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四十八年》 第一章 利吉 1783年初秋,岛国东北陆奥弘前藩。 此时正是天明三年。 从上一年春天开始,关东地区开始了阴雨绵绵的天气;到了初夏,气温依旧寒冷,大部分人还都穿着冬季的棉衣。 一切都似乎预兆着一个不祥的时代即将到来。 利吉和志乃夫妻二人疲惫的走在林间的路上,自从去年冻灾开始,他们就再没吃过正经食物了,平日都是以野菜、树根混合着稗子果腹。 而半年前,弘前藩所属的岩木火山开始大喷发。 火山喷发的岩浆和随即而来的泥石流摧毁了山林和村庄,山中鸟兽四散惊逃。而漫天的火山灰也掩埋了农田,庄稼全部枯死;满是岩浆和泥石流的土地再也无法耕种。 村人们等了几十天,向藩中报信的人也派了几次,可除了藩内的官员派了两个手下来查看过之后,就再无下文。 等不到救济,利吉所在的村子里,村民们开始外出逃荒。 可如果都走了,田地怎么办?所以即便生存艰难日复一日,各家的家中存粮渐渐吃光,有些人还是守在村里等待着。慢慢的,有些被饿死的村民成了留守的村人口中的食物。更有甚者,大家相互交换妻子,反正不是自己的不心疼,动手吧...... 利吉不想吃人肉,也不想自己的老婆志乃被人吃,所以他们只能逃。 他想着或许可以去投奔京都的远亲帮帮忙,虽然已经两代人没有联系了。 于是在这一天天还没亮的时候,利吉就和老婆志乃将家中破破烂烂的家当收拾一番,悄悄的离开了村子。 到了中午,一手扶着背上的大包袱,一手拉着已经饿的颤颤巍巍的老婆志乃走在山间的路上,利吉此刻只觉得天旋地转,前心贴后背,头晕的厉害。 但是,无论如何也要走啊! 不知走了多久,正当利吉拉着老婆步履蹒跚,三步一晃的时候,他突然闻到了前面的树林中居然传来了一阵阵的香气。 真香啊!虽然从没闻过这种味道,可利吉本能反应那一定是吃的! 利吉和老婆志乃不顾一切的冲着香气飘来的方向快步走去。可虚弱的身体已经扛不住猛然间的动作,二人都脚底拌蒜摔倒在地上,可打了个滚,起身都觉得困难的他们爬也要爬过去。 爬过了一丛低矮的灌木,夫妻二人闻着那香味就在近前了。 这时,一张不算难看的面孔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笑眯眯的捧着一碗散发着莫名香气的食物,用一种古怪的口音对利吉开口道:“想吃吗?” …… 利吉两口子迷迷糊糊中看到这人一头短发,蹲在自己的面前。 “和尚?”这是两口子在昏过去前最后的念头。 “我去!怎么都晕过去了!”那人无奈的说道。他一只手端着食物,另一只手却背在身后,手中的一把短刀被身后的阳光照的雪亮。 迷迷糊糊中,利吉觉得有人在往自己的嘴里喂着什么,他本能的吞咽着,渐渐就觉得空虚的肚子里不再那么难受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利吉从昏迷中醒了过来。他刚睁开眼睛,就被旁边篝火的光芒给晃的又把眼睛闭上了,火光照在身上十分的温暖。接着,他想起了老婆志乃,于是开口喊着老婆的名字。 “利吉,我在这里。” 志乃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利吉睁眼望去,见老婆正向自己小跑了过来。 “志乃,志乃。发生了什么?我们好像昏过去了吧?”利吉努力想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多亏了这位大人。”志乃一边说着,一边将丈夫扶了起来。利吉这才发现,天色已到了黄昏时分。 “小俩口都醒了。嘿,可把我吓一跳。”利吉昏迷前的记忆里那个怪异的口音又响了起来。只见一个十分高大的年轻人从一颗大树后走出,头发很短,穿着一身奇怪的衣服,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很奇怪的东西。 那年轻人走到利吉二人近前,蹲下身来,道:“你叫利吉,她是你老婆?怎么样?我说的话你们听得懂吗?你的,明白的干活?” 前面一句俩口子都听懂了,可后面一句说的是个啥咧? 看着年轻人高大强壮的身形,夫妻两人都缩了缩脖子,把头低了下去,点了点头。 “哈。能听懂就好。”那年轻人咧嘴一笑,连说带比划的对利吉说道:“你们昏倒之后,我喂了点吃的给你们。” 利吉听到这话,连忙拉着老婆一同跪下行礼。语带哭腔的对那年轻人到道:“我们是从岩木山里逃出来的。村子里遭了大灾,山火爆发,庄稼全毁了,全毁了啊!” 想到自己租种的几亩田都被毁了,利吉不禁悲苦万分,以后可怎么办啊?! 那年轻人将他夫妻二人扶起坐好,对利吉道:“慢点说,慢点说。” “是的,大人。”利吉用破烂的衣袖擦了擦泪水,继续道:“从去年春天开始,天气就始终不见转暖,暴雨冷风不断,一直到了初夏,天气还十分阴冷。等到了九月,种下的稻子居然还是青的,丝毫没有成熟。 等转过年,想着老天会发发善心,给穷人一点活路。结果依旧寒冷,阴风暴雨不断。地里的稻子还没种下,岩木山就发了山火,岩浆和泥石流把田都给毁了。 村子里的长老说,藩主会派发救济,我们就一直等着。可几个月过去了,家中的存粮都吃光了,也不见藩里的救济。村子周围别说野菜了。连老鼠都被挖抓光了,他们还,还吃人......我就想,与其在村子里饿死,不如逃出来,也许有条活路。” “然后,你们就遇到了我。”年轻人看着面前这两个身高不超过一米六的小两口道:“你说你小身板不大,还真能扛啊,那么大一个包裹,你把家当都带身上呢?整个一驴啊。” 利吉两口子觉得这位大人又在说怪话了,因为他最后一句话听不懂啊。 那年轻人想了想开口问道:“你们断粮多久了?” 利吉还没想清楚,一旁的志乃道:“村子里三个多月前就断粮了。除了外出寻找食物的人,长老让老幼都不要乱跑,只能呆在家中躺着,这样可以不那么饿。” 年轻人听后喃喃自语了一番,两口子听得一头雾水。不过,利吉却发现,这个年轻人在跟他们夫妻问话的时候,右手一直握着那个奇怪的黑色的东西。 利吉夫妻一直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直到跪的腿都发麻了,那年轻人才想起来这两口子一直跪着呢,随即道:“你们起来吧。” 咕~~咕~~”利吉的觉得是肚子在叫,他站起后看了一眼老婆,发现老婆的脸色通红。 他们夫妻一同昏倒后,先是被年轻人喂了一些粥。而志乃醒了之后,一直忧心利吉,所以也没有吃东西。 年轻人笑着说道:“都饿了吧?稍等一下。” 说罢,他转身向左侧不远处的一棵大树背后走去。片刻后转身出来对他们招了招手示意过来。 利吉和志乃二人对望一眼,壮起胆子,走了过去。他想着这年轻人既然能救下自己二人,应该不会为了财物而加害吧。 等两人跟着年轻人绕过大树,利吉和志乃不禁呆住了。 大树的下面,铺着一张蓝色的垫子,在夕阳的照耀下泛着光亮,看上去像是一张油布。而在油布上面,堆放着两三个大纸箱子。 年轻人招呼他们两人走近,单手打开一个箱子。 “这是粥。”一边说着,他一边从箱子里取出两个手掌长短的罐子,递给了利吉。 然后另外一个纸箱子里一把抓出三四个个袋子。利吉看的很清楚,那袋子居然是透明的,能十分清楚的看到袋子里面的东西。可那东西是什么?金黄色的外表,看上去软绵绵的,他从没见过。 年轻人将其余的袋子都扔在脚下的蓝色垫子上,手中只拿着一个。他一手抓着袋子,用牙齿将将那透明的袋子撕开,顿时一股奶香混合着小麦的香气冒了出来。利吉两口子不争气的吞咽着口水,等年轻人将袋子里的东西递给自己后,看着一阵发呆。 年轻人比划了个吃的手势:“吃吧。” 利吉轻轻咬了一小口,一股牛奶混合着小麦的浓郁味道充斥在口腔里。他放下心来,又咬了一大口。 “居然是红豆馅……这是和果子?!” 利吉还是小时候跟父亲去藩城的时候,在城下町里吃过一次。可手里的这个和果子居然比自己曾经吃过的那种还要好吃! 利吉从未吃过这样美味的食物,他一边吃着,想着幸亏从村子里逃了出来,自己和志乃一路上的艰辛,父亲传下来的器物都换成了粮食,泪水开始止不住的落下。 “哦。忘了忘了。你们还不会开这个。”年轻人拍了拍脑袋,随手将利吉手中的粥罐拿过来,帮他打开,又递还给他;接着帮志乃也把粥罐打开。 志乃接过粥罐和盖子打量了一眼,惊讶的说了一声:“咦,这里有个小勺子。” 闻声看去,便看到在盖子的里侧固定着一把色泽透明,不知道什么材质的折叠小勺。 年轻人解释道:“这个可以拿下来,是喝粥用的。” 利吉和志乃分别吃了两个红豆面包,喝了两罐粥后,年轻人就不让他们再吃了。他解释说是饿了很多天的人不能一顿吃的太多,会把肠胃吃坏的。 年轻人也和他们夫妻吃的一样,不过利吉发现,年轻人在吃的时候总是流露出很难吃的样子。他不明白,这么美味的食物怎么就难吃了? 吃完了食物,利吉蹲在树下想了一会,又和老婆窃窃私语了一番。二人随即起身,走到年轻人面前,跪了下来。 “非常感谢大人的收留和赏赐!我,我……”利吉磕绊了半天,终于低头拜伏道:“希望大人能收留我夫妻,愿为奴仆伺候大人。” 年轻人一愣:“怎么?你们想给我当仆人?” “如今地也没法再耕种了,之前听您说饥荒会持续很久。我们实在是走投无路,请大人您可怜可怜我们!”说着,利吉和志乃二人就向年轻人磕头不止。 年轻人眼珠滴溜溜的转着,过了好一会才道:“好吧。暂时跟着我吧,以后怎么样,看你们的造化了。” 利吉夫妻一听,十分高兴。连忙重重的叩头:“还没请问大人尊姓是?” 年轻人摸了摸自己的一头短发,道:“我姓赵,赵新。” 我们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正是这个年轻人赵新。 第二章 赵新的奇遇 赵新并不是岛国人,他只是个喜欢去岛国旅游的普通国人罢了。 因为一点点的语言天赋和长年看日剧的缘故…咳咳,可不是那种日剧… 赵新自学了一段时间的外语。而经过几次赴岛国旅游之后,他的日语水平居然还不错了,一个人独自旅游完全没问题。 一切要从遇到利吉夫妻的半年多前说起。 赵新独自一人又来到岛国旅游。这次来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参观东大寺,他想来岛国看看唐代佛教寺庙的规制。是的,赵新对佛教很有兴趣。 话说宋代以前的寺庙入口是没有什么四大金刚和天王殿的,就是夜叉力士;这种规制在国内已经看不到了。 赵新游览寺庙之余,也在街巷里闲逛。他进了一家旧货店,慢慢看了一会后,便在柜台里看到了一枚色泽发黄的椭圆形玉佩。玉佩的样式很是好看,围绕着椭圆形的周围,雕刻了一只小巧的蟠龙。 他越看越觉得这东西跟自己有缘,就和老板没话找话的攀谈了一番。碰巧这店老板也是个话痨,估计是最近没什么人和他聊天吧,竟也很热情的和赵新聊了起来。 赵新说自己在东京工作多年,这次是来旅游参观寺庙的。这样跟老板一通胡扯之后,就随意的问了下玉佩的价格。 店老板也说不好这东西的来历,只是说自己在别人手中收的,也不是和田玉。从玉佩款式上来看,肯定不是岛国的,而是来自于国内,至于年代还真说不好。 赵新心中一通MMP,想着搞不好是侵华时期从国内抢来的。这样的想法反倒让他愈发想要拿下这块下玉佩。 等到他把玉佩放在柜台上仔细观看的时候,他发现在玉佩的背面刻着一个字。 赵新仔细辨认,也只能看出这个字的左边是一个三个短横,右边则模糊不清,怎么都看不出是个什么字。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之后,最后用五十万日元的价格成交,合人民币三万多。 赵新当晚回到京都的酒店后,他躺在床上仔细的观赏着玉佩;握在手里,竟然有一种血脉连通的感觉,这让他觉得很是奇特,因此久久不愿放下。结果在不知不觉间,握着玉佩睡着了。 于是他在睡眠中,完成了第一次穿越。幸好他因为犯懒忘了脱衣服就睡了,这要是只穿个裤头可就糗大了。 赵新睡着睡着,觉得好冷啊。他试图去抓被子,可迷迷蒙蒙中抓来抓去也没找到被子,最终他就被冻醒了。 四周黑乎乎的,他习惯性的去拿床头的手机,却摸了个空。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躺在木地板上。 “这是哪儿?”他揉了揉眼睛,试图搞清楚自己身在何处,四周却漆黑一片。 一番摸索之下,他感觉摸到了一扇门,先是轻轻一推,居然没推动。赵新的起床气犯了,心里又急,不假思索的抬脚就朝门踹了过去。 “哐当!!!”一声重响,门开了。赵新急忙钻了出去,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是在一处门廊下。 踹门的声音惊动了宅邸内沉睡的主人。不远处的一间屋内开始隐隐露出一丝光亮,应该是有人点燃了烛火。处于迷糊状态的赵新看到有亮光,便向那间屋子走去。由于还没睡醒,他到了门前猛的一下就拉开了障门。 屋内两个穿着白色内衣的一男一女就这么愣愣的和他大眼对上小眼了。 那对男女呆滞了一会,突然大叫起来。那男的转身蹿到一旁的条案边,伸手就去抓条案上摆放的长刀。 幸好是大叫,否则赵新还清醒不过来呢。 于是......于是赵新又一把将障门给关上了,然后扭身就跑。 在这所院子还没开始人声沸腾的时候,赵新仓皇的反身回到院子里,迅速的往四周观察了一下。 哎?那里有道矮墙! 赵新助跑几步,猛的蹿上矮墙,然后翻墙逃出了这所宅子。等他跑出了十几米,身后便传来一阵阵的“抓贼”之声。 他的手在翻墙时,被墙头的瓦片擦破好大一块皮,可是因为心情紧张,肾上腺分泌剧烈,赵新丝毫没有察觉到疼痛。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手掌上流出的鲜血被握着的玉佩都吸收了进去,而伤口也很快痊愈了。 这时天色尚早,街上行人不多。赵新跑过一处街口时,便看到有一座高轩(布告牌)。急于弄清怎么回事的他,赶紧跑到高轩前一看,只看见上面布告的结尾,竟写着天明三年二月!!! “这是什么鬼年份?天明,天明......”紧张之余,赵新突然发现他手里还握着那枚刚买不久的玉佩。 “难道是它……”他心里嘀咕了一句,手指不自觉的摩挲了玉佩几下,随即眼前一花,他发现自己居然站在了大马路的人行横道上。 “呜~!”一辆出租车按着喇叭,冲了过来。赵新连忙往后退到路边。 疾驰而过的出租车内,司机扭头瞪着赵新一眼,嘴里骂了一句。 此时天刚微亮,光着脚的赵新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这里离他住的酒店只有两个街口远,于是赶紧就往酒店走。 糊里糊涂的回到客房,发现自己还没带房卡,于是赵新又下楼找前台拿房卡。等一切都安静下来,赵新坐在客房里的床上,开始回想着不久前发生的一切。 “我里个去的啊~~原来如此”过了好一会儿,直到外面天光大亮,街上人流如织,赵新才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想明白怎么回事之后,他先上网查了一下,这才知道天明三年是1783年,岛国是德川幕府时期,而国内则是清代的乾隆年间。 接着他又努力的回忆了自己一开始身处的那间黑漆漆屋子,好像那是间库房?那屋子的墙边好像还码着不少箱子? 于是,鸡贼的赵新很是仔细准备了一番,他先是上街买了一条深蓝色的裤子和一件深蓝色的帽衫,又买了一条深蓝色的纯棉围巾。然后,他在路过一家售卖厨具的小店时,又进去买了两把锋利的日式菜刀。最后,他买了一把LED的小手电。 等到傍晚回到了酒店,赵新换上新买的衣裤,然后比划着自己的眼睛的位置,在围巾上戳出两个洞。他先把围巾包在脸上,又拿出LED手电试了试亮度;最后,他拿上了一把新买的厨刀…… 依旧是摩挲了几下玉佩之后,赵新眼前一花,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间黑漆漆的库房里。 赵新站着没敢动,先是静静的听了会外面的响动。门外居然有人说话,过了一会,说话的人渐渐远去后,他这才小心翼翼的将手电打开。 这间库房不算很大,赵新目测了一下,大约三十几个平方的样子。在两面靠墙的地方,码放着一个摞一个的小箱子,大约有几十个之多。而在另一面墙下,则放着几口大箱子。 他轻轻走到放小箱子跟前,用手电一照,发现这些箱子都没有上锁,于是就打开了其中一口。 箱子一打开,赵新的嘴里不由得轻轻的“咝”了一下。 手电光芒的照射下,箱子里散发出耀眼的金色光芒,满满的一箱小判金…… 他又打开了另外几个小箱子,发现还是小判金。 “这是谁的家啊?真特么有钱啊!”赵新心里泛起了嘀咕。 他又走到另一侧,轻轻的打开了几口大箱子。里面都是瓷器,各式各样的瓷器,瓷器间用稻草填充的十分紧实,以防止磕碰。 赵新用手电接近仔细查看,发现这些瓷器都很像钧瓷。而其中的几款大型器,他曾经在国内的某个富二代朋友家里见过。 “我的天,难道……难道是那一家?!不对!那家这会儿不可能有这些东西。” 赵新的那个富二代朋友,其父就是因为早年间从岛国的某位贵族之家收购了一批宋代钧瓷才发的家,多年后成为了国内的一大隐形富豪。他手里的很多宋代钧瓷大件据说连故宫都没有,因此每次国内各地博物馆想办钧瓷展览时,都要从他家暂借钧瓷大型器参展。曾经某位实业大亨花了15亿从富二代家才买到了三件宋代钧瓷小件。 怎么办?赵新此时想到了百年之后的1894、1904、1931、1937…… 好吧,综上所述,他认为自己此刻的所作所为那肯定必须绝对是正义的。 于是赵新试着搬动着一个小箱子。 “我去!这么沉!”一个没留神,他差点闪了腰。 怎么办?赵新一手插在裤兜边缘,玉佩就在裤兜里。他准备一旦有异常随时跑路。 “话说该有个储物空间吧?貌似小说里都这么写的。试试?”他想到这里,随即掏出玉佩,一手摸着箱子,开始轻声念起了“咒语”。 “进去。进去。”没反应。 “装进去。装进去。”还是没反应。 “走你~”这特么肯定不会有反应。 “到底是什么呢?” 赵新犯难了,看来没有空间啊。这样一来就只能把金子揣兜里慢慢带走了。 于是,赵新打开一个小箱子,将里面的小判金取出装在自己的上衣兜和裤兜里,直至装满。随即他摩擦玉佩,消失。 也就是这时代幕府的金币都不是纯金,否则裤兜里装了这么多金币,裤兜能给坠破了。 这样来来回回忙活了半个多小时后,总共也没拿走多少,还把他累一够呛。 “累死我了……” 黑暗中,赵新瘫坐在地上,一手扶着箱子,轻轻喘着气。 不经意间,他用手中的玉佩在小箱子上敲碰了一下。 箱子不见了!赵新一手扶空,闪了一下。 “我去!这是几个意思?”赵新愣住了,“原来不用咒语啊。” 他试着将玉佩轻轻的在地面上敲击,那口箱子果然出现了! 行了,赵新这下满意了,他拿着玉佩开始在库房里逐个的敲击那些箱子,直到全部收走。 当他再次回到了酒店客房时,窗外已是天色大亮。 疲倦的赵新拉上窗帘,倒在床上就呼呼大睡起来。 下午醒来后,赵新先把自己收拾干净,下楼去了酒店旁边的711买了点速食品填饱肚子。等他回到客房后,坐在桌前,打开携带的笔记本电脑,上网查询了起来。 经过几个小时的仔细查询和比对,赵新确定那几大箱瓷器正是钧瓷,但跟他那个富二代朋友家里的不是同一批。 想想也是,宋代是中国古典文化的最高峰,很多岛国人都是狂热宋粉。古时候双方往来十分频繁,南宋或是明代以后流传过来的钧瓷应该会有一些。不过这家人库房里的也太多了吧!都能开个博物馆收门票了。 话说岛国从关原之战以后,天下就基本安定了,除了“天草起义”就没有过太大的全国性动乱,很多古董因此能够完整的流传下来。这就不像是国内了,经历了宋末、元末、清末、民国等等一系列战乱和运动,宋代名瓷已经不多了。 2019年春天保利的一场拍卖会上,只是一件元末明初的钧瓷花盆,高20厘米,直径28厘米,成交价就达到了944万港币。这要是北宋的,那得多少钱? 没价! 没办法,宋代的好东西已经越来越少,元明清的仿品价格也都十分昂贵。 至于那十多箱的小判金,赵新查到是元文元年开始铸造的“元文小判金”,每枚面值一两,约重13克上下,含金量为65%左右。目前市场估价大概在每枚10万-18万日元之间,但是具体的成交价会有很大差别,品相最好的甚至可以卖到34万日元。 赵新觉得,他必须要有一个周全的计划,才能安全的把这大大小小的箱子和其中物品处理掉。 经过一夜的思考,有了初步的计划。赵新换了身衣服,拿出20枚小判金装在包里,从酒店的紧急通道下楼出了酒店。根据手机地图的导航,开始在街上一家接一家的寻找着古董店。 时间就这么过去了三天。 对于赵新来说,这三天里他所有的操作都是在争分夺秒。 第一天里,赵新在转了差不多八、九家古董店后,终于选定了一家,决定跟老板聊聊。虽然这些小判金的成色品相极好,完全属于上品,可赵新也拿不出证明文件。经过一番讨价还价,20枚金小判以单价12万日元一枚的价格卖出。完成交易后,这位店老板似乎看出赵新手里不止这20枚小判金,随即说道如果还有同样成色的,都可以拿来卖给他,价格从优。 赵新可不敢继续在这里交易了,万一这家店的老板起了坏心思或是报警的话他可麻烦大了。 这次交易得到的240万日元离赵新的目标还差很多。他一看时间还来得及,于是他又赶回酒店,再次拿上30枚小判金,在之前转过的几家古董店里,又选择了一家,将10枚小判金以总价115万日元卖出。 两天之内,他的足迹踏遍了京都市大大小小的古董店,最终在20多家古董店卖掉了340枚小判金,总计交易金额5100万,均价15万一枚。 这样频繁的操作,导致京都古董圈之间都在疯传,有一个年轻人这两天卖出了几百枚的元文小判金。消息很快传到网络上,一时间,大阪乃至东京的古董商和收藏者都准备动身前往京都。 第三章 胜三郎 另一边十八世纪的京都,两天之后的上午…… 这所宅邸的主人从主屋来到了库房,他今天准备挑选几件名贵的茶器,准备在去江户的时候作为四处行贿礼物。 没辙啊!眼下田沼意次是幕府首席老中,想办成事就必须得行贿;江户那边但凡求官府中人办事,不花钱那是一定没戏的。 等到这位主人将库房的门锁……那个该死的小偷!原本这所宅院十分安全,从没有人闯入过。但在前几天的凌晨发生闯入者事件后,第二天他就将库房的门上又添加了一把大锁。好在经过仔细清点后,他发现什么东西也没丢。不过他还是准备过几天请工匠来修一个更坚固的库房,将自己的家当都转移过去。 门,被打开了。 里面空空如也,一个箱子也没有。 “哎?我又是走错屋子了,这记性。”主人摇着头低语,他转身向走出门外。 不对!!! 他看着这边手里的钥匙,又看了另一只手里提着的大锁,主人猛然转身冲进了库房。 这是我的库房啊,我的东西呢?!!! 不远处的街巷上,正路过这所宅邸的几个行人,猛然间就听到了从这所宅邸里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嘶吼,那声音有着他们从未听过的凄厉和哀怨。几个行人都被吓了一跳,于是纷纷加快脚步远离。 几天后,这位在京都、大阪和江户都十分有名的大商人,上吊自杀。 ...... 作为一个武士,十九岁的胜三郎还是很有理想的。 他自幼习武,目标就是让自己的武道能够超越前人,比如柳生啊,比如宫本什么的。 可惜生不逢时,天下承平已经近二百年了。所以胜三郎只能在藩主府上当了一名负责记账的小会计。 但是胜三郎不甘心啊。为此,他向上级禀明了自己的想法,辞去了职务,准备周游岛国各地,寻访名师,以磨砺自己的剑术。 结果刚离开近江,就从路人口中得知了岩木山火山爆发的消息。 胜三郎是个心地不错的武士,于是他打算忙完自己的事后,尽快赶往弘前藩,看看自己是不是有机会帮受灾的地方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 他这一路倒霉透了。 胜三郎先到了江户,结果刚到就在城下町被人偷了行李财物,他身上就剩了二十枚宽永通宝...... 胜三郎很快就报了官,可你要知道,在这个时代的江户城南北二町内总共居住着几十万居民,而南北二町的奉行所总共才有五十名与力(警察科长)和二百名同心(普通警察)。虽说幕府还招募了不少“御用闻”(协警),可不掏钱谁拿你当回事啊。 丢失的财物一时半会也找不回来,于是他只能寄居在一家武道馆给人打工谋生。 等好不好容易凑够去弘前藩的路费时,三个月过去了。期间奉行所的同心只找到了胜三郎被偷几件衣服;至于被偷的钱,那是想都不要想了。 胜三郎一看那衣服就不是自己的,他明白这是随便找了些衣服来搪塞自己。可又能怎么办?将军大人的眼皮子底下,人家奉行所至少还装模作样的办事。 还好胜三郎的刀没有被偷走,否则就糗大了。 时间到了七月上旬,江户以西三百里的浅间山的火山爆发。浅间山北麓五十五个村庄受灾,其中有几个村子全部被毁。 当时天空中刮着偏西风,于是火山灰便飞向东方及东南方向,就连相距甚远的江户也落下了一寸厚的灰尘。 火山灰飘来的时候,江户城内很多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等到浅间山火山爆发的消息传来,各家粮铺的米价顿时飙升,城下百姓怨声四起。 胜三郎打工的武道馆馆主也很同情他,就劝他赶紧回近江,同时还赠送了一些盘缠。 都到了这种情况,按说胜三郎要是一般人,也就赶紧回近江家了;可胜三郎是谁,他是有远大的目标的人啊。况且,他家中也没什么人了,父母前两年去世了,否则他也不敢辞去藩里的职务出来游历。 所以,胜三郎还是决定按照之前的目标前进,向着弘前藩出发了。 胜三郎不知道的是,津轻家所统治下的弘前藩,已经大乱。 当年三月份的岩木山火山爆发之后,四处的求援使者纷纷来到弘前城,于是津轻家的家主津轻信宁也向江户的德川幕府派出信使急报。 话说津轻家统治下的弘前藩本来就不富裕。津轻家原本是南部氏的家臣,乘着南部氏内部混乱才独立起来;桃山时代,关白秀吉承认津轻氏为大名,领地收入才共有4万7千石;等到了德川幕府时代,石高数不变,可谓穷的一逼。 津轻家还穷得到处借贷呢,根本无力自行赈灾。而江户幕府这边,身为老中的田沼意次因为上一年“山背风”而带来的各地灾情,已经被搞得焦头烂额。 于是,幕府回答信使的话就是,积粮自守。换句话就是,将军这里顾不上你们了,自己管自己吧。 就是在这种背景下,赵新带着作为仆人的利吉志乃夫妻,以及几十个路上救助后愿意投靠的饥民,在一路向南走的途中,遇到了晕倒在路旁的胜三郎。 这回他的刀是真丢了! 自从遇到赵新后的十几天来,利吉愈发觉得自己带着老婆一起投靠赵新是无比正确的选择。 他们一路南行的途中,看到很多逃难的农民大批的倒毙在路旁。有饿死的,也有因天气寒冷被冻死的,大多是老人、女人和孩子,成年男人也有。 只有利吉这些人,在赵新的带领下,一路不愁,每天都能煮粥充饥,偶尔赵新还让志乃做顿大米饭吃。 如果只是这些也还罢了,在利吉两口子眼中,赵新大人就是个神! 他们曾亲眼看到赵新大人每次都是转到大树后“做法”,很快,一箱用那种透明袋子装着的大米就出现在地上,还有盐、酱油和各种美味的腌肉和咸菜。 这让利吉惊讶的下巴几乎掉在地上!他和志乃决定一定要替赵新大人保守这个秘密。 身为神的仆人,利吉和志乃觉得自己和旁人是不同的,结果就是粥能比别人多喝一碗,腌肉能多吃两片。 虽然逃难的团队已经扩充到三十多人,但伺候赵新和分发口粮的事一直被利吉和志乃紧紧掌控着,绝不允许他人插手。 利吉夫妻的举动,让赵新也哭笑不得。 凭良心说,这两口子对自己的侍奉十分周到,吃饭喝水乃至洗脸刷牙时,志乃都在一旁低头服侍。可赵新觉得别扭啊,等到有天夜里志乃还羞涩的提出伺候自己歇息的时候,赵新都傻了,他连忙摆手拒绝。 好吧,志乃当时感觉很受伤。 天啊,这时候的岛国农村女人的样貌…… 即便有天利吉十分自豪的提到,志乃是岩木山周边村子里有名的美女,能娶到她让利吉极为满意。 可这在赵新看来,去你个腿儿的吧。志乃身高连一米五都不到,看上去跟营养不良的大头娃娃似的,就这还美女呢! 有天他随口一问志乃的年龄,才知道这姑娘今年刚满十七岁。 一路上投靠来的难民们,身高就没有超过一米六的!大部分人都在一米五左右。这让赵新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带着一群初中生去郊游的老师。 这不,一个刚投靠赵新没两天的,名叫万造的农民,就看到了一个倒在路旁的男人。 “哎,还有口气。快来人。”万造伸手一探,发现这个男的还有呼吸,就连忙喊着人。 过来了两个人,大家一起把这个人抬到路旁刚刚搭建的营地中。而几个农民家的女人们,已经煮上了一大锅米粥。 这些难民都是最近刚刚投靠的,赵新可不敢让这些人上来就吃饭团子。这会把肠胃吃坏的,于是这两天都是熬粥就咸菜。 可这已经让难民们觉得过着神仙般的日子了,要知道他们这近两年的时间里,因为冻灾和火山爆发,都是靠着野菜树皮度日的,连稗子都吃不上了。 随着几口热粥喂入口中,已经昏迷了一天的胜三郎才悠悠转醒。 凭着武士的自觉,他本能的伸手摸刀。 “我的刀呢?”他喃喃自语着。 “这位,我们发现你的时候,可没看到什么刀呐。”蹲在一旁,端着大碗吸喽吸喽喝粥的万造听见了,回了一句。 “咦?难不成你还是个武士?话说武士跑到这里做什么。”另一个叫虎吉农民脑子活分,一听说胜三郎有刀,就猜他可能是个武士。 万造咬了一口嘎嘣脆的咸菜,吸喽了一大口粥,满足的叹息了一声。这才又对胜三郎道:“先别管刀不刀的了。我看你也是饿的,先把粥喝了再说其他的吧。” 胜三郎闻言不再多说,慢慢的坐了起来。虚弱的他从一旁的喂粥的妇人手里接过粥碗,要了双筷子,盘坐着便吃了起来。 “你真是个武士?” 胜三郎不说话了,可一旁好奇的万造却闲不住了。他一手端着粥碗,一手拿着块像是萝卜的咸菜,蹲着身子蹭了几步,就来到了胜三郎身旁。 “看你吃东西的样子,还真不像是个农民。”万造上下打量了胜三郎几眼,又喝了一口粥。 “你们,你们怎么会有粮食?居然还是精米。”胜三郎吃了一口粥之后,注意到这煮粥的大米居然不是玄米,而是抛光的精米! “嘿嘿,我们是遇到贵人了。你看,就在那边坐着的那位就是贵人。”万造用抓着的咸菜萝卜一指不远处的一颗树下。 “他?看上去很年轻啊。”胜三郎顺着万造的指点看着坐在树下的赵新,疑惑的说了一句。 赵新也端着碗粥,不过他那个碗不大,正笑眯眯的和身边的利吉和志乃一边吃一边聊着什么。 “菩萨保佑。我是三天前遇到贵人的,否则我们全家现在也是路边的几具尸首了。”万造叹了口气。 “你们村子怎么样了?”胜三郎问道。 “别提了,全完了。能走的都逃了出来,饿死的就有十几个。”另一个难民插嘴道。 “去年就开始有老人和孩子饿死的,能活下来的,都是年轻力壮的。听说有的村子已经有人吃人了。”万造撇了撇嘴说道。 “哎,你可别吓我。”旁边的一个妇人惊呼了一声,惹得周围十几道目光看了过来。 这时赵新也听见了议论声,于是放下碗起身,走了过来。利吉和志乃两口子也放下粥碗,紧紧的跟在赵新身后。 “怎么样?都吃的饱吗?” 听见赵新问话,众人除了胜三郎,都连忙放下碗,跪伏在地上。 只听一人感激零涕的道:“多谢大人收留,还让我们吃上精米熬的粥。实在是神仙般的日子。呜呜……” 说着,那人居然哭了起来。 赵新身后的利吉道:“茂助你哭什么哭,能有大人的收留,都是你等的福气。吃饱了好好为大人效力便是。” 第四章 胜三郎(二) 赵新看了一眼坐在一旁低头吃粥的胜三郎,转身低头对利吉耳语了几句,才对众人说道:“都起来吧。” 众人这才起身,继续喝粥。 利吉这时候站了出来,对众人道:“你们这些家伙,都是饿了很长时间的……”他停顿了一下,貌似回忆着什么:“对,营养不良,大人就是这么说的。所以大人让你们这几天先喝粥来让肚子适应一下,过两天还有饭团吃。” 众人一听立刻兴奋了,包括万造在内的许多人开始回忆上一次吃大米饭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光是煮粥都用精米,看来大米饭也差不到哪去。” 胜三郎心里想着,连他自己也是一样,平日里吃的都是玄米,也就是糙米饭。至于精米,那是大商人和将军才能吃到的吧。 这年代武士吃的虽说比普通人好,但也就那么回事。比如石高54万的熊本藩主细川重贤在其所著的《肥后侯训诫书》中就写道: “三餐之外,可时时稍进点心,以为养气。切不可吃酒。三餐汤菜,如膳所役人所备,朝夕食素,一汤一菜,午间可用鱼等,亦不过一汤二菜。” 五代将军德川纲吉平日吃饭也不过两菜一汤,而且还滴酒不沾。 这年月,有糙米饭配个煮豆腐外加一条小鱼,再来个味噌酱汤,那就是大餐了。 这时只见利吉向自己走了过来,胜三郎放下了粥碗,看着他。 利吉走到胜三郎身前,蹲了下来,对胜三郎问道:“听你口音,不是陆奥的人啊。从哪来的?” “在下是近江人。” 利吉瞪大了眼睛看着胜三郎,继续问道:“近江?近江的武士跑到我们弘前来做什么?” “我,我想来这里帮忙救灾的……”胜三郎有点不好意思。一片好心打算来帮忙,结果自己差点被饿死,还让灾民给救了。有点丢面子啊。 “武士老爷们只顾着自己,哪有闲心管我们这些穷人!”一旁的万造忿忿不平的说道。旁边的七八个农名听了这话,也十分赞同,纷纷大骂起不管领民死活的津轻家。 而胜三郎只能默然不语。 话说自德川幕府开幕以来,为了对抗“切支丹”(天主教)的传入,一直实行锁国政策,对外贸易寥寥无几。 所以即便是再努力发展城市,在经济闭关自守的内循环条件下,能够起到的效果也不怎么样。因此,支撑着幕府每年财政运转的收入大头还是来自田赋,也就是由农村收上来的年贡。 大阪和江户这几个大城市的繁华,则是建立在广大农村的血汗奉献之上。 被掠夺、被忽视的乡村,加上丝毫不见轻松的年贡,在浮华而虚幻的盛世之下,农民们逐渐被彻底掏空,以至于这些农民无论怎么拼死拼活的在田间地头努力,他们也很难攒下哪怕是最基本的积蓄。一旦饥荒到来,这些农民便立刻陷入了绝境。而来自幕府的漠视,也让饥民们得不到任何的救济。 利吉和万造这些饥民们,平日里遭受着严重的剥削和压榨,且因为饥荒来临时得不到救济而愤怒,但他们也仅仅只是看到了自己和所在的村子的情况。由于遇到了赵新的救助,他们没有再继续向江户的方向流动,所以更严重的景象他们还没有看到。 后世被称为岛国朱子学问家的杉田玄白在其著作《后见草》中,详细的描述了他的所见所闻:“东北一带的南部、轻津等地灾情尤为严重,每日都有大量的灾民弃业逃荒而去,而且犹如雨后的蘑菇一般,一片片的从农村冒了出来。然而,更残酷的是,逃荒到他乡也没有余粮救济灾民。每日皆有一千到两千人被饿死在街头,之后又被弃于沟壑之中。” 是的,如果赵新再往南走,到了陆前、仙台一带的话,就会在路上看到大片倒毙在街头巷尾的逃难农民。 讲述了自己的情况后,胜三郎向利吉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你的这位大人是哪家的贵人?” “到时你自然会知道的。我们这位大人,那是天神一般的人物啊。”利吉小心的回头看了一眼赵新,面带骄傲的赞叹着。 胜三郎走过来的时候,赵新还在想事情,没有注意到有人走近。几天过去了,这一路的所见所闻,让他十分感慨。没想到古代的饥民居然是这个模样。打个比喻的话,就像是一群群的僵尸。 就说他救助的这三十多人,骨瘦如柴就不说了,除了那个刚救下的胜三郎穿了身旧棉衣,其他人都是一身破麻衣;好一点的还穿个草鞋,大部分人连鞋都没有,全光着脚。 赵新正在琢磨是不是再回去一趟。他觉得粮食数量还够,衣服、鞋、铺盖都得买一些,不然这些人活不过这个冬天。 话说赵新现在总有一种打游戏的感觉,眼前这些陌生人似乎都是游戏里的NPC;除了利吉夫妻,其他人的生死其实他不太在意。 不过,赵新的心里总会冒出一个声音,这样做不对、救人一命胜造...... 另外,让他最犯难的一个事,就是这些人以后怎么安置? 岩木山是重灾区,往北就是海边的青森;往南?现在所有的灾民都往仙台、江户跑,可以说,往南这一条路上,全是灾民。 如果召集一帮人去隔壁带清搞三搞四的搞一搞……? 还是算了,除了钱要啥没啥,暂时搞不动。 自一六四一年以后,岛国的对外贸易港口只剩长崎一个了。幕府之所以这么做,主要目的就是禁止岛国人离开岛国。 从陆奥走到长崎?天啊!还是算了吧。 到底怎么办?现在整个儿一越帮越忙,干脆给这些人留下几千斤粮食,自己开溜吧…… 赵新正开始歪楼发散着思路,耳边却有人大声道:“非常感谢。若无大人您的搭救,我现在也是个死人了。” “啊。”被打断思路的赵新吓了一跳。他一看,正是被救的胜三郎正跪伏在面前表示感谢。于是他连忙扶起胜三郎,道:“不必在意。这样的年景,谁都不易。” 胜三郎觉得赵新的口音很怪。利吉曾对他说赵新是个贵人,他觉得不像。赵新的腔调很像江户口音,但又不完全是。 于是他鼓起勇气,斟酌的问道:“阁下的穿着很不寻常,我游历关东之地,从未见过阁下这样的发饰和衣衫样式。” “哦,你说这个……”赵新摸了摸脑袋,还是毛寸式样的短发。再看看对面的胜三郎,哦,人家是月代头,据说岛国男子成年后都要剃成这样。 “我的确不是此地人士,只是听说火山爆发,灾荒严重,所以过来看看能帮上什么忙。” 不容对方多问,赵新话锋一转,问道:“听说你是近江的武士,怎么会来这里呢?” 胜三郎很不好意思,本想着来这里帮人却什么也没帮上,差点把自己搭进去,结果还被灾民给救济了。自己的这次外出历练修行看来很失败啊,胜三郎不禁有些灰心。 于是又是一通噼里啪啦的讲述,赵新也了解了胜三郎的情况,他觉得胜三郎这人心地不坏,难得还能想到来帮助灾民。 不如把这些人甩给胜三郎吧? 赵新想到这里便道:“你看现在天气也很冷了,虽说吃的还够,可后面再有收留下来的新人,我目前这点粮食还是不太够的;况且你看他们都衣衫褴褛,连双鞋都没有,这会冻出病的。” “是啊。”胜三郎也是十分感慨。“那么我能协助您做些什么?” 赵新道:“你先跟大家熟悉几天,了解一下情况。然后我要再去运一些粮食、衣服、鞋子来。唔……我大概要离开五,十几天吧,你就帮我管理一下这些人。” 胜三郎低头想了想,他觉得只要粮食够吃就问题不大,很爽快的答应了赵新的请求。 几天之后,赵新这支难民队伍已经扩大到了三百人。 他们这群人并没有停留在原地或再是向南走,而是转头一路向北,来到了青森町附近的树林中。 赵新分别向利吉和胜三郎交待完事情,并将之前采购的粮食交由利吉和胜三郎管理。 等把把事情都交待完毕,赵新便转身向密林深处走去。心说拜拜吧您哪! 等走了差不多三百多米远,他便找了一颗大树,左右四下查看了半晌,随即掏出玉佩,一转眼人已消失不见。 而不远处,趴在灌木丛中偷看的胜三郎已经是目瞪口呆。 第五章 大花猫多福的试炼 这里是青森市的郊区,赵新通过路牌的指引,费了半天劲才辨明了自己的位置。 他仔细观察了四周的景物特点,以免下次回来时找不到。 两天后,他回到了自己国内的家中。 从青森马不停蹄的坐高铁,然后赶飞机,再到打车回家。赵新进门撂下行李,倒在床上就呼呼大睡直到日上三竿。 就这样在家悠哉悠哉了两天,赵新觉得缓过来了,这才想起买衣服的事,于是出门去了这个城市里最大的服装批发市场。 话说很多人小时候都有过冬天穿军大衣的经历,其实那种绿色的军棉大衣非常不错的。暖和不说,而且长度过膝,躺下睡觉时还能当个被子盖。 找到卖劳保服的店铺,赵新买了一千件劳保棉大衣,绿色的老款、黑色的新款都有一些;劳保鞋也买了一千双,还是防刺防砸的那种。其实这鞋就是焊工鞋,赵新要的是高帮加绒的款式,很保暖;另外配了保暖内衣、袜子、工装裤等等。 他交了一半的货款,留下地址,跟店家约好第二天送货到家。 忙完这些,他一看时间才下午四点。上手机搜索了一下,又打车到了这个城市的西南方。这里有一家卖工艺品刀剑的实体门店,在国内的刀剑爱好者中,颇有一些名气。 还好,赵新赶到的时候,离店铺关门还有10分钟了。 赵新对刀剑这玩意儿压根不懂。除了看外观,他只是本着便宜没好货的想法,按照店内商品的分类,本着好用不装AC的原则,挑选了十把居合刀、十把胁差。 话说居合刀这叫法其实是有问题的。其实只要是自己觉得在居合练习时可以用的,就可以叫做居合刀。而一般人怕挥刀太累,都会选择比较轻,重心靠后的打刀做居合刀。唯一不同就是居合刀一定会开血槽,当然有些打刀也会开血槽,但大多数则是不开的。 他买的这些居合刀都是用的T10高碳钢锻造;至于胁差,则是采用花纹钢覆土烧刃工艺锻造。这些刀的刀鞘则都是用的硬木包皮制作。 结账时一算,这点刀总共两万多块。好吧,交了全款,留了地址,在店老板满面笑容的恭送下,赵新两手一插兜,潇洒的出门而去,心里一通MMP! “哈罗啊,老刘同志吗?” “赵新你小子怎么想起给我电话了?话说我前几天下船时还电话你来的,结果你还关机。” 电话里,对方的语气闷闷的,听上去兴致不高。 接电话的这位叫刘胜,赵新的中学同学。刘胜高中毕业就去参军了,去的海军陆战队。 话说这位刘胜退伍后,经人介绍给一湾湾大老板做司机兼保镖。某一次跟大老板回湾湾,遇上警察查身份。刘胜压根就看不起湾湾的这些警察和当兵的,说话就有点狂;湾湾警察一看,你个大陆仔在老子的地盘上狂什么,双方言语间就呛呛起来。刘胜那时还不到三十岁,年轻人脾气大,言语冲撞间就推了警察几把。 结果呢,不是想象中的我英勇退役特种兵痛打湾湾警察,而是被湾湾警察掏出枪一指,刘胜才知道自己臭脾气又闯祸了。于是只能老老实实被带回警局,被人家痛扁一顿,被打的左耳险些失聪。 经此一事,刘胜心灰意冷,于是向大老板提出辞职并谢绝了挽留,最后当上了海员跑船。如今已经做到了船上的二副。 “不好意思啊。我前些天手机坏掉了,折腾了一天也没弄好,干脆换了个新的。话说你这是在哪呢?” “在家呢。有事吗?” “想你了呗。” “真特么恶心。” “嘿嘿。” 一间喧闹的卤煮店里,赵新坐在角落的位置上胡扯着。 “三两。谁要的三两过来拿啊!” 几米外的老板娘扯着嗓门喊着。 “人在呢,人在呢。” 赵新忙不迭的喊着,赶紧上前端自己的卤煮火烧。 “嘿,你这刚吃饭啊?” “对啊,外面跑了半天,中午就没吃。随便凑合两口,反正回家就我一人。” “话说你这条件,找个姑娘不难吧?” “着什么急啊,目前单着挺好。我这来来回回的进出国门,哪有时间啊。” 赵新一边吃着卤煮一边闲侃着。 前桌几个人不小心听到了赵新的话,相互对视一笑,眼神中传达着:“瞧见没?又一个胡呲的。” “先不说了,改天约,我请你吃饭。” 次日,赵新一早醒来,先去了小区外的早市上买了两斤鸡肝,回家用白水煮了,也不放盐。等煮好后,把鸡肝捞出来放凉,然后切成小丁,找了个小塑料袋装上。 忙完这一切,他提着塑料袋,出门打车,直奔公园。 他去的这家公园是城里有名的流浪猫聚集地。好吧,赵新的好奇心又发作了,他要先做个试验。 来到公园深处的林间,就已经能看到好几只流浪猫在四处闲逛着。 赵新笑眯眯的打开塑料袋,抓出几粒鸡肝,“咪咪咪咪”的叫着,等待试验品上门。 没多久,一只毛光油亮,体壮膘肥的黄毛大花猫就走了过来…… 赵新脸上笑眯眯的掏出塑料袋,招呼着这只猫,另一只手则伸向了怀里的玉佩…… 两个小时后,赵新家中。 大花猫四处打量着陌生的环境,还不时回头撇着赵新,十分不满的“喵”了一声。 两个小时的囚禁,让它对面前这个人类产生了深深的恶意和恐惧。 “得,渴了吧?” 赵新忙不迭的去厨房给大花猫接了碗凉水,放在地上。 “喵”大花猫毫不理会。 好吧,赵新又掏出上衣兜里的塑料袋,打开放在了地上。 一股浓郁的鸡肝味儿飘散在屋内…… 大花猫被打败了,迅速的埋头大吃起来。吃饱喝足后,还凑到赵新脚边,用它那肥硕的大脑袋蹭着赵新的脚面。 “看来,两个小时以内没什么问题。要不再延长时间试试?” 赵新蹲在地上,用手摩挲着脚边趴着的大花猫的脑袋,邪恶的念头又滋生了。 大花猫似乎是感应到了赵新的恶意,起身抖了抖脑袋,然后一个纵身,就跳上了桌子。 “喵呜~~!” “还跑?” 赵新一把就抓住了大花猫的脖子,给提溜了回来。 在大花猫眼中,这个邪恶的人类又拿出了之前看到过的那块石头,向着自己的脑门无限接近…… 三个小时后,大花猫生气的看着满屋子的箱子。 人类太邪恶了!好想回到公园去啊~~ 关我小黑屋不算,还霸占我活动的地盘。 咚咚,有人敲门了。 “一边去玩。”赵新挥手将猫轰进了厨房。 赵新订购的衣物、鞋子、被褥等都已经送来了,结果这边还没送完,他购买的工艺品武士刀又到了,乱七八糟的箱子堆满了他这间八十平米的屋子,甚至连卧室里都放满了。 验货付款,关上门,再把东西收进玉佩。忙完这些,看着自己的这间屋子,赵新决定改天得找个库房了。这么一大堆东西只见进不见出的,这要是被邻居里的有心人注意到,事情就啰嗦了。 此时天色已晚,屋内的光线昏暗下来。赵新正想着去哪儿解决晚饭的时候,电话响了。 “哥,干嘛呢?”这是赵新的表弟,小姨家的孩子。 “没事啊,正准备去吃饭呢。” “那好,我来找你,一起喝两口。” “喝个鬼啊喝。赶紧过来吧,我家小区外那个川菜馆等你。”赵新放下电话,无奈的摇了摇头。 赵新不是很爱喝酒,他属于那种偶尔喝一点意思意思就行的人。很多人都说茅台好喝,可赵新是真不喜欢啊,白送他都不喜欢。 有时,赵新会买一些红酒、威士忌、朗姆酒之类的放在家里,但他自己从来想不起去喝这些。偶尔家里来个朋友,人家要喝的话,赵新就打开请朋友喝。 他觉得这样挺好,自己也不好酒,起码不会因为酒误事。 赵新给厨房里趴着的大花猫准备好了鸡肝和水,又对大花猫留了句“乖一点啊,否则关你禁闭。”就出门了。 到了川菜馆,点了三凉两热五个菜,赵新就用手机开始搜索库房的信息,他准备明天去看看。 半个小时后,表弟匆匆而至。 赵新让服务员上菜,表弟则要了一瓶红星二锅头。 “陪我喝点。” “好吧,我只喝一两,其余都归你。” “这多没意思啊。” “要个P的意思,我明天一早还有事去办。” 表弟无奈作罢,结果凉菜刚上来,他就咣咣闷了两杯白酒。这一杯得有个八钱的样子。 赵新一看这不对啊,肯定有事情,连忙问道:“怎么啦?” “离了。” “什么离了?”赵新一时没反应过来。 “跟她呗。” “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去办的手续。” “你这特么真速度啊。”赵新无语了。 赵新的表弟姓程,叫程伟。二十七岁不到,算上这次的话,都离了两次婚了。 程伟也是个奇葩,每次找的老婆都是比他大三岁。赵新常腹诽这小子肯定有恋母情结。 本来以程伟的条件来说,挺不错一小伙,帝都户口,大专毕业,身高一米八二,给一国企大老板开车,收入很稳定。 可这小子偏偏生活上弱的可以,结了婚不说老老实实过日子,成天出去跟一帮同事朋友喝酒泡歌厅。 赵新说了他很多次,说你要是喜欢喝酒泡歌厅的话,干嘛结婚呢?可程伟就是不听。结果这两次婚姻都没超过一年就吹灯散伙了,孩子也没有。 “工作怎么样?”赵新决定换个话题。 “辞了。” “啊?!怎么个意思?” “老板贪污被双规了,派过来的新老板人家自己带着司机呢。” “这什么时候的事?” “就上个月。我给你打电话你还关机。”程文说着,又是一口闷了一杯。 “哥,我打算跟你干。我跟我妈也说了,我妈同意。” “你跟我干啥?” “你不是做医疗服务吗?” “快别提那个了。我准备把公司关了。” “……”程伟愣了。 “那怎么办啊?” 赵新一看,得,还是得帮。他仔细想了想,于是开口道:“我打算做别的生意。不过话可说头里,跟我做可以,但有两个条件你必须先答应。” “说呗。”程伟满不在乎。 赵新很严肃的看着程伟:“第一,酒要戒,不能这么喝了。” “我这以前喝酒也没耽误工作啊。” “你爸就是因为喝酒得了胃癌去世的,你有这个基因,所以必须要戒。行不行吧?” “好吧好吧。我保证以后只是偶尔喝一点。” “第二,你先去大洋彼岸几个月。” “去那里干嘛?” “参加一个射击训练营,为期两个月。”赵新心想闲着也是闲着,万一以后用得上呢? 他之前在网上看到过一个华裔的视频,这人是个枪店老板,对枪械和射击十分在行,同时也开设“射击训练营”给发烧友进行训练。 说干就干,赵新掏出手机,先找到那个华裔的视频,然后给对方发了私信询问联系电话。 “哥,你让我学这个干嘛?国内也不许玩,连玩具枪都管的严。” “你先别管。食宿之外,我每个月再给1500美元的工资,等你回来后,看你的水平再决定涨还是降。你去不去吧?” 有这好事?程伟“哈”的一声就乐了:“我去。” “回家别跟你妈说去学射击,就说我让你去大洋彼岸考察医疗项目。” “哥,你去不去?咱俩一块儿多好玩啊。” “嗯,我得先去岛国一趟,然后再去找你。明天你负责去找代办签证的,记住,要办多次往返的那种,至少一年期的。” “知道了。” “还有钱没?” “不多了。” 赵新无话,随即通过手机给程伟转了两万块。 这时手机收到通知,那个华裔给他回信了。赵新打开一看,那人还真给他留了邮箱和联系电话。 赵新随即就把电话打了过去,大洋彼岸那边正是早上,一打就通了。 双方客套一番后,他仔细询问了费用和开课时间的问题,并请对方把训练营的详细介绍发到自己的邮箱里;赵新说明为了让自己的表弟也看得懂,特别说明要的是中文版。 程伟吃过饭又跟赵新胡侃了半天才走。赵新回到家中,大花猫已经把鸡肝都吃光了,水也喝了。 好家伙,这要是半夜拉啊尿的在屋里可怎么办? 得,还得下楼。他又抱着猫下楼,在小区的花园里把猫放下,等着它解决完个人卫生问题。 点上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黑夜中,赵新看着大花猫叹了口气:“好吧,你要是不逃走。我就给你起个名字,养着吧。” 叫什么呢?阿花,这太难听了;阿肥,歧视感太重了。 赵新突然灵机一动:“你就叫多福吧。” 黑暗中在草地上嗅来嗅去的多福似是也有所感,冲着赵新“喵”了一声。 “呵呵,同意了。”赵新笑眯眯的。 第六章 悲催的刘胜 次日,他先是去早市上给多福大王买了一大袋猫粮。等吃过早点,又去了宠物店买了猫砂等一堆宠物用品。 回家先给猫喂粮,然后把猫砂铺好,这才开始忙自己的事,上网查找库房。 还不错,居然在四环边上找到一家,至于价格那则是绝对不便宜。 赵新联系后,就马上到了库房看场地。贵就贵吧,起码比五环外强。于是他当场就租下了一间面积三百平的独立仓库。 然后,他给之前购买粮食的那家批发商打电话,按照人家的指点,登录到对方的移动平台上,下单了二十吨的大米,以及食用油、猪肉、牛肉、萝卜、土豆、黄豆、咸菜等副食,又特意下单购买了几十套厨房用具和一百套餐具。 说到这里,有人会问赵新为什么要回去帮那些流民? 没什么高尚情操,纯粹是闲的! 当初赵新拿着卖金币的钱回到国内后,就开始浪啊浪啊浪,今天是浪打浪,明天换个花样就浪上加浪...... 几个月下来,各种浪都见识过了,赵新又空虚了。他这人原本就没多大野心,不像有些人有了钱就去创业。 想当初辞职创业的目的为了啥?还不就是拿了钱可以浪么!现在都有钱了,费那劲干嘛!至于买一堆房子,搞起收房租从一号收到三十一号的生活......急什么,那还一堆古董瓷器没处理呢。 美女都看烦了,浓妆艳抹的、莫兰迪范儿的、各种只长腿不长上半身、又或者是要哪有哪的都见识过了;眼下他又不想找人结婚,赵新突然就觉得没意思了。 多明白啊,就算顿顿吃佛跳墙,三天也得吐! 至于穿回带清这事他也不是没想过,可是一想到必须得剃光头,还得搞根假辫子粘后脑勺,这让他实在无法接受。 乾隆年间的辫子可不是影视剧里半拉后脑勺,而是标准的金钱鼠尾!赵新心想万一看热闹的时候辫子掉了,这尼玛妥妥被砍头啊! 欧洲?十八世纪的欧洲城市就是个垃圾场,又臭又脏。 似乎,好像,江户时代的人挺老实的,只要不去大城市,看见武士躲远点儿,应该没啥问题。 以上就是赵新的心路历程,说白了就是闲的闹腾! 长话短说,当赵新把该买的东西都买了,就等着表弟程伟那里签证的事办妥,再去仓库把货收了,他就准备回岛国继续去养育他那一票NPC......不对,是难民。 玩嘛,就是那么回事。等没意思了就给利吉他们留下百十吨大米,爱咋地咋地去吧。 就在赵新坐在咖啡馆的窗前看外面经过的一个个女孩时,电话响了,拿起一看,是刘胜。 “喂,老刘啊。” “赵新,你现在在哪?” “我这没事在街上瞎溜达呢,过两天回岛国。” 刘胜的声音很是低沉,听上去心情很差的样子。 “那你说个地方,我去找你。” “好吧,我在XX咖啡店。” 打车用了20分钟,赵新就见到了刘胜。这厮看上去像是一夜未睡的样子,头发跟一篷野草似的炸着,还耷拉脸。 “怎么了?你这精神头不好啊。” “走,找个地方陪我喝酒。” 刘胜不由分说的拉着赵新,找了家饭馆坐下,刘胜要了一瓶二锅头。可是菜还没上,这厮打开酒瓶就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举杯就是一口闷了下去。 “怎么了这是?先别喝了,跟我说说吧。”怎么全是这路数啊?赵新一看这架势,肯定有事啊。他连忙抬手拦住刘胜继续倒酒。 “唉,说出去我都觉得丢人。”刘胜不管墙上贴着的“禁止吸烟”的标识,自顾自点上了一根香烟。 已经过了中午用餐高峰的餐馆里,只有赵新和刘胜两个人。远处柜台前的老板一个人玩着手机,几个服务员坐在门口的位置开始吃午饭,后厨切菜炒菜的声音清晰可闻。 等刘胜喝完了半瓶酒,赵新也听完了刘胜的悲催婚姻史。 刘胜自从退伍结婚后,不是给湾湾老板开车就是出海跑船,和老婆本就聚少离多。而有了孩子之后,为了给孩子挣奶粉钱,每年回家的时间更少了。 刘胜不知道的是,自己娶的这个老婆原本就是个不安分的,这次回来后就出事了。 前些日子休假回家,老婆正在哄孩子,刘胜自己在客厅里无意中翻看老婆手机,竟然发现了秘密。 这厮于是发挥在部队学到的侦察兵本领,开始盯梢跟踪。不久前,那对狗男女正在宾馆里快活时,被跟踪来的刘胜踹门当场抓获。 怒火冲天之下,这厮暴打了狗男女一顿。刘胜人高马大跟头熊似的,又是愤怒之时,下手就没了轻重。结果刘胜的老婆在被打的受不了时,歇斯底里的喊出了“孩子根本不是你的”。 刘胜一下就懵了,连番追问下,那女人终于承认了孩子是别人的,刘胜只是她找的“背锅侠”。狂怒之下的刘胜一脚就踢在女人腹部,顿时昏死过去;接着他又抓住正在打报警电话求助的奸夫,几拳就打了对方一个满脸花。 “这也太狗血了吧。”赵新听着刘胜的遭遇,心里不由想到,这比电视剧还电视剧啊。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两周前,这周一刚从看守所出来。” “那你准备怎么办?” “已经说离了,还能怎么办,我特么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这几年我辛辛苦苦,为了挣钱养家。结果竟是……”刘胜眼圈已经通红,吧嗒吧嗒掉下了大泪珠。 “结果竟是替别人养孩子。”赵新心里接了一句。 “那两人伤势如何了?” “都在医院呢。” 原来,刘胜暴怒发泄之后,看着昏死在地上的两人,渐渐的冷静了下来。他又不是《水浒传》里的武松,打了西门庆还敢割头祭兄,于是就叫了救护车。 急救车到了一看这情况,人家也不敢拉人啊,刘胜站在门口抽烟也不进客房,无奈之下就报了警。 报完警,把人赶紧拉到医院再一检查,这才发现事情大条了!男的鼻梁骨被打折外加脑震荡,脑袋缝了三针,脸上缝了五针,肋骨断三根;刘胜的老婆的肋骨断了两根,小臂骨裂,嘴角撕裂。 于是狗男女身后的两家人都不干了。我们虽然不占理,可你也不能这么下死手啊! 刘胜的父母前几年因车祸去世,家里还有个姐姐也不怎么来往,这下连帮他出头的人都没了,只能一个人站在医院急救室外,耷拉着脑袋承受着“狗男女”双方家人的喝骂。 还好负责这事的两位警察人挺好,虽说拘留是跑不掉了,但也觉得刘胜的情况实在可怜,就先让三方坐下来看能不能调解。 协商结果就是双方离婚,财产分割,孩子归刘胜老婆,同时刘胜得赔偿“狗男女”医药费共二十万块,“狗男女”那两方则不再追究。 问题在于,刘胜之前都是把工资卡放他老婆那里的,他手里就没多少钱。眼下哪有二十万块啊,周围兜兜转转的借了一圈,也没凑够。最后才听说赵新前不久开了个公司,或许手头宽裕。可虽然曾经是同学,也是多年没来往了,实在不好意思。 情况一说完,赵新直接道:“还差多少?” “十六万,我找了以前的战友和同事,也只凑了四万。” “把你卡号给我。” 刘胜不好意思的说道:“我会攒钱还你的。” 赵新豪爽的道:“咱俩的交情,不急不急,你慢慢来。” 这事他觉得自己实在不好评论什么,好像怎么说都不合适,那就来实际的吧。 刘胜给了卡号,赵新拿手机马上汇款,三十万。 “哎,这……”刘胜激动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听我的,到处借不如就借我一人的,你把之前借的钱都还回去。给了赔偿,你还得生活吧?都是兄弟,谁让我现在手头还算宽裕呢。咱们都还年轻,日子长着呢。先把自己调整好了再说。” 等刘胜写完借条,看着对方离去,赵新心里也着实为自己的朋友惋惜,这特么都叫什么事啊! 接着,赵新回家陪了父母两天。家里一切安好,这让他放心不少。 就这么拖拖拉拉的磨蹭了一周的时间,期间他又采购了一大批物资,包括非处方类药物、五金工具和施工帐篷。 药物里主要是各类创伤贴膏、止血喷剂、消炎退烧、放疟疾类药物,还有酒精、棉花、纱布等等。 五金工具则包括了铲子、镐头、钢锯、锤子等等。 而施工帐篷,他选的是5*6米标准,单铺可睡12人,上下铺则加倍。赵新生怕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难民会增多,于是一口气买了100套。 因为赵新的母亲对猫过敏,所以他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先将大花猫多福寄养在父母家楼下的宠物店,并留了父母家的联系电话。 最后,这厮想到18世纪没法洗澡、饭也不好吃的问题,心说帮忙归帮忙,可也不能委屈了自己嘛。于是他又跑到卖房车的地方,一番挑选后,花了800多万给自己买了辆进口的越野房车。 这车太大了,车长就超过了10米,宽2米5,高将近4米,内部一应生活设施俱全。他让销售商把房车的电瓶和水箱都准备好后,把车送到库房就行;至于牌照嘛,嘿嘿,十八世纪不需要。 不知不觉中,时间又过去了一个礼拜。 奔赴大洋彼岸的签证还没办完,赵新也不敢再耽搁了,再磨蹭下去,流民那边要饿死人了。于是他收拾一番,给表弟打了电话叮嘱一番,就登上飞机,匆匆赶往了青森。 第七章 流民骚动 因为赵新的漫不经心,18世纪的流民这边终于出事了,而混乱的原因就是粮食不够了。 这厮之前跟胜三郎和利吉交待的是离开七到十天,结果一走就是二十多天。 赵新第一次采购粮食,一共就买了一千二百斤大米、一些八宝粥和方便面;他走的时候,还剩下了九百斤大米、几箱八宝粥,方便面还有十箱。 先说十箱方便面,看着不少,但还不够三百人一顿的。 再说大米,要知道这个时代可不是一斤十两,这个时代是“一斤十六两”,按公制换算的话,这时候一斤的重量要大于后世的一斤,一斤是590克。所以赵新走之前所留下的大米,按这个时代的度量来说,其实只有762斤7两。 而那几箱八宝粥,总共才几十罐,还不够塞牙缝的。 三百多人,一天五十斤大米煮粥,每天两顿,也就能吃十五天。胜三郎在赵新走后,已经查验了大米的数量,他当时还挺放心。 结果过了十天,赵新还没回来,胜三郎就有点懵圈了。 “会不会不回来了?”趁着四周没人的时候,胜三郎悄悄的问利吉和志乃二人。 “不会。”利吉其实心里也开始发慌,他夫妻二人投奔赵新总共也才二十多天。这要是真不回来了,自己可怎么办啊? 话说“神仙大人”你走前怎么不留下百十石粮食啊...... “如果赵大人被什么事耽搁了的话,万一回来晚了,粮食可不够吃了。”胜三郎决定把事情的严重性和利吉夫妻说清楚,毕竟这两人是赵新的仆人。 “那,那……”利吉和志乃也不知道怎么办了,在他夫妻眼里,赵新大人是神仙啊。不过这神仙万一回了天上不回来了,可怎么办啊? 于是,胜三郎和利吉商量后决定,把每天熬粥的大米用量从五十斤减半,这样剩下的大米还能顶一些日子。 要知道人一多,再加上闲着没事做,就难免出现别有用心的人。 胜三郎和利吉夫妻都站出来向众人说明了粮食不太够的问题,粮食供应量每天减半。一开始的头两天,虽然有些人不满,也暂时没说什么。 这年月,能有人收留给口吃的就真不错了。很多人都见过倒毙在大路旁的饥民,有些逃出来的农民,甚至整个村子都没人了,老人全部饿死。 虽说不知道那位大人收留我们这些人想做什么,但起码人家给大家吃的是白米粥啊。满天下,哪个地主或武士老爷给下人吃白米粥的! 可是,流言却开始传播起来。 有人煞有介事的描述,那位大人恐怕是不会回来了。想想也是,这年月哪个老爷会白白给农民吃大米的?即便是真有好心人,拿出这么多的粮食,估计也穷的什么都不剩了。他还能回来?不可能! 还有人说,胜三郎和利吉夫妻在背着大家偷偷吃白米饭,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流言开始只有两三个人在说,过了两天后,几乎所有人都在私下议论。 当传到利吉的耳中时,他气得想揍人,志乃死死的拉住了他。 当然了,他和志乃的确偷偷喝了几罐八宝粥。可利吉认为,作为赵新大人的贴身家仆,那待遇肯定是与其他人不一样的。虽然粮食供应量减少了,可那是白米粥啊!这些穷鬼们,从小到大也不见得吃过一次。 利吉也给了胜三郎几罐八宝粥,胜三郎吃过一次后,顿觉这是无上的美味。而剩下的就舍不得再吃,被他偷偷藏在了一个树洞里,以备不时之需。 到了第二十天的时候,大米终于被吃光了,而赵新还没回来。 这下,所有人都认为是赵新抛弃了他们。 于是,开始有人打算离开了,继续南下;而不安分的人,则蠢蠢欲动。 利吉和志乃没走。大米虽然没了,但还剩下十箱方便面和最后两箱粥;而且,赵新给的那些锅啊碗的还在,这些可都是没见过的稀罕物。 有人想离开,但却看上了这些东西,想带走。这对于利吉来说,这是坚决不允许的。 东西是赵新大人的,而作为赵大人的家仆,利吉自然而然的认为自己有继承这些东西的天然权利,别人凭什么拿走。 而胜三郎此时手里只有一根木棒子,他要是有把武士刀还好说,这些农民也不敢放肆。 可是一根木棒子,谁还没有啊…… 冲突,就在第二十一天的夜里发生了。 于是当赵新终于在上午赶回到营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 胜三郎被人用木棒打的头破血流,折了一根肋骨。脑袋上用一块不知道从谁衣服上撕下的破布包裹着。 利吉和志乃夫妻鼻青脸肿。利吉脑门上一个大包,鼻子还流着血,肚子被人踹了好几脚,正躺在胜三郎身旁哼哼着;志乃脸上也是肿的,衣服都被撕破了。 还有万造一家子。这一家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因为帮助利吉他们保护那些锅碗瓢盆,万造被打的很惨,之后还发起了烧。万造的小儿子流着大鼻涕在一旁哇哇大哭,而万造的老婆正在用碗给万造喂水,也是哭哭啼啼,不时擦着泪水。 营地里留下的人还有一百多个,大部分是女人和无处可去的孤儿,成年男子就剩下了二十几个。这些人都聚在一起,唉声叹气。 “我艹!!!”赵新走近一看就愣了,这特么是遭劫了?谁干的? 这厮回来时,左手提着一把武士刀,右手一把武士刀扛在肩头,还美滋美滋的。 “大人啊!你可算回来了!”眼尖的志乃一回头正好看到走近的赵新,连哭带喊的扑倒在赵新脚下,哇哇大哭。 众人这时也发现了赵新,于是全都跪伏在地上,痛哭不止。 “哎呀!”听完了胜三郎和志乃的分别讲述,看着周围一大帮跪坐在地上的人,赵新明白了,明白也晚了。 这特么就是自己造成的。 要什么自行车!呃,不对,要什么房车。 不过好像似乎,房车还是需要的…… 赵新让众人离开这片空地,都先到林子里,然后又命令这些人全体转身背对着他,没他的命令不许回头看。 众人忐忑不安,不知道这位大人又要搞哪样。 等了片刻,身后随即传出淅淅索索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就听赵新喊道:“好了,都转身吧。” 拄着木棍,被志乃扶着的胜三郎惊呆了。 志乃惊呆了。 万造的老婆惊呆了。 万造那正在吸喽着大鼻涕的儿子也惊呆了。 德川将军惊呆了。 好吧,德川将军压根儿不知道这事。 “这……这……” 刚才空地上还什么都没有,现在堆满了衣服、粮食。 这是变出来的? 赵大人是神仙? 不,赵大人一定是佛祖派来救我们的,一定是这样。 所有人,除了躺着的利吉和万造,都跪了。 空地上,密密麻麻的大包堆成小山一样,旁边还放着一堆铁棍一样的东西,还有好像是几大块绿色的布一样的东西叠放在一起。 “粮食,衣服,帐篷。都在这里了,不够还有。”赵新笑眯眯的看着这些物资,摆手指点着每一样。 “都饿了吧。先吃饭,然后再弄别的……哎,怎么都跪着呢,起来,起来。” “菩萨,不是,赵大人菩萨……”志乃结结巴巴,小心翼翼的说道。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先起来。” “大人,我愿今后追随大人。恳请大人答应在下的请求,成为您的家臣。” 胜三郎抬起头,直直的看着赵新,眼中充满了希望。这个时代,有几个人能在乎农民的死活?将军、老中、商人,乃至平常武士……只有眼前的赵新在努力拯救着这些人。胜三郎决定追随这位神秘的赵大人,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 “这就算收服一个?那我是答应还是答应呢?”赵新心里不停的嘀咕着。 这时躺在一旁的利吉也醒了,坐起身来,看到被众人围在中央的赵新,大声哭了起来。 “哭什么。”赵新一看众人还是不动,于是伸手指着几个女人。“你,你,你还有你们几个,生火做饭。” 几个女人还是忙不迭的先磕了个头,才站起身。 “今天不煮粥,吃白米饭。”赵新又补了一句。 众人顿时欢呼雀跃,喜笑颜开。 第八章 深夜问心 利吉的伤问题不大,赵新先找出云南白药气雾喷剂给他喷了伤处,又找出活血止痛片给他吃了。 胜三郎的头部伤口有点感染,主要是那块包着头的破布起了绝对作用。赵新拿出药棉,让志乃用清水擦洗胜三郎的头部伤口周围,去掉血污;接着自己上阵,再用酒精擦拭伤口及周边,这让胜三郎疼的龇牙咧嘴。同样给上了云南白药粉剂,再用纱布把脑袋包上。 志乃和几个女人就在一边看着,赵新一边操作,一边给她们讲述着,跟着学,有不明白的直接问。 万造还在发烧,嘴里说着胡话,伤口也开始发炎肿胀。赵新先找出温度计,给万造量了下体温。 等待过程中,万造的老婆看一眼自己的丈夫,看一眼赵新,紧张的不得了。她那个大鼻涕儿子手里拿着个面包开心吃着,一边继续吸喽着鼻涕,傻乎乎的看着赵新。 好家伙,体温39.2! 他赶紧找到装着药品的大纸箱,打开找出连花清瘟胶囊和布洛芬。打开药盒,取出一次的药量,交给万造的老婆,让她赶紧给万造服下。又交待她一会煮点稀粥给万造吃。 接着赵新又翻出一件劳保大衣,递给万造的老婆,让她给万造盖好。于是这个女人又是下跪磕头不已,表示感谢。 等赵新一通忙碌,将受伤的人都进行了简单处理后,那边的米饭也做好了。 大米饭团子就着赵新采购来的各种咸菜,众人吃的十分香甜。赵新也凑合吃了两个饭团子,忙活了半天,他也饿了。 等众人吃饱了饭,赵新从众人中挑选相对身强力壮的男女,开始在空地上搭帐篷。 关键是施工帐篷这玩意赵新也是第一次接触,其余人就更别提了,看着这一堆的五金件和篷布,不知道赵新要弄什么。 对照着说明书和手机上事先下载的安装视频,赵新只好自己先开始干。慢慢的,旁边人里有心思活的,也上前照猫画虎的学了起来。 折腾了大约一个小时,期间又来回拆卸反复,赵新才将横梁和人字架搭好,接着安装完帐篷的拉筋和花篮螺丝。忙完这一切,赵新累得头晕眼花,关键是一直猫着腰在操作。 他招呼人一起将帐篷的顶布铺在顶架上,教大家把绳扣系上;然后是前后山尖布,同样系好绳扣;最后,让众人一起抬起帐篷举高,他自己则开始安装立柱。 忙完这一切,赵新出了一身的汗,而帮着抬帐篷的人也累得不轻。 赵新买的是5米*6米的大帐篷,可以睡12个人的那种,实在太大,相应的五金件也就非常的沉重。而这些小个子岛国饥民哪里见过这东西,一直到赵新安装完人字架和横梁,他们才知道赵大人是要盖房子,可谁也没见过这么盖房子的。 等赵新指点着众人将保温围挡都安装完后,一众人等发出了齐声赞叹。 “真的是神仙手段啊!” “也只能是神仙才能住这样的房子吧。” “老子才不住帐篷呢,爷有豪华大房车。”赵新累得坐在一边,心里吐槽着。 等众人歇过了,赵新才想起,帐篷里的地面还没做平整呢,手一推就晃晃悠悠的。 这特么的猪脑子~~ 接着来吧,还得继续折腾! 无奈,赵新从堆放的物资中取出铁锨和镐头,分发众人,让他们开始平整土地,清理杂草碎石,他则来到一旁观看的胜三郎身边。 “既然你想做我的家臣。那么,这把宝刀和胁差给你,希望你今后努力工作。” 赵新一手拿着一把黑色硬木刀鞘的武士刀,一手拿着一柄同样风格的胁差,一同递到了跪在自己的面前的胜三郎。 “哈哈!”胜三郎低头致礼,随后恭敬的直起上身,伸出双手接过。 赵新这厮哪里知道家臣怎么收啊,他按照印象中玩过的《太阁立志传》里的内容,织田信长赏赐秀吉礼物时的话来说的。 胜三郎看着面前的这把武士刀,黑漆的硬木刀鞘,金色的鸟花纹,手柄处用皮绳交错缠绕,十分精美。 其实这把刀就是店家按照电影《杀死比尔》里,比尔用的那把刀为样本打造的。 轻轻的拔刀出鞘,T10钢打造的刀身雪亮夺目,而烧刃纹也是十分的漂亮。 “好剑!”胜三郎不禁赞叹。 “这刀还没开刃,等会找块磨刀石给你。”赵新记得买这些刀的时候,店家送了好几块磨刀石的,具体放哪了,他还得再找找。 赵新买刀的时候和店主聊过,T10钢的硬度很高,但韧性不足,所以真正的实战还是锰钢刀好一些。如果真要用T10烧刃刀实战,技术手法不好是要崩坏刀刃的。 他将这些情况告诉了胜三郎,而对刀爱不释手的胜三郎却说道:“这已经比我之前的用的要好很多了,我那把刀在它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有了宝刀的胜三郎不一样了,这时再有人向他挑衅,直接抡刀砍;哪像之前那样,只能拿个木棒子,结果单棒不敌群棒。 忙活了半天,到了下午,地面基本平整完毕。赵新估算了一下,这片空地应该可以放下十二、三顶帐篷。 于是他拿起铁锨,在平整好的地面上画好位置,又指挥众人将搭好的帐篷抬起,挪放到画好的位置上。接着将搭建好的帐篷里铺上苫布,再铺好地垫,这样一个完美的施工帐篷就算是完成了。 就这样,后续的帐篷搭建,赵新就不需要再亲力亲为了,搭建第二顶、第三顶帐篷还需要指点怎么安装拉筋和花纹螺丝,以及如何安装立柱,到后面,这些人已经学会了。 赵新经过点算,了解到现在整个营地的人数一共有一百二十八人。这样的话,十三顶帐篷刚好够用。他本打算将所有堆放的物资都挪到空地旁的树林中,可知道了赵新打算的众人不由分说的就将东西都放入了两顶帐篷中,堆得满满的。 志乃还在一旁解释,万一大米被雨水淋了或是被虫子咬坏了米袋可不行。至于睡觉,大家挤一挤也没问题,这样还暖和呢。 忙完的众人都欣喜万分的看着十多顶绿色的大帐篷,有了房子住,就不怕风吹雨淋了。 营地中央的一座帐篷被留给了赵新,他可不想要,大房车还没用过呢。于是,赵新命令胜三郎、利吉和志乃、以及万造一家三口住在这顶帐篷里。 众人一看,大人住哪儿呢? 一旁有人解释道:“大人自有神仙手段,我们且看着便是,不必担心。” 晚饭前,赵新将采购的衣物、鞋袜、棉被等按人头发放下去,众人不免又是一番喜出望外和磕头不止。 等晚饭吃过后,天色已经擦黑,众人各自回到自己的帐篷内休息。劳作了大半天,很多人已经累的一躺下就开始呼呼大睡,鼾声此起彼伏,充斥着整个营地。 营地中央温暖的帐篷里,一顶LED吊灯映照着,分外明亮。 几个人好奇的看了一会这盏不需要点火就能亮的灯,对于按下开关就亮赞叹不已。 现在赵新就是突然拿出颗幕府将军的大印,众人也会认为这不算啥,在今天的数次冲击下,都麻木了。 赵新用手试了试万造的体温,已经降下来了。他又拿出药,取出两剂的量交给万造的老婆,告诉他今晚吃一剂,明早再吃一剂就差不多好了。 万造的大鼻涕儿子含着赵新给的糖块,一会看着手中的糖纸,一会抬头看看头顶的吊灯。 “大人你把帐篷给我们住,您住哪里呢?”胜三郎还没睡下,他迷惑的问着赵新。 旁边的利吉跪坐着,接口道:“是啊是啊,哪能让我等住这么好的房子,而大人您还没地方住呢。大人您不是要走吧,大人……” “胡说什么傻话,我即便是走也还要回来的。况且,你们这群人我能不管吗?” 一旁的志乃埋怨的捅了利吉一下,利吉不好意思的嘿嘿傻笑着。 赵新缓缓道:“即便是现在,大家也是先凑合挤一下,今后不能一直住帐篷的。” 利吉赶忙接口道:“不挤不挤,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有吃、有穿、有铺盖,还有这么好的房子住,已经是天堂了。” 赵新撇了利吉一眼:“好几家子都在一个帐篷里住,短时间可以,时间长了可不行。” 胜三郎突然冷不丁问道:“属下敢问大人,您是怎么考虑的?” 赵新觉得他这话问的没头没脑,于是随口道:“什么怎么考虑的?” 胜三郎道:“属下我原本不过是在近江国里给藩主当个记账的武士,可我自小学习武艺,熟读兵法,总想有一天武艺学成,能够成为藩主的贴身武士。” “就像宫本武藏那样?”赵新笑问道。 “是啊,就像宫本武藏,名满天下。”胜三郎的眼睛里闪烁着向往的光芒,随即又熄灭了。“可这一次的营地的骚乱,让我认识到,我做不了宫本武藏。” 第九章 深夜问心(二) 赵新接过志乃递来的热水,轻轻喝了一口,没有接话,他知道胜三郎还有话要说。 果然,胜三郎接过志乃递来的水杯,却放在了身旁没有喝。他等赵新放下水杯,继续道:“我从近江一路南行,要不是因为财物被盗,可能也就早早离开了江户。 可也正是因为我在江户停留的几个月里,看到了灾情爆发后,那些大商人们开始哄抬米价,许多人一天的工钱连一升米都买不起。这是为什么?! 等我决定来陆奥,救助灾民后,一路上我又看到了那些大小藩主们依然在拼命压榨领民,根本不管农民的死活。那些农夫已经倾家荡产,可代官们仍在逼迫他们交出足额的年贡。 我不知道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自从被您救了之后,我就止不住的想这个问题。” 胜三郎面带痛苦的摇了摇头,双手握拳狠狠的攥着,骨节被捏的咔咔做响。 “《五轮书》上说,‘武士之道就在于主宰他手中武器的力量。’ 可我手中的刀,如何能去主宰那些大商人,如何……如何能去逼迫那些藩主和老中们开仓救济呢!” 赵新看过《五轮书》。这部后世被人称作“世界三大兵法书”的著作,其核心其实就是讲时机的运用。以水的灵活多变为质,攻势如火,随心所欲的控制斗志来战胜对手。最终境界就是能做到不被道理所束缚,从而进入自然真实之道。而这一切,都需要在日常生活中不断进行锻炼。 不过在宫本武藏的思想体系中,还是认为武士修炼兵法的终极意义就是要通过修行,为主公获取力量和名望。当然,这也是这个时代里武士们唯一的进身之道。 赵新盯着胜三郎,试图搞清对面的这个家伙脑子里在琢磨着什么。 胜三郎却毫不在意赵新的目光,他端起水杯喝了口水,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继续说道:“所以啊,我即便有刀,凭我的能力也是无法拯救这些难民的。而经过了这次的骚乱……” 说道这里,他苦笑的指了指自己头上包扎的伤口。 “宫本武藏当年在一乘寺决斗,一人对四百人且能杀出重围。而我的武艺连这场小规模的骚乱都无法制止。 我想问大人您的是,营地里的这一百多人,大人您究竟有什么打算?下一步您想怎么做呢?” 赵新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他突然醒悟到眼前这些人不是游戏里的NPC,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他看着胜三郎,明白了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在经历了诸多苦恼和挫折后,对自幼学习的武艺和知识失去了信心,对之前树立的人生目标起了怀疑。 “胜三郎,你要明白十人敌、百人敌连自己都救不了,万人敌才能救世!” 赵新随口而出的话让胜三郎眼睛猛的一亮,他跪伏在赵新面前道;“请大人教我!” 赵新摩挲几下后脑勺,心说糟了,这事越搞越大了,要不马上闪? 心里虽然这么想,可赵新嘴上却道:“按说是有几个地方可以去,但需要乘船渡海才可以。” “坐船?渡海?” 胜三郎有点懵,这已经超出了他的思考范围。 话说历史上发生在岛国的这次大饥荒,史称“天明饥馑”。这次灾荒,在后世也被称为“冰火地狱”! 自公元1782年,即天明二年开始,岛国各地就因为气候失常而灾难频发,而到了早春时节,关东地区又开始了阴雨绵绵的天气,甚至在进入初夏,大部分人还都穿着冬季的棉衣。灰暗阴冷的天空和泥泞如沼泽般的土地,预示着一个黑暗的时代即将到来。 发生在天明二年的这场被称为“山背”的冷湿东北风席卷了整个岛国东北,并由此形成了让粮食大面积绝收的冻灾。 数年之后,甲斐国八户藩的儒生在对泉院“饿死万灵供养塔”上,以幸存者的身份记载了这段真正的历史:“四月十一日,电闪雷鸣,山背袭来,倾盆大雨至八月未歇,九月一日始晴,水旱作物始终青青如初萌。” 到了天明三年,岩木山和浅间山接连火山爆发,尤其是以浅间山的火山爆发极为严重。巨量的火山灰乘着偏西风,飞向东方及东南方向,就连相距甚远的江户也落下了厚达一寸的灰尘。 因为火山灰被喷涌到平流层,遮挡住了阳光,所以当年的太阳始终黯淡无光。这无异于是在由“山背”所造成的冻灾之后继续雪上加霜,因此岛国的东北地区很多地方继上一年后再度绝收。 这场大饥荒,将会持续六年,数百万人将会被饿死,而灾难的顶点则是发生在四年后的“江户大暴动”。那些背井离乡,生活在城里的流民们饱经欺压,而他们多年积累下来的不满一经爆发,立刻就点燃了整个市民阶层,从一场小纠纷变成了无数城市居民参与的打砸抢暴动。 以至于后世有历史学家看来,这场暴动几乎是两年后法国大革命在远东的彩排! 这场市民大暴动直到四天后才被平息,留下了满目疮痍的江户城下町。 从此,岛国进入到了幕末时代。 赵新没敢对胜三郎说明未来会发生的那些事,他只能说道:“在我看来,这场饥荒将会持续很久,最少要五年才能慢慢缓解。” 他犹豫着停顿了一下,缓慢而沉重的声音充斥着整个帐篷内的空间:“会死几百万人。” “什么?!”胜三郎大吃一惊。一旁静静的听着二人对话的利吉、志乃、还有万造的老婆也被骇住了。 “五年?!”志乃大惊。 “您是说几百万人?!这,这怎么可能……”胜三郎大惊之下,高声喊了出来。 “是的,数百万人死亡,灾情持续可能还不止五年。”赵新的语气颇为沉重,他看着几人解释道:“咱们这一路上的景象你们都看到了。胜三郎你是从江户过来的,相信你也看到了很多。有多少的村子都毁了,有多少人都被饿死了,又有多少人倒毙在路上?很多村子都开始吃死去的人了,早晚,恐怕他们连活人也会吃的。 而各藩,哦,就说弘前藩,按照利吉所说的,灾情过去了这么久都没有发放救济。津轻家是小,可再小也多少能拿出点粮食吧?至于江户那边,你应该比我知道的更多。” 赵新的“神仙手段”营地里的人都见到了,而胜三郎更是偷偷看到了赵新凭空消失的“仙术”。赵新出手帮助这些灾民,并提供粮食、衣物、药品的行为,让胜三郎等认为赵新大人就是佛祖菩萨的使者,甚至就是菩萨下凡。 所以对于赵新的话,他本能的相信了。 “要死这么多人吗?实在太多了啊……”悲愤的胜三郎伏地痛哭。他痛恨自己在这场灾难中不能做点什么,痛恨那些藩主们、老中们和将军大人的见死不救;痛恨那些江户城内的大商人们的囤积行为。 而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下级武士,无能为力。 如果没有赵新的出现,胜三郎现在也只是一具化作路边枯骨的无名尸罢了。 帐篷内,几人都是潸然泪下。 万造的儿子看着突然痛哭起来的大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随即也开始哇哇大哭。 万造的老婆一把搂过瘦骨嶙峋的儿子,将他埋在怀里。女人在啜泣声中,泪水不断的掉落在垫子上。 “粮食都绝收了!村子里死的死,逃的逃。这叫我们以后怎么活啊。”万造的老婆突然抬头哭喊着。 赵新的身后传来沉闷的啜泣声,那是万造,他已经被之前的说话声音吵醒了,一直静静的听着。此时则把头埋在被子里,低声痛哭。 大家心里都在想的都是这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农民,为什么这么苦啊? 在这个时代里,德川幕府虽然高喊着“士农工商”,看上去是把农民排在仅次于武士的阶层第二位,但那是在农民可以正常生产、缴纳粮食的情况下。一旦农民因为灾荒等原因逃离了农村并开始流亡的时候,他们在统治者眼里就根本不是人了。 自宽永二十年(即公元1643年)起,德川幕府几次下令对农民进行各种严厉的限制,用以防止土地的兼并和控制农民的纳税能力。 比如不许随便吃大米;不许买酒、茶以及不许饮酒、饮茶;不许种植和消费烟草。农民家中的妇女如果喝茶过多或者喜欢游山玩水的,必须离婚等等。 而等到幕府倒台后的明治维新时代,田地间的产出再也无法维持国家的工业化发展,统治者们就把许多来自农家的年轻女人统统送到南洋当妓女。 你们爱死不死,只要能把挣来的钱寄回国内就行! “那些藩主、将军大人根本不会管我们的死活!”愈发愤怒的利吉收住了哭泣,抬起胳膊擦着泪水,万分感激的看着赵新:“幸好我们遇到了大人您,否则……” “离开!离的远远的!”蒙着被子哭泣的万造一把掀开被子,翻身扑倒在赵新脚下,嘶哑的嗓子发出了绝望的求救:“请大人您带我们找条活路吧!” “请大人您带我们找条活路吧!!!” 突然,一片齐声的哀求,在帐篷外响起。 帐篷内的几人一惊,赵新于是站起走到帐篷门前,胜三郎则赶在赵新身前撩开了门帘。 门外的地面上,跪满了其他帐篷里的流民。被胜三郎喊声吵醒的人们,拉着、抱着自己的孩子,一同跪在地上,不少人也在低声哭泣着。 “请大人您带我们找条活路吧!!!”流民们看赵新没有说话,继续哀求着。 赵新有些头大,虽然后世的岛国他极为痛恨,可眼前这些都只是十八世纪的穷苦人。他当然想回到大清去救助自己人,可眼下自己一无身份,二无帮手,难道举着厨刀和仿真枪去造反?这也太挫了! 眼前这些人如果现在不帮一把,最终大多数人都会倒毙在沟渠中,成为史书上的一个死亡数字。一想到这一点,赵新就有点不忍了。 算了,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十章 去哪儿 清晨的营地,随着鸟儿开始在树上鸣叫,新的一天开始了。 “大人离开几天了?”刀不离身的胜三郎看了一眼远处那块空空的场地,随口问着身旁的利吉。 那块地方之前曾放过一个“神奇”的大铁盒子,里面的陈设让胜三郎惊的下巴差点脱臼。不过自从赵新离开后,那个大铁盒子也消失不见了。 “五天了。”利吉嘴里回答着,不留神来了个趔趄,新穿上的鞋子还不太适应,让他差点崴了脚。他手里也拿着一把红色刀鞘的武士刀,这只是赵新众多工艺品中的一个罢了,随手就赏给了他。可利吉却认为赵大人这是赐予了自己武士的地位,十分满足。 在新来到营地的十几个流民眼里,这群人穿的实在是古怪又奢侈。 营地的老流民们,无论男女老幼,每人都换上了一身保暖内衣,厚厚的棉袜子,下身工装裤、焊工鞋,上身则是一件厚厚的或绿或黑的棉大衣。 对于这些新来的流民,按照老流民们商量后的结果,吃饭没问题,铺盖也可以给,只是衣物暂时不行,必须要当面赵新大人宣誓效忠后才可以获得。 好吧,按照大人每次回来的间隔,你们有的等了。 因为帐篷不够,新来的流民只能在帐篷外侧用树枝搭建了临时睡觉的窝棚。 经过这些天,零零散散的又增加了十几个流民,男女老少都有。这些人原本是想着往海边跑,起码在海滩上怎么也能捡些贝壳,抓几条小鱼来果腹,没想到就遇到了这个营地。 经过赵新在营地里几天的安抚整顿,受伤的人伤势逐渐好转。而一天两顿大米饭的加持,让这些瘦弱不堪的人都恢复了生气,好几位居然都长胖了。当然了,这其中就包括万造的大鼻涕儿子。 这小子刚淘完气,让正在帮厨的万造老婆一把薅住,脱了裤子就是几巴掌狠揍。 病情康复的万造和另外四个壮年男子,都被赵新赐予了武士刀,这些人加上胜三郎、利吉,被营地里男女们称呼为“赵大人的七武士”。 胜三郎的伤势刚刚恢复,就开始在每天清晨教授其余六人武艺,六个人中,一个叫做久藏的家伙进步是最快的,很有天赋。几天下来,就逐渐能和胜三郎打的有来有往。久藏也很刻苦,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练习武艺。 至于一个叫茂助的家伙,是被骂的最惨的一个。他原本是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老实农民,因为看着身体强健,就被赵新“拉了壮丁”。每次练习,无论胜三郎怎么仔细讲解,这厮死活不开窍,气得胜三郎开始用树枝抽他。 这次赵新离开前,将前次采购的粮油食品全部都留了下来,并详细说明了厨具的使用方法。 他之前采购了二十吨大米,按照古代计量单位换算的话,有将近三万四千斤之多。这小两百号人就算一个人一天吃一斤,最少也能吃小半年,足够等他回来了。 按赵新走之前说的,他要去找船,带大家出海,到一个没有将军藩主和武士的压榨,自己劳动能丰衣足食的地方去。 所有的流民都对赵新的话充满了信心,他们满怀希望的等待赵新的归来。 而在时空的另一边。 经过了旧社会的凄惨对比,赵新回来后又浪了三天,然后才开始考虑事情。 “我勒个去的,到底去哪合适呢?”赵新坐在电脑前,来来回回翻看着地图资料。桌子上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咖啡已经喝了一杯又一杯。 前天他终于脱手了五件大型钧瓷,买主就是他那个富二代朋友的老爹。 没有了后顾之忧的赵新(其实是浪累了),开始在家专心查找资料,寻找落脚点。考虑到十八世纪的情况,能选择的余地并不多。 一个是向东北,沿着阿留申群岛向东,越过白令海峡,再向南进入北美大陆西海岸,比如旧金山地区;另一个就是向西,越过津轻海峡,再向西偏北进入熊岛。 第一个当然好,这时代的大洋彼岸的西部只有印第安人和少量的西班牙人活动,气候也温和湿润。可是麻烦也不少,首先就是18世纪末阿留申群岛上的那些凶狠的西伯利亚毛皮猎人。 话说自从沙皇俄国的白令和奇里科夫两人在1741年的探险中,发现了阿留申群岛之后,此地大量的海獭和海豹吸引了大批西伯利亚猎人,并逐渐定居在此,成为沙皇俄国向阿拉斯加挺进的立足点。要对付这些西伯利亚猎人,仅凭着武士刀可没戏,必须要有火器才行。要知道到了十九世纪初的时候,这些凶狠的西伯利亚猎人已经把阿留申群岛上的原住民都杀光了。 而最要紧的问题就是船,他可没有大货轮。即便就是有,他也没有那么多海员来使货轮开动。现成认识的海员就一个,刘胜。赵新还不知道刘胜会不会帮他,这可不是开个船那么简单,而是先到18世纪再去开船,搞不好就要出人命的。 其实赵新之所以在两个地点上纠结,原因在于他心里就是想占据大洋彼岸的西部地区,这里有温和的气候适宜种植粮食,少量的西班牙人无法构成威胁,而最重要的还有黄金,很多。 但其实对于现在他的条件来说,去熊岛最合适,而熊岛的海湾对面,就是海参崴。 18世纪末,沙皇俄国的触角还没伸到这里,熊岛荒无人烟,海参崴这时还只是个小渔村。在乾隆三十八年编撰成书的《皇清地理总图》上,熊岛是连个位置都找不到的地方。 这里就要提到清代设立的吉林将军了。在清乾隆二十二年以前,被称为“宁古塔将军”,所谓的“发配宁古塔给披甲人为奴”,就是在吉林将军的管辖区。 清代吉林将军的所属辖区极为广大,北起鄂霍次克海,南至日本海的海面;西至宁古塔界(今牡丹江附近),至盛京威远堡开原界;南至长白山南图们江、鸭绿江1300余里,与朝鲜分界;北逾黑龙江至外兴安岭,与沙皇俄国接壤。 这么一片广大的区域,驻防清军只有三千人冒头,还分别驻扎在吉林、宁古塔、三姓、白都讷、阿勒楚喀和珲春共六座城内。而熊岛离珲春城最近,差不多隔海相望。珲春在清代是由协领领兵驻防,隶属宁古塔副都统管理,也就几百人。 如果有足够的武力支持,就算把熊岛占了,估计大清朝那边也没什么反应。 眼下除了钱票,要啥没啥,打打杀杀,动刀动枪的还是算了。悄悄的过去,打枪的不要。 从青森海边到熊岛,就算船小一点,多跑两趟人也就全拉走了。 这要是去大洋彼岸,算了,还是以后有条件再说吧…… 别别扭扭的想了许久,赵新总算是下定了决心。而伴随着决定,则是几声哀叹。 “金子~~我的金子啊~~~” “喵~” “我去!”赵新似乎是听到了猫叫,他猛的一个激灵,回身四下猛找。突然想起来,多福还在宠物店啊,我没领回家啊。 好吧,一切都是幻觉。 那么,首先是船的问题…… 不对~!首先是找到开船的人的问题,有多少人决定能开多大的船。 神经稍微一放松下来,止不住的困意便涌了上来。赵新这一大觉足足睡了10个小时,醒来时天色已经擦黑了。 刷牙洗脸,冲上一杯咖啡,点上一根烟,想了一会,又上网查找了半天。随后,赵新拨通了刘胜的手机。 “怎么样了?” “过两天去办离婚手续。”电话里刘胜的声音闷闷的。 “钱都给他们了?”天地良心,赵新绝对不是故意提起好让对方想着欠他钱的事。 “都给了。” “有件事我想问你啊。” “你说。” “你这过几天办完手续后,还有富余时间么?” “怎么了?我还有两周的假,就得回船上了。” “哦。那这样,你那边忙完给我打电话,我有事找你帮忙,陪我看个东西。” “买什么还需要我陪着?”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等你电话啊。” 放下电话,赵新满意的笑了,咱一步步来吧。 三天后,正在家撸着大花猫多福的赵新,接到了刘胜的电话。 “都办完了。” “行。收拾行李,下午跟我飞三亚。” “去三亚?干嘛?” “买游艇去。” 得,大花猫刚接回家一天,还得送回宠物店托养。 邪恶的人类啊,你就继续折腾本大王吧。多福大花猫怨气满满。 第十一章 大游艇 “赵新,你给我撂句实话,咱们到底去干嘛?” 商务舱里,刘胜一脸狐疑的看着赵新。 “我不是说了看游艇吗?”赵新诧异的看了眼刘胜,随即跟美丽的空姐要了杯热茶。 等到空姐离开,刘胜才低声道:“你是看吗?你电话里说是买!” 赵新嘻嘻一笑:“先看后买嘛。” “嘿我这个暴脾气啊。你小子如今可以啊。” “要不我干嘛叫你陪我去。你怎么着也是远洋货轮上的二副,对船比我懂的多。” “我特么那是货船,一条船上24个船员,各司其职。你这个是游艇,玩的。能一样吗?!” 刘胜的声音有点大,引的前排的乘客回头看了他俩一眼。 赵新毫不迟疑的将目光怼了上去,大长腿美女嘛,上飞机时他就注意上人家了。 嗯,多看两眼,看不坏的。 美女撇了赵新一眼,又转回头去了。 刘胜没心情看美女,他刚离婚,对女人烦的厉害。他继续追问道:“你选好船型了没有?” “嗯,之前跟销售商电话联系了。初步选定了,可如果还有更合适的,那就再换。”赵新翻看着杂志,心不在焉的回答着。 “不好意思啊,问一下,你们是要去三亚买游艇吗?”前排的声音突然响起,赵新抬头一看,那女的正侧身看着自己。 “是啊,先看看。” “我在亚龙湾游艇俱乐部有朋友,买游艇能打折。”女孩想了想继续说道:“一会飞机落地,咱俩先加个微信吧。” 两人眨巴眨巴眼,心说这是赶巧碰上游艇销售了? “你们别误会啊。”女孩连忙解释。“我的一个好朋友就是卖游艇的,互相帮帮忙。” 赵新一听,可以啊,必须的,咱们聊聊先。至于能不能打折,是不是从她所谓的朋友哪里买,当什么真嘛。 刘胜看看赵新一脸的“贱笑”,再转头看看那美女也是面带笑意,心中不禁讥讽:“一对狗男女!” 不久,在这一对“狗男女”中的男方的暗暗央求下,刘胜便和前排的那位美女交换了座位。听着身后传来的嬉笑声,刘胜于是戴上耳机蒙头大睡。 相互闲聊中,赵新得知大美女叫顾曦,25岁,沪江人。顾曦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北方工作,这次去三亚是应好朋友邀请参加婚礼的,伴娘之一。 问清楚了对方名字中的“曦”字怎么写之后,赵新进入了耍贫嘴模式。 “你是早上出生的?” “你怎么知道?”顾曦好奇的问着赵新,美女扑灵扑灵眨着大眼睛看着他,赵新心里也扑灵扑灵的飞出一只大鸽子。 “《诗经》上说,晨曦微现,笑靥君颜。曦就是指太阳嘛。”话说赵新读的书还是挺多的,偏偏这厮记忆力还很好。 “呀!你说对了,我爸爸就是从《诗经》里的这句给我起的名字。” “哎,你可不能去人家婚礼当伴娘呀。”赵新故作皱眉状说道。 “为什么?” “你这样的大美女一去,谁还看新娘啊,都看你了。” “去你的。” “哎,你还别不信,我可是句句实话。” “你可真讨厌啊。”顾曦声音柔柔的。 “太嗲了,我喜欢!”赵新心中发出了快乐的“怒吼”。 有了美女相伴聊天,四个小时的航程很快就过去。 飞机落地后,两人互相加了微信,还留了电话。而顾曦刚下了飞机,就给她那游艇俱乐部的朋友打了电话,将赵新介绍给对方。 打过招呼后,顾曦又将朋友的电话号码发给了赵新,赵新表示十分感谢。 “得啦,如果办成了,有空请我吃顿大餐就行。” “行,必须行。您想吃什么您说话。” “嘿,就喜欢听你这一口京片子,怎么说来的?倍儿溜!” 刘胜站在两人身后,一脸对赵新的鄙视和不屑。 “你这朋友不爱说话啊,看着一脸苦大仇深的。”顾曦侧头挨近赵新,悄悄的问道。 “嗯,家里出了点事,不太顺心,这不我就拉着他来散心么。” “呦,他有你这朋友可真不错。” “没什么,高中同学,一起玩大的好哥儿们。” 陪着顾曦取完行李,三人走出机场。 手机响了,赵新先接了个电话,嗯嗯了几声就挂了。 “那我去打车先走了。”顾曦见他打完电话,就对赵新说道。 “不急。话说你那朋友也没安排来接你啊?” “哎,亲戚朋友太多了,顾不过来了。之前都给我打电话道歉了,所以我只能自己打车过去。” “你去哪儿?”赵新问道。 “红树林。” “哦。知道,坐我的车捎你过去。” “你的车?”顾曦一脸好奇,她没听赵新在飞机上提起过。 “嗯,酒店的车。” 酒店派来的是丰田阿尔法,赵新给了那司机一百块,让他先把顾曦送到酒店。那司机拿了钱马上同意,其实本来就顺路。 车开了没多久,就已经到了。 赵新挥手跟顾曦暂别。就这么几分钟的时间里,这厮都已经跟人家约好明天中午一起吃饭了。 赵新订的是一家五星酒店的海景别墅,出门离大海就100米。 “怎么样?风景不错吧。”进屋后,赵新看着面前的大海,十分满意的问着刘胜。 刘胜无所谓的看着别墅里的装潢,一边吐槽道:“房子是真不错,房价也真特么贵。你可别跟我提大海了,我这一年到头在海上呆着,你还让我看大海,我都快看吐了。” “那能一样吗?沙滩上还有成群的美女呢。你在海船上看成群的海豚都少见。” 时间还早,刘胜放下行李就提出去游艇俱乐部看船。 赵新打了个电话,对方表示随时欢迎。 用手机查看好了路线,二人就出了门,也没有叫出租车,一路溜溜达达的走到游艇俱乐部。 负责接待的销售女郎满脸笑容恭候在门口,领着两人向停放游艇的栈桥走去。 赵新事先打电话要看的,是一艘产自意大利的Azimut 98豪华游艇。这是一艘二手游艇,原船主买了不到两年,就因生意失败,只得将游艇卖出。 刘胜站在船前两眼发愣,他没想到赵新要看的居然是这样的一艘豪华游艇。随口问了销售女郎这船的价格,人家的回答把他吓住了。 直到赵新拍了拍他的肩膀,才醒过神来,道:“你特么就一个人过,连老婆都没有,买这么大游艇干嘛?话说你在三亚有房子吗?话说你一年在三亚能呆几天?话说你有钱也不能这么造啊!” “别话说了,你又不是《话说中国》。”赵新拍了拍刘胜的肩头,故作严肃的说道:“我买这船不是为了玩,是有大用。你仔细帮我看看,有什么问题没有。至于原因,等回去我再跟你说吧。” 刘胜一见赵新十分严肃的表情,就收起了继续酝酿并准备喷发的嘲讽,狐疑的看着他。刘胜觉得这厮还是钱烧的,这玩意儿能有什么大用? “这艘Azimut 98豪华游艇,2008年下水。游艇全长30.51米,宽6.8米,配两台2216 mHP (1630 kW) MTU 16V 2000 M92发动机,最高航速32节,燃油舱容10980升,淡水舱容1880升,满载乘员10人。” 销售女郎一边带领着两人上船参观,一边介绍着游艇的各项技术数据。 主甲板上可180度打开的巨门让赵新和刘胜啧啧称叹。而游艇内设有的4个豪华卧室,一共8个铺位,地面都是用大理石铺设的。 走到船尾处,销售女郎轻轻的按动一个按钮,船尾半圆形的玻璃门自动地向两侧移动,并最终完全隐藏到两舷侧墙体内。 “这里可以将整个用餐区、沙龙区和艉阱连成一片,中间不带任何隔断,面积足有120.8平方米。” 刘胜走到船下的发动机舱,仔细查看了发动机的情况。 “这特么有钱人就是会享受。”刘胜一边吐着槽,一边走了上来,冲赵新点了点头。 “这船一个人开有什么问题?”赵新问了一句行外话。 “赵先生您真有意思,买这么大一条船还需要自己开吗?”销售女郎抿嘴一笑。 “有我在的话,两个人足够了。”刘胜毫不在意的回答道。 赵新冷不丁又来一句:“请问,这个船如果坐100人?” 销售女郎一愣:“赵先生,这艘游艇的满载人数是10位。” 赵新摆了摆手,道:“我懂,客舱数量是只够10个人住;我的意思是这甲板上啊,还有这里都坐上。”他拿手指着身处的用餐区和沙龙区,划了一个大圈。 “哦。应,应该,应该可以吧。”销售女郎还是有点懵,心里开始不住的吐槽。话说您要开一百人的大PARTY去别的地方啊,干嘛一定要在这艘船上啊?话说有钱就能这么任性吗?话说开PARTY的时候我能来吗? 刘胜这时看了看,犹豫着说道:“我觉着应该差不多。” 赵新点了点头,随即转身对销售女郎道:“船看完了,我们想出海跑一趟看看船况。” 销售女郎先确认了赵新的确是想买,然后就打电话叫来船员开船出海。 船跑了大约半个多小时,期间刘胜仔细观察了发送机的情况,又去了驾驶台上和开船的人聊了半天。而赵新则坐在船上的沙龙里和销售女郎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等待。 过了好半天,刘胜才上来对赵新说道:“没什么大问题,我听船员说,这船平常也不怎么开,但是每年的保养都正常做着。养这么一条豪华游艇,可真特么费钱,简直就是个吞金兽。” 赵新这才对销售女郎说将船开回码头。等船靠了岸,双方回到俱乐部的办公室里,赵新开始就价格上能否让步和销售女郎聊了起来。双方谈了半天,也没谈拢,赵新和对方约好明天再上午再谈,随即不由分说的拉着刘胜就离开了。 第十二章 怎么还有这种人 到了第二天的早上,赵新和刘胜去吃早饭的时候,在飞机上偶遇的顾曦突然给他打来电话。两人闲扯了两句,顾曦问他有没有给她介绍的那个朋友打电话,赵新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么档子事。等到赵新说了自己昨天去的那家游艇俱乐部,顾曦笑道那就是她朋友所在的那家公司。 赵新一听,那可真是巧了,于是便约定上午顾曦带朋友过来聊聊。本着货比三家,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的原则,赵新又让刘胜上午去其他家俱乐部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船型,至少能塞下一百人的那种。 刘胜翻着白眼奚落道:“一百人?那你特么还不如买条渔船呢!真搞不懂你,吃饱了撑的非要买游艇!” 赵新心说我倒是想买大渔船呢,问题是手续太啰嗦了。既要开公司,还得申请渔业捕捞许可证,要不根本没人卖给你;再者大型渔船还得找人,不如游艇好上手,游艇两人就能开起来;至于第三点,这厮目前想的还是得先让自己舒服合适才行。自己舒服了,事也办了,皆大欢喜。 话说让流民去种地,自己没事坐上游艇去钓个鱼什么的,而且还没人管,那画面想想就带感。 真要是强弩着买渔船,就算是能把刘胜给忽悠过去,光是轮机的事就搞不定,除此之外还有电机呢;真要是买个二手的远洋渔船坏在半道上了,这特么谁也玩不转啊。 而且岛国北部的那条津轻海峡,风大浪急,对船只的可靠性有着很高的要求,大游艇的可靠性和速度应该没问题。至于内河大船那就别扯了,干舷高度不够,一个大浪过来全得玩完! 虽说开游艇需要培训考驾照,可到了另一时空谁管?只要不把船弄翻了,随便浪! 两个小时后,顾曦带着她的朋友来到了酒店大堂。这也是位女性,四十多岁,姓杨,干这行已经十几年了。三人相互介绍后,便去了酒店大堂的咖啡厅。 从最初的闲聊中,赵新得知这位姓杨的,哦,人家也没结婚,权称杨小姐吧。这位杨小姐是游艇俱乐部的副总,因为京城也有业务,所以长期在京城和三亚两头跑。而杨小姐的公司因为跟顾曦就职的广告公司签订了长期合作,而顾曦正是负责具体执行的项目经理。因此几年的交往下来,两人虽然岁数上相差不少,但私人关系却处的不错。 赵新疑惑的问道:“沪江、胶东那里我知道有游艇码头,可京城买游艇放哪啊?颐和园还是水库?那也不允许啊。” 杨小姐捂嘴一笑:“赵先生您可真逗,是运河。现在好多公司把公司聚会啊、商务会议什么的都安排运河里的游艇上开,也挺有新意的。” “哦!”赵新恍然大悟。 “赵先生,能问一下您选中了我们俱乐部里销售的哪条船了?” “Azimut 98。” 嚯~!这位是怒有钱啊!不过杨小姐有钱人见多了,随即瞄了一眼身旁的顾曦,对方则微微摇了摇头。 杨小姐心说小姑娘居然不要中间费,这是看上人家的节奏不成? 于是她便斟酌着说道:“我呢,和顾曦是很好的朋友,您又是顾曦介绍的朋友,那我就给您说句实话。这船,是人家委托我们售卖的,卖主的预期价位就是不能低于五千万。而我们接手之后,对这船又重新做了保养和更新;之前一些家具和门什么的都有磕碰的地方我们也做了修复;还有就是码头的泊位费,因为卖主的经济出现了困难,也一直是我们在负责缴纳。这些投入,我们也得算进去。” 一旁的顾曦听到“五千万”这个数字时,大脑思维就停顿了。她原本以为赵新要买的游艇不过一、两百万而已,找朋友帮帮忙,能降个一、两万就很不错了。没想到赵新这么土豪! 不过顾曦心思细腻,谈话间她扭头装作不经意的四下打量酒店大堂的装潢布置,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吃惊。只听赵新道:“是,您说的话我都理解。做生意么,都得有利润。” “顾曦今天一大早就给我打电话,说给我找了单生意,然后不由分说就拉着我过来了。”杨小姐这时笑着看了眼顾曦,而顾曦的脸唰的就红了。 赵新装作没看见,客气的说道:“实在感谢,真是麻烦您了。” 杨小姐轻轻一拍沙发扶手,对赵新说道:“得,那就给您一个实在价。我做主,便宜两万。” “靠!”赵新心说就这?连千分之一的折扣都没有。有这功夫,干点什么什么不好,费这吐沫星子呢。 杨小姐一看赵新的表情,就知道对方不满意,絮絮叨叨的说了半天,最后也就是千分之一的优惠。 赵新懒得再掰扯了,他现在的时间太紧,一旦入冬,熊岛那边的海面就会结冰,这样就得耽搁到明年开春冰化了才能走。 而且,刘胜的事还没想好怎么说。赵新心里有个模糊的想法,不过得赶快抓紧时间了。 “行,那就这么办。那么您看接下来怎么操作?” “您看今天什么时候有时间,咱们先把合同签了,后面的要办的登记过户手续还有不少。” “还是明天吧,我要带着一个懂行的朋友一起去。” 杨小姐也不矫情,便道:“好嘞~那我恭候您了。” “您太客气了。实在感谢。” 杨小姐随即起身和赵新握了握手,看着顾曦说道:“那我先回去,你们俩呆着吧。” 等杨小姐走出了酒店,二人重新坐下,顾曦一手端着果汁,一手捏着吸管,过了一会才说道:“大土豪,本人出马,帮你剩了五万,中午得请我吃顿大餐了吧。” “什么土豪啊,风吹鸡蛋壳,财去人安乐。敢问您中午想吃什么?” 赵新笑眯眯的看着身穿一条波西米亚风格长裙的顾曦,心说还是现代人养眼啊。他这些日子在营地里天天面对着一群身高不到一米五、因为营养不良导致又黑又瘦的老幼妇孺。十七八的看着跟三十多似的,而三十多的那根本就没法看! 说起来利吉的老婆志乃就算是这群女人里最漂亮的了,可在赵新眼里……算了,不提也罢。 临近中午,赵新为了表示感谢对方帮忙,带着顾曦打车去了海棠湾镇上的一家饭馆,品尝了有名的藤桥排骨和酸辣猪肚,吃的很是过瘾。 下午回到酒店见到刘胜,说了一下情况。刘胜在几家游艇俱乐部转了一圈,说最大的就是他们看的那条“Azimut 98”了。 第二天上午,赵新带着刘胜一起去游艇俱乐部签了合同,并转账支付了30%的款项。两天后,原船主匆匆赶到,和赵新一同去了海事部门办理了注销再登记的手续,手续办完后,赵新将剩余款项一并支付。 通过杨小姐公司的代理,又支付了一笔不菲的代理费后,过了两天,《船舶所有权证书》、《游艇适航证书》和船舶国籍证书也都很快办了下来。到这会,赵新才算是真正拥有了这条三十米大游艇的所有权。 赵新办完手续出来,跟身边的刘胜抱怨道:“你说不买吧,闹腾;买完了吧,肉疼。” 刘胜不屑的“切”了一声,心说你特么就是烧包! 办完了购船手续,赵新便雇了游艇俱乐部的驾驶员,又叫上顾曦,三人一同出海兜了一天。 刘胜长年工作生活在海船上,对海上风景都快看吐了,于是就拿着鱼竿去了船尾钓鱼,而赵新则和顾曦一起坐在船头嬉笑聊天,吹海风晒太阳。 一天后,顾曦坐飞机回去了,和赵新彼此留了联系方式。赵新和刘胜也订了第二天一早的机票,不过临走前,赵新还得办件事。 当天深夜,在俱乐部的码头上,一个穿着一身深灰色衣服、蒙着脸,而且还鬼鬼祟祟的家伙来到了那条“Azimut 98”停靠的栈桥前。转瞬之间,那条三十米长的游艇从泊位上就消失不见了。那身影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周围只有海浪冲刷的声音,根本没人发觉,于是便迅速的离开了码头。 次日一早,赵新和刘胜就乘飞机离开了三亚。等飞机刚一落地,赵新打开手机,就接到了游艇俱乐部那边的电话,通知赵新他的船不见了。 赵新借着上厕所的功夫,避开刘胜,跟俱乐部那边说自己回京有急事要处理,等这边忙完了他就马上过去处理报警的事。 几千万的东西丢了,俱乐部看管不严,到时候事主起诉,连带责任是少不了的;而且对公司声誉的影响更大。几千万的游艇都看不住,以后谁还敢放你们这! 那位杨小姐一天之中给赵新打了十几个电话,都快急疯了。谁知赵新第二天手机关机,杨小姐顿时就懵了,这什么情况?! 又过了两天,正在焦急之中的杨小姐突然接到一份快递,打开后里面是一份赵新签字的文字声明和一份公证书,在声明上,赵新明确保证不追究杨小姐一方的责任,也不会起诉他们公司,否则赔偿多少多少钱;而那份公证书则对赵新的这份声明做了司法公证。 杨小姐看完后整个人都傻了,过了好半天才缓过劲来,急忙找公司的律师看了。等对方确认这两份文件真实有效,杨小姐顿时觉得要不就是那位土豪疯了,要不就是这世界颠倒了。 怎!么!特!么!还!有!这!种!人?! 虽然是一头雾水,可杨小姐还是迅速通知那些知情的员工,告诫他们千万别把丢船的事说出去。 老天保佑!原本还哀叹流年不利的杨小姐顿时觉得阳光明媚,好在碰上这么一个神人(神经病)。对游艇俱乐部而言,一场大官司总算是烟消云散。 赵新这边,他在把快递发出去后,又以去岛国买房为名,拉着刘胜登上了飞机。 第十三章 第一个打工人 刘胜是有护照的,所以办个签证花不了多少功夫。 可是他已经被赵新最近的行为完全搞糊涂了,这厮到底是在干嘛?不过转念一想,他觉得赵新可能是想找个帮手。土豪嘛,总得有个保镖马仔什么的。 “是不是因为彼此关系太熟,这小子不好意思说呢?”刘胜如是想着。 眼下他也不打算再去跑船了,船东公司那边打了几次电话都给推了。现在既然能有机会到处转转,换换心情调整一下好了。再说人家还借了自己好大一笔钱呢,自己给赵新帮帮忙也是应该的。 两人在东京下了飞机,又去了市里的中央车站,坐上了东京到青森的JR新干线。 眼看离目的地越来越近,赵新在心里不住的盘算,按说大花猫没问题,刘胜就应该也没问题。出国之前,他用大花猫又反复试验了好几次;而且还特意买了个医用氧气瓶放在了房车里。他打算行动前把氧气打开,万一缺氧,刘胜也应该没事。 傍晚到了青森后,赵新带着刘胜去了一处温泉酒店。这里,离赵新那个“锚点”已经很近了。等到两人泡在温泉里,赤身相对时,赵新便开始了试探。 “大刘,你说要是,我是说假如,假如你能回到古代,你打算做什么?” “古代?三国还是水浒?” “没那么远,嗯......十八世纪,清朝,就是乾隆那会。” “乾隆那会啊......”刘胜把毛巾搭在脑后,靠在池子上舒服的问道:“找和中堂聊聊呗,顺便再跟刘罗锅逗逗闷子。” “嗯。问题是去大清得剃头啊,金钱鼠尾。” 刘胜一撇嘴道:“姥姥!要是那样,我就带挺机关枪过去突突了那帮丫的。” 赵新呵呵笑了一会儿,又问道:“要是能有机会穿越过去推翻满清,你是想当皇帝还是当将军?” 刘胜闭着眼道:“当皇帝干嘛?忒累!你没看那些纪录片么,清朝皇帝晚上想抱着妃子睡觉都不行,还得拿被窝一卷。吃东西碰上自己爱吃的最多就三口,再想吃也不给夹了。我要过去就当将军,要不纵马草原,要不就横行大海。不过还是得先把小日本给收拾了!” 赵新哈哈一笑,没再说话。 过了片刻,赵新突然道:“大刘,跟我干你觉得怎么样?” 刘胜用手搓了搓脸,心说正题来了。他想了想道:“给你干什么?开船还是当保镖?” “这个以后再说,就是先帮着我查遗补个缺啥的。” 刘胜其实这两天已经想过这个问题,赵新这人自打上学那会儿就是一肚子花花肠子,喜欢泡妞,可人品不坏,从来没有坑过朋友。这几年虽说不常见,可这小子本色依旧。于是他装作不经意的问道:“那你给我开多少钱?” “嗯,一月三万怎么样?先干着,以后再涨。” “我擦!这可是你说的啊,一个月三万。我正发愁怎么把你那钱还上呢!” “愁啥啊,那都不叫事。” “别介,咱俩交情归交情,可钱上的事一码是一码。” “行行,努力工作,趁早还钱。”赵新呵呵一笑,心说您别过去了再喊着要涨工资就行。 第二天一大清早,刘胜被赵新用客房电话给叫了起来,说让他去看看自己新买的房车。 “房车?在这儿?”刘胜刚想说“你特么疯了”,随即就反应过来,自己昨晚已经同意给赵新打工了,人家现在是老板加哥们,说话得注意点了。 两人随意吃了几口早饭,溜溜达达就出去了。等到了酒店大门口,刘胜说你怎么还往外走?车呢? 赵新说车在附近,没开进来。于是刘胜又跟着赵新走了十分钟,当穿过一片树林后,果然看到一辆大房车停在了野地上。而当刘胜来到房车近前,看到车头下面的车牌时,整个人都惊着了! “我擦!这还是咱们那儿的牌子,你特么怎么开过来的?” 赵新当然不能说是自己一大清早跑过来放的,他只是让刘胜进去参观一下。 “进去参观一下,看看里面再说。” 刘胜诧异的看着赵新,先是上去看了看驾驶位,然后才回到侧面打开了车门。 “喵~~”多福大王从沙发上跳了下来,瞪着刘胜,毫不示弱的宣示着自己的主权。 “还有只猫?”刘胜突然觉得这场面无比的诡异,可具体哪不对,他又说不出来。他心说难道人成了土豪,脑洞就跟一般人完全不一样了? 此时车门已经随手被他给关上了,赵新在车外面抽烟。刘胜突然觉得眼前一花,整个车里的光线似乎完全消失了,漆黑一片能伸手不见五指,而周围的空气也都陷入了停滞;耳边能听到的只有那只大花猫的叫声。 就在他惊讶还来不及慌张的时候,刘胜又觉得眼前顿时一亮,似乎刚才的黑暗都只是错觉,一切恢复如初。而沙发上的那只大花猫也在摇着尾巴打哈欠。 (多福大王:“一切都是小意思,本大王已经无视人类的一切恶搞。”) 此时刘胜连忙转身打开车门,抬脚下车的同时说道:“赵新,你觉不觉得刚才......我艹!!” 房车外,一群身穿蓝黑色劳保制服,身高均不超过一米五的小矮人跪了一地,他们操着晦涩难懂的岛国话,冲赵新俯身行礼道:“恭迎大人!” 黄昏时分,流民营地里正在忙着做晚饭,一群人欢声笑语,赵新则坐在房车外边的椅子上发呆,冷静下来的刘胜之前已经拉着赵新问了无数的问题,直到赵新来回解释了无数遍,他才回到房车里沉思不语。 “你有特异功能?” “算是吧,我就是能穿到十八世纪。” “能去未来吗?能去三国那会吗?” “这个真不行,只能到十八世纪。” “你咋穿的?” “呃......我就那么一比划。”赵新艰难的将手腕转了转,比划了一下。 “你再比划一下我看看?” “靠!你先从我身上起开,都快被你压死了。” “马上带我回去。” “可以,不过咱可说好了,你都答应帮我了。” “我擦!你特么要挟我?” “没有没有,不愿意可以不干。不过我眼下有点事要处理,咱晚上走成不?” 刘胜是个傻大胆,他好奇的打量了半天那些穿着劳保制服的小矮人,等他差不多把流民营地里挨个看了个遍,这才犹犹豫豫的相信了赵新的说法。 而利吉那些人看到浓眉大眼的刘胜望向他们时,都连忙低头。没别的,这位实在是太高了!又高又壮,跟传说中的山熊精似的,那大巴掌估计能一把给自己拍死。 “先慢慢考虑吧,想通了再说。”赵新如是说着。在他看来,选择刘胜的优势还是很多的。 高中时跟自己同校三年,虽然差着两届,可两人还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其次是两家父母以前都认识,关系靠得住,知根知底;更重要的是刘胜当过七年兵,而且还是海军陆战队下属的侦察大队,军事技能没的说(被湾湾警察暴打那事就别提了);最最关键的就是刘胜长年跑远洋运输,还是个二副。 要说在远洋货船上当个二副是非常不容易的。首先需要精通救生艇筏和救助艇培训、高级消防培训、精通急救培训、雷达观测与标绘和雷达模拟器培训、自动雷达标绘仪培训,船上医护培训。等拿到以上各类培训的合格证后,还需要上船实习满一年才能换三副证书;接着还要做满18个月的三副,才能换二副证书。 以上的条件还是理想状态,平常一般人想达到这个地步,最快要四年,最多要七年甚至更久。 刘胜因为曾是在海军陆战队服役,海员需要的很多培训他在部队里就已经完全掌握,但这厮还是经过了四年才当上二副。 赵新觉得刘胜性格上唯一的缺点,就是有时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暴脾气一上来,天王老子也不鸟。就因为这个,吃了太多的亏。不过刘胜眼下还不到30岁,还有机会调整性格。 等赵新“再那么一比划”,两人回到温泉酒店后,刘胜连晚饭也没吃,把自己关到客房里想了一夜。 次日一早,赵新一个人来到餐厅时,发现刘胜已经在那里一顿猛吃,话说这厮昨天就吃了顿早饭,然后就被赵新带走了。 “怎么起这么早?” “早个屁的早,一夜没睡,饿死我了!”刘胜说完,夹起一个寿司就塞进了嘴里。 “你可以叫餐送客房啊。” “算了,那会没心思。” “大清早儿有心思了?” 刘胜吸喽吸喽的吃光碗里的拉面,一撂筷子,看着赵新道:“你小子,早有预谋。” 赵新喝了口咖啡道:“这不是得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么,要不一上来恐怕你接受不了。” “不行!” “什么不行?”赵新心说完犊子了,还得找别人。 “三万不行,我要求涨工资。” 赵新看着刘胜的眼睛,脸上慢慢露出了微笑。他笑嘻嘻的看着刘胜:“五万,暂时不能再多了。话说你真考虑清楚了?” “就你那点花花肠子,我是逗你的。那地方你给我钱也没地方花。”刘胜白了赵新一眼。 “可以定期回来花嘛。一比划的事。” 刘胜闻言叹口气道:“我现在真是孤家寡人一个了。我姐和那些亲戚……嘿,经过上次的事我也看出来了,就那么回事。算了,随他们去吧。” 赵新试探道:“不勉强啊,你要真不愿意我再想办法。” “别逗闷子了,没我,那大游艇你一个人开的动?” 赵新哈哈一笑:“想清楚了别反悔就成。否则这后面的计划里,很多事我一个人根本玩不转。” 刘胜闻言叹了一口气:“可麻烦就在于光凭咱俩也玩不转啊。” “这倒是真的。我这边还有我弟,到时候可以拉他来帮忙。” “你姨的那个孩子?他之前干嘛的?” “给国企老板当司机,老板被双规了,他也失业了。二婚也离了。” “嘿,人不大都二婚了,真特么能折腾。他来能干什么?” “我上次回来,让他去大洋彼岸去参加一个射击训练营课程,一是散散心找点事做,二是让他学点本事。” “果然是蓄谋已久。”刘胜露出一脸坏笑。 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赵新先给表弟程伟打了个电话。在三亚时,他就和程伟联系过了。这小子已经到了大洋彼岸的那个射击训练营,开始了为期二十天的训练。 赵新也十分想去,可他得先和刘胜把紧急要办的事情处理完才能走。而刘胜一听说射击训练营的事,也是非常兴奋。自从退役至今,他已经很多年都没摸过枪了。不过刘胜还得办完签证才行。 到家之后,稍做休息,赵新便在刘胜的指点下开始了接下来的大采购。 首先是从外地的一个厂家订购了10艘充气橡皮艇,并配备了30马力的船外机,同时订购了三百套的救生衣。 接着,他又从上次购买帐篷的那家商户那里,先是询问了能否在原来购买的帐篷上加开烟囱孔。好在对方是厂家直销点,明确告知可以开孔,但需要对开孔部位做防热处理。 赵新先是订购了上百套防热处理材料,并获得了操作说明;但他还是订购了同帐篷数量想同的加厚围毡,一共一百套。 其次,弄完了帐篷的事,他从网上订购了100套欧式采暖炉以及相应的烟囱配件。这个炉子好就好在是烧木柴的,熊岛那里大量的野生树木放着不用多浪费啊。 再者就是冬季加厚睡袋也要买。 第四就是购买了大量的木工工具。包括电锯、手锯、各类型号的斧头、锤子以及木工刨等等,每样都先来一百套。 熊岛那个地方,最适合种的粮食就是玉米、大豆。赵新决定除了种植这些还得发展畜牧,而大米则可以继续从现代购买。 第五,赵新在请教了认识的通信工程师后,一次订购了五架巨贵的无人机和一套大功率双频千兆无线基站。赵新没有选择著名的DJ,而是另外选了一个品牌。之所以买这么贵的无人机就是因为这家的行业级无人机的最大有效信号距离可以达到5-7公里,且续航时间超过了48分钟。 第六则是最大一笔支出,他购买一套国内合资企业生产的1000KW无人值守静音柴油发电机,这套发电机售价接近百万。相应的,他也购买了电焊机和切割工具等。 第七就是考虑后今后营地的安全问题,购买了1000套回收式防洪墙、快干水泥、304不锈钢刀片铁丝网等施工物资。考虑到身高的问题,他选择的是1.37*1.06规格的防洪墙,这样对于那些身高在1米5上下的岛国流民就没问题了。 折腾完这些,赵新最后联系了一家国内著名的拍卖公司,并约定几天后商谈。他决定再出手一两件瓷器,换取资金。但这还不能一下拿出太多,否则收藏市场上行情就会大跌。 至于剩下的小判金,赵新不打算再卖了,这些含金量在65%的金币,当值一两。国人收藏这个的很少,再拿回岛国去卖肯定会被有心人注意,搞不好要报警惹出麻烦。 赵新跟刘胜商量好的计划是,先把营地的流民送走,等逐步安顿下来后,再继续考虑其他的。反正现在营地里的流民才一百多人,一船就能装下。 等两人忙完了采购事宜,刘胜就忙着去办签证了。 他们要去大洋彼岸,看看能不能有机会解决最关键的问题,弹药和武器。 第十四章 训练营和采购 程伟自从到这个射击训练营那天开始算起,已经呆了两周了。 他在国内从没接触过枪支,最可怜的是,这小子没上过大学,所以大一军训时那唯一的打枪机会,他也没赶上过。 自从到了训练营并开始上课以后,从一般枪械知识,到正确的射击姿势,枪械保养,子弹的选择等等方面,他如同个白痴一样,都得从开始学起。 在每次使用前的枪支检查时,需要完成退出弹匣,拉开枪栓,检查枪膛,对准无价值目标扣动扳机这四步程序。 程伟在第一周里,每次都会忘记其中一步,最后气得那位姓包的华裔直接上脚踹。说程文你这毛病不给改掉,将来用枪搞不好就要出大事的。 这位旅居海外多年的中年华裔男子姓包,参加过游骑兵部队,去过伊拉克。退役后便和老婆一起开了家枪店,多年下来,对各类枪械知识都十分精通。程文称呼其为包哥。 这两年因为出国来旅游的国人都想玩玩在国内难以触摸的枪械,包哥看到这里面有生意可做,于是开设了一个专门针对国内游客的射击训练营,给这些来玩枪打靶的国内游客们提供一下专业的服务项目。 包哥看到程伟一点基础都没有,就劝他从初级学起,加上中级班,这样才能有个比较好的学习结果。 包哥给程伟上的第一堂课就是,不是上来你要选什么枪,而是你要选择什么样的子弹。能对目标进行杀伤的是子弹,枪只是子弹的载体,是个工具。 程伟一听就懵了,心说我艹,枪在影视里还见过不少种类,子弹他哪里懂。 于是看了看桌子上的这一排子弹,大的是机枪子弹,小的是气枪子弹,于是就指着排在中间的一颗,就这个吧。 包哥一看,正是5.56mm NATO弹。 好吧,子弹选好了,那么枪呢。包哥指着自己身后摆放着的十几只不同样式的半自动步枪让程文选择。 这小子一眼就看中了那只“吃鸡游戏”里最热的HK416。“我选这个。”程伟选的这支枪其实是HK416民用版本MR556A1,区别就在于只能半自动发射。 “你确定选这支枪?经常玩‘吃鸡’?”包哥一脸坏笑,让程文不知道怎么回事。 “别看你在游戏里用的爽,其实这枪比一般枪都重。”包哥解释着,是的,所以包哥自己平常都用重量更轻的AR15。 “美军里用这个枪的都是牲口级别的。不过我看你……”包哥打量着面前这个身高一米八五,体重200多斤的年轻人。 “行吧,坚持锻炼再加上营养跟得上的话,问题不大。” 三周的学习下来,程伟已经初步掌握了基本的射击方法和枪械保养知识。由于包哥让程文住在了自己家的客房,这让程伟没事就跑到包哥的枪房里听他讲解各种枪械子弹知识,吃了不少小灶。包哥这个人很随和,也挺喜欢程伟这个小子的。于是掌握了知识再加上隔三差五的射击训练,让程伟的射击水平提高很快。 程伟呆到第四周的时候,这天刚刚去靶场训练回来,就接到了表哥的电话。 赵新和刘胜已经到了。 赵新没让表弟来接,自己和刘胜找了家附近的酒店,放完行礼,叫了个出租就到了包哥家里。 包哥一看来的这两位,身高都在一米八以上,其中一位更是黑壮黑壮的,再回头撇了一眼身后一米八二的程伟。 靠!就特么自己最矮,一米七五在这三位身边就是残废啊…… 闲聊中,赵新十分感谢包哥对自己表弟的照顾,提议请包哥两口子一起出去吃饭表达谢意。包哥连忙谢绝,说你这都来我家了,怎么能让你请呢。于是让老婆去超市采购,大家一起吃火锅。 四人坐着闲聊的过程中,包哥得知刘胜也是当过兵的,而且还是海军陆战队的侦察兵,顿时觉得遇到了知己,于是请大家去他的枪房里看枪。 赵新和刘胜一进这间屋,到吸了口凉气。 好家伙!架子上,桌子上、地上放着各种类型的枪械。手枪从PPK到史密斯M500转轮手枪,半自动步枪、冲锋枪、勃朗宁猎枪、还有一把巴雷特M82A1大狙。 房间一角的桌子上,还放着一台子弹复装器,旁边码放着一盒盒的弹头和弹壳。 毕竟是当过兵的人,刘胜眼睛很毒,一眼就看到了一个架子上放着的一把“八一”步枪。 “厉害,这个枪你也有收藏啊。听说这枪在市场上很贵。” “可不是么。”包哥伸手拿过这只八一,继续说道:“我买的时候花了五千块,现在市场上至少要花一万块才能买到。这枪在这里特别少。” 接着,他卸下弹夹,拉开枪栓检查枪膛,又对着地上没人站着的一侧扣动了扳机。完成这一切后,才把枪递给刘胜。 刘胜拿着这把八一步枪爱不释手,好半天才递给了一旁等待的赵新。 赵新对八一杠也很熟悉,他上高中军训的时候就打过这枪。还跟父亲是部队领导的同学一起去过部队靶场,打了几百发子弹。 “明天能用这枪去靶场打几发吗?”赵新问着包哥。 “没问题。子弹我这里还有不少呢。” 赵新和刘胜都觉得包哥这人挺豪爽,虽然在大洋彼岸居住多年,可依然不改国人热情本色。这样挺好,大家相处就都开心。 之后的一周时间里,赵新和刘胜过足了枪瘾,试过了各类枪械。 刘胜最喜欢用的是布雷泽战术2型,这枪他在部队里就使用过,打起来十分顺手。 而赵新觉得巴雷特MRAD狙击步枪非常好用。 他们二人还付费参加了几天包哥的射击训练班,然后随同众人一起参加了初级射手考核。 两个人的成绩都十分不错。 刘胜在连续9发3组控制100码的距离上打出了相当高的水准;在100码10发连续射击0.25MOA目标,命中率达到100%。在200码5发连续射击上,击中全部硬币,而且都是正中硬币中心。让参加训练营的众人惊叹不已。 赵新在上述考核标准中,第一项9发3组控制100码的距离上达到了0.5的MOA;第二项的命中率达到80%;第三项则打中了4枚硬币,其中只有一枚是正中硬币中心。 这两人一下子就成了训练营里的明星。 在包哥看来,刘胜当过七年侦察兵,水平的确很高,但人家那是曾经的专业啊,天天训练出来的;可赵新这小子算什么呢?听他自己说,也就是高中上学时打过几百发的八一杠,大学军训时打过十发五六半而已。 面对包哥的疑问,赵新心说本土豪是不需要评价的。 一周时间下来,赵新和包哥的一个徒弟相处的十分熟络,从他那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这个自称包哥徒弟的小伙子,叫李伟,来自胶东。 李伟自小跟随父母移民到大洋彼岸,在此已经居住了十多年。虽然是在此地上的中学乃至大学,可一口普通话说的非常流利,胶东话居然也说的十分娴熟。 李伟十分喜欢射击运动所带来的刺激体验,跟着包哥学了好几年,甚至还利用假期的时间,在包哥的枪店打工帮忙。 李伟告诉赵新,每年一月的时候,赌城那边就会举办最大的枪展。有很多黑市上交易的枪支,来源都是枪展上的枪。具体怎么散落出去的,那是就猫有猫道,鼠有鼠道了。 有次赵新和刘胜叫上李伟一起吃饭,席间,李伟喝的有点大,透露出自己的某个大学死党就在网上黑市做枪械生意。 于是赵新便向李伟提出,能不能介绍他这个朋友认识一下,想买几枝。李伟本能的就想拒绝,可经不住赵新提出的丰厚佣金的诱惑,最终点头同意。 这两年大洋彼岸的经济发展不好,很多人都加入了失业大军的行列。李伟自己本来开着一家小公司从事小商品批发的生意,受经济大环境的影响,也快撑不住了;而赵新提出的佣金数字让他眼前一亮,就算是生意关门了,凭着这笔佣金,也能很好的过上一段日子。 过了两天,李伟打电话给赵新,说已经约好了,让赵新确定时间。至于地点,因为只是见面先谈一下,选个酒店就行。 赵新想了想,就对李伟说后天上午十点吧,你把人领到我住的酒店来,咱们就在客房里谈。 第二天上午,赵新和刘胜去了城里,找到一家专卖户外用品的商店。 刘胜仔细挑选了半天,选定了一把Leatherneck-Gearr-Patrol直刀。这刀是用德国钢4116不锈钢制成,刀的表面上涂覆了一层黑色的亚光保护膜,看上去杀气腾腾的。刀柄的前后都有刀格与护手,手柄的纹理很深。刀柄尾端也是不锈钢。 赵新在跟店老板聊天的过程中了解到,这刀居然是湾湾产的。而且老板提醒赵新,刘胜选的这把刀所用的钢材里是没有添加碳元素的,所以即便是耐腐蚀性很好,平时也需要经常性地打磨刀刃,保持刀具的锋利。 为防万一,赵新让刘胜再选一把。店老板推荐了KA-BAR-Becker-22-Gear-Patrol,也就是卡巴战斗刀。这刀就比之前那把短了一些,而且水滴形的刀身也很短。刘胜拿起来在手中轻抛了几下,觉得还可以。 至于赵新自己,他其实一眼就看中了一把复古风十足的巴克刀。黄檀木的手柄,刀柄前后配备的黄铜护手让其看上去就像是一把工艺品。赵新觉得这刀以后就是摆在书桌上观赏也是很不错的。 两人买完了东西,出了户外用品店,赵新看到大街斜对面就有一家Hertz租车公司,他想到每天去包哥那里都要叫出租车实在有点不方便,于是决定先租个车开几天。 赵新提交了护照、VISA卡、国内驾照以及一份IDP后,顺利的租到了一辆日产皮卡。 一天后,早上五点半的时候,赵新就睡不着了。他这毕竟是头一次,精神实在紧张。看过的电影里那些黑吃黑或是ATF钓鱼的场面不停的在脑海里浮现。 他这会儿又有点后悔,觉得和李伟聊的有些轻率了。反复思考后,赵新起床洗漱穿衣下楼,去了酒店里的吸烟室,一根接一根的抽着,也在纠结着。 到了早上八点,刘胜起床后到隔壁敲门发现赵新不在,以为他下楼去吃早饭了,就去了餐厅找他。结果到了餐厅也没看见赵新,于是打了电话,赵新说马上到。 过了一会,赵新一脸纠结着坐在了刘胜的对面,跟侍应生要了一杯咖啡。 “怎么了?”刘胜不经意的问道。 “你说咱们是不是有点过于草率了?”赵新犹豫了一下问道。 刘胜没说话,他看了对方一眼,低头将手里的面包吃完,喝了口咖啡后,这才说道:“其实我也有点担心。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一步怎么都得走。” 赵新无奈道:“是啊。我一大早就醒了在想这个事,有点愁啊......”他想了一会,继续说道:“爱咋咋地吧,没那个真不成。先看看再说。不过你得准备好喽,万一对方有鬼,就指着你了。” 刘胜无所谓的点了点头。 到了九点的时候,赵新把房卡给了刘胜,让他去自己屋里准备一下。他自己在了酒店大堂的角落里找了位置,拿着手机假装在打电话,从酒店大门进来的人看不到这里。 李伟在九点半就来了。他和一个白人男青年一起走进了酒店大堂,两人进来后四下打量了一会,随后不慌不忙的坐了下来。 赵新一边装着在听电话,一边装作不经意的看向李伟两人。 李伟和对方坐在那儿在聊着什么,不过那白人男青年一边说着话,一边四处张望着。 “看来都不放心啊。”赵新在心中腹诽道。 如此过了二十多分钟,那白人男青年似乎是放心了,于是跟李伟说了一句什么,两人随即起身,上了电梯。赵新没有动,他继续在角落里假装接电话,而且还嗯嗯啊啊的说了一会。 过了五分钟,赵新看到之后也没人上电梯,倒是有好几个从电梯里出来的。他这才收起电话,从应急通道先去了吸烟室所在的位置,在里面抽了几口烟才出来,然后回到自己的客房。 第十五章 重要物资 敲门后,刘胜和李伟一起给他开了门。刘胜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下头。 “赵哥,你去哪了?这要谈事了你还不在。”李文赶紧问道。 “不好意思啊,国内家里人来了电话,我去吸烟室了。”赵新一脸的歉意,赶忙道歉。按照他之前想好的措辞,赵新直接用的英文,以防那白人男青年误会。 走进客房的会客间,那白人男青年已经站了起来。李伟在一旁介绍这位就是他大学时的死党Dannie。 赵新和对方握手打了招呼,又说了一些抱歉的话,表示自己临时接了个国内的电话。 等四人各自坐下的那一会儿,刘胜冲赵新使了个眼色。赵新马上明白了,这个Dannie身上带着家伙;而他自己,则在早上离开客房之前,就把那把巴克刀别在了后腰上,用衣服盖住了。 赵新知道自己的分量,万一对方真要掏家伙动手,他只能指望刘胜了。 Dannie坐下后,先聊了一会赵新来美国的目的,又问了问这些天玩的怎么样,还推荐了几个旅游景点。 如此废话一箩筐的说了半个小时后,赵新有点着急了,他看了眼李伟,李伟随即冲Dannie点了点头。 “赵先生,我能问一下您从我这里购买商品的目的是什么吗?” Dannie非常小心,从他的嘴里完全听不到“武器”这个词,他只说商品。 “是这样,我和这位刘先生在中部非洲开了家公司,从事矿产资源开发。众所周知,那里实在不安全,所以......”赵新布拉布拉的讲了一大堆事先编好的故事。 为了这个故事听上去可靠,他之前还查阅了很多在中部非洲开公司的资料,同时还给一个在非洲呆过几年的朋友打过电话询问。 “赵先生,我认为您如果是出于安全考虑的话,可以在当地直接购买,没必要找到我。” “怎么说呢,那里能买到的货质量实在太差。而我和刘先生都是军事发烧友,要买就买好的,花点钱我还不在乎。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这次来这里,参加射击训练营的原因。” Dannie点了点头,但接着就提出了警告。 “赵先生,我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但你必须得告诉我你怎么把这些东西运出去。因为一旦被警方查获,我也会被牵连的。” 赵新一指刘胜:“这位刘先生从事的就是远洋贸易,所以运输的事我们有办法解决。” 李伟这时赶忙帮腔说好话,说Dannie你这也太过于担心了,如果不是自己了解赵新的情况,也绝不会介绍的。 Dannie点点头,听完李伟的话后又问道:“你们准备采购多少?” 赵新想了一下说道:“我那边负责安全的人员有二十多个,最好全部都配上。” Dannie没说话,他起身走到了窗前,打量了一下窗台四周,随即背对窗外,从上衣怀里拿出了一张叠着的纸。 “赵先生,你站在这里看。” 赵新的这所房间窗外,四周非常空旷,没有高楼大厦。屋内的窗台四周也都用装饰板包裹,藏不下摄像头。 赵新按照对方的要求站在窗前,背对窗外,接过那张叠着的纸。这时Dannie补充了一句:“不能拍照。” 对方拿出的是一张A4纸,上面罗列了几十项装备以及价格。 赵新默不作声的看完,将纸叠好递给Dannie,跟对方说道:“不好意思,我先跟刘先生确定一下数量。刘先生英语不是很好,所以我们会用中文商量,请不要介意。” Dannie无所谓的耸耸肩,嘴里嘣出了一句中文:“没关系,我听的懂。” 赵新眼睛瞪大,十分惊讶,转头看向了李伟。李伟呵呵一笑:“大学时我教他的,一般对话没问题。” 还特么藏着一手?真阴险啊! 于是他坐下开始和刘胜商量了购买的种类和数量。 刘胜一听对方的报价,就瞪大了眼睛,尼玛,真黑啊! “这也太贵了吧?”刘胜小心的问道。 “我觉得还算好了。这要是去泰国,价格翻一倍都不止。” “那还不如搞点AK呢,那个多便宜啊。”刘胜提出反对意见。 “跑这里买AK?那特么不是疯了么,来就是要买好的。”赵新为了让Dannie听懂两人在说什么,所以特意语速放慢。 刘胜不置可否的点了下头:“那您随意,就按咱们之前商量的那些买吧。” 赵新本着“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的原则,又站到窗边,跟Dannie要过了那张商品目录,指着其中的几样说道:“每样二十套。” Dannie问道:“那么这个呢?” 赵新之前跟包哥问过也上网看过,5.56x45mm NATO,55格林规格的一般是300发一盒,会员价在250块左右;而9mm的,最大的规格是500发包装的,价格在300块上下。 于是他便指着5.56mm规格的说到:“这两样,300一盒的标准,每样100盒。”接着又指向9mm规格的。“这两样,500一盒的标准,每样100盒。” 选完了商品种类和数量,两人又商量了交货的问题。赵新当然希望越快约好,但是Dannie说五天之后才能交货。 五天就五天吧,这么多天都等了。赵新于是表示同意。地点则到时候再通知。 至于最关键的付款,Dannie有境外账户,这个倒是简单了。由于赵新的这次的购买总价不少,Dannie表示可以先付15%,其余见货付款。于是赵新马上让对方提供帐号,他则当场用笔记本电脑完成支付。 李伟和Dannie告辞离开后,赵新这才长出一口气,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心有余悸的说道:“真特么累,我这每说一句话都小心翼翼,人家也一直防着咱们。” 刘胜在这近两个小时的交谈时间里,精神也高度紧张,随时准备着掏家伙开干。此刻放松下来,也是十分疲惫。 两人就这么坐了半天,谁也没说话。 五天后的凌晨时分,赵新、刘胜在港口的一座废弃的旧船坞仓库内,与Dannie完成了有惊无险的交易。 两个人还有接到通知的李伟一同开车赶到船坞的时候,Dannie已经提前等在了那里。 见他们三个人来了,Dannie这才打了个电话,几分钟后,一辆货车开进了旁边的仓库,几人都跟了进去。 车子停稳后,下来了四个身高马大的家伙,刘胜一打量,就知道这些人腰里都带着家伙。其中的一个马仔走到车尾打开了货箱门,用手里的手电一照,里面堆放着很多箱子。 Dannie让赵新两人上车厢里点验,赵新没动,让刘胜一个人上去开箱查看。而在刘胜逐一开箱检查的时候,他身边始终站着两个人,手都搭在腰间。 煎熬的心情下,时间过得十分漫长。一个多小时后,刘胜才把所有的东西逐一看完,从车厢里跳下来对赵新点了点头。 稍微松了一口气,赵新向Dannie提出将车厢里的东西全部卸下来,自己这边一会有车过来拉走。Dannie则点头同意,叫了三个手下帮着卸货。自己则和赵新在一旁完成了付款手续。 Dannie直到收到了到帐通知后才显得十分高兴,他告诉赵新,以后需要什么可以直接发邮件,并给了赵新一个邮箱地址。 等Dannie和那四个马仔开着货车离开后,赵新拿出一叠装在大信封里的现金,递给了一旁等候的李伟。 李伟接着手机的灯光,打开信封看了一眼,心里大致有了数,随即十分高兴的收了起来。 “赵哥,没说的,您做事就是爽快。以后有其他需要就找我。” “没说的。”赵新嘻嘻笑着。 “赵哥,那你这货……” “放心。我们自己来。”赵新拍了拍李伟的肩膀。 李伟知趣的没有再问,随即告别,开车离去。 等李伟的车开远,赵新则四下观察了一会,围着仓库转了一圈后,这才上了自己租来的那辆皮卡,把车开进仓库。把车停下后,他和刘胜两人一起把箱子一个个的放进皮卡的后面。 东西太多,放了不到一半就已经装满了。于是赵新让刘胜等在这里,自己则开车离开了仓库,把车开到了仓库外侧面对大海的地方。 这里左边是大海,海面上看不到船的影子;而仓库这一侧的外墙上没有窗户。赵新下车又用手电照着查看了半天,这才掏出玉佩,将皮卡上的东西都收了进去。 如是来回四次,终于将所有的箱子都收好了。两人不再停留,马上就开车离开了。 当天下午,赵新和刘胜就登上了回国的飞机。 程伟继续留在包哥那里,赵新要求直到包哥认可了他的训练成绩,才可以回国。而程伟乐得在那边没人管,这样天天玩枪,跟着包哥学习枪械知识的生活,比成天开车可有意思多了。 回到国内,库房那边打来电话,赵新之前在网站上订购的各类物资已经到货入库,不过库房的位置有点不够了,临时占用了空闲的库房。于是赵新就在电话里要求加租了一间800平米的库房。 放下电话,这时他才突然想到还有两样东西没有准备。 本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原则”,他让刘胜去订购一台小型集装箱货车,自己则在网站上购买了两套1500L的医用氧气瓶和呼吸面罩。 至此,一切出发前的准备工作基本完成。 看着很快就空空如也的库房,赵新端详着手里的玉佩。他十分好奇,这玩意究竟能装多少东西?一辆大房车、还有一个大游艇已经在里面了,现在又是满满一库房的物资。 回家的路上刘胜打来电话,说货车已经选好了,不过上牌照办手续还需要等些日子。赵新哭笑不得的说道:“上个哪门子的牌照啊?那个地方需要吗?” “哦。”刘胜也知道自己犯傻了,说笑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过了两天,刘胜订购的厢式货车和氧气瓶也到货了。 一切物资准备就绪,赵新决定不再耽搁,熊岛那边,每年的十二月初海面就要开始结冰了;而位于岛国青森北部的津轻海峡,到了冬季就要开始刮西风,西伯利亚吹来的冷风让这片海域经常刮起风暴,海面上波涛汹涌。 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中旬了,到了熊岛还要马上重新建设营地,为过冬做准备。 次日,二人登上了飞往岛国的班机。 第十六章 失败的七武士计划 “我说,大人离开这是第几天了?” “哎呀,你可够烦的,怎么天天都问这一句。不会自己算啊?” 帐篷内,日常武艺训练后的万造,腰酸腿疼的坐在垫子上,身边则是同样累得不轻的利吉。 利吉冲着帐篷外喊了一声自己的老婆志乃,志乃小碎步的跑了进来。 “主人离开这是第几天了?” 志乃想了一下,摆弄了几下手指头:“十七天了。”说完一转身就离开了。 “大人要是不回来了,我们可怎么办?”万造低声对利吉说道。 “说什么胡话呢!主人走之前答应大家了,一定会回来。而且他这次离开是去找船,而且说这话的时候你不是也在吗。” “唉,我是担心大人回来太晚,这要是再跟上次似的来上一回……” “上次?上次跟现在能比吗?现在我们有这个。”利吉说着握起面前的武士刀。“我看谁敢折腾!” 两人正说着,就听见帐篷外传来众人惊喜的呼喊。 “大人!赵大人!大人回来了!” 利吉和万造一听,顾不得疲惫的身体,连忙起身奔到帐篷外。顺着众人的目光,就看见赵新和上次见到的那个壮汉一起从密林深处走了过来。 营地里所有人都迎了上去,跑的最快的就是万造的大鼻涕儿子,身后是胜三郎、久藏、茂助等人。 利吉顾不得身旁的万造,加快脚步,很快冲到了赵新面前。 众人一同跪在地上,齐声恭迎。 “主人,主人,您可算回来了!”利吉跪伏在赵新脚下,恭敬的行礼。 赵新掏出一张纸巾,把万造的大鼻涕儿子从自己的大腿上挪开,先给小家伙擦了擦鼻涕,然后才笑眯眯的对众人道:“都起来,都起来。” 众人这才都站了起来,赵新看着面前的这些熟悉的面孔,心中还是很激动的。 “是啊,总算回来了。你们这些天过的怎么样?” 这时,胜三郎等靠前的人才注意到,赵新和他带来的壮汉,穿着一身灰绿掺杂的奇怪衣裤,脚上的鞋也和之前赵新穿的不一样了。 这两人在上衣外还穿着一件鼓鼓囊囊的背心。背心上都是一个个小兜排列着,其中胸前的三个兜里,都插着一个盒子,左右还有几个兜里,都放着不认识的东西。在他们胸前左侧的位置插着一件奇怪的铁器,而这两人都背着一件比武士刀略短的铁器,有着长长的管子和把手,形状非常奇特。 胜三郎毕竟是武士出身,又来自近江,而近江在战国时期就是著名的“国友铁炮”生产地区,他从小就见过铁炮,也曾经练习过铁炮射击。他本能的觉得那两件没见过的铁器也是一种铁炮,就是不知道威力如何。 “主人,请到帐内休息吧。”利吉凑到身前,恭敬的说道。 赵新点了点头,转身拍了拍刘胜的肩膀,对众人说道:“刘先生上次回去之后经过考虑,决定来一起帮助大家。” 众人听了,一齐弯腰鞠躬:“感谢刘先生。” 刘胜也听不懂众人向他说什么,不过对自己鞠躬,那肯定是表示尊敬,这让他十分不好意思。于是他抬手示意:“不用客气,不用客气。” 众人拥着赵新和刘胜一起走向帐篷,万造的大鼻涕儿子紧紧拉扯着赵新的裤子。这让赵新走起来十分的别扭,于是他弯腰一把抄起这小子,给抱了起来。 进了帐篷,除了胜三郎他们,其他众人还是围在外面。赵新只得吩咐志乃让大家各自去忙,帐外众人这才纷纷散开。 赵新把怀里的孩子放在地上,就和刘胜分别将背着的突击步枪摘下,退出弹匣,检查枪膛后放在了各自的身边。 帐内几人谁也不敢插话,看着两人一番操作。就这么等着赵新忙完坐在垫子上后,才纷纷坐了下来。 这时,志乃用一个木板做的托盘,端着两杯热水走了回来。 赵新这才对刘胜说道:“呀,忘了买茶叶了。” 刘胜从托盘上拿了一杯水,随意的说道:“瞎讲究。这就挺好。” 赵新喝了两口水,先对胜三郎等众人说道:“这位是我请来的帮手,也是我相交多年的好友。刘胜阁下。” 胜三郎等众人一听,连忙欠身向刘胜致意。 刘胜知道赵新在介绍自己,见众人向他行礼,也弯腰点头致意。 “说说我离开的这段时间有什么情况吧。”赵新不紧不慢的说道。 “哈哈!”胜三郎就如电视剧里的演的武士那样,双腿穿甲盘坐,两手放在身侧,低头躬身施礼。 刘胜给胜三郎的声音吓了一跳,他可没见过这个。在刘胜的印象里,岛国武士就是抗战时的小鬼子。 此时赵新一指利吉,向刘胜介绍道:“正式介绍一下。这是利吉,我一开始遇见的就是他们夫妻二人。” 刘胜随即面无表情的向利吉微微点了点头,利吉则躬身行礼。 “这是胜三郎,也是我们这些人里唯一的一位真武士。” 胜三郎觉得刘胜看向自己的目光似乎是要把自己给吃了,心里不免觉得奇怪:“我跟这位刘大人就见过两次啊?他看我怎么跟仇人似的?” “这是万造。” “这是久藏。” “这是茂助。” “这是虎吉。” “这是平太。” 在座众人介绍完了,赵新便对胜三郎道:“好了,胜三郎先说说吧。” “哈哈!”胜三郎俯身行礼,然后就从怀中掏出一叠写满了字的纸,打开后说道:“主公您自从上次离开至今,一共十七天天,期间由属下和利吉代为掌管营地内的各项事务。情况说明如下……” 赵新一看胜三郎用的是宣纸,上面的字迹也是墨迹,就插口问道:“你这纸和笔是哪来的?” 胜三郎道:“这是属下去渔村那里,从村头(村长)那里用一斤大米换的。” “哦。那你继续说。” 好家伙,胜三郎这一汇报,足足说了一个小时。赵新从聚精会神,到最后也是打起了哈欠;而刘胜初来乍到,不好意思离开会议,也是听得直犯困。 至于利吉、万造、久藏、茂助等六人则是全程聚精会神,上半身坐的笔直,两眼放光。在他们看来,这是一份荣耀,第一次参加由主公召集的评议。 胜三郎的汇报内容,总的来说就是: 眼下营地男女老少共有一百七十一人,其中女人占了大多数,120人;成年男子41人,儿童和婴儿10人。在这一百七一人中,除去原有的一百二十八人,新增四十三人。 第二,就是营地的物资消耗。基本上就是赵新离开前吩咐的,按照成人每天一斤大米。儿童每天半斤大米的额度,截止今天早上剩余多少斤大米,乃至肉类咸菜,甚至连盐、酱油、黄酱还有多少。 第三就是衣服、鞋帽、帐篷的使用和结余数字,各类工具的使用损坏情况。最让赵新头大的是,胜三郎连钉子多少根的使用、剩余数字都有。 赵新可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根钉子,他哪有心思琢磨这个。 可他不知道的是,他采购的这些钉子都是现代的钢钉,而这个时代谁舍得用钢来做钉子啊,全是铁钉!胜三郎对这些钢钉十分珍惜,轻易不敢使用,每次必须要用的时候也是格外注意,生怕弄坏了。 最后,胜三郎汇报了这段时间对利吉等六人的训练内容和各人的训练进度。 赵新一边听着,一边露出十分赞许的样子,表示对胜三郎及其他众人工作的认可。 此时刘胜因为听不懂,百般无聊。他看着面前包括胜三郎在内的“七武士”,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努力使自己的脸上不露声色,心里却在嘎嘎大笑。 “瞅瞅,瞅瞅,‘赵大人’的七个小矮人。” “这厮一脸坏笑,想什么呢?”赵新这时却似有所感的转头看了刘胜一眼,心中嘀咕了一句。 等胜三郎汇报完毕,赵新面带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对其余六人夸奖了一番。随即宣布,半个时辰之后会议继续进行。 “我艹,你等等我。” 赵新在前面飞快的走着,刘胜在身后快步跟上。两人走出营地几十米远后,转到一颗树下。 “可特么憋死我了。一句话听不懂不说,我这连哈欠都不敢打。我说,以后要是总这么开会的话,非得憋出膀胱炎不可。”哗哗的流水声中,刘胜满口的抱怨。 给树浇完水的赵新也苦笑道:“谁说不是呢,我也憋的够呛。等到了熊岛之后再定新规矩吧,别敌人还没消灭,自己先憋死了。” 同样浇完水的刘胜掏出烟递给赵新,自己也点上之后深深的吸了一口,空气真特么清新啊。 赵新抽了两口后,突然好奇的问道:“刚才胜三郎汇报的时候,你在坏笑什么?” “噗~”刘胜听完,一口烟没憋住就喷了出去,忍不住的坏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说出来一起笑嘛。”赵新看着刘胜一脸的坏笑,揶揄道。 “七个小矮人。哈哈哈哈~”刘胜终于憋不住了,指着赵新哈哈大笑。 “去死吧你!”赵新立刻就反应了过来,哭笑不得,朝着刘胜的屁股就来了一脚。 某人自以为很得意的“七武士”计划就这样被嘲讽了,太失落了。 回到帐篷内继续开会,赵新开口问道:“渔村那边的情况如何?” 这里赵新说的渔村,就是后世的青森渔港。十九世纪后期,岛国实行“废藩置县”政策,青森附近的五个县合并为弘前县,县政府就设立在青森,后改称青森县。 胜三郎道:“渔村那边已经安排人去查探过,我也亲自去了一趟。哦,就是之前提到的换纸笔那次。渔村里常住的有十几户渔民,津轻家那边除了每年春秋两季来这里征收渔税外,其他并不做管理。 另外就是津轻家每年向江户上贡时,派出的贡船也会从渔村这里出发南下。灾荒以来,逃到渔村这里居住下来的难民有几十户。这些人都是居住在附近林中搭建的窝棚里,每日也只是在海边捡拾各种海草和贝类为生。我所了解到的就是这些情况。” 赵新听完没有出声,过了一会才问道:“津轻家的贡船这时候都停靠在哪里?” 一旁听着的平太突然出声道:“这几条船在每年入冬前,都会驶往仙台停靠。主要是因为陆奥这边的大海,到了冬天就会刮起暴风,海浪太大。” 赵新好奇的问道:“你是从哪了解到的这些事?” 平太照猫画虎的学着胜三郎的样子躬了躬身,然后才道:“小的以前在弘前城下町里当过商铺伙计,这些都是从商铺老板和客人的谈话中听来的。” 赵新满意的点了点头。平太登时就觉得十分得意,咧了咧嘴。 “船,我们只有一条。”赵新看着众人开口道。 “一条?不知道有多大?” “多大都得走。”赵新斩钉截铁的说道。“挤一下,一船都能拉走。” 能装一百多人的船,那一定是大船了。 “请问大人,船现停何处?”胜三郎问道。 “唔~”赵新看了眼刘胜,随即道:“出海那天就能看到。” “那我等何时出海?” “三日后!” 第十七章 目标 熊岛 三日后的清晨时分,青森渔村的一位在海边捡食海草的渔民,看到了此生从未见过的景象。 一群小两百人的男女老幼,相互扶持着来到了海边。这群人都穿着厚厚的奇特样式的棉袍,而且居然人人有鞋穿。 为首的看气势像是一名武士,另有几人同样手持刀剑,护卫在人群四周随行。 那渔民一看到这阵势,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于是便躲在海边的灌木林中偷偷观看。 此时,海水已经开始了涨潮。 胜三郎一马当先,站立在海边眺望,海水不停的冲刷着他的脚下。 不一会,海面远处就出现了一个白影,在清晨朝阳的映照下,映衬着夺目的光芒。 白影靠近的速度非常快,完全超出了胜三郎见过的其他海船,而且他仔细观望,竟然没看看到船帆。 “来了,大人的船来了!”等候的人群中发出了欢呼声。 随着众人的欢呼,那船如同飞梭一般迅速靠近,在离岸边几百米处缓缓停下不动。 那位躲在灌木林的流民和岸边的人群,看着这条奇特的大船,都惊掉了下巴。 这是一条什么样的船啊,没有船帆不说,甲板离水面一丈多高,十几丈长的船身,船首如同刀尖一般,上半部洁白的船身如同一只海鸟一般悬停在海面上。 在岸边人群瞠目结舌的赞叹声中,过了一会,从大船的尾部驶出一艘深灰色船体的小船。 胜三郎看到那小船也是无帆,却在海面上如同轰鸣的奔马,向着岸边冲来。 人群中传出一阵惊呼,渐渐转成了狂喜。 “那是大人!” “大人来接我们了!” 冲锋橡皮艇上的正是赵新,他驾驶着快艇冲到了岸上,在众人被吓得不住的向后倒退下,橡皮艇直接冲上了沙滩才停住。 赵新对胜三郎喊道:“按照之前的计划,一次五个人。每个人先把这个穿上。” 一边说着,赵新一边从橡皮艇上扔出几大包救生服。 按照之前演练过的,胜三郎立刻喊出第一批的五个人,并安排人捡起并撕开赵新扔在沙滩上的几个大包,取出救生服,分发给众人穿好等待。 第一批出发的五人里,有万造的老婆孩子、志乃、以及平太的家人。六人穿好橘黄色的救生衣后,登上了冲锋舟。随即胜三郎、利吉、万造和虎吉等人,来到橡皮艇前,一起用力,将小艇推入海水中。 随着马达声再次响起,赵新调转方向,向游艇开去。 这边赵新刚刚离岸,海面上另一条快艇也向着岸边飞速驶来,船上的正是刘胜。 在两人来来回回的往返操作下,两条橡皮艇以每次五个人频次,将岸上等候的众人送到了游艇上。 先不去理会那些登上游艇的人们惊掉一船的下巴,同样感到惊讶不已的志乃,按照事先演练的,将登船的众人指定着各自的位置坐好。 两条橡皮艇就这样一趟趟的来回了三十多次,终于将所有人都送上了游艇。 将橡皮艇牢牢的栓在船尾后,赵新穿过那个超过120平米的船体中心区来到了驾驶座旁。 此刻,船上的客房、餐厅、沙龙、会客区域里,密密麻麻的坐满了人。每个人都好奇的上下四处打量,但是谁也不敢起身走动。 为了使这一百多人能全部一次装下,赵新和刘胜提前就用工具暴力拆解了船上的各种实木桌椅、沙发、音响娱乐设备,还把客房中那名贵的实木家具都给拆了,以减轻船身负重。 “人都上船了,橡皮艇也栓好了。出发吧。” “这船一下装这么多人,得开慢点。”刘胜按下开关收起了船锚。 随着船舱里发动机传出轰鸣,这条来自三百年后的豪华游艇一路向北驶去。 岸上的灌木丛里,那个悄悄观察的流民看到大船已经开远,撒开丫子就朝渔村跑去,准备向村长报告。 在地图上,从青森港到熊岛的熊岛(现俄罗斯岛)的直线距离不到800公里,实际行驶距离在八百一十公里的样子。 赵新的这条游艇,最高速度32节,巡航速度29节,换算成公里的话,差不多每小时53公里多一点,就算以这个速度,也要15个小时才能开到。 现在这条船上坐着小两百号人,刘胜可不敢开巡航。所以他以10节的航速,缓慢平稳的越过了津轻海峡;而等海面波浪变小后,就提升到了15节,有时甚至到了20节的航速。 船速的提高,引起了船上众人的惊呼。其中有几十人扛不住,很快就晕船了。 在这个时代,德川幕府为了严防天主教在岛国的传播,实行着严酷的闭关锁国政策,严禁岛国人出海;而对于曾经因躲避战乱而逃亡海外的岛国人,一样严令不许回国定居。 没办法,宽永十一年的一场“岛原之乱”把德川家吓得够呛,从此不光认识到对外贸易对幕府统治下的经济威胁,而且深切体会到了天主教对幕府统治的威胁,由此便开始实行长达200多年的锁国政策。 这些因晕船而吐的东倒西歪的人,由志乃安排着服用了晕船药,很快便昏睡过去。其他的人则吓得缩坐在船舱内不敢乱动,等众人发现这条船行驶的十分平稳时,才渐渐放下心来。 就这样,经过了近两天的航行,船只进入了熊岛的海湾外围。 熊岛,又名勒富岛,“勒富”为满语,汉语中的意思就是熊。历史上该岛原属中华,1860年,清廷在签署了《北京条约》后,被沙俄非法霸占。 原本按照条约的内容规定,熊岛属于“旗民渔猎之地”,不在《北京条约》的割让范围里;而沙俄侵占该岛,本属非法,清廷无力抵抗沙俄,以至造成最终事实上的割让。 发动机的声音渐渐低沉,此时的天空还十分黑暗,太阳尚未升起。 赵新和刘胜商量后决定天亮后再进行登岛的计划。 两人先从一间锁着的客舱内取出提前安装好的无线基站,赵新和一同过来帮忙的胜三郎一起举着,递给了爬上了船顶的刘胜。刘胜将无线基站下的连接杆插入事先安装好的铁架上并用插销固定住。赵新联通了无线基站的电源,随即拿出一台笔记本电脑,通过蓝牙连接,打开软件进行调试。 胜三郎对主公时不时的就拿出一件从没见过的神奇物品已经逐渐免疫,虽然完全不明白这些东西是做什么用的,他还是很安静的站在赵新身旁看着。 等无线基站调试完毕,天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当太阳渐渐从海平面升起一半的时候,船上的众人已经能看清不远处的熊岛。 此时的熊岛上丛林密布,大量的林间灌木夹杂着落叶松、白桦、水杉等,分布的十分稠密。 赵新见天色已亮,就从船上客舱中又取出了安装好的无人机。将无人机和无线基站的信号匹配完成后,在刘胜的操作下,无人机从游艇的船顶迅速升起,等升到了500米高度时,便以时速60公里的速度水平飞向熊岛上空。 “我去,你买的这无人机真不错啊。嗯,这画面清楚。”刘胜一边看着无人机地面站上的显示屏,一边通过云台控制着无人机的飞行。 “多新鲜,45万一架,行业级应用。”赵新也注视着屏幕,头也不抬的回了一句。 刘胜手一哆嗦:“啥?45,还万?” “嘿嘿,你可悠着点,摔坏了心疼死。我一共才买了五套。”赵新看着屏幕上的画面跳动,赶紧出言提醒。 “我去,你买那么多准备熬着吃啊。乖乖。这特么比我在部队用的都好。” “有备无患嘛。你当这是小孩玩具呢。再说了,现在离你当兵那会儿都多少年了,能一样吗?” “嗯,也是。我算算啊,呵呵,现在离我当兵还有两百多年。” “我去!”刘胜突然从屏幕上发现了什么,他将无人机悬停,微调了一下镜头位置。“这特么真是熊啊!” “我看看。”正在用望远镜观察海岸的赵新凑了过来。 刘胜一指显示屏:“看到没?” 赵新看了一会觉得看不清楚是,于是他在液晶显示屏上按了几下,把镜头切换成红外模式,这下看清楚了。 画面中,两大两小四只熊正在林中缓慢走动。 “快入冬了,这些熊马上就要开始冬眠了。”刘胜说道。 “嗯,没准儿我们也有熊掌可以吃了,这个时候的熊掌最肥。”赵新吧唧一下嘴。 “你这个吃货。” 一旁看着的胜三郎和利吉指着屏幕上的四只熊颤声问道:“大人,这是熊吗?” 赵新转头对胜三郎说道:“我跟你们说啊,上岸的之前通知所有人,不要随意跑动。这种黑熊在一里之内就能闻到人的气味,三百步内能听到脚步响动。尤其是晚上,绝对不能离开营地走动。” 胜三郎和利吉忙不迭的连连称是,随即马上转身下到船舱里对众人交待起来。 赵新转身接着对刘胜说道:“继续飞,把整个岛的情况仔细都看一下,我们再选择登陆和营地位置。你一定要飞到西边和北边的岸上,看看有没有船的踪迹。” “这会儿还有船来这里?”刘胜奇怪的问道。 “怎么没有?我跟你说,这里被满人叫勒富岛,满语里‘勒富’的意思就是熊!搞不好一些住在北部的赫哲人什么的,入冬前就会来这里猎熊。这时候的熊毛皮最好,而且熊掌肥厚,熊胆能入药,这些都是能换钱的好东西。 而且这些赫哲人是我们那个年代的称呼,这个时代他们都被称为鱼皮鞑子,也就是生女真,十分剽悍凶猛。咱们要是不小心点,一不留神就会被人灭了。” “靠!我就不信他们真有那么厉害,有机会比试比试,看看是子弹快还是弓箭快。”刘胜不屑的说道。 第十八章 猎熊人 “阿玛,你看天上有只怪鸟。” 额鲁(满文名,意为健壮)抬头指着天上,对他的父亲瑟尔丹(满文名,意为箭)说道。 瑟尔丹闻言抬头仰望,就看到在天空中,悬停着一只奇怪的黑鸟。 “六只翅膀,两条腿。怎么没有羽毛?头呢,头在哪呢?”额鲁一边仰头看着,一边嘴里嘀咕着。 “别看了,抓熊才是正经事,多看着点脚下。”三十多岁的瑟尔丹教育着十五岁的儿子。 这父子二人是库尔喀齐人,也就是后世的赫哲族人,只不过归化八旗比较早。他们一家都居住在珲春城东南方向小村里,因为捕猎技艺出色,瑟尔丹每年入冬前都会上岛捕熊,然后便拿到珲春城中售卖,用以换取生活物资。 “阿玛,这次去珲春卖了皮子,得跟我买双新靴子了。”额鲁看着自己脚下破破烂烂的靴子,苦恼的请求着父亲。 “嗯。那得看看咱们能不能多猎一只熊,协领大人夏天的时候就定下了一只。要给你买靴子,给你玛玛(满语,即奶奶)买件新棉袍,还得给你额娘抓药,还得买口铁锅,买几斤盐,给马买些豆子,再买点烟叶。”瑟尔丹一边走,一边低声说着。他把家人所需要的都念叨了一遍,最后才是自己的烟叶。 作为一家之主,瑟尔丹多年来凭着自己出色的弓箭技艺捕杀野兽,支撑着全家的生活。大闺女已经出嫁了,儿子额鲁今年秋天也定下了亲事,来年开春就得娶媳妇进门,可这彩礼和家当还没置办呢;等忙完儿子的婚事,小闺女也要准备找婆家了。 “阿玛,您的袍子也破的不成样子了,这次也换件新的吧。”额鲁看着父亲身上那件破破烂烂的棉袍,担忧的说道。 “瞎买那个干啥,让你额娘补补还能穿个几年呢。” “还补?几年?”额鲁差点喊出声来。 突然,瑟尔丹像是发现了什么,立刻停住了脚步。身后的额鲁也立即停步,蹲下身子。 查看了一会地上的脚印,瑟尔丹才转身低声对儿子说道:“两大两小四只,看样子还在找食,准备过冬。” 额鲁轻轻将背着的大弓取下,从背后的箭袋中取出一只大箭挂上了弦。 这种用于猎杀大型动物的铁头大箭,瑟尔丹有六枝,还是从他祖父那里传下的,瑟尔丹十分珍惜,一直细心保养。每次使用过后,都是用动物油脂反复擦拭保养,然后小心存放。 这一次来熊岛猎熊,他第一次带上了儿子额鲁,并给了儿子两枝铁头大箭,自己则拿着其余四枝。 瑟尔丹用食指沾了沾舌头上的口水,然后迎在空中观察风向。随即向儿子一招手,两人便向左转,从北侧悄悄绕了过去。 瑟尔丹每走几步,便停下观察动静,然后继续猫着腰前进。等父子两人走出了八九百步远的时候,瑟尔丹举手示意身后的额鲁停步。二人右侧的林中,传来了小熊嬉戏打闹的声音。 额鲁这时连大气都不敢出,将自己的呼吸放缓。他学着父亲的姿态,缓慢的迈出每一步后都停顿一下,侧耳倾听动静。 父子两人猫腰来到一块巨石后面,瑟尔丹微微探头,看清了对面是一公一母两只大熊,而两只小熊则在母熊十几步外玩耍着,这让他十分惊讶。 公熊和母熊一起带幼仔的场景其实很少见。一般公熊能识别母熊带着的是不是自己的孩子,如果不是,那小熊可就惨了。不过照今天这个状况,这两只小熊应该是公熊的幼崽。 瑟尔丹慢慢躬下身子,藏回巨石后面,对着儿子额鲁比划了一番,示意儿子射右侧的母熊,他自己轻轻的从箭袋中抽出一支大箭,挂上了弦,准备射杀左侧的公熊。 额鲁缓缓点头。他此时额头微微冒汗,但握弓的双手却很沉稳。他自幼在父亲的教导下苦练弓箭技艺,水平相当不错。往日里他自己也常常单独射杀一些小型动物。从这两年里,他开始猎鹿,收获非常不错。这也是瑟尔丹此次带他一起猎熊的原因。 随着瑟尔丹摆头示意,父子二人的身形从巨石后面缓缓探出,瞄准了各自的目标。 公熊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开始不安的来回走动,鼻子不停的嗅动,时不时伴以一声嚎叫。母熊看到了公熊的不安,也开始四处张望警戒。 陡然间,公熊似乎是发觉到了来自巨石后面的危险,于是猛的站立起来开始抬头嚎叫;母熊也同样站立起嚎叫,这样做也是呼唤自己的两个孩子迅速回到身边来。 “嘣!” “嘣!” 前后两声几乎连接在一起的弓弦声响起,两只黑色的大箭几乎以相同的速度飞出,分别向着两只黑熊胸部的“V”字形白色短毛处飞去,正中心脏。 公熊和母熊同时哀嚎一声,“噗通”两声,轰然倒地。 听见母亲召唤的两只小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从一颗大树后奔出,扑在母熊身前叫着。 瑟尔丹在石头后面等了一会,悄悄探头张望着。等他确认两头大熊已经被射杀后,随即猛的从巨石后闪出,几个箭步就跑到母熊跟前,一手一只,按住了两只小熊的脖子。 两只小熊拼命的嘶嚎,不停的扭动身体试图咬瑟尔丹的手。那声音听起来既像是绵羊的叫声,又有点像野猪。 巨石后的额鲁欢呼一声,快步跑出,走到瑟尔丹身前。他掏出身上早已经准备的绳子,拴在小熊的脖子上,又将绳子绑在了一旁的树上。 按照瑟尔丹的吩咐,额鲁将绳子留出了几尺长,这样小熊就能够趴到母熊的身边,使其不至于拼命撕咬绳索。 “运气不错,这两只小的可以在珲春城卖个好价钱。”瑟尔丹长出一口气。 他一边从两只熊的胸口上把铁箭拔出收起,一边又对儿子说道:“你去把马牵过来。” 额鲁随即兴奋的向栓马的地方跑去。 “小心点。”瑟尔丹冲着儿子喊了一句。 这次猎熊的整个过程把瑟尔丹也累得十分不轻。他走到一旁的树下,靠着树干坐了下来。然后从怀里掏出烟锅和烟袋,敲打火石点上了一锅烟。 烟雾升腾中,瑟尔丹看着眼前的猎物,默默的闷声说道:“这个年,好过了。” “你选好了地儿没有啊?电池快没电了,得赶紧飞回来。”刘胜着急的对赵新说道。 “嗯,就选这里吧。”赵新指着岛上西侧海岸上的一条狭长平原地带说道。这一片位置,正好被一片海湾包围着,海湾的南北两侧都是低矮的丘陵和平原,游艇停放在这里可以躲避风浪。 岛上的的南部和东部已经全部飞过去看了,无人机在岛的东北侧位置发现了一个小村子,靠近村子的海边停靠着几条小船。 “行,那我先把无人机飞回来。” 通过无人机携带的拍摄系统,已经将整座熊岛的轮廓清晰的描绘在了显示屏上并保存了下来。赵新连接上一台小型喷墨打印机将这份简单的地图打印了几份,对照事先保存在笔记本里的地图照片,赵新在预设营地的位置画上了记号。 他将其中一张图递给了胜三郎,仔细说明了登陆事项。 胜三郎听完赵新的吩咐,于是召集其余六人凑在一起,开始低声细细交谈。几人商议完毕,则分别来到甲板各处和客舱里,向众人交待登陆前的准备和注意事项。 熊岛的海岸,地貌跟岛国北方的海岸差不多,沙滩面积很小,上岸后就是茂密的灌木丛林,再往岛的深处,则是一大片森林和山丘。 几分钟后,无人机飞回降落在船首甲板上,赵新将无人机收起,放回到客舱中。 刘胜则开动游艇,以10节的航速向着指定位置缓缓开去。 清晨的海面十分寒冷,好在众人都船上了厚厚的劳保大衣,倒也还扛的过去。 一个多小时后,游艇渐渐靠近了海岸。刘胜发现海岸附近的海水很深,游艇可以开到离岸边非常近的位置,但他还是很小心的在离岸边两百米远的时候,落锚停船。 两人在客舱里更换上适合寒温带气候的全地形迷彩服,穿上战术背心,带齐了全套装备。走到船舱中,将一个步话机递给了胜三郎。刘胜已经将步话机调好频率,赵新则交代了使用方法。 在一船人的目光中,赵新和刘胜登上船尾拖着的冲锋艇,解开缆绳,向着预定的登陆地点开去。 冲锋艇缓缓靠近岸边,刘胜一个侧身就踩到沙滩上。他注意到这里岸上的沙子十分粗糙,颗粒很大。 赵新将冲锋艇缓缓开到沙滩上停住,刘胜接过赵新抛来的缆绳,将缆绳紧紧的绑在一块岩石上。 两人将背后的突击步枪移到胸前,装好弹匣,拉动枪机,打开了保险,枪口向前,四处观察着向预设位置走去。 两个小时后,站在齐膝深的草从里,赵新骚包的摆了个POSE。刘胜掏出一个小型折叠旗杆,挂上了一面红色的三角小旗子,然后将旗杆插在了草丛里。 “以此为标志,陆地面积97.6平方公里,以及周边海岸线外的12海里海域,均属我方领土!”刘胜庄严敬了个军礼并大声喊道。 “切~~等你有了军舰大炮再说海洋领土吧。不算大陆架,还有24海里的毗连区,200海里的专属经济区呢。” “嘿嘿,这不是有你么,我的军舰大炮就指着你呢。”刘胜亲切的拍着赵新的肩膀。 “这事一时半会儿可搞不定。就算我敢买,谁敢卖啊?再者说,买到手你一个人开的动?” “我来想办法。”刘胜很有信心的说着。 赵新撇了撇嘴,不再理他。 步话机里传来胜三郎的声音:“大人,大人,情况怎么样?” “一切良好。”赵新按着肩头的步话机回应。 “他在问什么?”刘胜随意的问道。 “胜三郎在问咱俩的情况。”赵新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我说,你也得学学外语了,否则跟这些人你都没法交流,我不能总当您的贴身翻译吧。”赵新冲着刘胜抱怨道。 “那你就不能让他们都学会汉语?”刘胜不满的回应着。 “可以,他们当然要学汉语,可是也不是马上就能用吧?听我的,你就跟胜三郎学,他那是正经关东口音。至于利吉他们可别学,都是关东土话。” 刘胜耸了耸肩,无奈的表示同意。 “行了,四周一公里的情况咱们也查看过了,接他们上岸吧。还有好多事要忙呢,否则咱们天黑前连帐篷都住不上。”赵新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催促着刘胜。 同时,他趁着刘胜没注意,悄悄取出玉佩在地上轻轻一磕,一大堆铁锨镐头镰刀出现在草丛里。 玉佩的秘密赵新没打算说出来,刘胜到现在都以为赵新就是一挥手比划一下。不过这种行为在刘胜眼里已经不是一个“神棍”能干的事了,都快成外星人了。 赵新自己在前两天拆卸枪支做保养时,一不小心把右手虎口给弄破了好大一个口子。 当时帐篷里只有他一个人,赵新便自己翻找医疗包。一通忙乱之下,伤口流出的血就沾到了玉佩上。 这次赵新就注意到,玉佩把自己伤口流出的血都吸收了,而且受伤部位非常快的就愈合了,只留下一条淡淡的疤痕,这让赵新十分愕然。 在撤离营地前的帐篷拆卸和所有的物资的回收过程中,忙乱中导致赵新好几次将物资收进去又拿出来。来来回回折腾了几次后,他就发现自己可以握着玉佩集中意念,取出某一类物资,而不是向以前那样,一拿就是全部都摆出来,自己再忙着一样样的收回。 两人转身走回岸边,解开缆绳,发动冲锋艇。 “你们几个叫大家做好登陆准备。”赵新对着步话机喊了一句。 随即,两人登上冲锋艇,开始接送众人上岸。 第十九章 胜三郎改名 三个小时后,率先登岛的流民们在经过休整,便开始了忙碌。 他们在胜三郎的指挥下,以刘胜所立的小旗为中心,开始拔掉荒草,铲除灌木,刨开碎石。 而其余的几十人,则开始对清理后的空地进行土地平整夯实。 赵新和刘胜没有加入劳动,这不是因为他们俩懒,而是他们俩要持枪游走警戒,防止猛兽的突然出现。 “这枪真特么沉,我脖子都快受不了了。完毕。”巡逻的赵新在步话机里抱怨着,他和刘胜相距200多米远,中间就是干活的流民。 “我当初就建议买AK,你非要HK416,活该。反正我没问题。完毕。”刘胜幸灾乐祸的回答。 “这枪多酷啊,而且还是军用版,比AK强多了,一般人有钱都买不到。完毕。” “还特么巨贵!完毕。”刘胜骂道。“再说你买那么多干嘛?用一根耍一根?完毕。” “去~这不是油条。完毕。” “你啊,还得锻炼,看着挺壮,身体太虚。明天清晨开始,叫上你那七个小矮人,加码锻炼。完毕。” “天啊~我,我不活了。”赵新闻言惨叫。 一块底部十分平整的大石头上,绑着八根散麻辫粗绳;而每根绳子上,每隔一掌多长的距离上就系着一个疙瘩。 八个流民女人一人抓着一根粗绳,她们一边有节奏的喊着号子,一边一起提起大石头,使石头迅速升起超过头顶的高度,再重重的垂直落地,砸在松软的土地上。 而这样八个女人一组的砸夯小组,一共有四个。这些女人们在砸夯之余,用毛巾或是手背擦拭着额头沁出的汗水,脸上却都露着无比的喜悦。 这块土地是我们自己的。赵大人在登船前一天对大家说,安顿下来以后还会给每家分配土地耕种,开始五年不用交粮,五年之后每年都按土地收获的一成缴纳即可。 赵新还宣布,他说的这些话会被刻在石碑上,立石为证。 每个流民都被赵新宣布的政策所震惊,这年月“民四公六”都算善政了,赵大人五年后才只要一成。他们不顾一切拼命的工作,为了土地,也为了赵大人所描述的美好未来而憧憬着。 “大人!大人!找到河了!”久藏和平太一边喊着,一边从远处小跑着冲赵新而来。 等二人气喘吁吁的跑到赵新跟前,已经累得直喘气了。 久藏弯腰休息了一会,才直起身来,指着身后四五里地外的山丘说道:“河水是从那片山谷里流出来的。” 赵新拿起望远镜,放大观察着久藏所指的方向。那片山丘位于营地的东部,从北往南,连绵不断,将整座熊岛一分为二。 整座岛上最主要的两条河流,都隐藏在山谷中,一条由由西向东,注入赵新他们身处的这座海湾的北部;一条由东蜿蜒向南,注入熊岛南部的海面。 这里属于寒温带大陆性季风气候,在来自极地的偏北风和来自海洋上东南风的影响下,冬夏两季降水十分充沛,尤其是冬季。 每年春季,大量存储在山谷中的雪水融化,从山中奔腾而出,滋润了整座岛屿,造就了茂密的植被,因此也吸引了大量的野生动物。 “看来还得买套饮用水净化设备。”赵新心里嘀咕着,这厮第一时间先想的都是自己怎么方便。其实烧开的水不能喝吗?矫情。 “这是块宝地啊!”兴奋的胜三郎在一旁赞叹道。 “嗯。”赵新点点头,随即抬手向北一指。“从我们这里往北再往东,海峡的另一头连接着整个大陆,地方大着呢,都是没开垦的荒地。” 胜三郎突然走到赵新身前,单膝下跪。 “你这是何意?”赵新问道。他在心里吐槽:“动不动就跪,真特么啰嗦。” “主公,属下想更改自己的名字,请主公允许。” “想改名字?这是为什么?”赵新奇怪的问道。这每天“卡死三不喽”的叫着都叫习惯了。 “属下当日曾立志和大人一起带流民渡海求生,前日看到大人和同伴所开来的大船,无论是船的外形还是速度,都远胜属下往日所见到的安宅大船,绝非人间之物。 因此,属下想用‘海舟’两字,作为自己的新名字。” 那就是——胜海舟。我擦!赵新倒吸一口凉气,这名字他知道。 (胜海舟,江户时代末期至明治时代初期的政治家、旧幕臣中的代表人物和开明派、幕府海军的创始人。通称麟太郎,后自称安芳。与山冈铁舟、高桥泥舟并称“幕末三舟”。历任外务大丞、兵部大丞、海军大辅、参议兼海军卿、元老院议官等职。) “你还真敢想啊!”赵新一边看着胜三郎一边暗自腹诽。“不过,从‘卡死三不喽’改为‘卡死卡一休’……随你便了,爱咋咋地吧,只要别把我的名字给改了就成。” “这个名字很好。我同意了。”赵新胡七八糟的瞎琢磨了一会,随即郑重的点头应允。 “非常感谢主公。”胜海舟向赵新跪伏行礼。 赵新不知道的是,在岛国的武士姓氏里,“胜”这个姓非常少。江户时代,胜家主枝是德川幕府小普请组的无役的小身之旗本,之后又当了御家人,从宝历二年起进入旗本之列,所以胜三郎跟几十年后的胜海舟在很大可能上存在着血缘关系。 “从营地这里到山谷那边,后期要开挖沟渠,连通水源。”赵新等胜海舟起身后,扬手比划道。 “大人,咱们这点人手根本不够啊。”平太在一旁说道。 “我也注意到这个问题了,看来我们还得跑一趟,争取在海水上冻之前再拉一船人回来。”赵新转头对平太说道。“过几天你和万造跟我一起走,胜海舟和利吉他们几个看守营地。” 人少不怕,只要有了挖掘机,这点工作量算个P。 不过话又说回来,咱蓝翔不认识人啊。 这一百七十一个人,再加上赵新、刘胜,众人从上午一直忙碌到了黄昏,总算开辟出了一块面积在四百平米左右的平整空地。 赵新看着天色渐晚,众人也都累得瘫坐在地上,心想也只能先暂时如此了。 于是先安排几个女人从堆放的物资中取出购买的压缩饼干分配个众人,就当做晚饭凑合了。等吃过干粮,又叫起所有的成年男子开始搭建施工帐篷。 这个活之前在岛国时众人已经做过很多次,不过就是拆了装、装了拆的,因此再度搭建也就非常利索,在几丛篝火的照明下,两个小时就搭建了十八顶帐篷。 这几天下来,所有的流民包括胜海舟他们都累的不轻,从收拾旧营地,登船后的一路晕船再到登陆开辟场地,赵新光看着都觉得累。 赵新和刘胜挥手轰走了要求值夜的胜海舟等人,让他们先去睡,后半夜顶替自己。 于是,筋疲力尽的“七个小矮人”,呸!不对。是“七武士”各自回到帐内,倒头大睡。 “我说,你真打算再回岛国去招募流民啊?”刘胜往篝火里扔了一块木头,随口对赵新说道。 “你以为呢。看看咱们现在这一百七十号人,老人女人孩子占了一大半,后面要干的事多着呢。”赵新掰着手指头一样一样数着。“营地建设、开挖沟渠引水、开发荒地给来年春天做准备、咱俩还得找个地方进行军事训练准备。咱俩都不会开工程机械,只能趁着海水结冰前再跑一趟,多拉点人干活。” 按照赵新和刘胜之前商量好的规划,整个营地的区域分为生活区、污物存放区、工作区、物资存放区四大块。因为时间紧急,人手有限,所以流民们最先开始清理的是生活区和物资存放区。 刘胜是个历史白痴,他疑惑的问道:“那咱们干嘛不去东北拉人?” “我靠,我之前给你讲的历史背景你全忘了?”赵新捡起一个小土块就朝刘胜扔了过去。 刘胜嘻嘻笑着闪身躲开,嘴里道:“你再说说嘛。” “现在东北没什么汉人,全是少数民族。主要是库尔喀齐人、费雅喀、鄂伦春族、赫哲族什么的。满清这会儿还没开放柳条边墙呢。就算有也都是被流放过来的旗奴。” 赵新用长长的灌木枝拨弄着篝火,悠然说道:“你看的那些清宫剧里,常常说‘流放宁古塔给披甲人为奴’,说的就是这些人。‘宁古塔’是满语,翻译过来就是‘六个’……” “六个?六个啥?六个核桃?”刘胜张嘴就来。 “我艹,你特么气死我算了。不是六个啥,而是就叫六个。满语里‘塔’就是一个两个的个。” “我靠,你特么真有知识。” “看书多了,自然就记住了。”赵新心说最近可是翻了不少资料。 “话说宁古塔那边对于流放的汉人来说,那就是人间地狱,很多人宁愿死都不去。” “这怎么话儿说的?”刘胜十分好奇。 “现在哪有公路啊,全是所谓的破土路官道。从京师到宁古塔就得走小半年,很多人就生病死在了路上。就算是活着到了,还得种地、挖人参,不给累死不算完。” “真特么黑暗。”刘胜低声骂道。 “可不是。那边可比熊岛这里冷,冬天白毛风一刮,嘿嘿……”赵新调侃着。“对了,好像是当年吕留良一家的的后代,就被流放到那里了。” “哪个吕留良?” “文字狱,吕四娘她爷爷。” “哦。吕四娘我知道,这个有印象。”总算有刘胜知道的了,还是演义小说人物。 吕留良案,是发生在雍正六年的一场涉及到谋反的文字狱大案。当时涉及的众多人中,吕留良和其弟子严鸿逵的后代除斩首之外,其余全部家人发配到宁古塔充军为奴。 一直到了一百多年后的嘉庆时期,吕家后人上书请求参加科举考试,结果被清廷援以当年“凡吕氏发在宁古塔者,永远免其捐考”的判决,认定吕氏一家系大逆之后,不能援引办理。直到1909年清廷颁发新律,解除蓄奴,这才算摆脱了世代为奴的命运。 赵新以前公司的一位女同事,就正是吕家在黑龙江留下的后代。 他没好气的白了刘胜一眼,话锋一转说道:“过两天,两天后咱俩带着平太和万造走,赶早儿不赶晚。” “这回咱们去哪?还是去青森?” “不,咱们去仙台那边看看,陆奥这边死的死,逃的逃,没什么人了。” 篝火中木柴噼啪做响,两人好半天没说话,就这么静静的坐着。 赵新起身,围着营地转了一圈,最后来到刘胜身边说道:“咱们还得想办法回去找人。” “找什么人?” “当然是现代人。”赵新翻了个白眼。“是你会开挖掘机啊还是我会开?买了那么多机械设备得用起来才行,咱俩就算浑身是铁,能打几个钉?” “我们可以教他们用啊。” “挖掘机你能教?你蓝翔毕业的?他们得学多久才能掌握?唉,当初一冲动只想着救人,没想到接下来还有这么多麻烦事。” “你表弟呢?你不是说把他叫来吗?” “现在还不行。那小子太浮躁,而且射击训练你也看到了,差的还远。先磨磨他,过一阵子再说。”其实赵新想的是自己万一出事,起码表弟还能在那边照应一下;要是两人都来,万一栽了,那就全白瞎了。 “那你说怎么办?”刘胜也有点挠头。 “哎,你说你过去的那些战友里,有没有发掘一下的可能?” “那我得好好想想了,而且人家现在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啊。总得见一面聊聊才行。” “好吧。我们接完下一批人回来,安顿好了再走。” “哎我去!”赵新突然一拍刘胜的大腿,“啪!”的一声脆响。 “你要干嘛?”刘胜吓了一跳。 “我真是个猪脑子,最重要的一样东西没买!” 刘胜顾不上骂他,连忙问道:“什么?” “移动厕所。” 刘胜:“……” 第二十章 松岛町 三天后的海滩上。 赵新和刘胜五人对着送行的众人挥手道别,驾驶着冲锋舟登上了那艘停泊在海湾中的Azimut 98。 尽管这一百七十多人拼命努力,赵新他们还是比原计划晚了一天才出发。 赵新最后还是让胜海舟替代万造去仙台,原因是他觉得胜海舟是个真武士,怎么都比其他几个假武士要强出不少。无论是在市町中和官员打探消息,还是拉关系下酒馆这些事,身为农民的万造是无法和那些官员老爷打交道的。 这年月,岛国农民就是个P!不能纳税的农民那就不算人,爱死哪死哪去! 利吉哭着喊着要跟主人共同进退的愿望落空了,赵新命他暂代管理整个营地。 临走前的两天里,赵新还教了大家如何使用他所采购的防洪墙;他命令利吉,把整个营地按照每侧二百个防洪墙的规模围成正方形,将营地围在里面。至于出入口就开两个,便于安排人防守。 赵新出发之前对众人千叮咛万嘱咐,尤其看住孩子,哪怕你们把孩子拿绳子拴腰上,都不能进入林中;至于女人们去采食野菜,也不要去熊岛东部的山林。粮食、咸菜、萝卜有的是,不用怕。可万一要人没了,那就什么都别想了。 这一次船上只有五个人,所以刘胜在将游艇开出海湾后,加大马力,以27节的巡航速度向东开去。 经过一天后,游艇已经到了津轻海峡西部。 “过了这片海域,就是太平洋了。”刘胜在海风中对船舱中的赵新喊道,随即降低了船速。 此时的这片海域波涛开始汹涌,一片片薄雾飘散在海面上。 “慢点吧,这地方海浪太急,咱们可得小心点。”赵新从船舱里走上驾驶台,在一旁提醒道。 刘胜一边看着航海罗盘,同时对照着手中的纸质海图,小心翼翼的操作着。 “过了龙飞崎和白神岬了,再有70海里咱们就过去了。”赵新冲着船舱里喊了一句。 这时,穿着救生衣的胜海舟等三人也从船舱中走出,眺望着薄雾中的龙飞崎,此处就是岛国本岛离北海道最近的地方,对面则是北海道最南端的白神岬,两地相距19.2公里,后世也算是个旅游景点。 赵新可没兴趣看这个,他观察了一会海面,无聊的打了个哈欠,回身下到客舱去补觉了。 而胜海舟等三人,眺望着本州岛,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船向东开出津轻海峡转向南航行后,刘胜把船开的十分小心。胜海舟几个人人手一个望远镜,负责查看海面上是否有来往的船只。只要看到远处有船就指给刘胜看,而刘胜要么远远绕着走,要么就停船等对方远远错开。 又过了一天多的时间,黄昏时分,游艇停在了松岛外围的海域上。 这里就是仙台藩,归属伊达家管理,此时的藩主叫伊达齐村,历史上并不出名。 话说著名的“独眼龙政宗”和他的儿子伊达忠宗一直都把称霸天下作为自己的毕生追求,因此,即便是在德川幕府确立了幕藩制度之后,仙台藩都是幕府的心头大患,随时提防着对方的动作。 临出发上岸前,赵新等五人在船舱中开了个小会。赵新对胜海舟三人在上岸后需要注意和打探的事项做了详细交待。 因为不了解松岛町具体什么情况,赵新便交给胜海舟五十枚元文小判金,让他用于在松岛町内打探消息和吃饭住宿的开销。等到上岸后,久藏和平太将作为胜海舟的跟班随行。 赵新、刘胜和三人约定好,五日后的夜里子正二刻时分在港口旁的海滩上碰头。 于是,在胜海舟他们更换了衣服,换上这个时代的草鞋布衣,登上了冲锋艇以后,赵新让胜海舟三人背对着游艇,他就用玉佩把游艇收了起来。等几人回身再看,偌大的海面上空空如也,那艘硕大的快船消失不见。 对于赵新再次显现的“神术”,胜海舟三人自然是叹为观止,啧啧称奇,心中愈发坚定了完成任务的信念,以报效赵新。 五人中,眼神最好的久藏坐在船头观察着前方,其余四人小心划着船桨,向着海岸边缓缓靠近。远处岸边的渔火三三两两,几艘安宅船和十几条大型廻船停靠在码头上,浓浓夜色中,偶尔能听到船甲板上传来的说话声。 在这个时代,除了幕府水军的关船,千石辩才船就是岛国最大的船型了。 离岸边还有几米远的时候,穿着草鞋的久藏,翻身跃进齐膝深的海水中,一手拉着冲锋舟,一边蹚着冰冷的海水走上了岸。 几人匆匆下船,胜海舟等三人冲赵新鞠了一躬,便快步离开,消失在黑暗里。 赵新则先把冲锋舟收起,又将厢式货车取了出来。 刘胜拉开车厢门,飞快的闪身进去。 而在刘胜开门的那一刻,一声充满了哀怨的猫叫从车厢里传了出来。 多福大人…… “我去!我把这位祖宗给忘了。” 赵新在离开熊岛前,怕大花猫乱跑走丢,就把它装笼子放到了货车车厢里,后面一忙起来就忘了这茬儿。 赵新顾不得多想,刘胜已经在车厢里重重捶了几下。他赶紧将货车收起,再擦拭玉佩,一转眼,就来到了现代的松岛海边。 夜里的松岛町的海滨小路上,停放着一辆没有牌照的厢式货车。如果路过的人有心观察一下的话,就会发现这辆车根本不是岛国产的。 车厢的门开着,从里面透出一丝光亮。刘胜站在车厢门口,冲里面说道:“你好了没有?” 赵新正蹲在车厢里,将换好的猫粮和水盆放进笼子。而大花猫此时龟缩在笼子的一角,一脸幽怨的看着赵新。 “别生气了,我这不知道错了吗?等咱们回到岛上,我就放你出去,整座岛都是你的,随便搞。” 赵新嘴里一边不停的念叨着,一边捏着鼻子将混杂着排泄物的猫砂倒进一个塑料袋里,然后系紧。他冲大花猫挥了挥手,随即拾起地上的手电,离开了车厢。 锁上车门,将货车收回后,赵新看到路边有个垃圾箱,便走过去将塑料袋扔了进去。 “这五天咱俩怎么对付?”刘胜充满期待的问着赵新。 “先去找个居酒屋吃一顿,然后去Matsushima Ichinobo。” “那是什么地方?” “温泉酒店。” 另一边。 “胜大人,咱们先去哪?” 不同时空的同一时刻,胜海舟三人站在没有几处亮光的松岛町街边上。 此时的松岛町街边和小巷子里,人影瞳瞳,都被逃难的饥民占满了。这让胜海舟十分头疼,他原本还想着先在别人家的屋檐下先凑合一宿呢。 无奈,三人只得向町内亮着光的地方走去。走到一家门口挂着个灯笼的地方,三人仔细一看,顿时大喜。 这是家“旅笼”,也就是给武士和平民阶层住宿的客栈。 胜海舟敲了半天,门才开了。一个揉着眼睛,提着个灯笼的中年男人站在三人面前。 “什么事?” “我们住店。” 中年男人看着像是这里的老板,他打了一个哈欠,拿灯笼举到三人眼前,又上下移动,打量着三人。 “上宿一百文一天,下宿十五文一天。”好吧,他看到胜海舟腰上别着的武士刀了,否则直接关门不理。而这里说的上宿和下宿,也就是指上房和普通房间,当然还有中宿。 “啥?这么贵?”平太是做过店铺伙计的,他一听这个价就急了。 “武士老爷还没说话呢,你一个泥腿子急什么急?!”客栈老板一听不乐意了,接着他又对胜海舟解释道:“现在各地的情况都不太好,粮食一天一个价,我这里不涨价也是不行了。” 平太闻言一怒之下就要上前和他理论,胜海舟抬起握刀的右手拦住了他。 “好吧,我们住。一间上宿,两间下宿。再给我们准备些茶饭。” “要先交钱。”客栈老板冲着胜海舟伸出了一只手。 胜海舟忍住怒气,从怀中掏出了一枚金币就放在了对方的手心。 客栈老板顿觉手心一沉,他移动灯笼照向手中的金币,看清后顿时眉开眼笑,马上就换了一副面孔。 江户时代,幕府铸造的这些小判金其实并非纯金。胜海舟给客栈老板的是含量在65%的元文年间铸造的金币,可换四千文宽永通宝;平常年间,可买米一石两斗。其购买力可见一斑。 而到了元文年之后,德川幕府财政困窘,金币的铸造量减少,成色愈来愈降低,重量也减轻了很多。最明显的例子就是,两枚小判金才能去江户城外的吉原游女屋找个太夫玩一次,价钱涨了一倍,太特么坑爹了! 客栈老板将金币收入怀中,随即回身冲着店里面喊了一声。很快,两个店伙计从一间屋里快步走出,分别为胜海舟和平太、久藏三人引路。 胜海舟对平太二人点点头,三人随即分开,各自跟随着一名伙计向客栈内的不同方向走去。 那名店伙计提着灯笼在前导引,穿过一道门,来到一处院子中。胜海舟知道这里就是上宿所在的院落了。 两人来到了一间屋前,伙计先是自己拉开障子门进去,将屋中的烛火点燃后,然后才退出房间,请胜海舟进屋。 胜海舟打量了一下这间上宿,环境十分不错。那伙计又赔笑着说院子里就有洗澡的地方,大人可以先去洗漱,茶饭一会就送来。随后然后一边猫腰向胜海舟行礼,一边拉上了障子门。 胜海舟先去了后院洗澡,洗完回来进到屋中,“饭盛女”已经将茶饭咸菜送到屋中,等候在屋内。 江户时代,旅笼中的这些“饭盛女”表面上是为客人端送饭菜,并在客人吃饭的时候等在一旁准备为客人盛饭,但她们大部分都是“游女”,也就是娼妓的一种。 胜海舟草草吃完了饭,让“饭盛女”收拾拿走,并回绝了对方的侍寝挑逗。 等人去后,他就盘坐在榻榻米上,在幽暗的烛火下,细思着明日该如何着手。 第二十一章 片山片儿警 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胜海舟起床后用过早饭,便离开房间,到客栈的大门处和久藏、平太汇合。 按照之前商议好的,三人决定上街先去置办一身行头。 胜海舟询问了客栈伙计后,先去了町内的两替屋,将两枚小判金换成一分金和一些宽永通宝;然后就到了一家二手吴服店。 别想着买新衣服了,那得订做;现成的衣服大都是二手的,一般都是店主从当铺那里低价买过来的。 胜海舟给自己买了一身九成新的小袖和服,一条腰带,一件股引(古代秋裤),一双足袋(袜子),一双新布鞋,然后又挑选了一件羽织(穿在和服外的短款上衣,这个在当时是很时髦的),一个丝绣的钱包。 久藏和平太两人,则挑选了两件五六成新的小袖,两件半合羽(平民穿的半身短衣),两条股引,两双草鞋。挑选这样的衣服,也十分适合他们的随从身份。 三人买好了衣物鞋袜,付完帐,让吴服店老板找了零钱并写了收据。衣服买完了,还得回客栈冲个澡再才能换上。于是衣店的伙计就背着装满衣服的两个包裹,跟在三人身后回到了客栈。 进了客栈,胜海舟便吩咐客栈的伙计去街上找个剃头的职人来,给自己三人剃头刮胡子并整理发型。前一段时间的连番劳累,让胜海舟根本顾上剃头,他原本光秃秃的月代头上,都已长出了不短的头发;下巴上的胡须也有点多。 等三人洗过澡,换上新买的内衣后,客栈伙计已经把剃头的职人叫来,正在胜海舟的房间外等候。 胜海舟也不进屋,直接让剃头匠在屋廊下开干。 等三人剃完头、刮干净胡须,换上新买的衣服后,顿时焕然一新。在客栈伙计恭恭敬敬的目光下,又来到松岛町的大街上。 昨天他们来时,因为天色太黑,只能看到路边街巷中很多的流民身影;可到了白天再一看,路边店铺大门两旁的屋檐下、墙边,都是流民。 这些流民的衣衫都是破烂不堪,很多都烂成了碎步片披在身上。一个个面黄肌瘦,两颊凹陷,目光呆滞无神。 “唉,当初大人收留我的时候,我也跟他们差不多一样。”久藏看着眼前的流民,喃喃道。 他原本是弘前藩的山民,灾情发生后,正在挖野菜的家人因为躲闪不及,被泥石流吞没,久藏因为去了城下町当苦力,这才躲过一劫。当初被赵新救下的时候,他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有些流民看到胜海舟三人在打量自己这些人,又看到胜海舟衣衫华丽,身后还站着两个随从。于是纷纷转身将自家的女孩推到身前,嘴里有气无力哀求着:“老爷,老爷,只要五十文,孩子就归您。” “老爷,我只要五合米,这孩子就领走吧。” 一时间,胜海舟身边围满了要卖自家女孩求活的流民,引来了很多过路人的注视。 胜海舟看着眼前被饥饿折磨的流民,和那几个眼带泪花,瘦的跟柴火棍一般的女孩,心中有些不忍,正要抬手伸进怀中取些铜钱,就听到身旁有人重重叹息了一声。 “救不过来的。” 胜海舟转头一看,是一个中年武士。这人头发略略有些灰白,月代头修饰的一丝不苟,胡子也刮的十分干净;身穿一件浅灰色的小袖,外罩一件洗的有些发白的蓝色羽织;武士刀和胁差都插在腰间;脚上穿着一双草鞋。 “您说什么?”胜海舟欠身致意后问道。 “我说你是救不过来的。”那中年武士将双手揣在袖中,转身对胜海舟正色道。 “可,可也不能看着他们去死啊,这都是一条条人命啊。” 年轻而且热血的胜海舟不再理会中年武士,他从怀中掏出十几枚之前买衣服剩下的宽永通宝,在每个流民女孩儿手里都放了几枚。 “拿着吧,先去买口吃的充饥,多了我也没有。”胜海舟无奈的说道。 他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离家游历的年轻武士,说白了就是浪人。他可不敢也不能在街上对流民大加施舍,那会引来有心人的注意。 胜海舟给流民施舍铜钱的时候,那个中年武士面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他自己也从怀中掏出了几枚宽永通宝,递到了几个流民手中。 “谢谢老爷,谢谢老爷啊!”拿到施舍的几个流民纷纷鞠躬道谢。这下麻烦了,更多的流民看到这边有人在施舍,纷纷涌了过来。 “跟我来。”那中年武士看到流民纷纷靠近,连忙对胜海舟示意。几人加快脚步,转身就走。 卖儿卖女的流民们,跟随着胜海舟二人走了几步,见他们没有购买孩子的意思,也陆陆续续的回身原处,继续乞求着其他路人。 胜海舟跟着这个中年武士在大街上快步走出几十步远后,见那些流民不再跟上来,便停下冲那中年武士点头致谢。 “那边……”中年武士仰头示意远处的一个方向,语气沉重的继续说道:“每天都有几百具尸首拉到那里掩埋,可每天还是会有数百的流民来到这里。” 他又瞥了一眼街对面的米铺,面带怒意,嘴里低声恨恨道:“这些黑了心的商人!米价天天在涨。” 胜海舟听到这话,觉得这中年武士人还不错,于是正式躬身行礼,道:“在下胜海舟,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那中年武士也是欠身行礼,道:“在下片山勘兵卫。” 胜海舟看了看地上的影子,已经是中午时分了。于是就热情的对片山勘兵卫说道:“眼下已经是正午,不如由我做东,请片山阁下到酒馆一叙。” 片山勘兵卫露出了笑容,看着衣着华丽,还带着两个随从的胜海舟。不好意思的摩挲了几下头顶,考虑片刻后说道:“也好。说实话,我也好些日子没喝酒了。” “我也是昨天才到此地,不知哪里有上好的酒屋?”胜海舟向勘兵卫请教道。 “唔。请随我来。”片山勘兵卫一片说着,一边伸手示意,邀胜海舟同行。 酒馆的名字,叫高崎屋,以松岛町东北的高崎山命名。 片山勘兵卫拉开酒馆的门,掀开门帘进去,胜海舟一个人跟在身后。平太和久藏没有跟着,两人去了隔壁的一个小饭摊。 “是片山大人啊,您可好些日子没来了。” 柜台后正在招呼客人的酒馆老板一看到片山勘兵卫,就立刻热情的打起了招呼,看来是熟客。 负责招待的老板娘盛情的将二人请到一个单独的小间坐下,随即十分熟络的对片山勘兵卫说道:“您可有一个多月没来了吧。家里一切还好吗?” 片山勘兵卫微笑着答道:“承蒙惦记,还好。自从吃了你们这里的蒲烧鳗鱼饭,我可是吃什么都不香喽。” “您可真会夸奖,这话您夫人要是听见可会伤心的。”老板娘捂着嘴呵呵一笑,随即转头对胜海舟说道:“我家的蒲烧鳗鱼可是非常有名的,很多人吃了都说好。” “那就来两份。”胜海舟肯定的说道,他也很久没吃过蒲烧鳗鱼了。“再拿两壶上好的清酒,再上几个小菜。” 胜海舟觉得片山勘兵卫这人言谈举止很对自己的脾胃,就想跟对方攀攀交情,于是就大方的对老板娘吩咐道。 “好嘞~酒菜马上就来。”老板娘愉快的说着,又对片山勘兵卫说道:“哎呀,你这个朋友可真不错。”她嘴里一边说着,一边就退出了包间。 “这可太不好意思了。初次见面,就让你这么破费。”等酒馆老板娘一出去,片山勘兵卫马上就欠身向胜海舟致谢。 “千万不用客气。说来也是奇怪,我一见片山阁下,就觉得十分亲切,像是认识了多年一般。”胜海舟连忙解释着。 “那么我就重新介绍一下自己。在下片山勘兵卫,松岛人,目前是在本町奉行所担任同心。”片山勘兵卫哈哈一笑,随即盘腿正座,十分严肃的说道。 这要是赵新在场,肯定会脱口而出,岛国片儿警啊! “在下胜海舟,近江蒲生郡人。这次出来是想历练武艺,寻访名师。久闻松岛景色天下驰名,因此特意来此游玩。” “呵呵,本地的风景的确值得一观。”片山微笑了一下,随即皱眉。“不过你来的不是时候啊。” 两人闲聊了片刻,胜海舟询问了此地的寺庙和名胜风景,片山勘兵卫大致讲解了一番。很快,老板娘便端来了酒菜。其中就有片山勘兵卫进门时提到的蒲烧鳗鱼。 话说鳗鱼这玩意,别看后世在料理店里卖的齁贵。在江户时代属于下贱食物,有身份的武士和贵族根本不吃。这个时代岛国的三大奢侈美味是隅田川的银鱼、多摩川的香鱼与初夏鲣;而海产品则是章鱼和扇贝;还有用去骨泥鳅制作的柳川锅,卖价两百文啊两百文~~ 作为一个下级武士,俸禄很少的片山勘兵卫难得吃到这样一席大餐,而之前只是个御用算者(普通会计)的胜海舟就更别提了。 这里就要牵扯到德川家搞的家禄制度了(武士的俸禄不是给武士一个人的,是给他全家的。) 例如像胜海舟和片山勘兵卫这样的下级武士,年俸也就是“四二侍”,即现金四两,白米十俵——请注意,这里的白米只是没脱壳的玄米,折合五石;而且黄金可不是千足金,而是65%-67%的杂金。 赵新一枚金币能卖十几万日元,那是因为他卖的是古董而不是金子。 元文小判金在发行时额定的的含金量是65%,那么一枚13.11克的金币实际上只有8.52克的金。 一年俸禄四枚金币,扣除杂质和其他添加物,一共只有34克多一点。后世金价多少?即便是取500一克高价计算的话,也才一万七。 之前提到过的,一枚当值一两的小判金在江户时代的平常年间,可以买米一石两斗;按照两俵一石的算法,“四二侍”可折合成大米九石8斗。再按照这个时代的重量换算一下,那么就是1274公斤上下,按照七成五的平均出糙率计算的话,大概是950-960公斤的样子。如果按照一家三口来算,平均每天2.6公斤大米,看上去像是足够吃了,基本上全家天天吃糙米饭,自家院子里再种点菜,吃饱饭似乎没问题,隔三差五还能买块豆腐。 且慢!身为武士老爷,必须得有个仆役吧?如果在藩城没有房子,您得租个房住吧?喝茶喝酒,抽个烟呢?衣服鞋呢?纸墨笔砚呢?这还没算老婆孩子的日常开销呢。 所以对于下级武士来说,那点俸禄其实根本不够养家的。 别说下级武士了,很多旗本武士也一样。比如现在德川家自己的旗本武士里,有好多人值夜勤都没被子盖,听上去简直没治了,堂堂旗本武士啊! 幕府不但规定的薪水很低,而且很多武士平时每月只需上班两三天,甚至还有些职位属于在家待机的,实质上根本无事可做的那种。 好吧,在这样的情况下,武士们就开始积极的开展各种副业,挣钱养家。有种花的、养金鱼的、养鸟的、养蟋蟀蝈蝈的,甚至连身为幕府秘密部队的甲贺组和伊贺组(忍者),都分别干起了糊纸伞和养杜鹃花的副业。 在这样的工作制度下,片山勘兵卫也就有了时间,在大中午的和胜海舟吃饭喝酒。 原因很简单,第一今天我休息;第二有人请客,热情的让我无法拒绝(不吃白不吃。) 第二十二章 小小阿妙 两人推杯换盏之间,胜海舟就问起仙台藩会怎么安置这些流民。 片山勘兵卫沉默了一下,苦笑道:“没什么安置,藩里也不会去管。”说完重重的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膝盖上。 “此话何意?” “藩里的命令是,等流民自行离开。” “离开,他们能去哪?实不相瞒,我之前到过弘前藩。” “哦?情况如何?”片山勘兵卫十分意外,他只是听过流民和路人传言的各地灾情,实际情况并不清楚。而且仙台藩这里的情况,要比其他地方好很多。 “农田绝收,十户九空,饥民相食。”胜海舟面带沉重的说道。 “!!!”片山勘兵卫大惊,他没想到东北地区灾情居然严重到如此地步。 要说片山勘兵卫所就职的仙台藩,在岛国诸藩中经济条件算是非常好的。本身封地的位置得天独厚,还靠着大海。伊达家的公开俸禄是62万石,但实际的石高却超过了200万石。除了大面积开垦湿地种植水稻外,仙台藩领内还有铁矿,冶炼和畜牧业也很发达。 跟其他诸藩不同的是,伊达家推行了一种被称为“买米制”的专卖措施。领地内收缴的稻米,从石卷港出海运往江户出售,获利巨大,曾经一度占据了江户市场上流通稻米的一半。 同时仙台藩还将一部分的稻米和水产品出售往大阪,借以加强与京都公方之间的联系。 久负盛名的岛国“吉品鲍”还有鱼翅等俵物,其实就是出自仙台藩。不过是在经过加工成干鲍之后再冠以“长崎水产”的名义再销往隔壁带清。 “独眼龙政宗”在对外贸易上做过的最猛的一件事,就是在庆长十八年派人出使罗马教廷,希望能直接进行贸易。但是因为德川家康实行闭关锁国、严厉限制天主教的政策,交涉也就失败了。 虽然仙台藩很富裕,但农业对仙台藩的经济还是起到十分重要的支柱作用,一旦发生灾荒,伊达家也是扛不住的。 不过此时,东北地区的灾荒还没有完全影响到这里。所以除了市町上流民增多之外,仙台藩表面上还是一片歌舞升平。 胜海舟仔细的讲述了他在东北地区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他没有提到赵新,过了这么久,他早就明白赵新不是岛国人;但他也不是清国人,因为赵新没有辫子,包括那个后来的刘胜。 对于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外来者,一旦被官府知道行迹,是要招来杀身之祸的。 片山勘兵卫就这样听着的胜海舟的讲述,时而激愤,时而怒骂,连他面前最爱吃的蒲烧鳗鱼饭,也没有再动一筷。 “那依阁下的见解,如何才能救助灾民呢?” 胜海舟犹豫了一下,眼前的这位片山勘兵卫才刚刚认识,说多了就是交浅言深了。于是他无奈的叹道:“我也冥思苦想了很多天,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片山勘兵卫微笑看着胜海舟,他知道对面这个年轻人没有把话都说出来。从一开始互相认识时,他就觉得这个年轻浪人有点不对了。 这得多招摇啊,一个普通的年轻武士出远门还带着两个随从?而且那两个随从穿的还不错。 其次就是片山勘兵卫注意到,胜海舟的口音和那两个随从的口音完全不一样。那两人的口音是东北口音。这一个近江国的浪人武士,找两个陆奥的人当随从?这不合理啊。 于是片山勘兵卫不再追问,而两人接下来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让老板娘把冷了的饭菜加热一下,就草草吃完。 等出了酒馆的门,片山勘兵卫感谢了胜海舟的款待。说自己才是本地人,结果反倒让胜海舟掏钱破费了。他接着又指向了酒馆西边的一片住宅区,向胜海舟说自己家就在那边,如果胜海舟这些天不走的话,希望后天能请他去家里做客,吃顿便饭。 胜海舟考虑了一下,觉得是个打探消息的机会,也就十分爽快的答应了。 等片山勘兵卫远去后,一旁等候的久藏和平太则走到胜海舟身后。平太开口问道:“这人是干什么的?” “本町奉行所的同心。” “那会不会……?”平太没有往下说,他担心会有什么麻烦上门。 “不用担心。他还请我后天去他家里做客。这个人,有点意思。”胜海舟看着片山勘兵卫离去的方向微微一笑。 “胜大人。”久藏突然叫着胜海舟。 “嗯?”胜海舟转回身,只见久藏迟疑着从身后慢慢拉出一个小女孩儿。 “这孩子是……”胜海舟一看这孩子的外貌就知道是个流民。此时已是十月,天气渐冷,这女孩身上的衣服都破成一条条了,还光着脚,双手搂在胸前,微微发抖。 “哪儿来的?” “我们俩也不知道。刚才吃饭的时候才注意到这孩子一直跟在身后,久藏看她可怜,就给她买个两个饭团子。吃了后然后问她是哪儿的,家人在哪也不说。后来我带着她去找那边的流民问了,都说不认识她。”平太一边挠着头一边解释着。 “唉,就算是认识也不会说的。”胜海舟叹息一声。 “我觉得是真不认识,否则她看见自己的家人一定会有反应的。平太问那些流民的时候,我一直注意着她。”久藏摸了摸女孩的脑袋,抬头对胜海舟解释道。 胜海舟在女孩面前蹲下身子,发现在这女孩一头蓬乱的长发里,藏着一双亮闪闪的大眼睛。而女孩儿看到胜海舟面对着自己,有点害怕的往后躲了一下。 “别怕,告诉我,你多大了?”胜海舟和颜悦色的对女孩儿问道。 女孩犹豫了一下,似乎是被对面这个年轻人温和的笑容和声音所打动,迟疑着说道:“……九岁。” “你家里人呢?” 女孩抬头看了看身边围着的平太和久藏,又看看胜海舟,低下了头一言不发。 胜海舟看到街上来往的人流中已经有人在往自己这边看,随即对平太和久藏说道:“带她回客栈再说。” 四人回到了客栈,胜海舟让其他三个人一起跟随自己到了上宿的屋内。 等几人坐下后,胜海舟先让平太给女孩儿倒了杯热水,然后又把自己盖的被子披到女孩儿身上,这才对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阿妙。” “你家在哪?” “长野原町。” 三人听了一头雾水,想不出这是哪里的地方。 “吾妻郡。”阿妙看三人一脸茫然的看着自己,连忙补充道。 “哦。原来是高崎松平藩的。”胜海舟一听到吾妻郡,立刻就知道了在哪。可他随即一惊,好家伙,吾妻郡就在浅间山边上。 随即,他长出一口气,让自己的情绪平稳下来,继续轻声问着阿妙。 “你家里人呢?” “妈妈和弟弟被山洪埋了……”阿妙低下了头,浑身开始颤抖。 “那,别人呢?”平太在一旁追问道。 “奶奶,奶奶上吊了。”阿妙的眼泪噼噼啪啪的开始掉在蔺草席上。胜海舟和久藏三人安慰了好一会儿,这才问明白阿妙的身事。 小姑娘的家正好位于浅间山北麓,七月份浅间山火山爆发时,阿妙家所在的村子被熔岩加上泥石流给摧毁,村子里房屋全部被埋。 阿妙的母亲和弟弟则因为来不及逃出,被埋在了泥石流之下。而阿妙当时和奶奶正在村外挖野菜,这才逃过一劫。可随着天灾伴随而来的断粮,则让更人绝望。老太太不想成为孙女的负担,于是就上吊自杀了。 至于阿妙的父亲,原本是个浪人武士,阿妙五岁的时候就不知道浪哪去了,一直没有消息。 奶奶死后,阿妙在活下来的村人们带领下,一路顺着下野、磐城,来到了仙台藩,最后来到了松岛町内。 当胜海舟在街头给流民施舍铜钱的时候,缩在一个街角躲避寒冷的阿妙看到了胜海舟身后跟随的平太和久藏。她觉得这位正在施舍财物的老爷是个好人,而且他还带着两个随从出门,说不准多收留自己一个也没问题。于是她就一直在后面跟着,直到胜海舟和片山勘兵卫进了酒馆,然后就跟上了久藏和平太。 怎么办? 听完了阿妙陆陆续续的讲述,胜海舟有些为难了。在他看来,现在熊岛上那一百多人,一大半都是老幼妇孺,根本干不了重体力活。赵新也跟自己讲过,这次来仙台藩主要目的就是看看能不能找到并拉走一些壮劳力,以为来年开荒种地做准备。 一趟船本来就装不下多少人,现在壮劳力还没找到,又来了个小女孩儿…… 阿妙看着胜海舟沉思不语,心里有些发慌。她觉得面前的这个武士老爷人挺好的,能带自己来客栈,还拿自己盖的被子给她披上。 小女孩儿鼓起全身的勇气,伏跪在胜海舟面前:“老爷,我吃的不多,还会做饭、会洗衣服、会带孩子,您就可怜可怜我,把我留下吧。” 胜海舟三人听了阿妙的话,竟没有一丝反驳的勇气。 “这几天你且先留下。至于能不能收下你,我还要禀报主公大人。” “啊?主公大人?”阿妙不明所以的抬起身来,还有个主公大人? …… “这仙台的生蚝真是不错啊,比国内的好。这烤鳗鱼也不错……哎,你怎么不吃了?” 温泉酒店里,刘胜一边大快朵颐的吃着巴掌大的生蚝刺身,一边赞不绝口。 “我可吃不动了,你这也太能吃了吧!少吃点生蚝,这玩意吃多了火大。” 午饭吃撑了的赵新一边用目光搜寻着餐厅里的美女,一边劝说着。 “这生活过的,太特么颓废了。”刘胜将盘中最后一只生蚝一口吞下,满意的仰头瘫坐在椅子上。 “知足吧。那些流民你也看了,跟他们相比,咱们是在蜜罐里。” “哎,真是没想到岛国的古代农民竟然这么惨。” “都一样,大清那边的农民也好不到哪儿去。等你有机会亲眼看到,就知道了。” “一切反动派都要打倒!”刘胜直起身子,恶狠狠的说道。 “哪有你说的这么容易啊。漫漫征程,咱们现在才刚刚开始。”赵新收回四处游弋的目光,伸出左手,比了一个小拇指尖。 此时赵新突然心中一动,一个还有些模糊的想法渐渐浮现了出来。他随即对刘胜道:“你抓紧时间联系你那些战友,看看人家退役后都在干嘛。咱也好有针对性的聊一下。话说咱们可就这几天有时间。等明年开春冰化了,咱们得接更多的人去熊岛。” 刘胜疑惑的问道:“你真打算接一群小鬼子啊?” 赵新纠正道:“都是贫农,这会儿还谈不上鬼子呢。再说,过两年大清那边也要闹大灾。” “哪儿?” “河南。” “怎么两边都闹灾呢?” “气象学上好像是叫‘第二暖期’,说白了就是厄尔尼诺现象。我也是查了资料知道,敢情18世纪就有气候变暖了。所以啊,你得抓紧时间找船员,光靠这个游艇能干嘛啊,咱们得搞条大船。” “所以你全指着我?”刘胜瞪大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 “嘿~~我说,是你说想好了决定加入的,这事我只能指着你了。我都想过了,得买条七、八千吨的大船,后面才有的搞。” “我去!一条海上货轮至少需要15个船员才行。我说,那你干嘛?” “我得负责挣钱吧,另外熊岛上开了春要开荒播种吧?这种子、工具、饮水、个人卫生,乱七八糟一大堆都得我弄。要不咱俩换换?我还郁闷着呢。” “得,打住吧。你叫我训练士兵这个行,叫我指挥种地……算了吧还是。” “这不结了。等熬过这个冬天就好了。”赵新颇有信心的说道。 刘胜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喝完,这才说道:“我说。对大清朝那边你有什么想法?咱们要怎么搞?” “东搞搞西搞搞了。”赵新开玩笑说道。“咱们现在就俩人,带着一群老弱妇孺,连胡司令都不如,人家还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呢。” “可我看网上都说什么‘穿清造反,否则菊花不保’?” “是穿清不造反,菊花套电钻。”赵新扭回头来,不紧不慢的说道。“咱们现在北边站住脚再说其他的,经济基础决定武力,没有一个强大的工业实力,搞不定的。” 其实,赵新还有一句话没说,信念决定成败。没有一个正确的信念,就算打跑了清军也守不住。 第二十三章 徐家逃奴 大清乾隆四十八年十月初四,高岭站大营(今葫芦岛高岭镇附近),皇帝驻跸处。 四个多月前,已经七十二岁的乾隆皇帝,开始了第四次东巡盛京,也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的东巡。 因为乾隆前些年下旨在盛京修建的文溯阁已经完成,故而此次需要他亲临盛京进行庆贺,向祖先表明自己的文治功勋。 与前次东巡不同的是,这一次乾隆是从圆明园启銮,先到避暑山庄停留。因为天气炎热,人员车马行李众多,行走不便。因此直到了八月十六日,会同前来承德的卓索图部的各位蒙古王公后,才再度启銮,前往盛京。 同时,他又命怡亲王颙琅携带玉册、玉宝(实际应称为谥宝、谥册,是清代皇帝为前代帝、后上谥号时的制用之物。清代定制:凡皇帝恭上皇考妣尊谥、庙号,敕工部制玉册、玉宝,加上列圣、列后尊谥,敕重制玉册,改镌玉宝。),带领诸位阿哥及礼部、工部所遣官员于太庙跪拜后,于八月十二日从北京出发,九月初二日在常家屯汇合。 皇帝的大帐内,一个面容清秀俊美,头戴双眼花翎官帽,身穿从一品朝服的大臣正在念诵军机处拟好的旨意。 “萨载、闵鄂元奏江苏按察使司监盗犯邓二等五名,一同越狱于八月二十九,九月初三日先后拿获。业经申明,问拟斩决,具体在案。其属按察使苏松粮储道秦学溥请交部严加议处等语……” 大帐正中,坐着一位身着酱色湖绸棉袍的老者。此人的头发已经花白,但从气色面相上看去,保养的十分好,看上去不过五十多岁的样子。 他,正是七十二岁的大清皇帝,乾隆。 乾隆静静的听着站在下面的和珅念完拟好的圣旨,微微点头后才说道:“这个秦学溥,真是辜负了朕对他的提拔。让萨载和闵鄂元再行彻底追查,若有其他情弊之事,另行具奏。你按朕的这个意思再拟旨意。” “嗻,奴才遵旨。”念完旨意的和珅和立在一旁的福康安都磕头领旨。 “免礼吧。” “嗻。奴才谢主子。” 说完了这一件,乾隆又皱着眉对福康安说道:“朕今天接到李奉翰(江南河道总督)的奏报说,云南运往京城的铜船在江宁遇风沉了。福康安,你当过云贵总督,这运铜的船是怎么回事?” 此时的福康安年纪才二十九岁,自乾隆三十六年辅助阿桂在大小金川平乱作战,到乾隆四十六年任四川总督缉拿“咽匪”治乱,在这十年时间里,他在朝中已经有“名将”之称。 他历任户部侍郎、满洲镶黄旗副都统、内大臣、吉林将军、盛京将军,再到云贵总督、四川总督兼成都将军。乾隆四十七年,因在四川缉匪有功,擢为御前大臣,加太子太保。 今年受诏回京署理工部尚书;五月,又授为总管銮仪卫大臣、阅兵大臣、总管健锐营事务,伴驾随同前往盛京。 站在和珅对面的福康安听到皇帝跟自己说话,又连忙跪下。 “免礼。” 福康安随即起身回道:“回主子,云南和贵州运往京师的铜铅之物,一向都是在重庆另行打造船只,雇佣水手的,交卸过后,再将船只拆卸变卖。” 乾隆道:“还有这样的事?” 福康安回道:“奴才以前在四川和云南任上时,就派人查询过此事。当地负责此事的历任委员都是这样做的。每船所装铜铅甚多,所以必须要将船身的板片加厚才可以。是以每次都是打造新船。 奴才以为,四川装运货物的船里,本来有很多大船,颇多坚实可用。以后只需挑选坚实耐用的货船,按照市价雇佣船只和相关船工即可,实在是没有必要另行制造。” 对面的和珅看了一眼福康安,没有说话,而福康安则恍若不觉。 “每年都要打造新船,卸铜之后再拆卸变卖……”乾隆默然无语。他深知这里一定弊情甚多,但此时官场贪腐已成常态,按下葫芦浮起瓢,各地贪腐之事层出不绝。 但这话他还不能说,否则如何对得起自己和臣子们标榜的“盛世”? 乾隆晚年之后,一心想要打造盛世景象,但同时却变得十分怠政。尤其是在乾隆三十八年十一月立皇十五子颙琰为储君之后,他已经不再像年轻时那样因贪腐而兴大狱杀人了。很多时候他只能在奏折的批示上命令地方督抚严饬办事官员。 之前提到的江苏邓二等五名囚犯越狱一事,五个抢劫重犯,竟然能从严密看守的大牢里逃出,扳开牢房的栅木,扭断锁链,翻墙而走。简直荒唐可笑。 而刚才他所问到的滇铜沉船一事,则是关系到铸钱的国家大事。此次江宁沉溺的船上所运铜铅达高达九万斤之多,若说此中没有弊案,乾隆自己都不信。但此刻他只是先让两江总督萨载和河道总督李奉翰赶紧想办法打捞。 想到这里,乾隆又问和珅道:“和珅,你是管着户部的,我大清每年从日本国运来的铜有多少?” 和珅回道:“回主子,据奴才所知,目前我大清每年从日本国运入精铜两百万斤上下。” 乾隆缓缓点头,习惯性的伸出右手,一旁的太监连忙将一杯温热的人乳递到乾隆手中。乾隆喝了一口才慢慢道:“虽说现在滇铜年产已过千万斤之数,不过日本国每年输入的铜对我大清仍然重要,务须保证采买数量。” 和珅此时突然想起一事,下跪奏道:“主子,奴才今天接到理藩院送来的朝鲜使臣奏报,上面说日本国东部火山爆发,灾情甚是严重,恐怕会影响日本铜的交易。” 乾隆微微点头:“嗯。朕知道了。你下去拟个条陈呈上来。朕自登大宝以来,向来严禁贩米出洋,命各该省督抚,于各口要隘,务必实力巡查。” “嗻。”二人叩头后,起身退出了大帐。 乾隆抬头看着离去的两名股肱之臣,满意的露出了一丝微笑。不过当他看到桌案上的一叠奏折,微不可查的叹息了一声,提起了笔,开始批示。 与福康安告辞后,和珅回到了他的住处。 此时的和珅,深得乾隆信任,因而身兼职位之多,令旁人咂舌。除了管理京师崇文门税关、署理兵部尚书、管理户部三库以及理藩院尚书外,作为国史馆副总裁、文渊阁提举阁事的和珅,这次跟随乾隆东巡,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将编纂好的《四库全书》送进盛京的文溯阁存放,这也是此次东巡的庆祝活动之一。 三十二岁的和珅高高瘦瘦,嘴唇上的一撇精致的小胡子,面容十分的清秀俊美。如果换了一身衣衫走在大街上,不认识的会以为这是个读书人。 进了屋,随行的下人便上来接过了他刚摘下的帽子。 “我写封信,你一会连夜亲自送回府上交给你爹。”和珅对下人吩咐着。 “嗻。”和府管家刘全的大儿子刘印接过帽子放在帽架上后,立刻应着。 刘全,和珅的管家,外号刘秃子。和珅的父亲常保死后,刘全曾保护着九岁的和珅与六岁的和琳,陪伴左右,到处借贷过日子。直到和珅十五岁,可以自立当家时,刘全才成为和府管家。而和珅一直把刘全当成自家亲人看待,从不称呼其为管家。 刘印没有问是什么事。既然老爷让给自己的爹送信,那肯定有要事。 和珅没有对刘印解释,洗了把脸,便来到书案前提笔写信。很快,信就写好了,和珅将信装入信封,贴上火漆。等了一会待火漆干了,便交给了刘印。 “老爷,您还有什么吩咐的没有?”刘印接过信后,低声问道。 “你就跟他说,信里我说的事,让他先去请教一下泉之先生。” 这个泉之先生,就是和珅曾经的老师吴省兰,字泉之。曾与他的兄长吴省之一同担任咸安宫教习。这兄弟二人后来都投靠了和珅,其中以吴省兰最为无耻。 和珅之所以让刘印给他爹刘全送信,就是担心云南运铜货船的事与刘全有关。他记得刘全曾经和他提过想插一脚,自己没太当回事,就答应了。 这次运铜船在江宁出事,九万多斤铜都掉入水中,这可不是小事。万一被担任着江南道监察御史的钱沣给查出刘全在里面掺和了一脚,那可就麻烦了。 和珅在云南铜矿的利益里没有插手,他插手的是日本铜矿海运的生意。 清朝入关之后,明代遗留下来的传统铜矿已经开采殆尽,当时云南的铜矿还处于初始开发阶段。严重的铜危机令清政府焦头烂额,而滇铜矿区散落深山,运输非常困难;即便是耗尽云南全省之力,一年也不过能运出三百万斤铜。且开采初期的滇铜成色不足,所以自雍正七年开始,江苏开始采购日本所产的铜。 此时一条商船从浙江出发到达长崎,也不过十五天时间。每条铜船可载铜十万斤,这样一年航行两次,二十艘铜船的运量就超过了滇铜运到北京的数量。截止到17世纪末,每年来到长崎港贩铜的商船已经高达200艘,在长崎从事与贩铜业务有关的中国商人已接近万人。 而岛国大量的铜流失,使得幕府治下的岛国铜价倒挂,源源不断的出口也导致国内的铜矿也面临枯竭的危险。 于是自一七一五年(正德五年)起,德川幕府实施了“正德新令”。规定清国每年到长崎入港交易的船舶数限定为三十艘。而准许入港通商的,只限于那几家持有幕府发放的“信牌”的商人,限定为每年贸易额白银六千贯,铜三百万斤。 而和珅为了积累与朝中其他三派(阿桂为首的武官派、刘墉为首的御史派、钱沣为首的反对派)的斗争资本,大肆插手江南的各项贸易,暗地里要求江南的大商家必须向和珅缴纳帮费。如有不从,则派人伪装成强盗,抄家灭门,江南大商人无人不敢听从。 因此,在日本贩铜这件事上,和珅就狠狠的插了一脚。 此时天色尚早,和珅想了想,回到里屋,又让下人服侍着换上朝服,带上了帽子。他还得去皇帝身边伺候。自打他从甘肃回来之后的一年多里,乾隆愈发的宠信他,时刻叫他伴驾服侍。 和珅到了乾隆大帐外,就见管事太监走了过来。 “和大人,皇上正要找你。” 和珅连忙进帐,来到皇帝身前,正要叩头,却听乾隆说道:“和珅免礼。” “奴才谢主子。”和珅抬眼看去,只见乾隆手中捏着一份奏折,面带不豫。 “主子,有什么烦心事吗?” “庆桂递来的折子,你看看吧。” 和珅闻言,随即躬身上前,从太监手里双手接过折子,打开观看。 这是吉林将军庆桂(尹继善之子)和宁古塔副都统安临共同发来请罪的折子,上面奏报的是流放犯人林阿撞、鲁寿山、潘秀成、雅宁、揭三子等人,先后逃脱,同时二人已派兵缉拿。 和珅从一干逃犯的名单最下方,看到了两个名字:徐寿南、徐福南。 这是?和珅目光凝聚在这名字上,仔细回忆了一下,片刻之间,如电光火石,他脑海里就涌现出一个人名。 难怪乾隆会不高兴了,原来是这两个人。 可是,在和珅的记忆里,这兄弟二人当年发配时一个三岁,一个一岁;五年过去了,那么他们现在也不过是八岁和六岁的孩子。 他们究竟这是如何逃脱的呢?其中定有隐情,搞不好就是有人里应外合。 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和珅将奏折交还给太监。随即说道:“主子,奴才以为这事无须挂怀。” “嗯?怎么说?”乾隆见和珅如此说,有些好奇的问道。 “奴才以为,那两个逆犯之子,大的不过八岁,小的也才六岁。即便事发之前有人接应,可带着两个孩子,又能跑多远?且宁古塔本就是苦寒之地,离京师近万里之遥,那些流放此地的成人在冬日尚且难捱,何况两个孩子?如今已过十月,极北之地,朔风暴雪之下,奴才料定那徐家那两子熬不过这个冬天。故而主子只需命庆桂和阿林派兵紧守道路关卡缉拿即可。” 乾隆听完和珅的奏对,面色稍霁,他其实最担心的就是有人里应外合,将徐家两子救走。而背后主谋才是乾隆最关心的。 想到此处,乾隆也只好先将这事放在一边,稍后他会拟旨给庆桂,命其严加缉拿并审讯相关人等便是了。 烦心事不提,乾隆随即眉头展开,对和珅道:“你给朕说说,明年南巡的事安排的如何了?” 第二十四章 珲春 宁古塔东南的崇山峻岭中,两个三十来岁的汉子,各自背着一个孩子,艰难的行走在漫天呼啸的风雪之中。 “鲁大叔,你累了吧?咱们歇会再走。”一个汉子身后的孩子问道。 “少爷,咱们歇不得,趁着这会风小赶紧走,要不等风大了就走不了了。”姓鲁的汉子侧头低声回应着,脚下却丝毫不停。 这两个成年人,正是从宁古塔逃出的鲁寿山和潘秀成,而他们各自背上的两个孩子,就是让乾隆关注的那两个孩子,徐寿南、徐福南兄弟。 “潘大叔,你让我下来自己走吧。”岁数稍大一些的徐寿南看到背着自己的潘秀成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连忙说道。 “寿山,咱们找地歇一会吧。”潘秀成没有理会徐寿南,则是对前面走着的鲁寿山问了一句。 “走过前面的山坳,咱们找个背风的地方。”鲁寿山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声。 潘秀成虽然是累得不轻,不过他听到鲁寿山的话,也不再说什么,而是将背上的徐寿南往上又托了托,加快了几分脚步。 这两大两小四个人,自从二十天之前从宁古塔逃出后,就一路顺着华兰河与商尖河之间的山坳向东而行,这时他们已经越过了大岭,再往东就是绥芬河了。 原本二人的计划是过了商尖河后一路向南走,但他们到了他克通喀河附近的时候,发现了巡逻的旗兵小队,所以只得往东翻越大岭。至于一路向东到底去哪,鲁寿山此时也没有想清楚。 作为曾经身受徐家大恩的仆人,鲁、潘二人的目的就是要救出徐家仅存的这两个男孩,为徐家留下这一条血脉。 为此,从三年前开始,两人便开始悄悄准备,并讨好看守他们的旗兵,使其不断放松警惕。 过了一个多时辰,鲁、潘二人背着孩子,终于越过了前方的山坳,来到一处背风的山石之后。 潘秀成放下背上的徐福南,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哧带喘。鲁寿山则从怀中掏出兔子皮做的水袋,随手递给了他。 水袋里的水,还带着微微暖意。潘秀成拔开塞子,仰头就喝了一大口。 “慢点,别喝那么大口。” 潘秀成一口水喝完,抬起袖子擦了擦嘴,便将水袋递给了最小的徐福南。 “潘叔,我,我不渴,你喝吧。”六岁的徐福南十分懂事。 潘秀成闻言轻轻一笑,摩挲着徐福南的脑袋安慰道:“喝吧,你潘叔不渴了。” 徐福南闻言这才两手捧起水袋,仰头喝了几口,然后又递到哥哥手中。 潘秀成看着这两个孩子,抬头问鲁寿山道:“寿山,现在往南的路都给封了,你说咱们去哪?总这么逃不是办法啊。” “狗日的鬼天气。”鲁寿山看着眼前不断飘落的雪花,狠狠的骂了一句,随即蹲下来,靠在一块大石头上,将双手揣入袖中。 四人破烂的衣衫和鞋子中,都塞满了乌拉草,还算暖和一些。这点草还是逃亡之前潘秀成从旗人家里偷出来的。很多流放到宁古塔的重犯,到了冬天有时连把乌拉草都要不到,以至在冬日的寒风中苦苦哀嚎,直到最后被冻死。 “照眼下看,往南过不去,往回走更不可能。咱们还得往东,顺着前面的河道走。” “啊,那这一路下去是哪啊?” 鲁寿山没说话,他看着眼前这两个瘦的跟大头娃娃似的孩子,对潘秀成道:“拿两根须子。” 潘秀成闻言随即伸手掏向怀里,摩挲半天,用手指捏出两根人参须子。然后让又将这两根须子从中掐断,分成四份,分别递给了鲁寿山和两个孩子。 潘秀成把人参须放进口中,一边嚼着,一边对鲁寿山说道:“你说咱们是要往珲春城……?” 鲁寿山道不等对方说完便打断道:“不成。咱们都逃出来二十多天了,珲春那边肯定收到信了,你现在往那里去,一定会被旗兵抓住。” “那你说怎么办?” “去年,咱们去珲春那边收高粱的时候,我听运粮的库尔喀齐人(赫哲族)说过,顺着绥芬河一直往东走,就会到海边,那里有个渔村,都是库尔喀齐人,没有旗兵。” “那咱们得走多久?” “我觉着要半个多月吧,等咱们到了渔村,就能找到船。等明年开春后咱们从海上走,大不了去朝鲜国。” “朝鲜?”从小在南方长大的潘秀成连听都没听过这个地方。 “嗯。吃吧吃吧。吃完了咱们继续走,趁着天黑前得找个落脚的地方。”鲁寿山嚼着人参须,对面前三人说道。 两个孩子点了点头,用力嚼着口中的人参须。 潘秀成无话,心底深深的叹了口气。 珲春城,衙署办事房内。 此时的珲春城协领永德已经收到宁古塔快马送来的文书,正在安排人手严守道路关卡以及南海(清代将现朝鲜湾以北,海参崴以南的洋面称为南海)沿岸各处。 “托莫霍果,你率披甲兵八十人,沿占米河两岸向西巡查。” “遵命。” “特英额,你率披甲兵八十人向北,巡查拉特河两岸。” “遵命。” “你二人带齐人马明日出发,十五日内回营。” 两个佐领从永德手中取了令牌,便各自下去了。 “他妈的,大冷天就会给老子找事!”珲春协领永德骂骂咧咧,也不知道他是对宁古塔的副都统不满呢,还是对这些逃跑的旗奴。 永德这个协领的日子平时过的很轻松,一年到头除了例常的粮草武备和山林海岛巡视外,没什么大事。自他当上这个协领以来,珲春也没发生过什么大事。 康熙四十九年( 1710年),朝鲜平安道渭原郡边民李万枝等人,非法越境杀死边境居民五人,并抢掠人参货物。此事引发了康熙震怒,于是他特命吉林打牲乌拉总管穆克登为奉旨钦差,赴凤凰城处理事件,同时命他巡查中朝边界全线。而后朝方将李万成、李万枝等五人缉拿到案后,送交清廷斩首,妻子儿女被罚为奴婢,家产则被完全没收。朝鲜平安道观察使、节度使、郡守、佥使、万户等全部被革职。 穆克登与朝鲜国派出的代表一起亲自勘察国境,并在长白山竖立了定界碑,确定以鸭绿江和图们江为两国国境,并加紧了对长白山一带的封禁。 于是,自康熙五十三年起,清廷为了护卫“龙兴之地”不受侵扰以及对地方旗民的管理,于珲春河北岸设衙,设镶黄、正白、正黄三旗,管理珲春一带的旗务和南海十四岛的边防事宜,隶属于宁古塔副都统。 当时珲春所设编制为协领一人,佐领、骁骑校各三人,防御二人,以捕獭之赫哲族兵(即所谓的鱼皮鞑子)一百五十名为珲春额兵。后又因赫哲族人地处偏远之地,不服王化,导致练兵效果不佳,于是从宁古塔调满洲八旗兵四十人,共一百九十人,其中领催19 人,披甲兵171人。 到了乾隆十七年,由于珲春地方增设卡伦(哨所),而驻防兵丁又不足,再从三姓(地名,今黑龙江依兰)驻防兵中移驻赫哲族兵调遣。 之后多年中,驻扎旗兵数量删删减减。时至乾隆四十八年,珲春城共设有卡伦十三座,驻防兵丁总共450人,其中领催27 人,披甲兵363人。 珲春城城周一里,有城门四座。经过雍乾两朝不断的修缮扩建,此时已有办事房3 间,档册房1 间,银库楼1间,三旗堆拨房2间,看守仓库堆子房2 间,衙署大门房2 间,二门房1 间,义仓房10 间,教场房3 间,官学房1 间。 永德从办事房出来回到衙署后院的住处,坐下后对身边的戈什哈说道:“叫你们去清查城内的旗人家奴一事,有什么结果?” 今年二月的时候,镶黄旗的一个旗兵家里就发生了家奴出逃事件,虽然最后还是被抓了回来,但永德在发往宁古塔的呈报里,谎称那个家奴逃了之后走投无路,自己又投回自首。副都统衙门并未追究。但自此开始,永德每个月都让亲兵带队,巡视城内各家,检查是否有家奴逃跑。 那戈什哈回道:“大人,昨天已经全部查检完毕,城中各家家奴俱在,无人出逃。” “嗯。”永德满意的点点头,又对一旁等候的书办吩咐道:“那你就帮我给副都统衙门写一封呈报。” 书办点头遵命,正要离去,永德又叫住了他。 “今年给皇上准备的鹿尾都安排妥当了吧?” “奴才已经查验过了,都已经备好。今年的鹿尾比往年成色还要略好一些。”这书办其实也是个发配至宁古塔的犯人。头几年永德正好缺个笔墨伺候,就将其调用到自己的名下。 “行。那你就再写两份呈报,跟往年一样。” “奴才知道了,一份给将军衙门,一份给宁古塔都统衙门,告诉他们进贡鹿尾准备的情况和起送日期。主子还有其他吩咐吗?” 永德挥挥手,让书办和戈什哈都下去了。 这时家中的奴仆送上茶,永德一边喝着热茶,一边低声骂道:“天杀的逃奴!皇上圣明饶你等不死,竟不思悔改。若是被我抓到,定要将你们绑起来在教场上冻一夜。我看谁还再敢逃!” 第二十五章 胜海舟挨骂 深夜的松岛町,渔港边。 江户时代,夜晚出行是一件麻烦事。那时的街上可没有路灯,所以人们只能依靠灯笼才能夜晚出行。特别是幕府禁止夜间不提灯笼外出。 胜海舟提着一盏灯笼,身后跟着平太和久藏两人。他们躲开了巡夜的更夫,一路来到了海边。 小女孩阿妙在客栈中早已睡下,胜海舟让没打算让这个孩子跟来。 平静的港口内,几条停靠着的廻船上毫无动静。 三人等了许久,胜海舟觉得时间差不多该到的时候,就听见身后发出了响动。 赵新来了。 胜海舟转身提着灯笼想看清身后是谁,就听见对面那个人影低声道:“是我。” “主公。”胜海舟这才确定是赵新,于是十分激动的轻声道。 “大人,您可算来了。”平太和久藏也是十分激动。 “说说吧。这几天都什么情况?”赵新平静的低声对胜海舟问道。 “主公,咱们去那边的草屋里说,我们这几天看过了,那草屋没人住。”胜海舟举着灯笼朝港口另一侧的方向示意。 这是一间十分破败的草屋,屋顶上的茅草稀稀疏疏,寒冷的海风从屋中穿过,发出了呜呜的声音。 赵新不动声色的打开了绑在大腿上的枪套扣,以防有事时可以快速拔枪射击。 四人来到了草屋前,胜海舟先举着灯笼进屋看了一下,随即在灯光下向赵新示意没问题。 “说说吧。胜海舟,你先说。” “是。我等三人在町中五日,发现町内流民很多,有从陆奥南下而来的,也有从上野来的。 仙台藩对这些流民的态度是不管不问,任其自行离去。 我们到达此地的第二天,属下就结识了本地奉行所的官员。这个人叫片山勘兵卫,在奉行所内担任同心。此人心地不坏,虽说不富裕,也会出钱周济穷人。 前日,属下曾应邀去他家中做客,席间谈到了如果购买一些流民带走会不会有麻烦。” 赵新问道:“他没问你要买流民做什么?” “属下跟他说了实话,要带流民上北方海岛种地求生。” 黑暗中,赵新眯缝起了双眼。 “私自纵容国民出逃,如果被发现了,这可是砍头大罪。” 赵新的声音依然平静,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可胜海舟却感觉心头有些发悸。于是他吞了口口水,继续说道:“主公,片山勘兵卫愿意携家人跟我们一同上岛。” “??”黑暗中赵新眨了眨眼睛,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那个片山勘兵卫是幕府的探子,第二反应,这人就是仙台藩的探子。 “舍家弃业当浪人,跟我们流亡海外,他疯了?”赵新淡淡的问道。 赵新的怀疑在这个年代是非常有道理的。 这年月,别看像片山勘兵卫作这样的低等武士,生活十分贫困和窘迫,有时没钱甚至要变卖祖产和向商人借贷,最后还不起钱还得被商人上门讨债。但那也是个“苗字带刀”的正牌奉公人! 从十七世纪开始,各藩大名就被幕府一直以来的折腾搞得财政困难,便以所谓“借知”名义(即大名向商人借款),削减家臣俸禄,使武士生活更困难。有的大名还不上高利贷,就赐给商人家臣的身份。 德川幕府也十分头大,为救济武士,还曾发布法令变相使武士赖债合法化。最后因商人的集体抗议不了了之。 可这年月浪人是什么?别看后世的剑戟片里浪人们一个个穷横穷横的,一个武士如果没有奉公的机会,同时抹不开脸面去经商务工的话,只有饿死一条路。 所以即便低级武士贫苦,可外人你想受这个苦还没门儿呢。 胜海舟迟疑了一下,想了想怎么措辞。这才解释道:“属下跟他聊了好几次,他本人对幕府和藩内不对流民进行救济十分愤恨,也对流民的悲惨遭遇痛哭流涕。属下见过他的家人,他家中有一女两子,从家中陈设和穿着上,也看得出很穷困。可片山勘兵卫这个人在町民中的口碑非常好,这一点也是我在町内和商家闲谈中打听来的。” “不。”黑暗中的赵新摇了摇头,也不管身边三人是否看见,便继续说道:“既然你们成了朋友,那么朋友间就有通财之谊。我许可你可以从钱财上资助这个片山,但是,胜海舟,你要记得一件事。” 胜海舟这话听得心惊肉跳,自从他加入赵新麾下,还没从没听到过赵新如此严厉的口吻。于是他连忙躬身说道:“属下请主公明示。” “抛开逃难的农民不提,那些我们还没有深入了解的商人和武士,与他们交往时务必要小心谨慎。而且我知道仙台藩和江户的关系一向面和心不和,你怎么能确定这个人不是德川家安插在仙台藩的奸细? 既然你已经将出海的事告诉了他,我也不做追究。这次挑选流民的事就让他帮着办。咱们的船也装不下太多人,让他帮着你挑选流民。你就告诉那个片山,明年我们还来,让他放心。想跟着我们一起干,有的是机会。” 冰冷的海风吹过草屋,胜海舟的额头却冒出了汗水。 他知道,主公对自己讲的没有错,可自己当初与片山勘兵卫交往闲谈时,却忽略了说出实情的严重性。 “我还是太轻率了!”转过年才满二十岁的胜海舟心底自责着。他将手中的灯笼递给身旁的久藏,“噗通”一下就跪在了肮脏的草屋地面。 “属下请大人责罚!” 赵新满意的伸手将胜海舟扶了起来,又帮着他掸了掸衣服上的污迹,这才缓缓说道:“吃亏就要长记性。这次就算了,下次不能再犯。” 一旁的久藏和平太听到这里,也是突然就一起跪在地上。平太低头道:“大人,我们还办了件事。” 赵新心里猛一忽悠,定了定神才问道:“什么?” “我们收留了一个流民女孩儿,是从上野浅间山逃难过来的,才九岁,家里人都死光了。” “你们收留个孩子做什么?” “我们想给大人您找个贴身的女仆。” “噗”赵新心头喷出一口老血,我擦,都长能耐了,手下人知道孝敬自己了。 “我还用不着女仆。既然收下了就一块带走,回去跟着志乃干活。”赵新冷冷的说道。 这特么仨人,派他们独自出来才几天,就惹这么多事。 “胜海舟,给你两天时间,你让那个片山帮你挑选身体结实的流民。记住,没有老婆孩子的,一律不要!” 赵新不打算要那些光棍流民,谁知道这些人在农村的时候是怎么活下来的,这种人带回去搞不好就称为营地里的刁民。 “是。那我就挑选二十到三十户流民。” “可以。”赵新点点头。“大后天还是这个时候,我和刘大人会来接人。再晚就要结冰了。” “属下还有个问题想问主公。片山勘兵卫那里,我们资助他多少银两?” “我之前给你的那些钱还剩多少?” “还有八十多两。” “那好,资助他二十两。告诉他,我们明年开春之后还来,会带更多的人走。” 赵新说完,他面前跪着的三人感觉面前吹过一阵风似的,再一抬头举着灯笼看去,面前已经没人了。 三人相顾愕然。 第二天中午,高崎屋酒馆的单间里。 “这点心意,还请片山阁下您收下。” 胜海舟十分恭敬的将二十两用桑皮纸包裹的小判金,推到片山勘兵卫面前。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片山勘兵卫愕然。 “昨夜,我见到了在下的主公。主公听说了您的事情后,对您十分的看重。不过,主公他希望您能留在此地协助我们运送流民出海。另外,主公让我告诉您,明天春天,我们还会回来转移流民,希望到时能得到您的帮助。” 片山勘兵卫严肃的看着面前的胜海舟,过了一会,脸上露出了无奈的微笑。 “看来我是没有获得那位大人的信任啊。” “不不,阁下您误会了……”胜海舟连忙解释。 片山抬手示意打断了对方的话:“我没有误会。毕竟我什么都没做,只凭你我之间的闲谈,怎么能让那位大人信任呢。一切我都明白了,请放心,我会尽力协助这件事的。” “那么这个,还请阁下您收下。这也是我们主公的一番心意。” “!!!”这年月人穷志短,马瘦毛长。片山想起家中妻女以及一天一个价的大米,无奈的摸了摸剃的发亮的头顶,尴尬的笑了。 “好吧。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说罢,片山便将桑皮纸包拿起,揣入袖中。 看到对方拿钱了,胜海舟这才放下心来。 另一边,赵新一肚子怒气的回到了酒店住处。刘胜这时已经回国找人去了,他们俩约定的是刘胜大后天回来,这也是他为什么对胜海舟说两天后行动的原因。 等赵新洗完澡躺在床上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判断也可能武断了,毕竟不能用现代人看人看事的眼光去看待古人。 反反复复的来回想着,赵新也就睡着了。 两天后,刘胜在中午时分敲开了赵新的房门,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跟我一个班的,叫赵亮。他退伍后用退伍费和别人合伙开了家金属加工场,结果被当地认定为落后产能,厂子给关了,退伍费也全搭进去了。” “继续。”赵新不置可否,他希望了解的更多。 “先给我倒点水,我这下飞机再换新干线一路杀回,气儿都不带喘的。”刘胜大爷似的靠在沙发上说道。 赵新嘿嘿一笑,起身将自己刚沏的绿茶递给刘胜。 这厮是真渴了,一边小心的吹着,咕嘟咕嘟来了好几口,这才说道:“我可没透露秘密,只是跟他说有个地方急需,就算是落后产能也要,不过离家有点远。赵亮一听就动心了。他也没辙,退伍之后就一直干加工,别的行业他也不熟。估计我这会要不去找他问一下,他把设备卖了就去给人当保镖去了。” “他以前在部队负责什么?”赵新不太懂这个。 “火力支援。” “那咱们就找他聊聊。”赵新的心中十分迫切。自从营地开始建设,他就觉得有点力不从心了,很多工程建设上的事他根本不懂。 “以前认识的战友我基本上都联系了一溜遍,过的顺心的就问候几句,不顺心的就多聊一下。”刘胜停顿了一下,笑着说道:“约了个大局,元旦我们这些人决定聚一次。” “牛!”赵新冲着刘胜伸出了大拇指。 第二十六章 再会 仙台藩 片山勘兵卫没有让胜海舟失望。 两人见面后的当天下午,片山就通过自己的两个手下从町内挑选了几十户流民,并将这些人带到了海边的那所破草屋暂时落脚。 胜海舟没有去,他让平太和久藏出面,和那些流民交谈。 平太和久藏对这些流民说的是,有位商人老爷需要招募流民去外岛种地,待遇从优,吃饭管够,想去的要带着老婆孩子一起走。 为了证明自己说的不是假话,平太和久藏向这些流民表明自己二人也是从陆奥逃出来的流民。 即便如此,有几户流民还是不愿意去,他们还想着去仙台藩城或是江户,寻找机会。这年月除了近海打渔的,出海不归就是死罪,只要一走,就再也不能回来了。而幕府的这一法令直到江户时代末期才得以修改。 平太也不勉强他们,既然说了不想去,那就让片山的手下将他们带走。这样,留下愿意跟着去的,一共有三十四户人家,共一百三十六个人。 平太问了这些人除了种地之外还会做什么。结果这些人当中,有做过木匠的,有烧炭的,还有烧过陶器的,而这些技艺,也只是农闲之外的副业。 直到这时,胜海舟才出面见了这些流民。他也不讲外岛的事情,首先让平太去町内的商家那里,买了些米、萝卜以及木柴送来。这些流民一看到粮食,全都激动不已。马上就用自带的破锅瓦盆开始在海滩边上做萝卜饭吃。 吃饱了饭,很多人也就安心一些了。 这些留下的人也是没有了去路,他们很多都是农村中的雇农,粮食绝收,农田荒废,而依然没有减少的年贡,让这些人更加没了活路。既便是卖儿卖女,也只能苟延残喘;如果没有人救济,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都活不过这个冬天。 现在有人要招募自己种地干活,虽然是去外海的岛上,但只要能活下去,也就顾不得更多了。 到了晚上,这些流民就在草屋附近点起了几丛篝火,并围着睡下。虽然寒冷,但也比在町内睡在寒冷的屋檐下要好了很多。 如此过了一天一夜。期间也有町上的闲人和海港上的工人过来看稀奇,这年月还有人主动救济流民的?自己还不够吃呢。但这些围观的人看了半天,在片山安排的那两个手下的驱赶声中,也就慢慢都散了。 入夜,片山勘兵卫的手下都被他给轰回家了,他自己则和胜海舟一起等候在草屋里。他想看看胜海舟的口中提到的那位主公究竟是个什么人。 子夜时分,片山勘兵卫已经困的开始打瞌睡了,胜海舟则静静的坐在草屋中等候赵新的到来。 胜海舟此时心中正在想着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屋外昏暗的光线一闪,平太举着灯笼出现在门口。 “大人到了。” 胜海舟闻言精神一震,而正在打着瞌睡的片山勘兵卫也被惊醒了,二人急忙起身出了草屋。 浓浓夜色中,片山勘兵卫凭借着飘摇幽暗的灯笼光芒,隐约只见两个高大的人影站在二十步开外。 两人急忙走到近前。 “主公,人已到齐。按照您之前的吩咐,一共三十四户,共一百三十七人。”胜海舟向赵新躬身行礼后,马上禀报道。 一百三十六个流民,再加上阿妙那个孤儿。 “很好。”赵新在黑暗中点了点头。 胜海舟随即向赵新介绍道:“这位,就是我之前跟您提到过的片山勘兵卫阁下。” 接着幽暗的灯光,片山勘兵卫打量着面前的这两个“怪人”。只见这二人身上的衣物自己从未见过,上身和大腿两侧都是鼓鼓囊囊的像是装着许多物品。 “非常感谢片山君的帮助,给您添麻烦了。”赵新微微躬身,向片山勘兵卫致意。 “不敢不敢,能帮助这些人,也是我身为武士应该做的。”片山勘兵卫也是微微一躬身,随即说道。 这时,赵新身后的刘胜开口道:“赶紧着吧。天这么黑,船也开不快的。松岛海面情况太复杂。” 要说松岛之所以被称为“日本三景”之一,那是因为这是一个岛群。松岛湾内外,散布着大大小小260个小岛之多。所以即便是上了船,在没有卫星导航的情况下,刘胜现在也不敢开。只能是等到天明再走。 赵新听了刘胜的话,随即不再多说,直接吩咐胜海舟:“五人一组,先带十个人过来,开始吧。” 一切程序胜海舟他们三个已经十分熟悉,因此便示意一边的平太和久藏开始安排人上船。 可此时片山勘兵卫的心里却掀起了波浪。他听到刘胜说话时,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这是清国人!”片山心中道。 可当他仔细打量赵新二人的时候,却看不到头上有辫子,这两人都是一寸短发。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太奇怪了,我在本町居住多年,即便是从船上的商人和水手嘴里,也没听说过有这种发饰和衣物打扮的。” 此时赵新也在打量着面前的片山勘兵卫,他才不在乎面前这人是不是探子呢。自己身后的刘胜早就从大腿右侧的枪套上取出了枪拿在手里,保险也打开了。只要片山敢有异常举动,直接一枪了事。 “我们明年春天还会来此地,希望到时候可以有机会坐下来一叙。” 片山微微一躬身:“那我敬候阁下和胜海舟的到来。” 此时只听到一阵淅淅索索的脚步声,正是平太和久藏分别领着五个流民过来了。 那十个流民此时战战兢兢,看见赵新时就要磕头跪拜。平太连忙阻止了他们,将他们带到沙滩上停靠的冲锋艇前,双手从艇中一抓,手中多了几件救生衣。 “马上把这个穿上。”平太低声说道。 几个流民从平太手中接过救生衣,都呆呆的不知如何穿。平太无奈,只得从一个流民手中夺过救生衣,给他穿了上去,再把绳扣系紧。 如此将五人都给弄完之后,平太一指冲锋艇:“上船。” “大人,这船如此小?”一个胆子稍大些的流民指着冲锋艇问道。 “这是摆渡船,大船就停在前面的海里。赶紧上船!”平太低声喝到,一旁的胜海舟将刀拔出了半截。 五人相互看了一眼,无奈只好上了船。 另一旁,久藏也帮着另外的五人穿好救生衣,上了另一艘冲锋艇。 赵新对一旁呆看着的片山勘兵卫道:“好吧。那我们暂且别过。”说着拱了拱手,就转头和刘胜一起各自上了一条冲锋艇。赵新轰开了一个坐在船尾位置的流民,坐在船尾马达处。 平太和久藏上前,二人一起用力,顶着齐腰深的海水,将冲锋艇推入海中。 赵新发动马达,调转船头,向海中缓慢开去。 片山勘兵卫愕然看着眼前的小船发出轰鸣之声,船尾卷起一股股海浪,向着大海中远去。 在之后的时间里,赵新和刘胜驾驶着冲锋艇往返数十次,接送流民。片山也脱下了股引(秋裤)和足袋(袜子),踩着冰冷的海水,一直帮着推动冲锋艇入水。 这一番忙碌,直到东方露出了鱼肚白,才将这些人全部送到船上。 最后一趟冲锋艇回来的时候,没有赵新,只是刘胜一人开船上岸。 早已等待着胜海舟三人面对片山勘兵卫,深深一躬身。 “片山君,我们明年再见。” “胜君,再会。” 三人上船后,刘胜调转船头轰鸣远去。 此时天色微明,片山勘兵卫只见胜海舟他们几人所乘坐舟在驶过海中一处小岛后,向北一拐,消失不见。 三天之后,熊岛。 赵新和刘胜在岸边的一片欢呼声中,将游艇停入了海湾。 “快没油了。” “嗯,回去就买。我得把需要购买的物资写在本子上了,需要的东西太多了,根本记不住。” “我早跟你说了,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这一趟跑下来,赵新等五人实在累得够呛。尤其是回程途中,一众流民上吐下泻,搞的游艇上脏乱不堪,船舱中的味道能熏死人;即便是平太和久藏喝骂着流民一起收拾,可这些人身体都十分羸弱,也干不了太多。赵新无奈,只能凑合着,打算开回熊岛后再收拾船舱。 倒是那个平太提到的小女孩阿妙,居然不晕船;也因为在之前的几天了吃饱了饭,一直帮着清洗打扫。 可赵新看着这个只有九岁的瘦小女孩,在船舱里上上下下忙碌的样子,实在不忍心,好几次都让阿妙别干了。 而阿妙呢,她自从上船后,看着威武高大的赵新和刘胜,十分害怕。她生怕这位新主人嫌自己年纪小就不要自己了,于是就拼命干活。即便是赵新后来几次阻止,阿妙还是忙前忙后的帮着照料流民。 “阿妙。我们走了。”赵新坐在冲锋艇里,冲着游艇上还在打扫清理的阿妙喊着。 “主人,再稍等一下。”阿妙的声音从游艇内传来。 “别弄了,快点。”赵新无奈了,怎么这么玩命啊。于是拼着力气,又冲船上喊了一声。“你再不出来我可走了。” “主人,好了,好了,都擦干净了。” 赵新无奈中也十分好奇。都擦干净了?于是他起身跳到游艇船尾处,走到里面一看。 我去,真特么干净。就算让多福来舔也没这么干净。 多福……“放我出去,我来舔。” 第二十七章 来来回回的折腾啊 登岛后的流民们,被利吉和志乃等人按照男女分开两组。然后带着这些人去了营地中分开洗漱,更换衣物。 水是营地里的男人们去东北边的河里打来的。由于天气太冷,只能慢慢等着烧热才行。 洗好的了人,就可以领到新衣服和鞋袜。换好了衣服,再去喝粥,然后就被领着搭设帐篷。 赵新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利吉带着几十号人,按照赵新的吩咐圈建营地。但因为人手太少,这些天忙碌下来,连一侧的防洪墙也没弄完。 按照赵新和刘胜的设计,这些防洪墙需要在填满土石并压实后,再用铁管和铁丝连接,之后可以在营地内外墙两侧,将一根根木桩插在地上,紧贴墙体;在外侧墙体的木桩完成之后,墙下再铺设铁丝网。 赵新仔细琢磨了一下,为了安全起见,他决定将防洪墙垒成两层高度。因为他之前采购的防洪墙是1.37*1.06规格,所以把空铁筐都码完之后,看着实在有点矮。 这万一老虎野猪什么的一个飞跃,根本挡不住啊。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伐木,最起码得把营地四周围上一圈再说。营地的东西两侧树木都很多,砍伐和运动都很方便。 如果是靠人工来挖土填充这些防洪墙箱体的话,不知道要干到猴年马月;而且冬天已经来临,土地被冻的十分结实,单凭这些流民来刨挖运送,也实在太慢。 要是实在找不到人的话,赵新只能自己硬着头皮开挖掘机,不会也只能硬上了。他和刘胜都有点着急,营地建不好,流民的安全就得不到保障。万一睡觉时跑进来一群野兽的话,想想就头大。 因为天气十分寒冷,回来后的当天,赵新就和刘胜开始在流民们的帐篷里搭设取暖炉和烟囱,一些做过木工和泥瓦匠的流民则跟着他们两人一起学习如何操作。 等到赵新和刘胜一直忙到晚上,笨拙的弄完了几个炉子之后,这些跟着学的流民已经可以试着自己做了。 第二天,赵新又拉着刘胜,一人一把电锯,让利吉他们几个拿上斧头锯子,准备伐木。 赵新和刘胜对伐木都不熟悉,这工作对他们俩来说,危险性太高。第一是使用油锯时不注意就容易伤到自身,二就是被树砸到。 于是赵新按照记忆中看过的视频,决定采取合作的方式。他先去了物资堆放点,从外包装箱上拆了几根木板,然后让会木工的流民用斧子把木板一端削扁。这样几个简易的木楔子就做好了。 然后再选定一棵树,先让流民用斧子在一侧开出缺口,然后赵新用油锯在另一侧开缝。等缝隙开好之后,再把木楔子砸进缝隙,一块不够就再砸一块,反复折腾了好半天。随着缝隙逐步扩大,终于有人喊着“树要倒了”。 赵新、刘胜和几个帮忙的流民赶紧分散开,尤其是缺口的一侧不能站人。 终于,大树轰然倒下,众人于是高兴的欢呼。 有了第一颗原木,剩下就好办了。先锯下一截,让木工劈削出几个大号木楔子。 不过油锯实在不好用,太沉,羸弱的流民一个人根本拿不住。话说赵新也是没办法,过去小时候见到木工两个人用的那种大锯子,已经根本没人卖了。他买到最大的也只有16寸的手板锯。 折腾了一个天,直到天快黑了,也不过是砍倒七、八颗树,还不是那种大树,只有大腿粗而已。 被伐倒的大树,枝枝蔓蔓和树尖部位的可以用做柴火烧炉子,主干则用锯截成两米五的长度,放在营地外面。等数量攒着差不多了,再插在营地的外墙一侧。 回来后的第三天,赵新就不再管了,他看那几个流民就算是用手锯和斧头也干的兴高采烈。想想也对,现在哪有这么锋利好用的钢口呢。 想着游艇快没油了,于是在中午的时候,他便和刘胜偷偷的跑回了现代。先是去了机场旁边的租车公司,租了一辆大众 Caravelle旅行车。话说这车是车型里最大的,九座。 接下来又开车去了城里中国人最多的中国城,打听半天终于找到了卖200升大油桶的地方。 到了卖油桶的地方之后,两人就开始折腾.......首先把旅行车座位全部放平,发现最多只够放下三个油桶。好吧,先买三个;接着开车找加油站买柴油,把空桶搬下车,装满了再搬回车里;最后还得开车找个僻静的地方让赵新把油桶给收起来。 忙完这一切,继续回去买油桶,把以上动作重复重复再重复.......期间还不能总去同一个加油站。 要知道那游艇的燃油舱是一万升的容量...... 两人溜溜折腾一天,回到营地已经是次日下午,还得上船去加油。 话说在买油桶的过程中,赵新在中国城外面发现,这里居然有家枪店。他只是匆匆隔着玻璃看了几眼后,就迅速离开了。里面有什么枪呢?反正赵新别的没看清,就看到柜台上摆着一挺加特林!! 不愧是战斗民族,实在生猛! 之所以要这么折腾,是因为赵新要和刘胜迅速赶回岛国,然后再回到国内,参加元旦时刘胜战友的聚会。要不等海湾结冰了,哪都别想去了。 赵新决定这次回去后一定得把赴俄多次往返签证办下来。光是这么来来回回的跑,他已经累瘫了。 可就算再累,还得撑着,因为临行前要召集相关人等开会嘱咐。 赵新将剩余的三把工艺品武士刀和三把胁差全部取出,交给了胜海舟保管;衣物和工具已经发下去了一部分,其余的暂且保留;粮食这些全部交由利吉夫妻和万造夫妻负责。 众人散会后,从志乃那里听说赵新明天要走的阿妙,红肿着双眼,坐在帐篷的角落难过着。 九岁的阿妙自从懂事开始,就没吃过一顿饱饭。 在她模糊的记忆中,还得父亲离家出走前,终日喝酒抱怨;而母亲那时则忍气吞声,从不和父亲争吵;只有奶奶有时会骂父亲几句。 等她五岁那年,又多了个弟弟之后,家里的日子更苦了。没过多久,父亲就离开了家,直到村子里遭灾,再也没回来过。 小阿妙在遇到胜海舟他们之前,从来不知道大米是什么味道。母亲把偷偷存下的一点大米都给弟弟煮了米汤,而她和奶奶、母亲三人,每天吃的都是米糠芋头和萝卜,有时还得吃稗子。 而在村子受灾,母亲带着弟弟来不及从家里跑出,而被埋在泥石流里。要不是奶奶拉着她,小阿妙当时就要哭着冲上去把母亲弟弟挖出来。 奶奶上吊之后,小阿妙顿时觉得整个世界都黑了,她浑浑噩噩的被同村的村民拉着一起逃荒。一路上忍饥挨饿、风吹雨打的来到了松岛町,然后就遇到了胜海舟他们。 刚上船的时候,阿妙看到身材高大的赵新和刘胜走过来,就瑟瑟发抖。因为她从来没见过这么高大的人。而等她下船来到营地领完衣服,吃了几天饱饭之后,才渐渐的安下心来。 同时,之前和赵新一起来的流民们,在和新来流民的言谈中都在称赞赵新和刘胜,尤其对赵新如同菩萨一般的尊敬。从这些人的口中,阿妙也觉得这位主人是个好人。 小丫头正在自己难过时,赵新提着一个笼子走了进来,笼子里装着大花猫。 “阿妙。我不在的这些天,多福交给你来照顾。”赵新一边说着,一边将笼子放在了地上。 阿妙擦了下眼角,转身去看。赵新已经把笼子门给打开了,多福大人胆战心惊的走了出来。 “啊~它可真胖。” 多福被阿妙欣喜的抱在怀里,一脸郁闷的看着赵新。 那表情像是在说,你特么又抛弃我了…… 好吧,对赵新来说,都是幻觉,都是浮云~~ 猫粮和猫砂都放在了志乃那里,赵新忍着疲倦。将怎么喂猫,平时要关笼子里以防乱跑等事情都做了交待。 晚上临睡前,刘胜躺在床上无聊的问赵新道:“你是不是又看上小萝莉了,国内那边可还有个顾曦呢。” 赵新正在用毛巾擦脸,随口道:“什么?你说谁?” “阿妙。” “开什么玩笑!她还是个孩子。”赵新一把就将毛巾扔向刘胜。 刘胜也不起身,单手一伸,就抄住了湿毛巾。 “真特么禽兽,想一出是一出啊。”赵新笑骂着,之后又淡淡的说道:“可爱又能干,谁不喜欢?不过阿妙这孩子,自从胜海舟给我讲了她的遭遇后,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刘胜问道:“你想起谁了?” “阿信。小时候的阿信。” 刘胜听了,沉默不语。 两人出发的那天,海湾里的海面上已经结了薄薄的一层冰。 在岸上告别人群的呼喊声中,游艇驶离海湾,而赵新站在船舱里,看到小阿妙仍在用力的挥动双手。 两人这次丝毫不敢耽搁,一天之后,他们在北海道海边下了船。再次一番折腾,赵新和刘胜回到了现在的北海道。 等赵新打开手机,无数的信息就嘣了出来。有家里的、朋友的、还有顾曦的,另一还有几条是银行的到账信息,以及拍卖公司的。 赵新一条条翻看。家里的是父母惦记他了;朋友是问怎么失联了;顾曦是问什么时候回来;银行是到帐通知…… 赵新都不用看拍卖公司的信息就知道,他走之前委托的拍品已经卖出了。 第二十八章 招聘 下飞机当晚,赵新叫上刘胜一起先回了赵新父母家,吃了顿饭。 饭桌上,赵新的父母从儿子和刘胜口中得知,二人正在合伙在日本做生意,也就稍稍放心一些。可自打赵新老妈刷碗时把刘胜叫到厨房说了一会儿话后,母亲和老爹就开始跟赵新打听什么时候把女朋友带回家来。 啊呀~赵新前一阵累的还没缓过来呢,赶紧找了个借口就开溜了。 赵新第二天起床后,首先打电话给代理办理他和刘胜的签证,这个很快,交钱、网上填表后三天就能办好,不过需要本人亲自去取。为了避免以后啰嗦,赵新索性连申根签证也一起办了。 忙完签证的事,赵新和刘胜商量着继续开始大采购,其中就有让赵新念念不忘的的移动厕所,两间算一套,十套! 第一批物资采购完成后,赵新估算了一下仓库面积,觉得已经装不下了,光是一千吨的粮食已经占满了那间300平米的库房;至于那间800平的,则将放置挖掘机、压路机等一堆工程设备。 于是他便停下了一些大型设备的采购,等粮食到货后收取完了再说。 有鉴于之前买了油桶再买油的折腾经历,他这次在本地的一家企业订购了两个容积为20吨的油罐,准备在到货后一次装满。 赵新可再也不想去倒腾油桶了。 至于十八世纪的石油,那个现在还太遥远,最近的油田位置是在黑龙屿上面;而且自从石油价格战爆发以后,北方那个国家的小型石油公司纷纷破产,闲置拍卖的设备多的是。 忙完了这些事,赵新联系了另外一家拍卖公司,再次取出了四件岛国古董茶器和两件钧瓷,委托其拍卖。 之后两天他就一直在家休息,话说前一段的来回奔波实在把他累惨了。离刘胜的战友聚会还有一周时间了,不过赵新已经决定了不去。他根本就喝不了多少酒,要是去了,一定会被灌倒。什么都谈不成不说,搞不好还会说漏嘴。 于是赵新便叮嘱刘胜,吃饭喝酒K歌期间,一定要搞明白这些人现在的境遇。只有那些现在过的不如意的,才能继续往下谈。 考虑到刘胜的这些退伍战友都属于军事相关专业技能很强的人,自己这几天也没什么事,于是赵新就试着在一家本地生活网站上发布了寻求专业技术人员的信息。他想看看有没有机会捞到那么一两个。 结果就在元旦前两天,真有人打来了电话。 “您好。我叫陈青松。请问您那里是在招开挖掘机的人吗?” “对啊。”赵新精神振奋,本着瞎猫逮死耗子的精神,结果还真有人来了。 “那,那我想问一下是在哪工作啊?” “北边,出国工作。” “哦。那我能问下工作多久吗?” “你怎么不问薪水待遇?”赵新心里腹诽着,随即说道:“半年到一年吧。嗯,至少得半年。” “那半年以后呢?”电话里的陈青松居然还在追问的出国工作的时限。 “半年以后要想继续干那就继续啊。”赵新没脾气了,话说这位什么尿性啊?怎么不关心工资待遇呢。 “哦。那,那您看我什么时候可以来面试?” 赵新眼珠一转,笑着说道:“您看啊,是这样,因为老外人家要过圣诞节,所以我们公司现在都放假了。要不,咱们约个咖啡馆见面?您把简历带上就行。” “那,那成。您告诉我地址。” “您看明天上午十点行吗?地址就在……”赵新给对方的地址,就是他第一次卖掉五件钧瓷时,对方因为现金不足而附加的那套大HOUSE附近。 赵新当初回国后,通过那个土豪富二代普通朋友,将钧瓷卖给了土豪一代目,因为对方资金不足,所以就外加一套大HOUSE。 话说那房子赵新自打到手之后,他也只去过一次。 刚挂了电话,紧接着电话又响了。 “您好。你那里是招医生吗?” “对。赴境外工作的,最好是全科医生。”这行业赵新最熟悉,一般人还真别想蒙他。 “请问一下……”对方像是犹豫了一下,过了几秒继续说道:“请问能带家属吗?” 几个意思?赵新有点懵圈。“您贵姓?” “啊,不好意思,我姓洪,洪涛。” “您是想带几个家属啊?” “一个,就一个。” “哦。您看这样行吗,明天上午11点,咱们在……” 又约了一个。 而后电话不断的打进来,有应聘焊工的,有应聘蔬菜大棚种植培训的,有应聘兽医的,有银行销售理财产品的,还有卖保险的…… “我特么不买保险!”赵新怒气冲冲的挂断了电话,随即把手机调成了飞行模式。 第二天上午,赵新八点半就到了那家咖啡馆,结果人家十点才开门。得嘞,去房子看一眼吧。 慢慢悠悠的看了看房子,屋子里空空荡荡,落满了灰尘。赵新觉得王大土豪自打买了这房子装修之后,恐怕他自己都没住过。 本来想在屋子里呆一会再下楼的,结果一看这样,什么家具也没有,赵新无奈只得出门又回到咖啡馆门外。点上一根烟,抽到半截时,就看见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胖子也来到了咖啡馆门口。 那胖子穿了件老式的皮衣,估计是很早前买的,皮衣的内衬都垂到衣服外面了;裤子倒是很干净,不过那皮鞋真是脏的够呛。 赵新斜眼瞥见那胖子掏出一老款手机,按着键盘,像是要打电话。 一阵叮铃铃的声音,从赵新的上衣兜里响起。 “……”赵新没有掏电话,他歪头看着胖子,铃声继续在响。 胖子也听到赵新身上的手机在响,扭头看了眼赵新,接着又打量了一下四周,就他们俩等在咖啡馆门口。 于是胖子便走了过来,犹犹豫豫的问道:“请问您是XX公司的赵先生吗?” “是我。”赵新点了点头。 “我是陈青松。” 赵新露出微笑,向对方伸出了手。 一个小时后,胖子陈青松十分高兴的走了。 这位陈青松自称是个高级挖掘机驾驶员。以前曾在建筑公司工作多年,后来看行业景气,于是便用攒下来的积蓄,又跟人借了点钱,买了几台二手挖掘机单干。谁成想房地产行业整顿,新建项目越来越少,陈青松刚挣了两天钱就开始一路赔到底。于是无奈之下,只能把挖掘机低价卖了,又开始找工作了。 因为要赴境外工作,赵新给陈青松开的月薪是试用期一万五,转正后两万。陈青松也很满意,同时希望能在境外工作的时间久一些,好多挣点钱。 赵新微笑着表示毫无问题。他向陈青松提出,只要双方合作愉快,想干多久都可以。公司实力雄厚,在境外包揽了很多工程,请他放心。 接着,双方谈妥了办理签证的事,赵新说会安排代理公司帮助办理,让陈青松准备好个人资料即可。 至于谈话间对方问到赵新在公司里的职务,赵新的回答是,项目部总经理,全权负责项目上一切事宜。 陈青松走了有二十分钟后,那位应聘全科医生的洪涛来了。 这位今年刚好三十岁,戴着个眼睛,斯斯文文的。自我介绍说是华西大学临床医学专业毕业的。毕业后去了外地的一家二甲医院工作,然后在本地的一家公立三甲医院普外科委培了三年,后来因为不是本地户口,只好回了原单位。 洪涛在急诊和病房都干过,也跟着三甲医院的大主任出过门诊,回到原单位后很快就提升为主治医师。 不过呢,洪涛在回原单位之后工作很不顺心,工作量跟之前的三甲医院比起来少了很多不说,因为之前想跳槽的缘故,跟单位领导和同事的关系处的不是很好,所以这次找机会想换个地方。 至于这位洪大夫提到的家属,还只是未婚妻而已。 不过赵新在听洪涛说他的未婚妻是干护士工作的,心中顿时大喜。但是他假装犹豫了一番,然后就说可以先见面谈一下。 洪涛十分高兴,连忙打了个电话说了几句。不一会,一个十分漂亮的女人就推门进了咖啡馆,来到两人的桌前。 洪涛连忙起身,向赵新介绍道:“这位就是我的未婚妻,刘思婷。”接着又向未婚妻介绍了赵新。 敢情这两位一块来的,刘思婷就在外面等着呢。 刘思婷十分大方的向赵新伸出手,轻轻一握便松开。这女人的手很白,而且皮肤十分细腻。 赵新心中暗叹这位洪大夫真是了不得啊,竟然找了这么一位大美女护士,难怪舍不得,要一起带走。搁谁谁放心啊!就是岁数好像比洪大夫大啊....... 等刘思婷坐下后再一聊,原来她和洪涛都是一个医院的。刘思婷在妇产科,洪涛在普外科。 赵新十分满意,也给开出了不菲的薪资待遇。不过他提到境外那边的工程刚刚开始,住宿上开始会有些简陋,过一段时间就会好起来的。 洪涛和刘思婷表示完全没问题,只要有事做就行。 两人离开前,赵新也同样让他们准备资料,办理出境手续。 这两人走后,赵新一看表,已经到了中午十一点半。下午还有三位应聘的呢,等着吧。 中午在咖啡馆吃饭的时候,赵新仔细的回想了一下上午面试的过程,他感觉那个胖子和后面的那一对男女肯定没有他们说的那样简单,这几个人肯定有事! 第一个陈青松表现的太急切了,恨不得马上办完手续就出国。因为他很多次都在询问在国外的工作期限和时长问题,言语间隐约透露出最好能不回来。这位不是想偷渡吧?等到了境外找机会开溜? 第二个就是洪涛和他那个护士未婚妻。这两人凑在一起,让赵新怎么都感觉有点拧巴,当时赵新还觉得是因为刘思婷太漂亮,过于突出原因。再加上谈工作内容和待遇条件,赵新当时也就没多想。 可这会静下来一想,不对啊,这刘思婷明显比洪涛大,而且还大不少。要说老夫少妻不放心还说的过去,可这老妻少夫...... 赵新还真不怕他们有鬼,真要有鬼,嘿嘿,那就别回来了...... 第二十九章 新年祝福 下午面试的三个人里,一个是应聘电焊工的,听了介绍之后表示要回去考虑一下;另一个是开工地水泥搅拌车的,这位倒是非常愿意去境外干工程。 最后一个则是年轻的兽医,赵新觉得上午那几个已经不对路了,这位明显更不对路啊。 于是等对方坐下来后,首先问了这位名叫刘铮的兽医:“刘先生,我想请教一下。您别介意,我的意思是您怎么会给我打电话?我们没招聘兽医啊。” 刘铮则胸有成竹的说道:“我在招聘网站上看到贵公司正在招聘农业技工,要求干过畜牧养殖,我就猜测您这边也应该需要兽医。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农大动物医学院临床兽医系毕业的,毕业后……” 赵新此时脑海中闪现的则是某一部外国电影,好像里面有个在宠物医院工作的兽医就是卖违禁药物的......这位不会也是干那个的吧? 本着歪瓜裂枣只要能来就行的原则,赵新还是继续忍耐着,假惺惺的听了下去。 刘铮布拉布拉的自我介绍了一大篇,让赵新彻底懵圈。 因为以前公司生意的关系,他对人看病了解很多,可对动物看病一点都不知道。敢情还有个“临床兽医”,那么还有没有“临床鸟医”呢? 估计可能大概会有吧…… “这个真没有。”赵新对自己的母亲解释道。 “胡说。刘胜那天都跟我说了,你和那个小姑娘在三亚,你们俩手都牵上了,人家还亲你了,好几次。你还敢不承认。”赵新的母亲眼睛一瞪,不由赵新解释,继续说道:“我不管,自打你参加工作,你就没往咱家领过一个女孩来。你爸想抱孙子都想疯了,今晚上请人家来咱们家吃饭,必须带来让我们见见。” “这个刘大傻,怎么什么都说啊。”赵新仰头靠在椅子上,无奈的大喊道。 老太太见赵新有点不情愿,随即又换了副面孔,和颜悦色的劝说道:“你别怪人家小刘,这也是我问了半天他才说的。再说成不成的,来家里吃顿饭总没什么吧?” 老太太见赵新还不吱声,于是改变战术:“我说你这一年到头的才回来几趟啊?况且,就算是普通朋友也可以请啊。我得和你爸帮你把把关。” “唉。”赵新垂头丧气,知道自己没理,于是无奈的答应了。接着在母亲的注视下,拿起了电话。 接到电话的顾曦听完赵新的邀请,顿时十分的不好意思。 “多不合适啊。”顾曦在电话里扭扭捏捏的说道。 “哎,不过是一起吃个饭么,有什么不合适的。再说了,你一个人住,父母又不在身边。这新年夜的,来我家一起吃饭热闹热闹。” “要不,要不我请客,咱们出去吃吧。”顾曦还是有点不情愿。两人这才见了几面啊,就去见家长了。 “出去什么啊,我妈把菜都准备好了,一大桌子呢。刘胜也来,他现在离婚了,一个人也没地方去。” “我,我还是不去了。”顾曦还在犹豫,也像是在试探赵新的诚意。 “顾曦,你来不来吧,你不来我去你们单位楼下薅你去。”赵新提高了嗓门。 赵新的老妈一手扶着屋门,一边满带笑意的听着;他老爸则在老妈身后张望。 “那......好吧,你下午早点来接我吧。”顾曦挂上电话,面带微笑,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 出门前的赵新先回到自己的窝里,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还很臭美的喷了点男士香水。叫了个出租车,下午两点就到了顾曦公司楼下。 “呀,李姐,我先走了。新年快乐!” 顾曦从中午吃完饭,就坐在公司的窗前看着楼下。 等她收到赵新的信息,再从楼上远远看到赵新溜溜达达的下了出租车,朝着自己的办公楼下走来时,立刻就收拾了一下玩桌子,拿起外套,拎着包就往外走。 “呦,约会去啦。男朋友来接你了?”还在等着自家老公来接的同事一惊一乍的说的。 “哪呢哪呢?人在哪呢?” “别挤,让我瞅瞅。” “我说你们着什么急,顾曦还没下楼呢,楼下那么多人,你知道哪个是。” 公司里的几个单身狗听到同事这么说,再看到顾曦一路欢快的走出了公司,于是几个人都凑到了窗前往下看。 过了几分钟,几人便看到顾曦一路小跑着冲向了楼下站立的一个男人身边,一把就抱住那个男人的胳膊,两人随即挽着手,下了地铁。 “看清了没有?” “比顾曦个子高。” “废话,比顾曦矮的那是残废。” “你特么才是残废呢。”一个身高不到一米七的公司同事愤恨的说道。 “要说这个大蛤蟆怎么连个车都没有开呢?” “没准限号呗。” “连辆车都不趁,鄙视他。” 几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了一番,慢慢从窗前散去。 赵新陪着顾曦先去了商场,俩人在商场里逛了好半天。直到赵新走的脚底板发疼,顾曦才选定了第一次上门的礼物。 “你们家规矩大吗?”付完了款拿上礼物,顾曦小声的问着赵新。 “还行吧。就是上饭桌不许吧唧嘴,老人没动筷子小辈不能动,其他的也没什么了。现在不是过去了,我听我妈说,她小时候住平房,家里吃饭,老人吃完了,所有的晚辈都得起立送老人。等老人去别的屋了,我妈他们才能接着坐下吃饭。” “啊?这么大规矩啊。”顾曦惊讶的捂住了小嘴。 “嗯,都说是过去了。现在住楼房,一屋子也没几口儿。平时就他们老两口,讲那么多规矩给谁看啊?” “那我可有点害怕。” “有什么可怕的。放心,到时候你看我眼色行事。”赵新自信满满。 两人进门时,顾曦受到了赵新父母的热情欢迎。 赵新则趁着去厨房倒水的机会,低声问着跟来的刘胜:“你们明天的聚会没变化吧?” “没变化啊。哎,我昨天晚上打你电话怎么关机啊。” “唉,可别说了。我特么溜溜跟人说了一天的话,舌头都打麻花儿了。