表态:“我们一家人私下埋汰埋汰没关系的。” 何玉华一皱眉:“嫂子我正要跟你说呢,你老说是一家人,在家要和和气气不能吵架,我现在也听你的。但到外面也得像一家人啊,哪有我被欺负你还拉偏架的道理?” 王秀珍双手一摊:“以前我老怕出事,现在看来也不用怕了,小曼年纪这么小,居然战斗力也很强啊。” 何小曼笑道:“四娘娘的黄色杂志上写的,不主动吵架、不拒绝吵架、对吵架后果概不负责。” “啊,我那杂志上这么写?”何玉华回忆半天,好像没这内容啊? “四娘娘光看图了吧,没看字儿。”何小曼揶揄她。 何玉华极为难得地脸颊微红了一下:“图都没来得及仔细看,就被你偷走了。” 回到家,何玉华急着进屋试衬衫,王秀珍将余下的钱数了数,喜滋滋地放进衣柜的匣子里。 这次买衬衫都没动用何立华的加班工资,光卖老鼠尾巴那点钱足够,甚至还有富余。 这十几年,王秀珍真是难得活成这样的“有钱人”啊。 英语老师又“叽”了一口茶,发出满足的舒气声,然后道:“你的没问题,向丽娜有两个单词拼错了,我叫她改过了。” 何小曼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笑道:“谢谢老师。” 鞠了个躬,转身正要走,突然想到:既然老师让向丽娜改,那是不是说明她的选上了? 厚着脸皮主动问:“老师,谁的被选上去参赛了?” “你的,还有向丽娜的。” “哦……”何小曼眉头微微挑起,她自信应该赢得向丽娜的“买饭么力”。 英语老师心情挺好,还开玩笑:“何小曼,现在对学习很上心,都知道来打听了,以前见老师都饶道走,哈哈。” 何小曼也不着恼,有些羞涩地笑道:“因为我花了心思写的……” “放心吧,作文已经送到区里去了。”英语老师挥挥手,“向丽娜给送过去的。” “什么!”何小曼惊呼。 “她家离区教育局近,中午又回家吃饭,主动要求把参赛作文送过去。你们这些女生啊,就是比男生乖巧,知道替老师分担……” 怪不得英语老师一脸满足,原来省了他跑一趟。可何小曼心里却开始打鼓,向丽娜会不会动手脚? 以她最近看自己的眼神,可能性非常大啊。 回到教室,史培军看她坐立难安的样子,不由关心:“怎么回事,是不是没被选上?” “选上了,我和向丽娜……” “那你还哭丧着脸。应该高兴啊。”史培军的友谊又开始“地久天长”起来,得意道,“虽然我看不懂,但我瞥了一眼,光看字都是你写的比较好看。得个奖,气死那个凶婆子。” 何小曼没好气:“她还没气死,我已经要忐忑死了。老师居然让向丽娜去送参赛作文,你说,她会不会搞花样?” 史培军一拍桌子:“哎呀,这个真有可能。这凶婆子一看就阴险毒辣不是个好人,她不会把你作文扔了吧。” “这个估计不敢,学校让送两篇,她还敢只送自己的?” 正说着,向丽娜背着书包笑吟吟走进教室,没事人一样。 何小曼甩甩头:“算了算了,听天由命。算来算去,也没想到她出这招。希望她内心还保留一点善良吧。” 这个“希望”仅仅维持到当晚,都没过夜。 吃过晚饭,何小曼去给史培军送作业的时候,刚走出巷子,就见史培军迎面跑来,急匆匆的样子。 “何小曼,你被坑了,雾草!”史培军大声骂着粗话。 “什么情况?”何小曼隐隐觉得不好。若不是有急事,史培军断断不会跑到珍珠弄来。他虽然是班里有名的皮货,但对何小曼是言听计从。 史培军手里抓着一团碎纸,捧着送到何小曼跟前:“你看,这是不是你的作文?” 何小曼立刻拈起一片比较大的,定睛一看,脑子里“嗡”的一声就炸开了。这被撕得粉碎的英语作文纸,正是自己昨晚挑灯夜战、倾注无数心血写成的《悲惨世界》读后感。 144.这才叫约会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吴志娟立刻朝向丽娜瞪了一眼, 拼命使着眼色。 既然向炳文已经跟丁佐民当上了“好朋友”, 那作为席间最年龄相当的丁砚和向丽娜, 本着同辈之谊, 送到院子外也不过分啊。 向丽娜当然知道母亲的意思。要搁平常,她肯定很主动地一直送到院子处,直到很有礼貌地目送对方车子离开, 才会返回屋子里。 但今天,她怎么敢啊! 假装没有看到吴志娟的眼色,向丽娜磨蹭着没有挪步, 想就此蒙混过关。哪知道向怀远竟然道:“丽娜去送送客人, 有机会要好好向丁砚讨教念书心得啊。” 向丽娜很后悔, 今天应该装病才好,下来装什么乖巧啊!不情不愿地送到门口,心内极是忐忑, 紧张地留意着丁砚的反应。 “车子来了!”向炳文一边喊着,一边极快地不知从哪里变出两大袋子土特产,往后车厢一放,“东平, 待会儿到了家, 替丁副市长拎进屋啊。” 院子门口,有两盏特意为向家装的路灯, 明晃晃地照在吉普车上, 黑色的围杠猝不及防地闯入丁砚的视线, 顿时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勃然变色,不由喊道:“爸!” 正弯下腰打算进车子的丁佐民,心中一凛,暗叫不妙。 转身,却换了一副笑脸:“怎么啦,要陪你妈坐?那我让你,我坐前边去。” 来的时候,丁佐民和高萍坐的后排,丁砚坐在副驾驶座。丁佐民是故意这么说,想把事端给扼杀掉,不让萌芽。 “这车……我……” 不等儿子说完,丁佐民再一次打断他:“吉普,没怎么坐过吧,视野比轿车好。臭小子,会挑地方。” 见丁砚两次开口,刘东平已是率先心虚,总觉得丁砚知悉了什么内情,想赶紧参与一下话题,试探丁砚的反应。 “丁副市长说得对,前排视野好,就是晚上没什么风景可看。” 向炳文愕然地看着刘东平,好像看一个怪物。 领导的司机,大部分时候是人肉背景。只有在领导需要你开口说话的时候才能见风使舵说几句,其余时间,你就是一块会眨眼能呼吸的木头。 刘东平素来机灵活络,从不乱说话的,今天怎么这么没分寸,竟然跟副市长一家搭说话,而且说得这么不上台面。 向炳文恨不得一巴掌呼上去。 丁砚已察觉到了刘东平的心虚,只觉得更加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可是,兹事体大,自己一家又是上门的客人,这个时候喊破,似乎也的确太难堪。 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开车时候要看路,不要看风景,容易出事。” 在场的人,脸色全都变了。向炳文听出了火(药)味,丁佐民听出了祸端,高萍听出了疑惑,而向丽娜则听出了质问。 “刘叔叔开车很稳当的。”向丽娜赶紧替刘东平说话,他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人。 “哦?”丁砚挑了挑眉,他不知道向丽娜才是撞车事件的主谋,还以为她只是个正在参加中考的小女生,就像向在医院里的何小曼那样的小女生。 丁佐民立即向高萍使了个眼色。高萍早就看丁砚的语气不对,上前一把挽住儿子的胳膊:“还是儿子贴心,知道陪妈妈说说话。来,上车。你爸啊,说得倒好听,还说陪我,其实一上车就打瞌睡。” 一边说着,一边连哄带塞地,将丁砚“塞”进了后排。 丁砚察觉到了父母对自己的阻止,顿觉心中很是恼怒。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他们就一味地阻止,难道他们早就知道了真相,而我,竟是最后一个知道? 向炳文哪里知道内情,还以为是刘东平的话冒犯了丁家,才惹得丁砚不高兴,赶紧圆场:“这孩子真是没话说,贴心,懂事,丁副市长家教好啊!” 丁砚铁青着脸,根本不搭理他。 开车时,向丽娜照例像往常送客人那样,站在路边挥手。可这回,她极度不适,心中慌得不知所措。她望见刘东平深深地看了自己一眼,才摇上车窗。这一眼,是责怪,是警告,也是无奈当了同犯的愤怒。 车内的气氛极度尴尬,刘东平不敢再说话,丁佐民和丁砚各怀心事,只有摸不着头脑的高萍,几次试图挑起话题,在丈夫和儿子的不配合之下,也均告失败。 一到家,高萍实在憋不住了:“怎么回事啊,小砚你好像很不高兴?” 丁佐民倒很平静:“小砚,来我书房。” 高萍很识趣,知道父子俩这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谈,给丁佐民泡了一杯茶送进书房,悄然退了出去,顺手还带上了书房门。 她好奇心很重,但控制自己好奇心的力量也很强大,这是市长夫人必备的修养。 见儿子一脸不忿,丁佐民微微一笑:“小砚,有什么不高兴,跟爸爸讲。” 丁砚很聪明,看父亲这胸有成竹的表情,也猜到了三分。便道:“我很确定,今天撞伤那个中考女生的车子,就是向家的车子!” “哦?何以见得?”丁佐民挑挑眉。 “我们城里吉普车本来就不多,而且向家的吉普车黑色围杠是后期加装的,跟原装的不一样,这个特征太明显了,我不会认错!”丁砚语气激动,生怕父亲质疑自己。 丁佐民拍拍他的肩膀:“小砚,咱不激动啊。你是好孩子,多亏了你伸出援手,那女学生才能及时救治,爸爸为你骄傲。” “谢谢爸爸理解。”丁砚道,“刚刚在向家,我可能冒失了,不够稳重,也没想过爸的处境。明天我自己去派出所跟警察说明情况。” 丁佐民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深深地望了丁砚一眼:“小砚,那就再替爸爸想想咱丁家的处境吧。” “您的意思……”丁砚突然觉得父亲话中有话,恐怕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丁佐民叹息一声:“知道司机对于领导干部来说,意味着什么?” 丁砚疑惑地望着父亲,隐隐感觉到了担忧。 “司机,用不着捧着,但绝不能无故踩一脚,弄人家司机,等于打背后领导的脸。” “可向家老爷子又没有公职!” 丁佐民笑笑:“小砚啊,你到底年轻。向怀远虽然貌似闲云野鹤,但他在省里说得上话。你是我儿子,你做事,代表的就是我们丁家……” 说得够隐晦,但意思够直白。 丁砚有些生气了:“爸,难道为了你的仕途,就可以置正义于不顾?人家何小曼因为这场车祸,整个人生都变了!” 丁佐民却没有被儿子刺激到,他依然平静地望着丁砚,声音低沉而稳当:“正义并非一报还一报。把肇事司机举报了,他最多不当司机,换个岗位。何小曼的人生,就能重来?” 书房里,静默了很久,丁砚望着自己的父亲,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他知道父亲说的是实话,但这也太现实了,现实到每一样东西都可以衡量,都可以轻易取舍。 “爸。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丁砚哑声问。 “你杜叔叔处事成熟……” 丁砚愤然:“如果这就是你们成人世界所谓的成熟,恕我不能理解!” 丁佐民惊愕地望着儿子甩门而去,有些难以想象。这是那个谦逊有礼、永远温润如玉的宝贝儿子吗? 睡觉前,高萍来到儿子房间。当父子之间起了冲突,她这个当妈的,就得用母爱来缓冲了。 “是不是怨你爸呢?傻孩子,冤有头债有主,父子俩为了旁人的事置气,不值当。” 丁砚将手里的功课放下:“一个人的命运,竟可以这样轻易改变。我心里难过。” 高萍看着儿子,长得已是如此俊朗,可内心依然还是那样单纯。都只怪自己从小把他保护得太好。 叹口气:“我和那丫头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又何尝不替她惋惜。但事已至此,你要是闹大了,除了节外生枝,对她也没有任何好处。明天我给医院打个电话,问问那丫头的情况,看看有什么咱们能帮得上的。你看如何?” 丁砚沉默半晌。之前他只是替何小曼感到遗憾,并没有太放心上,但现在,向家的牵涉,丁家的沉默,让他心中陡生内疚。 “明天我自己去医院。只怕她最想要的,我们补偿不了。” 145.分别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我存款不多, 一共三十块,全拿去吧!” “真的?”正在数钱的王秀珍惊喜地抬头, 望见伸到她跟前的三十块钱。 “我可说好了,要还的啊,算借给你们的。”何玉华嘴还很硬。 何小曼知道, 素来没个好脸色的四娘娘能拿出自己珍藏的私房钱已是很不容易, 也不用再计较她的语气了, 瞥她一眼,笑道:“父债子还, 娘娘你不用急, 到时候我拿三百条老鼠尾巴给你好了。” “咦,恶心死了。”何玉华一脸嫌弃地走开。 何小曼捂嘴笑了半天。 “我可立个规矩, 咱家这事成不成还不知道,都不许往外说啊。”何立华挺要面子, 组装电视机这事, 成了, 保准轰动珍珠弄, 不成, 难免就被人笑话是异想天开, 所以不愿意授人以柄。 何玉华和何小曼倒还好,一个上班, 一个上学, 不用整天跟珍珠弄的碎嘴女人们较劲, 但王秀珍就不一样了。因为是农村来的,又生了这个病,在邻居跟前很是抬不起头。加上她长病假歇在家里,跟邻居们抬头不见低头见,保守秘密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尤其弄口林家的林大妞,装好了电视机,王秀珍恨不得第一时间把电视机糊她脸上。 林家大妞叫林清,名字挺好听,人却不是个好人。跟何玉华是一个厂的,但工作吊儿郎当,一副“我来上班是给你脸”的模样,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 谁也拿她没办法,她爸在电子局当干部,负责批个条子、开个票,属于朝南坐的位置。再加上这年代的企业嘛,都是铁饭碗,不作兴辞退人的,给了这种人生存空间。 她跟社会上一帮小混混走得近,有一回正招摇过市,一个混混望见了路边下班的何玉华,响亮亮地吹了声口哨。 那混混长得帅气,林清暗恋已久,见他竟然朝别人吹口哨,气不打一处来,开口就骂:“眼瞎啦,那种矮冬瓜也看得上!” “那叫娇小玲珑嘛。”混混恋恋不舍地回头望,却遭了何玉华一个恶狠狠的白眼,“哟,有脾气的小姑娘,哥喜欢。” 林清上去就推他胸口:“喜欢有脾气?那来尝尝姑奶奶的小脾气。” “去去去,长得好看有脾气那叫小辣椒,长得难看还有脾气就叫泼妇。” 林清气得嗷嗷直叫,大喊:“那死女人就是珍珠弄头号泼妇!” 虽然混混没有当真移情何玉华,但林清心里对何家却是记恨上了。尤其何玉华摇身变成低配矮小版的赫本之后,竟然看出些洋气优雅的味道,林清再照镜子,看自己的紧身裤勒出一个硕大的屁股,就怎么看都觉得不顺眼了。 她不敢惹“珍珠弄头号泼妇”何玉华,但王秀珍不一样,她是“珍珠弄头号软柿子”。所以时不是的,王秀珍会遭受林清的无端攻击,路过她家门口的时候故意往外泼盆水啦,当着王秀珍的面骂弄堂里的狗啦…… 自从林家有了电视机,她就换了花样。王秀珍在家门口水池子里洗衣服,她就把电视机开到震天响,站门口喊:“谁让这弄堂里还住着穷鬼呢,买不起电视机,让你们听个响儿,不收钱,哈哈!” 王秀珍知道她是骂自己,不去搭腔,以免没完没了。 但弄堂里买不起电视机的是绝大部分,林清这话骂得,横扫一片啊。王秀珍不搭腔,其他人却会对号入座。 一个坐在门口摘菜的胖大婶立刻跳出来:“说谁穷鬼哪,都是一个弄堂的,谁不知道谁啊!” 林清一愣,立刻冷笑道:“又没说你。我说的是那整天病歪歪的痨病鬼加穷鬼。” 都明显成这样,王秀珍也不好再装聋作哑,转头道:“有什么了不起,不稀罕听,把你的破电视机关掉,吵死了!” “呵呵,现在说吵死了,躲我家门口偷听的时候怎么不嫌吵啊?”林清倚在门框上,弹着指甲嘲笑,搞得王秀珍脸色赤红。 论吵架,她是真不行,只能转头装没听到,狠狠地搓着何小曼的背心。 林清却不放过她:“哎哟,不穷不穷,我说错了,衣服真多呢。到底是嫁了城里人了,真爱干净。” “林清,操着一张又臭又贱的烂嘴说谁哪!” 弄堂口一声大吼,将所有人吓了一跳。何玉华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林清一愣,还没到下班的点啊,怎么何玉华就回来了?珍珠弄谁不知道何玉华是驰名中外的泼货啊,这下要干一场硬仗了,林清绝不认输! “你早退!”她脑子倒也转快。 “放你的屁!”何玉华的嗓门抵她两个大,“姑奶奶要是早退,你这贱货就是旷工。靠着你老子在厂里神五神六就算了,还霸到珍珠弄来,还欺负我嫂子,瞎了狗眼了你。” 林清真是没料到,何玉华竟然帮着嫂子?珍珠弄谁不知道她一天不骂王秀珍,太阳就要从西边出来啊,今天这是怎么了,竟然穿了一条裤子? 屋子里林家姆妈听到女儿吃了亏,哪里忍得住,冲到门口帮腔:“哟,不得了了,还找到帮手了,谁狗眼啊,谁狗眼啊,你再说一遍!” 何玉华冷笑一声,上下打量着林家姆妈:“林家姆妈这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我算明白了,怪不得林清在外头勾三搭四整天混点不入流的小混混,都是跟自家亲妈学的啊。” “你个穷鬼,什么意思!”林清袖子一撸,作势就要冲上来。 “哈哈,来啊,要打架是吧!先问问你亲妈敢不敢!”何玉华大叫一声,“就你家有钱,珍珠弄没电视机的人家都是穷鬼,哈哈。天天去菜场给卖大蒜的捏屁股,省下不少钱吧。哈哈,真不要脸,怪不得买得起电视机!” 屋子实在小,屋里屋外的,都很难有秘密。但何小曼知道,在这个年代,家家都是这样的环境,能有个栖身之处都已经很不容易。 就这套/弄堂里的小房子,还是当年爷爷在厂里劈波斩浪给争取下来的。 何立华是个高中生,在这个年代这个年纪,也算是个小知识分子,对孩子的教育还是比较上心。 只可惜,以前的何小曼实在不太聪明,学习非常吃力。所以何立华一方面望女成凤,一方面又心疼女儿过于用功,小小年纪就愁眉苦脸。 王秀珍转身想去给何立华盛饭,何玉华却抢先一步。 “哥,回来啦,今天是我做的饭,快尝尝手艺怎么样?”她对兄嫂,完全两副嘴脸。 何小曼冷眼看着,心里早就琢磨过味儿了。 父母的爱情是有些失衡的。王秀珍来自农村,是何立华插队的时候恋爱上的。后来何立华落实政策回城,王秀珍也跟了过来,在家赋闲了很长时间,才求爹爹告奶奶地弄进了纺织厂。 所以,何玉华看不起她。 加之王秀珍后来生病,之前的风姿也日渐萎靡。男人却不一样,何立华虽然已近不惑,但长得颇为斯文儒雅,戴着眼镜,一脸温和,透着浓浓的书卷气。 这样的男人,很有些迷人。厂里的女徒弟也很愿意跟他亲近。 王秀珍更加自卑。 自卑的人,最容易被欺负。因为她只求安身立命,生存哲学就是“家和万事兴”,何玉华就是断定了她逆来顺受,绝不会去跟何立华嚼舌根。 何立华浑然不知一小时前家中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品尝着何玉华的手艺,频频点头。 “秀珍有没有帮忙啊?” 王秀珍赶紧说:“都是玉华做的,我打打下手。” “玉华也是越来越懂事了,都知道帮嫂子分担了。”何立华点点头,对家中的互敬友爱十分满意。 何玉华一脸得意,刚想继续邀功,一抬眼,迎上了何小曼冰冷的眼神。 这间小客厅,就只能放这么一张小餐桌,四个人各占一边坐下,已是满满当当,何小曼就坐何玉华对面,一个眼神过去,相距不过两尺,真叫一个晶晶亮、透心凉。 何玉华一凛,这孩子什么时候眼神变得这么犀利? 到嘴边的话,就缩了回去。 “爸,你也得劝劝妈,身体不好,不能逞强去扛煤扛米,该休息就得休息。”何小曼说。 何立华一愣:“今天玉华不是休息吗,怎么没叫玉华去扛?” 何小曼目的达到,低头扒饭,不吭声。 这下,何玉华的得意之情一扫而空:“呃……一个同事家里有点事,叫我去帮忙。” 何立华缓缓地说:“事有轻重缓急,同事家有事,帮忙是应该的。但你明知道今天咱家买煤买米,就不该让你嫂子一个人。她身体不好。” 146.暗流涌动 此为防盗章,感谢尊重作者君~~  就这套/弄堂里的小房子, 还是当年爷爷在厂里劈波斩浪给争取下来的。 何立华是个高中生, 在这个年代这个年纪,也算是个小知识分子, 对孩子的教育还是比较上心。 只可惜,以前的何小曼实在不太聪明,学习非常吃力。所以何立华一方面望女成凤,一方面又心疼女儿过于用功, 小小年纪就愁眉苦脸。 王秀珍转身想去给何立华盛饭,何玉华却抢先一步。 “哥, 回来啦,今天是我做的饭,快尝尝手艺怎么样?”她对兄嫂, 完全两副嘴脸。 何小曼冷眼看着,心里早就琢磨过味儿了。 父母的爱情是有些失衡的。王秀珍来自农村,是何立华插队的时候恋爱上的。后来何立华落实政策回城, 王秀珍也跟了过来,在家赋闲了很长时间,才求爹爹告奶奶地弄进了纺织厂。 所以, 何玉华看不起她。 加之王秀珍后来生病, 之前的风姿也日渐萎靡。男人却不一样,何立华虽然已近不惑, 但长得颇为斯文儒雅, 戴着眼镜, 一脸温和,透着浓浓的书卷气。 这样的男人,很有些迷人。厂里的女徒弟也很愿意跟他亲近。 王秀珍更加自卑。 自卑的人,最容易被欺负。因为她只求安身立命,生存哲学就是“家和万事兴”,何玉华就是断定了她逆来顺受,绝不会去跟何立华嚼舌根。 何立华浑然不知一小时前家中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品尝着何玉华的手艺,频频点头。 “秀珍有没有帮忙啊?” 王秀珍赶紧说:“都是玉华做的,我打打下手。” “玉华也是越来越懂事了,都知道帮嫂子分担了。”何立华点点头,对家中的互敬友爱十分满意。 何玉华一脸得意,刚想继续邀功,一抬眼,迎上了何小曼冰冷的眼神。 这间小客厅,就只能放这么一张小餐桌,四个人各占一边坐下,已是满满当当,何小曼就坐何玉华对面,一个眼神过去,相距不过两尺,真叫一个晶晶亮、透心凉。 何玉华一凛,这孩子什么时候眼神变得这么犀利? 到嘴边的话,就缩了回去。 “爸,你也得劝劝妈,身体不好,不能逞强去扛煤扛米,该休息就得休息。”何小曼说。 何立华一愣:“今天玉华不是休息吗,怎么没叫玉华去扛?” 何小曼目的达到,低头扒饭,不吭声。 这下,何玉华的得意之情一扫而空:“呃……一个同事家里有点事,叫我去帮忙。” 何立华缓缓地说:“事有轻重缓急,同事家有事,帮忙是应该的。但你明知道今天咱家买煤买米,就不该让你嫂子一个人。她身体不好。” 看何玉华脸色难看起来,王秀珍赶紧打圆场:“没事的,玉华这不也帮我做饭了嘛。” 何立华也不傻,望了望妹妹,眼神有些严厉,像是警告,又转头对王秀珍道:“以后玉华要是没空,你就搁着吧,等我休息的时候再说。” “哎,好的。”王秀珍应得很甜蜜。 只要有这话,她心里就满足了。 晚上,何小曼在洗澡间洗漱。房间里,何立华检查何小曼的作业,很是赞赏:“今天的数学题有难度,小曼倒全做出来了,有进步。” “立华……”王秀珍轻声道,“那个顶替的名额,要不要去退了?” 何立华有些懵:“为什么?” “之前看小曼学习那么累,不是读书的料,所以才想着让她顶替。可是最近……她好像开窍了。” 何立华眼神有些黯然:“上了高中要是考不上大学,还不如早点工作。” “不!”王秀珍按住何立华的手,“我知道这不是你的心里话。你其实一直盼着小曼能上大学。” 以何立华当年的成绩,完全可以上大学,只是……生不逢时,他被耽误了。天知道他有多么渴望让自己的孩子去完成大学梦。 可是,这个家庭还供得起吗? 望着何立华痛苦的神情,王秀珍心如刀割:“为什么我偏偏生的这个病。不然的话,我就弄堂口摆个油条摊子也好啊。” 说罢,泪如雨下。 何立华拥住妻子:“我会想办法的,你别哭,我来想办法。只要小曼能考上高中,我们一定要让她读。” 王秀珍痛哭出声。那哭声让门外的何小曼心情沉重。 她知道,凭自己现在的能力,别说考上高中,就是考上大学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是,这个家真的太穷了。 二娘娘出嫁了,万事不管。三叔在遥远的地方当兵,暂时不需要负担,但也帮不到家里。母亲长病假,收入非常可怜,全靠父亲的工资养活一家三口。哦不,几乎是四口,因为何玉华脸皮厚,从来不交生活费。 虽说医药费单位可以报销,但母亲这个病需要补充营养,这个单位可就管不了了,何立华每个月都变着法儿托人买便宜的补品,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所以王秀珍才去厂里弄来顶替名额,也是想着何小曼早点工作,一来可以减轻家里的负担,二来现在工作不好安排,想顶替进来的职工子女不在少数,趁着自己办病退的机会把何小曼的工作也可以解决了,免得夜长梦多。 哪知道“杨简”的到来,让何小曼变得机灵起来,于是,本已安排好的前路,出现了变数。 何小曼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了。 “每次一回来就看到你哭丧着脸,晦气死了,呸!” 外面传来四娘娘的骂声。这位姑奶奶,一回来就作死,还不如在外头疯玩的好。 这个世界的娘娘,其实应该读niangniang(第一声),是姑姑的意思。何小曼重生过来之后,各种称呼正在慢慢适应中。 好在,以前她也活了不短的时间,思想成熟,阅历丰富,冷眼观察了将近一个月,这应该是某个平行世界,看周遭环境、看人物衣着、看社会体制,大概类似于原世界的八十年代,虽自己没经历过八十年代,但听长辈忆旧、看小说影视,也了解不少。 只是没想到,自己还有幸亲历。也算是传奇。 不过,是不是真“有幸”,现在还很难说。 何家境况不好。 子女多,房子小,家里穷。就是这么个惨淡的现状。 就说何小曼现在这房间,就不完全属于她自己。小小的十个平方,住着她和父母一家三口。 从她出生起就是这么住的,从小也没少听父母的半夜动静。本来她一个未成年少女,对这些是不懂的,但“杨简”来了,她是成人啊,一回想之前种种,略有尴尬。 不过,自从两年前何小曼的母亲生了结核病,半夜的动静就只剩下了咳嗽。 这对初来乍到的“杨简”倒是免却了尴尬。一个月下来,她已经能很坦然地跟父母共处一室了。 “整天歇在家里,连晚饭都不做,就会吃我哥的,你活着就是浪费粮食的吧!”四娘娘尖利的嗓音从屋外传来。 这又是在骂何小曼的母亲王秀珍。 虽然“杨简”初来,但母亲岂是假的,更何况好几次夜里她还未睡熟,王秀珍偷偷下床给她盖被子,这举动是很暖心的。 何小曼脾气爆,忍不了。 不过,爆脾气也有原则。她深信,有理不在声高。所以她吵架斗的不是音量。 一开门,何小曼冷冷了剜四娘娘何玉华一眼,:“知道隔壁水哥为什么看不上你吗?” 何玉华惊讶地转头,大概是没想到何小曼一个黄毛丫头也会参与大人的纠纷。要知道何小曼以前是很胆小怕事的,只会哭。 “长出息了,敢跟我顶嘴?” 王秀珍一看是何小曼出来,大惊失色,赶紧起身过来推她回屋:“小曼,大人的事你别管,快回屋做作业去。” 何小曼一扭身,挣脱开王秀珍的手,朝何玉华冷笑:“泼妇的嘴脸都特别狰狞,就像你现在的样子。” “你……”何玉华惊呆数秒,突然向王秀珍尖叫,“这是你教的吗?有这样跟娘娘说话的吗?” 王秀珍身子一颤,又想来拉何小曼。 母亲就是怕事啊,所以何玉华才会有恃无恐。何小曼小脸一昂:“那有你这样跟嫂子说话的吗?对,我妈现在是生病,是花钱,花你的了吗?要不要我跟你算算这些年白吃白喝白住的账?你交过一分伙食费吗,交过一分水电费吗?别欺人太甚!” 147.情侣号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何小曼很淡定将左手篮子递给王秀珍,里面装着刚刚去弄堂口排队买的麻糕。这年头塑料袋还不普及,挎个买菜篮子出街, 就跟后世挎个珑骧包一样自然。 “妈,帮我拿把剪刀过来。” 何小曼面不改色地将死老鼠往水池前一扔, 吓得何玉华又往旁边挪了挪。 王秀珍战战兢兢地递过剪刀, 又瞪大眼睛看着何小曼“卡察”一下, 极快地将老鼠尾巴剪了下来,然后一脚将死老鼠踢进下水道。 “你要老鼠尾巴干什么?”王秀珍不解。 何小曼环顾四周, 然后低声道:“街道在除四害,上交一条老鼠尾巴可以换一毛钱。” 一条尾巴一毛钱,每天逮一只死老鼠, 一个月就是三块钱啊!王秀珍掐指一算,差点仰天长叹。自己长病假工资一个月不到三十块, 一天也不过就是十条老鼠尾巴啊! 这生财之道, 可以! 正要拿纸去包老鼠尾巴, 何小曼拦住了:“妈,我来。老鼠病菌太多,你是病人, 还是别碰了。等下我会把剪刀消毒的。” 何玉华简直咋舌:“那你的手也消消毒啊,别在家乱摸。” 何小曼横她一眼:“四娘娘,这事你可不要出去乱说, 别到时候人家捉了老鼠都不往外扔了。” “切。这么恶心的事, 逼我都不愿意说。”何玉华将何小曼往旁边挤了挤, 继续她的牙齿美白大业。 王秀珍还是有些疑惑,一直等到何立华骑车出了门,才拦住背书包的何小曼。 “小曼,你哪儿听来的老鼠尾巴可以换钱?怎么就觉得不靠谱呢?” 何小曼微微一笑:“史培军妈妈不是在街道嘛。他告诉我的,还说不能外传,否则大家都行动起来,老鼠都成香饽饽了。” 说得有道理啊。王秀珍赶紧点头:“知道了,这真的不能说,一毛钱一条啊!以后妈在家没事,也四处转转去,瞎猫还能碰上死耗子呢,你妈总比瞎猫强吧。” “哈哈,妈,你还蛮幽默的嘛!” 因为发现了一条不算宽广的生财之道,母女俩心情都不错。何小曼背着书包出门,走了一段,发现自己哼的竟然是“小鸟在前面带路,风啊吹向我们……” 奇了怪了,自己对这个年代竟然还蛮融入的嘛。 年轻人,适应能力就是强,哈哈。 不过,快活归快活,何小曼脑子还是很清醒的。 史培军是她同桌,成绩比她还差,家里已经给安排好了工作,就等拿到初中毕业证书。他说的话,还是挺可靠的。所以街道在收购老鼠尾巴,这是真的。不过现在的问题是,何小曼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让街道收购自己的老鼠尾巴。 路上,她认真地想了事情的原委。 以她对街道的粗浅了解,除四害这种事一定有评比任务,街道那帮人哪里交得出那么多老鼠尾巴,便暗绰绰搞收购,一来可以完成任务,二来也能给街道那帮人暗中增加点收入。所以何小曼想要去插一脚,也没那么容易,还得从史培军这儿入手。 史培军是“特困生”,不知道他晚上忙什么,堂堂课都困。今天算是很辛苦地熬了一堂课,第二堂英语课,终于睡着了。 其实,英语教师那口音……何小曼觉得自己也是睡着比较好,免得被她带偏。但想想这年代,连外国影视剧都只能见到译制版,谁都不知道纯正的英语应该怎么说,大家都洋溢着一种“来是亢母去是够”的欢乐,何小曼怎么也得共襄盛举吧。 所以她不止认真听课,还顺便将史培军流到桌面上的口水给擦了。 英语课代表向丽娜发作业本的时候,一眼就瞧见了何小曼的小动作。 只见她手腕一扭,史培军的作业本就直接削了过去,不偏不倚,撞在何小曼手上。 别看作业本轻巧,但书脊这么猝不及防地削过来,还是挺疼的。 “丝……”何小曼倒吸一口凉气。 史培军被惊醒,茫然四顾:“什么情况?” 向丽娜一脸不屑:“一个睡觉,一个掩护,真要好啊。” 这个年纪的半大孩子,尤其喜欢说哪个男生和女生“要好”,尤其是指责何小曼和史培军这样的学渣“要好”,最容易让人滋生出一种优越感。 但事实上,这优越感的背后,也有向丽娜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羡慕。 “八婆,说什么呢!”史培军破口大骂。 向丽娜怕挨揍,立刻往后退一步,大声道:“昨天的回家作业又是不及格,老师说了,不及格的罚抄一百遍!” 史培军是个现实的人,当即就开始用胶带绑圆珠笔。 学渣都干过这种事,五支笔绑一起抄,就只要抄二十遍了。虽然字迹难看,但省事啊。 何小曼微微一笑,将史培军的本子拿了过来:“别绑了,不就是一百遍嘛,我帮你抄。” 史培军有些懵:“你有时间?你不要罚抄?”要知道何小曼以前可是罚抄专业户,经常抄到眼泪汪汪。 “不要。我及格了。”何小曼摇摇头。 史培军不信,一把扯过她的本子,大叫:“我靠,一百分!” 向丽娜怨恨的眼神从教室的角落扫了过来,右手不由自由地按住了自己的本子。 她只有90分。 她竟然都不如何小曼! 何小曼要不动声色地拍史培军的马屁,用手肘捅了他一下,低声道:“别吵,还想不想我帮你抄了?” “想想想。”史培军忙不迭点头。 “那好,呆会儿数学课,你别睡觉,帮我打掩护。” 史培军惊呆了,这还是那个数学课都不敢眨眼睛的何小曼吗? “你竟然敢在数学课抄英语作业,你不要听课啦……不是吃了聪明丸吧?”史培军盯着她。 “想什么呢。是我爸教了我预习的方法,我在练习呢,好像还挺管用的。” “哦,我说呢。”史培军这下放心了,咧开嘴笑道,“那你帮我抄吧。最好帮我把数学作业也做了。” 懒成这样!连抄作业都想省!不过也好,这样的渣渣,不用担心他追问预习方法。 何小曼故意没提老鼠尾巴的事,眨眨眼睛,做了个“OK”的手势:“没问题。不过,这是我们的秘密……” 史培军心花怒放:“何小曼,以后你就是我铁哥们!” 首先就是何玉华从厂里带回了一堆《无线电技术》杂志,何立华从中找相关的文章,将需要的资料摘录下来,记在本子上,然后开始着手准备材料清单。 王秀珍见丈夫要干一件不可思议的大事,除了崇拜还是崇拜,顺带利用自己长病假不用上班的优势,去旧货市场转悠。虽然她看不懂那些零件,但她会比价啊。 卖老鼠尾巴余下的十几元,加上王秀珍刚发的工资,再加何立华没有动用的加班费,大致能凑出六十几块钱,作为前期的投入也能勉强对付。 见兄嫂在精打细算地凑钱,何玉华也决定要为何家的电视机组装大业添砖加瓦。 “我存款不多,一共三十块,全拿去吧!” “真的?”正在数钱的王秀珍惊喜地抬头,望见伸到她跟前的三十块钱。 “我可说好了,要还的啊,算借给你们的。”何玉华嘴还很硬。 何小曼知道,素来没个好脸色的四娘娘能拿出自己珍藏的私房钱已是很不容易,也不用再计较她的语气了,瞥她一眼,笑道:“父债子还,娘娘你不用急,到时候我拿三百条老鼠尾巴给你好了。” “咦,恶心死了。”何玉华一脸嫌弃地走开。 何小曼捂嘴笑了半天。 “我可立个规矩,咱家这事成不成还不知道,都不许往外说啊。”何立华挺要面子,组装电视机这事,成了,保准轰动珍珠弄,不成,难免就被人笑话是异想天开,所以不愿意授人以柄。 何玉华和何小曼倒还好,一个上班,一个上学,不用整天跟珍珠弄的碎嘴女人们较劲,但王秀珍就不一样了。因为是农村来的,又生了这个病,在邻居跟前很是抬不起头。加上她长病假歇在家里,跟邻居们抬头不见低头见,保守秘密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尤其弄口林家的林大妞,装好了电视机,王秀珍恨不得第一时间把电视机糊她脸上。 林家大妞叫林清,名字挺好听,人却不是个好人。跟何玉华是一个厂的,但工作吊儿郎当,一副“我来上班是给你脸”的模样,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 谁也拿她没办法,她爸在电子局当干部,负责批个条子、开个票,属于朝南坐的位置。再加上这年代的企业嘛,都是铁饭碗,不作兴辞退人的,给了这种人生存空间。 她跟社会上一帮小混混走得近,有一回正招摇过市,一个混混望见了路边下班的何玉华,响亮亮地吹了声口哨。 那混混长得帅气,林清暗恋已久,见他竟然朝别人吹口哨,气不打一处来,开口就骂:“眼瞎啦,那种矮冬瓜也看得上!” “那叫娇小玲珑嘛。”混混恋恋不舍地回头望,却遭了何玉华一个恶狠狠的白眼,“哟,有脾气的小姑娘,哥喜欢。” 林清上去就推他胸口:“喜欢有脾气?那来尝尝姑奶奶的小脾气。” “去去去,长得好看有脾气那叫小辣椒,长得难看还有脾气就叫泼妇。” 林清气得嗷嗷直叫,大喊:“那死女人就是珍珠弄头号泼妇!” 虽然混混没有当真移情何玉华,但林清心里对何家却是记恨上了。尤其何玉华摇身变成低配矮小版的赫本之后,竟然看出些洋气优雅的味道,林清再照镜子,看自己的紧身裤勒出一个硕大的屁股,就怎么看都觉得不顺眼了。 她不敢惹“珍珠弄头号泼妇”何玉华,但王秀珍不一样,她是“珍珠弄头号软柿子”。所以时不是的,王秀珍会遭受林清的无端攻击,路过她家门口的时候故意往外泼盆水啦,当着王秀珍的面骂弄堂里的狗啦…… 自从林家有了电视机,她就换了花样。王秀珍在家门口水池子里洗衣服,她就把电视机开到震天响,站门口喊:“谁让这弄堂里还住着穷鬼呢,买不起电视机,让你们听个响儿,不收钱,哈哈!” 王秀珍知道她是骂自己,不去搭腔,以免没完没了。 但弄堂里买不起电视机的是绝大部分,林清这话骂得,横扫一片啊。王秀珍不搭腔,其他人却会对号入座。 一个坐在门口摘菜的胖大婶立刻跳出来:“说谁穷鬼哪,都是一个弄堂的,谁不知道谁啊!” 林清一愣,立刻冷笑道:“又没说你。我说的是那整天病歪歪的痨病鬼加穷鬼。” 都明显成这样,王秀珍也不好再装聋作哑,转头道:“有什么了不起,不稀罕听,把你的破电视机关掉,吵死了!” “呵呵,现在说吵死了,躲我家门口偷听的时候怎么不嫌吵啊?”林清倚在门框上,弹着指甲嘲笑,搞得王秀珍脸色赤红。 论吵架,她是真不行,只能转头装没听到,狠狠地搓着何小曼的背心。 林清却不放过她:“哎哟,不穷不穷,我说错了,衣服真多呢。到底是嫁了城里人了,真爱干净。” “林清,操着一张又臭又贱的烂嘴说谁哪!” 弄堂口一声大吼,将所有人吓了一跳。何玉华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林清一愣,还没到下班的点啊,怎么何玉华就回来了?珍珠弄谁不知道何玉华是驰名中外的泼货啊,这下要干一场硬仗了,林清绝不认输! “你早退!”她脑子倒也转快。 “放你的屁!”何玉华的嗓门抵她两个大,“姑奶奶要是早退,你这贱货就是旷工。靠着你老子在厂里神五神六就算了,还霸到珍珠弄来,还欺负我嫂子,瞎了狗眼了你。” 林清真是没料到,何玉华竟然帮着嫂子?珍珠弄谁不知道她一天不骂王秀珍,太阳就要从西边出来啊,今天这是怎么了,竟然穿了一条裤子? 屋子里林家姆妈听到女儿吃了亏,哪里忍得住,冲到门口帮腔:“哟,不得了了,还找到帮手了,谁狗眼啊,谁狗眼啊,你再说一遍!” 何玉华冷笑一声,上下打量着林家姆妈:“林家姆妈这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我算明白了,怪不得林清在外头勾三搭四整天混点不入流的小混混,都是跟自家亲妈学的啊。” “你个穷鬼,什么意思!”林清袖子一撸,作势就要冲上来。 “哈哈,来啊,要打架是吧!先问问你亲妈敢不敢!”何玉华大叫一声,“就你家有钱,珍珠弄没电视机的人家都是穷鬼,哈哈。天天去菜场给卖大蒜的捏屁股,省下不少钱吧。哈哈,真不要脸,怪不得买得起电视机!” 于是乎所有在家里能大声说话、随便插嘴的女人,一般都是有份量的人。不指望她,指望谁? 何小曼立刻又眼泪汪汪地望着师母:“师母,我真的花了很多心思的。我以前读书不好,从来没有得过奖,这是第一次参加比赛,我爸爸都高兴坏了,要是让他知道我写的作文都没给评委老师看到,他会伤心的。” 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师母心疼死了,一拍老公的肩:“你明天带她去呗,早上一上班就去。英语教研室的人你又不是不认识,跟人家说一下,就说落了一篇忘交了,多大点事啊。” 英语老师支支吾吾,又不敢违拗老婆的命令,终于点点头:“好吧,快回家重新誊写一遍,明天早上七点半在区教育局门口等你。” “谢谢老师!”何小曼破涕为笑,向英语老师鞠了个躬。 又觉得这事儿其实师母功劳最大,又向师母也鞠了个躬,大声道:“谢谢师母!” 师母笑呵呵地拍了拍她:“我可不留你吃饭了,天快黑了,快回去吧。” 跑出校门的时候,门卫大爷还叹气:“哎哟找了这么久,什么重要的本子啊。” “谢谢大爷!”何小曼一遛烟地跑远了。 回到家,书桌已经被何立华占了装电视机。因为在客堂间里铺摊子,很容易被窜门的邻居看到,不方便保密,组装大业一直悄么么在房间里进行。 何小曼开了灯,在客堂间重新写作文。她试图将碎片拼起来,无奈也拼不完整,只得大约摸地整理着,再凭自己的记忆重新发挥,终于赶在十一点前将作文写完。 看到她又在鼓捣,何玉华倒飘过来问了一句:“昨天不就见你写了么,今天还写?” 何小曼没敢把真相告诉何玉华,否则这个四娘娘会冲到学校去把向丽娜骂到想整容。 第二天一早,英语老师倒是很准时,比何小曼先到了教育局。而且没带他的宝贝搪瓷茶缸。 这回何小曼总算觉得自己要比搪瓷茶缸重要点了。也算欣慰。 到了二楼的英语教研室,教研员打水去了。等他慢吞吞打好水,泡好茶,坐下来听英语老师说话,已经二十分钟过去了。 “王教研员,昨天我们学校来送英语作文比赛的参赛作文,是一个同学来送的,慌慌张张地漏了一篇,今天赶紧又补送过来了,希望没有影响到参赛。” 王教研员嘴脸倒也不难看,从英语老师手里接过何小曼的作文,瞥了一眼,眼睛一亮:“这孩子立意不错嘛。” 英语老师有些忍不住笑意:“是啊,写得不错,有想法。”朝何小曼看了一眼,像是鼓励和表扬。 “还好你来得早,昨天下午各个学校刚收齐,下班前还有人送来呢。所以我是打算今天上午送到市局去的。”王教研员在桌上翻着各校送来的牛皮纸文件袋,找何小曼她们学校的那一份。 听了这话,何小曼才算松了一口气。 英语老师也安心了,低声道:“还好还好,阿弥陀佛。”也不知道是安慰何小曼,还是安慰他自己。 王教研员从一堆文件袋里抽出一个,绕开绑绳,将里面的作文一取出来,一愣:“不对啊,你们没漏报,这不是送了两篇嘛!” 英语老师也一愣:“不会吧……” 何小曼立刻从旁边的桌子上站起,冲到办公桌前,从王教研员手里接过两份作文。 “不是,这篇不是我写的。”她将其中一篇抽出来,放到桌上。 两份作文都是“买饭么力”,一份端端正正,落款向丽娜;另一份字迹却歪歪扭扭,落款何小曼! “这怎么回事?”王教研员也糊涂了,拿起那作文一看,就皱了眉头,“这写得什么玩意儿,语法全是错的,单词也好多拼写错误。” 148.代言人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同样十五岁,为什么自己就没了爹娘,为什么自己就没有长高,为什么自己从来没穿过那么漂亮的衣服? 老天啊, 你也太不公平了! 等王秀珍发现何玉华在哭的时候, 略想了想, 倒也猜到了原委。但她绝不愿意将这件漂亮的毛毛球针织衫送给何玉华。毕竟要十五块呢,毕竟是买给何小曼的呢。别的都可以让,这个不能。 也不显摆了,悄悄地收进了房间。 何小曼回来,看到这件新衣服, 简直高兴坏了, 赶紧换上在穿衣镜前照来照去,照了半天。 “稍微大了一点点, 看, 袖子有点长了。哎,你也太瘦,吃胖点就更合身了。”王秀珍在一旁唠叨。 “长点没事, 我还长呢。这么贵的衣服, 当然要多穿几次才合算。” 王秀珍摆弄衣角的手停了下来, 惊讶地望着何小曼。“多穿几次”……这孩子什么时候口气变得这么大,这可是十五块钱的衣服啊, 抵上王秀珍半个月的病退工资! 何小曼抬头对上王秀珍的眼神, 顿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 也是没办法, 上辈子在那个世界,她过得挺好,买的新衣服穿不了几次,第二年就有可能换季了。 但这里不一样啊,空间不一样,时间也不一样,虽说十五块钱到三十多年后的那个世界里只能买杯奶茶,但在这里、在何家,是一笔巨资。 而且这个世界的衣服,大抵是要穿到破才算完。 假装蓦然发现自己说错,何小曼哈哈一笑:“哎呀,说错了,应该是‘多穿几年’。这么好看的针织衫,起码要穿十年!这才能回本嘛。” 王秀珍满意地笑了,女儿果然是懂事的,才不是外面那些不懂事的弄堂小妞。比如六号住的林家那大丫头,十七八岁了,整日介不上班,跟社会上那些小青年混,不学好,老跟林妈要钱买衣服,给得慢了,还要放眼色,真是上不得台面的女流氓。 “还是我家小曼最乖。又漂亮又孝顺,成绩还好。我家小曼以后是要考大学的,考上大学也是校花。” 亲妈,夸起来无边无际啊。 何小曼掩饰住尴尬,眼睛只盯着镜子。镜子里的那个人已经有了亭亭玉立的模样,纤长的身材,天鹅一样的脖颈,穿上娃娃领的白色针织衫,突然就有了美少女初初长成的感觉。 “等我考上大学,我就穿着这件衣服去报到!” 这是对王秀珍的眼光最有力的肯定。 但何小曼知道,这话是半真半假,为的是叫王秀珍高兴。 衣服好看是真,但如果她有幸读大学,一定不会穿着这个去报到。 如果这个世界、以及这个年代真的按八零年代的风向前行,那么不用几年,眼前这个保守羞涩的社会就会发生巨变。变得大家都不认识。到那时候,一件衣服珍藏好几年这种事,可能性就不太大了。 如今,浪漫的风潮虽已渐渐影响到这个古老的国度,但总的来说,电视机还不算太普及,老百姓看世界大致还得通过那些时效性很差的杂志,在巨变之前,何小曼不宜太高调。 于是她将白色娃娃领的针织衫收进柜子,找了个衣架挂起来。 亏得没有穿出去吃晚饭,何玉华的神经前所未有的脆弱。饶是何立华在场,她也丝毫没有掩饰,沉着脸,在鸡汤里翻来捡去。 王秀珍生了结核病之后,一直都是用的公筷,讨好地将两只鸡腿一只夹给何玉华,另一只夹给了何小曼。 “谢谢妈……” 何小曼话音未落,只见何玉华夹起鸡腿往鸡汤里一扔,顿时汤汁四溅,溅到了离得最近的王秀珍手臂上。 “啊——”王秀珍轻叫一声,缩回了手。 “别在我哥面前装好人!”何玉华一脸不屑。 鸡汤的烫,最是隐藏得深,看似表面一层厚厚的油很是不动声色,其实低下烫得很。王秀珍手臂上烫得一片赤红,还不敢呼疼,尴尬地望着何立华。 何立华愕然:“玉华你闹什么呢,你嫂子是好意!” 何玉华全然不顾,夹了一只鸡爪子,冷冷地、毫无诚意地道歉:“对不起啊,嫂子。” 王秀珍最怕家里人吵架,赶紧强笑:“没事没事,玉华也不是故意的。我不疼。” 不疼?何小曼就呵呵了,烧伤烫伤的疼痛等级那么高,几乎仅次于分娩和末期癌症疼痛,亲妈啊亲妈,你也太能忍了。 要是平常,何小曼一定揭竿而起,但今天父母都在场,他们都还没愤怒,自己一个小孩子不宜激化矛盾。便起身拿烫伤药膏给王秀珍涂。 这个年代虽然生活不富裕,但也有好处,比如全民公费医疗。厂里的医务室都可以配药,加上王秀珍是个老病号,家里药还是配置得蛮齐,包括烫伤膏。 这边何小曼替王秀珍涂好药,用干净的手帕包住伤处,那边何立华已经盛好一碗鸡汤,放到王秀珍面前:“今天这个汤熬得好,你多喝点。” 讲真,要是没有何玉华常常大声嚷嚷和放脸色,这个家庭真是蛮和谐的。 可惜何玉华永远都在。 大概是大哥温柔的举动又刺激了她,刚刚平静下来的何玉华突然放下筷子,眼神犀利地盯住大哥。 “哥,林家买电视机了。我家什么时候买?” 何立华浑然不知她的用意,解释道:“电视机要三百多块呢,岂不是得半年不吃不喝?不现实。” 何小曼却内心一紧,何玉华素来不依不绕,这当口提电视机,只怕是有的放矢。 何小曼呵呵。这个年代的百货商店营业员可是很牛的,单位是国营的、岗位是高级的,没点儿背景还进不来,“顾客是上帝”也仅仅作为一句口号贴在商店墙上。 越要喊口号,越说明做不到。 王秀珍陪笑脸:“同志,就套一下,套一下啊,肯定不弄脏。” 营业员立刻将两件衬衫都收了回去:“开什么玩笑啊!买不起早说。” “谁说买不起,你什么态度啊!”何玉华暴跳,她好久没发飚了,都快憋坏了。 “看过来看过去,你自己说看了几分钟,衣服都要给你们摸坏了。我是看你们郑重其事地来,才破例拿下来给你们看看,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营业员摸了摸烫卷的发梢,又翻了个白眼。 “哪里摸坏,啊?你衣服纸做的啊,一摸就坏啊……”何玉华一手伸出去,差点隔着柜台指到人家鼻子上。 何小曼见势不妙,侧身一挤,隔开了何玉华和营业员,然后向着营业员微微一笑:“阿姨,我们要那件白色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营业员看她又是个半大孩子,绷着的脸松了些,将白衬衫往柜台上一扔:“十二块!” 何玉华不服气:“小曼,干嘛拦着,让娘娘去骂死她!”一个劲地要往前拱。 可何小曼将位置卡得死死的,加之王秀珍最怕生事,也明着暗着帮助卡位,何玉华个子小,急得直跳脚。 王秀珍从兜里掏出钱付了,营业员开了票,和钱一起夹在头顶的铁夹子上,用力一扔,铁夹子顺着绳子一直滑到了会计台。 高台上的会计收了钱,又将盖章的票顺着绳子又扔回来。 这原始的商店操作方式,看得何小曼新奇不已,不由伸手摸了摸那绳子。 女营业员一脸嘲讽:“比你娘娘出息呵,你娘娘是这辈子都别想当营业员了。” 何小曼愕然,不知这话从何说起,这女营业员好像话中有话? 何玉华再也忍不住,大骂道:“朱福妹你个贱货!走后门找的工作有什么稀奇,在这儿当个营业员牛逼死你了,快管好你的冲天鼻,当心天花板掉灰下来堵了鼻孔一口气喘不过来还要开后门送医院!” 何小曼乐了,只要不是骂自己家里人,她还是挺喜欢听四娘娘骂人的。 而且,这营业员叫朱福妹? 眼珠一转,何小曼就想明白了。只听说何玉华曾经因为身高原因,招工的时候被一个有关系的同学开后门给顶掉,看来就是眼前这位朱福妹了。 两人一买一卖还要装不认识,也都是影后级别的人物啊。 朱福妹被何玉华臭骂一顿,也是气个半死,又看店里人指指戳戳地看热闹,哪里肯掉这个价,双手叉腰反击道:“何玉华别以为就你凶,矮冬瓜,一辈子!” “嗷——”何玉华吼叫着就要冲上去,被王秀珍一把扯住:“玉华,别闹啊,很多人看着呢,多不好,咱们回家!” 149.粉碎流言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小砚回来啦?”是他母亲高萍打来的电话。 “妈, 我刚从书店回来,你要早打一分钟,我还接不到呢。” “孙阿姨在家不?”高萍问的是家里的保姆。虽说这年头用保姆的人家极少, 但丁家毕竟不一样, 事务多,宾客往来多, 孙阿姨是高萍从老家找的一个远亲, 信得过。 丁砚看了看, 没见人:“不在家, 应该去买菜了吧。” “哦,呆会儿她回来, 跟她说不用准备晚饭了。晚上你爸有应酬,我们全家一起去。” 应酬。丁砚不太喜欢。虽然从小家里就常常高朋满座,但丁砚总是假借专注学业之名,能不出现就不出现。好在他学习非常拿得出手, 搪塞起来也很理直气壮。 “你和爸去吧, 我要看书。” 这回高萍可不依他了:“都大学生了,不差这暑假一天半天的, 昨天你爸还说,小砚长大了,也该出去走动走动, 见见人。别总当传说中的那一个, 回人间看看好不?” 丁砚说不过他妈, 要知道高萍可是教师出身,现在在外事办工作,能说会道,极玲珑的一个人。 而且听高萍这意思,父母是达成了默契,认为儿子应该开始踏入某种社交圈了。 丁砚纵然不喜欢,但身为副市长的儿子,有时候也难回避。 “那你们可别嫌我闷……” “哪会啊,只要你不嫌我们大人说话闷,就谢天谢地啦!”高萍在电话那头爽朗地笑,“就这么说定了,呆会儿见。” 丁砚独享一个安静的下午,坐在客厅看他刚买回来的书,偶尔抬头,望见院子里绿色掩映之间,竟也会有落叶旋转而下,一时想起医院里的何小曼,也是在最该茂盛的季节无端飘落,心中就替她惋惜起来。 下午五点,父亲大人,也就是副市长丁佐民先到家。 他今天下午刚去市传染病医院看望病人,还勇敢地跟病人握了手。但转头,到底还是有些担心,赶紧回来洗澡更衣。 杜松涛整理好后车厢的土特产,进了屋见到丁砚,不由笑了:“今天怎么样,没被人扣押在医院吧。” “没有,我通知了何小曼的爸爸,后来她同学也来了,我就先走了。” “何小曼?”杜松涛一愣,立即又明白过来,“这姑娘名字还挺好听。” 门外突然传来爽朗的笑声:“哟,可被我听到了啊。两个人背着我在聊姑娘呢!” 丁砚脸红了:“妈,别开玩笑。” 高萍哈哈大笑:“跟妈还玩什么害羞。何小曼是谁,这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啊。怎么见着我就不说了?快说给妈听听嘛。” “妈,这回你自来熟就肯定搞错人了。何小曼是个女学生,今天早上杜叔叔顺道送我去书店,在路上遇见一桩车祸,肇事的居然还逃逸,多亏被我们看到,把何小曼送到医院去了。” “哦,那学生怎么样了,没事吧?” “受伤了,挺可怜的,还错过了中考。不过万幸的是,没有生命危险。” 高萍进厨房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道:“救人是好事,不过以后也要注意。别惹麻烦上身。” 丁佐民正好换了衣服从楼梯上下来,听到妻子这话,却不同意:“话不能这么讲。见义勇为是我们每个公民应该做的。不能因为怕惹麻烦,就见死不救嘛。小砚做得很对。高萍啊,你太小心了。” 看到父亲这样支持自己,丁砚还是很高兴的:“何小曼很坚强的,也没有赖人,我看她挺善良。” “瞧瞧你,才跟人家说几句话,连人家善良都知道了。”高萍笑着指指儿子。 突然,她又皱眉:“何小曼。总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 丁佐民朝着丁砚摇摇头,笑话高萍:“看你妈,老毛病又来了。每次听到女孩子名字,她就说她听过。” 又转头对杜松涛道:“老杜,东西准备好没?” 杜松涛赶紧道:“按您写的清单,东西已经备好了,都在后备箱呢。” “好。送我们去长江路的向家花园。” “向家?”杜松涛的脸色顿时一变,又迅速恢复沉着。 “向家老爷子约了一起吃饭,不谈工作,算是家宴。”丁佐民没注意到杜松涛脸色的变化,这话是说给高萍和丁砚听的。 高萍给丁砚解释:“说起这向家,好久不走动了。你小时候还去他家玩过呢。” 丁砚却印象不深了,微微笑了一下算是回应。 车子行驶在路上,一家人说说笑笑,倒也不觉得路途漫长。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向家附近的那条林荫大道。 丁砚指指车窗外:“妈,何小曼今天就是在这儿被撞的,人都撞晕了,你说惨不惨。” 高萍突然一拍大腿,大喝一声:“何小曼!我想起来了!” 把车上三人都吓了一跳,连杜松涛都浑身一颤,回头看了她一眼。 “前阵教育局办了中学生英语作文大赛,我们外事办也算协办单位,一等奖就叫何小曼啊,还是我给颁奖的呢……哦,天哪,不会是同一个人吧。” 高萍比划着:“高高的个子,皮肤白白的,小脸蛋,挺漂亮一个小姑娘。” “好像……真的是同一个人……” 丁砚也呆了,虽然史培军一进病房就说何小曼成绩好,但丁砚以为,那是没见识的小渣渣心中的“成绩好”,却没想到,何小曼的成绩竟然好到这个地步。 全市中学生英语作文大赛一等奖啊! 怪不得她看过《科学怪人》。 高萍还在拍大腿:“要真是同一个人,那就太可惜了。这个何小曼的作文我还特意看过,写的《悲惨世界》,很有见地。可惜,可惜。” 听着母亲的话,丁砚不仅越发理解何小曼的绝望,更对她绝望后的坚强肃然起敬。 这个初中小女生,真的很不简单啊! 没人发现杜松涛的神情变得难以捉摸。 向家花园已遥遥在望,上午仓皇调头的吉普车到底车牌几何,他杜松涛心里一清二楚。只是他没想到,局面比自己想像得要复杂,而丁砚显然还一无所知。 作为一个旁观者,他突然有一种预感,向家、丁砚、何小曼,似乎被某种神秘的力量联系在了一起。 只是不知道,有些事,还能不能隐瞒,又能不能避免…… 何小曼相信自己考上重点高中没有什么悬念,所以对加分不似向丽娜那样渴望,她只是单纯不喜欢明珠暗投的感觉。 中午时候,她决定去英语老师办公室再打探一下。 “老师,我的作文您看了吗,有没有单词拼写错误?” 英语老师又“叽”了一口茶,发出满足的舒气声,然后道:“你的没问题,向丽娜有两个单词拼错了,我叫她改过了。” 何小曼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笑道:“谢谢老师。” 鞠了个躬,转身正要走,突然想到:既然老师让向丽娜改,那是不是说明她的选上了? 厚着脸皮主动问:“老师,谁的被选上去参赛了?” “你的,还有向丽娜的。” “哦……”何小曼眉头微微挑起,她自信应该赢得向丽娜的“买饭么力”。 英语老师心情挺好,还开玩笑:“何小曼,现在对学习很上心,都知道来打听了,以前见老师都饶道走,哈哈。” 何小曼也不着恼,有些羞涩地笑道:“因为我花了心思写的……” “放心吧,作文已经送到区里去了。”英语老师挥挥手,“向丽娜给送过去的。” “什么!”何小曼惊呼。 “她家离区教育局近,中午又回家吃饭,主动要求把参赛作文送过去。