回家倒头就睡,连嘴唇我都懒得动。”赵新苦笑着摇头。 “怎么了呢?” “我啊,在网上发了几个职位招聘,说是赴境外参加建设工程。结果还真来了几个……”赵新布拉布拉一通描述。 “还来了个兽医?真特么牛。”刘胜撇了撇嘴,调侃着。“话说你特么真敢乱喷啊,这要是到了那边,人家一看什么都没有,人家再报警可怎么办?” “怕什么,我都想好了。你不是有A1本么。”赵新毫不在意。“等那边下飞机后,先带着坐渡轮过海,下了渡轮找个大轿子一装,你直接给拉到营地那边,然后咱们就……” 刘胜听完捂着嘴大乐:“你小子,真特么坏。” 赵新底气十足的回道:“怎么了,我又不坑人家工钱,谈好工资改给多少我给多少。要是不愿意,我就给送回去。让他满世界嚷嚷去,我看谁信。”末了他又找补一句:“信才见了鬼呢!” 两个“坏家伙”就这么低声商议着,不时的还发出几声奸笑。直到赵新他妈推开厨房门说道:“你们俩干嘛呢,人家小顾一个人坐着合适吗?赵新你给我赶紧过去,麻利儿的!” 老太太生气了,赵新和刘胜赶紧端着水去了客厅。 一顿家宴让顾曦吃的既亲切又紧张,席间她时不时就看一看赵新的神色,见赵新没有冲她使眼色,这才慢慢放下心来。 吃过饭后,大家一起帮着收拾了桌子,顾曦还想去厨房帮着刷碗,结果被赵新他妈轰了出来。 等都忙完了,大家坐在客厅里又闲聊了很久。眼看已经快到十点了,顾曦就提出告辞,刘胜也站起来说得回去,明天一早还要去机场接战友。 三人下了楼,走到小区门口就要分开走了。 “刘胜,新年快乐!”顾曦向准备转身离去的刘胜挥了挥手。 “顾曦,也祝你新年快乐!”刘胜哈哈一笑,随即离开。 赵新拉着顾曦的手,两人一路慢行。 顾曦的手指很长,也很软,赵新握着觉得很舒服。两人也不说话,就这么走了好久,直到顾曦说太晚了,要回去了。 “顾曦,我带你去个地方。”赵新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拿出手机叫车。 “都这么晚了,去哪儿?” “最高的地方。” 30分钟后,赵新带着顾曦来到了那间位于80层的酒吧。这里早已是人声鼎沸,许多人都选择来这里度过新年前夜。 这几天城市的空气还算不错,从窗内能清楚的看到离此很远的亮灯建筑。 赵新给了服务生几张小费,又交头接耳的嘀咕了几句。很快,高大的玻璃窗边又添加了一个玻璃茶几和两把座椅。两个人点了饮料,一边聊着一边等待新年的到来。 “赵新,新的一年你有哪些愿望?”顾曦一只手扶着脸,歪着头问道。 “我啊……”赵新想了想。 驱逐鞑虏算不算啊?这特么说出来肯定被当神经病。 娇妻美妾一大群呢?就算拿补药当饭吃也扛不住啊,肯定会累死。 争霸天下,东搞一下西搞一下呢? 思绪发散间,赵新想到了小阿妙,想到了利吉夫妻、万造一家子、胜海舟,想到了岛上那些正在期盼他归来的流民…… 多福:“主人就不想我……” 幻觉幻觉…… 第三十章 来了个换衣服的 自从赵新离开营地以来,胜海舟每天忙的脚不沾地。 基本上每天天刚亮他就起床,带着利吉等六人打熬身体,练习剑术;差不多一个时辰以后,志乃、万造老婆带领的几个妇女就已经做好了早饭。 由于营地里粮食的充足以及赵新临走前的嘱咐,这些日子的早饭都是白米饭。 原本这些人在岛国的时候,都是一天两顿,早上吃顿干的,然后就下地干活;晚上则是吃稀的。 而赵新的要求是一天要吃三顿,所以胜海舟的安排就是早上和中午吃米饭,晚上则是煮粥。这一决定让很多流民惊讶万分,尤其是后来的一百三十七个人。因为出身农民的缘故,很多人都没有午饭这个概念。 等三百多流民吃过早饭后,胜海舟和利吉、万造、平太、久藏、茂助、虎吉六个人开始了每天例行的评定会。 因为流民们的唯唯诺诺,胜海舟只能让其他六个“武士”分别带领一批流民,进行不同的工作。 比如利吉,由于跟随赵新最早,所以营地里所有物资的分发领取都由他负责,众人每天工作完毕回营时,需要将早上领取的工具交还,由利吉带人进行验收,查验是否有损坏。 志乃和万造老婆带领二十几个女人专门负责做饭,这些人也归利吉管理。 万造带领三十几个身强力壮一些的男人女人,每天专门负责挖土填充防爆墙。这个工作十分吃力,尤其是现在天寒地冻的时节,有时候一镐刨下去,只有几寸深的坑,所以进度很慢。流民们管赵新拿来的这种外面用钢筋编成铁筐子,里面是一个像是布袋装土的防爆墙叫“铁筐墙”。 平太和久藏带领另外十几个男子,每天向利吉领取工具后,砍伐营地周围的树木。很多老人和孩子就跟在后面,捡拾伐木后的那些树枝,用于营地内火炉的取暖和做饭。 茂助和虎吉则带领其余男丁,负责营地周围的安全,防止野兽袭击。 例行的评定会议上,主要是报告昨天工作的完成情况,以及今天要做什么。 由于赵新走之前没有留下计时工具,所以营地里的只能是根据太阳起落的时间来安排每一天的。 这个时候处于气象学上的“第二暖期”,白天的温度也只是零下10度左右。在秋衣秋裤以及劳保大衣的加持下,很多流民甚至觉得这个冬天根本不算寒冷。 在赵新走后的第三十天中午,吃过午饭的胜海舟正坐在帐篷里,计算着粮食的消耗和结余的时候,虎吉气喘吁吁的跑进了帐篷。 “来,来了个人,牵着匹马。从,从东边过来了。” “什么人?”胜海舟一听,连忙放下手中的册子和毛笔,起身问道。 “不知道,估计是大人提到过的那些人。” “库尔喀齐人?”胜海舟倒是将赵新的讲过的熊岛周边情况记得很清楚。 “我也说不上,胜大人你快去看看吧。”虎吉不由分说,拉着胜海舟就往外走。 胜海舟挣脱了虎吉的拉扯,俯身拿起大衣穿好,出了帐篷。 此时天气有些阴沉,冷冽的寒风如同刀割一般刮在脸上,让胜海舟不禁打了个寒颤。 虎吉在前面领路,胜海舟一路跟随着来到了营地东北方的“铁筐墙”处。 这里的防爆墙还没有填充土石,只是一个个的钢筋框架整齐排列着,土黄色的袋子则已经装好。而防爆墙的下面则被万造领着他那组人草草的用一些土石进行了阻挡掩埋。 不等虎吉伸手去指,胜海舟就已经看到了两百步外,一个身形高大,破旧的袍子外披着一件兽皮的男子,牵着匹马,正在向营地走过来。那人的马上似乎是驮着什么东西,远远的看不清楚。 “去请平太过来。”胜海舟对身边一个流民吩咐道。 那流民听了,连忙向营地西侧跑去。今天平太和久藏在西边伐木,估计得等一会才能过来。 话说赵新赵大人的“七个小矮人”.......呸!是七武士里,除了胜海舟外,只有平太之前做过店铺伙计,经常跟客人打交道,多少见过些市面。 胜海舟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同这些原住民打交道,因为这是他们第一次遇到。况且胜海舟觉得自己身为赵大人的“老中”,怎么能亲自上去交涉呢? 那人走到离营地外墙还有二十步的时候就停下了,冲着胜海舟这边高喊了几声,还挥了挥手。胜海舟这时才看到那人的马背上驮着的,是一头鹿。 此时,虎吉和茂助已经紧张的不行,手中的的刀已经拔出了半截。而其他流民则更是紧张,纷纷握紧了手中的木棒;这些木棒一头用斧子砍的很尖,而且被修整的十分顺手,被流民们当做长矛在用。 胜海舟看着那原住民朝自己这边挥手时,他也紧张的不得了,但知道自己却不能在这些流民面前表现出来。至于那原住民在朝自己这边喊什么,则是根本听不懂。 他回头看了一眼,平太还没过来。咬着牙想了一下,于是也抬手朝那人挥了挥。 那人看到胜海舟在挥手,于是回手拉着马缰,又往前走了几步。 这下麻烦了,虎吉、茂助和几个流民顿时大叫让那人站住,不许前进。而茂助则紧张的一下就把刀拔了出来,雪亮的刀身格外醒目。 那人一看到有人拔刀,便立刻停下脚步,然后开始往后倒退,又站回到原来的位置。 正在剑拔弩张之际,胜海舟就听到身后跑动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是平太和之前派去的流民过来了。 平太此时额头冒汗,气息却十分平稳。看来这些日子的苦练,对他的体质提升十分明显。 “胜大人,出了什么事?”平太一边看着不远处的原住民,一边问胜海舟到。 “好像是个当地人。大人之前跟我提到过,管这些人叫库尔喀齐人。我也不清楚他的来意,找你过来就是商量一下。” 平太听完胜海舟的讲述,便走到营地墙前,仔细的打量着二十步外的那人。看了一会便转身和胜海舟说道:“不像是来抢东西的。”说完想了一下,便把刀递到胜海舟手里,继续对身边几人说道:“你们不要动,我去看看。” 胜海舟一把扶在平太肩头对他说道:“平太,小心点。” 平太冲众人点了点头,随即从防爆墙缺口走了出去。 平太慢慢走到离那人十步远的时候,他便停住不动。这时他才看清对方牵着的那匹马上,驮着一只鹿;在马鞍的一侧,还挂着一个箭袋,里面好像插着五六枝箭的样子;而那人除了背着一张大弓外,在他的腰间还别着一把短刀,那刀鞘也是用兽皮做的。 “KULAKAQI?”平太试探着冲那人问道。 (在日语中,“R”这种卷舌音作为一个音素是不存在的。既然从没听过,那么自然也就不会说。所以没有经过其他语言训练的岛国人根本不会念卷舌音,只能用“L”音来替代。) 对面那人一看平太知道库尔喀齐,连忙兴奋的点了点头,回手拍了几下马背上的鹿,又指着平太身上的大衣说了几句。 平太还是完全没懂,他想了一下,随即指着自己说道:“HIETA(平太的日语发音)。”说完后他看那人似乎没明白,于是又指着自己说了两遍。 对面那库尔喀齐人似乎明白了,抬手指着自己说道:“雅尔哈。” “雅里哈?”平太指着对方问道。 “雅尔哈。”库尔喀齐人又重复了一遍,随即高兴的点了点头,随即向平太招手,让他过来。 “雅里哈。”平太认为这就是对方的名字。好吧,在这些流民没学会快板儿绕口令之前,舌头是卷不起来了。 平太迟疑着向前走了几步,只见雅尔哈竟朝自己走了过来,停在了身前。 “哎!小心。”营地墙后的众人一声惊呼。 平太却没往后退,他仔细的上下打量着面前的这个十分强壮的库尔喀齐人,这家伙壮的跟头牛一样,肩膀很宽,手指骨节粗大,两腿十分粗壮;脚上穿着一双用兽皮做成的大靴子,里面还塞满了茅草(乌拉草);上衣和裤子都是用布做的,不过上身的袍子也有些破旧了;头上则带着一顶毛茸茸的大帽子,看着就十分暖和。 而后平太又侧了下身,看向马背上驮着的鹿。一副硕大的鹿角映入眼帘,平太心里数了数,竟然有八个叉之多。这鹿看着很是健壮,灰褐色的皮毛十分浓密,鹿的腹部则露出一丝白色的绒毛。 此时马背上的鹿脑袋耷拉在一侧,平太看到在它的脖子上有一个手指粗的窟窿,看上去像是用箭射杀的。伤口外流出的血并不多,而且已经冻住了。 对面的雅尔哈则是低头看着平太,他猛盯着平太的棉衣看,接着就伸手轻轻的摸了摸平太肩膀的位置,摩挲了几下,眼里便露出光芒。随即指了指平太的棉衣,回身又指了指马背上的鹿,嘴里哇啦哇啦的说着什么。 大冷天的,平太吓的脑门上汗珠子都冒出来了。他直愣愣的看完对方的一系列动作后,大概明白了什么意思。随即转身冲着胜海舟喊道:“胜大人,我看他是想用鹿换咱们的棉衣。” 这是墙后的众人才长长出了口气,原来是要换东西的。有几个流民刚才紧张的都快尿了。 胜海舟想了一下,他觉得在大人没回来之前,还不是不要发生任何冲突为好,只能先暂时稳住对方,等大人回来禀报后再看如何应对。 于是他对平太高声叫道:“你让他等一下,我去找利吉。” 平太听了,随即冲对方比划了半天手势,示意等一下。 雅尔哈似乎明白了平太的意思,随即拍了拍胸脯表示放心。 平太又继续转身对胜海舟高声喊道:“先拿一件棉衣来。” 胜海舟随即转身去找利吉,刚走没两步,就看见利吉带着几个人从一座帐篷后转了出来。利吉手里提着刀,其他几人则拿着铁锨镐头就要往上冲,胜海舟连忙上前阻止。 他拉住利吉将平太那边的情况说了,利吉听完后直接问道:“如果大人回来问起怎么办?” “当然实话实说。”胜海舟肯定的说道。“你放心,一切责任我来承担。” 利吉想了想,自己也没什么好办法,真要拔刀抄家伙动手,他也害怕。于是他只好同意了胜海舟的意见,先是走到营墙边看了看那个库尔喀齐人的身材,随即转身回去拿棉衣了。 过了一会,利吉捧着一件穿过的棉衣回来了。 “怎么是旧的?”胜海舟一看那棉衣的袖口已经有些磨损,而且前面还有些脏了。 “旧的怎么了?这不是也很好吗?这衣服又没破。”利吉口气十分强硬,他可不怕胜海舟。 胜海舟无奈,只得拿着衣服回到墙边,举着衣服对平太挥了一下。 平太看到衣服拿来了,于是先冲雅尔哈打了个比划,让对方等一下;转身走回墙取了衣服后,双手递给了雅尔哈。 雅尔哈欣喜的接过棉衣,拿在手里来回来去的翻看。他发现这棉衣用的布料从来没见过,摸上去很是顺滑;而且这衣服填充十分厚实,应该是放了很多棉花;最让他吃惊的是这衣服上面的针脚细密紧实,里外都是如此,连一个露出的线头都看不到。 不过这衣服的样式实在奇怪,不说扣子的材质他没见过,光是外侧就有两个斜兜,而内衬的位置上也有一个兜。而且这衣服是从上到下的对襟,不是满族常见的偏襟样式。 不过,这袍子可真是稀罕物啊! 第三十一章 雅尔哈的新袍子 在雅尔哈看来,前些日子村里的瑟尔丹父子俩运气是真好。出去七天,一次就猎杀了两只大熊,还捕获了两只小的。 当时父子回来的时候轰动全村,男女老少都跑出来看稀罕。之后这父子俩就去了趟珲春和宁古塔售卖皮货,很是发了一笔财,买了很多的年货回家,让村里人羡慕不已。 雅尔哈听说后,就去瑟尔丹家里看过。瑟尔丹给他额娘买了件新棉袍,既好看又暖和;就连瑟尔丹这个平日里对自己十分抠唆的人,都给自己换了件旧棉袍。 除此之外,瑟尔丹还买了新的铁锅和烟叶;他儿子额鲁脚上那双新靴子不知道晃瞎了多少村民的眼睛。 他听瑟尔丹说这一次皮货卖的不错,儿子额鲁明年的彩礼钱也够了,这让他十分羡慕。 雅尔哈也想给自己的额娘买一件新棉袍;而且自己的儿子明年也该娶媳妇了,他还在为彩礼而发愁。 之后在跟额鲁闲聊的过程中,听额鲁讲到那天在熊岛上猎熊的时候,看到了一只长的六根翅膀的黑色怪鸟从头顶略过,很快就飞走了。 雅尔哈问清了发现怪鸟的位置,决定去看一看。他也从没见过长着六根翅膀的黑鸟,心里想着如果能抓到的话,没准儿也能在宁古塔卖个好价钱,然后也给自己家里买件新棉袍。 就这么想着,雅尔哈第二天天还没亮就动身了。他牵着马,拿上弓箭短刀,带上水和干粮,向东走了四十多里后,来到了海边的小渔村。从这里他可以坐船上岛。 因为熊岛不产貂的缘故,所以一般来岛上要么是为了猎鹿,要么就是为了猎熊。 此时的南海十四岛上,人烟罕至。曾经居住在各岛上的库尔喀齐人都被驱赶上岸集中居住。 话说自努尔哈赤时代起,就开始多次派兵掠劫这些在沿海和海岛上居住的库尔喀齐人。岛上的原住民如果有胆敢反抗者,直接全部掠回大陆上。(“如有其岛居负险不服者,乘小舟尽取之而还。”) 皇太极崇德四年(1639),运送贡品的东海库尔喀齐人在首领贾哈禅带领下叛逃熊岛。因为熊岛离朝鲜国的庆兴府很近,两地常有往来交易。于是皇太极得知后立刻发文通告朝鲜,命朝鲜发兵一千,攻取熊岛。 朝鲜仁宗只得派出大将领炮手四百、射手一百、船一百一十二只,从西水罗前浦渡海出发,最后在獐岛上将人捕获。 清廷入关之后,因为关外人参的价格不断攀升,因此私闯禁地,潜入参山盗采人参的行为也屡禁不止。这些盗采人参的流民和逃跑的奴隶,有很多都在南海十四岛上悄悄居住,甚至还有人开始种地为生。 乾隆十年(1745),针对上述情况,乾隆亲自选派熟悉珲春情况的乾清门二等侍卫库楚参与巡查,并谕令奉天将军达尔党阿会同吉林将军巴灵阿等人对“南海”十四岛及乌苏里等地进行了一次大规模清剿。这次清剿行动一直持续到乾隆十二年才结束。 雅尔哈一般在每年秋天的时候,也常上熊岛捕猎,所以他跟这里的库尔喀齐渔民很熟。他给了一个认识的渔民一小袋高粱,在对方的指点下,牵着马小心翼翼的走过了已经冰冻的海峡水面。还好两地之间相距不远,冰面也只有一里多地的样子。 上岛之时,天色刚刚大亮。雅尔哈一路向着东再向南,寻找着额鲁说过的发现怪鸟的地方。 “会不会看错了?”雅尔哈有点沮丧,他觉得搞不好额鲁说的那只怪鸟早就飞走了。此时已经中午了,他自己估摸着已经走了差不多三十里的样子。 吃了点干粮后,他打算再往西去找找,要是实在找不到,也只能回去了,这样天黑前还能赶回村子,最不济也能在渔村里凑合一宿。 而等雅尔哈骑马翻过了熊岛西南方的一个小山包时,他看到了前方升起的炊烟。 发现前面有人之后,雅尔哈回身找了颗树,把马拴上,他自己则顺着灌木丛悄悄的往冒烟的方向移动。 他最近听村子里人说,珲春城在抓逃奴,如果是前面是逃奴的话,抓到还能换一笔赏金。可等他悄悄走近观察时,却不禁大吃一惊。 前面冒烟的地方,不知道用了什么东西给围成了一个大圈;圈子里有几十座绿色的屋子,每间屋子的屋顶上都从一个筒子里往外飘着白烟。 雅尔哈认定那些筒子应该是烟囱。可这烟囱也太细了点吧,而且在太阳的照射下明显还闪着铁器的亮光。 用铁烟囱?这也太败家了。雅尔哈如是想着。不说珲春城,连宁古塔那边铁器都卖的腾贵,一口铁锅最少都要卖一吊半。 而当他再往前移动了几十步后,则终于看清那些把营地围成一圈的,居然都是铁筐子!! 这显然不是逃奴能弄出来的。 雅尔哈看到营地里大约有几十号人,有的站在铁筐子边四处迅游,手里拿着削尖的木棒;另外有两个正在交谈的人,手里各自拿着一把长刀,那刀鞘也闪闪发亮。 营地里还有一些女人在一边忙碌一边说话,说话的声音不高,雅尔哈根本听不清。他偶尔还能看到几个孩子在跑来跑去的,嘴里喊着叫着,自己竟是一个字都听不懂。 不过这些人的身材都很矮小,最高的看上去也还没有自己高。 这是库页费雅喀人?他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他听村子里噶珊达(头人)说过,在离村子东北很远的地方,有赫哲费雅喀人和库页费雅喀人,听说那些库页费雅喀人的个头就很矮。 雅尔哈注意到,营地里每个人身上都穿着厚厚的深色棉袍,显得十分暖和;而且这些人脚上都穿着黑色的短靴。他仔细数了一下,每个人都有,不分男女。 这也太富有了,雅尔哈瞠目结舌。 而这,就让他动了心,想着是不是能从这里换一件棉袍回去。 脑海里想着这些,雅尔哈便转身回去找马。他准备回家看看还有什么皮子,好拿来和这些人换东西。 他天黑前到家后,也不理老婆叫他吃饭。独自在屋内翻了半天,也才找到一块破獭皮和一张去了毛的鹿皮。这也不够啊…… 于是之后几日,雅尔哈便每天一大早牵上马进入山林,开始搜寻猎物。连续奔波两天之后,终于让他射杀了一只出来觅食的马鹿。 然后,雅尔哈就驮着马鹿来营地换棉袍了。 交易的成果出乎意料的满意。雅尔哈觉得自己手里这件棉袍,比瑟尔丹买的那两件强的不是一星半点儿,比他之前见到过的佐领大人身上穿的棉袍还要好。至于袖口的轻微磨损和衣服前面的一点污痕,他根本不以为意。 只见雅尔哈用一只手把棉大衣紧紧的抱在怀里,另一只手抓住马背上的鹿腿,稍一用力,就扛了下来,走了两步后扔到平太脚下。 平太看着地上的死鹿,不由自主的吞咽了一下口水。 这可是肉啊!平太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吃过肉了。营地里去河里取水的人,有时会从冰冷的河里抓到几条鱼,但也只是煮个鱼汤大家一起喝,聊以解馋罢了。 他试着伸手抓住鹿腿,用力提了一下,结果那死鹿纹丝不动。 无奈,他只好朝身后的众人喊道:“过来几个人帮我,这鹿太大。” 站在营墙内一直盯着平太那边情况的胜海舟点了点头,于是五个流民兴奋的从缺口处跑了过去,手里还抓着木矛。 四人分别抓住鹿腿,另一个人则抬着鹿脑袋,晃晃悠悠的将死鹿抬回到了营地内,放在胜海舟的面前。 看着硕大的鹿,五人都不禁咽了一下口水,看向胜海舟。 “鹿皮鹿角要留给大人。一会割下鹿角剥皮后,交给利吉。”胜海舟对一旁也在咽口水的虎吉吩咐道。 那边的雅尔哈看到众人已经把鹿抬走,随即眉开眼笑的对平太说道:“HEITA,GUCU。” 在满语里,GUCU就是朋友。 在雅尔哈看来,这些“库页费雅喀人”还有很多好东西。比如他们脚上的矮靴,或者下次来的时候,可以问问他们有没有铁锅。 他准备回去后继续捕猎,然后再来这里交换。 平太不明所以的看着雅尔哈,不明白对方口中的“GUCU”又是表示什么。 雅尔哈看见平太满是疑惑的表情,随即一弯腰搂住平太的肩膀,用力拍了拍之后说道:“GUCU,GUCU。” 平太猜到对方很可能是在夸赞自己,所以也就笑着说道:“GUCU。” 另一边的营地里。五个流民抬着死鹿,利吉则在一旁跟着。很快就走到了“厨房”的位置。 这里说是“厨房”,其实就是用稍微粗一点的树枝围了一个圈子,上面又搭上了松枝作为遮挡的一个草棚子。 两个大灶上,铁锅里正在煮着米饭。带领着一帮女人们正在忙碌的志乃,听到外面的响动,连忙走了出来。 “啊,好大的一只鹿啊。”志乃惊讶的叫了出来。这使得草棚里正在忙碌的女人们呼啦一下全跑了出来。 “哪来的?”万造的老婆赶忙问道。 “跟当地的土人用一件旧棉衣换的。”利吉回答道,随即摆了摆手又道:“一会你们去问平太吧,就是他出面去换的。” “好厉害啊。”一帮女人们发出了赞叹。 此时营地里除了站岗警戒的,其他在的流民都跑过来看热闹,万造的儿子站在人群中,好奇的用树枝捅了捅死鹿。 “去!一边玩去。弄坏了皮子打烂你屁股。”万造的老婆一把就揪住了那小子,在屁股上甩了一巴掌。小家伙不以为意,嘻嘻哈哈的跑到另一侧去了。 利吉看着地上的鹿发愁的摸了摸脑袋,看着周围的流民说道:“谁会取鹿角?谁会剥皮?” “还是我来吧。”一个老人站了出来。“我在村子里的时候,曾经帮藩主老爷剥过鹿皮。” 利吉一看,原来是后一批到这里的流民中的一位,名叫助十,从上野国吾妻郡那边逃难来的。 “今天中午吃炖鹿肉!”利吉得意的环视四周围观的人,高兴的宣布着。 众人一听,顿时欢声雷动。 自从公元八世纪开始,岛国的天皇因为笃信佛教,就下达过不许吃肉的禁令。后来的神道教也认为,吃四条腿动物的肉不仅是一种污秽行为,更是一种罪恶。 虽说几百年来只是贵族和武士们严格遵守,以食肉为耻。但对于那些不需要顾及形象的普通平民而言,即便是可以自行其是,但是岛国物产匮乏,连稻米都严重不足,畜牧业就更不发达了,又哪来的肉吃? 话说当年织田信长因为痛恨比睿寺的僧人支持他的敌人,就放火烧了比睿山,还杀了三千多人,其中一项罪名就是吃肉。 而流民们自从来到熊岛,虽然每天大米饭吃着,萝卜咸菜啃着,但也是很久没闻到肉味了。即便是偶尔喝过的几次鱼汤,几条鱼扔进一大锅煮了,也是寡淡的没有味道。 (赵新,没肉吃怪我咯?) 雅尔哈到来后的当天晚上,所有流民都分到了一块炖的香喷喷的鹿肉。 五天之后,雅尔哈又来了一次营地。这次他用两张獭皮、两张狐皮换了两双鞋子。 胜海舟见雅尔哈为人慷慨豪爽,也不忍心占他便宜。上次换来的那只鹿让营地里三百多人吃了两顿鹿肉,骨头还熬了一大锅汤。更不要说还有一大张鹿皮和硕大的鹿角了。 于是便让利吉拿了一口用过的小钢盆给了对方。 没想到的是,这个在胜海舟看来不起眼的小钢盆,彻底把雅尔哈惊住了! 话说赵新拿来的这些锅碗瓢盆,除了几口做饭熬汤的大铁锅外,其他都是从批发市场上采购的不锈钢制品和铝制品。 这时候的人哪见过亮闪闪的304不锈钢啊。 雅尔哈从平太手里接过后,顾不得手中拿着的两双鞋子掉在地上,用袖子使劲在小钢盆上猛擦了几下后,接着就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真是个宝贝啊!亮闪闪的都能照出自己的样子。 于是,雅尔哈将不锈钢盆揣到怀里后,跟平太打手势比划了好半天,意思就是下次会带一大批兽皮过来换东西。 看着雅尔哈兴高采烈的样子,胜海舟心里却升起了一丝不安。然而还没等他将心中的不安考虑清楚的时候,赵新回来了。 第三十二章 赵新的小谋划 “什么?你说来了个库尔喀齐人,还跟咱们交换了东西?” 刚回到营地的赵新,还没顾得上跟他带来的人介绍情况,就看一眼到了营地里晾晒的那一大张鹿皮和一副硕大的鹿角。于是他连忙问让人把利吉交过来询问。 等利吉和闻讯赶来的胜海舟一前一后的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后,赵新沉思不语,他又让利吉去把正在带人伐木的平太叫回来。 刘胜和五个战友站在赵新身后。五个人瞪大了眼睛看着赵新身前的一群穿着劳保棉大衣的十八世纪岛国流民。 “刘胜,你老实跟我说这是怎么回事?”五人中资格最老的王远方对刘胜喊道。他的声音顿时吸引了周围流民的目光。 “我擦,这都是小鬼子?”五人里的另一位名叫邓飞的,则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 “利吉,你去找个没人的帐篷,请刘大人和这五位过去先等会。”赵新马上对利吉吩咐道。 接着他又对刘胜和其他五人说道:“诸位,实在抱歉,我这里有点事儿需要马上处理。你们先和刘胜过去坐一下,具体的情况他会跟你们说的。我这边处理完了就过去找你们。” 利吉听完赵新的吩咐,立刻躬身行礼,嘴里便来了一句:“哈依。” 接着,利吉起身向刘胜和五个人分别做了个请的手势,嘴里还不停的说道:“兜走,兜走。” 刘胜则不由分说的搂着王远方的肩膀,叫上其他四个人,跟随利吉来到了一处帐篷前。 五个人好奇的打量着四周的帐篷,看到有一些老人和孩子从帐篷里走了出来,纷纷朝赵新那边走了过去。 利吉撩开厚厚的棉布帘,做着手势请刘胜他们进去。自己则去了志乃那边,让人送热水过来。 一个小时后。 坐在房车里的赵新,听完了平太讲述的具体经过,好半晌都没有说话。 一旁等待的胜海舟和平太面面相觑,不知道自己这些人是不是又办了件错事,此时连大气都不敢出。 赵新接过阿妙递来的茶水,稍稍抿了一口,才缓缓说道:“先这样吧。下次那个雅尔哈再来的时候,还是让平太出面。你们俩先去忙吧。” 对面两人看着凝视窗外的赵新,于是躬身行礼,走出了房车。等阿妙把门关上后,胜海舟和平太对视一眼,都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赵新端着热茶,点上了一根烟。 这个来营地换东西的雅尔哈让他十分吃惊,居然有原住民能在冬天来到熊岛,而且还是从岛的北部一直走到营地这里。 当初寻找宿营地的时候,赵新特意选定了现在的位置,就是想暂时远离那些库尔喀齐人。虽说熊岛这里荒无人烟,是个躲避的好地方。可是这里遍布丘陵,根本无法种地为生。 他和刘胜原本的计划是将这里作为一个木材资源的采集点,等第二年暮春,再带着这些流民北渡海峡,到达兴凯湖南岸的平原地带。那里属于三江平原的核心区域,虽然河流沼泽众多,但是土地肥沃。以现代的种植技术和工具,再加上几万岛国流民努力开垦的话,生存下去完全没有问题。 赵新对于占据兴凯湖南岸作为农垦基地的想法是他一开始就已经考虑到的。此地从地图上看,离海边渔村才300多里;而从海边渔村那里则可以很快的渡海到达岛国。 而在海边渔村的东部,则有一个储藏量高达三亿吨的铁矿,可以将这一地区作为工业基地进行开发。 对于新旧满人和其他原住民,以及流放在北部的汉人,赵新则暂时不做考虑。 首先是流放此地的汉人,如果要招募这些人,势必就要和清廷发生武力冲突。因为这些被发配的汉人主要都集中在宁古塔附近,作为奴隶和劳工使用。 虽说清廷在吉林将军辖地内总共也只有三千旗兵,但是那些库尔喀齐人、费雅喀人都处于满清的编户管理下,可以随时征召为兵;更不要说那些由后世的鄂温克族和达斡尔族组、锡伯族组成的“索伦兵”了。 在这个时代里,清廷乃甚至于整个东亚地区最强大的战斗部队就是由这些索伦兵所组成的天山旗营。 有了前面的第一,那么想要招募当地原住民的打算就肯定无法实现了。现在清廷连黑龙屿岛上的费雅喀人都进行了编户管理,每年定时收取貂皮作为贡品。 所以,赵新在开春海水解冻之后,还只能先从岛国接送流民。之后等到乾隆五十年山东大旱的时候,再想办法大量从山东拉人过来。 在这期间还得尽量避免跟清廷发生冲突。要知道这里可属于满清的龙兴之地,一旦发生冲突,清廷就会源源不断的派兵过来,甚至会征召朝鲜人派兵过来。 就算他手里有枪,可仅凭着几个现代人,带着三百多个老弱妇孺,打赢了也不行啊。整天没完没了的派人来打你,都别种地了,赵新再有钱也扛不住啊。 在赵新的计划里,他设计了一个四方贸易计划,即岛国仙台藩、长崎中国商人、荷兰人、赵新自己。而通过在长崎的中国商人还可以打通闵浙和广州的商业渠道。 他打算通过这个贸易计划所赚取的财富,用于支撑其在后世的物资采购。 赵新目前也没什么好办法,一切都得等到春天海面冰化之后再说。而且船还没买到呢。 这次赵新在来之前,经过反复考虑,最终还是决定让表弟留下,没有带过来。他觉得自己身边能够完全信任的人,除了刘胜,就只有这个表弟了。所以,临行前,赵新让程伟先去通过代理,注册一家远洋航运公司,等公司手续下来后,再让他去购买二手散装货船。 (新的实在买不起,太特么贵了~~) 有了程伟这个总负责后,赵新就不用多次往返现代和十八世纪。一般性的大宗货物的采购他只需发个邮件即可,关键物资还是由他自己来负责。 而这次他和刘胜带来的五个人里,有一位也是在远洋货船上做过机工长的,就是那个邓飞。 想到这里,赵新这才想起来,刘胜他们还在帐篷里呢。 “阿妙,你去帮我把刘大人他们请过来。”赵新头也不回的对正在房车里跪着擦地的阿妙说道。 阿妙答应了一声,正要起身出去,刘胜又叫住了她。 “算了,还是我自己过去吧。” 赵新一推门,就看见利吉等在车外。 “刘大人他们在哪个帐篷?”赵新问道。 “主人,您快过去看看吧,刚才他们都吵起来了。”利吉一躬身后才说道。 “哦?带我过去。” 刚走了没多远,赵新就听到了从十几米外的一个帐篷里传来的大嗓门:“照我的意思,就得跟满清干。咱们有人有枪,怕什么怕?!” 赵新听着这位好像是那个丁国峰,刘胜的战友之一,不过他比刘胜参军晚。而且这位奇葩的很,从退伍后就一直在家呆着,属于混吃等死型,吃完了退伍费就吃家里的。在部队混的风生水起,回家后一点都不适应,调整了几年也调整不过来。 离那帐篷越来越近,赵新就听到了刘胜在说着什么。 只听那个叫丁国峰的大声说道:“刘胜,你小子混了这么多年,是不是变得胆子小了?哥儿几个,咱们一起收拾他。” 此时帐篷里一片闹哄哄。 赵新跟着利吉走到帐篷前,就看到周围帐篷里的流民都扒着棉门帘在探头张望。 利吉赶紧咳嗽了两下,众人一回头看是赵新来了,纷纷跪下行礼。 “大人。” “好了,都起来吧。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别在这儿聚着。”赵新冷着脸说道。 “都听见没有?赶快散了,都散了。”利吉呵斥着,挥手驱赶。 这时棉门帘一撩,从帐篷里走出一人,身高一米七五,短发,看上去十分精干。 “赵总,你赶紧进来,正说着你呢。” 王远方,刘胜在部队时的班长。这位也是个奇人,在部队十五公斤武装越野五公里十七分钟,受过多次立功嘉奖。(上世纪六十年代,在一次全军竞赛中,我军一名空降兵在参加平装越野时创造了15分40秒的记录,这个记录在经过几十年后,至今仍无人打破。) 可惜他只有初中学历,退伍之后他那一身的军事能力也没地方发挥。于是等混完了退伍费,就开始在网吧刷夜,当过保安、治安队、工地筛过沙子、干过伐木工,一年能换五六份工作。 “咱们还是去房车里聊吧。这里也是有人住着的,一会回来还得给人家腾地方。” “我擦,还有房车?”邓飞撩开门帘快步走出。“在哪儿呢?光在网上看了,我还没亲眼见过呢。” 这位,身高一米七,脑袋很大,理了个锅盖头。他的职业跟刘胜之前一样,海员。刚上船时是干机工,直到近两年才升到了机工长。不过长期在货轮上工作是很枯燥的。尤其是机工,长期一个人值班。邓飞这些年干下来,觉得自己快要得抑郁症了。于是一听刘胜想请他们几个一起去境外,负责工程项目上的安全保卫,而且薪水待遇还不错后,就马上答应了,辞职办的飞快。 这时王远方冲帐篷里喊道:“你们仨别闹了,都出来吧。” 门帘晃动,先走出来的是赵亮。就是之前刘胜提到的那个干金属加工,后来工厂关门的那位。赵亮身高一米七五左右,精瘦精瘦的,头发留的也很短。 赵亮身后出来的是吴思宇。一米七八的身高,一头蓬乱的头发,而且还戴着个眼镜。照邓飞的话就是,你一中学宿舍管理员,戴个眼镜就以为是老师啊! 这位吴思宇属于志向远大,可惜一路坎坷。他跟老婆也离婚了,净身出户。还曾差点儿被骗进传销组织。 倒数第二个是丁国峰。最后出来的是刘胜。赵新一看这厮就知道刚被大家给蹂躏过,身上的衣服皱皱巴巴,头发也给弄的乱哄哄跟鸡窝似的。 “赵新,我可把你的意思都说了。”刘胜胡噜着自己的头发,对赵新抱怨着。 “我还不知道你。”赵新对这厮不屑一顾,知道他肯定没说明白。 六个人跟随赵新,走回到房车跟前。 邓飞看到那辆大房车,眼睛瞪的溜圆,围着车转了一圈,嘴里啧啧的赞叹了几句。 车门开了,阿妙扶着门把手说道:“主人您回来了。” “嘘~~~”几声口哨响起。 丁国锋看了看大眼睛的阿妙,又看了眼赵新,嘴里不禁喃喃道:“乖乖,还养着个萝莉……” 第三十三章 谁成就了谁 一个小时后,说的口干舌燥的赵新,牛饮着自己手中的茶水。 “主人,我再给您倒点儿水吧。”阿妙看着赵新把杯中的茶水喝了个一滴不剩,连忙上前拿过茶杯,转身去倒水。 赵新对刘胜问道:“刚才你们几个帐篷里吵什么呢?利吉告诉我你们在吵架,好多流民都在帐篷外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在打架呢。” 刘胜打了个大哈欠,嘴里乌里乌涂的说道:“嘿,我把情况跟他们一说完……”他一指丁国峰:“就这位,高喊着就要驱除鞑虏。” 然后刘胜又指着邓飞和王远方:“小飞说要团结原住民,渡海消灭小日本。老王班长说过两天先去抓个舌头回来。” 赵新微笑着问道:“老王班长,你真这么想的?” “唉~~~”王远方无奈的叹息一声,这才开口道:“知道你是大款,一开始我们还以为你们这是演戏呢。” 围坐着的邓飞、吴思宇、丁国峰、赵亮都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可看到外面那些人......”王远方心说现在想找一帮这样的临时演员也不太可能啊。 邓飞总结道:“现在我们明白了,你不是人。” “啥?”赵新心说怎么骂人啊。 邓飞道:“你是外星人。” “我艹!”赵新顿时满脑门黑线,差点一头栽地上。 吴思宇笑嘻嘻的道:“老实交待,你是从火星还是天顶星来的?” “好吧。我承认,我在天顶星有海外关系。”此言一出,众人嘿嘿乐了,也都知道是玩笑话。不过谁也不想得罪赵新,毕竟自己是来打工的;而且万一对方再那么比划一下,谁也不知道后果。 为了避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赵新起身打开车内的一个壁橱,拿出了一把突击步枪。 “我去!真家伙啊!”丁国峰两眼放光,拿着HK416赞不绝口。“打两枪去?” “赵总,你叫我们来这里是想做什么?”吴思宇扶了一下鼻梁上眼镜架问道。 “跟当初说的一样啊,请你们几位来负责项目安全的啊。”赵新笑呵呵的,语气中在“安全”两个字上尤其加重。 “如果你们诸位不愿意,那我订机票送你们回去。这一点,有刘胜作保证,你们总该相信他吧?” 五人看向刘胜,刘胜表情十分严肃的点点头道:“骗你们是孙子。” “切~~”五个人一起朝刘胜比了个中指,异口同声道:“当初在部队,你这孙子骗我们还少?” 刘胜:“……” 赵新看他们还都沉默着,知道都还没考虑清楚,于是就说道:“先不急,今晚先住下,考虑一下。不行明天送你们回去。” 晚饭吃过之后,因为晚上睡哪儿的问题,几人和赵新之间互相谦让了半天。 赵新和刘胜因为王远方他们还没考虑好,所以还是客人,于是赵新就请王远方他们在房车里凑合挤一宿,再怎么着也比帐篷里暖和舒服啊。 可王远方他们说什么也不答应。于是赵新只能吩咐利吉给五人腾出一间帐篷来,并取了新的被褥。而刘胜也要和老班长一起住一宿。 夜深之后,营地里除了值夜的流民,大多数人都已经睡下。此时只有赵新那里还亮着灯。 王远方躺在帐篷里的厚棉垫子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晚上睡觉前,他们几个又拉着刘胜问了很多事。 邓飞关心船的问题。刘胜笑嘻嘻的说,算上咱俩,你再找三四个人就没问题了。 赵亮还在惦记着他那金属加工厂。刘胜则说,在这个时代,你就算是天天炼地条钢都没人管你,而且还供不应求。 吴思宇问什么时候去清廷那边转一圈。刘胜告诉他,明年开春以后,弄到船就去。 丁国峰则兴高采烈,说老子的一身本事终于有用武之地了,再也不用混吃等死了。还说明早上要拉着赵新,拿枪去打靶。 王远方对打靶也很心动,自从退伍以后,他已经好几年没摸过枪了。但他没有再问什么,只是听其他人和刘胜闲聊胡扯。 帐篷里十分因为生着火炉,十分的暖和。刘胜和丁国峰已经呼呼大睡,鼾声跟牛一样。 王远方看到炉子的火头有些小了,于是掀开被子,披了上衣,起身想给炉子里加几块柴火。 “班长,你还没睡着啊。”赵亮的声音低低的传来。 “你们俩原来都没睡啊。”吴思宇也出声了。 “我加两块柴火。”王远方含糊的说着,随即从火炉旁码放整齐的柴堆上,取了两块劈好的木头,打开火炉门,轻轻的塞了进去,然后关上炉门。 一旁伸过来一根烟,王远方扭头一看,是赵亮。 “班长,抽根儿。” 王远方接过烟,赵亮随即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给对方点上,然后自己也点上一颗。 炉火闪映之间,王远方深吸一口烟,缓缓的吐了出去。 “班长,你怎么想的?”赵亮低声问道。 王远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呢?你怎么想的?” 赵亮抽了两口烟,像是在回想什么,然后才说道:“我觉得留下挺好。就跟刘胜说的,我现在就是炼地条钢,也没人来管我。再者说了,我们在部队,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杀敌么。可一退伍……” 赵亮将烟头在炉子外壳上捻灭,又掏出一根点上。这才继续说道:“头几年我怎么都不适应。刚回家那会儿,我外甥在院里吹哨子玩,我一听到立刻就条件反射跑到院子里立正集合……” 这家伙正喋喋不休着,一旁又是一只手伸了过来,将赵亮手里的半盒烟夺了过去。两人一看,是邓飞和吴思宇。 除了那两个睡的跟死狗一样的,四个人都没睡着,听到动静又凑一起了。 “我啊,我是真跑够了船。”邓飞叹息道。“这都几年了?一天到晚,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守着机器,后来就跟机器说话。我觉得自己快神经病了。” 其他三个人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以邓飞的性格,居然能忍得住这么枯燥的工作,真难为他了。 几个人各自低声说着感想,王远方一连抽了两根烟,却没有开口。 “班长,你说说呗。”吴思宇好奇的问道。 “我啊。初中毕业,没你们几个学问高……” “班长,你这是骂人不是?咱们这几块料谁上过大学?也就邓飞和那个死猪……”赵亮扬着下巴示意刘胜。“……一个机工长,一个二副。可咱们也不差啊。就说班长你,在部队时拿了多少嘉奖。” “那些都老黄历了,不说了。”王远方摇头苦笑。“我啊,这么会儿其实一直在想......就是第一次和赵新吃饭,他给我讲的一件事。” 几个人都没说话,等王远方继续说下去。 王远方和赵新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元旦战友聚会后。其实这次聚会,王远方根本不想去。结果刘胜好说歹说,最后连机票都给他提前订了,这才去的。 在刘胜的介绍下,王远方对去境外工作也动了心思,再怎么样也比在国内筛沙子打零工要强多了。而且还能和老战友在一起,免得寂寞。 和赵新第一次见面,三人闲聊过往的时候,刘胜就说起王远方在部队时的立功嘉奖,并大赞他的军事技能水平;后来就简单提到了王远方退伍后的生活的各种不如意。 刘胜很感慨的说道,王远方这样的在部队能力十分出众,多次立功嘉奖,受到上级表扬的人才,退伍之后,怎么就找不到一个好工作呢。 当时赵新在听完后,没有发表看法,而是先讲了自己身边的一件事。 赵新说,自己大学毕业工作之后,曾经认识了某位仁兄。 话说这位仁兄早年大学毕业后,因为英语成绩很厉害,尤其口语呱呱叫,便被一著名跨国公司看中,直接进了国际事业部,负责集团采购业务。这下可厉害了,每天打交道的不是国外大集团高管,就是国内的政府采购项目负责人。 于是,这位仁兄看人看事的眼光,那就变的不是一般的高。可是干了七、八年后,事业部内部腐败案爆发,这位仁兄无辜受到牵连。赌气之下,辞职跟人去搞创业了。他以为凭他的经历和能力,做个销售VP简直不要太容易。 可是,两年过后,这位仁兄是一单都没谈下来过。老板无奈,最后只能在跟他深谈一次之后让他走人了。 等再过几年,这位仁兄还是一事无成,见面时张嘴就说现在干着比谷歌还大的项目。有一次曾跟赵新在电话里滔滔不绝的讲了一个小时,赵新愣是一句话都插不进去,恨不得马上扔了电话逃之夭夭。 最后赵新总结说,他觉得很多人在部队表现出色的最大原因,不光是因为他们本身很优秀,其实大家入伍前都差不多。 关键在于,是部队给你们提供了一个自我展现的优秀平台,这就跟现在的很多大公司一样。而等离开了这个平台回到社会上时,很多人却没有认识到,一旦离开了一个优秀的平台,自以为很高的个人价值,在别人眼里其实很少。 “听了赵新这话,我就在想自己。我发现对我来说,最好的平台还是部队。”王远方最后淡淡的总结道。“这也许是个机会吧。” “唰~”一道亮光,照在抽烟聊天的四个人脸上。 “干什么呢,晚上还不睡,都出去跑圈去!” 几个人侧身躲过手电光亮看过去,刘胜和丁国峰两人捂着嘴偷偷在乐。 原来这两个家伙早就醒了,一边假装打鼾,一边偷偷听着几人说话。 众人于是嘻嘻哈哈了一会。 王远方却不说了,回到被窝里躺下。 “怎么样?班长,想通了?”刘胜嬉皮笑脸的打趣道。 “废什么话,明早起来都先绕着营地跑十圈。跑不完不许吃早饭。” “啊?!”其他五个人立刻傻了眼,这就要开始了。 第三十四章 晨练 清晨的营地。 很多被帐篷外的口号声吵醒的流民,刚一出帐篷,就看到了一幅奇怪的景象。 在营地“铁筐墙”的外侧,十几个人正围着营地跑圈。这些人一边喊着号子,一边呼哧带喘的跑着,拉成一条长长的队伍。 “注意呼吸,保持速度,都跟上。”王远方在队伍中停住,一边原地小跑着,一边对前后的人喊着。 “班,班长,今天先跑五圈就行了。都,都几年没练了,体力不成了。”四圈跑下来,邓飞气喘吁吁。 “赵新,保持呼吸节奏!”王远方冲赵新喊了一句。 “我特么早上就不该开门!”赵新远远的跟在邓飞身后,一边调整呼吸频率,心里还暗暗骂着。 天刚刚亮的时候,睡在房车里的赵新就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他还以为营地里出了什么事,连忙就起来。结果开门一看,是王远方他们六个,居然叫赵新出来一起跑步锻炼。 赵新不好意思拒绝,只好穿上衣服跟着跑了起来。 现在的流民营地,被防爆墙围成了一个正方形,每一条边是二百多米长。这样围着营地外墙跑一圈,就有八百多米。 王远方上来就说跑十圈,赵新打死也不同意。最多五圈! 跑了两圈赵新就想抽自己嘴巴,干嘛说五圈,三圈就好了。 一大清早,上来就先来了个四千米。就赵新这长期不怎么锻炼的体质,可真要了命了。 其实刘胜他们五个人也累得不轻,毕竟退伍都好几年了。刚开始的时候还能坚持每天早上出来锻炼一下,后来就都没那心思了。 只有王远方还好点,这位曾是部队里的五公里越野标兵。退伍后的这些年又一直打零工干体力活。不过猛一下来个四千米,也有点吃力。 最搞的就是利吉和胜海舟他们七个。 赵新他们刚开始喊“一二一”的时候,利吉就醒了。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于是赶紧出帐篷查看。结果看到主公、刘大人和昨天新来五位,正喊着号子,围着营地外墙跑圈。 “这是要闹哪样?”利吉摸不着头脑,连忙跑过去叫住赵新,想问问主公你们在干啥? 赵新正没好气呢,一看又来一个,直接就是一招手。 利吉一看,主公叫自己,那就跟上吧。 接着是准备早上练习剑术的胜海舟、平太、久藏、万造、虎助,一个接一个的就全来了。 于是这十四个人队伍逐渐越拖越长,开始利吉他们七个还能紧跟在赵新身后,到后面就拖成了一条长线。刘胜那边都跑过营地的一个拐角了,跑在最后的万造连上一个拐角还没跑过来呢。 木有办法,先天不足,“七武士”的腿太短,迈不开啊。 胜海舟体力倒是不错,可他没这么跑过啊;久藏和虎助跑的最平稳,因为这两人都是山里长大的,早就跑习惯了。 等所有人都跑完五圈,在营地西边“大门”(现在就是用木头修了个栅栏门)停住,除了王远方,其他人都累得四仰八叉。 万造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一边不停的喘一边腹诽着:“大人这是好好的日子不打算过了啊……” 虎助凑过来说道:“我看大人是觉得咱们每天早上练习的不够。” 利吉这会儿一万个后悔啊。主公高深莫测的,我干嘛要凑上去问呢,老老实实看着不就好了吗。 胜海舟累得说不出话,心里想道:“估计我又做错什么事了,主公这是在惩罚我们啊。” 平太和久藏虽然也是满头冒汗,可觉得轻松的很,这完全不算个事啊!再来两圈也冇问题。 “都起来,不许坐下!”王远方走到众人身前,踢着几个坐着喘气的。 “都站起来慢走,不能坐下。”赵新嘶哑的嗓子冲胜海舟他们说着,又扭头朝营地大门里站着的阿妙说道:“水。” 阿妙立刻一躬身:“哈依~~”急忙走过来,把怀中搂着的水杯递给了赵新。 其他人…… 丁国峰仰天长叹:“萝莉有三好~~” 吃过早饭,赵新让胜海舟继续按平日里的计划先去安排工作,中午之后再召集大家开会。 刘胜则拿着工具找到堆放木料的地方,找了一根两米长,胳膊粗的木料,用斧子将木料修整一下,然后将木料一头劈削成尖。 接着他就扛着木料去找利吉,从物资堆里找了个空纸箱子。将纸箱子摊开,剪下几块最大的部分。然后刘胜用笔和尺子在纸盒靶子上很是仔细的画了一个大十字,并在十字上画了很多层圆圈,一环套一环。等都画完了,再把纸靶子钉在木条上。 等这一切都忙完。刘胜把人都叫到房车里,开始讲解大家手中枪支的特点和使用。 话说赵新第一次买的这二十枝突击步枪,都是赫克勒-科赫公司出品的HK416步枪,也就是著名的“吃鸡”游戏神器。 而赵新从Dannie那里采购的,则是军用版的HK416 A7型。枪管长度14.5英寸,全枪重量为3.69公斤,采用5.56毫米x 45 NATO弹,每枪配弹匣两个。 王远方等五人一看这枪,就为其精湛的做工而赞不绝口。可等问了刘胜这枪的价格,则一个个惊的下巴掉在了地上,立刻变得轻手轻脚起来,生怕磕了碰了的。 市场价,43800美元,黑市价翻倍,不算全息瞄准镜和三倍瞄准放大镜。 而他们六个人以前使用的95步枪的价格是多少呢,嘿嘿,采购价四千块左右;而在境外销售的97步枪也才合五千块。 “我地个娘哎!”丁国峰看着手里的枪不禁惊叫。 “这枪比95要重的多。”王远方掂了掂分量。 “可不是,我上次背了一天,脖子都酸了。”赵新解释道。 “我让他买AK或者M4,他非要买这个,20把啊!全套配置。”刘胜不满的说道。 “你懂个P,这个配置比大洋彼岸的海军陆战队配置还高。知足吧你。”赵新随口笑骂着。 “好吧。我决定晚上搂着它睡觉。呸呸~~”邓飞在枪身上亲了一口,结果亲了一嘴防锈油。 众人见了,开始用布擦去防锈油,然后再重新擦上枪油。而赵新和刘胜用的那两只枪,之前也没有擦,这回一起来吧。 等枪油都擦好了,七个人抱着子弹、弹匣,扛着靶子去了海边。 临行前,赵新吩咐利吉,不要让流民们去海边,要看住孩子。赵新尤其着重点名了万造的大鼻涕儿子。 利吉赶忙出去把主人的命令传达下去。这下万造的大鼻涕儿子可惨了,被他娘拉到厨房,溜溜的关了一天。 而这一天从海边传来的一阵阵枪声,让营地里和营地外干活的流民们心惊肉跳啊。还真有流民给吓尿了,撒腿就往林子里跑。这些人还以为是幕府派兵来了,上岛放铁炮直接开打,不留活口呢。 再说赵新几人到了营地南方的海岸边,先找了个避风的位置,用铲子挖了个坑,将靶子深深埋进土里。 一个上午,总共断断续续的打了二百多发子弹。大家打的都很慢,基本上打上三发就要停一会,然后查看靶子上的弹着点。 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调校瞄准镜。 首先,所有人在安装瞄准镜时,赵新先拿着说明书进行讲解,安装时要确定好瞄准镜和枪管同轴,要注意夹好瞄准镜的上压盖,夹紧螺丝拧紧后的间隙是不是均匀。这件事做完了才能开始校枪。 第二步,因为瞄准镜上刻度都是英寸,所以一开始从十米距离先瞄准靶子上的十字中心打一枪,然后要用尺子测量靶心和着弹点的偏差值。 第三步,接着就需要数学计算了,假如第一枪的弹着点和靶心的位置偏移了21毫米,而瞄准镜上每拧一格,相当于在91米处偏移6.35毫米(英制100码偏移1/4英寸)。那么在距离靶子10米的位置上拧一格的实际移动量,就是用6.35除以9,最后是0.7毫米左右。前面已经量过,弹着点偏差是20毫米,那么就用20除以0.7,那么瞄准镜就要拧动28格到29格进行调整。 第四步,调整完后再打一枪。如果误差基本没了的话,就继续打几枪,查看弹着点的散步,如果不行就继续微调,横向调完再调纵向高低,一直到枪枪正中靶心。 第五步,按照上面的计算逻辑,在30米,50米,80米乃至200米位置继续测试。 整个过程十分繁琐,需要技巧、数学知识和耐心。 赵新下午就没时间弄这个了。他这一上午先是拿着瞄准镜的说明书,按着英文说明告诉众人怎么安装;接着就跑来跑去的用尺子测量偏差,再进行计算。忙到中午的时候,基本上其他六人也都懂了。 于是赵新索性让刘胜下午去替自己校枪,他还要和胜海舟他们开会。 七武士神情紧张的坐在房车里,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搁,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进来,而房车里的装饰布置则让他们迷花了眼。 大花猫趴在车前的驾驶台上,懒洋洋的晒太阳。 胜海舟首先汇报了粮食的消耗情况。毕竟这个冬天无法耕作,大家只能先这么消耗着存粮,等开春再说。接着他汇报了物资的使用和损坏情况;然后是伐木、填土等各项工程的进度;最后则捎带手的讲了一下其他六人最近的武艺锻炼进展。 等所有的事情都汇报完了,胜海舟终于说出了心里担忧的那件事。 “主公,如果那个库尔喀齐人再来的话,我等该怎么做?” “不能随便换了,我们得定个规矩。”赵新沉吟道。 “请主公示下。” “你们俩记住,五张貂皮换一件大衣,两张貂皮换一双鞋。至于锅么……三张貂皮就行。” 平太为难的说道:“主公,那个雅里哈拿来的皮货里没有貂皮。” 赵新一拍脑门,这会儿哪有貂皮啊,库尔喀齐人的貂皮都去宁古塔上贡给满人了。 “那就水獭皮,狐狸皮也可以。五张水獭皮换一件大衣,两张水獭皮换一双鞋,锅就按十张。平太,你要记住,皮货的毛色以纯色的作为标准,杂色价值减半。” 平太赶忙躬身答应。 “看来得准备一批铁锅了。”赵新手指敲着桌子,心里琢磨着。 “另外,有两件事,需要你们传达我的命令给营地里的人。第一就是,所有人要学会说汉话。” “学汉话?”七个人惊讶的望着赵新。胜海舟写汉字没问题,可要说汉话,这个可真不会。 “对,这个由我来教。”赵新脑海中闪现出以后的营地里,每天早上一帮流民都在那儿背绕口令的场面。想想就令人激赏啊~~~ “第二件事,明年开春海面冰化之前,我们渡过海峡北上。” “北上?”几人听了一愣。 “对,现在只有北边有大片闲置的肥沃土地。要解救更多的人并养活他们,我们必须北上。”赵新斩钉截铁的说道。 第三十五章 侦查 此后的三天里,营地南边的海滩上,每天“砰砰”的枪声响个不停。这是王远方他们在熟悉枪械。 流民们逐渐熟悉这种声音,再也没人喊着“将军派兵来抓我们了”这样的话了。 胜海舟他们七个人去看过一次,都被这种新式连发铁炮的威力给吓到了。尤其是练武最刻苦的久藏,他意识到自己手中的刀在这种武器面前完全不堪一击,那么自己这些天来的辛苦岂不是白费了? 赵新现在还不敢让胜海舟他们接触枪支。谁知道这些岛国人拿到大威力武器后会怎么样,他还不想把自己的小命寄予在这些人身上。 不过赵新知道,王远方他们再这样打下去,子弹就跟不上了。他总共才买了三万发步枪弹,早知道当初就直接乘以十倍了。看来还得再去一趟大洋彼岸。 而对利吉这些人最痛苦的,莫过于赵新在来后的第三天所开设的汉语班。 赵新没敢多叫人,算上七武士,他第一次只找了二十个人开班授课。他手里可没有教材,直接站到二十个人前面张嘴就来。他首先教的是这些人学会读自己的名字。 主公大人给上课啊,这是多大的荣耀。流民们私下都在议论这件事,对于额外被选中的十三个人,羡慕的不得了。这十三个人里,大部分都是做过工匠的。比如木匠、烧炭的、会编织草席的……没办法,现在流民太少,男性更少,赵新也只能把会编草席的也叫上了。 这里面还有万造的儿子,赵新给这孩子起了个名字叫万海洋。这让万造和他老婆感动的大哭一场,都说没见过哪个藩主会给下面的农民赐名的。 赵新当时笑骂他们俩道:“真没出息。你们是农民,就想让你的大鼻涕儿子也一辈子做农民?” 万造的老婆瞪大了眼睛看着赵新道:“这不是应该的吗?” 于是,万海洋万般不情愿的放弃了每天无拘无束的生活,每天吃完早饭就跟着他老爹一起上课。只要敢偷偷开溜,很快就被万造的老婆一顿乱棍打的鬼哭狼嚎,最后流着眼泪吸喽着鼻涕回到课堂上。 而阿妙,则在赵新上课的时候,抱着多福大花猫,坐在一边也跟着学上了。 几天后,王远方他们每天早上穿着全地形战术迷彩服,开始全副武装负重跑了。赵新为了保命,也只能跟着一起负重跑;累死累活的跑完了之后,吃过早饭,还得继续上课。 不过,连续几天这样的规律化生活下来,赵新觉得自己的体力好了不少。 每天早上吃过饭,王远方他们六个便开始进行恢复性军事训练,如果缺少场地器材,赵新就安排木匠来做,反正营地外堆放的木料足够他们折腾了。 快过春节了,赵新估计那个雅尔哈在正月前还会来一次。不过要是没准备的话,让他听见枪响可就不妙了。 而有了王远方他们六个每天在营地内训练,赵新决定可以派人出去查探一下了。他命令茂助和虎吉带上两个人,次日早上天亮时分,从营地向西出发,一直到二十里外,全部查探一遍。 当天直到天黑,这四个人才回来,报告说一路上只找到了那个雅尔哈的脚印和马蹄印,连个人影都没看到过。 赵新还不放心,他在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放出了无人机,再次探查全岛。 在刘胜的操作下,半个小时后,在熊岛的中间位置,偏西北部的地方,发现了有生火的痕迹,甚至还看到了一间用树枝搭成的草棚。 “拉近点再看看。”一旁围着的王远方几人连忙说着。 刘胜将镜头拉近,发现这个空着的草棚还挺大,至少可以容下三四个人;而草棚外的火堆已经熄灭,只剩下一片灰烬。 “这不会是上岛的猎人住的吧?”赵新觉得有可能,但自己这边因为和雅尔哈语言交流的问题,估计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这会全岛都看的差不多了,而且无人机的电池也快没电了,刘胜只好将无人机收回。 王远方看着赵新在地图上将草棚的位置做完标记,然后对赵新说道:“你把地图给我,明天我带着他们几个过去看一下。顺便就算是来个拉练。” “王哥,你得小心啊,这岛上可有熊,搞不好还有老虎野猪什么的。” “是啊,我和赵新在第一次上岛之前,就看到了熊,两大两小四只呢。”刘胜连忙补充。 “放心,我们带上枪。大家一路上都小心点。这事早晚也得干。”王远方的意思是,不能总守在这个营地附近,也该出去查看一下岛上的情况了。 王远方决定,让丁国峰、邓飞以及刘胜跟自己去侦查情况,其他人留守,结果另外两个也要去。 得,全上吧。赵新告诉他们,能不开枪尽量别开,以免惊动北边渔村里的人。 六个人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就出发了。 他们按照地图,先向东北走了五里多地,然后从营地东北方向的一个小山丘上去,顺着丘陵的山脊一直向北。这里最高的丘陵,也才200多米高,而从这个山坡上下去,就是昨天发现草棚的位置了。 王远方他们在下山的时候,就放慢了脚步。这里长期无人居住,山坡上的林木十分茂密,虽然现在已经是冬天,可大面积的冷杉树还是一片青绿。 他们几个已经很多年没在一起执行任务了,而且又离开了部队这么久,配合上不免有些生疏。大家这次一起出来,也是为了逐步找回感觉,不断的再磨合。 这六个人分成了两个三三制小组,左边的是邓飞、王远方和刘胜,右边的就是赵亮、吴思宇和丁国峰了。 王远方这个组里,走在稍微靠前的是邓飞。王远方在他的左侧五米靠后位置,刘胜则在右后五米的位置,这样三个人就组成了一个人字型斜面搜索队形。这样做的目的是便于左右分散寻找目标。一旦遇到紧急时,就会靠拢作战。当然,如果是两人小组的话,就会一前一后行进。而赵亮的小组,则与王远方他们之间相距十米。这样,两个小组就组成了一个斜行战术小队。 这还只是在寒温带山林间的战术队形。如果是冰川雪原地带的话,那就是排成纵队前进,不论是直行、斜行队或是水平,同样是间隔五米做线式移动,以便彼此之间可以互相呼应。 王远方他们此刻的心情是即紧张又兴奋。作为一个曾经的老兵,他们终于又可以从事最热爱的职业了。 此时,最突出的邓飞突然蹲下身子,握拳示意。其他五人则马上蹲了下来。邓飞轻轻转身冲着大家打起了手势。 众人明白,前方发现目标了。于是起身后,更加放轻脚步,缓缓的朝目标移动...... 草棚里,鲁寿山正发愁的看着眼前正在打摆子的潘秀成和两个孩子。徐福南也病了,发起了高烧。 昨天中午的时候,原本正在烤火的四个人无意中看到远处飘过来一只怪鸟。这些日子的逃亡生活,让他们风声鹤唳,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马上躲避隐藏。 于是鲁寿山赶紧用土将火堆扑灭,躲进了草棚;后来又看到那只黑色的怪鸟冲他们的草棚飞过来了,鲁寿山就拉着抱着其他三人,躲在了附近一个逼仄的岩石洞里。 直到天黑,他们才从岩洞里钻了出来。 潘秀成已经病了很多天了,鲁寿山也没什么好办法,他能做的也只是拔了很多的干草铺在潘秀成的身上;又找了更多的干树枝树杈,以便能保持草棚外的火堆不会熄灭。 徐福南是在他们前些天晚上去渔村偷东西吃的时候,被树杈划破了胳膊,现在肿的就跟馒头一样。他从前天就开始发烧,等从寒冷的岩洞里出来,烧的就更厉害了。 而他弟弟徐寿南,则是守在哥哥身旁,用自己冰凉的小手捂在哥哥额头上。 “鲁大叔,我饿。”徐寿南转头眼巴巴的冲鲁寿山说道。 人参须子在上岛之前就都吃光了。四个人这几天都是靠着从渔村里偷来的冻鱼和一小袋子高粱才维持下来。而这点东西,昨天就吃完了。 鲁寿山叹了口气,对徐寿南说道:“寿南少爷乖,先撑一会儿,等天快黑了,我去村子里给你们找吃的。” 鲁寿山说完,扭头出了草棚。他站在草棚外,面朝南方,“噗通”一下就跪在地上。哽咽的说道:“老爷,夫人,我对不起你们啊。” 而草棚里的徐寿南听到鲁寿山的哭声,则跑出了草棚,扑在鲁寿山身上,哭着说道:“鲁大叔,你别哭了!我不饿了,我不饿了!” 鲁寿山垂泪说道:“寿南少爷,我对不起你们啊!” 两人正在抱头痛哭的时候,周围树叶晃动,伴随着轻微的脚步声,从树后突然闪出了六个人,将草棚和鲁寿山他们团团围了起来。 鲁寿山听到树叶响动,猛然抬头,就看到眼前的几人穿着一身他从没见过的衣服,全身鼓鼓囊囊;头上戴着像是用树叶还是破布扎成的帽子,脸上还蒙着一个面罩,只露出两只眼睛;手里则端着一个奇怪的铁器,那铁器上的管子口正对自己。 第三十六章 你是旗人?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鲁寿山大惊,他没想到居然有人能找到这里。他急忙将徐寿南搂在身后 “妖怪,妖怪!”六岁的徐寿南则被吓得大哭。 “汉人?”刘胜一听对方讲的是汉语,则开口问道。 “还是我来吧。他们的口音是像是我家那边的。”吴思宇说道。他是扬州人。 “老乡,我老家是扬州的,你是哪里人?”吴思宇走到近前询问道,他特意带上了扬州口音。 “东,东台。”鲁寿山一听对方的口音也是苏北的,不由有些激动。 吴思宇继续解释道:“老乡,别害怕。我们不是坏人。” 鲁寿山试探着问道:“那,你们是官兵?” 吴思宇摇了摇头,扭头问刘胜道:“咱们该说自己是谁?” “海外遗民。”刘胜上前,查看草棚里的情况。“呦,这儿还有俩呢!” “海外遗民。”吴思宇对鲁寿山重复道。他看到鲁寿山身后的小不点正偷看自己,于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压缩饼干,用牙咬着撕开了口。他蹲下身子,一只手拿着,用他学过的那一点东台方言,微笑着对小家伙说道:“小拿宝好波俏,身上都是塘灰。饿了吧?这个给你。” 混合着油脂和乳制品的压缩饼干,在干冷的空气中飘散着诱人的香味。 被食物香气吸引的徐寿南,看着面前这个怪人,犹豫着慢慢伸出了小手,凑到跟前时,猛的一把就拿了过去。 众人眼前一花,只见这孩子抢过饼干后,转身就钻进了草棚。 “锅(哥),锅(哥),有吃的了,你吃,你吃。”一边说着,一边将饼干往徐福南嘴边塞去。 “这大的病了,嚯,烧的还挺厉害。”刘胜在徐福南的额头轻轻试了一下,转头又看向另一侧正缩在干草里潘秀成。 “小的还挺懂事啊。”刘胜头探身出了草棚问鲁寿山道:“这个兄弟怎么了?” “打摆子。”鲁寿山擦擦眼泪,迷惑的回答着。他刚才听刘胜和吴思宇说“海外遗民”,海外来的?不是官兵? 吴思宇对刘胜说道:“打摆子,就是疟疾”。 这时王远方对鲁寿山说道:“老乡,跟我们走吧。我们那儿有吃的,还有药。” 鲁寿山犹豫的问道:“去哪?” “不远,在南边,岛子的南边。”吴思宇将鲁寿山从地上扶起,又拍了拍他身上的土。 “你们,你们……”鲁寿山犹豫着无法决定。 刘胜急了,他一把摘下自己的头盔,露出那一头板寸。其他人一看,也都摘下了头盔让鲁寿山看。 “看清楚了没?我们没辫子。”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鲁寿山跟前,低头让对方看。 “你们,你们是和尚?”这年月,只有和尚才会剃成这个样子。鲁寿山目瞪口呆。 “呸呸,老子才不是和尚呢。”丁国峰嚷嚷道。 “别啰嗦了,赶紧走吧,晚了这孩子和大人就都保不住了。”刘胜不耐烦的说道。 “刘胜,你背大人。吴思宇,你背着最小的孩子。赵亮,你背着发烧的那个。”王远方也不想在这继续耗下去了,赶紧命令大家马上动身回营地。 “老乡,你还能走吗?”吴思宇起身问着鲁寿山。 “你们身上还有吃的吗?给我口吃的,我就能走。”鲁寿山十分不好意思的问道,他肚子里传出了“咕咕”的响声。 王远方一听,马上从马甲口袋里掏出了一块压缩饼干,放在鲁寿山手中。 鲁寿山接过饼干,也学着吴思宇之前的样子,用牙把口袋撕开。他大口就咬,两三口就吃完了。 “走。”王远方一挥手,众人又钻进林中,向营地的方向急行。 ...... 赵新坐在房车里,在纸上写写画画,琢磨着下次物资的采购类别和数量,为开春前的北上做准备。 小阿妙则抱着多福在一边儿玩。 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从窗外洒进来,晒得暖洋洋的。 赵新正在考虑准备哪天出发回去的时候,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喊声。 “主人,主人,刘大人他们回来了!”利吉一路紧跑,来到赵新车外,隔着门叫道。 赵新豁然起身,拿起外套船上,几步就到门前推开门下车,往营地东门的方向走了过去。 刚到营门口,就看见几十米外,邓飞一路飞快的在前面跑着,身后则是其他五人。 “怎么还背着人?原来还真有人在岛上!”赵新心里一惊。 赵新往前走了几步,一把抓住刚停下来的邓飞,急忙问道:“怎么回事?” 邓飞喘了两口说道:“就是昨天发现的那个草棚子,在那儿找到的。两大两小,都生着病,有两个高烧。” “什么人?” “不知道。不过看他们挺惨的。” “快!快!”刘胜背着打摆子的曾秀成,一边跑,一边冲赵新喊道:“先救孩子!” “都送进车里!”赵新冲刘胜说道。 半个多小时后。 胜海舟和利吉轻手轻脚的从车里出来,刚关上门,周围围着的一群流民就上来问道:“胜大人,怎么回事啊?” “唉,大人说他们是清国的逃奴,脸上都刺了字。听说是从西边挺远的地方逃过来的。”说完不由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 他又对利吉说道:“按大人的吩咐,再搭一个帐篷。让他们把炉子也装上,铺盖、木柴都备好。” 利吉点了点头,马上找人去张罗。 车里,阿妙睁着亮闪闪的大眼睛,有点担忧的看着坐在对面的徐寿南,小家伙正大口大口的喝着米粥。赵新没让阿妙拿干饭,怕这孩子吃坏了肚子,就让厨房那边熬了一锅粥来。 阿妙看着徐寿南瘦削的脸蛋两侧都刺着字,她也看不懂刺的是什么。她伸出手试探的摸了一下,问道:“疼吗?” 徐寿南不明所以的看了看阿妙,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眼下他的注意力都在碗里的粥上,于是又低头吃了起来。没一会儿,徐寿南面前的小碗空空如也,他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可爱的女孩儿。 “不够吗?我再给你盛。不过你吃的实在有点多啊,会撑坏肚子的。” 徐寿南哪明白阿妙在说什么,只好又转头看向了吴思宇。 “阿妙,再给他盛半碗。吃完就不能再吃了。”正在查看徐福南体温的赵新,撇了一眼徐寿南的样子,随即对阿妙吩咐道。 “哈依。”阿妙一边答应着,一边把徐寿南的碗拿了过来,去车里的灶台上又给他盛了半碗粥。徐寿南腼腆的从阿妙手中接过碗,继续大口的吃了起来。 厨房的草棚里,被刘胜带过来的鲁寿山正蹲在地上,手里捧着一大碗米饭,上面撒了一些咸菜。万造的老婆又给他一份热好的鱼汤,放在了他面前。 鲁寿山如风卷残云,几口之后,一大碗米饭就下了肚,鱼汤也就剩一点儿底了。随即又眼巴巴的看向志乃,围观的一帮女人们看的两眼发直。 这也太能吃了!都吃了五大碗了。 “吃,给他盛!”刘胜在一旁一挥手,志乃连忙又给盛了满满一碗白米饭,堆得冒尖。 只见鲁寿山将剩余的鱼汤倒进米饭里就开吃。万造老婆一看,赶紧又夹了一大筷子的咸菜,用一只手在下面接着,放在鲁寿山的米饭上。 鲁寿山抬头感激的看了一眼对方,随即又低下头去对付食物。 “好家伙,这特么一顿顶我三顿了。”刘胜摇头叹道。 “看来是饿的太久了。”王远方叼着烟,看着外面说着。 很快,满满的一碗米饭又进了鲁寿山的肚子。这回他不再要求加饭了,起身把碗筷递给志乃后,意犹未尽的摸了摸肚子。 “吃饱了吗?”刘胜笑着问道。 “七分饱,好多年没吃过米了。”鲁寿山讪笑着说道。 “啊?”刘胜下巴都差点掉下来,吃了六大碗米饭,才七分饱! “少爷在哪儿?我要去看少爷。”鲁寿山用破烂的袖子擦了擦嘴,对刘胜说道。 “先别忙。”刘胜笑了笑。“带你换身衣服去,瞧你这衣服破的,都成墩布了。” 吃饱了的徐寿南,坐在暖和的车里,很快眼皮就开始打架,一会功夫,就歪在椅子上睡着了。 赵新小心的托起这个六岁的小家伙,轻轻的把他放在了哥哥的身边,又给他盖上了被子。 车里的另一张床上,已经服过药,又让阿妙喂了半碗粥的潘秀成,已经好了一些,正在安静的睡着。 赵新冲阿妙和吴思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三人随即轻手轻脚的来到了外面。 “主人,那小孩子真可怜,手背上、脚上全是冻裂的口子,那个大一点的也是。”阿妙眼睛有点红,小声的对赵新说着。“主人,他们脸上的花纹是什么?为什么大人孩子都有?” 赵新沉声道:“黥面发配。” “什么?”阿妙眨了眨眼睛,主人的回答她根本听不懂。 黥刑,又名墨刑,刺字,属于上古五刑之一,是中国封建社会中使用时间最长的一种肉刑,历史上一直到清末光绪三十二年修订《大清律例》时才被彻底废除,前后沿用时间长达数千年;这其中最让人耳熟能详的就是《水浒传》里的武松和林冲。 这种刑罚之所以能延续如此之久,其实是儒家文化中的耻感文化在起作用。 赵新没有再跟阿妙解释,他转头问吴思宇道:“他们是哪儿人来的?” “东台。泰州旁边。” “哦。” 赵新往边上走了两步,掏出烟递了一根给吴思宇,对方摇了摇头。赵新于是自己点上,抽了两口后,长叹道:“真特么造孽啊!” 过了一会儿,刘胜、王远方带着换了身衣服的鲁寿山过来了,后面还跟着利吉。 赵新买的这批衣服大部分都是小号的,结果利吉找了好半天,才给他找到一身中号的;然后又给他找了双大号的鞋,换掉了原本那双用破布条和乌拉草捆绑的单鞋。 换了一身暖和衣服的鲁寿山,心里已经踏实了不少。在他眼中,哪有官兵会让抓获的逃奴吃饱喝足,还给换身既新又暖的衣服呢。 “老乡,吃饱了?”吴思宇看着走近的鲁寿山,笑着问道。 赵新也转身微笑着看向对方。 鲁寿山刚才跑回营地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带他回来的那六个人都走到赵新身前说了些什么。他觉得眼前这位就是这里的大头领了。 “小人替两位少爷和我兄弟,多谢各位老爷搭救之恩。”鲁寿山“噗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一边磕头,一边说着。 “老乡你这是干啥。”赵新和刘胜离鲁寿山最近,两人一起将他搀了起来。赵新又弯腰在鲁寿山新换的裤子上拍了拍土。 “你也别踅摸了。两个孩子都睡着了。大的已经吃过药,一会儿烧就退了。小的吃饱了,跟大的睡一块儿呢。”赵新看鲁寿山探着脑袋向自己身后望着,就连忙解释道。 “老爷,您是旗人?”鲁寿山睁大了眼睛,呆呆的看着赵新。 “啊?”赵新愣住了。 “你这一口官话,说的比都统大人都好,我原来在京城时,见到的官差和大人们,就是,就是……”鲁寿山说着说着,声音就越来越低。 话说赵新他们这七个现代人里,只有赵新是纯京城人。 刘胜虽然家也是京城的,可是他们家是刘胜小时候从外地迁来的。又加上刘胜高中毕业就参军去了,退伍后也工作在外地。所以刘胜说话的口音,听上去并不像京城人。 “老子什么时候成旗人了?”赵新揉着自己的眉心,十分郁闷。 第三十七章 东台一柱楼 赵新冲鲁寿山摇了摇头:“我不是旗人。” 赵新记得很清楚,十年前父亲曾带自己去了本家的一个亲戚家拜访。论辈分,自己的父亲要管那个老太太叫七奶奶。 谈话间,这位七祖奶奶就说起,咱们赵家这一支,是清初的时候从江苏迁来的,但是具体是哪儿,老太太也说不好,好像是盐城。 “我们这些人,都不是你那个大清的臣民。你看了我们的穿着打扮,还不明白吗?”吴思宇开口对鲁寿山解释道。 “是啊,我们这里没人留辫子。都说是海外遗民了。”刘胜在一旁帮腔道。 鲁寿山听了,这才放下心来。和徐家兄弟一样,他的脸颊两侧也是有刺字的,左脸上刺的是“忤逆”,右脸上刺的“宁古塔”。 而这,也是他们一行四人不敢去有人烟的村庄躲藏的原因;任谁一看,都知道他们是逃跑的流人,抓住送官是可以领赏钱的。 鲁寿山哀求道:“老爷,让我看一眼少爷,我不会吵醒他们。” 不过,赵新没有说什么,竟自走到车旁,轻轻的拧开车门,冲身后的鲁寿山招了招手。 鲁寿山蹑手蹑脚的走到跟前,探头往门里看去,吓了他一大跳。 他之前在徐家时,也没见过这等富贵摆设。 赵新在他身后推了一把,让鲁寿山上了车,自己则跟上来,关好门。拍了拍鲁寿山的肩膀,随即指向两个孩子所在的床上。 鲁寿山上了车后被身边的陈设晃的眼花缭乱,直吸凉气。他根本不敢乱动,顺着赵新的手指方向,看到兄弟两个正躺在被子里睡着,而被子随着呼吸起起伏伏。 “大人,我那兄弟呢?”鲁寿山慢慢转身,冲赵新一拱手问道。 赵新又转身指向另一张床。鲁寿山一看,可不是潘秀成么,脸冲外侧,也正在酣睡。 他这才放下心来。见赵新冲他挥手,便尾随着赵新出了车。 等赵新关上车门,又回到刚才站着的地方。鲁寿山迅速的几步上前,跪下就给赵新不住的磕头。 “你要再这样动不动就跪,我就不管你们了。”赵新面带严肃的对鲁寿山说道。 鲁寿山还是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这才站了起来,对赵新说道:“这三个头,我是替徐家人感谢老爷。若无老爷出手相救,这徐家就要绝后了。” “徐家?”赵新想了想,没什么印象啊。“能说说你们几个到底怎么回事吗?” “老爷,能不能找个僻静之处,这里人多眼杂。”鲁寿山看了看四周正在营地里忙碌的流民。 “行。吴哥,你们也一起来。”赵新说完,转头冲一旁侍立的利吉说道:“找个没人的帐篷,叫两个人过来盯着点,别让人听。” 其实这话就是说给鲁寿山听的,营地里除了赵新他们七个,谁听的懂啊。 这时谁也没注意到的是,刘胜转身离开了。 利吉忙不迭的去了,过一会就小跑了回来,说帐篷已经准备好了。 于是赵新让利吉前面带路,自己、鲁寿山、王远方,来到了营地最外侧的一个帐篷里。刚坐下没一会,刘胜和丁国峰、赵亮、邓飞也来了,原来他是去叫人了。 众人全都在帐篷内的棉垫子上盘腿坐下。很快,志乃和阿妙端着一壶茶水和几个杯子进了帐篷。 给几人都倒上茶后,志乃就退了出去,阿妙则留在帐篷外面等候,以便赵新有事吩咐。 鲁寿山端着茶杯,想了一会,对吴思宇问道:“这位老爷,您会说我们东台话,可知道东台县一柱楼?” 吴思宇迷惑的摇了摇头道:“我祖上是扬州人,东台土话也只是听人说过才学了一点。” 鲁寿山见他不知道,便说道:“徐家这事,发生在五年前。不过,这事的根底还得从四十多年前说起了……” 随着吴思宇在一帮翻译着一些方言土语,一件令闻者无不黯然的往事被鲁寿山娓娓道出。 鲁寿山曾经叫徐山,曾是徐寿南祖父的跟班,少年时也读过一些书。因为他自幼便进了徐家做仆人,所以就跟了姓徐;至于那位还打着摆子的潘秀成,则是徐家的车夫,原本也随了主家的姓叫徐秀成。 鲁寿山跟着徐寿南祖父多年,长大后因为办了几件差事,很得徐家的赏识。后来就让他改了回本姓,又在他的名字里加了个“寿”字。 要说这徐家,原本是江苏泰州附近东台县栟茶镇上最大的乡绅。事情要从这徐家老爷徐寿南的曾祖父,徐老太爷那儿说起。 这位徐老太爷,原名徐述夔,字孝文。 乾隆三年(1738年)的时候,徐述夔时年三十五岁,中了乡试。可是因为他在考卷的答题写了一句“礼者,君所自尽者也”,这就犯了考官的忌讳。因此没能通过礼部的磨勘,而且还被取消了今后参加会试的资格,从此与官场无缘。 这事儿当年在东台镇传的是沸沸扬扬。鲁寿山当年曾听主人徐怀祖讲过几次,也就记住了。 话说当年徐述夔在万般失望下,只得回乡钻研学问,撰写诗文。他在自家院中修建了一所书楼。因为书楼中央立着一根大柱子,屋梁则像伞骨一样搭在这根柱子上,后来起名叫“一柱楼”。 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徐述夔在郁郁寡欢中去世,还不到六十岁。 徐述夔死后,徐怀祖——也就是徐寿南祖父,便请了父亲的两个学生徐首发和沈成濯两位秀才,来整理父亲的遗著,又延请名宿为遗著撰写序文,并刊刻出书。这就是《一柱楼诗集》。 此后的十多年间,从未有人向徐怀祖提出他父亲的这些书中存在谬误。 直到乾隆四十二年(1777年),同村的蔡家老二蔡嘉树,因为跟徐家产生了田地纠纷,有了怨气。 简单的说就是蔡家的老大因家道中落,把自家的田地卖给了徐家。可是蔡家的祖坟就在这片田里,当时徐家就留出了蔡家祖坟周围的一亩田,还给了蔡家。 而后蔡嘉树因为乡里捐资的事,在言语上冲撞了徐怀祖;徐怀祖就拿蔡嘉树的儿子在国恤日剃头说事儿,将蔡家告到县衙,逼着蔡家出了捐款。蔡嘉树由此怀恨在心。 这一年的夏天,徐怀祖发了急症,一命呜呼。 徐家的当家人就换成了徐老爷的儿子徐食田,也就是徐福南和徐寿南的父亲。 当年入冬后,蔡嘉树就找上门来,说想把当年卖了两千四百两的田产,用九百六十两赎回。徐食田哪能答应这个要求,当场给他轰了出去。 结果这蔡嘉树临出门前说,徐食田祖父的《一柱楼诗集》里有“抵毁本朝”之语,要去告官。 徐食田随即找来了祖父的弟子,也是著作整理者徐首发和沈成濯。这两个老秀才作为一柱楼文集的校对者,大名赫然列在书上的首页。(“首发成濯”暗合不满清廷剃发之意) 几人将著作中的遣词用句仔细推敲,发现有一些文字的确是会引起非议的。但当时的文坛风气普遍认为好诗就要有风骨,不发几句牢骚,算不得上品。 况且为《一柱楼诗集》写序的人里,除了时任盐场大使的姚德璘,另一位就是曾被乾隆称为“江南老名士”,死后被追封为太子太师,赐谥文悫,入贤良祠祭祀的苏州大儒沈德潜。 几人一番商议后,徐食田决定将已经刻印发行的书以及书版上缴县衙,其他未刻印书籍后来也陆续上缴。 而另一边的蔡嘉树回去之后,就在自家管家童志璘(早年想入泰州学,没被徐述夔答应,因此怀恨多年)的怂恿下,两人查找到了徐述夔的著作中的“违逆之词”,于是向县衙递了状子举报,状纸上就提到了自己与徐家的田地纠纷。 时任东台知县的涂跃龙审问此案时,也注意到了书籍中有“毁我衣冠真恨事,捣除巢穴在明朝”之类的诗句。但因他不想直接与徐家这样的大乡绅发生冲突,所以就将书稿、刻板以及书籍送到了江宁书局等候处理。 涂县令在判决中,首先嘉许了蔡嘉树的行为。但说徐家在蔡家来首告之前,就已将所刻书版书籍自行缴到县衙了,因此按律免于追究;至于徐述夔所有著述,他将派人解送江宁书局审查待处;至于蔡徐二家之间的田产纠纷,命徐家划拨墓田十亩,由蔡家按时价赎回。 县里宣判后,蔡嘉树不服。到了乾隆四十三年,他继续上告到了江宁藩司。 时任江宁布政使陶易,根本没心思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让自己的一个得力幕僚陆琰代为处理。 陆琰经过一番了解,就发牌文让扬州知府谢启昆来审理东台县一案。他认为首告蔡嘉树是“刁民挟嫌倾陷”。(陆琰在发往扬州府的牌文里,最后写了这么一段话:“讲论经传文章,发为歌吟篇什,若止字句失检,涉于疑似,并无悖逆实迹者,将举首之人即以所诬之罪依律反坐,著有明条。倘若蔡嘉树挟嫌妄行指摘,思图倾陷,亦应严执拟议。”) 布政使陶易看过牌文后,没做修改,当时只是笑着说陆琰嫉恶如仇,跃然纸上。陶易这时根本没想到,就是自己的一个漫不经心,最后导致泼天大祸。 扬州知府谢启昆在接到藩司下达的牌文后,随即发文命令东台县拘押此案的首告和被告,解送扬州。 谢启坤经过开堂审问,后又仔细翻看了《一柱楼诗集》。最后认定,诗集里的确有违碍悖逆的用语,蔡家告徐家刻印反诗,没告错。 二次升堂询问后,谢启坤便将加注标签的诗集、东台县的案卷、所有书本书版,押送去了布政使衙门。 谁知道藩司那边的答复还没有到,蔡嘉树的儿子和管家童志璘就带着状纸,告到了正在扬州停留的江苏学政刘墉那里。 没错,就是那个刘墉。 刘墉的幕僚在接到状纸和作为证据的诗集后,发现事大,立刻禀报。 而这位刘大人首先就注意到书中的序文是由苏州大儒沈德潜所作,其中尽是溢美之词;最关键的,则是注意到诗集里有“明朝期振翮,一举去清都”、“大明天子重相见,且把壶儿搁半边”这样的话。他立刻就明白,这是不亚于去年发生的“字贯案”之后的又一桩大逆案。 (乾隆四十二年,江西新昌(今宜丰)人王锡侯因编写《字贯》被人举报,乾隆以“罪不容诛,即应照大逆律问拟”。王锡侯斩立决,子孙七人都被判斩,相关亲属“充发黑龙江,与披甲人为奴”,涉事官员全部问罪。) 兹事体大,“勇于任事”的刘大人随即向乾隆上了奏折,并下令立即缉拿收押此案一关人等。 (刘墉在给乾隆的奏折上写有“如有悖逆,即当严办;如无逆迹,亦当核销,以免惑坏人心风俗。现移督抚办理。”) 乾隆接到刘墉的奏报后怒不可遏,于是下旨严查办理。 于是,此案就因为刘墉而无限升级,株连极广。首当其冲的就是东台徐家,然后是徐首发和沈成濯两家、苏州沈家、江宁布政使陶易一家、陶易的幕僚陆琰一家,以及所有经办此案的官员。 只要和《一柱楼诗集》沾上,全不放过。 以上所有人等,均被抄家搜查,然后再定处分。 第三十八章东台一柱楼(二) 不知不觉间,夜幕低垂。 鲁寿山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娓娓道来,也真难为他能记得如此清楚。 阿妙给他们把晚饭端过来,大家却都忘了吃了。 鲁寿山说了半天,已经是口干舌燥,于是将杯中不多的残茶一饮而尽。 一旁坐着的王远方拿起茶壶给鲁寿山续上水,开口问道:“徐家都被抓了?” 鲁寿山面露痛苦的神情,发呆了半晌才说道:“都抓了。府上的管家、我、秀成兄弟……一个都没跑掉。”(历史上当年案件查办期间,东台栟茶镇内的其他徐姓远亲,以及徐首发和沈成濯的远亲,接连出逃,从此改名换姓,再无下落。) “后来呢?”帐篷内的几人不约而同的问道。 “到了那年的十一月,乾隆爷的圣旨下了。大少爷、二少爷,徐家满门只要年过十六,全部斩首。家里的女眷、孩子、还有我们这些人全部流放宁古塔为奴。” 邓飞此时好奇的问道:“那徐家老太爷和徐老爷不是都去世了么,应该没事儿吧?” “掘坟……凌迟碎尸……枭首示众!”鲁寿山鼓足了全身的力气,咬着牙说出了这十个字。他此刻双眼变得血红,手中的白瓷茶杯“啪”的一声爆响,竟然被他攥碎了。 一道鲜血,顺着掌心的伤口流在了垫子上。 “快去车里把药箱拿来!”赵新一看,赶紧对刘胜喊道。 帐篷内的几人此刻都围上来查看伤势,而刘胜则飞快的跑出了帐篷。 “这……”邓飞再也问不下去了。 赵新拍了拍鲁寿山的肩膀,轻声说道:“这位鲁大哥,你松开手,我得帮你把碎瓷片择出来。” 周围几人看着鲁寿山双眼通红,满脸的泪水,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鲁寿山悲愤之际,竟似忘了手上的疼痛,抬起受伤的左手就要擦眼泪。一旁的王远方连忙压住了鲁寿山的胳膊,接着从阿妙的手里接过了一块干净的毛巾,放在鲁寿山的右手上。 刘胜很快就拿来了药箱,他刚拿出碘酒,就听赵新说道:“先拿镊子给我,伤口里还有瓷片呢。” 赵新接过镊子,献将鲁寿山伤口中的碎瓷给取出;等清理干净了,再用药棉沾着碘酒擦洗伤口周围,最后洒上白药,再给包扎上。 要说赵新自己办的那个小公司,客户没谈几个,他自己倒是学了不少日常急救知识。 伤口包扎好后,刘胜和王远方扶着鲁寿山躺下,又给他盖上了被子。赵新看了一下火炉中的火,加了几块木头。 几个小时的讲述,如同把已经好了的伤疤再次揭开;血淋淋的过往,让这位三十多岁的汉子筋疲力尽。阿妙给鲁寿山喂了些水后,他这才慢慢睡着了。 众人一见都这样了,也问不下去了,于是纷纷起身走出了帐篷。 此时的赵新他们还不知道,“一柱楼诗案”最后的结局远不止鲁寿山描述的那些。 乾隆四十三年十月,清廷都察院、大理寺、太常寺、光禄寺等九卿,会审“徐家大逆一案”。 十一月,大学士阿桂、左侍郎和珅等九卿向乾隆议奏:徐述夔之子、孙、兄、弟、兄弟之子,年十六以上者皆斩,十五岁以下及妻、妾、姊、妹、子之妻妾付给功臣家为奴,财产入官。 十一月底,乾隆明发上谕,传示天下。 此案一干人等处置如下: 徐述夔作诗,徐怀祖刊刻流传,被认为“父子相继为逆”。虽然二人均已病故,但“仍照大逆凌迟律,挫碎其尸,枭首示众”。徐述夔已死15年,被剖棺割首悬于东台县城示众。 徐怀祖死一年有余,挫碎其尸,枭首示众。 徐食田、徐食书兄弟乃正犯之孙,斩首。 徐家年十六岁以上者,斩首。 徐家十五岁以下及一干女眷仆役,发配宁古塔为奴。 徐家家产全部充公,一柱楼拆除。 陆琰,身为布政使陶易幕僚而乱作批词与牌稿,颠倒是非,有心消弥重案,按照纵大逆罪,斩。抄没家产,妻妾子女没为旗奴。 陶易,身为藩司大员,不亲加检阅逆书,详送督臣奏办,乃欲反坐控告之人,照故纵大逆罪,斩。抄没家产,妻妾子女没为旗奴。(陶易在受到乾隆的亲自审问后,被乾隆认定其“有心袒护,故纵大逆”,受了徐食田的贿赂,之后已经因病死在狱中。不过他还是没躲过这一刀,与上述五人一起上了断头台,用铡刀斩断其尸。) 谢启昆,扬州知府,于徐述夔诗案发时,虽转行藩司文内无偏袒语,并能将悖逆词句逐一签出,但迟延半月之久,始禀报上司,乃属迟缓怠玩,着从宽,发往军台效力赎罪。即日解送黑龙江漠河军台。(这位谢知府,后来交了议罪银子,免于流放。很快又坐到了山西布政使的位子。) 涂跃龙,东台知县。于徐述夔诗案发时,未能及行查究,推诿江宁书局,坐观重案拖延,几致消弥,首鼠两端,居心何在?着杖一百,徒三年,即日解送伊犁。 黄斌,原名毛澄,是栟茶盐场衙门的塾师,曾为徐述夔的《和陶诗》作过跋。后来去了陕西给人当幕僚,改了名字,考上了举人。然并卵,一样缉拿到案,不过幸免一死。 乾隆说他在跋文中“备极赞扬,实为附逆,后窜甘肃、陕西。所从宽发落者,其跋言中有‘先生生际圣朝’一语。着革去举人,杖一百,流三千里,即日解送海南岛。” 苏州大儒沈德潜,曾为《一柱楼诗集》作序。乾隆派乾清宫侍卫会同江苏巡抚,赴苏州沈家墓地,捣毁其祭葬碑文,并将碎石移弃他处。革去沈德潜所有官爵及宫衔谥典。其乡贤祠牌位,也一并撤出。沈家的子孙全都到场,跪听领旨,并观看捣毁过程。 至于那位图谋徐家田产的原告蔡嘉树,则被乾隆认为,此人和徐述夔为同里,《一柱楼诗集》早已刊出,自应早已知闻,却并不呈控。只因近时田产涉讼才挟嫌告发,非“实知尊君亲上”。但逆书系他告发,取保省释。这就是典型的损人不利己。 负责查办此案的时任两江总督高晋、署两江总督萨载、江苏巡抚杨魁也在上谕中受到了乾隆的斥责。 事已至此,可“一柱楼诗案”余波一直延续到了三年之后。 乾隆四十六年,有人追查到,徐述夔曾经为兴化的一个叫王国栋的人写过序文,结果王国栋斩首,其父王仲儒被开棺戮尸。 而已经故去十多年的郑板桥也遭受此案牵连。因为他与王国栋是好友,所以在他那些乾隆四十六年以后的印本、仿刻本、翻刻本的文集中,均被铲版(将“王国栋”这三个字从刻板上铲掉。) 第三十九章 我要衣服我要锅 赵新等七人从帐篷里出来后,刘胜他们六个都要去车里看一下那两个孩子和曾秀成。 这时,已等候在外面多时的志乃,走上前来对赵新说道:“主人,车里的那两个孩子和大人已经吃过饭了,晚上我煮了一锅粥给他们。不过吃完之后,那个大人和大一点的孩子就又睡下了。小的那个一直坐在车里陪他哥哥,也不出来。” 赵新到了车内,先拿出药给徐福南和曾秀成分别服下,又拿出体温计分别给这两个人量体温。 一大一小,呼呼睡的很沉,几人都不敢大声。就这样过了五六分钟的样子,赵新从两人腋下分别取出体温计看过后,这才对众人低声说道:“小的烧已经退了不少,还有些低烧。明天早上换了药,再吃颗消炎药就没大事了,过两天估计就能满地乱跑了。” 这时,一旁凑上来听赵新说话的徐寿南,突然跪在地板上,冲着几人就磕头:“谢谢诸位老爷……” 不等一句话说完,一直默不作声的王远方一把就把这孩子给提了起来,然后还轻轻掸了掸徐寿南的膝盖。 “男子汉要有骨气,别动不动就跪。”王远方看着徐寿南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 六岁的徐寿南被王远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他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泪珠一直含在眼眶里不敢落下。 赵新慢慢蹲下,微笑着对徐寿南问道:“小家伙,你晚上是跟哥哥睡还是跟你鲁大叔睡?” 徐寿南环顾四周看了看,问道:“鲁大叔不是和你们在一起吗?” “你鲁大叔在别的地方睡下了,那里也很暖和,放心。” “那我跟锅锅(哥哥)睡。” “行,晚上叔叔我睡在上面。”赵新指了指头顶,又指了一下楼梯。“你晚上要是想方便的话,就喊我。” 徐寿南点了点头。 赵新这才领着他回到床前,脱了鞋子和外衣,躺下后,又给他盖上了被子。之后,等其他人都出去了,他把车内的灯关了,自己也下了车。 赵新出来直接对刘胜说道:“晚上你也一起睡车里,你睡二层,我就在下面的沙发上凑合一夜。” 刘胜问道:“怎么了?” 赵新无奈的说道:“大哥,这夜里他们要是上厕所的话,你不得看着点儿?要不然你知道他给你弄哪去,明儿早出门先踩一脚?” 刘胜这才反应过来,嘿嘿了两声。 丁国峰掏出烟来撒了一圈,突然问赵新道:“哎,那个鲁寿山提到的江苏学政刘墉,我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啊?” 赵新叼着烟冷冷一笑:“熟就对了,就是电视剧里的那个刘罗锅。” “啊?这特么……那你说纪晓岚怎么不出来帮一下呢?”丁国峰觉得朝廷里总会有好人的,电视剧里不都那么演的么。 赵新扭头凑着刘胜递来的火,点上烟之后才对丁国峰说道:“你是中毒太深了。电视剧里的你也能信?那特么就是个故事而已。文字狱这种事,哪个汉人大臣敢开口求情?嫌自己命太长?乾隆可是分分钟抄家砍头没商量。” “唉,原来这么黑暗啊……”丁国峰最后做了总结。 真实的清朝历史,就是这么黑暗。 烟抽完后,大家就都散了。之后一夜无话,可这一夜,各人又有着各自的心思。 不提这一夜里,两小一大三个古人,把赵新和刘胜折腾的够呛。 一大清早,睡的浑身酸痛的赵新就被刘胜叫醒。刘胜去锻炼了,迷迷瞪瞪的赵新叫来阿妙,吩咐她帮着照看三人后,自己跑到车内的二层床上,呼呼大睡,一直到了中午。 赵新起床后,下来只看到了依然昏睡的潘秀成。而徐家那两个孩子都没在车里。等出了门,一直等候的阿妙对他说,那两个孩子早上起来后,就去找那个鲁寿山了。 一夜没睡好的赵新也没理会阿妙,他先去了厨房那边要了盆凉水洗脸刷牙,之后才觉得自己总算是清醒过来了。 冷不丁的,赵新突然觉得自己的头皮发痒,抬手挠了几下一看。 靠!中招了。有虱子了。 “阿妙,刘大人他们在哪呢?” “刘大人他们上午都出去了,还没回来。” “又出去了?”赵新嘀咕了一句,正想跟志乃说来碗粥喝,就见胜海舟一溜小跑了过来。 “主公,主公。那个雅里哈来了!” “来了?”赵新精神一振,马上问道:“还是他一个人?” “不是,他带着两个库尔喀齐人一起来的。三个人,三匹马。他们这次带了很多的皮货来换东西。” “哦?我过去看看。”赵新抬脚刚想走,又停住了,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然后他就先去了物资存放点,要了件新的劳保棉大衣套在外面;又找了两块布,一块把头包上,另一块把脸蒙上,只露出两只眼睛。 等一切都弄好后,他才来到营地的东门附近,蹲在一个帐篷后面仔细看去。 赵新藏着的位置离营地大门只有十几步。只见营地东门外,平太正一边指着一匹马上的皮货,一边用树枝在地上画着。而他对面则站着一个身材十分高大的土著,正叽里呱啦的说着什么。 这人穿着一件深色的劳保大衣,胸口鼓出好大一块,里面像是塞着什么东西;下身是一条用兽皮缝的裤子,脚上一双劳保鞋。 “主公,那人就是雅里哈。”胜海舟蹲在赵新身后解释道。 赵新看雅尔哈神色有点焦急,一边用手比划一边说。最后从平太手中拿过树枝,也在地上涂涂抹抹的。 赵新估计,平太应该是按自己上次提出的换货要求,在跟对方讨价还价,就是不知道这个雅尔哈能不能接受。 他又打量旁边站着的两个库尔喀齐人。只见一个是戴着水獭皮帽子的中年人,胡子十分的浓密,虽然身材没有雅尔哈高,可肩膀十分的宽,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棉袍,外面还裹着一张兽皮,下身的裤子和靴子都是用兽皮做的;另外一个则是个年轻人,身材也不高,不过却更加瘦弱。身上的棉袍破破烂烂的,外面裹了两张兽皮,下身打扮跟前者一样。 这两人都背着一张弓,腰里还别着一把带鞘的短刀。 “这两个人,你之前见过吗?”赵新扭头问胜海舟。 “没有。之前雅尔哈都是一个人来的,没有发现有其他人。” 生意规模扩大了?赵新也说上这是好还是坏,来的人越多,知道这里的人就越多,流传的也会越广...... 他现在可是极力避免清廷发现自己这帮人。 “我要铁锅,要盐,还要棉袍,鞋。对了,你这里有茶砖吗?” 雅尔哈拿着树枝在地上画,嘴里还一边对平太念叨着。他抬头一看平太一脸迷惑的表情,知道自己太着急了。 于是雅尔哈想了一下,先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示意棉袍;然后就指向了同来的两人,意思是一人一件。 接着他又指了指自己脚上的劳保鞋,再指了指两个人。 等做完了这些,看着平太好像明白了的样子后,雅尔哈从怀里把上次换来的不锈钢小盆给掏了出来。 好家伙,赵新一看差点乐出声来。当成宝贝了。 只见那个雅尔哈用手一指这小盆,又比划成一尺方圆的手势,最后一伸手,指向了帐篷顶端正冒着烟的铁皮烟囱。 平太这下傻眼了,这是要搞哪样啊?小盆,大盆?烟囱?这玩意是个啥? 赵新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于是对身后的胜海舟说道:“你去把平太叫过来。” 胜海舟应了一声,连忙跑到营地大门外喊平太过来。 平太对雅尔哈打了个等一下的手势,转身回到营门处。 “胜大人,什么事?” “主公让我叫你过去一下,他有话吩咐你。” 等两人来到帐篷后,赵新对平太说道:“他是想换口大铁锅。” 我的个亲娘!平太一拍脑门,原来如此。 “那请问主公,这个大铁锅什么条件?” “咱们这里也没几个,厨房那边用了四个,利吉那里估计就剩一个了。胜海舟,你去找利吉问一下,找人拿过来。另外,你再拿一袋盐过来,我估计这个他们也要。” 赵新吩咐完胜海舟,对方就去找利吉了。赵新这才对平太继续说道:“我估计他还要三件棉衣,三双鞋子。” “属下也是这么猜的。”平太急忙补充。 “小锅按十张皮子,铁锅就按五十张纯色皮子换。你告诉他,我们也只有这一个了。” 赵新这叫一个别扭啊。面对一个只会满语的土著,自己这边还只能派出去一个不会满语的岛国人。而自己这些人还暂时不能露面,可即便露面了也是然并卵。真够麻烦的。 平太听完,躬身施礼,转身就又去雅尔哈比划了。 雅尔哈见平太回来,跟自己一通比划之后,似乎明白了一口大铁锅只要五十张水獭皮,这可给他高兴坏了。宁古塔一口小铁锅还要一吊半,自己比划了一个大一点的,才要五十张水獭皮,这回真是来对了! 于是他转身向一起来的两个同村人说了一下平太的要求,那两人也是面露喜色,连连点头。 过了一会,躲在帐篷后的赵新就见胜海舟和利吉一人拿着一袋赵新买来的盐,身后是四个流民抬着东西。一人捧着三件劳保大衣,一人捧着三双劳保鞋,另外两个人则抬着一口大铁锅。 等这群人走到营门处,雅尔哈和同村的两人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好大一口锅! 第四十章 收留 话说当初赵新为了志乃她们几个妇女做饭方便,特意买了几口直径差不多八十公分的三十斤大铁锅。也就是农村家用的老式加厚铸铁锅,食堂炒菜用的那种。 营地现在流民一共有三百零八人,加上赵新、刘胜他们七个,也才三百一十五人。四口大锅用来煮饭、熬菜、煮汤,足够用了。 雅尔哈他们在宁古塔能够经常见到的锅,都是很小的铸铁锅,从关内一路运过来,价格十分的昂贵。而清廷为了管控他们这些少数民族,每年作为贡貂后赏赐下去的财物都是缎子、布匹和针头线脑这些;铁器是绝对要限制的,绝大多数边民的家中做饭,都是用的陶器。 雅尔哈和另外两个库尔喀齐人等看到利吉和胜海舟带人走到他们面前,将锅放下后,便不约而同的走到那口铁锅前,蹲下来伸手轻轻一敲。 利吉看着面前这三个土著小心翼翼的样子,心中暗骂三人“土包子”。于是他伸手从流民手里拿过抬锅时用的木棒,照着铁锅内就敲了一棒子。 “当”的一声,清脆悦耳,回音缭绕。 “好东西啊!”雅尔哈三人高兴坏了。不说棉袍和鞋,光是这口锅,这一次上岛就值了。 三个库尔喀齐人彼此交换了一下眼色,都点了点头。随即就起身从马背上将这次带的皮货都卸了下来,仍在平太的面前。 平太大致翻看了一下。这些皮货大都是黑色的狐狸皮,毛色上好,触手细腻光滑;另外还有十几张鹿皮。他估算了一下,总数得有一百多张。 这时那两个新来的库尔喀齐人开始将铁锅搬到马背上,并用绳子捆绑好。而雅尔哈则高兴的拍着平太、利吉和胜海舟的肩膀,不住的说着“GUCU(朋友)。” 胜海舟笑着将手里拿着的一包一斤装的精盐递到雅尔哈面前。 “Shio(盐)。” 雅尔哈好奇的看着对方手中的白色包装袋,上面画着奇怪的符号和花纹,让他不知这是什么。 胜海舟将盐袋外包装轻轻撕开了一个小口子,然后小心的倒出了一些在自己的手上,递到雅尔哈的面前。 雅尔哈眼中一亮,他伸手捻了一小撮放进嘴里,很快就露出的十分满意的神情。 “Deji Dabsun(最上等的盐)!” 那两个正在捆绑铁锅的库尔喀齐人一听,立刻叫了两句。雅尔哈又捻了一撮,分别给二人尝了一下。 “Deji Dabsun!”那两人品尝后也都惊呼了起来。 好奇的平太则拉住雅尔哈,先指了指盐袋,试着说道:“Deji Dabsun?” 雅尔哈见他不明白,就先伸出大拇指比划了一下,口中说道:“Deji,Deji。”然后他又指着盐袋说道:“Dabsun。” 平太等人恍然大悟。 雅尔哈则心领神会的指着自己身上的劳保大衣:“Hubtu。”再指着自己脚上的劳保鞋:“Sabu。” 平太几人都点了点头,重复了几句,表示记住了。 雅尔哈从自己的马背上取过一个兽皮袋子,将已经开了口的盐袋里的盐,十分小心的都倒了进去。 胜海舟一见,索性将另一袋盐也撕开口,一并倒进去。 此时的赵新,正饶有兴致的看着商品交换的场面,就听身后不远处有人低声叫自己。他转头一看,原来是王远方。 赵新起身走到对方跟前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王远方道:“回来有一会了。我们上午发现那几个土著来了后,就一直远远跟着。直到看见咱们的人跟他们交易,我们才从西门绕回来的。”“” 赵新问道:“叫我什么事?” 王远方道:“那个鲁寿山要见你。” 赵新点了点头:“行。一会我谈完了,咱们几个碰一下。” 王远方道:“好,我去通知。哎,我说你怎么这么一副打扮?要不是那小姑娘给我指了一下,我都没认出来。” 赵新取下头上包着的布,说道:“这不是没辫子吗?我怕让土著看见惹麻烦。” 王远方笑了笑,没说话。 两人来到鲁寿山所在的帐篷外时,看到吴思宇、丁国峰、邓飞都站在外面。 “刘胜和赵亮去吃饭了。我们回来后,那个潘秀成也醒了,起来说要见孩子。刚才刘胜就带他进去了。”吴思宇对赵新说道。 “他进去多久了?”赵新问道。 “大概二十分钟了吧。”丁国峰补充道。 赵新想了想便说道:“我先进去看看,你们先等一下,有事我叫你们。咱们人高马大的,别吓着他们。”他说完便撩开门帘进了帐篷。 帐篷里的四个人,已经听到了外面的说话声。赵新一进来,就看见鲁寿山扶着潘秀成,徐福南拉着徐寿南,都跪在了地上。 “多谢老爷们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永不敢忘!”潘秀成伏地叩头,徐福南也拉着弟弟一起磕头。 赵新微笑说道:“都起来吧。你大病初愈,好好休息几天。” 见四人都站起来后,赵新让他们都坐下,自己也盘腿坐在了垫子上。鲁寿山他们见赵新坐下后,才小心翼翼的也坐了下来。 “鲁大哥,你们找我什么事?” “赵老爷,您叫我寿山就行。”鲁寿山一拱手,表示不敢当“大哥”二字。 “行,那我就称呼你寿山兄弟。”赵新微笑点头。 “赵老爷,我们兄弟和两位孙少爷蒙您搭救,您又出手医治了秀成兄弟和福南少爷。我之前听秀成兄弟给我讲,您和那位刘老爷昨天夜里还彻夜不眠的照料他们。如此大恩,我们实在无以为报啊!” 赵新一摆手:“先不说这个。你们有什么打算?” 鲁寿山惨然一笑:“从宁古塔逃出来后,我和秀成兄弟原本想一路往南,可路上发现了官兵巡查。以前我听一个运粮的旗丁说过,知道从大岭往东,顺着河道再到海边有个渔村。 我们原本的打算是在渔村附近躲过这个冬天,等春天冰化了,就找条船往南去朝鲜国。谁成想,秀成兄弟和孙少爷都病倒了。” 赵新摇了摇头道:“从这里到朝鲜,大海茫茫,你们想找条小船划过去,肯定是九死一生。”他停顿了一下,突然问道:“你们懂满语吗?” 鲁寿山和潘秀成都点了点头。潘秀成咳嗽了两下,开口说道:“赵老爷,我们兄弟俩在宁古塔为奴的时候,那些披甲兵和旗丁,没人说汉话,都说满语。一开始的时候我们也听不懂,可挨鞭子挨多了,也就慢慢记住了。 寿山兄弟识字,脑子也比我灵光。好多消息,都是他从旗丁那里打听来的……” 鲁寿山这时接话道:“赵老爷,您要用得着我和秀成,只要一句话,上刀山下火海,做牛做马。我只求能保住徐家这两条血脉。 当年来宁古塔的时候,老夫人走到半路就不行了;第二年冬天少夫人也殁了。 少夫人临终前哭着求我们一定要照看好孙少爷兄弟,我和秀成都是跪下发过誓的。 赵老爷,我知道您是个大善人。 您能把自己住的地方让出来,给秀成兄弟和这两个孩子住。那么好的房子和铺盖……说实话,徐家当年也算是东台最富裕的人家了,就是在泰州也是数得上的。可我觉得跟您那房子里的摆设也无法相比。 赵老爷,只要您能收下孙少爷兄弟,给他们口饱饭吃。哪怕是杀人放火,我也决不皱一下眉头!” 话说到这里,潘秀成也重重点了点头。两人不约而同的又跪在赵新面前,重重的叩了三个头。 赵新看着眼前的两人,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不瞒二位,我这里也是带着一群海外流民,他们之前的境遇都和你们都差不多。村子里都遭了大灾,可他们的官府也根本不关心这些人的死活。 我是凑巧遇到了他们,也算是结下了一个缘分。如果连我都不管的话,他们也只能变成荒野里的白骨。 不说了这些了。今后我必然会有用到二位的地方。这两个孩子你们放心,只要有我一口吃的,我就绝不会饿着他们。” 鲁寿山和潘秀成一听,顿时大喜,连忙对一旁坐着的徐福南和徐寿南说道:“快,快给赵老爷磕头。” 在宁古塔为奴的五年生活,已经让八岁的徐福南逐渐懂得了一些人生的艰难,他拉着弟弟徐寿南跪在赵新面前,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都起来吧。”赵新将两个孩子扶起,继续说道:“我不用你们当奴隶。我会找人教你们读书识字,总不能让徐家这书香门第从此丢了传承。等你们俩长大了再帮我做事吧。” “是,谢老爷。”老大徐福南一听以后能读书识字,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而六岁的徐寿南知道面前的这位老爷是个好心人,于是他支支吾吾了半天,将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后,才冒冒失失的说道:“老爷,我能和那位大眼睛的姐姐一起玩吗?” 赵新哈哈一笑,对徐寿南说道:“大眼睛姐姐的名字叫做阿妙,也是一个没了父母的可怜孩子。现在营地外面有库尔喀齐人来换兽皮,你们先不要出去。等人走了,你要想去找就让你哥哥带你去吧,不过可千万不要离开营地。”他说完就伸手分别胡噜了一下兄弟俩的小脑瓜。 赵新转头对鲁寿山和潘秀成说道:“至于你们俩,先暂时在营地里养好身体。” 他见对面两个人都要说话,便抬手阻止了他们,继续说道:“眼下还是冬天,海面都冻上了,要等冰化也要到来年三四月份。在这之前,我们除了砍点树用来生火之外,其他的什么都做不了。好好休息几天,等身体调养好了再说。该用到你们的时候,我自然会有安排。咱们这里,没有吃闲饭的人。” 第四十一章 过节前的安排 赵新安慰好了鲁寿山和潘秀成二人后,便起身出了帐篷。这会帐篷外已经没人,赵新估计王远方他们应该是去吃午饭了。 他走到离营地东门不远处看了一眼,那个雅尔哈已经不见了。 赵新又溜溜达达的去了物资存放点,看到平太、胜海舟、利吉等几人正在点检皮货。这厮心里不由感叹:“话说这狐狸皮也带不走啊,走私野生保护动物皮毛,被抓住得判好几年呢。” 至于那些马鹿皮,更别想了,那是濒危野生动物。 他想了想也是没什么好办法,只能等到明年去长崎,看看能不能处理掉。 赵新觉得这些天忙忙碌碌没有个闲的时候,看来春节回去得好好休息几天。 他背着手,哼着小曲一路晃晃悠悠的走在营地里。流民们看见自己的这位神仙大人心情不错,也都躬身笑着行礼。 赵新一路点着头,来到了王远方他们住的帐篷。 赵新撩开门帘一看,正好六个人都在。 “得,也不用去叫了,正好你们都在,咱们先说点事。” 刘胜他们几人正躺着聊天休息。一听这话,便都坐了起来。 “呦,赵总来视察了。大家欢迎。”丁国峰调侃着。 “呵呵。”赵新笑了笑,他注意到王远方他们几人都时不时的抓几下头皮,于是他心里有数了。 赵新咳嗽了两下,不再说话,面带严肃的看着大家。 众人一看,不会是又出了什么大事吧?也都不再说笑,望着赵新。 “先报告大家一个沉痛的消息。”赵新故作沉痛状的说道。 “又怎么了?”刘胜疑惑的问道。 “你们……”赵新环视了一圈,语气一转:“哎,你们头皮都痒不痒啊?”这厮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挠了两下头皮。 几人一愣,都不自觉的抓了几下头皮。尤其是吴思宇,他头发最长。 “还别说,这两天一直都有点痒。”吴思宇说道。 “是啊,我刚才回来还特意去厨房要了点热水冲了下脑袋。可这会赵总一说,我又有点痒了。”邓飞抬手挠了挠自己的锅盖头。 “好吧。值此新春佳节来临之际,我代表公司给诸位道喜。咱们,都长虱子了!” “啊?!”吴思宇惨叫一声,连忙问道:“怎么回事?” 营地里的岛国流民在赵新的教育下,还算能保持一定干净的。每天劳作回来的,都知道用冷水或是用帐篷里的炉子烧一点水来保持清洁。 “鲁寿山他们?”王远方恍然大悟。 “就这事?”刘胜见赵新幸灾乐祸的奸笑,笑骂着比出了中指。 “没跟你们开玩笑,过几天就要春节了,你们不回家么?”赵新乐了一会,突然问道。 几人都是一愣,是啊,该过节了。 可一想这里的情况,又都沉默了下来。 赵新见众人都不说话,于是说道:“你们五位也都来了几天了。有个问题我一直没问。说实话,大家都是朋友,我不勉强你们,想继续留下来,我举双手欢迎;如果觉得不适合自己,想回国的话,我也会发一份遣散费。” 几人一听这话,都看向了赵新。 “我留下。”王远方举手示意。“回去我还是打零工。赵总,我记得你给我讲的那个故事,平台。我想,这里是最适合我的平台。” “我还想去扬州看看呢。”吴思宇抓了抓头皮,开口说道。 邓飞笑着说道:“班长不走,我也不走。而且,我走了,赵总你上哪儿去找船员?就凭刘胜,嘿,真不是看不起他。” “靠,你敢看不起二副!”刘胜笑骂。 “赵总,你说的金属加工厂准备放在哪?”赵亮好奇的问道 赵新道:“海峡对面,那里有一个储量三亿吨的铁矿,未来的工业基地就放在哪里。也是我们明年北上后的第一个落脚点。那里也是个优良的不冻港,以后从岛国接来的流民就从那里登岸。” “还要去岛国接人?那然后呢?”几人都好奇的问道。 “然后我们就逐步向北,逐步蚕食最肥沃的三江平原,将那里的沼泽平原变成粮仓。有了粮食,就有更多的人口,我们才能进行下一步。”赵新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质疑。“这地方,我们不占,未来也会被沙俄抢走。所以,我们必须要占。” 赵亮想了想道:“那我这次回去找找人,看能不能再拉几个人一起来。” 这时,一直沉默的丁国峰突然问赵新:“赵总,你打算反清?” “走一步算一步,将来的事将来再说。”赵新现在其实真没想那么多,他主要惦记的是外东北的金矿,然后再在这个时代淘换点古董回去。 他没有正面回答丁国峰,而是环视几人,以公司老板的语气继续道:“能不能做到,要看我们走的每一步是不是扎实。各位,我们这可不是打游戏,失败了还能重启;外面的这些人也不是NPC,可以让我们去无视他们的生命。 我们失败了,可以拍拍屁股跑回现代。可这些人怎么办?未来我们接来的那些流民怎么办?这都是责任,沉甸甸的责任。既然选择留下,那就一定要扛起来。” “了解。高筑墙广积粮。”刘胜做了总结。 丁国峰一边挠着头发一边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说实话,我刚开始虽说跟大家一起留下来,其实还是抱着玩的心态。觉得凭自己在部队的经历,安全保卫,那还不是手到擒来。可是昨天听了鲁寿山他们的遭遇,我回去了后想了半夜。我觉得,就算是为了徐家的那两个孩子,我也得继续干下去……” 邓飞笑着说道:“你以为昨晚就你想了?我也是一夜没睡好。” 这话一说完,王远方、赵亮和吴思宇也是一起应和。 丁国峰等众人议论完,抬手握拳一挥,咬牙切齿的说道:“早晚有一天,我要把那个刘罗锅儿捆起来,交给徐家兄弟处置。” “打倒一切反动派。”刘胜突然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 王远方等五人看了看刘胜,沉思了一会,转头看向赵新,一起说道:“我们干。” 赵新点了点头,他先是讲了一下公司的待遇问题,好让大家没有后顾之忧,至于每个人的薪水那就得稍后单独谈了。 “武力这块,我们还是先以项目安保部的名义进行。”赵新看向王远方道:“王哥,这块还是由你负责吧。” “不行不行。”王远方连忙推辞。“我还是管训练吧。让刘胜来。” “班长,你开什么玩笑啊。”刘胜起身大叫。“有你在,怎么也不能让我来吧。” 赵新面带笑容看着这二人争论,没有说话。他内心里是希望刘胜来负责的,日常训练和行动由王远方带队就可以。毕竟他们五个人对于赵新来说,还不算是交心,赵新可不想把自己的脑袋别在人家的裤腰带上。 眼看着刘胜越说越大声,而王远方说的脸红脖子粗的就是不同意。 赵新无奈出言制止,直接拍板决定。暂时由刘胜担任项目安保部主管,王远方负责训练和指挥行动。其他四人协助王远方,等以后人多了,再划分确定四人的分工。 赵新赵总,当仁不让的成为目前的总负责人。 “我们这个势力该起个名字了。”吴思宇雄心勃勃的建议道。 几人看向赵新。 “对外就叫‘第八项目工程部’。至于别的,以后再说。”赵新略加思索便开口说道。得,这厮就是一个包工头。 原本雄心振奋的其他六人,这时只觉心中一股恶寒。 这特么什么烂名字! 不过几人看着赵新一脸莫测高深的得意样子,总觉得眼前这位肯定在憋着什么坏。 况且赵总现在集金融霸权与军事霸权于一体,看的书最多,学历还最高。几人即便心中一通鄙视,也不好出言反对。 刘胜提出,春节期间,由他留守营地。理由是自己目前光杆一个,就算是回去也是到赵新家吃顿年夜饭而已,其余的时间就没什么事可做,还不如自己留守更好。 赵新自己要在回去的这段时间里,准备开春后的开荒物资以及船只的购买,以及最重要的武器采购。 赵亮得到的任务,是回去收拾他那个关停的工厂,把设备拆除整理,打包装箱。寻找合适的加入人选,考察开矿和冶炼设备。 王远方的任务是采购挽马。是的,赵新考虑到现在的道路和交通条件,提出要采购马匹,而且优先考虑挽马。一是可以驮运物资,二是以后也可以用于开垦荒地。 至于战马,暂时不做考虑。等未来新的营地建立之后再说。 吴思宇的任务是回家之后,考察一下南方的现代丝绸花色以及价格,为来年的贸易活动做准备。 至于邓飞,这位自己提出要回去招募几个货船上的技工回来。 最后是丁国峰,他决定跟邓飞一起招揽技工。 赵新最后做总结发言,鉴于未来的工作任务繁重,这次春节的过节费会在回国后打到各位的卡上,至于物资采购费用和往返交通费,项目部凭票报销。 而刘胜要在春节期间留守,他的那份就暂时由自己代为采购过节物品。 刘胜则提出,与其这样,那不如明天一早大家一起行动,去城里采购过年物资。再这么天天吃罐头和腌咸菜,他也扛不住了。 赵新提出到城里后,要先去理发洗澡,否则带大家都得带着一脑袋虱子回家。 此言引来帐篷内六人的一致欢呼。 第四十二章 营地的一天 以为快要过节了就不用锻炼吗?以为马上去大采购就不用早起锻炼吗? 天真~~ 赵新就是这么想的,可事实狠狠的打击了他。 早上天刚蒙蒙亮,他就被刘胜给提溜起来了。 “干嘛,不是吃完了早饭走吗?让我再睡会。”天真的某人呓语着。 “赵总,赵大爷(这里“大”要念做“嘚”),起床吧您那,先跑五圈再说。”刘胜幸灾乐祸的开始撩被子。 于是被残酷的现实教育了的赵新只好起床洗漱,穿上衣服出门跑圈。 由于“七武士”们已经知道开春后就要北上建立新的营地,并要开垦土地的计划。所以现在每天早上的跑步晨练,胜海舟他们已经是自动参加了。 或许是感觉到体能的提高,“七武士”里,除了万造每天唉声叹气的一副半不情愿的样子,其他人都紧跟主公赵大人的步伐。 不过今天一早,一众人刚跑了一圈,就看见西门里又出来两位,加入了跑圈队伍。 这两人跟在万造的身后,速度不紧不慢。只不过其中一位看着还有点虚,跑了一圈后,已经满头是汗了。 不过这两人竟然十分的坚持,其中一个体力更是非常好,双臂摆动有力,步伐轻快。 “鲁寿山?”监督着队伍情况的王远方原地跑了几步,等最后两人跑近了,惊讶的说道:“鲁寿山?潘秀成?你们俩怎么也出来了。” “闲不住啊,王老爷。我们兄弟俩平时忙习惯了,每天天不亮就起了。这乍一闲下来,浑身难受。”鲁寿山停了下来,赶忙给王远方解释。 “别叫我王老爷。叫我队长。”自己被人称呼“老爷”,王远方心里这个别扭。“别停下,继续跑,跑完五圈再说。” “是,是。队,队,队长。”两人觉得这称呼怪怪的。 “寿山,你说这帮老爷们是不是有劲没处使啊?不好好享福,大早上起来就折腾自己。”看着王远方往前跑远,潘秀成赶了几步,对身边的鲁寿山低声问道。 “老爷这是在打熬身体。以后要用咱们的时候,可不敢坏了交待的事。所以咱们也得练。” “成。我听你的。” “秀成,你身子刚见好,老爷让你多休养几天。听我的,跑完这圈你就歇着。” 天渐渐的亮了,营地里开始了喧嚣。人们都起来打水洗漱,女人们则开始忙着张罗着早饭。整个营地上空,炊烟袅袅,空气中开始散发着白米饭的香气。营地里的孩子们也都起来了,懂事的则自己打水洗漱。 流民营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八岁的徐福南胳膊上的伤口还没愈合,虽然刚开始结痂,但还是不能用力,以免创口撕裂。 六岁的徐寿南则懂事的端着塑料盆去厨房那里打水,这是昨天阿妙带他在营地里转的时候,徐寿南自己注意到的。 这个可怜的孩子从一岁多就被发配到宁古塔,而他的哥哥那时也才不到四岁。一开始是母亲带着他们,而每天母亲去干活的时候,就是哥哥照顾弟弟。 等到第二年母亲因病去世后,则由鲁寿山一直照顾他们。每天鲁寿山和曾秀成从早忙到晚,根本就没有个闲的时候。兄弟俩就是一直是自己学着打水做饭。 等再大一点的时候,他们就给旗兵擦靴子,擦马鞍,给马喂草料。 营地里的岛国流民们都是苦出身,他们也是从小就帮着家里干活。所以大家看到徐寿南自己一个人来打水,吃力的端着水盆往回走的时候,很多人都习以为常,不觉得有什么。 徐寿南正费劲而且小心翼翼的端着半盆水走着,突然两手一轻,水盆已经被人拿走。 他抬头一看,原来是阿妙。 “主人说了,让我照顾你们。你怎么不等我啊,自己一个人去了?”阿妙端着水一边走,一边说着徐寿南。 徐寿南也不知道阿妙在说什么,于是他不好意思的傻笑了几声,屁颠屁颠的走在阿妙的身后。 这会儿,他才注意到阿妙的脚下跟着一只毛光体胖的大花猫。 “好胖的花狸啊~~”徐寿南喊道。 多福大王瞥了一眼身边的这个小屁孩儿,恶狠狠的喵了一声。 卑微的人类,在我面前颤抖吧…… “真好玩。”徐寿南伸手就想摸多福的脑袋,大花猫一低头就躲了过去,并且抬起了爪子。 “多福,不许抓人!”阿妙在前面头也不回的喊了一句。 好吧,暂时放过这个人类。虽然最近赵新没功夫理它了,不过阿妙的怀抱还是很让多福迷恋的。 阿妙来到兄弟俩的帐篷,先帮着徐福南弄湿了毛巾让他擦脸;然后又拿起毛巾弄湿,然后拧了两下,把徐寿南的脸给擦干净。 “有劳姑娘了。”哥哥徐福南腼腆的微微躬身致谢。 阿妙则顾不上这些虚礼,她把剩下的水泼到帐篷外面,回来把盆放下后,指了指厨房的方向,做了个吃饭的动作。 看兄弟两人都明白了,阿妙则匆匆转身出了帐篷,一路小跑着去了赵新的车里,多福则紧紧跟在后面。 来到赵新的车内,阿妙按照赵新之前教过的,先把电热水壶灌满然后按下开关,等待水烧开。 然后从一个柜子里取出多福的口粮,取了两勺倒在猫盆儿里。赵新最近叮嘱阿妙,多福太胖了,不能给他吃太饱。 早已等候在一旁的多福看着自己面前那少了一半的口粮,可怜巴巴的冲着阿妙叫了几声。 “不行,不行。主人让你少吃。”阿妙坚定地摇着头,根本不理会对方的哀求。 这时候水壶已经烧开,发出了嘀嘀的声音。阿妙赶紧起身,取过赵新的保温水杯,从柜子里找出茶叶放好,再沏上茶。 忙完这一切,多福已经吃完了,不满足的舔着舌头,继续冲阿妙叫着。 阿妙咬了咬牙,犹豫着说道:“再给你一勺,就一勺。” 接着就又取了一勺放进猫盆。她蹲在地上,一边呼噜着大花猫的脑袋,一边笑眯眯的看着多福吃完,就拿着猫盆起身又接了点水给多福喝。 过了一会,阿妙估算着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就匆匆拿上保温水杯,也不盖盖子,出了车,来到了营地的西门处。 赵新这会已经跑完第四圈了,他看到阿妙从营地里走了过来,就放慢速度冲她摆摆手打了个招呼。 多福跑到营门前,一个蹲身一蹿,扒住了营门中部的木头,爬了几下,就成功登顶。居高临下的看着远去的赵新,以及他身后一长溜的跟随者。 可恶的的人类,不让本大王吃饱…… 几分钟后,赵新满头大汗的停在营门处,来回走动,以便使自己的血液循环速度降下来。阿妙则端着水杯等在旁边。 又过了几分钟,王远方、刘胜他们也跑完了第六圈,停在营门处来回走动。 “萝……”丁国峰张嘴刚要开始调侃,王远方一个窝脖儿就把后面的话给他憋回了肚子里。 “阿妙,水先给他们喝。”赵新既气又好笑的看着丁国峰这个活宝。自从第一天来,这厮特么天天拿自己开涮,幸亏阿妙听不懂。 一定要扣他奖金。 众人回营吃完了早饭,赵新便叫住胜海舟,告诉他自己上午和刘胜他们六人要出去一趟,估计得晚上才能回来。 胜海舟犹豫着是不是提出自己也跟着去,不过最后话还是憋了回去。他觉得,自己主公是神仙中人,不让自己参与的,还是不要主动提出的好。 交待完胜海舟,赵新又对一旁正在跟第三碗米饭较劲的鲁寿山说道:“寿山,上午我要出去一趟,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就去跟着久藏他们伐木好了。我也看出来了,你是个闲不住的家伙。” 鲁寿山憨厚的笑了笑,站起来躬了躬身,说道:“左右听老爷吩咐就是。” 赵新又对利吉和久藏交待了一下鲁寿山的事,一会好去领斧子,跟久藏一起出发。 交待完了这些,赵新便回车里拿了件衣服,和换好衣服的刘胜他们一起离开了。 鲁寿山吃完了第五碗米饭,便看到胜海舟提着一把长斧过来找自己。他连忙把碗交给一旁负责洗碗的女人,一边用袖子擦了擦嘴角。 胜海舟微笑着把斧子递给鲁寿山,又指了指正在一旁等着的平太,示意鲁寿山跟过去。 鲁寿山打量着手中的这把斧头,他发现这个斧柄的材质十分的奇怪,非金非木,黑橘相间的纹路十分的漂亮。 他用手指关节敲了敲斧柄,感觉十分坚硬,猜到里面可能也是铁打的;再看看斧身,细砂一般的漆面,摸着十分的细腻,上面有一块漆面像是用刀给刮掉了,露出下面雪亮的金属光泽。 竟然是钢做的?! 鲁寿山用粗糙的大拇指试了试斧刃的锋利,心中不禁暗暗咋舌,自己投奔的这位老爷是什么人?连一把砍树的斧子也是这般花俏。就这样的一把斧子,拿到苏南一带贩卖的话,至少也要值个一、二两银子。 正在胡思乱想之间,胳膊被人拍了一下,鲁寿山一看,原来平太。他笑着微微躬了躬身,随即跟上平太的脚步。 营地东门处,已经有七八个流民拿着工具在蹲在一起等候,久藏则提着心爱的宝刀,默默地站在一旁。 平太走到近前说道:“出发。” 众人便一起出了营门向东边的密林走去。 熊岛上的树木大多是冷杉和云杉,还有一些白桦和刺楸。因为常年无人砍伐,这些树木大都生长的十分高大,最低的也得有十几米高。 鲁寿山跟着平太他们来到一处丘陵附近向阳的山坡前,他看到一地的木桩,知道这里就是伐木场了。 一行众人对伐木的分工合作显然早已十分熟练,不用平太说话,便各自分开,两人一组的开始干了起来。 平太拍了拍鲁寿山,示意对方跟自己一起来。 最近天气愈发的寒冷,木柴的消耗很大,所以平太他们目前主要是砍伐一些白桦当做木柴来用。 平太选定了一颗得有他腰一般粗的白桦后,便先在一侧砍了几下,又向鲁寿山比划示意了一番。鲁寿山看了一会,就大概明白了平太的意思,于是抡起手中的斧子,就开始干了起来。 两人互相配合,很快鲁寿山就越来越熟练。等他砍完缺口后,平太则换了一把手锯,在缺口的另一侧锯出缝隙,并敲入准备好的木楔子。随着两人的高声提醒,大树渐渐的倒在山坡上。 忙碌到中午的时候,营地里来了几个流民妇女送来了午饭,两大盆饭团子,还有一小盆咸菜和几壶水。 干的一身汗的鲁寿山吃的十分香甜,这样的白米饭他在东台的时候也很少吃到。只有到了农忙水稻收获的那几天里,才能吃到新米;平常也只是糙米饭管饱。 而在宁古塔的时候,他们这些奴隶一般都吃高粱米。鲁寿山和潘秀成还得省出自己的口粮来养活徐家的两个孩子。至于那些富裕的旗人老爷们,则吃着珍贵的稗子米。 伐木的这些流民里也没有人当监工,大家都在辛苦的工作。主要是为了能保证营地的取暖,以及准备木桩,用于建设营地的外墙。 农民们的想法很朴素。虽说大人对营地里的男女老少都很和气,但自己也总不能一天到晚都吃闲饭。况且这点活儿算什么,以前在村子里每天要干的比这多多了。 没有了旗兵的打骂,没有克扣的伙食,鲁寿山觉得自己有使不完的力气。 就这样,天快擦黑的时候,鲁寿山已经砍了差不多二十颗白桦树。今天的工作算是做完了。 当众人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回营地,刚走到营门口时,就听见营地里发出了一阵阵喜悦的欢呼。 平太和久藏对视一眼,不由加快了脚步,众人也连忙跟上。等走到物资点的时候,发现男女老少都聚集在这里,每个人都面带喜色,兴奋不已。 平太拔开眼前的流民,走到里面,不由得呆住了;而一旁的久藏和身后跟着的鲁寿山等几个伐木工,也都呆住了。 一大块苫布上,整整齐齐码放着许多的冰冻牛羊肉。虽然气温寒冷,但吹来肉腥味还是让在场的流民不住的吞咽着口水。 第四十三章 打牙祭 醒过神来的的平太四处打量,他看到胜海舟正在一旁指挥着十几个流民,用大块的苫布将生肉都盖上。 他这会才发觉,天上已经开始飘落起雪花。 “胜大人,这是……?”平太连忙走过去询问胜海舟。 “这是主公带回来的。主公说明天就是正旦了,让大家吃几天好的,养足精力,为开春拔营做准备。” “主公呢?”平太四处转头查看,没有看到赵新的人影。 “主公回车里休息了,吩咐晚饭不用叫他。”胜海舟满面笑容,指点着干活的流民将苫布盖好。 平太吞咽了几口口水,小心的问道:“那今晚我们……?” “女人们已经开始收拾肉和青菜了。照主公的说法,今晚吃顿好的。”胜海舟拍了拍平太的肩膀,笑着说道。 平太听了,连忙转身跑到厨房那里,只见火光照耀之下,几十个老人和女人们已经开始用热水收拾着各种肉类。平太注意到有鸡、鸭和几只已经宰杀去了皮的羊;另一边还有几个女人在清洗着青菜。 “哎呀,这可太……”平太自己一时也找不到什么词来形容自己的感受,他觉得此刻就像是在天堂。 历史上随着佛教的传入,岛国人进入了素食时代。一开始佛教征服的还是日本贵族阶层,贵族和武士纷纷成为僧侣,不杀生、不吃肉,到了公元7世纪时,直接颁布了“肉食禁止令”,规定自此以后,牛、马、犬、猿(猴)、鸡都不能吃。 到了江户时代,鸡、鸭之类的也开始吃了,不过能吃到的还是少数人。 平太看到潘秀成笑呵呵的在人堆儿里帮忙,而那个跟自己干了一天活儿的鲁寿山,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跑到这群人里,正用一把锋利的手斧将一只只整羊剁开。 “我说,咱们晚上不来点儿烤羊吃吃?” 帐篷里,已经吃的肚儿歪的刘胜躺在垫子上,有一搭无一搭的问着其他人。 “要吃你吃,我是没肚子了。”已经在城里吃海鲜大餐吃撑了的丁国峰有气无力的说道。 帐篷内的六个人此刻一水儿的秃瓢儿,就像六盏明亮的大瓦数灯泡,在灯光的照射下散发的光芒。 连王远方都吃撑了,揉着肚子在帐篷内来回来去的溜达着。 “班长,我说你歇会吧。从回来你就不停的在我眼前晃悠来晃悠去的。”邓飞靠在被子上,正在给自己的脑袋上抹硫磺软膏。 “唉,可惜我的一头秀发。”吴思宇拍了拍脑袋,发出了叹息。 “你可拉到吧,就你那鸡窝头还秀发?”赵亮不屑的说道。 众人一阵哄笑。 车里,赵新照着镜子,看着面前的“大灯泡”,不由露出苦笑。这明天到家让父母看见了,肯定大惊小怪的来一通。而且要是让顾曦看见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身后的阿妙抱着多福坐在一边,她只要一抬头看见赵新油光锃亮的后脑勺,就忍不住捂着嘴偷笑。 “哎,你个小丫头。想笑就笑吧。”赵新转身,无奈的说道。 他起身从桌子上的大袋子里,取出一包买来的干果和一包奶糖,递给阿妙道:“把这个给那两个孩子送过去。另外这个袋子里的,你一会就给大家发下去。” 阿妙知道主人说的是谁,于是将猫放下,接过东西先离开了。 赵新坐下点上烟,想着过节期间安排的事项,一大堆的事儿需要他亲自去张罗。 表弟程伟今天在电话里告诉赵新,航运公司的手续将在过年前办完。他事先已经通过船舶经纪人找到了几艘二手散装货船。 第一艘是一条总吨位为6200吨的多用途船,建造于2004年。载重吨位是7864吨。原船东要价并不算高,报价一千两百万元。该船现停靠在浙江某港口。 第二艘是一条总吨位在2500吨左右的干货船,建造于2007年。载重吨位为3700吨,报价为五百万元。目前停靠在南方某港口。 第三艘则是一条总吨位高达一万七千吨的散货船,建造于八十年代末,载重吨位为超过28000吨,报价为一千五百万,目前也是停靠在浙江某港口。 赵新决定让邓飞去负责这个事。他对这个一窍不通,而且旧船买到手还要重新保养,自己去了也只能是看热闹。 有了船,下一步就要准备采购拼接临时登陆码头的浮筒。成百上千块的浮筒组装在一起,就是一个十分坚固耐用的临时码头和栈桥。 除了船的事,赵新还要去趟欧洲。他之前让程伟找的一种大型开荒除草机械,只有欧洲才有的卖。为了免去长途运输和办理报关手续等一系列问题,他自己准备亲自去一趟。 据程文说,那套模块化的开荒设备,主机贵的要死,两万欧元一台,其他搭载的各种工具倒是不贵。 贵是贵,可程伟看了介绍材料后告诉赵新,那套开荒设备十分的好用,不管是山坡还是沼泽,一水儿平趟。最关键的是还可以遥控操作。 而最要紧的武器采购,他还得去趟大洋彼岸。 哎呀,赵新越想越头疼。回家呆不了几天,又得满世界跑。而且刘胜过节期间留守在岛上,只能自己一个人忙活这些事。 等过了正月十五,赵新在元旦前招聘的那几位就要来报道了。可自己的计划已经做了调整,前期还要把这些人安顿好。 他正想着这些事的时候,刘胜推门进来了。 “话说这毛子的海鲜还真是新鲜又便宜,下回找机会再来一顿。” 赵新笑着说道:“成,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十只红毛蟹,吃吐了算。” “大虾也多带点,毛子就会拿水煮,要么就是铁板,我觉得还是油焖的好吃。”刘胜不自觉的舔了舔下嘴唇。 “我说,你这是吃没吃饱啊?”赵新好奇的问着对方。 “刚才撑得慌,在营地里溜达了两趟,这会又有点饿了。” “那你找我来干什么?陪你继续吃?大哥,你还是找丁国峰一起吧,那厮也是个吃货。”赵新苦笑着摇头。 “对了,我们明天都走了,你行不行啊?要不你还是跟我一块儿回去吧。”两人说笑了一会儿,赵新突然问道。 “行,怎么不行?胜海舟虽然不会说汉语,可写字没问题啊。我都试过了,基本上我写的他都能看明白什么意思。” “话说把你一人留下,我还怪不落忍的。” “真特么肉麻。那你就早点儿回来。” “这趟还真不行,我估计十五我都回不来。” “怎么说?”刘胜好奇的问道。 “你看啊……”赵新掰着手指一样样的跟刘胜说着这次回去的任务,一直说了半个多小时。 “即便是我回来了,也是送他们,我还得马上走。” “哎,我说,你跟我说招的那几个人什么时候来?我记得还有个女的?” “我正想跟你说这事呢。那个女的是妇产科护士长,别惦记啊,人家可有主了。他们二月底就该来了。到时候我可顾不上,交给你处理了。” “去去去,我特么谁都不惦记。我都不知道人家长什么模样呢,你这瞎扯什么!” 两人正在逗贫,门外有人敲门。赵新起身开门一看,是利吉。 “主公,主公。肉炖好了,我给您端来了。”利吉手里端着两个大碗,一个是鸡肉,另一碗是羊肉。 赵新不忍心驳了利吉的好意,所以找出筷子夹块鸡肉尝了尝,味道还算凑合。志乃在赵新的不断教育下,做饭的水平已经有所提高。 他面带微笑对利吉说道:“味道不错。告诉你老婆,继续努力。” 利吉得意的憨笑起来。 打发走了利吉,赵新继续和刘胜一件件的交待营地的事务。 他们开春以后要去的西拉河流域,面积十分的狭长,一个居住点根本无法满足需要。赵新打算沿着西拉河一路向北,至少要建立三个营地才能经营好那一大片河谷平原地带;至于工业基地的位置,则靠近海湾。 而且,从西拉河入海口再向西北一百多公里,就是双堡城。占住这个地方,也就打开了三江平原的大门。 对于这块幅员辽阔的黑土地,赵新志在必得。谁要敢跟自己抢,他绝对会痛下杀手。 ...... 此时,离熊岛西南二百多里外,大海对面的大陆上,哈即密河南岸的一个小村子里。 全村人二十多户人家兴高采烈的也在准备着正旦的到来。 一个不算很宽敞的院子里,在主屋的门外新搭的灶台上,一口直径将近三尺的铸铁大锅中,正在翻滚着野猪肉和干野菜。 这里,就是雅尔哈的家了。 他今年入冬后这几次去熊岛所进行的物资交换,头两次村里还没人知道。可等他第三次回来的时候,那口铸铁大锅引起了全村人的轰动。 连带着,他前两次去换来的新式棉袍和矮靴,也就都被人知道了。于是雅尔哈索性就用一双矮靴跟村长家换了半头野猪,要过年了,也该吃点好的了。 不过,那个不锈钢小盆,雅尔哈一直藏着没给村子里的人看。对他来说,这可是个宝贝,他还指望着过些天去宁古塔卖了换几吊钱呢。 如今老母亲也换上了崭新的棉袍,另一件则穿在自己的老婆身上。瑟尔丹家的大儿子额鲁看到后,一个劲儿的跟雅尔哈打听怎么换的。 当额鲁听说只要五张纯色的水獭皮或是细毛黑狐狸皮就能换这样一件棉袍后,马上就跳起来央求着雅尔哈下次去一定要带上自己。 雅尔哈笑着点头答应了。 此时的雅尔哈抽完了一锅烟后,取下自己腰上的短刀,从锅里叉出一小块野猪肉,放在嘴里嚼了几下。 他感觉猪肉差不多已经熟了,就从怀里取出兽皮袋子。这里面就是胜海舟送给他的上等雪花细盐。 雅尔哈小心翼翼的从兽皮袋里捻出两撮盐洒在锅里,又用短刀在锅里搅和了几下。他尝了尝刀尖上沾着的汤水,觉得还有些淡。于是就又捻了两撮。 “少放点。那盐可精贵。”雅尔哈的老婆一撩门帘,从主屋里走了出来。 “饼子做好了?”雅尔哈问道。 “做好了。” 门帘晃动,十岁的女儿端着三个大陶碗从屋里出来,放在了灶台沿上。 (库尔喀齐人平日的主食多为荞麦面、高粱面,有时也吃麦粥;年景不好的时候就挖野菜根煮熟,加上一些兽油或是鱼油果腹。至于粟米,则是很珍贵的食物,只有贵客来的时候才会准备。) 雅尔哈的老婆将三个陶碗里都盛满炖野猪肉,和女儿一起把碗端进屋内。 屋内的炕桌上,雅尔哈的母亲坐在主位上,雅尔哈和儿子坐在左右两侧,他老婆和女儿则坐在下首。 炕桌上,热气腾腾的三大碗野猪肉炖菜,荞麦饼子,居然还有一小壶的白酒。 雅尔哈的老婆给老人和自己的丈夫倒上了酒。 老太太穿着儿子拿来的新棉袍,再看看满桌的热菜,满意的点了点头。 总算过了个好年啊…… 第四十四章 松枝贺春风 地藏祭死灵 赵新他们第二天一早就离开了。 送行的刘胜站在营门口,看着他们六人远去的背影,内心大笑三声,心说终于轮到老子做主一回了。 于是刘胜向胜海舟发布了第一个命令。 他在胜海舟随着带着的小册子上,用铅笔写下:中午吃炖牛肉。 胜海舟为难的看着刘胜,心说昨晚上做的还没吃完呢。可这话也不能拿来当理由,无端的扫了刘大人的兴致。可他随即想到了另外一个理由,十分的理直气壮。 于是胜海舟在册子上写道:“大人,本日正旦,按例家家掸尘。” 刘胜一看,得,人家说的合情合理啊。谁家过年不收拾收拾呢?我还是去海边打枪吧。 于是这厮扛着个靶子,去海边练习手枪射击去了。 话说营地里的女人们早上开始做饭的时候,就蒸上了一锅糯米。新年了,要准备做年糕了。 赵新带来的这点糯米,其实是他买大米时商家附赠的,数量不多,百十斤而已。而这些糯米已经浸泡了一整晚了。 岛国人吃年糕一般是直接吃,蘸糖或是蘸酱油;也常常跟萝卜、野菜一起煮一锅“杂煮饼”。 而其他的流民们则在吃过早饭之后,则开始了新年大扫除,掸去旧尘。 按说岛国的新年大扫除一般都是在正旦之前就要完成的。可今年要不是赵新的提醒,很多人都几乎忘了这件事。 即便是有些老人一直计算着日子,知道正旦要来了,可看到赵新没发话,也就没敢吱声。 胜海舟昨夜向赵新请示了这件事,赵新无所谓的点头同意,这样流民们才在第二天开始忙碌起来。 阿妙和志乃负责打扫房车,徐家兄弟也来帮忙。徐寿南这个小跟屁虫紧紧的跟在大哥身后,时不时的还逗一会儿多福打发时间。 今天的天气很不错,上午风也不大,房车里的温度计显示室外气温只有零下五度。 流民们把帐篷中的被子、褥子、垫子都拿到帐篷外面,用树枝抽打掸掉尘土。还有人则把帐篷内的炉子,小心翼翼的擦拭干净。 现在毕竟过的还是集体生活,所以众人一起动手,帐篷内收拾的也就很快。 一些人拿着铁锹负责把清扫出来的垃圾运到营地外面;而老人们则带着一群孩子,去了营地边上的灌木丛中,从那些低矮的松树上摘取松枝。这些松枝是要挂在帐篷门外作为“门松”,代表迎接新年之意。 (说个题外话,话说在现代的岛国,过年前城市里各家商户的门松贩卖生意,是被黑社会所垄断的。曾经有位街道会会长,打算提倡环保,节约资源,他在所辖街道内,用绘有松竹的广告画取代了门松。结果第二天黑社会就上门找他谈判来了。人家也很客气,说都要学您这么搞的话,我们这一大帮人吃什么?街道会会长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在砸对方的饭碗,因此立刻道歉,迅速改正。) 今天平太和久藏所带领的伐木组也没有去工作,几个曾经做过木匠的人在打扫完帐篷后也就无事可做了。 这时,几个老人找到了他们,一番交谈之后,木匠们去找了利吉。说明来意后,领了工具便去了堆放木料的地方。 几个木匠先用手锯将一根木料截成了二十段,平均每段的长度在四五十公分的样子。接着,他们就用斧子去掉外面的树皮和短小的枝杈,并用刨子稍稍打磨了一下。 接下来,一个手艺原本就很熟练的家伙,用手斧在短木料上劈削起来。过了一会,一个人偶像的大致样子就出来了。其他几个人则按照对方的示范,也开始忙碌了起来。 另外两个家伙,其中一个在一块半人高的粗大木料顶部,用斧子和凿子旋出了一个凹坑。等他觉得深度差不多的时候,就开始一点点的将这个海碗大小的凹坑修整光滑。这是用来打年糕的臼。 而另外一个人,很快就做好了一把杵。 两个人一同忙活,将打年糕的工具做好后,就兴高采烈的拿着送去了厨房那里;而其他几个人,则继续雕凿着那些大小面目差不多的人偶。 有些女人和老人则找到胜海舟,希望对方能帮自己画个茄子,或者鹰,或者是富士山的小画片。 这个要求也是为了在新年里讨个吉利。 岛国的人对于正月里的梦是很看重的,因为一个好梦则代表着当年事事顺利。而富士山、鹰和茄子这三样,据说是德川家康最喜欢的三样事物。所以在今晚入睡前,把画片放在枕头底下,只要能梦到其中一样,就代表了当年吉祥如意。这也算是一种生活中的小调剂吧。 胜海舟是来者不拒,从上午开始就一直画,累得手都抽筋了。开始还能仔细的描绘一下,到了后来,草草几笔了事,反正意思到了就行。 闲着没事做的鲁寿山,被厨房的女人们找上了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他,被几个女人推推搡搡的就带到了厨房。 鲁寿山这叫一个难受啊,人家说什么他根本听不懂。红着脸本想把人推开,可看人家都是一副笑容满面的客气模样,他又不好发火。 结果刚一到厨房,一个女人就递过来一把木杵;又指了指那个木臼。 哎,鲁寿山提着的心一下掉进了肚子,找我干活啊。 女人们把蒸熟的糯米放进木臼中,示意鲁寿山捶打。于是,在几个女人的惊呼声中,木臼里的糯米被鲁寿山捶的四处乱飞。 万造的老婆笑的直不起腰,她上前一把夺过木杵,向鲁寿山演示着力度和手法。 刚一开始不能用力捶,只能先慢慢的把木臼里的熟糯米碾碎,然后才能在另外一人的配合下捶打中心部位,而另一人则用手沾上水,将周围没被敲打的年糕聚集到中央,如是反复操作。 鲁寿山红着脸,十分不好意思的看了会,点头表示明白了。万造的老婆这才把木杵递给他。 海边上,刘胜站在五十米外,用手枪在射击靶子。 他手中的这把SIGP226跟他之前在部队用的92有很大不同,后坐力要大的多。不过刘胜觉得这枪才适合自己的手型,92有点过于纤细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久藏溜了过来,站在刘胜身后十米处。跟傻子一样看着刘胜一枪一枪的射击。 刘胜不经意间回了个身,正好看见久藏。吓了一跳的刘胜张嘴就骂:“你特么也不吱个声,找我一枪崩了你呢!” 虽然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可久藏从语气上就明白刘大人生气了。于是他吓得急忙跪伏在沙地上。 刘胜拨动手枪上的击锤释放钮,将击锤复位,不过却没有退出弹匣。 P226跟92最大的不同是没有专门的保险,而是通过释放击锤来改变扳机的力度轻重。击锤复位后,即便是不小心触碰到扳机也不会造成走火,除非是很用力的扣动。 刘胜打量了一下,看到久藏没有带刀。于是便走到久藏身前,单手将对方扶起后问道:“好奇?想学?” 久藏战战兢兢的起身,也不敢抬头。不过他听到刘大人在说话,便抬头看向对方。 只见刘胜举着那支奇怪的连发铁铳晃悠了两下,嘴里又说了一句。 刘胜看到对方的眼中露出十分向往的神色,就知道自己猜中了。于是他招手示意久藏跟着自己,两人站到了距离靶子十米远的位置。 刘胜卸下弹匣,又将弹匣里的子弹只留了一发。他示意久藏站到自己身前来,等对方站好,刘胜就把手枪放进久藏的右手中,而他自己的一只大手则紧紧握住久藏的右手。 随着击锤被刘胜拨下,久藏十分兴奋的跟随刘胜的力道抬起右臂,手中的铁铳被刘胜带着指向靶子。 “嘭!”一声爆响,强大的后座力震的久藏直往后仰,而手臂则被刘胜紧紧的按住才没有举起。 “你这臂力不行啊,还得练据枪。”刘胜摇了摇头,从久藏手中把枪拿下来,退出了弹匣。他想了想,便示意对方跟上自己,来到了木料堆积点。 几个木匠还在修饰着人形木偶,看到刘胜过来了,连忙放下工具起身行礼。 刘胜找了块木头,从一个木匠手中拿过一个凿子,示意要对方在这块木头上雕个东西。那木匠急忙躬身答应。 刘胜又取出退了弹匣的P226,将空枪举到那木匠眼前,让对方打量了一会。接着他就指了指木料,又指了指手中的枪。 那木匠恍然大悟,原来这位大人是要让他用木头雕一个跟大人手里的铁器一般模样的东西。 他随即举着木板示意刘胜把手枪放在木板上,之后他就用凿子的短刃,比着手枪的边缘仔细的描了一圈。 久藏一脸痴呆的看着刘胜在那儿忙活,他不知道这位刘大人要干嘛。想了想后,他决定去找胜海舟。 那边的胜海舟正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一张又一张的画着富士山、老鹰和茄子,只不过那老鹰画的越来越像鸽子,长茄子画的越来越像香肠…… 久藏听人指点,急匆匆的找到了正在挥毫的“大画家”胜海舟。 “啊呀,你找我肯定是有急事吧?”胜海舟看到久藏,觉得自己就像即将溺水的人看到了递来了竹竿。 “胜大人,那位刘大人……算了,麻烦您赶紧跟我来一下。” “哦,哦~~~”胜海舟恍然大悟般的连忙起身,对身边等候的流民们说道:“大人找我。一会儿再画,一会儿再画。” 他边走边揉着手腕,问久藏道:“什么事?” “我不明白刘大人的意思,麻烦您过去帮着解释一下。” 不多时,两人就来到了木料堆积处。 胜海舟上前对刘胜躬身致意,然后掏出怀里小册子,用颤抖的右手写下:“久藏何事冒犯?” 刘胜一看,得,误会了。他拿过册子写道:“他需要练习手腕力量。”他写完后就看那木匠,结果一看已经弄的差不多了,大致的外形和扳机护圈的形状都有了。 刘胜直接示意那木匠下来,他自己拿起在手里掂了惦,份量还差点。于是又找了跟绳子,一端挂上了一个木块,另一端则拴在扳机护圈上。 “嗯,这个份量够了。先这么着吧。”刘胜也没辙,交流不畅,瞄准、装弹这些步骤就只能以后慢慢来了。 他将木头枪递给了久藏,又拿过胜海舟的本子写道:“持枪练习,每次5分钟。”刚写完刘胜就意识到对方也没手表啊,于是想了想又划了重新写道:“每次一炷香。一天三次。” 这要是让王远方看见,准得奚落他,您这是打算做理疗呢?还每天三次。 写完后,刘胜还端着木头枪给久藏示范了一下。 胜海舟一看,这是要教连发铁铳啊!连忙跟久藏解释了。然后就吩咐那木匠,也给自己做一把一模一样的。 营地里拢共才三百多号人,而且男人只有几十号。这消息很快就传出去了,于是没过多久,利吉、平太、万造、虎吉、茂助就全来了,跟那木匠说每人做一把。 木匠快哭了,今天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啊! 因为今天不用外出工作,午饭就是年糕和萝卜青菜煮的“杂煮饼”。一众岛国流民吃的十分的香甜。鲁寿山、曾秀成和那两个孩子都是吃惯了苦的,也不觉得难吃,只是觉得这食物很新奇罢了。 而刘胜则看着眼前的这一碗“萝卜乱炖”,眉头紧皱。 “话说野外求生这事好久没练了吧?怎么着,今天打算让我先重温一下?” 刘胜心里嘀咕了半天,最后还是饥饿战胜了犹豫,不管三七二十一,唏哩呼噜的装进了肚子。 这一碗吃完,刘胜决定晚上打死不再吃这玩意。要是他们晚上还是再端来这么一碗,他要自己去烤点牛肉了。 到了下午,女人们又开始在厨房的大铁锅里烧水,准备让所有人都来个新年沐浴。 按照岛国的习俗,首先沐浴的是老人,其次是男人们,最后才是女人们和孩子。 黄昏时分,所有的人都已经洗完。有人走出帐篷,点燃了几支火把,向着营地北墙走去。而流民们则陆陆续续的从帐篷里走出来,跟着火把的方向,一同来到了营地北侧的营墙下。 二十个用木头雕刻,大约四、五十公分高的地藏菩萨,整整齐齐的排成一排,面对着众人。粗粗雕就的脸庞上,眉目依稀可见。 不断有人上前,将手里举着的一根根挂着白布条的树枝插在了地藏菩萨像身后。白布条上,是胜海舟在下午写上去的,都是流民们在去年灾荒中死难家属的名字。 这是招魂幡。 平太写的是自己的妹妹和父亲。 久藏的布条上写满了名字,都是他的家人。 虎吉的上面只有一个人,他的母亲。 茂助的则是一家四口。 万造流着眼泪将写有父母的招魂幡插在地藏像身后。 随着人群中一位老者口中诵出的一声佛号,所有人都跪了下来,双手合十,为自己在去年死去的亲友而祈祷。 阿妙跪在人群中,想着被山洪埋葬的妈妈和弟弟,想着为了不拖累自己而上吊的奶奶,泪水滚滚而下,滴落在面前的土地上。渐渐的,她的哭声越来越大,甚至有些撕心裂肺。 而随着阿妙的哭声,很多人也被这哭声唤醒了心底的麻木。想着自己离乡背井的流浪至此,死去的亲人与自己已是相隔千里,那仿佛无尽的悲伤一波又一波的冲击着流民们的心灵。 随风飘动的白色布条,发出了阵阵的声响,仿佛在说,死去的人无法得到拯救! 人群中,低沉而压抑的抽泣声此起彼伏。 利吉和志乃跪在人群的最后面,已是满面泪痕。 胜海舟站在人群的最后,低头合十祈祷。 鲁寿山和潘秀成,拉着徐家的两个孩子,在离人群不远处的一块空地上,撮土为香,面南而跪,向着东台的方向,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后,他又让两个孩子向着西边宁古塔的方向磕头,是以祭拜他们的母亲。 徐寿南起身后,眼带泪光,一脸担心的看着祈祷的人群。他刚才听见了阿妙在哭,哭的很伤心。 刘胜站在不远处,神色肃穆的看着这些祈祷的流民,心情沉重。他不懂这是什么仪式,但是他明白这仪式的意思。 他长叹一声,抬手敬个了军礼。 第四十五章 各有各的心思 乾隆四十九年正月初六,清晨,天空飘着小雪。 胜海舟从初二那天早上开始,就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坑。 画画茄子老鹰什么的不是很好吗?久藏来找我的时候,我就根本不该理他,直接说没空。 一大清早跑完了五圈了的胜海舟,在吃过早饭后还要在营地南边的海滩上,单臂举着木头模型枪,一端就是一炷香的时间,还是一天三次…… 刘胜这厮也犯坏,他跟胜海舟他们七个人说,只要你们能端枪一炷香然后胳膊不抖,就算是过关,可以开始下一步的练习。 于是,七武士们每天的训练除了跑步,还要练习剑术,最后就是举木头枪。 今天一大早,刘胜在吃过早饭后,就扛着枪去了密林里,说看看有什么猎物。像是野猪这一类的动物,一般雪天就会比较容易找到。 “砰~~”远处传来一声枪响,胜海舟不由得胳膊一抖。混蛋,今天又失败了! 他自己摸着光头不禁苦笑。 光头?对了,正月初三这天,刘胜就要求岛上所有男的都必须剃头。理由是个人卫生,防止虱子蔓延。 赵神仙不在,刘大人最大。众男性流民无奈之下,只好全部剃成秃瓢;而女性流民则全部剪成寸头短发,再用硫磺肥皂洗头,连洗三天。 刘胜本以为阻力最大的就是鲁寿山他们四个。没想到他一说,鲁寿山立刻就答应了。 他说既然投靠在了赵老爷门下,那老爷们怎么说我就怎么做;而且我们这四个人怕是今生都回不到关内了,留着辫子给谁看呢?;再说了,过几个月,这头发还会长出来的。 潘秀成倒是犹豫了半天,可等鲁寿山把道理摆出来一说,他也无奈的同意了。 胜海舟想到此处,便抬头看向久藏。 这个山民出身的小伙子,现在据枪已经很稳了。他天生臂力就很好,那天开枪差点仰倒,只是因为初次接触而不适应罢了。失败的胜海舟看了看其余六个人的据枪动作,发现只有久藏非常稳定。 他赞许的点了点头,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喊了一声“好了。” 众人立刻传出几声哀嚎,身体瘫软的蹲在了地上。 突然间利吉发出一声惨叫:“我胳膊抽筋了!” 几人又赶紧手忙脚乱的帮他揉胳膊,放松肌肉。 …… 与此同时,熊岛西南方向,四百五十里外的珲春城内。 衙署办事房内,新任珲春协领倭特山正在听取一个库尔喀齐旗兵的禀报。(原珲春协领永德已经调任粤海关监督,正黄旗公中佐领倭特山成为了新任协领。) 今天一早,倭特山刚吃过早饭,身边的戈什哈来报,说有个销假回营的旗兵来衙署报告。那旗兵说他放假回家时,听说村子里有人上了熊岛,换了两件新棉袍和一口铸铁大锅。 倭特山立刻命戈什哈把那个旗兵叫到办事房来问话。 “你说你们村子里有人去熊岛上换东西?”倭特山十分和蔼的对旗兵问道。 “回大人,小人不会说假话,小人说的都是真的。我们那个村子的人都知道,年前那个雅尔哈还从村长家,用一双新式矮靴换了半头野猪呢。” 倭特山感觉十分诧异,这时节熊岛上还有人?天寒地冻的,难道又是逃奴,或者是偷挖人参的汉人? 他联想到去年十月份的时候,从宁古塔跑了几个汉人奴隶。虽然事后各处严加巡查,可除了抓到了一个名叫揭三子的人外,其余人等并未拿获。可是逃奴怎么会有棉袍和铸铁锅?新式矮靴又是个什么样子? 倭特山越想这事越觉得奇怪。于是他命人找来今日没有外出任务的一个领催(满语拨什库),命他带披甲兵十名,由那个告密的旗兵带路,去他们村子找那个雅尔哈问话,详细询问熊岛上的情形。 这时代的关外旗兵与关内不同,由于环境艰苦,再加上训练得力,而且远离关内花花世界的侵染,还是很有战斗力的,能够做到令行禁止。 此时虽然外面在下大雪,那领催接了令后,立刻就去营房中点了手下十名旗兵。由那告密的旗兵带路,向着四百里外的村子出发。 哈即密河南岸的村子里,瑟尔丹带着儿子额鲁上雅尔哈家串门来了。 三个男人坐在炕上抽了两袋烟,闲扯了一通后,额鲁沉不住气了:“雅尔哈大叔,你什么时候带我去熊岛上换东西啊?” 烟雾缭绕中,雅尔哈看着对方笑了笑,问道:“额鲁,让你准备的皮货都准备好了吗?没准备好的话,你可要白跑一趟。” “差不多了,明天早上我再跟阿玛出去转一趟,看看能不能猎到几只鹿。” 雅尔哈把烟袋锅在鞋底上敲了敲,抬头说道:“有你阿玛去,那肯定能抓到不少。你阿玛那箭法,射的是又快又准。” 瑟尔丹半天没说话,只是闷头抽烟,这时听见雅尔哈在夸赞自己,闷声说道:“雅尔哈兄弟,你说那熊岛上的都是什么人?” “不是跟你说了吗?库页费雅喀人啊。”雅尔哈听瑟尔丹问的奇怪,十分诧异的答道。 瑟尔丹深深吸了口烟,觉得烟香通透到全身五脏六腑了,才缓缓吐出说道:“你说那些人是库页费雅喀人,可我觉得不像啊。” “不像?”雅尔哈和额鲁面色一凝。 瑟尔丹怕雅尔哈误会,所以解释道:“雅尔哈兄弟,你也知道,我在前年六月曾跟着葛珊达(乡长)去木城见识过‘赏乌林’。库页费雅喀人我见过不少,可跟你说的那些人的穿着打扮不一样。” 瑟尔丹所说的“赏乌林”,就是源自努尔哈赤时就开始的对关外边远少数民族所采取的纳贡制度。 (自天命元年(1616年)起,努尔哈赤便开始派兵征讨赫哲人、费雅喀人,直至顺治元年才最后征服了整个黑龙江、乌苏里江、松花江流域的广大地区,历时几近半个世纪。 由于上述地区远离清廷统治中心,加之当地土著普遍以渔猎为生,民风强悍,不易管理,因而自顺治以后,对原住民的治理更偏重于怀柔和羁縻(以夷制夷,因其俗以为治,有别于一般州县)。除了拉拢部分原住民等为官、编入八旗外,对其他人主要手段就是推行“贡貂赏乌林”制度。 而所谓的“贡貂赏乌林”,其实就是“贡貂皮后赏乌绫”。这些远在兴凯湖北部,黑龙江干流和各个支流上,乃至库页岛上生活的原住民,按户籍将每年猎获的貂皮在夏季上贡给清廷派来的官员。 举办“赏乌林”之处,设有临时行署。全是粗木搭建,所以叫木城。每年五月上旬,行署的官员就从三姓(今黑龙江依兰一带)都统衙门出发,坐船顺黑龙江向东北航行,至三千里外的德楞恩木城,此地就是行署衙门。等到了十月份,行署官员则坐船回三姓城,此地无人值守。 截止乾隆四十八年,三姓都统衙门所辖赫哲、费雅喀共编二千二百五十户,其中赫哲族一千二百七十七户,费雅喀九百七十三户。不包括奇勒尔、赛马尔等氏族。 清廷要求每户每年必须进贡一张上好貂皮,以换取乌绫(就是缎子、白布、针头线脑之类),并对来木城缴贡的各姓每人发放一份粮米;其余的貂皮可以在赏乌林期间在行署衙门外的交易市场上售卖。除此期间,禁止私下交易貂皮等物资,而且严禁汉人出关来此收取皮货。 清廷规定,如该户、该村或是该姓本年没有缴纳,则要在下一年补缴;如不补缴,则取消其乌林定额。 不要看就是一些缎子和白布以及类似出差补贴的粮米,这些都是可以让原住民换取钱粮烟酒陶铁等物,是他们获取生活物资的重要来源。) “哦?”雅尔哈此时听瑟尔丹这么说,不由紧缩眉头,满脸的疑问。 “不说别的,就你老婆身上那件棉袍,我从未在德楞恩见过有人穿的。还有你这矮靴……”瑟尔丹拿烟袋锅一指雅尔哈脚上的那双鞋。“我也从没见过哪个费雅喀人穿过。鱼皮靴子我倒是见过不少。” 雅尔哈听到瑟尔丹这么说,心中迷惑大增,随即道:“瑟尔丹大哥,那你下次跟我一同去看看,你见识多。” “行。不过这事……”瑟尔丹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这事你先不要声张,到底怎么样,那也得看完了再说。” “额鲁,这话你也不要到处乱说。”瑟尔丹看着自己的儿子,严肃的说道。 “阿玛,雅尔哈大叔,你们放心,我才不会去乱嚼这些耳根子。” 瑟尔丹点了点头,随即问雅尔哈道:“你打算哪天动身?” “大后天吧。”雅尔哈想了一下说道。 第四十六章 各有各的心思(二) 另一时空中的欧洲某国,还有五天就是除夕了。 赵新在不久前刚刚来过一次后,又再度来到这个国家。 这源于三天前晚上的一通电话。 那天在晚上和程伟通过电话后,赵新突然想起了大洋彼岸的包哥,好久没有联系了。 虽说人家当初是收费培训,可程文在人家里住了那么久,添了不少麻烦。这年前总得拜个早年,表示感谢一下才行。 当时电话接通后,两人先客气了一会,互致问候。 包哥提到程伟时便说可惜了。当初水平进步的很快,成绩也很好。可惜回国后再也没机会,时间过了这么久肯定生疏了。 赵新说没事,反正就是让程伟在离婚后换个环境调整一下,要不他在国内也是无事可做。而且自己就这一个表弟,跟亲弟弟一样。 包哥则笑着打趣说大款看待问题的方式就是不一样啊。 赵新随即请教了子弹复装的问题。包哥说这个很容易,大洋彼岸的很多人都是在家里自己复装的,只要买台压装机,再购买不同的压模就可以。基本上每套压模都有四个不同的模具,比如用来去掉底火的、装底火的、装火药的、最后是装弹头的。 除了这些以外,当然底火添加装置,弹壳清洗抛光器,一个精密的天平、高精度的游标卡尺也是需要的。 包哥又讲到压装机也分好几种,有一次装一个的,也有五个的,最多可以一次装七个。价格都不贵。像那种一次复装七个的,也才1000块冒头而已。 不过如果你要是装填高精度的特种弹,那么最好就买一次装一个的,虽然速度慢,但是可以保证精度。 包哥说的很仔细,前前后后一直说了半个多小时。赵新听完连连表示感谢,说下次去一定要请包哥全家吃个饭,上次匆匆离开是因为自己在国内家里有事。 冷不丁的,包哥突然问赵新:“你上次是不是托李伟找过人?” 赵新心里咯噔一下,好一会都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赵新试探着问道:“怎么了?” 包哥语气轻松,笑问道:“有一部分就是从我这边走的货,你说我能不知道?” 我地妈妈!!!敢情这位是.......深藏不露啊...... 电话里的包哥嘿嘿笑了几声:“老弟,不得不说,你的渠道真是很厉害,我查了很久,一直都搞不清楚你是怎么运走的。有机会坐下来聊聊?” 赵新还是没说话,冷汗从额头开始冒出。 他想马上扔了电话,夺门而出,杀奔机场,立刻上飞机,然后呆在十八世纪再也不回来。 电话里的包哥用十分轻松的语气说道:“老弟,再想买什么直接找我就好了。我这儿更便宜,种类也多。” 赵新壮起胆子,心想,大不了老子明天一早就飞去北边,几年后再回来。 可转念一想,万一这要是个机会呢? 矛盾啊…… 犹豫了十几秒,他迅速点了下通话静音,连续深呼吸了几下。然后关掉静音,试探着说道:“包哥,有眼不识泰山,别见怪。” “没关系。我理解。” “您说的对,找机会咱们面谈。” “OK。没问题,我到时候等你电话。”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放下电话,赵新顿时汗出如浆。之后,一夜未眠。 次日凌晨,赵新就Daniel给发了一封邮件,邮件内说明这一次的交易他需要面谈,赵新提议双方改在欧洲某国会面,他特么再也不想去大洋彼岸了。 邮件发出后,不到一分钟就收到了回复,Daniel欣然同意,并提供了某个城市里一家啤酒馆的地址。 清晨六点,赵新出门打车直接奔赴机场,买了最快起飞的一个航班机票。 十几个小时之后,他就已经走进了Daniel说的那家啤酒馆。 赵新进门后先到吧台点了一杯啤酒,一份三明治。然后又向酒保询问了卫生间的位置。 赵新来到卫生间后,假装小便,静静的听了一会。感觉这里没有人后,他进了一个隔断,锁好门,抬头四处观察了一下。 几分钟后,经过仔细观察,他认为这里并没有摄像头。便从玉佩中取出了一把SIG P226,装上了消音器,上好弹匣。 然后,他将手枪放在马桶水箱盖上;又拿出一个特制枪套。这种枪套是专为加装消音器的手枪所设计的。赵新将枪套绑在了大腿外上侧的位置。然后,他便将手枪放进特制枪套。他今天穿的是一件大号长款冬季羽绒大衣,这是他下飞机后,在机场的商店里特意买的。为的就是能遮挡住膝盖以上部位。 一切都准备好后,赵新洗了手回到了座位上。 啤酒已经上了,赵新轻抿了一口,静静的等待Daniel的到来。 ...... 赵新的心情郁闷,此时的王远方也是十分的郁闷。 他站在东北某个城市的牲畜交易市场里,一脸的迷茫。 原本,王远方还以为买个挽马不要太简单,轻松的很。可他自从到了这个市场之后,完全颠覆了原先的看法。 市场里的马,很多很多。一般也不贵,五六千到两万的都有,可是就没有好的挽马。杀了吃肉的那种肉马反而到处都是。王远方看到这么多的肉马的时候,一下就明白了自己早上吃的那个“驴肉火烧”是怎么回事了…… 可这肉马不能用啊!即便是看着很强壮,买回去也要训上一段时间才可以干活,还未必好用。 有几匹三四个月的小马看着真是不错,可那也不顶用。马能负重拉车,至少也得养到一岁。 你说这事咋办?王远方当初领任务的时候信心满满,可现实却让他心里哇凉哇凉的。 走着看着,他注意看到有一处围栏那里围了好几个人正在争论着什么。他本着有网没网都捞一把的心态,走了过去。 两匹真正的东北重挽马,被栓在围栏外。王远方眼睛一亮。 毛色红亮,膘厚体沉;腰背是又宽又平,马腿粗大健壮;脖子上的鬃毛被修剪的十分整齐,马尾则是又黑又密。标准的东北重挽马。 “大爷,我都出这个数了,您老差不多得了。”一个中年人正在跟一旁的马主人谈价格。 靠在围栏上的老头无所谓的摇了摇头:“不成啊。你看这血统多纯,我养这俩可是费了老大心思了。” “您再落(Lao四声)点儿。”中年人从兜里掏出一盒中华,抽出一根递给老头。 老人毫不客气的接过,中年人连忙掏出火机给对方点上。 “好烟~~我说,你都抽这么贵的烟了,就差那俩钱儿?”老头不依不饶。 “大爷,这,这能一样吗。”中年人苦笑。 王远方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就跟身边一个人打听怎么回事。 那人看了眼王远方随即说道:“老头要十万。那男的想五万买走。” “十万?!”王远方瞪大了眼睛打量着面前的两匹重挽马。 他在看了这么多马,问了这么多人后,多少也了解到一点儿皮毛。 王远方估算这两匹马的体重都要在一千两百斤到一千五百斤之间。那么按照简单的挽力估算的话,这两匹马的挽力大概为四百斤到六百斤左右;而如果是雪地拉爬犁的话,还可以拉的更多。 那中年人又和卖马的老人砍了半天价,老人坚持不降价。 十几分钟后,那个买马的中年人失望的离开了,围观的众人随即慢慢散开,又去别的地方凑热闹去了。 “大爷。你这两匹是要十万吧?”王远方见周围人都散了,于是凑到老头身前,低声试探着问道。 老头眯着眼看了看王远方,缓缓开口道:“小伙子,你听差了。是一匹十万。” “啥?!”王远方都惊了。这老头疯了吧? 老头轻蔑的一笑,拿起手中的马鞭一指:“切~你就这儿,挨家转去,哪家能有一模一样的。你要能再找出一匹,我两匹十万卖给你。” “我……”王远方被噎的说不出话。还满场去转,我就算是再找出一匹,你这十万两匹也够贵的。 无奈,王远方只走到几步外,掏出电话,给赵新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王远方这刚说了个“喂”,那边赵新就笑着说道:“王哥,你这是在马场呢吧?我都听见马叫了。你看马去了?” “是啊。赵新,我来这转了两天了,肉马倒是一大堆,重挽马我就看见两匹。”王远方愁眉苦脸的说道。 “呵呵。看来‘驴肉火烧’生意兴旺啊。那两匹马怎么样?看中了?”电话里赵新调侃着。 “别提了。马主说一匹就要十万,两匹得二十。” “我勒个去!国外最贵才卖一万欧,三千欧的满地都是。”电话里的赵新也给吓了一跳,国内这都什么行市啊! “现在都机械化了,谁还用重挽啊?都没人养了。”王远方解释道。 “得,你也别看了。明天我再电话你,咱们还得在北边买。我这还有事,不跟你说了。拜拜。”说完,赵新就挂了电话。 王远方无奈的收起电话,准备离开。 “小伙子,你要买重挽干啥?”身后一直眯着眼偷听的老头突然开口向王远方喊道。 “种地,拉车。”王远方转身对老头解释。 “你小子可真逗,现在谁还用这玩意儿种地啊。”老头呵呵一笑,他以为王远方在胡说。 “北边,境外。那地方还没通公路呢。” “哦。那你跟我这儿谈不成了,你打算去哪儿买?我听你电话里说在北边有的是?”老头背着手,慢慢走到王远方身前低声问道。 嘿~~!这老头儿,耳朵真够贼的。王远方心中暗自腹诽。 “是啊。我朋友说,北边的重挽,就跟您这两匹一样的,最多也就……”王远方掏出手机查看汇率,又用计算器算了一下才说道:“不到四万。最好的顶天儿也不超过八万。” “呦,那赶明儿我得找机会见识见识。”老头儿说完,从兜里掏出个老式手机。“留个电话吧,要是明天你改主意了,就给我打电话。” 王远方无奈,只得说了手机号码。老头儿随即就拨了过去,电话通了之后,老头儿挂断才问道:“小伙子,你贵姓?” “哎呦,不好意思大爷,免贵姓王。” “哦。小王。”老头儿笨拙的在手机上输写着。 “大爷,您老贵姓?” “免贵姓孙。” “那……孙大爷,回见。” “回见~~”孙大爷拉着长音,语气中竟有几分无奈。他看着王远方逐渐远去的背影,转身背着手走到自己的两匹马跟前。 “大毛、二毛,回家喽。”孙大爷一边说着,一边从铁围栏杆上将缰绳解开。 老人两手背在身后,手里攥着马缰。那两匹马似乎是听明白了主人的意思,也慢悠悠的迈着小步跟在了后面。 一人双马,就这么溜溜达达的往马市外走去。 第四十七章 突降横祸 “哥们儿,你想买马?”啤酒馆里,赵新挂了电话后,Daniel一脸好奇的问着对方。 赵新觉得这位的普通话学的也就那么回事,那个儿化音怎么听怎么别扭。 “对。非洲那破地方你也知道,很多地方路都没有。想着买几匹重挽马运过去。”赵新耸了耸肩,解释道。 “嘿,这事你找我啊。” Daniel微笑着抬手向着斜对面坐着的一个白人招了招。那人连忙起身走到他们这桌前。 “给你介绍一下,安德鲁。” Daniel也不起身,直接一指手下,对赵新说道。 赵新还是客套的起身跟对方握了一下手。 刚才Daniel进门之前十几分钟,这个身材不高的家伙就已经先进来坐在斜对面了,就要了瓶矿泉水。 赵新从那会就觉得这人不对劲了;不过可不光是这一个,远处的紧急出口旁的座位上,还坐着两位呢。 整个啤酒馆里,不算酒保,就他们五个客人! “安德烈.安德烈耶维奇.卡普什金。不过Daniel平常都叫我安德鲁。”这位长的十分精悍,身高不到一米八。不过一看脖子,赵新就知道这厮肯定属于生猛强壮一类的。 “赵新。” “哥们儿,你坐下。” Daniel冲赵新摆了摆手。“安德鲁跟着我好几年了,做事很稳妥。”他解释完又对安德鲁说道:“安德鲁,赵想买几匹挽马。我记得你对马很熟悉。” “是的,Daniel。”安德鲁随即问赵新道:“你想买什么马?” 赵新想了想说道:“优先考虑俄罗斯重型马或者苏维埃重型马,后面可能还会买几匹顿河马。” 赵新前面所说的这两种马,外行听上去像是一种马,其实不是。 俄罗斯重型马于19世纪下半叶开始培养的,也称为俄罗斯阿尔金马。第一次世界大战和国内战争导致俄罗斯重型马的数量急剧下降。在1924年时候,全国仅剩下不到一百只种马。直到1937年,种群被重新建立。在1980年代,种群数量达到了近五万匹。不过这种马是不能骑的,因为其缺点就是背部无力,可是作为挽马就非常适合。 而苏维埃重型马则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才开发的新型重挽马,八十年代其种群数量超过三万五千匹。曾有记录显示,八十年代的一匹雄马体重超过了一千公斤,肩高超过两米。 安德鲁想了想说道:“赵先生,我的一个叔叔就是农场主,我马上帮你问问。” 赵新连忙问道:“请问你叔叔的农场在哪里?” 安德鲁一指东边的方向:“俄罗斯。” Daniel挥了挥手让安德鲁去打电话联系,自己则对赵新说道:“赵,宠物玩具的事一会儿再说,咱们先把这次的商品定下来。” 赵新随即拿出了一张事先写好的A4纸,打开后用左手推到了Daniel的面前。 Daniel刚想把纸拿起来,赵新则用手按住,冲他摇了摇头。 Daniel赞许的冲赵新一笑,随即低头看了起来。 “你怎么想买那个东西?难道你想在非洲发动战争?” Daniel看到一半,就用手指着A4纸上的一行字,目不转睛的盯着赵新,一脸疑惑。 “就要一个,退役的就行。”赵新连忙解释。“我纯粹就是为了吓唬人使的。” “这个不好办啊。你要是停在本土还行;可运走,不说手续多的吓人,相关部门也会注意到我的。” Daniel考虑了一下说道。“而且你要知道,那些退下来的一般都是被军方扔到大海里,而且还是深海区,这我可没什么好办法。” “啊?!难道不是送到钢厂融掉吗?”赵新一愣。扔海里去了?这是什么败家子行为啊。 Daniel看赵新不理解,于是做了一番解释。“你要知道,赵。这东西根本不能送到钢炉里融化炼钢。上面的几千个部件都是由不同材质的合金所组成的,一旦融掉也只能是变成一炉废钢。无法再利用的。” 赵新十分无奈,梦想泡汤了。 “好吧。”赵新无奈的用右手从兜里拿出一根圆珠笔,在纸上把那一行给划掉了。 “OK。那么剩下的这些我都可以提供。” Daniel如释重负。他接着把下面的内容都看完后,愉快的说道。 “那么我要求这一次的商品在XX港交货。” “天啊,哥们,你又给我出了个难题。” Daniel想了一会,随即道:“好吧,不过你要负责运费。” 赵新在询问了运费的价格后,欣然同意。 运费就运费吧,赵新打定主意不再登陆大洋彼岸那个国家了。 十八世纪的不算!不许反驳! 这时,那个安德鲁已经打完了电话,回到二人桌前。 “赵先生,我的叔叔非常欢迎你去做客。你要的那两种马,他的农场里有上百匹。顿河马也有。”安德鲁撇了桌面一眼,迅速的收回了目光。 “太好了。”赵新十分的高兴。“那么价格呢?” “成年马大都在三千欧一匹左右,好的也不会超过一万欧。毕竟这都只是干活的马。不过我也很久没回去了,所以您还是要到现场看了再说。” 赵新心中一乐,这跟自己在网上查的价格差不多。 他将目光转向Daniel:“伙计,我想请你让安德鲁陪我去一趟。你瞧,我根本不懂俄文。到了那里我就跟个盲人一样。” Daniel无所谓的点了点头:“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赵新思索了片刻便说道:“后天。” 晚上十一点,王远方已经洗漱完毕,正在酝酿睡意。急促的电话铃声让他顿时睡意全无。拿起手机一看,赵新。 “王哥,后天的机票我这儿给你定了,咱们去买马。待会我把航班信息转你。” “可没几天就要过节了啊?!”王远方诧异的说道。 “外国人不过春节,咱们抓紧时间,除夕就能赶回家。” “那行。后天见。” 王远方挂了电话,发了一会呆。赵新发来的航班信息已经收到了,后天凌晨两点的飞机。 看马?他自己也还是个棒槌啊。王远方这时突然想起了那个卖马的孙老头,他决定明早打电话好好请教一下。 …… 另一边,带队的领催和披甲兵在告密旗兵的带领下,已经来到了哈即密河南岸的这个小村子。 这个村子拢共才有二十户人家,村民们主要靠渔猎为生,去当旗兵的只有两户。 雅尔哈家的小院门被人猛的一下推开。门扉“哐当”一声就砸在了简陋的土墙上,带下了大块的碎土。 “谁啊?”屋内传出了雅尔哈的声音。话音刚落,他一推屋门就走了出来,手里攥着他那杆铜烟袋杆。 “你就是雅尔哈?”在几个披甲兵身后走进院内的领催,对雅尔哈沉声喝问。 “是。”雅尔哈一看来的是披甲兵,心里咯噔一下,顿时紧张起来。 “听说,你前些日子上熊岛,拿兽皮换东西了?”那领催四下观望着这个小院,抬脚就往屋门而来。 “这……”雅尔哈一滞,随即便说到:“只是换了一点儿东西罢了。” 这时,六个披甲兵站在院外门口,两个站在院子内,另外两个则跟在领催身后,已经把这里看的密不透风。 领催推开屋门,朝屋里看去,只见一个年轻人正站在屋内的一角,眼中露出惊恐的神情;里屋用布帘挡着,看不见有人没人。 “换一点儿东西?”领催嗤笑了一声。他刚才一进院子,就看到了墙下倒扣着的那口大铁锅,也看到了雅尔哈脚上的那双奇怪的靴子。 “领催大人问你话呢,快说!”一个披甲兵不耐烦的对雅尔哈说道。 “是。我去了三次,换了两件棉袍和两双矮靴,还有这口锅。”雅尔哈心一横,心想这又不是偷的强的,我干嘛害怕啊。 “你跟什么人换的?说。”领催转身回到院中,站在雅尔哈身前两步外,继续追问。 “库页费雅喀人。” “胡说!库页费雅喀归三姓都统衙门管辖,他们到了宁古塔辖地,怎么没人通知衙门?” “这,这我哪知道啊?大人,我就是个打猎的,是去熊岛无意中遇到他们的。” “他们有几个人?” “好像,好像……”雅尔哈想了一会,这才说道:“好像有二三百人吧,男女老少都有。” 那领催一听,熊岛上居然有二三百人,他感觉要出大事。 这些年来,整个宁古塔衙门辖内发生并拿获的偷采人参、私贩皮货、乃至逃奴,最多的也就才二十多人的团伙。 现在这个雅尔哈说有二三百人?!这究竟是些什么人? 想到这里,那领催手中马鞭一挥,高声喝到:“这家人全部带回衙门问话,所换财物一并带走作为证物。” 话音一落,院外的六个披甲兵立刻冲进院内。两个披甲兵欺到雅尔哈身前,稍一用力,便将其制住,另外一个甲兵则掏出绳索,将雅尔哈捆绑了起来。 这时,三个甲兵进入屋内,将雅尔哈的母亲、妻子、儿子、女儿全部推搡出屋,又用绳子将几人串绑在一起。 两个甲兵抬起院子内扣着的大铁锅问那领催:“大人,这口锅放哪儿啊?” 领催用马鞭一指院内一角的马棚:“绑在那匹马背上。”马棚里栓着的,是雅尔哈的马。 此时,院子内的嘈杂声已经惊动了村子里的其他人家,很多人就都从家里走了出来,围在雅尔哈家的门前。 一个壮汉站在门口闷声问道:“大人,这是怎么了?为何要绑雅尔哈兄弟?” 领催转身喝到:“你是何人?” 那壮汉打了个千儿,躬身道:“大人,我叫瑟尔丹。去年我上珲春城给协领大人送过熊。” “哦。是你啊。我想起来了。”那领催点了点头,继续追问道:“你不会也跟着他去过熊岛换东西吧?” “大人,小人没见过那些人。小人也没换过东西。”瑟尔丹吓得连忙摇头。 “嗯。”那领催点了点头,抬头对外面围观的村民说道:“你们给我听清楚了,雅尔哈这事麻烦不小,你们如果有什么消息,要马上向乡长禀报。” 说完,便走出院子,径自上了马。 几个甲兵押着雅尔哈一家,又牵着雅尔哈自己的马出了院子。将绑着几人的绳子一头,分别拴在了两个马鞍上。 两名甲兵在前面开道,领催的马跟在后面,其他甲兵则跟在领催马后。 一行人押着雅尔哈一家,出了村子向西而去。 众村民直到甲兵们远去,这才开始议论纷纷,摇头叹息。几个女人叹息道,刚看雅尔哈家的日子红火了几天,怎么竟遇到了这种事。 第四十八章 家破人亡 双臂被绑,跟在马后走了一天的雅尔哈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从熊岛上换来的这些东西,竟然招致了如此的祸事。 这一路上雅尔哈经常一边走,一边担心的看着自己的母亲、妻子和儿女。他注意到母亲的脸上有两处已经被冻的开始发黑了;儿子还好,身体壮实;不过女儿脸上的泪水此时已经结成了冰,冻在了脸上。 昨夜,领催带着队伍夜宿在一座卡伦哨所里。夜晚的哨所里火生的很旺,倒也不算难过。 而老母亲和妻子身上的新棉袍在上路前已经被甲兵给扒掉。此时两个女人上身披着一块兽皮,里面就穿了一件单衣,冻的瑟瑟发抖。 这是那名向协领大人告密的同村甲兵,昨天晚上看到雅尔哈的母亲和妻子一身单衣被冻的实在够呛,心中不忍,于是便从雅尔哈的马上抽出了几张狐狸皮,分别给了两个女人。其他甲兵看到后,也没人反对。 至于雅尔哈换来的矮靴,这些甲兵倒是没有给扒了,否则能不能走到珲春都难说。 四百多里的路程,雅尔哈十分担心自己的母亲能不能活着全部走完。 披甲兵们此时也不敢将雅尔哈的新样棉袍抢为己有,领催大人说了,这是证物。 不过从雅尔哈家里搜出来的皮货可真是不少,各种珍珠毛(细毛,手感类似羊绒)黑狐狸皮、鹿皮、水獭皮竟然有一百多张。 等到了珲春城,领催大人拿五成,剩下的十个甲兵均分,这趟的差事收获还算可以。 那口铸铁大锅真是让人眼馋啊!好几个甲兵一路都在心里盘算着,这口锅要是卖到宁古塔,那得换多少吊钱。 雅尔哈此时斜视着那名同村的甲兵,心中已是了然,就是这人告发的自己!虽然他拿了兽皮给自己的家人御寒,可雅尔哈看向他的目光依旧充满了冷漠。 其实,这领催和十一名甲兵,和雅尔哈一样,也是库尔喀齐人。而类似他们这样的,在清廷统治者的划分里,属于“库雅喇满洲”,即新满洲。而雅尔哈他们那个村子,就属于镶白旗。 既然入了旗籍,那就自然不能和那些三千里之外的费雅喀人等同了。(满清官员对于那些参加赏乌林的费雅喀人都十分和气,言谈也都十分的随意,除了犯错之外,从无打骂。) 此时的雅尔哈心中一片茫然和恐惧,他不知道珲春城有什么在等待着自己和家人。 也许到了珲春之后,把之前三次上熊岛的事情都说清楚,应该就没事了吧…… 一行人转过一个路口,进入了狭窄的山道。一股猛烈的西北风突然吹来,顿时搅的漫天大雪翻滚,而地上的雪花也被卷起飞散。霎时间,四周一片白茫茫,根本看不清道路。 这就是蒙古人口中的“白毛风”了。一行人顿时无法再前行一步。 带队的领催心中暗叫一声“糟糕”。他方才进山口之前,看到路边有两个草棚子,估计是采参的人所搭建的。 于是他费力的将马往前催行几步,用马鞭拍了拍前面的两个甲兵,做了个往回走的手势。众人于是掉转马头,在领催的带领下便往回走。 雅尔哈一家本来就都被捆着,此时被狂风吹的站立不稳,摔倒后又使劲挣扎着站起来。 甲兵们此时也全都下了马。几人一手拽着马缰,一手将雅尔哈一家扶起,艰难的迈步向草棚走去。 等众人好不容易找到了那处草棚时,众甲兵先将马缰栓到了一旁的树上,然后才将雅尔哈一家绑在马鞍上的绳子解开,把他一家五口分别推进了两间草棚。 那领催想着马上生火驱寒,可狂风肆虐之下,火绒根本打不着。于是有人就从雅尔哈的马背上取了兽皮,分给众人盖在身上。这一行人挤在了两个草棚中苦熬,等待大风停歇。 谁知这风一刮,就是一夜未停…… 不知过了多久,雅尔哈从昏迷中悠悠转醒。他扭动了一下身体,顿时抖落了一大片雪花。他试图活动一下手指和双脚,却发现有几根手指和脚趾毫无知觉。 此时雅尔哈听到外面的风声已经小了很多,大片的雪花透过低矮破败的草棚顶,落在身上。他用肩膀碰了碰身边的甲兵,试图叫醒对方。碰了几次,却是毫无动静,原来那甲兵已经被冻死了。 他又转头看向旁边的另一个甲兵,发现这人还活着,但呼吸十分的微弱。 “额娘!额娘!”雅尔哈猛然间惊觉,他用嘶哑的嗓音拼命的喊着自己的母亲。 一片宁静,无人应答。四周只有呼呼的风声和雪花簌簌飘落的声音。 雅尔哈又喊着自己的妻子、儿子和女儿,却依旧没人回答。他拼命的扭动身体,试图挣脱绳索。 然后他就注意到身边已经冻死的甲兵腰间的短刀。于是他背过身去,用还能活动的手指吃力的将短刀拔出,翻转过来,割断绳索。 雅尔哈抖落被割断的绳索,开始在草棚里寻找自己的亲人。 埋在雪下的的老母亲,已经被冻死了。雅尔哈顾不得悲伤,赶紧爬了出去,冲向另一间草棚。 另一间草棚里,除了那个领催和几个甲兵还在昏迷,雅尔哈的家人也全部变成了僵硬的尸体。 一声哀嚎,如同荒野上的孤狼,从草棚中传出,回响在群山之间。 悲愤的雅尔哈如同狂暴的野兽,他一把撩开那个领催身上盖着的兽皮,发现他那两件换来的棉袍中的一件,就盖在这领催身上。 愤怒的他一把抄起棉袍就扔到旁边,又撕开领催身上的棉甲,手中短刀毅然决然的就刺了出去。 昏迷中的领催毫无反抗之力,身中数刀之后,从口鼻中溢出了大量的鲜血。 紧接着,雅尔哈找到了那个同村甲兵,也不管他是不是死了。同样是撕开棉甲,举起手中短刀毫不停顿的猛刺,直到十几刀后方才停了下来。 满手的鲜血很快就被冻住,雅尔哈呆呆的看着自己那已经发黑,且染满鲜血的双手,痛哭起来。 过了一会,已经累的脱力的他挣扎着起身,走到草棚外面,不管不顾的用手开始在外面的地上刨开厚厚的积雪。直到接触到坚硬的土地,他还在刨着,双手慢慢变得鲜血淋漓。 无奈之下,他找到甲兵的腰刀,在冻土上挖了半天,才挖出仅容一人的浅坑。 雅尔哈只得回到草棚中,抱起老母亲,放入坑内,然后他又找回了领催盖着的那件棉袍,盖在母亲身上,随后用手推土掩埋。 很快,飘落的大雪就将这墓穴遮盖的严严实实。 休息了一会儿,雅尔哈又起身将自己的老婆、儿子、女儿都从草棚内移出,分别放在了母亲坟墓的两旁。 精神恍惚的雅尔哈在目前跪了许久,直到大雪把他变成了一个雪人。 (早期的满人都是奉行人死后火化的。比如清廷入关后的初期,顺治皇帝的爱妃董鄂氏以及孝康章皇后都是火葬。 可是,随着满族习俗逐渐被汉族习俗同化,加上儒家思想的束缚,到了康熙的时候,才废除了对汉人去世后必须火化的要求,满人则仍然要求火化。 等到了乾隆继位之后,他在第三个月就颁布了《旗民丧葬禁令》: “本朝肇迹关东,以师兵为营卫,迁徙无常。遇父母之丧,弃之不忍,携之不能,故用火化,以便随身捧持,聊以遂其不忍相离之愿,非得已也。 自定鼎以来,八旗、蒙古各有宁居,祖宗墟墓,悉隶乡土,丧葬可依古以尽礼。而流俗不察,或仍用火化,此狃于沿习之旧,而不思当年所以不得已而出此之故也。 ……嗣后除远乡贫人,不能扶柩回里,不得已携骨归葬者,姑听不禁外,其余一概不许火化,倘有犯者,按律治罪。族长及佐领等隐匿不报,一并处分。” 从这件事开始,标志着关内的满人基本上已经被汉族文化完全同化了。) 与此同时,瑟尔丹牵着马,艰难的走在去珲春的路上。 他在雅尔哈被抓走后,回到家左思右想了一夜,实在不放心这个好朋友和他的家人。 那些甲兵剥下雅尔哈母亲身上的棉袍之时,他也看到了。这种天气里穿一身单衣走上四百多里,搞不好雅尔哈一家人就会被冻坏,那可就麻烦了。 这样想着想着,到了早上瑟尔丹就收拾了干粮和几大张兽皮,拒绝了儿子额鲁要跟着一起去的要求。 临出门的时候,他又停住脚步想了想。于是再次回到屋中,将自己新买的棉袍脱下,又找出自己原来那件破的不成样子的旧棉袍穿上,再往身上绑了两块兽皮。他把脱下的棉袍卷好,捆在了马鞍后面,就这样出门了。 追赶了一路,到了下午就开始刮起白毛风来,这让瑟尔丹也差点被困住。无奈之下,他只得凭着记忆回到路过的卡伦哨所,在里面将就了一夜。天亮后见风已经小了,便再次动身。 两个时辰后,在将近齐膝深的积雪中牵马前行的瑟尔丹,看到了不远处山坡上的草棚子。猎人的直觉告诉他,雅尔哈他们一行人也被困在了这里。 当瑟尔丹吃力的爬上山坡一看,顿时大惊失色。一个被雪覆盖的都认不出的人,跪坐在雪地里。 而草棚旁有十几匹马围拢在一起,或立或卧,马身上如同穿了一件冰甲,早已经被冻死了。 瑟尔丹急忙冲进草棚查看,只见四五个甲兵已经毫无声息,而其中一个的胸口上有大片鲜血已经被冻住。他一眼就认出这是同村的那个甲兵。 被惊的仓皇倒退出草棚的瑟尔丹,急忙又去了另一个草棚,抬眼就看见胸前和口鼻中满是血污的领催。 “这!” 此时他突然一个激灵,连忙冲到外面那个跪坐的雪人面前,用手拨开了雪花。 “雅尔哈兄弟!”瑟尔丹大声呼喊着自己的好朋友,并将其身上的积雪掸落。 他试着用手在雅尔哈鼻子下一探,发现竟然还有呼吸,只是已经十分的微弱。 瑟尔丹顾不得其他,俯身将雅尔哈扛起,放到了自己的马背上;接着又从马鞍后拿出棉袍和兽皮,都盖在了雅尔哈的身上。 忙完这些,瑟尔丹便牵着马,顺着自己来时所蹚出的路径,朝村子大步而去。 天空中飘落的大雪依旧不停,半个时辰之后,瑟尔丹蹚出的痕迹便消失的干干净净。 第四十九章 赵新的愤怒 营地东门外的林子里,赵新提着一个大袋子从颗大树后转了出来。 当他走到离营地大门五十步远的时候,看守营门的两个流民就已经看到了赵新。这两人看到赵新提着袋子在雪地上走的十分费力,于是便飞快的迎了上去。 赵新见这两人不管不顾的朝自己跑了过来,本来挺高兴的脸色立刻就耷拉了下来。 虎吉和茂助是怎么带队的?胜海舟又是怎么管的?他没有跟这两个看守营门的流民发火。这不是他们的问题,这是虎吉和茂助的问题。 看来平静的日子让他们都开始松懈了。 进了营门后,赵新便将袋子从两个流民手里接了过来,并让他们继续在营门内警戒四周。 一路上几个流民看到了赵新,刚想出声打招呼,就看到赵新阴沉的脸。他们也不知道大人这是怎么了,鞠躬行礼后便迅速躲开。 阿妙一边晾着衣服,一边哼着家乡的乡谣,心情十分不错的样子。徐寿南那个小鬼头裹的严严实实站在一旁,随着阿妙的歌声拍着小巴掌。 看到这一幕,让赵新的心情又莫名的好了一些。 赵新对看到自己的徐寿南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将左手拿着的东西放在地上,悄悄走到了正在哼唱的阿妙身后,轻轻的拍了一下阿妙的肩膀。 “别闹。”阿妙头也不回的说道。 紧接着赵新的一只大手就捂住了小姑娘的眼睛。 “啊!主人。您回来了。”被吓了一跳的阿妙先是吓得蹲在了地上,随即转头看到赵新,开心的蹦了起来。 “行。好小子,没出卖我。这是给你的奖赏。”赵新笑着上前摸了摸徐寿南的小脑袋,然后从兜里掏出了几个棒棒糖,塞到了徐寿南手里。 小家伙看着手里的糖先是眨了眨眼睛,随即把两个放到阿妙手里,自己则拿着剩下的几个飞快的跑开了。 “他这是找他哥哥去了吧?”赵新问着阿妙。 “是啊,要说他们兄弟俩的感情可真好。”阿妙羡慕的望着远去的小屁孩。 “就剩他们俩了,要是再不好……”赵新摇了摇头。他随即又问阿妙:“他哥哥的伤口怎么样了?” “昨天晚上胜大人看完后说差不多已经好了。”阿妙拿着赵新买来的糖不知如何下嘴。 赵新帮阿妙把糖纸剥掉,随手扔在地上,又把糖塞进阿妙的嘴里。 “哦。刘大人和胜大人他们呢?”赵新转了转头四处打量,随口问道。 阿妙说道:“刘大人带着胜大人他们在南边的海滩上呢。” “哦。我去看看。地上的东西你就放在车外,坏不了的。”赵新一边说着,一边摩挲了几下猫,然后转身向营地大门走去。 看着赵新离去,阿妙又将他扔在地上的糖纸捡了起来,小心的放入上衣兜里。 海滩上,刘胜正用一把空枪在教胜海舟他们练习瞄准。不过这对于不懂岛国话的刘胜来说,真是够累的。 开始跟胜海舟比划了半天发现收效不大后,刘胜眼睛突然滴溜一转,拿过胜海舟的册子就在上面画了个手枪套筒的三视图,把眼睛、照门、准星和目标之间的关系标示的一清二楚。这样胜海舟他们几个看了一会,又问了几个问题后就明白了。 刘胜也不急于求成,先让他们几个都试了试单手持枪瞄准。毕竟真枪和木头枪之间在重量和手感上相差了不少。 “老刘同志,够敬业的啊。”赵新手里拄着一根小臂粗细的木棒,从几人身后冒了出来。 “主公。” “大人您回来了。” 胜海舟几人一见识赵新,十分惊喜的躬身行礼。 “哎?我说你怎么又回来了?”刘胜诧异的问着赵新。 “这不是担心你吗,给你送温暖来了。”赵新对胜海舟几人点了点,转头对刘胜说道。 “少来。听得我一身鸡皮疙瘩。赶紧说正经的。” “正经的就是有事必须要跟你商量一下;不正经的就是给你带了十只红毛蟹和五十只大虾。我明天就得走。”赵新凑到刘胜身边低声说道。 “那……”刘胜看了眼胜海舟几人。 赵新看到久藏手里的SIG P226,立刻就明白了。 “那里面有子弹没有?” “当然没有。” “那不结了,你担心什么。你先去车里等我,我一会就过去。” 看着刘胜走远,赵新突然脸色一沉,对胜海舟几人说道:“负责营地守卫的人你们是怎么管的?!看到我回来,居然不顾大门口的警卫任务,全都跑出来接我。这万一有人假冒我,或者在林子里有伏兵的话,这会儿你们都死一百遍了!” 他这话一说出来,很少见到赵新发火的七个人都被吓得跪在了雪地上。 “主公,是属下有负主公的期望,一切罪责由属下承担。属下愿意切腹谢罪。”胜海舟顾不得雪地寒冷,跪伏在地上低头请罪。 跪在地上的虎吉和茂助,此时心中惴惴不安。营地两个门口的守卫工作是由他们两人负责的。此刻赵新问责,他们二人难辞其咎。 “主公,一切都是我等的责任,与胜大人无关,请主公责罚我们吧。” “你们真以为到了这里就天下太平了?!我告诉你们,西面大陆上的满人随时都可能到这里巡查!而那些本地的原著民,他们手里的弓箭可不是玩具。包括那个雅尔哈!” 赵新愤怒的训斥着,他不希望胜海舟他们七个失去了警惕之心,否则随时可能大难临头。 “你们要时刻记着,在你们的身后,是三百多个老弱!他们的安全,都握在你们的手里!春天海面冰化了,我们还要去接更多的饥民回来,给他们寻找到一个生存之地。可是你们如此懈怠,我怎么能放心!” “久藏!”赵新冷喝一声,让跪在地上的久藏浑身打了个哆嗦。“哈哈!” 赵新一指虎吉和茂助,接着把手中的松木棒递到久藏面前:“他们俩,每人杖脊五下。胜海舟,杖脊十下。你来执行。” 久藏直起身子,伸出双手接过木棒。 “利吉!你负责监督久藏。”赵新又冲利吉喝道。 “哈!”利吉这会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他还从没见过主人发这么大的火。 “打完了,都给我看守营地去!”赵新说完,从久藏手里把空枪拿走,随即转身离开。 等他回到车里,阿妙小心翼翼的将茶端了过来。 “阿妙,你先出去。不许有人靠近这里。”赵新严厉的说道。 阿妙低头应了一声,穿上外衣就出去了。 “怎么了?我走出老远都能听见你在发火。”刘胜关切的问道。 “安逸的日子过久了,一个个都懈怠了。我刚才回来一看,好么,东门那里就两个人在警戒。看见我回来了,居然连看守大门的都不顾了,跑出来接我。这要是突然从林子里冒出几个清兵,这两人全特么得玩完!” 刘胜听了,不好意思的说道:“这事怪我,这两天天气实在太冷了,我让他们都减少外出。” “怎么说?”赵新问道。 “这两天一直在下大雪,今天上午刚停。头两天的风那叫一个大,前天夜里居然到了零下二十五度。”刘胜喝了口热茶说道。 “那么冷?!营地里的人都没事吧?”赵新十分担心。 “大都没事,不过有几个老人病倒了。这些天我让他们都在帐篷里呆着取暖。让利吉拿了一些被子给他们加盖,又让厨房的人每天都煮上一大锅姜汤喝。” “那一会儿我过去看看吧。”赵新担心的说道。万一大面积生病,就算是药品充足也十分的麻烦。 “天气冷还好说,咱们有棉衣,多穿点总能扛住。不过今天我一看他们这样......营地的安全啊!老刘,你也不想咱俩最后白折腾一场吧?练个手枪,也没必要全都去吧?就不能分组吗?” 刘胜低头不语,他知道赵新说的没错。自己这两天因为过年,有点心不在焉了。 “小心无大错。”赵新看着刘胜这个样子,也知道自己的话说的有些重了。“我们周围并不安全,不说那些冬天出来觅食的猛兽,光是那些原住民,真要一不留神杀过来。咱们这些日子可就白忙了。” 两人无言对坐了半晌,刘胜才缓缓开口问道:“说真的,你今天怎么突然回来了?” 赵新想了想便说道:“其实我原本约了王远方一起去买马的,结果……” 他在前天和王远方汇合后,在安德鲁的陪同下,转机飞到了另一个城市。等从机场坐车到了牧场门口,两人刚下车,就被正在围栏里散步的一匹马给惊着了。 单单是肩高就超过了两米的黑色巨马,让王远方觉得,自己在国内看见的孙老头那两匹好马就跟两条驴一样。 安德鲁的叔叔叫伊戈尔,此地的农场主,是个七十岁的老人。此时也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迎接他们三人。 一番礼节性的问候之后,伊戈尔便对赵新介绍说,你看到的这匹夏尔马是头种马,体重1200公斤,身高超过两米五。 赵新当时张着大嘴,久久不能合拢。他自己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一匹马。这要是拉车,得拉多少东西啊!雪地上拖着雪橇车,两三吨绝对没问题啊。 伊戈尔继续说道,这马光是每天的饲料花费就得好几万。赵新一听,我滴个乖乖!换算一下也要小两千,还是算了吧,实在养不起。 之后老伊戈尔领着他和王远方去了另外两个马棚里,当看到二十几匹苏维埃重型马和七八匹顿河马后,赵新这才把心落回了肚子里。 这里除了几匹雄性种马和顿河马,大部分的挽马肩高差不多在一米六以下,性格十分的温顺,也不怕人触摸。 老伊戈尔对赵新说,你买马的话,我建议你买些母马。因为苏维埃重型马的母马产奶量非常高。这些母马一年有300多天都可以产奶,其中有230天左右是产奶高峰期。在产奶高峰期的时候,一匹成年母马可产奶二十公升左右。如果综合产奶低谷期以及少数不能产奶的时间的话,一年可以产奶五千公升以上。 赵新原本对马奶这玩意没什么感觉,甚至还有些抵触。可听了老伊戈尔极力的介绍,他也十分的动心,这可比单纯的养牛可划算多了。 要知道现代的奶牛,一年可以产奶的天数大约为275天上下。在这275天中,只有一百天左右为产奶高峰期,另外一百多天则为淡奶期。在产奶高峰期的时候,一头饲养的比较好的奶牛一天最多可以产奶四十公升左右;而在淡奶期,奶牛每天的产奶量就很不稳定了,多的时候一天可产奶二十公升,而少的时候每天仅仅只能产五公升左右的牛奶。一年的产奶量不到四千五百公升。 关键是奶牛的产奶寿命最多不超过十五年,可苏维埃重型马的产奶年限高达二十年! 赵新于是本着反正自己不喝的原则,选定了五匹两三岁的公马和五匹两岁的母马。同时他向老伊戈尔保证,半年之内他还会再来购买十匹以上的重型马。 双方约定第二天签订合同,赵新之后又向安德鲁询问了能否代自己在远东的一个港口城市附近买一个农场。这些马就先运到那里,然后从港口登船运走。 赵新的打算是直接从现代先过去,查看一下当地的原住民情况,以便为开春后的迁移提前做好准备。 既然船已经有了着落,那么自己就不用带着几百号流民走过海峡,然后再一路的穿山越岭到达预定地点了。开春之后直接上船过去,不过才一百多公里远。 结果一问之下,安德鲁说老伊戈尔在那个港口城市的北部正好有一个闲置的农场,因为实在太远,一直没人打理都荒废了,正打算卖掉。 赵新马上找到老伊戈尔,两人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后,老伊戈尔同意赵新以长期租赁的形式,获得这座面积为200亩的农场的使用权。这个国家的规定就是这样,外国人不能买农场土地,只能租。 因为那个农场里还有马厩和一所木房子,所以租金价格是每年每亩五块钱。好吧,一年不过一千块啊一千块~~(早期国人北上种地,每亩的土地租金不超过三块。) 这样一来,双方皆大欢喜。于是在晚餐的时候,赵新和王远方都喝多了。 赵新在干到第五杯沃特加的时候,直接断片儿,不省人事。等他从客房的床上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 第五十章 扯淡的武士道 起床洗漱后,赵新总算清醒了一些。这厮十分后悔没有提前吃个“海王金樽”什么的,就算是提前吃个生鸡蛋也成啊。 他是真不能喝啊,遇上这种高度酒更是完蛋。 王远方也没好哪去,早上起来无精打采的,一副“我真特么不该来的”的表情。 上午,赵新和王远方强忍着不适与安德鲁的叔叔签署了马匹购买协议和农场租赁协议。这时赵新才注意到,老伊戈尔这位不起眼的小老头,居然还有自己的秘书和私人律师。 老头那秘书实在是养眼,有点像那个克里米亚的美女检察官。可惜赵新胃里还难受着呢,根本没心情多看。 本来签署完协议后,赵新和王远方都打算回客房再休息一下,然后下午出发去机场。可是这时安德鲁叫住了赵新,说有些事想商量一下。 好吧,看在刚买了马的份儿上,赵新自己留了下来。 他本以为是关于马或者农场的事。可安德鲁把赵新领到一间小客厅后,坐下就直接问道:“赵,首先我先要跟你道个歉,其实那天在啤酒馆里我是无意看到的。所以,你还需要武器吗?” 啊?赵新愣了好一会没缓过神来。他揉着额头,假装头疼,想了一会才问道:“你有什么?” 其实赵新最想要的还是子弹。Daniel那里买到的子弹太贵了,他目前也没有其他渠道,只能继续向Daniel下单。至于包哥……先一边玩去吧,赵新不打算招惹。 安德鲁随即向赵新介绍了一大堆各种型号的武器和配属弹药。 赵新静静的听着,当他听到安德鲁这里有SKS时,心中一动,这款武器正是他想要的。 原本他想选择的是莫辛纳甘,可是他从Daniel那里了解到,这玩意在大洋彼岸都成了收藏品了。单件品相好的居然超过了上千快;而且连SKS都在700块以上才能买到好的。这让他如何接受? 安德鲁的报价是多少呢?仅有大洋彼岸市价的23%,一千元冒头。而且在安德鲁的介绍中,除了子弹,还有一件商品最让他心动。 “啥?D30 122?”刘胜现在满脑子SKS。 “大炮,榴弹炮。”赵新缓缓说道。 “咦?”刘胜突然反应了过来,面露狂喜,惊讶的问道:“你是说……?” 赵新点了点头,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这个安德鲁到底是什么来头?”刘胜高兴过后,终于想起了这个问题。 “他?嘿,我是后来从他的话里明白了一点儿,他不过是那个老伊戈尔的白手套而已。”赵新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不以为意的继续说道:“至于那个老伊戈尔是什么来头,我其实不是很在意。关键是咱们在那里建立了合作关系,以后总会了解到的。” “主公!主公!”利吉急促的喊声在车外响起。赵新掀开窗帘看去,只见利吉被阿妙挡在十米之外,高声冲自己这边大喊。 “什么事?”赵新推门走了下来。 “胜大人,胜大人要剖腹谢罪!”利吉不管不顾的叫了起来。 “愚蠢!”赵新冷冷的说道。“他在哪里?” “在海边!” “怎么了?”刘胜也推门走了出来,向赵新问道。 “武士的臭毛病犯了,动不动就谢罪。”赵新冷冷的说道。 “啊?那我得去见识见识。”刘胜抬腿就要走。 赵新哭笑不得,骂道:“吃你的螃蟹去,别特么添乱了。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人一多,谁知道他会不会更来劲。” 刘胜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他本来就对岛国的武士没有好感。听赵新这么一说,索性不再去管,提着一大兜子的螃蟹和大虾就去了厨房,准备让人收拾一下。 赵新以前曾经在书上看到过这么一段话,“剥开俄罗斯人的皮肤,里面就是鞑靼人;剥开英吉利人的皮肤,里面就是海盗。那么剥开日本人的皮肤,里边就是武士道。” 他当时很好奇,猜测说出这段话的学者肯定是大洋彼岸的家伙。那么拨开这些人皮肤会是什么?地痞无赖么?赵新觉得现实已经证明了。 其实岛国的“武士道”在中早期的发展过程中,尤其是到了江户时代以后(十七世纪末到十八世纪初),有两个人的理论深刻影响了后来的演变。这就是山鹿素行和山本常朝。 山鹿素行这一派的代表著作是《山鹿语类》。其理论是通过儒教思想谋求武士存在的根据,利用儒教的君子形象把武士改造成为“士君子”的新形象,即兵儒一致。 山鹿素行的观点认为,为成功达到尽忠的目的,就要深思熟虑,仔细谋划,坚强忍耐,运用兵学,纵使武士自己被活捉也不能轻易放弃生命。直到成功实现尽忠的目的。 而山本常朝这一派的代表著作则是《叶隐闻书》。通过深刻地揭示武士道的生死观,来表明所谓武士道,就是看透死亡。这一派的士道论被称为“武士道的本流”。 但是,山本常朝这一派所赞美的“死的精神准备”却与山鹿素行的主张完全相反。这种所谓“死的精神准备”也被称为“死狂精神”。他把这种“死狂精神”叫做“不顾前后的莽撞”,在他看来这种“莽撞”才是武士本质的生存之道;所谓“不念胜负,无二无三一念狂死”,从一开始就奔着死亡冲锋。 其实上述两派的出发点是相同的,为君主尽忠就是武士道对于“忠”的思想的体现,但是,由“忠”的思想引发的对“死”的态度却相去甚远。 (把自己熟悉的那些岛国武士往这两派上放吧,不是山鹿派就是叶隐派。我们看看后世江户时代到昭和时代的那些岛国人,无一不受这两派的影响。比如有名的“忠臣藏”,四十七人为家主报仇后自杀的历史事件,就是深受叶隐派的理论影响。 而民国时代的戴季陶在《日本论》里这样评价:武士道这一种主张,要是用今天我们的思想来评论。最初的事实,不用说只是一种奴道,就是封建制度下面的食禄报恩主义。至于山鹿素行、大道寺友山(山鹿素行的弟子)那些讲武士道内容的书,乃是在武士的关系加重,地位增高,已经形成统治阶级的时候,在武士道上面穿上了儒家道德的衣服。我们要注意的,就是由制度论的武士道,一进而为道德论的武士道,再进而为信仰论的武士道。) 赵新在利吉的引领下去了海边。而胜海舟已经在海滩上寻了块平整的地方,面朝大海,摆好了胁差,准备切腹谢罪。 赵新到了以后,先把利吉他们六个轰走,别杵这看热闹。等那几个惴惴不安的家伙都走了后,赵新不容胜海舟解释,就开始骂上了。 赵新一指胜海舟的鼻子道:“你看书是不是看傻了?《叶隐闻书》里那一堆狗屁话也奉若圭臬,动不动就想死,那是逃避责任。好歹也是个读过几年书的武士,你忘了那天夜里你跟我说了什么吗?理想、抱负,说你两句就受不住,佛经上说自杀者要下阿鼻地狱,你就不怕万劫不复?!” 赵新也是气坏了,你胜海舟一个去死也就罢了。万一把久藏利吉他们全给带到沟里,以后有样学样,这些岛国流民以后还怎么管? 胜海舟起先还是跪伏在地上老老实实听着,后来听到赵新提到阿鼻地狱,不禁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几个月来,赵新待人和气的表象让他差点忘了,眼前的这位主公可是“佛祖派来的使者”。虽然主公自己从来没有透露过自己的来历,可是流民们在私下的悄悄议论中,早就把赵新认定是神仙了。 赵新也说累了,他叹息了一声,蹲在胜海舟面前问道:“胜三郎,你忘了骚乱发生后的那一夜,你跟我讲述的理想了么?个人荣辱事小,天下的正义才是你要追求的。不能懈怠啊!” 刚过二十岁的胜海舟被赵新说到最后,已经是泪流满面,伏地痛哭。 “你们都给我滚出来!”赵新早就听见身后有动静,他知道是利吉他们几个在一直偷看。 六个“小矮人”蔫头耷脑的从一块大石头后闪了出来,走到胜海舟身后都跪了下来。 “主公,我们错了。” 都特么是闲的!赵新也很无奈,现在这些人哪儿都去不了,只能呆在岛上这么日复一日的干耗。他也想通了,开春后赶紧方搬家!见鬼的熊岛,根本不适合耕种。 说到挖金子,赵新此刻也不知道邓飞那边看船看的怎么样了。自从交待过后,邓飞那边还没消息;赵新这些天忙的到处跑,也没顾得上。 国内南方某个港口的码头上。 邓飞正和丁国峰一起,不抱希望的准备看完赵新说的最后一条船。 这是一条建造于八十年代末的远洋散装货船,总吨位超过一万七千吨,最大载重吨位超过两万八千吨。 从外表看去,货船外壳上油漆斑驳,好多地方都露出了底下的铁板,船舷的栏杆也看着摇摇欲坠。等上了甲板里外一检查后,邓飞这才发现无论是轮机舱还是驾驶舱,内部设备已经老化不堪。 站在破旧的甲板上,丁国峰问邓飞道:“怎么办?赵总找的这三艘船况都不是很好。” 邓飞沉默着没有说话,一旁陪同看船的经纪人在一旁等待着。邓飞走到船舷边,突然指着不远处的一艘散货集装箱船问经纪人:“那艘船是不是也在卖?” 经纪人顺着邓飞的手指看了过去,那是一艘总长超过130米的双壳散装船,他看清了船名后又打了个电话问了一下。 “今天刚挂出来的消息,也在卖。这船是2009年10月下水的,总吨位7719,载货量一万二,满载航速11.5,手续齐全,随时可以出海验船。”经济人在电话里问清了之后对邓飞说道。 “售价呢?” “一千五(百万)。” “咝~”邓飞倒吸一口冷气,这个价格可不多见。他奇怪的问道:“怎么这么便宜?” “好像说是船主摊上什么官司了,急于卖船筹集现金。不过我这也是刚听来的。”经济人想了想连忙补充道。 “走,我们去看看!”邓飞不由分说,拉着丁国峰就走。经纪人赶紧快步跟上,又开始拨打电话询问详情。 晚上九点多,邓飞和丁国峰回到酒店的客房后,急忙拨打了赵新的电话。 手机不在服务区…… 于是急不可待的邓飞开始每隔半小时就给赵新打一次,一直到夜里2点,赵新的手机依然不在服务区。邓飞只能在秘书台留了言。 “完了,人家船主就等到明天早上八点,咱们要没答复,就要给别人了。”邓飞失望的把电话放下,喃喃说道。 “买船这么大的事,运气很重要,这事急不得。” 夜晚的大排档上,神经大条的丁国峰专心对付着眼前的砂锅海鲜,毫不在意的说道:“赶紧赶紧,这‘鸦片鱼头’凉了就不好吃了。” “哎,我发现你跟刘胜一个德性。”邓飞斜了丁国峰一眼。 “什么?”丁国峰嘴里嘬着个蛏子,含糊不清的问道。 “吃货!”邓飞一边说着,一边从砂锅里捞起一大勺的鱼肉。 “哎你慢点啊,给我留点!” 第二天清晨7点,已经起床等待的邓飞终于接到了赵新的回电。 “赵总,我说你怎么了?我从昨晚就电话你一直不在服务区。” “别说了,一堆烂事。怎么样,船有眉目了?”电话里赵新呼哧带喘。 邓飞随即简单的将昨天无意发现的那条货船的情况说了一下,又说了自己的看法。 “这种情况可遇不可求,虽然船主的要求麻烦点,可船我敢保证没有大问题,保养一下就是条好船。” “行。我信你!你马上跟船主定下来吧。一会我让我表弟联系你,他今天会带着公司的执照和公章飞过去找你。你告诉船主,我就算下午不到,晚上也一定会到!” 此时距离这个时空的春节,只剩两天了。 第五十一章 货船 急忙赶着奔赴南方的赵新,再一次给家里通了个电话,告知父母他可能要等到除夕才能赶回家里。 连续的天南海北的奔波,让赵新已经极度疲惫;可签合同付钱这种事,他也没法委托给别人。掐算着时间,赵新连续转了三个航班,才在黄昏的时候到了这座海港城市。 来接他的是丁国峰。赵新见了面就马上问他表弟程文到了没有。 “中午就到了。” “人呢?” “他和邓飞,还有船主,都在港口的经纪公司那里等着你呢。” 幸亏那船主急于将船脱手换取现金,而赵新在今天的每次转机过程中都和邓飞保持着联系,否则大过年的,谁还有功夫忙这事,回家吃饭是正经。 一个小时后,出租车停在了港口内的一幢二层小楼门口。已经等待多时的邓飞和程伟匆匆从楼里走出来迎接他。在他们身后,则是早已等的十分焦急的船主,以及盼望早点下班回家的经纪公司的人。 一番客套加恭维之后,赵新趁着上卫生间的机会,私下询问了邓飞关于船只的问题。 邓飞说这艘货船两个月前刚做了年度检修,外观和内部情况十分良好。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年后还要上干坞对船底进行彻底检查;现在天气冷而且临近过年,安排潜水检查怕是来不及。 “债务呢?”赵新最担心就是这条船有租约纠纷,或者是有事故纠纷。 “暂时没有查到。经纪公司和船主都保证没有债务纠纷。”邓飞解释道。 赵新一边洗着手,一边对邓飞说道:“年后你还得想办法查细点,万一(有债务纠纷)就啰嗦了。” 邓飞点了点头。买二手船时最怕就是债务纠纷。如果不了解清楚,前脚刚买了,后脚开出去就会被扣押。 两人回到会客室坐下,经纪公司的人就拿来了拟好的买卖合同。赵新又询问邓飞和表弟程文是否已经看过了,二人都表示仔细看过后,赵新才跳过一大堆的条款,直接看向付款要求、交船和文件交割的时限。 赵新注意到合同上写明除了支付船价的10%作为保证金外,还需要直接支付船价的20%到船东的公司账户上。他仔细回忆了自己在机场候机时查过的资料,根据SALEFORM2012条款(挪威船舶经纪人协会格式,是世界上应用最广泛的船舶买卖合同格式),一般的首付款都是船价的10%,交割完成后再支付剩余款项;而且,这10%也是要存入指定的共同账户内,船舶移交后才能全部转走。 一旁等待的经纪公司老板见赵新提出了疑问,连忙解释道,正是因为这个条件,很多想买这艘船的客户都望而却步。不过他以信誉保证,这条船绝对没有问题。 赵新心说我特么都不认识你,你的保证对我一文不值。 此时坐在一旁的船主十分不好意思,他表示自己这边遇到了很大的困难,要不然也不会着急卖掉,所以这个条件还希望赵新能够谅解和通融。 赵新看向邓飞,见他冲自己点了点头,随即不再说话,继续往下看。 在众人焦急等待和沉默中,三十分钟后,赵新看完了相关条款,点了点头。 欣喜的经纪公司老板连忙将自己手中的签字笔递到赵新手里,赵新停顿了一下,随即在合同最后一页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并让程文盖章。 按照通常情况,赵新还需要在自己的航运公司名下再注册一家单船公司,作为这条货船的船东。不过这些事都要留到年后让程文操作了。 协议签完后,船主欣喜万分的邀请赵新务必要一起晚餐,表示感谢。 肯定又要喝酒啊!想到此处的赵新便以身体十分疲劳,且明天一早还要赶飞机为由谢绝了。 几人回到酒店时,已经是晚上九点。赵新要了一份海鲜粥送到客房,他还有事要和邓飞谈。程文和丁国峰则一同出去喝酒宵夜。 赵新让邓飞在年后货船上干船坞检查之后,先不要急着下水;等交割手续完成后,要对船身进行改造。 “啊?”邓飞吃了一惊,他连忙问道:“你要改什么?” “船头甲板要加厚,加强各处船体结构,防止因为甲板上的剧烈震动而损坏船体。三个货仓中,有一个要安装小型升降机。咱们要在上面放东西。” “你要放什么?”邓飞心中隐约猜到了一些。 “122口径榴弹炮。”赵新慢条斯理的喝着粥,停下来说道。“具体的后坐力数据我过几天告诉你。” 邓飞眼珠转了转,作为一个对当年“大炮上货船”的历史有着一定了解的前海军陆战队一员,他回忆了一会后说道:“我建议不如这样改……” 作为一个外行,赵新原本想的是把大炮底架焊在船甲板上。不过幸亏他没说出来,要不丢人就丢大了。 通过邓飞的建议,赵新明白了,根本不能焊。否则每次开炮时,高达三千多公斤的后座力全部要由甲板和船体来承担;而且即便焊接的再牢固也无法持久,这要是焊接脱落,炮身一下后座三四米,站在火炮后面的人不死也得残。 邓飞的建议是通过在甲板上加装螺栓,然后用几条牵引钢索,以及铺设沙包和软木来解决炮身后座的问题。这样话,只要把货舱盖加厚,就可以架设三门122榴弹炮。 强忍着倦意听完后的赵新想了想说道:“你还是得留出另两个货仓,咱们要从岛国运饥民的。所以炮最多放两门,船舷边上可以加装重机枪来解决。” 赵新之所以想这么解决火力不足的问题,是因为在安德鲁提交给他的清单里,武器弹药的报价都十分的便宜。以至于让赵新怀疑安德鲁叔侄是在倒卖军火库里的物资。 “对了,小型的巡逻艇你选好了船型没有?”赵新打着哈欠问道。 “直接订购铝合金外壳的海上巡逻艇就行。不过要等一百五十天才能交货。” “太晚了,时间上来不及。要直接买那些即将完工下水的现货,哪怕多点掏钱都行。一个多月后咱们就得出发了……” “行,那我过了初三就去船厂问问,他们过年不休息。”邓飞话音刚落,就听到了轻微的呼噜声,他转头一看,只见赵新已经靠着床头睡着了。 赵新没有等到初三,既然邓飞说船厂过年不休息,他第二天一大早就出发去了苏南某市。 船厂设在临江的工业园里,赵新到了后,按照邓飞给的联系电话就打了过去。对方的销售经理原本都打算回家过年了,这大年下的根本没什么生意。可赵新的电话把他给惊着了,心说自己幸亏没走啊,要不这么大的单就丢了。 一番扯皮之后,两艘已经下水的新巡逻艇以超出售价三分之一的价格,被赵新买下,双方皆大欢喜。 当登上了回家的班机时,赵新已经累得不想说一句话了。 第五十二章 瑟尔丹父子 乾隆四十九年,正月十一。 珲春协领衙门。 上午,协领大人倭特山首先接到了距离珲春城东北四十里处的哈达玛卡伦发来的呈报(满语“卡伦”意为哨所。依清制,截止乾隆四十八年,珲春周边共有卡伦十五座,每座须驻扎领催一名,甲兵十名)。根据负责卡伦的领催所说,正月初七日,从该卡伦路过的十二人小队至今未归。因初八、初九两日天降暴雪,恐山路难行。估计那个十二人小队已被困在了山道上。在派人呈报前,哈达玛卡伦的领催已派出五人向东边五里地之外的阿弥达卡伦(珲春城东北四十五里外)一路探查。 (一个卡伦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呈报,就在于清廷的“满洲八旗皆属兵籍”的政策,对旗民的管理十分严格。 乾隆二十四年奏准军机处、兵部、内务府所请:对凡各省驻防兵丁、闲散人等,初次逃走,无论被获自首,俱鞭一百枷号一月,交于该旗佐领官员等严加管束,充当苦差,半年后果能安分,仍准披甲当差。二次逃走,无论被获自首,即发黑龙江等处折磨当差。……其逃走兵丁至三名者,将失察之该管佐领、防御、骁骑校,罚俸一年。至五名者,该管协领罚俸六月。) 所以倭特山一看到这份呈报,就感觉不妙。他派出去的那个十二人小队已经走了五天了,按说昨天就该回来了。 果然,下午的时候,倭特山得到了哈达玛卡伦飞报。派出去的五人小队已经找到了被困山道中的十二人小队。该小队十二人全部死亡,目前已查明小队中的领催和一名甲兵均系身中数刀而死,其余甲兵与马匹看上去像是被冻死的。 这一消息,让倭特山大惊失色。 珲春城自乾隆十七年增设卡伦以来,还从未发生过领催被杀之事,何人竟然如此大胆! 倭特山立刻命手下师爷撰写呈文,准备向宁古塔都统衙门飞报。同时,他又命佐领托莫霍果带甲兵一百人前去事发地详查,并定时向珲春城内报送查验情况。 之后,随着接连不断的飞报送到,倭特山对十二人死亡一事也有了大致的判断。甲兵们在事发现场寻找到了埋藏在雪下的一男二女的尸首,以及埋在旁边土里的一名老年妇女尸首。 经在场的阿弥达卡伦官兵仔细辨认后,确定这一男三女正是事发前一天从此路过的雅尔哈家人。 而雅尔哈的尸首却并未发现。 倭特山大怒,他不顾雪天道路难行,派人传令哈达玛和阿弥达两处卡伦,立即搜查事发地周边山林,查找雅尔哈逃亡痕迹;又令佐领托莫霍果率甲兵五十名,即刻赶赴哈即密河南岸的村子,点验村民,以防嫌犯逃回家中。 达河,这里是绥芬河的一条支流。 中午时分,河边一个破败的草棚外,瑟尔丹蹲坐在火堆前,神色有些焦虑。 那天带雅尔哈回村的路上,因为要特意绕开阿弥达卡伦,瑟尔丹牵着马从崎岖难行的山林间穿过,直到走出十里地之后,才转回到大路上。结果这一路耽搁下来,雅尔哈的冻伤又加重了几分。 等天黑回到家,瑟尔丹才发现雅尔哈的冻伤已经非常严重,双脚和十指已经发黑。 他一进门就让儿子额鲁把家中的灶火烧旺,又和自己的老婆用短刀把雅尔哈身上的袍子和皮裤全部割开。 衣服下面,雅尔哈的胳膊和双腿都结了一层冰。瑟尔丹的老婆赶紧让女儿烧了一锅水,夫妻俩等水温上来后,开始用布沾着温水一点一点将雅尔哈身上的结冰融化掉;之后瑟尔丹就开始用雪反复搓揉雅尔哈的被冻伤的双腿双手,一直搓到开始发红才停下。 接着,瑟尔丹将自己的两件新旧棉袍全部割开,掏出里面的棉絮将雅尔哈的双腿双臂乃至手指脚趾全部紧紧包住,再用布条捆紧,然后将家中的棉被和兽皮盖在他的身上。 这样包扎完成以后,七天之内无论雅尔哈多疼,都不能解开;一旦解开,那雅尔哈的双手双腿就都保不住了。 此时,瑟尔丹能做的已经都做完了;而剩下的,就看雅尔哈自己能不能扛过去。 第二天,雅尔哈醒了过来。他看到瑟尔丹,就只是流泪,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紧接着,雅尔哈就因为伤口的疼痛被折磨的浑身颤抖,试图挣脱捆绑。不过被一直守着他的瑟尔丹紧紧的按在床上而动弹不得。 等到雅尔哈折腾完了又昏睡过去后,瑟尔丹就有些发愁。他担心要是官兵一路追查的话,十有八九会来村子里挨家挨户的找。 于是等到第二天一早,瑟尔丹趁着天还没亮,就小心翼翼的将家里马套上爬犁;又和儿子一起将雅尔哈抬到爬犁上,用兽皮裹紧盖严。 一切收拾停当,额鲁便站在院门口仔细倾听周围的动静。过了好一会,他这才牵着马,和瑟尔丹一起离开,向着村子外东北方向走去。 “阿玛,一会儿咱们怎么走?” 达河岸边的草棚外,额鲁一屁股坐在了瑟尔丹身旁,伸手烤着火,轻声问道。 “继续往东,送你雅尔哈大叔去海边的渔村躲一阵子。”瑟尔丹一边抽着旱烟一边说道。 在熊岛海峡对面的渔村里,瑟尔丹有个不错的朋友叫恒吉(满语,海豹),雅尔哈也认识他。 “然后呢?”额鲁继续追问道。 “等你雅尔哈大叔伤势见好,咱们就先回去。” 到了傍晚的时候,瑟尔丹父子二人终于将雅尔哈带到了渔村朋友的家中。 渔村不大,总共只有十几户人。 到了那个叫恒吉的朋友家后,几人一通忙活,恒吉安排将雅尔哈安置在了自己家中一间东向的土坯房里。他帮着瑟尔丹把屋子里的火给生上,又从家里拿了些吃的给瑟尔丹父子。 屋子里的温度渐渐上来后,很是暖和。 瑟尔丹这时才对一直忙着张罗的恒吉说了雅尔哈的事情,这让对方惊诧不已。 “那你打算怎么办?”恒吉问道。 “唉,走一步是一步吧,总不能看着他死在那里。”瑟尔丹淡淡的说道。他当初也根本顾不上那么多,只想着先救人要紧。 恒吉也是无奈,看着朋友落到这个地步,能帮总是要帮一下的。 结果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额鲁突然脑洞大开。他跟自己的阿玛说,既然都到了这里,不如明早拿几张皮子去熊岛,看看雅尔哈说的那些“库页费雅喀人”。 瑟尔丹听了儿子的话,也有些意动,家里的存盐已经不多了。之前雅尔哈曾经告诉自己,在熊岛上跟那些人换盐非常划算。 虽然这次过来只带了几张皮子,不过他可以先找恒吉借几张,等回家之后再用自家的皮子还了就行。 “行。我去找恒吉说一声,还得让他帮忙照看一下你雅尔哈大叔。咱们明天一早就走,早去早回。”瑟尔丹对准备睡觉的儿子说道。 第二天一早,熊岛上的营地里。 一大早跑完步,刘胜就叫鲁寿山陪自己去岛上的河里捞鱼。 真是捞啊!这厮前些天打野猪时就发现了,熊岛上河里的鱼极多。看来已经很久没人抓过了。不过当时他隔着冰看了半天,只认出了鲤鱼、鲫鱼和草鱼,其他的鱼则完全没见过。 他也实在呆的很无聊。赵新他们几个不在,营地里目前又无事可做。每天上午常规性的打完了枪后刘胜就不知道干什么了。 前些天赵新突然的回来那一次,让胜海舟他们几个都被臭骂了一顿,最近也变的老老实实,不再跟着刘胜练枪了。早上跑完步后就开始例行的剑术练习,之后就按照各人的分工继续各忙各的。 鲁寿山本来今天要去伐木的。这些天的严寒使得木柴消耗量急剧上升。而赵新又曾经命令不许用冷杉或是雪松的主干当柴火,所以伐木组每天只能拼命的砍伐白桦。如今离营地西侧最近的白桦树都已被砍伐一空。 可刘胜觉得,鲁寿山和潘秀成跟自己起码还能有的聊,跟胜海舟他们交流实在太费劲了。 于是,刘胜一手拎着从厨房拿来的塑料水桶,一手牵着徐福南,身后则跟着拿着工具的鲁寿山、潘秀成。这三大一小,晃晃悠悠的去了靠近入海口的河边。 至于徐寿南,那是阿妙和多福大花猫的跟屁虫。 结果刚走到河边,眼尖的鲁寿山就看到不远处,两个裹的严严实实的人坐在一辆马拉爬犁上,朝营地这边过来了。 “刘老爷,你看那边。”鲁寿山拉了一下身前的刘胜。 刘胜转身一看,得,这下鱼也捞不成了。 他让潘秀成赶紧带着徐福南回去,自己则在检查了一下手枪和弹匣后,带着鲁寿山就迎了上去。 鲁寿山内心惴惴,自从他离开了海峡对面的那个渔村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其他本地土著。他之前听赵新说过有附近土著来营地换东西的,不过那时他刚来这里,还不适合露面。 不过当他看到刘胜将手里的连发火铳揣进外衣兜里,渐渐踏实了不少。话说刘胜在练枪的时候他也跟着远远的看过,手枪的连续射击之声把鲁寿山吓了个半死。活了三十多年,鲁寿山只见过官兵手里的鸟枪,但他从没见过鸟枪开火。 (乾隆六年、二十四年,皇帝两次诏谕军机大臣,严查民间私造鸟铳的使用及售卖,要求各省对民间的鸟铳进行登记编号,并与收缴。 不过百姓自有智慧。在山东一些乡民械斗中,有人就用坚固的竹筒,打通后再缠以老藤,最后再用铁环箍紧,塞入火药铁砂,就成了一把土造鸟铳,让地方官府大为头疼。 自幼生长在江南富裕之地的鲁寿山没见过鸟铳开火,并不奇怪。) 作为一个优秀的猎人,瑟尔丹的视力自然非常好。坐在爬犁上的他看到不远处的几人后,连忙让儿子额鲁把马速降了下来。 看着对方越来越近,刘胜把手插进大衣兜里,握住了手枪,暗指对方。 “你就是雅尔哈?”刘胜知道鲁寿山懂满语,示意他来翻译。 鲁寿山等对方停住了马,下了爬犁之后,开口问道。 瑟尔丹一听对方居然有人懂满语,实在是又喜又惊。 喜的是,既然有人通满语,那交流起来那就方便多了;惊的是雅尔哈曾告诉他,熊岛上的这帮人不通满语,只能比划手势。现在怎么突然冒出来一个通满语的人? 而且这两人在瑟尔丹看来,他已经确定对方根本不是什么“库页费雅喀”。尤其是说满语的那人旁边那位,身量高的吓人,看着壮的跟头熊似的。他还从没见过长的这么高大的。 “不。”瑟尔丹摇了摇头。“我是雅尔哈的朋友。” “嗯?”刘胜听了鲁寿山的翻译后十分奇怪,之前每次来的不都是一个叫做“雅尔哈”的人么? “雅尔哈为什么没来?”刘胜敏锐的感觉事情不对。 “雅尔哈大叔病了。”额鲁高声说道。“我们是来换细盐的。” 刘胜打量着眼前的这两个土著,想了想说道:“盐有的是。寿山,你在前面领路,我在后面跟着。” 手里拄着一根钢钎(凿冰用的)的鲁寿山听了刘胜的吩咐,于是便让对面两人牵着马跟自己去营地门口。 额鲁刚才就看到了鲁寿山手里的那根黑色棒子,他原本还以为就是跟木棒。结果鲁寿山一边走,一边用钢钎起起落落的杵在地上时,额鲁这才发现,对方手里的棒子居然是铁做的。 “这位大哥,你手里的铁棒能给我看看吗?”额鲁对前面带路的鲁寿山问道。他感觉对方手里的铁棒份量很沉,便想借过来看一下。 鲁寿山装作没听见的样子,继续往前走着。 瑟尔丹则瞪了儿子一眼,开口训斥道:“额鲁,别多事。” 营地门口,听说消息的胜海舟已经等在了那里,他已经派人去找平太了。 瑟尔丹父子两人走到营地门口时,便被鲁寿山叫住,不让再进去了。 此时营地东门内,站着七八个岛国流民,潘秀成也过来了,手里同样拄着一把钢钎。 第五十三章 貂与盐 瑟尔丹打量着眼前的这些人,他们身上都穿着一个样式的黑色棉袍,下身则是厚厚的棉裤,脚上一双矮腰皮靴。样式就跟雅尔哈之前带回去的一模一样。 为首的一个矮个子年轻人手里提着一把长刀,外面的刀鞘漆黑发亮,十分的惹眼;另外一个手里则拿着一把红色刀鞘的长刀,也是鲜艳夺目。除了这两个人,其他几个人手里都抓着一根一人多高的木矛拄在地上。 至于身后的那个壮的跟黑熊一样的大高个,此时越过他们父子二人,走进了营门里。 瑟尔丹看到那个壮汉跟手拿黑色刀鞘的年轻人比划了一下,那年轻人急忙就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书本一样的东西。 壮汉随即打开了那个“书本”,拿起笔在上面写着什么。 这人居然是个读书人?瑟尔丹想到此处,望向对方的目光立刻变得尊敬起来。 他以前去珲春城给协领大人上贡熊皮的时候,曾经路过官学。当时还不明白的瑟尔丹向带路的戈什哈打听这里是干嘛的。那戈什哈则傲慢的介绍说这里是教人读书识字的地方,出来后都是要做官的。 瑟尔丹思及此处,看来这个大高个就是此处的官? 刘胜先在胜海舟的册子上写了两个字,“换盐”,然后又写了“雅尔哈的朋友?小心。”几个字。 十分醒目的问号,立刻引起了胜海舟的注意。这个符号赵新教过他,表示疑问的意思。看来刘大人也不能确定对方的身份。 胜海舟收起了册子,脚步轻移,走到虎吉身旁,凑到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本来还挺放松的虎吉立刻就将注意力紧紧放在了对面两人身上,准备随时发动。 刘胜交待完胜海舟,则走到鲁寿山身边,对鲁寿山说道:“我怎么说,你就怎么翻。明白吗?” “是,刘老爷。”鲁寿山心里十分诧异,可不是你怎么说我就怎么翻,难道我会乱说? “你们要换多少盐?”刘胜看着瑟尔丹父子问道。 “我也不知道你们这里怎么换的,雅尔哈没说过。不过我们带来了兽皮。”瑟尔丹听完鲁寿山的话,想了想,随即说道。他又让额鲁去爬犁上把兽皮拿下来。 刘胜看着眼前的几十张各色兽皮,心说我哪懂这个啊。随即看向了鲁寿山。 鲁寿山则猫腰翻看了一下,随即起身说道:“刘老爷,这些皮子毛色不错。大部分是鹿皮,也有细毛狐狸皮,还有几张水獭皮。” 刘胜随口说道:“听说东北人都喜欢穿个貂儿,有貂皮么?” 鲁寿山摇摇头,随即转身对瑟尔丹问了几句。瑟尔丹则开始解释了一通。刘胜听完,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原来,清廷在关外地区的每座贡山的山口附近都设有卡伦,派甲兵把守,不准私自进山狩猎。 即便是瑟尔丹他们这样的牲丁进山去捕猎的时候,也要先在哨卡钤压戳记,否则就是偷盗私货罪。 关外历来有着所谓“秋挖人参冬打貂”的传统,冬季里紫貂的皮毛最为厚实。 瑟尔丹他们进山捕貂时,会利用紫貂在雪面上留下的痕迹追踪紫貂的落脚点。气候愈寒冷,毛色越纯正,毛质也更佳。在紫貂那黑褐色的皮毛中,如果隐藏着均匀的白色细毛,则被称为“墨里藏针”,十分名贵。 每年天降大雪,河水结冰之后,捕貂的猎户就会赶着马拉爬犁、狗拉爬犁,装载着帐篷、食物用品,带着几条猎犬进山林里去捕貂,一直要到十二月或第二年春天才能返回。 在冬季捕貂,整个捕猎过程充满着危险,这种危险不是来自于貂,而是来自于山林中的其他猛兽和种种意外,比如老虎和野猪,还有冬眠的熊。 每次在猎貂前后,都要举行祭貂神和谢貂神的仪式。祭祀貂神是由“貂达”(猎貂人的首领)来主持祭祀。 “貂达”在祭祀貂神时,既不能像萨满一样系着腰铃、也不会击打神鼓、更不能拿着貂套子,主要是因为貂神胆小,怕惊扰到它。 他们只是用酒洒地,然后烧香供奉在貂神的神位前,升香时要看香烟的指向,如果香烟飘往东面,则意味着东方有貂,可向东行狩猎。若香烟飘向南面,则是指示南方有貂,可向南方狩猎。 库尔喀齐人和费雅喀人对捕貂都有诀窍,所谓“打貂要打生,用网不用箭”。 (清初被流放至宁古塔的杨宾在《柳编纪略》上也有记载。貂鼠一般穴居在松林中,或土穴,或树洞,猎人先把猎网盖在穴口之上,再点上湿柴火,把浓烟往洞里熏,当貂受不了烟熏时就会从洞中逃出来,自投罗网;更极端的则是直接把貂用烟熏死,然后砍倒大树取貂。) 每年的“赏乌林”后,三姓和宁古塔的都统衙门将之前收讫的合格的貂皮,登记造册,派遣甲兵专程押送至京城;同时两地的都统衙门还要向吉林将军和黑龙江将军呈报,详细说明贡品的数量和毛色。 而清廷之所以需要这么多的贡貂,还是为了尊卑有别。而貂皮服饰则代表了当时的社会地位。无论是貂皮袄、貂皮大衣、尖缨貂帽、貂鼠团帽,凡是与貂皮有关的,只有高级官员才有资格穿。 刘胜听完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年月不是随意就能搞到貂皮的;这还不如未来呢,起码有养殖的。 三人说话间,平太跑过来了。他走近一看,这两人完全不认识;又见到刘胜和鲁寿山正跟对方说着什么,也就没有上前,而是停在了胜海舟的身后等着。 过了一会,刘胜转身回来问胜海舟,以前是怎么换盐的。 胜海舟则回答没有换过,上次给雅尔哈的是赠送的。 刘胜虽然脾气有时过于急躁,终归还是个厚道人。他估摸了一下对方带来的皮子,就让胜海舟去找利吉,取了一大袋子食盐过来。 一百斤! 瑟尔丹和额鲁看着面前的这一大袋子盐,两眼发直,陷入呆滞。这么多,都是盐? 他们平时买盐都是去珲春城里;或者偷偷去海边的渔村里找恒吉换盐,虽然每次也换不了多少。 清代中早期的时候,东北是有盐场的,就在今天的营口,共设有六个分场。不过这里的盐瑟尔丹他们是吃不到的,每年都要作为贡品进贡到宫里(年贡六万八千斤,乾隆五十年增加到八万八千斤)。 珲春这里的盐其实是从朝鲜买的。每年十月,宁古塔就派人去朝鲜国的会同府,购买盐、牛羊马匹乃至布匹。而朝鲜国则专门派遣一名官员在会同府等候交易。(曾有记载,会同府比宁古塔还破旧不堪。) 买来的盐运回宁古塔后,便按户籍分配给宁古塔和珲春的各家满人。满人们拿到盐后,则对外售以高价,一般老百姓根本吃不起。 (发配至此的那些汉民就更别说了。他们将芥菜疙瘩煮熟后放在热炕头,等菜汤自然发酵。发酵之后则刮取汤面的白霜,再用水侵火烘之法,多次制取之后,就成了代替盐的咸浆。) 瑟尔丹打开袋子,看到里面都是雪白的精盐,简直不敢相信。儿子额鲁则用手指沾了一点放在嘴里。 “阿玛,上好的精盐!跟雅尔哈大叔上次拿回来的一样!”额鲁惊讶的对父亲喊道。 瑟尔丹也用小指沾了一点放入口中,随即脸上就笑开了花。 “雅里哈。GUCU。”平太看到这边的交易完成,就凑上前来比划着手势问瑟尔丹。 瑟尔丹一看对面这人自称是雅尔哈的朋友,沉吟了半晌才对鲁寿山说道:“雅尔哈病了。是冻伤。他因为跟你们换东西,被官兵抓了,半路上逃了出来。他家里人也都死光了。” 鲁寿山听了就转头告诉了刘胜。惊讶的刘胜也不知道怎么对平太解释,只得先在胜海舟的册子上写了一个“病”字。 突然,刘胜对鲁寿山说道:“你让他们先别走,等一下,我去拿点东西。” 说完,他快步就跑回了车里。进车后找到药箱,一通翻找下,找出一盒云南白药胶囊,又翻出一盒止痛片。 出门前,刘胜先把两盒药的外包装都给拿掉,又将药瓶上的商标撕掉。然后才回到营门处。 等候在营门口的众人不知道他来来去去的要干什么,一时都不明所以。 刘胜先把白药胶囊递给瑟尔丹,然后就将说明书上的每次用量让鲁寿山翻译给对方听;等瑟尔丹表示记住之后,他又如法炮制,将止痛片也给了对方。 瑟尔丹疑惑的按照刘胜教的拧开瓶盖,看到里面是一颗颗的黄色药丸,中间还有一颗红色的小药丸。 他拿到鼻子前闻了一下,有一种略带清凉的特殊药香飘散在鼻腔里;而另一种,打开后则是白色的圆形片状物,闻了闻,什么味道也没有。 鲁寿山又将刘胜的叮嘱告诉了他,回去后一定要赶快给雅尔哈吃掉那颗红色的小药丸(保险子),那颗药是救命的。 双方交易完成后,一直记挂着雅尔哈的父子二人就坐着爬犁匆匆返回了村子。 两人回到村子后,刚要把马拴上,听见马声的恒吉就急匆匆的从屋里跑了出来,叫瑟尔丹赶紧去看雅尔哈。 “怎么了?”瑟尔丹让儿子拴好马,随口问道。 “你们走后他就开始发烧,身上烫的吓人,嘴里还一直说着胡话。”恒吉紧张的说道。 瑟尔丹进屋一看,果然。雅尔哈躺在炕上已经陷入昏迷,嘴里不停的喊着“杀了你,杀了你”。 他一探对方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这可麻烦了! 瑟尔丹情急之下,猛的就想起了怀里的药。于是他连忙让恒吉倒一碗热水来,自己则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掏出药。屋里太暗,他走到门口,按照鲁寿山交代的,先从大一点的瓶子里取出那颗红色的小药丸,捏在手中。 等恒吉端来热水后,瑟尔丹将红色药丸塞入雅尔哈嘴里,又让恒吉帮着喂了雅尔哈几口热水吞下。然后,他又按照鲁寿山说的剂量,分别将两种药也让雅尔哈服下。 “这是什么?”一旁的恒吉好奇的问道。 瑟尔丹扶着雅尔哈躺下后,这才说道:“人家给的药,说是可以救命。” “你是说熊岛上的那些人?”恒吉这下更加好奇了。 瑟尔丹点了点头,对恒吉说道:“恒吉,你帮了这么大忙,我替雅尔哈兄弟谢谢你。” 恒吉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说道:“雅尔哈也是我的朋友,你这么说不应该。” 瑟尔丹想了想,对刚进屋的额鲁说道:“你先照看一下。”接着又对恒吉说道:“你跟我来。” 两人出了屋子,走到瑟尔丹的爬犁那里。 “这是从熊岛上换来的盐,一半归你。”瑟尔丹一指爬犁上的那一袋子盐,对恒吉道 恒吉惊讶的看了看瑟尔丹,走上前拎起盐袋。 恒吉轻轻一拎,盐袋只是晃了晃。他随即惊讶的说道:“这么多?” “嗯,这是一百斤。用兽皮换的。” 恒吉一听有一百斤,有些怀疑的用力将盐袋立起,解开绑着的绳索,打开一看。里面的细盐就如同白雪一般,映花了双眼。 恒吉也如同之前的瑟尔丹父子一般,用手指轻轻沾了一点放进嘴里。 咝~~他活了三十多年,就从没吃过这么好的盐。 “瑟尔丹大哥,你这,这太贵重了!我装两碗就行了。”恒吉明白,这半袋盐早已经超过了他借给对方那些皮货的价值。 “他们那里的盐便宜,而且比珲春那里卖的还好。以后吃完了,再去换就是了。”瑟尔丹不由分说,取了个空的兽皮袋,直接用手就往里捧,直到装的不能再满。 等恒吉欣喜的将盐收起后,瑟尔丹这才又对他说道:“恒吉兄弟,有件事我还要麻烦你。” “瑟尔丹大哥,你放心。我一定做到!”恒吉拍着胸脯说道。 “我得赶回家里看看。额娘岁数大了,家里只有三个女人,我实在不放心。我让额鲁留下,你先帮着他照顾几天雅尔哈兄弟。等家里安顿好了,我再赶回来。” “大哥你放心吧。” “你给我拿点鱼干来。”瑟尔丹想了想,对恒吉说道。 过了一会,恒吉就取来一个袋子,里面装着二十多条鱼干。瑟尔丹接过后就放到了爬犁上。 接着,瑟尔丹把额鲁叫到屋外,把怀里的药交给了儿子,又转述了用药剂量。 “阿玛,我都记下了。” “你要记着我下面说的话。”瑟尔丹停顿了一下,盯着儿子的双眼,说道:“熊岛上的那帮人做买卖大方不坑人,看来还不坏,而且他们还有刀枪……” “阿玛,你在说什么啊?”额鲁疑惑的问道。 “你记住了,我三天之内不回来,你就和恒吉带着雅尔哈上熊岛找那些人,求他们收留。” “什么?”额鲁很是惊讶,他不明白阿玛这话的意思。 “我估计官兵这几天就会来村子里找人。万一他们发现你雅尔哈大叔是被我救走的话……” “阿玛,我要跟你一起回去!”额鲁终于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万一有事,我会带着你玛玛(满语,祖母)她们回来找你的。”瑟尔丹拍着儿子的肩膀,缓缓说道:“儿子,放心吧,你阿玛还没老呢。真要敢动手抓我,就让他们尝尝我的箭!” 第五十四章 举家逃亡 瑟尔丹和儿子交待完就出发了。他独自驾着爬犁一路疾行,终于在天黑之后回到了村子。 村子里静悄悄的,除了各家的狗在发现有人接近时开始狂吠外,竟没有一户人出来。瑟尔丹刚走到家门口,身后火光晃动。他回身一看,两个甲兵举着火把从对面拐角处就走了出来。 “你就是瑟尔丹?”一个甲兵高声喝问道。 “是啊。”瑟尔丹决定装傻。 “今天白天你去哪了?你儿子呢?”那甲兵追问道。 “大人,小人和儿子去了外村朋友家里,换了点鱼干回来。谁成想小人的儿子额鲁竟然发烧病倒了,现在还住在朋友的家里。小人打算过几天再接他回来。”瑟尔丹回身指着爬犁上的袋子解释道。 两名甲兵听了,竟也没有提出什么质疑,只是说道:“眼下时候不早了,佐领大人已经休息。你明日一早去村长家见佐领大人,大人有话要问你。” 瑟尔丹一听,连忙躬身,嘴里说道:“是,是。小人记下了。” 那甲兵说完后,冷笑着又道:“我告诉你,不要想着逃跑,整个村子外面都有人守着。要是敢跑,乱箭射死!” “大人放心,小人的母亲和老婆女人都在家中,我跑什么啊?” “行了,记得明日一早。”两名甲兵摆了摆手,转身又从对面拐角处离去。 瑟尔丹站在院门口,直到两名甲兵远去,这才牵着马进了院子。他顾不得卸下爬犁,只是将马拴在了马棚的柱子上,就匆匆推门进屋。 屋内,一灯如豆,昏暗的光线下,瑟尔丹的母亲、妻子和小女儿居然都还没睡。三个人挤在炕头,又是焦虑又是欣喜的看着进来的瑟尔丹。 “额娘,您没事吧?”瑟尔丹回身关上门并插好门栓后,便急忙走到母亲身边询问。 老人抓着儿子的一只手,摇了摇头。 瑟尔丹的老婆达春则一脸紧张的说道:“今天中午,村里来了几十个甲兵,挨家挨户的清查人口,问我们雅尔哈是不是回来过。可把更根给吓坏了。” 更根就是瑟尔丹的小女儿,此刻靠在母亲身边,也是一脸的担忧之色。 达春看向屋门口,发现儿子没有跟进来,随即问道:“额鲁呢?” “我就是担心会出事,才没让他一起回来。”瑟尔丹皱着眉头想了想继续问道:“官兵今天来了之后都干嘛了?” 达春说道:“开始他们把村子里的人都叫了出来,站在门口,挨家挨户的点名。别人家点完问了几句就回去了;来咱们家时就问你去哪了,额鲁去哪了。我就照着你教的说了。” 瑟尔丹走之前告诉妻子,要是有人问起,就说自己带着儿子去北边朋友家换鱼干去了。 瑟尔丹问道:“来咱家的时候,除了官兵还有别人没有?” 达春回忆了一下便说道:“村长老婆跟在佐领大人的身后,你说她一个女人跟着凑什么热闹。” 瑟尔丹一听,便立刻起身从墙上把自己的大弓摘了下来,又从床底下找出了装着铁箭的撒袋。 “你这是要干嘛?!”达春吃惊的低声问道。 “被官兵盯上了!”瑟尔丹找出弓弦,准备给弓挂上弦。 “啊!怎么会?”达春和女儿一脸的震惊。而一旁的老母亲却不动声色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我那天带雅尔哈回来的时候,被村长家的人看见了,当时忙着救人也没顾上。刚才那两名官兵叫我明天去村长家见佐领大人,我这才想起来,前些年村长老婆的妹妹嫁给了佐领大人做小妾。” “你怎么知道的?”达春惊讶的看着自己的丈夫。 瑟尔丹一边挂着弓弦,一边对妻子解释道:“我还是前年跟葛珊达去木城时听他们提了一句,这事村里的其他人都不知道。咱家救雅尔哈的事他们肯定知道了,明天我要是去了,就是自投罗网。” “那可怎么办?”达春急切的问道。 “你和更根赶紧收拾一下东西,动静轻一点。我出去看看。” 瑟尔丹说罢,便将短刀插入腰带。从腰间的撒袋中取出了一支铁头箭搭在弓上。 “瑟尔丹。”此时他刚要推门,听见母亲在身后叫自己,于是连忙转身看过去。 “小心点儿。我去帮达春收拾。”老人说完,就起身去了里屋。 瑟尔丹十分愧疚的看着母亲的背影消失在门帘后,便转身轻轻打开屋门,猫着腰来到了院子里。 黑夜里,自家院中的几只狗和马闻到主人的气味,也不叫唤,像是都睡着了。 瑟尔丹搭着箭在门口蹲了一会后,感觉周围没人,于是便收了箭,将弓背在身上。他顺着屋旁斜立着的一根大木料,动作缓慢的爬上了自家屋顶。这根木料还是他准备今年给儿子盖新房用的。 上了屋顶后,瑟尔丹就趴下身子,轻轻挪动身体,没有发出一点的声音。他爬到屋脊边上,抬起头向对面远处看去。只见村长家的院子里人影晃动,点着几十根火把。 此时,村长家里,镶黄旗佐领托莫霍果从屋内走出,对院子里等候的一个甲兵问道:“只有他一个人回来了?” “是,大人。就他一人。他说他儿子病了,正在朋友家中,过几天就接回来。” “你没问问他那个朋友住哪?” “我……我忘了问了。” 托莫霍果大怒,一脚就踹向了对面甲兵。那个甲兵措不及防,踉跄着向后倒退了几步后仰天倒在地上。 “你个蠢材!这下连他儿子的下落都不知道了,必定是和那个雅尔哈在一起!” 那甲兵挣扎着站了起来,不敢吱声。 身边的一名戈什哈说道:“主子,奴才再去找他问问。” “问你娘啊问!”托莫霍果怒骂道。“这会儿再去问,他早编排好了谎话。” 骂完了,他一指院子里站着的三个甲兵:“你们几个,现在就去把那个瑟尔丹带回来,本官要连夜审问。记着,不许惊动村民。” “要不我陪着去吧?我跟他关系还不错,他会信我。”村长在一旁欠身说道。 托莫霍果摇摇头,转身进了屋子。 瑟尔丹此时已经从屋脊上滑了下来,顺着木头出溜到地上。他走到马棚前迅速解开了另外一匹马的缰绳,急急忙忙的将其套在了爬犁上。 院子里的几条狗则发出了呜呜的低吼,似乎知道主人要离开。瑟尔丹怕狗叫,连忙又解开了栓狗的绳子。 母亲、妻子达春和女儿更根手里拿着几个包裹从屋里出来,放到了爬犁上。瑟尔丹把母亲搀扶到爬犁上坐好后,这才对妻子悄声说道:“出了村子后向东北走,千万别停!到了绥芬河就往南,去海边的村子找恒吉,额鲁也在那儿。你还记得怎么走吗?” 妻子达春握着马鞭点点头。多年以前她曾经和丈夫去过一次,还有些印象。生死关头,两人也顾不得再说些什么,瑟尔丹紧紧的握了一下妻子的手。 “阿玛,你要来啊,我们等着你。”小女儿更根抱着一只小狗坐在马车上,轻轻的说道。 瑟尔丹点了下头,不再说话,他松开妻子的手,转身挪开用树杈做成的院门。再一闪身,已经消失在黑暗里。 达春轻手轻脚的牵马走出了院子时,不远处已经隐隐有火光出现,附近几家的狗则开始叫了起来。她急忙坐上爬犁,抖动缰绳,两匹马小步快跑,很轻松的拉着爬犁就朝村北方向而去。几条狗则紧跟在后面。 “谁?!”一个声音在路旁响起,火光之下,三名甲兵从路边突然冒出。 一个甲兵举着火把,正要往前走几步拦住马时,不远处弓弦响动,一支黑色的铁头箭如同闪电一般射入了他的面门。 那甲兵一声不吭的就倒在了地上,手里的火把掉落在地面上。达春再次抖动缰绳催马,爬犁飞快的远去,溅起一片冰雪。 “小心!”另一名甲兵惊呼道,他急忙扔掉手中的火把,拉着同伴低头向着来路倒退回去。那名同伴甲兵则举起腰间的海螺号,急促的吹了起来。 可是这甲兵刚吹了两下,不远处弓弦再响。同伴还来不及提醒,一支铁箭已经深深扎入那名吹螺号甲兵的额头。 剩下的那名甲兵吓得连忙趴在地上。此时他也顾不上地面的雪水,只求对方不要再射自己。他心知射箭的那人的箭法和眼力都是超绝,在这样的黑夜里居然能射中同伴的脑袋! 此时正在村长家里饮酒的托莫霍果,一听海螺号响,心中暗道“糟了!”他连忙起身,幸好他没脱棉甲,抓起身边的腰刀就冲了出去。 “哪边在吹螺号?”此时螺号声已停,托莫霍果便冲着迎上来的戈什哈问道。 “北边。” “快走!瑟尔丹要逃!”托莫霍果大喊道,他招呼着刚从厢房里出来的二十几名被惊醒的甲兵。这二十多人很早就睡下了,准备在后半夜接替值夜的同伴。 “快快快,都拿好火把。”戈什哈在一旁着急的说着那些甲兵。 等托莫霍果领着一众甲兵,在一片狗叫声中举着火把来到瑟尔丹家门口时,只见院门大开。走近再看时,院子里的马和狗都不见了踪影。 “大人!”此时,一人从黑暗里冒了出来。 托莫霍果转身借着火光去看时,只见那人满身满脸的泥浆。他借着火光仔细辨认,正是自己麾下的甲兵。 “怎么就你一个人?其他人呢?!”托莫霍果怒喝道。 “大人,那人的箭又快又准,那俩兄弟都被射死了!”那甲兵哭丧着脸说道。 “你他娘的!他们俩死了,你这狗才反倒没事。”托莫霍果骂道。 说时迟那时快,夜色中,众甲兵身后一声弓弦响,一道黑影直奔火光下托莫霍果的后脑而来。托莫霍果听到弓弦声,却不躲闪。他猛一转身,举起左手腰刀,同时右臂抬起,抵在刀身后。 “铛!”的一声脆响,黑色的铁头箭将托莫霍果的刀身上砸出了一个小坑,掉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甲兵中的两名火枪兵点燃火绳,举枪就朝箭射来的方向开枪还击。 “嗵!嗵!”的火枪之声,引得村里各家的狗狗开始狂吠,马匹也嘶鸣不已。 托莫霍果放下手臂,他也不去看掉在地上箭,透过火枪的硝烟,冲着不远处冷喝道:“瑟尔丹,你跑不掉的!” 托莫霍果听说过这个有六支铁头箭的猎熊人,都说箭术惊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随即对身边甲兵喝道:“都给我围上去,他的箭不多了。” 此时,瑟尔丹的铁头箭还剩三支。 第五十五章 眼皮跳啊跳 瑟尔丹快步从刚才射箭的位置跑开,向着北边一户人家跑去。 来到院墙外,他脚下疾冲,一个垫步,双手扶着院墙一撑,就翻了过去。村子里的二十几户除了村长家外,其他人家的院墙修的都不高,主要就是为了防野兽的。 那户人家早就被村子里的嘈杂声和火枪声吵醒,此刻被吓的躲在屋里,不敢露头。屋里的一家人在自家的狗叫声中,就听见一阵“蹬蹬磴”的脚步声从院子中穿过,很快就消失了。 “嘣”的一声,弓弦响起,一枝箭插在了墙上。此时,瑟尔丹扶在院墙上的手刚刚消失。 (根据《珲春副都统衙门档案》记载,截止乾隆四十九年,珲春地方镶黄、正黄、正白三旗的兵器中,以弓箭和长枪为主。计有弓四百六十八张,箭两万四千四百九十支。所配的火枪都是当地自造的土枪而已,数量不多,且当时兵部对于驻防官兵的考校还不涉及火枪射击。) “中了没有?”一名追上来的甲兵问道。 “(天)这么黑,你射一个让我看看。”持弓的甲兵又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没好气的说道。 “人呢?!”几名甲兵匆匆跑过来,对两名同伴喊着。 “翻过墙朝那边走了。”持弓的甲兵用手中的箭指向对面的院墙。 为首的甲兵道:“这家伙怎么跟狐狸一样,滑不留手。快把这里的马牵走。” 两个甲兵一脚踹开院门,冲进了院子,走到马棚前将马牵走;其他人则从院外绕了到北面继续追赶。 托莫霍果从箭下逃生的那名甲兵嘴里,知道冲过阻拦的那架爬犁上有两匹马,接着他又从匆匆赶到的村长口中得知瑟尔丹家里只有两匹马。他就猜到瑟尔丹一定要找匹马才能逃走。 所以他就下令将二十几名甲兵分成几组,在追赶的时候顺道将村中各家马匹牵走,集中起来看管。这种天气没有马,是根本跑不掉的。而其余的甲兵则专门围追堵截瑟尔丹。 瑟尔丹刚才冲进那家人的院子,就是想抢马的,没成想那些甲兵很快就追了过来。这让他心中暗暗叫苦。虽然狗也能拉爬犁,可狗是认主人的,不是自家的主人,根本使唤不动。 此刻他所在的村子北边这里,还剩两户人家。如果马都被甲兵牵走,那他肯定逃不掉。想到这里,他加快脚步,拼命朝着下一个院子跑去。 身后传来脚步声,瑟尔丹急忙躲在一颗大树后面。探头回望,只见三支火把下,四个甲兵正朝自己这边追来。 他摸向腰间的撒袋,就剩三支箭了。 此时他也顾不得许多了,随手抽出一支就搭在了弓上,瞄准最前面的一名甲兵就射了出去。 “嘣”的一声响起,那只铁箭飞快的如同黑夜里的鬼影一般,粗大的箭头先是射飞了前面一名甲兵的耳朵,接着就正中身后甲兵的眼睛。 两声惨叫响起,那名被射飞了耳朵的甲兵捂着伤口跪在地上惨嚎不止,而他身后的那名甲兵则一命呼呜。后面跟着的两名同伴一看,立刻吓的扭头就跑。心说这还是人吗? 瑟尔丹一箭射出,立刻转身就走,身后来传来中箭甲兵的哀嚎。他十几步就跑到最近那户人家院门前,直接飞起一脚踹开院门。 那家人院子里的狗居然没拴,怒吼着就扑了上来。瑟尔丹举起手中的大弓,狠狠的抡了出去。 “呜~”惨叫声中,冲上来的狗被瑟尔丹猛的一记抽在腰上,立时横飞出去,摔在了几步之外。其他几只狗则被吓得夹起了尾巴,纷纷退后。而马棚下的两匹枣红色蒙古马也被狗的哀鸣吓到了。 瑟尔丹抽出腰间的短刀,上去一刀把系在马棚柱子上的缰绳砍断;接着他一手紧紧抓住断开的缰绳两头,另一只拿着大弓的手搭在马背前方,两腿用力一蹿,双臂用力,就爬了上去。 他一手拽着缰绳,拨转马头,来到院外,稍稍辨别了一下方向后,随即低喝一声,两腿夹紧马腹,朝村外疾驰。 猛然间他听到背后一片弓弦响动,瑟尔丹心知不妙,刚要俯身,后背一震,一支箭射中了他右后肩胛。瑟尔丹疼的右手一松,大弓掉落马下。 瑟尔丹强忍着疼痛,紧紧贴在马背上;而他胯下枣红马的屁股上也中了一箭,受到惊吓的马顿时跑的飞快,一会就消失不见了。 不远处,托莫霍果和七八名赶来的甲兵将手中的弓放下。他盯着瑟尔丹远去的方向,对手下命令道:“你们几个快把马牵过来,随本官继续追!” 同一时刻的熊岛上。 此时才晚上9点多,刘胜百无聊赖,正准备洗洗睡了,就听见外面有人在说话。 随着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车门被阿妙打开,赵新回来了。 “我去,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刘胜放下手中的毛巾,笑这对赵新说道。 “最近这两天眼皮一直在跳,总觉得有事要发生。”赵新一边笑呵呵说着,一边将手里提着的一大包东西放在桌子上。 “给我的?”刘胜打开袋子开始往外掏。 “都是吃的。我们家老太太让我捎给你的。”赵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累得不想动弹。 刘胜心中一阵感动,终归还是面前的这个朋友惦记着自己。于是他笑嘻嘻的打开一个小袋子。 “嚯,炸酱啊!”他惊呼道。“还有炒酱瓜……” “月盛斋的烧羊肉、天福号的酱肘子、松花小肚、炉肉。我可是跑了好几个地方才给你买到的。” 赵新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摸着自己的眼皮,嘴里念叨道:“怎么还跳啊?我说,这些天出过什么事没有?” “嗯……好吃……”刘胜打开一袋烧羊肉,直接就往嘴里塞。 “嘿~别吃了,我问你话呢。”赵新一看对方这就急不可待的开吃了,于是拍了下桌子问道。 刘胜嘴里嚼着肉说道:“唔,也没什么,前两天来个两个土著,说是那个雅尔哈的朋友。就换了一袋子盐给他们……” “又来了两个?”赵新低头想了想说道:“这都来了五个土著了。我说,那个雅尔哈怎么没来?” 刘胜满足的放下袋子,嚼完嘴里的肉才说道:“正打算跟你说呢。来的那俩土著说雅尔哈得了冻伤。因为跟咱们换东西,被清兵抓了,后来又逃了出来。不过他家里的人都死光了。我还拿了两盒药,让他们给雅尔哈带回去。” 赵新一听,差点没跳起来,起身说道:“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最后才说!我说最近眼皮一直跳呢。” “这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搞不好清兵就会上岛。” “来就来呗,咱们手里的枪也不是烧火棍。”刘胜无所谓的说道。 “敢情我之前跟你说的都白说了。”赵新无奈的摇了摇头。“几个清兵我还真不怕。可过了初七,那几位应聘的就都该来了。到时候要是清兵也来了,伤几个流民我倒是不担心,要是把那几位给伤了可就麻烦了。” 赵新来回走了几步皱着眉头说道:“这样吧,你明天一早,先把无人机放出去,侦查一下岛的北边,尤其注意北部海岸线附近的情况。我带着胜海舟他们几个先去北边建个观察点。万一清兵来了,咱们就把他们彻底包圆儿。一个也不能放走!” 刘胜说道:“还是你留下,我去吧。” 赵新道:“无人机你比我熟;说起来这边的环境和人文,我比你熟。咱俩随时保持联络就行。” 刘胜当年参军时毕竟是在南方,而他对于北方寒温带的环境,的确还不太熟悉。 “你知道清兵会从哪上岸吗?”刘胜狐疑的问道。 赵新冷笑着说道:“左右就是那几个离对面大陆最近的地点罢了。而且就现在这天气,最多也不过几十个人。等珲春那边察觉了,想再派兵过来也要等到开春了,那会,咱们早走了。让他们慢慢找去吧。” 此后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赵新起床洗漱后换上装备。等检查完枪支后,他便叫上鲁寿山、胜海舟、久藏、虎吉和茂助五人,先去了利吉那里拿了五把斧子(紧急时可以当武器)、两个手锯、两捆铁丝,又带上了几张防潮垫、四个睡袋,还有两大包的压缩饼干和水。 除了斧子外,几个人把这些东西都分别装在几个大包里,然后背着包,拿着斧子就出发了。 刘胜则草草吃了点东西,就忙着准备无人机侦查。 两个小时之后,赵新一行六人来到了靠近北部海峡的林中。他在周围寻找了半天,终于在两块一米多高的岩石后面选定了搭建观察哨的位置。 这两块岩石相距二十多米远,在这个距离上,有什么情况也能及时互相照应。 等棚子建完,只需要蹲在棚子里,从岩石后侧头观察,就能很清楚的看到海边的情况;再加上望远镜的话,连冰冻海面上的情况也能看的一清二楚。 在来的路上,赵新已经把情况跟鲁寿山他们说了。此时几人一看赵新选好了位置,马上按照赵新的要求,开始砍伐周围那些只有胳膊粗的树木。当然枯树干也可以,但必须是五六尺长的。 很快,砍完的木头就堆在雪地上。赵新根据岩石后面的空间,用卷尺量完后,用手锯将木头都锯成了一米五和一米七的长短。 锯完木头,赵新先在空地上竖着摆放了三根长度在一米五长的木头,中间相距四十多公分的样子;然后他将十几根一米七长的木头横着压在三根木头上,再用三根一米五的木头竖着压在上面。 接着,他从一个包里取出铁丝,紧紧将六根竖放的木头两两缠住,等上下都用铁丝缠紧后,一个棚子的墙壁模件就完成了。 鲁寿山他们几个学着赵新的操作,很快也完成了四个木排。 赵新将一个木排立起,作为一侧的墙壁,又让胜海舟用两根木头前后顶住,他又让鲁寿山用斧子削了几个长木楔子,夹在木排的两侧,深深钉到土里。这样,内侧的支撑木就可以撤掉了。 然后他让人再搬一个木排过来。两个木排成九十度直角相连,紧贴岩石的一侧,这样哨所的三面墙就全有了。 随后,赵新将其余堆放的木头搭在木排上面,当做屋顶。不过,他在靠近岩石的一角,特意留出了一个口,作为烟囱。 等屋顶铺设完毕后,赵新刨开大树下厚厚的积雪,从下面挖出大片的苔藓和枯叶。他将苔藓和枯叶先铺在屋顶,剩余的则都塞进墙壁上的木头缝隙中填实堵严。 胜海舟他们几个人一边跟赵新干着,心里都是极为佩服。 鲁寿山则好奇的问赵新:“老爷,您这是在哪学的啊?这可比我当初搭的草棚要结实多了。” 赵新呵呵一笑:“跟你说了也不知道。” 等两个棚子都搭好后,赵新让几名手下将木棚内的积雪铲出,铺在屋顶。这样从远处看的话,木棚就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了。 最后,赵新从积雪下找了几块石头,在木棚中的那个屋顶开口下面,贴着岩石围了一个简单的火炉。他又让手下去砍几颗粗大的树干,一是截短后竖着放在木棚门口当成门挡风;二是劈开后生火用。 六个人一番忙碌下,等一切收拾停当,两间木棚内的白烟从屋顶升起,天色已近黄昏了。 从早上来的路上一直到下午,刘胜那边一直在操作无人机观察海边情况,及时将情况告知了赵新。 赵新让胜海舟他们四人回去,他今晚准备和鲁寿山守在这里。而胜海舟他们则坚决表示要和大人一起在这里守夜。 赵新说睡袋只有四个,你们必须要回去两人。四人一番争执不下,赵新直接命令茂助和虎吉回去,让他俩明天上午再过来替换胜海舟和久藏。 第五十六章 老弱病残在前 此后一天两夜平安无事。 赵新将胜海舟他们六个人分成三组,自己则和刘胜带着鲁寿山和潘秀成分成两组。五组人白天黑夜,轮替值守两个观察点。 到了第三天早上,此时刘胜还没有来,赵新从睡袋里爬出,走到外面抓把积雪擦了擦脸。冰冷的雪一挨到脸上,赵新立刻就打了个激灵,顿时睡意全无。 后半夜一直没睡的鲁寿山,端着一小盆用篝火烧好的温水递给赵新。赵新接过后吞了一口在口腔里涮了涮,吐在地上。 “寿山,你进去眯一会。等会刘大人来了我叫你。”赵新看着鲁寿山满是血丝的双眼说道。 鲁寿山接过赵新手里的小盆说道:“老爷,我没事。”说完,他就往盆里又装了点雪,继续坐在火上。 “老爷,您说我们这样还得呆几天啊?”鲁寿山等着水烧开,随口问道。 “说不好,不过我今天早上眼皮跳的厉害。看来快了。” “主公,主公……”胜海舟从另一个观察点快步走了过来。“冰面上有人来了!” 赵新一把抢过胜海舟手里的望远镜,朝冰面上看了过去。 冰冻的海面上,两驾爬犁正在往岛上驶来。赵新注意到其中一个双马拉的爬犁上,坐着三个人;而另一个单马拉的爬犁上,坐着一个人。在两驾爬犁的后面,跟着五六只狗,跑的飞快。 赵新又看在群狗身后大约三四百米外,一个人牵着马也在冰面上走着,马背上还有个人趴着。 “……四、五、六”赵新嘴里数着对面的人数,心里犯着嘀咕:“这特么是来赶大集的吗?来的人是越来越多啊!” 等对方又前近了几十米后,赵新注意到这些人从头到脚都裹着厚厚的兽皮。这些人的手中和爬犁上也没看到有武器。 “还真把这儿当自由市场了!”赵新嘴里嘀咕着,将望远镜递给胜海舟。他检查了一下突击步枪弹匣中的子弹,重新插上,拉开枪栓将子弹上膛,不过保险没有打开。 一旁的鲁寿山看到赵新在检查武器,他连忙转身从棚子里拿出了一把斧子;胜海舟则抽出了腰间的刀。 赵新没说话,对两人做了个手势,就猫着腰身子向海边走去。鲁寿山和胜海舟对视一眼,紧紧的跟在赵新身后。而二十米外另一个观察点里的久藏,看到三人出动,也拔出刀跟了上来。 四个人来到林子边缘,离海滩也就二十米远,分散着躲在了几颗大树后。 赵新侧身举枪,透过瞄准镜,他看到单马爬犁上,除了一个坐着的,还有一个人躺在上面;而另外那个双马爬犁上居然是三个女人。 那么总共就是七个土著了。 这些人到了岸上后,便立刻让马停了下来。三个女人回身望着远处的冰面,落在后面的两个人离他们还有两百多米远。 几条狗在海滩上四下嗅着这片陌生土地的味道。 突然,一条狗像是闻到了什么,开始对着赵新所在的位置叫了两声。 海滩上的几人看到狗叫,以为是林子里有什么野兽。一个中年妇人便从腰间拔出了一把短刀,而另一个身材不高的男人快速的从爬犁上取了张弓,搭上箭就瞄向了赵新所在的大树。 另一颗树下的鲁寿山一看要出事,连忙用满语喊道:“都不要动!你们是谁?” 那个手持短刀的女人喊道:“我们是雅尔哈的朋友,他让我们来岛上找人的!” 鲁寿山又喊道:“你们找谁?” 女人回答道:“卖盐和铁锅的人。” 赵新依然举着枪瞄准着拿着弓箭的人,口中说道:“寿山,你过去看看,问下怎么回事。” 鲁寿山看到赵新端着“连发火铳”对准海滩,便安下心来。他见过刘胜在海滩上打这种火铳,不用点火绳,站在百步之外,数息之内连发数十枪,木头靶子被打的稀烂。 他和潘秀成当时看的是目瞪口呆,想到当初被刘老爷他们几人发现时,对方手里都拿着这样一杆“连发火铳”,不由得对赵新的实力有了新的认识。 他觉得只要拿着这样一杆火铳,简直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任他来多少甲兵也是个死。 于是,鲁寿山将斧子立在树下,转身走了出来。他摊着双手,走到了几名土著身前五六步的位置,就停了下来。 “你们都是那个雅尔哈的朋友?”鲁寿山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几人。一个老太太,拿着短刀的中年妇女和一个抱着一只小狗的少女。刚才举弓瞄准的那个男的,此刻已经把弓放下,箭却依然搭在弦上。 那男的对鲁寿山说道:“我叫恒吉,是雅尔哈的朋友。她们三个是瑟尔丹的家人。哦,他前两天带着儿子跟你们换过盐。” “哦。”鲁寿山看着面前这个矮壮的库尔喀齐人,点点头便问道:“瑟尔丹和他儿子呢?” “瑟尔丹被官兵追赶,受了箭伤,额鲁和他马上就过来了。”恒吉说着,转身就看向了几十步外的瑟尔丹父子二人。 此时额鲁牵着马,带着受伤的父亲已经走的很近了。 他认出对面那个穿着深色棉袍的就是前几天跟父亲说过话的那位鲁大叔,于是连忙举起手挥了几下,高声喊道:“鲁大叔!” 鲁寿山也认出了额鲁,随即脸上的神色变得轻松了许多。他冲着身后喊道:“老爷,没事了。这三位女眷是瑟尔丹的家人,这位是他的朋友。” 话音刚落,额鲁已经牵马拖着自己的阿玛到了海滩上。 “这位兄弟……”恒吉一看彼此都认识,随即对鲁寿山说道:“瑟尔丹跟我说你们那里有药。你们能不能救救他和雅尔哈兄弟?” 依然躲在树后瞄准的赵新,此刻听到了步话机里传来刘胜的声音。 “赵新,你们人呢?完毕。” “海滩这里,来了六个,哦不,七个土著。完毕。” 他刚说完,身后脚步声轻响,刘胜带着潘秀成、虎吉和茂助走了过来。 赵新关上保险,收起枪,低声对刘胜说道:“正好你们来了。你们先在这儿盯着,我过去看看。”说完,他快步就向海滩那里走去,胜海舟和久藏则提着刀,紧紧跟在了赵新身后。 正在和鲁寿山说话的恒吉,看到一个身材高大,面白无须的年轻男子从树林中走出,身后跟着两个小个子;那两个小个子手里都拿着一把雪亮的长刀,满脸的煞气,这让他立刻紧张起来。 鲁寿山顺着恒吉的目光转身一看,于是呵呵笑着对几人安慰道:“没事没事,这位就是我家主人,那两人是他的家丁。” 汉人?主人?雅尔哈不是说他们是“库页费雅喀”吗? 恒吉顿时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使了,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这个。 雅尔哈从前几天就开始高烧,虽然雅尔哈吃了瑟尔丹带回的那个“救命药”后好了两天,可从昨天又开始发起高烧,浑身烫的吓人。额鲁也按着瑟尔丹临走前的嘱咐喂了药,却没有什么效果。 昨天中午,瑟尔丹的妻子驾着爬犁,带着瑟尔丹的母亲和女儿来到恒吉家里,见到额鲁后就说官兵要抓瑟尔丹,她们三个人都是连夜逃出来的。额鲁仔细听完经过后,便说阿玛临走前吩咐了,三天不回来,就带着人上熊岛去投靠那些卖盐的人。 可三天还没到,于是众人在万般急切中继续等待。半夜时候,瑟尔丹终于来了,但却受了箭伤,后肩胛中箭处已经肿的老高,还有黄水流出。 恒吉本想用刀子割开伤口,取出箭敷上草药;结果伤口割开取出箭后,他发现那箭头竟然是沾过马粪的。这下连他也束手无策了。 “这位兄弟,请转告你家主人,雅尔哈兄弟受了冻伤,一直高烧不退;瑟尔丹兄弟则是中了官兵的毒箭,伤口溃烂。还请你家主人救救他们啊!”恒吉刚说完,瑟尔丹家的三个女人冲着赵新就跪下了。 “又特么跪!能不能好好说话啊?!都起来起来!”赵新无奈的喝骂道。 等他听完鲁寿山的翻译,赵新马上对鲁寿山说,让老人和那个中箭的瑟尔丹都上爬犁,你挤一挤跟着一块走,方便带路。 他又对胜海舟交待,你上雅尔哈的那架爬犁,回去后安排一间帐篷给这些人住。 虽然赵新自己也要赶紧回去充当“蒙古大夫”,可那两架爬犁根本坐不下他这个大块头。 “刘胜,赶紧过来一下。完毕。”赵新冲步话机里喊道。 很快,刘胜就跑了过来。 “我得赶紧回去给他们治伤。老刘,久藏跟我走。观察哨那里你们还得守着,他们这些人是连夜逃过来的,我担心后面会有追兵。” 刘胜点了点头道:“你放心吧。” 二人说话间,瑟尔丹已经被额鲁和恒吉一起搀扶着坐到了爬犁上。鲁寿山让额鲁骑马跟在后面。 赵新交待完,向久藏一招手,两人拔腿冲回树林,向着营地的方向跑去。 (满语里是没有“主子”和“老爷”这两个词的,只有“enjen”,意为主人、君主,“主子”是汉人奴隶的叫法。 而对于费雅喀人来说,更没有主子和老爷这个说法。最大的头领是姓长,一姓之长。根据《三姓副都统衙门满文档案》记载,清廷对外东北的费雅喀人共编有五十六姓,共2117户;其中库页费雅喀共有六姓十七户,各姓长之间没有统属关系。 之前提到的贡貂赏乌林制度,就是按上述统计,每户一年一张貂皮。) 第五十七章 “赵大夫”二度出马 赵新十分庆幸自己前一阵每天坚持的四公里跑圈。 他和久藏先是向南,再顺着海岸向西南,直到跑出六、七公里后,他就实在跑不动了。休息了半小时,两人又从岛内海湾的冰面上向南穿过。此处的冰面宽度也就八百多米。 还好,他们刚过了冰面,鲁寿山和恒吉就驾着爬犁回来接他们了。 赵新四仰八叉的躺在爬犁上,觉得自己比狗还累,就差吐舌头了。 年前买的那十匹马,要到一月下旬才能运到租来的牧场。赵新此时想着是不是去买两台雪橇车,要是再这么徒步跑一次他就彻底残了。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一个小时后,终于到了营地。 赵新忍着脚底板的疼痛,强撑着从爬犁上站起。鲁寿山看出赵新的疲态,于是就扶着赵新回到车里。 阿妙此时也进了车内,跟在赵新身旁。 赵新将步枪收好后,才把药箱找了出来。取了一板退烧药,又拿了个一次性注射器,接着从药箱底下翻出了两支破伤风抗毒素针剂。 话说他这几支破伤风抗毒素针剂得来实在不易。正规医院根本不会给不相关的人开,网上也买不到。赵新是找了内部关系,以自己家亲戚脚被钉子扎穿,人又来不了医院为借口,好不容易才开了这么点儿。 至于他自己和刘胜他们,早都打过了破伤风疫苗。 赵新找了一个包,让阿妙将这些东西都放进去,又拿了两个温度计、酒精、碘酒、生理盐水、药棉、纱布、镊子、云南白药粉,一股脑的都塞进包里。 然后洗了个手。 赵.蒙古大夫.新,继上一次救治潘秀成和徐福南后,开始了他在本时空的第二次行医。 瑟尔丹一家、雅尔哈和恒吉都被安置到了一间帐篷内。几人安顿下来后,好奇的看了一会帐篷里的炉子和几床新被子后,就又开始陷入了焦急。这还俩伤员呢! 门帘一晃,赵新步履蹒跚的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鲁寿山和阿妙。 此时瑟尔丹侧身躺在垫子上,神志倒还清醒;雅尔哈则还在高烧昏迷中。 赵新想了想,先拿出温度计,分别放在两人腋下夹好。 然后让鲁寿山把瑟尔丹的袍子脱下来,卷起袖子,露出小臂。他趁着鲁寿山和瑟尔丹家人忙碌时,取出破伤风针剂,先用药棉沾点酒精,让阿妙拿着将自己的双手全部擦了一遍,做了个简单消毒。 然后他将一次性针头装好后拿在手里,两手捏着针剂的安瓿(bu,四声),轻轻一用力,“啪”的一声轻响就将瓶颈掰断,随即用注射器抽了大约0.1毫升,又从生理盐水的瓶内抽了0.9毫升。摇晃混合后,准备做皮试。 (没打过破伤风疫苗的人,打血清前必须皮试,否则过敏要死人的。) 赵新按照记忆里小时候护士给自己做皮试手法,先用酒精棉给瑟尔丹的小臂整个来了个消毒,然后就准备在他的小臂前侧弄个皮试的小水泡。 要把针往上挑……挑……尼玛,失败了,把皮给挑破了! 再来……再来……我去!……继续…… 瑟尔丹一家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位大头领拿着一根古怪的细针,在瑟尔丹的胳膊上挑着一道又一道的小口子。 “额娘,阿玛的胳膊流血了。”更根小声的对瑟尔丹的妻子达春说道。 “别乱说,这是要放血祛毒。”达春犹豫着说道。不过她心里觉得,放血祛毒的话,这血放的也太少了吧?话说萨满都是直接用刀子划的啊…… 这幸亏赵新忙着没心思管旁人说什么,这要知道了,立马就是一大红脸,可以直接搭台开锣演关公了。 赵新手轻轻抖着,一脑门的汗水,试了七八次,终于成了! 耶~~这厮长出一口气,心说这特么比绣花还难! 赵新刚要抬手擦汗,阿妙就拿着一块毛巾帮他擦了。此时的小阿妙,睁着布灵布灵的大眼睛,心中满是佩服,主人这医术太厉害了! “跟他们说,先等着吧,过一会如果没事,就可以用药了。”赵新对鲁寿山说道。 瑟尔丹一家听完鲁寿山的话,这才知道还没完呢,刚要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赵新趁这功夫分别看了两人的温度计。瑟尔丹情况还好,只是低烧;雅尔哈高烧都39度多了。 赵新让鲁寿山赶紧询问雅尔哈的冻伤情况并告诉自己。他一听雅尔哈身上的棉花要绑七天不能解开,也就断了换纱布的想法。从包里找出消炎药和退烧药让阿妙用水帮着喂了。 接着,他就在雅尔哈的脖子后面,同样做了皮试。 还好,手法愈加“纯熟”的赵大夫,这次只用了五次就成功了。期间昏睡的雅尔哈被赵新手里的针挑的脑袋直哆嗦。 赵新再去看瑟尔丹皮试的结果,很好,没有过敏反应。于是他将一支安瓿内的破伤风针剂全部抽出,在瑟尔丹的上臂处一针扎下,将针剂推入。 紧接着,他让阿妙将瑟尔丹右后肩胛的裹着的布解开,用镊子夹着酒精棉擦拭伤口,甚至将沾满酒精的棉花捅进伤口内,擦掉里面的脓血。 瑟尔丹刚才被赵新“放血祛毒”时都没觉得怎么样,可这时就疼的有些受不了了。他咬着牙硬挺,酒精每沾到伤口,就疼的他脸上横肉乱跳。 恒吉心惊胆战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两腿早就软的站不起来了。可酒精棉散发出的高度酒精味儿又让他口水不住的分泌,总想把那个装酒的小瓶子拿过来喝上一口。 赵新觉得时候差不多了,就让阿妙继续处理瑟尔丹的伤口。他看了下雅尔哈的皮试结果,也无过敏反应,于是就给雅尔哈的屁股上也来了一针破伤风毒素。 对雅尔哈,赵新也只能做到这些。病情若是再恶化,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高烧不退会导致颅压升高,严重时要进行穿刺治疗来降低颅压。这个操作非专业人士玩不转的。) 等阿妙给瑟尔丹的伤口处理完,赵新看了一下,就在一块纱布上撒了一些云南白药粉,捂在瑟尔丹伤口处,用纱布包裹好。 这一切都忙完后,赵新精神放松下来,已经累得直打瞌睡了。 临走前,他又通过鲁寿山交代了瑟尔丹的家人,纱布和药需要每天更换,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只需要安心养伤即可;至于雅尔哈,赵新的意见是半天后如果烧退了,那一切还好,如果烧不退,那就看雅尔哈自己命硬不硬了。 在瑟尔丹家人和恒吉的千恩万谢中,赵新出了帐篷回到车内,直接就倒在床上就打起了胡噜。鼾声中,阿妙将赵新的鞋子脱了放好,又给他盖好了被子,这才安静的做到一旁的桌边。 “喵”多福从台子上跳到阿妙的脚下,用脑袋使劲蹭了蹭人类奴隶的小腿。 阿妙把多福抱在怀里,努力回想着刚才赵新在帐篷里的每一步操作。 两个多小时后,赵新从睡梦中醒来。他心里一直惦记着清兵要来的事,所以睡的十分不踏实。洗了把脸,大口喝完阿妙给泡的茶后,他这才觉得不那么难受了。 “阿妙,你去把鲁寿山找来。”赵新嘴里嚼着压缩饼干,一边检查着武器,一边吩咐阿妙。 过了一会,鲁寿山来了。 “老爷,有何吩咐?”他刚才一直在帐篷里陪着瑟尔丹一家,给他们简单讲了下自己和营地里的情况。此刻神色也是十分的困倦。 “寿山,你让那个……那个谁把爬犁准备好,拉我去观察哨那里。” “老爷,我跟你一起去。”鲁寿山抬起头,毫不犹豫的说道。 不过,当赵新背着一个大包正准备和鲁寿山一起出发时,听说消息的利吉、万造、平太、久藏四个人都提着刀找了过来,死活要跟赵新一起去。赵新只叫上了武力还不错的久藏,他让利吉他们三个留守营地,以免发生混乱。 这回赶爬犁的是额鲁,他听鲁寿山说要送主人去北边海滩那里时,就抢着要一起去。赵新对瑟尔丹的尽心救治,让额鲁非常的感激,总想着要报答对方。 一个多小时后,一行四人回到了观察点附近。 “刘胜,刘胜,有什么情况吗?完毕。” “没有动静。完毕。”刘胜知道赵新回来了,于是从观察点的木棚里走了出来。 “给。”等爬犁停下后,赵新将带着的大背包递给了刘胜。 “这是什么?”刘胜一边随口问着一边打开背包查看。“烟雾弹?”刘胜从包里掏出一个用塑料袋包着的圆筒状物体。 “嗯。来之前在城里的户外用品店买的。” 背包里,除了四个备用弹匣和两盒子弹外,还有六个用塑料分别包装的烟雾弹,四把手枪,以及一堆吃的。 话说那家户外用品店,就是赵新看到里面有挺加特林机枪的那家。店里卖的手榴弹和烟雾弹就跟水果店里的柠檬一样,都一个个的用密封塑料袋包装。手榴弹人家不会随便卖,烟雾弹还是可以买的,所以赵新就买了十个,先看看使用效果再说。 两人回到木棚里,拿出熊岛的地形图,推测清兵如果要来的话,会如何行动。 前一段时间,自从发现鲁寿山他们四人之后,刘胜和王远方他们每天都出去侦查,早已经将全岛各处地形地貌与无人机拍摄的照片做了对比印证。整个岛的陆地面积不过超过100平方公里,东西最远13公里,南北也才18公里。尤其对熊岛北部的各处地形,刘胜他们几个早已了然于心。 赵新对清兵的战术战法了解的也不是太多,他便叫来鲁寿山、潘秀成和额鲁询问。三人互相补充着说了所知道的清兵武器配置情况。 珲春披甲兵所穿盔甲均为泡钉棉甲。赵新知道这时代的棉甲是用采下的棉花打湿,经过反复拍打,做成薄棉片;再把多张这样的棉片缀成足够厚实的棉布。在两层棉布之间放有铁甲片,内外用铜钉(泡钉)固定。这样做出来的棉甲对鸟枪等一般火器的防御效果非常好,里面的铁甲片则对弓弩具有防御能力;而且外面的泡钉还可以防御利器切割;关外气候寒冷,棉甲的防寒效果也是很不错的。 说完了盔甲,然后就是战马。珲春的披甲兵人人有马,而且不止一匹,大部分担负外出任务的甲兵都是一人双马。潘秀成回忆说,宁古塔的副都统一个人就有20匹战马。 至于武器,则以弓箭、腰刀、长枪为主。据额鲁所说,少部分甲兵还配备了火铳。 听完三人的说明,刘胜信心满满对赵新道:“就这,简直小菜儿一碟。我认为清兵上岸后一定会先搜查人和车马的踪迹,然后他们会跟着雪地上留下的脚印一路搜索。咱们的马还有爬犁所留下来的路线,就是他们的搜查路线。所以……” 他一指地图上靠近熊岛中部位置的河谷。“我们只要在这里埋伏好,他们就一个也跑不掉。” 赵新决定让一直听着的胜海舟把其他人叫来一起开会,由刘胜布置伏击任务。 刘胜用树枝在雪地上画了河谷附近的地形,按照全部包圆,一个不放的原则,对在场众人的责任分工进行了逐一说明。 至于额鲁,赵新让他负责赶爬犁将众人分别运送到河谷伏击地点,然后回到营地去。 随着鲁寿山不断的解释,傻大胆儿额鲁听说大头领准备将上岛的披甲兵全部消灭,惊讶的张着嘴看着赵新和刘胜,心里觉着这事压根儿不可能! 于是当他听鲁寿山说,大头领让自己把人都运到河谷后就回营地去,则坚决不答应,表示一定要跟着一起参加埋伏,还说自己的弓箭技艺十分出色。 “好吧,你的箭呢?”赵新扫了背着弓的额鲁一眼,然后问道。 “在爬犁上呢,老爷。”鲁寿山替额鲁回答道。 “你告诉他,没有我和刘老爷的命令,埋伏的时候不许出击,也不许乱动。如果因为他乱来惊动了清兵,老爷我就让他全家滚蛋!” 第五十八章 清廷追兵在后 珲春佐领托莫霍果,隶属镶黄旗,乾隆三十八年接任镶黄旗世管协领一职。 他祖父是当地库尔喀齐人纽呼特氏的葛珊达(乡长),名叫巴克喜纳。而他们这一族原本是在珲春附近江面上,以捕猎水獭为生。康熙五十三年设立牛录时,部族内的三个葛珊达就被补放为世袭佐领。 在这种“父死子继”的权利继承体系下,即便是无嗣或是因罪革职,也是由兄弟叔伯来继承,权利不出家族。 乾隆十六年,珲春正黄旗佐领获罪革职,导致了正黄旗的世袭佐领变成了公中佐领,由世袭制变成了牛录中的推举制。而托莫霍果所在的镶黄旗和正白旗却安然无事。 (根据《清会典事例》所载,凡无根由佐领,初编时即非一姓承管者,为公中佐领。) 按照朝廷的惯例,珲春协领出缺,一般都是从三旗佐领内选一人升补。上一任协领永德离任后,托莫霍果还曾代为署理过一段时间。原本想着这协领一职轮也该轮到自己了,结果朝廷却任命了正黄旗的公中佐领倭特山升任协领。 升官的美梦就这么泡汤了。而托莫霍果之前托人递到吉林将军府上的两千两银子也白搭了进去,导致他最近两个月的心情非常之不好。 那晚瑟尔丹逃脱,造成麾下甲兵三死一重伤,使得托莫霍果大怒,他带领甲兵一路狂追四十里;不过因夜黑难行,踪迹查找困难,无奈下他只得带兵又返回了村子。 第二日天明时分,托莫霍果派出了自己的戈什哈,让他传令给留在阿弥达卡伦负责搜山的五十名本牛录甲兵,命其速来会合,并飞报协领倭特山;同时派出十名甲兵,一路追查瑟尔丹及其家人所留痕迹。如有发现,立刻回报。 他派戈什哈飞报协领倭特山的用意是为了要补给。原本所带粮草已经不足,如果要再往北走,没有粮草补充是万万不行的。 那天夜里返回村子后,托莫霍果连夜对所有村民进行了审问,终于得知瑟尔丹在绥芬河入海口的渔村那里有个不错的朋友,叫恒吉。 第二日傍晚,从阿弥达卡伦快马赶来的五十名甲兵赶到了村子。 一个多时辰后,托莫霍果的戈什哈也从珲春城返回,禀报说协领大人已经同意托莫霍果率甲兵一百,继续缉拿瑟尔丹和雅尔哈二人;而且倭特山已命一名骁骑校率甲兵十人、旗丁十五人,携粮草车五辆,会同托莫霍果参加追查,估计明天就到。 托莫霍果终于放下心来,他最担心的就是粮食不足。如今粮草俱齐,就等那十名侦查的甲兵回报了。 夜里,十名甲兵返回,禀报说他们跟随马蹄印和爬犁的痕迹,发现瑟尔丹一家都去了绥芬河入海口的村子。 因为那渔村住家太少,稍有行动就会被人发觉,而且十名甲兵所带的干粮已经吃完;为了不惊动对方,带队领催决定先回来禀报。 托莫霍果闻言大喜,他知道那个渔村,三面皆海,瑟尔丹一家除了逃往南边的熊岛,已再无去处。 协领倭特山曾跟他简单提过,熊岛上有人停留,还跟那个雅尔哈做过生意,不过具体人数并不知晓。 不过托莫霍果根本没当回事。 每年三月开春的时候,珲春协领衙门都会派兵巡视南海十四岛,最远可到蒐楞吉岛。而最近几年的巡查任务,都是由托莫霍果带队。他对熊岛上的一草一木实在太熟悉了,即便是有人在岛上停留,他麾下有一百多刀箭俱全的披甲兵,就问你怕不怕?! 第三日中午,珲春派来的骁骑校已经带着运送粮草帐篷的马拉爬犁赶到,而且还多带了二十匹马。 托莫霍果一见人已到齐,立刻命令所有人立刻动身,由哨骑带路,向渔村出发。 第四日下午,上百号的甲兵便将小渔村团团包围,随即开始搜查各家。 一通鸡飞狗跳之后,就有被吓坏的村民禀告说,昨日天还没亮,恒吉便和另外一家人赶着两个马拉爬犁往南去了,估计就是上了熊岛。 托莫霍果确认对方上了熊岛,却不着急了。此时天色已晚,随即命手下在渔村外搭设帐篷,埋锅造饭,建立临时军营。 晚饭前,急于立功的托莫霍果命令带队运粮的骁骑校明日留守营地;而他则带领甲兵一百人上岛搜索,缉拿逃犯。 这位佐领大人的心里已经盘算了一整天了。 就算雅尔哈杀人潜逃,行迹几尽谋反,那也是在倭特山的任上犯的,跟他自己毫无干系。因此即便朝廷和吉林将军衙门怪罪下来,也是由他倭特山来背;至于瑟尔丹杀人潜逃一事,那是因为自己受其蒙蔽。不过也正是因为自己下令严密搜查,才让瑟尔丹行迹败露,暴起伤人。 自己明日上岛,一举将两名逃犯及家属拿获,这功劳可就是实打实的军功。 至于倭特山,他任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搞不好最后朝廷就会革了他的协领一职,而由自己接替。 盘算好了一切的托莫霍果,这一夜睡的十分安稳。此时的他浑然不知对面的岛上有什么在等待着他。 熊岛上观察哨的木棚里,赵新和刘胜聊着货船和武器的事。而刘胜正听得眉飞色舞,神往不已之时,鲁寿山走了过来,低声对赵新说道:“老爷,他们来了!” “在哪?额鲁回来了?”赵新低头一个箭步,就从木棚里钻了出来,向鲁寿山问道。 “额鲁刚回来一会,正吃东西呢。他跟我说那些官兵就在海对面村子外边扎营了,看来是明天就要过来。我这跟他问清楚后就赶紧来回禀您了。” 赵新急忙追问道:“他们来了多少人马?” “天色太黑,额鲁只看了个大概。估计甲兵得有一百多,马有几百匹。哦,对了,他们还有五驾爬犁,像是运送粮草的。” 刘胜在一旁没有说话,默默的听着,心里则在盘算包围圈的事。 “胜海舟他们七个都会用手枪了?”赵新不确定的又问着刘胜。 “嗯,都打过十发子弹了,问题不大。” 赵新缓缓点头,对鲁寿山说道:“你让额鲁和胜海舟来一下。” 等鲁寿山转身去叫人时,赵新对刘胜说道:“一百多甲兵,咱们就十二个人。会用枪的算上胜海舟他们七个,只有九人。看来明天的火力输出就要靠咱俩了。” 刘胜无所谓的嘿嘿一笑:“怎么,怕了?” 赵新白了刘胜一眼,也不管对方看没看见。“怕什么啊。我是担心出现伤员。就我这水平……” “哎,我听鲁寿山把你说的跟神一样。”刘胜戏谑的说道。 “他们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差点没把我紧张死。纯粹是戴着钢盔上树,硬着头皮上啊。”赵新放低声音自嘲道。 话音刚落,胜海舟和鲁寿山、额鲁一起都过来了。 “寿山,你让额鲁赶爬犁先把胜海舟他们拉回去,然后再回来拉我们三个。” “老爷,我和胜大人留下,您和刘老爷先回去。” 赵新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随即冲额鲁笑着说道:“辛苦你了。” 听完鲁寿山的解释,额鲁无所谓的摇了摇头。 “胜海舟,你们四个一会也回去。”赵新对胜海舟说道。 “主公,那今晚这里就没人值守了。” “今晚不用了,明天我们还会回来的。这种夜晚,清兵不会过来的。” 三个多小时后。 此时已经是深夜,可营地内灯火一片,很多流民都撩开帐篷门帘,神色紧张的看向赵新房车的位置。 车里灯火通明,椅子上、犄角旮旯的位置上坐满了人。 “志乃,明天你们在营地内等候消息,你和万造老婆一起,务必安顿好营地里人,让他们不要出去。” “哈依!”两个女人立刻跪伏在地板上。 “胜海舟,明天你们六人全部配发拳铳(手枪)。记住,没有我和刘大人的命令,谁也不许先开枪。开枪之前,都把保险给我关上!” “哈哈!”七个人全部躬身跪伏。 “寿山,明天你要跟额鲁一起,从观察哨那里把清兵一直吸引到河谷的位置,然后你们就赶紧找地方隐藏好。枪声不停,你和额鲁一定不要露头。” “是,老爷。”鲁寿山单膝下跪,躬身应允。他抬头对赵新说道:“老爷,给我把刀,我一样可以帮你们。” “是啊,老爷,我也一样。”潘秀成也跪在一旁说道。 “用不着,等明天你们见识过就知道了。要我说,你拿刀还不如拿个铲子呢。”刘胜笑呵呵的说道。 “啊?拿铲子?”潘秀成诧异的问道。 “是啊,到时候挖坑埋清兵尸首。”刘胜戏谑的说道。 鲁寿山和潘秀成一愣,随即就笑了起来。 赵新把刘胜话解释给岛国众人,胜海舟几人也哈哈大笑。 “都起来吧,地方太小,你们这一跪,我都不敢站起来了。”赵新摆了摆手,示意众人起身。 “明天早上四点……哦,不。……寅正时分出发。都回去准备吧,记得,都穿暖和点!” 说完,赵新便让志乃、阿松、鲁寿山、潘秀成、额鲁几人先走,胜海舟六人都留了下来。 刘胜随即从脚下的包里,拿出了六支SIG P226战术型(枪管前端延长的15 毫米,可安装消声器)、十二个弹匣。 赵新则从另一个包里取出了六个消声器。他和刘胜将消声器逐一安装到了手枪上。 “子弹,先都不要装。明早出发前,再给弹匣装满子弹。每人一把手枪,两个弹匣。” 胜海舟七人内心紧张兴奋的情绪交织,激动而又一脸严肃的从刘胜手中接过了枪和弹匣。 “主公,这枪以后就归我们用了?”久藏死死抓着枪和弹匣,兴奋的问着赵新。 “嗯。只要不犯错,就给你们了。” “哈哈!” 赵新说完,胜海舟七人全部跪下,躬身行礼。 (从明代开始,我国就有两个南海。而北边的这个“南海”,所属范围包括现在的图们江入海口以北、俄罗斯滨海边疆区哈桑以东的一片海域,属于日本海海域的一部分。明末清初时,曾是“野女真”居住地。 根据道光时期成书的《吉林外记》所载,黑津(即南海)名目不一,珲春东南滨临南海一带者,谓之恰喀尔,三姓城东北三千余里松花江下游,齐集以上至乌苏里江东西两岸者谓赫哲(即库尔喀齐),齐集以下至东北海岛者谓之费雅喀,又东南谓之库页。) 第五十九章 河谷伏击战(一) 赵新夜里两点就起来了。洗脸、刷牙、冲咖啡。 他这么一折腾,睡在车里二层的刘胜也起来了。刘胜其实也没睡着,临战前的亢奋让他躺在床上来回“翻大饼”。 昨天胜海舟他们走了以后,赵新终于问了一个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 “说实话,老刘同志。你当兵时杀过人吗?” 刘胜一愣,随即摇了摇头。他以前在海上执行任务时,最多就是开枪警告。 “得,都是辣鸡。”得到答案的赵新如此想着。 此时,赵新喝完咖啡,开始分解枪支,做好战前保养。刘胜一看时候还早,也一起来吧。 为了缓解紧张气氛,刘胜一边给枪机上油,一边说着自己当兵时听过的轶事:“你别看很多人没摸过枪,可你真要给他一把枪,打靶不行,打人却一打一个准儿。” “还有这典故?谁说的?” “老兵说的。” “那你的意思是胜海舟他们七个都是神枪手喽?” “久藏还不错,其他人就那么回事。” 保养完手枪和突击步枪,两人把枪口的消焰器卸下,装上了消音器。接着,就开始给弹匣上弹。 为了保险起见,唯恐弹药不足的赵新给自己和刘胜分别准备了六个弹匣,手枪弹匣则准备了四个,而且这厮还在随身的背包里放了满满一盒步枪弹。 赵新还在背包里放了两个急救包,一个单孔测距望远镜及小三脚架,一包压缩饼干,两瓶水,几块巧克力。临出门前他又拿了一把小型手斧插在了背包里。 当赵新和刘胜戴着防弹头盔从车里走出来时,这两人一身臃肿的造型把门外等候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倒吸一口凉气。 从没见过赵新如此打扮的众人,被吓的躬身直往后退。 “都准备好了吗?”头盔面罩后,赵新的声音闷闷的。 “主公(老爷),都准备好了。”胜海舟和鲁寿山两人分别说道。 “出发。” “主人必胜!!!”志乃、万造老婆和一票男女老少突然冲着赵新的背影高声喊道。 “尼玛……”猝不及防的赵新,被身后众人的高呼吓了一跳,突然就崴了一下脚。 一旁的刘胜忍住没敢笑,为了保持赵大人的光辉形象,他憋的实在辛苦,只好装模作样的咳嗽了几下。 …… 卯正二刻(早上六点),托莫霍果起床后,戈什哈已经准备好了洗脸水和青盐供他洗漱。 所有甲兵都已经起床收拾停当。旗丁们煮了一大锅粟米作为出发前的早饭,战马也都喂完了草料。 匆匆吃过早饭,下面的各队领催前来禀报,所有人都已经准备好,请大人下令。 “行军条令都重申了吧?”托莫霍果端着水碗,头也不抬的说道。 “是。已经都说了。”跪在地上的领催拱手回答。 “那就出发。”托莫霍果从戈什哈手里接过了头盔。 与其他人头盔所不同的是,他的头盔最顶端(就是那个“避雷针”上面)是一截黑色的水獭尾毛,下垂黑毛宝盖,再下面的头盔盘座及前后梁舞擎上,装饰着银色的云龙纹。 至于领催的头盔顶端,则是个小葫芦;而普通甲兵的盔尖就是一个小枪尖。下面都有黑毛宝盖,但没有纹饰装点。 托莫霍果是镶黄旗佐领,所以他和手下的一百甲兵俱穿黄色泡钉棉甲,甲衣的边缘处则用红色布条包裹。而他自己的棉甲上,胸前身后以及双肩处,都绣有团蟒一幅。 随着他一声令下,营地里一片甲胄马蹄声响起,一百名甲兵按各队顺序牵马出营,在哨骑引领下,上马向南而行。 辰正一刻(七点半),大队人马开始分批渡过海峡冰面,准备登陆熊岛。 不到一个时辰后,托莫霍果已经带领所有甲兵站在了熊岛的海滩上。 此时树林边缘,一面领催三角旗晃动了几下,两名哨骑就从林中骑着马走了出来。 两人走到托莫霍果跟前,下马单膝跪地道:“大人,林中一百步外,发现损毁木棚两处。棚内篝火余灰尚温。想是那逃犯人等看我军自冰上而来,已经向岛内逃走。” “嗯。”托莫霍果点了点头,对身边戈什哈说道:“过去看看。” 一众人等在哨骑引领下,进入林中,来到被损毁的木棚前。 托莫霍果箭术极好,所以眼睛很毒,一眼就看到了散落的木头上绑着的铁丝。他蹲下身子,伸手揪出一段,手指用力掰了一下,不由得一愣。 “嗯?这铁的成色如此之好!”托莫霍果站起身来,面朝南方望去。“那些在岛上做生意的到底是什么人?” “大人,已发现逃犯的踪迹,他们的爬犁穿过冰面,向南边去了!”一个甲兵骑马赶到,来不及下马,人在几十步外便急急喊道。 “追!”托莫霍果翻身上马,从櫜鞬(gao,音同高。装有弓箭的撒袋)中取出大弓。甲兵也跟着全部上马,以佐领大人为中心,散开成雁翅形阵列向南边追去。 鲁寿山和额鲁两人,在看到甲兵从对面冰上过来之前,就开始拆毁木棚并熄灭木棚中的炉火,造成发现官兵到来就速速南逃的假象。 这两人是一对傻大胆儿。鲁寿山让额鲁把马拉爬犁停在熊岛内北部海湾的南侧,就等着清兵发现他们。结果等对面林中旗帜晃动,几十名甲兵骑着马纷纷冲出来的时候,这俩居然还不走。 鲁寿山站在海滩上,拢起手聚在嘴边,用汉语冲对岸高声骂道:“狗日的官兵!我是你祖宗!有种你来啊!” 额鲁一见鲁寿山冲对面喊,心里猜到他是在骂人,随即也学着鲁寿山的样子,冲对面高声骂了起来。 俩人的骂声回荡在冬日的旷野里,清晰的传到了对面甲兵的耳中。一众甲兵听到后,有几人立时也冲着对面就骂了起来。 此时天气无风,有个领催用手沾了点口水,试了试风向。随即冷笑一声,下马从櫜鞬中取出步弓和一只红色尾羽的索伦哨箭,往前走了几步,稍微估计了一下距离,抬手仰身就是一箭。 一道尖利而清脆的呼啸声,从北岸海滩边升起,在离对岸还有七八百步时,插在了冰面上。 “好!”身边一众甲兵高声喝彩。 这领催臂力强横,此时空中无风,他这一箭抛射出了将近八百步(四百米左右,放响箭是为了吓唬敌人,并指明攻击方向)的距离。 “你二人率队等候在此,监视南岸动静。”托莫霍果对身边的两个领催下令道。“其余人都有,下马!牵马过去!” 北岸,留下了二十人的两个小队;剩余八十名甲兵,在托莫霍果带领下,全部下马朝冰面上走来。 鲁寿山一看官兵已经牵马上了冰面,就要过来了,随即拍了下额鲁的肩膀,示意可以走了。二人上了爬犁,向着南边的河谷而去。 刘胜选择的伏击位置,位于河谷的一个喇叭口那里。在喇叭口的东北端,两侧高大的岩石将整个河道压缩成一个仅有二十多米宽,三十多米长的通道;而过了这里再往西南,视野陡然变宽,两岸都是低矮的岩石和干枯的灌木丛。 马拉爬犁穿出喇叭口时,鲁寿山先是向着两侧的灌木丛用力的挥了挥手,然后拍了拍额鲁的肩膀。额鲁会意,随即缓慢收紧缰绳,马终于在二百多米外停了下来。 两人下了爬犁,恒吉从岸边的岩石后跑了出来,接过额鲁手中的鞭子,赶着爬犁朝西南去了。 而胜海舟他们在看到鲁寿山挥手后,众人随即从挖好的雪坑中起身。他们提着几个装满了食用油的塑料桶,走到身后的灌木丛里,将油泼洒在一捆捆已经绑好的干草和枯树枝上。 眼看都弄的差不多了,胜海舟一声令下,众人拿着空桶,回到各自的雪坑中隐蔽,并用枯树枝和积雪做成的伪装遮盖好。 此时的赵新和刘胜,就在胜海舟他们藏身之处西南方向五十米外,距离河道中心二百米的位置。 赵新独自趴在岸边土坡上的荒草丛里,将步枪搭在背包上,枪口对准了喇叭口的方向;刘胜则在对岸的草丛里埋伏。两人商量后决定,将由刘胜开第一枪。 “老刘老刘,呆会儿我让你打哪个你再打。完毕。” “知道了。少说话。完毕。” 赵新此刻将一个LEUPOLD战术单孔测距望远镜架在低矮的三脚架上,并连上了他的手机。这样他就不用把枪放下再举着望远镜观察了。这种望远镜其实是专门为了打猎用的,最大视野910米,放大倍数20-60倍。 三十分钟后,马蹄声从喇叭口那一侧传来,清兵来了。 赵新从手机里看去,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十人小队,由一个领催带队,后面的甲兵高举着领催的三角旗。紧接着,就是另外两个小队,分别举着领催队旗。三个小队成品字型,缓缓前行。 三个领催小队后面,一个坐在马上行进的甲兵高举一面杏黄色五边形的大旗,旗帜边缘用红色布条裹边,旗子上什么图案也没有。 身后一匹高头大马上,一个穿着明显不同于众甲兵的将领缓缓而出。身后则是几十名骑着马的甲兵,这些甲兵的旁边还带着十几匹没人骑乘的战马,看来是备用的。 “呦,都是镶黄旗啊。”赵新喃喃道。 赵新移动望远镜,聚焦在了那个将领身上。 只见那将领对身边一人说了句什么,随即那面五边形大旗向队伍前进的方向一点,各队三角旗随即呼应,也向前方一点。整个队伍就向着赵新他们的方向缓缓而来。 通过望远镜的测距读数,赵新看到那个镶黄旗将领已经走到了离自己三百米远的位置,他随即按下了步话机。 “老刘,看到那个头盔上有个黑色短毛的那家伙了吗?就在黄色大旗后面的。完毕。” 刘胜移动瞄准镜,在佐领大旗前后寻找着。 “是那个胸口画着图案的家伙?完毕。” “对,胸口和肩膀上都绣着龙的家伙。完毕。”赵新没见过蟒纹,他以为那是团龙纹。 “没问题。完毕。” 说实话,刘胜也很紧张,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开枪打人。以前在中东执行护航任务,最严重的一次也不过是开枪警告,几枪打在对方船头位置而已。 不过,他在紧张中还有一丝兴奋。话说老子终于能打人了,还不用负法律责任。 可他忘记了,在本时空万一被抓的话,那可是要凌迟的…… 第六十章 河谷伏击战(二) 装上消音器的突击步枪单发打一下有多大动静? “哒”的一声轻响,那是枪机撞动的声音,十分微弱。不过随着子弹穿过消音器,快速出膛后,“咻”的一声呼啸就开始回响在整个河谷的上空。 呼啸声响起之前,珲春佐领托莫霍果,已经翻身掉落马下。 …… 在早上出发前给弹匣上子弹的时候,为了避免子弹穿过人体后继续飞行,造成只打伤,打不死的情况;刘胜让赵新全部使用弹尖被漆成绿色的M855铅芯弹。被这种子弹击中后,弹头会在目标体内翻滚,迅速形成空腔效应,造成一枪撂倒。(现代军队一般都用钢芯穿甲弹,目的是通过穿甲以击伤目标身后的敌人,美其名曰“环保”。) 赵新说早知道你是这目的,我还不如买几盒塑料尖的狩猎弹呢,那个更猛。打野兽不伤皮毛,塑料尖钻进去,内部铅芯炸开,直接一枪撂倒。 刘胜笑骂,你个蒙古大夫,狩猎弹能和军用弹比吗?装药量都不一样。 …… 赵新一看刘胜一击得手,随即也冲离他最近,骑在马上的那个戴着葫芦尖头盔的清兵开了一枪。 依旧是很轻的一声“哒”。 瞄准镜里就见那领催的后脑勺爆开,鲜血、脑浆以及碎裂的头盖骨喷了身后的甲兵一脸。 接着就是“咻”的一声呼啸。 肾上腺急速的分泌,让赵新没有感到恶心,而是兴奋。 于是他和刘胜两人开始不停的瞄准,扣动扳机,整个河谷里子弹的呼啸声此起彼伏。 “中埋伏了!”众甲兵惊慌的大喊。脑子机灵的已经翻身下马躲在马后;迟钝的还在四处张望,寻找袭击者。 托莫霍果的戈什哈在见到大人从马上突然掉下来后,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从马背上跃下,快速冲到佐领大人身旁。 只见一股粉红色的液体,从佐领大人的脑后溢出,在地面碎石上摊了一地。 “佐领大人死了!佐领大人死了!”戈什哈顿时惊恐的大叫起来,像是白日里见了鬼一样,坐在地上,两手撑着自己的身体不住向后退着。 “胜海舟,开始!”赵新在步话机里低声喝道。 此时清军的所有人马都已经出了河谷的喇叭口。胜海舟从步话机里听到赵新的命令,立刻掀开伪装;而久藏、利吉、平太、万造、虎吉、茂助、潘秀成也都从雪坑里跳出,转身冲到灌木丛里抱起一捆洒了油的干草,冲向了喇叭口的位置。 八个人到了预定位置,将干草堆在地面。随即利吉从怀里取出赵新给他的一次性打火机,迅速点燃了干草堆。 “腾”的一下,被泼洒了大量食用油的干草枯枝,迅速就着了起来,火苗升起老高。 此时离胜海舟八人最近的一个甲兵小队已经发现了他们。躲在马后的众甲兵看到有人跑出来,立刻从马背上的櫜鞬中取下弓箭,慌乱中开始瞄准放箭。 “嗖”的一声,一只三尺一寸二分长的红羽梅针箭就落在了胜海舟的脚下。紧接着,又有七、八支梅针箭射了过来。 “都趴下!”久藏高喊了一声,随即双手握枪,照着对面的甲兵连连扣动扳机。 射了一箭的那些甲兵们只见对面的那几个小个子拿着一个黑色的铁器遥指自己,还在猜测对方这是要干嘛的时候,两个甲兵胸口和腹部像是被铁锤重击了一般,顿时就趴在了冰面上;同时身边另外几个正准备再次张弓射箭的甲兵也纷纷倒地。 “他们手里有火铳!”见多识广的领催双目欲眦,高声怒喝道。“别怕,那东西打完一枪就是块废铁。给我上!” 领催一边说着,一边从马背上抽出佩刀,怒吼着就冲了出去。他身边几名甲兵一看,也纷纷抽出佩刀、长枪、短斧,跟在领催身后也冲了上去。 胜海舟等七人一看清兵朝自己冲过来了,纷纷起身后退,同时双手握枪,对着面前的清兵就是一通乱射。 潘秀成手里拎着一把伐木用的钢斧,他根本不顾胜海舟他们射击是否会误伤他,抡着斧子就冲了上去。迎面的甲兵一看对方杀来,连忙举起手中的佩刀抵挡;旁边一名甲兵大喝一声,举着一杆九尺二寸的刺虎枪冲着潘秀成的肚子的就扎了过来。 “嗒嗒”,两声微弱的枪响从虎吉的枪口发出,那名手持刺虎枪的甲兵顿时中弹扑倒在地上。与此同时,潘秀成的钢斧朝着对面甲兵就劈了过去。 “当啷”一声,佩刀被钢斧猛的劈过,半截刀身飞出,宽大锋利的斧刃顺势而下,那名甲兵从额头到嘴唇,一下就被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大口子,鲜血顿时飞溅。 胜海舟开了几枪后,一边跑动一边对身边众人大喊道:“再去抱柴草来,火不能熄,一定要挡住他们!” 赵新此刻根本记不住自己打中了多少人,开了十几枪以后,他直接拨动保险,改成了连发模式。顿时河谷中子弹呼啸声络绎不绝,清兵的好几匹战马也纷纷中弹。 刘胜注意到对面赵新已经切换到连发状态,随即他也改成了连发模式,他打的可比赵新准多了。 一时间,河谷中人喊马嘶,惨叫声不绝于耳。 而这些甲兵的退路,已经被熊熊燃烧的大火给封死了。 藏在一块大石头后的额鲁和鲁寿山,自从听到第一声呼啸的子弹声,就忍不住露头观望。 结果,在这两个傻大胆儿瞠目结舌的注视下,清军甲兵一个接一个的从马上掉下,或是躲在马后突然就趴下不动了。 而不远处,火光腾起。鲁寿山知道是胜海舟他们已经点燃了柴草,封住了清兵的退路。 额鲁看到离自己不远处,倒地领催手里的步弓和马背上掉落的羽箭,随即眼睛一亮,猫着腰就蹿了出去。 “哎,回来!”鲁寿山看见额鲁跑出去,急忙低声呼喊。他看到额鲁不理自己,一咬牙也跟了上去。 额鲁大步冲到目标跟前,掰开那领催的手指,将弓拿了过来。 “好弓啊,比阿玛那张弓还要好。”额鲁试着拉了一下弓弦,十分的高兴。 “你不要命了!老爷没让我们出来!”身后的鲁寿山跑到额鲁身后,蹲在地上怒喊。 “让你们见识一下猎熊人的箭。”额鲁毫不在意的说着,随即捡起一根梅针箭搭上,也不见他瞄准,抬手就射了出去。正中一名甲兵的后心。 可他忘了,这些甲兵都是穿着泡钉棉甲的,防子弹防不住,对付一般的轻箭简直不要太轻松。 “噹!”的一下,梅针箭被棉甲内的铁甲片给挡住了。那名射箭的甲兵只是一个趔趄,随即就看到了正在张弓的额鲁。愤怒的甲兵从撒袋内抽出一支铁头重箭,对着额鲁就射了过去。 额鲁看着飞来的重箭,嘴角带着一丝冷笑,把头一闪,重箭擦着耳边飞过。他随即张弓,瞄准了那个甲兵的面门。 弓弦响动,那甲兵上一箭射出后余力已尽,正想拔箭再射时,眼角瞥见一道黑影朝自己而来。他刚一转头,再想躲闪却已是来不及了。眉心霎时如遭重锤,仰天就倒了下去。 “鲁寿山,你们俩在干嘛?!”赵新的怒吼从身后传来,吓的鲁寿山顿时一个激灵。 “老爷,我叫他不要出来,他不听啊!”鲁寿山低头哀叹。 赵新顾不得继续骂鲁寿山,抬起枪口就冲着几名冲过来的甲兵开火。 “主人,我来做你的护卫。”额鲁一边说着,一边从脚边抓起几支散落的梅针箭,搭在弦上,紧跟在赵新身旁。 “他说啥?!”赵新冲鲁寿山问道。 “老爷,他要当你的亲兵!”鲁寿山此时一个激灵,连忙从已死的领催身下拔出佩刀,也跟了上来。 赵新刚要让这两人回去躲避,刘胜已经顺着对面土坡往喇叭口的位置冲去,一边跑一边在步话机里冲赵新喊道:“别他妈磨叽了!赶紧!” 赵新一听,随即跑回土坡,从一侧河道边缘向着喇叭口的位置冲去,额鲁和鲁寿山则紧跟在他身后。 好几次赵新刚要停下瞄准开枪,身后的额鲁就是一箭射出。虽然往往不能立刻击毙对方甲兵,赵新还得继续补枪,可这也让他心中骇然,这小子箭法也太准了吧! 前有赵新和刘胜两岸不停跑动射击,后有大火及胜海舟八人的堵截,二十多分钟后,河谷里的甲兵最后就剩了十几个人,躲在倒地的马匹后面高喊饶命。 胜海舟也是杀发了性子,他拔出刀冲上去,一刀就砍掉了一个还握着刀的甲兵的手。砍完了才怒喝道:“放下兵器!” 那甲兵只觉右手一轻,扭头看了一眼自己正在喷血的断臂,随即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打着滚儿的不住惨叫。 这时,利吉、潘秀成等七人也都冲了上来,满脸是血的潘秀成用满语高声喊道:“都把兵器扔掉!” 活着的甲兵听到有人用满语喊话,随即纷纷扔掉手中兵器,趴在地上不敢动弹。 胜海舟几人则按照之前赵新的命令,从衣服兜里掏出绳子,将这些活着的甲兵双手捆绑在身后。至于那名断臂的甲兵,无人理会。 看着眼前冰面上死伤一片的八十多名甲兵和马匹,一滩滩的鲜血,还有那个第一枪就倒地身亡的镶黄旗将领,赵新突然觉得胃里开始一阵阵的恶心,他撩开头盔面罩就吐了出来。 “主人,主人,您没事吧?”利吉看到赵新在呕吐,也不管俘虏了,又跳又喊的跑了过来。 “没事,吐一下就习惯了。”赵新直起腰拍了拍利吉的肩膀。 “利吉,你怎么中箭了?!”赵新突然看到利吉的身后露出一截红色的弓箭羽翎,连忙转到他身后看去。 只见一支将近一米长的箭正挂在利吉的屁股上。赵新看那箭入肉不深,抬手就给拔了下来。 “啊!”利吉惨叫一声,猛的就跳了起来。 第六十一章 河谷伏击战(三) 赵新没有膏药,他从营地出发时带了两个单兵急救包,他和刘胜分别拿了一个,挂在防弹衣胸前的右下侧。 此时利吉疼的跪在地上叫唤,赵新看了下伤口,从棉裤里往外流的血不是很多。于是他让利吉把裤子脱下半截,露出伤口。 箭伤不严重,因为赵新拔出的那杆箭的箭头上没有倒钩,所以带出皮肉不多。赵新目测伤口的深度在五、六厘米左右(一寸多点)。 于是赵新命令鲁寿山按住利吉的后背,让他不要乱动。随即掏出急救包里的碘伏溶液,倒在利吉的伤口上进行冲洗,之后就拿出医用粘合剂,挤在翻开的皮肉上,用大拇指按压了几下;最后拆开创伤急救包,将带有止血剂和消炎药物的纱布包在伤处,再用橡皮膏粘好。 大功告成! “且慢,话说我怎么有向医疗兵发展的趋势?”赵新突然想到了这一点。“这可不行,那我招的那一对儿医生护士外加兽医一名岂不是白招了?不行不行,打完这场仗我得赶紧把他们接过来。” 利吉起身的时候,赵新听见他衣服里哗啦哗啦的声响,于是便好奇的问利吉兜里都装什么了? 利吉怕赵新责怪,又是担心又是犹豫的慢慢从兜里掏出了一把子弹壳。 “主人,这都是铜的,丢了太可惜了。” 赵新哈哈一笑:“行,你小子有一套。都装好了,拿回去我还有用。” 能复装谁还卖新子弹啊? “我擦,利吉受伤了?”走过来的刘胜惊讶的问道。 “小伤而已,被箭插了屁股一下。幸亏棉裤够厚实。”赵新转过神来回答道。 “有水没有?渴死我了。”刘胜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水都在背包里呢,赵新本想叫鲁寿山去取,想了想还是自己去吧。他怕鲁寿山把单筒望远镜给摔了,那可是他花了一万多块在大洋彼岸买的。 二十分钟后,赵新拎着背包走了回来,从包里取出水瓶递给刘胜。 鲁寿山凑过来问道:“老爷,这些尸体怎么办?” “一会儿回去叫人,过来都给埋了吧。”赵新叹道。 “主公!”胜海舟从身后跑了过来,赵新停下转身问道:“什么事?” “清兵的尸体粗略点了一下,只有八十人的样子。”胜海舟说道。 “鲁寿山,你们早上数过他们总共有多少人没有?”赵新一愣,随即问道。 “一百零一个。我和额鲁数了好几遍,不会错的。”鲁寿山看着赵新的眼睛,肯定的回答道。 赵新听完,扭身对着身边的刘胜说道:“看来,清兵没有一起过来。” 刘胜点了点头,想了一下便说道:“不能从冰面上直接过去,虽然离得近,但很容易被发现。” 他说完随即抬头对额鲁问道:“你你,你叫什么来的?” “额鲁。刘老爷。”鲁寿山连忙帮着回答。 “哦。寿山,你和这个额鲁再辛苦一趟。你们俩往东走,沿着海边向北,绕回咱们的观察点。查清楚清兵位置后……” 刘胜话没说完,赵新就打断了他:“你还等着他们俩再跑回来报信?黄花菜都凉了!” “那你的意思是?” “那十几个甲兵不是都捆好了吗?留下两人看守俘虏,谁要乱动就直接打死。其余人都一起上!八十多甲兵都打了,剩下二十个赶紧消灭掉。”赵新不容质疑的说道。 他马上对胜海舟下命令道:“你让让万造过来一下,我有话交待他。利吉和他留下看守俘虏,剩下的人跟着一起走。” 过了一会,被胜海舟叫过来的万造,一手拿枪一手拿刀,满脸喜色的走了过来。 赵新告诉万造,他将和利吉留下来一起看守那些甲兵俘虏,具体处置等他回来后再说。俘虏如果有异动,直接开枪打死。 万造听完,哭丧着脸答应了。这厮走起路来,衣服兜里也哗啦哗啦的响。 赵新于是命令所有人检查弹匣,马上补充子弹。 额鲁一听鲁寿山说赵新决定继续追杀其他甲兵,便抬头四下望了望。他走到河岸的土坡上,从逃到河岸上的战马中挑了四、五匹雄壮的牵了回来。 回来后,额鲁开始从马鞍上卸下装着弓箭的撒袋,又从已死的一个领催身上扒下了穿在身上,接着就将一把佩刀挂在腰间。 赵新看着额鲁的动作,随即眼睛一亮。他马上让鲁寿山和潘秀成再去牵几匹马来。 “有马就是好啊!否则从河谷这里绕道北边甲兵登陆点,又得跑上十几里路。” 赵新一边在马上晃悠,一边如此想着。 四十多分钟后。 赵新等人来到一个小丘陵后面,额鲁被派去前出侦查。这里距离他设立的观察哨只有一公里远。 “这破玩意儿太特么难受了。”非要体会一下棉甲穿上什么感觉的刘胜,最终不堪忍受的从身上扯了下来,随手扔到了马背上。 “拿回去改一下,给胜海舟他们穿就好。话说这棉甲还挺厚实呢,就是太沉了。”赵新摘下头盔,活动了一下脖子。 闲着也没事,赵新就问刘胜道:“那套将官甲不错,你不留下?” “别,那玩意穿上太招摇。简直就是人群里的电灯泡。”刘胜摇了摇头。 赵新眼珠一转,又有了歪点子。随即说道:“打扫完战场都拿走,这些玩意开春我们卖给岛国人。” 刘胜斜眼看着赵新身上的棉甲,不屑的说道:“岛国能要这?” 赵新洋洋得意:“不信打个赌,绝对抢着要。” 两人继续小声调侃了一会,听见几十米外传来跑动的声音,随即不再说话。 额鲁回来了。他走到赵新身前,单膝下跪跟赵新呜噜呜噜的说了半天,赵新听的直翻白眼。心说汉语班还得继续开啊,全民背绕口令的梦想还没实现呢。 额鲁一口气说完,从腰间取下水袋喝了一口。 鲁寿山看他说完了,这才对赵新说道:“老爷,他说刚才去看了,放哨甲兵有两人,其余的都在林子里休息。哦,有两个领催带队。额鲁说他一个人就可以放倒那两个放哨的甲兵。” 赵新听完,转头对刘胜问道:“你的意见呢?” 刘胜摇了摇头就说道:“这样不行。寿山,你让他把清兵的位置在地上画出来。” 额鲁听完,仔细的回想了一会,随即就在雪地上画出了所有的甲兵的位置。 刘胜看着额鲁画完,抬头问他:“你确定你画的都准确?” 额鲁听了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 “那就这样……”刘胜低头仔细看了半晌,随即说出了想法。 刘胜是让额鲁、鲁寿山和潘秀成作为诱饵,担负诱敌的任务。他让额鲁不要射死两名哨兵,射伤即可,吸引林子里甲兵出来救援。 在吸引了甲兵的注意力后,胜海舟五人则向西从南面包抄,在二十米外射杀甲兵。 至于赵新和他自己,则绕到哨兵位置的北侧,远距离射杀救援甲兵,并逐步向西移动,截断清兵北逃的路线。 赵新听完,随即按照刘胜的想法对众人下达了命令,并在刘胜的提醒下要求众人分别重复了一遍各自的任务。 随即额鲁等三人开始前出诱敌。 三十分钟后,在雪地上每走一步都十分小心的额鲁等三人,悄悄的躲到了一颗枯死倒地的大树后面。 等了一会,额鲁起身探头确认了哨兵站立的位置,随即弯下腰,从腰间的撒袋中慢慢抽出一支梅花针箭搭好。 接着,他猛的一起身,趁着那名甲兵扶着长枪转身,右手背面对自己之际,抬手就向他的射了过去,随即马上趴下。 “嘣~”的一声弓弦响,那名甲兵的右手手掌已经被羽箭穿透,惨叫了一声随即止住,扭身就躲到了树后。 “贼人偷袭!”另一名哨兵立刻闪身躲在大树背后,冲着西边的林子里大喊。 话音刚落片刻,从林中就飞出十多支长箭,从额鲁他们三人的头顶上飞了过去。 甲衣晃动之声此起彼伏,十多名甲兵全冲了过来。他们没有直接冲锋,而是躲在树后继续朝着哨兵指点的方向放着冷箭。 虽然清兵每次射出的箭只有一两支,但只要额鲁他们三个稍一露头,立刻就有数支箭射过来。林中羽箭的嗖嗖声片刻不停。 额鲁他们三人几次探头吸引清兵注意力后,那颗躺倒的大树上已经插着十几支长箭,都深深的扎进了木头里。 而鲁寿山和潘秀成为了吸引甲兵的注意,趴在树后面还在用满语在高声喝骂,用以激怒对方。 此时的赵新和刘胜,躲在两颗大树后面。赵新不比刘胜,他趴在地上,用背包架着枪。看到清兵的火力都朝着额鲁他们三人射击,他便寻找到位置靠后的甲兵,开始点名射击。 几声子弹的呼啸从林子里穿过,众甲兵听到后惊讶的抬头看向天空。 “什么声音?是鸟吗?”一个甲兵悄声问道。 “没听过这种鸟叫。”另一名甲兵说道。 “那是什么?”问话的甲兵在脑海里仔细回想有哪些猛兽能发出这种声音。 “噗通。”身后的十步远的一名甲兵猛的仰天倒在地上。 “纳尔布。”甲兵猛然回头,奇怪的看了一会,随即轻声喊了一下对方名字。 “纳尔布?”倒在地上的甲兵在被叫了第二遍后还是没有回应。 呼唤他的甲兵见对方依然没有反应,心中感觉不妙,随即转身猫腰跑了过去。 他发现一大股鲜血从自己的同伴身下缓缓流出,再探探对方的口鼻。 “纳尔布死了!”他一边喊着,一边用力将同伴的身体翻了过去。只见对方后心上有一个手指大小的血洞,血正是从这里流出去的。 这甲兵似有所觉的猛然抬头看向赵新的位置,刚要说话,就觉得自己喉咙处一凉,他不由抬手摸向自己的脖子。呼啸声再次响起,甲兵嘴里开始冒出一股股的鲜血,随即无力的低头跪倒在地上,再也没能站起来。 紧接着,从这群甲兵的南面传来一阵“嗒嗒嗒”的声音,好几个甲兵惊恐的看到自己身旁的大树上爆开一股碎屑,随即就看到大树上出现了一个小坑。 正当有甲兵要高喊“妖术”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周围的还在站着的同伴已经所剩无几。 被呼啸声和寂静所带来的恐惧吓得双腿战栗的甲兵,刚要扭身跑去找马,一支长箭从他背后射来,正中后心。 跌倒的甲兵晕头转向的爬了起来,正要继续往前跑的时候,一个穿着深色棉袍的小个子从十几步外的大树后转出,头上戴着的头盔挂在脑袋上直晃悠,双手握着一个奇怪的铁器对准自己。 “嗒嗒”两声枪响,甲兵顿时趴在地上不动了,血水很快顺着身下流了出来。 (据《珲春副统领衙门满文档案》记载,八旗满洲驻防官兵对弓箭技艺的训练要求是非常严格的,因为满洲旧俗以弓马为主,所以在清代早中期对驻防官兵的这两项技能水平尤其看中。 珲春城设有专门的演武厅和箭厅,定期操练,每年春秋两季还要进行大规模的检阅。 关于弓箭的考核要求为,考核时每兵在百步外射靶五箭,能中靶三支以上者为一等,中靶二支为合格。十兵为一队,每队合格人数达到七人,记功;如果只有五名合格但其中有三名一等者,功过相抵;如果合格人数达到五名且没有一等或者不到五名合格,则该小队官报兵部议除,兵丁严加责惩;如一年后还没有提高,则将该小队官兵全部革职处罚。) 第六十二章 灭迹 乾隆四十九年正月十七日夜到十八日的凌晨,位于绥芬河入海口小渔村里的各家库尔喀齐人,都听到了从村外军营那里传来的一阵喧嚣之声。 有射箭的嗖嗖声,有怪异的呼啸声,有兵器的磕碰声,有人的惨叫逃命声,还有马匹嘶鸣、马拉爬犁在雪面的蹄声。 所有的村民都被惊醒,不过没人敢出去查看发生了什么。前几日官兵在村内的大肆清查,早已把村子的几户人家吓坏了。 就这样直到天明,才有一个胆大的男人,小心翼翼从自家屋里走出,一边张望一边迟疑的向军营外走去。 等这人走到村子外一看,不由愣在了当场。 地面上除了留下几十根东倒西歪的木桩外,所有的帐篷消失一空,马匹,旗兵、甲兵全没了。 那村民壮起胆子上前查看,发现营地内的地面上除了散落的木柴,毁坏的灶台以及一些灰烬外,空无一物。 “官兵走了?”那男子喃喃道。 片刻之后,这人突然咧嘴笑了起来,转身冲着村子的方向大声喊:“官兵走了!” 正月十八日,珲春协领倭特山依然没有收到托莫霍果的消息。 虽然上熊岛抓捕逃犯路途遥远,可这么些天都过去了,托莫霍果也该派人回来禀报一下情况吧。 这俩人从去年就因为升迁协领一事产生了龃龉。托莫霍果自持是世代家传佐领,又是镶黄旗,位份尊贵。而倭特山自被任命为正黄旗佐领以来,一直做事仔细,谨小慎微。 永德离任后,吉林将军庆桂让他们各自署理了一段时间的协领,就是为了考察二人,公正选拔。 虽然期间托莫霍果派人递了两千两银子,可庆桂却不以为然。他已经得到京城传来的消息,皇帝南巡回来就要召见他,将他调入军机处兼工部尚书。值此关头,庆桂可不想掺和珲春的事。 最后他查看了两人的履历档案,又仔细听了幕僚的汇报,就决定将倭特山提拔为珲春协领。理由就是倭特山办事谨慎公平,正黄旗内和其他两旗人人服气。 眼下春假还没有结束,宁古塔和吉林乌拉衙门都没开印理事。倭特山的飞行呈报倒是递出去了,可根本没人搭理。 其实倭特山也算倒霉,原本想着下面出了事情,自己奉公职守仔细详查一下,谁成想让那个雅尔哈捅了这么大个篓子。早知道他也放假封印不管事了。 现在镶黄旗内的很多家眷都十分不满,大过年的不让我们男人在家休息,非要派出去办差。结果死了十三个,伤了一个。这又出去一百多个上了熊岛。 熊岛什么地方?那就是个荒岛! 于是自打那个十一人小队死亡的消息传回珲春城,倭特山这日子就没法过了,连他夫人都开始埋怨他。天天有镶黄旗的家属跑到他家里吵闹。 倭特山知道自己是小心办了错事,心里恨透了那个被雅尔哈杀死的领催。我让你去查问,不是叫你抓人的!结果雅尔哈一家四口都被冻死,连带着那个领催都被人杀了。 最后,居然又蹦出个瑟尔丹一家,举家逃跑,杀人。 事已至此,让他后悔不迭。只能等着过了正月二十,赶紧派人去吉林乌拉疏通关节。 要说清代官员春节的休假制度,一般是从腊月二十前后开始,各衙门封印放假,有什么事您明年过了正月二十再说吧。 一个月的大假期,看上去挺人性化,但有很大的问题。官印封存以后,行政系统就会陷入瘫痪;所有事情不分轻重缓急,一律等到来年开印再解决。 普通百姓一旦遇到急事,那就是所求无门。 福建人蓝鼎元在他的《鹿洲公案》里就记载了这么一件事。有件命案需要开棺验尸,但此时已到十二月十九日,官印封存,只好等来年开印后再验。结果一个月过去后,所有人证物证都没了踪影,犯人早就跑了。 正月二十一日,七十三岁的乾隆开始了他第六次南巡。而在同一天,宁古塔副都统安临收到了珲春发来的飞行呈报。 宁古塔衙门办事房里,师爷从报信戈什哈手中取过呈文后,拆开直接念了起来: “珲春协领倭特山,为飞行呈报事。于本月初六日在珲春衙署,接披甲兵萨穆哈密报称,哈即密河村民雅尔哈上熊岛与人私换铁器皮货一事……” 师爷念着念着,语速越来越慢,等他念到“推测二人系雅尔哈所杀害”的时候,已经被吓的念不下去了。 副都统安临此时一掌拍在几案上,骂道:“一介刁民,胆敢杀害朝廷命官,实在猖獗!继续念。” 那师爷清了清嗓子,继续念了下去。 当安临听到倭特山已派出甲兵一百人捉拿雅尔哈的时候,不屑的笑道:“这倭特山的胆子也太小了吧,抓一个小小山民何必动用一百甲兵。” 师爷解释道:“倭特山刚从公中佐领的位置提拔上来,遇事小心谨慎也是本分。” “呵呵,你为他说好话,难道是收了他的银子?”安临斜眼看着师爷冷笑道。 “小人不敢。小人蒙主子提拔,只想着尽心为主子办事,哪敢收受他人钱财!” 师爷被安临一句话说中了心事,吓的立刻趴在地上解释。倭特山在昨日派人给他送了一百两银子帮忙说情。结果没想到今天刚一开口,立刻就被副都统大人发觉。 要说安临这人,那绝对是属于抱着元宝去跳井的主儿,要钱不要命。 这位宁古塔副都统,对外说他母亲年迈,出门需要坐轿子;其实这四人抬的轿子就是给他自己坐的。 若仅仅是这一点违制也还罢了,他还在宁古塔城内开设赌坊,大肆搂钱;最要命的则是他强迫商人低价购买人参,自己私下运进关内贩卖。 历史上安临在乾隆五十四年被撤职查办,发放伊犁效力赎罪。乾隆给他的评语就是“卑鄙无耻”四个字。 不过本时空赵新的突然出现,不知道会对这位副都统大人带来什么影响? 赵新现在才没功夫管这些,他和刘胜率队夜袭了渔村外军营后,席卷了营地内的所有物资,连清兵的尸首也都带走了。 他的目的就是让珲春的清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慢慢查去吧! 只要等王远方他们回来,他和刘胜就不会这么捉襟见肘了。 正月二十一日上午,在第一次伏击清兵的河谷东侧的坡地上,从营地赶来的流民们已经挖好了十几个深坑,准备填埋清兵的尸首。 虽然冻土十分的难挖,赵新还是命令务必要挖深一点,否则很容易被野兽扒出来。于是流民们第一天在准备挖坑的地面上堆满了枯枝干草和木头,烧了一天后,土地才变得松软。 所有的兵器、甲衣、旗帜都已经运到营地里,除了破损太严重的,其余都放到了几个当做库房的帐篷里。 缴获的马有两百多匹,除了几匹中了流弹受伤的,其余都放在了营地的西侧的一片空地上。这里原本也是白桦密布,不过现在白桦树都被砍伐光了,只剩了草地灌木和一片的树桩。 对于这些马,赵新让潘秀成这个前马车夫从流民中找了几个女人和老人一起照看。至于那几匹受伤的、死的,则被都落进了流民们的肚子里。 缴获物资里让赵新觉得最搞的,是二十多口铁锅。(珲春八旗甲兵的规制是每四人合用一口铁锅。) 这些在当地土著眼里非常紧俏的物资,在赵新的眼里就是一堆废铁。先都收着吧,搞不好就有人抢着要。 他准备开春后去北海道找松平藩做生意,用这些铁锅、棉甲和兵器换取皮货,然后再用皮货和长崎的中国商人试水开展易货贸易。 所有缴获物资安排停当,赵新该回去接人了。 除了邓飞和丁国峰还在继续等待货船做完保养改造,办理后续手续。赵新还要去赵亮家一趟,顺便把他打包装箱的金属加工设备带回来。 在休息了一天之后,正月二十一下午,赵新动身出发了。 夜里下了飞机后,赵新第二天直接坐火车去了赵亮的工厂,将所有打包装箱的设备全部收走。然后就带着赵亮和赶来会合的吴思宇一起去找王远方。 王远方最近天天打电话联系赵新,他遇上了个麻烦需要赵新来解决。这个麻烦就是他在看马时遇上的那个两匹马要卖二十万的老孙头。 话说王远方也是,当初接了赵新的电话后就跟老孙头吹嘘,说北边买的马最贵最好的也才八万块一匹,平常一匹好点的也不过三四万。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老孙头当时就觉得这小子是在吹牛。当时他还跟王远方要了电话。几天之后,老孙头一个人闲着没事时,记起了这档子事。于是他就给王远方打了个电话。 老孙头一上来就说你小子买的马呢?给我开开眼。 王远方说大爷你还记着这事呢? 于是,他就发了两张牧场里拍的照片到老孙头的手机上。老孙头的手机虽然不是新款,但还是可以收到彩信照片的。 看完了照片的老孙头很快就给王远方来了个电话,说你这马是要拉到国内来啊还是怎么着? 王远方说这马不拉回国内,我们公司在境外有个农场,先养在哪里。 好吧,老孙头就问,你们那公司还有人管养马? 王远方就多说了一句,没人,我们老总正打算找一个呢。 完鸟,这下老孙头是天天给王远方打电话套近乎,从养马经到自己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就差介绍自己祖宗三代的情况了。 第四天,好脾气的王远方也受不了了,直接就说,孙大爷你是不是想来我们公司? 老孙头一听就乐了。 这事王远方也做不了主,随即就给赵新打电话,但是根本联系不上。王远方猜想赵新可能有事回去了。于是他只能跟孙老头说了联系不上公司老总,得先等等。 于是这位孙大爷每天早晚准时两个电话,询问情况。 终于,赵新在飞机落地的第二天一早,就接到了王远方的来电。电话里把情况一说,赵新就说,这可难办了。 六十七岁的人了,这要有个好歹,咱们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啊。 可是他在和那位孙大爷通了个电话,详细询问一番之后,他决定见一下这位与两匹马作伴的孤寡老人。 第六十三章 来自扬州的商人 两天后,赵新独自一人赶到了孙大爷的家。 在见到了本人后。本来还有点想法的赵新立刻就打了退堂鼓。还是那句话,老人岁数大了。见到本人后,赵新发现对方的身体状况根本没有他在电话里说的那么好。不说十八世纪,就是去北边买的那个农场也不行。真要出点事,会给自己惹来一堆麻烦。 他直言不讳的拒绝了孙大爷的请求,多一分钟都没呆,直接告辞闪人。 离开孙大爷的家后,他在电话里跟王远方说了一下情况。 王远方则巴不得那位老人不要再给自己打电话,听完后也就放心了。 赵新告诉他,两天后动身北上,赵亮和吴思宇都会过去。 现在流民那里就一个刘胜在看着,赵新是真不放心。 现在最关键的就是货船的检查和后续改造,时间紧急。 赵新打算在三月初等熊岛周围海水解冻后,马上就带着流民离开。他不知道在这期间内,珲春或宁古塔那边发现一百个甲兵消失不见后,会有什么反应。 经历了一场从早到晚的连续战斗,又亲手干掉了几十个清兵后,赵新的气质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他自己还没体会到,但是赵亮和吴思宇都注意到了。 赵新的眼神变得凌厉,已经有了一些杀伐果断的味道。 而王远方第一眼看到赵新时,就感觉出了不对。他和刘胜他们几个不一样,在部队时曾经被借调执行过一些任务,是见过血的。 “赵总,那边出什么事了?”王远方的直觉告诉他,前几天一直联系不上赵新,很可能出了什么事。 “清兵上岛了。”赵新淡淡的说道。 三人听到他这么说,都十分惊讶,连忙询问事情的经过。 赵新则告诉三人,具体经过你们回去问刘胜吧。他在送三人回去后,还要赶往南方办理货船的后续交接手续。然后就要把已经办完出境手续的那五位带回去。 于是,赵新就这么南来北往,马不停蹄的忙碌着....... 天明四年(乾隆四十九年)正月三十日,长崎港。 一条将近七丈长(清代一丈为3.2米左右)的南京沙船,停在了在长崎湾野母呷半岛外的海面上,抛锚下帆,船头的外侧用白漆写着三个大字,寅十号。 船主沈敬丹从甲板下到船舱中的一间舱房外,四处打量了一会,随即轻声叩了几下房门,待门开后便闪身进入舱房内。 “阿全,咱们已经到了倭国了。稍后有奉行所的官员上船检查。你须谨记我之前讲的,万万不可行差踏错。”沈敬丹进门后便朝正对着的一人背影低声说道。 舱房内点了四支蜡烛,明亮的灯火下,一个身穿青色夹棉长袍,头戴一顶水獭皮帽子,一身行商打扮的女子,坐在床边,身旁的小桌上摆着一面镜子和一些颜料彩粉。 这女子转过身来,只见一张鹅蛋小脸上,眼波流转,逸韵风生,容貌秀丽绝伦。 听了沈敬丹的话后,女子欠身行礼回答道:“爹,知道了。” 沈敬丹皱起了眉头,开口道:“怎么又忘了?” 女子连忙站起,拿捏着嗓子,试了几下,随即变换声音像一个青年男子一般,躬身作揖道:“记住了。” “嗯。”沈敬丹点了点头,捋着胡须说道:“等会儿可千万要注意。等到进了会馆里,你就不用担心了。” 说完后,沈敬丹又小声重复了一遍奉行所官员登船后的细节,关键时刻如何应对的办法。那女子一边听,一边不住的点头重复。嘱咐完后,沈敬丹就让那女子用桌上的颜料粉彩把面容细细的遮盖,自己则离开舱房,回到了甲板上。 半个多时辰后,一条小船从长崎港驶来,停靠在了沙船旁。一位长崎奉行所的官员从沙船放下的绳梯上到了甲板,这人就是设立在野母呷了望所的观察员。 这名官吏在与沈敬丹一番见礼后,随之而来的十条引水小船已经将缆绳系在了沙船的船头,开始带着这艘寅十号沙船驶往长崎港内靠岸。 此时刚过未时,寅十号停靠在码头上后,早已在码头上等候的唐人通译、中国年行司、宿町、付町便一起登船,准备开始唐船入港手续。 船只停靠完毕后,船上的财副、火长、总官、舵工、炮手、杂役一众六十多人,都已在甲板上等候。过了一会,从下面的客舱里又上来了十多个商人,其中就包括那位已经装扮成男子面容的阿全姑娘。 奉行所的观察员在询问船主沈敬丹后,确认船上众人均已到齐。便命唐人通译将一个木牌挂在了桅杆上,接着便开始用汉语宣读木牌上的内容。 他宣读的就是幕府颁布的“宗派禁令”,即幕府对禁止天主教传入的相关规定。幕府对所有入港的清国、荷兰商船,都要首先宣读宗派禁令。 一众人等虽然心中实在不耐烦,但谁也不敢表现出来,老老实实的站着听完宣读。随后,那唐人通译便开始向沈敬丹询问船上的人数以及何时何地从清国启航。 沈敬丹回答道:“本月初七日从上海启航,船上各类货主及船工杂役共有130人,并无虚报。” 随即他便取出准备好的信牌、配铜证文(购买铜的许可文书)、船上的装货目录、乘船人员名簿以及事先写好的“捉书请证文”(遵守幕府禁止事项的保证书和记录清国近来朝廷局势和民间情况的汇报,这个不属于间谍行为,清廷也认可)请唐人通译过目查验。 忙完了这些,便见奉行所的观察员从一个木匣里取出了一块铜板,放在了甲板的空地上。许多早已十分熟悉这套程序的船员和商人们纷纷排队从铜板上踩了过去。 轮到那位阿全姑娘时,她装着男子大步走路的样子,走到铜板前,稍稍停顿一下,便迈步踩了一脚,然后又站回到那群商人中。 她刚才出脚前就已看清,那铜板上刻着的是一个十字架。他们刚才所做的,便是幕府搞的“踏绘”,用以证明这条沙船上没有天主教徒。 “踏绘”完成之后,船主沈敬丹和一众商人又陪着奉行所的观察员进入船舱内,逐一核对商货目录与实际货物。那观察员每清点完一款货物,便取出加盖印鉴的封条贴在货物包裹上。 此时,船上的两名水手杂役已经从船舱内将供奉的观音菩萨像用红绸子盖好,随着一众人等下了船,登上码头,等待沈敬丹和一众商人下船。 货物清点完毕,沈敬丹便和商人们下船登岸。由沈敬丹领头,在抬着菩萨像的两名杂役身后排成一队,在中国年行司和宿町官吏的陪同下,穿过唐人码头,走到长崎港南侧山上的一个坐南朝北的长方形大院落前。 这里就是长崎港的唐人指定居住区,也被人称为唐人屋敷。 阿全走在长长的队伍里,跟在一名商人身后,再前面的就是沈敬丹。走过红色的唐人屋敷大门时,她看到大门的右手边有两栋大房子,这便是沈敬丹之前跟她说过的负责监管唐人居住区的“乙名部屋”和唐人通译居住的“通事部屋”。 而在大门左手边,则是一块空场。阿全看到空场里有一个木笼子,里面关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人。一旁还有家衣帽杂货店,以及一些贩卖蔬菜和鱼肉的商贩。 一行人从外院进入二门后,入眼就是一片十分宽阔的广场,沈敬丹领着众人从正对面的土神堂左侧走到尽头再右转,路的尽头就是位于唐人屋敷东南角的观音堂。 到了观音堂后,杂役先将抬着的观音像供奉在神坛上的观音像旁边,众人又依次上香磕头。 直到这时,整个船只进港的流程才算全部走完。 众人上完香后便各自离去。船上的杂役水手都跑到了二门入口处土神堂前的广场那里,有的去饮酒作乐,玩色子赌钱,还有的跑到戏台那里看戏。 阿全随着沈敬丹从观音堂出来便直接去了居住区南侧的长屋。幕府在这里修建了二十余栋的日式二层排屋,供货船上的船主、商人和水手居住。 每套排屋内的面积都十分大,楼上是船主、商人以及船上的高级水手居住,楼下则是普通杂役。二十余栋可同时容纳两千多人居住,而每年在此居住停留的人次接近万人。 阿全随着沈敬丹上了二楼,来到了一间房门前。 “阿全,你就住这里。”沈敬丹推开障子门,指着屋内对阿全说道。 阿全进门后看了看四周,她发现这是一间套房,里外两间,里间的窗外就是居住区的围墙。 “爹,我想出去转转,刚才进二门时,那里好热闹。”此时没了倭国官吏的监视,阿全放松下来。 “那里有什么好的,都是一些粗俗的水手杂役在那里喝酒赌钱罢了。你安生的呆几天,等事情过去了,想必那汪家也就不会再来纠缠了。”沈敬丹看着女儿,不满的说道。 “一会我会叫绿筠端些水来,你先休息一下,其他的事等我回来再细说。”沈敬丹所说的绿筠,就是他在长崎所找的倭国小妾了。 “爹可是要出去?”阿全问道。 “嗯。要找人谈些事情。我先走了。”沈敬丹说完,便转身离去。 阿全回到屋内,关上障门,走到里间,这才坐在榻榻米上,环顾四周,打量着这个新环境。 阿全,姓沈,单名一个璇。阿全是她的乳名。 沈敬丹之所以要把自己的这个宝贝女儿悄悄带到倭国来,其实是源于他跟盐商汪家的一笔债务。而这笔债务的起因,就是因为“信牌”。 自康熙五十四年(1715年),因为来日贩铜的中国商船越来越多,大量铜的外流导致国内铜价倒挂,幕府则规定每年来长崎贩铜的商船数量为三十艘,年限额三百万斤。货船进入长崎港,必须要有信牌,否则不予进入。 由于贩铜利润巨大,信牌就成了抢手货。而幕府自八代将军吉宗以后,积极地引进中国文化,为此向长崎奉行提出了各种书籍预购要求。于是拿不到信牌的海贸商人们便想方设法为幕府效力,希望拿到临时增发的“褒奖信牌”。 扬州商人沈敬丹就是其中之一。 这位老兄在三年前弄了一大批生丝和书籍来到长崎,本以为这下幕府肯定会很满意,然后发给自己信牌。 按照幕府规定,所有商船上运来的书籍需要在船只停靠后立刻运往春德寺或圣堂,刻不容缓的开始进行内容审查。 很不幸的是,幕府的书物改役在沈敬丹运来的这批书里发现了一本《帝京景物略》。 要说这本书其实就是一本明末的北京旅游指南。但是,书物改役在翻阅过程中,发现这本书上有京城宣武门内的天主教堂和利玛窦墓的介绍。 这下可捅了大篓子,幕府严禁一切和天主教有关的东西传入,你现在弄来一本这书,什么意思? 于是从长崎到江户,经过十几天的调查和书信往来,最后江户的老中决定,整船货物禁止交易,立即返航回国。 沈敬丹这下白忙活一场,损失惨重。 不过他没死心,之后就找到盐商汪家,用自家乡下田产和船只抵押,借来大笔资金,第二年继续,还是多半船生丝外加书。 结果这次非但没有查出禁书,沈敬丹还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信牌,满载而归回到扬州。货物发卖收到钱后,他去汪家打算还钱时,麻烦来了。 盐商汪老爷,一直想巴结和珅。于是他就对沈敬丹说,钱我可以不要,就当帮你老兄一个小忙。不过我做盐商这么多年,一直希望能做个盐政大使。听说你家里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年方及笄。不如我出面认作干女儿,然后献给和中堂。一旦入了和中堂的眼,我坐上盐政大使的位子,你沈家发达指日可待,何苦还要奔波海上挣这份辛苦钱。 沈敬丹一听就麻爪儿了。 虽然他也很想搭上和中堂的关系,可沈璇不是他亲生,乃是多年前受故人所托,代为抚养的。这要是送到和珅府上,露出了身世端倪,他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于是他表面答应盐商汪老爷,要回家商量一下,七日后再做答复。 沈敬丹回家后和家人反复商量,决定弄个沈璇急症身亡的假象来应付那位汪老爷。他先是悄悄打通关节,从义庄里找了具刚刚收敛的无名女子的尸首冒充沈璇,接着就偷偷把沈璇送到了停靠在上海的寅十号沙船上。 谁知那位汪老爷不知从哪儿得到了消息,派人一路追查到了上海县。无奈之下,沈敬丹只好以赴倭国海贸为名,找了一帮小货主,匆匆组织了一批商货后,偷偷带着沈璇来了长崎。 他想等一年半载过去后,那汪老爷找不到沈璇,也就不会再继续纠缠此事。 (注:江户时代中早期,所有运书到长崎贩卖的中国船主必须要提交具结文书,文书上要写明运来书籍的内容符合幕府的要求,否则自认惩罚,全船货物禁止交易,立即装船返航。 前文举出的《帝京景物略》就是例子。 有一个武士家族历代传承(向井家),担任“书物改役”,专门负责审查舶来书籍。 “书物改役”的助手和书记在得到唐船运来的书籍后,会按照船主提供的目录顺序,审查书籍的内容。首先是抄录书籍的序文、目录,为书籍的内容解说做准备,完成后向书物改役报告署校阅备忘录、鉴阅备忘录等名。 书物改役本人或助手随后开始逐页审阅书籍内容,留意有无禁忌文字。与此同时,还要注意有无纸张脱落、朱点、雌黄加笔及眉批。 一旦发现禁书,就会立即报告;即使对文句略有怀疑,也必须报告长崎奉行。 而且如有必要,还要逐一写出可概括其内容的“大意书”。这些书籍内如果没有禁忌文句,就是普通书籍,则没有必要逐一写出提要,只需简单地提出全书,说明记载事项就可以,包括残卷在内。 大意书上须写明“上述初舶来书籍内无禁忌内容”,长崎奉行会根据这一鉴定准许其出售。) 第六十四章 唐人屋敷 沈敬丹回到自己的房内,发现小妾绿筠不在。下楼后看到熟识的其他“倾城”(妓女),便问起绿筠去了哪。 那女子说绿筠午后便去了长崎城下町,估计一会儿也该回来了。 沈敬丹取了几枚宽永通宝,让楼下的女仆给二楼的女儿送些茶点和用来洗漱的热水。自己则出门往土神堂而来。 唐人屋敷内的这间土神堂,其实就是土地庙。正点的匾额上写着“福德宫”三个字。土地庙前挖了个水池,上面还架着一座小桥。水池内的水引自唐人屋敷大墙外的壕沟中,与整个长崎城内的水系相连。若是开春以后来此处游玩,颇有小桥流水之境。 不过此时已是冬日,土地庙前的广场上,搭了好几个席棚,除了屋顶用茅草外,棚子四周都用草席围挡,十分严密。 沈敬丹来到一个席棚外,便听到棚内传来的曲乐之声。他仔细一听,原来唱的正是《九连环》,不禁微微一笑。 《九连环》传自中国南方,随着大批水手和商人而在江户时代流行开来。广义的《九连环》曲就是很多首江南小调的总称,一首唱完便接唱下一首。比如流传于苏州一带的“大九连环调”,就是由“五更调”、“花名调”、“鲜花调”、“哈哈调”、“湘江浪调”等组成。 从明代开始,从事中日贸易商船中的下层水手多是福建人,故而这种“福建调”就在商船上和长崎等地颇为流行,先是中国人自己唱,后来慢慢加进了倭国的“倾城”同唱,最后在倭国人中便流传开来。 沈敬丹撩开棉布门帘,进到里面。那台上的倭国女优正一边弹着月琴,一边操着蹩脚的闽南话唱道:“我的吓感郎的呀呀有,呀吓呀呀有,看看吓,送奴个九连环,双手拿来,解不开,奴(拏)把刀儿割,割不断了呀呀有……” 底下听唱喝酒的商人和高级船员们按照各家商船划分了几个区域,中间用屏风隔开。 众人一边相互推杯换盏,一边摇头晃脑跟着应和。尤其是那女优每次唱到“呀吓呀呀有”时,台下众人便加入进来,几十人一起“呀呀有”。 “呦,沈船主~”一个搂着一名倭国“倾城”,正在摇头晃脑的商人看到了沈敬丹,连忙起身招呼。“快来坐,快来坐。”其他几名同船的商人和寅十号上的水手看到后,也都起身致意。 沈敬丹一边拱手回礼,走到那个商人所在的圆桌旁。和同桌的众人都拱手施礼后,方才坐下。 这些商人,很多都是国内商号的代表,也被称为“货头”。沈敬丹自从拿到信牌之后,很多江浙的商号便找上门来,希望加入;甚至还有山西的商人也掺了一股。 此时,倭国女仆将沈敬丹面前的碗碟之物都换了一套新的,一旁的商人连忙为他斟了一杯酒。 “此行虽是冬日,但一路顺风顺水,还要感谢沈船主费心了。一杯老酒,且聊表心意。”一名商人端起酒杯,起身对沈敬丹说完,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沈敬丹连声说着“不敢,不敢”,微笑着将杯中酒干了。 众商人一起叫好,随即共同举杯。 此时女仆又端上来一样大菜,仙台藩的吉品鲍。 “吃菜,吃菜。”掏钱请客的商人老黄举着筷子连忙招呼大家。 此时台上琴声一变,曲声婉转,那倭国女优一套九连环唱完,又换了一首:“彩云开,月明如水浸楼台。原来是风弄竹声,只道是金佩响。月移花影,疑是主人来。意孜孜双属眼,急急嚷嚷那情怀,倚定门儿待,只索欲因孩到,嗨青鸾黄犬信音乖。”(《彩云开》) 沈敬丹因自己的小妾绿筠不在,便随便招呼了一个“倾城”坐在身边陪酒。 众人一边喝酒,一边划拳行令。有时输了,身边陪酒的“倾城”便替自己相好的商人喝了。一时桌上莺声笑语,男人们相互划拳闲聊。 沈敬丹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笑而不语。突然,他感觉身边的那个“倾城”起身又坐下,可随即闻到一股十分熟悉的水粉味道。他转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倭国小妾绿筠回来了。 绿筠微笑着看向沈敬丹,凑到他耳旁低声问道:“你怎么突然就来了?上次离开时不是说四月再来吗?” 沈敬丹摇摇头,凑到绿筠耳边说道:“这里人太多,一会回去告诉你。总之是有些麻烦,一会带你去见个人你就明白了。” 绿筠点点头便不再问了。 “你去城内町中做什么了?”沈敬丹随意的问道。 绿筠于是凑到他耳边解释说一个相好的青楼女子病了,怕是就这几天了,于是便去城中看望了一下。 这时席上一个认识绿筠的商人笑嘻嘻的对沈敬丹说道:“呦,沈船主的如夫人来了。”说着便环视席上众商人后对绿筠说道:“得有一年没见了吧?我替大家敬你们夫妻二人一杯。” 沈敬丹笑道:“好你个老黄,绿筠刚回来你就来打趣我们。来,划拳,看我不把你灌翻的。” 商人老黄放下杯中酒,环视众人笑着叫道:“还不一定谁灌翻谁呢,你们大家说是吧?来!” 话说自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起,清廷觉得江山已稳,于是就颁布了“展海令”。 “展海令”一下,来往长崎的唐船逐年大增,到了康熙二十七年来航的清国商人和船员超过了九千人次。唐船唐货大量涌来,除去限定的贸易额外,还发生了港内港外的走私事件,使得倭国的银子哗哗流向清国。 来的人多了,就有人开始在长崎当地找女人做长期小三;最后发展到在长崎城下町内喝多了酒为了女人打架的。 为防止与日人接触,杜绝走私,长崎奉行所便借打架一事,花费一年时间,在长崎港南侧的山坡上建成了占地三万多平米的唐人屋敷,强制所有入港的中国人住进去,直至返航归国。 为了让很多在唐人屋敷内一呆就是几个月的商人和水手不至于憋闷引发事端,幕府便允许长崎城内的花街、丸山的青楼女子进入居住区,为停留的人提供服务。对于这些青楼女子,幕府为了好听,便称为“倾城”。 这些当地的青楼女子根据进出居住区域的不同,分别被称为“荷兰行”和“唐人行”。 最初这些青楼女子在唐人屋敷进入大门外院右侧的“乙名部屋”登记后,可进内院逗留一到三天;后来发展到可在高级船员处一次逗留十日,下等船员处一次逗留五日;再后来可以连续登记,直住到唐人返航,一住数月。 话说这些倭女的服务精神真是体贴入微,她们不仅仅是给中国人做一夜妻、数夜妻、数月妻,还能给吟诗作画、秉灯研墨,更能像家庭主妇一样料理饮食起居……即那个啥还那个啥,嘿嘿嘿嘿…… 而这些倭国女人的收入来源,则是在中国人离港后,拿着登记证明去城内的中国年行司领取一笔“扬代银”,即唐船运来的货品发售后,所抽取的中间费用。 当然,也有很多中国商人和水手怜惜这些与自己有了夫妻之实的青楼女子,每次来时会在随身行李内偷偷夹带一些首饰物品。但这些女人们在将这些物品带出唐人屋敷时,往往都会被居住区二门外的挎刀守卫所翻检出来,最后落得个没收的下场。 按说幕府管的这么严, 应该就杜绝走私了吧?但是你觉得可能吗? 那些倭国商人中间,就有胆子极大的主儿想绕过官府玩票大的。 比如挖地道进入唐人屋敷,用海参、鲍鱼、水獭皮和金子,换回大量白砂糖、精细的茶具碗碟乃至唐人衣裤,再以高价贩卖到民间,获得不少利润。 但长崎奉行所在这个时代的管理还是非常严密的,参与走私的倭国商人最后都是被枭首示众和流放孤岛。 也有居住区内的中国人偷偷溜出大门跑到城下町的,最终还是会被街上的巡逻武士抓捕,绑回外院的那个大木笼子里呆着。 沈璇进门时看到木笼里关着的,就是这么一位。 沈敬丹与那商人老黄划了几场拳后,也就告辞离席了。众人只当他与绿筠二人小别胜新婚,也就不再挽留。临走前,沈敬丹吩咐这里的女仆送一些饭菜到他房中。 从席棚走出来的时候,天色渐晚。沈敬丹走在前面,绿筠则落后他半步,紧跟在后。 两人回到排屋时,楼上楼下已经点上了蜡烛。等上了二楼。沈敬丹走到女儿的房间外,轻轻咳了两下。屋内便传来女儿的脚步声。 “是爹爹回来了。”沈璇打开门后看到父亲带着一个女子站在门外,便欢喜的说道。 绿筠见到开门的这个女孩儿,还来不及惊讶她的绝色,便听到她称呼沈敬丹为“爹爹”,已是大惊。 她顾不上仔细打量沈璇的模样,推着沈敬丹进屋后连忙问道:“她就是你说的阿全?你怎么把她带到这里来了?” 第六十五章 东台往事 沈敬丹没有回答绿筠的问题,而先关好了外屋门,进到里屋,又把门关好,这才坐下。 绿筠知道自己的这位“相公”肯定有话要说,于是静静的坐下,给炉子里加了几块炭,把水壶烧上。 沈璇这时也回到父亲的左侧坐下,仔细打量着对面正在忙碌的绿筠。她在船上便听父亲提起过,如今终于见到了。 一张瓜子脸,淡淡的擦了一点白粉,不过一双眉毛和眼睛倒是十分惹人。 黑亮的秀发盘成了一个已婚女子才有的锅町鬓,上面插着一根砧形的莳绘发笄;锅町鬓的头发打结处,则插着一个萌黄染金的莳绘象牙梳子。除此之外,她头上还插着一支珊瑚玉的簪子。一眼看去,容貌虽不是十分出众,却也长的很是清秀。 沈璇暗暗想到:“所谓的明眉慧眼,说的就是她这般模样的人吧?难怪爹爹会将她纳做外室了。” 沈敬丹结果绿筠递来茶盏,慢慢的喝完茶后,这才缓缓对绿筠开口讲述了一番为何要带沈璇来长崎的缘故。 绿筠安静的坐着,一言不发。以她对沈敬丹的了解,沈璇的身上肯定还有别的事,这才能让沈敬丹不计后果的带着她躲到长崎来。 沈敬丹说完后,又看着绿筠说道:“我没有跟你提过阿全的身世。这次带她来长崎,就是担心被那汪家查出她的家世,最后会导致泼天大祸。” 此时的沈璇没有说话,慢慢低下了头,一双眸子开始渐渐发红,应当是想起了过往的伤心之事。 绿筠看着对面的这个年方及笄的少女,一头鬓发如云,双眸似水,虽是穿了一身男子的粗布棉服,可去掉掩饰之后的倾城之致连她这样见的女人见了,也会有神光陆离之感。 她不禁暗自感叹,这是什么样的人家能生出这般女子! 绿筠正在胡思乱想间,只听沈敬丹继续说道:“我以前曾对你说过,天下沈姓出吴兴。” 绿筠点了点头,这话沈敬丹曾对她讲过,江南一带的所有沈姓均出自苏州吴兴。 沈敬丹看了眼沈璇,叹了口气才说道:“阿全的祖父,名叫沈成濯。她全家在乾隆四十三年被卷入了一场钦定大案里。她家活下来的,就剩她一个了。” 绿筠听了沈敬丹的话,顿时十分震惊的看向沈璇。 “我和阿全的父亲乃是总角之时的玩伴。后来沈兄在十二岁时,一家便从吴兴迁到了泰州;而我家则后来去了扬州。 二十多年前,有一次我去广州办货,路上遇到抢匪,劫了货不说,还绑了我索要赎金。我那时刚刚开始行商,家里钱财本就不多,货物被抢,哪里还有钱付的起赎金。 家里老父收到绑匪的信后,四处找人求告,最后还是沈兄仁义,知道这事之后便四处筹措,最后付了赎金。我这才能活下来。” 沈敬丹追忆往事,眼中已经有了泪光。绿筠掏出袖中的手帕,递给了他。沈敬丹擦了擦眼角,看着低声啜泣的沈璇,默然半晌。 绿筠见此,连忙给他和沈璇换了盏中的茶水。她认识沈敬丹多年,却从没听对方说过这些事。 当年被沈璇的父亲出资帮助后,等沈敬丹回到家中,便知道了此事,于是便专程赴泰州上门感谢。 沈璇的祖父沈成濯那时正拜在东台徐述夔的门下,一门心思的读书钻研学问,对沈敬丹这个普通商人便有些瞧不起。一番言谈话语间就露出了端倪,心思灵动的沈敬丹一听就明白了,人家看不起自己。 于是他便给沈成濯磕了三个头感谢救命之恩,又千恩万谢了沈璇的父亲后便离开了。临行前他对沈璇的父亲保证,今后若需要自己的帮助,他纵使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之后多年,沈敬丹的生意渐渐有了起色,也将沈璇父亲的资助还了。可他因为生意的缘故,一年之中竟有八九个月都在海上奔波,也就顾不上与沈璇的父亲保持联系。 这样过了十多年后,乾隆四十三年大年初一的那天夜里,沈璇的父亲突然带着女儿来了扬州找到沈敬丹家中。 “沈兄夫妻二人当时膝下只有阿全这一女,视若珍宝。事发之前,沈兄就已有所察觉,便先将九岁的阿全悄悄送到了我家,我之后又偷偷将她安置在了南京的旧宅里,让我夫人代为照看。” “当年安排完这件事,我就去了广州办货。谁知道过了半年回来后,却听说阿全一家都被押到京城,斩首了。 这样一来,我就更不敢让阿全抛头露面。到了前年,我看当年大案的风声已过,街市间和吴兴沈家那边再也没人提及此事。我这才将她从南京带回扬州,对外说是我的一个外室所生。 谁知回到扬州不过一年,阿全的样貌便被那些妇人在市井中流传开来,一开始上门求亲的踏破了门槛。” 沈敬丹说道这里突然停下了,他想了想转头对沈璇说道:“绿筠不是外人,跟着为父也有几年了。而且倭国这里没那个讲究。” 绿筠十分好奇,不明白沈敬丹说的是什么讲究。不过听了沈敬丹这话,渐渐止泪的沈璇却突然显的十分不好意思。 “一切都听爹爹吩咐便是。”沈璇摆正了身体,学着绿筠的样子跪坐在蔺草席上,双脚合拢在一起,狠不得分毫不露。 沈敬丹无奈的说道:“这些年我和夫人一直担惊受怕,担心哪一天官府突然找上门来。所以为了方便随时转移,也就没敢让她裹,裹脚。这样一来,正经的大户人家知道后怎会同意?这婚姻之事就一直拖了下来。” 沈敬丹说道此处时,沈璇一张小脸已经变得通红,低头不语。 绿筠心思灵动,想了想便说道:“相公的意思妾身明白。既然知道了沈姑娘的过往,妾身自当尽心照顾周全。过些天相公且去忙货物发卖的事,沈姑娘这里就由妾身陪着,定不会让门口守卫发现。即便是这里,也只管放心就是。” 沈敬丹听了绿筠的话,脸上露出微笑。他捻着胡须说道:“有你照应,那我就放心多了。” 如此过了两天,沈敬丹便离开屋敷,去码头陪同奉行所官员,逐一请点了此次商货的品种数量,并由奉行所官员逐一过称、记帐。 这之后后就要进行“大改”。长崎奉行所将他船上卸下的货物样品逐一过目后,将会发给买卖许可,让投标的倭国商人看货。 倭国商人同意开始交易,奉行所便进行“值组”,即协商签订合同,分管各类商品的小官吏(目利)则开始分别与船上的各家货主商定所卖商品的交易价格。 这一过程就要持续很久,有事一些贵重的商品需要双方来回协商,会拖延十几天之久。 当然了,如果最后协商不成,可以把货物运回国内。而那些可以协商好价格的商货则开始制作排价簿,进行投标,将货物转卖给出价最高的“五家本商”(长崎奉行所指定的五家商号)中的一家即可。 沈敬丹来往长崎多年,早期他也是个货头,后来才成为船主。 十多天之后,他已经将船上的货物全部发卖完成。接下来,他还要选购除了数目额定的精铜以外的商品。 而这,又将是为期一两个月的漫长过程。 …… 赵新站在码头的船坞旁,看着眼前终于归属自己名下的散装货船,内心还是很激动的。表弟那边负责的单船公司手续已经办的差不多了。 在赵新私人多付了一笔施工费后,经过多日加班加点的工作,货船已经完成了一般保养检修和相关结构的加固工程,等单船公司成立,并完成备案之后,货船装满油料就可以随时出发。 邓飞和丁国峰从大年初三那天开始,就一直守在船坞这里。 在这段时间里,丁国峰跟邓飞初步的学习了货船上的机械设备的保养和维修知识。 他自从知道赵新的“大炮上船”计划后,就一直满怀期望的等待货船开到十八世纪的江户湾外,朝着江户湾内,两门大炮一起开火的那一天。 在这段时间里,赵新除了使用霸道的手段将那五位现代众送到十八世纪外,还以超出20%的价格,从北方的一家船厂抢购了两条三十米长的海上巡逻执法艇。 这厮签完合同付款之后,觉得再办理相关手续实在麻烦,就在那个城市的港口码头上租了一个临时仓库,他让人家直接把船送到仓库里。 人家生产厂家也是十分奇怪,话说您这哭着喊着多付钱,也要先拿到这两艘已经下水完成试航的巡逻艇;而且还要加班加点的安装淡水管路防冻设备。 可您买完了就是送仓库? 赵新根本不去理会厂家销售人员提出的疑惑。船运进仓库的第二天他就把船收走了,至于之后的退租手续,他甩给了表弟来完成。 安德鲁那边的货物交易双方已经协商好,除了第一次的货款将使用转账支付外,以后交易的付款将使用黄金直接交易。 这个条件让安德鲁和他的叔叔十分意外,黄金啊,这可比任何货币都要保值。难道这位Mr Zhao在非洲还有个金矿不成?改天要派人去调查一下。 而在和安德鲁通过电话达成一致后,赵新放下电话,脸上露出了一丝狞笑。 “MMP,既然给脸不要脸,就不要怪老子去十八世纪武力上门勒索了。” 第六十六章 新“员工”驾到 清晨,熊岛上的营地外,每天例行的跑步喊口号又开始了。 “嘿嘿嘿嘿~~一二,三四~~” 来了没几天的陈青松还不太适应这里的生活。他在被窝里翻腾了好一会,直到睡意全无,这才爬了起来。 帐篷里就他和那个叫刘铮的年轻人,刘铮则还在呼呼大睡。 只穿着秋衣的陈青松披上自己的羽绒服,给炉子里加了些木柴后,又钻进了温暖的被窝;等到炉火烧旺,帐篷里的温度上来了,他这才开始慢条斯理的穿衣服。 赵新离开了,听他说是去准备船的事,而且还有之前就加入的两个人也要一起回来。目前营地里的负责人是刘胜。听那个王远方说,那个身高马大的刘胜是赵总的死党。 从刚下飞机时的喜悦,到被赵新几人忽悠进厢式货车车厢内的害怕,再到几分钟后从车厢里出来时的愤怒,最后则是知道真相后的兴奋。陈青松不知道别人怎么样,他自己在刚到这里的一天之内,心情如同坐上了过山车一般上下起伏。 ...... 一周前。 “赵总,你这是什么意思?!”洪涛洪大夫黑着脸质问赵新。“你不是说这里是工程项目部吗?!居然把我们骗到鸟不拉屎的荒岛上。” “别急嘛,好好说话。赵总,您总得给我一个解释吧?当时你说的可不是这样的情况。”刘思婷一边拉着自己的未婚夫劝解,一边对眼前的赵新说着。 “挖掘机驾驶员”陈青松没有说话,偷偷的打量着四周环境;而兽医刘铮和那位应聘焊工的张波看着眼前以赵总为首的五个壮汉,以及提着武士刀的胜海舟等人,还以为自己遇到了绑票,吓的腿直哆嗦。 对陈青松而言,去哪儿他都无所谓,钱多点儿少点儿也无所谓,能重新开始就好。对于一个已经“社会性死亡”的人,远离熟悉的一切人和事,是最好的选择。 他之前招聘时跟赵新说什么挖掘机驾驶员、建筑公司那番说辞都是编的。这位曾经的真实身份,是北方某县主管高标准农田建设的副局长。因为在人事考察中被查出有履历造假行为,被开除公职。 但是,陈青松决定打死都不说这段丢人的过往经历。有什么好讲的呢?是讲他自己被开除一切职务后的丢人现眼,还是讲老婆跟他离婚带走了孩子?更不要提他之前到处求职不得,四处碰壁了。 当然了,在底层乡镇干了那么多年,陈青松的确会开挖掘机;但那也只是会而已。他真正擅长的,是农业规划设计。 二十来岁的兽医刘铮则是在丢了上一份宠物医院的工作后,看到赵新发布的招聘广告,脑子一热,就怀着碰运气试试看想法联系了赵新,没想到面试居然就通过了。 话说刘铮的性格,说好听点叫活泼,不好听就是毛躁。他当宠物医生时,一个老太太抱着狗来看病,刘铮看完汪星人的病情后,决定打针治疗。 打针的时候,老太太担心狗乱动,就坐着抱在腿上。谁知道刘铮两针打完,等到第三针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他心不在焉还是什么,一针就扎到狗腿旁边的人腿上了。就在那个老太太一愣神的功夫,他居然还把针筒里的药都给推光了。 事后,老太太的家人把刘铮和宠物医院都给告了,等案子判完,宠物医院陪了老太太十万块。 于是刘铮就失业了。 张波,一个老老实实的农民工,在工地上干了几年电焊工,应聘这份工作就是为着出国做工程能多挣点钱,好攒钱回家娶媳妇。 至于洪涛和刘思婷两人之所以能被赵新开出的高薪所诱惑,那是因为洪大夫泡御姐泡出了祸事。 话说调动工作不成的洪大夫工作一直不顺心,所以也这两年也就无心踏实工作。没事儿就溜达到妇产科找全院知名的美女护士长闲聊。结果一来二去的,洪涛就把比他大三岁的美女泡到手了。 可洪大夫不知道的是,有位院领导已经眼馋刘思婷很久了。虽然什么事也没有,但早就暗自视为自己的“禁脔”。结果老子还没泡上,竟然被你个小白脸领先了。 于是,这位怀恨在心的院领导,趁着普外科发生的一次重大医疗事故,就把责任全部归结到洪涛身上。差点被吊销执业医师资格的洪大夫一气之下,老子不干了。而正和他蜜里调油的刘思婷也跟着愤而辞职。 当赵新等人领着战战兢兢的五位新员工,穿过营地大门,走过一群身穿现代劳保大衣的男女老少时,抱着一副无所谓态度的陈青松倒是注意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端倪。 营地里的帐篷虽然都是普通的施工帐篷,可周围的这些人却有点不同寻常。不管男女,除了身材都很矮小外,那些女人的头发,可都盘着他在岛国古代片里才能看到的样式。 等到他们五位和赵新刘胜几人一起到房车里聊了几个小时,伴随着作为人证的鲁寿山、胜海舟、瑟尔丹等几人的依次进出,以及带着五名新员工坐着恒吉赶的马拉爬犁来了趟熊岛半日游后,这些人也就都消停了。知道自己真的被这位赵总带到了一个陌生的时空。 当然,这些新员工中如果有谁不想留下工作的话,赵新会免费派人派马护送到海峡对面,大家可以去珲春城找满清投诉,申请“仲裁”。 期间,赵新也对他们描绘了一番这个时空的未来场景,他先让大家考虑考虑、适应适应两天再说。 不过,在新员工们吃了一顿食之无味的海鲜大餐,并且各自回到自己的住处休息后,陈青松首先便敲开了赵新的房车门。 双方落座后,陈青松首先表示对以后能在赵总领导下开展工作十分期待;接着就坦白交代自己并不是开挖掘机的,来这里之前是多年从事农田规划建设工作的。 至于过往的那些糗事儿,陈青松一个字没提,他决定永远的烂在肚子里。 当时赵新一听差点拍案而起,心说这才是目前最需要的专业人才啊! 什么挖掘机,见鬼去吧! 话说赵新之前胡乱买了很多的农机设备,都是随意而为。他想到了可能会需要什么,就试着买上一两台相应的设备。比如他跑到欧洲买的那套沼泽除草机,就是他想到十八世纪的三江平原存在大量沼泽,难以处理后,才特意选购的。 除此之外,赵新还买了套酿酒设备。他准备酿造马奶酒,以后让瑟尔丹他们用马奶酒和当地的费雅喀人交换皮货,减少相互的敌意。 这厮还买了套榨油设备,想着要在第一年收获大豆后来榨油。 赵新记得自己看过的一部老电影的内容,里面的老兵在开发北大荒时,第一年就想为部队多生产粮食;随即不顾农业专家的建议,播种了大面积的小麦。而电影里的农业专家则建议第一年种植大豆,等土地适应之后再种植小麦。两人一番脸红脖子粗的争执,老兵否定了农业专家的建议。结果当年小麦播种成熟后,产量并不高。 当赵新把自己的农业开发目标和初步计划选择性的说出之后,陈青松不禁感叹老子终于要重振雄风了,顿时满腔的凌云壮志从心中升起。 陈青松根据自己印象中对外东北地区土壤气候的简单了解,向赵新提出了初步的农业发展计划,而针对这个计划,则提到了相应的农机设备清单。当然了,雅兰河流域的具体规划,还需要到了以后实地看过才能确定。 对于赵新之前购买的那个沼泽开荒机,他表示之前只是听说过,但从未见过;不过如果真像赵新说的那样好用的话,那就可以避免大面积烧荒了。因为在这个时代大面积烧荒,是很容易引发山林大火的。 赵新之后提到了初期环境艰苦的问题,陈青松则表示毫不在意。毕竟如画蓝图在向他招手,能获得再有一番作为的机遇比其他什么都重要。 赵新向陈青松表示,等开春迁移到雅兰河口之后,会任命对方担任负责行政事务的副手,主管最重要的农业开发。 最后,赵新则谈到了对于员工人生大事的关心,表示自己领导的项目部在员工福利这方面有着深远的考虑,一定会让大家安心。 谈到了这个话题的时候,两人便不自觉的降低声调。随即就在十分愉快的气氛下,深入探讨,坦率交流,最终达成了共识。 尤其是在赵新提到了“扬州瘦马”之后,陈青松发出了满意的赞叹,对公司为员工提供的个人福利,深表感谢。同时,两人对洪涛洪大夫表示了一番虚情假意的遗憾。 之后的两天时间里,或是主动上门,或是赵新带着胜海舟上门邀请,其他四人都和赵新在亲切友好而坦率的交流后,“一致”表示在未来的时间里,各自会努力工作,为十八世纪的发展添砖加瓦,实现各自的人生价值。 电焊工张波。这位被赵新安排到未来的金属加工厂,负责协助赵亮的工作。 洪涛和刘思婷这二位,被赵新任命为“项目部附属医院”的院长和护理部主任,全面负责营地流民的健康管理工作。 新上任的洪院长和刘主任,对于赵新前段时间充任“蒙古大夫”的工作成果表示了深深的鄙视和不屑。 尤其是刘大主任在看到阿妙按照赵新所教的方法,给一个服药后依然高烧不退的流民做青霉素皮试时,直接一声尖叫,随即一把夺过针筒。 小阿妙被这位新来的漂亮夫人吓得惊慌失措。虽然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不过对方那严厉的语气让她吓的低头不敢说话,眼圈顿时就红了。 刘大主任冲出帐篷找到赵新,夹枪带棒的狠狠讽刺了一番,总算出了心中的那口恶气。 被训斥了一顿的赵新知道自己就是个二把刀,也只好老实听训。完事他又找到偷偷哭的阿妙好好安慰了一番。 赵新在离开之前,让兽医刘铮负责上次缴获的马匹的健康管理。而在私下,知道了刘铮过往经历的赵新告诉阿妙,以后一定不要让刘铮碰多福。 (钻到柜子底下的多福表示,本大王十分健康,不需要兽医治疗。让那个人类滚开……) 第六十七章 熊岛有鬼 随着王远方三人的回归,安保部四员大将闭门开了一整天的诸葛亮会。 在听取了刘胜讲述的上一场战斗的详细过程后,三人首先表示了羡慕嫉妒恨。不过考虑到当时瑟尔丹一家突然上岛,清兵紧跟其后的突发状况,三人只能表示理解,希望不要错过下一次。 赵新离开前告诉过刘胜,按照与Daniel之前的约定,货物交接将在2月中旬。针对这个情况,刘胜要求停止例行的打靶训练,以减少子弹消耗。 同时,熊岛北部的观察哨已经修复。目前由鲁寿山、潘秀成、额鲁、胜海舟他们按照四人一组排班值守。毕竟现在有了不少的马匹,这样一旦有了情况,传递消息也非常方便。 刘胜说道:“咱们四个也得参加观察哨的值班。赵新回来前,咱们轮流排班,每人一天。” 其他三人点头同意。 吴思宇提议组织人手对熊岛南部开始全面侦查,并注意观察洋面的结冰情况。毕竟现在快到公历的2月底了,再有十五到二十天,海水结冰期就会结束。刘胜决定抽调鲁寿山,让他和熟悉本地情况的恒吉负责这个事。 “哎?刘胜,上次你们抓的那十几个清兵打算怎么处理?”赵亮突然想起来营地的一角还关着十几个清兵呢。 “赵新说开春儿都带到那个什么什么,哦,蒐楞吉岛挖金子做苦力去。”刘胜说道。 说到上次战斗后俘虏的那十几个清兵,目前都被关在营地西北侧的木笼子里,一人一个。由于木料充足,营地的木匠在一天之内就做好了十几个高度只有一米五的木制囚笼。这个高度让那些甲兵在里面想站起来也只是低头弯腰,站久了就会十分难受,所以只能坐着。 十几个木笼围成了一个圈子,中间点着一堆篝火,以防止这些俘虏被冻死。不过一堆篝火也只能保证这些人不会被冻死而已,所谓“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几天下来,大部分俘虏都生了冻疮。 看到了这个情况的刘胜,便让利吉拿了棉衣发给他们。 结果,吃饱穿暖的俘虏们,在随后的几天里,看到看守他们的流民身材矮小,又不强壮,一脸老实巴交的模样。于是就从刚开始的害怕慢慢变得蛮横,时不时高声喝骂那些岛国流民。 问题是流民们除了鲁寿山、潘秀成二人,谁也不懂满语啊。开始大家还饶有兴致的围观一下,后来也就无人理会了。 潘秀成有天从观察哨值班回来,正好听到俘虏们又在开骂。 他和鲁寿山在宁古塔这些年,受尽了这些披甲人的奴役,早就恨的咬牙。于是他走到木笼那里,冷冷的瞥着几个还在骂人的俘虏。二话不说,便从一个负责看守的流民手里拿过一根木矛,用没削尖的那一头,隔着木笼就使劲捅。 赵新走之前吩咐过众人,既然这些人已经被俘虏了,就不要随意的杀害。都是壮体力,留着去挖金子总是好的把。 潘秀成想着自己这些年遭受的苦难折磨,下手就越发的没有轻重。木笼内的空间本来就不大,这下那几个骂街的俘虏可就惨了,很快头破血流,好几个连门牙都被打掉了。最后只能抱着头缩在笼子里,用后背承受潘秀成的怒火。 闻讯而来的刘胜和胜海舟没有立刻上前阻止,而是看了一会之后才慢悠悠走过去,喝止住了潘秀成。 挨打的俘虏们一看来的这位,正是那天投降后看到的在场两位大头领之一。而大头领身旁的,就是那个一刀砍下同伴手臂的小个子。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纷纷磕头求饶。 刘胜让胜海舟问负责看守的几个流民,闹事的都有谁。看守又不懂满语,他哪知道谁在骂人,于是所有高声喊叫过的俘虏都被他指认了。 刘胜下令,这些人既然有力气骂街,那就先饿两天再说。等他们什么时候老实了,再给他们吃东西。 两天后,刘胜看到这些被剥了棉甲的俘虏们既饿又冻实在难熬,这才让厨房的女人们拿来点加了盐的饭团。 刘思婷刘大主任来了以后,看到这些鼻青脸肿,满是冻疮的清兵俘虏,顿生同情之心。于是便拉着洪涛找到赵新,要求释放这些人并进行治疗。 赵新在这个事情上没有丝毫退让,他当时冷笑着对两人说,你知道他们在宁古塔和珲春是怎么对待发配过去的汉民吗?这些人畏威而不怀德,只相信暴力、威压,不懂得感念恩惠;现在对他们太好反而会蹬鼻子上脸。愤怒的刘思婷还要继续争辩,不过被洪涛给拉走了。 于是,这些清兵俘虏们就继续着不知前路的囚笼生活,祈盼着珲春的协领大人发兵来救自己。 而珲春那边,自从托莫霍果领队的一百多人披甲兵消失的无影无踪之后,珲春协领倭特山在正月二十二日和正月二十七日,向六百里外的宁古塔再次发出急报,汇报情况并请求宁古塔方面的兵力支援。 珲春城的驻防八旗只有三个旗,镶黄、正黄和正白。而镶黄旗的绝大部分兵力都被托莫霍果带走了,至今未归。四分之一多驻防兵力的下落不明,让倭特山终日如坐针毡。 此时的他,已经根本顾不上那些天天上门吵闹的镶黄旗家属了。 正月二十二日,他派出了正黄旗的四个十人小队,分不同方向朝东北一带搜索。五天过了,依然没有任何消息。 倭特山可以预见的是,万一托莫霍果一行人遭遇到什么不测,自己作为直管上司,必定罪责难逃。在这样的压力之下,倭特山再也不敢派出大队人马寻找,他只能向宁古塔的副都统安临请求支援。 离珲春城六百里外的宁古塔在连续接到珲春的急报后,副都统安临这时也感到珲春的事有些不对劲,搞不好就要出大事了。他随即向六百三十里外的吉林将军府递出急报,请求从宁古塔派骁骑甲兵三百人至珲春(注1),查明事情真相。 两天后,身在吉林乌拉(吉林将军府)的庆桂,在听取幕僚禀报了宁古塔的呈文后,同样预感到事态严重,便下令幕僚替自己向宁古塔和珲春发出扎文,同意了宁古塔的请求,并发文宁古塔和珲春两地,命令他们随时汇报珲春镶黄旗行踪的调查进展。 之后,吉林将军庆桂启用了“飞折六百里加急”(注2),通过东北路驿站系统,向两千三百里外的京城兵部行文,汇报情况。 于是,自正月二十五日开始,吉林乌拉、宁古塔、珲春三地之间的呈文、扎文、咨文往来愈发频繁,很多人的目光都被这件事所吸引,连盛京那里都开始私下议论这件事(注3)。 乾隆四十九年二月初,一支负责搜查托莫霍果下落的哨骑小队,终于来到了熊岛海峡对面的小渔村。 此时渔村内的几家村民中,有两家之前已经猜测到了一些端倪,早就吓的卷铺盖搬家离开了。剩下的三家都是有老人孩子,不方便冬天离开的。 这三家渔民任凭甲兵们如何询问,都只说佐领大人自从上了熊岛后的那天夜里,听到村外军营内人喊马叫,各家没人敢出来。不过第二天一早,佐领大人就率队开拔了。至于去了哪,这谁能知道? 两天之后,另一队哨骑小队也在线索的指引下来到了渔村。 两个哨骑小队的领催,在互相交流查探得来的线索之后,都认为海峡对面的熊岛上有古怪。从渔民那里询问的情况表明,没有人亲眼见过托莫霍果从熊岛上回来,所谓的大队开拔,都是渔民们从夜里的动静而猜测的。 两个人不敢懈怠,带着手下来到了海角最南端的位置,隔着冰面遥望熊岛上的情况。在眺望了半天也毫无迹象之后,一个领催便提议自己带队上熊岛上查探一下,半日内返回;如果没有什么发现,那就只好再往其他地方寻找。 结果这支十人小队在上了熊岛之后,就再也没了消息。 而在海峡对面等待了一天的另一个带队领催,在迟迟不见同伴回来后,终于认定古怪就出在熊岛上。望着森林密布,曾经渺无人烟,只有熊出没的荒岛,带队领催感到浑身发冷,心跳加速。似乎那岛上潜伏着一只吃人的猛兽,亦或是魔鬼,张着大口,等着自己上门。 他越想越是害怕,一秒也不敢多呆了。随即连夜率领小队离开了这里,快马赶回珲春,准备向协领大人禀报。 熊岛北部的树林里,王远方指挥着潘秀成、额鲁和一帮岛国众们,已经打扫完战场,此刻正在安排转移缴获马匹和清兵的尸体。赵亮和吴思宇,正拿着清军的制式武器看个稀奇。 这一次的小规模战斗,三人终于赶上了。 而随后赶来的刘胜,在问清了这次的子弹消耗后,才放下心来。不过,他担心清兵要是再来个百八十人的话,安保部四员大将就要改弓箭手了。 (注1:乾隆四十九年宁古塔八旗驻防兵力如下:副都统一人,辖协领二人,佐领十三人,防御十二人,骁骑校十二人,委署骁骑校二十二人,笔帖式四人,委署笔帖式四人,委署什长四人,管仓官一人,仓笔帖式二人,助教官二人,台站笔帖式三人,八旗满洲领催一百零四名,前锋四十名,骁骑一千二百五十六名,弓匠、铁匠二十四名,官屯领催一名。) (注2:提到“飞折”,那就先要提到清代的邮政系统。清廷兵部下设车驾清吏司,统管全国马政、邮政系统,任命官员七人,主管全国的驿道驿站。同时在皇宫的东华门附近设立两个专门机构,由满汉两大臣会同管理京师和各地驿务联系,下又设驿夫、驿马以及捷报处,收发往来公文和军事情报。 清代之前,各朝代的驿站系统一个昼夜最多跑四百里或五百里;而清朝的马递传送公文,最快可达一昼夜六百里至八百里。 康熙平定三藩叛乱时,从西北到京师的路程达五千余里,快马通信只需九天便可到达。之后康熙派施琅收复台湾时,陆路的路程也达到四千八百多里,同样是九天内消息便可递到康熙的案前。) (注3:盛京是清代东北路驿站系统的终要枢纽,盛京以北地区所有送往京城的奏折和咨文都要经过这里。) 第六十八章 机枪不是买来就能打的 焦急的赵新终于完成了单船公司的注册手续。他一拿到手续,马上就在货船所在地寻找了一家货代公司,加急办理海运业务的操作。 为了不引起有心人怀疑,他采购了五千吨的的粮食作为报关商品,并提前完成了出关的货物预审。剩下的检验检疫手续需要在出港前24小时内再办理,否则超过24小时不离港还得重新办。 赵新找了一家代理公司,以自己的船员都在境外未归为由,直接高薪临时雇用了二十名各类船员;等将货船开到境外那个港口后,这些人的工作就算结束了。 邓飞作为公司的员工,以轮机长的身份出海;至于丁国峰,在申报材料里写的是厨师。 安排好所有手续后,赵新终于放心的离开国内。 他先回到营地,火急火燎的带走了王远方、吴思宇两人。而后连夜驾车来到了一百多公里外的另一个港口城市。 这里,就是他那艘散装货船的最终停靠地;Daniel和他的武器交易也将在这里完成。之前赵新已经收到对方的通知,所有货物已经安全到港,目前都停放在码头的堆场里。 一天后的夜晚,在赶到此地的安德鲁的陪同下,赵新等三人在货场内完成了武器弹药的清点验收。 这批货物一共占用了三个集装箱高箱(容积83立方,载重28吨)。 第一个高箱内是各种型号的子弹和五枝配备光学瞄准镜和消音器的NG7 7.62mm口径机枪;第二个高箱则装几套用于复装子弹的设备和底火、火药、C4炸药、弹头、弹壳还有三台小型膛线机;在最后一个高箱里,除了一百枝Marlin1894 CB 357杠杆步枪和一部分.357口径的马格南子弹以外,还有十挺M2HB和大量的410不锈钢棒。 是的,赵新准备以Marlin1894杠杆步枪为模板,让赵亮试着制造几支,看看效果如何。 自温彻斯特1866型诞生至今,杠杆步枪的历史已经将近一百五十年了。尽管不被各国军队所采用,但一直是各路西部匪徒和牛仔们群殴的利器。其生产工艺已经非常成熟;全套的工艺图纸和相关工具都非常容易得到。 而亚音速的大口径.357马格南子弹,停止作用相当之好。赵新最担心的是新基地周边的老虎等大型猛兽,这种子弹可以有效抵御这些野兽的袭击。 至于打在人身上的效果,老虎、黑熊都能一枪撂倒的子弹,还用说嘛。 货物全部点验完成后,安德鲁盯着赵新问道:“我很好奇你将如何把这些运出海关。” “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我有我的办法。你要做的是赶快将咱们之间的货物交接完成。” 赵新随口说完后,便完成了转账付款。为了安全起见,他决定下次和Daniel的交易,也要采用黄金现货付款的方式。 安德鲁接到Daniel那边收到货款的电话通知后,和赵新握手作别。至于他个人和赵新的单独交易将在下个月完成。 三人在货柜四周仔细查看一番后,赵新进入了货柜。如是三次,每次他都在进去一分钟之后就出来了,王远方和吴思宇两人随即便关上了货柜门并锁好。 离开货场出门的时候,将自己的脸遮挡的严严实实的赵新,把一个装着钱的信封交给了负责看守货场的保安。那保安从摇下的车窗缝隙外接过信封,随即开门放行。 从此,港口的这个货场里就多了三个永远没人来领的货柜。直到很多年以后,有人强行打开才发现里面早已空无一物。 三人连夜便开回了现代的熊岛,而后回到十八世纪的营地。 第二天一早,起床后吃完早饭的焊工张波,被突然出现的赵新叫到了营地北侧的海湾边。 海湾内的海水因为盐分过高,并没有完全结冰。但只要出了海湾进入洋面,大片被封冻的海水就会阻挡前进的路线,没有破冰船将寸步难行。 张波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用塑料浮筒搭建的临时码头和不远处停泊的两条巡逻艇,询问的话都到嘴边了,这才想起身边的赵总是有“特异功能”的。 唉,这还问个屁啊,能把自己这些人带到十八世纪,弄两条船来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想到这里,张波就向赵新问道:“赵总,需要我做什么?” “先上船再说。”赵新一挥手,带着张波就从临时码头登上了一艘巡逻艇。 张波进了船舱一看,刘胜和赵亮已经等候在这里,舱内的地上堆着一些刚刚拆箱的钢管和钢板,另外还有一个像是机匣的大家伙。 “这是什么?”张波惊讶的看着地上摆着的大家伙,这玩意他在电影里好像见过。 “M2HB机枪,不过还没装枪管。”赵新淡淡的说道,然后一指地上的那些液压支撑架和钢板。“小张,你们三个商量一下,看怎么把这东西装在驾驶舱上面的甲板上。千万得弄结实了,别到时候在海上一开枪,下面的架子就倒了。你需要什么工具就问刘胜要。” “行,赵总,不就是装个钢架子么。”张波信心满满。事实证明他把这事想简单了。 赵新在采购武器的同时,还买了配套的CRS公司出品的MK93舰船防御系统。这玩意说白了就是一套集成装甲护罩,可安装于舰艇和堡垒上。全套系统由一个带有前后俯仰机的机枪架和一块防弹钢板盾牌所组成。 赵新在买这两条公务巡逻艇时,已经要求将上层甲板进行了强化加固,并在原玻璃钢结构上铺设了一层钢板。 赵亮和张波所要做的就是把两套MK93系统装上去。 两人拿着产品说明书折腾了一天才将支架和护盾钢板安装好。接下来,就是安装机枪并测试效果了。 第二天上午,刘胜和赵亮、张波三人先将M2HB的枪身安装到MK93支架上固定,然后刘胜就提着一米多长的枪管准备开始安装。 由于大家都不熟悉这种机枪,于是按照说明书,刘胜先让赵亮将枪栓一拉到底,接着将枪管向右转动几圈稍稍拧紧,然后就拿出了一串类似钥匙的东西,开始进行调节。 这个类似钥匙串的东西叫做“塞规”,由三片薄厚不一的量规所组成。由于M2的枪管的安装方式,使其无法像MG机枪那样快速更换枪管。这时就需要专用的“塞规“来调整调整枪机和枪管之间的间隙。如果间隙过远或过近,都将无法开火。 首先将枪栓向后拉动大约十六分之一英寸(1.5875毫米),接着将最厚的一个量规插入机匣前面的枪管和枪身缝隙中;如果插不进去,就需要再次轻调旋转枪管。如此反复,直到将量规的中心完全插进去。 下一步就要卸下机匣后板,调整里面的计时轮,逆时针拨动15下;之后将另外一个薄一些的量规放入枪机与枪管的缝隙中,推动枪栓,直到将量规顶紧。然后就要调节扳机杆,直到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第三步就是插入最薄的那个量规,再次调节扳机,直到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这时就可以将机匣后板安装回去了。 (现在你知道M2HB这个大家伙每次更换枪管有多麻烦了吧。根本不是拧下来换一根再拧上去就可以用的。) 第一次接触M2HB的刘胜和赵亮反复折腾了好久,才将安装枪管的工作完成。而等的不耐烦的张波都已经在下面的驾驶舱里迷瞪上了。 两人随即将装有50发子弹的弹药箱挂在机枪左侧,上好子弹,盖上机匣盖子;接着将扳机按钮中间的按钮调成全自动模式,拉动两次枪栓。 刘胜让赵亮躲开一点,又探身看了看正在打呼噜的张波,露出一个坏笑,将枪口对准海面,随即按下了扳机。 “砰砰砰砰砰!!!”枪身后坐力引发船身轻微的抖动。 枪声一响,驾驶舱里酣睡的张波顿时一个激灵, 翻身就从椅子上摔在地上。等他趴在地板上捂着脑袋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甲板上传来刘胜两人的窃笑声。 于是他起身冲着船舱口就骂道:“龟儿子!老子要被你吓死哦!” “睡什么睡,起来HIGH。”刘胜大声招呼道。 “来,小张,来搂两枪过过瘾。”赵亮也笑着招呼张波上来。 二十分钟后,按住扳机一下打出十几发子弹的张波大呼过瘾。 过了一会儿,听到枪声的赵新带着好几个人都来了。 看着巡逻艇上安装好的大家伙,众人惊叹不已。对于现代众来说,这东西以前只在电视电影里见过,从没见过真的;而对于胜海舟几人来说,就更不用说了。 于是在洪涛、刘铮的强烈要求下,赵新让众人排队轮流过了下枪瘾。他以子弹数量有限为由,安排每人只能打二十发。 刘思婷噘着嘴念叨:“真抠门。” 赵新揉着自己被震的发麻的双臂苦笑道:“刘大主任,过过瘾得了。这机枪的子弹真没多少,你觉得这玩意能跟大白菜一样随便敞开了卖?” 赵新这时突然想到,安德鲁那边能不能提供.50子弹啊?抽空一定要问一下。 装好了第一艘,第二艘巡逻艇上的MK93和机枪用了半天就安装完成了。 至于剩下的八挺M2HB,赵新是打算全部安装到散装货轮的船舷两侧。这玩意配上.050 M8穿甲燃烧弹,在1500米内绝对是狂虐清廷那些赶缯船和岛国安宅船的利器。 至于陆战,用这东西太浪费了! 第六十九章 总要给个交代吧 此后几天里,赵新或带着刘胜,或带着王远方,来回往返于十八世纪的熊岛和现代的不冻港之间。为开春后的转移和基地建设做准备。 从安德鲁叔叔牧场里买到的十匹重型挽马已经送到了不冻港北部的农场里,赵新从当地招募了一个农民负责照料这些马匹。至于农场里那些老旧房屋的修缮,他根本顾不上,就先荒废着吧。 用了一天的时间,赵新在当地的公众图书馆,从众多资料中找到了十九世纪后期的本地地图和周边矿产资源分布图。这些都将交给陈青松,让他提前开始进行规划设计。 五天后,邓飞那边发来消息,散装货船载着五千吨粮食离港了!预计二十五天后到达。 赵新仔细计算了一下时间,货船到港后,熊岛那边的海面结冰期也就结束了。马上就可以开始进行转移。 届时,刘胜将带着王远方等人,一起过来接船。 赵新已经让刘胜开始对王远方等现代众进行轮船知识的培训,赵亮和张波将暂时负责管轮的职责。 刘胜、邓飞、赵亮、张波再加上丁国峰五个人,货轮马马虎虎可以开动了。至于尚且不足的水手船员,可以慢慢培训。 熊岛上的普通话班进展还算顺利,包括额鲁、瑟尔丹、恒吉和胜海舟等十人,已经可以用汉语念自己的名字了,一些简单的日常问候用语也能磕磕绊绊的使用;估计再有几个月,一般交流就不成问题了。 雅尔哈的病情在洪涛和刘思婷二人到来之后大有好转。全身大面积感染已经痊愈,唯一不足的就是手指坏死了三根,脚趾坏死两根,洪涛在仔细诊断后进行了切除处理。 赵新已经将自己之前采购的所有医疗物资都交接给了洪涛和刘思婷。并让两人开单子罗列需要补充购买的其他医疗用品。洪涛要求购买一套小型X光机和彩超设备,赵新也答应了。 陈青松是有一点设计规划功底的,他在拿到赵新提供的地图资料后马上就投入了工作。 赵新的建议是在港口附近建立未来的城市,以此为依托,顺着西拉河一直向西北发展,建立多个农业小镇;而当地的农田的开发主要在西拉河流域东西两侧展开。未来的初级采矿和冶炼设施,规划在了港口的东部。 赵新抽空办的另外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顾曦,直接提出了分手。电话里的顾曦听完了赵新的解释后,没有说什么就直接挂了电话。 两人从认识到现在总共也没在一块儿几天,这让赵新感觉与其这样藕断丝连的,不如和平拜拜。 在他放下电话后突然意识到,在目前的生活和可以预见的将来里,其实是没有顾曦的位置的。 赵新觉得反正自己也没有占人家的便宜,有什么可理亏的呢。就当是生活里的一段调剂得了。 他考虑在未来的一年里,除非是购买武器需要暂时离开,其余大部分时刻,都会停留在十八世纪的时空。 …… 乾隆四十九年二月中旬,随着从渔村快马赶回的十人小队哨骑送来消息,所有人的目光和注意力终于都集中到了南海十四岛中最大的熊岛上。 坐困愁城的珲春协领倭特山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一百多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于是他便找来了当地的萨满,要做法问卜吉凶。 神龛牌位前,随着腰铃和抓鼓声响起,两名带着面具的萨满一手拿着鼓鞭,一手拿着抓鼓,开始有节奏的敲击,身体也开始上下起伏;另外两名戴面具的萨满手里拿着晃铃,一边抖动,脚下忽而前进,忽而后退。 负责占卜的老萨满,戴着一顶彩穗遮脸的神帽,跪在神龛前上完香后,嘴里便开始唱起抑扬顿挫的神歌,进行占卜。 (这就是后世跳大神的始祖。) 倭特山和三旗的主要将领们,神情紧张的站在一旁,等待占卜的结果。 一个时辰后,终于和各路神灵沟通完的老萨满,说出了占卜的结果。 “神灵说,那岛上来了几个恶魔,带领着一帮手下……他们会用喷火的铁器……那些甲兵们都战死了……” “水神说,这些魔鬼还有如山一般大的铁舟……能在海上日行千里……” 话说萨满教信奉的是万物有灵,在各路神仙中,祖先亡灵所形成的鬼神以及带来人间各种疾病与死亡的神灵是最核心的,而火、山川、水、树木、日月星辰、雷电、云雾、冰雪、风雨、彩虹和一些动物,也都被赋予了神格。 “祖先说,我们……我们……”老萨满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他刚才咽进肚子里的那些话,说出去是要掉脑袋的! 倭特山几人面面相觑,冷汗顺着额头不住的流下。尤其是倭特山,此时两腿发抖,扑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不住的磕头。 都死了?这下尼玛要出大事了! 两名佐领和一众领催们看着瘫倒在地上的协领大人,目光中即有同情,又有看到升职就在眼前的喜悦。不过倭特山目前还是协领,总不能表现的太过露骨吧。于是众人纷纷跪下,一起向祖先灵位磕头。 几天之后,从宁古塔调来的三百骁骑兵,在副都统安临的率领下,一人双马,终于赶到了珲春;又过了几天,吉林将军庆桂派来参与调查的一名协领带着两百骁骑甲兵也到了。 从吉林乌拉来的这位镶黄旗满洲协领名叫托克通阿,他可是正牌的老满洲;不像倭特山他们,都是由当地归顺的库尔喀齐人转化的“伊车满洲”。 托克通阿将吉林将军庆桂的亲笔书信交给安临。在信中,庆桂命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此事务必调查清楚,不得拖延。 坐在衙署大堂上的安临,首先让师爷将庆桂的信读给下面众将听了,接着冷眼扫视了在座众人一遍,感觉官威气氛都足够紧张严肃后,这才缓缓说道:“庆大人已将此事快马上报了兵部,并准备上奏皇上......” 他话音刚落,屋内众人就听到“哐当!”一声,抬眼一看,原来是倭特山连人带身下的椅子一起翻倒在了地上。 一名正黄旗的佐领连忙起身上前将倭特山扶起,又将椅子扶起来让倭特山坐下。 安临心里叹息了一声。这倭特山平日为人办事虽然不错,但运气也实在太差了。手下给捅了个篓子也就罢了,一百多大活人居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事只能他倭特山自己来扛,事后落一个革职查办恐怕都是轻的。他此时也不好讲什么朝廷处罚,否则把珲春的这帮人都都吓坏了,谁还用心办差。 安临等倭特山重新坐好,这才说道:“倭特山,把最近几日的进展说说吧。” 倭特山鼓足勇气站了起来,向安临躬身施礼后说道:“大人。根据前几日哨骑传回的消息,卑职可以肯定,雅尔哈、瑟尔丹一干贼子俱藏身于熊岛。” 倭特山顿了顿,看了一眼安临后才迟疑着说道:“不过,不过另据前日回城的哨骑小队所报,另一支十人小队自上岛搜索后也失去了联系。恐怕……恐怕他们和托莫霍果一样,已遭不测。” “咝”安临倒吸一口凉气,事态变得愈发严重了。他想了一下,随即问倭特山道:“南海冰面何时可以解冻?” “今年气候跟往年一样,总要三月上旬才可出海航行。往年也都是在三月初巡视南海诸岛的。” “眼下冰面情况如何?可有查探?” “昨日哨骑来报,冰面已有松动,不过仍需等待。” “熊岛那边呢?” “因熊岛北部海湾内长年不冻,所以每年那里的冰期也会提前结束。这会儿再想上去,大军恐难通过。若是只派小规模的队伍上去,恐怕……” 安临听了沉默半晌,手指敲击着桌案,过了一会才说道:“如此一来,怕是只能等到三月了。” 倭特山没有接话,只是低下头。他现在最怕的就是安临命他领兵登岛,老萨满占卜后说的那一番话把他彻底吓坏了。 “水营那里,战船情况如何?”安临继续追问。 “战船三十艘,其中三板船二十艘,四板船十艘,粮船五十艘。各式战船均装有火炮,其中三板船装奇炮一门,四板船装子母炮两门。所有船只保养完好,均无损坏。” “如此……让水营现在就开始整备战船,待冰期结束,立刻出海登岛。”安临命令道。 “是。”倭特山躬身行礼后回到座位上,趁人不注意,悄悄擦了一把冷汗。 安临坐在堂上陷入了沉默。这厮一天到晚的就是想着捞银子,遇上这种情况,他也坐蜡了。 “大人。”吉林将军府派来的托克通阿此时站了出来。“末将请求率麾下两百甲兵,前出熊岛搜查。” 刚没了一百多,居然蹦出来一个还要抢着上的。 “大人,万万不可。”倭特山突然站起,躬身施礼后劝阻道。虽然他和这位托克通阿都是协领,不过人家是老满洲,倭特山还是表现的十分尊敬。 “哦?难道你倭特山被吓破了胆子不成?”托克通阿轻蔑的说道。 “这几日海水渐暖,南海洋面各处结冰已开始松动。从绥芬河口那里下海走冰面十分危险,这会儿就连马拉爬犁也过不去了。 ”倭特山连忙解释道。 “那我等总不能再这里死等下去吧?庆大人那边还等消息呢。”托克通阿急道。 “我看这样吧。”安临突然出声道。“倭特山,让那个回来的哨骑小队领路,你再派甲兵一百人,与托克通阿一起到绥芬河口查探详情。” “托克通阿。”安临转头说道。“这一趟你只是去查探情况,不得擅自登岛,违者军法处置。” “大人,这……末将恐怕对将军府那边恐怕不好交差啊。” “急什么,我还没说完。”安临瞪了托克通阿一眼,继续说道:“珲春这边将替你安排好粮秣马匹。你到了之后,就在渔村北面扎营。每日须派兵监视熊岛情况,务使一人逃脱。等到三月冰化,我们就从西、北两侧一起登岛进剿,我看他们能跑哪去。” “末将领命。”堂上众将躬身施礼。 众人退下去后,安临的师爷凑上来问道:“主子,您看会不会是岛上的野兽?那里既然叫熊岛……” “胡扯!”安临虽然贪婪无耻却还不蠢。“什么野兽能让一百多披甲兵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事儿没那么简单。”安临肯定的说道:“珲春城镶黄旗甲兵俱是精锐,不少人还去过大小金川。” 安临所说的大小金川是指于乾隆三十六年到四十一年间的第二次大小金川战役。乾隆三十七年,皇帝调吉林索伦兵二千参与围剿大小金川的战斗。 师爷为难的说道:“主子,那要如何跟将军府回报呢?” 是啊,该如何跟吉林乌拉那边禀报呢? 第七十章 货轮与大炮 “荒唐!” 十多天后,安临从珲春发出的急报送到了六百里外的吉林将军府。庆桂亲自看了安临的呈文后,随手就将呈文扔在了书桌上。 安临是脑子吃肿了,还是被银子烧傻了?居然在呈文里说“熊岛恐怪兽出没,致使镶黄旗甲兵覆没”,他以为别人都跟他一样蠢?! 什么样的怪兽能干掉一百多披甲精锐?一百多头披甲大狗熊吗?! 庆桂知道,这事不查清楚,自己进军机处的事怕是要耽搁。 他在书房中慢慢踱着步,考虑如何向兵部行文汇报。 章佳.庆桂,字树斋,是已故乾隆朝名臣尹继善四子。乾隆四十七年,授盛京将军。福康安调任后,庆桂转任吉林将军。他为人一向性情平和,做起事情来一板一眼,所谓“举趾不离跬寸”,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 “大人,托克通阿那边来信了。”手下幕僚在门外轻声道。 “进来。” 幕僚进屋后将密扎递给了庆桂,随即等候在了一旁。 一炷香后,庆桂仔细的看完了托克通阿的密报,随手递给了等候的幕僚。 幕僚接过密报,一目十行的看完后,便将信札放在了书桌上。 “大人,此事我看就如托克通阿信中所言,只能等到三月冰化了。” “是啊。”庆桂苦恼的叹了一口气。 珲春以北的气候过于严酷,事发地又是千里之外的南海岛屿。 往常都是每年三月上旬,珲春才会派出上百人的甲兵巡视南海十四岛。 在乾隆年早期,南海各岛上偷挖人参和逃亡到此的逃奴最多时候能到数千人,这些人都以捕猎岛上的动物,海里的鱼,采食榛子过冬;等到了春夏之际,则在岛上挖参,再坐船偷偷回到宁古塔、吉林乌拉卖掉。 乾隆十一年,宁古塔将军阿兰泰等奏请严禁偷刨人参,并进行稽查,还奏请驾船巡查珲春海口及蒐楞吉岛等十四座岛屿。得到乾隆帝谕准后,巡查南海制度自第二年开始。 巡查南海各岛的目的,一是严查沿海旗民偷挖人参;二是查禁贼匪及私垦土地;三是查禁民人捕捞海参;第四就是防范朝鲜国民越界滋事。 要说赵新他们登陆熊岛的时间其实正好赶巧,那时清兵刚走没多久。 一般每年清兵三月下旬出海,登陆南海各岛的时间从四、五月开始,直到当年的十月或十一月返回。清兵们巡查岛屿的方式都是在登岛搜查后,找个显眼的位置悬挂木牌,以此证明岛上没有越冬和逃亡的奴隶匪徒、没有人住在此岛并开垦田地。 等到第二年再次登岛检查后,就更换一个木牌,并将上一年的木牌带回珲春入库存档。 庆桂想到此处,也拿不出更好的办法,于是只得吩咐幕僚下去起草发往兵部的行文。他自己则取出一份空白的奏折,想了一会后,提笔写下“吉林将军臣 章佳庆桂谨奏珲春匪贼雅尔哈瑟尔丹脱逃珲春佐领托莫霍果并甲兵一百零六名旗丁十五名失踪奏”。 (真实的清代奏折开头就是这样,行文要求是必须在标题里说清所奏何事,这样军机处和通政司在收到奏折时就能马上知道奏折说的是什么事,以区分轻重缓急。) “冰开始化了!” 熊岛营地外,骑在马上的鲁寿山冲着不远处的赵新高声喊道。等马来到营门前停下,鲁寿山翻身从马上跳下来,对面前的赵新重复道:“老爷,海面的冰开始化了!” “走!我们去看看。”赵新听了鲁寿山的话,连忙招呼身边的刘胜和王远方,走到营门旁的马棚里牵出几匹蒙古马,翻身上马后,就向着南边的海滩跑去。 几人快马来到海滩上,一眼望去。只见原本板结成一片的灰白色海面已经开始纷纷裂开,分散成一块块厚度在半米左右,直径在一米左右的大冰块,逐渐向远处的海面飘散。随着海水的不断冲击,大块的海冰被海水慢慢冲散,有的就直接堆积在了岸边。 这个时候,货船还不能下海,否则大块的海冰一旦堵塞住货船的海底门,将对船上机械造成损伤;而且这么厚的冰块,也将对货船的船体造成严重伤害。 “再等几天,冰块厚度和密度都太大,主机马力根本拱不开。”刘胜观察了一会海面的冰情,转头对赵新说道。 “那就再等等,反正已经都开始化了,不差这几天了。”赵新有些兴奋的说道。 几人回营后,赵新召集众人,命令流民们开始收拾各自杂物,准备在十天后出发。 “赵总,你答应我的医院可别忘了啊。”洪涛开始提要求。 “忘不了,忘不了。虽然咱们盖不了高楼大厦,不过在山坡上来个高级疗养院式的医院还是可以做到的。”赵新笑着解释道。 “不过啊,洪大夫,您得等我再拉点人来才能开工。这些日子您也看见了,营地里就这么几个壮劳力,其他的都是妇女儿童。到那边先安了家再说。” 陈青松的规划图已经初步完成了,他还需要到了之后进行实地的勘测,才能将最终设计方案定下。 “老陈,到了之后先委屈一下,开几天挖掘机。”赵新私下找到陈青松说道。 “赵总,我也是就是‘会开’而已,操作真不行啊。”陈青松有些麻爪儿了。 赵新为难的劝解道:“老陈,这里除了你也没别人了。都是从不会到会,一起学习,一起进步嘛。连我都得硬着头皮上。” 三月初,按照和安德鲁的约定,赵新带着刘胜、王远方、吴思宇三人,与安德鲁见面,并完成了数量最大的一次武器交易。武器弹药的交易价格之低,使赵新只想对Daniel竖起四根中指。 当然了,脚趾这个需要天分和练习。 又过了十天,赵新的集装箱货船终于到港。 码头边,赵新带着安保部四员大将与刚刚下船的邓飞和丁国峰热情拥抱。 “总算把你们盼来了。”头一次看到货轮实物的四人,拉上丁国峰,迫不及待的上船四处打量,并让丁国峰带众人各处参观一下。 (丁国峰:“其实我最熟悉的是船上的厨房……”) “怎么样?航行顺利吗?”赵新搂着邓飞的肩膀低声问道。 邓飞点点头:“这艘船是让你给捞着了,船况好的出奇。你赵总大把银子花下去,这船都跟新下水的一样了。” “那就好。”赵新终于放心了。 “想好到那边以后,给这条船起个什么名字了没?”邓飞好奇的问道。 赵新看着货轮说道:“咱们大炮都要上船了,不如就叫‘雷神’。” “哎,说到这儿,你那D30到了没?” “十天前就到了。” 三天后的深夜,还未改名的“雷神号”停泊在港口码头上。此时赵新临时雇用的那二十名船员已经下船回国,整条船上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戴着面罩的安保部六人组四处出击,已经将码头监控室控制住了,三名值班保安在黑洞洞的枪口下,都被打晕并绑了起来。 凌晨2点多,码头上的赵新通过步话机收到刘胜一切完成的讯号。随即掏出玉佩,开始行动。 刘胜在离开时,将三个大信封扔到了值班保安身上,并割断了一个人身上的绳索。 获得自由的三个值班保安在看到大信封里装着的东西后,一致决定今晚啥也没发生过,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天下太平,一切正常。 又过了一天,熊岛营地西侧的山坡上。 众人一通忙碌,在一个选定的位置上,随着炮身下面的千斤顶落下将炮身支起后,几人将大炮的三条大架打开,并用打桩式驻锄固定;而后再次收起千斤顶。 刘胜和王远方两人合作,很轻松的通过高低机和方向机将炮身扬起,炮口面对大海。 众人中唯一有过开炮经验的王远方通过直射瞄具对准了海面上的一块大冰块;丁国峰捧着一发将近20公斤重的黑色弹丸装入炮膛内,刘胜随即用一根铁棍将弹丸顶实塞紧。吴思宇接着将装好药包的药筒装入炮膛。 “赵总,你来吧。”王远方笑着让出了开炮位置。 赵新转身看向站在二十米外的围观人群,今天营地里一百多人都来了,连雅尔哈这个残疾人士也由瑟尔丹搀扶着站在人群中。 “让他们把耳朵都捂好。一定要捂紧了!”赵新分别用普通话和岛国话对众人命令道。 等所有人都按照赵新的命令紧紧捂住了耳朵后,赵新戴上耳罩,张着大嘴,略带紧张的拉下了炮身左侧的击发机。 “嗵!!!”一阵强风铺面而来,吹了赵新一脸的土。 炮口制退器两侧冲出的大量火药烟尘,伴随着坚硬的冻土地面上扬起的两米多高灰尘,呛得赵新顿时咳嗽起来。 “尼玛啊!”赵新一边捂着嘴咳嗽,一边看向远处的海面。 七八公里外的海面上,一团火光闪现,随之就是大量的碎冰被抛向空中。 此时在二十米外围观的上百人都被吓的瘫坐在地上,脸色青白。 第七十一章 搬家 试炮当天,为了起到震慑作用,赵新特意让现代众、鲁潘二人、胜海舟七人、瑟尔丹父子每人都开了一炮。 虽然有些浪费,不过效果十足。除了现代众外,其他人均跪伏在赵新面前再次表示了效忠之心。 赵新其实最担心的就是岛国众人。 在西拉河口登陆后,他将带领安保部六人组再赴岛国,拉拢岛国流民去种地。而这种大规模的移民势必造成与诸藩和幕府的冲突,如果胜海舟他们七人随行的话,万一有人受到幕府的拉拢而产生动摇,虽然不会造成多大损失,但对士气人心都会有一定的影响。 为此,赵新特意在试炮后的当天晚上召开评议会议,参加者有他自己、刘胜,胜海舟七人。 会议一开始,赵新就讲明了下一步的移民计划。胜海舟等人均表示赞成,因为这原本就是去年十月份赵新早已确定的计划。 而接下,赵新就提到了与诸藩和幕府的冲突问题。 “这次南下,我们如果拉走大量流民,第一个要发生冲突的就是仙台藩。因为东北地区属仙台藩最富裕,石卷港贸易兴盛,逃亡至此的流民数量会很多。我的计划是从石卷港周边要带走五千流民,单身的不要。” 讲完这番话,赵新停顿一下,随即观察胜海舟七人的反应。众人当中,除了胜海舟望着赵新似乎有话要说外,利吉等六人均是认真注视着自己,一脸兴奋之色。 话说今天的试炮对众人的冲击实在太大了。随着众人频频开炮,冰冻的海面被炸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大洞,被炸飞的冰屑与溅起的海水高达十几米。 不提之前在赵新带领下的那场十一对一百多清兵的完胜,胜海舟七人今天亲身见证了那门能够“一炮灭国”的大杀器后,除了恐惧,剩下的就都是兴奋了。 有了这样的国之利器,还有什么人能够阻挡主公的雄心大志?我们只需要尽心奉公就够了。哪天主公再赏我们个苗字和世代传承的知行,生活简直不要太美好! “主公,如果伊达家阻止我们该如何应对?”胜海舟躬身问道。 “那就打到他不敢阻拦为止。”赵新淡淡的说道,语气十分轻松。他现在除了需要暂避满清锋芒,专心发展农业基地外,其他诸如朝鲜、岛国乃至沙俄武装探险队,那就都是菜! “第二个会发生冲突的,就是幕府。”赵新见胜海舟继续说道。 房间内鸦雀无声。这是准备和将军样开片啊! 不过大家明白,自己这些人属于去国离乡之人。对于幕府来说,他们连“非人”都算不上了。既然如此,死心塌地的跟着主公一路干到底吧。 话说德川幕府之所以能维持二百多年的统治,就是依靠“三上三下”的等级制度,使得国内阶层极为固化。而正是通过这样的社会等级划分,使得其统治十分牢固,可谓坚如磐石。 三上就是大名、天皇和武士;三下就是农民、町民、边缘人(青楼、僧侣、虾夷人、外国人)。当然除此以外还有大量的贱民(秽多与非人)。 在场的“七武士”里,除了胜海舟是个曾经的武士以外,利吉他们其实都属于“非人”,也就是失去了田地的流浪乞讨者。(不要被时代剧里日常生活的潇洒风流所迷惑,那都是刻意营造的表象。) 现在跟着赵新,他们已经摆脱了“非人”的阶层。难道准武士老爷不做,非要回去给德川家当贱民吗?那就真是“十八般兵器排行第三”了。 胜海舟看了一下利吉等人,随即猛然醒悟,主公这是担心自己啊!不行,我得立刻表忠心。 “我跟随主公是为了天下的正义,非为将军和诸藩一家一姓!”胜海舟俯身施礼,慷慨激昂。 赵新缓缓点头。既然表了忠心,那就暂且不提,一切看行动吧。他打算会后私下找久藏再嘱咐一下。 评议会结束后,赵新正要去找王远方说点事儿,鲁寿山带着瑟尔丹父子找来了。 话说自打刘思婷来了斥责赵新是个蒙古大夫后,赵新也知道自己当初手潮,给瑟尔丹做破伤风皮试的时候搞出了不少笑话,而且还把小阿妙给带歪了。 出于这种心理,赵新面对瑟尔丹这个淳朴的猎人时,总是有点不好意思。 “坐吧,都坐。”赵新招呼着三人坐下,随口问道:“有什么事吗?” 三人都没敢坐,鲁寿山看了一眼瑟尔丹,这才小心翼翼的说道:“老爷,瑟尔丹伤好后见到营内的其他男子皆留短发,所以他和额鲁也想效仿。所以希望老爷您能准许。” “理个发还要问我,他自己找人不就行了吗?”赵新奇怪的问道。 “老爷,瑟尔丹想拜到您门下做家奴。”鲁寿山满脸尴尬的解释道。 我去!原来是送上门来当奴才的。 赵新顿时哭笑不得,我虽然接受过你们的效忠,但我不是让你们给我当奴才啊! 他随即让鲁寿山帮自己翻译,解释了好半天才终于让瑟尔丹明白,营地里的规矩是没有奴才,而他本人也不需要奴才。 利吉夫妻虽然是投靠了自己,可赵新也没让他们夫妻俩成天围着自己当碎催,该干嘛干嘛去。 对于额鲁,赵新的意思是让他每天先跟着王远方他们一起摸爬滚打,训练一段时间再说,没必要成天像条尾巴似的跟着自己。这小子有时连他上厕所都要跟着,搞的赵新十分尴尬。 “一切都听主人的。你说让我做什么,我就怎么做。不过主人还是主人。”额鲁一根筋的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赵新听完,无奈的点了点头。慢慢来吧,转变这些人的固有观念不是件容易的事。 对于瑟尔丹,赵新希望在到了新营地之后负责与当地原住民的沟通。 其实外东北的那些原住民也不是多么的淳朴。他们日常以渔猎为生,不事耕作。每当渔业资源无法满足需求的时候,就会进行劫掠。 话说甲申年(1644年),也就是满清入关那一年,岛国越前国商人竹内藤右卫门等人,乘船前往松前,因途中遭遇风浪,船被冲到了晖春附近。结果这些岛国人在登岸后,被当地土著所骗,打算用大米交换人参。 第二天,三名土著来到岛国商人的船上,商人们为了生意能顺利进行,便拿出酒食对其进行款待,随后便派出四十多人跟随土著上山。 当他们走到半山腰时,藏在周围草丛中的土著们,趁机用弓箭对这些岛国商人进行射杀,最后只有十三人因躲藏在草丛里才逃过一劫,随后被俘。接着,这些土著们返回岛国商船上,抢夺船上货物并袭击了船上的其他人。 后来,土著们将俘获的十五名岛国商人,分配各村,充当奴隶;再后来,土著首领为了讨好满清,便将俘获的十五人以及倭刀等物品献到盛京。(注1) 三日后,气温开始上升,海面上大块的碎冰已经逐渐消失融化。赵新在征求了刘胜和邓飞的意见后,决定两天后拔营离岛,向西拉河口出发。 虽然营地内目前的总人数还不到两百人,可是考虑到那两百多匹蒙古马,赵新还是启用了雷神号货轮。 此时“雷神号”三个大字已经用防水油漆刷在了船头的右侧和船尾部。一众流民和那十几个清军俘虏,看着停泊在海湾里那如山一般的巨轮,震惊的一塌糊涂。有人惊的跪在地上不住磕头,以为海里的神怪显灵了。 对于那十名俘虏来说,珲春水营的赶缯船跟这大船一比,就如同蚊子和高头大马一般,简直没有可比性。原本还有些气焰嚣张的俘虏们被吓的屁股尿流,一个个瘫倒在海滩上。之后被押着登上巡逻艇的时候,还以为赵新要把他们送去给海怪吃掉,吓得连喊大人饶命。 而鲁寿山、潘秀成以及瑟尔丹一帮人,对这位赵老爷的手段更是震惊莫名。他们认定赵老爷和刘老爷、王老爷这些人定然是神仙中人,否则如何能操纵这样如山一般的巨舟来去自如。 这些人里,反倒是“见多识广”的一帮岛国流民们在经过了看到雷神号的震惊后,很快就平静了下来。主要是岛国流民们对这位赵大人所施展神仙手段见得也不是一两次了。 “一群土包子。”岛国众流民们不屑的看着海滩上被惊吓住了的清兵俘虏和鲁寿山等人,内心一阵鄙视。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咱们大人的神仙手段多着呢,慢慢看吧。 来回运人不算什么,来回运那二百多匹马可把赵新他们给折腾的够呛。 一开始赵新还试图使用玉佩把马都收走带上船,幸亏他找了一匹马试验了一下,上船取出后,发现那匹马居然死了。 于是在瑟尔丹父子和恒吉的协助下,众人来回折腾了半天时间,才把这些马都运到了货轮上的货仓里。 赵新在运到一半的时候,恨不得把这些马都扔在岛上,等清兵来拿走算了。不过王远方提醒他,这些马在到达新家后都将是珍贵的劳动力,最起码不用去花钱买啊。 大病初愈的雅尔哈,在货仓中不断安抚着这些在登船后受到惊吓的马匹。他将和兽医刘铮、瑟尔丹以及恒吉等人一起负责在航行中照料这些战马。 最后望了一眼已经变得一片空荡荡的营地,赵新转身登上了刘胜驾驶的巡逻艇,向着货轮而去。 (注1:这之后更有意思的是,盛京的官员在查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判处参与诱骗的三名土著各鞭刑五十, 对十五名岛国俘虏则加以善待,发给衣服和食物并将他们送到京城。 这群十五人在京城受到了更为优厚的待遇,每人每日能得到三升白米,一斤猪肉,衣物、被褥、鞋帽等一应俱全,此外,清廷还派遣仆人照顾其生活起居,稍有不适,清廷便派人对其进行诊治。之后还受到了王公大臣的召见和宴请,顺治帝和摄政王多尔衮还亲自召见了他们,并亲自进行了安抚劝慰。 一年以后,清廷让朝鲜使臣将这些人带回朝鲜,再由朝鲜回到了岛国。 直到这十五人回国后,江户幕府才了解到朝鲜已经成了清国的属国,而且大明京师和南京已经失陷。 江户町奉行根据这些商人的口述,编纂了一本名为《鞑靼漂流记》的书。 当时德川家光还召集重臣商讨是否出兵支援大明。结果后来从长崎町奉行那里得到报告,说福州失陷,郑芝龙已经降清,德川幕府这才通知各路准备出兵的诸侯,出兵一事作罢。 1646年,京都所司代板仓重宗给他的侄子重矩的书信中,就透露了幕府准备出兵的情报:“乘船发往大明,准备攻取城阵,务须随时待命进军……出发大明一事如无其他变化,乘渡之舟不得毁坏。先此通知,阅后此信请焚毁。” 这显然是幕府曾明确向亲信板仓重宗发出了某种命令,重宗据此才向其侄子透露这一内部意向的。 其实根据后世的各种资料档案分析,当时德川幕府其实是怕岛国也跟朝鲜一样,受到清国的进攻,所以准备先下手为强。) 第七十二章 蒐楞吉-青岛 蒐楞吉岛,也叫青岛,其形如牛轭,面积仅有二十多平方公里。赵新从望远镜中看去,只见岛上密林遍布,根本看不出是否有人居住。 “你看什么呢?”刘胜在一旁随口问道。 “金子。”赵新没有回答,他只是在心里默默想着。“现在谁能想到,这座不起眼的小岛上埋藏着储量惊人的黄金呢?” 历史上自第二次鸦片战争后,清廷无奈开放东北移民,想借此解决各地的流民问题,并填充边疆实力,抵御沙俄入侵。 从十九世纪中期开始,随着蒐楞吉岛上发现了黄金,来此淘金的人数已高达数万人。 《北京条约》签订以后,沙俄侵占了外东北大片本属于中国的领土,之后便盯上了蒐楞吉岛的金矿。分外眼红的沙俄为了独占金矿,不顾《北京条约》“中国人所占渔猎之地,俄国均不得占,仍准中国人照常渔猎”的规定,决定以武力驱逐岛上的淘金工人。 在遭受了沙俄的第一次洗劫后,被逼无奈的数百名淘金工人携带刀剑火枪回到岛上,誓与来犯者决一死战。随着起义矿工不敌沙俄军舰的炮火,最后撤出蒐楞吉岛开始转战南乌苏里的广大地区,几个月内竟发展到了两三千人的规模。 起义军中以汉族矿工为主,也包括了不少当地满族、赫哲、锡伯等各少数民族。他们转战各地,攻杀侵略者,将南乌苏里地区、兴凯湖和绥芬河之间扫荡几尽,抗俄烽火燃遍了南乌苏里流域。 而当时的满清朝廷将所有精力用于对付南方的太平天国,外东北驻防兵力几近于无。他们担心起义军转入关内动摇统治,竟视其为寇仇,于是派兵与沙俄合作,进行围剿。 最终,在清廷和沙俄的双重镇压下,1868年7月,这场声势浩大的反抗终于宣告失败。四名起义军首领戮尸传首,在中俄交界的长岭子悬竿示众。 这片辽阔的南乌苏里地区,对满清的皇帝和权贵们,只意味着人参、海参、貂皮、东珠;却浑然不知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下面,埋藏着储量惊人的金、铜、锡、钢铁、煤炭、石油等矿藏。无尽的原始森林,丰富的动植物资源,辽阔肥沃的黑土地,数千公里的海岸线。直到丢失了一百多年后,才引发了众多国人的无尽叹息。 眼下赵新还顾不上一百年以后的事,他现在满脑子想的就是黄金和黑土地。 雷神号驶过蒐楞吉岛外海,这次航行的路程也就走过了三分之二,再有一会就可以看见西拉河的入海口了。 一个小时后,随着一声汽笛长鸣,雷神号在西拉河口的外海上停船下锚。 “赵新,你打算给我们这个新的城市起个什么名字?”驾驶舱里的刘思婷突然好奇的问道。 “北海。”赵新喃喃道。“这里才是真正的北海。” “也对,什么狗屁日本海!这里是我们的北海才对。”刘胜听到赵新的话后赞同道。 赵新放下望远镜,笑呵呵的对身边众人说道:“从这里到虾夷地不过三百多海里,你们觉得虾夷地还能算是德川幕府的吗?” “哈哈!赵总此言甚合我意啊!”邓飞推开船长室的大门,走了进来。 “主公,目前虾夷地目前归福前藩的松前家所有,现在的家主是松前志摩守道广。”胜海舟站在赵新身后出言提醒道。 “很快就不是了。”赵新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根据十八世纪的《虾夷地并周边地图》(蝦夷地並びに周辺図)所示,尽管松前藩得到了幕府的认可,拥有了对“虾夷地”的支配权,可是能够确实控制的领地从来就没有超出过北海道最南端的渡岛半岛。不要说北方四岛,就连北海道的广大土地都完全不在其掌握中。 不过将来事将来再说,眼下要紧的是开始下船登岛前的准备。 赵新叫上邓飞和王远方,三人下到甲板后,又叫上了潘秀成和瑟尔丹。五人来下到船尾水门处,各自检查了一下所携带的装备,便登上了冲锋艇。 随着船尾两道水门的先后开启,邓飞启动冲锋艇,在船上众人的目光中,向着北海港的滩头冲去。 二十多分钟后,冲锋艇停在了滩头。赵新等船停稳后,下船便抬起枪口冲着天空开了几枪。 大群觅食的海鸟从沙滩上飞起,不一会又在不远处落了下来;几十米外的灌木丛中,似乎有受到惊吓的动物快速跑动,一阵蹄声响起。 “是鹿。”瑟尔丹淡淡的说道。 赵新让四人往岸上前出二百米查看情况,自己则守在海滩上,说要通知船上的流民们准备登岸。 王远方知道赵新不愿意当着别人的面使用玉佩。所以不再多说,随即招呼众人一起进入林中侦查。 过了几十分钟,等四人回到沙滩上时,便看到沙滩上已经堆放了大量的红色浮筒。之前熊岛上的临时码头就是用这些一个个的红色浮筒组装拼接而成的。 邓飞驾驶着冲锋艇离开,他将接来更多的流民,一起拼接简易码头。 几个小时后,随着一个简易码头的完成,雷神号上的妇女和儿童们开始下船上岸。 接下来的几天里,码头还需要逐步扩大,向海面延伸,这样才能停靠两艘巡逻艇和赵新的那条大游艇,以及雷神号,这样才能让那两百多匹战马下船。 陈青松等人是第三批登岸的,上岸后他马上就带着几个人开始了新营地的选址勘测工作。这厮扛着一台赵新送他的徕卡水准仪,经过两三个小时的测量,参照了赵新提供的地图资料,最终选定了一块位于西拉河入海口西北侧两公里的一块区域。 这块地方的地势十分平坦,且目测的海拔高度要比西拉河的水位要高出几米的样子。只要后期对河岸进行加固,就可以防止西拉河因水位升高后引发的洪水。 照例,刘胜举着一面由流民妇女们提前缝制的红色大旗,插在了陈青松选定的宿营地中心。猎猎招展的红色大旗上,让一干现代众感到恶俗不已的“第八项目工程部”七个大字引人注目。 “我说,赵总干嘛选这么个烂名号啊?”登岛后的洪涛洪大夫看到红色大旗的上醒目的黄色大字后,顿觉浑身不得劲,心头一阵恶寒。他连忙找到正在扛着电锯准备伐木的王远方问道。 王远方也觉得赵新这名号起的太别扭了。不过事多一忙起来他就顾不上了,这会洪大夫一问,他也只能说道:“赵总说他自有妙计。我们问他,他也不说。” “呸,他还真把自己当个包工头了!”紧跟洪大夫的刘思婷表示严重鄙视。 “这事不急,等咱们站稳了脚跟再跟他说改不改的。”王远方不再多说,扛着电锯就加入了总共也才十几个人的伐木“大军”。 登岸的三百多人分成了两批,一部分人负责在选好的宿营地区域伐木清理;另一部分人在海滩上继续组装简易码头,这其中就有那十几个清兵的俘虏,由持枪的吴思宇和拿着一把顺刀的潘秀成负责监视。 “哎,你买的这机器真好用啊。”陈青松拿着一个控制面板,操作着赵新从欧洲买的开荒设备,不由发出了赞叹。 “特么国内根本没有卖的,害的我大过年的跑到欧洲买的现货。”他身旁的赵新操作着另一台开荒机,就跟玩赛车游戏一样,在灌木丛里开来开去。 一众岛国伐木工和赵新身边的额鲁,张着大嘴看着眼前的这台怪兽。六米宽的除草大锯如同饕餮一般,所过之处,成片的灌木丛和一人多高的荒草便倒伏在了地上。 话说咱这算不算仙家手段呢?赵新瞥了一眼身旁发傻的额鲁,不由洋洋得意。 “这机器是不是还能开荒播种啊?”陈青松突然问道。 “是啊,加装挂件而已,开荒、播种、收割都可以用。不过效率肯定没有大型机械高。” “真好,当初我下基层那会儿要有这个就好了。” “别想了,农村根本买不起这个。好几十万一台呢。我买这个还是为了应对黑土地上的沼泽。要是用人来开荒的话,一不留神,人和牲口都得陷在沼泽里。” 陈青松看着开荒机身下那四个硕大的如同狼牙棒一般的带齿宽轮,深深的点头表示同意。 伐木组将十几颗大树伐倒后,众人又将树根从土里刨出,并回填土石。赵亮开着一辆小型的双轮压路机,在清理完的区域内来回压实地面。 夜晚来临后,大部分人都返回了雷神号上过夜。初步清理的宿营地区域内,仅搭设了两个帐篷,供值夜的人使用。 赵新原本让所有人都回到雷神号上,可瑟尔丹提出要和雅尔哈一起在夜里值守,以防被砍伐的木材和设备丢失。于是,赵新便让额鲁、鲁寿山、潘秀成与恒吉四人,陪同瑟尔丹和雅尔哈在岸上守夜。 为防意外发生时能尽快提供支援,他自己和刘胜、王远方、丁国峰四人,当夜就住宿在了停靠在码头的游艇上面。 是夜,当忙碌了一天的赵新洗完脸刚要睡下,一支响箭从林中射出,凄厉的声音顿时惊动了游艇上的四人。 赵新二话不说,穿上防弹衣,拿起枪就从客舱里冲了出去。 (本章完) 第七十三章 原住民的第一次偷袭 赵新从船上下到一片漆黑的海滩上时,刘胜三人已经先他一步了。 四人猫腰蹲身,借着战术手电上微弱的亮光凑到一起。王远方没有出声,在手电的照射下比划了一番手势。四人随即分成两组,向着营地的两侧悄悄前进。 那支响箭就是瑟尔丹放的。几分钟前,他回到帐篷内正想抽一袋烟解解乏,就听到外面传来了几声低低的鹿鸣。来不及多想的他立刻扔下烟袋,伸出脚踢醒了正在酣睡的儿子额鲁和雅尔哈。 醒来的额鲁刚要起身拿弓时,就听“嗖”的一声,一支长箭就扎在帐篷的外墙上。 没有人呼喊,夜色中,十几个人影在密林中闪动,向着瑟尔丹他们的帐篷围了上来。 接着帐篷外的篝火亮光,瑟尔丹对儿子和雅尔哈比了个手势,随即取出一支箭搭上,放低身子,猛跑两步,一个翻滚就从帐篷内来到了外面。 电光火石之间,七八支箭如同黑色闪电一般从树林中飞出,朝着瑟尔丹就射了过来。瑟尔丹毫不停顿,连续两个就地翻滚,躲开篝火的亮光,进入了黑暗的夜色之中。 “嘣”的一声弓弦响,瑟尔丹刚一起身就朝自己的右侧射了一箭,一声惨叫顿时响起。 “别出去!”另一个帐篷内,恒吉抽出顺刀,低声对想要冲出去厮杀的鲁寿山和潘秀成二人喝道。 瑟尔丹射出一箭后正要再换位置,一个黑影从他身后悄悄摸了上来,离着还有三四步远的时候,举刀就冲了过来。 听到身后脚步声,瑟尔丹再想抽箭已经来不及了,他转身错开一步,抡起弓就朝对方抽了过去。 沉闷的声音响起,弓身狠狠的抽在了对方的颧骨上,那人一侧的脸颊顿时就凹进去一大块,躺倒在地,惨叫不止。 此时瑟尔丹感觉对方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急忙从腰间的撒袋中摸出一只响箭,拉满弓弦,朝着海滩的方向就射。 凄厉的呼啸从林中升起,黑暗里袭击的那些人顿时一愣。为首的一人马上就想到了海边那几条大船,随即再也顾不上隐藏身形,高声对自己这边的人用土语呼喝到:“快上!解决完这几个,马上去抢大船!” 一片喊杀声顿时响起。篝火的映照下,七八个手持短刀弓箭,长发结辫,身穿兽皮衣的壮汉从树林里冲了出来。 帐篷里的额鲁担心他阿玛的安危,顾不得瑟尔丹的嘱咐,飞快的从帐篷内窜出,在地上翻了个身后,同样起身就是一箭,将一名已经冲到近前的壮汉射倒。他刚要闪身换个位置时,另一名手持弓箭的壮汉就扑了上来,用手里的弓身拼命的压住额鲁的脖子,二人顿时扭打在一起。 额鲁的弓已经丢在了一边,他两手用力顶着对方弓身的下压,双脚不住的踢着,试图挣脱。不料对方的力气居然大的出奇,额鲁根本挣扎不开。 另一边,恒吉三人听到外面的喊杀声,也从帐篷内冲出。三人各自朝一个袭击者迎了上去,兵器的磕碰声立时响起。 被压在身下的额鲁渐渐感到体力不支,喉咙被对方的弓身压的已经透不上气,眼看就要不行的时候,身上压着他的那个壮汉突然就扑倒在了他的身上,随之而来的就是响彻林间的“咻咻”的呼啸。 “咳咳....”额鲁拼命的将身上的壮汉推开,不住的咳嗽着。 “趴下!都趴下!”黑暗里,刘胜一边冲着袭击者开火,一边在大喊。 幸亏了这些日子里的普通话培训班啊!瑟尔丹他们都能听懂几句了,随着刘胜喊完,六个人都已经趴在了地上。 赵新等四人以两人为一组,蹲在暗处,对着林中站立的黑影猛烈开火射击。赵新飞快的打完了一个弹匣,马上又换上一个,继续不停射击。直到将30发子弹全部打完。 “停火~停火~”不远处,王远方开始喊道。“有人受伤没有?” 黑夜里,中弹没死的那些人都在惨叫。 “老爷,我没事!秀成受伤了。”鲁寿山趴在地上喊着。 “我没事!”其他人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响起。 “所有人都退回海滩,上船!”赵新发出命令。话音刚落,一个黑影突然站起,举着手里的武器就朝他冲了过来。赵新来不及思索,右手从大腿上掏出手枪,冲着对方就是连续射击。 “砰!砰!砰!”三声手枪声后,那个黑影倒在几米之外的地上。 不远处,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逐渐远去。 瑟尔丹六人在赵新他们的掩护下退回码头,上了游艇。等到了船舱里,赵新才看到潘秀成的胳膊上中了一箭。 “靠!这特么是谁啊?”刘胜一边帮潘秀成处理伤口,一边骂道。 瑟尔丹这时冲着鲁寿山哇啦哇啦说了一通。 “老爷,瑟尔丹说这些人就是当地的费雅喀人。” 赵新一听,我勒个去的,还想着跟对方沟通呢,刚来第一天就干了一仗。 “我们又没招惹他们,特么干嘛要偷袭我们?!”丁国峰气愤的说道。 “赵新,赵新,你们那边出什么情况了?完毕。”雷神号上的邓飞在步话机里喊道。 “原住民夜袭,都给打跑了。完毕。” “怎么样了?有人受伤吗?完毕。”洪大夫突然在通话里冒了出来。 “没什么大事,潘秀成胳膊上中了一箭,已经做了简单处理,问题不大。明天你再给他看看吧。完毕。” “我们现在也过不去,你们要小心。完毕。” “你们也得小心点,多安排人在甲板上值班。完毕。” 几人通话时,瑟尔丹在一旁拉着鲁寿山低声说了半天。等看赵新他们说完了,鲁寿山这才对赵新说道:“老爷,瑟尔丹说这些人往年也这么干过。现在是春荒时节,打猎捕鱼又吃不饱,可能是白天看见了咱们的大船,就想着抢一把。” “现在离天亮还有五个小时,大家轮流守到天亮再上岸。”赵新看了一下游艇上的时钟,对众人说道。 此后一夜无事,但游艇上和雷神号上的人们却不敢大意。赵新几人都一夜没睡,抱着枪守在船舱里直到天亮。 天色大亮后,游艇上的几人除了潘秀成外,都拿着武器上岸搜查。 夜里的篝火已经熄灭,帐篷外的空地上,倒着三、四个费雅喀人,身下流出的血将地面染成了一块块的暗红色;而在帐篷西侧和北侧的林子里,王远方他们找到了九具被子弹打的满身枪眼的尸体。 加上之前被瑟尔丹和额鲁射杀的两人,王远方他们一共找到了十五具尸体。 瑟尔丹父子在刘胜和丁国峰的陪同下,顺着袭击者的留下的脚印,在宿营地的北侧一路查找,最后在两里地之外,发现有人骑马离开的踪迹。 赵新听完刘胜的汇报后沉思不语。他想了一会儿才对王远方几人说道:“看来我们先得把岗哨建立起来,否则等人都安置下了,他们要再来的话可就麻烦了。” “老办法。先架设防爆墙,把宿营地四周围起来。”刘胜说道。 “这些尸体怎么办?”王远方问道。 “先堆到一起,找苫布盖上。一会儿都埋远点。”赵新想了想才说道。 赵新没让洪大夫他们过来,他怕这几个人看到满地的尸首后就会跟自己闹着要回现代。在新来个五个人里,目前只有陈青松是死心塌地的要留在十八世纪开创一番新天地。 伪挖掘机驾驶员陈青松,千般雄心万般壮志,没想到多年之后第一次驾驶挖掘机是要挖坑埋人。 赵新轻拍着陈青松的后背,一手捏着自己的鼻子安慰道:“老陈,这个时代就这样,慢慢就习惯了。一开始我也不适应,吐的比你还惨。” 脸色惨白的陈青松扶着身边的树干,慢慢站直了身子,从兜里掏出纸巾,擦完了嘴角这才说道:“死人我也见过,不过......” “理解理解。”赵新连忙说道。 “行,我没事了。赵总,你打算在哪儿挖坑?” 赵新听了陈青松的话,心说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啊?哦,敢情我出主意你挖坑,咱俩这是准备联手坑谁啊? 众人用了一上午的时间,将袭击者的尸首都埋到了营地西侧两里地外的大坑里。赵新还在附近的树上做了个记号,万一哪天有人来找,也好有个交待。 中午,雷神号上的众人下船登岸,继续昨天没有完成的工作。赵新让人在营地的四个角分别打下了木桩,然后就开始放置防爆墙。 这回就不用万造再带着人拿铁锨挖土了。挖掘机操作愈发熟练的陈青松,只用了一下午的时间,就将架设好的第一层防爆墙的铁筐里填满了土石。 新营地的面积比熊岛上的还要大,呈长方形。东西宽,南北窄。流民们的居住地位于营地的东侧,赵新还是把房车放在了营地的中央位置。 在营地西侧准备放置移动厕所的附近,他让几个岛国木匠们在一个单独的帐篷外围了一圈两米高的木桩,并加钉横木,做成了一个小型监狱,这是给那十几个清兵俘虏的。 看在这些人在这两天干活还算老实卖力的份上,赵新觉得还是不要把他们送到木笼子里了。都给冻坏了的话,谁还去挖金子呢? 为了保证洪大夫他们的安全,赵新劝说陈青松、洪大夫等五人住到了自己的豪华大游艇里。这一举动让未来的护理部刘主任十分满意。 (你瞧,谁说赵新买大游艇没意义的?小型豪华酒店开张了。) 第七十四章 我们吃什么? 赵新想去仙台藩拉人,但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的仙台藩已经因饥荒陷入了巨大的困境。 话说江户时代除了发生过四次大饥荒外,发生在宝历二年(1753年)至宝历六年(1757年),以本州东北地区为中心的“宝历饥馑”,被认为是仅次于天明、天保的最严重的区域性大饥荒。 因为宝历饥馑,再加上幕府的普请要求,使仙台藩的财政负担大大加重。 要知道江户时代幕府的普请是以石高制为基础的,像伊达家这种明面六十二万石高,私底下超过两百万石高的外样大名,德川家早就调查的一清二楚。 趁你病要你命啊!赶紧上马大型工程,这座大桥归伊达家修了,这面城墙也归你了。 偏偏伊达家还死要面子,财政困难不说节约,硬挺着还要保持自家的华丽威严气派。 由于伊达政宗在位的时候去京都朝见秀吉,搞了一场三千人规模的盛大游行,后人便开始称呼那些举止打扮夸张华丽者为“伊达者”或“伊达男”。因此,历任仙台藩藩主就算不去跟德川家争夺天下,也必须要继承独眼龙的家风。参勤交代便成为了跟德川家和诸藩较劲的绝佳场合。 财政都紧张成这样了,每次参勤交代的人数也不能低于三千。(历史上人数最多的一次是八代将军吉冈在位时的一次,仙台藩的参勤交代队伍高达三千四百八十人,不仅完胜萨摩藩,其规模与号称百万石高的加贺藩不相上下。) 死要面子活受罪带来的庞大财政压力下,自天明元年开始,仙台藩便恢复了以前废除的“买米仕法”。一是强行低价在藩内收购发放给家臣的贡米,其次就是以较低的价格购买农民交完年贡后剩余的大米,统一运送到江户发卖,弥补本藩的财政不足。 仙台藩这么干的后果就是藩内农民家中没有存米,地方豪强也没有存米,于是大米走私猖獗,米价飞涨。 天明二年“山背”冻灾来临的时候,伊达家根本没当回事,也不从其他高产地区购买存粮。因此到了天明四年开春,饥荒立刻就在辖地内全面爆发,藩内各级大佬们顿时就慌了,因为根本无粮可赈! 截止天明四年二月底,仙台藩内已经有町民和农民开始饿死。当然了,那些逃亡到仙台藩的失地农民属于“非人”。非人者,根本不是人,所以每天死多少都没人关心,也不会计入官府的统计数字。 松岛町奉行所的同心-片山堪兵卫,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家中。自从正旦以来,他每天都在忙着处理抢劫斗殴的事。因为饥荒的爆发,本来还算平静的松岛町也乱了。 随着灾情的不断加剧,已经有周围村子出现了人相食的情况。 今天上午的时候,片山接到本町奉行的命令,町外的一个黑市上,有人用人肉伪装成狗肉进行贩卖,需要立即带队抓捕。 等片山勘兵卫带着十几个手下和其他同心共一百多人一起行动,将黑市贩子一网打尽之后,他才发现那些混蛋是将刚死之人的肉切碎,用野草和树叶搅拌在一起,盛在篮子里假装狗肉进行贩卖。 片山片儿警气的当场暴跳如雷,拔出刀就要砍了那几个混蛋,幸亏众人死命抱着他,那几个贩卖人肉的混蛋才躲过一劫。 不过这些混蛋最终的下场也是押到河滩“枪毙”,把人绑在架子上,然后两根长枪一左一右,同时刺出毙命。 不过,几个被抓的混蛋中,有一人却是一脸无所谓的冲着被人抱住的片山勘兵卫冷笑道:“要不是你们这些武士老爷把我们的存粮都给收走了,我们何苦要这么干!老爷你告诉我,我们吃什么?!” 是啊,他们吃什么?! 片山勘兵卫从奉行所出来后,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个人的怒吼。别说农民了,就算是他们这些下级武士,家里也快揭不开锅了。 藩里强行低价收购作为工资下发的贡米,同时市面上的米价飙升,换到的那点钱根本买不到多少粮食。饥荒爆发之后,大米的价格又翻了几番。 要不是胜海舟在去年临行前赠送了二十两小判金,片山勘兵卫家里也要饿死人了。 “当家的,家里的米不多了。”晚饭的时候,妻子多鹤轻轻提了一句。 片山勘兵卫闻言,不由的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和饭碗。 “老爷你告诉我,我们吃什么?!” 他的眼前又浮现出了那个农民既轻蔑又愤怒的面孔。 “当家的,你怎么了?”妻子放下手中碗筷,担心的看着片山勘兵卫。 两个女儿还小,正是能吃的时候。此刻捧着一碗糙米饭,就着一点咸菜和自家腌制的海藻,吃的十分香甜。 “我中午吃的很饱,现在不饿。你们吃吧。”片山对家人笑了笑,随即起身离开。 妻子多鹤的目光紧盯着自己的丈夫,一脸担忧。 片山勘兵卫的家也就三十多坪,这还是他祖父留下来的。否则以他那点儿薪水,根本置办不起。不大的院子里,妻子多鹤种下了十几颗萝卜,几颗茄子,还有一点大葱。 坐在廊下的片山勘兵卫,遥望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咕~咕~”空荡荡的胃里传来了抗议,他苦笑着抬手揉了揉肚子。 身旁脚步声响起,多鹤端着他留下的那碗只吃了两口的饭放在了片山的面前,还放下了一壶热茶。 “饭都凉了,用茶汤泡着吃了吧。”多鹤没有指出丈夫说什么中午吃饱了的假话,她只是担心家里唯一的男人、一家之主千万不能倒下。 “今天我去买米,没想到米店那里的一升米都涨到了一百钱。当时我没带够钱,跑回来又取了点钱,等我再去,米价就已经涨到了105钱。好多街坊都在哪里骂店主黑心。” (前文提到过,江户时代,一石米合十斗,合一百升,约合现在的130公斤。在以米饭为主要食物来源的年代,一天一家四口,怎么也要吃2公斤大米才行。如果是苦力的话,一个人一天至少1.5到2公斤大米才够。) “哦?没有人管吗?”片山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听说那家米店的老板攀附上了石川大人,谁敢管啊。” 石川大人,就是仙台藩的一门众笔头家老,石川村文。此人是角田石川家第九代当主,宝历十二年(1762年),十三岁的石川村文继承家督,成为角田石川的邑主。 多鹤语气轻松,平淡的说着,似乎是在讲述着别人的家长里短。 “家里的钱还够吗?”片山勘兵卫转头看着妻子,低声问道。 “别担心,去年你那个朋友送的二十两金还有不少呢。明天我打算去多买点大米,免得那米店又要涨价。” 片山闻言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妻子的决定。 “当家的,你说这饥荒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多鹤担心说道。 片山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就眼下的情形来看,哪里有个头啊? 突然,他脑海中闪过了一个人,他记得那人去年曾对自己说过,这场饥荒看来至少要五、六年才能结束。 “啊,胜海舟那个年轻人也不知道怎么样了?”片山拍着自己的脑门,紧接着,他脑海中又浮现出了赵新的身影,以及那条怪异的小船。 “快吃饭吧,一会儿茶也要凉了。”妻子多鹤担心的提醒了片山一句,随即起身回了屋内。 “好久没吃鳗鱼饭了。”片山默默的想到。 町内那家专营鳗鱼饭的高崎屋在一个月前突然倒闭,店老板夫妻俩已经远走大阪投靠亲戚去了。 “胜海舟,春天已经到了,你们还会回来吗?” ...... “主公,码头已经全部铺设完成了。”胜海舟向赵新施了一礼后说道。 赵新闻言,随即下了瞭望塔,准备去海滩上看一下情况,胜海舟和利吉紧紧的跟在了赵新身后。 刘胜他们几个已经走了七天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后天就该回来了。如果那些发动袭击的原住民能被他们解决掉的话,那么赵新就可以安心带队离开。 走到海滩上,赵新看到自己买来的简易码头模块已经全部拼装完成。长长的浅红色栈桥像一双大手,从沙滩上向海中展开,最长的那条栈桥延伸出了两百多米远。 “那里的水深测过了吗?”赵新扭头问胜海舟。 “我拿绳子绑着铁锤测过了,这里的浅水区很短。最南边的栈桥那里,水深已经超过了四十间。”利吉在一旁赶紧说道。 古代岛国的一间是6.3尺,约合现代的1.82米。赵新脑海中换算了一下,好么!水深已经有七十多米了。真是天然深水港啊! 他随即对着肩头的步话机说道:“邓飞,邓飞,听到了吗?完毕。” 很快,步话机中传来了邓飞的回答。赵新随即告诉邓飞,码头已经搭设完成,栈桥最南端的水深超过了七十米,可以把雷神号开过来靠岸了。 几个小时后,再次起锚的雷神号缓缓停靠在了宽达五米的简易栈桥边。兽医刘铮、潘秀成、恒吉、雅尔哈等人, 准备将马带下来。 “大人,我们也想帮忙。”海滩上,一个清兵俘虏往赵新这边走了两步,突然用汉话说道。 “退回去坐下!”久藏抽出雪亮的武士刀,厉声对那清兵喝道。 赵新转头眯缝着双眼,盯着那名上来说话的清兵好一会,这才问道:“你会说汉话?” 那俘虏见赵新问自己,连忙起身跪下说道:“会一点儿。小人曾去过四川,跟着阿军门打过小莎罗奔。” “你叫什么名字?是老满洲人还是库尔喀齐人?” “小人名叫萨木素,是库尔喀齐人,家就在珲春,祖上是在天聪三年入的镶黄旗,康熙五十四年从乌苏里绥芬迁到珲春的。” 历史上,努尔哈赤和皇太极两代征讨外东北,将绥芬河、乌苏里江、黑龙江流域的各少数民族收拢麾下,这其中杀的最多的就是锡伯人。虽然这些原住民也进行了不断的反抗,可惜分散居住且武器落后的原住民部落根本打不过如狼似虎的满洲巴牙喇甲兵,最终只能屈服。 赵新想了想自己曾经看过的资料,点点头说道:“这里离珲春上千里之遥,你们就算逃出去了,也不会活着走出大山。这一点你们都清楚吧?” 萨木素趴在地上,磕着头说道:“小人知道。大人您和您的手下都是天神下凡,小人不敢有半点非分之想。我等所求不过是想换得几餐饱饭。小人若是说假话,宁愿天打雷劈。” 赵新听完萨木素这怪异腔调的汉话,脸上露出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第七十五章 临行准备 赵新突然问道:“萨木素,你们几个祖上都是满洲人?” 萨木素道:“不是,大人,我们这些人都是索伦兵,以前都是打牲乌拉衙门旗下的。” “索伦?是养马的达斡尔人还是养驼鹿的鄂温克人?” 萨木素听了眼睛一亮,连忙道:“大人您真是见多识广,我们都是鄂温克人。” 赵新点 《乾隆四十八年》第七十五章 临行准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六章 雷神到港 片山勘兵卫这些天忙的脚不沾地,每日不是捉拿盗贼就是安排处理町内外倒毙的流民尸首。 今天一早,米店老板就来报案,说昨夜家里来了贼。片山问他丢什么了?米店老板气愤的说东西倒是没丢什么,就是家中的大门上和院子里被人泼洒了不少黄白之物。 活该!片山心中暗暗叫好,不过他还是得带着手下去现场调查一下。等捏着鼻子看完了现场后,询问周围的邻居时,众人都是一问三不知,片山心说这米店老板得有多招人恨啊。 自从仙台藩恢复了那个“买米仕法”,从上到下都在忙着找财路挣外快。不忙这个不行,没钱买米全家都得喝西北风。当然了,当官的可以拿贿赂偷贩私货,老百姓可就不行了。 话说昨天的米价已经涨到了120文一升。这下别说町民了,很多武士也急了。众人心里恨得要死,所以米店老板就成了町民们泄愤的目标。 一路走回官厅,片山一边走着一边和手下交待事情,两人正说着的时候,就见街上的行人突然多了起来,这些人都向着港口的方向快步走去。 片山手下的目明急忙上前拉住路边一个脚步匆匆的人问道:“出什么事了?” 那人一看是官差,连忙躬身对片山勘兵卫说道:“刚才码头上有人跑回来,说海上来了一艘从没见过的大船,像座山一样高。” 片山勘兵卫正要再问,只听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藩士快步朝自己走来。 那藩士走进后便对片山说道:“片山君,大人让你马上去官厅,出大事了!”说完不等片山回应,又急匆匆的离开了。 片山若有所思的看着快步远去的藩士,口中喃喃道:“出大事了?大船?”突然,他脑海中闪过胜海舟曾说过的话,转头看向港口的方向。 难道是他们来了?! 赶回官厅的路上,片山勘兵卫看到越来越多的町民从家中出来,这都是要去港口看稀奇的。等他带着手下回到官厅时,只见很多同僚都已经到了。 站在官厅台阶上的松岛町奉行看着下面的一众藩士,神色严肃的说道:“半个时辰前,接到了海边渔民的报告,有艘夷船正停在港口外的海面上。” 众人面面相觑,本家还能赶上这事?话说夷船不应该都是去长崎或者偷偷去找萨摩藩吗,来咱们这里干什么? 有几个脑洞更大的藩士则在暗暗猜测:“话说这夷人是要来买吉品鲍吗?可鲍鱼都运到长崎去了啊。” 于是你瞧我,我瞧你,众人谁也不敢先开口,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专管捕盗防火的片山勘兵卫身上。 “咳咳,片山君,你负责去查探一下,搞清楚夷船来自何处、船只大小、目的何在,我们好尽快向上面禀报。” 町奉行点名要片山勘兵卫先去打探。这种事町奉行自己还不能先出头,万一夷人要上岸,你说我是见还是不见?还是一级一级的汇报上去后等通知最安全。 要知道仙台藩不是长崎,幕府严禁诸藩私自与外夷接洽,町奉行要是不等通知私自会见,日后幕府怪罪下来,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 “哈哈!” 片山勘兵卫猜测所谓的夷船估计就是胜海舟他们,他也想去亲眼确认一下。于是他带着两个手下,一路小跑,到了海边。 他不打算去港口的人群里凑热闹,便找了一个山坡,让手下驱散了山坡山看热闹的几个人后,才上前查看。 此时港口的码头上已经聚集了好多看热闹的人,有好些人甚至爬上了货仓的屋顶,探头张望。海面上,不少渔船都在掉头往回赶。 所有人都被海面上的庞然大物给惊呆了。只见四五里外的海面上,一艘小山一样的大船正停在那里。 我的天啊!片山勘兵卫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船,他在心里稍稍估算了一下,那船差不多得有三、四十丈长。 此时那大船的船身横对港口,上白下蓝的船身上,船头位置的两个红色的大字引起了片山的注意,雷神。 “这是......”片山勘兵卫看着红色的两个大字愣住了。 岛国的神话里,还真有一位神祇被奉为雷神。《古事记》上说,开天辟地的伊奘诺尊用十拳剑杀死火神迦具土后,迦具土的血从剑柄上落了下来,生成了三柱神,其中一位就是建御雷神。根据传说,相扑的起源就来自建御雷神。 “片山君,你说这会不会是将军大人新造的巨舟?”片山勘兵卫扭头一看,一个藩士凑了过来。 按说这名藩士的猜测不是没有道理。话说宽永十二年,三代将军家光在增订的《武家诸法度》中明确禁止诸藩大名拥有五百石以上的战船;结果德川家扭头就自己造了一艘长达55米,内部建筑高达三层,配有二百只船桨,四百名水手的巨型的安宅船-安宅丸,用以震慑诸藩。 虽说安宅丸号因为过于庞大,最终搁浅而导致解体,可将军大人毕竟造过啊。没准儿眼前这条如山般的巨舟就是将军大人新造的,船头上“雷神”两个大字似乎就是证明。 片山听了周围几个藩士的议论后,再次仔细打量,只见高高扬起的船头上,立着一根雪白的桅杆;而在船的另一侧则是一幢雪白的高楼,上面似乎还有一排的窗户。 此刻日已偏西,阳光照在那船一侧的高楼上,反射出一片耀眼的光芒。 “哇~~~”港口上看热闹的人群顿时传出一片惊叹声。 “这船怎么没有帆?你们看到船帆了吗?”片山一边张望,一边问着身边的人。 “可能是把桅杆放倒了吧?”一个藩士猜测道。 “这.....这不会是要开炮吧?”那藩士突然慌张的的叫了起来。 岛国的战船特点就是桨帆并用,在海战时,桅杆放倒,船帆撤下,全靠桨来操纵航行。 “你说什么胡话呢!”有人开口骂道。将军大人这是吃拧了,好好的日子不过来打伊达家吗?话说我们不就是参勤交代时讲点排面吗,这也算不上谋反啊! 众人正在议论纷纷时,异变陡生。 “呜~~~呜~~~”两声巨大的长鸣从海上传来,岸上围观的上千号男女老幼顿时一片惊呼,所有人被吓得不住后退。 “海怪要上岸了!”一个男人突然喊了一句。 话音刚落,有些人被吓得撒腿就往町内跑。 结果还有人嫌不够乱,一边跑一边喊:“不是海怪上岸,是要开炮了!” 这下更麻烦了,人群顿时被吓得四散而逃,其间混杂着女人惊慌的尖叫,孩子找不见大人的哭声,老人被撞倒的惨叫。 站在小山坡上的片山勘兵卫和几个同僚愕然的看着港口上的混乱,也都懵了。不过稍有心理准备的片山很快就反应过来,对着身边的藩士们说道:“快!我们去维持秩序!” 先别管大船要来干嘛了,这种混乱之下,看热闹的町民里搞不好就要出现死伤。 ....... 雷神号上,赵新几人正在用望远镜观察着松岛町的码头。 “我去~我去~~我去!”几个拿着望远镜的人,看到码头上一片混乱,四下奔逃,最后岸边空空如也,都放下了望远镜,一齐转头看向了刘胜。 就是这厮刚才拉响了汽笛。两声长鸣代表船要进港。 “习惯了,我忘了这茬儿了。”刘胜不好意思的笑道。 “主公,要不然还是我先上岸去找一下片山勘兵卫?”胜海舟说道。 “嗯,你们夜里再上岸。”赵新点头说道。 几个小时后,天色渐渐暗淡了下来。此时对面的港口上除了影影绰绰的火把,又升起了几堆篝火,隐约可见一些人拿着武器正站在篝火四周。 “看来那两声汽笛把他们都吓着了,这下麻烦了。”赵新站在船舷边,看着岸上的火光,无可奈何的对身边邓飞说道。 “那今天晚上怎么办?”邓飞问道。 “轮流值班,都洗洗睡吧。”赵新说道。 临近天明时分,刘胜和王远方带着换好衣服的胜海舟、利吉和虎吉三人来到船舱下面,发动冲锋艇,向着松岛町的南边缓慢开去。 二十多分钟后,冲锋艇悄悄的停靠在了松岛町以南一公里的海滩上。胜海舟三人从艇上跳到齐膝深的海水中,走到岸上向刘胜和王远方微微躬身后,很快就消失在沙滩上。 天亮后,已经在港口守了一夜的片山勘兵卫在等来换班的人后,打着哈欠急急便往家中赶去。 昨天下午港口和町内的一通混乱让他很是担心家人的安全,可等他刚想回家看一下,就接到要在港口值守的命令。 片山转过一个街口,走进熟悉的巷子,刚敲了两下自家院门,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片山君,好久不见了。” 大吃一惊的片山勘兵卫转身一看,只见胜海舟带着两人,站在巷口,正朝自己躬身施礼。 “你?!”片山扭头看了看四周,发现没有其他人经过,这才走近两步低声问道:“那船是你们的?” 胜海舟满脸笑容,只是点了下头,又伸手朝片山家示意了一下,意思是进去再说。 此时听到敲门声的片山妻子打开院门,探头一看,发现自己的丈夫和三个人正说着什么,为首的一个俨然是去年来过家里拜访的年轻人。 “当家的,你可算回来了。” 片山勘兵卫看了妻子一眼,一言不发,带着胜海舟三人就进了自家院子。 第七十七章 天下的正义 陆奥国宫城郡,青叶山。 天明时分,一骑快马从青叶城(仙台城)的大手门里跑出,顺着门外的大路向着东海道的方向急速奔去。 城中的二之丸内的勘定所议事厅内,一众仙台藩的家臣自昨夜接到松岛町奉行的快马报信后,便集体入城召开会议,连夜商讨如何应对突然出现在松岛町外海的夷船。 随着报信的人不断补充消息,众人此时都已经知道了那艘大船外涂着的“雷神”二字。这让所有人更加疑虑,不敢轻举妄动。 总要先问了江户那边才行,最好幕府也派人过来,这样伊达家才不会让将军大人抓住小辫子。 话说独眼龙政宗在修建青叶城的时候,考虑到有朝一日也许会与德川家爆发战争,所以才选定了青叶山的高地作为建城地点。这位猛人还特地给后代子孙留下了一份作战推演图(“仙台御陣の御触に付御内試”)。 不过,仙台城内虽有天守台,但是却没有建造天守阁。主要是伊达家担心德川幕府认为自家图谋不轨而兴兵讨伐。 不料多年小心谨慎,可麻烦还是上门了。 此时的一门笔头石川村文眉头紧锁,手中的扇子不断拍打着膝盖。此刻的石川村文内心懊悔不已,你说我咋不跟着家主去江户呢?这烂事就不用我管了。 这位才三十四岁的一门笔头在伊达家的名声并不好,除了捞钱,终日就是贪图安逸享受。要是指望着他能拿出什么决断,伊达家早凉了。 议事厅内,一门众里的水沢伊达家家主伊达村善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问了也是白问;涌谷伊达家的家主伊达村常也是装傻充愣,做沉思状。 这时只听一人缓缓说道:“这么拖着不是办法。如果那船是将军大人的,不过是一场误会;可真要是夷船,我们不得不防啊。” 众人闻声看去,原来是宿老远藤守信。这位都六十多了,平日里鬼精鬼精的。石川村文日常处理藩内事务时,经常征询他的意见。 “那您的意思是?”石川村文探身询问到。 远藤守信想了想说道:“松岛町那里要加派人手武备,就从本城派。再安排松岛和石卷港那边小早船,阻止大船靠岸。只要大船不靠岸,我们也不必派人上船检查,等幕府派人来了再说。” “如果大船上的人向我们索要水米补给之物,该如何应对?”有家臣提出了问题。 是啊,万一人家找上门来,谁去背这口锅呢? “这事找个下级官吏和商户一同处理就行,奉行所那里不要出面。”远藤守信微微一笑说道。 好吧,背锅的人有了,大家心情顿时放松下来。 石川村文看了看身边的几个伊达本家的一门众,见众人都没有反对,这才用折扇一拍大腿,说道:“如此,就依老大人的办法。” 松岛町内,片山勘兵卫家中。 吃过早饭的片山勘兵卫看着眼前的胜海舟三人,摇头叹道:“你们的阵势太大,连青叶城都惊动了,估计江户那边还要派人来。这下不好办了。” 胜海舟道:“此次前来,我家主公就是为了大批接送流民,船小了岂不是白跑一趟。” 片山勘兵卫道:“还好你们在船头写了‘雷神’二字,本町奉行这才不敢轻举妄动。我想了解的是,那位赵大人为何给船起了这么个名字?” 胜海舟闻言,回视身后的利吉二人,微微一笑,这才说道:“主公让我特意告知片山君。那铁舟上装有两门远超国崩的火炮,数息之间便可装药开火,一炮可击数十里,势若天雷,无坚不摧。故名‘雷神’。” 片山勘兵卫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睛:“铁舟?你说那条大船是铁造的?” “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俱是钢铁所造。而且在海上还能日行千里。”胜海舟微笑着说道。 这简直是亘古未闻!片山勘兵卫完全不能相信。话说德川家造的那条安宅丸上,也不过是用拉长铜板在内部稳固船身而已;但就这都难以开动。 可胜海舟却说那条大船从上到下全是钢铁造的,开什么玩笑!拿来打制刀枪造铁炮行不行?这也太浪费了。 一念至此,片山不禁眉头深锁,一字一句的问道:“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胜海舟喝了一口茶,放下后才缓缓说道:“自前年山背以来,天下各处灾荒不断。大批农人无田可种,背井离乡,沦为贱民。幕府和诸藩不思救济,反倒放任无数灾民横尸荒野;诸藩更是横征暴敛,贪腐横行。片山君,你自己都说了,町内各家米店勾结藩内家老,肆意涨价,怨声四起......” 片山勘兵卫惊讶的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他发现对方的气质跟去年已经有了很大变化。从语气到眼神,有时竟犀利如刀。 此时的胜海舟等岛国众在经历了熊岛一战、亲身试炮之后,眼界和信心已经完全不同往日。 在自家主公层出不穷的各类新式火器和强横手段下,他完全相信赵新可以带领他们纵横天下入如探囊取物。 即便是德川幕府,在赵新无数次轻蔑的语气下,胜海舟也受到了感染,更不要说六十二万石高的伊达家了。 “片山君,我知道你是个正直的武士。那么请问,你是要忠于天下的正义,还是效忠一家一姓而放任无数灾民痛苦的死去?” “我......”片山勘兵卫哑然无语,陷入思索。 过了好半天,片山勘兵卫才开口问道:“敢问那位赵大人要把流民带往何处?” 胜海舟一指北方回答道:“此去北方千里,我家主公有一海港,城名‘北海’。大陆之上沃野纵横万里,物产丰饶,林间走兽肥美,河中鱼虾不缺。流民到了那里,尽可开垦种田,捕鱼打猎。而留在岛国,只有等死一途!” “既然这么好的地方,没人跟你们抢?”片山不是笨蛋,胜海舟几句话不可能让他完全放心。这可不是去年拉走一百多人那么简单,胜海舟一开始就说了,这此至少要带走五千人。 “实不相瞒,正旦之后,我家大人率领我等十一人,全歼清国精锐甲兵百余人,我方未损一人。”胜海舟信心满满的说道。 而他侧后的利吉听到此处,不自觉伸手摸了摸屁股。一旁的虎吉看到利吉的模样,低头忍着笑,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一下。 “咝!”片山勘兵卫听了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这个时代,虽然岛国人都认为清国的统治者都是蛮夷,可也承认对方的武力强大。当年连朝鲜都被清国大军给揍的用脸擦地,幕府上下紧张的要死,生怕清国发兵来打。 之后这些年里,从长崎奉行那边传来了清国的各种消息;远的不说,这几十年里,乾隆西南打大小金川,西北打霍集占,所征调的兵力、耗费以及战争规模让承平近二百年的岛国上下惊叹不已。 (平定大小金川,清廷前后两次,历时七年,阵亡将士三万余人,杀抗命苗番两万以上,先后共投入了近六十万人力,耗费七千万两白银;平定云、贵、粤的战争,前后用兵十二年,耗帑七千余万两;平定西北,用兵五年,耗帑三千余万两,辟地一万余公里。) 犹豫了半晌后,一心救人的片山勘兵卫才说道:“你们想让我怎么帮忙?” 胜海舟来之前,赵新已经仔细对他做了交待,此次他不用管町内的人口,只针对町外的那些流民即可。 “片山君,我们不会下船进入松岛町抢人的。我家主公看上的是町外的那些灾民,你只需想办法把这些人都驱赶到南边的海滩上即可,其他的不用管,我们自会料理。” “你知道町外有多少人吗?将近万人!你确定那位赵大人会把这些人全部带走?”片山勘兵卫难以置信的问道。 “我们不带走,你觉得藩里的大人们会救他们吗?雷神号乃是天下唯一的艨艟巨舰,一万人,根本装不满的。” “如此,我有一事相求。” “正该如此,请片山君不必客气。”胜海舟闻言朝片山勘兵卫俯身施礼。 “如果我出了事,还麻烦胜君周济一下我的家人。拜托了。”片山勘兵卫也向胜海舟深施一礼。 “请片山君放心,胜海舟必不负所托!” 事情谈完,胜海舟对片山说了声“得罪”,便从怀中取出了一个黑色巴掌大的匣子,那匣子的一头还有一根小指粗的圆柱状东西。 片山勘兵卫看到胜海舟在那个黑色的匣子上拧动几个旋钮,黑匣子里便开始传来的沙沙的声音。 “大人,我是胜海舟。完毕。” 过了片刻,黑匣子里传来的赵新的声音:“情况怎么样?完毕。” 在片山勘兵卫惊讶的目光中,胜海舟向船上的赵新禀报了情况, 并将片山的请求进行了转告。电流的嘈杂声使得屋外片山的妻子多鹤和两个女儿也被吸引了过来,三人跪坐在障门外听着屋里的动静。 隔着门的多鹤只听见屋里一个男人对自己的丈夫说道:“片山君,你放心,我一定保护好你的家人,大不了,我可以将她们都送到船上来。” “啊?!出什么事了?要带自己和女儿去哪?”多鹤心惊肉跳。丈夫自从早上一进门,就和胜海舟三人呆在屋里谈事。这都谈的是些什么啊?! “唰”的一声,障门被打开了。片山看着妻子和两个孩子,轻声说道:“你们都进来吧。正好我有事要跟你们说。” ...... 午后,片山手下的几个目明都接到了一个奇怪的命令。片山勘兵卫要求他们去町外,在那些等死的流民中挑选有家室的男子,不拘人有多少,将这些人都驱赶到南边两里之外的海滩上,事成后每个目明赏金一两,如果人数达到五千,再加赏一两。 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几个目明凑到一起,不可思议的议论着。片山大人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 难道是他想通了,也准备搞一搞大米走私?可搬大米也用不了这许多人啊。 不管了,这年月能有钱拿就行。几个目明再带着十几个狗腿子,捏着鼻子忙碌了一下午,三千多被挑选出流民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被这些拿着十手和棍棒的官差驱赶到了海滩上。 就在这些官差离去不久,一艘巡逻艇和两条冲锋艇卷起白色的浪花,朝着这片海滩飞速而来。 第七十八章 准备开炮 开船的是赵新、王远方和赵亮三人。 赵新当然不会开巡逻艇了,想啥呢......他想看看这些岛国的流民现在都什么样,于是就开着冲锋艇跟着来了。 离着海滩还有一百米远的时候,岸上的流民依然毫无反应。被官差驱赶着走了几里路的灾民们,一个个东倒西歪的靠在自己家人身上,等待着死亡到来。 “尼玛!僵尸啊!”王远方和赵亮虽不在一条船上,却异口同声的喊了出来。别说真僵尸了,真正的饥民他们也从没见过,电影上倒是看了不少。而眼前的一幅末世景象极大的冲击着两人的心理。 此刻海面非常平静,赵亮便按照先前的准备计划,把巡逻艇停在了离岸边两百米远的位置,下锚等待;赵新和王远方将冲锋艇开到了海滩上。 鲁寿山从冲锋艇上下来,手里提着一个大口袋,里面装满了在船上蒸好的馒头。不过每个馒头都做的不大,一两一个。 “吃东西了!”赵新不断接过鲁寿山递来的馒头,一个个塞到地上坐着的流民们手里。 来不来船没人在乎,可食物的香气一旦飘起来,这些流民顿时就跟电影里的僵尸一样,呼啦啦就围了上来。 “一人一个,每人都有,不许抢!”赵新一边喊着,一边递着馒头;王远方带着另外一个岛国水手,一人提着一个大袋子,也开始分发起来。 “大人,饿啊!” “大人行行好,再给点吧!” “求求老爷了,再给点吧,孩子都两天没吃东西了!” 赵新一听这话,更不能多给了。就现在这帮流民的状态,你给他十个二两一个的大馒头,他都能在眨眼之间吞下去。只不过吃完之后再喝点水,肯定要出人命的。 “还想吃的人,马上上船!那边的大船上煮好了粥,先到先喝!” 赵新看到胜海舟几人也过来了,随即便对身边的流民高声喊道。 几个脑子机灵的流民一听,拉着自己的老婆孩子就往岸上的冲锋艇里扑了过去。 “排队!都排队!”胜海舟三人一看这可不行,连忙抽出刀,高喊着就开始驱散那些人。一家一家的安排上船。 老规矩,五人一组一条冲锋艇,一次安排十个人。不过这次显然快了很多,冲锋艇来回几趟,巡逻艇上就坐满了上百号人。 巡逻艇上,赵亮和五个岛国水手都拿着武器,虎视眈眈的盯着坐在舱内的人。现在这情况下绝对不能客气,只要露出半点示弱的意思,搞不好就要出事。这些人刚了吃一点东西的人都有了点力气,千万不能手软。 好在急速飞驰的巡逻艇让这些流民都感到十分的害怕,很多人一辈子都生长在内陆,根本没见过大海坐过船。 二十多分钟后,巡逻艇停靠在了雷神号放下的舷梯旁,等系好缆绳后,五个岛国水手开始拿着武器驱赶流民走舷梯上船。 走在前面的几个流民看着高耸的舷梯吓的要死,抓着梯子旁的缆绳网就瘫软着走不动了。赵亮看着这些人都停下来不动,心中十分焦急,后面还好几千人要运呢。 此时,甲板上突然传来了一众岛国水手的呼喊:“都上来啊,上来有大米粥喝!每人管够啊!” 二十多人一起喊着,舷梯上前面那几个吓坏了的家伙听到上面说有吃的,突然来了力气,强弩着站了起来,蹬蹬磴就冲了上去。看的赵亮目瞪口呆,这尼玛都饿疯了啊! 紧接着,那几个最先上去的家伙突然回到舷梯边,冲着下面用力喊道:“真有大米粥!真有大米粥!好多!” 巡逻艇内等待的流民一下就轰动了,争先恐后的往舷梯旁冲。几个岛国水手举着刀鞘一边打人,一边喊着:“排队!排队!让女人和孩子先上去!” 乱哄哄的折腾了半个小时,巡逻艇上的一百多人总算下船了。这时从舷梯上又走下几个水手,每人都提着一个装满了馒头的大袋子。等他们把袋子扔到船舱内,赵亮冲他们伸出大拇指比划了一下,又示意他们解开了缆绳,巡逻艇这才掉头向岸边开去。 岸上的赵新等人手上拿的袋子里,馒头已经发完,可一众流民依然疯狂的朝他们涌来。胜海舟几人抡起刀鞘不停的打,打散一群,又冲上来一群。 赵新一看,再不制止的话,他们几个都得被饥饿的流民吃了!他来不及思索,掏出大腿上插着的手枪,朝天连开三枪。 三声巨大的枪响惊醒了那些疯狂的人们,这些人看到赵新几人凶神恶煞一般的怒视自己,顿时从疯狂状态下清醒了过来,都被吓的后退,跪伏在了地上。 王远方和胜海舟三人一看,也纷纷从腰间拔出了手枪,鲁寿山则从腰间抽出了一把顺刀。 “等着!点到谁谁来领吃的!然后上船!” 赵新一边吼着,一边扭头看向海面,赵亮正往岸边来了。 枪声也惊动了正在町坊口徘徊等待的片山勘兵卫,他顾不上其他,连忙叫上几个手下就快步跑了过来。 “胜君,出什么事了?!”片山勘兵卫焦急的上前问道。 “正好你来了,你先帮着维持一下秩序,告诉你那几个手下,事后我每人发一两小判金。”赵新一听声音,就知道来的人是片山,随即冲对方喊道。 片山勘兵卫一愣,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您是赵大人?”去年他和赵新在海滩相见时,因为天黑,没有看清对方的相貌,这下终于看清了。 只见此人身高超过六尺,一头短发,面容白皙英俊,嘴唇和下巴上一根胡须也没有;一身奇怪的装束,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铁器正对着身前的流民。 这是火铳?怎么如此短小?再看胜海舟几人也是人手一把。 他正在出神,就听胜海舟大声说道:“片山君,让你的手下帮着维持一下此间秩序。主公说了,事后每人赏小判金一两!” 片山的几个手下一听,还有钱拿? 今天实在太幸福了! 于是没等片山吩咐,几人挥舞着十手,欢蹦乱跳的开始弹压海滩上的流民。 赵新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消停了。他见到赵亮已经等在了两百米外的海面上,随即让胜海舟几人安排流民上船。如此忙碌几几个小时,直到太阳落山,众人累的精疲力竭,海滩上的流民也才送走了一小半。 临走前,赵新掏出几枚一两的小判金,让胜海舟交给片山的手下。并让那些人告诉等待的流民安心等待,自己明天一早还会回来接人。 片山看着乘坐快船带着流民远去的赵新和胜海舟等人,心中突然感觉惴惴不安。这一下午闹出的阵势太大了,很难不被人注意到。 好的不灵坏的灵。 等片山勘兵卫带着几个手下上到大路,朝町内走去时,刚走到盯坊大门,四周突然火光闪动,十几个藩士用襻膊扎着袖子,额绑发带,或持鑓(长枪),或持弓箭,从四周将他们几人围了起来。 (别被剑戟片骗了,武士们最喜欢用的从来都不是武士刀,是长枪和弓箭,武士刀只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偶尔用作厮杀。根据资料统计,战国到江户时代里,白刃战中最常见的伤势依次为枪伤、刺伤、箭伤、刀伤。用武士刀互砍的刀伤比例出奇的低。)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片山停下不动,对面前的藩士喝问道。 一名藩士手持长枪,近前一步,高声喝道:“片山勘兵卫,你沟通外夷,私放流民出海,奉行大人令我等捉拿你六人回去问话!拿下!” “且慢!不用你们绑,我跟你们回去就是。”片山高声喝道。 六名藩士走上前,不由分说夺过片山手中的武士刀和腰间的胁差,又将他几个手下腰间的十手拿了。虽然片山说了不用绑,可几名武士还是拿出绳索将片山和五名手下都捆了起来。 几根长枪对着片山勘兵卫的后背,一路押送回到了町内奉行所的官厅。 “坏了!”一个落在最后的目明正隐藏在草丛中,他看到片山等人和一帮藩士走远,连忙起身跑向片山家中报信去了。 ...... 雷神号上。 赵新等人回到船上后,带着几十个水手又是熬粥,又是安排流民晚上睡觉的地方,累得不行。好在一些先上船吃饱了的女性流民过来帮忙,其他人这才能抽出身来,帮着赵新一起安排流民们住宿的问题。 先上船的这一千多人都被安排在甲板下层的货仓里。此时船上人一多起来,打呼噜放屁,小孩哭闹的声音此起彼伏。 等一切都折腾完,都已是深夜了。此时赵新已经累的不想说话,刘胜便替他去安排晚上轮流值班的事。临睡前,刘胜告诉赵新,明早他和邓飞去海滩上接人;赵新哼哼两声,算是答应了。 第二天一早,刘胜、邓飞、赵亮三人继续带着几大袋子夜里蒸好的馒头出发了。离开雷神号的时候,赵新仍在呼呼大睡。 赵亮还是继续驾驶巡逻艇,没别的原因,这厮已经开的非常熟练了。 离着岸边还有两百米时,刘胜看着远处空无一人的海滩喃喃自语道:“人呢?” 这时步话机里传来邓飞的声音:“有点不对劲。完毕。” “赵新!赵新!起床了!”刘胜减慢了冲锋艇的速度,冲着步话机就喊。 “赵新没起来呢。什么情况?完毕。”王远方扯着嘶哑的嗓音问道。他和赵新两人昨天喊了一下午,嗓子都哑了。 “海滩上一个流民都没有啊。昨天你们走的时候不是还有一千多人吗?完毕。” “对啊。奇了怪了......完毕。” 雷神号的众人昨天都被累的够呛,晚上值班的时候累的都直打瞌睡,结果谁也没注意岸上的流民去哪了。 “情况不对!赵亮,停船下锚!完毕。”刘胜敏锐的感到有问题,此时的第六感告诉他海滩上似乎隐藏着杀机。他连忙招呼邓飞将冲锋艇调头,绕回到巡逻艇后面停靠。 等刘胜上了巡逻艇,这厮飞快的冲进下面的船舱,打开用密码锁住的柜子,拎着两箱子子弹就冲到驾驶舱上面的M2HB前,邓飞也跑上来帮他装子弹。两人装好子弹,刘胜先将枪口对准了海滩上,然后才拿起望远镜朝对面看去。 这时的刘胜才发现,海滩东边那一人多高的大片草丛里,密密麻麻的人影晃动,几根长枪的枪头在清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几缕寒芒。他再往周围一扫,十几颗大树后面,几个草棚里全是手持兵刃的岛国武士。 “我艹!差点中埋伏了!”刘胜放下望远镜,拉动了两下枪栓。邓飞闻言,也急忙举起望远镜看向海滩。 “刘胜,出什么事了?!完毕。”赵新的声音出现在步话机里。 “差点栽了,岸上有好多鬼子在埋伏!怎么办?完毕。” 步话机里的赵新沉默了一会,此时的空气里充满了紧张。 “我们没功夫跟他们废话了,不打不长记性!开火!” 赵新的话音刚落,刘胜已经按下了扳机。“砰砰砰砰砰!!!” 雷神号上,赵新听到M2HB的声音响起,便着王远方说道:“走,准备开炮!” 第七十九章 我们干了什么 赵新放在巡逻艇上的.50BMG子弹都是M8穿甲燃烧弹。他买这些穿甲燃烧弹的用意原本是要打船的,不管硬帆船还是软帆船,几十发打过去怎么也都点着了。 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M8的第一次实战居然是打人。 要讨论武器的杀伤力,应该先谈子弹,枪不过是施放子弹的工具。0.50BMG的枪口动能在1.4到1.8万焦耳之间;而德国人在1917年造出的Gew M1917反坦克步枪,使用的是13.2mm特制穿甲弹,枪口动能是1.5万焦耳。它可以在100m距离内击穿20mm装甲板,300m距离内击穿15mm装甲板。 所以打在人身上会怎么样,可想而知。 刘胜还没敢往人堆里瞄,他不是屠夫,所以他瞄准的是一颗树。刚才观察的时候,他记得那颗树后面似乎藏着个武士。刘胜觉得先打几枪,震慑一下应该就可以了。但他又怕按一下扳机起不到效果,于是就按动了两次。于是十发.50BMG就朝大树飞了过去。 在邓飞的望远镜观察视野里,那颗大树瞬间木屑暴溅,好像只用了两发子弹就洞穿树干;紧接着,树后就爆出一团血雾。于是飞散的木屑混杂着血雾四散开来,树后躲藏的那个武士瞬间就被打碎,残肢掉落一地;而那颗树的中弹部位也开始燃烧起来。 举着望远镜观察的邓飞看到这个场面后,顿时感到一阵恶心。 停止按动扳机的刘胜观察了一下海滩,依然是一片安静;那些躲藏在草丛、大树和草棚里的伏兵居然毫无反应。 “我擦~可以啊!”刘胜对岛国武士的承受能力感到十分惊讶,这都吓不跑? 于是他继续按下了扳机,这次瞄准的是一个草棚。 虽说他不喜欢小鬼子,可没有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很难有切身的痛恨,所以他还是选择朝着人少的地方开枪。 “砰砰砰砰砰!!!”又是十发打了过去。 那间草棚霎时就四分五裂,无数的残肢伴着血雾,与飞溅的枯枝、茅草在草棚内爆开。离那草棚只有五米远的一个武士顷刻之间就被喷了一脸的血。 “啊!!!”岸上埋伏的伊达家众武士终于反应了过来,这些人看着眼前掉落的残肢和一地的血迹,已经被吓的惊慌失措,很多人转身就想跑。 七、八个穿着盔甲的伊达家武士拔出腰刀,大声喝止着那些试图逃跑的下级武士。他们驱赶着那些手持弓箭和火绳枪的家伙冲到齐膝深的海水里,高喊着“瞄准!射击!” 三十几个手持四方竹弓的武士最先搭箭抛射。 从平安时代中期开始,射程和威力都不济的丸木弓逐渐被淘汰,大威力的合成弓开始成为主流。这些合成弓的最大射程可达350-400米,有效射程大约180-200米。(根据弓胎的不同制作方法又分为伏竹弓、三枚打弓、四枚打弓和四方竹弓) 刘胜就是中了网络上的那些传言的毒,什么日本弓的射程不过几十米远。所以他才敢大摇大摆的让赵亮把巡逻艇停在了离岸边两百米的位置。 这厮一看见对方张弓搭箭,根本连躲的意思都没有,还在那儿抬头张望。老话儿怎么说来的?别拿萝卜不当菜。在刘胜的眼里,对面的那些武士就是一堆萝卜! 感觉不妙的邓飞一把就将刘胜按到了MK93防弹钢板的后面。两人只听头顶上嗖嗖乱响,几支长箭打在防弹钢盾上叮叮当当。刘胜刚要起身,又是二十多支长箭射了过来,他赶紧又继续蹲下。 驾驶舱里,赵亮蹲在驾驶位下面,眼看着一支长箭撞在了驾驶室的玻璃上,玻璃上留下了一个白点。 这要不是邓飞,刘胜肯定身中数箭。 海岸边,几个手持火绳枪的武士忙不迭的将一端缠绕在自己左臂上,一端穿过枪身的火绳点燃,再将火绳夹在左手食指和中指之间;接着,他们从腰间拿起装着点火药的火药壶(这个火药壶制式的规格一般是5-8cm的水壶型,都是栓在腰上,装完药直接松手,火药壶自然就悬挂腰间),将火药倒在枪身上的火皿内,关闭火盖,再把点燃的火绳用力吹了两下后,夹到枪身上的火夹上,打开火盖。 “瞄准!射击!”一个武士举着手里的刀用力朝着巡逻艇的位置挥下。 因为枪膛中的子弹和火药已经事先装好,武士们便举枪瞄准,随即扣动了扳机。 “嗵嗵嗵!!!”一团团硝烟升起。 噼噼啪啪的几声乱响,打在船身和防弹钢板上,几十颗铅弹被弹开后掉在甲板四周。 “装弹!”站在海水里的持刀武士继续高声命令。 “尼玛!”刘胜怒了,他起身一把扶住M2HB的把手,对准岸上射箭开枪的武士就按下了扳机,这一次,他的手指没再抬起。 “砰砰砰.....!!!” 随着枪口的不断摆动,海滩上的众武士顿时血肉横飞,大块大块的被子弹撕裂的血肉四处乱溅,被打飞的胳膊、大腿噼噼啪啪的掉落在水中,激起一片片水花;几个射箭的武士被子弹击中后,身体上立时就是一个大洞;更有甚者,中弹后直接就倒退着飞了出去,变成了一堆碎肉。倒在海水中的武士们,身上冒出的鲜血迅速就染红了附近的海水,但随着海浪的不断冲刷,转瞬又消失不见。 “砰砰砰.....!!!”刘胜不管不顾,继续扫射,直到将一个弹药箱全部打空。发红的枪管冒着青烟,刘胜和邓飞被喷射出的火药气体呛的不停的咳嗽。 此时的海滩上已经变成了一个血肉磨坊,毫无生气。偶尔几声绝望的惨叫响起,随即又了无生息。 一个侥幸活下来的武士,四处查找着自己被打飞的左臂,露出骨头的断臂处滴滴哒哒洒落着鲜血。可那武士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痛一般,在已经被染成粉红色的海水中不断捞着。 岸上那些躲藏在草丛中的几十名持枪武士和民夫们已经开始四散奔逃。这些人或是丢下手中的长枪;或是拿着武器,手脚并用的或爬或跑,跌跌撞撞的冲向松岛町的町坊大门。 这些人用变了形的声音,一路撕心裂肺的喊着:“魔,魔鬼啊!!!” 齐膝深的海水中,几十个武士脸朝下趴在海水中随海浪一沉一浮,有的就被海浪直接冲上了岸;而在不远处的岸上,一间还在燃烧的破草屋噼啪乱响。 “哇!”看着眼前这番场景的邓飞终于忍不住了,扶着栏杆就开始吐。 “没事,吐啊吐的就习惯了。”刘胜暗自心惊,表面上装着不以为意的样子,拍着邓飞的后背。 “去你大爷的!”邓飞狂躁的骂着,一把推开了刘胜的手臂。 “你说啥?!”刘胜的耳朵里全是回音,根本听不见邓飞说什么。 此时的雷神号上。在船上众岛国水手惊讶的目光里,赵新和刘胜飞快的将船头那门D30的绿色帆布炮衣扯下,并迅速调整着炮口的高低和方位。 王远方趴在直射镜上喵了一下,随即转身从甲板上的弹药箱里取了一颗榴弹装入炮膛,赵新端着一根钢棍将炮弹捅进炮膛顶紧;王远方又从另一个弹药箱里取出药筒并装上了药包,随即放入炮膛。 “你瞄的哪里?”赵新问王远方。 “就是沙滩前的浅水区。” “那管个屁用!”赵新骂道。“瞄准松岛町的西侧,町坊大门的位置。” “这样不太好吧?” 赵新顿时咆哮道:“大哥,我们不是来旅游的!就算是来旅游,可我们现在连岸都上不去!你昨天也看到了那些流民都是什么样的。我们是来救人的!要是不把他们一下打怕了,鬼知道他们还要出什么幺蛾子。” 王远方被赵新的咆哮激红了脸,他再次回到直射瞄准镜前,一边核对方位,一边让赵新转动方向机和高低机。 随着他瞄准完成,王远方便退到离火炮四五米远的船舷边上;赵新拿着一根连接在击发机上绳子也退到了他的身边,随即就是用力一扯。 “嗵!”的一声巨响,下层货仓里的流民被吓的一阵惊呼,所有人都趴在了甲板上埋下了脑袋。 强大的后坐力带动炮身就要往后退,不过却被炮身大架上压着的数个沙包、炮轮下的铺垫的软木,以及连接在炮身上的数根钢缆一起抵消了重达三千公斤的后坐力,炮身只是晃了几下,就停下了。 “嘿,还真管用啊!”赵新看着停止不动的炮身,拍了下王远方的肩膀,跳起来高兴的喊道。 “轰!”两公里外,一团夹杂着火光黑色烟尘在松岛町的西侧坊门处腾起。 好死不死,町坊西侧大门处,那些正在逃跑的武士、民夫们,以及站在町坊大门处准备接应的几十个武士正好凑到了一起...... 近两千颗的预制破片从爆炸中心点向四周猛烈飞射,方圆三十米内立时就鸡犬不留,无数的残肢血肉飞向空中。 爆炸的冲击波携带着弹片继续疯狂的向四周肆虐,町坊木门和四周的几十间房屋顿时就被掀飞,破碎的屋顶门窗以及梁柱变成了无数尖锐的木屑,跟随着冲击波扩散飞溅。 半个松岛町一片哭嚎惨叫声响起。 硝烟稍稍散去,只见爆炸中心点的町坊木门已经完全消失,只留下了一个近一米深的大坑。 “哗~~”几个正在松岛町东侧大街上的町民被爆炸声吓得摔倒在地,等这几人刚爬起来,从天上下落的血雨顿时浇了他们一身。 夜里刚从仙台城派来的伊达家二百五十名武士,以及松岛町奉行所的绝大部分武力,损失殆尽。 雷神号上,王远方举着望远镜,呆呆的看着视野里被炮击后的城镇,嘴中喃喃道:“我们干了什么?” 第八十章 打算抢鲍鱼 好的统帅不但不需要天才或任何特殊品质......他应该是克制的,坚决地相信他所做的是很重要的,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是一个勇敢的统帅。老天不许他有人性,不许他爱什么人、同情什么人,想到什么是对的,什么是不对的。(战争与和平) 赵新没那么哲学。 因为战争本来就是丧失人性的最野蛮的行为,去想什么哲学问题有个鬼用。 他根本不在乎王远方纠结与否。他命令刘胜开火,咆哮着让王远方向町坊大门瞄准,都只想教训一下那些不知死活的藩主武士们,别挡着自己救灾民。在他的背后是上千乃至更多的挣扎在死亡线上的流民,他只想带着这些人活下去。 赵新在步话机里通知刘胜他们立即返航,转身拉着王远方和几个水手,一起将船上两门D30的炮口对准了松岛町的海港。 回到雷神号上的刘胜,耳朵里依旧是嗡嗡作响。他也不管别人听没听见,自己扯着大嗓门,招呼着邓飞和赵亮将船舷上的八挺M2HB准备好,取下罩着的枪衣,从船舱内搬出一箱箱的子弹。 “下一步怎么办?”甲板上,刘胜大嗓门的问着身旁的赵新。 “我去!大哥,你下回能不能戴上耳罩再开枪啊?我真怕你以后变成聋子。”被刘胜吓了一跳的赵新一边用手指掏着耳朵一边说道。 “嘿嘿,我这耳朵里现在还嗡嗡的响。” 两人忙着给机枪上子弹,那边王远方三人忙完后也凑了过来。 “赵总,你说......咱们是不是太过了?”王远方试探着问道。一旁的邓飞和赵亮也犹豫着点了下头。 赵新先给机枪上完了子弹,然后才淡淡的说道:“王哥,你们都想多了。亏你们还是当过兵的。” 王远方三人看着赵新没有说话,只是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充满了疑问和一丝愤怒。 赵新抬手一指对面的大陆:“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饥民在饿死,你们知道那些武士老爷管这些人叫什么?“非人”,那意思就是不是人,他们连狗都不如!” 赵新说着,又指向甲板下层货仓里的流民,指向甲板上站着的岛国水手和利吉几人:“他们,他们,全都是非人。 你们心肠好,我知道,否则也不会留下来帮我和刘胜。可这些人呢?我们不远千里带他们去北海种地求生,那些武士在干什么?都成这样了,还在继续压榨他们。 你们如果可怜那些死伤的武士,谁来可怜这些人?!两百万啊!” 胜海舟、利吉、虎吉、鲁寿山、以及那三十名岛国水手在赵新的咆哮下噤若寒蝉,偶尔听懂了一些的胜海舟满脸露出激动的神色;鲁寿山则一言不发的站到了赵新的身后。 如果说一开始的赵新还是想施舍一下灾民,救助一下他们,然后回去心安理得的享受现代的豪奢生活,顺便YY一下争霸天下的话,现在的他已经和这个时代锚定的太深了,这一点连他自己都还没察觉到。 昨天海滩上的流民的惨状深深的刺激了赵新。他现在根本不在乎那些用古董换来的财富,花完了怕什么,大不了通过海贸再挣就是了;蒐楞吉岛上的砂金还等着自己去挖呢。 “赵新,你别说了,我懂了。”王远方两眼通红,直视着赵新。 “是啊。我们也是知道你赵总不是坏人,这才下定决心帮你的。”邓飞拍了拍王远方的肩膀,对赵新说道。 “就是,事发突然,大家一下就措手不及而已。差不多行了。”刘胜拍了拍赵新的后背,帮忙劝解着。 “赵总,你说下一步我们怎么办吧。”赵亮问道。 “胜海舟。”赵新看向胜海舟三人。“你们晚上登岸,去町里找片山勘兵卫打听一下消息。问问他,怎么一下子突然冒出这么多武士?” “哈哈!”胜海舟三人俯身行礼。 “是不是准备登陆?”刘胜的声音终于没那么大了。 “登个屁的陆啊!就咱们几个人,上去要是遇到埋伏,等着被乱箭射成刺猬吧。”赵新摇摇头,继续说道:“今天看来是什么都干不成了。加强警戒,大家晚上一定要小心!” ...... 哭闹成一片的松岛町,到了深夜时分,终于沉寂了下来。 原本在入夜时分应该照亮町内各处的灯火,没有一丝的动静,依然是漆黑一片。只有在各家院中的屋门被轻轻推开的时候,才能从里面隐隐的透出一丝光亮。 町奉行中午的时候已经带着人跑了,早上雷神号那一炮造成的结果让他魂飞魄散。手下人当时壮着胆子连着抽了他几个大嘴巴,这才让他渐渐回过神来。 清醒后的町奉行让几个手下将押在牢房里的片山勘兵卫带上,随后七八个人一起牵着马从官厅后门悄悄上了小路。 二百多武士和自己手下的同心、藩士全没了,就剩他一个光杆奉行了。这还怎么耍? 他只能赶紧去青叶城报告。 刘胜和王远方将胜海舟三人送上岸后,等了大约两个小时,就听见远处沙滩上几个人脚步匆匆的朝自己这边过来了。 “谁!”刘胜将手枪保险打开,左手中的战术手电指向来人;王远方也将手中的突击步枪端了起来。 “刘大人,我是胜海舟。”胜海舟操着蹩脚的普通话,用手遮挡着照向自己的手电光。 刘胜将手电照向胜海舟身后,看到利吉和虎吉各自抱着一个小女孩,身后还有一个女人,最后面是个年轻的岛国人。 王远方连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片山勘兵卫被抓走了!这是他的老婆和两个女儿,后面那个是片山的手下,叫与一郎。”胜海舟急忙对刘胜解释道。 “一会再说,先上船。” “人太多了,一趟坐不下。你们先走,我和虎吉、与一郎留下。” 胜海舟说完,便和虎吉、与一郎一起合力将小艇推到海里。 “行。等我回来接你们。”刘胜说完便启动了马达,冲锋艇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 利吉回来的消息惊动了赵新,他赶到甲板上时,只见利吉拉着一个女人,身后的刘胜和王远方各自抱着一个孩子走上了甲板。 他问清楚情况后,赶紧带着他们去了船舱里的餐厅。刘胜则转身回去接胜海舟他们。 “什么?你说片山勘兵卫被抓了?!”雷神号上的餐厅里,赵新问着面前的利吉。 “是的。主公。听与一郎,哦,就是片山的手下说,昨天傍晚那会儿帮完咱们之后,回家的路上被抓的。” “那今天早上那群武士是怎么回事?” 利吉愁眉苦脸着说道:“这事我也只是听了个大概,等一会让胜大人和与一郎来说吧。” 赵新想了想,转头微笑着对片山勘兵卫的妻子和两个女儿问道:“你们饿不饿?” 多鹤吃惊的看着赵新,她没想到面前的这个大个子居然说的一口流利的岛国话。她从上船开始,就被这条巨舟吓着了,这也太大了,简直不敢想象! 她所在的这间屋子也极其宽敞,虽然摆放着很多桌椅,可她根本不敢坐下,只是搂着两个女儿蹲在了地上。 赵新看她们母女三人都不敢说话,便让一个水手去拿点吃的和饮水来。 过了半个多小时,满头大汗的胜海舟带着一个年轻人跑进了餐厅。 听了赵新的疑问,胜海舟连忙拉过身后的与一郎给赵新解释。 与一郎盘腿坐在地上,接过鲁寿山递来的一杯水,俯身行礼后说道:“这位大人,昨天片山大人带着我们在海滩上跟您分开后,我们便打算一起回到町内的家中,小的我因为闹肚子去方便了一下,就落在了后面......” 与一郎的口齿十分伶俐,噼里啪啦说了四十多分钟后,赵新这才明白了怎么回事。 白天埋伏在海滩上的那些武士,是昨夜里从仙台城赶来的。与一郎只是隔着墙头偷看了一会,没有数清具体人数,不过大概是两百多人的样子。 这些武士加上本町内的同心、藩士,一同参与了今天早上的埋伏。除了在海滩上被刘胜消灭了一小半以外,其他人都被赵新那一炮给炸成了断体残肢。 要不是下午有人去官厅, 发现町奉行都跑了,与一郎躲在家里根本不敢露头。 等夜里都安静下来,与一郎这才跑到片山家里报信,将片山大人被町奉行给押走的消息告诉了多鹤。多鹤听了就要连夜去仙台城,与一郎正劝着,胜海舟他们来了。 赵新听到这里,不禁张大嘴巴,瞪大了眼睛转头看向坐在自己旁边的王远方和刘胜。 自己这瞎猫碰死耗子碰的也太准了吧,小三百人全给消灭了! 王远方和刘胜根本不知道与一郎和赵新说的是什么,耐着性子坐等赵新给自己翻译。结果他俩看到赵新一脸懵逼的看向自己,更糊涂了。 “我说什么来的?!让你登陆你不同意啊。”刘胜听完赵新的翻译,拍着桌子叫嚷道。 “流民都给赶跑了,片山也给抓了。你登陆上去找谁啊?” “那你说怎么办?”刘胜不高兴的说道。 “等我想想。”赵新的手指在桌子上敲啊敲的敲了半天,他又起身来回走了几圈。 “我去!赵总,赵大爷,你想好了没有啊?”刘胜不耐烦的催促着。 赵新停住脚步,看着正在小心翼翼吃东西的多鹤母女三人,一拍大腿:“有了!明天一早,我们北上石卷港,逼仙台藩放人。” 刘胜不屑的说道:“仙台藩是你家亲戚?咱们杀了他们这么多武士,你说放人他们就放?” 赵新冷冷一笑:“不放?那我们就炮击石卷港,别说流民了,连特么鲍鱼我都给他抢光!” 王远方迷惑的看着刘胜,这关鲍鱼什么事? 第八十一章 他们是谁? 广义上的仙台港,其实是包含了仙台、盐釜、石卷及松岛四个港口在内的大港区,也被称为盐釜港区。它是岛国东北地区各个内陆城市所依赖的海上交通要道。 而在这四个港口里,最重要的无疑就是石卷港。 从北海道的松前藩开始,包括弘前藩、黑市藩、盛冈藩(下辖八户藩、七户藩)乃至德川家的亲藩-白河藩,对外贸易的货物进出严重依赖石卷港。各藩的向江户发售的大米以及各类海产品(俵物)均从石卷港上船,沿着东廻航线发往江户。 最重要的是,历年江户城里所售卖的稻米,七成以上来都自仙台藩;而且幕府在石卷开设铸钱场,制作宽永通宝。 锁住石卷港,就等于锁住了岛国在东北地区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对外贸易。而拥有百万人口的江户城必定无米可用。 有人说那不是还有大阪么?别逗了,大阪一年向江户运的米连五千石都不到,仅够江户一年所需的两百分之一。 所以,知道赵新为什么要去石卷港了吧?才不是因为吉品鲍和鱼翅呢...... 天明四年(1874年)四月初四,清晨。 在海上传来三声汽笛长鸣后,有胆子大的渔民发现,海上停着的那条雷神巨舟向东北方向开走了。“来自地狱的恶魔”总算走了,听说了这个消息的松岛町内居民们终于松了一口气。 松岛町到石卷港的距离多远呢?十三海里,船速快的话,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 所以,很多在前天下午从石卷港赶去松岛町海港看热闹的人,今早就目瞪口呆的看到那条如山一般的大船居然堵在了石卷港外面。 佛祖菩萨啊!恶魔来了! 昨天早上伊达家两百多武士被团灭的消息,下午就已经传到了石卷港。港口中停靠的数十艘货船此时全都下了帆,龟缩在码头上不敢启航。这要是半路上被夷船给劫了,哭都没地儿哭。 (赵新冲上廻船叫嚷道,鱼翅鲍鱼全给我交出来,大米不要!幻觉,幻觉......) 拜德川家《武家诸法度》的福,伊达家的水军在石卷港内只有几条不超过五百石的关船和二十多条小早船。所以石卷港奉行一听说昨天炮轰松岛町的外夷魔鬼船来了,手中的折扇“啪嗒”就掉在了地上,吓得浑身发抖。 他这里不是松岛,每天有大量的货物进出港口。石卷港要是出了事,伊达家绝对先让他剖腹,之后再鞭尸一百遍啊一百遍;然后江户的那边继续鞭...... “大人,让水军出动吧!在下愿带领战船出海驱赶夷船。”两个不知死活的藩士向奉行官请示。 “滚滚滚!滚出去!”石卷港奉行差点被气晕了。昨天传来的消息把他惊的都说不出话来,两百多武士一战殉国不说,那条恶魔大船一炮就让半个松岛町化为飞灰。这怎么打? 而且本家那边还没给指示,万一本家都怂了,自己这边擅启边衅,最后的下场还是剖腹(外加鞭尸,这个是奉行自己YY的)。 “你......别看了,就是你,柴田阁下!”奉行捡起掉落的折扇,一指下面坐在最靠外的一个武士。 三十多岁的柴田觉藏见奉行大人叫自己,心中暗叫不妙。 作为本藩奉行直属的目付(密探),柴田觉藏被派到石卷港的任务就是监视石卷奉行所上下是否存在勾结德川家或是其他外藩的不法行为,并直接向本藩石川大人报告。 话说这几年隐形人做的好好的,怎么就被点名了呢? “哈哈。请大人吩咐。”柴田觉藏颇觉无奈,只好表现出一副一往无前的架势。 “你找两个人作为随从一同出海,看看那些外夷想干什么。最好能见到夷人的船主,问问他们,本藩何处得罪他们了?”石卷奉行虽然胆小,却不是傻子。这会儿派谁去他都不放心;既然柴田觉藏是由本藩总管派来的,那就让他先上,出了事大家一块儿顶着。 “啊?!”柴田觉藏感到头顶天雷滚滚,好事不找我,这种倒霉事居然轮到了自己。难道自己最近没去寺里烧柱香,菩萨怪罪了? “怎么?柴田阁下不愿意去吗?”石卷港奉行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哈哈。遵命。” 柴田觉藏想了想,那条夷船上既然写着“雷神”两个字,搞不好船上的人会说唐话。所以他请奉行大人委派给自己两个副手随行。 一个是官厅内在本藩官学内学过四书五经的一个税官;一个是本町内一家商号的老板,此人经常往来江户做生意,也曾去过大阪经营海货生意。 石卷港奉行十分爽快的同意了。 很快,柴田觉藏一行三人便登上了码头上的一条小早船。小早船上已经安排好了九个水手,一个坐在船尾,此人一边敲着身下的鼓,一边喊着号子;其他八个水手则奋力划动船桨。 停泊在石卷港外三海里洋面的雷神号上,刘胜举着高倍望远镜看着从港口出来的小早船,佩服的对赵新说道:“真让你猜对了啊,他们派人过来了。” 赵新笑呵呵的说道:“仙台藩承受不起石卷港被封的后果。早晚的事儿。” 王远方在望远镜里看了看那条小早船,向赵新问道:“一会儿怎么应付?” “带他们去船上的会议室,让人准备好茶点。先礼后兵嘛。”赵新说道。 结果,雷神号上的众人一等就等了两个多小时。话说这事还真怨不得石卷港奉行,江户时代小早船的极限速度就是每小时一海里。真要是安排一条关船的话,还得把船头放置的大筒给搬下船去,太麻烦了。 会议室里的茶水都重新泡了三遍,小早船才靠近了雷神号。 “小早船上的人听着,你们把船靠到这里来。”船上的大喇叭里,赵新的声音传了出来。 他话音刚落,船甲板上的转盘平台开始转动,粗大的链条和钢丝带着舷梯从船舷边缓缓放下,最后停在了接近水面的位置。 小早船上的柴田等三人和一众水手都被吓了一大跳,幸亏船的两侧都安着一块块的护板,要不就会有人被吓的掉下水了。 一步一回头的顺着舷梯登上甲板后,柴田觉藏只觉两腿发软,不由瘫坐在了地上。 他没想到这条船是如此之大,转头和那个商号老外对视一眼,见对方面色惨白的摇了摇头,柴田知道他也从没见过这样的船。 摸着身下的地面,柴田觉藏才发现船甲板居然大块的铁板做的,不由暗自咋舌;他扶着身边的栏杆强行站起身后,又发现扶着的栏杆触手冰凉,显然也是铁的;抬眼望去,面前高大的白色船楼让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这比藩城的天守都要高啊! 他转头望向别处,身侧不远处两个巨大的物体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就是炸飞半个松岛町的大筒吗?这也太大了吧?”柴田觉藏强忍着心头的震惊,绝不能在自己的脸上表露出来。 只见三条粗大的支架撑起了整个炮身,上面压着一些麻袋;柴田觉藏目测那大筒的炮管怕不是得有一丈多长,而看上去并不粗大的炮口则正对着石卷港的方向;一个身材极为高大彪悍的男人,正带着几个手下,将一颗一头尖的圆柱形物体塞入炮身。 柴田觉藏注意到抱着那个黑色的柱状物的人看上去十分吃力的样子,显然那东西极为沉重。 如果说这一切让柴田三人感到新奇和震惊的话,最让他魂飞魄散的就是甲板上所有的人都是一副东方人面孔,根本看不到一个洋夷;而且周围说话的几个人,居然操着一口流利的陆奥口音! 这条船上的究竟都是什么人?!! 柴田觉藏的害怕是有道理的。因为此刻的仙台藩领地内,伊达家残酷的年贡收取让农民怨气高涨,一揆(农民暴动)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边缘。 自动前年灾情爆发开始,即便是领地内产生了大面积的歉收,伊达家也丝毫没有豁免藩内的年贡。 在伊达家一众家臣们看来,如果一个村子被豁免了年贡,那么藩内所有村子都会来请求豁免。若是此时不能集中征调粮食,施行配给制,必将有大量民人饿死,是以此例不可开。 郡代官最初施行的是水田的年贡稍微减少,而旱田则是每一两金对应的收入要上贡十二俵米(两俵一石,合130公斤)。这个年贡其实已经和当下米价暴涨的市场价持平了,也就是说,税率达到了百分之百。 这让农民们还种什么地啊?等收获之后一颗粮食也落不到自己手里。可是不种还不行,反了天了,郡代官分分钟派人下来抓人;想吃牢饭?美得你了,坐牢不管饭。 前来迎接柴田觉藏三人的是胜海舟和利吉两人。他们俩一言不发,冷冷的看着面前的三个人跟傻子一样的四处打量雷神号。 利吉心里这叫一个美。 作为一个农民,他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够趾高气扬的站在武士老爷面前把对方傻子对待。 直到柴田觉藏三人将扫视的目光转到胜海舟两人身上时,三人这才躬身施礼。 “在下是仙台藩总管一门笔头石川大人的属下,柴田觉藏。这两位是.......” (无奈的税务官和商户老板内心暗自叹息,偶们不配有名字......) 胜海舟面容冷峻,他也不介绍自己和利吉,而是神色严肃的说道:“我家主公在船舱内等候各位多时,请随我来。” “我的天!此人居然一口流利的关东话!他们到底是谁?!”柴田觉藏回身看了看身后的两人,均是一脸的惊诧。 第八十二章 五个条件 柴田觉藏一行三人,小心翼翼的跟随在胜海舟的身后;利吉则握着揣在上衣兜里的手枪,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 随着胜海舟推开船舱内的一扇舱门,率先进入后,跟随身后的柴田觉藏三人顿时觉得眼前一亮。 大约七个多坪(一坪等于3.3平米)的舱室内,明亮的光线从屋顶照下,三个一尺大小的舷窗上都拉着薄纱帘子。 屋内摆着一张硕大的长方形桌子,桌子的对面则坐着两个身材高大、一头短发、穿着一身怪异服装的人,这两人都是东方人面孔,颊下无须,看上去十分的干练。 “诸位请坐。”胜海舟说完,便走到桌子的另一面,在两人身后站住,继续说道:“这位是我家主公赵大人,雷神号便是我家主公的坐舟。这位是刘大人,是我家主公的副手。” 柴田觉藏三人一听,连忙向赵新和刘胜二人躬身行礼,并做了自我介绍。 “三位不必拘谨,请坐吧。先喝点水再说。”赵新微笑着说道。 发现对面这个“主公”也是操着一口虽然怪异,但却十分流利的岛国话后,柴田觉藏三人哪有心思喝水,满脑门的问号。 等扶着椅子坐下,柴田觉藏装着打量四周的陈设的样子,想了想后随即把脸一沉,很是严肃的对赵新问道:“请问,阁下昨日为何炮击松岛町,虐杀本藩武士?!今日为前来何堵住我石卷港航路?!” “我们时间有限,没功夫跟你们闲聊。”赵新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对身后的胜海舟说道:“把咱们的条件告诉他们!” “是,主公!”胜海舟说完,便从桌子上拿起一叠纸。 这是赵新事先就写好的告知声明。他的意思就是直接把情况和条件宣读给对方,听了照办还好说,不听就直接开炮威慑。 反正从北海镇到这里往返最多只需四天,雷神号没事儿就来串个门儿,看谁扛得住。 “你...!”柴田觉藏感受到了对方的轻视,不由得怒火万丈,藏在桌子下的双拳紧握,恨不得立刻抽刀将对面三人斩了。 “嘿!小鬼子,你给我老实点!”刘胜看着对面的柴田觉藏,抬手就将一把黑色的Marlin1894杠杆步枪端了起来。这枪的长度还不到一米,弹匣容量九发。 “混蛋!”柴田觉藏看到对方将黑洞洞的火铳口指向自己,顿时愤怒的拍案起身,手就摸到了腰间的刀把上。 “这位武士老爷,我劝你不要拔刀,否则会死的很难看。”门口站着的利吉掏出上衣兜里的手枪,对柴田觉藏说道。 陪同柴田觉藏来的商号老板和税官一看上来就剑拔弩张的,连忙起身打圆场:“柴田大人,万万不可动怒啊!您难道忘了奉行大人派您来的目的了吗?”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啊!柴田觉藏不禁十分佩服自己的机智,这两个随行的选对了。话说装孙子谁不会啊,问题是要有礼有节的装孙子,这才叫智慧。 于是柴田一脸怒意的将手从腰间放下,哼了一声便坐回到座位上。 商号老板连忙对面前的赵新和刘胜说道:“在下是胜山酒造的老板胜山传三,是奉行大人指定的陪同副使。还请两位大人不要见怪。稍后会有船给大人们送上鄙号酿造的美酒,还请大人们收下。” (胜山商号老板欢呼,咱终于有名字了!) (这家“胜山酒造”是真实存在的。从1688年开始,就在仙台藩内开设酿酒厂和铺子。话说他家的纯米大吟酿还是非常有名的;别动不动就“獭祭”,那是1990年才有的名牌,纯粹是炒作。) “你们是唐人?从清国来的?”一旁的税官突然站起来发问道。 “是,也不是。我们是唐人,但不是清国人。请你们务必记住这一点。”赵新淡淡解释道。 税务官听了,面带疑惑的慢慢坐下。 赵新转头冲胜海舟颔首示意,胜海舟躬身施礼,随即看着手中那一沓纸,清了清嗓子,开始念道:“第一条,由于仙台藩恶意派兵对我方人员进行伏击,造成我方船只受损,我方要求仙台藩赔偿黄金一万两。” “啥?!混蛋!”柴田觉藏起身怒吼。 船只受损?你们这船上下都是铁打的,你受啥损了?就是大筒打过来也不过掉了块漆而已! 抛开船的事儿且不说,仙台藩近三百武士殉国了!你们还敢跟我们要赔偿?! 赵新笑了,他看着对面的柴田觉藏一番咆哮,随即淡淡的说了一句:“要么你们开战啊?” “我.....”柴田觉藏立刻就蔫儿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第二,释放被你们抓捕的松岛町同心,片山勘兵卫,交还我方;并赔偿黄金五千两。” 柴田觉藏已经顾不上生气了,他决定听完再发表意见。 “第三,不得禁止我方运送流民上船,每百名成年健康流民,我方愿以精米三石,或等重小麦进行交换。” “嗯?”柴田三人不由得一愣。 “第四,自本日起,若仙台藩包括江户幕府向我方发动袭击,我方将炸平石卷港、松岛港,乃至仙台城,直至贵方彻底投降为止。” “魔鬼!绝对是魔鬼!佛祖菩萨,请化身怒目金刚,惩罚这些人吧!”柴田觉藏愤怒至极,牙关紧咬,恨不得扑上去杀了对方。 “第五,为证明我方火炮威力,本日下午未正二刻,我方火炮将向港口内的海面无人区域发射四次,以兹证明!” “哐当!”两声,酒厂老板胜山传三连人带椅子翻到在地;柴田觉藏猛的起身带倒了身下的椅子;税官却在低头沉思。 “混蛋!你们不能这么干!!”柴田此时也顾不得装出愤怒了,他心急火燎的大喊着。 赵新靠在椅背上,笑吟吟的看了刘胜一眼,转头对柴田觉藏说道:“你们能放任流民乞丐无助的去死,我们为什么不能这么干?” “那些人都是‘非人’!,是贱民!”柴田觉藏大叫道。 “这位武士老爷,我也是个贱民。”利吉冷冷的对柴田说道。 “还有我!”虎吉从门外走了进来。 “我们都是!”会议室门外,十几个水手高声怒喝。 “你们,你们要造反?!”柴田觉藏目瞪口呆的看着门口涌进来的人群,伸手指着利吉众人。 赵新不屑的冷笑一声:“你们连自己都养不活,谁有闲心跟你们耗。回去告诉石卷港奉行和仙台城里的那些人,我只给你们两天时间。两天之内如果没有答复,我就炸平石卷港!送客!” ...... “天降横祸,天降横祸啊!”石卷港官厅,奉行大人听完柴田觉藏三人的汇报,差点晕了过去。 “话说我怎么这么倒霉啊,这才来了石卷港一年,钱都没挣多少呢,大祸上门了!”奉行大人捂着脑袋,内心不住的哀叹。 “快!快去向藩城报信!”奉行突然惊醒,这事自己根本扛不动,还是交给藩城的大人们来处理吧。 负责报信的武士退下后,官厅内的众人继续唉声叹气。 “大人,属下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奉行所的税官自从回来后,一直没说话,此刻突然开口。 “都这时候了,还有什么不当说的。赶快说!” “哈哈。大人,那船上的人提到的第三条.....” “嗯?”奉行愣住了。刚才他被赔偿和下午开炮的事给气的火急攻心,根本没注意听第三条。 “咝~~你是说,他们要带流民出海?还打算用大米换?” “没错,他们说的是用精米或者等重的小麦来换。”税官肯定的说道。 “小人也听的十分真切,他们的确是这么说的。”酒厂老板胜山传三连忙俯身补充。 奉行突然就冷静了下来,慢慢坐了下来,陷入思索。 话说一万五千两黄金多么?对仙台藩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况且这事儿还可以商量啊,仓库里那么多吉品鲍、海参和鱼翅,这都值不少钱啊!这玩意还不是想要多少有多少。 那个片山勘兵卫也算不得什么,一个小小同心而已,给他们就是了。他老婆孩子都在那条船上呢,抓他一个人也没什么用啊。 可是大米换人这件事......很有搞头啊! 现在港口外的山林、道旁乃至町坊内外,都是失地的流民,这些人就算回到农村,也是无田可种。这都是本藩的负担啊,要是能用这些人换大米,那功绩可就太大了。 况且这种事,江户那边知道了又能怎么样?难道将军准备用自家的存粮开仓放赈吗?开什么玩笑!江户市面上的大米都指着仙台藩和石卷港呢,大人们即便知道了也会装傻充愣的。一群贱民而已,没想到还能换来粮食...... 想到这里,奉行便一脸严肃的对柴田觉藏问道:“那船上的人说了下午要炮击何处了吗?” “说是港口内的海面无人区。”柴田觉藏低头答道。 “嗯。”奉行想了想便说道:“通知港口内的各家货船以及渔船,没有官厅的命令,两日内不得出海,全都给我停在码头内。通知町内,所有人今日下午不得去码头上闲逛,违者杖五十,罚钱一百。” “是。”众人随即离开,开始忙碌起来。有人去写告示,有人忙着骑马去町内通知各家各户。 柴田觉藏一言不发的离开了官厅, 站在门口呆呆的出神。胜山传三跟在他的后面,看到柴田如此模样,心中也猜到了几分。说实话,上午他们从雷神号上离开的时候,那一幕真把他吓坏了。 ...... 话说柴田觉藏三人,在赵新下了逐客令后,灰头土脸的走到甲板上正要下舷梯时,刘胜在他们身后叫住了三人。 税官是能听也能说一些唐话的,随即便上前躬身问道:“这位大人又有何事?” 刘胜笑呵呵的说道:“没别的,让你们开开眼。别以为拿把刀就能怎么样。” “你!”税官一听也气坏了,武士刀代表武士之魂,怎么能随意侮辱。 刘胜对一旁的虎吉示意了一下;虎吉脚下放着七八个瓷碗,都是从船上食堂拿来的。他见刘胜示意,于是抄起一个碗就朝着海面上扔了出去。 “砰!”的一声枪响,瓷碗被打的粉碎。 虎吉继续,一个接一个的把地上的碗全扔了出去。 “砰!砰!砰!砰!砰!砰!”刘胜一枪一个,瓷碗全部打碎。 甲板上众水手一起欢呼叫好。除了面如死灰,双腿发抖的柴田觉藏三人。 柴田觉藏看的很清楚,对方的铁炮居然可以连发,那人只是扳动了枪身下方的一个铁环而已,就可以连续击发,枪枪命中。 他想到刚才自己在船舱里装模作样的发火要拔刀的时候,对方就用这铁炮对着自己,这要是全打在自己身上...... 柴田觉藏顿时冒出一身冷汗,被海风一吹,差点晕倒在甲板上。 第八十三章 仙台城的使者 不提石卷港那边如何鸡飞狗跳,一百三十里外的仙台城(青叶城)从昨天开始,就已经进入了紧急状态。 自从松岛町奉行仓皇逃回仙台城禀报后,二之丸内接连派出十几人进入城下町内各家臣的住所。 因为雷神号的到来,那些被石川村文请来的一门众的重臣都没离开青叶城,也不用去各处再找了。 于是,除了那些随伊达重村去江户城参勤交代的家臣外,居住在本藩城下町的一门、一家、准一家、一族、宿老、大藩士们全都被召集到二之丸内的勘定所议事厅,紧急商讨对策。 同时,家老石川村文下令,召集所有高级武士(大藩士)入城加强戒备;立刻检查藩内库藏的各种武器和各家武士的战马情况,要保证可以随时出战。 但是吧,有个问题。 自1615大阪夏之阵结束开始算起,天下承平至今已经快两百年了。说好听点就是,诸藩武备早已松弛;说难听点,就是从上到下都烂透了。 这两年奥羽地区处处都在闹饥荒,下级武士们别说上阵了,好多人连盔甲都卖掉买粮食了;有些武士已经落魄到连马都卖了;最离谱的还有把自己武士刀抵押换钱,然后拿个锡纸包竹片假装武士刀...... 独眼龙政宗父子两代那股跟德川家一争天下的雄心气势传到现在,早就烟消云散了;剩下的只有玩命捞钱和贪图享受。 话说伊达家最主要的武装力量,就是以大藩士(高级武士团)组成的,多达三千六百人的骑兵;这些武士被分成了十组,每组三百六十人。 结果,松岛町一个早上就损失了将近十分之一。 得知消息后的石川村文,被惊的三魂失了六魄;因为海边埋伏的命令,就是他下的。 话说片山勘兵卫及五个手下被抓回官厅后,立即就受到了严酷的审讯。熬不住刑讯的几个目明,就把自己了解的情况全招了。 松岛町奉行一听说雷神号上的人居然都是东方人面孔,且说着一口流利的岛国话后,连夜就派人向青叶城禀报。 家老石川村文轻率且错误的判断了形势,一改之前由远藤守信提出的计划,密令被派到松岛町的武士们寻机捕获雷神号的人。于是就有了赵新炮击松岛町的一幕。 鉴于石川村文犯下了严重的错误,本次会议的主持人就变成了十二岁的一门众伊达村善,但实际拿主意的人却是二十多岁的伊达村常。 清查武备的初步结果十分糟糕,本家储存的硝石严重不足;平摊到每支铁炮上,也就够打两发的。 岛国除了越中、飞驒两个地区那点可怜的土硝产量外,其他地区根本不产硝石,全部依赖进口;而硝石的进口贸易则被德川家牢牢的把在手里。 既然打不赢,那就只能谈判解决了。但是,众人一致认为,仙台藩官方绝对不能公然露面。幕府严禁外藩私自和外夷沟通。一旦被发现,这罪名比死了二百多个武士还要严重,极有可能会被减封。 至于松岛町奉行,则很不幸的背了这次事件的黑锅。因私启边衅,被勒令回到城下町的家中闭门反省,不得外出;等家主伊达重村回来后,再讨论如何处置。 家臣会议最后决定,还是请老狐狸远藤守信出马,幕后指挥谈判进程。毕竟他都六十多了,在家臣中已经属于半退休状态,平时很少露面。 次日一早,仙台城下町内最大的商号“村田屋”,派出了由一顶轿子外加二十多个随从组成队伍,打着去石卷港看货的名义离开了。 一行人到了松岛町后,发现雷神号已经离开;为了不使身份泄露,无奈之下只能先去石卷港装模作样的转一圈,然后再返回。 午时,这队人终于赶到了石卷港。 刚进町内,就看到了官厅贴出的告示,那条大船居然来这里了。 坐在轿子里的远藤守信,刚到“村田屋”在石卷港的分号,立刻就手书一封,命人秘密的将町奉行请来。 接到密信的町奉行一番乔装打扮,带着柴田觉藏、税官以及酒厂老板胜山传三,前来与远藤守信碰头,并详细汇报了上午与雷神号上众人见面的情况。 听完了情况汇报的远藤守信没有急于表态,只是说等下午对方射炮以后再看。 ...... 在后世的第一次鸦片战争中,英军分兵北上进攻浙江舟山,舟山守军与英国舰队展开了大规模的炮战。清军在发射了几百发炮弹后,发现只有一发命中了敌舰。最终,舟山守军在英国军舰的炮火下被彻底击溃。 在赵新从小到大所受到的教育和认知里,他一直认为是清军的火炮太差,所以才打不到英国军舰。 可是当他看到眼前铺满了半张会议桌的《地炮榴弹射表》、弹道计算数据、射击诸元、校准诸元等计算结果时,赵新这才明白,数学不及格的人是玩不了大炮的! 赵新的那点儿数学水平也就是凑合糊弄;而王远方和刘胜当年靠死记硬背才掌握的那点计算知识早就忘的差不多了;除了邓飞。 邓飞自从知道赵新的“大炮上船”计划后,就开始利用空闲时间复习和回忆那些曾经学过的侦查计算技能。他想的很明白,既然有了炮,那么这些知识早晚都会用到。 同时,赵新在买火炮之前,已经有意无意的准备了很多炮兵用的辅助器材。 比如无人机;比如测程高达20公里的工业级激光测距仪;还有指北针,以及从网上的买到的一个二手的军用侦查计算盘。除了前面这些,最重要的就是他之前托Daniel帮忙买到的两架方向盘(炮兵专用测距器材,通过测量得到目标方位角,以便使火炮能对准目标)。 于是有了这一切的准备,赵新才有底气说出炮击石卷港和仙台城的话。 否则石卷港还好说,大不了把船开进港内怼着轰;至于仙台城还是算了吧,除非把雷神号开上陆地。(D30的直射距离是950米) 之前松岛町的那一炮,纯粹是撞大运。 赵新终于明白,在没有建立体系化的数学计算水平和相应的人才培养之前,任谁都玩不转几十乃至数百门大炮的对轰,尤其是海战。 发出通牒后的当天午时,一架无人机从雷神号上升起,来到了石卷港内的上空。 已经接到官府通知的石卷港内,各条货船的船主和水手们几乎全部撤离,只有为数寥寥的几个还没走的人,发现了空中漂浮的黑色怪鸟,顿时被吓的跳下了货船,急忙朝町内跑去。 而町民在听说夷人的大船今天下午要向港口内发射大炮的消息后,便都不敢呆在家里了。昨天松岛町被一炮炸毁的消息,石卷港这边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 于是,数千人便带着匆忙收拾的家当,来到了石卷港北部一里之外的一座小山丘上。远藤守信一行,跟随着“村田屋”的众人,也来到了这里。 此时的山丘上最好的观测位置,已经被奉行所和大批的武士老爷们所占据了。很多町民只得爬到了山丘的岩石和大树上,探头观望。 远藤守信戴着一个竹子编的大皮笠,被两个手下搀扶着,在人群中找了一个可以看到港内的位置,耐心等待。 未初三刻,在山丘上几千号人的惊呼声中,一艘长约十丈,灰白色的快船,风驰电掣般的驶入了石卷港内。 船停下后,从船舱内出来了几个人,一起将甲板上堆放的几个白色的大木箱扔进了海里。 随后,那条快船又迅速调头,向远处的大船驶去。山丘上众人议论纷纷。 “这船怎么会这么快!”远藤守信看着远去的快船暗暗心惊。以眼前这条船的速度来说,水军的关船根本追不上。 江户时代,速度最快的就是“关船”,平均航速八节。 话说关船的作用,就是为了能快速的追上其他的船只并贴靠上去进行控制,然后向他们——收钱!关船的名字就是指海面上的“关卡”。 (在《日葡辞典》中,对于关船的翻译里,有一个释义直接指向了:日本海盗船。)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木箱子怎么没飘走?” “那木箱下面应该拴着重物,所以才不会飘走。”远藤守信身后有个人肯定的说道。 未正二刻到了,从远处的海面上突然传来三声长鸣,山丘上顿时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向雷神号的方向张望。 随着赵新在驾驶舱内的一声令下,听到喇叭里赵新命令的邓飞和王远方,猛一下扯动了挂在击发机上的绳子。 “嗵~~!嗵~~!”两声巨响几乎同时响起,出膛的榴弹向着两公里外的石卷港呼啸而去。 山丘上的人们,听到了远处海面上传来的如同打雷一般的巨响,很多人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有些人直接跪在地上念起了经文,祈求佛祖的保佑。 紧接着,空中传来一阵呼啸,众人正要抬头仔细分辨,就听到港口内连续两声巨响,两个巨大的水柱夹杂着烟尘腾空而起。 几个呼吸刚过,远处海面上又传来两声巨响,伴随着同样的呼啸划过天空,紧接着就是巨大的爆炸声,以及港口内海面上喷起的巨大水柱。 人群中眼神好的,都看到了无数的木屑随着水柱腾空飞起,然后掉落海面。 等到海面上硝烟散尽,有人惊呼道:“那些木箱子都没了!” 远藤守信撩起斗笠向港口看去,发现木箱所在的海面上,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些木屑在漂浮。 几千人所在的山丘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吓坏了。 远藤守信两腿一软,噗通就坐在了地上。 第八十四章 石卷密约 远藤守信所有关于如何谈判的考量,都在这场炮击展示后烟消云散。 别扯那些有的没的了,回到村田屋的商铺后宅里,远藤守信指示稍后前来的石卷奉行,马上、立刻谈判! 胜山酒造的老板胜山传三被任命为谈判密使,负责明面上与雷神号的接触,远藤守信暗中进行遥控。 向青叶城送信的人傍晚就被派出,远藤守信除了在信中对雷神号的炮击场面进行了详细说明外,还请求青叶城那边将被收押的片山勘兵卫连夜送到石卷港。 经过和石卷港奉行的一通讨论,最后决定由村田屋和胜山酒造共同垫付雷神号要求的赔偿款,之后再由藩里私下进行补偿。 倒了血霉的两个商号老板,哭丧着脸答应了。话说这年月借钱给大名,基本上属于肉包子打狗之列。最后大名还不起钱,赖账的比比皆是。 最牛(不要脸)的就是最后赏债主一个家臣的职位,就当还帐了。 因为德川家搞的参勤交代,岛国诸藩的财政都十分紧张,每年收入的70%以上都要花在参勤交代上。仙台藩虽然离江户也就八九天的路程,按说费用应该不高,可架不住每次都要摆谱儿啊。 于是第二天一早,在得到了远藤守信的明确指示后,胜山传三带着自家酿造的清酒;村田屋老板带着自己的海货,坐着一条五百石的货船,登上了雷神号。 在两人表明了自己的来意,见到赵新后,先是奉上了礼单;随即便转达了远藤守信的条件: 赔偿款一万五千两黄金三日内送到;片山勘兵卫已经在送来的路上;粮食换流民的事,具体操办由两位商号老板负责,整个过程仙台藩官吏不能出面,以默许(装着看不见)的方式,由胜山号和村田屋两家派船运送流民到外海登船,并换取稻米或小麦。 但是,远藤守信提出每一百名流民换三石稻米太少了,希望用十石稻米或小麦来交换。 赵新听完后,在心里估算了一下。雷神号手续办完出海前的时候,他采购了五千吨的大米作为通关申报的货物。 按这个时代的度量换算的话,五千吨就是三万八千石(一石合130公斤)。这样算下来,他竟然可以获得三十八万人口! 这就有点吓人了,在仙台藩不出面的情况下,面前的这两个商号老板有这个能力吗?当然了,三十八万没有,能送来十万人也行啊。 按照现在每家平均三、四口人计算,十万人就是两万五千户家庭,妥妥的从西拉河口一直安排到双城堡。 话说岛国这边搞十万农民种地,明年再去搞十万山东大汉种地加练兵,这事儿想起来就美得很啊~~ 面对赵新提出的疑问,胜山传三和村田屋老板一致表示,光是仙台藩一地,流民数量就不下十万。现在很多流民都跑到陆奥的海边以捞海藻为生,何况现在天气转暖,下海的人就更多了。 (在真实的历史上,仙台藩在天明饥馑期间饿死了十四到十五万人,而这还只是官方的统计数字,实际死亡人数要远远超出。) 赵新反复思考了一下,决定同意对方的条件。毕竟农时不等人,今年无论如何也要在北海镇的北部开垦出五千亩的土地来。 一想到西拉河两岸那些高大茂密的原始森林,赵新就愈发感到时间紧迫。 好吧,于是赵新提出,每十天他会来石卷港一次,接送至少三千流民上船。并向两人提出了要求,即单身的不要,只接受有家人子女的流民。 胜山传三的在听到赵新同意十石大米换人的条件后,内心一动。 话说现在造酒的生意也难做啊,最要紧的就是大米价格疯涨。 (酿造清酒的话,以五公斤大米计算,一公斤做曲米,四公斤做饭米,加上适量水的话,最后能出酒九公斤上下。) 于是,胜山传三就试探着问了一下自己是否可以从赵新这里买一些大米。 赵新张口就问:“你要多少吨?” 胜山传三好奇的问道:“请问阁下,这个吨是什么意思?” 赵新这才反应过来,说道:“这是我们那边的计重规格,一吨大概是7.7石吧。” 两个老板眼珠一转,暗自计算了一下,犹豫着问道:“请问阁下一吨是多少钱?” 江户时代的平常时期,一两元文小判金在江户城可以买到大米一石两斗,现在米价暴涨,已经翻了一个翻儿。 赵新想了想,随即明白了眼前两人的意思。于是笑着说道:“五两金。” 开玩笑,美国大米运到国内才1400一吨;五两小判金即便都化了提纯黄金,也有34克之多。按照另一时空的黄金买入价格,那就是十倍的利润。傻子才不做呢。 “咝~~”胜山传三倒吸一口凉气,连忙问道:“请问大米成色如何?” “去年的新米。” 两个商号老板一听这个价格,差点乐晕过去。就算自己不吃,全卖出去,算上各处打点后,也是近一倍的利。 这两人立刻就跟赵新私下订购了总计两百吨的大米。真不多,总共才一千两金而已,毛毛雨啦。 随后,赵新命胜海舟将双方拟定的协议进行正式的誊写,一式两份,由两位商人带给仙台城派来的官员以及石卷港奉行共同签署。 看着胜山传三一脸为难的样子,赵新笑着保证,这份协议属于密约,双方均不得透露给第三方。否则仙台藩有权反悔。 但是,如果不签的话......赵新立刻换了一副面孔,冷笑着说道:“你们看着办。” 于是,在远藤守信拿到协议,凝神苦思了许久之后,最终一声长叹,在协议上签下的自己的名字。 这要是不同意让对方炮击仙台城的话,本家就全完了。反正自己也活不了几年了,一切罪责就让自己承担吧。 当日下午,胜山传三就将由远藤守信、石卷港奉行、他本人以及村田屋老板四人共同签署的秘密协定带给了赵新。 同时,他还将遭受了酷刑折磨的片山勘兵卫送来了。 赵新翻看之后,随即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这份协定,在本时空的后世被称作《石港密约》。作为江户时代地方大名与外国签订的第一份秘密条约,对后来的幕府统治产生了重大历史影响。 对以赵新为首的北海镇来说,《石港密约》将北海镇军事侵略岛国的结果确定下来,同时逐步将仙台藩绑上了北海镇的战车。 随着密约的签署,以大米交易为开端,在之后的十年里,北海镇更进一步的扩大了对岛国的商品倾销和资本输出。而岛国则将田沼意次时代因实行重商主义所积累下的大量财富流入了北海镇的腰包。 而这一切,为北海镇在之后几年中对抗满清的大举进攻,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本书完............................................................................................................不了。) 几天后,远在江户的伊达家主伊达重村刚刚接到藩内信使传来的第一个消息,可还没等他和手下的家老们商议出个结果,第二个信使便到了。 伊达重村看完密信上的内容简直目瞪口呆,其他重臣看完后也相顾愕然。 这就算结束了?本藩死了三百个武士,最后居然双方合作,用流民换粮食?这样说的话,自己还赚了? 您瞧这怎么话儿说的,早知道还打什么啊。 伊达重村和几个重臣秘密商议半天,最后决定向幕府禀报此次事情经过。不过对于协议一事只字不提,只说洋夷最终勒索无果,黯然离去。 伊达重村最后在给仙台藩家老们的密信里写道,谁要是胆敢对外泄露此事,就把他全家送给夷人换大米。 与此同时,赵新终于带着由胜山传三和村田屋老板运来的三千流民,与之前在松岛町接到的一千多流民,升锚启航。 这一次,刘胜没有再拉响汽笛。雷神号缓缓的消失在大海上。 “十天,十天后他们还要来。”站在码头上的石卷港奉行说道。远藤守信大人已经回青叶城了,这里终于又回到了自己的手里,可以愉快的捞钱了。 “大人您放心,现在汇聚到本藩的流民至少十几万人,就算本藩的不够,白河藩那里还有好多呢。咱们这生意做的实在轻松。”胜山传三在一旁劝慰着。 是啊,有米有粮,心中不慌。奉行大人终于满心舒畅:“走,回去喝酒。” 两天后,北海镇。 正在码头边打捞海藻的流民,看到远处海面上的缓缓驶来的大船,兴奋的将手中的袋子一扔,也顾不上那些海藻了,一路小跑着回到了营地。 “回来了!大人回来了!” 蹩脚的普通话让洪涛没听明白,他正要再问,就听到从大海上传来的汽笛声。 这一下,整个营地顿时沸腾了,所有人都开始紧张的忙碌起来。 大厨房那边,利吉的老婆志乃和万造的老婆招呼着一群女人,开始淘米,准备煮粥。 陈青松则带着万造、茂助等人,再次检查隔离营区的通道是否牢固。 吴思宇和丁国峰带着潘秀成等人,将十几个正准备外出伐木的清军俘虏又押回了帐篷,并由瑟尔丹等人负责看管。 之后,吴思宇又带着平太、久藏、额鲁等几十个人去了码头,准备在流民下船时维持秩序。 “快!全体准备,赵新回来了!”洪涛正要去叫刘思婷等人准备,就见刘思婷带着十几个岛国妇女们从帐篷里出来了。 这些妇女或是去叫人,或是回到自己的帐篷里更换衣服。洪涛和刘思婷也找了件用白布粗粗缝制的大褂穿在了身上。 对于这种跟麻袋片似的,腰间还有根带子的白布大褂,刘大主任一直十分嫌弃的称之为“丧服”。说这哪是医生穿的啊! 洪涛则安慰她先凑合一阵儿吧。想买件医生制服还不简单,等赵新回来让他去买一百件,咱俩穿一件耍一件。 很快,三十多个妇女都穿着简易白大褂列队站好,阿妙也穿着一件站到了最前面。只不过这大褂穿在阿妙身上,跟套着个麻袋似的,晃里晃荡。 刘思婷马上大声说道:“按照咱们这些天演练的,马上开始准备。一小时后就要下船登岸了!” 阿妙听完后,又大声的用岛国话重复了一遍。 女人们听完之后,齐声喊了一声“是”。然后就拿着剪子、刷子、装在水桶里的身份号码牌,急急忙忙的前往各自的位置进行准备。 此时,营地里除了老人和孩子,所有人都开始各就各位,准备迎接新居民的到来。 第八十五章 人手不够啊 一个小时后,随着雷神号放下了舷梯,赵新快步走下,身后跟着鲁寿山。 他看见洪涛也在栈桥上,便顾不得和其他人打招呼,快步走到了洪涛跟前。 “欢迎回家。”洪大夫笑着说道。 赵新伸手一搭洪涛的肩膀,凑近了说道:“洪大夫,船上有个伤员,算是咱们自己人。我怀疑他受了内伤,你赶紧上去看一下吧。” “人在哪呢?” “船上的医务室里。” 洪涛听完正要走,赵新又拉住他说道:“上船前我给他吃了颗保险子,外伤也做了简单处理。” 洪涛点点头,随即快步就上了雷神号。 几步外的陈青松和吴思宇等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赵总搞的神神秘秘的? 赵新走过来对陈青松等人大致说了下情况,众人这才明白。 陈青松抬头往船上望了望,向赵新问道:“赵总,这次运了多少人?” “四千多。” 嚯!陈青松等人吓了一跳。 “你们上岸招的?” “这事说起来就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的了,一会再说。”赵新说完,向岸边望了望问道:“刘大主任怎么没来?” “哎?你不是说让她负责登岸检疫的事吗?她刚才知道你们回来了,就招呼着手下那帮妇女开始准备了。”陈青松诧异的问道。 赵新摇着头苦笑道:“别说了,这事我也想左了。回来的路上我想了好久,真要按着原来的计划,累死咱们这些人也弄不完。” 陈青松连忙问道:“那怎么办啊?” 赵新没急着回答,他转头看了下,就看到胜海舟、利吉刚从船上走下来。于是赵新挥手示意两人赶快过来。 “你赶紧去找志乃,让她赶紧从营地里找五十个女的去船上给那些人做饭。会煮粥就行,这些人暂时由你负责。没有我的命令,流民不许下船。听明白了吗?”赵新对凑到跟前的利吉吩咐道。 利吉重复了一遍,赵新点点头让他去了。 “胜海舟,你让岸边的人先散了,各忙各的去。然后赶紧去找久藏和平太,让他们叫上所有伐木工,每人带把斧子,上船。” 胜海舟一愣:“主公,您是要.?” “看住那些流民,暂时不让他们下船。谁要敢闹事,教训一下就行,千万别闹出人命来!” 胜海舟看着赵新一脸严肃的样子,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但还是冲着赵新一躬身,随即小跑着走了。 “鲁寿山,你去找潘秀成和瑟尔丹他们几个,我这边没完事之前,营地里的安全先由你们负责。” “老陈,麻烦你去通知没到的那三个人,手头事立刻放下,全都来船上开会。” 赵新分别嘱咐完,这才对一旁的吴思宇和丁国峰说道:“你们俩先上船,去会议室等我。” 赵新一通命令发下去,港口的气氛顿时就变得紧张起来。岸上前来迎接的百十个人被胜海舟都赶了回去。 赵新等了一会,看到胜海舟带着三十多人过来了,他这才转身上船,径直来到了雷神号上的会议室。 三十分钟后,陈青松带着刘思婷、刘铮、张波三人也到了。 “洪大夫去给片山勘兵卫治伤了,这个实在不能拖,所以咱们就先说了。” 赵新对众人稍作解释后,便起身对刘思婷和陈青松说道:“之前是我有欠考虑,实在抱歉。” 或许是陈青松在来的时候已经对刘思婷说了赵新的意思,所以在赵新表态后,刘思婷也没说什么。 赵新见状便说道:“我先讲一下这次南下的经过” 一个小时后,赵新指着会议桌上的那份秘密协议说道:“所以,我们后面可能要来至少几万流民,最多会达到一、二十万的样子。” 众人此时脸上的表情异彩纷呈。 吴思宇、丁国峰和兽医刘铮三人听的两眼放光,都在想着这下有的搞了;张波抬头看着天花板,眼珠子乱转,不知道在想什么;刘思婷则好奇的拿起桌子上的协议,随手翻看。 陈青松一言不发,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着,低头想了一会才对赵新说道:“赵总,就咱们这点人,根本应付不过来啊。” 赵新点头说道:“回来的路上我左思右想,我觉得这一次咱们应该这样.” 赵新的意思是,这一次的检疫就不要在流民登岸时进行了。所有的流民也不做男女拆分,流民分批下船,每批按照20人住一间帐篷的标准分组;而检疫的工作就按组来进行,每完成一组检疫后,如果没有问题,就安排转到营地内生活居住。 刘思婷听完,考虑了一会后说道:“如果按照这个原则的话,那么我认为北海镇的公共卫生设施要提前修建。最起码隔离区里要有公共浴室和大量的厕所,以免造成环境污染和群体性传染病的爆发。” 所有人这时都看向了陈青松,赵新问道:“老陈,你有什么意见?” 陈青松马上说道:“厕所没有问题,隔离区的选址时我考虑到了水源污染。咱们库存的塑料布足够用了,而且经过处理还可以变成无公害的发酵肥。” 他这话一说完,除了出身农民的王远方和张波以外,所有人都露出了奇怪的神情。 张波突然说道:“你们这都啥表情啊,种过地的都知道,庄稼一枝花,全靠.” “打住!不许说了!”刘思婷突然说道。 “就是就是,大家明白怎么回事就行了,不用解释,千万别解释。”刘胜挤眉弄眼的说道。 众人笑了一会,陈青松继续说道:“公共浴室搭建没有问题,营地里除了那几个木匠,再找十几个人一起的话,肯定够用了。但是现在虽然是四月了,这里的气温还是很低,如果只是单纯把河水引过来的话,那肯定不行。” 是啊,现在好多人都还穿着防寒服呢。赵新这些人可以跑到船上来洗澡,几千号流民可真扛不住啊。 大家开始七嘴八舌的各出主意。丁国峰说要不然就搞个蒸汽桑拿室,这个最省事。 刘思婷翻了个白眼,不屑的说道:“然后呢?出来就拿盆冷水一浇?这些人现在体质都很差,你是打算让他们死的更快点?” 赵新突然想到了自己曾经看到过的一部岛国电影,那里面提到的一家澡堂,到了现代还是用木柴来烧水。里面有个老头还说就喜欢这种用木柴烧的洗澡水,水质软,而且用来泡澡爽滑不搔痒。 他转而又想到了锅炉,随即就给否定了。 烧锅炉目前是完全不可行的。话说现代众这几个人谁也没功夫去守着;而以古代人的理解水平,分分钟能给烧炸了。 想到这里,赵新便把自己的主意说了。大铁锅烧水,再通过管道引进公共浴室的池子里;淋浴暂时无法提供,那就每人发一个塑料盆,自己舀水浇吧。 干过建筑工地的王远方和张波都十分赞同,这个省事。至于浴室的水池,这个也好弄,基础底面铺塑料薄膜防水,上面的水池子先用石头垒,然后再抹上防水材料,齐活! 赵新知道,自己又要回去大采购了。除了烧水的大锅,大量的消毒液和硫磺皂是肯定需要的;而且现在人多了,厨具也要增加不少。 药品现在也不够了。当赵新提出这个问题时,刘思婷表示可以跟让洪涛跟赵新一起回去,洪大夫有路子。 这场会开了两个多小时。洪大夫在忙完了片山勘兵卫的治疗后,也来到雷神号的会议室参加了讨论。听到赵新说要带自己回去采购药品和医疗设备,点头表示没问题。 陈青松最后表示,检疫合格的流民要尽快参加劳动。眼下已经进入农历四月了,西拉河的西岸一旦开垦出来,马上就要进行播种;同时港口小镇的建设也要尽早展开。 赵新完全同意,除了安保组这边需要的少量人员补充以外,其余都由陈青松负责调配使用。 他最后对众人说道:“困难都是暂时的,大家再紧张一段日子,等我们消化完这一批流民,下一次就可以从容应对了。” 散会后,大家便按照各自的分工紧张的忙碌起来。 两个多小时后,第一批下船的五百人,以家庭为单位,在胜海舟和十几个营地守卫的引领下,准备进入隔离区。 此时,海边捞海藻的几个居民看着这些新来的流民,感觉就如同看到了几个月前的自己;很多人都禁不住的回想这几个月来的种种经历,不由感慨良多。 羸弱的流民们一边朝前走着,一边不住的打量着岸上那几个一头短发,面色红润,穿着深蓝色棉衣的人,眼中都露出了好奇的神色。在船上的这两天里,他们被告知将要去的那个地方,有很多跟自己一样的人。 “我说,你是从哪儿来的?”岸边,一个正在捞海藻的中年人突然对流民中一个背着孩子的男人大声问道。 背孩子的男人左右看看,才知道那人是在问自己,这才说道:“本松。” “我是新馆的!”那中年人说完一指自己身边的两人:“他是仓内的,这个是津田的。别怕,这里的老爷对人可好了。你瞧.” 那中年人一指自己身上的衣服,继续说道:“吃的饱穿得暖,住的地方也暖和。老爷以后还会给咱们分地呢。” “你是三户郡的?”一个老人放下手中的工具,冲着那个来自本松的流民问道。“你们那里怎么样了?” “逃出来前,村子里都死的差不多了。大路旁的水沟里都是死人。”那流民听着熟悉的乡音,原本表情麻木的脸上有了一丝生气,眼睛也开始泛红。 老人安慰道:“别难过了,都过去了。要不是赵大人,我们都活不过去年的冬天。” 队伍中有个女人突然怯怯的问道:“老爷真会给我们分田?” 女人的话引起了队伍里所有的人的注意,于是有人不等回答,便问那老人道:“老爷们要多少年贡?” 最先开始说话的中年人洋洋得意:“头五年不交年贡,第六年开始一公九民。” “啥?!”流民队伍里立刻就炸了锅。 这天下还有不要年贡的老爷?!而且五年以后才“一公九民”?要不是因为天灾,德川家现在搞的“五公五民”都已经算是仁政了。 “你拿我们寻开心呢吧,天底下有这样的美事?”很多流民根本不信。 中年人才懒得对这些人解释,他们以后会知道的。 “都来这边。走这边。嘿,那一家子,你们往哪走呢?赶紧过来!”平太拿着一个电喇叭,开始招呼下船的流民进入用木桩搭建的通道。 衣衫褴褛的流民们,看到眼前两个宽度不过一米五的狭长通道,纷纷露出了迟疑的神色,放慢了脚步。 “都快点走!别磨蹭,到晚了没有饭吃!” 就这样,第一批流民的下船工作终于有条不紊的开始了。 (本章完) 第八十六章 弥市郎的故事 来自三户郡的弥市郎一家,成为了第一批下船的五百人中的一份子。 他们被分配到了隔离区东北角的一个帐篷里。这间帐篷内除了他们一家外,还有另外四家人也被安置在了一起,总共十九个流民。 此时,五家人站在帐篷外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又转头向四周看了看。 东边和北边的十几步外,就是隔离区高大的围墙。 整个隔离区的围墙用的都是新砍伐下来的樟子松或是黄欢松修建的。因为时间仓促,这些直径在一尺多的松树在砍倒后连树皮都没处理,只是去掉了多余的枝杈,用电锯一剖两半,一端削尖后便埋在了土里。 于是,整个隔离区里都飘散着一股强烈的松树油的味道。而被撩开门帘的帐篷里,也飘出了一股股的松油味儿。 这个时代的西拉河两岸,长满了树龄在一百年以上的樟子松、黄欢松、红皮云杉和大片的白桦林;而樟子松的胸径至少都是两人合抱,树高都在十几米以上。 弥市郎一家因为常年住在大山脚下,对这个味道十分的熟悉,也没有觉得多刺鼻;其他四家人也都差不多。 他们这五户人家,除了一家是来自七户藩,其他四家都是从三户郡逃难到仙台藩的,说起来都是盛冈藩领地内的农民。 话说盛冈藩虽然是十万石高,但其实比弘前藩还穷。因为地处偏远,根本不受幕府的重视,发展的并不好。 历史上到了十九世纪后期,由于财政实在困难,难以维持,盛冈藩才主动向明治政府提议废藩置县,之后便改名为岩手县。 帐篷里的光线并不是很亮,摆在五户人家眼前的就是十张上下两层的木床。这也都是用樟子松匆匆加工出来的,看着十分的粗糙。 不过,弥市郎看到每张床的上下铺上都铺着被褥和枕头时,不由得“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背着儿子的老婆急忙走上前,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摸了摸淡绿色的床单和被子,脸上随即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她转头看着弥市郎,笑着说道:“都是棉布的!这些花纹可真好看啊。” 众人一听这话,赶紧跑到床铺前,伸手摸着,嘴里发出了感叹。 弥市郎一边不住的摸着被褥,一边说道:“真好!这被褥比武士老爷家的还好。” 旁边的一家男主人说道:“这话说的。难道你去过武士老爷家里?” 弥市郎急忙辩解道:“怎么没去过,几年前我去给老爷们家里送过山货。” 其实他也没见过,武士们怎么能让一个泥腿子往自己的屋里进呢?但帐篷里的这些人出身都是普通农民,谁也不比谁强哪去。众人也就都信了弥市郎的话。 弥市郎的一家除了他,还有老婆、大女儿、小儿子以及自己的弟弟,其他四家也都差不多。他们这批人属于逃难早的,家庭成员里,除了岁数大的老人因为饥饿而死去,成年人基本都活了下来。 等一家人逃到松岛町后,弥市郎带着老婆和大女儿,每天靠着在海边的沙滩上捡拾海藻和贝类果腹求生;偶尔也能帮渔民们卸渔获得来一点吃的。 原本骨瘦如柴的一家人自从上了雷神号之后,靠着船上提供的一天两顿的米粥,几天下来,枯黄的脸上也渐渐有了一点血色。不过他的小儿子仍旧瘦的跟大头娃娃似的,解开衣服,肚子圆鼓鼓的,细小的肋骨条清晰可见。 “每家派两个人出来,拿上发给你们家的木牌,去领午饭!”平太和久藏各自举着个电喇叭,在帐篷外开始喊着。 弥市郎听到外面的喊话,连忙伸手摸了一下怀里那个巴掌大的木牌。那是进隔离区时一个看着像是个武士老爷的人发给他的,每家都有一个。 听那个老爷说,这牌子上面写着的是自己的名字和家里几口人,一定要保管好,以后取吃的、领新衣服全要用到。 弥市郎看了看老婆和孩子,便说道:“我和次郎去吧。”说完便带着弟弟出了帐篷。 另外四家一看,也都出了两个人,急忙跟着走了出去。 因为饥饿和食物的感召,帐篷外的一处空地上很快便站满了两百多人。 看着乱哄哄围在一起的流民,一旁拿着大喇叭的平太便让几个手下驱赶着流民排好队。等乱哄哄的一群人被手持木棒的守卫们一番棍棒恐吓之下排好队后,平太这才点头让队伍最前面的守卫的带这些人去领饭。 弥市郎和弟弟排在队伍中靠前的位置,离着隔离区的大门还有十几步远的时候,就闻到了浓郁的大米粥气息和馒头的香味。 话说岛国的小麦是从隋唐时期传入的。不过由于土地的匮乏,小麦产量并不高。早期的时候因为缺乏磨面的设备和蒸煮技术,所以一直把小麦当做饲料来用。 后来虽然从中国引进了石磨等设备,但由于没有掌握这项技术,而且磨出的面粉价格太贵,所以只有高级武士和富商那样的上层人才吃的起。 在熊岛的时候,赵新考虑到面食比米饭更容易被人消化吸收,于是就开始让厨房的女人们学着蒸起了馒头。 从营养学的观点来看,馒头的热量是221大卡/100g,而米饭只有116大卡/100g。 这些流民们越是尽早恢复,北海镇的各处开发也就能尽早开始。 队伍慢慢往前走着,每家领午饭的人在把自己的木牌交给木棚前的一个妇女后,那妇女便高声报着木牌上的主人姓名和家庭人数;旁边的一个妇女便拿着一个崭新的塑料小盆,按照每人一小碗米粥的分量,把按人头算好的米粥倒进盆里。 接着,领米粥旁边的一个妇女揭开一个大筐上盖着的棉被,里面都是二两一个的大白馒头,还冒着热腾腾的气。这妇女便用个木头做的夹子把馒头按每家人数取出,装进另一个盆里。 最后一个妇女则是按各家人头发放餐具的,筷子都是用现成的树枝削好的,而碗则是嫩绿色的塑料碗。每家的都会按人数点出,放进一个红色的塑料桶里。 此时弥市郎听见队伍前有个男人问了一句怎么给这么多。一个妇女便大声对排队的人说道:“船上只给你们喝粥是因为你们饿的太久了,猛一下吃的太多会伤了肠胃。现在主人吩咐了,成年男女每人两个馒头,孩子一个。放心吧!” “啊!这……” 排队的众人一听这话,感激涕零的纷纷鞠躬,有几个人竟然趴在地上冲几个妇女开始磕头。 那女人被吓的闪到一边,喊道:“冲我磕头干嘛?我以前跟你们一样,都是快饿死的时候被主人救下的。以后好好干活报答主人便是。” 弥市郎一听这话,脑海中便浮现出一副面孔。那是在松岛町的海滩上,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一边喊着,一边分发食物。 他那天就抢到了一个小号馒头,虽然给掰成了五份全家分食,可从没吃过的白面味道让他回味了好几天。 队伍继续前进,终于排到了弥市郎。他从怀里掏出木牌递给面前的妇女。 那妇女拿过牌子看了一眼,便大声说道“弥市郎,五口人,四个大人一个孩子。”她说完便用一个小戳子在牌子背后盖了个章,然后递给了弥市郎。 “拿着,这是五人份的粥。粥盆归你们了,记得用完后洗干净。弄坏了要赔。” 弟弟次郎赶紧双手接过,小心的抱在怀里,然后走出队伍,等在一旁。 弥市郎从木板搭成的台子上端起一盆雪白的馒头,看到里面还有一个拳头大的黑褐色的咸菜。他凑近闻了闻,一股有些呛鼻的盐渍味道扑面而来。 “这是腌菜?” “对。”发馒头的女人头也不抬的说道。 他往前走了几步,这里领餐具和水桶。 “水桶和餐具都归你们用了,记得用完后干净。弄坏了要赔。” 弥市郎一听,又是“弄坏了要陪”。不由得单手握紧了水桶的提手,用力一提,结果被闪了一下,差点把另一只手里的馒头都给扔出去。 “怎么这么轻?” 此时他的肚子发出了咕咕的响声,弥市郎顾不得多想,带着弟弟就回了帐篷。 帐篷里等候的老婆和大女儿,已经一起动手,把一张下铺床位上的铺盖给卷了起来,放在了上铺;这样床板就成了临时吃饭的桌子。 等全家人从桶里拿出碗筷,正准备吃饭时,其他四家去领饭的人也都端着东西回来了。 于是这间在隔离区里被编为甲一号的帐篷里, 顿时响起了一片狼吞虎咽之声。 饭后,弥市郎带着弟弟次郎在隔离区里转了一圈。他记得领饭时两个妇人都说要把餐具洗干净,可是水在哪呢? 两人转了半天,最后还是问了一个守卫才知道了水池的位置。等找到后一看,见是两个外表灰黑色,半人多高的水池。 只不过一个上面盖着个用树枝编的盖子,另一个则没有。弥市郎和弟弟又问了旁边的一个守卫,这才知道,有盖的池子里的水是专门用来喝的,没有盖子的那个可以用来洗东西。 其实这东西也是陈青松临时想出的办法。砌两个长宽两米,深度在一米的水泥池子。两个池子上面各自连着一根装了了把手开关的PVC管子;池子下面做了出水口,打开下面的阀门,水会顺着管子从隔离区的外墙一直通到海边。 水源就是从西拉河抽上来的。陈青松考虑到隔离区里根本不会有什么工业废水,最多也就是洗衣服刷东西的脏水,所以也就不足为虑了。 至于饮用水的那个池子里,在每次水放满之后,守卫会投入事先调配好的饮用水消毒剂。 这样的两个一组的池子,在隔离区的东南西北各有一组。 弥市郎和弟弟好奇的东看看西转转的溜达了半天,这才往回走。结果两人走到自家的帐篷外时,就见到两个穿着一身白大褂的妇女,正在给帐篷里的其他家男人们剃头。 等两人狐疑着进了帐篷,就看见上下铺上已经坐着好几个光头了。 其中有两个正是弥市郎的老婆和女儿! 第八十七章 防疫 弥市郎和弟弟次郎目瞪口呆的看着家人,急忙走过去问道:“出了什么事?” 老婆羞涩的低声说道:“他们把我和阿咲的头发打散后看了下,说……” 说着说着,女人后面的声音就跟蚊子似的。 弥市郎根本没听清老婆后面的话,急着问道:“你说啥?” “说有虱子。”老婆和女人低着头,脸都红了。 “啊?”弥市郎有点懵。穷人长几个虱子算什么呢,这也管? “人家说了,身上有虱子会传染瘟疫的。”一个刚剃完头的男子,胡噜着脑袋进了帐篷。 还有这个讲究?弥市郎和弟弟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们两个,出来剃头!”帐篷外,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妇女冲着帐篷里喊道。 弥市郎和弟弟无奈的叹了口气,算啦,剃就剃吧,还省得梳头发呢。 于是弥市郎乖乖的坐到门外的凳子上,没过多久,随着头发不断的掉落,脑袋上就觉得越发的凉爽。 等剃完了头发,身后的妇女从一旁的一个水桶里取出一块泡着的毛巾,稍微拧了拧。随手一扒拉弥市郎的脑袋,三两下就给擦了一遍。 剃头的妇女等弥市郎起身,随即一抖白布,将上面残留的头发都抖干净后,一指身前的凳子,冲着弥市郎的弟弟次郎说道:“坐下!” 次郎只好哭丧着脸坐那儿了。 等弥市郎胡噜着光溜溜的后脑勺进了帐篷,老婆怀里的小儿子看着他,嘎嘎的就乐了起来。 过了一会,等次郎也剃完头之后。那个负责剃头的妇女将掉落一地的头发都扫成了一堆。一个守卫拿着个火把过来将这些头发给点着了。于是散发着着焦糊气味的火焰里,噼噼啪啪的响个不停,过了好半天才没有了动静。 这时帐篷外的妇女又在叫弥市郎几家人出来,然后从一个红色的桶里,取出五块黄色的肥皂和十九块白色的棉布。 弥市郎拿着闻了一下,有一股酸味。心说这是吃的? “都记住了,这里面有药,每天都要用这个洗头,练洗五天,就不再长虱子了。棉布是给你们擦脸用的。” 弥市郎等人面面相觑,心说这里的老爷们管的可真宽,不光是虱子,连擦脸的事都要管。 等这些妇女走了后,众人刚坐下聊了一会儿天。一个穿着白大褂,带着个面罩,身材高挑的女人又走了进来。 弥市郎等人看这女人的一双眉眼生的十分好看,就是不知道面罩下面是个什么模样。 接着,从这女人的身后闪出一个一看还个孩子的女孩,也是一般的打扮;不过她肩上挎着一个褐色的大包。众人一看这女孩的眉眼更是漂亮,都愣住了。 这是来干什么的? 女孩突然说道。“主人让我们给你们检查一下身体,看看有没有生病。” 这两个女人是医生?话说医生不都应该是光头和尚吗? 话说江户时代,医生们多数都剃成了和尚那样的光头。这一传统据说是源自战国时代,战场上的医生们为了表明自己是非战争人员,就都剃光了头发。 (江户时代的医生大部分是世袭的医生世家,一般要修行10到20年才能独立行医。如果家族无子或继承人不愿意当医生、医术差的话,则会从弟子里选一个优秀的人或是从别的医学世家收一个人当养子让他继承家族。因为江户的医学主流是中医,所以医生们除了学习医术外还要学习汉语、四书五经。) 高个的女人背着手,往前走了几步,逐一打量着帐篷里的每一个人。当她看到弥市郎的儿子的时候,眉头一皱,便走了过来。 弥市郎见这个女人伸手指着自己的儿子,对身边女孩说着什么。他自己是一句也听不懂,转头看向自己的弟弟,对方也是摇摇头表示听不懂。 那女孩听完高个女人的话后,便对弥市郎的老婆说道:“老师说你的孩子在生病,她要仔细检查一下。” 从去年开始,弥市郎儿子的身体就一直不太好,自从到了松岛町后没多久,眼看着儿子的肚子一天天鼓了起来,而且越来越瘦。弥市郎知道这是饿出来的病,他想尽办法找来食物紧着儿子先吃,可还是不见好,最近还咳嗽了起来,到了晚上尤其厉害。 想到这里,弥市郎赶紧将儿子从老婆手中接过来,抱到下铺。只见那女医生从小女孩挎着的箱子里取出一个奇怪的东西戴在脖子上,那东西中间有根管子看上去软绵绵的,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垂下的一头则是一个圆形的东西,一面亮晶晶的,一面则是黑色的。 弥市郎的老婆和女儿都从上铺下来,走到下铺的对面,大气都不敢出的看着。 只见那女医生解开了孩子身上的衣服,先是把胸前挂着的那个东西一头挂在两个耳朵上。这时弥市郎才发现这东西的一头竟然是金属做的。 女医生拿起垂下的那个金属块,将黑色的一面放在儿子的胸口和肚子上,过了一会才放下。接着她又用手指在弥市郎儿子的肚子上按压了几下,然后便将孩子的衣服盖好,对着女孩说着什么。 过了一会,那女孩才对弥市郎一家说道:“老师说,你的孩子缺乏营养,所以肚子里有积水。” 营养?积水?这都是啥? 女孩一看都没明白,于是又问了女医生几句,这才又说道:“就是让他多吃点好的。” 众人一听,原来是这样,纷纷摇头叹息。这道理谁不明白啊,可之前这一年多下来,芋头、萝卜、野菜,这些农民日常的食物都吃不到,更不要说什么好东西了。 可女孩随后的话把弥市郎一家都吓坏了。 “老师还说,这孩子肺部也有病,需要尽快治疗。” (在清代的《麻疹活人全书》中,肺炎也叫肺闭喘咳、肺风痰喘。) 弥市郎一家连忙躬身行礼,求女医生救救孩子。女医生抬头对众人说了几句,便转身出了帐篷。 弥市郎一家看向女孩,便听那女孩说道:“老师说,她还要去检查别的人,晚上的时候会过来给这孩子用药的。” 于是众人又将女孩送到帐篷外,一边鞠躬,嘴里还不住的感谢。 两个小时后,隔壁营地的房车外。 刘思婷摘下口罩,脱了白布大褂,抬手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刘胜:“哟,刘主任啊,请进请进。” “赵新在吗?”刘思婷问道。 “在,刚从船那边回来。我还有事,你们聊。”刘胜一边说着,一边闪身让对方进来,然后就出去了。 刘思婷先去了洗手间把手仔细的洗了一遍,出来后才做到赵新的面前问道:“有空没?聊两块钱的?” “有,必须有。聊十块都成。”赵新一边说笑着,一边给刘思婷倒茶。 “呦,你这是一夜没睡啊,怎么眼睛里全是血丝?你这脸色也不对啊。”刘思婷问道。 “昨晚没睡好而已,净做梦了。早上起来乏的要命。没事儿,睡一觉就好了。”赵新笑呵呵的解释道。 “这第一批的五百人我和洪涛基本上扫了一圈,问题主要是以下几个……”刘思婷正说着,就见随后进来的阿妙拿起一块布就要擦地。 刘思婷一指身旁的坐位,严厉的说道:“阿妙,你给我放下。坐旁边听着。” 阿妙怯生生的拿着擦布看着赵新,放也不是,拿着也不是。 赵新无奈的摇摇头,伸手就把擦布夺了过来扔到一边。 “听你老师的。” 阿妙听了,便乖乖的坐了下来。大眼睛布灵布灵,一会看看刘思婷,一会看看赵新。 或许受到刘思婷严厉语气的影响, 多福大王本来还想找阿妙抱抱,结果一转身,跳到赵新的膝盖上了。 刘思婷瞪了多福大王一眼,喝了口茶才对赵新继续说道:“这五百人的问题不大,主要就是虱子等寄生虫和营养不良。有十几个孩子得了肺炎,需要尽快治疗。不过随后的营养补充要跟上。还有,我看了一下这些人的脸色,大部分儿童的脸上都有白色糠疹,考虑到这个时代的食物和饮水,我觉得蛔虫的可能性非常大,所以驱虫的问题得尽快办。” 赵新一边撸着猫,想了一会才问道:“药品够吗?” “这一批没问题,下一批五百人里如果再有几十个,够呛。” 赵新喃喃道:“看来得尽快去趟长崎了。” 刘思婷一愣:“这跟长崎有什么关系?” 赵新没有解释,他话锋一转,说道:“既然药品不够,那我明天就带洪大夫回去。至于营养不良,咱们不是有两百多匹马吗?好像里面有几十匹母马。一会我去找刘铮,让他每天弄点马奶给那些人。另外得安排人去河里捕鱼了,现在虽然不是大马哈鱼的回游季节,可我看河里的鱼还是挺多的。先对付几天,等我回来再说。” 刘思婷点点头,也只能先这样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刘思婷便离开了,她还得去准备好药品,傍晚的时候去隔离区那边,把药给那些肺炎患者分发下去。 刘思婷离开的时候,赵新让阿妙也跟着去帮忙。于是此时房车里就只剩他一个人了。 (多福大王,还有我~~~~) 第八十八章 玉佩的秘密 “去,一边玩去。”赵新将多福放到地上,胡噜了几下猫脑袋。 “喵~~”多福冲着赵新叫了一声,走到房车前面,跳上驾驶台,继续趴着晒太阳。 赵新冲窗外看了看,此时四周很安静,没有人走动。 这两天营地里的所有人都在忙着新到流民安置的事,从老到小都有事做,营地里也就安静了很多。 于是他先将车门上的两道门锁从里面锁上,又拉上了窗帘。 等赵新确认不会有人从窗外偷看,或是像刘胜那样突然推门进来后,就将脖子上挂着的玉佩取了下来。 他上次回去的时候,顺道在路边找了家金店,让人给玉佩做了个托,又找了根结实的尼龙绳穿上后挂在了脖子上。这是赵新最大的秘密,现在连刘胜都已经很少看到赵新拿出来了,更不要说别人。 赵新有些颓废的坐在靠椅上,端详着手中的玉佩。 原本暗黄色的玉佩表面,已经变成了乳黄色,玉石的质地变得更加油润细腻。尤其是上面雕刻的那条小蟠龙,更是多了几缕淡淡的红色。 赵新长长叹息了一声,他实在搞不懂,这究竟是个什么鬼玩意?吸血石吗?! 上次从熊岛转移时,赵新试图用玉佩收马,结果再取出来,那匹马居然死了,他就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当时除了刘胜以外,别人都没发现。 之后的这些天里,赵新就没再用玉佩收过东西,一直是往外拿而已。后来又因为忙着去接流民以及应对仙台藩的事,他就把这玉佩的事放在了一边。 可是每当夜深人静,赵新偶尔想到这个事的时候,心里都慌得不行。 如果,如果不能再用玉佩带人的话,可就糟了!这意味着除了赵新自己,其他十一个现代人就再也回不去了! 昨天上午开会,最后说到要带洪涛回去采购药品,赵新其实是硬着头皮答应的。因为药品大批量采购这事,赵新一个人是办不了的。如果没有洪大夫的关系,就凭他自己东搞一点、西搞一点弄来的那点药,根本不够用。 可万一带洪大夫走的时候,真要出了什么事,可就麻烦大了! 不说刘思婷的反应,赵新自己就过不去这个坎儿。 这也是他刚才为什么说要去趟长崎的原因。