你们这些女生啊,就是比男生乖巧,知道替老师分担……” 怪不得英语老师一脸满足,原来省了他跑一趟。可何小曼心里却开始打鼓,向丽娜会不会动手脚? 以她最近看自己的眼神,可能性非常大啊。 回到教室,史培军看她坐立难安的样子,不由关心:“怎么回事,是不是没被选上?” “选上了,我和向丽娜……” “那你还哭丧着脸。应该高兴啊。”史培军的友谊又开始“地久天长”起来,得意道,“虽然我看不懂,但我瞥了一眼,光看字都是你写的比较好看。得个奖,气死那个凶婆子。” 何小曼没好气:“她还没气死,我已经要忐忑死了。老师居然让向丽娜去送参赛作文,你说,她会不会搞花样?” 史培军一拍桌子:“哎呀,这个真有可能。这凶婆子一看就阴险毒辣不是个好人,她不会把你作文扔了吧。” “这个估计不敢,学校让送两篇,她还敢只送自己的?” 正说着,向丽娜背着书包笑吟吟走进教室,没事人一样。 何小曼甩甩头:“算了算了,听天由命。算来算去,也没想到她出这招。希望她内心还保留一点善良吧。” 150.尚方宝剑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请继续你的表演。 就是教导主任也没法相信啊:“吹到桥下去……你怎么不说被河里的鸭子叼走了呢?” “呜呜呜……校长、主任,你们不相信我也没办法, 真的掉下去了。”她哭得很伤心,平常的甜美全都转化成了凄惨, 好像全天下的苦难都让她一个人受了, 就算何小曼因此失去了她的作文, 那责任也在风、在水、在大桥、在小鸭…… 反正, 绝不在她向丽娜。 “我真的很内疚……呜呜呜……想起何小曼说过, 她写的作文题跟我一样,所以……我就按她的构思重新写了一遍……呜呜呜……怕评委老师看出来,我只好故意写成这样……” 校长将信将疑, 见教导主任也问不出个结果, 便坐直了身子:“虽然一开始是意外,但你这个思想就不对!将同学的作文弄丢了,就应该让同学重写一篇, 怎么能私自替人干活,你尊重别人的东西吗?” “我错了, 校长, 请处分我!” 好一招以退为进。 校长叹口气:“念你以前为学校得了不少荣誉……” 呵呵, 何小曼又想冷笑了,向家余威犹在,跟校长颇有私人渊源, 想袒护直说, 别搞得跟公事公办一样好吗? 看时机差不多, 何小曼将手伸进口袋,将碎纸片掏出来,抖在校长跟前的办公桌上。 “校长,主任,这是我交给老师的作文。如果何丽娜说的是真话,我的作文应该在河里,怎么会变成碎片扔进了垃圾桶?” 向丽娜呆住,迅速向碎纸片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不可能!”她大叫,抓过一片来辨认,“是谁从水里捞出来的?” 顿时,气氛变得尴尬起来,这等于承认这就是何小曼的作文本文啊。 大家都不瞎,谁都看得出这纸片虽然脏,但没有被浸湿过。上面的钢笔字迹也很清晰,应该完全没有入过水。 “向丽娜,现在校长、主任、老师他们都在,你再说一遍,我的作文真的掉水里了?”何小曼缓缓地、却异常清晰地问。 向丽娜神情终于开始慌乱,叫道:“你……咄咄逼人!” “你坑害别人还胡编乱造,倒如此理直气壮。我只是要个真相,就成了咄咄逼人?” “啪”,校长一拍桌子,指着向丽娜,“你胆子真够大了,还不快向何小曼同学道歉!” “对不起,小曼……呜呜呜……这次是我太着急了,没好好处理,向你道歉,请你原谅我好吗?”向丽娜呜咽着说。 呵呵,这假惺惺的道歉,何小曼听都不要听。不接受! 校长很厉害啊,的确够老道,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即打断了何小曼的追问、制止了她的气焰,又提前用暴怒的姿态给这场风下了定义。 胆子够大,需要道歉。这就是校长的处理结果。 何小曼哪会不知道校长的用意。明为处理,实则保护啊。这招先发制人玩得爽。 转身,冷冷地看着校长和主任:“校长、主任,如果不是有同学在垃圾桶发现了这些碎纸,向丽娜偷梁换柱的行为将永远不会被人发现。这不是仅仅是胆大,这根本就是居心叵测!” 校长虽然和向家有渊源,但教导主任没有啊。 刚刚被向丽娜一个小黄毛丫头耍得团团转,差点就信了她的胡话,教导主任心里正不爽呢。再说了,校长和教导主任这种配置,从来就不是铁板一块,表面笑嘻嘻、内心妈买批,是他们的日常相处模式。 “咳咳……”教导主任清了清嗓子,假装给尴尬的校长解围,“何同学,怎么能顶撞校长呢?” 何小曼立即发现教导主任的语气并不凶猛,与一开始那恶狠狠的一眼态度完全不同。 这是个机会! “主任,我是学生,很尊敬校长,不敢顶撞。如果是意外事件,我可以原谅同学。但这不是意外,这作文撕得这么碎,明显就是故意的。这是害人!这是偷别人东西自行毁坏!我不止要道歉,我还要个公道!” 何小曼义正词严,说得班主任和英语老师频频点头。 教导主任现在变得特别慈祥:“何同学,你放心。这个事情你是受害者,校长当然会好好处理,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的。” 一句看似不偏不倚的话,顿时把校长架到了火上,烤得直冒汗。 窗外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竟然是史培军带了一帮同学挤在窗口看热闹。 真是友谊地久天长的最佳男配角啊!来得太及时了! 班主任一看,脸都绿了,立刻开了窗户要赶人,哪知道史培军叫道:“校长,要不要我来作证啊。碎纸就是我捡到的,向丽娜放学了还跑垃圾桶去找纸片,怕自己扔得不彻底,哈哈!” “哦——哦——”窗外一帮快乐的学渣趁机起哄,气得班主任又把窗给关上。 这下校长不是烤出汗,是要烤出油来了。 敲敲桌子,一脸正经:“向丽娜同学虽然为我们学校获得过很多荣誉,但是这次事件,性质十分恶劣。我们校领导开个会,研究一下,一定会秉公处理。” “三堂会审”结束,各路“神仙”回到教室。快乐的渣渣们挤眉弄眼,开始有节奏地唱:“向丽娜,向丽娜,掉进水里都不怕,换篇作文爬上来,最不要脸就是她!” 这还挺压韵,个个都是《中国有西瓜》种子选手。何小曼忍俊不禁。 向丽娜却是完全崩不住了。尖叫一声:“都给我滚!” 一群男生做鬼脸的做鬼脸,起哄的起哄,还有学她在校长室哭的,还有做势拿了废纸在撕的。 何小曼以为向丽娜又得哭,却忘了她“可怕的成长”。 她没哭,发现自己尖叫无效,铁青着脸走回座位上,任凭那些调皮的男生如何挑衅,摆出一副与世隔绝的模样。 “活该!”史培军朝那边翻了个白眼。 “还好今天早上老师帮我把作文交到教育局了。”何小曼收起了在校长室的气势,重又变得温和清冷。 “等着被处分吧。”史培军乐呵呵地坐下,“这回要是不处分她,天理难容。” 何小曼却不乐观:“你信天理吗?” “信。坏人没有好下场。”史培军很自信。 “嗯,我也希望这样。” 老师进来,教室顿时安静下来,少年之间关于社会人性的首次认真讨论就此告一段落。 一如何小曼所预料,“天理”这回缺席,虽然向丽娜在同学中间变得声名狼藉,但学校并没有处分她。 不难想象,向家出了大力,不想让这个宝贝洋气女儿背个处分从初中毕业。 但校长承诺的“公道”也不是全无说法。向丽娜写了个检讨书,在班里公开道歉。 读检讨书的时候,她全无往常的抑扬顿挫,嘴角在轻颤,眼中有着强忍的泪花。从此,她就不看何小曼了。以往的怨恨眼神竟然难觅踪迹。 这不是什么好事。 史培军觉得便宜她了。何小曼却并不如此认为。 这个年代,记入档案的“处分”比这样公开的羞辱更严重。人们还不太懂得自尊的价值。何小曼却知道,向丽娜“可怕的成长”经此,将更升一个台阶。 人的成长与收获,在这些突如其来的事件中交织,所谓命运的垂青,终究还是要靠自己过人的实力。 何小曼坐在初三(2)班的教室里按部就班地复习迎考,在教育局英语教研组,她的名字在不断地被人提起。 王教研员是英语作文竞赛评审小组的成员。因为何小曼闯到他办公室去据理力争的一幕,让他对何小曼印象深刻。过后,他很认真地看了何小曼的作文,不得不承认,比他手头的一堆“买饭么力”终究是要高出一个身位的。 语言的扎实,思考的深度,非一般初中生能比。 他将何小曼的读后感放在了英语作文的第一篇,在评审时,很郑重地向大家推荐。 评审都是各区教研组抽调的教研员,当然都想关照自己区里的中学,他们对市里那两三家重点中学长期霸占各种大赛奖项,早有不满。 既然自己区里没有更杰出的作品,那么,何小曼这一篇完全可以服众。 经过几番暗争暗斗的厮杀,何小曼的读后感成为三篇一等奖作文中唯一全票通过的作文。 消息传到学校,校长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而英语老师手里正捧着搪瓷茶缸,听到这个消息,激动地茶缸都摔在了桌上,掉了指甲大一块瓷。 不得了啊,这可是学校第一次获得英语类的全市一等奖! 151.开幕前夜 此为防盗章,感谢尊重作者君~~  回到家, 何小曼从父母床底下拖出一个纸盒子, 里面装着何立华收集的一些杂志。 何立华闲来喜欢看看书,但买书毕竟也要钱, 就经常从单位带点杂志回来。单位订的杂志,很多人眼热啊, 拿回家垫垫脚桌啊, 卖卖废品啊,也能物尽其用, 所以很抢手,何立华只能有什么顺什么, 偶尔顺到婚姻爱情或者电影类的, 王秀珍能兴奋很久, 看得津津有味。但大多数时候, 他只能顺点儿无人问津的技术期刊。 何小曼要找的, 正是这些技术期刊。 搂出来三本《无线电技术》,何小曼一屁股坐在地上, 认真地翻看。 何立华一进来就心疼了:“小曼, 虽然天气暖和了,地上到底还是有凉气啊, 快起来。” “嗯嗯, 马上就起。”嘴里应着, 眼睛却只盯着杂志看, 一点没有起来的意思。 “看什么呢, 这么认真?”何立华凑上前,一看女儿手里的杂志,就惊呆了,“这么深奥的,你看得懂?” 如果是“初中生何小曼”,那还真看不懂。但现在这个“初中生何小曼”拥有一个“大学生杨简”的脑子,这杂志上的内容对她来说,并不十分晦涩。 她现在有一个伟大的设想,一个何立华听到,很有可能会吓晕过去的设想。 “爸,我也学物理啊,虽然有点难,但也不至于完全看不懂,可以学习嘛。” 这话,连何立华也唬不了。 “读书无用论”正甚嚣尘上,学校里又有几个是认真读书的,物理这种“副科”,更是蜻蜓点水,老师放羊,学生摸鱼,彼此互不为难,皆大欢喜。 所以,何小曼还想看得懂? “你们现在这点三脚猫,哪有我们那时候学得扎实……”作为当年学霸,何立华追思如潮。 何小曼打蛇随棍上,立刻拍拍屁股起身:“所以啊,正需要您哪!” “需要我干嘛,帮你复习物理?”何立华脸上绽开了花,心里不知道多乐意呢。 “不要不要,我现在成绩好着呢。” 何小曼将《无线电技术》快速翻到其中一页,指着给何立华看:“爸,你看这个……” “电视机装配五大难点……”何立华没懂,“你看这个干什么,想去电视机厂当技术员?那也得先考上大学再说。” 何小曼眨眨眼:“爸,有没有想过,自己组装一台电视机?” 何立华吓了一跳:“自己组装!小曼你在做梦吧?” “我没做梦,爸,你想啊,你在厂里是技术员吧,这些基础的知识你应该都懂的吧。我翻了这三本杂志,感觉里面很多东西都用得上,我们仔细研究研究,把准备工作做充分,装得成最好,装不成也不损失什么啊。” “就凭三本杂志,装个电视机……”何立华觉得难以置信,“这一定是痴人说梦。” 早就料到何立华是这个反应。 人,如何能想像未来是怎样?许许多多当年被视为“童话”与“幻想”的事物,随着科技的进步与社会的发展,会一样一样地实现。许许多多人咋舌、叫人惊叹的创新,在不久的将来都会变得熟视无睹,成为生活中的必然与寻常。 何小曼必须让何立华相信,梦想,是真的有可能实现的。 “行不行,总要试了才知道嘛。我也挺有兴趣的,爸就当带着我一起玩呗。” 何立华哑然失笑:“你啊,玩洋娃娃还差不多,哪有玩这个的。” “何立华的女儿,总要玩点和别人不一样的,对吧?”何小曼知道如何攻其软肋。 何立华虽然表面温和,珍珠弄的人也都尊敬他,称他一声“何老师”,但何小曼知道,他心里是很有些怀才不遇的。他觉得自己和珍珠弄那些整天计较谁家多占了一寸地、谁家多抠了一块砖的人,完全不一样。 女儿的话击中了他。这个看似老实木讷的丫头,如今越来越显出与众不同的一面。她比爸爸机灵,又比妈妈大胆,的确和珍珠弄所有姑娘都不一样。 见他沉默,何小曼知道他是心动了。打铁趁热,继续给他加码。 “妈这几天老去弄堂口摘菜,真的为了省电么?还不是想听听林家电视机里的人唱戏。何况娘娘也盼着呢,要是能有个电视机,咱家里也更欢喜和睦啊。” 何立华不禁点头,承认何小曼说得有道理,但还是犹豫:“就是这电视机,咱普通人真能装吗?装一台也要不少钱吧?” 何小曼知道,晓之以理之后,必定要动之以理。便给他细细算账。 “商场里一台电视机要三四百,咱家凑不来那么多钱,也弄不来票。但装一台就不一样了,你看这杂志上写的,主要部件八十块就能配齐。我想过了,咱也不一定都要买新的啊,隔壁水哥好几样东西都是旧货市场买的呢,去问问他,看看能不能淘点儿电子零件。还有啊……” 何小曼指指何玉华的房间,“四娘娘不是在无线电厂嘛,有些小东西,她厂里肯定多的是,垃圾箱里都能扫出一堆来。” 何立华越听越舒展,越听双眼越亮:“这么说还真可以试一试,估摸着,最多花上一百多?” “对啊,试不成,再当旧货把零件都卖了;试成了,咱家就有电视看啦!” 何立华的情绪完全被调动,抢过何小曼手里的三本杂志,快速地翻了一遍,频频点头:“可行,真的可行!” 又“啪”地一声合上杂志,冲到房门口大喊:“玉华,你过来一下!” 何小曼乐了:“爸,你也太心急了吧,还不知道要哪些零件呢,这么急着叫四娘娘。” “什么事啊?”何玉华趿着拖鞋晃过来。 “这个杂志,《无线电技术》,你们厂有伐?” “有啊,怎么了,哪个柜子又晃了?”何玉华以为要垫家具呢。 “柜子都好得很。是我要看,你明天给我多带几本回来,尽量把每一期都找齐,我急等着用。” 何玉华呆了:“哥真爱学习啊。” 何小曼跟在后面傻乐:“我爸要造飞机。” 何玉华认真想了想,摇了摇头:“我应该不敢坐。” 果然还是衣服惹的事! 何小曼不动声色,故意扬眉开心地问:“买电视机要票的,四娘娘这么说,一定是能搞到票。” 这可真是将了何玉华一军。 这个年代买东西讲究个“计划供给”,可都要凭票,买粮食要粮票,买布要布票,买家电也有各种票。如果实在有钱,也可以黑市上找关系买票,但何家连电视机的钱都拿不出来,别说黑市买票的钱了。 何玉华一个普普通通的无线电厂小青工,哪有这能耐。当然只能吃定了兄嫂。 “嫂子都能给小曼买十五块的衣服了,出手这么大方,那就去托人弄票呗。反正,人家都有电视机了,大哥你看着办,咱这个家,可不能样样都落后了。” 何立华也不傻,当然听出来何玉华这用意,其实就是盯牢了王秀珍今天给何小曼买了件十五块的衣服。 “玉华,我加班一个月,拢共得了二十块钱。钱给了你嫂子,就由她支配,况且给小曼买衣服也不算糟蹋,她从小到大一直穿你的旧衣服,从来都没意见,你是娘娘,自己也有收入了,不要跟小孩子争长短。” 别说何玉华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何立华这番话说得王秀珍都惊呆了。 打从她进何家,何玉华那年八岁,刚刚没了娘,由哥哥姐姐们宠着,脾气很不好,王秀珍还从没见何立华跟她说过一句重话。 这下要完! 何玉华尖叫:“我什么时候争了?我就是想看电视,错了吗?” 她的尖叫很刺耳,何小曼一皱眉,下意识就捂上了耳朵。 其实何立华说完也有些后悔。虽然小妹脾气坏,但何立华一直很包容。因为她从小没有爹娘,四个孩子相互拉扯长大,他是长兄,对这个妹妹的宠爱几乎不亚于对亲生女儿。 于是放低声音:“没错,当然没错。这样,回头我去和林家打声招呼,你想看电视就去他家看。”又转头对王秀珍道:“秀珍,下个月我发了加班费,你带玉华去商店买件好看的衣服,尽她挑,别管价钱。” “哎,好的。”王秀珍赶紧答应了。 “是一件衣服的事儿吗?”何玉华明明就是为了衣服生气,可被哥哥说破,又觉得特别没面子,梗着脖子,打死也不承认。 152.开幕 此为防盗章,感谢尊重作者君~~  但是, 何玉华怎么知道?而且还当着这么多喊出来, 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林清尖叫道:“穷鬼,一帮穷鬼, 你们都是忌妒!” 何玉华大笑:“忌妒你?忌妒你生得眼睛鼻子挤一起开会?还是忌妒你大腿粗得裤裆都会崩破?” 林家姆妈气极:“何玉华你个泼妇, 回家抱着你痨病鬼嫂子相亲相爱去吧,我呸, 永远买不起电视机的穷鬼!” “放你的屁, 姑奶奶家马上就要有电视机了,走着瞧!”何玉华骂到兴致高昂, 脱口而出。 “哈哈哈哈, 吹牛吧你!”林清虚张声势地大笑。 何玉华正要反击,突然发现王秀珍在扯自己的衣袖:“嫂子你又来……” 正要骂王秀珍两句, 猛地想起何立华关照过的话,没有成功之前, 切不可声张。顿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但是,吵架最讲气势, 都到这个地步了, 何玉华说什么也不肯输, 冷笑:“是不是吹牛, 自然看得到,到时候你这张臭嘴拱茅坑里再也不要出来丢人了, 一张嘴就臭了整个珍珠巷!” 吵架, 何玉华自然是大胜而归。 但是, 吵完却要收拾残局。 何立华回到家,一脸不解:“怎么回事,林科长刚刚在弄口把我拦住了,问我要不要买电视机的票,他可以帮我弄。” “呃……”王秀珍心虚,“这个,也是林家女人太嚣张了,下午在弄堂里狠狠吵了一架……” 何玉华大声道:“林家流氓大妞什么玩意儿,羞辱嫂子,说我们家买不起电视机,是痨病鬼,是穷鬼,这气我咽不下。所以我说,我们家马上也会有,就是这么回事。” “怪不得了,林家以为我们也要买电视机。”何立华又好气又好笑,再想想又有点担忧,“这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了啊?” 何小曼做完作业从房间里出来:“必须成功啊,爸,相信我,咱们不可能失败的。就冲着林家那无知轻狂的样子,也得给点颜色他们瞧瞧。” “小曼,你怎么也这么好斗了……”何立华讶然。 何小曼微微一笑:“我和四娘娘斗法不一样,她动嘴,我喜欢动脑。她在气势上压倒那些贱人,我督促爸组装电视机,用实力去打那些贱人的脸。” “乖乖,小曼你不得了哦。”王秀珍赞叹。 “妈,知道你喜欢我,但也不用叫‘乖乖’这么肉麻吧。”何小曼揶揄她,四个人都笑了。 趁着气氛最是和谐,何小曼依然那样不紧不慢、但却很郑重地说道:“厂里工资是死的,但人是活的,咱们多动脑子,会想到很多办法赚钱,咱们何家的生活一定会越来越好。” 何立华疼爱地抚了抚何小曼的头发,感慨道:“年轻人真是不得了,小曼啊,是个干大事的料。” 何小曼嘻嘻一笑:“眼下我要干的最大的事,就是准备中考。” “对,好好考试,把林家二妞踩在脚底下。” “哈哈,四娘娘,林洁啊,她那破成绩早就被我踩进泥里了。我在班里的对手是向丽娜!” “哟,向丽娜,一听就是个贱人的名字。”何玉华一挥手,满脸不屑,“还不如林清和林洁呢,起码上语文课老师说,请用‘清洁’造句,大家可以说,林家两个贱人名字叫‘清洁’,哈哈!” 何小曼突然想笑。何玉华穿得再赫本,骨子里还是《破产姐妹》的Max,像,真像! 晚上,何玉华神秘兮兮地从她包里拿出两样东西:“哥,我从厂里借的,你一定用得上。” 何立华双眼一亮:“电烙铁!万用电表!我正需要啊,这两样买一下也要不少钱呢。能借多久?” “呃……随便多久吧。” “一个月也行?” 何玉华笑了:“哥,你有点出息。借一个月也叫借吗?借厂里的东西只要不打借条,谁还当真会还?” “这不是怕影响不好嘛……”何立华是个正统的人,怕影响妹妹。 组装电视机需要的前期准备,何立华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有了王秀珍的打探,何立华趁着星期天休息的功夫跑了三家旧货电子市场,一样一样地配置零件。 现在连工具都有了,何立华终于可以动手,正式踏入“电视机制造行业”。 可喜可贺。 而何小曼在学校里也没闲着。离中考已经不到一个月,向丽娜每天看她的眼睛都是绿的,放着母狼一般的光芒。 如果给这光芒加上内力,应该可以隔着西瓜皮就把西瓜子一颗一颗给掏干净。 嗯,就是这么犀利。 自从何玉华说向丽娜的名字像贱人,何小曼还真的好好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首先她觉得骂人家“贱人”是不对的,这是无线电厂小青工的做法,绝对不是她一个未来大学生的素养。 但是,向丽娜这个名字的确带着时代特有的矫情。也就是说,向丽娜的家庭应该还是蛮洋气的。不管这个洋气是真的还是装的。 必须强调的是,如果一个人能假装洋气,起码说明他还知道什么叫“洋气”,也算难能可贵了。 以前她不爱打听别人,但对向丽娜好奇以后,她还是打听了一下,结果挺让她挺吃惊。 向丽娜家,经历很坎坷啊。 曾经很洋气,后来因为很洋气被打击了,就不敢随便瞎洋气。但家里人总觉得祖上也曾洋气过,到向丽娜这辈,怎么也不能丢了洋气的传统,就给起了个听起来很洋气的名字:向丽娜。 所以人家还是有洋气的底子在。 这么个洋气的人,当然看不起农村女人生的何小曼。 哪怕你何小曼生得美,也看不起。 所以向丽娜心里暗暗叫她“农村曼”。 初三的学业对现在的何小曼来说,完全不是问题。外屋王秀珍喊吃饭的时候,她已经把作业全做完了。 满满一碗饭已经盛好放在桌上,何小曼照例道:“等爸回来一起吃吧。” 话音未落,听到外面“卡察”一声,是自行车落锁的声音,何立华回来了。 “小曼,你学习任务重,以后不要等我。”何立华一边说着,一边就进了屋。 屋子实在小,屋里屋外的,都很难有秘密。但何小曼知道,在这个年代,家家都是这样的环境,能有个栖身之处都已经很不容易。 就这套/弄堂里的小房子,还是当年爷爷在厂里劈波斩浪给争取下来的。 何立华是个高中生,在这个年代这个年纪,也算是个小知识分子,对孩子的教育还是比较上心。 只可惜,以前的何小曼实在不太聪明,学习非常吃力。所以何立华一方面望女成凤,一方面又心疼女儿过于用功,小小年纪就愁眉苦脸。 王秀珍转身想去给何立华盛饭,何玉华却抢先一步。 “哥,回来啦,今天是我做的饭,快尝尝手艺怎么样?”她对兄嫂,完全两副嘴脸。 何小曼冷眼看着,心里早就琢磨过味儿了。 父母的爱情是有些失衡的。王秀珍来自农村,是何立华插队的时候恋爱上的。后来何立华落实政策回城,王秀珍也跟了过来,在家赋闲了很长时间,才求爹爹告奶奶地弄进了纺织厂。 所以,何玉华看不起她。 加之王秀珍后来生病,之前的风姿也日渐萎靡。男人却不一样,何立华虽然已近不惑,但长得颇为斯文儒雅,戴着眼镜,一脸温和,透着浓浓的书卷气。 这样的男人,很有些迷人。厂里的女徒弟也很愿意跟他亲近。 王秀珍更加自卑。 自卑的人,最容易被欺负。因为她只求安身立命,生存哲学就是“家和万事兴”,何玉华就是断定了她逆来顺受,绝不会去跟何立华嚼舌根。 何立华浑然不知一小时前家中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品尝着何玉华的手艺,频频点头。 “秀珍有没有帮忙啊?” 王秀珍赶紧说:“都是玉华做的,我打打下手。” “玉华也是越来越懂事了,都知道帮嫂子分担了。”何立华点点头,对家中的互敬友爱十分满意。 何玉华一脸得意,刚想继续邀功,一抬眼,迎上了何小曼冰冷的眼神。 这间小客厅,就只能放这么一张小餐桌,四个人各占一边坐下,已是满满当当,何小曼就坐何玉华对面,一个眼神过去,相距不过两尺,真叫一个晶晶亮、透心凉。 153.光芒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师母心疼死了,一拍老公的肩:“你明天带她去呗, 早上一上班就去。英语教研室的人你又不是不认识,跟人家说一下,就说落了一篇忘交了,多大点事啊。” 英语老师支支吾吾, 又不敢违拗老婆的命令,终于点点头:“好吧, 快回家重新誊写一遍, 明天早上七点半在区教育局门口等你。” “谢谢老师!”何小曼破涕为笑, 向英语老师鞠了个躬。 又觉得这事儿其实师母功劳最大, 又向师母也鞠了个躬,大声道:“谢谢师母!” 师母笑呵呵地拍了拍她:“我可不留你吃饭了,天快黑了, 快回去吧。” 跑出校门的时候,门卫大爷还叹气:“哎哟找了这么久, 什么重要的本子啊。” “谢谢大爷!”何小曼一遛烟地跑远了。 回到家, 书桌已经被何立华占了装电视机。因为在客堂间里铺摊子,很容易被窜门的邻居看到,不方便保密,组装大业一直悄么么在房间里进行。 何小曼开了灯, 在客堂间重新写作文。她试图将碎片拼起来, 无奈也拼不完整, 只得大约摸地整理着, 再凭自己的记忆重新发挥,终于赶在十一点前将作文写完。 看到她又在鼓捣,何玉华倒飘过来问了一句:“昨天不就见你写了么,今天还写?” 何小曼没敢把真相告诉何玉华,否则这个四娘娘会冲到学校去把向丽娜骂到想整容。 第二天一早,英语老师倒是很准时,比何小曼先到了教育局。而且没带他的宝贝搪瓷茶缸。 这回何小曼总算觉得自己要比搪瓷茶缸重要点了。也算欣慰。 到了二楼的英语教研室,教研员打水去了。等他慢吞吞打好水,泡好茶,坐下来听英语老师说话,已经二十分钟过去了。 “王教研员,昨天我们学校来送英语作文比赛的参赛作文,是一个同学来送的,慌慌张张地漏了一篇,今天赶紧又补送过来了,希望没有影响到参赛。” 王教研员嘴脸倒也不难看,从英语老师手里接过何小曼的作文,瞥了一眼,眼睛一亮:“这孩子立意不错嘛。” 英语老师有些忍不住笑意:“是啊,写得不错,有想法。”朝何小曼看了一眼,像是鼓励和表扬。 “还好你来得早,昨天下午各个学校刚收齐,下班前还有人送来呢。所以我是打算今天上午送到市局去的。”王教研员在桌上翻着各校送来的牛皮纸文件袋,找何小曼她们学校的那一份。 听了这话,何小曼才算松了一口气。 英语老师也安心了,低声道:“还好还好,阿弥陀佛。”也不知道是安慰何小曼,还是安慰他自己。 王教研员从一堆文件袋里抽出一个,绕开绑绳,将里面的作文一取出来,一愣:“不对啊,你们没漏报,这不是送了两篇嘛!” 英语老师也一愣:“不会吧……” 何小曼立刻从旁边的桌子上站起,冲到办公桌前,从王教研员手里接过两份作文。 “不是,这篇不是我写的。”她将其中一篇抽出来,放到桌上。 两份作文都是“买饭么力”,一份端端正正,落款向丽娜;另一份字迹却歪歪扭扭,落款何小曼! “这怎么回事?”王教研员也糊涂了,拿起那作文一看,就皱了眉头,“这写得什么玩意儿,语法全是错的,单词也好多拼写错误。” 英语老师越发证实了自己的猜想,脸色十分难看,强笑道:“王教研员,这个事情有点好玩了,这一份是班上同学开玩笑写的,怎么就给放错了呢?我是昨天放学前才发现何小曼同学的作文还在我桌上,以为是漏报了,哪知道是拿错了,这个……呵呵……” 见王教研员不说话,何小曼急了。 “王教研员,这个真的是我写的,我可以背给你听。”不待王教研员同意,何小曼就开始用英语背诵自己的作文。 只是,作文挺长,她不可能字字句句都完全无误,一边努力背诵,一边还即兴发挥,只求自己能将读后感说得更完美流畅。 王教研员完全没有打断她,一开始是皱着眉,渐渐地,眉头舒展了。再渐渐地,眼中露出欣喜之色,甚至频频点头。 等何小曼全部背完,王教研员笑道:“何同学,我相信这篇作文的确是你写的。给你破个例,帮你把作文替换进去。” 他将读后感认真地装进文件袋:“何同学的英语发音非常标准,语音语调也很好,不可多得啊。” 又把那歪歪扭扭的“玩笑”扔给英语老师:“这个字也太丑了,你好好收着吧,以后当作反面教材给学生改错,哈哈。” 英语老师千恩万谢地出了教研室,走到无人处,脸色一变,恨恨地骂道:“这向丽娜怎么回事,找谁写的这么丑的字?” 何小曼微微一笑:“左手写的。” 英语老师一惊,抬起那张气血两亏的脸,怔怔地望了何小曼好一会儿。这个还不满十六的小姑娘,为什么会有着如同成年人一般的沉静? 这和昨天慌慌张张跑到自己家里去的那个女学生,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清清嗓子,英语老师试探地问:“你打算就这么算了吗?” 当然不会。何小曼从没想过要原谅向丽娜,何玉华这种当面敲锣的泼货她可以原谅,背后扎针的向丽娜就算了,原谅她,就是给自己挖坑。 “老师。她应该当面向我道歉。”何小曼脸色凝重。 英语老师知道,何小曼这话的意思就是“不打算算了”。那他就是另一付打算了,与其让何小曼去打小报告,还不如自己掌握主动权,去向校领导汇报。 回到学校,正是广播操时间。操场上的同学弯腰踢腿,大部分都在偷工减料。 何小曼跑进队伍,望见向丽娜一板一眼,做得比谁都认真,在涣散的队伍里格外扎眼。 要说这姑娘,也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心理倒是真心强大,看到何小曼跑进队伍,向丽娜竟然还灿烂地向何小曼笑了笑。 何小曼挑了挑眉,没理她。不久前还会被史培军气哭呢,一旦真正面对竞争,向丽娜的“成长”让人感到可怕。 自习课的时候,班主任神情严峻地走进来,叫何小曼和向丽娜一起去校长室。 该来的终于要来了。何小曼起身,冷冷地看了一眼向丽娜。 向丽娜的脸色终于尴尬起来,往日甜美的笑颜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闪烁惶恐的眼神,完全不敢直视何小曼。 简陋的校长室里,唯有会审阵容很豪华。 何小曼和向丽娜站着,校长坐在办公桌后,其它几张木头方凳上,依次坐着教导主任、初三(2)班班主任、英语老师。 作为现场最权威的“校长大人”,是绝不会率先开口说话的,他的作用是一锤定音,而非抽丝剥茧。 教导主任用自认为非常威慑的眼神狠狠地盯了何小曼,又狠狠地去盯向丽娜:“今天把你们叫这里来,知不知道为什么?” 向丽娜眨眨眼,看似可爱,眼神中却闪过一丝慌乱:“不知道啊,是不是有话要跟我们说?” 何小曼只觉得好笑。没话跟你说,难道是请你来喝茶? 教导主任将那篇左手版的“买饭么力”往桌上一扔:“呵,还说不知道。自告奋勇要帮老师去送作文,其实就是想坑同学?” 向丽娜脸色大变,连叫道:“没有,真的没有!” “那这是什么?”教导主任敲着桌子。 “哇——”向丽娜竟然扁了扁嘴,放声大哭,将屋里的几个老师都给震住。 “校长……主任……”她抽抽答答,无限委屈,“我错了,我向你们坦白……” 何小曼惊了,竟然这么容易就坦白?怎么觉得就不像向丽娜的为人呢?她既然做到如此深思熟虑的地步,怎么会被教导主任一敲桌子就吓住? 果然,向丽娜还有后手。 “我中午回家吃饭,就经过区教育局,我……我是真的想替老师做点事……呜呜呜……但是没想到,在桥上摔了一跤,文件袋口子就开了。呜呜呜……真的是太巧了,何小曼的作文纸滑出来了……呜呜呜,昨天风又大,我赶紧伸手捞,也没捞得住……呜呜……她的作文被吹到桥下河里去了。” 史培军家离得不远,转过两条弄堂,再过个马路就到。 路灯将何小曼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这夜晚春风沉醉,弄堂里却是人间烟火,儿语犬吠。 154.与丁佐民的会面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咦, 人呢?刚刚还在。”王秀珍嘟囔。 何玉华回自己房间,正扑在床上抱着枕头嘤嘤地哭。 同样十五岁, 为什么自己就没了爹娘,为什么自己就没有长高,为什么自己从来没穿过那么漂亮的衣服? 老天啊,你也太不公平了! 等王秀珍发现何玉华在哭的时候, 略想了想,倒也猜到了原委。但她绝不愿意将这件漂亮的毛毛球针织衫送给何玉华。毕竟要十五块呢,毕竟是买给何小曼的呢。别的都可以让,这个不能。 也不显摆了,悄悄地收进了房间。 何小曼回来,看到这件新衣服,简直高兴坏了, 赶紧换上在穿衣镜前照来照去, 照了半天。 “稍微大了一点点,看, 袖子有点长了。哎,你也太瘦, 吃胖点就更合身了。”王秀珍在一旁唠叨。 “长点没事, 我还长呢。这么贵的衣服,当然要多穿几次才合算。” 王秀珍摆弄衣角的手停了下来, 惊讶地望着何小曼。“多穿几次”……这孩子什么时候口气变得这么大, 这可是十五块钱的衣服啊, 抵上王秀珍半个月的病退工资! 何小曼抬头对上王秀珍的眼神,顿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 也是没办法,上辈子在那个世界,她过得挺好,买的新衣服穿不了几次,第二年就有可能换季了。 但这里不一样啊,空间不一样,时间也不一样,虽说十五块钱到三十多年后的那个世界里只能买杯奶茶,但在这里、在何家,是一笔巨资。 而且这个世界的衣服,大抵是要穿到破才算完。 假装蓦然发现自己说错,何小曼哈哈一笑:“哎呀,说错了,应该是‘多穿几年’。这么好看的针织衫,起码要穿十年!这才能回本嘛。” 王秀珍满意地笑了,女儿果然是懂事的,才不是外面那些不懂事的弄堂小妞。比如六号住的林家那大丫头,十七八岁了,整日介不上班,跟社会上那些小青年混,不学好,老跟林妈要钱买衣服,给得慢了,还要放眼色,真是上不得台面的女流氓。 “还是我家小曼最乖。又漂亮又孝顺,成绩还好。我家小曼以后是要考大学的,考上大学也是校花。” 亲妈,夸起来无边无际啊。 何小曼掩饰住尴尬,眼睛只盯着镜子。镜子里的那个人已经有了亭亭玉立的模样,纤长的身材,天鹅一样的脖颈,穿上娃娃领的白色针织衫,突然就有了美少女初初长成的感觉。 “等我考上大学,我就穿着这件衣服去报到!” 这是对王秀珍的眼光最有力的肯定。 但何小曼知道,这话是半真半假,为的是叫王秀珍高兴。 衣服好看是真,但如果她有幸读大学,一定不会穿着这个去报到。 如果这个世界、以及这个年代真的按八零年代的风向前行,那么不用几年,眼前这个保守羞涩的社会就会发生巨变。变得大家都不认识。到那时候,一件衣服珍藏好几年这种事,可能性就不太大了。 如今,浪漫的风潮虽已渐渐影响到这个古老的国度,但总的来说,电视机还不算太普及,老百姓看世界大致还得通过那些时效性很差的杂志,在巨变之前,何小曼不宜太高调。 于是她将白色娃娃领的针织衫收进柜子,找了个衣架挂起来。 亏得没有穿出去吃晚饭,何玉华的神经前所未有的脆弱。饶是何立华在场,她也丝毫没有掩饰,沉着脸,在鸡汤里翻来捡去。 王秀珍生了结核病之后,一直都是用的公筷,讨好地将两只鸡腿一只夹给何玉华,另一只夹给了何小曼。 “谢谢妈……” 何小曼话音未落,只见何玉华夹起鸡腿往鸡汤里一扔,顿时汤汁四溅,溅到了离得最近的王秀珍手臂上。 “啊——”王秀珍轻叫一声,缩回了手。 “别在我哥面前装好人!”何玉华一脸不屑。 鸡汤的烫,最是隐藏得深,看似表面一层厚厚的油很是不动声色,其实低下烫得很。王秀珍手臂上烫得一片赤红,还不敢呼疼,尴尬地望着何立华。 何立华愕然:“玉华你闹什么呢,你嫂子是好意!” 何玉华全然不顾,夹了一只鸡爪子,冷冷地、毫无诚意地道歉:“对不起啊,嫂子。” 王秀珍最怕家里人吵架,赶紧强笑:“没事没事,玉华也不是故意的。我不疼。” 不疼?何小曼就呵呵了,烧伤烫伤的疼痛等级那么高,几乎仅次于分娩和末期癌症疼痛,亲妈啊亲妈,你也太能忍了。 要是平常,何小曼一定揭竿而起,但今天父母都在场,他们都还没愤怒,自己一个小孩子不宜激化矛盾。便起身拿烫伤药膏给王秀珍涂。 这个年代虽然生活不富裕,但也有好处,比如全民公费医疗。厂里的医务室都可以配药,加上王秀珍是个老病号,家里药还是配置得蛮齐,包括烫伤膏。 这边何小曼替王秀珍涂好药,用干净的手帕包住伤处,那边何立华已经盛好一碗鸡汤,放到王秀珍面前:“今天这个汤熬得好,你多喝点。” 讲真,要是没有何玉华常常大声嚷嚷和放脸色,这个家庭真是蛮和谐的。 可惜何玉华永远都在。 大概是大哥温柔的举动又刺激了她,刚刚平静下来的何玉华突然放下筷子,眼神犀利地盯住大哥。 “哥,林家买电视机了。我家什么时候买?” 何立华浑然不知她的用意,解释道:“电视机要三百多块呢,岂不是得半年不吃不喝?不现实。” 何小曼却内心一紧,何玉华素来不依不绕,这当口提电视机,只怕是有的放矢。 一起“为非作歹”的友谊,最牢不可破。 接下来何小曼就要努力和史培军建立这样的友谊。 这个年代读书还不算太辛苦,作业也重基础,并不像后世的教育那样拼命上难度。何小曼数学课做英语,历史课做数学,英语课做语文……紧赶慢赶,赶在晚饭前把作业全做完了。 然后给史培军送去。 史培军将作业快速翻了一遍,小眼睛嘀溜溜转了三圈,一脸谄媚:“还要麻烦您老亲自送过来,这怎么好意思。” “太赶了,手都要断了。”何小曼甩着右手,回想自己奋笔疾书的样子,“下回,我晚饭过后送来给你,早上你提前十分钟去学校,这样好交接。” “好好,你要是不方便,我去你家拿也行。” 这怎么行,何小曼万万不能答应。 史培军这人嘴快,可不能让他来珍珠弄,何立华虽然没指望女儿当个大文豪,但对她的品质还是很看重的,抄作业可不是光彩事,何小曼不想让父亲看轻了自己。 “没事,晚饭后也该走动走动,还是我过来。” 虽然心里飞快地转着念头,表现到脸上,还是文文静静的样子。不着痕迹。 告别的时候,史培军眉开眼笑,对着何小曼的背影直挥手:“路上当心啊。咱友谊天长地久啊!” 何小曼“噗哧”一声笑出声来,脚步轻快地走远了。友谊要真能“天长地久”,这是件好事。刚刚给史培军送作业,何小曼绝口不提老鼠尾巴这事儿,她深信铺垫到位了,事情就自然水道渠成。 她做事,从不急于求成。 第二天作业本发下来,史培军喜滋滋的向何小曼挤眉弄眼。何小曼一看,呵,不错啊,全部过关,没有一样要罚抄的。 向丽娜还没走远,一直出溜着一双大圆眼睛盯着这边。看到二人使眼色,立刻一个箭步过来:“你们俩抄谁的作业了?” 何小曼一愣,看来她还是完全不相信自己有这个实力,没怀疑史培军抄自己的,倒怀疑两个人都抄了。 “我自己回家做的,能抄谁?”何小曼不紧不慢,她不抄作业,身正不怕影子歪。 史培军却做得更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向丽娜手中抢过还没发完的作业本。 “史培军,你干嘛,还给我!”向丽娜一跺脚,史培军已经抱着本子闪到一边去了。 他动作也真够快的,一边闪避着向丽娜的追赶,一边像魔术师玩扑克牌一样将作业本一本一本飞出去。 终于,找到了向丽娜的作业本,史培军将手中剩下的往空中一抛,跟下了一场雪似的,纷纷扬扬。 一翻开,史培军仰天长笑:“哈哈,向丽娜你这个凶婆子,自己都只做了85分,还说人家何小曼100是抄的,哈哈,笑死我了!” 155.发布会小插曲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臭丫头你疯了吧!”何玉华满嘴泡沫,惊恐地往旁边闪了闪,避开何小曼。 何小曼很淡定将左手篮子递给王秀珍, 里面装着刚刚去弄堂口排队买的麻糕。这年头塑料袋还不普及,挎个买菜篮子出街, 就跟后世挎个珑骧包一样自然。 “妈,帮我拿把剪刀过来。” 何小曼面不改色地将死老鼠往水池前一扔,吓得何玉华又往旁边挪了挪。 王秀珍战战兢兢地递过剪刀, 又瞪大眼睛看着何小曼“卡察”一下,极快地将老鼠尾巴剪了下来, 然后一脚将死老鼠踢进下水道。 “你要老鼠尾巴干什么?”王秀珍不解。 何小曼环顾四周, 然后低声道:“街道在除四害,上交一条老鼠尾巴可以换一毛钱。” 一条尾巴一毛钱, 每天逮一只死老鼠,一个月就是三块钱啊!王秀珍掐指一算, 差点仰天长叹。自己长病假工资一个月不到三十块,一天也不过就是十条老鼠尾巴啊! 这生财之道,可以! 正要拿纸去包老鼠尾巴,何小曼拦住了:“妈, 我来。老鼠病菌太多,你是病人,还是别碰了。等下我会把剪刀消毒的。” 何玉华简直咋舌:“那你的手也消消毒啊, 别在家乱摸。” 何小曼横她一眼:“四娘娘, 这事你可不要出去乱说, 别到时候人家捉了老鼠都不往外扔了。” “切。这么恶心的事,逼我都不愿意说。”何玉华将何小曼往旁边挤了挤,继续她的牙齿美白大业。 王秀珍还是有些疑惑,一直等到何立华骑车出了门,才拦住背书包的何小曼。 “小曼,你哪儿听来的老鼠尾巴可以换钱?怎么就觉得不靠谱呢?” 何小曼微微一笑:“史培军妈妈不是在街道嘛。他告诉我的,还说不能外传,否则大家都行动起来,老鼠都成香饽饽了。” 说得有道理啊。王秀珍赶紧点头:“知道了,这真的不能说,一毛钱一条啊!以后妈在家没事,也四处转转去,瞎猫还能碰上死耗子呢,你妈总比瞎猫强吧。” “哈哈,妈,你还蛮幽默的嘛!” 因为发现了一条不算宽广的生财之道,母女俩心情都不错。何小曼背着书包出门,走了一段,发现自己哼的竟然是“小鸟在前面带路,风啊吹向我们……” 奇了怪了,自己对这个年代竟然还蛮融入的嘛。 年轻人,适应能力就是强,哈哈。 不过,快活归快活,何小曼脑子还是很清醒的。 史培军是她同桌,成绩比她还差,家里已经给安排好了工作,就等拿到初中毕业证书。他说的话,还是挺可靠的。所以街道在收购老鼠尾巴,这是真的。不过现在的问题是,何小曼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让街道收购自己的老鼠尾巴。 路上,她认真地想了事情的原委。 以她对街道的粗浅了解,除四害这种事一定有评比任务,街道那帮人哪里交得出那么多老鼠尾巴,便暗绰绰搞收购,一来可以完成任务,二来也能给街道那帮人暗中增加点收入。所以何小曼想要去插一脚,也没那么容易,还得从史培军这儿入手。 史培军是“特困生”,不知道他晚上忙什么,堂堂课都困。今天算是很辛苦地熬了一堂课,第二堂英语课,终于睡着了。 其实,英语教师那口音……何小曼觉得自己也是睡着比较好,免得被她带偏。但想想这年代,连外国影视剧都只能见到译制版,谁都不知道纯正的英语应该怎么说,大家都洋溢着一种“来是亢母去是够”的欢乐,何小曼怎么也得共襄盛举吧。 所以她不止认真听课,还顺便将史培军流到桌面上的口水给擦了。 英语课代表向丽娜发作业本的时候,一眼就瞧见了何小曼的小动作。 只见她手腕一扭,史培军的作业本就直接削了过去,不偏不倚,撞在何小曼手上。 别看作业本轻巧,但书脊这么猝不及防地削过来,还是挺疼的。 “丝……”何小曼倒吸一口凉气。 史培军被惊醒,茫然四顾:“什么情况?” 向丽娜一脸不屑:“一个睡觉,一个掩护,真要好啊。” 这个年纪的半大孩子,尤其喜欢说哪个男生和女生“要好”,尤其是指责何小曼和史培军这样的学渣“要好”,最容易让人滋生出一种优越感。 但事实上,这优越感的背后,也有向丽娜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羡慕。 “八婆,说什么呢!”史培军破口大骂。 向丽娜怕挨揍,立刻往后退一步,大声道:“昨天的回家作业又是不及格,老师说了,不及格的罚抄一百遍!” 史培军是个现实的人,当即就开始用胶带绑圆珠笔。 学渣都干过这种事,五支笔绑一起抄,就只要抄二十遍了。虽然字迹难看,但省事啊。 何小曼微微一笑,将史培军的本子拿了过来:“别绑了,不就是一百遍嘛,我帮你抄。” 史培军有些懵:“你有时间?你不要罚抄?”要知道何小曼以前可是罚抄专业户,经常抄到眼泪汪汪。 “不要。我及格了。”何小曼摇摇头。 史培军不信,一把扯过她的本子,大叫:“我靠,一百分!” 向丽娜怨恨的眼神从教室的角落扫了过来,右手不由自由地按住了自己的本子。 她只有90分。 她竟然都不如何小曼! 何小曼要不动声色地拍史培军的马屁,用手肘捅了他一下,低声道:“别吵,还想不想我帮你抄了?” “想想想。”史培军忙不迭点头。 “那好,呆会儿数学课,你别睡觉,帮我打掩护。” 史培军惊呆了,这还是那个数学课都不敢眨眼睛的何小曼吗? “你竟然敢在数学课抄英语作业,你不要听课啦……不是吃了聪明丸吧?”史培军盯着她。 “想什么呢。是我爸教了我预习的方法,我在练习呢,好像还挺管用的。” “哦,我说呢。”史培军这下放心了,咧开嘴笑道,“那你帮我抄吧。最好帮我把数学作业也做了。” 懒成这样!连抄作业都想省!不过也好,这样的渣渣,不用担心他追问预习方法。 何小曼故意没提老鼠尾巴的事,眨眨眼睛,做了个“OK”的手势:“没问题。不过,这是我们的秘密……” 史培军心花怒放:“何小曼,以后你就是我铁哥们!” 司机脸上浮现出难以察觉的笑意:“你最喜欢这条林荫道,难得回来一次,当然要带你来看看。再说了,走哪儿不是走呢,也绕不多远。” “呆会儿过了这路,我就下车。这牌照太显眼,去闹市区不太好。” “丁副市长规矩就是严。”司机赞叹道,“我杜松涛真是运气好,碰到你爸这样的领导,真是比其他领导的司机省了不事。” 车,是副市长丁佐民的车。后座坐的,是丁佐民的儿子丁砚。 丁砚在名牌大学就读,刚放暑假回来,今天顺道坐他的车去书店。 杜松涛之所以赞叹,是因为绝大多数的领导司机,都还要兼职“家务”,从接送家人到干杂活,堪称鞍前马后。只有副市长丁佐民不这样。他公是公、私是私,分得极为清楚。 “我爸说过,不管别人怎么做,在他那儿就要公私分明。”说起自己的父亲来,丁砚也是骄傲的。 突然,车子的速度慢了下来。杜松涛轻呼:“咦,什么情况?” 丁砚不由问:“怎么了?” “前面的车好像撞人了。” 丁砚探过身子一看,只见远远的有一辆吉普车,正在紧急调头驶离,而路边躺着一个人,情况不明。 “什么呀,撞了人还跑!”丁砚叫着,却见那吉普车调头后一个拐弯,隐入了一个小弄堂,“快记下车牌!” 杜松涛突然脸色极为尴尬:“我……我没看清……” “不管了,快停车救人!” 不待车子停稳,丁砚打开车门就跳了下去。 被撞的竟然是个女学生,书包已经飞了出去,现场没有血流成河,但人已经晕了过去。 “同学!同学!” 丁砚喊着,正要扶她起来,杜松涛已经下车。 “不能晃她!”杜松涛是有急救经验的,过去快速察看了一下,“还活着,不知道哪里受伤了。” “上车,送她去医院!”丁砚斩钉截铁。 弄堂里,吉普车停在阴暗处。 156.萧泽言的心机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这事被何小曼知道, 窃笑了老半天,然后告诉她,不是“大胸”,是“大兄”。因为水哥的打扮模仿的是一个在米国的华人巨星, 叫李小龙,《唐山大兄》是李小龙的著名作品。 何玉华有些惭愧, 第一次觉得自己无知,却又奇怪何小曼一个初中生怎么会知道这些。 何小曼不紧不慢:“学校图书室有杂志啊, 杂志上有说。” 反正何玉华离开学校很久了, 完全不了解情况,对何小曼的说法非但深信不疑,反而还有些羡慕地说:“还是有文化好啊,小曼你要好好学习,当咱何家第一个大学生。” 就冲何玉华能对自己产生如此殷切的期望, 何小曼都觉得应该涌泉相报。 何玉华有条蓝色长裤,有回上街被狗追得太狠,把裤腿咬破了, 扔又舍不得, 穿又穿不得, 便堆在柜子里装灰。 何小曼却觉得那长裤颜色和版型都不错,找出来把裤腿给剪到小腿处, 让何玉华配上那件新买的飘带白衬衫穿。 何玉华愣了半天, 彼时要么长裤, 要么短裤,可没见过这种:“这叫什么裤子啊,长不长,短不短。穿出去人家还以为咱家困难成这样,我十岁时候的裤子还在穿呢。” 闻言,何小曼大笑:“娘娘你真逗。这叫七分裤,就这长度,亏得这裤子料子够轻薄,配你这件白衬衫一定很飘逸。” “真的假的?”何玉华看她说得认真,好像真的在学校图书室看了很多杂志的样子,犹豫着换上了那一身搭配。 穿衣镜里那个娇小漂亮的女孩子上穿飘带白衬衫,下搭蓝色略有些宽腿的“七分裤”,露出纤细的脚踝,而白衬衫的下摆塞进裤腰,用根皮带一束,居然意外的又好看又洋气。 “哎哟,这个像外国电影里的打扮了。”何玉华叫道。 何小曼就是以《罗马假日》里的赫本为蓝本的啊,虽然何玉华长得矮小,衣服也不高档,穿不出赫本的十分之一味道,但这已经足够震动珍珠弄了。 晚上回来,何玉华开心得不行:“我们车间好几个女同事打听我的裤子哪儿买的,我就是不告诉她们。” 王秀珍也赞:“当初还拿不定主意呢,现在看,就这白色最好,洋气。还是小曼有眼光啊。” 何小曼笑眯眯的,坦然接受一切夸赞。 化腐朽为神奇,是“杨简”拿手的活儿,那么多年的设计,不是白学的。 晚上出去找史培军的时候,何小曼见到何玉华正和水哥说话。 “玉华,今天穿得像个淑女了啊。”水哥夸她。 何玉华兴奋的小脸红扑扑的:“是吗?我还担心你们会觉得我穿着嫌短的裤子呢。” 水哥的表情非常之嫌弃、非常之我了个去:“芸芸众生,如此庸俗不堪。世界就要发生巨变了,所有不懂得诗意生活的人都注定要被唾弃,西方的青年都开始跳迪斯科了,而他们却还在计较裤腿的长短。悲哀啊!” 何小曼差点笑出声来,摇着头走出了珍珠弄,留下满怀春意的无线电厂小青工何玉华,望着表情深沉的待业青年凌水成,一脸崇拜。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中考,史培军对家庭作业这种事已经不是很在意,之所以还要每天按时履行“抄作业”事项,纯粹为了多见见何小曼,另外也替她将老鼠尾巴给处理了。 “何小曼你真是越来越强了,我看你不仅可以考高中,还可以考重点高中。” 何小曼一笑:“那当然,要考就得考重点啊,否则三年读下来也是高考落榜的命。” “向丽娜那个凶婆子也憋着一股劲呢,今天你没考过她啊,好气人。” “重点高中又不是只招一个人,大家都凭本事考呗。今天没考过她,那是为了先给你打小抄啊,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啊!”何小曼笑骂。 史培军赶紧赔笑:“那是那是,咱们铁哥们儿,友谊地久天长啊。不过你中考好好考啊,别管我了。” 想管也管不着啊,都不在一个考场,一看史培军就是对考试完全不上心,连规则都不清楚。 从史培军家回来,又见着王秀珍坐在弄口就着路灯的灯光摘菜。 “妈,你怎么又在这儿?”何小曼奇怪极了。就算家里困难,也没必要这么省电啊,“你是等我的吗?” “啊……”王秀珍却一脸茫然,“你刚说什么?哦,没有,我不是等你,天气有些热,我在这儿乘凉呢,随便手里干点儿活。” 江南的气候虽然温润,但也没有五月份就热得要乘凉的道理。王秀珍肯定是找的借口。 正要追问,却见王秀珍根本无暇跟自己说话,眼睛向着6号林家的窗户直飘。 天气有些热了,林家的窗户晚上开着通风,林家姆妈和林大妞正翘着二郎腿看电视。电视机是黑白的,里面正演着才子佳人的戏码。 何小曼顿时明白了,王秀珍爱听戏啊! 平常广播里唱戏,她都能痴痴地听上半天,别说电视机还是有人影的,这悲欢离合更直观、也更动人。 不知道是不是她们的说话声惊动了屋里的人,林大妞摆着结实的臀部晃到窗前,一见是何家母女二人,顿时脸就拉了下来。 “穷鬼,有钱买衣服,没钱买电视,还蹭人家的看。”说完,将窗子“砰”地关上。 王秀珍面红耳赤,为了掩饰尴尬,拉着何小曼的手:“这么多菜明天也够炒一碗了,不用再摘了,咱们回家休息吧。” 何小曼叹道:“这家人,真是见不得别人好,多看一眼还用她家电费么?” 王秀珍道:“神经病了,自从你和玉华买了两件衣服,好像惹了她们,话里话外的听着都不对劲。” “嗯,气死她们好了,明儿我就穿,经常穿,气一时是一时。这种心胸,好景不长,咱们厚道人家,不用在意她们。” 这话说到王秀珍心坎里,朝着林家窗口啐了一口:“呸,我们何家早晚也买电视机,有什么了不起的。” 何小曼心中一动,却是生了个主意。 “怎么了?”王秀珍拎着勺子就冲了出去。 只见何小曼左手挎着篮子,右手拎着一只……死老鼠! 没错,是死老鼠,血淋淋的死老鼠,一看就是被捕鼠夹子给弄死的。 “臭丫头你疯了吧!”何玉华满嘴泡沫,惊恐地往旁边闪了闪,避开何小曼。 何小曼很淡定将左手篮子递给王秀珍,里面装着刚刚去弄堂口排队买的麻糕。这年头塑料袋还不普及,挎个买菜篮子出街,就跟后世挎个珑骧包一样自然。 “妈,帮我拿把剪刀过来。” 何小曼面不改色地将死老鼠往水池前一扔,吓得何玉华又往旁边挪了挪。 王秀珍战战兢兢地递过剪刀,又瞪大眼睛看着何小曼“卡察”一下,极快地将老鼠尾巴剪了下来,然后一脚将死老鼠踢进下水道。 “你要老鼠尾巴干什么?”王秀珍不解。 何小曼环顾四周,然后低声道:“街道在除四害,上交一条老鼠尾巴可以换一毛钱。” 一条尾巴一毛钱,每天逮一只死老鼠,一个月就是三块钱啊!王秀珍掐指一算,差点仰天长叹。自己长病假工资一个月不到三十块,一天也不过就是十条老鼠尾巴啊! 这生财之道,可以! 正要拿纸去包老鼠尾巴,何小曼拦住了:“妈,我来。老鼠病菌太多,你是病人,还是别碰了。等下我会把剪刀消毒的。” 何玉华简直咋舌:“那你的手也消消毒啊,别在家乱摸。” 何小曼横她一眼:“四娘娘,这事你可不要出去乱说,别到时候人家捉了老鼠都不往外扔了。” “切。这么恶心的事,逼我都不愿意说。”何玉华将何小曼往旁边挤了挤,继续她的牙齿美白大业。 王秀珍还是有些疑惑,一直等到何立华骑车出了门,才拦住背书包的何小曼。 “小曼,你哪儿听来的老鼠尾巴可以换钱?怎么就觉得不靠谱呢?” 何小曼微微一笑:“史培军妈妈不是在街道嘛。他告诉我的,还说不能外传,否则大家都行动起来,老鼠都成香饽饽了。” 说得有道理啊。王秀珍赶紧点头:“知道了,这真的不能说,一毛钱一条啊!以后妈在家没事,也四处转转去,瞎猫还能碰上死耗子呢,你妈总比瞎猫强吧。” 157.月亮不会说话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接下来何小曼就要努力和史培军建立这样的友谊。 这个年代读书还不算太辛苦,作业也重基础, 并不像后世的教育那样拼命上难度。何小曼数学课做英语, 历史课做数学, 英语课做语文……紧赶慢赶,赶在晚饭前把作业全做完了。 然后给史培军送去。 史培军将作业快速翻了一遍, 小眼睛嘀溜溜转了三圈, 一脸谄媚:“还要麻烦您老亲自送过来, 这怎么好意思。” “太赶了, 手都要断了。”何小曼甩着右手,回想自己奋笔疾书的样子, “下回, 我晚饭过后送来给你, 早上你提前十分钟去学校,这样好交接。” “好好,你要是不方便, 我去你家拿也行。” 这怎么行, 何小曼万万不能答应。 史培军这人嘴快, 可不能让他来珍珠弄,何立华虽然没指望女儿当个大文豪,但对她的品质还是很看重的, 抄作业可不是光彩事, 何小曼不想让父亲看轻了自己。 “没事, 晚饭后也该走动走动, 还是我过来。” 虽然心里飞快地转着念头,表现到脸上,还是文文静静的样子。不着痕迹。 告别的时候,史培军眉开眼笑,对着何小曼的背影直挥手:“路上当心啊。咱友谊天长地久啊!” 何小曼“噗哧”一声笑出声来,脚步轻快地走远了。友谊要真能“天长地久”,这是件好事。刚刚给史培军送作业,何小曼绝口不提老鼠尾巴这事儿,她深信铺垫到位了,事情就自然水道渠成。 她做事,从不急于求成。 第二天作业本发下来,史培军喜滋滋的向何小曼挤眉弄眼。何小曼一看,呵,不错啊,全部过关,没有一样要罚抄的。 向丽娜还没走远,一直出溜着一双大圆眼睛盯着这边。看到二人使眼色,立刻一个箭步过来:“你们俩抄谁的作业了?” 何小曼一愣,看来她还是完全不相信自己有这个实力,没怀疑史培军抄自己的,倒怀疑两个人都抄了。 “我自己回家做的,能抄谁?”何小曼不紧不慢,她不抄作业,身正不怕影子歪。 史培军却做得更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向丽娜手中抢过还没发完的作业本。 “史培军,你干嘛,还给我!”向丽娜一跺脚,史培军已经抱着本子闪到一边去了。 他动作也真够快的,一边闪避着向丽娜的追赶,一边像魔术师玩扑克牌一样将作业本一本一本飞出去。 终于,找到了向丽娜的作业本,史培军将手中剩下的往空中一抛,跟下了一场雪似的,纷纷扬扬。 一翻开,史培军仰天长笑:“哈哈,向丽娜你这个凶婆子,自己都只做了85分,还说人家何小曼100是抄的,哈哈,笑死我了!” 同学们本来都在抢救作业本,这下子哄堂大笑。向丽娜一直都是班里英语最好的学生,她都只得85分,何小曼抄谁能抄到100分啊。 所以也有惊讶的:“何小曼是100?这么牛啊!” 史培军得意:“那是,何小曼昨天也是100。” 