赵新想通过跟长崎的清朝商人做贸易搭上关系,然后拖那些商人从南面的满清请几个中医过来,哪怕多花点金子也没关系。 话说安保部六人组虽然都曾是侦察兵,可他们也只是懂一些简单的野外止血草药知识。现在放着漫山遍野的草药不用,实在太浪费了。而且仅靠洪涛和刘思婷两个人,根本无法应付后面大批流民的医疗健康管理。 赵新对于包括自己在内的十二个现代众的定位,是要在营地内的各种事务中处于金字塔的顶层。比如普通话教育、基础知识教育、农业开发,以及军事培训。 他最初的目的是要救助这个时代的灾民,那么就必须要授人以渔;而不是整天从另一个时空倒腾粮食养着他们。 再说,西南的清廷,北部的沙俄探险公司,这些都是他要逐一去面对和解决的,更不要说南中国海上的那些不列颠强盗了。 推翻满清这件事,对于赵新而言,其实相对容易。明后年从内陆招几万山东大汉,再加上安保部六人组的训练,兵源的问题很容易解决。但推翻之后才是最难应付的。 对于未来,赵新还只是有一些初步的想法而已,毕竟那些事还太过遥远。 昨天夜里,赵新因为玉佩的事根本睡不着觉。他一个人冥思苦想之后,想到了之前玉佩曾吸收过自己伤口上的血。于是他最终心一横,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决定试验一下。 赵新找了个注射器,从自己胳膊上先后抽了大约的血,注入了一个玻璃杯里,然后便将玉佩放了进去。 不出意外,杯子里的血很快就被玉佩吸干了。赵新拿起玉佩仔细查看后,发现了玉佩的变化。 这可把赵新惊的魂飞魄散,差点大喊出来。 这是要成精?开什么玩笑! 可再一想,自己人都在十八世纪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等他把玉佩翻过来查看背面时,发现玉佩背面上那个模糊的字迹,变得比以前清晰了一些。右边隐隐约约的出现了一点一横的痕迹。 赵新当时想了想,心一横又继续从自己胳膊上抽了的血。这次玉佩在吸收完之后,正面上那个蟠龙的淡红色变得更加明显,但背后的字迹却再没有什么变化。 就这么焦虑着到了今天早上,赵新决定再试一次。 鉴于多福大王跟自己相处久了,自己已经不舍得再拿它做试验了,赵新决定还是去找匹马来试一下。 (多福大王:“主人饶命!主人真好~~”) 一夜没睡的赵新趁着兽医刘铮还没起床,偷偷的去了马栏。他挑了一匹看着最瘦弱的马,拿着玉佩就敲向了那匹马的脑门。 老天保佑!二十分钟后,那匹马除了像是受到一些惊吓外,但看上去还是活蹦乱跳的。 行了!除了带洪大夫回去采购,自己在农场里养着的那十匹重型挽马也可以带过来了。 的血液流失,一夜没睡,再加上思虑过度,这就是为什么今天刘思婷一见赵新就说他脸色太差的原因。 “看来用玉佩来回的收取生命体,是要用我的血来献祭。话说这玩意也太邪恶了……”此时已经困的不行的赵新,又将玉佩挂在了脖子上,塞进领口。 其实道理很简单,这要是赵新毫无代价的带着一万现代人过来,人手一支AK的话,那岂不是要称霸全球逆天了。 不带这么干的…… “那就先这样吧,看看自己带着这十一个人能走到哪一步再说……” 折腾了一夜的赵新,靠在椅子上很快就睡着了。 …… 刘思婷带着阿妙和手下的几个妇女,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背着分装好的药包,再次进了隔离区。 “咱们就从甲一号开始吧。”刘思婷对阿妙说道。 几人到了隔离区东北角,这里正是弥市郎一家所在的帐篷。 “都出来领药了!”刘思婷身后一个妇女撩开门帘,冲里面喊了一句。 等了好半天的弥市郎一家和其他四户,急忙走出来冲着刘思婷等人鞠躬。 “你们各家的木牌都拿出来。”一个妇女说道。 五户人家一听,连忙取出木牌递给了那妇女。 “弥市郎,五口,四个成人,一个孩子。”妇女说完,掏出个小戳子,盖在了木牌背后,然后递还给了弥市郎。 弥市郎接过一看,木牌背面给盖上了一个蓝色的记号,上面的字他根本看不懂。不过中午领饭时的盖那个记号是红色的。 一个穿白大褂的妇女从身上背着的药箱里取出一个小纸包,里面就是弥市郎一家需要服用的药物。 “这个是驱虫药,大人两片,孩子一片。你们现在就都吃了。”那女人将纸包打开,露出了白色的药片。 “啊!驱虫?”弥市郎愣住了。 “对,老师说你们肚子里都有虫子,所以必须要吃药。这个药需要连吃三天,每天吃两次。”阿妙出声解释道。 一家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了一会,弥市郎一咬牙,拿过两片药一仰头就给吞了。 这些老爷们把自己用大船带到这里,又给吃的又给住的,总不能最后把自己这些人毒死吧。 “吃了吧。老爷们不会害咱们的。”吞了药的弥市郎对迟疑的家人解释着。 等一家人都吃完了驱虫药,那妇女又取了一片药出来,递给弥市郎。 “这是治你儿子的肺病的,也让他现在吃了。” 弥市郎接过这片椭圆形的白色药片,蹲下身子,毫不迟疑的就塞进了儿子的嘴里。 药片太大,而且很苦,弥市郎的儿子把药含在嘴里,没一会就哭丧着脸,咧嘴要吐出来。 阿妙一看,连忙说道:“不能吐!” 弥市郎伸手接在儿子嘴边,防止药从儿子的嘴里掉落在地上。他老婆急忙转身进了帐篷,用喝粥的碗从桶里舀了半碗水,然后快步走了出来。弥市郎接过碗,让含着药的儿子把水喝了。 刘思婷看了,满意的点了点头,对阿妙说道:“明天再来看看,如果不咳嗽了,再吃两天就没事了。” 阿妙把话转达后,弥市郎一家不停的鞠躬表示感谢。 五百人总共占用了二十七个帐篷,刘思婷带着手下女人们,从下午一直忙碌到了晚上。 明天这些流民就要开始清洗自己,然后领取衣服鞋子,最后再把他们换下来的那一身破烂的衣服烧掉。 到了这一步,第一批下船流民的防疫任务,就算是基本完成了。 (本章完) 第八十九章 清兵登岛 第89章 清兵登岛 次日一早,吃过了早饭。十一个现代众被赵新叫到一起,开了个会。 这次会议的全部内容,就是准备组建北海镇的守卫部队。 在会议的一开始,赵新就提出,随着人员越来越多,男女老少混杂,难免会有个别的别有用心之徒或是仙台藩的探子混在流民里,所以目前整个北海镇必须要实行军事化管理。 而军事化管理的首先要求就是制度化,吃穿住行,所有流民生活上的大小细节,无所不包。 这一部分的制度拟定,由陈青松负责起草。毕竟是多年从事管理工作,笔头上的能力比在座的其他人强的不是一星半点儿。 王远方和刘胜提出从从第一船四千多流民中,挑选210个人;这批人将和原来老流民中的三十人一起编为二十四个班、八个排、两个连。不包括炊事班,每个连110人。 这两个连将作为北海镇的最初的守卫力量,由安保部六人组进行训练。 至于安保部六人组提出的训练计划内容,完全就是照搬他们自己在新兵时期的基础训练大纲。考虑到流民们脆弱的身体素质和那点几乎没有的知识水平,整个训练周期从九十天变为一百二十天。 关于新兵训练科目,在经过全体讨论后,原本的训练内容做了一些调整,从基础的体能训练,到掌握普通话、条令学习、队列训练(单兵队列和班队列)、战术基础动作、救护和卫生,以及最终的武器操作,这七个部分是必须要完成的。 新兵第一期训练结束后,就开始第二期的针对性作战训练。 而如果半数以上的人在训练周期结束后,存在完不成的情况,那就必须要进行第二次重训。重训的周期减半,为六十天。六十天结束后如果还有完不成的情况,那就再进行针对性的单独训练。 至于那些实在废柴或是偷奸耍滑的,赵新的意见是派到蒐楞吉岛当监工。现在人才宝贵,即便是实在不行,可多少也都掌握了一些基础知识。放着不用的话,就实在可惜了。 根据王远方的建议,新兵训练中的战备训练科目将放到第二期训练进行。 而对于手榴弹投掷一项,十二位穿越众一致决定,这个以后再说吧。 这玩意儿搞不好是要出人命的;况且手榴弹现在压根儿也没几颗。 在会议的最后,赵新向大家指出:“我们未来的军事力量的组成,将以明年去山东招募的农民为基础。目前的岛国流民只能作为早期阶段的临时补充。 咱们也不要把这些岛国流民当成炮灰来看待,都是北海镇未来的居民,这一点需要大家心里一定要清楚。 之前在熊岛的伏击战中,我们虽然已经把那些被消灭的清兵做了深埋处理,但是,那毕竟是一百多人啊!所以巡查沿海岛屿的清军迟早会发现的。所有人一定要保持最大的警惕。 对于本地的原住民,会后我会和刘胜他们单独商量一下怎么应付。大家外出营地的时候一定要让安保部的人随行,切记切记! 同时,位于北方勘察加半岛的那些沙俄探险公司,已经和北海道的松前藩取得了联系。所以在我们的未来的防御计划里,必须要考虑到沙俄人的南下。” 赵新所提到的沙俄探险公司与北海道松前藩的接触,得要从十一年前说起。 1773年,即岛国的安永二年,一个叫帕维尔.雷贝多夫.拉斯托契金的皮毛大商人,通过在远东北部的渔业活动,接触了到从南方来的虾夷人。于是他敏锐的感觉到了南方可能还有获取巨额利益的机会。 接着,他就动用自己的私人财产以及从其他贵族和商人那里获得的赞助,购买装备了一艘军舰;并通过勘察加当地指挥官的认可,成为了一名沙俄海军上尉。 1778年,在经过了前两次的探险失败后,拉斯托契金的舰队在第三次终于成功航行至后世的国后岛。他们在当地虾夷人向导的带领下,与松前藩进行了接触,并展开谈判。 出于怕惹麻烦的考虑,松前藩表示贸易的问题只能在长崎谈,但他们不会为对方领航去长崎。 而此时的帕维尔.雷贝多夫.拉斯托契金因为欠下了巨额债务,已经无力再进行下一步的探险。他辗转返回到圣彼得堡,向当局报告了此次行程的细节。 虽然这次行动使得他个人背上了沉重的债务负担,但还是受到了叶卡捷琳娜二世的高度认可,认为这次失败的行动为今后在远东的活动开了好头。 由于赵新明天就要带洪涛离开去采购物资,临行前,赵新指定除安保部继续由刘胜负责以外,其他诸如医疗、兽医、农业开荒、营地建设的工作,将由陈青松作为临时总负责,相关的人员调配将由他来安排。 隔天之后的早上,赵新带着洪涛匆匆离开了,他们两人将在一周以后回来。 同时回来的,还将包括那十匹重型挽马。 …… 时间回到乾隆四十九年三月中旬。 正在扬州驻跸的乾隆皇帝,同时接到了军机处和庆桂的两份奏折。 七十三岁的乾隆在看完两份奏折后,相互对照着参详了半天,又叫来伴驾南巡的和珅仔细询问了一番。 随后,乾隆在发给军机处和吉林将军府的谕旨中明确指出:“……旗民雅尔哈、瑟尔丹等人,胆敢乘间脱逃,杀害官兵,情罪甚为可恶。计二犯脱逃后自必沿途窜匿,以至熊岛;或潜入山林,俱未可定。着传谕庆桂督饬文武员弁,上紧缉拿务获,照例即行正法。毋致远飏漏网。” 三月底,随着珲春附近海岸上堆积如山的冰块逐渐融化,珲春的清军水营终于开始出动。 此次出动五条大赶缯船(四板船)、三条小赶缯船(三板船),共携带披甲兵五百人,由珲春协领倭特山带队,登陆熊岛。 这五条大赶缯船上,每船携子母铜炮一门,奇炮两门;小赶缯船则只携带奇炮一门。 四月中旬,在熊岛海峡对面已经扎营等候了一个多月的托克通阿,接到珲春方面提前发来的书信后,按照约定的时间,乘坐征调来的十几条小型渔船,携带披甲兵两百人,分批登陆熊岛。两支队伍的登陆时间先后不过相差两天。 至此,在面积不到一百平方公里的熊岛上,已经聚集了七百人的清军。 抛开心里有鬼的倭特山不提,从吉林将军府派来的托克通阿相信,在如此强大的兵力围剿下,熊岛上的那些逃犯必将插翅难逃! 远在六百里之外的宁古塔和千里之外的吉林将军府,都在焦急等待着珲春方面调查后的呈报。 这些清军甫一登岸,就不顾疲劳,在各队领催的带领下,从西、北两个方向,向东、向南开始了全岛大搜查。 首先,托克通阿这一队人马,在渡过海峡后,他们就在海滩南面的林地内,发现了两座已经被破坏的木屋。 通过对木屋内遗留下来的一些痕迹的分析,这里曾经至少住过十个人。 紧接着,当天下午,倭特山麾下一队向南搜索的清兵,在熊岛的西南侧发现了大规模伐木后遗留的现场。 带队搜查的领催看着眼前成片的伐木后留下的树桩,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这得是多少人才能办到的! 这个领催并没有急于带队往南继续搜查,而是下马仔细检查了这些木桩,并点验了被砍伐的林木数量。 这些清军发现,所有被砍伐的树桩上,除了有斧子砍削的痕迹外,几乎都是被锯断的。而且很多两人才能合抱的树桩上,切口平整,说明这些大树是被一次性锯断的!很明显,伐木的这些人,不仅配有斧子,还带着十分锋利的大锯。 所有的发现都证明,岛上的这些人带有大量的优质铁器。带队的领催推测,这些身份未知的人肯定也装备了质量不错的武器。 清军们不敢再往前继续搜查,而是马上就回去禀报了协领倭特山。倭特山听闻之后,也是暗暗心惊。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敢怠慢,随即聚拢人马,一起向西南方向继续搜查。 傍晚的时候,呈扇形面展开搜素的倭特山一部,终于在熊岛的西南侧的狭长地带,发现了大规模宿营的痕迹。 由于之前赵新布置的营地规模是一个边长两百米的正方形,而且在防爆墙外挖设了一些不算深的壕沟。所以即便是撤离时做了清理,但总还是留下了不少的痕迹。 倭特山吃惊的看着眼前的这个营地遗迹,双手一阵阵的发麻。这得是住过多少人?! 清兵们或是用刀或是用枪,在草地里扒拉着,试图寻找更多的线索。搜查一直持续到了天黑,打着火把们的清兵实在看不清了,这才罢休。 小心谨慎的倭特山不敢独立扎营,他早就派出了哨骑寻找托克通阿一部。等联系上对方以后,倭特山决定双方合营。 两队人马碰头后,提心吊胆的过了一夜,第二天继续搜索。 就这样一直来来回回的查了几天,倭特山和托克通阿终于确认,岛上的那些人都消失了。 不过,搜查后的结果还是让他们十分震惊。按照砍伐的树木和那个废弃营地的大小来估算的话,这里曾经至少住过三百人以上。 可是,托莫霍果那些人究竟去哪了? (本章完) 第九十章 弥市郎的故事 第90章 疯长的野草 倭特山和托克通阿经过仔细商议,还是觉得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轻易放弃。 所谓“人过留痕,雁过留声”,一百多甲兵,还有两百多匹战马,怎么可能一点儿痕迹都没有?! 倭特山命令所有的手下,再重新搜查全岛一次,务求不放过每一个山洞和河谷,甚至每一个树坑都要仔细的找。如果这次还是没有结果,那就上船继续搜查剩余南海十三岛。 两天后,一队清兵在熊岛中部靠北的一个坡地上,终于发现了端倪。 因为已经是四月,岛上各处干枯的野草从中都开始冒出了点点绿色。只不过,那对清兵发现,这个坡地上有四块土地上的野草生长的十分诡异;别处的还刚开始冒头,而这里的野草居然比其他地方长的异常茂盛,有几颗野草居然都开花了。 察觉到古怪的清兵们,拿着手里的长枪狠狠的刺入地面。一刺之下,竟然插进了土地一尺多深。怎么这里的土这么松? “不对劲,这里有古怪。”一个清兵说道。 “拔出来。”领催说道。 清兵拔出了枪头,领催拿过长枪,仔细的看了一下枪头土壤的颜色,又把枪头凑近鼻子闻了闻。 “这下面埋着人!挖开!”那领催突然对手下说道。 随即他又对一个清兵道:“你快去营里取些工具,再叫点人一起过来挖。” 半个多时辰后,来了五十个清兵,为首的居然是协领倭特山。 “参见协领大人!”那领催带着手下清兵跪拜行礼。 “都起来吧。说说怎么回事。”倭特山一扬手里的马鞭,开口问道。 那领催一抱拳,说道:“大人,小人以前去过西北打仗,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小人估摸着,这几块地下面都埋着人。” “你拿着我的令牌回去再叫三百人,把营里所有的铲子都拿上。”倭特山对身边的戈什哈命令道。 等戈什哈拿着令牌领命后,倭特山又招呼着随自己来的五十个清兵:“下马!把这里都挖开。” 两个多时辰后,在几百人的一起努力下,赵新带领流民们掩埋尸首的那四个大坑全都给挖开了,一百零八具尸首被清兵们从坑里纷纷抬出。 好在此时天气并不算热,这些尸体的面目还算保存完好。十几个清兵拿着沾了水的布,将这些尸体的面孔全部擦拭干净后,托莫霍果终于找到了! 闻讯而来的托克通阿捂着鼻子走近查看,只见托莫霍果尸首的脑门上,赫然一个大洞。他又让人把尸首翻了个身,脑后的大洞更加明显了。 “这是火铳打的?”托克通阿心头大震,贼人们居然还有火铳! 一个时辰后。 “两位大人,这里一共是一百零八具尸首。经过仔细辨认,镶黄旗甲兵九十三具,民夫十五具。其中有佐领托莫霍果,骁骑校……属下俱已查明,除了六人是中箭,四人被利器劈砍以外,其余人等均是被火铳击中而死的。这是属下找到的弹头。” 这名领催说完,便将一颗已经裂成几瓣的弹头举了起来。 托克通阿顾不得弹头上的污秽,伸手取过一看,用手指搓了几下。 居然不是铅的。不对,这弹头竟然是双层的,里面是铅,外面是钢皮! 他从军多年,火铳、铅弹也都见识过,可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弹丸。 随着手下领催将尸体情况一一禀明,倭特山全身无力,瘫倒在地上。 萨满说的都是真的,都是真的.完了!这下全特么完了! 十天后,宁古塔和吉林乌拉都得到了珲春发来的急报。 吉林将军庆桂大怒!他正要写折子向朝廷禀明情况时,却接到了乾隆的谕旨,命他即刻进京接任工部尚书,等候皇帝南巡回銮后召见。同时,新任的吉林将军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此人就是曾任密云副都统,今年四十七岁的爱新觉罗.都尔嘉。 说起来,都尔嘉是努尔哈赤的五世孙,他这一支是努尔哈赤第六个儿子塔拜的直系后代。此人历任正红旗蒙古副都统、镶白旗满洲副都统、火器营大臣、镶蓝旗蒙古副都统、爱珲城副都统、密云副都统。 庆桂拿着乾隆的旨意仔细揣摩了半天,总也理不出个头绪,于是就命人将自己的幕僚给请了来。此人已经跟随庆桂多年,自乾隆三十六年庆桂担任伊犁参赞大臣起,便一直跟随。 幕僚双手接过皇帝的谕旨仔细看了半天,然后又双手捧着递还给了庆桂。 “如何?”庆桂将谕旨放好后问道。 “东翁,您多虑了。皇上这是在回护您啊。”幕僚一捋长髯,微笑着说道。 “此话怎讲?” “东翁,您是正人君子,行止颇有古人之风。我想您是光顾着把眼前的事办好,一心想着报答皇上的提携之恩,所以也就忽略了其中的关节。” “你继续说。”庆桂有点明白了。 “这件事,明摆着是皇上在回护您啊。依学生的判断,珲春那边的事没这么简单,极有可能就是一趟浑水。这个关口,皇上派奉恩将军(都尔嘉承袭奉恩将军爵位)接您的位子……” 庆桂听到此处,已经完全明白了。他自己一直想效仿父亲尹继善,既能操劳于军营,也可奔波于江河。所以纵使被派到苦寒之地,他也甘之若饴。 现在皇上不希望自己陷在珲春这件事的泥沼里,派了剽悍的都尔嘉接替自己处理这件事。这是皇上在保护自己啊。 想到皇帝对自家三代的知遇之恩和诸多照顾(庆桂的祖父是尹泰、父亲是尹继善),庆桂忍不住两眼微酸,眼泪竟欲夺眶而出。他面南下跪,恭恭敬敬的叩了三个头。 …… “弥市郎!” “哈依!” “哈个屁!要说‘是’或者‘到’!重说!”丁国峰瞪着弥市郎说道。 清晨,营地南面的沙滩上,五十多个人站成了五排。胜海舟、久藏、虎吉、潘秀成、额鲁这些人都站在了队伍里。 丁国峰正拿着个花名册点名。花名册上所有岛国流民的名字旁边,都被标注了名字的拼音。 “到!”经过胜海舟的解释后,弥市郎努力学着丁国峰的口音,大声说道。 “算了,先这样吧。”刘胜在身后说道。“第一次,先学会立正喊‘到’就行了,我看这帮人都得改个中文名字,否则念起来太拗口。” “谁说不是啊,我看这里面就老潘的名字最符合正常标准。” “多新鲜啊,老潘是中国人。能一样吗?”刘胜白了丁国峰一眼,随即就看到潘秀成摸着脑袋露出了笑容。 “不许笑!我命令你笑了吗?你们都给我记着,听懂的下去给听不懂的人解释,在这里,没有我的命令,就是放屁你也给我憋回去!”刘胜站在队伍前,怒吼着。 “哈哈哈哈~~~”一众围观的男女老少,看着刘胜怒气冲冲的训斥着一帮男人,都笑的乐不可支。 “去去去~~”刘胜挥手轰着这帮看热闹的家伙,几个小孩子竟也学着他的样子,挥手比划着。 “胜海舟!” “到!” “让这些人该干嘛都干嘛去!” 干嘛?干嘛? 胜海舟学普通话也才没多久,根本搞不明白刘胜这绕口令似的命令。大人你这是要干嘛? “就是让他们都散了,别在这里呆着。”王远方一看,连忙上前给胜海舟解释着。 “哦哦。‘干嘛干嘛’是这个意思啊。”胜海舟一脸明白状,跑过去轰人了。 刘胜看着眼前混乱的场面,心说真特么失败啊。等胜海舟回到队伍里后,这才一挥手:“跑步~走!” 五十多个人,加上刘胜、王远方、丁国峰、吴思宇四个人,开始围着营地跑步锻炼。 一个小时后,除了在熊岛上就坚持跑步锻炼的那些人,新招的流民们全都累的东倒西歪。久藏和虎吉等人,学着当初王远方的样子,不断的催促这些人起来慢慢走。不听话的直接用脚踢起来。 王远方看这眼前的场面, 对刘胜说道:“我看这事不能急,头一个礼拜,先开始体能训练,然后就是学普通话。体能和语言关过不去的话,咱们后面的训练会很麻烦。” 刘胜点点头,也只能先这样了。 于是,从赵新走后的第二天,五十人的“保安大队”开始了早上跑步,上午学普通话,下午继续跑步,晚上再学普通话的噩梦历程。 弥市郎走在回帐篷的路上,两腿累得直打晃儿。脑子里一直想着晚上上课时教的那些“是”、“到”、“明白”之类的话。 “当家的,你回来了?”帐篷外的火把下,弥市郎的老婆看着前面不远处的那个身影像是自己男人,就试着问了一句。 “到!”弥市郎本能的立正高喊。 “啊~你这是怎么了?”老婆被自己的男人吓了一跳。 “啊?哦。唉~~”弥市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到家了。 这一天闹的,人都被折腾的魔怔了。 (本章完) 第九十一章 从信牌到北海道 雷神号上的会议室里,赵新和安保部六人组正在说着子弹生产设备的事。不过这次只是大家凑在一起闲聊的吹风会,并不是正式会议。 赵新喝了几口茶水,这才说道:“我就是在下订单的时候,跟安德鲁提了一句。结果他第二天就告诉我,说是有一家公司已经维持不下去了,打算关门,原有的设备准备拍卖处理。他问我要不要。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王远方一边吃着赵新带回来零食,一边问道:“价格呢?贵不贵?” 刘胜道:“班长,能有就不错了,还关心什么价格啊。” 赵亮说道:“你们上次在熊岛用了的那些弹壳,我抽空复装了几个试了一下,效果还不错。” “不急,这次我跟安德鲁那边订的数量怎么也够用一阵子的了。”赵新又撕开一包零食,分发给众人,这才说道:“另外,连通西拉河两岸的事要加快了,这个我一会找老陈说一下。” “你是说修桥?”刘胜嘴里嚼着东西,含糊不清的说道。 “不,我的意思是先开通两岸的渡船。”赵新摇摇头才说道:“造桥的事太专业了,咱们现有的那些三流木匠我觉得够呛。” 丁国峰问道:“现在雷神号上的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这次可得叫上我一起去。” “也就这几天了。放心,这次你和吴思宇都过去见识一下。”赵新笑着,伸手拍了怕丁国峰的肩膀。。 邓飞插嘴道:“别急,人都下船后,还得做一次货舱的清洁。” 这事在座的人都没意见,话说几千人的吃喝拉撒都集中在两个货舱里,那味道不提也罢。 赵新掏出包烟,散了一圈。等丁国峰给他点上,抽了两口,这才说道:“这次接完人,我打算先去趟北海道,再去长崎。咱们不能只守在这里闭门造车,得把贸易做起来。” 吴思宇问道:“那边的情况你了解吗?” “不太了解,具体怎么样看看就知道了。这次去的目的就是先和虾夷人搭上线,然后再说怎么办。” “虾夷人又是什么人?”王远方问道。 “他们也叫阿伊努人。岛国幕府那个将军全称是‘征夷大将军’,那个‘夷’就是指的阿伊努人。说起来,这些人才是北海道的原住民。” 听了赵新的解释,丁国峰好奇的问道:“你找那些人干嘛?” 赵新扫视众人,继续解释道:“皮货啊。那些虾夷人手里的皮货多着呢,我们先从他们那里交换皮货,然后再去长崎和清朝商人交易。明白了吧?” 说是要去长崎贸易,可赵新没有信牌,他也搞不到信牌这种东西。这就有点难办了。 关于信牌的原委,其实要从康熙五十四年说起(1715年,幕府八代将军在位)。 幕府为了阻止日益外流金银铜资源,规定每年赴日贸易的中国商船上限是三十艘,即南京、福州、宁波计二十一艘,其他如厦门、台湾、广东、交趾、暹罗、交留吧共计九艘。 所有中国商船的贸易总额限定为六千贯,平均每艘船约一百九十一贯;每年棹铜(zhao,四声,划船用的,短的叫楫,长的叫棹。岛国商人把精铜熔炼成船桨的样子)的输出总量不超过三百万斤;限额内的中国商船实行编号管理,每年按编号发给信牌,有信牌且编号符合者才准许进港贸易,否则直接哪来回哪去。 这就是著名的“正德新令”。 (那些动不动就描写跑到长崎贩卖人口的全是胡扯,不提幕府根本不允许国民出海,先说港口你都进不去。除非上来就开打,但打完的结果很难说。) 由于贸易限定,且必须通过信牌才能入长崎港交易,因此在清朝就引发了“信牌风波”。 正德新令施行后,当年得到信牌的,主要是以江浙商人为主的四十二条船。等他们回国后,一帮没拿到信牌福建帮船头就向宁波府鄞县知县起诉,告江浙帮船头接受带有日本年号的信牌,乃是奉外夷为正朔,实属忤逆朝廷。 说白了就是纯粹的羡慕嫉妒恨。我拿不到,我也不能让你拿到。 案子递到了时任浙江巡抚徐元梦的手中,徐元梦认为江浙商帮“以中国商船受长崎地方牌票,不但有乖大体,相沿日久,定生弊端。” 因此,江浙商人的四十二张信牌便全部被浙江海关监督没收,而且清廷九卿还准备商议定罪。 不过当时的康熙还算明白,他在上谕中说:“此牌票只是彼此贸易之一认记耳,并非行与我国地方官之文书……我国海关官员给与洋船牌票,亦只为查验之故,并非部中印文及旨意可比。” 康熙的意思就是,浙江巡抚及朝廷各部不了解贸易内情,小题大做,势必影响商人贸易,于是下令将原票还给江浙商人,照常贸易。 其实,康熙这么做的原因,就是因为当时的清廷极为缺铜,铜钱的铸造数量缺口很大。所以岛国的棹铜就必须要通过这些江浙商人运进来。 (前文所提到的沈敬丹,就属于江浙商帮) 所以雷神号到了长崎的话,想要贸易就只能硬来。 即便是赵新找了一些新奇古怪的玩意送给幕府(比如给将军送大象,这个真有人干过),换得“褒奖信牌”的话,也要等到第二年才能进港。 他可没有这个时间!没办法,不给信牌那就免费送炮弹。 赵新想着想着,就开始歪楼。 他又想到接下来的问题,去了长崎可以跟清朝商人做哪些贸易? 在十七世纪的时候,唐船的主要贸易商品是提炼出的金砂或是金锭。承担运输的郑家船队将这些金子运到印度的科罗曼德尔海岸进行交易,可获取20%~40%的利润。但当清朝完成统一,尤其是攻下了台湾岛灭了郑氏之后,幕府便立即停止了金锭的出口。 对于现在的赴日贸易的唐人来说,最吸引他们的还是铜。 岛国负责加工棹铜的那家出口商叫“泉屋”,就是后世的“住友商社”;此外还有从事纺织品进口贸易的越后屋,也就是后世的“三井商社”。 至于俵物,无非就是鱼翅鲍鱼和海参,外加少量的工艺品和武士刀。 铜的买卖,赵新不想过多的掺和。因为即便是另一时空的铜价非常便宜,可清朝商人们根本不会用金子来交易。 这个时代,清朝商人运往长崎最多的商品主要还是生丝、纺织品、药材、砂糖,以及少量用于染色的矿物和杂七杂八的书籍纸张。 总的来说,这还是一个易货贸易的时代。 也许……赵新突然想到,说不定玻璃这个事可以搞一下。 清廷在内条府造办处下设有玻璃厂,通过早期欧洲传教士与西方商人引进的色料、配方和技术,研发制作宫廷御用玻璃器物。 在这些玻璃器物里,包括了透明光洁的平板玻璃、色彩丰富的单色玻璃、套色加彩玻璃、玻璃胎琺瑯、玻璃画、以及多面切割镶嵌玻璃等。主要用于宫中建筑门窗、车舆乘具、饮食器、文房具,乃至装身饰品;而其中最有名的就是鼻烟壶。 话说另一时空的玻璃鼻烟壶多少钱?好像只有几十块吧。他越想越觉得这事有搞头。 清朝商人的事算是解决了。那么岛国那边除了人和金子,还有什么是自己需要的? 赵新的目光转到会议桌上,一袋子黑瓜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黑的……黑的……,我勒个去的!是煤啊! 确切的说,是北海道的煤,而且还是高品质动力煤。 北海镇附近其实也有煤矿,不过都是低品质的褐煤。褐煤的化学反应性强,而且容易风化,不易储存和运输,燃烧时对空气污染严重,会产生大量的黑灰。 不过,开采出来的褐煤经过粉碎,确实非常好的肥料。 有了煤,再配上蒸汽马达,就有了电,而且大规模的机帆船队就可以实现。 既然早晚都要和德川幕府发生冲突,那就先拿北海道开刀好了。 想到这里,赵新一拍桌子,大声说道:“我改主意了,先拿下北海道!” 雷神号的会议室里静悄悄的,无人回应。 “我去,这帮家伙什么时候走的?也不说一声。”赵新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无奈的说道。 刘胜他们早就溜了。 本来他们几个正听着赵新说什么“虾夷”、“长崎”的,结果说着说着赵新就不出声了,低着头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如果只是这样也还罢了。可是刘胜他们看到赵新的脸上一会咬牙切齿,一会又贼特兮兮的坏笑;同时嘴里还在嘀咕着什么。 于是刘胜就对其他人使了个眼色,六人便悄悄起身去了甲板上,站在船舷边闲聊。。 丁国峰对其他五人说道:“我说,赵总不是又在琢磨坑谁呢吧?” “为什么要说又?”王远方奇怪的问道:“他坑过谁?” “珲春的清兵,还有那个仙台藩。”丁国峰一副我很了解赵新的样子。 “这可保不齐。我看他说着说着长崎就不说了,估计是在算计谁吧。”刘胜两手一叉,很有权威的样子。 “你说他会不会准备跟幕府开战?”赵亮问道。 “不至于吧。话说咱们可刚跟仙台藩那边签了协议啊。这还没两天呢就翻脸?”吴思宇不太肯定的说道。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告诉你,仙台藩跟幕府不是一路的。”丁国峰洋洋得意的说道。 “你们就别瞎猜了。该知道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王远方劝道。 吴思宇不经意间一抬头,看到赵新从船舱里走了出来。 “你们瞧,他出来了。” 六人只见赵新慢悠悠的走到面前,点上一根烟,抽了几口才缓缓说道:“继续征兵。等下一批流民到了,我们要把队伍扩大到至少一千五百人。” 刘胜几人目瞪口呆,这位上礼拜还说不要轻易扩大征兵规模,怎么这会儿又改主意了? “给个理由呗。”刘胜盯着赵新问道。 “拿下北海道的露天煤矿!” (本章完) 第九十二章 安保部六人组的野望 拿下虾夷地煤矿的好处有很多。 第一是可以安置流民,让他们去挖矿;第二是可以跟虾夷人建立长期稳定的合作关系;第三就是能源问题了。 赵新到现在为止已经买了两台1000KW的静音柴油发电机,一个是给赵亮那边后期工业发开准备的,一个就是用于陈青松那边各类需要充电的设备。 可这玩意儿价格巨贵不说,它是要烧柴油的啊!每小时三十升。 再加上雷神号和两条巡逻艇,赵新隔段时间就要回去买油。时间久了他也扛不住这么折腾。 如果有了动力煤,那一切就好办了。采购的柴油只需要用于三条船就够了,剩下的全用煤炭发电来解决。 可如果要占据石狩煤矿,就需要尽快占据虾夷地从中西部到东部的三个地点。一个是后世的夕张地区,二是札幌,三就是小樽港。 这三个点打通了,采掘出的煤炭才能源源不断的运到北海镇。 赵新原本还想着通过五年后的虾夷人大起义,把松前藩从虾夷地彻底赶出去。不过现在看来,为了石狩的煤矿,现在就得和松前藩开打。 按照历史的记载,松前藩在这几年里,已经把触手伸到了后世的札幌地区。 所以,北海镇必须要有一千五百人以上的兵力。其中五百人驻守北海港,再出动一千人占领上述三个地区。并在三个点安置流民,从事挖矿和种地的工作。 至于虾夷人,这些人基本上不种地,主要是以渔猎为生。 历史上,现任幕府老中的田沼意次也会在未来几年加大虾夷地的开发力度,逐步开展大规模的开荒垦殖。 众人听完赵新的一番分析,都举双手赞成。 鉴于未来部队的组成都是岛国人,赵新很严肃的对安保部六人组提出要求,必须学会岛国话,这事没得商量。 这么多士兵,如果不会他们的语言,怎么训练,怎么指挥? 至于让士兵全部掌握普通话的事,可以在征兵完成后开设学习班,让士兵们晚上上课学习。 所以呢,赵新给刘胜他们指定的语言老师,就是胜海舟。 “就是你了。”赵新找到胜海舟后,把刘胜他们要学岛国话的事说了。 “哈哈!属下一定努力,尽早教会刘大人他们六人。”胜海舟躬身行礼。 风水轮流转啊,刘大人…… 不用等明天,胜海舟雷厉风行,下午就拉着安保部六人组开始上课了。 话说六人里最有兴趣学习外语的就是丁国峰了。为啥?萝莉…… “这个没羞没臊的。”刘胜心里暗暗骂道。 自从丁国峰看到赵新身边的小阿妙,羡慕好久了,一直幻想自己也找个小女佣伺候着。可一是当时营地里只有三百多人,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其次就是外语不给力啊。 眼见着运来的流民越来越多,这厮就开始贼心萌动了。 要不是因为片山勘兵卫是个武士,怕人家伤好了拿刀追着他砍,丁国峰第一目标就是片山勘兵卫的大女儿。 有一次丁国峰在跟吴思宇私下闲聊时,就说到了这个事。 “人渣啊。”吴思宇当时长叹一声。 丁国峰当时脑子里还想着片山的大女儿,根本没反应过来,脱口就问道:“谁?” 吴思宇当时鄙视的斜了对面这个男人一眼,不做回答。 话说吴思宇的梦想,就是找个江南美女,扬州瘦马最好。可当有一次他跟赵新聊到这个事的时候,赵新看他的目光有些怪怪的。 “真正的人渣啊。”赵新当时心里暗暗骂道。难道你不知道这时代的扬州瘦马都是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吗?过了十五岁就没人要了,一般都是卖到秦楼楚馆里。 何况现在的江南女子全都是裹小脚的,出门手里要拿一根竹杖扶着才能走路。不裹脚的女孩子那是凤毛麟角,正经人家根本不会上门提亲。 这时代真要找不裹脚的清朝女子,有,还不少呢。旗人的姑娘都不裹脚,吴思宇你要吗? “这三个人渣啊。”赵亮有一次无意中听到丁国峰和吴思宇聊天,说的都是萝莉妹子;可他第二天又无意中听到赵新和吴思宇聊天,说的都是扬州瘦马;再看看赵新,岛国小美女天天跟前伺候着。 赵亮自己的梦想,是找个正经的山东妹子。身高条顺,最好跟林青霞似的。话说林青霞是哪儿的人来的,是青岛还是莱阳?赵亮以前好像在哪个杂志上看到过。 不过赵亮不知道的是,这个时代的山东妇女,除了官绅地主之家的小姐和贴身丫鬟外,大多数都是又黑又瘦的贫苦人家的姑娘。 林青霞?继续梦着吧。 “这帮家伙,成天都想什么呢。”王远方看着赵亮上课时一脸发春梦的样子,连忙抬手在他眼前挥了两下。 话说王班长也有自己的梦想。他怎么说也都小四十了。村子里以前的发小,儿子都快上大学了。可王远方还是自己一个人晃悠着。 虽说家里以前也曾给他介绍过对象,可人家一听王远方一直都没有个正经工作,扭身就不谈了。王班长只好把自己的一腔激情,都投入到了网络游戏里;没钱的时候,就把精力释放在建筑工地上。 可眼下自己也算是有正经职业了,赵新答应的薪水还不低。于是王远方的心里也跟北海镇的春天一样,开始萌动了。 岛国人嘛,还是算了吧,没碰上顺眼的;清朝人嘛,这不还没去呢么。 “这些大人们都在想什么呢?怎么我说了半天谁都没反应啊?”胜海舟一脸懵逼的看着眼前的六位大人。 “我是该大喝一声呢,还是轻轻咳嗽提醒他们?”胜海舟觉得这事真不好办。 (本章完) 第九十三章 片山警视 片山扶着床沿下了床,将衣服穿好后,才示意女儿希惠去开门。 门开之后一看正是赵新,身后还跟着一个中年男人。 “大人,您请进。”希惠连忙躬身施礼。 她已经见过赵新很多次了。 一开始跟母亲多鹤还有妹妹见到赵新时,只知道这个高大的年轻人是雷神号上的头领;等片山勘兵卫被抬上船的后,希惠惊讶的发现,这位赵大人居然还懂医术。 片山勘兵卫此时深施一礼,口中说道:“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赵新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微笑着问道:“你的伤势恢复的如何了?” “哦。洪医生说再有三五日也就差不多了。”片山说完,连忙招呼道:“大人,您请坐吧。” 赵新看了看,这间船舱中只有两张床,一把椅子,于是对片山勘兵卫说道:“咱们还是去外面甲板上聊吧。” 四人来到甲板上时,船上的水手已经拿来了几把椅子。一番谦让之后,片山勘兵卫便坐了下来,大女儿希惠则站在了他的身后。 “不知大人今天找我,是有什么事吗?”片山勘兵卫恭谨的问道。 赵新微微点头,侧身抬手示意道:“老陈,这位就是我提到过的片山勘兵卫。片山阁下,这位是陈青松,我的副手,主管内政事务。” 陈青松微笑着起身,习惯性的要和片山握手;片山则马上站起来,躬身施礼。 他对赵新这里的体系设置不是很清楚。安保部六人组他基本上都见过,也猜测出那些人是赵新手下的高级武士。 可眼前这位从没见过的姓陈的中年人,既然是赵新的副手,而且还是主管内政事务的,那身份就等同于仙台藩的一门众家老了。 “片山君,坐下说吧,不必过于拘谨。” 赵新等双方都坐下后才说道:“你应该很好奇我今天为什么来找你。我觉得,片山君你是回不了仙台藩了。” “是的,大人。我现在已经是个脱藩的浪人了。” 从战国到江户时代早期,“脱藩”作为一种严重的背叛行为,一直被视为武士的大忌。因为脱藩的武士极有可能将本藩的军事、财政等机密信息泄露出去,从而损害本藩的利益。 到了江户时代中期以后,由于多年没有战争,诸藩的军事机密也就毫无意义了。所以如果不是藩中的重要人物,一般是允许脱藩的。 例如触犯了本藩的法律,为了保命而不得不采取这种手段。所以,不要以为武士动不动就会剖腹,那都是被逼无奈。 好好活着多香啊。虽然落魄成了浪人,可万一哪天再被别的大名看上了,那就又是老爷一个了。 只不过上述这种情况需要在本藩同意之后,还要完成相关的法律手续才可以。如有未经手续擅自脱藩的情况,脱藩者将被冠以施以“欠落(出奔)”的罪名,断绝其家名并将没收财产;本人被抓住时,根据情况也可能被施以死刑。从这个意义上讲,片山勘兵卫已经不能再用“片山”这个姓氏了。 江户时代中后期的历史上,最有名的脱藩者,首推以关铁之介和有村次左卫门为代表的十八个水户藩武士。这些人在刺杀幕府大老井伊直弼后,害怕连累水户藩因而做出了集体脱藩的选择。(著名的樱田门外之变) 其次就是坂本龙马了。这位是因为对土佐藩的现状不满,对吉田东洋和山内容堂的因循姑息政策的感到厌恶,不赞同武市瑞山(这位也挺猛的,最后被判处切腹)的“一藩勤王”政策。 因为坂本龙马的脱藩行为,使他的妹妹乙女不得不离婚;土佐藩还派人送刀给坂本的姐姐阿荣,命令她自杀,后来家里花了很多钱才总算摆平这件事。 所以像片山勘兵卫这样的,虽然没有主动提出脱藩,但他协助赵新运送流民出海,已经等同于背叛仙台藩。 从结果来说,他只是受了一顿皮肉之苦,而且老婆和孩子都安然无恙,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了。 当然,要是没有赵新炮击石卷港的行为,片山肯定难逃一死。 赵新起身,看了会远处的大海,这才转身对片山勘兵卫问道:“不知道片山君对自己的未来有什么想法呢?北海镇这里百业初兴,一切都生机勃勃啊。” 片山勘兵卫明白赵新是想招揽自己,他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于是躬身说道:“但凭大人吩咐便是。” “好吧。我的意见嘛,你还是干老本行。” “老本行?”片山惊讶的抬头问道:“大人您是说让我做本地的同心?” “不。”赵新缓缓摇头。“是本地警察所的所长。非要对比的话……” 赵新想了一会才继续说道:“就是类似于幕府的‘火付改’和‘盗贼改’合在一起。我这么说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 片山勘兵卫想了一会儿。虽然他不明白“警察”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自己这个未来的“北海镇警察所所长”的职责就是放火防盗防赌博。从同心升一级,变成与力了。 说白了就是片儿警改所长了。 片山正想着,就听赵新又说道:“我之所以把陈大人请来,是因为你今后的工作职责主要就是跟他多配合。 陈大人现在负责北海镇所有的内政事务,包括垦荒、营地修建、流民的日常管理。你们今天先见个面,以后就要在一起工作了。” 片山一听是这样,连忙再次对陈青松躬身施礼:“陈大人,以后还请您多多指教。” 陈青松笑着拉起片山勘兵卫的右手,紧紧握了一下。“治安上的事我就指望你了。” 赵新看到片山勘兵卫一脸奇怪的看着陈青松握着自己的手,便笑着解释道:“这是我们那里的一种礼节,初次见面都是握手致意的。” 片山勘兵卫明白了。这要不是赵新解释,他还以为对面的这个中年胖子有什么难以启齿的癖好呢。 “大人,您看我什么时候可以履职?”等陈青松松开了手,片山连忙向赵新问道。 “不急,你先把伤彻底养好。而且这事你一个人也干不来,我这几天先把手下给你配齐。到时候你们先见个面,熟悉一下。” “哈哈!” 片山跪伏在甲板上,向赵新正式行了个臣下礼。 (本章完) 第九十四章 第一张告示 第二天一早。 刚过了早饭时间,在正式居民区和隔离区的两处大门内,各竖立起了一个告示牌,上面被人贴上了一大张用汉语繁体字写成的告示。 告示的抬头就是“招募治安警察”六个大字。 刚吃完早饭,几十个正在营地里闲聊的流民们渐渐的聚拢在告示前,议论纷纷。 “这上面写的啥?” “那谁,哎,弥次郎,你不是上过几天私塾吗?你过来帮着给看看。”一个流民向着人群外的一个年轻人喊道。 围观的人们扭头看去,只见一个年轻人靠着帐篷的外墙晒太阳。听见这边的招呼,那年轻人懒洋洋的起身,朝这边走了过来。众人于是主动闪开了一条道好让他进来。 “他还上过私塾?”一个流民好奇的问着。 “可不是。听他哥哥说他家以前还算富裕,能供的起私塾,不过没过几年就不行了。” 弥次郎穿过人群,走到告示牌前。他抬头一看,上面的字都认识,于是便一字一句的开始念着标题。“招募治安警察。” “治安是啥?” “警察是啥?” “这里的大人们是要找跟班的吗?” 刚念完标题,围观的众人便议论纷纷。除了头两个字,剩下的四个字完全不明白什么意思。 “都闭嘴,听他继续说。”几个站在告示牌底下的人不满了,转身对众人呵斥道。 其实治安警察是个什么,弥次郎也不懂。这上面每一个字他还都认识,可合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啊? 众人这时只听弥次郎继续念道:“要求,成年男子,年龄从18周岁到30岁。身体健康,无不良嗜好……” “我说,什么叫不良嗜好?” “就是恶习!”弥次郎不耐烦的解释道。 “哦~~”众人恍然大悟状。 这些流民们心说恶习有哪些?不就是乱花钱么!咱一不糟蹋粮食,二不抽烟,三不喝茶。恶习跟咱们这些泥腿子不沾边。 “……待遇,每月大米或小麦面两石!”弥次郎念完不由瞪大了眼睛,他自己也被告示上的内容吓了一跳。 “什么?!一个月两石,那一年不就是……” 一个流民掰着手指正要算,旁边一人立刻惊呼道:“二十四石!” “天呐,一天将近七升大米啊!!”这边还有脑筋转的更快的。 一天七升大米是什么概念? 根据江户时代晚期编撰的《柳庵杂笔》记载,当时江户城内一个八到九人的家庭一年要消耗大米十四石四斗,平均每人每天要消耗4.4合大米(1升等于10合,1.3公斤左右;4.4合差不多是1.14斤,再加上水一蒸,能到2斤多米饭的样子)。 (日剧《仁医》里有个桥段,主角第一次在武士家吃饭,武士的妹妹给端来一碗堆的高高的米饭,差点把主角吓死。) 从江户时代中期开始,城市居民的粮食消耗明显增加。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从一日两餐改为了一日三餐。 随着芥菜籽油的产量提升和普及,晚上点灯就不再是一件奢侈的事。很多人到了晚上也要工作,而一日两餐已经无法应付。有意思的是,天妇罗这种食物的普及,也是因为芥菜籽油的大规模使用。 虽说很多农民还是坚持一日两餐,可谁不想吃三顿饭!问题是吃不起啊。 围观的众人彻底轰动了。先别管这个“治安警察”是干啥的,光是每个月的待遇就吓死人。话说一个武士老爷的俸禄是多少?就算全家人甩开腮帮子猛吃,一天能吃多少? 现在营地内每户流民家庭最多也不过才五、六口人。如果奢侈到只吃大米饭,就着点腌菜的话,这样算下来,一天的消耗量也不会超过三十合大米。 这个“治安警察”一天就有七十合大米,别说自己吃了,全家都得吃肿了。 于是好多人开始醒悟过来。这哪是招跟班和小吏,这分明就是招去做武士老爷啊!!! 此时四周围着的人更多了,有些人就急切的问弥次郎,去哪里可以应征,只要弥次郎说出了地点,他们立刻就撒丫子飞奔。 “别急,下面还有。”弥次郎不高兴的说道。他转头看向告示,继续念道:“应征人数,限五十人。应征地点……” 所有人都张大耳朵紧张的等待着。 这些人都是一个想法,五十个人算啥,只要老子跑的比你们快,那就是我的,谁也夺不走! 弥次郎此时装作不经意的往后退了几步,以便让自己周围的人稍稍散开,不那么拥挤。趁着众人往后退的功夫,他又用眼角的余光找准了人群间的最大空隙处。 此时他上身微微前倾,双臂和两腿开始蓄力,左脚紧贴在地面,右脚的前脚掌紧贴地面,后脚跟微微抬起。 话说这个跑步姿势还是哥哥去当守卫后教给他的。听哥哥说,那些大人们仔细讲过,这样的动作可以让自己跑的更快。 “……应征地点……”弥次郎缓缓念道。 “是哪儿啊?你到是说啊!急死我了。”弥市郎左侧的一个年轻人喊道。 “海……边大船~~” 弥次郎刚说完第一个字,突然转身扒拉开右侧挡路的几个人,一溜烟儿的就朝大门外冲了出去。等他都冲出大门了,后面几个字才随着他远去的身影传到众人耳朵里。 “哎?他干嘛去?”一个流民奇怪的说了一句,可他随即就反应了过来,弥次郎说的是海边那条大船!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这个流民立刻转身就冲海滩那边跑去。 “这小子太坏了!”围观的众人这时也纷纷想明白了,纷纷骂道。 呼啦啦~~~脚步声乍起,引得一片尘土飞扬,上百号人顿时跑了个干干净净。 “母亲,他们这是在干什么啊?刚才跑出去的那个人好像是二叔啊。” 阿咲和弥市郎的老婆提着两个大桶,刚从取水池那边打水回来。 “别管他。吃饱了闲的!刚吃几天饱饭就要瞎折腾。” 弥市郎的老婆头也不回的朝帐篷那边走去。 雷神号甲板上,赵新、刘胜、片山勘兵卫还有胜海舟刚刚碰头。几人正准备去船舱里的会议室提前说一下上午面试的事,就听见甲板上的一个水手惊呼道:“大人,好像出事了!” 几人一听,连忙转身回来站到船舷处,顺着水手的手指往岸上看去。 只见离码头二百米外的路上,一个小个子流民脚步飞快的朝这边猛跑;他身后几十米外,上百个流民带起了一溜烟尘,一样是跑的飞快。 为首的几个人一边跑着,一边还高呼道:“弥次郎你这个无耻的家伙!你给我站住!” 我傻啊,还想让我停下来? 狂奔的弥次郎此时不由想念起去世的父亲。要不是父亲当初力排众议送自己去町里的私塾读了两年书,自己哪有这个机会啊。 弥次郎一口气狂奔到了雷神号停泊的栈桥上时,这才被栈桥上值班的水手给拦了下来。 “站住!干嘛的?!”水手紧张的握着手中的顺刀,对弥次郎呵斥道。 “应,应,应征的。”弥次郎两手插在腰上,弯着腰一边捯气儿,一边说道。 “你后面那帮人也是?”水手指着弥次郎身后说道。 此时一百多人都已经跑到了海滩上,相互拥挤着就要往栈桥上冲。 “砰砰!!!”空中传来了两声枪响。海滩上的人群立刻就安静了下来。众人都被这声音给吓到了;见识多的,知道那是施放铁炮的声音。 “我去!”刘胜说道。 赵新转头对胜海舟说道:“胜海舟,你去找王大人,让他派一队守卫过来维持秩序。让他们排队,一次五人,上船来应征。你告诉下面那些人,谁要再敢往栈桥上冲,取消应征资格。” 片山勘兵卫急忙对赵新说道:“主公,我也去帮着维持一下吧。” 赵新点点头,说道:“一会儿守卫来了,你就回船上来找我,毕竟这第一批招来的人以后都要归你管的,你总得看一下。” 片山勘兵卫躬身施礼,随即和刘胜一起下到了栈桥上。 半个小时后,王远方带着五个班的守卫,小跑着来到了海滩上。这些守卫每人手持一根木棍当做武器,开始维持秩序。 很快,胆小的流民们老老实实的排成了一队,按照每次五人的先后顺序,等待上船应征。 弥次郎被排到了第一组。 (本章完) 第九十五章 粮食到了 面试的流程其实很快,考虑到绝大多数流民都目不识丁,所以赵新和刘胜只是走走过场,把关的人还是片山勘兵卫。 赵新坐在这里的主要目的,就是要让这些流民知道,你们是在吃谁的饭。 也就是现在北海镇这里人还不多,他才有闲心干这事;以后人一上万的话,除了一两个部门需要赵新亲自把关外,其他的都要放权。 这次招募的五十个人,是要作为教导队性质进行训练的。后期招募的治安警将由这五十人来带队,其中很大一部分将会分配到虾夷地的夕张、札幌和小樽港。 片山勘兵卫知道自己这是第一次在赵新的面前展现自己的能力,于是就拿出了自己多年在町坊间办事看人的经验,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仔细挑选。 赵新则按照自己以前看过的一些心理分析著作上的内容,通过微表情来观察这些人。其实他平常和陈青松这些人说话时,同样会观察他们的微表情。 比如人要想记住一个时间段里的所有细节其实是很难的。通常人们在回忆那个时间段的细节时会反复纠正自己,理顺思绪;那么在这个过程里,说话者就会有些磕磕巴巴。 而说谎者就完全不会这样,他们在脑海里已经把假定的情景都设想好了,说起来会非常的利索;而且往往会升高语气,重复自己的谎言。 还有一个最明显的特征就是,说谎者会不自觉的摸鼻子。 除此以外,还有声调、笑容、眼神等等。 例如一个人说一件事的时候,飞快的眨眼,就说明他肯定在隐瞒着什么。 所幸的是,这个时代还没有人研究这些。古人说看一个人是否有问题,一般都是先看眼睛。 《孟子》上说的“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算是现代微表情心理分析学的鼻祖了。 排在第一组应征的弥次郎,第一步的面试算是过关了,之后片山还会去营地里侧面打听他的家庭情况。 不过按照弥次郎自己说的,他的大哥弥市郎目前被征召到了安保部参加训练,片山觉得这小伙子问题不大。 这次面试治安警,耗费了半天的时间。最终从三百多名成年男性中挑选出了五十人。这些人将在几天之后与之前的五十个人一起,接受王远方他们的训练。 赵新忙完了这件事,接下来就要准备第二次南下仙台藩了。此时,已经过了他和胜山传三约定的十日之期了。 乾隆四十九年(1784年)四月十九日,雷神号在经过的两天的准备后,再次启航。 这次船上的人员包括赵新、刘胜、丁国峰、吴思宇、邓飞、张波、胜海舟、久藏、平太、鲁寿山,上次出行的“老”水手三十人,新招募的水手二十人。 第一次出海的张波十分兴奋,结果也是晕船最厉害的一个;雷神号航行在海面上一个小时后,他就开始晕船了。 刘胜给找出晕船药给张波吃了,让他去船舱里休息。这会儿海面还算是风平浪静,等到了津轻海峡,颠簸会更厉害。 其实赵新也晕船,但赵新每次出海都会带着乘晕宁之类的药物,然后就是找个地儿开始闭目养神。 四月二十一日,雷神号抵达石卷港外海。 早已经等的心焦的胜山传三在接到手下人送来的消息后,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地。 因为雷神号晚到了两天,胜山传三生怕已经收拢的四千流民砸在自己手里。这事,仙台藩根本不会出面的。 石卷港那边首先派出的是两艘千石的“辩才船”。 江户时代,所谓的千石船并没有什么特定船型,只要能装载一千石米就可以叫做千石船。于是千石船也就成了大型廻船的代名词。 至于辩才船,则是当下这个时代最普及的主流商船。全船长二十米,船舯位置设有一面主帆,船艏的位置还有一面小帆,主帆柱子可以在停泊时放倒,以便保持船只的稳定。 在船上运送的流民登上雷神号后,胜山传三和村田屋老板之前订购的两百吨大米就通过雷神号上安装的船吊被吊装到了辩才船上。 原本以为装运大米得需要一天时间的胜山传三,看到雷神号上的吊装机轻松的一次就将几十吨的大米吊到自己的船上,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这些人拥有的稀奇古怪的东西太多了!”胜山传三和村田屋老板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 尤其是胜山传三在验货时,看到赵新提供的大米居然都是精米,不由喜出望外。 江户时代不管对于俵装米还是其他各种包装的大米,在市面上流通时,都是按照玄米—即没有脱壳的稻米来计算的。这年月谁要敢说米糠不是粮食,农民们要找他拼命的。 这个时代的绝大部分岛国人日常吃的都是糙米,只有大富商和将军大名们才能吃到精米;所以江户城里的很多贵族都患有脚气病。 死于脚气病的贵族里,最有名的就是后来的德川家茂,这位德川幕府的第十四代将军,在二十一岁的时候就因脚气病去世,留下了一堆烂摊子。 雷神号这次运来的两百吨大米总共才一千五百多石。这点米流进石高两百万的仙台藩内,连点水花都打不起来。 现在已经是天明饥馑的第二个年头,陆奥地区的所有大名领地内都已经施行了“检约令”,包括减少三餐饮食、停止娱乐活动和诸如清酒制造等一切与粮食有关的商业生产。简单来说就是进入了一个非常严苛的配给制时期。 对于仙台藩来说,领地内一年至少需要四万~五万俵(两俵一石)的粮食才能满足最低配给,也就是饿不死麾下领民的水平。除此以外,还要尽量往江户运送粮食。 至于那些领地内的流民,不好意思,这些人不算领民。 在“检约令”实施后,很多从事点心制作和酿酒的商铺纷纷关门歇业。而胜山传三和村田屋老板这两位……很不幸,一个是酿酒的,一个是做和果子的。 他们这两家要不是因为在江户和大阪那边还有分号的话,也早就关门了。 其实仙台藩的家老们自从知道胜山传三订购了一批大米后,也有点动心,不过出于谨慎起见,那帮家老们还是打算先看看第一批粮食的成色如何,再做决定。 至于为什么关注这区区两百吨大米,还是要从粮食外购的事说起。 比如像受火山灰覆盖较少,粮食收益相对更多的越后地区,多余的粮食都被幕府的亲藩们买走了,像伊达家这样的外样大名根本买不到多少,而且价格贵的要死。 道理很简单,德川家恨不得趁你病要你命,最好让伊达家彻底完蛋才好。 但即便是像白河藩这样的亲藩,从越后那边也不过就调来了四千俵粮食,从自家亲戚会津藩那里高价买到了六千俵;同时还得将领地内的年贡税率提升到100%。不然也要饿死人。 在这种情况之下,仙台藩的家老们一听说唐夷(因为他们发现赵新他们自称唐人,但却不是来自清国,便给赵新他们起了个“唐夷”的奇怪称呼)售卖的大米一石还不到一两金时,不动心思才怪。 辩才船甫一入港停靠,石卷奉行就迫不及待的命手下上船检查运来的大米。 等手下人抽查了船上的十几袋大米后,极为兴奋的告诉石卷奉行,这些米的成色都很不错,没有陈米不说,全都是脱了壳的精米。 石卷奉行听了非常惊讶,现在居然有傻蛋卖一石不到一两金的精米! 他立即命人取了一些样品,派人飞马报送青叶城的家老们。 看着自己手中的一小把精米,石卷奉行也动心了,这门生意他也想试试水。 于是,他让船上的水手给胜山传三传话,帮自己也买上两千石精米;他准备将这两千石米偷偷走私到白河藩去。 赵新在听到胜山传三的请求时,连连摇头,直说石卷奉行的气魄太小。他告诉胜山传三,现在整个岛国东部都在缺粮,你们买的这点连小手指尖都算不上。要做就不如做把大的,一次买五千吨,总共也不过才三千多两金。 “你要知道,现在清国那边实行的是五谷不许出洋。除了我这里,只有长崎的荷兰人才会从南方运来粮食了。可粮食到了长崎港,根本轮不到你们这些人的。” 胜山传三想了想, 觉得也是这个道理。不过赵新接下来的话才更让他心动。 “胜山阁下,你这边需不需要砂糖?” “哦?赵大人还有砂糖这种好东西?请问您能提供多少?”胜山传三眼睛一亮。 赵新微微一笑:“你想要多少我有多少。我看胜山君你人还不错,那我就给你条发财的路子……” 胜山传三此时喉头发紧,不由得吞咽了几下口水,等待赵新后面的话。 赵新盯着胜山传三的眼睛说道:“你想不想成为岛国最大的砂糖商人?” 胜山传三此刻全身寒毛竖起,感觉天上要掉下一块大金砖砸到自己身上。他打量了一下四周,见村田屋老板还在那边看着大米装船,于是连忙低声问道:“就供给我一个人?那他……” 赵新见对方转头用下巴示意了一下不远处的村田屋老板,于是笑吟吟的说道:“我还有大批的生丝。” 这句话,就如晴天霹雳一般,让胜山传三愣住了。 (本章完) 第九十六章 丝织品与白糖 历史上,一直到十九世纪初期,岛国一直是生丝、丝织品和白砂糖的进口国家。 先说生丝和丝织品。 随着五代将军德川纲吉在位时限制生丝的输入,以及后期“正德新令”的施行,生丝的进口就逐年下滑。 在京都的西阵,从事丝绢批发的商人逐渐发展达到了三十二家;这些商人为了发展地方蚕丝业,不仅是向丝农发放贷款,还会传授养蚕技术,极大的促进了京都一带的桑蚕养殖业发展。 到了享保年间(1716-1736),全岛国的生丝产量已经达到了三十万斤。 而且,近两百年的天下太平让幕府和各地大名武备松弛,原本大量用于盔甲和弓箭的生丝需求也大为减少。 所以,岛国在江户中后期已经从对于生丝的大量进口转变为丝绢制品的进口。 十八世纪初期,岛国每年从清国输入的丝棉织物超过二十万反(反,日制。长2丈8寸,宽9寸。正好是做一件和服所用的布料。) 在这二十万反的织物里,丝绸制品就接近了十九万,棉织品才有几千反而已。 但这也就是最后的辉煌了,到了十九世纪初的时候,随着棹铜贸易的不断下滑,丝织物的年贸易额仅有一万四千多反。 赵新经过仔细分析后,觉得在“天明饥馑”这段时期是一个机会。因为各地的粮荒,造成诸藩都在鼓励种粮食,这时候谁还有心情去大力发展种桑养蚕。 他准备用另一时空大规模工业化生产的丝织品,通过低价倾销,彻底打败京都西阵的丝织产业。你们就老老实实搞印染吧。 那么这个时代的丝织物贸易的利润有多少呢? 从清朝商人不辞艰险的奔波往来于海上就能猜到,利润不会少。根据历史记载,丝织物的利润平均在120%~200%之间。(不要相信那些动不动就写“百倍之利”的说法,那只是一种形容。) 再说白砂糖。 十八世纪末,品质最好的中国白砂糖(一番冰砂糖)在长崎港的到岸价是二两白银每斤;长崎奉行给出标售价时,则涨到每斤3.17两;最后等岛国商人买下再送到大阪发卖,此时的价格已经涨到了每斤5.7两白银;至于到了关东地区,价格已经达到了每斤6.5两至7两之间。 赵新已经仔细算过,天明时期,一两金等于六十日两银。一日两白银是3.759克。 这样一算,那就是225.54克杂色白银可换1两小判金(纯金含量8.52克)。 清朝商人现在每年运到岛国的白砂糖数量是多少?一百二十万斤以上! 自己要是一次搞来五十万斤白砂糖……小意思了,两百五十吨而已,总共也就两百多万;按照长崎会所里的标售价,就可以卖到两万六千五百两小判金。 然后?然后傻瓜才去熔炼纯金呢! 拿这些小判金去跟长崎的清朝商人求购成套的宋版书,不用太多,买五套就可以。 现代一套宋版书多少钱?2018年一套五本的《钜宋广韵》,八千多万。 这还只是一年白砂糖贸易所带来的利润。这门生意不做才是傻蛋呢! 而当赵新说出可以提供大量的砂糖和丝织品后,胜山传三的心跳猛烈加剧,脸色通红。如果拿个仪器测一下的话,绝对超过了180,要爆的。 赵新一看心说要坏,自己这一番利诱之下,胜山老板怕是要犯心梗啊。于是他连忙扶着对方找地儿坐下,又让一旁的平太赶紧去端杯热茶来。 胜山传三捂着自己的心口,靠在椅子上,半天都说不出话来。等他连喘了几口气,又喝了半杯茶之后,脸上的红晕这才慢慢消退。 可等他不经意的看了一眼手里拿着的杯子时,手又抖了起来:“赵大人,你这也太……我就是一个商人而已,您怎么能用如此上等的琉璃杯招待我呢?” 胜山传三直愣愣的看着眼前的花纹玻璃杯,语带哽咽的说道。 胜山传三的惶恐是有道理的,这个时代的大商人们虽然有钱,但社会地位和财产所有权完全得不到保障。 幕府和大名说赖账就赖账,商人还不能不借;倘若商人生活的过于奢侈而带坏了社会风气,那就找借口抄家。 “哎呀,你说这事儿闹的。”赵新无奈的叹道。著名的“江户切子”和“萨摩切子”(手工切割花纹玻器皿),要到十九世纪三十年代以后才会出现。妥妥的奢侈品。 他给胜山传三用的刻花玻璃水杯,是他买的商家打折便宜货——仿意大利的水晶玻璃杯,一套六个,一百块啊一百块。 赵新此时满脑子想着丝绸和砂糖的利润,根本没反应过来。于是他对胜山传三说道:“喜欢?那就送你了。” “哎哟,我的心脏~~”胜山传三捂着胸口又不行了。 很快,如同闻着味儿的小狗,村田屋老板也摇着尾巴加入了。不过当这位村田次郎右卫门听到赵新给出的丝织物和白砂糖的价格时,心脏也快受不了了。 此时的赵新在二人眼中,就是一个浑身冒金子的财神。 于是经过一番密议,最后胜山传三和村田次郎右卫门两人一共订购了二十万斤的白砂糖和五万反的各色丝织物。 这两人准备将货物运到大阪和江户,先看看市场反应,然后再继续下单。 密议完成后,村田屋老板觉得胜山传三的表情很古怪,而且这厮特别着急上船回港。他注意到胜山传三的怀里鼓鼓囊囊的,两手一直捂在上面,就觉得肯定是藏着什么好东西。 这怎么行!村田屋老板猜测胜山传三和唐夷还有其他生意,于是这位也立刻坐船回了石卷港,夜里偷偷的拉了半船的俵物给送了过来。 刚刚睡下还没一会的赵新被平太叫醒,说村田屋那个老板求见,而且还递来了礼单。 赵新看完礼单,好家伙,这回用鱼翅鲍鱼天天漱口也够了! 无事献殷勤,这位是要干嘛呢? 等赵新匆匆洗漱一番,见到了村田屋老板,听他支支吾吾的表明来意后,顿时哭笑不得。他也没解释,直接让平太去取了两个雕花玻璃杯过来。 “咝~~”村田屋老板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冷气。这也太名贵了!难怪传三那个家伙鬼鬼祟祟的呢。 他刚想问此物价值几何,赵新就对他说道:“送你了。” “哎呦,我这心脏……”村田屋老板不再废话,喜滋滋的捧起杯子,向赵新深施一礼,随即告辞。 第二天上午,石卷奉行接到了从青叶城发来的急信。信中命令他立刻向唐夷订购五万石精米,成色必须跟这次拿来的样品一模一样! “伊达家是真有钱啊!”赵新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不禁啧啧赞叹。将近三万三千两金啊,说拿就拿出来,不带眨眼的。 话说当年江户吉原里最有名的花魁盐原高尾太夫,被伊达家的第三代家主伊达纲宗看中,不惜花费七十五公斤重的金块替太夫赎身。(后来幕府命令纲宗归乡隐居,高尾太夫也跟随纲宗到仙台定居,养尊处优一直活到七十七岁。这件事在《陆奥草纸》里有记载。至于那些讲述伊达纲宗砍花魁手指头的故事,不过是谣传罢了。) 不过赵新却不想这么轻易的放过伊达家,由于胜山传三跟他透露了精米和玄米之间的关系,赵新马上坐地起价,将每石精米0.65两金,直接涨到了一两金。 一两金也成啊,这生意太划算了。赶紧签协议! 青叶城的家老们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也顾不得仙台藩不能出面了,急忙命令石卷奉行派出上次参加过谈判的柴田觉藏和奉行所的税官,直接上船面谈。 经过双方的讨价还价,这批五万石的大米最终以四万五千两成交。赵新答应降价的条件就是,仙台藩必须一次付清购粮款,不能拖欠。 于是,又经过一次快马传书后,青叶城那边完全同意;双方这才在购粮协议上签字画押。 当然了,石卷港奉行私下要的那两千石精米还是要花钱买的,而且一个铜板都不降。 五天之后,新来的流民三千人已经全部上船,赵新随即命令雷神号启航。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这次船上的流民里,不仅混有仙台藩的探子,还有幕府的探子也混了进来。 仙台藩的人以为自己和唐夷的生意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其实已经被江户那边的有心人注意上了。 对于现在的幕府老中田沼意次来说,粮食是头等的大事。虽然幕府自己不想拿出粮食救援那些外样大名,可他们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很快的送到田沼意次的案头。 仙台藩距离江户只有八、九天的路程,好多事都瞒不住。虽然仙台藩从上到下都下达了封口令,但松岛町遭到外夷大船炮击的事已经传到了田沼意次的耳朵里。 于是田沼意次在请示了将军大人后,幕府的秘密部队甲贺组和伊贺组开始出动。这些忍者乔装打扮,进入仙台藩各地查探消息。比如松岛町和石卷港这里,前一阵突然就冒出了好几个行脚僧侣和游方医生。 这些人在石卷港查访到有人在将流民运往海上。为了查清楚具体情况,通过事先收买几个流民家庭,伪装成了家庭成员。 因为这些探子的身体素质都还不错,其所在的家庭也被优先选中,成为了雷神号上三千人中的一员。 不过让这几位忍者没有想到的是,他们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本章完) 第九十七章 天子的愤怒 第97章 天子震怒 闰三月二十八日,载着三千名流民的雷神号缓缓驶入北海镇的简易码头。 因为前次流民的上岸流程众人已经完全熟稔,所以这一次的下船程序就安排的有条不紊。 陈青松那边已经开始着手对西拉河东岸的拓荒。一条巡逻艇已经用做临时摆渡船,东西两岸的码头已经初步成型。每天都有几百个流民乘船进入东岸,伐木开荒。 至于西岸这边,流民们顺着河岸的原始森林和灌木丛一路向东北开拓,已经接近了河谷平原地带。 按照赵新和陈青松的规划,在西拉河的西岸,从海边向北向西总共32平方公里的面积将作为未来北海镇的城镇部分。 他们计划从规划中的城镇东北侧,顺着西拉河西岸,每隔五公里设置一个屯堡,用于安排农业人口进驻。 这一次赵新在离开仙台藩之前,已经让胜山传三和村田屋老板帮着招募一些造桥的工匠。他准备利用北海镇本地木料,建造桥梁,沟通西拉河两岸。 至于船的问题,在和刘胜和邓飞讨论之后,赵新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有点想当然了。 因为在这个时代用于制造大型舰船的木料,北海镇这里都没有。所以他只能从另一个时空想办法。 赵新在看过了治安警和那五十个人的训练情况后,又和刘胜商量了一下,便决定再等两周出发。 刘胜的意见是等王远方他们那边的训练完成一个阶段后,再去虾夷地探查。有可能的话,直接就在后世小樽港的位置建立一个兵站,作为今后的前进基地。 此时,远在数千里之外的清廷,因为吉林将军府发来的一份急报,引发了轩然大波;连正在南巡的乾隆也因此事引发震怒。 徐州西北,泇口镇大营,深夜。 七十三岁的乾隆坐在御舟里,看着幽幽的烛火,一言不发。 身边伺候的太监已经感觉到了空气中的紧张气氛,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一不小心就惹怒了这位主子。 一个小太监捧着茶走了进来,蹑手蹑脚的放在了御案上。 乾隆拿起茶刚啜了一口,滚烫的茶水烫的他顿时就是一个激灵。 “你就是这么侍主的?!”压抑了多时的乾隆勃然大怒,他“啪”的一下就将连碗带盖的茶汤扔在了小太监的身上。 “拉出去,杖四十!” “皇上饶了奴才吧!皇上饶了奴才吧!奴才再也不敢了。” 小太监此时被吓得趴在地上,浑身发抖,不住的叩头。 “皇上息怒。” 御舟里外的太监和宫女,齐刷刷的跪在了地上。 此时的河岸上,和珅正急匆匆的走了过来,正好看见两个侍卫将一个小太监拖了下去。 此时乾隆身边的太监正从御舟里匆匆出来,边上前低声问道:“皇上现在正在见人?” 那太监就着宫灯一看,正是和珅,连忙一脸苦笑说道:“方才皇上看完折子半天没说话。底下人没规矩,不知怎么就惹恼了老爷子。和大人您快进去劝劝吧。” 和珅听完,微微点头,随即报名,很快,御舟上就有太监叫进。 等和珅进去时,乾隆已经让宫女太监们都站了起来。 和珅三两步埋进了里间,便重重的跪下,一边叩头一边说道:“主子,您千万要保重龙体!珲春的事儿奴才刚听说,些许宵小之徒,不值一提。待大军一到,即刻灰飞烟灭。” 乾隆叹息了一声,说道:“起来吧。给和珅搬把杌子来。” “奴才谢主子恩典!”和珅重重叩了一个头,这才站起来。 “珲春的事儿你听说了多少?”乾隆接过太监重新泡好的茶,轻轻抿了一口。 “奴才只是看了一眼节略,抄本正文还没来得急看。” “嗯。”乾隆看了和珅一眼,见他满额头都是汗,便明白他一听说珲春的事就立刻赶来了,对这个奴才的侍主之心,不免有些感动。 正要说话,御舟外传来报名之声。一个太监进屋跪下禀报道:“皇上,十一阿哥、十五阿哥、十七阿哥求见。” 乾隆冷冷的说道:“朕的好儿子们来了,叫进吧!” 很快,三十二岁的颙瑆,二十四岁的颙琰还有十二岁的颙璘都走了进来。 “儿臣叩见父皇。”(清代皇子们一般称呼皇帝为“汗阿玛”、“皇父”或“父皇”。至于电视剧里说的最多的“皇阿玛”这个称呼,只存在于光绪、宣统两朝。) “都起来吧。”乾隆扫了自己这三个儿子一眼。站在三人中间的,就是已经被他在十一年前秘立为皇储的颙琰。 颙琰起身后,微微抬头。只见乾隆起身背着手,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运河淡淡的说道:“朕身边没人啊!除了一个福康安,哦,还有个海兰察。将相无能,朝中重臣庸庸碌碌,现在连龙兴之地的奴才也是一群混账。看来朕是真的老了!不然何以雅尔哈、瑟尔丹几人作乱反叛,一百多个镶黄旗精锐居然奈何不得,竟被此二人伙同鄂罗斯贼人打的全军覆没,真是前所未闻的咄咄怪事!” 庆桂和都尔嘉的联名奏折上写的很清楚,以托莫霍果为首的一百零八人中,除了十人是死于弓箭和利器劈砍,其余九十八人均是死于火枪之下。剩下十二人下落不明。 乾隆前思后想,他完全想不出珲春那个地方怎么来的火枪。在庆桂和都尔嘉的折子里,也都提到了二人亲自入营核查。办理交接,吉林将军府的军械一应在册,一杆火枪都没有丢失。 后来他命人翻查五年之内吉林将军和黑龙江将军的奏折,最后一直找到了朝鲜国三年前的一封奏折。 朝鲜国的这封奏折上说,近日从倭国传来消息,据传有鄂罗斯人自海上到了倭国北部的虾夷地,与倭国接洽。后被倭国松前藩拒绝。该鄂人船队后不知所踪。 乾隆命人取来南海地图和倭国北部地图相互对照印证后,他觉得自己已经完全看清了这件事。 一定是鄂罗斯人登陆了熊岛周边,侵占国土。那雅尔哈、瑟尔丹之流杀害官兵后,不知怎么就投奔了他们。 最后一起里应外合,伏击杀害了珲春甲兵。那十二个失踪的甲兵,肯定也是被鄂罗斯人给俘虏了。此刻看来已经凶多吉少了。 乾隆这番话一出来,屋内四人噗通一下跪倒在地,重重叩头道:“皇上(父皇)息怒。” 乾隆看着船外运河上的点点灯火,也不让四人起身,依旧背着手淡淡说道:“拟旨,珲春协领倭特山怠慢玩敌,轻狂自大,致中敌奸计令佐领托莫霍果并甲兵一百零八人,镶黄旗旗丁十五人遭人杀害,辜恩溺职情殊可恨,着革去珲春协领一职并公中一切职务,下狱待查!” 颙琰暗暗长出一口气,正要说话,就听乾隆继续说道:“再拟一旨,宁古塔副都统安临,其母年老,即应先行奏明。乃恋栈不奏,既以伊母乘轿为名,私行乘轿。又开设赌场,以贱价买商人人参。更属卑鄙无耻。着革去安临宁古塔副都统一职,剥去黄马褂,收回花翎,发往珲春军前效力赎罪! 着吉林将军都尔嘉督饬文武员弁,全力查探鄂罗斯人下落,待新任宁古塔副都统到任掌事,再行发兵缉拿! 军机大臣阿桂、和珅辅政无方,致使龙兴之地边事荒疏,各罚俸半年以示惩戒。” 下面跪着的和珅听到此处,心中“咯噔”一下,顿时有点慌乱。这安临去年年底还给自己府上送了八千两银子、一百斤老山参和诸多皮货。他在宁古塔那点烂事,和珅早就知道。只不过地处偏远,朝中根本没人在乎,所以和珅也就拿的心安理得,顺便在乾隆面前帮安临遮掩一下。 怎么皇上不声不响的突然就把他给拿下了?原来面前的这位七十多岁的老人什么都知道,只是引而不发罢了。 乾隆此时缓缓捻须,眼睛微眯,细长的双目精光四射,完全不像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正所谓姜桂之性,愈老愈辣。 西南乱可以等,西北乱可以等;祖宗龙兴之地不能乱,也绝不能等! 他转身走回御案后,稳稳坐下,端起已凉的茶喝了一大口,目视下面跪着的四个人,一字一句的念出了第三道旨意:“再拟一旨,命兵部尚书福康安,带钦差关防,携王命旗牌,同领侍卫内大臣海兰察,带领巴图鲁侍卫章京等,不必来御舟见驾,直接前往吉林乌拉。 吉林将军、黑龙江将军上下,须遵钦差关防,办理剿拿雅尔哈、瑟尔丹并诸鄂罗斯入境贼寇事务。 朕本不愿特派大臣前往,但以该省督、提,办理不善。不得不简重其督率整顿。以期速于蒇(音同产,解决的意思)事。所有两省办理不善之文武各员。统俟贼匪剿除净尽。福康安按其功过。核其情罪。详晰奏闻。” 此时三道旨意如一串串响雷,打的在场四人是焦头烂额。御舟内外,鸦雀无声。 和珅知道此刻乾隆的心中怒火爆发,跪倒在地,伏头不语。 (本章完) 第九十八章 “赵老师”的法宝 三月三十日,在京城留守的福康安刚一接到乾隆的谕旨,便趁着礼部准备关防的工夫,以兵部尚书、正蓝旗满洲都统的名义,调正蓝旗火器营参领两人、鸟枪骁骑参领五十人,管炮骁骑校十人随他北上。 第二次大小金川之战后,福康安便被提升为吉林将军,对吉林那边的情况也算熟悉,不过他在任上只呆了一年零五个月,就被转迁盛京将军。 自从庆桂和都尔嘉的联名折子发到军机处后,福康安便找来舆图,仔细查看了很久。他最后得出的判断和乾隆是一样的,也认为鄂罗斯人早就渡海南下,侵占了海边的某处地方。 因为南海十四岛每年都要派人巡查,所以他判断鄂罗斯人肯定是趁着去年十月巡查的兵丁撤走后,便登上了熊岛。这些人所求的,肯定是熊岛上的皮货和人参了。至于那两个逃犯,估计是撞上了这些鄂罗斯人,之后便被其所用罢了。 只不过,福康安对于这些鄂罗斯人具体扎营的位置实在搞不清楚,只能等到了那边之后再做判断了。 清代的吉林将军府所辖之地极为广大。辖地内东西相距四千余里,南北一千九百余里。 仅就临海的地域来说,东部的海岸线南北长达三千五百余里,东南到希喀塔山滨海界二千三百余里,东北至赫哲费雅哈滨海界三千余里。 在这片将近万里海疆的地域内,鄂罗斯人究竟会在哪呢? 因为此次钦差北上是皇帝特旨,福康安眼下又是红得发紫。礼部负责铸印的官员不敢怠慢,四月一日就派人送来了新铸好的钦差关防。 接着,福康安又从兵部领了王命旗牌。 这个著名的王命旗牌,其实是由王命旗和王命牌两个物件所组成。 整个王命旗用二尺六寸的正方形蓝缎制成,旗帜两面的正中用满汉两种文字绣着一个金色的“令”字。旗杆长八只,通体漆成朱红色,上面盖有兵部的图章;银色的镂空葫芦形旗杆顶部下面,则用染成朱红色的牦牛尾装饰。 而王命牌则是用八尺长的椵木制成的一杆木枪,枪体同样被漆成了朱红色,枪杆直径七寸五分。枪头则是用榆木制成了一个令牌的样子,染成黄色,两面绘龙枪头下是红黄两色的牦牛尾,牦牛尾下是一个上半部饰以木刻青色莲叶的朱红色圆牌,两面正中同样是金色的满汉文“令”字。 在乾隆看来,雅尔哈和瑟尔丹的行为已经构成了“劫狱反狱,群聚抗官”的罪名,所以才颁给福康安此物。意思就是在便宜时可以就地正法。 领到王命旗牌后,福康安便不敢耽误。他带着火器营官兵和三百个装备了火绳枪的亲兵戈什哈,与海兰察一起,顺着东北路驿道,赶赴盛京。 此时的赵新,还不知道自己在熊岛上搞的那一票已经引发清廷朝野震动,乾隆连福康安和海兰察这两位“满清救火大队”的正副队长都给派来了。 不过乾隆这么一弄,甘肃那边已经爆发的回乱就不知道要靠谁了。 这厮此时正在给岛国流民的孩子上课。 没错,赵新觉得与其费劲吧啦的教育那些成年人,不如由自己来教育这些流民的孩子。 他让胜海舟起草的第二道命令(第一道是招募治安警)就是所有的流民孩子,只要未满十五周岁,不论男女,全部都要上学。 话说现在到了北海镇的这些岛国流民家庭里,基本上每家都有两三个孩子。而且因为饥荒的原因,幼童很少能存活下来;能来北海镇的,基本上都是九岁以上,十五岁以下的。 迫于赵新的威严和不听就不给饭吃的威胁,很多不愿意自家女孩子上学的家庭也只能老老实实的服从。 经过胜海舟等人的统计,最后的适龄上学儿童竟然高达八百多人。 这一下可好,赵新纯粹是作茧自缚。 为了不被刘胜等人看笑话,这厮让陈青松带着流民帮忙,在营地的旁边拓展出一大块的空地,并架设了围栏。 还不等土地平整完,赵新便开始了自己的教学生涯。 于是,“赵老师”只能每天一大早起床,强迫着自己跟刘胜他们一起跑步。等早饭后,就拿着一个大喇叭开始上课。 每天上课的时间是早上八点到中午吃饭,下午这些孩子就得去帮着父母干一些活儿。 由于人数太多,八百多个孩子被分成了十六个班,平均每个班五十个人。这些孩子拿着领到的铅笔和练习本,按不同年龄段分别坐在了十六个大棚下,老老实实的面对黑板,等着赵新来给他们上课。 赵新起初想的也很简单。由于这些孩子几乎都不识字,他决定每天就教五个字。 不过十六班一上午跑下来…… 头一天的上课刚结束,兽医刘铮还有张波就被“赵老师”给拉了壮丁。 “二位兄弟,帮帮忙吧,我真盯不过来啊!”赵新哑着嗓子哀求道。 本来刘铮是每天上午视察那两百多匹马,下午和晚上要给训练的士兵们上普通话课。最后在赵新的死磨硬泡下也只好同意,马匹的视察就改为两天一次。 张波则是因为目前他只能算是个打杂的。由于西拉河东岸的工业加工还没启动,张波每天就跟着陈青松处理一些垦荒上的事。 第二天早上,“赵老师”左胳膊底下夹着大喇叭,右手端着一大杯阿妙给泡好的菊花茶。慢悠悠的从营地出来,继续上课。 虽然拉了两个壮丁,不过教学内容还是按照赵新自己的要求。这厮准备在孩子们初步掌握了一百个汉字和念法之后,就开始他的“洗脑大业”。 例如“幕府是黑暗的,将军全家都是混蛋的,诸藩大名是无耻的,武士们全都是混吃等死的……”诸如此类。 同样类似的洗脑课程,也在刘胜他们那边的训练营地中展开着。 “弥市郎。” “到!”坐在第二排的弥市郎已经能够正确听懂自己的中文名字并立刻回应了,他立刻起立回应。 “你来给大家讲讲你的体会。”吴思宇背着手,淡淡的说道。 “啊?我!”弥市郎没想到,自己昨天晚上和久藏聊了些心里话后,今天就被点名了。 “弥市郎出列。”位于队伍前排几步之外的久藏说道。这小子已经当上了班长。 “是!”弥市郎哆哆嗦嗦的从围坐成扇面的队伍里里走出,站在了队列前面。他身后就是久藏。 “别紧张,就把你昨天对我讲的跟大家说说。”久藏看到站在队列前的弥市郎非常紧张,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语气平和的说道。 “是!”弥市郎转身一个立正敬礼。 可等他转身面对大家伙时,这厮又麻爪了。 “我……我……报告班长,我能用家乡话说么?” 久藏看了一眼右后侧的吴思宇,见对方点了点头,便转头对弥市郎说道:“可以。” “俺,俺是本松的。俺昨天和班长大人说,俺家里以前还算富裕,父亲带着我在山坳里偷偷开了几块田出来,那会儿还能供弟弟去町里的私塾读书。结果,结果没过几年,藩里的老爷们开始检地,俺家那几块田就被查出来了。” 弥市郎渐渐的不再结巴,而围坐的士兵们都在看着他。 “藩里让俺家补缴过去五年的租子,可日子过的那么紧,根本没有多余的粮食。后来,后来弟弟也私塾也就停了。 父亲没办法,只好去町里给武士老爷家打工;母亲也去了町里给商人家里帮佣。后来父亲病了,因为没钱,半年后人就没了。” 弥市郎此刻的眼眶已经红了,牙齿被他咬的咯吱吱响。 “当时,俺去求武士老爷赏点钱给父亲买药,结果他说,你欠藩里的年贡还没缴齐,还想借钱?我给街上的狗都不给你。 父亲去世后,母亲还得去町里帮佣挣钱。结果,结果有一天村子里的人跑到田里告诉我说……” 弥市郎再也说不下去了,蹲在地上埋头哇哇大哭。 “到底怎么了?别哭啊。”几个前排的士兵劝着弥市郎。 “唉!别问了,这事我知道,我是他隔壁村子的。”一个士兵摇头叹息,对那几个劝解弥市郎的人说道。 “那你说,到底出什么事了?”一个年轻的士兵着急的问道。 “他母亲被人当成贱民,晚上在巷子里试刀杀了!” “这……!唉!” 杀人试刀,即“辻斩”,也叫“切舍御免”。 从第一个词的字面意思来说,就是指在十字路口随意袭击砍杀路人。 而“切舍御免”则被认为是制止武士名誉遭无礼行为伤害的正当防卫行为。但这仅是表面上的说法而已,无礼的定义很广泛,百姓只要不小心撞到武士身体或是他们的刀、不让路、以下犯上等等也会被认为是“无礼”。 武士辻斩的原因是多种多样的,用人来试验自己新锻的刀剑的锋利度和质量,以验证自己的武力,或是夺财害命,或者纯粹就是为了发泄。 在江户时代早期,甚至上溯到战国时代,这种行为无人约束。武士可以当街拿刀随意攻击路人,而且行为合法,无需负上任何责任,导致很多平民死于刀下。 随着辻斩的变本加厉,在1602年江户幕府开始禁止这种做法,并严厉处罚此类行为。 但是,“辻斩”是幕府给予武士的一项特权,就像隔壁大清的八旗老爷们杀人后可以缴纳赎金免死一样。 于是一些武士就会在夜里袭杀那些孤单的路人,杀完就跑,贱民们即使看到了也根本不敢管。 被试刀这事, 一点也不新鲜。这些士兵之前在岛国的町坊里,夜里经常有贱民被“辻斩”,根本没人管。 赵新运来的这些流民之前在从家乡往仙台藩逃难的途中,也有人被“辻斩”。 围坐的士兵中,一个人突然反应过来,对身边人说道:“那我们没来这里之前,不都是贱民吗?” 所有人都沉默不语。 此时一个士兵突然愤愤的说道:“前年山背风的时候,好不容易收了点稻子,结果连当年的年贡都不够,更别说之前欠的了。藩里的老爷就派人把我家里值钱的都给拿走了。 等到去年浅间山喷火,一半的稻田都被岩浆覆盖,等岩浆凝固后,看着就像地狱里冒出一群的饿鬼一样。 另一半地里的稻子被火山灰盖了两寸厚,全完了!村子派了人去藩里报信,结果藩里下来的官老爷却说,年贡要涨一倍。这群天杀的老爷们!” 一旁的吴思宇一边听着久藏给他翻译,一边缓缓点头。他心里赞叹道:“行!赵总提议的诉苦运动,开场效果还算不错。” (本章完) 第九十九章 虾夷地的阿伊努人 两周过去了,赵新搞的“诉苦运动”在士兵中开展的效果还算不错。 很多事就是这样,没对比就没伤害。一边是幕府和诸藩至少50%的年贡,现在已经涨到了100%;一边是北海镇的前五年没有年贡,以后只收10%。流民们自己就会用脚来投票。 对于流民们现在的主粮,赵新也做过考虑。 他一开始买精米和白面就是图方便,在现代想大规模买芋头当主粮这事儿还是算了吧,现代人自己吃还不够呢。 等到了熊岛之后,赵新经过仔细考虑,决定用上好的大米和白面养刁这些流民的胃口。等他们吃惯了这些,没人会想再回岛国去吃芋头拌萝卜饭的。 四月十四日,北海镇下起了小雨。 赵新在前来送行人群的目光中,带人登上了雷神号。 徐寿南抱着多福大王,眼泪巴巴的对赵新喊道:“老师,你可要早点儿回来啊!” 徐福南则冲着赵新的身影躬身施礼。 岸边,弥次郎冲着甲板上哥哥弥市郎猛挥手臂作别。 阿妙……阿妙没功夫,她被刘大主任带去检查上一批流民去了。不过她在听到码头那边传来的汽笛声后,还是向着码头的方向合掌祈祷。 此次雷神号的第一目标是虾夷地,然后才会去石卷港。 16个小时后,雷神号趁着夜色停在了后世小樽港(小樽,来自阿伊努语,意为沙滩上的河流)的外海。由于这里现在还没有被开发成港口,所以海湾内的礁石情况并不熟悉。 赵新准备在天亮后通过船上的声呐继续靠近海岸。 历史上,虾夷地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进入德川幕府的视野。至于南部的松前藩,其前身是日本战国时代活跃于虾夷地的蛎崎家。 1593年,秀吉出征朝鲜,蛎崎家第五代家主蛎崎庆广带着手下兵马一路跑到肥前的名护屋城参战。太阁大人对庆广的这番行为的奖励,便是立即允诺了蛎崎家对虾夷地的支配权,并上表天皇封庆广为从五位下志摩守,赐“虾夷岛主”朱印状和桐章。 庆长三年(1598年),蛎崎庆广在投效德川家康后改姓“松前”,成为松前藩的初代藩主。德川幕府赐其“黑印状”,再度确认了松前藩对“虾夷地”的控制权,以及与阿伊努人交易的权力,松前藩由此完全垄断了虾夷地利润丰厚的皮货与海产品贸易。 第二天上午,在船上声呐仪的帮助下,雷神号停在了岸边一公里的海面上。 果不其然。一个多小时后,甲板上负责观察的水手前来禀告,几个阿伊努人出现在海滩上,冲着雷神号指指点点。 驾驶舱中的几人听到后,连忙举起望远镜查看,四个毛发浓密,身材矮小的阿伊努人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 “原来他们就长这样啊。”刘胜喃喃说道。 赵新也没见过真实的阿伊努人,在后世,阿伊努人的资料非常少,他也只是在网络上见过一些早期拍摄的黑白照片。 视野里的四个阿伊努人都拿着弓箭。他们身上穿着蓝底带有各色花纹的长袍,扎着腰带,脚上穿的似乎是兽皮靴子。其中有一个人的头上还戴着一顶稀奇古怪的帽子。 说是帽子吧,没有顶;说是头上勒的额布吧,上面还密密麻麻的缠着好多东西。 赵新并不知道,他看到的衣服,其实都是用白桦树皮做成的。 因为虾夷地上生长着大片的白桦树林,每年六七月间,阿伊努人就剥取白桦树皮并储藏起来,经过水煮火烤,树皮就会变得十分柔韧,可以随意弯曲。阿伊努人就用这些加工后的白桦树皮制成各式服装。这些衣服经过在表面雕刻上色之后,就是赵新他们看到的衣服上的底色和各色花纹。 赵新一边目不转睛的看着,一边说道:“他们这衣服的颜色看着挺好看啊。” 视野中,四个阿伊努人用手比划着雷神号的大小。赵新看的出,这几人都很震惊。过了一会,这四个人便转身飞快的离开了海滩。 “怎么办?”邓飞放下望远镜问道。 “等。”赵新肯定的说道。他之所以很肯定这些阿伊努人会来,是因为早期俄国人登陆国后岛以及之后接触松前藩时,就是阿伊努人带的路。 中午吃过午饭,甲板上的水手又来报告。说有四条小船从海岸边驶来,每条船上坐着四五个人。 赵新立刻命令雷神号上的所有人开始戒备,甲板上的二十几个水手也都分发了顺刀、长枪等武器。 至于跟船一起来的,包括弥市郎在内的五十名士兵,赵新担心阿伊努人看到后会产生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命令这些人在船舱中呆着,没有命令不许上甲板。 说起来,赵新的担心有点多余。 因为此时的虾夷地包括松前藩在内根本不产米谷。虽然说松前藩在在幕藩体制中属于万石级别﹐但实际上是没有实际的石高的。松前藩的繁荣主要是依靠与虾夷人和国内诸藩的贸易,才带动了税收的增加,得以维持。 而虾夷地上的这些阿伊努人,其实在很早之前就通过小船一路北上,经过后世的北方四岛,接触到了库页岛上的费雅喀人并开展贸易。所以他们对外来客并不惧怕,尤其对那些能够带来粮食和丝绸的外来者更感兴趣。 很快,当赵新几人准备好后,四条小船就来到了雷神号的附近。 此时三条小船离得较远,最靠前的一条小船上,一个阿伊努人先用阿伊努语高声喊道:“船上有人吗?” 等了一会,见船上没有反应,这人又用岛国话和费雅喀语分别喊了一次。 甲板上,平太看到赵新对自己点头示意,于是走到了船舷边探身向下看去,只见小船上坐着的四个人正是上午看到的那四个。 “你们好。”平太脸上露出笑容,挥着手打了招呼。 船上的人看到甲板上露出个脑袋,还会说岛国话,于是便用岛国话高声问道:“你们是哪来的?” 平太答道:“我们是从西北的大陆上来的。” 那阿伊努人又问道:“你们来这里干嘛?” 平太道:“我们想在这里建一个商栈,跟你们的人交换货物。” “你们有什么?有粮食吗?有绸缎吗?” “有,都有。你们可以派人上来看看。放心,我们不会伤害你们的。” 四个阿伊努人低头商量了一会后,其中一人又冲着另外三条船上的人喊了几句,平太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接着,那个阿伊努人仰头冲平太喊道:“那你扔条绳子下来吧,我们爬上去。你这船可太大了。”他说完,便用手里的船桨敲了敲船身。 “咚咚~~”那阿伊努人听到响声吓了一跳。随即又不敢置信的再次敲了几下,然后用手一摸,顿时傻眼。 平太转头问了赵新,便回头从小船上的人喊道:“你们退后一些,我们放梯子下来。” 船上的四个人顾不得再探查船身的究竟,连忙用船桨顶着雷神号向后退。此时四条小船上的阿伊努人只听大船上传来一阵吱吱嘎嘎的声音,一条又细又长的白色梯子,从船上缓缓伸出,接着一头就在几根粗大绳索的牵引下,缓缓接近海面。 “你们从这个梯子走上来,把船就栓在梯子的栏杆上。”平太继续喊道。 小船缓缓的划向梯子的位置,接近之后,一个阿伊努人小心站起,伸手抓住了栏杆。 “是铁的!”那阿伊努人惊讶的叫道。 “放心,梯子很结实的。把船拴好再上来。”平太冲着那人喊道。 于是那个阿伊努人从船上拿起一根用树皮编成的粗大绳索,一头系在了梯子的栏杆上,一头系在了小船船头。 等这四个人小心翼翼的走上雷神号,顿时被惊的呆住了。他们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船,而且这船身和船上触目所及之物,似乎全是铁造的。 虾夷地没有铁矿,松前藩又极力控制刀具的外流,所以除了少数部族头领拥有一把武士刀外,大多数阿伊努人用的都是弓箭,箭头也是用野兽的骨头磨制而成。 (基于这种情况,阿伊努人在捕猎时,对于黑熊这种大型猛兽,便采取了一种笨拙的捕捉办法。先在一颗树桩旁用树皮绳索牢牢的捆上一根躺倒的树干,等黑熊被引诱到这根躺倒的树干附近时,十几个人抱着另一根树干,合力将黑熊压在两根树干中间。等黑熊被压的无力反抗、筋疲力尽时,其他人再一拥而上,迅速的用绳索分别捆绑黑熊的手脚。) 平太笑呵呵对四个阿伊努人招手说道:“请过来看看吧。这些东西是不是你们需要的。” 四人愣愣的回过神来,便顺着平太所指的方向看去。 甲板上的一张台子上面,堆放着赵新让人搬来的几样东西。阳光照耀之下,琳琅满目。 几匹颜色各异的绸缎、一袋10公斤的标准面粉、几把短刀、一张清兵用的反曲复合弓、两件镶黄旗的棉甲和两顶头盔。 为首的阿伊努人看到这些东西,连忙上前,伸手就拿起了一把短刀。 三米之外,赵新和邓飞都将手放在了大腿绑着的手枪上,而站在一旁的刘胜,则端起了那把黑色的Marlin1894。 四个阿伊努人根本没有在意赵新三人的举动,为首的阿伊努人将短刀从刀鞘中抽出,雪亮的刀身反射着阳光照在他脸上。 “这个你们怎么换?”这人转身对平太问道。 “你们说怎么换?”平太依旧笑容满面。 “五十张水獭皮。”拿着短刀的阿伊努人试探着说道,这刀他太喜欢了。 “没问题。就按你说的。” 阿伊努人一听,顿时兴高采烈起来。他将刀插入刀鞘内,一手握着短刀,一手摸了摸旁边的几匹丝绸。 接着,他眼睛一亮,伸手拿起了那张弓。 这种清军制式弓是以榆木为胎,握把上贴着一层鲨鱼皮作为装饰;面贴牛角,背贴牛筋和桦树皮;弓梢用桑木制成,中间夹有角片。弓弦则是用生丝绞成。 阿伊努人拿起没有上弦的弓左看右看,一样是非常喜爱。好半晌他才将弓放下,又摸了摸那两件棉甲。 最后,他指着那袋子面粉向平太问道:“这是什么?” “粮食。一种谷物磨成的粉。”平太一边说着,一边从一个水手的手中接过一碟子馒头,对阿伊努人笑着说道:“这个就是用这种粮食做成的食物。你尝尝?” (本章完) 第一百章 沙川族与松前藩 戗面馒头虽然好吃,但并没有引起阿伊努人更大的惊喜。他们偶尔也会从库页费亚喀人那里换一些粮食,虽然数量不多,但终归是见识过的。 相比于软糯筋道的馒头,这四个人对铁器和弓箭、棉甲更感兴趣。赵新看在眼里,心中便有了计较。 看来这些阿伊努人和松前藩的矛盾越来越深。他联想到五年后爆发的“阿伊努蜂起”,就是因为一个木材商人克扣了报酬,由此引发了积怨多年的阿伊努人大暴动。不过狡猾的松前藩为了平息暴动,先是答应了阿伊努人的条件,事后立刻翻脸不认人。等阿伊努人醒过味儿来,已经是无险可守。松前藩趁机残酷镇压﹐将起义者全部射死。 骚乱最后以阿伊努人的血流成河而告终。德川幕府对于松前藩对虾夷地的残酷统治而感到担忧﹐生怕阿伊努人会趁着沙俄人南侵之机作乱,由此也加快了虾夷地的开拓过程。 为首的阿伊努人吃了四个馒头后,转身走到雷神号的船舷,冲着下面的三艘小船上的人高喊了几句。小船上的人听到后,便齐齐掉头往岸上划去。 赵新瞪眼看着面前这几个狼吞虎咽的土人,心说可千万别生意还没谈成,反倒先撑死了。他也不敢叫水手端水来,吃了四个馒头再喝水,搞不好就要胃穿孔。 他一把拉过平太,低声对他吩咐道:“你问问那个人叫什么,再问问他这里是哪。” 平太点头答应,随即走上前冲那个为首的阿伊努人说道:“我叫平太,请问你怎么称呼?” 那人答道:“我叫图卡。” “此地如何称呼?” “otaornay。沙川。” 赵新听了嘴里来回念叨了几句,明白这里就是后世的小樽了(小樽,おたるotaru。) 此时他走上前用岛国话对那个叫图卡的阿伊努人问道:“你们这里有松前藩的人吗?” “你也知道松前藩?”那个图卡很是惊讶,然后摇摇头说道:“我们这里没有。不过在Satporo那里倒是有不少。” 赵新知道图卡说的“Satporo”就是后世的札幌,随即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对刘胜等人说道:“看来松前藩的爪子已经伸到这边来了。我们得帮着本地人把这只爪子给斩断,不然夕张那边的煤我们根本运不出来。” 还不等刘胜他们回答,赵新又转头向图卡问道:“你知道‘yuparo’在哪吗?” 图卡眉头一皱,对赵新说道:“嗯?为什么你连‘yuparo’都知道?那可不是在海边啊。” 赵新呵呵一笑,解释道:“我们也是听一个仙台藩的商人说的。” “Yuparo”,就是后世的夕张。从阿伊努语的字面意思上来说就是“泉涌之地”;而位于夕张附近的石狩煤矿所在,则被称为“弯曲的河流”。 好吧,赵新决定在自己的地图上,把这两处地点分别命名为“北泉州”和“北曲江”;至于札幌,就按照字面意思叫做“平原城”。 这时,之前对图卡身上那件白桦树皮衣服感到好奇的刘胜和邓飞也走了过来。于是两人在赵新和平太的帮忙翻译下,和图卡闲聊了半天。 赵新趁着几人闲聊,让甲板上的水手去船舱里取一套缴获来的櫜鞬(弓囊和箭袋)和三十支梅花针箭。 等水手拿来后,赵新捧着装满长箭的撒袋对图卡说道:“朋友,这个是送你的礼物。” 这是一套清兵领催所用的櫜鞬,表面用牛皮制成,装饰着铜制镂花纹饰;衬里垫着红绒,弓囊和箭袋的边缘处,用红黄两色饰以纹路。 图卡看着赵新手里的这套櫜鞬,不禁两眼放光。他伸手轻轻的在皮子上面抚摸着;等看到箭袋里三十支长箭,更是惊讶的叫了出来。 “铁箭!” 他小心翼翼的抽出一支梅花针箭,痴迷的看着红色的尾羽,油光黑亮的箭头。 图卡此时已经满脸涨红,呼吸短促,他没想到自己竟能收到如此贵重的礼物。 双手捧着赵新递过来的礼物,图卡抬起因兴奋而通红的脸大声说道:“你们从此就是沙川部族最尊贵的朋友。沙川部族随时欢迎你们来此地售卖货物。” 他说完又对赵新问道:“你的礼物太贵重了。我决定把沙川族最美丽的女人送给你。” “啊?!”赵新一听就慌了。按照这个时代女人成年的标准,准保又是一个小丫头。 刘胜等人听到赵新“啊”的一声,连忙问道:“怎么了?你们俩说什么了?” 赵新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这快都成托儿所了。” 丁国峰眼珠一转,马上就猜到了赵新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连忙问道:“又是萝莉?你不想要?别退,千万别退,不要你给我啊!” “人渣!十几岁的孩子你也下得去手。”赵新和刘胜几人对丁国峰齐齐翻了个白眼。 丁国峰一看,不由急忙解释:“哎,我不是那个意思啊。我就想找个小女仆,呸,才不是呢,我就是想找……”他这一着急,更解释不清了。 “我看你小子是思春了。”刘胜一脸坏笑。 丁国峰气急败坏的争辩道:“你别诬陷我啊。我这可是正经人。” 刘胜哈哈一笑,说道:“没错,正经起来不是人。” “哈哈哈哈~~”赵新、邓飞、赵亮三人忍不住大笑。 图卡和平太看着眼前四人哈哈大笑,一时都有些糊涂,不知道这四人为什么这么开心。 平太是因为不懂刘胜几人话里面的梗,而图卡此时涨红的脸色渐渐变得有些不对劲,嘴唇上的胡子开始微微颤抖。 “你们在说什么?”图卡此时的脸色变得有些发青,他觉得自己受到了赵新等人的嘲笑。 赵新几人一看,连忙收敛起笑容。他面带诚恳的对图卡说道:“朋友,我非常感谢你的好意,我并没有嘲弄你的意思。不过相比较于美丽的女人,我更希望能获得你们的允许,在沙川这里建立一个商铺,这样你们就可以随时换取你们需要的物资。” 感受到赵新语气中的诚恳,图卡这才问道:“你想要多大的地?干脆,你跟我一起上岸好了,你自己选一块地方。” 赵新刚想答应。就听船舷边的一个水手喊道:“对面来了十几条船。上面好像还有武士!” 话音刚落,正在闲聊的几个人快步来到了船舷边上,朝海岸那边望去。 刘胜举起胸前的望远镜观看,只见除了十几条明显是阿伊努人打扮的小船外,有一条小船上坐了四个岛国武士。这四个武士都戴着斗笠,腰上像是插着刀剑。 众人等了一会,小船渐渐接近了,手里还拿着东西的图卡眯着双眼仔细看去,然后很是意外的说道:“这是……松前藩的人?” 赵新一听,心中警惕顿生。图卡刚才不是说沙川这里没有松前家的人么?突然冒出来这四个武士是怎么回事? 想到此处,他不由看向图卡。 此时图卡的目光和赵新正好对上,看着对方眼中的疑问,他连忙解释道:“这四个人我不认识。” “怎么办?”丁国峰向赵新问道。 “大家都准备一下,我看这几个武士来者不善。”赵新淡淡的说道。 邓飞转头看向甲板上的那堆东西,连忙问道:“这个要不要收起来?” “不用。我也没打算让这几个人回去。”赵新语气森冷的说道。 几人一听就知道了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丁国峰连忙要向船舱里跑,赵新叫住他问道:“你干嘛去?” “去拿枪啊,你不是不打算放过他们吗?” 赵新淡淡的说道:“先让他们上来,听听这些人说什么也不晚。” “你拿这个。” 刘胜将自己手中的Marlin1894抛给丁国峰,然后便从大腿外侧将手枪抽了出来。 十多条载满兽皮的小船停在舷梯周围,但船上的阿伊努人都没敢靠近雷神号,而是停在一帮,等那四个武士所乘的小船靠了上去。 四个松前家的武士仰头看着眼前高大的船身,也是暗暗心惊。本家的千石大船跟这船一比,就如同面对着千石大船的小早船。 他们等系好缆绳后,这才小心的登上了梯子。 四人胆战心惊的登上了甲板,四下打量,高大雪白的船楼让他们一阵头晕目眩。 稍稍定了定神,四人便看到身前十步开外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 此人肤色甚白,一头怪异的短发下,一个带有两片黑色圆形的东西遮挡住了双眼。他穿着一身花花绿绿的短装,双手就那么随意的搭在腿侧。 在这个男子的左侧,则站着一个阿伊努人。 “你们是松前藩的人?”带着墨镜的赵新首先向这四个武士招呼道。 “我等正是志摩守麾下,札幌奉行所的官差。请问阁下何人?”一个武士冲赵新行了个问候礼。 “呵呵~松前家的爪子都伸到平原城了……”赵新讥讽的说道。 “你这人好生无礼!赶快道歉!”一个武士怒喝道。 “这里不是平原,这里是沙川部族的领地。松前藩的人来这里干什么?”站在一侧的图卡问道。 “阁下何人?”武士看着身穿阿伊努服饰的图卡,奇怪的问道。 “我是沙川族的族长。”图卡昂首说道。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一章 松前藩的爪子 “他是族长?”墨镜下,赵新的双眼顿时瞪的溜圆。 他转头看向身边这位小个子阿伊努人,脸上露出笑意,这下以后好多事可就简单了。 为首的松前藩武士盯着图卡,一字一句的说道:“本藩去年曾经发布命令,未经允许,虾夷各部族禁止与外夷贸易。图卡族长,你这是公然违抗志摩守殿下的命令!” 图卡听了这话,气的脖子都红了。他虽然极为愤怒,但却不敢争辩。对他们这些阿伊努人来说,松前藩太强大了,让他们根本无力反抗。 为首的武士见图卡不再说话,便又向赵新问道:“请问阁下来自何处?听阁下的口音,似乎是来自关东。” “我有必要告诉你吗?你们鼻子很灵啊,我昨天才到,你们今天找上门来了。”赵新淡淡的说道。也就是赵新带着墨镜,否则这四个武士看到了赵新眼中毫不掩饰的轻蔑之色,马上就会拔刀。 “你!”感受到赵新话语中的轻蔑,一个年轻武士的手立刻就摸到了刀柄上,抬脚就要朝赵新走过去。 “别冲动。”为首的武士伸手拦住了同伴,他继续对赵新说道:“既然阁下如此无礼,那还是请你们立刻走吧,本藩不欢迎你们。” “呵呵。守着个鼻屎大的松前城,也敢自称这里的主人?” 赵新话音刚落,刘胜和丁国峰从盖着炮衣的d30后面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平太。三个人分散开来,与赵新一起组成了一个扇面,围住了四个武士。 “阁下这是何意?”四名武士的目光扫向渐渐围上来的刘胜等人,感觉到事情不对,随即后退两步,右手同时摸向了腰间的刀柄。 为首的那名武士还算见多识广,他注意到了丁国峰手里拿着像是一杆铁炮。但看到上面并没有点着的火绳,才感觉稍稍放松。按照这个距离,即便对方点燃火绳准备发动,自己四人也来得及冲上去将对方砍翻在地。 于是,这名武士用眼角的余光警惕着刘胜三人,同时对赵新说道:“既然阁下通晓我国语言,那应该知道,我家志摩守大人可是幕府亲封的虾夷岛主。” “是杀还是放他们走?”赵新迟疑着。 或许是这几个月以来手上沾了太多清军和岛国武士的鲜血,赵新心里的戾气越来越重,他自己已经有所察觉。 自从炮击松岛町,接第一批流民回去后,每当他在北海镇里遇到那些不符合自己意愿的事时,就会像动画片里演的那样,赵新的心头就会冒出一个“红色的小人”。那个头上长角,挥舞着叉子的“小人”,会用一套听上去十分合理的理由,引诱着赵新使用暴力手段处理那些事。 好几次,赵新强都忍着扛了过去。但事后心情平静下来再一回想,他就会惊得冒出一身冷汗。 他觉得这种事没人能帮上他,即便是刘胜在被他带过来之前,也没有这种经历。不过他还是忘了一个人,王远方。 在从刘胜口中得知了赵新最近的状态有点不对劲后,有过经历的王远方仔细一想,就明白了怎么回事。这种心理状态他也有过,曾接受过心理医生的治疗,调整了好一段日子才慢慢消退。 王远方没有给赵新做心里辅导。因为他知道,论讲道理,自己是说不过赵新的。于是他就建议赵新多接触接触营地里的孩子们,这样或许可以化解心里的戾气。 因此赵新才会迫不及待的要求陈青松修建简易教室,让胜海舟统计营地里的适龄儿童。除了那些孩子需要被教育外,他也想通过每天给那些朝气蓬勃的孩子们上课,来化解心中蠢蠢欲动的魔鬼。 为了不让自己的眼神吐露内心的想法,他才会在见到松前藩这四个武士前,匆匆戴上了墨镜。 此刻他一直在提醒自己,这四个看似彬彬有礼的武士背后的松前藩,在未来几十年里,会通过残酷的手段镇压阿伊努人,最终使得整个岛国列岛上的阿伊努人被杀的只剩下两万多。 “人生就是矛盾和矫情的混合体啊。”此时的赵新不禁暗暗想到。 “我现在不杀你们。”赵新此时觉得还是不要动不动就通过开枪来解决问题。于是他深呼吸了几口,对着面前的四个松前藩武士慢慢说道:“你们回去给松前道广报个信,让他赶紧收拾铺盖卷滚回渡岛半岛去,否则……” 他的话还没说完,四个松前藩武士顿时勃然大怒,“唰”的一下就拔出了武士刀。 “竟敢直呼志摩守大人的名讳,你找死!”一个年轻武士怒不可遏,举刀就冲赵新劈了过来。 “不要!”为首的那名武士看到不远处那人并没有点燃火绳,而是直接举起铁炮瞄准,大感不妙的他再想制止已经来不及了。 “砰”丁国峰手里的枪响了。 空旷的甲板上,杠杆步枪的声音并没有那么大。如果非要形容,就像是有人用力的在空中抽动鞭子,但声音不是那么清脆。 枪声的回音缭绕在雷神号的上空,海面上十几条小船上的阿伊努人听到声响,都是面面相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甲板上的图卡等四人,被突如其来的爆响吓得浑身一哆嗦,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听见“当”的一声响,一把武士刀掉落在了甲板上。 连大象都能一枪撂倒的.357马格南子弹,打在了那名年轻武士的左胸口。中枪的年轻武士立刻就瘫倒在了甲板上,一动不动。 枪口冒出的淡淡硝烟很快飘散的无影无踪,丁国峰迅速推动扳机下的杠杆,一颗黄澄澄的子弹壳迅速弹出,掉落在甲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将枪口转向那名为首的武士,嘴里念叨着:“原来电影都特么骗人的。” 丁国峰所说的电影骗人,其实就是在电影里看到的那些被.357马格南打中的人以很夸张的方式飞出去的场景。 刘胜此时也掏出手枪对着剩下的三名武士,嘴里同时嘲笑道:“你拿这枪打野猪时,野猪飞出去了吗?天真。” “你们!”为首的松前藩武士大惊,他没想到对方的铁炮居然不用点火绳直接开枪。他看到开枪那人只是推了一下枪身上的一个铁环,随即枪口就转向了自己。 “冲动是魔鬼啊。”赵新用普通话淡淡的说道。 一名武士蹲下身子,用手在倒地武士的脖子上摸了一下,然后面露悲愤之色,抬头对为首的武士说道:“大人,吉右卫门死了!” 此时赵新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放你们回去。你们回去告诉松前道广,这里是阿伊努人的土地,不是你们松前藩的。让平原札幌那边的岛国人都滚回松前城,否则就洗干净屁股准备迎接雷神的怒火。” 三名武士不再说话,他们收起武士刀,合力抬起死去的年轻武士。为首的那个武士蹲下身子,将尸体扛上了肩头。 三人死死的看了赵新几人一眼,随即转身下船。 图卡此时浑身僵硬,一阵阵的寒意从心里冒出。他哆哆嗦嗦的对赵新几人说道:“你们,你们这是闯了大祸啊!” 赵新摘下墨镜,微笑着对图卡说道:“图卡族长,放心吧。沙川永远是沙川部族的领地,松前家拿不走。” “你们,你们知不知道松前家有多少武士?听说他们还招募了很多浪人!你们的大船可以转身就走,我们这里可要倒大霉了!”一个阿伊努人愤怒的对赵新咆哮道。 他口中所说的浪人,就是很多获得当地的贸易权的岛国商人所招募的浪人。 松前藩在十几年前就开始在虾夷地搞“场所请负制度”。这种类似于包税制的贸易权出租,吸引了很多本藩和陆奥的商人。 而这些商人在承租的地盘内扎下根后,进而就开始垄断当地的渔猎活动。他们招募浪人作为监工,驱使阿伊努人为他们打猎捕鱼。如果有人不服从商人的剥削,那些浪人们就会将反抗者杀害。 在阿伊努人心目中﹐松前藩和这些商人都是奸诈似鬼。他们的交易方式与阿伊努人历来淳朴的贸易手段大相庭径。 高强度的劳动,极低的报酬,让饿死者与日俱增。松前藩伙同这些商人们可谓无所不用其极,使得虾夷地的很多阿伊努部族生活异常困苦。 刘胜听完平太的翻译,开口说道:“图卡族长,你放心。这事没解决完之前,我们不会走的。” 听了赵新的翻译,图卡的表情略微放松。 赵新看他还是非常紧张,于是对他说道:“把你的族人们都请上来吧。交换货物也好,吃饭喝酒也好,我们欢迎。” 听到有酒喝,图卡的眼睛一亮,随即走到船舷边,对下面的族人喊道:“把东西都搬上来。船上的朋友请我们吃东西,还有酒!” 海面上十几条小船上的阿伊努人刚刚吃惊的看着三名武士抬着同伴的尸体上船远去,大家正暗自狐疑间,就听到族长的招呼,又说有酒,顿时大喜。 于是十几条小船依次停靠在舷梯旁,众人背着船上运来的各种货物就纷纷上到了雷神号的甲板上。 赵新担心人一多会弄坏甲板上的机械设备,便让平太招呼着这些阿伊努人,领着他们去了船舱里的食堂。 刘胜从食堂里的一个铁皮柜子里,端出了两箱赵新买来的沃特加。 几杯高度白酒下了肚,一众阿伊努人顿时兴高采烈,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十几个水手端上加热好的各种肉罐头,一群人连吃带喝,非常满意。 不爱喝酒的赵新,陪着图卡喝了几杯后,就觉得有点上头了。图卡和几个手下却跟喝水一样,一杯又一杯,最后嫌杯子太小,干脆拿起瓶子直接灌。 图卡仰头喝完一瓶沃特加,对身边的族人说了两句。两个族人便起身来到一旁堆放的货物里,拿出了一大张黑色的熊皮。 “朋友,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满脸通红的赵新笑着说道:“你叫我“らいじん”就可以。” 除了平太,刘胜几个现代人都不知道赵新说的是什么。 这厮又在装ac了,らいじん就是“雷神”。 第一百零二章 黄金与陷阱 “雷神,雷神。”图卡默默念叨了两遍,心说就刚才甲板上那一声爆响,跟打雷可不太沾边啊。 赵新看到对方眼里的疑惑,就拍了拍图卡的肩膀,说道:“过几天你就会知道的。” 此时刘胜和丁国峰已经迫不及待的接过了那张巨大的黑色熊皮。 这张皮子表面极为完整,看不到一个伤口;而且毛色油亮,摸上去又厚又软。 “这可真是好东西啊!”刘胜啧啧赞叹。 “我找几个流民妇女给你也做顶熊皮帽戴戴?”赵新笑呵呵的说道。 刘胜急忙说道:“别,这么好的一张皮子,做帽子太可惜了。还是放在屋里当摆设吧。” 赵新笑着起身,走到那堆货物前看了看。此时,一个闪耀着金色光芒的物体映入了他的眼帘。 “狗头金?我去!”赵新用力揉了揉双眼。他没想到自己朝思暮想的黄金,居然在这里能看到,而且还是一大块狗头金。 他伸出双手一提,好家伙,至少有二十斤重! “喜欢这个?送给你了!”图卡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拍着赵新的肩膀,不以为意的说道。 “图卡,这东西你是在哪找到的?” “这个啊,这是我从北边的一个小岛上用皮子换来的。” “那岛叫什么?” “让我想想。那里有好几座岛屿,我们管那里叫kuril。”图卡摸着胡子,一边念叨着一边回忆。“我想起来了。那岛叫urupu,岛上的河里有好多的红鳟鱼。” 赵新听完,猜测到图卡所说的可能是千岛群岛,但具体是哪里,他就不知道了。 urupu,就是后来的得抚岛。根据后世的探测,北方四岛周边大约蕴藏着16亿吨的石油,1867吨黄金,9284吨白银,397万吨钛,2.73亿吨铁,1.17亿吨硫,36吨稀有金属铼。另外,包括北方四岛周边海域在内的北太平洋渔场,也是世界著名的渔场 刘胜从赵新手中拿过狗头金掂了惦份量,对赵新说道:“可真够沉的。你问问他还有没有?” 赵新随即向图卡问道:“图卡,这东西你们还有没有?我用粮食和铁器跟你换,你说个条件。” 图卡想了想便说道:“这东西我们得去北边的部族那里才能换到。你还有这种酒吗?” 赵新脱口而出道:“想要多少有多少。” 说完他随即醒悟,这事不能坑人,否则自己岂不是跟那些岛国商人没区别了。想到这里,赵新便对图卡说道:“两口锅,五瓶酒,再加上两袋面粉,换这么重的一块。你看行吗?” 说完,他便叫平太去取一袋五十斤重的面粉、一个煮东西的锅来。 等平太和两个水手把面粉和锅抬过来后,图卡先上前用手拎了一下面粉的分量,表示很满意;接着他又拿起那口锃光瓦亮的不锈钢煮锅,用手敲了敲后更加满意。 不过这位阿伊努人族长对于用玻璃做的那口锅盖,表现出了极大的惊奇,举着锅盖四处踅摸。 图卡的这番举动也引起了周围正在吃喝的那些部族成员的注意,一口煮锅在他们手里来回传递,尤其是明亮的锅身映照出他们变形的样貌,让一众阿伊努人看的是啧啧称奇。 至于图卡手里的锅盖,则没人去拿。开玩笑,那是族长的宝贝! 赵新看着一个阿伊努人紧紧抱着煮锅死不撒手,于是便叫平太去货仓里再拿二十口煮锅来。 别抢,人人有份! 一众人一直折腾到了黄昏时分才散。话说这帮有着蒙古人和欧洲人血统的阿伊努人真是太能喝了,可能也是因为虾夷地气候寒冷的关系,在场的阿伊努人每个人都得喝了至少一瓶半的沃特加。 最后,这帮人每人抱着一个装有煮锅的纸盒子,拎着两瓶酒回到了小船上。赵新跟图卡约定,让他们明天早上再来拿交换的弓箭和棉甲,以及一百匹的各色丝绸。 在跟阿伊努人交易的这个事上,赵新就没想着要多大利润,意外得到的黄金其实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至于那一大堆的皮货,则是他南下长崎用来拉拢清朝商人的敲门砖罢了。 为了防备松前藩可能会在夜里偷袭,临睡前众人安排了夜里轮班值守的事,便匆匆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赵新没有等到图卡带着族人来取货,他预感到可能要出事。 于是赵新命令一直守在船舱里的五十名士兵们做好准备,并分发了顺刀和长枪,仅有的几个做过猎人的士兵,也装备了弓箭。 中午,一个脸上带着伤的阿伊努人划着小船匆匆来找赵新报信。松前藩的人昨天夜里从平原札幌那边派来了一百多人,将图卡等一众族人全部看押起来,并严刑审问。他们昨天拿回去的那些锅和白酒则全部被抄走。 赵新问这个来报信的人,知不知道图卡他们被关押在哪。 报信的阿伊努人表示自己就是从那里逃出来的,地点离海边不远,他可以带路。 赵新又继续问那人,来的那一百多人都是武士?报信的人表示不清楚;于是赵新又换了种问法,拿长枪的多少人,拿刀的多少人? 报信的阿伊努人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上个所以然。 赵新看着眼前这人个岛国话说的十分流利的阿伊努人,眼珠一转,就语带惋惜的说道:“你们族长昨天还有好多货物没有带走,这可麻烦了。” 那报信人脱口而出:“东西在哪?” 赵新呵呵一笑,心里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随即语气和蔼让那报信人稍等一下,又对旁边的一个水手耳语道:“盯着他!决不能让他到处乱走。” “什么情况?”看到赵新回到船长室,刘胜几人纷纷问道。 赵新平静的说道:“图卡他们可能已经被抓起来了。”他说完又用下巴示意甲板上的那个报信人。“这家伙很能是个探子,被派过来引我们上钩的。” 刘胜一听,立时就骂骂咧咧的说道:“又特么搞埋伏?烦不烦啊,他们就没别的招儿了?” “人家觉得管用就行。”赵新耸耸肩说道。 “就凭他们那几条小船,傻子也知道攻不上来。所以才要把我们引到陆地上去。”丁国峰说完,又伸手成掌,用力一攥。 赵新见了摇摇头,说道:“全歼倒不至于,能把咱们赶跑就行。闭关锁国嘛。” “那你说怎么办?”刘胜问道。 赵新嘿嘿一笑:“领袖说过,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所以我们还是要打,还必须得把他们打痛。” 一个小时后,穿好了装备的刘胜、丁国峰、赵亮、平太四人来到了甲板上。 而那个报信人看到刘胜他们四人穿的都是鼓鼓囊囊,头上还戴着一个有着透明面罩的大头盔,顿时吓了一跳。 除了一个身材矮小的拿了把武士刀外,其余三人只是在身后背着一个奇形怪状的黑色铁器,竟是连把刀也没有拿。至于他们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口袋里露出来的,也不像是武器。 临行前,赵新对那个报信人解释道, 自己这边没有小船。所以只能先派这四个人跟着你上岸查探一下,看看能不能先把图卡救出来。 说完,他又接过身后水手递来的一匹丝绸,送给了报信人,说非常感谢你能来通知我们。这匹绸缎你先拿着,船上还有很多,等图卡他们安全了,我再重重的奖赏你。 当他说道“船上还有很多”时,故意加重了语气。 报信人接过丝绸,抚摸了几下,满脸欣喜。 等五人走下舷梯上了小船后,报信人便解开缆绳,划动船桨,向着海岸驶去。 赵新看着远去的小船,随即对身后的一个水手说道:“你去让士兵们上甲板,准备上船。” 那水手不明所以的摸了摸脑袋,鞠躬说了声“是”,便匆匆转身而去。 十几分钟后,弥市郎等五十名士兵在邓飞和虎吉的带领下,拿着武器来到舷梯旁时,一条巡逻艇已经停在了下面。 “主公,是不是现在就让大家上船?”虎吉走下舷梯,向站在舷梯尾部的赵新问道。 “不急,等他们上岸了,咱们再动。” 第一百零三章 松前藩的反击 刘胜在离岸边还有一百米的时候,抬手做了个手势。 除了那个报信人,其他三人都明白,这是做好准备的意思。 小船还没冲上滩头,平太便转身冲划船的报信人说道:“图卡他们离这里还有多远?” 报信的阿伊努人笑着说道:“不远了。下了船,翻过这个山坡,过了河边那片树林就到了。” 几人下了船,走上土坡,眼前就出现了大片的树林的灌木丛。 报信人腋下夹着那匹绸缎,伸手一指前方,对刘胜几人说道:“过了这片林子就到了。” 平太看向刘胜,见对方冲自己使了个眼色,随即“唰”的一下抽出武士刀,搭在了报信人的脖子上。 “说说吧,下面埋伏着多少人。” 报信人一缩脖子,扭头瞥见右侧那雪亮的刀锋,立刻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你这是何意?” 刘胜几人没有说话,而是掏出望远镜看向树林。 翠绿色的灌木丛中,影影绰绰的雾气飘散其间。除了几声偶尔的鸟鸣,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音。 一百多米外的几颗大树下面,露出了仓促制作的木盾的边缘。那木盾看着像是用小臂粗细的树干制成,朝外的一侧糊着厚厚的苔藓和泥草。盾牌后,一缕缕极其细微的青烟飘然而上,很快就消散在林间。 数十乃至上百个扎着野草灌木枝的斗笠散布在这片密林中,偶尔几抹雪亮的刀锋映入刘胜三人的视野。 刘胜收起望远镜,走到那个报信人的身后,也不废话,一掌就狠狠的劈在了那人左侧的颈动脉上。 这个“报信人”瞬时就趴在地上晕了过去,手中的丝绸散落在地上。 “捆起来。”刘胜冲平太说道。 平太点点头,从大腿上的裤兜里掏出了一卷细绳,迅速的把这个松前藩的探子像捆猪一样给捆了起来。接着又掏出一块不知道从哪找来的破布,黄了吧唧的,散发着一股腥臭味儿,拔开探子的嘴,三下两下就塞了进去。 “开始吧。”丁国峰有些兴奋的说道。自打上次的河谷伏击战和松岛町一战没轮上,这厮已经盼望好久了,今天可算是赶上这波儿了。 三人随即摘下身上的HK416,半蹲在地上,稍微调校一下瞄准镜。 “打哪里?”赵亮问道。 “看见那些冒着青烟的没?那是火绳枪,先把他们打掉。”刘胜说完,立刻拨开保险扣动了扳机。 “我擦!你不说等等我。”丁国峰说完,也立刻开枪。 他们三人的枪上都装了消音器,于是随着“哒,哒”的响声,子弹开始在林间呼啸。 一寸多厚的木盾根本挡不住钢头铅芯的M855弹,随着木屑飞射,两个手持火枪的武士连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倒在了木盾后面。 “他们发现我们了!”终于有人醒悟过来了。 “上!快上!他们只有四个人,冲上去干掉他们!”一个松前藩的武士抽出刀高喊道。 赵亮的手微微颤抖,他半天都没扣动扳机。 上次在松岛町,赵亮一直躲在驾驶室里没有开枪。 这次临行前赵新跟他们说过,如果今天不把这些松前藩的武士们打残打惨,阿伊努人会死更多。他看着瞄准镜里的那个抽出刀的武士,长长出了一口气,随即将准星对准了那人身下的位置。 结果,让怀着慈悲之心的赵亮万万没想到的是,那武士居然站了起来! 于是,赵亮还来不及惊讶,那武士的胯下位置就冒出了一朵血花,貌似有一团血糊糊的东西立刻就飞了出去。那武士跑了两步,一声惨叫,捂着下身就惨嚎起来。 “我擦!老赵,我说你这枪真够猛的啊!”刘胜惊讶的赞叹道。 “认识这么多年真没看出来,你特么真够坏的!”丁国峰也讶然道。 “我……不是……你们。”赵亮一急,话都说不利索了。 算了,不说了。赵新一气之下,对着几个冲锋的武士大腿连连开枪。 随着子弹不住的呼啸,林中灌木丛中埋伏的众人终于忍不住了,整片灌木丛霎时间如同活了过来,近百名武士从藏匿之处站起,呼喊着就向四人冲来。 这些人或是手持长枪,或是举着长柄大刀,还有一个身材魁梧的家伙居然举着一把几近两米长的野太刀! 几个没有被击中的火枪武士,躲在木盾后面,开始冲刘胜他们射击。 “嗵!嗵!嗵!” 由于这几个武士距离太远,仓促射击,很难打中目标。 正在端着手枪射击的平太,胸口突然“当!”的一声脆响,顿时如遭锤击。身子往后一仰,却没倒下。 平太被吓得坐在地上,低头一看,衣服的胸口上被打出了一个小眼儿,露出了胸前插着的那块防弹钢板。 “继续开枪!那玩意儿打不死你!” 刘胜扭头看了一下,便高声对平太喊着。他转回头一枪撂倒一个手持弓箭正向自己瞄准的家伙,然后就对着那个手持野太刀的武士开火。让他没想到的是,那个武士的身手居然特别灵活,每次猫着腰奔跑几步就立刻躲到一个大树后面;然后等一会,这厮居然又开往前蹦跶。 此时平太已经换了一个手枪弹匣,他不敢再站着了,而是蹲在地上继续射击。 丁国峰则一直瞄准那些手持火枪的人;而赵亮则继续瞄准那些武士的大腿射击。 “赵亮,你特么想制造一群太监吗?!你就不会朝胸口打吗?”刘胜一边射击一边骂道。 此时杀声四起,虽然有人不断的中枪倒地,可其他的武士们依然不死不休。 眼见着有几个武士已经冲到了二十米之内,刘胜高喊了一声“换弹匣”,将打空的弹匣卸下装入胸前的口袋里,又迅速换上一个新的。(弹匣很贵的!没人会像电影里那样扔掉。) 他高喊了一声“撤”,随即直接起身开始连续点射。 此时平太也掏出手枪,对着冲上来的人连连开火。他可不是胜海舟和久藏,平太的剑术和力气都属于普通,真正的实战里,他是用刀是拼不过眼前这些人的。更不要说赵新给他的那把武士刀就是一个普通工艺品,没准儿跟别人对磕几下就会断。 四人一边换着弹匣,一边射击,同时向海滩上后退。 见到对面火力减弱的几十个武士们,顿时高声大喊,纷纷从躲藏的树后闪出,快步向刘胜几人冲了过来。 以那个双手举着两米长野太刀的武士为首,数十个武士呼喊着冲上了土坡,突然就停了下来。身后赶上来的几个人,看到前面的人突然停下,随即透过人群看到了对面的四个人都放下了手中那奇怪的火枪,抱头趴在了沙滩上。 “他们要干嘛?投降吗?” 一个武士话音刚落,“砰砰砰砰砰!!!!!”的巨响从正前方响起。前面的十几个武士霎时间如同被割的稻子一样,齐刷刷的倒下,飞溅的血肉顿时四处横飞。 海岸边,被赵新直接坐滩的巡逻艇侧对着这些武士,驾驶室上面的甲板上,赵新端着M2HB冲着山坡上的武士猛烈扫射。 血肉横飞中,趴着的刘胜只听到“当”的一声脆响,一截被机枪子弹打断的野太刀正好插在了自己面前。 “我去!”刘胜抬头瞥了一眼雪亮的刀身,随即低下头趴在沙滩上,双手双脚用力向海水里倒退。虽然姿势不雅观,可总比被断刀插中要安全啊。 此时趴在海滩上的四人只听M2HB的声音突然停下,随即就传来赵新一声高呼:“冲!” 呼啦!!!从巡逻艇的驾驶室里和甲板上, 一群北海镇的士兵猛的站起,举着雪亮的顺刀和长枪,从船舷边跳到沙滩上,向着土坡就冲了上去。 弥市郎率先冲上了土坡,看到眼前一地的碎肉残肢,不由呆立当场。随即他的胃里传来一股股强烈的翻涌,“哇~~~”的一下,就吐了起来。 五十个人一起吐!这场面,把赵新和刚站起来的刘胜几人全看傻了。 “砰砰!!”两声枪响,虎吉举着手枪恶狠狠的喊道:“快冲!别让那些武士老爷跑了!杀光他们!” 随着手枪声和虎吉的怒喝,弥市郎这才醒悟过来,对面那十几个逃跑的背影就是他们最恨的武士老爷,就是拿无辜百姓试刀的武士老爷!自己的母亲也是死在了这些人的刀下! 想到这里,他怒目圆睁,眼睛里泛起了一片血红。弥市郎举起手中的顺刀,高喊了一声“杀!”冲着那些逃跑的武士就冲了上去。 随即,山坡上下响起了一片喊杀声。 那些往日里高高在上的武士们,已经成了林间四散奔逃的野狗。 第一百零四章 仓皇逃命 时间回到前一天的傍晚。 图卡领着二十多个满载而归的手下,上岸回家时,天色已经黑了。 众人打着火把,嘻嘻哈哈的穿过树林走进村子,约定好明日一早再去雷神号上取货。正要挥手作别时,从村内各家房后、栅栏的阴影处,呼啦啦就冒出来上百号人。 还没等这些阿伊努人看清来者何人,数十 《乾隆四十八年》第一百零四章 仓皇逃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五章 炮火下的松前城(一) 中午时分,随着最后几个受轻伤的武士骑马向着东北方向逃窜而去,整场战斗宣告结束。赵新、刘胜等人走进了沙川族的村子。 此时昨夜被武士杀害的那二十多名阿伊努人男女已经被找到,被人集中抛在了一处木屋后面的荒草里。十多个家人正站在那里呜呜的哭着。 三十多匹矮小的和种马被拴在一处屋檐下。看到这些身材矮胖,马腿短粗的本地马,刘胜不禁好奇的说道:“怎么他们的马这么矮?” 是啊,对于赵新和刘胜这些人的身高来说,这些与其说是马,还不如说是一群驴子。 赵新摇摇头,他对这些缴获的矮马实在没有兴趣,就留给这些土著吧。 (日本马其实是从朝鲜半岛传入的蒙古马的一种,而蒙古马的肩高基本就是一米二、三的水平。例如日本马的主要产地南九州,基本上都是肩高一米二的小矮马。至于本州最北部的南部马,是日本马中最高的,肩高也不超过一米五。) 被救下的图卡等人,气息奄奄的躺在一间大屋内,几个阿伊努老人正在用草药给他们疗伤。 赵新看了一下图卡的状况,感觉到对方的心跳和呼吸都十分的微弱,而且正在发烧。便掏出一瓶随身常带的白药,在周围阿伊努人诧异的目光中,取出里面那颗红色的保险子喂入图卡的嘴中。 他又看到给图卡等人上药的几个阿伊努老人连清创都不做,直接就要把捣烂的草药往伤口上糊时,连忙出声制止。 赵新跟这几个不懂岛国话的土著没法交流,于是直接命令几个士兵去找点清水来,让他们找几块还算干净的布擦洗图卡的伤口。 这时,两个阿伊努女人来到了屋内,跪在图卡的身边焦急的看着。 赵新打量了一下这两个身材矮小的女人,不抱希望的试着问了句:“你们懂岛国话吗?” 结果其中一个年轻的女孩转头冲赵新点了点头,这让赵新喜出望外,急忙追问道:“我说的你能听懂?” “能。”年轻女孩又点了点头,低声说道。 赵新看着女孩脸上的泪痕,心有所悟,问道:“图卡和你……?” 那女孩道:“他是我哥哥。”说完一指身边那个一脸焦急的女人:“她是哥哥的女人。” 赵新“哦”的一声,随即便对图卡的妹妹说道:“你哥哥的伤口已经感染了,光是敷草药是没用的。” 女孩一听就哭了,说道:“那可怎么办?” 赵新解释道:“必须先把他伤口和周边的污血擦掉,我再给他上药。” 女孩抬头看着眼前的这个高大的男子,问道:“我哥哥不会死?” 赵新微笑道:“我带着人把那些武士打跑,不就是为了救你们吗?我是你哥哥的朋友。你放心,我说能救就一定可以。” 女孩转身屋中的十几个伤者,问道:“那他们呢?” 赵新蹲下身子,让自己和对方的视线齐平,这才说道:“你再去叫一些人来,他们身上的血污也都要擦洗掉。” 女孩看着赵新脸上温和诚恳的笑容,不由对眼前这高大的男人产生了几分信任。她随即对自己的嫂子小声说了一会。 图卡的女人看了看赵新,起身带着图卡的妹妹去了外面。过了片刻,两个女人带着二十多个部族女人端着水盆进到屋中,开始擦洗伤者。趁着这个空档,赵新出去转了一圈。等回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一个大号的药箱。 等图卡伤口清洗的差不多了,随即对周围的刘胜几人说道:“你们一起用力按住他,我要给他伤口抹碘酒消毒。” 刘胜几人点点头,走上前分别按住了图卡的双臂和双腿。 图卡的妹妹急着喊道:“你们要干什么?” 赵新解释道:“我要给你哥哥上药,不过会很疼,你们千万别慌。” 说完,他撸起袖子,从药箱中取出镊子和药棉,倒上碘酒就开始清创。酒精的辛辣,让昏迷的图卡疼的又开始惨叫。刘胜三人死死的按住不让他乱动。 赵新的清创做的很快,等图卡全身伤口都被碘酒擦完,他迅速的掏出白药粉洒在各处伤口上,然后从药箱中取出纱布,和刘胜几人一起包扎起来。 一群女人目不转睛的看完赵新的全套操作,大气也不敢出。等图卡全身被包的跟个大粽子似的,赵新才直起腰长出一口气。 也就这样了,因为怕这些土著会对抗生素过敏,他只敢使用白药。 擦了擦头上的汗水,赵新将两卷纱布递到图卡的妹妹手中:“看会了吗?后面的就由你们来包扎吧。” 有了一群女人帮忙,一个多小时后,所有的伤者都已经被救治完毕。 赵新出门叫来虎吉,询问了缴获的武器和死亡武士的人数。然后他就让虎吉把缴获的那些长枪和武士刀都留给本地的土著。 他又交给图卡的妹妹留下几瓶撕掉了标签的白药粉,嘱咐她一些用药的禁忌后,随即便准备带着士兵撤离。 “你们要走?”图卡的妹妹问道。 “过几天我们就会回来。放心吧。”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赵新微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脑袋。 “我们走了,他们会不会遭到报复?”赵亮走到赵新身边问道。 “要是一走了之,当然会。所以我们要去松前城。”赵新淡淡的说道。“沙川这里我们一定要控制,还得向东控制平原那边。不把松前家彻底打败,这事儿完不了。” 此时的松前城,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平山城而已,连座天守也没有。到了十九世纪中叶,幕府为了防备外国船只的攻打,这里才被扩建成了具有三座三层的天守阁、十五座城门以及25门大炮的大型要塞。 结果最后外国军舰没来,却被土方岁三带领下的旧幕军给攻破了。 不过虽然此时松前家的城池不大,可城下町的规模却超过本州的许多地方。由于松前藩的收入来源全靠贸易,导致此时城下町里居住的人口已近万人。 松前城南侧港口上,从西向东,排列着密密麻麻的各家商号和各种海产品市场;西南侧和东南侧是鳞次栉比的长屋;东侧和北侧的小山上,几座寺庙隐约可见。 因为处于亚寒带湿润气候的原因,春风直到每年的四五月份才会吹到此地。所以当雷神号停泊在松前城南面五公里的外海上,赵新等人通过放飞的无人机来查看松前城时,只见城内城外无数的晚樱正在绽放,美不胜收。成百上千的町民走出家门,徜徉在美景中驻足观看。 此时一阵微风吹过,漫天的樱花纷纷扬扬地洒落,飘舞到地上,留下了一地的粉色。 “……” 赵新、刘胜、邓飞、赵亮和丁国峰五人,看着屏幕上的如此景色,再想到自己这些人前来此地的目的,都默然无语。 “咱们这……”终于,赵亮艰难的张了张口,又沉默了。任谁看到这样的景色,也不想做个大杀风景的人。 “老邓,多算几遍,瞄准点,尽量不要打到城下町里。”赵新的决心不会改变。 此时城内二之丸的议事厅内,松前藩藩主松前道广正和手下的重臣们开会,商讨对策。关东和奥羽地区的大饥荒已经开始波及到了此处。 “不能让他们这么做,那些虾夷人会跟本藩拼命的。”一个蛎崎家的家老愤怒的说道。 “可不这么做的话,‘两滨组’就会减少藩城内稻米的供应。”另一位白石家的家主为难的说道。 他们所说的“两滨组”,就是由近江来的商人所组成的商会。这些商人与松前藩的重臣们盘根错节,关系紧密。不仅帮助筹措松前藩所需要的各类物资,还为该藩的重臣们解决经济上的麻烦。 他们正在商议的,就是昨日“两滨组”的人直接提出的,将发给阿伊努的俵米由每俵七升减少到每俵三升,缩水一多半。 这个条件一出来,松前家一帮靠着自己领地内阿伊努人打工干活的家臣们全都炸了锅。你们这些黑心的商人是要自己躲在后面发大财,让我们这些谱代家臣对阿伊努人的怒火啊! 不行,你们“两滨组”既然要做初一,我们就要做十五。 给这些商人加税! 藩主松前道广听着下面这些人的争吵,心情烦闷的不行。在这种风和日丽,樱花落雪的时节,就应该坐在树下喝酒吟诵俳句才对,真怀念江户宅邸的生活啊。 此时他隐隐约约听到远处的海面上传来一声炸响,紧接着空中就传来了一阵呼啸,越来越近,越来越快,越快那呼啸声就越清晰。 松前道广不由起身,往门口走了两步,试图分辨这呼啸究竟是什么。 议事厅内正在争论的一众家臣看到家主突然站起,正要询问,可那越来越清晰的呼啸声却吸引了他们的注意。于是众人便停下了争论,转头看向外面…… “轰!”巨大的烟柱在二之丸内升起,四处飞舞的弹丸除了收割那些站岗武士们的生命,也将周围的无数樱花和山茶花打的一片凋零。 松前道广被突如其来的爆炸气浪掀翻在地,狼狈不堪。几个侍卫挣扎的爬过来,正要扶他起来,第二声呼啸又来了。 在议事厅内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松前城西侧的一座二重橹突然就爆裂开来,一团火柱夹杂着烟尘升起,随后如同大风刮过,让周围的幸存者感到一阵窒息,如同身陷地狱。 。 第一百零六章 炮火下的松前城(二) 雷神号上,被赵新命令感受火炮射击的五十名新兵此刻都躲在堆叠成半人高的一组沙袋后面。刚才第一次的开炮的冲击把这些人震的浑身发麻,头晕眼花。 虽然开炮前弥市郎这些人已经按照命令紧捂双耳,单膝跪地,张大嘴巴,可他还是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被震出来了。炮口冲击波从头顶刮过时,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就像是被人狠狠的扪了一棍。 甲板上传来的巨大震动带来船体的摇晃,让他们这些新兵感到天塌地陷一般。 两发炮击过后,好几个士兵被吓的如同没头的苍蝇,跌跌撞撞的拥挤在一起,面色惨白。一个士兵甚至起身就要往船舱里跑,被旁边的虎吉薅住后脖领子,一把就给拽回了沙袋后面。 七八个戴着耳罩的水手正在把被震开的软木和沙包搬回原位垫好,然后从弹药箱中取出炮弹和药筒准备装填。这几个水手在参与了上次石卷港的炮击后,赵新就准备把他们培养成装填手。 不过,成为一名装填手可不是仅凭着一把力气就行。上弹动作是不是精准,会直接影响装填上膛的弹丸与后面装入的药筒位置能否对齐,从而影响击发效果。 就拿那根不起眼的送弹棍来说,每次将弹丸和药筒送入炮膛时,都要参照上面的刻度顶到规定的位置才行。在另一时空的现代战场上,有些送弹棍的尾部还连接有专门的测力计,用以确定送弹力度是否到位。 就这一点来说,这些水手离成为一名合格的火炮装填手还很遥远。 分成两组的赵新、刘胜、赵亮、丁国峰四人,此时正在等待邓飞从甲板上的广播中报出炮击结果以便调整炮口角度。而身处雷神号驾驶室内的邓飞,正在通过无人机的视角查看弹着点,然后重新计算射击诸元。 赵新已经厌倦了谈判、偷袭,然后再谈判的路数。他十分清楚的记得自己曾经看过的几部大河剧。除了唐人、荷兰人和朝鲜人外,对前来的通商的外国人,幕府或是诸藩的态度都是“本国奉行闭关锁国的国策,所以不能认同通商之事。” 所以与其登岸谈判徒劳而返,还是直接用大炮表态更好。 只要把松前城打烂打怕,松前藩也就顾不上沙川那边的事了。以这个时代的讯息传播速度,等松前藩和幕府反应过来,至少两个月以后见。 在这段时间里,图卡的沙川部族可以得到喘息,赵新自己也可以腾出时间的南下接着搞搞长崎港。 悲催的德川幕府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治下这原本固若金汤的万里海疆,将被雷神号捅的到处都是窟窿。 “第一炮打在城内的空地上了,第二炮把城墙上的一个箭楼给炸塌了。”很快,甲板上的广播里传来了邓飞的声音。 看着赵新等人面露笑容,周围的水手们随即发出一阵欢呼。躲在沙袋后面的新兵们听到后,也跟着跳起来高呼“万胜”。 又过了二十多分钟,邓飞经过一番测算报出了新的数据。 “这一次我们要射击城内的天守。两发急促射。”邓飞报完数据后又补充了一句。 甲板上的新兵看到大炮的炮口开始转动,知道又要开炮了,于是连忙又躲回到沙袋后面,紧紧捂住了耳朵。 虎吉和平太一个个的检查这些士兵,但凡看到没有张嘴的伸手就是一巴掌,“想死吗?!蹲好,张大嘴巴!” 等两门火炮调整完毕,赵新就冲着平太和虎吉比了个手势,示意所有人准备。 “装弹!”水手装炮弹和药筒时,负责检查的刘胜和丁国峰一直盯着他们的操作,等看到插入炮膛的送弹棍上的刻度达到要求才点头表示认可。 “射击!” 此时,挨了头两发炮弹后的松前城二之丸内,一片鬼哭狼嚎。 议事厅外,被第一发炮弹炸出的一个大坑内还在冒着烟。原本敷着白砂,点缀以立石的二之丸院内,遍地都是被炸飞的砖瓦碎石和血肉尸块。 “救命啊!来人啊……” 倒塌的二重橹中,一个受伤的武士被压在砖石和木梁下面,发出阵阵的求救声。 几个被弹片击中的家老重臣倒在议事厅的台阶上不住的惨叫,而松前道广则被几个侍卫护着躲在屋内的一处角落中瑟瑟发抖。 侥幸没有受伤的几个家臣踉跄着对道广的几个侍卫喊道:“快把家主带到本丸天守内躲避!”说完便跟拥着松前道广一起向本丸的天守阁撤退。 本丸内,被巨大爆炸声吓坏了的道广的侧室和女佣们四散奔逃。有些吓昏了的女人从屋子里跑出来,又跑回屋子,又跑出来,完全不知所措的到处乱窜。 这时有人听到院外有侍从在呵斥着“让开道路”,于是跑出门就看到被手下簇拥着逃向天守的松前道广和几位家臣。这些女人们也顾不得屋里的首饰和财物了,连忙跟在后面一同进了天守阁。 城下町内,那些在街上往来的町民都被城内传来的爆炸声以及随后腾起的黑色烟柱给惊呆了。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街市上的人们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两队“町火消”在组头的带领下开始在路口集合。不过藩城他们是进不去的,只能站在城下观望等待。万一城上的大火烧过护城河,那他们就要开始拆房子建立隔火带了。 而港口内的十几条大船上,正在忙碌的船主和水手被城内的爆炸声吓了一跳,随后升起的两根烟柱让这些人无不目瞪口呆。 “轰隆~轰隆~”远处的海面上,又传来了两声低沉的雷声,可随即就消失在海浪的冲刷声和岸上的喧哗声中。然而那尖锐刺耳的呼啸声从天空划过时,声音变得越来越大。 一个水手指着远处海面上的一个黑点,对身边的同伴叫道:“声音是从那边传来的!” 岸边一个呆立良久的町人抬头看向湛蓝的天空,突然大喊:“又来了!大家快逃命啊!” “轰!”一发炮弹在本丸内落下,几个正在本丸屋檐下张望的十几下人立刻就被爆炸的冲击波掀飞。 紧接着第二声爆炸再次从本丸内传出,随即腾起的火球和烟柱让熟悉城内建筑的町人心头剧震,“难道是天守阁?!” 城下町东侧的长屋区内,搞不清状况的居民们都朝着东侧的小山上跑去,从那里的寺庙内,可惜遥望本丸的情形。 几百号人正在向山上跑着,再次袭来的尖锐呼啸声让他们脚步一滞,紧接着又是两声巨大的爆炸。 最先爬上山顶寺庙的几个町民来到西侧山顶处,看到原本厚重精美的大守门被炸的不翼而飞,原本洁白的一段院墙也坍塌成一堆碎石;三之丸的那座二重橹下,大片的山茶花正在燃烧;至于本丸的那座天守阁,已经从视野里消失,被一团腾起的火光所取代。 “这是大炮吧?”一个商号的伙计趴在寺院的墙头上嘀咕道。 “胡说!荷兰人的大炮也没有这么大的威力,这是天上掉陨石了!” “我看不像。“商号伙计看着本丸内升起的大火,头也不回的争论道:”我可从没听说陨石会两块两块的一起掉。你们谁见过?” 几个人刚要议论,身后一个町民呼哧带喘的跑过来高喊道:“有人说那呼啸声是从大海上传来的。” 听他这么一说,几百号人又转头向着港口的方向看去。可此时的海面上竟然开始起雾,那雾气逐渐浓厚,很快就遮掩了远处的海面,继而向着岸上扩散,连港口的海船都变得影影绰绰。 等了半个多时辰后,那恐怖的呼啸声再也没有响起。于是在几个胆大武士的率领下,一队人马绕到松前城东北从侧门入城查探。 朦胧的雾气里,一处处血腥和断壁残垣把这些打着火把的武士们吓得都说不出话来。等到他们冲进三之丸时,终于看到了倒塌的天守阁和几具压在砖石下的尸体,这些武士不由两腿瘫软跪坐在地,放声大哭。 夜里,从藩城内传出了消息。 松前道广,这位三十岁的松前藩第八代藩主与他的两个侧室和三个重臣一起被压在倒塌的天守阁内,已无生还的可能。 而之前跟他一起在二之丸议事厅内开会的松前藩重臣们,五死两重伤。除了二十几个负责守卫后山神社的武士侥幸逃生外,城内值守的武士损失殆尽。 三天后,负责清理废墟的工人们从城内的各处找到了几百枚大小不一的金属残片。直到此时,松前藩上下还以为是陨石掉落。 而等到他们了解到事情的真相时,都已经是一年以后了。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七章 生意伙伴 由于海面突然起了大雾,邓飞来不及仔细查看松前城遭受炮击的详细情况,迅速撤回了无人机。 面对突如其来的天气状况,赵新也只能停止了继续炮击。 第二天一早太阳一出来,雷神号上的无人机便再次起飞,在松前城的上空转了一圈。看到松前城内外都挂起了白灯笼和白幡,赵新这才确定这次干了一票大的,随即命令雷神号转向石卷港。 第三天一早,早已等候多日的胜山传三和村田次郎右卫门便登上了雷神号。 “赵大人,粮食都带来了?”这两位老板看来被仙台藩逼的够呛。 赵新回身指着甲板下面的货舱说道:“都带来了,一共五万石精米,九千吨。”他特地让了让雷神号拖延了一晚,为的就是在夜里船上众人都在睡觉的时候,将九千吨的大米放进货舱里。 看到货舱中堆的满满的粮食,胜山传三和村田次郎右卫门两人不禁大喜。 趁着吊装货物的功夫,赵新将两人请到了会议室,向他们说明了因为本次船上都装满了粮食,所以之前订购的白砂糖和丝绸需要在下一次才能运来。 胜山传三连忙表示没关系,仙台藩要的这五万石粮食更重要。接下来他就放低了声音对赵新说道:“大人您有所不知,本藩已经有数百町民饿死在家中了。这批粮食再不到的话,藩主就要对下面所有人的俸禄减半三年。” “啊?仙台藩不是很有钱吗?连点粮食都买不到?”赵新十分诧异。 村田次郎右卫门叹气道:“从尾张和近江那里都买了几千俵,可实在是杯水车薪。如今关东诸藩都在疯抢市面上的粮食,价格已经涨的离谱了。” “可不是,我家的酒厂也都停工了。现在本藩所产的粮食要优先供应江户那边,否则江户一旦缺粮,可要出大事啊。” “那这次稻米的货款谁来支付啊?”赵新微笑着问道。 “已经准备好,本藩的财政担当已经带着货款到了石卷奉行所,等验完货就会付款。”胜山传三连忙解释。他可这知道眼前这位唐夷的大头领是一言不和就要掀桌子的主儿,千万不能得罪。 赵新用手指敲着桌子,想了想说道:“我这里还有一桩独门生意,不知道二位老板有没有兴趣?” 对面的两位商人一听是独门生意,连忙说道:“大人不妨说来听听。” 虽说砂糖和丝绸还没到货,可上次赵新送的那几个雕花玻璃杯可让两人大大的赚了一笔。如今财神爷又要眷顾,两人自然要力争向前,绝不退让。 “虾、夷、地。”赵新看着二人一字一句的说道。 他这话说完后,胜山传三和村田次郎右卫门奇怪的对望了一眼,没有说话。 “怎么?你们不感兴趣?” 胜山传三连忙解释:“大人,您别生气。虾夷地的货物无非就是皮货和海产,除了皮货还算有利可图,这……这本地不缺海产啊。” 赵新呵呵一笑:“你们以为我是要做这些?” “那是?” “是煤。虾夷地西部的煤。” 千万别以为江户时代的岛国人不用煤。这个时代,岛国最大的煤矿就是九州岛上福冈藩的筑丰煤矿。随着江户、大阪这两个大城市里人口的急剧扩张,煤球已经成为了家庭中的重要燃料。而濑户内海的产盐地区也使用煤作为熬煮海盐的燃料。 村田次郎右卫门道:“可在下听说,虾夷地的生意都被松前藩所垄断,只有近江的商人才能插得上手。而且虾夷人历来凶悍,这……” “虾夷人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和他们建立的很好的合作关系。至于松前藩,呵呵……” 两个商人一看赵新这个表情,心中也猜到了几分。可当他们从赵新口中了解到沙川和松前城发生的事后,两人不由为松前藩的家主默哀。惹谁不好,非要去惹唐夷。 赵新提议三方联合成立一家商号,两位商人负责在仙台藩领地内招募矿工,在北泉州(夕张)和北曲江(石狩)开采煤矿,所有开采出的煤炭由赵新全部收购,不得销往岛国。 至于从矿场到沙川各地的安全则由赵新一方派人负责,两位商人也可以雇佣船只将煤一路运到北海。对于煤炭的价格,赵新则给了二人一个十分满意的条件。 赵新唯一要求两名商人需要注意并一定要遵守的条件就是,你们可以用阿伊努人,也可以用流民,但一定要给足报酬,让他们吃饱。如果因为这个事出了问题,那就别怪自己翻脸不认人。 三人针对此事商议了整整一天。最后,由胜山传三负责草拟,一份三方合作协议付诸纸面。 协议中约定,赵新、胜山传三和村田次郎右卫门三方的参股比例为30%、35%、35%。虾夷地的各个阿伊努部落的关系,开采出的煤炭在虾夷地上的运输线路安全,交由赵新负责;其他招募矿工并运送到虾夷地,建立开采营地等等交由两位商人负责。商号所得的收益按年结算。 至于商号的名字,两位商人建议由赵新来起,于是他决定就叫“北海商号”。 三人商议过后,赵新便提到要去长崎港的事。 村田次郎右卫门解释道:“这个有些难办啊。大人您有所不知,外国船进长崎停靠,是需要信牌的。没有这个,恐怕很难。” “那么你们的商船呢?” “我们的船虽然不需要信牌,可一旦下船后被长崎奉行的人发现船上有外国人。别说船上的货物要被扣押,所有人都要进牢房。” 胜山传三问道:“大人,您是不是想去长崎那里找清国商人?” 赵新缓缓点头:“是有这个想法。” “这事很麻烦,清国的商人据说都住在唐人屋敷里,四周守卫森严,平常根本不让出去。即便是您上了我们的船到了长崎,也进不去啊。” 赵新无所谓的笑了笑,随即说道:“两位老板,有没有兴趣乘坐这艘雷神号一起去长崎转转?别担心,雷神号可不是你们的辩才船,用不了几天咱们就能回来。” “大人您这是要?” “幕府既然不开门,那我就直接把门打烂!” 他这话一出,彻底把面前的两位商人吓傻了。看着面前惊慌失措的二人,赵新建议他们回去好好考虑一下,他这边卸完货拿了钱就出发。 胜山传三和村田次郎右卫门晚上各自回到家中,对于上船去长崎的事仔细的琢磨到深夜。商人嘛,只要利益大,上绞架都不怕。两位商号老板想到现在连仙台藩都得求着这位唐夷大头领卖粮食;再想到自己二人既然跟他合作开商号,也算是上了一条船。那么如今就有必要了解这些唐夷人的武力是否靠得住。 想到之前的松岛町和石卷港射炮的场面…… 第二天上午,两位商号老板带着一个人登上了雷神号。 赵新一看此人就笑了,老相识,仙台藩派驻石卷奉行所的目付,柴田觉藏。 经过两位商人的一通解释,赵新才知道,这两人在昨夜一番考虑后,决定跟赵新一起去长崎开开眼界。不过这事太大,两人怕自己的小肩膀扛不住,于是一早就禀报了正在石卷港等待支付大米款的仙台藩官员。 仙台藩的这位官员一听说唐夷要去长崎港教训幕府,不由得大感兴趣。对于能让德川家吃瘪,仙台藩上下都是乐见其成的。 话说当年……算了,跟德川家的恩怨太久,说起来得几天几夜。 鉴于赵新给的时间很紧,于是就派出了曾经跟赵新打过几次交道的柴田觉藏。此人不过是个小官吏,一旦出了事,随时可以抛出去当个替罪羊。 一直想当隐形人的柴田觉藏知道自己这次搞不好就是个牺牲品,他在向赵新恭敬见礼后说道:“这次本藩派在下前来,是想跟随大人您一起去见识一下北海镇的赫赫武功。还请大人您能够允许。给您添麻烦了,实在抱歉。” 赵新心中一笑,仙台藩也上钩了。 “不麻烦,不就是多了张吃饭的嘴吗。”说完,他就让平太领着三人去安排住宿的舱室。 柴田觉藏郁闷了,人家压根儿没把自己当回事。 到了中午,已经验完稻米成色的仙台藩官员带着护卫的队伍,将五万两小判金送到了雷神号上。 双方点验完毕,然后行礼告辞。 赵新等对方的关船远去后,随即命令,航向向南,目标长崎。 (本章完) 第一百零八章 叩关长崎(一) 话说雷神号从仙台到长崎的一路上并不顺利。凭借着船上的航海雷达,雷神号一直靠近近海航行。结果近千海里的路程走的慢慢悠悠不说,期间还经历了一场风暴。 这场风暴让一直自以为雷神号天下无敌的几位现代众们终于认识到,在一个没有卫星定位和天气预报的时代,出海远航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 来自仙台藩的目付柴田觉藏和两位商人老板对于这次登船参观的结果极为震惊! 他们没想到这艘大铁船在海上简直如履平地的飞驰,才花了五天就从陆奥到了肥前,而且路上为了躲避那场风暴也就耽误了一天时间而已。就这速度那位赵大人居然还一直说慢,真不知道他心目中的快得是个什么样! 柴田觉藏一路上都想查探一下雷神号动力的秘密。之前雷神号在离开石卷港的时候,因为离得远看不清。可这次他终于发现,这条大铁船上居然片帆皆无!难道唐夷们在是甲板下面安排了上千人划桨? 带着这个疑问,三人在离开石卷港后不久便请教了赵新。 赵新心说我要有上千人能死心塌地的为我划桨,我早就解放宁古塔了。于是,他让刘胜就带着三人去轮机舱看了一眼,只能站在门外看。 等刘胜带着三个汗流浃背的参观者回到船舱,他冲赵新挤了挤眼睛。 “几位看的如何?”赵新微笑着问道。 胜山传三一脸汗渍,满脸堆笑讨好着说道:“神乎其技,叹为观止!” 好吧,三人根本看不懂。 看着着急回客舱内洗澡的三人背影,赵新问刘胜道:“你带他们看什么了?” 刘胜直接笑喷了。“我什么都没做。他们仨到了门口看了一会就热得受不了。我让平太问问他们想看什么,结果这仨人问平太,划桨的水手在哪儿。” 现代船舶在航行时,条件最艰苦的就是轮机舱,平均温度在摄氏50度左右。雷神号的轮机舱平时也就是邓飞和刘胜会轮流带着两个水手进去做维护。因为里面实在太热,出来后凉风再一吹就容易感冒,所以其他人谁也不去。 离开石卷港五天后,赵新终于在望远镜里看到了长崎半岛南端的野母呷。这地方他在另一个时空里曾经来过一次,还顺便去了野母呷南面的权现山公园看了看。 不过那次他来这里的主要目的可不是为了看樱花,而是特意去参观那个“原子弹博物馆”的。反正不管别人参观完了会怎么样,赵新当初在参观之后还去大吃了一顿海鲜,以表达自己的愉悦之情。 此时赵新通知刘胜降低航速,他要在进港之前召开一次全体动员大会。赵新在全员集合后,通过船上的广播要求所有人员务必加强戒备,以应对即将到来的战斗。 要知道自从1715年的“正德新令”颁布后,一些没有信牌的清国商船便以“躲避风浪”、“暂时停泊”的为由,在岛国各地近海停泊,伺机进行私下贸易。当然了,这其中也有真的是“遭风漂流”的,可幕府为了打击走私,根本不做分辨。 八代将军吉宗对走私贸易采取强硬的“连烧带打”政策。长州藩、长府、小仓三个藩经常出动军队实施驱逐。或是派出官员赴现场指挥驱逐;或是使用“诱饵”把中国船引诱出来实行大规模海上作战;同时对那些参与走私的岛国商人实行严厉打击,一些商人因此被判处极刑。 这中间最著名的就是六十二年前的“须佐唐船驱逐事件”。 1726年9月,一艘来自南京的清国船因遭遇风浪,漂流到了长州藩阿武郡须佐浦(九州以北,广岛西部)附近。当地的渔民发现后立即上报,地方官员伊藤半左卫门随后将此事直接向藩城做了汇报,长州藩永代家老遂派出船进行侦察。 第二天,这艘南京船被带入须佐浦。船头(船长)向长州藩递交请求书,称因遭遇风暴漂流至此,船上共有乘员四十二人,希望得到食物和水的补充。依照惯例,长州藩官员便要求南京船提交信牌。之后长州藩又向该船索要了两名人质。 但是,长州藩对该船是否是合法的贸易商船表示怀疑,经过一番辨别,他们最终认为提交的信牌是伪造的。于是便决定立即进行武力驱逐。 为防止南京船的怀疑以及泄露驱逐计划,长州藩的准备工作做得非常隐蔽。首先,长州藩假装接受南京船的资助请求,向船上搬运水、酒、菜肴等;私下则紧锣密鼓地做着发起总攻击的准备,他们从萩城向须佐浦派遣了大量藩兵。 当日傍晚,趁南京船不注意,长州兵发动袭击。他们乘坐大小数十只船把南京船围住,用火炮和火枪进行轰击。南京船随即进行了抵抗,并扑灭了船上的大火。 到了第二天,长州藩开始增兵并加强攻击力度,派出了几百条小早船进行围攻。 第三天,南京船终于抵挡不住,被迫放火烧船。在火枪和铁炮的打击下,船员们互相拉着手跳进火中,全部死亡。那两名作为人质的中国人,事后也被秘密杀死。 事后长州藩在向幕府禀报时,隐瞒了南京船要求食物和水的交涉内容,以及己方索要人质的事实,而把该事件当作打溃“不明”船的事件加以陈述,从而使自己行为变成了正当防卫。 这件事,赵新是第一次对刘胜他们讲,结果引发了刘胜等人的强烈愤慨,连赵亮都认为不能再对这些武士们讲仁慈了。 在揭露完幕府和诸藩的丑恶嘴脸后,赵新喝了口水,继续说道:“他们胆敢动武,我们就要坚决还击!别看我们人少,雷神号上的武器你们都见识过了,这天下就没有比我们更强大的武力。 我命令,进港下锚后,一不交人质,二不要补给!长崎奉行想要派兵上船监视,我们就让他们滚蛋! 你们记住,我们是北海镇,不是那些任人欺负的贱民!幕府想要派船派兵打我们,我们就把他们全部送到海底喂鱼虾!” “万胜!!!”甲板上的几十名水手和士兵都举起双臂奋力高呼,激动的面红耳赤。 在船上的这些日子里,赵新只要有时间,就坚持每天晚上召集水手和士兵们恳谈诉苦。通过这样的“洗脑”形式,所有人都对饥荒年间幕府和诸藩的不作为以及更加残酷的剥削深恶痛绝;期间甚至有人嚷出了推翻德川家,让赵大人做岛国的将军。 这让一直参与旁听的柴田觉藏和两位商人心惊肉跳,两耳嗡嗡作响。 不过,赵新才没兴趣做那个劳什子的将军呢,他感兴趣的只是将军腰包里的黄金。 动员会开完,雷神号上所有人都开始忙碌了起来。大病初愈的鲁寿山、平太、虎吉以及其他十个人,领到了新发下的杠杆步枪;其他士兵和水手也都领到了长枪、弓箭等冷兵器。 说起来鲁寿山实在倒霉,他从刚到虾夷地的那天开始,就得了痢疾并开始发烧。别看他平时壮的跟头牛一样很少生病,可一旦得病就差点要了命。赵新给鲁寿山连着打了两天的吊瓶才把他救了回来。 离开石卷港后,早有计划的赵新从士兵和水手里挑选了十个苦大仇深,表现优秀的,与平太、虎吉、鲁寿山三人一起,每天对着海面练习杠杆步枪的射击。几天下来,这十三个人在丁国峰和赵亮的培训下,子弹打了近千发,肩膀都快肿了;不过射击水平提升的却很快。 甲板上的八挺M2HB已经全部上好了子弹,为了避免被人察觉,全部罩上了枪衣。 赵新和刘胜他们商量的方案是,一旦雷神号遭遇围攻,八挺M2HB和平太他们十三个负责那些小早船和关船;至于岸上幕府集结的大部队,则用火炮解决。 这个时代的幕府和诸藩内部虽然腐败横行,但却不能小看军队的集结能力。 幕府为了防备外国船只叩关,在长崎港入口处的户町和对岸的西泊修建了两处番所(军营),并驻兵守备。这两处军营由佐贺藩的锅岛家和福冈藩的黑田家专门负责。同时在必要的时候,长崎奉行有权调动临近的大村、谏早两藩出兵支援。 (正保四年(1647年),两艘葡萄牙战船突然驶入长崎港。为之震惊的幕府调集了九州四国诸藩兵力,共计五万大军在长崎警备。) 视线转到野母呷瞭望所。 今天当值的奉行所官吏接到手下报告,说远处的海面上好像来了一条船。为什么说好像?因为那手下也很困惑。如果他看到的真是一条船的话,那船恐怕要大的吓死人。 瞭望所官员慢条斯理的拿出荷兰人送的单筒望远镜,走到瞭望台上向目标看去时,顿时手一哆嗦,望远镜差点掉下去。 不敢置信的奉行所官员举起望远镜又看了半天,发现那条大船的航行方向港口驶去,而且速度比荷兰人的风帆船还要快。 过了一会,等他终于看清大船的外貌后,被吓的一屁股就跌坐在瞭望塔上。 “快!牵马!”官员声嘶力竭的冲手下人喊道。说完便跌跌撞撞的跑下瞭望塔,上马后就向着港口的方向疾驰。这下要出大事了! 来了一艘不明身份的外国巨舟,看样子这是要来叩关啊! (本章完) 第一百零九章 叩关长崎(二) “呜~~呜~~” 二十分钟后,雷神号越过野母呷瞭望所时,船上发出了两声长长汽笛声。这一下,整个长崎港都被惊动了。 港口外正在打渔的小船看着驶来的巨舰,都纷纷摇着橹往岸上跑。港口入口处的户町和西泊两处兵营内,一下涌出了几百人驻足观看。可紧接着,观看的士兵和武士们就被军营内响起的鼓声叫了回去,人喊马鸣的喧嚣声从军营内响起。 自被确定为德川幕府对外贸易港口以来,长崎港几乎每天都有外国船来。荷兰人的三桅大帆船虽然最近见不到了,不过清国人的沙船可是经常来啊。可这条上白下蓝的船是哪一国的?而且这船的长度目测都得有四十丈。 雷神号上此时什么货也没装,六米高的船舷让岸上围观的人惊叹不已,啧啧称奇。 此时港内那座扇形的人工岛上,两个留守的荷兰人拿着单筒望远镜跑到住所楼顶,坐在房顶上观看。负责看守“荷兰屋敷”的奉行所守卫气急败坏的站在楼下,大声喊着让他们下来。 出岛最西侧的那座荷兰风格的建筑内,荷兰商馆长正在窗前用望远镜观察雷神号。 “我的上帝!这是哪来的船?” 当雷神号行驶到西泊的南面时,两条小早船一左一右的从户町和西泊的军营码头驶出。离着雷神号还有二百米的距离,小早船上的人就高声呼喊着“停船”。 赵新根本不予理会,他让刘胜把船开到户町军营码头的东南侧,减速下锚。 由于看到己方的两条小早船没有拦截住对方,西泊码头停靠的一条关船在一通忙乱后,匆匆驶出,朝着雷神号靠了过来。 “大人!大人!”野母呷瞭望所的值守官吏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进官厅,冲进屋内,趴在地上对长崎奉行户田氏孟(从五位下,出云守)禀报:“大人,港口进来了一条不明国籍的巨舟,看样子是来叩关的。” “什么?!”这位时年四十六岁的德川家旗本大惊。 “大人!” “大人!” 屋外廊下的地板上传来一阵跑动之声,两个锅岛家和黑田家的武士也跑了进来。 “大人,外国船已经过了港口入口,我方已经派出早船拦截……” 这位出云守在历史上可是很有名的一位人物,不过不是好名。长崎町内的居民在其死后,排着队去大音寺户田氏孟的墓地上小便,导致接任的长崎奉行不得不下了一道《禁止在墓地小便》的命令。这得多遭人恨才能这样啊。 户田氏孟焦急的问道:“冲两番所的部队准备如何?” 锅岛家和黑田家负责的两处番所由于地处长崎港之冲口,因而被称为“冲两番所”。又因为两处额定驻兵近千人,也叫“千人番所”。 “……” “说话啊!” “本藩已经集结了一百五十人。”黑田家的武士低头答道。 “什么?!你们哪里呢?”户田氏孟转头看向锅岛家的武士。 “本藩已经集结了一百七十人。” 户田氏孟听了这话差点一头栽死。 长期的太平无事,让冲两番所的兵额缺员严重,别说集结满员了,好多武士的盔甲都锈死了。 至于武器,不许提起这个事! 冲两番所的武士们绝不会说好多武器都被偷偷卖掉换粮食了…… 不过最要命的还是要说天明饥馑这件事。从上一年开始,荷兰人的船一条都没来,长崎贸易顿时陷入窘境,无法支付给幕府的上缴金。两处番所的士兵和武士们的生活也陷入了窘迫。 “这不是要逼着我剖腹吗?”户田氏孟心中暗暗叫苦。他连忙对手下说道:“笔墨伺候。” 刷刷刷,两封调兵信札很快书写完成。调大村藩、谏早藩出兵! 大村藩,石高五万七千石;谏早藩,锅岛家的分支,石高一万石;长崎奉行所,役高1500石,麾下有与力三十骑,同心五十名。按照幕府的出兵要求,一万石出兵二百五,加一块也才到两千人。 兵力不多? 可是这年月担任江户湾守备的浦贺奉行所,麾下也不过是与力十八骑,同心十四名,再加上驻守富津竹冈的守卫,拢共就四十位。 “大人!大人!”一个锅岛家的武士跑来禀报。“大人,外国大船已被我方关船逼停在了户町东南侧下锚!” “好!”户田氏孟一拍大腿,可算是停船了。这要是一直开到港口才停,自己可真要剖腹谢罪了。 他随即对那个野母呷瞭望所的官吏说道:“带五十人,马上去上船交涉。” “哈哈!” 唐人屋敷大院内,沈敬丹正在和一众苏浙商人吃酒。这位从正月来了之后,就一直以办货为名,拖着没走。 没办法,还是女儿沈璇的事。 三月初的时候,他原本已经办齐了货物,正准备带着女儿回国时,一位刚好从苏州来长崎经商的程姓好友告诉他,盐商汪家还没死心,正满世界派人找自己女儿呢!听说连官府都惊动了。 沈敬丹一听就知道暂时回不去了,于是只得带着女儿留了下来。至于自家的那条寅十号沙船,就委托了船上的财副代理船头,带着那些商人回去了。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沈敬丹一边吃酒,一边暗自叹气。他从绿筠口中听说了岛国东北正在闹饥荒的事,饿死了好多人;现在长崎町内也因为缺粮闹起了饥荒,而且听说还有不少人因为饥饿得了传染病。而且供应到唐人屋敷的粮食肉菜价格也涨了不少。 女儿沈璇成天大门不出的,心情也是十分憋闷。可想离开这唐人屋敷的话,没有重大的事又根本出不去。三个多月了,就算是城下町也都转烦了,更不要说巴掌大的唐人屋敷区了。沈敬丹现在连土神堂门口有几根草都能说得一清二楚。 好在绿筠经常能从町内的书店里找一些国内贩来的话给沈璇解闷打发时间,两人又时不时的凑在一起琢磨一些岛国女人的发型花样、头饰穿着之类的,这样才熬过了三个月的时光。 他正郁闷着的时候,忽听身后有人笑着说道:“沈老板,咱们又见面了。” 沈敬丹回头一看,原来是上次和自己一船来的商人老黄。他惊喜的问道:“老黄,你怎么来了?快来坐。” 与席间众人分别见礼后,老黄坐下来笑着低声说道:“许你沈老板住的,就不许我老黄来的?” “好啊你,拿我寻开心来了,罚酒三杯。” 老黄哈哈一笑,随即说道:“说来这事我还要多谢沈老板。托老兄关照,上次帮小弟办的那些货销路着实不错。所以小弟想着趁着五月节前再来办一批货,这次是跟着一个乍浦船头来的。” 两人正说着,一个年轻商人快步走进包间,对众人说道:“你们听说了没有?外面港口上来了一条外国巨舰。” 啊?席间七八个商人一愣。他们这群人闲着没事,从上午就开始喝酒听曲打发时间。房间里丝竹之音,行酒划拳,跟倾城女子嬉笑打闹,压根儿没听到那两声汽笛响。 众人连忙说道:“快说说怎么回事。” 那报信的商人一见众人如此猴急,他反倒拿起了搪来。不慌不忙的坐下,等一旁的倾城给倒了一杯酒吃了,拿起筷子就要去夹菜。 “哎~你们看看这个家伙啊,还拿桥了。” 被称作小程的商人这才神秘兮兮的说道:“刚才我们下船的时候,看到码头上的倭人兵和武士都乱成一团。我四下一打量,身边的水手也跟那些官差一样,什捂拔嗦的看向同一个方向。” 小程说道这里,“啪”的一拍桌子。“结果我就回头一看,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 众人都被他评书一般的叙述语气所吸引,都停下来看着他。结果他话锋一转,转头对沈敬丹问道:“沈老板,你见过最大的船有多大?” 沈敬丹想了想说道:“红毛人和英吉利人的盖伦船应该是最大的了,船长十余丈,能装五千石以上……” 老黄挥手打断沈敬丹的话对小程笑骂道:“你个小程, 还六噶怔怔的(装模作样)。老实给大家讲,你看到什么了?” 小程故意压低声音说道:“四十丈的大船你们见过没有?” 席间众人顿时笑骂:“胡扯!天底下哪有这样大的船!你小子没事那我们这些人寻开心啊。” “你们以为我在讲笑话?那船就在西边兵营外的海面上停着呢!”小程不服输的站起来指着外面高声说道。 包间里的众人瞬间就炸了锅,起身就向外走,沈敬丹也跟在人群中。 众人一路来到屋敷区西南角的天后宫,爬上三楼,推开窗户就往海面上张望。 “那里!”一个眼尖的商人惊叫道。 沈敬丹等人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条硕大的船正停泊在天后庙西北方向的海面上,上白下蓝的船头处,两个硕大的蓝色汉字格外惹人注目。 “雷神?”众人顿时呆立当场。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章 叩关长崎(三) 雷神号驾驶室里的赵新等人如同看古董一样,打量着那条不断靠近的关船。 如同獠牙一般的船首柱在船头上高高扬起。面积不大的船头甲板上,两个穿着和服的武士正站在上面。 在他们身后,就是完全用楯板覆盖,高度达到两米的舱室。在整个舱室的四面都开有孔洞。舱室顶部,一根粗大的桅杆上挂着一面绘有家纹的船帆。在船身下方,几十根船桨从舱室内伸出,正在用力划动。 赵新拿着望远镜看了半天,惊讶的说道:“那楯板都是竹子做的?” “那是‘总矢仓’,里面是划桨的水手和士兵。交战时可以向外射箭或是用铁炮射击。”柴田觉藏举着望远镜对赵新解释道。 他已经顾不上惊讶自己手中的双筒千里眼了,这些唐夷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层出不穷,让他和胜山传三等人都看花了眼。 “这玩意怎么打接舷战?”赵新翻译了刘胜提出的问题。 “交战的时候总矢仓顶要撤帆,放倒桅杆,然后靠着水手的划桨来移动。一般来说,远战的时候就是弓箭和铁炮射击,近战则会使用火瓶和铁炮。” 柴田觉藏讲到这里,又指着总矢仓侧面的楯板说道:“两侧的楯板都可以放倒,接舷之时就从上面跳到敌船上。” “就这破玩意也叫海军?”丁国峰撇了撇嘴角,不屑的说道。 三个岛国人听了平太的翻译,顿时翻了个白眼,暗自腹诽道:“那要看跟谁比。要是你们驾的是一条唐船定然就要匍匐在将军大人的天威之下。” 可转念一想,两条关船对上千石唐船也不好打;除非像当年长州藩一样,几百条早船、关船一起围殴。 “咝~~!话说长州藩当年”想到赵新之前讲到长州藩犯下的恶行,柴田觉藏浑身一阵发寒。 “所有人准备!”赵新在广播里对船上所有人下达了命令,然后又转头对柴田觉藏三人说道:“柴田君,两位老板,你们还是去舱室里等一会吧。这要被人看见的话,不光你们三位会很麻烦,仙台藩那里也会有大麻烦的。” 等柴田觉藏三人离开后,赵新对一个水手说道:“就按之前说的去布置吧。”那水手躬身领命而去。 锅岛家派出的关船上,两个武士看着眼前如同城墙一般高的雷神号船身,完全没有了办法。这怎么上去啊?用钩索爬上去吗?万一掉进水里,这也太丢人了! 一个武士清了清嗓子,仰头高声大喊道:“船上的人听着!你们未经允许擅自闯入长崎港!马上退出港口,等待我方上船检查!” 过了一会,关船上的武士就听见大船上面有人咳嗽了两下,一个脑袋从甲板上露出。 “咳~~啐!”一口浓痰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武士的脚下,随即甲板上面就传出了一阵笑声。 “混蛋!竟敢蔑视幕府的威严!”那武士大怒,正要命令矢仓里的士兵用钩索上船时,却被身旁的同伴拦住。 “先不要急,奉行所的人马上就到了。”同伴说完往东面一指,只见从户町军营的码头上,一艘关船也驶了过来。 载着奉行所的几个官吏和十几名同心、二十名与力的关船在离雷神号五十米远的位置停下,船头的官吏仰头高喊道:“船上的人听着!请说出国名与渡来之意!” 鲁寿山按着赵新的吩咐,走到船舷边,露出半截身子对下面说道:“我等来自北海,来这里是要找荷兰人和清国人。” 关船上随行的唐人通译一听,立刻惊讶的喊道:“贵方是清国人?” “不,我们是北海人。” 唐人通译拱手行礼道:“请你家船头出来答话!” 鲁寿山摇头说道:“我家主人身份贵重,岂可轻易抛头露面。贵方若是想求见,我可代为转达。” 几个奉行所官吏一听,身份贵重,还不能抛头露面……这船上都是什么人? 唐人通译又问道:“既然会说唐话,能否告知足下上姓?” 鲁寿山朝那唐人通译随意的拱了拱手,答道:“在下姓鲁,区区贱名,不值一提。等贵使稍后见了我家主人再说吧。” 唐人通译一听鼻子都差点气歪了,船头(船长)不露面,居然派个下人来打发我们! “放下绳梯,我们要上船检查!”其他幕府官吏和武士听了唐人通译的解释,见到大船上出面的是个能说一口流利唐话的东方面孔,立刻就变得强硬起来。 这是只听船上那人大声说道:“贵方可以上船。不过我家主人有命,只能上来三人。若是贵方非要强行登船,我不妨把话放在前头,后果难料,概不负责。” 几个官吏一听对方如此强硬,顿时气的三尸神暴跳。可气过之后几人互相对望一眼,总要把奉行大人交待的任务完成啊。 那为首的官吏一咬牙,三人就三人。不管怎么样也要先上到甲板见了船主再说。至于对方带给自己几人的羞辱,回头再算账! 那唐人通译听了上官的吩咐,赶忙拱手对鲁寿山喊道:“就依贵方所请。还请将绳梯放下,好让我们上去。” 鲁寿山道:“船身太高,放绳梯恐怕过于危险,请贵方将船移到我方船尾处。” 奉行所官吏无奈,只得命令将船按照对方所指向的位置划了过去。等船到了位置,就听头顶上突然发出阵阵轰鸣,犹如怪兽嘶吼,令人心惊肉跳。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一条一截黑一截黄的器物从大船上缓缓伸出;那器物上错落有致的的缠着许多环状物,而探出船身的一端上,似乎是个滑轮,带着几条绳索,下面挂着一个大铁钩,铁钩上挂着的居然是一张绳网! 随着滑轮转动,那绳索带着铁钩缓缓下落,站在船舷旁的那个“疑似清国人”一边看着绳网下落的位置,一边回头喊着“靠左”、“向后”之类的话,显然是船上有人在操作此物。 等绳网到关船的船头甲板上,几个官吏脸上的表情逐渐从愕然变的铁青。混蛋!丢张破网下来,是要用这个把我们兜上去吗?这跟鱼虾有何分别! “贵方难道连张绳梯都没有吗?”唐人通译愤怒的冲着鲁寿山怒喊道。 鲁寿山憋着笑回应道:“我们船上的梯子坏了,还没修好。贵使就先凑合凑合吧。” 几个官吏一看,这绳网上没法坐啊。等一会吊起的话,三人非挤到一起乱了衣冠不可。正在为难之时,一个关船上的水手灵机一动,从船舱里找了一个放东西的木拍子。这玩意平时放在船舱里就是为了和底板隔开堆放物资的。 两个水手抬着木拍子放在了绳网的正中,上面站三个人勉勉强强。 奉行所的两个官吏和唐人通译满脸通红,忍受着屈辱站到了木拍子上。鲁寿山一看,随即回身对操作船吊的赵亮比个了手势,又向着绳网里的三人说道:“请扶稳坐好。” 轰鸣声再次响起,绳网向上收起,带着木拍子上的三个岛国官吏缓缓上升。 唐人屋敷的天后庙三层上,一众商人看的目瞪口呆。 “这,这船上都是什么人啊!如此羞辱倭国官吏,之后岂能善罢甘休。” “看那船的名号,似乎是我中华人士。你们谁听说过这条船?” 一众船头商人均是摇头。如此大的船,如果是在国内建造,早就天下轰动了。况且别说开建了,朝廷的体制也不允许啊。这船比皇上的御舟都要大,谁要敢偷偷造出这么一条船来,抄家那都是轻的。 “这会不会是朝廷的船?”终于有人壮起胆子问了一句。 “肯定不会。”沈敬丹听了,拈着下颚的几根胡子摇头说道。“这船身的颜色是下蓝上白,与朝廷战舰的黑白二色规制完全不同。” 这个时代,清廷最大的海上战船就是广东造的“大米艇”,最长的也才九丈五尺(30.4米)。至于往返清国与长崎的各式海贸沙船,最大的也只有七丈长。 “谁带着千里眼了?”一个挤在窗前的商人突然问道。 “我有我有,放在寝室里了,我去拿!” 沈敬丹听到这话,突然想起自己屋里也有一个。这天后庙的三楼虽然位置不错,可楼内面积太小,一下挤进来十几个人,别说看大船了,眼前晃动的全是后脑勺。 他于是转身下楼,准备回去拿上千里眼再过来看。 一盏茶的功夫,沈敬丹便回到了自己的住处,推开门就道:“阿全,把柜子里的那副千里眼帮爹爹取来。阿全?阿全?” 他见屋中没人答应,心中奇怪,连忙又喊了两声。脱下鞋走到里屋一看,里间的窗户开着,一本《金云翘传》摊在席子上,被风吹的页面乱翻。 沈敬丹心下奇怪,不过他此时还惦记着那条大船,连忙走到柜子边打开一看,自己放西洋千里眼的盒子里竟然空无一物。 “阿全?阿全?”沈敬丹心中担心沈璇,于是又连连大喊了几声。 “父亲,你快来看啊,那条大船可真有趣。” 沈敬丹一惊,女儿的声音竟从头顶上传来。他急忙大声问着, 接着又按照沈璇声音的指引走到屋外,看到廊下有架梯子靠在墙边,上面正是长屋的顶层阁楼的入口,于是急忙爬了上去。 “阿全,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快回去。” 沈璇此时头也不回,举着千里眼招手说道:“爹爹,你快来看,倭国的官上那条大船了。” 沈敬丹此时哭笑不得,这就是没缠脚的后果了。十五岁的大姑娘还跟个小子一样上蹿下跳的,这以后谁还敢娶。 他猫着腰躲闪着房梁上的蛛丝尘土,凑到了女儿的身边,只见屋顶上的瓦片被揭开了几块。探头一望,正好能看到那条大船。 此时沈璇坐在一个小杌子上,把千里眼的前段架在瓦片上,右手端着尾部凑在眼前。 “让我看看。” 沈璇一听,连忙将手中的千里眼递到父亲手中,又将自己身下的小杌子移到沈敬丹身下。 “爹爹你先看着,我再去拿个杌子上来。”说完就跟只小猫似的,几步哧溜哧溜就到了梯子口那里,转眼就没影儿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一章 叩关长崎(四) 因为恐高的缘故,长崎奉行所的三个官员从绳网中出来时,已经吓得两腿发软。 甲板上搭建的白色遮阳棚下面,赵新、刘胜、邓飞、赵亮、丁国峰五人坐在三张铺着雪白桌布的长条桌后面。除了赵新,其他人都戴着墨镜。 平太、虎吉带着弥市郎等十几个人在遮阳棚四周持枪持枪鹄立。杠杆步枪那银白色枪身在太阳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看着眼前这般景象,三位连脚都不知道怎么放的长崎官员,在鲁寿山的带领下走到了遮阳棚内。 “三位请坐吧。有什么事先坐下谈。”鲁寿山伸手示意三人坐下,一个水手便端来了三杯茶水。 三个官员跟傻子一样看着眼前一水的东方面孔。这些人都是一头短发,穿着一身说黄不黄,说绿不绿的短褂,上面那稀奇古怪的花纹让人看了两眼发晕;他们裤子也是一个颜色,鼓鼓囊囊的;脚上穿的是一种黑色的厚底皮靴。 除了四周的守卫,对面坐着的五人身材都是十分高大。除了中间那位,四个人脸上都戴着一种黑色镜片的眼镜。 “这几位难道眼神都不好吗?”长崎奉行所的官员见多识广,都见识过荷兰人带来的近视眼镜。这个时代有些大阪和江户的商人因为常年埋头算账,也都备了一副近视镜。 刘胜等人要是知道自己这番装AC被人误会成了视力不好,不知作何感想。 “请问船头是哪位?”为首的官员开始询问。 鲁寿山走到了赵新身后,目视三名官员说道:“这位就是我家主人。” 为首的官员用岛国话说了一句,唐人通译小心的翻译道:“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赵新嘿嘿一笑,用岛国话说道:“你们可以叫我雷神。” 这人竟然会说本国语言!三个官员脸色顿时大变。 “请问阁下来自何处?可否告知渡来之意?” “你们要稻米吗?去了壳的精米,每石1.5两金。” 为首官员一听这话,不禁松了口气,原来是要来做生意的。他随即正色说道:“阁下既然会我国语言,想必也了解信牌贸易。没有信牌,是断不可能进港贸易的。还请阁下带船尽早离开,否则我国大军一到……” “盔甲都锈了的大军就别提了。”赵新抬手打断了对方的话。“我们这次来,除了给你们一个做生意的机会外,还得说说长州藩的事。” “有奸细,一定有奸细!军备不整的事对方居然都知道。这可糟了!”为首的官员被赵新打断,正要发怒,却听到这样一番话,顿时汗流浃背。 这时一旁的唐人通译向赵新问道:“请问阁下,你们渡来跟长州藩有什么关系?” 赵新看着这名旅日唐人的后代,淡淡的说道:“五十八年前的南京船。” 三名长崎官员听了这话一头雾水,彼此看了看,大家都不知道五十八年前发生了什么事。 “废话我就不说了,你们回去查查就会明白的。这件事长州藩要是没有个交待,我们是不会走的。” “唰!”三名官员听了这话同时起身,怒喝道:“阁下就想凭你们这点人对抗我国天威吗?!我国九州一地,甲兵不下十万!” “呵呵,我当你风大闪了舌头。十万?你们先凑个五万让我开开眼啊。对了,请问你腰上拿把刀是不是锡纸包竹片的?” “混蛋!”为首的官员被赵新噎的说不出话来,一张脸由黑转红,由红转青。这么多年了,还从没有哪条外国商船敢对自己如此放肆。他差点就要和赵新单挑。 赵新看着眼前暴跳如雷的岛国官吏,冷笑着说道:“你们回去把我的话原封不动的告诉那位长崎奉行官,我只给你们三天,三天没有回话,我们就在辰正炮击你们的冲两番所!记得让你们的人都躲远点。这年月谁也不容易,都是为了吃饭,还是留着点小命最好。” “炮?!”三名官员一听这话大惊,这船上居然还有大炮!这事得赶紧回去禀报。该死的毛利家,你们到底搞了什么事?人家现在上门讨债来了。 “且慢!” 看到三人起身正要往绳网那边走,赵新又叫住了他们。 “阁下还有什么事?” “我再说一点,别看我们这里有唐人,就想去为难岸上的那些清国商人。你们要是敢派兵进唐人屋敷,我就炸平长崎奉行所的官厅。明天你们去请一些清国商人来这里,我有事要跟他们谈。” 看着眼前脸黑阴沉的跟锅底一般的三个官员,赵新淡淡一笑:“鲁寿山!” “老爷您吩咐!” “放梯子让他们下去!” 很快,甲板上的一个绞盘开始转动,白色的伸缩舷梯从船舷边的架子上升起然后平移出船舷外;此时另一个绞盘放开钢索,舷梯缓缓伸出,直到水面。 “你们!……”三名官员一见这场面,差点被气死。他们转头再看船上一众人看向自己三人那轻蔑的目光,顿时就明白了,人家就是在耍自己。 “岂有此理!我们走!” 等三人回到关船上时,听到从雷神号上传来的一阵大笑之声。 丁国峰捂着肚子笑道:“赵总,你这可太坏了!你瞅那仨人给气的,我都看不下去了。” 赵新面色平静,等众人笑过之后,淡淡的说道:“耍是耍完了,我们该准备战斗了。” 半个多时辰后,长崎奉行所官厅内。 “岂有此理!一群化外夷民,竟敢如此欺辱我国,还想炮击岸上兵营,简直不把我国放在眼里!” 过了一会,户田氏孟渐渐冷静了下来,他转头对身边的一名老年官吏问道:“五十八年前,长州藩究竟出了什么事?” 那官吏随即说道:“殿下,您记得‘须佐唐船’吗?” 户田氏孟迷惑的摇了摇头,五十八年前,那会他还没出生呢,谁有闲工夫管那些事。 “好吧,就让我为殿下讲一下事情的经过吧……” 那名官吏将当年的事逐一道来,除了幕府的官方说法外,他还提到了一些儒者笔谈中对此事的记载。 话说江户时代日本的幕府和各藩都设有儒者一职,担任给将军、大名讲解汉学及有关学术方面的顾问。 在中国船漂到之初,各藩会派出儒者或是懂得汉文的人前往漂流地与中国漂流民接触交谈,调查漂流经过;而且他们还会与中国漂流民同船前往长崎,途中担当翻译。 因为受“锁国”体制的限制,除了这些儒者之外,一般日本人均不得与中国漂流民接触。 而在与中国漂流民接触期间,儒者们常常就他们所关心中国问题以笔谈的形式向中国漂流民进行询问,这些笔谈记录有相当一部分都被完好地保留下来。 岛国的儒者知道本国文化多来自中国,于是他们也常常把中国漂流民作为其中国知识的解惑者。 不过这些岛国儒者非常看不起满清,甚至还有儒者认为清廷皇帝是岛国贵族的后裔,以此证明本国的优越。一个儒者就曾问过中国漂流民:“我邦乃是越前人。前年(多年前)漂到满鞑奴儿干地方。观门户神画有源判官义经像(这是把中国门神错认成了源义经)。世或称贵邦太祖为源判官后。不知贵邦有传之者乎?” 在场众人听了那老年官吏的一番讲解,终于了解了五十八年的前的那件事。 “莫非这些人都是那些人的后代?”户田氏孟疑惑的问道。 老年官吏摇了摇头:“在下觉得不像,那些人都是清国人。可大船上的人自称‘北海人’,而且都是一头短发,不留发辫。这样的人我也没听说过。” 毛利家当年做错了吗?户田氏孟听了老年官吏的讲解,觉得是做的过分了。不过事情都过去了这么多年,而且幕府早有定论,那么不管如何,都不能承认当年做错了。否则幕府的威信何在?作为德川家的旗本武士,户田氏孟必须要站在幕府的立场上看待这件事。 至于大米,哼哼,本国现在是缺粮,但决不能为了区区一点粮食就失了国体。一条大船算得了什么。等诸藩大军集结,万弹齐发,就不信打不沉他! 既然如此,那就内紧外松,做场戏暂且先稳住那群化外夷民再说。 想到这里,户田氏孟吩咐道:“尔等暂且先稳住他们,给他们送些水米酒菜以作犒劳,让其放松心神。他们那个头领不是说想见清国商人么,你们就去唐人屋敷那里找一些清国商人上船。不过他们聊了什么,说了哪些事,你们都要一一记录,再来向我禀报。” 那老年官吏赞许道:“殿下此举甚是高明。” “哈哈!”下面一众官吏武将齐声遵命。 唐人屋敷内。 “沈老板!沈老兄!请问在不在家?”沈敬丹的屋外,老黄拍着障门叫道。 障门很快打开,沈敬丹看着一头大汗的老黄,吃惊的问道:“黄兄,你来寻我何事?” “唉!别提了,刚才中国年行司和宿町的官吏带着几个人来,说那条大船上的夷人想见我们这些清国来的商人。让我等明日就跟他们去那条大船上与夷人会谈。你说这事闹的,我听完后就赶紧来找老兄了。你看这事该如何应对?” 沈敬丹走到廊下,来回踱步,思量了半晌才说道:“实不相瞒,方才我用千里镜看了那条大船。那船上之人似乎都是东方人相貌。我估计这些人是从南洋过来的。” “南洋?他们跑这里来作甚么?” “那就要明天见了才会知晓。 ”沈敬丹捋着胡须说道。 “那老兄的意思是咱们明天去看看?”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倭国官吏都来了,咱们也不好不出面。我等都是商人,千里奔波只为财,万一是个机会呢?” 老黄听到此处,眼睛登时一亮,连忙笑着说道:“那好,明日我就唯老兄马首是瞻了。” “好说好说。” 老黄走后,沈敬丹回到屋内,他坐下对身边的绿筠说道:“明日你去町里转转,看看街市上有什么消息。” “是那条大船?”绿筠小声问道。 沈敬丹颔首道:“我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这船太怪了,我平生从未见过。” “爹爹,您和黄老板的话我都听见了,明天我也要跟您去。” “胡闹!你一个女孩子,疯疯癫癫成何体统。不许去!”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东台故人 沈敬丹这番话说完,就见沈璇眼圈发红要哭。他知道沈璇这三个月来憋闷的实在够呛,可明日之事非同小可。别看倭国这帮官吏平时笑容可掬,一旦有事立刻翻脸不认人,他自己是深有体会。 于是他连忙劝道:“阿全,明天倭国官吏定然会逐一检查上船商人,万一被查出来,罚钱事小,万一你要出了事我可怎么办?咱们三个月都熬过来了,听爹爹的话,明日稍安勿躁。” 沈璇只是一时女儿家的小脾气,平日里她也很少这样。看着沈敬丹鬓角华发渐生,她知道父亲带着自己颠沛流离异国他乡实在不易,于是便垂下头应了。 此后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绿筠等沈敬丹起身洗漱,三人用过早饭后,便按照昨日沈敬丹所说,离开唐人屋敷去了长崎町内。 沈敬丹正想跟沈璇再交待一下,就听屋外有人叫他。出门一看,原来是隔壁商人小程的岛国侍妾,却是来找他寻药的。 原来小程昨晚不知道吃了什么不对付,夜里就开始闹肚子。老话讲“好汉也怕三泼稀”,到了早上,小程就爬不起来了。 小程的侍妾一看这情况顿时就慌了,她听人说过黄连能治泻痢,连忙就来隔壁问沈敬丹,若是他这里没有,就只能去宿町让人去城里找大夫了。 沈敬丹一听,连忙回屋找药,翻出一包黄连来,交给小程的侍妾。 “你去厨房寻些灶突墨(锅底灰),然后跟黄连各取一两研末混合。用白酒二钱服下,一日两次。若是服了两剂还不见好,那就赶紧去找宿町。” 长年漂泊在外,沈敬丹多少也懂得一点药理,否则万一在异域他乡病倒,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了。那侍妾接过药包不住的道谢,然后就赶紧去厨房了。 看着脚步匆匆的女人背影,沈敬丹摇头叹息,这个小程还是年纪太轻,不知道爱惜身体,胡乱吃喝;这下病倒至少要将养几日才能见好。 等他转身回到屋内,却见沈璇换了身青布夹袍,冲着自己长身一躬,学着小程的语气,粗着嗓音说道:“沈老板,您看这般可使得?” 雷神号上。 早上6点半,长崎奉行所就派了一条小船过来,告知辰正时分一过就会带清国商人上船。另外奉行所还会派人送上水米酒菜,以供船上补给。 接到报告的刘胜等人一听这话,立刻就想到了赵新讲的“须佐唐船”的事来,这是要先来一发糖衣炮弹啊。 众人商量之后,决定由赵新、刘胜带着鲁寿山出面与商人们会谈;虎吉将率领四十个士兵全部持冷兵器上甲板守卫;丁国峰和赵亮去罗经甲板瞭望警戒,并操作无人机查看冲两番所和港口东侧奉行所的动静;邓飞和平太以及所有下发步枪的士兵和水手留守驾驶舱。 一番布置完成,赵新无奈的摇头,心想人手还是太少;这么大一条船,随行人员连一百人都凑不出。 甲板上还是按照昨天的样子,搭设了两个大遮阳棚,并放置了桌椅。 到了七点半,赵亮在步话机里通报,唐人码头那边开出一条沙船。于是赵新端着一杯咖啡,闻着甲板上的机油味道,和刘胜一起坐等清国商人的到来。 岛国人把时间安排的刚好,8点(辰正)刚过,那条沙船就到了。昨天吃了瘪的唐人通译记得舷梯的位置,于是就指挥着把船靠了过去。 随着船上众人的惊呼,当沙船的船身碰到雷神号侧舷的时候,传出了“咚!”的一声。这声音明显不是木头相撞时的响动,沙船甲板上的所有人都大吃一惊。难道这条大船外表包了一层铁皮?真是闻所未闻! 随着电机的转动,白色的舷梯从甲板上探出,然后一端缓缓落下,停在了低于沙船的船舷的位置。沙船上的一众清国人哪见过这样的西洋景,看的目瞪口呆。 “这么大的船,还是包铁皮的,这要装上一船货拉过来,顶我跑两年的了!”老黄仰头看着眼前的雷神号,啧啧称奇。 “咱们每条船每次只让交易一百九十一贯,你就是拉来再多也不让卖啊,还不是得全都拉回去。”一个商人嘀咕了一句。 “这船真漂亮啊。就不知道这船上的人都是个什么模样。”沈璇站在沈敬丹身旁,仰头看着眼前的这条大船,心中惊叹道。 甲板上的鲁寿山走到舷梯顶部,准备吩咐沙船上的水手将缆绳系在舷梯上。 此时阳光在东,鲁寿山面朝西南,正好背着阳光,让人看不太清样貌。不过当他开口大声说话之时,沙船上的沈敬丹和沈璇父女听到后顿时面色一变,心中剧震。 此人说话的口音是东台的! 不多时,十几个清国商人在几个奉行所派来的官吏带领下,登着舷梯上了甲板。沈璇夹在沈敬丹和老黄中间走在了最后,而老黄的身后还有两名官吏随行。 当沈璇走到舷梯顶端,正要寻找那个有着东台口音的人时,甲板上的一切让她顿时看花了眼。 雪白高耸的船尾楼上,顶部两侧探出的罗经甲板如同海鸟展开的翅膀;上面错落有致的玻璃舷窗此时正反射着太阳的光芒;转头望去,船首高耸的白色桅杆上,一面红色旗帜正在迎风飘动,下面则是两排十分奇怪的枝杈。 “上面有人,你们看啊。”一个清国商人指着最高处的罗经甲板大声说道。 “那都是玻璃窗吗?好大快的玻璃啊!” “我地个妈妈!这也太高了!”老黄仰头看着,张着大嘴半天都合不拢。 虽然昨天沈家父女二人用千里眼看到雷神号甲板上的各样建筑时都极为震惊,可当自己身处船上,一切近在眼前,甚至触手可及时,不由得目眩神驰。 一个奉行所官吏仰头看着船尾楼,不久便感到一阵阵眩晕,连忙伸出手扶在了栏杆上,触手一阵冰凉。 “这!这是钢?!”他这话一出口,周围的几个奉行所官吏顿时围了上来。 遮阳棚下的赵新和刘胜看着眼前一群头戴瓜皮帽,脑后一根鞭子的清朝商人,不由对视了一眼。彼此的目光中都带着惊奇、不屑,还有几分叹息。 电视电影上的清朝戏看了不少,可当真正的清朝人出现在自己眼前时,赵新觉得自己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他眯着眼看着眼前这些人后脑勺上的“猪尾巴”,心中顿时涌起一股股说不清的酸楚和愤怒。 耻辱啊! 此时赵新的双眼渐渐被屈辱和愤怒的泪水所迷蒙,他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愤怒,低下头用手掌在脸上擦了两下,又深呼吸了几口,这才感觉好一点。 突然,赵新感觉到有人正在盯着自己。于是他猛一抬头,看向了对面的那些人。可那些清国商人此时不是在仰头看船楼,就是站在栏杆边上用力的掰栏杆,试图拿走一段留作纪念。 沈璇此时仰头继续打量着船楼,心中却嗵嗵直跳。刚才好险,差点儿就被那人发现了! “这人怎么刚才像是在哭呢?” 她原本是想找到那个操着东台口音的人。可当她四处打量,目光转到遮阳棚下的赵新时,却见那人看向自己这些人的目光说不出的奇怪,好像在流泪。 她正想仔细再看,那人却低下头揉了揉脸,随即便猛的一抬头朝自己望过来,吓得沈璇飞快转头不敢再看。 赵新眯眼打量着七、八米外的那个戴着瓜皮帽的清国商人,心中想到:“刚才就是这小子在看我。” 这人看着岁数不大的样子,上唇和下颚上长着几根稀疏的胡子,脸色黑了吧唧,身穿一件青色的长袍,外面罩着一件藏青色的马褂;脚上穿着一双小号的千层底布鞋,白色布袜子上还扎着绑腿带。 “真特么难看!怎么看怎么丑。”赵新心中暗暗骂道。 想到这里,他突然记起自己今天请这些人来的目的,于是便冲鲁寿山点了点头。 鲁寿山走到那些还在四处打量的清国商人们跟前,用手挡着嘴轻轻咳了两下,看到众人转头看向自己,这才说道:“诸位,请过去坐吧。我家主人已经恭候诸位多时了。” “是他!”沈家父女的目光霎时就锁定在了鲁寿山身上。 此时的鲁寿山右脸正对太阳,脸上两块不是很显眼的青色胎记十分的醒目。 沈璇盯着眼前这个操着东台口音的魁梧壮汉,再看到他脸上的胎记时,脑海中渐渐就浮现出了一个人。 她记得自己小的时候经常被父亲带着,跟爷爷一起去徐家拜访。那时徐家的老太爷和老太太还在世,每次见面都会逗自己玩一会,还叫人去拿些苏样的点心给自己吃。 有一次,她看到徐家老太爷身边的那个跟班时,被那人脸上的胎记吓得哇哇大哭。后来父亲抱着自己哄了半天才好。于是她后来再去徐家的时候,看到那个人就会远远的躲开。 “是他么?如果是他,怎么又会在这里?”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三章 求求你放过我们吧 众清国商人忽然听到本国语言,顿时十分惊讶。 老黄听着这人的口音是扬州一带的,于是笑着抱拳躬身问道:“敢问老兄是哪里人士?” 鲁寿山多年不遇家乡人,一听对方是扬州口音,心情也是十分激动,于是拱手回礼道:“在下以前是泰州人。不过因一些官司跟了我家主人到了北海,现在是北海人。” 说完他直起身一摆手,示意众人去棚子下面落座。 商人们怀着一肚子的疑惑,走到棚下,看到起身的赵刘二人,惊诧于对方的身材高大,连忙问鲁寿山道:“请问这二位是?” “这位便是我家主人赵老爷,这位是他的副手刘老爷。” 众人一听这二位就是雷神大船的正副头领,连忙躬身抱拳行礼,并自报籍贯姓名。 “在下扬州商人黄冒财。见过二位头领。” “在下苏州商人沈敬丹……” “在下南京商人程廷梅……” 赵新和刘胜对这些商人也是微笑着拱手行礼,等最后那个年轻的商人拱手报名时,赵新一愣。 “这人声音怎么跟个女人似的。”他抬头看向面前这个自称“程廷梅”的南京商人,只见此人面色黝黑,鼻梁高耸,嘴角边上还长着一撇恶心的小胡子。 “咦~~!真恶心!”赵新心中骂自己眼欠,非要仔细看对方。 慢着,这双眼睛还挺好看的,不过长在这人脸上,真是浪费。老天爷不长眼啊。 “诸位请坐吧。我姓赵,单名一个新。今天跟诸位算是头一回见面儿,失礼之处,还望大家伙儿见谅。” “刘胜。各位好。” 赵新这话一出,一帮清国商人顿时就愣住了,一时甲板上变得静悄悄的,针落可闻。 老黄看着赵新,嘴巴张开又闭上,如此来回了好几次,终于忍不住问道:“大,大,大人,敢问您可是旗人?” 他家在京师的分号前些年就由他打理,对北京话太熟悉了。 赵新和刘胜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这位黄先生,你看我二人连辫子都没有,怎么能说我们是旗人呢?” 老黄是众商人里最胖的,所以赵新之前听他报名号时,一下就记住了他。 众人听了这话,再看到赵新和刘胜那一头跟和尚似的短发,顿时释然。 是啊,好好的旗人大爷不做,剪辫子出海算哪出啊? 沈敬丹此时起身拱手问道:“不知二位头领从何处来,为何点名要见我等?” 赵新摆手请沈敬丹坐下,随即问道:“您是沈老板吧?快坐快坐,别客气。我先声明一点,我们这条船上没有旗人,请大家放宽心。我和这位刘兄祖上都是唐人,不过不是你们大清国的臣民,是从北边的大陆上来的。” “对。我们那里叫北海。”刘胜补充道。 “至于为什么请各位来这里,还是想和大家聊聊,看看有没有机会一起发财。我们北海皮货物产甚是丰富,不知诸位有没有心思合作?” “请问北海离此地路程多远?”一个商人拱手问道。 赵新想了一下随即答道:“此处向北三千余里。” “请问贵地出产哪些货物?” 刘胜信心满满的答道:“水獭皮、鹿皮、熊皮、各色狐狸皮。还有白糖、盐、各色丝绸、玻璃、瓷器。” “你们那里还有白砂糖?!” “切!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四海之内谁不知道最精美的丝绸皆出自我国苏杭二地。你们那里的丝绸怕不是从杭州私贩吧?” “就是。我国瓷器精美绝伦,无不是巧夺造化,正所谓‘视之色如翡翠琉璃,叩之声如磬玉。’化外之地怎能相比?” “这位赵大头领,在下杭州商人汪桐峰。有些话不知当不当说。” “汪老板不必客气,请直言。” “那好。在座的都是生意人,不远千里渡海而来也都是为了一个利字。赵头领您能想着照顾我等,鄙人十分感激。可是,可是您不该来啊!你们昨日强行入港,不听港口官员号令任意停泊,已经犯了此地的王法。若是幕府水师官兵发动强行登船,到时性命难保啊!” “是啊。赵头领,我等都是老实本分的生意人,既然领了此地官府的信牌,自当遵循此处王法。若是跟你们合作做生意,以后还怎么来长崎贸易?你这是把我们架在火上烤啊。” “是啊是啊。我等都是老实本分的生意人,还是二位请放过我等吧。” “你们!”刘胜一拍桌子站起,怒视着这些商人。 一旁随行负责监视记录的唐人通译和几个奉行所官吏,看到赵新二人还没说几句话,众清国商人就纷纷指责他们,于是一边奋笔疾书的记录,脸上都是得意洋洋。 赵新看着眼前这群人,不由渐渐眯上了眼睛,冷冷的扫视着他们。 众商人看到这位大头领如此模样,声音也慢慢低了下去,最后鸦雀无声。 赵新缓缓说道:“既然各位担心自己的远大钱途,我也不便勉强。不过俗话说的好,过了这村儿,就没这个店儿。错过这次机会,下次再想主动找我的,别怪我们事先没提醒你们。” “赵大头领,您就行个方便,让我等回去吧。我这一船的货正等着交割呢。这要是得罪了本地官府,我全家老小都要喝西北风啊。” “是啊是啊。” 赵新不打算再跟这些人废话,他和刘胜对视一眼,一同起身离席。 “鲁寿山,送他们走。” 众商人一听这话,都恨不得赶紧离开。这要是被奉行所的官员盯上了,保不齐连信牌都要没收。 赵新和众商人做开场白时,沈璇一直猛盯着鲁寿山,看的鲁寿山都以为自己脸上长了什么东西,不自觉的用手摸了几下。 等众人向赵新抱怨的时候,沈璇像是确定了什么,她随即转头和身边的沈敬丹耳语了一会。沈敬丹听了,顿时睁大了眼睛看向沈璇,见她重重的对自己点了一下头后,又陷入了思索。 此时赵新下了逐客令,清国商人们便纷纷起身,向着赵刘二人随意的一拱手以示告别,便跟着鲁寿山走向舷梯。 沈敬丹还坐在椅子上,手抚额头沉思。此时只听身后的老黄喊道:“沈老板,你走不走啊?” “啊?走。” 被老黄打算思绪的沈敬丹随口答应了一声,正想起身带着女儿下船,转头就见沈璇两眼通红看着自己,豆大的泪珠在她眼眶里打转,马上就要落下。 他想到女儿这三个月的憋闷;想到自己为了躲避汪家的骚扰,舍弃家人带着女儿漂流异乡;想到当年沈璇的父亲对自己的救命之恩…… “赵头领,请留步!”沈敬丹不顾身后岛国官吏看向自己的眼神,起身走向赵新,口中喊了一句。 “哦?”赵新回身一看,正是那个苏州的沈老板,身后还跟着那个丑了吧唧的年轻商人,随即淡淡的问道:“沈老板还有事吗?” 沈敬丹拱手施礼道:“在下有一事,想和您这位长随说几句。” “嗯?”赵新一愣。“你们认识?” “哦。是我身边这位程老板想问他一些旧事。” “旧事?”赵新眼珠子转了转,回忆了一下鲁寿山过去的那些情况,随即对鲁寿山喊道:“寿山,你过来一下。” “老爷,您有事吩咐?”鲁寿山小跑了几步,过来躬身问道。 “这位沈老板有事想问你。” “沈老板,不知道您有何事想问我?” 沈敬丹回身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岛国官吏,低声对赵新说道:“赵头领,此处人多眼杂,不知能否在船上找个僻静之处?” 了解。赵新打了个响指。“寿山,你带这二位去二层的会议室。我一会过去找你们。” 鲁寿山听了,便向沈敬丹和那位程老板做了个请的手势,带着二人就进了船尾楼。 正要下船的清国商人们看到沈敬丹带着一个年轻人跟赵新低语了一会,随即就跟着那个下人进了船楼,连忙大喊道:“沈老板!使不得啊!你这一去就是私通外夷。” 等看到沈敬丹二人身影渐渐消失,众人皆是跺脚叹息,却已经无可奈何。 “站住!你们要干嘛?”赵新看到两个岛国官吏脚步飞快的要跟着进船楼,立时出言呵斥。 那两个官吏刚才见到赵新被清国商人驳了面子,正是得意之际,冷笑道:“所有外出唐人屋敷的唐人,都要置于幕府的监管之下。请让开!” “他们要干嘛?”刘胜之前被那帮人劈头盖脸的教训了一通, 心里正烦呢。等听完了赵新的解释,他的心头火腾的一下就冒了起来,抬手就给了那个官吏一大耳帖子! “滚蛋!” 那岛国官吏根本没想到这些人敢突然动手,措不及防之下,被人高马大的刘胜狠狠一巴掌就抽了出去,打了两个圈,一屁股就坐在了甲板上。 完蛋!这厮狗熊脾气又犯了。赵新捂着额头一脸无奈。 “混蛋!你找死!”另一个官吏看到同伴受辱,怒不可遏的抽出刀来,举刀就要砍向刘胜。 “砰!”罗经甲板上的丁国峰开枪了。 那官吏只觉自己手中的武士刀像是被人用巨锤狠狠的砸中,根本来不及撒手就被巨大的冲击力带着掀翻在地。等他晕头晃脑的挣扎起身看向手中的刀时,才发现武士刀就剩了短短一截,另一半不知道飞哪去了。 这名官吏脸色立刻变得煞白,对方有铁炮,而且准头极佳! “你们敢再动一下,我立刻让你们下地狱!虎吉,看住了他们!”赵新看着脚下的两名官吏,一字一句的说道。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丑八怪居然是仙女 再说鲁寿山带着沈敬丹父女二人进了船楼梯口,穿过一道门后,沈家父女二人目之所及便是仅容两人擦肩而过的狭窄通道。 头顶和两侧墙壁都是乳白色,脚下的地板却是绿色。左侧的墙壁上有一溜白色的扶手,头顶上每隔几步远便有一个散发着白色光芒的罩子,让整个通道内部十分的明亮。 鲁寿山也不说话,走了几步便打开右侧的一扇门。沈家父女小心翼翼的跟着进去后,右首居然又是一架铁质栏杆的楼梯;上去之后跟着左转过了一个拐角,迎面又是一道关着的门。这道门上贴着一张白纸,上面曲曲折折的画着一些黑线和箭头。 父女二人两人还来不及看清白纸上的字,鲁寿山便拉开了那道门,走了进去。 一股夹杂着大米粥和蒸馒头的味道扑面而来,这里是雷神号上的厨房和食堂所在。二人紧跟着鲁寿山,进门后向左转走到尽头,见他又推开右首的一道门,对自己二人说道:“到了,请进吧。” 沈敬丹和沈璇被这一路上弯弯绕绕的通道和数道舱门弄的晕头转向,于是扶着墙上的栏杆,跟着走了进去。两人抬眼一看顿时就吓了一跳,被屋内的奢华惊呆了! 乳白色的墙壁上,四面大窗从左到右依次排开,正对着的还有一面;每扇窗户上都镶着三尺见方的大块透明玻璃。 沈敬丹不是没见过玻璃窗,但他还从没见过这么大块的透明玻璃。此时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内,他注意到玻璃上连一个气泡都看不见。 乾隆年间,国内的玻璃制品主要来自三个地方,山东博山、广州以及清廷的养心殿造办处。山东博山的玻璃均来自颜神镇,产量极大,主要出产的是一些屏风片和各种小型的首饰器物;而广州当地所产的玻璃因为质量不佳,成品既薄又脆,也被人称为“土玻璃”;至于内务府造办处所产,则多是用于皇宫内部和赏赐群臣的各色玻璃器皿和小块的平板玻璃。 其他还有北京城的料器作坊、苏州产的“苏铸”玻璃灯,这当中最有名的便是北京城出的各色玻璃鼻烟壶了。 而大块的平板玻璃,只能从广东十三行进口,价格昂贵又不好运输,只有公侯和巨富之家才能用的起。此时一块不足两平方尺的平板进口玻璃,市价三百两白银,相当于苏州或是北京城内一处三进普通宅院的价格。可见进口玻璃何其昂贵。 沈敬丹的目光从玻璃上移开,便看到屋内正中是一张实木的椭圆形大桌和几把蓝色的布面的椅子。这个就很一般了。 沈璇此时抬头看着房顶上那一个个的白色玻璃小罩子,十分好奇的对鲁寿山问道:“请问这是什么?” 鲁寿山心中一愣,眼前这人说话怎么跟个女人一样的腔调。他回答道:“这是灯。” “灯?”沈家父女两人顿时一愣。 “这从何处点火?” “哦,这个不需要点火的,这里有开关。”鲁寿山说着就按下了墙上的一个白色按键。 父女俩看到那些白色的灯罩里“唰”的一下就全都亮了起来,随即又灭了。 “请问这是什么道理?”沈璇继续问道。 “呃……这个我也不懂,老爷曾跟我讲过里面有电,不过不会伤人。” 鲁寿山也不管两人听没听懂,随即对二人躬身抱拳问道:“请问二位老板,你们找我究竟想问什么?” 沈敬丹看了一眼女儿,也是双手抱拳问道:“敢问足下高姓大名?” “鲁寿山。” “方才听阁下口音,敢问您可是东台人士?” “正是。不过我已离乡多年了。” “请问你以前是在东台徐家府上帮佣吗?”沈璇突然开口用东台话急切的问道。此时她的声调已经改回本声,吐字清晰,宛如银铃。 鲁寿山一惊,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这位“程老板”。“请问您是?” “这位鲁兄,请问此处可有洗漱之处?”沈敬丹问道。 “哦,就在这里。拉开门进去就是。”鲁寿山走到屋中的一扇小门前,开灯后向二人演示了一下冷热水怎么用。那位“程老板”向他道了句谢,便进去关上了门。 “沈老板,你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位程老板……”鲁寿山面带疑惑的问道。 “还请鲁兄稍候片刻,您就会明白了。” 此时几下敲门声响起,会议室的大门被拉开,赵新一个人走了进来。 “沈老板,实在不好意思啊,让您久等了。请坐。” 赵新原本是想拉着刘胜一起过来的,不过刘胜那厮非要去驾驶台和邓飞换班,赵新也就由他去了。 “那位程老板呢?”赵新四下看了看,好奇的问道。 沈敬丹尴尬的不知怎么说,鲁寿山用眼色示意了一下卫生间的位置。 “寿山,快给沈老板他们沏茶,拿些水果来。” 说完赵新又微笑着对沈敬丹解释道:“我这里没有佣人,寿山虽然称呼我是主人,其实我拿他当兄弟看。招呼不周,还请沈老板不要介意。” “岂敢岂敢。” 两人就这么礼节性的闲聊了几句,沈敬丹又对舱室内的奢华布置表示了赞叹。 其实这间所谓的会议室,原本是船上高级船员的休息室和餐厅。邓飞在之前负责改造的时候,按照赵新的要求给改成了会议室。去掉中间的隔断后,面积一下子就大了不少,看上去十分的宽敞明亮。 两人正说着,鲁寿山端着一个放了茶壶和茶杯的托盘进来;而此时会议室内卫生间的门也被人缓缓推开,看到从里面走出来的那位“程老板”,赵新和鲁寿山登时就愣住了! 只见这位“程老板”身上还是那身衣裳,可面容却完全大变。原本肤色黝黑的脸庞白皙可人,双瞳剪水,眉目如画。去掉了掩饰的鼻子宛如琼瑶美玉,朱唇皓齿,美**人。 赵新长着嘴巴,呆呆的看着眼前如同从画里走出人物,心跳顿时狂飙,耳朵里嗡嗡作响。整容加美颜的美女他是见过不少,可纯天然不加修饰的还真没见过几个。这小姑娘看上去也没多大,居然就长了这么一副祸国殃民的相貌,这要是等她长开了,还不知道要亮瞎多少人! “哗啦!”鲁寿山手里的托盘滑落在地,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是?你是沈家的小姐?!” “鲁大叔,您还记得阿全?”沈璇的眼圈顿时就红了,潸然泪下。 “阿全姑娘!”鲁寿山顾不得掉落一地的茶壶茶杯,急忙近前两步,噗通一下跪倒在沈璇面前,趴在地上放声大哭。 六年了!沈璇自从那年的大年夜被父亲带到沈敬丹家寄养,转眼已经过了六年。这些年她深居简出,东躲西藏,整天提心吊胆;生怕被人发现自己是朝廷大逆钦犯的后代。如今终于见到了自己熟悉的故人,顿时想起此刻和亲生父母天人永隔,全家更是只剩下了自己一人,心中多年压抑的悲苦此时全都涌了上来。 赵新此刻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小美女哭得粉光惨淡,鬓影蓬松,心中实在不忍。他转头对擦着泪的沈敬丹问道:“沈老板,这是怎么一回事?” 沈敬丹叹息一声,想到这位赵头领是鲁寿山的主人,随即便捡着能说的,将陈年往事从头到尾的讲了一遍。 “她是沈成濯(zhuo 音同浊)的孙女!” 又是东台一柱楼!赵新听完后,觉得冥冥中自己和这件事有着扯不断的纠葛。先是无意中在熊岛上找到了徐家兄弟、鲁寿山、潘秀成,现在自己在长崎都能碰到徐述夔的学生后人。 他想到自己的祖籍盐城就在东台的北边,心中便开始了胡思乱想,搞不好自己祖上就和这件事有什么瓜葛。难道老天让自己通过玉佩来到十八世纪就是为了给这些人报仇的? 玉佩!想到这里,赵新顿时心里一个激灵。 他正犹豫着是不是把玉佩拿出来,就听鲁寿山嘶哑着嗓子对沈家父女说道:“要不是赵老爷,我、两位少爷和秀成兄弟早就成了荒岛上的枯骨了。赵老爷为了治疗大少爷,衣不解带的照顾了好几天;之后还收了两位少爷做学生,让我和秀成兄弟跟在他身边做事。” 一听鲁寿山夸自己,赵新觉得十分不好意思。他看着哭的眼泪鼻涕一把花的鲁寿山和沈璇,便说道:“都别难过了。事情已经都过去这么多年,能好好活下来比什么都强。寿山,你先去洗把脸收拾一下。” 沈璇听了这话,脸上顿时一臊,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难看。人家这是借机提醒自己去梳洗一下。于是便转身又进了洗手间,关上了门。 鲁寿山踉跄着起身就要收拾地上的东西,赵新让他先去洗完脸再说。 趁着这功夫,他便向沈敬丹笑着说道:“沈老板,我十分佩服您的为人。古人说‘不宝金玉,而忠信以为宝’,说的就是您这样的人。” 沈敬丹缓缓说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本该如此。”接着他话锋一转,看着赵新问道:“赵头领,我之前用千里眼观看,原本还以为你们都是从南洋来的。可今天听到你们都说着一口流利的北京官话。能否方便透露一下你们到底来自何地?” “北海。我之前说过了啊。” “可这北海究竟在哪儿?” 赵新斟酌了一下才说道:“嗯,这么说吧,我们那里距离宁古塔往还有几千里,在大海边上。” “那你们这是……”沈敬丹一个南方商人,对极北之地根本没什么概念。 赵新此时已经说的口干舌燥,抬手一看表,已经过了中午。他便停住了话头,对沈敬丹说道:“沈老板,这都中午了,你们先吃顿便饭吧。我出去让人给送过来,有什么事,咱们饭后再聊。” “啊?那条船!我还得回岸上去啊。”沈敬丹愁眉苦脸的说道。 “放心,大船虽然走了,倭国人又派了条小船在下面等着。我不让走,他们不敢走的。”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丸山游女廓的消息 据说游女这个行业是源自岛国神社的巫女。随着巫女逐渐离开神社漂泊在外,到处表演歌舞,为男性提供***也就成为了她们的一项副业。 自明亡以后,原本对唐人没有很强人种差异观念的岛国人,都认为“中华已亡”。所以在元禄八年(1695年)出版的岛国第一部海外地理书便叫做《华夷通商考》。这个“华”指的就是岛国自己,而清廷统治下的中国就成为了儒家文化中“蛮夷”的一员。 针对这个情况,为在长崎的唐人提供服务的丸山游女,也被划分成了一个单独的群体。丸山游女的服务对象分为日本人、唐人、荷兰人。服务日本人的是绝对不会去服务唐人和荷兰人的,因为后两者都属于“外国蛮夷”。 幕府对此的规定是,“唐人不得随意外出,游女之外的女人不得入内。” 元禄二年(康熙二十八年)正月,唐人屋敷迎来第一批中国商人入住的时候,第二天就有几十名丸山游女到访。不过当天她们不是来做生意,而是组团参观,熟悉环境。 随着唐船的陆续到来,丸山的唐人行游女生意迅速壮大。要知道唐人屋敷内最多可以容纳三千人同时住宿,结果每年进入唐人屋敷的丸山游女就有两万人次,最高时则达到四万人次,真可谓“繁荣娼盛”。 话说在长崎的丸山町,游女与游女屋的关系分为两种,一种是奉公游女,另一种则是挂名游女(缴费挂在游女屋名下)。“仕切游女”则是挂名游女中的一个特殊群体。 仕切游女之所以特殊,是因为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她们这一生只能为一人服务,而她全部的收入来源只能依赖于那一人。 绿筠就是一个仕切游女,她只服侍沈敬丹一人。 为了打听官府对于那条大船是个什么对策,她一早便带着侍女阿冬回到了位于丸山町的“养花山馆”。除此之外,她还有件重要的事需要向养花山馆禀报。 这座养花山馆是丸山町内七十四座游女屋中最大的一所,占地面积一千五百坪(近五千平米),从宽永十九年开业至今,已近一百五十年了(真实历史上直到1929年才关门,妥妥的老字号。) 因为老板山口有事外区,此刻丸山屋二层的一间和室内,绿筠正跟老板娘闲聊。 “阿荻,你真的怀孕了?多久了?”老板娘高兴的问道。“绿筠”是沈敬丹为她起的名字,而她在丸山的花名则是叫荻之户。 “前几日请大夫把过脉了。按日子算,有两个多月了吧。” 老板娘羡慕的说道:“沈老板可真是疼爱你啊。阿荻你有福气哦。” 沈敬丹原本就十分喜爱绿筠。因为怀上了自己的孩子,前几日他向长崎奉行所提出申请,将给绿筠的“扬代银”(游女费用)提高到了一千斤白砂糖。此时白糖在长崎市场上的批发价是三两多银子,这可是好大一笔钱。 唐人行游女费用的支付,是受到幕府的严格管理的。 比如沈敬丹是不能随便给绿筠钱的。他必须先将银札(银票)先支付给长崎奉行所,再由奉行所将银札兑换成银后发放给养花山馆,养花山馆在扣除相应的挂名费用后才能落到绿筠手里。 再比如沈敬丹赠与绿筠货物,也要先将这些货物通过町官员交给奉行所,由奉行所计算出当时相应的市场价格,再把钱付给绿筠。 话说这个时代也没什么避孕技术。而清国商人们天天被困在“中国大院”里,除了喝酒吃饭听戏,就是跟游女那啥,所以游女怀孕太平常不过。 按规矩,绿筠要通过养花山馆逐级上报到长崎奉行所,只要沈敬丹同意,奉行所就会批准将孩子生下来。等到孩子出生前,绿筠还得找一个伺候月子的“名付游女”去唐人屋敷内生孩子。不过因为这个时代医疗技术不发达,婴儿的存活率不高,一些游女和唐人的爱情结晶便都夭折了。 幕府是禁止这些混血儿跟随父亲归国的,他们一般都是被养在游女的母家,长大后很多人都姓了母亲的日本姓。 绿筠跟老板娘东扯西扯,家长里短的说了一大堆,期间人来人往,相好的一些游女也过来问候道喜。 眼看就要到午时,绿筠觉得铺垫的火候也差不多了。此时屋内就剩了她和老板娘两人,于是便向老板娘问道:“您知道官府那边对昨天来的那条大船有什么应对办法吗?” “这是沈老板让你来问的?” “是啊,听说那大船就在唐船出港的水道上,好多唐人都怕惹祸上身。相公让我帮着打听一下,也好早做安排。” 老板娘四下看了看,用扇子挡脸,低声说道:“今天早上来送菜的那个伙计说,町外来了不少官兵,得有几千人。” “啊!” 两人正说着,障门被人拉开,老板山口走了进来。 “呀,阿荻你回来了。” 此刻绿筠的身价跟以前不同了,有了一千斤白砂糖的底气,她生完孩子后随时可以从良。所以老板和老板娘对她都十分的客气,没有拿她当一般游女对待。 一番客套见礼之后,老板娘便说起沈老板托绿筠打听港口外那条大船的事。 老板山口沉吟了一下才开口道:“阿荻,沈老板在新地藏那里的货物还多不多?” 绿筠答道:“我听他说,之前采买的货物大部分都托人带回去了,如今也就剩一些书籍了。” 山口点了点头:“那就好。” 两人说的“新地藏”就是指唐人码头的仓库。因为是填海造的人工岛,所以叫新;岛国人把仓库叫做“藏”。 “您怎么会问这个?”绿筠奇怪的问道。 “你今天来巧了,我刚从町役所回来。从明天开始,城内各町要开始戒严。” 老板娘和绿筠听完这话,想了一下,随即惊讶的问道:“真要武力驱逐?” 山口重重点了点头,低声说道:“我听说,昨天夜里佐贺藩和福冈藩已经把番所内的大部兵力都安排到了港口的仓库和唐人的新地藏那里去了,这是要准备随时登船进行驱逐。” 绿筠正要再问,老板娘却急急问道:“我听说那条外国大船跟座山一样大,船舷高的吓人。打起来怕是不好办吧?” “你不知道。听说出云守殿下已经通知周边各藩出兵集结,大村和谏早两藩的兵马昨天夜里就到了城外。估计再有两天,萨摩藩的水军也要到了。” “怎么会这么大的阵势?” 山口老板起身拉开障门,探头看了看,这才关门坐下,低声说道:“我听池田大人说,外国大船上的都是唐人后代,来这里是为了五十八年前的一桩旧事,要找长州藩讨债。” “啊?那他们来长崎干嘛,直接去找长州藩才是。” “切~~这只是其一,还有其二。池田大人悄悄跟我说,那外国大船上的船头说了,他们有稻米,听说还是精米!” 老板娘和绿筠顿时就惊呆了。如山一般的外国大船,那得装多少稻米啊。 山口老板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出云守大人也是,找人偷偷在外海把粮食买下多好。现在城里到处都在饿死人。那帮外国人卖完了粮食,自然就不会呆在这里。至于长州藩那边,关我们什么事。” 别看丸山町这里灯红酒绿,“中国大院”那边醉生梦死,长崎城内的很多町民此时都挣扎在死亡线上。现在城内粮食的价格狂涨,很多人家里已经断粮了。伴随着饥荒而来的,就是传染病。 长崎是个依托海贸才形成的城市,幕府采取的是国家管理贸易体制,它将唯一贸易港锁定在长崎,那么本地人都要为贸易服务出劳役。而所有人的吃饱穿暖也要靠着海贸的兴盛与否。 因为这两年到港的荷兰商船越来越少,贸易额下降。那位出云守大人为了筹措向幕府上缴的资金,开始提高商品交易的税金,加大劳役负担,严厉惩罚贸易品私下买卖,稍有怀疑就马上逮捕拷问,让很多从事海贸业务的町民和商人们都陷入了恐慌之中。 这位出云守大人把官员们的俸禄也做了消减,还命令下面的官员禁酒。可他自己却私下要求荷兰人提供红酒和各种海外奢侈品供自己享受,终日沉迷酒色。 (所以大家知道为什么户田氏孟死后,长崎市民们要排队去他墓地上小便了吧?) 午饭时,山口老板为了庆贺绿筠的怀孕和发财,特意叫了一桌简易版的“しっぽく料理”(卓袱料理)。 这玩意也是长崎独有的。长崎人对于唐人那种围坐在八仙桌前, 伸胳膊展腿高坐,然后合家团聚、亲朋无间的吃法十分欣赏。所以就将八仙桌改成了圆形,桌子腿改短,再将桌面染成朱红色,上面再铺一张桌布;大家围坐而食。 就连唐人在酒桌上的划拳行令也被本地人叫做“様拳”、“豁拳”、“拇战”。因为这些花样都是游女们从“中国大院”里学会后带出来的,所以发声也用的是中国话。 在后世的卓袱料理的菜单里,必有一道大拼盘、一道东坡肉、炖鲷鱼,再加上本地的各色山珍海味和中式点心;比如什么桃馒头、云片糕、豆沙糕、金钱饼、蜜果子等等。 绿筠听了山口老板的话,心中便开始担心沈敬丹。他早上去了外国大船上,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情况。这要是一旦开始武力驱逐,说不定就要受到什么牵连。 于是吃过了午饭,她就匆匆带着侍女赶回唐人屋敷。可到了住处一看,沈敬丹不在,沈璇也没在。 等她派侍女去找人打听,最后才从老黄那里知道早上阿全乔装打扮和沈敬丹一起上了大船,最后两人居然留在了那条大船上没回来。 这下可糟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六章 抢先发动 户田氏孟在等。他准备在萨摩藩的援军到了之后,就对雷神号发动武力驱逐。 江户离长崎太远了,足足三千里之遥,等幕府的命令到达,黄花菜都凉了。 因为本地武备松懈,户田氏孟来不及请示江户,他直接向南边的萨摩藩请求支援。而此时萨摩藩的家主岛津重豪正好就在鹿儿岛城。 属下的家臣收到长崎送来的急报后,众人便在议事厅里召开了会议。 外国大船叩关,兵是肯定要派的;问题是派多少兵? 话说萨摩藩真是穷啊! 身为七十七万石高的外样大名,德川幕府变着花样的让他们多花钱。参勤交代、修城建桥、鼓动买个朝廷官位等等不一而足。搞到最后,萨摩藩只能向江户、大阪、京都和本藩的商人借债度日。 直到岛津重豪上位,萨摩藩每年的收入不过十五万两金。而外债总额已经高达五百多万两,光是每年要支付的利息就是二十五万两,严重资不抵债。越是还不上,利滚利之下债务就越高。整个萨摩藩就算今后一分钱不花,几百年也还不完。 就这情况,怎么出兵? 话说出兵的费用幕府给报销不?那肯定必须绝对不能够啊…… 在未来历史上,萨摩藩为了解决债务问题,岛津重豪在晚年启用了下级武士调所广乡担当执政家老兼大目付。 调所广乡上任后面对巨额债务的处理办法就是--赖账! 他双管齐下,一手武力威逼,一手利诱,让所有债权人取消了每年二十五万两金的债务利息,而剩余债务分五百年偿还。 瞧瞧,多牛(不要脸)。五百年还清,孙猴子都从五指山里出来了。所有债权人顿时哭死。 调所广乡还允许债权人中的本藩豪商可以继承萨摩藩武士的家名,进而脱离社会底层的商人身份。虽然没工资,不过总算进入了统治阶级,藩内的债权人无奈之下也只能答应了。 从石高体制上说,萨摩藩可以出一万多兵(每十万石出兵2155名)。不过既然江户幕府不给自己报销路费,众人开会后决定出兵三千,其中水军一千,陆军两千,关船十五艘,小早船若干。 不过赵新这边可不会坐等萨摩藩派兵到来。到了第三天的早上,他决定提前行动。而他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就是因为有人偷偷来报信。 话说昨日绿筠回到唐人屋敷找人打听沈敬丹父女的下落,从商人老黄那里得到消息后,绿筠就慌了,思来想去也没什么办法。 她知道商人老黄和沈敬丹交情不错,老黄人也厚道,于是就让侍女去请了老黄过来。 老黄一听倭国官兵要实行武力驱逐,而且已经有官兵埋伏进了新岛上的仓库(新地藏),立刻就急了。他这次跟船带了大批的丝绸和生丝,这要是双方开战,仓库万一着火,那可就全完了。 绿筠也是急得不行,沈敬丹回不来,万一有个好歹,自己的孩子可怎么办? 两人就这么焦急的等到傍晚,沈敬丹终于带着沈璇回来了。 原本沈璇根本不想这么早回来,她觉得雷神号上的一切都是那么新奇有趣,连桌椅板凳也和平常用的不一样。 赵新为了逗小美女开心,特意将会议室里的大电视打开,放了一部自己很喜欢的岛国电影,《你的名字》。 这下别说沈璇了,连沈敬丹都看傻了。古人哪见过这个啊!这部片长106分钟的电影看完之后,沈璇又求着鲁寿山让赵新再放了一遍。 三个多小时过去了,沈敬丹一看日已西斜,再不回去连晚饭都得在船上吃了。于是不顾女儿的“哀求”,让沈璇又做了一番乔装打扮,便和赵新匆匆告辞,拉着她就下船了。 “哎呀,沈老兄,你可算是回来了!”正在廊下来回踱步的老黄,看到沈敬丹拎着一个包袱走上了二楼,身后跟着乔装成男子的沈璇。 “哗!”障门被猛一下打开,屋内听到老黄说话的绿筠急步走出。 沈敬丹急忙赶上两步,急切的对绿筠说道:“哎,你慢点。千万别摔着。” 四人进屋坐下后,不等沈敬丹开口,绿筠就将自己从山口老板口中听到的消息又细细讲了一遍。 “沈老兄,你看这如何是好?万一仓库着火,我可就全完了!” “是啊,爹爹。我看那大船上的都不是坏人,总得想办法告诉鲁大叔他们一声。” “别急,让我想想。”沈敬丹低头沉思。 下午沈璇入迷的看着第二遍电影的时候,鲁寿山带着自己又去见了赵新。 赵新说自己这里有一些皮货,想让沈敬丹看看。至于价格都好说,就由沈敬丹来定。 沈敬丹在一间货舱里看到这批皮货时,也被惊呆了。这些都是北地上好的珍珠毛狐狸皮、鹿皮和水獭皮,甚至还有一张十分完整的上等黑熊皮。这要是带回南方销售,肯定赚翻了。 不过人家平白无故的给自己这么大好处,定然是有所求。沈敬丹小心翼翼的提出疑惑后,赵新则说希望对方能帮自己在清国买一些人口,不用多,千把号人就够。 赵新给出的理由是,虽然自己现在麾下流民上万,不过都是岛国人。他自己还是希望能找一些故国同胞,大家交流也都方便。至于以后的交易地点,可以选在长崎外海,或是仙台藩的石卷港外海。 此时的大清朝西北、西南用兵不断,北地的农民生活其实非常贫困。卖儿卖女,甚至把自己全家都卖去当佣人的也屡见不鲜。遇到灾情的时候,两百文钱就能买到一个男孩儿;平常时节买个身体强健的年轻男人当佣人,也不过是六两白银。 对于赵新的提议,沈敬丹没有贸然答应。财帛利益虽然动人心,但也得有命花才行。 赵新看出了对方的犹豫,便说等这次长崎事了,请沈老板去北海那边看看,若是有其他商人感兴趣,也可同去。 沈敬丹此时根本不信赵新能抗衡幕府大军,于是便假装很感兴趣的样子答应了。 赵新没有察觉沈敬丹的敷衍,于是便从那些皮货里挑选了几件上好的狐狸皮和水獭皮送给了对方。 此时沉思的沈敬丹想到赵新和善的笑容和诚意,以及有可能带来的巨大利益,不由陷入了纠结。 又过了一炷香后,沈敬丹终于做出了决定。他先对绿筠暗中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即会意,便找了个理由拉着沈敬丹去了里屋。 两人进屋后,沈敬丹低声对绿筠吩咐道:“现在时辰还早,你还能出去。你马上去十善寺那里找孙之勇,让他今晚丑初安排我出去。再让他在海边安排一条舢板送我去大船。你告诉他,事成之后我会给他二十两白银。” 绿筠十分担忧的看着沈敬丹:“这样行吗?” “你放心。” 沈敬丹提到的这个孙之勇是个岛国人,曾经做过监视唐船、唐人的“远见番”。此人家住十善寺附近,离“中国大院”很近。于是胆大包天之下,便从自己家中挖地道直达唐人屋敷,开始做起了走私生意。 挖地道在这个时代可是个大工程,这个孙之勇找来了几个城内的町民,又找了几个低级官吏一起里应外合,生意做的很是红火。 沈敬丹曾经也通过地道去过外面,所以他和孙之勇关系还不错。绿筠也知道这个人。 深夜,一个人影从十善寺町的一户小院内悄悄走出。 由于没敢点灯笼,黑影一路小心翼翼的走了半个时辰才赶到海边,登上了那条准备好的舢板。 一个多小时后,一个包着石头的纸团被人扔上了雷神号的甲板。 得到消息的赵新立刻让鲁寿山和平太通知船上的值守人员加强警戒,他则和刘胜等五人一起在驾驶舱内召开了紧急会议。 昨天下午的时候,赵亮已经通过无人机获得了长崎城北新出现了一支人马的情况。从简易地图上的标记来看,这些人扎营的位置是在长崎城北边五里地外。 通过无人机拍到的画面显示,对方这支兵马都隐藏在了一片密林里,无法看清具体的人员辎重和武器情况。 为了证实传来的消息,众人决定天亮后再次放飞无人机,查看港口两侧的冲两番所、两处码头仓库以及港口的关船情况。 早上七点,两架被漆成浅灰色的无人机从罗经甲板上起飞,开始各处侦查。 一个多小时后,纸团上的消息被一一证实。 冲两番所内除了几十个老弱残兵,其余驻扎人马毫无动静;两处码头的仓库附近,显示有披甲武士在往返进出;城北的那支人马也开始行动,他们从城北分东西两侧绕过人口稠密区,正在向港口这边进发。 九点,雷神号上开始了紧张的忙碌,所有人员进入船尾楼内,开始检查各自的武器装备。 九点三十分,甲板中线上的两门D30的炮衣被取下,几箱炮弹从船舱内搬出;甲板两侧的M2HB枪衣被取下,八挺机枪全部上弹,这次赵新用的是穿甲燃烧弹。 赵新等人商议后决定,炸沉所有停泊在各处码头上的关船,然后就是炮击冲两番所。至于那些士兵则先放在一边,没有了关船,难道还能游泳登船吗? 十点一刻,经过邓飞的仔细测算,考虑到目前港口内目前风平浪静,两门D30已经调整好了射击角度,炮口扬起。之后就按照提前观察到的船只位置而计算好的方位数据,依次炮击。 十点三十分,再次确认一切都做好了准备的赵新,下达了开炮的命令。 刘胜和丁国峰,狠狠拉动了手里的牵引绳。 第一百一十七章 长崎奉行的末路 长崎港口内,一艘昨夜就完成出航准备的关船在炮弹的呼啸声中,化为一个巨大的火球。 升腾起的海水和四处飞溅的船只残骸,噼里啪啦的打在了躲藏士兵的仓库外墙上。 赵新四人迅速调整方位,按照拟定的射表,继续向下一艘关船瞄准。 接连不断的巨大爆炸声终于打碎了长崎城表面上的平静。 “不好啦。夷人炮击港口啦!” 离码头最近的万才町中,数百町民惊慌奔逃。这些人匆匆从家里收拾了财物,向着城北的兴善町和胜山町跑去。 “镇静!不要乱!这是出云守殿下对外国大船进行武力驱逐!都回家老实呆着!”一个负责万才町戒严的同心高声喊道。 “别蒙人啦,我们都看见关船被炸了!赶紧逃命啊!”一个町民愤怒的叫道。 几个官吏被人流推搡着,也加入了逃跑的行列。那同心拉着马缰大喊道:“回来,都回来!” 他正喊着的时候,一帮从西役所的官员在几个卫兵的簇拥下,从他面前匆匆跑过。 不跑不行啊,西役所就在荷兰屋敷边上。蛮夷们都朝港口开炮了,下一炮指不定就要落在自己头上。幸好长崎有两处奉行所,这些人一路向北,等赶到城北的立山役所时,发髻乱了,草鞋也丢了。 “轰!轰!” “出云守殿下,怎么办啊?”一众官吏匍匐在官厅中,终于等到了从家里赶来的户田氏孟。 “大人!夷人的大炮已经击毁四艘关船!”一个佐贺藩的武士低头禀报。 在港口那边一声声炮击的伴奏下,长崎奉行户田氏孟此刻极为愤怒。自己要向幕府剖腹谢罪是一定的了,但如何解决目前夷人大船的问题才是最迫切的。这事解决不了,他连封地都保不住。 他恨死了佐贺藩,千人守备竟然连一半的兵力都凑不出来。 户田氏孟气愤的咆哮道:“夷人不讲信用!他们明明说要过三天的,这才过了两天就悍然炮击港口!当时那个夷人大头领是说炮击冲两番所的,为什么要炮击我们的关船呢!” 下面的众官吏均是面露悲愤,有几个人甚至开始低声哭泣。 耻辱啊!自“文永之役”和“弘安之役”发生后的六百年来,岛国从来没有受到过外国的攻击;即便是两百年前的“文禄庆长之役”,大明也没有派船进攻本土。如今作为幕府的直领地竟然发生了如此骇人听闻之事,这将至幕府的威严于何地? “轰!轰!” 一个同心突然说道:“殿下,属下觉得十分奇怪。我们原本计划今天水陆并进,驱逐夷人。对方怎么会突然开炮呢?” “你是什么意思?” “夷人的船这两天一直就停在户町军营那里,咱们送去的水米酒粮对方也是拒收。他们并没有派出小船登岸。按道理他们根本不知道城内的动静才对。” “你的意思是城内有人向夷人报信?难道是昨天的那些唐人?” “殿下,唐人怎么可能知道我们的计划呢?” “殿下,昨天上船的唐人里,大多数人因为怕受到牵连,都拒绝了和唐人合作,都是很快就离开了。只有两个人留在了船上和夷人进行了密谈。” “为什么没报告?!” “殿下,属下昨日晚间就将详细记录送到了您府上,可……” 呃……户田氏孟想起来了,昨天自己喝多了之后,很早就睡下了!今天上午还没睡醒时,夷人的大炮就打过来了。 想到这里,户田氏孟咬牙切齿的说道:“马上派人把那两个唐人抓起来!” 他话音刚落,一个披甲武士又跑了进来。“大人!我们在港口上停靠的关船全部被夷人击沉了!” “什么?!”议事厅的众人顿时惊呼起来。关船全没了,这仗还怎么打?难道让士兵们坐着小早船进攻吗,这跟送死有什么分别。 “轰!轰!”又是两次爆炸声传来,不过这次的爆炸声听上去有些遥远,不像是港口那边了。 “快去查探,夷人这是在炮击何处。” 众人在焦急和不安中等了一会后,终于得到了确切消息。夷人在炸沉所有的关船之后,开始炮击冲两番所。 户田氏孟此刻面如死灰,如丧考妣。扇子从手中滑落在蔺席上,过了许久,他才淡淡的对下面众人说道:“尔等暂且退下吧。” 众人面面相觑,出云守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户田氏孟不再理会众人,他缓缓起身,身后的小姓正要上来为他整理衣襟,也被他挥手让其退下。 走到廊下时,户田氏孟仰天长叹一声,在近习和小姓的陪伴下,踉跄着走出了西役所。 与此同时,唐人屋敷内也是乱套了。 当雷神号上的头两发炮弹出膛时,“中国大院”内很多人的第一反应还以为是打雷了。 “咦?”几个水手慢悠悠的从屋里子出来仰头一看,大太阳照着,天上也没几块云啊。 “无妨无妨,旱天雷而已。继续喝酒。”一个船头无所谓的对身边人说道。 几人正要转身回去时,两声巨大的爆炸响起。 “不对!这是哪个仓库着火爆炸了!” “是红毛的仓库吧?我听说那里面有好多油。” “走,去天后庙上看看。” 这么大的动静,很多看一天到晚闲着没事做的商人和水手,纷纷回屋拿上了看热闹的道具。 有提着茶壶拿着点心的,搬凳子的,还有拉着游女一起去的;那些低级水手们则找来了几架长梯,飞快的爬上了长屋的屋顶。 等这些人匆匆就位准备看热闹的时候,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 北边的码头上,一艘被炸成两截的关船正在缓慢下沉,海面上还漂浮着一片碎木;另外一艘正在起火燃烧。 众人正在诧异间,又是两声巨响,空中划过刺耳的呼啸,港口上又是两条船接连爆炸起火。 “这是在打炮啊!”还没有注意到雷神号动静的吃瓜众人面面相觑。大家都看的很清楚,这些沉船都是倭国的兵船。 一群人正在愣神,巨响再次响起。天后庙内的众人被吓的都蹲在了地上瑟瑟发抖。 “是那艘大船在开炮!”一个爬到长屋屋顶的水手突然大喊道。 “咝!坚船利炮,这些北海人竟然如此强横!”几个昨天登上过雷神号的商人哑然。挤在窗前的一个胖子突然扭身就走,连带来的游女都顾不上了。他匆匆出了天后庙,一路跑向沈敬丹的住处。 几个清国商人捶胸顿足道:“这下可糟了!昨日那些倭人知道大船上的是唐人后裔,此番定不会与我等善罢甘休。这可如何是好?!” “是啊,我还有五百两的货没有交割呢!” “我的银子还没收到呢!” 一想到可能要陷入牢狱之灾,很多人心里都哇凉哇凉的。这些北海蛮夷怎么能如此强横,一言不和就要炮击长崎,这是要坑死我们这些人啊!早知道昨天说什么也不上那条大船了。 又是两声巨响,众人慢慢探头,看到北边的码头上下已经是一片火海。 从新地藏仓库那边,突然传来一片喧哗。 “咱们的仓库里有兵,快看!” 众人探头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一看,只见新地藏里,仓库门大开,两三百名倭国士兵从库房内冲出,一路呼喊着向城内仓皇奔逃,旗帜兵器丢了一地。 一个人此时突然出声道:“汪老板,你是咱们唐人行的会长,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这要是倭国官府派兵报复咱们,罚点银子事小,信牌要是被收回了可要了命啊!您得帮大家拿个主意啊!” 炮声隆隆中,众人都看向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他就是昨天在雷神号上指责赵新的杭州商人汪桐峰。 汪桐峰此时也被炮声吓的够呛,他两腿一直在抖,靠着墙颤声说道:“我们先去找一下二门外的官差,看看能否帮着调解一下。” “同去同去。 ”众人一听,也只能先这样了。于是一群人呼啦啦又从天后庙里出来,向着二门外走去。 此时焦急的众人谁都又发现,一个落在队尾的中年胖子趁着没人注意,悄悄就离开了人群,踮着脚就往沈敬丹的住处去了。 “沈老兄!沈老兄!出大事了!” 老黄用力的拍着沈敬丹的屋门,口中大叫。 沈敬丹从屋顶的入口处探出头,对老黄低声说道:“别喊。我在这里。” “老兄啊,你们怎么还敢留在这里?咱们的人都急疯了。” 沈敬丹小心的从梯子上爬下来,将老黄拉进屋里坐下后,这才微笑着说道:“刚才那些北海人开炮我都看见了。老黄,你觉得这些人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他们这么蛮干,完事一拍屁股走人,我们可就惨了。沈老兄啊,我知道你主意多,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沈敬丹此时似是胸有成竹一般,凑过头低声对老黄道:“老黄,你敢不敢赌一把?” “赌什么?” “赌赢了,那你我就是万贯家财;至于赌输了……” 老黄一听“万贯家财”,心中一动,连忙追问道:“赌输了如何?” 沈敬丹笑着摇头道:“如此船坚炮利,我想不出如何能输。” “你是说……跟那些人做生意?可我的货还没发卖啊,这要是倭国人把我的货扣了可如何是好?” “黄兄,你这次运来的货值银多少?” “五百两总是有的。” “啪!”沈敬丹一巴掌拍在了老黄的肩膀上,把对方吓了一跳。 “五百两我补给你!” 第一百一十八章 黄昏的偷袭 下午时分,在雷神号停止炮击的一个时辰后,负责灭火的“町火消”才在几个与力的带领下,匆匆赶到港口开始救火。 这边忙着救火,另一边,两名官方的谈判代表乘坐一条小舢板来到雷神号下,并请求登船谈判。 很快,当这两人在甲板上看到了炮击港口的两门巨炮时,那细长的炮管,宽大的炮尾以及硕大的炮架让他们暗暗心惊,没想到这么细的炮口居然有如此威力。 当他们见到赵新后,一名官员激愤的责问到:“贵方无故炮击我国领土,究竟意欲何为?!” 赵新用看傻子一般的目光看着这名武士。 “你们就没点儿有营养的问题?” 两名官员一愣,刚想问一下什么叫“营养”,可随即想到对方纵然是精通本国语言,也终究还是一群化外蛮夷。于是决定不予理会,继续追问道:“你们犯下如此暴行,难道不应该羞愧吗?” 赵新听了,表情更加奇怪的看着二人,上下打量半天,突然放声大笑。 “原来贵国倒打一耙的本事源远流长啊!” 两个谈判使者被对方这摸不清头脑的话和大笑气的面色发青。 赵新渐渐止住笑声,慢慢说道:“就不要说那些没用的废话了,你们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两个使者继续装傻,己方在炮击前还准备偷袭人家的事绝对不能承认。 “阁下是指五十八年前的那件事吗?那是荻藩的做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赵新无所谓的用手指掏着耳朵,一边说道:“我没听错吧,你是说毛利家不归将军管?” “你们到底要什么条件才能撤走?” “一句话,赔钱。十万两黄金。给完钱我立刻去找毛利家算账。” “你们!荻藩也是我国领地!” “哦,你说的很有道理。那你觉得我应该去江户找你们将军了?” 两人一听赵新这话,气的浑身哆嗦。这些夷人要是去了江户,那可就彻底震动天下了,自己有多少脑袋也不够将军大人砍的。 他们原本想说宁可战死也不赔款,可想到对方大炮那可怕的威力和炮击江户的威胁,只能强忍着将这口气憋了回去。 赵新对这两个长崎使者冷笑着说道:“你们回去转告那个代官大人,他要是再敢耍什么花样,我们可就要炮击奉行所了,到时候赔款翻倍不说,我还得去江户找德川将军聊聊。” 两名谈判代表被赵新的调侃语气搞的七窍冒烟,他们甩下了一句:“请容我二人回去禀明贵方条件,明日再做答复。”说完便匆匆告辞下船。 看着远去的舢板,刘胜几人向赵新问道:“他们会答应么?” 赵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笑着说道:“不见棺材不落泪而已。” 从后半夜忙碌到现在,雷神号上的众人都累得够呛。先不说兼职炮兵的赵新等人;虎吉带着的那几十个人也是瞪大眼睛在甲板上盯了一天,随时防备长崎守军进攻。 谈判使者离开后,丁国峰和赵亮便建议赵新、刘胜和部分船员先去休息,两人带着十几个持枪士兵守卫甲板,让赵新天黑之后再来替换。 此时的长崎港内,海面上漂浮着大片的船只残骸,随着海浪浮浮沉沉;町火消在忙完救火后已经离开,码头上连一个人影都见不到;原本隐藏在新地藏和北边仓库里的那两只人马早就逃的精光;而遭到炮击的冲两番所军营内,大火依旧在熊熊燃烧。 黄昏时分赵新就起来了。他因为惦记的事情太多,根本睡不踏实。洗了个冷水澡后又猛灌了两杯浓咖啡,这才觉得自己清醒多了。正要打算去厨房找口吃的,就听见外面“砰!”的一声枪响。 “我去!”赵新一个激灵,这是杠杆步枪的射击声。他来不及多想,抓起枪就朝外面冲了出去。 此时甲板上杠杆步枪的射击声开始连绵不绝,不断有手持长刀,只穿了一条兜裆布的岛国人从船舷边一头栽进海里。 “怎么回事?!”赵新冲出船楼,端起枪冲着一个刚翻过船舷栏杆的的岛国人连开三枪。 没人回答,这会甲板上值守的所有人都在拼命射击。 赵新一枪撂倒一个岛国人后,扭头看到平太等人一边射击,一边往船舷右侧前进。 赵新连忙冲平太大喊道:“注意子弹!记得装弹!” 他刚喊完,眼角的余光便瞥到了一丝火光。扭头一看,赵新眼睛一下瞪的溜圆。十几米外,一个岛国士兵跨坐在船舷栏杆上,一手提着一个又黑又大陶罐,另一个只手上的火折子已经凑到了陶罐外面的一根绳子上。 “焙烙火矢!” 赵新毫不犹豫举枪连续开火,那士兵身中数枪,随即向后一仰,手里的焙烙火矢也跟着掉到了船下。 “轰!”的一下,船下突然腾起了一股火焰,一片惨叫声霎时响起。 此时只听船下不远处有人高呼“射击!” “哗!”无数的弓弦响动后,从海面上顿时升起一片火雨,向着雷神号的甲板就落了下来。 “快隐蔽!” 平太等人抱着头就往船楼那边跑,而赵新此时再想往回跑已经来不及;他抱着枪拼命往前一扑,躲到了D30的下面。 噼噼啪啪的火矢如雨点一般打在了甲板上,一个持枪水手闷哼一声,身中数箭摔倒在甲板上。 赵新一看眼睛顿时就红了,他和刘胜等人好不容易才培养出十几个能用杠杆步枪的人,转眼就没了一个。 “把他们打下去!”赵新起身大喊道。他一指平太几人:“你们都去右边,其余人去左边。把他们打回去!” 冷静下来的赵新终于看见丁国峰了,他躲在甲板上的一个货仓盖后面,正对着两侧不停射击。 突然,头顶上突然传来“哒哒哒”的连续射击声,赵新抬头一看,不知道是刘胜还是邓飞,正趴在罗经甲板上对着四周爬上来的岛国士兵射击。 随着机枪的加入,甲板上终于再没有岛国士兵爬上来,赵新冲丁国峰喊道:“你去左边,机枪!” 赵新随即猫着腰快步跑到右侧的机枪位上,探头冲外一看。好家伙!雷神号下面的海面上,停着几十条小早船,船上密密麻麻的岛国士兵如同蚂蚁一般。 由于之前的那个焙烙火矢爆炸,一条小船正在燃烧。有些早船上的士兵正用长枪或是竹蒿将着火船推开。 外围的十几条早船此时正在靠近,一些士兵手里拿着抓钩,准备靠近后甩上来。 赵新来不及多想,举枪就对着那些手持抓钩的岛国士兵开始射击。 一朵朵血花从小早船上冒起,惨叫呼救声不绝于耳。 赵新打空弹匣,飞快的换上一个新的,然后起身将身旁M2HB的枪衣揭开,用力的拉动了两下枪栓。 “嗵嗵通……” 随着赵新和丁国峰的到位,雷神号两侧的M2HB终于发出了怒吼,两道火舌从甲板上喷出,射向海面上的那些早船。 一道道水花从海面上溅起,数十名武士和士兵随着子弹的咆哮被打的如同一团爆开的火焰,血肉与残肢四散飞舞,海面上顿时就成了血火地狱。 看到大船上有连续的火枪射击,早船上的士兵们纷纷蹲在早船两侧楯板后,试图让楯板抵挡火枪子弹。还有人不住的探头用弓箭或是火枪进行射击。 乒乒乓乓的铅弹和箭矢打在MK93防弹盾板上,赵新随即将枪口转向这些竹制、木制的楯板开始扫射。 黑红色的穿甲燃烧弹头在一开始射中这些楯板时,并没有引燃大火,笔直的弹道在楯板上留下了一个大拇指粗的弹孔,而楯板后面的士兵响起了一片惨叫,一个士兵被吓得捂着脑袋趴在船上哇哇大叫。 随着子弹不断的打船上,很快就开始燃起大火。一些船的底板被子弹掀开后,海水很快就涌了进来;而慌乱的士兵根本来不及封堵,就纷纷倒在了血泊里。 一个武士站在船头举刀高呼进攻,几发子弹扫过,顿时就被炸成了一团碎肉。 “快逃啊!”幸存的几个岛国兵大喊着跳进海里,玩命的向岸边游去。 不远处的海岸边,两百多名火枪手和数百名弓箭手因为距离太远,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早船纷纷在大火中沉没,痛哭流涕。 第一架机枪装配的一箱子弹已经打完,赵新撒手丢开,立刻转身冲着另一架M2HB跑去,揭开枪衣,拉动枪栓,继续射击。 海面上都是拼命叫喊游泳逃命的士兵,此时已经没人再想继续进攻。 赵新只是盲目的点按扳机,他脑子里这时只有一个问题,这帮家伙是哪来的? 终于,当他将枪口对准那些岸上的岛国士兵时,看到在一面大旗上画着的杏叶纹。 “这是锅岛家?”赵新停止了射击,惊讶的叫出了声。 他不知道在今天下午的时候,佐贺藩的一万兵马已经抵达长崎! 这一次佐贺藩上下兵马尽出,由家主锅岛治茂率领。不拼命不行啊,冲两番所兵力不足的烂事终于露馅儿了;佐贺藩没法跟江户那边交代,只能发动领内全体总动员。还好终于赶上了。 毫无退路的户田氏孟看到援军已到,终于决定放手一搏,决一死战,誓要将外国大船驱逐。如此,他才有可能在死后得以保留封地。 第一百一十九章 佐贺藩的溃败 此时日头西沉,橘红色的落日就要接近海平线,放射出刺眼的光芒。原本灰黑色的海面上,犹如泼洒了一层鲜血,令人闻之欲呕。 浓浓的火焰正在吞噬着那些还未沉没的小早船,燃烧的竹束在火焰中噼啪作响;数百具偷袭者的残肢断骸浸泡在船上的血泊中,随着起火的小早船起起伏伏…… “嗵!”、“嗵!”,雷神号南侧的权现山山腰处,随着两声号炮同时响起,两道明亮的焰火直冲天际。 远处权现山的山顶上响起一阵法螺声,一队身着大铠,戴着铁面,手持长枪的骑兵从东南侧道路上向着海岸边缓缓而来;两队头戴黑色阵笠,背插黑底白色杏纹家徽背旗的火枪兵则紧跟在后面。 十善寺的西南侧,在一队铠甲骑兵的带领下,数百弓箭手从一道山墙的后面顺着山道鱼贯而出,身后则是大队的火枪兵和长枪兵。 户町军营西侧,又是一队铠甲骑兵从山丘后缓缓走出,身后同样跟着人数不少的长枪兵和弓箭手。 随着佐贺藩左、中、右三路大军全部出动,一面硕大的杏叶纹旗在权现山山顶竖起,数十名身着大铠的武士随即出现了大旗下,为首一人正是佐贺藩藩主锅岛治茂。 低沉的法螺声还在响着,那些原本在岸边惊恐万分,痛哭流涕的士兵们在军官的喝骂下,开始重新整队列阵。 二十五岁的佐贺藩家主锅岛治茂,此刻呆呆的看着海面上那如同血火地狱一般的场景,知道这次的偷袭已经彻底失败了。 之前为了使这一次偷袭成功,佐贺藩诸将从麾下的士兵中挑选了近百名精通水性,身体强壮的敢死之辈。 这些人手持利刃挠钩,从雷神号的南侧海岸处悄悄下水,接近雷神号后,又从船艏顺着锚链爬出水面,再将缠绕了层层麻布的挠钩抛上甲板,钩在栏杆上,接着就攀援而上,企图发动突袭来占领大船,俘虏一众船员。 同时,已经隐藏在神之岛东侧海湾内小早船队在看到野母呷瞭望所塔台上发出的旗号,便纷纷出动,配合敢死队进行围攻。 这位年轻的肥前守原本在接到手下禀报死士们已经成功登船的消息时,还十分兴奋,认为此战胜券在握。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些“蛮夷”的铁炮竟然如此犀利,只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偷袭部队和小早船队已经损失殆尽。 无奈,这位肥前守大人在诸将的建议下,只得命令全军出动,企图以强大的军势压迫对手,从而逼迫雷神号撤退。 赵新躲在MK93系统的防弹钢板后,看着海岸上密密麻麻的佐贺藩部队,随即按下了肩头的步话机,低声说道:“老刘,赶紧,太阳要落山了,你和赵亮马上去炮位准备!南面山顶上的大旗看到没有?两发急促射,要快!完毕。” “现在光线不足,我看够呛。完毕。” “试试吧,万一瞎猫撞上死耗子呢。” 蹬蹬磴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刘胜和赵亮提着机枪,飞快的从罗经甲板来到主甲板上,猫着腰跑到了D30的后面。 此时海岸上星星点点的火把开始亮起,山顶大旗的位置上,几处火堆也开始点燃,正在冒着青烟。 层层光影中,一个武士策马从阵列间的空隙穿出,停在岸边,提起丹田之气大声冲着雷神号的方向大声喝道:“奉幕府令,外国船只未经允许,不得入港!尔等强行入港,擅动刀兵,炮击我国领土,罪在不赦!肥前守大人令尔等速速缴械投降!否则我大军发动,万弹齐发,尔等将顷刻间化为齑粉!” “嘿哦!!!”海岸上列阵的佐贺藩士兵齐声高呼。 赵新看着周围越来越暗的光线,焦急的冲着步话机说道:“老刘,看的见吗?” “够呛!我试试吧。” “小丁,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这边安全,鬼子打退了。老邓跟我在这边守着,放心。” “OK。” 船楼二层的一间未开灯的客舱里,柴田觉藏、胜山传三和村田次郎右卫门三人躲在窗帘后面,偷看着海岸上的大军瑟瑟发抖。 刚才赵新等人发动反击时,在客舱中休息的这三位也被枪声惊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的两位商人老板,急忙敲开了柴田觉藏的客舱,寻求庇护。 这些唐夷真是一群惹祸精啊!不但炮击港口,居然还妄图索取赔款。现在把佐贺藩都给招来了;萨摩藩那边说不定也快要到了。到时大船一旦失陷,自己三人被抓,别说家人妻儿了,连仙台藩上上下下也要跟着一起遭殃。 想到这里,胜山传三咬着后槽牙说道:“柴田大人,如果,如果唐夷不敌,大船失陷,还请您帮我一把,速速了断。我可不想再受牢狱之苦。” 村田次郎右卫门看着柴田觉藏也是缓缓点头,汗如雨下。 “好吧。”柴田觉藏叹息一声,心说我帮你们,到时谁来帮我呢? 甲板上,站在MK93盾牌后面的赵新用力深呼吸了几下,脸上开始泛起一丝狰狞。此刻除了彻底反击,他已经别无选择;只有将佐贺藩的大军彻底打残打怕,他才能有机会与幕府直接对话。 不过下一次去江户,他就不会只带这么点人了。 此时太阳的大半个身子已经没入海平线,远处的天空上泛起一片最后的金色,权现山和海岸上佐贺藩大军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只有一片数不清的火把在闪动。 此时刘胜趴在曲射瞄准镜上,借着残阳的最后几缕光线,看着视野中模糊不清的佐贺藩大旗和山顶上的火堆,口中不停的对赵亮说道:“向左10度,向下调2度。再右转2度,停!” 赵亮一手拿着战术手电照着转盘上的刻度,另一只手则飞快的调整着炮口高低和左右移动。 此时一个水手快步上前,借着手电的光亮,将怀里的炮弹狠狠的推进炮膛里,刘胜则拿起送弹棍用力一捅;另一个水手随即将怀里的药筒也送进了炮膛。就在药筒到位的那一刹那,炮闩从下方猛的弹起,“咔”的一声后便紧紧封住了炮膛。 赵亮见送弹完成,随即将拉火绳挂到了击发机上。 “三、二、一!” “轰~!”的一声巨响从雷神号甲板上响起,海岸上结阵而立的佐贺藩大军被突如其来的巨响吓了一跳。 军阵中的战马集体受到惊吓,不住的倒退;当马背上的武士试图拉紧缰绳控制时,有的马竟然突然前腿高高抬起,带着马背上的人就一起掀翻在了地上;更有甚者,直接撩起后蹄,不管不顾开始乱踢。一时间,骑兵队伍乱成了一片。 而炮弹那尖锐刺耳的呼啸根本来不及响起,权现山的山腰处就传来了一声巨大的爆炸声。 众多佐贺藩的武士在听到身后传来的爆炸声后,面带惊恐的回身一望,顿时惊呼:“肥前守大人!” “靠!打歪了。”刘胜遗憾的大叫一声,随即又叫道:“上炮弹!” 赵新在听到大炮轰鸣时,便对着几百米外的佐贺藩大军按下了扳机。 在中近距离上,当一颗7.62mm的步枪弹正面射入皮肤时,会在表面留下一个直径不到一厘米的小口,而弹头在经过身体时会形成的巨大力量震伤脏器,然后再以570米秒的速度穿出人体,震波形成的出弹伤口直径有可能达到12厘米以上。 那么枪口动能在14千到18千焦耳的.50BMG(12.7mm)穿甲燃烧弹呢? 巨大的枪口动能让一颗颗穿甲燃烧弹在岸上的士兵中疯狂的肆虐,爆炸开片片血雾和火光,每一颗子弹在打碎第一个士兵后,依旧势头不减的将身后的第二个、第三个士兵穿透。残肢断臂在空中飞舞,只要被子弹擦上就没人能再站起来。 几匹中弹的战马连哀鸣都来不及发出就摔倒在松软的沙滩上,那些骑马武士或是从马背上狼狈的摔下,或是被压在战马尸体下不得脱身。 看到雷神号上那个不停喷射火焰的连珠铁炮,朦胧夜色中的佐贺藩大军前阵立刻掀起了一片片腥风血雨。 “轰!”随着第二发炮弹呼啸而出,远处黑漆漆的山上又冒起一团火光。 “射击!”、“射击!”、“射击!” 几个带队的佐贺藩的高级武士冲着阵列中的火枪兵和弓箭手大声喊道。 此时刘胜和赵亮在打完第二炮后,立刻跑到赵新左右两侧的两座MK93后面,准备与赵新一起加入此刻的血肉盛宴。 “没子弹了!”刘胜拉动枪栓按下扳机,发现机枪毫无反应,气的大叫,然后转身又向着另一架跑去。 海岸边在火把的照耀下,佐贺藩大军左翼的数百名火枪手冲到阵列前方,在各队炮术长的指挥下,以三段击的方式向着雷神号倾泻弹雨。 一团团白色的硝烟在海滩上弥漫,一队士兵射击完成便从队伍的间隙转到后方,第二排继续射击。但很可惜,仅有两百米射程的铁炮根本打不到雷神号。 “后退!装弹!” “弓箭队!上!” 火枪兵退下,身后的数百名弓箭手顶着枪林弹雨,冲到齐膝深的海水中,举弓开始抛射。不过这个距离连火绳枪都打不到,更别说弓箭了。漆黑的海面上很快便噼噼啪啪的溅起无数白色的水花,所有射出的长箭都掉进了水里。 赵新看到右侧有人冲自己射击, 随即将枪口转了过去,他此刻根本看不清岸上的人,只能对着那些亮起的火把进行射击。 随着中弹人数越来越多,铁炮队阵列上升起的不仅是白色的硝烟,还有四处飞溅的血肉。 此时的海滩上已经变成了一个血肉磨坊,每分每秒都有武士或士兵疯狂的投入进去,转眼就成为了一滩碎肉。 “大人,我们的铁炮根本打不到敌人!这样做是在白白送死啊!”一个武雄锅岛家(佐贺藩“亲类同格”,龙造寺四家之一)的武士冲着本家家主大喊道。 石井家的家主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跑来一个传令兵高喊“肥前守大人有令,撤退!” 随着一个个的撤退命令下达,半个多钟头前还气势汹汹的佐贺藩大军,在夜色中开始全军大撤退……不,是全军大溃逃。 赵新三人继续追着那些跳动的火把进行射击,长时间的机枪射击带来的震动让赵新觉得自己浑身都要被震碎了,可他依旧咬着牙坚持。直到对面再也看不见一丝火把的跳动,三人这才停止了射击。 海岸上,伴随着海浪的冲刷声,那些中弹未死者的惨嚎声连绵不绝;空气中,一股极为浓重的血腥气味飘了过来。 “YUE~~”赵新当场就吐了。 话说此战结束后,佐贺藩在清点逃回的部队时,发现一个叫颜兵卫满辰的炮术长没有回来。有几个士兵汇报说,他们当时亲眼看到颜兵卫大人被大船上的连珠铁炮打断了脖子。 历史上,没多少人知道颜兵卫满辰是谁;不过他的孙子,就是后世鼎鼎大名的大隈重信。 第一百二十章 长崎遗事 当天深夜,胆大的沈敬丹带着沈璇、绿筠和老黄,从那个走私犯孙之勇的地道中匆匆逃离了唐人屋敷。 傍晚时倭国大军的大败而归,让沈、黄二人更加坚定了与赵新合作的决心。不过十善寺山下传来的枪炮轰鸣,把“中国大院”内的众清国商人都吓坏了。这些人之前曾出言冒犯过赵新和刘胜,此刻生怕对方明日率军登岸洗劫长崎港。 而赵新在白天的炮击和下午的反击战,让长崎奉行所上下惊慌失措,根本顾不上去唐人屋敷抓人。 登船的沈敬丹等人没有见到赵新,而是与刘胜交谈了一番后,才知道赵大头领已经休息了。无奈之下便在刘胜的安排下,被鲁寿山带去了三间舱室休息。 不提四人进入船舱后如何惊奇的渡过了一夜。次日一早,一艘打着白旗的小舢板又靠上了雷神号。 这一次前来谈判的官吏再也没有废话,直接跪地请求不要再向长崎城内进行炮击,以免生灵涂炭。 赵新理所当然的将赔款提高到了二十万两金。但两位官吏声泪俱下的陈说藏库内都是准备给江户上缴的资金,恳请赵新多少给留一点。一番讨价还价之下,双方最后将赔款定在了十五万两。 中午时分,一艘千石辩才船在雷神号严密的监视下,将赔款送到。 十五万两的金币没有多沉,也就不到四千斤而已。 在运货的时候,赵新好奇的问了那个随同的唐人通译:“你们怎么给钱会给的这么痛快?” 唐人通译看到夷船大头领问话,惊恐的跪在甲板上回答道:“贵方天威。昨日晚间一战,肥前守大人和诸多家臣受伤,佐贺藩死伤上千人,已无力再战。” 算上这次送赔款,赵新和这位唐人通译已经见过了三次。他此刻好奇的问道:“阁下是岛国人还是唐人?还未请教阁下如何称呼?” 那唐人通译一愣,拱了拱手说道:“在下祖上是从大明渡海而来,按照中华姓氏,鄙人姓冯,祖籍山西。岛国名字是林长左卫门。” “哦?你是山西人?祖上是什么时候来岛国的?”一旁的刘胜好奇的问道。 林长左卫门道:“家祖是庆长五年(1599年,明神宗万历二十七年)来到长崎的。” 这位林长左卫门的祖上,就是历史上第一位出任长崎唐通事的山西人冯六。庆长九年,来到长崎已经四年的冯六因为熟练掌握了岛国语言,被时任长崎奉行任命为通事役。 自嘉靖四十一年起(1562年),不少大明百姓为了躲避兵乱,举家渡海来到长崎居住。最初到此的唐人多以中国姓氏相称,比如林、周、何、郑、吴、薛等,以公琰为尊称,以一官、二官来排行。 到了第二代,为了融入当地社会,便都以日本人妻家的姓氏、或以父祖出身地,改称为藤左卫门、清左卫门等岛国风的名字。 而岛国称呼中国人为唐人的说法,自然是源自经济文化交流最频繁的唐朝。 一种说法是,那些在明末清初流亡至岛国的的大明遗民们,为了表明自己不是满清子民,因而自称唐人。 还有一种说法是,郑成功以及郑氏势力下的人们,从自己反清复明的意识出发,为了表示自己是唐王的臣民,所以自称唐人。 看着眼前这位有着二百多年定居历史的“华侨”,赵新知道此人已非唐人,于是他试探着问道:“我本无意修罗场,而佐贺藩也是尽了为臣之道。如果贵方不介意的话,可以将肥前守大人送到船上,我可以为他医治。” 呸!这话说的,能不介意吗?锅岛治茂要是敢上雷神号治伤,就不是武备松懈的问题了,而是里通外番的大罪。德川将军撕碎了他的心都有。 林长左卫门只是躬身感谢,完全不提治伤的事,赵新一看也就明白了。他取了几瓶撕掉了标签的白药,交给那官员道:“这是我方的疗伤圣药。就请你将其带给肥前守吧。”说完便交待了如何用药的方法。 林长左卫门低头感谢之后,赵新又道:“请转告肥前守,如果有缘,我们明后年时还会再见。” “啊?!还来?”林长左卫门抬起头来,面带惊惧的望着赵新,语带哭腔的说道:“大爷!您别来了!求求您放过我们吧!这一次事了,还不知道幕府要处分多少人呢。” 赵新和刘胜听了这话,哈哈大笑。 船楼三层的舱室里,沈璇躲在舷窗一旁,透过窗帘的缝隙看着站在甲板上意气风发的赵新,心里“扑通扑通”直跳。 “爹爹说此人谈笑间能杀人如麻,不是易与之辈。可我看他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哪有爹爹说的那样可怕。听鲁大叔说此人有神鬼莫测的手段,若是能……” 正在大笑的赵新突然心有所感,随即转头望向船楼上的窗户。不过此时阳光正盛,他根本看不清窗户后面有什么。 而沈璇看到对方冷不丁的就朝自己这边看过来,吓得身子一缩,躲在了窗帘后面。过了一会儿,她微微探头再看时,甲板上的赵新已经背对着自己了。 沈璇长长的吁了口气,伸手捂在了胸前衣服下的一件微微鼓起的东西上。 两个小时后,在听取了负责押运赔款的官吏的汇报后,长崎奉行官户田氏孟低头不语。深感罪责重大的他屏退身边的小姓,带着一个近习走进了内室。 在长时间没有动静之后,内室的障门终于打开,那个近习对等候在外面的小姓和几个官员汇报,出云守殿下已经切腹身亡。临终前,他留下了一封呈送幕府的遗书。 在雷神号撤离长崎的五天后,不知道从哪传出来的一条消息在长崎各町坊中开始蔓延。那些住在唐人屋敷中的清国人中出了奸细,将出云守殿下的布置透露给了大船上的夷人。所以夷人才会突然炮击长崎港和冲两番所,之后又使佐贺藩大败。 町民们对于出云守死不死和佐贺藩死多少人的问题其实不太关心。但问题是出云守殿下临死前将藏库中准备给幕府上缴的黄金都做了赔款给夷人。这样一来,官府还会继续盘剥百姓以凑足给江户的资金。 这一下,长崎百姓的怒火就转向了那些清国商人。但唐人屋敷周围终日有卫兵把守,平民百姓根本无法接近;所以试图抗议的一群长崎百姓刚走到十善寺的山坡下,就被闻讯而来的守卫给轰了回去。 可怒火总是要发泄的。 两天后的深夜,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席卷了整个唐人屋敷。 此时“中国大院”内除了百十名尚未完成货物交割的清国商人和水手外,其余清国商人已经匆匆离港。 所幸这场大火并未造成人员伤亡,但仓皇逃离的清国商人和水手根本无力扑灭。偌大的“中国大院”最终化为一片白地,只有东南角那座关帝庙神奇的幸免于难。 在雷神号离开的十五天后,江户城在府的另一名长崎奉行土屋正延终于抵达长崎,奉命处理善后事宜。他在第一时间便看到了户田氏孟的遗书。 在这份遗书中,户田氏孟痛陈了此次事件中岛国方面反应不力的事实。“是日,晴。彼等以巨舰通过佐贺藩兵所警备之冲两番所。藩兵对此拱手旁观。此处本应有八百余人警备,但由于惯于泰平之世,仅有一百四、五十人警备……对北海夷人之无理要求,命令佐贺藩烧打其船。然对方船坚炮利,铁炮凶猛,竟可连珠发射……” 由于冲两番所的驻防藩兵严重缺额且举措不力, 户田氏孟在遗书中向幕府建议今后的长崎奉行应由拥有众多部下的“大身国持”出任。 自奈良时代起,岛国朝廷将天下划分为六十六个令制国。那些领地没有覆盖到一国但却是国主大名的,即为“大身国持”。以仙台藩为例,其领地不到陆奥国面积的三分之一,但规模产出却在幕府外样大名中排名第二。 (伊达重村:“怎么又是我?”) 在经过土屋正延的严密调查后,江户幕府在一个月后作出了以下处分: 佐贺藩主松平(锅岛)肥前守治茂,由其名代(大名代表)前往老中田沼意次的江户役所,就其守备兵远远低于定额,忽于职守,大败亏输一事做出解释。 两个月后,幕府解除了佐贺藩当年的警备任务,由福冈藩接替。 彼时幕府内部有一些人开始高喊要实行除清朝、荷兰之外的“异国船无二念打拂令”,但被老中田沼意次所阻止。 “田沼时代”实行的是类似于荷兰“柯尔贝尔主义”的重商主义措施。在田沼意次看来,要解决幕府自德川吉宗时代就积累下的庞大债务和赤字,唯一的途径就是积极利用商业资本,扶植财政。他为了促进长崎的贸易而缓和了一些规则,同时输出铜和海产替代大量外流的金银,以促进金银的输入。 虽然现在关东和陆奥在闹大饥荒;虽然某些官员“有点”腐败(腐败横行);可这些年幕府的财政危机在自己领导下得到了有效的缓解。所以对于驱除外国船的提议,在幕府内部最后也不了了之。 第一百二十一章 休整计划 在拿到赔款的当天下午,赵新在和刘胜等人商议后,决定升锚启航。 不能再留在长崎了,再呆下去,九州、四国的诸藩大军都要来了。到时几万人一拥而上,光用人命填,就能把自己这点人全耗死。 至于荻藩,赵新决定这次就不去了。无他,这时代的荻藩跟萨摩藩一样,欠了一屁股的烂账;即便是去找茬儿勒索,也拿不到几个钱。 (历史上到1836年的时候,荻藩外债共计九万贯白银。一贯为一千两白银,60两银换一两金。) 于是在一声长长的汽笛声后,雷神号掉头向着东南方向的外海而去。野母呷瞭望所的远见番直到雷神号消失在海平面后,才长长出了口气。这艘把长崎搅的天翻地覆的“恶魔之船”终于走了! 在返回仙台藩的途中,赵新等人开了一次小型会议。主要内容是对这次长崎之行进行回顾,总结教训。 首先就是随船出行的人手严重不足。主要是合格水手不足,目前那些培养的岛国水手能力跟不上。 现在每次出航,船上不管是管理层面还是操作层面的事都是由赵新、刘胜和邓飞负责,其他人辅助。从驾驶、靠岸、货物装卸、轮机保养维修,到主推进设备和各类辅机系统的使用维护全都需要现代众参与。 话说在雷神号的驾驶舱里值班,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这个时代没有卫星导航,所以值班负责人需要时刻保持雷达观测,进行视觉瞭望,负责定位,修正航向,同时遇到警报还得紧急处理。最麻烦的就是经常要手动操舵。 驾驶舱这个位置是没椅子可坐的,值班负责人只能站着,或是来回溜达。每次的值班时间是四个小时,一天要轮换六次。每次值班时还要记录航海日志。 即便是赵新这个二把刀,值班时如果因为疲倦想打个瞌睡也是不行的,因为驾驶舱里有一套“防瞌睡系统”(驾驶台航行值班报警系统)。这玩意每隔12分钟就会响起刺耳的蜂鸣声,如果这个时候不去按下那个“RESET”键的话,就会启动驾驶舱报警;如果再不按,设在船长室的蜂鸣器就会响;船长室那边再不按,全船报警。 虽然报警声音很刺耳,可是为了航行中的安全,谁也不会去把警报系统彻底关闭。 至于甲板和船楼内一般设施在保养和维护时,几个现代人还要分别指导那些岛国水手操作。 以上这些还不算,一旦有战斗还要参加。 短时期内还可以凑合一两次,时间一长谁也受不了。这次的远航就把刘胜和邓飞累得够呛,因为有些技术性强的工作,赵新、丁国峰和赵亮根本帮不上忙。 现代设备的效能是依托于能够熟练操作设备的人。没有一批熟练掌握现代知识的人,就算是把飞机坦克搞来也没用。 所以赵新决定在本次回北海后,首先就是增加水手人数,并集中培训三到四周。之后还要定期长时间培训。 不把这个问题解决,现代设备就会成为拖累,最后还是要回去使用符合当前时代条件的木帆船,再去招募一群这个时代的水手。图什么呢? 其次的问题就是兵员严重不足。 这一次佐贺藩险些偷袭成功,就是就是因为甲板上守卫不足。要不是后来刘胜和赵亮用机枪控制住了主甲板,赵新就要带着平太等人退守船楼了。 面对这个问题,再奢望等到明年去招募一群山东人是不现实的。所以众人决定这次回到北海后,继续扩编军事力量,开始给这些士兵装备SKS半自动步枪。 这批SKS步枪就是赵新从安德鲁那里买到的第一批货。 考虑到7.62x39mm子弹在另一个时空里生产的国家和厂家众多,产量和库存量巨大,价格低廉,赵新才决定采购了五千支。 不过SKS半自动步枪的缺点也很多。垂直后坐力大,并且后坐力回复快;依赖配件;连续快速射击时难以操控。 最致命的缺点是容易走火。赵新要求安德鲁对每一支步枪都要加装击针弹簧。否则即便是价廉物美,他也不敢要。 考虑到十八世纪岛国人的身体条件,赵新一直很犹豫是不是要拿出来使用。 不过这次在与佐贺藩的战斗里,甲板上火力不足的问题十分突出。平太他们在最初飞快的打完杠杆步枪的九发子弹后,一发一发的上弹就成了非常耽误时间。甚至有好几个人紧张的连子弹都塞不进去,掉的满地都是。 看来必须要把SKS拿出来了。 讨论完船员和兵源武器,刘胜问了赵新一个大家都十分关切的问题:“咱们这次拿到的十五万两岛国金币可以换到多少钱?” 赵新拿着个计算器大致估算了一下,回答道:“想直接卖金币是肯定不行的。这次我们拿到的岛国金币都是元文小判金,含金量大概是在65%的样子。咱们回去还得把这些金币融了,提炼纯金。按照现在的黄金现货价,差不多八千多万美元吧。” 邓飞好奇的问道:“其余35%是什么?” “银,还有铅和锡。” “八千万美元可以买不少武器了吧?” “大哥,买了也要有人会用啊。我搞辆坦克来,大炮给谁用?总不能回回都让咱们几个冲锋在前吧?咱们是授人以渔,不是天天自己去钓鱼啊。” 几人一听赵新的话,想想也是这个道理。 “而且等老陈那边荒地开发完,后续的大型农机设备就要跟上。” 话聊到这里,赵新笑呵呵问刘胜等人道:“你们开过上百万的豪车没?” 众人都茫然的摇了摇头。 “我也没开过。不过这次给老陈定的那两台拖拉机每台一百七十万。” 几人听了不由惊叹道:“我的乖乖!一台拖拉机居然这么贵!” 赵新道:“老陈是农业这方面的专家,贵自然有贵的道理。我亲眼看过实物,国内的产品真是没法比。” 陈青松让赵新采购的这两台拖拉机,就是著名的“JohnDeer”8R系列轮式拖拉机。其发动机马力为245到370,配备9.0升PowerTech发动机,6缸9.0升24气门高压共轨发动机,储备扭矩高达44%。 不过赵新最看重“JohnDeer”的地方并不在于其使用了多少先进的技术,而是人家把用户体验做到了极致,操作上的大量一键化操作,可以让驾驶者的学习成本得到极大的降低。 人家厂家的口号就是,让拖拉机的操作和自动档汽车一样简单。驾驶室里连座椅和方向盘都是真皮包裹的。 几人七嘴八舌的歪楼都歪到了拖拉机,那么接下来就会联想到油料。 邓飞这时说道:“赵总,咱们得给船加油了。我早上看了一下,油舱里的重油只够咱们再跑一次的。” 赵新之前就跟邓飞他们说别老叫自己“总”了,大家都是一起战斗过的兄弟,叫名字就行。可邓飞几人都说“赵总赵总”的都叫顺口了,一时半会儿也改不过来。 “那这次要买多少重油?” “五十吨肯定是要的。” 话说大型远洋船舶使用重油的主要原因就是价格便宜。如果全部使用柴油的话,成本将高的吓人,即便是赵新这样的土豪也玩不转。当然烧重油发动机的变速性能差,所以雷神号在进港时还得使用柴油发动机,便于应对频繁的加减速。 另一个时空的不冻港就是某条著名的输油管线终点,所以重油的采购相对方便。 现代大型船舶加油,一般都是在锚地抛锚,然后由供油船靠泊,再通过输油管线或是陆地油罐车连接,将燃油注入航行船舶的油舱。 话说轮船加油可不是汽车加油,加满就开走完事。没人会一次将油舱加满,都是计算好运输路程的油料损耗后,就加那么多,然后到了目的地再加回程的油。 每次加油前需要都将原来的存油进行驳舱,再把加装的油料放到空舱中避免不同燃油公司的燃油不相容,同时还便于测量计算,降低溢油的危险。 加油前需要测量所有的油舱,记录空高,型深及温度。