这个友谊真的值得“地久天长”啊,史培军的表情比自己得了满分还得意。 “本子还给你,还课代表呢,都考不到满分,抄作业都不希罕抄你的。”他将作业本扔还给向丽娜,顺便还扔了一个嘲笑的表情过去。 “呜呜呜……”向丽娜哪里受得了这个屈辱,趴在桌上就哭了。 不知是谁在门口喊了一句“老师来了”,同学们飞速各归各位,还有手快的将地上的作业本也扒拉了起来,胡乱塞进桌肚。老师走进教室的一瞬间,刚刚还乱成一锅粥的教室已经变得秩序井然。 这美好程度,恨不得立刻可以演一场“致青春”。 “怎么样,替你出气了吧。”史培军小声邀功。 何小曼朝他竖了竖大拇指,又低声问:“你不是抄的我的吗,怎么不是满分?” 史培军挤挤眼睛:“都一样就惹人怀疑了,我故意抄错了两个。” 呃,心机boy啊。 不管怎样,这场风波过后,史培军这个铁哥们是结交下了,向丽娜那个死对头也是解不开了。 下课的时候,向丽娜再看何小曼,肿肿的眼睛里差点万箭齐发。 何小曼有点无奈,看来以后不能回回满分,还是要留点余地。不然向丽娜这样的学霸宠儿,会吐血的。 她挺漂亮,吐血不好玩。何小曼告诉自己,做人要厚道。 晚上,何立华加班,没回来吃晚饭。而何玉华这两天也不作怪,乖乖地跟王秀珍一起干家务,时不时还要冷眼看看何小曼。 何小曼很提防她,何玉华这么泼辣的人,不可能一直甘于吃瘪,她是在观察何小曼,找机会反扑。 果然,吃过晚饭擦桌子的时候,何玉华阴阳怪气地开口了。 “小曼啊,吹出来的牛,可要兑现啊。你妈这两天满世界找老鼠呢。” “哪有……”王秀珍赶紧弱弱地反驳了一句。 何小曼扭头问王秀珍:“找着没?” “有,不多。”王秀珍老老实实回答。 因为心里对上交老鼠尾巴这事儿还有些疑虑,她这两天没敢闹多大动静,偶尔看到邻居家逮着老鼠扔出来,就偷偷捡两只。因为怕传染上病菌,还得小心翼翼做好隔离,好不容易存了几根尾巴。本来想问问何小曼交到哪里去,但何小曼不提,她也没吭声,怕影响她学习。 “给我吧。我去一趟史培军家。”何小曼胸有成竹。 “你们说好了?”对于何小曼的自信,王秀珍将信将疑。 何小曼抿嘴一笑:“学校不方便说,我去叫他出来,这样好说。” 王秀珍点点头,对这个理由欣然接受:“怕脏,没拿进屋里,在外面砖头下的牛皮纸信封里。” “好,我去去就来。” 何小曼取了信封不说,还将作业夹在胳膊下,堂而皇之出了门。真是完美,晚上出门都有了借口。 “大哥你现在不是有加班费嘛。嫂子捡捡老鼠尾巴也是一笔收入,小曼都穿十五块的衣服了,买电视机这事,也可以考虑了。”何玉华悠悠地说。 果然还是衣服惹的事! 何小曼不动声色,故意扬眉开心地问:“买电视机要票的,四娘娘这么说,一定是能搞到票。” 这可真是将了何玉华一军。 这个年代买东西讲究个“计划供给”,可都要凭票,买粮食要粮票,买布要布票,买家电也有各种票。如果实在有钱,也可以黑市上找关系买票,但何家连电视机的钱都拿不出来,别说黑市买票的钱了。 何玉华一个普普通通的无线电厂小青工,哪有这能耐。当然只能吃定了兄嫂。 “嫂子都能给小曼买十五块的衣服了,出手这么大方,那就去托人弄票呗。反正,人家都有电视机了,大哥你看着办,咱这个家,可不能样样都落后了。” 何立华也不傻,当然听出来何玉华这用意,其实就是盯牢了王秀珍今天给何小曼买了件十五块的衣服。 “玉华,我加班一个月,拢共得了二十块钱。钱给了你嫂子,就由她支配,况且给小曼买衣服也不算糟蹋,她从小到大一直穿你的旧衣服,从来都没意见,你是娘娘,自己也有收入了,不要跟小孩子争长短。” 别说何玉华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何立华这番话说得王秀珍都惊呆了。 打从她进何家,何玉华那年八岁,刚刚没了娘,由哥哥姐姐们宠着,脾气很不好,王秀珍还从没见何立华跟她说过一句重话。 这下要完! 何玉华尖叫:“我什么时候争了?我就是想看电视,错了吗?” 她的尖叫很刺耳,何小曼一皱眉,下意识就捂上了耳朵。 其实何立华说完也有些后悔。虽然小妹脾气坏,但何立华一直很包容。因为她从小没有爹娘,四个孩子相互拉扯长大,他是长兄,对这个妹妹的宠爱几乎不亚于对亲生女儿。 于是放低声音:“没错,当然没错。这样,回头我去和林家打声招呼,你想看电视就去他家看。”又转头对王秀珍道:“秀珍,下个月我发了加班费,你带玉华去商店买件好看的衣服,尽她挑,别管价钱。” 158.等待 此为防盗章,感谢尊重作者君~~  悄悄摸了摸衣兜, 碎片还在呢, 何小曼深吸一口气, 悠悠地望着向丽娜。 演。 请继续你的表演。 就是教导主任也没法相信啊:“吹到桥下去……你怎么不说被河里的鸭子叼走了呢?” “呜呜呜……校长、主任,你们不相信我也没办法,真的掉下去了。”她哭得很伤心,平常的甜美全都转化成了凄惨, 好像全天下的苦难都让她一个人受了,就算何小曼因此失去了她的作文, 那责任也在风、在水、在大桥、在小鸭…… 反正,绝不在她向丽娜。 “我真的很内疚……呜呜呜……想起何小曼说过, 她写的作文题跟我一样, 所以……我就按她的构思重新写了一遍……呜呜呜……怕评委老师看出来, 我只好故意写成这样……” 校长将信将疑, 见教导主任也问不出个结果, 便坐直了身子:“虽然一开始是意外,但你这个思想就不对!将同学的作文弄丢了, 就应该让同学重写一篇,怎么能私自替人干活, 你尊重别人的东西吗?” “我错了, 校长, 请处分我!” 好一招以退为进。 校长叹口气:“念你以前为学校得了不少荣誉……” 呵呵, 何小曼又想冷笑了, 向家余威犹在, 跟校长颇有私人渊源,想袒护直说,别搞得跟公事公办一样好吗? 看时机差不多,何小曼将手伸进口袋,将碎纸片掏出来,抖在校长跟前的办公桌上。 “校长,主任,这是我交给老师的作文。如果何丽娜说的是真话,我的作文应该在河里,怎么会变成碎片扔进了垃圾桶?” 向丽娜呆住,迅速向碎纸片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不可能!”她大叫,抓过一片来辨认,“是谁从水里捞出来的?” 顿时,气氛变得尴尬起来,这等于承认这就是何小曼的作文本文啊。 大家都不瞎,谁都看得出这纸片虽然脏,但没有被浸湿过。上面的钢笔字迹也很清晰,应该完全没有入过水。 “向丽娜,现在校长、主任、老师他们都在,你再说一遍,我的作文真的掉水里了?”何小曼缓缓地、却异常清晰地问。 向丽娜神情终于开始慌乱,叫道:“你……咄咄逼人!” “你坑害别人还胡编乱造,倒如此理直气壮。我只是要个真相,就成了咄咄逼人?” “啪”,校长一拍桌子,指着向丽娜,“你胆子真够大了,还不快向何小曼同学道歉!” “对不起,小曼……呜呜呜……这次是我太着急了,没好好处理,向你道歉,请你原谅我好吗?”向丽娜呜咽着说。 呵呵,这假惺惺的道歉,何小曼听都不要听。不接受! 校长很厉害啊,的确够老道,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即打断了何小曼的追问、制止了她的气焰,又提前用暴怒的姿态给这场风下了定义。 胆子够大,需要道歉。这就是校长的处理结果。 何小曼哪会不知道校长的用意。明为处理,实则保护啊。这招先发制人玩得爽。 转身,冷冷地看着校长和主任:“校长、主任,如果不是有同学在垃圾桶发现了这些碎纸,向丽娜偷梁换柱的行为将永远不会被人发现。这不是仅仅是胆大,这根本就是居心叵测!” 校长虽然和向家有渊源,但教导主任没有啊。 刚刚被向丽娜一个小黄毛丫头耍得团团转,差点就信了她的胡话,教导主任心里正不爽呢。再说了,校长和教导主任这种配置,从来就不是铁板一块,表面笑嘻嘻、内心妈买批,是他们的日常相处模式。 “咳咳……”教导主任清了清嗓子,假装给尴尬的校长解围,“何同学,怎么能顶撞校长呢?” 何小曼立即发现教导主任的语气并不凶猛,与一开始那恶狠狠的一眼态度完全不同。 这是个机会! “主任,我是学生,很尊敬校长,不敢顶撞。如果是意外事件,我可以原谅同学。但这不是意外,这作文撕得这么碎,明显就是故意的。这是害人!这是偷别人东西自行毁坏!我不止要道歉,我还要个公道!” 何小曼义正词严,说得班主任和英语老师频频点头。 教导主任现在变得特别慈祥:“何同学,你放心。这个事情你是受害者,校长当然会好好处理,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的。” 一句看似不偏不倚的话,顿时把校长架到了火上,烤得直冒汗。 窗外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竟然是史培军带了一帮同学挤在窗口看热闹。 真是友谊地久天长的最佳男配角啊!来得太及时了! 班主任一看,脸都绿了,立刻开了窗户要赶人,哪知道史培军叫道:“校长,要不要我来作证啊。碎纸就是我捡到的,向丽娜放学了还跑垃圾桶去找纸片,怕自己扔得不彻底,哈哈!” “哦——哦——”窗外一帮快乐的学渣趁机起哄,气得班主任又把窗给关上。 这下校长不是烤出汗,是要烤出油来了。 敲敲桌子,一脸正经:“向丽娜同学虽然为我们学校获得过很多荣誉,但是这次事件,性质十分恶劣。我们校领导开个会,研究一下,一定会秉公处理。” “三堂会审”结束,各路“神仙”回到教室。快乐的渣渣们挤眉弄眼,开始有节奏地唱:“向丽娜,向丽娜,掉进水里都不怕,换篇作文爬上来,最不要脸就是她!” 这还挺压韵,个个都是《中国有西瓜》种子选手。何小曼忍俊不禁。 向丽娜却是完全崩不住了。尖叫一声:“都给我滚!” 一群男生做鬼脸的做鬼脸,起哄的起哄,还有学她在校长室哭的,还有做势拿了废纸在撕的。 何小曼以为向丽娜又得哭,却忘了她“可怕的成长”。 她没哭,发现自己尖叫无效,铁青着脸走回座位上,任凭那些调皮的男生如何挑衅,摆出一副与世隔绝的模样。 “活该!”史培军朝那边翻了个白眼。 “还好今天早上老师帮我把作文交到教育局了。”何小曼收起了在校长室的气势,重又变得温和清冷。 “等着被处分吧。”史培军乐呵呵地坐下,“这回要是不处分她,天理难容。” 何小曼却不乐观:“你信天理吗?” “信。坏人没有好下场。”史培军很自信。 “嗯,我也希望这样。” 老师进来,教室顿时安静下来,少年之间关于社会人性的首次认真讨论就此告一段落。 一如何小曼所预料,“天理”这回缺席,虽然向丽娜在同学中间变得声名狼藉,但学校并没有处分她。 不难想象,向家出了大力,不想让这个宝贝洋气女儿背个处分从初中毕业。 但校长承诺的“公道”也不是全无说法。向丽娜写了个检讨书,在班里公开道歉。 读检讨书的时候,她全无往常的抑扬顿挫,嘴角在轻颤,眼中有着强忍的泪花。从此,她就不看何小曼了。以往的怨恨眼神竟然难觅踪迹。 这不是什么好事。 史培军觉得便宜她了。何小曼却并不如此认为。 这个年代,记入档案的“处分”比这样公开的羞辱更严重。人们还不太懂得自尊的价值。何小曼却知道,向丽娜“可怕的成长”经此,将更升一个台阶。 人的成长与收获,在这些突如其来的事件中交织,所谓命运的垂青,终究还是要靠自己过人的实力。 何小曼坐在初三(2)班的教室里按部就班地复习迎考,在教育局英语教研组,她的名字在不断地被人提起。 王教研员是英语作文竞赛评审小组的成员。因为何小曼闯到他办公室去据理力争的一幕,让他对何小曼印象深刻。过后,他很认真地看了何小曼的作文,不得不承认,比他手头的一堆“买饭么力”终究是要高出一个身位的。 语言的扎实,思考的深度,非一般初中生能比。 他将何小曼的读后感放在了英语作文的第一篇,在评审时,很郑重地向大家推荐。 评审都是各区教研组抽调的教研员,当然都想关照自己区里的中学,他们对市里那两三家重点中学长期霸占各种大赛奖项,早有不满。 既然自己区里没有更杰出的作品,那么,何小曼这一篇完全可以服众。 159.水滴 此为防盗章,感谢尊重作者君~~ 这回轮到林家姆妈脸涨得通红。她是最爱贪小便宜的人, 和卖蒜的眉来眼去很久了, 每次卖蒜的动手动脚之后, 她就顺一把蒜走,也不付钱了。 但是,何玉华怎么知道?而且还当着这么多喊出来,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林清尖叫道:“穷鬼, 一帮穷鬼,你们都是忌妒!” 何玉华大笑:“忌妒你?忌妒你生得眼睛鼻子挤一起开会?还是忌妒你大腿粗得裤裆都会崩破?” 林家姆妈气极:“何玉华你个泼妇, 回家抱着你痨病鬼嫂子相亲相爱去吧,我呸, 永远买不起电视机的穷鬼!” “放你的屁,姑奶奶家马上就要有电视机了, 走着瞧!”何玉华骂到兴致高昂,脱口而出。 “哈哈哈哈,吹牛吧你!”林清虚张声势地大笑。 何玉华正要反击,突然发现王秀珍在扯自己的衣袖:“嫂子你又来……” 正要骂王秀珍两句, 猛地想起何立华关照过的话, 没有成功之前,切不可声张。顿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但是, 吵架最讲气势, 都到这个地步了, 何玉华说什么也不肯输, 冷笑:“是不是吹牛, 自然看得到,到时候你这张臭嘴拱茅坑里再也不要出来丢人了,一张嘴就臭了整个珍珠巷!” 吵架,何玉华自然是大胜而归。 但是,吵完却要收拾残局。 何立华回到家,一脸不解:“怎么回事,林科长刚刚在弄口把我拦住了,问我要不要买电视机的票,他可以帮我弄。” “呃……”王秀珍心虚,“这个,也是林家女人太嚣张了,下午在弄堂里狠狠吵了一架……” 何玉华大声道:“林家流氓大妞什么玩意儿,羞辱嫂子,说我们家买不起电视机,是痨病鬼,是穷鬼,这气我咽不下。所以我说,我们家马上也会有,就是这么回事。” “怪不得了,林家以为我们也要买电视机。”何立华又好气又好笑,再想想又有点担忧,“这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了啊?” 何小曼做完作业从房间里出来:“必须成功啊,爸,相信我,咱们不可能失败的。就冲着林家那无知轻狂的样子,也得给点颜色他们瞧瞧。” “小曼,你怎么也这么好斗了……”何立华讶然。 何小曼微微一笑:“我和四娘娘斗法不一样,她动嘴,我喜欢动脑。她在气势上压倒那些贱人,我督促爸组装电视机,用实力去打那些贱人的脸。” “乖乖,小曼你不得了哦。”王秀珍赞叹。 “妈,知道你喜欢我,但也不用叫‘乖乖’这么肉麻吧。”何小曼揶揄她,四个人都笑了。 趁着气氛最是和谐,何小曼依然那样不紧不慢、但却很郑重地说道:“厂里工资是死的,但人是活的,咱们多动脑子,会想到很多办法赚钱,咱们何家的生活一定会越来越好。” 何立华疼爱地抚了抚何小曼的头发,感慨道:“年轻人真是不得了,小曼啊,是个干大事的料。” 何小曼嘻嘻一笑:“眼下我要干的最大的事,就是准备中考。” “对,好好考试,把林家二妞踩在脚底下。” “哈哈,四娘娘,林洁啊,她那破成绩早就被我踩进泥里了。我在班里的对手是向丽娜!” “哟,向丽娜,一听就是个贱人的名字。”何玉华一挥手,满脸不屑,“还不如林清和林洁呢,起码上语文课老师说,请用‘清洁’造句,大家可以说,林家两个贱人名字叫‘清洁’,哈哈!” 何小曼突然想笑。何玉华穿得再赫本,骨子里还是《破产姐妹》的Max,像,真像! 晚上,何玉华神秘兮兮地从她包里拿出两样东西:“哥,我从厂里借的,你一定用得上。” 何立华双眼一亮:“电烙铁!万用电表!我正需要啊,这两样买一下也要不少钱呢。能借多久?” “呃……随便多久吧。” “一个月也行?” 何玉华笑了:“哥,你有点出息。借一个月也叫借吗?借厂里的东西只要不打借条,谁还当真会还?” “这不是怕影响不好嘛……”何立华是个正统的人,怕影响妹妹。 组装电视机需要的前期准备,何立华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有了王秀珍的打探,何立华趁着星期天休息的功夫跑了三家旧货电子市场,一样一样地配置零件。 现在连工具都有了,何立华终于可以动手,正式踏入“电视机制造行业”。 可喜可贺。 而何小曼在学校里也没闲着。离中考已经不到一个月,向丽娜每天看她的眼睛都是绿的,放着母狼一般的光芒。 如果给这光芒加上内力,应该可以隔着西瓜皮就把西瓜子一颗一颗给掏干净。 嗯,就是这么犀利。 自从何玉华说向丽娜的名字像贱人,何小曼还真的好好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首先她觉得骂人家“贱人”是不对的,这是无线电厂小青工的做法,绝对不是她一个未来大学生的素养。 但是,向丽娜这个名字的确带着时代特有的矫情。也就是说,向丽娜的家庭应该还是蛮洋气的。不管这个洋气是真的还是装的。 必须强调的是,如果一个人能假装洋气,起码说明他还知道什么叫“洋气”,也算难能可贵了。 以前她不爱打听别人,但对向丽娜好奇以后,她还是打听了一下,结果挺让她挺吃惊。 向丽娜家,经历很坎坷啊。 曾经很洋气,后来因为很洋气被打击了,就不敢随便瞎洋气。但家里人总觉得祖上也曾洋气过,到向丽娜这辈,怎么也不能丢了洋气的传统,就给起了个听起来很洋气的名字:向丽娜。 所以人家还是有洋气的底子在。 这么个洋气的人,当然看不起农村女人生的何小曼。 哪怕你何小曼生得美,也看不起。 所以向丽娜心里暗暗叫她“农村曼”。 何立华一进来就心疼了:“小曼,虽然天气暖和了,地上到底还是有凉气啊,快起来。” “嗯嗯,马上就起。”嘴里应着,眼睛却只盯着杂志看,一点没有起来的意思。 “看什么呢,这么认真?”何立华凑上前,一看女儿手里的杂志,就惊呆了,“这么深奥的,你看得懂?” 如果是“初中生何小曼”,那还真看不懂。但现在这个“初中生何小曼”拥有一个“大学生杨简”的脑子,这杂志上的内容对她来说,并不十分晦涩。 她现在有一个伟大的设想,一个何立华听到,很有可能会吓晕过去的设想。 “爸,我也学物理啊,虽然有点难,但也不至于完全看不懂,可以学习嘛。” 这话,连何立华也唬不了。 “读书无用论”正甚嚣尘上,学校里又有几个是认真读书的,物理这种“副科”,更是蜻蜓点水,老师放羊,学生摸鱼,彼此互不为难,皆大欢喜。 所以,何小曼还想看得懂? “你们现在这点三脚猫,哪有我们那时候学得扎实……”作为当年学霸,何立华追思如潮。 何小曼打蛇随棍上,立刻拍拍屁股起身:“所以啊,正需要您哪!” “需要我干嘛,帮你复习物理?”何立华脸上绽开了花,心里不知道多乐意呢。 “不要不要,我现在成绩好着呢。” 何小曼将《无线电技术》快速翻到其中一页,指着给何立华看:“爸,你看这个……” “电视机装配五大难点……”何立华没懂,“你看这个干什么,想去电视机厂当技术员?那也得先考上大学再说。” 何小曼眨眨眼:“爸,有没有想过,自己组装一台电视机?” 何立华吓了一跳:“自己组装!小曼你在做梦吧?” “我没做梦,爸,你想啊,你在厂里是技术员吧,这些基础的知识你应该都懂的吧。我翻了这三本杂志,感觉里面很多东西都用得上,我们仔细研究研究,把准备工作做充分,装得成最好,装不成也不损失什么啊。” “就凭三本杂志,装个电视机……”何立华觉得难以置信,“这一定是痴人说梦。” 早就料到何立华是这个反应。 人,如何能想像未来是怎样?许许多多当年被视为“童话”与“幻想”的事物,随着科技的进步与社会的发展,会一样一样地实现。许许多多人咋舌、叫人惊叹的创新,在不久的将来都会变得熟视无睹,成为生活中的必然与寻常。 160.人生无常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丁砚看了看,没见人:“不在家,应该去买菜了吧。” “哦, 呆会儿她回来,跟她说不用准备晚饭了。晚上你爸有应酬,我们全家一起去。” 应酬。丁砚不太喜欢。虽然从小家里就常常高朋满座, 但丁砚总是假借专注学业之名,能不出现就不出现。好在他学习非常拿得出手,搪塞起来也很理直气壮。 “你和爸去吧, 我要看书。” 这回高萍可不依他了:“都大学生了,不差这暑假一天半天的, 昨天你爸还说, 小砚长大了,也该出去走动走动, 见见人。别总当传说中的那一个, 回人间看看好不?” 丁砚说不过他妈, 要知道高萍可是教师出身, 现在在外事办工作, 能说会道,极玲珑的一个人。 而且听高萍这意思,父母是达成了默契, 认为儿子应该开始踏入某种社交圈了。 丁砚纵然不喜欢, 但身为副市长的儿子, 有时候也难回避。 “那你们可别嫌我闷……” “哪会啊, 只要你不嫌我们大人说话闷,就谢天谢地啦!”高萍在电话那头爽朗地笑,“就这么说定了,呆会儿见。” 丁砚独享一个安静的下午,坐在客厅看他刚买回来的书,偶尔抬头,望见院子里绿色掩映之间,竟也会有落叶旋转而下,一时想起医院里的何小曼,也是在最该茂盛的季节无端飘落,心中就替她惋惜起来。 下午五点,父亲大人,也就是副市长丁佐民先到家。 他今天下午刚去市传染病医院看望病人,还勇敢地跟病人握了手。但转头,到底还是有些担心,赶紧回来洗澡更衣。 杜松涛整理好后车厢的土特产,进了屋见到丁砚,不由笑了:“今天怎么样,没被人扣押在医院吧。” “没有,我通知了何小曼的爸爸,后来她同学也来了,我就先走了。” “何小曼?”杜松涛一愣,立即又明白过来,“这姑娘名字还挺好听。” 门外突然传来爽朗的笑声:“哟,可被我听到了啊。两个人背着我在聊姑娘呢!” 丁砚脸红了:“妈,别开玩笑。” 高萍哈哈大笑:“跟妈还玩什么害羞。何小曼是谁,这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啊。怎么见着我就不说了?快说给妈听听嘛。” “妈,这回你自来熟就肯定搞错人了。何小曼是个女学生,今天早上杜叔叔顺道送我去书店,在路上遇见一桩车祸,肇事的居然还逃逸,多亏被我们看到,把何小曼送到医院去了。” “哦,那学生怎么样了,没事吧?” “受伤了,挺可怜的,还错过了中考。不过万幸的是,没有生命危险。” 高萍进厨房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道:“救人是好事,不过以后也要注意。别惹麻烦上身。” 丁佐民正好换了衣服从楼梯上下来,听到妻子这话,却不同意:“话不能这么讲。见义勇为是我们每个公民应该做的。不能因为怕惹麻烦,就见死不救嘛。小砚做得很对。高萍啊,你太小心了。” 看到父亲这样支持自己,丁砚还是很高兴的:“何小曼很坚强的,也没有赖人,我看她挺善良。” “瞧瞧你,才跟人家说几句话,连人家善良都知道了。”高萍笑着指指儿子。 突然,她又皱眉:“何小曼。总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 丁佐民朝着丁砚摇摇头,笑话高萍:“看你妈,老毛病又来了。每次听到女孩子名字,她就说她听过。” 又转头对杜松涛道:“老杜,东西准备好没?” 杜松涛赶紧道:“按您写的清单,东西已经备好了,都在后备箱呢。” “好。送我们去长江路的向家花园。” “向家?”杜松涛的脸色顿时一变,又迅速恢复沉着。 “向家老爷子约了一起吃饭,不谈工作,算是家宴。”丁佐民没注意到杜松涛脸色的变化,这话是说给高萍和丁砚听的。 高萍给丁砚解释:“说起这向家,好久不走动了。你小时候还去他家玩过呢。” 丁砚却印象不深了,微微笑了一下算是回应。 车子行驶在路上,一家人说说笑笑,倒也不觉得路途漫长。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向家附近的那条林荫大道。 丁砚指指车窗外:“妈,何小曼今天就是在这儿被撞的,人都撞晕了,你说惨不惨。” 高萍突然一拍大腿,大喝一声:“何小曼!我想起来了!” 把车上三人都吓了一跳,连杜松涛都浑身一颤,回头看了她一眼。 “前阵教育局办了中学生英语作文大赛,我们外事办也算协办单位,一等奖就叫何小曼啊,还是我给颁奖的呢……哦,天哪,不会是同一个人吧。” 高萍比划着:“高高的个子,皮肤白白的,小脸蛋,挺漂亮一个小姑娘。” “好像……真的是同一个人……” 丁砚也呆了,虽然史培军一进病房就说何小曼成绩好,但丁砚以为,那是没见识的小渣渣心中的“成绩好”,却没想到,何小曼的成绩竟然好到这个地步。 全市中学生英语作文大赛一等奖啊! 怪不得她看过《科学怪人》。 高萍还在拍大腿:“要真是同一个人,那就太可惜了。这个何小曼的作文我还特意看过,写的《悲惨世界》,很有见地。可惜,可惜。” 听着母亲的话,丁砚不仅越发理解何小曼的绝望,更对她绝望后的坚强肃然起敬。 这个初中小女生,真的很不简单啊! 没人发现杜松涛的神情变得难以捉摸。 向家花园已遥遥在望,上午仓皇调头的吉普车到底车牌几何,他杜松涛心里一清二楚。只是他没想到,局面比自己想像得要复杂,而丁砚显然还一无所知。 作为一个旁观者,他突然有一种预感,向家、丁砚、何小曼,似乎被某种神秘的力量联系在了一起。 只是不知道,有些事,还能不能隐瞒,又能不能避免…… 何立华一进来就心疼了:“小曼,虽然天气暖和了,地上到底还是有凉气啊,快起来。” “嗯嗯,马上就起。”嘴里应着,眼睛却只盯着杂志看,一点没有起来的意思。 “看什么呢,这么认真?”何立华凑上前,一看女儿手里的杂志,就惊呆了,“这么深奥的,你看得懂?” 如果是“初中生何小曼”,那还真看不懂。但现在这个“初中生何小曼”拥有一个“大学生杨简”的脑子,这杂志上的内容对她来说,并不十分晦涩。 她现在有一个伟大的设想,一个何立华听到,很有可能会吓晕过去的设想。 “爸,我也学物理啊,虽然有点难,但也不至于完全看不懂,可以学习嘛。” 这话,连何立华也唬不了。 “读书无用论”正甚嚣尘上,学校里又有几个是认真读书的,物理这种“副科”,更是蜻蜓点水,老师放羊,学生摸鱼,彼此互不为难,皆大欢喜。 所以,何小曼还想看得懂? “你们现在这点三脚猫,哪有我们那时候学得扎实……”作为当年学霸,何立华追思如潮。 何小曼打蛇随棍上,立刻拍拍屁股起身:“所以啊,正需要您哪!” “需要我干嘛,帮你复习物理?”何立华脸上绽开了花,心里不知道多乐意呢。 “不要不要,我现在成绩好着呢。” 何小曼将《无线电技术》快速翻到其中一页,指着给何立华看:“爸,你看这个……” “电视机装配五大难点……”何立华没懂,“你看这个干什么,想去电视机厂当技术员?那也得先考上大学再说。” 何小曼眨眨眼:“爸,有没有想过,自己组装一台电视机?” 何立华吓了一跳:“自己组装!小曼你在做梦吧?” “我没做梦,爸,你想啊,你在厂里是技术员吧,这些基础的知识你应该都懂的吧。我翻了这三本杂志,感觉里面很多东西都用得上,我们仔细研究研究,把准备工作做充分,装得成最好,装不成也不损失什么啊。” “就凭三本杂志,装个电视机……”何立华觉得难以置信,“这一定是痴人说梦。” 早就料到何立华是这个反应。 人,如何能想像未来是怎样?许许多多当年被视为“童话”与“幻想”的事物,随着科技的进步与社会的发展,会一样一样地实现。许许多多人咋舌、叫人惊叹的创新,在不久的将来都会变得熟视无睹,成为生活中的必然与寻常。 161.解脱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英语老师又“叽”了一口茶, 发出满足的舒气声, 然后道:“你的没问题,向丽娜有两个单词拼错了,我叫她改过了。” 何小曼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笑道:“谢谢老师。” 鞠了个躬, 转身正要走, 突然想到:既然老师让向丽娜改,那是不是说明她的选上了? 厚着脸皮主动问:“老师,谁的被选上去参赛了?” “你的, 还有向丽娜的。” “哦……”何小曼眉头微微挑起,她自信应该赢得向丽娜的“买饭么力”。 英语老师心情挺好, 还开玩笑:“何小曼, 现在对学习很上心, 都知道来打听了,以前见老师都饶道走, 哈哈。” 何小曼也不着恼,有些羞涩地笑道:“因为我花了心思写的……” “放心吧,作文已经送到区里去了。”英语老师挥挥手,“向丽娜给送过去的。” “什么!”何小曼惊呼。 “她家离区教育局近,中午又回家吃饭, 主动要求把参赛作文送过去。你们这些女生啊, 就是比男生乖巧, 知道替老师分担……” 怪不得英语老师一脸满足, 原来省了他跑一趟。可何小曼心里却开始打鼓,向丽娜会不会动手脚? 以她最近看自己的眼神,可能性非常大啊。 回到教室,史培军看她坐立难安的样子,不由关心:“怎么回事,是不是没被选上?” “选上了,我和向丽娜……” “那你还哭丧着脸。应该高兴啊。”史培军的友谊又开始“地久天长”起来,得意道,“虽然我看不懂,但我瞥了一眼,光看字都是你写的比较好看。得个奖,气死那个凶婆子。” 何小曼没好气:“她还没气死,我已经要忐忑死了。老师居然让向丽娜去送参赛作文,你说,她会不会搞花样?” 史培军一拍桌子:“哎呀,这个真有可能。这凶婆子一看就阴险毒辣不是个好人,她不会把你作文扔了吧。” “这个估计不敢,学校让送两篇,她还敢只送自己的?” 正说着,向丽娜背着书包笑吟吟走进教室,没事人一样。 何小曼甩甩头:“算了算了,听天由命。算来算去,也没想到她出这招。希望她内心还保留一点善良吧。” 这个“希望”仅仅维持到当晚,都没过夜。 吃过晚饭,何小曼去给史培军送作业的时候,刚走出巷子,就见史培军迎面跑来,急匆匆的样子。 “何小曼,你被坑了,雾草!”史培军大声骂着粗话。 “什么情况?”何小曼隐隐觉得不好。若不是有急事,史培军断断不会跑到珍珠弄来。他虽然是班里有名的皮货,但对何小曼是言听计从。 史培军手里抓着一团碎纸,捧着送到何小曼跟前:“你看,这是不是你的作文?” 何小曼立刻拈起一片比较大的,定睛一看,脑子里“嗡”的一声就炸开了。这被撕得粉碎的英语作文纸,正是自己昨晚挑灯夜战、倾注无数心血写成的《悲惨世界》读后感。 “向丽娜!”她大吼一声,眼睛就红了。 “雾草,这凶婆子不光凶,还这么贱啊!”史培军将手里的碎纸往地上一扔,“走,找她算账去!” “等等!”何小曼一把拦住他。 “还等什么啊,这样的贱人,就该赏她切顿生活。”史培军已经开始撸袖子。 何小曼却冷静了下来,蹲下,将地上的碎纸一片一片捡起来。 “你在哪里发现这些的?”她问。 “说来也巧,今天下课回家,我正好走她后头。那凶婆子,谁愿意搭理她,我就慢点走,离她远远的。走到她家附近的一个垃圾堆,就见她很紧张地朝垃圾堆看,还走近了两步,将地上的垃圾将里踢了踢。那凶婆子平常爱干净得要死,怎么肯去踢垃圾堆?我就觉得不对啊。等她走远了,我过去一看,靠,踢的是碎纸,再一看,靠,这好像是你的作文啊!就赶紧给捡起来了。” 够坎坷,怪不得碎纸上污渍斑斑。 何小曼想了想:“史培军,这事儿谢谢你了。明天早上我如果没有准时出现在学校,你把我作业都放课桌肚里就好。” “你……你要干嘛?”史培军有点担心她去打架,低声劝道,“你不要去打,她比你壮实,你不一定打得过她。要不,明天上课了,我帮你揍她?” 何小曼笑了笑:“放心吧,我才不打架。我要自己解决。”又指指史培军,“明天在学校见到她,你也不许动手,男人不能对女人动手,这是原则。” 史培军不屑地撇嘴:“心情不爽的时候,我一般不讲原则。” 告别了史培军,何小曼回家跟王秀珍说有个本子掉学校了,去拿一下。 正在捣腾电子原件的何立华转头:“天快黑了,要不爸骑车送你去。” “不要,你现在时间宝贵,我去一下就来,很快的。” “那路上当心啊。” 这个年代,路上还挺安全,不说路不拾遗吧,治安还是比较好,何立华和王秀珍没太坚持,给何小曼塞了个手电,也就随她去了。 走到学校的时候,最后一丝夕阳终于也落下地平线,天色开始变得昏暗。传达室的灯开着,门卫大爷正在听收音机,看到何小曼,出来将她拦住。 “放学了啊,学校没人了。” “李师傅,我初三(2)班的,有个作业本掉在教室了,明天要交作业的。” 门卫大爷难得见到这么好学的孩子,赶紧开门:“天要黑了,你看得见伐?” 何小曼晃了晃手电筒:“我带着呢。” 进了校门,何小曼没去教室,而是一路小跑,跑到学校后面的一排平房,那里是分给学校老师的教职工宿舍。条件一般般,但想要分到一间,也得打破头。 英语老师平时看着气血两亏,在分房子这件事情上非常勇猛,成功杀出一条血路,占据了位置很好的一间。 很巧,何小曼跑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英语老师叉着腰、挠着头,在门口看另一个老师家属杀鸡。 “老师!” 英语老师很诧异:“何小曼,你跑学校来干什么?” “老师,我找你有急事,能进屋说吗?” “能啊,来,进屋。” 师母正在屋里做饭,很热情地问:“丫头,晚饭吃了没?” 何小曼心中一热,倒是不好意思质问英语老师了,赶紧对师母道:“谢谢师母,我在家吃过了。师母下班很晚吧,真辛苦,现在才做饭。” 这孩子真会说话,也贴心,师母不由看了她一眼,见她生得漂亮修长,心里也更喜欢了一些。 “说吧,急急忙忙跑来,找我什么事?”英语老师问。 “老师,我能问一下,您确定把我的作文稿交给向丽娜了吗?” “确定啊。还是我亲手订的订书机呢。两份,你一份,她一份,放一个文件袋里给她的。” 何小曼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碎纸:“老师,有同学在垃圾堆发现了这个。” 英语老师一看就愣了:“这不是你的作文吗?” “对啊,我也很奇怪,不是应该交到区教育局了吗,怎么会在垃圾堆里?”何小曼一脸疑惑,是天真的疑惑,不带任何阴谋联想的那种疑惑。 英语老师萝卜干吃了这么多年,自然比小黄毛丫头要世故多了,只转念一想,也就大致猜到了原委。 这事不会是别人,问题肯定出在向丽娜身上。 但作为老师,在没有求证真相之前,不宜挑动学生情绪。皱了皱眉:“是啊,这也太奇怪了,等明天上学了,老师来问问向丽娜。” 何小曼自然不会显出自己跟向丽娜有私人恩怨的样子,着急道:“老师,我这样是不是就不能参赛了?” “今天就截止了啊……”英语老师语气很遗憾,“要不下次,下次老师一定第一个推荐你。” 我呸,还下次! 何小曼知道自己不能和老师撕,嘴一扁,眼泪就下来了:“老师,这比赛一年一次,下次我就不在老师手里了。” “这……” “老师,我花了很多心血的……呜呜呜呜……” 师母听不下去了:“今天截止么,说明还没评选,要不让校长明天一早给局里打个电话,补送一份,还来得及吗?” 162.十月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向家花园是一幢带院子的独立三层小楼,住着向家老爷子向怀远和大儿子向炳方一家三口。 “怎么一回来就把自己关房间里?”向家大儿媳吴志娟上到三楼, 去敲向丽娜的房门。 向丽娜在屋里尖叫:“别来烦我!” 吴志娟一愣:“是今天没考好?”转言又安慰,“没事的,你不会, 肯定人家也不会啊。明天还有两门呢, 明天好好考。” “妈, 你让我静静好不好, 我要看书!” “丽娜,你开一下门,妈就说一句话。” 门打开了一条缝,露出向丽娜一张丧气的脸:“什么话, 赶紧说。” 吴志娟低声道:“等下家里来客人,你这张苦瓜脸给我收一收, 别让爷爷不高兴,知道吗?” 向丽娜的脾气,素来也是看人的,对着她妈敢胡来, 见到爷爷向怀远,那就是一张人畜无害的乖巧脸了。这个家是谁说了算, 她心里清楚得很。 点点头:“知道了,呆会儿我就下楼。”说完就关上了门, 全然不顾吴志娟担忧的表情。 如果有可能, 现在向丽娜很希望能一个人躲起来, 不用去面对这个家里每一个需要笑脸相迎的人。 今天早上发生的事,向丽娜以为自己会冷静面对,却不知道其实内心的害怕超乎了自己的想象,导致今天考试发挥得一塌糊涂,尤其是写作文的时候,脑子里一直浮现出何小曼被撞出去的那一幕,心烦意乱,完全无法投入。 她需要好好整理心情,面对明天的考试。明天是她的优势项目,希望还有挽回的余地。 屋外,丁副市长的黑色小轿车拐进弄堂,稳稳地停在向家花园楼下。 下车的时候,憋了半天的杜松涛终于找着了机会。趁着高萍在和丁砚介绍向家的时候,他俯在丁佐民耳边道:“今天丁砚救的那女孩,是向家的吉普车撞的。” 丁佐民一惊,迅速余光向四周一瞥,没看到向家的吉普车停在楼下,稍稍安定,压低声音问:“小砚知道吗?” 杜松涛摇摇头:“我说没看清车牌……” 丁佐民面无表情,略一沉吟,低声道:“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 短短四个字,实在是耐人寻味,既没有表态,又暗示了杜松涛事情到此为止,后续将由他丁佐民决定该如何处置。 向家客厅宽敞雅致,仅看不经意间陈列的几处古董,就能知道他家的政策落实得相当不错。 丁佐民来者是客,一脸真诚。而向怀远和向炳方父子也将寒暄进行得无比热忱,长久的疏离似乎并没有影响两家的感情。 他们盛赞了丁砚,用词华丽而空洞,一时倒也听不出究竟是虚情还是假意。 丁砚有礼貌地回应着,态度谦逊。 不一会儿,向家二儿子向炳文一家三口也到了。 “人都齐了,去把丽娜喊下来吧。”向怀远让吴志娟去叫宝贝孙女,又跟丁佐民他们解释,“我孙女,这两天中考呢,在房间温习功课。” 丁砚今天格外敏感,一听到“中考”二字,心不知怎的就揪了一下。尤其是刚刚听母亲说起何小曼不久前的辉煌,丁砚的惋惜之情久久不能褪却,至今耿耿。 向丽娜已经换了一身粉红色真丝连衣裙,从楼梯上款款而下,显得亭亭玉立。 “丽娜,快来见过客人。”向怀远显然很喜欢这个孙女。一旁的向炳文一家,脸上已经挂上了不易察觉的不悦之色。 “这姑娘真是漂亮啊!”高萍满面春风地夸赞。 吴志娟已经牵着手在给向丽娜介绍:“这是你丁叔叔,这是高阿姨,这是丁叔叔的儿子……” “我叫丁砚。”丁砚很大方地和向丽娜打了个招呼。 却只见向丽娜脸色一变,迅速低下了头。她一眼就认出了丁砚。 没错,早上就是他从丁副市长的车里出来,和司机一起将何小曼抬上了车,连衣服都没换,还是那一身! 向丽娜无比紧张,连回应都不敢,匆匆朝丁砚点了点头,便垂下脑袋,一声不吭。 高萍只以为她是害羞,亲热地牵着她的手,问她在哪个学校读书,又顺带将自己的学霸儿子给花式夸了一番。 向炳文最会来事,哪容得现场只有大哥一家子的世面,必须立刻抢戏啊。 一看四周,没见着丁副市长的司机,便道:“哎呦,瞧我这待客不周,把司机师傅给忘了,我去叫他进来。” 丁佐民笑道:“他孩子这两天生病,我让他把东西搬进来就回去了。” “丁副市长真是体恤下属。”向炳方也不甘落后,争着在父亲面前表现,“待会儿让小刘送丁副市长回家。” 其他人还好,向丽娜简直魂飞魄散,要不是高萍正拉着她手,又是众目睽睽之下,只怕当时就腿一软直接瘫在了地上。 苦撑了良久,才慢慢地缓过神来,脸上再也笑不出来,只跟着大人一起入了座。 所谓向家家宴,形式大于内容。 长辈们说了一席的空话,丁砚和向丽娜却都是如坐针毡。 一个是实在不喜欢这样的应酬场合;一个是分分钟担心自己的丑事被揭穿。 各怀心事,纵是山珍海味,也味同嚼蜡。 而另一边,在医院的病房里,何家一家三口虽粗茶淡饭,倒是吃得融洽。 下午王秀珍冲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抱着何小曼哭了一回。但她十几年来,一直没对何小曼抱太大的期望,最近虽然吊了吊胃口,但哭一场也就平息了。 又见何小曼自己似乎并不很悲伤,王秀珍也就收了惆怅,认真考虑该给何小曼买点什么补补。 晚上,王秀珍竟然带了一杯子鲜美的水煮河虾来,把何小曼惊得不行:“妈,你这得花多少钱啊!” 她知道家里终究还是不宽裕的。 王秀珍却眨眨眼睛,等到隔壁婆婆下床去热晚饭,才说:“妈今天摸了个门道,你知道城郊有个水产批发市场吧,交易的时候,你就在旁边蹭,这虾活蹦乱跳的,总有几只逃出来的,这一杯,就是这么捡来的。” 何小曼倒吸一口凉气:“我的亲妈呀,那批发市场……自行车得骑一个小时吧!” 王秀珍撇撇嘴。为了宝贝女儿,一个小时算什么,骑到首都也乐意啊。 一会儿,何立华也进来了:“医生说了,小曼命大,撞得巧。静养几天也就可以出院了。” 何小曼拍胸口:“等着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王秀珍叹道:“丫头真是心大,这么难过的事,居然一揭,就揭过了。” 何小曼似有所指,微笑道:“该翻篇的翻篇,不该翻篇的,记在心上。” 但这个年代不一样,一切都这么悠闲笃定。 何小曼还是蛮喜欢这个年代的,喜欢对门姐姐新烫的头发,喜欢隔壁水哥每天早上放的劲歌,也喜欢这可以安全独行的夜路。 远远的,史培军已经坐在路口的石桌前,探头探脑。一见何小曼过来,开心地站了起来。 “今天作业不多,作文总得自己写了吧。”何小曼将放着作业的小袋子递给史培军。 “啊……”史培军为难地挠头,“作文也很难写啊。让我憋600个字,比蹲坑还难。” 就知道他是这德性。说得真叫一个粗俗。 何小曼无奈:“里面有个纸片,帮你把题纲都写好了,你按题纲发挥总会的吧。平常胡说八道挺在行的,作文不就是有条理的胡说八道么,你又不指望得高分,把字写端正就谢天谢地了。” “好吧。”史培军无奈,写作文不会,胡说八道是他强项。有了题纲,说600字应该不太难。 说话间,何小曼将那个牛皮纸信箱拍在石桌上:“我家最近老鼠多,我妈捉了要扔,给我拦下了。你上回不是说老鼠尾巴能换钱么,这个拿去,你也能换几毛钱花花。” 史培军一愣,这才想起自己跟何小曼提过一嘴除四害的事。一咧嘴,又笑了:“你记性可真好,怪不得单词背得住。” “咱们的友谊可是要天长地久的,所以有好事肯定得想着对方啊。” 何小曼是故意这么强调,就等着看他反应呢。这叫欲擒故纵,要是史培军真傻头傻脑地接受这没理由的“好意”,他们的友谊立刻会被何小曼单方面中断。 还好,史培军很经得起考验啊。 一听她提起“友谊”二字,史培军立刻一脸“你污辱了我们的友谊”的表情:“我拿谁的也不能拿你的啊,还讲不讲义气了。” 163.明年春天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挑衅也好、质问也罢。何玉华终于问出口了。 何小曼却反而舒了一口气。从“杨简”到何小曼,不可能融合到天衣无缝, 作为跟何小曼生活了十五年、甚至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人,何玉华早晚会发现异常。 浅浅一笑,何小曼依然是一贯的温和带点羞涩, 假装没听懂何玉华的言下之意:“是啊, 我也没想到, 今年突然就窜个子了。” 何玉华挑眉:“我是说, 你胆子也变大了。” 何小曼依然是温和的模样:“四娘娘,咱们一家人,你别老是欺负我妈。欺负狠了,泥人还有几分土性子呢。” 这算是解释黄色杂志那回事儿?何玉华眯起了眼睛。 “你妈很讨厌, 我哥一大好青年被她拖累成这样。自从她进了何家,何家在珍珠弄混得一天不如一天, 就知道四处陪笑脸,被人欺负到头发梢上都不敢放一个屁。” 何玉华一脸不屑,说到这儿还翻了个白眼。 说到这地步,何小曼倒要郑重地替王秀珍辩护几句了, 正色道:“是不是拖累了我爸,只有我爸才有发言权。你身为娘娘, 说这些话就是大不该。更何况我妈嫁到何家,你才八岁, 这些年二娘娘出嫁、三叔叔当兵, 是谁把你拉扯大?我妈就天生该为何家操劳吗?还不是因为她嫁给了我爸?要说拖累, 到底谁拖累谁?” 何玉华柳眉一竖:“何小曼,你最近越发嘴利了,是不是你妈背后教你的?” “呵呵,她要能教我,还会被你欺负十来年都不敢吭声?”何小曼冷冷地轻笑一声,“我会长大,过往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既然我是何家的孩子,也难说,是不是随了你啊!” “你……”何玉华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何小曼噎得说不出话来。 “我妈最怕家里闹不和,我倒不怕。你想吵,我总归奉陪。你想打……”何小曼轻蔑地低头望了望何玉华,“你现在还打得过我吗?” “何小曼!”何玉华气得浑身发抖。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何玉华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身高,她长得漂亮,人也泼辣,凡事都不吃亏,偏偏这身高欠了点,因为这个还失去了最向往的工作。想到就是一脑门子的恨意。 “四娘娘,一家人和和睦睦的有什么不好,非要鸡飞狗跳。你再看不惯我妈,我妈也当了十几年的何家媳妇,你改变得了吗?你这是折磨我妈呢?还是折磨我爸呢?还是折磨你自己呢?” 虽是春风暖暖的,此刻的何玉华却只觉得冷汗涔涔,何小曼字字句句都扎在她心上。 狠狠地望着何小曼充满稚气的脸,何玉华心中只觉又怒又悲,低吼道:“不,我永远痛恨王秀珍。因为她,厂里的人都远着我,人人都说我家里有个传染病人,去食堂都不跟我一起……” 不由的,何玉华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哆嗦着嘴唇,她终于道:“你才十五岁,你懂个屁!” 原来是这样!何小曼突然想起,何玉华不是没人追求,可是说来也奇怪,每次人家的追求都是以轰轰烈烈开头,悄无声息结束。只怕,也和王秀珍的病有关。 这个年代的结核病,猛如虎啊! 何小曼心里起了一阵同情。被人孤立的滋味她知道,当年“杨简”是个出众的女生,也曾经饱尝被孤立的滋味。 好在,“杨简”有个幸福的家庭,她的父母能给她温暖的港湾。 可是,何玉华没有。她虽然有兄嫂,但毕竟和父母不一样。 “娘娘,小曼是晚辈,今天大着胆子劝娘娘一句。跟自己家里人撕扯算什么本事,内哄最不堪,有本事上外头厮杀去。” 瞧着何玉华默不作声,何小曼知道自己说的她是听进去了,又道:“既然在厂里已经孤独,那在家里就不要作了。没有哪里会比自己家里更温暖。只要你放宽点心胸,我妈不难相处的,她不知道多么希望跟你亲近。” “呸!谁要跟她亲近!”何玉华虽是嘴里啐着,语气里的恨意却不如之前强烈,“这个家一穷二白,我真不知道有什么可留恋。” 何小曼心中一动,果然是贫贱之家百事哀,说什么“家和万事兴”,都是唱高调的空话。 家庭和睦的源头还是心情舒畅,心情舒畅的源头是改善生活啊。 所以,“万事兴”了才能“家和”,这逻辑才立得住。 “娘娘你以后多听广播,外面的社会变化很大的,只要我们家里人齐心,咱家不会一直这么穷的。” 何玉华翻个白眼,只当何小曼在说书。 虽然两人的这番谈话表面上没有达成什么共识,但何玉华对待家人的态度的确有了微妙的变化。 这让何小曼挺欣慰,自己的苦心终于没有白费。她不是惧怕何玉华,如果何玉华不是她姑姑,她会狠狠地反扑,但是,父母都是宽厚的人,他们一定难以承受家中尖锐的对立。 所以对于何玉华,只能怀柔软化,不能将她越踢越远。 对此,何小曼是付出了代价的。 她漂亮的毛毛球针织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小团红色墨汁。 还用问吗?肯定是何玉华干的啊。 不过何小曼仔细看了墨汁的颜色,已经有些黯淡,说明染上去有一段时间了。既然是谈话之前染的,那何小曼就忍了。否则难得的和平局面又要毁于一旦。 何小曼没有吱声,偷偷从王秀珍的线包里找了好几种颜色的毛线,在墨汁的地方绣了一只蝴蝶。毛线本身比针织衫的质感更加饱满,加之配色又好看,这蝴蝶竟有振翅欲飞的立体感。 第二天早上,何小曼故意穿上这件衣服走出房间,正在忙乎早饭的王秀珍一瞥眼,赞道:“我家小曼真好看。” 何玉华趿着拖鞋在搬凳子,一见何小曼穿着新衣服出来,忽然脸色一变,神情有些紧张。 但随后,她就望见了衣服上的蝴蝶,神情更是惊讶。 蝴蝶就在衣服的右下角,很是显眼,王秀珍第二眼也发现了,奇怪道:“咦,我记得买的时候没蝴蝶吧?” 何小曼笑道:“我拿你的碎毛线绣的,好看吗?” 一边说着,一边眼神就去瞄何玉华。 何玉华脸一红,从何小曼的眼神中读懂了什么。鼓起勇气抢在王秀珍之前道:“好看,小曼手真巧啊。有了蝴蝶,比以前更好看了。” 何小曼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她知道,何玉华这是握手言和的姿态,彼此尊重总比彼此对立来得让人舒畅。 搂出来三本《无线电技术》,何小曼一屁股坐在地上,认真地翻看。 何立华一进来就心疼了:“小曼,虽然天气暖和了,地上到底还是有凉气啊,快起来。” “嗯嗯,马上就起。”嘴里应着,眼睛却只盯着杂志看,一点没有起来的意思。 “看什么呢,这么认真?”何立华凑上前,一看女儿手里的杂志,就惊呆了,“这么深奥的,你看得懂?” 如果是“初中生何小曼”,那还真看不懂。但现在这个“初中生何小曼”拥有一个“大学生杨简”的脑子,这杂志上的内容对她来说,并不十分晦涩。 她现在有一个伟大的设想,一个何立华听到,很有可能会吓晕过去的设想。 “爸,我也学物理啊,虽然有点难,但也不至于完全看不懂,可以学习嘛。” 这话,连何立华也唬不了。 “读书无用论”正甚嚣尘上,学校里又有几个是认真读书的,物理这种“副科”,更是蜻蜓点水,老师放羊,学生摸鱼,彼此互不为难,皆大欢喜。 所以,何小曼还想看得懂? “你们现在这点三脚猫,哪有我们那时候学得扎实……”作为当年学霸,何立华追思如潮。 何小曼打蛇随棍上,立刻拍拍屁股起身:“所以啊,正需要您哪!” “需要我干嘛,帮你复习物理?”何立华脸上绽开了花,心里不知道多乐意呢。 “不要不要,我现在成绩好着呢。” 何小曼将《无线电技术》快速翻到其中一页,指着给何立华看:“爸,你看这个……” “电视机装配五大难点……”何立华没懂,“你看这个干什么,想去电视机厂当技术员?那也得先考上大学再说。” 164.一池秋水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何玉华有些惭愧, 第一次觉得自己无知,却又奇怪何小曼一个初中生怎么会知道这些。 何小曼不紧不慢:“学校图书室有杂志啊, 杂志上有说。” 反正何玉华离开学校很久了, 完全不了解情况,对何小曼的说法非但深信不疑,反而还有些羡慕地说:“还是有文化好啊,小曼你要好好学习,当咱何家第一个大学生。” 就冲何玉华能对自己产生如此殷切的期望,何小曼都觉得应该涌泉相报。 何玉华有条蓝色长裤,有回上街被狗追得太狠, 把裤腿咬破了, 扔又舍不得, 穿又穿不得, 便堆在柜子里装灰。 何小曼却觉得那长裤颜色和版型都不错, 找出来把裤腿给剪到小腿处, 让何玉华配上那件新买的飘带白衬衫穿。 何玉华愣了半天,彼时要么长裤, 要么短裤,可没见过这种:“这叫什么裤子啊, 长不长,短不短。穿出去人家还以为咱家困难成这样, 我十岁时候的裤子还在穿呢。” 闻言, 何小曼大笑:“娘娘你真逗。这叫七分裤, 就这长度,亏得这裤子料子够轻薄,配你这件白衬衫一定很飘逸。” “真的假的?”何玉华看她说得认真,好像真的在学校图书室看了很多杂志的样子,犹豫着换上了那一身搭配。 穿衣镜里那个娇小漂亮的女孩子上穿飘带白衬衫,下搭蓝色略有些宽腿的“七分裤”,露出纤细的脚踝,而白衬衫的下摆塞进裤腰,用根皮带一束,居然意外的又好看又洋气。 “哎哟,这个像外国电影里的打扮了。”何玉华叫道。 何小曼就是以《罗马假日》里的赫本为蓝本的啊,虽然何玉华长得矮小,衣服也不高档,穿不出赫本的十分之一味道,但这已经足够震动珍珠弄了。 晚上回来,何玉华开心得不行:“我们车间好几个女同事打听我的裤子哪儿买的,我就是不告诉她们。” 王秀珍也赞:“当初还拿不定主意呢,现在看,就这白色最好,洋气。还是小曼有眼光啊。” 何小曼笑眯眯的,坦然接受一切夸赞。 化腐朽为神奇,是“杨简”拿手的活儿,那么多年的设计,不是白学的。 晚上出去找史培军的时候,何小曼见到何玉华正和水哥说话。 “玉华,今天穿得像个淑女了啊。”水哥夸她。 何玉华兴奋的小脸红扑扑的:“是吗?我还担心你们会觉得我穿着嫌短的裤子呢。” 水哥的表情非常之嫌弃、非常之我了个去:“芸芸众生,如此庸俗不堪。世界就要发生巨变了,所有不懂得诗意生活的人都注定要被唾弃,西方的青年都开始跳迪斯科了,而他们却还在计较裤腿的长短。悲哀啊!” 何小曼差点笑出声来,摇着头走出了珍珠弄,留下满怀春意的无线电厂小青工何玉华,望着表情深沉的待业青年凌水成,一脸崇拜。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中考,史培军对家庭作业这种事已经不是很在意,之所以还要每天按时履行“抄作业”事项,纯粹为了多见见何小曼,另外也替她将老鼠尾巴给处理了。 “何小曼你真是越来越强了,我看你不仅可以考高中,还可以考重点高中。” 何小曼一笑:“那当然,要考就得考重点啊,否则三年读下来也是高考落榜的命。” “向丽娜那个凶婆子也憋着一股劲呢,今天你没考过她啊,好气人。” “重点高中又不是只招一个人,大家都凭本事考呗。今天没考过她,那是为了先给你打小抄啊,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啊!”何小曼笑骂。 史培军赶紧赔笑:“那是那是,咱们铁哥们儿,友谊地久天长啊。不过你中考好好考啊,别管我了。” 想管也管不着啊,都不在一个考场,一看史培军就是对考试完全不上心,连规则都不清楚。 从史培军家回来,又见着王秀珍坐在弄口就着路灯的灯光摘菜。 “妈,你怎么又在这儿?”何小曼奇怪极了。就算家里困难,也没必要这么省电啊,“你是等我的吗?” “啊……”王秀珍却一脸茫然,“你刚说什么?哦,没有,我不是等你,天气有些热,我在这儿乘凉呢,随便手里干点儿活。” 江南的气候虽然温润,但也没有五月份就热得要乘凉的道理。王秀珍肯定是找的借口。 正要追问,却见王秀珍根本无暇跟自己说话,眼睛向着6号林家的窗户直飘。 天气有些热了,林家的窗户晚上开着通风,林家姆妈和林大妞正翘着二郎腿看电视。电视机是黑白的,里面正演着才子佳人的戏码。 何小曼顿时明白了,王秀珍爱听戏啊! 平常广播里唱戏,她都能痴痴地听上半天,别说电视机还是有人影的,这悲欢离合更直观、也更动人。 不知道是不是她们的说话声惊动了屋里的人,林大妞摆着结实的臀部晃到窗前,一见是何家母女二人,顿时脸就拉了下来。 “穷鬼,有钱买衣服,没钱买电视,还蹭人家的看。”说完,将窗子“砰”地关上。 王秀珍面红耳赤,为了掩饰尴尬,拉着何小曼的手:“这么多菜明天也够炒一碗了,不用再摘了,咱们回家休息吧。” 何小曼叹道:“这家人,真是见不得别人好,多看一眼还用她家电费么?” 王秀珍道:“神经病了,自从你和玉华买了两件衣服,好像惹了她们,话里话外的听着都不对劲。” “嗯,气死她们好了,明儿我就穿,经常穿,气一时是一时。这种心胸,好景不长,咱们厚道人家,不用在意她们。” 这话说到王秀珍心坎里,朝着林家窗口啐了一口:“呸,我们何家早晚也买电视机,有什么了不起的。” 何小曼心中一动,却是生了个主意。 何小曼也跟去凑热闹。 何玉华在一件胸前缀着飘带的白衬衫和一件粉色尖领衬衫之间犹豫不定,问王秀珍哪件好看。王秀珍最是没主意的人,一会儿说那件好看,一会儿说这件好看,拿不定个主意。 营业员的白眼球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好了没有啊,能看出花来啊?” 何小曼呵呵。这个年代的百货商店营业员可是很牛的,单位是国营的、岗位是高级的,没点儿背景还进不来,“顾客是上帝”也仅仅作为一句口号贴在商店墙上。 越要喊口号,越说明做不到。 王秀珍陪笑脸:“同志,就套一下,套一下啊,肯定不弄脏。” 营业员立刻将两件衬衫都收了回去:“开什么玩笑啊!买不起早说。” “谁说买不起,你什么态度啊!”何玉华暴跳,她好久没发飚了,都快憋坏了。 “看过来看过去,你自己说看了几分钟,衣服都要给你们摸坏了。我是看你们郑重其事地来,才破例拿下来给你们看看,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营业员摸了摸烫卷的发梢,又翻了个白眼。 “哪里摸坏,啊?你衣服纸做的啊,一摸就坏啊……”何玉华一手伸出去,差点隔着柜台指到人家鼻子上。 