考虑吃水差和横倾,利用舱容表计算出油量体积,利用密度和温度表,把该容积单位的燃油转换成标准温度下的体积和重量。 最后还要检查燃油种类和数量,看粘度、密度和硫含量是否符合要求。 买重油这事是个大行动,需要前期做很多准备,而且还要在北海这边建一个小型储油库。 几人讨论了半天,最后决定建一个类似于加油站的地下油库,主要存储船舶用油和柴油。 地下埋罐的优势在于隐蔽性强,安全性高,油气散失量小,火灾和爆炸的危险也能大大降低。而且油库置于地下不易被发现,可减少人为和自然因素破坏的机会,利于防火、防爆、防地震。 在占据北方黑龙屿的产油地之前,只能让赵新来回倒腾了。不过买油这事不能过于频繁,采购一次最少也要满足半年的使用量;而且还要去搞定另一时空的当地关系才能办成这个事。 赵新一边想一边在本子上记录,最后居然写了满满七八页的采购内容。看到到自己要办的事居然这么多,赵新有一种要疯的感觉。 这时邓飞提了一句:“赵总,这次我们还去虾夷地吗?” “去。必须的。除了虾夷地那边,我们这次回去需要暂时休整一段时间。打好基础,为我们明年的大规模农田开垦和南下山东做好经济和军事上的两手准备。” 第一百二十二章 赵新的岛国攻略 五天后,当雷神号回到仙台藩石卷港外海时,赵新取出一千两小判金,托胜山传三和村田次郎右卫门在石卷当地购买两条千石辩才船。同时嘱咐他们不必买新船,直接收购两条八成新的就可以。 这是他准备送给沈敬丹和黄冒财二人的礼物。这两位清国商人能够不顾一切的跟他北上,就值得送出这份大礼。至于水手,现在北海的流民里应该能找到一些,足够让沈黄二人将船开回上海县了。赵新准备在两人回国时,先用雷神号将木船拖到山东南部的外海,再让他们自己驾船回去。 考虑到目前北海的士兵训练和自己回去要大采购的情况,赵新便向胜山和村田两人提出,白糖和丝织品的交付以及虾夷地的行动最好往后延迟一个月,因为他还有重要的事需要回去处理,实在脱不开身。 两个岛国商人哪敢说不行,连忙同意了。 自从大败佐贺藩并成功勒索了长崎奉行后,柴田觉藏和两位商人对赵新等人越发的恭敬,连看到平太等人都是十分恭敬的行礼。 而在身为仙台藩目付的柴田觉藏看来,这群唐夷的实力强大的可怕。尤其是船上的两门巨炮和那种硕大的连发铁炮,其威力简直是毁天灭地,骇人听闻。 他准备回去后要详细向家老禀报所见所闻,建议一定要结交好这群人。至于藩里怎么考虑,就不是他能做主的了。 柴田觉藏甚至准备这次回去跟藩里汇报后,下次再跟雷神号一起去北海见识一番。 赵新欣然应允,对柴田觉藏说道:“如果仙台藩的其他商人也想去看看,我们表示欢迎。” 赵新现在的计划是打压那些在未来亲近西方的萨长土肥四藩,扶持仙台藩这样的守旧势力。在未来历史上的“会津战争”中,包括仙台藩在内的“奥羽越诸藩同盟”属于支持幕府的一派,反对大政奉还。 赵新具体的扶持策略就是做生意,通过大量的商品把岛国各地的资金都吸引到仙台藩。同时让那些跟自己合作的商家,用其一部分的盈利去帮助仙台藩的武士们减免扎差债务。 商人们能赚到钱,市场活跃度提升,藩内的税收就会增加,武士的债务能够得到减免,仙台藩内的主要社会矛盾就能得到缓解。 而仙台藩的口子如果能打开,那么其他诸藩也会跟着学。 熟悉岛国历史的赵新十分清楚,现在岛国内部最大的危机不是“天明饥馑”所造成的大饥荒,而是武士和商人之间的冲突。 江户时代,作为主要消费群体的武士阶层,其俸禄都是以大米来计算的。所以每到领取俸禄的日子,武士们需要先从藩或是幕府的仓库中取出米,再搬运到“米问屋”进行转卖换成钱。由于兑换的手续十分繁杂,后来便催生了代办的业务。 享保九年(1723年),幕府同意了由米问屋和水茶屋(武士卖米排队的时候要在水茶屋里等候休息)的商人们联合成立专门代办俸禄米转卖业务的“扎差株仲间”。于是绝大部分的武士便让“扎差株仲间”代领俸禄,而自己则从扎差定期领钱。 久而久之,“扎差株仲间”就有了类似于现代银行的功能,那么放贷业务就自然而然的产生了。而江户时代商人的放贷利率一般都是在15%-18%之间,即便是大名来借款也不例外。 武士的俸禄不够用,向扎差商家借款就成为了必然。这样的透支消费行为持续了数十年,许多武士所背负的债务已经到了让他们破产的地步。 而持续六年的“天明饥馑”,将使这些武士继续背负更高额的债务。一旦作为消费主力的武士阶层不能继续消费,赵新即便运来再多的商品也卖不出去。 实际上,幕府在五年后(1789年)就会颁布《捐弃令》,消除了武士们在天明四年(1784年)以前所有的贷款账目,并将天明四年以后的贷款利率由15%~18%统一改成6%。 这一政令让扎差商人们蒙受了巨大的损失。《捐弃令》颁布之后大量的扎差株仲间立刻停止了向武士们放贷的业务,立时间岛国的整个消费市场停摆。 等到了1790年年关的时候,武士们需要钱过年啊。于是幕府便威逼那些扎差商人必须要向武士们放贷,当月就有十七家扎差商人破产关门。而时任的老中松平定信根本没有财力来解决这个问题,由此便为幕府今后的经济危机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 天黑之后,丁国峰和赵亮驾驶着冲锋快艇将三个岛国人送回了石卷港附近的无人海滩。这里离石卷町只有几里地的路程,柴田觉藏三人完全可以自己走回去。 之后雷神号在石卷港外海继续停留了两天,在接收完第三批五千流民后,便转头向北航行,下一站就是虾夷地的沙川。 由于之前雷神号炮击松前城,炸死了松前藩的藩主松前道广和几位重臣。此时的松前藩内群龙无首,只能等候江户那边的少主和家老归来处理后事,所以对于沙川一战的惨败也就无暇顾及。而败退回平原(札幌)税所的松前藩武士因为损失惨重,根本无力再次出击。 见到赵新等人再度归来,而且还带着上次承诺的粮食和诸多铁器、武备,沙川族上下都十分高兴。 上次赵新临走前留下的三十多匹南部马和大量的刀剑兵器,对沙川族而言已经是好大一笔财富了。 此时图卡和其他十几个族人的伤势已经大为好转,他们知道“雷神”来了,便都从村子里走出迎接。 同行的沈敬丹和老黄两人看到这些身材矮小、满脸的毛发胡须、穿着一身绚烂的树皮衣服的阿伊努人,也是十分惊奇。 当天傍晚,图卡和一众族人在村中大摆宴席,盛情款待赵新等人。本地土著的饮食主要以鹿肉和鲑鱼为主,一般是煮或者烤;至于主食则是豆类和谷物。 对于赵新几个现代人和来说,烧烤还是可以吃一些的;至于那些煮的乱七八糟的食物,他们只是浅尝即止。 图卡一上来就连敬赵新三碗酒,感谢赵新的救命之恩。 好在赵新早有所料,出发前就带上了一盒“海王金樽”。为了虾夷地的煤矿开发和北边诸岛上的金矿,他也是豁出去了。 一场大酒下来,吃了解酒药的赵新和刘胜等人轮番进攻,最后把图卡等人灌的酩酊大醉。搂着赵新的脖子直说一切都没问题。 至于赵新最担心的那件事果然也随之而来。大醉的图卡指着自己的妹妹,说要把妹妹送给赵新。 图卡的妹妹叫“リムセウパシ”,翻译过来就是“跳舞的雪”。赵新上次给图卡治伤的时候,根本没顾得上问人家的名字。这姑娘今年才十三岁。 赵新看着这个肤色微黑,长着一副精致的五官,有着典型的欧罗巴人特征的小丫头……他真是不想要啊! 甭说别的,就看宴席上那些阿伊努已婚女人脸上画的那个血红的大嘴唇,赵新就想到了电影《蝙蝠侠》里的大反派“小丑”。 赵新此刻头大的很,接受或者不接受都是麻烦。 最后转念一想,为了能和阿伊努人紧密合作,掌控虾夷地……就这么着吧! 图卡的妹妹现在还小,现在北海那边也有一群半大孩子;养一个是养,养一群也是养。算啦,带回去跟阿妙作个伴儿吧。没准儿过几年长大后小丫头的心思就转到别人身上了。 于是赵新便跟图卡做了解释。他说自己家族的规矩是,女人不到十八岁不能嫁人。雪舞现在年纪还小,即便带她回去,也不能马上娶她。 图卡无所谓的一摆手,说道:“既然她跟了你,一切由你做主。不过我就这么一个妹妹,其他部族上门求亲的踏破门槛我都没答应……” 赵新一听这话连忙说道:“兄弟你放心,我一定会善待她的。” 此时随同的商人老黄看到蛮人族长指着一个人女人对赵新叽哩哇啦的说着什么,便转头对坐在身边的沈敬丹说道:“沈兄,我看这阿伊努人族长是要给赵大人送女人啊。” 一旁的刘胜这会儿喝的也有点多了,老黄的话他也听到了,于是随口搭茬儿道:“正好,他光棍一个。” 商人老黄听了这话,眼珠一转,便起身敬了刘胜一杯酒,又笑着问道:“敢问赵大人贵庚?” 刘胜含含糊糊的说道:“三十。这厮比我小三岁。” 话说赵新上小学比一般人都早一年,而且小学和初中时还跳了两级,否则也不会跟刘胜成了高中同学。 “敢问刘大人您可否成家了?” “……离了。” “离了?”老黄和沈敬丹对视一眼,没明白什么意思。不过看到刘胜面上泛起痛苦的神情,两人也不好再问。 在封建社会,婚姻的主动权一直都是由男性所牢牢掌握。依照《大清律》,如果女方想主动提出离婚,丈夫不同意的话那就基本没戏。如果女方敢私自离家出走,被官府发现并捉拿后会“杖一百,从夫嫁卖”;如果敢私自改嫁他人,是要被判处“绞监侯”的。 沈敬丹此时捻着胡须,看向不远处的赵新,心中微微一动。不过他决定还是再看看,等到了北海看过之后再说。 第一百二十三章 船上杂谈 次日,赵新一行带着沙川族半卖半送的大量皮货登上了雷神号。当然,还有图卡的妹妹也跟着上了船。 这下好了,船上现在有三个女人了。沈璇在长崎呆了三个多月,跟着绿筠也学了不少岛国话;雪舞的岛国话也没有问题。 三人见面在渡过了最初的不熟悉后,很快就交谈了起来。沈璇和绿筠对雪舞身上的那身奇异的白桦树皮衣表现出极大的兴趣;而雪舞则对沈璇和绿筠的丝织衣服也羡慕不已。 话说沈敬丹之所以把绿筠带走,就是因为她怀了自己的孩子。如果绿筠留在长崎,这孩子生下来就只能留在岛国,最后随了绿筠的娘家姓氏。而这,是沈敬丹所万万不能接受的。 他现在除了沈璇这个义女,膝下还有两女,一直没个子嗣。万一绿筠生下个儿子来,虽说是庶出,可家业总算有人继承;否则就要便宜族中的那些眼红的亲戚了。 赵新对皮货其实是看不上的,这玩意除了给自己搞身皮大衣穿穿,屁用没有。他要这些东西原本就是想打通和清国商人的贸易往来。 所以在雷神号启航后,赵新特意和沈黄二人进行了一次详细的面谈。对双方今后开展贸易的商品内容和数量、价格都做了确定。 对于卖给两人的那些皮货,赵新给出的价格十分优惠,条件就是让两人从大清倒运人口和一些古董到北海。 壮劳力最好从山东、陕西、淮北购买,其他诸如医生、铁匠、木匠、厨子来者不拒。赵新特别点明,厨子一定要苏州和山东的。 对于赵新、刘胜和丁国峰这几个吃货来说,这几个月的伙食让他们实在无法忍受,好多时候都是煮方便面应付事儿。 关于古董,赵新要的种类就多了。成套的宋版书、明青花官窑、宋官窑、字画、各色红木家具、寿山石、鸡血石他都要。至于银子,以后再说吧。反正目前北海镇上下是根本用不到。 而今后通过沈黄二人向大清输出的主要商品,赵新决定以大块平板玻璃、香烟为主。大块平板玻璃是沈黄二人在看到雷神号舷窗玻璃后提出的;香烟则是赵新的主意。 沈黄二人在品尝了赵新给的过滤嘴香烟后大为赞赏,决定将此作为今后贸易的主打商品。不过沈敬丹建议赵新将香烟分为三等,上等卖给达官贵人,中等卖给士绅商人,最末一等则卖给一般平民百姓。 赵新说这还不好办,最末一等不加过滤嘴就行,至于上等和中等,用不同颜色的过滤嘴就可以区分。北海现在这么多老人和妇女,开个大型卷烟作坊正好。老人们没事就在家搓烟卷儿为北海添砖加瓦吧。 一天之后,雷神号终于回到了北海镇。 这一次因为赵新离开的时间有点久,船刚一停稳,舷梯放下,陈青松、王远方、洪涛等留守人员以及胜海舟等人就迫不及待的上船与赵新等人见面。 众人一番亲切问候之后,赵新便让胜海舟等人赶紧安排新到流民下船。他又让鲁寿山去将徐家的两个孩子和潘秀成叫来,安排和沈璇见面。 处理完这些事,他就拉着陈青松和王远方一起去了船上的会议室。 几人刚一坐下,陈青松就抢先说道:“赵总,你们这回离开的时间可有点长啊。” “我们也没有想到会这么久。这次的出去,遇到的事情都是一环扣着一环,不得不做。” 赵新他急于了解北海镇这些天的进展,所以就简单介绍了虾夷地和长崎的事情,又将沈敬丹和老黄的事提了一下。 “详细的经过咱们明天开全体会议时再谈。老陈,你那边情况怎么样了?简单说说。” 陈青松想了想,整理了一下思路,这才说道:“咱们现在除了军事那边的人没动,其他所有能干活的人都在忙开荒这事。咱们之前对这些流民讲过,要分地给他们。好家伙,这些人每天都跟疯了一样的开荒。 目前咱们在西拉河西岸已经基本清理出了五千亩的荒地,少部分已经开始播种。东岸那边给工业区预留的土地清理已经完成了。现在就等设备进场,进行土地平整了。” “孩子们上课没耽误吧?” “半天上课,半天干活。毕竟现在十岁以上的孩子挺多的,光上课,他们家里劳力就不够了。” “看来设备要赶快进场了。” 陈青松这时又补充道:“除了农业设备,咱们还要买电台。你们这次走的时间有点长,好多事想跟你商量都不行。” “行。这事我去办。” 赵新突然问两人:“现在流民里纠纷多吗?” 陈青松想了想道:“还行吧,片山那里带人管着。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偶尔拌嘴打个架什么的。都是穷的一无所有的人,什么东西都是咱们发的。吃穿用大家都一样,没什么可争的。我还特意让片山查过有没有人赌博,结果是没有。我觉得关键是咱们这里用不上钱,流民们即便有几个铜板也没处花。” 赵新道:“大型设备到了后,很多人就可以腾出来。咱们要开始建设城镇了。” 陈青松道:“之前胜海舟倒是跟我提过,想建几片长屋区,被我给否了。” 岛国城市里的那种长屋,最普遍的格局是沿别家院子的背面或院子之间的小巷排列的大杂院。往往临街的町家中住着主人一家,女佣、伙计和学徒就往来于町家与背街的长屋之间。 长屋面积狭小,每间大多只有十余平米。里侧的房间一般是五席(一张榻榻米的面积为1席,面积在1.51.6平米左右)大小的单间,没有壁橱,被褥都叠放在房屋角落。这里不仅用于吃饭和就寝,白天干活也在这里。 这种建筑最大的缺点就是全部是木结构,人口密集。一旦发生火灾,整片整片的烧,根本来不及救火,只能拆房开出防火带。 “那就按咱们之前商量的,盖木刻楞。两户一栋,每栋一百平米。厨房和厕所俩家共用。” 赵新说的“木刻楞”是一种典型的高纬度地区重型木屋墙体建筑。一般是在坚固的石头地基上,先将木料的两头开槽,再将木料层层堆叠,并预留出门窗的位置;最后搭建斜屋顶。 这种房子在搭建时完全可以不用一颗钉子,关键部位全都用木楔加固。至于木头间的缝隙,可以用苔藓填充。不过现在物资不缺,完全可以用水泥将木料间的缝隙抹平。 赵新之前在熊岛建观察哨所的时候,就用了类似的办法。 “没问题。咱们每二十户建一个公共浴室。我明天就开始安排木匠干活。不过有个问题,第一批建好后怎么安排?” “按跟随咱们的先后顺序,这事你让胜海舟安排。” 赵新说完便又问王远方:“王哥,你那边呢?” “基础训练还在搞,目前是片山在协助我和吴思宇。这些流民的服从性很好,不过身体素质一般。现在只是在强化五千米跑,三公里跑搞了一次,效果一般。大部分人能坚持下来,达标就不要想了。” 话说王远方他们参军时,三公里跑的及格标准是13分20秒,12分以内算优秀。而现在训练的这些流民士兵,绝大部分人目前也就是1520分钟左右,个别人能进13分钟。 “从明天开始,每天增加射击训练。三天打靶一次。” 王远方吃了一惊:“太早了吧?” 赵新沉吟道:“不早不行。咱们现在四周环境太恶劣。现在仙台那里刚开始合作,看着没什么事;其他地方每次去都要打一场。就像这次去长崎,人手不够,我们连船都不敢下。我和刘胜他们之前都商量了,这次随船走的那些士兵全部回炉加强训练,包括之前招的那些治安警察。” 陈青松道:“何必每次都要动武呢,谈判不行吗?” 赵新摇头道:“老陈,说句不好听的话,你是技术型官员出身;我们这些人以前也没在体制里工作过。轮耍心眼,根本不是那些古代官僚的对手。所以我每去一地,只能上来就掀桌子。让那些人按照我们的方式走,谁不听我就打谁。” 陈青松笑着说道:“你这是鲁迅说的那个‘拆屋顶’和‘开窗户’的典故了?” “是啊。其实岛国和满清都差不多,满清是养了一堆旗人大爷,岛国是养着一帮武士大爷。因循守旧,阶级固化。跟他们和颜悦色,他会以为你软弱可欺。所以,这批的五千流民里,我们最少还要扩招三百人当兵。” 陈青松哑然,半晌才说道:“你这也太多了吧?” 赵新解释道:“一点儿都不多,咱们现在暂时不缺粮食,所以农业人口没必要搞那么多。以后大型机械到了,也根本不需要那么多种地的。 等虾夷地那边的煤矿项目启动,我们最少要放一两百人驻守,以后还要逐步扩大。至于北海这边,不能少于五百。” 陈青松惊讶道:“五百人?你要这么多人干嘛?” 赵新笑着说道:“咱们明年要下山东啊。到时候可不是在海边溜达了,咱们要进内陆的。” 王远方这时突然问道:“你说熊岛那边会不会已经暴露了?” 赵新知道他问的是什么,起身望向窗外,淡淡的说道:“让他们慢慢找吧。” 第一百二十四章 钦差 吉林乌拉城,距京城两千三百里。满语的意思为“沿江之城”。 此地原名“船厂”,顺治十五年,清廷为了防备鄂罗斯人入侵,在此地设立船厂,打造战船;并设副都统一名驻防。 康熙十五年,清廷将宁古塔将军和船厂副都统对调。吉林城始兴。 雍正五年,设永吉州,州治吉林城。后来由于人口聚集,尤其是汉军旗人的人口大量增加,乾隆十二年(1747)将永吉州为吉林厅,设理事同知缺,由宁古塔将军直领。 福康安和海兰察一行,自四月二日北上,一路长途跋涉,直到四月下旬才到了吉林乌拉城。 晌午时分,在大锣开道声中,一队骑兵自南而来,为首的卤簿仪仗举着几块半人高的蓝底镶黄虎头脾,写着“钦差、太子太保、御前大臣、兵部尚书、总管内务府大臣”,另外一块牌子上则写着“文武百宫军民人等齐回避”。 大北门外,此时号炮响起,鼓乐喧天。 一行人在吉林城西大北门外缓缓停下。队伍中,一顶与明显比一般八抬大轿大出不少的绿呢大轿从旗兵队伍中走出,稳稳落地。随行的戈什哈上前撩开轿帘,一个身材细长,白面微麻的年轻官员从轿子里走了出来。 此人身穿九蟒五爪官袍,一身崭新的仙鹤补子,细长的双目,面白微须,显得十分的精明和干练。这位正是乾隆的第一宣力重臣福康安。 等福康安走出后,一个亲兵戈什哈随即也从轿子内走出,双手捧着托盘,上面正是用明黄色的缎子包裹的钦差关防。 这位满清重臣出行是一定要做轿子的。光是随行的轿夫就有三十六人,出行时轮流抬轿,健步如飞。就连出师督阵时,福康安也要坐轿,并给每个轿夫配备良马四匹,轿夫换班后,就骑马跟随。 福康安看着面前迎候他的文武官员,昂首对吉林将军都尔嘉说道:“倭特山和安临都押到了吗?” 吉林将军都尔嘉上前拱手说道:“回禀大帅,接到您的传牌便安排了。两人前日已到,现都押在公署后衙。” 福康安又道:“托克通阿来了没有?” “标下见过大帅。” 福安康看了一眼,这才淡淡说道:“行吧。时候不早了。” 他这话一说,原本还想着上前套近乎的几名官员便只得退下。众人按次序站好,面对福康安伏地跪请圣安。 “吉林将军,臣都尔嘉,率麾下文武官员,恭请圣安!” “圣躬安!”福康安拱手代天作答。 仪式走完,福康安转身便回到轿中。一行人顺着城内的北街径直就到了将军公署。 此时的吉林城仅有东、西、北三面城墙,南面就是松花江。城内共有五座城门,对应着五座城门的就是五条大街。为了防止雨雪天湿滑泥泞,这五条大街都用木板铺垫街道。 此时北大街上各家商铺内的百姓都在路边跪迎钦差大驾,等钦差和吉林城众官员走过后,这才纷纷站了起来。 几个商人走入一家店铺内,探头看着进入将军公署的大队人马,窃窃私语。 “瞧瞧,富察家的少将军又来了。” “福大人现在是太子太保,兵部尚书,你胡吣什么‘少将军’。让人听见,赏你一顿棒子!” “啧啧,福大帅这轿子都与众不同,说是八人抬的,我看比十六人抬的也小不到哪去。” “那是,你也不看看是谁。福大帅能和别人一样吗?那是皇上特旨,天下独一份儿!” “你说福大帅这是干嘛来了?” “我说你天天就知道拨拉算盘珠子啊。珲春的事儿你不知道?” “你是说?哎呦,我想起来了。好家伙!皇上连他都给派过来了。” “多新鲜呢!死了一百多号甲兵。这事儿不查清楚没个完。” “唉,我就怕过两天又要咱们掏银子。听说这位花钱那可真是没边儿,连跟班儿都得赏几千两。” 众人一听这话,立刻变得蔫头巴脑,赶紧四散一空,回自己的铺子安排去了。 福康安一行到了公署内,下了轿后,他对身后的海兰察说道:“所有人休整三天,吃好睡好养足精神!” “嗻!标下遵命传令!” 此时等候在一旁的吉林同知一脸恭敬的说道:“大帅一路鞍马劳顿,属下已在花厅中准备了饭菜,借以聊表我等心意。” 海兰察一听,无所谓的笑了笑。他跟着福康安一路北上,虽然路途遥远,却根本谈不上不辛苦。沿途各驿站都是小心伺候这位爷,珍馐美食无一不足。 福康安自己历来是奢侈惯了,对手下也是十分大方。那三百名跟随他北上的火器营将官和巴图鲁侍卫章京都是满意的不得了,觉得跟着这位福大帅出门办差,实乃天下一等的美差。 福康安冷哼一声说道:“这时候就别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了。皇上那里心焦如焚,咱们做臣子的也要忠君之事。” 看着一群面带尴尬的官员,他理也不理,转头继续道:“都尔嘉,召集会议,马上说军务的事。地图在哪儿?” “请大帅随我来。” 公署内的一间大屋内,一张硕大的吉林将军地图挂在墙上。 福康安和海兰察站在地图前看了一会,这才对都尔嘉问道:“现在什么情况?” “南海其余岛俱已巡查完毕,都没有发现。标下派人都到了富尔佳哈河一带,还是没有消息。” “不够远!再向东查!鄂罗斯人是有大船的,他们很可能会顺着这几条河深入内陆。”福康安指着富尔佳哈河东边,手指落在西拉河上说道:“通知珲春水营!每条河的入海口都要查到。陆地上让那些赫哲人和费雅喀人帮着找。” “这事标下十几天前就已经通知到各部的姓长和葛珊达了,他们现在都在派人往东找。估计过两天就有消息了。” 福安康点了点头,他回身对屋内的文武官员训诫道:“赏乌林会过俩月就要开了。要是因为这事儿给耽误了,那就误了朝廷的大事。这群鄂罗斯贼寇火器甚多,发现之后马上回报,万不可擅自行事。” “遵大帅令!” “宁古塔那边现在谁在负责?” 都尔嘉道:“现由副都统呼兰代理。” 福康安点点头,这个呼兰他知道。以前是火器营的,去过西北,很能打。 他掏出帕子擦了一下额头的汗珠,坐下喝了一口茶才缓缓道:“托克通阿,说一下熊岛的情况。” “嗻!标下当时奉命……” 托克通阿滔滔不绝的说了快一个时辰,将他自去珲春开始,一直到发现托莫霍果等人遗体的前后经过详细的说了一遍。 “……后来庆大人临走前,让标下带队回来。就是这么个情况。” 福康安听完也不表态,他望着地图沉吟了半晌,这才命令道:“托克通阿!” “标下在!” “本帅命你代理珲春协领一职。你拿我令牌,明日就出发去珲春坐镇。一有消息,立刻快马来报!” “遵大帅令!” 此时海兰察看到福康安一脸疲倦,知道他真是累了。于是对众人说道:“大帅要更衣了,你们都散了吧。” “嗻!” 等到众人都出了屋子,福康安对海兰察问道:“你怎么看这事?” 海兰察想了想道:“我也说不好,不过心里总是不踏实。我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大帅您说,上一次鄂罗斯人入寇都什么时候的事儿了,得有一百多年了吧。怎么突然就来了?” 福康安笑了笑说道:“从圣祖爷那会儿, 鄂罗斯人就在准噶尔后面一起搞三搞四。前一阵听理藩院的人说,鄂罗斯人现在跟西边的奥斯曼帝国在一个叫黑海的地方打仗。据说都来来往往打了几十年了。 我前两年在这里的时候,三姓副都统曾经禀报,德楞恩以北有人见到过鄂罗斯猎人南下,不过很快就走了。 依我看来,这次袭扰熊岛的就是一帮海盗。若是劫掠一番就走也就罢了,偏偏这些海盗还和本地罪民勾连到一起,这个事就大了。” 他说完拍了拍海兰察肩膀问道:“你这边家里还有人吗?” 海兰察道:“还有几个亲戚,好多年都没见过了。” 多拉尔·海兰察,满洲镶黄旗,世居黑龙江布特哈阿伦河(黑龙江将军府辖地)。 乾隆二十年,海兰察以索伦马甲的从征准噶尔。因作战勇猛,被提拔为一等侍卫。 乾隆三十年到三十三年,作为先锋率清军入缅作战,曾率三百骑越过万仞关,在至戛鸠江捣毁了江岸的缅军大寨。这之后又参加了第二次大小金川战役,以及之后镇压青海的回乱。积功升至正黄旗领侍卫内大臣,公中佐领, (在某部剧里,海兰察被演绎成了傅恒的好兄弟,某某小可爱。实在太扯了!这位跟“可爱”真是一点不沾边。 不过关于后世《清稗类钞》里对于海兰察的记载,实在太过离奇。只能说海兰察可能得罪了某位文人,结果被描写成了兽人。) 福康安此时也累了,随即挥了挥手让海兰察退下。自己坐在屋内,又看起了地图。 第一百二十五章 靴子上的秘密 来到吉林乌拉的次日,福康安、海兰察和都尔嘉三人在公署二堂提审了安临和倭特山二人。 安临就罢了,福康安根本不屑于与这种人说话。全程都是由都尔嘉询问。基本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等到了戴着枷锁的倭特山上来时,堂上气氛为之一变。 “罪人倭特山叩见福大帅,叩见海军门,叩见奉恩将军。” “倭特山,尔可知罪!” “奴才有罪!奴才辜负了皇上的信任。罪在轻敌,罪在怠慢差事。” 福康安淡淡的说道:“把事情的前后经过讲清楚,敢漏一个字,仔细你的脑袋。” “奴才不敢有一丝欺瞒。”倭特山于是开始从头讲起,絮絮叨叨的说了一个时辰才讲完。 福康安闭目养神般的听完,沉吟片刻才问道:“雅尔哈和村长换的那矮靴在哪?” “奴才后来去雅尔哈村子里搜了,村长把那双靴子交给了奴才。奴才被问罪下狱之后就不知道了。” 都尔嘉此时连忙说道:“此乃钦案证物,已经收缴。”说完便让戈什哈去取来。 不多时,那双作为证物的黑色矮靴被放在托盘里呈了上来。 福康安嫌脏,只用手帕捂着鼻子,让那戈什哈提在手里近前观看。他看了一会,对戈什哈说道:“去找些水来,把鞋上的泥垢全部去除,鞋底也要洗净。” 戈什哈提着满是泥垢的鞋子下去了,福康安则回到座位,对跪着的倭特山叹息道:“你的事儿,我也无权处理,等候皇上下旨吧。不过怠慢差事四个字总是跑不掉的!” 在他看来,这倭特山实在是倒霉催的,手下办事不力遭到牵连。不过托莫霍果已死,只能让他顶缸了。 话音刚落,堂外那洗鞋的戈什哈提着鞋子兴奋的跑了进来,跪下禀告道:大帅!鞋底有字!” 福康安三人一听就连忙起身,走到堂下。 那戈什哈一见就连忙举起鞋子,将洗干净的鞋底朝上。 “油、田、专、用?” 三人抬头对望,面面相觑。 海兰察迷惑的问道:“大帅,这‘专用’二字我倒是明白,可这‘油田’两字什么意思啊?” 福康安也是一脸懵然。 都尔嘉一拍脑袋,说到:“会不会鞋的主人就叫‘油田专’?” 福康安皱眉回忆了一下,过了半晌才淡淡的吟道:“为报花时少惆怅,此生终不负卿卿。” 啊?海兰察和都尔嘉傻了,大帅怎么吟上诗了? 福康安解释道:“做这诗的人叫作油蔚,正是三点水的油。” 都尔嘉听了神色十分兴奋,自己这个大老粗居然猜对了。 不过,这个“油田专”是个什么人呢? 福康安翻来覆去的又看了半天,这才对海、都两人问道:“你们就没从这鞋上看出点儿什么?” 海兰察和都尔嘉哪懂这个,提刀子杀人他们一点儿问题都没有。见大帅发问,两人均是摇头。 福康安从大案上取了一支令签,拨拉着那鞋说道:“你们看这靴子面,是用上好的牛皮所制。你们再看看这针脚,又密又齐。除了贡品,我就没见过这样的做工。至于这鞋底,这么厚的牛筋底子,连我都没见过。” “不过……”他又用令签指着鞋侧面上的一个黑底红字的标签,沉思半晌才说道:“这字看着像英吉利人的文字。” 海兰察愣住了,鄂罗斯人还没找到,怎么又跑出个英吉利人?难道这个“油田专”还是个洋夷? “大帅,您看这要不要跟皇上禀报一声……” “我看不急,就这么几个字还不足为凭。咱们报上去,皇上又该着急了。” 福康安点头赞许道:“都尔嘉说的不错。仅凭这几个字证明不了什么,无端让朝廷那帮人猜疑。还是等几天,找到鄂罗斯人再说。” 正所谓百密一疏,赵新要是知道他买的劳保鞋能让福康安看出这么多问题,他早就把鞋底的字和标签都给破坏了;至于针脚,这个真没办法破坏,总不能给人一堆碎皮子外加一个厚鞋底,再跟人家说“劳驾您回去自己个缝一下吧。” …… 三日后,福安康和海兰察在城外校场大阅了吉林将军府驻防部队。 此时吉林城内外共驻扎八旗满洲兵1818人,八旗蒙古巴尔虎兵350人,锡伯兵60名,汉军兵120名,内领催288名,前锋80名,骁骑2732名,汉军鸟枪领催48人,鸟枪骁骑626人。 话说自乾隆继位以来,满清军队已经装备了大量的火器,只是性能不如西方军队先进。与同一时期的英国陆军相比,差距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 满清自入关以后,到了康熙时代,军队的作战模式一般都是先以火炮开路;炮击之后,骑兵和步兵开始冲锋。 可是随着一次次西北和西南大规模用兵,到了如今,满清的军队里已经装备了各个类型的鸟铳、抬枪和火炮。根据后世统计,大约有三分之一的满清军队使用火器,但数量占据绝大份额的内陆绿营部队还是使用冷兵器作战。 在第二次大小金川战役、西北平定霍集占以及抗击缅甸入侵的战役中,满清部队的作战方式已经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大规模的火器对射已经成为常态。 乾隆继位近五十年来,以傅恒、兆惠、阿桂、福康安先后为首的满清高级将领们都不是傻子,其中兆惠和福康安所曾经带领的部队里,有相当一部分都装备了从英国进口的火炮。 尤其是福康安,他在此次北上之前,曾被乾隆委派去广东审理钦案。期间就已经察觉了大清与西方火器直接的差距。他回来后曾经向乾隆建议进行火器的升级换代。 不过,老年的乾隆最担心的就是火器外流到民间,继而影响满人统治,所此事最终不了了之。 此时关外满蒙汉八旗因为戍守边境,尤其是清廷经常征调索伦兵出战,所以悍勇之风尚未消退。 福康安在大阅之后,特意检查了汉军鸟铳骑兵部队;海兰察的重点则关注于前锋和锡伯兵身上,这个“前锋”就是满清入关前的巴牙喇白甲兵。 八旗汉军施放鸟铳之时,校场内硝烟弥漫,枪声大作。福康安看到鸟铳兵阵列森严,施放有次,丝毫不乱,不由颔首赞许。 火铳之后便是火炮演示,本地汉军火炮部队的炮多为奇炮(大号抬枪)、威严炮、子母炮。 等吉林当地火炮部队演练完毕,又由福康安从京城火器营带来的将官,依次施放了包括得胜炮、九节十成炮、红衣炮等。 这些火炮中,最先进的就是“九节十成炮”。这炮共分九节,另加炮底一节,都用青铜制成,每一节上都有螺丝环扣。炮长六尺九寸,全炮重798斤。 行军时可将炮身各节全部拧开,分开驮运;作战时,则快速安装在炮车上;在炮架车的中部,还安装了旋杆用以调节炮口的高低。 福康安对于吉林的驻防火器部队十分满意,他只说了一个字“赏!” 全校场所有八旗将士听了之后,立刻欢声雷动。都听说这位福大帅手头大方,于是众人在叩谢皇恩之后又齐声高呼“福大帅公侯万代!” 两日后,福康安用钦差关防,调吉林驻防八旗汉军鸟枪骁骑五百五十人、前锋五十人,八旗骁骑一千二百人,坐船沿松花江北上,巡视边墙。也是他作为钦差大臣的任务之一。 吉林北部的边墙不是大清的国境线,而是与蒙古“郭尔罗斯前旗”的分界线。设立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防止有人从蒙古人地界进入吉林境内盗猎、盗挖人参、走私皮货。 整个吉林将军府防区的边墙上共有四道边门,东起松花江支流拖儿泥河南部的巴延鄂佛罗门,西至布尔图库西威远堡门,总长622里。边墙以松木为栅,高四尺五寸,栅墙外挖设壕沟,宽深各一丈。 此后十数日,珲春和宁古塔那边都是两日一报,均无消息。 福康安在吉林城终日无事可做,实在不耐烦。军机处发抄来的谕旨和各地奏折他都收到了,此时甘肃的回民之乱已经发生。 这次甘肃固原和通渭的回民之乱的发生时间是四月十五,领军人物就是伏羌新教的阿訇田五。回军起事的口号宣称为乾隆四十六年被斩首的“哲赫忍耶教派”阿訇马明心复仇。 抄报中又提到西安副都统明善已经率军出发平叛,可福康安知道,明善那就是个蠢材,不败才见了鬼。 眼看着西北一场大战迫在眉睫。福康安最后决定亲自领兵南下,借巡视的名义,赶赴宁古塔坐镇。 五月底,刚到宁古塔。屁股还没坐热,福康安便接到了珲春的急报。他连忙叫人把海兰察和手下诸将叫来召开军议。 海兰察从宁古塔城外赶回城内大营。一进帅帐他就大声问道:“大帅,听说找到了?” “找到了!就在西拉河河口!珲春的水军过了蒐楞吉岛往东,隔着老远就看到了那条船!” 福康安用手一指帅帐中的木图上西拉河口的位置,说道:“此地密林遍布,河汊纵横。那船就停在靠近河口的海湾里。珲春水军的呈报上说,那船通体蓝白二色,船体巨大,生平未见。不过他们只看到有两根白色的桅杆,而且并未挂帆。我估计那船是受损靠岸,鄂罗斯人要登陆伐木修理。一时半会儿他们走不了!” “大帅,您吩咐吧,咱们怎么干!” 福康安面色凝重的说道:“不急,陆上的查探消息还没回来。雅尔哈与瑟尔丹两人是否和这些人在一起还不清楚。稍后我会写封调兵令,加盖钦差关防,让朝鲜国水师出动。” “朝鲜?”海兰察和诸将一愣。 “我们让朝鲜水师在蒐楞吉岛一带等候命令,随时堵住那帮人的退路。等陆上的消息到了,你再领大军从陆上过去。咱们来个水陆进剿合围,彻底把这帮人消灭!” “大帅英明!”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六章 人喜值春耕 同一时间,北海镇。 赵新等人回来两周后,五百名新兵全部招募到位。此时整个北海镇的预备武装人员已经达到两千人的规模,水手也另行招募了五十人,此外还有之前招募五十名治安警。 陈青松为此叫苦不迭。整个北海镇目前人口总数连一万五千人都没有,赵新的扩军计划一下就将两千多的壮劳力席卷一空。现在陈青松天天带着一帮老弱病残在开垦荒地搞基建,原本肥胖的身躯已经苗条了不少。 安保部六员大将目前除了赵亮,全部都开始入军营住持训练工作。刘胜和邓飞则是半天在军营,半天在船上训练水手。 赵新在这一段时期内,抽空就来回往返两个时空,下单采购了大批物资。他现在倒是简单了,也不用到处跑,只需要回到另一时空通过网络订购就行。 为了保证安全,赵新在不冻港所在城市的北部郊区的一个工业园内,租下了两座大型仓库。所以现在的他只需要估算时间,等货物到港运后办完入关手续进入自己的仓库后,直接过去提货就行了。 赵新觉得,自己只要正常报关缴税,港口那边是没有问题的。当然了,为了使通关速度加快,一些必要的费用是肯定要出的。 四月底,三台9620RX拖拉机终于到货。 北海镇的十几个现代人和以胜海舟、利吉为首的几十号古代人,围在赵新带回来的大家伙底下来回打量,都是十分惊讶。 这里除了陈青松和赵新,其他现代众之前根本见过这么大的拖拉机,十几号人外面看完了,又爬上驾驶室里看的啧啧称奇。 一群挑着担子、赶着自制的马车往田地运送粪肥的流民也停下了脚步,怔怔的看着地头那台四米高,八米多长的大家伙。 话说“赵大人、赵主公”隔三差五的就拿出件稀奇古怪的东西,很多流民已经见怪不怪了。如果单论外形骇人,那么雷神号现在仍占据头把交椅。至于挖掘机,、小型起重机这些众流民们天天都能在营区和工地上看见。 不知道今天赵大人又拿出了什么宝贝? 草绿色外壳、黑色的三角形履带、黄色的轮毂、正面宽度达三米车身如同一架巨型机械怪兽,静静的停在荒地的边缘。 赵新和刘胜几人合力将一架宽度近四米的大型联合整地机安装到了9620RX尾部。这架整地机在展开工作时,作业宽度可达6.3米;深松齿数量19个,耙片数量109个,地面工作深度可达60厘米。 通过这种机械,可以一次完成土地的深松、碎土、平整土壤;然后再更换免耕播种机,就可以一步完成整个春耕的播种和施肥步骤。 胜海舟看着这架被漆成草绿色的联合整地机啧啧称奇,他忍不住向赵新问道:“主公,这机器一天能耕多少亩地?” 赵新满脸喜悦的看向陈青松道:“老陈,你来说说?” “这货每小时最大速度40公里,咱们就按10公里算;整地机的工作面积是6.3米,你自己算算是多少?” 城市里长大的洪涛和刘思婷等几人惊呼道:“六万多平米?!” “六百多亩!”这是王远方和吴思宇,他们俩是农村出来的。 从雷神号上赶来看热闹的沈敬丹和老黄也被这个数字给吓了一跳。沈敬丹连忙拱手问道:“赵头领,请问此物价值几何?” “大概……”赵新心里来回换算了半天,最后估摸着要按后世的黄金牌价计算的话,9620Rx价格大概得值10公斤黄金。可这不能这么算啊。 “大概得要五百两千足金。不过沈老板,这机器就是卖给你们,你们也不会开啊!再说,满清的皇帝和官儿们能允许这东西出现在大清朝吗?” 沈、黄二人一听这话,立刻就没了兴趣。 赵新又算了一下耕作效率,对胜海舟说道:“一个时辰大概是64日亩。” 江户时代一亩地约合后世的991.7平米,比中国的一亩666.7平米大了将近三分之一。 “六十多亩!!”胜海舟和一旁的利吉、久藏等人无不瞠目结舌。照这样算,这机器一天就能耕作近八百日亩出来。 要知道这时候用一头强壮的耕牛种地的话,即便全家齐上阵,一天最多也就能开出3~4亩的土地来,大多数人就是2~3亩地的样子。 赵新在前两天已经发出了告示,宣布所有流民家庭,每户可以分到三十亩的土地。这个数字是他和陈青松经过仔细计算的结果。 两人没有按照另一时空现代农业的最高亩产数据,而是取了一个中间值--五百公斤来计算,那么三十亩土地一年可产小麦一万五千公斤;再按照70%的出粉率计算就是一万零五百公斤。平摊到一年,每户每天的口粮将近六十斤。这个数字已经足够一家人吃饱了。 如果播种的是玉米,那粮食产量还会更高。 同时大型农机设备的引进,将使北海镇大量的农业人口转入到工业领域,从事生产香烟、采矿和冶金等工作,也能获得不少的收入。 不过至于土地所有权的分配,赵新和陈青松在经过反复争论后,最终还是采用的陈青松的意见,一段时期内先施行“集体农庄制度”。即土地所有权归北海镇,土地上的收益在扣除了各项设备支出后归个人。 除此以外,北海镇将那些未做分配的土地掌握在自己手里,按照农业工业化的方式生产家禽牲畜、饲料、青菜等。 到了这一步的时候,北海镇就需要建立自己的货币体系了。 “老陈,怎么样?这里就你开过,试试吧?”赵新笑呵呵的对身边正在翻看操作手册的陈青松说道。 “我就是去国外参观展会时见过,试开的时候还是人家公司的人陪着。让我再看看手册。” 刘胜几人从驾驶室里下来,起哄着说道:“老陈,赶紧着吧,让我们也见识见识四百多万的豪拖开起来是个什么架势。” 刘思婷和洪涛说道:“老陈,别磨蹭了。我们那边还有一堆事儿等着呢,好不容易抽出时间过来看看你念念不忘的豪拖。” 赵新走上前,抓着扶手两步就登上了驾驶室内,坐在驾驶位上不容分说的就按下了启动键,14.9升的发动机开始立刻就开始了强劲的轰鸣。 机器的轰鸣惊醒了数百米外正在草丛泥沼中觅食的白鹳和灰鹳,它们纷纷扑扇着或灰或白的翅膀,飞到天空中翱翔。 西拉河和沼泽的水塘里,正在捕食鱼虾的几十只角鸊鷉(piti)也纷纷从水中蹿起,顶着金栗色的饰羽飞向远处。 “别急别急。你们呐……去去,下去。”陈青松一边说着,一边走到车前,让赵新下来。 陈青松慢慢的将拖拉机开到荒地的东南侧的角上,调整好方向;随即按动按钮,将整地机的耙齿放落,开始缓缓向前开去。 “卡拉卡拉”的巨大噪音立刻响彻河谷两岸,四周围观的岛国农民看的是瞠目结舌。好多人被机械的发出声响吓的不住后退,一屁股跌坐在田埂上。 宽大的履带式车轮根本无视地面上的诸多泥潭和小沼泽,犁刀过处,一块块乌黑的泥土便如涌出的波浪一般,开始在大地上翻腾浮现。 洪涛洪大夫弯腰抓起一把黑土,在手里搓了几下,不禁赞叹道:“黑土地啊!真是肥的冒油!” 刘思婷好奇的拨拉了几下洪涛手中的泥土,转头问道:“这就是黑土?总听你们说好,这怎么好了?” 赵新几人也从地上抓起一小把土在手里,放在鼻端闻了一下。 来自南方的吴思宇道:“我以前听人说,东北的黑土有‘一两土二两油’之说。” 王远方淡淡的说道:“四百年才能形成一厘米厚。这里的黑土层至少有一米厚。我老家已经见不到这么厚的黑土层了。” “多好的地啊!从这里往北再往西,还有好大一片。我们如果不要,几十年后就会被沙俄霸占。”赵新将手中的黑土掸掉,看着眼前的黑土喃喃自语。 刘胜骂道:“干嘛不要?!姥姥!这都是我们的!空着不种也不能便宜他们!” 几人身后的十几个流民此时也放下肩头的担子,凑了过来。他们看着眼前大片被开垦出来的黑土地,双腿不受控制的跪倒在地上,用粗糙而颤抖的双手抚摸着身下的大地,继而又捧起一把土。 “这片地真好啊!”众流民欣喜万分。 很快,北海镇的居民中除了那些正在远处码头上和西拉河东岸工作的人,大都被9620RX的轰鸣声所吸引,纷纷放下手头的事来到田边。 渐渐的,田边地头上已经聚集了几千人观看。巨型拖拉机和整地机的轰鸣引起人群中一阵阵的惊呼。 不过这些人看到赵新和其他十几个大人都在地里,渐渐安下心来。老爷们都在呢,咱们就跟着看热闹吧。 他们一边捂着耳朵,一边看着那辆发出巨大声音绿色怪兽,带着一架硕大的铁爬犁,正在荒地上“飞驰”。 农民出身的他们,根本无法理解眼前的景象,一个个张大了嘴巴不知身在何处。不过,他们很快就被“绿色怪兽”的开垦速度所吸引。看着一垄垄的土地飞快的成型,宽大的犁刀开拓出几近一尺深的沟壑。 “好家伙!这也太快了吧!这要咱们自己干,没有十天半月根本干不完。”几个围观的农民赞叹道。 “十天?刚才我听利吉大人说了, 这叫什么‘拖拉机器’。一天能开出上千亩荒地!” “啥?!上千亩!” “你就吹吧!也不怕把舌头闪了。” “我怎么吹牛了?利吉大人说这是主公亲口说的!” “就是,连主公的话你都不信。你想干嘛?” “别,别啊。我哪敢不信主公啊,海边的大船天天都能看到。我,我就是怕他听错了乱说。” “没有上千亩,这机器需要人驾驶。我问过主公了,一天四五百亩是肯定有的!”几人身后,一个爽朗而浑厚的声音响起。 几个窃窃私语的农民回头一看,原来是片山大人。于是众人纷纷躬身行礼。 片山勘兵卫和蔼的冲这些人笑了笑,拍着一个农民的肩膀说道:“好好干!这里也有你们的一块土地啊!” “是啊!我们自己的土地!” 一群流民们暗暗想着,面带欣喜的抬头看着远处的景象。不知不觉中,已是满脸热泪。 第一百二十七章 冥冥风雨来 看到大型拖拉机的效率,负责开拓荒地的流民们都爆发出万丈的激情,他们为了自己将要获得的那三十亩地,开始了拼命的劳作。 不过,赵新和陈青松都不同意晚上干活。一是沼泽太多,二就是林间野兽出没。所以目前流民们的工作状态依旧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在陈青松笨手笨脚的操作下,一周后,北海镇开拓出的五千亩土地全部垦荒播种完毕。他所播下的种子就是赵新买来的小麦。 赵新这个从没有种过地的家伙一直觉得第一年要种大豆,可陈青松却提出了反对意见。 “你想种大豆不就是为了活化土壤吗?” 豆科作物的根部有根瘤菌。根瘤菌通过入侵豆科作物的根系,使得根系膨大成一个个的小瘤子状,这就是豆科植物的根瘤。这个根瘤的一个重要作用就是吸附空气中的氮元素转变成能被作物吸收的铵态氮,从而达到富集土壤中氮素的目的。 “是,是啊?”赵新有点不自信的回应道。 “可现在咱们的黑土地里本身就富含养分,更不缺你说的氮。一米厚的腐殖层,你还想闹哪样?” “啊?那你说怎么办?咱们那边黑土地现在可退化的厉害。” “就算当年盲目开荒,那也是七八年以后土地才开始退化!而且过度使用化肥也是很重要的原因。咱们现在搞得是精耕细作、施肥也都是有机肥,每年都要搞轮作。今年种粮,明年再种豆;还得套种牧草和绿肥。” 陈青松看着赵新一脸懵逼的样子,不耐烦的说道:“行了行了,你该忙啥忙啥去。我这天天一堆的事儿,敢跟农业专家叫板,你还嫩着点儿。” 于是,赵新便灰头土脸的从陈青松屋里出去了。 两天后,赵新在新落成的北海镇木刻楞办公室里,向最早跟随他的一百多户流民家庭发放了土地使用权证书。 证书的封面,是由陈青松提写的“土地所有证书”六个烫金大字,这是用两块A4纸大小的柞木板和三张厚厚的压纹纸所组成。 木匠们将薄薄的柞木板打磨的十分平整顺滑,又用赵新提供的清漆将木板两面刷的光可鉴人。白色的压纹纸上,第一张上是流民的名字和照片、家庭人数;第二张上面则注明了土地面积和位置编号;第三章上则说明了北海镇对于土地所有权和使用权的法令。 当每户家里的男主人用颤抖的双手从赵新手中接过时,胜海舟就会不厌其烦的将上面的内容做一番说明。随后,这一户的所有家庭成员们便开始落下欣喜的泪水。 赵新的办公室外,当天是人山人海,那些还没分到土地的流民们看着从屋子里走出那一户户人家,都露出了羡慕的表情。互相熟识的便纷纷走过去,要求看看主公给的地契。 很快,利吉便在木刻楞外的布告板上贴上了一份新的告示。上面说赵新以后每周都会安排一天,按照各家抵达北海的先后顺序,发放地契。 沈敬丹和老黄两人站在人群外一个还算空旷的位置,看着眼前如此场面,心中愕然不已。 “黄兄,我之前小看了这位赵头领啊。此人图谋甚大。” 商人老黄奇怪的“哦”的一声,问道:“沈兄你看出什么来了?” “他这是在裂土分茅啊!” 老黄懵懂的问道:“老兄这话何意?” 沈敬丹拈着胡须说道:“我以前听读书人说过一段话:王者所以有社稷何?为天下求福报功。人非土不立,非谷不食,示有土也。” 他这话出自《白虎通义》。此书是汉代的班固等人根据经学辩论的内容编纂而成。其内容是将封建制度下的君臣、父子、夫妇之义与天地星辰、阴阳五行等各种自然现象相比附,用以神化封建秩序和等级制度。 “啊?”老黄更糊涂了。“沈兄,我没你看的书多,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嘛,别卖关子啊!” “之前我问过他那位叫胜海舟的岛国手下。他说这位赵大头领向这些人允诺,前五年不收租子,从第六年开始,每年仅需纳粮一成。” “啥?才一成?他这么干图什么?” 乾隆时期,无论大江南北,地租的高低都要看佃农本身经济状况的好坏。如果佃农能自备牲畜、农具和种子,那么地租就会低一些;但是绝大部分的佃农都无法凑够生产物资。所以此时通常的地租都在六~八分租之间。 由于地租是按实际收获量进行分配的,所以收成的好坏,就直接关系到地主的剥削收入。因此地主们对佃农种什么作物、如何经营,乃至收割都十分重视,并直接干涉。很多地主担心佃农不好好干活,还会亲自下田耕种拉牛,督促佃农。 所以别说中国古代的封建地主多么仁义,一切都是为了收成。到时候收成不够交租子的,上门殴打催收那是常事。 在老黄看来,像赵新这样从工具到种子全部提供,居然说前五年不收租子,他图什么啊? 沈敬丹淡淡一笑说道:“我看这位赵大人是要称王啊!” …… 五月中旬,福康安发出的六百里加急文书和派出的两个使节先后抵达了平壤。 此时朝鲜国的国王叫李祘,这位就是历史上那位被闷死在米柜里的思悼世子的儿子,今年已经三十二岁了,已经继位八年。 福康安在文书中的命令简洁明了,让朝鲜国发舟师一千,至蒐楞吉岛附近待命,与清军一同会期进剿西拉河口的鄂罗斯人。 朝中重臣一番商议后,都认为这个身为乾隆皇帝身边红人的福大帅不可违逆。 于是李祘便命令出兵,炮手四百,弓箭手一百,军兵运粮及乘坐船只一百一十二条,派遣朝中将领刘麟汉率领,偕天朝两位使节于五月二十五日,从庆兴郡西水罗前浦出发。 等候在宁古塔的福康安在五月下旬的时候,终于得到了费雅喀猎人传来的消息。 “啪!”的一声,福康安猛的从桌案后站起,一巴掌就拍在了桌面上。 “你说那些人在西拉河口附近开荒种地?!” “大帅,他就是这么跟奴才说的。”负责翻译的笔帖式被吓得战战兢兢。 “他可看清有多少人?!” 笔帖式和跪在帅帐中的费雅喀猎人低声交谈了一会,这才起身说道:“大帅,他说至少得有几百人。” “目无王宪,反了天了!”福康安冷笑道。他随即缓缓落座,手轻轻一挥说道:“赏!” 那费雅喀猎人只是叩头,嘴里嘀嘀咕咕了半天。 福康安好奇的问那笔帖式道:“他说什么?” 笔帖式答道:“他说他不要银子,想让大帅赏他几匹布和一些粮食。” “拿酒肉给他吃!让他做大军向导,剿灭事毕,本帅重重有赏!” 等笔帖式带着费雅喀猎人出了帅帐,海兰察向福康安一抱拳说道:“大帅,这次让我带队先上吧?您就坐镇这里等我的好消息。” 福康安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海公。皇上叫咱俩一起来,我岂能坐在后面享清福,断没有这个道理。” 说完他又抬手向南,面带郑重的一拱手,说道:“皇上于我富察家皇恩厚重,我必全力报效,方可无愧于心。” 海兰察正要争辩,福康安抬手止住他,指着帅帐中的木图说道:“此去陆路过于遥远。虽说关外寒冷,不同于缅甸,可此地一样是山林沼泽密布。若是从陆路走,大军到了,十停也要去了五停。 我们从珲春坐船出发,于富尔佳哈河河口西岸登陆。然后你我率军翻过锡赫特山,直扑敌巢!” 十天后,福康安率军到达珲春。 他之前在宁古塔已经征募了数百汉人奴隶作为随军民夫;到了珲春之后,他又向各乡发出命令,征调一百库尔喀齐猎人随军。 海兰察则通过福康安的钦差关防,在宁古塔和珲春当地征募了两百索伦勇士。清代的“索伦兵”只是一个编制的称呼,主要是由库尔喀齐人和锡伯人组成。这些人自幼便纵横于关外的白山黑水之间,精擅骑射,十分彪悍。 崇德三年,因索伦部博木博果尔在向满清朝贡之后复又反叛,皇太极便发动了“索伦之役”,派兵征讨。此战一次就杀掉了各部族的胆子,最后只得投降。 到了乾隆时,满清的索伦营编制共分为六支:布特哈打牲八旗,呼伦贝尔索伦八旗兵,吉林索伦营,黑龙江索伦兵,驻防乌里雅苏台索伦营,驻防新疆四营之索伦营。 六月十日,福康安与海兰察二人在完成誓师后,率军从珲春登船出发。一时间,南海上各类战船和渔船密布,向着东北方向启航。 此次珲春水营各类大、小赶缯船尽出;同时福康安又从沿海的各村征调了不少的渔船随行运送物资。由于渔船过小,担心风浪把船打翻,所以在航行中的船队都是擦着海岸边前行。 第一百二十八章 赵亮的作坊 “安德鲁,你这样很不好,不够朋友!” “赵,我给你的可是最优惠的价格。” “你大爷的!蒙谁呢?你当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行情?再说了,我要导弹干什么?我就要基本型。” “你在骂我?” “哪有?” “你刚才说的第一句就是在骂我。我之前听你们中国人说过!” “那是你听错了!咱别跑题,我之前定了二十架,这十辆加装‘-2M’系统的我不要,你带回去。” 仓库里,赵新和安德鲁正在为这一次的货物激烈的争论。 自从长崎一战之后,赵新就患上了火力不足恐惧症。D30是猛,可船上只能放两门;而且近战用不上啊! 所以他回到北海后,就向安德鲁订购了二十辆“ZU-23”双管高射炮。这个好啊!占地空间不大不说,平射攻击距离最远2500千米,打船都够用了。 至于对空,赵新压根不考虑。 话说ZU-23当年大毛生产了十四万辆,而且价格十分便宜。安德鲁给的报价是基础型四百克黄金,比国际市场上的价格贵了一倍。这点钱无所谓,赵新认了。 结果这厮来交货验收的时候,居然还带了十辆加装‘-2M’系统的ZU-23M,把赵新鼻子都气歪了。这是让他用萨姆导弹去打鸟吗?! 安德鲁不以为意的耸了耸肩,点头同意了。 另一时空的北海镇,西拉河东岸。 这边除了赵亮那已经稍稍成型的金属加工厂外,在工厂北边五里地之外就是安保部的射击训练场。 之所以把射击场放在东岸,一是这边山脚下的树木不是那么密,清理相对容易些;第二就是防止孩子们过来。 赵亮目前每天的一半时间就是带着几个流民,提纯来自长崎的那笔赔款黄金。赵新给他买了一台金冶炼炉,每批可以提纯黄金二十多公斤,提取后的黄金通过模具被分别铸造成100克和200克的金锭,用于以后购买物资使用。 其他时候,赵亮还要带人进行子弹的复装的工作。自从安保部新兵开始射击训练,子弹的消耗就变得很大。 每次射击训练完成后,刘胜都会派人将一麻袋的子弹壳送到赵亮的“复装车间”。好吧,目前的复装车间还只是十几个大型木棚子;陈青松那边已经同意在两个月后就开始建设真正的厂房。 由于子弹复装中的各种设备在大洋彼岸十分普及,很多都是用塑料做的,价格非常便宜。所以赵新一次就购买了几百套。比如弹药分配器,这东西就几乎全是由塑料件所组成,大小就跟一个杯式搅拌器差不多。 由于安德鲁提供的子弹都是价格便宜的长期库存货,子弹壳的外观就没有那么好;而且弹壳在射击以后都会在表面和内部留下一些火药的痕迹。为了避免形成锈迹,赵亮决定对所有第一次回收的弹壳都做清洗抛光处理。 清洗抛光器构造简单,下面是一个拳头大的电机,上面则是一个带盖的塑料大碗;其实这玩意就是一个震动器。 赵亮在工棚的桌案上摆满了几十台,同时使用。至于抛光时用的清洁介质,则是玉米瓤粉和抛光剂。 自从赵新知道所谓的抛光剂其实就是劣质牙膏后,他干脆从国内某工厂批发了几吨牙膏发了过来,反正大家刷牙也要用到。 工人们首先将玉米瓤粉倒入震动器的碗里,大约占到碗的一半容积就够了;然后将几十枚用过的7.62×39mm弹壳放入,再加入几十克的牙膏,最后打开电源启动震动器。 在这里工作的女人们都是带着护耳的。因为几十台震动器一起响时,嗡嗡嗡的声音能震的人头皮发麻,浑身难受。 两个小时后,工人将震动器里的混合物倒入一个塑料制成的分离器里,人工手摇一会儿,抛光介质就会和弹壳分离。分离出清洁介质还可以多次循环使用,而处理后的弹壳此时就变得光亮如新。 到了这一步还不算完,还需要进行其他的准备工作。 首先工人们将底火从包装盒里取出,将其倒入底火配送盘。因为底火又扁又小,很容易掉落,所以这个工作是由女工来完成。一盒底火的数量是一百枚。 女工们小心翼翼的将底火倒入塑料盘内后,只需要水平轻轻来回晃动几下,底火在就可以自动调整好位置;然后盖好塑料盖子。之后负责复装的工人则会将底火配送盘装到复装机的模具转盘上。 接下来就是弹药分配器。首先要将上面装火药的杯子和底座分离,在底座上安装一个塑料模块。这个模块的作用是设定每次弹药的输送数量。 至于杯子里火药需要放入多少,这个就需要专用的电子天平了。比如每发7.62×39mm的装药量是24.7格林,那么就可以在天平上先输入格林数,再输入装弹数,之后就可以倒上火药进行准确的称量。 安装好模块,再将火药倒入杯子,然后就可以将弹药分配器安装到复装机的模具上。 这时候,就可以开始子弹复装了。 将带有四个复装模具的转盘安装到压床上,放入一枚抛光好的弹壳,先用底火模具对准,去掉使用过的底火,同时将因上次发射时造成的弹壳膨胀恢复原有尺寸;然后再做一次将新的底火压入。 此时将压床的拉杆推到底后,上部的模具转盘会自动旋转,进入下一步骤。 弹药分配器会按照内部模块的尺寸,将相应份量的火药输入弹壳内,并将弹壳的边缘略微扩张,便于下一步安装弹头。 赵亮一般会在这个步骤时抽查弹壳的装药量,以免因弹药分配器故障导致装药量不准。 下一步工人们会将铅质披铜的弹头用手放在弹壳口,校准好位置后,压下拉杆,将弹头压入。 最后一步就是将子弹压入成型模具,将弹壳口边缘收缩,驱除细微的金属毛刺。 至此一颗子弹的复装就算完成了。 子弹复装中带有技术含量的工作全部由各种附加工具来完成,工人们需要做的只是仔细和耐心。 复装好的子弹会被送到五里地之外的射击场,让士兵们继续使用。 今天的射击场内,枪声连绵不绝,响彻山谷。这是吴思宇和王远方带领已经领到步枪的士兵们进行射击训练。 SKS半自动步枪全长102厘米,刺刀打开后也不过124厘米。对于这个时代普遍身高不超过一米六的岛国流民来说还算合适;要知道后世的三八式步枪的长度是127.6厘米,鬼子们的普遍身高也才一米六几。 目前在安保部的两千名士兵中,第一批五百人已经领到了SKS步枪。 虽然在这些人里面,包括弥市郎在内去过长崎的几个士兵曾用过杠杆步枪,不过王远方他们还是对这些人进行了重新训练。 练习标准射击动作,纠正错误据枪瞄准姿势,增强士兵们据枪瞄准姿势的肌肉记忆等等。在士兵们练习据枪的过程中,王远方等几人还会时不时的突然提拉一下枪管,检查据枪的松紧程度。 刘胜则会在士兵们据枪的时候,直接站在他们身后冷不丁的开几枪。赵新在知道这事后,又让空闲的士兵拿着几个破锅时不时的在这些人身边乱敲。两人这么做的目的,都是为了提升这些人在今后战斗中的心理素质。 随着丁国峰的口令,弥市郎等人开始领取弹夹、上射击靶台立正站好。 “卧姿……装子弹!” 士兵们立刻将右手移握上护木,左脚顺着右脚尖方向跨出一步,左臂伸出,掌心向下。按手、膝、肘的顺序顺势卧倒,以身体左侧,左肘支撑全身,右手将枪向目标方向送出,同时左手接握下护木,枪面稍向左,枪托着地,装上弹匣,打开保险,拉枪机向后送子弹上膛。两脚分开与肩同宽,枪身与身体右侧略成一线,目视前方准备射击。 这些动作,弥市郎在之前的十几天里已经演练了无数遍。几个教官在枪支的操作规范上可不会跟他们客气,谁做错了直接上去就是一脚,所在班长还得陪着练习几十遍才算罢休。 弥市郎自己就被踹过好几脚,夜里还要在宿舍外的空地上加练。 “射击!”丁国峰吹响了哨子。 一发发子弹开始破膛而出,一百米外靶子后面的土坡上,烟尘升腾。王远方、吴思宇、丁国峰三人举着望远镜查看射击情况。 “怎么样?” “凑合吧!” 吴思宇突然发出了“咦”的一声,随即就兴奋的喊道:“又一个十环!” 王远方和丁国峰凑过去一看,原来是弥市郎。看来数百次的加练总算起到效果了。 射击结束后,弥市郎的成绩是45环,还不错。他就是第一枪的时候打低了,之后的九枪都是八九不离十的样子。 知道了自己的成绩,弥市郎长出了一口气,心想总算是保住了自己的排长位子。头两天王教官曾经说过,自己要是射击训练时再犯错误,就要撤掉自己的排长。 这可把弥市郎吓坏了,要知道排长每个月的俸禄是五石粮食,这要成了普通士兵,每个月就变成三石了。 俸禄少了倒是其次,关键是丢人啊! 射击训练完毕,喊着号子回到军营后,照例是擦枪、检查,然后入库保管。 按照刘胜他们的从军经历,所有的枪械和弹药都和另一个时空中部队的枪械管理条例一样,枪弹分开管理,双人双锁,同进同出。不过目前的部队编制里也没有文书,所以钥匙都是放在连长和副连长手里。 至于哨兵在营地瞭望塔上站岗时,每人都是配发装有五发子弹的杠杆步枪,主要目的就是防止野兽袭击。 王远方等人从士兵中矬子里拔将军,胜海舟、利吉、久藏、虎吉、平太、潘秀成六人目前都是连长;而万造和茂助这两位天天跟着陈青松开挖掘机,已经乐不思蜀了;至于瑟尔丹父子、鲁寿山和恒吉,现在还跟着新兵一起进行队列训练呢。 两天后,当赵新美滋美滋带着新买的武器弹药回来,正跟刘大主任逗贫的时候,邓飞突然来找他并告诉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雷神号的雷达在西北方向发现大批船只!” “嗯?!距离呢?”赵新吃了一惊。 “8.05海里。”这个距离换算成公里的话就是15公里左右。雷神号上的航海雷达架设高度三十米,最远可以探测到31公里左右。 “这么近!召集我们的人,马上去驾驶舱开会!”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一百二十九章 角声一动胡天晓 一个小时后,雷神号的驾驶舱内。 十二位自愿和被迫的穿越众都到了,众人站在航海图桌前,开始听取赵新和邓飞的情况汇报。 “按照15公里的距离算,参照现代地图的话,是这个位置。”赵新说完用手一指距离北海镇十五公里外的另一处海湾。 “从雷达上看,这些船都是从西边过来的,应该是今天早上就进入了雷达的观测范围。” “你去哪了?”兽医刘铮突然问道。 “今天轮到邓飞早上带队出操。”王远方解释道。 邓飞继续道:“这个时代中国的大型木船基本上都是时速四节左右。结果我中午一点左右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了。” “节?”刘思婷好奇的问道。 “就是海里。”洪大夫在她耳边轻声提醒着。 赵新几人看了一眼身后的航海钟,此时已经是下午三点。 邓飞站在众人对面,指着身后的航海雷达解释道:“我大致数了一下,估计得有几十艘的样子。不过这些都是大船,小船是看不到的。” “会不会是渔船?”洪大夫扶着眼睛问道。 邓飞迟疑的说道:“有这个可能。” “绝不可能!否则我也不会把你们都叫来!”赵新毫不迟疑的大声道。“你们要明白一点,这个时代的外东北除了清兵,根本不会有其他大型船队!” “啊?!清,清兵!那怎么办?”陈青松等几个现代众都慌了。 “怕什么!我们不是早就有预案吗?”刘胜说道。 陈青松、洪涛、刘思婷、刘铮、张波五人看向赵新,问道:“你的意思呢?” “马上启动紧急预案!拉响警报!” 一分钟后,刺耳绵长的手摇防空警报器的声音在雷神号上响起。很快,听到警报声的西拉河东岸哨所和营地瞭望塔上,几乎同时也响起了警报声。 在岛国四处树敌的赵新自打从长崎回来后,生怕德川幕府哪天就会找上门。所以他就和安保组、陈青松等人一起制定了北海镇的紧急预案。 预案中将目前的一万多北海镇居民除军事组、治安警、水手外,按家庭划分成了两百个组;每个组人数在五十~六十人之间,十几户人家,并指定组长。 所有北海镇居民,不管是务工还是种地、伐木、搞基建的,必须在半小时内回到营地,回到自家帐篷外集合。 片山勘兵卫负责带领治安警,协助将老人、女人、孩子全部撤退到西拉河东岸的山上隐藏。 陈青松则带领万造、茂助以及其他男性流民,在指定位置挖设壕沟、搭建工事。 瑟尔丹父子和恒吉作为熟悉本地山林特征的猎人,则会换上伪装服,带上弓箭,与丁国峰前出侦查。 刘胜等人则需要赶到军营,向已经集合的连长们下达打开枪械库的命令,王远方负责打开弹药库,让士兵领取弹药;之后各连将进入一级战备,随时准备出发。 这样的演习之前已经举行过两次。即便是之前用了几天时间反复宣讲,可第一次演习中,有些流民完全没当回事,还在拼命的开荒。 针对这个情况,赵新在事后决定,扣发那些迟到的流民家庭三日口粮。别说什么不教而诛,真要到了生死关头,口粮重要还是命重要?! 于是当第二次演习的时候,所有流民都在规定时间内到达,并乖乖的跟着演练。不过赵新在之后又宣布,凡是对演习不重视,磨磨蹭蹭超过规定时间集合的,该人家庭的土地证发放暂停。 所以当这个月的第三次警报声再度响起的时候,有些流民虽然心里抱怨,但却不敢不参加。 “我说主公这是要干什么啊?这才刚过了几天啊,又来一次?!” “是啊,那块地眼瞅着就要开完了,种子还没播下去呢。我想着今天怎么也能撒点种子的。” “你们俩废什么话!快走!规定时间不到,饿你全家三天!” “是啊,三十亩地你们不打算要了?” “谁说不要!” 回到军营的弥市郎这个连,中午刚把擦好的枪送进枪械库,吃完午饭正打算休息会儿,警报声就来了。 这幸亏不是晚上啊,要不得折腾死这些人。当连长久藏站在操场上数到“五十”时,弥市郎所在的连队已经完成集合。 “接到长官通知,不明敌人来袭!记住!这次不是演习!”久藏大声对眼前的110个士兵说道。 “算了吧!每次都这么说,最后都是转一圈就回营了。”弥市郎心里暗暗说道。 部队里类似的演习都搞了十几次了,有时中午,有时是夜里,每次都是一样的话;所以很多士兵脸上的表情都是不以为然。 无所谓啦~~教官你们怎么喜欢怎么折腾吧,谁让当兵的俸禄高呢。一个月三石粮食,全家吃饱还有富余呢。 “现在我命令!全连都有,向右~~转!方向,军械库!跑步~~走!” 军营内的一间帐篷里。瑟尔丹正和儿子、恒吉一起更换伪装服,准备出发。 “阿玛,这次不会又是那个演习吧?” “不会!”瑟尔丹根本不和儿子废话。 额鲁没脾气了,上一次瑟尔丹也是这么说的,结果空欢喜一场。 他一直想跟着赵新做亲兵,不过赵新告诉额鲁,你其实最适合做侦察兵,而不是成天跟在自己身后。 “主人,什么是侦察兵?”额鲁当时问道。 赵新想了想说道:“跟刘大人他们一样,当最强的兵!” 三人换好衣服,从箱子里取出赵新发给他们的军用复合弓,带好箭袋,走到帐篷外与丁国峰会合,准备出发。 安保部六人组里,只有吴思宇当年在部队时曾经用过军用弩。他看到瑟尔丹父子出色的箭术,就建议赵新给搞几具复合弓来。 赵新对弓箭一点也不懂。不过他知道价格贵的,差不多就是好的。于是他直接去不冻港当地的户外用品店里,买了几把最贵的复合弓;然后就丢给吴思宇去做调校。 瑟尔丹父子在搞清楚现代复合弓的使用原理后,对这两把五十磅的弓是爱不释手。不锈钢材质的翡翠箭头更是可以一箭射穿两层内带铁片的清军棉甲。 脸上涂满了伪装迷彩的丁国峰看到瑟尔丹三人后,便掏出迷彩水笔,开始给三人脸上涂抹着。 十几分钟后,四人的身影便逐渐消失在营地西侧的山林中。 码头上,雷神号已经开始进入“备车”程序。全船供电准备、校对时钟,扳下车钟,对舵,主发动机暖缸;各动力系统的准备,盘车,冲车和试车。这一套做下来要近三个小时。 主甲板上,赵新带着十几名水手,将四辆“ZU-23”双管高射炮架设在船头和货仓盖上。然后就开始拆开一个个的弹药箱,将23×152毫米的高爆曳光弹装上弹链。 50发的弹链装满后被放入弹药盒后,赵新再将弹药盒插入高射炮侧面的供弹仓中,等一辆高射炮上的两个弹药盒都插好后,就接着弄下一辆。 “来吧!高射炮打木船没商量!”赵新一边嘀咕着,一边将弹药盒插进弹仓里。 “赵大人!” 赵新抬头一看,原来是沈敬丹带着绿筠和沈璇,还有老黄来到了甲板上。 “沈老板,你们怎么还没下船?” 老黄面带习惯性的商人笑脸,向赵新一拱手,语带抱怨的说道:“我说赵大人,算上这回,你这个月都搞了三次那个演习了!我们又不是北海镇的子民,就不用去了吧。” 沈敬丹也接茬道:“是啊。我家绿筠怀有身孕,这么折腾实在不方便。” 赵新冷着脸道:“谁告诉你这次是演习的?清兵来了!” “啊?!”商人老黄吓得立刻就瘫在了甲板上。“这可糟了!” 赵新“嘿嘿”的冷笑了一声,看着老黄说道:“佐贺藩上万人我杀的血流成河,你都敢跟着来。一点清兵你就怕了?” 正打算嚎丧的老黄一听这话,突然反应过来。眼前这位可是在长崎大杀四方的。打不过大不了大家坐船一跑了之,雷神号速度快比烈马的速度,清军那木船哪能追的上。 “沈老板,你们赶快去河岸上集合,坐船去西岸的山上躲躲。” “不!我要留在船上!”一个娇柔但却决绝的声音突然响起,几人一看,竟然是沈璇。 “胡闹!生死存亡之际,你一个女孩子乱插什么嘴!”沈敬丹怒道。 沈璇听了,面容却十分平静。她冲着沈敬丹缓缓跪倒在甲板上,说道:“爹爹,女儿知道您这些年为了我担惊受怕,甚至为了我,与母亲和两位妹妹骨肉分离……” 几人看着沈璇突然跪下,都是非常惊讶。沈敬丹此时打断沈璇的话,叹息道:“都这个时候了,阿全你就别说了。” “女儿想说。女儿身负东台沈家一门二十五口的血海深仇,与那皇帝和刘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今日我要留在这船上,看着赵大人如何杀鞑子!” “阿全姑娘……不对~沈姑娘,这个…是不是鞑子还不一定呢。而且一旦打起来,子弹可是不长眼的,万一,万一伤了你……那可就不好了。” 结结巴巴的赵新原本想说,万一伤了你这么个大美人,那我可就遗憾终生了。 不过他没注意到的是,一旁的沈敬丹和绿筠在听了这话后,愣了一下;二人随即又对视了一眼。 莫非这个赵新对阿全……?不过这些日子也没看出什么啊?这个赵新平时几天也见不着人,两人拢共也就见了几次吧。而且阿全可是天足啊,能行吗? 赵新心里这个臊啊,美女近在眼前,连话都说不利落了。他“嗯嗯”了两声,整理了一下思路,一脸严肃的对沈璇说道:“沈姑娘,这里很快就要变成战场。这船上开炮的声音太大,绿筠姑娘怀着孕不能受惊吓,而且也需要人来照顾。打仗是我们男人的事,你就跟沈老板一起走吧。” “是啊,阿全。有你陪着,我会安心的。”绿筠伸手扶起沈璇,对她说道。 “阿全,听赵大人的话!我们马上下船!”沈敬丹说完,不由分说的和绿筠拉着沈璇就走,老黄则紧紧跟在后面。 沈璇一步两回头的望着赵新,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晃得赵新心里直扑腾。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一百三十章 林暗草风惊 心中各不平 六月初四。承德,避暑山庄。 乾隆白天去了外八庙中的殊像寺和广安寺烧香。前者是建于乾隆三十九年的喇嘛庙,有着“乾隆家庙”之称。这是因为在藏传佛教的体系里,中原大一统王朝的皇帝都被视为文殊菩萨转世。 中午御驾回到行宫后,乾隆便去了烟雨楼准备用晚膳(你没看错,乾隆下午2-3点吃晚饭;3-5点继续处理政务,5-8点娱乐,8点上床睡觉,早上4点起床。) 此时庆桂赶到了丽正门外请求见驾,刚递了牌子,就看见和珅的大轿也到了。他体质一般,这次连夜从京城快马赶来,浑身仍酸痛不已,想着自己这次搞不好又要大病一场。 此时丽正门外等候的官员不多,都在门外的凉棚里聊天说闲话。此时看到和珅的轿子落下,也顾不得中午阳光暴晒,纷纷从凉棚内起身凑了过去。不是请安问好,就是谄媚寒暄。 庆桂性子平和,不愿得罪此时炙手可热的和珅,所以也跟着一起到了外面跟和珅寒暄了起来。 和珅先是让手下人去递牌子,然后便又说又笑的对着过来套近乎的人问好致意,一时间竟将所有人都照顾了周全,在场几人都没觉得自己受到了冷落。 “树斋公,您什么时候到的?”和珅笑着一拱手,向庆桂问道。 “托中堂的福,一路顺利,今儿个上午就到了。可巧皇上去了殊像寺拈香。所以中午过了才来递牌子。”庆桂凑近两步,小声问和珅道:“中堂,皇上叫我来是不是因为吉林的事?” 和珅笑着点点头道:“前儿个福大帅的折子就到了,皇上说这事要听听树斋公的看法。” 庆桂正想再问,就听丽正门里叫:“万岁爷叫和珅晋见!” 和珅笑着和周围众人一点头,转身进去了。 乾隆刚吃完饭,正在漱口。看到和珅进来也不说话,伸手一指屋中的杌子让他坐下。等他用热毛巾擦完脸,这才说道:“庆桂来了吗?” “来了,奴才刚才到门外的时候正好碰见,等着叫进呢。” 乾隆此时精神十分的亢奋,对和珅说道:“先跟你说两句,一会儿再叫他。” “昨天晚上下钥前颙琰进来跟朕聊了半天,一是西北,一是吉林。西北那边虽然田五已经被歼毙,可其余党马胡子、李胡子等人,胆敢聚众鸱张,攻城掠堡,已如僧中的白莲教。朕今日已经调京兵、四川屯练降番、阿拉善、鄂尔多斯并各处蒙古兵丁,一同赶往西北协剿。么么小丑,竟然调集大兵才能剿灭。” 和珅陪着笑说道:“主子无须忧心。主子要造‘十全武功’,阿桂中堂也是久历战阵的人,些许叛匪,不禁打的。” 乾隆又道:“可惜福康安去了吉林,否则跟阿桂一起,也没这么难办。” 和珅心里有些吃味儿。不说颙琰,福康安在乾隆这边受宠的程度一点儿不比他少。可战阵一道他是真不懂,于是道:“国土不安皆宰相之责,这都是奴才们办差不力的过错。东北龙兴之地,鄂罗斯人非法侵占,非福康安这样文武全才,又通晓夷人之事之人不可。 不过就吉林而言,实在不足堇劳圣忧。福康安折子里说鄂人在宁古塔东南三千里之地靠岸扎营,伐木修船。奴才以为,苦寒之地,人口本就稀少;等到入冬,鄂人熬不住的自会离去。奴才觉得即使不出兵,也是必操胜券的事!” “都种上田了还不出兵?”乾隆皱眉道。“万一鄂人站住了脚,像当年雅克萨一样,那得用多少兵才能平定?圣祖时的教训不能忘啊!而且鄂人一旦在南海四处游荡,谁能保证不会袭扰沈阳?” 和珅抬头看了乾隆一眼,看到皇帝没有生气的意思,这才陪着小心说道:“圣明不过主子。奴才也不过是依理而测。主子圣明烛照,奴才火速给吉林那边发送火药银粮,银子多送点,让福康安在朝鲜采购火药粮食,也免了路途耗费。” 乾隆点点头,这才对身边太监道:“叫庆桂进来吧。” 趁这功夫,乾隆又对和珅道:“安临的事你不要帮他。此人卑鄙至极,朕让福康安把他派去当个马夫用。听说你还帮着他游走?” 和珅一听这话,连忙跪地伏首道:“奴才不敢,这话不知道谁说的,都是没影儿的事。圣明无过主子,安临过年的时候给奴才是送了些银子,奴才先前已经把银子都交到内务府了。这种钱奴才是万万不敢拿的! 不过安临老母年高,膝下就他一个儿子,于是托人找到奴才求情。奴才想着八十岁的老太太没儿子照顾实在可怜,就顺嘴提了一句。” 乾隆叹息道:“你为朝廷理财多年,朕知道个中辛苦,别人不知道。物类之起,必有所始。荣辱之来,必象其德。肉腐出虫,鱼枯生蠹。怠慢忘身,祸灾乃作……朕年纪大了,不说事事明察,可多少也有总会个风闻。你心中一心想着朕,朕很欣慰。可风言风语不能不防啊!” 和珅趴在地上,眼圈泛红,语带哽咽的说道:“没有主子的栽培,哪有奴才今日?此恩高厚世世难报!奴才一心只想着报答主子的厚恩!” 一刻钟后,庆桂进了殿内。乾隆等他行过礼后才问到:“庆桂,福康安的折子你看过了吗?” “奴才已经看过军机处的抄报了。” “福康安说的那个‘油田专’你怎么看?” “回主子,油姓本就稀少。奴才临行前曾让户部查过,油姓大部分人都在山东菏泽居住,族中也无人曾发配到宁古塔。所以此人如何会跟鄂罗斯人搅和到一起,暂时还不清楚。不过奴才已经行文山东巡抚,派人去菏泽走访。” 乾隆不置可否的微微点头,而后淡淡的说道:“福康安的折子上说,他从朝鲜征调了一千水师。你这些年在吉林将军任上,觉得朝鲜水军如何?” 庆桂考虑了一下回答道:“李朝如今的国王叫李祘。听说此人在朝中驾驭‘时僻两派’而游刃有余,颇有一些手段。而且对我天朝也是十分的恭敬。此人前些年还设立了壮勇营,严加操练,用以严查海上走私。是以奴才觉得李朝水军的战力应是不差。” “嗯。你既然来了先不用急着回去了,一会跟和珅一起去找十五阿哥帮着参详参详。吉林的事,朕总觉得哪不对劲。” “嗻!”和珅抬眼看到乾隆已显露倦色,知道这番奏对要结束了,随即和庆桂一起行礼告退。 离承德两千多里外的富尔佳哈河入海口附近,福康安率领人马正在登陆。 此时原本晴空万里的海面已经变得灰蒙蒙的,天空中开始飘起了细雨。海湾内数十艘战船墙桅如林,都在轻轻晃动摇曳。原本平静的大海也不再是蔚蓝色,变得黑漆漆的。天低云暗,辽阔的海面上波浪翻涌着泡沫扑上滩头。 福康安抬眼遥望着锡赫特山那黑压压的茂密山林,身后纛旗上的节绒被风吹的簌簌急抖。此次登船跟随的吉林乌拉驻防兵们还是头一次出海,在船上航行的时候就吐的东倒西歪。此刻除了一百多珲春甲兵外,吉林乌拉来的骁骑兵一个个脸色惨白,刚到了岸上就两腿瘫软;随行的战马精神头也非常差,有十几匹已经病倒。 福康安一看手下士兵这个状态,气的不行。可他知道吉林不是南方,这些满汉骁骑本就不习水战,能坚持下来已经不易。而且天又下雨,火枪施放不便。 “马上扎营修整,休息半日,明天一早出发。马上派船通知朝鲜水军,明日上午卯初时分发动!我军将从西侧和北侧堵敌退路!” 一个巴图鲁侍卫行礼回道:“标下遵命传令!” 海兰察在一旁拱手道:“大帅!明日还是让我做先锋吧!请大帅把那两百索伦兵拨给我,每人一壶酒、一副弓箭、一把顺刀,我后天一早带他们进山探路。” 几个巴图鲁侍卫也是上前向福康安打了个千儿,齐声道:“标下愿跟海军门一起去!” 福康安点点头,没有说话。 海兰察和几个巴图鲁侍卫看到他这个样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前这位福大帅平常可不是这样啊! “大帅,有什么心事吗?”海兰察凑近低声问道。 福康安眉头一皱,转身看向远处灰蒙蒙分不清交界的海平线,说道:“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没想到。可究竟是什么呢?” 海兰察是打老了仗的人,他仔细斟酌了一会,从出兵前的准备到登陆从头到尾回顾了一遍。“没什么疏漏啊?这位莫名其妙的患得患失,究竟是怎么了?” 海兰察按下心中的疑问,对福康安说道:“大帅,您早就计算周全,出征前各项事务也都准备的很妥当。我看您这是累了吧?” 福安康一想也可能是这样,自己这些年就没出过海。没准儿就是因为不适应波涛才会这样,他用力的摇了摇头,笑着对海兰察说道:“或许是我多虑了吧。走!上岸看看去!” 海兰察此时笑嘻嘻的说道:“有您这样的大帅,是我们这些厮杀汉的福气。” 傍晚扎营后,心中还是放不下的的福康安又将随行的珲春水军叫来,反复确认了一下“鄂人”大船的情况后,这才开始吃晚饭。 曾经渺无人烟的海岸上,斜风细雨依旧不停。大营内,取暖的篝火上被泼洒了一些灯油,熊熊燃烧,驱散了众甲兵的寒意。海兰察又特意吩咐伙兵煮了几大锅胡椒汤,每个甲兵都分到了一大碗。 甲兵们领了晚饭后,都回到帐篷里狼吞虎咽;几十个汉人奴隶抱着草料,开始照料马匹。 此时,军营北侧500米外山坡上的一个树坑里,丁国锋从头到脚蒙着一张草绿色的防雨布,透过一架红外夜视望远镜观察着清军大营。 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架蔡司牌的NV5.6X62T红外夜视仪望远镜。凭借着弱光增强原理,这架夜视镜可以捕捉到散射在物体上的微光,被加强2万倍后显现在夜视镜的磷光性屏幕上。可以在夜间用5.6倍的倍率观察到500米外的影物。这种夜视仪原本是用来观察野生动物的。赵新在试用后觉得性能还不错,就买来给丁国峰他们做侦查设备使用了。 他们四个人是傍晚时分到的这里。北海镇到这里在地图上看着直线距离也就20多里,可他们四个到这里却走了四十多里。山林间根本没有路,全靠四个人生蹚。 “怎么办?”瑟尔丹低声对身旁的丁国锋问道。“看样子他们今天是不会走了。” 丁国锋放下望远镜问道:“你们觉得他们会什么时候进攻?” 瑟尔丹想了想说道:“这边的林子我都转过。即便是有向导,也没人敢晚上进山。一到晚上,老虎就出来了,太危险。我估摸着怎么也得明天天亮。” 丁国峰听完便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借着防雨布内小手电的光亮,在本子上写下了估算的清军人数、马匹数量,然后将纸撕下,交给瑟尔丹道:“让额鲁马上回去报信。告诉赵总,敌人明天天亮发动进攻。” “那我们呢?”身后的恒吉问道。 “等!我们的任务是把清兵引到我们预设的阵地上去。”丁国峰毫不迟疑的说道。 赵新接到额鲁带回的消息时,已经是深夜了。他马上派人将情况通知到了各处。 刘胜和王远方带着装备了SKS的五百士兵们已经进入了预设阵地。这里位于营地西侧,是锡赫特山东南麓的一个山谷外,四周视野开阔。一个月前陈青松带领的伐木组,已经将这里的大型树木砍伐一空;原本是打算开垦农田的。 不过王远方在看了这里的地形后,就让陈青松暂时不要开垦这里。因为不管是猛兽还是本地的土著,都有可能从这里下山袭击营地。于是陈青松便带着万造和茂助等人,在这里挖了一条深三米、宽两米、长达数百米的沟渠,一是暂时用以防备猛兽;二是以后可以作为灌溉用的水渠。结果今天就用上了! 弥市郎等五百名士兵,此时就守在沟渠东南侧的土堆后面。下午突如其来的小雨,一直下到了深夜,把这些士兵给冻的够呛。刘胜又紧急安排其人从库房里取了棉大衣给士兵们穿上。 至于剩下的一千五百名新兵, 由于还没有开始射击训练,所以赵新几人商议后便让这些人都去了西拉河东岸,暂时归陈青松和片山勘兵卫指挥,免得添乱。 南边码头的雷神号上,由赵新、吴思宇、邓飞、赵亮四人带着三十名水手负责守卫。天亮后还会放出无人机,对西侧的山林进行侦查。 驾驶舱里,吴思宇打了个哈欠,对赵新问道:“赵总,你说清兵会来多少人?” “这个我还真不好说。刚才额鲁送回来的消息说,两千多人总是有的。不过我心里一直不踏实,陆路这边知道了,海上的呢?” 吴思宇道:“海上不就那几十条大木船么?” 赵新喝了一口酽茶,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要真是只有那几十条木船就简单了。” 虽说额鲁带回了清军会在天明行动的消息,可历史上夜晚偷袭的典故太多了,让赵新等人根本不敢放松,就这样一直耗到了天明。 另一边,担负侦查和诱敌任务的丁国峰三人一夜没敢合眼,等到天快亮的时候,他们发现清军大营里开始有了动静。伙兵们开始忙碌起来,而一群民夫模样的人也开始给马匹喂料喝水。 一个小时后,天已经蒙蒙亮了。一队人数大约在量百人左右的清兵,身披棉甲,牵着吃饱喝足的战马,气势汹汹的从营地的东门走出,向东进入了绵延的大山中。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一百三十一章 直接踹门 福康安接到手下斥候的回报,已经是丁国峰他们撤离一个时辰之后。 他在亲自听取了几队前锋的详细禀报后,决定明天一早继续向锡赫特山一线派出斥候,查探西拉河口的情况。 “要查探到贼寇的虚实!”福康安指着地图说道。“我们要的是一战全歼,一旦打草惊蛇,鄂人无论是退回海上或是逃进山林,都将后患无穷!” 接着他又对一旁的刘麟汉和两名派出使节说道:“尔等暂且留在军中等待消息,明日再做定夺!” 丁国峰四人一路小心翼翼撤回到北海镇时,已经是深夜了。 回到营地后丁国峰迅速将清军的动向通知了刘胜和王远方。很快,雷神号上的赵新、吴思宇、邓飞和赵亮四人也知道了。 半个多小时后,赵新和吴思宇打着手电来到了预设阵地。 “站住!口令!” 一番口令问答后,赵新见到了刘胜等人。 这里是位于营地西侧,锡赫特山东南麓的一个山谷入口外,四周视野开阔。一个月前陈青松带领的伐木组,已经将这里的大型树木砍伐一空;原本是打算开垦农田的。 不过王远方在看了这里的地形后,就让陈青松暂时不要开垦这里。因为不管是猛兽还是本地的土著,都有可能从这里下山袭击营地。于是陈青松便带着万造和茂助等人,在这里挖了一条深三米、宽两米、长达数百米的沟渠,一是暂时用以防备猛兽;二是以后可以作为灌溉用的水渠。结果今天就用上了! 五百名手持SKS的士兵,此时就守在沟渠东南侧的土堆后面。下午一场突如其来的小雨,一直下到了深夜,把这些士兵给冻的够呛。刘胜又紧急安排人从库房里取了棉大衣给士兵们穿上。 至于剩下的一千五百名新兵,由于还没有开始射击训练,所以赵新几人商议后便让这些人都去了西拉河东岸,暂时归陈青松和片山勘兵卫指挥,免得添乱。 五个人找了个僻静地儿,开了个紧急临时会,商量下一步的应对方案。 “我觉得这样不行,搞得我们太被动了!”王远方首先说道。 “是啊,大意了!把斥候这事给忘了!差点就动手。”丁国峰心有余悸的说道。 刘胜叹了一口气,说道:“看来关外的清兵不傻。咱们就这样等着,明天怎么办?” 赵新半天没说话,他抬头看着黑沉沉的大山,缓缓道:“之前一慌,我也想岔了。不能等着清兵过来,否则咱们的虚实就全暴露了。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老办法,直接踹门!” 丁国峰迟疑的说道:“夜里的山路实在不好走。咱们几百人一起行动,肯定会暴露。万一有伤亡……” 刘胜打断道:“你这话说的,打仗怎么能没伤亡!” 吴思宇问道:“赵总,说说你的想法?” 赵新想了一会才慢慢说道:“咱们人都撤到对岸去了,这一夜肯定不好受。那明天清兵万一不来怎么办?继续在那边呆一天? 天这么黑,还下着小雨,我觉得清兵的斥候就算夜里来了,也会等到早上天亮才能开始侦查。现阶段我们搞那些虚虚实实的没意义。 丁国峰,你和瑟尔丹他们继续打前锋。现在是夜里十一点半,你们凌晨一点出发,不用绕路,直扑清军的营地。一路上宁可慢点也不能贪快,要是遇到清军斥候就直接干掉。 王哥,你和吴思宇带着队伍,跟在丁国峰他们后面。到了那边之后,不用马上攻击清军营地,就在周围山上埋伏。你是指挥官,具体怎么做你来安排。 老刘,你跟我回船上。我们还是得从海上发起攻击!现在雷神号是我们最大的依仗,从咱们这儿到清军登陆的海湾没多远,两个小时就能到。” 王远方此时兴奋的说道:“等你们发动攻击,我就发起配合。” 赵新点头道:“就是这个意思。咱们现在要做的事太多,没时间跟满清耗。这次打完了我估计能清净一段时间。咱们这边全是原始森林,根本就没什么道路。满清再想调兵过来,漫长的后勤补给线就能要了他们的命。” 吴思宇道:“这话怎么说?” 黑压压的夜色中,赵新咧嘴一笑,解释道:“这里是关外,满清是不允许汉人出关的。到时候大量的后勤运输队伍,你说他们用不用汉人做民夫?这些都够满清朝廷头疼的。 现在已经是农历六月初了。这边九月份就要开始下雪,再想来进攻我们,怎么也要到明年开春。况且按照历史记载,乾隆现在正在西北用兵。他不可能同时发动两场战争的。” 刘胜等四人想了一下,同意了赵新的观点。不过考虑到雷神号上只有水手三十人,王远方便决定调一个连随船行动。 外东北的夏天,早上六点天就蒙蒙亮了,七点的时候太阳就会升起。所以几人将雷神号发起攻击的时间定为早上六点。 夜里十二点,五百名士兵分批开始加餐。 弥市郎从晚饭后一直捱到现在,肚子早就饿的咕咕叫了。他带人领完夜宵给排里的士兵发下去后,刚想坐下来吃,连长久藏就过来找他了。 “弥市郎,让全排集合!” “连长,出什么事了?” “咱们连上船!” 上船?弥市郎一愣,随即心里乐开了花。上船好啊!不用再趴在这里挨冻了。他连夜宵也顾不上吃了,马上召集手下集合。 110个人很快就集合完毕。赵新在带人离开前,开始和其他人对表。 “现在是十二点三十一分,二十九分钟后开始行动!” 夜里一点,丁国峰和瑟尔丹父子、恒吉准时出发。这次瑟尔丹三人除了弓箭,每人都领到了一把装了消音器的手枪。他们这次的路线是一直往西到达锡赫特山西麓,不需要再从北边的山路绕过去,所以要开辟寻找出一条新路。 四个人每行进20分钟都要停下来一会,仔细倾听周围的环境。有时停留10分钟,有时是7、8分钟后再走。四人中恒吉的射箭水平一般,丁国峰让他在两队之间往返,以免王远方他们迷路。 半个小时后,雨已经停了,月光透过云层洒在山林间,时隐时现。 王远方和吴思宇随即带领四个连的士兵出发,跟着丁国峰他们留下的痕迹进入山林。 夜间行军最主要的问题就是能见度太差。虽然有利于军队的隐蔽和达成突然性战术目的,但也给观察、指挥、联络带来诸多不便,部队的组织协同和战斗保障困难,战术性能不易充分发挥,对人员心理状态有一定影响。 为了避免发出噪音,所有人嘴里都咬着一个临时制作的“衔枚”。队伍打头的便是自幼在岛国山里长大的虎吉,王远方和吴思宇一个走在队中,一个走在队尾,以防止士兵们掉队。 虎吉带着队伍进入林子后,简直就是伸手不见五指。很快,接到报告的王远方只得让队列中每隔十个人就打开手电照路。 士兵们以连为单位排成了长长的纵队,每个人要做的就是紧紧跟住前面的人,盯住手电的亮光。王远方他们在日常训练里,为了防止夜盲症的发生,士兵们的饭菜里每天都有鸡蛋、胡萝卜和动物肝脏。可即便如此,因为山里的路崎岖难行,深一脚浅一脚,队伍前进的速度非常慢。走了一个多小时,也才不过前进了五里地。 还好路程只有二十多里远,这要是长途行军,全得砸锅! 王远方心里暗暗决定,这次战斗以后,夜间训练必须要普及全军,夜间训练时间要占到总训练时间的三分之一多才行。身为一个老兵,传统不能丢啊! 三点半,雷神号在邓飞的操作下缓缓离开了码头。因为对附近的海面情况已经非常熟悉,即便是天黑行船也不用担心。一个小时后,雷神号已经绕过了海湾西南侧的半岛。 这里距离蒐楞吉岛的朝鲜水师停泊的海湾超过了35公里,船上的航海雷达根本探测不到。因而赵新等人还不知道,自己的身后竟然还有一支两千人的船队。 五点,缓缓向北航行的雷神号终于停在了距离清军船队三公里外的洋面。带有热成像云台的无人机从罗经甲板上升起,等升到了五百米的高度后,便以时速60公里的速度向着清军船队上空飞了过去。 两分钟后,驾驶舱里的赵新几人就看到了海湾内的画面。几十艘清军的单桅帆船正静静的停在海湾内。 满清在关外的战船都属于内河船型,由吉林乌拉的造船厂所造。因为康熙年间征讨雅克萨的关系,这些船也被称为“雅克萨战船”。 雅克萨战船长二十米,甲板宽四米,型深两米,吃水取1.2米;战船的排水量为52.8吨。战船的船型为平底、方首、方尾,首尾均有起翘以适应风浪。桅高15米,船帆面积65平米。船尾设有尾橹两把,长六米多。 船舷两侧共设桨十六把,桨长4四米五,航行时水手都是立姿划桨;这也是东北地区的传统习惯。这样的设计使得战船在无风条件下也具有良好的机动能力。 从无人机传回的画面上来看,每条战船的船头位置都有一门或两门火炮。因为天黑,具体是什么形制的也看不大清楚。 在这些雅克萨战船周围,还停泊着不少小型木船,一看就是渔船。 无人机再向北飞,两里地外就是清军的营地。 此时营地中已经开始有人影晃动,准备早饭的伙兵和民夫都在忙碌,灶台的篝火和炊烟在黑白色的热成像视野中十分的明显。 清军士兵们住的都是那种普通的长方形低矮的帐篷,在营地的中央,两个明显不同于其他的帐篷引起了赵新等人的注意。 “这应该是将领住的地方。能用炮打到吗?” “够呛,这边的地形我们都不熟悉。光从无人机上这么看,不好算,很难。而且王远方他们就在周围埋伏,咱们别弄成误伤!” “别纠结了,先把木船都干掉!” 第一百三十二章 清军船队的覆灭 半个小时后,刘胜将无人机收回。邓飞随即启动推进器,缓缓向着海湾开去。 赵新和赵亮来到主甲板上,先将两门D30的炮口调整到水平方向,然后两人便各自上了一辆“ZU-23”双管高射炮。 十几名水手蹲在两门高射炮的四周,身边放着几十个装满炮弹的弹药盒;在每座炮台的旁边,还预备着四根备用炮管。“ZU-23”因为射速过高,所以每根炮管在发射100发炮弹后,就要及时更换炮管。 久藏手下的三个排也来到甲板上,他们都蹲身躲藏在沙包墙后面,准备在攻击时射杀木船上和海滩上的清军。 安排好一切后,赵新抬手看了眼时间,还有十分钟就到六点了。 此时驾驶舱里的邓飞转动舵机方向盘,雷神号在海湾内船头向西,稳稳的停在了距离清军船队五百米的海面上。 由于航速缓慢,此时除了风声、海浪声,再无其他。 刘胜带着三个已经等候多时的水手来到船艏,他们先将船艏处的锚链固定销拉起,然后扳动拉杆,将马达与锚链的传动轴连接到一起;随即转动了一个红色的转盘,开始释放锚链刹车。 十几秒后,“咚!”一声金属响声从船艏内部传出;一个水手打开马达后面的开关,随着巨大的“轰隆轰隆”声响起,巨大的锚链被缓缓放入海面。 当放了一段锚链后,刘胜关闭了马达;负责刹车的水手急忙转动转盘,将释放的刹车收紧。之后,一个水手将马达和锚链的传动轴分离。 他们在等待邓飞的下锚命令。 此时雷神号的行迹已经无法隐藏,锚链转盘的巨大声音惊动了木船上放哨的清军水手。微微晨曦中,清军的哨兵看着不远处巨大的雷神号,瞠目结舌,连敲锣发警报都忘了。 几分钟后,步话机中邓飞大声喊了一句:“下锚!” 负责刹车的水手快速转动转盘,随着几声“卡拉卡拉”的巨响,锚链开始了飞快的滑动。摩擦中铁锈带起的滚滚烟尘被海风吹散在船头。 十几秒后,锚链很快就停止了滑动,负责的水手又赶紧收紧刹车,拉下了马达位置的一个拉杆,用以固定锚链。 刘胜这会已经飞快的跑到一辆高射炮上就位,这样雷神号右舷面向清军的一侧就有三门高射炮可以同时射击。 此时清军的战船上已经锣声一片。其实不用哨兵敲锣,锚链快速滑动的巨大噪音已经将海边所有的人全部惊醒;两里地外的清军营地也听到了。 “快!快去禀告大帅!敌船来袭!”一个反应还算快的清军水师佐领大喊着。他扭头又冲其他水手喊道:“快!赶紧把炮口转过去!准备开炮!” 十几个水手赶紧冲到船头处,开始吃力的推动着两门子母炮;其他的水手纷纷跑到船舱里取出火药桶。 来不及了!雷神号上的赵新三人已经调整好了方向,几乎同时踩下了发射踏板。 “ZU-23”说是炮,但发射时的声音却像是急速的巨型打字机的声音。赵新轻轻一点踏板,至少五、六发炮弹就被放了出去。炮弹壳飞速的抛出,叮叮当当的掉落在甲板上。 随着一道道红色的流星从炮口喷出,远处的清军几条战船上,霎时间就升起了一团火光。赵新等三人将眼睛贴在瞄准镜上,双手紧紧的抓着炮身上的把手,不停的踩动发射踏板进行点射。 不知道是不是击中了火药桶,一艘清军战船的船头处,突然就发生了巨大的爆炸。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将两门青铜炮从甲板上掀飞,一门掉落海中,另一门则砸中了旁边的战船甲板。 火光中,除了浑身着火跳进海中的水手,船尾处的水手都在尖叫着四散逃离。很快,随着十几发炮弹再次击中这条船的船身,在爆炸的火光和木板飞溅中,整条船居然被打成了两截,很快就沉入了水底。 此时飞马赶到海岸上的几个巴图鲁侍卫看的目瞪口呆。 海面上,道道红色的光芒从那条白色的大船上射出,高射炮射击时的呼啸在海峡内回荡。背对海面的战船上,船尾被炮弹打的稀烂;甲板上水手们死伤惨重,清军根本来不及还击,到现在连一炮都还没放。 只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海湾内清军的战船大部分都燃起了熊熊大火。 离岸边不远处的一块巨石后面,听到鄂人来袭消息的福康安和十几个贴身侍卫正躲在这里,举着单筒望远镜观察。 看着远处的白色大船,福康安满脸震惊。这样的场面他从未见过,也根本无法理解。 “这就是鄂罗斯人的大船吗?!” 他注意到这船不同于他在广州见到的英国人或是荷兰人的大帆船,只在船艏和船尾楼上离着两根白色的桅杆;而且船身上也看不到密密麻麻的火炮舷窗。喷吐火光的位置就是在主甲板上。 可这炮也太猛了!声势如雷霆万钧!自己率领的这些战船只要中弹,没有不着火爆炸的! “这都是什么炮啊?!” 此时几发炮弹突然袭来,打的巨石火光四射,石屑乱溅。一个胆子极大的侍卫探头看了一眼,面朝大海的石头上,一个大坑还在冒着青烟。 “主子!这里太危险了!”几个侍卫纷纷说道。 福康安一脸震惊的收起望远镜,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主子,撤吧!” 几个侍卫看到福康安还在发着呆自言自语,互相使了个眼色,架起福康安就往回撤。 他们刚把福康安扶到马上,就听见军营的北边和东边的山上传来了密集的枪声,那“砰砰砰砰”的射击声连绵不绝,如同爆豆一般! 坐在马上的福康安大惊,大叫道:“糟了!” 这枪声绝不是自己人的火枪,清军所装备的火绳枪射击时声音短促,根本没有这么大动静。 福康安大喝一声,打马飞快的回到营门处。只见营内的八旗骁骑们都趴在地上,躲在障碍物后面。几十个汉军鸟枪兵的尸体倒在营内的空地上。 “大帅!快下来!危险!” 身旁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福康安还来不及看是谁,就被那人一把拽下了马,摔的头晕脑胀。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噼噼啪啪”的一阵枪声响起,身后的十几名侍卫纷纷中枪落马。 等那人将他拖拉着拽到一辆炮车后面,福康安这才看清是海兰察。 “怎么回事?!”福康安叫道。 海兰察的脑袋上落满了碎草屑,脸上也被什么东西划破了,肉皮翻开了指宽的一道长口子,流着鲜血。 “咱们被偷袭了!”海兰察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顾不上脸上滴落的血水,探头观察了一下,这才继续说道:“早上几个前锋没回来,我就感觉不对劲。正想着再派人手,可巧南边就出事了。您让我调鸟枪兵过去,结果刚开始集合,贼人就开始放铳。 大帅!不对劲啊!我老海打了这么多年仗,缅甸人的大营也蹚过,可从来没见过这么密的火枪射击!就这个打法,他们得有多少火枪兵啊!” 福康安苦笑道:“调过去也没用,根本打不到。鄂人的大船在海上一里多地外,就算是子母炮也很难够得着。” “那咱们也不能这么光挨打啊!” 福康安恶狠狠的骂了一句,随即目露凶光的对福康安说道:“海公,咱们说什么都要打一下!就算是败了,也得知道贼人深浅!” 海兰察用袖子擦了一下脸上的血水,低声道:“先让鸟枪兵吸引对方火力,我带五百人从南边绕上去!” “海公!成败在此一举!你去召集人,这边我来组织鸟枪兵和火炮反击!” 海兰察恶狠狠的对着旁边一个手臂中弹的侍卫说道:“大帅就交给你了!我要是败了,你就带着大帅往西边山里逃!记得带上几个库尔喀齐猎人,他们认路!” 那侍卫咬牙忍住伤口的疼痛,毅然答道:“军门,您放心吧!” 海兰察点点头,冲福康安淡淡一笑:“大帅,我走了!” 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福康安心头一热,却是喉头发紧,说不出一句话来。他自诩征战多年,未尝一败。谁知道竟在关外苦寒之地栽了这么个大跟头!日后朝野中还不知道要传出什么样的话来。 想到父亲在世时曾训斥自己就是个快犊破车、纸上谈兵的“赵括”,福康安感到又悔又羞。早知道昨天下船后就应该不顾全军疲惫,直扑贼人驻地!大意了! 皇亲贵胄的血脉在他身体里奔涌,骄傲的出身让自己决不能跟个无胆鼠辈一样低头躲藏! 想到这里,福康安伸手摸向腰间的宝刀,一摸却是个空。他顾不得再去寻找,回身从那个受伤侍卫的腰间抽出了刀;然后猛的站起,一边快速的跑动,一边举刀大喊道:“将士们!贼人的火力无法持久,马上组织还击,跟我冲!” 一众抱头躲在各个障碍物后面的清军看到主帅如此,顿时热血沸腾,大喊大叫的拿着武器冲了出来,掩护在福康安周围。 “大帅!标下听您吩咐!” “大帅!您说怎么打吧?!” 福康安将手中长刀一指,命令道:“大炮全部集中向东面的贼人轰击!鸟枪兵抵近射击北面山坡上的贼人,掩护甲兵冲锋!我们跟贼人近战!” “标下谨遵将令!”一众协领、佐领大声应着,纷纷招呼各自手下人马准备。 清军营地东侧的山坡上,王远方带着两个连守在这里;北面是吴思宇带领的另外两个连。他们这一夜山路走的十分辛苦,十几个士兵的脚被扭伤,还有两个士兵的脚骨骨折。王远方最后还得派恒吉和几个士兵原路送伤员返回。 最后他们赶到攻击位置时,已经过了六点。听到南边传来的炮声和爆炸声,王远方顾不得让手下士兵修整,马上命令手下对准清军大营射击。 仓促之间,这些在山林间赶了半宿路的士兵们又累又渴, 听到长官命令,连忙压好子弹,举枪对着清兵营地就是一通乱放。结果打了半天也没打死多少清军,把透过望远镜观察的王远方气了个半死! 他马上叫过一个传令兵,吩咐道:“告诉虎吉!让士兵都不要急,瞄准了再打!”说完,他又找到另一位连长—胜海舟,同样做了交待。 过了一会,阵地上开枪的速度明显就放慢了下来。士兵们举枪寻找着目标,瞄准后才轻轻扣动扳机。 透过望远镜,王远方突然看到一个长相白净的小瘦子,举着刀跑了出来,他刚想命令身边的士兵射击,那瘦子一个闪身,跑到了一个大帐篷后面就没影了。王远方来回找了半天都没看到,也就不再理会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海兰察战死 王远方所在阵地南面两里地外的一个山坳处,海兰察带着两百索伦兵和仅剩的三十个前锋,正在检查装备。 这些人每人都是一张弓、一壶箭、一把顺刀或是刺虎枪、一支手铳。海兰察的侍卫递给他一羊皮袋子的烧酒,口中道:“主子,喝两口暖暖身子吧。” “好小子!这你都能找到,有出息!” 海兰察笑着接过羊皮袋子,仰头喝了一口,便递给手下。 “拿着,一人一口。” 两百多人,这点酒也就够每人沾沾嘴唇的。等袋子绕回到海兰察手里,他拎起袋子一晃荡,居然还有少半袋。 “都是好样的!废话我就不多说了。大帅顶着贼人的枪弹给我们打掩护,我们该怎么做?!” “杀贼!!!”两百多人低声怒喝道。 “记着!远了就放箭!冲近了打火铳,然后就拿刀子砍他们!谁要是死了,我老海养他全家!” “愿为军门效死!!!” “上!” 雷神号上,赵新等人看着岸边的一片火海,随即停止了射击。 高射炮的炮管换都了两根。一个水手忘了戴手套,结果不小心碰到时,手上立刻被烫掉了一大块皮,疼的嗷嗷直叫。 “下一步怎么办?咱们就这么等着?”刘胜走过来问道。 赵新眼珠一转,想了下便笑着问道:“敢不敢上岸转一圈儿?” 清军营地中,仅存的一个正蓝旗火器营参领和几个管炮骁骑校带着一群清军炮手,将七八辆炮车推到营内的障碍物后面。炮口透过障碍物之间的缝隙,对准了东面的山坡。此处距离东面的山坡两百米远。 这些障碍物都是营内装运粮草的马车。福康安命令手下将好十几辆马车的车架推倒,连接在一起,又找了一些泼了水的棉被铺在了马车上面。 那架著名的“九节十成重型大炮”此刻根本来不及组装,现在准备好的这些火炮都是奇炮和威严炮。 威严炮身长五尺,重三百一十斤;炮身上隆起五道铁箍,两侧有双耳,可以架在炮车上。火炮装药十两,炮弹重一斤四两。这炮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曲射,是仰攻高城和山寨的利器。在第二次大小金川的战役中,清军多次使用威严炮,轰击叛军所占的碉堡和官寨,是战役中制胜的重要火器。不过此炮最大的射程也只有500步而已。 所有火炮此时都已经装好了炮弹,准备施放。火器营参领看向身边的福康安,见对方也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便大喝道:“开炮!” “嗵!嗵!嗵!……砰!”最后一声那是大号火枪-奇炮。奇炮装药二两四钱,炮子五两二钱,施放时是要架在一个类似摄影三脚架的铁架上。 雨后的山林间湿滑泥泞,铁制的炮弹砸在山坡上,溅起了一片烂泥草屑。 北海镇的士兵开始出现伤亡。一发一斤四两的铁弹准确的落在了几个士兵中间,铁弹裹挟着巨大的动能,立刻就将一个士兵的脑袋打飞;随即又斜着飞出,将一名士兵的胸口砸塌。 连长胜海舟一看,立刻大声命令手下士兵对准清军的火炮瞄准射击。 数百发子弹接连不断的打在披着湿棉被的马车架上,掩体后面的清军炮手顿时死伤惨重! 福康安没想到对方的铳子居然连这么厚的棉被和木板都能打穿,仓皇间,一个侍卫猛的扑过来将他压在身下。福康安顾不得许多,他趴在地上大声叫喊道:“火枪兵出击!甲兵跟上!” 四百多名八旗汉军鸟铳兵在各自领催和佐领的带领下,分成三列,向着北面的山坡上开始轮流射击。 吴思宇带领的士兵们被吓得纷纷躲在草坑和树后面躲避。潘秀成游走在林间,举着手枪对手下士兵大声怒骂道:“起来!你们这群软蛋!清兵的火枪根本打不到我们!射击!谁不射击我特么毙了他!” 利吉抱着脑袋躲在草丛中,正祈祷着对方的子弹不要打中自己,屁股上突然被人狠狠的踹了一脚。 “起来,还击!” 吴思宇端着枪,从右到左一脚接一脚的踹着趴在地上的士兵,督促他们起身射击;他自己还时不时的瞄准山下开两枪。 “连长,怎么办?”利吉的一个手下有些心虚的看着自己的连长。 “妈的!拼了!”利吉起身揉了揉自己的屁股,“呛!”的拔出了赵新给他的“宝刀”。“射击!” 山腰上枪声大作,正准备趁着火枪掩护冲锋的清军甲兵顿时死伤一片。 东边,王远方正准备带队往山下冲,就听见阵地的南面响起一片火铳声。王远方大惊,随手招呼了几个士兵就冲了过去。 白色的硝烟弥漫在山林间,几十个清兵在打完手铳后,举着短枪和顺刀就冲了上来。 胜海舟一看不妙,连忙组织士兵反击;可不远处的硝烟后面,一阵弓弦响动,一支支长箭犹如闪电射出,阵地最南面的排立刻就死伤惨重。 “你大爷!”闪身躲在树后的王远方看到这般场景,立刻就怒了。他举枪就对着冲过来的清兵开始连续射击。 攻上来的清兵越来越多,王远方一边射击,不停的游走在大树后面。胜海舟带着几十个士兵仓促反击,也是死伤一片。 眼看东面的阵地不保,王远方正要大喊撤退时,清兵的身后突然响起密集的枪声。这让已经攻上来的清兵们顿时慌了手脚,不知道先打那边。 电光火石之间,王远方看到一个满脸大胡子的清军将领,恶狠狠的将一把顺刀刺入一个士兵的腹部,抬脚将士兵踹开,嘴里还高呼着什么。他想都不想,立刻将枪口对准了对方。 那大胡子眼角的余光已经扫到了王远方,随即脸上露出了狰狞,举刀大步就冲了过来。 “砰砰砰!”一个点射,大胡子立刻就摔在地上,再也没有动静。 “军门死了!”一个甲兵惊恐的叫道。他刚说完,身后枪声响起,顿时翻到在地。 “杀啊!”胜海舟也杀红了眼,他抽出了长刀,照着一个甲兵就猛劈了过去。刀锋过处,那甲兵的脸上立刻就是一道深可露骨的伤口,捂着脸哇哇惨叫。 “胜海舟!都当连长了,怎么还用刀砍人?!真特么没长进!”一个声音从南面响起。 “主公?!” 十几米外的大树后身影一闪,赵新探出了头。 弥市郎跪在山坡上,将桥夹上的子弹用力插入弹仓。他飞快的拔掉桥夹扔在一旁,快速拉动枪栓,对准山坡上逃跑的清军背影急速射击。十发子弹很快打完,他顾不上看自己的射击成果,掏出一个桥夹装好子弹,端起枪就冲了下去。 山坡下,把自己弄得跟个兰博似的刘胜,脖子上挂着一条200发子弹的弹链,双手端着一挺装着100发弹鼓的Negev轻机枪,对着冲上来的清军甲兵一通猛扫。身边十几个士兵举着SKS进行点射,给刘胜掩护。 所有冲上来的甲兵根本无法近身,冲到刘胜跟前二三十米远就被统统撂倒。 “我去!这厮当自己是谁?!” 北面的阵地上,吴思宇在望远镜里看到刘胜的样子,差点惊掉下巴。 “教官,我们怎么办?”虎吉跑了过来,向吴思宇问道。 这还怎么弄?咱也冲锋吧!吴思宇随即命令手下两个连开始冲锋,攻击清军大营。 东边的阵地上,王远方有些后怕的对赶来的赵新说道:“真没想到你们能来。” 赵新笑着说道:“我们也不能干看着啊!打完船后我一想,登陆进攻吧!” “幸亏你们来了,差点我这儿就……”王远方心有余悸的说道。 山下清军大营里。 “大帅!海军门殉国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福康安两眼一黑,歪着就要倒下去,身边的几个巴图鲁侍卫赶紧扶住了他。 “逃回来的索伦兵亲眼看见的!海军门身中数枪!” “大帅!我们撤吧,贼寇火器犀利,我们只能白白送死啊!”从京城跟他来的火器营参将劝道。 “放屁!尔敢动摇军心,我宰了你!”福康安怒吼道。 还军啥啊,整个营地也没剩多少人了,再不跑黄花菜都凉了! 福康安正要挣脱身边人的搀扶,突然眼前一黑,立刻不省人事。 “你们带着大帅快走!我们几个掩护!”两个巴图鲁侍卫厉声喝道。 火器营参将面带感激,冲那两个侍卫抱拳道:“兄弟,大恩不言谢!你的父母家人,今后我来照顾!” 那两个侍卫根本不再看那参将一眼,抬手一招,举刀带着十几个人就冲了出去。 参将和活下来的几个管炮骁骑校急忙将福康安扶上马,带着几个戈什哈,在一百多个骁骑甲兵的簇拥下,向着西边匆匆逃去。 “什么?!带队是福康安?”东面山坡的阵地上,正在给受伤士兵紧急治疗的赵新听到手下来报,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是。我们抓住了几个没跑掉的汉人民夫,是他们说的。” “我的天!原来是‘表情包’来了……就是不知道他长的是不是跟电视剧里演的一样,鼻孔能看见宇宙……” “是,大人!我再去问。”那报信的士兵一个字都没听明白,生生记住了赵新话里的每一个字。 “啊?不用不用!”赵新连忙阻止了那士兵。“告诉刘大人,穷寇勿追!另外所有俘虏不能随意杀害,受伤的我们也会治疗。去吧。” 说完,他低头继续给眼前的伤兵处理伤口。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一百三十四章 打扫战场是个专业活 “不许动,谁再跑就打死他!都给我趴地上!双手抱头!”刘胜一个点射将一个身穿明黄色马甲的清军打死后,举枪对着那些被包围的敌人脚下又是两个点射。 “大王饶命啊!” “军爷饶命啊!” …… 四百多个被俘的民夫、伙兵和几个汉军鸟枪手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求饶。 弥市郎将枪身上的刺刀扳到一半的位置,双手用力一抖,雪亮的刺刀就被甩了出来。他这手还是跟王远方学的,练了好几天才掌握了窍门。 “趴下!双手抱头!” 他手下的士兵一看,也将刺刀扳了出来,纷纷对准了这群俘虏,一起大喊着。 众俘虏被周围一圈的刺刀吓的瑟瑟发抖,纷纷趴在地上,双手抱头,不敢乱动。刘胜斜眼看着一地的金钱鼠尾后脑勺!嘴里不由骂道:“真特么难看!” 这时吴思宇带着人过来了,刘胜跟他交待了两句,一招手,带着久藏的连队就往西边去了。瑟尔丹和额鲁一看,急忙也追了上去。 随着枪声渐渐平息下来,这场历时一天,一个连差点全军覆没的战斗终于结束了。 王远方看到赵新忙着治疗伤员,跟本顾不上别的,于是对正坐在树下喝水的丁国峰说道:“国峰,给你个任务。” 丁国峰也是累坏了,他放下水壶站起身,喊了一声“到!” “你去找吴思宇要一个排,跟你一起回去。第一,通知老陈,准备点铁锨镐锄带过来;第二,把另外那一千五百个新兵带过来打扫战场;第三,让洪大夫小两口带着手下过来,帮着赵新处理伤员。伤员太多了,他根本弄不过来。” 丁国峰复述了一遍王远方的交待,随即敬了个礼,转身去找吴思宇要人了。 王远方转头四下看了一下,现在的场面有点乱,好多士兵都不知道该做什么。有一些居然已经开始打扫战场,搜检那些死亡清兵身上的财物了。他连忙对守在赵新旁边的额鲁说道:“额鲁,你去把刘大人追回来!就说是我的命令!寿山,你马上去把吴思宇和赵亮请过来。” “去吧。我这里你们俩帮不上多少。”正在给士兵包扎伤口的赵新头也不回,淡淡的说道。 额鲁和鲁寿山立正敬礼,马上就离开了。 十几分钟后,吴思宇和赵亮都过来了,刘胜还没回来。两人一看王远方黑着脸,心说出什么事了?一问才知道,老班长带领的两个连伤亡太重了。 虎吉带领的那个连伤亡了三十多人,而胜海舟的连队,算上他自己,最后还能站着的就剩了十几个人,还都挂了彩。胜海舟是左边肩膀上中了一刀,刀口不深,不过血流了不少。一开始处于肉搏战亢奋状态的他根本没察觉,等到赵新带人过来开始救治伤员时,他这才发现自己受伤了。 吴思宇拍了拍王远方的肩膀,安慰道:“班长,别多想了。咱们这也是第一次,在所难免。回去这些‘兵’还得继续练!” 王远方黑着脸说道:“我已经让丁国峰回去叫人了,打扫战场的事我们不用管。现在已经有人开始搜刮清军身上的财物了,你们要对下面的士兵重申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违者……开除军籍!送回岛国!” 吴思宇和赵亮一听,连忙立正敬礼。口中说道:“是!” “思宇,你带一个连检查战场上的死伤者。受伤没死的全都送到……”王远方抬眼向着清军营地内打量了一下,指着营地中央那个帅帐的位置说道:“都送到那里。反抗的一律枪毙!” “赵亮,你带十几个人去大帐篷里搜一下,看看有什么书信之类的保存好。” 赵亮问道:“搜到的东西放哪?” 一边的赵新起身说道:“书信、大印这些都放到海边的巡逻艇里。其他的不要管。” 古代的军队里,打扫战场也是有专人负责的。救治己方的伤员、搜查未死藏匿的敌军、清点缴获的物资和公文、回收武器、处理尸体。 王远方现在安排的就是前三项工作,至于后面两项,等陈青松带人来了再说。 安保部六人组都没有过大型战斗的经历。刘胜他们以前参军时也只是负责侦查和特殊行动的士兵,王远方就是个班长。以前参军的时候遇到这些事,也轮不到他们去负责。 王远方向赵新问道:“你看看还有什么遗漏的?” 赵新看着四下里都扎好了止血带,做了初步包扎的伤兵,揉着自己的后颈说道:“这里的环境和阳光都不行,叫上那些能动的,帮着把伤兵都抬到清军大营里。” 话说战场救护真不是懂一点急救知识就能应付的,大量的受伤出血往往是导致战斗减员的重要原因。如果止血带不足,指压止血就是争分夺秒的关键手段。 可赵新哪懂这个啊!他只能凭借自己那点可怜的急救知识来处理伤员。幸亏每个士兵出发前都领了一个急救包,赵新于是便先用急救包内的止血带捆扎伤口附近,再用纱布简单包扎一下。 至于几个断肢骨折的,赵新是真处理不了。于是大家只能先用树枝做个简易的担架,将这些人抬下山去。 鲁寿山帮着将伤兵转移到清军大营里时,看到营地东北角的俘虏们已经全都被捆上了,潘秀成正带着手下将这些捆起来的俘虏再用绳子连在一起。 “行啊,秀成!这招儿你怎么想的?” 潘秀成笑呵呵说道:“寿山,你忘啦,咱们刚到宁古塔的时候,出门干活前,不都是这么绑成一串吗?” 鲁寿山拍了下脑门,说道:“瞧我这记性!” 两人说话时,俘虏中的几个人抬起头,惊讶的看向鲁寿山。 “鲁大哥?”一个年轻的俘虏试探着问了一句。 “你是?”鲁寿山向前走了两步,看着那个一脸泥土的俘虏,疑惑的问道。 “我是张方啊!”那年轻人一脸急切,挣扎着就要起身。旁边的一个士兵举起枪托,照着肚子就给了一下。年轻人立刻就疼的喘不过气来,弯腰跪在地上不住的呻吟。 “张方?”鲁寿山惊讶的叫道。 两个小时后,丁国峰带着一个排的士兵回到了北海镇。他来到西拉河边,打开步话机呼唤着陈青松。 “老陈!我们胜利了!你们赶紧过河!完毕。” 丁国峰说完后,听到步话机里没反应。他正打算再说一遍,就听见对面的小山顶上传来一片巨大的欢呼声。 “万岁!万岁!”这是流民。 “耶~~!我们赢啦!”这是刘思婷。 “好家伙!刘大主任这嗓门可真有穿透力。”丁国峰暗暗想到。 “老陈!老陈!” “啊,我在!完毕。” “你赶紧和片山带一千五百士兵过河,战场那边需要你们帮忙!快点!” …… 一场战斗拢共没打多久,不过打扫战场的工作从中午一直忙到深夜才算完成。 洪大夫两口子和手下二十多名女护工们,带着所有的伤员和北海镇战死的士兵乘坐雷神号第一批回到了北海镇。 陈青松和片山勘兵卫带着一千多新兵赶到后,将清军大营的全部缴获物资席卷一空;能带的全都带走了。 海边的几艘战船直到入夜后还在燃烧,那些沉到海里的战船也不好打捞,暂时不理会。可岸上那些被M2HB给打碎的残肢断体,把陈青松一帮人弄得是心惊肉跳;好多新兵当场就哇哇大吐。 没办法,片山勘兵卫带着一百多人,在清军大营的西侧草草挖了一个大坑,先将这些肢体和战死的清兵给掩埋了。然后才押送着剩余的物资走山路回到了北海镇。 至于被王远方打死的海兰察和另外一个不知道被谁打死的参将,赵新安排了几个人专门挖了两个墓穴,将他们分别埋葬并做了记号。 不管怎么说,海兰察也曾抗击过缅甸入侵。站在另一个时空的角度,这人算得上是一条好汉,值得尊重。 刘胜带着两个排一路向西追出了十多里,最后居然在山林里迷路了!要不是额鲁寻着脚印找到他们,真说不好会有什么后果。 回到北海镇的第二天,赵新召集了全体会议。各人分别报告了自己负责的事项。 洪涛揉着红通通的双眼,拿着本子说了一下死伤情况。 “北海镇战死五十五人,重伤十六人,轻伤十一人。死者中,三十人是死于弓箭;两人死于炮击;二十二个人是被刀或长枪等利器杀死。 重伤员中,五人是因为弓箭命中要害部位,其他十一人都是利器砍伤、刺伤所造成。至于轻伤原因就多了,有行军时崴脚的,有被刀砍伤的,还有两个是被清军的火绳枪射伤的。” 王远方低头不语,刘胜几人面面相觑。连死带伤八十二人,快一个连了!. 赵新郁闷的想到,难道以后还得给士兵准备铁护面和防刺服不成? 接下来是陈青松汇报情况,他那边事情就很多了。包括点检的清兵尸体数量、武器和物资缴获情况。 “……其中火炮十五门,大号抬枪五门,火绳枪四百八十杆,手铳两百把;其他弓箭、顺刀、各种长枪、炮弹、火药、旗帜、帐篷、桌椅板凳一大堆,现在还在点验。另外还有三百六十七匹蒙古马,不过据俘获的马夫交待,很多马因为受到惊吓,已经挣脱缰绳跑了。” 张波举手问道:“老陈,银子缴获了多少?” “呃……这个还在数,沈敬丹和黄冒财两人也在帮忙数,大概得有两万两的样子。沈敬丹说这些银子是准备在战后奖赏清军将士用的。” 众人对银子根本没什么概念,所以都准备下会后都去看看。 陈青松继续说道:“还有个问题,就是海边的沉船。赵总跟我说每条大船上都有两门炮,一定要拉回来。那么之后几天垦荒和盖房子的事都要放一放,两地间的路实在不好走,咱们无论如何得修一条路过去。” 这事洪涛两口子、刘铮和张波都没意见,反正他们夜里都住在船上。 王远方突然说道:“火炮拉回来先仔细研究一下,包括那些火绳枪和弓箭。这些武器的有效攻击距离到底是多少,我们必须要搞清楚!” 最后是吴思宇,他负责汇报的是俘虏情况。 “俘虏人数总计六百人。这些人里包括了我们后来在检查战死的双方士兵时发现的三十七个。这些人中,五百零三人都是汉人……” “汉人?!怎么会有汉人?”洪涛几个人吃惊的望着吴思宇。 “等吴思宇讲完,我来回答你们。”赵新淡淡的说道。 “五百零三人中,吉林来的火枪兵一百零六人,剩下的397个都是宁古塔的汉人奴隶。剩下的97人里,大部分是吉林来的披甲兵,也有六个北京城来的满人。这里面有一个据他自己说是乾隆的二等侍卫……” 众人一听,呦!真有大内高手啊!这一会儿得瞅瞅去。 “……现在所有的俘虏都由我们的士兵和片山勘兵卫的治安警察负责看押,地点嘛……” “这个不用说,大家私下找我问就行了。”赵新抬手打断了吴思宇。他喝了一口水,面带严肃的扫视了一圈在座的众人。 “关于汉人奴隶的事,我先给大家提个醒。不要以为凡是满清的奴隶都是直接我们去解放的,都是值得我们去同情的。 我说这话可能不好听,不过这都是历史资料所证明的!之后我会把一些审讯记录给大家看,到时候你们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赵总,你这话我不爱听!汉人都是我们的同胞,我们有义务去救助他们!为什么还要把他们当成犯人来对待?!” 众人扭头一看,提意见的是刘铮。这个年轻人自从来了之后,一直安心照料马匹。有时也会给洪涛和刘思婷帮忙,处理一些外伤。 “赵总,我觉得你这么做不对。”洪涛扶了扶眼镜,也提出了不同意见。 “好吧。既然你们想知道,我就告诉你我的理由。”赵新微笑着解释道。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一百三十五章 流人和大内高手 古代中国对于“流放”刑罚的使用,有一种说法是从秦汉时期开始的。到了南北朝的时候,统治者将“赦死从流”确定为量刑原则,流刑成为封建五刑之一。 隋唐时代,正式确立了以“徒流刑”为中心的笞、杖、徒、流、死五刑制;流刑居于第二位,处于死刑之下、徒刑之上的重刑地位,并一直沿用至清代。 清代早中期,官府将犯人流放到东北,主要是出于惩治罪犯、抗击沙俄入侵、维护统治这三个目的,属于强制进行的军事或政治性移民。 比如因文字狱流放到宁古塔吕留良家人,比如一柱楼诗案的鲁寿山、徐氏兄弟等人,这都属于政治犯;除此以外,还有大批的抢劫犯、诈骗犯、盗窃犯、以民告官(乾隆以前规定,以民告官赢了也要流放三千里)、革职罢免的官员及家属,乃至犯罪的太监和旗人。 宁古塔、三姓衙门、打牲乌拉、尚阳堡、奉天、黑龙江这些流放地点的设立,是根据不同的罪行来决定的。 比如尚阳堡(在辽宁开原县东四十里),顺治十四年清廷规定,凡私铸铜钱的,首犯和铸钱工匠处斩,从犯和知情人绞监候,而帮着卖钱的中间商、商户、小贩人等,责四十板流徙尚阳堡。 再比如宁古塔,顺治十八年规定,所有涉及逆案的犯人发配宁古塔;到了康熙五年的时候,清廷规定所有贪赃的衙役被判流放的,发配宁古塔;康熙二十二年和二十三年,增加所有逃跑三次被抓的家奴、盗窃三次以上、免死减罪一等、拐卖人口、下药拐卖人口的,以及同案知情犯,一律发配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 甚至连旗人诈骗谋害平民性命的,最后也会被判流放宁古塔。 至于发配到黑龙江的,那就都是重刑犯或屡教不改的人了。也就是说,发配到吉林、奉天地区的犯人如果在流放地再次犯罪,那除了死以外就是发配更远的黑龙江。 这个还是要用吕留良的后代做例子。 乾隆元年(1736),清廷出了新规定,无论满汉奴隶,如果家里有人曾当过官或是出过举人、贡生、监生的一概免其为奴。即于戍所,另编入该旗、该营,令其出户当差。这就是从政治性流放转为军事性移民戍边。 因为这个规定,一些为奴的犯人为了免除罪奴身份,便想尽办法获取监生功名。乾隆三十七年,吕留良的孙子呂懿兼就托人偷偷在京城办了监生的身份。结果后来他的侄子呂敷先再想办时东窗事发,侄子控告叔叔私办捐监。最后叔侄两人和家属都被再次发配黑龙江。 赵新讲到这里,话锋一转说道:“这些为奴的汉人里有没有文字狱受冤屈的?不用说,徐家兄弟俩、鲁寿山、潘秀成就是最好的证明!可是有没有大奸大恶的人?肯定有啊!贪官污吏、盗窃犯、人贩子、下药迷人的等等。 难道我们对这些人也要网开一面去热情欢迎吗?能不审问清楚吗?搞不好有些人会成为我们这里的定时炸弹!” 刘铮喏喏的不说话了,洪涛却继续追问道:“赵总,感谢你给我们上了一课。不过像你说的,如果这些人中真有大奸大恶的怎么处理?” 赵新微笑说道:“劳动改造啊!我们又不是满清,基本的人权总是会保障的,吃饱穿暖没问题。” 西拉河东岸的射击训练场,这里暂时被辟为俘虏营。新的射击训练场将搬到赵亮工坊的东侧。 此时,一千多新兵正在忙碌,在俘虏营的周围架设围墙,搭建瞭望塔;而那些俘虏则被两个连的持枪士兵严密看守。至于那位被俘的“大内高手”,则被送到了片山勘兵卫的警察所单独关押。 散会后,以安保部六人为首的一群穿越众们都跑到警察所来看稀奇。 活的大内高手啊! 活的大熊猫都大家都见过;满清的大内高手以前只在电视电影上见过,真人谁也没见过啊!于是一群人就这么站在笼子外面,打量着这位俘虏。 王远方接过片山勘兵卫递来的记录,上面写着:黎大刚,字恭健,广东新会县人,四十五岁。 “呦!还是个汉人啊?”王远方脱口而出。 黎大刚是在打扫战场时被发现的。他脑门被枪托砸出了好大一个包,大腿上也中了一枪,失血过多晕过去了。要不是刘思婷发现这人还有口气,给他紧急处理了伤口,他也会被埋进乱葬坑里。 半路上醒过来的黎大刚被几个俘虏给认了出来,于是回到北海镇后就被关单独进了警察所。此刻他坐在木笼子里一言不发,有些吃惊的看着眼前这群人。 “不是说是鄂罗斯夷人吗?怎么这几个全是汉人?!这群人居然都没辫子,一群反贼!” 黎大刚很快注意到,进来的这帮人里,南腔北调全都有。好几个人的声音听着都是旗人啊!这些人到底是谁?! 黎大刚彻底糊涂了。这时刘思婷刘大主任推门进来了。 “大内高手在哪儿呢?让我瞅瞅。这就是啊,看着倒是挺壮的,咦?这人好像……”刘大主任打量着笼子里的俘虏,小嘴吧嗒吧嗒说个不停。 黎大刚哪见过这种场面,女人居然也敢抛头露面。一张大脸被气的气血上涌,由红转紫,再由紫转黑。 “哎哟,他这脸色儿不对啊。是不是有高血压啊?”张波突然说道。 黎大刚冷笑一声道:“好贼子!尔等有本事就杀了我!犯不上让一个女人来侮辱我!” “你说谁呢你!女人怎么了?!你腿上那伤口就是我处理的!没我你早死了!” 黎大刚一下愣了,这女人还是个大夫不成? “居然让女人当医生,气死我了!” 中国古代对女性从事医生的职业是十分排斥的,更不要说上战场了。清代有记载的让女人上战场就是派青楼女子去城墙上脱衣服破敌法术…… 刘胜冷着脸对黎大刚问道:“你一个汉人,为什么要给满清当狗腿子?!” 黎大刚“哼”的冷笑了一下,他根本不想跟眼前这群乱七八糟的人说话。要杀要剐随便了,可惜无法再报效朝廷。 可怜自己的两个女儿了,老大已经嫁到了新会梁家倒还好,可小女儿呢? 此时赵新对众人道:“行了,活的大内高手你们都见过了。没什么稀奇的,都忙去吧。” 说完,他就对众人使了个眼色。大家一看,不知道这位赵总又在憋什么坏,于是就都出去了。 此时屋里就剩下赵新、片山勘兵卫和两个持枪的治安警。 赵新拎着一把椅子来到木笼前两米的位置坐下,微笑着对黎大刚说道:“黎兄,不好意思啊。我们这些人都没去过关内,所以知道来了个大内高手有点兴奋。见谅见谅。” “……”黎大刚低着头根本不理赵新。 “混蛋!主公在跟你说话呢!”片山勘兵卫大怒,伸手就要拔刀,赵新抬手阻止了他。 “黎兄,你一个广东人能当二等侍卫。我猜,你是个武进士吧?哪年的?之前守哪个宫门的?” 赵新这话让黎大刚大惊!此人一口流利的旗人官话,而且居然知道朝廷武举的事。他决定试探一下,看看面前这个头领模样的人是个什么根底。 于是黎大刚一脸傲然的说道:“不错,黎某是乾隆三十九年的武举人。四十六年蒙皇上钦点,中了辛丑科武进士第三名。授二等虾。” 黎大刚有骄傲的资本,因为清朝的武进士其实比文职进士还难考。武科同文科一样,每三年一比。 首先是童试,在县、府进行,考中者为武秀才;然后去省城,中了就是武举子;最后要去京城兵部参加会试;最后就是殿试。 进京的武举们除了要弓马娴熟、力气大、武艺好之外,还要考策论的。比如第三场笔试时,首题用《论语》、《孟子》,次题用《孙子》、《吴子》、《司马法》。 古时候讲“穷学文,富学武”,一个人从打小延请名师教授武艺、读书,到最后考上武进士,非大富豪绅之家不能为之。一般中产家庭根本供不起。 “哦。二等侍卫,那应该就是正四品咯?你是守卫景运门的吧?是不是就在乾清门东边儿?那你肯定天天能看见王公大臣了?和珅和中堂你见过没有?” “啊?!!”赵新的一连串问题把黎大刚彻底问傻了。这人究竟是谁? 清朝的大内侍卫分成三等,自雍正年间规定,武状元授御前一等侍卫;武榜眼、探花,授二等侍卫;而后从剩下人中挑选前十名,授三等侍卫。 而二等侍卫一般都会派去守卫紫禁城里的景运门。此地位于乾清门前广场东侧,东向,与西侧隆宗门相对而立。门道内外设礓磋慢道以便车舆出入。门内北侧为蒙古王公大臣值房及九卿值房,南侧为奏事待漏值所。门外东为奉先殿,北为毓庆宫。 景运门是进入乾清门前广场的重要门户,进而可通往外朝中路及内廷中路各处,因此也被称作“禁门”。自亲王以下,文职三品、武职二品以上的大员以及内廷行走各官员的随从,只准至门外台阶二十步以外停立,严禁擅入。 黎大刚被赵新的问题震的都懵了,赵新还在那儿故意的絮絮叨叨。 “和珅今年三十四了吧?他们家刘全儿还活着吗?不过我听说和珅没胡子啊,啧啧,三十多岁的男人不留胡子,搞不好是乾隆那老头儿有什么癖好吧?这么宠他……话说你们黎家几口人啊?话说八阿哥平时还下棋吗?他腿上的毛病好了吗?你们家住新会哪儿啊?一定很有钱吧?十五阿哥他妈还活着呢吗……” 片山勘兵卫也被赵新这“嗡嗡嗡”给说晕了。他心说主公这是在干嘛?怎么跟念经似的。 黎大刚此时被赵新问的头晕脑胀,他觉得笼子外面来了一群苍蝇,嗡嗡嗡的在自己耳边飞个不停。如果只是一般的絮叨也还罢了,偏偏赵新东一句西一句,所问的不是官场上的事儿,就是宫里的事儿,间或还问自己家的情况。 他这会儿只想把耳朵蒙上,可偏偏两手被拷在了身后,根本挣脱不开。 “停!别说了!”黎大刚终于受不了了,出言打断了赵新的“絮叨”。 赵新微微一笑,道:“黎兄急什么,我还好多没问呢!” “回答阁下的问题前,我先要问一个问题!”黎大刚额头炸出青筋,瞪着血红的眼珠子看着笼子外的人。 “黎兄想问什么?” 黎大刚犹豫了一会,这才有些艰难的开口道:“你,你……你是不是旗人?” 赵新摇了摇头。 “真不是?你发誓!” 赵新心说我一口京片子得罪谁了?动不动就有人问自己是不是旗人。让我发誓,凭什么啊?! “我发誓……阿嚏!……个屁。” 黎大刚没听见赵新最后两个字,他见赵新发了誓,这才开始回答赵新之后的提问。 此时,沈敬丹和老黄正带着人在不远处赵新的那间木刻楞办公室里点检缴获的物资。缴获的银子两人已经数完了,一共是两万三千五百六十一两。 赵新在找他们两人帮忙前曾说过,这些银子会让人重新融了,交给沈、黄两人带回去购买人口和古董的。要不然老黄才不会这么玩命呢! 老黄疲惫的伸了个懒腰,起身在屋子里转了两圈。他走到屋子角落堆放清军旗帜的地方,弯腰扒拉了几下,突然“呀”的叫出声来。 老黄从一堆各色旗帜中,伸手拿起了一面明显不同于其他的大旗,用手展开。 这是一面用云纹黄缎所制的大三角旗,旗帜的边缘绣着火焰纹,正中是一条四爪的销金云蟒;旗杆的顶部是一个鎏金铁顶,铁盘下红色的节绒里,一条长长的火焰纹黄缎带随风飘动。 “这是龙旗啊!”老黄惊讶的叫出了声。 沈敬丹听到老黄惊叹,连忙放下手中的账册,起身拿过那面旗子,仔细看了一下才解释道:“五爪为龙,四爪为蟒。这是蟒旗!” “那这是……” “我猜,这就是福大帅的纛旗!” “啊?!”老黄此时突然紧张的四下看了看,又走到外屋看了一眼。 几个士兵正在屋里值班,门外还有二十几个围在木刻楞周围站岗。 老黄走回里间大屋,顺手将房门关上。低声对沈敬丹道:“沈兄,原先你跟我说那位赵大人想成王霸之业,我还不信。如今连福大帅都触了霉头,听说还打死了一个领侍卫内大臣?” 沈敬丹微笑着说道:“我也听说了,不过我也不知道是谁。” 老黄道:“那你看咱俩以后怎么办?” 沈敬丹道:“黄兄,你想多了。咱俩继续当我们的商人,挣银子就行了。” 老黄奇怪的问道:“老兄这话何意?” “这回朝廷栽了这么大的跟头,你觉得乾隆爷能善罢甘休?” “那你的意思是?” “趁着朝廷大军没来,咱俩来回多跑几趟,多挣点银子是真的。我算看出来了,这位赵大人,不差钱!” “那你们家阿全和绿筠怎么办?这回都跟着走?” 沈敬丹眉头一皱,想起洪涛和刘思婷跟他说过的话。绿筠肚子里的孩子胎位不正,两人都不建议沈敬丹带她回去。 至于阿全,沈敬丹觉得自己有必要找赵新好好谈一次了。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一百三十六章 军葬和新老师 五天后,北海镇为战死的士兵举行了葬礼。 墓地的位置被陈青松安排在了北海镇西侧的一个山谷里,坐北朝南,不远处就是大海。赵新等人看过后觉得环境还可以,于是决定以后这里就作为军人公墓。 原本王远方还想搞个隆重点的仪式,可一是现在白天的天气炎热,二是仪仗兵这些都不是一两天能训练出来的,所以只好将就了。还好岛国人没有在葬礼上吹吹打打的传统,也没有糊个纸人纸马、撒纸钱这些规矩,倒也省事。 仓促制作成的五十五具棺木走在送葬队伍的前列,每具棺木都是由六个人抬着。两侧是王远方挑选出的一百名持枪“仪仗兵”随行。战死士兵的家属们则抱着一个木头牌位跟在后面。 赵新和刘胜等人为了争取民心,也都加入了抬棺队伍;胜海舟等人一看赵新都这么做了,虽然不是很愿意,但也都加入进来。 主公和大人们居然给贱民抬棺!两百多号战死士兵的家属被赵新的这个举动惊呆了,然后就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 赵新等人的这一举动,很快便惊动了整个北海镇。除了必须有人值守的岗位,所有流民都赶来了。 在江户时代的岛国,佛教文化占据了丧葬仪式的主导地位。社会地位较高的人去世后都采用佛教仪式送葬,贵族佛教化的葬礼被贯彻的很彻底。戒名、牌位、石塔,以及华丽的送葬品都有卖的。而庶民一般只能是用风葬的形式--卷个席子露天找个洞一塞。 殡葬中的“殡”字的原义是对贵人送葬的仪式。即在土葬之前,先把棺木放在建筑物内所举行的仪式。到了现在,“殡”的意思已经转变为“通夜”,也就是亲朋好友一起整夜守灵。 不过,北海镇目前没有僧人,赵新等人暂时也不想引入。为了以示庄重,自己这些人抬棺总比找僧人念经强吧。 因为时间仓促的关系,所以牺牲士兵的墓碑暂时都用木板代替,等以后再换成石头的。 木板上的碑文是陈青松、胜海舟和沈敬丹三人用毛笔写的。上面写明了牺牲士兵的名字、来自何地、何时到的北海镇、何时参军、在什么战斗里牺牲的。 赵新在前天对所有牺牲士兵家庭发放了抚恤。抚恤金的标准是参考普通士兵每年三十六石粮食的工资标准,每家是五百石粮食;同时所有牺牲士兵家庭优先安排土地和房屋。 当这一安排以告示的形式宣布后,所有的流民家庭都轰动了。他们没想到,赵大人居然会给这么多的抚恤。 说到这个,就要提一下这个时代岛国幕府和满清朝廷的抚恤制度问题了。岛国对平民是没有抚恤一说的;至于武士,战死后让后代继承家业就好了。 江户时代,将军直属的旗本、御家人想要继承家业也并非容易的事。需要完成“素读吟昩”的学问测试,通过者才有资格继承家业。因为儒家文化在江户时代极为盛行,所以学问测试就围绕着儒学展开。想要通过学问测试,就需要从小就接受汉文培训。测试时,考官会从四书五经中随意指定一本,要求测试人员正确朗读才行。 至于满清,那比幕府可强多了。如果是八旗官员阵亡,就会依照品级发放葬银及抚恤金。朝廷的工部还会下发专门的立碑费用。具体到战场上的将士死亡,前锋等就会有两百两的抚恤金,甲兵有一百五十两,炮手则是一百三十两。假如是黎大刚这样的四品二等侍卫战死,抚恤金的标准是四百五十两道五百五十两之间。 在沈敬丹和老黄两人看来,赵新定的这个抚恤标准实在太高了。不说土地和房子,现在江浙一带的粮价市面上是一石米一两五钱银子;五百石米就要折合750两。尤其是山东、河南一带这两年灾情频发,五百石米的价格还会更高,每石高达2.5两。 因为自己的小妾怀了孕,沈敬丹就没有跟着去看热闹,老黄倒是去了,远远的站在了人群外面。 对于仓促准备的军葬仪式,王远方和刘胜等人还是颇多遗憾。一是北海镇到现在还没有自己的军旗,二就是没有号手。丁国峰之前从自己的手机里找到个熄灯号的视频片段,赵新就找了个音箱当场播放。 当所有棺木被放入墓穴后,王远方立正高喊“预备!”一百名“仪仗兵”马上从立正据枪的姿势转为举枪斜指上方天空。 “开火!” “砰!” 刘胜高喊一声“敬礼!”。 “唰!”的一声,除了鸣枪士兵外的其他士兵立正举手敬礼。而随着第一次射击开始,熄灯号的声音悠悠响起。流民们此时也都鞠躬行礼,战死士兵的家属则终于忍不住痛哭。看到如此场面,连老黄这个平日里大大咧咧的人,鼻子都有些发酸。 葬礼结束后的几天里,北海镇因清军突然进攻而受到打断的垦荒计划再次全面铺开。 经过陈青松的两天的初步培训,张波和刘铮除了给孩子上课以外又多了一项任务,每天下午驾驶着9620RX怪兽开始在西拉河西岸的沼泽平原上纵横驰骋。 万造和茂助这两个不喜欢砍砍杀杀的,带领着两千多人开始修建从北海镇到富尔佳哈河口的山路。 洪大夫两口子除了平常给流民们看个头疼脑热的小病,还要管着伤员以及“赤脚医生”的培训。由于两人对流民们的个人和北海镇公共卫生抓的紧,所以暂时还没有成规模的传染病发生。 赵新已经托安德鲁帮忙采购一批天花疫苗,他准备给北海镇所有的孩子接种。没办法,天花疫苗国内已经很难买到了;八十年代后已经全面停止接种,之后的孩子打的都是预防结核病的卡介苗。 考虑到这次清军来袭时,仓促躲到东岸的人们都没有住处。赵新便决定在东岸俘虏营以北再开辟出一个大面积的区域,修建一个大型堡垒。于是那些被俘虏的汉人奴隶和披甲兵们,也在持枪治安警的监督下,用绳子在腰上绑成一串,每天在西拉河东岸搬运木头。 而那位大内高手黎大刚因为枪伤还没痊愈,所以还得继续蹲班房。 王远方等人则忙着继续训练新兵。士兵们除了每天的队列、技能训练,现在晚上还增加了识字课。不过考虑到这个时代农民的各方面素质,这些人想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士兵,距离还很遥远。 生产香烟的家庭作坊已经小规模试运行。目前这些作坊还都是加工松木板的烟盒或是圆筒,至于卷烟的生产,考虑到电力和保密的问题,被赵新放到了东岸赵亮的工坊附近。 整个卷烟作坊并不大,设备占地也就十平米,两台卷烟机总共才需要六个人操作。正常运转的话,每台设备每分钟可以生产香烟120支;不过目前工人还不够熟练,每分钟也就80支的样子。香烟的过滤嘴、烟草、卷纸、铺料这些都是单独采购的;而像发酵室等设备,赵新准备等以后流民的知识水平上来后再搞。 赵新这些日子里忙的不可开交。白天除了和陈青松、刘胜一起安排北海镇内的各项事务,给孩子们上课,晚上还得给鲁寿山和片山勘兵卫传授一些简单的心理学技巧用于审讯俘虏。 话说江户时代的“警察”对于抓到的犯人的态度就是八个字:“下手要狠、绝不宽恕。”现代人根本无法想象的事,在古代既合理又合法。而作为一个曾经的同心,片山在审讯时的手段也概不例外。 这些清军俘虏在第一次审讯时不马上交待,那可就惨了。片山的“酷刑洗练”就会立刻开始。俘虏首先会被捆绑着带进一间审讯室,几个治安警立刻会将其上身扒个精光,开始用带刺的灌木枝条狠狠抽打。 这种鞭子可以让枝条上的毛刺深深扎入身体,俘虏会痛得死去活来但又不会马上毙命。十几鞭“下马威”后,大部分人基本就招了。 不过也有嘴硬的,于是第二步启动。俘虏会被人按在一个用五根三角形粗糙松木编成的跪板上,大腿上还得压着一百斤重的石板。肉体与精神上极度痛苦,嘴再硬的也都招了,满清朝廷可没有什么坚不可摧的信仰来支撑。 赵新在第一次看到片山勘兵卫审问俘虏的场面后,马上出手阻止。人都打坏了,以后还怎么用啊! 他很快就找了一本《刑事审讯与供述》,删删改改后重新打印了一份交给了鲁寿山和片山勘兵卫,并告诫他们俩绝对不能外泄。得到赵新亲自传授的秘技,鲁寿山和片山如获至宝,彻夜钻研。 赵新摘抄出来的,不过是指导审讯的“里德九步法”的九个步骤或一些重点。其中的许多步骤是交迭的,并不存在什么“通用”的审讯过程。但就这也让片山勘兵卫眼界大开。 沈敬丹原本想找机会和赵新谈一次,试探着问问赵新对沈璇的态度。可他几次去找都没见到赵新,也只好等一等再说。 徐家兄弟因为年纪小,下了课就经常去找沈璇玩。两家原本就是世交,徐家兄弟也没了父母;同命相怜之下,沈璇就格外的照顾他们。 有时带着他们去海边捡捡贝壳,有时又去田里看机器怪兽耕地。时间一长,新奇古怪的事物看多了,耳闻目染之下,沈璇的眼界竟也放宽了很多。她甚至瞒着沈敬丹,偷偷跑去学校听了赵新的两次课。不过赵新目前在课上就是教孩子们认字,其他的根本顾不过来。 沈璇一看这个事儿简单啊,自己也能教。她现在每天就是在雷神号上陪着绿筠,偶尔带着徐家两个孩子出去转转,成天也是无所事事。 于是她就央求着沈敬丹要去帮孩子们读书识字。沈敬丹原本是很反对女人抛头露面的,不过在北海镇这里,情况有点特殊。 首先由于沈璇的情况,自己还不能带她回苏州;而且沈璇的天足也是她不好找婆家的最大问题。现在赵新对沈璇似乎又有点那个意思,如果能把女儿放在赵新旁边,一来二去没准儿就有戏了。 虽然赵新这里还是初具规模,不过心眼极多的沈敬丹已经看出北海镇的潜力。如果能攀附上赵新这颗大树,将来会变成什么样还真说不好…… 其次是北海镇没有女人不工作的习惯。农妇们在岛国时除了要和丈夫一起种地,家里好多活还指着他们去做。所以到了北海镇之后,女人们根本不需要动员,很自然的就参与到各种劳动中。 于是,沈敬丹便打消了和赵新聊聊女儿终身大事的问题,而是专门去学校找赵新说了沈璇想做老师。 赵新一听心里乐坏了! 一是终于多了个人帮自己分担学校的事,二是可以天天看见美女了。就算不能干嘛,找机会逗逗贫嘴也是好的。 不用他主动去找,第一天下课后,沈璇就拿着教材来找赵新了。 “赵……赵大人,你这册子上的字为什么都少了许多比划?”沈璇的声音糯糯的,苏州口音的官话说起来还很好听。 “哦,你说这个啊。” 赵新起身正准备拿过沈璇手中的教材,沈璇却像只受了惊的小兔子一样向后退了几步。 “沈姑娘,你怎么了?” “没,没事。”沈璇红着脸把教材递给了赵新,重新坐在了桌子对面。 “咦?美女都学会用香水了?这味道似乎在哪儿闻过啊?” 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水味道飘进了赵新的鼻子里。赵新眉头紧锁的想了想,哦,刘大主任! “不过刘大主任用的这个玫瑰花的味道太浓了,不适合她,改天自己得去挑个好的。不过香水买了,什么粉底唇膏的要不要买呢……” 赵新正在神游天外,沈璇却偷偷的看了他几眼。她还没和父亲以外的男子有过这么近距离的接触;一股强烈的男人味儿让她几乎窒息。沈璇从袖子里掏出手帕捂在了鼻子上。 “赵大人?赵大人?”沈璇看赵新还在皱眉深思,轻声唤道。 “啊?哦!”赵新有点尴尬,自己又歪楼了。他咳嗽了一下,解释道:“沈姑娘你是问这些字啊?这是简化字……”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大出意料的满清火器实力 “嗵!” 随着枪声响起,距离木靶三十米外,两股白烟分别从枪身后部的火盖和枪口冒起。 这是王远方等人在射击场上试验缴获的清军装备。 “大,大人!小的演练鸟铳完毕!”一个被剃成光头的清军俘虏单膝跪地,右手拄着一杆鸟铳。 在这名俘虏的四周,站着十名手持杠杆步枪的士兵。如果俘虏胆敢有异动,随时射杀。 “你再说一遍这枪叫什么?”俘虏之前说火枪的名称时,丁国峰没听清。 “回这位大人,这枪叫‘新回部花套枪’,不过小的们平常都叫它‘回回枪’。” “新回部花套枪”是满清八旗制式火绳枪的一种,这次在战场上缴获了近两百支,其他的就是普通的鸟枪。 “回回枪”入手不算沉,王远方之前专门称过俘虏所用的这杆枪,重量是3.96千克(清制,六斤十两);而其他同类型的“回回枪”他也让人分别称了一下,大致是4公斤上下,误差不算很大。 话说现代军用95式步枪的重量是3.25公斤,赵新给安保部六人组装备的HK416A7是3.69公斤。 (清代的度量衡不是很准确,根据留下的砝码实物,一两的重量在35~37克之间。而清宫内部的一套砝码则是一两35.05克。而一尺的长度也分裁衣尺、量地尺、营造尺三种标准,营造尺的长度是32公分。) “回回枪”的枪身长度为三尺五寸七分,枪管和枪机全部用铸铁打造,枪管为四棱形,用于瞄准的准星和照门做的十分精致。枪托用的是椴木材质,被漆成了黑色;枪身上箍着三道细密的麻绳;在枪托的下方还装有两个用于支撑射击的木叉。 (按照《大清会典》的规定,满洲八旗的火枪枪身均漆成黄色;汉军八旗是黑色;汉军绿营则是红色。) 这种枪射击时装火药一钱五分,弹丸用的是铁子,重一钱八分,也就是9克,大半个中指节的大小。 “报告教官!木板被打穿了。”一个北海镇士兵扛着木靶子走了过来。 刘胜几人上前查看,发现两张10公分厚的木板已经被射穿。 王远方说道:“不稀奇,这么近的距离要是这都打不穿,清兵还怎么跟缅甸人打!继续,五十米、一百米、一百五十米都要试!丁国峰,这里交给你负责,我们先回去了。” 于是这一上午射击场内时不时的就会响起一声火枪响。 北海镇的士兵们每天晚上在上完了识字课后,有两小时的休息时间,然后就睡了。 安保部六人组由于每天晚上都要查房、检查哨位,所以在下课后,趁着两个小时的空档开了个会。赵新、陈青松、甚至连自称“排队枪毙党”的刘铮也来了。 刘胜拿着一叠厚厚的记录,开始讲述上午火枪射击演练的情况。 “我首先谈一下清兵鸟枪的质量。目前我们缴获的鸟枪分为两种,一种是‘新回部花套枪’,清军俗称‘回回枪’;另一种是普通鸟枪。关于两种枪的各种数据记录,在座各位手里都有,我就不再细说了。 需要特别说明的是,满清的鸟枪工艺和制作水平还是不错的。我们在两种火枪里,各随机挑选了二十支;经过重量、长度的测量结果比对后,发现基本能做到一致。重量上的误差不超过50克,长度上的误差不超过5公分。” 刘铮仔细的看了会纸上的数据,举手问道:“这都是火绳枪啊!那我们何必给士兵装备SKS啊!让赵亮造‘褐贝斯’多好!” 赵新见没人回答,这才说道:“这个问题我来解释一下吧。根据这些天我们对清军俘虏的审问,尤其是对两个正蓝旗的火器营鸟枪,枪骁骑参领……这名字真特么长,太绕了!” 众人抿嘴一笑,听赵新继续说了下去。 “这个参领啊,就是甲喇章京;八旗里五个牛录设一甲喇。根据对这些人的审问,我们了解到清军是装备了燧发枪的……” “啊?”刘铮一愣,不是说鸦片战争前满清没有燧发枪吗?怎么跟自己了解的不一样? “说句题外话,根据历史资料的记载,满清在康熙年间,即第二次雅克萨之战的时候,就接触到了燧发枪,并有所缴获,但最终却没引起重视。” “为什么啊?”刘铮又举手提问。他这个习惯还真不错。 邓飞笑着解释道:“因为燧发枪的优势需要靠另一种装备和一种战术才能体现出来。” 刘铮兴奋的说道:“我知道!是刺刀!” 邓飞点点头:“刺刀可以让枪变为短矛,从而获得较好的近战能力。不过,清兵不需要啊!” “为什么?难道是火绳枪下面那两个铁叉子可以当刺刀用?” 刘胜解释道:“那两个叉子当不了刺刀,大部分枪叉都是木头做的。主要是因为所有的火枪兵都配了腰刀!” 清代的武备型制继承自明朝,明代军队中所使用的雁翎刀、柳叶刀、雁翅刀都延续到了清代军队。而清军普遍装备的腰刀都属于雁翎刀形,刀长二尺六寸四分,刃长二尺二寸。 赵新解释道:“清兵在日常训练里,刀法的考核是很重要的一个内容。如果换成燧发枪并装备刺刀,先不说别的,光是冷兵器训练、考核模式就要做大改动。 当然,对于皇帝来说,改不改似乎是一句话的事;但对于整个固化的官僚体系来说,就是件天大的事,其间不知道要打破多少人的利益圈子。满清上下不把这个帐算清楚,没人会去触这个霉头当靶子的。” 腰刀改刺刀听上去很简单,但这里面却涉及到满清兵制上的大调整。在没有遭受到重大打击前,清廷上下没人会觉得这是个问题。难道用腰刀和敌人近战就不能表现士兵的勇武了? 刘胜点了根烟,看到刘铮不再提问,于是道:“刘铮你的问题后面一起提。我先把报告内容说完。” “好的。” “刚才我说到清军部队里现在是装备了燧发枪的,但是大部分官兵都不愿意用。燧发枪的来源除了前面说的第二次雅克萨战争,还有西北霍集占叛乱和清缅战争。我们认为,雅克萨和西北战争的燧发枪来自于沙俄,而缅甸那边的来自于英国人和法国人。 关于燧发枪的刺刀已经说过了,另外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哑火率。清军俘虏们都提到过,火绳枪的装填虽然慢一些……哦,经过我们的试验,有经验的火枪兵,装填速度是每分钟两发。……火绳枪的射击精度和发火率要比燧发枪高。” 十八世纪末的燧发枪虽然在装填上比火绳枪快,但哑火率却是个很突出的问题。而这一问题的解决,还要等到1825年英国化学家歇夫列里在经过多次试验后提出的“黑火药最佳化学反应方程式”。 英国人依据这一方程式,配制了枪用和炮用的最佳发射火药配比。并在火药生产如提纯、粉碎、拌和、压制、烘干等工艺上,进入了近代工厂的机械化生产阶段。 英国人在火药的生产中采用了物理和化学方法,以先进的工业设备,提炼搞纯度的硝和硫;以蒸汽机带动转鼓式装置,进行火药原料的粉碎和混合搅拌;通过水压机械将配置好的火药放在碾磨上,压成坚固而均匀的颗粒,使火药具有一定的几形状和密实性。使用机械式造粒缸,将火药块制成大小均匀的火药粒;对制成的粒状火药,放在烘干室内,用蒸汽加热器烘干,使之保持良好待发的干燥状态;用石墨制成的摩光机,将药粒的表面磨光,除去气孔,降低吸湿性,以延长火药的贮藏期。 这些先进的工艺保证了英军火药的优良品质,即便经过长途海运仍然会保持良好的使用效果。 “下一个,说说清军火绳枪的弹药和动能问题。‘回回枪’的装药是7.5克,子弹重9克;普通鸟枪的装药是15克,子弹重5克。两种枪的子弹都不是铅弹,而是铁弹。 我们这次用的是两张10公分厚的松木板来观察射击效果。根据实际射击演示所得到的数据,这两种枪在30米的距离内杀伤最大,回回枪可以击穿两张木板,普通鸟枪只能击穿一张。50米的距离,回回枪可以击穿一张半,普通鸟枪只能击穿一张;100米的距离上,回回枪和普通鸟枪均不能击穿单张木板,不过回回枪子弹的侵入深度要比普通鸟枪多。 根据这个结果,我们估计回回枪的枪口动能在2400到3200焦耳之间,而普通鸟枪的枪口动能在900到1700焦耳之间。” “对不起,我打断一下。”刘铮又举手了,他觉得自己必须要问一下。“为什么你说的枪口动能上下浮动这么大?” “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谈的,火药的问题。”刘胜把烟掐灭,喝了一大口水。“我们询问了俘虏中的火枪兵,最后得到了清军的火药配比。这个比例实在太特么感人了!” 刘胜他们在得知清军火药的配比数据后,发现硝石的比重占到了八成。配比如此的不合理,难怪射击距离那么“喜人”! 在上午将全部测试数据拿到后,好奇心大发的丁国峰提议用7.62步枪弹的发火药试验一下。于是安保部六人组为了安全,忙碌了半个多小时才弄了个用尼龙绳远距离拉发的架子。 考虑到现代发射火药的威力,木靶子被安放到了200米远的距离。做工最好的回回枪被安放在一个木架子上,丁国峰站在木架子后面两米处拉发;众人又折腾半天找了两个防爆盾牌挡在他身前。 等这一切都准备完,一小时过去了。 试验的结果不出众人所料,两百米外的两张松木板被射穿了!不过那支已经多次射击的回回枪的枪膛也被炸裂了。 通过邓飞的计算,使用现代发射药的话,回回枪的有效射击距离可以达到500米。 “清军的火药制作明显比明代退步了!明代还知道颗粒火药,清军现在的火药依旧是手工制作,非常粗糙的粉末火药。”刘胜话锋一转,笑着说道:“不过,这对我们是个好消息!” “我要说的第三个问题,就是清军的射击训练。通过赵总提供的俘虏审讯记录和我们所询问的,清军的射击训练呈现两极化。 首先说八旗,我们这次俘虏的火枪兵都是汉军八旗,他们的射击训练所耗费的火药和子弹费用,都是都清廷来承担。所以我们确定,清军部队中的满、蒙、汉八旗的部队是可以定时定期进行射击训练的。 不过,从被俘的火器营参领那儿了解到,处于内陆地区的绿营火枪兵,与八旗完全不同。他们在训练时所有的火药、子弹花费,都是要由士兵自己承担,从军饷里扣除的!这意味着什么我想在座各位都清楚。 士兵训练时使用的火药子弹越多,被克扣的军饷就会越多。傻子才会积极地参加训练呢!” 一阵笑声从屋内响起,刘铮起身给众人的杯子里续上水,有些兴奋的说道:“这真跟我以前了解到的不一样啊。” 刘胜又点上一根烟,笑着说道:“我还没说完呢,后面的你更想不到。” “第四点,最后一个问题,就是清军的火枪阵列。我们这次所俘虏的清军里,有几个岁数大的都参加过十几年前的清缅战争。据这些人交待,清军在讨伐缅甸人时,部队里火枪兵和弓箭兵的比例大概在4:1左右。 按照赵总给的历史资料来看,第四次清缅战争中,清廷在一线的兵力是一万八千九百人,扣除水师两千人,实际不到一万七千人。而缅甸方面除了本国三万军队以外,还有部分法国人参战。 按照俘虏给我们画出的清军阵列图来看,清军是有火枪方阵的!也就是外层长矛手,内层火枪手的大方阵。” 刘铮有些着急的举手问道:“火炮呢?火炮在方阵的中央吗?” 刘胜笑着摇了摇头:“不,火炮都是被布置在方阵的后方。主要作用是攻击两翼进攻的敌军,用以掩护骑兵的大规模冲锋和包抄。” “明白了吧?”赵新拍着刘铮的肩膀说道:“排队枪毙人家早就会了!咱们也没有那么多人跟清军玩这个。”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一百三十八章 传闲话 刘铮想了想问道:“既然现在的清军这么强大,那赵哥你说后来第一次鸦片战争咱们为什么输了?” “我想应该是体制吧。腐朽的体制已经无法适应到处是强盗的世界,一天到晚的自诩天朝上国,这也看不起那也看不上。” 这个话题其实有些沉重。如果是在另一时空里喝酒侃大山倒没什么;可是现在大家都身处十八世纪晚期,想到未来国家的落后挨打,心里都不是个滋味儿。 刘铮沉默了一会,喃喃道:“我们该怎么办呢?” 赵新微笑着劝慰道:“想远了没用,我们只能从脚下做起。” 很少抽烟的陈青松也点上一根烟,香烟袅袅中,低声道:“我们现在每天做的,不就是为了今后吗?” 赵新见大家都陷入沉默,情绪有些不对头了,于是呵呵一笑说道:“大家知道吗?清军自己掏钱买火药子弹这还不算什么,人家还“众筹”买战马呢!” “呦~~说说。”陈青松抬起头来,眯着眼说道。 “话说从康熙年间开始,满清需要维持战马的庞大数量,但是财政上又无力承担庞大的养马费用。于是就从所有官兵的饷银里扣除一笔钱,名叫‘朋扣银’,作为购买和饲养战马的经费。 具体的扣除办法是:副将以下、把总以上,每月扣除2钱银子;马兵扣除1钱银子;步兵扣除5分银子;守兵扣3分银子。这笔钱存储在军营里,作为购买战马的支出。” 吴思宇问道:“那这钱没有用完,会还给士兵吗?” “怎么可能有这种好事!”赵新不屑的说道:“每年剩余的钱到年底报兵部核销后,会送到户部转作军饷。而且些由士兵‘众筹’买的战马,如果没到年限就死了,那么仍然要从士兵的饷银里扣钱,进行赔补。这被称作‘赔桩银’。 满清规定,战马的赔桩年限是,江南、江西、福建、浙江、湖北、湖南、云南、贵州各省为3年,过了3年就免予赔补。1年以内赔银10两,二年以内赔银9两,未过三年赔银8两。” “啊?这绿营还有战斗力吗?”吴思宇惊讶道。 赵新继续道:“你要是以为只有这些,那可就错了,满清还有邪招儿呢!按照中国传统历法,农历的闰年有13个月。如果遇到有13个月的闰年,军队岂不是要发13个月的饷银? 顺治的时候,朝廷里有人觉得给士兵发放13个月俸饷银,太吃亏了!但又不能不发俸饷银,怎么办呢? ‘小建银’这一项奇葩制度出台了!兵部从官兵每月的饷银中再扣除一项“小建银”,作为闰年第13个月的俸饷银。这就相当于官兵自己给自己发了一个月工资。这样一来,不管是平年还是闰年,朝廷都只发放12个月的饷银。” 与会众人听完赵新讲的这些事,都是目瞪口呆。 陈青松半晌才喃喃道:“高,实在是高!” 由于清军火炮的射程至少在1000米以上,所以王远方他们决定在没有彻底清理出一块区域前,暂时不试射火炮了,以免引发森林大火。 这个时代要是山火起来了可没法救,只能等老天下雨灭火了。 两天后,赵新让利吉清点了一下木制烟盒的产量。利吉清点后说已经完成了五百个木制烟盒,筒盒数量不多。 考虑到和胜山传三和村田屋老板关于虾夷地的开发、之前自己答应人家的砂糖、以及沈黄二人的辩才船,赵新决定一周后出发。 当赵新把这个消息通知到相关人员的时候,沈敬丹来找他了,这次是为了小妾绿筠的事。 话说刘大主任终于用上了赵新给她买的B超机,于是第一个接受B超诊断的就是绿筠。当沈敬丹通过显示屏看到自己的孩子时,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赵新一共买了两台,一台给刘思婷,一台给了刘铮。人要用,马啊牛的也要用啊。 刘思婷在检查后告诉沈敬丹,这孩子是男是女,还要再过一个月才能知道。而且绿筠的体质不好,如果这次跟随沈敬丹回国的话,孩子可能会流产。 “沈老板,反正你过段时间还要来的。何必让沈夫人再跟你来回折腾呢?” 刘思婷这话让沈敬丹琢磨了一天,最后他心一横,决定找赵新谈一下。 “赵大人,我这次来是想拜托您一件事,哦,不,两件事。” “沈老板别客气,有什么事尽管提,能做到的我一定帮忙。” “是这样。刘医生那里建议拙荆留下,随时观察。我想拜托赵大人您找两个倭国妇人帮着照看一下。” “这事简单,我会尽快安排的。到时候选好了人请沈老板过目。” “那在下就多谢赵大人了!”沈敬丹连忙起身道谢。 “至于第二件事,就是小女了。” 赵新“啊”的一声,问道:“沈姑娘也要回去吗?她要是一走,我这学校里人手就更缺了。” “这个,这个……我想让小女留在这里一段时间。” 赵新一听这话,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一是她可以照顾拙荆,二是她的身世,这事赵大人您是知道的。” 赵新点点头,想了想说道:“沈老板,您看这样行不行?沈姑娘那边,我同样会安排两个倭国妇人照顾她。不过这些人都是农民,可能会笨手笨脚的。” “无妨无妨。”沈敬丹连忙拱手致谢。 “不过有句话我想请您转告沈夫人和沈小姐。您别见怪,北海镇这里呢,没有奴仆一说。所以找的这四个妇人呢,是要付工钱的。” 赵新见沈敬丹要说话,抬手阻止了他,继续道:“这样,我让人安排一下,从明天起,沈夫人和沈姑娘就搬到海边我那艘白色的游艇上。刘医生他们两口子平时也住在上面。” “啊?!那是大人您的游艇?我还以为,以为是艘货船呢!”沈敬丹越发看不透赵新这个人了,他恭敬的弯腰行礼,口中道:“如此,就谢过赵大人了。” “刘铮!” 正在给一匹重型挽马做检查的刘铮听到有人叫自己,回身一看,原来是赵新。 “赵哥,稀客啊!你怎么有时间跑我这儿了?” “刘铮,想不想跟船去趟仙台转转?”赵新笑眯眯的看着对方。 “赵哥,你可算想到我了!说实话,这两月我都憋死了!” “行!咱们这趟先去虾夷地,然后是仙台。如果可能,咱们还得把沈老板和黄胖子送到江苏外海。” “太好了!终于可以去大海上转一圈了!” 赵新看刘铮兴高采烈,于是继续笑眯眯的说道:“那你明儿就搬雷神号上住吧?” “没问题!我提前熟悉熟悉,没准儿我还能帮点忙呢。” 赵新心说,一套客房腾出来了。 工坊里,张波正跟赵亮倒腾那门九节十成炮。对于这门近八百斤重、长度两米的铜铸大家伙,众人的一致意见是融了炼铜锭。 “呦~~两位忙着哪。”赵新笑呵呵的走进了工坊内。 “赵总,我这新厂房什么时候盖啊?我们哥儿俩现在整天都是露天作业啊!”赵亮直起身调侃道。 “这事儿老陈不是说了么,下个月就给盖,一水儿的钢结构。” “行!我就等你这句话了。再这么耗下去,我那设备都长毛儿了!” “兄弟,这边儿住着还习惯吗?”赵新掏出烟递给赵亮和张波。 “挺好的啊。” “张波你呢?” “我现在每天来回坐船跑来跑去的有点折腾。” “那成,你看这样行不行?我让人也给你盖间木屋子,你搬过来。” “得了,费那个劲呢,我和张波现在都是孤家寡人。我那屋子也大,他搬过来跟我住不就得了。你说呢?”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赵亮决定顺水推舟,看看赵新到底想干嘛。 “成,那我明天就搬过来。”张波人老实,没那么多心眼,要不然也不会让赵新给忽悠来十八世纪。 得嘞!两套客房搞定! 赵新想的是,游艇上四间客舱,现在刘大主任两口子住了一间,那么绿筠一间,沈璇一间,中间空出来一间当隔音用。美满! 紧接着,赵新又让利吉把志乃叫了过来,仔细交待了找仆佣的事。 “主公您放心吧!这事交给我,我一定会找到合适的人!”志乃跪坐在地板上,向赵新郑重表态。 问题是,这事志乃也不擅长啊!这姑娘今年才十八岁。不过利吉眼珠一转,对志乃耳语了一番。 于是第二天,志乃找到了片山勘兵卫的老婆多鹤。多鹤只是仙台藩内一个下级武士的女儿,在仙台藩什么都不是;不过在北海镇的流民妇女里算是拔尖儿的存在。 “这事你就放心吧!难得能给大人效劳,这事儿就交给我了!” 本来找几个仆佣的事很平常,问题是两人这话是在大食堂的后厨说的,结果被万造的老婆听见了。 完鸟,万造的老婆知道了,那就等于大食堂的女人们都知道了。 “听说主公要给沈家姑娘找仆佣,你有没有合适的介绍一下?” “谁是沈家姑娘?” “不就是主公上次从长崎带回来的那个清国美人吗?” “哦。你说主公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哎呦,这可别乱说!” …… “你们听说了吗?主公大人要给自己没过门的老婆找仆佣。” “啊?主公要娶夫人了?!谁家的女人这么有福气?” “听说是上次带回来的清国女人。我听说俩人都快要订婚了。” “啊?这可是大事儿啊!” …… 晚上刘思婷和洪涛小两口回到游艇的客舱,临睡前,刘思婷开始八卦。 “哎,我说。” “什么?” “我今天听几个女人悄悄议论,说赵新要订婚了?”刘大主任最近岛国话水平猛涨。无他,天天和一群看病的女人们八卦,听着学着,那水平不涨才怪。 “啥?赵总要订婚?跟谁啊?” “长崎带回来的那个沈璇啊!这事下面都传遍了。这个赵新,还真敢下手!” “我怎么不知道啊?今天上午我还见着他了呢。没听他说过啊。” “不行,我明天得找他去。不声不响的,喜糖总得发吧。” “哎~你别去。这事我明天问问刘胜,他俩关系好,刘胜肯定知道。” …… 第二天吃晚饭的时候,刘胜一屁股坐在了赵新对面。 “你盯着我干嘛?我脸上长东西了?” “我代表大家,来看看要订婚的男人什么样。” “说什么鬼话!我一天到晚忙的要死,跟谁订婚?” “编,继续编。我说,能有点出息么?人家可比你大好几百岁呢!再者,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跟我说?” “你胡说什么!这话谁说的?!这要是让人家小姑娘知道了,可要出大事的!” “瞅瞅,瞅瞅,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别说我没提前通知,刘大主任可说了,沈璇年纪还小,你要是敢过线,她就跟你没完。” “啊?大哥,你们没事都在胡扯什么啊。” “你真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 “现在底下都传开了,说你要跟沈老板的女儿订婚。” “什么?!我去!”赵新一听就炸了,连饭都不吃了,起身就走。 “你干嘛去啊?”刘胜问道。 “我得赶紧找人家解释啊!” 刘胜也看出赵新不是装的了,连忙说道:“我刚才路过学校,看见阿妙和图卡的妹妹在一起。说是要找沈璇。” 赵新顿觉不妙,阿妙、雪舞都在跟刘大主任学护理;这俩小丫头跟沈璇没什么交集。雪舞可是知道自己是被大哥送给赵新的。 “坏菜了!”赵新撒腿就跑。 话说赵新当初治好了图卡的重伤,这让雪舞佩服不已。她跟着赵新来到北海镇以后,因为年纪太小,赵新就让她和阿妙住一起,俩小姑娘做个伴儿。 结果雪舞跟赵新说想学救人治病,于是他便让阿妙带着雪舞去找刘大主任拜师了。刘思婷也是来者不拒,带一个是带,带一群也是带。 结果雪舞今天在诊所里听了看病女人们的议论,就拉着阿妙跑到学校,要找沈璇。她想先跟赵新这位“未来的夫人”好好聊一下。 沈璇十分奇怪,这两个小女孩她都不太熟,只是陪着绿筠去刘思婷那里检查的时候见过几次。 阿妙布灵布灵的扇着长睫毛,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沈,沈姑娘,雪舞唐话说的不好,所以想拜托我跟你说点事。” 沈璇十分好奇的看着两人。“阿妙姑娘,你想跟我说什么呢?” “雪舞让我跟你说……” “阿妙!” 三人转身一看,正是赵新。他这一通跑啊,满头大汗。 “赵大人。”沈璇见是他,于是微微躬身行礼。 “她,她俩跟你,说什么了?”赵新气喘吁吁的问道。 “阿妙姑娘刚要说,赵大人您就来了。” 赵新一听,自己总算没来晚。“行了!你们俩都别说了,我找阿妙有急事,雪舞你也跟我走。” 沈璇好奇的看着赵新一手一个拎着一个小姑娘转身就走,就跟带着两个孩子回家似的。 “她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带着阿妙回去后,知道了两个小丫头要干什么的赵新气的说不出话来。他命令片山勘兵卫顺着流言一路查。片山不负所托,两个小时后,流言的源头找到了,大食堂的女人们。 看着眼前这几十个唯唯诺诺,被吓得脸色煞白的女人们,赵新把她们挨个臭骂了一顿。他说谁要再敢传沈家姑娘的一句闲话,就滚到俘虏营给清兵做饭去。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一百三十九章 紫苑残烛 四天后,赵新带着刘胜、邓飞、吴思宇、沈、黄两位登上了已经启动的雷神号,久藏这次带了一个连跟随护卫。 他们第一站去了虾夷地。赵新在见到了图卡之后,两个人屏退所有手下,独自秘议了半天。 赵新跟图卡只说了三件事:第一,你想不想做虾夷地的王?第二,松前家的事由北海镇来负责对付;第三,你想不想做整个“东海”的王? 伤势已经痊愈的图卡听了这话,盯着赵新看了许久,才道:“说说你的条件?” 赵新回答的十分简单:“我要Yuparo(北泉州)的煤、Urupu(得抚岛)的金子和兽皮!金子和兽皮我会用粮食、丝绸和铁器跟你换,公平交易,童叟无欺!至于Yuparo的煤,你们的人可以去干活,我支付公平合理的报酬。” 图卡想了一会,面无表情的对赵新道:“你会不会骗我?” 赵新面无表情的从大腿上抽出那把自己十分喜欢的巴克刀,左手将刀刃攥在手心,右手快速的抽出。 “以血起誓!” 图卡看着赵新手上滴落的鲜血,突然咧嘴笑了,随即从对方手中接过了刀子…… 两个小时后,等赵新带人匆匆离开后,图卡召集族人,并派出了三支满载铁锅和粮食的队伍,他们将分赴札幌、北泉州(夕张)、北曲江(石狩)三个部落展开谈判。 远在四千多里外的北京城,午时刚过。 中午的一轮白日,将紫禁城内的青石板地面晒得滚烫,隔着靴子都觉得灼人心肺。此时隆宗门内北侧的军机处除了运送冰块的当值太监偶尔进出外,几个在南侧值房的军机章京都在隔着窗户探头张望,大气都不敢喘。自打午时通政司着急忙慌的送来了一份折子后,军机处的整个气氛就不对了。茶水房里,几位军机大臣们的午饭都放在温水罐上热着,一口没吃。 值房门外那块写着“奉天承运皇帝制日:凡王公贵胄文武百官并内宫人等,擅入军机处者,格杀勿论!”的回龙镶边狴犴卧底铁牌,被正午的阳光灼烧的越发狰狞。 此时在和珅的值房内,除了被乾隆派去西北剿灭回乱的领班军机阿桂,梁国治、和珅、庆桂、福长安、董诰五人都坐到了一起。 坐在首位的,是二十四岁的十五阿哥颙琰。 颙琰被屋里的烟呛的咳嗽了两下,用手拨散着眼前的烟雾,冲着左侧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问道:“瑶峰公,您怎么看?” 六十一岁的梁国治吧嗒吧嗒抽着烟,过了片刻才叹气道:“十五爷,福四爷这次是栽了大跟头了!” 二十四岁的福长安看了一眼和珅,轻声说道:“折子里说,鄂人枪炮犀利,其势如雷。什么时候鄂罗斯人这么厉害了?当年圣祖打雅克萨的时候,鄂人被咱们大清打的抱头鼠窜啊!” 庆桂自打看完福康安的六百里加急折子,就一直沉默不语。此时说道:“这事里外透着古怪啊!” 屋内的众人听了这话,都抬头看着庆桂。 和珅眼珠一转,面带忧色的问道:“树斋公,这话怎么说?” 福长安属于紧跟和珅的,听了这话也开口问道:“树斋公的意思是,折子里说的不实?” 庆桂摇了摇头:“就算鄂人火器不同于雅克萨那时,可现如今我大清的火器也比圣祖那会不可同日而语。五百鸟铳兵啊,还有十几门大炮,怎么居然一触即溃呢?!不瞒诸位,珲春那边的事儿,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梁国治在痰盂上磕了磕长杆烟袋锅,用力清了清嗓子,眯着眼说道:“我也看不懂这里面的事。折子里提到的大船和快炮,其船势如奔马,其炮如猛火奔雷。诸位谁听说过?我在广东那几年也没听说过啊。” (梁国治,绍兴人。乾隆十三年的状元,乾隆二十二年起,补任广东惠嘉潮道台。) 在座的五人里,董诰进军机处最晚。他是个文臣,军事上的事发表不了多少意见。不过董诰因为跟王杰关系好,四年前被提拔为军机大臣时,和珅就在暗中使了不少绊子。后来接任户部尚书时,更是遭了和珅的嫉恨。 此刻他一听讨论的方向不对,连忙出言道:“关外战场距京城几千里远,这里除了树斋公去过,我们谁都不熟悉那边的情况。而且瑶林一家世受皇恩,怎么可能乱说!” “哎,蔗林公,大家不是这个意思。”福长安连忙打着圆场。 颙琰打断道:“都说这些没用的干什么?万寿节眼看就要到了,却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西北的事现在一团糟,云岩公那里还没什么进展,谁想到东北又……唉!” 甘肃之乱自四月十五日发生以来,起事者田五、李可魁所部从一百多人迅速发展到千人。打拉池堡之战时,数百清兵见仗就怯,当场溃散,甘肃提督刚塔身受箭伤。要不是游击高人杰带兵来援,刚塔当场就要交待了。 紧接着马营水庄山尖一战,田五所部遭到重创,田五腹中枪伤,自杀身亡。 之后田五余部改道通渭马营,与张文庆部汇合。此时甘肃回乱的义军首领已经变成了马明心的徒弟张文庆。 五月初八,张文庆部以通渭县石峰堡为据点,攻占通渭县城。十二日,西安副都统明善率一千两百人进剿。张文庆设计引诱清军下山追击,结果明善中枪身死,上千清军被杀。 五月十七日,义军趁着大雾跳出清军包围,撤往乌家坪。 五月二十五日,静宁义军聚众数千进攻静宁州城。截断了大路,使西安到甘肃的通信完全中断。 到了这个时候,甘肃省内除之前的盐茶、靖远、安定、通渭、伏羌、静宁、隆德以外,会宁、秦安、固原、华亭以及平凉、皋兰部分府州县的回民也都准备攻打城堡,起义达到高潮。 乾隆原本以为“田五歼毙,大局已定”,谁想回民义军越剿越多。由于福康安和海兰察被派去东北围剿“鄂罗斯人”,所以除了命军机处降旨严伤陕甘总督李侍尧等人外,只得命首席军机大臣阿桂为钦差大臣,带健锐营、火器营两千兵马赴甘肃镇压回乱。 除了派遣阿桂之外,清廷除了征调甘凉、延绥、京兵三地五千兵马,又飞调四川屯兵、阿拉善骑兵、宁夏满兵、撒拉老教兵各一千人,调集的总兵力已达万人。 不过此时阿桂还没赶到西安,李侍尧又连战连败,群龙无首的清军只能龟缩各地州城,任由起义军四处出击。 和珅想了一会,缓缓说道:“十五爷,奴才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颙琰道:“都这个局面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有什么好主意大家一起参详参详。” “奴才觉得,福四爷这回不能算败!” 和珅这话一出来,屋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颙琰道:“你这话听着真够蹊跷的,海兰察都战死了,还不算败?” 和珅道:“十五爷您听我把话讲完,再做决定。” “你说。” “其一,西北的乱局我看没什么。之所以会有目前这个局面,李侍尧难辞其咎!云岩公是老于军事的,他一到,些许宵小指日可破。 其二,珲春那边的事,奴才觉得还是一个敌我不明的问题。西拉河离珲春和宁古塔都太远,要不是福四爷之前有先见之明,征调了朝鲜水师,他从陆路退回珲春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福康安在折子里说的很清楚,他从富尔佳哈河口向西撤退后,收拢溃散的逃兵两百多人,又在沿海的一个渔村找到了小船。随即福康安派人驾船去蒐楞吉岛联系了朝鲜水军,这才由人家护送着回到了吉林乌拉。 和珅继续道:“不妨先让福四爷回来,我们听听他怎么说。奴才就是流出血咬牙忍痛也会割出银子打造战船,帮福四爷找回这个场子。” “其三,皇上的万寿节就要到了。就算不为了别的,总得让皇上过个舒心的生日吧?” 屋内众人听了这话,内心各自反应不同。 梁国治听的内心鄙夷不已,和珅这人胆子也太大了!居然撺掇着十五爷帮着将福康安的事遮掩过去。 董诰不由脱口道:“和中堂,这么大的事,怎么能遮掩的过去?!” 颙琰此时却没有反驳,他想的是,乾隆已经七十三了。民间俗话说,七十三、八十四是个坎儿,要是因为福康安这事把乾隆气出个好歹,别说万寿节了,自己的良心上也过不去。 和珅不懂军事,前面两条说的都是混账话,可最后一条却击中了颙琰内心的堤防。和珅此时贪婪名声在外,颙琰一直看不上他;可无论怎么说,论对皇上忠心这条儿就没人比得了。 “军机处发六百里加急,叫福康安待罪回京!” 董浩急着问道:“皇上那儿怎么去说?” 颙琰对梁国治、和珅两人道:“二位中堂,咱们现在就去见皇上吧!” 一个时辰后,养心殿内。 梁国治与和珅跪在一旁,颙琰将福康安折子里的内容奏说分明,道:“父皇,即使现在做准备,让吉林乌拉船厂打造舰船、调运火炮,最快也到十月大军才能下海。而南海到了十一月海面就要封冻,至来年四月才能化开。儿臣已经下令让福康安六百里加急回京,并打算从盛京调两千五百兵北上,黑龙江调一千五百人,守紧宁古塔和珲春一带;待来年发动大军进剿。”说罢,恭敬向乾隆一躬,静听旨意。 乾隆不安地动了一下身子,喃喃道:“海兰察居然战死了?” 沉默了片刻之后,三人只听“啪!”的一声,御案上的一把翡翠如意被乾隆猛的扔在地上,摔得粉碎。 此时乾隆满脸涨的通红,一拍桌案站起身来:“两个小小的刁民,撮尔夷人海匪,竟损朝中大将!” 乾隆过了七十岁后,政务上都靠着颙琰坐镇军机处管着,一般的事都根本不会到他这里;只有大事才会找他。而和珅成天陪着他、哄着他,只捡着爱听的哄着他。 今天他震怒而起,眼中泛着怒火四处扫视。所有的人都被吓得缩着身子,低头不语,瑟瑟发抖。 和珅伏地叩头道:“主子息怒。福康安的折子上说的明白,那鄂人枪炮犀利无比,远超我朝火器。此乃器不如人,非战之罪!况且海兰察领勇士侧击贼寇,差一点儿就将贼寇杀退。奈何贼寇火器能够连发,这才以身殉国。” 梁国治也叩头道:“皇上,臣在广东多年,也从未听闻如此骇人的枪炮大船!鄂人虽狡诈阴险,凭着枪炮之利也不过能赢一时而已。我朝天威赫赫,等大军一到,贼人定能剿为齑粉!臣请皇上保重龙体。” 乾隆此时脸上红光已退,颤颤巍巍的坐回到御座上。他脸色泛青,鼻孔中出气的声音越来越粗;原本喷射怒火的双眼内黯淡无光,嘴角都开始哆嗦起来。 霎时间,殿内的三人觉得乾隆真的老了,老的如同风中之烛在无力的跳跃挣扎。 良久,只听乾隆颓然叹息一声,用拳轻轻捶着椅把手,说道:“怎么会这样,怎么能这样……” 过了片刻,颙琰三人只听乾隆语带悲伤的说道:“先把福康安叫回来吧,朕要听听他怎么说。还有海兰察……入昭忠祠吧!” 之后,和珅一直陪着乾隆说话解闷,尽力的开解老皇帝。直到宫门下钥前才从西华门出来。 回到什刹海的府里,和珅凑合着对付了几口就算吃过晚饭了。这一天心力交瘁的折腾下来,他也累的够呛。 正喝茶想事儿的功夫,刘全走了进来。 “什么事?” “爷,想跟您说一下给皇上万寿节的礼单。” “我中午还想找你的问的,结果就耽搁了。准备的怎么样了?” 刘全笑着说道:“准备的差不多了,还差四五样儿。下午汪家那边已经派人送来信儿,说那对儿紫檀嵌玉鹤鹿同春大挂屏、一套文彭刻的兰亭图章、宋瓷朝冠鼎还有赵孟頫的《八大人觉经》和罗汉画下个月就从扬州起运。” (文彭,明代画家文徵明之子,书法金石大家。) “汪家,就那盐商?我记得去年他就想捐个盐政大使。他给你送了多少?” 刘全笑嘻嘻的道:“三千两。” 和珅揉着额头,缓缓说道:“你回头告诉他,这次差事可千万给我办好了!找机会我再跟皇上提一下,这几天不行。” “爷,怎么了?” 和珅冲刘全使了个眼色,刘全立刻会意,将屋里的下人都轰了出去。 “我跟你说啊,福康安这回吃了败仗,海兰察都战死了!” “啊?!”刘全被吓得一激灵,差点喊出声来。 “这事儿你跟谁都不许说,听见没有?!” “爷您放心吧。”刘全笑嘻嘻的说道。过了一会儿,他又对和珅道:“爷,我想去扬州一趟,汪家办事我还是不放心,我想亲自押着货回来。”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也就这一两天动身吧。” 和珅想了想,过了好半天才道:“行,有你亲自去,我还放心。不过你可记着,千万别给我捅娄子!”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一百四十章 抢黄花鱼的海盗 十天后,福康安终于踏上了南返回京的路。 来时算上他自己是三百六十四人,此时他身边就剩了五十个人;来时吉林乌拉全城文武出城跪迎,去时悄然上路,只和都尔嘉做了交代。 “大帅,您还有什么嘱咐的?” “唉,别提什么大帅了。”福康安颓废的苦笑了两声,随即对吉林将军都尔嘉嘱咐道:“记得,千万不要轻易出击!派费雅喀和库尔喀齐山民,死死盯着西拉河那里,不要打草惊蛇!这些人已经在那里种上地了,轻易就不会离开。船厂这边必须要造大船,火力要猛,雅克萨船太小了;我会派人去广东找英吉利人帮忙。” “大帅,您还会回来吗?” “怎么能不回来?海公的遗体还没下落呢!”想起海兰察,福康安的双眼很快就变得通红。 从吉林乌拉城到盛京,八百二十里;从盛京到京师,一千四百七十多里。福康安久不骑马,精神状态又极差,三天后刚到盛京就病倒了,发起了高烧。 与此同时,仙台藩石卷港的外海上,雷神号上来了几位特殊的客人。 话说胜山传三和村田次郎右卫门从长崎回来后,通过柴田觉藏,将赵新提出的削减“扎差债务”的方案报告上去后,在仙台藩家臣团内引起了轩然大波! 从来都是武士和诸藩去跟商人借钱,借到再也还不上的时候,被债务压的透不过气的诸藩或是幕府只能下一道命令,强行减免债务或是扎差利息。 现在居然有商人提出要成立一个什么“石卷基金”,要用每次赢利的三分之一帮助藩士们偿还扎差债务,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虽说当年吉冈宿驿站町也曾经搞过一次商人捐献,可那些商人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减免本町沉重的养马税负,藩里还是要支付利息的。(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电影《殿下,给点利息!》) 当胜山传三和村田次郎右卫门被叫到青叶城二之丸的密室内,将计划全盘托出后,老狐狸远藤守信立刻就嗅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作为一个多年掌管本藩“出入司”,出任财政担当的宿老,他太了解这些商人了,这主意根本不是眼前这两块料能想出来的! 果然,在自己的一番追问下,胜山传三和村田次郎右卫门两人终于支支吾吾的提到这个“基金”的主意是唐夷提出来的。听上去倒是不错,可这唐夷图什么呢? 自打柴田觉藏回来后将唐夷大战佐贺藩的事一五一十的讲了之后,仙台藩内的几大重臣都吓坏了,还好本藩没有虐杀迫害过唐船漂流民。而上次跟唐夷买的五万石精米,让仙台藩内的饥荒得到了很大的缓解。不过财政紧张的窘境依然无法解决。 几个核心家老连续商议了几天,最后决定先跟唐夷谈谈,看看对方目的何在。 于是,赵新只能让沈敬丹和老黄两人再等等。在往北海镇陆续运送了两批流民后,仙台藩的谈判代表们终于来了。 “这位是家主的代表,伊达远田守村常大人。”这位伊达村常其实是角田石川家的第九子,跟仙台藩笔头家老石川村文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自小便过继给了涌谷伊达家,接任家督。 “这位是本家宿老远藤守信。”老狐狸又来了。 “这位是本家笔头家老石川村文的代表,石川村任。” “这位,就是北海镇的大头领,赵新赵大人。” 赵新十分客气的跟仙台藩的****握手致意,至于岛国人适不适应,他才不在乎呢。不过为了自己计划中的岛国的攻略,赵新目前还是得摆出一副笑脸来。 “柴田阁下这身衣服新做的吧?看着很精神啊。” “托赵大人的福,蒙家主看重,在下已经被提升为本藩的目付一职。”柴田觉藏已经从一个小密探荣升为了密探头子,年俸三百石。不过他的任务可不是去监视各地奉行官,而是专门负责与唐夷对接。 会议室内的众人在一番客套寒暄后,远藤守信开门见山,直接就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请问赵大人,您那个‘石卷基金’的目的何在?” 赵新早料到对方会问这个,微笑的说道:“维持贵国幕府的统治,保障将军和藩主们的权威,促进岛国和平。” 呸!!!对面坐着仙台藩四位谈判代表心里大骂赵新,这人居然有脸说“和平”二字。 是谁在炮轰松岛町杀了本藩三百多武士的?!是谁逼着本藩签署密约的?!又是谁跑到将军的直管地--长崎上门勒索的?!更不要说把佐贺藩大军杀得血流成河了! 想到这里,远藤守信一脸严肃的说道:“场面话就不要说了。用生意赢利的三分之一,帮藩士们归还扎差债务,听上去是件好事。不过赵大人,这里面对你有什么好处?” “诸位,请问现在市面上各家商号生意如何?” 柴田觉藏道:“呃……实不相瞒,现在各町商号里,除了米铺,其他的都不大好。” “那是因为你们的税太重了!说句诸位不爱听的,每次参勤交代话多少钱?钱不够就要加税,别说平民了,连商人也扛不住。” 年轻的石川村任听这里,不由出言反驳道:“现在各藩和江户那里都是这样!我们能怎么办?” 赵新微笑道:“所以才要通过刺激消费来增加税收,而不能一味的增加税负。商人和平民全跑路了,藩士们欠着一屁股债,只能是恶性循环。” 远藤守信好奇的问道:“请问,何谓刺激消费?” 这个问题太大,三言两语说不清。于是赵新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白板,连说带画,给在座四人上了一堂市场经济入门课。 一个多小时后,石川村任看着白板上的示意图,赞叹道:“藩士减免了债务,手里有了钱就能带动消费;而消费又刺激了商户,带动市场繁荣。即便是降低税负,只要规模起来了,收入自然就多了……” 远藤守信抬手打断了石川村任,道:“赵大人,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不过,本藩要是这么做的话,江户那边我们无法交待!所以‘石卷基金’的事,属于商人的自愿行为,藩里就不掺和了。” 他话锋一转,继续说道:“这次前来,本藩希望继续采购一批大米。” “哦?要多少?” “十万石。” “行啊,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远藤守信等三人在下船前,被邓飞、刘胜两人带着参观了雷神号一圈。柴田觉藏趁着这功夫,私下向赵新表示了歉意。 赵新微笑道:“柴田君,多虑了,没事。” 第二天一早,听说了谈判消息的胜山传三和村田次郎右卫门又来了,一见面就焦急的对赵新问道:“大人,怎么办?藩里不同意啊!” “无妨,我们私下去做就好了。昨天那个远藤老头不是说了么,这是商人的自愿行为。他这是默许了!” “啊?居然是这样!” “老家伙鬼精鬼精的,根本不松口。不过他话里的意思我听出来了,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 “赵大人!我们两人现在跟你在一条船上,身家性命可都在这上面呢!” “别担心,你们各自找两三个精明强悍的心腹,送到北海镇训练一段时间。等闲十几个人近不了身的。” 等两个岛国商人表示完感谢后,赵新道:“虾夷地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你们俩现在也可以派人去沙洲部落打前站了。记住我说过的话,不要欺压阿伊努人!” 两天后,两条装载着大量俵物、兽皮和香烟的辩才船被拖在了雷神号的后面。胜山传三办事十分牢靠,他不光帮着买了船,还许以重金,悄悄雇用了一帮水手。 十五天后,雷神号终于抵达了嵊泗列岛以东的洋面。到了这里,雷神号就不能再往西走了。 清代中期的时候,,通常把崇明岛及其南、北、西三面的水域划分为内洋。参照后世的地图可知,位于长江口的南通廖角嘴、崇明岛东端(十滧)一线以西的水域全部划入内洋,以东划入外洋。而嵊泗列岛及其附近洋面则全部划入外洋。 从嵊泗列岛再往西走,就会遇到大批来往的商船、巡海的苏松镇水师,还有海盗! 从乾隆朝后期,尤其是两江总督尹继善离任后,苏松镇水师武备废弛,船只腐朽;最搞笑的是曾经有一任苏松镇总兵居然晕船! 这个时期江苏外海洋面上抢劫案频发,不光是商船货物,甚至连渔民的渔获也要抢。负责外洋巡视的武官为了避免出海缉拿海盗,经常用钱来买通被害人的家属,贿匿讳盗,瞒报上级。 为了护送沈、黄二人顺利登陆,赵新和众人一番商议后,决定将雷神号停泊在嵊泗列岛东侧的花鸟岛北侧海湾内。而赵新自己将和吴思宇带领一个排的士兵,随船护送沈黄二人到上海。 花鸟岛,距离崇明岛直线距离两百里,因为东西长,形似海鸥而命名。 历史上直到清朝末年,随着上海、宁波以及长江内河港口相继开埠,以及太平洋的航线的繁忙。正处航线的必经之所的花鸟岛,因为附近岛礁极多,最终由英国出资,于1870年建成了一座灯塔。 刘胜和邓飞因为在另一时空里曾经多次往返于这条航线,所以对花鸟岛附近的岛礁情况十分熟悉。当雷神号缓缓驶入花鸟岛港湾的时候,几条在岸边停靠的破旧沙船出现在了赵新的视野里,而更远处的岸上,几十间木屋也依稀可辨。 “海盗!”沈敬丹脱口而出。 赵新诧异的问道:“沈老板,你确定他们是海盗?” 沈敬丹连忙解释道:“赵大人,朝廷有令,外洋岛屿是不准民人居住的,不仅不能在此地搭寮盖棚,连张网捕鱼都不行。” 好吧,赵新扭头对身边的久藏道:“叫士兵上甲板准备!” ...... 花鸟岛上的一间木屋里,海贼徐大用正在训斥着几个手下。 “妈妈的!你说你们几个,抢什么不好,非要去抢鱼!” “大哥,这回咱们在三角沙可抢了几千斤大黄鲞啊!” “啪!”的一声,徐大用一巴掌抽在手下的脸上,怒骂道:“你他娘的从明天就别嚼老米饭了,老子天天让你吃咸鱼!吃不死你!” 他气得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指着面前的一群手下说道:“放着那么多货船你们不抢,抢他妈七千斤鱼,还杀了人!这让老子以后还怎么混!” 一旁的二当家王长生劝道:“老大,这事也不能怪他们。谁让周家那小子动刀呢,咱们还伤了弟兄呢。” 徐大用道:“那你说怎么办?七千斤大黄鲞,不马上处理,过两天全他妈要臭了!” 二当家道:“先让大家赶紧拿盐腌上一些,我今天去趟三沙,找沙船帮的人问问,他们收渔获。” 几人正说着,就见一个手下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 “大,大,大,大哥,不好了!” 徐大用这气还没消呢,开口怒骂道:“你他娘的把舌头捋直了再说!再这么结结巴巴的,老子拿鱼噎死你!” 他这么骂,那报信的手下更加紧张,说话越发不利索了。“海,海上来了条大,大,大船!” “大船?难道是遇到风浪受损了?” 徐大用想到这里, 回身从架子上拿起一把雁翎刀,一脸兴奋的对屋内众人道:“要来大生意了!大伙抄家伙上!” 一个多小时后…… 徐大用手里的刀也没了,他双腿一软,“噗通”就跪在了地上。 “大爷!饶了小人吧!小人不过是喝了几杯马尿迷了心,冒犯了大爷天威!” 此时赵新坐在屋内的太师椅上,眯眼看着眼前这个大胡子海盗;在徐大用的周围,七八个北海镇士兵持枪对着他。 屋外的海面上,两条破旧的沙船被雷神号上的高射炮打的燃起了大火;十几个海贼倒在了沙滩上的血泊里。 “主公,又抓到一个!”久藏押着一个小个子海贼走了进来。推搡着跪在徐大用的身边。 徐大用斜眼一看,完了,二当家王长生也没跑掉。 过了一会,吴思宇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了赵新的旁边。 “怎么样?” “一帮穷鬼!就搜到了百十两银子,还有一船的黄花鱼!” 赵新哈哈一笑,转头看向面前跪伏在地的两个海盗头子,戏谑道:“做海盗做到你们二位这份上,也算是奇葩了。” “是是,大爷饶了小的吧!小的们也是活不下去了,这才下海做点小生意。” “是啊,小人再也不敢了!” 赵新对久藏挥了挥手,说道:“先把他们押下去关起来,晚点儿再说。”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一百四十一章 满清难进 下午,当沈敬丹和老黄等人上岛与赵新见面之后,赵新便向沈敬丹问道:“沈老板,花鸟岛这里您了解吗?” “略知一二,其实这里我曾经来过几次。” “哦?那请问这岛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空屋子,人却没有几个?” 经过沈敬丹的一番说明,赵新才了解到此地的原委。 花鸟岛前些年曾是很多跑外洋货船的黑市交易据点,生意十分兴盛。各家船行商号都在岛上盖了木屋,作为临时商馆;一些闽浙海盗偶尔也会来此销赃。而沈敬丹就曾经在这里买过一些销赃的生丝和白砂糖运往长崎。 乾隆四十八年的时候,崇明境内发生了一起恶性抢劫杀人案。抢劫犯龚老大等十三名海贼,在陈家河外洋拦劫了一艘南通州商船。这伙人准备搬取货物时遇到暴风,便在事主的船上等了两天。这两天里,谁也不知道船上发生过什么事。 两天后,这伙劫匪不仅将商船上的衣物、货物和钱财搬运一空,还将船上的事主、水手、妇女、孩子等二十五人全部推到海中淹死,最后将商船烧毁灭迹。 此事导致乾隆亲自下旨严查。苏松镇水师派出大队人马在崇明岛内外洋搜捕,最终在花鸟岛上将十一名抢劫杀人犯擒获。这一下,岛上的各家船行商号、酒肆甚至妓馆都都被官兵驱赶撤离,偌大的花鸟岛很快就变得渺无人烟。 听完了沈敬丹的介绍,赵新沉吟了一会才道:“沈老板,江浙一带的海岛情况您比我熟悉。您说我们把这里作为货物中转的站点,是否合适?” 沈敬丹摸着胡子想了想说道:“此地单说位置,倒是合适。不过苏松镇的水师,赵大人你要如何应付?如果只是一通打杀,惊动了朝廷,到时不光是苏松镇,连闵浙水师也会惊动,只怕难办啊。” 老黄在一旁补充道:“赵大人,您有所不知,朝廷在这边的巡洋制度还是十分严密的,去年这里还出了事。您要是人派少了只怕留不住。” 赵新道:“这话怎么说?” 老黄道:“这事说起来太细,我是说不来,还是让沈老兄解释吧。” 原来自乾隆四十六年后,崇明内外洋的巡洋班次从一年春秋四班改为三个月一班,按四季出巡。苏松镇中、左、右、奇四营,每季轮派官弁11员,带领水陆兵丁288 名,哨船、舢舨等船九只,巡查洋面,并与狼山镇右营、川沙营、吴淞营等巡洋官兵在半洋沙等处洋面会哨。 沈敬丹最后总结道:“朝廷的目的是想‘责有专归’,以防止绿营水师各种推诿流弊的发生。所谓‘定期以会哨,复轮班以专巡,而总以各分界址为要。’ 这样一来,各水营通过分定界址,责有专归,将内外洋面各自分管的地域进行划定。分巡上面有总巡;总巡上面还有统巡。各营兵船往来,梭织游巡,均以哨所传箭为凭,以会所取文为信。” 沈敬丹一边说,赵新一边用笔记录。这一堆的分巡、总巡,还有这个营那个营的,搞的赵新头晕脑胀。 难为沈敬丹一个海商,竟能讲的如此细致。赵新记录完后称赞道:“沈老板真是好记性,这么复杂的事也能说的条理分明。” 沈敬丹笑呵呵的说道:“我们这些跑海贸的,如果这些都记不清楚,如何去打点各处上下?” 赵新突然好奇的问道:“恕我冒昧,沈老板您一年在打点这上面要花多少银子?” 沈敬丹不以为意的说道:“一万两总是有的。” 赵新惊讶道:“啊?!这么多!” 沈敬丹掰着手指头说道:“两江总督、江苏巡抚、苏松镇水师提督、吴淞营,各处都有孝敬。” “两江总督不是在南京吗?那边也要给?” “朝廷的两江总督下辖十六个营,江南提督下辖5营,这些都是负责江防的。从上海大关码头出来,也是要交一份银子的。” 虽然沈黄两人解释了这么多,可赵新还是不想放弃这个岛。他想了一会便说道:“沈老板、黄老板,我看你们二位以后去长崎也难了。下次进货,不如就安排在这里好了。我们约定个时间,比如以两个月为一期,雷神号会把货送到这里与你们碰头。这样你们也省了漫长海路。要是想去北海镇,就坐我们的船去。” 沈黄二人对视一眼,面露喜色。赵新这么提议,实在是太省事了! 雷神号的货运量他二人也是知道一些,几万石的载重也不在话下。只需要跑一次,就可以顶他们俩去长崎跑上十次。于是两人十分愉快的同意了。 三人一直聊到了快吃晚饭的时候,吴思宇那边也对徐大用等人完成了初步的审讯。于是赵新一边喝着鱼汤一边看材料。 徐大用,江苏崇明人。 乾隆四十六年六月中旬,崇明县发生风潮灾害,关厢(城门外的大街附近)水深达四五尺,冲毁民房一万八千余间,淹死男女百姓一万两千余人。徐大用一家八口,七口人死在了这场灾害里;家里佃的几亩地也被大水全部冲毁。走投无路之下,他便带着王长生等十几个同村失地佃户,开始了打劫过往商船的日子。 严格的说,徐大用这伙人算不上海盗,只能算是一伙毛贼。这些人平日里也会用租来的沙船运送货物;或是在崇明外海各岛之间往来,做些小规模的走私生意。而每到海贸货运的高峰季节,他们便集结成伙,去外洋抢上一把。 由于徐大用这伙人很少杀人,所以在崇明一带名声还没那么坏。一般的商船遇上了他们,说几句好话、攀点儿交情,再给几十两银子也就过去了。 自今年开春以来,徐大用一伙人的货运生意屡遭挫折。先是因为贩运私货,被苏松水师发现,打沉了一条沙船;后来又遇到海上风暴损失了不少货物。因为无法跟货主交待,一帮人便想着来花鸟岛避避风头。 损失了一大笔货物的徐大用,原本想着找机会捞点外快,便让二当家王长生带着人出去抢一把,结果只抢到了十几两银子和七千多斤鱼,随后就被“突然到访”的赵新等人“拍死”在了沙滩上。 纵观整个清代历史,东南沿海的大型海盗集团除了早期的郑氏集团以外,最大的三股就是嘉庆初期的福建蔡牵、朱濆一伙、广东的张保仔、以及以郑一嫂石氏为首的旗帮海盗,其他的都不成气候。 看完审讯记录后,赵新决定还是不能放了徐大用一伙人。一是不能走漏雷神号的消息,二是这帮家伙也算是壮劳力,带回北海镇跟清兵俘虏一起劳动改造正好。 于是,徐大用仅剩的那条装着七千多斤渔获的沙船,就成了赵新的战利品。 清代的沙船载货量不小,大的可以载重一百二十吨,小的也有六十吨(大者载官斛三千石,小者一千五六百石。)虽说沙船的航速较慢,不过在加装了披水板、梗水木和太平篮后,航行的平稳性非常突出,可以抗击大型风浪。 而关于沙船的名字,历来说法不一。《天工开物》上说,北洋海面多浅滩,其中夹沟纵横,而沙船可以自由往来其中,因而得名。 根据沈敬丹的介绍,赵新得知每年从吴淞口进入黄浦江停泊卸货的沙船数量竟高达三千多艘,沙船的年货运量几乎占了整个苏淞地区货运吞吐量的一半左右。 赵新和刘胜几个商议了一下,便决定将一部分渔获搬进船上厨房的冷库,剩余的大部分都要送给沈敬丹和老黄两人。 沈敬丹哭笑不得,他和老黄两人又不是鱼贩子,要这么多黄鱼有什么用。而且这船是徐大用租来的,一旦进入吴淞口,肯定会被人认出来。不光船上的渔获说不清来历,还会惹一身麻烦。赵新一听也就算了,只能把这条沙船带回去了。 于是徐大用等一群俘虏自第二天一早,就开始了悲催的苦力生活;每天在雷神号的甲板上将黄鱼开膛去脏,清洗干净进行腌制,再平铺到货仓盖上反复晾晒。而以赵新为首的一帮吃货则开始大快朵颐,厨房里开始天天做鱼,煎炒烹炸蒸煮换着花样的吃;从花鸟岛一路吃回了北海镇。 话说到了江苏外海,吴思宇就想找机会上岸看看,赵新几人也很想见识一下这个时代的上海县。可是沈敬丹的一番话就把他们的念头打散了。 “诸位大人,你们没有辫子啊!” 跟后世影视剧了解的不同,乾隆晚期中国人的辫子还是典型的金钱鼠尾,要等到嘉庆中期以后才开始将蓄发面积扩大一些,直到道光后期才转变成大半个秃瓢小半个蓄发的形象。 要赵新等人剃光头倒是没什么,可眼下也找不到假发辫子的道具啊! 刘胜大手一挥,说道:“干嘛要辫子?!我们假装和尚不就行了吗?” 沈敬丹摇头道:“诸位扮成僧人也不行的。” “为什么?”刘胜一脸不忿,他认为沈敬丹就是不想帮自己。 沈敬丹一看刘胜等人面色不对,连忙解释道:“刘大人,在下怀孕的小妾和女儿都在北海镇,我怎么会不帮忙呢?实在是因为装扮成出家人更是要出大事!你且听我解释。” 原来,在乾隆中后期虽然已经逐渐取消了度牒制度,貌似谁都可以装扮成僧人,但取而代之的是严密的云游僧人保甲制度。通过对各地僧、道四柱清册的严密审核,实现对基层僧道的管理。 比如保甲中对各家普通民人的审核是按季或半年一次,而对僧道则是每月一次。各家寺庙的主持在每月月底的时候,要在“循环册”中写明本寺(庵、观、院)内实住几人、容貌特征、挂单僧人是哪来的、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写完这些要把册子交到本地的僧会司,僧会司会在次月的初二将循环册送到县衙核对;县衙审核后再将册子发还,下个月继续。 当然了,如果能提前买通寺院主持和衙门里的人,上岸一两个月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赵新这帮人的身高太吓人了! 在普遍一米六五身高的江南地区,突然冒出几个身高一米八,膀大腰圆的和尚,能不出事吗?就说刘胜,1.85米的大块头,这要是穿上袈裟,整个一花和尚鲁智深啊!上岸肯定会被人注意,想不露馅都难。 所以沈敬丹和老黄建议,还是让他们先做点准备,比如假发、衣服之类,下次来就可以上岸了。 刘胜几人一听,人家说的在理,都悻悻作罢,只能下次再说了。 赵新眼珠一转,对沈敬丹问道:“沈老板,能否帮我在上海、扬州、苏州、南京这四个地方各买一套院子呢?户主可以挂在两位名下。” 一旁的老黄这时问道:“这事容易,我家在这几个地方都有铺面,就是不知道赵大人对选址和院子的大小有什么要求?” 赵新道:“地点嘛,在城外僻静些的地方就可以。至于大小,两进或是三进的小院就行,重点是不能惹人注意。” 老黄点点头道:“这事儿交给我吧,保准办的妥当!” 赵新见老黄答应的爽快,当即就要给银子。老黄连说不用,光是赵新这次送他的半船皮货,他就赚翻了。买四套院子,两千两银子顶天了,况且根本用不了这么多。 由于岛国水手无法进入清廷领土,当天夜里,赵新和吴思宇带着十几个士兵,趁着夜色用巡逻艇将沈敬丹送上了崇明岛。 沈敬丹在崇明县城外有个货栈,以往采买的货物大都会送到这里,找人帮忙也十分的方便。 两天后,沈敬丹乘坐一条租来的沙船,带着四十几个水手, 在花鸟岛西侧海面登上了两条辩才船。 至此,赵新等人的护送任务算是彻底完成。下一次,沈敬丹和老黄两人将会直接来花鸟岛这里与雷神号碰面进货。 甲板上,正在忙着晒鱼干的徐大用等人,看到逐渐远去的花鸟岛,忍不住涕泪长流。 “大哥,我们还能回来吗?”曾经的二当家王长生冲着崇明岛的方向叩了三个头后,悄声问道。 “妈的。在哪活不是活!我看这些老爷们也不坏,起码米饭管饱,鱼随便吃。”徐大用抬手擦了擦鼻涕。 王长生道:“可是,大哥,那鱼,鱼原本就是我们的啊。哎呦!” 徐大用气的一脚踹在王长生的小腿上。“你娘的,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你们俩干嘛呢!快干活!”在甲板上负责站岗的弥市郎端着枪冲两人呵斥道。 “是,是!军爷。”徐大用一边低头继续给鱼抹盐,一边心里暗骂道:“狗日的倭国人神气什么!改天要是老子也拿上火铳,揍不死你!”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二章 偷渡和卷烟 沈敬丹这次为了从上海登陆,可是下大本钱,足足花了两千两银子。 原本清朝赴日海贸商人的出发和集结地都应该在嘉兴的乍浦,进入上海已经是不合规。而且最麻烦的还不是这个。 要命的是这两条船根本没有船照!海关、汛口官员在登船检查时,除了船照,还需要检查船名、船号和帆上颜色是否与档册上一致。 其次就是这两条千石辩才船,光是进关时要缴纳的船税就是每条船一千五百两;然后是货税,两条船上,除了一些海产品外,大宗的都是兽皮和香烟。突然出现这么多北地的兽皮,海关那边也会十分麻烦。 (清代的海关关税分为两种,即船钞和货税。船钞是指海关按照船只大小直接征收,船只按吨位分为一至四类,税费则从一千四百两、一千一百两、六百两到四百两四个等级。而货税顾名思义就是按照货物的精粗从量计征,最后由行商承保缴纳,除了法定税率外,还有附加税,比如看舱饭费、杂货银等。) 所以在沈敬丹提前去崇明的这两天里,除了雇用水手之外,就是花钱打通关系。 首先,他们用了三天时间,先去了崇明岛东南侧的一个小岛的私港。在这里将两条辩才船上的货物全部倒换到租来的大沙船上,然后将辩才船卖给此地的船东。 接着,两人乘坐大沙船,趁着天黑之时,从吴淞口南侧的川沙界,进入张家浜;然后顺着野猫塘进入盐铁塘,走南汇界进入黄浦江,再由此向北,直抵上海县。 这一路的巡防水营已经被沈敬丹全部买通,为此还多花了五百两银子。就这还是友情价,因为他以前每年两节都会打点水营各处,所以混的很熟。 五天后的深夜,沙船停靠在了老白渡直街外的一个小码头上。沈敬丹事先安排好的几辆拉货的马车已经等候在这里,几个被买通的水师巡防兵丁帮着照应卸货以及驱赶偶尔路过的行人。 一通忙活之后,所有的货物在凌晨前已经运进了沈敬丹在南会馆横街的货栈里。 忙碌了一夜的老黄困的连打了几个哈欠,吧唧了几下嘴,对沈敬丹说道:“一切还算顺利。看来下次他们要来的话,也可以这么走。” “他们”自然就是指的赵新那些人了。沈敬丹点点头,他径直走向那几个巡防营的兵丁,将一包装着五十两银子的棉布袋子递给了那几人。 几个兵丁忙碌了一夜,又困又乏。不过接过袋子后,掂了惦份量,顿时喜笑颜开。 “沈老爷,下回有事需要帮忙,只管来找我,千万别客气。” “多谢几位了。” 沈敬丹一拱手,转身和老黄上了一辆马车,直奔大东门大街而去。 老黄的铺子在如意街,到了地方后,两人约定后日见面再谈。沈敬丹则继续乘坐马车顺着大东门大街往西进入咸瓜街,第二个路口一右拐,就到了他在此地的落脚点。 这里是太平街,沈敬丹借着马车上的灯笼,在一户小院门上轻叩了几下。门很快就开,一个中年仆人提着灯笼一看是沈敬丹,连忙闪身让他进去了。 “总算回来了!”中年仆人将门闩插好后,沈敬丹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他这几天实在是提心吊胆,夜不能寐。 “老爷,茶点已经准备好了。您要不要用点?”中年仆人低声问道。 “先放着吧。”沈敬丹摇了摇头,又问道:“阿四,这些日子扬州宅子那边没什么事吧?” “老爷,您可算是回来了!夫人都急死了。” “我也是没想到会走这么久。下午你让你外甥去给扬州家里送封信,好让夫人安心。” 阿四道:“记住了。老爷,既然不用宵夜,您还是早点休息吧。” “行了,你去睡吧。” 沈敬丹进到正屋,喝了两口茶水。想着天亮后还要派人去扬州家里报平安的事,又怕自己一睡就要睡到下午;于是强忍困意,伏案开始给妻子写信。 上海这边暂时还不能走,货物入完库就要准备找人接手。一旦回了扬州,呆不了几天还要马上回来,何苦折腾。 写着写着,又想到远在北海的绿筠和沈璇,想着绿筠腹中的胎儿是否平安,若要是个男的,那就太好了……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沈敬丹信刚写了一半,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回到上海的第三天,沈敬丹吃过早饭后,按照和老黄的约定,雇了个马车去了沙船会馆。 这座位于马家厂的沙船会馆,坐西朝东,面朝黄浦江,始建于康熙五十四年。是由当时的沙船商人们共同捐资修建。到了乾隆二十九年的时候,又重修了会馆中的大殿和戏台,添建南、北两厅。 来到会馆外时,老黄已经到了。沈敬丹刚下马车,便听到一旁有人叫他。转身一看,竟然是“朱和盛”的东主朱朝相。 这位朱朝相今年五十岁,是“朱和盛”的第二代东主。朱家自康熙末年开始经营沙船贸易,几十年过去,已经成为了上海最大的沙船商号。而在后世与朱家并称为上海沙船四大家的王、沈、郁三家创始人,这会儿还都是小孩子。 “容斋公,久违了。”沈敬丹和老黄两人连忙抱拳躬身行礼。 “是正彤老弟啊!真是有些日子没见了。你们二位这是刚从倭国回来?” “正彤”就是沈敬丹的字,好久没人叫,他都觉得有些陌生了。 “回来有些天了。我们二人前几日刚从乍浦回来,想着先来祭拜一下天后,顺便找会馆的朋友们聊聊。” “有心了。那你们先去忙吧,咱们一会再聊。”说完一拱手便进了会馆,直奔后院去了。 沈、黄两人于是先去了会馆中的正殿,上香祭拜了天后娘娘;接下来又去了大殿外的南北二厅,此处分别供奉着“成山骠骑将军滕大神”和“福山太尉褚大神”。这二位神祗属于掌管江海航运的保护神,据说十分的灵验。 南厅的褚大神生前是元朝人。元至正十六年,褚伴哥与其父褚不华在淮安与红巾军刘福通部血战而死。据说死后常常在海边显灵,于是乡民便开始祭祀这个褚伴哥;至正十七年,元廷追赠其为太尉。 北厅的滕大神则是康熙时候封的。康熙五十一年,登州水师前营游击滕国祥带队追剿海盗,不幸战死。于是皇帝下旨表彰,追赠滕国祥为骠骑将军。当地人为他在成山头建祠,商船往来经过成山的时候,经常拜祭,乞求保佑。“滕大神”遂成为成山当地民众和海上商旅所信仰的守护神。 沈敬丹和老黄都是以海贸为生的商人,自然是要恭恭敬敬的祭拜这两位大神的。中国人自来如此,只要某位神袛能跟自己的生活粘上边儿,不管新神仙还是老神仙,总是要拜一下的。 两人忙完这些,才转到后院看楼下的花厅内找人洽谈生意。谁知刚走到花厅门外,就听见里面一帮人在议论道:“列位听说了吗?京师那边传来的消息,福大帅在北边打败了!” “我昨天也听了一耳朵,好像说还死了一位军门?” “听说是叫什么海什么察?” “海兰察。人家可不是什么军门,是一等超勇侯,赐双眼花翎的正黄旗领侍卫内大臣!” “咝!什么人这么厉害,连个侯爷都战死了?” “听说是北边的洋夷。哎,老王,你常跑牛庄的,你知不知道?” “北边?北边除了朝鲜没别人了啊?” “亏你老王走南闯北,连这个都不知道。极北之地就是鄂罗斯人!圣祖爷那会儿打过好几仗呢。” “我一个跑船的,哪管得了这许多。要我说,这都是朝廷大人们该去关心的事。” 沈敬丹和老黄两人听到此处,惊讶的对视了一眼。两人只知道赵新那伙人打赢了福康安,却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打死了一个朝廷大员。那位赵大人怎么从没提过这事呢? 两人愣了一会,便抬脚进了花厅。屋内一群商人一看是沈敬丹,连忙起身笑着打招呼。 “正彤兄,好久没见了!去哪儿发财了?” “沈老兄,你这是才从倭国回来啊?好家伙,你这一去都半年多了吧?” “黄老板,好久不见啊。” “黄老板,你要大豆吗?昨天刚到的,晚点儿去我铺子里看看货?” 沈敬丹与老黄微笑着和这些人一一见礼,待佣人上了茶后,便各自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木盒子放在了茶几上。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下,将盒子缓缓打开。 “哟~这是何物?”一个李姓船东好奇的问道。 “此物名唤‘香烟’,乃是倭国仙台所产。容斋公,您是常抽水烟的,来一支吧?”沈敬丹说着,便单手托着木盒递到了朱朝相的面前。 朱朝相好奇的从盒中取了一根香烟,来回看了几眼后问道:“此物如何吸食?” 老黄笑着说道:“容斋公,您将红色的那段放入嘴中即可。不过要用此物还得有明火。”说完,便从身边那个李姓船东手中要过燃烧着的纸媒子;用嘴使劲吹了两下露出火头,然后便拿起一根香烟叼在嘴里,用纸媒子点燃。几口喷云吐雾后,一股夹杂着淡淡酒香,又有一丝甜味儿的烟草香飘散在花厅里。 “唔~这烟叶里居然有酒香?有点意思!” 一帮商人于是纷纷起身,从沈敬丹手中的烟盒里取出一支香烟,学着老黄的样子点上。不一会,花厅里就变得烟雾弥漫,呛的那几个不吸烟的商人直咳嗽。 清代乾隆年间,由于商品经济发达,烟草已经普及到了社会的各个角落。比如苏州就开设了八家高档烟草铺,其中有三家专营福建北部所产的烟草。上海县这里也有几家专营闽北烟草的;而且还有人从倭国带回荷兰人带来的烟草,价格十分昂贵;至于广州就更不用说了,巴西和切萨皮克的鼻烟都能买到。 吸食烟草的风气如此兴盛,首先就是古人认为烟草有药用价值。这时代的名医沈李龙在其著作《食物本草会纂》中说,烟能“治风寒湿痹,滞气停疾,利头目,去百病。解山岚瘴气,塞外边瘴之地,食此最宜。” 除此以外,此时人们还将烟草作为馈赠和待客之物,与茶、酒一样备受青睐。烟曾有“烟酒”、“干酒”的别名。由于文人们着力渲染吸烟情趣,清代妇女们吸烟也相当普遍。 这个时期最流行的是四种烟,即旱烟、潮烟、水烟、鼻烟。 旱烟以“劲儿大”为核心,特别是做体力活的人,经常要用烟草来提神。很多北方人都喜欢抽旱烟。 至于潮烟,则是要将烟丝切细之后稍加水润湿的再用。清代北京把“湿”称为“潮”,这种潮烟劲儿小一些,嗜好旱烟的人不屑抽,主要是妇女以及一些贵族男子抽用。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加了香料的潮烟叫“兰花烟”,老太太们最喜欢抽。 水烟就不用说了。所用的水烟袋俗称“仙鹤腿”, 吸食时必须要有仆人跪在低处点烟。一般有身份的官绅和贵族都喜欢抽水烟。 最后一种就是鼻烟了。一般是用上好的烟草晾晒之后进行研磨,做成“烟坯”,然后加入一些特定的中药材以及花瓣、花露进行陈化。因为不用明火,所以在官场上也极为流行。《红楼梦》里晴雯头疼,宝玉就让麝月“取鼻烟来,给她嗅些,痛打几个喷嚏,就通了关窍。” 由于赵新买来的现代卷烟纸中都添加了助燃剂,所以一群商人抽了十来口后就只剩了一个黄色的烟屁。 “这是何物?”李姓船东好奇的撕开烟屁包裹的纸,用手指揉搓着已经被熏的发黄的过滤嘴。手指很快被焦油染的黑黄。 “此乃倭国人采集一种特有树木,用秘法提取制成后,又以各种补药浸泡制成,不仅可以阻隔烟油,其所附药物更可以滋养身体。” “沈老板,此物价值几何?” “这一盒里有卷烟二十支,所用烟草均用上好的白酒、蜂蜜以及十数种香料配制而成。倭国当地要价也是不低,一般都是当地豪商大名才能吸食,每盒要价一百文。”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三章 吞云吐雾我大清 一百文钱什么概念? 乾隆晚期,江南一斗米的平均价格是一百四五十文(一斗十斤);农民打短工一天的工钱是50~70文,长工一个月的工钱平均在一百文左右(一年合一两白银)。五十文钱在山东可以买一尺深蓝布或鱼白布。像苏州、扬州、江宁这些地方,一个城市家庭的月均收入在二两白银左右;虽然是按照白银计算,但实际用的都是制钱,大概是2000文到2400文左右。 (清代的银铜兑换不是简单的一两银子换1000文钱,这只是朝廷希望的兑换比率。实际上,一个地区的银铜兑换,往往是要看当地的银铜供给量。一旦白银流入量过大,该地就会发生银贱钱贵的现象。比如西北战事,西安当地因为朝廷输送的军饷造成当地白银供给量突然增大,西安当时的银铜兑换币价就是一两银子兑985文钱。) 照这个水平算,沈敬丹手上的这一盒卷烟可值六~八斤糙米,农民打两天短工的工钱,城市居民月收入的8%~15%。一百文一盒的卷烟,一个月要是来上10盒的话,平常人就要破产了。 一群商人在花厅里吞云吐雾了一下午,这才开始跟沈黄二人订货购买卷烟。不过这些人一共才买了四、五百盒而已,都说先拿回去试试,如果销路好,再大量进货。 沈黄两人都明白,赵新给他们的这批卷烟所用的烟丝,虽然吸食方便,口味独特一些,但与闽烟还是有差距。 这个时期除了福建的闽烟,江西、湖北也出产烟丝。 而闽烟之所以在这个时代能独步天下,其秘诀就是在制作时除了添加各种香料外,还会在制作时加油进行炒制。这种加油炒制的烟丝除了燃烧速度快,烟灰掉地即灭,不容易引发火灾外,在吸食时还会有一种特殊的香味。 康雍乾三朝的皇帝虽然都不抽烟,也不喜欢臣子抽烟,但却不禁止民间种烟,这也是烟草兴盛的主要原因。比如福建的漳州、汀州、浦城、兴华所制做的烟丝都是行销全国各地。尤其是浦城所产的建烟,已经成为宫里每年都要采购的贡品。 至于后世英美卷烟进入中国,大行其道的原因,除了因为采用工业设备大规模制造外,庞大的销售体系、强有力的资本支持、铺天盖地的广告宣传和促销手段,也是卷烟取代传统的烟杆、烟袋锅子的重要原因。 面对开局不理想的状况,老黄有些气馁,早知道就不带这么多卷烟回来了。要知道离开北海镇时,赵新足足给了他们两人八千盒卷烟。这要是卖不掉,烟草放久了受潮的话,好几百两银子可就白白浪费了。 沈敬丹却不是很着急,他记得临走前赵新对他说过,一开始卖出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建立一个从城市到农村的庞大销售网络。只要有了这个网络,卷烟才能大行其道。 之后的十数天里,沈黄二人游走各家会馆,卷烟没有卖出去多少,反倒是将皮货卖掉了大半。 至于那些俵物,暂时都放在老黄家开设的“黄升泰”南北杂货店里,慢慢卖吧。 眼看最值钱的货物都处理的差不多了,沈敬丹便与老黄告辞,带着仆人阿四,雇了一艘小船,从吴淞江转南运河,直奔扬州而去。 两天后,小船停靠在了扬州城东关门外的运河码头上。甫一踏上码头,沈敬丹不禁脱口道:“总算到家了。” 明嘉靖三十四年,时任扬州知府吴桂芳为防止倭寇侵扰,以宋代扬州大城的东郭为基础,修筑外城,也被称为“新城”。新城的城墙接连旧城的东城墙,东南北三面总长八里多地。 清代的扬州城分属江都、甘泉两县管辖。旧城的西半边与新城的南半边归江都县,而旧城的东半边和新城的北半边归甘泉县。 沈敬丹的家在扬州新城内的东关街附近,归甘泉县管辖。而眼前的这座东关门,原本叫做“利津门”。 主仆两人下船后,刚进了东关城门,就看见一个十四五岁的青衣小厮站在城门口内的阴凉处探头张望。 “老爷!”青衣小厮看见沈敬丹,一蹦三尺高,高喊着就跑了过来。 “贵生,半年没见,个头都快赶上你爹了!” 贵生一边行礼,一边口中说道:“自从接了老爷的信,从前天起,夫人和二小姐就让我上午来城门守一会。可巧第三天老爷您就回来了。” 话刚说完,他便起身从阿四手中接过两个包袱扛在肩上。“爹,我帮你。” 三人过了城门洞,便向右转进了便益门大街,这条街直通新城东北角的便益门。 “贵生,夫人和小姐都还好吧?” “都好。只是夫人一直担心老爷您和全姑娘,每天都吃不好。” “唔。” 贵生走在沈敬丹身后,讨好的问道:“老爷,下回您再出海,带上我一起去吧?” 阿四脸一板,扭头骂儿子道:“多嘴!有你什么事,老实伺候家里。” 沈敬丹只是微笑听着,也不说话。三人从便益门大街朝北走了几十步向西一转进了一个巷子,最里面的那户人家就是沈宅了。 三人刚走到门口,贵生一个箭步上前推开院门,让沈敬丹和阿四先进去;自己则跟在后面冲里面喊道:“夫人!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 沈家这座院子面积不大,前后三进,不过500多平米。沈敬丹刚穿过门厅,刚进了正厅,就见家里的两个下人搀着自己的妻子和小女儿迎了出来。 半年没见家人,自然不免一番唏嘘。 “全姐姐怎么没跟父亲一起回来?”等沈敬丹更衣回到后厅,小女儿阿玉突然问道。 沈夫人之前看了沈敬丹的信,自然是知道怎么回事。她微笑着敷衍道:“阿全现在跟荻姨娘在倭国呢,暂时回不来。” “我想找全姐姐玩,她不在,我一个人好闷的。” 沈夫人道:“前些年你全姐姐没来时,也没见你说闷。你也不小了,过了今年就该给你找人说亲了。” 阿玉脸色一变,低头不再说话。 沈夫人不以为意,转头对沈敬丹问道:“老爷,您这次回来能呆多久?” “暂时不会去倭国了。以后有事就直接去上海那边接货。” 沈夫人听了丈夫说暂时不去倭国了,心中一喜。丈夫每次只要出海,她就提心吊胆。 沈夫人才要说话,沈敬丹又说道:“哦,还有件事。这次我在上海老黄呆了些日子,他想给自己的儿子提亲。” 太太听见有人给女儿提亲,连忙问道:“哪个老黄?” 沈敬丹道:“还能是哪个?‘黄升泰’的东家。我算计着阿玉还小,也就没答应,过一两年再说。” 沈夫人道:“还小?今年都十三了。” 阿玉听了这话急着说道:“爹,我不要嫁人。” 沈敬丹点点头道:“爹没答应。你先去正厅,我在倭国买了不少玩意,你去问阿四要。” 阿玉一听,连忙让下人搀着自己走了。见女儿背影不见,沈敬丹这才对夫人道:“我这次在北地见了两个了不得的医生。他们告诉我,女孩子过早生育对身体有大害处。所以,我想让阿玉过了十七再许人家。” “十七?那不都成老姑娘了!” 沈敬丹不理会妻子的诧异,起身叫来贵生,吩咐道:“你去东大街马府上问一下,马家老爷在不在家。若是在的话,就说我明天去府上拜访。” “是,老爷。”贵生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沈夫人奇怪的问道:“咦?你找马老爷做什么?” “有一桩好生意要跟他谈。” 沈敬丹说的这个马老爷,就是“街南书屋”的主人,扬州盐商马裕。话说马家最有名的,就是自家的那座藏书院,也叫“小玲珑山馆”。 乾隆三十七年,乾隆为了编撰《四库全书》,鉴于内府的藏书不够齐全,于是指示军机处,要求各省督抚、学政注意搜访典籍,先行编制目录呈报朝廷。待确定有价值的书目后,再行开单知取,汇送京师,藏于内廷,“以彰稽古右文之盛”。 谁知上谕下达后,民间反应寥寥。尤其是江浙一带诗书传家的人家,谁也不愿意把自己几代人搜集的藏书送给朝廷。说的好听是借,其实大家都明白,那就是肉包子打狗的事儿。 到了乾隆三十八年,乾隆再次传谕各省督抚,以半年为限,迅速购访遗书,如再有因循搪塞,“惟该督抚是问”。这下各省督抚、学政知道皇帝要动真格的了,于是一场大规模的征书运动在各地展开。 马裕家的父辈靠盐致富,不过却不像其他盐商喜欢建别墅、玩瘦马,而是酷爱收集藏书,结交文人。马家的藏书之富为时人称誉,高达1385种。 乾隆早就听说“小玲珑山馆”的大名,于是谕令两淮盐政专责从马家搜访书籍。巡盐御史根据马家藏书账本,前后选书776种,分三批进呈;由于担心遗漏,巡盐御史又私查暗访,确定马家没有另外的私藏,这才罢休。这样一来,马家就成为了全国私人献书最多的一家。几代人劳心散财多年积累的心血,最终落得个一去不回。 乾隆事后为了表扬马家全国第一名的成绩,奖励了《古今图书集成》一部。除此之外,他还额外赏赐了许多自己写的诗——平定伊犁御制诗三十二咏,平定金川御制诗十六咏,并得胜图三十二幅。 什么烂玩意儿!马裕马老爷气的心里直想骂人。 乾隆一辈子可是写了四万多首破诗啊,就这么把马家的几代基业都“明借暗抢”的夺走了。马家的“小玲珑山馆”从此一蹶不振。 不过,沈敬丹要找马家可不是为了书,而是为了卷烟。 清代历史上颇有影响的扬州邗江诗社,就是马裕的父亲和二叔资助成立的。而邗江诗社的这批文人在定期开Party时,除了会饮酒、作诗外,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抽烟。 比如身为诗社成员,且还是浙西词派领袖的厉鹗,生前就写过一首《天香》,赞美烟草“胜槟榔、为销残饱。” 又如该社团另一位著名人物全祖望,生前居然写过一首《淡巴菰赋》! 如果能通过马家的关系,将卷烟打进邗江诗社,再让诗社文人们写几首词赋赞美,那卷烟的销路定然大开! 转头再说上海,老黄自打把卷烟和俵物都交到铺子里后,就一直忙碌着帮赵新找房的事。 为了帮北海镇的金主找房子,老黄亲自带人去了苏州和江宁,每天除了看房就是看房。当十几天后他从苏州回到上海时,铺子里掌柜来家告诉他,卷烟已经卖出去了两千盒! 大吃一惊的老黄急忙问买家都是谁,他以为是之前买过的几家船商,却没想到掌柜告诉他是上海县的几家青楼。 “青楼?”老黄诧异的问道:“青楼买这许多卷烟干什么?” 掌柜笑眯眯的回道:“东家,现如今青楼女子可都吸烟的。” “啪!”的一下,老黄一巴掌拍在自己的大腿上,说道:“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 从明末开始,吸烟就成了高级青楼提供高级商业化招待中必不可少的一环。作为打茶围的一部分,妓馆向客人呈上烟袋杆或是水烟就成为了惯例。 而那些名妓们不仅向客人提供烟草,她们自己因为常常陪客人聊到深夜,为了提神也会吸烟。 时下的名妓们经常会受邀出席文人们的聚会,所以陪着一起吸烟那就再正常不过了。话说美丽的女性跟客人一起享用烟草,其吞云吐雾的姿态令诗人着迷,便有了“玉唇含吐亦嫣然”的诗句。当然,她们抽的还都是烟袋杆或水烟。 别看老黄和沈敬丹在长崎天天和倾城女子厮混,那是因为他们出不去,无事可做;可这两人回到国内却是很少去青楼混的。所以沈黄二人一开始都没想到青楼这个绝佳的“销售渠道”。 老黄想到这里又问掌柜道:“青楼里现在卖多少钱一盒?” “之前不好卖,东家让我打了八折。都是按这个价钱出的。” “下回再来买,给他们打七折!多出的一折算回扣!” 想到江宁和苏州的青楼比上海更多,老黄当即决定要带一批卷烟,再回苏州! 几天后的清晨,老黄满意的回到了上海。他在苏州达成的卷烟销售价格达到了每盒八十文! 回到家中,老黄一边喝着茶,一边抽着烟,心底暗暗叹息。 “当初要是定下一个半月来一趟就好了!这才过去半个多月就要脱销了啊。赵大人,你们可一定要准时到啊!”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四章 行动代号 “阿嚏!阿嚏……”正在给孩子们上课的赵新,突然觉得鼻子发痒,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这是谁在念叨我?”他一边掏出手帕擦着鼻子,一边偷偷往隔壁的教室看了过去。 沈璇穿着一身清代男性棉袍,戴着个小瓜皮帽,正拿着碳水笔在一块白板上写着字。赵新的位置和沈璇相距也就二十几米,从侧面看去,穿着棉袍的沈璇除了脸庞明艳动人,身材曲线竟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正在写字的沈璇心有所感的扭头看去,却见赵新正在低头用手帕擦着鼻子。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随即脸就是一红。 “老师,您怎么了?”一个孩子弱弱的举手问道。 “没,没事。来,这个字念……”沈璇抛开胡思乱想,拿起桌子上的教鞭,指着一个简化字和旁边的拼音,开始讲解。 说起来,沈璇一开始上课时,看到赵新给她的教材上那些被删减的不成样子的“简化字”时,气就不打一处来。这还能叫字吗? 可当赵新随后又拿出一套《汉语拼音方案》时,沈璇从一开始的迷糊,到最后变得对赵新极为佩服,甚至有了一些崇拜的情绪。 在后世的历史上,扫盲运动最高潮、效果最显著的五十年代末,最大功臣其实是“推广汉语拼音”,而不是后人普遍认为的“汉字简化”。 (以五十年代的山西万荣县为例,和全国很多地方一样,一直在做扫盲工作。但是经过几年努力,收效甚微。由于农民们只能利用农闲时进行扫盲,识字的回生率很高。当采用了《汉语拼音方案》公后,万荣县找到了扫盲的好方法。据当时报告记载,一般农民15到20个小时就能掌握汉语拼音,利用汉语拼音识字,100个小时就能识字1500个。进入六十年代,全国扫盲运动即将告一段落,文盲率已从1949年的80%以上,一下子降低到33%左右。)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教孩子们简化字,赵新的解释是好记好写。其实他真正的想法是,繁体字写起来实在太累了!比如一个“丰”字,繁体写下来要十八画,简体字只有四画。就算赵新会写,可当初他一带就是十六个班,写一天下来手腕都抬不起来了。 最初那八百多个孩子,经过赵新、刘铮和张波三人的不懈努力,基本上一半都掌握了五百个简化字的听说读写;赵新又对这些孩子进行单独分班,已经开始给他们讲授基础数理化的课程了。他准备在这些孩子掌握两千五百个汉字后,开始初中课程的培训。 该找老师了。 赵新的数学还可以,这源于他上大学时学的经济学;可是物理和化学就不是他的强项了。赵新最牛(臭)的一次,高中化学只考了26分,物理43分。一气之下,他就转文科班去了。 他决定返回现代一次,让表弟帮忙办这件事。还是用老办法,网上招聘。一千多个孩子,怎么着也得找(绑)五十个老师过来,哪怕是刚毕业的师范生都行。 “老师,您不舒服吗?”八岁的徐寿南看到赵新直打喷嚏,不由举手问道。 “老师,我去找阿妙给你打一针就好了。”万造的儿子万海洋不等赵新说话,急忙起身就要往外跑。 “你给我回来坐下!”万造这个儿子一天到晚闲不住,带着一群流民的孩子不是爬树就是上房。 二十分钟后,中午下课的钟声终于响起。孩子们起立行礼,然后在赵新和沈璇等人先后的“下课”命令后,一哄而散。 “小沈老师,一起吃午饭吗?”赵新笑眯眯的走近,开口问道。 “不,不了。下午荻姨娘要去诊所,我要赶紧回去。”沈璇一低头,红着脸快步走远了。 上了半天的课,下课逗逗小姑娘,生活不要太美好~~ 匆匆吃过午饭,赵新便去了河对岸找赵亮。 赵亮这些天在试着制作硝石,已经失败了好几次了。他还没顾得上吃午饭,正带着一个年轻人忙碌着。 年轻人叫张方,十九岁,江苏海州人,曾经是清军俘虏中的一员。被流放到宁古塔以前,家里曾开过一个烟火作坊。 前些日子赵新在翻看俘虏的审讯记录时,发现了他。找来一问会不会做火药,张方说七八年前曾经跟着父亲做过几次。最重要的是,鲁寿山说在宁古塔时就认识张方,说这是个老实人。既然有鲁寿山担保,赵新就把张方从劳改队里抽调出来,送到了工坊这里。 可没想到的是,张方也是个二把刀。他在家中时也只是跟着父亲一起收集人尿、制作草木灰而已,具体怎么制作都是他父亲独自操作。 虽然不懂怎么做火药,不过赵亮看这年轻人十分老实,做事也细致,也没让他回劳改队去。 赵亮家在农村,以前听人说过怎么收集制作土硝。可是听说和自己上手完全就是两码事。古代民间的烟火匠人制作土硝,一般都是用草木灰、生石灰和收集来的人尿,通过混合发酵来得到白色的土硝结晶体。而有些生活在北方的匠人也会用刮取盐碱地的土壤的表层,然后混水加热蒸发,也能得到低纯度的黄色土硝。这种土硝用来做烟花爆竹没问题,可是做黑火药就差的太远了。 其实赵新完全可以买到黑火药或是黄色炸药,可他觉得总不能一切都靠从另一时空采购来解决,还是得在十八世纪掌握制作方法才行。以后需要火药的地方太多了,除了作战之外,开山修路都要大批量的使用;而且科技树终究是要爬的。 制作火药的作坊离卷烟作坊有一里多地,主要原因就是那几大缸发酵的尿液简直臭气熏天! 赵新捏着鼻子走了过来,阴阳怪气的说道:“好家伙!味儿够冲的!” “哟,赵总又来视察了。我说你天天过来看,不嫌烦啊。”赵亮带着一个工业防毒面具,说话也是瓮声瓮气的。 “找你有别的事。过两天我得回去一趟,你这边还需要什么工具?” “那就多买几套镗刀和铣刀,加工枪管和转轮要用,之前的型号硬度不够。我一会写张单子给你。”赵亮这些日子除了带着张方制作土硝,剩余时间就是按照赵新给他的图纸和古董样枪制作左轮手枪。 考虑到现代子弹暂时无法制作的问题,赵新选择的是柯尔特1851型海军型转轮手枪。这种枪使用的子弹是铅制的5.2克球形弹丸或7.1克重的圆锥形弹丸,发射药用的就是黑火药。除了火帽需要从另一时空单独购买外,其他的材料在十八世纪都能找到。 虽然每次装弹时麻烦一点;开火时的火药气体泄露,会喷出的高热气流可能会灼伤手,可这毕竟是一把能够连续射击六次的跨时空武器。1851型的枪口初速为每秒256米,在作战或是防范野兽时,五十米内具有很好的杀伤效果。 “现在做了几把?” “做了三支,试射了几次,还得改。” 两人顺着小路往工坊那边走去,张方则远远的跟在后面。 “我听说俘虏里有几个铁匠?” “对,有三个,都是随军修理火枪和弓箭的。” “那我下午去劳改队那边看看,行的话就调到工坊这边。” “这事儿你最好先去找片山,事先看一下他们的审讯记录。” 两人边走边说,很快就到了卷烟作坊。赵亮带着张方去吃午饭,赵新则进作坊里查看进度完成情况。 他叫来卷烟作坊的负责人,问了一下情况,又翻看了赵亮做的记录。从他们送沈敬丹离开到现在,卷烟已经生产了二十万支,烟盒也做了几千个;进度还算可以。 邓飞和刘胜带着久藏的那个连去了虾夷地,看看图卡那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至于派出部队驻扎的事情,赵新觉得还是等第一期训练全部完成再说。王远方昨天曾跟赵新提过,这批两千人的新兵即便是第一期训练完成,离合格的战士还差的远着呢。 赵新如今每天的生活就是早上和士兵跑步锻炼,然后上课到中午;吃过午饭再带着鲁寿山巡视北海镇的各处工地现场,顺便处理一些棘手的事。 有时他也会偷偷溜回另一个时空,给自己的父母打电话询问一下身体。而有一个电话号码,他好几次都犹豫着删还是不删,最后还是作罢。 十天后,刘胜和邓飞从虾夷地回来了。 根据刘胜和久藏的汇报得知,图卡那边的进展很不错。 札幌部落的首领在收到沙川部的礼物后,已经同意今后“北海商号”的队伍经过札幌部落前往北泉州时,会派人跟随保护。不过,松前藩设在札幌部落的那个税所还在,听图卡说还调集了不少人手。 夕张和石狩的那边也得到了两个部落的回信,对方同意图卡用粮食和铁器来交换当地煤矿的开采权;并对本部落成员参与煤矿开采提出了具体的报酬要求。 胜山传三和村田次郎右卫门派出的第一批勘探队伍五十人已经乘船抵达沙川。这五十人里,负责勘探的只有三个人,其余的全是他们雇来的浪人武士和工匠。这些人已经在沙川建立货栈,并用胜山号的清酒和当地阿伊努人置换皮货和木材。 刘胜最后的意见是打一仗,彻底把松前藩的所有人马轰回渡岛半岛,否则以后还不知道要搞出多少麻烦事儿。赵新仔细计算了一下时间,现在离出发去花鸟岛送货还有一个多月,时间差不多够用了。 于是他就让刘胜去找王远方他们制订一份作战计划。这一次如果和松前藩开打,那么必然要在虾夷地安排驻军;并且还要在平原一带修建哨所和兵站,以保卫煤炭的运输路线。 赵新不知道的是,因为他们炮轰松前城,导致松前道广身亡一事已经传遍了关东和陆奥一带。 得到消息的幕府在大惊之后,将原本计划在明年二月进行的“虾夷勘探计划”暂时停止。在长崎事件的详细信息传回江户后,幕府内的一些有心人士已经将松前城和长崎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考虑了。 在真实的历史上,由于松前藩心怀鬼胎,一心想独霸虾夷地的控制权,所以对幕府勘探队的行动一直从中作梗。 当时沙俄已经有意南侵。在如此形势危急之下,松前藩在勘探过程中,一直以各种理由拖延勘察进程﹐并以气候条件不佳为由,怂恿幕府的藩士撤退。 而幕府的勘探队员对虾夷地的地理气候几乎一无所知﹐在松前藩的捣鬼顾问的恐吓之下﹐不得不结束勘探,最终打消了北上渡海登陆桦太岛(即萨哈林岛)的计划,草草撤回了本土。 三天后,刘胜将作战计划扔在了赵新的桌子上。赵新一看封面上的字“跨越1784北海”,不禁好奇的调侃道:“此为何意?” “给你这个伪军涨涨见识吧。”刘胜得意的说道。 “这个行动代号是按照我军的军事演习代号规则来命名的。我军演习代号的组成格式是按照‘主题、时间、地点、阶段’的先后顺序,比如跨越,就意味着这是一场跨战区,同时检验部队机动能力的行动。至于计划里面,我们是按照A、B、C三个阶段分别命名的。” 赵新好奇的问道:“你们咋不起个带劲的,比如像老美那样,来个什么什么风暴?” 刘胜给了赵新两个“樟脑丸”,不屑的说道:“我呸!身为一名曾经的解放军战士,你让我用老美的命名规则?那特么是侮辱我!” 好吧,赵新没话说了。跨越就跨越吧,仔细品一品也挺好听的。于是他继续翻看里面的内容。 这份“跨越1784北海”行动计划,共分为三个阶段。由于北海镇目前的全部兵力只有两千人,所以这次行动将动用兵力为七个连,即两营六个连,外加一个150人的加强连。 行动的总指挥为赵新,副总指挥为刘胜、王远方,海上火力支援由邓飞负责;陈青松那边派出一个一千人的工程后勤队伍;洪涛则派出一个医疗队随军行动(全是女的。)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五章 马尔萨斯陷阱与动员令 “跨越1784北海”行动的第一阶段,由雷神号运送部队渡海,从沙川登陆,在沙川族向导的带领下,直扑平原(札幌);同时邓飞驾驶雷神号南下松前城,伺机消灭松前藩的水军船只,封锁出海航道。 第二阶段,王远方带领一个营和500人的工程队向平原西南的硫磺山进发,将松前藩设置在硫磺山附近的据点全部拔掉。并在当地设立兵站,为之后的硫磺采集做准备。 第三阶段,刘胜带领一个营从平原向东南,直扑Makomai(阿伊努语,意为进入深山的河川),并在海边建立兵站据点。 赵新默不作声的看完整个计划,又找出一份现代岛国地图看了半天,想了一会儿才问道:“你怎么知道Makomai的?” “图卡说的啊。他说那里也有个部落,而且松前藩在那边也有税所和商栈。” “那你知不知道Makomai的意思?” 刘胜得意洋洋的道:“嘿,这个事我可专门去请教图卡的妹妹了。” “噢?”赵新饶有兴致的看着刘胜。“她怎么说?” “深山里的河川呗。” “大哥~~”赵新摇了摇头才说道:“我早就跟你说多学点岛国话,你就是不学。” 刘胜用手搓着下巴上胡子问道:“怎么了?” “怎么了?Makomai就是后世的苫小牧市,也就是Tomakomanai,那意思是沼泽内的河!” “沼泽?”刘胜吞了下口水,一脸诧异。 “现在是夏季,你准备把部队往沼泽里带?” “那你的意思该怎么办?” “税所和商栈是一定要解决掉的,不过兵站的位置要改在沼泽地外的河滩平原地带。” “好吧。” “还有一个。一千人的工程队太少了,改成两千人。占领平原后,让另外一千人跟在你身后,修建从平原到Makomai的路。” 让幕府和松前藩都见鬼去吧,虾夷地的将来只能由自己来掌控!在赵新的计划里,平原那里他准备大搞畜牧业和种植业,将来会作为北海的肉类和饲料基地。 看着刘胜兴奋的离去,赵新不禁陷入了沉思之中。 岛国的“天明饥馑”眼下才进入第二年,大批流民还在四处讨命。 而从今年下半年开始,山东、河南、湖北,以及安徽和浙江的部分地区都将接连爆发特大旱灾,这场灾情将会一直延续到乾隆五十一年。 赵新从一开始来到这个时空,就没想过要称王称霸。从一开始出于良心不安而救助几百个流民,到最后带着上万人渡海占据广阔的松嫩平原,他的目的都是想让这些在历史书上倒毙在田野沟渠的普通人活下来而已。 对于十八世纪的岛国和清朝来说,1782~1785年的几场灾害后所带来的大批灾民,已经不是让谁来改朝换代就能解决的了。一切都是自然因素和人为因素的共同作用所造成的。 以河南为例,截止到乾隆四十五年,河南全省人口已经突破两千万;这还只是官方的统计数字,算上隐匿人口,实际人口已经突破两千一百万。 人口数量不断增加所引发的耕地面积不足问题,也逐渐显露。清廷为了解决人地矛盾,一直鼓励垦荒之策。而河南经过一百多年的垦荒,满清立朝以来的无主荒地也基本被开垦殆尽。时人不禁感慨,“山顶已殖黍稷,江中已有洲田,川中已辟老林,苗洞已开深箐,犹不足养,天地之力穷矣”。 而岛国那边,情况也是差不多,近两百年的太平时代,能开垦的荒地已经都开的差不多了。 频发的自然灾害又导致农业生产技术停滞,农业技术发展的停滞则导致农民们只能靠天吃饭。 这种情况不是某位穿越者在大清腹地揭竿而起就能改变的。只有解决农民土地的所有权的问题并提高农业生产技术,才能改变靠天吃饭的现状。 不把这个问题理顺并解决掉,一旦到了灾年又将发生大规模的土地兼并。土地绝收之后,农民再度失去土地,继而流浪迁徙;恶性循环终将持续。 就算赵新是神,他也无法在短时期内改变整个东北亚地区落后的农业生产技术。(那种买一万台手扶拖拉机的愚蠢想法就别提了,维修谁来?零件加工谁来?技能培训谁来?现代工业化是个完整全面的体系,而不是靠着某个人的灵机一动。) 既然无法在短时期内改变,那就只能增加可种植的耕地面积。 在十八世纪的时空里,这个需要的耕地面积就只能在外东北的广袤黑土地上找到。这就是赵新为什么不遗余力的要占据这块黑土地的原因。既然早晚都要占,那还不如早占。 只要家里有了土地,粮食够吃了,那些不甘于在田间地头上生活的国人自然就会去开枝散叶。那时候不用赵新抓壮丁,只要稍加引导,就会有人顺着阿留申群岛一路向东,去探索和占领另一片广袤的土地。 当天晚饭后,赵新召集了十一个穿越众到雷神号的会议室里开会,并把自己思考的结果告诉了大家。 十一个人在听完赵新的一番话后,都陷入了沉默。有人理解了,有人还是懵懂。 话说这还是赵新第一次把自己对于解决这个时代困局的想法全盘托出。众人没想到眼前这个刚刚三十岁的年轻人居然要下这么大一盘棋! 过了好半天,陈青松点上一根北海镇生产的卷烟,口中喃喃说道:“治乱循环,治乱循环……马尔萨斯陷阱啊!” “老陈你说什么?”众人的目光都看向陈青松。 “马尔萨斯陷阱,其本质就是不断增长的农业人口和几乎从不增长的农业生产率!”赵新掷地有声的做着解释。 陈青松深吸了两口烟,开口缓缓道:“赵总说的没错,就是这个意思!简单的说,就是在农业生产率不变的前提下,一个国家很容易出现人口增长的死循环。 粮食产量高了,国家兴盛,然后人口增长。人口上去了,农业生产技术不变,人均粮食供给就会下降,继而粮食短缺,最终爆发战争、疾病。 然后接着人口减少,再次循环。其实这个循环在封建社会就是个死局!无论是谁上台,也只能拖延,无法突破。” 洪涛开口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比如康熙、雍正两代开创了盛世,结果大清朝人口猛涨。到了眼下,就算乾隆再如何努力,也逃不开衰落的命运。” 陈青松点头又摇头道:“也对也不对。现在西方第一次工业革命已经开始了,如果满清能够抓住机遇,改善生产力,那么即便人口增加,粮食也是够吃的。可惜啊!” 刘铮道:“那几十年后的鸦片战争怎么说?” 陈青松道:“那只是外因。根子却还是在粮食压力上。所以领袖曾说过,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才是跳出‘治乱循环’怪圈的唯一办法。” 赵新继续解释道:“历代王朝最初的危机不外乎‘财政’,财政不足才会导致战乱。而财政危机还是由于遭遇灾害导致农业生产被破坏,大量农业人口被迫迁移,形成对统治者危害极大的灾民群体。 朝廷要拨款救灾,就是想破马尔萨斯僵局,用富裕地区粮食—比如湖广或江南,帮助灾区熬过农业困难期,尽量减少灾民死亡。但实际上却是拆了东墙补西墙,最后一定会由局部灾难演变成全国性的问题。” 陈青松补充道:“其实历朝历代对付这种局面只有一个办法,但却能做不能说。” 刘铮问道:“是什么?” 陈青松冷冷的说道:“自生死灭,见死不救!” “没错!如果统治者有能力救而不去救,就会激发民怨;没能力救而放弃,就会出现民变。所以历来盛世衰亡、乱局开始,生灵涂炭。”赵新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从国家层面来说,一切问题的背后其实都是经济问题,也就是生产力的问题。” 陈青松补充道:“历史上,伴随着玉米、土豆的进入和驯化,清王朝便出现了农业生产率增长。 而食物的充足使得清王朝的人口开始迅猛增长。中国人口上限从南宋时期的九千多万提高到了四亿。 可接近四倍的人口增长却导致清末巨大的粮食生产压力。我敢断言,即便没有八国联军的外患,清王朝也到了崩溃的边缘。” “厉害啊!老陈,没想到你理论知识呱呱叫啊。”刘铮赞叹道。 会议室里的其他人这时才终于理解了当年中学时代的那本教科书里所讲述的内容;也终于认清了自己这些人来到这个时空的意义所在。 刘思婷抬头看向赵新说道:“本来挺好玩的一件事让你的说的这么复杂,不好玩!” 我勒个去!赵新和陈青松等人差点从椅子上翻过去。 洪涛洪大夫这时发出了一声长叹,继而说道:“教育,一切的基础都是教育!我算是明白赵新为什么天天扑在学校里了。” “他?你真以为他有这么高尚?别逗了,他那是为了……唔,唔~~” 刘思婷撇了一眼正在用手捂着刘胜嘴巴的赵新,说道:“你别捂了,我们都明白。不就是那个小沈老师么。” “哎呀,你们听我说,不是那么回事……”赵新试图辩解。 “哈哈哈~~”众人一阵爆笑。赵新这厮天天有事没事就往沈璇身边凑,大家都看在眼里。 笑过一阵之后,王远方才问道:“那么,我们后面要怎么做?” 赵新咳嗽了几下,清清嗓子才说道:“粮食、房子要提前开始准备。至于耕地,我们现在能开动那三台机器怪兽的就你们三个人。你们就是累死,也耕不了几十万亩的土地!别看你们几个开着挺爽,9620RX一套就要六百多万,我现在根本不可能去买几十台上百台。就算有钱买了,谁来开呢?坏了谁会修?” “所以赵总你寄希望于那群孩子?”张波终于发言了。 “没错,白纸最好作画!我们教什么,他们就能学会什么!” “这事还不简单,跟我们一样,你再去忽悠上百个老师来不就行了吗?”刘思婷笑着说道。 “我的刘大主任,就你们五个都弄的我成天提心吊胆的。要是再去弄上几十个上百个的,那就真炸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这事嘛,好办。其实吧,我有个主意一直没想好,我们如此这般……” 众人听完了赵新的主意,面面相觑,都陷入了呆滞状态。这厮怎么想的,这招儿也太损了! 不过仔细一想,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这么好玩的事,自己不在场怎么能行。于是在座的众人都要求下次跟着去长长见识。 可是都走了,谁看家啊? 再议再议……反正也要等到虾夷地行动结束再说。 一天后,随着刘胜他们修改完作战计划,赵新作为总指挥下达了“跨越1784北海”作战命令。 安保部由吴思宇和赵亮留守,刘胜、王远方、邓飞、丁国峰、胜海舟、久藏、利吉、虎助、潘秀成以及七个连共810人,将在命令发布后的第三天登船出发。 紧接着,陈青松作为民政系统负责人,对北海镇全体居民发布了动员令。 该总动员令要求:北海镇将派出以洪涛为首的三十人医疗队伍和以万造、茂助为首的两千人施工队随船奔赴虾夷地,配合作战部队,修建诊所、兵站、哨所、公路等设施。所有被派出的人员应积极配合战斗部队行动,协助维持后方治安,防止密探活动。医疗队应在作战时迅速抢救与转运伤员,保证伤员迅速治愈归队。 未参加行动的北海镇居民们,应克服一切困难,在后方努力完成各项任务。军工部门要加紧生产;警察部门要做好接收俘虏的准备。 赵亮看着眼前布告板上这张有着浓郁的解放战争气息的作战动员令,心说我加紧生产个啥?发酵人尿?要等到我这边造出真正的黑火药,那你们可有的等了。 对于这次行动,作为工坊负责人的赵亮唯一感兴趣的就是虾夷地硫磺山的硫磺了,这可是生产火药的必须品。除此以外,还可以制作硫磺肥皂。 赵新趁这两天有空,悄悄返回另一时空,在网上分八批下单,总共订购了十万吨小麦,以作为北海镇的粮食储备。除此以外,他还通过表弟订购了一套四十吨级的面粉机组。 最关键的,他让表弟在网上发了个招聘启事。 招聘岗位:全职赴境外工作教师,十名。 任职要求:年龄22周岁及以上,男女不限;要求有教学相关工作经验。若无相关经验,本人条件优秀亦可;专科以上学历,汉语言文学、数学、物理、化学相关专业。 工作地点:XX国XX市 待遇:底薪12000~20000每月。 一天后的下午,远在国内某个县级城市的一间教研室内,一个年近四十岁的邋遢男人看到了网上的招聘信息。犹豫了许久之后,他拨打了招聘信息下方的联系电话。 二十多分钟后,当他刚放下电话时,一个学生敲门走了进来。 “方老师,有个问题想请教您一下。” “拿来我看看。” 学生将手中的题册递了过去。 “哪道题?” 学生小心翼翼的用手指了一下。 “哦。计算摩尔质量。先说说你的思路。” 一个小时后,学生带着满脸的喜悦向门口走去。走到门口却停了下来,转身向中年男人问道:“方老师,听说,听说您要走了?” 中年男人扶了下眼镜,微笑着问道:“你听谁说的?” “年级里都传遍了。方老师,您能不走吗?” “是吗。”中年男人自嘲的笑了笑,看着眼前的学生说道:“好好用功读书。” 两天后,这位名叫方化的中年教师办完了全部离职手续,带着一个皮箱登上了列车。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六章 方老师和他的同伴们 方化,这个名字和本时空的一位逝去的老艺术家的名字相同。不过方老师的父亲当年之所以给儿子起这个名字,是希望儿子能成为一个化学家。 至于方老师从那个县城中学离职,其实是被学校开除的。具体的原因说起来很简单,方化为了给得了胰腺癌的老婆凑足医疗费,不不得已在校外进行了好几年的有偿代课;因为方老师的教学水平很好,所以他的收费还不低。 不过几年之后所换来的,就是妻子的黯然离世。 如果仅仅是这样也还罢了,同样的悲欢离合在不同的城市里每时每刻都在进行着。很多中年丧妻的男人过几年再找个新夫人,也就慢慢能从悲痛里走出去。可偏偏方化还是个失独者,女儿在十二岁因为车祸离世。如今妻子也没了,只剩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自从妻子去世后,方化再也无法像一个正常人那样生活。每当他独处的时候,眼泪就会止不住的流下来。即使外面的天空艳阳高照,学校里春色满园,在他的眼里也是一片残垣断壁、愁云惨雾。 在孤独、愧疚、悲伤、愤怒以及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下,方化无处倾诉,曾经要好的同事、学生、邻居、朋友都成为了陌生人。 曾经有无数次,自杀的念头在方化的脑海中徘徊;但他终究没有走上天台,没有勇气去纵身一跃,结束痛苦的人生。 而这种状态持续的时间一长,自然就会对方老师做家教时的状态产生影响。于是,随着那些辅导学生的成绩下滑,有些家长选择换个新老师,而有些家长就选择了告发以发泄心中的愤恨。 就这样,一个曾经在同事和学生眼中的好老师、好丈夫,因为多年在校外进行有偿(高价)代课,踩了政策的红线,最后就被学校勒令开除了。 方化觉得自己既然不想去自杀,那么就应该换个环境生活;最好是离这个伤心之地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从这个意义上说,方化和陈青松其实是一类人。他们都试图逃离原本熟悉的一切,试图用一个新的面目去重新开始。 话说赵新曾提醒表弟,只要来应聘的条件基本合适,就请人家来京进行二面。虽然不用好吃好喝,可住宿一定要安排好,别让人家把咱们当骗子。 表弟程文自从回国帮着赵新处理国内事务后,干的很是顺手,渐渐从离婚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几乎每天都为了赵新的各种订单而忙来忙去。 结果这厮这次用力过猛,一听表哥说要把住宿安排好,立刻就找熟人包下了一层涉外五星级酒店的客房,时间为三个星期。这还是他考虑到要给那些通过面试的人办理赴外签证期间,要让人家等待几天的缘故。 别以为五星酒店就一定很贵。由于是旅游淡季,而且这家酒店的设施有点老化,所以熟人给出的内部价格也非常便宜。反正都是空着,能租出去就不错了。 没想到程文的这一举动,让一帮初试通过的应聘者们觉得这家公司真是不错,居然有实力包下五星酒店的整层客房。原本的怀疑都随着五星酒店的舒适环境而烟消云散了。 之后几天,随着全国各地的初试通过者陆续到来,包下的整层客房很快就住满了。 跟方化同屋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学数学老师,姓尤。这位尤老师是辞职来应聘的,至于辞职的原因,就是因为一个不听话的学生的后脑勺被他给了一巴掌。 话说在八十年代中期以前,老师在课堂上给那些不听话的学生来一巴掌简直太正常不过了。而家长们谁也不会说老师不该打,只会说孩子不听话您就打,没事。很多学生们在成人之后也不会去记恨老师,只恨自己那时不听话。 可到了现在嘛…… 在尤老师看来,现在的学生,都是祖宗!很多老师都自嘲说,上辈子杀猪,这辈子教书!所以尤老师在学生家长的“控诉”和无理索赔下,愤然辞职,老子不干了! 另外提一句,尤老师还是个老处男,一直没结婚。单身的老尤同志有一些奇怪的癖好,让跟他一屋住的方老师哭笑不得。 吃煮鸡蛋不吃黄的人方化见过一些,可方化还从没见过哪位把鸡蛋黄拿回客房,然后放在厕所洗脸池的中央!摆放的那叫一个端端正正,一丝不苟。 这样的人还有不少。在这个眼花缭乱的时代里,他们都不是时代的废柴。他们只不过是过于沉浸在过往的时光中而看不惯眼下的一些事罢了。很多人在曾经的岗位上还颇有建树。 结果这群人因为赵新而凑到了一起。 …… 乾隆四十九年,农历七月十五日早上7点,随着雷神号上汽笛鸣响,所有出征虾夷地的人员开始登船。 不远处的海滩上,正准备给海鱼搓抹咸盐的王长生看着码头上欢呼送行的人群,对身后的徐大用问道:“大哥,老爷们这是要去打谁啊?” 徐大用这些日子因为工作表现突出,已经从普通腌鱼工提升为“腌鱼小队”的队长。他手里挥舞着一根木棒,一边探头张望,满脸艳羡的说道:“听说是要去打什么虾什么地。” “噢!”王长生吞咽几口唾液,憧憬着说道道:“虾?看来那地方虾的个头和数量一定不小,要不然老爷们不会派这么多人。” 徐大用也不会理会对方的胡扯,扫视了一圈干活的工人才说道:“听说这帮倭国兵一个月的俸禄要五两银子。” “啥?五两!大哥,咱们什么时候也等当兵啊?这天天给鱼搓盐,我这每天洗完澡身上还有一股咸鱼味儿。” 几个曾经的海贼手下都惊了,这些倭国兵的待遇也太好了吧。 “我他娘的怎么知道!都好好干吧,有空儿我去问问那个鲁管事。”徐大用说完,便用手里的木棒比划着,学着北海镇士兵举枪瞄准的样子。 码头上,赵新带着两个士兵站在栈桥的前方,看着士兵一个个的从眼前走过。 这些士兵经过几个月的训练,在行住坐卧和队列行进上已经有了一些现代士兵的样子。每周定期的打靶训练,成绩也在缓慢提高。 “即便是以战代练,那也要再过半年,这些人才能算是个兵。”王远方跟赵新这样解释的。没辙啊,这个时代流民的素质就这样,不分大清还是岛国。 部队全部上船后,就是洪大夫带领的医疗队和民工队伍了。阿妙因为年纪太小,被刘大主任强行留了下来。洪涛这次带领的是由一群岛国妇女组成的救护队,这些人经过洪涛小两口几个月的培训,基本的急救处理已经不成问题。为了让洪涛保持良好的状态,赵新特意把雷神号上的大副室腾出来供他休息。 医疗队的后面,就是扛着铁锨、镐头和其他小型工具的建设队伍了。这些被陈青松选中奔赴虾夷地的工人,每天都会有一斗大米的参战补贴。所以在登船的时候,每个人都很兴奋。 沈璇带着徐家兄弟站在送行人群的最后面,看到赵新冲着自己这边挥了挥手,不禁脸上一红。她刚要把手抬起,女孩子的矜持又让她把手缓缓放下了。 “一路保重。”沈璇嘴里喃喃道。 徐寿南和徐福南可没看到沈璇的表情,兄弟俩兴奋的冲着赵新用力挥手,不远处,一帮学校里的孩子也在冲着赵新挥手致意。 上午十点,雷神号缓缓驶离北海镇的码头,向南而去。午夜后,船在石狩湾内下锚,准备早上天亮后再安排施工队伍登陆。 早上天一亮,匆匆吃过干粮的工人们在船上就开始组装简易码头模块,这些橘红色的塑料浮筒被拼接成十米长、五米宽的模组。然后雷神号上的起重机会这些模组吊到海水中,巡逻艇会将这些模组分批拖送上海滩。 先期登陆的几百名工人将运到海滩的模组进行拼接加固,安装主体框架、减震套管、橡胶缓冲垫、防撞条和栏杆。 到了中午的时候,简易码头已经初具规模,一条长长的栈桥从海滩上延伸到了深水区。随着邓飞把船靠上栈桥,赵新在船上的广播中命令士兵以连为单位按顺序开始下船登陆。 因为沙川族的人大部分都见过虎吉和久藏,所以刘胜安排丁国锋带领这两个连先行登陆并直奔沙川族村落联系对方。 两个小时后,图卡带着手下来到了海边。看着眼前热火朝天的场面和那条长长的栈桥,这些阿伊努人是又惊又喜。 赵新一看图卡来了,马上就要求他提供几名向导,让他们陪同刘胜和王远方的队伍直扑平原的松前藩税所。 后世的沙川(小樽)不过是札幌市的港口卫星城。公路修通后,只有四十多里地的距离。不过在这个时代路就没那么好走了,森林、河流、沼泽都成为了隔绝两地的阻碍。 图卡在听说攻占平原后,还要派兵占领硫磺山和东南部的Makomai;于是立刻回村召集了一支二十人的向导队伍,稍作准备便随着刘胜他们出发了。紧随其后的是一支五百人的施工队和洪涛带领的医疗队。 赵新没有跟着去平原,他和胜海舟带着一百五十人的加强连到了沙川族的村子,见到了已经来此一个月的胜山传三。除了他,仙台藩的密探头子柴田觉藏居然也出现在这里。 “你怎么会来这里?”赵新有些诧异。难道仙台藩也想染指虾夷地?这可不行! 柴田觉藏向赵新行礼后笑着说道:“听说赵大人和胜山老板要一起做生意,伊具守大人让我过来看看。” “石川村文?” “是的。”柴田觉藏对赵新直呼本家笔头家老的名字有些恼火。不过他也知道面前这个煞神连幕府都不当回事,更不要说一个只有三百八十石的笔头家老了。 “你们想看什么呢?” “上次大人您不是提出了一个减免本藩藩士的扎差债务计划吗,所以本藩上下十分好奇,想看看大人您是如何操作的。” MMP!果然没憋好屁。 别看当初远藤守信说不掺合,当初他们回到青叶城后,此事很快就在藩内引起了轩然大波。 古今奇闻啊,有人居然要帮着全体藩士还债! 很快,有人就听说负责联系这个事的是新晋目付大人。这下好了,柴田家的门槛都被踏破了!家里天天都来一帮下级武士旁敲侧击的问这问那,可把柴田觉藏烦坏了。 最后,连放贷的“扎差株仲间”商人也被惊动了,纷纷上门求见。 笔头家老石川村文原本还想对这事保密。可他也不想想,这样大的一个馅饼掉到仙台藩内,谁能坐得住! 柴田觉藏为了躲避天天上门咨询的一帮又一帮人,于是请求跟着胜山传三考察一下。老狐狸远藤守信也很好奇唐夷到底会怎么操作这件事,就顺势同意了。 赵新听完柴田觉藏的解释,鼻子里“哼”了一声,十分严肃的对柴田觉藏说道:“柴田君是熟人了,看一看也无妨。不过你替我告诉那些家老们一句话,这里,不是你们可以染指的!” 看着周围那些拿着“连发铁炮”的北海镇士兵,柴田觉藏就算再有想法也不敢说了,只能不住的躬身称是。 别看唐夷的兵不多,仙台藩上下尽出还不一定打的过。算啦,自己还是好好混日子吧。 经过和胜山传三的谈话,赵新了解到对方派出的勘探队已经出发二十天了。 勘探队一行两百多人为了不被松前藩的人发现,他们走的路线是越过沙河向北再向东,翻过栗子山,最后到达夕张。 赵新翻出现代地图一看,就算是后世也没有这么一条路。 而且夕张那边全是大山,赵新之前交给胜山传三的只是后世的几个矿坑位置,而且还不准确。照这个情况来看,那支勘探队没有两个月别想回来。 不过胜山传三在这里的一个月收获也不少,除了几百张兽皮外,这厮居然也淘换到了不少的沙金。 “哪来的?”赵新从皮袋子里抓出一把沙金,看着金灿灿的的黄金从指间滑落,感觉纯度还不低。 “北边的一个部落,叫Rurumoppe。”胜山传三得意的说道。 赵新想了想,没什么印象。算了,这点儿好处就留给两位合伙人吧。只要他们不去染指得抚岛就行。 晚上7点,两个沙川族的阿伊努人和一个报信的士兵回到了村子。 札幌税所被拿下了!松前藩派来的官吏、货栈的商人和负责守卫的浪人一个也没逃出去。 如果是这样倒还罢了,可士兵随后说出的话让赵新一愣。 那些参与进攻的札幌部族趁着刘胜等人没注意,居然把那些浪人和商人全给杀了!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七章 福康安的西北方略 “为什么要杀他们?”赵新不解的问道。 “我听那两个向导说,飞弹屋那帮商人把札幌部落的人给坑惨了!” 要说这些岛国人也是自己作死。那些近江来的商人在从松前藩那里获得札幌地区的贸易权后,就对开始对当地的部族进行疯狂压榨。 不管是山林间的树木还是河川中的鱼虾,全都成为了包税商人的私有财产。阿伊努人不得私自伐木,不得私自捕鱼、狩猎。原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的阿伊努人发现,这些本州岛来的商人突然成了自己的“祖宗”! 你要说强迫这些阿伊努人当劳工,那就给他们吃饱,皇帝还不差饿兵呢。 可问题是,松前藩的领地里根本就不种粮食;所有的大米都要靠近江商人从本州岛上购买。天明饥谨爆发后,陆奥诸藩都向近江买粮,导致粮价飙升。近江的商人哪肯把宝贵的粮食给这些阿伊努人呢? 只要阿伊努人敢抗议,雇佣来的浪人武士没有废话,直接就是一刀劈下。 一边是自己的家园被人强占,还要拿着极低的报酬干着沉重的活;一边是松前藩派来的税官还要从自己渔猎的收获里强行征税。札幌的阿伊努人心中的怒火已经酝酿很久了,要不是因为自己的武器太差打不过,他们早就暴动了。 历史上,五年后忍无可忍的阿伊努人就是因为不堪忍受剥削,才爆发了著名的“宽政虾夷蜂起”。这次大暴动历时七个月才被松前藩剿灭。从那之后阿伊努人就再也没组织过过像样的反抗了,只能顺从的被幕府和松前藩各种蹂躏。 听完了报信士兵的讲述,赵新淡淡的说道:“杀了就杀了吧。那些税官怎么样了?” “也差点被打死,后来让王教官给阻拦了。” 赵新一听。心里就有点不舒服。王远方掺合这破事儿干嘛呀! “咱们的伤亡情况呢?” “咱们没伤亡。战斗进行的很快,所有打算抵抗的浪人都被咱们打死了。” 札幌的包围战进行的很顺利。四个连的士兵从东西南北一个包抄,就把大和人直接给解决了。随着十几个反抗的武士被北海镇的士兵们开枪击毙,剩下的人全部缴械投降。 赵新在沙川和图卡进行了一番长谈,仔细询问了周边地形后,发现自己和刘胜他们之前制订的攻击计划还是武断了。 话说虾夷地全岛的地势是中部高,四周低。中部有山脉纵横,地形起伏较大,周围则是广阔的平地。岛上的火山带由东、南开始延伸,构成了火山地形。后世虾夷地上的公路交通无不是绕开这些山脉,从平原地带穿过,这都是上百年的垦殖经验。 无奈之下,赵新只能传信给刘、王二人,按照另一个时空里的公路线路和铁道线路重新制订了行军路线。 图卡准备明早带着沙川族所有手下去札幌部落。他要靠着刘胜的武力威慑,直接吞并掉对方部族。如果札幌部落不服从,等待他们的将会是死亡。 此时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大清,北京城。 福康安又要出征了,这一次,他是奉旨去西北平叛。此时的福康安整个人显得极为清瘦,似乎被风一吹就能飘走一般;白净微麻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血色。 坐在纹丝不晃的八抬大轿里,福康安仔细的回想着这些天发生的事。 当时回京途中的一场高烧差点要了他的命,人在热河的乾隆在接到盛京将军递来的折子后,急忙派了三名太医北上为福康安诊治。 一场败仗下来,朝野上下幸灾乐祸的不知道有多少。很多人都在私底下议论,说富察家虽然出了个皇后,傅文忠公父子一门四人深受器重,可骄奢跋扈的日子太久了,看来这次福大帅要栽跟头了。 可没过几天,朝廷明发的上谕让这些等着看热闹的人下巴都掉在了地上。乾隆在上谕中的字里行间都在替福康安开脱,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此次进兵失利,皆因伊初到北地,不熟地理。心怀疑虑,以致顾此瞻彼。福康安由垂髫豢养,经朕多年训诲,至于成人……不必因身当重寄,不能为己保全,即为有负任使。著革去总管内务府大臣,清字经馆总裁,罚俸三年,交部严议。 所带巴图鲁侍卫章京等,皆系久经行阵,于行军机宜,皆能熟悉。统兵进剿时,其旁路后路,或有贼匪潜出滋扰,悉应查明。伊等未能随时察看,豫行防范,以致堕贼狡计。 伊等侍卫章京不念恩遇,战阵不利,而使国家失一柱石,罪无可赦。而朕方当触目成哀之时,即当年御用器物犬马,犹不忍弃置。纵稍有趋走微劳,譬如小犬之曾蒙驯饲禁中者乎?” 上谕一出,朝中的有心人都看的明白,说是革了总管内务府大臣、清字经馆总裁,罚俸外加部议,可兵部尚书、正蓝旗都统、花翎黄马褂这些一样没动。 看来这次失败的大锅,就落在那些倒霉的巴图鲁侍卫章京头上了。不过这些人几乎全部战死,看来朝廷也只是谕旨训斥罢了。毕竟这些人都是皇家养的狗,若是战死了还要遭到抄家清算,那以后谁还敢去拼命?! 至于海兰察的抚恤,清廷的安排如下:谥武壮,入祀昭忠祠。又因其尸首下落不明,只能暂时先以衣冠祭葬,一等侯爵的爵位由海兰察的长子安禄承袭;次子安成被提拔为蓝翎侍卫(正六品,在领侍卫府编配蓝翎侍卫90人,一般是由三甲武进士充任。) 朝野上下见到皇帝在上谕里的态度,那些原本准备参福康安一本的御史们也纷纷偃旗息鼓。尤其是和珅,他虽然羡慕领兵经略大臣的威风,可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而且眼下除了阿桂和福康安外,军事上根本不论他人。于是他就传信给自己这一派的御史,不要轻举妄动。 而朝中的清流派的领军人物王杰因为回乡守制,几个清流御史便各自上本弹劾福康安。乾隆看了之后也只是批了三个字“知道了”。 话说清朝的皇帝一般在批复这三个字的时候,一般有两个用意,保密和敷衍。有些奏折的内容出于保密需要,折子上不做具体批复,皇帝事后要单独面授机宜的。 还有就是纯粹的敷衍了。乾隆除了喜欢用“知道了”之外,还经常使用“放你的屁”、“好”这些词语敷衍一二。 虽然颙琰私底下没什么动作,可老皇帝知道儿子对福康安的骄奢跋扈一直有看法。福康安是能打,可这钱花的也太猛了! 不过自从兆惠去世之后,阿桂渐老,朝廷遇到战事除了福康安、海兰察,几乎无人可用。福康安之前又没打过败仗,因此朝野上下除了乾隆,眼里根本没有别人。别看颙琰现在不发作,等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处置福康安。如今他提前栽个跟头,日后一定会更加谨慎。 想到这些,乾隆又把颙琰叫过去亲自训诫了一番。老皇帝就问了一个问题,你嫌他花钱多,可不用福康安,你能找出谁来代替他? 眼下西北的回乱已经愈发势大,连在西安坐镇的阿桂也疲于应付。他已经连上了两道请罪折子。在第二道请罪折子里,阿桂请求朝廷派福康安过去领兵,二人相互配合,定可平息回乱。 随后阿桂和李侍尧又发了一封六百里加急的联名折子,上面的内容则更加骇人。 张文庆的叛军人数现已超过两万,声势浩大。甘肃东部已经被叛军彻底打烂,除了西部的兰州府还在官军手中,整个甘肃的繁华之地均已陷落,省内已无敢战之兵。 由于和西安的通信断绝,抵达兰州府的甘凉兵、阿拉善骑兵和宁夏的援军都聚在府城周围,根本不敢妄动。 叛军李可魁部已经顺着苦水河南下,攻陷了清水县,直逼宝鸡府。而张文庆和马四娃部则攻陷了灵台,正沿着黑水河直扑长武。 期间撒拉老教的一千兵马被马四娃在甘肃东部的崇信府撞上,五千叛军打一千人,老教兵被杀的片甲不留。负责督战的京营见对方兵力太强,根本不敢应战,撒腿就跑。陕西这边,李侍尧自己则带着督标营和延绥兵死守延川马连河一线,伺机西进。 狗屁的“伺机”!乾隆和军机处这些人都不傻,他们一眼就看出来李侍尧是不敢西进,陕西绿营已经被彻底打怕了! 这下众人可真麻爪了,没想到几百人的杀官造反居然发展到了如此地步。眼下军机归颙琰掌纛儿,于是他只好跪地向乾隆请罪,并请求调福康安赴陕西平叛。 福康安在盛京呆了半个月后病情稍缓,太医说可以乘轿了,他马上就匆匆上路了。一路上他只是沉默不语,任谁劝解也不管用。福康安打定主意,回京后立刻上折子谢罪,回府闭门听参,等待皇帝发落。 谁知刚进了家门,宫里的太监便来了,乾隆命他马上去圆明园陛见。 福康安进了勤政殿后,“噗通”一下就直接跪倒,嗓音嘶哑的叫了声“主子”,随即便泪如雨下。 “奴才给主子丢人了!若不是主子召唤,奴才回家便找根绳子,直接吊死给主子谢罪!奴才对不起您,对不起海公!……” 颙琰和和珅都在,他们一看福康安这个模样,都愣住了。往日那个意气风发、目中无人的福康安哪去了? 乾隆木讷着脸,一言不发的看着阶下的福康安。 过了一会,猛然反应过来的颙琰才开口说道:“你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福康安哭声小了些,一脸病容的抬头道:“十五爷说的是,奴才这样的败军之将,实在没脸见活着!” 乾隆和颙琰、和珅三人互相看了看。颙琰会意,开口道:“你在吉林和盛京的折子皇上已经看了。虽然鄂人的船炮犀利,但你骄纵失察之罪是逃不掉的!国家损失一员上将,如失柱石。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奴才没有旁的心思,只想再去吉林,找寻海公遗体。鄂人枪炮之威,奴才闻所未闻!只求他日王师北上剿贼,奴才愿为先锋!” 三人一听福康安居然这么说,都不知说什么好。过了好一会,乾隆缓缓道:“吉林的事先放一放。甘肃的事你怎么看?” “奴才以为。甘肃回匪,有马阿不都、马之元、沙之玉、马世雄四人,都是掌教头目,更有小头人四名。新教匪徒竟有三掌教、数名头目,可见哲赫忍耶教掌教内,已有等第层次。是其蓄谋已久,必非朝夕所能猝合。” 乾隆口中恨恨道:“李侍尧该死!” 颙琰问福康安道:“若是让你去领兵,你怎么打?” “奴才会带三千敢战之士,避开贼人锋芒,以火器大炮开路,先将静宁、德隆两处贼巢剿尽,拨兵驻守,断其后路。 后路一断,贼人必定要救,则陕西之危可解。我军东路各军合兵一处,自通渭出击,紧随贼兵身后,伺机歼灭敌部。贼人若回身寻求决战,我军则结阵固守,不使其逃脱。西路主力自兰州出击,围攻底店山、蟠龙山,两处拿下后,可直接进击石峰堡。” 颙琰皱着眉头问道:“你说的这些地方,无不地势险要,如何能攻的下?” 福康安道:“应设法断其水道,用大炮轰击贼营。再层层包围,严防贼人下山取水。” 乾隆点点头,又问道:“对哲赫忍耶教的这些人,你怎么看?战后该如何处置?” 福康安恶狠狠的说道:“奴才以为,只有一个办法才能解决。” 和珅好奇的问道:“什么办法?” “无分男女少长一概骈除!贼匪十六岁以上男子皆斩,余者妇孺均发配南方为奴!” 此时大殿内针落可闻,似乎是一阵阴风吹过,和珅激灵一下打了个寒颤。 过了半晌,乾隆点点头道:“就这样吧。” 颙琰便开口道:“你且回去吧,稍后会有谕旨到你家里。” 福康安叩头三次,随即起身离去。 看着那副消瘦不堪的背影渐渐远去,和珅心里暗暗摇头叹息。 福康安回到家中,便命下人准备香案,家中的福晋也换上了诰命服饰。等阖府上下一通忙碌,准备好后,便开始在忐忑不安中静静等待。 半个时辰后,和珅带着旨意到了。他在香案后南面站定,口中道:“传谕!” 他这一开口,富察家满院家人好几百人立刻沉寂下来,连声咳嗽也听不见。所有人都在等着皇帝的“判决”。 “罪臣,奴才福康安恭聆圣谕。” “奉上谕:现令福康安前往甘肃。会同阿桂办理剿贼事宜。所有阿桂佩带之钦差大臣关防。即可令福康安作为将军印信。阿桂、伍岱等。并为参赞大臣。协同经画。至届期进剿时。贼匪内有应诛戮者。即行诛戮。若俘获贼匪要犯。酌拣数名。派委干练官兵护送。迅速解赴京城。务饬该解员等。沿途小心防护。毋稍疎纵。并于起解时。飞咨所过省分督抚。严饬地方文武员弁。按站派兵。协同护解。” “奴才领旨!”福康安心中一阵酸楚和激动。乾隆对他富察家真是恩深似海,不说之前那些皮不疼肉不痒的处分,现在又对他委以重任,这叫他作为臣子的如何报答,只能拼着命去将差事办好,再也不能大意了。 和珅念完旨意,笑吟吟的将福康安从地上扶起,口中道:“瑶林兄,皇上对您可真是没的说。所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我临来前主子和十五爷可都交待了,甘肃的事拜托你和广庭公了。” “和中堂,这真是叫我羞愧难当。主子如此对我,我只有肝脑涂地,拼的这条命也要把甘肃的事办好。”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八章 福大帅的翻身仗 次日一早,福康安先是上了谢恩折子,又去兵部缴还了王命旗牌和钦差关防。之后便领了三百贴身侍卫出京西去。 而他这一去,甘肃新教将被杀的人头滚滚。 