何小曼见势不妙,侧身一挤,隔开了何玉华和营业员,然后向着营业员微微一笑:“阿姨,我们要那件白色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营业员看她又是个半大孩子,绷着的脸松了些,将白衬衫往柜台上一扔:“十二块!” 何玉华不服气:“小曼,干嘛拦着,让娘娘去骂死她!”一个劲地要往前拱。 可何小曼将位置卡得死死的,加之王秀珍最怕生事,也明着暗着帮助卡位,何玉华个子小,急得直跳脚。 王秀珍从兜里掏出钱付了,营业员开了票,和钱一起夹在头顶的铁夹子上,用力一扔,铁夹子顺着绳子一直滑到了会计台。 高台上的会计收了钱,又将盖章的票顺着绳子又扔回来。 这原始的商店操作方式,看得何小曼新奇不已,不由伸手摸了摸那绳子。 女营业员一脸嘲讽:“比你娘娘出息呵,你娘娘是这辈子都别想当营业员了。” 何小曼愕然,不知这话从何说起,这女营业员好像话中有话? 何玉华再也忍不住,大骂道:“朱福妹你个贱货!走后门找的工作有什么稀奇,在这儿当个营业员牛逼死你了,快管好你的冲天鼻,当心天花板掉灰下来堵了鼻孔一口气喘不过来还要开后门送医院!” 165.物是人非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你出了车祸,在医院。”男声很温柔,普通话非常标准,不似这个江南的古城口音。 何小曼没有说话, 拼命回忆着前情。 她今天应该是中考, 她在去考试的路上, 骄阳似火、鸣蝉热烈, 一切应该都很美好。突然, 身后一个猛烈的撞击, 翻滚中, 她望见那是辆陌生的吉普车…… 想起这些,她心情激动而绝望, 如果现在真的是在医院, 那么确定无疑, 自己一定是误了中考。 可是,经历过一次穿越重生的她,又很担心自己现在究竟还是不是何小曼。 “今天是几号?这是哪个医院?”何小曼轻声问, 心里很是紧张, 生怕又来到一个不知所谓的世界。 丁砚有些意外,他以为这小女生醒来会痛不欲生, 甚至会一口咬定自己是肇事者,已经做好了被她的眼泪糊一身的准备, 却没想到她出人意料的小心翼翼。 “6月28日, 这是中吴市第一人民医院。” 何小曼长舒一口气, 原来自己还在这里。何立华还是她爸爸,王秀珍还是她妈妈,而她,是那个没有赶上中考的倒霉孩子。 哦,中考! 一想到这个,她的心又揪痛起来。 “我今天中考……”她喃喃的道,眼泪又从眼角流下。 丁砚有些不知所措。 在车上,他给何小曼擦眼泪觉得很自然,因为那时候何小曼不清醒。可现在他不敢造次了。 “医生说你是脑震荡,要多休息。你很命大,考试那些事就别多想了,会影响恢复。”丁砚劝人很没有经验。 亏得他面对的是何小曼这样的“内心成熟者”,错过人生如此重事,怎能不多想? 脑震荡,怪不得会如此头晕想吐。“我的手脚呢,还在吗?没变成科学怪人吧。”何小曼艰难地开了个玩笑。 科学怪人?丁砚心中一动,这不是一部很古早的科幻小说吗? 这本书他曾在大学那个全国闻名的庞大图书馆看到过。但是是英文原版。眼前这个普通的初中小女生,怎么会知道这么冷僻的字眼? 听他不作声,何小曼慌了,踢了踢腿,又晃了晃手:“别吓我,我没感觉自己少什么零件啊。” 丁砚回过神来,只觉得这个女生神秘又特别,赶紧道:“哦没事,除了脑震荡,还有些地方软组织挫伤,都是皮外伤,不碍事。” 脑震荡只要静养,也是可以恢复的。何小曼总算长长地舒一口气,喃喃的道:“还好,我还在这个世界,我还是何小曼……” 这倒提醒了丁砚:“对了,你家人怎么联系,得赶紧叫你父母过来。” 何小曼给了他父亲厂里的电话。丁砚去打电话的时候,她又试着睁了睁眼睛,这回倒是好了很多,除了头痛恶心的感觉还很明显之外,头晕征状减轻了不少。 病房是三人间,住着两个病人,邻床是个六十多岁的婆婆。 “小姑娘你命大啊,被车子撞了,亏得这个男小宁送你来医院,跑前跑后。” “婆婆,我昏迷的时候,有没有乱说话?”何小曼只记得自己一会儿迷迷糊糊,一会儿又昏昏沉沉,她是个蛮在意形象的人,怕自己在救命恩人面前失了分寸。 “还好啦,没乱说话,就听你说要考试。”婆婆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叹了口气,“小姑娘你是不是赶不上考试了?” 何小曼怔了好一会儿。 之前撕心裂肺的伤痛,似乎在刚刚对自己处境的疑问中,悄然淡去不少。 当她问那男生,自己在哪里,今天是几号,那一刻,她突然从这几个月的真情实感中抽离,重新变成了“杨简”。 她感受着“何小曼”的伤痛,却又审视着“何小曼”的人生。 利用丁砚出去打电话的这短短一段时间,她冷静了下来,决定以一个文静受伤女孩的形象来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切。 然而,当丁砚打完电话回到病房时,何小曼还是有些小小的惊讶。 没想到,救了自己的这个男人,如此年轻,又如此俊朗。他的打扮优雅干净,即便放到后世“杨简”的那个岁月,也丝毫不会觉得落伍。 他温文地笑,对何小曼说:“你爸马上就过来,他很着急。但我说了,没有大碍,让他路上慢点儿。” 这份礼貌与温和,与这个古旧的世界既相得益彰,又跳脱出尘。 何小曼不是花痴,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哦不,他只能称之为男生……这个男生真的让人如沐春风。 “谢谢你。听婆婆说,全是你在张罗,实在太麻烦你了。” “不用谢,我也只是恰好路过,举手之劳。不过很抱歉……”他满脸歉意,“撞你的车子,我没看清车牌。” 何小曼眼神有些黯淡:“能问一下你是谁吗?” “我叫丁……”丁砚突然犹豫了一下,虽然他平常远在首都读书,但在这个城里,他毕竟身份特殊。再说,做了好事也不是非要留名嘛,便笑道,“我叫丁彦。” 隔壁床的婆婆突然插嘴:“长得这么书卷气,我看你像个大学生。” 丁砚笑了:“是的,婆婆,我是大学生,正好放暑假回家来。” 一听“大学生”三个字,何小曼的心脏又狠狠地揪了一下,抽痛不已。 “小丁啊,来扶我一把,我要去厕所。” 婆婆家人不在,倒是很不客气,似乎能让一个大学生来扶自己下床,还挺开心的样子。 好在丁砚脾气甚好,过去将婆婆扶下床。婆婆下了床就灵活了,挥挥手,自己一个人走了。 见病房里终于只剩两个人,何小曼有些问题赶紧要解决。 “丁彦,你说你是大学生,我有些事想问问你。” “什么事?”丁砚觉得这个女孩子有些捉摸不透。明明之前错过中考还那么痛苦,为什么转眼间,好像换了一个人,变得这么冷静,完全不似一个初三的女生。 “中考……能复读吗?” “老师,我的作文您看了吗,有没有单词拼写错误?” 英语老师又“叽”了一口茶,发出满足的舒气声,然后道:“你的没问题,向丽娜有两个单词拼错了,我叫她改过了。” 何小曼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笑道:“谢谢老师。” 鞠了个躬,转身正要走,突然想到:既然老师让向丽娜改,那是不是说明她的选上了? 厚着脸皮主动问:“老师,谁的被选上去参赛了?” “你的,还有向丽娜的。” “哦……”何小曼眉头微微挑起,她自信应该赢得向丽娜的“买饭么力”。 英语老师心情挺好,还开玩笑:“何小曼,现在对学习很上心,都知道来打听了,以前见老师都饶道走,哈哈。” 何小曼也不着恼,有些羞涩地笑道:“因为我花了心思写的……” “放心吧,作文已经送到区里去了。”英语老师挥挥手,“向丽娜给送过去的。” “什么!”何小曼惊呼。 “她家离区教育局近,中午又回家吃饭,主动要求把参赛作文送过去。你们这些女生啊,就是比男生乖巧,知道替老师分担……” 怪不得英语老师一脸满足,原来省了他跑一趟。可何小曼心里却开始打鼓,向丽娜会不会动手脚? 以她最近看自己的眼神,可能性非常大啊。 回到教室,史培军看她坐立难安的样子,不由关心:“怎么回事,是不是没被选上?” “选上了,我和向丽娜……” “那你还哭丧着脸。应该高兴啊。”史培军的友谊又开始“地久天长”起来,得意道,“虽然我看不懂,但我瞥了一眼,光看字都是你写的比较好看。得个奖,气死那个凶婆子。” 何小曼没好气:“她还没气死,我已经要忐忑死了。老师居然让向丽娜去送参赛作文,你说,她会不会搞花样?” 史培军一拍桌子:“哎呀,这个真有可能。这凶婆子一看就阴险毒辣不是个好人,她不会把你作文扔了吧。” “这个估计不敢,学校让送两篇,她还敢只送自己的?” 正说着,向丽娜背着书包笑吟吟走进教室,没事人一样。 何小曼甩甩头:“算了算了,听天由命。算来算去,也没想到她出这招。希望她内心还保留一点善良吧。” 166.伤口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何小曼还是蛮喜欢这个年代的, 喜欢对门姐姐新烫的头发, 喜欢隔壁水哥每天早上放的劲歌, 也喜欢这可以安全独行的夜路。 远远的, 史培军已经坐在路口的石桌前, 探头探脑。一见何小曼过来,开心地站了起来。 “今天作业不多,作文总得自己写了吧。”何小曼将放着作业的小袋子递给史培军。 “啊……”史培军为难地挠头, “作文也很难写啊。让我憋600个字, 比蹲坑还难。” 就知道他是这德性。说得真叫一个粗俗。 何小曼无奈:“里面有个纸片, 帮你把题纲都写好了,你按题纲发挥总会的吧。平常胡说八道挺在行的,作文不就是有条理的胡说八道么, 你又不指望得高分,把字写端正就谢天谢地了。” “好吧。”史培军无奈,写作文不会, 胡说八道是他强项。有了题纲, 说600字应该不太难。 说话间, 何小曼将那个牛皮纸信箱拍在石桌上:“我家最近老鼠多, 我妈捉了要扔,给我拦下了。你上回不是说老鼠尾巴能换钱么,这个拿去, 你也能换几毛钱花花。” 史培军一愣, 这才想起自己跟何小曼提过一嘴除四害的事。一咧嘴, 又笑了:“你记性可真好,怪不得单词背得住。” “咱们的友谊可是要天长地久的,所以有好事肯定得想着对方啊。” 何小曼是故意这么强调,就等着看他反应呢。这叫欲擒故纵,要是史培军真傻头傻脑地接受这没理由的“好意”,他们的友谊立刻会被何小曼单方面中断。 还好,史培军很经得起考验啊。 一听她提起“友谊”二字,史培军立刻一脸“你污辱了我们的友谊”的表情:“我拿谁的也不能拿你的啊,还讲不讲义气了。” 何小曼微微一笑:“我又不认识街道的人,拿了这个也没用啊。” 这话提醒了史培军,何小曼辛辛苦苦地做作业给他抄,他正无以为报呢,这不是天赐良机嘛。一把抓起信封:“有我啊,我认识就行了。” 嗯嗯,你何止认识,那就是你亲妈。 看何小曼两眼放光的样子,史培军顿时觉得自己高大极了。身为一枚无论是长相还是身高都有点拿不出手的著名学渣,他还是第一次在女生眼里看到这样的光芒。 这光芒是因为自己哎! 真令人感动。从此何小曼的事就是他的事,何小曼的老鼠尾巴就是他的尾巴! 哦不,他的老鼠尾巴! 也不太对,怎么就这么别扭呢?算了算了,反正就是那意思,他心里透亮透亮的,明白极了。 何小曼拿回家两块钱的时候,王秀珍惊呆了,将那两块钱的纸币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终于确定那真的是钱,而自己也没有做梦。 老鼠尾巴换来钱了! 王秀珍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激情。 何玉华正坐在桌子前弄发卷,一撇嘴:“呵,从此以后咱珍珠弄的老鼠算倒了八辈子血霉喽!” 王秀珍处在干事业的兴奋中,不去计较她的阴阳怪气,笑得嘴都合不拢:“小曼,你下回再跟史培军打听打听,街道什么时候收蚊子啊。蚊子也是四害的喽。” “噗”,何小曼忍俊不禁:“妈,你别搞笑了,咱先把一样事情干好。就这个,也不长久,做一个月是一个月。” 王秀珍也不失望,喜滋滋的:“这不管,反正不要成本,能多做一天是一天。” 晚上,她把这事跟何立华一说,何立华都觉得难以置信。不过,两块钱的纸币就在他眼前,几乎相当于他辛苦一天的收入,由不得不信。 “怪不得我说呢,最近晚饭后小曼老往外跑,原来是干这个去了。”何立华这下想通了。 王秀珍还帮女儿说话:“小曼把那史培军都带得成绩进步了,所以人家才愿意帮这个忙,外边人都不知道的,知道了街道也不收他们的。咱们这是内部有人。” 何家都是本分人,真没想到,第一个能混到“内部有人”的,竟然是十五岁的何小曼。 何立华心中欣慰,从包里又很郑重地拿出二十块钱,交给王秀珍:“这是我上个月的加班费,加上小曼的这两块钱,你都收着。明天去买一只老母鸡煨个汤,好好补补身子。另外给小曼买件新衣服,她好像又长高了。” 王秀珍美美地收了钱,只觉得身体都好了一大半:“小曼最近的确窜个子了,以前看着她像我。最近又长个子又开窍,倒是越来越像你了。” 何立华看着灯下的王秀珍,她开心起来的样子,依稀又回到了当年。 当年的王秀珍,可是村里最好看最生动的姑娘啊。心中不由柔情顿生,又想起王秀珍最近一次检查结果非常好,看来病愈也是指日可待,生活真是越来越有奔头了。 只可惜,在局促的世界里,柔情都是不长久的。 第二日,何玉华看到王秀珍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只杀好的鸡,这也就算了,竟然还有一件新衣服。 那是一件雪白的针织衫,娃娃领下缀着两朵绒绒的毛球。 何玉华认识这针织衫,第一百货公司柜台里,挂在最显眼的地方,就是这件了。她去看了好几次,但是要十五块钱一件,几乎是她半个月的工资,很有些舍不得,一直没下手。 却没想到,一直嚷嚷着手头拮据的王秀珍竟然买下了。 “你去一百了?”何玉华不禁问。 王秀珍比较迟钝,没能第一时间领会何玉华的意思,还摩挲着毛球回答:“是啊,刚买的,是不是很好看。” 何玉华表情有些不服气:“好看,可是恕我直言,嫂子你这个年纪不适合穿这个针织衫。” “不是我穿的,我是买给小曼的。” “小曼!”何玉华失声尖叫,“她还是个小孩子,要穿这么好的衣服做什么!” 终于来了。 挑衅也好、质问也罢。何玉华终于问出口了。 何小曼却反而舒了一口气。从“杨简”到何小曼,不可能融合到天衣无缝,作为跟何小曼生活了十五年、甚至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人,何玉华早晚会发现异常。 浅浅一笑,何小曼依然是一贯的温和带点羞涩,假装没听懂何玉华的言下之意:“是啊,我也没想到,今年突然就窜个子了。” 何玉华挑眉:“我是说,你胆子也变大了。” 何小曼依然是温和的模样:“四娘娘,咱们一家人,你别老是欺负我妈。欺负狠了,泥人还有几分土性子呢。” 这算是解释黄色杂志那回事儿?何玉华眯起了眼睛。 “你妈很讨厌,我哥一大好青年被她拖累成这样。自从她进了何家,何家在珍珠弄混得一天不如一天,就知道四处陪笑脸,被人欺负到头发梢上都不敢放一个屁。” 何玉华一脸不屑,说到这儿还翻了个白眼。 说到这地步,何小曼倒要郑重地替王秀珍辩护几句了,正色道:“是不是拖累了我爸,只有我爸才有发言权。你身为娘娘,说这些话就是大不该。更何况我妈嫁到何家,你才八岁,这些年二娘娘出嫁、三叔叔当兵,是谁把你拉扯大?我妈就天生该为何家操劳吗?还不是因为她嫁给了我爸?要说拖累,到底谁拖累谁?” 何玉华柳眉一竖:“何小曼,你最近越发嘴利了,是不是你妈背后教你的?” “呵呵,她要能教我,还会被你欺负十来年都不敢吭声?”何小曼冷冷地轻笑一声,“我会长大,过往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既然我是何家的孩子,也难说,是不是随了你啊!” “你……”何玉华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何小曼噎得说不出话来。 “我妈最怕家里闹不和,我倒不怕。你想吵,我总归奉陪。你想打……”何小曼轻蔑地低头望了望何玉华,“你现在还打得过我吗?” “何小曼!”何玉华气得浑身发抖。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何玉华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身高,她长得漂亮,人也泼辣,凡事都不吃亏,偏偏这身高欠了点,因为这个还失去了最向往的工作。想到就是一脑门子的恨意。 “四娘娘,一家人和和睦睦的有什么不好,非要鸡飞狗跳。你再看不惯我妈,我妈也当了十几年的何家媳妇,你改变得了吗?你这是折磨我妈呢?还是折磨我爸呢?还是折磨你自己呢?” 虽是春风暖暖的,此刻的何玉华却只觉得冷汗涔涔,何小曼字字句句都扎在她心上。 狠狠地望着何小曼充满稚气的脸,何玉华心中只觉又怒又悲,低吼道:“不,我永远痛恨王秀珍。因为她,厂里的人都远着我,人人都说我家里有个传染病人,去食堂都不跟我一起……” 167.重任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英语老师又“叽”了一口茶, 发出满足的舒气声, 然后道:“你的没问题,向丽娜有两个单词拼错了, 我叫她改过了。” 何小曼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笑道:“谢谢老师。” 鞠了个躬, 转身正要走, 突然想到:既然老师让向丽娜改,那是不是说明她的选上了? 厚着脸皮主动问:“老师,谁的被选上去参赛了?” “你的,还有向丽娜的。” “哦……”何小曼眉头微微挑起, 她自信应该赢得向丽娜的“买饭么力”。 英语老师心情挺好, 还开玩笑:“何小曼, 现在对学习很上心, 都知道来打听了, 以前见老师都饶道走, 哈哈。” 何小曼也不着恼,有些羞涩地笑道:“因为我花了心思写的……” “放心吧,作文已经送到区里去了。”英语老师挥挥手,“向丽娜给送过去的。” “什么!”何小曼惊呼。 “她家离区教育局近, 中午又回家吃饭, 主动要求把参赛作文送过去。你们这些女生啊, 就是比男生乖巧, 知道替老师分担……” 怪不得英语老师一脸满足, 原来省了他跑一趟。可何小曼心里却开始打鼓,向丽娜会不会动手脚? 以她最近看自己的眼神,可能性非常大啊。 回到教室,史培军看她坐立难安的样子,不由关心:“怎么回事,是不是没被选上?” “选上了,我和向丽娜……” “那你还哭丧着脸。应该高兴啊。”史培军的友谊又开始“地久天长”起来,得意道,“虽然我看不懂,但我瞥了一眼,光看字都是你写的比较好看。得个奖,气死那个凶婆子。” 何小曼没好气:“她还没气死,我已经要忐忑死了。老师居然让向丽娜去送参赛作文,你说,她会不会搞花样?” 史培军一拍桌子:“哎呀,这个真有可能。这凶婆子一看就阴险毒辣不是个好人,她不会把你作文扔了吧。” “这个估计不敢,学校让送两篇,她还敢只送自己的?” 正说着,向丽娜背着书包笑吟吟走进教室,没事人一样。 何小曼甩甩头:“算了算了,听天由命。算来算去,也没想到她出这招。希望她内心还保留一点善良吧。” 这个“希望”仅仅维持到当晚,都没过夜。 吃过晚饭,何小曼去给史培军送作业的时候,刚走出巷子,就见史培军迎面跑来,急匆匆的样子。 “何小曼,你被坑了,雾草!”史培军大声骂着粗话。 “什么情况?”何小曼隐隐觉得不好。若不是有急事,史培军断断不会跑到珍珠弄来。他虽然是班里有名的皮货,但对何小曼是言听计从。 史培军手里抓着一团碎纸,捧着送到何小曼跟前:“你看,这是不是你的作文?” 何小曼立刻拈起一片比较大的,定睛一看,脑子里“嗡”的一声就炸开了。这被撕得粉碎的英语作文纸,正是自己昨晚挑灯夜战、倾注无数心血写成的《悲惨世界》读后感。 “向丽娜!”她大吼一声,眼睛就红了。 “雾草,这凶婆子不光凶,还这么贱啊!”史培军将手里的碎纸往地上一扔,“走,找她算账去!” “等等!”何小曼一把拦住他。 “还等什么啊,这样的贱人,就该赏她切顿生活。”史培军已经开始撸袖子。 何小曼却冷静了下来,蹲下,将地上的碎纸一片一片捡起来。 “你在哪里发现这些的?”她问。 “说来也巧,今天下课回家,我正好走她后头。那凶婆子,谁愿意搭理她,我就慢点走,离她远远的。走到她家附近的一个垃圾堆,就见她很紧张地朝垃圾堆看,还走近了两步,将地上的垃圾将里踢了踢。那凶婆子平常爱干净得要死,怎么肯去踢垃圾堆?我就觉得不对啊。等她走远了,我过去一看,靠,踢的是碎纸,再一看,靠,这好像是你的作文啊!就赶紧给捡起来了。” 够坎坷,怪不得碎纸上污渍斑斑。 何小曼想了想:“史培军,这事儿谢谢你了。明天早上我如果没有准时出现在学校,你把我作业都放课桌肚里就好。” “你……你要干嘛?”史培军有点担心她去打架,低声劝道,“你不要去打,她比你壮实,你不一定打得过她。要不,明天上课了,我帮你揍她?” 何小曼笑了笑:“放心吧,我才不打架。我要自己解决。”又指指史培军,“明天在学校见到她,你也不许动手,男人不能对女人动手,这是原则。” 史培军不屑地撇嘴:“心情不爽的时候,我一般不讲原则。” 告别了史培军,何小曼回家跟王秀珍说有个本子掉学校了,去拿一下。 正在捣腾电子原件的何立华转头:“天快黑了,要不爸骑车送你去。” “不要,你现在时间宝贵,我去一下就来,很快的。” “那路上当心啊。” 这个年代,路上还挺安全,不说路不拾遗吧,治安还是比较好,何立华和王秀珍没太坚持,给何小曼塞了个手电,也就随她去了。 走到学校的时候,最后一丝夕阳终于也落下地平线,天色开始变得昏暗。传达室的灯开着,门卫大爷正在听收音机,看到何小曼,出来将她拦住。 “放学了啊,学校没人了。” “李师傅,我初三(2)班的,有个作业本掉在教室了,明天要交作业的。” 门卫大爷难得见到这么好学的孩子,赶紧开门:“天要黑了,你看得见伐?” 何小曼晃了晃手电筒:“我带着呢。” 进了校门,何小曼没去教室,而是一路小跑,跑到学校后面的一排平房,那里是分给学校老师的教职工宿舍。条件一般般,但想要分到一间,也得打破头。 英语老师平时看着气血两亏,在分房子这件事情上非常勇猛,成功杀出一条血路,占据了位置很好的一间。 很巧,何小曼跑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英语老师叉着腰、挠着头,在门口看另一个老师家属杀鸡。 “老师!” 英语老师很诧异:“何小曼,你跑学校来干什么?” “老师,我找你有急事,能进屋说吗?” “能啊,来,进屋。” 师母正在屋里做饭,很热情地问:“丫头,晚饭吃了没?” 何小曼心中一热,倒是不好意思质问英语老师了,赶紧对师母道:“谢谢师母,我在家吃过了。师母下班很晚吧,真辛苦,现在才做饭。” 这孩子真会说话,也贴心,师母不由看了她一眼,见她生得漂亮修长,心里也更喜欢了一些。 “说吧,急急忙忙跑来,找我什么事?”英语老师问。 “老师,我能问一下,您确定把我的作文稿交给向丽娜了吗?” “确定啊。还是我亲手订的订书机呢。两份,你一份,她一份,放一个文件袋里给她的。” 何小曼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碎纸:“老师,有同学在垃圾堆发现了这个。” 英语老师一看就愣了:“这不是你的作文吗?” “对啊,我也很奇怪,不是应该交到区教育局了吗,怎么会在垃圾堆里?”何小曼一脸疑惑,是天真的疑惑,不带任何阴谋联想的那种疑惑。 英语老师萝卜干吃了这么多年,自然比小黄毛丫头要世故多了,只转念一想,也就大致猜到了原委。 这事不会是别人,问题肯定出在向丽娜身上。 但作为老师,在没有求证真相之前,不宜挑动学生情绪。皱了皱眉:“是啊,这也太奇怪了,等明天上学了,老师来问问向丽娜。” 何小曼自然不会显出自己跟向丽娜有私人恩怨的样子,着急道:“老师,我这样是不是就不能参赛了?” “今天就截止了啊……”英语老师语气很遗憾,“要不下次,下次老师一定第一个推荐你。” 我呸,还下次! 何小曼知道自己不能和老师撕,嘴一扁,眼泪就下来了:“老师,这比赛一年一次,下次我就不在老师手里了。” “这……” “老师,我花了很多心血的……呜呜呜呜……” 师母听不下去了:“今天截止么,说明还没评选,要不让校长明天一早给局里打个电话,补送一份,还来得及吗?” 168.另一个世界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何小曼很淡定将左手篮子递给王秀珍, 里面装着刚刚去弄堂口排队买的麻糕。这年头塑料袋还不普及, 挎个买菜篮子出街,就跟后世挎个珑骧包一样自然。 “妈, 帮我拿把剪刀过来。” 何小曼面不改色地将死老鼠往水池前一扔,吓得何玉华又往旁边挪了挪。 王秀珍战战兢兢地递过剪刀,又瞪大眼睛看着何小曼“卡察”一下,极快地将老鼠尾巴剪了下来,然后一脚将死老鼠踢进下水道。 “你要老鼠尾巴干什么?”王秀珍不解。 何小曼环顾四周,然后低声道:“街道在除四害,上交一条老鼠尾巴可以换一毛钱。” 一条尾巴一毛钱, 每天逮一只死老鼠, 一个月就是三块钱啊!王秀珍掐指一算,差点仰天长叹。自己长病假工资一个月不到三十块,一天也不过就是十条老鼠尾巴啊! 这生财之道, 可以! 正要拿纸去包老鼠尾巴, 何小曼拦住了:“妈,我来。老鼠病菌太多,你是病人,还是别碰了。等下我会把剪刀消毒的。” 何玉华简直咋舌:“那你的手也消消毒啊,别在家乱摸。” 何小曼横她一眼:“四娘娘,这事你可不要出去乱说, 别到时候人家捉了老鼠都不往外扔了。” “切。这么恶心的事, 逼我都不愿意说。”何玉华将何小曼往旁边挤了挤, 继续她的牙齿美白大业。 王秀珍还是有些疑惑,一直等到何立华骑车出了门,才拦住背书包的何小曼。 “小曼,你哪儿听来的老鼠尾巴可以换钱?怎么就觉得不靠谱呢?” 何小曼微微一笑:“史培军妈妈不是在街道嘛。他告诉我的,还说不能外传,否则大家都行动起来,老鼠都成香饽饽了。” 说得有道理啊。王秀珍赶紧点头:“知道了,这真的不能说,一毛钱一条啊!以后妈在家没事,也四处转转去,瞎猫还能碰上死耗子呢,你妈总比瞎猫强吧。” “哈哈,妈,你还蛮幽默的嘛!” 因为发现了一条不算宽广的生财之道,母女俩心情都不错。何小曼背着书包出门,走了一段,发现自己哼的竟然是“小鸟在前面带路,风啊吹向我们……” 奇了怪了,自己对这个年代竟然还蛮融入的嘛。 年轻人,适应能力就是强,哈哈。 不过,快活归快活,何小曼脑子还是很清醒的。 史培军是她同桌,成绩比她还差,家里已经给安排好了工作,就等拿到初中毕业证书。他说的话,还是挺可靠的。所以街道在收购老鼠尾巴,这是真的。不过现在的问题是,何小曼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让街道收购自己的老鼠尾巴。 路上,她认真地想了事情的原委。 以她对街道的粗浅了解,除四害这种事一定有评比任务,街道那帮人哪里交得出那么多老鼠尾巴,便暗绰绰搞收购,一来可以完成任务,二来也能给街道那帮人暗中增加点收入。所以何小曼想要去插一脚,也没那么容易,还得从史培军这儿入手。 史培军是“特困生”,不知道他晚上忙什么,堂堂课都困。今天算是很辛苦地熬了一堂课,第二堂英语课,终于睡着了。 其实,英语教师那口音……何小曼觉得自己也是睡着比较好,免得被她带偏。但想想这年代,连外国影视剧都只能见到译制版,谁都不知道纯正的英语应该怎么说,大家都洋溢着一种“来是亢母去是够”的欢乐,何小曼怎么也得共襄盛举吧。 所以她不止认真听课,还顺便将史培军流到桌面上的口水给擦了。 英语课代表向丽娜发作业本的时候,一眼就瞧见了何小曼的小动作。 只见她手腕一扭,史培军的作业本就直接削了过去,不偏不倚,撞在何小曼手上。 别看作业本轻巧,但书脊这么猝不及防地削过来,还是挺疼的。 “丝……”何小曼倒吸一口凉气。 史培军被惊醒,茫然四顾:“什么情况?” 向丽娜一脸不屑:“一个睡觉,一个掩护,真要好啊。” 这个年纪的半大孩子,尤其喜欢说哪个男生和女生“要好”,尤其是指责何小曼和史培军这样的学渣“要好”,最容易让人滋生出一种优越感。 但事实上,这优越感的背后,也有向丽娜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羡慕。 “八婆,说什么呢!”史培军破口大骂。 向丽娜怕挨揍,立刻往后退一步,大声道:“昨天的回家作业又是不及格,老师说了,不及格的罚抄一百遍!” 史培军是个现实的人,当即就开始用胶带绑圆珠笔。 学渣都干过这种事,五支笔绑一起抄,就只要抄二十遍了。虽然字迹难看,但省事啊。 何小曼微微一笑,将史培军的本子拿了过来:“别绑了,不就是一百遍嘛,我帮你抄。” 史培军有些懵:“你有时间?你不要罚抄?”要知道何小曼以前可是罚抄专业户,经常抄到眼泪汪汪。 “不要。我及格了。”何小曼摇摇头。 史培军不信,一把扯过她的本子,大叫:“我靠,一百分!” 向丽娜怨恨的眼神从教室的角落扫了过来,右手不由自由地按住了自己的本子。 她只有90分。 她竟然都不如何小曼! 何小曼要不动声色地拍史培军的马屁,用手肘捅了他一下,低声道:“别吵,还想不想我帮你抄了?” “想想想。”史培军忙不迭点头。 “那好,呆会儿数学课,你别睡觉,帮我打掩护。” 史培军惊呆了,这还是那个数学课都不敢眨眼睛的何小曼吗? “你竟然敢在数学课抄英语作业,你不要听课啦……不是吃了聪明丸吧?”史培军盯着她。 “想什么呢。是我爸教了我预习的方法,我在练习呢,好像还挺管用的。” “哦,我说呢。”史培军这下放心了,咧开嘴笑道,“那你帮我抄吧。最好帮我把数学作业也做了。” 懒成这样!连抄作业都想省!不过也好,这样的渣渣,不用担心他追问预习方法。 何小曼故意没提老鼠尾巴的事,眨眨眼睛,做了个“OK”的手势:“没问题。不过,这是我们的秘密……” 史培军心花怒放:“何小曼,以后你就是我铁哥们!” 只见何小曼左手挎着篮子,右手拎着一只……死老鼠! 没错,是死老鼠,血淋淋的死老鼠,一看就是被捕鼠夹子给弄死的。 “臭丫头你疯了吧!”何玉华满嘴泡沫,惊恐地往旁边闪了闪,避开何小曼。 何小曼很淡定将左手篮子递给王秀珍,里面装着刚刚去弄堂口排队买的麻糕。这年头塑料袋还不普及,挎个买菜篮子出街,就跟后世挎个珑骧包一样自然。 “妈,帮我拿把剪刀过来。” 何小曼面不改色地将死老鼠往水池前一扔,吓得何玉华又往旁边挪了挪。 王秀珍战战兢兢地递过剪刀,又瞪大眼睛看着何小曼“卡察”一下,极快地将老鼠尾巴剪了下来,然后一脚将死老鼠踢进下水道。 “你要老鼠尾巴干什么?”王秀珍不解。 何小曼环顾四周,然后低声道:“街道在除四害,上交一条老鼠尾巴可以换一毛钱。” 一条尾巴一毛钱,每天逮一只死老鼠,一个月就是三块钱啊!王秀珍掐指一算,差点仰天长叹。自己长病假工资一个月不到三十块,一天也不过就是十条老鼠尾巴啊! 这生财之道,可以! 正要拿纸去包老鼠尾巴,何小曼拦住了:“妈,我来。老鼠病菌太多,你是病人,还是别碰了。等下我会把剪刀消毒的。” 何玉华简直咋舌:“那你的手也消消毒啊,别在家乱摸。” 何小曼横她一眼:“四娘娘,这事你可不要出去乱说,别到时候人家捉了老鼠都不往外扔了。” “切。这么恶心的事,逼我都不愿意说。”何玉华将何小曼往旁边挤了挤,继续她的牙齿美白大业。 王秀珍还是有些疑惑,一直等到何立华骑车出了门,才拦住背书包的何小曼。 “小曼,你哪儿听来的老鼠尾巴可以换钱?怎么就觉得不靠谱呢?” 何小曼微微一笑:“史培军妈妈不是在街道嘛。他告诉我的,还说不能外传,否则大家都行动起来,老鼠都成香饽饽了。” 169.恋爱规则 此为防盗章,感谢尊重作者君~~  何玉华一个普普通通的无线电厂小青工, 哪有这能耐。当然只能吃定了兄嫂。 “嫂子都能给小曼买十五块的衣服了, 出手这么大方,那就去托人弄票呗。反正, 人家都有电视机了, 大哥你看着办,咱这个家, 可不能样样都落后了。” 何立华也不傻, 当然听出来何玉华这用意,其实就是盯牢了王秀珍今天给何小曼买了件十五块的衣服。 “玉华,我加班一个月, 拢共得了二十块钱。钱给了你嫂子, 就由她支配, 况且给小曼买衣服也不算糟蹋, 她从小到大一直穿你的旧衣服,从来都没意见,你是娘娘, 自己也有收入了, 不要跟小孩子争长短。” 别说何玉华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何立华这番话说得王秀珍都惊呆了。 打从她进何家, 何玉华那年八岁, 刚刚没了娘, 由哥哥姐姐们宠着, 脾气很不好, 王秀珍还从没见何立华跟她说过一句重话。 这下要完! 何玉华尖叫:“我什么时候争了?我就是想看电视,错了吗?” 她的尖叫很刺耳,何小曼一皱眉,下意识就捂上了耳朵。 其实何立华说完也有些后悔。虽然小妹脾气坏,但何立华一直很包容。因为她从小没有爹娘,四个孩子相互拉扯长大,他是长兄,对这个妹妹的宠爱几乎不亚于对亲生女儿。 于是放低声音:“没错,当然没错。这样,回头我去和林家打声招呼,你想看电视就去他家看。”又转头对王秀珍道:“秀珍,下个月我发了加班费,你带玉华去商店买件好看的衣服,尽她挑,别管价钱。” “哎,好的。”王秀珍赶紧答应了。 “是一件衣服的事儿吗?”何玉华明明就是为了衣服生气,可被哥哥说破,又觉得特别没面子,梗着脖子,打死也不承认。 何小曼听烦了,全家人都让着四娘娘,可这凭什么啊? “四娘娘大概是今天单位有什么不适意的事吧,在外边不方便生气,回来撒撒气也不要紧。”何小曼不紧不慢,望着何玉华微笑,“不过,现在我们三只垃圾桶都装满了,四娘娘要是再倒垃圾,我们就要爆炸了。还是快坐下来好好吃饭吧。” 这话半是调解,半是威胁。由一个小丫头的嘴里讲出来,本来是不能当一回事的。 但最近的何小曼,颇是不简单。何玉华心中一凛,琢磨着这话的份量。 王秀珍这时候却突然机灵了:“本来就不是什么衣服的事儿,玉华工作多辛苦啊,难免有些怨气。家嘛,就是大家能畅开了说话的地方,对吧?” “是啊,妈说得对。”何小曼赶紧“盖章认可”,“咦,对了,下个月四娘娘生日了吧?” 一边说,一边朝王秀珍递眼色。 虽说这个年代还不流行过什么生日,但这一刻的王秀珍是开了挂的王秀珍,正处于年度脑子最灵光的时刻,立刻心领神会。 “本来也想着要给玉华买个什么礼物呢,这不正好了。”王秀珍瞥了何立华一眼,“加班归加班,也要注意身体啊。我现在也能赚点小外快,宽一时是一时。” 见气氛缓和下来,何立华这才松了一口气,端起饭碗,朝何玉华道:“好了,快吃饭吧。饭桌上吵架最失礼了,不是咱们何家该做的事。” 总算,何玉华对大哥还是有几分忌惮,忿忿坐下开始吃饭。这晚算是维持了表面的平静。 这叫什么,和稀泥啊! 和稀泥解决的争端,都是不长久的,是早晚要爆发的。这是何小曼的经验与认知。 但是有一点,她也深深体会,一个能靠“和稀泥”维持到现在的家庭,多少是有些天真的书卷气的。 虽然在这普遍用嗓门大小决定胜负的珍珠弄里,书卷气显得毫无用处,但何小曼却有些小小的骄傲。这个家虽然穷,虽然有个不讲道理的四娘娘,但骨子里是温柔高雅的。 温柔高雅的人,扔在市井里,那种格格不入竟有点迷人。 史培军最早发现了何小曼的迷人。 明明一开始只是盼着她的作业,可一段时间下来,每天晚上坐在路口石凳上的时候,史培军都会问自己:你这样望眼欲穿,到底是盼着作业呢,还是盼着人呢? 可见何小曼对他的影响,大学渣史培军,竟然都会用“望眼欲穿”这么文雅的词语了。 交接了作业和老鼠尾巴,史培军不想就此告别,心头有点小小奢望,一指前面:“那个巷子路灯坏了,你怕不怕,我送你过去。” 何小曼笑了:“我怕个什么,又不是第一次走夜路。” 史培军自说自话:“你是女生啊,自然会怕。我送你吧。” 何小曼非常怀疑那路灯就是史培军打瞎的,但看在老鼠尾巴的份上,这事没必要弄个水落石出。 过了巷子,离珍珠巷就不远了。何小曼说什么也不肯让史培军再送,二人就此告别。 哪知道,就在前面的大树下,有人等候已久。 “你这是在处对象吗?”何玉华抱着双臂,一脸怀疑。 “四娘娘,你怎么在这里!”何小曼一惊,“他就是史培军啊,路灯坏了,他送我一段。” “知道别人怎么说林家大妞吗,你小小年纪,可别跟她一样。” 何小曼当然知道别人的评论。何玉华虽然是珍珠弄吵架界的扛把子选手,但在人品上倒没有什么太大的污点,不像林家大妞,背地里指指戳戳的多了去了。 所以何小曼啼笑皆非:“史培军是我同桌,是学生,不是社会上的混混,怎么可能一样?” 何玉华冷冷一笑,她今天并不是冲着这个来的:“何小曼,你最近变化很大啊。” 一转身,却发现何玉华不见了。 “咦,人呢?刚刚还在。”王秀珍嘟囔。 何玉华回自己房间,正扑在床上抱着枕头嘤嘤地哭。 同样十五岁,为什么自己就没了爹娘,为什么自己就没有长高,为什么自己从来没穿过那么漂亮的衣服? 老天啊,你也太不公平了! 等王秀珍发现何玉华在哭的时候,略想了想,倒也猜到了原委。但她绝不愿意将这件漂亮的毛毛球针织衫送给何玉华。毕竟要十五块呢,毕竟是买给何小曼的呢。别的都可以让,这个不能。 也不显摆了,悄悄地收进了房间。 何小曼回来,看到这件新衣服,简直高兴坏了,赶紧换上在穿衣镜前照来照去,照了半天。 “稍微大了一点点,看,袖子有点长了。哎,你也太瘦,吃胖点就更合身了。”王秀珍在一旁唠叨。 “长点没事,我还长呢。这么贵的衣服,当然要多穿几次才合算。” 王秀珍摆弄衣角的手停了下来,惊讶地望着何小曼。“多穿几次”……这孩子什么时候口气变得这么大,这可是十五块钱的衣服啊,抵上王秀珍半个月的病退工资! 何小曼抬头对上王秀珍的眼神,顿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 也是没办法,上辈子在那个世界,她过得挺好,买的新衣服穿不了几次,第二年就有可能换季了。 但这里不一样啊,空间不一样,时间也不一样,虽说十五块钱到三十多年后的那个世界里只能买杯奶茶,但在这里、在何家,是一笔巨资。 而且这个世界的衣服,大抵是要穿到破才算完。 假装蓦然发现自己说错,何小曼哈哈一笑:“哎呀,说错了,应该是‘多穿几年’。这么好看的针织衫,起码要穿十年!这才能回本嘛。” 王秀珍满意地笑了,女儿果然是懂事的,才不是外面那些不懂事的弄堂小妞。比如六号住的林家那大丫头,十七八岁了,整日介不上班,跟社会上那些小青年混,不学好,老跟林妈要钱买衣服,给得慢了,还要放眼色,真是上不得台面的女流氓。 “还是我家小曼最乖。又漂亮又孝顺,成绩还好。我家小曼以后是要考大学的,考上大学也是校花。” 亲妈,夸起来无边无际啊。 何小曼掩饰住尴尬,眼睛只盯着镜子。镜子里的那个人已经有了亭亭玉立的模样,纤长的身材,天鹅一样的脖颈,穿上娃娃领的白色针织衫,突然就有了美少女初初长成的感觉。 “等我考上大学,我就穿着这件衣服去报到!” 这是对王秀珍的眼光最有力的肯定。 170.价高者得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浅浅一笑, 何小曼依然是一贯的温和带点羞涩,假装没听懂何玉华的言下之意:“是啊,我也没想到, 今年突然就窜个子了。” 何玉华挑眉:“我是说,你胆子也变大了。” 何小曼依然是温和的模样:“四娘娘,咱们一家人,你别老是欺负我妈。欺负狠了, 泥人还有几分土性子呢。” 这算是解释黄色杂志那回事儿?何玉华眯起了眼睛。 “你妈很讨厌, 我哥一大好青年被她拖累成这样。自从她进了何家,何家在珍珠弄混得一天不如一天, 就知道四处陪笑脸, 被人欺负到头发梢上都不敢放一个屁。” 何玉华一脸不屑, 说到这儿还翻了个白眼。 说到这地步, 何小曼倒要郑重地替王秀珍辩护几句了,正色道:“是不是拖累了我爸, 只有我爸才有发言权。你身为娘娘,说这些话就是大不该。更何况我妈嫁到何家,你才八岁, 这些年二娘娘出嫁、三叔叔当兵,是谁把你拉扯大?我妈就天生该为何家操劳吗?还不是因为她嫁给了我爸?要说拖累, 到底谁拖累谁?” 何玉华柳眉一竖:“何小曼, 你最近越发嘴利了, 是不是你妈背后教你的?” “呵呵, 她要能教我,还会被你欺负十来年都不敢吭声?”何小曼冷冷地轻笑一声,“我会长大,过往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既然我是何家的孩子,也难说,是不是随了你啊!” “你……”何玉华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何小曼噎得说不出话来。 “我妈最怕家里闹不和,我倒不怕。你想吵,我总归奉陪。你想打……”何小曼轻蔑地低头望了望何玉华,“你现在还打得过我吗?” “何小曼!”何玉华气得浑身发抖。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何玉华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身高,她长得漂亮,人也泼辣,凡事都不吃亏,偏偏这身高欠了点,因为这个还失去了最向往的工作。想到就是一脑门子的恨意。 “四娘娘,一家人和和睦睦的有什么不好,非要鸡飞狗跳。你再看不惯我妈,我妈也当了十几年的何家媳妇,你改变得了吗?你这是折磨我妈呢?还是折磨我爸呢?还是折磨你自己呢?” 虽是春风暖暖的,此刻的何玉华却只觉得冷汗涔涔,何小曼字字句句都扎在她心上。 狠狠地望着何小曼充满稚气的脸,何玉华心中只觉又怒又悲,低吼道:“不,我永远痛恨王秀珍。因为她,厂里的人都远着我,人人都说我家里有个传染病人,去食堂都不跟我一起……” 不由的,何玉华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哆嗦着嘴唇,她终于道:“你才十五岁,你懂个屁!” 原来是这样!何小曼突然想起,何玉华不是没人追求,可是说来也奇怪,每次人家的追求都是以轰轰烈烈开头,悄无声息结束。只怕,也和王秀珍的病有关。 这个年代的结核病,猛如虎啊! 何小曼心里起了一阵同情。被人孤立的滋味她知道,当年“杨简”是个出众的女生,也曾经饱尝被孤立的滋味。 好在,“杨简”有个幸福的家庭,她的父母能给她温暖的港湾。 可是,何玉华没有。她虽然有兄嫂,但毕竟和父母不一样。 “娘娘,小曼是晚辈,今天大着胆子劝娘娘一句。跟自己家里人撕扯算什么本事,内哄最不堪,有本事上外头厮杀去。” 瞧着何玉华默不作声,何小曼知道自己说的她是听进去了,又道:“既然在厂里已经孤独,那在家里就不要作了。没有哪里会比自己家里更温暖。只要你放宽点心胸,我妈不难相处的,她不知道多么希望跟你亲近。” “呸!谁要跟她亲近!”何玉华虽是嘴里啐着,语气里的恨意却不如之前强烈,“这个家一穷二白,我真不知道有什么可留恋。” 何小曼心中一动,果然是贫贱之家百事哀,说什么“家和万事兴”,都是唱高调的空话。 家庭和睦的源头还是心情舒畅,心情舒畅的源头是改善生活啊。 所以,“万事兴”了才能“家和”,这逻辑才立得住。 “娘娘你以后多听广播,外面的社会变化很大的,只要我们家里人齐心,咱家不会一直这么穷的。” 何玉华翻个白眼,只当何小曼在说书。 虽然两人的这番谈话表面上没有达成什么共识,但何玉华对待家人的态度的确有了微妙的变化。 这让何小曼挺欣慰,自己的苦心终于没有白费。她不是惧怕何玉华,如果何玉华不是她姑姑,她会狠狠地反扑,但是,父母都是宽厚的人,他们一定难以承受家中尖锐的对立。 所以对于何玉华,只能怀柔软化,不能将她越踢越远。 对此,何小曼是付出了代价的。 她漂亮的毛毛球针织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小团红色墨汁。 还用问吗?肯定是何玉华干的啊。 不过何小曼仔细看了墨汁的颜色,已经有些黯淡,说明染上去有一段时间了。既然是谈话之前染的,那何小曼就忍了。否则难得的和平局面又要毁于一旦。 何小曼没有吱声,偷偷从王秀珍的线包里找了好几种颜色的毛线,在墨汁的地方绣了一只蝴蝶。毛线本身比针织衫的质感更加饱满,加之配色又好看,这蝴蝶竟有振翅欲飞的立体感。 第二天早上,何小曼故意穿上这件衣服走出房间,正在忙乎早饭的王秀珍一瞥眼,赞道:“我家小曼真好看。” 何玉华趿着拖鞋在搬凳子,一见何小曼穿着新衣服出来,忽然脸色一变,神情有些紧张。 但随后,她就望见了衣服上的蝴蝶,神情更是惊讶。 蝴蝶就在衣服的右下角,很是显眼,王秀珍第二眼也发现了,奇怪道:“咦,我记得买的时候没蝴蝶吧?” 何小曼笑道:“我拿你的碎毛线绣的,好看吗?” 一边说着,一边眼神就去瞄何玉华。 何玉华脸一红,从何小曼的眼神中读懂了什么。鼓起勇气抢在王秀珍之前道:“好看,小曼手真巧啊。有了蝴蝶,比以前更好看了。” 何小曼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她知道,何玉华这是握手言和的姿态,彼此尊重总比彼此对立来得让人舒畅。 师母盖上锅盖,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到何小曼跟前:“你一个小孩子去教育局,连门都进不了。” 何小曼一眼看出,这个家绝对是师母说了算。 此时的社会环境,虽然“妇女能顶半天边”的口号喊得山响,但大多数时候,只在干活方面顶天,一讲到社会地位,就有点呵呵哒了。 于是乎所有在家里能大声说话、随便插嘴的女人,一般都是有份量的人。不指望她,指望谁? 何小曼立刻又眼泪汪汪地望着师母:“师母,我真的花了很多心思的。我以前读书不好,从来没有得过奖,这是第一次参加比赛,我爸爸都高兴坏了,要是让他知道我写的作文都没给评委老师看到,他会伤心的。” 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师母心疼死了,一拍老公的肩:“你明天带她去呗,早上一上班就去。英语教研室的人你又不是不认识,跟人家说一下,就说落了一篇忘交了,多大点事啊。” 英语老师支支吾吾,又不敢违拗老婆的命令,终于点点头:“好吧,快回家重新誊写一遍,明天早上七点半在区教育局门口等你。” “谢谢老师!”何小曼破涕为笑,向英语老师鞠了个躬。 又觉得这事儿其实师母功劳最大,又向师母也鞠了个躬,大声道:“谢谢师母!” 师母笑呵呵地拍了拍她:“我可不留你吃饭了,天快黑了,快回去吧。” 跑出校门的时候,门卫大爷还叹气:“哎哟找了这么久,什么重要的本子啊。” “谢谢大爷!”何小曼一遛烟地跑远了。 回到家,书桌已经被何立华占了装电视机。因为在客堂间里铺摊子,很容易被窜门的邻居看到,不方便保密,组装大业一直悄么么在房间里进行。 何小曼开了灯,在客堂间重新写作文。她试图将碎片拼起来,无奈也拼不完整,只得大约摸地整理着,再凭自己的记忆重新发挥,终于赶在十一点前将作文写完。 看到她又在鼓捣,何玉华倒飘过来问了一句:“昨天不就见你写了么,今天还写?” 何小曼没敢把真相告诉何玉华,否则这个四娘娘会冲到学校去把向丽娜骂到想整容。 171.开启新关卡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何小曼也跟去凑热闹。 何玉华在一件胸前缀着飘带的白衬衫和一件粉色尖领衬衫之间犹豫不定, 问王秀珍哪件好看。王秀珍最是没主意的人,一会儿说那件好看,一会儿说这件好看, 拿不定个主意。 营业员的白眼球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好了没有啊,能看出花来啊?” 何小曼呵呵。这个年代的百货商店营业员可是很牛的,单位是国营的、岗位是高级的,没点儿背景还进不来,“顾客是上帝”也仅仅作为一句口号贴在商店墙上。 越要喊口号,越说明做不到。 王秀珍陪笑脸:“同志,就套一下, 套一下啊, 肯定不弄脏。” 营业员立刻将两件衬衫都收了回去:“开什么玩笑啊!买不起早说。” “谁说买不起, 你什么态度啊!”何玉华暴跳,她好久没发飚了, 都快憋坏了。 “看过来看过去,你自己说看了几分钟,衣服都要给你们摸坏了。我是看你们郑重其事地来, 才破例拿下来给你们看看,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营业员摸了摸烫卷的发梢, 又翻了个白眼。 “哪里摸坏,啊?你衣服纸做的啊, 一摸就坏啊……”何玉华一手伸出去, 差点隔着柜台指到人家鼻子上。 何小曼见势不妙, 侧身一挤,隔开了何玉华和营业员,然后向着营业员微微一笑:“阿姨,我们要那件白色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营业员看她又是个半大孩子,绷着的脸松了些,将白衬衫往柜台上一扔:“十二块!” 何玉华不服气:“小曼,干嘛拦着,让娘娘去骂死她!”一个劲地要往前拱。 可何小曼将位置卡得死死的,加之王秀珍最怕生事,也明着暗着帮助卡位,何玉华个子小,急得直跳脚。 王秀珍从兜里掏出钱付了,营业员开了票,和钱一起夹在头顶的铁夹子上,用力一扔,铁夹子顺着绳子一直滑到了会计台。 高台上的会计收了钱,又将盖章的票顺着绳子又扔回来。 这原始的商店操作方式,看得何小曼新奇不已,不由伸手摸了摸那绳子。 女营业员一脸嘲讽:“比你娘娘出息呵,你娘娘是这辈子都别想当营业员了。” 何小曼愕然,不知这话从何说起,这女营业员好像话中有话? 何玉华再也忍不住,大骂道:“朱福妹你个贱货!走后门找的工作有什么稀奇,在这儿当个营业员牛逼死你了,快管好你的冲天鼻,当心天花板掉灰下来堵了鼻孔一口气喘不过来还要开后门送医院!” 何小曼乐了,只要不是骂自己家里人,她还是挺喜欢听四娘娘骂人的。 而且,这营业员叫朱福妹? 眼珠一转,何小曼就想明白了。只听说何玉华曾经因为身高原因,招工的时候被一个有关系的同学开后门给顶掉,看来就是眼前这位朱福妹了。 两人一买一卖还要装不认识,也都是影后级别的人物啊。 朱福妹被何玉华臭骂一顿,也是气个半死,又看店里人指指戳戳地看热闹,哪里肯掉这个价,双手叉腰反击道:“何玉华别以为就你凶,矮冬瓜,一辈子!” “嗷——”何玉华吼叫着就要冲上去,被王秀珍一把扯住:“玉华,别闹啊,很多人看着呢,多不好,咱们回家!” “王秀珍!特么的咱们才和平几天,你又来胳膊肘往外拐!”何玉华最看不得王秀珍的老好人样子。 何小曼再一次往柜台前一拦,别看她年纪最小,却是现场个子最高的一个。 “妈,四娘娘,在外面吵架多难看。”声音不高,竟然不怒自威,何玉华和王秀珍都惊愕地看着她,不知道她想干嘛。 何小曼转身冲着朱福妹笑:“阿姨,钱已经付了,我们的衬衫可以拿走了吗?” “切……”朱福妹翻个白眼,将衬衫扔给何小曼。 何小曼接过衬衫,沉着地叠好,仔细地放进拎包里,然后大声道:“阿姨,买件衬衫的功夫你一共翻了三个白眼。如果是眼瞎,那就赶紧去医院眼科看看,换个狗眼珠子也行;如果不是眼瞎,那就是心坏,眼科是看不了了,祝你有生之年还能换个猴子心脏,那样别说是这绳子,就是爬屋顶一边收钱一边捉虱子也不在话下。祝你好运。” 朱福妹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这小丫头片子看上去斯斯文文冷冷静静,讲话这么毒。 何玉华哈哈大笑,鼓掌道:“小曼干得漂亮!” 这下轮到朱福妹嗷嗷叫唤了。但她到底在上班,又隔着柜台,很是鞭长莫及,嘴里乱七八糟地骂着,没了章法。 何家三个女人嘻嘻哈哈,扬长而去。 回家路上,何玉华赞叹:“小曼你还真是随我,没像你没用的妈。” 何小曼一撇嘴:“不许说我妈,否则我翻脸不认人。” 王秀珍赶紧表态:“我们一家人私下埋汰埋汰没关系的。” 何玉华一皱眉:“嫂子我正要跟你说呢,你老说是一家人,在家要和和气气不能吵架,我现在也听你的。但到外面也得像一家人啊,哪有我被欺负你还拉偏架的道理?” 王秀珍双手一摊:“以前我老怕出事,现在看来也不用怕了,小曼年纪这么小,居然战斗力也很强啊。” 何小曼笑道:“四娘娘的黄色杂志上写的,不主动吵架、不拒绝吵架、对吵架后果概不负责。” “啊,我那杂志上这么写?”何玉华回忆半天,好像没这内容啊? “四娘娘光看图了吧,没看字儿。”何小曼揶揄她。 何玉华极为难得地脸颊微红了一下:“图都没来得及仔细看,就被你偷走了。” 回到家,何玉华急着进屋试衬衫,王秀珍将余下的钱数了数,喜滋滋地放进衣柜的匣子里。 这次买衬衫都没动用何立华的加班工资,光卖老鼠尾巴那点钱足够,甚至还有富余。 这十几年,王秀珍真是难得活成这样的“有钱人”啊。 “太赶了,手都要断了。”何小曼甩着右手,回想自己奋笔疾书的样子,“下回,我晚饭过后送来给你,早上你提前十分钟去学校,这样好交接。” “好好,你要是不方便,我去你家拿也行。” 这怎么行,何小曼万万不能答应。 史培军这人嘴快,可不能让他来珍珠弄,何立华虽然没指望女儿当个大文豪,但对她的品质还是很看重的,抄作业可不是光彩事,何小曼不想让父亲看轻了自己。 “没事,晚饭后也该走动走动,还是我过来。” 虽然心里飞快地转着念头,表现到脸上,还是文文静静的样子。不着痕迹。 告别的时候,史培军眉开眼笑,对着何小曼的背影直挥手:“路上当心啊。咱友谊天长地久啊!” 何小曼“噗哧”一声笑出声来,脚步轻快地走远了。友谊要真能“天长地久”,这是件好事。刚刚给史培军送作业,何小曼绝口不提老鼠尾巴这事儿,她深信铺垫到位了,事情就自然水道渠成。 她做事,从不急于求成。 第二天作业本发下来,史培军喜滋滋的向何小曼挤眉弄眼。何小曼一看,呵,不错啊,全部过关,没有一样要罚抄的。 向丽娜还没走远,一直出溜着一双大圆眼睛盯着这边。看到二人使眼色,立刻一个箭步过来:“你们俩抄谁的作业了?” 何小曼一愣,看来她还是完全不相信自己有这个实力,没怀疑史培军抄自己的,倒怀疑两个人都抄了。 “我自己回家做的,能抄谁?”何小曼不紧不慢,她不抄作业,身正不怕影子歪。 史培军却做得更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向丽娜手中抢过还没发完的作业本。 “史培军,你干嘛,还给我!”向丽娜一跺脚,史培军已经抱着本子闪到一边去了。 他动作也真够快的,一边闪避着向丽娜的追赶,一边像魔术师玩扑克牌一样将作业本一本一本飞出去。 终于,找到了向丽娜的作业本,史培军将手中剩下的往空中一抛,跟下了一场雪似的,纷纷扬扬。 一翻开,史培军仰天长笑:“哈哈,向丽娜你这个凶婆子,自己都只做了85分,还说人家何小曼100是抄的,哈哈,笑死我了!” 同学们本来都在抢救作业本,这下子哄堂大笑。向丽娜一直都是班里英语最好的学生,她都只得85分,何小曼抄谁能抄到100分啊。 172.三位大仙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何立华闲来喜欢看看书, 但买书毕竟也要钱, 就经常从单位带点杂志回来。单位订的杂志,很多人眼热啊, 拿回家垫垫脚桌啊,卖卖废品啊,也能物尽其用, 所以很抢手, 何立华只能有什么顺什么,偶尔顺到婚姻爱情或者电影类的,王秀珍能兴奋很久, 看得津津有味。但大多数时候, 他只能顺点儿无人问津的技术期刊。 何小曼要找的, 正是这些技术期刊。 搂出来三本《无线电技术》, 何小曼一屁股坐在地上,认真地翻看。 何立华一进来就心疼了:“小曼,虽然天气暖和了,地上到底还是有凉气啊, 快起来。” “嗯嗯,马上就起。”嘴里应着, 眼睛却只盯着杂志看, 一点没有起来的意思。 “看什么呢, 这么认真?”何立华凑上前, 一看女儿手里的杂志, 就惊呆了,“这么深奥的,你看得懂?” 如果是“初中生何小曼”,那还真看不懂。但现在这个“初中生何小曼”拥有一个“大学生杨简”的脑子,这杂志上的内容对她来说,并不十分晦涩。 她现在有一个伟大的设想,一个何立华听到,很有可能会吓晕过去的设想。 “爸,我也学物理啊,虽然有点难,但也不至于完全看不懂,可以学习嘛。” 这话,连何立华也唬不了。 “读书无用论”正甚嚣尘上,学校里又有几个是认真读书的,物理这种“副科”,更是蜻蜓点水,老师放羊,学生摸鱼,彼此互不为难,皆大欢喜。 所以,何小曼还想看得懂? “你们现在这点三脚猫,哪有我们那时候学得扎实……”作为当年学霸,何立华追思如潮。 