福康安刚到西安接了阿桂的钦差关防后,根本不鸟京营这些将官是谁家亲戚,但凡领军逃跑的就是五十军棍伺候,所有差事全部革去,由副手顶替,本人打完军棍还要下狱等待朝廷处置。一时间,京营上下被军棍打的鬼哭狼嚎。 随后在阅兵时,福康安直言麾下官兵,此番出战,若有临敌畏战者,不管大小官职,即行当场斩杀。 一番连打带吓的威吓过后,他又让亲卫抬出了一箱箱的银子。福康安神情激昂的高呼道:“大丈夫立功在此一举!为社稷为皇上效命!我福康安不惜一死,粉身碎骨以报高天厚地之恩!打好这一一仗,银子我分文不取,都是尔等的!我给你们保举,人人升官!” 此时已经被福康安的弄的又惧又怕的火器营上下,被这一番话和台上的白花花的银子激荡的热血沸腾! “愿为皇上效命!愿为大帅效死!” 八月初十,福康安率领京营火器兵五千人从西安抵达了延川一线。在和李侍尧密议定下方略后,便从延绥兵中拨出三千人,一起悄悄越过杨晋水、潘云涧两处河流,顺着泾河一路向西,直扑甜水河南岸的隆德县。 数十门大炮狂轰滥炸之下,原本就残破不堪的隆德县城当日便失守,义军死伤数千人。 八月十二,福康安继续率军西进,两天便攻克了甜水河与苦水河交界处的静宁县。静宁收复,与兰州中断多日的通信很快便恢复畅通。 而守在兰州的甘凉兵、阿拉善骑兵和宁夏的援军在得到福康安的命令后,不敢懈怠,率军奋勇出击,五日便攻克会宁。 福康安此时返回隆德,在当地汉民与老教民壮中招募挑选“奋勇兵”、“好枪手”一千多名;经过一番准备,于八月二十一日向底店山发起佯攻。而从会宁赶来的清军从山后配合发动偷袭。底店山义军奋勇还击,清军便开始围困。随后守卫底店山的武举马文熹向福康安投禀乞降,使新教义军受到很大削弱;底店山随即失守,新教义军战死三百余人。 此时已经快要抵达长武的张文庆和马四娃部听闻后方失守,立刻撤军回援。李侍尧则带领陕西督标营和延绥兵一部如牛皮糖一般死死咬在对方身后。 新教马四娃部对李侍尧这块“狗皮膏药”狠的牙痒,于是在崇信摆开阵仗准备与其死磕。李侍尧见此情形,立刻退兵二十里结寨自守。 马四娃在崇信等了三天也不见对方过来,便率义军趁着夜色撤离崇信。谁想走到华亭附近时,李侍尧带着人马竟又跟了上来。马四娃索性不再理会,直接撤回石峰堡。 八月二十七日,福康安与西路清军以优势兵力分两路进攻蟠龙山,一战剿杀三百余人。 随着隆德、静宁、底店山、蟠龙山的失败,石峰堡义军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原本的大好形势立刻急转直下。而远在宝鸡城下的义军李可魁部也早已放弃攻打宝鸡,率军回援。李侍尧所部刻意避其锋芒,让开道路,放李可魁所部进入石峰堡。 此时清军的五路大军好比张开的五指,已经悬在了新教义军的头顶。 九月一日,福康安接到李侍尧传来的消息,得知最后一支义军人马已经进入他布下的口袋,于是“五指”开始并拢攥拳。各路清军随即直逼通渭,于九月十三日到达鹿鹿山;又经双砚小道于十五日抵达石峰堡下。 石峰堡位于通往伏羌、通渭、会宁、安定、秦州、巩昌的总路要隘,处在群山之中。城堡高踞峰顶,四面多悬崖峭壁,十分的险峻。 此地原为旧有堡子,多年无人居住。乾隆四十六年三月,回民马正芳、马壮来到堡内进行修理,筑墙挖窑。苏四十三失败后,清廷搜查新教教众;而新教早把石峰堡作为秘密据点,经数次修茸整固,在峰顶筑有高墙,堡外挖有深壕三道,周围各处筑有窑洞上百座。 新教在堡内储备了大量粮食器械,堡外有崎岖山径可通,沟坎交错重叠。义军在堡南及东西两面扎立营盘,营帐密布,准备严防死守。 九月十八日,福康安麾下五路大军全部就位,他马上命令展开强攻。新教义军居高临下,数次将清军击退。 九月二十一日,阿桂从西安抵达军营。福康安命令各路清军设法断绝华水川水道,并用大炮轰击堡内营寨两日,然后再度合力进攻。 二十三日,清军发动了大规模攻势。新教义军面对强敌奋勇厮杀,齐心死拒,使清军无法攻上山崖。最后清军仅占据了山下一隅之地,可惜无济于事,伤亡甚多。不过义军在此战中也是死伤惨重,首领李可魁阵亡。 此时清军数万大军云集石峰堡下,层层封锁,新教义军已经插翅难逃;而堡中能战者已经不过六千余人,堡内义军家眷高达上万。随着水源日渐枯竭,义军即使有粮也难以下咽;只有等着老天下雨才能稍稍积攒一些,但也根本不够用。 这期间,随着石峰堡外围三道壕沟逐一失守,义军首领张文庆迫于无奈,只好决定让义军家眷下山求生。 十月初二,新教家眷两千五百人下山投降。阿桂和福康安命令亲卫将其中的强壮者按十人一组分开点名;点完名随即杀死,当晚便处决八百人。 是日深夜,张文庆带堡内起义军向山下猛冲,马四娃在后掩护,爬越长壕,奋勇冲杀。福康安早有防范,重赏激励之下,各部清军开始疯狂围攻。被银子刺激的眼红的清军也豁出去了,一时山上山下枪来箭往,火矢如雨,数千人战死于壕沟内外,尸横遍野。张文庆身中数箭,与马四娃退回堡内。 到了天亮,数千清军开始蜂拥上山,冲进堡内大肆搜捕。张文庆、马四娃等一千七百余人被杀。至此,石峰堡终于陷落,田五、张文庆起义彻底失败! 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福康安和阿桂、李侍尧三人共计剿杀新教一万一千人。而因为赵新的出现,本时空的甘肃回乱远比真实历史上的规模还要大,波及陇东各县。 此战前后,福康安率部残杀新教义军及家眷近两万人。他在战后又将俘获的石峰堡、底店妇女儿童等六千余口,分别赏给京营官兵、川兵、番兵。之后又搜出的五百余口新教家眷, 也分别发遣江宁、杭州、福州、广州,赏给该省官员兵丁为奴。而战后的陇东一带,无数村落化为废墟。 经此一战,福康安又找回了昔日的信心。此时的他已经被清廷任命为陕甘总督,接替被问罪的李侍尧处理甘肃善后事宜。 至于李侍尧,乾隆在上谕里骂他“玩误因循”,又念其不擅军旅,先定为斩监候。秋后处决。后又改为把牢底坐穿,遇赦不赦。 (历史上,到了明年--即乾隆五十年,李侍尧又被放了出来,署理正黄旗汉军都统,在紫禁城内骑马。) 不过,福康安虽然在陕甘忙着处理战后事务,可一场大胜后,他那原本失落的心思却又活泛起来。 福康安秘密派家人南下广州,托十三行商人重金寻求英吉利人的火枪、火炮匠师和战舰制造工艺。等有了新式大炮和战船,他准备向乾隆请命二度北上,再战吉林,一雪前耻! (乾隆四十九年初,广东盐商谭达元诉李侍尧任两广总督时,十三行总商沈冀州曾为李侍尧敛派公费贪赃不法,乾隆于是命福康安亲赴广州代理两广总督,审理案情,所以福大帅在十三行是有关系的。)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中秋要到了 时间回到八月上旬。北海镇历时近一个月的虾夷地作战行动终于结束了。不过本次行动丝毫没有什么惊心动魄,实在是乏善可陈。 札幌一带的松前藩税所和近江商人的货栈被北海镇的部队很轻松的连根拔除。在赵新的漠视和刻意鼓动下,愤怒的阿伊努人杀死了全部的俘虏。 随后,赵新将这里正式命名为平原镇。他让手下在后世大约是JR塔大楼的位置用几根长木搭建了一个四米多高的架子,并用白色油漆涂刷,以此作为平原镇镇中心的暂时地标。 邓飞的海面封锁作战毫无战果可言。他驾驶着雷神号为了避免被松前藩注意,特意在离岸五公里之外的洋面上等了好几天。 赵新没料到的是,由于松前道广在之前炮击松前城时丧生,结果幕府和蛎崎家的各支都在忙着争夺对松前藩的控制权,藩内活着的那几位重臣此时根本顾不上北边的异常情况。 松前家都乱套了,谁还有闲心去操心阿伊努人的事。于是邓飞在津轻海峡附近转悠了七八天都没有看到松前藩的运兵船出海,便只得返回了沙川。 原本想阻止杀俘的王远方被赵新从平原镇糊弄回了沙川。之后他便带着队伍从沙川往南,一直行进到了硫黄山山脚下的小平原。他发现这里除了有一个阿伊努人的小部落外,岛国人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无奈的王远方在和当地部落交换了一些粮食后,只好带队返回。 刘胜带着部队一直向东,行进到了Makomai的海边。这里的地形果然如赵新所料,河流湖泊纵横交错,低洼的沼泽湿地遍布林间。据向导和当地海边的部落沟通,这里除了偶尔会有松前藩的渔民前来捕鱼外,也没有其他人来。 至此,赵新和安保部指定的第二阶段作战计划宣告“失败”。 Makomai那里大片的沼泽经过改造或许可以成为良田,不过以这个时代的农耕技术来说,开垦起来会十分的吃力,没有几十年的垦荒根本完不成。不过刘胜不知道的是,这里附近的海域盛产北寄贝,后世这里的北寄贝渔获量占到全岛国的一成之多。 针对第二阶段作战计划在执行时所发现的情况,原本修建兵站哨所的计划也做了调整。除了沙川部落的村子外,在已经成为图卡囊中之物的平原镇海边还将修建一个兵站。 至于原本计划的硫黄山兵站,变成由图卡派人前去联络那里的部族,让当地人直接运送硫黄矿石到沙川,用以和北海镇交换生活物资。 对于面积广大的虾夷地来说,赵新手上的兵力严重不足;而且他也不想派过来更多的岛国士兵和家眷。至于今后这里所要开展的畜牧业和饲料养殖业,赵新打算留给未来的大清饥民。 凭借北海镇的武力配合,收编了平原镇附近七八个部落的沙川族立刻就成为了虾夷地最大的部落,麾下的阿伊努部落民超过了两千人。对于那些不听话的部落酋长,图卡没有亲自动手,而是将这些人绑了,直接喂了黑熊。 由于担心图卡势力突然膨胀,根基不稳。赵新思来想去之后,便让图卡提供一些信得过的沙川族手下,由驻守在沙川村的北海镇士兵进行训练。他还打算今后为图卡的手下配发赵亮工坊出品的老式左轮手枪。 至于刘胜所担心的图卡未来会不会和北海镇翻脸,这个赵新倒不是很担心,因为只要控制住左轮手枪的火帽供应,阿伊努人就只能是“笼子里的鱼”--翻不起什么浪花。 说到黑熊,就不得不提到阿伊努人的“饲养型熊祭”。他们会在冬天将尽的时候,捉一头小熊带回村子里,交由一位妇女喂养。当小熊长得够大了,开始缠人或抓人时,就把它关在结实的木笼里,用鱼或小米粥喂养。一般在笼里养两年或三年,直到举行祭祀时杀掉。 (后世有学者研究认为,阿伊努人的“饲养型熊祭”和满族人养猪为牺牲物的祭祀仪式存在很多文化上的互通之处。由此证明早期东北亚地区民族之间交流频繁,形成了一个独特的文化区域。) 刘胜原本还想要一只小黑熊带回北海镇养着,可被赵新劝阻了。赵新说大哥你要把这玩意带回去当宠物,我家多福大王还有活路吗? 临行前,胜海舟和虎吉的连队被安排留下来值守两处兵站。两个月后,利吉和潘秀成的连队会来替换他们。 万造和茂助带着麾下两千施工队伍继续修建从沙川到平原镇地标的道路,之后还会修建通往夕张山区的大路。 医疗队的刘大主任在沙川兵站留下了几个护理队员值守,并建立了一个小型诊所,用以应付驻守士兵的头疼脑热。 八月十三,雷神号载着五个连的士兵和医疗队的人以及大批从平原镇缴获来的兽皮,匆匆返回了北海镇。 不回来不行啊,因为本时空的中秋节要到了。 以赵新和刘胜为首的一群现代人,自从来了北海镇后,一直忙忙碌碌,根本谈不上什么休息日。好容易要过中秋了,说什么也要聚一下。 而且中秋之后,雷神号也要再次南下花鸟岛,给沈敬丹和黄冒财两人送去卷烟和兽皮等货物。最重要的是这次南下后,赵新就准备登陆上海,进入大清腹地。 话说江户时代的岛国人过中秋也要赏月,而赏月活动就离不开“月见团子”。这种点心赵新以前去岛国旅游从没听说过。他回到北海镇的当天晚上,利吉就来找他并提到了中秋点心的事。 赵新以为还是要用糯米做点心,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可利吉随后的一番解释,让赵新傻了眼。 原来月见团子这种点心,主要是由香芋做的。眼看后天就是中秋了,芋头这玩意赵新那给找去啊!凑合用糯米吧! 于是,志乃、多鹤等各家妇女们,便用领到的糯米做成一个个香芋形状的团子;又用混有砂糖的豆粉裹在团子外面。因为本年是闰月,所以每一盘团子都是十三个。 赵新接过志乃送来的月见团子一看,我去!这不跟驴打滚儿一个意思么,只不过里面没有豆沙馅而已。 不过,各家在做月见团子时,都给赵新这位大恩人做了一份,并用木盒装好,送到了雷神号上。 好嘛!到了八月十五这天,赵新看着眼前这上千盒的糯米点心直眼晕。这玩意还不能多吃,吃多了胃酸;这得吃到猴年马月去! 于是他拿了几盒准备去送给沈璇,谁知到了游艇上一看,沈璇也收到了好几十盒。由于北海镇平时没有什么小点心可吃,沈璇对这种糯米小团子十分喜欢,直接就拿来当晚饭了。 话说江户时代的岛国人在过中秋时,除了要吃赏月团子,还要用秋季的七种草扎成草团。坐在草团里一边吃着团子,一边赏月。于是中秋这天下午的海边遍布着各式各样的草团。敢情这时候就有提前占座了! 赵新又听片山的老婆多鹤说,赏月要赏双。意思是八月十五举办了赏月活动而九月十五不办的话,那就是“成单赏月”;在岛国人的文化习俗里,是非常犯忌讳的。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规矩啊!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章 中秋赏月 赵新等人的中秋的晚饭是在雷神号上吃的。因为货轮的食堂都是紧挨着餐厅,所以下午的时候刘胜等人便各自下厨房大显身手。 由于北海镇紧挨着大海和森林,鱼虾野味儿非常丰富,唯一不太充足的就是青菜。所以今天聚餐的菜品里,鱼虾和肉类占了很大比重。 当初入夏的时候,陈青松在靠近镇子的一百亩开荒田里种了不少的萝卜、黄瓜和西红柿。流民们平日空闲时也会组织去林子里采蘑菇和野菜,这才解决了夏秋青菜不足的问题。 不过到了冬天,就只能搞蔬菜大棚了。还好农民工出身的张波虽然是个焊工,但以前在家务农的时候也干过大棚,算是有点经验,能帮上不少忙。考虑到外东北入冬早,而且冬季气候极为寒冷,陈青松在翻阅了一些资料后,已经开始为建造温室做准备。 平时众人都难得凑到一起吃饭,结果这顿饭下来,大家都喝的有点多。席间刘大主任混不吝的向赵新提出了要求。 “赵总,你说大家也都忙了大半年了,没日没夜的,是不是该给我们发点儿奖金啊?” 赵新也喝了不少,红着脸想都没想就满嘴答应道:“行!没问题,年底多发三个月工资当奖金。” 这话一说,众人都是大笑。大家都半年多没花过钱了,此时一说起工资来,都觉得离自己很遥远。 一帮人吃过晚饭,便相互簇拥着上了船头赏月。此时天色已暗,一轮满月从东边升起。北海镇内各家的老人、大人、孩子们也都拿着点心,来到海边用编制草团事先占好的位置上,吃着团子赏月。 沈璇扶着怀孕的荻之户(绿筠,荻之户是她的本名)也来到游艇的上层甲板,两人对着一轮明月合掌祈福,希望沈敬丹和肚子里的孩子平安。 荻之户怀的是个儿子,这是昨天刘思婷给她做B超检查时告诉她俩的。荻之户看到自己终于为沈家怀了一个男婴,当时便激动的哭了起来。 赵新这个没出息的,在甲板上坐了一会,被海风一吹,胃里很快就开始翻江倒海。这厮扶着低矮的桅杆就开始哇哇大吐。 原本和沈璇正聊的开心的荻之户突然听到身旁没了动静,扭头一看,沈璇正满脸忧心的看向雷神号上某个哇哇大吐的家伙。 “怎么,担心了?男人喝醉酒而已,明天就好了。” “我记得他说过,酒量不好。”沈璇低声回应着对方。 “你要这么担心,下次老爷来,我让赵大人跟你爹提亲吧?”荻之户笑眯眯的问道。 “姨娘说笑了。赵大人神仙一般的人物,怎会看上我这种落魄人家。”沈璇难为情的低下了头,脸上泛起了红晕。 “你这话太奇怪。就你原本的出身来说,那也是江南的书香门第。况且老爷收你为义女,这个沈家也是扬州富豪啊!” 沈璇听了这话哭笑不得,看来义父沈敬丹没有跟荻之户说实话。就沈敬丹的身家,在扬州哪论得上啊!扬州能称为富豪的只能也只有盐商,其余不过是中等富裕人家罢了。 荻之户因为怀孕,脾气变得有些泼辣,不由分说的继续道:“这事你不要管了,我明天去找那个赵新聊聊。” “啊?!姨娘,你不知道……”沈璇一听就急了,连忙跟荻之户解释了起来。 荻之户自从来了北海镇,除了去诊所找刘思婷看病,平时都很少和人交流。一是她一个女流之辈,总不能有事没事往赵新这些人身边凑;二就是北海镇的岛国人都是农民出身。荻之户自从怀了沈敬丹的孩子,不知不觉中,她的心态发生了改变,俨然把自己当成了富商太太。 而沈璇因为长年隐居避祸,没事的时候就看了不少的书,看待事物上也比寻常女子想的更多一些。自从她来到北海镇,尤其是去了学校做了识字老师后,越发觉得赵新这帮人深不可测。 她自负读书比一般读书人要多,可北海镇和雷神号上那些层出不穷的机关器械在哪本古书上也都没见过。不光是她,连沈敬丹和老黄这两人也都没听说过。 还有那个简化字和拼音. 赵新给她的感觉就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纱。他到底是什么人啊?! 学校的很多孩子都说赵新这些人是从仙界来的,不过这话也只是他们听家里父母说的,具体怎么个“神仙”法,谁也没见过。 从平常的言语交谈中,沈璇发现赵新这些人对大清朝十分的不屑,有时连皇帝也毫无顾忌的喝骂。尤其是刘思婷,有时居然拿皇帝开玩笑!这些话让沈璇心惊肉跳。那可是皇帝啊,是真龙天子! 不过沈璇还发现,赵新这些人对麾下的那些岛国流民都十分的和气。沈璇在来到北海镇的这段时间里,从没见过赵新这些人无故打骂谁。也没有因为谁家的女人长的好看就去抢夺。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官府? 她想起父亲曾经私下说过的,这些人看来是要争霸天下! 可她看着赵新这些人平日里的举止又不像。自从上次打赢了福大帅的兵马,这些人除了让流民修了一条通往西边海港的大路,就再没任何动作了。每日不是教书就是开垦荒地,前一阵子虽说去东南边的那个大岛上打什么松前藩,可那是夷人啊!难道去打夷人就是要争霸天下?沈璇看不明白。 此时雷神号的甲板上,几个穿越者也提出了同样的问题。 “赵新,我们都来这么久了。今天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你到底想在十八世纪的这个时空里干什么?” 赵新这时已经吐的差不多了,又喝了半碗陈青松用豆芽和大蒜煮的醒酒汤,胃里舒服了不少。他听了洪涛的问题,随口答道:“救人啊。” “只是为了救人?你觉得这话我们能信?”洪涛两口子和刘铮等几人不屑的说道。 “一开始,我真没想这么多。我要说自己是出于良心不安,你们信吗?” 赵新随即大致讲述了自己最初的心路历程,就是因为暴富之后的思想内卷,本着帮一把以便让自己心安的想法,谁知越帮就陷的越深。 “那你为什么不去国内做呢?非要帮岛国人?!”刘铮今天喝的也有点高。他听了赵新的解释,便十分不满的指着赵新的鼻子说道。 “兄弟,你觉得我们这个样子能出现在如今的大清朝吗?”赵新解释道。“那些俘虏你也看见了。先不说要把自己弄个金钱鼠尾的发型,光是言谈举止这一关我都过不去。” 其实赵新说的理由还是太简单了。一个现代人如果独自出现在乾隆时期的大清,可谓寸步难行。不说乡村间严密的保甲制度,光是那些桥栅、水栅、路栅就过不去。 (说到这里,有些人可能会说可以绕路走啊。可总要吃饭住宿吧?你说我有银子。对不起,平常市井交易里没人用银子,都是制钱。需要说明的是,乾隆时期是满清保甲制度的顶峰。) 陈青松插话道:“小刘,你可能不了解。满清统治下的内地百姓根本不会收留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乡人。不过,正是因为我们从长崎带回了沈敬丹和黄冒财两人,而且这两人目前跟我们的商业联系又这么紧密,所以我们才能在他们的帮助下进入满清统治地区。 ” “要我说,岛国人爱死不死,二战的帐还没算呢!”刘铮愤愤的说道。 赵新笑着说道:“放心,欠我们的都要拿回来。未来的政府赖账,我们就找他们的祖宗要。” “就十五万两金币而已,差远了!” 刘胜却接口道:“我同意,那点钱还远远不够。不过你总不能把怨气撒在这些历史上已经饿死的人身上吧?如果不是赵新,北海镇的这两万流民大部分都很难活下来;这些人跟未来的鬼子有什么关系?” 刘铮急着白脸的争辩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拿这些流民撒气了?!” 赵新一看要急,连忙劝解道:“别急别吵,你不是想要救大清的灾民吗?马上就要有了。不过刘铮,你要是想去满清的土地上转一圈,就得把头发剃光,还得戴条恶心的假辫子。” “啊?”刘铮摸着自己一头三七开的“秀发”,陷入了纠结。 过了好一会,他才咬着牙道:“剃就剃!回来老子还能留起来。”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一章 假辫子 过了八月十五,赵新一行就要准备动身南下了。 虽然十几个穿越众都很想去“我大清”看看“乾隆盛世”的景象,不过总得有人留下来看家。丁国峰原本想发扬风格留下来,不过赵新要求他必须去。不光是他,刘胜、王远方、吴思宇都要去。 此行南下不是去赏花观月的,而是有几件大事要办。因为这个原因,鲁寿山和潘秀成也要跟着走。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从劳改队里提了出来。 “徐大用,听说你想跟着我们一起干?”鲁寿山眯着眼睛看向对方。 “鲁大哥,小人是真心想跟着各位好汉!”徐大用哈着腰,一脸对天发誓的样子。 “我看你是想拿每个月五两银子的俸禄吧?” “这……” “说老实话!”鲁寿山双眼一瞪,猛的一拍桌子,徐大用被吓的“噗通”就跪在了地上。 话说现在的鲁寿山可不是以前那个老实巴交的人了。自从赵新传授给他《刑事审讯与供述》那本书后,鲁寿山如获至宝,每天夜里废寝忘食的学习;然后白天就在俘虏身上印证。时间一久,在审问时不用开口说话,就已经有了一副不怒而威的气势。由于鲁寿山和满清冤深似海的仇恨,劳改队里的那些清兵俘虏最怕他;连黎大刚这个二等侍卫碰到鲁寿山也有些发憷。 “鲁大哥,小的说实话,我,我就是想跟着各位好汉混口饱饭吃。” 当初徐大用等被俘的海贼被带回北海镇后,他们惊讶的发现这里居然还关着几百号的清军俘虏!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这群来历不明的海上好汉居然打败了朝廷大官的军队,还打死了一个钦差大臣。 好家伙!这都是些什么人啊?!徐大用此时无比庆幸当初选择了缴械投降,看来自己这些小毛贼在人家眼里就是个随时可以捏死的臭虫。 于是从此之后,徐大用在干活的时候就格外用心卖力,很快就被提升为腌鱼小队的小队长;从劳改工人变成了劳改监工。而且这厮还经常向鲁寿山私下打小报告,汇报俘虏营里的人心动向。次数多了,赵新也就注意到了这位曾经的“大当家”。 赵新便对鲁寿山吩咐道:“此人名字叫‘大用’,他爹妈可真会起名字。我们这次南下就需要用到他。你找他聊聊吧,没问题的话,这次南下带上他。” 话说这次南下的主要任务里,赵新这些现代人因为身高的关系,不方便在街上露面。万一得意忘形把头上粘的假辫子弄掉了,可就麻烦大了!所以鲁寿山、潘秀成和徐大用三人,就要负责在市井中打听消息,寻找线索。 留守北海镇的人是赵亮、陈青松、张波、洪涛。 没错,刘思婷也要跟着去。话说刘大主任是最想去我大清瞧一瞧看一看的,那么多辫子戏不能白看啊。考虑到这次任务执行过后,需要对目标进行安抚,有这么个漂亮的女性在估计会稳妥不少,于是大家也就同意了。 赵新对刘大主任的唯一要求是,没有必要,千万不要抛头露面;这对清代的妇女是大忌。 出发的那天是个好日子,农历八月十八。刘胜和邓飞等人驾驶着雷神号出发了,船上还有一个连的士兵随行。赵新走了一条不同的路径,他先回到了另一时空的不冻港。 第一个原因就是北海镇库存的烟丝不够了,赵新需要再下单订购一批。话说北海镇什么都好,就是不适合种烟草。 第二个原因,赵新豁出去咬着牙又订购了5台RX9620。没办法,陈青松的计划是在入冬前开垦出一千公顷的土地。这要到了明年开春,两台机械怪兽是无论如何也完不成播种计划的。厂家在电话里说,这五台设备的交货期是明年二月,赵新一算时间差不多,也就同意了。一下三千多万花出去,赵新花钱花的肝儿都颤了。 除此以外,他还要再买一条大型集装箱货轮,用于转移大清流民,看来这次回国不释放几件钧瓷古董是不行了。现在为了省钱,他和安德鲁、丹尼尔的交易用的都是黄金。 赵新回国后又找了他那个富二代朋友,委托对方将自己卖古董瓷器的消息放了出去。等了一周,某位房地产大佬带着几个专家在赵新的家里碰了面。这一次赵新拿出了三件钧瓷大件,一番讨价还价之后,他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数目。当然,付款还是通过境外账户交易。 拿到了钱后,赵新便委托上次买船的经纪公司帮自己再找一条二手货轮。这一次,他直接将吨位要求提高到了两万吨级以上。而且买来货轮之后还是要做改装,最起码主甲板上的箱格导柱要全部拆除。到时候刘胜和邓飞等人还得过来参加改造施工。 最后,他跑到山东的一家机械厂订购了几台金属冲压机、一台数控机床和十几套赵亮要的刀具。 忙完这些,赵新才来到了南方那家国内最大的小商品批发市场。转了一整天,最终买了二十套拍戏用的假辫子。买完了他又觉得这个假辫子太假,戴上去都成港台武侠片里的阴阳头了。于是他又掏钱让店家将这些假辫子进行修改,参照的就是那位大内高手黎大刚的后脑勺照片。 …… 乾隆四十九年九月初二,雷神号终于抵达了花鸟岛。 沈敬丹和黄胖子两人已经在此等了三天,他们两人七天前就到了崇明岛。上次进的八千盒卷烟已经在上海和扬州两地全部销售一空;除了这两个地方,还有南京和苏州的商人跑到上海询问何时有货。 沈、黄两人是又喜又愁。喜的事卷烟行情居然如此之好;愁的是万一赵新他们没有按时来,上海和扬州两地就要断货了。 这次雷神号带来了一万五千盒卷烟。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的卷烟外盒上,都用烫金纸烫上了商标。 “天香?” 沈敬丹看着木制盒盖上的烫金字,不由啧啧称赞。 “这样可太好了!之前就有文人把烟叫做‘天香’。不知这是何人的书法?” 刘胜也不能说这是用硅胶模具刻的字体啊,于是就胡编一通,说是陈青松写的。这让沈黄两人大为惊讶,没想到那个成天带着一帮流民开荒修房子的中年人,书法居然如此好。 (身在北海镇的陈青松猛打了几个喷嚏,然后他赶忙就找了一包感冒药吃了下去。) 一万多盒卷烟和皮货搬到沙船之后,沈黄两人就匆匆驾船离去。他和刘胜约定三天后再来此地碰头,届时他将带着准备好的清人穿戴来这里。 第二天上午,刘胜驾驶着冲锋艇上了花鸟岛。 今天是他和赵新约定好碰头的日子。十点左右,赵新从岛上的一处木屋后闪了出来,手里提着个大袋子。 刘胜等他走近,好奇的问道:“你拿的这是什么?” “辫子和假发胶水啊。”赵新举着袋子晃了晃。 “你还真买了。” “就这点破玩意儿,溜溜儿花了两天才折腾完。沈敬丹什么时候来?” “已经来了,他和黄胖子把卷烟运走了,说是三天后来接我们。我说,这沈老板估计今后你得管人家叫‘岳父’了吧?你怎么还直呼人家的名字?” “到时候再说吧,八字还没一撇呢。沈璇今年才十五。” “那又怎么了?不是你说的现在的女孩都这么大就嫁人了么。” “别废话了。赶紧回去,让大家开始剃秃瓢。”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二章 初到上海县(一) 赵新和刘胜两人回到雷神号上,便开始招呼准备的登岸的几个男人开始剃头。 刘思婷看着几个大秃瓢乐了半天,突然问道:“那我怎么办啊?” 得!一帮人忙了半天,还真把她的事给忘了。刘大主任的原本是一头齐肩短发,来到北海镇之后,因为考虑到工作的原因就把头发剪的更短。平时看上去真是很飒,可这会儿. 赵新琢磨了一会,才说道:“这事怪我。上沙船前你还是找块布把头包上吧。给你买个清朝女人假发的话,时间也来不及呀!” 一帮男人戴假辫子又折腾了半天,还好有鲁寿山三人帮着,这才没有出丑。刘胜摸着脑勺后面的鼠尾小辫,试着学影视剧里的样子往脖子上甩。那么短的小辫子哪绕的上去啊! 他不由愤愤的骂道:“都特么骗人的!” 赵新笑着说道:“不骗行么?你看《还珠格格》和《步步惊心》,阿哥们和尔康、尔泰之流的要是都顶着一个金钱鼠尾,观众也不爱看啊。” “就是,霸气音乐一响,郑少秋演的皇上出来,脑后甩着根猪尾巴小辫儿,那场面.啧啧!” 众人听了吴思宇的话,都哈哈大笑。 一旁的徐大用听着这群北海镇的老爷大人们说的什么“皇上”、“阿哥”、“猪尾巴”之类的,不由暗暗心惊。 三天后的上午,沈敬丹的“沈益和”号沙船果然到了。他和老黄两人提着几个装满衣帽鞋袜的大包袱上了雷神号,让众人都换上。 至于众人的身份,大家早就想好了。因为赵新一口流利的京片子,所以他假扮的身份是来自京城采购卷烟的某位商人;刘胜、王远方、丁国锋、吴思宇四人扮成他从镖局雇的伙计;刘铮则扮成了赵新的贴身跟班儿。至于刘大主任,只好扮成赵新的夫人了。而鲁寿山、潘秀成和徐大用三人则扮成赵新在上海当地雇的帮闲。 邓飞不下船,他要开着雷神号回北海镇。下次再来接刘胜他们将会是三十天之后。 沈敬丹三天前得到刘胜的交待后,便按照身份准备好了相应的衣物配饰。众人于是按照各自拟定的身份找到了衣服换上。 赵新的衣服是一身簇新的青色缎面的夹袍,一件酱色的湖绸对襟马褂;白棉布袜子,黑色缎面鞋。除此之外,还有一顶珊瑚结子的黑缎小帽。这是沈敬丹之前专门比照着赵新的身材订做的,非常合身。 至于刘胜他们几个则是一身短打;刘铮穿的是一身半旧的黑色夹袍,配一件深蓝色的棉布大襟马褂。 不过等刘思婷换好衣服从船楼里出来,甲板上的众人都看呆了。 一件黑边装饰的无领宝蓝色衣上衣,外罩一件浅色的大云头的缎面背心;下身是一条镶有黑色绣花栏干的深色的裙子,显得身段婀娜十足。不过她脚上鞋子被藏在了宽大的裙子里,只能看到红色的一角。可等刘思婷从身后拿出一条青色的棉布头巾包在脑袋上时,让众人觉得真是大煞风景。 等到众人都穿戴妥当,沈敬丹和老黄又分别交待了众人各自伪装身份的言行举止,包括如何行礼,如何回话。赵新一帮人折腾了半天才学会如何抱拳行礼、如何打千儿下跪、见人如何打招呼等等。 至于众人随身带的武器,除了徐大用什么都没给之外,其他人身上都藏了一把SIG P226。 大家和邓飞及众士兵水手告别后,就登上了沙船。开船前沈敬丹一再告诫,如果有情况一定要进到货舱里躲避,以免巡海的清军登船时露出马脚。 赵新等人注意到,沙船上的水手看到自己这些人登船,都是一幅淡淡的表情,即没有好奇,也没人盯着看。他不禁暗暗想到,这些人要么是跟随沈敬丹多年的自己人,要么就是已经被沈敬丹用银子买通。 果然,当赵新低声向沈敬丹询问的时候,沈敬丹微微一笑说道:“实不相瞒,沙船上的这些人都是跟我十年以上的老人了。以前偷渡的事我也曾带着他们干过。” 真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赵新没想到沈敬丹居然还干过这种事。 “看来这沈老板违法的事以前没少干啊!”一旁听着的吴思宇低声对王远方说道。 两个小时后,沙船进入了崇明岛南侧的洋面,三条正在此处巡逻的苏松镇左营哨船很快就出现在远处。 沈敬丹命令水手放慢沙船的速度,那三条哨船很快便靠了过来。不过等对方看到船头的“沈益和”三个大字后,又转头向远处离开。 因为船舱里的气味实在不好闻,北海镇的众人都呆在靠近舱门的位置。哨船来的时候,大家都进了船舱,而王远方等人的手都搭在了后腰上,以防备突发情况。 等到哨船远去,赵新等人才从船舱出来。他笑着对站在甲板上的沈、黄两人问道:“给了多少银子?” 沈敬丹摇摇头道:“赵大人您有所不知。苏松水师那边都认识我这条船,每年孝敬给水师提督就要两千两银子。不过等咱们进了吴淞口,来往的沙船会非常多,到时还请诸位最好呆在船舱里;船不靠岸,诸位先不要露头。” 赵新点点头,突然好奇的问道:“沈老板,黄老板,以前你们从长崎回来也这样?” 沈敬丹笑着说道:“也是,也不是。” 他说完便解释起来。原来清代海贸船回国的时候,进入内洋以后的检查程序还是十分严密的。 当巡海的哨船发现回国的商船后,会马上返回水营通知大赶缯船拦截,以便登船检查。 检查的内容包括是否有夹带违禁货物,或者是否藏有倭国人、其他外国人。如果一切正常,那么哨船上的官弁就会开具一张海关海关商照,上面需要填写船名、船只大小、载重,注明所载货物无违禁品后,才会盖上了准予入关的大印。海贸船要拿着这份商照去上海县的江海大关办理关税缴纳,等完了税拿到了票据,才可以找牙行代办货物发卖。 做过海员的刘胜一脸大悟道:“噢。原来拿到商照就可以进吴淞口了。” “还不行,还得有这个。”沈敬丹说完,便抬手指着主桅顶端一面土黄色的三角旗。那旗子的边缘上似乎还有一圈红色的火焰样镶边。 “有了加盖大印的海关商照和这面旗子,载货回国的船才能进入内洋水域,然后进入吴淞口。” 沈敬丹解释完,向赵新问道:“赵大人” “沈老板,叫我赵东家就行。从现在起,我的身份是商人。至于他们,您称呼他们化名就行。” “赵,赵东家,你们这次到了上海后,想去哪里看看呢?” 赵新已经知道老黄在江宁、苏州和扬州都分别买了一套院子。他想了想便说道:“几个地方都看看吧。至于先去哪里,还要看沈老板您怎么安排了。” 沈敬丹想了想便说道:“那在下和黄老板就先陪诸位去苏州,然后是扬州,最后再去江宁。” 之后,众人和沈、黄两人闲聊了一路。当赵新得知老黄在上海县和苏州府最大的卷烟客户居然是青楼时,不由愕然,大家当初都没想到青楼这个渠道居然卖的这么好。 而沈敬丹则说了扬州的销售情况。扬州的卷烟最大客户群体居然是一帮文人!自从沈敬丹把卷烟带进马家的诗社集会后,获得了读书人的大赞。随着一首首赞美卷烟的诗词传播,卷烟居然在扬州上层士绅圈子里流行了起来。 晚上沙船在崇明县城外的码头上停靠了一夜。为了减少麻烦,赵新等人都没下船,就住在了船上。 虽然住宿条件十分不好,可大家都明白明天就要登陆十八世纪的上海县,内心的期待和兴奋占据了上风,于是就忍耐着不适对付了一宿。 第二天一早,沙船离开崇明县码头。由于这次没有携带货物,不需要逃税走私,于是船从吴淞口进了黄埔江。 乾隆时期的黄浦江还叫“黄埔”。虽然河道十分宽阔,但在平民老百姓的认识里,此时的黄埔江还只是吴淞江的一条分叉而已。 当货船过了老鹤嘴(捍海塘)后,距离上海县大关码头就只有四十里水路了。此时一条条出海北上的沙船排成了长队。 刘胜站在船舱口探头看着江面上密密麻麻的两桅甚至三桅沙船,吃惊的问道:“这些船都是去哪的?” “山东还有关东。”老黄笑眯眯的解释道。 “这会儿就有闯关东了?”刘思婷突然问道。 沈敬丹解释道:“诸位有所不知。上海和嘉兴的乍浦港这两地,每年走山东和关东的沙船差不多要有五六千只,每船可载二三千石不等。这些船东都是本地人士,其身家殷实,数十万也不在话下。每年载运油、酒、豆饼等货物往来两地,差不多要三、四次。” “豆饼?” “黄豆?” “豆油?” 一帮人都听愣了,没想到乾隆时期南北两地的海贸如此兴盛。 老黄也应和道:“是啊,就是黄豆。这可是好东西,榨完油,豆饼还可以做肥料。实话不瞒诸位,这些做关东海贸的商家,在关东和上海都有铺子。” 赵新想了想问道:“北方都有哪些地方出黄豆?” 老黄道:“这可就多了。比如山东的话,主要是青、莱、登三府。这三地的沿海地方,由于土性硗瘦,当地人十居六七都要种豆为生。” 赵新一听“硗瘦”二字,也不大明白。照他估计就是盐碱地。 只听老黄继续说道:“至于关东嘛,主要的产地是锦州,不过商铺都在牛庄。” 赵新没想到大清治下的豆类贸易如此兴盛,他原本还想着在北海镇那边大面积种植黄豆用于贸易,看来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历史上,在鸦片战争之前,江浙一带最富有的沙船主,麾下沙船超过百只。有时能一次同时出海十几只。出海时以苏松水师官兵为后盾,绿营营船保护。船上分工细密,人手众多;有管事的、厨子、财副、船头、卖货的,各司其职。 几人聊了一会,船已经过了太平寺地段,江面上的沙船越来越多。从西北的吴淞江、和南面的上海浦、洋泾、西沟方向,一条条的出海沙船排成了长队;此时上海县的城墙已经依稀可见。 “就要到了。诸位请回船舱中暂避一会吧。”老黄提醒道。 此时江面上南来北往的沙船实在太多,航行的速度一下就慢了下来。差不多到了中午,才停靠在上海县城外东北角的小东门码头上。 等船只停稳后,沈敬丹特意过来告诉赵新等人再等一会,已经派人去叫马车了。 赵新几个人此时内心跃跃欲试的想要冲出船舱去甲板上看看,不过都怕给沈、黄两人带来麻烦,也就一直忍着。 差不多过了半个多小时后,船舱外传来一阵马蹄声和吆喝牲口的声音;众人猜测是马车到了。果然过了没一会儿,沈敬丹在舱门处招呼道:“诸位,请下船吧。马车到了。” 赵新一群人从船舱出来, 正对眼前的就是上海县城的城墙。不远处的一座城门上,赫然写着“宝带晏海”四个大字。 沈敬丹一边走一边说道:“这上海县城墙高二丈四尺,一共有七个城门。咱们停的这处,便是东北方向的宝带晏海门,不过我们平日里都叫这里小东门。” 刘胜等人此时已经进入了角色,于是哈着腰向沈敬丹问道:“沈老爷,咱们这是要进城吗?” “这个实在不好意思,因为时间仓促,新院子那里还需要派人打扫一下才能住人。诸位请先去在下寒舍歇息,晚点儿再去新买的院子。” 赵新点点头,也不说话,按照沈敬丹所指,朝着中间的一辆马车就走了过去。刘思婷用布帕包着头发,低头不语,跟在赵新身后,来到了马车近前。 结果还不等赵新说话,刘大主任就越过赵新,“蹬蹬”两步,踩着车夫预备好的板凳就上了马车,钻进了马车棚里。 这让一旁雇来的车夫看的目瞪口呆。大家看的清楚,刚才这个女人是天足!这年月在江南一带敢不裹脚的,除了船娘就只有旗人了。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三章 初到上海县(二) 跟在赵新身后的徐大用眼尖,他看见那几个车夫瞪着眼睛发愣,上前用宁波土话骂道:“侬类熟赛点,那阿姆宗撒来撇恩子徐头刮起就似喔个眼大恩子!” 赵新几人大眼瞪小眼,他自己好像就听清了前面说了个“侬”和“十三点”,至于后面的完全跟天书一样。 刘胜转头对身后的潘秀成问道:“这家伙刚才说的都是什么?我一句都没听懂。” 潘秀成低声道:“好像是在骂那些车夫,不过我也听不大懂。”潘秀成是江苏东台人,徐大用说的是浙江宁波土话,这要能听懂才叫见了鬼呢! 几个车夫一看徐大用的穿戴,就知道他是个下人。不过自己这些人盯的人家女眷看稀奇,所以挨骂也是活该,于是车夫们便连忙躬身道歉。赵新也不会理会,他上前一步,踩着脚蹬猫腰上马车进了车厢。 刘思婷问道:“他们刚才在说什么?” “我哪儿听得懂啊。徐大用好像在说土话骂人呢。没事。” 一行人三辆马车,沈敬丹、老黄、赵新和刘思婷分别乘坐。扮成保镖的刘胜四人可就不能坐车了,只能护在马车两侧徒步而行,装出一副看护东家的架势。刘铮和鲁寿山三人则紧跟在马车后面小跑着跟上。 小东门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穿梭不停,街道两侧的商铺鳞次栉比。各家商铺的招牌和幌旗密密麻麻,什么卖黄豆的、卖酒的、卖米的、卖胭脂水粉的、饭铺、酒楼、瓷器店、卖古董字画的什么都有;路边上还有摆摊算命测字的、卖鱼的、卖肉卖菜的、挑着担子的脚夫、行进的竹丝小轿等等。 刘思婷小心翼翼的揭开一角轿厢的门帘,看着街道上的景象咂舌道:“好热闹啊!” “原来上海开埠之前就这么繁华啊!”赵新借着门帘的缝隙看到街面上如此繁华,也是十分惊讶。 虽然此时上海县城附近十分的繁华,不过这个时代最繁华的港口还要数广州,甚至连嘉兴的乍浦港也要比上海繁华。直到1843年上海正式开埠,随着大量的洋货涌入以及行栈、码头、银行、租界的设立,大清朝中外贸易的中心便逐渐从广州移到了上海。 上海这里有钱的沙船商人很多,比赵新一伙人排场大的多了去。只是路两侧的商贩和行人看到人高马大的刘胜等人,都不禁侧目惊呼:“这几个汉子好威猛!” 在平均身高1.65的苏南,几乎没人见过刘胜这样又高又壮跟头熊似的人;王远方他们这样不超过一米八的身材倒是有。一时间,街道两侧看稀奇的人越来越多。胆子大的就直接盯着刘胜几人看,指指点点;胆子小的就侧脸斜眼偷看,和身旁的人交头接耳。 “不知这汉子一顿能吃几碗饭。” “几碗?哦呦,几斤还差不多!” “看着这几个人样子,像是护院。” “谁家请得起这样的家伙,还不把东家给吃穷咯。” “这么大的块头,怕不是山精变的吧?” “我看像熊精。” “你说花和尚鲁智深是不是就个样子?” 原本刘胜几人还一脸好奇的四处张望看稀奇,没想到自己这些人成了街面上最大的稀奇。虽然听不懂这些本地人在议论什么,不过刘胜看到街上无数的目光都看向自己,指指点点,于是连忙低头躬身,单手扶在马车上,跟着大步前行。 后面的刘铮就更别提了,他生怕脑袋上的辫子粘的不牢靠会掉下来,用手虚捂着后脑勺低头跟着。鲁寿山、潘秀成和徐大用三人一看这幅场面,连忙跑到第一辆马车前负责开道,以便让街上的行人躲开。 好在之前沈敬丹让水手将沙船从黄埔江驶进了上海城外的方浜水道,停在了小东门外。几辆马车从小东门大街往东走,大约一里地后,就向右一转进了咸瓜街;又走了几十步就到了太平街沈敬丹的宅门口。 马车刚一停下,听到动静的仆人阿四就已经打开了大门。沈、黄两人等赵新和刘思婷下车后,抬手招呼着请他二人进院。 这回刘思婷就不敢自己一个人蹿下马车了,她先是等赵新下去,然后等对方掀开轿厢帘,自己这才扶着赵新伸出的小臂低头下了车;之后便老老实实的跟在赵新后面,迈着小步进了院子。 刘胜四人看到平常骄横的刘大主任如此模样,都强憋着笑,跟在老黄身后进了院子。刘铮和鲁寿山四人也假模假式的每人提着两个缎面包袱跟了进去。 院门关上后,侧耳贴在院门上的徐大用直到马车轱辘声消失,这才对院内几人点了点头。刘胜四人此时再也憋不住,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走进了前厅。 刘思婷取下头上包着的帕子,诧异的看着刘胜几人问道:“你们笑什么?” “没事没事。”王远方摇着手赶忙解释。 “德性~”刘思婷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道。 一旁站着的阿四对赵新等人的言行举止感到奇怪,老爷太太和下人说话怎么这么随意?这几个护院模样的家伙身材魁梧的吓人。幸亏沈敬丹之前吩咐过,说家里要来几个北方来的商人,谈话举止会有不同。 沈敬丹看到仆人阿四的一脸诧异,便对赵新说道:“赵东家,这是我家的老仆阿四,自小便在我家。” “噢。”赵新笑着冲阿四点了点头,一旁的刘胜几人也都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阿四连忙给赵新和刘思婷行礼,然后才下去拿茶水和点心。 此时赵新摘下帽子,脱掉马褂,又解开长衫的一个扣子,拿起扇子就不停的扇。 “我这里面都湿透了。这都过了八月十五,天气还这么闷!” 清代的上流阶层出门拜访,身边的仆人除了跟着跑腿办事,有一个重要任务就是拿着主人的衣包。很多官员和富商都有专门负责衣包的仆人,里面一般都装着一两件便装,衣服的种类根据季节而定;总之都是为了方便舒适。 沈敬丹一看赵新后背都湿了一大块,这才知道他不耐暑热,于是连忙带着赵新去后院洗漱更衣。两人走后,其他人便坐在花厅里继续闲聊,好奇的四下打量屋内屋外的陈设。 门外的鲁寿山抬头看了一会儿天,突然说道:“晚上怕是要下雨。” 聊了一会儿,赵新穿着一身灰色的棉布长衫走了进来。这衣服是沈敬丹的,尺寸太小,不光是袖子短,连下衣襟也短了一大截,看着就跟件长款上衣似的。不过赵新不介意,洗漱完换了衣服,他觉得凉快了不少。 话说装老爷就是这点不好,不管天气热不热,衣服体面都要保持。刘胜他们几个一身短打,反倒不觉得热。 刘思婷向赵新问道:“我们明天去哪儿转转?” “刘大主任,您就别惦记了。我们这次根本就不是来玩的,你连个贴身丫鬟都没有,怎么出门?别忘了正事。”这话说完,赵新也不看刘大主任的脸色,转头对鲁寿山说道:“一会儿你们三个先去新买的院子看一下。咱们这么多人,床够不够,看看还缺什么,如果打扫完了就回来说一声。” 老黄在一旁听了,连忙说道:“赵东家你放心,家具是足够诸位用的了。不过房子离这里有点远,在三官堂石街上。” 鲁寿山道:“无妨,还请黄老爷告知具体位置。” 等老黄交待完,鲁寿山三人便出门而去。 刘思婷这会儿也觉得天气有点闷,她便起身说要去洗个脸,沈敬丹连忙带着她去后院水井那里,自己还帮着打水,又找了条新的棉布毛巾。他之所以这么殷勤,是因为几天前见到刘思婷的时候,对方告诉他荻之户怀的是个儿子。刘思婷还把B超检查的图像照片拿给沈敬丹看,给他解释什么是双顶径、股骨长度、胎心数据等等。 沈敬丹当时狂喜,大叫着沈家总算有后了;他甚至向刘思婷下跪感谢。 眼下刘大主任来他家里做客,因为上海这里的宅子内除了一个做饭的老妈子,也没有其他女佣,所以沈敬丹就亲自伺候。反正他在北海镇住的那段日子里也了解到,赵新这些人平日对“男女授受不亲”也没那么讲究。只要行动言语间不过分,大家相处还是很轻松的。 快到晚饭的时候,天上开始下起雨来。徐大用和一个老黄家的伙计打着伞一起回来了;三官堂石街的院子正是由老黄安排人打扫。 “东家,院子都洒扫干净了。”徐大用行了礼,恭恭敬敬的向赵新说道。 “OK。晚饭后我们就过去。” 老黄突然说道:“赵,赵东家,我这也不知道你们对下人的要求,所以事先也没敢雇下人。您看这要不先从我家派几个人过去伺候?” “不用,我们自己应付的来。寿山和大用他们三个就足够了。况且上海这里我们也呆不了两天。” “那明天”老黄的意思是问明天赵新如何安排。 “明天要是还下雨,我们就不出去了。有事的话,我会让大用过来找你们二位的。对了,黄老板,您明天能帮我弄一份上海市面的商品物价行情吗?” 老黄道:“这个好办,我让掌柜去办。明日晚间带过去。” 此后无话,众人在沈宅草草吃了晚饭,便坐上徐大用找来的马车,便冒着大雨去了三官堂石街。 由于天色已晚,刘胜又太惹人注意,一行人就没有穿城而过,而是向南绕着上海县城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 三官堂石街位于上海县城外的大南门的西南处,老黄买的院子在大街南侧。出门不远就是前石街,水陆出行都很方便。为了怕出意外,沈敬丹在附近的河道上还停着一条小船,以便随时登船撤离。 马车到了后,早已等候多时的鲁寿山和潘秀成出门来迎,赵新几人下车后就快步进了院子。由于这里处于城郊结合处,院子不是很豪华,但面积很大。院子坐北朝南,五开间的正屋,一共两进,左右各有厢房;门口没有轿厅,只是有个门房;后院盖了几间草棚子。 除此以外,院子西边便是大街,东侧是一个杂院,北侧是一条小巷子。出门向西走上一百多米就是河道。 “这院子是个海州商人五年前盖的,后院的草棚原本是码放豆料的库房。那商人做豆料生意发了财,举家搬去了苏州。我看着这里虽不富贵,却也不寒酸,就做主替赵东家买了下来。”老黄站在赵新身后笑着解释道。 “挺好的,我们也没那么多讲究。” 老黄的伙计和鲁、潘二人分别提着灯笼,带着赵新等人在院中四处查看了一下。 赵新看完后,满意的说道:“黄老板,沈老板,多谢你们二位了。现在天色已晚,我就不留二位了。有事我明天会派人去找你们。” 老黄已经把自家铺子的位置告诉了鲁寿山,赵新有事的话就会派人直接去那里联系。 “赵东家,你们诸位要是出门游玩,可一定要提前跟我们说一声,以免不必要的麻烦。”沈敬丹拱手说道。 “放心,放心。” 沈、黄两人直到北海镇没有那些端茶送客的来往规矩,当下便带着伙计拱手作别。很快,院子里就剩下了赵新一行人。 王远方站在屋檐下,很是兴奋的说道:“这是我们在满清的第一个落脚点!” 众人都是心头雀跃,纷纷发表着自己的意见。 刘铮一天到晚的幻想着推翻满清,便首先建议在这里建立情报站,刺探清廷的消息。其他人听了也纷纷都表示赞同。 赵新却不这样看,他觉得上海县虽然贸易繁荣,但却不是江南的中心。从跟沈、黄两人那里了解到的初步情况看,上海这里还是以沙船商人居多,而大部分有钱有势的官绅文人都在苏州或扬州生活;这些人才是获得清廷内部消息最快的一群人。真要想建情报站刺探消息的话,最佳地点便是江宁或苏州。 江宁是两江总督衙门所在,苏州是江苏巡抚衙门所在;而上海和扬州建个联络点即可。不过眼下只是嘴上花花而已,真要建情报站的话,人手不够。 就算徐大用这批海贼都归顺了,也只能能在市井间跑腿探听消息,上层士绅的圈子根本进不去。即便是沈、黄两人也够呛,这两人眼下在江浙商圈中的地位还只是中下。就算赵新这边努力扶持二人,他们以后能不能通过扬州那边的文人关系进入苏州或是江宁的圈子也是要花时间的。 除此以外,还要培训电报员,在花鸟岛建立信号中转站刘铮培养培养倒是还可以,不过北海镇那边的马匹照料还需要他,更不要说刘铮有时还可以应急给人治病。 至于鲁寿山和潘秀成就更不行了。首先这两人是宁古塔的逃奴,而且东台又是属于扬州府管辖,万一被熟人撞到,那可就麻烦了。 “唉!慢慢来吧,真是急不得恼不得。” 众人在前厅中七嘴八舌的聊到深夜也没个结果,最后打着哈欠各自找了间空屋休息。鲁寿山为了安全起见,自己带着徐大用去了门房住下,潘秀成则拿着铺盖去了后院的草棚。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东台旧人 大雨下了一夜,直到次日清晨才稍微小了些,不过依旧密雨如织。 鲁寿山很早就醒了,他这一夜睡的极不踏实。从乾隆四十三年和徐家人一起押送进京起,至今已经六年。他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回到故土。 他昨天私下问过沈敬丹,上海离东台有多远。沈敬丹当时想都没想就告诉他四、五百里,走水路顺着吴淞江北上,过了南通、如皋,就是东台,顺风的话,船行四、五天也就到了。 如今的鲁寿山早已不是东台徐家的那个谨小慎微的下人了。自从在熊岛上遇到赵新,大半年的历练下来,眼界早已不同往日。 一夜在床板上翻滚,鲁寿山觉得有一团火在灼烧着自己的五脏六腑,烧的他坐卧难安。 怎么办?跟赵新请假,回东台去杀了蔡嘉树父子给徐家满门报仇?!不过他也知道,如今的自己只要一踏上东台,个人安危就难说了。 就这么煎熬着,一夜过去了。天蒙蒙亮的时候,鲁寿山听到门外的雨声小了些,这才起身穿好衣服。另一张床上的徐大用还在呼呼大睡。鲁寿山摇了摇头,便出门到前院中的水井那里打了水洗漱。他正洗着,就听廊下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抬头一看,是潘秀成。 “怎么,一夜没睡?”红着双眼的鲁寿山看着同样是一副黑眼圈的潘秀成。 潘秀成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头。他抬头看着屋檐上掉落的雨水,半晌才轻声说道:“寿山,你说我们跟赵大人请几天假如何?” 鲁寿山愣愣的说道:“你想干嘛?回东台?” “是啊!我爹、我娘,还有我老婆孩子,六年了啊.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如何。” “等咱们把扬州的事办完了,我跟老爷说。” “其实我”潘秀成犹豫了半晌,突然恶狠狠的说道:“我最想弄死蔡家!” 鲁寿山沉默不语,只是盯着对方。 如今的潘秀成已经不同于往日了,自从跟着赵新,死在他手下的清兵已经十几个;更不要说这几个月跟着王远方他们天天摸爬滚打。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老实巴交的马车夫了,言语之间一脸彪悍。 “算了!”潘秀突然泄气道:“我也就是想想。东台,我们都回不去了。” 两人正在长吁短叹,忽听有人在用力拍院门。鲁寿山放下毛巾,悄声走到院门前借着缝隙往外一看,是两个穿着蓑衣的年轻人。 “一大清早的什么事?”鲁寿山咳嗽一声问道。 “我们是‘黄升泰’的伙计。是黄老爷让我们来给府上送早点的。” 这个黄老爷可真会拍马屁!鲁寿山一边想着,一边打开了一侧的小门。 门外,两个穿着蓑衣的伙计一手提着一个沉重的三层食盒,见开了院门,走出一个中年壮汉,便道:“我们是黄家的伙计,黄老爷让我们给赵东家送早点。” 鲁寿山笑着点点头,伸手接过两个食盒,招呼着两个伙计进来。三人一路到了前厅,将食盒放下后,黄家的两个伙计便告辞离去。 “干嘛的?”王远方从一间厢房里走了出来。 “哦,是黄老爷派人来送早点的。” 王远方有些好奇,早点居然也要专门送,那个黄胖子在搞什么鬼?他走到前厅,揭开食盒一看,不由啧啧称奇。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壶酒!王远方伸手一摸酒壶,居然还是温的。他揭开盖子一闻,是黄酒。拿开装黄酒的这一层,下面是一大盘冒着热气的蛋炒饭。 另一个食盒的第一层是一大碗干饭和几样盐菜;第二层可就了不得了,拿开一看,居然是一大罐鸡汤!王远方闻着香气扑鼻的鸡汤,不争气的吞了口口水。他注意到罐口周围用湿绵纸包着,以防止撒漏。 他顾不得再看其他食盒,连忙回屋招呼着刘胜等人起床吃早饭,自己则先去打水洗漱。 西侧正房里的刘思婷被王远方说话声吵醒了,她这一夜也睡的不好,主要是换了个新地方就睡不踏实。匆匆起了床,整理好被褥,穿好衣服,找出牙刷、洗面奶也出了屋。 过了一会,除了赵新,所有人都起来了。前院的廊下站满了人,刷牙洗脸乱成一团。 “别抢,我先洗。” “讨厌!” 等大家都忙活完坐到前厅的八仙桌前,赵新刚打着哈欠走出东侧正房。话说今天不用跑步锻炼,太幸福了! 几人也不等他,把另外两个食盒打开,也跟王远方一样啧啧称奇。 第三个食盒上下两层各是一笼汤包,旁边还用一个小罐子放着兑好的酱醋。揭开笼屉,一股蟹黄的香气扑面而来。众人再看第四个食盒,同样是一壶酒和一大盆蛋炒饭。 刘铮奇怪的说道:“这炒饭也就算了,大早上来两瓶黄酒算干嘛的?” 门口站着的徐大用连忙解释道:“老爷。上海这里讲究早上吃硬饭,有时也配黄酒的。” “那这鸡汤呢?” “这是拿来泡饭的,就着盐菜就是上好的一顿早饭。” “原来如此!” 鲁寿山三人不敢跟刘胜他们一桌,推脱着各自盛了一碗炒饭,拨了点盐菜,拿了一壶酒;回到门房里一边吃饭一边喝黄酒。 等赵新慢悠悠的洗漱完,桌子上就剩了了一碟子盐菜、半罐鸡汤、两个蟹黄包子和半碗干饭。眼瞅着没有蛋炒饭吃了,赵新只好用剩下的鸡汤泡了米饭,就着盐菜一通狂吃。蟹黄包子一口一个,还没品出什么滋味就进了肚子。 赵新听王远方说这早饭是老黄叫人送来的,便笑着说这黄胖子可真是费尽心思巴结。 众人吃过早饭,眼见雨还是不停。昨晚到这里时,虽然有灯笼照着,很多地方也还是没看清楚,于是趁着白天四下乱转,打着伞把房前屋后都看了个遍。 就这样懒洋洋的混到了中午,坐在门房里的鲁寿山听到又有人敲门。开门一看,还是早上来的那两个伙计,手中还是各自提着两个食盒。这是送午饭来了! 两个伙计将午饭的食盒送到前厅,又将早饭的盆碗碟罐收拾完,正要准备走。赵新叫住了两人。 “你们回去跟黄老爷说,我们下午想进城去城隍庙看看。” 那两个伙计连忙躬身应了,提着食盒就离开了。 赵新等人的想法是,趁着今天下雨,街上肯定人少。不如进城里转转,然后明天就准备北上扬州。 众人草草吃过午饭,差不多到了下午两点,老黄和沈敬丹带着雇来的几辆马车一起到了,还给众人带来了“雨衣”。 清代的上好雨衣都是用绢丝制作,外刷桐油,所以被称为“油衣”。油衣的避水性能极好,与现代雨衣已经十分接近。除了男人穿的雨衣,还有女人外出穿的“油衣”、“油裙”;油裙是裹在裙子的外面。 赵新等人穿上青色的油衣,戴上油帽,套上黑色的油靴;然后等西屋的刘思婷也穿好出来,这才一起出门上了马车。 (《大清会典》规定,皇族、一品大员穿红色雨裳,二品以下文武官至军民皆青色。明清时油靴分为夹和棉两种,都是黑色。棉的能防水,还能御寒,为冬用油靴;夹的则不同季节都能穿用。油鞋的鞋底比一般鞋厚一倍,鞋帮用多层布铺衬,密缝细纳。做好以后,用桐油反复涂刷,使其坚硬,这样既防水,鞋又不容易变形。油鞋有两种穿法,一是“套穿”,穿鞋后再套进油鞋;一是“骣穿”,穿袜子后直接穿油鞋。) 这个时代的上海县城里,水道纵横。两条主要的水道自东向西穿过城内,一条是南面的肇嘉浜,一条是北面的方浜。城隍庙就在方浜的北侧,东边紧挨着岳王庙和猛将祠,西北面则是豫园。 此时雨下的又大了。几辆马车从县城南面的“跨龙门”进了城,一路街上的行人十分稀少。进城后向北过了鱼行桥,经过学宫,又过了长生桥左转,这才到了庙前街上的城隍庙。 明代永乐年间,当时的上海知县张守约将上海城内供奉金山神主博陆侯霍光的金山神祠改建为上海城隍庙,供奉上海城隍秦裕伯(秦裕伯是秦观的八世孙,有兴趣的自己查吧。) 赵新这些人在另一时空都来过上海,也到过城隍庙。不过乾隆时期的城隍庙和后世还是有很大不同。除了因为几次火灾之外,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咸丰三年小刀会起义时,将城隍庙西园当作指挥所,清军攻打时就遭到了破坏;再之后太平军进攻上海,清廷找洋人助剿,那些驻扎在西园的外国军队更是把园内景观彻底毁了,直到同治年间才重新修复。 刘胜刚才看到隔壁就是岳王庙,他自己又对城隍庙实在没什么兴趣,便跟赵新说想去那里看看。王远方一听也要去,于是刘胜、王远方、丁国峰、吴思宇和潘秀成五人在老黄的带领下就去了隔壁。 赵新一行从侧门进了庙后,鲁寿山听赵新跟刘思婷说起正殿的后面应该有座慈航殿,供奉慈航真人--也就是观音时,便说想去给观音上柱香,给徐家人祈福,保佑两位孙少爷平安。赵新也就同意了。 谁知鲁寿山和徐大用两人刚走到正殿,正要往后面绕过去时,一个略微苍老的声音从雨幕中传了过来。 “多谢道长!多谢道长!” 鲁寿山浑身一震,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油布衣的五十多岁老者站在正殿门口,正在朝一个道人躬身作揖。等那老者直起身,转身正要戴上帽子时,鲁寿山已经看清了那张脸。 一股热血猛的就从胸中腾起,直冲天灵!鲁寿山此时两耳嗡嗡声大作,眼前发黑,竟然有些站不稳了。 “鲁哥,你怎么了?”一旁跟着的徐大用看到鲁寿山直打晃儿,连忙搀扶着问道。 “他,他!”鲁寿山声音颤抖,眼中似要喷出火来。他抬起小臂,右手哆哆嗦嗦的指着正要离去的那个老者。 徐大用看着鲁寿山的样子,又顺着他的手指看向那老者。连忙问道:“鲁哥,怎么了?” “跟住他,别让他发现。”鲁寿山靠在正殿的山墙下,颤声说道。 “啊?哎!”徐大用一愣,跟住那个老头?可他转头看到鲁寿山一副要吃人的架势,心中一寒,连忙答应了一声,就悄悄跟了过去。 在来上海的路上,刘胜几人为了方便完成任务,向鲁寿山三人简单的讲了一些跟踪的技巧。徐大用当时听的十分认真,没想到很快就用上了。 那老者出了城隍庙后,上了一顶小轿,之后便一直向西过了陈士安桥,快到广福寺的时候,向右一转,进了旧教场街。 此时因为下雨,大街上两侧除了几个卖菜卖肉的,行人十分稀少。徐大用也不敢靠近,就离那老者七八十米的距离跟着。 轿子在穿心街那里左转,从老北门那里就奔城外而去。 城隍庙里蹲坐在正殿山墙下的鲁寿山缓了一会,这才觉得好了一些。他缓缓起身,一路寻着声音找到了正准备去西园游玩的赵新等人。 “老爷。”鲁寿山走到赵新身后,低声叫着。 “哦,寿山。“”赵新随口应了一句,刚一转头,就见一张泛着灰白色的大脸。“哎?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老爷,借一步说话。” “怎么了?”赵新跟着鲁寿山到了前后院之间的拐角处,见鲁寿山四下张望,十分奇怪。 “老爷,我看见了一个人。” 赵新盯着鲁寿山,只见他双目圆睁,一副要择人而噬的样子。于是试探着问道:“你看见谁了?” “童!志!璘!” 赵新一愣,心说这名字听着怎么这么耳熟?突然心中一动,连忙问道:“你是说东.” 鲁寿山没等赵新说完便重重的点了点头。 “他人呢?” “已经走了。我让徐大用跟上去了。” “你确定看清了是他?” “化成灰我都能认出他!” 赵新想了想说道:“等徐大用回来。” 徐大用出了城后,最后一直跟到了三茅阁直街附近的一处小院门口,才见那轿子停下。那老者下了轿子付了钱,等轿夫离开后,便开始叩门。 徐大用看到那院子对面有间杂货铺,心中一动,便快步走到了铺子门口,假装要进去买东西。他一边儿在店铺门外的青石台阶上蹭着脚上的泥,一边注意身后的动静。 只听院门吱呀一声响,开门的人对老者说道:“童管家,求来了吗?” “求到了!求到了!那里的符箓十分灵验,老爷这下有救了!” 很快,随着院门关闭,声音消失。徐大用回头撇了一眼,看到那家院门已关;他这才进铺子里逛了一圈,又跟店伙计套话闲聊,才知道那老者原来是对面那家的管家。出了铺子,徐大用四下打量了一会,确认此地的位置已经记在脑子里,这才快步向城内走去。 半个时辰后,当徐大用回到城隍庙见到赵新时,便凑到对方身边嘀咕了半天。 此时刘胜他们已经从岳王庙回到了城隍庙这边。赵新听完后想了想,便对吴思宇招手道:“老吴,你来下。” 众人看赵新和徐大用、鲁寿山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都觉得十分奇怪。赵新又在搞什么? 吴思宇一脸疑惑的走过来,赵新便凑到他耳边说了一会后,吴思宇惊讶的问道:“你确定?” “确定,你和徐大用一起过去盯着,有事就回来个人告诉我们。” “你们回家?” “不。”赵新看到刘胜和沈敬丹一帮人都在看着自己,连忙走过去对沈敬丹问道:“沈老板,我们想马上在附近找个地方商议事情,您看哪里合适?” “去我家吧。从这里顺着大街一直往东,出城就到了。” “好。”赵新说完又转身对吴思宇和徐大用说道:“沈老板家的位置你们都记得吧?” 吴思宇和徐大用点点头。 “有事就去那里找我们。”说完,赵新对刘胜等人一挥手,面色严峻的转身就走。 半个时辰后,太平街沈宅二进的花厅里。 “谁是童志璘?”刘胜诧异的问道。他没有注意到,沈敬丹在听到这个名字时,脑门的血管直跳;而潘秀成则是目露凶光。 赵新扫视了一眼在座众人:“还是让寿山来给你们解释吧。” 等刘胜他们听完鲁寿山的讲述,不禁相顾愕然。居然这么巧?! (童志璘,如皋人,原籍泰州。早年间曾想入泰州的州学,当时中举在家的徐述夔说了一句,童志璘祖上出身军户。就这一句话,让童志璘对此怀恨多年。东台文字狱之所以闹到天下震动,和童志璘有莫大的关系。就是他带着蔡嘉树的儿子蔡瑚去找刘墉告的状。) “啪!”的一声,刘胜一拍桌子,怒喝道:“弄死他!” “我让吴哥和徐大用去盯着那户人家了。徐大用听见那户人家称呼童志璘还是管家。” 沈敬丹、鲁寿山和潘秀成三人一愣:“难道是?” 赵新点点头,淡淡的说道:“很有可能就是蔡家。”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五章 手刃 “蔡家”两个字一出口,花厅中立刻就沉寂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 不过赵新却突然起身,走向二进内的东侧正房。进屋后,便把门关上了。花厅内的其他人都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转头看向刘胜。刘胜无奈的耸了耸肩,说了句“等会吧”。 赵新把屋门插好后,坐在椅子上陷入沉思。他感到童志璘的事有点诡异,需要一个人好好想一下。 怎么又是东台一柱楼?昨天刚到上海,今天就巧遇了那个童志璘。至于蔡家,那不是应该在东台栟茶镇住吗,怎么会跑到几百里之外的上海来了? 冥冥中的那股力量究竟要干嘛?赵新觉得心里有些发虚,从他当初登陆熊岛开始,似乎就有某种力量在推着他和东台徐家、沈家产生纠葛,而且纠缠的越来越深。 从逃离宁古塔的鲁寿山、潘秀成和徐家兄弟,到长崎的沈敬丹父女,再到今天,差不多都和东台文字狱有关。即便是黄冒财,也是因为沈敬丹才搭上关系的;而沈敬丹又是沈璇的养父。 赵新突然心中一动。“难道,难道冥冥中那个老天爷是让自己过来帮他们报仇的?”不过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个念头。冤魂不散么?那你们出来大家坐下来聊聊吧。这也太扯了! 不过今天是童志璘和蔡家。那么接下来呢?顺着这条线捋下去,会不会还要遇到刘墉、和珅、阿桂、乾隆. 如果一切都结束了,会发生什么?被老天爷一脚踹回另一个时空,打完收工? 赵新越想越头疼。如此这般的纠结,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听到屋外有人叩门。 “老爷,徐大用回来了。”是鲁寿山的声音。 赵新叹了口气,慢慢起身把门打开,冲鲁寿山点点头,向花厅走去。 徐大用正拿毛巾擦着脸上的雨水和汗水,等擦完了才说道:“已经查清楚了,那户人家的主人叫蔡瑚。” “什么!你再说一遍!”坐在厅中的潘秀成和跟在赵新身后的鲁寿山上前两步,扯着徐大用的衣领喝问道。 “啊?!鲁哥,潘哥,户,户主叫,叫叫叫蔡瑚。”徐大用颤颤惊惊,不知道自己说错什么了。 “果然是蔡家!” “皇天不负苦心人!竟然真是蔡家!老爷、夫人,我终于能为你们报仇了!” 刘胜走过去,将三人分开,对徐大用道:“你怎么查到的?吴思宇呢?从头到尾说一遍。” “报仇?这是啥情况啊?”徐大用眼珠乱转,被鲁、潘二人的反应吓的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讲起。王远方一看,随手拿起那杯自己刚倒满的茶水,递到徐大用手里。 “先喝口水,坐下慢慢说。他们俩不是对你。” “是是。”徐大用躬身点着头,将杯中茶水一口喝干,屁股沾到圆凳上,慢慢讲了起来。 “我和吴哥,哦,不,是吴老爷” 三个小时前,徐大用带着吴思宇来到了三茅阁直街的那处小院外。 “吴老爷,就是那里。”细雨中,徐大用拿下巴向吴思宇示意院子的所在。 吴思宇看了一会,才对徐大用说道:“你在这里盯着,我去转一圈。”说完,一个人便朝院子北边的路口走了过去。 半个多小时后,吴思宇已经将院子周围的街巷都走了一遍。他在心里默记着地形,发现那院子周边的街巷组成了一个“田”字形,只不过这个“田”字的中心不在中间,而是偏右上角。小院的位置就在右上的这个小方块里。 “田”字形的北侧是韩家行路,东侧是三茅阁直街,南侧是洋泾浜,西侧是老牐(音同闸)大路。因为今天下雨,北、东、西三条路上的行人并不多;不过南面洋泾浜上的船倒是来来往往。 童志璘所在的那座院子不大。徐大用在路上说过,那就是座两进的普通小院,占地也不过才半亩多地。吴思宇仔细观察了一下,灰白色的院墙并不算高,差不多两米的样子;不过墙面的刷的石灰掉落了不少,看上去整面墙就跟狗啃的似的。 吴思宇假装鞋带松了,走到院墙下面蹲下,假装整理油鞋。此时却听到院内传出了几声咳嗽声。除此以外,再没有动静。 等他回到那家杂货铺附近的时候,发现徐大用正靠在门框上,和里面的一个店伙计聊的正欢。吴思宇咳嗽了一声,徐大用回头一看,连忙转身走了过来。 “老爷,您身上带碎银子了吗?” 吴思宇想了想,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块小指甲大小的碎银来。这还是临来上海前,赵新用钳子绞碎了几块银锭后发给大家的。 ”老爷,您等我一会。”徐大用接了,便又去了那杂货铺门口,和那伙计说了几句话后,便把碎银给了对方。 等徐大用将探听后的消息告诉吴思宇后,吴思宇让他赶紧回去禀报,自己先在这边看着。 “.那户人家姓蔡,户主叫蔡瑚,说是通州人。院子是一年前买下的,搬到这里已经有大半年了。杂货铺的伙计说,两个月前,蔡老爷的父亲就病倒了,找了好几个大夫也没看好。今天上午那个老头管家是听了杂货铺掌柜的指点,去城隍庙那里求符箓消灾祛病的。” 丁国锋听完骂道:“姓蔡的这一家王八蛋,干了丧尽天良的事,还想求神仙保佑?做梦!” 鲁寿山和潘秀成对视一眼,走到花厅门口“噗通”就跪在地上对着赵新磕了三个头,语带凄凉的喊道:“老爷!!” “你们俩想去报仇?”赵新坐在花厅中的上首位置上,淡淡的说道。 “求老爷您成全!” “起来回话,我先问你们一个问题。”赵新不置可否,语气平缓的问道:“徐家满门是被谁害的?” 潘秀成抢先说道:“蔡家!还有那个童志璘!” “真是这样吗?如果你们这样想的话,那么即便是宰了那个童志璘和蔡瑚,徐家的仇依然无法得报,死去的人无法安息。” 鲁寿山想了想说道:“秀成,你说错了。是朝廷。” 刘胜点点头:“寿山这话说对了!如果不掀翻这个朝廷,消灭这个体制,同样的事以后还会发生。” 黄胖子在一旁瑟瑟发抖,他没想道这群化外之人突然就说起要推翻朝廷。这要是在北海镇也就罢了,可这里是上海,是大清治下啊! 沈敬丹捻着胡须一幅面无表情的样子,可心中也在怦怦乱跳。 赵新却转头对沈敬丹说道:“沈老板,后院可有书房?我们想借用一下商量点事。” 沈敬丹知道赵新这些人有话不方便当着自己和老黄两人说,自己和老黄也不想沾染这些事。于是便起身领着赵新等人去了后院书房,徐大用也要跟着进去,鲁寿山却让他在门外守着。 众人进了书房,等鲁寿山把门关上后,赵新对刘胜几人说道:“事不宜迟,我们商量一下吧,晚上怎么干?” 刘胜扭了下头,看到徐大用没在,便让鲁寿山让他进来。 ”蔡家的院子里有几口人?” “听杂货铺的伙计提了一句,七八口人总是有的,但不会超过20口。” “我去!这差异区间也太大了吧。” “要不我们用无人机?”话刚说出口,丁国锋就想起来外面还下着雨呢。 王远方想了想,说道:“我先说两个问题。第一,行动的人不能从沈宅这里出发,否则会拖累沈老板和黄老板。第二,即便是下着雨,我们白天也不能行动。而且行动一旦得手,我们就要马上离开上海。另外,参与行动的人手脚要干净一点,争取让这件事成为一桩无头悬案。” 赵新反应快,听完别说道:“这事好办。寿山,你去问一下沈老板,县城北门或者西门外有没有破败无人居住的庙宇或是旧宅什么的。” 鲁寿山此时已经知道赵新等人要帮着自己给徐家报仇,心中大喜,连忙应了,急忙出屋去找沈敬丹。 “至于撤退的事,我去跟沈敬丹说,让他安排条船。我们原本的计划就是要去扬州;那座宅子的北边就是洋泾浜,我们从那里上船,走吴淞江进南运河,两天就到扬州了。” 黄昏时分,一条乌篷船停在了西洋泾浜和三茅阁直街的交汇处。摇桨的船夫披着蓑衣,戴着斗笠,似乎在等待什么人。 入夜后,下了一天的大雨变成了又细又密的小雨。道路上泥泞不堪,这样天气和道路连更夫都不愿意出来。 在上海县城西门外那条通往静安寺的大路旁,一座破败的宅院内传出悉悉嗦嗦的声音,七个身穿深灰色外衣,戴着只露出双眼的头套的人,从低矮的院墙力量翻出,走到了大街上。这些人贴着街边的墙根,一路走走停停,潜行到了三茅阁直街北侧的那座小院子外。 躲在一个巷口正在观察小院的徐大用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沙沙的声音,知道是动手的人到了。他扭头一看,顿时吓了一跳! 七个黑乎乎的影子正蹲在他身后,为首一人的一双眸子在雨夜中如寒星一般。 “怎么样?”这是王远方的声音。 “大人,晚间出来个人,过了半个时辰就回去了。再没其他人出来。” “好。你撤吧,到船上等我们。” 王远方冲身后的几人点了点头,于是七个人等了一会后,猫腰快步就冲到了那座院子的外墙下。刘胜找好位置,面朝大街,蹲身扎了个马步;丁国锋后退了两步,一个冲刺,踩到刘胜的膝盖上,猛的向上一冲,刘胜趁势用力一托,丁国锋就翻上了墙。他先是趴在墙上朝院子里观察了一会,然后才对外面的六人比划了个手势,随即消失在墙上。 这个翻墙地点是吴思宇事先选好的,他下午仔细在这附近观察了半天,确认墙后面不是厨房或厕所。 墙外的其他六人躲在阴影处,缓缓往院门的方向移动。过了一会儿,就听院子里传来“哒哒”两声。又过了一会儿,院门被轻轻打开了。 为了防止打开院门时发出响动,丁国锋身上带了整整一壶豆油,他把半壶油都倒进了两扇门轴里用以润滑。 王远方一见院门开了,随即一摆手,六个人鱼贯而入。 雨一直下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从这座小院中缓缓飘散,随即又伴随着细雨和西风,吹散在街道上。 二进院的东西两间正房里,突然传出几声惊呼。 “谁?是谁?!”住在西层正房的蔡瑚被门外的响动惊醒,他起身一看,屋门居然开着,雨水混着凉风被吹进屋内,激的他一个冷战。 自从乾隆四十六年徐家被朝廷处罚后,蔡家什么好处都没有捞到。原本想着告倒了徐家,自家当初卖的那八倾水田就可以拿回来。谁想到苦也吃了,牢也坐了,皇帝却看清了蔡家的私心,只让取保省释。真是费劲心思一场空! 蔡嘉树父子和童志璘三人从牢里出来,回到东台后,蔡家的名声已经彻底臭了。别说栟茶镇了,整个东台都知道蔡家老二父子就是一对儿混蛋!做人做事没信用不说,居然把诺大的徐家、沈家搞的家破人亡;谁还敢跟他们来往! 眼前乡间邻里都是这般模样,蔡嘉树父子最后一咬牙,决定跟蔡家老大分家单过。分家后,蔡嘉树父子知道自己名声在本地已经臭不可闻,于是只好去他乡谋生。几年下来,也算是有了一些积蓄。蔡瑚听说上海这里黄豆生意兴旺,自己在山东那边也有认识人,便举家搬到了上海县落脚。而已经五十多岁的童志璘就更不用说了,这些年一直跟着蔡嘉树父子二人。 谁承想从上个月开始蔡嘉树就一病不起,蔡瑚连找了几个大夫也看不好。童志璘听说城隍庙的符箓很灵,便自告奋勇的去求一张。没想到就被鲁寿山撞见了! “蔡少爷,是我。”黑暗中,一个低沉的声音幽幽响起。 “好汉何人?若是求财,我家中还有几十两银子。还请放过我一家上下。” “银子,我们没兴趣。你家里上下,我们也没兴趣。我就要三个人的脑袋,拿完就走!” “啊?来人!来人!” “蔡少爷,别叫了,府上的那几个下人已经被我们捆起来扔到伙房去了。还请蔡夫人也跟他们一起呆着吧。” 漆黑一团的卧室内,一道亮光突然出现,直直的照在缩在床榻一角的蔡瑚和他身后的女人。床上两人被强烈的光线照花了眼睛,连忙抬胳膊去挡。却见两个蒙面大汉从黑暗里窜出,几步就冲到床上抓住了自己的女人。 蔡瑚刚想拼命阻拦,“啪!”的一声,一个大汉反手一巴掌抽在他的脸上;蔡瑚顿时觉得天旋地转,昏死过去。 “老爷!老.唔唔”蔡瑚的女人一看丈夫晕倒,正要呼救,一个壮汉从身上掏出一团布就塞进了她的嘴里;随即两手被人反剪到背后捆了起来,最后连双脚也被绑上。两个壮汉这才抬着一脸惊恐的女人去了伙房。 过了一刻钟后,蔡府上下除了蔡嘉树父子和童志璘三人,其他六个活着的男女都被捆绑手脚,堵上嘴塞进了伙房。 蔡嘉树因为生病,住在东侧正房内。眼下,床前也站了一人。 “蔡老爷,你还记得我吗?”潘秀成恶狠狠的盯着躺在床上瑟瑟发抖的蔡嘉树,低沉嘶哑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你,你是!咳咳”蔡嘉树好像认识这个人,但他又想不起来。 “蔡老爷,你日子过的很舒服啊。日你娘的!害了那么多人,难道你每天不会做噩梦吗?!徐家满门一百六十三口,徐老爷的学生徐秀才和沈秀才两家满门五十七口。今天,我就来替他们讨债!” “什么?!徐家!来.”六年前的东台大案浮上心头,蔡嘉树大惊,他拼命的抬起手刚要大喊,潘秀成手中寒光一闪,一把尖刀狠狠的就插在了蔡嘉树的心口。 “狗日的王八蛋!这一刀是替徐老太爷的!这一刀是替老爷的!这一刀是为了少爷!”潘秀成一边低声骂着,同时一刀又一刀的戳向蔡嘉树的心口。 潘秀成疯了一样的在蔡嘉树身上肆虐,直到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按住了他。 “都捅烂了!人都死透了。赶紧,割了脑袋马上撤!” 前院厢房内,童志璘的脑门上中了一枪,人已经死的透透的,不过. “这什么破规矩,还要割脑袋。”吴思宇轻声愤愤的说道。 “怎么?” “这事我干不了,杀了就行了。” “唉,算了,我去叫鲁寿山过来。” 一炷香后,六个黑影从蔡家正门溜了出来,其中三人的手上都提着一个油布袋子。丁国锋等人都出去后,他合上院门,插好门闩;在墙边看好的位置一个助跑就窜上了墙头,随即翻出院外。 过了一刻钟,等候在西洋泾浜已经大半夜的乌篷船在接上七个人后,船夫阿四用力撑着竹篙,乌篷船缓缓向着朱家浜的方向驶去。 一个多时辰后,乌篷船停靠在了吴淞江和朱家浜的交汇处,一条千石沙船早已等候在这里。八个人一起上了沙船后,便朝着南运河的方向而去。 “伙计说,他两个月前曾见过那家的户主出门。回来后就一病不起。”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六章 瘦马计划(一) 从上海出发后,赵新他们乘坐的沙船一路北上。到了第三日一早,沙船已经过了南运河的超和闸,驶出了丹阳县界。 蔡嘉树父子和童志璘的人头被鲁寿山和潘秀成用船上的生石灰腌了,装在油布袋里,准备到了扬州后祭奠。赵新等现代人对古人这种用死人头祭奠亡灵的做法实在接受不了。不过想到可怜的徐家兄弟和沈璇的遭遇,也不好出言阻止;只希望这袋子里的东西半道上别臭了就行。 话说把人头作为祭品,在远古就已经出现。自秦汉以后,才开始禁止民间拿活人祭祀。但是,封建律法就那么回事,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所以虽然禁止民间这么干,统治者却依然可以冠冕堂皇地拿活人当祭品。 比如明朝出师前的杀人祭祀,就是一种典型的军队仪式。其间一整套行为的目的,已经不仅仅是为了杀人那么简单;里面有很大程度上的道德惩戒意味。古人相信,人的头颅是精魂的所在,可以通神。用仇人的头祭奠亡灵,可以最大限度的发泄仇恨。 此时沙川刚刚驶过永宁桥,沈敬丹对甲板上观赏风景的赵新等人道:“诸位,现在咱们已经到了镇江府。等前面过了扬子江,就进入扬州地界了。” “总算块到了!”赵新等人对这个时代出行工具的速度极为不适应。后世从上海到扬州,高铁三个小时就到了。现在坐船彻夜不停还要花三天多时间,实在是够熬人的! 刘思婷这时看到船头右前侧的小山上有一座十分高大的宝塔,于是对沈敬丹问道:“沈老板,那是什么地方啊?” 沈敬丹答道:“哦,那是积善寺。” “那里供的是唐朝死守睢阳的张巡。我听家里老人讲,以前每年一到端午节的时候,都天庙里都有庙会,听老人们说可热闹了。”吴思宇兴奋的对众人解释道。 沈敬丹和老黄听到这话,不禁对视一眼。都天庙是什么鬼?那里明明是叫积善寺啊!不过积善寺的确到了每年端午都有庙会;十里八乡,甚至连上海、苏州都有商人来庙会上兜售商品。 吴思宇还不知道自己说漏嘴了。位于镇江的这座积善寺直到咸丰年间,里面供奉的张巡才被咸丰追加为“都天大帝“,从此这里改名叫都天庙。从后世算起,都天庙的庙会历史也不过才两百年。 沈敬丹于是向吴思宇一拱手问道:“敢问吴大.哦不,吴壮士祖上是扬州人?何时离开去了海外的?” “这个.明末,明末。”吴思宇讪讪道。 “那是否还记得家在扬州何处?” “哎,这个.记不清了。”吴思宇的家就在后世的扬州汽车东站。可放在十八世纪,那就是妥妥的农村。吴思宇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家的小区位置在清代叫什么。 此后沙船一路向北,过了运河大闸进入扬子江后,为了避开拥挤的南运河河道,沈敬丹特意让沙船向东绕过焦山,从沙河驶往扬州城。 天擦黑的时候,沙船在扬州城北拱辰门外的河道上靠岸。在沈敬丹的安排下,一个时辰后众人便来到了广储门外的一所宅院的们厅里。 从沙船靠岸后,赵新等人便都不敢随意说话;直到沈敬丹带着大家进了院子的正门,进了前堂坐下后,众人这才放松下来。 沈敬丹原本想安排一桌酒席,不过被赵新等人推辞了,他只好让自家的佣人去街上的酒楼中买些饭菜。趁着等待的功夫,沈敬丹给大家介绍了一下这座宅院的来历。 整座院子占地三亩,坐北朝南。前后左右共有二十多个小院子,外加花园,布局十分规整。整座宅子横向是三路并列,纵为主房三进延伸,左右两厢都是庭院。各院通风采光充足,相互之间纵横连通,内外分合自如,是这个时代扬州典型的院落建筑格局。 不过因为长年无人居住,各院中的家具有不少损坏的;而且后院的花园因为无人打理,已经十分破败。沈敬丹接手后,雇人打扫院内各处,又修葺了几处破败的房子,添置家具,很是一番折腾。 细说起来,这院子在几十年前还是时任两淮盐运使卢见曾的财产。乾隆三十三年时,两淮盐引案发,卢见曾被逮拿下狱,定了个绞监候;而卢家人为了打点关系,便将这宅子转手卖了。之后几经辗转,最后被八大盐商之一的马裕买下。而当沈敬丹跟盐商马裕因卷烟熟络起来后,随口提起想买院子的事,家道中落的马裕就将此地转让给了他,作价白银五千两。 当沈敬丹说完这个价格后,除了鲁寿山、潘秀成和徐大用三人瞠目结舌以外,赵新等现代人都没什么反应。沈敬丹还以为赵新他们财大气粗,根本不当回事。哪知道对面这些人就是一群棒槌,对五千两白银的购买力毫无概念! (乾隆时期江南的房价资料很少。不过以清廷在北京城外为八旗修建的政府分配住房为例,每间房屋的当时市场交易价格接近40两银子,那么一套17间的标准四合院就是六百多两。考虑到扬州是当时全国最繁华的城市,这座大宅子五千两银子算是相当便宜的了。) 众人聊了一会儿后,酒楼的饭菜也送到了。 席间刘思婷突然向沈敬丹问道:“沈老板,这扬州瘦马一般都在哪儿住啊?” “瘦马?”沈敬丹一愣,他没想到这位刘大夫居然知道瘦马。 “是啊,扬州瘦马不是天下有名吗?” 老黄笑着插话道:“实不相瞒,刘大夫,这瘦马可不是寻常勾栏女子。若是想见的话,是要找媒婆带着上门去人家家里才行;平常在街市上是看不到的。” “哦。原来还有这个说道。那青楼呢?” 饭桌上的赵新等男性其实也想问这个,原本考虑刘思婷在场,都不好意思问。谁想到刘大主任的好奇心比谁都重,于是大家都支棱起了耳朵等着下文。 沈敬丹看到赵新等人的模样,心中有数。于是放下碗筷,笑吟吟的说道:“青楼妓馆都在城内小秦淮一带。诸位若是有兴趣的话,明日晚间可租一条画舫,一览小秦淮风光。” “好啊!” “这个安排好!” 他这话一说完,赵新等人都笑容满面的点了点头,表示这个安排实在好! 沈敬丹所说的小秦淮,是在扬州旧城小东门外的夹河,此地也被称为柳巷。从明代开始,小秦淮一带就聚集着很多的勾栏妓馆。这些妓馆门前的街巷,便被称为“花街柳巷”。每家妓馆的后门,均有码头通向小秦淮河;河边停泊着画舫,以方便客人随时登船,夜游小秦淮。 “德性!”刘思婷撇了一眼赵新等人,心里嘀咕着。 吃了两口饭,刘大主任又好奇的问道:“沈老板,扬州城里有没有一家叫丽春院的妓院啊?” “韦爵爷?”赵新插嘴道。 “是啊是啊。” 刘胜一边扒拉着碗里的饭菜,一边说道:“我说刘大主任,你一个女人,怎么对青楼妓馆这么感兴趣啊?” “好玩嘛。沈老板,你听说过扬州城的丽春院吗?好像是在瘦西湖边上。听说是扬州第一大妓院。” “啊?!”沈敬丹心说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都从哪听来的啊,还杜撰出个什么扬州第一。他摇头苦笑道:“这个.恕在下孤陋寡闻,从来没听说过叫作丽春院的地方。不知刘大夫您是从那里听到的?” “啊?我是从”刘思婷总不能说自己是从后世的武侠上看来的吧。 “哦。我们是听倭国人说的。”赵新连忙打着掩护。 沈敬丹“噢”了一声,说道:“倭人以讹传讹,甚为可恶。瘦西湖畔书院、书肆甚多,各家盐商巨富的宅院也都在左近,怎能会有下九流的秦楼楚馆!” 赵新点头表示同意,补充道:“沈老板这话有理。譬如北京城,烟花柳巷都在南城的八大胡同一带,没听说西城、东城那些达官贵人的住宅区附近有这个的。” 众人草草吃过饭,徐大用负责收拾碗筷。沈敬丹则让仆人阿四和贵生打着灯笼,带赵新等人在收拾好的各院中转了一圈。这宅子内部四通八达、蜿蜒曲折,搞的赵新等人头都大了。最后众人决定明天天亮再看,今晚就都先集中在主房的三进里对付一夜。沈敬丹提出让阿四的儿子贵生留在这里伺候,却被赵新谢绝了。自己这些人一会儿还有事要商量,怎么能让外人在场。 沈、黄两人见时候差不多了,便提出告辞,明日再过来。 赵新等人送到正门外时,这才注意到正对的院门的墙上有一个类似神龛一样的东西,不过用手一摸,却是用砖做的。 “沈老板,这是什么?” “这叫‘福祠’,也叫土地祠。是用砖在墙上砌出来的。平日早晚烧香,用于祭祀家中的土地神,以保宅院平安。香烛早已备好,都放在门房的屋里。” 沈敬丹正要迈步,又收了回来,转身对赵新说道:“对了,明日的早饭我会让贵生带人送过来。至于中午.” “中午就不用了,我们自己想办法。来的路上,我看附近的酒楼饭铺还是挺多的。” “那这样的话,明日我让阿四带些制钱过来,供诸位上街使用。” 赵新笑着拱手道:“让沈老板费心了,不过我们准备了银子的。” 沈敬丹摇了摇头,一脸郑重的说道:“大清不同于倭国,一般在街市上是没人用银子买东西的。这点还请诸位务必注意,多加小心。” 接着,他又低声对众人提醒道:“北海的千足银条千万不要拿出来使用,一旦被有心人注意上,会惊动官府的。” “啊?还有这个说法!”一群现代“棒槌”恍然大悟,看来之前准备的那几千两千足银条算是白搭了,只能跟沈敬丹换制钱了。 想到这里,赵新从怀中掏出两根银条,交给沈敬丹后说道:“那就请沈老板帮着换一些能在市面上用的制钱好了。” 赵新拿出的银条是由工坊制造的。赵亮把从福康安大营中缴获的白银全部融化提纯,然后倒模制成了500克一块的千足银条。由于采用了1200度以下的高温浇铸,再加上人工打磨,整根银条呈长方柱形,水丝纹极为细密。为了不被人查出痕迹,银条上只用模具压出了三个汉字“九”,以代表千足银。 沈敬丹也不矫情,笑眯眯的收进怀里,随即和老黄一起拱手告辞。 众人回到正厅外,借着廊下挂着的灯笼和月光,欣赏着院子中的各处雕梁画柱,不由啧啧称奇。刚才沈黄两人都在,大家都憋着唯恐露怯。 赵新对一旁的鲁寿山吩咐道:“寿山,今晚你和徐大用还是辛苦一下,住门房里。明早会沈老板会派人来送早饭。” “是。老爷放心,这些事以前在我都做惯了的。” 此时刚过晚上九点,一群现代人根本不困,于是便坐在正厅里嘻嘻哈哈的聊着天。鲁寿山、潘秀成和徐大用三人则去了伙房那边,帮着烧水沏茶。 刘思婷突然想起吴思宇说过自己是扬州人,于是问道:“哎,吴思宇。你家的位置是在城里还是城外啊?” 吴思宇想了想说道:“城外,在汽车东站附近。好像离这里也不是很远,顺着东关街,过了运河就到了。” “他家这会儿保不齐还是一片农田呢。”王远方笑着说道。 “也说不定是座地主家的院子。” 刘胜看赵新半天没说话,便问道:“想什么呢?” “我在想咱们后面怎么操作。”赵新心里一直在琢磨这次在扬州要办的那件事,也就是“瘦马计划”。整个计划最关键的是在执行过程中,不能把沈敬丹和老黄牵连进去。 “我想了又想,这事还是得找机会跟沈敬丹说清楚。否则一旦暴露,咱们就彻底把人家坑了。我还想去趟徐州,看看有没有逃荒的人过来。按照史书记载,河南的旱灾现在已经开始了,等到了明年将会演变成全国性的特大旱灾。咱们得提前做好准备,规划好路线。” “沈敬丹要是不同意怎么办?”刘胜问道。 “没别的办法。咱们现在太缺人了,只能这么干。”赵新叹道。 刘思婷没有说话。这事在北海镇的时候就已经反复争论过了,刘大主任鉴于目前形势也最终同意了。她这次之所以跟着来,就是要负责行动中最关键的部分,对目标施放氟烷以及撤离途中的安抚工作。 北海镇目前的文盲率太高,纵然是给孩子们开设了识字学校,军队里也在开设识字班,可却缓不济急。文化水平上不去,就很难掌握现代的机械技术。连说明书和维修手册都看不懂,赵新之前买的一大批设备只能放着落灰。连字都不认识,那就更不要说成为技术工人了。 七个人一直讨论到深夜,最后决定由赵新、吴思宇、丁国峰、刘铮、王远方五人装成北地来的富商,出面挑选瘦马,并留心观察院内的情况。至于那些养瘦马人家的宅院周边情况,会让鲁寿山三人负责查探清楚。 至于如何跟沈敬丹和老黄交底,这事由赵新负责。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七章 瘦马计划(二)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赵新背着一个大包就出门了,鲁寿山等他走后,轻轻把院门关上。 因为蔡嘉树父子的突发事件,打乱了赵新原本的部署;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在铲除蔡家父子行动中负责放哨监视的徐大用,只能先跟着北上跑路。而他原本的任务是要在上海买条几百石的小船,以便后续将人运到花鸟岛。 扬州这里也有船厂,不过考虑到造船需要时间,赵新只能另想办法。 赵新担心自己从扬州城回到现代时,搞不好要掉进哪个沟里、井里。于是按照昨晚跟阿四打听到的,很快就来到了距离他们的住处非常近的天宁寺门外。 这座寺庙在另一个时空的扬州已经变成了一个古玩市场,赵新曾经来过几次。不管里面是否大修过,最起码山门的位置没有变,从这里回到现代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他来到天宁寺门口时,庙门还没开,街上看不到什么行人。 赵新靠在墙边,一边来回张望,一边将头上的瓜皮帽和假辫子摘下塞到背包里,又掏出个棒球帽带上。然后他迅速将身上的长衫脱下,里面是出门前就换好的衬衫和长裤。 此时远处的街角那边突然传来几声咳嗽声,赵新吓的马上将手摸向衣领里的玉佩。再一转眼,他已经回到了现代的扬州城。赵新急忙从包里掏出电话,开机后查了一会,确定要购买的船型后,才给表弟打了过去。 电话接通后,赵新要求表弟务必在五天之内去南方某市买一艘某型号的内河级的高速公务艇,手续什么的暂时都不用上。就在当地临时租个库房,把公务艇运到那里,其他不用管。一个月后,把库房退掉。 程文睡眼惺忪的听完表哥的嘱咐,赶紧起床找出纸笔记下。等重复一遍确认无误后,他这才问道:“哥,你到底在忙什么啊?我打电话你总是关机。” “别问那么多,先帮我忙完这事,等我回去再说。”赵新挂了电话,继而关机。 此时天色刚蒙蒙亮,街上只有扫地的清洁工,偶尔有几辆汽车经过。他躲进天宁寺门口的灌木丛里,又从包里掏出假辫子和长衫换上,转眼就回到了十八世纪。 赵新回来时刚要迈步,就觉得脚上一滑,“哧溜”一下摔了个大屁墩儿。接着他就发现自己坐在了一堆散发着新鲜气息的的牛粪里,身上手上全都沾满了。 “我靠!这特么是哪个孙子干的!太特么缺德了!” 不远处,一个牵着牛的农民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咒骂声,迅速加快了脚步。 “来了,来了。”徐大用被敲门声吵醒,匆匆披着衣服出来开门。一看是赵新,刚要说话,一股浓郁的味道差点熏死他。 “老.....呕!您这是怎么了?” 赵新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将两只沾满了新鲜牛粪的布鞋脱下扔到了门外,低声对徐大用说道:“水井在哪?快带我去。” 刘思婷这一夜睡的还不错,天刚亮就被屋外院子里的鸟叫声吵醒。她穿好衣服,拿上洗漱用具,准备去刷牙。 走到后院水井所在的院子时,就看见地面上有一滩水迹,空气中还有一股不可名状的臭味儿。徐大用正从井里提水,冲刷着地面。 “怎么这么臭啊?”刘思婷冲徐大用问道。 “啊!这我不知道哇,可能是隔壁人家的茅房溢了吧,我刚才还听见隔壁在嚷嚷呢。”徐大用一想到赵新刚才恶狠狠的叮嘱,连忙打着哈哈。 “这古代的卫生真够呛!这还是扬州呢。下回再也不来了。哎,一大清早你冲什么地啊?” “啊!哦,早上我过来打水,看见地上有鸟屎,怕诸位老爷们不留神踩上。刘大夫,地上滑,您回屋吧,一会儿我把水给您送过去。” “行吧。多谢你啦。也不知道早饭什么时候送过来,我都有点饿了。” 刘思婷嘀咕着,转身刚走出院子,迎面就碰上了赵新。“我说你起的够早的啊。” “哎,听见鸟叫就起来了。你洗完了?咦?怎么有一股臭味儿。”赵新捂着鼻子问道。 “说的就是呢,大用说可能是隔壁人家的茅房坏了。” “是么。古代就这点不好。”赵新笑呵呵的说着,探头对正在打水的徐大用说道:“大用辛苦了啊!” “啊!”徐大用浑身一激灵,手里的木桶差点掉井里。“不,不,不辛苦。” 刘思婷打量了赵新一眼,见他穿着一件圆领衫,下身穿着一条仔裤,便奇怪的问道:“你怎么不穿长衫啊?” “哦。忘了忘了,瞧我这记性。我先回去换衣服了,一会见。” 赵新等刘思婷走远,看了一眼徐大用后,才转身去了门房那里。他让潘秀成从屋里找出三根香和香炉,点燃后插好,放在墙壁上的“福祠”里。 鲁寿山一早就去外面的早市上购买三牲果品,上午众人要祭奠东台文字狱中的亡灵,这事马虎不得。 吃过早饭没多久,沈敬丹和老黄就到了;跟随的阿四扛着一个大袋子,里面装满了制钱。 众人没说几句,便一起去了西厢的三进的院子里。据沈敬丹介绍,这座院子原本就是用来安放佛堂的,在这里进行祭奠正合适。 鲁寿山和潘秀成将准备好的香花火烛摆好,又在灵位前摆放了一个猪头、一尾草鱼、一个羊头和两盘果品。清代的牛是不能随便杀的,所以一般民间都用鱼来代替。 灵位是鲁寿山在来的路上,在沙船上用木头雕刻的。这玩意用过之后还得处理掉,不能留下证据。蔡家父子和管家童志璘的人头被摆放在了三牲和灵位中间。 刘大主任十分不喜欢这种血淋淋的古代仪式,所以她拒绝参加。可其他男性却躲不开,只好一起跟着来了。 话说既然是要祭奠,那就需要写祭文。可身为古代人的沈敬丹和老黄文字水平并不高。在船上沈敬丹提起了这事,不过也说明要让他来写祭文,实在力有不逮。 这事儿又不能出去找人代写,谁敢替朝廷大逆钦犯写祭文啊! 没办法,赵新只好赶鸭子上架,自己操刀。幸好他以前看过号称中国古代三大祭文之一的《泷冈阡表》,还记得开头那点儿,于是模仿着欧阳修的语气,照猫画虎的来了一篇。沈敬丹看后,居然还啧啧称奇,直说没想到赵新还会这一手。 “呜呼!惟东台栟茶徐氏孝文公一家,因满清文字狱惨遭屠戮,至今六年。其仆鲁寿山、潘秀成始祭奠于扬州。非敢缓也,盖有待也。 徐家不幸,与蔡氏小人为邻.......” 赵新的祭文基本上就是照抄欧阳修的《泷冈阡表》,把徐述夔说的高风亮节,把满清和蔡家说的卑鄙不堪。 刘胜等现代人哪接触过这种东西,听赵新站在一边叽哩哇啦的念着,一头雾水。沈敬丹听的不住点头赞许,老黄也是一脸懵懂的样子。鲁寿山和潘秀成跪在灵前,深深啜泣。 只听赵新最后念道:“呜呼!为恶无不惩,而迟速有时,此理之常也。惟东台徐氏、沈氏满门,含冤六年。虽不克有于其躬,是足以表见于后世,终将得雪。今以此三贼头颅献上,愿在天之灵庇赖其子孙矣。” 赵新念完,便将祭文在桌案下的火盆中烧了。谁知祭文刚一烧完,屋外便突然阴云密布,天空中隐隐传来了轰隆隆的雷声。没一会儿,倾盆大雨就落了下来。 看到屋外的景象,在场众人无不面面相觑。刘胜等人心想自己连穿越到十八世纪这种事都发生了,再来点奇怪的事也不新鲜。 老黄喃喃道:“我的个妈妈!真有感应啊!”说完便直愣愣的看向赵新。 鲁寿山和潘秀成此时嚎啕大哭,跪在地上冲着灵位磕完头,又对着赵新连连磕头。 沈敬丹此时已是满脸泪痕,冲赵新深施一礼,起身道:“扬州沈正彤替东台沈家,多谢赵大人的祭文。想我沈兄一家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吧。” 大雨下了一会儿就停了,很快又是艳阳高照。回到主房的前堂里坐下,众人看向赵新的目光依然是怪怪的。 “你们都看我干嘛?!”赵新被众人的目光看的十分不自在。开玩笑,一篇抄袭的祭文还能引发天人感应,这不胡扯么! 沈敬丹因为要去预订晚上的画舫和酒席,而老黄要去查看自家在城里的铺子,于是两人便先行告退,约好下午酉正时刻过来接他们。临走前,他让家仆阿四和贵生陪着赵新等人,要是出门的话就带上他们,也好有个照应。 赵新打开装钱的麻袋,看到里面的铜钱都是按串穿好的。他拿起一串数了一下,每串是一百个制钱。于是便从里面拿出了十几串制钱交给刘胜等人。可等他自己也拿了一串想要放衣服里,才想起自己穿了一身现代人的衣服;早上那身沾了牛粪的长衫、裤子和布鞋都让徐大用拿去给扔了。 一旁侍立的贵生看到赵新愣神,突然开口道:“赵老爷,您出门儿应该配个荷包。” “哦?这话怎么说?” “贵人老爷出门,哪有自己身上带这许多钱的,一般都是让下人拿。平常也就是在身上的荷包里装些制钱和碎银就行。” 赵新道:“嗯。说的有理。不过我来的匆忙,没有带荷包啊。” 贵生道:“无妨,出门向东,过了天宁寺,路边都是店铺。” 一旁的刘胜说道:“何必那么麻烦,小伙子你帮着去买一个不就行了吗。” 贵生一脸为难的样子说道:“就是不知赵老爷喜欢什么样式的。” 赵新道:“无所谓了。一个荷包卖多少钱?” 贵生拱手道:“这要看产地和做工了。苏绣的贵一些,不过样式好。从十几两到百十钱的都有。” “嗯。既然这样,那就买全套吧。你再帮我去买身竹布长衫、一条裤子、一件马褂和布鞋,帽子嘛,不要太花俏。” 说完别从刘胜那里取了两块有自己大拇指一节大小的碎银子,交到贵生手中,问道:“这些够不够?” 贵生接过后,又告了个罪,上下打量了一下赵新的身高尺寸和脚的大小,连忙说道:“足够了,能剩出不少呢。” “行吧,买完了剩下的钱都归你了。” 贵生兴奋的一蹦老高,躬身施礼便出门了。过了将近一个小时,贵生拿着新买的衣物鞋帽回来了。赵新试了一下,长衫马褂和裤子非常合身,就是鞋有些大,不过也能凑合穿。贵生看出来了,连忙拿了回去,说马上去跟鞋铺换。 如此一直快到了中午,赵新的衣物鞋帽才算准备好。贵生给买的荷包外观也是十分的素净,没有那些眼花缭乱的刺绣,宝蓝色的缎面上面只是用白色丝线绣着几株兰花。 因为赵新这些人里除了吴思宇外,都是北方口音,所以阿四从天宁寺河对岸的买卖街上叫了一桌小满汉席,这顿饭令赵新等人眼界大开。 历史上有没有满汉全席?答案是没有。根据《大清会典》的记载,光禄寺承办的宫廷宴席里只有满席和汉席,根本没有合并的满汉全席一说。至于光禄寺做菜用料之偷工减料,做工之粗制滥造,都已经成了朝野的笑话(京城十大可笑之光禄寺的茶汤。) 不过历史上扬州却是有满汉席的,这属于官场菜。菜单里的很多菜品都属于淮扬菜。于是有后人怀疑是扬州厨子借康熙、乾隆下江南时品尝淮扬菜,大为赞赏之名,将这些汇聚了天南地北山珍海味的菜肴称为满汉席。 整个席面共有头号五簋碗十件、二号五簋碗十件、细白羹碗十件、毛血盘二十件、洋碟二十件,热吃劝酒二十味,小菜碟二十件,枯果十彻桌,鲜果十彻桌。 一般人就是打死,一顿饭也吃不下这么多菜。于是扬州买卖街上的商家便推出了适合小规模聚会的小满汉席。 尤其是此时刚过中秋,螃蟹正肥,每人一份的鱼翅螃蟹羹让在场众人吃的无比过瘾;用河豚做的西施乳也是入口爽滑鲜美;文思豆腐羹嘛,马马虎虎,这个是看刀功;至于燕窝鸡丝汤、海参烩猪筋、鲜蛏萝卜丝羹、鲍鱼烩珍珠菜这些也是让大家交口称赞。 不过那道费火费工又费料的鲫鱼舌烩熊掌却是少人问津,主要是熊掌那玩意吃在嘴里就跟吃肥油一样,而且糊嘴。鲁寿山和潘秀成跟了赵新这些日子,肚子里早就不缺油水了,所以尝了一口之后也是兴趣寥寥。徐大用一看大家尝了一口便都不再吃了,心中奇怪,这熊掌可是好东西啊,怎么都不吃了呢?于是便往自己的碗里盛了两大勺,就着干饭猛扒拉。 “都归你。”赵新一看徐大用喜欢吃这个,连忙起身把盘子放到他的面前。 于是,当这顿饭快结束的时候,吃多了熊掌的徐大用,嘴被熊掌的胶质给糊上了,差点憋死。众人一通忙活,用热毛巾给他敷了好半天,这才化开。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一百五十八章 瘦马计划(三) 众人吃过午饭,便商量下午上街转转。 在清代,妇女的地位决定了她们不可能一个人上街闲逛,所以刘大主任白天便出不去了,只能呆在院子里。好在这座宅院足够大,而且还有两个花园,倒还不算憋闷。刘胜因为体型的缘故,决定守在家里陪她。 晚上既然要登画舫,而且从后天开始就准备去看瘦马,所以大家的衣着就不能再是一副看家护院的短打。于是赵新和王远方、吴思宇、丁国峰三人,带着鲁寿山和贵生,一起出门买衣服。 五人出门向东,走到天宁寺,过桥后便到了买卖街。这里路边都是商家,有的是店铺,有的就是直接搭成的席棚或地摊儿。有荷包棚、帽子棚、鞋棚、布店、衣店、酒楼、面馆等等。 随行的贵生介绍说,买卖街上的店铺都是仿照京师前门外的店铺样式所立。不过要说鞋帽货色最齐全的地方,还是小东门外的“多子街”和北边的彩衣街。买布料做衣服要去多子街,买成衣或是找裁缝要去彩衣街。 “哦?多子街,这有什么讲头?”王远方随口问道。 贵生挠挠后脑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吴思宇解释道:“听家里人讲,以前叫‘缎子街’。‘缎子’的谐音不是‘断子绝孙’么,后来就改成‘多子街’了。” 贵生听了,奇怪的看着吴思宇。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外乡来的老爷居然知道扬州的掌故。赵新一看贵生盯着吴思宇看,心说要坏;眼珠一转,笑眯眯的向贵生问道:“贵生,这城里古董店多吗?” 贵生想了想道:“老爷您说的是古玩铺子吧?这买卖街上就有卖古玩的摊子,小摊和挂货摊都有,也有两家古玩店。不过东关街那边老铺子多,断不会有假货,只是价格要比这里贵不老少。” 赵新打算买完衣服去看看,十八世纪的古董店里即便有假货,那也是乾隆时期的假货啊! 几人四下转了转,发现这里以大棚地摊儿居多,于是便打算去彩衣街看看。好在彩衣街离天宁寺不远,往南走了不到一里地就到了。 一路上贵生的小嘴说个不停,仔细给赵新等人讲了下扬州各处的商业街。像彩衣街是卖衣服的,还有皮市街、漆货巷、石灰巷、灯草行、蒸笼巷、雀笼巷、鸡鸭巷、缸巷、铁锁巷、香瓜巷、饺肉巷、灯笼巷、风箱巷。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螺甸巷、铁货巷、漆货巷、打铜巷、麻油巷、皮坊街、糖坊巷、炭箕作、牛奶坊巷等。都是按照不同的集市和商业作坊分别取名。 赵新见贵生讲话条理清晰,就问道:“贵生,你读过书吗?” “读过三年。” “呦,你爹还挺有眼光的,舍得花钱送你去读书。怎么不考个功名啊?” “小人不是那块料,而且这上私塾的钱也不是我爹掏的,是我家老爷出的。老爷说,过了年让我去铺子里帮忙,学点本事。” 谈话间,几人便到了彩衣街,赵新等人一看,果然热闹非凡。不到三百米长的巷子内,几乎全是卖衣服的铺子,一间挨着一间。清廷在这里设有制衣局,主要是向宫里进贡衣料和成衣,是官办的高级成衣铺。 赵新几人打算进制衣局的门市里看看,谁知道门口的伙计一看王远方和吴思宇一身短打的下人装扮,立刻就上前拦住,一脸傲慢的说下人不能进去。赵新无奈,只得自己进里面大致看了下。他发现里面卖的一件马褂居然要价二两白银,至于长袍更是要价高达三、四两一件。 “这么贵,坑爹啊!”赵新心中大骂,扭身就走了。 几人转了半天,最后在一家看上去非常典雅的裁缝店内买到了需要的长衫、裤子和马褂。接着又买了帽子、腰带、缎面布鞋、荷包和袜子。为了出门方便,赵新给刘思婷也买了一身男装。反正假辫子还有富裕,女人乔装出门嘛,意思到了就行了。 (后世旧上海有成衣铺两千多家,成衣匠四万余人,约二十万人赖此维生,差不多占了当时上海人口的十分之一。那些被称为上海“本帮”的裁缝工匠里,其实上海本地人很少,大都是早期移民上海的扬州人。因此有人认为,所谓上海“本帮”裁缝,就是“扬帮”裁缝。) 赵新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这些人的住处,于是就婉拒了店伙计帮着送货上门的服务,让鲁寿山和王远方提着两大包衣物回去了。 买了衣服,贵生提醒赵新是不是要买几块玉佩,这样装扮起来会显得文雅一些。于是他和吴思宇在贵生的带领下,又原路返回,去了天宁寺东边的十三房商业区。 等找了家玉器店挑选玉佩的时候,赵新和吴思宇两个棒槌才明白佩玉每人要买两块。话说古代男子的佩玉是分为左右两组的,讲究的是“佩玉必双”。除了买玉佩,赵新还给刘大主任买了一个白玉镯子,算是弥补不能上街购物的遗憾。 幸亏吴思宇多带了几块碎银子,要不然赵新身上带的钱还真不够。结账的时候,赵新差点儿说说秃噜嘴,给个二维码吧,现金不够了! 玉器店里最吸引赵新眼球的是一尊羊脂玉雕的观音和一个玉扳指,不过店主要价七百三十两。赵新实在不敢拿北海镇的千足银条出来,只好等晚上跟沈敬丹说一声换点儿银子,明天再过来买。 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家后,时间也到了下午四点多。一帮人拿着东西各自回屋换穿戴。刘大主任对手镯还是挺满意的,至于分给她的两块玉佩等回北海给洪涛了。 傍晚六点的时候,沈敬丹和老黄如约而至。贵生出门雇了几辆马车,众人便坐车去了城内的柳巷。 乘车的时候,赵新特意跟沈敬丹一辆车,路上就说起了想买几匹“瘦马”的事。沈敬丹知道北海镇那里大都是倭国女人,十分理解赵新等人的做法。便说明日便去找媒婆,最快的话,后天就可以去看“瘦马”选人。 “啊?要等到后天才行啊!”赵新还以为说了就能去看呢。 沈敬丹捻着胡须笑道:“这事儿可急不得。我知道赵东家是不想透露行迹住处的,可你不知道,扬州养瘦马的人家何其之多。这事一旦传扬出去,那些牙婆经纪恐怕要踏破门槛的,你轰都轰不走。” 赵新心说我巴不得他们都来呢,这样选择面会更大。他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他让表弟去买的那条高速公务艇核定乘客24人;考虑到女孩子们身材娇小,估计坐30个人没问题。这样算的话,就得跑两趟。一次带60个识文断字的女孩回去,再加上从另一时空招聘的那几个老师,北海镇的基础教育问题就算是解决了大半。 想到这里,他斟酌了一下,便将自己的打算跟沈敬丹和盘托出。 沈敬丹起先还是笑吟吟的,谁知越听越是离谱,越听越是心惊肉跳,到最后已经是大惊失色,汗如雨下。 他没想到赵新这些人来扬州竟然是要劫人去北海,而且劫的还是鼎鼎有名的扬州瘦马! “赵东家,你们这么干不行啊!”沈敬丹已经从坐姿变成了跪姿,趴在马车轿厢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低声请求道:“我沈家阖族八十七口,一家老小都在扬州居住多年。你们这么干,我沈敬丹就完了啊!” 赵新将沈敬丹扶起坐好,低声解释道:“这事不会影响沈家的,你先听我说完,再说行不行。我是这样打算的......” 马车到了柳巷里一家叫“玉梨馆”的妓馆门口停住。车刚一停,门口等候了许久的几个伙计就迎了上来,帮着掀帘,伺候下车。一个伙计刚把马车帘子掀开,就见一面如冠玉的青年男子低头出来。 “好俊的公子!”伙计心中正在赞叹,谁知那男子从他身边经过时,一股女人的淡淡香气从鼻间飘过。再仔细看那人走路的身形,那伙计顿时就傻了。这是个女人! 赵新等人站在玉梨馆门口,左右观望,只见柳巷内各家门口都是一串串的红灯笼灯高挂,来往宾客络绎不绝。歌弦丝管之声、年轻女子的娇笑声、青楼客人的饮酒划拳声、笑闹声此起彼伏,宛如置身梦境。 一旁的刘胜走了过来,低声笑道:“怎么样?我看你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 “胡说!哪有?”赵新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的用手擦了下嘴角。他转头去看吴思宇时,只见那厮也是目瞪口呆,一副“居然是这个样子D”表情。 那边的老黄下车后,看到沈敬丹站在车前一脸愁容,连忙凑了过去,低声问道:“沈老兄,你这是怎么了?刚才上车时看你还满面春风的。是不是赵东家跟你说什么了?” 沈敬丹长叹一声,低声道:“这事咱俩晚上回去说吧。”说完便强挤笑容,叫上众人一起走进了玉梨馆。 刚进一门,老鸨就迎了过来,喜笑颜开的对沈敬丹招呼道:“沈老板,刚才正念叨着您,您就到了。” 她一边扫视赵新等人,嘴里不停的说道:“这几位老太爷就是您说的北地贵客吧?哦呦,一个个可真是英武不凡啊......啊!这位老太爷可真是雄壮啊!” 刘胜一撇嘴,不满意的说道:“爷刚过三十,老什么老?!左一个老太爷右一个老太爷的。” 一旁的老黄笑着对刘胜解释道:“扬州人客气,所谓‘人到扬州老,船到瓜州小’。三十岁以上的都叫老太爷。” 那老鸨听了,用手帕捂着嘴笑了一会儿。接着她又走到女扮男装的刘思婷身边啧啧称赞道:“这位爷模样可真是俊俏。”可随即她就面色一变,看向了沈敬丹。沈敬丹轻轻的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声张。 那老鸨也不再说什么,叫了身边的伙计领着沈敬丹等人穿过屋子,走到后门河边,上了一艘画舫。 王远方有些拘谨,他从来没来过风月场所。看着船舱中华丽的摆设和家具,不禁问道:“晚饭在船上吃?” 沈敬丹笑着解释道:“酒菜会在行庖上做好端过来。” “行庖?” 老黄笑着一指画舫后面的一条沙飞船,赵新等人便看到那船上挂着灯笼,七八个人正在上面忙碌,炊烟四起。“画舫上无灶,所以用沙飞船代酒船。船上有厨师、火工,可烹调各种菜肴。这条沙飞船今天会跟着我们一起走。酒菜一会准备好就会送过来。” “噢,还有这个讲究。” 众人回到圆桌旁做下,老黄和沈敬丹趁着女戏和陪酒的姑娘没来,便和众人聊起了扬州风月的掌故。 说起来,扬州青楼传统主要来自苏州和江宁。从前明开始,江宁的秦淮水榭便是风月甲于天下。而小秦淮这个称呼从康熙时期就有了。自乾隆以来,这一带已经成了清客评话、戏法女班和丹青画工等三教九流杂居之地。在沿河两岸的一些寓所里,还住着不少时下的琴棋书画大师和烹调名厨。那些身怀一技之长的曲中名姬,自幼就学习琵琶、鼓板、昆曲、小调,十分精通;除此之外还要掌握诗、画、琴、棋等技能,才能令时下文人们趋之若鹜。 至于瘦马的传统,就要说到徽商。徽州当地有“一世夫妻三年半”的俗谚,那是说徽州人到十六岁就要出门做经商。所以男子年满十二、三岁,就得完婚;然后外出经商,有时需要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才能返乡。为了满足长期独身生活的生理需要,徽商便在娶妾、宿妓上挥金如土。 扬州当地的许多盐商暴发横财以后,每年光小妾就要娶七、八个。为了适应这种情况扬州娼家别出心裁地训练雏姬,让她们在待人接物时能掌握分寸,趋侍嫡长,退让侪(音通柴,同辈的意思。)辈,不致引发争执,保证日后家宅安宁。几百年的辗转相习下来,扬州姬妾便成了纳宠者竞相聘娶的理想人选。所谓“要娶小,扬州讨”,大江南北尽人皆知。 话说到这里,刘思婷好奇的问道:“沈老板,这瘦马女子要卖多少钱?” 沈敬丹道:“一等女子一千五百两,二等女子嘛五百两总是要的,至于三等女子也要一二百两才可以。” 说完,他就撇了赵新一眼,个中含义不言自明。 赵大人,赵老太爷,你要是劫持的全是一等女子,这扬州城非得炸了锅不可! 赵新笑问道:“就不知道这一等女子有什么特别的,居然要一千五百两?” 老黄正要说话,就见老鸨领着几个拿着乐器的女子走进了画舫,为首一女亭亭玉立,化着淡妆,手中拿着一副檀板。 “拜见各位老爷。” 老鸨领着众女盈盈下拜,一时间画舫内莺歌燕语,群芳争艳。众人中除了沈黄二人和赵新,顿时都看呆了。 “都起来吧。”赵新微笑着抬手示意。 沈敬丹看到众人中只有赵新十分镇定,面带笑容,毫不怯场,不禁暗叹:“此人果然有大将风度!” 他哪知道,赵新以前经常跟一帮娱乐圈的导演们混,吃饭时见的美女太多了。别说眼前这点儿群芳了,比这再多十倍的选秀场面他也见过。况且当初卖了古董后,他还彻底疯狂了两周...... 所以了,小场面啦~~~ 沈敬丹笑着对那素衣女子说道:“这位就是陈银儿姑娘吧?听说银儿姑娘自幼学歌,声如雏凤,曾一夕工数剧,连老伎师都自叹弗如。久闻大名,今日才得见真容。”这陈银儿还是沈敬丹在马家玲珑山馆参加文人聚会时认识的。 陈银儿微微躬身道:“沈老爷过誉了。” 沈敬丹笑着一指席间赵新等人,介绍道:“这几位都是北地来的豪商,久闻银儿姑娘大名,特地带来一见。” 刘思婷好奇的打量着眼前耳朵陈银儿,只见她穿着一件淡绿色的纱衫,外边衬着一件淡柳黄染轻粉的比甲。腰上系着一条雪白泛着珠光的素练,斜映着点翠织细锦的裙拖。不禁脱口称赞道:“你这衣服真好看!哪里买的?” 完鸟!这下所有人都听出这个面如冠玉的男子竟然是个女的! 正在冷场时,后面的飞沙船将准备好的酒和冷盘水果送了过来,老鸨讪笑着退下,留下众女和一船客人。 画舫此时缓缓离开岸边,沈敬丹趁机便说道:“还请银儿姑娘唱上一曲吧。” 一众女子便各自找位置坐下,围了了半圈,琵琶声动,陈银儿敲着檀板,朱唇轻启: “一杯酒,人在画堂东。密约叮咛,絮语喁喁,誓海盟山情义重。云雨滞,乐意浓,茅店鸡声送,分离顷刻中,画眉人去镜台空。罗衾重人寻香梦,一觉东方日已红。” 赵新等北方人听不大懂,只觉歌声清丽婉转,曲调优美。吴思宇和沈、黄三人则面带笑意,随着节拍在桌案上轻叩手指。 陈银儿唱的是时下最为流行的《十杯酒》,共有十个唱段。讲的是一个女子从思念情郎,两人海誓山盟,到最后萧郎远去,良人不归;最后女子看破红尘,朝夕诵黄庭。 这一晚,画舫一直开到了瘦西湖,让赵新等人彻底领略了一把扬州的夜生活。只不过因为刘大主任在场,众人都不敢太过放肆,只是喝酒吃菜闲聊,主要是听沈、黄两人讲述扬州的风月典故。后面跟着的飞沙船上不停的将做好的菜送上画舫,琳琅满目一大桌。 众人吃饱喝足,一边跟众女伎胡侃,一边观赏夜景,差不多到了晚上九点才回到小秦淮。赵新跟沈敬丹和老黄约好了明日换银子买古玩的事,这才告辞回家。从明天起,赵新他们就要开始找牙婆看瘦马了。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一百五十九章 瘦马计划(四) 清代扬州城的早晨是从遍布城内外的茶肆开始的。这个时期,扬州有名的茶肆有数十家之多。或是古朴,或是雕梁画柱,有的干脆就设在花园里。也有的茶肆则临河建室,开窗远眺,占湖山之胜。所谓楼台亭榭,花木竹石,杯盘匙箸,无不精美。 因为烹茶多用泉水、湖水、运河水,所以茶水喝起来清香甘洌。各家茶肆都有各自的特色点心,比如双虹楼的各式烧饼,二梅轩的灌汤包子,文杏园的淮饺等;至于肴肉和烫干丝那更是不可缺少的美食。 这些茶肆里,又分荤茶、素茶之说。所谓的荤茶就是除了茶水之外,还兼营各式点心;至于素茶,那就只卖茶水了。 旧城辕门桥边的二梅轩茶馆里,贾旺正坐在一处靠窗的位置吃早茶。一个大子买的龙井茶叶、一屉灌汤包子外加一小碟的烫干丝。 作为一个牙人经纪,贾旺最近的生意还算不坏。夏收以后,河南多地接连发生旱灾、水灾,一些农民拖家带口,纷纷从卫辉、彰德、怀庆、开封等地逃难到苏北;为了换回一口粮食,很多河南流民都开始卖儿卖女。 每到这种时候,对于贾旺这从事人口买卖的牙人来说,就是生意最好的时候。他们会北上淮安、徐州、甚至去开封等地,从那些被鬻卖的四、五岁的小女孩中挑选姿色甚佳之人,带回扬州再转手卖给那些豢养瘦马的人家。一个女娃在徐州从流民手中买下不过一两吊钱,带回扬州可以卖到八到十吊;一次倒手七八个的话,收入还算不错。 贾旺觉得自己是在做善事。要知道遇到大灾之年的话,这些女娃往往会变成流民口中的食物。自己把这些孩子从饥饿中解救出来,带回扬州培养;若是姿色出众,聪明灵巧的,那日后卖给富豪之家做小妾,自然是锦衣玉食,衣着无忧。 贾旺吃饱后,也不急着走。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方形扁木盒,小心翼翼的打开后取出一根白色的卷烟;又找邻桌的人借了火,美滋滋的抽了起来。 “贾二,你这是发达了!连天香烟都买的起哦。”邻桌的一个中年人打趣道。现如今这卷烟在扬州越来越出名,很多盐商和官绅都在吸食卷烟。只不过因为价格太高,平常老百姓还是抽旱烟。 “马马虎虎了。昨天带了一个北地来的老爷去挑瘦马,这烟是那老爷随手赏的。” “好家伙!真有钱。你那生意做成了?” “没有。”贾旺摇摇头,继续说道:“那老爷出手倒是阔绰,可惜看了七八个都不太满意。” “你带着去谁家了?” “河东的李家呗。” “李家的都看不上,他想要啥?天上的嫦娥吗?” “谁知道这些北方来的老爷什么趣味!” 从前天早上起,一个消息开始在扬州城内的茶肆中流传,几个从北方来的富商打算买瘦马回去做小妾。 消息一传出,到了前天中午,几个牙婆经纪就已经查到了那几个富商在拱辰门外的住处。一打听才知道这宅子竟然是海商沈敬丹的,现在住着几个从直隶来的大富商。 贾旺是在昨天上午找上门的。原本以为只是一个人要买,谁想到竟有五、六个人都要买,而且每人都说要买七八个带回去,做妾、做厨娘、管账的都要。 贾旺在和一个姓赵的老爷说话时,听对方说话的语气像是个旗人大爷。而且谈话时,那赵老爷拍着桌子上的一沓钱票,一脸狂傲之色;那意思就是爷不差钱。 扬州这里皇帝南巡来了六次,旗人的做派贾旺也见了不少,这位赵老爷一看就是第一次来扬州的雏儿,也不知道是那家不长眼会派这么一位出来办事。不过这位赵老爷官话说的一点毛病也没有,言语间还暗指了自己的旗人背景。 贾旺趁对方转身的时候瞥了那沓钱票一眼,发现那最上面的一张钱票是本地钱庄开出的三千两即付票,不由大为放心。再说了,到时候选好了人,您不交足了钱是别想带人走的。 于是他便拍着胸脯跟那赵老爷保证说,自己这边的姑娘都是姿色一等一的,绝保老爷们满意。 谁知他下午带人去了城外的河东李家,那赵老爷一连看了七八个一等的都不甚满意;最后居然对一个二等的姑娘表示出了一点兴趣。 想到这里,贾旺十分不屑,暗自腹诽道:“这些旗人真是没见识。放着一等的姑娘不要,偏偏看上个二等的。那个山东丫头有什么好?身高脚大,除了会扒拉算盘珠子记个账,琴棋书画偏偏一概不会。” 他正琢磨着下午去谁家的时候,忽听茶肆门口传来一个大嗓门女人的声音,侧头一看,却是同行陈牙婆。 “人哪?!我等了半天,跑堂的呢?” “来喽,来喽。呦,是陈家的,今天又是带回家吃?您要点儿什么?” “一屉汤包,一碟肴肉,一份烫......不,来份煮干丝,再来个蒸饺。” 一旁几个正在抽烟喝茶的客人听了,嬉笑着问道:“陈牙婆,你发财了?” “哪有,昨天带个北地的富商去几家看瘦马,一天下来跑断腿。还好人家老爷看我辛苦,多赏了几吊钱罢了。” “难怪了,我说今天不吃烫干丝,改鸡汤煮干丝了呢。” “挣个辛苦钱罢了。” 贾旺一听就明白了,他和陈牙婆忙活的都是一件事,看来竞争者不少啊!他急忙将手里的烟屁猛嘬两口,随即扔在地上。起身叫过伙计会了帐,转身从茶肆侧门出去了。 “那不是贾二吗?”陈牙婆等外卖的功夫,看到了贾旺的背影。她知道对方也在帮着那几个北地富商买瘦马。这种事属于“脚快有脚慢无”的生意,张罗半天最后没挣到钱的有的是。想到这里,陈牙婆冲着跑堂急忙喊道:“好了没有?你快点啊!” 拱辰门外的宅子里,赵新正在和沈敬丹谈事。这位沈老板一大清早就跑上门来,肯定有急事。 “赵东家,您可要救救我!” “沈老板,出了什么事?能帮到的我一定尽力。” “唉~!”沈敬丹长叹一声,跟赵新说了事情原委。 盐商汪家又逼上门了。这回那个汪老爷不再要阿全了,而是盯上了卷烟生意和沈敬丹的小女儿阿玉。 这位汪老爷名叫汪敬陇,自从巴结上和珅的管家刘全,他一把就孝敬了对方五万两银子。除此以外,他还向和珅孝敬了一批礼物,用于乾隆的万寿节贺礼。 鉴于汪老爷如此懂事,前一阵刘全来扬州的时候,很给面子的帮着对方站了一次台;话里话外间表示出汪敬陇是和中堂的人。这一下,汪老爷更抖了! 前些日子他听说沈敬丹回来了,一直就想找机会收拾他。可巧前天沈敬丹的小女儿阿玉带着侍女去法海寺上香,正好被汪老爷撞上了,结果惊为天人。 大女儿我要不到,小女儿说什么也不能放过了。手下人于是伪造了一份两万两的欠条,昨晚便找上沈敬丹一番威胁;如果不同意的话,就要去甘泉县县衙告官。(清代的扬州城分属江都、甘泉两县管辖。旧城的西半边与新城的南半边归江都县,而旧城的东半边和新城的北半边归甘泉县。沈敬丹家在新城北边的东关街一带,归甘泉县治下。) 如今汪家成了和中堂的走狗,沈敬丹即便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也难以对付,所以一早就找赵新来了。 赵新听了,沉默了半晌。这事儿他不是不帮,而是考虑怎么帮。收拾一个盐商根本算不了什么,不过眼下正在筹划瘦马的事,突然横生枝节,对后面行动的影响实在不好预料。 想到这里,赵新便问道:“沈老板,办个盐商实在不叫事。不过你家里怎么办?” “在下在衙门里也是有些关系的。只不过那汪家如今气势正旺,县衙上下也不敢得罪他。” 赵新起身在正堂里转了几圈,突然问道:“汪家很有钱吗?” 沈敬丹道:“虽然比不上‘布衣上交天子’的江家,但在运商里也是巨富了。” 赵新道:“运商?”沈敬丹见赵新不明白,随即做了一番解释。 清初盐法沿袭明制,但领取盐引须凭窝根(引商需向官府缴纳银粮以取得政府划给的一定范围的销售区,官府给予凭单,称为窝根。商人凭此对引地有永业权。) 而所谓的运商,就是没有窝根,要先向窝商租取窝根,缴付“窝价”后才能从事贩盐生意。而自康熙朝开始,清廷盐运使衙门便在运商中选择家道殷实、资本雄厚者指名为总商。之前说的江春便是如今最大的总商;除此人之外,黄家、马家、程家、鲍家都是总商。 赵新听完点了点头,继续问道:“眼下汪家的家里能有多少银子?” 沈敬丹一愣,答道:“这我可真不清楚,不过几十万两总是要有的。” 这年月扬州盐商的钱一般都不放家里,除了子孙银之外,大部分的资金都要拿出去放贷。每年百分之三十的高利贷收益多香啊! 乾隆三十七年,清王朝处于极盛时期的户部存银也不过七千八百余万两,可扬州一地上百家盐商的家产总计就超过八千万;连乾隆都会发出“盐商之财力伟哉”叹息! (历史上,正是因为清廷对扬州总商的极力压榨和不停的捐输,曾经每年伙食费高达三万两白银的江春,最终在乾隆五十四年于贫困潦倒中黯然辞世。) 赵新又低声问道:“沈老板,你说汪家会把银子藏在家里什么地方?” 沈敬丹看向赵新,颤声问道:“啊!赵东家....赵大人,你这是打算?” “对,既然要做,就要做个全套十足!否则官府很容易怀疑你买凶杀人。” “赵大人,你打算怎么做?”沈敬丹心一横,咬牙说道。 “你先稳住汪家,就说要跟夫人商量一下,再找个黄道吉日。左右不过这几天,我顺手就帮你办了。记得,要帮我画一份汪家宅院的地图来。” 沈敬丹一想,这事容易,都不用找人,他自己就能画出来。于是连忙点头答应。 眼见麻烦事能够解决,沈敬丹心也落回了肚子。他在赵新这里吃过早饭就匆匆告辞离去。而赵新等人今天还要继续选“瘦马”之旅。 “我说,我今天能歇歇吗?昨天看了一天,还得装模作样的,实在太累了!”丁国峰才看了一天就扛不住了。 “不行!” 刘铮也跟着抱怨上了:“赵总,赵东家,你说现在的女孩怎么都要裹小脚啊?我昨天看的那几个全是自己走不了道儿的,出门都得有人扶着才行。而且,我太奶奶就是小脚,小时候我可见过。一想起来我就浑身起鸡皮疙瘩,要人命啊!” “忍着!” 王远方问道:“咱们还得看几天?” 赵新向鲁寿山道:“你们这两天记了几个地点了?院子周围情况都查清楚了?” “五个。已经查清了三个,剩下两个今天徐大用去查。”. 赵新听完,对众人说道:“再看两天,大后天夜里行动。” 刘铮哀叹道:“啊!还要看两天啊,我非得看出针眼不可!” “行了,就是看个鞋尖而已。你想看人家小脚还不给你看呢!” 一旁的吴思宇和刘思婷交头接耳,嘀嘀咕咕,完全不理会这边的说话。 “你们俩说什么呢?说出来让大伙也都听听。”刘胜扯着嗓门说道。 “吴思宇说....”刘思婷刚要说,吴思宇就急忙冲她打眼色让她别说。刘思婷笑了笑说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问我,小脚放开后能不能治。” “能治吗?”赵新几人也很关心这个问题。 人带回去了,不会走路可麻烦了。难道还要安排个丫环伺候? 刘思婷摇摇头说:“早期可以恢复。可时间太久,足弓都给裹断了就没法治了。” 赵新一听,脑海中立刻就浮现了一个画面:一群小脚女孩拄着拐棍,站在教室里给北海镇的孩子们上课...... 不过这个念头刚过,赵新立刻就反应了过来。他笑着看向吴思宇,问道:“哟~你这是看上谁了?” 吴思宇不好意思的说道:“咱们那天在画舫里见的陈姑娘。” 我去!原来是那天唱曲的陈银儿!几个大男人顿时八卦之心萌动。 赵新道:“人家不是瘦马,咱这次没法抢。” “我知道,我想给她赎身。” “你知道她赎身银子要多少吗?” “我那天跟老黄打听了,至少得两千两银子。”吴思宇最大的愿望是来十八世纪的扬州看看,顺便“讨个小”......哦不,是找个老婆。那陈银儿虽然不是瘦马,可情人眼里出西施,吴思宇那晚一见之下就着魔了。 吴思宇是个好帮手,人家既然想在这个时空成家立业,那自己怎么说都要帮一把。想到这里,赵新便说道:“丑话说在前头,成不成还两说。银子的事那叫事儿吗?赎身嘛,我得让老黄先去问问。人家要是看不上你,有钱也白搭。”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一百六十章 瘦马计划(五) 几人正说着话,徐大用进了前堂。 “老爷,那个叫贾旺的牙人和陈牙婆都来了。” “来的够早的啊。我们这就过去。” 话说一种生意要发展成产业,不是通过一两次买卖就能形成的。它需要在一定时期、一定区域内有充足的货源、完善的生产加工场所以及广阔的市场需求。 明清以来,官商勾结,压榨百姓。即便是明帝国这个在很多人眼里看似有强大可能的国家,因为因为贫富差距巨大,内部矛盾早就非常尖锐。中国古代社会等级在法律上最简单的划分标准,就是“良”和“贱”,奴婢是贱民,是最低的社会等级,在法律上没有独立人格。 (历史上,一直到了宣统元年,清廷才废除了奴婢私有和买卖,允许家奴赎身。所以别动不动就说反清复明搞民主,真以为割掉猪尾巴,举着燧发枪爽一爽就代表着先进了?最先要反的是“良贱之分”,是奴隶翻身做主人!不把这个解决,中国永远是封建奴隶社会。) 一方面,上层官绅阶级脑满肠肥、荒淫无耻;而另一方面,由于天灾人祸、赋税徭役繁重等原因,贫困失地者为了活命,不得不把本来就瘦弱的女儿卖于牙人。 而人口买卖在封建社会本来就是合法的生意。古代社会一直存在着“良贱”之别,亦即奴隶制残余与封建等级制度的长期结合。秦朝时官府设立“奴婢之市,与牛马通栏。”到了东晋实行税契制时,征税对象分为三大类:“货卖奴婢、马牛、田宅”。因此,从事人口买卖的中介,也就成了官方允许的行为。 所以你瞧,广阔的市场需求有了,充足的货源和“原材料”也有了,官府还有制度保障。那么“瘦马”自然就成了一项产业。 再说地域因素,由于扬州的盐商巨贾们一个个富得流油,心理变态,便产生了以瘦为美的畸形审美观。事实上,以瘦为美作为一种审美形式,和唐朝的以胖为美一样,本身并没有什么错。 但是,过度求瘦的结果就是让作为男性附属品的女性忍受了痛苦的折磨;比如三寸金莲。 从事瘦马中介的女性被称为“牙婆”“牙嫂”,也就是俗称“三姑六婆”中的“六婆”之一。而男性被称为“驵侩”,“侩”就是商贩,而“驵”,意为从事牛、马等牲口生意的买卖人。) 陈牙婆没有裹脚,因为她是船娘出身。船娘属于贱民,要是船娘裹脚的话,就等着掉水里淹死吧。至于贾旺就是个驵(音同且)侩,他祖上的确是往扬州贩卖牲口的。 他们这种人,也被称为“白蚂蚁”,意思就是有缝就钻。这些白蚂蚁们受豢养“瘦马”的家庭委托,到处寻找买主。 两人因为先后脚来的最早,所以就在门房外窃窃私语,商议对策。没过一会儿,赵新和吴思宇就出来了。陈、贾二人连忙见礼。简单商议了一下后,赵新跟陈牙婆走,吴思宇则跟贾旺走。 出了院门,贾旺叫了一辆马车,等赵新做好后,自己便坐上车辕,跟车夫说了去处。 同样的程序已经进行了好几次,赵新早就没了最初的新鲜感。所以贾旺还想介绍今天的去处,赵新便说到了再说。 他这几天除了看瘦马,就是在城中各处古玩店里狂买一气。不管是玉石还是古籍字画、各类家具、瓷器,他只要觉得好,掏钱就买。搞的扬州的古玩商们都在私下议论,说最近来了一个京城的“棒槌”,不管真假,看上了就掏钱买,连价钱都不会讲。 原本他还想通过沈敬丹用黄金换银子,谁知沈敬丹告诉他,去城里山西人开的钱庄换银票就行,十分方便。既有见票即付的,也有远期会票。 乾隆时期,因为天下四分之一的财税出自扬州,市场上的白银流通量巨大,所以金银比价是一比十一。赵新拿了四箱倭国小判金,在沈敬丹和老黄的陪同下,去一家钱庄兑换成了见票即付的银票,从三千两面额到5两面额的都有(清代一斤十六两,不过一两是37.5克。) 过了半个多小时,马车在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后,停在了城外的一户院子门前。贾旺跳下马车,上前拍门。 “老陈,老陈!在家吗?” “来了,来了。” 院门轻响,一个中年男人开门走了出来。“呦,是贾二啊!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 贾旺笑骂道:“少特么拽文!你上个月不是让我帮着找几个买主吗?今天我把买主请来了。” 那中年男人探头一看,低声问道:“怎么就一辆车?我这里七八个女儿呢!” “放心,这位老爷大有来头,人家是从京城来的,要买几十个呢!” “啊!”中年男人一听大喜,连忙上前撩开马车帘子,口中说道:“这位爷,请下车吧。” 贾旺和那中年男人一起扶着赵新下了马车,又叫那马车夫在门口等候;三人便进了院子。贾旺一边走一边指着那中年男人介绍道:“爷,他叫陈嵩原。家里养着十几个女儿,上个月便托我帮着找人家。” 陈嵩原一脸笑意的奉承道:“爷您一看就是大人物,年纪轻轻,一表人才,玉树临风。我家的女儿见了,一定欢喜。不知爷您是要讨小还是带回去在后宅听用?” 赵新微笑道:“遇上好的,自然是要讨小。若是不合意,人却机灵的,到府上做个丫环也不会亏待了她。” 陈嵩原道:“不知爷在京城是做什么生意的?” 赵新道:“也没什么了。就是每年从北地帮着宫里和各家大人们采买些皮货人参,没意思透了。” “那是那是。”陈嵩原一边奉承着,一边猜测赵新没准儿是内务府的。不过这话却是不能说不能问的,就算是问人家姓名来历,一般也不会说真话的。当然,扬州本地那些盐商老爷们就不同了。不过对方又贾旺陪着,应该问题不大。 贾旺在一旁帮衬道:“陈家的女儿算是我们扬州顶尖的了,个个一等一的绝色。弹琴吹箫,吟诗作画,围棋双陆抹骨牌,百般淫巧,无一不精。爷一会您看了就知道小人没有胡说。” 赵新心说,你特么每次是这种套话,蒙谁呢! 陈嵩原走慢两步,向贾旺悄声问道:“金簪带了吗?” 贾旺笑着点点头,那意思就是自然是带了,放心。 两人提到的金簪,就是选“瘦马”时的必备道具。如果客人对姑娘满意,就会在对方头上插根金簪,然后就开始讲价钱,约定好迎娶日期。一般女子进入男子家后,会有三天的“听悔期”。就是如果主人对他们不满意,可以把她们退给牙人。 赵新带着的那些金簪其实就表示个意思而已,否则人家会以为他就是来戏耍的。他压根儿谁也不想给,反正过两天都要一锅包圆儿来个“卷包烩”,何必提前浪费呢! 赵新一边走着,就发现这所宅子面积挺大,前后三进,左右各有两进,看来豢养了不少女孩儿。等进了二进的花厅里坐下,一个婆子便端来茶水。 赵新呷了一口茶水,温度正好。他摆出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对贾旺说道:“赶紧着吧!一会爷还得去挑古玩呢。” 贾旺对陈嵩原点了点头,陈嵩原就躬身对赵新道:“爷请稍候,今天不知爷您大驾光临,女儿们还要稍事梳洗,一会儿就出来。”说完,便退出了花厅。 过了大概20分钟,一个婆子扶着一个女孩走进了花厅。那女孩上身穿着镶着粉边儿浅黄色上衣,下穿一条绣着花边的浅绿色裙子。 那婆子对女孩道:“姑娘拜客。” 女孩也不说话,低头盈盈下拜。 那婆子又道:“姑娘往上走。” 女孩依旧垂着头,被搀扶着向前走了两步。这是让客人看体态。 婆子等女孩站定后说道:“姑娘转身。”那女孩随即羞羞答答的低头侧身,脸庞对着屋外照进的阳光。赵新一看,那女孩画着淡妆,眉眼清秀,一张粉嫩的鹅蛋脸,模样倒是个美人胚子。可看上去.....看上去就是一小丫头,顶多十三、四岁! 婆子继续说道:“姑娘借手瞧瞧。”说完,便伸手拿起女孩的左胳膊,将袖子撩了起来。 那婆子显然是个老手,深知引诱客人之道。她撩袖子时一点点的往上走,女孩那一只又细又白的小手渐渐露出后,婆子侧头看了一眼赵新,见对方毫无反应,她这才继续慢慢的往上卷女孩的袖子,那如同雪藕一般的小臂渐渐露出。 赵新看着女孩那纤细的胳膊,心中不禁叹息,这特么一天就给点粥吃,你看把人家孩子给瘦的!等回到北海一天三顿馒头炖肉,营养得跟上啊。 那婆子见赵新一脸惋惜之色,顿时面带笑意,对女孩说道:“姑娘瞧瞧相公。” 那女孩羞涩的低下头,稍稍转眼看了一眼赵新,便飞快的转回头去。随即一朵红晕浮上脸颊。这一眼看出去是有学问的,那都是经过了千百次的演练才能做到。既不能让客人觉得自己眼神直愣愣,还得让客人看清自己的眉眼才行。 婆子继续道:“姑娘几岁了?” 女孩羞羞答答的回道:“年方十三。”声音清丽,略带娇柔。 赵新心说,果然没猜错!十三岁的丫头片子。 这时就到最后一项内容了,也是赵新等人最不喜欢的。 那婆子道:“姑娘再走走。”女孩儿听了,便伸出左手拉着裙子,右手扶着那婆子,探出了脚尖,走了几步。 一颗好白菜,生生就给毁了! 贾旺见赵新没什么反应,便凑上前说道:“爷,这姑娘叫唐小,乃是这里一等一的货色。您看?” 赵新点点头,笑着说道:“再看看其他的。” 贾旺听了,别对那婆子一挥手。那婆子见了,只得拉着女孩又拜了拜,转身出门。女孩临出门时,突然转头看了赵新一眼,让赵新心中一颤。那分明是一道哀求的眼神,希望自己能带对方脱离苦海。 之后的两个时辰里,赵新又接连看了二十几个女孩。其中居然还有一对儿名叫二汤的孪生姐妹!乍一见时,就如同一个模子出来的,根本分不出来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妹妹,都是一样的秀丽可爱。不过随后贾旺说左手上有一颗黑痣的是姐姐,没有的才是妹妹。 这二十几个女孩里,按照长相姿色,出众的就是一等;其他的就是二等;最普通的就是三等。 赵新最后看完,也没说看中了谁。这让陈嵩原十分的诧异,自家的女孩如何出色他最清楚,连二汤和唐小这样的绝色都看不上,这人莫不是存心来戏耍的?! “啪!”赵新一拍茶几,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就出现在了桌子上。“赏你的!爷回去得好好参详一下。过几日再来。”说完之后,起身就往外走。 陈嵩原急忙拿起银票,见是一百两,顿时大喜过望。真有钱啊!一百两都不带眨眼的。像唐小那样的一等,他的心里价位也不过是八百两。想到这里,他连忙追了上去。 赵新走出院门,扫视着周围的一切,又回身仔细看了院门的样子和特点,记在了脑海里。随即踩着脚凳就进了马车。 陈嵩原站在院门外,一脸谄媚的躬身道:“爷,想好了就来定亲。我家唐小和二汤可是对爷一见倾心了。” 马车回程途中,赵新又去了东大街的一家古玩店,买了几套明版书和两个青花梅瓶。回到家,贾旺帮着赵新将购买的古董送到前堂。赵新道了句“辛苦”,便直接给了他一张十两的银票,说最近几天先不看了。休息些日子,五天后再去陈家,敲定人选。 等贾旺满脸笑容的离开,赵新对徐大用仔细说了今天所去的地点和那座院子的外观特征,最后叮嘱道:“给我查清那家的底细和周围情况。”徐大用听了点点头,马上出门而去。 赵新坐在前堂的圈椅上,暗自腹诽道:“那陈嵩原居然豢养了二十多个女孩,一个个瘦的跟竹竿似的。这个王八蛋,老子搞定你了!” 转眼就过了两天。 贾旺这两天一直担心自己的生意被人截了,所以一早吃过早茶,便急匆匆的来到了赵新的宅子外敲门。谁知敲了半天也没人开门,贾旺正焦急担心着, 一个青衣小厮从巷口走了过来,走到院门前时,一脸奇怪的看着贾旺。 “你找谁?” “这位小哥,我找这家的赵老爷。” “赵东家走了。” “走了?!”贾旺一愣,连忙追问道:“敢问小哥你是?” “我是沈老爷家的佣人,这宅子本是沈老爷借给赵东家一行人用的。老爷让我过来打扫一下院子。” “请问赵老爷何时走的?” “昨天下午。说是京城来了急信,让赶紧回去。赵老爷一行人从天宁寺码头那里雇了船就走了。” 贾旺一下就愣住了。他见青衣小厮要开门进院,连忙从怀里掏出几个制钱,塞到对方手里,继续追问道:“请问,赵老爷走时可带了新纳的小妾?” “哪有什么小妾!”贵生笑眯眯的把钱揣进怀里,说道:“你是驵侩吧?赵老爷一行走的匆忙,只带了一些采买的古玩,根本没有姑娘。” “哦。如此多谢了。”贾旺一脸惋惜,垂头丧气的走了。 之后的一上午里,前前后后来了五六个驵侩和牙婆,听到打扫院子的贵生说赵老爷一行因为急事,匆匆回了京城,都懊丧的跺脚叹气。 这群京城来的老爷出手大方,每次见完姑娘,虽然没有中意的,可随手一赏就是几两银子的钱票,实乃是古往今来,天下第一大呆瓜。失了这么个大财源,实在是不爽啊!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一百六十一章 瘦马行动(一) 这天傍晚时分,天就开始转阴。到了七点来钟,丝丝细雨就落进了扬州城。随着雨势渐密,街上的行人便纷纷回家,各家店铺也开始上板关门。这种天气,没有生意可做了。 扬州城从白日的喧嚣中渐渐沉寂了下来。此时也只有城内柳巷的秦楼楚馆,还是一片灯火通明。瘦西湖的画舫上,文人士子和歌妓们你侬我侬,酒热正酣。 到了差不多快十点的时候,便益门外东北方向的盐义仓附近,一群身穿深灰色夜行服的蒙面人从黑暗中露出了身形。有几个人的身上,都背着一个样式奇特的双肩大背包,行走之间,包里会发出轻微的金属磕碰声。这些人脚步很慢,几乎一步一停,渐渐靠近了一座宅院的外墙下。 这座院子的外墙差不多三米多高,徐大用之前在勘察这里的情况时,就一直好奇赵新等人会如何爬上去。在他看来,想要翻越这么高的院墙,必须要使用抓钩或梯子才行;要不然就是从高墙附近找颗大树,从树上抛抓钩再滑过去。可这里没大树啊! 赵新、刘胜和鲁寿山三人起身面朝墙体,弯腰下身,双手撑在墙上。丁国峰站在赵新和刘胜身后,蹲下身子双手紧紧抱住了两人靠在一起两条腿;潘秀成此时一个箭步,踩着丁国峰的后背就站到了赵新和刘胜的肩头,紧接着,吴思宇也站了上去。 王远方背着一支兽用麻醉气枪,向后退了四五步,一个冲刺,第一脚踩上丁国峰后背,第二脚踩着刘胜的肩膀,第三、第四脚便站到了潘秀成和吴思宇的膝盖上;紧接着两人抱着他的大腿用力一托,王远方就上了墙头。 徐大用张着大嘴,看的目瞪口呆。这也太轻松了吧!难道这些大人们以前都是翻墙入室的江湖大盗? 院墙上,王远方蹲下身子,举起带有红外夜视瞄准镜的气动步枪仔细查看着院内的动静。不远处,两条狗的身形出现在了视野。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动静,原本趴着的两条狗突然站了起来,转头看向王远方这里。 “砰~砰~”连续两声轻微的气枪声,麻醉镖正中狗身。赵新拿的这种麻醉镖是用来打老虎和熊的,这么大的剂量,打狗的话根本不用等太久。 那两条狗中枪后便发出了“呜呜”的哀鸣,很快就开始摇摇晃晃,接着就卧倒在地,只剩下胸口在一起一伏。 王远方将气枪背好,从腰间取下抓钩,在墙头找好位置搭好;然后他翻过墙头,上半身冲外,探身将吴思宇给拉了上来,紧接着就是潘秀成。等王远方顺着绳子溜进院子里,墙外的丁国峰也是一个冲刺,蹬上了赵新和刘胜的双手,两人随即用力一托,将丁国峰贴着墙举起,吴思宇和潘秀成抓着丁国峰的双手,将他给提了上去。 然后是刘胜,他蹬着赵新和鲁寿山的膝盖再站到两人肩上;下面两人咬牙用力一顶,吴思宇和丁国峰帮忙一拉,也上去了。此时墙外就剩下了赵新、鲁寿山、刘思婷和徐大用。 正房的三进内,陈嵩原和老婆刚刚睡下。听到院子外的狗叫时,他便冲着厢房里的一个护院喊了两句,让对方去看看;然后自己就钻进了被窝。 今天中午贾旺找到他说了一个不好的消息,那个京城来的赵老爷因为急事回去了。眼看着白花花的银子挣不到了,陈嵩原十分不爽。他觉得是自己养的这些女孩那天不用心,没有勾引住那个赵老爷。于是,今天晚上两厢的女孩们便都没了饭吃。 就在他和老婆一番云雨过后,酣然入梦的时候,院子里“唰”的一下,像是洒了一把土的声音响起;王远方和刘胜翻墙进来了。 赵新等人对这些逼良为娼的家伙厌恶之极,所以他对于这次行动的要求是除了那些女孩子,其余一个不留,全部干掉。于是,正院两侧厢房里,“哒哒”的消音器之声不绝于耳;那些平日里在“瘦马”们跟前挥舞着皮鞭篾条的打手们先后中枪而死。 “谁?!”陈嵩原的老婆被突然从梦中惊醒。这女人睡觉一向很轻,她推了推身边睡的跟死猪一样的男人,陈嵩原迷迷糊糊的问道:“怎么了?” “院子里好像有人!”女人附在耳边低声说道。 “哎,是李三他们巡夜呢。睡吧。” “睡你个死人头!李三能进内宅吗?” 陈嵩原“腾”的一下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对啊!李三他们几个都是在二院和两厢巡夜,后宅他们根本进不来,门闩着呢!” 在狩猎红外夜视镜的视野里,黑夜里的活动目标在灰白色的背景下呈现为一团黑影。刘胜蹲在院子里,手里的枪对准了屋门。突然,一个黑影在正房的门后开始晃动。很快,那黑影移动到了一扇窗前。当听到有火石敲打的声音时,刘胜毫不犹豫的对着窗后的那团黑影扣动了手枪扳机。 装备着另一时空里售价昂贵的消音器的手枪,在寂静的院子里只发出了连续的“哒哒”两声轻响,然而屋内随即就传出了“哗啦”一声,紧接着,一个女人就开始尖叫起来。 “妈的!”刘胜低声咒骂了一句,快速起身冲到窗户前。单手用力,“咔啦”一下,猛的就拉断了木窗的楞框。随即就对着屋里那个缩成一团的黑影连续扣动扳机。屋内的尖叫声很快就沉寂了下去。 西侧的院落里,女孩子们因为晚上没饭吃,天黑后做了一会儿女红,也就都早早睡了。她们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梳洗,然后在婆子的带领下,跟着请来的教习们学习琴棋书画、算术记账,或是烹调手艺。 赵新和刘思婷等四人在院门被丁国峰打开后,悄悄溜了进去。还跟以前一样,丁国峰在门轴的位置泼洒了不少的豆油用以润滑。进院子后,赵新一指方向,四人便朝着女孩子们的卧房位置慢慢移动。 此时西侧院的院门已经被丁国峰打开,刘思婷走到院门口,转身从徐大用背上的背包里,取出了两个金属罐子,又掏出了两个气雾喷嘴装了上去。罐子里装的是她事先调配好的可促进睡眠的镇定药物。 赵新接过一个装好喷嘴的罐子,轻轻溜进了院子。丁国峰单膝跪在院子里,负责警戒。赵新掏出一把小刀,在窗户纸上捅破一个小口,随即将气雾罐的喷头伸了进去,随即打开了金属罐上的开关。轻轻的“咝咝”声在屋内响起,女孩子们仍在沉睡。刘思婷在另一间屋子的窗外也同样操作着,事先她已经练习了很多次,以便将喷雾的声音弄到最低,不被里面的人发现。 徐大用一脸苦涩的看着赵新和刘思婷。之前为了达到行动效果,他被当做试验品反复演练了好几次;每次都搞的又吐又晕的。 几间屋内都喷完了镇静药后,赵新等人又悄悄退出了院子。 话说不管是十八世纪还是另一个时空的二十一世纪,根本就没有什么一喷就倒还没有多大副作用的麻醉药。那都是胡扯!谁要是能发明这个,世界上的全体麻醉师都会推荐此人去拿诺贝尔奖。 任何的镇定药物的起效都要有个时间,几分钟乃至十几分钟。而且气体镇定还要看所在空间的大小,空气流通的速度,吸入药剂的质量等等。有些麻醉药需要目标带着面罩才能起到效果;还有一些那是带有肌肉松弛效果的,一旦目标被麻醉,全身肌肉松弛,大小便失禁,嘿嘿,那味道实在感人! 所以不要相信那些电影里的场景,除非不考虑目标的死活。赵新之所以用氟烷,就是因为这个药不会产生肌肉松弛效果。 几人等了大约十五分钟,刘思婷拍了拍赵新的肩膀,示意时间到了。四人这才又悄悄走进院内,赵新和丁国峰掏出匕首,慢慢的将女孩子们卧室的门栓撬开。 刘思婷从自己身后的背包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麻醉药,又取出一块厚纱布,做好准备。鲁寿山也从包里掏出一卷赵新给的胶布和一把塑料扎带;他之前已经学会了如何使用。 等一间屋门被撬开后,刘思婷和徐大用蹑手蹑脚的溜了进去。借着赵新那微弱的手电光,刘思婷估算了一下眼前床上沉睡的女孩体重,随即估算了一下要用的剂量。多少体重配多少药都是需要进行计算的,刘思婷大致估算了一下,便在纱布上倒了一些麻醉药;然后她迅速的把纱布捂在了女孩的脸上。 过了一分钟,赵新用手指捅了捅那女孩,又探了一下鼻息。发现一切正常,便轻轻拍了鲁寿山一下。“刺啦”一声,鲁寿山撕下一块胶布封在女孩嘴巴上,紧接着又用塑料扎带分别绑住对方的双手和双脚。 刘胜那边已经处理完,他和王远方、吴思宇、潘秀成这会都到了这座院子里等待。赵新他们每处理好一个,刘胜他们便扛着一个女孩出门,然后走到几十米外的河岸处,把人放进了高速公务艇的船舱里。 如此这般挨着个的把三间屋子弄完,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这期间,已经有两三个女孩醒了过来。不过当她们发现自己手脚都被绑着,嘴也封上,即便拼命喊也发不出声音的时候,也只能流着泪,静待那不可知的命运了。 赵新等人从陈嵩原家撤退的时候,一看手表,时间已经过了12点。他有点着急了,因为要帮沈敬丹对付姓汪的盐商,他们今天夜里要做的事有点多。不过一切都必须要在天亮前做完,否则到时运河上的船一多,就算是再高速的快艇也跑不掉。 随着一阵嗡嗡声响起,25米长的公务艇在电机的驱动下,顺着运河向南面河东区开了过去。沿途经过那些停靠在岸边过夜的乌篷船时,很多船夫都被电机的嗡嗡声吵醒。等他们钻出船舱,拎着灯笼在甲板上查看时,夜色中的运河上只留下了两道白色的波浪痕迹。 河东区的李家是赵新选定的第二个目标。这家里豢养着十六个“瘦马”,从一等到三等都有;甚至还有十几个刚从徐州买过来的四、五岁大的女孩。 在打晕了一个巡夜的更夫后,同样的步骤、同样的操作再次上演。唯一不同的是,当赵新和鲁寿山分别干掉看守小女孩的婆子后。他摘下面罩,在手电的光亮下,笑眯眯的蹲下来对那些被惊醒的小女孩们说道:“跟大叔走吧,大叔带你们去一个没人欺负你们的地方,天天都能吃饱饭。” 农民家的孩子成熟的都比较早,十几个孩子虽然只有四、五岁大,可她们差不多从三岁起就要帮着家里干活了。长年的饥饿和贫困让她们过早的接触到了人间的悲欢离合、世态炎凉。 一个女孩子坐在床上,看着赵新的笑容,过了一会儿突然低声的哀求道:“大叔,有吃的吗?俺饿!” 这女孩一说完,其他几个孩子也跟着哀求起来。刘思婷哪见过这个,眼眶一下就红了,哗哗的眼泪扑簌簌的就掉了下来。她从上衣的兜里掏出两块巧克力,撕开后掰成几块递到孩子们的手里。接着,一把就抱起了一个孩子。 “跟阿姨走!谁敢再欺负你们,阿姨要他的命!” “都听话,乖乖的,别出声,悄悄的跟着走~~”赵新跟每一个孩子嘱咐着,让她们牵着前面一个人的衣服,慢慢往院门口走。 院子里的“瘦马”们已经被刘胜等人抱进了船舱。刘思婷和赵新就跟幼儿园的阿姨一样,抱着一个,牵着一个。 其余的孩子在徐大用和鲁寿山的带领下,悄声的往岸边走着。 突然,巷子不远处灯光晃动,两个巡夜的兵丁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 “谁在那儿?!站住!” 夜晚寂静的街巷里,兵丁一声呼喝,徐大用心里顿时一慌,牵着孩子的手用力拽了一下,那女孩“噗通”就摔在了泥水里。原本就破裂的石板上的尖锐棱角,磕破了小女孩的膝盖,突然袭来的疼痛让那孩子“哇”的一声就哭出了声。徐大用大惊之下,一把抄起孩子,几步就冲上了快艇。 “叫你站住还他妈跑!找死呢!”巡夜的兵丁大怒,拿起腋下夹着的铜锣就要敲。“哒哒哒哒”四声枪响,丁国峰和吴思宇同时出手,在二十米外干掉了那两人。 可是,他们都忘了兵丁手里的铜锣! “Duang~~”的一声,铜锣掉在了石板露面上,在狭长的街巷中传递着回音,久久不散。 “汪汪汪!”远处几家人的养的狗也开始狂叫;紧接着,一户又一户人家屋中的油灯亮起。 “快走!”丁国峰几人冲过来,一手抱起一个小女孩,朝着岸边飞快跑去。 一户人家的男主人打开院门,举着伞拿着灯笼看到了倒伏在雨水中的两个官差,漱漱而出的血液混杂着雨水流到了他的脚下。男人察觉有异,抬脚拿灯笼一照。 “死人啦!来人啊!快来人啊!”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一百六十二章 瘦马行动(二) 河东区那边的街巷刚开始喧闹起来,街坊们都高喊着找里正报官的时候,高速公务艇已经载着解救出来的女孩们过了通济门。前面不远的河道岔口右转就是通往扬子江的沙河。 电机的电量已经用完了,再要往前走的话,就需要启动柴油马达。因为动静太大,一旦启动的话,就不能停了,要一直开到花鸟岛才行。按照之前制订的计划,王远方在运河的西岸停船靠边,赵新、刘胜、吴思宇三人下了船。 “一路顺风!” “你们也小心,北海镇见!” 众人相互握手告辞,随即下船。等赵新和刘胜的身影消失在岸上后,王远方启动了柴油马达。轰隆隆的马达声响起,这下连城墙上值班的清兵也被吵醒了,纷纷举着灯笼朝城墙外探身查看。 黑夜中,一条白色的,似乎是船的物体从岸边缓缓驶离,随即便以惊人的速度向着沙河的河道而去。 “那是什么?!你看清了没有?” 一个清兵使劲揉了揉眼睛。“好像是船!” “那是水怪!什么船能跑那么快,而且还能发出巨吼?” “赶紧去报告大人!”为首的清兵说完,随即举着火把跑下了城墙。 马达轰鸣声中,公务快艇以二十多节的速度飞驰在沙河的河面上。因为快艇的颠簸,船舱里那些被迷晕的女孩子们慢慢都都醒了过来。 只见幽暗的灯光下,一个一头短发,身穿一身怪异的灰色短装的艳丽女子正站在船舱的一头,身后似乎就是一道门。再一四下回首,发现船舱两侧都拉上了厚厚的帘布。 那女子展颜一笑,走到女孩们跟前,蹲下身说道:“别担心,我们不会害你们。我们也不会让你们做什么压寨夫人或是奴婢。一会过了扬子江就会帮你们解开绳索。都乖啊~”说完,她便在一个女孩的小脸蛋上轻轻拍了两下。 唐小被对方伸手摸脸,唬的几乎晕了过去。麻醉药劲过了之后,强烈的不适让她非常难受。可嘴上被贴着一块黏糊糊的布一样的东西,让她吐也吐不出来,只能干呕。 刘思婷见唐小脸色发青,连忙撕开了她嘴上的胶带。 “呕~呕~”唐小侧着身子干呕了半天。她没吃晚饭,肚子里空空的。呕了好一会才呻吟道:“水......水......” 刘思婷起身从茶几上拿了一瓶水,喂给唐小喝了几口,唐小这才慢慢缓了过来。 “饿了吧?我看你吐了半天什么都吐不出来,是不是那个人贩子没给你们吃晚饭?我听说你们这些女孩平常就给点粥吃?你瞧瞧你瘦的!” 刘思婷握着唐小的纤纤小手,可怜的说着。然后就从茶几上拿了一块巧克力,要喂给唐小。小姑娘正处在惊魂未定之中,哪里肯吃,于是低头不语。过了半晌才低声问道:“你们究竟是何人?要掳掠我等弱女子去往何地?” 刘思婷怜惜的看着对方,慢慢说道:“我们不会害你们的,抢走你们也是迫不得已。我们那里没有奴隶,你们去了可以当老师,教孩子认字。” “老师?教孩子识字?”唐小觉得对面这女人简直是满嘴胡话,那么多秀才、童生不要,抢一群苦命的女孩去当先生,开什么玩笑! 刘思婷一看这女孩的神色,就知道对方根本不信。再看看其他醒来的女孩们,纷纷靠拢在了一起,依旧是满脸惊恐。 “是不是骗你们,到了地方就知道了。如果去了你们觉得不好,我们可以把你们送回来。” 唐小盯着对方的眼睛,看到的只有真诚。她犹豫的试探道:“此话当真?” “绝不反悔!”刘思婷说的斩钉截铁。同时心里道:“连我和我家小洪都回不去了,你个小妮子还想去哪?” 扬州盐商的宅邸大都在新城北的广储门内,汪家也是如此。夜里三点的时候,赵新三人到了城北的水关入口处。 沈敬丹之前已经花钱买通了此处的值守兵丁,按照约定,水门今晚不会关严,水下会留出大约一米高的缝隙,以便他们通过。 三人悄悄在城墙边悄悄下水,一猛子就扎了下去。果然,水门留着缝隙,三人随即从水下进入了城内。上岸后,三人也不换衣服,走走停停,一路隐匿行踪,差不多花费了一个小时才到了汪敬陇的宅院外。吴思宇前两天除了外出挑选“瘦马”,就是在这条路上来来回回,仔细研究了这条路上的街巷布局。 看家护院倒是不怕,最麻烦的就是狗!只要一只开始叫,很快周边巷子里的所有狗都会跟着叫。到了那时候,傻子都知道家里进贼了。 所以赵新他们这次的行动计划就是只要遇到有人报警或是反抗,直接开枪撂倒。完成目标后迅速撤退到天宁寺门口,换衣服跑路。而这一切,必须在天亮之前全部完成。 爬墙上房加开门这事儿已经轻车熟路。吴思宇从汪家门房的右侧上了屋顶,十几分钟后,院子里传出了几声“哒哒”。过了一会,院门上传来了几声金属碰触的轻响,又过了一会,大门旁的小门打开了,赵新和刘胜闪身进入。 “怎么这么慢啊?”赵新低声对吴思宇问道。 吴思宇没说话,指了指身后的院门。赵新扭头借着昏暗的灯笼光一看,那小院门上挂着三道门锁。敢情吴思宇忙活半天是找钥匙呢!三人帮着吴思宇将几个下人的尸体搬进门房,悄悄关上门。继续向正门前进。 和后世的影视剧不同的是,古代的大户人家在夜晚的防范体系其实是非常严密的。到了晚上休息睡觉前的时候,每一进院子都会关门落锁。因此一座大宅门到了晚上,就会变成一个层层防守的堡垒;单凭几个持械毛贼想要生闯是根本不可能的。当然,个别飞檐走壁的高手除外。 在沈敬丹所提供的情报里,汪家的内宅里有十几个请来的护院;除了有漕帮的人外,据说其中还有甘凤池的徒弟。 “甘凤池?”对于这位历史上生卒年月不详的武术家,赵新以前还真看过一些资料。起因就是那些著名的港台武侠片。这位甘凤池据说曾拜黄宗羲的后人黄百家为师,八十多岁才返回家乡。要是按黄百家的生卒年月算的话,甘凤池现在的岁数应该在五十多到八十岁之间。 赵新恶趣味的想道,不知道刚才吴思宇干掉的几个门房里,是不是有甘凤池的后人? 继续搭人梯上墙。谁知异变就在这时发生了! “谁!”屋顶上突然有人低喝了一声,随即踩着屋脊就朝刚扒上墙头的吴思宇冲了过来。 “我去!真有高手啊!”赵新心里暗叫不妙,吴思宇此时两手一松,身体就往地面落下;哪知刚落到地上,“叮当”一声,夜色中一道寒芒飞来,擦着他头顶就打在了身后的地面上。紧接着,一道黑影从房顶落下,举着刀就朝吴思宇劈了下来。 吴思宇大惊,就地一滚,擦着刀锋躲开。赵新此时还没反应过来,刘胜就已经举枪对着那黑影连扣扳机。 “哒哒哒。” “当啷!噗通!”雁翎刀掉落在地上,刀的主人也随即倒地毙命。 “我擦!”赵新一身冷汗,唰的一下就冒了出来。刚才真是电光火石,千钧一发。这要是被刀砍上,吴思宇肯定重伤。真不能小瞧古人啊! 这时内院已经被惊动,廊下的灯笼纷纷亮起,十几个人冲到一进的院子里,或持长刀、或拿着棍棒守卫。赵新也豁出去了,他今天要是半途而废,沈敬丹家明天可就惨了。 他将HK416从背后转到身前,拉动枪栓上膛,然后对吴思宇和刘胜道:“托我上去。” 院子里的一群下人和护院保镖正要准备开门冲出去,就见正门左侧的墙头上冒出了一个黑影。随着那黑影不断上升,他手里端着一件奇怪的东西也露了出来。 “哒哒哒哒~~~”加装了消音器的连续射击声伴随着喷射的白烟,一片惨叫声接连响起。七八个护院和下人纷纷中弹倒地;几个身手敏捷的飞快的躲到了柱子后面和院中的太湖石后。 “好汉何人?报上个名号。要多少银钱好商量。何必下手如此狠毒!”一个躲在柱子后的护院头领大声说道。 赵新根本不与这些人废话,他对着传出声音的方向连续扣动扳机,打的柱子上木屑乱溅。紧接着,他放下枪,双手一撑,就上了墙头,然后马上踩到了屋顶上。赵新也不管踩着瓦片会发出声音,举枪对着对面的廊下继续射击。藏在柱子后面的两人躲闪不及,接连中枪倒地。 此时吴思宇也蹿上了墙头,他没有上房,而是直接跳进了院子里。一个护院提着刀丛太湖石后闪出,冲着吴思宇就捅了过来。 古代战场上拿刀对敌时,一般用刀砍是砍不死人的,捅人才是最危险的。这也是为什么在古代日本战场上,没人会拿武士刀作战。首先是武士刀在劈砍中太脆弱,很容易把刀刃崩坏;再一个就是砍人的杀敌效率太低。 吴思宇眼角瞥见一个黑影冲来,再想后退已无路可走,他身子一缩,倒在地上,打着滚就躲了出去。姿势虽然难看,但效果很好。 那护院眼见一击不中,也不恋战;他知道房顶上有人,自己若是再杀过去,势必背后会受到攻击。随即借势拧身,向着东厢房的廊下扑了过去,再次躲在了一根柱子后面。 赵新知道自己弹匣中的子弹不多了,他低低的喊了一句“换子弹”,紧接着就掏出了一个弹匣换上,再将退下的弹匣插进胸前的背心里。 吴思宇端着手枪走到院门前,拔开了门闩,随即刘胜端着枪就冲了进来。吴思宇打了几个手势,刘胜随即对着东侧廊下的柱子连续射击。木屑纷飞中,那个身手不错的护院死命的将身体的缩在柱子后面。但随着刘胜不断的接近,柱子后面再也藏不下了。 那护院就觉得像是有一柄大铁锤狠狠的砸在了自己的后背上,那力道直接穿透了前胸;自己根本控制不住就摔倒在了地上。紧接着,一道炽热火辣的感觉从背后升起;那护院疼的差点昏过去,刚要发出惨叫,刘胜对着他的脑袋就是一枪。 三人清扫完第一进院子,随即冲过前堂,开始对二进发动攻击。由于刚才的几个护院就是从二进中冲出来的,所以此时二进院门大开。三人打死了几个举着棍棒的下人后,继续往内宅冲了过去。汪敬陇就住在三进的院子里,此时院门紧锁,内院里应该只有汪老爷和一群惊慌失措的妻妾奴婢。 赵新冲到院门附近,躲在柱子后面,对着木门就是一通乱射,打的木屑乱飞。刘胜气的低声骂道:“别特么乱开枪,打不穿的!” 说完,他就取下背后系着的长柄钢斧,对着满是弹孔的院门就是一通猛砍。几下之后,木门被劈开一条大口;再劈了几下后,刘胜后退几步,一个箭步冲过去,飞起一脚就将院门踹开了。 赵新端着枪冲就冲到了正房屋外,刘胜举着斧子过来就是几下猛砍,绚丽的雕花木门很快就变得支离破碎。 屋内就剩了几个丫环躲在床底下,汪敬陇和他的妻妾们都没了踪影。 赵新上去用枪口指着一个丫环喝问道:“你们汪老爷在哪儿?!快说!” 那几个丫环被赵新三人的一身煞气吓的浑身发抖,很快,一股骚气便在屋内升起。 “我靠!被吓尿了。把她们绑上,堵上嘴。”赵新对吴思宇说了一句,随即打开手电在屋内四处寻找。刘胜和吴思宇随即掏出塑料扎带和胶布,将几个丫环给反手绑了起来,又分别在嘴上饶了几圈胶布。 突然,赵新发现那丫环的尿液竟顺着地面流到了一个柜子旁边的砖缝里。再一看柜子的四周,明显有拖动的痕迹! “这里有问题!帮我一把。”赵新说着,就开始招呼刘胜过来一起搬柜子。两人用力一拉,那柜子一头没动,另一头朝外一下就划开了九十度,一块跟地面砖头颜色一样的石板就露了出来。石板上有个凹陷的铁环,刘胜用力一拉,那石板就被掀开,露出了下面黑洞洞的空间。 “汪老爷,别躲了,出来吧。”赵新低声的对着下面的洞穴说道。 过了一会儿,没有反应。 “嘿!我还不信了。”赵新打开手电,对着下面照了照,几级台阶下,一个裙角“嗖”的一下就消失不见。 “汪老爷,你再不出来,我们可要冲进去了。刀剑无眼,伤到了可就不好办了。”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出来,我这就出来。” 手电的强光照射下,一个只穿了件内衣的男人从台阶上走了上来。这人看上去四十多岁,脑满肥肠,长着几缕胡子。紧接着,几个满脸泪痕的女人也走了上来,都是哭哭啼啼。 “你就是汪敬陇?”赵新用手电照着那胖子,冷声问道。 “正是在下, 求大爷饶命,家中财物,尽可拿去,只求不要伤害我等性命。” 赵新点点头说道:“把这些女人都绑起来,不要伤害她们。” 刘胜白了赵新一眼,和吴思宇又是一通忙活,将汪敬陇的妻妾也都绑上,嘴上缠了胶带。 “既然说有财物,银子在哪?”赵新恶狠狠的对汪敬陇问道。 “都在地窖里。求老爷饶命!”汪敬陇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求饶,很快脑门都被磕破了。 “看住他,我下去看看。”赵新说完,就走下了地窖。 这间地窖不大,也就三十个平方左右,墙面都是用大青石垒成,地上也铺满了青砖。手电光照射之下,几十个大木箱子靠着墙堆放在三面墙下。地窖的中间是三排红木架子,上面放满了各类金银器和玉器,还有几摞线装书,几十件瓷器。 赵新随手打开一个箱子,一片白花花的银子。再打开一个,里面全是一摞摞的文书。他拿起一张一看,是一张地契;这玩意对他没用。他顾不上再逐一查看了,随即从领口里掏出了玉佩......几分钟后,地窖里变得空空荡荡。 赵新走上台阶,抬手对着汪敬陇的脑门就是一枪。 没有废话,影视剧里的反派都是死于话多。(呸呸,赵新才不是反派呢。) “哒哒。”赵新对着汪敬陇的脑袋又补了两枪,随即对刘胜和吴思宇道:“撤!”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一百六十三章 瘦马行动(三) 赵新他们离开汪宅的时候,已经快早上五点了。 之所以时间有些晚,除了在攻击行动中因为护院们的抵抗所造成的延误,另一个主要原因就是赵新跑到了汪敬陇的书房里,将里面的收藏摆设以及家具席卷一空。 三人走出汪家院门时,赵新最后一个出来,他随手将们关好,又往门框和门板的缝隙中塞了两个小木楔子,以保持小门的关闭状态。 此时各家各户的狗叫声已经是此起彼伏。几户被惊醒的寻常人家,便凑在自家门缝上查看巷子里的动静。其中有一户离汪宅最近的男主人就惊讶的发现,从汪家的小门里,走出了三个只露出眼睛的蒙面人。之所以他能看到赵新三人是蒙着面的,是因为汪家门口挂着的那两盏灯笼。 三个人快走出十几步之后,随即便向来路飞奔而去,在长长的街巷里留下了一连串的脚步声。那个偷窥的男人又看向汪家的院门,看了半天都什么没动静,他也就没了兴趣。随即转身冲着自家院子里的狗呵斥了两句,回屋又睡下了。 赵新他们还是从水关那里潜水出的城,一路躲躲藏藏的到了天宁寺门口。 凌晨的微光中,一辆厢式小货车突然凭空出现在了古旧的寺院门口。刘胜和吴思宇两人迅速打开后门上车,赵新将车门关严。一分钟不到,货车的车厢里传来沉闷的敲击声,赵新将货车收回,随即他自己也凭空消失了。 此时两百多里外的扬子江上,一条在这个时代本不应出现的船正在飞速的破浪前行。呜呜的马达声由远及近,一条长达六丈的白色尖首快船从江面上飞快的驶过,身后带起一道近两丈宽的白浪。沿途那些连夜赶路的沙船上的水手,都被这船如同鬼魅一般的速度惊得目瞪口呆。等他们再想仔细去看,那船已经驶出数丈之远了。 从扬州到吴淞口的水路距离将近六百里;换算成海里的话,差不多是150海里左右。公务艇的航速保持在了25节左右,照这么算的话,六个小时就可以到吴淞口;然后再航行70多海里即可抵达花鸟岛。 由于返回花鸟岛的时间提前,邓飞驾驶的雷神号这时应该还在南下的路上,王远方他们就需要在花鸟岛上等几天。为了接应王远方等人,老黄已经在两天前回到了上海县。他将提前带船往花鸟岛上运送粮食补给,并准备修建一个临时性的码头和货栈。 是的,赵新要为明年大规模的流民转运开始做准备了。花鸟岛是他选定的第一个无线电中继站;从这里应该可以联系到未来山东乃至苏北的电台。 沈敬丹则留在了扬州城,他哪儿也没去,连老婆女儿都留在了家里。原本老黄还建议赵新将沈夫人和阿玉一起带走,但当时赵新的回答是,暂时不能动,就算是要离开扬州也要等风声过去之后再走。 当时沈敬丹在考虑了一会儿后,也同意了赵新的意见。 所以在“瘦马行动”开始前,与沈敬丹有商业的关系的赵东家一行,已经在两天前就离开了扬州北上。在贵生不厌其烦的反复解释下,城里好几位牙婆和驵侩们都可以作证,赵老爷一行人在两天前就带着采买的货物走了。既然人都走了,那么扬州城之后发生的所有事都跟赵新一行在表面上没有了关系。 别以为赵新等人四处看瘦马造成的声势好像很大;之前提到过,“瘦马买卖”是一项产业。能称之为产业的,其生意规模都已经量化。相对于每天扬州城里的成交数量,赵新等人挑选“瘦马”的行为,连个小水花都掀不起。 至于抢劫“瘦马”的“贼人”,那些扬州城城墙上的值夜兵丁、沙河以及扬子江上的渔民都可以作证,有一条快船连夜顺着运河往吴淞口走了。至于被劫的陈家和李家嘛,很不幸,一个活口都没剩下。而且,倒霉的苏松水师也将很快做出最有力证明。 刘思婷此时一个人在船舱的两头来回忙碌着,一是检查“瘦马”们清醒后的药物反应;二就是照顾那十几个被解救的女童们。鲁寿山和徐大用则守在船尾的舱门外,以防意外发生。 徐大用从没坐过这么快的船,江岸上的树木和江上航行的木船在他的视野里飞快的向后远去。从一开始的兴奋到后来的头晕眼花,徐大用的胃里一阵阵的恶心,最后他索性不再四下张望。 以唐小为首的三十二个女孩都被安置在驾驶室下面的前舱里;而十几个女童则被安置在后面的休息区,那里有两张上下铺的木床,女童们挤在上下铺上,安静的喝着水,吃着刘思婷拿来的面包。 吃饱喝足之后,一些女童便歪到在床铺上睡着了,刘思婷便又找出毯子给孩子们盖上。忙碌了半天,她也累的不行。不过看到这些苦命的孩子们挤在四张床上进入了梦乡,她觉得再辛苦也都值得。 双手双脚仍然被捆绑着的唐小和其他十几个醒来的“瘦马”们,看着刘思婷不辞辛苦的照顾那些孩子,心里也感觉眼前这个漂亮的女人不像是坏人。尤其是当她们看到刘思婷抱起一个三四岁大的女孩,用手轻轻拍着哄孩子入睡的时候,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 唐小便开口对刘思婷道:“这位姐姐,你能把我放开吗?我来帮你照顾她们吧。你放心,我不会跑的。” 刘思婷实在是分身乏术。此时前舱的那三十多个“瘦马”里,仍然有十几个人在昏睡,这需要她马上进行检查甚至抢救。 想到这里,她将怀里的女童放回床上,转身走到唐小跟前,从裤兜里掏出一把折叠刀,拉断了绑在对方手脚上塑料扎带;接着,其他醒着的女孩手脚也都被放开。 不过,刘思婷看了一眼唐小的小脚,提醒道:“你走路不方便,现在船速很快,小心点儿。” 揉着手腕脚腕的唐小红着脸点了点头,娇柔的扶着身旁的茶几站起,摇摇晃晃的朝着上下铺的位置走去。舱内的木地板有些滑,唐小的畸形小脚走在上面,好几次都差点摔倒。好不容易够到了木床的柱子,她这才觉得安全了。 舱门的位置很高,需要登上两个台阶才能上去。唐小踮着脚伸脖子使劲往外看,除了泛着鱼肚白的天空外,她什么都看不到。唐小无奈的轻轻叹了口气,扶着床柱,在下铺的一块空位上坐了下来。 女童们睡的都很沉,夜里的惊慌和上船过程让她们耗费了不少的体力。此刻吃饱之后,小脸上也都有了一丝血色。 看着这些孩子,唐小想起了曾经的自己。她当年被人牙从苏州贩卖到扬州的时候,也差不多三岁多一点儿。儿时父母的印象早已经模糊,连家乡的样子她也记不得了。印象里,自己对那个家的唯一印象就是门前的池塘和一群白鸭,小时候的自己坐在家门口看着娘亲在院子里忙碌。 唐小用手轻拍着身边的女童,泪水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刘思婷经过检查,发现果然有几个女孩的呼吸变得十分微弱,心搏变缓。她急忙开始施行人工呼吸抢救,做了几十下后,刘思婷感觉舱内有些发闷,连忙冲到舱门那里,一把推开门,对门外的鲁寿山和徐大用喊道:“让门开着!”接着,她又跑回女孩的身边继续人工呼吸。 鲁寿山和徐大用伸手扶着两扇舱门,江面的凉风随即便从舱门涌入舱内;衣着单薄的“瘦马”们顿时一个激灵。十几个女孩子此刻满脸通红,羞涩的看着刘思婷用嘴对嘴的方式施行人工呼吸。她们不知道面前的这个女人在干什么,可看上去不像是在轻薄那几个沉睡的女子。 随着空气在船舱内的不断流通,大多数昏迷的女孩子都悠悠转醒,刘思婷抢救的这个也睁开了眼睛。 刘大主任长出一口气,疲累的瘫坐在地上,脸上已经全是汗水。 “瘦马”们此时不管认识还是不认识,都相互帮助着。醒来的女孩们伏在地上干呕,其他人则帮着拿来水,同时用手轻轻的拍打的对方背部,以作缓解。 “呀~~!”舱门附近传来了一声尖叫,是唐小。刘思婷抬头看去,只见徐大用拎着一个大袋子,笑呵呵的走进了船舱。 “出去!谁让你进来的!”刘思婷憋足一口气,大声喝问着。 “这......是,是王,王老爷让我给您送水和吃的。”徐大用臊的脖子都红了,结结巴巴的解释着。 “放门口!出去。关门!”刘思婷根本不和他废话。 徐大用悻悻的转身出了门,原本想看看小美人的计划泡汤了。不过刚才一进船舱时,那个坐在床上的姑娘可真美啊!那双小脚让徐大用看的浑身燥热。其实那位刘大夫也是个大美人,不过就是那双天足让徐大用一下就没了欲望。 舱门外,闻声匆匆而来的鲁寿山冷笑着盯着徐大用,凑近说道:“管好你那双贼眼,再敢乱看,小心我给你挖出来!” “是!是!小的再也不敢了。”徐大用是真怕鲁寿山。 “我实话告诉你,这些女孩子,大部分都识文断字,很多都是要送进北海镇的学校当先生的。” “啥?!当先生?” “没错!”鲁寿山点点头,他想起了赵新曾对他说的一句话。“我们北海,没有奴婢!” 正当他想继续教训徐大用时,丁国峰提着一挺Negev从驾驶舱里走了出来,冲下面的鲁寿山和徐大用说道:“前面发现清军船只,准备战斗!” 乾隆十七年,清廷裁撤安徽提督,由江南水陆提督统辖安徽、江苏沿江十一府一州营务。而吴淞口以东内、外洋的营务也由其统辖。 由于公务艇速度飞快,驻守在金山的水师根本来不及反应,就眼看着白色的快船消失在凌晨的江面上,巡江的清兵都以为自己眼花了。 不过当王远方驾驶着公务艇进入江阴和靖江的管辖区域时,因为天已大亮,巡江的水兵终于提前发现了他们。 “快!跟上去,拦住那条快船!”一名江阴水营把总坐在巡船上,对下面的水手命令道。 一个站在船头的水兵看着远处的白色快船,有些担心的说道:“大人,那船比我们的船大啊。” 把总不屑的骂道:“放屁!老子是官兵,叫他停下就得停下!划过去!” 十几个水兵无奈,只得拼命划桨。不一会,两条巡船便拦在了白色快船的航线上。船头的水兵举着一面镶着火焰边的土黄色三角旗,示意快船停下。 驾驶舱里的王远方看着不远处的两条破船,露出了轻蔑的笑容。 丁国峰爬在甲板上,对着下面的舱门里喊道:“刘思婷,把窗帘全拉开!让女孩们都站在窗户前!” “鲁寿山,你们俩进来帮忙!”刘思婷累的都不想动,勉强起身,拉开了一扇窗帘。 很快,随着窗帘接连升起,阳光透过八扇宽敞的玻璃窗,照进了船舱。 “呀!这,这是水晶吗?!”后舱里的一群女孩子们看着两侧的大玻璃窗都露出了大吃一惊的表情。这年月大块的平板玻璃价格贵的吓死人,普通人根本用不起,也难得一见。 “这是玻璃。”鲁寿山闷闷的回了一句。 女孩子们一个个都惊讶的张着小嘴,她们相互搀扶着,走到窗前伸手摸着。 “这就是玻璃?” 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女孩们的脸上,一众莺莺燕燕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徐大用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争奇斗艳的美女们,感觉自己所在之处不似人间。 “大人!那,那,那.....” “快说!怎么了?” “大人您快看,那船上都是女人,真漂亮啊!”船头的水兵呆呆这看着擦身而过的白色快船,宽大的玻璃窗后,一群妙龄少女正对着外面指指点点。那把总呆呆的看见眼前闪过的绝世风景,口水顺着嘴角落在了官服上。 “站住!停船!叫你们停船,听见没有!”把总突然反应了过来,气急败坏的冲着白色快船高呼。 船尾手持轻机枪的丁国峰冷笑一声,对着巡船的水线下位置扣动了扳机。 “哒哒哒!!!”机枪射击的声音在江面上回荡,一朵朵水花在船舷外溅起。不过两条巡船上的官兵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搞的不明所以。 “大人,咱们的船漏水了!”一个水兵突然大叫道。 “妈的!这些人会邪法妖术!赶紧堵上,马上回去禀报游击大人!” 就这样,公务艇就这么大摇大摆,以一副唯恐别人不知道船上有一群妙龄女郎的做派,一路高速冲过了江阴防区、松江防区、崇明总兵防区,进入了崇明内洋。 沿途的沙船和巡河官兵们,都眼睁睁的看到了船上的大幅水晶玻璃后面,一个个妙龄少女的芳容。 为了让这些官兵看清楚,王远方在驾船冲过拦截时,故意放慢了速度。只要胆敢靠近拦截的, 丁国峰一律机枪伺候;有些巡船被子弹打的木屑乱飞,受伤后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这些水师官兵们在机枪的威慑下,被吓得抱头鼠窜,趴在船舱里久久不敢露头,眼睁睁的看着白色快船冲过了吴淞口,向着崇明外海而去。 下午,各营的飞报随着快船送到了松江的江南水陆提督府,接报的江南提督蓝枚元闻讯大惊。他一边派人拟好呈报,准备飞报两江总督萨载和江苏巡抚闵鹗元。同时连下数道命令: 命崇明镇总兵官麾下各营,严守崇明各地,严密监视白色快船是否在崇明靠岸登陆,若有发现,一体缉拿。 命苏松镇中、左、右、奇四营增派船只,严密巡查长江口附近各处内洋洋面。 命吴淞营、川沙营加派船只人手巡查江北外洋洋面及诸岛屿。 命狼山镇狼右营、掘港营增派船只,严查佘山以北的外洋洋面及诸岛屿。 就这样,从第二天一早开始,江南提督麾下的各营清军水师纷纷出动。一张由清军布下的大网在西至吴淞口,东至马鞍列岛,北至如皋以东洋面的成山,南至大羊上脚的广大洋面上徐徐铺开。 而此时的王远方等人还一无所知。公务艇在穿过了长江口后一路向着东南方向飞驰,终于在下午抵达了花鸟岛。 海湾里,老黄带着沈敬丹的那条千石南京船正在等候他们的到来。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一百六十四章 瘦马行动的尾声 一夜细雨过后,扬州城又迎来了一个晴天。 江南的秋天草木凋零很慢,湿润的空气里,天空的颜色显得得有些淡。运河两岸那密密的芦苇,有如卫兵一般守护着运河。此时的芦叶正在毫不吝啬地挥洒着即将褪去的绿色,烘托着芦花的洁白,营造出一片浩浩荡荡的江南秋色。 到了中午时分,一桩惊天动地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扬州城内的大街小巷。盐商汪老爷家在昨晚遭人抢劫,除了几个女眷和丫环幸存了下来,连汪老爷自己也被劫匪给杀了! 消息一传出,满城皆惊。尤其是各家盐商巨富,马上派人雇用漕帮、打行众人,家中仆人也分发刀枪棍棒,将自家宅院的守卫等级提高到了最高。同时各家也纷纷派人去县衙打听消息,到底是哪路不知死活的强盗敢对盐商下手。 辕门桥旁的二梅轩茶馆里,一帮吃茶的老客们一边抽着旱烟,相互议论着。 “汪家的事听说没有?” “我的妈妈!一家五十多口,除了孩子女眷和丫环,全都死光了。” “唉!这汪老爷也不知道得罪谁了?怎么就出了这么大祸事,汪家算是完啦!” 一个茶客无意中看到窗边的贾旺正在埋头吃东西,便扭头问道:“贾二,你这干瘦马生意的,天天外面跑,听到什么风声没?” 贾旺心满意足的放下筷子,端起碗将面汤喝完,一抹嘴才说道:“我什么人,汪老爷那是什么人。我们那是乌龟吃撒子--自绕自的。” 他说完便起身将两个大子扔在桌子上,对几个熟识的茶客一拱手道:“下午还有生意,告辞。”说完,便大步流星的出了茶馆。 眼见他走远了,一个新来的茶客对同桌人问道:“这贾二做什么生意?” “他?狗屁的生意!这小子就是个头顶心生疮,脚底板长脓的家伙,给瘦马找买主儿的驵侩!” 贾旺昨天下午和陈嵩原约好了,今天下午带一个海州来的富商选小妾。未初二刻,贾旺到了城南的客栈,叫好了马车,等富商出来后,两人便一同向城北便益门外而去。 到了陈嵩原家门口,他照例先下车,拍了拍院门,谁知半天也没人答应。贾旺透过门缝往院子里看去,只能见院子里地面上,有一个人的脚。 他又拍了几下,院子里依然没人答应,门缝里的那双脚也没有动。贾旺觉得不对劲,正要去找附近的里正。马车里的富商不耐烦了,撩开帘子催促道:“贾二,你这人有谱没谱儿啊?究竟还要我等多久?” 突然,那富商的脸色一变,用鼻子使劲吸了几下,失声叫道:“不对劲!” 贾旺赔笑道:“老爷,什么不对劲啊?这老陈平日里可不是这样的......” 富商一瞪眼,骂道:“放你娘的屁,这院子里有血腥味!” “啥?”贾旺一呆,也用力的用鼻子吸了几下,却是什么都没闻到。“没有啊?” “老子家里以前是杀猪的。这陈家绝对出事了,你赶紧报官吧。”说完,一拍前面车夫的肩膀。“走,回客栈!” 贾旺看着扬长而去的马车,突然一个激灵。他转头四下看看,中午刚过的街巷里来往的行人不少,好几个路过的人都看到了他。贾旺无奈,哀叹一声,转身便朝着甘泉县县衙的方向而去。 与此同时的汪宅内,一进正门的前厅门前,已经搭好一个席棚,一溜儿盖着白布的尸首都被放置棚子内,等待仵作检查后再运到城外的义庄。 两个捕快正坐在门房外,对几个周围的住户进行询问;旁边一个书办负责记录,里正也站在一旁。 “听说你看见了三个人从汪家出来?”一个中年捕快对一个男人喝问道。 那男子被院内的一地尸体吓得脸色惨白,哆哆嗦嗦的答道:“小人就住在斜对门。凌晨狗开始乱叫,把小人吵醒了,小人就走到院门口想看看街上出了什么事。结果正好看见有三个人从汪家出来。” “且慢,你看见那三个人的时候是什么时辰?” “小人也记不得了。不过那会儿天还没亮呢。” “好像是寅正。狗叫的时候,后面那条街上的更夫刚敲过梆子。”旁边的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插嘴道。 “对对!就是寅正。” “你接着说。” “那三人就是从小人家门前走过的。当时也没看出什么来,只不过,那三人的衣着打扮非常奇怪。” “哦?”两个捕快对视一眼,追问道:“有何古怪?” “徐爷,咱扬州城南来北往的客商多了,可那副打扮我可真没见过。他们头上戴着是一种古里古怪的深色帽子,连脸都遮住了,就露出了两只眼睛。一身短打的衣服也跟那帽子差不多的颜色。哎呦!” 那捕快气的一脚就踹在男人小腿上,将对方踹了个趔趄。“蠢货!什么狗屁帽子,那他妈是面罩!” “啊!是,是。小人见识短,把那当成帽子了。” 那捕快追问道:“那三人出门后往那边去了?” 男人揉着小腿,回忆着说道:“好像是奔西边走了。” 一旁的中年妇女反驳道:“不对!我也看见了,他们是向东走了。” 捕快气的一拍桌子,喝问道:“娘的!到底是向那边走了?!” 男人连忙躬身道:“是东边,小人想起来了。” 往东去了,那就是便益门或是东关门的方向。 “嗯,说说那三个人的身形。” 那中年妇女突然插嘴道:“我的妈妈!以前听说书的讲“身高八尺”,我一直以为是吹牛,结果,结果还真让我碰上了。其中有一个人的个子差不多得有九尺高,壮的跟头熊一样!” “啥?!九尺!那不得三丈高了?”两个捕快一听,这特么说的还是人吗?扬州城墙才一丈五尺高。 这要是赵新在场,他会马上抱着中年妇女猛亲一口,真是个好助攻啊! “你说!”捕快打断那妇女的胡吣,指着男人说道。 “天太黑,小人没看清楚。不过那三人身高八尺总是有的。” 另一个捕快问道:“他们三个人从院子里出去的时候,手上拿了什么东西没有?” “好像是拿了。不过形状不大,就,就这么大......”男人用手比划了半天,两个捕快一看,也就是个比巴掌长一点的一个曲形物体。 “他们手里就没拎个包袱什么的?” “没有。真没有。”妇女和男人同时回答道。 在后世的实验心理学研究中,调查人员为了从目击者那里获取有效的信息,是要通过语言沟通来引导和启发目击者的回忆;以便让目击者最大限度的提供与嫌疑人有关的线索,并且是完全而准确的表达出来。 不过很多案发现场的目击者所提供的线索往往是错误百出。原因就是目击者在事后所描述的信息时,不仅会受到到记忆、也会受到推理过程、讲述者所受到的暗示、自信心、权威服从、群体影响等多方面的影响。 目击者们很容易用习惯、想象去揣测事实,而不是用语言完整的表述自己的所见所闻。描述不光是一个记忆的回忆过程,还会涉及到沟通行为的本身;前者用来回答“我看见了什么”,后者则用来回答“我应该说什么”。从描述内容的动因来看,起到决定因素的主要是记忆效果、主观意识和沟通策略。 比如光线、触觉、听觉、视觉、距离、角度、方位、以及目击者的观察目的都会影响最终的描述。每个人对事物的的兴趣点不同,观察的效果也会有很大差别。很多观察者表面看上去非常主动、积极,内心却是瞻前顾后,忧心忡忡。 普通人一般情况下,都会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对沟通活动本身就怀着回避或是厌烦的态度。因为担心惹火上身,往往会影响最终的描述结果。 至于十八世纪的清代,实验心理学这门学科连影子还没有呢。两个粗通文字的捕快又能知道多少? 此时听到几个目击者都一口咬定没有看到那三个人提着包袱出汪家,两人不禁犯难了。 根据汪家女眷的口述,内宅地窖里的金银古董乃至木箱、木架子都没了,更不要说汪老爷的书房里已是空空如也,干净的连老鼠都不会去。 这么多的东西,去哪儿了呢?凶犯又是如何带出汪宅的呢? 两人正在犯难之际,一个快手突然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 “徐爷,不,不好了!盐义仓那里出了大案了!大老爷叫您赶紧过去。” “什么?!” “养瘦马的陈,陈家,都被人杀了!他家的二十多个姑娘也都失踪了!” “啊!”在场众人全部惊呆了。这一夜的扬州到底发生了什么?! 到了下午的时候,随着江都县治下的河东区李家大院被劫的消息传出,整个扬州城都轰动了。这也是一家豢养瘦马的人家;家里的瘦马据说多达十六名。 这下城里那些豢养瘦马的人家都慌了,生怕劫匪会光顾自己家。于是很多人当天就带着钱财和瘦马们纷纷坐船逃向苏州、镇江和江宁。一夜之后,整个扬州内外已经是“瘦马难寻”了;连贾旺和陈牙婆这些人也纷纷逃到乡下亲戚家躲避。 当日下午,负责查验汪家劫案和陈家劫案遇害人的两组仵作,各自在现场发现了击杀受害者的披铜铅芯弹丸。经过对比,发现弹丸大小基本一致。面对着这种从来没见过的“火枪”弹丸,甘泉县典史和县令认定,汪家劫案和陈家劫案是同一伙人所为,可以并案处理。 到了晚间,从江都县衙传来消息,在李家大院的凶案现场也发现了披铜铅芯弹丸。甘泉县令听说了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有一起背锅的了! 当天入夜后,整座扬州城内外包括城墙上都是灯火通明,县衙衙役、捕快、快手、以及各家盐商雇用的护院提着灯笼在城中各处盐商宅院的附近彻夜巡逻,直到天明。 第二日上午,甘泉县的刑名师爷拿着“火枪”弹丸证物去找了江都县的刑名师爷,两厢一对比,两位绍兴人都惊呆了。三起案子竟然都是同一伙人所做,这分明是一场泼天大案啊!不知将会有多少乌纱帽落地,人头不保! 两人再一详谈,发现江都县负责值守城墙的兵丁和河东区那边都有人证明,事发当晚有一条白色的快船顺着运河向沙河的方向跑了;据称那条船的速度出奇的快。 第二天,听到消息的扬州知府也坐不住了。一夜之间接连发生三起大案,势必震动江南以至朝野!明年就是皇上的万寿节了,江南首富之地在裉节儿出了这么大的事,万一要是影响了扬州盐商的捐献,自己的乌纱帽怕是难保。 于是知府大人顾不上痛斥两位属下,严令江都、甘泉两县限期十日破案,捉拿凶手。当天晚上,江苏巡抚衙门和两江总督衙门都收到了扬州府飞报的呈文。只不过此时两江总督萨载正忙着在邳州、宿迁一带治水,根本顾不上这些地方上的刑名案件。 第三日上午,苏州,江苏巡抚衙门。 闵鹗元手下一个负责处理各处公文呈报的幕僚在看了扬州府的急报后,又翻出了自己昨天接到的那封来自江南水陆提督衙门的急报。两份呈文被一同摆在了桌案上,一边放着的,就是江南提督衙门送来的证物,一颗变形的弹头;这是从船板外侧的弹孔上挖出来的。 那幕僚来回看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拿着两封信和证物找到了闵鹗元。 “东翁,这里有两桩急报。” “哦?是哪里的?”闵鹗元从桌案上抬起头来,脸上戴着一副花镜,一脸正色的问道。这位以文学名扬朝野,同时精于治狱,以清理积案见称的江苏巡抚,今年已经五十多了。 幕僚先说了江南提督的汇报的快船冲关事件,等一脸震惊的闵鄂元看过呈文后;他又将扬州的案子做了说明。 “你的看法呢?”闵鄂元探身问道。 “属下以为,这伙贼人先是在扬州犯了案,洗劫了汪家、陈家和李家。接着就乘坐那条白色的快船冲关出海。江南提督的呈报上写的清楚,巡江的官兵都看到了那船上有一群如花似玉的年轻女子。属下想来,必是那些被劫掠的瘦马无疑。” 闵鄂元点点头,随即又命人将抚标的火器千总找来。过了一顿饭的功夫,满头大汗的火器千总气喘吁吁的到了。 “标下见过大人!” “起来吧。你来看看,这种铳子可曾见过?” 火器千总从幕僚手中接过后,看了好半晌,为难的说道:“大人,这跟我朝火枪铳子规制不同啊!” “哦?你说说看。”闵鄂元不动声色的问道。 火器千总指着那破碎的铜质弹尖解释道:“标下营中的火枪,所用都是一钱的铁子;即便是八旗用的火枪也都是铁子。标下从没听说过有谁用铜皮包铅来做铳子的,光是这做工就要花不少钱。” 火器千总说完心中又补充了一句:“这也太败家了!铜多贵啊!” “好了。你退下吧。” “啪!”闵鄂元一掌拍在条案上,大怒道:“朗朗乾坤,太平盛世,岂容宵小跳梁?!” “传我的钧令,命各州县严查民人火器,若有违禁,即行缉拿收缴。再派人去江南提督衙门,询问沿海洋面搜查情形!”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一百六十五章 自告奋勇的“霍集珲” 当王远方他们还在花鸟岛上等待雷神号到来的时候,赵新和刘胜已经带着方化、老尤等九人坐上了飞往北方某国的飞机。经历了将近六个小时的飞行后,疲惫不堪的方化和老尤等人又在机场等待了两个小时,这才登上了一辆开往不冻港的中型面包车。 在他们经历了水箱开锅,缸垫破裂、等待救援等种种突发状况后,原本应该在下午就抵达的一行11人,终于在晚上9点抵达了赵新的那个小农场。提前一天到达的吴思宇亲手为身心疲惫九人做了一顿喷香的热汤面,吃饭时赵新告诉方化等人,明天就带大家去学校。 众人草草吃过饭后,便打着哈欠各自回房睡了。谁都没注意到赵新和刘胜两人跑到了农场的一个角落里,扣着嗓子眼大吐特吐...... 于是,当方化和老尤他们这些人第二天上午醒来的时候,便发现一切都不一样了。 “小方,咱俩昨天睡的是这屋吗?”老尤睁开眼坐起来后,看着周围陌生的一切,有些纳闷儿的对坐在床上发愣的方化问道。 “我也正糊涂呢,好像不是。” “坏了!你看看咱俩行李还在不在?” “都在。”方化用手一指,两人的行李都放在了屋内的一张桌子旁。 “我是说看看里面东西还在不在!”老尤掀开被子跳下床,顾不得地上凉,光脚踩着木地板过去就打开了自己的行李。仔细检查一番后,发现所有东西都在;包括之前换的外汇以及两大包方便面、一袋子咸菜。 方化随口问道:“老尤,你怎么还带这个来了?” 老尤一边合上行李箱,一边解释道:“我吃不惯大列巴。之前上网查了,这边超市里的中国食品太贵。” 不过,当老尤觉得有些尿意,想去洗手间的时候,他发现不对劲了。这间屋子里根本就没有厕所,角落里只有一个好像是小时候用过的马桶一样的东西。 老尤焦急的对方化问道:“厕所呢?” “我也没找到。” “我去!那你怎么上的?” “就是那个桶。”方化用手一指墙角的那个木桶。 老尤不提还好,一提厕所的事,突然觉得膀胱一阵发紧,他也顾不上问了,连忙走过去,拿开盖子。伴随着细弱的涓流,终于身心舒爽了。 “这他妈什么破地儿啊!屋里连个洗手间都没有。怎么刷牙洗脸啊?!”老尤解决完个人问题,提着裤子嘟囔了几句。他走回桌旁,正要从包里拿自己的牙刷和毛巾,突然一愣。 “不对啊!”老尤分明记得,自己昨天睡前还在洗手间刷牙洗脸来的。他面色凝重,急忙穿上裤子,披上衣服,准备出门看一下。可谁知刚走到门口,“吱呀”一声,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打搅您了!我们给您送水来了。”两个穿着围裙的的年轻妇人推开门后,看到站在门口的老尤,吓了一跳。连忙躬身道歉。 门口的老尤和坐在床上的方化都愣住了,两人傻呵呵的看着女人进门后,将两盆洗脸水放在桌子上,接着,一个女人从门外又提进来两个水壶。 “红色的壶里是热水,蓝色的壶里是凉水。凉水是给您二位刷牙用的。”另一个女人磕磕绊绊的说完,像是想起了什么,又从围裙前面的兜里掏出一管牙膏和两把没有开封的新牙刷放在桌子上。解释道:“这是给您两位用的,都是新的。早饭我们一会儿就送过来。” 老尤和方化跟见了鬼一样,直到那两个女人在门口向他俩又躬身行礼,并出去关好了门,他这才转头看向方化。 “咱俩不是在做梦吧?”老尤伸手在自己胳膊上拧了一把。“哎哟~”用力太大,疼的他直呲牙。 方化此时突然起身,走到窗前,打开了两层窗户。 门外的草地上,站着四五个身高差不多一米五的东方面孔,瘦小的肩膀上,还背着一支步枪。 老尤以前参加过民兵,他一眼就认出来这些人身上背着的像是五六半,而且看上去都是真家伙;尤其是枪口下那泛着银白色的刺刀。 不远处,一片片木刻楞房子整齐划一、排列有序。房屋之间的小路上,铺着一层细细的砂石。 这还是昨天来的那个城市吗? “早上好啊,两位先生!你们都饿了吧?早饭马上送过来。” 看到主公新带来的先生都起床了,在门外等候了许久的弥次郎面带微笑的向他们深施一礼,同时还热情的招呼着。 不过当老尤看到弥次郎腰上别着的手枪套时,眼角突突直跳。 “赵总呢?”方化冲着眼前这个笑容可掬的小矮个问道。 “您是问大人吧?他早上吩咐了,特意让我来服侍诸位。实在抱歉啦!” “大人?”这算哪门子的叫法?你咋不叫“老爷”呢? “你谁啊?”突然,隔壁的一间房的窗户被人打开了,方化一看,是同行的另一位老师,好像姓李,以前是教物理的。 “自我介绍一下,在下是北海镇警察所警官,弥次郎。”弥次郎的普通话水平一般,所以介绍自己的名字时,用的是岛国话发音。 “啥?!你再说一遍你叫什么?”老尤的眼睛突然瞪的老大。 当弥次郎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后,老尤突然道:“八嘎!” 弥次郎听了不怒反喜,换了岛国话问道:“原来您也是岛国来的?在下来自陆奥弘前藩,请问您是?” “我的天!”粗通日语的老尤一巴掌捂在自己的脑门上,他彻底晕菜了。 ...... 此时在北海镇西北三十五里外的富尔佳哈河口附近,十几个牵着马的赫哲费雅喀人从林子里钻了出来。 “就是这里了。”为首的一个向导对身后的众人说道。 他身后那十几个人此时都走出了林地,他们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那条一直向东的大路,都有些吃惊。 “从这里还有多远?”为首的一个穿着件丝绸夹袍的壮汉,对两个向导问道。 “差不多还得三十多里吧。您看是不是歇会儿再走?” 这群人天不亮的时候就从富尔佳哈河上游出发,到这会儿已经走了五十里山路了。 壮汉转头扫视了一下队伍中的几十匹马,点点头道:“给马喝水喂料,歇会儿再走。” 众人听了这话,于是在树林边扎营休息。大家先是将马背上驮着的货物取下,然后由几人一起牵着去了河边饮马。其他人坐在草地上,拿出干粮和水壶,补充体力。 此时人群中一个年轻人走到壮汉身边,恭敬的问道:“Hojihon,您说我们这次能见到那些人吗?” 被称作“Hojihon”的壮汉摇了摇头道:“不好说。” 年轻人不甘心的问道:“那咱们要是联合十几个村子的人去偷袭呢?” 壮汉瞥了一眼年轻人,一脸严肃的说道:“塔克提音,这话你就不要再提了。朝廷几千大军都打不赢,就凭我们那点儿人,照京城里那些老爷的话来说,那就是盘菜!” “菜?”塔克提音一脸困惑,却也不敢再问了。 众人休息了一会儿,马也喂饱了,正要将货物再放回马背,准备出发时。一支黑色的长箭从北面五十步外的山坡上射出,“咄!”的一声,钉进了粗大的白桦树干里。这箭来势凶猛,力道十足,钉进树干后,红色的尾羽仍在抖动。 “都别动!再往前走,就不是射树了!”山坡上传来了一个人的声音。 这些赫哲费雅喀人大惊,刚要从马背上取下弓箭,又是两支黑色长箭钉在了周围的白桦树上。 山坡上的声音继续喝道:“再动我就射人了!” “不许动!都举起手来!”突然,从这些费雅喀人的身后冒出了七、八个披着一身树枝杂草的人,举着手里的武器对准了他们。 壮汉去过京城,见过些市面,也听的懂官话。他急忙对手下人吩咐道:“都别动!他们拿的是火枪!” 等这些费雅喀人的弓箭、匕首等武器都被收缴后,穿着伪装服、脸上涂着伪装迷彩的瑟尔丹才带着一个士兵,从山坡上的一颗大树后走了出来。 他走到这些俘虏近前,打量了几眼,用满语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干嘛?” “我们没有恶意,我们是来做生意的。”壮汉放下了举着的手,一脸和蔼的解释着。 “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这位是乌克屯的Hojihon。”那名叫塔克提音的年轻人气愤的喊道。 瑟尔丹闻言一愣,突然向那壮汉问道:“你是霍集珲?” 霍集珲(hojihon),满语的意思是“女婿”,在清代早中期是特指外东北边民群体中,携带大量皮毛前往京城并成功求娶八旗女子的人。 清廷对边民求亲时需要进贡的皮毛种类、品质及数额都有十分细致的规定,总价值大约在白银八百两以上。 而清廷为了管理外东北的边民,将他们分为姓长、乡长、子弟、白人四个阶层。其中姓长为最高基层长官,乡长为次一级长官。 原则上,无论原属何等身份阶层的边民都可以进京求亲,凡成功求娶八旗女子为妻的,便称为“霍集珲”。乡长、子弟或白人成为霍集珲者,其身份和地位会升至与姓长相同级别;而迎娶的八旗女子的地位则会高于姓长。被称为“萨尔罕锥”。 正是因为娶了旗人女子就可以提升社会地位,所以即使需要进贡大量的皮毛,并且将会花费一笔不菲的旅途开销,仍然又不少边民历经艰辛,自遥远的外东北地区前往京城求亲。 边民求亲时,一般由领侍卫内大臣将求亲的边民引见给皇帝,待皇帝亲自询问后才能赐婚,并赏给孔雀花翎等物以示身份;随后再由礼部官员主持筵宴款待。在引见、筵宴之时,清廷就可以从霍集珲口中了解到各类边境消息,如有必要,也会委任霍集珲办理相关事宜。 瑟尔丹眼前的这个霍集珲正是受了吉林将军都尔嘉的委托,他来这里除了是探听北海镇虚实外,最重要的一个任务就是找回海兰察的尸首。 自福康安南下回京之后,吉林将军都尔嘉向富尔佳哈河和西拉河一带派出了好几批探子。这些人里除了费雅喀人外,还有不少的满人。不过所有派出去的人,只要接近到北海镇方圆五里,就没有活着回去的。这让都尔嘉头疼不已。尤其是福康安复起之后,几次来信询问。可连对方的虚实都摸不清,以后怎么打? 正在此时,奇黑臣乡的赛马尔带着珍珠毛黑狐狸皮三张、貂皮一百张进京求亲归来,路过吉林城时拜见。言谈间,这位赛马尔自告奋勇,向都尔嘉请命,自己带人去找鄂人谈判。都尔嘉闻言大喜,赏了他不少粮食和绸缎布匹;并说事成之后将奏请朝廷,另有赏赐。 可眼下,这位赛马尔成了瑟尔丹的俘虏。 瑟尔丹看着眼前的壮汉,不屑的说道:“你是满人的女婿,而我们,是专打满人的!” 赛马尔心中一惊,脸上却是不动声色,笑着说道:“我看的出,你以前也是边民吧?我们真是来做生意的,你看我们的马背上,都驮满了皮货和绸缎。” 瑟尔丹摇了摇头,说道:“你们回去吧。绸缎皮货我们都不需要。” “队长,这是你的。”赛马尔正要继续解释, 一个满脑袋插着树叶杂草的士兵走了过来,将手里的三支长箭递给了瑟尔丹。 当瑟尔丹转身接箭时,赛马尔这才惊讶的发现,对方竟背着一把弓他从未见过的弓,弓身是镂空的,上面居然有三根弦,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装饰。 同时,他注意到瑟尔丹拿在手里的三支长箭与他平日看到的箭支也有很大不同,乌黑的镂空箭头,边缘看上去十分的锋利。 “兄弟,我能看看你这弓吗?”赛马尔微笑着问道。 “不行,这弓太贵,不会用的人很容易弄坏。” “一把弓而已,能有多贵。”一旁的塔克提音不屑的说道。 瑟尔丹张嘴就想说五十两银子,可他转念一想:“我凭什么告诉你啊!”于是便没有理会。 赛马尔见眼前这人油盐不进,于是心一横,便道:“这位兄弟,我们这次来,除了想跟你们做生意,还有件事想拜托你们帮忙。” “你说,我听着呢。” “朝廷让我们把海兰察大人的尸体带回去。” 瑟尔丹哈哈一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你跟我来。”说完转身就走。 一群被押着的费雅喀人跟着瑟尔丹翻过了一个小山坡后,瑟尔丹用手一指下面:“这里都是被我们打死的清军。你要找的人在那里。” 赛马尔等人看到山坡下的几个硕大的土堆,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一百六十六章 卖火柴 瑟尔丹领着赛马尔等人穿过那几个埋葬着清兵的大土堆,来到了两个小坟头前。 “这就是你们要找的。左边就是那个海兰察的墓,右边是一个参将的,叫什么不知道。” 赛马尔感激的冲瑟尔丹抱拳行礼道:“兄弟,太谢谢你了!我叫赛马尔,奇黑臣乡乌克屯人。请问如何称呼?” “我叫瑟尔丹。” 话一出口,赛马尔等人顿时脸色一变,没想到眼前这个强壮的男子居然就是朝廷通缉的钦犯! “你就是瑟尔丹?听说你的箭术很厉害,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塔克提音一脸兴奋的问道:“瑟尔丹大哥,听说你箭不虚发,曾经一箭干掉了两个甲兵。给我们讲讲吧?” 瑟尔丹想起那个逃亡的雪夜,摇了摇头说道:“都是过去的事了。” 赛马尔见他不想说,便让手下人从马背上取了工具,去起海兰察和那个参将的尸骨。自己则一屁股坐在瑟尔丹身边,掏出了一个旱烟袋朝对方问道:“来两口?” 瑟尔丹摇摇头,从上衣兜里掏出一个烟斗,又掏出一个装着烟丝的袋子,冲赛马尔道:“还是抽我的吧。” 赛马尔的烟叶是从吉林乌拉买的普通货,贵的他也买不起。瑟尔丹的烟丝是赵新送给他的特级蛟河烟,也就是后世正宗的关东烟。 赵新之前看到瑟尔丹抽烟,给过他几条后世的卷烟。不过瑟尔丹嫌卷烟没劲,又抽回了烟袋。后来赵新索性就送了他一个石楠木的烟斗和几斤特级关东烟丝。瑟尔丹一下就喜欢上了。 赛马尔从瑟尔丹手里接过烟丝,打开袋子闻了一下,不由赞道:“好烟啊!”可紧接着,他就看到了一样更好的东西。 只见瑟尔丹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盒子,从里面取出了一根一头裹着红色的小棍;接着又在小盒的侧面轻轻一划,“嚓!”的一声,小木棍居然就着了起来。 “扑!”瑟尔丹点上烟,将火柴吹灭,美美的吸了两口,扭头就看到了目瞪口呆的赛马尔。 “瑟尔丹兄弟,你这是什么宝贝?!怎么一划就有火了?” 瑟尔丹沉声道:“哦。这个叫火柴,听说是用绿什么甲做的,具体的我也不懂。” “瑟尔丹兄弟,这个‘火柴’你们那里还有多少?我们全要了!” “你要这个?这我可做不了主,我得回去问问我家大人。”瑟尔丹说完,就起身对一个士兵说了几句,那士兵敬了个礼,转身就走了。 1680年,英国化学家波义尔制造出了近现代历史上的第一根火柴。他在木棒的一端涂上硫磺,并在一张粗纸上涂上磷;取火时将木棒在粗纸上摩擦,于是火柴点燃。但由于当时一盎司磷的价格极为昂贵,所以波氏火柴的成本极高而销量极小,人们日常仍然用打火石取火。 这种早期的波氏火柴曾被英国商人带到广州,作为贡品进献给康熙和乾隆,不过因为售价高达一两银子一根,所以只是作为一种珍稀的宝贝。 1771年,德国人制造出了一种叫“磷烛”的火柴。这是一根细长的密封玻璃管,管内无氧,却有一条带磷头的蜡纸。取火时将玻璃管敲破,磷遇空气使燃烧。 直到1844年,世界上才开始出现无磷火柴,又叫瑞典火柴。这种火柴头是用三硫化三锑、氯酸钾等化学药品制成的。只有在涂了红磷的摩擦面上摩擦,才能燃烧,在其他表面摩擦则点不着。因此,当时每包火柴中都附有一个摩擦面。这就是后世常用的火柴了。 近代火柴进入中国最早的记录,是同治九年孙玉璋撰写的《异闻琐录》一书。当时一两白银只能买10盒火柴。“道光间,英夷所贡杂物,多淫巧好玩,中有自束火者,长仅盈寸,一端五色洋药,擦之而火爆发。士大夫见之莫不惊奇,叹为鬼物。今各大商埠均有市者,唯索值奇昂,非豪商显宦无力求之耳。” 两人又继续聊了一会儿家常,赛马尔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试探着问道:“那个雅尔哈是不是也跟你在一起?” 瑟尔丹原本带着微笑的脸顿时拉了下来,正色道:“你想问什么?” 赛马尔一脸诚恳的说道:“瑟尔丹大哥,你们都是大清皇帝的子民,为何要反叛朝廷?为何要跟红毛夷人搞在一起?” 瑟尔丹不解的问道:“红毛夷人?我什么时候和红毛夷人搞在一起了?” “瑟尔丹大哥,你就别瞒我了。朝廷那边儿早就打探清楚了,西拉河口住着的都是红毛夷人。哦,还有那条白色的大船。” 瑟尔丹差点乐出声来。他没有接话,一脸玩味的看着赛马尔,他想听听对方还会说什么。 “我临来之前,都尔嘉大人让我转告你和雅尔哈,当初珲春都统做事的确有欠考虑,不该把雅尔哈一家抓走。没想到竟酿成了一场悲剧。至于大哥你,朝廷也决定既往不咎。” “哦?”瑟尔丹嘴角一咧,问道:“我杀了那么多披甲兵怎么算?” “现在的吉林将军都尔嘉大人跟过去的庆大人可不一样,人家是宗室黄带子,说出的话那就代表了皇上。大人希望你能戴罪立功,只要能剿灭红毛夷人,那过去的事一笔勾销!而且还会抬旗。” “嘿嘿嘿,有意思,居然以为赵大人他们是红毛夷人。”瑟尔丹嘿嘿笑着,嘴里嘀咕了两句。 赛马尔连忙问道:“瑟尔丹大哥你说什么?” “没什么。”瑟尔丹将抽完的烟斗在地上轻轻磕了磕,起身拍拍屁股继续道:“起出尸骨你们就赶紧回去吧。” 赛马尔一愣,不解的看着对方。 瑟尔丹走了两步又停下,转身对赛马尔道:“你回去告诉那些满清的官儿们,别再派探子来了。想做生意我们欢迎;想要刺探消息,记着,北海镇方圆五里之内不许靠近,擅入者杀!” 赛马尔听完,脸色一变,愕然道:“北海镇?” “对,西拉河口方圆五十里都是我们的地盘!” 赛马尔难以置信的看着瑟尔丹,想着都尔嘉的幕僚教自己的那些话,起身劝解道:“瑟尔丹大哥,你们真的铁了心要跟朝廷做对?我大清人口亿兆,甲兵百万......” 瑟尔丹抬手打断道:“这话不要再说了。朝廷,朝廷就知道向我们这些边民要皮货。我们忍饥挨饿的时候,朝廷在哪里?雅尔哈一家被冻死的时候,朝廷又在哪里?!这样的朝廷,不要也罢。” 赛马尔想着这次不行,没准儿下次找机会还可以再谈,于是笑着对瑟尔丹道:“瑟尔丹大哥,我也就是帮朝廷传个话。既然你不答应,那我就不说了。不过以后我要是来找你做生意的话,怎么找你?” “你跟我来。”瑟尔丹带着赛马尔一路走回了上坡后,指着刚才赛马尔他们扎营休息的位置说道:“下次你来的话,就在那里等着,会有人来找你的。” 塔克提音他们忙碌了半天,终于将两座坟墓里的尸骨起了出来。不过自从上次福康安大败到现在也才三个月,尸体已经腐烂,不过身上的穿戴还是清晰可辨。众人无奈,只好又在周边砍伐树木,打造简易棺木。这一折腾就到了下午。 话说两头,北海镇那边,赵新已经被老尤等九个老师骂了溜溜一上午。为了留住这几个老师,赵新只能扛着,想等这些人出完气再说。 老尤等人对于昨天晚上被赵新等人在食物里下了镇定安眠药物十分的生气,直说这要是出了事就是谋杀。 赵新只是提了一句,北海镇有个叫洪涛的主治大夫。结果老尤等人的愤怒更胜。 “有大夫了不起啊!出了医疗事故算谁的?!” “是是是,您们说的都对。” “不行!这事儿没完,你说吧,怎么解决。” “赔偿,我一定赔偿各位。无论是从财务上还是从精神上。” ...... 不过,赵新在挨骂的时候,注意到九人里那个姓方的化学老师很少发言,即便是指责,也是不轻不重的说上两句就不说了;这人有时还饶有兴致的走到窗前向外张望。 化学老师、物理老师、数学老师,这些人对赵新而言都是神!得供着才行。自己那炸药的事儿还没解决呢;赵亮那个叫张方的手下依然每天不辞辛劳的晒着那几大缸尿液。 批斗大会进行到到了差不多11点的时候,赵新一脸陪笑提出带大家去参观学校。老尤等人骂了一上午也骂累了,于是起身让赵新前面带路。 一行人来到学校门口,看门的流民老头看到是主公大人光临,立刻就躬身行礼。 老尤的邪火还没出完呢,一看这场面,上前一把将看门老头扶起,大声道:“应该是他跟你行礼才对!站直了!” 等赵新苦笑着带着他们走进学校后,老尤他们看到很多教室里的孩子都在自习,一个个趴在桌子上练字时,便问赵新怎么回事。 能怎么回事,还不是因为老师不够,就这么几个人轮着给孩子们上课。赵新掰着指头说了现有的教师资源,算上他自己拢共就四个人。 “你怎么不上电视化教学?”一个姓李的老师突然问道,这位就是教物理的。 赵新苦笑着解释道:“李老师,咱们现在电力供应都紧着河对岸的工坊在用呢。我倒是想建个发电站呢,可这些农民的素质实在不行。一个技术工人三年才能培养出来,我这满打满算才半年啊! 火电站得有煤吧,可煤现在都在虾夷地的山里呢!水电肯定不行,冬天这里一上冻,能把水轮机给冻坏了。建了电站得有工人吧,可我这识字率还不够呢。这半年多了,普通话交流刚算正常。 明年,我们还要从大清朝那边运流民过来,这些人更别提了,几乎全是破产农民。 诸位老师,我知道我忽悠了你们。可请你们来教孩子是真的。要不是实在没办法,我也不会出此下策啊!” 老尤等人对视了一眼,强烈的责任感让他们很快就忽略了对赵新的愤怒。于是在陈青松和张波的陪同下,开始和孩子们聊了起来。 赵新一看老尤他们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了,赶紧对出来迎接的张波和沈璇打了个眼色,转身悄悄离开了学校。结果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刘胜带着一个士兵就来了。 “要换火柴?!”赵新听完瑟尔丹派回来的那个士兵的汇报,不由一愣。“我去,我怎么把这东西给忘了!” 刘胜不解的看着他,问道:“怎么了?有问题?” 赵新变得有些兴奋:“没问题。换!一定要换,这对我们是个机会。”他想了一下,对刘胜道:“先拿十盒给他们。” “这玩意怎么定价?”刘胜问道。 “一两银子一盒。” “我去!你可真够黑的!” “你不知道,火柴在这个时代是稀缺商品。全中国都找不出一盒。你忘了,咱们在扬州的时候,晚上他们点灯不是用火折子就是火石。” 在赵新的记忆里,家里爷爷奶奶那辈儿的老人们过去都把火柴叫“洋火”。既然是“洋”,那就一定是舶来品,赵新估计火柴得是鸦片战争以后才进入中国的。不过火柴究竟是什么时候发明的?这个抽空得赶紧查一下。 刘胜这时又问道:“那个海兰察和参将的尸首怎么办?给他们。” “给。咱们留着有个屁用。赶紧带走。” 赵新从柜子里取了五十盒火柴交给瑟尔丹的手下,叮嘱道:“记住了,一两银子两盒。这些是五十两银子。”说完,赵新又交待了那士兵几句话,让他回去一定要转告瑟尔丹。 那士兵重复了一遍后,这才转身离开。 两个小时后,瑟尔丹将手下拿来的五十盒火柴交给了赛马尔,说道:“一两银子一盒。” 赛马尔为难的说道:“瑟尔丹大哥,我们银子带的不够。你看我用皮货跟你换吧。” 瑟尔丹无所谓的点点头。 赛马尔大喜,他从自己带的那四十匹马里,挑出十匹驮满皮货和人参的,对瑟尔丹解释道:“临来之前,都尔嘉大人担心你们不愿意将海兰察大人的尸首交给我们,所以让我们带了皮货和马给你们。这六匹马是都尔嘉大人让我带给你们的,这四匹是我自己的。” 瑟尔丹点点头,让士兵将驮马都接了过来。 此时临时棺木都已经做好,塔克提音等人将尸骸装殓入棺木,然后再搭到两匹驮马的背上。 赛马尔将火柴小心的放进自己马背上的褡裢里,对瑟尔丹拱手道:“瑟尔丹大哥,吉林乌拉的事办完,我还会带着货物来跟你们做生意。” 瑟尔丹让手下将赛马尔他们的弓箭和匕首还给对方,按照手下转述赵新的那些话学舌道:“来吧,我们这里什么都有。盐、铁锅、粮食、布匹、过冬的衣服。我们也不要银子,你们拿皮货来换就行!” 等到赛马尔一行牵着马离开后,瑟尔丹让几个手下跟上去尾随,一直到对方走出了五里地外,这才撤了回来。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一百六十七章 渔获季节 当天晚上,北海镇开始下起了小雨。一场秋雨一场寒,农历九月份的雨越下越冷。 不过这一夜,北海镇的大部分人几乎都是彻夜难眠。清晨起床的时候虽然打着哈欠,但红肿的双眼里那兴奋却是藏也藏不住的。 鲑鱼洄游的季节开始了。 昨天下午的时候,陈青松接到报告,说西拉河里突然出现了好多的鱼,这些鱼都是从入海口的方向过来的。于是他便在晚饭前叫来了五个居民区的正副区长,发布了紧急通知,让明天所有能动的人全去捕捞鲑鱼。 十个正副区长领命后,过了两个小时,这一通知就传达到了所有家庭。 北海镇对流民的户籍管理暂时借鉴了清代的保甲制度,每十户编为一组,设一组长;每十组为一里,设有正副里长两人;每十里为一区,设正副区长两人。按照平均每家四到五口人的实际情况,基本上一个区下面的人口数量在四千到五千人左右;整个北海镇目前只有五个区。赵新并不需要这些区长、里长和组长帮自己征粮、征兵,所以这些人目前的主要工作就是上情下达。 匆匆吃过早饭后,除了上课的孩子、必要的留守人员和那些行动不便的老人们,北海镇的近万名男女在镇子的东西两侧汇聚成了两条庞大的人流,一向东,一向西,分赴西拉河与富尔佳哈河。他们手里拿着各种工具,身上还背着用灌木枝编成的大筐,兴高采烈的跟着各自的组长出发了。 从天空上看下去,北海镇目前的市镇布局就像是一个大翅膀,以镇中心的“广场”为中心,向东西两侧延伸。 翅膀中心的这个广场,目前就是一块边长200米的正方形大草地。至于为什么需要一个大广场,陈青松也暂时没想好,反正依照现代人的思维惯性必须要有一个。原本要立旗杆的地方由于赵新还没想好挂什么旗子,所以就一直空着。 依赵新的想法,挂什么旗子啊,先架个大天线塔最好。不过他的这个提议被众人集体鄙视后,也就放弃了。 广场的周边分布着北海镇目前的各类公共设施。西边是洪涛主持的“医院”,目前的规模还只能算个社区医院;南边是赵新和陈青松的办公室;东边是邓飞的“海军”办公室,安保部在旁边还设了个“陆军”办公室。不过刘胜他们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西拉河东岸的军营里办公,平时很少来这里。陆军办公室顺着大路往东五十米,就是片山勘兵卫负责的那个派出所。学校在广场北边五百米远的位置。大食堂就设在学校的南侧,这样孩子们中午吃饭就十分方便。 仓库的位置被赵新安排在了西拉河东岸的山脚下,他准备在那里再建一片储备粮仓。这里离军营非常近,一旦有个意外,部队也能及时赶到。 流民们的居住区则分布在横穿广场北部的那条大路的南北两侧,排列的整整齐齐。按照分组的社区规划,每十户居民住宅附近都修建了一个公共厕所,一个小型澡堂,一个打水点。赵新准备在明年河南流民到达之后,将所有人打散混杂居住,以避免出现清国人和岛国人的对立情况。 在流民们初到北海镇的日子里,赵新他们已经对每个家庭进行了信息核查和登记。虽然一开始的统计工作十分的庞杂和繁琐,但之后只需要在电脑上进行简单的统计筛选,就能得到想要的信息。 也许是因为北海镇的成立时间只有半年,流民们又没有太多私有财产,居民区里现在连个酒馆和杂货铺都没有,所以犯罪率并不高。最多也就是拌个嘴、打个架。片山勘兵卫眼下管着一百个治安警,日常的治安管理倒也能应付的过去。目前北海镇内所有的犯罪处罚,都要有陈青松和赵新签字才能进行。到现在为止,最重的处罚就是因为把人打伤而关进小黑屋,外带两天不给饭吃。 工坊那边已经在秘密铸造第一批金银币。陈青松考虑在货币体系建立后,就在居民区中开设杂货店、饭馆和粮店。 等到参加捕鱼的人们出发后,偌大的北海镇内突然就变得十分安静。只有少数的几个治安警在街上来回巡逻。 早上九点,负责西拉河捕捞的队伍到达了指定的区域。这里的水流平缓,河道狭窄,正是捕捞鲑鱼的好地方。 每年的这个时候,在外东北广大的地域上连接着大海的各个水系中,数以亿计生活在太平洋里的鲑鱼开始逆流而上,准备回到黑龙江上游的出生地进行产卵繁殖。 而居住在此地的赫哲费亚喀人会在鲑鱼群到来的时候,高声欢呼“达依马哈”,意思是定时往来的鱼到了。这也是“大马哈鱼”名字的由来。 清澈寒冷的西拉河水中,密密麻麻的红色鲑鱼正在向着北方奋力前行。而那些搁浅在河岸沙滩上的鲑鱼,鱼嘴在无望的一张一合,静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这些鲑鱼从一开始到最后抵达他们出生的地方,沿途因为搁浅、捕捞、被动物猎食等原因,惨烈的淘汰率高达99%以上。也就是说几乎每两百条鱼里,差不多只有一条才能抵达出生地产卵。那些产完卵之后的鲑鱼就会在水中慢慢死去。等到第二年的早春,孵化的幼卵在长到六厘米后,又会离开向着大海出发。 流民们在各自组长的带领下,沿着河岸开始捕捞这些正是体壮肥厚的鱼群。有用渔网的,有直接赤脚下水用盆抄的,还有用自制的木叉子插鱼的,各种手段层出不穷。欢声笑语充斥在长长的河岸上。 突然,一个流民看到几十步外的河滩上,一头黑熊从树林里跑了出来,他不由惊呼道:“熊!” 这一嗓子喊出去,人群中顿时惊声一片,很多人都被吓得从河里往岸上逃。受到惊吓的黑熊注意到了不远的流民们,对于这些闯入自己地盘的外来者,黑熊本能的朝着人群怒吼。 “砰!”巨大的枪声响彻在河岸上。黑熊噗通一下就倒在了地上。更远的地方,听到枪声的几头狼转身就跑,很快就消失在河滩上。 万造拉动了一下杠杆步枪的扳机护圈,一颗黄澄澄的弹壳从弹仓里弹了出来。他俯身将弹壳捡起放进兜里,冲着人群喊道:“慌什么!继续干活!” 流民们心有余悸的回到岸边,继续忙碌。不过因为熊的出现,很多人都会时不时的抬头观察四周。不过随着渔获越来越多,欢声笑语又回到了人群中。 鲑鱼回游的日子,不光是北海镇的节日,也是整个外东北沿河流域那些边民的节日。距离北海镇东北数千里之外的看丹河上,兴高采烈的一户赫哲费雅喀人正在河中捕捞鲑鱼。 这里的边民们除了在每年五六月泛舟南下德楞恩木城,在一年一度的赏乌林集市上,向收税衙门缴纳一次人头税,换取些黍米、网线和一些日用品外,便回到家中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 此时的看丹河边,一首古老的“伊玛堪”渔歌正在河上飘荡。 “啊啦啦啦~~啊啦赫尼那~~青幽幽的天哟布彩霞,脚踩云朵渔猎满天涯。白花花的海鸥头上过,蓝悠悠的江上飞呀飞鱼叉…...” 乌坎贝一家五口正在河边欢快的劳作时,几个不速之客突然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这伙人都是蓝眼睛、高鼻头,一头亚麻色的头发和枯草样浓密的胡须。他们穿着北方鞑靼人的服装,披着兽皮斗篷。 此时,这些人正在把一条大舢舨船停泊在河道的背风处,三个人端起火枪四下警戒,另外几个人拿着一头有个铁坨的绳子偷偷放进江水里...... 这是谁?他们在干什么? 乌坎贝好奇的看着这些人,高声喊道:“你们是干嘛的?” 喊声惊动了这些外来者,他们目露凶光,三个端着火枪的人下了船,冲着乌坎贝就冲了过来。 乌坎贝感觉不妙,他对自己的老婆和孩子马上说道:“快回家!”说完,他抱起自己最小的儿子,快步冲向河边的草屋。嘱咐儿子不要乱动后,他就从墙上摘下了自己的那张大弓,抄起几支箭就出了门。 此时那几个不速之客已经冲到了距离他三十步的位置,见到乌坎贝正要张弓瞄准,于是便马上举起火枪射击。 “砰!砰!砰!”枪声惊动了河边的水鸟,呼啦啦一片飞起。乌坎贝只觉胸口像是被人用大锤子砸了一下,不由自主的就扑倒在了地上。昏迷之前,他隐约看到了那三个外来者抽出了腰间的长刀,冲着自己家就过来了..... 乌坎贝的妻子尖叫着冲到自己丈夫身边,眼睁睁看着自家用辛勤挣得的财产被强盗们洗劫一空。三个强盗冲进草屋里,翻找着一切能吃的东西。鹿肉干、鲑鱼干,痛饮着乌坎贝妻子酿造的土酒。 到了最后,强盗们将乌坎贝一家积存的鱼油全部泼洒到草屋上,熊熊燃起的大火中,夫妻两人如燕子衔泥般搭建的家园被付之一炬。冲天的大火,映红了滔滔的河水…… 在一片狞笑声中,强盗们用马刀将乌坎贝的三个孩子活活劈死,然后便抛到了遍布鱼群的看丹河水中。 乌坎贝的妻子拼了命的阻拦,但她根本不是身高体壮的强盗的对手。大概是觉得自己戏弄够了,一个强盗狰狞着举起了手里的马刀...... 不知过了多久,几个赫哲费雅喀人向出事地点跑来,还有几户游猎的鄂伦春人也闻讯赶来。落架的草屋依旧火舌乱蹿,被踩踏的一片泥泞的地上,扔着酒碗、骨头、桦木桶。一汪汪的血水中,留下的只有强盗马靴的印迹。 众人上前将乌坎贝翻过来,发现这个强壮的男人居然还有口气。于是连忙将他抬起,朝姓长家的方向奔去。 ...... 视线回到北海镇。上午十点刚过,留在镇内的赵新和刘胜冒雨来到了北海镇西北的一个木栅栏营地内。说起来,这个营地还是他们最早来的时候修建的;后来随着越来越多的流民家庭搬走,这里就闲置了下来。陈青松原本想要将这里改建成停放农机车辆的库房,不过在清廷的第一次讨伐战之后,这里就被划给了安保部。 整个营地的规模相较之前已经大为缩小。原本大门的位置,现在被一间木屋所取代。赵新和刘胜推门进屋后,在两个持枪值班士兵的注视下,先后将自己的食指按在桌子上的指纹识别器上,直到机器内传出声“谢谢”,两名哨兵才举手敬礼,让他们从另一侧的屋门通过。 走出木屋后,就能看到在西北角的位置上架设了一座高达十米的大功率双频无线基站。高大的三角柱形铁架是张波的杰作,底部则用水泥做了一个基座。 赵新和刘胜穿过空地,来到了营地东北角的一间活动板房里。房间内,八个年轻女子正在全神贯注的看着眼前的几台屏幕。而屏幕里的画面都是森林、城镇、军营、工坊、俘虏营和码头。 这里,就是北海镇的“眼睛”。 通过架设在野外的上百个太阳能无线摄像头,北海镇方圆五公里的山路小道、山坳河谷,只要能过人的地方,全部都被监视了起来。整个监控室的设备和无线基站由一套国产的六百千瓦柴油发电机组提供电源。 这也是为什么目前只凭瑟尔丹、额鲁、恒吉的三个十人小队就能担负起整个北海镇周边警戒任务的原因。除此之外,刘胜他们还会每天派出无人机进行巡视,并定期派出一个排的士兵沿线巡逻。不过那些监控摄像头要是被林间的鸟兽弄坏了的话,就只能更换一个新的。 赵新和刘胜两人很早就有了架设监控的想法,差不多是从第一次登岸时遭到边民偷袭后就开始进行准备。十六个年轻女性流民都是从最早的流民中挑选出来的,安保部对她们进行了三个月的秘密培训才开始上岗,八个人一班。赵新的想法是再培训至少十六个人,这样八个人一个班可以盯着监控看六个小时,减少了一倍的工作量。 监控室这边一旦发现情况,值班员将会用步话机通知离的最近的巡逻小队进行拦截。为了教会这些女孩们辨别方位,赵新等人可是很费了一番功夫。 赵新让一个女孩让开位置,他自己在键盘上操作了一下,调出了俘虏营的监控画面。今天因为下雨,俘虏营的那几百个清兵俘虏都没有出去劳动,而是留在营内制作天香烟的木头烟盒。 赵新看了一会,对刘胜问道:“那个黎大刚最近怎么样?” “伤好了之后曾经几次试图越狱,发现逃不掉之后,也就暂时老实了。” “那个萨木素呢?” “现在俘虏营内部的管理就是让他们十二个人在负责。他们也知道自己回不去了,所以还是挺卖力的。” 赵新想了一下便说道:“这次邓飞他们回来,暂时先不要出去了。先把这批清军俘虏送到蒐楞吉岛开挖金矿。这事不能再拖了。” 刘胜点点头没有说话。两人看了一会,便离开了这里。走到外面的时候,刘胜转头问道:“怎么这么急着挖金矿?你现在钱不够用了?” 赵新叹口气道:“现在不光要买粮食屯着,我准备再买几条货船。这些不能再从国内买了,会被人注意到的。我昨天晚上和安德鲁通了个电话, 让他帮着找关系。他那边的交易,我打算都用黄金支付。而且咱们自己的第一批金银币也在铸造,准备金也要留出来。” “那岛国那边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 “明年春天的大旱将波及整个黄淮流域,资料上说将波及13个省。照这个形势看,江南的丝绸生产将会受到很大的冲击。我准备通过仙台藩输出大量廉价的生丝和丝绸,一是获取资金,二就是打垮京都西阵的纺织作坊。 除此之外,为了把幕府的资金吸引出来,我们还得大量倾销廉价的轻工业品,这些对于现在的岛国人来说,都是十分稀有的奢侈品。”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刘胜突然问道:“火柴?” “对,火柴只是其中一个。其实岛国的商品种类十分缺乏,自身的资源除了金银铜就是海产品。他们现在的铜已经不多了,金银矿的储量也在逐年下滑。” “你对岛国究竟是什么策略?” 赵新淡淡的说道:“扶植东北,打压西南。至于德川家,就让他半死不活的留着吧。必要的时候,我们还得去趟江户湾,用大炮逼着幕府签订通商条约。” 刘胜好奇的问道:“然后呢?” “用白银套取黄金。” 其实赵新还有一个心底的秘密没跟刘胜透露,他想在机会成熟时,彻底斩断那个被神话的“万世一系”!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一百六十八章 铸币和雷神回港 那位“万世一系”目前住在京都的御所里,寻常人根本见不到。赵新在另一个时空倒是去参观过京都御所。可问题是里面太大了,得怎么把那位给引出来呢?这事得好好琢磨一下,急不得。 经过连续三天的奋战,北海镇一半以上的人员出动,在两条河流上捕捞鲑鱼近20万公斤;平均每人四条鱼。 陈青松之前对全体流民的要求是,每家可以保留两条,其余全部风干或是腌制保存。于是自上一次徐大用他们被迫腌制七千斤大黄鱼后,北海镇上下开展了轰轰烈烈的腌大马哈鱼活动。各家各户的房前都挂着用盐搓好的鲑鱼,连大食堂这几天的伙食都是鲑鱼籽盖饭。 以老尤和方化为首的九人教师团队,最后和赵新达成的协议是,留下教书可以,但酬劳要加一倍;其次就是他们九人要成为北海镇的教育系统老大,教什么,怎么教由他们九人说了算,赵新无权干涉;最后一点就是鉴于九人团中大部分人都年过半百,医疗健康问题必须重视。一旦洪涛那边无法处理,赵新必须要把病人送回另一时空。 对于第一点和第三点,赵新表示完全没问题。至于第二点,赵新只接受了一半。想当教育口老大没问题,但是思想政治教育必须控制在他自己手里,九人团可以协助,但不许反对。 老尤等人经过一天的闭门商议,塞了一肚子煎炸烹烤的大马哈鱼后,最终接受了赵新的条件。于是到了第四天,新的教育部门办公地开始选址,位置就在洪涛的“社区医院”旁边。 而九人团中的方化方老师,在和赵新深谈了一个晚上后,第二天就带着行李去了河东岸的工坊,接手了黑火药的制造。 鲑鱼收获后的第三天,赵新、陈青松、刘胜、赵亮、洪涛、张波、吴思宇都凑到了赵新的办公室内。 桌子上摆放着一个木盒,数枚新铸造的钱币被摆放在木盒内的红绒布上。 金币只有一种,正面是轩辕黄帝的全身像,取材源自山东武梁祠遗存的东汉时期黄帝画像;背面是环形麦穗,中间是用阿拉伯数字标记的“100元”字样。 银币的种类分10元、5远和1元三种,正面同样是轩辕黄帝,只不过采用了半身像;背面的图案和金币完全一样。 最后两枚则是用铝铜合金压制的5角和1角,其中5角硬币比1角的大了一圈。正面是麦穗围绕的RX9620的侧面图像,背面则是币值字样。 由于是样币,赵亮在制作的时候特意采用了镜面抛光工艺。首先将各种合金柱体通过机械切削平滑,然后使用不同目数的砂纸进行打磨抛光。抛光完成后才能进行机械压制,压制后使用羊毛轮再次打磨。这样制作出来的钱币,底板平整,光泽度高,图案细腻,层次突出,十分的惹眼。 众人听了赵亮介绍的制作流程,都是咂舌不已。 洪涛带着一个白手套,拿着那枚金币赞叹道:“真漂亮,以后的钱都要这么做?” 赵亮笑着摇摇头,解释道:“以后会上抛光机或是用化学抛光剂来做,要都像样品这么打磨,那不得累死。” 刘胜捏着一枚1角的硬币对赵亮问道:“这个直径多大?” “20毫米。5角的是25毫米。”赵亮指着众人手里拿着的各币种解释道:“金币用的是99%的纯金和1%的银制成,直径是39.5毫米,重量是32.49426克。每枚金币对应30枚10元银币。 三种银币的含银量都是92.5%,也就是俗称的925银,其余用的是铜。10元银币重60.5克,5元银币重37.29克,1元银币重7.46克。” 洪涛好奇的向赵新问道:“这样一枚金币在我们那边能值多少钱?你打算用在什么地方?” 赵新解释道:“按照330一克的价格,差不多一万多一点吧。不过,咱们现在的黄金储备几乎没有,所以这个只能作为储备货币,日常不会用到。对内对外用的最多的将会是银币和这种铜铝合金币。” “万一有人伪造怎么办?”张波拿着一枚5角的硬币问道。 赵新道:“咱们用的是铜铝合金,这个时代的铝都是价比黄金.不对,铝现在比黄金还难得。” 铝的工业化生产还要等到19世纪末期。随着新的发电机的出现,电力变得更加廉价以后,电解铝才成为可能。 众人里除了赵新,其他人对金币和银币都很感兴趣,但对5角和1角的铜铝合金币不太在意。其实他们都不知道,这里面最重要的就是铜铝币。 因为要从岛国套取黄金,所以赵新制订的银币重量以及含银量都是锚定了幕府发行的银币。 1元银币重量是7.46克,含银量为92.5%。 为什么要定这个重量?就是因为1元银币中含银量直接对应着幕府的四匁(日两)银的含银量。幕府一匁银是3.75克,四匁是15克,不过幕府银币的含银量只有46%。 北海镇货币的锚定物不是大米,而是黄金。而银币的含银量是以幕府的银币为目标而制定的,其最终目的就是要套取整个岛国的黄金储备。 在江户时代的“三货制”体系中,银币主要是丁银和豆板银两种。其中丁银为大额货币,形制呈长圆形,重量在30 ~ 50 匁之间。豆板银为小额货币,形制、重量皆不定,一般以圆粒形为多。 原本在德川幕府在一开始制定货币政策的时候,银币的含量都在80%左右。结果因为货币发行量的不足和金银矿储量减少,五代将军纲吉在位时搞了一次货币改革,降低了金银币成色。 到了公元1736年,全国性的“享保饥馑”来了,导致米价大幅上涨,引发了社会动乱。为恢复经济,幕府再次启动了货币改革,小判的含金量由84.29%降至65.71%,银币的品位由80%大幅降至46%。这么一来,原本一匁银币的含银量就降了一半;也就是说一枚3.75克的银币里,实际才有1.725克纯银。 历史上从古到今,金银币的重量与成色,直接折射了一个国家的经济状况。重量越重、成色越高,则经济情况向好,反之则是经济情况不佳。 既然北海镇的1元银币对应幕府的四匁银,那么单从数学意义上说,北海的1枚5角铜铝合金币就可以兑换到2匁银;再加上铝在这个时代属于绝对贵金属,5角硬币的价值就凸显出来了。 幕府的官方货币兑换政策是58匁银兑换一两金,但岛国的两替商们也不是傻子,没人会按照这个比例去进行兑换。根据赵新之前和胜山传三打听到的,现在市面上金银兑换的比率通常是62~65之间。 按这个兑换比价来算的话,北海镇用两枚总共含银才104.04克的银币(1枚10元,1枚5元)外加一枚5角铜铝合金币,就可以换到一两含金量在65.71%的金币。换算成现代货币的话,就是用550元套取了810元。 对于银币的含银量,只是在一开始会保持92.5%的比例。之后随着发行量的加大,含银量会适当降低,这样套取的黄金会更多。 当然,在实际交易里能不能完成这个套取过程,是需要北海镇的经济实力和军事实力作为支撑的。 话说在江户时代,幕府控制的米、矿产品及大宗商品的交易都会以金、银货币为媒介,城乡小额商品交易才会以钱币支付。 而金、银两货行使支付职能时通常是不用现金的,多是通过两替商以汇票或期票的方式完成支付,无论是民间商人还是官商之间的贸易基本上皆是如此。 也就是说,赵新如果跟岛国开始经常性大宗贸易,要求对方支付黄金或白银时,对方一般都会以“金扎”或“银扎”(钱票)来付款。而他想要提取实物货币的话,就需要去两替商那里进行兑换。 说了这么多,但实际操作还会更加麻烦。因为岛国目前的金银都是以大米为锚定物,丰年米价降低,金银就值钱;灾年米价升高,金银就不值钱。 当然赵新也可以开着雷神号架着大炮去生抢。但是当对方像条狗匍匐在脚下跪舔的时候,再凶狠的抢劫者也不好意思硬上。所以生抢这种事可一不可再,何况他已经从仙台藩和长崎抢了不少。 钱币鉴赏会开到最后,赵新签署了第一条铸币命令。工坊要在明年开春前,完成5角合金硬币三万枚、1角合金硬币五万枚、1元银币两万枚、5元银币一万枚的任务。 赵亮拿着这份命令,摇头苦笑道:“还得增加人手。” 赵新道:“需要什么设备,你开个单子。” “磁力抛光设备肯定需要,铜铝合金和925银也得采购。” 陈青松笑着道:“明天我亲自去给造币厂选址。这回咱不盖木棚子了,一水儿的钢筋混凝土建筑。” “不行。军工作坊我也要钢筋水泥的!”赵亮得寸进尺,开始讨价还价。 两天后,载有三十二个大清朝“知识女性”和十五个女童的雷神号终于回来了。 不提站在甲板上的那些绝色女子看到北海镇时如何惊讶,赵新和刘胜以及洪涛在船进港放下舷梯后,率先就登上了船。 洪大夫之所以跟着来,是想念刘大主任了。两人分开的这段时间里,洪涛是吃不好睡不香;刘思婷除了在扬州那晚乔装登画舫,其他时候白天是哪也去不成。 两人一见面,就来了个热烈的拥抱。这一幕让唐小她们在面红耳赤之余,也是惊讶异常。 女孩子们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着。 “呸!好不知羞耻,大庭广众之连男女大防都不顾了。” “就是。原本看这刘医生人还不错,没想到竟是一点礼数也不懂。” 唐小转头四下打量之余,看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背影,和另一个大个子一起进了船楼。 “这人看着好生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刘大主任拥抱之后,笑着对唐小等人介绍道:“这是我男朋友,也是大夫。他姓洪,你们叫他洪大夫就行了。” 一众女子听了,连忙双手微微握拳,右手移到左手上置于身侧,侧身向洪涛颔首屈膝。这就是清代的“万福礼”。 这些女孩子都是从小就接受婆子的调教,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无不要求美感。是以每个人都是裙裾微动之间,完成的行云流水。 洪涛洪大夫看着几十个穿着古人服饰的莺莺燕燕冲着自己行古礼,整个人都傻了。他哪见过这场面啊! “嘿嘿嘿!看傻了吧?!眼睛拔不出来了?”刘大主任不高兴了。 “啊!”洪涛心里一哆嗦,坏菜了,这是吃醋了。他于是连忙解释道:“哪有!我这不是没见过这么多这么多古人嘛。”他差点儿吧“美女”二字给说出来。 二汤中的姐姐好奇的问道:“刘大夫,你方才说的‘男朋友’是何意啊?” 刘思婷道:“就是男朋友啊。” 洪涛连忙解释道:“我们还没结婚,所以我只是她男朋友。” 刘思婷瞪了洪涛一眼,低声道:“要你多嘴!” 众女子一听,原来这两人还没成亲,不是夫妻啊!心底纷纷鄙夷道:“没成亲还敢搂搂抱抱,真是不知廉耻。”可她们却忘了,自己如果还是在扬州做瘦马等着被人买走的话,最好的结果也只能是做妾;三书六礼的正式迎娶那是想都不要想。 赵新和刘胜来到驾驶舱,见到了王远方、丁国峰和邓飞。问到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时,三人都是摇头苦笑。 丁国峰说道:“你们仨是拍屁股走人了,我们这一路可是历经磨难!” 赵新苦笑道:“你当我们三个轻松呢!” 邓飞对王远方道:“我先去轮机舱看一下,一会再找你们。” 几人去了下层的会议室,赵新先是讲了一下夜袭汪府的经过,之后王远方才开始讲述他们这一路的经历。 时间还要回到王远方他们抵达花鸟岛的时候. 当王远方开着公务艇来到花鸟岛北部海湾时,海岸边一个用木板搭建的简易栈桥已经快要完成。 黄冒财是提前一天到的,沙船运来的粮食补给已经全部送上了岸。因为他也不知道王远方这些人要在这里等多久,于是就照着五十个人、十天的数量做的准备;稻米、水、腌肉、蔬菜、柴火以及炊具用品。花鸟岛周边鱼虾贝类不少,万一粮食不够,这些也能救急。 老黄在这一天多的时间除了安排柴水船往岸上运送补给,另外要做的就是让手下拆除岛上的木屋搭建临时栈桥,测量海湾内各处的水深。这些是赵新之前跟他交待过的,既然想把花鸟岛作为一个前货运中转站,那么势必要修建永久性码头。 看到白色的公务艇破浪而来,站在海岸上的老黄终于长出一口气,总算是到了! 话说赵新他们在上海和扬州搞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老黄这些日子过的都是心惊肉跳。夜里时常被噩梦惊醒,梦到官差将他和沈敬丹两家人捉拿下狱,满门抄斩。不过夜晚梦醒之后,他又常常为卷烟带来的利润而窃喜。 老黄在忧虑和窃喜之余,头一次感到人生真是充满了矛盾啊! 当王远方的船停靠在栈桥边,刘思婷带着女孩子们一个个下船时,沙船上和岸上的水手们都被惊呆了,手里的活也全都放下了;连老黄都跑到栈桥前看美女。 众水手目瞪口呆的看着一个个绝色小娘子从那艘怪船上下来,婀娜的身姿如杨柳随风一般,相互搀扶着走在晃晃悠悠的栈桥上。每一次栈桥的轻微晃动都会引起小娘子们的惊呼尖叫,连带着水手们也是一阵阵起哄式的惊呼。 话说这是什么情况啊?好多水手的口水都流出三尺长,难道是仙女集体下凡了?! “你们这是弄了多少姑娘出来啊?”老黄震惊的看着这一幕,对率先走下栈桥的丁国峰问道。 丁国峰淡淡的回应道:“三十二个大的,十五个小的。” “啊!这么多!”当老黄看到王远方抱着一个女童从船上下来时,不禁大呼道:“我的妈妈!你们怎么连孩子也抢?” 丁国峰准备上前接应,听了这话扭头愤愤的说道:“什么抢孩子!她们都是被人贩子拐卖的!一个个饿的跟豆芽菜似的。” 老黄心里大致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摇头叹道:“真是造孽啊!” 等人都上了岸,王远方找到老黄交待道:“黄老板,你们连夜赶快回去吧。我们来的时候,沿途的清兵都看到了。” 老黄明白王远方的意思。之前赵新就跟他和沈敬丹说过,王远方他们这一路要明目张胆、大张旗鼓,目的就是要把清廷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以免因为汪敬陇的事而怀疑到沈敬丹身上。万一苏淞水师的巡船开到这里,发现了自己的沙船,那之前所做的一切都白搭了。 想到这里,他点点头道:“那我们一会儿就走,王大人你们晚上小心点。” 天黑后,一众水手们在老黄的催促和臭骂声中,一步三回头的上了沙船,随即升帆向西而去。 事后,老黄无比庆幸自己走的及时,因为他要是当晚不走,第二天一早就再也回不去了。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九章 改变 赵新他们在一个多月后再次见到黄冒财后才知道,老黄在当晚抵达崇明岛东南侧的新兴沙时,附近洋面上已经停泊着十几条大赶缯船、中赶缯船和水艍船。 所谓的赶缯船就是福船,这种船的特点就是船头位置没有船首柱,船头就像一个张开的大嘴;而船底为了防止藤壶等贝类生物的腐蚀会涂以白灰。 大赶缯船长36米到37米之间,宽7米,设有24个船舱,可载重1500石。每船配水手、船工30余人,水兵80人。中赶缯船长23米,宽6米,深2米,配水手、船工20多人,水兵60人。 而水艍船的船面宽大肚阔,船底浅平,船身长22米,面梁肚阔近6米。这种船原本是江南沿海一带的运输船型,在清代水师中主要用于海上捕盗;也是一种大中型海船。 (大赶缯船的缺点是机动性能不好,所谓“高大如城,非人力可驱,全仗顺风顺潮,而回翔有所不便,又其吃水深,惟利空阔大洋,在里海则易胶浅,须跟哨船接济。”) 幸亏老黄的沙船上挂着五百两银子买来的苏淞水师的哨旗,这才有惊无险的通过了检查。不过当清军哨船登船检查的时候,老黄便试探着向那把总打听了一下。 那把总接了老黄递上的五两银子后,便笑着说道:“幸亏你们今晚回来了,不然明日可就麻烦了。” “哦。这话怎么说?” 那把总解释道:“奉江南水陆提督蓝大人令,自明日起,崇明一带海禁,所有船只暂停出海两日,而从外洋回来的船只须经过巡查水师登船检查后才准许进入内洋。” 老黄又问海面上的这些悬挂着灯笼的大中赶缯船是怎么回事。那把总解释道,这些都是来自川沙营和吴淞营的战船,之所以在此集结,便是明日一早驶往塖泗列岛和洋山岛一带进行巡查。 老黄故意装作不解的问道:“发生了何事要如此兴师动众?” 那把总随即简单说了一下扬州发生的命案和绑架案。老黄一边听着,同时做出大为吃惊的样子。 太悬了!老黄无比庆幸自己提前离开,这要是拖到明天再走,搞不好就要跟水师撞上。同时,他也对留在岛上的王远方等人开始担忧。 次日上午,王远方一个人来到了花鸟岛最高处的前坑顶。这里是整座花鸟山的最高点,海拔两百多米,顶部光秃秃一片,视野开阔。站在这里能鸟瞰全岛大部和附近海域,也是塖泗诸岛中的最高峰。他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以后要架设的电台中继站选址。反正邓飞还没到,趁着有时间就把这事儿提前办了。 差不多到了中午一点,王远方正准备下山时,便发现了西北方向的海面上出现了一片帆影。等他用望远镜观看了一会儿后,几艘清军的赶缯船终于露出了身形。船头的青铜炮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黄色的金属光芒。 王远方没想到清军的水师这么快就来了,他一边往山下跑,一边用步话机通知了山下的丁国峰,让所有人赶快上船;这要是被清军给堵在岛上,他们这点人绝对守不住。 丁国峰接到消息后,马上安排所有人登船。老黄带来的补给顾不上了,一帮女孩子再次互相搀扶着开始登船。 这时就看出三寸金莲的坏处了,三十多个“瘦马”们根本就走不快。海边的沙地还特别软,动不动就崴脚。 眼见如此,情急之下的丁国峰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他抄起一个崴了脚的女孩,抱着就往船上跑。那女孩被吓的花容失色,尖叫不已。鲁寿山等人一看,也别犹豫了,于是各自背起一个上船。海滩上顿时响起一阵哭闹声。 “放我下来!” “别乱动!” 刘思婷负责着那十五个女童上船,也是又背又抱的,几趟下来就累的不行。 等王远方下山跑到海边的时候,还有十几个“瘦马”和七八个女童没有登船。等到全部人都上了船,时间已经距离发现清军战船过了一个小时。 不过雷神号还没到,怎么办?王远方他们的全部武器就是两挺Negev5.56mm的轻机枪,四把手枪,两杆突击步枪和两支SKS。子弹倒是有不少,可光凭这些轻武器也干不动清军的赶缯船啊!更不要说对方的船上还有炮。 幸亏早上的时候,王远方和丁国峰把公务艇加满了油,否则这会儿再加油就来不及了。 王远方想着,目前只能向东北方向240多海里外的济州岛跑了。邓飞之前曾说过,他这次南下接应的路线就是从对马海峡那里过来,会经过济州岛南部。 于是,当清军的战船刚通过花鸟岛东侧的狗头颈时,就看见一艘白色的怪船以飞一样的速度,从船队的左侧蹿了出去。而那船上的大玻璃窗后面,一群如花似玉的小娘子成为了很多清军水兵终生难忘的一幕。 等到清军的战船匆忙完成调头,公务艇在海面上已经变成了一个小白点。就这样,王远方他们进入了茫茫的大海;至于清军水师是否在后面追赶、追了多久?那就根本不知道了。 赵新买的这条公务艇是条内河快艇,虽然续航能力很强,但是在海上遇到大型风浪就会有翻船的危险;而船上的那个小型雷达也探测不了多远。王远方只能靠着船上的罗盘和记忆朝济州岛的方向开。 不过以上这些还不是最要命的。 赵新当初拿船的时候因为时间匆忙,就没有往水箱里加水。而之前他们撤离时,把补给都给留在了岛上。虽然面包什么的还有一些,不过五十三个人就有10瓶矿泉水。 这下麻烦大了! 五个男人商量了一下,他们给自己留了一瓶水,剩下的都分给了女人和孩子。不过这也不够啊! 进入到茫茫大海后,“瘦马们”开始哭哭啼啼,不知的命运将会如何;十几个女童因为喝水要控制,也逐渐开始哭闹。刘思婷忙的焦头烂额,安抚完大的,又得去哄小的。 大人和小孩的哭闹声终于把丁国峰惹急了,下到船舱里大吼了几句,说谁要再闹就把她扔到海里。这下船舱里终于安静了,一群女孩子们被吓得只能低声啜泣。 一天后,当王远方他们抵达济州岛南部时,船上的几十个人已经渴的嗓子冒烟了。王远方带着鲁寿山和徐大用上岛找水,丁国峰和潘秀成留在船上呼叫雷神号。 幸亏此时的济州岛只是李朝用来流放犯人和养马的场所,而且济州牧衙门在岛屿的北方,南部只有几个小村落。王远方和鲁寿山好不容易在一个小村子里找到了水井。 不过有句话怎么说来的?屋漏船上的女孩们在痛饮了带回的井水后,好几个女童都闹了肚子,开始上吐下泻。这下刘大主任也没招了,她哪想到会有这种事,根本就没准备沙星类药物。 几十个人就这么熬了两天,终于靠着公务艇上的通讯设备联系上了刚通过对马海峡的雷神号,最终平安返回。 赵新和刘胜听完王远方的讲述,都是唏嘘不已,感到庆幸。 这要不是王远方当机立断马上撤退,肯定会被清军水师给包圆儿了。这些瘦马们都见过老黄,一旦被清军抓获审讯,沈敬丹那条线就全完了。 之后的两周里,以唐小为首的这些“知识女性”和女童们在北海镇逐渐安顿下来。为了安置她们,赵新让陈青松给她们单独搭建了几套木刻楞,并安排治安警站岗巡逻。因为语言和生活习惯,那十五个被拐卖的女童也交由这些“瘦马”们来照顾。 在这期间,刘思婷带着阿妙等一帮女护士对新来的女性们做了身体检查。检查的结果几乎都是营养不良,太瘦了!关于三寸金莲的问题,任凭刘大主任磨破嘴皮子,这些女孩也是坚决不愿意放脚。没办法,刘大主任只好让木匠给这些女孩每人做了一根木杖;出门拄着走路。 三十二个清国小脚女性的到来,在北海镇引发了轰动。每天都有或男或女的人来到住所附近看稀奇。每当有人在屋外围观时,唐小她们都会被吓的闭门不出。而唐小她们的身段和风情,也让一干流民倾慕不已。别说男的了,连女人都羡慕,这是泱泱天朝来的美女啊! 赵新对此十分无奈。他一方面通过各区长们向流民传达不许围观的命令;另一方面,他亲自向唐小解释了带她们来这里的目的是教孩子识字。 而唐小在见到赵新本人后,也终于明白,这个当初去家里选瘦马的男人,就是把扬州城搅的翻天覆地的主谋,也是这个镇子上的大头目。 不过,最让唐小她们震惊的,是北海镇的男人没有留辫子,一水儿的短发。这分明就是一群“反贼”!一群化外蛮夷! 在这期间,大部分女孩忐忑不安的接受了命运。在经过以老尤为首的九人团的考核后,开始到学校里给孩子们上课,教他们读书识字。等她们发现学校里居然还有一个名叫沈璇的清国女子时,也渐渐明白赵新没有骗她们。 农历九月底以前,第一波种下的小麦开始收获。由于对黑土地的重视,在小麦生长期间内,没有使用农药和化肥,甚至连田间除草都是通过人工来完成的。 在陈青松的努力下,北海镇今年一共开垦出了五万亩的耕地。听上去似乎很多,其实也就五百顷地。按照每户五十亩的分配标准,也才分配了一千户,而北海镇现在有四千多户。陈青松制订的明年开垦目标是三千顷。 收割时那轰鸣的机器声和壮观景象,吸引了很多人去田间观看。当北海镇的古代人看到RX 9620从麦田上开过去之后,不仅完成了收割,甚至连麦秆都在粉碎后变成了肥料还田,都一致认为是赵新的“神力”所至。 带着学校的孩子们也来观看收割景象的沈璇听了流民们的议论,看向赵新的目光也有了不同,明亮的眸子里异彩连连。 而唐小她们在第一次看到几台巨大的RX9620时,都被吓住了。任凭身边的学生如何催促,却再也不敢往前一步。直到沈璇向她们解释这只是一种用于耕作的机械时,这才敢靠近观看。 “算了,慢慢来吧。”赵新无奈的想到。 迷信虽然不好,可却让他在北海镇内发号施令非常有效;有时陈青松跟流民们解释半天都不管用的事,而赵新一句话就让流民们屁颠屁颠的干活去了。 初次收获的小麦亩产并不高,平均每亩也就三百多斤。按照陈青松的说法,第一年能有这个收成已经很不错了。下一步就要开始实行在另一时空常用的“早窄密”的栽培模式,通过合理密植、优化施肥结构、加强水肥管理和适时进行药剂防治等手段,预计明年每亩的亩产能超过六百斤。而现在有了方化这位化学老师,就可以通过测试不同地块里土壤的养分含量,设计不同的施肥量和施肥比例。 秋收之后,田野中又开始了紧锣密鼓的整地工作,以使土地能达到最佳播种状态来越冬。 十月初,雷神号在轮机检修完成后,带着三百多清兵俘虏和两个排的士兵去了蒐楞吉岛。让赵新一直念念不忘的金矿开采终于开始了,曾经的海贼二当家王长生和一干手下,被提拔成了矿场监工。 面对着孤零零的海岛和荷枪实弹的看守人员, 大内侍卫黎大刚终于放弃了越狱的打算,和其他普通清兵一样,开始了一天十二个小时的矿工生活。 赵新对这些人虽然管理很严,但他从来不在伙食上有所克扣。所以清军俘虏们的矿工生活虽然辛苦,但天天大米饭馒头管够;一周还能吃上一次肉的待遇是他们在大清朝也没有过的。很多人的心态就在这种潜移默化中开始渐渐改变,直到有一天下意识的从嘴里蹦出一句“我们北海镇”。 从赵新来到这个时代开始,一年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他以为自己还是那个悲天悯人的家伙,其实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他从一个曾经满怀激情的创业小老板,变成了能掌管北海镇数万人生死的强权者。 乾隆四十九年十月初八,远在甘肃办理“回乱”善后事宜的福康安,看完了军机处发来的关于扬州三大案以及江南水陆提督衙门的公文抄报。左思右想之后,他提笔给乾隆写了一道奏折。 明亮的烛光下,一颗扭曲变形的弹头就放在桌案上。 这,是他在富尔佳哈河的战场上捡回来的。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章 御门听政 乾隆四十九年十月十五日。 后半夜才睡下的和珅听到外间的自鸣钟响了三下,揉了揉眼就醒了。小妾苏卿怜还在梦中呓语,和珅也不想吵醒她,便悄悄起身去了外屋。 正要咳嗽一声叫丫环过来伺候,却见长二姑提着灯进来了。 “你怎么起这么早?” “想起档子事要问你。全儿前些日子转我那儿二十万两银子,是哪儿的进项?” 和珅一边漱口一边道:“这是汪敬陇的那边的钱,他想让我帮他运作两淮盐运使,可惜这人福薄。” “怎么了?” 和珅把漱口杯递给丫环,又接过热毛巾擦了脸,这才道:“还能怎么了,让人杀上门给宰了。” “啊!”长二姑掩口惊讶道:“谁这么大胆子,敢拿动老爷的人?” 和珅徐徐道:“这事你就别操心了,三言两语也说不清。那笔钱你就转到府里帐上吧。”他想到昨日军机处值房里的众人商议的事,不由轻叹了一声。 长二姑一看他这个样子,不免有些惊讶。平日里不管遇到什么难事,和珅也很少叹气,总是能笑着从容应对。可今儿这是怎么了? 看到长二姑一脸疑惑,和珅解释道:“朝廷又要兴大兵了。” 长二姑原本提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不以为意的说道:“我还当什么事呢。这回是缅甸还是西北?” 和珅摇了摇头,三两口把早点吃完,这才道:“东北。” 这天下是个人都知道,东北是大清的龙兴之地。想到这里,长二姑诧异的问道:“东北?” 和珅没说话,他想起了昨天发生在军机处里的一幕. 昨天下午他从养心殿出来,到了隆宗门内的军机处时,发现颙琰、梁国治、庆桂、福长安和董诰都在。 一见面颙琰就说道:“我们也是刚到,正要派人去叫你呢!” 和珅笑着道:“刚从皇上那儿出来,十五爷有事就直接吩咐。” 庆桂皱了皱眉,等和珅落座之后才解释道:“诸位,福瑶林昨天来了封信。我看过之后左思右想,觉得还是得一起商议一下。” 五月的时候,乾隆下旨,因阿桂出差西北,所有留京事务,委派庆桂暂行办理。等福安康去西北接了陕甘总督之后,原本的兵部尚书一职就由庆桂接任。 梁国治道:“甘肃?” 庆桂摇摇头:“扬州。” 众人听了感到奇怪,福康安远在甘肃,扬州关他什么事? 和珅心思一动,问道:“你是指扬州上个月的案子?” 庆桂点点头,随即将福康安的信拿出来递给颙琰,接着又跟众人说了一下信的内容。等在场四人都看过了信,庆桂这才说道:“扬州的事诸位都清楚,蓝枚元的折子大家也都看过。之前我左思右想都想不明白,等看了瑶林的信后,这些日子挡在眼前的迷雾突然就散开了。” 颙琰道:“照他信上的意思,在扬州犯案的人跟西拉河那边的鄂人是一伙的?” 庆桂道:“十五爷英明。闵鄂元和蓝枚元的折子到了后,我叫人仔细查过兵部的档案,我朝自不必说了,朝鲜、倭国、廓尔喀、缅甸人和安南人的火枪都没用过这种弹丸。而奏折中提到的那条白色快船更是闻所未闻。” 众人听的仔细,梁国治不由自主的就掏出了旱烟,刚要点上,才想起颙琰也在。正要收起时,颙琰道:“瑶峰公,不妨事的。” 烟雾缭绕中,庆桂叫军机处书办取来一份《大清疆域图》,摊开在炕上。他取了一把尺子,指着扬州城到吴淞口的位置说道:“诸位请看。按照苏淞水师各营巡船所报,那白色怪船在水上怕是能日行千里。” 众人听了这话,都感到难以置信。日行百里已经是他们能想到的最快速度了,现在居然说有船能日行千里。开什么玩笑!可随即经过庆桂一番解释,将扬子江上自西向东各营巡船看到怪船的时间一一报出,众人全都哑然。 接着,庆桂又用尺子点着从嵊泗列岛到西拉河口的距离。清代全国地图上,将全国疆域分成无数个正方形小格,都用虚线标注;每一格的东西南北对应实际距离二百里,斜角距离282里。 在座众人算上和珅都是饱学之士,即便是梁国治这种状元出身的,也因常年办理军械后勤,管理过户部,对算术也不陌生。 “照这么算,这些人在扬州做了天大的案子,最多两天就能跑回西拉河那里。”和珅下意识的话一出口,在场众人无不心中巨震。 颙琰道:“这事我们今天必须议出个结果,我去请旨。明儿叫大起儿,绝不能再拖了。” “我也是忧心这事。”庆桂叫人收了地图,叹口气道:“原本军事上的事还得多听听云岩公和瑶林的意见,可他们现在都忙着甘肃的善后事宜。一时半会儿也都回不来。何况.唉!” 梁国治敲了敲烟袋锅子道:“东北的事我看不能拖,久则生变。不过,西拉河的位置地处偏远,当年圣祖爷时为了打雅克萨,三千人打五百人不到还准备了半年多。之前福瑶林两千多人都打的一败涂地,我看还是准备不够。照我的意思,现在得马上开始准备,明年开春儿就可以发兵进剿了。” 颙琰听了这话,转头又看向和珅。和珅道:“只要皇上发话,银子的事儿不用十五爷担心。” 颙琰面色如常,继续道:“其实要打的话,还是得福康安上。虽然上次败了,可甘肃回乱的事证明了,满朝文武,能打的就剩这一个人了。只是可惜海兰察” 众人听了,也是叹息不已。 庆桂凝视着颙琰道:“方才瑶峰公说的有理。不能等南海诸岛局面糜烂再动手,西拉河连着大海,离珲春又近,今天占了熊岛,明天就能袭扰珲春。到时再想用兵,十倍艰难!” “打!”颙琰一拳捶在桌案上下了决心,“让福康安为主,阿桂为辅!” 董诰提议道:“陆上倒是不担心,水师怕是有些麻烦。方才树斋公说的那怪船的速度,我担心到时候吉林水师堵不住那怪船。” 庆桂道:“这个倒是好办。福瑶林之前便派人南下广州,托十三行的人购买了西洋人快船图纸。如今图纸已经送到兵部,让直隶和吉林船厂马上开造便是。” 此时颙琰道:“那就这么定了。我先去跟皇上提议,明儿叫大起儿的时候,树斋公上个奏本吧。” 和珅穿好朝服时,外屋的自鸣钟又响了。抬眼一看,已经是寅正。便动身坐轿向着午门出发了。 今天是皇帝御门听政的日子,也就是俗称的”叫大起儿”;在京各部四品以上官员都要参加。 满清定鼎中原后,效法明制每天的奉天门早朝。一开始的顺治是每天在太和殿听政;自康熙继位亲政后,因为乾清门相较于太和殿,离内廷最近;皇帝从乾清宫出来走上八十多米就到了。于是御乾清门听政便成为常例。 到了雍正和乾隆的时代,早上听政的地点就改为了圆明园里的“勤政亲贤”(这个不是大殿,而是一套前后三进的小院子。)而皇帝在每年十月大驾回銮紫禁城后,才会在乾清门听政。 因为和珅家就住在后海,所以他到达午门外广场时,也才寅正二刻。此时天还没亮,午门广场上已经是遍布挂着灯笼的轿子和马车了。这些人里中不光是文武百官和宗室王公,还有各家的护卫、仆从,他们也要跟着自己的主人进去,以便随时听令。像和珅自己因为是一品大员,就可以带八个人,其中有六个护卫、两个贴身跟班儿。 那些提前到的官员们都坐在自己的轿厢里,念念叨叨的背诵着早上要给乾隆汇报的内容。这要是面奏时结结巴巴或者背不上来,轻则受到训斥,重则罚俸丢官。 和珅的轿子刚一落地,好几个眼尖的官员都凑过来请安、问好、拍马屁。而和珅依旧是笑容满面,一一打着招呼。 因为是叫大起儿,算上和珅自己,所有在京的大学士都要参加。除了武英殿大学士阿桂仍在西北处理回乱善后事宜,以吏部尚书、文华殿大学士蔡新为首,文渊阁大学士嵇璜、东阁大学士伍弥泰,协办大学士梁国治都已经到了。这些人里,除了和珅刚过三十四岁,其他人不是六十多就是七十多了。 此时的和珅因为甘肃平乱后勤运筹有功,被乾隆封为一等男,又兼着协办大学士、正白旗满洲都统、充清字经馆总裁、吏部尚书并代管户部。至此,羽翼丰满的他已经成为了乾隆朝后期四大势力之一(这四大势力分别是以阿桂为首的武官派、以刘墉为首的御史派、以钱沣为首的清流派、以和珅为首的贪官派。) 和珅笑着和其他四位大学士拱手一一行礼,有说有笑亲切和气如对家人。四位大学士也都知道这位如今正红的发紫,根本不敢得罪,也都起身问好。 众人聊了一会,又各自想了一会儿事情,天光便开始放亮。于是所有官员在各部堂官和几位大学士的带领下,在午门下的左掖门外按文武分开排队站好。这些人再加上他们自己带的仆人和护卫,长长的队伍一直排了很远。而一众亲王贝勒则站在右掖门外,为首的正是十五阿哥颙琰,他也是带了八个人,身后队伍排的很远。 辰初时分,随着午门内的大鼓响了七下,左右掖门缓缓开启。一众文武官员在蔡新和阿桂的带领下,从左掖门排队进入;十五阿哥则带着亲王贝勒们则从右掖门进入。 所有人进入午门后,一路向北穿过太和门,再穿过太和殿广场,进入中左门等候。所有人到达中左门的时候,刚好是辰初一刻。 这一段的路途听着好像不远,但对于很多七老八十的大学士和长长的队伍来说,想走快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到了中左门后,官员们会在这里稍事休息、整理仪容队伍,然后再次整队前行。 之后一路向北,穿过保和殿的东侧,进入后左门等候。到了这里,所有官员和王公贵族的护卫、仆人就不能再进去了,必须在后左门外等候;因为过了这里便是御门听政的乾清门广场了。 值守在后左门的大内侍卫看到官员们都到了,便向乾清门内的皇帝转奏诸臣已到,随即乾隆传谕让官员进奏。于是值日侍卫便随同官员们来到乾清门丹墀的东侧,面朝西排队站好。而负责记录《起居注》的四品官员要站在丹墀西侧,面朝东而立。 整个乾清门东西开五间(古人管两根柱子中间叫一间,乾清门有六根柱子。)南北开三间,这已经不能说是门了,可以算是一个大客厅。 至于乾隆的宝座,吃的就设在乾清门正中的丹墀上。宝座后有屏风,座前有一张用来放置奏章的桌案,也叫奏章案。 待所有人全部站好后,经侍卫转奏,七十三岁的乾隆头戴冬朝冠,内身穿明黄色龙袍,外罩一件黑色圆领貂皮端罩,从屏风后缓缓走出升座,两排太监分列屏风的左右两侧。 “臣等,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从乾清门广场到后左门外,所有人都跪下行礼。 “平身吧。”乾隆淡淡的说道。 此时,十五阿哥颙琰带领六位大学士来到了乾清门内东侧间设好的座位上做好;四名起居注官则站在大学士们身后,以便随时记录;一众大内侍卫分别立于丹墀下的汉白玉石栏东西两侧。 接着,各部堂官按照宗人府、吏、户、刑、礼、兵、工、理藩院、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内阁、翰林院、詹事府的顺序,捧举着奏章,依次由丹墀东侧走上台阶,来到奏章案前跪下行礼后,将本部奏章放在了奏章案上。这样做的目的是让乾隆在听取官员汇报时,可以按顺序翻阅相应的奏章。 奏章上交完毕后,各部四品及以上官员,将按照各部顺序和官阶顺序,依次从丹墀东侧的台阶上去进奏回话。比如宗人府左宗正说完了,接下来就是吏部侍郎,以此类推。 大家“排排坐”轮着来,从各部院一品官,一直到下面的四品官员。 其他衙门诸如太常寺、光禄寺、鸿胪寺、国子监、钦天监奏事,排在礼部之后;督捕清吏司、太仆寺奏事,排在兵部之后;五城兵马司奏事,排在都察院之后。 按照御门听政的规矩,各衙门官完成奏报后,便要按照先后顺序,跟随乾清门侍卫从后左门出去。而内阁诸位学士每天所收上来的本章如果还有单独的折本,那就需要面奏请旨。 (说了这么多的目的,就是告诉你迄今为止,所有清宫影视剧里关于“御门听政”没有一个是对的!) 等前面的宗人府、吏部、户部、刑部、礼部先后奏报完,十五阿哥颙琰、阿桂以及和珅等人看到兵部尚书庆桂走上台阶时,都内心暗道:“来了!” “臣,兵部尚书章佳·庆桂有事启奏皇上。”初冬的清晨,庆桂的声音不徐不疾,一如既然的浑厚有力。 “讲。”原本眯着眼的乾隆突然一睁,已经有些花白的眉角轻轻挑起。 “据吉林将军都尔嘉转来公文所报,鄂罗斯人自本年六月起,驾驶西洋巨舰,先占踞熊岛,收留罪民逃人,于驻防官兵肆行戕害,自恃险远。狼狈为奸。后又盘踞西拉河口一带,私自开垦耕地,抗拒天兵,残忍杀害驻防官兵及当地边民。鄂人恃其巢穴偏远险阻,侵蚀东北之地,奸恶梗化,以张大其势。扰我朝龙兴之地,猖獗已甚。 现吉林、黑龙江两地国境漫长,虽旗兵悍勇,但兵力单弱。臣请旨,调兵征剿,以复国土!” 乾隆听完庆桂的进奏,扭头看着十五阿哥道:“军机大臣议覆如何?” 这事昨天颙琰下午的时候已经找他汇报过, 到了晚上宫门下钥前,乾隆已经同意了。此时不过是按流程要有一问。 颙琰连忙从座位上站起,走到奏章案前跪倒行礼,道:“臣等附议。” 乾隆点点头,朗声道:“化外蛮夷,肆横不法。以其器利,致官兵进剿失利,多被杀伤,而国家失一柱石。至于私立名号,恣行不法,其蓄心尤为可恶。不可不使之畏天朝兵威,亦不可但以兵威压服,而不修德化也。” “臣等谨遵圣谕!” 翌日,乾隆下旨,对阿桂和福康安在甘肃剿平回乱的功劳进行奖赏:“.阿桂前于平定金川时,已封头等公爵。现为大学士,恩施无可复加。著再给予轻车都尉世职,即令阿桂、于伊子孙内拣选一人,奏闻承袭。 福康安筹办底店贼匪,先得机宜,较为出力。前于平定金川时,已封为嘉勇男,著再晋封嘉勇侯。协办大学士事务。” 至此,乾隆对于派阿桂和福康安出兵的政治准备已经完成。只等他二人完成在陕甘对回乱的善后事宜回京领命后,便可再次北上吉林。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一章 徐大用的大用处 进入十月,北海镇下了第一场雪。随着家家生起了炉子,又要开始“猫冬”了。 虾夷地的煤已经有了产出,不过量并不大。陈青松听回来的胜海舟报告说,目前运到平原镇的煤也才不过几千斤。这点儿煤还不够北海镇一天的用量呢,拉回来也没用。 从王远方他们回来到现在,雷神号一共出动了三次。第一次是运俘虏去挖金子,第二次是将利吉和潘秀成两个连队带到虾夷地,替换了胜海舟和虎吉;第三次是南下仙台藩,除了给胜山传三和村田屋老板送丝绸和砂糖外,又带回来五千多流民。 随着一次次出海,雷神号上的五十多个水手现在大部分都熟练掌握了普通话。邓飞和刘胜开始对他们进行普通船员的培训课程。 话说在现代时空,想要成为一个海船船员,需要通过驾驶、轮机、无线电、电子电气四门科目的考试。不过单是驾驶这个科目里,就包含了航海学、船舶操纵与避碰、船舶管理、船舶结构与货运四门理论课,当然还要加上航海英语和水手业务。 邓飞这半年多的出海把他累得够呛,直说比以前当海员还累。每次出海他都必须参加,除了管驾驶还得管轮机。刘胜要是在的话,两人还能分担一下,可刘胜最近也忙的不行,也不是每次都跟船走。 两人私下一商量,决定暂时休整一个月,着重培养船员。赵新那边听说后,又塞进来二十个流民女孩,让跟着一起学习无线电操作和摩尔斯电码。 胜山传三和村田屋老板两人,按照赵新之前对他们说的,从虾夷地的手下挑出十个人跟胜海舟一起回来了。赵新大笔一挥,将这十个人都送进了军营,去体会被蹂躏的感觉。 赵新自己最近忙着在另一时空里考察火柴生产设备厂家,已经有好几天没在北海镇露面了。不过当这厮回来的时候,除了带回一批生产火柴用的化工原料外,其他设备一样儿也没买。 “哎,我把这事给想复杂了。”赵新如此对吃着午饭的陈青松解释道。 “怎么讲?”陈青松头都没抬,专心对付着眼前的红烧肉。 “造一盒火柴需要什么?” 陈青松想了想说道:“首先得有火柴杆,其次得有火柴头,然后还得有摩擦面。” “你这说了跟没说一样。”赵新翻了个白眼,继续道:“我看了两家设备厂后,去了一家生产火柴的小厂子,人家是专门做定制火柴的,量不大。结果到那一看,我去,这也太简单了,还买什么设备啊!你听没听我说话啊?” “你继续说,我听着呢。”陈青松将盘子里最后一块红烧肉塞进嘴里,目光又瞄向了赵新的盘子。 “这个,咱们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普通劳动力吧?让木匠带徒弟加工火柴杆就得了。火柴杆做完了,做几个大筛子一筛,杂七杂八的木屑就去掉了,再让人把火柴杆.哎,我还没吃呢!” 赵新刚说了开头,便发现自己盘子里就剩两块红烧肉了。他也顾不上说了,一只手拦住陈青松伸过来的筷子,另一手拿起筷子,飞速的将最后两块肉放进自己嘴里。 “唔~~味道真不错啊,志乃手艺见长啊!” 陈青松偷不到肉了,这才放下筷子笑着说道:“什么志乃,这是青荷姑娘做的。” 赵新鼓着腮帮子嚼肉,扒拉了两口米饭才问道:“青荷是哪位?” “我说你什么记性啊,刚把人家从扬州绑过来就忘了。” “大哥,三十多个呢,我哪记得住啊。” “那是,你就记得小沈老师。” “哎,讲话要凭良心啊,我这刚回来就直接找你谈事来了。”赵新眼珠一转,贼忒兮兮凑近陈青松,低声问道:“话说这次带回来的三十几个里,有没有看上的?” 陈青松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我纯粹是被特么影视剧给骗了,一群小丫头,比我儿子还小。而且啊,我一看到她们的三寸金莲,就会想起我奶奶。” 赵新愣了一下,随即就明白了陈青松的意思。他笑着继续问道:“要不,跟吴思宇一样,也帮你找个没接过客的名妓赎身?” “你可饶了我吧。看着她们那岁数,我都能当他们爹了。当初就是那么一想而已,现在见了真人,那是什么心思都没了。” “那可不行,你现在是北海镇的内政一把手,关心群众是我们的一贯宗旨。” “行了,别耍贫嘴了。找你们家沈璇去吧。”陈青松抬起下巴示意,赵新一扭头,就见沈璇也在食堂里,正看着自己。他于是不好意思的起身出了单间,凑到了正在吃饭的沈璇对面。 “怎么才吃饭?” 沈璇瞪了一眼赵新,咽下口的饭菜,喝了口水,这才说道:“都怪你。” “啊!关我什么事?” “还说不关你事。今日我给孩子上完课后,被孙老师给叫住了。他说,我昨天做的术数功课里,好多答案都是错的。拉着我又回到教室,给我讲了半天。结果午饭就耽误了。” 话说九人团来了以后,赵新便让这些老师们每天抽空给沈璇和唐小一帮女孩上数学课。结果除了几个当初在“瘦马培训班”时学过记账的女孩子外,其他女孩的数学水平那叫一个烂!这其中就包括沈大小姐。 沈璇当初在沈敬丹家隐居的时候,每天除了看女四书和一些明人,就是学做女红;她哪学过数学啊。 赵新嘿嘿笑着说道:“那叫数学,不是术数。听着跟学算命似的。” “是,您赵大人说的都对。” 他见沈璇不理他,便继续问道:“你荻姨娘身体没事吧?” “挺好的。” “下个月估计你爹就该来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们沈家要有儿子了,他这个当爹的能不来?” 自从赵新从扬州回来以后,沈璇听说蔡嘉树父子已被手刃的消息,便带着徐氏兄弟,分别祭拜了家中亲人。自那以后,她对赵新的态度就愈发亲近了不少。原本一跟异性说话就脸红的沈璇,现在也能跟赵新耍几句贫嘴,逗逗闷子了。 “哎,我从扬州给你带回来的镯子,你怎么不戴啊?” “你这人净说胡话。我每天上课,戴那东西碍事不说,万一碰坏了怎么办?” 话说赵新从扬州给她买了一对儿羊脂玉镯子,沈璇喜欢的不得了。不过因为两人的关系到现在都没确定,沈璇也不好意思戴出来。 赵新陪着沈璇吃完午饭,便送她回了住处,然后自己才去了西拉河东岸的工坊。现在的工坊已经分设了卷烟厂、军工作坊、铸币厂三大块,马上还要添加一个火柴厂。 陈青松答应修的钢筋水泥厂房已经完成,经过简单的装修后,三家工厂都搬了进去。方化那边因为一直在配置黑火药,考虑到安全问题,也就没有搬。话说自从方老师加入军工作坊后,黑火药的生产跃上了新台阶。困扰赵亮和张方许久的土硝制作终于不再是问题,不过产量还是差强人意。 赵新知道这个情况后,便在另一个时空里以购买化肥种地的名义,让安德鲁帮着买了不少的硝酸钾。这玩意除了能配置矿山火药、引火线外,还可以用于制卷烟纸,以及作为催化剂和选矿剂。 军工作坊制作的柯尔特1851型海军型转轮手枪,已经做了二十只。这玩意陆军那边用不上,目前大部分都配发给了治安警。赵亮也开始带徒弟了,他从学校那边挑了二十个手脚麻利的半大孩子,上午上课,下午就到作坊当学徒。不过这些十几岁的孩子首先要学的就是各种测量工具如何使用,帮着打打下手,赵亮加工零件的时候就都站在旁边看着他如何操作。 赵新巡视了一圈,然后才去了工坊的库房。将购买的制作火柴用的原料入库后,便又回了河西岸。 明天他还得走。之前让船舶经纪公司代办的集装箱货船已经有了眉目。船是2013年的,目前停靠在西非某个港口。发来的资料上,这船载重六万多吨,船长250米,吃水14米。 船只购买手续完成后,还要开回国内船厂改造。改造这么大一艘货轮是个大工程,因为邓飞和刘胜忙着培训海员脱不开身,所以他们俩就写了份船只改造清单。甲板上的箱格导柱要去掉,假装吊舱侧推器,主甲板需要加固改造等等。除此以外,他还要跟安德鲁购买一批军火用于装备新船。 赵新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前盘算了半天,发现光是这些支出,他手头的黄金已经不够用了。 蒐楞吉岛的金矿已经开始开采。这里的金沙矿层主要在蕴含在地表土层中,矿层的硬度小,开采起来相对容易。 最为关键的是,赵新给采金队配置了一套地下金属探测仪。这套设备不仅可以探测黄金,还可以通过调整设置,探测其他各类金属矿产。有了这套设备,采金队那边就避免了很多无效的开采工作。 公务艇现在每三天一次往来于北海镇和蒐楞吉岛,除了运送补给,就是将开采出的矿砂运回北海镇提炼。根据对矿砂重量和提炼出的黄金对比,蒐楞吉岛上的矿砂含金量达到了900克每吨,这已经属于超高品位沙金矿了。 不过即使矿砂含金量再高,每天的矿砂产量也就那么多。蒐楞吉岛并不大,出产黄金的矿场最多也就容纳几百人工作,再增派人手也没什么意义。 “看来年底前,得亲自去趟虾夷地了。”赵新喃喃自语着。 要想在年底前完成和安德鲁的物资采购,那就只能去找图卡帮忙带路,和“Urupu”岛上的阿伊努人换黄金。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赵新已经知道那个“Urupu”岛就是另一个时空的得抚岛。 “就是不知道会不会碰上毛子?”赵新对这段历史实在不了解,他也没功夫去看那些资料。 琢磨了半天后,赵新想到了另一件事需要马上着手,他让门外的卫兵去把徐大用找来。一个多小时后,满头大汗的徐大用便站在了赵新的办公室内。 “大用,最近这些天,跟着部队训练的怎么样了?” “还行,能扛的住。”徐大用这些日子一直在军营里跟着摸爬滚打,练习射击。王远方知道赵新对他另有安排,所以每天的训练强度非常大,除了日常训练外,晚上还要单独开小灶。对于徐大用来说,要不是部队的伙食条件没得挑,他早就扛不住了。这哪是军营啊,每天一睁眼就是地狱! 赵新也没时间跟徐大用废话,所以就直奔主题。“叫你来,是有个任务。” “您吩咐就是。” “下个月你跟船南下,我准备派你回大清。” 徐大用一听有点发懵,回去?只听赵新继续说道:“到时候,你和鲁寿山一起走。以前你的那些兄弟,可以挑几个人跟你一起回去。” 徐大用心想,莫不是让我回去接着做海贼?于是连忙问道:““您让我回去做什么啊?” “卖盐。准确的说是卖私盐。” 徐大用一听就傻了,连忙道:“大人,这事儿我没做过啊!” 赵新笑着道:“没做过没关系,先把各地的关系做起来。我的要求是,到明年开春前,打通从河南到江苏沿海的货物输送路线。盐你卖多卖少没关系,人要给我运出来。” 徐大用之前听鲁寿山讲过一次,说北海镇现在岛国人太多,汉人太少;大人明年打算从河南等地接流民过来种地。想到这里,他不好意思的说道:“我明白了,卖私盐就是个幌子,运人才是真的。” 赵新点点头道:“照我估计,明年满清会爆发以河南为中心的全国性大旱灾,所以我们得把人救出来。银子和盐都会给你准备,这些不用你操心。不管你是贿赂官府也好,找私盐贩子也好,甚至人贩子都行,我要的就是人,越多越好!” 徐大用立正道:“是!” 乾隆中后期以来,两淮地区的私盐问题越来越严重。不仅私盐贩和私盐种类越来越多,贩私规模也越来越大。究其主要原因,除了吏治的腐败、满清到处用兵以及盐商大量捐献造成官盐价格上涨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满清继承了明代的“行盐地界制度”。 这种制度的最大特色在于,它不是以行政区划为依据,而是根据历史传统、或者是地理状况(如行盐地与产盐地之间的距离)乃至满清自身的某些特殊需求, 将全国划分成了十一大盐区。 以税赋最多的两淮盐区为例,其所管辖的江苏、安徽、江西、湖南、湖北、河南六个省区里,竟然没有一个省份是完全行销淮盐的;每个省都被来自两个以上的盐区所产的官盐所瓜分。 而各级盐务衙门都直属清廷户部,他们可以越过地方政府,直接处理盐业上的事务;但在处理、防范并打击私盐时,却又离不开地方政府的配合,可地方政府并不享有独立管理盐务的权限。这种尴尬局面的产生,就为私盐入侵提供了可乘之机。 行盐地界的划定,是从朝廷税收而非便民的利益角度,来实行的一种僵化落后的政策。这一政策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割断了普通日常生活用品食盐与市场的直接联系,为私盐的活跃培植了土壤。 赵新的谋划就是让徐大用通过私盐发展地下贩运网络,通过贿赂沿途各州县官吏,利诱和拉拢两淮各贩盐集团,乃至武力胁迫,将河南流民运到江苏沿海,然后经济州岛转运北海。 至于整个行动中的经费问题,那就要感谢扬州汪老爷家地库里那几十万两银子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二章 被人盯上了 赵新跟徐大用谈过之后,晚上又和刘胜、陈青松两人聊了许久。 “我觉得目前最大的问题不是买船和武器,油料才是。”刘胜一针见血的点破了赵新一直不愿正视的问题。 以发电机为例,赵新前前后后买了6台1兆瓦的柴油静音发电机;这些发电机每小时的燃油消耗是30升,每天的柴油消耗就在两千升以上。 除此以外,最耗油的就是雷神号。远洋船舶的油耗是随着船速的提高以几何倍数提升。这些被消耗的燃油里,除了重油还有轻油。雷神号只要出海执行任务,为了赶时间,常常将速度提升到20节甚至更高,这样就造成一天的燃油消耗都在三四十吨左右。 这要是在现代当然很简单,每次入港就可以进行加油。可古代怎么办?未来的交通工具用起来是很爽,可附带的大量能源消耗让赵新等人实在头疼。 随着新工具越来越多,燃油已经成为了一个极其迫切的问题。除非赵新想回到古代社会靠天吃饭的状态,抛弃大量现代工具,否则他必须要重视能源问题。 三人商量了两个多小时,最后的话题就变成了北海镇需要扩张,是西进还是北上。西进的话,就得和满清开打,而且打完了还得守得住;而北上的话,就是要占领苦叶岛。除此以外,没有别的途径去解决油料的问题。 一直争论到了半夜,三人最后达成一致,北上占领苦叶岛。相较于满清的庞大地域,一个岛屿还是可以守住的。而且也不是要占领全岛,只是对岛东北的产油地区势在必得。 那么按照这个计划,赵新就没必要着急买船,勘探和石油开采设备就成了第一要务;然后就是炼油设备。赵新也顾不上讲什么环保了,大型炼油设备玩不转,那就来点儿落后产能吧! 提到土法炼油的事,陈青松突然道:“张波以前在老家就干过这事,我听他提起过。” 赵新一听,大喜过望,立刻出门去了张波的宿舍,把他从床上给拽了过来,让他说说土法炼油怎么回事。 晕晕乎乎还没睡醒的张波一听是这个,就大致说了一下。土法炼油的原理很简单,就是把原油加热,让加工过的油通过管道进入容器。首先排出来的是气体,等气体挥发后,最先得到汽油,之后就是出来柴油,那么最后的油渣子就是重油。 至于设备,那就更简单了。张波在纸上一边画着一边解释道:“以前在山东老家时,村里的炼油作坊都是先盖一个废油收集池或者是一个原料油罐,再通过一台油泵与燃烧土窑连接。经过煅烧的废油通过窑顶的铁管,经过一个大水箱冷却,然后进入沉淀过滤罐,再通过油泵将过滤完的油抽进储油罐。 这玩意搞起来很简单,不过一旦操作不当就会发生爆炸,而且污染严重。以前那些炼油作坊将最后的油渣子直接找地方就倒了,对土壤破坏极大,而且被粉尘、废水污染过的地方就是寸草不生。” 陈青松问道:“照你这个图来算的话,一天能出多少油?” 张波挠挠脑袋回忆道:“一天七到八吨吧。不过最好的是用原油袋子,出油率能到55%左右。如果再过一道‘洗油’的话,那柴油的质量就跟加油站的没区别了。当时村子搞的柴油,过往运输司机都买,加油站也有买的。” 所谓的“洗油”,就是通过就是通过酸的作用,使废油中的大部分杂质分离沉淀下来;然后再通过“碱中和“将酸洗后除去酸渣的油进行中和;最后通过“水洗“。把油里的酸、碱等水溶性杂质洗掉;再过滤一次就可以了。 “行!这事就这么定了。”赵新仔细将张波说的重新过了一遍,于是拍板决定,整个苦叶岛石油产业由张波负责。等油井位置确定了,先开工搞上十几、二十套的炼油作坊,全力生产石油。 于是一天后,回到另一时空的赵新直接北上苦叶岛,花了将近一周的时间,在东北部的石油开采中心城市买通了一个油田经理,拿到了各个油井的详细位置和深度数据。他还在当地购买了三套抽油机以及相应的钻探设备。这些设备赵新都不会带走,而是在当地租了一间库房存放。 不管是哪一个时空,苦叶岛的冬季天气都一样的恶劣,来自海洋的强烈飓风会带来狂风暴雨。所以即便是赵新做好了所有准备,也要能到明年开春才能展开行动。 之后,他飞往了欧洲,准备和安德鲁见面,并敲定一批装备。 两人刚一见面,安德鲁便笑着和赵新握手拥抱。赵新在近一年的时间里,已经从安德鲁这里采购了大批的军火物资。而安德鲁也从赵新这里赚取了不少的佣金,他已经离开丹尼尔,准备自己单干了。 这次来迎接赵新的已经不是安德鲁一个人了,而是有着四辆豪华越野车、十个手下的小车队了。赵新看着这阵势摇头苦笑,这也太招摇了。 晚餐的时候,安德鲁和赵新聊了一会生意后,话题一转说道:“亲爱的赵,我有个朋友想见见你。” 赵新面无表情的看着对方,心里却咯噔了一下。他喝了口水,淡淡的问道:“哦。是谁?” 当安德鲁轻声念出了一个名字,并告诉赵新对方的身份后,赵新的瞳孔陡然放大. 几天之后。 “你是说,你被FSB盯上了?” 赵新一回来,马上就去军营找到刘胜,两人在刘胜的房间里开始嘀咕上了。 赵新没说话,只是点点头。最近几个月和安德鲁的交易都是用的黄金,这么大批的黄金突然出现在市场上,一定会被有心人注意到。每次想到这事,赵新都恨不得将安德鲁爆锤一顿,按在地上摩擦,这孙子做事太张扬了! “我去!我之前的担心果然应验了。”刘胜无奈的唏嘘一声,想了想接着问道:“他们见你想干嘛?” “说是想在军火生意里分一杯羹。” “你同意了?” “大哥,你说我敢不同意吗?” 赵新想起自己在安德鲁引荐下见到的那个人。五十多岁,和蔼可亲,还带着一幅眼镜,看上去就像个大学教授。 “赵先生,我和安德鲁的叔叔是老朋友。跟安德鲁也认识很多年了。”当对方说出这话时,赵新发现安德鲁那满是笑容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先生,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赵新试探着提出了问题。 “我听安德鲁的叔叔说,你们之间有一些商业上的合作。我们不关心您把货物提供给谁。而我想告诉你的是,同样的商品,我能提供的品种更加丰富和多样。” 赵新注意到对方说了一句“我们不关心”。靠!他觉得对方肯定是查过自己了。 对方看赵新保持沉默,轻轻笑着又说道:“赵先生,您想要什么货物呢?” 赵新摆弄着餐桌上的银勺子,心里一横,装作漫不经心的说了自己的要求 刘胜听到这里,急切的问道:“他同意了?” “同意了,不过嫌我买的太少。” “你跟他要什么了?” “三万只SKS,7.62子弹两千万发,一条子弹生产线。20门D30,一万发122高爆穿甲弹。” 刘胜来了句国骂,随即道:“这特么还叫少?!” “兄弟,对于这种大鳄来说,这点真不叫多。看看吧,以后多来几次,看看能不能买条军舰回来。” “买军舰?买了军舰你就真上人家黑名单了!别说FSB了,家你都回不去了!” “看来我真是轻易不能回去了。”赵新有些庆幸,自己这次幸亏把石油相关设备给买了。现在大洋彼岸不能去了,北方这个国家以后也不能轻易露面,以后自己大部分时间只能在十八世纪混了。 “唉~~看来以后你只能从大清朝回家了。”刘胜颇有些同情的拍了拍赵新的肩膀。他自己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赵新父母还在另外一个时空呢 二十天后,雷神号再次出发。 赵新这次只带了胜海舟的连队,他觉得自己去“Urupu”岛又不是打打杀杀,动手的事让图卡负责就行了。 因为天气转冷,胜山传三他们在虾夷地的煤矿开采已经暂时停工;大部分人都撤回了仙台藩,留在这里的只是几个看守货栈的伙计。 赵新这次给沙川族又带来了一批过冬的粮食和高度酒。图卡则拿出了上好的熊皮和鹿皮作为感谢。 停留期间,赵新向图卡询问了和北海商号的合作情况。图卡说一切都还不错,北海商号从不克扣阿伊努人的报酬;从沙川到泉州镇一带,很多阿伊努人都帮着修路和挖煤。 两人约定,明年开春以后,赵新会派兵帮着图卡一统整个虾夷地,彻底驱逐松前藩,让图卡成为虾夷地的第一任国王。 “国王?”图卡对这个词还不太明白。不过当赵新解释国王就是整个虾夷地的大酋长时,图卡变得大喜过望。 之后赵新又提到自己这次来的目的,图卡没二话,他很快就安排了五十个手下跟赵新一起北上。为首的家伙的阿伊努语名字十分拗口,翻译过来就是“海狗”。 海狗认识赵新,这家伙之前和图卡一起受到过松前藩的酷刑,赵新曾出手医治过他。这厮一看见赵新,大嘴一咧,上来就要拥抱。 “我去!这厮得多少天没洗澡了。” 赵新离着两米远就闻到海狗身上的一股怪味儿。他强忍着和对方拥抱了一下,决定回船上第一件事就是洗澡,而且要连洗三遍。 三天后,雷神号抵达了虾夷地东北方的Urupu岛。不过首先映入赵新眼帘的,就是海岸上的那座顶着一个十字架的木制教堂。 赵新目瞪口呆的望着岛上的教堂,这才明白,沙俄人已经来了! 当大西洋沿岸的西欧诸国派出船队,不远万里开赴东亚,寻找香料、丝绸、茶叶乃至源源不断的财富时,后起之秀的沙俄帝国也开始蠢蠢欲动。 对于同时代的大多数哥萨克而言,他们前往太平洋的路途似乎更加直截了当,他们只要在自己的国土上一路向东,翻越乌拉尔山,跨过贝加尔湖,穿过西伯利亚绵延的森林,放眼望去到处是唾手可得的森林和平原。 1696年,大阪城谷町内一个名叫传兵卫的人,在乘船前往江户的途中遭遇风暴,结果就漂流到了堪察加半岛。三年后,来到堪察加半岛探险的哥萨克人发现了他。 又过了两年,传兵卫被带回莫斯科觐见了彼得大帝。彼得大帝命人教其俄语,并在1705年圣彼得堡开设语言学习所,开始培养语言人才;传兵卫成为了沙俄了解岛国的起点。 1711年,沙俄人开始正式探险千岛群岛。而所谓的“千岛群岛”其实一共有五十六座岛屿。到了1733年,发现白令海峡的丹麦探险家白令又一次组织探险队,搜集有关岛国的情报。 1719年,彼得大帝谕令“探险队员”们仔细勘查千岛群岛,找到通往岛国的航道。 1721年,由地质学家叶夫列莫夫率领的探险队勘查了包括舍子古丹岛在内的14座岛屿,并将群岛北部划入沙俄领土。 1738年,海军中校斯潘贝格率领的船队又一路向南直至色丹岛,他们勘查了千岛群岛的29座岛屿,并分别用俄语为其命名。 1739年,沙俄船队接连在岛国东岸各地岸靠岸,并与当地百姓进行交易,这就是岛国历史上的“元文黑船骚动”。虽然幕府是锁国的体制,但是八代将军德川吉宗却采取了比较宽容的政策。之后,幕府通过荷兰人才了解到,这个叫沙俄的帝国就在自己西北不远距离。 此后,沙皇俄国不断扩张着其在堪察加和千岛群岛的影响力。 1760年之后,沙俄船队造访千岛群岛的频次明显增加了。他们在岛上树立十字架,搭建移民定居点,还诱骗当地的阿伊努人受洗,归化。许多阿伊努人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入了籍,被迫承受苛重的“毛皮税”。 1771年,得抚岛与择捉岛上的阿伊努人为了反抗俄人的压迫发起暴动,有21名俄国税吏在这起冲突中被杀。 1779年,出于稳固统治的需要,叶卡捷琳娜二世发布诏令,宣布千岛群岛上凡未经圣彼得堡许可的实物税一律废除。 Urupu岛上,两名东正教牧师被惊慌失措的阿伊努人从教堂中叫了出来,看着不远处停泊在大海上的蓝白两色巨舟。 牧师马卡留斯用两只手在胸前画着十字(东正教改革前的姿势,改革后是上下右左。)口中祈祷道:“主耶稣基督,上帝之子,怜悯我等罪人吧!” 与此同时,雷神号的鸣笛声惊起了一片片海鸟。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三章 会说北京话的神父 雷神号下锚时发出的巨大噪音,让Urupu岛(以下称为“乌鲁普岛”)上的围观的阿伊努人发出了一阵阵惊呼。 等海狗带人坐着快艇冲上滩头的时候,海滩上的阿伊努人竟然被吓得一哄而散。不过马卡留斯神父和费拉蓬托夫神父两人却迎着海狗等人走了过去,同时嘴里还念叨着东正教的祈祷文。 “主啊,请赐予我力量,以忍耐今日的劳苦,以及此日所要发生的一切。阿门。欢迎你,我的.哎呦!” 海狗跳下快艇后,二话不说,举起手中的钢管就冲着马卡留斯的脑袋上砸了过去。马卡留斯来不及躲闪,只好脑袋一偏,钢管随即就砸中了他的肩头。马卡留斯疼的龇牙咧嘴,捂着肩膀,惊恐的看着海狗等人。 “把这两个人捆起来!呜哩哇啦的说什么呢!”海狗一指两个沙俄神父,对着手下人说道。 费拉蓬托夫一看同伴受伤,大惊失色的用阿伊努语高声叫道:“这里是女皇陛下的领土!你们这些野蛮人!” 海狗用钢管一指费拉蓬托夫,对手下吩咐道:“把他们的嘴给堵上!” 一个沙川族战士从腰里掏出一块破布,居然还凑到鼻子前闻了闻;然后一扯两半,嘿嘿笑着,朝两个神父走了过去。 “上帝啊,你们不能这样.唔.唔.” 等马卡留斯和费拉蓬托夫被五花大绑,用一块不可名状的破布堵上嘴后,海狗恶狠狠的对二人道:“这里是图卡大酋长的土地!你们这些外来的入侵者,都该死!” 过了一会,等第二批登陆的沙川族战士上岸后,海狗抬手一指不远处的教堂,七八个人手持刀枪的沙川族人就快步冲了过去。 “唔唔.”两个沙俄神父看到对方冲着自己的教堂过去了,拼命的扭动身体,试图阻止;可是在几个强壮的沙川族战士看押下,一切都是徒劳。 又过了一会儿,那些冲进小教堂的沙川族战士陆续出来了。他们的手里拿着几件用黄金制作的十字架、杯子,有个家伙的怀里甚至抱着一块硕大的狗头金。 “海狗,里面东西真不少呢!”一个沙川族战士笑着说道。 “全都搬出来,放到这里。”海狗指着沙滩上的一块空地说道,他自己也快步朝着木制教堂走去。 这座小教堂面积不大,门朝西开;屋顶被做成了坡度陡峭的高尖状,顶端立着一个大十字架。海狗走进屋内,四下打量着。 这里与阿伊努人居住的风格完全不同。进门就是作为教堂主体的圣堂,整个屋子内,没有一张椅子。顺着圣堂往里走,在祭坛木制雕像的左边是一间卧室,右边则是存放物资的库房。 海狗走进那间卧室门往里看了一眼,里面有两张木床,墙上也挂着一个小型的十字架。他撇了撇嘴,又去了右边的库房。 几个沙川族战士正在从里面往外搬着东西。几袋的砂金、几十张鹿皮、堆放到屋顶的粮食、腌肉、腌鱼、几个封闭的大木桶就是全部了。 海狗走到木桶前,打开其中一个的塞子,一股浓烈的酒香就飘了出来. 赵新带着人上岸时,已经是中午了。他看了那两个被绑着的神父一眼,对一个沙川族战士问道:“海狗在哪?” “在里面,进去好久了。” “去把他叫出来,我在这里等他。” 赵新又走到堆放战利品的地方,看了看从教堂里搬出来的东西。 “呵,黄金还真不少啊!” 当马卡留斯和费拉蓬托夫看到赵新和他的手下时,很快就意识到这些人不是阿伊努人。因为赵新他们都穿着一件厚厚的深蓝色短款大衣,脑袋上戴着一顶样式奇特的厚帽子。 不过当赵新看着那堆从教堂里拿出的物资,开口说话时,马卡留斯的眼睛突然瞪的老大;因为这语言他曾经学了很久。于是他不顾肩膀的疼痛和嘴被堵着,拼了命的扭动身体,嘴里不停的发出“呜呜”的声音。 赵新果然被马卡留斯的动静所吸引,皱着眉头对手下说道:“把他们的嘴里的东西拿出来。” “呸呸~~呕~~”两名神父终于从那块不知名的破布下解脱出来,浓烈的气味让他们连胆汁都吐了出来。 四十岁的马卡留斯神父吐的差不多了,这才看向赵新,用一口怪异腔调的北京话问道:“阁下是清国人?” “呀?!”赵新惊讶无比,他没想到眼前这个神父居然会说北京话。他蹲下身子,好奇的问道:“你是谁?你怎么会说中国话?” “在,在下叫马卡留斯,是正教的神父。三年前,我才从贵国的京城回国。”马卡留斯说的很慢,几年不说中国话,已经让他忘了不少词汇。 赵新越发好奇了,于是他命令手下将两人押回雷神号上看押,等自己回去后再说。 被士兵推搡的马卡留斯对赵新大呼道:“阁下,你们不能对主的领地无礼!这座岛是女皇陛下的领地!” 赵新面色一变,冷声道:“这里是阿伊努人的领地,而你们,只是一群侵略者。押走!” 喝的醉醺醺的海狗被两个手下扶了出来,赵新一见气就不打一处来。他命令一个沙川族战士取来一桶水,兜头就朝海狗浇了下去。 赵新也不管海狗被刺骨的冷水激的大呼小叫,对身边的胜海舟说道:“把那教堂里的东西搬空,然后一把火烧了!” 胜海舟作为一个曾经的岛国武士,对西方天主教压根儿就没好感。他马上命令一个排的士兵执行赵新的命令。 人手一多,东西搬的就很快。等教堂内所有的粮食都搬完后,几个士兵将装着伏特加的木桶打破,烈性白酒流了一地,接着一根火把就扔了进去。 正要登上雷神号的两个神父看到了岛上升起的熊熊大火,那叫一个伤心啊!几年的辛苦成果瞬间化为灰烬。两人一步三回头的望着乌鲁普岛上的大火,被士兵押着走上了舷梯。可当他们站在甲板上时,嗓子里不由自主的“嗝喽”一声,被眼前的一切给吓住了。 “上帝啊!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魔鬼?” 被冰水刺激后,清醒的海狗不好意思的冲着赵新傻笑了几下。赵新道:“别忘了之前怎么跟你说的,叫你的人马上开始!” 海狗看到赵新眼中的冷酷,不由打了个哆嗦。他连忙吩咐手下的沙川族战士,将岛上的阿伊努人都找出来。 赵新对胜海舟命令道:“派两个排配合沙川族一起行动。记住,我们要的是黄金,尽量不要伤人!” 胜海舟敬了个礼,就带着人一起出发了。 有了沙川族这五十个人打头,乌鲁普岛上的阿伊努部族很快就派出人进行交涉。十三年前,岛上的阿伊努部族因为无法忍受沙俄探险队的压迫,愤然发起反抗。他们虽然杀死了21名税吏,但接踵而至的就是沙俄派出军舰进行镇压。 木制的弓箭和长矛如何能是马刀和火枪的对手?这座岛上的阿伊努人已经被俄人杀怕了。 所以当胆战心惊的部落头领见到海狗等人时,不禁连声抱怨。说明年春年赤发夷人的大船还会南下,到时候可怎么办?! 海狗不以为意的笑着说道:“怕什么,赤发夷人算个屁!我们明年开春也会来,一定会杀的他们片甲不留。” 部落头领一脸怀疑,指着海狗手中的铁棒问道:“就凭这个?” 海狗转头对身边的胜海舟解释了一下,胜海舟听了微微一笑,对手下的一个班长吩咐了两句。 那班长敬礼后,转身对着自己的士兵命令道:“全体集合。” 在上百个乌鲁普岛上阿伊努人惊讶的目光中,十个北海镇士兵迅速集合,排成整齐的一行等待命令。 那班长四处打量了一会儿,指着三十米外的一块大岩石命令道:“全体举枪!” 十个士兵同时举起了手中的SKS步枪,枪口朝天。 “目标,三十米外的岩石。”随着班长的命令,士兵们将枪口对准了那块石头。 “瞄准!” “打开保险!” “射击!” “砰砰”的枪声如同爆豆一般响起,巨大的声音让那些阿伊努人被吓得纷纷后退。 部落头领看着远处的岩石上暴起一团烟尘和乱溅的石屑,眼中闪动着惊恐的神色。等到枪声和硝烟散去,他不顾一切的跑到了岩石那里。看到石头上的一个个的弹孔,不由惊讶万分。 这些人的火器可比赤发夷人的厉害多了! 想到这里,他又走回来对海狗问道:“你们明年春天会来多少人?” “五百人够不够?”海狗满是自信的说完,又指着海面上的雷神号说道:“还有雷神。” 看着比赤发夷人的军舰还要大的雷神号,部落头领点点头。他跟俄人交往久了,懂得“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于是对海狗问道:“你们要什么?” 海狗从怀里掏出一块他在教堂里缴获的黄金,对部落头领道:“我们要这个,用粮食和铁器换。” 雷神号在乌鲁普岛停留了五天,最后带着一千多公斤的金矿砂和上百块的天然金块离开了。而留给岛上阿伊努人的,除了五百袋粮食,还有大量的食盐和铁锅。为了表示诚意,赵新还让胜海舟送了一些清军的制式刀枪给对方。 在这五天里,随着赵新和马卡留斯的不断交流,他也弄明白了为什么这个沙俄牧师会说中国话。 康熙七年,也就是1668年,从雅克萨之战得胜回朝的清朝大军中,夹杂着被俘虏以及投诚的罗刹战俘。尽管对未来的命运一无所知,但这些战俘却把东正教带到了中国。 这群战俘里,有40个人被安置在了盛京,剩下的50多人来到了北京。出乎战俘们的意料,他们居然受到了康熙的赦免。随着他们结婚生子,这些人中有后代的人便请求留在北京。 经康熙同意,他们被被编入镶黄旗,单独成立了一个佐领,授予四品到七品的官衔;有的还同满人结婚,繁衍后代。 (历史上,经过两百多年,他们发展为五个大家族,即罗、杜、姚、贺、何等中国姓氏,截至1850年时,共有99户人家。) 这些沙俄战俘不但加入了八旗,原本的宗教信仰也受到了清廷的保障。他们在离开雅克萨之时,带了一些简单的教堂圣器及圣像,并且强行掳走了雅克萨城的马克西姆·列昂节夫神父。此人随身带着一幅圣尼古拉圣像以及若干本《圣经》。 为了满足沙俄战俘的宗教信仰要求,清廷将东直门内胡家圈胡同的关帝庙拨给他们,以作祈祷之用。不久之后,此庙便改建为东正教教堂,取名为“索菲亚教堂”,又称圣尼古拉堂,北京人称其为“罗刹庙”。(现俄罗斯大使馆位置。) 那位孤独的马克西姆神父在京城的生活十分艰难,当康熙征讨准噶尔时,他也和满人一样剃头留辫,随同罗刹牛录一起出征。 虽然经历了雅克萨之战,但在清俄两国在边境上的商贸和外交往来一直没有中断。孤身在北京的马克西姆神父很快受到了彼得大帝的注意。 康熙三十四年,即1695年,俄国东正教区都主教专门派人送给列昂节夫一份承认北京东正教的证书,并指示他今后“不仅要为沙皇祈祷,而且也要为中国皇帝祈祷,以便在中国找到一个真正的立足点”。 又过了几年,马克西姆神父以年老体衰为由,请求清廷允许从俄国派神职人员来接替。 经康熙同意,沙俄于康熙54年,即1715年,派出了以修道院院长伊拉里昂·列扎伊斯基为代班大司祭所组成的十人布道团来到北京,其中有三名专门来学习汉语的学生。也就是从这个时期开始,北京东正教教会临时机构成立了。 历史上,沙俄政府和东正教教会大体上每隔十年,便会派出传教士团轮换更替,每届的教士团成员有十人左右,加上随从共计两百多人。包括神职人员、学生、医生、画家、科学家、外交官。他们来华后,首先的任务是学习中国语言文字(汉、满、蒙、藏语)。 被海狗俘获的马卡留斯神父,恰恰就曾是驻扎京城的教士团成员。他在十几年前跟随教士团到了北京,又用了几年的时间学习语言文字。停留期间,他还曾进宫为乾隆讲解过西方医学。 当轮换期结束后,对北京城依依不舍的马卡留斯没有跟随使团返回莫斯科,而是去了勘察加半岛继续传教。 一年前,当他听说乌鲁普岛上的神父得病死了,于是便和费拉蓬托夫一起来到了这里传教,以维持沙俄对本地的统治。 赵新陆陆续续的听完马卡留斯的解释,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他之前听瑟尔丹汇报过,满清以为北海镇是被沙俄占据的。那么现在眼前就有两个沙俄神父,正好可以用来迷惑清廷,不用白不用啊! 而且赵新从对话中了解到,这个马卡留斯是学过医的,而那位费拉蓬托夫居然懂得炼钢和造炮! 虽然十八世纪的西医治疗方法,除了减液放血就是灌肠导泻;未来医学中的麻醉术、消毒法、灭菌术、安全输血法都还没有发明,外科手术仍处在“以手脚快慢论英雄”的时代,但现代医学的雏形已经有了;像内科、外科、眼科、产科这些已经在欧洲大陆上出现。 把马卡留斯扔到洪涛那里学习一段时间,怎么也能成为一个帮手。就算再差,发配到刘铮那里当兽医总行吧? 至于费拉蓬托夫,打发到工坊去帮着赵亮炼钢吧。 就这样,两位沙俄神父从此便开始了一段奇异的旅程。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四章 马神父的医院之旅 雷神号从乌鲁普岛回来后,马卡留斯和费拉蓬托夫两人在北海镇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对于北海镇这些来自于岛国东北地区的流民来说,他们哪见过西洋人啊!连唐小她们闻讯后,也躲在人群里偷偷看稀奇。 几十个女孩子来到北海镇也有些日子了,她们开始逐渐适应这里的生活习惯。在赵新等人的刻意引导和控制下,北海镇没有清国的那些封建宗法规矩;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会出来工作,毕竟大家半年乃至一年前还是食不果腹的饥民。 居民们对于唐小等人从最开始的好奇和羡慕嫉妒,也慢慢转变为尊敬;因为这些小老师们在负责教自己的孩子读书识字。 而唐小她们为了走路方便,也脱下了尖尖的绣鞋,换上了“油田专用”的小号劳保鞋。个别胆子极大的女孩,看到北海镇的岛国女人都没有裹脚的,便偷偷的把脚放了。刘思婷发现了这种情况后,便给女孩子们带了一大包棉花,让她们把棉花塞进鞋里。 两名东正教神父经受了雷神号上那现代设施的洗礼后,等下船后再看到北海镇的一切时,早已经木然了。赵新让陈青松给两人安排一个单独的住处,由几名治安警负责看守监视。 马卡留斯和费拉蓬托夫不知道的是,赵新给他们二人安排的房间里,将会安装监控设备,以便使两人在屋里的一举一动都被密切注视。 由于费拉蓬托夫的汉语水平很糟糕,他将被安排到学校,跟孩子们一起学习普通话,等能够流利沟通后,再让赵亮接手调去工坊。 被单独关押了两天后,马卡留斯被赵新带到了镇中心的广场上,他一眼就看到了一个极为熟悉的十字架。于是高兴的对赵新说道:“阁下您为什么不早说,原来这里也有教堂啊!” 赵新冷不丁被说懵了,心说哪来的教堂啊? 可他随即就反应过来,原来对方把医院外墙上的红十字给认成教堂的十字了。 另一边,马卡留斯在兴奋过后也在犯嘀咕,这里的十字架为什么要涂成红色的?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发现好像没有一个教派是把十字架涂成红色的。 历史上,代表救护的红十字要到1863年才会诞生,所以全世界目前只有北海镇这里能看见红十字。 洪涛和刘思婷两人,穿着崭新的白大褂,脖子上挂着听诊器,带着手下一帮女护士们,从医院里走了出来。 马卡留斯的脑袋直犯晕,怎么这里就一个神父?剩下的居然全是修女?而且这位神父和嬷嬷脖子上挂着的是个什么玩意? 赵新微笑着对马卡留斯介绍道:“马神父,这两位是北海镇医疗卫生系统的负责人洪医生和刘医生。这些女士们,都是医院的护士。至于这个红十字架,在我们这里代表着救死扶伤,没有任何宗教意义。” 马卡留斯这才明白对面的这些人根本不是什么神父和嬷嬷。不过他对于赵新的说的有些搞不懂。自己作为一个教会医生,“医疗”、“医生”、“医院”这些词他明白,可这“卫生”是什么意思?还有“护士”是什么? (中国古代文化里是有“卫生”这个词的,不过其含义都与现代卫生的含义无关。至于《庄子》中提到的“卫生之经”,是指养生。现代汉语的“卫生”其实是来源于岛国的“卫生行政”。 至于“护士”这个词,历史上则要等到一百多年后,来自天津北洋女医学堂的钟茂芳提议将“Nurse”一词正式翻译为“护士”并获得全票通过后,“护士”的叫法才被正式使用。) 马卡留斯犹豫了一下,向赵新问道:“请问阁下,什么叫‘卫生’?这和医疗有什么关系?” 赵新耸了耸肩道:“这个问题还是让洪医生他们来回答你吧。马神父,我还有事要处理,回见。” 说完,他冲站在刘思婷身后的阿妙眨了眨眼,转身就走了。 望着赵新匆匆而去的背影,马卡留斯无奈的对洪涛和刘思婷二人道:“这位赵领主总是来去匆匆啊。” “领主?”洪涛和刘思婷对视一眼,敢情赵新又多了个称号。 “马神父,是这么称呼吧?你的普通话说的可真好。我叫洪涛。请跟我来吧,我们一边走一边聊。我们这里每天来看病的有不少人,你可以先在一边看着,有什么问题等病人走了之后再说。” 马卡留斯点点头,愁眉苦脸的跟着洪涛和刘思婷走进了医院;在他的身后,一名北海镇的治安警寸步不离。 在进门以前,马卡留斯神父的心里一直认为,在远东这么一个偏远的海边小镇,能有什么现代医学?!不过他的这种怀疑随着推开医院的两扇大门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发挥想象力吧,另一时空的XX家医院是个什么样的风格,北海镇的中心医院就是什么样。为了修建这座医院,赵新花重金搞了一套XX家医院的建设和装修图纸;陈青松则在洪涛和刘思婷的要求下,尽最大可能按照图纸上的要求进行了装修。 整座医院的规划占地3万平米,第一期修建了八千多平米,一座两层的钢筋混凝土小楼,六座大木刻楞房。目前的日门诊量在50~80人次,住院床位50张。 如果按照规划面积修建完成的话,广场西边的一个居民区要整体搬迁才行。 目前一层的科室包括了警卫室、两间门诊室、抢救室、静脉注射、抽血室、库房、护士站,以及若干空置房间。二层是专门为现代众们看病的VIP包房和VIP病房,以及超声、X光、肌电图、脑电图、心电图检查室。楼外的五座大木刻楞房中,有五间是按照两人一间屋的规模设置为病房,另外一间是手术室。整个医院的能源供应目前由两台1兆瓦的柴油静音发电机提供,轮换使用。 为了给患者带来舒适温馨的环境氛围,舒缓不良情绪,在洪涛的强烈要求下,医院内使用了大量的节能照明光源。 闻着空气中浓烈的消毒水味道,看着眼前明亮的走廊和房间,蓝白两色的墙壁,一尘不染的地面,马卡留斯神父被彻底惊呆了!他连脚都不敢迈了。这是医院?! 想象一下十八世纪的欧洲最“先进”医院吧。 随着人口数量的激增,特别是在那些迅速发展的城市和工业重镇,很多医院落下了害虫泛滥、肮脏不堪和死亡率高的恶名。这些医院也被称为“走向死亡的通道”。 曾经有人这样描述设在巴黎的主宫医院。“这是欧洲所有医院中规模最大、房间最多、最为有钱、同时也是最为可怕的一所医院。各种病人鱼龙混杂,有时,3人、4人或者6人被塞在一张病床上,活人的旁边躺着死的和濒死的,病人身体的气味令空气污浊,致病的微生物从一个人传染给另一个人……人间痛苦和悲惨景象历历在目。” 马卡留斯本人是在修道院学习期间接触到医学的。而十八世纪沙俄的修道院医院不是用于治疗病人,而是照顾无家可归的老人和残疾人,也包括麻风病人和梅毒患者。即便是他后来师从英国来的著名医生,但以十八世纪的西医状况而言,马神父的医学认知水平可想而知。 比如某位著名的英国医生曾对一位死于产褥热的病人进行了尸检,并摘除了其盆腔器官。最可怕的事来了!这位医生将这些器官装在了自己的大衣口袋里!然后就去给好几位妇女接生。结果不用说,那几位妇女陆续都挂了。 让我们再想象一个画面。长着一嘴黄牙的罗密欧,靴子上尽是大便的痕迹;一辈子没洗过几次澡的朱丽叶,满头油腻。向往自由爱情的少男少女们是否还心驰神往? 十八世纪欧洲的各个主要城市都是一样的肮脏无比、臭气熏天。事实上,用叉子作餐具是在十八世纪中期以后才流行开来,在这之前欧洲人都是用刀将食物割开,然后用手抓着吃。单独的餐具、盘子和杯子的使用也是18世纪中后期才开始有的;人们在喝汤时往往共用一个器皿,用一个酒杯喝酒。 所以知道为什么马神父会对北京城的生活恋恋不舍了吧?即便清代的北京城里一下雨雪就变得泥泞不堪,可至少每家每户的院子里都有独立的茅房,十天半月都会有人上门清理。没人会跟别人用一个碗喝汤,也没人用手抓着吃饭。 马卡留斯被门卫和治安警带到一间屋子里,等他一头雾水的坐在椅子上,便看到那个小个子门卫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了一把亮光闪闪的剪子和一把折叠小刀。 “你你你们要干什么?!” “剪胡子!” “不!”终于醒过味来的马神父开始咆哮。 话说罗马教廷从中世纪开始,就一直推行剃须的政策。这么做的目的,不过是要将凡人与神职人员区分开来。而东正教会的蓄须传统,则被罗马教会视为“异端”。 不过根据统计,在天主教会历史上的266位教宗中,有188位蓄须!在沙俄人的生活里,胡须象征着勇气、象征着成熟、忠诚、积极和精力充沛。 门外的洪涛听到了更衣室内的争吵,他推开门对马神父解释了半天,试图让他明白胡须里有着太多的寄生虫,这对北海镇医院的卫生环境来说是绝对不允许的。 “马神父,你不是想知道什么叫卫生吗?这些都是卫生的一部分。” 马神父争辩道:“我在船上每天都洗澡!我很干净!我,我非常卫生!” 在雷神号上的两天里,鉴于马卡留斯和费拉蓬托夫身上的臭味,赵新让士兵用枪指着,强行命令他们洗澡。在众目睽睽之下脱光衣服,这让两位神父感到极为耻辱。 “剪了!”洪涛见劝说了半天仍然没有效果,只好来硬的了。于是脸色一变,对治安警点了点头。治安警随即从腰间掏出了左轮手枪,顶在了马神父的脑袋上。 马神父在船上曾经见识过这种小火枪的威力,赵新特意让人给他和费拉蓬托夫演示过。他知道只要对方扣动扳机,自己的脑袋就会四分五裂。 死亡对他而言并不可怕。不过,他想起自己和费拉蓬托夫悄悄商量的那件事,一切为了女皇陛下和教会!好吧,那就再忍忍吧! 于是万般无奈之下,马卡留斯的脸上被剃的光溜溜的。发青的下巴上,还留下了一个小口子。 他被强行脱下了那身破旧的黑色长袍和那双破靴子,换上了一件白色大褂和一双白色的帆布鞋,戴上了一个大口罩。接着他又被带到洗手池那里,按照洪涛的要求,用消毒肥皂反复洗手三次。 等这一切都完成后,洪涛又掏出一瓶酒精凝胶挤在马神父的手上,叮嘱对方将凝胶擦遍手心手背。 此时,在马神父的眼里,北海镇的这些人比魔鬼还可恶!而笑容可掬的洪涛和刘思婷,以及那些女护士们,此刻都成了异端! 当他被洪涛引领着,逐一参观了各间科室后。马神父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精彩纷呈。 这里的一切,是他在俄罗斯的任何一家医院里也看不到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整洁和干净,戴着护士帽的年轻女护士们则面带微笑,穿梭在走廊各处。 不过当他参观了B超设备,通过亲自体验看到了自己的肠胃影像后。马神父坚信,赵新和洪涛这些人就是从地狱来的魔鬼 “赵领主、赵魔鬼”之所以匆匆离开,是因为他的确有事要办。 鲁寿山他们明天就要登船出发了,临行前,赵新还有一些事要嘱咐他和徐大用。当他见到鲁寿山和徐大用一行人的时候,这十几个人已经恢复到了大清臣民的模样。 金钱鼠尾的小辫子,深灰色的棉布短袍和厚厚的缅裆棉裤,棉线编织的縢腰带,脚上是一双崭新的千层底布鞋。 这些棉布短袍、缅裆棉裤和縢腰带是唐小那些女孩子帮着做的,千层底布鞋是赵新提供的。 “大人。”当赵新进屋时,鲁寿山和徐大用两人抱拳行礼。 “不错,这么快就进入角色了。武器弹药都领了吗?” “已经领了。”由于担心武器万一丢失或被清廷缴获,赵新这次给鲁寿山他们装备的是0.45口径的M1911,子弹则按照每人两百发的数量配备。以十八世纪的工业水平,即便是武器被人缴获,也没有人能仿造的出来。 赵新扫视了一眼屋内的十几个人,冲着其中一个汉子笑道:“你叫王长生,对吧?” “是,是小人。”王长生没想到赵新居然认识自己,膝盖一软,差点跪下。不过他随即腰一挺,以一个极为别扭的姿势冲赵新鞠了个躬。 “别紧张。”赵新上前拍了拍王长生的肩膀,笑着说道:“大用长生,你们俩的名字实在有特点。怎么样,武器都熟悉了?” 王长生一挺胸脯, 恭敬的答道:“这些日子天天都练习,大当家啊,不!徐哥和鲁大人教了不少。” “没事,继续叫大当家吧。” 赵新和在场其他人也打了招呼,这才把鲁寿山和徐大用带到屋外的僻静处。他从上衣兜里掏出一个信封,交给鲁寿山后说道:“这里是给黄冒财黄老板的信,你们在花鸟岛碰头后,把信交给他。登岸之后,他会把活动经费给你们。至于那些盐,会先送到他家的货栈;你们自己跟他商量怎么转移出去。记住,拿到银票和盐后,你们要独自开始行动,也不要再跟黄老板联系。” “是,大人。” “记住了,就算是经费不够了,也不能去找黄老板。大年二十九的夜里两点,也就是丑正时分,我会在扬州天宁寺门口等你。我只有一刻钟的时间。” “明白。大年二十九丑正时分,扬州天宁寺门口。” 赵新拍了拍鲁寿山和徐大用的肩膀,一脸严肃的叮嘱道:“河南数十万老百姓能否活下来,就看你们的了。” “定不负大人所托!”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五章 老堂船 乾隆四十九年十月二十八,雷神号载着吴思宇、鲁寿山、徐大用以及王长生等十五个人离开了码头。 吴思宇这次之所以跟着来,就是为了一见让他朝思暮想的女人。这一举动让刘胜骂他没出息,不过吴思宇本人一点都不在乎。 “话说老子三十多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凭什么就不能找个好的?就算陈银儿是个女伎,可那也是因为生活所迫没办法不是?况且人家年方十九,还是个黄花大闺女。老子就是相中她了!” “行行行,你有理。”刘胜不耐烦的说道。“别说我没提前跟你打招呼,咱们这里没有吃闲饭的人,陈银儿就算是一双小脚,也得出来做事。” 而曾经的海贼二当家王长生看着逐渐远去的北海镇码头,心中感慨万千。 短短几个月里,他从俘虏变成劳工,又从劳工变成监工,最后竟然成了北海镇暗探组织的一员,跟随徐大用返回江南建立地下人口转运网络。 而他之所以能被选中进入暗探组织,参与这次的行动,并不全是因为他和徐大用的关系。王长生在加入徐大用的海贼小集团之前,是罗教中人。 王长生一边往船楼走,一边揉着依旧酸痛的右肩,之前十几天里搞的疯狂特训让他依然心有余悸。 自从徐大用把他们十几个人领进军营,便开始了从早到晚的噩梦生活。除了吃饭睡觉,几乎没有一刻空闲。每天从天不亮就开始体能训练,到了下午就是手枪射击训练,吃过晚饭还要跟教官们学习如何摆脱盯梢、如何书写密语传递消息、如何应对审讯。 话说为了培训王长生这些人,赵新和安保部六人组每天轮番上马。从实验心理学、九步审讯法到徒手搏击、匕首的使用等等科目,填鸭式的一股脑灌给了第一批暗探学员。 要搁以前当海贼的日子,王长生哪受过这么多罪。抢劫时把船靠上去,挥舞着刀子就跳帮,逼着对方交银子交货;胆敢反抗的,统统扔海里。 王长生这些人本以为吃苦受累没什么,没想到进了军营的第一天就被折磨的跟孙子似的。几天以后,每天光是手枪射击就要打上百发子弹,震的膀子都要断了。 有一天王长生趁着吃午饭的时候偷偷问徐大用,当暗探的俸禄能拿多少。 徐大用掰着指头算了一会才告诉他,赵大人新铸的那种银币,每个月可以拿二十元,相当于八十两银子。除此以外,每次行动完成后还会有50到100元的奖金。 王长生等人一听就傻了,他们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能一个月拿八十两银子的俸禄。这要是每年成功完成几次任务,简直比一个知县的俸禄还要多。(乾隆时期一个七品知县的俸禄是年薪45两,禄米45斛,养廉银1200两。) 于是,原本期盼着何时能有一间木刻楞屋的王长生,开始憧憬着自己什么时候能住进三进的青砖大瓦房了。 虽说大海上的日子有些枯燥,不过王长生他们这次就不用在甲板上搓咸鱼了。每天除了吃就是睡,睡醒了继续吃。这也算是紧张训练后的一个小假期了。 三天后,雷神号到达花鸟岛,沈敬丹和黄冒财两人已经等候在这里。 沈敬丹的那条沙船上,百十多个身份各异的人看着蓝白两色的钢铁巨舰,一脸震惊。 这些人中,有苏北来的铁匠和木匠,有江南当地的年轻医生、落魄的账房先生,还有十几个从徐州买来当使唤丫头的流民女子、失地卖身的农民、厨子、破产的工匠等等,连沈敬丹的仆人贵生也在其中。 除此之外,一个男子装扮,头上和脸上用棉布包裹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人,紧跟在沈敬丹身后。 “银儿姑娘,你看,吴先生他们的船来了。” 陈银儿顺着沈敬丹的手指看去时,一个傻大个正站在雷神号的船甲板上朝沙船这边招手。幸亏有布挡着,否则陈银儿的那变得通红的小脸一定会被人注意的。 沈敬丹这次为她赎身,一共花了两千两银子。这样的高价在小秦淮一带引起了轰动。不过沈敬丹在办完赎身手续之后,马上就把陈银儿送到了上海县的宅子。等到他和老黄临出发前,才和陈银儿交了底。 陈银儿一听花钱给自己赎身的,居然是前些日子画舫里所遇一行人中紧盯着自己的那位老爷。而且人家是要娶自己当正妻的,这让她又惊又喜。 不过,当沈敬丹告诉他那位吴老爷所居之地,乃是北方的一处海港,需要乘船前往时,心中又犹豫半天。 自己是贱户啊!如何能做的正妻?那位吴老爷莫不是拿自己寻开心?迎来送往的日子过久了,“人离乡贱,物离乡贵”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沈敬丹何许人也,他一眼就看出了陈银儿的忧虑。于是拍着胸脯对她保证道:“吴老爷所在的镇子上,来自江南的女子也是有几十人的,你去了必定不会寂寞。 而且吴老爷对你银儿姑娘痴心一片,人家根本不在乎什么贱户的出身。不过看银儿姑娘你这么担心,那我做个见证人,你就认黄老板做个义兄吧。有了这层关系,想比那吴老爷不会看轻于你。” 老黄则笑呵呵的表示同意。能跟北海镇的头领攀上亲戚关系,他自然是千肯万肯。 于是当老黄带着陈银儿见到吴思宇时,表示我可把自己的妹妹交给你了。你要是对她不好,那我可要找你算账。 吴思宇一脸兴奋的看着意中人,压根儿没注意听老黄的话。陈银儿被吴思宇看的手足无措,连话都不知从何说起。不过对方接下来的动作,让陈银儿颇为意外,感激的泪水瞬间就流了下来。 当沈敬丹把那份赎身契交给吴思宇的时候,吴思宇打开看了一眼,随即就撕的粉碎;手一扬,那纸屑立时就随风飘远。 “我们那里,没有奴婢。”吴思宇笑着说道。 陈银儿哭了,她噗通就跪倒在吴思宇的面前,顿时把对方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将她搀了起来。 “君为女萝草,妾作冤丝花。从此天涯海角,只要老爷愿意,妾身永不相离。” 愿意!当然愿意。此时的吴思宇一百个愿意,他感激的冲沈黄两人拱手致谢。 老黄笑着冲着吴思宇和陈银儿拱手道:“愿二位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雷神号这次运来的货物,足足往沙船上搬了两天。除了北海镇自产的卷烟,还有赵新从另一时空暂时采购的数千盒火柴、大块平板玻璃、以及最重要的三吨食盐。 沈、黄两人虽然在北海镇呆了段时间,但还从来没有见过北海镇用的盐。不过等他们拿到一小包样品并且品尝过后,都是极为惊讶。没想到北海镇的盐品质如此之高,简直可以称为极品精盐了! 清代的食盐什么样? 以两淮盐场为例,盐粒的轻重、大小以及坚硬度,各分场产出都是不同的。以同一盐场同一盐滩出产的盐来说,可分为上、中、下三等。三等之间的区别就是越好的盐颗粒越大,重量越轻,而且颗粒更坚硬。 至于现代人日常食用的精盐,在清代即便是普通官绅之家也用不起,只有豪奢人群才会购买。这是因为粗盐的提纯需要用到大量的柴火和铁锅,这都是普通人家承担不起的。 而清代普通百姓日常所用的食盐,一般都是中、下等。到了门市渠道时,层层加价的食盐价格更加不便宜;黑心的商人们往往会往里面掺杂泥沙和石膏。可即便如此,很多农民也往往吃不起。 老黄向鲁寿山问道:“这盐你们打算怎么卖?” “每引十两。”这个价格是王长生提议的。目前两淮盐区每引盐的市场零售价格大约是十二两。 清代一引盐是二百斤,每斤合后世的600克左右。三吨食盐也就是二十五引,十二两一引那就是三百两银子。等这批食盐卖完以后,鲁寿山他们再想进盐,就需要自己想办法了。 老黄听了点点头,随即又跟刘胜要了几包食盐,说是拿回家自己享用。 趁着这个功夫,鲁寿山拿出了赵新给老黄的信。“黄老板,这是我家老爷让我给您的。” 老黄看完赵新给他的信后,沉吟了一会儿,问道:“赵大人还说什么了没有?” “没了。” 老黄听了点点头,道:“这事得等回了上海才能办。我会尽快交给你的。” “不妨的。” “黄老板,我想问您件事。” “请讲。” “上次我们在上海做的那件事,首尾如何?” “这事你不问我也正想和你讲的。官府那边查了许久也没结果,最后的定论是桩无头案。放心吧!” 等到所有货物都搬运完毕,自己这边的一百多人也都登上了雷神号时,沈敬丹冲老黄拱手道:“如此,扬州的事务就拜托黄兄了。” 老黄哈哈笑着对沈敬丹拱手作别,带着鲁寿山等人上了沙船。他们这一次回去的路线依然从张家浜、野猫塘一线偷渡。其实说是偷渡,苏淞水师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实际上这条水路的买路钱是每条千石沙船五百两银子。不过也正是因为价格昂贵,所有鲜少有船走这里。 两天后的晚上,鲁寿山他们已经住进了上海县城外的客栈里。为了避免引人注意,他们这十五人分成了三路人马,分别入住了两家客栈。 鲁寿山带着五个手下住进了位于行仁里的客栈,徐大用带着另外五人住进了另一个院子;王长生则带着两个人住到了盐马头的一家客栈。 次日一早,王长生一个人便来到了陆家浜桥附近,发现一条三百石的拖驳船正停靠在河岸上。船上的一个架子上,挂着一个鸟笼,里面养着一只画眉。 王长生长出一口气,心说这船居然还在。他顺着石阶走到船上,一个五十多岁的商贩模样的人从船舱中走了出来,满脸笑容的招呼道:“这位客官想买点什么?我们这里南北货都有。” 王长生看了两眼货架,抬手指着那画眉,低声对那老者问道:“请问将军生于何处?” 那老者面色一变,打量了王长生一会儿,微笑道:“客官请随我进舱内看货。” 两人刚进船舱,从紧里面走出了两个壮汉,三人把王长生围住,那老者道:“将军生于何处?” 王长生一拱手道:“昆仑山。” “能飞多高?能飞多远?” “高能飞到天外,远能飞到天边。” “什么眉,什么眼?!” “龙眉,凤眼。” “大毛多少?小毛几根?” “大毛一百二十八根,小毛九千九百九十九根。” “将军一天叫几声?” “知音则叫,不知不开口。” 王长生和那老者一路对了半天切口,越对越是满面笑容,到了最后,船上三人冲王长生一拱手道:“原来都是教中兄弟。” 王长生拱手道:“小子王长生,崇明人。” 那老者道:“请问兄弟的老官是何人?” 王长生拱手道:“家师姓朱讳贵。” 老者笑道:“原来是朱三哥的徒弟,难怪你能找到这里。朱三哥可好?我们得有七、八年没见了。” 王长生黯然道:“乾隆四十六年,崇明海潮,发了大水,家师一家不幸遇难。” 老者闻言长叹一声,道:“既然寻来了,那就都是自家人。” 王长生抱拳道:“还没请教老官高姓?” 老者道:“我是你师父的结义兄弟,我姓刘,单名一个昭字。” 王长生闻言一惊,立刻跪倒在地,口中道:“原来是刘师叔。小子给刘师叔请安。”说完就磕了三个响头。 等刘昭将他扶起后,王长生这才道:“师父以前曾告诉我老堂船的事,我这次也是过来碰运气。没想到竟然还能遇上刘师叔。” 刘昭道:“我也是昨日才从天津回来。你若是昨日之前来找,也是找不到的。最近朝廷对我罗教查的太紧,我们差不多每处也就停留两三日便走。来,先跟我进去参拜罗祖吧。” 王长生随着老者走进船舱里面,揭开一扇帘布后,露出了一个不大的空间。此处被布设成了一个佛堂的模样,正中供奉的是一尊类似佛像的神像,桌案上供奉着香花水果和檀香蜡烛。 这里,就是罗教(无为教)在运河上的秘密堂口。这条船被称为老堂船,也叫香火船。 话说罗教的创始人叫罗梦鸿,法名普仁(静卿),法号悟空,道号无为居士,出生于明代正统七年(1442-1527)的一个山东军户家庭。据说罗梦鸿由《金刚科仪》受启发而悟道。此人悟道前,曾在古北口服役,是当时密云后卫的一名从事漕粮转运的陆运军人。所以他悟道之后,便在附近的的司马台堡传教。 明代引白河水入密云的潮河后,从通州漕运到密云的军粮一年四季往来不断,每年水陆运送的漕米约占密云县当时军粮年总储量的九成以上。罗梦鸿选择在这里传教,再加上他的社会关系多与漕运水手有关。因此,罗教便在漕运水手群体中迅速传播开来,而密云就成为北方漕运水手信仰罗教的圣地,更有水手从南方运粮至此,朝拜罗祖。 至于罗教在江南的广泛传播,就要归功于罗梦鸿的一代弟子翁岩、钱坚、潘清三人。这三人也被称为“三祖”。明代江南的的漕运水手中,有上万人来自山东、河南、北直隶各处。这些人不论在精神上还是生活上都是无处依托。 由于漕船回空的时间长达半年之久,客栈酒家不愿容纳他们,寄居庵堂就成了他们唯的一选择。生老病死无人问津的恐慌,更使他们选择投身罗教,以寄托生死,通过收徒来延续香火。而处于宗族观念浓厚社会之中的漕运水手们,对这些都是梦寐以求的。在罗教之内,水手们可以互帮互助,运粮船经停的淮安、天津、通州、京师等处也都有人照料他们。 到了清代雍正年间,漕运水手的罗教信仰被清政府发现了。清廷下令严查罗教,拆毁或改用了罗教的庵堂。雍正五年,江浙水手之间发生血案,在审问中,官员得知漕运水手大多信仰罗教。此事惊动了皇帝,他命地方官员彻查,结果罗教庵堂被查出原有七十二处之多,现还有三十余所,当时的雍正帝本身就崇奉佛教,于是便采取了较宽大的处置措施,而杭州、苏州等处的庵堂也都部分存留了下来。 乾隆三十三年,因为一场著名的全国性谣言——“叫魂案”的牵连,罗教受到清廷的打压。原本就不多的庵堂被查抄一空,首犯朱文显、性海均依为首律拟绞监候,其他人或杖责,或流放。罗教由此转入地下。 陆上的庵堂不能开了,罗教众人便将庵堂转到了船上。王长生找到的这条拖驳船,平日里以在运河沿途贩卖南北货为掩饰;而它真实的身份则是罗教的秘密集会场所。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六章 罗教大乱斗(一) 所谓罗教,就是后世上海滩青帮的前身。确切的说,是从杭州罗教分帮所演化出来的。 后世青帮所谓的“前二十四字辈”,原本就是罗教的二十四个辈字,即“清净道德,文成佛法,能仁智慧,本来自性,元明兴礼,大通悟学”。 不过罗教和青帮虽有传承关系,但早期的罗教还只是一个松散的宗教组织。乾隆三十三年罗教遭到清廷严厉打压后,内部开始产生了秘密会社性质的帮会体系。 老官(也称老管),是由帮中公认资格最老、辈份最高、最具有权威的人担任。老官成为帮派权力的象征,由老官组织的帮内大头目集团便成为帮内的权力机构——香堂。 香堂制定了帮规、入帮仪式,建立了帮内的联络信号,遇事则以“红箸”、“溜子”为号,将大队人马迅速召集。如果有水手无端滋事,则送老官处惩治。轻则责罚,重则立即沉入河中,也就是所谓的“浸猪笼”。 王长生为什么要搭上罗教这条线?在他之前向赵新和鲁寿山的汇报里说的很清楚。那就是所谓的罗教漕帮中人,其实是大清国最大的私盐贩子集团。 话说漕丁的工作极为繁重和危险,每次漕运的持续时间都在半年以上,然而所得报酬极低;他们的收入仅能维持本人生活而已。为了弥补薪酬不足,槽丁们就利用工作之便,从事一些贩运私货的活动。他们利用漕船免检的条件,或在漕船中夹带自己的货物、或是替商人运送货物。 满清效法明制,对于漕丁的贩私活动,同样是釆取默认态度;但是对贩运私货的数额又做出了一定限制。这样既可以鼓励漕丁努力工作,又可以通过此种方法长期推行低工资制,减少了朝廷支出。于是漕丁的贩私活动愈演愈烈。 而漕运贩卖的私货,一般都是官府规定的货物种类,多属于生活日用品以及运河沿岸各地的土特产。但漕丁为了获取暴利也携带一些违禁品,比如食盐。运销食盐利润丰厚,可获利几倍乃至几十倍的利润。因此,漕丁们就算冒着杀头的危险,也要在漕船中夹带私盐。清代漕丁从事贩卖私盐现象十分普遍,甚至与各地盐枭集团颇有来往,形成了大运河上庞大的私盐贩运网。 王长生捻了三炷香,恭恭敬敬的祭拜了罗祖像。然后才跟着刘老官到了上层船舱中落座。两人闲聊了一会儿,刘老官也问了问王长生在海上跑船的事。 两人正说着话,便听舱外有人说道:“魏三哥回来了。” 只听另一个男子道:“师父可在?”这人说话嗓音沙哑,像是感冒伤风了一般。 刘老官道:“是魏三吗?” 话音刚落,舱门便被人推开了,一个一身短打的精瘦汉子走了进来。王长生抬眼一看,此人大约四十来岁,一身乌黑的棉布短袍,扎脚裤,脚蹬一双矮腰布靴。 那人一进屋便看到了王长生,连忙对刘老官拱手行礼道:“师父有客人啊。” 刘老官笑着一指王长生对那人道:“这不是外人。他叫王长生,是你故去的朱师伯的徒弟。”说完又对王长生道:“这是我的大徒弟魏三。” 王长生连忙起身和魏三见礼,叫了一声“师兄”。 魏三笑道:“这就是一家人了,长生你叫我三哥就行。平日里总听师父提起师伯,可惜总没机会拜见。如今能看到师伯的传人,咱哥俩可得好好聊聊。” 王长生道:“小弟头一次拜见刘师叔。如今师父不在了,师叔就如我师父,三哥就自家兄长一般。小弟今天做东,略表晚辈心意。” 刘老官道:“人老了,何况我已茹素念佛多年。你们师兄弟俩去吧。” 王长生正要再劝,却注意到那魏三像是有话要和刘老官说,于是便应了,说自己先到岸上等待。过了差不多一顿饭的功夫,魏三从船舱出来了。王长生见他脸色有些难看,一时也不好去问。 王长生原本要请魏三去城里吃饭,可魏三却说就近找一家就行。于是两人就在陆家浜桥附近找了一家酒楼。王长生要了个单间,又跟跑堂的伙计点了一些水陆河鲜,要了两壶上好的黄酒。因为魏三是师兄,便坐了首席。 一番酬劝,三巡酒过。魏三放下酒杯,不由轻叹了一声。 王长生一见,连忙问道:“三哥,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来听听,小弟或许能帮上忙?” 魏三道:“一切都好,一切都好。” 王长生又道:“三哥,既然你我是一家人,那就无话不可谈。如果你那里有什么难处,何妨实说,一起商量。你的难处就是我的难处,做人不好只顾自己,不顾兄弟。” “长生你这样子说,我再不讲实话,就不是自己人了。”魏三沉吟了一会低声道,“这事师父不同意,我也不知如何跟下面兄弟交待。长生你这些年都在外洋跑船,可知我教中新安、老安之分?” 王长生道:“以前师父在世的时候,曾经听他老人家说过一些。” 话说罗教原本的翁、钱、潘三系,在乾隆三十三年受到朝廷打压后,其各自势力已经形成了三大帮派,每派各自招收门徒。所谓“凡投充水手,必拜一人为师,排到辈分,彼此照应,各分党羽以自强。” 三派之下,又分成了众多小宗派。这些小宗派之间互相排斥,争夺饭碗,在整个运河水系形成了对峙局面。如翁、钱两系人马在传教时,关系和睦,后合称老安;潘系人马则称为新安。老安和新安一直存在较大的矛盾,常常相互排斥,甚至将对方视为职业竞争对手。而王长生的师父和师叔刘昭,就属于松江帮老安一派。 魏三点点头道:“我今天回来找师父,恰恰就是苏州帮的新安跟咱们松江老安有了争执。我想请师父发‘溜子’召集帮中人,与那苏州帮理论。可师父却不赞成此事。” “哦?究竟是因为什么起了争执?”王长生帮魏三斟了酒,低声问道。 “说起来不值一提。原本屁大点儿事,最后竟搞出人命来!”魏三端起酒杯,跟王长生碰了便一饮而尽,这才讲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乾隆四十八年的时候,苏州帮在宿迁过亨济闸时因船头过重不能过闸。漕船上的旗丁便将水手私揽的花生、大枣等货物搬放到了松江帮的船上。过闸之后,苏州帮的水手便到松江帮船上索要货物。谁承想在索要过程中,双方不知怎么就起了口角冲突,继而持刀混战一气,双方各有伤亡。幸好松江帮就死了一个人,还是事情发生后的第四天才断气,这才没有引起官府重视。 到了今年,苏松粮道那里拨下新造运粮船八只。原本这船应归松江帮水手管驾,可苏州帮却派人强行夺了四只。苏松粮道那里只是派了个书办出面劝和,并未进行有效调节。这下新仇旧恨全聚在了一起。于是双方各自纠集人马,准备开片儿互殴。 当罗教内各帮派的权力体系形成后,派系之间的排他性就变得十分强烈。而清政府的吏治腐败并不能维持社会秩序以确保社会公正,反而成为社会失序、司法不公和械斗之风盛行的重要原因。所谓“凡谋故命案,匿名揭帖,聚众械斗,殴差拒捕,行贿营求。” 魏三说完事情经过,王长生气的一拍桌子:“这苏州帮也欺人太甚了!” “谁说不是。”魏三叹气道。“帮中众兄弟咽不下这口气,这才让我回来请师父发溜子传讯。可他老人家却说,老安新安本是一家,何苦要打打杀杀,惹来官府注意。” 王长生原本请魏三吃饭的目的,不过是想搭上对方这条线,以开拓私盐贸易为名,打通从山东到江苏各地船闸守兵的门路。 现在见到魏三有了难处,心中一动,想到没准这是个机会。于是他也不提私盐的事了,直接和魏三道:“三哥,跟苏州帮的事,你那里还缺多少人?” “怎的?”魏三迟疑的问道。 “小弟我虽然长年在外洋跑船,可崇明那里也认识几个好手。若是三哥需要,小弟这就回崇明拉人。” “长生,这怎么好意思。”魏三有些感动的说道。“若是老安兄弟也就罢了,你这多年不曾参与帮中事务,何苦要蹚这趟浑水。” “三哥你这话可就见外了。刘师叔和我师父是换贴的兄弟,三哥是我师兄,我如何不算老安中人?何况我在崇明那的兄弟身手可是这个。”王长生一比大拇指,继续道:“我们打完就跑,上了海船一去至少半年。到时候即便是官府想找,嘿嘿,让他慢慢找去吧。” 魏三听了,左思右想了许久才说道:“长生,三哥实话跟你说,这种事搞不好可是要出人命的。” 历史上的雍正五年,正是因为江浙水手之间发生了大规模流血的械斗事件,罗教才从民间浮出水面,开始被官府所注意。 王长生笑着对魏三道:“三哥,你也太小看兄弟我了。兄弟说句托大的话,我在崇明的那几个兄弟,也是在海上搏命杀出来的。” 魏三一愣,他也听说那些跑外洋的船,往往一到外海便成了海盗。想到这里,他便低声问道:“长生你告诉我,你那里有几个人?” 王长生心里早就盘算过了,鲁寿山那边的人不能动,自己和徐大用那边加起来就是八个人。于是便说道:“七、八个人总是有的。” 魏三盘算了一下,苏州帮那边的人马大概有五十来个,自己手下兄弟有三十多个,算上王长生的,自己再去叫十几个人也就旗鼓相当了(可以欺负人了。)当下一拍大腿道:“干!” 王长生和魏三约好回去找帮手,定下碰头日子后,便草草吃了饭,各回各家。他没有直接去行仁里找徐大用,而是打算晚上碰头时再说魏三的事。 再说徐大用那边,他早上便带着两个手下去了南会馆横街一带租了间仓库,准备在夜里按计划将放在黄升泰货栈里的私盐转到库房中。忙完这些,他又在小东门大街上找了间茶铺,一边喝茶,一边听着周围的客人闲聊,试图从市井谈话中得到一些消息。 到了傍晚,徐大用一个人去了新马头街上的一间饭铺,这里便是他和王长生事先约好的接头地点。一进门时,便发现王长生已经坐在靠角落的一张桌子上。 徐大用做出一副惊喜的模样,走到王长生桌前,拱手道:“哟,这不是长生兄弟嘛,你怎么会在这里?” “徐大哥,好久不见,真是好巧。” 两人如同偶然遇到的老友一般,相互攀谈了几句,便一起落座。等其他人不再注意到自己这里,两人才开始一边喝酒,一边低声交谈。 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徐大用便起身告辞。之后不慌不忙的先去了大东门大街,装模作样的转悠了几家铺子后,这才朝行仁里客栈的方向而去。 等他见到鲁寿山,将王长生那边的情况做了汇报后,鲁寿山想了想便道:“过两天你带人就退房,去南仓大街那里找个客栈住下。如果真是按照王长生所说,那么这次帮魏三打过一场,松江帮这边的局面说不定就打开了。” 徐大用道:“那鲁哥你这里怎么安排?” 鲁寿山道:“你们晚上把货运完,其他都不用管。跟王长生那边保持联系就行。我白天时已经找了黄老板介绍的那个书办,他答应帮着办落籍,等事情一办完,我就动身北上。至于你们八个人,松江帮的事情做完后,暂时避避风头,顺手将户籍文书也都办了。” 徐大用道:“户籍这事容易,崇明县衙我认识个捕快,给他十两银子就能帮着办了。” 老黄给鲁寿山介绍的县衙书办,还是托了沙船帮朱家的关系。如今朱家也是卷烟的一个大客户,从老黄这里批了卷烟,销往苏北和山东、锦州一带。 鲁寿山道:“松江帮这条线很重要,灾民能不能出海就看你们的了。” 徐大用迟疑了一下,犹豫的问道:“鲁哥,东家说明年会有全国性的大旱灾,我觉着也太邪乎了吧?” 鲁寿山眼睛一瞪,训斥道:“东家的话也是你能质疑的?!你才跟了多久!这话你要敢对手下乱说,小心你的脑袋!” 徐大用吓了一跳,连忙道:“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其实鲁寿山自己心里也怀疑赵新的判断, 好好的怎么会有大灾。不过这一年来的见识和经历告诉他,自己的这位主人绝对不是凡人;所以鲁寿山也只能把疑问压在心里。 三天后,魏三在南仓大街的客栈里见到了徐大用等人。一见之下,果然如王长生所说,个个精悍健壮,根本不是普通漕运水手能比的。尤其是徐大用,这厮因为在军营训练的时间比王长生他们要久,所以举止之间已经有了一些军人的彪悍之气,看的魏三暗暗惊讶。 因为是王长生找来的帮手,魏三便跟徐大用约定,这一场每人二两银子,先付一半,打过之后再付另一半。如有伤亡,抚恤再给二两。 徐大用也不和他讨价,只说钱不钱的无所谓,王长生跟自己是过命的交情。他既然找了我,那我和手下的兄弟肯定要帮,万一出了事那就各安天命。 魏三见他做人痛快,也是十分高兴。于是便告诉王长生,所有人今天夜里戌时一到就从小东门码头出发,坐船到苏州,打完就走。至于刀子棍棒之类的武器,到了苏州再发给众人。 当天晚上,王长生和徐大用一行八人便登上了一条大赶缯,一路向北而去。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七章 罗教大乱斗(二) 这次松江帮为了一雪前耻,可谓费劲了心思。首先参与械斗的人所乘赶缯船是从苏松水师川沙营(驻扎地南汇县)那里花钱租来的。 其次参与械斗的人手里,除了徐大用他们八个,其余的都是山东籍水手,个个身大力不亏。事实上因为江浙本地农民因为谋生出路较多,都视漕运为畏途。而江浙一带的漕帮水手,大都是从徐州以及山东运河沿线乡镇所招募来的。于是这些徐州、山东籍的水手们,便成为了械斗的主力。 登船前,魏三让人买了不少的酒肉,开船之后就发了下去。众人看到有酒有肉,顿时一阵欢呼,纷纷取了自己那份,坐在船舱里就开始吃喝。 魏三在船舱里对众人鼓舞道:“不够还有!吃饱喝足,明日干翻苏州帮那群狗娘养的!” 船出了松江府地界时,魏三见众人都已经酒足肉饱,便从底舱中取了武器出来,开始分发。徐大用一看,居然都是一些绿营的制式刀枪。他想了一下,便要了一把雁翎刀;而后王长生他们七个,也都要了一把刀。 话说冷兵器交战时,不怕对方拿刀砍,就怕用刀扎。一般三两刀是砍不死人的,顶多就是一个血淋淋的大口子;可是用刀扎就麻烦了,伤口不大,但很可能会出人命。 徐大用之所以选择刀,就是为了砍人,避免闹出人命。而且他们这些人当初做海贼时,也是用惯了刀的。至于在北海镇的特训营里,王远方教的就是匕首,而且都是一击致命的招数。 冬日里刮西北风,赶缯船虽然逆风而行,从松江到苏州半天一夜就也到了。几十个人连夜赶路,到了半夜已经又困又乏,于是很多人都缩在船舱里呼呼大睡。虽然没多少杯子,可人一多也不觉得冷了。 徐大用和王长生夜里和魏三闲聊时,问道此行目的地时,魏三一直不说具体地点,只说到了地方就知道了。两人无奈,只好回舱内睡觉。 谁知到了凌晨,吴淞江面上突然起了大雾,四周都是一片白茫茫,几步外就根本看不清了。魏三没办法,只得让操船的水手慢慢将船顺靠边下锚,以等待大雾散去再走。 徐大用心里有事,本来就睡的不沉。船下锚时的声响惊动了他,便起身悄悄走出船舱。只见河面四周一片白,连几步外的人影都看不到,自己这边的河岸也根本看不见。他小心翼翼的走到船尾,用水桶从河里打了点水洗脸。冰冷刺骨的河水一激,徐大用顿时半点儿困意全无。 他正想回舱找点吃的对付两口,突然耳朵一动,听到不远处的河面上传来几个人的说话声。 “搓不类,这鬼天气!刚出发就遇上大雾。” “大师兄,这如何是好?” “顺边儿靠着,等雾散了再说!让狗日的松江帮再得意一会儿,晚点儿就杀他个片甲不留。” “大师兄,咱们人这点儿人够吗?我怎么觉得这么悬啊。” 浓雾里,突然传来“哎哟”一声,只听那个被称作“大师兄”的人骂道:“你他娘的丧门星乌鸦嘴!一大清早就说这种丧气话,看我不踢死你!” 魏三刚睡下没一会,突然觉得有人靠近,腾的一翻身就坐了起来。他一看是徐大用,正要张嘴骂人,就见对方冲他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 徐大用凑到魏三耳边道:“三哥,苏州帮的船好像就在咱们附近。我听见他们说话了。” 魏三眼睛顿时瞪的老大,直盯着徐大用。 徐大用于是便将方才听到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魏三低声道:“叫大家起身,声音轻点儿,别惊动了他们。” 徐大用点点头,先去叫了王长生起来,又叫了其他六个人。就这么一个叫一个的,松江帮的人很快就都醒了。等大家相互交头接耳知道了怎么回事后,魏三便在舱口处扫视众人,低声道:“一会儿会悄悄起锚,大家准备好兵器。我们的船撞上去,大伙儿直接跳帮砍杀,狠狠的教训一下苏州帮这群混蛋!各位兄弟,打完这一场,回去我请大家吃酒席!” 舱内众人听了这话,那些山东籍水手顿时喜笑颜开。徐大用他们为了凑趣儿,也是淡淡的笑着 清晨的吴淞江上,白雾茫茫(没有捡破烂儿的。) 苏州帮的大船上,五十多个水手正坐在船舱里吃东西。他们这些人今天天不亮就出来了,打算先下手为强,等下午到了松江,狠狠的搞一下松江帮的人。可却压根儿没想到,松江帮的人就在身旁。 对于苏州帮的大师兄来说,这条水路再熟悉不过了,他自己就算闭着眼睛也能到。可是大雾天行船是大忌,你是熟悉路了,可万一别人把你给撞了呢? 坐在船头的苏州帮大师兄,凑合扒拉了两口粥,吃了个饼子,刚想说“真他妈难吃”,就见一条船影向自己这边靠了过来,眼瞅着就要靠近了。 苏州帮这边船头的水手骂道:“吹头怪脑会不会开船!要撞上了!” 这边刚骂完,就见那船影越来越清晰,突然船身打横一顺,侧着就朝自己的船撞了上来。 “咚!”的一声沉闷的巨响在浓雾中传出,苏州帮这边正在喝粥的众人被撞的里拉歪斜,手里的早饭打翻了大半。船头站着的一个水手一个没站稳,“扑通”就掉进了江里。 苏州帮大师兄扶着甲板起身,嘴里骂道:“搓不类!你们找死.” 他话音还没落,对面船上传来一声大喝:“干翻他们!”紧接着,数十名持刀壮汉就从对面船上跳了过来。 “松江老安来了,大伙赶紧扽抄家伙,跟他们拼了!” “老子neng死你们这群新安的龟孙儿!” 苏州帮这边毫无准备,好多水手的武器都还放在船舱里,此刻两手空空,一下就懵了。 不过厮杀了一会儿之后,众人便发现不仅看不清对手,连自己人也看不出来了。两边人穿的衣服本来就差不多,而且大都全是山东临清招募来的。光凭衣服和口音根本分辨不出来。按山东话说,这下全炸了庙了! “你个膗货!股地儿砍他脚!”(你个蠢货,蹲地上砍他脚!) “你才是个膗货,俺是你哥!哎哟,谁他娘的打俺!” “咦!龟孙儿,敢偷袭俺!我他妈锛死你!”(我踢死你!) “赶紧扽!磨蹭个啥!把他们往当乎间儿赶!别他娘的推我啊!”(赶紧的.把他们往中间赶!) “站着!你也算个官且儿?别跑!”(你也算个男人) “刘二他踹锅腔子了!”(刘二他死了!) 魏三一看这样不行,正不知如何是好,一旁的王长生突然喊道:“松江的跟我喊,新安的都是王八蛋。” 那边指挥反击的苏州帮大师兄听见了,也连忙喊道:“苏州帮的跟我喊,老安的都是王八蛋。” 这一下,双方立刻泾渭分明。只要一照面,先互相骂一句,对上了就是自己人,对不上就是一刀。 原本一直没出击的徐大用一看这个情况,一挥手,他们八个人分作两两一组,背靠着背,相互掩护着就上了对方的大船。掩护的那人负责开骂,进攻的那人瞅准了抽冷子就是一刀砍过去。所过之处,顿时人仰马翻。 早上徐大用已经跟手下说了,只能砍人,不许用刀戳人。于是一番混战之下,甲板上倒地的苏州帮大都是被砍翻的,捂着伤口缩在甲板上呻吟。 至于苏州帮大师兄,则带着剩下的三十几个人躲进了船舱里。把守梯子入口。松江帮有几个不知死活的,冲下去就被一通乱刀砍翻在地。 “三哥,龟孙儿玩下三烂伎俩,咱们的人冲不下去,咋办?” 魏三道:“去拿生石灰来。” 几包生石灰从舱口被洒了下去,苏州帮的人顿时被呛得不住的咳嗽,有人就想去里面找水洗脸。那大师兄还算聪明,闭着眼睛喊道:“别用水洗!拿豆油来!” 不过这会儿拿什么也晚了。趁着这功夫,徐大用等人顺着梯子就冲了下来,一阵乱刀挥舞,围在梯子附近的几个苏州帮水手立刻中刀惨叫。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冲下来,苏州帮的末日也就到了。 松江帮的人杀发了性子,那大师兄连中数刀,倒在血泊里。其他苏州帮水手也各有伤亡。 魏三走下梯子,来到苏州帮那大师兄身前,恶狠狠的骂道:“王八蛋!敢抢老子的粮船!”说完就俯下身,一刀砍断了苏州帮大师兄的右脚筋。那大师兄闷哼一声,疼的在地上直抽搐。 “把他们脚筋都给砍了!”魏三起身后,恶狠狠的对手下说道。 “师兄(师父),真砍啊?”几个亲近手下迟疑的问道。这些行船水手要是脚筋断了,以后也就是个废人了,再也没法当漕丁了。 “蠢货!你想等他们伤好了杀到松江去吗?!”魏三揪住一个手下的脖领子骂道。 几个手下一听,也是这个道理。正想招呼大家一起动手,就听徐大用说道:“这事儿我们兄弟代劳了。” 魏三一看,只见徐大用和王长生等八人已经开始动手。走到每个倒地的苏州帮水手跟前,俯身抓起脚脖子就是一刀剌下。等一通忙活完,舱内和外面的甲板上血腥气十足,徐大用等人身上也是溅了不少的血。 此时江面的大雾已经渐渐散开,原本几步之外都看不清对方人脸,现在也能看到十几步外的景象了。 “撤!”魏三举刀示意,一众松江帮的人抬着受伤的伙伴,迅速撤回了赶缯船上。船头船尾的几个水手迅速解开绑在对方船上的绳子,又撑起竹蒿远离对方的船,然后开始升帆。赶缯船顺着原路,借着西风,很快就消失在江面上。 此时松江帮众人在船舱内要么忙着照顾伤者,敷药包扎;要么就是因为肾上腺分泌所带来的兴奋还没散去,彼此聊着刚才的厮杀场面。可这些人都不敢跟徐大用等人说话,看向他们七人的目光中都带着一丝惧怕。 这魏三哥请来的帮手也太狠了!断人脚筋说干就干。不过刚才要不是魏三哥的师弟机灵,还不知道今天会打成什么烂样呢! 甲板上,魏三拍着王长生的肩膀道:“师弟,这次多亏你了。要不是刚才你喊了一声,哥哥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师兄这话就见外了。谁也没想到今天江面会上大雾。还好老天保佑,让咱们把新安这帮家伙给堵上了。” 魏三点点头道:“要不是那徐兄弟耳朵尖,我们差点就错过去了。这要是被苏州帮那群人抄了家,师兄我的脸可就丢大了!”他看到王长生衣服上沾了血迹,便继续道:“一会儿回了松江府,我去找几件衣服,你们先换了。然后师兄我做东,请大家吃酒。” 一场帮派械斗下来,让魏三对王长生等人好感大增。回到松江府后,魏三在酒席上特意取了五十两银子以表酬谢,而徐大用坚辞不受。他说既然之前都讲好了价钱,那就按那个价钱走就是。魏三听了,更觉徐大用等人可交,于是便收了那五十两,又取了二十两交给徐大用。直说以后只要是南运河上的事,都可以来找他。 而苏州帮的新安一派,经此一战,元气大伤,再也无力挑衅松江帮。自此之后没过两年,松江帮便吞并了苏州帮。 王长生和徐大用一行离开松江府后,直接坐船去了崇明县。徐大用找到他之前的那个捕快朋友,花了二十吊钱,将他们八人重新落了籍。 八人在崇明呆了十天, 觉得差不多了,这才又陆续回到上海县。王长生继续留在上海,与罗教和魏三拉关系、套交情。而徐大用则带着五个手下,在上海采购了一批南货,扮做行脚的客商,从运河坐船一路向北,快到徐州时,将手中的南货卖掉。紧接着,他在当地买了几匹走骡,买了一些杂货,准备向西直奔河南商丘。 出了徐州地界后,徐大用惊讶的发现,沿途已经开始有从少量河南逃荒而来的灾民。当他从灾民那里打听消息后才得知,自本年春夏开始,河南卫辉府、怀庆府、彰德府、开封府、归德府等近20个县,雨水稀缺,严重干旱。商邱、宁陵、睢州等处,又遭水灾,当年夏粮收获甚微,秋粮歉收。 徐大用他们一路越往西去,大路上去江苏避灾就食的灾民就越来越多。等到了十二月中旬他们抵达商丘时发现,城外到处都是插标卖首的景象,根本不像是过年该有的样子。根据商丘当地打听来的消息,这个冬天的河南境内,一场雪都没下过。 到了这时候,徐大用对赵新的预言已经深信不疑。他在商丘呆了三天后,便带着手下赶回了徐州。眼看年节就要到了,徐大用拼了命的往扬州赶,因为此时到腊月二十九已经没剩几天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八章 沈敬丹的消息 时间回到十一月上旬,沈敬丹乘坐雷神号回到了北海镇。船还没靠岸,站在甲板上的沈敬丹就看见了女儿沈璇正站在岸边冲自己挥手,不由捻须微笑。 两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来到沈敬丹身旁,看着眼前的一片热闹景象,心中愕然。他们没想到极北化外之地上,居然真有这样的一个海港;而且这里的海面冬天居然不结冰。 “承安,承平,这里就是北海镇了。”沈敬丹转过身对二人介绍道。 “表哥,这里真有治愈肺痨的医术?” “呵呵,你这一路上都问了多少遍了。都是我亲眼所见。一会儿下船后,先去我那里稍事歇息。明日一早,我亲自带你去北海镇的医院。” 另一个年轻人道:“我想看看那能辨男女的神器。” 沈敬丹笑道:“都有,都有。” 这两个年轻人,一个叫吴显厚,27岁,江宁人,是个秀才;另一个是他的堂兄吴显宁,29岁。他二人出身于江南中医世家。这一次跟来,缘于沈敬丹一个月前的一次拜访。 沈敬丹的正妻是江宁人,也姓吴,跟吴显厚家是表亲。一个多月前,为了打开卷烟在江宁的销路,沈敬丹专程拜访了吴显厚一家。他想着要是有江南三大名医之一的推荐,卷烟的销路想必会更好。 乾隆四十五年的时候,两江总督萨载的夫人罹患胃癌。萨载遍请各地名医,最后就请了吴显厚的父亲为其治病,吴父结合多年治疗经验,不断调整方子,最终居然把萨载夫人的胃癌给治好了,从此名声大噪。 你说你一个卖卷烟的,跑到专治癌症的医生家里推销卷烟,简直就是“老鼠枕着猫睡觉”,纯找不自在。吴显厚他爹一听就火了,聊了没几句就借口有事离开了。 沈敬丹一看,心说要坏。马上告辞吧,怎么说都算是老婆的娘家人;留下来等晚饭吧,还不知道吴显厚他爹会怎么数落他。于是他便没话找话的跟吴显厚闲聊,无意中说起了在北海镇看到的超声检测。不过沈敬丹没敢提北海镇,只说是在海外某地。 吴家自己在江宁开着间大医馆,吴显厚虽然年轻,可也是自幼耳闻目染。他一听就认为沈敬丹在吹牛,这世上哪有这种神器,往人肚子上擦两下就能知道生男生女,而且还能亲眼看见! 沈敬丹见他不信,于是又说自己曾在海外见一肺痨者,三剂药下去,就彻底就好了。这下总算引起了吴显厚的兴趣。要知道在在抗生素被发明以前,古人是没法应对结核菌的。家境好的患者,也只是依靠多吃点好的和长期休养来尽可能延长生命;而绝大多数人只能想办法找“人血馒头”吃。后果嘛,自然跟“华小栓”一样,只有等死一途。 要说别的病,吴显厚可能也就那么一听。可说到肺病,尤其是肺痨,吴显厚立刻就惊住了。要知道他爹当年遍访天下名医求学数十载,就是因为祖母的肺病(肺癌)。 吴显厚连忙向沈敬丹询问是何药物能如此神奇。沈敬丹虽然对中医略有了解,可北海镇那些手段他哪里能懂。于是回忆着说要先通过一个器物照出肺部的图像,医生通过图像确诊之后,方可对症下药。至于用的是什么药嘛,好像叫什么“霉素”。 吴显厚自己虽然还没出师,不能问诊,可医案和方子着实看了不少。他当时就讥讽道:“从没听说过发霉的东西能治肺痨。表姐夫你这是道听途说来的吧。” 沈敬丹一听这话面色就有些难看,说承安你要是不信,下个月陪我出洋去见识一下好了。时间也不太久,一两个月就能回来。 谁知这话正好让门外的吴显厚他爹给听见了,推门就来就问。一番详谈之下,吴显厚也动了心,想跟表姐夫去海外见识一下。要是人家肯传授医术,那就拜在门下求学几年。吴显厚他爹听了沈敬丹一番讲解,也是动了心。只是临近年尾,自己脱不开身,否则也要跟着去见识一下。 他又听说沈敬丹的倭国小妾也在那个海外之地待产,而且早就通过仪器检查得知是个儿子时,同样大为惊讶。 这下不光吴显厚要跟着去了,连闻讯而来的堂兄吴显宁也要跟去长长见识,原因就是吴显宁是个妇科大夫。 早已经从雷神号上的电台得知消息的赵新,一直在和陈青松安排新到人员住宿的事。沈敬丹这次带着一百多人来,无疑是一个惊喜。赵新没想到他居然能招揽这么多人,而且还有他最渴望的两个医生。 他原本想让洪涛和刘思婷出面迎接,谁知洪大夫今天有个手术脱不开身。赵新又不能让那个马卡留斯神父出面,于是只能自己出面了。 最先下船的是吴思宇和陈银儿。这厮小心翼翼的扶着自己喜欢的女人下了船,也不和赵新等人打招呼,直接就走了。赵新知道他怕陈银儿看到自己尴尬,也就暂时不去理会。 接着下船的就是沈敬丹和吴氏兄弟以及贵生。虽然吴氏兄弟发现岸上的男人都没辫子,却也不以为意,毕竟是海外嘛。可当赵新说出一口流利的北京官话时,却把吴氏兄弟吓了一跳,还以为他是个落魄的满人大爷呢。 不过贵生看到赵新这个熟悉的面孔时还是挺高兴的,上来就叫了一声“赵东家”。赵新笑着和他打了招呼,心中奇怪,怎么这小子也来了?他看向沈敬丹时,对方示意一会再谈。 沈敬丹和老黄在北海镇都有一套木刻楞房子,离的也很近。老黄没来,他那屋子就让吴氏兄弟住了。 至于之后下船的那些工匠、厨子、农民和流民女子,则被陈青松的手下带去先做登记,然后清洁消毒、换衣服、安排住处。这些人暂时先住到隔离区的帐篷里,等分配工作之后才能有住房。 虽然这次沈敬丹带来的人不多,不过也让赵新和陈青松十分高兴。从国内移民总算是有个开头了。 沈敬丹把吴氏兄弟安顿好后,迫不及待的就和沈璇去看荻之户。现在对沈敬丹而言,天大地大,都不如小妾肚子里的儿子大。 晚上的欢迎宴是在大食堂的包间里吃的,掌勺的就是陈青松提过的那位做的一手好菜的青荷姑娘。北海镇这里虽然没有扬州那么多的食材种类,可各种野味和猪肉还是挺丰富的。赵新自己又是个吃货,虽然不太会做菜,各种调料倒是准备了不少。 下了手术的洪大夫两口子也来了。幸亏沈敬丹之前说过北海镇这里有女医生,否则吴氏兄弟会以为刘思婷是来陪酒的。一番相互敬酒之后,吴显厚就迫不及待的提起了肺痨如何医治的话题。 没有中西医见面相谈甚欢的场景。洪涛和刘思婷对中医理论一窍不通,吴氏兄弟对西医更是闻所未闻。于是鸡同鸭讲了一会儿后,双方直接把话题聊死了。不过洪大夫还是非常欢迎吴氏兄弟明天去医院参观的。 吃过饭后,众人各自散去。赵新便准备把客人送回住处,他正要走,沈敬丹却叫住了他,说有事要谈。 赵新心说不会是跟自己说沈璇的终身大事吧?于是就没拉上刘胜,结果还真不是。 “赵大人,朝廷要对你们用兵了!” 这话一出,赵新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不过这一年来经历了这么多的事,他已经不是过去的小老板了。 沈敬丹看赵新没什么反应,急切的说道:“十月底的时候,朝廷发了邸报,说要对西拉河口的鄂人用兵。我是在上个月拜访扬州知府的师爷时听来的,当时就留了心。当晚我就请他去了小秦淮,当作闲聊一问才知道。十月中的时候,皇上御门听政,兵部尚书庆大人奏请,定下了明年发兵的方略。赵大人,你们要早做准备啊!” 赵新不动声色,淡淡的说道:“哦?领兵的是谁?” “听说是阿桂阿大人和福大帅。”沈敬丹说话的时候,也一直在观察赵新的反应。不过他发现赵新听了之后,神色十分淡定,心中颇为佩服。 “呵呵。”赵新淡淡一笑道:“原来是这二位啊。” “阿大人和福大帅目前还都在西北处理回乱善后事宜。照我的估计,就算是发兵,也要等到明年开春了。我临来前几天,两江总督衙门和两淮盐运使司都发了告帖,让扬州的富户捐输报效。听说八大盐商之首的江家,这次就报效了一百五十万两银子。卖咱们院子的马家也捐了八十万两。” 赵新“咝”的倒吸一口冷气,问道:“这江家可真够够有钱的!他们这算是捐军费?” 沈敬丹解释道:“人家是八大总商之首。听说乾隆三十八年的时候,江家因朝廷在小金川获胜,一次就捐了两百万两。这次一是为了军费,另一个就是皇上登基五十年大庆。” 赵新想了想问道:“沈老板,你怎么把贵生给带过来了?” 沈敬丹闻言微微一笑道:“他一直想跟我出来闯荡见识一下,可我想天下还能什么地方比北海镇更能长见识的。赵大人,贵生这孩子机灵,人也聪明,就是读书太少。我想让他留在这儿跟着大人身边伺候。” 赵新知道沈敬丹这是要向自己靠拢,便道:“沈老板,北海这里是没有奴仆的,我不能开这个先例。这样吧,让贵生去军营训练几个月,出来后先跟着我做个勤务兵吧。” 亲随做不成了,沈敬丹有些失望。赵新话题一转,继续问道:“这次你带来的一百多人都是从哪儿找的?” 沈敬丹摇头苦笑道:“大部分都是从河南逃难过来的。这些人到了高邮县就被拦住了,官府不让他们南下。我听说之后,想着大人你之前跟我说的让找人的事,就特意去看了看。挑挑拣拣的,找出这一百多号人。起先跟他们说是去崇明种地开织厂的,后来到了花鸟岛时,几个人还想闹,被船上的水手给教训了两顿也就老实了。这些人的红白契都在我这里,明日我就送过来。” 赵新道:“这个不急。” 之后两人又聊了几句,赵新借口让沈敬丹休息,便告辞离去。路过陈青松的屋子时,发现这位还没睡,于是便叫上他一起去了刘胜的住处。王远方他们都住在河东岸的军营里,这会儿渡船都停了,只能明天再说。 刘胜正在写船舶检修计划。雷神号这次回港后,要等到明年开春才会再启程,所以这几天他要和邓飞带着学徒们上船做一次大检查,以便安全渡过这个冬天。 见到赵新和陈青松一起来找他,刘胜有些奇怪。三人坐下后,赵新便将沈敬丹所说的告诉了两人。三人想了半天,首先便聚焦在一个问题上,如果沈敬丹说的是真的,那么清军到底会来多少人? 对于这个问题,赵新首先说道:“据我所知,以大小金川之战为例,前前后后打了六年。从张广泗、讷亲,到最后的傅恒和岳钟琪。最终动用兵力高达十余万。从历次战役的规模看,清廷几乎每一次动员的兵力都在四、五万人以上,完全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刘胜和陈青松对视一眼,心说以现在北海镇的实力来说,别说十万人了,真要是两三万分几路围上来,以北海镇现有的兵力那就真的是捉襟见肘了。所谓人一上万,铺天盖地。 陈青松一咬牙道:“那就扩军,这个冬天必须完成扩军!” 赵新目视陈青松道:“扩军是肯定的,关键是咱们能扩到多少?我们现在只有两千人,还有两个连驻扎在虾夷地。” 陈青松道:“我们现在总人口也就两万九千零二十三个,这还是算上了今天沈敬丹带来的一百二十四个人。” 刘胜道:“扩到五千人!否则这么大地域咱们根本应付不过来。” 赵新道:“没办法了,年底前咱们还得去仙台,多拉点儿人过来。这回用粮食跟他们换。” 刘胜对赵新问道:“你说,满清会不会一直跟咱们打下去?” 赵新点上根烟,长长吸了一口才道:“我担心的就是这个,纵观乾隆所谓的‘十大武功’,除了清缅战争是因为打到最后双方都打不动,不想打了。其余的都是不死不休,直到对方投降为止。” 陈青松叹口气道:“咱们现在刚有点儿局面,这要是大军扑上来,咱们这点家当禁不住啊。” 赵新道:“还是老办法,外紧内松。不能等着敌人攻过来,我们得跳到外线作战。” 刘胜想了想才道:“明天得开个全体会了。” 赵新道:“全体会议不急。时间还来得及,军事部门先开,军事上的事想好了,其他都好说。这样,明天派人把那个黎大刚从岛上带回来。” 刘胜道:“那个大内高手?你找他干嘛?” 赵新道:“咱们总得知道清军怎么作战吧?”说完,他就起草了一个调动命令,自己签字后,再让刘胜也签字。 北海镇目前的军政体系是,安保部六人负责日常训练管理和作战;但是军队的调动哪怕是一个班都必须要有赵新和刘胜的联署签名。 至于军需后勤上的管理,目前都是从赵新这里领。他要求所有弹药的消耗和领取都要制作表格,精确到每一个士兵使用和领取多少,然后才能下发,而且每次只发五天的用量。 这样做的目的,是要控制弹药和部队调动。也是赵新为了避免万一个别人有了野心,发生不忍言之事。 第二天一早,王远方刚醒,就听见刘胜在手台里叫他。听说是安保部全体紧急会,王远方就好奇的问什么事。刘胜说你们几个赶紧着吧,另外又让他派一个班去蒐楞吉岛上把那个“大内高手”带回来,送到片山那里看押。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王远方只好通知早上的晨练由各连长带队进行。他又叫来久藏,让派出一个班准备执行任务,命令一会儿就会有人送过来。忙完这些,他才叫上丁国锋、赵亮和吴思宇过河去开会。 吴思宇这一晚是住在军营的,他把自己在镇子里的住所让给了陈银儿。原本还想着今天带女朋友去见见唐小她们,以便互相有个照应。结果命令一来,只好先跟人家说声对不起了。 赵新那边也没法带着吴氏兄弟去医院参观了,他只好让沈敬丹带两人去见洪涛他们,有什么事晚点再说。 结果这场会开了整整一天,直到深夜才结束。算上赵新自己,八个大烟枪把赵新的办公室里弄的烟雾缭绕,呛的他自己都呆不住。开会儿窗户散烟,然后又关上,反反复复。 会议最后决定:第一,北海镇一线部队扩军到五千人规模,再训练五千民兵;第二,趁着年底,从仙台藩再运一万五千流民过来,以弥补人口数量不足;第三,成立联勤指挥部,由赵新和陈青松负责,专门解决部队扩军及训练中的衣食住行、营房建设和武器装备问题;第四,训练虾夷地的阿伊努人,初步计划是训练一个连。然后由这个连来接替平原镇的防务;第五,为了彻底解决虾夷地的问题,以免在对付满清时再出幺蛾子,春节过后出动一个营,彻底驱逐松前藩,占领松前城;第六,命令瑟尔丹带领的三个侦查小队,带足给养装备,马上对珲春和富尔丹城两地展开侦查。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九章 情报 军事会议结束的第二天,黎大刚见到了赵新和安保部六人组。这次,他没有被关进片山勘兵卫的木笼子,而是被带到了雷神号的会议室里。 面对着这位高手先生,赵新不知为什么,总有一种称呼他“黎Sir”的冲动。赵新自己都觉得奇怪,心说难道这是看《使徒行者》的后遗症? 黎大刚早已经没了当初的狂傲神色,看来几个月的劳役生活对他的精神世界摧残真不小。这位曾经试图越狱五次,逃的最远的一次是刚跳出围墙跑了五米就被守卫拿获。负责看押俘虏的卫兵恨透了这个没事儿就给自己找麻烦的家伙,所以下手就重了点。 别误会,北海镇不打骂俘虏。赵新不过是给守卫一人发了一根电棍。于是“黎高手”就遭到了三根电棍的同时伺候,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小便失禁了 自此以后,丢尽了面子的“黎高手”就再也没跑过。而去了蒐楞吉岛挖金矿之后,黎大刚更是绝了逃跑的念头。 整座蒐楞吉岛面积只有15平方公里,抛开岛南部的悬崖峭壁,陆地面积也不过六、七平方公理。而在岛北部距离大陆最近的地方相距只有13里,天气晴好的日子里,对面大陆的海滩和森林依稀可辨。 可问题是,任何人只要靠近海滩,都会被守卫发现。黎大刚猜测北海镇这股反贼在海滩边一定是布设了许多暗哨,就像俘虏营的周边一样。 是的,黎大刚早就发现了,北海镇的这些人根本就不是什么鄂罗斯人,而是一群说着官话的反贼。这些人不知从哪学会了一大堆奇技淫巧,造出了这许多匪夷所思的器物。 昨天岛上来了12个人,点名要带他走。黎大刚也不知道这些反贼要干什么,他现在只是个每天过着“土拨鼠生活”的死人。随他们便吧 结果到了第二天,他被带到了那艘蓝白两色的大船上,懵懵懂懂的被带到了船楼的会议室里。话说这群反贼一定是会法术,否则如何能让一艘用钢铁打造的大船浮在水上? 刘胜咳了咳嗓子,首先开口:“黎大刚,今天叫你来,是想让你讲一讲满清的战术。你们过去出征都是怎么打仗的?” “啊?!”黎大刚心中顿时一愣。“不知大人您具体要问什么?” 赵新道:“我们换个问法。黎先生,我们知道你是满清的武举人、武进士、大内侍卫,在武科考试里,除了弓箭、骑马、举石头,你们也会考策论吧?那么想必你对清军的阵法也应该熟悉吧?” “不敢说熟悉,只是略知一二。” “那好,给我们讲讲清军的作战阵型吧。” “这群反贼到底想干嘛?”黎大刚心里不由猜测着。“凭你们这点人也想跟我大清争天下不成?可笑!好吧,既然让我讲,我就把我大清的军威讲个十足。别以为侥幸赢了一次就不知天高地厚!” “那我就说一下‘九进十连环’大阵吧。我大清武力之盛,当数八旗。而八旗武力之盛,首推火器营.” “等一下,你说的这个火器营,编制多少人?”刘胜突然打断道。 “两千人。” “慢着!你说满清全国一共只有两千火枪兵?”王远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胡说!我大清八旗何止百万,怎么会有区区两千人。” 刘胜一拍桌子怒道:“嘿,我这暴脾气啊!明明是你自己说两千人的!” “我这说的是南苑守卫营下的火器营。还有健锐营、前锋营、汉军火器营、各省八旗火器营” 王远方等人一听,头都大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营里还有营,营外还有营。 赵新打断道:“停停停!让你说‘九进十连环阵‘,乱扯什么!” 审问持续了一个上午,赵新按照黎大刚所说,一边听一边画,总算是搞清了怎么回事。 所谓“九进十连环阵”的配置是:其中各部均以营为单位,一个营的人数在500~600人左右。组成大阵的清军部队共有三十四个营,每个营的正面宽度为四丈,进深两丈五,营与营的间隔是一丈。整个阵线主要由火器部队构筑。 火器部队中,火枪手的数量大致在4000~4500人之间,各类神威炮、子母铳大约130门。清军在作战时的弹药配备一般是每枪每炮备弹300发。 第一线是火枪兵,以营为单位间隔分布。火枪兵一般是排成三排,每排之间大约五到六个人的进深。整体呈横阵部署,阵前以鹿角和长枪兵进行掩护。左右两翼是火炮与火枪骑兵。火炮营的后方有藤牌和鸟枪的护卫,而使用弓箭、枪刀的冷兵器部队被部署在后面阵线。 为了确保火力的密度与延续性,各营编组中会留出便于前后轮换的空间,主要的射击方式是多排轮射,即前排的士兵射击完退到阵后,后排已经装填好的士兵继进到原来前排的位置射击。 不过根据实际作战需要,有时也会采用齐射方式,即数排士兵同时射击,不进行轮换。 为了能快速搜寻敌方步兵或骑兵队伍,捕捉战机,火炮营一般采用子母铳等轻型火炮。不但能跟随火枪兵灵活机动,并且能充当轮射中射程最大,也最具威力的一环。 黎大刚越说越得意:“.步军举鹿角大炮,众兵齐进,鸣金而止,齐发枪炮一次,如此九进至十次,连发大炮。火器营马步军循环连发鸟枪,略无间断,其声震地。此乃’九进十连环‘。” 赵新他们在事后分析这一阵图时,通过计算得出,第一线的汉军和满洲火器营正面占地大约2100米,也就是四里多地。而位居第一线的汉军和满洲火器营各部,完全有足够的空间进行机动与轮换,当在平地旷野对敌时,可以一路平推倾泻火力;但在地形复杂时,还可以拆分成不同的小部队分别执行各类任务,完全不用拘泥于大阵的整体行动。 大阵整体前进时,大约每前进17米便枪炮齐射一轮,如此重复九次,第十次时火炮连续发射,鸟枪兵进行原地轮射,保持火力不间断。 刘胜特别注意到,这一阵型在进行到第七次齐射时,满洲火器营的火炮会停止射击,转为马匹驮载随行。 研究到这里时,王远方等人都明白了,这是让满洲火器营的火炮担当预备队的角色,为后面的火炮攻势保留实力。 等到了第十次的连环射击时,会在鸣金三声之后停止射击,前方的鹿角阵线会放开八个缺口。火炮营后方的藤牌兵会从缺口出阵,发动近战肉搏。这么做的目的是在进一步打击敌人阵线的同时,掩护从鹿角后出来并跟进的鸟枪兵。藤牌兵完成掩护任务后,鸟枪兵则继续展开徐进式的轮射。此时每一排射击完毕后不再退回鹿角内,而是保持在前,后排火枪兵会再跟进到前排的前方进行射击。 至于前锋营、护军营、骁骑营的骑兵,其作用不仅仅是在枪炮打完后才进行冲击。其任务主要是应对敌军主动进攻的情况,以及在火器兵推进时进行侧翼掩护,或者与火器兵在敌人的侧翼同时展开攻势。 总的来看,“九进十连环”的目的是以密集的枪炮火力压制敌方,作战中如果达到了接近、动摇敌阵的意图后,就会展开下一步攻势。 赵新他们经过仔细计算,发现如果不考虑武器的先进性,而是守在防线内和清军进行枪炮对射的话,基本上会在绵延两公里的火力线上抵御140万发弹丸,然后还得面临上万骑兵的合围。 除了上述平原阵型外,清军还有一种在崎岖山林间的阵型,称为“山路连环三叠阵”。 这种阵型是专门针对在山路狭窄地形下与敌相遇而设计的。首先以五子炮在前开炮,十名藤牌手护卫火炮。等敌人进入鸟枪射程,就使用三叠枪阵迎战。 具体方式是以每两人并排称为“一叠”,三叠为一层。第一叠的两人匍匐射击,第二叠的两人跪地射击,第三叠两人站立射击。每层三叠六人同时开枪,前一层射击完毕退往阵后,后一层前进射击。 这种战术将齐射和轮射融为一体,使火力的密度和延续性不至于被地形限死。每50人组成一队,每两队组成一路,两队前后以鼓声为令进行轮换。 在这种阵型基础上,还可以在三叠后面设置弓箭手,以保证火力的持续性;路面如果再宽阔一些,还可以设置骑兵,从两翼突袭敌阵。 看着挂在墙上的两张清军阵型示意图和一张北海镇周边地图,王远方等人都沉默不语。北海镇的地形是南对大海,西侧是山,东侧是西拉河,北面则是大面积河谷平原。如果只是进行单纯的防御,清军几万人从西、北两个方向扑上来,五千人无论如何都是守不住的。 过了好一会儿,刘胜向赵新问道:“你怎么想的?”王远方等人听了这话都看向赵新。 从长崎一战和偷袭福康安那一次之后,王远方他们就知道自己这些人带个连没问题,搞个侦查偷袭,打个小规模阻击战也没问题,可在大的战略上,眼光还是不够。 刘胜是关键时刻敢玩命,可赵新在关键时候往往想出个能出其不意的办法。在王远方看来,也许正是因为赵新没有当过兵,所以他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束缚着,往往是天马行空的想法,就能起到很好的效果。 不过,赵新自己却不这么想。 出于对历史和古人的了解和敬畏,赵新深知如果自己没有玉佩的加持,只是和福康安这些人放在一个平台上的话,他一定会被这些人搞的连渣都剩不下。 作为一个来自另一时空的现代人,赵新从小受的什么教育?好好学习,找个好工作,成家立业,仅此而已。最多是培养点个人爱好,说的好听是陶冶性情,说的难听就是打发时间。 福康安、阿桂、乾隆,甚至包括和珅这些人,他们从小受的什么教育?勾心斗角、算计人心、世态炎凉、帝王心术。这些人每天无时无刻不在斗心眼儿、算计他人,抬高自己。 所以赵新要想跟这些人在一个屋里分出个输赢,他就只能上来直接掀房顶,你说退一步开个窗户透透气他都不能答应。因为只要落入这些人的游戏规则里,凭赵新那点儿机灵也只配当炮灰,连棋子都轮不上。 赵新仔细盯着地图看了许久,对刘胜等人道:“先让我想想吧,这一次可不是打一仗就行的事。” “那昨天咱们定下的事儿?”刘胜是在问昨天定下的六条方略。 “不变,继续执行。” 这次会议之后,赵新就又消失了,他这次连仙台都没去,而是回到了另一个时空中的不冻港。 赵新租了一辆越野车,向北驱车200公里,一直到了那个叫做“乌苏里斯克”的城市。这座城市并不大,人口很少,没有什么高楼大厦,稍微从市中心向外走出一点儿就可以看到农舍。他按照导航直接去了火车站附近的一家宾馆住下。因为是冬季,街上根本看不到什么行人。 这座城市处于绥芬河下游,东临锡赫特山,西临长白山,向北是兴凯湖,紧挨着三江大平原,具有非常重要的战略地位。由这里经远东铁路,或者由水路经兴凯湖、乌苏里江,可以直达远东枢纽伯力;由此地经滨绥铁路,可直达哈尔滨;顺绥芬河南下,即可到海参崴。 话说在金代,完颜阿骨打以阿城为都城,在乌苏里江流域设“恤品路”,便开通有通往这里的驿道。其路线为由阿城溯阿什河而上,到尚志后,溯马蜓河而上,翻越张广才岭到牡丹江,翻越太平岭而到绥芬河谷,经东宁顺绥芬河而下。因绥芬河在唐代时叫“率宾水”,金称“苏滨水”、“恤品水”,故金代时,此路便叫恤品路。 这里也是满清真正的龙兴之地。永乐年间,胡里改部女真人向明帝国归附,于是朱棣便在此地以该部设卫。由于这里在唐代的时候是渤海国所属的率宾府建州故地,故而叫建州卫。清代这里被称为富尔丹城,“furdan”在满语中的意思就是“关”,隶属宁古塔副都统衙门管理。 这里也是后世沙俄入侵东北地区的传统路线。1900年,沙俄即从此地出发,经东宁、绥芬河直捣牡丹江。在现代时空里,此地一直是连接伯力和海参崴两哥战略要地的枢纽,也是向北进入兴凯湖平原的起点。 在赵新看来,北海镇要想阻止沙俄南下,就必须占领富尔丹城,继而向东北越过兴凯湖,占领伯力。 第二天,赵新去了城里的图书馆,试图查找一些历史资料。这里馆藏的清代文献不多,不过赵新还是从中找到了一些。 之后他又用了三天的时间,开车绕着城市周边转了一大圈。仔细的查看了这一带的地形地貌。即便是冬天,从原野上仍能看到周边大片的原始森林。与四周地势起伏不平、山丘连绵的北海镇不同,这里的地形异常的平坦,想必在另一个时空里,这里或许聚居着一些赫哲费雅喀人部落和库尔喀齐新满洲人。 看了几天后,赵新心里大概有了计较。他这才又开车回到不冻港, 然后回到了北海镇。 “就是这里,富尔丹城。如果清军要从陆路来的话,就只能经过这里。我们必须在明年开春前占领这儿,并修建防御要塞。”赵新指着地图上的乌苏里斯克,对刘胜等人说道。 “开春前?冬天?这得有多远?”刘胜抛出了一堆问题。 “顺着绥芬河或者富尔佳哈河往北走200里就到了。” 王远方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说道:“可这天气实在是个大问题啊,别说修要塞了,就是走到哪儿都得冻死几个。” 赵新道:“这里应该还有旧的土堡。当年雅克萨之战的时候,沙俄就在富尔丹城的旧址上修筑土城,图谋占领这里。” 陈青松道:“你可得想好了,咱们一旦把基建力量投入进去,可就没有余力在其他地方修建防御要塞了。” 赵新淡淡一笑道:“放心,我查过资料了。在清代,这里是通往海参崴的唯一陆路枢纽。而且我原本就计划明年开春后把这儿占了。现在我们唯一需要等待的,就是熬过这个冬天,以及瑟尔丹那边的侦查报告。”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章 年关 富尔佳哈河的河道上,河水已经完全封冻。天上飘着大雪,呼啸的北风顺着锡赫特山的北麓扑面而来,这会儿的气温已经达到了零下30度,迎面的冷风能把人呛得气都透不过来。 此时的瑟尔丹正带着一个班的侦查小队,艰难的行进在富尔佳哈河的河谷中。他们这支队伍从出发到现在已经走了十天了,目标是侦查西北方向的富尔丹城一带。为了避免迷路,瑟尔丹带着小队,沿着富尔佳哈河谷两侧的山路一直向北,翻山越岭。 白雪皑皑的山岗上,树叶早就掉的光光的。若是晴天站在稍高的地方,前面没有遮挡的话,一眼就能望出几十里。 赵新是拍脑袋乱张嘴。原本的侦查命令下达后,瑟尔丹就找到了赵新。说从北海镇到珲春的陆路至少上千里,这种天气下无论如何也走不下来。 赵新一听知道自己又犯了常识性错误,总是不自觉的拿着另一时空的交通来考衡古代的地图,于是便决定只侦查富尔丹城。 瑟尔丹牵着一匹枣红色的蒙古马,在齐腰深的积雪里开道前行。身后的队员们牵着两匹棕色的重型挽马和十几匹蒙古马,跟在他身后排成一条直线,四条狗则在队列的后面紧紧跟随。 由于担心会在野外遇到狼群,他们这支十一人小队携带了六千六百发步枪弹,三千发机枪弹以及一挺Negev轻机枪;赵新是按照三个基数的弹药量给他们配发的。除此以外,还有足够吃两个月的干粮、动物油脂、多配发的防寒服、睡袋、帐篷、斧子、油料、便携式柴油取暖炉。 瑟尔丹从来没想到冬日外出会配备这么多东西。护目镜、围巾、保暖袜子以及厚厚的白色防寒服穿上以后,除了射箭不太方便,一点都不觉得冷。尤其是脚上的那双灰白色的防寒靴,比塞满乌拉草的兽皮靴还要暖和。 不过,在这种天气里出行有一样好处,就是不会遇到当地的边民。一旦雪停天晴,捕貂的边民们便会成群结队的坐着马拉爬犁或是狗拉爬犁出动,在松林间寻找貂的踪迹。那些边民们就靠着冬季的捕获,才能完成每年向官府衙门缴纳的人头税。 瑟尔丹摘下护目镜看了看天色,随即对身后的人大声喊道:“翻过前面那个山头,找地方扎营。”他后面的士兵听到后,依次向后传达。 两个小时后,小队抵达了一块大岩石下的背风处。除了两个放哨的,其他人拴好马后,便从马背上取了伐木斧,开始在四周伐木然后搭建避风围栏。等围栏搭好后,还要清理地面,搭设帐篷。等到篝火熊熊燃起的时候,周围变得有些暖和了,众人这才开始在火旁热干粮、烤袜子、喂马。 马在极寒天气下进行重工作时,每天至少需要补充50克-60克的盐分。虽然黄豆营看上去养成分既全面又丰富,可是马吃多了却会引起肚胀甚至中毒,一旦抢救不及时就会很快死亡。而且马吃了生黄豆后,还需要严格控制饮水。如果饮水过多,容易引起急性胃扩张,导致胃破裂而死亡。 入夜时分,被泼洒了油的木头在篝火中发出“噼叭”的响声,士兵们在吃完干粮后,大部分都钻进帐篷睡了。瑟尔丹自己则守在篝火前,抽着旱烟守夜。此时四周除了风声,就只有远处传来的狼嚎。这种声音,侦查队的士兵们早就听习惯了,丝毫不影响他们的睡眠。 瑟尔丹算了下日子,后天就要过年了,这个年肯定要在野外过了。按现在这个行军速度,连正月十五都回不去。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间,十几匹马开始不安起来,它们左右甩着头,四蹄在原地踏跺着,挺立的两耳向前探出。马的听觉与嗅觉比人敏锐得多,作为一个曾经的猎人,瑟尔丹一下就从马的异常中明白了有情况! “都起来,有狼!” 随着瑟尔丹的一声低喝,帐篷里的士兵们都被惊醒了。 几十米外的雪地上,星星点点的绿色荧光在游动。瑟尔丹知道,因为营地内的篝火,狼群是不敢靠近的。 随着士兵们一个个从帐篷内钻出,那些绿色的荧光依旧没有远离。几只狼踏着小碎步,沿着斜线在营地前交叉着跑过。也许是知道了这里人多,狡猾的狼群跑起来的几乎没有任何响动,它们做出一副似乎不是在针对侦查小队的行为;但瑟尔丹知道,狼群正在用这种方式完成包围。 “机枪准备。”瑟尔丹的话音刚落,一个士兵已经迅速的将弹鼓装好,拉动了枪栓。 瑟尔丹也不用弓箭了,他接过手下递过来的步枪,和其他人一起在篝火后围成了一个扇形。两个士兵也将马移到了帐篷后面的岩石下。 瑟尔丹做了这么多年的猎人,还没见过几十头狼同时出现。他努力使自己镇定,盯着绿色的荧光估算了一下,这股狼群大概有二十多只。 现在,狼群和人群都呈扇面状对峙着,中间就是篝火。狼群或许感到了对面这些人手中武器的危险性,使得它们暂时不敢越过火堆。十几只狼分散的待在众人面前十几米远的地方,其他的都在稍远处,耷拉着尾巴来回跑动,像是在寻找战机。 “别开枪,都把手指从板机上拿开。都站起来,千万别蹲着!” 因为瑟尔丹的命令,紧张的士兵们纷纷起身,端着步枪,面对群狼站立。面冲狼站立,对狼是一种压迫。紧张的对峙中,瑟尔丹一直试图寻找那条头狼,可是在漆黑一片的夜色中根本找不到。 双方就这样僵持着。狼群既不进攻,也不退走。时间一分一秒地消逝着,夜色越来越深。谁也不知道这样的焦灼状况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终于,有个士兵实在忍不住了,他不自觉的拨开了保险,对着最靠前的一条灰狼扣动了扳机。清脆的枪声霎时就撕破了荒野上的寂静。 中枪的灰狼脑袋上,被子弹穿了一个大洞,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倒在了雪地里。狼群顿时就躁动了起来,像是根本没料到人类手中的武器有如此威力。 瑟尔丹还来不及骂那个擅自开火的士兵,其他士兵已经拨开保险,用手中的步枪对着狼群喷射子弹。 狼群终于开始进攻了。面对荷枪实弹的人类,它们并不是一拥而上,而是从左右两翼发动攻击。瑟尔丹明白了,狼群的目标其实是马。 “保护马!别让火灭了!” 轻机枪的点射声响起,操作机枪的士兵点射阻止狼群冲向马匹。但这些狼的动作极为灵活,冲击的速度飞快,因此每击毙一只狼,至少要打上两三个点射才行。 “互相掩护装子弹。”瑟尔丹一直没有开抢,他知道一旦出现大家一起装弹的空当,狼群就会一拥而上,那时就根本来不及了。 光影交错中,一头明显比其他狼体形更大的身影从黑暗中蹿出,从右斜向朝着瑟尔丹就扑了过来。 “头狼!” 电光火石间,他急忙转身,对着头狼连发两枪 腊月二十九深夜,扬州城外的天宁寺门口。今天是和赵新约定碰头的日子,鲁寿山和徐大用两人,子正二刻就到了这里。两个人戴着棉帽子,双手揣在袖子里,在天宁寺门口的桥头跺着脚,试图驱走寒冷。 徐大用是前天才从河南一路赶回来的,沿途的所见所闻让他这个经历过大灾的人都感到触目惊心。他不明白这个大清国究竟是怎么了。扬州城内的盐商老爷们成日里花天酒地、骄奢侈靡,为什么就不能拿出点儿钱来救助那些灾民? 尤其是他在商丘看到,十几个灾民为了在天亮前尽早赶到粥厂乞食被冻死、且死后又被灾民剥掉衣服的悲惨情景。既然能煮粥赈济,为什么就不能多捐两件衣服呢? 徐大用一边胡思乱着,一边紧盯着天宁寺的门口。如此过了许久,突然眼前一花,一个人影便突兀的出现在了几米外的位置上。 鲁寿山这时正看着别处,徐大用抬手使劲揉了揉双眼,以确定自己眼没花。他连忙拍了拍鲁寿山。等他和鲁寿山近前两步时,这才看清来人真的是赵新。 “大人,您真来了!”徐大用惊喜的说道。 “嘘。”赵新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两人跟自己走到庙墙下的阴影中,低声问道:“你们来多久了?” “老爷,我们过了子时就过来等着了。” “河南那边情况怎么样?” “我是前天才从河南回来的。您说的没错,二十个县受灾,太惨了!” 赵新道:“明年开春还会更惨。你们做好准备吧。” 徐大用又将王长生和罗教的事做了一番说明,赵新听了赞许道:“干的不错!这条线让王长生继续维护着。银子还够用吗?” 鲁寿山道:“我跟大用商量过,想在阜宁以东的射阳湖一带买些沿海荒地。一是那里离河南还算近一些,可以用垦荒的名义从河南招人过去;二是可以从徐州顺着运河走乌沙河就能到,走水路非常方便。” 赵新点头道:“这事你们俩商量着办,我只要源源不断的人。”说完,他从身上的背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的大信封,交到了鲁寿山手里。“这是十五万两的银票。你们先拿去买地买船。水手可以让王长生从罗教那边找人。” 这些银票就是他从盐商汪敬陇家里搜刮的。他和刘胜、吴思宇在事后将所有从汪家搜刮的东西仔细做了一番盘点,共有三十万两的银票,二十万的现银。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地契和放贷借据。如今汪家没了这些借据,那些借钱的人可爽了,根本不用还了。 鲁寿山接过银票后说道:“老爷,眼下都年根儿了,这会儿也没人做生意了。地和船的事都要过了正月十五才能开始办。” 赵新笑了笑,低声道:“先好好过了这个年吧。”可他随即脸色一转,又叮嘱道:“务必小心,千万不能张扬。” “老爷(大人)放心。”鲁、徐二人一抱拳,躬身行礼。等起身再一看,赵新已经消失不见了。 鲁寿山和徐大用张着大嘴,下巴恨不能拖到地上,一脸震惊!两人对视一眼,急忙在夜色中跪在地上,冲着赵新方才站立的位置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起身悄悄离去 天终于亮了,与狼群激战了一夜的侦查小队疲惫的坐在篝火前,麻木的撕咬着手中的干粮。满地的子弹壳中,那条体型硕大的狼王已经被冻硬了。这要是以前,瑟尔丹早就不顾一切的扒取狼皮了;可是现在,他累的已经连看一眼的精力都没了。众人吃过干粮,便都钻进了睡袋里休息。直到中午的时候,这才收拾东西继续赶路。 北海镇的这个农历新年节日气氛十分祥和。来自岛国的流民们像去年一样,冒雪上山采集松枝,挂在自家的门头上以迎贺新年。 为了避免过早的引发人心不安,赵新临走前特意叮嘱陈青松和刘胜先不要发布动员令,等过了正月十五再说。反正清军这个季节也打不过来。 刘胜和王远方这段时间每天都在忙着制订着新年后的征兵和训练计划。他们准备从现有连队中各抽调出一个排,组成新兵教导队。 邓飞和丁国峰带着胜海舟和久藏不停的往返于石卷港和北海镇,总算在春节前从岛国带走了一万八千个流民,从虾夷地带走了两百个身强体壮的阿伊努人。 岛国很快就要进入天明五年了。历经一年半之久的“天明饥馑”丝毫没有缓解的迹象,大饥荒愈演愈烈。光是陆奥青森一带的八户藩(石高2万)就饿死了三万人。从陆奥到江户,从江户到大阪,每天都有一、两千人被饿死在街头,之后又被弃于城外的沟壑之中。 很多流民都听说仙台藩这里有活路,于是云集在青叶城下的流民已经达到了数万人,石卷町外的流民更是聚集成人山人海。仙台藩上下被蜂拥而至的流民搞的焦头烂额,家老石川村文经常在一个人的时候痛骂唐夷。 今年秋天的时候,幕府的老中田沼意次父子因为垂涎一个下级武士的家谱,谎称要为对方谋取官职,进而骗取了对方的家谱原本。那个下级武士发觉受骗,屡次三番的想要讨回而不成。愤怒的武士于是混入一次由田沼父子参加的会议,席间突然拔刀刺向田沼意次,结果被他的儿子田沼意知所阻拦。可最终那个武士把却田沼意知给杀了,因为贪婪而痛失独子的田沼意次日渐消沉,田沼内阁的丧钟很快就会敲响。 远在北海镇西南数千里之外的宣化城里,原宣化知府王者辅书房内,十五岁的王贞仪放下了手中的毛笔,满意的笑了。 桌案的宣纸上,一首长诗《题女中丈夫图》刚刚写完。 “.画图中人孰能同,丈夫之志才子胸。始信须眉等巾帼,谁言儿女不英雄?” 第三卷完。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一章 夺堡(一) 乾隆五十年的春天比往年都要寒冷,已经过了三月,可漫天的大雪依旧飘个不停。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依然在把控着关外大地,试图在阻止春风从山海关内吹来。 三月十五日,一条长长的运输队自南向北,行走在开原到吉林乌拉城的驿道上。原本被冰雪冻住的路面,经过持续不断的车轮碾压而变得泥泞不堪。 一辆辆人推马拉的双轮大车上,装载着银子、粮食、豆饼、布匹、铁料、铜料、铁钉、火药等各类军需物资。队伍中间负责押运的武将因为时间延误,而变的越发焦灼。 “已经晚了两天了,再不加快,阿中堂和福大帅是真会杀人的!” 说话的这名武将,身穿一身赤金锁子甲,外罩一件厚重的玄色披风,头戴三品顶戴;身边跟着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侍从。连日的赶路和着急上火,让这名武将双目凹陷,两眼通红。原本油亮的小辫子,也变得又干又涩。 “大人,您上帐篷里喝口茶吧。这鬼天气太冷了。”侍从俯身掸了掸武将披风上的泥点子,然后起身劝道。 “哪还有心情喝茶啊!福大帅坐镇吉林,一日一报,一日一催,就等着咱们到了好开炉铸炮呢!”武官说完,转头看见一辆拉着铜料的马车陷进了烂泥里,几个民夫正在用力的往前推着,两匹马在车夫的吆喝下不停的嘶鸣。 他这一慢不要紧,后面所有的马车都要停下来等着。那武将一看,将披风解开,随手仍在地上,大步就走了过去。 “听我口令,一起用力!一、二、三!”那侍从一看,也顾不上披风了,赶紧跑到武将身后帮忙,众人一起发力,这才将马车驶出了烂泥坑。 “赶紧找石头把这里填上!否则还得陷进去!”武将擦了擦眼角的泥水,对手下吩咐道。 这时,从南面的驿道上传来一阵马蹄声,马蹄带起的泥水溅的民夫们满身都是。 “六百里加急!让开!”随着呼声渐近,路中央的民夫纷纷闪开。一个帽系缆缨,身穿战裙,腰别堪合,背负封桶的信使驾着驿马飞驰而过。 那武将站在路旁的高处,仔细一看那驿马,口中不满的说道:“六百里加急?!军机处的大人们都疯了不成?这才三月中,雪还没停呢!一天到晚就知道催催催!” 清代的驿马所佩戴的铃、鞍、镫等,均与民间马匹不同,由京师统一制作发放。马镫子顶部呈龙头状,多为七眼含珠或九眼含珠不等;马镫上均镶有金刻丝或银刻丝。一般跑马传送奏章三百里为一程,以火牌为凭;若插有鸡毛为急件,定五六百里一程,以兵部堪合为凭。信使跑马走完一程,方可下马歇息。 刚才的那个信使从开原驿站出发,沿途要经过八个驿站。因为是六百里加急,所以要一路跑到吉林乌拉才行。 等驿马驶过,分散驿道两旁的民夫们便从马车上取下工具,开始给刚才那个泥坑填平。 乾隆五十年正月底,再次领命的阿桂和福康安二人,带着京城火器营的两千兵马先行北上吉林。在福康安的力争之下,清廷从盛京和关内各地旗营调派了大批兵马,其中七成都是火器部队。 这次乾隆下旨从各地征调八旗兵马总共是一万零七十一名,包括汉军八旗火器营八个营,满洲火器四旗四营,前锋四旗一营四旗,防军营与骁骑营各两营。 因为是关外龙兴之地作战,乾隆、颙琰和福康安等人都不想让绿营掺和,所以从各省调的也是驻防八旗。 山西、陕西、直隶、山东、河南、湖北、湖南、安徽、江苏、四川各省将派出一千至两千的驻防八旗部队北上。除此之外,福康安又奏请乾隆从内扎萨克蒙古所属的科尔沁六旗、喀尔喀左右翼、鄂尔多斯七旗等部调骑兵五千人。 就算是这样,福康安仍嫌不够,他和阿桂不停的向军机处发奏章请求继续调兵。 北京城的颙琰跟和珅等人。被福康安和阿桂的大动作搞的焦头烂额,每日大部分的公务都是在安排各地北上人数以及催促出发时间。 古代的调兵实际上就是调拨粮草,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没有粮草供应,部队是没办法出动的。但是满清的粮饷制度很奇葩!因为八旗兵源是分省驻扎,所以要跨省调兵就需要本省自己筹集军饷,然后在战争结束后再去兵部奏销。奏销时需要到兵部核算,而拨款时还要先付两成的火耗银。 这对江浙等富裕省份还好说,对于西北的穷省简直没活路。所以各省最多也就调动两千人出征,再多了就真负担不起了。 福康安和阿桂一到吉林,就下令船厂按照英吉利人提供的快船图纸开始造船。除此之外,阿桂采取了大小金川战役中的办法,决定在吉林城外修建铸炮厂,通过就近铸炮,以弥补火炮之不足。 另一边的北海镇。 自从过了正月十五,北海镇就发布了总动员令。 安保部再次从老流民中征募了三千人,凑够了五千人的部队。士兵的来源三分之一是陈青松下属的建筑工人和伐木工;另外三分之二则来自年前刚到的那一万八千人。 原本的两千人部队除了驻防虾夷地的两个连,以及编成新兵教导队的人外,其余士兵在这一个多月里都被练疯了。在刘胜和王远方制订的训练大纲中,除了加强基础军事技能训练外,埑壕防御战术成为训练中比重最大的部分。而在这一战术中最重要的,就是机枪和火炮。为此,原本归鲁寿山带领的那个连队,被全部改编成了火炮部队。 医院那边由刘思婷带着大批家庭妇女们,制作了大量的战场急救包。新一批的救护员也开始了培训。鉴于富尔丹城离北海镇过远,非常有必要在当地建一个医疗站,于是刘思婷将要带着阿妙等二十个护士加入第一批北上的队伍。 陈青松是最苦命的,他一边要配合着安保部调拨手下的工人参军,一边还要从新流民中选拔工人。同时,他还要制订乾隆五十年的春耕计划。 赵亮已经将自己仿制的“柯尔特1851型海军型转轮手枪”正式命名为“84型左轮手枪”。这种左轮手枪使用的是0.35口径的圆形铅弹,装弹六发,子弹和火药用硝化纸包裹成定装弹。装弹时,需要将定装弹塞进转轮弹巢的膛室,通过用枪管下方自带的折叠式压弹杆压入弹巢,发射前还要在弹膛尾部的击砧口上安装火帽作为底火。 虾夷地来的那两百个阿伊努人,现在已经能听懂队列行进的号令,能进行简单的普通话交流。赵新决定给这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的装备84型左轮手枪。反正只要控制住了火帽的输出,阿伊努人是翻不了天的。 赵新趁着这一个多月四处采购军火的机会,竟然搞到了一套德军在一战的阵地布防图。 经过他和安保部众人一番仔细研究,决定在富尔丹城外也搞这么一套,用以对付清军的大规模集团化的火器部队进攻。 赵新也想明白了,不就是人海战术,排队枪毙么!机枪和大炮在这个时代专治各种不服!福大帅和阿桂中堂,来吧! 三月二十日,由刘胜率领的三个连的先遣队,和赵新亲自带领的一支三千人的工程后勤队,在瑟尔丹侦查小队的引领下,向着富尔丹城出发了。 这一支的队伍中,装备了大量的马拉爬犁。之前缴获的那些蒙古马,以及赵新买来的重型挽马全部被用来拉车。由于所有的施工物资和工具都让赵新给收了,因此后勤人员只需要携带粮食补给,坐上爬犁跟着别掉队就行。 四月中旬,先头部队抵达了富尔丹城南三公里的地方扎营。 作为会议室的绿色帐篷里,刚完成侦查任务的瑟尔丹正跟刘胜仔细汇报城内的居民和驿站情况。 “我先说卡伦的情况。富尔丹城的卡伦就在旧城下的道边,共有站丁三十户,都是旗人;其中有领催一人。卡伦内有马十匹,都栓在外面的马厩里,随时可以骑上就走。所以我的意思是,首先要把卡伦夺下来,防止站丁出逃报信。” (清代对于各地驿站的要求是,必须不分昼夜备有十二匹快马,栓在墙外的铁环上。当来往的信使飞马驰来时,离的老远便要对驿卒高喊:本差送的是哪一段的文报或奏章。 驿卒听见喊声,便立即从铁环上解下马缰绳,把马牵至驿道上等候。信使一到,驿卒伺候信使上新马,而后目送信使扬鞭策马而去。所谓“换马不换人”。随后,驿卒把信使的坐骑缰绳绕到马脖子上,此马便顺原路返回原路,沿途走屯串街,旗人、民人皆不敢擅自牵扰。) “除了驿丁之外,旧城土墙内有五十户民人。这些有旗人,也有赫哲费雅喀人。” 刘胜点点头,自言自语道:“武器倒是没什么,主要是防止他们逃跑报信。”他说完抬头对瑟尔丹道:“让你和额鲁各带一个排,先把驿站拿下。有什么问题没有?” 瑟尔丹想了想道:“大人,我只有一个要求。” “说说看。” “大人,不管是这里的驿丁也好,边民也好,都是苦哈哈的穷人。我的意思是,如果他们投降了,能不能别杀他们?” 刘胜笑着拍了拍瑟尔丹的肩膀道:“咱们又不是屠夫。只要投降放下武器,保证他们安全。” 清代驿丁的社会地位是极其低下的,子孙不仅不能科考入仕、当兵,就连婚姻,也受到严格限制。驿丁别看是旗人,但还是一个近似于官奴的阶层,不能同其他阶层联姻,只能同类求婚,以致后来形成了站丁户之间通婚的习俗。 这些驿丁的生活是极为困苦的,所谓“家计赤贫,衣不遮体,食不充饥,父母冻饿,妻子离散。虽有后嗣,无力婚配,孑然终身。” 瑟尔丹长出一口气,向刘胜立正敬礼道:“有大人您这话我就安心了。别说一个驿站了,整个富尔丹城,我的侦查小队,再加两个排,明天天亮之前就能拿下来。” “行!拿下富尔丹城,我给你记头功!” 刘胜安排任务的时候,五十里外的赵新正在自己的帐篷里,拿着资料和一份旧地图,研究富尔丹城一带的地形和道路。 要想以后占领整个吉林将军府,那么驿道就是必须要控制住的。乾隆时期吉林将军府下辖的交通路网,是以吉林乌拉城为枢纽,成辐射状通向向四面八方。自天命十年起,吉林境内一共开辟了七条驿路干线,有:吉林城——开原、吉林--宁古塔、吉林--伯都讷、吉林--三姓、宁古塔——珲春、宁古塔——三姓、宁古塔——鹦哥关(英额门)。 赵新现在要掐断的,就是宁古塔——珲春这条线。这条驿路从宁古塔的南沃棱河东南为起点,经玛勒瑚哩窝集、萨齐库路、噶哈哩河、噶顺河、德通额河、穆克德亨岭、密占河至辉春;然后又向东北,经阿布达哩河、谙巴河、富尔丹城、尼雅林必拉河、呼雅河,直到兴凯湖东部的埒(音同列)富特勒库山为止。 这条路上一共只有六个卡伦哨所。这些卡伦同时兼顾了驿站的功能。只要把这条线控制在手里,那么从富尔丹城到兴凯湖东部的广大黑土地就会尽入股中。而有了这块土地,北海镇才有底气去收容大量的河南难民。 对于目前以岛国流民为居民主体的北海镇,赵新时常颇感头疼。一方面他十分同情那些岛国饥民的悲惨遭遇,可另一方面,他内心里还是希望中国人成为这里的主流。为此,他准备在打完今年这一仗后,采取一系列行政手段,让这些岛国流民归化为中国人。 “大人,烫烫脚吧。您都走了一天了。”勤务兵田贵生端着个热水盆从外面走了进来。 “贵生,跟着我还习惯吗?”赵新放下手里的资料,笑着问道。 “挺好的!就是,就是在军营里不太习惯。” 赵新脱了鞋和袜子,把脚泡进热水里,满意的说道:“那是要把你从一个普通老百姓炼成一块好钢,刘大人、王大人他们都是这么过来的。” “算了吧,我还是想给你当勤务兵。” “你小子,一点儿远大志向都没有。” “谁说我没有,大小姐让我好好伺候您,把您伺候好了就是我的志向。” 赵新哭笑不得的摇摇头,这小子满脑子主仆思想,还得回炉继续炼! 凌晨三点,瑟尔丹和额鲁带着侦查小队和两个排的士兵出发了。他让额鲁带两个排堵住富尔丹城的两个出入口。自己则带着侦查队朝卡伦站摸了过去。 虽然此时已经到了四月,可夜里的气温依旧寒冷。这种天气下,卡伦里的那些站丁没人会出来值夜。身处荒山野岭的站丁们根本不会想到,会有人攻击他们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夜色中,身穿白色防寒服的小队悄悄逼近了离马厩还有五百米远的地方。十几匹马从睡梦中突然惊醒,不安的打着响鼻,耳朵冲着瑟尔丹他们的方向竖起。 随着瑟尔丹慢慢起身,两侧的队员也都从雪地上爬起,弓起身子准备发起冲击。 “上!” 十几个人快步的跑向马厩,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 “谁?”一个有些羸弱的声音从马厩旁的屋子中响起,一听就是昨晚上没吃饱,连说话的力气都不足。 “咣当”一声,破旧的松木板做成的木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瑟尔丹端着手枪就冲了屋子。 “别动!再动一枪打死你!”瑟尔丹用满语低声喝到。 “啊?!”屋内的站丁一脸惊讶,他的裤子才穿了一半儿。 “你谁啊?大夜里不睡觉,跑这儿胡闹来了。饿的发昏了吧?我可告诉你,那豆饼是给马的,谁也不能吃,否则要挨鞭子的。快把门关上,太冷了。”站丁此时还以为是卡伦内的同伴在跟他开玩笑。 瑟尔丹听明白了,这位根本没有当俘虏的自觉。于是对身边的士兵说道:“把他捆起来,嘴堵上。” “反了天了你!到底是谁?让我知道非揍死你不可。哎,哎,你干嘛呢,松开,松开我!呜呜~~” 两个士兵上去三下五除二就把那个站丁的手脚都给捆了,又用快毛巾塞进了对方的嘴里。 天亮之后,富尔丹城内早起的居民惊讶的发现,城堡东西两侧的出入口已经被一群穿着奇怪衣服的人给堵上了,这些人手中都拿着一杆奇怪的鸟枪。 等他们再仔细一看,乖乖!这些人身上怎么都穿着孝服啊?不过那身孝服看着就特别厚实暖和。尤其是他们脚上的皮靴子,乌黑油亮。 堡内的居民都愕然了,这些人难道是朝廷派来的?可我们这边最近没出事啊。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二章 夺堡(二) 富尔丹城现在最大的官就是卡伦里的领催舒海力,可他已经被瑟尔丹的手下控制住了。 舒海力此时坐在屋内的炕上,一会瞥一眼门口的两个士兵,一会低头想想。终于,他缓缓起身,在两个士兵的注视下走到近前两米处,酝酿了一下情绪,弯腰行了个礼,略带哭腔的小声问道:“军爷,请问这是哪位大人去世了?” 他这话一出,屋子里的其他几个被轰进来的站丁都纷纷抬头看向门口。两个士兵听了这话,都用奇怪的眼神盯着舒海力,看的他浑身不自在。 过了好半天,一个士兵终于开口道:“没人去世。” 舒海力没注意到对方讲话的口音十分生硬,于是躬躬身又继续问道:“那,那军爷你们这是给谁戴孝呢?” 那士兵冲他翻了个白眼,不说话了。 舒海力讪讪的退回到炕边儿,掏出旱烟袋坐在那儿抽了起来。抽了两袋烟,他起身拿起茶壶,咕嘟咕嘟的饮了一大口,就听门外的两个士兵突然喝到:“敬礼!” 舒海力吓得手一哆嗦,“咔嚓”一下,茶壶掉地上摔的四分五裂。舒海力心疼的看着茶壶,这还是他前几年去宁古塔办差的时候,花了好几个大子买的呢! 此时就见门口的士兵冲自己说道:“你,出来!” 屋内的几个站丁都看向自己的领催,满脸都是担忧之色。舒海力叹了口气,心说“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于是将旱烟袋锅在鞋底上敲了敲,把烟袋杆掖到腰里,躬着身走出了屋子。 虽然有心理准备,可舒海力还是被屋外的景象吓的倒抽一口冷气! 十几步外,身材高大的刘胜和健壮的瑟尔丹站在一起,一脸笑意的看着那位从屋里走出来的卡伦领催。 我的妈呀!舒海力被刘胜的身形给吓了一跳。这还是人吗?难道是山熊精转世?跟眼前这位相比,自己也就勉强到人家胸口的高度。 刘胜也是一身白色的防寒服,头上戴着一顶灰色的棉帽,两个护耳耷拉下来;脸上戴着个深灰色色的防寒面罩。在他和瑟尔丹的周围,数十名手持步枪的士兵正在警戒。 舒海力被吓得两腿直哆嗦,离着刘胜还有七八米的远的时候,噗通就跪了下来。 “奴才舒,舒,舒海力,本地卡,卡,卡,卡伦领催,冒犯大人天威!” 刘胜看着眼前这个跟小老头似的家伙,笑了笑道:“起来吧,地上怪冷的。” “谢,谢,谢大人。”舒海力听到对方讲的一口流利的官话,心中踏实了不少。看来这些人的确是朝廷的兵马。 “你多大岁数了?” “奴才今年四十二。” “嗯。知道我们是干嘛的吗?” “奴才不知道,肯定是哪个不长眼的冒犯了大人天威。” “呵呵。”刘胜想了想,赵新他们差不多今天下午就能到了,现在的首要目的是先把这些人稳住。杀一群穷的只剩屁股帘儿的家伙他也实在下不去手。 “不错。我们正是朝廷从京城派过来剿匪的。” “剿匪?”舒海力躬着身,眼珠转了又转,心说这一带能称得上“匪”的,也就南面的那群鄂罗斯人了。不过那些人自从去年把朝廷兵马打败之后,一直就没什么动静。而且富尔丹城这里从他到下面的民人,一个个穷的连个像样的家当都没有,好多人连老婆都娶不上。 想到这里,舒海力试探的问道:“大人您说的莫非是二百里之外的.” 刘胜点点头道:“就是那些人。” “我说呢。”舒海力面色一缓,可随即又变的一脸忧虑。话说朝廷的兵马过来,自己这边肯定要用心伺候,供应粮草。可是富尔丹城眼下都穷的揭不开锅了,拿什么孝敬这些军爷啊? 想到卡伦内还有点喂马的豆饼,舒海力又跪在地上磕头道:“大人恕罪!我们这里也断粮好几天了,实在供应不起各位军爷。眼下就库房里还有点喂马的豆饼。不过,堡内各家手里应该还有些皮子,我一会就让他们拿来孝敬大人。” 刘胜好奇的问道:“那眼下你们每天都吃什么?” 舒海力起身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纸包,哆哆嗦嗦的打开后,里面是一小把人参须子。“这是参须子,饿了就含一根儿。另外各家出去猎貂的时候,取了要贡给朝廷的皮子,剩下的貂肉就给风干了。还有就是.” 刘胜打断他问道:“现在堡里有多少户,多少人?” “回大人的话,堡内上下拢共五十一户,丁口七十三人。” “五十户才七十多人?”刘胜装出诧异的样子。 “大人,这里虽说是我大清的龙兴之地,可您也看见了,周围都是荒地。到了十冬腊月,白毛风刮的都不敢出门儿。唉!没人愿意嫁到这地方来。不怕您笑话,堡里娶不上媳妇的有好几十个呢。” “那你呢?” “奴才的老婆是鄂伦春人。当年奴才的爹对她家有救命之恩,这才让闺女嫁给了奴才。” 刘胜话题一转,接着问道:“你们断粮多久了?” “过了二月二就不够了。这里春夏日子短,朝廷虽说也发了两头耕牛,可壮劳力没几个。”舒海力说着说着,几次都想伸手摸腰间的旱烟袋,可随即又放了下来。刘胜看出来了,便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盒天香卷烟,取了一根扔向舒海力。 “接着!” 舒海力下意识的伸手一捞,发现手里多了一根儿上半截白色,下半截红褐色的小纸卷。拿到眼前时,一股烟草香气钻进了他的鼻孔。 “这是.?” “最近新出的卷烟,抽吧。”刘胜说完,自己也吊上了一根,刚想掏打火机,身边的一个士兵已经取出火柴,“嚓”的一下给他点上了。 刘胜有心把火柴扔给对方,可随即一转念还是不行,万一露馅了,对方拿着火柴放火可怎么办。于是示意手下过去给舒海力点上烟。 舒海力惊讶的看着士兵手中的火柴盒,心说这比火折子好用多了啊!看来天下的好东西都在京城。看着明亮的火苗升起,舒海力学着刘胜的样子,把过滤嘴一头含在口中,对着火点上了烟。 “咳咳~~” 刘胜看着他抽上咳嗽两口之后,一脸心满意足的表情,便笑着说道:“你继续说。” “哎!刚才说到哪儿来着?哦,种地。以往开春儿的时候,宁古塔那边还会派些流人过来帮着种地。”舒海力一边说着,一边抬头注意刘胜的反应。见他听的仔细,于是继续道:“不过这地方一到七八月就经常下暴雨,一旦抢收不及时,地里的粮食就会发霉。以往入冬前,宁古塔那边还会派人送点儿粮食过来;可是去年连个影子都见不着。” “那你没去要?” “去了。可宁古塔的大人们说,多余的粮食都被调到吉林乌拉去了,他们自己也没多少存粮。奴才好不容易求爷爷告奶奶,最后讨了二百斤高粱和二百斤豆饼,就这么对付到了现在。” 刘胜点头道:“我派人跟你回堡里,你来安抚百姓。下午运粮队就会过来,拨给你一千斤麦子够不够吃?” 舒海力惊讶的看着刘胜,手中卷烟一丢,跪地磕头道:“够!太够了!每天煮点儿麦粥,怎么都能对付到开春儿。大人,您可真是救命的菩萨啊!奴才祝大人长命百岁,公侯万代!”话说最后这句话,还是他从宁古塔那边听人说过才学会的。 刘胜摇摇头,一脸无奈的说道:“你现在去城里,告诉城内居民,各自安心在家等着,不许在堡中乱走。下午粮车就到。”然后他又对身边的瑟尔丹说道:“你带人跟着他去吧。”瑟尔丹敬了个礼,带着舒海力下去了。 直到此时,舒海力才想起自己连对方的姓名官职还没问呢。他想要回身去问,身边的瑟尔丹喝问道:“你要干嘛?” 舒海力一听对方说的是满语,连忙躬身堆着笑问道:“还没请教大人尊姓大名,是何官职?” 瑟尔丹想了想,这才说道:“我家大人姓刘名胜,在福大帅手下是个参将。” “啊,福大帅他老人家回来了?” “不该问的别问!” “是是。大人您怎么称呼?” “哪来那么多废话,快走!” 舒海力瞥了一眼瑟尔丹肩头的那张复合弓和腰间的箭筒,心说这弓和箭倒是稀罕,上面那么多根弓弦和轮子也不知道干什么用的。 此时的富尔丹城旧堡内,戒备森严,五百名北海镇士兵持枪守在各家的门前屋后,吓的当地居民都缩在屋内的炕上不敢出声。偶尔有几声婴儿的啼哭声从屋中响起,也很快被人压了下去。 舒海力看着眼前的景象,心说这些京城来的大爷们可真够横的,连门儿都不让出了。他走到街巷中央,看了一眼身后的瑟尔丹,见对方冲自己点了下头,于是便用满语高声喊道:“老子是舒海力,大家都别怕。这是朝廷从京城派来剿匪的军爷。” 此时各家一听说是朝廷的军马,都略感心安。只听门外的舒海力又喊道:“现在堡外的大人怜悯我等饥寒,特调八百.” 舒海力的肩头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他扭头一看,瑟尔丹那双冰冷的双眼正盯着自己。舒海力吓得浑身一激灵,连忙改口道:“特调一千斤粮食分给我等。” “哐当!”十几家的屋门一下就开了,走出来的民人看到门口的持枪士兵,又缩了回去,站在门口高声问道:“领催大人,你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老爷蒙我们这些苦哈哈作什么。巴满贡,你小子连个老婆都没有,裤子就剩一条,有啥可骗的?” 这话一出,各家不管是门口的还是屋里的,都是面带喜色,还是皇上圣明啊! 中午的时候,刘胜让手下士兵凑了一百多块压缩饼干,给堡民们挨家挨户送了过去。各家千恩万谢了来送食物的士兵后,看着自己手里的这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的“吃食”,心说这哪够吃啊。 一个时辰后,当舒海力的老婆揭开锅盖时,一股浓郁的油脂香气飘散在屋内,其中还混杂着芝麻香、葱香,以及一丝丝肉香。他家是四口人,总共分到了七块饼干,加水煮了一个多时辰才全部融化。此时那原本硬邦邦的小方块,都变成了半锅糊糊。此时一家人围在灶台前,闻着热气腾腾的味道,口水不断的分泌。 “好香啊!”舒海力从老婆手中取过木铲,轻轻的在糊糊上了一点儿放进口中,那甜咸混杂的油腻味道让他幸福的差点叫出声来。 “爹,我也要~”小女儿拽着舒海力的袖子,轻轻摇晃的哀求着。 “都有都有,一人一碗。” 大儿子端着碗吸溜吸溜的喝着糊糊,脸上笑逐颜开:“爹,这可比高粱粥好喝多了。” “是啊,要是能和京城的老爷们一样,天天吃这个,就算是给个皇帝也不换啊。” “爹,皇上每天都吃什么?”小女儿吃着糊糊,好奇的问道。 舒海力一愣,随即说道:“皇上啊,皇上每天骑着高头大马巡视京城,马背上的褡裢里,一边装着千年人参,一边装着金元宝。饿了就吃口人参,渴了就用元宝买茶喝。” “人参有啥好吃的!照我说,还不如这糊糊呢。”大儿子仰头把碗里的糊糊喝完,继续从锅里盛第二碗。 “你小子懂个屁!皇上那是真龙天子,能跟咱们一样吗?!” 屋外的两个士兵也听不懂舒海力一家叽哩哇啦的说话。两人各自从兜里取出一块压缩饼干,叹了一口气,轻轻的咬了一小口。 话说再好吃的东西连着十好几天顿顿吃,搁谁也扛不住。刘胜为了赶路,带着士兵一路风餐露宿,每天不是生啃压缩饼干,就是水煮压缩饼干。一连二十多天下来,吃的手下人个个大便干燥,一闻压缩饼干的味道就想吐。再这么吃一顿,刘胜自己也要崩溃了。 堡民们吃饱后,一个个心满意足的缩在自家的火炕上等着晚上发粮食。偶尔有几家吃撑了在院子里转圈的,士兵们也不阻拦。刘胜中午在堡内巡视了一圈,看到这个场面,心里总算踏实下来。 到了下午四点多钟,随着远处传来的人喊马嘶,赵新带着三千人终于赶到了。北海镇的民工们早就经过了演习,到了目的地后各自要干什么都十分清楚。马拉雪橇刚一停下,三千人就开始紧张的忙碌起来。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三章 夺堡(三) 到了天黑之前,一百多顶绿色的施工帐篷已经搭建完成。而负责做饭的炊事组那里,几十口大铁锅和木桶依次排开,饭菜香随着蒸汽飘荡在堡内堡外。 舒海力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喧嚣的人群和百十顶草绿色的大帐篷,心中惊叹“朝廷”这是派来多少人啊! 而且这帮人吃的也太好了吧!雪白的大米饭,大快大块冒着油花儿的炖肉,还有初春时节难见的青菜。别说普通堡民了,就是舒海力自己都不记得上一次吃白米饭是什么时候了。 刘胜此时正端着一大碗米饭猛扒拉,上面堆满了青菜。他看到不远处的舒海力,便举着筷子对他招招手,示意对方过来。 舒海力强忍着口中分泌的唾液,不停吞咽着口水,一边走一边四下打量着端着饭菜走回帐篷的的民工们,走到刘胜跟前道:“大人,有何吩咐?” “你把堡内各家都叫出来,让他们拿着碗过来打饭菜吃饭。” “啊!这怎么能行!”舒海力一边说,一边瞥着不远处的那口炖肉大锅。 “废什么话,快去!”刘胜说完,便对舒海力身后的士兵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看住了。那士兵敬了个礼,带着舒海力就去了堡内。 富尔丹城内,堡民们听了舒海力的话后,一个个惊讶万分。“朝廷的将军”请大伙吃肉!太阳今儿时从西边出来的吧?太阳呢?哦,天儿都黑了,明儿早上再看看吧。 别说了,赶紧着吧。一众堡民打着火把,手里拿着从家里找出的饭盆水碗,呼噜噜的就到了堡外。等被“官兵”领着到了一溜排开的大铁锅前,一个个的口水恨不得砸地上一大坑。 “娘,那是什么?”舒海力的女儿望着大木桶里的白米饭,含着食指问道。 “听你爹说,那是大米。”舒海力的老婆也从没吃过大米。 “大米是啥?” “大米啊,就是比高粱饭还要好的粮食。” “娘,我要吃大米。” 此时一个北海镇的胖厨子挥舞着手里的大铁勺子,对乱哄哄站成一团的堡民喊道:“排队!都排好队!不排队的不给吃!” 舒海力一听,连忙让堡民们排队站好,口中还对着一个旗丁骂道:“巴满贡,你小子给我后面排队去!小心老子抽你。” 巴满贡胳肢窝下夹着一个陶盆,一步一回头的站到了队尾。 “每人一份,不够的话再来盛啊!筷子自己拿啊!”挥舞着大铁勺的胖伙夫一边说着,一边给堡民们打着饭菜。旁边的小木桌上,用松木枝条削成的筷子都放在了一个篮子里。 此时两个北海镇的士兵背着步枪,对每一个打完饭的堡民说道:“去帐篷里吃,那里暖和。” 堡民们哈着腰,千恩万谢的端着饭菜进了一个个帐篷。终于轮到巴满贡了,他迫不及待的哈着腰对眼前的伙夫道:“大人,多来点肉汤,多来点肉,再多来点米饭。” 那伙夫姓胡,名叫胡德利,是沈敬丹年前从苏北招来的厨子。此时心里正运着一肚子气,心说老子以前是给盐商老爷做菜的,如今倒好,天天抡着大勺做大锅菜。 巴满贡没注意到身后已经多了一个人。胡德利一看,肚子里的怨气立刻就消失一空,满脸堆笑着对那人道:“大人,你还要点什么?” 巴满贡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人身材比自己高好多,戴着一个棉帽子,正笑呵呵的看着自己。他不满的嘟着嘴道:“我先来的,我先来的” “胡师傅,你先给他盛吧。我不急。”赵新觉得眼前这个小伙子挺有意思。 “大人您就是仁义。”胡德利笑着称赞了赵新一句,眼神落到巴满贡时,一脸的嫌弃。“要什么!” 巴满贡满脑子吃饭吃肉,根本没注意胡德利的话。他一指盛米饭的木桶:“给我来半盆这个!”接着又一指还剩半锅的炖肉。“我要这个!多来点肉汤!” 胡德利了半勺子肉,又盛了一大勺肉汤浇在饭上,最后盛了一大勺的熬白菜。 “我要吃肉!”巴满贡不满的说道。 “吃吃吃,都给你了,后面的人吃什么!”胡德利白了对方一眼,脸上的横肉随即神奇的由竖转横,堆着笑对赵新道:“大人您吃什么?” 赵新笑道:“胡师傅,你再多给他点儿肉吧,这小子年轻,正是能吃的时候。” “您怎么说怎么是。”胡德利又盛了半铁勺炖肉放进陶盆里。 巴满贡满怀感激的看了赵新一眼,拿了双筷子,在士兵的带领下,端着堆的冒尖儿的陶盆走了。 胡德利此时向后一转,飞快的从身后的桌子上端起一盘自己亲手炒的溜肉片,对赵新道:“大人,这是小人专门给您做的。” 赵新满意的点点头,自己盛了点米饭和白菜,对胡德利道:“谢谢你啊,胡师傅。” “哎哟,小人这可当不起。这可折杀小人了!”胡德利腿一软差点跪地上。眼前这位他可清楚,北海镇的大头领。自己当厨子这么多年,还从没有哪个主家儿对一个厨子这么客气过。 赵新摆摆手道:“别客气了,胡师傅。你们也早点吃饭吧。” 胡德利看着赵新远去的背影,鼻头一酸,差点哭出来。 赵新端着饭盆进了帐篷的时候,刘胜已经吃完了,正在跟胜海舟布置任务。 “今天晚上你们连辛苦点儿,把堡内外都给盯死了,一个都不能放跑。” “是!一个都不能放跑。”胜海舟立正行礼,随即马上出去布置人手了。 赵新笑眯眯的坐在桌前,一边吃着饭一边对刘胜问道:“怎么样?有什么感想?” 刘胜知道他在问什么,白了赵新一眼,点上根烟叹道:“下午我在堡里转了一圈,真特么穷啊!穷的我都不忍心下手。” “你今天这手不错,和平解决,和平吞并。我估计等这些人醒过味儿来,已经是进退两难了。” “我也是这个意思。能不杀人最好就不杀。明天你准备怎么处理他们?” “你这话听着跟我要搞集中营似的,我有那么邪恶吗?”赵新翻了个白眼,咽下口中的食物才道:“明天就让他们都搬出来,住帐篷。堡内的那些破屋子全都给拆了!土地平整完,先得把仓库和医疗站搭起来。” 赵新他们的计划是,位于东部的富尔丹城将作为后勤基地,物资仓库、医疗站都将设在这里。西边四里地之外的朱尔根旧堡早就荒废了,那里将改造成成前沿指挥部,朱尔根旧堡周边,就是整个防御阵地所在。 “刘大主任她们呢?” “她们吃完饭都休息去了,这二十多天可把她们累得够呛。” 两人正说着,就听帐外传来贵生的声音:“大人,阿妙姑娘过来了,说有事找您。” 刘胜立刻变得贼眉鼠眼,上下打量着赵新,戏谑道:“嘿嘿,我说,你打算脚踩几条船?”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瞧瞧你现在这个样子,形象,形象!”赵新端起饭盆,出了帐篷。只见火光之下,鼻头被冻得通红的阿妙正朝自己招手。 赵新笑着走过去道:“外面太冷,去我帐篷里说话。”阿妙点点头,跟在赵新的身后进了帐篷。 那个胜海舟在仙台藩遇到的瘦弱小女孩,此时已经变得亭亭玉立,个头蹿了好大一截。此时的阿妙,脸上带着一点婴儿肥,五官秀气耐看,眼睛明亮,有种天然去雕饰的美。 赵新伸手在阿妙的头上胡噜了两下,笑着问道:“找我什么事?” “老师说,消炎药不够了,让您明天再给她拿点儿。” “就这事?” “老师还说,她后天就要见到建好的医疗站。” “这事儿你老师白天都跟我说过了。” 阿妙低着头,偶尔抬眼看一下赵新,笑着说道:“您过几天是要回去吗?” “是啊。有什么事吗?” 阿妙小脸儿突然变的有些红,过了半晌才道:“您还回来吗?” 赵新伸手摸了摸阿妙的小脸蛋,不烧啊。“怎么了?我当然得回来了。” 阿妙这会儿连脖子根都红了,低声道:“我不在,多福会不好好吃东西的。” 赵新心说就这事啊。“有徐家兄弟呢,饿不着它。还有别的事吗?” “那您休息吧,我回去了。” “好好休息,明天一堆的事儿呢。” 阿妙出了帐篷,冷风一吹,这才觉得脸上没那么烫了。她一路跑回医疗队的帐篷,进去一看,帐篷里的小灯还亮着,刘思婷正等着自己。 “给他了吗?” 阿妙摇摇头,伸手从外衣兜里掏出了一副新作的棉手套。那手套做的很大,一看就不是她自己的。 “笨死你了,出去别说是我徒弟。睡觉。” “哦。”阿妙应了一声,脱下外衣盖在自己的被子上,这才钻进被子。黑暗中,阿妙将棉手套抱在了自己怀里,眼睛一闪一闪的看着帐篷顶。 这一夜,吃了一顿大餐的富尔丹城堡民们都做了一个好梦。他们梦见自己家里牛羊满圈,数不清的粮食袋堆放在屋里,从此再也不用担心挨饿了 一大早天刚亮,堡民们便被屋外的大嗓门给吵醒了。 “各家把家里值钱的收拾一下,先搬到堡外帐篷住!旧堡被征用了!”瑟尔丹举着个铁皮做的大喇叭,在堡内四处用满语高喊着。 舒海力匆忙的披上袍子,趿拉着破旧的靴子打开屋门,看到瑟尔丹正走了过来,连忙问道:“大人,这是怎么了?” “旧堡被大军征用了,所有人马上收拾家当,去堡外的帐篷里居住。” “这”舒海力愣住了,他急忙追上两步拉着瑟尔丹问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富尔丹城要重新修筑,参将大人令,所有人搬出堡外居住。马上回家收拾东西吧!” 尽管不情愿,尽管试图磨蹭,两个小时后,所有的堡民拿着大包小包的破烂家当,牵着牛马,在北海镇士兵的押送下出了富尔丹城。 舒海力身后跟着老婆和儿子,小女儿被母亲抱在怀里,牵着一头瘦骨嶙峋的耕牛来到一处帐篷前。 一个北海镇民工走过来说道:“这间帐篷归你们一家四口用了。牛交给我,有专人照顾。”说完,便不由分说的从舒海力手中夺过缰绳,牵着牛准备去不远处的牲口栏。 “我的牛!”舒海力仍下手里的包袱,快步跟上,讨好的对那民工说道:“这位大人,这牛是我们全堡上下的命根子啊,开春耕地可就指着它了。求求您了,把牛还给我吧。” 那民工停下脚步,斜眼看着舒海力道:“把牛养成这样,你也好意思让它下地耕田?” 舒海力讪讪道:“这,这不是没办法吗。人都吃不饱,哪有闲的喂它。” 民工一指牲口棚道:“牛先放我们那里养几天。放心,没人会吃它。”舒海力随着对方的手指一看,不远处的牲口栏里,几十个民工正在里面给马喂料。 “看见了吧,牲口有专人照顾,放心吧。”那民工拍了拍舒海力的肩膀,牵着牛过去了。 舒海力只得转身捡起地上的包袱,掸了掸尘土。他看着那间绿色帐篷,走上前狐疑的掀开了帘子,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好暖和啊!”舒海力回身对老婆孩子招了招手,一家人就进了帐篷。 “他爹,这里真暖和啊!”舒海力的老婆有些兴奋的打量着这间帐篷。角落里,一个铸铁炉子内正在烧着木柴,铁炉子上插着一根小腿粗的白色铁皮管子,一直通出帐篷顶外。 地面上,厚厚的绿色垫子上,几床崭新的铺盖和一些花花绿绿的盆子放在上面。 “这也太豪奢了吧!”舒海力哑然道。看来那位参将大人真是个好官啊! 一家人正兴高采烈,门帘一掀,又一个人走了进来。“巴满贡?你来干啥?” 巴满贡看着帐篷里的摆设,高兴的说道:“这可比我那破屋子暖和多了。”他转头看向舒海力道:“外面大人说了,这一个帐篷要住七八个人,我也被安排到这儿了。” 不去管帐篷内的堡民,此时的富尔丹城内,一队队手持铁铲、镐头、钢钎的民工队伍从堡外走了进来。 赵新带着贵生,跟在一队民工后面进了富尔丹城内,看着眼前一片破烂的屋舍,他胳膊一挥,非常带感的对民工头子万造说道:“拆!” 听见大人下了命令,各队民工在队长的带领下,挥舞着手中的工具就冲了上去。原本就破烂的富尔丹城顿时变得更加破烂不堪。 一间间屋舍的门板被卸下,屋外围栏被拆除,房顶的茅草被拔下。等这些东西被放置到空地上后,然后就是一座座房屋被推到。 贵生看着眼前干的有条不紊的民工们,心说大人真是厉害啊,连民夫都被训的跟大兵一样。 赵新转头对贵生说道:“告诉他们加把劲儿,晚饭前城里要全部拆光,把地方都腾出来。” “是。大人。” 两千多人拆几十间破屋子等费多大劲儿?到了下午三点来钟,万造就找到赵新汇报,堡内房舍已经全部拆除完毕,地面已经清空。 赵新让万造将堡内的民工都带出去,一部分人马上去附近的山坡上砍伐树木,另一部分人待命。他没有带上贵生,而是自己溜溜达达的进了堡内。此时没了那些破旧的屋舍,整个堡内的面积一眼就看出来了,两个足球场的大小。 赵新从玉佩中取出两台小型压路机,一台小型挖掘机,一大堆工具和物料后,这才出了城堡,对等候在外面的万造道:“该你们上了,按照之前的计划,干吧。” 两天后,舒海力上午帮着喂了牲口,便趁着有空去堡内看一下。等他走到北门那里便被卫兵给拦下了,可他还是看到了城内如今的样子。 原本跟烂泥塘似的堡内,地面一片平整,翻浆的小道已经消失不见。黑色的土地上,一些民工正在往地面上倒着石灰和碎石,两台压路机正在轰隆隆的对地面进行平整。 舒海力愕然的看着那两台缓慢移动的压路机,对身前的士兵问道:“军爷,那是什么?” 那士兵头也不回的说道:“压路机。” “鸭卤鸡?”舒海力探头看了半晌,心说这玩意从哪看也不像只鸡啊.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四章 吉林炮厂 乾隆五十年五月初三,辰正(八点)刚过,吉林城北巴尔虎门北五里外。 铸炮厂大门已经站满了一群满清官员,像是要迎接哪位大人物。 过了不多时,一队人数在两百人的戎装甲胄骑兵从巴尔虎门的方向缓缓而来,队伍当中的是一顶硕大的绿呢八抬大轿。 随着仪仗经过,道路两旁的行人纷纷下跪磕头。等队伍走过之后,这才起身继续赶路。 等队伍到了炮厂门口时,等候的满清官员和炮厂匠头一起跪地行礼。 随着三声号炮响起,轿帘一掀,走出了一位双目细长、面白微须的中年人,身穿一件四爪蟒袍,外罩黄马褂,帽子上的红宝石顶子和双眼花翎在晨光下熠熠生辉。正是一等嘉勇侯、协办大学士、吉林将军福康安。 乾隆五十年二月初,军机处将乾隆的一旨诏谕明发天下。任命大学士阿桂为经略大臣,节制黑龙江、吉林、盛京军务。任命大学士福康安为吉林将军,提督吉林、黑龙江及各地征调兵马。 此时铸炮厂门外,一众负责官员和工匠头目皆伏地跪拜。福康安扬了扬马鞭,道:“都起来吧。”说完,便一路直行,进了炮厂大门。身后的亲兵和手下参赞也都跟了上去。 一行人走进炮厂内,只见白烟弥漫,空气中热气腾腾,跟炮厂外完全是两个世界。上千名铁匠、木匠以及帮工民夫都在忙碌着。铁打之声、锯木敲击之声连绵不绝。 此时众人见到福康安到来,纷纷放下手中工作,正要大礼参拜。福康安对陪同的工部官员道:“虚礼就不必了,各自干活是正办。” 那官员连忙对场中工匠们喊道:“提督大人恩典,众人免礼!” “谢大人!”一众工匠冲着福康安躬了躬身子,又低头继续忙了起来。 随行的工部官员一边走一边向福康安介绍两侧的各个院落道:“大人请看,这里是铸造大将军炮的,紧挨着的那处是化铜炉。右侧是铸造二将军炮、冲天炮、子母炮的,旁边就是化铁炉。刚才进门那个院子是制作炮车的地方。东边的院子是铸造炮子的所在。” 这处炮厂的内部布局是仿照京城雍和宫东侧的炮局而设。此时的吉林城北,像这样的兵工厂还有几处,有制作火枪的、制作火箭的(用于焚烧堡垒及粮草)、制作开花弹的等。 众人走到一门刚铸好的大将军炮跟前,福康安仔细看了一下这门炮,对负责的工部官员问道:“这炮试了吗?” “回大人的话,这炮前日刚刚铸好,还未演放。” 福康安听了,不置可否,他走上前伸手摸了摸冰凉的炮身,然后问道:“这炮的炮子多重?” “三斤五两。” 乾隆二十一年,由工部上奏,皇帝批准,清廷确定了以“子母炮、威远炮、靖氛炮、决胜炮、得胜炮、行营炮、靖平炮、提行炮、铁行炮、靖海炮”等85种火炮作为八旗和绿营的制式武器。 从火炮的形制上讲,满清是按照炮身重量,分为轻、重两类火炮。比如从五百六十斤到七千斤的都算重型火炮,从三百九十斤到二十七斤的则属于轻型火炮。而同期的西方火炮多以倍径、口径或炮弹重量分类,例如长管炮、臼炮,3磅炮、6磅炮等。其中长管炮的倍径都在15倍以上。 在实际使用中,清军的火炮品种多以生产批次而非形制来命名。即便是一个省内不同年份造的两架同名的大炮,也往往在炮身重量上相差悬殊。 重型火炮的制作材料一般选用铜六锌四的黄铜(每红铜六斤入倭铅四斤,先后入罐镕化,冷定取出,即成黄铜,唯人打造。)而轻型火炮则采用产自福建或是山西的熟铁。 清代火器的管体材料的冶炼方法多承明制,炮厂内的化铜炉或化铁炉都紧挨着铸造车间。福康安一行人走到生产重炮模具的院内时,一群炮匠正在制作泥模。随行的工部官员刚想介绍,福康安一摆手就制止了他。他这些年久经战阵,对火炮的使用毫不陌生,但对制作还是一知半解。 此时几个木匠正在院子内,聚精会神的给一架炮模上泥。这个用杉木镟好的炮模被放置在一个半人多高的木架子上,木制的炮模两头做出了长出一尺的轴头,上面绑着两根铁棍;扳动铁棍时,炮模就轻轻转动。 福康安注意到这个木模上已经装好了木制的炮耳、炮箍和花头字样,整个炮身上面刷着一层黑乎乎的东西。 “这是什么?”福康安指着那层黑乎乎的涂层问道。 工部官员连忙回道:“那是细煤灰。” 此时那几个工匠先是从筐子里拿起一把羊毛抖散,然后在一旁的泥水桶内沾满黄泥浆,再将沾满泥浆的羊毛,用圆口薄木板在炮模的表面均匀的抹上薄薄的一层。几个工匠抹的十分仔细,每当一侧抹好之后,便转动铁棍继续涂抹。 “这泥水用的是上好的胶黄泥和筛过细砂调制而成,每层羊毛只能抹一寸厚,等泥阴干后再继续抹。反复多次方可成型。” 福康安身边的一个武将问道:“这羊毛要抹多厚?” 官员道:“泥之厚薄,比照铳口空径。如铳口径五寸,则模泥用八寸厚。” “哦。”一众武官恍然大悟,原来光是造个模子就有这么多讲究。 福康安听了也不理会,迈步走进院内正房,只见屋内有四个工匠,正在拿着工具给一个炮模上面缠着铁条。 那官员也不等他问话,轻声解释道:“上泥厚至三分之二时,须以粗铁条从头密缠至尾。缠完再照前法上泥。上泥至十分之九时,再以手指粗的大铁条均匀摆放模上以作骨髓。现在他们造的是永固大将军炮,需要用铁条十六根,然后再用一寸宽、五分厚的铁箍,均匀箍上八道。之后再照前法上泥,上完泥,阴凉干透方可。” 那官员见福康安等人听的仔细,说完便一抬手道:“大人请随我来。”众人跟着那官员出了这间屋,来到了另一处院子。还没进去时,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咚咚”的敲打之声。 福康安走进院子,只见几个工匠正在用大木锤奋力的敲打着一个炮模的木心。过了一会,木心被敲出,一个工匠拿着个小铲子,从脚下的火盆内铲出炭火入放进模内,这么做的目的一是要炼干泥模,二是为了烧化木制的铳耳铳箍及花头字样等件。 福康安好奇的问道:“这铳底和尾珠如何安放?” 那官员道:“等泥模冷却后,用鸡毛帚扫出灰渣。再将木铳模底安定,安上尾珠,按照前法上泥,上完候干。最后取出木模底,并用炭火烧化尾珠,等冷却后便可以下窑铸造了。” 随行的一个文员道:“照这个程序下来,一门炮铸好岂不是要几个月才行?” 那官员道:“正是如此。按规制,大号模具要等四个月,次号三个月,小号两个月,方可干透开铸。” 福康安脸色不虞的问道:“现在造了多少炮了?” 那官员回道:“永固大将军炮五门,神功将军炮二十门,二将军炮五十门,冲天炮五门,子母炮三十一门。” 所谓“二将军炮”是一种长约1.5米,炮口直径约5厘米,重120斤的铁炮;而“冲天炮”其实就是臼炮;大将军炮都是铜炮,从三千六百斤到七千斤不等;子母炮就是明代的佛郎机,重九十五斤,生铁铸造,属于八旗内部的制式武器,绿营不能装备。 此时福康安满脸阴沉,显然是对铸炮进度极为不满。沉默了半晌才说道:“还是太少。我的军舰快要下水了,炮跟不上怎么行!” 那官员躬身道:“大人,属下前日已经写了呈文报送提督府和经略大人,希望能再调派一批炮匠。” “缺多少?” “眼下铜料、铁料、煤炭倒是不缺,工匠至少再有三百人才可以跟的上。” “我看你们现在最缺的是做模具的人吧?” “大人英明。” 福康安一摆手道:“再给你调五百人!我只要快!七月份大军北上,你要是敢耽误了我的炮,我就要你的脑袋!” 那官员一脸严肃的躬身行礼道:“敢不从命!” 视察完炮厂生产,下午福康安一行又观看了已经铸好的火炮进行演放。炮声隆隆的试射场上,一个身穿清军武官服的高鼻梁蓝眼睛的洋人格外引人注目。 此人名叫安东尼.谢杰利.尼科夫,是第七届“沙俄驻京办”(沙俄派驻清廷的第七届东正教北京传教士团)成员。福康安征调这位安东尼教士的原因有二,一是想让此人去当使者,劝说西拉河口的“鄂罗斯人”投降;第二就是此人精于使用象限仪,要让他来为新造火炮编制射表。 只见安东尼教士手里拿着一个奇怪的仪器,在每一门火炮上都要进行一番测量调试,然后才让人开炮射击。等观察完炮弹落点之后,一旁的一个笔帖式就在册子上进行数据记录。 福康安看过了一会,便命人将安东尼教士叫了过来。 “安教士,这象限仪用的还好?” “尊敬的侯爵大人,这架象限仪的做工非常精致。有了它,射表的制作将会非常容易。可惜只有一架,要是再多做几个就好了。” 福康安听了只是微笑,并未作答。 这架“测炮象限仪”还是福康安奏请乾隆仿造的,全大清国也就两个。一台被放在内务府库中,偶尔会拿出来用于京城炮局的新炮射表制作,一台就在这里。福康安这边用完了,回去之后还得交还内务府。 话说“象限仪”作为火炮施放时的测量工具,自明末已经随着西方传教士来到了中国,只不过没有得到大规模推广,在文献中也少有记载。 安东尼教士手里拿的象限仪通体用铜铸造。高不到一尺,下接三角形的黑色檀木底座。 整个仪器由两个90度直角的四分之一圆(象限仪)所组成,底座上设有一个带有刻度的中空方柱。方柱的中间位置有一个可以上下移动的小孔。一个象限仪位于方柱的顶端,另一个呈90度直角位于侧下方。两个象限仪的圆心处,都有一根铜条制成的坠线。当底座放在一个前后左右都处于水平的位置时,两根坠线的刻度都归于垂直零度。 使用的时候,将象限仪放在炮管末端,通过上方的象限仪坠线的刻度,确定炮口的抬升角度;而中间那个中空的横方柱上有一个小孔,通过小孔与炮口处的星斗吻合。 这架“测炮象限仪”的先进程度在于,一是以360度分圆体系代替了48度的铳规测量,对火炮发射角的测试精度有了更高的要求;二是“测炮象限仪”是由正交的两面象限仪所构成,一面可以方便地测定大炮的发射角,同时利用另一面对目标进行瞄准操作。 恭送福康安一行离开射击场后,安东尼教士继续进行射表编制工作。此时的他感觉自己很幸运,终于能离开封闭的修道院,跟随大清国那位著名的侯爵大人来北方一游,顺便记录一下沿途的地理风光。 别看第七届“沙俄驻京办”拢共才十名教士成员,屁事一点儿都不少,成天就是内斗,矛盾冲突相当多。例如,“驻京办”副主任奥尔洛夫怀恨正主任——传教士团团长约阿基姆希什科夫斯基,两次写信回国控告,请求把正主任遣返,自己来接替但是当那位“副主任”还在不停控告的时候,他自己却被首先遣返了。 可另一方面,让安东尼教士颇为头疼的是,自从去年九月中旬以后,传教团在北京城的处境突然就变得极为恶劣。 这事吧,主要是因为赵新等人被乾隆当成了鄂罗斯人. 自福康安兵败之后,小心眼儿的乾隆一怒之下便下令封了北京城的修道院,禁止里面的东正教传教士外出;同时还让步兵统领衙门设置了戒备森严的岗哨,并在使馆的大门上钉上一道死刑令,威慑那些胆敢进入修道院的北京城百姓。 事情发生后,“驻京办主任”约阿基姆希什科夫斯基十分愤怒,他连着写了三封信托人带回国内,要求严查到底是谁在破坏两国关系。他在信中反复提到,因为某些蠢货盲目无知的挑衅举动,害的他和其他“驻京办”成员成了清帝国的人质,在北京城受到了严格管控,完全是被软禁了! 众教士私下讨论一番后,认为最只得怀疑的对象就是勘察加的那群皮毛贩子和鱼贩子。想来想去,搞不好就是那个曾经去岛国探险的拉斯托契金干的! 1773年,拉斯托契金通过在远东的渔业活动,敏锐的感觉到了南方可能有获取巨额利益的机会。于是他用自己的私人财产以及从其他贵族、商人那里得来的赞助,购买装备了等外帆舰“尼古拉斯号”,并且因此行为受到了帝国首相和勘察加当地指挥官的认可,成为了沙俄的一名海军上尉。 他于在1775年出行前往岛国探险,然而首次航行的尼古拉斯号就在鄂霍次克海倾覆。等第二次时,船队又在在乌鲁普岛附近遇到了台风。1778年,拉斯托契金的舰队成功航行至了库纳施尔岛(即国后岛),并在此地的虾夷人向导带领下,来到厚岸与松前藩展开了谈判,但是不愿意惹麻烦的松前藩表示,贸易的问题只能在长崎谈,也不会为他领航至长崎。 众教士最终一致认为,就是这个天杀的鱼贩子搞出的烂事!他难道不知道在没有女皇的授权下,私自破坏两国关系是要上绞架的!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五章 啊!军舰太特么贵了! 那些传教士们根本不知道,被他们日夜咒骂的鱼贩子此时早就不玩探险了。那位拉斯托契金先生在阿拉斯加组织了捕鱼定居点,从印第安人和爱斯基摩人那里购买毛皮做起了大生意。 去年那场飞火流星般的炮火轰炸,以及己方那一艘艘薄皮赶缯船的接连沉没,让福大帅记忆深刻。这一年中他时常在深夜中惊醒,那条白色大船在噩梦里变成了一个吞噬一切的怪物。 此时松花江刚刚解冻不久,江水中那原本如同小山一样的冰凌已经顺江远去。吉林乌拉街又变得喧闹起来。沿江船厂里,五座船台一字排开,这里正在建造的是“雅克萨战船”。 别误会,松花江不通大海。这里建造的战船都是要用来运送兵、粮到宁古塔。 话说清顺治七年(1650),沙俄头目哈巴罗夫武装攻占黑龙江上游的雅克萨。顺治十五年(1658年),清廷令宁古塔章京沙尔瑚达率一千四百人,用47条舰船组成船队,在松花江口大败俄军。 到了康熙二十一年,鉴于沙俄再次入侵黑龙江,康熙东巡,视察了吉林船厂。随着三年后雅克萨战役的开始,清军开造了大批战船,为运输军粮物资开辟了一跳纵贯东北地区的交通干线,沿松花江和黑龙江开辟了十几个码头,战后又留下大批满汉官兵驻防,由此对黑龙江流域的水运发展有着深远的影响。 “雅克萨战船”全长二十米,甲板宽四米,型深两米,最大吃水深度1.2米,战船的排水量为52.8吨。整个战船的外形为平底、方首、方尾,首尾均有起翘以适应江中的风浪。桅高十五米,取帆面积65平米,两舷共设桨十六把,桨长四米五,取立姿划桨;船尾设尾橹两把,长6.15米。船艏置子母炮两尊。若按每个士兵及所携物资100公斤计算,每船可载士兵480人~500人,水手20人(这个船在军博有模型。)一个由三十艘战船组成的船队,一次可以运送兵力五千人左右。 福康安虽然对内河战船的建造进度还算满意,但他极为关心的海上战舰却遇到了严重挫折。包括福康安在内的军机处大员们现在进退两难,因为他们发现造海船,尤其是造英吉利炮船根本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话说去年福康安派了两个家仆到了广州后,便找十三行的总商沈冀川帮忙想办法。 对于沈冀川来说,福大帅是他的恩人!乾隆四十九年上半年,福康安任两广总督,审理举人谭达元控告沈冀川勒派军需银两一案。最后告状的谭达元被革去举人,差点打屁股流放。 问题是沈冀川也不懂军舰,恰好第二天他和一位名叫约翰.里德的苏格兰散商谈生意,无意中就提了两句,那位里德先生马上就抓住了机会。他说自己有授权,可以卖军舰图纸。 扯淡的授权!这位里德先生跟东印度公司压根儿就没多大关系,这厮手里拿的是一份奥地利国王发的领事委任状授权,半蒙半花钱搞到的。 从十八世纪初期到十九世纪上半叶,这种花钱买委任状的事在广州的洋商中很常见。比如柯克斯.比尔洋行(怡和洋行前身)的老板柯克斯,拿的是一份瑞典海军的委任状。后来的大鸦片贩子颠地拿的是撒丁王国的委任状。 实际上,这种所谓的身份别说不被清廷海关承认了,即便是东印度公司也不予承认。 约翰.里德手里恰好有两套从英格兰赫尔造船厂搞到的的三级战列舰和五级战列舰的图纸。一番讨价还价之后,两套图纸被以沈冀川三万两银子的高价买走,就当是孝敬福大帅了。 那位里德先生拿了银子之后,唯恐夜长梦多,被东印度公司驻广州监理委员会发现。于是连货都不买了,坐上船飞快的溜回孟加拉了。 沈冀川听说里德已经走了,担心被骗,于是又拿着图纸就去找东印度公司驻广州监理委员的人询问。谁知人家看完图纸震惊之下告诉沈冀川,图纸是真的。沈冀川一听这才放下心来。 之后东印度公司“驻广州办”经过一番旁敲侧击,才明白是清廷想造军舰。于是极为热心的按照图纸帮着做了两份军舰造价清单。沈冀川拿到之后一看,上面的造价数字全是英镑,他又让手下人将上面的英镑金额转换成了白银单位。 (十八世纪末的英镑和白银比价需要通过黄金来换算。从1774年开始,英国就实行了金本位制,一英磅的含金量是6.67克黄金,差不多是0.178两;按照乾隆时期一两黄金换十两银的官价,一两是37.5克的标准,那么一英磅就是1.78两白银。) 就这样,福康安的两个家奴带着两套图纸和造价清单回到了北京城。 到了去年十一月,当颙琰、和珅以及庆桂等人看到那两张英国军舰的造价单时,全都倒抽一口冷气!颙琰当时眼前就是一黑,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背过去。 “这他妈也太贵了吧!”即便是和珅也不禁当场愕然。 一艘六百吨的五级战列舰的总体造价是两万三千两白银。而一艘一千吨的三级战列舰,光是船体就要一万两千两白银,如果再加上帆装索具、备用品以及随船舰炮,总体造价将超过四万两! 话说十七世纪末,英国皇家造船厂建造一艘2级战船和3级战船要分别花费9,176英镑和6,844英镑,这些费用甚至还不包括帆装索具、备用品和枪炮等。建造一艘600吨的战船据佩皮斯估算要花费4,800英镑,但是如果在真正下水时,包括船上的其它各项花费大概一共需要13,000英镑。 颙琰马上就叫来工部侍郎,询问当前水师舰船造价几何。 工部侍郎汇报说,以我朝水师当前载重最大的广东“米艇”为例(这种船在福建称为“同安梭船”),新船造价是白银4,378两;中米艇造价是3,620两。至于福康安之前用的那种大赶缯船,造价1,115两。 颙琰当时就把英吉利炮船的造价清单交给工部进行核算,一帮官员忙活了四、五天,这才汇报说,考虑到木料需要海外采购,以及火炮的数量,报价单上的总造价还算少了。 颙琰、和珅二人一听心里就咯噔一下,怎么连木料都要去海外买呢?火炮造价又是怎么回事? 那位工部侍郎是个蒙古人,人还算老实,是个用心办差的人。他说了几点,意思就是不是奴才们不努力,实在是办不到啊办不到! 第一就是英吉利战舰所用的龙骨,全部是整根的硬木,接缝处都用大铜钉固定,船身内外都用厚木板包裹,船舷、船底包铜片。 而我大清因为当年和台湾郑氏搞“造船竞赛”,使得东南一带的巨木资源被消耗殆尽。眼下想要购买大型木料,只有西南大山和东北了。不过考虑到运输条件,还是去暹罗采购更合算。 话说当年郑氏凭借从海贸获得的雄厚物资和利润,大肆在福建和浙江等地采购木料造船。而从康熙十八年开始,轰轰烈烈的造船竞赛达到了高潮,清廷的福州造船厂一地就造了四百艘大战船,潮州造了一百艘,浙江又造了一百艘。这么一搞之下,等到清廷宣布“展海令”后,造船材料紧缺,船价逐年上涨。 第二就是火炮的问题。目前广东水师的米艇中,最大吨位的不过载重两千多斤,配炮八门;炮位都设置在舱面甲板上,炮兵根本没有可隐藏的地方。大赶缯就更别提了,最多是船艏配两门炮。 而一艘英吉利三级战列舰拥有两层炮甲板,火炮64~80门,其中包括26门24磅炮,26门12磅炮,12门6磅炮。即便是六百吨的战船也是两层炮甲板,火炮26~54门。 当下就算是把全国的武成永固大将军炮(3600~7000斤,合27磅炮)加一起,也就够造两艘的。 第三嘛.第三那个蒙古侍郎没敢说,这个说了是要掉脑袋的,他打定主意要烂在肚子里。那就是顺治到康熙时期四十年的禁海令,使得沿海船厂的造船的技术极为落后,就算银子、木料、火炮都够,那也是决计造不出来的! 而且这么大一笔工程款,建造期间上下其手的人不知何几。甭说别人,就眼前的这位和中堂就要捞一大块。 于是颙琰跟和珅麻爪了 和珅当时对颙琰说道:“十五爷,银子还好说,光是这时间根本来不及。先不要说采买木料,铸造火炮的时间就不赶趟儿,单是从开工建造到下水就得花七个月!而且奴才听说,这英吉利炮船的操船之法与我大清水师战船完全不同,上面都是软帆,一条船至少需要几百的水手和炮手。训练这些人配合熟练又需要至少一两年才行。缓不济急啊!” 军机处的其他大学士也直翻白眼。不是我们不配合,这个我们真不懂啊!无奈之下,颙琰只得奏报乾隆请示。 乾隆乍一听就被这个造价吓了一大跳。可随后他就想明白了,这次又不是要全歼鄂罗斯人,原本就是要使其“既要畏天朝之兵威,亦要服天朝之德化。”赶走了就达到目的了。 再说了,什么三级、一级,两层、三层的,西洋人的奇技淫巧罢了。我大清陆上雄兵百万,那个战列舰再厉害还能开到陆地上不成? 理清了这个思路,乾隆便给刚到吉林乌拉的阿桂和福康安发了一道谕旨。上面说英吉利炮船造价昂贵,开建夷船毫无必要。不过允许你在吉林多造火炮和运兵船,以弥补海上火力之不足。 接到圣旨的阿桂和福康安一看战舰造不成了,于是只能修改进军方略。 他二人原本的计划是海上舰队在牛庄一带集结,待六七月份配合陆路大军全歼西拉河口之敌。 现在海上既然挼(RUA)了,那就只能多造火炮,加强陆上力量。先将大军从吉林乌拉城经松花江水路运抵宁古塔,然后从宁古塔向东进驻富尔丹城。之后大军以富尔丹城为起点,兵分两路,一路从富尔佳哈河向东进攻,一路穿过锡赫特山脉,向南进攻,务必把“鄂罗斯人”赶出国土。 照这么看的话,一万五千人人还是不够。福康安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他在四月份连着给乾隆上了三道奏折,请求再征调五千至一万兵马。 而阿桂则是老军务了,他从乾隆十三年就赴金川在张广泗帐下办事,战场上的大小事务再熟悉不过。如今道路冰雪开化,利于通行。他决定双管齐下,一是派出使者和那个安东尼一起赶赴西拉河口为幌子,晓以利害,劝说鄂人自行离去,以便使敌麻痹大意;二是在宁古塔和珲春当地招募悍勇边民,配合斥候侦察沿路山川地形,为大军东进和南下做好两手准备。 五月初,随着以舒海力为首的几十号劳力加入富尔丹城的拆迁重建大军,富尔丹城总算是被北海镇兵不血刃的占领了。 因为天冷和赵新特意叮嘱的缘故,民工和士兵们平时外出都带着棉帽子。所以以舒海力那些人根本没注意到北海镇的人脑袋上没辫子。 到了五月中旬,完成大拆迁工作的富尔丹城内焕然一新。原有的东西两个堡门被扩大到可以容纳四辆双轮马车并排通行;南北两个小门也被扩大到可容纳两辆马车并行。城堡的内外墙体用木桩做了加固,参差不齐的堡墙顶部也做了平整处理。 城堡内,几座巨大的木结构建筑拔地而起,用于铺设外墙和屋顶的施工平台已经架设完毕,工人们正在给木结构上涂刷放火涂料;之后将会铺设彩钢板围墙和屋顶。这里将会作为战备物资仓库,用以存放粮食、饲料、医疗用品等物资。 刘思婷的医疗站已经建好,三间大木刻楞将作为手术室,周边则是安放伤兵的帐篷。 另外一间木刻楞套房则作为后勤指挥部,届时陈青松将会来坐镇此地,指挥后勤。 距离富尔丹城以西两公里之外的朱尔根旧城,已经开始挖设战壕防御工事。整个防御阵地是从西北到东南布设,分为两段,总长三公里。 挖战壕是个很有学问的事。首先阵地的选择要具备三个条件:第一个是土质不倒,比较松软,这样士兵们挖起来改造起来也方便;其次是水位较低,这样不至于在深挖的时候出现出水的情况,一旦出现出水的情况,除了影响防线之外,更会影响士兵的士气;最后一个就是不能有太多岩石,除了有利于挖掘外,在敌人炮击的时候,如果炸到这些岩石,那么碎石就会变成杀伤性武器。 朱尔根旧城一带属于三江平原,这里的土质倒是很松软,岩石几乎没有。不过因为附近沼泽众多,土壤含水量非常大,挖掘机施工时经常会渗出大量的水。这时又得安排抽水和铺设防渗材料。 赵新对防御工事的建设完全是个棒槌,他只能按照手头资料,根据北海镇的士兵身高挖设战壕,所有防线型和交通战壕的深度为一米八,上宽八十公分,下面宽是六十公分。战壕上每隔八十公分挖出射击平台,用于步枪手和机枪手使用。所有的机枪火力点分为两层,一是在侧翼前出,二是在一线战壕的侧翼。 除此以外,他还在两个防御工事的侧翼分别布设了十个“ZU-23”平射阵地。预设的高射炮位周边将修建厚厚的泥土围墙。 在位于朱尔根旧城和富尔丹城中间地带,是由五门D30组成的炮兵阵地。这玩意赵新只能照抄二战时德军的布设方式。 每个火炮发射阵地的直径为10米,中间是一个坑深0.5米,直径为6.4米左右的圆形发射平台;平台的地面和坑壁都用原木铺设。发射台周围用三层原木围成一道高0.5米的防护墙,木墙外面用泥土加固。 炮弹储存点分两个,一个是位于火炮前侧坑内的待发炮弹存放点,一个是位于发射阵地的后壁V形坑内的炮弹存放点。拐角坑是要防止被敌方火炮命中,削弱弹药殉爆造成的伤害。火炮阵地的正后面是一个斜坡通道,供火炮进出使用的。每个火炮阵地会由后方的交通壕进行连通,火炮进驻后,这里将会安排一个连负责防守敌人的偷袭。 五月十五日,刘胜命令瑟尔丹和额鲁两人各自率领一个侦察队。沿着驿道两侧向珲春一线进行侦查,消灭或者驱赶沿途各地卡伦哨站的清兵。 赵新在瑟尔丹出发后,随即通过玉佩辗转回到北海镇。他命令邓飞去虾夷地,带领潘秀成和利吉的两个连队以及沙川族人进攻松前城;王远方和丁国峰率领三千人的部队北上富尔丹城;张波、刘铮、雅尔哈带茂助等两千人的民工队伍跟随王远方他们一起北上。吴思宇那个没出息的则请求留下驻守北海镇。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六章 大灾之年 乾隆五十年五月,河南的旱情依旧持续。 自上一年夏秋,河南境内二十个县遭遇严重干旱后,到了第二年开春雨水仍旧罕至,旱魔继续发威,全省有65个州县发生荒歉。灾情向纵深发展,民无藏粮,十室九空。 四月初十日,商丘永城县午后刮起黑风,整个县城周边数十里如同黑夜,一直到傍晚天才放亮。四月十二日,居然下起了鸡蛋大的冰雹;但此时田地中的庄稼早就旱死了,所以也根本谈不上冰雹灾害。 等到了五月中旬,蝗虫终于来了! 这天一早刚过辰时,站在商丘城墙上的守兵发现,城外的地面上突然出现了一些土黄色的小蹦蹦,随后越来越多,铺的城外城内的地面上到处都是。 紧接着,从北沙河的方向上,一团团像是低空游走的乌云飘了过来。 年轻的兵卒看着远处撕搅成一块块的东西逐渐接近,对身边的老兵询问道:“叔,那是啥咧?!” 那老兵揉了揉眼睛,瞳孔突然放大,面露惊恐之色,大叫道:“蝗虫!” 一群群的蝗虫黑鸦鸦地遮满了天空,让晴朗的天空顿时昏暗无光。它们如同狂风骤雨,起落之间,大地上一面空荡荡。城外那为数不多的水田里,成片成片的谷子转眼就被吃的一颗都不剩,连谷子杆和那细长的叶片全都消失不见。原本就没剩多少庄稼的田野被吃成了白地。 从城里到城外,简直如同遇到了兵燹(音同显)。土黄色的蝗虫所过之处,所有的树木霎时就变成了光秃秃的树枝,只剩下满树干的亮晶晶粘乎乎的昆虫口液和黑色粪便。 整个中原大地变得民食维艰,闾阎凋敝,数十万家庭顿时就陷入了濒临灭亡的危险境地! 严酷的饥馑之潮袭来,纵使强躯亦不能免衰。死伤流离,遍地发生,饿殍遍野。为了活命,饥饿的流民们不择手段,无所不为。在郑州、信阳等地的饥民里,已经出现了人吃人。民生危急,人伦危急,天地悲泣! 不得不说,这个时代的清廷对于赈灾的反应也十分迅速。 二月,漕运总督毓奇上奏,请将河南、山东两省漕粮内,截留三十万石拨付河南。请求向河南省耕地在二十亩以下的民户,由布政司藩库每亩借给籽种银五分,以资耕作,待秋收后还款。 三月初,乾隆下旨同意。同时下令河南二十三个州县在上一年未缴纳完钱粮的,以及五十年应征钱粮的,都缓交至今年秋收后在进行。其中有受旱较重以及连年水灾造成歉收的地区,再行加赈一月口粮。 四月,乾隆下旨,对河南受灾的二十三州县中,受灾最严重的六个县,历年带征、缓征、积欠全行豁免;对次重的六个县,豁免一半;再次一级的,豁免三分之一;灾情再轻的全省其他州县,延缓至秋收后征收。 (说句题外话,自明代万历年间就引入中国的番薯,正是因为乾隆五十年到五十一年的大灾,才从福建被引入到北方种植。而在这以前北方人是不吃番薯的。意不意外?) 清廷原以为河南一地的救灾措施已经完备,刚要放下心来,谁承想到了五月中的时候,山东那边传来消息,自上年九月以来,山东全境共有七十八个州县干旱少雨雪;入春以后更加干旱严重,直到五月都不见滴雨落下,眼看麦收无望! 为了完成赵新交待的任务,鲁寿山、徐大用和王长生三人,自正月十五以后就开始各显其能。 鲁、徐两人先是去了阜宁,通过罗教在当地的关系,在射阳湖一带大肆购买沿河、沿海的盐碱荒地,购置田庄。到了三月中的时候,他二人已经在当地买了五百顷盐碱地。用作伪装的荒地有了,下一步就是沙船。这就要看王长生了。 王长生通过罗教魏三的关系,在上海当地购买了五条两千石旧沙船。之后他又从漕丁中招募了三百个山东水手,将这些沙船开到了射阳湖一带偷偷停靠。 鲁寿山自从得知清廷的赈灾令之后,就明白了这将是一场争分夺秒的“抢人战争”。他和徐大用、王长生三人各自带着手下兵分三路展开了行动。 首先是鲁、徐两人拿着阜宁县官府开出的落籍证明,深入河南当地,花钱买通了商丘和开封当地官府的差役和负责登记盖印的书办,然后就通过官办牙媒在当地的人市上大肆买人。流民若有疑问,只说是去苏北射阳湖一带种地开荒。 其次是王长生托魏三介绍了几个运河沿线州县的牙人,以开垦荒地为名,让他们购买来自河南逃荒的流民家庭,再运到射阳湖一带的田庄上,办理交割手续。到了五月中旬的时候,他们三人已经买了近三千人,并暂时安置在田庄内耕作。 这时山东受灾的消息传来,鲁寿山命人火速南下通知王长生,让他通过罗教的关系,以招募水手为名,在山东大量招募灾民。 “噗!”一只红肚子的大蝗虫被鞋底踩得稀烂。徐大用一边在地上蹭着鞋底,一边骂道:“狗日的!” 一旁的牙人赔笑着说道:“徐爷,何必跟个蚂蚱动气。您这边请。” 这里是开封城外五里处的人市,自从开春以来,每天聚集在开封城外的灾民越来越多。因为饥饿,很多人都来到这个人市上卖儿卖女,或是全家典卖。而随着人市的兴盛,很多开封本地的富户和从山西来的商人也被吸引了过来。 灾荒之年,除了粮食,万物俱贱。面对恶劣的形势,普通百姓典田当物、卖房售地,以企换得活命的粮食。当家产被变卖一空之后,典卖儿女甚至全家卖身就成了最后的办法。 每到这种年月,便是各地县衙的差役、书办、牙媒,以及恶霸帮闲大发横财之时。原因无他,不管是红契也好,白契也罢,都需要有人作保。(在奴婢买卖交易中,保人在契约中一般很少象土地买卖契约中那样称之为“中人”、“说和”、“经纪”等,而是多以“包媒”、“凭媒”等名称出现。) 徐大用在人市上转了一会,很快就选定了一个四口之家。而后就带着这一家四口去了不远处的一个席棚里,签定卖身契约。一顿饭的功夫不到,卖身契便已写好。 那位收了徐大用二百斤粮食,专门充当中人的县衙书办念道: “立卖全家文。约人李二奎,同嫡妻张氏,长子李大栓,次子李小栓。因家道穷苦,艰难度日无生,今将全家四口卖与江苏阜宁县徐大用宅内为奴类使用。当面言明卖身价钱十二吊整。其钱李二奎亲手收足,井不欠少。自卖之后任凭徐宅管教,如不受训,只至打死无论。如若逃跑拐骗财物舛(音同喘)错等情,自有中保人承管。恐后无凭,立此卖字为证。李二奎系祥符县西北沙河口村民人。代字人王书才。乾隆五十年年五月二十二日,立卖身字人李二奎,同妻张氏,同长子李大栓,同次子李小栓。中保人吴良。” 书办念完对李二奎一家道:“你等可有异议?” 李二奎叹了口气道:“木有了,全凭先生做主。” 书办道:“那你等就来画押吧。” “先生,俺们全家不识字啊。” “那就按个手印吧。一个一个来。” 李大奎一家按了手印后,先是书办画押签字,然后就是那个陪着徐大用的牙人画押。至此,一个卖身交易算是彻底完成了。一家四口才全部卖身才换得十二吊钱,这点钱眼下在祥符县,也就够买两石小米的。 徐大用收了卖身契,便叫自己的手下带着李大奎一家去城外的大车店等候,等凑够了五十人就雇车马运往射阳湖的田庄上。 说来也是无奈,在人运到田庄上之前,还不能给这些人吃饱了,否则真有偷偷跑的。徐大用之前就遇到了两次,他也不想去县衙告官追逃,只能吃一堑长一智;在没到地儿之前,每人每天只能给半个巴掌大的玉米面饼子,饿不死就跑不掉。 他又跟那个牙人在人市上转了一会儿,正要打算回去吃午饭,就听身后不远处有人突然高声说道:“你这后生好不懂事,我买的是你妹妹,又不是你。” 徐大用转身走过去一看,之间一个客商模样的中年人正对着一个身高七尺多的汉子理论,那汉子身后还有一个小女孩,被他用胳膊回搂着。 “这位老爷,我兄妹二人自幼相依为命。咳咳~~求您行行好,把我一起买了去,牵牛喂马,帮您跑腿打杂都行,只求一口吃食。” 那汉子一边不住躬身哀求着,一边回头看着身后的女孩。 客商道:“你这话说的好没道理。方才我事先问过她,他自己说典身换粮,让家兄求活。怎么一转眼就不认了呢?!再说就凭你现在这个病秧子,能干什么?只怕回去还要花钱求医买药,我亏不亏啊!” 那汉子松开胳膊,单膝下跪道:“咳咳~~老爷,您若是祥符本地人倒也罢了,可您是要带她去山西。这一去千里,俺兄妹今生怕是再难相见。当年爹娘临终时,小人起誓要保护妹妹到她出嫁。咳咳.求求您了,老爷,把小人一并买了去吧。” 围观众人一见这汉子说的声泪俱下,都是心生同情,便劝那山西客商好事做到底。谁知那山西客商听了冷笑道:“好人如今难做,谁的粮食也不是大风吹来的。我买这女孩是要带回家中做婢女的,何苦要带个痨病鬼!况且你们看看,她是个天足,我能买她已然是做好人了!” 众人一听这话,都看向那女子。女孩子被臊的深深低下了头,扑通就跪在了地上,一双脚直往身下缩。 徐大用此时钻进人堆里,见那汉子虽然高大,可脸色发黑,身体瘦削,裸露在外的小腿上和胳膊上,骨节毕现,一看就是饿的久了。 再看他身后那女孩子,面色黑黄无光,看着倒还算清秀;头上包着块破布,上身穿着件破旧蓝布褂子,下身是一条满是补丁的裤子,一看就是男子的衣服。裤脚下,一双穿着草鞋满是泥泞的大脚分外惹眼。这姑娘虽然身材也是不矮,但瘦的就跟个竹竿似的,那蓝布褂穿在她身上也是晃里晃荡的。 任凭那汉子如何苦求,那山西客商就是不松口。汉子见状,又转身对周围人下跪,口中求道:“哪位老爷行行好,把俺兄妹一起买了去吧。只要能让妹妹吃饱,让俺干啥都成。” 见女孩见自己的哥哥如此,也哭着跪在身边一起冲周围人磕头。 山西客商讥讽道:“就你这副鬼样子,哪个敢要?哼!我这话放在这儿,除了我,没人会买她。” 徐大用突然开口对那汉子问道:“这后生,你多大了?” 那汉子直起上身道:“二十三。” “你妹子呢?” “十六。” “你们俩身价多少?” 一旁的山西商人一听,立刻就对徐大用嚷嚷道:“你要干甚?这女子我已经看中了,已经叫人回去请中人了!” 徐大用冷笑道:“我在一旁都听了半天了。人家兄妹俩都说要一起买,你何苦要拆散人家!再说了,卖身契你写了?押画了?废他妈什么话啊!” “你!”那山西商人被气的脸色发青,怒道:“你算是哪根葱?!” “老子就看不惯你这样的!咋了?不服试试?”徐大用一怒,海贼的本性就露了出来。满脸横肉一堆,恶狠狠的盯着对方。 见那山西商人被吓住不再说话,徐大用对那汉子继续问道:“你俩身价多少?” 那汉子道:“只要老爷能让俺妹子吃饱饭,过几年找个好人家嫁了。俺一文不要,给老爷干一辈子!” 徐大用脸色一缓,说道:“吃饱饭那都不叫事儿,给你妹子找个好人家也不难。” “癞蛤蟆打哈欠,这位好大的口气!”那山西商人冷笑道。 “关你屁事!滚蛋!”徐大用眼睛一瞪骂道。他回头又对那汉子道:“我那田庄在徐州东边,离这里几百里远,你二人愿不愿跟我去?” “多谢老爷!小人一辈子做牛做马报答老爷大恩!” 那汉子的妹妹微微抬头看向徐大用,心说这人虽然一脸横肉,看着就不善。可听他说话,人倒还不坏。 “那好,都起来吧。跟我去写典契。咱们把条件都写上,这样你也放心。” 围观的人群散去,徐大用和牙人带着那兄妹二人又去找了那书办,帮着写了典契,画了押。 期间一问得知,这兄妹二人姓陈,温县人。大哥叫陈继山,妹妹叫陈二丫。兄妹俩父母早亡,因为旱灾,三月份的时候不得已卖了仅剩的两亩薄田,想着去江苏求活。谁知刚到开封,陈继山就感染风寒病倒了。原想着扛几天就能过去,谁知道越发严重,转成了肺炎。 兄妹俩先不说每日吃饭住店,光是陈继山看病买药就又花费不少。一来二去,手里卖地所得的那点钱就花了个一干二净,病还没治好。兄妹二人最后流落街头,无奈之下只得来到人市典卖自己。 徐大用将陈继山兄妹带回大车店后,便让手下去请大夫给来看病抓开药,又让之前的李二奎一家帮着照看。 如此过了三五日,眼看又买了五十个灾民。徐大用这才雇了车马,带着买来的人口,向着射阳湖的田庄而去。 到了这个时候,这场发生在乾隆五十年的大旱灾已经扩大到了直隶的二十九个州县,苏北的徐州、海州一带也是久旱不雨,导致粮价飙升。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七章 师出须有名 就在王远方他们率队出发的当天下午,沈敬丹听说赵新回来了,便带着个人过来找他。 重要的生意伙伴来了,赵新就算是再忙也要腾出时间应付一下。可等他见到跟沈敬丹一起来的人时,发现这个人完全不认识。 此人身高大约在一米六五左右,看上去大约三十多岁的样子。脸型削瘦,唇边和颌下的胡子都不长,一双丹凤眼倒是炯炯有神,只是长了一副扫帚眉,坏了面相。穿着一身北海镇发的黑色劳保服,头上的辫子却还留着。 “沈老板,他是.?” 不等沈敬丹介绍,那人拱手行礼道:“在下江腾麟,浙江杭州人,原本是‘黄升泰’的帐房。听沈老板提及海外风物,心生仰慕,故而随行,以观异域风物。” 赵新上下打量了江腾麟一会,突然开口道:“江先生是个读书人吧?” “不敢当先生一说,在下的确上过几年私塾。” 赵新请两人坐下,正想叫贵生倒茶,突然想起那小子被自己留在富尔丹城了。于是亲自又给二人到了茶。见他如此做派,江腾麟转头看向沈敬丹,沈敬丹拈须微笑着轻轻点了点头。 等赵新落座之后,便对沈敬丹问道:“沈老板,你们今天来有什么事吗?” 沈敬丹微笑不语,那个江腾麟却道:“赵大人,在下知道您很忙,不过我有一事相询。” “请说。” “请问贵部现在打的是什么旗号?” 旗号?赵新一愣,心说我去!自己最近都忙晕了,压根儿就没顾得上。不过这关你什么事? 沈敬丹像是看出了赵新心中所想,这才解释道:“江老弟的意思是,既然大人您打算和朝廷当面锣对面鼓的打一场,那就应该有自己的旗号。” 赵新故作轻松的说道:“这重要吗?我看有没有都差不多。” 江腾麟拱手道:“不然。赵大人,古语有云:‘君王讨敝邑之罪,又矜而赦之,师与,有无名乎?’连那个沆瀣一气的朝廷都知道宣告天下,是为了保卫龙兴之地、护卫国土才讨伐贵部。而您既然是堂堂正正的邀战,总要拿出个正理由吧?古人又说,师直为壮,曲为老,岂在久乎。所谓兵出无名,事故不成。” 江腾麟的意思赵新其实听明白了,也非常认可。古人出战总要讲个“师出有名”;而与之对应的,就是“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即便是当年满清进关,也是编了一个为明朝报仇的理由昭告天下的,以使自己师出有名。当初范文程在起草的榭文中说道:“义兵之来,为尔等复君父仇,所诛者惟闯贼。师律素严,必不汝害。”至于一开始努尔哈赤讨明檄文中的七大恨,早就给丢的一干二净。 古时候,不管是上山头落草的山贼,还是试图推翻当前政权的叛军,如果师出无名,你就无从动员,会导致士兵们不愿意为你战斗。 这也是为什么中国自古杀官造反的很少成功,那是士兵们大多从心底看不起逆贼,不愿为这样的人拼命。谁会放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和平生活不过,跟着一个连旗号都没有的人去造反?战死了能落得个什么? 所谓“天时地利人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人和。一个国家或政权师出无名的话,军队内部就不能形成战斗力。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同样都是提高士气。所以师出有名,可以让这些士兵自己由内而外地想去战斗,最后才能胜利。 很多时候,战争其实从一开始就已经决胜出胜负。而想通过战争获取利益,并且巩固成果的话,就必须要“师出有名”。无论理由多么牵强,多么不靠谱儿(比如打赢了大家一起升仙进天堂,娶四十几个老婆等等。)那也至少得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才能充分发动底层民众来支持,让人相信自己是正确的,只有这样才能取得最终的胜利。 战争的主体是人,师出无名就等于失去了民心、军心,无论是谁也打打不赢胜仗!赵新此时已经明白,自己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环节——斗争纲领,他决定在开战前补上。 不过江腾麟刚才说什么来的?沆瀣一气。赵新敏锐的抓住了对方话语中的这个成语,这可不是什么好话。 想到这里,他眯眼盯着江腾麟的眉心,语带严厉的问道:“江先生,你是跟满清朝廷有什么过节吗?你刚才的话,语出《礼记》和《左传》,那可不是读过几年私塾,当过帐房的人能会的。” 开玩笑,一个帐房不好好学“三脚账”、“龙门账”、“四脚账”之类的,学哪门子《礼记》啊!况且,古代的私塾教育是有严格的学习步骤的,几年时间根本学不到《五经》。 话说古代一个孩子五六岁入学,要先学识字,然后才能开始学三百千,当然也有直接教读四书的。一般先读《大学》、《中庸》再读《论语》和《孟子》。四书掌握了,才能开始研读《五经》,学做八股,为以后科举应试做准备。到了能学《五经》的地步,早都十几年过去了。 江腾麟有些惊讶:“啊?大人您也读过《礼记》和《左传》?” 赵新微笑道:“以前看过而已。”这厮也是个不务正业的。你说你一个创业小老板,不好好钻研专业技术、学学避税方法什么的,看什么《礼记》和《左传》啊! 沈敬丹此时拈须微笑,对江腾麟道:“绣夫兄,来之前我跟你说什么来的?赵大人所学甚杂,单单是经商一道,连我也是自愧不如。其他诸如民生、武备,无所不精。” 江腾麟惭愧道:“是我小觑了,海外之地,竟有如此人物。” 赵新舔着脸自谦道:“二位过誉了。不过江先生,你的事方便说一下吗?” 江腾麟欲言又止,过了半晌才道:“实不相瞒,赵大人,在下与当朝那位和中堂有不共戴天之仇。如今我已无处可躲,只求赵大人收留。” 沈敬丹叹道:“这事还是我来说吧.” 原来,这位来自杭州江腾麟,其父早些年也是做海贸起家的,后来生意越做越大。到了乾隆四十五年的时候,俨然就成了浙江的巨富。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江家名声在外的结果就是被和珅盯上了。 从乾隆四十七年开始,为了积蓄和朝中各派进行政治斗争的资本,和珅通过手下爪牙,迫令江浙商人们臣服于他,并向其缴纳帮费。江腾麟的父亲当时在朝中也有几个朋友,对和珅的要求不予理睬。谁知当天夜里,江家阖家上下二十五口,突然被一伙上门的贼人给杀了。 当时江腾麟正在外县求学,正要准备回乡参加乾隆四十八年的乡试。结果他父亲生前的至交突然派人找到他,告知家中噩耗,并让他千万不要再回杭州,赶快隐姓埋名躲藏起来。 江腾麟一个书生,纵然悲痛愤恨,但手无缚鸡之力。家财万贯尚且被人灭门,更不要说眼下自成了个穷书生了。于是他连夜逃往扬州朋友家里躲藏。但彼时他已经身无分文,成了个落魄秀才。虽然长期寄人篱下,总不是个办法,可公开身份却还是不敢。无奈之下,江腾麟就化名去了东关街上帮人代写书信混饭吃。 如此过了一年多,到了去年十月份,他听说“沈益和”商号的东家正在招一名记账随船赴海外,这才硬着头皮上门应聘,结果就沈敬丹听说他念过几年书,又见他一笔好字,二话不说就同意了,直到登上雷神号,带到了北海镇。 江腾麟自从上了雷神号就觉得十分惊奇,船上水手说的居然是官话,各类设施也是闻所未闻。还没等他醒过味儿,就已经到了北海镇。经过了两周的隔离防疫后,江腾麟被安排到了陈青松手下,协助处理内政事务的上行下达。谁知这一干,就让他看出了北海镇的端倪。 他发现,北海镇这里除了赵新等二十几个人外,其他大多数人都是岛国流民;而且这些人几乎都能说得出一口北京官话。这让他对赵新等人的来历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让他最为震惊的是,北海镇根本不是在远离大清的海外大陆,而是在大清朝的龙兴之地附近。 正月十五过后,北海镇发布了动员令。江腾麟这才知道,原来去年传的沸沸扬扬的福康安兵败,海兰察战死一事,就是赵新带着五百人干的! 五百人能打败朝廷数千大军,而伤亡才不过百十人!江腾麟心底原本熄灭的复仇火焰顿时就燃烧了起来。他找到沈敬丹,将自己的悲惨经历和盘托出,并请他代为引荐。 沈敬丹说完的时候,江腾麟已是满脸泪痕,他起身跪伏在赵新面前,咬牙切齿道:“如此朝廷,如此贪官污吏,要那劳什子功名还有何用!和珅害我全家老小惨死,至今不能回乡吊孝。在下愿在大人帐前效命,只求大仇得报!” 赵新听了沈敬丹讲完了来龙去脉,对江腾麟的遭遇也十分同情。他没想到历史上有名的“笑和珅”为了敛财,手段居然如此狠毒,完全颠覆了他对这个人的认识。 他伸手扶起江腾麟道:“你还是先跟着陈先生安心做事,一切都等打完了这一仗再说。北海镇这里的体制与满清不同,与世界各国都不一样,你来的时间还短,等熟悉之后再安排。” 江腾麟一听这话,心里有些失望。他原以为凭着自己是个秀才的身份,能让赵新高看一眼,从此被引为座上宾,在赵新身边做个卧龙凤雏一般的幕僚。谁知赵新以体制不同为名,只是让他继续跟着陈青松做事。 他哪知道,赵新并不想听一面之词,眼前这个人的真实情况到底怎么样,赵新觉得还得让鲁寿山他们查过之后再说。虽然他这里缺人,但缺的是能教授现代知识的人。别说是一个满清治下的秀才,就算是来个举人,也先去干打杂的事再说。 即便江腾麟的遭遇是真的,让他当个文书也就够了。等他熟悉了北海镇的体制,再说能不能给陈青松当副手。 第二天,赵新先去找了陈青松,请教了一个问题。 “老陈,你说咱们的军旗用什么样的好?” “红旗啊!我看八一军旗就挺好。” “这不行吧。人家解放军的八一军旗是因为八月一号有特殊意义。咱去年八一都在种地呢。” “哎,那咱们去年打福康安是什么时候?”陈青松眼珠一转,面带回忆的问道。 “六月.”赵新一边磨叽着,心说要坏菜。 果然,陈青松一点磕绊都不带打的,直接道:“那咱们就用六一军旗好了。” “大哥,你当咱是少先队呢!还六一军旗,干脆一人发条红领巾算了。你可气死我了!” 陈青松停下手里的活,抬头看着赵新,一脸玩味的说道:“那怎么着?要不你也来个黄龙旗?” “打住!你不嫌恶心我还恶心呢。” 仓皇逃离了陈青松的办公室,赵新又去找了吴思宇和赵亮。 “我说,你们想过没有,咱们的军旗用什么样的好?” 吴思宇和赵亮毫不迟疑的回到道:“八一军旗!” “不合适啊。对于这个时空,八月一号对我们没有特殊意义啊。” 两人对视一眼,想想也对。随即问道:“你怎么想的?” “我也没想清楚,这不是过来找你们开诸葛亮会嘛。” 三人于是开始闷头苦想,想了好半天,烟也抽了好几根,赵新突然眼睛一亮,有了。他找了张纸,拿了根铅笔在上面画啊画。吴思宇和赵亮探头过来看了半天,于是双双傻眼! 这厮居然画了一幅左上角是镰刀锤子的美国国旗! “你这星星代表什么?”赵亮指着镰刀锤子外围的两圈星星问道。 “五十六个民族啊。” “那这十三条红白杠呢?” “呃南七北六十三省?我数数啊,直隶、山东、河南、江苏.”赵新扒拉着手指头数完所有省份,我去!差了一半(乾隆时期,全国一共是26个行政区。) 两人如同看白痴一样的看着赵新 “你们要是觉得不行,那就再换一个。”赵新说完,大笔一挥,在另外一张纸上又涂抹了起来。赵新刚画了一半儿,吴思宇开口道:“停!” 赵新道:“怎么了?” “这旗子我看着怎么这么眼熟啊?” 赵新有些心虚的道:“不是吧?” 吴思宇在来到十八世纪之前,在一家中学当宿舍管理员。闲着没事的时候,没少看盗版电影。他一眼就觉得赵新画的第二幅图在哪部电影里看到过。此刻他一脸便秘状,在屋里来回转悠了一会,突然一拍大腿,想起来了! “A long time ago in a galxy”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八章 旗号与主权 好吧!苏维埃星条旗纯属扯淡,“银河帝国”的战旗更是不靠谱儿。 赵新无奈,于是大晚上又拉着吴思宇和赵亮去找了教育口的九人团。结果这事引起了一群老师们的的极大兴趣,最后连陈青松和洪涛也被叫了过来。 有人提议用镰刀斧头旗,代表广大的劳苦大众;有人说飞龙旗不错,顺应天命,改朝换代;还有人说日月旗最好,反清复明嘛;最为恶趣味的是,老尤居然对赵新画的苏维埃星条旗十分欣赏,叫嚣着以后要占领大洋彼岸,把洋鬼子都赶回欧洲大陆去。 九人团里,一位叫于德利的数学老师对旗帜问题最有研究,这纯属他的个人爱好。 他半天都没说话,等众人各自表达了想法后,这才说道:“赵新,你要打旗号大家都没意见,但你首先要想明白,这旗帜要代表什么。” 一旁的老尤说道:“老于你就别卖关子了,有话直说。” 于德利想了想,在众人的目光下这才说道:“咱们先说军旗吧。军旗的设立,是为了建立一个层次清晰、从上到下能贯彻命令的作战系统。 比如古时候的大纛旗,它代表了最高级别的统治者,也叫做“旗头”。用于竖立纛的杆子上面要装一个毛球,这个是要用牛尾来做的,学名叫作旓(音同烧)。相传黄帝打败了蚩尤后,把他的头发剪了下来当成了纛的装饰,这就代表了纛的高贵的地位。 而将军奉命出征,一定要打牙旗。咱们过去听评书,总说出征要祭旗,其实祭的就是牙旗” 吴思宇突然举手打断道:“为什么叫牙旗?” 于德利因为被人打断感到有些不爽,他不满的瞥了吴思宇一眼,解释道:“古时候天子亲征,要建大牙旗,旗杆上用象牙装饰。所以叫牙旗。战场上牙旗所在的地方,一定是最高指挥官所在的地方。至于下面的部队,就要打五方旗,士兵的手里要拿号旗。 总得来说,旗帜代表了一个从上到下的国家体系。具体到战场上,它要能反映战场的局势。而指挥官可以通过看旗帜的变化,了解战场的情况,调整作战方略。” 赵新道:“于老师,你的意思我明白。不过咱们的军事命令下达都是依托于步话机通讯,并不需要通过一堆旗子来传达命令。” “不,你没明白。”于德利道。“你都说了,北海镇是依托于现代工业技术才建成的。没有那些武器、机械技术和货轮,在这么荒凉的外东北是很难落住脚的。那么既然占住了脚,我们作为一群来自另一个时空的现代人,就必须要有主权意识。 你在北海设立军事和警察系统、医疗教育系统、开办工厂,乃至推广普通话、教授拼音汉字,不都是为了建立一个排他性的政治权力么?包括我们带来的现代文明,这些都是主权的体现。 主权通过什么来体现?首先就是旗号!” 赵新听了这话,陷入沉思。 原本他无意闯入这个时空的时候,只想着发财之余填补空虚,抱着行善的心态救流民出苦海。带利吉他们找个没有官府欺压的地方,自己顺便搞点金子回去花。 可接着赵新就发现自己一个人实在照应不过来,于是就拉了刘胜帮忙;之后又找了王远方他们。有了人就能开动大船,能接送更多的流民。这时候他又发现需要医疗和其他辅助人员,就招募了陈青松他们。 直到那个时候,赵新也只是心里有个建立个政权,推翻满清的恶趣味念头,但在行动上还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这边搞一下仙台,那边弄一下松前藩,甚至跑到长崎去挑事。总的来说,目的性就是为了救人和金子,对外政策也没有连贯性,他连本地的边民都不想去笼络。 抱着这种缺什么就要去搞什么的态度,他南下去扬州绑架瘦马回来当老师,又从现代忽悠了老尤他们九个人。 因为要去岛国搞事,他建立了军队系统;因为要对不通语言的岛国流民进行管理,他让片山勘兵卫负责了警察系统。 北海镇发展到了如今这个地步,随着将来大量清朝难民的涌入,随着识字的普及,竖立自己的旗帜,建立一个政权的要求已经迫在眉睫。否则老百姓凭什么要听你的?凭什么要去打生打死?乖乖的做大清朝的顺民不是很好么! 于德利的话说的很明白,所谓旗号,其根本就是主权意识不断强化的产物。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北海镇需要通过旗帜来宣誓主权,通过旗帜的样式、色彩和图案,来反映本身的政治特色和历史文化。 归根结底一句话,无主权,不国家。 赵新点上根烟,深吸了几口,对于德利问道:“于老师,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您有什么好建议?” 于德利点点头,起身回到自己的屋子,翻腾了一会,拿着一个颜色有些发黄的本子走了出来。“选一个吧。”说完,他就将手中的本子放在了桌子上。 众人围上来一看,只见本子的封面上印着“国旗图案参考资料,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筹备会编印,1949年9月”的字样。 “老于,你怎么还有这个宝贝?”老尤惊呼道。 “私人爱好。花了两万块买的。”于德利淡淡的解释道。 就这样,经过众人彻夜讨论,直到第二天天亮,最终敲定了参考资料中的复字30号作为北海镇的旗帜草稿,但略有修改。 整个旗帜以红白黑三色组成,尺寸按照长宽三比二的标准。红色的旗面象征革命,也顺应了朱明的红色;中央的白色五星代表光明,象征着北海的政权和武装力量;北海是以工农立国,而外东北有着广袤的黑土地,所以白色五星外以黑色代表黑土地;十二齿的巨轮代表工业化的伟大力量,又象征着北海镇的敌人,都会被历史的车轮所碾压。 剩下的事就简单了,赵新去搞定制作旗帜的红色春亚纺布料和防水喷涂油墨;陈青松负责制作旗杆。两天后,第一面长3米,宽2米的大旗终于诞生了! 升旗的时候,留在北海镇的所有人都来了,在广场上密密麻麻的站了一大片。人群中,沈敬丹、沈璇、江腾麟、吴氏兄弟、唐小那群女孩子、徐氏兄弟,甚至连马卡留斯和费拉蓬托夫两位神父也站在人群中观看。 当宽大的旗帜通过滑轮升到旗杆顶部,迎风飘扬的时候,在场的现代众们都发出了欢呼。北海镇终于有自己的旗号了! 马卡留斯和费拉蓬托夫两人看着旗杆顶部飘动的大旗和上面的图案,相互对视了一眼,这果然是一群不信奉上帝的野蛮人! 马神父看着旗杆下笑呵呵的赵新,不由咬牙切齿。就是这个魔鬼,居然对自己解释说,医院外墙上的红十字不是代表着十字架,而是两块交叉的染血绷带!马卡留斯当时听了赵新的解释,差点儿冲上去掐死他。 来自岛国的流民则跪在地上,冲着旗帜叩头不止。岛国的流民因为去国离乡,便再也不是幕府统治下的子民了。所以他们脸上的表情都是激动和欣喜,自己这些人再也不是无主的孤魂,终于有归属了。 而来自大清的吴氏兄弟和那几十个流民,则是面色惨白。连旗号都有了,傻子也明白这里的大王们是要立山头跟朝廷对抗了! 沈敬丹看着四周表情各异的人群,转头看向沈璇,面带微笑,心说自己这个外戚身份还得尽快敲定,一切就指望着阿全了。 两天后,当红色大旗在富尔丹城和朱尔根城的城墙上竖起的时候,在场的四千多人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尤其是刘胜手下那先期抵达的一千人部队,更是兴奋的欢呼雀跃,许多人摘下帽子扔向空中,表达着自己的喜悦。 胜海舟、久藏、万造、茂助等人望着城墙上的大旗,泪水止不住的落下,他们内心早就盼望着这一天了! 在一片欢呼的背景声中,刘胜放下敬礼的右手,对身旁的赵新大声道:“最终,咱们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什么?” “扯旗号立国呗。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安排?” “打完这仗再说吧,这事儿我一个人定不了。”赵新淡淡的说道。 “大炮打蚊子的事,再简单不过。你觉得我们会失败?要是有一万人,咱们能直接打下北京城!” “然后呢?”赵新看着远处的人群,淡淡的说道:“这是一个笼罩在‘盛世’之下的冰火地狱般的时代。未来的一百多年我们所遭受的一切屈辱的种子,其实已经埋下。欧洲的白人早就不满足于白银的大量外流,他们很快就会用鸦片代替其他商品。而北边的沙俄一直虎视眈眈,狼子野心。只要发现这个老大帝国的虚弱,就会南下侵占领土;历史上他们也是这么做的。 你以为那个老太太沙皇不想侵略中国吗?他们已经做了好几次准备了,最后是舍不得恰克图贸易带来的好处! 别看那个‘十全老人’自诩什么‘十大武功’,那是因为现在的西洋人只能进广州,还看不清这个国家的底!现在我们在北边这么一搞,你看吧,这个老大帝国的内部已经危若累卵。” “唉!”赵新话说到这里,摇摇头长叹一声。 今年的正月初六,就在河南和山东灾民挣扎在生死边缘的时候,好大喜功的乾隆在乾清宫摆设“千叟宴”,招待从全国挑选而来的65岁以上老人三千多人,筵开400余桌,震动天下。 当时乾隆不仅亲自给几位百岁老人敬酒,并且要求自己的子孙也给这些老人敬酒,场面热闹非凡。在场的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仿佛在赞叹盛世下四海升平。 然而事实的真相是,皇帝下令举办千叟宴,说是体恤百姓,其实却加重了民间的负担。各地各级官员趁机大肆敛财,让谁去不让谁去完全是知府、知县说了算,说你多大就多大。没钱的,年龄够了的不能去;有钱的,年龄不够可以改年龄去。 千叟宴当天,数千名老人从四更天就早早地在午门外排队,搜身检查后入能进宫等待,直到中午乾隆才出来见到这些老人。 正月的北京城泼水成冰,寒风刺骨,这些老人就站在寒风中等待,早上只是匆匆吃了两口,就一直扛到中午。肚子空空,再加上皇帝赐酒不能不喝,宴会一结束,直接就倒下了一批老人。等到出了宫之后,倒下的老人更多了。 八年后,当那个英国使团进入中国内陆后,发现这个国家尤其是在北方,远不是他们心目中的井井有条、富足安乐,表面的繁华之下是惊人的衰败。这个使团回去后就给英王上书,认为中国可欺,只需几艘三桅战舰就能摧毁沿海岸舰队,并切断从海南岛直到至北直隶湾的所有航运。而五十年后,他们也是这么做的。 刘胜拍了拍赵新的肩膀,他从对方的话语中感受到了那份纠结。 “你不是一直说要掀桌子、捅破屋顶么。砸烂旧有的秩序,才能建立一个新的。” “太难了!治乱循环,君以此始,必以此终啊!”赵新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了,突然生出了这么多的感慨。 “算了,我也不想去打什么北京城了;你呢,也别瞎想了。我记得咱们以前和老陈他们讨论过,还是先守住这片黑土地,发展技术,跳出那个什么什么陷阱再说。” “马尔萨斯陷阱。”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贵生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大大人,那个舒海力要带着人逃跑!已经被我们围住了。” 舒海力此时瞪着几步外的巴满贡,表情极为懊恼。自从红色的旗帜在城头升起,周围的士兵往空中扔帽子时,他就知道自己这些人被骗了。这些人全是光头,根本没有辫子! 舒海力的反应还算快,他趁着周围的人没注意自己,四下联络,打算叫上原本的堡民一起逃掉,去珲春告密。谁知道巴满贡这小子听说之后,突然就跳起来大喊大叫。结果不光是自己,连老婆孩子和其他的堡民都给人家的大兵押了过来。 要不是这小子告密,舒海力觉得自己一定能带着人顺利的跑掉。可眼下,看看周围持枪怒目的那些士兵,一副恨不得吃了自己的样子。 “你这个目无皇宪的混蛋!吃了几天肉,就想跟着这些人一起造反吗?!你凭什么?你有什么?醒醒吧,朝廷的大军就要来了!”看着一脸惊恐之色的老婆和孩子,舒海力冲着巴满贡就骂了起来。 巴满贡一脸不耐烦的神情,鄙夷的说道:“凭什么?就凭人家给我一天三顿饱饭吃,就凭人家给我这身衣裳。从我爹,再到我,我们一家在卡伦里干了快五十年,可朝廷给我们什么了?老子连个老婆都没有!” “几口饱饭,一身衣裳就迷了你的心窍?朝廷大军来了,你家可就要绝后了!” “我乐意!这些天跟着他们干活,从没有人因为我穷,或者是身份低贱而看不起我。这一日三餐你也都看见了,从上到下,连人家将军老爷吃的都跟我们一样。就冲这,我就愿意卖命,死了也值!” 十几个单身汉堡民听了巴满贡的话,再低头看看自己的新衣裳和鞋,都低头不语。 舒海力气急败坏的说道:“你们不要被这小子骗了!你们可都是旗人!” 巴满贡白了对方一眼,不屑的说道:“拉倒吧!就这倒霉样还旗人,那我宁愿不做这个旗人!”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九章 松前攻防战(一) 五月十九日,邓飞驾驶雷神号抵达了虾夷地的沙川。 早在去年年底已经知晓赵新意图的图卡,已经厉兵秣马准备多时。平原镇一带此时云集了从虾夷地各部赶来的阿伊努战士,人数高达三千人以上。 而随船归来的二百个沙川族战士,在平原镇的阿伊努人中引起了极大的轰动。这两百人在北海镇训练了四个多月,气质已经脱胎换骨,再也不是那种留着一把大胡子,头发乱糟糟,穿着一身桦木皮衣服的土著样了。 这些人如今成了图卡的贴身卫队,身穿北海镇下发的蓝黑色春季长袖制服(就是保安服),戴着作训帽,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连点笑模样都没有。这些人腰间的武装带上,左右各有一支北海镇出品的“84式”左轮手枪。为首的队长名叫海狗,那狂的鼻孔都能接雨水了。 “海狗,你这腰上的挂着是什么?是铁吗?我看上面还有木头啊。”一个认识海狗的阿伊努战士站在几米开外,指着海狗腰带上的左轮手枪好奇的问道。 海狗斜眼看了对方一眼,根本不屑理睬。 “海狗,几个月不见,怎么变哑巴了?”一众阿伊努人哄笑起来。 这些来自其他部族的阿伊努战士身上穿的五颜六色,有染成深色的桦木皮衣,有兽皮衣,有赵新之前送的清军棉甲,有几个部落头领身上居然还穿着一件宽衣大袖的蟒纹袍。 (虾夷锦,阿伊努人划船上苦叶岛,跟库页费雅喀人交换来的;而库页费雅喀人的蟒袍则是在赏乌林大会上换来的。) 这些人手中的武器也是杂七杂八。沙川族这边除了海狗他们,每人都是一把清制腰刀或是长枪,身上还背着清军的制式硬弓;其他部族战士有的背着一张打猎软弓,拿着一根头部削尖的木矛;有的拿着大木棒子;还有的拿着一根钢筋棍,一看就是就沙川族那里换的。 平原镇的兵站里,士兵们正在收拾行装,集合队伍,准备回到沙川镇登船。而邓飞正带着利吉跟胜山传三交待着事情。 “我们最多十天就会回来。这一次要彻底解决松前藩的问题。你先说一下那边的情况吧。” “大人,你们你们这次不会大开杀戒吧?”胜山传三虽然跟北海镇上了一条船,可他还是个岛国人,自然要为本国同胞考虑。 “不会,我们的目标是驱逐幕府在虾夷地的势力。至于其他普通百姓和商人,如果愿意在本地居住,服从管理,我们是不会肆意伤害的。这一点,赵大人之前和图卡族长交待的很清楚。” 胜山传三一听这话,表情略微放松下来,连忙道:“那就好,那就好。”接着他就说了一下松前藩那边的情况。 自从去年四月赵新炮轰松前城后,松前家第八代家主松前道广在炮击中身亡,而他手下的重臣死了八个重伤俩,松前家元气大伤。 半个多月后,消息传到江户,幕府震动。老中田沼意次召开紧急会议,派出了以勘定奉行松本伊豆守十郎兵卫、勘定组头土山宗次郎为首的事件调查团,北上调查松前城炮击事件。 虽然松前家遭受了不明势力的偷袭,损失惨重,可不管袭击者是谁,这次北上调查都为田沼意次插手虾夷地事务打开了通路。所以当他接到松前藩家臣团上书请愿,对松前道广的长子回到松前城继承家督一事不予理睬,一直推托说等调查结束才能决定。 北海镇去年中秋前发起跨海作战行动时,松前藩的家臣们正因为继承人的事跟调查团掰手腕,同时在江户城上下活动,根本无力北顾。 “听说今年二月的时候,江户那边来的调查团终于做出了结论。认为去年的不明袭击是赤发虾夷干的,这就给了田沼阁下更大的理由插手松前藩事务。现在江户那边传出小道消息,说鉴于松前藩守卫虾夷地不力,将军大人打算没收松前藩的领地,转封武藏国埼玉郡的五千石作为代地。” 邓飞好奇的问道:“那松前藩的继承人怎么办?” 胜山传三解释道:“那位敷广阁下今年才九岁,根本做不了主。将军樣自从嫡子没了之后,听说身体一直不好,无心处理政务;相良侯(田沼意次)去年死了儿子,精力也是大不如前,所以这事就一直搁置下来。现在松前城做主的是松本伊豆守,他是相良侯的人,一直想施行北上开发殖民,但松前藩上下为了留住领地,都在想尽办法拆台下绊子,现在双方闹得很僵。” 事情聊到这里,手下卫兵来报,部队已经集结完毕,准备出发。邓飞按照赵新的交待,将军营转交给胜山传三的人手代为驻守。 胜山老板现在也不同以往,他再也不是当初的酒厂小老板了。自从开始了煤矿开发,粮食、工具、武器、人手都不缺。他和村田屋老板两人从国内招募了不少浪人武士,在煤矿上当监工,在货栈里当保镖。 现在是饥荒年代,粮贵钱贱,三石粮食的安家费,每个月两石粮食的薪水,大把的浪人就会屁颠儿屁颠儿的抢着来。 一想到自己和赵新、村田屋老板搞的北海商号将独霸虾夷地贸易的美好未来,胜山传三做梦都会笑醒。 当邓飞带着利吉和潘秀成的两个连走出军营时,发现外面居然变得熙熙攘攘,热闹的就跟农村大集一样。等候在这里准备一起出发的阿伊努人居然都摆上摊了! “来看看这熊皮,皮毛又光又亮,想要的,拿铁刀来换。” “铁刀不给,我用五张海豹皮跟你换那捆箭。” “海狗,你这衣服换不换?” 唯一没有掺和摆摊卖货的就是沙川族人。此刻的图卡意气风发,身旁站着海狗带领的二百持枪勇士。他轻蔑的看着其他部落没出息的样子,心说就这,老子是要当王的人,你们拿什么跟我斗! 不过现在唯一让图卡不满意的,就是赵新直到现在也没娶他妹妹。虽说自己把人送出去了,该怎么对待那是赵新的事,可你倒是娶过门啊! 五月二十二日,磨磨蹭蹭的三千名阿伊努各部战士总算全部登上了雷神号。很多首次看见大船的人都被吓的不敢上船,跪在岸边祈祷。等好不容易上了船后,这些阿伊努人惊讶的发现,这船上居然到处都是铁! 这下麻烦了!利吉、潘秀成,以及海狗带着手下在船上没干别的了,一直在维持秩序,阻止这些阿伊努人偷偷卸走甲板上的各种零件和工具。什么钳子、扳手、塑料水桶、塑料扫把、灭火器、消防水龙头等等等等,就没有他们不要的。 被抓住后,这些阿伊努人也不会恼羞成怒,而是大方的从身上掏出砂金或是皮货塞到士兵手里,嘴里还不停的说着“我拿东西换。” 图卡带着各部酋长去了二层的食堂喝酒吹牛,结果一墙之隔的厨房可遭了殃,各种锅碗瓢盆被这帮人瓜分一空,甚至连冰柜的门把手都被人给掰掉了。得亏从沙川开到松前城下也就一天时间,快到目的地的时候,这帮人已经开始琢磨怎么用工具卸掉甲板上的货舱盖了。 邓飞首次单独带队出任务,被阿伊努人的各种奇葩行为搞的头大不止。 松前城内,下级会计出身的松本伊豆守正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他派出的勘探队又失败而还了。 自从他去年来到这里,松前藩上下表面上对幕府调查团鞠躬尽瘁地进行配合,表现的面面俱到的样子。但是,世守虾夷地的松前家对调查团心怀鬼胎,除了对袭击事件认真调查外,藩内上下心照不宣的阻止幕府对虾夷地的勘探。 其实这里的原因大家都明白,谁也不直说而已。 虽然松前藩在幕藩体制中属于万石级别,但藩内不产米谷,实际上是没有实际石高的。自藩祖武田(蛎崎)信广从若狭逃亡到此,开创家门以来,松前的繁荣主要是靠与虾夷人、国内诸藩的贸易才带动了税收的增加,得以维持。 而虾夷地的税收来源,主要是向入港的贸易船只、装载的货物、甚至向来往的旅客收取税费。历代的松前家当主几乎都很擅长左右逢源的向幕府谄媚,先后得到秀吉和家康的征税许可,世代享受虾夷地的丰厚利益。 可以这么说,松前的繁荣是构筑在对虾夷地的苛捐杂税之上的。因为这个原因,松前藩不愿意幕府控制虾夷地,而是希望一如既往地独占虾夷地的权益。这样一来,松前藩的“向导”在幕府勘探队伍中的作用不难想象,不从中作梗才叫奇怪呢! 这次北上勘探的队伍由青岛俊藏带队,勘探山越内到喷火湾一线,襟尝岬到知床岬的沿海地区。结果刚走到山越内,松前藩的人就开始拖慢勘察进程。一会儿说南风将至,气候恐有异常,怂恿青岛俊藏尽快返程。 青岛俊藏在来虾夷地之前对本地的地理气候一无所知,在松前藩派出的捣鬼顾问的恐吓之下,不得不结束勘探,返回了松前城。 “这帮混蛋!不行,我们还要继续派出勘探队,否则无法完成田沼大人交代的任务。”听完了青岛俊藏的汇报,松本十郎兵卫怒不可遏的说道。 坐在下首的勘定组头土山宗次郎一言不发。最近江户那边传来的消息并不好,将军大人的身体变得很差,自开春以来已经晕倒了几次。松本伊豆守现在和松前藩的关系搞的这么差,耽误了田沼意次的计划可就不妙了。 两人正在各想各的心事,门外的回廊上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哗啦”一声,障门被人拉开,是手下佐藤行信。 “伊豆守大人,不好了!海上来了一条巨大的夷船!” 松本十郎兵卫吃了一惊,连忙问道:“是哪里来的船?” 土山宗次郎也连忙问道:“是不是赤发虾夷的船?” 佐藤行信一脸焦急的神色,道:“属下也说不上来,海边哨所的士兵都说没见过!” “快,快带我去天去橹墙上看。”松本十郎兵卫下意识的想说去天守,随即想起松前城的天守已经塌了,于是只能去橹墙上。 一行人到了橹墙上往南看去,只见一艘蓝白两色的巨船正在向港内驶来,港口外的渔船和商船都在匆忙避让。众人看着正在不断靠近的巨舟,惊讶的发现那巨舟体型之大,平生未见。与这船相比,江户湾停泊的三千石安宅船就跟个小舢板一样。 “快,快派船阻止夷船进港!” “已经派船了。” 雷神号的主甲板上,准备作为先头部队的阿伊努人举着手里的武器大呼小叫。被松前藩欺压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报仇了! 船头处,一个排的士兵已经举起了手中的步枪,瞄准着正在接近的小早船。 早船上,一个松前藩武士将手拢在嘴边,大声喊道:“停下!前方夷船赶快停下!这里是幕府的领地,任何人不得擅闯!” 潘秀成轻蔑的看着早船上的武士,等到对方进入一百米的距离,他猛的挥下手臂,大声道:“瞄准!开火!” “砰砰.”密如爆豆一般的射击声中,早船上的两名武士身中数弹,“噗通”就掉进了海里,几个划桨的水手被吓得面无人色,连救人都顾不上了,扔掉船桨缩成一团。 “呜~~”随着汽笛声响起,雷神号劈开波浪,擦着早船驶了过去。 松前城的橹墙上,松本十郎兵卫一干人等被突如其来的射击声惊的魂不附体,根本不知如何是好。城下町里已经乱做一团,町民们听到传来的汽笛声,被吓的四散奔逃。来得及的就卷了家中财物,拖家带口的就往山上跑;来不及的就躲在家中,关好屋门,瑟瑟发抖。 “下锚,让他们准备登陆。”驾驶室中,邓飞对利吉下了命令。 半个多小时后,随着雷神号下锚停稳,作为先头部队的海狗等人穿着救生衣登上了冲锋舟。雷神号上的水手将驾驶冲锋舟送他们上岸。 元和二年,幕府规定凡是领地一万石以上的大名,配马十四骑,旗帜三面,弓十件,长枪五十支,洋枪二十件。而事实上除了武士外,加上枪支持有者的民夫,总共动员人数可达到两百人以上。具体到松前藩,因为是在海外独领虾夷地,又担负着守卫岛国北部海域的任务,所以藩内兵力共计三百五十人。 因为事发突然,松前藩的很多武士和士兵都是仓促上阵,连身盔甲都没穿。这些人手持武士刀、长枪和弓箭,头绑钵卷(防止头盔脱落,还能防止打仗时汗水流到眼睛里);分成几部,隐蔽在港口的各处屋后墙下,准备对登陆的敌人发动突袭。 当海狗的双脚踩上港口的土地时,他手中的左轮手枪击锤已经打开。类似的登陆训练他们在北海镇时已经演练多次,海狗等人就按照王远方他们教的步骤,首先寻找并占据有利地形。 而躲在屋后的一队松前藩人马看到先行上岸的只有十个人,信心大增。尤其是看到对方手里拿的只有一支火枪,再无刀枪之类时,顿时大吼一声,举着刀枪就杀了出来。 看到突然冲出来的二十几个武士,进过多次演练的海狗等人还是有些惊慌,纷纷扣动了手中的扳机,并用左手拨动击锤,一气就将6发子弹全都打了出去。 “嗵嗵嗵~~!!!”随着黑火药燃烧时冒起的一股股白烟,数十颗点36口径的铅弹顿时打的一群武士鸡飞狗跳。 突袭的一众武士们没想到对方手中的短火枪居然可以连发,可是人都冲出来了,再退回去岂不是太丢人了!于是他们只是愣了一下神,便大叫着继续冲上来厮杀。 海狗这边的伤亡很快就出现了,几个武士射出的重箭将两个阿伊努战士狠狠的射倒在屋檐下。 海狗大叫道:“速度,速度放慢!别把子弹都打光!” 说完,他就掏出另一支左轮,扳开击锤,对着一个正在张弓搭箭的武士就是一枪。 一通乒乒乓乓的乱射之后,武士们拖着受伤的同伴撤退了。海狗一数死伤人数,对方总共才打死了七八个人,自己这边死了两个,气的他哇哇大叫。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章 松前攻防战(二) 看到码头上已经打了起来,负责冲锋艇的水手拧动把手,将船开的飞快。 岸上,那些躲在隐蔽处的武士已经大致搞懂了,对方船只太大,无法靠岸,一次最多就能运十个人上岸。这要都是那种连发快枪,己方说什么也打不过。现在只能趁着对方人少立足未稳,拼着死伤冲过去击退敌人。 想明白这些,武士头领就命令手下去拆卸各家院门板,又命人赶快去集市上找两辆大八车来(木制手推平板货车,字面意思是一台车可以抵得上八个人的运力。) 手下人拿到门板和货车之后,武士们先用绳子和木架将四块门板牢牢的绑在车身周围,又在外面铺了两层棉被,用水淋湿。门板后站两个弓箭手,后面安排四个人推车前进,其余人则躲在车后面充当敢死队。接敌时,弓箭手凭借门板和湿棉被阻挡敌人火枪射击,同时放冷箭扰敌视线。等大车拼死接近后,躲在车后的敢死队随即杀出。除此之外,其他弓箭手和铁炮手则在房顶、屋后等隐蔽位置施放冷枪冷箭。 就在武士们忙碌准备的时候,海狗等八个人正在给自己的手枪装子弹。 因为有了方化这位化学老师的关系,北海镇已经实现了硝化纸的生产。所以海狗他们装填的都是纸包定装弹,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装弹速度。 海狗先是从左侧腰间的牛皮盒子里取出纸包定装弹,这些纸包弹都是由1.6克黑火药和5.2克重的球形铅弹所组成。他先把一个定装弹塞进转轮弹仓的膛室,然后用枪管下方自带的折叠式压弹杆将子弹压入弹仓,之后再转动弹仓,重复五遍相同的动作。最后,他又从右侧腰间的牛皮盒子里取出一把火帽,一个个的套在弹仓尾部的击砧口上。 对于北海镇而言,以后要是出口84式左轮手枪,只需严格控制火帽和硝化纸的数量。就算是有人能仿造左轮枪,没有火帽也是白搭。别忘了,这个时代还是单管击发枪的时代,而且都是滑膛枪管。 等两把枪都装好子弹,海狗灵机一动,又弯腰跑到死去的两个同伴身边,将对方的四把枪和身上的弹药也都取了过来,并且开始安装弹药。 他一边压子弹,一边回头看着海面。冲锋艇已经停在了雷神号的舷梯旁,下一批士兵正在迅速登船。 “海狗!他们上来了!”同伴的低呼将海狗的注意力拉了回来。两架奇怪的大车从一幢房子后面转了出来,站在上面的四个武士张弓搭箭,“嗖”的一声,一支重箭擦着海狗的帽子飞了过去。 紧接着,不远处“砰”的一声,一名同伴被房顶上的铁炮手给击中了,口吐鲜血倒在地上。 “干你娘!八嘎!傻鸟!”海狗气的张嘴乱骂,从普通话到岛国话再到阿伊努语。他放下手里正在上弹的手枪,抓起另一支抬手就射。大车上的射箭武士看到后,急忙躬身躲在门板后面。 可能是因为距离的关系,“嗵嗵”几枪过去,披着湿棉被的门板上出现了一个个焦黑的弹孔,冒着袅袅青烟。 躲在门板后的武士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没事。他兴奋对大八车后面跟着的同伴大叫道:“打不穿!打不穿!” 众武士和民夫顿时齐声欢呼,士气大作。民夫们开始玩了命的推着大八车,向海狗和其他人的位置冲去。等到离海狗等人还有三十步的时候,跟在大八车后面的几十个武士呼啦一下就冒了出来,举着一间枪或两间枪就刺。 (岛国长枪的总长度并不长,一间相当现在的1.8公尺,最常见长度为三间半,大概为2米到3米左右长,一般以2米半最为常见,特殊的情况下足轻也使用五六米超长的竹杆枪柄,最长的有10米。) 海狗等人一边来回躲闪,一边对着冲上来的武士开枪。点36口径铅弹的停滞作用相当好,基本上只要是躯干部位中枪的,都是一枪撂倒;更别说海狗他们一打至少就是两枪。 只不过对方人实在多,海狗他们只有八个人而已。打了没一会儿,其他人枪里的子弹已经打完了。这些阿伊努战士不愧是在北海镇疯狂训练了几个月的,他们捡起地上掉落的长枪或是武士刀,开始了血腥的肉搏战。 他们不管不顾,找准了一个敌人就是往死里下手。周围的武士和民夫被这些人状如疯狗的举动吓坏了,犹豫着不敢进攻。 为首的武士看到远处海面上不断靠近的快船,举着武士刀对其他人喝令道:“几个打一个,杀了他们!快!” “哈!”一众武士民夫也顾不上了,嘶喊着围了上去。几支长枪同时刺出,又有三个阿伊努战士被干掉了。 另一边,海狗右手上的左轮手枪打光子弹,他冲着迎面而来的一个武士狠狠的抛出,一下就砸在对方脸上。那武士被炽热的枪管烫的哇哇大叫,脸上顿时多了一道血红的印子。 海狗正要掏出另一支手枪,只见对面寒光一闪,一根一尺多长的长枪头对着他的胸口就刺了过来。 海狗大叫一声,向后一缩身子,连续几个跟头就滚出去好远。趁着滚动的机会,枪已在手,对着冲上来的几个武士就是连开数枪。等那几个武士中枪倒下,海狗狞笑着将枪口对准了那名为首的武士,扣下了扳机。 “咔哒~”弹仓转动,发出了空响。“糟了!”海狗暗叫不妙,丢掉手中的左轮,正要捡起地上的长枪进行肉搏,随即身后便传来了一片密集枪声,那枪声跟84式左轮手枪的声音完全不同。他身前的那些武士迅速就倒下了十几个。 “一群傻鸟!”海狗举着一根两间枪哇哇大叫,追着那些逃跑的武士就是一通乱刺,不时有惊慌失措的民夫被他刺中小腿,惨叫着摔在地上。 雷神号上,邓飞站在罗经甲板上举着望远镜,看着远处码头上正一个人追击逃跑武士的海狗,口中骂道:“真特么是条疯狗!” 要不是他及时注意到海狗他们情况危急,要不是他派出了利吉手下的一个班,先行登陆的十个阿伊努战士一个也活不下;要不是因为这次来是要占领而不是毁灭,松前城还要留给图卡,邓飞早就下令开炮了。 邓飞放下望远镜,在步话机里对潘秀成命令道:“这群阿伊努人不行!你的部队先登陆,占领码头。记住,那些舢板一定要留住,我们还得用它们来运人上岸。完毕!” “是!占领码头,保护船只!完毕!” 一个小时后,潘秀成终于在码头上看到了满身是血的海狗。医护兵正打算给他包扎,浑身上下却找不到伤口。这厮露着一口大黄牙,满不在乎的说道:“我没受伤,赶快去救我的兄弟!” 这一场肉搏战下来,十个人死了七个,两个重伤,就海狗一个人活蹦乱跳。潘秀成苦笑着摇摇头,随即命人施放了烟雾信号弹。 看到蓝色的烟雾在码头区升起,邓飞这才命令其他的阿伊努战士登船上岸。随着登陆的阿伊努战士越来越多,港口里停泊的那十几条小早船全都用于运人上岸。 罗经甲板上,无人机迅速升起,向着松前城的方向而去。邓飞从屏幕中看到,松前藩的武士都撤进了城内。几座二重橹内,人影晃动,显然是有弓箭手或是铁炮手躲在里面。城堡的大门后面,十几个顶盔掼甲的骑马武士正在集结,身后则是一群徒步的长枪兵和弓箭兵。 在城堡东侧的山头的寺庙里,密密麻麻的挤满了躲避战乱的平民。有些人看到天上飞来的黑色无人机,指着就叫了起来。 邓飞收回无人机后,带着利吉找到了图卡,向他说明了松前城的情况。 “你准备怎么打?” 图卡已经跟赵新学坏了,这厮眼珠转了转,想起赵新曾经跟他嘱咐过的话,便对邓飞道:“我派其他部落的人先上,实在不行你们再上去打。” 又过了一个小时,图卡终于带着其他部落的酋长登上了码头。此时天已过午,就在数千人吃了顿干粮的功夫,松前城下町里已经被搞的鸡飞狗跳。 那些码头附近空无一人的住宅已经被各部落阿伊努人占据,这些人在屋里搜刮一切能带走的物品,大包小包的装了一大堆;甚至连人家家里铺的蔺草席都给打包了。 邓飞看着眼前乱哄哄的场面,气的鼻子都歪了。他连忙叫来潘秀成,命令他带两个排,看住松前城的大门,以防敌军出城偷袭。 谁知潘秀成早有准备,人家当初换防到平原镇以后,就逐渐了解到阿伊努人打仗不靠谱儿,之前发烟雾弹的时候就已经派人看住松前城大门了。 邓飞长出一口气,拍了拍潘秀成的肩膀以示表扬。他决定以后还是好好做自己的海军吧,再也不掺和陆战队的事了。他又命令利吉派出一个排乘坐冲锋艇和早船,在港口附近的海面上来回巡逻,防止有人逃脱。 在登船之前,图卡就已经和几个部落商议好了。他表示除了不能对河东岸的平民区进行烧杀抢掠外,不管谁攻下松前城,里面的金银财宝和缴获的武器就可以拿走一半,剩余的归其他参加进攻的部落分配。而他自己只要一个完整的城堡。 随着海螺号声响起,码头上其他部族的一千多阿伊努战士开始集结,准备对松前城发起进攻。可一群人到了松前城下,都犯了难,这座城到底怎么打啊? 松前城是座平山城,连同大手门在内一共五道城门,除了本丸、二之丸、三之丸外,还有东之丸。城墙外是护城河,一道可容两马并行的桥梁连接了城门和城下町。除此之外,在东之丸那里还有一座城门;不过要想攻打那里,就需要迎接城墙拐角处二重橹的枪林弹雨。 部落首领们一合计,大家先来扒房子吧!于是,码头上的几间房子被拆掉,扒出的木梁被用作攻城锤。那些还没被拆掉院门的小家小户,这下连门板也保不住了,都被阿伊努人给卸了下来,当做抵挡流矢的盾牌。 松前城内,松前藩的家臣和幕府来的调查团成员全副武装,他们已经知道城外的就是阿伊努人。这事让众人十分不解,阿伊努人什么时候胆儿这么肥了?居然敢勾结赤发夷人进攻松前城! 在喊杀震天声中,阿伊努人开始了第一次攻城。两百个阿伊努人举着清军的硬弓或是自己的猎弓,对着城内放箭。数十个阿伊努勇士抬着拆下的大木梁,冲过小桥,对着大手门一顿猛撞。 离护城河一百多米的远的位置,两个排的北海镇的士兵躲在用木头和杂物堆积的掩体后面,举枪对着城头和城门,以防松前藩反击。 另一支人马则顺着护城河一路向东。他们举着木门板,铁锅,抵挡着从二重橹上飞下的箭矢和弹丸,冲上台阶,向着东之丸的大门进攻。 邓飞早就看出那个二重橹的作用了,只要打掉那里,就能攻陷东之丸的大门。然后穿过后面的庭院,进而攻下本丸。他命令利吉带领两个排对着二重橹展开持续射击,意图封锁对方的火力。 可惜的是,松前藩上下似乎明白城堡陷落意味着什么,他们躲在坚固的石堡内,躲避着北海镇的射出的子弹,同时透过窗户上的木栅栏对下面和东之丸大门台阶上的阿伊努人展开射击。 一开始这些武士和足轻还试图用木盾、竹束抵挡子弹,等他们发现这些防御装备根本无法抵挡时,他们索性放弃了对南面阿伊努人的攻击,将主要目标对准了冲到台阶上的阿伊努人。 这一路进攻所付出的代价最为惨烈,从二重橹下的拐角开始,一路上躺满了被射杀的阿伊努战士。每个冲过拐角的人都试图抬起粗大的木梁,对着台阶上的东之丸大门发起攻击,可很快就后背中箭,倒在了台阶上。 此时的二重橹内,几十个负责射箭的足轻已经累得不行。大量杀伤敌人的代价,就是双手已经被弓弦勒的鲜血淋淋。 随着图卡下令,疯狂的海狗又出场了。这厮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一百名手持双枪的沙川族战士,在利吉部队的掩护下,接近了东之丸的大门。海狗先让几十个手下举枪对二重橹的窗户位置射击,同时让十几人抬起掉落在台阶上的房梁,喊着号子,对着大门就撞了上去。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一章 松前攻防战(三) “Duang!!”厚重的木门在阿伊努人十几次的疯狂的撞击之下变得摇摇欲坠。 终于,大门内传来“咔嚓”一声,粗大的门闩再也承受不住剧烈的撞击。海狗面露喜色,他招呼手下继续撞门。等到门破之后,他率先就冲了进去,七八个来自沙川族战士也跟在他身后进了大门。东之丸内顿时就响起了一阵猛烈的枪声和惨叫。 看到城堡大门被攻破,图卡兴奋的大笑起来。其他城下的阿伊努人也发出一阵欢呼,举着各式冷兵器也要从东边进城。 就在这些人退过大手门外的木桥,正在向东跑去时,大手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一队身披盔甲,手持两间枪的骑马武士从门里冲了出来。 这些武士刚冲过木桥,早已等候在木头掩体后的北海镇士兵举枪瞄准。随着潘秀成的一声令下,子弹如雨点一般射向那队武士。人喊马嘶声中,十几个骑马武士纷纷中弹坠马,有的就直接滚进了护城河里。 大手门后的松前藩人马看到对面火力太猛,急忙关闭城门。几十个趴在掩体后的阿伊努战士还想趁势杀过去夺取大门,没想到那些死伤的武士和马匹在桥面上堵的严严实实,根本过不去。此时人血和马血混杂在一起,在木桥上流淌,顺着桥面的缝隙滴落到护城河里。 几个阿伊努战士在血泊中滑的摔了个跟头,又迅速的退了回来。 此时东之丸内喊杀声一片,松前藩派出支援的百十号人马死伤惨重,正在向二之丸撤退。 “撤退!撤退!”穿着一身竹甲的佐藤行信对手下大喊道。 已经满身是血的海狗,捡起地上的一根木矛,对准了正在指挥撤退的佐藤行信,用力的投了出去。佐藤行信眼角瞥到一个黑影袭来,下意识的侧身,同时挥刀劈砍。谁知另一个阿伊努人早就举弓瞄准了他,“嘣”,弓弦响动,一支轻箭正中他左臂。两个足轻看到佐藤受伤,连忙搀扶着对方向二之丸内退去。 海狗此时双眼凶光毕露,他抄起一把掉落在地上的武士刀,挥刀一指,带着十几个人又冲进了二重橹内。 到了傍晚的时候,二之丸也被攻陷了。松前藩和幕府调查团最后还剩下了二十个武士、十几个足轻和民夫,都退进了三之丸死守。 邓飞听到潘秀成那边报上来的伤亡数字,心说就阿伊努人这作战水平,活该被松前藩蹂躏。打起仗来毫无章法,就知道一窝蜂猛冲,半道儿上看见好东西就捡。要不是自己带着二百多士兵压着阵脚,还不知道会搞出什么幺蛾子。 眼看松前藩已经成了瓮中之鳖,各部落酋长便找到图卡商量,说今天先这样吧,打了半天大家都累了。明天再进攻三之丸。 邓飞一听,急忙出言阻止。他对图卡解释道:“夜长梦多,必须要趁着天还没黑一股气拿下三之丸。我们这是打了松前藩一个措手不及,如果等他们反应过来,明天那些城下町里的平民都将是我们的敌人!所以我们今夜决不能放弃!” 原本志得意满的图卡听了邓飞话,顿时冒出一身冷汗。他想起赵新曾对他说的,一定要一鼓作气拿下松前城,不能给对方喘气的机会。好吧,那就继续打! 对于三之丸内的松前藩武士和幕府调查团而言,这场战斗打的实在搓火。要不是那种奇怪的连发火枪,几千号阿伊努人根本攻不进来。现在打成了这个样子,下一步怎么办?死战还是谈和?于是众武士的目光就聚集在了松本十郎兵卫身上。 伊豆守大人这会儿的思路居然变得特别清晰,他冷冷的看着身前的众人,淡淡道:“你们知道上様的全称是什么吗?” 在场众人顿时一愣,上様不就是将军様吗?且慢 松本十郎兵卫不等众人回答,他突然大声道:“是征夷大将军!我等身为上様的臣子,能向虾夷人投降吗?!” 在场众人满脸激愤,起身大声喝道:“绝不!” 松本十郎兵卫,这位会计出身的伊豆守此时心里雪亮。投降,对于他而言将是封地被没收,家人被流放,自己也要遗臭万年。早死晚死也躲不过这一刀,与其这样,还不如拼死殉国。 再说了,剖腹多疼啊.当然这话他决不能说。 他看着在场众人,继续鼓舞道:“松前家的诸位,想想你们在江户的少主,可千万不能让松前家背上污名啊!” 在场的武士、足轻、三之丸内的仆佣、松前道广那几位出家的妾室都点了点头。江户的少主还在,家业就还在。只要不让松前家背负骂名,哪怕是转封他地,也能延续血脉。如果自己这些人投降了,那江户的少主怕是性命难保。 再说了,幕府一定会发兵替自己这些人报仇的! 一个松前藩的武士单膝下跪道:“伊豆守大人,在下愿趁着天黑出城,联络城中百姓义士,里外夹击。一定可以击退虾夷人!” 松本十郎兵卫点点头,正要说话,突然一个看守大门的民夫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大人!虾夷人开始进攻了!” 松本十郎兵卫拔出武士刀,大喝道:“所有人拿起武器,随我来!” 最后的攻击开始了。 夜幕低垂,三之丸的大门外,数千支火把被点燃,照的城内外恍如白昼。 邓飞此时将手头所有剩余的兵力全部投入进攻队伍,北海镇的士兵主要负责对付墙上和门楼上突然冒出的弓箭手和铁炮手。 几百个阿伊努人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拿着兵器,等候在大门两侧。二十多个阿伊努人抱着粗大的木梁,在口号声中对着大门不停的撞击。 城门内,以松本十郎兵卫为首的一众男女,都手持弓箭长枪,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河对岸山顶的寺庙里,逃难至此的百姓们趴在墙头,看着藩城里星星点点的火把,痛心疾首。福山城(松前城也被称为福山城)要完了!谁也不知道等待自己这些人的命运将是什么。 邓飞站在夜色里,看着眼前躁动的阿伊努人,突然心生“自己到底是来干嘛的”怪异念头。眼前的一切都在真实发生着,而自己就像是一个旁观者,丝毫的激动和热血都没有。他觉得有些厌烦,对这场异族之间的战争感到毫无兴趣。 他看了一眼站在一群侍卫中的图卡,对方朝自己露出了友善的微笑。 当天深夜,松前城的三之丸陷落。幕府勘定奉行松本伊豆守十郎兵卫、勘定组头土山宗次郎以及松前藩武士等全部战死,松前家的妾室、仆佣自杀,只有个别几个足轻和民夫跪地投降。 自1454年津轻安东氏在渡岛半岛建立统治以来,大和人在虾夷地长达三百三十年的统治终于落下帷幕。 翌日清晨,躲藏在寺庙中的难民们,发现松前城大手门内立起了一根高高的旗杆,顶部那面血红的旗帜上,一只白色的熊张牙舞爪,似乎在宣誓着对这片土地固有的主权。 岛国国内两百多年的和平,让市民阶层丧失了武勇,为了保命和家人的安全,很多人都选择了服从。 完成复仇的阿伊努人并没有对平民继续大开杀戒,他们在城堡内大肆搜刮战利品,然后就跑到城下町内的酒馆里痛饮。 经邓飞提议,以海狗为首的那一百多个经过北海镇训练的阿伊努战士,分成两拨,一部分作为图卡的贴身侍卫;一部分则在北海镇士兵的带领下,在城中巡逻,维持秩序。 为了防止因为海贸断绝而担心没有粮食吃的市民阶层闹事,邓飞从北海镇出发的时候就携带了数十吨的大米。当这些粮食以一个合理的价格投放到市场中后,市民阶层很快就安静了下来。毕竟在这种饥荒年月,有便宜的粮食卖就很不错了。 而侥幸躲在城外,最终隐姓埋名活下来的几个松前藩武士惊讶的发现,那艘怪异的巨船根本就不是什么赤发虾夷的,而是属于一个自称“北海镇”的地方。 那些穿着一身花花绿绿的短褂长裤、脚踩着黑皮靴、背着一杆模样怪异的火枪,每天在港口和城中巡逻的人,就是北海镇的武士,这些人有着和自己一样的黑头发、黄皮肤,甚至很多人都操着一口流利的陆奥一带的方言。 不过一些中产阶级注意到,这些人大部分时候都说着一种口音奇怪的语言,日常使用的文字居然是汉字!这也太奇怪了,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当他们看到那些野蛮的阿伊努人对来自“北海镇”的武士十分客气,甚至连对方的命令也不敢违逆时,他们心里渐渐明白了,这些北海镇的来客才是渡岛半岛真正的主人。 利吉决定要给自己改个名,取个姓。作为第一个投奔赵新门下,且自认为是赵新家臣第一人的他,利吉觉得自己应该姓赵,也必须姓赵。不过能不能姓赵,还必须经过主人的同意才行。 不过名还没有改呢,小妾却要有人送上门了。来巴结的是城内一家粮店的老板,叫谷田屋新四郎。 作为一个经常往来于近江和津轻一带的商人,城破之后的第三天,谷田屋老板就敏锐的发现了利吉那不同寻常的身份。手下貌似有着一百多号铁炮武士,不仅能说一口流利的陆奥方言,还能说一口很有气势的“普通话”。话说这个词还是他从街上巡逻的北海镇士兵那里听来的。 谷田屋老板因为主动购进了不少北海镇的廉价大米,便跟利吉套上了关系。第一次请利吉在外面的高档酒屋喝酒,没两天就又请了利吉去家中宴请。 利吉是什么人?虽然出身于陆奥弘前藩的一个小农民,但他跟赵新的时间最长,各种新奇古怪的东西见的最多。赵新的大游艇、房车、雷神号,利吉都上过,而且不止一次。所以对于谷田屋老板拿出几件稀罕玩意,那是根本不放在眼里的。 你家东西吹的再好,能有我家主人的东西好?笑话! 谷田屋老板一心想搭上北海镇的关系,他眼看物质引诱失败,心一横,便叫出了自己个大女儿出来给利吉敬酒。 这姑娘年方十六,长得十分清秀。敬酒时的样子羞羞答答的,很惹人喜爱。而利吉离开北海镇也好几个月了,久旷之身一见美女,心里就痒痒了起来;再加上灌了几杯猫尿,看向姑娘的目光里就有了异样的情绪。 (话说江户时代是允许一夫多妻制的,只要你能养得起。儒家学说中的“夫为妻纲”被岛国人完全的继承了过去,一直到了近代。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将军的大奥,完全是为了传宗接代,生的越多越好。) 利吉和志乃这两口子成亲这几年,志乃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洪涛和刘思琦来了之后,也给他们俩做过检查;不过因为当时化验仪器不足,X光和超声做过之后也没查出什么结果。年过二十,膝下无子这件事一直是利吉心里的一个疙瘩。 谷田屋老板多贼的一个人啊,他看出利吉对自己女儿动了心。于是自此之后,隔三差五的就创造两个人见面的机会。一来二去,利吉就有了纳妾的念头。 纸包不住火,很快,这件事就传到了邓飞的耳朵里。好嘛!松前城这里还立足未稳呢,居然想讨小老婆了! 于是邓飞把利吉叫了过来,一通训斥。 “北海镇那么多人连老婆都还没有呢,你居然吃着碗里的惦记锅里的!况且那个谷田屋新四郎是什么人?你清楚吗?” 北海镇的现代众里,利吉他们最怕的就是赵新、刘胜和王远方。邓飞平时给人的印象很和气,做事一丝不苟。除了船上的水手操作失误外,邓飞一般都很少发火。 利吉扭扭捏捏的说道:“我,我还没答应呢。” “你答应了也不行!这事必须要赵新同意!没得谈!” “是” 朱尔根旧城下,一字排开的三辆野外炊事车内,志乃正忙着做午饭。这种采用重汽6*6越野底盘改装的炊事车,是赵新最近刚带来的。每一辆可为300~500人进行野外餐饮保障,可以同时容纳两个厨师一起炒菜。为了方便炊事车从富尔丹城那里运送食材,并在路上就进行烹饪,他特意让民夫们修了一条从富尔丹城到朱尔根城的土路。 赵新视察完了战壕的挖设情况,又到了炊事车这里。当他看见车厢里正在忙碌的志乃时,惊讶的问道:“志乃,你怎么来了?” 志乃用围裙擦了一下手上的水,冲着赵新弯腰行礼道:“听说这里做饭的人手不够,我就跟着一起过来了。” “你是昨天晚上到的吧?”对于利吉和志乃,赵新有种家人的感觉。毕竟她和利吉是自己刚来这个时空最早收留的人。 “是啊。这一路可真不好走,我们几个女人还好,都是跟着物资一起坐船过来的。” “这炊事车用的习惯吗?” “哦,这个是叫做炊事车吗?这么好的厨房我还是第一次见呢,好多东西我还不太会用。”志乃笑嘻嘻的说着,凑到赵新跟前低声道:“这又是大人您从仙界带过来的吧?” “啊?”赵新一愣,随即哈哈一笑,算是默认了。 “大人,我家那口子什么时候回来啊?”志乃有些羞涩的问道。 “利吉他们在虾夷地呢,再有一个月就该回来了。怎么,想他了?” “不瞒您说,几个月没见,心里有点慌。” “别担心,你家男人机灵的很,虽然会偶尔挂彩,但没有大事的。我保证。” “有您这话我就放心了!” 赵新笑着摆摆手,转身去了旧城上的指挥所。刘胜正站在观察口那里,凑在一架炮队镜上指挥着西面平原上的士兵标记方位。 听见脚步声,刘胜起身一看是赵新,于是问道:“哎,我说,电话线你打算什么时候铺?” “下午,张波那边下午要带人架设信号塔。我带人铺电话线。” 为了保证战场上的信息沟通顺畅,除了步话机之外,赵新准备在火炮阵地、各连的防御阵地上都架设电话线,与朱尔根旧城内的指挥部相连。为此,他特意购买了十几台隔爆型磁石式电话机和大量的电话线。 刘胜点点头又问道:“瑟尔丹父子那两个小队出发几天了?” “十二天了,怎么?” “一天走三四十里,光是来回就得二十多天呢。再加上侦查敌情,怕是得拖到六月底了。” 外东北实在太大了!从富尔丹城到宁古塔,陆路七百里,水路五百里;从富尔丹城到珲春,陆路五百多里。 赵新想了想问道:“你担心什么?” “我担心他们两队人前脚回来,清军后脚就跟着过来了,咱们的围歼计划施展不开。” “这事咱俩急也没用,耐心等着吧。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二章 斥候战 五月末,在收到阿桂和福康安请求继续增兵奏折后,乾隆在谕旨中严厉的训斥了阿桂和福康安两人办事不利。不过他最终还是同意从西北调集五千旗营支援宁古塔;同时在谕旨中督促两人务必在本年入冬前,完成讨伐。 因为关内还不到收获季节,南方各省州县常平仓中的储备粮开始大批北运,除了赈济河南和山东的灾情,大部分都调往关外作为军粮。乾隆同时下旨,命令江浙闽粤四省官府动员商人赴海外购米,同时鼓励各省富户捐纳。 (清代自康熙以来,虽然禁止粮食出口,但对粮食进口并不排斥。康熙六十一年,因听说暹罗米价极为便宜,康熙就提出由暹罗商人将米三十万石分别运到福建、广东、宁波等地贩卖,而且不用缴税。到了雍正初期,又曾经两次从暹罗进口大米,均给予免税待遇。雍正六年,终于确定“米谷不必上税,著为例”,个案成了为常例。 最初的粮食进口,仅仅是给予福建一地的特殊政策。李卫在任浙江总督期间,使这一政策惠及浙江。到了乾隆年间,福建、广东、浙江都是进口大米的主要输入省份。来自东南亚的大米不仅可以自由地随行就市,如果市道不旺,外商们还可以享受政府统购的待遇。) 身在吉林的阿桂也早有准备,他早在四月份就派出了一部人马北上宁古塔屯田,同时派兵在吉林乌拉城外大肆开垦无主荒地,这才缓解了一部分后方粮草的运输压力。 大量作为军饷的白银突然涌进吉林乌拉和宁古塔的市面,造成当地物价飞涨,银贱铜贵的情况愈发恶劣。此时官价1两白银折合铜钱1200文,可吉林乌拉和宁古塔的市面上,1两白银只能换到800文铜钱。 老百姓日常完税用制钱,1200文才抵1两赋税,可官员转身就能换1两半的白银。于是当地旗民叫苦不迭;而那些发配至此为奴的流放人员更是倒了血霉,拼命劳作,连件老羊皮袄都买不起。 夏季的绥芬河是美丽动人的,碧水清清独自流中,倒映着重连叠嶂的山峰和宛如绿墙一般的高大树林。天上的白云倒映在河面上,水鸟嬉戏着在河面上翻飞。 在绥芬河中游凸起的地平线尽头,两艘官船闪现出来。黑红两色的船身行驶在清澈的河水中,打头的那艘船的船头上,一面黄龙旗尤为醒目。 这是两条船都是“庐船”,有风张帆,无风靠桨。船身近17米长,一根独桅,两侧有舷樯(沿着露天甲板边缘装设的围墙,保障人员安全和防止货物滚落。) 船身上半部分刷着朱红色的油漆,下半截刷着黑漆。前甲板上架着一门披着暗红色炮衣的子母铳。船尾很高,舱面上用芦席搭着一个有舷窗的舱篷,里面铺着红毡,放着一张方桌和两把座椅。 大概是因为赶路心切,此时这两条船除了张帆疾行,每条船两旁还有八个士兵在奋力摇桨。 这种庐船都是平日里用于查边的官船,不过现在所载的却是清廷的劝降使者。 身材瘦高的安东尼教士低头从船舱中走上来,有些慵懒的伸展开双臂,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他四下打量着沿河两岸那如画的风景,眼中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了一丝艳羡和贪婪。 安东尼知道,从这里向北四千八百里,就是清俄两国的界碑;而在北京城的南方和西方,还有纵横万里的疆域。 这个国家幅员辽阔,与他的祖国不相上下。不过最令人羡慕的是,大清国不仅有辽阔的陆地面积,还有漫长的海岸线,从炎热潮湿的南方直到冰冷刺骨的鞑靼海峡。面对如此广阔富饶的土地,很难不令人心动。 他在来清国之前就听说,女皇陛下曾多次制订入侵清国的计划,最终却总是因为舍不得恰克图的贸易而暂时中止;而最近这几年又因为第五次俄土战争而无暇东顾。 不过当安东尼教士转念想到那些在北京城中被软禁的教士团成员、吉林乌拉城外上百门等待装船的大炮、乃至宁古塔城外那数千精悍的火枪兵时,他的一切欲望都烟消云散。此刻,他只能老老实实的做一名使团成员,去千里之外劝说自己的“同胞”撤离。 此时,一个方面阔口、上唇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官员从船舱中走出,身后跟着三名身材魁梧的亲兵侍卫。此人四十多岁年纪,珊瑚顶子上饰有一颗红宝石,凉帽后面插着一根单眼孔雀花翎,身着件黑色驼鹿皮无袖短褂,里面官袍的胸口上绣着金色的狻猊(就是狮子)。 这官员笑着对安东尼问道:“安教士,我天朝的内河风光可还入眼?” 安东尼先是躬身致意,然后微笑着答道:“副都统阁下,这可真是一片美丽富饶的地方。” 那官员听完微微一笑,眼中一缕精光闪过。 此人名叫那奇泰,完颜姓氏,满洲正蓝旗人。其父曾先后任黑龙江将军、吉林将军、西安将军。乾隆二十九年,那奇泰由粘竿处拜唐阿(执事官)授蓝翎侍卫,历任二等侍卫、头等侍卫。乾隆四十三年,授杭州水师协副将。乾隆四十九年丁母忧,但仍以头等侍卫身份在粘竿处行走。乾隆五十年正月,授宁古塔副都统。 横跨清代雍正、乾隆两朝的粘竿处,正式名称是“尚虞备用处”,额定四十人,隶属内务府,不过办事衙门却设在雍和宫内。在大内的御花园里,粘竿处还有一个据点,那就是御花园内东侧的堆秀山御景亭。在假山下的门洞前,摆着四条黑漆大凳;无论白天黑夜,都有四名粘竿卫士和四名粘竿拜唐阿坐在上面,随时等待皇帝的吩咐,以便执行命令。 如果说明朝“厂卫”的设立,是皇帝为了加强皇权而设立的监察百官的特务组织,那么与明朝厂卫有诸多相似之处的粘竿处就是清朝皇帝的特务组织。 乾隆继位后,接手了雍正留下的粘竿处,继续使用其来监控朝中百官,包括外省的封疆大吏和出征将领。 那奇泰这样一个人,在这种时候被乾隆派到宁古塔来,其意不言自明。他这次带队东行,目的也是为了获得鄂人的第一手情报。 两人聊了几句,那奇泰便请安东尼到船篷中落座。等手下人端上茶水,他和安东尼两人一边坐着喝茶漫谈,一边欣赏周围的山林景色。手下的三个亲兵则站在四周警戒。 突然,从前方左侧的密林中传出一声尖锐的呼啸,一支响箭从林中飞出,落在了前方的河面上。紧接着的就是一阵人喊马叫。 “他在那里!”密林又传出一声怒喝,然后就是嗖嗖的羽箭声以及“嗵!”的一声鸟枪响。 那奇泰面色一变,还不等他问话,桅杆下站着的一个亲兵戈什哈从背上取下硬弓搭上箭,两步就闪到舷樯后面,冲着岸上大声喝道:“什么人!” 绥芬河的河道不是很宽,窄的地方只有五六米,最宽的地方也才十一二米。那戈什哈紧张的注视着河岸上的情况,突然一道黑影如闪电一般从林中飞出,一支通体黑色的长箭正中他的面门。那戈什哈连声惨叫都没发出,仰天就摔倒在甲板上。 “大人!”两名亲兵猛的扑了过来,将那奇泰护在身下。 这时岸上有传出一声大喝:“保护大人!” 安东尼教士也被吓了一跳,他哧溜一下从凳子上滑下来,魂不附体的趴在了甲板上。他觉得自己现在最好回到船舱里,于是手脚并用正要出去,只听一名戈什哈低声道:“标下请大人回舱暂避。” 那奇泰起身推开一个护卫,一脸怒色道:“慌什么!”说完,他猫着腰带着两个侍卫移动到了舷樯后面,对周围那些吓得不知所措的划桨士兵喝道:“快划桨!赶快离开这里!” 话音刚落,只听树林中传出了“嗵”的一记火枪声,紧接着就传来了“嘣嘣”的弓弦响动。 船上众人只觉得时间过得无比漫长,不知道过了多久。“啊!”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远远传来,过了没一会,又一声鸟枪响。 另一名戈什哈搞不清什么情况,他看向那奇泰道:“大人,岸上好像是我们自己人,那响箭跟军中的一样。我们要不要停船帮帮他们?” 作为一个有着多年军旅生涯的人,那奇泰从响箭呼啸的那一刻,就听出了那是军中的制式武器。 “不要多事,岸上的事不用我们管。快划,离开这儿!” 随着两条船上的水手拼命的划桨,庐船飞快的顺流而下,岸上的喊杀声也逐渐远去。一刻钟后,等船行出了两里多地,船上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回到船舱里的那奇泰皱着眉头,惴惴不安。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时间还要回到半个小时前。 因为箭术出众且熟悉本地山林,身为宁古塔领催的富尼扬阿被阿桂点中,带着十个手下,沿驿道东行,为将来的大军东进勘查道路。 阿桂征战多年,治军森严。在他的手下,没人敢懈怠军令。富尼扬阿和手下人一路上仔细查看沿途各处的道路情况,并详细记录,他想着尽快赶到富尔丹城,然后返回宁古塔报告。 之所以这么着急,一是阿桂中堂那边只给了二十天的期限;另一个就是林子里的蚊子实在太多了。夏季的外东北白天气候炎热,一到晚上就是饿蚊成阵。众人即便是带足了薄荷、藿香、八角等驱蚊药物,可还是被咬的满脸是包,叫苦不迭,都想着赶紧完成这遭罪的任务。 今天清晨离开宿营地后,他们一行人就快马加鞭,希望尽早赶到。谁承想刚走了一个时辰就出事了,他们遭遇了不明人物的偷袭。 当时一个跑在最前面的斥候突然感觉不对劲,“吁”的一声就就勒马减速,停了下来。此时身后的一个甲兵奇怪的问道:“伊拉罕,怎么了?” 只见那个叫伊拉罕的甲兵举起手臂,示意众人安静。富尼扬阿等人勒马停下后,四处打量了一下。 原本时不时就会响起几声鸟鸣的山林间,此刻毫无声息。山风微微的吹在众人的脸上。右侧几十步外,绥芬河水静静的冲刷着河岸,发出一阵“哗哗”的水声。 这里安静的有些不对劲了! 此时众人身下的马也变得有些不安,耳朵向前竖起,打着响鼻,刨着蹄子。 “下马戒备。”富尼扬阿轻声说了一句,翻身下马,随即就从撒袋里取出了硬弓和一支榛子哨箭。这种哨箭因为是铁头,形如榛子而得名;一般用来射鹿的,也可以用以指引他人的攻击方向。 几个甲兵面色凝重,纷纷抽出了马背上的雁翎刀或是硬弓,还有两个人伸手取下了鞍袋里插着的鸟枪,取下腰间的火药壶,倒入二钱火药,然后将一颗重三钱一分的铁弹放入枪口,再抽出枪管下方的木杖压实;最后则掏出火折子引燃了火绳,然后将火绳夹在了枪机上方的金属弯勾上。 “啪”的一声弓弦轻响,一支通体黑色的利箭如同鬼影一般从右前方的一颗大树上射出,狠狠的扎进了一个持弓甲兵的脖子。那甲兵瞪大了双眼,手里的弓掉在了地上,自己伸手扒拉着箭杆,试图将箭拔出来。摇摇晃晃了几下之后,终于跌坐在地上,嘴里大口大口吐着血沫。 十几匹马受惊,顿时发出一阵嘶鸣,四散而开。 富尼扬阿来不及观察,习惯性的对着右上方的大树上抬手就是一箭,尖锐的哨音划破了沉寂的密林。树叶晃动,一个人影飞快的从树上滑落,几个翻身就消失在了灌木丛里。 “哗啦”一声,左侧二十布外,一个人影飞快的从灌木丛中跳了出来。这人头上插满了青草和树枝,身上也是花里胡哨的,手里举着一个奇怪的东西,照着甲兵们的位置就是一抬手。 “啪!”的一声轻响,一个甲兵身侧的树干上迸出了几根木屑。 “他在那里!”几个甲兵闪身躲到树后,张弓射箭。 “嗵!”一个手持鸟枪的甲兵对着人影消失的位置就是一枪。 此时富尼扬阿也闪到了一颗大树后,从撒袋中抽出一支梅针箭搭上。他注视着那人跳出的位置,心中已经明白,对方至少有两个人。 那个被射中脖子的甲兵已经倒在了地上,富尼扬阿这下终于看清了对方的黑箭。笔直的箭杆通体纯黑,连箭翎都是黑色的。 “都小心点!他们至少有两个人!”富尼扬阿低声对手下喝道。 此时众人就听不远处的河道上传来一声怒喝:“什么人!”话音刚落,树丛中又是一声轻响,河道上就再没了响动。 富尼扬阿找准位置,猫腰躲到一块半人高的石头后面,此时河道上的景象已经看的十分清楚。为首竖着黄龙旗的那条船,好像是副都统大人的坐舟。 “保护大人!” 富尼扬阿大喝一声,一名甲兵随即扣动了手中的鸟枪,他和身侧的几个甲兵冲着刚才发出响动的地方举弓射击。 过了一会儿,对面安静了下来。此时两个持刀的甲兵从树后闪出,打算弯腰包抄。谁知刚一露头,那幽灵又出现了,弓弦轻响,黑色的长箭射进了一个持刀甲兵的腹部。 受伤的甲兵一声惨叫,捂着肚子就跪在了地上。 豆大的汗水顺着富尼扬阿的脸颊淌下,他知道今天遇到生死大敌了!对方是个使弓的高手,箭射的又快又准,自己恐怕不是对手。 几个幸存的甲兵也都无比紧张,对面两人就跟幽灵一样,冷不丁就给来一下狠的。这下可麻烦了!对方不露头,自己这边是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马都跑到远处去了,看来只能这么耗下去。 此时一个躲在树后的鸟枪兵好不容易装好了子弹,点燃了火绳。此刻他无比后悔,早知道就把撒袋拿出来了,这鸟枪看似火力凶猛,可装弹实在太慢了!正想着,眼角瞥见左前方的树丛轻微晃了一下,他想都不想,举枪便扣动了扳机。 对面树丛中传来一声闷哼,众甲兵一阵狂喜,打中了! 可还没等狂喜过去,他们立刻就掉进了深渊。周围的岩石后、树丛中,如爆豆一般的“啪啪啪”声顿时响成一片,五六个甲兵当即中弹身亡。看到这一番场景的富尼扬阿瞪大了眼睛,目眦欲裂!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三章 刺探 “出来吧!我们人比你们多。放下兵器,缴械不杀!”当富尼扬阿还处于极度的震惊时,一个说着满语的年轻嗓音从对面响起。 “你们是什么人?!胆敢杀害官军!”富尼扬阿大声道。 “你们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投降吧,你们没退路了。投降吧,我们会救治伤员。” “放屁!”富尼扬阿大怒。“我手下都快被你们杀光了,你们骗谁?!” “那不是有个喘气的吗。你就不管他死活?” 富尼扬阿转头向那个腹部中箭的手下看去,只见他正靠在一颗树下惨哼,气息微弱。富尼扬阿正纠结着,就听到“当啷”一声,紧接着一个十分耳熟的声音传了过来。 “好汉饶命!小人愿降!” “伊拉罕!”富尼扬阿没想到自己这个最机敏的部下居然还活着。 “举起双手,双手抱头,走出来!”对面突然冒出了一句官话。 富尼扬阿听得一愣,对方还有汉人?他探身从岩石侧面看去,只见伊拉罕举着双手,战战兢兢的从大树后转出身来。 “那个拿弓的汉子,还有一个火枪兵,你们俩呢?”那个满语的声音又响起了。“别磨蹭了,我们人比你们多。痛快点!” 话音刚落,躲在树后的火枪兵大喊道:“小人也愿降!”说完就将手中的鸟铳也扔了出来。 眼见事已至此,富尼扬阿长叹一声,万般无奈的将手里的弓箭抛了出去,随后起身举起了双手,又学着伊拉罕的样子抱在了头上...... 一刻钟后,富尼扬阿三人被五花大绑的捆着,跪坐在地上,抬头看着眼前这些偷袭者。这会儿他们已经知道了,对方一共是十个人。 这些人头上戴着用树枝编的草帽,身上穿着一件花花绿绿的怪衣服,连半张脸也用了块黑绿色的布巾遮着,根本看不清长相。他们每个人手里除了拿着一个古怪的的黑色短铳外,身后还背着一杆形状怪异的长鸟铳。 富尼扬阿三人对视一眼,心说难怪自己这边半天都没发现他们,就这一身打扮躲在树丛里,只要呆着不动,根本不会被注意到。 至于那个能说满语的汉子此刻正和另外一个人在救治腹部中箭的甲兵,只听那汉子对自己受伤的手下问道:“命够大的。这要是我阿玛在这儿,你们一个都活不了。你叫啥?” “阿,阿,阿林。”那伤兵此刻脸色惨白,豆大的冷汗顺着额头滑下。 “哦,你家里几口人啊?” “六......啊!”那个叫阿林的甲兵一声惨叫,腹部右侧的箭被另外一个人猛的拔了出来。 “行了,上过药包扎一下就应该没事了,等回到富尔丹城再检查一下。” “富尔丹城!”富尼扬阿心中猛的一惊,他冲那汉子大声问道:“富尔丹城怎么了?!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那汉子转身看着富尼扬阿,扒拉下自己脸上的蒙布,露出一口大黄牙,笑呵呵的说道:“富尔丹城当然被我们占领了。至于我们是谁,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富尼扬阿吃惊的看着对方那隐约可辨的相貌,试探着问道:“你是旗人?” “老子是库尔喀齐人。”那汉子不屑的说道。接着就掏出那把奇怪的短铳指在伊拉罕的脑袋上,拨开撞锤,问道:“给你一次机会,不说我就打爆你的脑袋。” “好汉饶命!小的一定说!”伊拉罕知道对方手里的武器厉害,刚才那一阵爆豆般的声音后,他亲眼看见一个同伴的脑袋上被打出了一个大洞。 “你们身后还有多少人马?” “具体人数小的真不知道。不过听说算上我们,阿桂中堂一共派出了两百多人。” “都是往富尔丹城去的?” “不是,我们这队人是查看驿道沿途道路情况的。其他人都是奔西拉河那里去的......”伊拉罕竹筒倒豆子,吐了个一干二净。 那汉子一边听着,面色越来越凝重。他转头对身后一人说道:“定次,这事得赶快回去报告。” “是。” 富尼扬阿心有所悟,突然大声道:“你们是西拉河的鄂罗斯人?” “咦!这你也知道?说说你还知道什么?” 富尼扬阿见那汉子转头看向自己,便瞪着眼睛质问道:“就算你是库尔喀齐人,那也是伊车满洲。我大清治下子民,怎么能给蛮夷当狗腿子呢?!祖先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他越说越激动,口中的唾沫星子都喷到了那汉子脸上。 康熙二十四年的时候,富尼扬阿的曾祖父就战死在雅克萨城下;所以富尼扬阿自小就对鄂罗斯人没好感。 那汉子用手擦了下脸上的口水,蹲下身恶狠狠的盯着富尼扬阿说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给鄂罗斯人卖命了?老子是北海镇的人!要不是你们这些狗官兵非要抓我阿玛,老子现在连媳妇都娶上了!” 富尼扬阿心头一震,立时就想起了去年珲春的那档子事,当时传的沸沸扬扬。他仔细看着对面那汉子的样子,油彩下的额头上不见一丝皱纹。 “你,你是瑟尔丹的儿子?!” 那汉子正是瑟尔丹的儿子额鲁。 自五月十五日起,瑟尔丹和额鲁两人各自带了一个小队向西出发。十几天后,当他们走到绥芬河的岔流舒藩河时,两支小队分开。瑟尔丹的目标是珲春,他那一队从舒藩河中游向南,翻过大山进入举尔和河流域,顺流而下就会抵达;额鲁这边则顺着绥芬河,沿驿道一路向西,翻过大岭,直奔达宁古塔。这两支小队除了要刺探清军的军事部署,抓舌头也是个十分重要的任务。 