何小曼打蛇随棍上,立刻拍拍屁股起身:“所以啊,正需要您哪!” “需要我干嘛,帮你复习物理?”何立华脸上绽开了花,心里不知道多乐意呢。 “不要不要,我现在成绩好着呢。” 何小曼将《无线电技术》快速翻到其中一页,指着给何立华看:“爸,你看这个……” “电视机装配五大难点……”何立华没懂,“你看这个干什么,想去电视机厂当技术员?那也得先考上大学再说。” 何小曼眨眨眼:“爸,有没有想过,自己组装一台电视机?” 何立华吓了一跳:“自己组装!小曼你在做梦吧?” “我没做梦,爸,你想啊,你在厂里是技术员吧,这些基础的知识你应该都懂的吧。我翻了这三本杂志,感觉里面很多东西都用得上,我们仔细研究研究,把准备工作做充分,装得成最好,装不成也不损失什么啊。” “就凭三本杂志,装个电视机……”何立华觉得难以置信,“这一定是痴人说梦。” 早就料到何立华是这个反应。 人,如何能想像未来是怎样?许许多多当年被视为“童话”与“幻想”的事物,随着科技的进步与社会的发展,会一样一样地实现。许许多多人咋舌、叫人惊叹的创新,在不久的将来都会变得熟视无睹,成为生活中的必然与寻常。 何小曼必须让何立华相信,梦想,是真的有可能实现的。 “行不行,总要试了才知道嘛。我也挺有兴趣的,爸就当带着我一起玩呗。” 何立华哑然失笑:“你啊,玩洋娃娃还差不多,哪有玩这个的。” “何立华的女儿,总要玩点和别人不一样的,对吧?”何小曼知道如何攻其软肋。 何立华虽然表面温和,珍珠弄的人也都尊敬他,称他一声“何老师”,但何小曼知道,他心里是很有些怀才不遇的。他觉得自己和珍珠弄那些整天计较谁家多占了一寸地、谁家多抠了一块砖的人,完全不一样。 女儿的话击中了他。这个看似老实木讷的丫头,如今越来越显出与众不同的一面。她比爸爸机灵,又比妈妈大胆,的确和珍珠弄所有姑娘都不一样。 见他沉默,何小曼知道他是心动了。打铁趁热,继续给他加码。 “妈这几天老去弄堂口摘菜,真的为了省电么?还不是想听听林家电视机里的人唱戏。何况娘娘也盼着呢,要是能有个电视机,咱家里也更欢喜和睦啊。” 何立华不禁点头,承认何小曼说得有道理,但还是犹豫:“就是这电视机,咱普通人真能装吗?装一台也要不少钱吧?” 何小曼知道,晓之以理之后,必定要动之以理。便给他细细算账。 “商场里一台电视机要三四百,咱家凑不来那么多钱,也弄不来票。但装一台就不一样了,你看这杂志上写的,主要部件八十块就能配齐。我想过了,咱也不一定都要买新的啊,隔壁水哥好几样东西都是旧货市场买的呢,去问问他,看看能不能淘点儿电子零件。还有啊……” 何小曼指指何玉华的房间,“四娘娘不是在无线电厂嘛,有些小东西,她厂里肯定多的是,垃圾箱里都能扫出一堆来。” 何立华越听越舒展,越听双眼越亮:“这么说还真可以试一试,估摸着,最多花上一百多?” “对啊,试不成,再当旧货把零件都卖了;试成了,咱家就有电视看啦!” 何立华的情绪完全被调动,抢过何小曼手里的三本杂志,快速地翻了一遍,频频点头:“可行,真的可行!” 又“啪”地一声合上杂志,冲到房门口大喊:“玉华,你过来一下!” 何小曼乐了:“爸,你也太心急了吧,还不知道要哪些零件呢,这么急着叫四娘娘。” “什么事啊?”何玉华趿着拖鞋晃过来。 “这个杂志,《无线电技术》,你们厂有伐?” “有啊,怎么了,哪个柜子又晃了?”何玉华以为要垫家具呢。 “柜子都好得很。是我要看,你明天给我多带几本回来,尽量把每一期都找齐,我急等着用。” 何玉华呆了:“哥真爱学习啊。” 何小曼跟在后面傻乐:“我爸要造飞机。” 何玉华认真想了想,摇了摇头:“我应该不敢坐。” 何小曼立刻又眼泪汪汪地望着师母:“师母,我真的花了很多心思的。我以前读书不好,从来没有得过奖,这是第一次参加比赛,我爸爸都高兴坏了,要是让他知道我写的作文都没给评委老师看到,他会伤心的。” 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师母心疼死了,一拍老公的肩:“你明天带她去呗,早上一上班就去。英语教研室的人你又不是不认识,跟人家说一下,就说落了一篇忘交了,多大点事啊。” 英语老师支支吾吾,又不敢违拗老婆的命令,终于点点头:“好吧,快回家重新誊写一遍,明天早上七点半在区教育局门口等你。” “谢谢老师!”何小曼破涕为笑,向英语老师鞠了个躬。 又觉得这事儿其实师母功劳最大,又向师母也鞠了个躬,大声道:“谢谢师母!” 师母笑呵呵地拍了拍她:“我可不留你吃饭了,天快黑了,快回去吧。” 跑出校门的时候,门卫大爷还叹气:“哎哟找了这么久,什么重要的本子啊。” “谢谢大爷!”何小曼一遛烟地跑远了。 回到家,书桌已经被何立华占了装电视机。因为在客堂间里铺摊子,很容易被窜门的邻居看到,不方便保密,组装大业一直悄么么在房间里进行。 何小曼开了灯,在客堂间重新写作文。她试图将碎片拼起来,无奈也拼不完整,只得大约摸地整理着,再凭自己的记忆重新发挥,终于赶在十一点前将作文写完。 看到她又在鼓捣,何玉华倒飘过来问了一句:“昨天不就见你写了么,今天还写?” 何小曼没敢把真相告诉何玉华,否则这个四娘娘会冲到学校去把向丽娜骂到想整容。 第二天一早,英语老师倒是很准时,比何小曼先到了教育局。而且没带他的宝贝搪瓷茶缸。 这回何小曼总算觉得自己要比搪瓷茶缸重要点了。也算欣慰。 到了二楼的英语教研室,教研员打水去了。等他慢吞吞打好水,泡好茶,坐下来听英语老师说话,已经二十分钟过去了。 “王教研员,昨天我们学校来送英语作文比赛的参赛作文,是一个同学来送的,慌慌张张地漏了一篇,今天赶紧又补送过来了,希望没有影响到参赛。” 王教研员嘴脸倒也不难看,从英语老师手里接过何小曼的作文,瞥了一眼,眼睛一亮:“这孩子立意不错嘛。” 173.金钱最坦荡 此为防盗章,感谢尊重作者君~~ 但这个年代不一样, 一切都这么悠闲笃定。 何小曼还是蛮喜欢这个年代的, 喜欢对门姐姐新烫的头发, 喜欢隔壁水哥每天早上放的劲歌, 也喜欢这可以安全独行的夜路。 远远的, 史培军已经坐在路口的石桌前, 探头探脑。一见何小曼过来, 开心地站了起来。 “今天作业不多,作文总得自己写了吧。”何小曼将放着作业的小袋子递给史培军。 “啊……”史培军为难地挠头,“作文也很难写啊。让我憋600个字,比蹲坑还难。” 就知道他是这德性。说得真叫一个粗俗。 何小曼无奈:“里面有个纸片, 帮你把题纲都写好了,你按题纲发挥总会的吧。平常胡说八道挺在行的, 作文不就是有条理的胡说八道么,你又不指望得高分, 把字写端正就谢天谢地了。” “好吧。”史培军无奈, 写作文不会, 胡说八道是他强项。有了题纲, 说600字应该不太难。 说话间,何小曼将那个牛皮纸信箱拍在石桌上:“我家最近老鼠多, 我妈捉了要扔,给我拦下了。你上回不是说老鼠尾巴能换钱么, 这个拿去, 你也能换几毛钱花花。” 史培军一愣, 这才想起自己跟何小曼提过一嘴除四害的事。一咧嘴,又笑了:“你记性可真好,怪不得单词背得住。” “咱们的友谊可是要天长地久的,所以有好事肯定得想着对方啊。” 何小曼是故意这么强调,就等着看他反应呢。这叫欲擒故纵,要是史培军真傻头傻脑地接受这没理由的“好意”,他们的友谊立刻会被何小曼单方面中断。 还好,史培军很经得起考验啊。 一听她提起“友谊”二字,史培军立刻一脸“你污辱了我们的友谊”的表情:“我拿谁的也不能拿你的啊,还讲不讲义气了。” 何小曼微微一笑:“我又不认识街道的人,拿了这个也没用啊。” 这话提醒了史培军,何小曼辛辛苦苦地做作业给他抄,他正无以为报呢,这不是天赐良机嘛。一把抓起信封:“有我啊,我认识就行了。” 嗯嗯,你何止认识,那就是你亲妈。 看何小曼两眼放光的样子,史培军顿时觉得自己高大极了。身为一枚无论是长相还是身高都有点拿不出手的著名学渣,他还是第一次在女生眼里看到这样的光芒。 这光芒是因为自己哎! 真令人感动。从此何小曼的事就是他的事,何小曼的老鼠尾巴就是他的尾巴! 哦不,他的老鼠尾巴! 也不太对,怎么就这么别扭呢?算了算了,反正就是那意思,他心里透亮透亮的,明白极了。 何小曼拿回家两块钱的时候,王秀珍惊呆了,将那两块钱的纸币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终于确定那真的是钱,而自己也没有做梦。 老鼠尾巴换来钱了! 王秀珍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激情。 何玉华正坐在桌子前弄发卷,一撇嘴:“呵,从此以后咱珍珠弄的老鼠算倒了八辈子血霉喽!” 王秀珍处在干事业的兴奋中,不去计较她的阴阳怪气,笑得嘴都合不拢:“小曼,你下回再跟史培军打听打听,街道什么时候收蚊子啊。蚊子也是四害的喽。” “噗”,何小曼忍俊不禁:“妈,你别搞笑了,咱先把一样事情干好。就这个,也不长久,做一个月是一个月。” 王秀珍也不失望,喜滋滋的:“这不管,反正不要成本,能多做一天是一天。” 晚上,她把这事跟何立华一说,何立华都觉得难以置信。不过,两块钱的纸币就在他眼前,几乎相当于他辛苦一天的收入,由不得不信。 “怪不得我说呢,最近晚饭后小曼老往外跑,原来是干这个去了。”何立华这下想通了。 王秀珍还帮女儿说话:“小曼把那史培军都带得成绩进步了,所以人家才愿意帮这个忙,外边人都不知道的,知道了街道也不收他们的。咱们这是内部有人。” 何家都是本分人,真没想到,第一个能混到“内部有人”的,竟然是十五岁的何小曼。 何立华心中欣慰,从包里又很郑重地拿出二十块钱,交给王秀珍:“这是我上个月的加班费,加上小曼的这两块钱,你都收着。明天去买一只老母鸡煨个汤,好好补补身子。另外给小曼买件新衣服,她好像又长高了。” 王秀珍美美地收了钱,只觉得身体都好了一大半:“小曼最近的确窜个子了,以前看着她像我。最近又长个子又开窍,倒是越来越像你了。” 何立华看着灯下的王秀珍,她开心起来的样子,依稀又回到了当年。 当年的王秀珍,可是村里最好看最生动的姑娘啊。心中不由柔情顿生,又想起王秀珍最近一次检查结果非常好,看来病愈也是指日可待,生活真是越来越有奔头了。 只可惜,在局促的世界里,柔情都是不长久的。 第二日,何玉华看到王秀珍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只杀好的鸡,这也就算了,竟然还有一件新衣服。 那是一件雪白的针织衫,娃娃领下缀着两朵绒绒的毛球。 何玉华认识这针织衫,第一百货公司柜台里,挂在最显眼的地方,就是这件了。她去看了好几次,但是要十五块钱一件,几乎是她半个月的工资,很有些舍不得,一直没下手。 却没想到,一直嚷嚷着手头拮据的王秀珍竟然买下了。 “你去一百了?”何玉华不禁问。 王秀珍比较迟钝,没能第一时间领会何玉华的意思,还摩挲着毛球回答:“是啊,刚买的,是不是很好看。” 何玉华表情有些不服气:“好看,可是恕我直言,嫂子你这个年纪不适合穿这个针织衫。” “不是我穿的,我是买给小曼的。” “小曼!”何玉华失声尖叫,“她还是个小孩子,要穿这么好的衣服做什么!” 话音未落,听到外面“卡察”一声,是自行车落锁的声音,何立华回来了。 “小曼,你学习任务重,以后不要等我。”何立华一边说着,一边就进了屋。 屋子实在小,屋里屋外的,都很难有秘密。但何小曼知道,在这个年代,家家都是这样的环境,能有个栖身之处都已经很不容易。 就这套/弄堂里的小房子,还是当年爷爷在厂里劈波斩浪给争取下来的。 何立华是个高中生,在这个年代这个年纪,也算是个小知识分子,对孩子的教育还是比较上心。 只可惜,以前的何小曼实在不太聪明,学习非常吃力。所以何立华一方面望女成凤,一方面又心疼女儿过于用功,小小年纪就愁眉苦脸。 王秀珍转身想去给何立华盛饭,何玉华却抢先一步。 “哥,回来啦,今天是我做的饭,快尝尝手艺怎么样?”她对兄嫂,完全两副嘴脸。 何小曼冷眼看着,心里早就琢磨过味儿了。 父母的爱情是有些失衡的。王秀珍来自农村,是何立华插队的时候恋爱上的。后来何立华落实政策回城,王秀珍也跟了过来,在家赋闲了很长时间,才求爹爹告奶奶地弄进了纺织厂。 所以,何玉华看不起她。 加之王秀珍后来生病,之前的风姿也日渐萎靡。男人却不一样,何立华虽然已近不惑,但长得颇为斯文儒雅,戴着眼镜,一脸温和,透着浓浓的书卷气。 这样的男人,很有些迷人。厂里的女徒弟也很愿意跟他亲近。 王秀珍更加自卑。 自卑的人,最容易被欺负。因为她只求安身立命,生存哲学就是“家和万事兴”,何玉华就是断定了她逆来顺受,绝不会去跟何立华嚼舌根。 何立华浑然不知一小时前家中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品尝着何玉华的手艺,频频点头。 “秀珍有没有帮忙啊?” 王秀珍赶紧说:“都是玉华做的,我打打下手。” “玉华也是越来越懂事了,都知道帮嫂子分担了。”何立华点点头,对家中的互敬友爱十分满意。 何玉华一脸得意,刚想继续邀功,一抬眼,迎上了何小曼冰冷的眼神。 这间小客厅,就只能放这么一张小餐桌,四个人各占一边坐下,已是满满当当,何小曼就坐何玉华对面,一个眼神过去,相距不过两尺,真叫一个晶晶亮、透心凉。 174.总师办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史培军将作业快速翻了一遍, 小眼睛嘀溜溜转了三圈, 一脸谄媚:“还要麻烦您老亲自送过来, 这怎么好意思。” “太赶了, 手都要断了。”何小曼甩着右手, 回想自己奋笔疾书的样子,“下回,我晚饭过后送来给你,早上你提前十分钟去学校,这样好交接。” “好好, 你要是不方便,我去你家拿也行。” 这怎么行, 何小曼万万不能答应。 史培军这人嘴快,可不能让他来珍珠弄, 何立华虽然没指望女儿当个大文豪, 但对她的品质还是很看重的,抄作业可不是光彩事,何小曼不想让父亲看轻了自己。 “没事,晚饭后也该走动走动,还是我过来。” 虽然心里飞快地转着念头,表现到脸上,还是文文静静的样子。不着痕迹。 告别的时候, 史培军眉开眼笑, 对着何小曼的背影直挥手:“路上当心啊。咱友谊天长地久啊!” 何小曼“噗哧”一声笑出声来, 脚步轻快地走远了。友谊要真能“天长地久”,这是件好事。刚刚给史培军送作业,何小曼绝口不提老鼠尾巴这事儿,她深信铺垫到位了,事情就自然水道渠成。 她做事,从不急于求成。 第二天作业本发下来,史培军喜滋滋的向何小曼挤眉弄眼。何小曼一看,呵,不错啊,全部过关,没有一样要罚抄的。 向丽娜还没走远,一直出溜着一双大圆眼睛盯着这边。看到二人使眼色,立刻一个箭步过来:“你们俩抄谁的作业了?” 何小曼一愣,看来她还是完全不相信自己有这个实力,没怀疑史培军抄自己的,倒怀疑两个人都抄了。 “我自己回家做的,能抄谁?”何小曼不紧不慢,她不抄作业,身正不怕影子歪。 史培军却做得更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向丽娜手中抢过还没发完的作业本。 “史培军,你干嘛,还给我!”向丽娜一跺脚,史培军已经抱着本子闪到一边去了。 他动作也真够快的,一边闪避着向丽娜的追赶,一边像魔术师玩扑克牌一样将作业本一本一本飞出去。 终于,找到了向丽娜的作业本,史培军将手中剩下的往空中一抛,跟下了一场雪似的,纷纷扬扬。 一翻开,史培军仰天长笑:“哈哈,向丽娜你这个凶婆子,自己都只做了85分,还说人家何小曼100是抄的,哈哈,笑死我了!” 同学们本来都在抢救作业本,这下子哄堂大笑。向丽娜一直都是班里英语最好的学生,她都只得85分,何小曼抄谁能抄到100分啊。 所以也有惊讶的:“何小曼是100?这么牛啊!” 史培军得意:“那是,何小曼昨天也是100。” 这个友谊真的值得“地久天长”啊,史培军的表情比自己得了满分还得意。 “本子还给你,还课代表呢,都考不到满分,抄作业都不希罕抄你的。”他将作业本扔还给向丽娜,顺便还扔了一个嘲笑的表情过去。 “呜呜呜……”向丽娜哪里受得了这个屈辱,趴在桌上就哭了。 不知是谁在门口喊了一句“老师来了”,同学们飞速各归各位,还有手快的将地上的作业本也扒拉了起来,胡乱塞进桌肚。老师走进教室的一瞬间,刚刚还乱成一锅粥的教室已经变得秩序井然。 这美好程度,恨不得立刻可以演一场“致青春”。 “怎么样,替你出气了吧。”史培军小声邀功。 何小曼朝他竖了竖大拇指,又低声问:“你不是抄的我的吗,怎么不是满分?” 史培军挤挤眼睛:“都一样就惹人怀疑了,我故意抄错了两个。” 呃,心机boy啊。 不管怎样,这场风波过后,史培军这个铁哥们是结交下了,向丽娜那个死对头也是解不开了。 下课的时候,向丽娜再看何小曼,肿肿的眼睛里差点万箭齐发。 何小曼有点无奈,看来以后不能回回满分,还是要留点余地。不然向丽娜这样的学霸宠儿,会吐血的。 她挺漂亮,吐血不好玩。何小曼告诉自己,做人要厚道。 晚上,何立华加班,没回来吃晚饭。而何玉华这两天也不作怪,乖乖地跟王秀珍一起干家务,时不时还要冷眼看看何小曼。 何小曼很提防她,何玉华这么泼辣的人,不可能一直甘于吃瘪,她是在观察何小曼,找机会反扑。 果然,吃过晚饭擦桌子的时候,何玉华阴阳怪气地开口了。 “小曼啊,吹出来的牛,可要兑现啊。你妈这两天满世界找老鼠呢。” “哪有……”王秀珍赶紧弱弱地反驳了一句。 何小曼扭头问王秀珍:“找着没?” “有,不多。”王秀珍老老实实回答。 因为心里对上交老鼠尾巴这事儿还有些疑虑,她这两天没敢闹多大动静,偶尔看到邻居家逮着老鼠扔出来,就偷偷捡两只。因为怕传染上病菌,还得小心翼翼做好隔离,好不容易存了几根尾巴。本来想问问何小曼交到哪里去,但何小曼不提,她也没吭声,怕影响她学习。 “给我吧。我去一趟史培军家。”何小曼胸有成竹。 “你们说好了?”对于何小曼的自信,王秀珍将信将疑。 何小曼抿嘴一笑:“学校不方便说,我去叫他出来,这样好说。” 王秀珍点点头,对这个理由欣然接受:“怕脏,没拿进屋里,在外面砖头下的牛皮纸信封里。” “好,我去去就来。” 何小曼取了信封不说,还将作业夹在胳膊下,堂而皇之出了门。真是完美,晚上出门都有了借口。 师母盖上锅盖,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到何小曼跟前:“你一个小孩子去教育局,连门都进不了。” 何小曼一眼看出,这个家绝对是师母说了算。 此时的社会环境,虽然“妇女能顶半天边”的口号喊得山响,但大多数时候,只在干活方面顶天,一讲到社会地位,就有点呵呵哒了。 于是乎所有在家里能大声说话、随便插嘴的女人,一般都是有份量的人。不指望她,指望谁? 何小曼立刻又眼泪汪汪地望着师母:“师母,我真的花了很多心思的。我以前读书不好,从来没有得过奖,这是第一次参加比赛,我爸爸都高兴坏了,要是让他知道我写的作文都没给评委老师看到,他会伤心的。” 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师母心疼死了,一拍老公的肩:“你明天带她去呗,早上一上班就去。英语教研室的人你又不是不认识,跟人家说一下,就说落了一篇忘交了,多大点事啊。” 英语老师支支吾吾,又不敢违拗老婆的命令,终于点点头:“好吧,快回家重新誊写一遍,明天早上七点半在区教育局门口等你。” “谢谢老师!”何小曼破涕为笑,向英语老师鞠了个躬。 又觉得这事儿其实师母功劳最大,又向师母也鞠了个躬,大声道:“谢谢师母!” 师母笑呵呵地拍了拍她:“我可不留你吃饭了,天快黑了,快回去吧。” 跑出校门的时候,门卫大爷还叹气:“哎哟找了这么久,什么重要的本子啊。” “谢谢大爷!”何小曼一遛烟地跑远了。 回到家,书桌已经被何立华占了装电视机。因为在客堂间里铺摊子,很容易被窜门的邻居看到,不方便保密,组装大业一直悄么么在房间里进行。 何小曼开了灯,在客堂间重新写作文。她试图将碎片拼起来,无奈也拼不完整,只得大约摸地整理着,再凭自己的记忆重新发挥,终于赶在十一点前将作文写完。 看到她又在鼓捣,何玉华倒飘过来问了一句:“昨天不就见你写了么,今天还写?” 何小曼没敢把真相告诉何玉华,否则这个四娘娘会冲到学校去把向丽娜骂到想整容。 第二天一早,英语老师倒是很准时,比何小曼先到了教育局。而且没带他的宝贝搪瓷茶缸。 这回何小曼总算觉得自己要比搪瓷茶缸重要点了。也算欣慰。 到了二楼的英语教研室,教研员打水去了。等他慢吞吞打好水,泡好茶,坐下来听英语老师说话,已经二十分钟过去了。 175.第一次登门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只有洋气如向丽娜、高远如何小曼, 才能领会学好英文的重要性。 学校里得到两个参赛名额。何小曼以为会全校海选,但并没有。 其实英语老师心里很清楚,这些学生大部分都只打算混到初中毕业就各自找工作, 能流利地说几句英语的都不多, 更别提还能用英语写作文了, 所以英语老师直接叫了几位同学去办公室。 其中就有何小曼与向丽娜。 英语老师是个中年男人, 大约跟何立华差不多年纪,当然没有何立华的风度, 整天抱个搪瓷茶缸,喝水的时候发出“叽哩叽哩”的奇怪声响,显出一种气血两亏的征兆。 “你们几位同学,平时英语水平都还不错。这次的比赛,市里只给了我们两个名额, 我们要抱着学习的态度, 认真准备。” 也难怪他没啥信心, 这学校教学质量很一般,跟市里几家重点中学不能比, 能争到两个名额已经是校长天大的面子。 向丽娜却并不这么想, 她心气儿高,私下也一直在跟家中长辈自学英语,总觉得别人就算没希望, 自己应该还是很有竞争力的。 所以她关心的并不是如何开展准备工作。她只关心结果。 “老师, 我想问问, 这比赛要是得了奖,有啥好处?” 真是直言不讳啊,何小曼飞快地瞥了她一眼。 英语老师又“叽”了一口茶,啧了下嘴:“理论上说,要是得到一等奖,中考是可以加分的。” 向丽娜眼睛一亮:“加多少?” 老师皱了皱眉头,显然他也没太在意这个事情。被向丽娜一问,一时答不上来,尴尬地在桌上的纸堆里翻着比赛通知。 “哎哟,加分还挺高,20呢。”老师找到通知,向几位同学晃着,“所以好好准备啊,说不定天上就掉块馅饼呢?每人回去写一篇英语作文,题材不限……” 他眯着眼睛读通知,突然提高声音道:“哎呀,明天就截止了诺,我都没注意,这通知领得太晚了。今天快回家写,明天就交给我啊,下午我送到区教研室去。” 晚上,何小曼在灯下奋笔疾书。 何立华好久没见女儿作业要做到这么晚,有点担心:“小曼,是不是今天作业有什么困难了?” “不是,老师让我们写一篇英语作文,说要选好的送到市里参加比赛呢。” “那要好好准备。”何立华关心道,“你写的是什么内容,买饭么力?” 亲爸难得的幽默把何小曼逗笑了:“才不是,我有那么俗气嘛。这种比赛,肯定很多同学写‘买饭么力’,总得写点儿别出心裁的,或者有点深度的,才能让评委老师一眼看到。” 何立华点头:“说得颇有道理。不过,毕竟是初中生的比赛,能写到多深啊,还是人物介绍最好写。” 何小曼却眨眨眼睛,笑道:“我写读书笔记。” “哦?什么书?”何立华有点意外。 “《悲惨世界》。” 这下何立华是惊呆了:“小曼你可真是越来越厉害了。这个……估计爸也写不出来。” 也难怪何立华难以置信,珍珠弄这个水准的中学生,只怕听过《悲惨世界》大名的都没几个,更别说有啥感想,更更别说还要用英文写感想。 晚上何小曼去洗漱的时候,何立华跟王秀珍聊天,欣慰得想哭:“秀珍啊,小曼一定会有出息。自从政策开放以来,我给她买了多少世界名著,她总是看不到几页就昏昏欲睡,我总想,这孩子……好歹还善良……” 王秀珍笑:“这可不像夸。” 何立华长叹一声:“没想到啊,咱们小曼总算开窍了!聪明,会读书,有想法,将来一定比咱俩都强!” “嗯嗯,立华你说得对,一定是这样的。”王秀珍总是无底线支持丈夫,而且双眼放出崇拜的光芒。 最近她身体好了不少,脸色也透出久违的光泽,看得何立华心中一动。第一次觉得长大的女儿有点碍事了…… 第二天一早,向丽娜春风满面:“何小曼,作文写好没?” “写好了啊。” “写的什么内容?” “买饭么力。” “呀,真的啊,咱俩写的一样!” 望着向丽娜宛若世界小姐选美一般的真诚的假笑,何小曼内心颇是MMP。 谁要跟你一样,做梦去吧。 “呵呵,好巧啊。”何小曼皮笑肉不笑,想应付过去。 偏偏向丽娜今天热情万丈,伸出双手:“给我吧,我收了一起交给老师。” 何小曼突然心里起了很不好的预感,脸上不动声色:“我有两个单词好像拼错了,等会儿查了英文词典再交。” 见向丽娜还是杵着不走,只好把话说明白一点:“不麻烦你等我了,等下我改好自己去交给老师吧。” 向丽娜嫣然一笑:“好吧,你快点哦。老师下午就要送过去了。” 说完,飘然而去。 连史培军都摸不着头脑:“这凶婆子今天吃错药了?” 何小曼托着腮帮子,手指在桌面轻轻地敲:“她没有吃错药,她看错人了。以为我是傻子呢。” 第一堂课下课,何小曼亲自将誊写好的作文送到了英语老师办公室。 “何小曼你总算交来了,就差你的了。” 英语老师将搪瓷茶缸往桌上轻轻放下,接过作文,看都不看,就往桌角纸堆上一扔:“等会儿空了我会看的,这次大家都写得不错,我挑两篇下午送到局里去。” 何小曼暗暗叹息,看来自己辛辛苦苦写了一个晚上的作文,可没有他一只搪瓷茶缸重要呢。 英语老师又“叽”了一口茶,发出满足的舒气声,然后道:“你的没问题,向丽娜有两个单词拼错了,我叫她改过了。” 何小曼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笑道:“谢谢老师。” 鞠了个躬,转身正要走,突然想到:既然老师让向丽娜改,那是不是说明她的选上了? 厚着脸皮主动问:“老师,谁的被选上去参赛了?” “你的,还有向丽娜的。” “哦……”何小曼眉头微微挑起,她自信应该赢得向丽娜的“买饭么力”。 英语老师心情挺好,还开玩笑:“何小曼,现在对学习很上心,都知道来打听了,以前见老师都饶道走,哈哈。” 何小曼也不着恼,有些羞涩地笑道:“因为我花了心思写的……” “放心吧,作文已经送到区里去了。”英语老师挥挥手,“向丽娜给送过去的。” “什么!”何小曼惊呼。 “她家离区教育局近,中午又回家吃饭,主动要求把参赛作文送过去。你们这些女生啊,就是比男生乖巧,知道替老师分担……” 怪不得英语老师一脸满足,原来省了他跑一趟。可何小曼心里却开始打鼓,向丽娜会不会动手脚? 以她最近看自己的眼神,可能性非常大啊。 回到教室,史培军看她坐立难安的样子,不由关心:“怎么回事,是不是没被选上?” “选上了,我和向丽娜……” “那你还哭丧着脸。应该高兴啊。”史培军的友谊又开始“地久天长”起来,得意道,“虽然我看不懂,但我瞥了一眼,光看字都是你写的比较好看。得个奖,气死那个凶婆子。” 何小曼没好气:“她还没气死,我已经要忐忑死了。老师居然让向丽娜去送参赛作文,你说,她会不会搞花样?” 史培军一拍桌子:“哎呀,这个真有可能。这凶婆子一看就阴险毒辣不是个好人,她不会把你作文扔了吧。” “这个估计不敢,学校让送两篇,她还敢只送自己的?” 正说着,向丽娜背着书包笑吟吟走进教室,没事人一样。 何小曼甩甩头:“算了算了,听天由命。算来算去,也没想到她出这招。希望她内心还保留一点善良吧。” 这个“希望”仅仅维持到当晚,都没过夜。 吃过晚饭,何小曼去给史培军送作业的时候,刚走出巷子,就见史培军迎面跑来,急匆匆的样子。 “何小曼,你被坑了,雾草!”史培军大声骂着粗话。 “什么情况?”何小曼隐隐觉得不好。若不是有急事,史培军断断不会跑到珍珠弄来。他虽然是班里有名的皮货,但对何小曼是言听计从。 176.春色无边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吴志娟一愣:“是今天没考好?”转言又安慰,“没事的,你不会,肯定人家也不会啊。明天还有两门呢,明天好好考。” “妈,你让我静静好不好,我要看书!” “丽娜,你开一下门,妈就说一句话。” 门打开了一条缝,露出向丽娜一张丧气的脸:“什么话, 赶紧说。” 吴志娟低声道:“等下家里来客人, 你这张苦瓜脸给我收一收,别让爷爷不高兴, 知道吗?” 向丽娜的脾气,素来也是看人的,对着她妈敢胡来,见到爷爷向怀远,那就是一张人畜无害的乖巧脸了。这个家是谁说了算, 她心里清楚得很。 点点头:“知道了, 呆会儿我就下楼。”说完就关上了门, 全然不顾吴志娟担忧的表情。 如果有可能, 现在向丽娜很希望能一个人躲起来, 不用去面对这个家里每一个需要笑脸相迎的人。 今天早上发生的事, 向丽娜以为自己会冷静面对, 却不知道其实内心的害怕超乎了自己的想象,导致今天考试发挥得一塌糊涂,尤其是写作文的时候,脑子里一直浮现出何小曼被撞出去的那一幕,心烦意乱,完全无法投入。 她需要好好整理心情,面对明天的考试。明天是她的优势项目,希望还有挽回的余地。 屋外,丁副市长的黑色小轿车拐进弄堂,稳稳地停在向家花园楼下。 下车的时候,憋了半天的杜松涛终于找着了机会。趁着高萍在和丁砚介绍向家的时候,他俯在丁佐民耳边道:“今天丁砚救的那女孩,是向家的吉普车撞的。” 丁佐民一惊,迅速余光向四周一瞥,没看到向家的吉普车停在楼下,稍稍安定,压低声音问:“小砚知道吗?” 杜松涛摇摇头:“我说没看清车牌……” 丁佐民面无表情,略一沉吟,低声道:“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 短短四个字,实在是耐人寻味,既没有表态,又暗示了杜松涛事情到此为止,后续将由他丁佐民决定该如何处置。 向家客厅宽敞雅致,仅看不经意间陈列的几处古董,就能知道他家的政策落实得相当不错。 丁佐民来者是客,一脸真诚。而向怀远和向炳方父子也将寒暄进行得无比热忱,长久的疏离似乎并没有影响两家的感情。 他们盛赞了丁砚,用词华丽而空洞,一时倒也听不出究竟是虚情还是假意。 丁砚有礼貌地回应着,态度谦逊。 不一会儿,向家二儿子向炳文一家三口也到了。 “人都齐了,去把丽娜喊下来吧。”向怀远让吴志娟去叫宝贝孙女,又跟丁佐民他们解释,“我孙女,这两天中考呢,在房间温习功课。” 丁砚今天格外敏感,一听到“中考”二字,心不知怎的就揪了一下。尤其是刚刚听母亲说起何小曼不久前的辉煌,丁砚的惋惜之情久久不能褪却,至今耿耿。 向丽娜已经换了一身粉红色真丝连衣裙,从楼梯上款款而下,显得亭亭玉立。 “丽娜,快来见过客人。”向怀远显然很喜欢这个孙女。一旁的向炳文一家,脸上已经挂上了不易察觉的不悦之色。 “这姑娘真是漂亮啊!”高萍满面春风地夸赞。 吴志娟已经牵着手在给向丽娜介绍:“这是你丁叔叔,这是高阿姨,这是丁叔叔的儿子……” “我叫丁砚。”丁砚很大方地和向丽娜打了个招呼。 却只见向丽娜脸色一变,迅速低下了头。她一眼就认出了丁砚。 没错,早上就是他从丁副市长的车里出来,和司机一起将何小曼抬上了车,连衣服都没换,还是那一身! 向丽娜无比紧张,连回应都不敢,匆匆朝丁砚点了点头,便垂下脑袋,一声不吭。 高萍只以为她是害羞,亲热地牵着她的手,问她在哪个学校读书,又顺带将自己的学霸儿子给花式夸了一番。 向炳文最会来事,哪容得现场只有大哥一家子的世面,必须立刻抢戏啊。 一看四周,没见着丁副市长的司机,便道:“哎呦,瞧我这待客不周,把司机师傅给忘了,我去叫他进来。” 丁佐民笑道:“他孩子这两天生病,我让他把东西搬进来就回去了。” “丁副市长真是体恤下属。”向炳方也不甘落后,争着在父亲面前表现,“待会儿让小刘送丁副市长回家。” 其他人还好,向丽娜简直魂飞魄散,要不是高萍正拉着她手,又是众目睽睽之下,只怕当时就腿一软直接瘫在了地上。 苦撑了良久,才慢慢地缓过神来,脸上再也笑不出来,只跟着大人一起入了座。 所谓向家家宴,形式大于内容。 长辈们说了一席的空话,丁砚和向丽娜却都是如坐针毡。 一个是实在不喜欢这样的应酬场合;一个是分分钟担心自己的丑事被揭穿。 各怀心事,纵是山珍海味,也味同嚼蜡。 而另一边,在医院的病房里,何家一家三口虽粗茶淡饭,倒是吃得融洽。 下午王秀珍冲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抱着何小曼哭了一回。但她十几年来,一直没对何小曼抱太大的期望,最近虽然吊了吊胃口,但哭一场也就平息了。 又见何小曼自己似乎并不很悲伤,王秀珍也就收了惆怅,认真考虑该给何小曼买点什么补补。 晚上,王秀珍竟然带了一杯子鲜美的水煮河虾来,把何小曼惊得不行:“妈,你这得花多少钱啊!” 她知道家里终究还是不宽裕的。 王秀珍却眨眨眼睛,等到隔壁婆婆下床去热晚饭,才说:“妈今天摸了个门道,你知道城郊有个水产批发市场吧,交易的时候,你就在旁边蹭,这虾活蹦乱跳的,总有几只逃出来的,这一杯,就是这么捡来的。” 何小曼倒吸一口凉气:“我的亲妈呀,那批发市场……自行车得骑一个小时吧!” 王秀珍撇撇嘴。为了宝贝女儿,一个小时算什么,骑到首都也乐意啊。 一会儿,何立华也进来了:“医生说了,小曼命大,撞得巧。静养几天也就可以出院了。” 何小曼拍胸口:“等着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王秀珍叹道:“丫头真是心大,这么难过的事,居然一揭,就揭过了。” 何小曼似有所指,微笑道:“该翻篇的翻篇,不该翻篇的,记在心上。” 越要喊口号,越说明做不到。 王秀珍陪笑脸:“同志,就套一下,套一下啊,肯定不弄脏。” 营业员立刻将两件衬衫都收了回去:“开什么玩笑啊!买不起早说。” “谁说买不起,你什么态度啊!”何玉华暴跳,她好久没发飚了,都快憋坏了。 “看过来看过去,你自己说看了几分钟,衣服都要给你们摸坏了。我是看你们郑重其事地来,才破例拿下来给你们看看,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营业员摸了摸烫卷的发梢,又翻了个白眼。 “哪里摸坏,啊?你衣服纸做的啊,一摸就坏啊……”何玉华一手伸出去,差点隔着柜台指到人家鼻子上。 何小曼见势不妙,侧身一挤,隔开了何玉华和营业员,然后向着营业员微微一笑:“阿姨,我们要那件白色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营业员看她又是个半大孩子,绷着的脸松了些,将白衬衫往柜台上一扔:“十二块!” 何玉华不服气:“小曼,干嘛拦着,让娘娘去骂死她!”一个劲地要往前拱。 可何小曼将位置卡得死死的,加之王秀珍最怕生事,也明着暗着帮助卡位,何玉华个子小,急得直跳脚。 王秀珍从兜里掏出钱付了,营业员开了票,和钱一起夹在头顶的铁夹子上,用力一扔,铁夹子顺着绳子一直滑到了会计台。 高台上的会计收了钱,又将盖章的票顺着绳子又扔回来。 这原始的商店操作方式,看得何小曼新奇不已,不由伸手摸了摸那绳子。 女营业员一脸嘲讽:“比你娘娘出息呵,你娘娘是这辈子都别想当营业员了。” 何小曼愕然,不知这话从何说起,这女营业员好像话中有话? 何玉华再也忍不住,大骂道:“朱福妹你个贱货!走后门找的工作有什么稀奇,在这儿当个营业员牛逼死你了,快管好你的冲天鼻,当心天花板掉灰下来堵了鼻孔一口气喘不过来还要开后门送医院!” 177.人间烟火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何小曼依然是温和的模样:“四娘娘,咱们一家人, 你别老是欺负我妈。欺负狠了,泥人还有几分土性子呢。” 这算是解释黄色杂志那回事儿?何玉华眯起了眼睛。 “你妈很讨厌, 我哥一大好青年被她拖累成这样。自从她进了何家, 何家在珍珠弄混得一天不如一天,就知道四处陪笑脸, 被人欺负到头发梢上都不敢放一个屁。” 何玉华一脸不屑,说到这儿还翻了个白眼。 说到这地步, 何小曼倒要郑重地替王秀珍辩护几句了,正色道:“是不是拖累了我爸, 只有我爸才有发言权。你身为娘娘,说这些话就是大不该。更何况我妈嫁到何家, 你才八岁, 这些年二娘娘出嫁、三叔叔当兵, 是谁把你拉扯大?我妈就天生该为何家操劳吗?还不是因为她嫁给了我爸?要说拖累,到底谁拖累谁?” 何玉华柳眉一竖:“何小曼, 你最近越发嘴利了,是不是你妈背后教你的?” “呵呵, 她要能教我,还会被你欺负十来年都不敢吭声?”何小曼冷冷地轻笑一声,“我会长大, 过往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 记在心里。既然我是何家的孩子, 也难说,是不是随了你啊!” “你……”何玉华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何小曼噎得说不出话来。 “我妈最怕家里闹不和,我倒不怕。你想吵,我总归奉陪。你想打……”何小曼轻蔑地低头望了望何玉华,“你现在还打得过我吗?” “何小曼!”何玉华气得浑身发抖。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何玉华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身高,她长得漂亮,人也泼辣,凡事都不吃亏,偏偏这身高欠了点,因为这个还失去了最向往的工作。想到就是一脑门子的恨意。 “四娘娘,一家人和和睦睦的有什么不好,非要鸡飞狗跳。你再看不惯我妈,我妈也当了十几年的何家媳妇,你改变得了吗?你这是折磨我妈呢?还是折磨我爸呢?还是折磨你自己呢?” 虽是春风暖暖的,此刻的何玉华却只觉得冷汗涔涔,何小曼字字句句都扎在她心上。 狠狠地望着何小曼充满稚气的脸,何玉华心中只觉又怒又悲,低吼道:“不,我永远痛恨王秀珍。因为她,厂里的人都远着我,人人都说我家里有个传染病人,去食堂都不跟我一起……” 不由的,何玉华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哆嗦着嘴唇,她终于道:“你才十五岁,你懂个屁!” 原来是这样!何小曼突然想起,何玉华不是没人追求,可是说来也奇怪,每次人家的追求都是以轰轰烈烈开头,悄无声息结束。只怕,也和王秀珍的病有关。 这个年代的结核病,猛如虎啊! 何小曼心里起了一阵同情。被人孤立的滋味她知道,当年“杨简”是个出众的女生,也曾经饱尝被孤立的滋味。 好在,“杨简”有个幸福的家庭,她的父母能给她温暖的港湾。 可是,何玉华没有。她虽然有兄嫂,但毕竟和父母不一样。 “娘娘,小曼是晚辈,今天大着胆子劝娘娘一句。跟自己家里人撕扯算什么本事,内哄最不堪,有本事上外头厮杀去。” 瞧着何玉华默不作声,何小曼知道自己说的她是听进去了,又道:“既然在厂里已经孤独,那在家里就不要作了。没有哪里会比自己家里更温暖。只要你放宽点心胸,我妈不难相处的,她不知道多么希望跟你亲近。” “呸!谁要跟她亲近!”何玉华虽是嘴里啐着,语气里的恨意却不如之前强烈,“这个家一穷二白,我真不知道有什么可留恋。” 何小曼心中一动,果然是贫贱之家百事哀,说什么“家和万事兴”,都是唱高调的空话。 家庭和睦的源头还是心情舒畅,心情舒畅的源头是改善生活啊。 所以,“万事兴”了才能“家和”,这逻辑才立得住。 “娘娘你以后多听广播,外面的社会变化很大的,只要我们家里人齐心,咱家不会一直这么穷的。” 何玉华翻个白眼,只当何小曼在说书。 虽然两人的这番谈话表面上没有达成什么共识,但何玉华对待家人的态度的确有了微妙的变化。 这让何小曼挺欣慰,自己的苦心终于没有白费。她不是惧怕何玉华,如果何玉华不是她姑姑,她会狠狠地反扑,但是,父母都是宽厚的人,他们一定难以承受家中尖锐的对立。 所以对于何玉华,只能怀柔软化,不能将她越踢越远。 对此,何小曼是付出了代价的。 她漂亮的毛毛球针织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小团红色墨汁。 还用问吗?肯定是何玉华干的啊。 不过何小曼仔细看了墨汁的颜色,已经有些黯淡,说明染上去有一段时间了。既然是谈话之前染的,那何小曼就忍了。否则难得的和平局面又要毁于一旦。 何小曼没有吱声,偷偷从王秀珍的线包里找了好几种颜色的毛线,在墨汁的地方绣了一只蝴蝶。毛线本身比针织衫的质感更加饱满,加之配色又好看,这蝴蝶竟有振翅欲飞的立体感。 第二天早上,何小曼故意穿上这件衣服走出房间,正在忙乎早饭的王秀珍一瞥眼,赞道:“我家小曼真好看。” 何玉华趿着拖鞋在搬凳子,一见何小曼穿着新衣服出来,忽然脸色一变,神情有些紧张。 但随后,她就望见了衣服上的蝴蝶,神情更是惊讶。 蝴蝶就在衣服的右下角,很是显眼,王秀珍第二眼也发现了,奇怪道:“咦,我记得买的时候没蝴蝶吧?” 何小曼笑道:“我拿你的碎毛线绣的,好看吗?” 一边说着,一边眼神就去瞄何玉华。 何玉华脸一红,从何小曼的眼神中读懂了什么。鼓起勇气抢在王秀珍之前道:“好看,小曼手真巧啊。有了蝴蝶,比以前更好看了。” 何小曼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她知道,何玉华这是握手言和的姿态,彼此尊重总比彼此对立来得让人舒畅。 师母盖上锅盖,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到何小曼跟前:“你一个小孩子去教育局,连门都进不了。” 何小曼一眼看出,这个家绝对是师母说了算。 此时的社会环境,虽然“妇女能顶半天边”的口号喊得山响,但大多数时候,只在干活方面顶天,一讲到社会地位,就有点呵呵哒了。 于是乎所有在家里能大声说话、随便插嘴的女人,一般都是有份量的人。不指望她,指望谁? 何小曼立刻又眼泪汪汪地望着师母:“师母,我真的花了很多心思的。我以前读书不好,从来没有得过奖,这是第一次参加比赛,我爸爸都高兴坏了,要是让他知道我写的作文都没给评委老师看到,他会伤心的。” 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师母心疼死了,一拍老公的肩:“你明天带她去呗,早上一上班就去。英语教研室的人你又不是不认识,跟人家说一下,就说落了一篇忘交了,多大点事啊。” 英语老师支支吾吾,又不敢违拗老婆的命令,终于点点头:“好吧,快回家重新誊写一遍,明天早上七点半在区教育局门口等你。” “谢谢老师!”何小曼破涕为笑,向英语老师鞠了个躬。 又觉得这事儿其实师母功劳最大,又向师母也鞠了个躬,大声道:“谢谢师母!” 师母笑呵呵地拍了拍她:“我可不留你吃饭了,天快黑了,快回去吧。” 跑出校门的时候,门卫大爷还叹气:“哎哟找了这么久,什么重要的本子啊。” “谢谢大爷!”何小曼一遛烟地跑远了。 回到家,书桌已经被何立华占了装电视机。因为在客堂间里铺摊子,很容易被窜门的邻居看到,不方便保密,组装大业一直悄么么在房间里进行。 何小曼开了灯,在客堂间重新写作文。她试图将碎片拼起来,无奈也拼不完整,只得大约摸地整理着,再凭自己的记忆重新发挥,终于赶在十一点前将作文写完。 看到她又在鼓捣,何玉华倒飘过来问了一句:“昨天不就见你写了么,今天还写?” 何小曼没敢把真相告诉何玉华,否则这个四娘娘会冲到学校去把向丽娜骂到想整容。 第二天一早,英语老师倒是很准时,比何小曼先到了教育局。而且没带他的宝贝搪瓷茶缸。 178.“为什么”和“怎么办”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孙阿姨在家不?”高萍问的是家里的保姆。虽说这年头用保姆的人家极少, 但丁家毕竟不一样, 事务多, 宾客往来多, 孙阿姨是高萍从老家找的一个远亲, 信得过。 丁砚看了看, 没见人:“不在家,应该去买菜了吧。” “哦,呆会儿她回来, 跟她说不用准备晚饭了。晚上你爸有应酬, 我们全家一起去。” 应酬。丁砚不太喜欢。虽然从小家里就常常高朋满座, 但丁砚总是假借专注学业之名, 能不出现就不出现。好在他学习非常拿得出手, 搪塞起来也很理直气壮。 “你和爸去吧,我要看书。” 这回高萍可不依他了:“都大学生了, 不差这暑假一天半天的, 昨天你爸还说,小砚长大了,也该出去走动走动,见见人。别总当传说中的那一个, 回人间看看好不?” 丁砚说不过他妈,要知道高萍可是教师出身, 现在在外事办工作, 能说会道, 极玲珑的一个人。 而且听高萍这意思,父母是达成了默契,认为儿子应该开始踏入某种社交圈了。 丁砚纵然不喜欢,但身为副市长的儿子,有时候也难回避。 “那你们可别嫌我闷……” “哪会啊,只要你不嫌我们大人说话闷,就谢天谢地啦!”高萍在电话那头爽朗地笑,“就这么说定了,呆会儿见。” 丁砚独享一个安静的下午,坐在客厅看他刚买回来的书,偶尔抬头,望见院子里绿色掩映之间,竟也会有落叶旋转而下,一时想起医院里的何小曼,也是在最该茂盛的季节无端飘落,心中就替她惋惜起来。 下午五点,父亲大人,也就是副市长丁佐民先到家。 他今天下午刚去市传染病医院看望病人,还勇敢地跟病人握了手。但转头,到底还是有些担心,赶紧回来洗澡更衣。 杜松涛整理好后车厢的土特产,进了屋见到丁砚,不由笑了:“今天怎么样,没被人扣押在医院吧。” “没有,我通知了何小曼的爸爸,后来她同学也来了,我就先走了。” “何小曼?”杜松涛一愣,立即又明白过来,“这姑娘名字还挺好听。” 门外突然传来爽朗的笑声:“哟,可被我听到了啊。两个人背着我在聊姑娘呢!” 丁砚脸红了:“妈,别开玩笑。” 高萍哈哈大笑:“跟妈还玩什么害羞。何小曼是谁,这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啊。怎么见着我就不说了?快说给妈听听嘛。” “妈,这回你自来熟就肯定搞错人了。何小曼是个女学生,今天早上杜叔叔顺道送我去书店,在路上遇见一桩车祸,肇事的居然还逃逸,多亏被我们看到,把何小曼送到医院去了。” “哦,那学生怎么样了,没事吧?” “受伤了,挺可怜的,还错过了中考。不过万幸的是,没有生命危险。” 高萍进厨房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道:“救人是好事,不过以后也要注意。别惹麻烦上身。” 丁佐民正好换了衣服从楼梯上下来,听到妻子这话,却不同意:“话不能这么讲。见义勇为是我们每个公民应该做的。不能因为怕惹麻烦,就见死不救嘛。小砚做得很对。高萍啊,你太小心了。” 看到父亲这样支持自己,丁砚还是很高兴的:“何小曼很坚强的,也没有赖人,我看她挺善良。” “瞧瞧你,才跟人家说几句话,连人家善良都知道了。”高萍笑着指指儿子。 突然,她又皱眉:“何小曼。总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 丁佐民朝着丁砚摇摇头,笑话高萍:“看你妈,老毛病又来了。每次听到女孩子名字,她就说她听过。” 又转头对杜松涛道:“老杜,东西准备好没?” 杜松涛赶紧道:“按您写的清单,东西已经备好了,都在后备箱呢。” “好。送我们去长江路的向家花园。” “向家?”杜松涛的脸色顿时一变,又迅速恢复沉着。 “向家老爷子约了一起吃饭,不谈工作,算是家宴。”丁佐民没注意到杜松涛脸色的变化,这话是说给高萍和丁砚听的。 高萍给丁砚解释:“说起这向家,好久不走动了。你小时候还去他家玩过呢。” 丁砚却印象不深了,微微笑了一下算是回应。 车子行驶在路上,一家人说说笑笑,倒也不觉得路途漫长。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向家附近的那条林荫大道。 丁砚指指车窗外:“妈,何小曼今天就是在这儿被撞的,人都撞晕了,你说惨不惨。” 高萍突然一拍大腿,大喝一声:“何小曼!我想起来了!” 把车上三人都吓了一跳,连杜松涛都浑身一颤,回头看了她一眼。 “前阵教育局办了中学生英语作文大赛,我们外事办也算协办单位,一等奖就叫何小曼啊,还是我给颁奖的呢……哦,天哪,不会是同一个人吧。” 高萍比划着:“高高的个子,皮肤白白的,小脸蛋,挺漂亮一个小姑娘。” “好像……真的是同一个人……” 丁砚也呆了,虽然史培军一进病房就说何小曼成绩好,但丁砚以为,那是没见识的小渣渣心中的“成绩好”,却没想到,何小曼的成绩竟然好到这个地步。 全市中学生英语作文大赛一等奖啊! 怪不得她看过《科学怪人》。 高萍还在拍大腿:“要真是同一个人,那就太可惜了。这个何小曼的作文我还特意看过,写的《悲惨世界》,很有见地。可惜,可惜。” 听着母亲的话,丁砚不仅越发理解何小曼的绝望,更对她绝望后的坚强肃然起敬。 这个初中小女生,真的很不简单啊! 没人发现杜松涛的神情变得难以捉摸。 向家花园已遥遥在望,上午仓皇调头的吉普车到底车牌几何,他杜松涛心里一清二楚。只是他没想到,局面比自己想像得要复杂,而丁砚显然还一无所知。 作为一个旁观者,他突然有一种预感,向家、丁砚、何小曼,似乎被某种神秘的力量联系在了一起。 只是不知道,有些事,还能不能隐瞒,又能不能避免…… 搂出来三本《无线电技术》,何小曼一屁股坐在地上,认真地翻看。 何立华一进来就心疼了:“小曼,虽然天气暖和了,地上到底还是有凉气啊,快起来。” “嗯嗯,马上就起。”嘴里应着,眼睛却只盯着杂志看,一点没有起来的意思。 “看什么呢,这么认真?”何立华凑上前,一看女儿手里的杂志,就惊呆了,“这么深奥的,你看得懂?” 如果是“初中生何小曼”,那还真看不懂。但现在这个“初中生何小曼”拥有一个“大学生杨简”的脑子,这杂志上的内容对她来说,并不十分晦涩。 她现在有一个伟大的设想,一个何立华听到,很有可能会吓晕过去的设想。 “爸,我也学物理啊,虽然有点难,但也不至于完全看不懂,可以学习嘛。” 这话,连何立华也唬不了。 “读书无用论”正甚嚣尘上,学校里又有几个是认真读书的,物理这种“副科”,更是蜻蜓点水,老师放羊,学生摸鱼,彼此互不为难,皆大欢喜。 所以,何小曼还想看得懂? “你们现在这点三脚猫,哪有我们那时候学得扎实……”作为当年学霸,何立华追思如潮。 何小曼打蛇随棍上,立刻拍拍屁股起身:“所以啊,正需要您哪!” “需要我干嘛,帮你复习物理?”何立华脸上绽开了花,心里不知道多乐意呢。 “不要不要,我现在成绩好着呢。” 何小曼将《无线电技术》快速翻到其中一页,指着给何立华看:“爸,你看这个……” “电视机装配五大难点……”何立华没懂,“你看这个干什么,想去电视机厂当技术员?那也得先考上大学再说。” 何小曼眨眨眼:“爸,有没有想过,自己组装一台电视机?” 何立华吓了一跳:“自己组装!小曼你在做梦吧?” “我没做梦,爸,你想啊,你在厂里是技术员吧,这些基础的知识你应该都懂的吧。我翻了这三本杂志,感觉里面很多东西都用得上,我们仔细研究研究,把准备工作做充分,装得成最好,装不成也不损失什么啊。” 179.何总一肚子坏水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何玉华回自己房间, 正扑在床上抱着枕头嘤嘤地哭。 同样十五岁,为什么自己就没了爹娘, 为什么自己就没有长高, 为什么自己从来没穿过那么漂亮的衣服? 老天啊,你也太不公平了! 等王秀珍发现何玉华在哭的时候,略想了想,倒也猜到了原委。但她绝不愿意将这件漂亮的毛毛球针织衫送给何玉华。毕竟要十五块呢, 毕竟是买给何小曼的呢。别的都可以让, 这个不能。 也不显摆了,悄悄地收进了房间。 何小曼回来, 看到这件新衣服, 简直高兴坏了,赶紧换上在穿衣镜前照来照去, 照了半天。 “稍微大了一点点, 看,袖子有点长了。哎,你也太瘦, 吃胖点就更合身了。”王秀珍在一旁唠叨。 “长点没事,我还长呢。这么贵的衣服, 当然要多穿几次才合算。” 王秀珍摆弄衣角的手停了下来,惊讶地望着何小曼。“多穿几次”……这孩子什么时候口气变得这么大, 这可是十五块钱的衣服啊, 抵上王秀珍半个月的病退工资! 何小曼抬头对上王秀珍的眼神, 顿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 也是没办法,上辈子在那个世界,她过得挺好,买的新衣服穿不了几次,第二年就有可能换季了。 但这里不一样啊,空间不一样,时间也不一样,虽说十五块钱到三十多年后的那个世界里只能买杯奶茶,但在这里、在何家,是一笔巨资。 而且这个世界的衣服,大抵是要穿到破才算完。 假装蓦然发现自己说错,何小曼哈哈一笑:“哎呀,说错了,应该是‘多穿几年’。这么好看的针织衫,起码要穿十年!这才能回本嘛。” 王秀珍满意地笑了,女儿果然是懂事的,才不是外面那些不懂事的弄堂小妞。比如六号住的林家那大丫头,十七八岁了,整日介不上班,跟社会上那些小青年混,不学好,老跟林妈要钱买衣服,给得慢了,还要放眼色,真是上不得台面的女流氓。 “还是我家小曼最乖。又漂亮又孝顺,成绩还好。我家小曼以后是要考大学的,考上大学也是校花。” 亲妈,夸起来无边无际啊。 何小曼掩饰住尴尬,眼睛只盯着镜子。镜子里的那个人已经有了亭亭玉立的模样,纤长的身材,天鹅一样的脖颈,穿上娃娃领的白色针织衫,突然就有了美少女初初长成的感觉。 “等我考上大学,我就穿着这件衣服去报到!” 这是对王秀珍的眼光最有力的肯定。 但何小曼知道,这话是半真半假,为的是叫王秀珍高兴。 衣服好看是真,但如果她有幸读大学,一定不会穿着这个去报到。 如果这个世界、以及这个年代真的按八零年代的风向前行,那么不用几年,眼前这个保守羞涩的社会就会发生巨变。变得大家都不认识。到那时候,一件衣服珍藏好几年这种事,可能性就不太大了。 如今,浪漫的风潮虽已渐渐影响到这个古老的国度,但总的来说,电视机还不算太普及,老百姓看世界大致还得通过那些时效性很差的杂志,在巨变之前,何小曼不宜太高调。 于是她将白色娃娃领的针织衫收进柜子,找了个衣架挂起来。 亏得没有穿出去吃晚饭,何玉华的神经前所未有的脆弱。饶是何立华在场,她也丝毫没有掩饰,沉着脸,在鸡汤里翻来捡去。 王秀珍生了结核病之后,一直都是用的公筷,讨好地将两只鸡腿一只夹给何玉华,另一只夹给了何小曼。 “谢谢妈……” 何小曼话音未落,只见何玉华夹起鸡腿往鸡汤里一扔,顿时汤汁四溅,溅到了离得最近的王秀珍手臂上。 “啊——”王秀珍轻叫一声,缩回了手。 “别在我哥面前装好人!”何玉华一脸不屑。 鸡汤的烫,最是隐藏得深,看似表面一层厚厚的油很是不动声色,其实低下烫得很。王秀珍手臂上烫得一片赤红,还不敢呼疼,尴尬地望着何立华。 何立华愕然:“玉华你闹什么呢,你嫂子是好意!” 何玉华全然不顾,夹了一只鸡爪子,冷冷地、毫无诚意地道歉:“对不起啊,嫂子。” 王秀珍最怕家里人吵架,赶紧强笑:“没事没事,玉华也不是故意的。我不疼。” 不疼?何小曼就呵呵了,烧伤烫伤的疼痛等级那么高,几乎仅次于分娩和末期癌症疼痛,亲妈啊亲妈,你也太能忍了。 要是平常,何小曼一定揭竿而起,但今天父母都在场,他们都还没愤怒,自己一个小孩子不宜激化矛盾。便起身拿烫伤药膏给王秀珍涂。 这个年代虽然生活不富裕,但也有好处,比如全民公费医疗。厂里的医务室都可以配药,加上王秀珍是个老病号,家里药还是配置得蛮齐,包括烫伤膏。 这边何小曼替王秀珍涂好药,用干净的手帕包住伤处,那边何立华已经盛好一碗鸡汤,放到王秀珍面前:“今天这个汤熬得好,你多喝点。” 讲真,要是没有何玉华常常大声嚷嚷和放脸色,这个家庭真是蛮和谐的。 可惜何玉华永远都在。 大概是大哥温柔的举动又刺激了她,刚刚平静下来的何玉华突然放下筷子,眼神犀利地盯住大哥。 “哥,林家买电视机了。我家什么时候买?” 何立华浑然不知她的用意,解释道:“电视机要三百多块呢,岂不是得半年不吃不喝?不现实。” 何小曼却内心一紧,何玉华素来不依不绕,这当口提电视机,只怕是有的放矢。 首先就是何玉华从厂里带回了一堆《无线电技术》杂志,何立华从中找相关的文章,将需要的资料摘录下来,记在本子上,然后开始着手准备材料清单。 王秀珍见丈夫要干一件不可思议的大事,除了崇拜还是崇拜,顺带利用自己长病假不用上班的优势,去旧货市场转悠。虽然她看不懂那些零件,但她会比价啊。 卖老鼠尾巴余下的十几元,加上王秀珍刚发的工资,再加何立华没有动用的加班费,大致能凑出六十几块钱,作为前期的投入也能勉强对付。 见兄嫂在精打细算地凑钱,何玉华也决定要为何家的电视机组装大业添砖加瓦。 “我存款不多,一共三十块,全拿去吧!” “真的?”正在数钱的王秀珍惊喜地抬头,望见伸到她跟前的三十块钱。 “我可说好了,要还的啊,算借给你们的。”何玉华嘴还很硬。 何小曼知道,素来没个好脸色的四娘娘能拿出自己珍藏的私房钱已是很不容易,也不用再计较她的语气了,瞥她一眼,笑道:“父债子还,娘娘你不用急,到时候我拿三百条老鼠尾巴给你好了。” “咦,恶心死了。”何玉华一脸嫌弃地走开。 何小曼捂嘴笑了半天。 “我可立个规矩,咱家这事成不成还不知道,都不许往外说啊。”何立华挺要面子,组装电视机这事,成了,保准轰动珍珠弄,不成,难免就被人笑话是异想天开,所以不愿意授人以柄。 何玉华和何小曼倒还好,一个上班,一个上学,不用整天跟珍珠弄的碎嘴女人们较劲,但王秀珍就不一样了。因为是农村来的,又生了这个病,在邻居跟前很是抬不起头。加上她长病假歇在家里,跟邻居们抬头不见低头见,保守秘密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尤其弄口林家的林大妞,装好了电视机,王秀珍恨不得第一时间把电视机糊她脸上。 林家大妞叫林清,名字挺好听,人却不是个好人。跟何玉华是一个厂的,但工作吊儿郎当,一副“我来上班是给你脸”的模样,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 谁也拿她没办法,她爸在电子局当干部,负责批个条子、开个票,属于朝南坐的位置。再加上这年代的企业嘛,都是铁饭碗,不作兴辞退人的,给了这种人生存空间。 她跟社会上一帮小混混走得近,有一回正招摇过市,一个混混望见了路边下班的何玉华,响亮亮地吹了声口哨。 那混混长得帅气,林清暗恋已久,见他竟然朝别人吹口哨,气不打一处来,开口就骂:“眼瞎啦,那种矮冬瓜也看得上!” “那叫娇小玲珑嘛。”混混恋恋不舍地回头望,却遭了何玉华一个恶狠狠的白眼,“哟,有脾气的小姑娘,哥喜欢。” 180.有人浮出水面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向怀远送到门口, 丁佐民赶紧让他留步。当然,最善于察言观色的向炳文又抢戏了:“我送丁副市长上车!” 吴志娟立刻朝向丽娜瞪了一眼, 拼命使着眼色。 既然向炳文已经跟丁佐民当上了“好朋友”, 那作为席间最年龄相当的丁砚和向丽娜,本着同辈之谊,送到院子外也不过分啊。 向丽娜当然知道母亲的意思。要搁平常,她肯定很主动地一直送到院子处, 直到很有礼貌地目送对方车子离开, 才会返回屋子里。 但今天,她怎么敢啊! 假装没有看到吴志娟的眼色, 向丽娜磨蹭着没有挪步, 想就此蒙混过关。哪知道向怀远竟然道:“丽娜去送送客人,有机会要好好向丁砚讨教念书心得啊。” 向丽娜很后悔, 今天应该装病才好, 下来装什么乖巧啊!不情不愿地送到门口,心内极是忐忑,紧张地留意着丁砚的反应。 “车子来了!”向炳文一边喊着, 一边极快地不知从哪里变出两大袋子土特产,往后车厢一放, “东平,待会儿到了家, 替丁副市长拎进屋啊。” 院子门口, 有两盏特意为向家装的路灯, 明晃晃地照在吉普车上,黑色的围杠猝不及防地闯入丁砚的视线,顿时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勃然变色,不由喊道:“爸!” 正弯下腰打算进车子的丁佐民,心中一凛,暗叫不妙。 转身,却换了一副笑脸:“怎么啦,要陪你妈坐?那我让你,我坐前边去。” 来的时候,丁佐民和高萍坐的后排,丁砚坐在副驾驶座。丁佐民是故意这么说,想把事端给扼杀掉,不让萌芽。 “这车……我……” 不等儿子说完,丁佐民再一次打断他:“吉普,没怎么坐过吧,视野比轿车好。臭小子,会挑地方。” 见丁砚两次开口,刘东平已是率先心虚,总觉得丁砚知悉了什么内情,想赶紧参与一下话题,试探丁砚的反应。 “丁副市长说得对,前排视野好,就是晚上没什么风景可看。” 向炳文愕然地看着刘东平,好像看一个怪物。 领导的司机,大部分时候是人肉背景。只有在领导需要你开口说话的时候才能见风使舵说几句,其余时间,你就是一块会眨眼能呼吸的木头。 刘东平素来机灵活络,从不乱说话的,今天怎么这么没分寸,竟然跟副市长一家搭说话,而且说得这么不上台面。 向炳文恨不得一巴掌呼上去。 丁砚已察觉到了刘东平的心虚,只觉得更加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可是,兹事体大,自己一家又是上门的客人,这个时候喊破,似乎也的确太难堪。 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开车时候要看路,不要看风景,容易出事。” 在场的人,脸色全都变了。向炳文听出了火(药)味,丁佐民听出了祸端,高萍听出了疑惑,而向丽娜则听出了质问。 “刘叔叔开车很稳当的。”向丽娜赶紧替刘东平说话,他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人。 “哦?”丁砚挑了挑眉,他不知道向丽娜才是撞车事件的主谋,还以为她只是个正在参加中考的小女生,就像向在医院里的何小曼那样的小女生。 丁佐民立即向高萍使了个眼色。高萍早就看丁砚的语气不对,上前一把挽住儿子的胳膊:“还是儿子贴心,知道陪妈妈说说话。来,上车。你爸啊,说得倒好听,还说陪我,其实一上车就打瞌睡。” 一边说着,一边连哄带塞地,将丁砚“塞”进了后排。 丁砚察觉到了父母对自己的阻止,顿觉心中很是恼怒。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他们就一味地阻止,难道他们早就知道了真相,而我,竟是最后一个知道? 向炳文哪里知道内情,还以为是刘东平的话冒犯了丁家,才惹得丁砚不高兴,赶紧圆场:“这孩子真是没话说,贴心,懂事,丁副市长家教好啊!” 丁砚铁青着脸,根本不搭理他。 开车时,向丽娜照例像往常送客人那样,站在路边挥手。可这回,她极度不适,心中慌得不知所措。她望见刘东平深深地看了自己一眼,才摇上车窗。这一眼,是责怪,是警告,也是无奈当了同犯的愤怒。 车内的气氛极度尴尬,刘东平不敢再说话,丁佐民和丁砚各怀心事,只有摸不着头脑的高萍,几次试图挑起话题,在丈夫和儿子的不配合之下,也均告失败。 一到家,高萍实在憋不住了:“怎么回事啊,小砚你好像很不高兴?” 丁佐民倒很平静:“小砚,来我书房。” 高萍很识趣,知道父子俩这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谈,给丁佐民泡了一杯茶送进书房,悄然退了出去,顺手还带上了书房门。 她好奇心很重,但控制自己好奇心的力量也很强大,这是市长夫人必备的修养。 见儿子一脸不忿,丁佐民微微一笑:“小砚,有什么不高兴,跟爸爸讲。” 丁砚很聪明,看父亲这胸有成竹的表情,也猜到了三分。便道:“我很确定,今天撞伤那个中考女生的车子,就是向家的车子!” “哦?何以见得?”丁佐民挑挑眉。 “我们城里吉普车本来就不多,而且向家的吉普车黑色围杠是后期加装的,跟原装的不一样,这个特征太明显了,我不会认错!”丁砚语气激动,生怕父亲质疑自己。 丁佐民拍拍他的肩膀:“小砚,咱不激动啊。你是好孩子,多亏了你伸出援手,那女学生才能及时救治,爸爸为你骄傲。” “谢谢爸爸理解。”丁砚道,“刚刚在向家,我可能冒失了,不够稳重,也没想过爸的处境。明天我自己去派出所跟警察说明情况。” 丁佐民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深深地望了丁砚一眼:“小砚,那就再替爸爸想想咱丁家的处境吧。” “您的意思……”丁砚突然觉得父亲话中有话,恐怕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丁佐民叹息一声:“知道司机对于领导干部来说,意味着什么?” 丁砚疑惑地望着父亲,隐隐感觉到了担忧。 “司机,用不着捧着,但绝不能无故踩一脚,弄人家司机,等于打背后领导的脸。” “可向家老爷子又没有公职!” 丁佐民笑笑:“小砚啊,你到底年轻。向怀远虽然貌似闲云野鹤,但他在省里说得上话。你是我儿子,你做事,代表的就是我们丁家……” 说得够隐晦,但意思够直白。 丁砚有些生气了:“爸,难道为了你的仕途,就可以置正义于不顾?人家何小曼因为这场车祸,整个人生都变了!” 丁佐民却没有被儿子刺激到,他依然平静地望着丁砚,声音低沉而稳当:“正义并非一报还一报。把肇事司机举报了,他最多不当司机,换个岗位。何小曼的人生,就能重来?” 书房里,静默了很久,丁砚望着自己的父亲,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他知道父亲说的是实话,但这也太现实了,现实到每一样东西都可以衡量,都可以轻易取舍。 “爸。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丁砚哑声问。 “你杜叔叔处事成熟……” 丁砚愤然:“如果这就是你们成人世界所谓的成熟,恕我不能理解!” 丁佐民惊愕地望着儿子甩门而去,有些难以想象。这是那个谦逊有礼、永远温润如玉的宝贝儿子吗? 睡觉前,高萍来到儿子房间。当父子之间起了冲突,她这个当妈的,就得用母爱来缓冲了。 “是不是怨你爸呢?傻孩子,冤有头债有主,父子俩为了旁人的事置气,不值当。” 丁砚将手里的功课放下:“一个人的命运,竟可以这样轻易改变。我心里难过。” 高萍看着儿子,长得已是如此俊朗,可内心依然还是那样单纯。都只怪自己从小把他保护得太好。 叹口气:“我和那丫头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又何尝不替她惋惜。但事已至此,你要是闹大了,除了节外生枝,对她也没有任何好处。明天我给医院打个电话,问问那丫头的情况,看看有什么咱们能帮得上的。你看如何?” 丁砚沉默半晌。之前他只是替何小曼感到遗憾,并没有太放心上,但现在,向家的牵涉,丁家的沉默,让他心中陡生内疚。 181.李军是个狠角色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何玉华回自己房间, 正扑在床上抱着枕头嘤嘤地哭。 同样十五岁, 为什么自己就没了爹娘, 为什么自己就没有长高, 为什么自己从来没穿过那么漂亮的衣服? 老天啊, 你也太不公平了! 等王秀珍发现何玉华在哭的时候,略想了想, 倒也猜到了原委。但她绝不愿意将这件漂亮的毛毛球针织衫送给何玉华。毕竟要十五块呢,毕竟是买给何小曼的呢。别的都可以让, 这个不能。 也不显摆了, 悄悄地收进了房间。 何小曼回来, 看到这件新衣服, 简直高兴坏了,赶紧换上在穿衣镜前照来照去,照了半天。 “稍微大了一点点,看, 袖子有点长了。哎,你也太瘦,吃胖点就更合身了。”王秀珍在一旁唠叨。 “长点没事, 我还长呢。这么贵的衣服, 当然要多穿几次才合算。” 王秀珍摆弄衣角的手停了下来,惊讶地望着何小曼。“多穿几次”……这孩子什么时候口气变得这么大, 这可是十五块钱的衣服啊, 抵上王秀珍半个月的病退工资! 何小曼抬头对上王秀珍的眼神, 顿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 也是没办法,上辈子在那个世界,她过得挺好,买的新衣服穿不了几次,第二年就有可能换季了。 但这里不一样啊,空间不一样,时间也不一样,虽说十五块钱到三十多年后的那个世界里只能买杯奶茶,但在这里、在何家,是一笔巨资。 而且这个世界的衣服,大抵是要穿到破才算完。 假装蓦然发现自己说错,何小曼哈哈一笑:“哎呀,说错了,应该是‘多穿几年’。这么好看的针织衫,起码要穿十年!这才能回本嘛。” 王秀珍满意地笑了,女儿果然是懂事的,才不是外面那些不懂事的弄堂小妞。比如六号住的林家那大丫头,十七八岁了,整日介不上班,跟社会上那些小青年混,不学好,老跟林妈要钱买衣服,给得慢了,还要放眼色,真是上不得台面的女流氓。 “还是我家小曼最乖。又漂亮又孝顺,成绩还好。我家小曼以后是要考大学的,考上大学也是校花。” 亲妈,夸起来无边无际啊。 何小曼掩饰住尴尬,眼睛只盯着镜子。镜子里的那个人已经有了亭亭玉立的模样,纤长的身材,天鹅一样的脖颈,穿上娃娃领的白色针织衫,突然就有了美少女初初长成的感觉。 “等我考上大学,我就穿着这件衣服去报到!” 这是对王秀珍的眼光最有力的肯定。 但何小曼知道,这话是半真半假,为的是叫王秀珍高兴。 衣服好看是真,但如果她有幸读大学,一定不会穿着这个去报到。 如果这个世界、以及这个年代真的按八零年代的风向前行,那么不用几年,眼前这个保守羞涩的社会就会发生巨变。变得大家都不认识。到那时候,一件衣服珍藏好几年这种事,可能性就不太大了。 如今,浪漫的风潮虽已渐渐影响到这个古老的国度,但总的来说,电视机还不算太普及,老百姓看世界大致还得通过那些时效性很差的杂志,在巨变之前,何小曼不宜太高调。 于是她将白色娃娃领的针织衫收进柜子,找了个衣架挂起来。 亏得没有穿出去吃晚饭,何玉华的神经前所未有的脆弱。饶是何立华在场,她也丝毫没有掩饰,沉着脸,在鸡汤里翻来捡去。 王秀珍生了结核病之后,一直都是用的公筷,讨好地将两只鸡腿一只夹给何玉华,另一只夹给了何小曼。 “谢谢妈……” 何小曼话音未落,只见何玉华夹起鸡腿往鸡汤里一扔,顿时汤汁四溅,溅到了离得最近的王秀珍手臂上。 “啊——”王秀珍轻叫一声,缩回了手。 “别在我哥面前装好人!”何玉华一脸不屑。 鸡汤的烫,最是隐藏得深,看似表面一层厚厚的油很是不动声色,其实低下烫得很。王秀珍手臂上烫得一片赤红,还不敢呼疼,尴尬地望着何立华。 何立华愕然:“玉华你闹什么呢,你嫂子是好意!” 何玉华全然不顾,夹了一只鸡爪子,冷冷地、毫无诚意地道歉:“对不起啊,嫂子。” 王秀珍最怕家里人吵架,赶紧强笑:“没事没事,玉华也不是故意的。我不疼。” 不疼?何小曼就呵呵了,烧伤烫伤的疼痛等级那么高,几乎仅次于分娩和末期癌症疼痛,亲妈啊亲妈,你也太能忍了。 要是平常,何小曼一定揭竿而起,但今天父母都在场,他们都还没愤怒,自己一个小孩子不宜激化矛盾。便起身拿烫伤药膏给王秀珍涂。 这个年代虽然生活不富裕,但也有好处,比如全民公费医疗。厂里的医务室都可以配药,加上王秀珍是个老病号,家里药还是配置得蛮齐,包括烫伤膏。 这边何小曼替王秀珍涂好药,用干净的手帕包住伤处,那边何立华已经盛好一碗鸡汤,放到王秀珍面前:“今天这个汤熬得好,你多喝点。” 讲真,要是没有何玉华常常大声嚷嚷和放脸色,这个家庭真是蛮和谐的。 可惜何玉华永远都在。 大概是大哥温柔的举动又刺激了她,刚刚平静下来的何玉华突然放下筷子,眼神犀利地盯住大哥。 “哥,林家买电视机了。我家什么时候买?” 何立华浑然不知她的用意,解释道:“电视机要三百多块呢,岂不是得半年不吃不喝?不现实。” 何小曼却内心一紧,何玉华素来不依不绕,这当口提电视机,只怕是有的放矢。 林荫道的另一端,一辆黑色轿车远远地悄然驶入。 司机是个中年男子,穿着黑色短袖,长相刚毅,神情沉着,一看就是当兵出身。 后座坐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孩子,却是少见的俊朗。他穿着素雅的白衬衫,乌黑的短发微微有些卷曲,肤色雪白,一双眼睛黑得发亮。 “谢谢杜叔叔,还特意为了我绕道。” 司机脸上浮现出难以察觉的笑意:“你最喜欢这条林荫道,难得回来一次,当然要带你来看看。再说了,走哪儿不是走呢,也绕不多远。” “呆会儿过了这路,我就下车。这牌照太显眼,去闹市区不太好。” “丁副市长规矩就是严。”司机赞叹道,“我杜松涛真是运气好,碰到你爸这样的领导,真是比其他领导的司机省了不事。” 车,是副市长丁佐民的车。后座坐的,是丁佐民的儿子丁砚。 丁砚在名牌大学就读,刚放暑假回来,今天顺道坐他的车去书店。 杜松涛之所以赞叹,是因为绝大多数的领导司机,都还要兼职“家务”,从接送家人到干杂活,堪称鞍前马后。只有副市长丁佐民不这样。他公是公、私是私,分得极为清楚。 “我爸说过,不管别人怎么做,在他那儿就要公私分明。”说起自己的父亲来,丁砚也是骄傲的。 突然,车子的速度慢了下来。杜松涛轻呼:“咦,什么情况?” 丁砚不由问:“怎么了?” “前面的车好像撞人了。” 丁砚探过身子一看,只见远远的有一辆吉普车,正在紧急调头驶离,而路边躺着一个人,情况不明。 “什么呀,撞了人还跑!”丁砚叫着,却见那吉普车调头后一个拐弯,隐入了一个小弄堂,“快记下车牌!” 杜松涛突然脸色极为尴尬:“我……我没看清……” “不管了,快停车救人!” 不待车子停稳,丁砚打开车门就跳了下去。 被撞的竟然是个女学生,书包已经飞了出去,现场没有血流成河,但人已经晕了过去。 “同学!同学!” 丁砚喊着,正要扶她起来,杜松涛已经下车。 “不能晃她!”杜松涛是有急救经验的,过去快速察看了一下,“还活着,不知道哪里受伤了。” “上车,送她去医院!”丁砚斩钉截铁。 弄堂里,吉普车停在阴暗处。 向丽娜脸色苍白,捂住胸口好一会儿,才道:“她没死吧。” 司机刘东平紧紧咬着牙关,半晌才道:“没死,但是……应该已经撞晕了。” 182.句句锋芒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何立华一进来就心疼了:“小曼, 虽然天气暖和了,地上到底还是有凉气啊, 快起来。” “嗯嗯,马上就起。”嘴里应着, 眼睛却只盯着杂志看,一点没有起来的意思。 “看什么呢,这么认真?”何立华凑上前,一看女儿手里的杂志, 就惊呆了,“这么深奥的, 你看得懂?” 如果是“初中生何小曼”,那还真看不懂。但现在这个“初中生何小曼”拥有一个“大学生杨简”的脑子,这杂志上的内容对她来说,并不十分晦涩。 她现在有一个伟大的设想,一个何立华听到, 很有可能会吓晕过去的设想。 “爸,我也学物理啊, 虽然有点难,但也不至于完全看不懂, 可以学习嘛。” 这话,连何立华也唬不了。 “读书无用论”正甚嚣尘上, 学校里又有几个是认真读书的, 物理这种“副科”, 更是蜻蜓点水,老师放羊,学生摸鱼,彼此互不为难,皆大欢喜。 所以,何小曼还想看得懂? “你们现在这点三脚猫,哪有我们那时候学得扎实……”作为当年学霸,何立华追思如潮。 何小曼打蛇随棍上,立刻拍拍屁股起身:“所以啊,正需要您哪!” “需要我干嘛,帮你复习物理?”何立华脸上绽开了花,心里不知道多乐意呢。 “不要不要,我现在成绩好着呢。” 何小曼将《无线电技术》快速翻到其中一页,指着给何立华看:“爸,你看这个……” “电视机装配五大难点……”何立华没懂,“你看这个干什么,想去电视机厂当技术员?那也得先考上大学再说。” 何小曼眨眨眼:“爸,有没有想过,自己组装一台电视机?” 何立华吓了一跳:“自己组装!小曼你在做梦吧?” “我没做梦,爸,你想啊,你在厂里是技术员吧,这些基础的知识你应该都懂的吧。我翻了这三本杂志,感觉里面很多东西都用得上,我们仔细研究研究,把准备工作做充分,装得成最好,装不成也不损失什么啊。” “就凭三本杂志,装个电视机……”何立华觉得难以置信,“这一定是痴人说梦。” 早就料到何立华是这个反应。 人,如何能想像未来是怎样?许许多多当年被视为“童话”与“幻想”的事物,随着科技的进步与社会的发展,会一样一样地实现。许许多多人咋舌、叫人惊叹的创新,在不久的将来都会变得熟视无睹,成为生活中的必然与寻常。 何小曼必须让何立华相信,梦想,是真的有可能实现的。 “行不行,总要试了才知道嘛。我也挺有兴趣的,爸就当带着我一起玩呗。” 何立华哑然失笑:“你啊,玩洋娃娃还差不多,哪有玩这个的。” “何立华的女儿,总要玩点和别人不一样的,对吧?”何小曼知道如何攻其软肋。 何立华虽然表面温和,珍珠弄的人也都尊敬他,称他一声“何老师”,但何小曼知道,他心里是很有些怀才不遇的。他觉得自己和珍珠弄那些整天计较谁家多占了一寸地、谁家多抠了一块砖的人,完全不一样。 女儿的话击中了他。这个看似老实木讷的丫头,如今越来越显出与众不同的一面。她比爸爸机灵,又比妈妈大胆,的确和珍珠弄所有姑娘都不一样。 见他沉默,何小曼知道他是心动了。打铁趁热,继续给他加码。 “妈这几天老去弄堂口摘菜,真的为了省电么?还不是想听听林家电视机里的人唱戏。何况娘娘也盼着呢,要是能有个电视机,咱家里也更欢喜和睦啊。” 何立华不禁点头,承认何小曼说得有道理,但还是犹豫:“就是这电视机,咱普通人真能装吗?装一台也要不少钱吧?” 何小曼知道,晓之以理之后,必定要动之以理。便给他细细算账。 “商场里一台电视机要三四百,咱家凑不来那么多钱,也弄不来票。但装一台就不一样了,你看这杂志上写的,主要部件八十块就能配齐。我想过了,咱也不一定都要买新的啊,隔壁水哥好几样东西都是旧货市场买的呢,去问问他,看看能不能淘点儿电子零件。还有啊……” 何小曼指指何玉华的房间,“四娘娘不是在无线电厂嘛,有些小东西,她厂里肯定多的是,垃圾箱里都能扫出一堆来。” 何立华越听越舒展,越听双眼越亮:“这么说还真可以试一试,估摸着,最多花上一百多?” “对啊,试不成,再当旧货把零件都卖了;试成了,咱家就有电视看啦!” 何立华的情绪完全被调动,抢过何小曼手里的三本杂志,快速地翻了一遍,频频点头:“可行,真的可行!” 又“啪”地一声合上杂志,冲到房门口大喊:“玉华,你过来一下!” 何小曼乐了:“爸,你也太心急了吧,还不知道要哪些零件呢,这么急着叫四娘娘。” “什么事啊?”何玉华趿着拖鞋晃过来。 “这个杂志,《无线电技术》,你们厂有伐?” “有啊,怎么了,哪个柜子又晃了?”何玉华以为要垫家具呢。 “柜子都好得很。是我要看,你明天给我多带几本回来,尽量把每一期都找齐,我急等着用。” 何玉华呆了:“哥真爱学习啊。” 何小曼跟在后面傻乐:“我爸要造飞机。” 何玉华认真想了想,摇了摇头:“我应该不敢坐。” 又有一个大姨尖笑道:“哈哈,你别臭不要脸了,是你自己想舒服吧。” 这回轮到林家姆妈脸涨得通红。她是最爱贪小便宜的人,和卖蒜的眉来眼去很久了,每次卖蒜的动手动脚之后,她就顺一把蒜走,也不付钱了。 但是,何玉华怎么知道?而且还当着这么多喊出来,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林清尖叫道:“穷鬼,一帮穷鬼,你们都是忌妒!” 何玉华大笑:“忌妒你?忌妒你生得眼睛鼻子挤一起开会?还是忌妒你大腿粗得裤裆都会崩破?” 林家姆妈气极:“何玉华你个泼妇,回家抱着你痨病鬼嫂子相亲相爱去吧,我呸,永远买不起电视机的穷鬼!” “放你的屁,姑奶奶家马上就要有电视机了,走着瞧!”何玉华骂到兴致高昂,脱口而出。 “哈哈哈哈,吹牛吧你!”林清虚张声势地大笑。 何玉华正要反击,突然发现王秀珍在扯自己的衣袖:“嫂子你又来……” 正要骂王秀珍两句,猛地想起何立华关照过的话,没有成功之前,切不可声张。顿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但是,吵架最讲气势,都到这个地步了,何玉华说什么也不肯输,冷笑:“是不是吹牛,自然看得到,到时候你这张臭嘴拱茅坑里再也不要出来丢人了,一张嘴就臭了整个珍珠巷!” 吵架,何玉华自然是大胜而归。 但是,吵完却要收拾残局。 何立华回到家,一脸不解:“怎么回事,林科长刚刚在弄口把我拦住了,问我要不要买电视机的票,他可以帮我弄。” “呃……”王秀珍心虚,“这个,也是林家女人太嚣张了,下午在弄堂里狠狠吵了一架……” 何玉华大声道:“林家流氓大妞什么玩意儿,羞辱嫂子,说我们家买不起电视机,是痨病鬼,是穷鬼,这气我咽不下。所以我说,我们家马上也会有,就是这么回事。” “怪不得了,林家以为我们也要买电视机。”何立华又好气又好笑,再想想又有点担忧,“这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了啊?” 何小曼做完作业从房间里出来:“必须成功啊,爸,相信我,咱们不可能失败的。就冲着林家那无知轻狂的样子,也得给点颜色他们瞧瞧。” “小曼,你怎么也这么好斗了……”何立华讶然。 何小曼微微一笑:“我和四娘娘斗法不一样,她动嘴,我喜欢动脑。她在气势上压倒那些贱人,我督促爸组装电视机,用实力去打那些贱人的脸。” “乖乖,小曼你不得了哦。”王秀珍赞叹。 “妈,知道你喜欢我,但也不用叫‘乖乖’这么肉麻吧。”何小曼揶揄她,四个人都笑了。 趁着气氛最是和谐,何小曼依然那样不紧不慢、但却很郑重地说道:“厂里工资是死的,但人是活的,咱们多动脑子,会想到很多办法赚钱,咱们何家的生活一定会越来越好。” 何立华疼爱地抚了抚何小曼的头发,感慨道:“年轻人真是不得了,小曼啊,是个干大事的料。” 183.纵火事件 此为防盗章,感谢尊重作者君~~  回到家, 何小曼从父母床底下拖出一个纸盒子, 里面装着何立华收集的一些杂志。 何立华闲来喜欢看看书, 但买书毕竟也要钱,就经常从单位带点杂志回来。单位订的杂志, 很多人眼热啊, 拿回家垫垫脚桌啊,卖卖废品啊,也能物尽其用,所以很抢手, 何立华只能有什么顺什么,偶尔顺到婚姻爱情或者电影类的,王秀珍能兴奋很久, 看得津津有味。但大多数时候,他只能顺点儿无人问津的技术期刊。 何小曼要找的,正是这些技术期刊。 搂出来三本《无线电技术》,何小曼一屁股坐在地上, 认真地翻看。 何立华一进来就心疼了:“小曼, 虽然天气暖和了, 地上到底还是有凉气啊,快起来。” “嗯嗯, 马上就起。”嘴里应着, 眼睛却只盯着杂志看, 一点没有起来的意思。 “看什么呢, 这么认真?”何立华凑上前,一看女儿手里的杂志,就惊呆了,“这么深奥的,你看得懂?” 如果是“初中生何小曼”,那还真看不懂。但现在这个“初中生何小曼”拥有一个“大学生杨简”的脑子,这杂志上的内容对她来说,并不十分晦涩。 她现在有一个伟大的设想,一个何立华听到,很有可能会吓晕过去的设想。 “爸,我也学物理啊,虽然有点难,但也不至于完全看不懂,可以学习嘛。” 这话,连何立华也唬不了。 “读书无用论”正甚嚣尘上,学校里又有几个是认真读书的,物理这种“副科”,更是蜻蜓点水,老师放羊,学生摸鱼,彼此互不为难,皆大欢喜。 所以,何小曼还想看得懂? “你们现在这点三脚猫,哪有我们那时候学得扎实……”作为当年学霸,何立华追思如潮。 何小曼打蛇随棍上,立刻拍拍屁股起身:“所以啊,正需要您哪!” “需要我干嘛,帮你复习物理?”何立华脸上绽开了花,心里不知道多乐意呢。 “不要不要,我现在成绩好着呢。” 何小曼将《无线电技术》快速翻到其中一页,指着给何立华看:“爸,你看这个……” “电视机装配五大难点……”何立华没懂,“你看这个干什么,想去电视机厂当技术员?那也得先考上大学再说。” 何小曼眨眨眼:“爸,有没有想过,自己组装一台电视机?” 何立华吓了一跳:“自己组装!小曼你在做梦吧?” “我没做梦,爸,你想啊,你在厂里是技术员吧,这些基础的知识你应该都懂的吧。我翻了这三本杂志,感觉里面很多东西都用得上,我们仔细研究研究,把准备工作做充分,装得成最好,装不成也不损失什么啊。” “就凭三本杂志,装个电视机……”何立华觉得难以置信,“这一定是痴人说梦。” 早就料到何立华是这个反应。 人,如何能想像未来是怎样?许许多多当年被视为“童话”与“幻想”的事物,随着科技的进步与社会的发展,会一样一样地实现。许许多多人咋舌、叫人惊叹的创新,在不久的将来都会变得熟视无睹,成为生活中的必然与寻常。 何小曼必须让何立华相信,梦想,是真的有可能实现的。 “行不行,总要试了才知道嘛。我也挺有兴趣的,爸就当带着我一起玩呗。” 何立华哑然失笑:“你啊,玩洋娃娃还差不多,哪有玩这个的。” “何立华的女儿,总要玩点和别人不一样的,对吧?”何小曼知道如何攻其软肋。 何立华虽然表面温和,珍珠弄的人也都尊敬他,称他一声“何老师”,但何小曼知道,他心里是很有些怀才不遇的。他觉得自己和珍珠弄那些整天计较谁家多占了一寸地、谁家多抠了一块砖的人,完全不一样。 女儿的话击中了他。这个看似老实木讷的丫头,如今越来越显出与众不同的一面。她比爸爸机灵,又比妈妈大胆,的确和珍珠弄所有姑娘都不一样。 见他沉默,何小曼知道他是心动了。打铁趁热,继续给他加码。 “妈这几天老去弄堂口摘菜,真的为了省电么?还不是想听听林家电视机里的人唱戏。何况娘娘也盼着呢,要是能有个电视机,咱家里也更欢喜和睦啊。” 何立华不禁点头,承认何小曼说得有道理,但还是犹豫:“就是这电视机,咱普通人真能装吗?装一台也要不少钱吧?” 何小曼知道,晓之以理之后,必定要动之以理。便给他细细算账。 “商场里一台电视机要三四百,咱家凑不来那么多钱,也弄不来票。但装一台就不一样了,你看这杂志上写的,主要部件八十块就能配齐。我想过了,咱也不一定都要买新的啊,隔壁水哥好几样东西都是旧货市场买的呢,去问问他,看看能不能淘点儿电子零件。还有啊……” 何小曼指指何玉华的房间,“四娘娘不是在无线电厂嘛,有些小东西,她厂里肯定多的是,垃圾箱里都能扫出一堆来。” 何立华越听越舒展,越听双眼越亮:“这么说还真可以试一试,估摸着,最多花上一百多?” “对啊,试不成,再当旧货把零件都卖了;试成了,咱家就有电视看啦!” 何立华的情绪完全被调动,抢过何小曼手里的三本杂志,快速地翻了一遍,频频点头:“可行,真的可行!” 又“啪”地一声合上杂志,冲到房门口大喊:“玉华,你过来一下!” 何小曼乐了:“爸,你也太心急了吧,还不知道要哪些零件呢,这么急着叫四娘娘。” “什么事啊?”何玉华趿着拖鞋晃过来。 “这个杂志,《无线电技术》,你们厂有伐?” “有啊,怎么了,哪个柜子又晃了?”何玉华以为要垫家具呢。 “柜子都好得很。是我要看,你明天给我多带几本回来,尽量把每一期都找齐,我急等着用。” 何玉华呆了:“哥真爱学习啊。” 何小曼跟在后面傻乐:“我爸要造飞机。” 何玉华认真想了想,摇了摇头:“我应该不敢坐。” 听她竟然问这个,丁砚就更觉得奇怪了。你是初三的中考生啊,难道撞糊涂了? 一看他表情,何小曼就知道自己这个问题其实有点蠢,但没办法,她必须赶在何立华来医院前,给自己定好位。 她知道自己穿越过来后的表现,给了何立华很大的期盼。自己承受了一次绝望,知道这滋味,纵然何立华注定要从期盼的顶峰跌落,她还是希望,自己能在底下接住他,给他另一个希望。 这个世界的何小曼,虽然刚刚十六岁,但她必须承担的远比表面的多。 于是,她对丁砚小小地撒了个谎。 “我现在脑子里有点乱……只是想找个人确定一下……”何小曼轻轻捏着手指骨节,等待着丁砚的答案。 这细节被丁砚看在眼里,虽然没看出她的隐瞒,但却看出了她内心的不安。 “何小曼……”丁砚试着喊她的名字,“初三是没法复读的……” 望见她眼中一黯,丁砚感受到了她的失望与留恋,又想起她在车上的眼泪,仿佛指间依然留有滚烫,丁砚又有些不忍。 “不过何小曼,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话音未落,门口有人大声道:“屁话,说得倒轻巧,你知道何小曼成绩有多好!” 何小曼一惊,门口竟然是史培军。 “史培军,你怎么来了,你不要考试?” “反正也不会,我把选择题写完就交卷了。何小曼你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被车撞了,谁干的!” 史培军和何小曼在同一考场,一看位置是空的,就知道大事不好。他当然知道何小曼有多么重视这一次考试。反正他毕业考已经通过,也没指望通过中考上什么学校,胡乱填了一番,等到半小时熬尽,立刻就交卷跑了出来。 说来也巧,第一人民医院离考场很近,史培军有个阿姨在这儿,本来是想来借电话打的,哪知道跟阿姨一提,阿姨一拍大腿,说早上送了一个车祸的考生过来啊。 史培军大惊,立刻就这么冲上来了,还没冲到门口就听到这轻巧的“屁话”,再一看说“屁话”的男生居然长这么好看,能不生气嘛! 184.学习型领导 此为防盗章,感谢尊重作者君~~  营业员的白眼球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好了没有啊, 能看出花来啊?” 何小曼呵呵。这个年代的百货商店营业员可是很牛的, 单位是国营的、岗位是高级的, 没点儿背景还进不来,“顾客是上帝”也仅仅作为一句口号贴在商店墙上。 越要喊口号, 越说明做不到。 王秀珍陪笑脸:“同志, 就套一下,套一下啊,肯定不弄脏。” 营业员立刻将两件衬衫都收了回去:“开什么玩笑啊!买不起早说。” “谁说买不起,你什么态度啊!”何玉华暴跳, 她好久没发飚了,都快憋坏了。 “看过来看过去,你自己说看了几分钟, 衣服都要给你们摸坏了。我是看你们郑重其事地来,才破例拿下来给你们看看,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营业员摸了摸烫卷的发梢,又翻了个白眼。 “哪里摸坏, 啊?你衣服纸做的啊, 一摸就坏啊……”何玉华一手伸出去, 差点隔着柜台指到人家鼻子上。 何小曼见势不妙,侧身一挤, 隔开了何玉华和营业员, 然后向着营业员微微一笑:“阿姨, 我们要那件白色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 营业员看她又是个半大孩子,绷着的脸松了些,将白衬衫往柜台上一扔:“十二块!” 何玉华不服气:“小曼,干嘛拦着,让娘娘去骂死她!”一个劲地要往前拱。 可何小曼将位置卡得死死的,加之王秀珍最怕生事,也明着暗着帮助卡位,何玉华个子小,急得直跳脚。 王秀珍从兜里掏出钱付了,营业员开了票,和钱一起夹在头顶的铁夹子上,用力一扔,铁夹子顺着绳子一直滑到了会计台。 高台上的会计收了钱,又将盖章的票顺着绳子又扔回来。 这原始的商店操作方式,看得何小曼新奇不已,不由伸手摸了摸那绳子。 女营业员一脸嘲讽:“比你娘娘出息呵,你娘娘是这辈子都别想当营业员了。” 何小曼愕然,不知这话从何说起,这女营业员好像话中有话? 何玉华再也忍不住,大骂道:“朱福妹你个贱货!走后门找的工作有什么稀奇,在这儿当个营业员牛逼死你了,快管好你的冲天鼻,当心天花板掉灰下来堵了鼻孔一口气喘不过来还要开后门送医院!” 何小曼乐了,只要不是骂自己家里人,她还是挺喜欢听四娘娘骂人的。 而且,这营业员叫朱福妹? 眼珠一转,何小曼就想明白了。只听说何玉华曾经因为身高原因,招工的时候被一个有关系的同学开后门给顶掉,看来就是眼前这位朱福妹了。 两人一买一卖还要装不认识,也都是影后级别的人物啊。 朱福妹被何玉华臭骂一顿,也是气个半死,又看店里人指指戳戳地看热闹,哪里肯掉这个价,双手叉腰反击道:“何玉华别以为就你凶,矮冬瓜,一辈子!” “嗷——”何玉华吼叫着就要冲上去,被王秀珍一把扯住:“玉华,别闹啊,很多人看着呢,多不好,咱们回家!” “王秀珍!特么的咱们才和平几天,你又来胳膊肘往外拐!”何玉华最看不得王秀珍的老好人样子。 何小曼再一次往柜台前一拦,别看她年纪最小,却是现场个子最高的一个。 “妈,四娘娘,在外面吵架多难看。”声音不高,竟然不怒自威,何玉华和王秀珍都惊愕地看着她,不知道她想干嘛。 何小曼转身冲着朱福妹笑:“阿姨,钱已经付了,我们的衬衫可以拿走了吗?” “切……”朱福妹翻个白眼,将衬衫扔给何小曼。 何小曼接过衬衫,沉着地叠好,仔细地放进拎包里,然后大声道:“阿姨,买件衬衫的功夫你一共翻了三个白眼。如果是眼瞎,那就赶紧去医院眼科看看,换个狗眼珠子也行;如果不是眼瞎,那就是心坏,眼科是看不了了,祝你有生之年还能换个猴子心脏,那样别说是这绳子,就是爬屋顶一边收钱一边捉虱子也不在话下。祝你好运。” 朱福妹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这小丫头片子看上去斯斯文文冷冷静静,讲话这么毒。 何玉华哈哈大笑,鼓掌道:“小曼干得漂亮!” 这下轮到朱福妹嗷嗷叫唤了。但她到底在上班,又隔着柜台,很是鞭长莫及,嘴里乱七八糟地骂着,没了章法。 何家三个女人嘻嘻哈哈,扬长而去。 回家路上,何玉华赞叹:“小曼你还真是随我,没像你没用的妈。” 何小曼一撇嘴:“不许说我妈,否则我翻脸不认人。” 王秀珍赶紧表态:“我们一家人私下埋汰埋汰没关系的。” 何玉华一皱眉:“嫂子我正要跟你说呢,你老说是一家人,在家要和和气气不能吵架,我现在也听你的。但到外面也得像一家人啊,哪有我被欺负你还拉偏架的道理?” 王秀珍双手一摊:“以前我老怕出事,现在看来也不用怕了,小曼年纪这么小,居然战斗力也很强啊。” 何小曼笑道:“四娘娘的黄色杂志上写的,不主动吵架、不拒绝吵架、对吵架后果概不负责。” “啊,我那杂志上这么写?”何玉华回忆半天,好像没这内容啊? “四娘娘光看图了吧,没看字儿。”何小曼揶揄她。 何玉华极为难得地脸颊微红了一下:“图都没来得及仔细看,就被你偷走了。” 回到家,何玉华急着进屋试衬衫,王秀珍将余下的钱数了数,喜滋滋地放进衣柜的匣子里。 这次买衬衫都没动用何立华的加班工资,光卖老鼠尾巴那点钱足够,甚至还有富余。 185.立规矩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在门口摘菜的、洗衣服的、磕瓜子闲扯的, 立刻都来了精神, 尤其刚刚对号入座的胖大婶,其实也很忌妒林家有电视机, 抓住机会大声道:“哎呀, 捏屁股是怎么回事啊。林家姆妈那干屁股肉都没有, 不如来捏我的,天天省一把大蒜钱, 说不定我家也能买电视机,哈哈!” 又有一个大姨尖笑道:“哈哈, 你别臭不要脸了,是你自己想舒服吧。” 这回轮到林家姆妈脸涨得通红。她是最爱贪小便宜的人, 和卖蒜的眉来眼去很久了,每次卖蒜的动手动脚之后,她就顺一把蒜走, 也不付钱了。 但是,何玉华怎么知道?而且还当着这么多喊出来,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林清尖叫道:“穷鬼, 一帮穷鬼, 你们都是忌妒!” 何玉华大笑:“忌妒你?忌妒你生得眼睛鼻子挤一起开会?还是忌妒你大腿粗得裤裆都会崩破?” 林家姆妈气极:“何玉华你个泼妇,回家抱着你痨病鬼嫂子相亲相爱去吧,我呸, 永远买不起电视机的穷鬼!” “放你的屁, 姑奶奶家马上就要有电视机了, 走着瞧!”何玉华骂到兴致高昂,脱口而出。 “哈哈哈哈,吹牛吧你!”林清虚张声势地大笑。 何玉华正要反击,突然发现王秀珍在扯自己的衣袖:“嫂子你又来……” 正要骂王秀珍两句,猛地想起何立华关照过的话,没有成功之前,切不可声张。顿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但是,吵架最讲气势,都到这个地步了,何玉华说什么也不肯输,冷笑:“是不是吹牛,自然看得到,到时候你这张臭嘴拱茅坑里再也不要出来丢人了,一张嘴就臭了整个珍珠巷!” 吵架,何玉华自然是大胜而归。 但是,吵完却要收拾残局。 何立华回到家,一脸不解:“怎么回事,林科长刚刚在弄口把我拦住了,问我要不要买电视机的票,他可以帮我弄。” “呃……”王秀珍心虚,“这个,也是林家女人太嚣张了,下午在弄堂里狠狠吵了一架……” 何玉华大声道:“林家流氓大妞什么玩意儿,羞辱嫂子,说我们家买不起电视机,是痨病鬼,是穷鬼,这气我咽不下。所以我说,我们家马上也会有,就是这么回事。” “怪不得了,林家以为我们也要买电视机。”何立华又好气又好笑,再想想又有点担忧,“这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了啊?” 何小曼做完作业从房间里出来:“必须成功啊,爸,相信我,咱们不可能失败的。就冲着林家那无知轻狂的样子,也得给点颜色他们瞧瞧。” “小曼,你怎么也这么好斗了……”何立华讶然。 何小曼微微一笑:“我和四娘娘斗法不一样,她动嘴,我喜欢动脑。她在气势上压倒那些贱人,我督促爸组装电视机,用实力去打那些贱人的脸。” “乖乖,小曼你不得了哦。”王秀珍赞叹。 “妈,知道你喜欢我,但也不用叫‘乖乖’这么肉麻吧。”何小曼揶揄她,四个人都笑了。 趁着气氛最是和谐,何小曼依然那样不紧不慢、但却很郑重地说道:“厂里工资是死的,但人是活的,咱们多动脑子,会想到很多办法赚钱,咱们何家的生活一定会越来越好。” 何立华疼爱地抚了抚何小曼的头发,感慨道:“年轻人真是不得了,小曼啊,是个干大事的料。” 何小曼嘻嘻一笑:“眼下我要干的最大的事,就是准备中考。” “对,好好考试,把林家二妞踩在脚底下。” “哈哈,四娘娘,林洁啊,她那破成绩早就被我踩进泥里了。我在班里的对手是向丽娜!” “哟,向丽娜,一听就是个贱人的名字。”何玉华一挥手,满脸不屑,“还不如林清和林洁呢,起码上语文课老师说,请用‘清洁’造句,大家可以说,林家两个贱人名字叫‘清洁’,哈哈!” 何小曼突然想笑。何玉华穿得再赫本,骨子里还是《破产姐妹》的Max,像,真像! 晚上,何玉华神秘兮兮地从她包里拿出两样东西:“哥,我从厂里借的,你一定用得上。” 何立华双眼一亮:“电烙铁!万用电表!我正需要啊,这两样买一下也要不少钱呢。能借多久?” “呃……随便多久吧。” “一个月也行?” 何玉华笑了:“哥,你有点出息。借一个月也叫借吗?借厂里的东西只要不打借条,谁还当真会还?” “这不是怕影响不好嘛……”何立华是个正统的人,怕影响妹妹。 组装电视机需要的前期准备,何立华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有了王秀珍的打探,何立华趁着星期天休息的功夫跑了三家旧货电子市场,一样一样地配置零件。 现在连工具都有了,何立华终于可以动手,正式踏入“电视机制造行业”。 可喜可贺。 而何小曼在学校里也没闲着。离中考已经不到一个月,向丽娜每天看她的眼睛都是绿的,放着母狼一般的光芒。 如果给这光芒加上内力,应该可以隔着西瓜皮就把西瓜子一颗一颗给掏干净。 嗯,就是这么犀利。 自从何玉华说向丽娜的名字像贱人,何小曼还真的好好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首先她觉得骂人家“贱人”是不对的,这是无线电厂小青工的做法,绝对不是她一个未来大学生的素养。 但是,向丽娜这个名字的确带着时代特有的矫情。也就是说,向丽娜的家庭应该还是蛮洋气的。不管这个洋气是真的还是装的。 必须强调的是,如果一个人能假装洋气,起码说明他还知道什么叫“洋气”,也算难能可贵了。 以前她不爱打听别人,但对向丽娜好奇以后,她还是打听了一下,结果挺让她挺吃惊。 向丽娜家,经历很坎坷啊。 曾经很洋气,后来因为很洋气被打击了,就不敢随便瞎洋气。但家里人总觉得祖上也曾洋气过,到向丽娜这辈,怎么也不能丢了洋气的传统,就给起了个听起来很洋气的名字:向丽娜。 所以人家还是有洋气的底子在。 这么个洋气的人,当然看不起农村女人生的何小曼。 哪怕你何小曼生得美,也看不起。 所以向丽娜心里暗暗叫她“农村曼”。 向丽娜在屋里尖叫:“别来烦我!” 吴志娟一愣:“是今天没考好?”转言又安慰,“没事的,你不会,肯定人家也不会啊。明天还有两门呢,明天好好考。” “妈,你让我静静好不好,我要看书!” “丽娜,你开一下门,妈就说一句话。” 门打开了一条缝,露出向丽娜一张丧气的脸:“什么话,赶紧说。” 吴志娟低声道:“等下家里来客人,你这张苦瓜脸给我收一收,别让爷爷不高兴,知道吗?” 向丽娜的脾气,素来也是看人的,对着她妈敢胡来,见到爷爷向怀远,那就是一张人畜无害的乖巧脸了。这个家是谁说了算,她心里清楚得很。 点点头:“知道了,呆会儿我就下楼。”说完就关上了门,全然不顾吴志娟担忧的表情。 如果有可能,现在向丽娜很希望能一个人躲起来,不用去面对这个家里每一个需要笑脸相迎的人。 今天早上发生的事,向丽娜以为自己会冷静面对,却不知道其实内心的害怕超乎了自己的想象,导致今天考试发挥得一塌糊涂,尤其是写作文的时候,脑子里一直浮现出何小曼被撞出去的那一幕,心烦意乱,完全无法投入。 她需要好好整理心情,面对明天的考试。明天是她的优势项目,希望还有挽回的余地。 屋外,丁副市长的黑色小轿车拐进弄堂,稳稳地停在向家花园楼下。 下车的时候,憋了半天的杜松涛终于找着了机会。趁着高萍在和丁砚介绍向家的时候,他俯在丁佐民耳边道:“今天丁砚救的那女孩,是向家的吉普车撞的。” 丁佐民一惊,迅速余光向四周一瞥,没看到向家的吉普车停在楼下,稍稍安定,压低声音问:“小砚知道吗?” 杜松涛摇摇头:“我说没看清车牌……” 丁佐民面无表情,略一沉吟,低声道:“我知道了。” 186.太快了吧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然后给史培军送去。 史培军将作业快速翻了一遍,小眼睛嘀溜溜转了三圈, 一脸谄媚:“还要麻烦您老亲自送过来,这怎么好意思。” “太赶了,手都要断了。”何小曼甩着右手, 回想自己奋笔疾书的样子, “下回,我晚饭过后送来给你, 早上你提前十分钟去学校,这样好交接。” “好好,你要是不方便,我去你家拿也行。” 这怎么行,何小曼万万不能答应。 史培军这人嘴快, 可不能让他来珍珠弄,何立华虽然没指望女儿当个大文豪,但对她的品质还是很看重的, 抄作业可不是光彩事, 何小曼不想让父亲看轻了自己。 “没事,晚饭后也该走动走动, 还是我过来。” 虽然心里飞快地转着念头,表现到脸上, 还是文文静静的样子。不着痕迹。 告别的时候, 史培军眉开眼笑, 对着何小曼的背影直挥手:“路上当心啊。咱友谊天长地久啊!” 何小曼“噗哧”一声笑出声来, 脚步轻快地走远了。友谊要真能“天长地久”,这是件好事。刚刚给史培军送作业,何小曼绝口不提老鼠尾巴这事儿,她深信铺垫到位了,事情就自然水道渠成。 她做事,从不急于求成。 第二天作业本发下来,史培军喜滋滋的向何小曼挤眉弄眼。何小曼一看,呵,不错啊,全部过关,没有一样要罚抄的。 向丽娜还没走远,一直出溜着一双大圆眼睛盯着这边。看到二人使眼色,立刻一个箭步过来:“你们俩抄谁的作业了?” 何小曼一愣,看来她还是完全不相信自己有这个实力,没怀疑史培军抄自己的,倒怀疑两个人都抄了。 “我自己回家做的,能抄谁?”何小曼不紧不慢,她不抄作业,身正不怕影子歪。 史培军却做得更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向丽娜手中抢过还没发完的作业本。 “史培军,你干嘛,还给我!”向丽娜一跺脚,史培军已经抱着本子闪到一边去了。 他动作也真够快的,一边闪避着向丽娜的追赶,一边像魔术师玩扑克牌一样将作业本一本一本飞出去。 终于,找到了向丽娜的作业本,史培军将手中剩下的往空中一抛,跟下了一场雪似的,纷纷扬扬。 一翻开,史培军仰天长笑:“哈哈,向丽娜你这个凶婆子,自己都只做了85分,还说人家何小曼100是抄的,哈哈,笑死我了!” 同学们本来都在抢救作业本,这下子哄堂大笑。向丽娜一直都是班里英语最好的学生,她都只得85分,何小曼抄谁能抄到100分啊。 所以也有惊讶的:“何小曼是100?这么牛啊!” 史培军得意:“那是,何小曼昨天也是100。” 这个友谊真的值得“地久天长”啊,史培军的表情比自己得了满分还得意。 “本子还给你,还课代表呢,都考不到满分,抄作业都不希罕抄你的。”他将作业本扔还给向丽娜,顺便还扔了一个嘲笑的表情过去。 “呜呜呜……”向丽娜哪里受得了这个屈辱,趴在桌上就哭了。 不知是谁在门口喊了一句“老师来了”,同学们飞速各归各位,还有手快的将地上的作业本也扒拉了起来,胡乱塞进桌肚。老师走进教室的一瞬间,刚刚还乱成一锅粥的教室已经变得秩序井然。 这美好程度,恨不得立刻可以演一场“致青春”。 “怎么样,替你出气了吧。”史培军小声邀功。 何小曼朝他竖了竖大拇指,又低声问:“你不是抄的我的吗,怎么不是满分?” 史培军挤挤眼睛:“都一样就惹人怀疑了,我故意抄错了两个。” 呃,心机boy啊。 不管怎样,这场风波过后,史培军这个铁哥们是结交下了,向丽娜那个死对头也是解不开了。 下课的时候,向丽娜再看何小曼,肿肿的眼睛里差点万箭齐发。 何小曼有点无奈,看来以后不能回回满分,还是要留点余地。不然向丽娜这样的学霸宠儿,会吐血的。 她挺漂亮,吐血不好玩。何小曼告诉自己,做人要厚道。 晚上,何立华加班,没回来吃晚饭。而何玉华这两天也不作怪,乖乖地跟王秀珍一起干家务,时不时还要冷眼看看何小曼。 何小曼很提防她,何玉华这么泼辣的人,不可能一直甘于吃瘪,她是在观察何小曼,找机会反扑。 果然,吃过晚饭擦桌子的时候,何玉华阴阳怪气地开口了。 “小曼啊,吹出来的牛,可要兑现啊。你妈这两天满世界找老鼠呢。” “哪有……”王秀珍赶紧弱弱地反驳了一句。 何小曼扭头问王秀珍:“找着没?” “有,不多。”王秀珍老老实实回答。 因为心里对上交老鼠尾巴这事儿还有些疑虑,她这两天没敢闹多大动静,偶尔看到邻居家逮着老鼠扔出来,就偷偷捡两只。因为怕传染上病菌,还得小心翼翼做好隔离,好不容易存了几根尾巴。本来想问问何小曼交到哪里去,但何小曼不提,她也没吭声,怕影响她学习。 “给我吧。我去一趟史培军家。”何小曼胸有成竹。 “你们说好了?”对于何小曼的自信,王秀珍将信将疑。 何小曼抿嘴一笑:“学校不方便说,我去叫他出来,这样好说。” 王秀珍点点头,对这个理由欣然接受:“怕脏,没拿进屋里,在外面砖头下的牛皮纸信封里。” “好,我去去就来。” 何小曼取了信封不说,还将作业夹在胳膊下,堂而皇之出了门。真是完美,晚上出门都有了借口。 何小曼一眼看出,这个家绝对是师母说了算。 此时的社会环境,虽然“妇女能顶半天边”的口号喊得山响,但大多数时候,只在干活方面顶天,一讲到社会地位,就有点呵呵哒了。 于是乎所有在家里能大声说话、随便插嘴的女人,一般都是有份量的人。不指望她,指望谁? 何小曼立刻又眼泪汪汪地望着师母:“师母,我真的花了很多心思的。我以前读书不好,从来没有得过奖,这是第一次参加比赛,我爸爸都高兴坏了,要是让他知道我写的作文都没给评委老师看到,他会伤心的。” 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师母心疼死了,一拍老公的肩:“你明天带她去呗,早上一上班就去。英语教研室的人你又不是不认识,跟人家说一下,就说落了一篇忘交了,多大点事啊。” 英语老师支支吾吾,又不敢违拗老婆的命令,终于点点头:“好吧,快回家重新誊写一遍,明天早上七点半在区教育局门口等你。” “谢谢老师!”何小曼破涕为笑,向英语老师鞠了个躬。 又觉得这事儿其实师母功劳最大,又向师母也鞠了个躬,大声道:“谢谢师母!” 师母笑呵呵地拍了拍她:“我可不留你吃饭了,天快黑了,快回去吧。” 跑出校门的时候,门卫大爷还叹气:“哎哟找了这么久,什么重要的本子啊。” “谢谢大爷!”何小曼一遛烟地跑远了。 回到家,书桌已经被何立华占了装电视机。因为在客堂间里铺摊子,很容易被窜门的邻居看到,不方便保密,组装大业一直悄么么在房间里进行。 何小曼开了灯,在客堂间重新写作文。她试图将碎片拼起来,无奈也拼不完整,只得大约摸地整理着,再凭自己的记忆重新发挥,终于赶在十一点前将作文写完。 看到她又在鼓捣,何玉华倒飘过来问了一句:“昨天不就见你写了么,今天还写?” 何小曼没敢把真相告诉何玉华,否则这个四娘娘会冲到学校去把向丽娜骂到想整容。 第二天一早,英语老师倒是很准时,比何小曼先到了教育局。而且没带他的宝贝搪瓷茶缸。 这回何小曼总算觉得自己要比搪瓷茶缸重要点了。也算欣慰。 到了二楼的英语教研室,教研员打水去了。等他慢吞吞打好水,泡好茶,坐下来听英语老师说话,已经二十分钟过去了。 “王教研员,昨天我们学校来送英语作文比赛的参赛作文,是一个同学来送的,慌慌张张地漏了一篇,今天赶紧又补送过来了,希望没有影响到参赛。” 王教研员嘴脸倒也不难看,从英语老师手里接过何小曼的作文,瞥了一眼,眼睛一亮:“这孩子立意不错嘛。” 187.择日不如撞日 此为防盗章,感谢尊重作者君~~ 何小曼立刻又眼泪汪汪地望着师母:“师母, 我真的花了很多心思的。我以前读书不好, 从来没有得过奖,这是第一次参加比赛, 我爸爸都高兴坏了, 要是让他知道我写的作文都没给评委老师看到, 他会伤心的。” 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师母心疼死了, 一拍老公的肩:“你明天带她去呗, 早上一上班就去。英语教研室的人你又不是不认识,跟人家说一下,就说落了一篇忘交了, 多大点事啊。” 英语老师支支吾吾, 又不敢违拗老婆的命令,终于点点头:“好吧,快回家重新誊写一遍, 明天早上七点半在区教育局门口等你。” “谢谢老师!”何小曼破涕为笑, 向英语老师鞠了个躬。 又觉得这事儿其实师母功劳最大, 又向师母也鞠了个躬,大声道:“谢谢师母!” 师母笑呵呵地拍了拍她:“我可不留你吃饭了, 天快黑了, 快回去吧。” 跑出校门的时候,门卫大爷还叹气:“哎哟找了这么久, 什么重要的本子啊。” “谢谢大爷!”何小曼一遛烟地跑远了。 回到家, 书桌已经被何立华占了装电视机。因为在客堂间里铺摊子, 很容易被窜门的邻居看到,不方便保密,组装大业一直悄么么在房间里进行。 何小曼开了灯,在客堂间重新写作文。她试图将碎片拼起来,无奈也拼不完整,只得大约摸地整理着,再凭自己的记忆重新发挥,终于赶在十一点前将作文写完。 看到她又在鼓捣,何玉华倒飘过来问了一句:“昨天不就见你写了么,今天还写?” 何小曼没敢把真相告诉何玉华,否则这个四娘娘会冲到学校去把向丽娜骂到想整容。 第二天一早,英语老师倒是很准时,比何小曼先到了教育局。而且没带他的宝贝搪瓷茶缸。 这回何小曼总算觉得自己要比搪瓷茶缸重要点了。也算欣慰。 到了二楼的英语教研室,教研员打水去了。等他慢吞吞打好水,泡好茶,坐下来听英语老师说话,已经二十分钟过去了。 “王教研员,昨天我们学校来送英语作文比赛的参赛作文,是一个同学来送的,慌慌张张地漏了一篇,今天赶紧又补送过来了,希望没有影响到参赛。” 王教研员嘴脸倒也不难看,从英语老师手里接过何小曼的作文,瞥了一眼,眼睛一亮:“这孩子立意不错嘛。” 英语老师有些忍不住笑意:“是啊,写得不错,有想法。”朝何小曼看了一眼,像是鼓励和表扬。 “还好你来得早,昨天下午各个学校刚收齐,下班前还有人送来呢。所以我是打算今天上午送到市局去的。”王教研员在桌上翻着各校送来的牛皮纸文件袋,找何小曼她们学校的那一份。 听了这话,何小曼才算松了一口气。 英语老师也安心了,低声道:“还好还好,阿弥陀佛。”也不知道是安慰何小曼,还是安慰他自己。 王教研员从一堆文件袋里抽出一个,绕开绑绳,将里面的作文一取出来,一愣:“不对啊,你们没漏报,这不是送了两篇嘛!” 英语老师也一愣:“不会吧……” 何小曼立刻从旁边的桌子上站起,冲到办公桌前,从王教研员手里接过两份作文。 “不是,这篇不是我写的。”她将其中一篇抽出来,放到桌上。 两份作文都是“买饭么力”,一份端端正正,落款向丽娜;另一份字迹却歪歪扭扭,落款何小曼! “这怎么回事?”王教研员也糊涂了,拿起那作文一看,就皱了眉头,“这写得什么玩意儿,语法全是错的,单词也好多拼写错误。” 英语老师越发证实了自己的猜想,脸色十分难看,强笑道:“王教研员,这个事情有点好玩了,这一份是班上同学开玩笑写的,怎么就给放错了呢?我是昨天放学前才发现何小曼同学的作文还在我桌上,以为是漏报了,哪知道是拿错了,这个……呵呵……” 见王教研员不说话,何小曼急了。 “王教研员,这个真的是我写的,我可以背给你听。”不待王教研员同意,何小曼就开始用英语背诵自己的作文。 只是,作文挺长,她不可能字字句句都完全无误,一边努力背诵,一边还即兴发挥,只求自己能将读后感说得更完美流畅。 王教研员完全没有打断她,一开始是皱着眉,渐渐地,眉头舒展了。再渐渐地,眼中露出欣喜之色,甚至频频点头。 等何小曼全部背完,王教研员笑道:“何同学,我相信这篇作文的确是你写的。给你破个例,帮你把作文替换进去。” 他将读后感认真地装进文件袋:“何同学的英语发音非常标准,语音语调也很好,不可多得啊。” 又把那歪歪扭扭的“玩笑”扔给英语老师:“这个字也太丑了,你好好收着吧,以后当作反面教材给学生改错,哈哈。” 英语老师千恩万谢地出了教研室,走到无人处,脸色一变,恨恨地骂道:“这向丽娜怎么回事,找谁写的这么丑的字?” 何小曼微微一笑:“左手写的。” 英语老师一惊,抬起那张气血两亏的脸,怔怔地望了何小曼好一会儿。这个还不满十六的小姑娘,为什么会有着如同成年人一般的沉静? 这和昨天慌慌张张跑到自己家里去的那个女学生,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清清嗓子,英语老师试探地问:“你打算就这么算了吗?” 当然不会。何小曼从没想过要原谅向丽娜,何玉华这种当面敲锣的泼货她可以原谅,背后扎针的向丽娜就算了,原谅她,就是给自己挖坑。 “老师。她应该当面向我道歉。”何小曼脸色凝重。 英语老师知道,何小曼这话的意思就是“不打算算了”。那他就是另一付打算了,与其让何小曼去打小报告,还不如自己掌握主动权,去向校领导汇报。 回到学校,正是广播操时间。操场上的同学弯腰踢腿,大部分都在偷工减料。 何小曼跑进队伍,望见向丽娜一板一眼,做得比谁都认真,在涣散的队伍里格外扎眼。 要说这姑娘,也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心理倒是真心强大,看到何小曼跑进队伍,向丽娜竟然还灿烂地向何小曼笑了笑。 何小曼挑了挑眉,没理她。不久前还会被史培军气哭呢,一旦真正面对竞争,向丽娜的“成长”让人感到可怕。 自习课的时候,班主任神情严峻地走进来,叫何小曼和向丽娜一起去校长室。 该来的终于要来了。何小曼起身,冷冷地看了一眼向丽娜。 向丽娜的脸色终于尴尬起来,往日甜美的笑颜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闪烁惶恐的眼神,完全不敢直视何小曼。 简陋的校长室里,唯有会审阵容很豪华。 何小曼和向丽娜站着,校长坐在办公桌后,其它几张木头方凳上,依次坐着教导主任、初三(2)班班主任、英语老师。 作为现场最权威的“校长大人”,是绝不会率先开口说话的,他的作用是一锤定音,而非抽丝剥茧。 教导主任用自认为非常威慑的眼神狠狠地盯了何小曼,又狠狠地去盯向丽娜:“今天把你们叫这里来,知不知道为什么?” 向丽娜眨眨眼,看似可爱,眼神中却闪过一丝慌乱:“不知道啊,是不是有话要跟我们说?” 何小曼只觉得好笑。没话跟你说,难道是请你来喝茶? 教导主任将那篇左手版的“买饭么力”往桌上一扔:“呵,还说不知道。自告奋勇要帮老师去送作文,其实就是想坑同学?” 向丽娜脸色大变,连叫道:“没有,真的没有!” “那这是什么?”教导主任敲着桌子。 “哇——”向丽娜竟然扁了扁嘴,放声大哭,将屋里的几个老师都给震住。 “校长……主任……”她抽抽答答,无限委屈,“我错了,我向你们坦白……” 何小曼惊了,竟然这么容易就坦白?怎么觉得就不像向丽娜的为人呢?她既然做到如此深思熟虑的地步,怎么会被教导主任一敲桌子就吓住? 188.乱了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老师,我的作文您看了吗, 有没有单词拼写错误?” 英语老师又“叽”了一口茶,发出满足的舒气声,然后道:“你的没问题,向丽娜有两个单词拼错了,我叫她改过了。” 何小曼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笑道:“谢谢老师。” 鞠了个躬, 转身正要走,突然想到:既然老师让向丽娜改,那是不是说明她的选上了? 厚着脸皮主动问:“老师,谁的被选上去参赛了?” “你的,还有向丽娜的。” “哦……”何小曼眉头微微挑起,她自信应该赢得向丽娜的“买饭么力”。 英语老师心情挺好, 还开玩笑:“何小曼,现在对学习很上心, 都知道来打听了, 以前见老师都饶道走,哈哈。” 何小曼也不着恼,有些羞涩地笑道:“因为我花了心思写的……” “放心吧, 作文已经送到区里去了。”英语老师挥挥手, “向丽娜给送过去的。” “什么!”何小曼惊呼。 “她家离区教育局近, 中午又回家吃饭, 主动要求把参赛作文送过去。你们这些女生啊, 就是比男生乖巧,知道替老师分担……” 怪不得英语老师一脸满足,原来省了他跑一趟。可何小曼心里却开始打鼓,向丽娜会不会动手脚? 以她最近看自己的眼神,可能性非常大啊。 回到教室,史培军看她坐立难安的样子,不由关心:“怎么回事,是不是没被选上?” “选上了,我和向丽娜……” “那你还哭丧着脸。应该高兴啊。”史培军的友谊又开始“地久天长”起来,得意道,“虽然我看不懂,但我瞥了一眼,光看字都是你写的比较好看。得个奖,气死那个凶婆子。” 何小曼没好气:“她还没气死,我已经要忐忑死了。老师居然让向丽娜去送参赛作文,你说,她会不会搞花样?” 史培军一拍桌子:“哎呀,这个真有可能。这凶婆子一看就阴险毒辣不是个好人,她不会把你作文扔了吧。” “这个估计不敢,学校让送两篇,她还敢只送自己的?” 正说着,向丽娜背着书包笑吟吟走进教室,没事人一样。 何小曼甩甩头:“算了算了,听天由命。算来算去,也没想到她出这招。希望她内心还保留一点善良吧。” 这个“希望”仅仅维持到当晚,都没过夜。 吃过晚饭,何小曼去给史培军送作业的时候,刚走出巷子,就见史培军迎面跑来,急匆匆的样子。 “何小曼,你被坑了,雾草!”史培军大声骂着粗话。 “什么情况?”何小曼隐隐觉得不好。若不是有急事,史培军断断不会跑到珍珠弄来。他虽然是班里有名的皮货,但对何小曼是言听计从。 史培军手里抓着一团碎纸,捧着送到何小曼跟前:“你看,这是不是你的作文?” 何小曼立刻拈起一片比较大的,定睛一看,脑子里“嗡”的一声就炸开了。这被撕得粉碎的英语作文纸,正是自己昨晚挑灯夜战、倾注无数心血写成的《悲惨世界》读后感。 “向丽娜!”她大吼一声,眼睛就红了。 “雾草,这凶婆子不光凶,还这么贱啊!”史培军将手里的碎纸往地上一扔,“走,找她算账去!” “等等!”何小曼一把拦住他。 “还等什么啊,这样的贱人,就该赏她切顿生活。”史培军已经开始撸袖子。 何小曼却冷静了下来,蹲下,将地上的碎纸一片一片捡起来。 “你在哪里发现这些的?”她问。 “说来也巧,今天下课回家,我正好走她后头。那凶婆子,谁愿意搭理她,我就慢点走,离她远远的。走到她家附近的一个垃圾堆,就见她很紧张地朝垃圾堆看,还走近了两步,将地上的垃圾将里踢了踢。那凶婆子平常爱干净得要死,怎么肯去踢垃圾堆?我就觉得不对啊。等她走远了,我过去一看,靠,踢的是碎纸,再一看,靠,这好像是你的作文啊!就赶紧给捡起来了。” 够坎坷,怪不得碎纸上污渍斑斑。 何小曼想了想:“史培军,这事儿谢谢你了。明天早上我如果没有准时出现在学校,你把我作业都放课桌肚里就好。” “你……你要干嘛?”史培军有点担心她去打架,低声劝道,“你不要去打,她比你壮实,你不一定打得过她。要不,明天上课了,我帮你揍她?” 何小曼笑了笑:“放心吧,我才不打架。我要自己解决。”又指指史培军,“明天在学校见到她,你也不许动手,男人不能对女人动手,这是原则。” 史培军不屑地撇嘴:“心情不爽的时候,我一般不讲原则。” 告别了史培军,何小曼回家跟王秀珍说有个本子掉学校了,去拿一下。 正在捣腾电子原件的何立华转头:“天快黑了,要不爸骑车送你去。” “不要,你现在时间宝贵,我去一下就来,很快的。” “那路上当心啊。” 这个年代,路上还挺安全,不说路不拾遗吧,治安还是比较好,何立华和王秀珍没太坚持,给何小曼塞了个手电,也就随她去了。 走到学校的时候,最后一丝夕阳终于也落下地平线,天色开始变得昏暗。传达室的灯开着,门卫大爷正在听收音机,看到何小曼,出来将她拦住。 “放学了啊,学校没人了。” “李师傅,我初三(2)班的,有个作业本掉在教室了,明天要交作业的。” 门卫大爷难得见到这么好学的孩子,赶紧开门:“天要黑了,你看得见伐?” 何小曼晃了晃手电筒:“我带着呢。” 进了校门,何小曼没去教室,而是一路小跑,跑到学校后面的一排平房,那里是分给学校老师的教职工宿舍。条件一般般,但想要分到一间,也得打破头。 英语老师平时看着气血两亏,在分房子这件事情上非常勇猛,成功杀出一条血路,占据了位置很好的一间。 很巧,何小曼跑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英语老师叉着腰、挠着头,在门口看另一个老师家属杀鸡。 “老师!” 英语老师很诧异:“何小曼,你跑学校来干什么?” “老师,我找你有急事,能进屋说吗?” “能啊,来,进屋。” 师母正在屋里做饭,很热情地问:“丫头,晚饭吃了没?” 何小曼心中一热,倒是不好意思质问英语老师了,赶紧对师母道:“谢谢师母,我在家吃过了。师母下班很晚吧,真辛苦,现在才做饭。” 这孩子真会说话,也贴心,师母不由看了她一眼,见她生得漂亮修长,心里也更喜欢了一些。 “说吧,急急忙忙跑来,找我什么事?”英语老师问。 “老师,我能问一下,您确定把我的作文稿交给向丽娜了吗?” “确定啊。还是我亲手订的订书机呢。两份,你一份,她一份,放一个文件袋里给她的。” 何小曼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碎纸:“老师,有同学在垃圾堆发现了这个。” 英语老师一看就愣了:“这不是你的作文吗?” “对啊,我也很奇怪,不是应该交到区教育局了吗,怎么会在垃圾堆里?”何小曼一脸疑惑,是天真的疑惑,不带任何阴谋联想的那种疑惑。 英语老师萝卜干吃了这么多年,自然比小黄毛丫头要世故多了,只转念一想,也就大致猜到了原委。 这事不会是别人,问题肯定出在向丽娜身上。 但作为老师,在没有求证真相之前,不宜挑动学生情绪。皱了皱眉:“是啊,这也太奇怪了,等明天上学了,老师来问问向丽娜。” 何小曼自然不会显出自己跟向丽娜有私人恩怨的样子,着急道:“老师,我这样是不是就不能参赛了?” “今天就截止了啊……”英语老师语气很遗憾,“要不下次,下次老师一定第一个推荐你。” 我呸,还下次! 何小曼知道自己不能和老师撕,嘴一扁,眼泪就下来了:“老师,这比赛一年一次,下次我就不在老师手里了。” “这……” “老师,我花了很多心血的……呜呜呜呜……” 师母听不下去了:“今天截止么,说明还没评选,要不让校长明天一早给局里打个电话,补送一份,还来得及吗?” 189.生产线 此为防盗章,感谢尊重作者君~~  林清尖叫道:“穷鬼, 一帮穷鬼, 你们都是忌妒!” 何玉华大笑:“忌妒你?忌妒你生得眼睛鼻子挤一起开会?还是忌妒你大腿粗得裤裆都会崩破?” 林家姆妈气极:“何玉华你个泼妇, 回家抱着你痨病鬼嫂子相亲相爱去吧, 我呸,永远买不起电视机的穷鬼!” “放你的屁,姑奶奶家马上就要有电视机了,走着瞧!”何玉华骂到兴致高昂,脱口而出。 “哈哈哈哈,吹牛吧你!”林清虚张声势地大笑。 何玉华正要反击, 突然发现王秀珍在扯自己的衣袖:“嫂子你又来……” 正要骂王秀珍两句, 猛地想起何立华关照过的话,没有成功之前, 切不可声张。顿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但是,吵架最讲气势,都到这个地步了,何玉华说什么也不肯输,冷笑:“是不是吹牛, 自然看得到, 到时候你这张臭嘴拱茅坑里再也不要出来丢人了,一张嘴就臭了整个珍珠巷!” 吵架,何玉华自然是大胜而归。 但是, 吵完却要收拾残局。 何立华回到家, 一脸不解:“怎么回事, 林科长刚刚在弄口把我拦住了,问我要不要买电视机的票,他可以帮我弄。” “呃……”王秀珍心虚,“这个,也是林家女人太嚣张了,下午在弄堂里狠狠吵了一架……” 何玉华大声道:“林家流氓大妞什么玩意儿,羞辱嫂子,说我们家买不起电视机,是痨病鬼,是穷鬼,这气我咽不下。所以我说,我们家马上也会有,就是这么回事。” “怪不得了,林家以为我们也要买电视机。”何立华又好气又好笑,再想想又有点担忧,“这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了啊?” 何小曼做完作业从房间里出来:“必须成功啊,爸,相信我,咱们不可能失败的。就冲着林家那无知轻狂的样子,也得给点颜色他们瞧瞧。” “小曼,你怎么也这么好斗了……”何立华讶然。 何小曼微微一笑:“我和四娘娘斗法不一样,她动嘴,我喜欢动脑。她在气势上压倒那些贱人,我督促爸组装电视机,用实力去打那些贱人的脸。” “乖乖,小曼你不得了哦。”王秀珍赞叹。 “妈,知道你喜欢我,但也不用叫‘乖乖’这么肉麻吧。”何小曼揶揄她,四个人都笑了。 趁着气氛最是和谐,何小曼依然那样不紧不慢、但却很郑重地说道:“厂里工资是死的,但人是活的,咱们多动脑子,会想到很多办法赚钱,咱们何家的生活一定会越来越好。” 何立华疼爱地抚了抚何小曼的头发,感慨道:“年轻人真是不得了,小曼啊,是个干大事的料。” 何小曼嘻嘻一笑:“眼下我要干的最大的事,就是准备中考。” “对,好好考试,把林家二妞踩在脚底下。” “哈哈,四娘娘,林洁啊,她那破成绩早就被我踩进泥里了。我在班里的对手是向丽娜!” “哟,向丽娜,一听就是个贱人的名字。”何玉华一挥手,满脸不屑,“还不如林清和林洁呢,起码上语文课老师说,请用‘清洁’造句,大家可以说,林家两个贱人名字叫‘清洁’,哈哈!” 何小曼突然想笑。何玉华穿得再赫本,骨子里还是《破产姐妹》的Max,像,真像! 晚上,何玉华神秘兮兮地从她包里拿出两样东西:“哥,我从厂里借的,你一定用得上。” 何立华双眼一亮:“电烙铁!万用电表!我正需要啊,这两样买一下也要不少钱呢。能借多久?” “呃……随便多久吧。” “一个月也行?” 何玉华笑了:“哥,你有点出息。借一个月也叫借吗?借厂里的东西只要不打借条,谁还当真会还?” “这不是怕影响不好嘛……”何立华是个正统的人,怕影响妹妹。 组装电视机需要的前期准备,何立华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有了王秀珍的打探,何立华趁着星期天休息的功夫跑了三家旧货电子市场,一样一样地配置零件。 现在连工具都有了,何立华终于可以动手,正式踏入“电视机制造行业”。 可喜可贺。 而何小曼在学校里也没闲着。离中考已经不到一个月,向丽娜每天看她的眼睛都是绿的,放着母狼一般的光芒。 如果给这光芒加上内力,应该可以隔着西瓜皮就把西瓜子一颗一颗给掏干净。 嗯,就是这么犀利。 自从何玉华说向丽娜的名字像贱人,何小曼还真的好好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首先她觉得骂人家“贱人”是不对的,这是无线电厂小青工的做法,绝对不是她一个未来大学生的素养。 但是,向丽娜这个名字的确带着时代特有的矫情。也就是说,向丽娜的家庭应该还是蛮洋气的。不管这个洋气是真的还是装的。 必须强调的是,如果一个人能假装洋气,起码说明他还知道什么叫“洋气”,也算难能可贵了。 以前她不爱打听别人,但对向丽娜好奇以后,她还是打听了一下,结果挺让她挺吃惊。 向丽娜家,经历很坎坷啊。 曾经很洋气,后来因为很洋气被打击了,就不敢随便瞎洋气。但家里人总觉得祖上也曾洋气过,到向丽娜这辈,怎么也不能丢了洋气的传统,就给起了个听起来很洋气的名字:向丽娜。 所以人家还是有洋气的底子在。 这么个洋气的人,当然看不起农村女人生的何小曼。 哪怕你何小曼生得美,也看不起。 所以向丽娜心里暗暗叫她“农村曼”。 丁砚看了看,没见人:“不在家,应该去买菜了吧。” “哦,呆会儿她回来,跟她说不用准备晚饭了。晚上你爸有应酬,我们全家一起去。” 应酬。丁砚不太喜欢。虽然从小家里就常常高朋满座,但丁砚总是假借专注学业之名,能不出现就不出现。好在他学习非常拿得出手,搪塞起来也很理直气壮。 “你和爸去吧,我要看书。” 这回高萍可不依他了:“都大学生了,不差这暑假一天半天的,昨天你爸还说,小砚长大了,也该出去走动走动,见见人。别总当传说中的那一个,回人间看看好不?” 丁砚说不过他妈,要知道高萍可是教师出身,现在在外事办工作,能说会道,极玲珑的一个人。 而且听高萍这意思,父母是达成了默契,认为儿子应该开始踏入某种社交圈了。 丁砚纵然不喜欢,但身为副市长的儿子,有时候也难回避。 “那你们可别嫌我闷……” “哪会啊,只要你不嫌我们大人说话闷,就谢天谢地啦!”高萍在电话那头爽朗地笑,“就这么说定了,呆会儿见。” 丁砚独享一个安静的下午,坐在客厅看他刚买回来的书,偶尔抬头,望见院子里绿色掩映之间,竟也会有落叶旋转而下,一时想起医院里的何小曼,也是在最该茂盛的季节无端飘落,心中就替她惋惜起来。 下午五点,父亲大人,也就是副市长丁佐民先到家。 他今天下午刚去市传染病医院看望病人,还勇敢地跟病人握了手。但转头,到底还是有些担心,赶紧回来洗澡更衣。 杜松涛整理好后车厢的土特产,进了屋见到丁砚,不由笑了:“今天怎么样,没被人扣押在医院吧。” “没有,我通知了何小曼的爸爸,后来她同学也来了,我就先走了。” “何小曼?”杜松涛一愣,立即又明白过来,“这姑娘名字还挺好听。” 门外突然传来爽朗的笑声:“哟,可被我听到了啊。两个人背着我在聊姑娘呢!” 丁砚脸红了:“妈,别开玩笑。” 高萍哈哈大笑:“跟妈还玩什么害羞。何小曼是谁,这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啊。怎么见着我就不说了?快说给妈听听嘛。” “妈,这回你自来熟就肯定搞错人了。何小曼是个女学生,今天早上杜叔叔顺道送我去书店,在路上遇见一桩车祸,肇事的居然还逃逸,多亏被我们看到,把何小曼送到医院去了。” “哦,那学生怎么样了,没事吧?” “受伤了,挺可怜的,还错过了中考。不过万幸的是,没有生命危险。” 高萍进厨房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道:“救人是好事,不过以后也要注意。别惹麻烦上身。” 190.美丽仲夏夜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何小曼却反而舒了一口气。从“杨简”到何小曼,不可能融合到天衣无缝,作为跟何小曼生活了十五年、甚至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人, 何玉华早晚会发现异常。 浅浅一笑,何小曼依然是一贯的温和带点羞涩, 假装没听懂何玉华的言下之意:“是啊,我也没想到, 今年突然就窜个子了。” 何玉华挑眉:“我是说,你胆子也变大了。” 何小曼依然是温和的模样:“四娘娘,咱们一家人, 你别老是欺负我妈。欺负狠了,泥人还有几分土性子呢。” 这算是解释黄色杂志那回事儿?何玉华眯起了眼睛。 “你妈很讨厌, 我哥一大好青年被她拖累成这样。自从她进了何家, 何家在珍珠弄混得一天不如一天, 就知道四处陪笑脸,被人欺负到头发梢上都不敢放一个屁。” 何玉华一脸不屑,说到这儿还翻了个白眼。 说到这地步,何小曼倒要郑重地替王秀珍辩护几句了, 正色道:“是不是拖累了我爸,只有我爸才有发言权。你身为娘娘, 说这些话就是大不该。更何况我妈嫁到何家,你才八岁, 这些年二娘娘出嫁、三叔叔当兵, 是谁把你拉扯大?我妈就天生该为何家操劳吗?还不是因为她嫁给了我爸?要说拖累, 到底谁拖累谁?” 何玉华柳眉一竖:“何小曼,你最近越发嘴利了,是不是你妈背后教你的?” “呵呵,她要能教我,还会被你欺负十来年都不敢吭声?”何小曼冷冷地轻笑一声,“我会长大,过往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既然我是何家的孩子,也难说,是不是随了你啊!” “你……”何玉华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何小曼噎得说不出话来。 “我妈最怕家里闹不和,我倒不怕。你想吵,我总归奉陪。你想打……”何小曼轻蔑地低头望了望何玉华,“你现在还打得过我吗?” “何小曼!”何玉华气得浑身发抖。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何玉华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身高,她长得漂亮,人也泼辣,凡事都不吃亏,偏偏这身高欠了点,因为这个还失去了最向往的工作。想到就是一脑门子的恨意。 “四娘娘,一家人和和睦睦的有什么不好,非要鸡飞狗跳。你再看不惯我妈,我妈也当了十几年的何家媳妇,你改变得了吗?你这是折磨我妈呢?还是折磨我爸呢?还是折磨你自己呢?” 虽是春风暖暖的,此刻的何玉华却只觉得冷汗涔涔,何小曼字字句句都扎在她心上。 狠狠地望着何小曼充满稚气的脸,何玉华心中只觉又怒又悲,低吼道:“不,我永远痛恨王秀珍。因为她,厂里的人都远着我,人人都说我家里有个传染病人,去食堂都不跟我一起……” 不由的,何玉华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哆嗦着嘴唇,她终于道:“你才十五岁,你懂个屁!” 原来是这样!何小曼突然想起,何玉华不是没人追求,可是说来也奇怪,每次人家的追求都是以轰轰烈烈开头,悄无声息结束。只怕,也和王秀珍的病有关。 这个年代的结核病,猛如虎啊! 何小曼心里起了一阵同情。被人孤立的滋味她知道,当年“杨简”是个出众的女生,也曾经饱尝被孤立的滋味。 好在,“杨简”有个幸福的家庭,她的父母能给她温暖的港湾。 可是,何玉华没有。她虽然有兄嫂,但毕竟和父母不一样。 “娘娘,小曼是晚辈,今天大着胆子劝娘娘一句。跟自己家里人撕扯算什么本事,内哄最不堪,有本事上外头厮杀去。” 瞧着何玉华默不作声,何小曼知道自己说的她是听进去了,又道:“既然在厂里已经孤独,那在家里就不要作了。没有哪里会比自己家里更温暖。只要你放宽点心胸,我妈不难相处的,她不知道多么希望跟你亲近。” “呸!谁要跟她亲近!”何玉华虽是嘴里啐着,语气里的恨意却不如之前强烈,“这个家一穷二白,我真不知道有什么可留恋。” 何小曼心中一动,果然是贫贱之家百事哀,说什么“家和万事兴”,都是唱高调的空话。 家庭和睦的源头还是心情舒畅,心情舒畅的源头是改善生活啊。 所以,“万事兴”了才能“家和”,这逻辑才立得住。 “娘娘你以后多听广播,外面的社会变化很大的,只要我们家里人齐心,咱家不会一直这么穷的。” 何玉华翻个白眼,只当何小曼在说书。 虽然两人的这番谈话表面上没有达成什么共识,但何玉华对待家人的态度的确有了微妙的变化。 这让何小曼挺欣慰,自己的苦心终于没有白费。她不是惧怕何玉华,如果何玉华不是她姑姑,她会狠狠地反扑,但是,父母都是宽厚的人,他们一定难以承受家中尖锐的对立。 所以对于何玉华,只能怀柔软化,不能将她越踢越远。 对此,何小曼是付出了代价的。 她漂亮的毛毛球针织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小团红色墨汁。 还用问吗?肯定是何玉华干的啊。 不过何小曼仔细看了墨汁的颜色,已经有些黯淡,说明染上去有一段时间了。既然是谈话之前染的,那何小曼就忍了。否则难得的和平局面又要毁于一旦。 何小曼没有吱声,偷偷从王秀珍的线包里找了好几种颜色的毛线,在墨汁的地方绣了一只蝴蝶。毛线本身比针织衫的质感更加饱满,加之配色又好看,这蝴蝶竟有振翅欲飞的立体感。 第二天早上,何小曼故意穿上这件衣服走出房间,正在忙乎早饭的王秀珍一瞥眼,赞道:“我家小曼真好看。” 何玉华趿着拖鞋在搬凳子,一见何小曼穿着新衣服出来,忽然脸色一变,神情有些紧张。 但随后,她就望见了衣服上的蝴蝶,神情更是惊讶。 蝴蝶就在衣服的右下角,很是显眼,王秀珍第二眼也发现了,奇怪道:“咦,我记得买的时候没蝴蝶吧?” 何小曼笑道:“我拿你的碎毛线绣的,好看吗?” 一边说着,一边眼神就去瞄何玉华。 何玉华脸一红,从何小曼的眼神中读懂了什么。鼓起勇气抢在王秀珍之前道:“好看,小曼手真巧啊。有了蝴蝶,比以前更好看了。” 何小曼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她知道,何玉华这是握手言和的姿态,彼此尊重总比彼此对立来得让人舒畅。 高考是可以复读的,这点何小曼很清楚。 但她真的没有了解过,这个年代,中考是不是也可以复读。而且之前的何小曼木木的,成绩也够渣,既没想过要读高中,也从来没关心过中考政策。 听她竟然问这个,丁砚就更觉得奇怪了。你是初三的中考生啊,难道撞糊涂了? 一看他表情,何小曼就知道自己这个问题其实有点蠢,但没办法,她必须赶在何立华来医院前,给自己定好位。 她知道自己穿越过来后的表现,给了何立华很大的期盼。自己承受了一次绝望,知道这滋味,纵然何立华注定要从期盼的顶峰跌落,她还是希望,自己能在底下接住他,给他另一个希望。 这个世界的何小曼,虽然刚刚十六岁,但她必须承担的远比表面的多。 于是,她对丁砚小小地撒了个谎。 “我现在脑子里有点乱……只是想找个人确定一下……”何小曼轻轻捏着手指骨节,等待着丁砚的答案。 这细节被丁砚看在眼里,虽然没看出她的隐瞒,但却看出了她内心的不安。 “何小曼……”丁砚试着喊她的名字,“初三是没法复读的……” 望见她眼中一黯,丁砚感受到了她的失望与留恋,又想起她在车上的眼泪,仿佛指间依然留有滚烫,丁砚又有些不忍。 “不过何小曼,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话音未落,门口有人大声道:“屁话,说得倒轻巧,你知道何小曼成绩有多好!” 何小曼一惊,门口竟然是史培军。 “史培军,你怎么来了,你不要考试?” “反正也不会,我把选择题写完就交卷了。何小曼你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被车撞了,谁干的!” 史培军和何小曼在同一考场,一看位置是空的,就知道大事不好。他当然知道何小曼有多么重视这一次考试。反正他毕业考已经通过,也没指望通过中考上什么学校,胡乱填了一番,等到半小时熬尽,立刻就交卷跑了出来。 说来也巧,第一人民医院离考场很近,史培军有个阿姨在这儿,本来是想来借电话打的,哪知道跟阿姨一提,阿姨一拍大腿,说早上送了一个车祸的考生过来啊。 191.浑水摸鱼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满满一碗饭已经盛好放在桌上,何小曼照例道:“等爸回来一起吃吧。” 话音未落,听到外面“卡察”一声, 是自行车落锁的声音,何立华回来了。 “小曼,你学习任务重, 以后不要等我。”何立华一边说着,一边就进了屋。 屋子实在小,屋里屋外的,都很难有秘密。但何小曼知道,在这个年代,家家都是这样的环境,能有个栖身之处都已经很不容易。 就这套/弄堂里的小房子, 还是当年爷爷在厂里劈波斩浪给争取下来的。 何立华是个高中生,在这个年代这个年纪,也算是个小知识分子,对孩子的教育还是比较上心。 只可惜, 以前的何小曼实在不太聪明, 学习非常吃力。所以何立华一方面望女成凤,一方面又心疼女儿过于用功,小小年纪就愁眉苦脸。 王秀珍转身想去给何立华盛饭, 何玉华却抢先一步。 “哥, 回来啦, 今天是我做的饭, 快尝尝手艺怎么样?”她对兄嫂,完全两副嘴脸。 何小曼冷眼看着,心里早就琢磨过味儿了。 父母的爱情是有些失衡的。王秀珍来自农村,是何立华插队的时候恋爱上的。后来何立华落实政策回城,王秀珍也跟了过来,在家赋闲了很长时间,才求爹爹告奶奶地弄进了纺织厂。 所以,何玉华看不起她。 加之王秀珍后来生病,之前的风姿也日渐萎靡。男人却不一样,何立华虽然已近不惑,但长得颇为斯文儒雅,戴着眼镜,一脸温和,透着浓浓的书卷气。 这样的男人,很有些迷人。厂里的女徒弟也很愿意跟他亲近。 王秀珍更加自卑。 自卑的人,最容易被欺负。因为她只求安身立命,生存哲学就是“家和万事兴”,何玉华就是断定了她逆来顺受,绝不会去跟何立华嚼舌根。 何立华浑然不知一小时前家中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品尝着何玉华的手艺,频频点头。 “秀珍有没有帮忙啊?” 王秀珍赶紧说:“都是玉华做的,我打打下手。” “玉华也是越来越懂事了,都知道帮嫂子分担了。”何立华点点头,对家中的互敬友爱十分满意。 何玉华一脸得意,刚想继续邀功,一抬眼,迎上了何小曼冰冷的眼神。 这间小客厅,就只能放这么一张小餐桌,四个人各占一边坐下,已是满满当当,何小曼就坐何玉华对面,一个眼神过去,相距不过两尺,真叫一个晶晶亮、透心凉。 何玉华一凛,这孩子什么时候眼神变得这么犀利? 到嘴边的话,就缩了回去。 “爸,你也得劝劝妈,身体不好,不能逞强去扛煤扛米,该休息就得休息。”何小曼说。 何立华一愣:“今天玉华不是休息吗,怎么没叫玉华去扛?” 何小曼目的达到,低头扒饭,不吭声。 这下,何玉华的得意之情一扫而空:“呃……一个同事家里有点事,叫我去帮忙。” 何立华缓缓地说:“事有轻重缓急,同事家有事,帮忙是应该的。但你明知道今天咱家买煤买米,就不该让你嫂子一个人。她身体不好。” 看何玉华脸色难看起来,王秀珍赶紧打圆场:“没事的,玉华这不也帮我做饭了嘛。” 何立华也不傻,望了望妹妹,眼神有些严厉,像是警告,又转头对王秀珍道:“以后玉华要是没空,你就搁着吧,等我休息的时候再说。” “哎,好的。”王秀珍应得很甜蜜。 只要有这话,她心里就满足了。 晚上,何小曼在洗澡间洗漱。房间里,何立华检查何小曼的作业,很是赞赏:“今天的数学题有难度,小曼倒全做出来了,有进步。” “立华……”王秀珍轻声道,“那个顶替的名额,要不要去退了?” 何立华有些懵:“为什么?” “之前看小曼学习那么累,不是读书的料,所以才想着让她顶替。可是最近……她好像开窍了。” 何立华眼神有些黯然:“上了高中要是考不上大学,还不如早点工作。” “不!”王秀珍按住何立华的手,“我知道这不是你的心里话。你其实一直盼着小曼能上大学。” 以何立华当年的成绩,完全可以上大学,只是……生不逢时,他被耽误了。天知道他有多么渴望让自己的孩子去完成大学梦。 可是,这个家庭还供得起吗? 望着何立华痛苦的神情,王秀珍心如刀割:“为什么我偏偏生的这个病。不然的话,我就弄堂口摆个油条摊子也好啊。” 说罢,泪如雨下。 何立华拥住妻子:“我会想办法的,你别哭,我来想办法。只要小曼能考上高中,我们一定要让她读。” 王秀珍痛哭出声。那哭声让门外的何小曼心情沉重。 她知道,凭自己现在的能力,别说考上高中,就是考上大学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是,这个家真的太穷了。 二娘娘出嫁了,万事不管。三叔在遥远的地方当兵,暂时不需要负担,但也帮不到家里。母亲长病假,收入非常可怜,全靠父亲的工资养活一家三口。哦不,几乎是四口,因为何玉华脸皮厚,从来不交生活费。 虽说医药费单位可以报销,但母亲这个病需要补充营养,这个单位可就管不了了,何立华每个月都变着法儿托人买便宜的补品,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所以王秀珍才去厂里弄来顶替名额,也是想着何小曼早点工作,一来可以减轻家里的负担,二来现在工作不好安排,想顶替进来的职工子女不在少数,趁着自己办病退的机会把何小曼的工作也可以解决了,免得夜长梦多。 哪知道“杨简”的到来,让何小曼变得机灵起来,于是,本已安排好的前路,出现了变数。 192.不速之客 此为防盗章,感谢尊重作者君~~  何小曼不紧不慢:“学校图书室有杂志啊, 杂志上有说。” 反正何玉华离开学校很久了, 完全不了解情况, 对何小曼的说法非但深信不疑,反而还有些羡慕地说:“还是有文化好啊, 小曼你要好好学习, 当咱何家第一个大学生。” 就冲何玉华能对自己产生如此殷切的期望,何小曼都觉得应该涌泉相报。 何玉华有条蓝色长裤, 有回上街被狗追得太狠,把裤腿咬破了,扔又舍不得, 穿又穿不得, 便堆在柜子里装灰。 何小曼却觉得那长裤颜色和版型都不错, 找出来把裤腿给剪到小腿处,让何玉华配上那件新买的飘带白衬衫穿。 何玉华愣了半天,彼时要么长裤,要么短裤, 可没见过这种:“这叫什么裤子啊, 长不长,短不短。穿出去人家还以为咱家困难成这样,我十岁时候的裤子还在穿呢。” 闻言,何小曼大笑:“娘娘你真逗。这叫七分裤, 就这长度, 亏得这裤子料子够轻薄, 配你这件白衬衫一定很飘逸。” “真的假的?”何玉华看她说得认真,好像真的在学校图书室看了很多杂志的样子,犹豫着换上了那一身搭配。 穿衣镜里那个娇小漂亮的女孩子上穿飘带白衬衫,下搭蓝色略有些宽腿的“七分裤”,露出纤细的脚踝,而白衬衫的下摆塞进裤腰,用根皮带一束,居然意外的又好看又洋气。 “哎哟,这个像外国电影里的打扮了。”何玉华叫道。 何小曼就是以《罗马假日》里的赫本为蓝本的啊,虽然何玉华长得矮小,衣服也不高档,穿不出赫本的十分之一味道,但这已经足够震动珍珠弄了。 晚上回来,何玉华开心得不行:“我们车间好几个女同事打听我的裤子哪儿买的,我就是不告诉她们。” 王秀珍也赞:“当初还拿不定主意呢,现在看,就这白色最好,洋气。还是小曼有眼光啊。” 何小曼笑眯眯的,坦然接受一切夸赞。 化腐朽为神奇,是“杨简”拿手的活儿,那么多年的设计,不是白学的。 晚上出去找史培军的时候,何小曼见到何玉华正和水哥说话。 “玉华,今天穿得像个淑女了啊。”水哥夸她。 何玉华兴奋的小脸红扑扑的:“是吗?我还担心你们会觉得我穿着嫌短的裤子呢。” 水哥的表情非常之嫌弃、非常之我了个去:“芸芸众生,如此庸俗不堪。世界就要发生巨变了,所有不懂得诗意生活的人都注定要被唾弃,西方的青年都开始跳迪斯科了,而他们却还在计较裤腿的长短。悲哀啊!” 何小曼差点笑出声来,摇着头走出了珍珠弄,留下满怀春意的无线电厂小青工何玉华,望着表情深沉的待业青年凌水成,一脸崇拜。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中考,史培军对家庭作业这种事已经不是很在意,之所以还要每天按时履行“抄作业”事项,纯粹为了多见见何小曼,另外也替她将老鼠尾巴给处理了。 “何小曼你真是越来越强了,我看你不仅可以考高中,还可以考重点高中。” 何小曼一笑:“那当然,要考就得考重点啊,否则三年读下来也是高考落榜的命。” “向丽娜那个凶婆子也憋着一股劲呢,今天你没考过她啊,好气人。” “重点高中又不是只招一个人,大家都凭本事考呗。今天没考过她,那是为了先给你打小抄啊,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啊!”何小曼笑骂。 史培军赶紧赔笑:“那是那是,咱们铁哥们儿,友谊地久天长啊。不过你中考好好考啊,别管我了。” 想管也管不着啊,都不在一个考场,一看史培军就是对考试完全不上心,连规则都不清楚。 从史培军家回来,又见着王秀珍坐在弄口就着路灯的灯光摘菜。 “妈,你怎么又在这儿?”何小曼奇怪极了。就算家里困难,也没必要这么省电啊,“你是等我的吗?” “啊……”王秀珍却一脸茫然,“你刚说什么?哦,没有,我不是等你,天气有些热,我在这儿乘凉呢,随便手里干点儿活。” 江南的气候虽然温润,但也没有五月份就热得要乘凉的道理。王秀珍肯定是找的借口。 正要追问,却见王秀珍根本无暇跟自己说话,眼睛向着6号林家的窗户直飘。 天气有些热了,林家的窗户晚上开着通风,林家姆妈和林大妞正翘着二郎腿看电视。电视机是黑白的,里面正演着才子佳人的戏码。 何小曼顿时明白了,王秀珍爱听戏啊! 平常广播里唱戏,她都能痴痴地听上半天,别说电视机还是有人影的,这悲欢离合更直观、也更动人。 不知道是不是她们的说话声惊动了屋里的人,林大妞摆着结实的臀部晃到窗前,一见是何家母女二人,顿时脸就拉了下来。 “穷鬼,有钱买衣服,没钱买电视,还蹭人家的看。”说完,将窗子“砰”地关上。 王秀珍面红耳赤,为了掩饰尴尬,拉着何小曼的手:“这么多菜明天也够炒一碗了,不用再摘了,咱们回家休息吧。” 何小曼叹道:“这家人,真是见不得别人好,多看一眼还用她家电费么?” 王秀珍道:“神经病了,自从你和玉华买了两件衣服,好像惹了她们,话里话外的听着都不对劲。” “嗯,气死她们好了,明儿我就穿,经常穿,气一时是一时。这种心胸,好景不长,咱们厚道人家,不用在意她们。” 这话说到王秀珍心坎里,朝着林家窗口啐了一口:“呸,我们何家早晚也买电视机,有什么了不起的。” 193.剑拔弩张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何立华闲来喜欢看看书, 但买书毕竟也要钱,就经常从单位带点杂志回来。单位订的杂志,很多人眼热啊,拿回家垫垫脚桌啊,卖卖废品啊, 也能物尽其用, 所以很抢手,何立华只能有什么顺什么,偶尔顺到婚姻爱情或者电影类的, 王秀珍能兴奋很久, 看得津津有味。但大多数时候, 他只能顺点儿无人问津的技术期刊。 何小曼要找的, 正是这些技术期刊。 搂出来三本《无线电技术》,何小曼一屁股坐在地上,认真地翻看。 何立华一进来就心疼了:“小曼,虽然天气暖和了,地上到底还是有凉气啊,快起来。” “嗯嗯,马上就起。”嘴里应着,眼睛却只盯着杂志看,一点没有起来的意思。 “看什么呢, 这么认真?”何立华凑上前, 一看女儿手里的杂志, 就惊呆了,“这么深奥的,你看得懂?” 如果是“初中生何小曼”,那还真看不懂。但现在这个“初中生何小曼”拥有一个“大学生杨简”的脑子,这杂志上的内容对她来说,并不十分晦涩。 她现在有一个伟大的设想,一个何立华听到,很有可能会吓晕过去的设想。 “爸,我也学物理啊,虽然有点难,但也不至于完全看不懂,可以学习嘛。” 这话,连何立华也唬不了。 “读书无用论”正甚嚣尘上,学校里又有几个是认真读书的,物理这种“副科”,更是蜻蜓点水,老师放羊,学生摸鱼,彼此互不为难,皆大欢喜。 所以,何小曼还想看得懂? “你们现在这点三脚猫,哪有我们那时候学得扎实……”作为当年学霸,何立华追思如潮。 何小曼打蛇随棍上,立刻拍拍屁股起身:“所以啊,正需要您哪!” “需要我干嘛,帮你复习物理?”何立华脸上绽开了花,心里不知道多乐意呢。 “不要不要,我现在成绩好着呢。” 何小曼将《无线电技术》快速翻到其中一页,指着给何立华看:“爸,你看这个……” “电视机装配五大难点……”何立华没懂,“你看这个干什么,想去电视机厂当技术员?那也得先考上大学再说。” 何小曼眨眨眼:“爸,有没有想过,自己组装一台电视机?” 何立华吓了一跳:“自己组装!小曼你在做梦吧?” “我没做梦,爸,你想啊,你在厂里是技术员吧,这些基础的知识你应该都懂的吧。我翻了这三本杂志,感觉里面很多东西都用得上,我们仔细研究研究,把准备工作做充分,装得成最好,装不成也不损失什么啊。” “就凭三本杂志,装个电视机……”何立华觉得难以置信,“这一定是痴人说梦。” 早就料到何立华是这个反应。 人,如何能想像未来是怎样?许许多多当年被视为“童话”与“幻想”的事物,随着科技的进步与社会的发展,会一样一样地实现。许许多多人咋舌、叫人惊叹的创新,在不久的将来都会变得熟视无睹,成为生活中的必然与寻常。 何小曼必须让何立华相信,梦想,是真的有可能实现的。 “行不行,总要试了才知道嘛。我也挺有兴趣的,爸就当带着我一起玩呗。” 何立华哑然失笑:“你啊,玩洋娃娃还差不多,哪有玩这个的。” “何立华的女儿,总要玩点和别人不一样的,对吧?”何小曼知道如何攻其软肋。 何立华虽然表面温和,珍珠弄的人也都尊敬他,称他一声“何老师”,但何小曼知道,他心里是很有些怀才不遇的。他觉得自己和珍珠弄那些整天计较谁家多占了一寸地、谁家多抠了一块砖的人,完全不一样。 女儿的话击中了他。这个看似老实木讷的丫头,如今越来越显出与众不同的一面。她比爸爸机灵,又比妈妈大胆,的确和珍珠弄所有姑娘都不一样。 见他沉默,何小曼知道他是心动了。打铁趁热,继续给他加码。 “妈这几天老去弄堂口摘菜,真的为了省电么?还不是想听听林家电视机里的人唱戏。何况娘娘也盼着呢,要是能有个电视机,咱家里也更欢喜和睦啊。” 何立华不禁点头,承认何小曼说得有道理,但还是犹豫:“就是这电视机,咱普通人真能装吗?装一台也要不少钱吧?” 何小曼知道,晓之以理之后,必定要动之以理。便给他细细算账。 “商场里一台电视机要三四百,咱家凑不来那么多钱,也弄不来票。但装一台就不一样了,你看这杂志上写的,主要部件八十块就能配齐。我想过了,咱也不一定都要买新的啊,隔壁水哥好几样东西都是旧货市场买的呢,去问问他,看看能不能淘点儿电子零件。还有啊……” 何小曼指指何玉华的房间,“四娘娘不是在无线电厂嘛,有些小东西,她厂里肯定多的是,垃圾箱里都能扫出一堆来。” 何立华越听越舒展,越听双眼越亮:“这么说还真可以试一试,估摸着,最多花上一百多?” “对啊,试不成,再当旧货把零件都卖了;试成了,咱家就有电视看啦!” 何立华的情绪完全被调动,抢过何小曼手里的三本杂志,快速地翻了一遍,频频点头:“可行,真的可行!” 又“啪”地一声合上杂志,冲到房门口大喊:“玉华,你过来一下!” 何小曼乐了:“爸,你也太心急了吧,还不知道要哪些零件呢,这么急着叫四娘娘。” “什么事啊?”何玉华趿着拖鞋晃过来。 “这个杂志,《无线电技术》,你们厂有伐?” “有啊,怎么了,哪个柜子又晃了?”何玉华以为要垫家具呢。 “柜子都好得很。是我要看,你明天给我多带几本回来,尽量把每一期都找齐,我急等着用。” 何玉华呆了:“哥真爱学习啊。” 何小曼跟在后面傻乐:“我爸要造飞机。” 何玉华认真想了想,摇了摇头:“我应该不敢坐。” 英语这门学科在这个年代的地位非常微妙,从大方向上,它被抬得很高,甚至有将职称评定都与外语水平挂勾的趋势;但从老百姓的角度,又觉得它离得特别远,就算我学不好又怎样,丝毫不影响我中学毕业、招工进厂。 只有洋气如向丽娜、高远如何小曼,才能领会学好英文的重要性。 学校里得到两个参赛名额。何小曼以为会全校海选,但并没有。 其实英语老师心里很清楚,这些学生大部分都只打算混到初中毕业就各自找工作,能流利地说几句英语的都不多,更别提还能用英语写作文了,所以英语老师直接叫了几位同学去办公室。 其中就有何小曼与向丽娜。 英语老师是个中年男人,大约跟何立华差不多年纪,当然没有何立华的风度,整天抱个搪瓷茶缸,喝水的时候发出“叽哩叽哩”的奇怪声响,显出一种气血两亏的征兆。 “你们几位同学,平时英语水平都还不错。这次的比赛,市里只给了我们两个名额,我们要抱着学习的态度,认真准备。” 也难怪他没啥信心,这学校教学质量很一般,跟市里几家重点中学不能比,能争到两个名额已经是校长天大的面子。 向丽娜却并不这么想,她心气儿高,私下也一直在跟家中长辈自学英语,总觉得别人就算没希望,自己应该还是很有竞争力的。 所以她关心的并不是如何开展准备工作。她只关心结果。 “老师,我想问问,这比赛要是得了奖,有啥好处?” 真是直言不讳啊,何小曼飞快地瞥了她一眼。 英语老师又“叽”了一口茶,啧了下嘴:“理论上说,要是得到一等奖,中考是可以加分的。” 向丽娜眼睛一亮:“加多少?” 老师皱了皱眉头,显然他也没太在意这个事情。被向丽娜一问,一时答不上来,尴尬地在桌上的纸堆里翻着比赛通知。 “哎哟,加分还挺高,20呢。”老师找到通知,向几位同学晃着,“所以好好准备啊,说不定天上就掉块馅饼呢?每人回去写一篇英语作文,题材不限……” 他眯着眼睛读通知,突然提高声音道:“哎呀,明天就截止了诺,我都没注意,这通知领得太晚了。今天快回家写,明天就交给我啊,下午我送到区教研室去。” 晚上,何小曼在灯下奋笔疾书。 何立华好久没见女儿作业要做到这么晚,有点担心:“小曼,是不是今天作业有什么困难了?” “不是,老师让我们写一篇英语作文,说要选好的送到市里参加比赛呢。” “那要好好准备。”何立华关心道,“你写的是什么内容,买饭么力?” 亲爸难得的幽默把何小曼逗笑了:“才不是,我有那么俗气嘛。这种比赛,肯定很多同学写‘买饭么力’,总得写点儿别出心裁的,或者有点深度的,才能让评委老师一眼看到。” 194.滚蛋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反正何玉华离开学校很久了, 完全不了解情况, 对何小曼的说法非但深信不疑, 反而还有些羡慕地说:“还是有文化好啊, 小曼你要好好学习,当咱何家第一个大学生。” 就冲何玉华能对自己产生如此殷切的期望,何小曼都觉得应该涌泉相报。 何玉华有条蓝色长裤,有回上街被狗追得太狠, 把裤腿咬破了, 扔又舍不得,穿又穿不得, 便堆在柜子里装灰。 何小曼却觉得那长裤颜色和版型都不错,找出来把裤腿给剪到小腿处, 让何玉华配上那件新买的飘带白衬衫穿。 何玉华愣了半天,彼时要么长裤, 要么短裤,可没见过这种:“这叫什么裤子啊,长不长,短不短。穿出去人家还以为咱家困难成这样, 我十岁时候的裤子还在穿呢。” 闻言, 何小曼大笑:“娘娘你真逗。这叫七分裤,就这长度, 亏得这裤子料子够轻薄, 配你这件白衬衫一定很飘逸。” “真的假的?”何玉华看她说得认真, 好像真的在学校图书室看了很多杂志的样子,犹豫着换上了那一身搭配。 穿衣镜里那个娇小漂亮的女孩子上穿飘带白衬衫,下搭蓝色略有些宽腿的“七分裤”,露出纤细的脚踝,而白衬衫的下摆塞进裤腰,用根皮带一束,居然意外的又好看又洋气。 “哎哟,这个像外国电影里的打扮了。”何玉华叫道。 何小曼就是以《罗马假日》里的赫本为蓝本的啊,虽然何玉华长得矮小,衣服也不高档,穿不出赫本的十分之一味道,但这已经足够震动珍珠弄了。 晚上回来,何玉华开心得不行:“我们车间好几个女同事打听我的裤子哪儿买的,我就是不告诉她们。” 王秀珍也赞:“当初还拿不定主意呢,现在看,就这白色最好,洋气。还是小曼有眼光啊。” 何小曼笑眯眯的,坦然接受一切夸赞。 化腐朽为神奇,是“杨简”拿手的活儿,那么多年的设计,不是白学的。 晚上出去找史培军的时候,何小曼见到何玉华正和水哥说话。 “玉华,今天穿得像个淑女了啊。”水哥夸她。 何玉华兴奋的小脸红扑扑的:“是吗?我还担心你们会觉得我穿着嫌短的裤子呢。” 水哥的表情非常之嫌弃、非常之我了个去:“芸芸众生,如此庸俗不堪。世界就要发生巨变了,所有不懂得诗意生活的人都注定要被唾弃,西方的青年都开始跳迪斯科了,而他们却还在计较裤腿的长短。悲哀啊!” 何小曼差点笑出声来,摇着头走出了珍珠弄,留下满怀春意的无线电厂小青工何玉华,望着表情深沉的待业青年凌水成,一脸崇拜。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中考,史培军对家庭作业这种事已经不是很在意,之所以还要每天按时履行“抄作业”事项,纯粹为了多见见何小曼,另外也替她将老鼠尾巴给处理了。 “何小曼你真是越来越强了,我看你不仅可以考高中,还可以考重点高中。” 何小曼一笑:“那当然,要考就得考重点啊,否则三年读下来也是高考落榜的命。” “向丽娜那个凶婆子也憋着一股劲呢,今天你没考过她啊,好气人。” “重点高中又不是只招一个人,大家都凭本事考呗。今天没考过她,那是为了先给你打小抄啊,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啊!”何小曼笑骂。 史培军赶紧赔笑:“那是那是,咱们铁哥们儿,友谊地久天长啊。不过你中考好好考啊,别管我了。” 想管也管不着啊,都不在一个考场,一看史培军就是对考试完全不上心,连规则都不清楚。 从史培军家回来,又见着王秀珍坐在弄口就着路灯的灯光摘菜。 “妈,你怎么又在这儿?”何小曼奇怪极了。就算家里困难,也没必要这么省电啊,“你是等我的吗?” “啊……”王秀珍却一脸茫然,“你刚说什么?哦,没有,我不是等你,天气有些热,我在这儿乘凉呢,随便手里干点儿活。” 江南的气候虽然温润,但也没有五月份就热得要乘凉的道理。王秀珍肯定是找的借口。 正要追问,却见王秀珍根本无暇跟自己说话,眼睛向着6号林家的窗户直飘。 天气有些热了,林家的窗户晚上开着通风,林家姆妈和林大妞正翘着二郎腿看电视。电视机是黑白的,里面正演着才子佳人的戏码。 何小曼顿时明白了,王秀珍爱听戏啊! 平常广播里唱戏,她都能痴痴地听上半天,别说电视机还是有人影的,这悲欢离合更直观、也更动人。 不知道是不是她们的说话声惊动了屋里的人,林大妞摆着结实的臀部晃到窗前,一见是何家母女二人,顿时脸就拉了下来。 “穷鬼,有钱买衣服,没钱买电视,还蹭人家的看。”说完,将窗子“砰”地关上。 王秀珍面红耳赤,为了掩饰尴尬,拉着何小曼的手:“这么多菜明天也够炒一碗了,不用再摘了,咱们回家休息吧。” 何小曼叹道:“这家人,真是见不得别人好,多看一眼还用她家电费么?” 王秀珍道:“神经病了,自从你和玉华买了两件衣服,好像惹了她们,话里话外的听着都不对劲。” “嗯,气死她们好了,明儿我就穿,经常穿,气一时是一时。这种心胸,好景不长,咱们厚道人家,不用在意她们。” 这话说到王秀珍心坎里,朝着林家窗口啐了一口:“呸,我们何家早晚也买电视机,有什么了不起的。” 何小曼心中一动,却是生了个主意。 她不敢睁开眼睛,低声问:“我在哪儿?” “你出了车祸,在医院。”男声很温柔,普通话非常标准,不似这个江南的古城口音。 何小曼没有说话,拼命回忆着前情。 她今天应该是中考,她在去考试的路上,骄阳似火、鸣蝉热烈,一切应该都很美好。突然,身后一个猛烈的撞击,翻滚中,她望见那是辆陌生的吉普车…… 想起这些,她心情激动而绝望,如果现在真的是在医院,那么确定无疑,自己一定是误了中考。 可是,经历过一次穿越重生的她,又很担心自己现在究竟还是不是何小曼。 “今天是几号?这是哪个医院?”何小曼轻声问,心里很是紧张,生怕又来到一个不知所谓的世界。 丁砚有些意外,他以为这小女生醒来会痛不欲生,甚至会一口咬定自己是肇事者,已经做好了被她的眼泪糊一身的准备,却没想到她出人意料的小心翼翼。 195.尘埃落定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何玉华回自己房间, 正扑在床上抱着枕头嘤嘤地哭。 同样十五岁,为什么自己就没了爹娘, 为什么自己就没有长高,为什么自己从来没穿过那么漂亮的衣服? 老天啊,你也太不公平了! 等王秀珍发现何玉华在哭的时候, 略想了想, 倒也猜到了原委。但她绝不愿意将这件漂亮的毛毛球针织衫送给何玉华。毕竟要十五块呢,毕竟是买给何小曼的呢。别的都可以让,这个不能。 也不显摆了,悄悄地收进了房间。 何小曼回来, 看到这件新衣服,简直高兴坏了, 赶紧换上在穿衣镜前照来照去, 照了半天。 “稍微大了一点点,看, 袖子有点长了。哎,你也太瘦,吃胖点就更合身了。”王秀珍在一旁唠叨。 “长点没事, 我还长呢。这么贵的衣服, 当然要多穿几次才合算。” 王秀珍摆弄衣角的手停了下来,惊讶地望着何小曼。“多穿几次”……这孩子什么时候口气变得这么大, 这可是十五块钱的衣服啊, 抵上王秀珍半个月的病退工资! 何小曼抬头对上王秀珍的眼神, 顿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 也是没办法,上辈子在那个世界,她过得挺好,买的新衣服穿不了几次,第二年就有可能换季了。 但这里不一样啊,空间不一样,时间也不一样,虽说十五块钱到三十多年后的那个世界里只能买杯奶茶,但在这里、在何家,是一笔巨资。 而且这个世界的衣服,大抵是要穿到破才算完。 假装蓦然发现自己说错,何小曼哈哈一笑:“哎呀,说错了,应该是‘多穿几年’。这么好看的针织衫,起码要穿十年!这才能回本嘛。” 王秀珍满意地笑了,女儿果然是懂事的,才不是外面那些不懂事的弄堂小妞。比如六号住的林家那大丫头,十七八岁了,整日介不上班,跟社会上那些小青年混,不学好,老跟林妈要钱买衣服,给得慢了,还要放眼色,真是上不得台面的女流氓。 “还是我家小曼最乖。又漂亮又孝顺,成绩还好。我家小曼以后是要考大学的,考上大学也是校花。” 亲妈,夸起来无边无际啊。 何小曼掩饰住尴尬,眼睛只盯着镜子。镜子里的那个人已经有了亭亭玉立的模样,纤长的身材,天鹅一样的脖颈,穿上娃娃领的白色针织衫,突然就有了美少女初初长成的感觉。 “等我考上大学,我就穿着这件衣服去报到!” 这是对王秀珍的眼光最有力的肯定。 但何小曼知道,这话是半真半假,为的是叫王秀珍高兴。 衣服好看是真,但如果她有幸读大学,一定不会穿着这个去报到。 如果这个世界、以及这个年代真的按八零年代的风向前行,那么不用几年,眼前这个保守羞涩的社会就会发生巨变。变得大家都不认识。到那时候,一件衣服珍藏好几年这种事,可能性就不太大了。 如今,浪漫的风潮虽已渐渐影响到这个古老的国度,但总的来说,电视机还不算太普及,老百姓看世界大致还得通过那些时效性很差的杂志,在巨变之前,何小曼不宜太高调。 于是她将白色娃娃领的针织衫收进柜子,找了个衣架挂起来。 亏得没有穿出去吃晚饭,何玉华的神经前所未有的脆弱。饶是何立华在场,她也丝毫没有掩饰,沉着脸,在鸡汤里翻来捡去。 王秀珍生了结核病之后,一直都是用的公筷,讨好地将两只鸡腿一只夹给何玉华,另一只夹给了何小曼。 “谢谢妈……” 何小曼话音未落,只见何玉华夹起鸡腿往鸡汤里一扔,顿时汤汁四溅,溅到了离得最近的王秀珍手臂上。 “啊——”王秀珍轻叫一声,缩回了手。 “别在我哥面前装好人!”何玉华一脸不屑。 鸡汤的烫,最是隐藏得深,看似表面一层厚厚的油很是不动声色,其实低下烫得很。王秀珍手臂上烫得一片赤红,还不敢呼疼,尴尬地望着何立华。 何立华愕然:“玉华你闹什么呢,你嫂子是好意!” 何玉华全然不顾,夹了一只鸡爪子,冷冷地、毫无诚意地道歉:“对不起啊,嫂子。” 王秀珍最怕家里人吵架,赶紧强笑:“没事没事,玉华也不是故意的。我不疼。” 不疼?何小曼就呵呵了,烧伤烫伤的疼痛等级那么高,几乎仅次于分娩和末期癌症疼痛,亲妈啊亲妈,你也太能忍了。 要是平常,何小曼一定揭竿而起,但今天父母都在场,他们都还没愤怒,自己一个小孩子不宜激化矛盾。便起身拿烫伤药膏给王秀珍涂。 这个年代虽然生活不富裕,但也有好处,比如全民公费医疗。厂里的医务室都可以配药,加上王秀珍是个老病号,家里药还是配置得蛮齐,包括烫伤膏。 这边何小曼替王秀珍涂好药,用干净的手帕包住伤处,那边何立华已经盛好一碗鸡汤,放到王秀珍面前:“今天这个汤熬得好,你多喝点。” 讲真,要是没有何玉华常常大声嚷嚷和放脸色,这个家庭真是蛮和谐的。 可惜何玉华永远都在。 大概是大哥温柔的举动又刺激了她,刚刚平静下来的何玉华突然放下筷子,眼神犀利地盯住大哥。 “哥,林家买电视机了。我家什么时候买?” 何立华浑然不知她的用意,解释道:“电视机要三百多块呢,岂不是得半年不吃不喝?不现实。” 何小曼却内心一紧,何玉华素来不依不绕,这当口提电视机,只怕是有的放矢。 “我存款不多,一共三十块,全拿去吧!” “真的?”正在数钱的王秀珍惊喜地抬头,望见伸到她跟前的三十块钱。 “我可说好了,要还的啊,算借给你们的。”何玉华嘴还很硬。 何小曼知道,素来没个好脸色的四娘娘能拿出自己珍藏的私房钱已是很不容易,也不用再计较她的语气了,瞥她一眼,笑道:“父债子还,娘娘你不用急,到时候我拿三百条老鼠尾巴给你好了。” “咦,恶心死了。”何玉华一脸嫌弃地走开。 何小曼捂嘴笑了半天。 “我可立个规矩,咱家这事成不成还不知道,都不许往外说啊。”何立华挺要面子,组装电视机这事,成了,保准轰动珍珠弄,不成,难免就被人笑话是异想天开,所以不愿意授人以柄。 何玉华和何小曼倒还好,一个上班,一个上学,不用整天跟珍珠弄的碎嘴女人们较劲,但王秀珍就不一样了。因为是农村来的,又生了这个病,在邻居跟前很是抬不起头。加上她长病假歇在家里,跟邻居们抬头不见低头见,保守秘密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尤其弄口林家的林大妞,装好了电视机,王秀珍恨不得第一时间把电视机糊她脸上。 林家大妞叫林清,名字挺好听,人却不是个好人。跟何玉华是一个厂的,但工作吊儿郎当,一副“我来上班是给你脸”的模样,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 谁也拿她没办法,她爸在电子局当干部,负责批个条子、开个票,属于朝南坐的位置。再加上这年代的企业嘛,都是铁饭碗,不作兴辞退人的,给了这种人生存空间。 她跟社会上一帮小混混走得近,有一回正招摇过市,一个混混望见了路边下班的何玉华,响亮亮地吹了声口哨。 那混混长得帅气,林清暗恋已久,见他竟然朝别人吹口哨,气不打一处来,开口就骂:“眼瞎啦,那种矮冬瓜也看得上!” “那叫娇小玲珑嘛。”混混恋恋不舍地回头望,却遭了何玉华一个恶狠狠的白眼,“哟,有脾气的小姑娘,哥喜欢。” 林清上去就推他胸口:“喜欢有脾气?那来尝尝姑奶奶的小脾气。” “去去去,长得好看有脾气那叫小辣椒,长得难看还有脾气就叫泼妇。” 林清气得嗷嗷直叫,大喊:“那死女人就是珍珠弄头号泼妇!” 虽然混混没有当真移情何玉华,但林清心里对何家却是记恨上了。尤其何玉华摇身变成低配矮小版的赫本之后,竟然看出些洋气优雅的味道,林清再照镜子,看自己的紧身裤勒出一个硕大的屁股,就怎么看都觉得不顺眼了。 她不敢惹“珍珠弄头号泼妇”何玉华,但王秀珍不一样,她是“珍珠弄头号软柿子”。所以时不是的,王秀珍会遭受林清的无端攻击,路过她家门口的时候故意往外泼盆水啦,当着王秀珍的面骂弄堂里的狗啦…… 自从林家有了电视机,她就换了花样。王秀珍在家门口水池子里洗衣服,她就把电视机开到震天响,站门口喊:“谁让这弄堂里还住着穷鬼呢,买不起电视机,让你们听个响儿,不收钱,哈哈!” 196.中毒了吧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何玉华在一件胸前缀着飘带的白衬衫和一件粉色尖领衬衫之间犹豫不定, 问王秀珍哪件好看。王秀珍最是没主意的人,一会儿说那件好看, 一会儿说这件好看,拿不定个主意。 营业员的白眼球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好了没有啊,能看出花来啊?” 何小曼呵呵。这个年代的百货商店营业员可是很牛的, 单位是国营的、岗位是高级的, 没点儿背景还进不来,“顾客是上帝”也仅仅作为一句口号贴在商店墙上。 越要喊口号,越说明做不到。 王秀珍陪笑脸:“同志, 就套一下,套一下啊,肯定不弄脏。” 营业员立刻将两件衬衫都收了回去:“开什么玩笑啊!买不起早说。” “谁说买不起, 你什么态度啊!”何玉华暴跳,她好久没发飚了, 都快憋坏了。 “看过来看过去, 你自己说看了几分钟, 衣服都要给你们摸坏了。我是看你们郑重其事地来,才破例拿下来给你们看看,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营业员摸了摸烫卷的发梢,又翻了个白眼。 “哪里摸坏, 啊?你衣服纸做的啊, 一摸就坏啊……”何玉华一手伸出去, 差点隔着柜台指到人家鼻子上。 何小曼见势不妙, 侧身一挤,隔开了何玉华和营业员,然后向着营业员微微一笑:“阿姨,我们要那件白色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营业员看她又是个半大孩子,绷着的脸松了些,将白衬衫往柜台上一扔:“十二块!” 何玉华不服气:“小曼,干嘛拦着,让娘娘去骂死她!”一个劲地要往前拱。 可何小曼将位置卡得死死的,加之王秀珍最怕生事,也明着暗着帮助卡位,何玉华个子小,急得直跳脚。 王秀珍从兜里掏出钱付了,营业员开了票,和钱一起夹在头顶的铁夹子上,用力一扔,铁夹子顺着绳子一直滑到了会计台。 高台上的会计收了钱,又将盖章的票顺着绳子又扔回来。 这原始的商店操作方式,看得何小曼新奇不已,不由伸手摸了摸那绳子。 女营业员一脸嘲讽:“比你娘娘出息呵,你娘娘是这辈子都别想当营业员了。” 何小曼愕然,不知这话从何说起,这女营业员好像话中有话? 何玉华再也忍不住,大骂道:“朱福妹你个贱货!走后门找的工作有什么稀奇,在这儿当个营业员牛逼死你了,快管好你的冲天鼻,当心天花板掉灰下来堵了鼻孔一口气喘不过来还要开后门送医院!” 何小曼乐了,只要不是骂自己家里人,她还是挺喜欢听四娘娘骂人的。 而且,这营业员叫朱福妹? 眼珠一转,何小曼就想明白了。只听说何玉华曾经因为身高原因,招工的时候被一个有关系的同学开后门给顶掉,看来就是眼前这位朱福妹了。 两人一买一卖还要装不认识,也都是影后级别的人物啊。 朱福妹被何玉华臭骂一顿,也是气个半死,又看店里人指指戳戳地看热闹,哪里肯掉这个价,双手叉腰反击道:“何玉华别以为就你凶,矮冬瓜,一辈子!” “嗷——”何玉华吼叫着就要冲上去,被王秀珍一把扯住:“玉华,别闹啊,很多人看着呢,多不好,咱们回家!” “王秀珍!特么的咱们才和平几天,你又来胳膊肘往外拐!”何玉华最看不得王秀珍的老好人样子。 何小曼再一次往柜台前一拦,别看她年纪最小,却是现场个子最高的一个。 “妈,四娘娘,在外面吵架多难看。”声音不高,竟然不怒自威,何玉华和王秀珍都惊愕地看着她,不知道她想干嘛。 何小曼转身冲着朱福妹笑:“阿姨,钱已经付了,我们的衬衫可以拿走了吗?” “切……”朱福妹翻个白眼,将衬衫扔给何小曼。 何小曼接过衬衫,沉着地叠好,仔细地放进拎包里,然后大声道:“阿姨,买件衬衫的功夫你一共翻了三个白眼。如果是眼瞎,那就赶紧去医院眼科看看,换个狗眼珠子也行;如果不是眼瞎,那就是心坏,眼科是看不了了,祝你有生之年还能换个猴子心脏,那样别说是这绳子,就是爬屋顶一边收钱一边捉虱子也不在话下。祝你好运。” 朱福妹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这小丫头片子看上去斯斯文文冷冷静静,讲话这么毒。 何玉华哈哈大笑,鼓掌道:“小曼干得漂亮!” 这下轮到朱福妹嗷嗷叫唤了。但她到底在上班,又隔着柜台,很是鞭长莫及,嘴里乱七八糟地骂着,没了章法。 何家三个女人嘻嘻哈哈,扬长而去。 回家路上,何玉华赞叹:“小曼你还真是随我,没像你没用的妈。” 何小曼一撇嘴:“不许说我妈,否则我翻脸不认人。” 王秀珍赶紧表态:“我们一家人私下埋汰埋汰没关系的。” 何玉华一皱眉:“嫂子我正要跟你说呢,你老说是一家人,在家要和和气气不能吵架,我现在也听你的。但到外面也得像一家人啊,哪有我被欺负你还拉偏架的道理?” 王秀珍双手一摊:“以前我老怕出事,现在看来也不用怕了,小曼年纪这么小,居然战斗力也很强啊。” 何小曼笑道:“四娘娘的黄色杂志上写的,不主动吵架、不拒绝吵架、对吵架后果概不负责。” “啊,我那杂志上这么写?”何玉华回忆半天,好像没这内容啊? “四娘娘光看图了吧,没看字儿。”何小曼揶揄她。 何玉华极为难得地脸颊微红了一下:“图都没来得及仔细看,就被你偷走了。” 回到家,何玉华急着进屋试衬衫,王秀珍将余下的钱数了数,喜滋滋地放进衣柜的匣子里。 这次买衬衫都没动用何立华的加班工资,光卖老鼠尾巴那点钱足够,甚至还有富余。 这十几年,王秀珍真是难得活成这样的“有钱人”啊。 但是,何玉华怎么知道?而且还当着这么多喊出来,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林清尖叫道:“穷鬼,一帮穷鬼,你们都是忌妒!” 何玉华大笑:“忌妒你?忌妒你生得眼睛鼻子挤一起开会?还是忌妒你大腿粗得裤裆都会崩破?” 林家姆妈气极:“何玉华你个泼妇,回家抱着你痨病鬼嫂子相亲相爱去吧,我呸,永远买不起电视机的穷鬼!” “放你的屁,姑奶奶家马上就要有电视机了,走着瞧!”何玉华骂到兴致高昂,脱口而出。 “哈哈哈哈,吹牛吧你!”林清虚张声势地大笑。 何玉华正要反击,突然发现王秀珍在扯自己的衣袖:“嫂子你又来……” 正要骂王秀珍两句,猛地想起何立华关照过的话,没有成功之前,切不可声张。顿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但是,吵架最讲气势,都到这个地步了,何玉华说什么也不肯输,冷笑:“是不是吹牛,自然看得到,到时候你这张臭嘴拱茅坑里再也不要出来丢人了,一张嘴就臭了整个珍珠巷!” 吵架,何玉华自然是大胜而归。 但是,吵完却要收拾残局。 何立华回到家,一脸不解:“怎么回事,林科长刚刚在弄口把我拦住了,问我要不要买电视机的票,他可以帮我弄。” “呃……”王秀珍心虚,“这个,也是林家女人太嚣张了,下午在弄堂里狠狠吵了一架……” 何玉华大声道:“林家流氓大妞什么玩意儿,羞辱嫂子,说我们家买不起电视机,是痨病鬼,是穷鬼,这气我咽不下。所以我说,我们家马上也会有,就是这么回事。” “怪不得了,林家以为我们也要买电视机。”何立华又好气又好笑,再想想又有点担忧,“这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了啊?” 何小曼做完作业从房间里出来:“必须成功啊,爸,相信我,咱们不可能失败的。就冲着林家那无知轻狂的样子,也得给点颜色他们瞧瞧。” “小曼,你怎么也这么好斗了……”何立华讶然。 何小曼微微一笑:“我和四娘娘斗法不一样,她动嘴,我喜欢动脑。她在气势上压倒那些贱人,我督促爸组装电视机,用实力去打那些贱人的脸。” “乖乖,小曼你不得了哦。”王秀珍赞叹。 “妈,知道你喜欢我,但也不用叫‘乖乖’这么肉麻吧。”何小曼揶揄她,四个人都笑了。 趁着气氛最是和谐,何小曼依然那样不紧不慢、但却很郑重地说道:“厂里工资是死的,但人是活的,咱们多动脑子,会想到很多办法赚钱,咱们何家的生活一定会越来越好。” 何立华疼爱地抚了抚何小曼的头发,感慨道:“年轻人真是不得了,小曼啊,是个干大事的料。” 何小曼嘻嘻一笑:“眼下我要干的最大的事,就是准备中考。” “对,好好考试,把林家二妞踩在脚底下。” “哈哈,四娘娘,林洁啊,她那破成绩早就被我踩进泥里了。我在班里的对手是向丽娜!” “哟,向丽娜,一听就是个贱人的名字。”何玉华一挥手,满脸不屑,“还不如林清和林洁呢,起码上语文课老师说,请用‘清洁’造句,大家可以说,林家两个贱人名字叫‘清洁’,哈哈!” 197.老婆大人说得对(完结篇)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怎么了?”王秀珍拎着勺子就冲了出去。 只见何小曼左手挎着篮子,右手拎着一只……死老鼠! 没错,是死老鼠,血淋淋的死老鼠, 一看就是被捕鼠夹子给弄死的。 “臭丫头你疯了吧!”何玉华满嘴泡沫, 惊恐地往旁边闪了闪, 避开何小曼。 何小曼很淡定将左手篮子递给王秀珍,里面装着刚刚去弄堂口排队买的麻糕。这年头塑料袋还不普及,挎个买菜篮子出街, 就跟后世挎个珑骧包一样自然。 “妈,帮我拿把剪刀过来。” 何小曼面不改色地将死老鼠往水池前一扔, 吓得何玉华又往旁边挪了挪。 王秀珍战战兢兢地递过剪刀,又瞪大眼睛看着何小曼“卡察”一下, 极快地将老鼠尾巴剪了下来, 然后一脚将死老鼠踢进下水道。 “你要老鼠尾巴干什么?”王秀珍不解。 何小曼环顾四周,然后低声道:“街道在除四害, 上交一条老鼠尾巴可以换一毛钱。” 一条尾巴一毛钱,每天逮一只死老鼠,一个月就是三块钱啊!王秀珍掐指一算, 差点仰天长叹。自己长病假工资一个月不到三十块, 一天也不过就是十条老鼠尾巴啊! 这生财之道,可以! 正要拿纸去包老鼠尾巴, 何小曼拦住了:“妈, 我来。老鼠病菌太多, 你是病人,还是别碰了。等下我会把剪刀消毒的。” 何玉华简直咋舌:“那你的手也消消毒啊,别在家乱摸。” 何小曼横她一眼:“四娘娘,这事你可不要出去乱说,别到时候人家捉了老鼠都不往外扔了。” “切。这么恶心的事,逼我都不愿意说。”何玉华将何小曼往旁边挤了挤,继续她的牙齿美白大业。 王秀珍还是有些疑惑,一直等到何立华骑车出了门,才拦住背书包的何小曼。 “小曼,你哪儿听来的老鼠尾巴可以换钱?怎么就觉得不靠谱呢?” 何小曼微微一笑:“史培军妈妈不是在街道嘛。他告诉我的,还说不能外传,否则大家都行动起来,老鼠都成香饽饽了。” 说得有道理啊。王秀珍赶紧点头:“知道了,这真的不能说,一毛钱一条啊!以后妈在家没事,也四处转转去,瞎猫还能碰上死耗子呢,你妈总比瞎猫强吧。” “哈哈,妈,你还蛮幽默的嘛!” 因为发现了一条不算宽广的生财之道,母女俩心情都不错。何小曼背着书包出门,走了一段,发现自己哼的竟然是“小鸟在前面带路,风啊吹向我们……” 奇了怪了,自己对这个年代竟然还蛮融入的嘛。 年轻人,适应能力就是强,哈哈。 不过,快活归快活,何小曼脑子还是很清醒的。 史培军是她同桌,成绩比她还差,家里已经给安排好了工作,就等拿到初中毕业证书。他说的话,还是挺可靠的。所以街道在收购老鼠尾巴,这是真的。不过现在的问题是,何小曼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让街道收购自己的老鼠尾巴。 路上,她认真地想了事情的原委。 以她对街道的粗浅了解,除四害这种事一定有评比任务,街道那帮人哪里交得出那么多老鼠尾巴,便暗绰绰搞收购,一来可以完成任务,二来也能给街道那帮人暗中增加点收入。所以何小曼想要去插一脚,也没那么容易,还得从史培军这儿入手。 史培军是“特困生”,不知道他晚上忙什么,堂堂课都困。今天算是很辛苦地熬了一堂课,第二堂英语课,终于睡着了。 其实,英语教师那口音……何小曼觉得自己也是睡着比较好,免得被她带偏。但想想这年代,连外国影视剧都只能见到译制版,谁都不知道纯正的英语应该怎么说,大家都洋溢着一种“来是亢母去是够”的欢乐,何小曼怎么也得共襄盛举吧。 所以她不止认真听课,还顺便将史培军流到桌面上的口水给擦了。 英语课代表向丽娜发作业本的时候,一眼就瞧见了何小曼的小动作。 只见她手腕一扭,史培军的作业本就直接削了过去,不偏不倚,撞在何小曼手上。 别看作业本轻巧,但书脊这么猝不及防地削过来,还是挺疼的。 “丝……”何小曼倒吸一口凉气。 史培军被惊醒,茫然四顾:“什么情况?” 向丽娜一脸不屑:“一个睡觉,一个掩护,真要好啊。” 这个年纪的半大孩子,尤其喜欢说哪个男生和女生“要好”,尤其是指责何小曼和史培军这样的学渣“要好”,最容易让人滋生出一种优越感。 但事实上,这优越感的背后,也有向丽娜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羡慕。 “八婆,说什么呢!”史培军破口大骂。 向丽娜怕挨揍,立刻往后退一步,大声道:“昨天的回家作业又是不及格,老师说了,不及格的罚抄一百遍!” 史培军是个现实的人,当即就开始用胶带绑圆珠笔。 学渣都干过这种事,五支笔绑一起抄,就只要抄二十遍了。虽然字迹难看,但省事啊。 何小曼微微一笑,将史培军的本子拿了过来:“别绑了,不就是一百遍嘛,我帮你抄。” 史培军有些懵:“你有时间?你不要罚抄?”要知道何小曼以前可是罚抄专业户,经常抄到眼泪汪汪。 “不要。我及格了。”何小曼摇摇头。 史培军不信,一把扯过她的本子,大叫:“我靠,一百分!” 向丽娜怨恨的眼神从教室的角落扫了过来,右手不由自由地按住了自己的本子。 她只有90分。 她竟然都不如何小曼! 何小曼要不动声色地拍史培军的马屁,用手肘捅了他一下,低声道:“别吵,还想不想我帮你抄了?” “想想想。”史培军忙不迭点头。 “那好,呆会儿数学课,你别睡觉,帮我打掩护。” 史培军惊呆了,这还是那个数学课都不敢眨眼睛的何小曼吗? “你竟然敢在数学课抄英语作业,你不要听课啦……不是吃了聪明丸吧?”史培军盯着她。 “想什么呢。是我爸教了我预习的方法,我在练习呢,好像还挺管用的。” “哦,我说呢。”史培军这下放心了,咧开嘴笑道,“那你帮我抄吧。最好帮我把数学作业也做了。” 懒成这样!连抄作业都想省!不过也好,这样的渣渣,不用担心他追问预习方法。 何小曼故意没提老鼠尾巴的事,眨眨眼睛,做了个“OK”的手势:“没问题。不过,这是我们的秘密……” 史培军心花怒放:“何小曼,以后你就是我铁哥们!” 卖老鼠尾巴余下的十几元,加上王秀珍刚发的工资,再加何立华没有动用的加班费,大致能凑出六十几块钱,作为前期的投入也能勉强对付。 见兄嫂在精打细算地凑钱,何玉华也决定要为何家的电视机组装大业添砖加瓦。 “我存款不多,一共三十块,全拿去吧!” “真的?”正在数钱的王秀珍惊喜地抬头,望见伸到她跟前的三十块钱。 “我可说好了,要还的啊,算借给你们的。”何玉华嘴还很硬。 何小曼知道,素来没个好脸色的四娘娘能拿出自己珍藏的私房钱已是很不容易,也不用再计较她的语气了,瞥她一眼,笑道:“父债子还,娘娘你不用急,到时候我拿三百条老鼠尾巴给你好了。” “咦,恶心死了。”何玉华一脸嫌弃地走开。 何小曼捂嘴笑了半天。 “我可立个规矩,咱家这事成不成还不知道,都不许往外说啊。”何立华挺要面子,组装电视机这事,成了,保准轰动珍珠弄,不成,难免就被人笑话是异想天开,所以不愿意授人以柄。 何玉华和何小曼倒还好,一个上班,一个上学,不用整天跟珍珠弄的碎嘴女人们较劲,但王秀珍就不一样了。因为是农村来的,又生了这个病,在邻居跟前很是抬不起头。加上她长病假歇在家里,跟邻居们抬头不见低头见,保守秘密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尤其弄口林家的林大妞,装好了电视机,王秀珍恨不得第一时间把电视机糊她脸上。 林家大妞叫林清,名字挺好听,人却不是个好人。跟何玉华是一个厂的,但工作吊儿郎当,一副“我来上班是给你脸”的模样,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 198.番外一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吴志娟一愣:“是今天没考好?”转言又安慰,“没事的, 你不会, 肯定人家也不会啊。明天还有两门呢,明天好好考。” “妈,你让我静静好不好,我要看书!” “丽娜, 你开一下门,妈就说一句话。” 门打开了一条缝, 露出向丽娜一张丧气的脸:“什么话,赶紧说。” 吴志娟低声道:“等下家里来客人, 你这张苦瓜脸给我收一收, 别让爷爷不高兴,知道吗?” 向丽娜的脾气,素来也是看人的, 对着她妈敢胡来,见到爷爷向怀远,那就是一张人畜无害的乖巧脸了。这个家是谁说了算,她心里清楚得很。 点点头:“知道了, 呆会儿我就下楼。”说完就关上了门, 全然不顾吴志娟担忧的表情。 如果有可能,现在向丽娜很希望能一个人躲起来, 不用去面对这个家里每一个需要笑脸相迎的人。 今天早上发生的事, 向丽娜以为自己会冷静面对, 却不知道其实内心的害怕超乎了自己的想象,导致今天考试发挥得一塌糊涂,尤其是写作文的时候,脑子里一直浮现出何小曼被撞出去的那一幕,心烦意乱,完全无法投入。 她需要好好整理心情,面对明天的考试。明天是她的优势项目,希望还有挽回的余地。 屋外,丁副市长的黑色小轿车拐进弄堂,稳稳地停在向家花园楼下。 下车的时候,憋了半天的杜松涛终于找着了机会。趁着高萍在和丁砚介绍向家的时候,他俯在丁佐民耳边道:“今天丁砚救的那女孩,是向家的吉普车撞的。” 丁佐民一惊,迅速余光向四周一瞥,没看到向家的吉普车停在楼下,稍稍安定,压低声音问:“小砚知道吗?” 杜松涛摇摇头:“我说没看清车牌……” 丁佐民面无表情,略一沉吟,低声道:“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 短短四个字,实在是耐人寻味,既没有表态,又暗示了杜松涛事情到此为止,后续将由他丁佐民决定该如何处置。 向家客厅宽敞雅致,仅看不经意间陈列的几处古董,就能知道他家的政策落实得相当不错。 丁佐民来者是客,一脸真诚。而向怀远和向炳方父子也将寒暄进行得无比热忱,长久的疏离似乎并没有影响两家的感情。 他们盛赞了丁砚,用词华丽而空洞,一时倒也听不出究竟是虚情还是假意。 丁砚有礼貌地回应着,态度谦逊。 不一会儿,向家二儿子向炳文一家三口也到了。 “人都齐了,去把丽娜喊下来吧。”向怀远让吴志娟去叫宝贝孙女,又跟丁佐民他们解释,“我孙女,这两天中考呢,在房间温习功课。” 丁砚今天格外敏感,一听到“中考”二字,心不知怎的就揪了一下。尤其是刚刚听母亲说起何小曼不久前的辉煌,丁砚的惋惜之情久久不能褪却,至今耿耿。 向丽娜已经换了一身粉红色真丝连衣裙,从楼梯上款款而下,显得亭亭玉立。 “丽娜,快来见过客人。”向怀远显然很喜欢这个孙女。一旁的向炳文一家,脸上已经挂上了不易察觉的不悦之色。 “这姑娘真是漂亮啊!”高萍满面春风地夸赞。 吴志娟已经牵着手在给向丽娜介绍:“这是你丁叔叔,这是高阿姨,这是丁叔叔的儿子……” “我叫丁砚。”丁砚很大方地和向丽娜打了个招呼。 却只见向丽娜脸色一变,迅速低下了头。她一眼就认出了丁砚。 没错,早上就是他从丁副市长的车里出来,和司机一起将何小曼抬上了车,连衣服都没换,还是那一身! 向丽娜无比紧张,连回应都不敢,匆匆朝丁砚点了点头,便垂下脑袋,一声不吭。 高萍只以为她是害羞,亲热地牵着她的手,问她在哪个学校读书,又顺带将自己的学霸儿子给花式夸了一番。 向炳文最会来事,哪容得现场只有大哥一家子的世面,必须立刻抢戏啊。 一看四周,没见着丁副市长的司机,便道:“哎呦,瞧我这待客不周,把司机师傅给忘了,我去叫他进来。” 丁佐民笑道:“他孩子这两天生病,我让他把东西搬进来就回去了。” “丁副市长真是体恤下属。”向炳方也不甘落后,争着在父亲面前表现,“待会儿让小刘送丁副市长回家。” 其他人还好,向丽娜简直魂飞魄散,要不是高萍正拉着她手,又是众目睽睽之下,只怕当时就腿一软直接瘫在了地上。 苦撑了良久,才慢慢地缓过神来,脸上再也笑不出来,只跟着大人一起入了座。 所谓向家家宴,形式大于内容。 长辈们说了一席的空话,丁砚和向丽娜却都是如坐针毡。 一个是实在不喜欢这样的应酬场合;一个是分分钟担心自己的丑事被揭穿。 各怀心事,纵是山珍海味,也味同嚼蜡。 而另一边,在医院的病房里,何家一家三口虽粗茶淡饭,倒是吃得融洽。 下午王秀珍冲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抱着何小曼哭了一回。但她十几年来,一直没对何小曼抱太大的期望,最近虽然吊了吊胃口,但哭一场也就平息了。 又见何小曼自己似乎并不很悲伤,王秀珍也就收了惆怅,认真考虑该给何小曼买点什么补补。 晚上,王秀珍竟然带了一杯子鲜美的水煮河虾来,把何小曼惊得不行:“妈,你这得花多少钱啊!” 她知道家里终究还是不宽裕的。 王秀珍却眨眨眼睛,等到隔壁婆婆下床去热晚饭,才说:“妈今天摸了个门道,你知道城郊有个水产批发市场吧,交易的时候,你就在旁边蹭,这虾活蹦乱跳的,总有几只逃出来的,这一杯,就是这么捡来的。” 何小曼倒吸一口凉气:“我的亲妈呀,那批发市场……自行车得骑一个小时吧!” 王秀珍撇撇嘴。为了宝贝女儿,一个小时算什么,骑到首都也乐意啊。 一会儿,何立华也进来了:“医生说了,小曼命大,撞得巧。静养几天也就可以出院了。” 何小曼拍胸口:“等着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王秀珍叹道:“丫头真是心大,这么难过的事,居然一揭,就揭过了。” 何小曼似有所指,微笑道:“该翻篇的翻篇,不该翻篇的,记在心上。” 果然还是衣服惹的事! 何小曼不动声色,故意扬眉开心地问:“买电视机要票的,四娘娘这么说,一定是能搞到票。” 这可真是将了何玉华一军。 这个年代买东西讲究个“计划供给”,可都要凭票,买粮食要粮票,买布要布票,买家电也有各种票。如果实在有钱,也可以黑市上找关系买票,但何家连电视机的钱都拿不出来,别说黑市买票的钱了。 何玉华一个普普通通的无线电厂小青工,哪有这能耐。当然只能吃定了兄嫂。 “嫂子都能给小曼买十五块的衣服了,出手这么大方,那就去托人弄票呗。反正,人家都有电视机了,大哥你看着办,咱这个家,可不能样样都落后了。” 何立华也不傻,当然听出来何玉华这用意,其实就是盯牢了王秀珍今天给何小曼买了件十五块的衣服。 “玉华,我加班一个月,拢共得了二十块钱。钱给了你嫂子,就由她支配,况且给小曼买衣服也不算糟蹋,她从小到大一直穿你的旧衣服,从来都没意见,你是娘娘,自己也有收入了,不要跟小孩子争长短。” 别说何玉华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何立华这番话说得王秀珍都惊呆了。 打从她进何家,何玉华那年八岁,刚刚没了娘,由哥哥姐姐们宠着,脾气很不好,王秀珍还从没见何立华跟她说过一句重话。 这下要完! 何玉华尖叫:“我什么时候争了?我就是想看电视,错了吗?” 她的尖叫很刺耳,何小曼一皱眉,下意识就捂上了耳朵。 其实何立华说完也有些后悔。虽然小妹脾气坏,但何立华一直很包容。因为她从小没有爹娘,四个孩子相互拉扯长大,他是长兄,对这个妹妹的宠爱几乎不亚于对亲生女儿。 于是放低声音:“没错,当然没错。这样,回头我去和林家打声招呼,你想看电视就去他家看。”又转头对王秀珍道:“秀珍,下个月我发了加班费,你带玉华去商店买件好看的衣服,尽她挑,别管价钱。” “哎,好的。”王秀珍赶紧答应了。 “是一件衣服的事儿吗?”何玉华明明就是为了衣服生气,可被哥哥说破,又觉得特别没面子,梗着脖子,打死也不承认。 何小曼听烦了,全家人都让着四娘娘,可这凭什么啊? “四娘娘大概是今天单位有什么不适意的事吧,在外边不方便生气,回来撒撒气也不要紧。”何小曼不紧不慢,望着何玉华微笑,“不过,现在我们三只垃圾桶都装满了,四娘娘要是再倒垃圾,我们就要爆炸了。还是快坐下来好好吃饭吧。” 199.番外2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天气逐渐热起来。到了五月下旬,毛衣有些穿不住了, 王秀珍带着何玉华去第一百货商店买衣服。 何小曼也跟去凑热闹。 何玉华在一件胸前缀着飘带的白衬衫和一件粉色尖领衬衫之间犹豫不定, 问王秀珍哪件好看。王秀珍最是没主意的人,一会儿说那件好看,一会儿说这件好看,拿不定个主意。 营业员的白眼球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好了没有啊, 能看出花来啊?” 何小曼呵呵。这个年代的百货商店营业员可是很牛的,单位是国营的、岗位是高级的, 没点儿背景还进不来,“顾客是上帝”也仅仅作为一句口号贴在商店墙上。 越要喊口号, 越说明做不到。 王秀珍陪笑脸:“同志, 就套一下,套一下啊,肯定不弄脏。” 营业员立刻将两件衬衫都收了回去:“开什么玩笑啊!买不起早说。” “谁说买不起, 你什么态度啊!”何玉华暴跳,她好久没发飚了,都快憋坏了。 “看过来看过去,你自己说看了几分钟, 衣服都要给你们摸坏了。我是看你们郑重其事地来, 才破例拿下来给你们看看,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营业员摸了摸烫卷的发梢, 又翻了个白眼。 “哪里摸坏, 啊?你衣服纸做的啊, 一摸就坏啊……”何玉华一手伸出去,差点隔着柜台指到人家鼻子上。 何小曼见势不妙,侧身一挤,隔开了何玉华和营业员,然后向着营业员微微一笑:“阿姨,我们要那件白色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营业员看她又是个半大孩子,绷着的脸松了些,将白衬衫往柜台上一扔:“十二块!” 何玉华不服气:“小曼,干嘛拦着,让娘娘去骂死她!”一个劲地要往前拱。 可何小曼将位置卡得死死的,加之王秀珍最怕生事,也明着暗着帮助卡位,何玉华个子小,急得直跳脚。 王秀珍从兜里掏出钱付了,营业员开了票,和钱一起夹在头顶的铁夹子上,用力一扔,铁夹子顺着绳子一直滑到了会计台。 高台上的会计收了钱,又将盖章的票顺着绳子又扔回来。 这原始的商店操作方式,看得何小曼新奇不已,不由伸手摸了摸那绳子。 女营业员一脸嘲讽:“比你娘娘出息呵,你娘娘是这辈子都别想当营业员了。” 何小曼愕然,不知这话从何说起,这女营业员好像话中有话? 何玉华再也忍不住,大骂道:“朱福妹你个贱货!走后门找的工作有什么稀奇,在这儿当个营业员牛逼死你了,快管好你的冲天鼻,当心天花板掉灰下来堵了鼻孔一口气喘不过来还要开后门送医院!” 何小曼乐了,只要不是骂自己家里人,她还是挺喜欢听四娘娘骂人的。 而且,这营业员叫朱福妹? 眼珠一转,何小曼就想明白了。只听说何玉华曾经因为身高原因,招工的时候被一个有关系的同学开后门给顶掉,看来就是眼前这位朱福妹了。 两人一买一卖还要装不认识,也都是影后级别的人物啊。 朱福妹被何玉华臭骂一顿,也是气个半死,又看店里人指指戳戳地看热闹,哪里肯掉这个价,双手叉腰反击道:“何玉华别以为就你凶,矮冬瓜,一辈子!” “嗷——”何玉华吼叫着就要冲上去,被王秀珍一把扯住:“玉华,别闹啊,很多人看着呢,多不好,咱们回家!” “王秀珍!特么的咱们才和平几天,你又来胳膊肘往外拐!”何玉华最看不得王秀珍的老好人样子。 何小曼再一次往柜台前一拦,别看她年纪最小,却是现场个子最高的一个。 “妈,四娘娘,在外面吵架多难看。”声音不高,竟然不怒自威,何玉华和王秀珍都惊愕地看着她,不知道她想干嘛。 何小曼转身冲着朱福妹笑:“阿姨,钱已经付了,我们的衬衫可以拿走了吗?” “切……”朱福妹翻个白眼,将衬衫扔给何小曼。 何小曼接过衬衫,沉着地叠好,仔细地放进拎包里,然后大声道:“阿姨,买件衬衫的功夫你一共翻了三个白眼。如果是眼瞎,那就赶紧去医院眼科看看,换个狗眼珠子也行;如果不是眼瞎,那就是心坏,眼科是看不了了,祝你有生之年还能换个猴子心脏,那样别说是这绳子,就是爬屋顶一边收钱一边捉虱子也不在话下。祝你好运。” 朱福妹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这小丫头片子看上去斯斯文文冷冷静静,讲话这么毒。 何玉华哈哈大笑,鼓掌道:“小曼干得漂亮!” 这下轮到朱福妹嗷嗷叫唤了。但她到底在上班,又隔着柜台,很是鞭长莫及,嘴里乱七八糟地骂着,没了章法。 何家三个女人嘻嘻哈哈,扬长而去。 回家路上,何玉华赞叹:“小曼你还真是随我,没像你没用的妈。” 何小曼一撇嘴:“不许说我妈,否则我翻脸不认人。” 王秀珍赶紧表态:“我们一家人私下埋汰埋汰没关系的。” 何玉华一皱眉:“嫂子我正要跟你说呢,你老说是一家人,在家要和和气气不能吵架,我现在也听你的。但到外面也得像一家人啊,哪有我被欺负你还拉偏架的道理?” 王秀珍双手一摊:“以前我老怕出事,现在看来也不用怕了,小曼年纪这么小,居然战斗力也很强啊。” 何小曼笑道:“四娘娘的黄色杂志上写的,不主动吵架、不拒绝吵架、对吵架后果概不负责。” “啊,我那杂志上这么写?”何玉华回忆半天,好像没这内容啊? “四娘娘光看图了吧,没看字儿。”何小曼揶揄她。 何玉华极为难得地脸颊微红了一下:“图都没来得及仔细看,就被你偷走了。” 回到家,何玉华急着进屋试衬衫,王秀珍将余下的钱数了数,喜滋滋地放进衣柜的匣子里。 这次买衬衫都没动用何立华的加班工资,光卖老鼠尾巴那点钱足够,甚至还有富余。 这十几年,王秀珍真是难得活成这样的“有钱人”啊。 “孙阿姨在家不?”高萍问的是家里的保姆。虽说这年头用保姆的人家极少,但丁家毕竟不一样,事务多,宾客往来多,孙阿姨是高萍从老家找的一个远亲,信得过。 丁砚看了看,没见人:“不在家,应该去买菜了吧。” “哦,呆会儿她回来,跟她说不用准备晚饭了。晚上你爸有应酬,我们全家一起去。” 应酬。丁砚不太喜欢。虽然从小家里就常常高朋满座,但丁砚总是假借专注学业之名,能不出现就不出现。好在他学习非常拿得出手,搪塞起来也很理直气壮。 “你和爸去吧,我要看书。” 这回高萍可不依他了:“都大学生了,不差这暑假一天半天的,昨天你爸还说,小砚长大了,也该出去走动走动,见见人。别总当传说中的那一个,回人间看看好不?” 丁砚说不过他妈,要知道高萍可是教师出身,现在在外事办工作,能说会道,极玲珑的一个人。 而且听高萍这意思,父母是达成了默契,认为儿子应该开始踏入某种社交圈了。 丁砚纵然不喜欢,但身为副市长的儿子,有时候也难回避。 “那你们可别嫌我闷……” “哪会啊,只要你不嫌我们大人说话闷,就谢天谢地啦!”高萍在电话那头爽朗地笑,“就这么说定了,呆会儿见。” 丁砚独享一个安静的下午,坐在客厅看他刚买回来的书,偶尔抬头,望见院子里绿色掩映之间,竟也会有落叶旋转而下,一时想起医院里的何小曼,也是在最该茂盛的季节无端飘落,心中就替她惋惜起来。 下午五点,父亲大人,也就是副市长丁佐民先到家。 他今天下午刚去市传染病医院看望病人,还勇敢地跟病人握了手。但转头,到底还是有些担心,赶紧回来洗澡更衣。 杜松涛整理好后车厢的土特产,进了屋见到丁砚,不由笑了:“今天怎么样,没被人扣押在医院吧。” “没有,我通知了何小曼的爸爸,后来她同学也来了,我就先走了。” “何小曼?”杜松涛一愣,立即又明白过来,“这姑娘名字还挺好听。” 门外突然传来爽朗的笑声:“哟,可被我听到了啊。两个人背着我在聊姑娘呢!” 丁砚脸红了:“妈,别开玩笑。” 高萍哈哈大笑:“跟妈还玩什么害羞。何小曼是谁,这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啊。怎么见着我就不说了?快说给妈听听嘛。” “妈,这回你自来熟就肯定搞错人了。何小曼是个女学生,今天早上杜叔叔顺道送我去书店,在路上遇见一桩车祸,肇事的居然还逃逸,多亏被我们看到,把何小曼送到医院去了。” “哦,那学生怎么样了,没事吧?” 200.番外3 此为防盗章,感谢尊重作者君~~  请继续你的表演。 就是教导主任也没法相信啊:“吹到桥下去……你怎么不说被河里的鸭子叼走了呢?” “呜呜呜……校长、主任, 你们不相信我也没办法, 真的掉下去了。”她哭得很伤心, 平常的甜美全都转化成了凄惨, 好像全天下的苦难都让她一个人受了,就算何小曼因此失去了她的作文,那责任也在风、在水、在大桥、在小鸭…… 反正,绝不在她向丽娜。 “我真的很内疚……呜呜呜……想起何小曼说过,她写的作文题跟我一样, 所以……我就按她的构思重新写了一遍……呜呜呜……怕评委老师看出来,我只好故意写成这样……” 校长将信将疑, 见教导主任也问不出个结果, 便坐直了身子:“虽然一开始是意外,但你这个思想就不对!将同学的作文弄丢了, 就应该让同学重写一篇,怎么能私自替人干活, 你尊重别人的东西吗?” “我错了, 校长,请处分我!” 好一招以退为进。 校长叹口气:“念你以前为学校得了不少荣誉……” 呵呵, 何小曼又想冷笑了, 向家余威犹在, 跟校长颇有私人渊源, 想袒护直说, 别搞得跟公事公办一样好吗? 看时机差不多, 何小曼将手伸进口袋,将碎纸片掏出来,抖在校长跟前的办公桌上。 “校长,主任,这是我交给老师的作文。如果何丽娜说的是真话,我的作文应该在河里,怎么会变成碎片扔进了垃圾桶?” 向丽娜呆住,迅速向碎纸片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不可能!”她大叫,抓过一片来辨认,“是谁从水里捞出来的?” 顿时,气氛变得尴尬起来,这等于承认这就是何小曼的作文本文啊。 大家都不瞎,谁都看得出这纸片虽然脏,但没有被浸湿过。上面的钢笔字迹也很清晰,应该完全没有入过水。 “向丽娜,现在校长、主任、老师他们都在,你再说一遍,我的作文真的掉水里了?”何小曼缓缓地、却异常清晰地问。 向丽娜神情终于开始慌乱,叫道:“你……咄咄逼人!” “你坑害别人还胡编乱造,倒如此理直气壮。我只是要个真相,就成了咄咄逼人?” “啪”,校长一拍桌子,指着向丽娜,“你胆子真够大了,还不快向何小曼同学道歉!” “对不起,小曼……呜呜呜……这次是我太着急了,没好好处理,向你道歉,请你原谅我好吗?”向丽娜呜咽着说。 呵呵,这假惺惺的道歉,何小曼听都不要听。不接受! 校长很厉害啊,的确够老道,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即打断了何小曼的追问、制止了她的气焰,又提前用暴怒的姿态给这场风下了定义。 胆子够大,需要道歉。这就是校长的处理结果。 何小曼哪会不知道校长的用意。明为处理,实则保护啊。这招先发制人玩得爽。 转身,冷冷地看着校长和主任:“校长、主任,如果不是有同学在垃圾桶发现了这些碎纸,向丽娜偷梁换柱的行为将永远不会被人发现。这不是仅仅是胆大,这根本就是居心叵测!” 校长虽然和向家有渊源,但教导主任没有啊。 刚刚被向丽娜一个小黄毛丫头耍得团团转,差点就信了她的胡话,教导主任心里正不爽呢。再说了,校长和教导主任这种配置,从来就不是铁板一块,表面笑嘻嘻、内心妈买批,是他们的日常相处模式。 “咳咳……”教导主任清了清嗓子,假装给尴尬的校长解围,“何同学,怎么能顶撞校长呢?” 何小曼立即发现教导主任的语气并不凶猛,与一开始那恶狠狠的一眼态度完全不同。 这是个机会! “主任,我是学生,很尊敬校长,不敢顶撞。如果是意外事件,我可以原谅同学。但这不是意外,这作文撕得这么碎,明显就是故意的。这是害人!这是偷别人东西自行毁坏!我不止要道歉,我还要个公道!” 何小曼义正词严,说得班主任和英语老师频频点头。 教导主任现在变得特别慈祥:“何同学,你放心。这个事情你是受害者,校长当然会好好处理,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的。” 一句看似不偏不倚的话,顿时把校长架到了火上,烤得直冒汗。 窗外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竟然是史培军带了一帮同学挤在窗口看热闹。 真是友谊地久天长的最佳男配角啊!来得太及时了! 班主任一看,脸都绿了,立刻开了窗户要赶人,哪知道史培军叫道:“校长,要不要我来作证啊。碎纸就是我捡到的,向丽娜放学了还跑垃圾桶去找纸片,怕自己扔得不彻底,哈哈!” “哦——哦——”窗外一帮快乐的学渣趁机起哄,气得班主任又把窗给关上。 这下校长不是烤出汗,是要烤出油来了。 敲敲桌子,一脸正经:“向丽娜同学虽然为我们学校获得过很多荣誉,但是这次事件,性质十分恶劣。我们校领导开个会,研究一下,一定会秉公处理。” “三堂会审”结束,各路“神仙”回到教室。快乐的渣渣们挤眉弄眼,开始有节奏地唱:“向丽娜,向丽娜,掉进水里都不怕,换篇作文爬上来,最不要脸就是她!” 这还挺压韵,个个都是《中国有西瓜》种子选手。何小曼忍俊不禁。 向丽娜却是完全崩不住了。尖叫一声:“都给我滚!” 一群男生做鬼脸的做鬼脸,起哄的起哄,还有学她在校长室哭的,还有做势拿了废纸在撕的。 何小曼以为向丽娜又得哭,却忘了她“可怕的成长”。 她没哭,发现自己尖叫无效,铁青着脸走回座位上,任凭那些调皮的男生如何挑衅,摆出一副与世隔绝的模样。 “活该!”史培军朝那边翻了个白眼。 “还好今天早上老师帮我把作文交到教育局了。”何小曼收起了在校长室的气势,重又变得温和清冷。 “等着被处分吧。”史培军乐呵呵地坐下,“这回要是不处分她,天理难容。” 何小曼却不乐观:“你信天理吗?” “信。坏人没有好下场。”史培军很自信。 “嗯,我也希望这样。” 老师进来,教室顿时安静下来,少年之间关于社会人性的首次认真讨论就此告一段落。 一如何小曼所预料,“天理”这回缺席,虽然向丽娜在同学中间变得声名狼藉,但学校并没有处分她。 不难想象,向家出了大力,不想让这个宝贝洋气女儿背个处分从初中毕业。 但校长承诺的“公道”也不是全无说法。向丽娜写了个检讨书,在班里公开道歉。 读检讨书的时候,她全无往常的抑扬顿挫,嘴角在轻颤,眼中有着强忍的泪花。从此,她就不看何小曼了。以往的怨恨眼神竟然难觅踪迹。 这不是什么好事。 史培军觉得便宜她了。何小曼却并不如此认为。 这个年代,记入档案的“处分”比这样公开的羞辱更严重。人们还不太懂得自尊的价值。何小曼却知道,向丽娜“可怕的成长”经此,将更升一个台阶。 人的成长与收获,在这些突如其来的事件中交织,所谓命运的垂青,终究还是要靠自己过人的实力。 何小曼坐在初三(2)班的教室里按部就班地复习迎考,在教育局英语教研组,她的名字在不断地被人提起。 王教研员是英语作文竞赛评审小组的成员。因为何小曼闯到他办公室去据理力争的一幕,让他对何小曼印象深刻。过后,他很认真地看了何小曼的作文,不得不承认,比他手头的一堆“买饭么力”终究是要高出一个身位的。 语言的扎实,思考的深度,非一般初中生能比。 他将何小曼的读后感放在了英语作文的第一篇,在评审时,很郑重地向大家推荐。 评审都是各区教研组抽调的教研员,当然都想关照自己区里的中学,他们对市里那两三家重点中学长期霸占各种大赛奖项,早有不满。 既然自己区里没有更杰出的作品,那么,何小曼这一篇完全可以服众。 经过几番暗争暗斗的厮杀,何小曼的读后感成为三篇一等奖作文中唯一全票通过的作文。 消息传到学校,校长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而英语老师手里正捧着搪瓷茶缸,听到这个消息,激动地茶缸都摔在了桌上,掉了指甲大一块瓷。 不得了啊,这可是学校第一次获得英语类的全市一等奖! 要挂横幅啊! 向怀远送到门口,丁佐民赶紧让他留步。当然,最善于察言观色的向炳文又抢戏了:“我送丁副市长上车!” 吴志娟立刻朝向丽娜瞪了一眼,拼命使着眼色。 既然向炳文已经跟丁佐民当上了“好朋友”,那作为席间最年龄相当的丁砚和向丽娜,本着同辈之谊,送到院子外也不过分啊。 向丽娜当然知道母亲的意思。要搁平常,她肯定很主动地一直送到院子处,直到很有礼貌地目送对方车子离开,才会返回屋子里。 201.番外4 此为防盗章, 感谢尊重作者君~~ 何小曼依然是温和的模样:“四娘娘, 咱们一家人, 你别老是欺负我妈。欺负狠了,泥人还有几分土性子呢。” 这算是解释黄色杂志那回事儿?何玉华眯起了眼睛。 “你妈很讨厌, 我哥一大好青年被她拖累成这样。自从她进了何家,何家在珍珠弄混得一天不如一天, 就知道四处陪笑脸,被人欺负到头发梢上都不敢放一个屁。” 何玉华一脸不屑,说到这儿还翻了个白眼。 说到这地步, 何小曼倒要郑重地替王秀珍辩护几句了,正色道:“是不是拖累了我爸,只有我爸才有发言权。你身为娘娘,说这些话就是大不该。更何况我妈嫁到何家,你才八岁, 这些年二娘娘出嫁、三叔叔当兵, 是谁把你拉扯大?我妈就天生该为何家操劳吗?还不是因为她嫁给了我爸?要说拖累, 到底谁拖累谁?” 何玉华柳眉一竖:“何小曼, 你最近越发嘴利了,是不是你妈背后教你的?” “呵呵,她要能教我, 还会被你欺负十来年都不敢吭声?”何小曼冷冷地轻笑一声, “我会长大, 过往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 记在心里。既然我是何家的孩子, 也难说,是不是随了你啊!” “你……”何玉华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何小曼噎得说不出话来。 “我妈最怕家里闹不和,我倒不怕。你想吵,我总归奉陪。你想打……”何小曼轻蔑地低头望了望何玉华,“你现在还打得过我吗?” “何小曼!”何玉华气得浑身发抖。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何玉华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身高,她长得漂亮,人也泼辣,凡事都不吃亏,偏偏这身高欠了点,因为这个还失去了最向往的工作。想到就是一脑门子的恨意。 “四娘娘,一家人和和睦睦的有什么不好,非要鸡飞狗跳。你再看不惯我妈,我妈也当了十几年的何家媳妇,你改变得了吗?你这是折磨我妈呢?还是折磨我爸呢?还是折磨你自己呢?” 虽是春风暖暖的,此刻的何玉华却只觉得冷汗涔涔,何小曼字字句句都扎在她心上。 狠狠地望着何小曼充满稚气的脸,何玉华心中只觉又怒又悲,低吼道:“不,我永远痛恨王秀珍。因为她,厂里的人都远着我,人人都说我家里有个传染病人,去食堂都不跟我一起……” 不由的,何玉华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哆嗦着嘴唇,她终于道:“你才十五岁,你懂个屁!” 原来是这样!何小曼突然想起,何玉华不是没人追求,可是说来也奇怪,每次人家的追求都是以轰轰烈烈开头,悄无声息结束。只怕,也和王秀珍的病有关。 这个年代的结核病,猛如虎啊! 何小曼心里起了一阵同情。被人孤立的滋味她知道,当年“杨简”是个出众的女生,也曾经饱尝被孤立的滋味。 好在,“杨简”有个幸福的家庭,她的父母能给她温暖的港湾。 可是,何玉华没有。她虽然有兄嫂,但毕竟和父母不一样。 “娘娘,小曼是晚辈,今天大着胆子劝娘娘一句。跟自己家里人撕扯算什么本事,内哄最不堪,有本事上外头厮杀去。” 瞧着何玉华默不作声,何小曼知道自己说的她是听进去了,又道:“既然在厂里已经孤独,那在家里就不要作了。没有哪里会比自己家里更温暖。只要你放宽点心胸,我妈不难相处的,她不知道多么希望跟你亲近。” “呸!谁要跟她亲近!”何玉华虽是嘴里啐着,语气里的恨意却不如之前强烈,“这个家一穷二白,我真不知道有什么可留恋。” 何小曼心中一动,果然是贫贱之家百事哀,说什么“家和万事兴”,都是唱高调的空话。 家庭和睦的源头还是心情舒畅,心情舒畅的源头是改善生活啊。 所以,“万事兴”了才能“家和”,这逻辑才立得住。 “娘娘你以后多听广播,外面的社会变化很大的,只要我们家里人齐心,咱家不会一直这么穷的。” 何玉华翻个白眼,只当何小曼在说书。 虽然两人的这番谈话表面上没有达成什么共识,但何玉华对待家人的态度的确有了微妙的变化。 这让何小曼挺欣慰,自己的苦心终于没有白费。她不是惧怕何玉华,如果何玉华不是她姑姑,她会狠狠地反扑,但是,父母都是宽厚的人,他们一定难以承受家中尖锐的对立。 所以对于何玉华,只能怀柔软化,不能将她越踢越远。 对此,何小曼是付出了代价的。 她漂亮的毛毛球针织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小团红色墨汁。 还用问吗?肯定是何玉华干的啊。 不过何小曼仔细看了墨汁的颜色,已经有些黯淡,说明染上去有一段时间了。既然是谈话之前染的,那何小曼就忍了。否则难得的和平局面又要毁于一旦。 何小曼没有吱声,偷偷从王秀珍的线包里找了好几种颜色的毛线,在墨汁的地方绣了一只蝴蝶。毛线本身比针织衫的质感更加饱满,加之配色又好看,这蝴蝶竟有振翅欲飞的立体感。 第二天早上,何小曼故意穿上这件衣服走出房间,正在忙乎早饭的王秀珍一瞥眼,赞道:“我家小曼真好看。” 何玉华趿着拖鞋在搬凳子,一见何小曼穿着新衣服出来,忽然脸色一变,神情有些紧张。 但随后,她就望见了衣服上的蝴蝶,神情更是惊讶。 蝴蝶就在衣服的右下角,很是显眼,王秀珍第二眼也发现了,奇怪道:“咦,我记得买的时候没蝴蝶吧?” 何小曼笑道:“我拿你的碎毛线绣的,好看吗?” 一边说着,一边眼神就去瞄何玉华。 何玉华脸一红,从何小曼的眼神中读懂了什么。鼓起勇气抢在王秀珍之前道:“好看,小曼手真巧啊。有了蝴蝶,比以前更好看了。” 何小曼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她知道,何玉华这是握手言和的姿态,彼此尊重总比彼此对立来得让人舒畅。 林荫道的另一端,一辆黑色轿车远远地悄然驶入。 司机是个中年男子,穿着黑色短袖,长相刚毅,神情沉着,一看就是当兵出身。 后座坐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孩子,却是少见的俊朗。他穿着素雅的白衬衫,乌黑的短发微微有些卷曲,肤色雪白,一双眼睛黑得发亮。 “谢谢杜叔叔,还特意为了我绕道。” 司机脸上浮现出难以察觉的笑意:“你最喜欢这条林荫道,难得回来一次,当然要带你来看看。再说了,走哪儿不是走呢,也绕不多远。” “呆会儿过了这路,我就下车。这牌照太显眼,去闹市区不太好。” “丁副市长规矩就是严。”司机赞叹道,“我杜松涛真是运气好,碰到你爸这样的领导,真是比其他领导的司机省了不事。” 车,是副市长丁佐民的车。后座坐的,是丁佐民的儿子丁砚。 丁砚在名牌大学就读,刚放暑假回来,今天顺道坐他的车去书店。 杜松涛之所以赞叹,是因为绝大多数的领导司机,都还要兼职“家务”,从接送家人到干杂活,堪称鞍前马后。只有副市长丁佐民不这样。他公是公、私是私,分得极为清楚。 “我爸说过,不管别人怎么做,在他那儿就要公私分明。”说起自己的父亲来,丁砚也是骄傲的。 突然,车子的速度慢了下来。杜松涛轻呼:“咦,什么情况?” 丁砚不由问:“怎么了?” “前面的车好像撞人了。” 丁砚探过身子一看,只见远远的有一辆吉普车,正在紧急调头驶离,而路边躺着一个人,情况不明。 “什么呀,撞了人还跑!”丁砚叫着,却见那吉普车调头后一个拐弯,隐入了一个小弄堂,“快记下车牌!” 杜松涛突然脸色极为尴尬:“我……我没看清……” “不管了,快停车救人!” 不待车子停稳,丁砚打开车门就跳了下去。 被撞的竟然是个女学生,书包已经飞了出去,现场没有血流成河,但人已经晕了过去。 “同学!同学!” 丁砚喊着,正要扶她起来,杜松涛已经下车。 “不能晃她!”杜松涛是有急救经验的,过去快速察看了一下,“还活着,不知道哪里受伤了。” “上车,送她去医院!”丁砚斩钉截铁。 弄堂里,吉普车停在阴暗处。 向丽娜脸色苍白,捂住胸口好一会儿,才道:“她没死吧。” 司机刘东平紧紧咬着牙关,半晌才道:“没死,但是……应该已经撞晕了。” “好……好……”向丽娜点点头,“我下车,自己坐车去考场。你……你去看看她,把她送医院去。” 说着,伸手去开车门,却发现浑身虚脱,根本连开车门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 刘东平无奈,下来给她开车门,顺势向弄堂口探头一看,突然脸色大变,仓皇道:“不好!” “怎么了?”向丽娜被他吓了一跳,不满地望着他。 “是……是丁副市长的车子……”刘东平声音颤抖,再也不敢往前走一步。 “什么?”向丽娜虽然还是个学生,却知道副市长的份量,顿时嘴唇也哆嗦了,“他……他怎么会在这儿?刚刚……明明路上没有人,我前后看了的……” “不知道,我不知道。”刘东平定了定神,又向林荫道那边望去,“好像丁副市长不在车上……” 向丽娜已经回过神来,下了车,走到刘东平身边,远远地只见黑色轿车上下来两个人,将何小曼检查一番,然后搬上了车。 “算了,既然已经有人送她去医院,她应该不会有事了。你还是送我去考场吧。” 她看看手表,经过这一番折腾,原本宽裕的时间已经不那么宽裕了。 不过,她还足够来得及赶到考场。至于何小曼……她闭上眼睛,轻轻地呼了口气。 我并不想伤害你。我只是不想让你参加考试。 杜松涛开着车,一路向医院奔袭。好在这个年头马路上并不太挤,黑色轿车开得飞快,与时间争分夺秒。 轿车的后座空间并不很大,不足以让何小曼一人平躺,为了避免途中颠簸让何小曼再次遭受伤害,丁砚让她躺在自己大腿上,双手紧紧地箍住她。 “杜叔叔,她……她会不会有事?”丁砚望着何小曼毫无血色的小脸,内心十分担忧。 “看起来没有生命危险。不过……希望没有内伤吧。”杜松涛说话还是留了些余地。 丁砚很生气:“没想到撞了人居然还逃跑,简直丧心病狂!别让我再看到那车子,我认得!” 虽然没来得及记住车号,但这年头的汽车并不普及,吉普车更是比较特殊的车型,而且,丁砚记得那辆吉普车的围杠是黑色,应该是重新喷过漆的。 杜松涛从内视镜看了看丁砚,欲言又止。 此时的何小曼,正在昏迷与苏醒间挣扎。有时候模模糊糊地不知身在何处,有时候却又坠入深深的黑暗毫无知觉。 挣扎间,总有个声音在提醒她:“你要考试,何小曼,你今天要考试……” 何小曼努力地睁开眼睛,想要坐起,却被一双手温柔地按下。 “让我起来!我今天中考!我要去考试!你让我去考试啊!”何小曼绝望地大叫,却发现自己怎么都起不来。 而她自以为无比剧烈的挣扎,在丁砚看来,是昏昏沉沉的呢喃。 他怀中的这个女生,身子在微微颤抖,嘴唇一张一阖,发出极为细弱的声音。 “你说什么?”丁砚俯下身子,将耳朵凑到何小曼的嘴唇前。 “中考……考试……考试……”这声音断断续续,细不可闻,可丁砚却辨认了出来。 “杜叔叔,这是个考生!”他惊呼。 杜松涛暗暗叹了口气,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她这样子,还能考试吗?而且,时间也来不及了。” 丁砚重重地点头:“对,救命要紧,还是去医院!” 这句话,其实何小曼听见了。“不,我不要去医院,送我去考场!请你送我去考场!” 只可惜,她内心的呐喊只有自己知道,丁砚望着她颤抖的嘴唇,完全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何小曼绝望了,她迷迷糊糊地望见一张极为好看的男生的脸,可这个男生,一点都听不懂自己的话。 眼泪夺眶而出,从她的眼角流到太阳穴,一颗又一颗,像是在为自己的命运哀悼。 丁砚被震惊了。 这个女生纵然在昏迷中,也能叫人看出一脸的绝望与无助,而那连绵不断滚落的泪水……丁砚伸手替她轻轻擦去。 真的很烫。 “哦,呆会儿她回来,跟她说不用准备晚饭了。晚上你爸有应酬,我们全家一起去。” 应酬。丁砚不太喜欢。虽然从小家里就常常高朋满座,但丁砚总是假借专注学业之名,能不出现就不出现。好在他学习非常拿得出手,搪塞起来也很理直气壮。 “你和爸去吧,我要看书。” 这回高萍可不依他了:“都大学生了,不差这暑假一天半天的,昨天你爸还说,小砚长大了,也该出去走动走动,见见人。别总当传说中的那一个,回人间看看好不?” 丁砚说不过他妈,要知道高萍可是教师出身,现在在外事办工作,能说会道,极玲珑的一个人。 而且听高萍这意思,父母是达成了默契,认为儿子应该开始踏入某种社交圈了。 丁砚纵然不喜欢,但身为副市长的儿子,有时候也难回避。 “那你们可别嫌我闷……” “哪会啊,只要你不嫌我们大人说话闷,就谢天谢地啦!”高萍在电话那头爽朗地笑,“就这么说定了,呆会儿见。” 丁砚独享一个安静的下午,坐在客厅看他刚买回来的书,偶尔抬头,望见院子里绿色掩映之间,竟也会有落叶旋转而下,一时想起医院里的何小曼,也是在最该茂盛的季节无端飘落,心中就替她惋惜起来。 下午五点,父亲大人,也就是副市长丁佐民先到家。 他今天下午刚去市传染病医院看望病人,还勇敢地跟病人握了手。但转头,到底还是有些担心,赶紧回来洗澡更衣。 杜松涛整理好后车厢的土特产,进了屋见到丁砚,不由笑了:“今天怎么样,没被人扣押在医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