说来也巧,刚才那会,额鲁是躲在树上观察那两艘官船的,没想到富尼扬阿他们就一头撞了上来。眼看躲不开了,那就只好开打。要不是他看到手下人大腿中枪,行动不便,富尼扬阿他们一个都活不下来。 额鲁说完,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对身后一人道:“定次,你和平治带上十兵卫,押着他们四个回去,剩下的人跟我走。真他妈的,这一上午都耗在这儿了。” 说话间,几个队员已经将散落在四周的战马都给找了回来,又从远处将自己这些人的马给牵了过来。额鲁给定次留下了十几匹马,自己则带着剩下的队员一路向西而去。 几天之后的清晨,额鲁他们一行七人终于抵达了宁古塔旧城二十里外的一处村子外。 这里属于肃慎故土,唐代开元以后为渤海国都城上京龙泉府所在地;明代是奴尔干都司窝集后卫建州女真人居地。 在清人吴振臣所著的《宁古塔纪略》上说,相传过去有兄弟六人,各居一方。满语称“六”为宁古,称“个”为塔。所以宁古塔虽有塔名,实则无塔。 此地“南瞻长白,北绕龙江,允边城之雄区,壮金汤之帝里”,又是通向诺雷、库尔喀齐、索伦、奇雅喇、班吉尔汉费雅喀、赫哲费雅喀、库页费雅喀、奇勒尔等部必经之地。是清代盛京以北最重要的军事战略要地。 清代的宁古塔城有新旧两城,东西相距五十里。旧城位于松花江以东,花兰河南岸。万历四十四年,努尔哈赤曾在此驻扎军队。到了康熙五年,又在瑚尔哈河边(牡丹江)的觉罗城西南五里处修筑新城。 额鲁爬上了一颗大树,掏出望远镜向北看去,视野里尽是一望无际的田地。此时不远处的村子里,渺渺炊烟已经升起,隐约可以听见村子里的狗叫声。 额鲁看了一会,这才从树上悄悄溜了下来,转身翻过一处山包,自己的队员和马都呆在山坳深处的密林里。 “队长,怎么样?”几个队员看到额鲁回来了,起身问道。 “你们过不去,只能我一个人走。”额鲁说完,便走到自己的马旁,从马背上取下一个大包袱。打开后,里面是一身满人的行头:一件半旧的羊皮坎肩,一件夹袄,一条单裤和一双土布鞋,除此以外,还有腰带和一个褡裢。 这身衣服就是他以前的穿着。而他的那根辫子还留着,一直没割。这还是赵新跟他说的,先别割,以后没准儿就要用到。 额鲁先是换下衣服,又从马背的包里取了个剃刀出来。他走到溪水边,往已经长出一寸多长的头发上淋了点水,又让其他队员帮自己把头刮干净。 一番装扮后,额鲁挎上褡裢,对其他队员说道:“在这里等着,最晚我后天晚上回来。” 半个时辰后,当额鲁路过村子里的一处院落时,一个老人推门走了出来。他打量着额鲁面生,便操着满语问道:“哈哈(满语称呼男人),你这是打哪来的啊?” 额鲁一看,连忙上前握住老人的手,笑着答道:“玛法,我是商尖河的泰宁村的,去城里看亲戚。” “哦。那可不近啊。” “是啊,天黑就出来了,走了一天了。” “进来喝口水吧,从这到城里还有七十多里地呢。” “哎。”额鲁点头答应着,跟那老人就进了院子。 这个时代的宁古塔,除了流放人员,本地居民生活还算富足。本地旗人土著出门从不带盘缠,途中经过民户可以随意食宿。而每户人家遇有客人投宿,无论认识不认识,皆是“马有青刍客有粟”。来人食宿及马匹草料全管,不取分文。民风淳朴,性情憨厚。 老人看额鲁身形健壮,面容憨厚,心中也是喜爱。趁着喝水的功夫,一边抽着旱烟,就聊了起来。 “玛法,我是头一回去城里,听说那里可热闹了。” “唉,最近城外来了不少官兵,听说是要去东边打鄂罗斯人。你进城时可得小心点儿,别被冲撞了官老爷。” “啊!来了多少人啊?” “说不清,前院那家昨天刚从城里回来,说城外的大营里密密麻麻的有好几千人。” “嚯!那我可要去见识见识。” “听我的,哈哈,看完亲戚早点回家。” “玛法,听您这话的意思,城里不太平?” 老人叭叭的抽着旱烟,起身又给额鲁倒了碗水,这才道:“天下哪乱,咱这地方也不会乱。我听说阿桂中堂要在本地征兵,小心被官爷看上叫你从军东征。” 告别老人后,走到了下一个村子的额鲁,趁着天还没黑,就找了一户人家借宿。那家人屋子小,地方不够,额鲁也不介意,就睡到了马棚里。 第二天一早,他在借宿的人家吃了两块黄米糕,喝了碗米粥,这才告辞,顺着大路一直向西,过了河,就看到宁古塔的城门。 这座建于康熙五年的新城周长八里(比北京紫禁城稍大),有四座城门。城墙都是用土坯砌成,内外抹有细泥,墙厚二尺,高六尺五寸。 此时城外的河道上樯橹如云,一条条大船一直向南排开,根本望不到头。有的船上站满了官兵,有的则满载货物,还有的上面竟然都是战马。这些船进入东门外的码头上停靠,一队队的官兵下船后,也不入城,排着队朝南而去。 额鲁也没跟着去看,他径直走到东门外,只见城墙上贴着一张告示,额鲁看不大懂,跟守门的士兵询问,这才知道上面写着招募随军民夫和本地精壮从军,落款是经略大学士衙门。 等进了城后,他发现城中竟然还有一个内城;周长差不多有二里,东西南三面设门。额鲁趁着中午去饭铺吃饭的时候打听了一下,店伙计告诉他,内城里是将军衙署和官兵住所,没有民户居住。不过等他吃完结账的时候,伙计过来说要二十五个制钱。 “怎么这么贵?!”额鲁就要了一碗面和二两烧酒和一碗炖骨头。 那伙计是个汉人,以为额鲁是披甲人土著,便解释道:“这位爷您最近没进城吧,不知道最近的行市。” 额鲁有些好奇,见那伙计要走,连忙拉住他问道:“不行,你得好好跟我说说。”说完就又掏出五枚制钱塞到对方手里。 伙计收了钱咧嘴一笑,解释道:“爷,您不知道,自从四月起,城外的军营陆陆续续的来了八千多官兵,听说后面还有。从京城来的阿中堂就坐镇在外面的大营里。这么多官爷拿着朝廷给的银子,进城买东西您敢不卖?” 额鲁好奇的问道:“有银子还不好?” “好?”那伙计一指额鲁面前的碗碟, 继续道:“他就点这些东西,甚至去买包针,也是掏银子会帐。我们店本小利薄,哪有这许多制钱找他?时间一久,大家只好一起涨价,不然光是找钱就得逼着咱们关张。现在钱贵银贱,您要是买东西用制钱,谁家都乐意,没准还能给您个折扣。” “还有这么个道道儿。”额鲁恍然大悟。 出了饭铺,额鲁又按照伙计的指点,去了城西门里的大街上转了一圈。他在街面上的各家商铺里,发现果然多了一些出营采买货物的官兵。额鲁先是默记下各家粮食、布匹、食盐等日用品的价格,然后找了个僻静之处,从怀里掏出纸笔记了下来。 之后他又出了西门来到军营外面,发现了一个土坡,有几个闲散汉正站在上面观看。额鲁装作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爬上土坡,和大家一起观看。 只见军营内各处旗号严整,远处还传来火枪打放的声音。他大致估算了一下帐篷的数量,估摸得有数千顶。按照每个帐篷住六个人计算,这里的营盘规模怕是要几万人。这一结果让额鲁十分震惊,他默默的记下看到的各个旗号后,这才回到城中。先去杂货店买了二斤烟叶,又去扯了几尺布。之后才去城外找了车马店住下。 等到次日,额鲁天不亮就出发,到了傍晚才跟手下汇合。众人听完额鲁的侦查结果,觉得该看的都已经看过了,于是决定星夜赶回富尔丹城。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一百九十四章 先礼后兵 清军还来不来,到底什么时候来? 在近万北海镇的军民夜以继日的忙碌,每个人都被蚊子咬了一脸包后,富尔丹城的防御体系终于完工了。现在大家终于闲下来了,于是大家都在琢磨这个事。 话说要是不来的话,那我们这一身的包岂不是白挨了? 昨天夜里,营地中的两台发电机因为没油终于罢工了,富尔丹城和军营区里布设的数百台灭蚊灯全体熄火。猝不及防之下,所有人都被蚊子咬的满脸长包。 此时刘胜正拿着清凉油往额头上抹。这厮昨天夜里被蚊子在脑门上叮出一大包,早上起床一看,就跟头犀牛似的。 而赵新因为最近一直忙着在两个时空倒腾武器弹药,忘了补充油料的事。于是他从一大清早就开始来回倒腾柴油;到了中午,总算让两台发电机又转了起来。 这事让赵新很是搓火。为了应对清军进攻,今年的诸多内政计划全泡汤了!苦叶岛的石油开发、新币发行、河南流民北上、虾夷地的煤炭外运和平原镇的土地开垦等等,原本赵新还想倒腾点火柴拿去开江南拓市场呢。这下全耽误了!光是买重油和柴油,至少要花几千万。 除此之外,兴凯湖南岸的平原地区勘探工作进展也不太顺利。前些天派出的一个勘探队,有两个民夫和一匹马陷进了沼泽,没救上来。于是勘探队又折返回来补充物资,打算明天再次北上。 这个时代的三江平原,夏季灌木茂密,沼泽密布,虎豹熊罴,百兽出没。 按照担任向导的巴满贡所说,这里一到夏季,平原上就是沼泽遍布;满语管这些深不可测的沼泽叫“哈汤”。而其中最可怕的就是那些有着红色水洼的草地,当地人管这个叫“红锈水”,人马通过的时候必须踩着草墩儿走才行,只要踩错一步就要陷进去,救都救不出来。照这个情况来看,以后想要在这里开荒种地,还得先修水渠排空沼泽里的水才行。 “绝不能放过清廷,这一仗打完一定要狠狠敲一笔,顺便把宁古塔给夺了。”赵新嘀咕着。 “没错,就冲我脑门上这包,也得在江南要块地出来。”刘胜指着自己脑袋上的大包说道。现在让他抹了清凉油,看上去油亮油亮的,这出门也太影响形象了。 “其实宁古塔那地方还是不错的。只要咱们能占住脚,向北可以占领三姓城,继而控制整个黑龙江和乌苏里江流域,夏季还可以乘船直达苦叶岛。向南可以顺江而下,占领吉林城,威逼盛京。” “我看你最想要的是那里的劳动力。” “那是~在这荒山野岭的地界,那就是大城市了。” 两人正臭贫,设在指挥部里的一部磁石电话响了,赵新顺手就拿了起来。 “喂?指挥部吗?我这里是甲一哨所,咱们的巡逻艇在附近堵住了两条木船,上面有三十多个清军,里面好像有个大官。他们说是要去西拉河劝降的!” 为了能及时传递周边消息,朱尔根城的指挥部的电话连通了周边十个哨卡。除此之外,富尔丹城那边和前沿阵地各处也布设了电话线路。 赵新听了一愣,甲一哨卡位于朱尔根城南四公里,就在绥芬河边上。只听电话那边又喊道:“首长,我们这里人手有点少,最好能派一个排过来。” “告诉巡逻艇上的人,把那两艘木船钉死了,不许他们再前进一步!我马上派人过去!” “是!” 赵新撂下电话,冲着门外喊道:“久藏!进来。” “到!”久藏推门进来了。他是今天的值班军官,原本是要坐镇指挥部的,结果赵新一来,就让他门口呆着去了。 赵新伏案起草了一份命令,自己签上名后,递给了久藏。“马上派一个排,去甲一哨卡那里,咱们的巡逻艇拦住了两条清军的船。把他们盯住了,没我的命令,不许撤回来。” “是!” 刘胜一听,也顾不得捂着脑门儿了,急忙起身问道:“出什么事了?” “甲一哨卡汇报,来了两条清军木船,被咱们的巡逻艇给堵住了。” “多少人?” “说是三十多个,你猜他们干嘛来了?” “有屁快放!” 赵新道:“劝降的。” “劝降?”刘胜有点懵,这还没打呢,劝降的就来了?作为一个曾经的现代军人,他还不能理解古人的套路。 赵新嘿嘿一笑道:“我估计他们以为咱们是毛子,所以就想来个先礼后兵,顺便刺探一下咱们的虚实。再说古代打仗,也不是说一定要打个你死我活才行。真要动起手来,粮饷、军械、抚恤都是必要的开支,能省则省嘛。万一人家觉得能把咱们吓跑了呢?” 刘胜道:“那你的意思是清军未必会来?” 赵新摇摇头道:“我之前听那个巴满贡说,这一带进了七月就要开始下雨,到了八月第一场雪就来了,九月份河道就要上冰。那个福康安和阿桂都是老谋深算的主儿,乾隆就更别说了。 照我的估计,现在中原各地正在闹饥荒,这场旱灾的规模空前,清廷也吃不消了,所以应该打的速战速决的主意。再说咱们之前打死了海兰察,清廷到现在连咱们是谁都没搞清。沈敬丹之前不是说了么,清廷的诏书里还以为咱们是毛子呢。” 纵观乾隆时期整个的对外用兵策略,从大小金川到廓尔喀之役,乃至平定台湾,无不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定要打到对方头目亲缚祈降,或是兵败身死才可以。 当然,唯一的例外就是清缅战争。不过当时的情况主要是气候水土造成非战斗减员太多,士兵厌战情绪严重,而北方人根本不适应缅甸的热带气候,连经略大学士傅恒都一病不起,回北京没多久就死了;再就是当时小金川再次叛乱,对于乾隆而言,小金川远比缅甸重要的多。 刘胜道:“麻痹我们,刺探消息?” 赵新点头道:“没错!刺探完消息,下面就该大军出征,速战速决了。” 刘胜道:“那还必要见吗?轰回去不就得了。” 赵新起身转悠了两圈,说道:“见还是要见的,我们迟早要亮明身份,这对我们之后夺取宁古塔这个战略要地也是很重要的。” “你还真想要宁古塔啊!” “干嘛不要?我还想坐游艇在黑龙江里来个一日游呢。” “好吧,政治上的事我不懂,我只管训练打仗。你说怎么搞?” 赵新眼珠转了转,笑着道:“咱们的战壕和阵地都挖好了,藏也藏不住。所以我们得去河边跟他们谈”。 绥芬河道上的庐船里,那奇泰看着不远处的那条通体灰色的怪船,心有余悸。他真想开炮轰沉了对方。可惜他不敢,也不能。 先不说这灰色怪船明显比他的庐船要大不少,对方船顶上的那门短管铁炮着实厉害。能够连发不说,威力之猛,那奇泰生平仅见,连自己船头的那门子母铳都给打飞掉进水里了,那可是百斤重的铁炮啊! 另外在北侧的河岸上,十几个穿的花花绿绿的小个子或蹲或爬,手里都端着一杆鸟铳,指向两艘庐船。 这里的河道宽度也就三四丈,一旦打起来,庐船上的人根本躲不开。 说白了,不是那奇泰不想跑,实在跑不了啊! 看着黑洞洞的炮口一直对着自己,庐船上的劝降团成员们都失去了抵抗的勇气,众人只觉得喉头发干,两腿无力。那奇泰惊慌之余,心中也颇为奇怪。刚才那条灰船上的人说,自己已经闯入了北海镇的领地,要停船检查。 北海镇是个什么玩意儿?他最担心是,此地离富尔丹城很近,恐怕凶多吉少。 这时一个亲卫戈什哈凑到那奇泰身侧低声道:“大人,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属下有个主意,咱们让水手从右舷偷偷下船,潜水过去,夺了对方的船。” “啪!”那奇泰回身就是一耳光打在戈什哈的脸上,低声骂道:“混账玩意,你想找死自己去找根绳子!那门铁炮之威你也看到了,难道要本官和全船人跟着一起陪葬不成!” 戈什哈吓得连忙跪在地上叩头请罪。那奇泰冷冷道:“你去问问他们这是要干什么?既不让咱们掉头走,也不让登岸,到底是何意?” 那戈什哈走到船头,拢手在嘴边冲着巡逻艇喊道:“既不让我们过去,也不让我们退走。尔等究竟是什么意思?” 负责开船的北海镇水手打开通话器,冷冷的说道:“等着!别轻举妄动,子弹可不长眼!” 就这么煎熬的过了一个多时辰,站在庐船舷樯后的一个水手突然转头对船篷里坐着的那奇泰说道:“大人,他们又来人了!” 那奇泰起身透过船篷上的小窗看去,只见从北侧河岸上的树林里,又跑出了几十个手持鸟铳的人,都穿着那种花花绿绿的短衣。这些人快步冲到河岸边,举起鸟铳对着自己。另有一人大声喊道:“木船上的人,靠岸下船!” 磨磨蹭蹭了半个时辰,两条庐船终于靠岸,当那奇泰被手下搀扶着从跳板上下来之后。他扶了扶官帽,整理了一下官袍,一脸正色的对刚才喊他们下船的人说道:“尔等究竟何人,竟敢拦截官船?没看到船头的黄龙旗吗?” 身为排长的弥市郎歪头看了看庐船上的黄龙旗,摇摇头说道:“没见过,不认识。” “你!”那奇泰鼻子差点气歪了,怒道:“尔等何人?” “你们不是说要去西拉河劝降的吗?”弥市郎翻了个白眼,不屑的说道:“我们首长说了,不用去西拉河了,就在富尔丹城谈!” “什么?!你们占了富尔丹城!”那奇泰心中的猜测终于被证实了,震惊之余,他随即又醒悟过来,马上问道:“你们就是西拉河的鄂人?看你说的一口官话,样貌也是我中华人士,竟然为虎作伥,甘当鄂人的狗腿子!” 弥市郎撇撇嘴道:“这位官老爷,我们可不是你大清的子民。省省力气吧,有什么话,一会儿见了我们首长再说。” 那奇泰在来之前已经听说鄂人鸟铳厉害,心说有本事你把鸟铳放下,看老子不neng死你。他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接着沉声道:“好,本官就在这里等!” 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十几个北海镇的民工牵着两辆马车到了。他们先是找了一处空地,拿着工具清理出一块平整的空地,接着就开始从马车上卸东西。这些人先是清理出一块空地,搭了个四面露风的遮阳棚,又放上一张圆桌、几把凳子、一个水壶、几个杯子。 那奇泰等人一脸不屑的看着民工忙碌,再看那桌椅都是用原木打造,心中鄙夷道:“域外蛮夷,真是粗鄙不堪!”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骑手举着一面迎风招展的红旗出现了,身后是骑马的赵新和刘胜;在他们后面,是一个排的骑马士兵。 那奇泰看了看那红旗上的图案,是一个带有许多边齿的白色圆环,里面是个白色的五角星,五角星和圆环之间都涂成了黑色。 “这是什么旗号?”他转头看向侧后方的安东尼,对方摇了摇头,表示不认识。 赵新和刘胜下马后跟弥市郎互相行了军礼,直接走进了遮阳篷里坐下。 弥市郎走过来向那奇泰介绍道:“这两位就是我们的首长。请过去吧。” 那奇泰猜测“首长”可能就是首领之意,他跟着打量了赵新和刘胜几眼,发现这两人的穿着和周围的持枪军士差不多一样,只不过对方的身高就有点吓人了;他自己也算健壮之辈,也就才到对方的肩膀高度。 “慢着!”弥市郎伸手拦住。“你只能带一个人过去。” 那奇泰此刻已经顾不得生气了,此刻他只想赶紧谈完坐船回去。在他眼里,赵新这些人就是一群不知死活的蛮夷!他示意其他人在此等候,叫上安东尼走到了遮阳篷下。 那奇泰背着手,清了清嗓子,一脸正容道:“本官,宁古塔副都统那奇泰,奉皇上之名特来招抚尔等。”说完他又一指站在侧后方的安东尼教士,道:“这位是本次副使,鄂罗斯国教士,安东尼。” 赵新没说话,刘胜点了点头,伸出手道:“拿来吧。” “拿什么?” “圣旨啊!朝廷招安不是都得有份圣旨吗?” “笑话,我带来的是皇上的口谕。” “哦,合着你想怎么说都行。” “你们,你们目无皇宪,实在太放肆了!” 刘胜冷笑一声,不屑的说道:“福康安被我们打炮了,海兰察被我们打死了。你还觉得我们应该怕你?” 那奇泰被堵的说不出话,心说怎么一点儿含蓄都不讲呢? 安东尼教士见状,急忙开口道:“两位,我们想和你们的大头目谈。身为一国同胞,我有许多话要跟他说。” 赵新和刘胜对视一眼,这才开口道:“两位,认识一下吧。我就是北海镇的大头目。他叫刘胜,是我的副手。” “哦?”那奇泰眉梢一挑,端详着赵新道:“你这一口官话跟谁学的?” 赵新道:“爹妈和老师。您觉得我还能跟谁学?” “你是旗人?” “对不住您那,我还真不是。请问您满洲老姓是?”赵新故意说一口片儿汤话,让对方摸不清路数。 “呃,本官姓......”那奇泰有种回北京城跟胡同儿街坊聊天的感觉,他刚要顺嘴说出来,突然就反应了过来。我姓什么凭什么告诉你啊! “啪!”那奇泰一拍桌子,质问道:“熊岛那一百零八个甲兵和十五个旗丁是你杀的?” 赵新点点头。“对。我带着十个人干的。” “那失踪的十二个甲兵呢?” “不光那十二个,还有上次福康安来俘虏的六百个,都在山里当苦力挖矿赎罪呢。” “盘踞西拉河口的不是鄂罗斯人?” “我倒是从北边抓了俩毛子,臭烘烘的。” “扬州的事是你们干的?” “扬州的事多了。您问的那一件?” “盐商汪家和瘦马。” “瘦马是姆们抢的,汪家姆们还真不认识。”赵新继续装傻,他连旗人土话都用上了。 那奇泰突然仰头哈哈大笑,他这时用笑来掩饰心中的愤懑。到底是谁,让皇上和军机处的一帮大人们以为对手会是一群鄂罗斯人?!他斜眼看着赵新,心说这小子搞不好就从北京城来的,满嘴的京片子。 这时安东尼趁机急忙问道:“你说你们从北边抓了两个我的同胞?” “跟你一样的教士,现在在西拉河那边干活赎罪呢。” “天啊!你们怎么能虐待上帝的使者呢?” 一旁的刘胜突然怒道:“狗屁的使者!谁允许你们在虾夷人的领土上盖教堂收税了?” 安东尼分辨道:“那是蛮荒之地,是我们的人最早发现的。” 赵新抬手制止道:“打住吧,教士。虾夷人有自己的王,你们没有经过虾夷王的许可,擅自霸占人家的领土。” “你们要什么条件才能答应释放那两个教士?” “干二十年苦力吧。”赵新瞎话张嘴就来。 “上帝,怎么被你们抓的人都要干苦力?”安东尼伸出双手画了个十字架。 第一百九十五章 战鼓 那奇泰收起笑容,渐渐转为一脸冷酷。他盯着赵新的眼睛道:“那个雅尔哈和瑟尔丹也是被你收留的?” “那大人,我这么称呼您不见怪吧。我想请问,雅尔哈一家做错了什么?他不过是偶尔上岛遇到我,换了点衣服盐巴和铁锅,你们就搞的雅尔哈家破人亡。” “这事儿等你们自缚请罪之时,可以向朝廷申诉。” “对不起了。我们不是大清子民,这事儿干不来。” “既然如此,本官还有最后两个问题。” “请讲,能说我自然会告诉你。” “既然你说你们不是我大清子民,那么你们究竟从何处而来?” “我们是从海外回来的前朝遗民。” 那奇泰听了这话,心里顿时就咯噔一下。只听赵新继续道:“这里,包括西拉河,都是明代的奴儿干都司故地。我们身为汉人,回到自己的土地上定居,有什么不对的吗?” “哪一个前朝?”这个问题的答案对那奇泰太重要了! “你猜?”赵新没有正面回答,笑着露出了八颗牙。 那奇泰被赵新的这副无赖腔调气的七窍生烟,他强忍怒气问道:“你们有多少人?” “我要说成千上万,你肯定不信,当然我也不信。所以......”赵新耸了耸肩道:“无可奉告。” 那奇泰实在受不了了,他霍然起身,对安东尼道:“安教士,我们走!” “副都统大人,我还有几句话想问他们。能否稍候?” 那奇泰走到遮阳棚外面,头也不回的说道:“那你问。” 安东尼教士一脸焦急的对赵新问道:“阁下,我想知道什么样的条件您能释放我的那两名同伴?” 赵新摆摆手道:“这事你做不了主。让你们的伊尔库茨克总督,伊凡?雅科比来跟我谈。不过我很好奇你的身份,你怎么会跟他们在一起?” “阁下,我是东正教教会派驻北京的使团成员。”安东尼心说这人怎么连伊尔库茨克总督的大名都知道,难道他们以前是帝国的臣民? “哦!”赵新一下就想起来了。“马卡留斯你认识吧?” “上帝啊!你们居然把他给抓了?!” “感谢我们吧,我把马神父从偏僻的荒岛带回了文明之地。” 安东尼心说我恨不得把你掐死,要不是你这个家伙,我们使团成员何至于被清国皇帝软禁。不过他强忍着怒火,劝解道:“阁下,我不妨明确告知您,大清帝国在西方聚集了数万大军。你们打不过的。” “哦?我也不妨明确告诉你,我们不是你们,这里也不是雅克萨;当年你们是作为一群侵略者才被赶出去的。而我们,不过是重返故土。” 这特么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安东尼被气的脸色发青,不过作为一名修士,他还是躬身请求道:“阁下,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在你们战败的时候,不要用我的同伴作为人质。” 赵新笑呵呵的道:“没问题,这都不叫事儿。” 那奇泰带着一肚子气和打探来的消息走了。到了第二天傍晚,带着四个俘虏和一个伤员的定次和平治终于回到了双城堡。他们见到刘胜后,立刻就汇报了额鲁的去向以及清军向西拉河派出大量斥候的事。 赵新听了心中一惊,这事得赶快回去告诉吴思宇和赵亮。他嘱咐了刘胜几句,趁着没人注意,悄悄溜回了现代。租了一辆轿车,连夜开回了不冻港。到了深夜的时候,他已经出现在了北海镇。 此时的北海镇里,陈青松已经在去富尔佳哈河的路上,他将从那里坐巡逻艇北上。吴思宇和赵亮已经把手下的两个营全调到了河西岸。 赵新先去了广场南边的办公室,一看还亮着灯。走近一看,吴思宇和赵亮在里面正在争论着什么。他敲开门时,屋内的两人都吓了一跳。 “你怎么回来了?打完了?” “打什么啊,刚把满清的劝降团给送走。我这次回来是告诉你们一个情况。”赵新一屁股坐在桌边,也不管是谁的,拿起杯子就喝。 劝降团?还带这么玩的? “说说,说说。这古代的劝降是个什么套路?” “没什么套路,就是趁机来刺探消息的,被我给气跑了。这事一会儿再说,我先说重要的事儿。清军派了一百多人的斥候,分成十几个小队,往北海镇这边来了。” “就这事?”吴思宇不以为然。“咱们有那么多摄像头呢。” “小心无大错。这边女人老人孩子多,一旦出了事就不好办。别忘了,这一带都算是满清的龙兴之地,所以山林里的情况,人家比我们熟。” 赵亮点头道:“放心吧。我马上安排,明天一早通知各家各户和所有部门,这段时间都不要离开镇子,不许上山进林子。”说完,他就出门找人去了。 赵新这时好奇的问道:“你们俩刚才在吵什么呢?” 吴思宇解释道:“方老师那边把TNT给做出来了,我的意思是先做一批手榴弹.....” “啥?TNT都鼓捣出来了?方老师厉害啊!明儿一早我过去看看。” 第二天上午,河东岸的化学实验室里,戴着防毒面具,穿着一身防护服的赵新端详了半天烧杯里的白色片状晶体,抬头对方化问道:“方老师,这玩意怎么看着跟冰毒差不多啊?” 方化一听,鼻子差点给气歪了,他白了赵新一眼,决定不跟这个化学白痴解释。 其实两者还是有很大不同的,三硝基甲苯是白色或黄色的针状晶体,而甲基苯丙胺是白色或无色的结晶体。问题是赵新不懂啊,他只是看过街道宣传栏里的禁毒宣传照片。 不过赵新知道一点,现代军火工业是一个极为破坏环境的产业,水被TNT所污染后会呈粉红色,这些污染物被称为“粉红水”,清理程序十分困难和昂贵。同时TNT还是一种致癌物,不能直接接触。 想到这里,赵新对方化说道:“方老师,TNT是致癌物啊,生产起来又污染环境。咱能不能做硝酸铵,既能当化肥,也能做工业炸药;咱们开山修路正好需要。” 方化想了想也是,以北海镇目前的能力根本处理不了这类的工业废水,于是就同意了。 炸药这玩意对于目前的北海镇而言,主要就是开山修路,其他地方还真用不上。这时代既没有碉堡需要去爆破,也没有坦克。如果真需要攻城或是攻陷要塞,几门D30就能解决,不行的话就再加上迫击炮。 赵新回来的第二天,监测站那边真的就发现了清军斥候的踪迹。这些家伙并没有一上来就扎进北海镇布设下的陷阱,而是在外围停留了一天。他们一般是先借用绳索等工具爬上大树远远观察,等觉得没有危险后,这才继续前进。 不过当这些人进入到离北海镇三公里的范围时,大部分人就回不去了。吴思宇专门调了三个连,在监控站的配合下,对这些清军斥候进行了围剿。恒吉和雅尔哈牵着瑟尔丹家的几条大狗,带着士兵们搜索。 这些躲藏在大山和密林间的清军斥候,被北海镇撵的上天入地无门,慌不择路。最后只有少数逃出北海镇监控范围的斥候才侥幸逃生,然后一路赶回宁古塔去报告。 看到这个结果,赵新则对于自己花费几千万Money布设的监控网络十分满意。 按照之前的计划,邓飞那边要到七月份才能回来。吴思宇和赵亮为了防备清军从海上攻过来,在码头沿岸修建了大量的隐蔽堡垒和两个炮兵阵地。赵新则给他们留下了一部分新采购的PKM通用机枪。 话说在赵新最近一批采购的军火里,包含了很大一部分PKM通用机枪。不为别的,便宜啊!全新的,单价三百五十刀,结实又耐操;其使用的7.62×54R子弹和SKS还能通用。 检查完北海镇的各处情况后,赵新抽空和沈家大小姐吃了顿饭,接着就匆匆赶回了双城堡。 两天后,陈青松终于抵达富尔丹城,全面接手后勤工作。 又过了一天,额鲁和瑟尔丹父子先后赶回,赵新召集刘胜、王远方、丁国峰等人,一起听取两人的情况汇报。 瑟尔丹等额鲁讲完了之后,这才开始说道:“我们回来的时候,珲春那边的清军数量已经到了三千人,都是从宁古塔调过去的。另外那位福大帅在三个月前就派出大批官员通告黑龙江和绥芬河流域各村庄部落,说咱们是一群强占国土的域外蛮夷。” 瑟尔丹这话一出,在场众人无不呵呵一笑。只见他掏出烟袋点上,继续说道:“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每年五月到六月的时候,就是德楞恩木城一年一度的赏乌林。黑龙江和乌苏里江各部的费雅喀人、赫哲人、锡伯人、鄂伦春人都会去那儿缴人头税,再换一份粮米布匹回去。 就我打听来的消息,那位福大帅五月初的时候就派人去了德楞恩木城。说是宣谕各部,不许跟我们私下接触。 除此之外,从三月初开始,他就在珲春一带招募了两千多人,叫什么退蛮兵’,都是各村的打猎好手。我回来前听说还有不少人正在去珲春的路上。” 一旁的王远方道:“这个福康安够阴的。他不让边民和我们接触,这样边民就还以为我们是毛子。其次是招募边民当兵送死,我们就算是打赢了,这些边民对我们也没好感了。以后想要再笼络就更难了。” 丁国峰这时插话道:“要不让瑟尔丹大哥去各个村落帮着游说一下?” 赵新摇头道:“不行。他和雅尔哈现在都在清廷的缉拿名单上,福康安派人宣讲时肯定没有好话。”他说完又转头对瑟尔丹问道:“还有什么情况?” 瑟尔丹沉声道:“我回来的时候,看了一下沿途卡伦站的情况。现在从珲春到蒙古卡伦四百六十里的羊肠小道现在已经拓宽了不少,两辆马车并排走没问题。从蒙古卡伦到......” 刘胜打断道:“蒙古卡伦到我们这里多远?” 瑟尔丹想都不想,马上回道:“四百里。现在已经修了差不多三百里了。” 赵新问道:“有多少人在修路?” 瑟尔丹道:“七八千人是有的。” 赵新点点头,这才对众人道:“现在清军的情况基本上算是清楚了。我们那位阿中堂和福大帅自从来了吉林,主要就干了四件事。调兵、修路、通知各部、派斥候侦查。” 刘胜补充道:“还有劝降。” 众人一听都乐了。 “结合瑟尔丹和额鲁的汇报,看来他们就剩最后一步了,修路。一百里路,几千人修,几天也就差不多了。我估计清军已经在路上了。我们也应该出动了。” 这场会开完之后,双城堡启动作战准备。各连队开始战前通报,宣布作战任务。 丁国峰的任务是,带领额鲁的小队、以及胜海舟的一个营,沿西南方向前出五十里,执行战场遮蔽任务,引诱清军大部队进入预设阵地。 王远方这支队伍担负的任务最为重要,他将带领瑟尔丹小队、久藏和虎吉的两个营,向西穿过绥芬河,再向南进入穆棱窝集岭南麓隐蔽待出。等清军大队抵达双城堡后,迅速穿过拉特河,向西占领蒙古卡伦站,切断清军后退路线。 王远方他们最关键的是要保持和双城堡的随时通讯,以便达成准确的行动时间。充足的补给、一套电台天线和宝丽PRC-2090短波军用电台就成为必不可少的携带品。 赵新和刘胜则带领剩下的三个营,在这里摆下阵势,等待福康安大军的到来。 六月初十,已经将养了近一年的乌坎贝,在德楞恩木城缴纳了一张貂皮的人头税后,带着发下的粮米和布匹,毫不迟疑的登上了开往宁古塔的雅克萨战船。与他同行的,还有七十名赫哲费亚喀人和鄂伦春猎人。 福康安发布的征召令深深的点燃了乌坎贝心中深埋的复仇怒火。当清廷的官员宣布征召令时,乌坎贝第一个站出来表示响应。 虽然那些盘踞在西拉河的“鄂罗斯人”未必和袭击他家园的是同一伙人,但乌坎贝还是要去。他发誓要用手里的硬弓教训那群蓝眼睛、高鼻头的入侵者,为自己的妻子儿女复仇。 可怜的乌坎贝不知道,他完全找错了对手。而身在数千里之外的赵新也不知道,有一个远在黑龙江入海口的边民会来找自己“复仇”。 当战争的洪流开始激荡,没人知道自己会被卷向何方! 第一百九十六章 发动 乾隆五十年,六月二十日,丁酉。 当最后一批从关内调来三千汉八旗部队,终于出关抵达盛京时,清廷对东北的调兵行动算是基本完成了。 此时的宁古塔城外,大军云集,密密麻麻的帐篷无边无际。各处营地内,旌旗招展,战将如云。 清廷的剿抚钦差行营就设在宁古塔内城的将军衙门里。花厅内,一张硕大的沙盘被摆放在中间。整张沙盘制作的极为精细,涵盖了从吉林到宁古塔、珲春到双城堡、双城堡到西拉河口的广阔区域,山川、道路、河流、湖泊一一在目。 沙盘旁,一个身穿灰色夹袍,外罩一件深色巴图鲁背心老者正和福康安讨论着沙盘上地形。这人看上去七十岁年纪,一绺长髯,两撇胡子,身形削瘦,腰杆挺直,一双三角眼上,几根发白的寿眉向外呲着。 此人正是乾隆朝名将,经略大学士、一等诚谋英勇公,阿桂。 因阿桂年岁已高,所以这次乾隆只是命他坐镇后方,居中调度,以免福康安雪耻心切,失了方寸。现在整个大军南北两路,其实还是归福康安指挥。不过随着吉林乌拉铸造完的大炮全部装船启运,坐镇吉林乌拉的阿桂也终于北上,将钦差行营移到了宁古塔。 一旁的福康安正背着手,来回看着沙盘。“大帅,昨日收到的呈报说,修路的队伍再有八十里,就到富尔丹城了。” 阿桂皱眉道:“进度还是太慢了。” 福康安拱手道:“我明日就要随军去珲春了,广庭公还有什么嘱咐的?” “皇上心焦啊!”阿桂冲着南面抱拳拱手道。“前几日军机处发来的抄报上说,今年中原的灾情已经扩展到了直隶南部、山东、苏北、湖北大部,各地常平仓都在开仓放粮。漕粮北运艰难,徐州、德州一带的运河多处干涸。” 福康安沉默了一会才说道:“不是让人去暹罗和安南买粮了吗?” 阿桂道:“缓不济急。户部已经给我发了几封急报叫苦。” 福康安不屑的“切”了一声,道:“户部还不是和珅在管。他......”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阿桂的亲兵戈什哈走了进来,打了个千儿禀道:“大帅,那大人回来了。” 福康安闻言眼睛登时一亮,只听阿桂道:“让他来花厅。” 片刻之后,那奇泰便带着安东尼走了进来。见了礼后,等亲兵上了茶,阿桂这才问道:“此行如何?” 那奇泰一脸凝重,拱手道:“回大帅、中堂,那些人不是鄂罗斯人,似乎是旗人或者汉人。” “当啷”一声,福康安手中的茶盏失手摔落在地。他猛的起身,死死盯着那奇泰,一字一句的问道:“你说什么?!” “中堂,这是真的!我在富尔丹城外见到了他们的大头领。所有的事他都认了,都是他做的。” 福康安脑子一晕,原本白净的脸变得越发狰狞。“富尔丹城丢了?!” 阿桂双目精光四射,对那奇泰说道:“你从头说,一个细节都不要漏。” 六月二十八日,正在圆明园的乾隆接到了阿桂和那奇泰两人六百里加急的折子。奏折内的消息令乾隆极为震惊,同时又十分恼怒。 去年死了一员上将,两千人多人战损;今年数万大军再次云集,眼看快要发动了,这才知道对手是谁。真以为自己老了就不敢杀人了?!都尔嘉那个混账在吉林呆了一年,干什么吃的! 最让乾隆心惊的,其实是对赵新身份的猜疑。这个说着一口流利京片子,甚至连沙俄人在伊尔库茨克总督的名字都知道的人,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他手下那些兵是从哪来的? 那奇泰奏折中说,那个赵新自称是前朝遗民。乾隆博闻强记,他记得很清楚,朱明王室的赵王一系已经绝嗣了。他命人找来世祖实录和明代赵王一脉的家谱,查阅之后,发现上面记录的很清楚: 朱明的赵王一系,源自明成祖朱棣的第三子朱高燧。到了嘉靖三十九年,随着赵康王康为谥号朱厚煜的自杀,朱明的赵封国实际上就已经没有嫡系传人了,之后的赵王是从朱厚煜的庶子里挑选的。最后一任赵王叫朱由棪,于南明隆武时袭封,封国在广西的南宁,前后不过做了一年的赵王。 顺治三年1646年冬,惠州镇将李士琏与十三营都司并四营总兵等人,将朱由棪迎接到兴宁,奉为监国,以北山寺为处理政务之地,李士琏自称阁部。 顺治四年二月,满清署两广总督事佟养甲与署提督李成栋派人招降。朱由棪明知不敌,于是便剃发出家。六月,李士琏带朱由棪入广州降清。之后朱由棪便被安置在光孝寺的西禅堂内。 同年六月,南明旧臣陈子壮与陈邦彦相约攻取广州,派人事先联系了原明朝广州卫指挥使杨可观、杨景晔为内应,又收花山盗匪三千人诈降清军,约定七月七日三鼓之后内外起事。不料事情败露,佟养甲便将二杨和三千花山盗全给杀了,又勒令在光孝寺内的赵王朱由棪自缢,其子朱慈奢也一同处死。 难道他是个旗人?自己反自己,这 ^0^ 一秒记住【】 不是吃撑了么!乾隆越想越觉得心里发冷,他马上就下令粘竿处的人按照那奇泰所奏的赵新年纪相貌,一是在京中各家暗暗寻访,二是南下查找朱由棪有无后人。 按照阿桂奏折中所说,那个赵新自称是从海外回来的前朝遗民;如果此人真是前明赵王的后人,事情就严重了。何况他们的手已经伸进江南,竟然敢明目张胆、大张旗鼓的杀害盐商,抢劫女子。查,一定要严查!非得把这伙人在江南的底子掀开看看。 至于吉林的战事,这半年的日子里,朝廷勒着裤腰带调集军粮,兵马军械也都准备充足,通往富尔丹城的路也修的差不多了。到了这个份上,说不打乾隆也不能答应。 既然如此,那就先打了再说。只要能灭了这伙子人,一切忧虑就都烟消云散了。 七月初一,乾隆确定了阿桂和福康安修改的用兵方略,决定发兵进剿,三路齐压。七天后,收到上谕的阿桂和福康安决定发动。阿桂坐镇宁古塔居中调度,福康安率大军抵达珲春,然后北上。 阿桂和福康安此时已经决定发动,便不再犹豫。七月初九,庚戌日。这天是刚日,宜祭祀。礼记上说,外事以刚日,内事以柔日。在接到皇帝的上谕后,阿桂第二天便在宁古塔城外的大校场检阅三军,祭祀了地神和牙旗后,两万多人马分成南北两路,离开了宁古塔。 大路上,从北到南,从西向东,黑压压的兵马根本望不到尽头。在大队人马的后面,近万名从直隶和关外召集的民夫跟在大军后面,运送军械粮草。 那些在宁古塔本地居住的旗民扶老携幼的站在道旁观看,为大军壮行。对于本地旗人而言,自打康熙当年出兵打雅克萨之后,他们就再也没见过这等景象;再说这次的规模远比康熙那次还要大。 在送行人群的一阵阵欢呼声中,福康安的八抬大轿随着中军一路向南而去。 南路大军由福康安统帅,共计一万五千人,其中包括八旗满汉十四个火器营、五个前锋营、一个骁骑营、退蛮军五千人。这路人马自宁古塔出发,一路行军六百里,沿玛勒呼哩、萨奇库、噶哈里、哈顺、穆克德和、密占卡伦一线抵达珲春。之后将与先期抵达珲春的三千人的火炮部队汇合,沿东路各卡伦驿道北上,直抵绥芬河南岸。 北路大军由副将都尔嘉率领,共计七千五百人,包括八旗满洲一个火器营,两个前锋营,扎萨克蒙古部五千骑兵、退蛮军一千人。这一路向东越过大岭,顺着浑达山南麓,沿绥芬河向东进发。 南路大军在抵达绥芬河南岸后,将兵分两路;福康安坐镇绥芬河南岸,成都将军鄂辉率领一部,沿绥芬河向西,从双城堡以西发动进攻。 这一战,清廷几乎调动了八旗近七成的火器部队,除了远在伊犁的天山旗营需要震慑西北外,京营及各省驻防八旗火器部队倾巢而出。要知道乾隆三十八年打大小金川的时候,清廷也才不过动用了八旗三千鸟铳兵,其他都是各地绿营部队。 因为火炮部队已经提前抵达珲春,南线大军走的十分顺畅。即便是遇到下雨,对于新修整的道路影响也不算大。 古代行军,大部分情况下,每天最多也就是三十到四十里,否则就会导致大量士兵掉队。而这还是要在配置大量塘马、游骑的情况下才能做到。上万人马出征,一旦找不到水源,那就只能等死了。 当然了,如果遇上某些特殊情况,轻装上路的军队也可能达到日行百里。那就必须要减小部队规模,舍弃辎重,缩小探查范围,这在古代战争史上也算不上稀奇。 即便到了近代,急行军的损耗问题也没能很好的解决。解放战争时,解放军四百人左右的骑兵一部,奔袭两百公里,花费了四天时间,最终只有四十名骑兵抵达,保持了较好的状态,剩余的骑兵全部掉队。 好在福康安早有准备,而且吉林这一带河流很多。从宁古塔到珲春,从珲春到蒙古卡伦一线,所有的道路、水源、扎营情况他都事先做好了安排。何况从宁古塔到珲春这一路都属于内线,也不必担心敌军偷袭,所以大军的行进速度有时能达到了每天五十里。 问题是,赵新他们等的心焦啊,这都进了七月了,清军怎么还不来啊? 这就是信息不对等的麻烦所在了,赵新他们对于古代行军速度根本不了解。丁国峰带着部队出去了好些天,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他又怕自己一回来清军就到了,于是就带着部队在富尔丹城北、西、南三面五十里方圆的地面上来回转悠,偶尔会派人回来领取补给。 而部署在绥芬河里的两艘快艇都向西开出七十里了,也是毫无发现。刘胜于是又命令他们扩大搜索范围。 三路人马里,最倒霉的要属躲在穆棱窝集岭南麓的王远方他们。天天啃压缩饼干吃罐头不说,晚上连生个火都得小心翼翼,生怕被人发现。赵新两次让王远方带队伍先回来,都被他拒绝了,说是就当野营拉练了。 朱尔根城下的阵地这里也不安生。七月初的一场大雨,让战壕里全是积水。赵新先是诅咒这个该死的天气,然后就马上安排民工队进场,抢 ^0^ 一秒记住【】 挖排水渠。按说这种事本来就应该提前做好准备的,可谁让赵新这些人一点儿经验都没有呢。刘胜他们虽然当过兵,可他们也不是在野战部队,土工作业那点事也不擅长。 赵新此时也明白了,所谓的成长,看来都要经过无数次的折腾。名将,没那么好当! 他这会儿还不知道,就因为自己的胡编乱造,远在北京的乾隆居然把他的名字和朱明王室给联系了起来。粘竿处的人在北京城查了十几天,完全没有头绪。而远在南方的署理两广总督孙士毅在接到北京发来的上谕后,也是摸不清头脑,皇帝怎么突然要查朱由棪的后人。 无数人就这么一直煎熬着,最后连陈青松也扛不住了,直说清军要是还不来,他就准备和勘探队北上考察荒地去了。 到了七月二十八日这天,在绥芬河上巡逻的快艇发回消息,朱尔根城西北一百里外的河岸上,开始出现小规模的清军骑兵。紧接着,丁国峰他们从南线发回消息,绥芬河南岸六十里外,出现了大批清军斥候。 “坏菜了!”赵新接到消息后,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跟他预想的情况完全不一样。清军根本不是从西边过来,他们搞的是三面合围! 亲,本章已完,祝您阅读愉快!^0^ 第一百九十七章 开打 从古到今,从东方到西方,包围战或是攻城战一般都是遵循“围三厥一”的原则,这也是孙子兵法上用兵打仗的八条原则之一。所谓“围师必阙”,包围敌人的时候一定要闪开一面。虚留缺口并不是放任不管,而是要在己方的控制之下。敌人逃跑的必经之地预设埋伏,使敌人在仓促逃跑过程中陷入埋伏圈中。 实际上,“围师必阙”既是一种战法,更是一种中国人从古到今的一种思维方法。其核心是要求为人处世要留有余地,话不能说的太满,事不要做得太绝,如果超过了一定的限度往往就会适得其反。 对于阿桂和福康安来说,他们两人也是这么想的。在他们的计划里,这一战的核心方略就是要“以众凌寡”。除了要对富尔丹城进行北、西、南三面合围外,同时还试图寻找并切断北海镇的粮道。 黄昏时分,福康安的大帐里乌压压的站了一屋子人。福康安站在上首位置,身旁是两个高级将领;其他将弁军佐按照等级分列沙盘的左右两侧。 在福康安的身后,一个人负责捧着印信、令箭盒子。四个军校站在一张桌案两侧,桌案上则放着一座类似神龛的木架子,里头供着一面明黄镶边的宝蓝旗,中间用满汉合壁写着一个斗大的红色“令”字;这就是王命旗了。 此时大帐内虽然人多,却是半点儿杂音也没有,落针可闻。众人只听福康安道:“诸位,可千万不要小看了这一伙子人,这个仗不好打。对方虽然人少,但其火器威力凶猛,远胜我方鸟铳,即便是那些西洋人也没听说过。这也是为什么我和大帅奏请皇上,调集十五个火器营和诸多火炮北上的原因。 我们人数上占了上风,又有数百门火炮压阵。照稳妥的打法儿,一定要步步为营。富尔丹城以东的区域太大了,一旦敌人向南向东撤退,进了深山,这个仗就没法儿打了。所以必须要有一部越过绥芬河,从富尔丹城的东侧插过去,切断他们的退路和粮道。” 这时一个站在下首的将官开口道:“大帅,这一路就让末将去吧。给我多配几门大炮,拦不住,我提头来见。” 众人一看,原来是前锋营副翼长,头等侍卫乌什哈达。此人是吉林人,因在缅甸和大小金川战役历次作战中表现勇猛,被封为为正白旗蒙古副都统,曾画像紫光阁,位列大小金川战五十功臣;后又补授阿克苏领队大臣一职。结果因为攻讦当时的办事大臣德风受贿,查明不实,被夺去职务,只留了个头等侍卫。 福康安知道乌什哈达作战拼命,便调他过来,提拔成了前锋营的副翼长(从三品)。看到有人请命,福康安赞许的点了点头,又对着众将点名道:“乌什哈达、岱三保、官保、雅尔江阿、富克精额、塔斯哈听令!” 六个将领抬手平胸行了个军礼,甲胄作响,齐声道:“标下在!” “我给你们五千人,火炮四十门。你们从库塔福河与绥芬河交汇处渡河,沿着马鞍子山向北,切断富尔丹城以东的道路,严防敌人向富尔佳哈河逃窜。” 福康安又对身边的成都将军鄂辉道:“命令塘马,传讯给北线的都尔嘉,让他让开北线,从富尔丹城西线进攻。” 鄂辉一愣,马上反应道:“大帅,您的意思是让敌人往北逃?” 福康安点头道:“对!从富尔丹城往北一直到兴凯湖,方圆上万里,中间荒地和沼泽无数,我就是要把他们逼到‘红锈水’里去!” 鄂辉道:“不过这样一来的话,我们的队伍也得拉开至少数百里才能围住他们,敌人若是凭借火器威力......” “我看不碍事,只要乌什哈达那边断了敌人补给线,他们的火枪最后怕是连烧火棍都不如!”说话的是镶蓝旗护军统领舒亮。 此言一出,在场众将都哈哈笑了起来,福康安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意。 可怜的福大帅并不知道,北海镇的补给线并不存在于地图上,赵新自己就是那个“补给大队”。 八月一日,富尔丹城以西的巡逻快艇与清军北线部队的小股骑兵发生交火。因为有那奇泰曾在这上面吃过亏,得到事先提醒的清军已经知道了北海镇快艇上的“连发铁炮”火力凶猛。在损失了十几个骑兵后,清军斥候也大致摸清了连发铁炮的射程。于是后面的大队人马便远离河道,按照塘马的标示,在离河道以北边五里之外继续前进。 清军看的很明白,就算你船坚炮利,还能把怪船开上岸不成? 为了防备清军从北面绕过来,陈青松带着数千人的民工大队,在朱尔根城以北的荒原上,大量挖设陷马坑。 根据资料,古代的陷马坑一般都是设在城外或是军营外的要道上。挖设时要求坑长五尺,宽一尺,深三尺,坑中埋设鹿角枪、竹签。整个陷马坑体系的外观就好像一个“亚”字,有横有纵,上面用草和沙土覆盖。 赵新觉得这么搞太麻烦,既然是为了绊马,能把马腿别折了就行;六十公分的深度足够,也没必要插什么竹签陷阱,就当是提前给黑土地进行深松了。 从八月五日开始,从西面和南面出现的清军骑兵越来越多,丁国峰他们已经在西边发现了八旗蒙古的旗号。为了避免杀伤过多吓跑敌人,丁国峰他们一般都是在三十到五十米的距离上才开枪射击。每次的袭扰部队最多只有一个排的兵力。 与此同时,赵新命令各哨卡值班人员全部回撤,那些用原木搭建的岗楼和营房也全部烧毁。 绥芬河发源于长白山脉的大岭(后世的老爷岭),因其曲折迂回,穿行于崇山密林之中,被称为“绥芬”,满语的意思就是“锥子”。整条河在穿过浑达山脉,进入广袤的平原区后,向南拐了一个大弯,在海参崴的东部注入南海(后世的日本海,清代称为南海)。 八月十日,乌什哈达率领五千人,自西向东越过了绥芬河,他们将顺着马鞍子山的西麓向北,越过丘陵区,切断从富尔丹城到西拉河口的通路。 八月十五日,在饱餐一顿,过了一个“有意义”的中秋节后,福康安大军的先头部队终于抵达了绥芬河南岸。 此时从放飞的无人机画面上看去,整个绥芬河南岸的清军帐篷密密麻麻,无数的旗号遍布营中。各营之间距离分明,规制严整。各营盘除了挖设壕沟,搭建鹿角据敌外,骑兵也在各营之间穿梭巡视。 当无人机飞到一座营盘上空时,只见一个清军官员模样的人,在营中举着一面黑色的旗子,四处走动。紧接着,从帐篷里就走出了许多清兵,提着水桶水袋就去了西侧的小河里打水。当这些打水的清军回到营盘后,那官员又举起了一面蓝色的旗子,这时一队清军便带着斧子等工具出营,砍伐树木。 “真有意思!原来古代军营是这个样子的。”刘胜站在一边,仔细的盯着无人机传回的画面。 “黑旗打水,蓝旗砍柴。没什么稀奇的,找到大炮了没有?” “我这正找着呢,别急。” 八月十六日,清军先期抵达的部队开始在河岸上架设浮桥。刘胜派出了一个连的兵力,对富尔丹城东南方向架设浮桥的清军进行攻击,以阻止其搭建浮桥的意图。至于西南方向的则不予理会,迫使清军从西南方向进入预设战场。直到这时,赵新都没有命令火炮阵地开炮。 八月十七日,福康安率领中军和火炮部队抵达,进驻绥芬河南岸的清军大营。 八月十九日,都尔嘉率领北线清军,在距离朱尔根旧城西部十里地之外扎营。 至此,清军对富尔丹城三面合围已经完成。赵新最终还是百密一疏,他没有想到福康安的目的是要把自己逼进沼泽地,所以他还是忽略了富尔丹城东线的防守。 “大帅!”福康安的亲兵快步进入大帐内,双手递上了一份黄绸子包裹的文件。正在吃饭的福康安用毛巾擦了擦手,接过来打开一看,是阿桂转来乾隆在福康安请安折子上的密谕: “着阿桂阅后速转福康安行营:细观汝等所陈奏,总是一篇虚词。福康安系勋旧世臣,义同休戚。尔以满洲大臣,当此戎马倥偬之际,孰不同仇共愤,剪此朝食!军中事务,一听汝办理。事权归一。汝进言赵匪火器犀利,朕调天下八旗火器营半数之上在汝帐下听用。汝自思曩受异数殊恩,历膺重寄!显爵厚赏,朕何吝焉!是惟汝二人之离京时,朕且望尔夏季奏功,今夏季已将逝矣,乃尔尚在珲春巡逡不进! 大兵声讨,纛旗一升耗半天下之力。且河南、山东、江苏灾情日甚一日,收元、无为、及白莲日思蠢动。尔等非惟不能解君父之忧,劳师糜饷反于内事多有牵掣,是尚增朕之虑。午夜扪心,能自安否?吉林八月见雪,军士苦寒,以秋八月为限界,不能下富尔丹堡,朕即不罪,汝能觍颜不自罪否?此等虚应故事请安之举,是礼而非礼,不知礼之大要惟朝廷纲纪所瞻,民生之所望,何用日日以片纸渎案耶!” 此时已经是秋高气爽时节,福康安阅后,汗如雨下。乾隆在密谕中对他措辞之严厉,前所未见。用血红色朱砂写上的“钦此”二字看上去鲜亮刺目。 奏折之下则是阿桂的信,解释了皇帝急于进军的原故。京城里传来消息,署理两广总督孙士毅经过一番查找,发现当年朱由棪似乎有个还在襁褓中的庶子留在了广东兴宁,没有跟随去广州。有人传言,这个庶子被人带着出了洋,从此再无消息。就是这个事让乾隆大为恼火。 阿桂最后在信里说:“君父之忧,即我辈之辱。然此前所定方略,皇上已经许可,大军步步压迫,不疾不徐从容曲划方是胜算,希功而贪进亦非忠君之道。稍有蹉跌反致君之辱,宁不惧哉!用兵之艰危瑶林甚知之,兄已从宁古塔再调马三千匹,事若可行。即宽裕豫备。” 话说乾隆在位六十年,从没有亲征带兵打过仗。可这位却处处和他爷爷康熙相比,位居九重之尊,每次都要对前线发号施令。不过这位皇帝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他只是评点战术,指示方略。意思就是前线将领必须按照他的方略打,至于具体怎么打不管。 福康安颓然坐回椅子上,用毛巾擦着额头的汗水。不是他不想尽快打,而是这关外的道路实在难行。半年多的时间里,他和阿桂两人除了造炮,就是忙着修路、调集军粮、构筑大军补给线路。现在所有的粮食都要先送到宁古塔,再南下经珲春北运,耽误时间不说,路上的耗费也十分巨大。 眼下福康安觉得自己火炮数量足够,再不济也能和赵新打成对峙。等到乌什哈达那边切断了对方粮道,困守富尔丹城的赵新就只能北逃。到那时,恶劣的天气将成为他们最大的敌人。 可阿桂在信里的话让福康安颇为震动,那个赵新要真是前明余孽的话,说什么也不能让他跑了。万一让他坐上快船出了海,再与那条蓝白两色的大船汇合,哪天一高兴再卷土重来未可知。外东北海岸线这么长,再来这么一次朝廷可就要被拖垮了。 于是到了八月二十日,福康安花了一天的时间,视察了绥芬河沿线的各营以及浮桥搭设情况后,决定三日后发动进攻。一天后,远在北线的都尔嘉便收到了进攻的指令。 视线转到赵新这边。看到清军的浮桥即将搭建完毕,刘胜便命令三个营的部队全部进入阵地,各处重机枪、火炮阵地在没有指挥部的明确指令下,不得开火。丁国峰带着胜海舟已经从南岸撤退,进入了朱尔根南部的防御阵地。 而富尔丹城那边为了防备小股清军部队偷袭,事先就从几千民工中挑选出了一千人,下发了武器。这些人在五月份之前都经过了初步的民兵培训,据城射击还是没有问题的。 八月二十二日清晨,战斗打响了。 先是都尔嘉那边派出了三千八旗蒙古骑兵,他们分成两个纵队, 开始朝着朱尔根城两翼接近。其目的是吸引对手,以掩护绥芬河南岸的清军过河。北翼的蒙古骑兵为了试探火力,派出了一个营五百人的兵力。 这些八旗蒙古人逐步往前试探,在接近到距离第一道战壕五十米的距离时,随着一声哨子响,仅仅是一个连的射击,就把这些骑兵打的人仰马翻。蒙古骑兵迅速撤退到了八十米的位置上集合,准备在中路发起进攻时,在侧翼寻找突破口。 乌坎贝骑着一匹驽马,跟随着本牛录的人马行进在中路上。在他们身后,是一个营的汉八旗火枪兵和二十门火炮。他们这些人不是去送死的,而是当接近敌阵后,站在火枪营两翼和身后,在射击空档时,用弓箭提供持续不断的火力输出。 “排长,敌人过来了。”战壕里,一个士兵看到对方骑兵不断接近,便对弥市郎低声说道。 “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开枪。”弥市郎很憋屈,他们连收到的命令是,将清军放进五十米后再开枪射击。在这个距离上,清军的火枪和大炮都能造成杀伤。不过连里在做战情通报会的时候说过,这样做的目的是要在西线造成僵持的假象,吸引南线清军全部过河,进入预设战场。 在赵新看来,清军不是喜欢摆阵么?我给你们准备了一块方圆将近四十平方公里的平原战场,你们随便摆,换各种姿势都行。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一百九十八章 锣鼓喧天 彩旗招展 枪炮轰鸣 此刻天空越发的阴沉,随着气温越来越低,很快就下起了小雪。 周和尚扶着战壕边沿,露出上半身。他一边望着迎面走来的清军,嘴里还低声哼着欢快的调子:“......慧明和尚没有安邦计,老夫人唬的他就没了主意,高叫众僧你们听知,退兵者,情愿招他为门婿。” “和尚,这小曲儿真好听。再来一个。” “去!让排长听见又要关我数落我了。呦,呦呦呦!过了五百米线了!” 此人大名周黑子,盛京人,是北海镇部队里少有的汉人士兵。年初赵新视察蒐楞吉岛金矿的时候,将周黑子在内的两百个汉人从淘金工人带回了北海镇的军营。这人的外号之所以叫周和尚,是因为他当初被俘虏的时候,穿着一件百孔千疮的百衲衣。 他确实当过几年和尚。乾隆四十年,周黑子家所在的村子闹起了瘟疫。十五岁的周黑子埋葬了父母双亲,正愁无路可走时,一个行脚僧人来他家门前讨口水喝。结果水喝完了,行脚僧人撺掇说,入了佛门可以逢凶化吉,免除三灾八难。一番话说的周黑子动了心,反正全家就剩自己一个了,便跟着行脚僧人削发为僧一起云游了。 后来僧人因病去世,周黑子在寺中受到排挤,一气之下,披着百衲衣,拿着木鱼,一路敲着讨要,这才从盛京到了宁古塔,一混就是好几年。你说他是和尚吧,手里没有度牒;可你说他是民人吧,他头上没辫子。 安临当宁古塔副都统的时候,有一次在城里看见了周黑子,非说他脑后有反骨,按住后劈了啪啦就是一顿板子。可等安临的轿子一走,周黑子便爬起来提上裤子,一边呼噜脑袋一边说:“光头凉快又省事,老子才没那闲心天天侍弄辫子。”就这么个货,最后弄的整个宁古塔城的人都知道城里有这么一号滚刀肉。爱死不死吧! 去年福康安调兵讨伐北海镇的时候,周黑子便加入了民夫队,为的是跟着混两口饱饭吃,结果就从劳改队一路吃到了北海镇的军营。 “周和尚,你给我下来!你是打算吃清军炮弹怎么着?”弥市郎一把就给周黑子拽了下来。 周黑子一见又被排长抓了个现行,他在新兵营的时候就被弥市郎操练的有些怕他,于是低头道:“排长,昨天连长不是说了么,对面儿的那些炮只能打一百步远,这还早着呢。” 弥市郎怒骂道:“放屁!一百步那是小炮,重型炮能打一千五百米呢。你怎么光听前半段啊?就你这么个大块头往上一戳,不戴帽子,顶着个大光头,不打你打谁?!”他正要继续再骂,战场上突然间安静了下来,远处传来的清军鼓声停了。 弥市郎顾不得再教训周和尚,探出身子观望,一旁周和尚的大秃瓢又跟着凑了上来。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弥市郎有些疑惑,他不懂这些鼓号的作用。北海镇作战时是用哨子的不同长短声作为命令。 周和尚满不在乎的说道:“应该是要变阵了。我在宁古塔时看过会操。” 远处清军的行进队列里,随着前面的鼓声突然停止,猝不及防的乌坎贝差点撞上前面的人。 “都站好了别动!海螺号响二遍,再跟着本队旗号走!”带队的领催转头低声提醒道。乌坎贝重重点了下头,表示记住了。 他们这些边民自打入了军营,每日除了练习弓箭和刀枪技能,其他大部分时候都是在记这些鼓号所代表的含义。带队的领催曾经说过这方面的军律,凡战阵之际,听掌号击鼓鸣金为进止。闻鼓不进,闻金不止者斩;遇敌进战,有回顾畏缩、交头接耳、私语者斩。 “咚~~咚~~咚~~咚~~”战鼓声有节奏的开始缓慢响起。前阵的退蛮兵开始在各队领催的带领下,跟着队旗向左右分散。从后阵首先走出的是四十辆盾车,这些盾车上所用的木板十分厚重,每块差不多有一米五长,一米高。每辆车由三个士兵合力推动,在阵前摆出了一个近四百米长的宽幅。 紧接着,一群分成十行纵列,每行纵列五十人的火枪兵出来了;前面是步兵,后面是骑兵。当这些火枪兵走到阵前的时候,随着鼓声节奏的加快开始变换队形。 首先出现在盾车后面的,是一个由八列五人纵队所组成的火枪骑兵,在每两行中间的头部,都有分别站有一名火枪队领催,身后则是举着队旗的甲兵,两行之间的末尾处,也站着一名火枪兵;这样就形成了每十三个人组成了一个双头宝剑样式的队列。 在这个骑兵阵列后面,是一个由七十二名火枪兵和骁骑校组成的横长方形阵列,负责领队的骁骑校站在第一排的正中位置,两侧各有十六名火枪步兵;在长方形的其他三条边上,则是由三十六名火枪骑兵组成的松散阵线。在这个长方形内,除了几个单独的鸟枪兵、旗手和鼓号手,其他都是扛着两人抬的大号火绳枪的兵丁。 赵新透过望远镜仔细数了一下,方阵里的两人抬火枪有六门,每挺抬枪由三个清兵负责。而西线出动的清军火枪兵一共摆开了三个这样的阵型。那些原本在南北两翼停留的的蒙古骑兵开始向着三个方阵的两侧靠近,而此时由边民组成的弓箭部队则变成了后队,站在了火枪阵的后面。 “清代的团体操表演啊!” 朱尔根城的指挥所里,刘胜举着望远镜看向正在接近的清军,笑呵呵的对一旁的赵新说道:“可惜人少了点,不带感啊。” 赵新这会儿正仔细盯着无人机传来的南线清军渡河画面,嘴里嘟囔道:“不对劲。” 刘胜闻言放下望远镜,奇怪的问道:“你说什么不对劲?” 赵新一指屏幕:“怎么只有两路?还有一路呢?” 刘胜不理他,继续举起望远镜看向对面。只见从每个个火枪方阵的两翼后都推出了几架闪着金属光芒的小型火炮,在这些炮位的后面都有人举着一杆红旗,后面还跟着两个鼓手,抬着一面大鼓。 都尔嘉所带领的西线大军,因为要翻山越岭,所以携带的火炮都是小型炮,如神威将军炮、神机炮、神枢炮、得胜炮。这里面射程最小的就是重三百六十五斤的得胜铜炮,该炮装在一辆双轮大车上,长六尺三寸,装药六两,铁子十二两;作战时由人推动。 按照清制,除了行营铁信炮,只有驻守北京城的内火器营平时可以装备大炮盔甲。外省驻防八旗均不配炮甲,跨省作战时除外,战后还需要缴还。 那些炮车进入位置后,推车的炮手便从车上取下几块木头,垫在了车轮下面。 刘胜回头问赵新道:“你说这些炮能打多远?” 去年在富尔佳哈河的战斗里,福康安带来的火炮还没来得及卸下,就随着那些战船被赵新打沉在了海里。赵新也懒得去打捞,费力不说,当时也没那么多黑火药去试炮。 赵新似乎在为什么事烦心,头也不回的说道:“一两百米总是有的吧。” 清代的火炮究竟能打多远?明末的徐光启说,红夷大炮“一台一弹可当雄兵数万”。而其他明清时代的人总喜欢说,大铳一发数里,要么就糜烂数十里。 事实上,在道光年间丁拱辰首次提及火器的“有效射程”与“最大射程”之前,明清火器研制者虽然对火器射程有一定的认识,但往往含糊不清。文人们有时甚至片面主观地夸大射程,导致普通士兵对火器威力也产生误解,影响火器士兵的训练和战场上火器威力的发挥。 根据后世研究,明清时代的重型红夷大炮的有效射程为一千五百米,最大射程在3500米以内。而恩格斯在脱稿于1857年《炮兵》一书中指出,19世纪中叶以前的欧洲野炮(注意,这里主要指的是6磅、8磅或十二磅炮,对于同时期的大清来说,这都属于重炮),装药量几乎都是炮弹重量的三分之一,而野炮的长度都是口径的16~18倍。在采用这种装药量时,野炮如果采取水平直射,那么炮弹约在274米(三百码)的距离上落地;如果增大射角,射程可以增到2700米码或3600米。但是距离这么远时,炮弹就失去击中目标的任何可能性。因此,野炮的有效射程不超过1280米或1370米,而且在这样的距离上,6发或8发炮弹中也可能只有1发命中目标。 随着清军“团体操”站队完毕,方阵中的鼓声渐渐停了下来。此时一个协领向着都尔嘉平胸行了个军礼,问道:“军门,大阵已经布设完毕。请军门下令!” 都尔嘉皱着眉头,他看着对面毫无动静的北海镇战壕,心里有些纳闷。对面这些人究竟在搞什么?这里又不是山地丘陵,挖哪门子的壕沟啊?还把士兵藏在里面,大炮一轰全他妈玩儿完!实在搞不懂,作死也不是这么个作法儿啊! 既然想不明白,那就不想了。都尔嘉清了清嗓子道:“展旗,鸣炮!海螺号响,炮营开炮两轮,大阵推进!” 随着命令下达,一个举着红色镶火焰边大旗的清军站在三个方阵的中央,开始挥动手中大旗。 躲在战壕里的弥市郎和周和尚等人正目眩神迷的看着清军在三百米外表演,只听“嗵!”的一声,这群士兵冷不丁被吓了一跳,急忙一缩头。 伴随着密集的鼓点声再次响起,一阵悠长的海螺号声回荡在空旷的大地上。 “呜~~~” 躲在战壕里张望的弥市郎听到海螺号声,本能的感到马上会有状况发生。他连忙对身边士兵低声道:“注意隐蔽,传下去!”随着命令一个接一个的传递,原本那些还趴在战壕边缘看热闹的士兵全都缩了回来,准备随时进入战壕内侧的防炮洞内躲避。 周和尚此时还是十分兴奋的哼着小曲,不过这会儿他又换了一首:“汉钟离,捧仙桃,微微冷笑,吕纯阳,背宝剑......” “闭嘴!再瞎唱扣你薪水!”弥市郎骂道。这个周和尚没事儿就哼小调儿,教他的军歌就是不好好唱。 清军方阵中间的每个炮位上,看到中军的红旗挥舞,炮位后的旗手也开始挥舞红旗,紧接着,炮位后面的两名鼓手开始击鼓,鼓声由缓到快的响起。 两个炮手飞快的装好了定装药包,塞好铁弹;第三名炮手按照事先制作的射表调好了火炮仰角,随后用手中铁刺从火门处刺破药包;第四名炮手便将手中的火叉杵进了火门。用“嗵!” “嗵!嗵!嗵!......”四十多门各式铜制或铁制火炮依次响起。随着一股股白烟升起,伴随着火光从炮口喷涌,一枚枚铁弹从炮口呼啸而出,砸向北海镇的阵地。 清军开始进攻了! 周和尚闷头躲在战壕下的防炮洞里,听着不远处传来的“嗖嗖”声,心中那无法压抑的的好奇心让他抓耳挠腮。他还没见过炮弹是啥样子的...... 趁着周围战友没人注意他,周和尚缓缓直起身子从战壕边露出了头查看。只见无数的黑色小点儿砸在还没上冻的黑土地上,大都只是弹了几下,就再没了动静。而最远的一枚也只是打中了战壕前面五十米远的位置。铁弹一头插进了地面,冒着一缕青烟。 “切~~”周和尚学着刘胜的口气,对着远处的清军竖起了小拇指。“你他娘的什么玩意儿啊!” 清军火炮射击了两轮后,方阵内鸣金一声,火炮射击停止。 而都尔嘉随后就得到了炮击结果,那就是没结果! 于是清军火枪阵继续向前移动。当行进到距离战壕二百步的位置时,第二声海螺号响起,清军火炮又开始射击一轮。射击结束后,三个火枪方阵前的十二个“大宝剑”骑兵阵开始出击,他们在前进到距离北海镇一百步时,并成一线,在队中两面红旗的引领下,转而向两翼分开,同时骑在马上对着北海镇的战壕位置瞄准射击。 火枪骑兵射击完毕后,便不再回到阵前,而是到了南北两翼的蒙古骑兵附近,下马上弹药,准备再次出击。 当火枪阵进入到一百步的距离时,第三声海螺号响起,伴随方阵内急如骤雨的鼓声,方阵第一排火枪兵举起了火枪,方阵内的抬枪也纷纷开始瞄准。 当急促的鼓声进入最高潮时,铜号声响起。 “嗵嗵嗵......”战场上白烟弥漫。从北海镇的方向看去,对面的清军只剩下依稀可辨的人影。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一百九十九章 军歌 当清军火枪阵接近一百五十米标志线的时候,刘胜一把抄起手边的突击步枪,对赵新说了句“我去看看”,带着卫兵就冲出了指挥所。他本能的感到了情况不妙,对面两翼的清军骑兵似乎有些蠢蠢欲动。 雪依旧在下着,那些没有人走动的黑土地已经变成了一片白。刘胜呵着白气,一路飞快的跑到两道战壕之间的重机枪火力点上。他不耐烦的挥手让机枪手退开,自己站到了射击位置上。 他让自己的卫兵去通知其他五个重机枪火力点,让他们时刻注意自己这里;只要这边一开枪,其他五个火力点要马上就对两翼清军骑兵的展开射击! 事实上,幸亏刘胜过来了,否则西线的战况还真不好说! 西线的士兵绝大部分都是今年火线入伍的新兵,毫无战场经验。当他们第一次面对清军大规模的战阵,很多人已经被清军的气势汹汹的鼓号和炮火齐鸣给吓懵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天朝上国的军威吗?! 锣鼓喧天,旌旗招展,刀枪赫赫!虽然西线出阵的清军没有上万,可四千骑兵再加上中间的三个火枪方阵的威势还是铺天盖地,压的人都透不过气来。除了像周和尚那样的滚刀肉,一般人不怕那才叫见鬼呢! 要知道这些士兵中的大多数人在去年的时候,还都是衣衫褴褛、食不果腹,每天挣扎在死亡线上的流民。要不是清军进攻,赵新也不想用这些人。所以这些新兵即便是经过了半年的疯狂训练,但离一个合格的近代士兵还差的很远。 让手下赶鸭子上架的结果就是领导者必须事事要身先士卒,否则就无法以保证下面人的战斗信心。 刘胜竖起了枪机上方的环形瞄准具,右手用力的拉动了两次机柄上弹,然后握住把手,双手大拇指轻轻按在了扳机上。 此时气温已经接近零度,可豆大的汗水还是顺着刘胜的脸颊缓缓流下。他也有点发怵,现在没了雷神号做缓冲,自己将要直面人山人海。 身后旧城上的指挥部里,赵新也不再看显示屏了,他拿起电话,接通了ZU-23高射炮阵地。 “记住我的话!所有重机枪阵地开火后,你们紧接着就向清军骑兵的两翼射击!把他们往中间驱赶,搅乱他们的阵型!” “是!” “你重复一遍!” “重机枪开火后,向两翼射击,将骑兵向中间驱赶!” 电话里的话音刚落,清军大阵中的第三声海螺号已经吹响。一百米远的位置上,三个火枪方阵开始射击,而位于方阵侧后方的骑兵已经开始整队前进。 当对面火枪阵升起浓浓白烟,数百支火枪开始喷射铁弹的时候,刘胜的枪口对着右翼骑兵,按下了发射扳机! “砰砰砰!砰砰砰!”六发0.50BMG裹挟着1.8万焦耳的动能,转眼就钻进了骑兵人群。 一个手持红旗的清军突然就没了脑袋,改变路径的弹头继续打进了后面一匹战马的胸腔里;在他左侧几米外的一个清兵上半身突然被打成了两截;身后的一名骑兵身下的战马的脑袋突然爆开! 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周围的十几个骑兵,直以为大白天遇到了鬼,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可紧接着,这些骑兵纷纷中弹落马,不是胳膊带着手里的兵器飞上了天,就是上半身被子弹打的稀烂;少数几个幸运者的战马被子弹击中时,直接就被狠狠的摔在了地上,沉重的马身压的他们无法动弹。 那名脑袋没了的旗手仍在坐在马上,焦黑的腔子里滋滋喷着血水。过了一会,当血液不再喷涌,没了脑袋的旗手侧身掉落马下,手里的红旗却还紧紧的握着。 另外几架重机枪的观察手一直举着望远镜注意刘胜这边的动静,当他们看到刘胜开火,于是急忙对身边的射手喊道:“射击!射击!” “砰砰砰!......” “哒哒哒哒哒!”四座平射的ZU-23高射炮也发出了怒吼。主射手将眼睛贴在瞄准镜上,轻轻踩动了射击踏板,二十发23×152毫米的炮弹急似闪电般喷出炮口,带着巨大的嘶吼冲进了清军骑兵中间。这是怎样的一个血肉磨坊,人间地狱! 当炮弹开始传出呼啸,一团团的血雾和人马混杂的碎肉已经在空中爆开翻腾,被击中的清军骑兵和战马连发出惨叫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就被打成了碎肉。方圆十米的弹着点内,带着白骨的残肢断体、尤自挣扎的战马尸体以及鲜血铺满了地面。 “救命啊!” “佛祖菩萨啊!” “呕!” 周围的清军骑兵被吓的大叫,原本排出的攻击阵型立刻就乱成一片;他们本能的驱使着战马向着阵型中部收缩。 听道传来的炮弹呼啸声,三个方阵的清军火枪手的后面的边民箭手们都面面相觑,他们根本看不到两翼发生了什么,心说炮营怎么提前开炮了?炮营的那个协领是今天早上吃撑了还是活腻味了? 指挥部里,赵新对着电话中的久藏大声道:“我命令你,开始反击!” 赵新不打算等了,他也懒得去想第三路清军在哪里。此刻赵新算是想明白了,在这种大型战场上,自己跟刘胜两人都属于棒槌一级的,根本没有指挥经验;而手下那些士兵不是老战士,更加没有战阵经验。那就先解决掉眼前这股威胁最大的清军再说其他的! 至于福康安,等他到了让他尝尝什么叫天摇地动! ”是!开始反击!”电话里的久藏坚决果断的回答道。 “嘟~~!嘟~~!”随着一阵尖锐的哨音从北海镇的阵地中部响起,各连连长也陆续吹响了挂在脖子上的哨子。 “快!快!拿好枪,准备射击!” 听到哨声的周和尚迅速举枪趴在战壕上,瞄向了正前方。排长弥市郎弯腰游走在士兵身后,跟个婆婆似的在每个士兵身后说着同样的话:“开枪不要急,一枪一个!瞄准了再打!” 弥市郎去年跟着突袭福康安大营时,一点战场经验都没有的他,上来就把十发子弹都给打了出去,连打没打中都不知道。 当他走到周和尚的位置时,哨音突然停止。弥市郎往前一个箭步,急忙趴在周和尚旁边,举枪瞄准了盾车后方的一个清军火炮手。 “和尚,别急,瞄准了一枪一枪打!” “哎!放心吧!谁不让我吃饱饭我就跟谁干!” “开火!” “砰砰砰砰......“五百杆步枪在阵地上发出了爆豆般的响声,对面的清军盾牌车被打的木屑乱飞,十几个蹲在盾牌后推车的清兵立刻倒地身亡,而盾车后面的那些火枪兵如同被人狠狠砸了一铁锤,就如割麦子一般,向着子弹射来的方向纷纷扑倒在地。 那些侥幸没死的清军里,很多人连惨叫都没发出一声,子弹的贯穿所带来的灼烧感和剧烈疼痛让他们很快就晕了过去。几个被打中四肢的清军火枪手因为伤口剧痛而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 “额娘~额娘~啊!” 周和尚在开了一枪后,震惊的看着眼前的一幕,他没想到自己手中的武器竟然有如此威力。对面那个疼的要死要活的清军是被自己打中的?此刻他气血上涌,整个人都进入了极为亢奋状态,自己也能主宰他人的生死了! “军门!军门!”协领纳木扎翻身下马,扑通就跪在了都尔嘉的面前。“贼人枪炮太猛,两翼骑兵伤亡数百!” 都尔嘉早就听见了北海镇的炮弹呼啸声,可他不明白那是什么东西发出的。此刻听了纳木扎的禀报,大吼道:“击鼓!鸣锣!弓手上!弓手完毕全军压上去!两翼骑兵冲阵!一定要突破贼人的防线!” 站在清军火枪阵后面的乌坎贝根本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许多人想探头观看,可又害怕军律。只听身后传来一声锣响,随即带队的领催用力一挥手,乌坎贝知道该他们这些箭手出动了。他紧盯着自己小队的三角红旗,穿过了三个方阵之间的空隙,在在了方阵纛旗的前面。 一路上,子弹飞过的嗖嗖声,中枪清军的惨叫声不绝于耳。乌坎贝心想这些天杀的“鄂罗斯人”火器果然厉害。 紧接着,身后方阵内鼓声响起。这些由边民组成的“退蛮军”根本不明白现代武器的杀伤力,他们试图散开摆出两列的一字长蛇阵,可呼啸而来的子弹打的他们纷纷倒地。 鼓声突然停了,“铛!”的又一声鸣锣,乌坎贝跟着大伙冒着弹雨站了起来,侧身转脸,抽出撒袋里的长箭,做好举弓抛射的准备。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上百个边民箭手又中枪倒地。 “咚!哒!”鼓声再起,鼓、边各敲一声。 包括乌坎贝在内,剩下的人开始举弓搭箭,急促的擂鼓声一节快过一节,此时身后方阵传来一阵嘈杂混乱的叫喊“杀~~~!” “嘭!”的一声,数百张弓弦的响声组成了一个沉闷的轰鸣。数百支长箭从清军盾车后飞出,铺天盖地的朝着北海镇的战壕就落了下来。这可不是打不着的火炮,和只能造成可以忽略不计伤亡的火枪了。 乌坎贝射完一箭,犹不解恨的又掏出一支长箭,迅速的搭在弓上。他刚要再射,只觉全身一阵颤栗,一股有些熟悉的灼烧感从左肩传来。乌坎贝就如同秋日的落叶一般,扑倒在了盾车后面;随即就因剧烈疼痛而昏死了过去。 战壕里,看到清军开始射箭,各班排连主官几乎同时高喊隐蔽,少部分士兵立刻缩回身子,将身体紧紧贴在战壕内侧;大部分新兵还在不停的扣着扳机,耳边那震耳欲聋的枪声已经掩盖了周围战友的呼喊。嗖嗖的箭雨声中,清军火炮营开始了又一轮的射击。这一下,久藏所带领的二营立刻就出现了伤亡。 站起身来的周和尚看到自己所在的排被一通箭雨搞的死伤惨重,眼睛都红了,他气的破口大骂,刚要举枪射击,发现子弹打光了;他马上掏出一个弹夹上好,冲着对面就连续扣动扳机。 一口气打完了十发子弹,转头正要再上弹夹,周和尚眼角瞥见对面似乎有火光闪动,他转头一看,一个清军炮手正将手中的火叉插进炮门。 周和尚惊的大喊一声:“他们要开炮了!”说完就一屁股跌坐进了战壕里。 当看到清军居然敢再次开炮,指挥部里的赵新急忙电话命令四座炮台朝清军的火炮展开射击。 不管清军如何炮声隆隆,当不足一斤重的铁弹打在厚厚的土墙上,尘土飞扬之时,设置在阵地后方五十米的四座ZU-23炮台依旧在喷吐着桔红色的火焰。 四千来自扎萨克蒙古的骑兵被打的人仰马翻,尸横遍野。这些骑兵已经被猛烈的炮火给打傻了,一开始都忘了逃跑,纷纷跳下马试图躲避。 猛然间,他们转头看到中军的大纛旗突然倒下,于是再也扛不住了,纷纷上马朝西而逃。 都尔嘉逃了,他已经吓破了胆!北海镇的火力之猛让他三魂失了二魂,七魄只剩下一魄;此刻他只想逃离这片血肉磨坊! 负责通讯的士兵拿着电话,一只手捂着耳朵,迅速而大声传达着赵新的新命令。 当高射炮的炮口转向完成,中路还没来得及逃跑的清军炮营可就惨了!接踵而来的轰炸中,那些来不及逃跑的清军炮手被打的支离破碎,几门二三百斤的铜炮被炸的飞起,混杂着空中飞舞的肢体碎肉,掉落在地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随着一股股血雾在人群中喷洒,那些活下来的清军被打的哭爹喊娘,他们已经顾不得那些大炮了,纷纷扔下手中的工具和武器,掉头就跑。 “阿嚏!” 随着战场上的清军逐渐消失,周和尚被弥漫在防线上的硝烟呛的打了个大喷嚏。他用袖子擦了擦鼻子,肾上腺素剧烈分泌带来的冲动还未散去,一股股兴奋夹杂着激动,以及其他说不清的情绪在他胸口中流淌。 周和尚又开口唱起了歌,但这次再也不是什么《打枣杆》的北方小调,而是北海镇的军歌。随着激昂的歌声响起,周围的三个连的士兵也开始跟着合唱。渐渐的,歌声越发高亢嘹亮,刺破硝烟,回荡在朱尔根城下。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阙~~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章 北海镇的炮击 朱尔根城南部十里外,绥芬河北岸。 福康安带着中军卫队正在渡过浮桥,耳中隐隐约约听到了从西北方传来的枪炮声。他转头对身后的参随问道:“都尔嘉那边已经打起来了!鄂军门那里怎么样了?” “大帅,鄂军门那边刚才派人来报,他们那边儿已经全部过了浮桥!” “好!让前锋营护着把大炮先推上去,火器营迅速跟上!全军五里地外列阵!都尔嘉那里顶不了多久!” 此时天空中虽然下着小雪,但风却不大。清军搭建浮桥的木料都是用军中携带的风干木材,桥两侧又绑了许多的羊皮气囊,还算稳固。而赵新那边为了放福康安过河决战,也没有安排对浮桥进行炮击。 行进队列中,渐渐有军歌声响起。士兵们唱的是乾隆四十一年平定大小金川时的《乾隆御制三十首凯歌》。随军参赞的马屁拍到这份上,可谓正中软肋。福康安听到时,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廿四中秋夜丑时,木兰营里递红旗。本来不寐问军报,孰谓今宵宛见之。其一七千里外路迢遥,向十馀朝兹八朝。可识众心同一志,嘉哉行赏自宜昭......” 不远处,急促的马蹄声传来。福康安转头看去,只见一个没带头盔,满身是血的骑兵从队列缝隙中穿过;还不等战马停稳,那军士就从马上滚下,踉跄着跑到福康安身前,扑倒在地。 “禀报大帅,都军门败了!西线我军死伤惨重。” 福康安心里“咯噔”一下,眼前顿时一黑,身子就要往后倒,身后的两个亲卫立刻就扶住了他。福康安毕竟是久经战阵的人,他很快就缓过神来,连忙对那军士问道:“都尔嘉人呢?” “都军门率队撤回了大营,已无力再战。” “损失有多少?” “火枪营和炮营十不存一,骑兵损失大半。” 福康安听了,喉头发甜,一股血腥气涌了上来。他掏出手绢捂着嘴,咬牙强忍着说道:“都尔嘉混蛋!那可是七千多人啊!” 那军士呜呜哭道:“大帅,贼人火器实在厉害!我军临敌百步,贼人阵中便万炮齐发,许多兄弟都被打碎了,连尸首都找不全......” 福康安茫然的抬头望向远方,也不知道在看什么。等他目光收回时,却注意到行进士兵里有很多人都转头冲自己这里看着,脚步放缓,脸上带着惊疑不定的神情。 “军心不能乱!”福康安的脸从狰狞慢慢变的平静下来,他看着脚下哭泣的军士,杀心骤起。于是喝道:“住口!尔敢谎报军情!”说完便对身边的亲兵使了个眼色。 那亲兵是跟了他二十多年的家生子奴才,一看主子的眼色就明白了了。于是挥手一招,两个身材魁梧的中军卫兵走了过来,架起那军士就往后面走。 那军士一下被弄懵了,只是不停求饶道:“大帅!大帅!” “你们他娘的干什么吃的?!”那个亲兵低声骂着,同时从腰上扯下一块棉布,团了两下就塞进了那个军士的嘴里。 “唔......唔......” “嚓!”刀光闪过,那军士的脑袋在地上滚了两圈,一腔热血飙射在落满皑皑白雪的土坡上。 福康安头也不回,伸出双手在脸上用力搓了几下。觉得情绪稍微稳定下来,这才对身后的一员年轻的将官问道:“乌什哈达那边有消息吗?” “回大帅的,还没消息。” 福康安转身对那将官道:“广庭公把你安排到我身边,是想让你跟着多学些战阵之法。我现在有个差事交给你,别人我不放心。” 这名将官叫那彦桂,是阿桂的长孙,今年已经二十四岁。他平胸行了个军礼,沉声道:“请大帅吩咐。” 福康安一伸手,从身边捧着令箭盒子的戈什哈那里取了一枚令箭,对那彦桂低声嘱咐道:“你拿上令箭,从中军挑二十个侍卫,去都尔嘉的大营,把军心给我稳住!” “卑职遵命!” “看看都尔嘉什么状况,马上派人回报我。记住了,西线无论如何不能乱!去吧!” 片刻之后,看到那彦桂带人呼啸而去,福康安心中这才稍稍踏实一些。亲兵扶着他走进轿子,放下轿帘,这才对外面的轿夫说道:“走。” 轿内的福康安靠在椅背上,手中攥着的那块白色丝帕上渗出一汪黑红色...... 与此同时,富尔丹城以东六里,一座小山丘北面的密林中。乌什哈达挥着马鞭走来走去,时不时抬头望向山丘的顶部,一脸焦灼。 东路军五千人在这里埋伏三天了,一辆运送粮草的马车也没遇到。乌什哈达又派出前锋营斥候,在各条山间小路查找,居然连个鬼影儿都没见着! 富尔丹城那边的情况他也派斥候侦查了。据斥候回报,富尔丹城里似乎住了两三千人,城墙上日夜有人巡视;而且原本的旧城经过了加固,四座城门都修葺一新。 “难道这帮贼子在富尔丹城内囤积了大量粮草?否则他们如何支撑数千人的防御。” “大人,大帅派人来了!” 乌什哈达正在犯嘀咕,福康安派的传令兵到了。 “乌大人!大,大帅命东路军不必理会贼人粮道,火,火速攻打富尔丹城,配合南线出击!这是令牌和大帅的亲笔信。”这传令兵天不亮就出发了,骑着马溜溜跑了两个时辰,此刻已经累得说话上气不接下气。 乌什哈达取过令牌核了,确认无误;又取出福康安的亲笔信看了一遍,随即大笑道:“西南两线已经全面发动了!大丈夫立功厮杀为朝廷卖命,正是时候!兄弟们!一会儿他娘的好好打,老子向大帅给你们请功!” “扎!” 说完他又对那个传令兵道:“你马上回去禀报大帅,我们即刻出兵!” “扎!” 中午时分,雪变小了。在朱尔根西线阵地的战壕外,周和尚跟着本连的几十个士兵,举着上了刺刀的步枪,正在清军的尸体堆里查看。当他走到一个穿着一身兽皮的弓箭手尸体前时,先是用手里的刺刀碰了一下;看到没反应,正想用刺刀再捅捅,就见身下那人微微动了一下。 “这儿有个活的!”周和尚话音刚落,两个抬着担架的北海镇民夫就跑了过来。他们发现那个弓箭手还活着,于是就放在担架上朝着战壕后的方向小跑了过去。那里有几辆平板的四轮大马车,所有活着的清军伤兵都会被放到马车上,再运到富尔丹城的医疗所里去。 重机枪和高射炮阵地上,射手和副射手们正忙着擦洗枪机,更换炮管,装填弹药。刘胜坐在自己掌控的那架M2HB旁边,叼着烟发呆。 赵新提着步枪,带着贵生从指挥部那里走了过来,对刘胜道:“西线这边交给你了,我去南面战壕看看,顺便去富尔丹城看看情况。” 刘胜头也不抬的说道:“不是有电话么。” “我心里不踏实,总得看一眼才放心。”赵新说完,蹲在刘胜身边,从对方上衣兜里掏出烟点上,凑近低声道:“怎么了?” 刘胜深深吸了一口烟,长长的吐出一道白气,缓缓道:“如果不是遇到了我们,清军也不弱啊!怎么鸦片战争就打输了呢?我实在搞不明白。” 赵新没有回答他,这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单单一句“清政府的腐败无能”不足以说明背后的原因。他起身拍了拍刘胜的肩膀,转身带着贵生上马而去。 南线的战壕内,丁国峰、胜海舟带领的一营和平太带领的三营已经知道了西线大胜的消息。当看到赵新骑马来到的时候,战壕内的士兵都发出了欢呼。 “万胜!万胜!”胜海舟、平太和其他士兵们都崇拜的望向赵新。正是这个人,带着他们一路艰辛、劈波斩浪的来到蛮荒之地,靠着层出不穷的“神力”救活了数万流民。现在又是这个人带着他们打破天朝大军的围剿,并且逐渐走向胜利。 丁国峰看到赵新带着胜海舟和平太走进掩体,抬头问道:“你怎么过来了?西边伤亡情况怎么样?” 赵新摇头沉声道:“不好。才一轮弓箭和炮击,就死伤了小一百人。我过来就是特意来提醒你的。”接着,他就讲述了西线作战的情况。 丁国峰听完说道:“这些士兵临战经验不足,很多人进部队才不过半年,有这种情况很正常。” 赵新面色凝重道:“我原来还想着等清军进了五十米距离再开火,现在看来是轻敌了。光想着武器领先,却没有考虑到士兵的素质问题。他们这种配备了大量火枪兵、炮兵和弓兵,层层递进的打发,在这个时代的东亚几乎是无敌的。” 丁国峰点点头道:“其实这事我和老班长在私下聊过,老班长就说了一句话,这支部队还没有魂。” 话讲到这里,赵新有些话就不能当着胜海舟和平太说了。他岔开话题,嘱咐了二人几句,又拉着丁国峰去了掩体外面。 看到周围人都离远了,他这才对丁国峰低声道:“其实我对这些岛国士兵很矛盾......” 丁国峰一听马上就反应了过来,他扫视着战壕里的那些士兵,叹了口气道:“我们都一样。不过仔细想想,他们也挺可怜的。等等吧,等国内的流民带来了,跟他们打乱混编,应该能踏实不少。” 赵新走到自己的战马前,转身对丁国峰道:“我去富尔丹城转一圈,一切小心。情况不妙就给刘胜打电话,呼叫火炮支援。” 富尔丹城的医疗站里,几十个女护士和男护工正在紧张的救治伤员。手术室里,刘大主任正拿着手术锯,给一个被清军炮弹打飞了半条胳膊的家伙做切除。 阿妙此时正在给一个伤兵清洗伤口,准备缝合。第一批从西线撤下来的伤兵的惨状着实让她吓了一跳。去年的那场战斗发生后,刘思婷没让阿妙跟着去救治伤员,所以小丫头体会也不深,这次就不同了。 她拿起镊子和缝合针刚要开始缝合,就听见有人在敲玻璃。转头一看,居然是赵新。阿妙面色一喜,连忙放下手中工具,冲着赵新招了招手。赵新比划着手势示意她继续,便转身离开了。 后勤指挥部里,陈青松正签发着一道道手令。西线刚刚打完,他除了紧急调派救护人员,还要往调拨物资。赵新看他忙得不可开交,就没多打搅。只是了解了一下物资使用情况,看了一下账册。 那个曾经跟赵新说“师出有名”的落魄秀才江腾麟也在这里,他目前负责登记各项物资的出入库调拨,并记录在册。 看到赵新过来时,江秀才急忙起身行礼,恭敬的说道:“大人来了。大人百忙之中还不忘视察后方,实在辛苦。在下还请大人务必要保重身体,北海镇上下几万人,还都指望着大人。” 赵新没有回应,心说这马屁拍的够肉麻的!之前还真没看出来这个江秀才居然来这套,这得是多想往上爬啊! 他拿起桌上的账册翻了两眼,发现这个江秀才居然还写的一手好毛笔字,满篇的蝇头小楷差点亮瞎他的眼睛。赵新心中咋舌,这没十年以上的苦练根本写不出来!他打算夸奖对方两句,可一时又找不出恰当的词句。于是将账册放回桌上,一脸漠然的背着手出去了。 江腾麟有些失落的坐下,他原本还想着赵新看到自己的一手好字能夸奖几句,谁知对方只是看了几眼,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一句话不说就走了。看来自己还得继续努力啊! 赵新在富尔丹城里转了转,看到城里人虽然多,但人来车往,一切都还算井然有序,看来陈青松这几天真是下了不少功夫。 他带着贵生走上城墙,刚走到堡墙东头,就听见远处传来了隆隆的马蹄声。赵新接过贵生递来的望远镜朝东边看去,只见一群乌鸦被惊散到空中盘旋,远处的密林间似乎有大队的人马在前行。 “原来最后一支在这儿!”看到清军的最后一部人马终于出现,赵新那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呜~~~!”刺耳的警报声在富尔丹城头上响起,原本大开的西门和北门很快就被关闭。一群群拿着步枪的民工出现在了城头和各处城门后。 “地图!圆规!坐标梯尺!”赵新没有去干扰万造和茂助的指挥,他头也不回的对身后的贵生命令着。 贵生急忙从随着的挎包里掏出了一张折叠的地图,接着又取出圆规和三个大小不一,规格不同的尺子,口中忙问道:“是哪个?” “长方形那个,记住了!” “哦!” 赵新接过地图四下打量了一下,发现在一垛矮墙下有块木板。他急忙走过去,摊开地图在木板上。贵生急忙找来石块帮着压住四角。 这份地图是前些日子他和陈青松、张波带着上千人一起测量,陈青松又花了两天时间粗略绘制的。地图上的范围包括了从朱尔根城以西两公里到富尔丹城以东两公里36公里的正方形区域。 地图的比例为1:500,也就是每一个边长为2厘米的坐标格,实地距离为10米。地图上的一个方格是10厘米的边长,实际对应的就是50米距离。一发122毫米的高爆弹,杀伤范围涵盖周围三十米,五发高爆弹均匀散布在一个二百五十平米的区域内,效果可想而知。 赵新举起望远镜又观察了一下,确定了清军过来的方向和大致位置,又预判了一下对方将要通过的位置。 他拿着圆规,在地图上找到位置,然后用铁尖那头扎在预判的位置点上, 接着用坐标梯尺测量纵、横坐标。目前清军的人马已经出现在距离富尔丹城1750米的位置,那么纵坐标就是在06这条线上,那么对应到坐标梯尺的纵向尺度上,坐标就是Y06420;横坐标是在41这条线上,那么坐标就是X41850。话说这套测量办法他还是跟王远方学的,只要地图准确,测量起来十分简单。赵新迅速测量出数据后,用步话机连通了炮兵阵地;确认身份后,他立即报出了坐标位置:“41号区域,Y06420,X41850,一发高爆弹准备,听我命令。” 炮兵阵地上,接到赵新命令的炮兵连长不敢耽搁,一通鸡飞狗跳的忙碌后,他报告赵新已经准备完毕。“听我口令!”赵新举着望远镜目不转睛的盯着远处。 “开炮!” “嗵!”的一声巨响,炮口制退器喷射出火药烟尘,一阵强风伴随着掀起的灰尘,弥漫在火炮四周。 当炮弹呼啸着在空中划过时,正在密林间行进的清军前锋营骑兵惊讶的抬头望向天空。一名骁骑校仰着头,口中喃喃道:“这是什么声音?” 话音刚落,众人只觉眼前火光一闪。“轰!”的一声,近两千颗的预制破片将这队清军撕的粉身碎骨! 赵新看着远处腾起的火光和黑烟,迅速的在步话机中喊道:“右偏20,射程加50!五发急促射!”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零一章 九进十连环 富尔丹城以西的炮兵阵地上,五架D30-122榴弹炮在打完三发急促射后,又按照赵新的要求向后延伸射击,这一次的射程增加了200米,八发急促射! 一千五百米外的山林里,当乌什哈达率领的清军遭到四次炮击后,前锋营和中军立刻就炸了窝!上千匹战马因受惊失控而自相冲撞、践踏,发出了阵阵的嘶鸣。 乌什哈达等将领一边安抚手下,一边命令道:“全军止步!这是贼人埋下的万人敌!” (据明代《筹海图编》、《练兵实纪-杂集》、《武备志》等书记载,截止明朝中后期时,明军所用的地雷已经有十多种。按引爆方式区分,有燃发、拉发、绊发、机发等。其布设方式除单发雷外,还有利用引信控制爆炸的群发雷;通过母雷爆炸引爆若干子雷的“子母雷”。根据作战需要,可将地雷设置在车上、建筑物内或用动物运载地雷冲阵。) 当士兵们稍稍安定下来,安抚马匹、扑灭火焰、准备救治伤者时,伴随着远处传来的轰鸣,天空中再度传来了一阵阵呼啸。 “轰!” “我的妈呀!还来!” “快跑啊!这不是万人敌,是天上下雷了!”几个清军火炮营的炮手最先醒悟了过来,撒腿就往回跑。 最先开始溃散的,就是紧跟着火炮营的“退蛮军”。这些边民组成的弓箭手被前方的爆炸声和人喊马叫吓得不知所措,看到前面的清军大呼小叫的往回跑,于是也跟着一起四散奔逃。 这些被紧急招募的边民们虽然经过一定的训练,但毕竟不是职业军人;再加上给养、待遇均与八旗披甲不同,战斗意志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在这些边民的眼里,现在老天爷都劈雷了,这还打个屁啊!赶紧带着马背上的粮食开溜回家吧!而负责这些弓手的协领富克精额和塔斯哈,带着几个亲兵大声呵斥,试图阻止溃兵。可随伤亡逐渐加大,两人也明白形势已不可收拾,竟然跟着乱兵一起朝着南边逃了! 这就好比把学渣和学霸放一桌,结果不仅大佬没有带萌新,两人反而一起旷课逃学。身为“班主任”的福康安要是知道,非当场气疯了不可...... 乌什哈达所在的中军那里,手持纛旗的骁骑尉单手抓着缰绳,正试图安抚身下的战马;可几十米外接连响起的两声爆炸,让他的战马完全失控。当他被另一匹惊马狠狠的撞上时,持旗的骁骑尉一个前扑就从马上飞了出去,摔断了脖子。 火光硝烟中,那些趴在地上躲避爆炸的清军抬头看到中军纛旗突然消失不见,顿时大惊道:“乌军门被打死了!大家快跑啊!” 清军的东线部队彻底乱了! 此时护军参领岱三保和官保不顾自身安危,从马背上站起身来,大声呵斥正在逃跑的手下,试图阻止他们的溃散。作为火器营的正副指挥官,岱三保和官保的呵斥并没起到作用,炮营的雅尔江阿一开始还和岱三保一起大声劝阻,可嗓子都喊哑了也毫无作用。雅尔江阿心一横,身子一矮趴在马背上,竟然混入逃跑的人群,再也没了踪影。 主将乌什哈达找不到,触目所及都是溃逃的士兵。岱三保万念俱灰,他抽出腰间的雁翎刀正要引刀自尽,一发炮弹在他身边爆炸;岱三保在火光和爆起的泥土中飞上了天。 副护军参领官保一看岱三保死了,再也无心整队,两腿一夹马腹,带着亲兵向东逃去。 “万胜!万胜!” 富尔丹城的城墙上下,伴随着炮声隆隆,数千北海镇民众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闻讯而来的陈青松走上城头,向赵新问道:“需不需要派民兵出击?” 赵新摇头道:“福康安的大队人马还没到,况且南边还有王远方他们呢。让民兵加强警戒,按咱们之前说的,如果敌人靠近,一百五十米就打排枪射击!” 赵新说完就下了城墙,到了陈青松的后勤指挥部内,通知刘胜。 “马上联系王远方,命令他们出动!两个小时内拿下蒙古卡伦,截断清军的南逃路线!” “明白!我马上通知他!”电话里的刘胜应该是渡过了之前的沉闷状态,回答的声音十分有力。 南线的清军大队人马在听到北面六、七里地外传来的隆隆炮声,还以为是乌什哈达已经开始攻城,于是便开始兴奋的叫喊。 队伍中的一个参领埋怨道:“这个乌什哈达,真他妈鸡屁股里掏鸡蛋,急个毛啊急!” 作为副手的佐领笑着道:“我估摸他想先拿下富尔丹城,让福大帅给他报功呢。” 那参领眼睛一瞪,不屑道:“我还真不是看不起他,就凭他?姥姥!” 两人正说着,只听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转头只见一个举着令旗的传令兵从队伍旁跑过,高喊道:“大帅有令,全军两里地外列阵!” 佐领诧异道:“现在就列阵,也太早了点儿吧?” “闭嘴!这是大帅的军令,哪有你质疑的份儿!” 此时的福康安知道东线已经开打,终于下定决心,放手一搏。他一边不停派出前锋营斥候,向北哨探侦查,同时派出传令兵联络西线大营的都尔嘉和东线的乌什哈达,而南线的七千五百名清军开始在距离富尔丹城三里外列阵。 福康安所摆出的大阵,就是著名的“九进十连环”。 康熙二十九年(1690),御驾亲征的康熙因病命令和硕亲王福全率领五万战兵,再加上辅兵与后勤民夫队,号称十万大军,在乌兰布通四十里外扎营列阵。 由于清军当时的火枪制造还停留在明朝末年的水平,实在不是持有沙俄火器的准噶尔军对手,损失惨重,连佟国纲都战死了。之后清军干脆不再出击,在山下列出“九进十连环阵”,与噶尔丹南侵大军以大炮火枪开始对轰,激战了整整一天,双方士卒多次肉搏。最终以噶尔丹部弹药告罄而结束了这场会战。 此时来到大阵最前列的,是来自各地驻防八旗的火器营。每营458人,这样的阵型交错排列,一共二十个,共计9200人。 各营中内分三部,阵中立纛旗三面。 每旗后设鹿角六十抬,鹿角后设盾车三十辆,火枪棉甲兵八十名,两旁各站引绳兵两名(负责保管火种,帮火枪兵点火绳)。引绳兵的两侧,有长枪兵二十名,连枷棍兵二十名。连枷棍兵左右两侧各有神功将军炮五门,每门炮由三名炮手负责。在大炮的两侧,又列有骁骑兵一百十一名,鸟枪骑兵一百名。 另有负责举纛旗的领催三人,骁骑三名,随纛散秩官一人,领催二名,骁骑二十名。其次还有参领纛旗五面,执纛骁骑十五人。红旗二面,持旗领催二人;负责鸣金的骁骑十名,抬鼓的棉甲兵四名,击鼓骁骑二名,鸣海螺号骁骑十三名。除此之外,还有都统二人,每旗副都统一人,参领二人,散秩官五人,给使官二人,骁骑校七人。 在第一列火器营战线的后面,就是以前锋营居中,退蛮军弓手续列两头的第二列。 除此之外,一帮民夫赶着大车来到第二列清军后面,从车上卸下许多木料,开始乒乒乓乓的搭建一个高台。 两个小时后,当清军的二十个营在双城堡前广阔平原上排出了2370米长、160多米纵深的一字长蛇阵时,包括赵新、刘胜在内的所有北海镇官兵全都看傻了! 西边,刘胜往自己的脑门上还没消退的大包抹着清凉油,口中啧啧称奇:“我去!我去~!还真要玩火枪大炮对轰啊!” 南线的战壕里,胜海舟和平太望着对面的,赞叹道:“真不愧是天朝的强军啊!可惜遇上了主公。” 平太道:“打完这仗,我们是不是就能过一阵太平日子了?” 胜海舟道:“难说,我想主公一定有自己的打算。鲁寿山他们还要从河南带回很多流民。平太,一想到主公的基业将要更加壮大,我就热血沸腾!” 平太道:“是啊,去年年初的时候,我们还在熊岛苟且求生,谁会想到会有今天!” 胜海舟放下望远镜点头道:“是啊!我们北海镇天下无敌!” 丁国峰半天没说话,心说这俩傻货又在发癔症了...... 东边,赵新站在城头,举着望远镜,惊讶道:“我勒个去的!老陈你快看看,百闻不如一见!” 陈青松看着对面的强横阵势,叹道:“历史上要是能一直保持下去该有多好啊!可惜了!” 刘思婷也跑到了城头,拿着个望远镜看啊看,口中说道:“怎么没有帅哥啊。” 赵新和陈青松:“......” “嗵~!”赵新等人被吓了一跳,猫腰缩了一下头后,这才看到远处隐隐有一团白烟升起,接着就听到对面的清军大阵里传来一片鼓乐之声。 刘思婷好奇的问道:“这是要干嘛?” 赵新摇摇头道:“我也不太懂。刚才那声应该是信炮,应该,应该是主帅出来了吧。” 话说到这里,赵新扶着墙头,笑呵呵的指着远处的高台,对刘思婷道:“应该是表情包来了!” “你说谁?” “尔康啊,就是福康安。”赵新说完,又学着电视剧的台词说道:“啊!紫薇,你不可能比我还多,因为我已经满了!” 刘思婷一脸不屑说道:“咦~~真恶心!” 赵新撇着嘴道:“一点儿都不配合。要是你们家洪大夫在这儿,你应该说‘你满了,那我就漫出来了!’” “呕~!漫你个大头鬼啊!” 此时的清军大阵后,随着一声行营信炮响起,在一片鼓乐声中,福康安的大轿在数百名中军卫队的护卫下,来到已经搭好的帅台前。跟在轿子旁的一名骑马参将的手里,举着一面边长五尺的方形的销金云蟒旗,旗帜的四周环以火焰纹饰;旗冠上是以鎏金铁顶,承铁盘,饰以朱旄。这就是福康安出征用的大纛。如果此战得胜的话,凯旋之后,这面旗帜会被放进紫光阁保存。 而另一名参将手中高举一面一丈多宽的黄色大旗,中间用满汉两种文字写着一个大大的“帅”字;旗冠上是金黄色的木葫芦顶,加蓝色飘带。 除此之外,还有一面高达一丈多的长方形大旗,上书“钦命协办大学士,一等嘉勇侯,吉林将军福。” 轿帘晃动,福康安从里面走了出来。 “参见大帅!”帅台下,上百名都统、副都统、参将、协领都抬手向福康安行平胸军礼。 “免礼。”福康安面色如常,他对前锋营都统富明阿问道:“贼人情况如何?” “禀大帅!贼子在富尔丹城下挖了四里长的壕沟,朱尔根城那边也是。现在他们都龟缩其中,不敢外出。据标下派人查探,对方似乎只有一两千人的样子。” “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仗着枪炮犀利罢了。我大清天兵所向无敌!”众将官听了这话,脸上都露出了笑意。 福康安深知士气可鼓不可泄的道理,所以他言语之间都散发着对北海镇的蔑视。至于都尔嘉战败的消息,到现在也只有成都将军鄂辉等少数几个人知道。 原本他从昨夜到现在一直没合眼,几乎整夜都在考虑今天发起总攻的事。富尔丹城一带的沙盘地图,他其实早就十分熟悉,一闭眼都能在眼前闪过,历历在目。昨夜他拿着蜡烛还是看了又看,愈是临近早晨,心里便愈是烦躁;兴奋中既夹着紧张和期待,又有一丝不安。 结果没承想,上午就传来了都尔嘉败退的消息,这让他心中的不安越发加深。七千五百人的大军都打输了,是都尔嘉太无能,还是对方会妖术?真像富明阿说的,那个叫赵新的手下只有一两千人?这也太骇人听闻了。 “皇上宵衣旰食,征天下八旗强军。大丈夫立功在此一举,为社稷为皇上效命,决不许金瓯有失!今日若是不能灭此朝食,福康安只有一死粉身来报这高天厚地之恩了!”” “我等敢不效死!” “鄂辉、舒亮、普尔普、穆克登阿、富明阿,随我上帅台观敌!其他人等,各回营中,等待命令!” “扎!” 帅台是建在一块略微拱起的土坡上,六米多高,台子上的面积也就八、九个平方的样子。除了高高飘扬的三面大旗,还放着一把披着虎皮的太师椅。 当灵纛、帅旗、将旗这三面大旗在帅台上竖起, 上万军士在震天的鼓乐声中大喊:“万胜!万胜!万胜!” 众人上了帅台,福康安接过身后亲兵递来的千里镜,看向对面。 一旁的富明阿伸手指着说道:“大帅请看。贼人在两城的西面和南面挖了两条四里多长的壕沟,那里面都藏着兵。壕沟的后面还有些奇怪的设施,属下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千里镜的视野里,只见对面的那些壕沟被挖的曲曲折折,里面人头攒动。福康安注意到有一些贼人从壕沟里探出了上半身,正在朝自己这边观望。 顺着富明阿的手指,他注意到对面阵地的两翼位置有六个没有屋顶的奇怪建筑。这些建筑只是用两道泥土墙围出半个圈子,前后都有挺宽的空隙;两根黑黝黝的管子土墙之间的空地探出,正对着自己这边。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似乎是抬枪的武器架设在战壕后面;引人注意的是,那些抬枪的前面都加装了一面浅褐色的盾牌。这应该就是那奇泰说的那种快射小炮了,开火时的威力可以把几百斤的子母铳打飞。 福康安放下千里眼,恶狠狠的命令道:“不管如何,还是让大炮先发话!传令!第一线所有神功大将军炮开火!” 第二百零二章 炮战(一) 福康安话音一落,便从身旁保管令旗的骁骑那里取过了一面三尺长的红色三角令旗,挥舞了几下之后,口中大喝道:“起鼓!”四名膀大腰圆的骁骑军士站在帅台下的一面大鼓前,一齐挥动鼓锤。 随着将台鼓响起,各营中的军鼓便跟着呼应,继而各队中的战鼓也开始响起。 缓慢而沉重的鼓声犹如秋日大地上扫过一阵阵闷雷,响彻荒野。 “大帅有令!武成永固大将军炮向敌阵开火一轮!之后大阵前行一百步!”清代军队的军中乐器,主要是通过鼓、金、号、唢呐四种形式来实现的。 金鼓的主要功能在于军中信号的发布和传达;唢呐、号角主要用于军中仪仗。 光是鼓就分将鼓、军鼓、战鼓;而金的正式说法应该叫 “钲”,古人讲鸣金为号,鸣的就是这个钲,后来才改用锣。锣也分将台锣、军锣和京锣;至于海螺号,无论八旗还是绿营都有配备,而八旗部队尤为重视。 海螺号的主要功能在于排营布阵、聚散兵丁,各旗都统以下官员都必须自备。 根据乾隆时期颁布的满汉合璧本军令,专司掌号、击鼓、鸣金之人,闻令即行,闻令则止。 平时违令者,满、蒙兵丁鞭四十,绿营兵丁捆责三十棍。战阵之时违令者,斩。 南线战壕里,丁国峰、胜海舟和平太听到鼓声,知道清军就要开始攻击了,于是下令提高戒备。 阵地上刺耳的哨音响成一片,两个营的六百多名士兵都趴在战壕里做好了战斗准备。 他们紧张的攥着手中的步枪,大气儿都不敢喘。在他们后方五百米外的火炮阵地上,一切准备工作就已就绪,只等赵新的命令。 因为第一炮是试射,所以最先开火的,是设在清军大阵一二线之间,靠近中部的一门武成永固大将军炮这个炮在故宫午门外有实物,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看。 这种铜制炮是清军野战中最大的重型火炮,炮身重达五千斤,放在一辆加固的四轮车上,用七匹马才能拉的动。 火炮射击时,装药十斤,铸铁炮弹重二十斤,换算成同时期西方标准就是22磅。 虽然这种重型火炮铸造时间太长,而且从宁古塔到富尔丹城运输十分不便,可福康安还是咬着牙携带了二十门。 去年的那场惨败对他造成的心理阴影实在太大,就这二十门他还嫌少;要不是乾隆密令催促进兵,他还想再带更多。 因为有安东尼的帮助,所有的大型火炮都制作了射表;而清军炮手只需要估算一下距离,就可以按照射表调节来炮身尾珠的高低。 “嗵!!”随着一声巨响,五米长的炮车猛的向后一座,二十斤的铁弹呼啸而出,在空中一闪而过,砸在了北海镇的战壕前几十米处,混杂着雪和黑土的烟尘溅起了三米多高,落地后的炮弹又向前翻滚着飞起,弹了几米远后,无力的砸在了地上。 正在进行坐标测算的赵新,听到炮声后急忙拿起望远镜查看。当他看到弹着点之后,心中大呼不妙:“我擦!居然能打这么远!差不多得有两千米了!”他知道对面的清军大阵里会有大炮,但是压根儿没当回事。 在赵新的印象里,满清的那些重型火炮一般都是设置在城头或是海边炮台上,主要是用于防御。 可他万万没想到,福康安居然把这样的重型火炮给带来了! “丁国峰!把无人机给我放出去!看看清军到底有多少重炮!完毕!” “收到!完毕!” “通知所有人,包括重机枪阵地和高射炮阵地,清军开炮时注意隐蔽!完毕!”赵新必须要拖住眼前的这上万清军,不能让他们过早的溃败,以便给王远方占领蒙古卡伦留出时间。 之前东线清军的溃败完全出乎他意料,没想到几十发炮弹就把好几千人打的再没消息。 这要是彻底打跑了也就罢了,万一人家不跑了,收拾人马再杀个回马枪,后面的事可就啰嗦了。 他刚跟丁国峰说完,刘胜那边又开始呼叫他。幸亏他让张波在城里立了根信号塔啊,否则赵新就只能死死守在指挥部里了。 “赵新,西线的清军又开始出动了!完毕!” “啥?你说清楚点!完毕!” “出来了大队骑兵,不过离的很远,大概在三四里之外!完毕!” “不要出击,收缩防守!要是靠近一公里就让高射炮发言!完毕!” “我说,能不能给咱点炮火支援啊?完毕!” “大哥,咱就五个炮组,我还得把清军的重型火炮打掉,你忍忍吧,不行就放无人机监控。完毕!”自从知道福康安率领大军抵达之后,西线的都尔嘉在那彦桂的劝说下,终于出兵了。 要是换作其他人,即便拿着福康安的令牌,都尔嘉也不会鸟他;因为他姓爱新觉罗! 手下人马损失了三分之一多,火器营被彻底打残了,八旗蒙古骑兵战死一千多人,退蛮军死伤大半,都尔嘉已经无力再战。 可那彦桂是阿桂的亲孙子!都尔嘉就算看不起那彦桂,也不敢得罪他爷爷;人家老头儿还在宁古塔坐镇呢! 不看僧面看佛面,都尔嘉只能咬着牙忍痛拿出了五千两银子,外加封官许愿。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个八旗蒙古副都统出列请命,最后凑了一千五百八旗蒙古骑兵,外加一百多个火枪骑兵。 结果这些人走到离防线还有三里多地的时候,就说什么也不走了。他已经被北海镇的高射炮打怕了,根本不敢靠近。 问题是刘胜这边不知道啥情况啊!他一看敌人又出动了,黑压压的得有上千兵马。 于是命令整个西线部队进入临战状态。二十分钟以后,南线清军的重型火炮又开始射击了。 这一次是二十门火炮一齐射击,伴随着密如雨点的战鼓擂动,一阵阵闷雷在大地上扫过;硝烟滚滚中,数十颗十斤重的炮弹从清军大阵中飞出,砸向南线阵地。 与此同时,清军的大阵开始动了!赵新一看,坏菜了!福康安居然带了这么多重型火炮。 从战场指挥经验和军事能力来说,现在的赵新给福康安提鞋跟都不配! 至于刘胜他们几个,单兵技能再强,那也不是一个合格的将领。别看赵新拥有一堆现代武器,再好的武器也是要通过人来展现的。 他之前能打赢福康安、都尔嘉和乌什哈达,靠的是出其不意,利用现代武器的威力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话说去年的时候,福康安也是被现代武器的射速和火力打懵了,这才让赵新捡了便宜。 而福康安在知道都尔嘉大败后,便及时调整了进攻计划。他打算通过重型火炮掩护,摧毁射程内的守御力量,同时整个大阵向前推进,步步为营,稳扎稳打。 重、轻火炮相互补充,火枪兵掩护轻型火炮,待接近敌阵后,发起层层攻击。 福康安的这个打法,其实是借鉴了当年攻打大小金川的战法。乾隆三十六年,在第二次大小金川讨伐战役中,清军吸收以往的经验教训,开始运用大规模火炮进行攻坚战。 在此战中,清军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只用重炮遥击。因为如此一来,在较长的发射间隔离内,会给敌军提供修补防御工事的机会;所以清军采用重炮掩护,轻炮向前递进射击。 先利用重炮打开敌方缺口,接着用轻炮阻止守兵补漏。如果敌军在高处工事被毁后,继续利用碉根、地窖和壕沟负隅顽抗,那么清军就会将炮台架高,从而打击低洼处的敌人。 如果是堂堂正正的对战,同时在武器代差差不多的情况下,赵新他们无论如何也是打不过福康安的。 不过作为一个指挥者,赵新在战场感知和临机决断上还算凑合。与福康安相比,他在关键时刻还算心狠手辣,临阵判断上没出过大错;比如在长崎打佐贺藩。 再说了,他还有无人机呢。视线转到南线的战壕。在富尔丹城头一群人的大呼小叫中,二十颗大铁球咣咣的砸在了战壕前后。 丁国峰此时正撅着屁股趴在战壕里,手里拿着无人机的控制面板;胜海舟和平太以及两个营的士兵也大都如此。 战壕后面的几个重机枪阵地上,所有的射手和副射手在得到可以躲避的命令后,全都跳进了交通壕里躲避。 话说北海镇自打成军以来,还没遭遇过大规模炮击呢。幸亏清军的炮弹不会爆炸,否则就要有伤亡了。 “战斗准备!”炮击过后,战壕里响起了尖利的哨子,所有人又冒出头来,各自回到位置上。 十几颗黑黝黝的大铁球散落在阵前阵后,其中一枚将一处机枪阵地前的沙包掩体彻底打烂。 此时清军大阵中第一遍海螺号响过,最前一列的火枪兵越过盾车,抬着鹿角前进,两侧的长枪兵、连枷棍兵开始推着盾车跟随,同时神功将军炮组、骁骑兵和鸟枪骑兵也开始前行。 而处于第二线的前锋营骑兵阵和退蛮军弓手相应推进。当前进至一百步时,军中铜锣敲响,全军停步,第二遍海螺号响。 鹿角、盾车开始布设,清军按队形站好。各营的三十门神功将军炮调到最大仰角,伴随着鼓声,开始射击。 神功将军炮,铜铸,重一千斤,每炮配三轮炮车。全炮长米,口径为90毫米,26倍径。 射击时装药斤,炮弹重三斤半;按照同期欧洲的火炮标准,也就是磅。 此时清军第一线距离北海镇仍有一千多米远,而三、四磅炮的最大射程只有700800米,在这个距离上,北海镇屁事没有! 赵新看完了重、轻型火炮的射击后,便决定不能再让清军的重炮开火了。 自己这些武器坏了还可以再买,人要是没了就得心疼死了。话说这些炮兵和重机枪射手,都是他和刘胜几个人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好不容易才培养出来的。 每个人不光要识字,还要学习基础数学,能记住武器上各种标识的含义;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对目前的北海镇而言都是宝贝。 他先是联系了丁国峰,迅速确定了清军各个重炮的所在区域,然后用步话机连通了后方炮兵阵地,命令五个炮组对清军重型火炮的所在区域进行火力压制。 另一头的炮兵连长还停留在几发急促射的状态,于是问道:“大人,我们打多少发?” “半个基数!”所谓的弹药基数,不同类型、不同口径的火炮,其弹药基数的标准是不一样的。 就122榴弹炮而言,一个标准基数是80发。火力压制最简单的说法,就是用密密麻麻的炮弹铺天盖地的轰,炸的敌军无法还击,行动受限。 d30的最大发射速度是每分钟68发,对北海镇的炮兵组来说,他们最多能打发。 因为每发122高爆弹头的重量是四十多斤,这些弹药手一个人抬着十分吃力,必须是两个人抬,这样就耽误了时间。 赵新并不想把 “表情包”乱炮炸死,万一能活捉的话,他觉得能跟乾隆讹出不少东西;最起码福康安家里就得拿东西赎人。 银子可以少要,但是黄金古董字画什么的多多益善。因为赵新的这个态度,所以 “表情包”在帅台上暂时还挺安全的。他看到武成永固大将军炮的射击效果,感觉十分满意。 下一次的炮击,应该可以打掉对方的那些速射铁炮了。 “蹬蹬磴”的脚步声传来,他的贴身亲兵从帅台下跑了上来。那亲兵满脸惊慌之色,凑到福康安身前,低声禀报道:“大帅,乌什哈达他们败了!报信的人说,全军溃散,乌军门下落不明。”福康安手中正要举起的令旗猛然间顿住,他眼睛瞪的老大,眼白上都是血丝,怒不可遏的一把抓住亲兵的衣襟,厉声道:“你放屁!” 第二百零三章 炮战(二) 看到福康安突然失态,一旁的成都将军鄂辉开口劝道:“大帅,善战者不怒啊!”此人也是员老将了,从一个前锋甲兵做起,曾七次担任建昌镇总兵,之后又跟着福康安在西北平定过回乱。 报信的亲兵被福康安的狰狞表情吓坏了,口中连忙道:“主子爷,奴才说的都是真的!来报信的人是主子爷之前派去的骁骑。” 福康安明白自己失态了,他松开那名亲卫,靠在椅背上深呼吸了几下,感觉心神稍定,这才吩咐道:“叫那骁骑上来,我要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来报信的骁骑就等在帅台下面,跑上来之后便跪伏在福康安面前道:“标下听逃跑的溃兵说,乌军门带兵刚进到富尔丹城东三四里的时候,天上便万雷齐落,我军死伤惨重。后来,后来大家看到乌军门的纛旗没了,于是就乱了......” 鄂辉难以置信的说道:“那可是五千人啊!怎么一下就溃败了?岱三保、官保他们他们呢?” 那骁骑低头回道:“标下截住了好几个人问,他们都说是从中军开始乱的。至于其他上官的下落,也都说没看见。” 福康安闭着眼思索片刻,口中喃喃道:“万雷齐落......” 鄂辉想了想说道:“大帅!想必贼人用的是万人敌或是类似冲天炮一类的武器?” 福康安摇摇头道:“未必。冲天炮可打不了......”他话还没说完,只听北面数里之外传来一阵阵轰鸣,似是滚滚雷声扫过大地。 北海镇开炮了! “轰!轰!轰!......” 在清军大阵一二线之间的一个大将军炮位附近,巨大的爆炸声接连响起;一团团冲天的橘黄色火团将整个炮位完全掩盖,几个清军炮手和护炮的骑兵、鸟枪兵随着爆炎升腾而起飞向了空中。 天崩地裂中,那门重达五千斤的铜炮连同炮车被一起掀飞,堆放在大炮后面的七八颗铸铁炮弹被爆炸的气浪带着飞起,然后又重重的砸向周围的清兵;上万枚预制破片将周围百十米方圆内的生命一扫而空;一团团灰白色的硝烟被风卷起,消散在清军大阵的上方。 帅台上的福康安推开挡在他身前几名的亲卫,只见大阵中硝烟滚滚,战马的嘶鸣、伤者的惨叫不绝于耳。福康安定了定神,对手下命令道:“马上去查清楚损失情况,派人查清楚炮是从哪儿打过来的!” “扎!” 此时在场的上万清军全都目瞪口呆,这些人中的大部分都参加过大小金川战役和平定西北回乱,战场经验十分丰富。可即便如此,谁也没见过这样的爆炸。好多人都以为是炮位上的火药包被引燃才发生了这样的爆炸。 位于第二线的前锋营骑兵因为马匹受惊,勒马转缰四处乱跑,两侧的退蛮军弓手被踩倒了一片,马碰马人挤人,喊声、骂声、哭爹叫娘声乱成一片。 几分钟之后,硝烟渐渐被风吹散,福康安和鄂辉因为站的高,十分清楚的看到五个数尺深的大坑散布在那门大将军炮周围。而原本护卫在那门大炮周围的火枪兵、骑兵和鼓号手死伤一片,被炸飞的铜炮、炮车、以及人和马的断肢残骸落满了方圆数十丈的区域! 看到这样的景象,福康安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他面白气弱,咬着细牙道:“这样不行!中军卫队带上纛旗,跟我去前面指挥!” 鄂辉大惊,急忙劝道:“大帅不可!贼人大炮着实厉害,您不可身陷险地啊!” 福康安道:“老鄂,士气可鼓不可泄。皇上和朝廷诸公谋划了半年多,可不是等着今天让人用炮轰的!今日看来,就是一场硬仗恶战!皇上待我不啻家人父子,恩信实倍寻常,我福康安今日只有一死粉身来报这高天厚地之恩了!” 一番话说的鄂辉唏嘘不已,他拱手请命道:“请大帅大率军观战,前线让我去!” 福康安回身从匣子里取出一支令箭,语气沉甸甸地说道:“西边十个营归你指挥,东边有我在。这一仗打赢,共荣;打坏了,同辱!” 话说古来所有名将,无不是在瞬息万变的战场态势中,能够保持坚强的意志、冷静的头脑、必胜的信念;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决不能表现出半点惊惶失措,而使全军丧失斗志。作为一个统帅,他需要通过自己的气度和情绪去稳定军心,增强斗志,最终赢得胜利。 片刻之后,福康安中军卫队的海螺号响起。在轰隆隆的擂鼓声中,清军大阵继续开始前进。十九门大将军炮在射击一轮后,也开始迅速移动位置。 福康安那边拼的是意志,是军心,而赵新这边拼的是数学...... 刚才那会在步话机里,赵新觉得自己命令打“半个基数”实在很有气势。问题是当炮兵们顺利的用五发炮弹把清军第一个炮位打完,再想打第二个炮位的时候,问题来了...... 弱弱的问一下,谁来报个表尺数据啊?东线清军打的是面,很容易;可南线打的是点。刚晋升才几个月的炮兵连长表示,这个咱真不会算...... “大爷的!”也不知道是在骂自己还是在骂别人,赵新一边拢手哈着热气儿,一边在富尔丹城头的桌前算坐标。所谓“放炮一时爽,做题火葬场”,说的就是赵新这样的。 因为清军的重型火炮都是隐藏在第一线火枪兵的后面,所以北海镇炮兵连现在进行的是间接瞄准;那么到实际测算上来说,就是要计算三角函数。通过方位、距离、角度数据进行来回换算。比如知道距离和角度,可以测方位;知道方位和角度可以测距离。再简单一点儿说,只要有三个点形成一个三角形,就能用三角函数算出敌人确切方位。 幸亏富尔丹城这里是一望无际的荒野平原,所以这三个点就是炮阵地、前进观察点(赵新)、清军火炮位置。所以你瞧,数学不好的话,真玩不转炮兵...... 赵新现在的全称是“赵-观测兵-计算兵-炮兵指挥官”。 首先,“赵观测兵”要通过测距仪和方向盘,测量距离和角度的精确数据,再对照陈青松画的那份军用地图缩小误差,然后就能算出以炮口为中心的目标精确方位。 接着,“赵计算兵”通过目标方位和高程,通过三个点的精确方位,计算得出三个点组成的三角形内各角的角度,再通过角度计算炮阵地和目标的距离。 最后,“赵指挥官”用步话机通知炮阵地射击诸元,各个火炮组这时才能根据指示调整高低机和和方向机,装弹发射。 如果地形环境再复杂一点,赵新这么做就根本玩不转了。他必须要设立前进观察点、侧观察点、主观察点,还得结合所在地区的风速、风向、气压、气温、炮目高差、药温、弹药批次,炮弹的装药号数等等等等。(知道为啥要有炮兵学院这种地方了吧?当然在现代战争里,通过火控计算机和雷达可以实现更快速的一炮入魂,但各种观察点还是一定要有的。) 于是北海镇的南线阵地在经过了又一次大铁球咣咣咣的猛砸,损失了两处重机枪阵地后,炮兵连长这才收到了新的坐标数据。 十分钟,赵新玩了命的算啊算,结果两次开火的间隔需要十分钟!他现在十分后悔,早知道要这么折腾,搞什么炮兵阵地啊,码在战壕后面打直射多简单。 清军大阵里,那些需要七八匹马才能拉动行进的大将军炮一旦停下进入射击准备,再想移动就没那么快了。 当北海镇第二次炮击开始后,听到对面传来滚雷之声的清军炮手被吓得全都趴在地上祈求佛祖菩萨保佑。到目前为止,没人敢逃跑;福康安已经严令,后退动摇军心者,当场斩杀! 火光爆起,浓烟滚滚。当第二门大将军炮被炸毁,再度死伤了近百名清军后,福康安果断命令前锋营和骁骑营从大阵两翼出击,设法打掉北海镇的炮兵阵地。 此时福康安已经带着中军卫队赶到了第一线方阵后面坐镇,当清军们看到主帅亲临前线,大纛旗高竖,于是全都鼓足勇气,丝毫不顾身后接连响起的爆炸声,奋勇向前。 不过当清军进入八百米的距离时,已经成了福康安梦魇的“哒哒哒”声终于响起,火枪方阵两侧的清军炮手顿时如坠地狱,许多人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炸成了碎片。重达千斤的神功将军炮在轰炸中腾空飞起,被引燃的发射药包将马车炸的四分五裂,飞溅的弹片和木屑炮弹打的火枪方阵里一片惨叫哭嚎。 “继续进攻!鼓声不停,不许止步!”各火枪阵参将、领催在福康安的严令下,挥舞着手中的长刀,喝令士兵前行。 重机枪阵地也开火了,六挺重机枪朝着左右两翼出现的清军骑兵开始了扫射。 身处南线战壕里的北海镇士兵们,目瞪口呆的看着远处黑压压的骑兵奔腾而来,数千只马蹄在荒原上如雷滚动,扬起了大片的尘土。 那些只穿了一身泡钉棉甲清军骑兵们,在前锋营数面销金飞虎旗的引领下,摆出严整的队形,杀声震天,发起了一次次的猛烈冲锋。他们挥舞着手中那一丈三寸的铁头长枪或是弓箭,一次次的试图冲破北海镇的防御阵地。 而清军的鸟枪骑兵则不需要摆出严整的队形,他们冒着炮火,三五成群的冲击到距离战壕还有二三百米时,便开始打放手中的火绳枪;之后他们勒马停住,匆匆完成装弹,然后继续向前冲击,继续放枪。反反复复,直到一些人被高射炮或是重机枪打成碎块。 此时北海镇西线阵地南侧的三个高射炮位也相继开火。呼啸的子弹和炮弹在清军骑兵中引发了混乱,迫使他们后退整队;然而清军在兜了一个圈子后又很快又卷土重来,那些活着的骑兵们仍旧不知疲倦的大声呼喊,继续勇猛冲杀。 丁国峰趴在战壕上,看到此情此景,突然泪流满面。一旁的胜海舟和平太也被清军不知死活的勇猛壮烈所感动,他们以为丁国峰和自己一样。 富尔丹城头上,赵新攥着望远镜的双手青筋暴露,微微颤抖。他想起了另一个时空中的八里桥,想起了电影里那面最后才倒下的杏黄大旗。或许,那时的满洲八旗骑兵和蒙古骑兵也跟今天一样,冒着炮火硝烟,发起着一次又一次的决死冲锋。 “妈的!”赵新放下望远镜,恶狠狠的骂着。 伤感终究只是暂时的,当数十名清军骑兵顶着炮火接近到离两侧战壕还有百米之遥时,北海镇的士兵终于开火了。数百发子弹在这些清军还没来得及射出手中的弓箭时,就已经钻进了他们的身体,随后翻身落马。 炮声轰鸣中,当最后一面飘动的销金飞虎旗终于被炮火笼罩后,发起冲击的前锋营骑兵已经所剩无几。 当阵地两侧高射炮开始将火舌开始转向战场中央的清军火枪营时,随着一团团火光硝烟笼罩了数个方阵。血肉翻飞中,清军终于停住了! 不知是谁发出了第一声惊叫,紧接着, 无数声惊叫响城一片。突然间,几乎所有的清军都开始向后逃跑,他们丢弃了火炮、丢弃了驮马辎重,不顾一切的朝着绥芬河北岸逃去。只有几十个骑马的都统、参将挥舞着长刀,在数面纛旗的带领下,向着北海镇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清军终于败了!荒野上,数千名溃败的清军如同黑色的蚂蚁,在细雪覆盖的荒原上奔逃。 “主子爷,快上马吧!”福康安的轿夫流着泪说道。 面对中军卫队众人的催促,失魂落魄的福康安犹自不肯离去。“鄂军门呢?” “大帅!鄂军门带着亲卫冲上去了!” 福康安还想再说,两个轿夫不由分说的架起他上了一匹战马,簇拥着朝南逃去。 西线的战场上,当远处的火光和爆炸声传递到远处蒙古骑兵的眼中和耳朵里,他们纷纷调转马头,不顾一切的跑了。 “丁国峰!命令南线部队马上出击!追击敌军,老子要活捉福康安!”步话机里,赵新兴奋的大叫着。 “刘胜!你带领西线部队,对清军大营发起进攻!咱们这回要打到宁古塔去!” 赵新下达完命令,一把抄起自己的那把自动步枪,检查了一下弹药,对贵生道:“走!” “啊?老爷,咱们去哪?”贵生愣了一下,急忙将桌子上的地图和各种纸张工具收到包里。 “傻小子,真正的战斗才刚开始!”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零四章 追逃 “冲啊!冲啊!......” 随着阵地上长长的哨声响起,南线阵地上的两个营七百多人跃出战壕,他们端着刺刀,对数千逃命的清兵展开了大追击。 虽然北海镇士兵的整体素质不高,但王远方这一年多来严格执行后世九十年代的陆军体能训练标准,每天来个五公里长跑属于基本训练科目。体能消耗一大,营养就得跟上。赵新这边的物资采购虽然不能保障全体流民的膳食营养,几千人的部队每天“斤半加四两”还是没问题的。 (八十年代我军饮食标准,即每人每天达到一斤半蔬菜、一两肉、一两禽鱼蛋、一两豆制品、一两植物油的食物定量。) 清军这边是个什么情况呢?征准噶尔时,行军干粮是小米一斗(三十三斤三两)炒成十二斤八两,作为三十天的口粮。乾隆征金川时对比米面优势,米五斗做成炒米八斤,仅可供五日口粮,而炒面八斤可供八日口粮,此后遂以炒面为军粮。其他诸如蒙古骑兵会携带肉干,八旗满洲会携带一些菜团子,仅此而已。 从富尔丹城到绥芬河北岸,最短的距离不过七八里地。数千清兵向南逃了三四里地之后,体能就明显不足。骑着马的还好说,那些用脚跑路的,速度就降了下来,好多人呼哧带喘,甚至跪在地上大口倒着气儿。 “妈的!老子跑不动了,不跑了......”几个清兵哭丧着脸,一屁股坐在了松软的草丛里。 “就,就是。这帮蛮子兵,太他妈能追了!这都跟了几里地了,怎么还这么玩命啊!” “马,马哥,快起来,蛮,蛮子兵追,追上来了!”另一个清军猛然一回头,突然大叫起来。 “不行了!老子实在没力气了,从早上出营到现在,就吃了一把炒面。”清兵们自从早上吃了顿饱饭出发,行军打仗,到现在水米未进,一个个累得都快要断气了。 “举起手来!缴枪不杀!”一个北海镇的士兵突然从一簇灌木丛后跑了出来,端着刺刀大喊着。 “天爷!蛮子兵来了,大家快跑啊!”几个清军吓得跟屁股着了火一样,蹦起来就要跑。 “砰!砰!”两声枪响,打的地上土烟直冒,那几个要跑的被吓得立刻就停住了脚。 “谁再敢跑,一枪打死!” “总爷饶命!总爷饶命!” 那个被称作“马哥”的清军老兵眼珠一转,伸手从怀里摸出了两个银锭,哈着腰,双手捧着递到那北海镇的士兵面前,口中道:“这位总爷,您老行行好,把姆们当个屁放了吧。” “退回去!再动老子挑了你!”那士兵端着明晃晃的刺刀,冲马哥一比划,厉声喝道。北海镇现行的都是配给制,要银子根本没用。部队里早就传达过命令,不许收受贿银私放俘虏,违者将被遣送虾夷地挖煤去。其实这事追查起来也很简单,一是俘虏要做审讯甄别;二是军营就那么大,你能把银子藏哪去? “是是是!小的退,退。”马哥脸色一变,又满脸堆笑的恭维道:“这位总爷,您官话说的可真好。要不是这身衣服,我都得拿您当姆们一边儿的了。” “废什么话,都老实点!” 几个清兵互相使了个眼色,一个家伙趁着北海镇的士兵没注意,绕到身侧,举起手中的鸟枪就要砸过去。 “利兵卫!你小子跑的太快......你干嘛?!”又一个北海镇士兵从灌木丛后跑了出来,正好看到那个作势欲砸的清兵,端着刺刀就捅了过去。 “啊!”那想偷袭的清兵一声惨叫,被刺刀捅进了大腿里,扑倒在地上。 “卯兵卫,这里你看着,我去前面!” “哎!你小子怎么把我一个人丢下啊!” 卯兵卫气的跳脚大喊,眼角的余光瞥到几个提着步枪的北海镇民兵过来了,连忙说道:“这几个你们押回去,我去前面。”说完便一溜烟的冲了出去。 荒野上,这样的场面比比皆是。上千清兵就这么做了俘虏,被随后赶上的北海镇民兵用绳子捆了,押着往回走。 就在同一时间,骑马逃到绥芬河北岸的福康安看着眼前混乱的场面,简直欲哭无泪。所有的浮桥都被摧毁了! 绥芬河向南绕到富尔丹城一带后,水面陡然变宽,最窄的地方也有八十米,最宽的地方有一百多米。而且经过周边支流的汇聚,这里水流湍急,水深至少有十几米。 从东到西近二十里长的河岸上,东一堆西一波的站满了想要过河逃命的溃兵。这些八旗战兵除了极个别的,大都不会水性,看着宽阔的河面不知如何是好,坐在地上哭爹喊娘。一些脑子活分的正在四处寻找胳膊粗的树木,准备砍伐后编成木筏过河。 细雪弥漫的河面上,作为摧毁浮桥元凶的两艘灰色巡逻艇正在河道上来回游弋,甲板上,除了那门M2HB之外,七八杆步枪和一挺PKM轻机枪也在向河岸上喷吐着子弹。这其中大部分子弹都打在了河滩的空地上,用以阻止清军过河。 过了一会,枪声逐渐平息了下来,或许是没有发现有清军试图还击,或是潜水渡河,巡逻艇上的驾驶员便打开了船上的通话设备,又接通了一个录音笔。很快,一个吐字清晰、铿锵有力的声音从甲板上方的高音喇叭内传出: “清军士兵们,放下武器,举手投降是你们唯一的出路!我们优待俘虏!请大家爱惜自己的生命,想想你们的家中的父母妻儿,他们都在等着你们回去团聚。不要再做无谓的牺牲了!......” “我的天爷!怎么这船上还有女人?!”在场清军们抬起头望着声音传来的那艘快艇,无不目瞪口呆! “是啊,我老婆孩子、我阿玛都在家等着呢。” “我想我额娘了。” “这声音真像我三姐,我都好几年没见过她了。” “是挺像的,我姐在家骂我也是这腔调。” “家里给我说了门亲事,原本想着这次打完仗回去成亲呢。额娘还说后年能抱孙子呢!呜呜~~” “这喊话的娘儿们嗓子真水灵,这要是给咱爷们唱出戏......” 富尔丹城的医疗站里,阿妙正在给刘思婷打下手。躺在手术台上的,是一个刚从战场上抬下来的清军骑兵。 “老师,您昨天一个人在屋子里跟谁喊呢?什么举手投降的。” 刘大主任带着口罩,看不出脸上什么表情。不过她眉毛一挑,闷声道:“哦。你们家那位大人叫我帮忙录几句劝降的话。” 阿妙手头忙个不停,心中念头一闪而过。“录?劝降?” ...... “老爷,您怎么一点儿都不急啊?” “急什么,从这里到河边还有七、八里地呢!”赵新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提着步枪,骑着自己的那匹蒙古马,晃晃悠悠,不紧不慢的朝南前行。在他的身侧,是赶着马车的民兵和民工;这些人都是过去抓俘虏的。 就赵新这骑马的水平,真要是一路疾驰追到绥芬河边,屁股非得颠成八瓣儿不可。与其这样,着什么急嘛!反正胜海舟和平太都带着队伍冲上去了。 等到两人又走了差不多一、二里,站在马上都已经能看到绥芬河的时候,突然从前面传来了一片欢呼和呐喊。 贵生此时急的抓耳挠腮,恨不得撒开缰绳冲出去。可赵新却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很快,几个士兵迎面跑了过来。 “大人!咱们抓住福康安了!” “啥?!”赵新眼睛瞪的老大,他勒住马,俯身探过去问道:“谁抓到的?” “两个二等兵,丁大人也赶过去了!” “还真把表情包给逮住了,真有两下子啊!嘿嘿嘿嘿~~” “老爷,你这么笑的样子真够渗人的。” “小屁孩儿,你懂什么。咱们这会可要发大财了!” “那......那老爷是不是就能娶我家小姐了?” “......”赵新翻了个白眼,继续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少插嘴!” “我不小了,过了年我就十六了。” “不到十八,都是小屁孩儿!” ...... “万胜!万胜!万胜!”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 绥芬河北岸的一处灌木丛外,一群端着刺刀的士兵围着十几个面无人色的满清俘虏大声欢呼,一起唱起了军歌。 丁国峰蹲下身子看着俘虏中面无血色,脖子上还有一道刀痕的福康安,又歪头打量了一下对方的鼻孔,一本正经的说道:“从这儿也看不见宇宙啊!” 五花大绑的福康安盘腿坐在地上,闭目不语。当然,他想说话也说不了,因为嘴被人堵上了。他心中无比懊悔,刚才为什么不投河自尽,非要转头向东跑!眼下成了阶下囚,这对他比死了都难受。 “皇上,臣对不住您啊!”福康安心中黯然,骄傲的出身和尊贵的身份不允许他表现出一丝的懦弱。此刻他心中无比愧疚,感觉对不起乾隆,对不起去世的父亲,只想尽早以死报国之时,耳中突然听到周围人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 马蹄声响,围观的北海镇士兵自动闪开一条道,一个三十不到的年轻人骑着一匹四蹄踏雪的蒙古马走了过来。 那人下了马,走到福康安身前,蹲下身子微笑道:“福大帅,认识一下吧。我叫赵新。” 福康安一听,心中大震,陡然睁开了双眼...... “赵新这个王八蛋!他自己去南面抓俘虏了,老子还得带人打宁古塔!”刚刚夺取清军西线大营的刘胜,站在都尔嘉的大帐里暗自咒骂。 “报告!” “进来!” 进来的人是久藏,他敬了个军礼,然后汇报道:“大人,我们抓获清军俘虏一百五十七名,缴获马匹二十,不过都是些拉车的驽马。据俘虏交待,蒙古骑兵带着营里所有的马都过了河,朝东南方向逃了,人数大约在三四千人的样子。” “不能让这股清军跑回去!否则就凭咱们这点儿人,跟本没办法快速拿下宁古塔!久藏,你马上派一个班,把俘虏押回去。再派两个人骑马赶回指挥部,通知赵大人并联系王教官,让他们一定要把这股清军堵住!” “是!那我们呢?” “让战士们收拾一下,我们现在就走,去宁古塔!” ...... 蒙古卡伦,此地原本只是个负责传递公文的小哨卡。之所以叫“蒙古”,是源自南面不远处的蒙古河。在另一个时空的后世,这里便是仅有三千多人口的巴拉巴什。 因为附近的群山出产人参,沿海的河流盛产东珠,所以本地驻守的兵丁要比其他卡伦多一倍,总共二十个人。 自从福康安开始拓宽从珲春到富尔丹城的道路,蒙古卡伦很快就成为了清军北上路途中一个十分重要的后勤补给点。所有从珲春运出发的粮船,顺着蜿蜒的珲春河一路向东向北,然后转陆路,再从蒙古河运抵蒙古卡伦。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蒙古卡伦的驻守兵力从二十个人一下子升到了四十多人,其中就包括了两个鸟枪小队。 初秋的第一场雪,在通肯山下的河谷中弥漫。翻滚起伏的山脊、尚未掉光叶子的树木、银灰色的天空和洁白的大地,交织互融,浑然一体。 七八只狍子,撅着炸成桃心状的白毛屁股,匆匆跨过林间,像是正在躲避什么危险的来临。它们还没有下坡之前,蓦然回首,痴呆的表情,让人忍俊不禁。 二十分钟后,一只斑斓大虎,从浓密的灌木丛中转出,跨过浅浅的沟坎,跃上平坦的林间小径。它似乎并不急于赶路,就那么不紧不慢地摇动着一身火苗似的花纹,穿过林地,在雪地上留下了硕大的爪印。当它走到一棵栎树下,缓缓停下了脚步,迟疑了大约一秒钟,突然弓起背部,冲着百十米外的山梁发出了咆哮。 这下不用瑟尔丹提醒,王远方也知道老虎发现自己了。 “糟了,被发现了!咱们要是开枪的话,搞不好山下的卡伦就听见了。怎么办?”瑟尔丹缓慢而轻声的问道。 “砰!砰!”王远方用枪声回答了他。视野中,那只巨大的吊睛白额大虎脑门中弹,扑倒在雪地里。 自从六月底带队离开富尔丹城,王远方这六百多人在通肯山中整整呆了两个月,他们每天最大的敌人不是巡山的兵丁、进山采参或是捕猎的边民,也不是老虎、熊和野猪,而是他们自己。 六百多人每天无事可做,也不能大张旗鼓的在山林间捕猎,实在是种煎熬。若是没有熟悉大山坏境的瑟尔丹父子两人,他们早就被边民发现了。每次遇到猛兽时,士兵们根本不敢直接开枪射击,所以要么是瑟尔丹用弓箭射杀,要么就是被王远方用带着消音器的自动步枪干掉。 士兵们每天吃的是压缩饼干,喝的是山泉水,晚上睡觉连篝火都很少点。也正是因为如此,近两个月来,因伤病和野兽袭击,已经牺牲了三十多人。 当赵新的命令通过电波收到后, 王远方终于松了口气,再等下去,他也熬不住了。 憋闷了许久的六百多人如同下山猛虎,他们飞快的穿过山林和灌木丛,越过一道道山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清军蒙古卡伦。 当他们冲出大山,抵达蒙古河北岸时,就已经被驻守的清军发现。王远方当即命令一个连强渡蒙古河,其他部队在河北岸进行火力掩护。 当北海镇的士兵冒着枪弹箭雨,游过冰凉刺骨的蒙古河后,浑身湿透着就立刻就发起了冲击。战斗在二十分钟后就结束了,北海镇士兵牺牲三人,伤五人。而驻守在此的两个清军火枪小队无人投降,被全部消灭;二百多个运送粮草物资的民夫除了几个人逃进南面的大山,其他都成了俘虏。 在跟指挥部取得联系后,王远方决定先让手下人吃顿热乎饭,等六百多人吃饱喝足,烤着篝火好好眯了一觉后,新的命令到了。 指挥部给他们的命令是堵住南逃的清军骑兵,务必全歼,以便为攻占宁古塔创造便利。王远方想了一下,便跟瑟尔丹父子和手下的营连长开了会。 这次会议结束后,瑟尔丹父子带着自己的两个侦查小队乔装打扮,拿起鸟枪和弓箭,摇身一变成了驻守此地的甲兵,而王远方带着其他人都躲藏在修筑好的隐蔽工事里。 水已经烧开,就等米下锅了......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零五章 夜袭 夜幕低垂时分,沿着蒙古河东北方向的山道中,在无数支火把的映照下,走着一队队的八旗蒙古骑兵,在他们的后面是几十个清军鸟枪兵,还有数百个弓箭手。这些人有的披着毛毡斗篷,有的穿着泡钉棉甲,还有的身上披了个破棉被。 在他们已经走过的山道两旁,十几匹马已经倒地不起;衣衫褴褛的边民弓箭手们,时而走进行进中的纵队,时而又掉队,不断变换着。 队伍中的那些马身上都在散发着热气,不管是枣红色的还是黑色的,因为被雪和汗水弄湿,都成了乌黑色的。马脖子上的鬃毛因为被淋湿而粘连在一起,显得脖子很细。 所有人的衣服、马鞍和缰绳因为被雪水打湿而变得滑溜溜、硬梆梆的。蒙古骑兵缩着脖子骑在马上,尽可能使自己纹丝不动,以保持温暖。雪在他们身上慢慢化开之后,又顺着身体流到了马鞍下面。弓箭手们大部分已经把弓弦都卸了,放在怀里,以便用身体的温暖来保持弓弦的干燥。 长长的队伍中间,是打着纛旗的中军卫队。在他们身后,是几辆驽马拉着的马车在颠簸着,车辙上积满了泥雪,车轮压在地面上发出扑哧扑哧的声响。 “军门,再有两里地就出山口了,蒙古卡伦就到了。” 须发已经略微发白的都尔嘉紧了紧身上的斗篷,闻言远眺了一下,前方依旧是黑漆漆的夜色。他长出一口气道:“总算是要到了!” 爱新觉罗.都尔嘉,今年四十八岁。他祖上是努尔哈赤的第六子塔拜,妥妥的黄带子宗室。此人也是员久经战阵的老将,自二十二岁承袭奉恩将军后,便从护军参领做起(掌领护军宿卫宫禁),一直做到了吉林将军。乾隆四十年的时候,曾因大小金川战功被画像入紫光阁。 可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眼看要到知天命的岁数,居然在极北之地的富尔丹城下,被一群来历不明的人打的大败亏输。噩梦啊!这些人怎么会有如此凶猛的火器?不仅打的远,还能爆炸。无论战鼓如何激励,他手下的骑兵根本就冲不过去。 其实都尔嘉内心觉得,幸亏自己逃的快,不然最后这三千人也都得交待了;万幸能活着回到宁古塔才是真的。至于后面乾隆会如何处置自己,他倒不是很担心。首先自己不是主帅,而且手下也拼命了;其次黄带子宗室的身份也是一层活命的保障。 南逃的途中,这支人马还闹过几次虚惊,军士们举弓冲着山林射击,盲目乱跑,互相冲撞,然后又集合起来,因为无端的惊吓而互相埋怨、咒骂。 甩了甩马鞭,都尔嘉对手下人吩咐道:“一会过了河,先让大家好好吃顿饱饭!” “扎!”听了这话,前后十几米范围内的清军士兵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 一个举着火把的清军骑兵小队出了山道后,半个多小时就来到了浮桥北侧。 “谁?!报上名来!”浮桥对面,十几个清军守卫举着弓箭,冲着北面呵斥。 “老子是都尔嘉军门麾下中军卫队的,赶紧烧水杀羊做饭!都军门就要到了!”为首的领催丝毫不惧,一提缰绳,已经上了浮桥。等过了桥后,一个举着火把的四十多岁的老兵迎了上来。 老兵举着火把看了看浮桥北面,迟疑的对那领催问道:“大人,都军门带了多少人啊?也好让小的准备饭食。” “没规矩的东西!见了本官居然不跪!”那领催一马鞭兜头抽了下去,鞭梢在老兵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大人饶命!”几个驻守卡伦的清军对视一眼,连忙都跪下求饶。 “大军后面有三千人!小心伺候着!赶紧杀羊做饭!把正房腾出来,给军门歇脚!” 黑暗处,一个躲藏在卡伦院墙下的人影,悄无声息的向着南面跑去...... 两个时辰后,都尔嘉和一帮军官围坐在一张方桌旁,大口撕咬香喷喷的肥羊肉,满手流着油。卡伦内外,三千多清军溃兵顺着驿道两侧席地而,围着一簇簇篝火吃晚饭。一个个行军锅里,肥的滋滋冒油的羊肉汤正在翻滚,士兵们争相拿着碗勺盛汤捞肉。 “高粱米饭来了!”几个卡伦哨丁端着一口大铁锅从院子里走了出来,其中一个年轻人对一众围上来的清兵道:“不够还有,大伙赶紧吃!” “快点快点,这么点哪够吃的!” 那几个卡伦哨丁点点头,扭身就进了院子里的伙房。 “砰!砰!” 四周突然响起了枪声,两个清军捂着胸口倒在了火堆里。一众清军顿时大哗,这枪声他们太熟悉了! “哒哒哒!” “砰!砰!”篝火旁,越来越多的清军一头栽倒,再也没了动静。 “哗啦!”一声,都尔嘉一把推开面前的桌子,霍然而起,冲着外面大声喝道:“出什么事了?” 一个协领满头是血,踉跄着推开屋门,大叫道:“军门!不好了!咱们被包围了!” “什么?!他们怎么这么快就追上来了!有多少人?!” “不知道,标下和弟兄们根本看不清,周围到处都有他们的人!” 都尔嘉惊慌中一指后窗:“从这里出去!快!” 卡伦外,枪声越来越密,东南西北似乎都有北海镇的士兵,慌不择路的清军根本辨不清北海镇进攻的方向,几次试图突围,都被黑夜中飞来的子弹打退,死伤一片。 “哒哒哒!哒哒哒!”几个试图浇灭篝火的清军被打倒在地上,手里的铁锅中溢出了滚烫的肉汤。 几十个清军火枪手匆忙的上了火药铁弹,对着黑夜里就是一通乱放。而那些由边民组成的清军弓手急忙给弓上了弦,崩崩崩的往外乱射。 有些清军扔掉武器朝着浮桥的方向跑去,另外一些向着东侧平原逃跑。一个清军左翼长匆忙穿过卡伦内的院子,刚跳上一匹马。黑夜中弓弦轻响,那左翼长突然松开了缰绳,身子一歪,就从马鞍一侧滑了下去,那马跑到一簇火堆旁,停了下来。 几个清军好奇的凑过去一看,只见那左翼长趴在地上,胳膊和腿不住的抽搐着,头却一动也不动,一支黑色的长箭射穿了他的头颅。 子弹依旧在不停的呼啸,黑夜中此起彼伏的哨子声代替了指挥命令。 都尔嘉和几个亲兵及武将撅着屁股从正房的后窗爬出,正想翻墙逃跑,黑夜中突然扔过来一支火把砸在地上,火光爆起间,一支长箭如幽灵一般,将一个参将的脸颊射了个对穿。 都尔嘉等人被吓了一个激灵,转身就想往东跑,“哒哒哒...”一连串子弹打的青砖院墙火星四溅。 “举起手来!放下武器!”夜色朦胧中,十几个手持步枪的北海镇士兵现出了身形。 都尔嘉知道,自己逃不掉了。他望着对面的那些北海镇士兵,火把的映照下,每一个都是神情彪悍,满脸杀气。他沮丧的叹息一声,将手中的长刀扔在了地上。几个亲兵见自己的主子都投降了,无奈之下,也纷纷将手中武器扔出,举起了双手。 卡伦西侧的驿道外,枪声愈发的密集。清军们纷纷趴在躲在远离篝火的黑暗里,面色煞白。白天的战斗让他们早已吓破了胆,亡命奔逃带来的饥饿和疲倦让他们已经无力反抗。那些试图往外冲的蒙古骑兵大都被铺天盖地的子弹命中,一些侥幸中枪没死的则躺在地上打滚惨叫,渐渐就没了声息。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随着几声急促的哨声,枪声渐渐停了下来。篝火的映照下,一个清军武官,用腰刀挑着一块不知从哪找的白布,小心翼翼的站了出来,哆哆嗦嗦的喊着:“别,别打了!我们投,投降!” 深夜时分,朱尔根城的指挥部里突然发出了一阵欢呼。很快,富尔丹城那边也接到了电话。 “老陈,王远方他们把南逃的清军给堵住了!” “这可是好消息啊!伤亡情况怎么样?” “咱们这边只有两个倒霉的家伙扭伤了脚。清军那边可就惨了,听说打死了不少。” “我马上安排人,明天一早就过去押送俘虏。对了,刘胜那边有消息了吗?” “哪有这么快!” 八月二十四日下午,当陈青松带着两个连的士兵和一千多民工赶到蒙古卡伦,替换了一夜没睡的王远方他们,之后便陆续押送着清军俘虏往富尔丹城而去。 八月二十五日,休整了一夜的王远方接到了赵新的命令,他随即带着两个营向西出发,分成两部,一部乘船,一部骑马,顺蒙古河向西,越过通肯山南麓,迅速夺下了清军设在珲春河上的码头。 八月二十七日,王远方他们顺着珲春河南下,两天后攻占阿弥达卡伦。次日攻陷了哈达玛卡伦。 八月二十九日,虎吉带领一个营向珲春城发动强袭,一天后,珲春协领托克通阿并甲兵四百五十人全部战死,北海镇的红旗插上了珲春城的城楼。 八月三十日,王远方命瑟尔丹和额鲁带领两个连从珲春出发,兵分两路,向着东南方向的珠伧卡伦和佛多喜卡伦进攻。一天后,两队人马在西图山南麓会合,半天时间就夺下了西图卡伦。 九月三日,呼拉穆卡伦被攻克。 北海镇如秋风扫落叶一般的行动,让沿途附近各乡各村的库尔喀齐人、赫哲费亚喀人、锡伯人大惊,纷纷封锁山路,各姓长、村长派出手下村民族人把手要道,恐怕北海镇士兵劫掠乡里。而瑟尔丹和额鲁在夺取呼拉穆卡伦后,根本不做停留,直接率兵返回了珲春城。 至此,清廷在珲春以东至富尔丹城的八个卡伦哨站被全部拿下,这也意味着清廷在珲春河和绥芬河流域所有的统治均被瓦解。 九月五日,刚刚贴出了安民告示的王远方在瑟尔丹他们回来后,留下了虎吉一个营驻守珲春,他自己则带着一个营,顺着噶哈哩河,昼夜兼程,一路越过已经空无一人的密占卡伦、穆克德和卡伦、哈顺卡伦等六座卡伦,兵锋直指六百里外的宁古塔。 九月九日,北海镇东、南两路人马共一千三百人,在宁古塔在宁古塔旧城以南五里地的一个丘陵上会师。 至此,这座清廷在盛京以北最重要的军事战略要地,已经危在旦夕。 此时的宁古塔城中,只有那奇泰率领的一千五百驻防八旗坚守城池。而那位钦差阿桂在得知珲春城失陷的消息后,便带着手下坐船,顺着瑚尔哈(牡丹江)逃去了吉林乌拉。 九月十五日,姗姗来迟的赵新带着一个连的士兵和五百民夫,尾随着刘胜的行军路线,出现在了宁古塔旧城外。 “你小子可算来了,我都啃了五天的压缩饼干了!赶紧,好吃好喝的拿出来!”刘胜看到龇牙咧嘴的赵新,上去就给了个熊抱,差点把赵新憋死。 “急什么,让我喘口气先。这一路走的,我屁股都要磨烂了!先来口水。”赵新一瘸一拐的进了帐篷,四下一看,连把椅子都没有,只有几块木墩子。 赵新站着咕嘟咕嘟喝了一大碗水,这才对刘胜道:“算了!不坐了,给我找间空帐篷。” 两人出了帐篷,刘胜一边走一边道:“嘿嘿,屁股磨烂了吧?” 赵新觉得自己都不会走路了,咬着牙说道:“这他妈破路!打完宁古塔让俘虏修路!” 刘胜问道:“对了,那些清军你怎么处理的?” 赵新道:“修了个大俘虏营,分成几块区域,都关着呢。” 刘胜好奇的问道:“那位福大帅呢?” 赵新一脸厌烦的表情,摇摇头道:“单独关押,一天24小时都有人看着。这特么都闹腾了好几回自杀了!我让刘大主任给他打了镇定剂,先老老实实睡几天再说吧。” “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肉票儿啊!不交钱不放人!” 刘胜闻言停下脚步,惊讶的问道:“你还打算放了他?” 赵新笑呵呵的说道:“给钱就放,我留着他干嘛?我觉得吧,‘表情包’这回恐怕是废了,就算回到大清也没什么起色了。” “那,我记得你说过明年台湾会闹天地会?” “不用担心,没了张屠户,乾隆他也不吃带毛猪的。福康安不行,还有别人呢!” 同一天,阿桂的请罪折子,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顺着东北路驿道,直抵承德避暑山庄。接到奏折的和珅看完了两份折子上的内容,顿时汗出如浆。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零六章 兵临宁古塔(一) 和珅皱眉想了想,他决定先呆在军机处值房里等十五阿哥颙琰回来,等拿出个应对办法再跟乾隆禀报。这事儿想瞒是根本不可能的,只是乾隆那里会有什么反应,和珅想起来就有些担心。 他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分奏折,想着打发时间,一看封面,是江苏巡抚闵鄂元发来的。上面除了说整修运河的事,再就是提到阜宁射阳湖一带,最近有人在广招河南、山东流民,开垦沿海荒地,经查该地聚集流民人数已经突破万人,其中似乎有白莲教和无为教的人出没,已经派人稽查...... 此时的颙琰正在烟波致爽楼的西殿里,和乾隆说着话。昨日刚下了场大雨,因为天冷,整座烟波致爽楼的地龙火墙都生着了火。炭火从地下和墙中的烟道通过,整个殿宇内都暖融融的。 “昨天嵇璜的奏折上说,江南佃户每到干旱年份,就要戽(音通户)水灌田。这样田主算工钱时,就得少算租银,佃户们固然乐意。但地方官不可不为之酌立限制。济运灌田,应各定有分,不使偏畸。朕深以为然。” 颙琰道:“皇阿玛说的儿臣谨记在心。眼下河南大旱,不能光顾着赈灾救济,运河疏通工程也是重中之重。如今运河中段已经挑竣,猫儿窝那里就该修建闸座。现在可好,山东那边放水连道闸都没有,一洩无余。现在黄河水倒灌进了运河,泥沙淤阻。要不是儿臣派人查看,险些就蒙在鼓里。萨载和李奉翰这两人眼见着蒙混不过去了,这才上折子解释。此等封疆大吏智识昏瞀、漫无主见若此,其咎百喙难辞。” 乾隆不置可否的说道:“你打算怎么处理?” 颙琰回道:“儿臣的意思是交部议处,照从前内外大臣降职之例,俱降为三品顶带,以示惩儆而观后效。” 乾隆喝了口茶水,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朕自登基以来,凡有关于国计民生者,宵旰勤求,五十年如一日。萨载他们及时禀告也就罢了,正好洞悉机宜,及时应对。如此一来,民生政务均有裨益。又何必过为仰体,隐瞒不报呢。唉,《通鉴》里说,‘不痴不聋,不作家翁。’就按你刚才的意思拟旨吧。” 颙琰一听,连忙起身说道:“是!儿臣遵旨!” 等颙琰跪安出来,一看天色还早,便一路向南,到了松鹤斋西南、钟楼西面的九间曲尺房。这里就是军机处在避暑山庄的值房。等进屋一看,却见和珅正坐在屋里。 颙琰一边脱下披风一边笑着道:“你怎么还在这儿?刚才皇上还问你呢。赶紧过去吧。” 和珅等苏拉太监都退下,这才神色凝重的低声道:“十五爷,奴才刚收到通政司送来的吉林的折子。奴才看了觉得事关重大,等您看过之后拿个主意。” “哦?北边战况有结果了?东北路驿道就到宁古塔,实在是个麻烦。”颙琰不紧不慢的坐下,接过折子打开翻看。 “这!这......”颙琰看了头几行,脸色已经变得铁青,右手的手指捻了几下系在腰间的玉佩,这才定住了神。 过了好一会儿,奏折合上,颙琰面色沉郁,一张脸红的都要滴出血来。他咬着一口细牙怒道:“前后筹备了八个月,天南海北的给他调兵,说要什么都尽力满足!结果几百万两银子泼水似的扔进去,两万多人,三路进剿,居然是这么个结果!阿桂和福康安难辞其咎!” 和珅道:“十五爷,广庭公在请罪折子里说的清楚。贼寇火器威力实在骇人,恐非战之罪。眼下福瑶林下落不明,贼寇又攻陷了珲春,宁古塔恐怕......下面该如何定夺,还请十五爷拿个章程。” 颙琰目光幽幽,不发一语。他不喜欢福康安这个人,从小就不喜欢。 话说因为富察皇后的关系,福康安在童年时期是被乾隆抚养在皇宫内的。无论是读书、衣食住行的规格方面,丝毫不逊色于众皇子,甚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小时候在宫里和诸位皇子阿哥玩的时候,也根本不会让着谁。颙琰比福康安小六岁,从小没少受其挤兑。傅恒的几个孩子里,他也就和同岁的福长安关系不错。 对于诸位皇子阿哥而言,福康安小小年纪,无寸尺之功,竟然让皇阿玛如此恩宠,哪有不嫉妒的!甚至私下都有传言说福康安是乾隆的私生子。而且颙琰这人性格内向,生活质朴,从心里就瞧不上福康安、福隆安兄弟骄纵傲慢,恃宠而骄,铺张浪费,奢靡无度。 眼下福康安兵败,虽然对朝廷而言不是什么好事,但还是出了颙琰心底深处的一口恶气。他看着和珅问道:“你怎么想的?” 和珅叹口气道:“奴才以为,祖宗之地说什么都不能丢。这仗无论如何也要打下去,看来还得是一场大小金川的阵势!” 颙琰皱着眉头,心里有些发憷。大小金川前前后后打了近三十年,朝廷为此花费了七千多万两白银,死伤逾万,代价太大了! 眼下直隶、河南、山东、湖北,乃至江苏、浙江都发生了特大旱灾,户部先后拨了几百万两银子下去,又从各地调粮,可灾情还是没有缓解。颙琰甚至听底下人说,河南、山东一些灾情严重的地方已经易子而食了! 关外一到十月就开始天寒地冻,连手都伸不出去,这怎么打?要发兵也是明年开春了。再说就算要继续打,关外不比关内,历来都严防汉人出关谋生。眼下各地绿营兵马倒是不缺,陕甘、四川有的是,可问题是要派这些人出关,可就麻烦了。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天下人,龙兴之地不稳么! 颙琰越想越头疼,他揉着太阳穴缓缓道:“眼下首先要确保吉林乌拉不能出事,其次要查清楚整个事的经过。那个赵新的来历太过可疑!先不说孙士毅那边的传言,单是之前阿桂和那奇泰的折子里说的,这人一口流利的北京官话,连我们满人常用的土话都张口就来。这情况就令人怀疑!” 和珅也觉得奇怪,这个叫赵新的家伙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之前内务府和九门提督按照那奇泰提供的画影图形,派人在京中各家都查了个遍,什么结果也没有。孙士毅那边的说法完全没有凭据,根本当不得真。就算这个赵新真是前明赵王的后人,可他凭什么?!大清已经入关一百多年,天下人心向背早就不是刚入关那会了。 想到这里,和珅回道:“十五爷说的是,眼下无论如何也要守住宁古塔。广庭公的折子里说,眼下宁古塔才一千出头的兵力,至少先得从盛京调一部分,粮草辎重和军饷也差得不少。奴才想办法,先腾挪出五十万两赶紧送过去再说。” 颙琰前几天刚看了户部的奏销折子。这几年朝廷每年岁入几近五千万两,其中地丁税是三千万,盐课和关税两项是一千多万,耗羡和捐输各是三百多万。其他零零总总加一起二百多万。看着是不少,可是固定花销一年也是三千多万两。这还不算打仗。 福康安这一次出兵,几万人光是粮草一项,一天就是十六万斤粮食,折合五千两银子。从四月开始到现在,光是粮草就花费了五十万两;这还不算军饷、器械、火炮、战船、马匹,朝廷前前后后已经花了五百多万两了。 今年因为用兵的缘故,两淮盐商又报效了四百多万两。各地虽有灾情,其他地方紧一紧还是够用......颙琰想着想着,心中突然一动,他终于明白了和珅为什么这么积极。 现在坊间传闻,和珅和福长安两人富可敌国。只是碍着乾隆偏爱袒护,纵然几次清查,都没有触动他们半根毫毛。颙琰猜测和珅眼下要的就是个乱的局面,军饷支出从沿海各省调,户部、兵部、工部......把账目搞烂搅混,根本就没法查。 颙琰越想越觉得八九不离十,不过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他沉声道:“先让庆桂赶紧来承德,调兵的事儿,听听他的意见。皇上那边,等吉林的那边的消息明确了,咱们再去禀报。让通政司那边盯紧了吉林来的折子,一有消息,马上送过来。” “是,奴才清楚。” 颙琰踱步走到窗边,望着东北方向,忧心忡忡。 “宁古塔可千万不能丢啊!否则不堪设想......” 九月十七日,北海镇近两千人向西越过旧城,在瑚尔哈河南岸两里地外扎营,与宁古塔城隔河相望。 此时宁古塔副都统那奇泰正带着几名亲兵,在城内各处巡视。阿桂可以拍屁股开溜,可他是这里的副都统,真要是弃城而逃,朝廷是不会放过他的。为了北京城里的家人,那奇泰只能守在这里了。 城内的披甲兵也就一千多人,算上征调的旗民和汉人,总共能凑出五千多人的规模。可那奇泰心里很清楚,连福康安的两万多人都打不赢,自己这点儿虾兵蟹将就更别提了。 宁古塔的城墙是用松树围成,中间填以土石。那奇泰觉得这样的城墙根本顶不住北海镇的那种连发铁炮,所以他又征调了一个石材商人的货物,用三百丈的红砂岩,将内城三面围挡加固。至于外城,他已经顾不上了。 而眼下南门外的码头上,数不清的旗民和汉人都想坐船逃离这里,躲避战火。开玩笑,连福大帅的几万人都杀个片甲不留,自己这些平头百姓能挡得住?不过可惜的是,此时已经没有船来了。河道上停着的那几条雅克萨战船,船头的火炮都褪下了炮衣,随时准备开火。 那些被流放至此的汉人也没有多么的欢天喜地,他们要么跟着自己的旗人主子一起撤离,要么就带着不多的家当进山躲避。 没有几个汉人会相信北海镇能在这里站住脚,所以赵新之前想象的万民来投的景象根本没有出现。只有几个实在活不下去的采参奴隶趁乱逃过了河,找到北海镇求口饱饭吃。 “你叫什么?”贵生蹲在地上好奇的问道。他眼前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后生,脑门上的头发滋出了几寸长,大冷天就穿着一件破棉衣和一条单裤,脚上的布鞋也露出了指头。 这后生手里端着一大盆饭菜,正拿着把勺子,使劲的大口吞咽。 “唔......奴才......小的叫春来。”这个叫春来的年轻人操着一副公鸭嗓,把贵生听愣了。 “慢点吃,别噎着。我给你盛碗粥去。”这个春来虽然身上臭不可闻,可贵生一见之下就觉得两人十分投缘。等他端着粥回来,春来已经在舔饭盆里的油了。 “你犯了什么事,给发配到这来的?” 春来接过粥碗迟疑了一下,没有说话,闷头龇牙咧嘴的喝了起来。等他吸喽吸喽的把粥喝完,用袖子擦了擦嘴,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这才支支吾吾的对贵生道:“皇,皇上......” “太监?!”赵新听了贵生的禀报后吃了一惊。他没想到最先活不下去来找北海镇的居然是几个太监。 贵生道:“老爷,那个春来说,他们几个都是被发配到这里的。春来他来的最晚,是去年秋天来的。其他几个都来了好几年了。” 赵新想了下说道:“你把他带回来,我亲自问他。” 贵生应了一声,刚要出去,赵新又叫住了他:“带他们去河边洗洗,给找几件衣服换上。” 半个多小时后,赵新忍着一股臊臭味儿跟那个春来聊了起来。 “你家哪儿的?” 春来瞪着大眼,有些惊讶的看了看赵新,随即又躬身道:“爷,奴才家里是河间的。” 赵新皱了皱眉,一旁的贵生忙道:“别称呼自己奴才,我们这里没这些规矩,你这么说老爷会不高兴的。” 赵新继续问道:“你是因为什么被发配到这里的?” 春来道:“给皇上沏茶,水太热,把皇上烫着了。” “你大爷的!”赵新心里大骂乾隆,顺嘴就道:“干的好,你应该把他烫死。”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零七章 兵临宁古塔(二) 前小太监春来被赵新这话吓了一哆嗦,心说真要是一杯热茶能把皇上烫死,自己也活不到今天了。 赵新好奇的问道:“你们几个为什么会跑这里来?” “小的实在太饿了。山里粮食没了,衣服又不够,已经倒下好几个老人了。前几天披甲兵们都去了城里守城,也就没人管我们了。” 赵新点点头,看来宁古塔的兵力十分紧张,要不然不会连看守皇庄的甲兵都给调走了。他继续问道:“宁古塔城里现在有多少人?” “从山里出来的路上,听人说了一句,城里现在得有上万人。” “好吧。贵生会安排你们做事,别担心,这里没人会看不起你们。” 贵生领着春来走了没多久,王远方跟刘胜过来找他。 “我觉得这次就算拿下宁古塔,也很难守住。”王远方一坐下便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刘胜点头道:“从富尔丹城到这里的路太不好走了,一路上掉队的不少。要不是你赵总及时赶到,我这边压缩饼干都快吃完了。” 赵新道:“还有么?” 王远方接着道:“其实我们现在这个打法,要不是有你在,根本打不下去。后勤是最大的问题,我这次在山里就有深刻体会。食物、药品、干净的饮水都跟不上。这也就是我想练兵,才咬着牙扛了下来。” 刘胜道:“我总觉得现在练兵和打仗有些别扭,但具体怎么回事,说不上。” 王远方想了想道:“我觉得吧,我们现在抱着一种‘老子想要咋地,然后就能咋地’的想法。可关外这里的交通和自然条件限制太多。以前在部队里,我记得领导说过,鹰酱就是这个打法。这叫‘牵引任务,设计战争。’” 赵新起身在帐篷里来回走了几趟,转的刘胜眼都花了;正要抗议时,“啪”的一声,赵新一巴掌拍在他肩上:“老班长这话说的太对了!咱们进误区了。” 刘胜一把将赵新的手胡噜下来,抱怨道:“有事说事,拍自己大腿去!” 赵新不以为意的解释道:“第一,我们现在的核心问题就是后勤保障,要想用现代战争的打法,那就要有现代的后勤保障,否则都是扯淡!第二,我们之前搞的是兵怎么练,仗怎么打,这是不行的。得反过来,仗怎么打,兵怎么练。” 很多人都说古代战争和现代战争没区别,其实大错特错。古代战争除非是那种深入大漠和游牧文明耳朵战争,补给线一般都不会很长。而现代战争必须围绕着后勤补给线打,原因就是使用热兵器的消耗太大,而工业化的后勤补给也会把补给线搞的很长。 在现代军事行动里,最主要考虑的不是火力,而是自持力。光考虑一线火力强度,不考虑这个火力输出能持续多久,不考虑这个火力强度需要多少后勤保障,不计算需要多少人力物力是不行的。后世军队在作战或演习前都要开“协调会”,其目的正在于此,以避免制订出没办法执行的计划。 也就是因为赵新他们现在的军事行动规模都不算大,否则每次光是开协调会就得费时许久,还得培养一群后勤保障参谋。 举个栗子,现代战争每人天的用水量在11公升到26公升左右,包括洗漱、饮用、清洁。大军出动就得配备水罐车,8吨水罐车来回跑几趟就可以满足。问题是路况、油料、司机、维修等等需要多少? 再举个栗子,作战时的弹药消耗。一发7.62×39mm子弹的重量是16.4克,每个弹夹10发,每个士兵作战时携带220发子弹。这次宁古塔的军事行动,步枪子弹的重量就是五吨半。 一门火炮光是弹头、药筒、药包,一个基数的重量就是三吨,除此以外还有修理维护,以及运输车辆本身的消耗,距离太远就很难满足。 军事行动路线上隔多远距离建仓库都是需要计算的。光靠古代车马人力去维持现代战争,想想后世的三大战役吧,那得动员多少老百姓才行。以现在赵新的实力,根本玩不转。 如果这次占领宁古塔,再算上珲春,那么北海镇的管理区域就是从东到西五百多公里,南北三百多公里,面积达十五万平方公里的区域。从西拉河口到富尔丹城还好说,从富尔丹城到宁古塔这个距离可就太远了。 赵新只是一个人,一旦实行多线作战,他根本就顾不过来。军事需求是一方面,实际情况才是关键所在。 刘胜之前觉得别扭,那是因为之前在北海镇搞的全是基础训练,根本没有实战化训练。要不是武器代差太大,早就输了。那么万一明年乾隆咬着牙派十万人过来怎么办?还用现在的打法肯定守不住。就算赵新开挂,那也不是他想要什么有什么,而是能拿出来什么。 如果按之前的想法,我要打下宁古塔,要占领宁古塔,然后呢?就北海镇眼下这点儿人,一旦布置下去就成了撒胡椒面儿了。各个卡伦哨所守不守?各村各乡派不派人管? 目前北海镇的基层管理人员算上治安警也不超过两百人。如果把瑟尔丹他们都算上,少数民族干部拢共七个人。问题是瑟尔丹他们不是干部啊...... 好吧,这番谈话结束后,三人最终制订了本次的军事行动计划。 宁古塔还是得打,打出声势来。首先要让吉林将军府统治下的各地边民、汉民、旗人都知道,北海镇不是什么鄂罗斯人,而是汉人;其次就是要用武力震慑本地的满清守军;第三么,欢迎大家去富尔丹城做生意。赵新的态度还是经济手段开路,武力做保障。 赵新的意见是,打完这次,连珲春也不要。以满清的实力,暂时控制住蒙古卡伦这个点就够了。 计划制订完成,下面就该行动了。天气越来越冷,早打完早回家。 九月十八日,北海镇开始行动了。 为了让清代观众更好理解北海镇的汉人身份,赵新从自己的存货里扒拉出一匹红绸子,裁出八尺长的幅面,用毛笔在上面写了一个“明”字;接着,他又分别做了三面长宽五尺的红旗,在上面分别写了“赵、六、王”三个字。至于旗杆,他找了四根三米多长的不锈钢管。 刘胜扛着自己的大旗,带着一个营去了宁古塔东南十里,封锁瑚尔哈河的河道,以防止清军战船北上。王远方则带着其他两个营,进入到瑚尔哈河南岸一里地处,修建防御工事;其实就是垒胸墙。宁古塔这边靠近诸多河流,地下水太丰富了,挖战壕很容易变成游泳池。 果不其然,中午时分,当几面大旗在北海镇的胸墙阵地后立起,整个宁古塔城内都轰动了!而站在城门楼内观望的那奇泰看到那面红色的“明”字大旗时,脑袋嗡的就懵了。 “天爷啊!这些人怎么打着朱明的旗号?!” “先头儿不是说他们都是鄂罗斯蛮夷吗?这旗子上的字可是汉字啊。” 其实最震惊的还不是八旗满洲人,而是宁古塔城里的那些汉人。 “前朝余孽,前朝余孽啊!”这是满文学宫里的教书先生在哀叹。 “很可能是盗用前朝名号,蛮荒之地哪来这么多汉人!我朝明令不许翻越边墙。” “老兄此言诧异,头几年关内还是有不少人过来落籍的。要不然城里怎么能如此繁华。”这俩是山西来的商人。 “多少年没见过母国的旗号了,这事儿回去得赶快禀告官府。”这是朝鲜来的商人。 “他们这是要把咱们旗人杀绝吗?”这是守城的披甲兵在哀叹。 “开火!让战船上的火炮开火!把那面旗子给我打掉!”那奇泰急了。 “嗵!嗵!”南门外码头上的雅克萨战舰开火了。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北海镇的几挺重机枪随即就开始反击,疾风暴雨般的子弹打的两条雅克萨战船的船头木屑乱飞。四门铜制子母铳被打的火星四射。船上负责开炮的六个炮手在死了两个人后,被的子弹打的根本不敢露头。 宁古塔城墙上的守军被北海镇的火器威力吓怀了,纷纷趴在城墙后躲避。外东北一百年不打仗了,这里的旗人早就不是“出则备战,入则务农”的生活方式了。旗人们已经没了当初的血性和武勇,小日子每天过的舒服着呢。 “不好啦!贼寇要过河攻城了!”几个旗人妇女听到外面如雨点一般的枪声,吓得在屋里哇哇大哭。 不过此时城内的汉人都在想,咱们应该没事吧? 当两艘雅克萨战舰被打残后,北海镇阵地上的重机枪就停火了,可阵地上就再没了动静。 那奇泰搞不明白赵新这是要干嘛,他趁着北海镇没动静的功夫,在城楼里匆匆写了一封密信,然后又命人取了一锭二十两的银子,交给一名亲兵道:“你走西门出去,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信带到吉林乌拉,交给中堂大人。” “扎!” 到了下午三点,赵新一看时候到了,于是对王远方道:“开始!” “哒哒哒!”这次出场的是一门高射炮,目标是宁古塔的南门和城楼。赶巧那奇泰这会儿没在,于是城楼里的披甲兵就倒了血霉。轰隆隆的爆炸声中,数不清的砖石木块伴随着残肢断体在空中飞舞,宁古塔城内顿时大哗! 密集的爆炸声把城内的各家旗人都吓坏了,心说这回是真要渡河攻城了。可等南门城楼和附近的两段成墙都被炸塌了,河对岸还是毫无动静。 下午五点的时候,一个连的北海镇士兵走出了胸墙,走到河边举枪准备。当一声哨声响起,又是对着城墙乒乒乓乓一通乱打。打完一个弹夹,转身收工。等这个连的士兵回到阵地后,各连队开始集合队伍,撤出阵地,回到了一里地外的营地。 当那奇泰确认北海镇的大旗已经看不见后,急忙召集城内人手整修被炸塌的南门和城墙。他也糊涂了,搞不懂赵新到底要干嘛。不过城池没丢真好,又苟活一天。 第二天,北海镇继续出动人马进入胸墙阵地,照着昨天的模式再来了一遍。今天的射击目标是东南角的城墙和塔楼。一通狂轰滥炸之后,东南角的城墙也塌了。这一次宁古塔的守军都学乖了,北海镇一开炮,大家集体跑下城墙,躲到西门大街去了。 到了第三天,还没等出门表演呢,宁古塔来人了。 完成了必要的搜身程序后,三个清朝人被带到了赵新的面前。虎吉一脸狂傲的神色,向三人介绍道:“这位是我们的首长。” 三人面面相觑,心说“手掌”是个什么官职,这玩意从没听说过啊?眼前这位贼寇的头领瞧着人高马大的,面色白净、笑容可掬,穿着一件对襟合领大氅(羽绒服)。可头上不留发,下巴上没胡子,这也算是前明后裔? 赵新笑眯眯的看着眼前的三个人,心说这是来求和的?于是开口道:“在下赵新,三位怎么称呼?” “在下张豫北,现为宁古塔衙署笔帖式。” “在下钱禹,现为城内满学教习。” “赵手......赵将军,小民叫黄应发,是宁古塔城内广升号布庄的掌柜。” 三人躬身见礼后,赵新便抬手示意三人坐下;等贵生端上热茶,这才问道:“你们三位是那奇泰派来的?” 张豫北起身拱手道:“我等三人是为城中上万百姓而来。” “哦。怎么说?” “将军连着两日用火铳铁炮轮番轰击城墙,城内死伤众多。还请将军不要再炮轰城墙了。” “死的都是守城的清兵吧?” 张豫北惨然道:“旗汉皆有。” 赵新“哦”了一声,话题一转,问三人道:“诸位都是被流放到这里的?” 张豫北道:“正是,家祖是顺治十七年流徙至此的。” 黄应发道:“小人祖上是雍正三年来的。” 钱禹道:“在下祖上是顺治十五年来的。阁下既然打着前明的旗号,请问如何到了这关外之地?” “哦,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是坐船来的。” 三人一听,鼻子差点气歪,心说你这是挤兑谁呢? 事实上,那奇泰派来的这三位各有来历。张豫北,祖上是崇祯末年的兵部尚书张缙彦,顺治十七年因文字狱被捕流放;钱禹,祖上叫钱威,顺治十五年因江南科场案,来京殿试未过被流放;黄应发,祖上在康熙六十年参加台湾朱一贵起义,兵败之后,全族被流放。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零八章 赎城费和获奖感言 宁古塔副都统那奇泰已经毫无办法了。他现在所顾虑的已经不是赵新是否会破城,而是赵新肯不肯同意谈判。手下的幕僚劝他“上赶着不是买卖”,那奇泰当然明白。可他想着宁古塔不能丢,如果丢了,那么吉林将军府下辖的这东西四千余里,南北一千九百余里的土地,将会十不存一;而这对于远在北京的老皇帝而言,这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这一次惨败,北京城内的旗人肯定是家家戴孝。作为一个多年从事“粘竿处”工作的蓝翎侍卫来说,那奇泰深知乾隆的脾气。如果因为宁古塔失守而导致这么一大块领土如果丢了,他留在北京的家人绝对没有好下场。 赵新这群人之所以厉害,主要是因为他们手中的火器。可只要能保住宁古塔,守住这口气,假以时日,朝廷一定会厉兵秣马,早晚彻底灭了这群人。 “主子?主子?”这两天被赵新搞得精神紧张的那奇泰已经有些麻木了,以至于手下人叫他都没反应。亲兵戈什哈上前轻轻推了推他的胳膊,这才把他摇醒。 “怎么回事?” “回主子,张豫北他们三个回来了。” 那奇泰精神一振,说道:“叫他们进来。” 张豫北三人被旗兵领着进了将军衙署的签押房内,行过礼后,那奇泰急切的道:“免!赵逆同不同意?” 张豫北拱手道:“赵逆已经答应大人的要求,明日在关帝庙和大人谈判。” 那奇泰还是有点放心不下:“唔,不会言而无信吧?” 张豫北道:“依小人所见,恐怕不会。”他说完之后,钱威和黄应发二人也表示了赞同。 那奇泰点点头,对亲兵道:“带他们下去领赏。” 等三人出了门后,站在一旁的协领纳音布道:“大人,依卑职所见,赵逆狡诈多端,这次就是以兵临城下之势逼大人就范,为保护大人安全,以防不测,是不是要带些兵埋伏在关帝庙周边......” 那奇泰思虑了片刻,摇摇头道:“不妥。我天朝威震八极,素来靠仁义礼待四夷。真要是搞一场‘鸿门宴’的话,赵逆一旦发觉,谈判必定失败。” 有清以来,随着关公被确立为武圣人,祭祀关公也被列入了国家的祭祀大典。因此各地府、郡、县都设有关帝庙用于祭祀供奉。 宁古塔城的这座关帝庙,设在宁古塔城东门外三里,建于康熙四年(1665)。庙内左傍文昌阁,右傍马神庙,大殿中供有关圣帝君。因为地处塞外,所以规制并不是很大。那奇泰安排的谈判地点,就设在关帝庙的偏殿里。 次日。关帝庙的正殿内,一早就到了的那奇泰恭敬的对着关公像磕头行礼,希望关圣帝君能保佑这次谈判顺利。此时一个手下快步走了进来,对那奇泰道:“大人,他们来了,已经到了河对岸。” “嗯。他们来了多少人?” “十二个人。” “哼!果然胆大包天!我们去偏殿坐着等吧。” 早上出营前,赵新让王远方用无人机对关帝庙周边做了一次巡视。看到清兵没有异动后,他决定只带一个人过河谈判。王远方一听就不同意。 “关公门前耍大刀,够应景儿的!你这胆儿也太肥了吧?!” “赵新,你这样不行,万一那个那奇泰有什么歪脑筋,那就麻烦大了!” 面对劝阻,赵新笑嘻嘻的道:“我什么本事你还不清楚?再者说,他们那边就来了十个人,我和贵生一人两把手枪,六个弹夹。有什么好担心的。” 话虽这样说了,可王远方死活不同意,最后还是调了一个班,跟着赵新一起过河。赵大刀......呸!赵新无奈之下,只得答应了。 一行人到了关帝庙门口的时候,只见四个清兵在门口站岗,另外还有一名武官。那武官急忙迎上几步,抱拳行礼道:“本官是宁古塔协领纳音布,我家都统大人已经恭候多时了,请!” 赵新学着对方的样子,抱拳道:“原来是纳协领,您是蒙古人吧?请问哪个部的?” 纳音布有些纳闷儿,心说你打听我干嘛?不过他还是客气的说道:“在下是喀喇沁部的。” “哦。”赵新点了点头,转身对才晋升为班长的周和尚吩咐道:“留四个人在外面站岗,其他人跟我进来。” “是。”周和尚敬了个礼,点了四人出来在门口站岗。自己带着其他人跟在贵生的后面,随着赵新一起进了庙。 赵新一行人来到偏殿时,那奇泰已经在门口等候。他现在是兵临城下,火烧眉毛的时刻,所以也没那么多姿态可摆。 赵新拱手哈哈一笑道:“那爷,咱们又见面了!” 看到赵新这副北京城里的做派,那奇泰是浑身说不出的别扭。心说你特娘的一个打着朱明旗号的反贼,跟我这儿套哪门子近乎啊!可他不知道的是,赵新此时脑子想的却是老舍的那部《那五》。整个一猴吃麻花! “赵将军,请坐。” 两人坐下后,等上了茶,那奇泰正要开口,赵新率先道:“八千两。” “??” “八千两黄金。” 那奇泰差点破口大骂,心说你怎么不去抢啊! 赵新笑吟吟的道:“那爷一定想说我什么不去抢,我现在就是在抢啊。” 那奇泰被气的脸色发青,死死盯着赵新。他身后的纳音布和一名师爷模样的幕僚也是脸色难看。 赵新根本不理会,继续道:“答应这个条件,咱们就接着往下谈,否则我继续开炮拆城墙。” 过了半晌,那奇泰沉声道:“除此之外呢?” “宁古塔我可以不打,珲春我也可以还给你们。”那奇泰心中一喜,只听赵新继续说道:“南到蒙古卡伦,西到浑达山,北到巴库湖,东到大海。” “赵先生,阁下的胃口是不是太大了些!” 赵新收敛了笑容,面色冷峻的说道:“那将军,不仅是我说的这些地方,再加上你们的黑龙江将军辖地,甚至还有内扎萨克蒙古的一部分,两百年前可都是汉人统治下的土地。奴尔干都司的典故需要我提醒你吗?那两块碑可还在永宁寺那里立着呢!” 明永乐七年,明廷升奴儿干卫为奴儿干都指挥使司,简称“奴儿干都司”,驻奴儿干城(今黑龙江下游黑龙江与亨滚河汇合处右岸的特林地方,即元朝征东元帅府的故地)。奴儿干都司为地方最高一级的军政合一建制,直隶于明朝中央政府。奴儿干都司管辖范围西起鄂嫩河,东至库页岛,北达外兴安岭,南濒日本海和图们江上游,包括黑龙江流域、乌苏里江流域乃至苦叶岛的广大地区。 赵新所提到的石碑,就是明代所立的“敕建永宁寺记”和“宣德八年重建永宁寺记”两块石碑,位置就在黑龙江和兴滚河(今阿姆贡河)交汇处东南方向的峭壁山崖上。 “你胡说!这是我大清的龙兴之地!是我满人建州部的故地!” 赵新耸了耸肩,一脸不屑的说道:“那大人,建州女真怎么来的你应该比我清楚吧?” 那奇泰冷笑道:“我大清入关之前,自唐代就居于此地。东临大海,北抵小海皆是黑水军镇所辖。我朝太祖兴兵,讨伐四方不臣。前明万历皇帝还因此敕封太祖为“龙虎将军”。这黑水白山,百万子民,皆是我八旗满洲世代居住之地。” 赵新呵呵一笑道:“当年神宗皇帝只是任命他为建州左卫都督,可并没有同意他打海西。建州左卫的管辖地需要我提醒你吗?” 元朝中后期,原本居于牡丹江与松花江汇流处的女真人胡里改部和斡朵里部开始向东南迁移。斡朵里部和胡里改部迁徙至图们江下游珲春河口定居。洪武五年(1372)兀狄哈女真袭击奚关城,史称“壬子事件”,斡朵里部和胡里改部被迫南迁,最终来到了图们江上游流域居住。斡朵里部主要他布在以阿木河为中心的图们江两岸,胡里改部主要分布在阿木河以西。 洪武九年,明朝势力达到鸭绿江边,叶旺逐以徐玉、周鹗等人经略铁岭北部,后管辖范围扩大到胡里改部。永乐元年(1403),胡里改部首领阿哈出进京朝贡,明成祖于是任命阿哈出为指挥使,赐名李承善。 永乐二年(1404),明廷遣钦差王可仁到图们江,正式设立建州卫。根据后世学者研究,建州卫初设的区域东抵松花江,北达吉林城。核心居城为奉州(今吉林省桦甸市市区东北四公里,唐代苏密城故址。) 赵新如今占据的地方,在明代属于海西女真的居住区域。 此时赵新讲完了建州卫的来历,淡淡说道:“你说这里是你们大清故地,从法理上就说不通。你们旗人能把这里说成是自己的龙兴之地,无非靠的是当年谁的刀更快而已。至于现在,我们汉人的刀比你们的快!你们的两万多大军就是我的磨刀石!” 说话间,赵新身后的周和尚看到那奇泰的手几次摸到腰刀的刀柄上,于是他自己的手也就摸到了腰间的手枪套上,不动声色的打开了手枪套的绊扣。周和尚相信,只要对方敢抽刀,自己一定可以一枪把对方先放倒。 那奇泰快被赵新的胡搅蛮缠给气疯了,他真想拔刀劈了对方。他不明白赵新怎么会知道这些陈年旧事。他一个武将,就算读过几年书,可对这片土地的历史典故,还真没赵新知道的多。而且对方说话也太气人了!敢情我大清的八旗勇士都是你的磨刀石!对了,还得加上一个福大帅...... 他抬头看见赵新身后的那个大黑个士兵正一脸杀气的看着自己,心中不争气的狂跳了几下,随即狠狠的掐着自己左手虎口,这才冷静下来。他明白,自己现在不过是对方案板上的肉,想怎么蹂躏就怎么蹂躏。 忍!一定要忍下这口气! 那奇泰问道:“请问福大帅的下落能否告知?” “在我那里做客呢。不光是他,还有都尔嘉。” “需要什么条件才能放人?” “那是另外一件事了,叫乾隆或是富察家的人来找我谈。他的价码,你这里出不起。” “八千两黄金,你们撤兵,珲春城也还给我?” “童叟无欺。” “富尔丹城呢?” “呵呵,那大人,你觉得呢?” “这么一大笔钱,本官需要筹措。” “三天。我只给你三天时间,时候一到见不到黄金,继续开炮拆城。” 那奇泰快哭了,宁古塔虽然算个“大城市”,可就算挖地三尺也不见得能凑出这么多金子。他必须向吉林乌拉的阿桂求援。 “赵大人,城里真没有这么多黄金。你要是要银子、人参、东珠,我肯定能凑齐。” 赵新想了想,也觉得够呛。宣传和震慑的目的已经达到,他也不想在宁古塔再耽搁时间,于是道:“好吧,我退一步,黄金五千两,其余的就按你说的。” 三天后,赵新拿到了赎金,核对无误后,北海镇便开始拔营,向着珲春的方向撤离。留在他们身后的,是天高了三尺的宁古塔。 那奇泰不敢大意,他足足等了两天,才派兵出城。等确定赵新他们真的走了,这才派人向吉林乌拉的阿桂报信。 十天后,宁古塔的清军小心翼翼的抵达了珲春城。想象中的屠城场面根本没有出现在这些清军眼前。此时的珲春城里,除了几条狗在街上乱叫,城内城外行人皆无,各家各户都是紧闭大门。因为之前驻防甲兵全体阵亡,几乎所有旗人家的院子里都竖着一根大红布幡(魂幡,满族风俗)。 当地的旗人得知朝廷的兵马终于回来了,无不嚎啕大哭,各家纷纷忙碌起了丧事。 跑回吉林乌拉的阿桂得知赵新已经退兵,终于长出一口气。不过,当他了解到赵新打出了前明的旗号后,大为震惊。这是心腹大患啊!若不剪除,大清将永无宁日! 十月初,随着阿桂的第二封请罪折子送抵北京,清军大败的事情再也隐瞒不住。七十四岁的乾隆在得知两万多人最后只逃回了一千多人,福康安、都尔嘉被俘的消息后,勃然大怒。 在大清的龙兴之地上打前明的旗号,简直就是在在乾隆的心窝上插了一把刀,兴兵讨伐那是必须肯定妥妥的!但是什么时候用兵那就要仔细商榷了。这一仗下来,八旗满洲已经伤筋动骨。若是征调绿营北上,那就要好好筹划一番了。 不过就算是要兴兵再度讨伐,几件事还是要先办的。首先是派出乾清宫侍卫前往吉林乌拉,将阿桂拘禁拿问,待钦差到后审明后再行定罪;其次就是命皇八子颙璇、协办大学士兼户部尚书和珅为钦差,赴吉林乌拉,查清兵败原由;第三,调正红旗护军统领、伊犁参赞大臣、署理乌什参赞大臣明亮,署理吉林将军,同时命伊犁驻防八旗三千人移驻吉林乌拉。 最后,就是发罪己诏明告天下了。这么大的事,清廷想瞒也瞒不住。不过乾隆还想着淡化此事,于是一封不疼不痒的敕谕就出现在天下人眼里: “朕仰承昊贶。临御六十年来,常怀祇畏。日慎一日,罔敢怠荒。每日训政。弗懈益虔期与天下臣民。共享升平之福。贼匪作乱,窃据我朝发祥之地,朕心悚惕,寝食靡宁。恭读圣祖仁皇帝实录,内载康熙二十二年雅克萨之役。圣祖谕曰,治国之道,期于久安长治,不可图便一时。大哉训言,垂教至为深切,朕自当凛遵圣训。 当承平无事,朕每殚心筹度。即今定北之役,似非甚要,而所关最矩。然兵贵相机而动,变化无穷。然诸将不遵朕指授,致失机宜。朕虽再三告诫,奈诸臣未能领会,悠忽为政。兹政事有缺,皆朕之过,非皇帝之过......” 十月中旬,已经抵达苏北射阳湖田庄上的赵新,看到乾隆的这份《罪己诏》时,不禁哑然失笑。 “这老头,既然决定发《罪己诏》,不管真假,最起码得拿出一个谦卑恭逊或者感同身受的态度来,而不是上来就表功,上来就就宣扬自己殚精竭虑,又说底下人不听他指挥。这哪是认错啊,简直就是份获奖感言!”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零九章 乱世出妖孽 赵新话一说完,屋内的几人都呵呵的笑了起来。 丁国峰道:“应该给乾隆发个奖杯。” 赵新道:“金子的不给,要给也是给个塑料的。” 洪涛道:“你怎么这么抠门啊。拿了人家好几千两黄金、珍珠和人参,就给个塑料杯子。” 丁国峰笑道:“洪大夫,这会儿塑料才是绝世珍宝。” 几人胡侃一通,一旁陪着的鲁寿山、徐大用和王长生三人也跟着呵呵傻笑。自从得知这次北海镇大胜的消息,鲁寿山三人喜出望外,越发坚定了跟着赵新战无不胜的信念。 等众人调侃完各自散去之后,赵新对留下来的鲁寿山三人道:“下一趟船什么时候出发?” 鲁寿山起身拱手道:“明天夜里。一船三百人,一共三条船。” 赵新摇摇头:“往后拖两天吧,现在所有上船的人都要先经过洪大夫他们检查才行。” 鲁寿山诧异道:“老爷,是出什么事了吗?” 赵新道:“济州岛那边已经有得痢疾的了,估计是从这边带过去的。” 一旁的王长生一听,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喃喃道:“起大疫?” 赵新摇摇头:“不是多大的事。只要查清源头,杜绝传染,治疗起来不难。” 今年六月的时候,在苦等了赵新几个月依旧没有消息时,鲁寿山他们得知了清廷派兵讨伐的事。眼看着田庄上的流民越来越多,再不转移就无法继续安置。三人坐下一合计,决定先找船运流民出海。临时的安置地点就设在了徐大用曾经到过的济州岛南部。 果不其然,当赵新终于坐船带着人赶往苏北外海的时候,刚出对马海峡,就看到了两艘运送流民的大沙船,而王长生正好跟船同行。这些运人的沙船都是王长生通过罗教的关系买到的,船上的水手也都是罗教中人。 这下省事了,邓飞直接从济州岛将流民运回北海镇,节省了不少时间。赵新和洪大夫他们在济州岛做了短暂停留后,便乘坐沙船来到了苏北。 洪涛这次带了二十个医护人员随船同行,他没想到在济州岛南部的临时安置点里,居然爆发了痢疾传染。幸亏赵新这里喹诺酮类抗生素药物存货很多,这才避免了大面积死亡的发生。洪涛担心射阳湖这里的情况也不好,所以就带着十个人一起跟着来了。 三人一听,这才放心。北海镇的医疗水平他们都多少知道一些,以往十分难治的一些大病在北海镇这里根本不算什么。 当然,从来都是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北海镇的医院也不是万能的,最起码癌症是治不了的;而那些内分泌类的慢性疾病也都是靠着赵新带回来的药在维持,一旦断药或是产生抗药性,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说完登船检查的事,鲁寿山迟疑了一下,这才说道:“老爷,这几个月庄子外面来了一些行迹可疑的人。大用派人查了之后,确认是收元教的人。” “收元教?”赵新心说这尼玛又是什么玩意。“说说吧,具体怎么回事?” 徐大用正要起身,赵新摆摆手让他坐下说。徐大用心中整理了一下话语,这才汇报道:“大人,这事是八月份的时候发现的。七月份以前,我们按照您的吩咐,去了河南、山东购买流民,用的都是开垦沿海荒地的理由。因为怕被官府注意,所以我们每次最多就买一百人,然后就运回庄子上安置。后来因为让罗教的水手帮忙散布消息,我们三个就根本不用再去了,每天到庄子上的流民越来越多......” 原来,今年五六月份的时候,因为赵新正在忙着对付清军的进攻,邓飞那边去了虾夷地。没有船来接人,射阳湖这边聚集的流民越来越多。 一开始鲁寿山他们为了防止有心人混入,对每一户来到庄子上的流民家庭都会严格把关,详细询问后才会收留。可到了七月份,随着河南、山东的流民自发上门,情况有些失控了,各种乱七八糟的有心人都混了进来。其中影响最坏的一伙人,就是收元教。 中国自古就是一个灾难频发的国度,各种各样的天灾人祸无时不在威胁着老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而与这些灾难相联系,传统中国社会有着一套精致烦琐的灾异制度。 后世有学者总结说,这种制度是一种以传统国家利用文化制度弥缝技术不足的策略,它促成了王权神圣和其它神圣的多神并存格局。对中国历史上的灾难信仰心态和信仰制度有着深刻的影响。 民间教门正是利用了这种国家的灾难信仰制度和基层社会的灾难信仰心态,并借助佛经中关于“三世”、“三劫”的说教,创造出了一套以“三期末劫”为核心的灾难信仰神话,并通过这套神话来奠定了教门是这个“灾难解决系统”核心。 这些教门通过历史上最严酷的天灾人祸记录,总结出了自己的末世画面。面对凄风苦雨的现实灾难,在老百姓的心中,大劫的说法正好印证了当前的现实情况。 几乎所有的民间教门都异口同声,“惟入吾道方可避劫”。现实的艰难困苦使人们身心疲惫,教门的灾难神话更使人们诚惶诚恐,而所谓“无生老母”的宽厚仁慈博取了人们的信任和好感;盗用佛教“弥勒佛的应运下凡”更是激动人心。这一切都促成了人们向教门靠拢的强烈欲望。因此,在清政府查获的各民间教门案件中,教徒供称自己入教只不过出于“惧怕水旱荒乱”、“贪图遇劫不死”、“修行免劫,并无别事”者比比皆是。 和其他明清时代的秘密教门一样,收元教在明代就广为流传。教内以《立天卷》为宝卷,以“南无天元太保阿弥陀佛”为供奉对象,又有八字真言“真空家乡,无生父母”口口相传。 “大人,乾隆十八年的时候,收元教在河南开封一代改称荣华会,有些地方也叫混元教。” 赵新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什么狗屁“收元”、“荣华”的,这就特么是白莲教! 自清代以来,民间秘密会社名目繁多,有天圆、八卦、顺天、在理、皇天、未来、燃灯、收缘、无极、清水、三阳、悄悄会(这个名义好玩儿,俺们悄悄的)等三十四种;这还不算变种分支。 这其中有的一教数名,各不相属。教义颇多歧异,组织、仪轨和活动方式也不尽相同,但或多或少都带有白莲教的印记。只要是说什么“无生老母,弥勒下世”,奉有宝卷的,那就一定是白莲教。 赵新想到这里便问道:“现在田庄内部有没有人信这个?” 徐大用道:“有,十几个吧。我让陈继山带人盯着呢。” “陈继山?这又是谁?” 徐大用连忙解释道:“这人是我在开封人市上买来的,还有个妹妹。当时兄妹俩卖了老家的地,想来苏北求活。结果到了开封后,陈继山一病不起,身上的银子都花光了。无奈之下,二人只好去人市上典身。” “哦。这人靠得住?” “靠得住,他是温县陈家旁支,曾拜郭永福为师。我派人去温县查过。” (注:郭永福(1736—1796),清乾隆年间人,祖籍山西洪洞大槐树下,曾迁至河南,后在温县打死了人,1770年又流浪返回故里,被历代习拳宗师认为是洪洞通背缠拳的祖师。后人认为洪洞通背缠拳就是陈王廷所创,在陈家沟失传的长拳一百零八势。也有人研究认为,郭永福就是陈氏太极拳第十四代传人陈有孚,可能是因为避祸,所以才改了母姓,又取了名字的谐音;而陈家就是源自山西洪洞。) “有点意思。”赵新脑海里又开始歪楼了:“不知道是陈家传人厉害,还是大内高手厉害?又或者,刘胜这厮知道后,搞不好要来场单挑。一定很有看头......” “老爷,老爷?” “啊?哦。继续说。” 徐大用问道:“大人,您看这些收元教徒是怎么处理?”他说完就比划了个手势。 赵新摆手道:“不用,秘密抓捕,先送到济州岛,然后再把他们送到虾夷地挖煤去!” 徐大用和王长生一听,心里就是一哆嗦。这位大人可真够毒的!虾夷地荒山野岭的,语言又不通,这比杀了那些人还狠。 几人正说着话,门外有人敲门,王长生在这里地位最低,就起身去外屋开了门。过了没一会儿,王长生就回来了。 “大人,来的是陈继山。他说庄子里混进了官府的探子。” “你把他叫进来,我亲自问他。” 过不多时,一个身高大约在一米七左右,穿着一件青布长衫的年轻人跟着王长生走了进来。 “见过鲁老爷,徐老爷。”年轻人拱手行礼。 “继山,这就是东家。”徐大用见陈继山要跪,连忙阻止道:“不用跪,咱们东家不喜人下跪。你照往常行拱手礼就行。” “东家,这就是陈继山。” 赵新一看,只见此人脸型削瘦,下颌微须,一双眯缝眼,身形健硕。不由心道:“武林高手就这样啊。” 陈继山躬身行了礼,好奇的瞥了眼赵新。他没想到鲁寿山和徐大用时常念叨的东家居然是这般模样,身材高大,不过面色却很和蔼。 “别站着了,坐下说吧。” “是,东家。”陈继山十分惊讶,自己不过是一个卑微的典身仆人,这个东家居然还让自己坐。不过他也不敢拿大,只是虚坐,屁股就挨着椅子一点。 “官府的探子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陈继山又站起来了。赵新一看,算了,别磨叽了,赶紧说事是真的。“......昨天晚上李二奎的儿子大栓来找小人,说下午有两个新来的家伙跟他打听庄子里的事。问他一家是怎么来的,又问卖身契的事,其间还时不时的打听徐爷的底细。大栓以为这两人只是好奇,于是就编了一些假话应付了过去。 可巧昨天晚上的时候,他又瞅见那两人进了其他人的住处打听。等那两人出来后,大栓就进去问了一下,然后就找小人来了。 小人昨天夜里去查探的时候,发现这两人还没睡觉。后半夜的时候,其中一个人就出了院子。小人一路跟着到了河边,发现他和一个人说了半天话。因为离得太远,具体说什么没有听清,不过他们曾多次提到了闵大人和陈大人这两个人。 因为回来时天色太晚,小人想着天亮再跟徐爷说这个事。不曾想东家一早就来了,于是就等到了现在。” 赵新点点头便不再说话。徐大用知道有些话不方便当着陈继山说,便让他先下去。等陈继山行礼走后,赵新这才道:“这个‘闵大人’搞不好就是江苏巡抚闵鄂元。” 鲁寿山惊讶道:“一个巡抚怎么会注意咱们这里。” 赵新道:“怎么可能不注意?大灾之年,别有用心的人就会冒出来,大用刚才说的那个收元教不就是吗!咱们这里聚集的流民太多了,想不被人注意都不可能。” 鲁寿山道:“那您说怎么办?” “这里的官府你们都打通了?” “本地的总甲送了一百两银子,屁都不会放一个。阜宁县那里,从县令到下面的衙役都给了银子,一有消息就会告诉咱们。淮安府那里,我们送了师爷五百两,帮着上下打点。只要庄子上不出大事,一般没人会来管的。” 与此同时,在庄子外的流民居住区里,数百个流民正围着一帮人的看热闹。一首《山坡羊》的曲调从人群中传了出来。 “中里哀告上圣爷:“我不是吃荤的罪魁,俺是拜明师九阙修行之人。阎王听说九阙字,合掌当胸要问明;四王听说九阙人,开言启齿门(问)明分:既是九阙修行子,件件说来我心听。九阙不比邪宗事,甚么教像甚法门?甚么道,何人掌?说的分我便心明.....三阳同转一生像,出世金莲法正门。道是一步皇天道,万象同归总路程。” 站在场中唱曲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和几个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旁边还有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妇人和一个六七岁的女童。那妇人身材娇小玲珑,长相极为出众,披着件宝蓝色的棉布大髦。女童很是懂事的站在一旁,小手拉着妇人的衣襟,大眼睛好奇的看着周围的流民,一点儿也没有害怕的样子。 除了那个妇人和女童,在场的这几人都穿的似佛非佛、似道非道。里面是一身短打,头上扎着头巾,脚上一双黑色矮靴,外面还披着一件红色的大髦。手中拿着唢呐、响板、笛子,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人群中几个位置靠前的流民跪在地上,双手合十,不住的磕头。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十几个身材矮壮,一脸横肉的汉子抱着胳膊冷眼观看,脸上时不时就露出几分讥讽。而在另一侧的位置,几个身形削瘦,穿着一身补丁衣服的汉子一会看看场中,一会又瞥两眼对面那十几个人。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一十章 教徒和匪徒(一) 那场中的中年人唱罢之后,双手打拱,对众人说道:“不为谋食不为钱,专为人间结善缘。《皇极卷》云‘与大众指路拨迷,申文表传香传愿。收五盘四贵人元,度万类同登彼岸’!” “求无生老母保佑!” “求弥勒佛保佑!” 一众痴迷邪魔外道的男女流民,将自己身上那为数不多的铜板掏了出来,仍到了场中。又有一个老人,端着一碗高粱米饭,颤颤巍巍的走到场内,恭敬的说道:“求仙师慈悲,救救我家孩子吧!” 为首那个中年人和善的问道:“孩子在哪?” 只见一个妇人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走了过来。有好事的凑近一看,那孩子发着高烧,神情萎靡不堪,煞白的小脸,口中只有进气,眼看就要不行了。 “唉~没救了!” 那妇人一听,泪水扑簌,抱着孩子就跪在了那中年人面前。中年汉子从怀里取了一个纸包,对老人道:“这碗高粱饭我不能要,拿了会遭天谴。药你拿去给孩子服了,当场就能见好。” 妇人听了这话,急忙起身一把拿过纸包,打开后见是一些棕褐色的粉末,鼻子里却闻到一股似麝非麝的药香。妇人顾不得许多,在围观者的目光下,急忙把药给孩子服了;一旁又有好心人端来碗水,妇人急忙接过,喂着孩子喝了几口。 说来也是神奇,一炷香后,那孩子煞白的小脸上渐渐有了几丝血色,呼吸也开始顺畅。过不多时,那妇人一摸孩子的额头,惊喜的叫道:“退烧了!” 在场众人立时大哗!纷纷磕头下跪,口中不住道:“求仙师赐药!......” 围观人群中,那十几个一脸横肉的汉子互相使了个眼色,转身离开,向着田庄的大院走了过去。到了庄子门外的一颗大柳树下,这些人将几个在树下的流民轰走,自己霸占了那块地盘。 “呸!他娘的!什么玩意!一群蒙人骗钱的王八蛋!”一个矮壮的黑脸汉子扭头看着身后的人群,不忿的骂道。 “算了,理他们作甚。我们骆马湖的和收元教的人井水不犯河水。二秃子,去!递帖子去!” 众人中一个秃头的小瘦子急忙从说话的汉子手中接过一个信封,口中道:“二柜,五百石粮食他们会给吗?” 被称作二柜的汉子是一个中年胖子,这人也是个秃子,顶上谢得一根毛发也没有,但沿耳根的一圈头发还算浓密,在脑后总成一根细细的小辫子,加上他那络腮胡子蒜头酒糟鼻,看着就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他上身穿着一件短棉衣,下身穿着条缅裆黑棉裤,腆着的肚子上缠着腰带。 二柜脸上露出一丝狞笑,恶狠狠的说道:“我们骆马湖的兄弟来借粮,他敢不借?!去他娘的!荒年灾月的,到处缺粮,我看就这里不缺!送帖子是给他们面子,咱们兄弟这回来,谅他不敢!” 大院后面的库房里,听说存粮不多的赵新一个人进去转悠了一圈。鲁寿山和丁国峰他们带着二十几个手下都在门外等着。过不多时,赵新推开了库房的大门,在他身后,是堆得满垛的粮袋。 徐大用和王长生等人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刚才库房门打开的时候,里面的粮食只剩一层了,按照庄子上的人口算的话,这点粮食也就够吃两天的。结果赵新进去没一炷香的功夫,居然就满了......满了! 徐大用冲进库房,随手拎起一个袋子扯开一看,里面都是雪白的面粉。他抄起一把放在嘴里,浓浓的面粉香...... 除了知根知底的丁国峰,在场的其他人都傻了。 丁国峰跟在赵新身边,悄悄问道:“你这装神弄鬼搞什么?” 赵新一边走一边道:“闲杂人太多了,官府、白莲教全特么来了。我要不来这一手,没准就有人动了其他心思。现在庄子里还进了白莲教的人,你不觉得这事儿很奇怪吗?” 丁国峰讶然道:“你怀疑徐大用......” 赵新微微摇头,声音从牙缝里挤着说道:“他不敢,不过他手底下那几个难说。咱们小心总没坏处。这次把徐大用的那些手下都带回去。上次时间仓促,新兵训练都没搞完。我们得搞轮换制。” 两人走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停住,赵新示意鲁寿山他们站远点。丁国峰这才低声问道:“这里你准备让谁接手?” “让潘秀成和寿山搭手。” “这庄子你打算一直留着?” “没想好,看这次跟清廷的谈判了。” 丁国峰迟疑的问道:“你是说福......” 赵新点点头,打断他道:“谈的好,我们就把花鸟岛占了,从那里接应流民。谈不好,我就调一个营过来。我把这修成堡垒!” 丁国峰急忙道:“那这事儿我来,谁也别抢。” 赵新道:“能不打就尽量不打。我其实还是想把岛国的事先解决再说,幕府那边肯定会有动作。” 丁国峰“我艹”了一声,说道:“那得了,我还是去搞小鬼子吧。这个过瘾。” “老爷,门外有人送了封信过来,说是要给主事的。您看看吧。”鲁寿山拿着一个信封,神色古怪的走了过来。 赵新随手拿过,只见信封口已经被撕开,显然鲁寿山已经看过了。他打开一看,一手蜘蛛爬一般的字迹出现在眼前: “姓徐的,咱们兄弟是骆马湖的。寨子里两百多号人,眼下粮食不够吃了!听说这阜宁一带就你们庄子上最富裕,你徐爷心善,既然能收饥民,那就帮帮俺们,日后定有回报。俺老张要跟你借点粮食!咱们这些干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勾当的,没啥玩艺送礼,二百斤鱼虾,回头让人给你送过去。老子要五百石粮,日翻你祖宗,你也得给老子呕出来!三日后上门来取!一字不漏,就这么写给他!” 赵新看完差点乐出来,心说这帮骆马湖的人真是“打着灯笼上茅房”啊!他对鲁寿山问道:“他们来了几个人?” 一旁的陈继山道:“十三个,除了送信的在门房那里,其他人都在门外那颗大柳树下面等着呢。” 丁国峰凑过来把信看完,冷笑道:“呦呵,还玩十三太保的架势!敢跟咱们要粮食。走,瞅瞅去!” 几个人穿过后门进了院子,从西跨院向南穿过,绕到了正院的影壁墙那里。门房里,一个行动队员正看着那个送信的人。赵新进门一看,这都什么歪瓜劣枣的,长得那叫一个寒碜人。 “你就是骆马湖的?” 瘦秃子一愣,看着人高马大的赵新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才颤颤巍巍的问道:“你谁啊?” 赵新身后的陈继山道:“你不是要找管事的吗?这是我们东家。” 瘦秃子仔细打量着赵新,见他身穿一件黑色的对襟大氅,面料似绸非绸、似缎非缎,头上戴着一顶毛绒绒的皮帽子,脚上一双黑色发亮的矮腰皮靴,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有钱人他也见过几个,可还从没见过这副奇怪打扮的。不过想到门外还有自己的十二个同伴,瘦秃子胆气又壮了起来。 “没错!骆马湖张三爷的大名听说过吗?这次来是跟东家你借点粮食。” 赵新好奇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土匪,突然问道:“你在骆马湖落草多久了?” “咋?打算盘道?明告诉你,爷自打落地干的就是这桩买卖!” “继山。” “东家您吩咐。” “我听大用说你学过武?陈家沟的?” “学了两年。没什么本事,就是打熬筋骨。” 瘦秃子听了赵新的话,冷笑一声:“咋的?找个练过拳脚的吓唬爷?爷......” “闭嘴!”赵新喝了一句,唬的瘦秃子不敢再说。继续对陈继山道:“今天考考你,把人打惨,但别打死。这手你回不回?” “师傅教过。” “行。”赵新一指瘦秃子,道:“揍他!” 在瘦秃子愕然的目光中,陈继山的大巴掌呼的就扇了过来...... 院子外面的柳树下,二柜带着手下等了好半天也没见瘦秃子出来。一个手下对二柜问道:“二柜,瘦子他会不会出事?” “啐!”二柜恶狠狠的吐了口痰,擦了擦嘴道:“就凭他们,爷回去带人平了这庄子!” 几人正说着,只听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汉子从门里走了过来。这人走到众人面前,躬身作揖道:“几,几位爷都,都是骆马,马湖好,好汉?” 众人一听这人说话如此结巴,都以为他是害怕,一人起身说道:“是又怎么样?” “俺们东,东家请各位爷进去说,说话。花厅里已经摆,摆了酒席。” 二柜咧开大嘴笑了起来:“瞅瞅,算你们东家识相,还是个有眼色的。走,进去吃酒!”说罢,一帮水匪嘻嘻哈哈,满不在乎的走进了院门。 远处,流民围着的人群渐渐散开,场子中的几个收元教的人也收拾东西,朝着大院这边走了过来。 鲁寿山买这座院子包括之后改造时,他和徐大用他们也没那么多规矩。所以丫环佣人一概没找,十几个人吃饭主要是李二奎的老婆张氏帮着操弄,陈继山的妹妹陈二丫帮着打下手;李二奎自己则打着两个儿子侍弄庄子上的二十几匹马。 赵新他们在北海镇也没有下人服侍,所以来了这里之后没有觉得丝毫不妥。正院三进内的五间北房是赵新、丁国峰和洪大夫和十个医护人员的住处;鲁寿山和其他行动队员住在西厢三间房里,方便赵新有事随时吩咐;徐大用和王长生两人住在东厢南北两间房。 十几个水匪跟着李二奎绕过影壁墙,来到了花厅里坐下。八仙桌上,十几个碟子的冷荤已经备好。几瓶极为惹眼的透明玻璃酒瓶放在了桌子中间。 西跨院里,徐大用好奇的问着鲁寿山:“鲁哥,咱都准备收拾这帮人了,大人怎么还请他们喝酒吃肉啊?” 鲁寿山笑眯眯的道:“小气家家,这些人都是要送到虾夷地挖煤的。让他们吃饱喝足好上路的。” 花厅里,众水匪一屁股坐下,伸手就捞盘子的荤菜。这些都是赵新拿来的肉罐头,虽然没热,可这帮人一进门就闻见了肉香。 “你娘的!外面天天饿死人,都吃人肉了,你们这居然还大鱼大肉!有钱人就是不一样!”二柜还是见过一些场面的,拿筷子夹了一大口红烧肉,嘴角流着油,嘟嘟囔囔的骂着。 “酒呢?!有肉没酒,找爷拆了你这屋子呢!” “有,有。”李二奎一边点头哈腰说着,一边伸手取过一个酒瓶,拧开了盖子。 “琉璃瓶!”二柜眼睛贼,一把就抄了过来,咚咚灌了两口,大叫道:“好酒!” 院门口的门房里,赵新看见陈继山进来,笑着问道:“他们都喝上了?” “喝上了。正行酒令划拳呢。” “嗯,动......”赵新那个“手”字还没出口,院门又响了。他只得示意陈继山去看看是谁。 院门一打开,陈继山就愣了一下,他随即就皱起了眉头。这些人他昨天在庄子外见过,都是收元教的人。 屋内的赵新只听外面一人道:“无量天尊!这位施主,贫道姓孙,路过贵地,特意求见本庄主人。” 陈继山道:“对不住!我家主人没......”话还没说完,只听门房帘子轻响,回头一看,赵新走了出来。 那位自称姓孙的人被赵新的身材吓了一跳,不过看到这人衣着不凡,知道肯定不是下人。于是用脚抵着院门,打了一揖道:“这位贵人,我等特意前来,求见本庄主人。” “哦?有事吗?我可以代为转达。” “贫道前日路经此地,见贵宅上空似有黑云密布。贫道掐指一算,是要有大祸临门啊!” “什么祸?” “这个嘛,就需要贫道带着徒弟进庄内查看,也许能查清原委,再帮贵宅主人解除。” 行!挺会演的! 赵新目光带着戏谑看着门口的这几个人,心说一个也是赶,一群来了更好。于是淡淡的说道:“那就进来吧。只是花厅里还有十几个客人正在喝酒,道长去那里坐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那姓孙的家伙脸上不动声色,可一双贪婪的眸子却出卖了他。 等这五六个人都进了院门后,最后进来的是一个拎着小女孩的俏丽妇人。 “怎么还有女人和孩子?” 姓孙的道人揖手道:“这是贫道路上收留的一对儿卖艺母女,见她二人身世可怜,所以才收做了记名弟子。” 赵新呵呵一笑,心说你这白莲教头子还挺会玩啊! 第二百一十一章 教徒和匪徒(二) “一壶酒,俩人喝。俺是弟,恁(你)是哥。该谁喝,该恁喝!” “一只螃蟹八呀八只脚,两个眼睛这么大一砣!宝一对,哥俩好啊!” “这么一大坨!” “三星照啊!” “这么一大坨!” “小板凳,两头挺,谁也不输谁也不赢!” 花厅里的八仙桌有两张。赵新和陈继山引着收元教的人进了门,正在吃肉喝酒、划拳吵闹的十几个水匪顿时静了下来。他们没想到刚才还在骂的收元教那伙人居然也跟来了。 一众水匪斜眼瞟着一众教徒,彼此谁也瞧不上谁。不过道上规矩不能坏,见面不能互相拆台。 赵新冲着一帮水匪抱了抱拳,道:“诸位好汉,这是孙道长和他的徒弟。我们这儿地方小,平常没什么客人。难得今天大家给面子赏光,诸位还请将就一下,孙道长他们坐另外一桌。招呼不周,多有得罪!” 那位二柜斜着眼看向赵新道:“恁又是哪个?” “在下姓赵,是庄子上的清客。帮着徐爷招呼诸位,如有不周,多多海涵。” “主人不来,让恁这个清,清客招待俺们,恁说这合适么?” “对不住,庄子上刚到了批粮食。徐爷带着刚才那位兄弟清点粮食去了。” 赵新这话一出口,顿时引来在座一帮人贪婪的目光。二柜试探着问道:“到了多少?” “呵呵,几百石还是有的。” 二柜豁然起身,口中道:“俺们也去看看。” 赵新笑着劝道:“粮食都在库房里,也不会长腿跑了。诸位先吃着喝着,一会徐爷带着贵伙计回来,还要敬诸位一杯酒的。” 二柜还要再问,身边的水匪拉着他坐下道:“二哥,后日大柜就带着人来拉粮食,谅他们不敢耍花样!好酒好菜,这时令可难得!” 陈继山和李二奎趁这功夫,抬了张屏风过来,将两张八仙桌给隔开。一个伪装成仆人的行动队员又端着菜送了过来。 闻着屏风那边传来的酒肉香气,几个收元教的人也是馋虫大作,不住的吞咽着口水。 赵新对那自称孙道长的中年人说道:“道长和诸位弟子吃饭可有忌讳?” “这个......五荤不吃,酒肉无妨。” 赵新点头道:“那就好。我这就去安排,请诸位稍坐片刻。” 过不多时,李二奎、陈继山和其他两个下人穿着的汉子,端着几个托盘的肉食和碗筷上了桌。赵新却是拎着几瓶和隔壁水匪们喝的一模一样的酒瓶走了回来。那个姓孙的道长一看赵新手里的瓶子,眼睛立时瞪得浑圆。 这家人什么来路?居然用水晶琉璃瓶装酒,还一副混不在意的样子。他原本只想带着徒弟过来骗吃骗喝一顿,顺便用宝卷里的话吓唬吓唬对方,顺便骗点钱,却没想到对方竟如此豪奢! “诸位请吧,准备仓促,多多包涵。先喝两杯,后面还有热菜。” 赵新假模假样的给几个收元教的人倒上酒,转了一圈,等到了那俏丽女人时,迟疑道:“这个贵女眷是否也饮酒?” 孙道长道:“无妨。” 那女子脸上一红,放下怀里的孩子起身道:“先生不必客气,折杀小女子了。我自己来就是了。”她说话的功夫,那个小女童就站在一旁,露出一个小脑袋死死盯着桌上的荤菜。 几人都倒上酒后,赵新端起酒杯,笑呵呵的说道:“今日有缘,能结实诸位仙师。在下先干为敬!” 孙道长看着手中清透似水的美酒,也是笑着一口喝干,然后大赞道:“好酒!” 他看向赵新问道:“赵先生,这酒可有名目?何处所出?” 赵新道:“哦,这个是极北之地所产,我家老爷喜其清冽,特意从海外买回来不少。道长若是喜欢,一会看完院子风水,还请多带几瓶走。” “好好好!”孙道长一听极为高兴,连连点头。 此时几个教徒喝完酒,看着桌上的肉菜,垂涎欲滴。既想大快朵颐,又怕让赵新看轻,只好用筷子小心夹着往嘴里塞。 酒过三巡后,赵新这才问道:“敢问道长高姓大名,我也好跟徐爷去禀报清楚。” 孙道长迟疑了一下,他见赵新为人爽快,又有礼数,这才说道:“贫道孙贵远。道号清风真人。” 赵新此刻还不知道,这位自称清风子的孙贵远,就是收元教的现任教主。 康熙五十五年,山西长子县人张进斗以其父所留的《立天后会经》创立“龙华会”,又称“无为教”,自号收元祖师。雍正六年,张进斗被清廷发现而遭杀身之祸。其后,各弟子开始向周围省份传教,二弟子李彦稳传张仁。张仁将收元教改称“荣华会”。 乾隆二十一年,张仁案发被抓,教徒徐国泰漏网脱逃。徐国泰之后将张仁所传的荣华会改为收元教,传十字经和八字真言,又散布“十门有道一口传,十人共事一子担,十口合同西江月,开弓射箭到长安”的流言。 乾隆三十九年,收元教在河南被官府破获,徐国泰等一批骨干被处死。教徒孙贵远却侥幸逃脱。隐姓埋名过了十年,孙贵远越活越抽搐,穷的实在过不下去了,回想起收元教可以收徒敛财,于是就传了詹正林等人为徒,开始一路骗钱。 后世有些“学者”认为,古代民间教门的创始人及其热心传播者都是“卓越的”民间宗教家和有杰出宗教才干的精英派人物。 别亵渎宗教精神了!这些人称其为卓越的敛财者还差不多。 历史上,大部分民间教门的创教者及其传播者都属于生活极其困苦的贫民阶层,有些甚至就是典型的地痞流氓。这些人经济地位低下,自身生活难保,社会地位不高,道德品质难以恭维。 他们根本无力对别人进行救济,更谈不上抱有“普渡众生出苦海”的高尚情操。他们所谓的创教与传教,与其说是一种宗教性的追求,还不如说是在利用人们的宗教信仰,寻求一条改善自身经济地位与社会地位的有效途径。 创教、传教、敛钱,脱贫致富才是他们最原始的心态。古往今来,这些人都是一个路数(到了现代,这些民间教门摇身一变,要不是某某大师,要不就是某某讲师;更有甚者,办起了某某灵修班。) 比如收元教第三代教主胡张氏(对!就是个女的),曾经出银一百二十两,替儿子捐了个监生。八卦教教首刘儒汉,花钱捐了山东单县的知县,前后居然当了十几年的县官。 当然,除了金钱,美色也是他们传教的副产品。 历史上,因感谢王伦医治之恩而拜师加入清水教的乌三娘,名为王伦义女,实乃王伦情妇;并且王伦的情妇还不只此一人。 而混元教的教首王会曾经公然对教徒说:“我得了志,大家都有好处......钱的出布施,无钱的出身子,总是一样功。” 至于说明清时代的白莲教起义,那大多是因为秘密敛财的行为被官府发现,于是被逼造反,结果居然侥幸攻打官府成功!然后这些教众有一个算一个,都坐起了改朝换代当官发财讨一群小老婆的美梦。就这抱负,能不失败吗? 好吧,说了这么多,这位收元教的第五代教主---孙贵远也不是个好玩意儿! 他们在庄子外面布施的药粉,不过是人参须子掺杂麝香等其他烈性大补药物,吃下去看着是病好了,其实不过是还阳之象,虚弱的病人透支了元气,不出三天准死。 赵新不动声色的陪着这群骗子坐了一会儿,又以去催酒菜的由头离开了花厅。出了花厅,转过月亮门,李二奎正端着菜走了过来。 “东家。” “二奎,再拿十瓶酒给骆马湖那些人!” “还拿?!” “拿!喝死这帮王八蛋!” 赵新站在月亮门口想了想,眼珠一转,一条馊主意冒了出来。 西跨院的伙房里,陈继山的妹妹陈二丫和李二奎的老婆张氏正在紧张忙碌。突然一下来了这么多人要招待,两个女人一时就有些手忙脚乱。 陈二丫正忙着擀面切面,就听门外有人咳嗽了一下,然后就听见自己大哥的声音传来:“东家来了。” 只听另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让伙房赶紧做两大盆热汤面,会做吗?” “会做。”陈继山转头隔着窗户道:“二丫,听见东家吩咐了?” “听见了。”陈二丫手下速度快,十几分钟后,两大盆热汤面已经做好。“哥,面好了!” 门外的赵新等陈继山端着两个大盆出来,连忙招手叫对方将面盆放在窗沿下的水缸盖子上。他从兜里取出一个玻璃小瓶,里面装满了白色的粉末;打开后,将多半瓶粉末分别倒进两个面盆里。又找了个树枝搅合了一会,这才看不出来。 一旁的徐大用等人看的心惊肉跳,他们以为赵新是在下毒,于是迟疑的问道:“大人,你这.....?” 赵新道:“放心,吃不死。这是泻药。” 徐大用有些糊涂,只听赵新淡淡的说道:“让徐大用那边准备好,一会他们出来一个就收拾一个。告诉他们,尽量不要开枪,以免惊动外面。” “哎。” 花厅里,一帮水匪已经彻底喝大了。六十度的烈性伏特加,让这群人喝的已经忘乎所以。几个透明的玻璃瓶子被土匪们视若珍宝,抱着就不撒手。七八个酒瓶子十二人个分,那是怎么分都分不均的。 “嘿,蒋四,这一瓶酒都让恁一个人给喝了,恁让俺们几个也尝口!” “恁手里不是有么!干啥要俺的!” “恁那瓶跟俺这个不太一样,俺就看一眼!” “不成!恁,恁,恁看眼里就拔,拔不出来了!” “啪!”二柜此时脑袋也昏昏沉沉的,他没想到这酒闻着不冲,喝起来居然这么大劲儿。口中含糊骂道:“扯恁娘啊扯!”他脑子里开始还想着没来的二秃子,可一阵阵酒意泛上来,让他很快又忘了这茬。 隔着屏风的另一张桌子上,一个年轻教众喝了一口酒,满脸艳羡的低声说道:“今儿可来对了!这家可真富啊!” 旁边一个教众赞同道:“就是!咱都多久没见着荤腥了。好家伙!这一桌子全是肉菜!” 几人说话间,坐在孙贵远身侧的俏丽妇人一边给孩子喂着食物,一边道:“干爹,这家人还算心善,收留了那么多饥民,咱们也别坑人家太过了。” 孙贵远扑哧一笑,不屑的说道:“真是妇人之见!在阜宁时我就听人说起,这家的老爷早先是跑海贸发家的,买了这么大个院子不说,在沿海还买了几千亩的盐碱地。这种货色不坑白不坑,赚完了这笔我们就去湖北,现在整个河南、山东揣着银子买不到粮食, 什么世道!” 正说着,只听门外脚步声传来,转头一看,却是陈继山一手托着一个大陶盆快步走了进来。“诸位,醋泼热汤面,我们徐爷特意吩咐的!他刚刚传话了,粮食正在入库,忙完就过来给诸位爷赔罪。” “赶紧!赶紧!” “二柜,恁吃碗面垫垫。” 两桌人喝了半天酒,塞了一肚子肉,闻到一股醋香顿时又饿了。于是一人盛了一碗,唏哩呼噜的吃了起来。 收元教那一桌的妇人帮几人盛了面,自己却没有盛,口中道:“我和聪娘已经吃不下了,诸位师兄多吃点儿吧。” 一刻钟后...... “咦~!这肚子咋不舒服咧。”一个水匪揉着肚子嘀咕着。 旁边几人嘲笑道:“恁小子肉吃多了滑肠了吧?” 揉着肚子的水匪越发坐不住,起身就往外走。 “干啥?” “茅房!” 门外的李二奎抿着嘴,忍着笑,给那人指明了茅房的位置。结果等那厮刚迈进东跨院门槛,一根大棒子“呼”的一下,照着他后脖颈子就来了一下! 等这水匪一个狗吃屎摔倒,旁边两人迅速上前,先把嘴一堵,再用绳子捆了,直接就给扔旁边的一间小屋里了。 小屋内,五花大绑外加堵着嘴的瘦秃子睁着被打的已经眯缝起来双眼,惊恐的看着这一幕!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一十二章 教徒和匪徒(三) 自古偷袭之道,源远流长。从光屁股奔跑的原始人到现代的抢劫犯,打闷棍的准则无非三个,快、狠、静! 当某个原始人前辈费尽心力也没有捕获到猎物,附近却有个孙子捕获到了;或者某人某天决定就是不想辛苦捕猎但必须要顿顿有肉的时候,打那孙子一闷棍的想法自然就应运而生。 照这个思路理下来的话,或许最早的杀手就是个极度不喜欢捕猎,最后把打闷棍玩的得心应手的家伙。 在后人穿凿附会之中,原始人看到中意的雌性就一闷棍打倒带进洞穴成其好事,就是洞房的来源。这个传说基本是按某少数民族的习俗往前推几十万年,漏洞太多,实在不足以说服别人。 在原始社会的时候,闷棍一开始估计都是用大型动物的骨头或是石头。不过,木头才是最适合作为打闷棍的一种武器,轻又不会太轻,重又不会太重,材料好找,粗细任便,打完之后随手丢了也不心疼。总之一句话,闷棍天生不是木头,而木头天生就是闷棍。 到了宋代,闷棍开始进入史书,成为一种官差趁手的制式武器。 打闷棍的要领,就是悄悄接近或者等人走过,从暗处出其不意的打在后脖子上两指的位置,也就是脑干那一块儿。打高了就会打到致命的天灵盖,万一打不晕,人家就会流着血拼命;打低了就会打到结实的后脖颈子或者僧帽肌,万一把人家颈椎病一下给治好了,对方战斗力暴涨一万点,来个空手入白刃,搞不好自己就会挂掉。 徐大用就是个很有天赋的打闷棍高手。这厮方才听了赵新的馊主意,马上心领神会,然后就找了根硬中带软,棒槌型的榆木,沉甸甸的很有份量,又在外面包了几层棉布......于是包括二柜在内的十几个水匪,都被徐大用一记闷棍撂倒,然后手下人迅速跟上,捆吧捆吧,扔进柴房完事。 骆马湖的水匪们万万没想到啊!射阳湖的这个庄子上根本没有真财主,而是一群朝廷的反贼!坑蒙拐骗和上门勒索的遇上杀人放火不眨眼的,失败那都是必然。 随着柴房里被扔进来的人越来越多,那几个没吃多少加料面的人已经察觉出不对劲了。此时就剩了孙贵远、大徒弟詹正林、俏丽妇人和女童。 作为收元教的大师兄,詹正林首先觉得不对头。他原本想去外面看一下,结果刚到花厅门口就惊讶的发现,外面站着七八个陌生的面孔。这些人身材魁梧,见到詹正林出来时,脸上都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招呼道:“您老是要去茅房?” “不去不去。”詹正林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眼前的阵势把他搞得心里发毛,他连忙进屋低声告诉了孙贵远。 “师父,外面不对劲啊!要不咱撤吧?” “慌什么!”孙贵远名为“真人”,实际就是个乡间的骗子。此时他心里也有些发虚,觉得自己不该冒然登门。 不过想走又不甘心,好不容易才收了几个徒弟一起到处骗钱,再想找人可就难了。毕竟这年月找同伙一般都是本乡本土,知根知底的人。 正在暗自纠结的时候,几人只听门外脚步声响,转头一看,赵新带着七八个人,满脸笑呵呵的走进了花厅。 “哟,孙真人还在啊!这面条不好吃?” 孙贵远等人一听这话,心里已经明白对方在面条里做了手脚。 詹正林强壮起胆子,起身喝问道:“你等这是何意?!我师父身怀天眼神通,见到贵宅有邪气作祟,好心上门帮着祛灾避祸的!” “是啊,我好酒好肉白面条的招待,你觉得我有何意呢?” “正林,不必多言。正所谓,金丹九转临凡世,无缘众生怎得闻。”孙贵远抬手示意,转头对赵新道:“赵先生,多谢招待。风水我就不看了,贵宅人丁兴旺,发达想必是不远的。请把我那几个徒弟叫来,我等自会离去。” “呵呵。想走?别走了!既然孙真人法力高深,还有天眼,那就跟我走一趟吧。” 孙贵远沉吟片刻才道:“去哪?” “海外。就用你这天眼帮我找煤矿吧。”赵新笑呵呵的说完,扭头对身后的徐大用等人道:“把这俩孙子捆起来!” “你敢!”詹正林大惊,心下一横,右手朝左手袖子里一摸,一把雪亮的牛耳尖刀就亮了出来。他持刀对靠近的两人大叫道:“让开!让开!” 孙贵远和那妇人拽着孩子,急忙躲在詹正林身后,对赵新等人拱手道:“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诸位好汉,还请放条生路!” 赵新抱着双臂讥笑道:“你既然敢搞邪教骗人,就得准备有今天的下场。老实交代,我这院子里都有谁加入你们收元教了?” “说了就放我们走?” “那得看我心情。” “你耍我!” 此时赵新坐在桌旁,徐大用几人被詹正林持刀逼的不住后退,眼看就要退到门外。“啾~!”的一声轻响,詹正林大叫一声,手中的尖刀掉在地上。他捂着大腿满地打滚,口中哀嚎道:“疼死我了!” 一旁的徐大用见此情景,从一旁的茶几上拿起一块抹布,一把就塞进了詹正林的嘴里,又将他死死按住。 丁国峰提着装了消音器的手枪从王长生身后闪出,冲赵新不满的说道:“你这磨蹭什么呢?” 赵新撇撇嘴道:“闲的着没事,找点乐子嘛。” “特么装人那屋子都快臭死了!” “没事,一会就让这位‘孙真人’给打扫干净,要有一点儿臭味儿,让他舔干净。” “赶紧着吧,洪大夫刚才差点给熏晕了!” “饶命!爷爷饶命!”此时孙贵远噗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一边磕头,口中不住求饶。他知道自己今天是进了强盗窝了!对方手里拿的是兵器什么他不知道,不过大徒弟腿上流出的血水可是看的真真的。抱着女童的妇人也被吓得够呛,蜷缩在地上,嘤嘤的哭了起来。 赵新淡淡道:“都带后面去,让他们说出庄子里的收元教徒都有谁,不说就一根根敲断手指,还不说就断其五肢。” “五肢?”徐大用好奇的问道,心说手脚加一块不是才四肢么。只见赵新回身瞟了一眼自己的d裆下,徐大用顿时就领悟了!他只觉一阵寒风从两腿间嗖嗖而过,恨不得马上回屋多穿两条棉裤。 陈继山指着那妇人和孩子道:“那她俩怎么办?” 赵新道:“都带走!查清楚再说!” 乌烟瘴气的闹剧总算都结束了,留下的是一屋子的杯盘狼藉,还有后院的顶风臭十里! 骆马湖十二个水匪和几个收元教徒,拉裤子都快拉虚脱了;最早挨打的瘦秃子被熏的直翻白眼。一众水匪酒醒之后无不想放声大骂,可惜,嘴上都被贴着胶布。 孙贵远根本熬不住刑讯,断了两根手指后,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招供了。到了晚饭时,赵新不仅从徐大用那里知道了庄子里收元教徒是谁,也知道了那对母女的情况。 “大人,那女人姓李,河南人。夫家姓王,前年死了,自己拖着个孩子到处搭班子卖艺。去年遇到了孙贵远,被这家伙看上了。孙贵远一通吓唬外加蒙骗,那女人拖着个孩子十分辛苦,就入了教,又拜了干爹。” “哦。孩子呢?” “那女孩子叫王聪儿,七岁。跟着王李氏学艺,也都是些跑江湖的把式。” “王聪儿......”赵新听这名字觉得耳熟,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名字,但一时又想不起来。“算了,先把这母女俩带回一起带回济州岛吧。” 两天后的夜里,当又一批流民经过检查,开始登船后,一脸惊恐王李氏拉着女儿进了船舱,找了个角落坐下。 昏暗的灯光下,七岁的王聪儿低声问道:“娘,我们这是去哪?” 王李氏一脸凄苦道:“聪娘乖,娘也不知道要去哪。” 旁边一个戴着孝的女人道:“妹子别怕,头前俺听老爷们说了。这是带俺们去海外大岛上种地。” “啊?种地?”王李氏一个女人家,虽说没有裹脚,可种地这种事她根本不会。 戴孝的女人道:“怕啥,只要能吃饱饭,俺有的是力气。以前在村子里,俺家的地都是俺跟着男人一起收拾。” 王李氏对那女人问道:“大姐,家中这是谁没了?” 戴孝的女人叹口气道:“还能是谁,俺男人呗。秋日里一口气没上来,扔下俺们母女俩走了。其实都是饿的,他自己不舍得吃,把那点儿粮食都留给了俺娘俩。”女人说着说着,眼眶就有些发红。 “那......”王李氏顿了一下,犹豫着问道:“那你咋到这船上来了?” “唉!怪俺不争气,也没生个儿子。俺男人一死,村里吃绝户的都来了。俺们孤儿寡母的能咋样?还不是被拉到人市上卖了。这帮天杀的!幸亏遇上徐爷把俺和闺女一起买了,要不然......” 古代中国农村有一桩恶习,就是吃绝户。一户人家的顶梁柱死了,没有留下任何子女,或者子嗣年龄较小,留下了一些财产。这时村子里其他人家就联合起来,来到这户人家强行占有这家的财产,小到针线锅碗瓢盆大到房产田地,整个就是让这个家中的所有值钱东西全部占为己有。如果男方家里亲戚不撑腰的话,寡妇和女性子嗣还会被卖掉,换来的钱全村人一齐瓜分。 明末清初的《醒世姻缘传》中就描写了一位诰命夫人都能被吃绝户,幸亏丈夫的小妾怀了孕,这才逃过一劫。 戴孝的女人擦了把眼泪,对王李氏说道:“妹子,到了地方,咱俩家搭帮。相互照应着,总能挺过去。” “哎。” 两个寡妇同病相怜,说着说着就熟络起来,一起憧憬着未来。而王聪儿已经和对方家的小女孩拉着手说起了悄悄话。此时船身轻轻晃动了一下,王李氏跑江湖经历多,她知道船已经开了。 “唔!唔!......”另一条沙船上,骆马湖的一帮水匪和孙贵远等人仍旧是五花大绑封着嘴,蜷缩在船舱内呜咽不已。一个负责押送的行动队员骂道:“都特么老实点!再叫老子要揍人了!” 另一个行动队员指着孙贵远骂道:“你个王八蛋,骗人还不够,把庄子上好几个人都给拉下水祸害了,以后老子见你一次打你一次!”说完,就照着孙贵远的大腿猛踹了几脚。在他们身后,一众流民惊恐万分的看着这些人,话都不敢问。 孙贵远此时心里已经后悔死了,原本之想着骗几个钱花,可却一猛子进了贼窝。被打断两根手指后,别说庄子里的信徒了,他连八岁偷看女人洗澡的事都招了。之后又忍着剧痛,捏着鼻子帮一群拉裤子的家伙清洗,溜溜干了两天才把柴房收拾干净。结果忙完又是五花大绑堵上嘴,丝毫动弹不得,被扔进了船舱。此去前路如何,孙贵远心中丝毫不知,他只希望能像审问他的人所说,以后别再饿肚子就知足了。 赵新站在田庄内的私家码头上,冲着夜色中不断远去的五条沙船挥了挥手,口中道:“船还是太少了!至少再买五条。” 身后的提着灯笼的鲁寿山问道:“那这水手还从罗教那边找人?” 赵新道:“你们也去海州那边找找, 我们自己招募一些,别都用罗教的人。” 这话说完,他转身往回走,对鲁寿山继续道:“咱们现在岛国人太多,这样不行的。必须要扩大汉人的数量。” 黑夜中,鲁寿山心中咯噔一下,他望着赵新的背影,完全猜不透自己的这位主人在想什么。自从他跟随赵新后,觉得胜海舟、利吉那些人都还不错,不论是干活、训练还是打仗时都很拼命。除了觉得这些人特别在意等级身份外,遇见比自己等级高的特别重视礼节外,平时相处也没觉得有不对的地方。 他想了想问道:“老爷在担心什么?” 赵新却没有直接回答他,话锋一转又道:“富尔丹城以北沃野辽阔,虽然一年只能种一季,可是土地肥沃,养活上千万人也没有问题。” 鲁寿山惊讶道:“真的?” “河南、山东的流民还要加大收容力度,人越多,明年我们开荒的人力就越充足。另外虾夷地那边也要送人过去,那里也能养活上百万人。咱们的盘子越铺越大,缺人啊。我说的这些你明白吗?” 鲁寿山压住心头的激动,点点头道:“明白。老爷的意思是,有了人,咱们才有和朝廷抗衡的本钱。” 灯笼光影在地上轻轻晃动,野朝洋的河水拍打着河岸。北风吹来,赵新缩了缩脖子,缓缓道:“这世界,不止一个大清朝啊!”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一十三章 谋事必谋知 “依卿等所言,那些人举的是前明旗号,却不知是哪位藩王的后裔?” “殿下,据那商人在宁古塔城内看到的,那些北海人除了明字大旗外,还有一个赵字和一个王字的将旗,具体是哪位藩王后裔并不清楚。不过之前从北京城传回的消息,大清皇帝似乎在命人查找前明赵王的后裔。” 汉阳昌德宫内,朝鲜国王李祘跟左议政李福源正在讨论从咸镜道传回的消息。 李祘眉头一皱,诧异的问道:“赵王?” 李福源躬身道:“正是。这赵王系自成祖皇帝三子,第一代赵简王起建藩,至崇祯二十年朱由棪而止,共十五代......” 九月的时候,随着北海镇兵围宁古塔城结束,清军大败的消息便从那些困在宁古塔的商人和边民之口传向了四面八方。清廷虽然想封锁消息,但几万人兵败的事却是怎么都遮掩不住的。到了十月,不仅黑龙江、瑚尔哈河、乌苏里江流域的各部赫哲费雅喀人大为震动,连李氏朝鲜都知道了。 自崇祯自缢煤山,满清入关中原以来,原本已被满清武力征服的朝鲜王国一直坚守自己的华夷之辩,敌视满清。因为困守孤城而签订“城下之盟”所带来的屈辱感,使得向来以“小中华”自居的李氏朝鲜在之后的一百多年里,不断以中原大地发生的自然灾害来论证“胡虏无百年之运”,同时严禁两国之间的文化交流。 而发生在崇祯十年的“丁丑下城”,使倍感耻辱的朝鲜国上下暗称清帝为“胡皇”,称清使为“虏使”,造成了一种殷勤的朝贡和对胡虏蔑视的奇怪共存。 事实上,自明代以来,作为周边小国的李氏朝鲜之所以保持与明清两朝的朝贡关系,不是因为大明或是满清的强横,而是为了自己国家利益的最大化,因此才主动积极地运用朝贡关系。 需要说明的是,李氏朝鲜的国家利益核心不是经济利益,而是政治利益。即朝鲜要通过与中国的同质化,形成与其他周边国家的差距,提高自身在东亚文明圈内的地位(尤其是针对岛国)! 李氏朝鲜希望通过与“强大国”的政治联合,确保国家安全;借着“天子”的权威,获得其政权的正统性。 此时李祘听了李福源讲解的前明赵王一脉的传承后,心中也是讶然。 去年福康安曾向朝鲜借兵,李祘不敢不听,于是便派了刘麟汉领水军协助清军。谁知道连人影儿都没见到,便得知了清军溃败的消息。 当时的朝鲜国君臣还以为清军是败在了鄂罗斯人手里,谁知到了今年,对方竟然再次打败数万清军,而且还亮出了前明的旗号。李祘君臣暗叫侥幸,去年刘麟汉的水军若是上门去围堵西拉河口,必定损失惨重。 这位被后世称为“正祖大王”的李祘自二十四岁即位后,虽然表面上仍然强调“尊明大义”,但实际上已经认识到清朝在经济文化上的高度繁荣,以及本国的落后。 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朝鲜国内那些曾因战败带来的耻辱感已经逐渐淡化。吸收隔壁大清的先进文化和技术渐渐成为主流。 李祘沉思良久,他没想到这些打着前明旗号的人如此厉害,将清廷数万大军杀了个片甲不留。难道胡虏之运要到头了? 而且据传回的消息说,那些人还曾占领了珲春,这就已经快到清、朝双方的边境线了。万一对方真能把东北之地全部占据,自己该怎么办呢?那些人会不会因为朝鲜曾背离大明而兴兵问罪? 想到这里,李祘便对李福源道:“如此,便先派商人私下前去打探一番。若真是赵王后裔,我国可通过商人暗中襄助粮草。” 与此同时,身在宁古塔的那奇泰开始召唤某位霍集珲--就是那位奇黑臣乡乌克屯的赛马尔。 作为“清廷女婿”和清廷在东北边民中的代言人,赛马尔接到消息后不敢怠慢,冒着风雪,屁颠儿屁颠儿的就赶到了宁古塔。 由于对方是朝廷需要笼络的霍集珲,那奇泰对赛马尔十分的客气,让他坐了,上了茶之后才说道:“听说你去年曾带人去过西拉河那里?” 赛马尔一听连忙起身,回道:“大人,小人是去过。不过小人只到了富尔佳哈河那里而已。上次是将军大人命小人寻回侯爷的尸身,小人幸不辱命。不过那些人把自己的地盘看的很严,小人根本就没见到西拉河那边的情形。” 那奇泰点头道:“嗯,这个事我知道。这一次找你来,是想派你去趟富尔丹城。你敢不敢去啊?” 赛马尔躬身抱拳,一脸坚决的样子说道:“大人有事,但请吩咐。小人大不了豁出这条命就是。” 那奇泰露出赞许的笑容,嘱咐道:“这次么,本官允许你以做生意的名义,带上商货前去交易。若是能到西拉河口的位置更好。你到了富尔丹城后,要尽力探听对方的情况。这个......最好能打听出他们要如何处置那些被俘的将士。” “谨遵大人吩咐!” 一听说可以顺道儿做生意,赛马尔心中暗喜。去年换回的那几十盒火柴让他很是发了一笔财。当他带着五十盒火柴回到乌克屯后,立刻就引起了轰动。那些听说消息的边民骑马赶了上百里路,就为了亲眼见证这个不用火石就能快速引火的稀罕物。在这样接连演示了七八次后,进价一两银子一盒的火柴被他卖到了十两银子。 在来宁古塔之前,他就已经听说清军再次大败,富尔丹城被西拉河口的那些人给占了的事。不过这会儿,他的想法跟去年已经全然不同了。 作为一个世代居住在精奇里江流域的边民,当年哪个家庭没经历过雅克萨之战?纵使已经过去了一百年,可部落里故老相传的故事依旧让听者惊心动魄。 上半年朝廷派人说盘踞西拉河口的是鄂罗斯人,又号召边民参加“退蛮军”抗击入侵者,赛马尔义无反顾服从了朝廷的命令,动员屯内的边民踊跃报名。谁成想一场大败过后,逃回村子的边民说那些人根本不是什么鄂罗斯人!而且还没怎么见着人,朝廷的数万大军就败了。 紧接着,从宁古塔回来的人说,那些都是汉人,是打着前明旗号的汉人! 这下赛马尔害怕了。他可是去过北京城,一路见识过清廷治下的强大和皇宫威严的。眼下连朝廷大军都打不过,自己村子里这点儿人拿什么跟人家斗? 况且人家不是异族,人家是汉人!部落里的老人说,这里以前还是大明治下的疆土呢。甭说别的,特林石矶上的永宁寺石碑就是最好的证明。几百年下来,那两块碑对于外东北的各族边民而言,已经成了神物! 赛马尔想的很清楚,如果朝廷再要征召自己这些人去打对方,他是坚决不敢去的;恐怕屯子里也没多少人再敢去,做做生意倒是可以...... 离此数千里之外的北京城内,几乎所有的旗人家庭都在焦急的等待。也就是因为阿桂和福康安家的门第太高,否则旗人们都敢集体上门去骂了。当然混不吝的也有,不过富察家和阿桂家的大门紧闭,外客一律不见,就算是敲门也没人搭理。 此时一条消息悄悄在城内的满人中流传,老皇帝之所以派皇八子颙璇、和珅两人去吉林,查明兵败经过那只是明面儿上的,真正的目的是去谈判要人。 雍正九年的时候,一场和通泊之战让北京城城旗人几乎家家戴孝,京营战死了四千五百人之多。不过上次被包圆儿的是一万人,这回可是两万多人都给一锅端了!到底死了多少人,到现在谁也不知道。 这让清廷太特么尴尬了!不查清将士的死伤情况,抚恤就无从发放,功劳就无法核实;况且一些人还顶着袭爵。某些顶着世袭爵位的家里亲戚都在等着消息,是狗屎运降临还是继续当偏房混吃等死。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个使命,让离京前的和珅很是收获了一波好人卡。提着礼物上门拜见的满人几乎都要踏破和珅家的门槛,而和珅一律不见;他只是让下人转告,此去一定会尽力周旋,就算是拼着命也要将被俘的将士带回来。 朝中的清流都暗骂和珅此举是在邀买人心。乾隆知道后勃然大怒,痛斥这些人站着说话不腰疼。老皇帝在皇八子颙璇与和珅出发陛辞之时,特意命令二人可以便宜行事。至于福康安和都尔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位于北京城东直门内胡家圈胡同的那座“罗刹庙”里,第七届“东正教驻京办事处”的团长约阿基姆希什科夫斯基正在写一封信。 这封信是些写给人在莫斯科的东正教都主教的(东正教首脑),由于寄到沙俄的信必须通过清廷理藩院,所以团长大人写的绞尽脑汁,好多话都只能隐喻说明。 (注:从十七世纪到十九世纪初期,沙俄会派信使南下北京城,用以打通驻京传教士和国内的联系。但是,传教士们寄回国内的信件必须呈报理藩院,由精通俄语的通事翻译后,上呈军机处乃至皇帝过目,没有问题才可以寄出。) “亲爱的都主教阁下,自从我们在四年前分别后,我无时无刻不在怀念在圣彼得堡与您相处的日子。或许只有当岁月消逝久远以后,人才能体会到学生时代的美好。在您给我上课的那段时光,让我终生受益匪浅。 北京城的日子是祥和而充实的,雄伟的城墙可以可以抵挡一切的入侵者。这里街道和路面都是用石板或是黄土铺就,街道经常有人修缮。这些路面从远处看还是挺不错的,这对我们这些乘轿或是骑马出行人的来说,体验还不坏。可如果是乘坐马车的话,路的缺点就暴露出来了,车上的我们就得忍受令人骨头散架的颠簸。 这里的皇帝是仁慈的。除了一次极小的误会外,仁慈的大清皇帝陛下授权我们可以随时离开会馆,去我们想去的任何地方。例如在北京北部那蜿蜒雄伟的长城,30俄里外的温泉以及20俄里外的通州,那里停泊着来自南方的各式商船,一眼望不到边。同样,皇帝也允许不同的人都能不受阻碍地进入教堂参观。 都主教阁下,我是多么的怀念您在课堂上的日子啊!也不知道您的家乡克鲁希诺如今变成了什么样。我记得您曾经给我讲过那场发生在1610年6月的战役。 您曾说过,希望那样的战争永远都不要再发生!因为那场战役让帝国损失了大片领土。也正是因为那一次的战争,北方的瑞典人对帝国的在波罗的海的疆域再次产生了争执。 愿耶稣基督的光芒普照尘世! 再有一个多月,新年快要到了。在此至以衷心的问候。您的学生,约阿基姆希什科夫斯基。” (注:克鲁希诺战役,发生在1610年6月,沙俄瑞典联军35000人入侵波兰,波兰仅用6500骑兵大胜,克鲁瑟诺的8000俄军最终选择了投降。波兰军队至此就就拔除了通向莫斯科的障碍。尽管人困马乏且兵力越来越少,他们还是在战后兵临莫斯科城。而已经被打散的俄军,已经无法迅速组织更大规模抵抗。) 十月中旬,赵新在给鲁寿山又留下十万两银子和一批粮食后,在徐大用和王长生的陪同下,坐船回到了扬州。 赵新已经认准了天宁寺门口作为传输点,安全可靠。他之所以这次要返回现代,是因为要买船和采购大批建筑施工材料。 北海镇那边,陈青松已经在港口附近选了一个位置,开始指挥大规模的土建施工,为建造大型船坞做准备。预计整座船坞的建设周期将达半年左右。 雷神号已经连续出海近两年了,船底的大量寄生物急需清理,同时需要进行设备保养。如果不及时清除这些藤壶等贝类的话,光是每次出海的油耗就将是个天文数字。眼下苦叶岛的石油还没有影儿,每次买重油的事就让赵新头疼不已。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一十四章 刘胜的霹雳手段 窗外飘着鹅毛大雪,绥芬河已经从两岸向着中间结冰,现在只剩了河道中间大约两米的位置还可以行船。照现在这个温度,估计再有十几天就会全部冻上。 乌坎贝吊着左臂,沮丧的坐在窗前,呆呆的看着外面。他这个样子已经很多天了。 报仇找错对象了!现在还成了北海镇的俘虏。乌坎贝已经懒得去骂那个曾对自己信誓旦旦保证,北海镇就是鄂罗斯人的朝廷官员了。 窗外人影晃动,遮蔽了乌坎贝的视线。没过多久,五六个人打开门走了进来。屋内的十几个赫哲费亚喀伤员惊讶的看着进来的这些人,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只见为首的一人身材极为健硕,脑袋都快挨到房顶了。他进门后一把摘下头上的厚皮帽子,露出了长着毛茬短发的脑袋。 刘胜站在屋子中央,四下看了看屋中的伤员,对身边一人问道:“这些人恢复的怎么样了?” 一个身穿白大褂,脸上戴着口罩的人说道:“这里的都是轻伤员,目前恢复良好。走路没问题,但是干活是不行的。” 他说完走到乌坎贝身前,指着对方的受伤部位解释道:“左肩中枪,没有两三个月什么也干不了。” 刘胜看了看乌坎贝两眼,摇头叹道:“你说你们,好好的不在家呆着。跑这里跟我们打仗,真不知道都怎么想的。” 几个能听懂官话的边民低头认错,口中解释道:“是朝廷征调,我们也不想的。求大人开恩,放我等回家与亲人团聚。我等再也不敢和大人作对。” 几个伤员叽叽喳喳中,乌坎贝茫然的转头看向窗外,口中喃喃道:“家没了,家没了......” “他在说什么?”乌坎贝说的是满语,刘胜听不懂。 众伤员只见一个年纪大约在四十来岁,穿着一身灰白迷彩防寒服的中年人走到乌坎贝身前,坐在床沿上用满语问道:“兄弟,你在说什么?能跟我聊聊吗?” 乌坎贝似乎没听见一般,只是发呆。这时旁边床位上的一个伤员用生硬的官话说道:“这位大人,他叫乌坎贝,家住看丹河边上,离我们村子不远。他家......他家太惨了!” 伤员说出这样的话,顿时引起了屋中这些人的好奇。刘胜让那伤员说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去年入秋的时候,他家来了几个金毛高鼻梁蓝眼睛的家伙。乌坎贝只是好奇的问了一句,谁想对方二话不说,上来就开枪打伤了他。老婆、儿子、女儿都被杀了,尸首被丢进了河里,房子也被烧了!” 去年发生在看丹河畔的那场惨剧,在这个伤员半是官话、半是满语的解释下娓娓道来。瑟尔丹帮忙解释,一屋子人里,除了发呆的乌坎贝和讲述者,其他人都听得聚精会神。 “幸亏乌坎贝命大,被几个好心人给救了,又在姓长家里养了半年,这才活了下来。今年我们一起到德楞恩木城缴人头税的时候,朝廷派来的官员说......说大人你们就是那些金毛高鼻梁的鄂罗斯人,要来抢占我们的土地。乌坎贝二话不说,第一个就报了名。朝廷发下的银子和布匹他也不要,都分给了别人。结果......” 刘胜越听脸色越难看,到最后双手攥拳捏的骨节咔咔作响,脖子上青筋迸发,似乎变成了一头狂怒的猛兽,随时都会暴起噬人。而此时屋内其他人的脸色也是极为愤怒,纷纷破口大骂起那些强盗来。 “首长!首长!”压抑的气氛中,门被人从外面拉开,一个年轻的北海镇士兵走了进来。 “报告!” “说!”刘胜厉声喝道。他对这个士兵的突然到来显得极为不满。 “首长之前让我们找的石碑没找到。不过,不过我们刚才在河谷里发现了一个石雕。现在万造大人已经带了人去那里,准备把泥挖开后,用绳子给拉出来。” “弄出来再跟我说!”刘胜深呼吸了几次,使自己从暴怒中平静下来。对瑟尔丹说道:“瑟尔丹,你帮我跟他翻译。他家人仇,我们帮他报。如果说假话......” 他低头打量了下屋里,眼睛最后却落到瑟尔丹背后的箭袋上。于是便从中抽出一支黑色的长箭,对乌坎贝道:“这位兄弟,我刘胜对天发誓,从今天起,北海镇数千将士都是你的兄弟,我们一定会帮你报仇!” “啪!”的一声,在屋内众人的目光中,那只黑色长箭被一撅两段。 看着递到自己手中那断成两截的黑色羽箭,乌坎贝用右手攥的死死的,原本无神的双眼里渐渐有了一丝光芒...... 在距离朱尔根旧城西南十几里外的绥芬河河谷里,一个埋在泥土中的石像周围正站着几个人,正看着露出地面的那截外观奇特的头部议论纷纷。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几十个从富尔丹城赶来的民工正赶着马车,带着粗大的绳索和其他工具来帮忙。 “你们说,这是个什么东西?” “说不好。看着像是个龙头。我以前去庙里烧香,见过龙的画像。不过龙的脖子没有这么粗的啊。” “龙!我的天,这龙头都这么大,那下面的身子得多长啊!” “你们说,这会不会是个神物?” 此时一个北海镇士兵凑过来打断道:“这不就是块石头吗!哪来的神物,别胡说了。” 几人议论了好一会儿,运送铲镐的马车到了。众人这才开始小心翼翼的清楚石雕周围的淤泥。 赵新临走之前曾经随口交待过,让人在河谷中寻找一座石碑。他随口一句话,下面的人跑断腿。一连找了十几天,石碑没找到,却在河滩的泥地里发现了这个龙头。要不是河滩的泥水已经被冻住,这里根本没法过来。 几十个民工忙活了大半天的时间,龙头下被冻住的泥地才挖开了一小半,不过一个巨大的石雕怪兽已经初露端倪。在场的民工围在四周议论纷纷。 “这是什么怪物啊!龙头,龟身。” “都让开!都让开!江先生来了!” 随着围观人群让出一条缝隙,江腾麟走了进来。当他看到眼前的这座栩栩如生的怪异石雕时,惊讶的说道:“这是赑屃(bìxì)啊!” “江先生,赑屃是什么东西?怎么还长了个龙脑袋?” 江腾麟道:“这是龙子之一,也叫玄武,乃北方之神。” “哦!”一众干活的民工恍然大悟,原来这真是神兽。 “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龙子也是龙。” “胡说,你刚才还说脖子太粗呢!” 此时江腾麟的心中波澜乍起,他是看过一些杂书的。在道教文化里,玄武于八卦为坎,于五行主水,象征四象中的老阴,四季中的冬季,同时也代表了天之北陆。在秦汉盛行一时的谶纬学中,玄武象征着幽冥、壬癸、智德,之后道教将其吸纳为护法神,称为执明神君,北极真武大帝(又称荡魔天尊),同时也代表五帝之一的黑帝颛顼。 要说古代读书人的心思就是多,什么都能和天命搅合到一块去。此时的江腾麟浮想联翩:“前明成祖号称真武大帝转世,赵新之前又打出了前明的旗号。我的老天!难道天命真的......” 想到这里,江腾麟眼珠一转,故意惊讶的叫道:“天降玄武!这是祥瑞,祥瑞啊!” “什么?!”干活和围观的民工都沸腾了,到了晚上,这一谣言已经扩散到整个富尔丹城。 (注:这座石碑在历史上是真实存在的,是唐代渤海郡王大祚荣所立。到了清代的时候,石碑已经不见,只剩了驮碑的赑屃。清人的笔记中曾有记载,之后再无下落。) 而等到刘胜知道这一谣言时,已经是一天之后了。 “狗屁的天降玄武!明明就是王八驮石碑。”刘胜看着眼前这座号称“数万斤”的石雕,估摸着撑死也就是十几吨。他明白自己那位好哥们的的用意,赵新这是要寻找能证明这里是中国历来属地的历史证据。 不过江腾麟那番“天降祥瑞”的言论,却在富尔丹城内引发了轩然大波。刘胜一怒之下,把江腾麟给关了禁闭。 中国的历代传统样瑞观念认为,上等祥瑞就是麟凤等五灵降世,此乃王者之嘉瑞也。遇有黄龙见、礼泉涌、河出龙图、洛出龟书、山出器车、泽出神马等,说明人君有德及山陵。 之后两天,为了把这座赑屃石雕从泥地里拖出来,上千人累死累活的花了两天时间,先是铺设枕木,靠着人拖马拉,最后终于把它弄到了朱尔根城下。 刘胜站在石雕上面,指着背上的那个长方形凹坑对围观的众人大声说道:“看见没?!这是用来放石碑的,不是什么神兽,也不是玄武,就是个王八!” 他扫视着下面的流民,但凡和他对视的,都被吓得低下了头。 “江腾麟谣言惑众,欺骗你们。这人是别有用心!谁要是再敢散布这些狗屁话,老子就把他送回岛国啃人骨头去!” 感谢江户时代幕府让底层民众保持无知,禁止除儒教、佛教以外的其他宗教吧!这些来自岛国的流民对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祥瑞一无所知。要是大清的流民在这,谣言早就满天飞了!搞不好谁就敢鼓捣出个“玄武教”来。 中国古代秘密教门之所以能长久不衰,蔓延不绝,除了外部环境外,底层民众的内在精神需求直接影响了教门的发展。 小农经济社会里,农民最大的担心就是对未来没有任何把握。既然是靠天吃饭,土里刨食,那老天就不可能总是风调雨顺。因此对于大多数农民来说,他们在灾害出现之前,期待有人能保佑他们平安;在灾害来临之时,期盼着尽早结束灾害,减小损失;同时还希望有人能保佑自己身体健康;让逝去的亲人能进入天堂,享受冥福,得到一个不再受苦的来世。 于是,那座没了石碑的石头“王八”就这样孤零零的矗立在朱尔根城下。刘胜对此还不放心,特意派了两个士兵巡逻,只要是有人敢去叩拜,一律抓起来关黑屋,饿上两天再说。 等大雪逐渐掩盖了这座石雕后,流言在富尔丹城内渐渐平息了下去,再也没人乱嚼舌头了。其实刘胜不知道的是,这些岛国流民也不太相信什么“玄武降世”的说法。有现成的活人可以去拜,谁还会拜这个傻大粗的石头? 两天后,当饿的前心贴后背,说话都没有力气的江腾麟从小黑屋被带出来后。刘胜亲自审问了他。 “说说吧,为什么要说天降祥瑞这种话?” “在下没有胡说。当年明成祖起兵,就是真武大帝显灵。而且北海镇居于北地,战力天下无双。这都是真武大帝显灵的证据。” 话说当年朱棣起兵,为了找个站得住的理由,便找到了真武大帝。道教里面真武大帝是北方之神,朱棣是从北方出发攻打南京,那么他就造谣说自己是真武大帝派来的,甚至演化到朱棣本人就是真武大帝的化身。而道教里真武大帝,不但是北方之神,也是战神之首,荡涤内外妖魔,是铲除邪恶的正义化身。 “放你的屁!”刘胜听完勃然大怒。“你当这是说评书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儿小心思,想借着北海镇的威势一路拍马获得功名利禄!干了几天后勤管理,你就觉得自己有经天纬地之能了?笑话!” 江腾麟被刘胜一下说中的心事,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其实江腾麟的想法在这个时代再正常不过了。自陈胜吴广以来,历代知识分子在无数次的“农民战争”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由于士人阶层的加入,对农民战争发展的进程也起着很大促进的作用。但凡知识士人拥护和加入的农民起义,胜利的可能性就大得多。江腾麟觉得北海镇若是没有自己这样的文人士子来支持的话,天下是打不下来的。 但他不知道,对赵新和刘胜这些人来说,他们从小受的教育是“只有人民才是推动历史发展的真正动力!”至于古代读书人?嘿嘿,请靠边儿站,别碍事。搞不好以后入关还要打倒你们分田地呢。 赵新曾经和刘胜说过,他并不反对儒学和儒家。在小农经济社会的治理可以靠儒家理念,但工业化的社会靠的是法律和科学。 “我知道和珅害你全家,你一心想报仇,这个我理解,我们也愿意帮你。他和珅不是个好东西,可你现在所做的,足以证明你江秀才也不是个好东西!难怪赵新不愿意接收你们这些读书人,看看你成天脑子都想的什么!” 江腾麟挣扎着跪在地上,冲刘胜磕头道:“求大人原谅小人!小人一时鬼迷了心,以后再也不敢了。” “晚了!一会儿有人领你回去收拾行李。明天随队南下,回去后陈大人会重新安排你的工作。” 所谓“学而优则仕”,是中国古代大部分读书人的最大愿望,也是古代文人所追求的正统目标。在他们看来,入仕不仅使他们能够充分施展自身的才智与抱负,同时也是他们解决衣食之忧甚至获取财富的最佳途径,所谓“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是也。 但残酷的现实又往往使他们的美梦难以成真,无数次的努力终归失败之后,一部分人仍不屈不挠直至髻龄皓首,一部分人自然心灰意冷,另外一部分人则由绝望点燃怒火,铤而走险,创建或是加入当权统治者的敌对势力,希望通过一条与以前截然相反的道路实现他们的自我价值与政治理想,满足他们久遭压抑的名利之心。 从《推背图》到《烧饼歌》,从白莲教的各种“宝卷”到以后的《原道救世歌》,都离不开类似江腾麟这样的下层知识分子之手。只不过有人功成名就,有人身死族灭。 虽说这些宝卷里内容大多数都是抄袭篡改佛道经典,可没有一定的文化底蕴,根本写不出来! 其实刘胜一点也不傻,很多时候他只是装傻充愣而已。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他觉得必须要铁拳处理。今天如果承认河水里挖出祥瑞,明天就会有人说赵新是上天派下来的。一来二去,各种歪门邪道都会冒头。这事没得妥协!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一十五章 子弹和发射药 身在另一时空的赵新还不知道,他差点就被人忽悠成“王八神”在人世间的代言人。这要是让他知道了,他搞不好会把江秀才绑在石头王八上一起扔进绥芬河。 纠结了很久的货船终于还是买了。这艘六万吨级的集装箱货轮建于2013年,船长250米,吃水14米。赵新在办完手续后,鉴于非洲人的工作效率,他决定用奖金来鼓励这些人尽快完成改造工程。 船厂这边给出的工期是一年,赵新直接限期三个月。当船厂老板听了赵新提出阶段性的奖金数额后,非常痛快的就签下了协议。改造工程包括船体保养,去除甲板上的箱格导柱,加装吊舱侧推器,主甲板加固等项目。 签完改造协议的当天,赵新又找了家瑞士的监理公司担任工程监理。为什么要找瑞士人?用一句话概括就是,这是一群不想当法国人的法国人,比德国人还德国的德国人;严谨到让人讨厌的地步。 果然金钱开道一路畅通,当一切准备就绪,第一笔工程款打到船厂账上时,货轮当天就开进了干船坞。看到工程已经开始,监理入场,赵新这才踏上了返回的路途。 两天后,赵新途径欧洲和安德鲁见了一面。他这次又采购了五千支SKS;而去年安德鲁帮着采购的那条子弹生产线已经拆装启运,再有二十天就能通过火车运到不冻港。 作为一枚中间威力弹来说,每一枚子弹都由弹壳和弹头构成,其中弹头又分为弹头壳和弹芯。这三个部分需要分开生产,并在最后环节组装在一起。 弹壳的加工相对简单,主要是通过反向挤压法使弹壳筒体基本成型。再利用切口机将弹壳筒体上方形成的废料切去,再经过化学试剂的清洗和弹壳底部的表面处理。 而子弹头的加工流程分为引伸加工、冲尖、制造弹芯、弹头装配四个过程。 在完成了弹头和弹壳的制造后,就该进入组装成品子弹的工序。组装一颗成品子弹主要分为两个部分,以弹壳为主,即有关底火的加工和成弹组装。在安装完底火后,机床同时在底火和弹壳之间涂上密封漆,以防止底火受潮、子弹失效。最后由成弹装配机把称量好的发射药送入弹壳,最终将弹头挤入,待经过称重检验、外表检测后,一枚合格的子弹才能诞生。 这么大的一条生产线虽然很重要,可赵新现在就是安装上也无法使用,只能暂时所在仓库里。第一是发电设备和各种油料已经成为北海镇目前发展中最大的桎梏;第二是技术工人不够。 为了庆祝这两笔生意的完成,安德鲁决定请赵新吃顿大餐。 等菜上桌时,安德鲁开始向赵新炫耀自己新买的大游艇。赵新一看照片,发现这厮买的也是一艘Azimut游艇。不过安德鲁属于暴发户心态,居然买了条超级游艇。 “看着真不错啊!” 安德鲁得意洋洋:“这条船可以容纳10名乘客居住,同时可以举办60人的大Party。” “哦,那么你这船现在停在哪呢?” “当然是意大利!” 赵新幻想了一下狂欢Party的火爆画面,一大群美女,外加安德鲁一个丑八怪......咦!不寒而栗。不过他再转念一想,这厮去年还是个普通马仔,如今一副亿万富翁的嚣张派头,全特么是在自己身上捞的! 安德鲁收起手机,随口问道:“赵,你这么有钱,为什么不买条游艇?” “我?这些船都太小,看不上。”侍者端上了前菜,赵新准备专心对付眼前的海鲜沙拉。 “Azimut也有大型游艇。我挑游艇的时候,人家还跟我介绍过LANA号,船长300英尺。赵,你应该买一条,我们俩做个伴儿,有空一起出海钓鱼。” 赵新随口问道:“LANA号?那卖多少钱?” “三亿美金。” “你大爷~!”赵新心中骂道。不过他突然心中一动,试探着说道:“没意思,要是有条件,我就买条军舰当游艇。” “你这个想法不错!我听说中东有个土豪就这么干的。让我们为这个疯狂的想法干一杯!”安德鲁一仰脖,一大杯白兰地转眼就没了。 赵新放下酒杯,笑着说道:“疯狂?不,我的朋友。只要胆大有钱,买条军舰应该不是难事。” “现在退役的旧军舰有的是,不过改造起来太费钱了,比买条新的都贵。” “哦。那买条小型的护卫舰呢?” “你是说?”能做军火生意的人,没有傻子。安德鲁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他盯着赵新看了一会脸上便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之后两人都很有默契的再没提及军舰的事,不过赵新知道,安德鲁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事实上,北方某国的小型护卫舰并不贵。800吨级的护卫舰造价不过三千万美元,船长65米,最高时速56公里。船尾有一个操作大型直升机无人机的甲板,30名船员一次可以在海上停留15天。 原本应该配备的武器系统包括一门76毫米速射炮,8个发射管,可容纳1.2吨重、射程三百公里的反舰导弹或射程六百公里的反舰导弹,两挺14.5毫米机枪两门多管30毫米自动炮。除此之外,还有32枚防空导弹。可是对于十八世纪来说,拿反舰导弹打谁? 打风帆战舰吗?这也太败家了! 还有直升机甲板和防空导弹,这特么完全用不上啊!与其这样,还不如装两门76毫米炮,多配点管30毫米自动炮。 先放出个风试探一下,看看能不能打开购买海军装备的路。真给赵新一艘驱逐舰,以北海镇现有的技术水平也只能当海岸炮台用。 两天后,当赵新回到北海镇的时候,发现整个城镇的西部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工地。镇子西头离海边一里远的地方,几台挖掘机和数千人连续奋战多日,一个巨大干船坞外观已经初露端倪。镇子中央那条横贯东西的大路继续向西延伸,来自河南和山东的流民正在道路两侧搭建木刻楞。 陈青松对这些新来流民的安排是,每间木刻楞安排两家人入住,先应付过这个冬天再说。到了明年开春,很多人都会北上富尔丹城,以开辟兴凯湖南岸的广大区域。 即便如此,作为接收流民的北海镇依然要搭建大量房屋。赵新曾告诉过鲁寿山,今年运到北海镇的人数至少要达到一万五千人。 陈青松负责的民政部门连轴转了七八天,这才完成了第一批五千多大清流民的人口登记,并指定了下面的组长和里长。至于区长,陈青松决定暂时不用,等第一批流民习惯了这里的各类生活制度后再说。 赵新回来的当天下午,新选出的一百多个居民小组长和十几个里长,战战兢兢的出席了由本地陈大人召集的第一次会议。陈青松跟学校那边做了沟通,暂时征用了学校的一间大教室。 一百多个流民在几个民政部干事员的带领下,在七八个持枪治安警的监督下,惊讶的走进了学校。此时其他教室里还在上课,当听到朗朗的读书声时,这些河南来的流民脸上都露出了艳羡的表情。 在古代农民的心中,读书上学的人以后都是要做老爷的。于是这些人连大气都不敢出,蹑手蹑脚的走进了教室。结果走在前面的几人刚进了教室,立刻就傻了,地主家也没这么干净敞亮。 “这......这是学堂?”几个穿着破烂棉衣的河南流民连脚都不敢迈了,他们觉得自己再往里走会玷污这里。 “都进来吧,里面暖和,自己找地方坐下。”陈青松站在讲台上,笑呵呵的对正在发愣的几人说道。 看着陈青松的笑容,站在最前面的朱大贵连忙弯腰躬身行了个礼。在船上的时候,他听水手说北海这里不兴下跪。老爷大人们要是看见你跪他们,还会生气的。朱大贵觉得稀奇,天下哪有见到老爷不跪的道理? 眼前这个笑呵呵的老爷朱大贵在下船时就见过,那些跟他禀报的人还真没有下跪的。自从被稀里糊涂的指定成组长的时候,朱大贵还以为老爷们这是选衙役,那自然是要下跪谢恩的。没想到他刚一跪下,就挨了顿臭骂;说要是再动不动就跪,就撸了他这个小组长的职务。 过了三天,朱大贵才知道小组长是个啥。原来就是个上情下达跑腿儿的,一文钱的俸禄也没有。这他就不乐意了。依朱大贵的想法,大家伙都是关起门来过日子,凭啥老爷说的事还要我再去挨个说,自己都没长耳朵?!眼下天这么冷,有这闲工夫,早点儿住进屋子里才是真的。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走进教室,很快就挤得满满的。有些人要么是跟认识的挨着坐在一张椅子上,有些人干脆就蹲在了地上。 陈青松首先做了开场白:“自我介绍一下,我姓陈,叫陈青松。是北海这里负责管理民政的。啥是民政?就是教大家怎么在这里生活,怎么种地,怎么上工干活。估摸有人说了,你那都不用说。庄户人,谁还不会干这个。” 想象中的笑声并没有出现,一帮农民都直愣愣的看着陈青松。他们还没见过这样的官老爷呢! 只听陈青松继续道:“大家来了这里呢,以后就安心种地,干活过日子。告诉你们个秘密,咱们这儿啊,虽然冬天长,但黑土地里都肥的冒油!我们今年七月收获的粮食,每亩六百斤......” 啥?!一屋子农民都惊呆了!六百斤?! 先别说这两年大旱水灾啥的,就算往年风调雨顺,一颗汗珠摔地上砸八瓣,每亩收的高粱也才二三百斤。 朱大贵脑子嗡嗡的,脑子里盘旋的就剩了“六百斤”这仨字。按照他以前当佃户的经历,一般收成交租子,自己一家还能落下三百斤?!这什么日子啊! 教室里的流民中有人开口道:“这位老爷,恁说的是真的?小人我还从没见过一亩地能出六百斤高粱呢!” 陈青松笑着道:“我说的可不是高粱,是小麦,是白面!” 这话一出,教室的一百多农民下巴都掉在了地上。我滴个亲娘哎!种了一辈子地,还没吃过白面呢,高粱粥煮菜叶能吃饱就是太平安生日子了。他们这些天下船后,吃的是玉米棒碴粥和大窝头就鱼干熬白菜,这已经让所有流民都感恩戴德,哭的稀里哗啦了。 “咱们这里啊,还有个规矩。你们都听清了!所有人,我说的是所有人啊,头五年不用缴租子,种出来的粮食全归你们自己!从第六年开始,每年的租子只收一成!” 轰!大小王四个二四个枪外带一条大顺,教室里的一百多河南农民这下全被炸傻了! 河东岸的工坊里,赵新找到了正在忙碌的方化,跟他提了子弹生产线的事,接着赵新就问了子弹发射药能否生产的问题。 在后世,随着十九世纪无烟火药、双基火药、雷管、TNT等接连出现,原本作为发射药使用的黑火药就已经基本被淘汰了。 早期的无烟火药普遍使用的是瑞士人舍恩拜发明的硝化纤维,这种方式生成的火药很不稳定,多次发生爆炸事故。到了十九世纪八十年代,法国人P·维埃利将硝化纤维溶解在乙醚和酒精里,在其中加入适量的稳定剂,成为胶状物,通过压成片状、切条、干燥硬化,制成了世界上第一种无烟火药。 方化一听就随口道:“只要有脱脂棉和硝酸,这事很容易。不过这属于易燃品,一旦大量制造出来,保存就要注意了。” 赵新道:“可我怎么听说硝化纤维胶片很容易爆炸啊?” 方化道:“那是需要经过安定处理才行。而且绝对不能和酸性物质接触。” 赵新挠挠头问道:“安定处理?”对他这个化学白痴而言,这厮第一反应就是“安眠药”。 方化苦笑着摇摇头,他想了想便用最简单的词汇解释道:“安定处理其实就是添加湿润剂。硝化纤维素在制造过程中会伴生不安定杂质,而这些不安定杂质极易分解。同时分解过程中还会继续加速硝化纤维素的分解速度。只有将硝化纤维素经过安定处理,彻底除去不安定的杂质,使硝化纤维素自身的催化作用发生缓慢,才能长期储存。另外,要是想确保硝化纤维素的运输安全,我们还可以加入增塑剂塑化压片得到硝基漆片。” OK了,赵新一下就明白了。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一十六章 这个时代的“翻身”歌难唱 赵新回到镇中的广场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正好看见沈敬丹走了过来。此时沈敬丹因为北海镇再次大胜清军,对赵新变得愈发恭敬。 他是专程来找赵新的,想请对方明日去他家赴宴。 “赵大人,阿全已经好些日子没看见您了,最近时常闷闷不乐,您看?” 赵新一想,自己就算再忙,吃顿饭的时间还是有的。再说好久没见小美女,自己也有些想念,于是便欣然允诺。沈敬丹一听大喜,知道对方还有事,便拱手告辞。 看着沈敬丹离去的背影,赵新笑着摇了摇头。沈敬丹的那点心思他看的很清楚,无非就是想借沈璇抱自己的大腿罢了。现在跟北海镇合作的清朝商人不多,怎么说都不会亏待沈敬丹。 赵新见到陈青松的时候,对方刚从学校那边回来。看样子是累得不轻,说话嗓子都哑了。赵新正想拉着陈青松一起去大食堂凑合一顿,只听门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陈先生回来了?” 赵新好奇的拉开门一看,居然是那位青荷姑娘,手中提着个食盒。这女孩今年十六,长的十分大气,姿色按现代人的审美标准得有85分。青荷不通琴棋书画,却学了一手烧菜的好本事。 不过清代人的审美跟现代人有很大不同,女子要眉目含愁、娇花照水、弱柳扶风才算是绝色。青荷这种在现代人眼中的美女,在瘦马中却排在二等。主要就是因为她不像林妹妹一样的纤瘦羸弱。 青荷一看是赵新开的门,脸上不禁一红。将食盒放下,行了个万福道:“却不知大人也在,青荷失礼了。” 赵新微笑道:“青荷姑娘,你这是给老陈送晚饭来了?不知道够不够两个人吃?” 青荷爽快的回道:“这还不容易。既然赵大人来了,我再回去准备一份就是。” 赵新道:“不用太麻烦,帮我下碗面就行。” 青荷道:“算不得麻烦。不过是多炒两个菜而已,米饭都是现成的。大人稍候,一会儿就端过来。”说完便快步转身离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陈青松的一日三餐都交给了青荷负责。他也喜欢吃青荷做的饭,所以一旦工作太忙,青荷就做好了饭给他送过来。 赵新提着食盒进屋,放到桌上打开一看,果然是一碗红烧肉、一盘炒白菜、外加一碗米饭。赵新惊讶道:“生活水平不错嘛!” “少来!你要想吃的话,那群姑娘里抢着给你做的有的是。”陈青松洗了手,用毛巾擦了把脸。 “算了,最难消受美人恩。我是能不招惹就不招惹。” 两人闲聊了一刻钟,听到门外有人敲门,赵新笑道:“速度还真快。”起身就去开门,结果开门一看,居然是唐小拎着一个食盒。 “哎?唐姑娘你怎么来了?” 唐小两个酒窝儿一动,脸上一红,微笑道:“适才凑巧遇到青荷,她那边忙不开,就让我给大人送过来。” 赵新借着门口的灯光仔细一看,唐小居然变的更漂亮了。这姑娘原本就是个美人坯子,来了北海镇这几个月,一日三餐再不像以前有婆子那样管束,整个人也不再那么瘦弱,脸上也丰满了起来。 唐小见赵新盯着自己,脸上就挂不住了,低头将手中食盒递给赵新,扭捏道:“不耽误大人谈事了,我先走了。”说罢便拄着一根木杖,转身走了。 赵新回到屋内,打开食盒一看,除了和陈青松那三样外,还多了一碗红烧鱼。陈青松一看就取笑道:“成,果然待遇不同。看来这唐小对你是动了心思。” 赵新哭笑不得,道:“拉到吧。我看那青荷对你别是有什么想法吧?” 陈青松摇头道:“她才十六,胡扯什么呢!哎,你和小沈老师的事怎么样了?她爹沈敬丹可旁敲侧击的问了我好几次了。” “他问什么了?” “问你到底有没有娶妻的想法。又说他现在成天发愁,说小沈老师都快十八了。傻子也能听出来他要干嘛。” 赵新道:“他明天要请我去他家吃饭。” 陈青松道:“要不这样,过了年,让尤老师他们或是谁,帮你向沈家提亲得了。” 话说沈璇过了今年就十七,在这个时代都算是“老姑娘”了。不过赵新对要不要在十八世纪落地生根一直心怀顾虑,总之就是各种矫情。他随口道:“再说吧。” 两人匆匆吃过饭,这才开始说正事。赵新问了下午给流民开会的事,陈青松道:“流民的问题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原本我还想着等你回来,搞个大会,然后把这些人的卖身契都拿出来一把火烧了,咱也来个‘翻身做主人’。现在看来,还得等等再说。” “哦?”赵新掏出烟,发给了陈青松一支,两人点上后,这才问道:“怎么说?” 陈青松道:“小农经济下的生产方式和咱们这里有本质上的不同。我下午跟他们当中挑了十几个人大致聊了一下,当我知道他们具体是怎么种地之后,我感觉这个人身依附制还得保持一段时间,否则一旦大撒把,这片黑土地就得让他们给祸害了。”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这个时代的河南之所以穷困,水旱灾害固然是一大原因,可是陈青松以前想象中的吏治腐败、地主欺压的问题根本是主要问题。河南流民之所以穷困,有个最重要的问题就是农业生产技术太落后了! 整个十七到十八世纪,由于河南境内各种自然灾害频发,当地农民基本上处于仰赖天收的状态。而水旱多发的现实情况,注定了靠天吃饭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偶尔有几年调雨顺,已经是难得的丰收之年。 对这些河南来的流民而言,靠天吃饭恰恰是他们习以为常的农业生产方式,必须通过强制手段给他们纠正过来。 陈青松通过和流民代表的交谈,了解到这些人之前在农业生产上采取的是粗放经营。主要问题是耕种做业不重农时,不重视施肥;播种之后,不懂经营土地,坐等天收。 一个字,懒! “说个最简单的例子吧。我问他们每年秋收后是怎么耕地的,结果竟没一个人知道秋收后要耕地。这帮人告诉我说,他们秋后从来不耕地,都是到了春天才开始。” “啊?”两年耕种下来,即便是赵新这个不懂农业的人,现在也知道秋收后要抓紧土地翻耕,俗语所谓“秋翻深一寸,顶上一茬粪。” 陈青松无奈的摇头叹道:“这个情况十分普遍。种地不按天时,又不按物性,连积粪肥都懒得干,能种好地才叫新鲜!老话都说‘耕不厌锄’。我问了许多人,他们之前普遍栽种的是谷子和高粱,小麦很少。 种这些作物,按说开春最少要锄三遍地,有草没草都要锄。结果我一问你猜怎么着,他们最多锄一两遍完事,有几个从舞阳来的人说他们从来不锄地。我一听都惊呆了!” 赵新惊讶道:“我去!这特么也太懒了!” 陈青松道:“还有更懒的,简直让你哭笑不得。” 一个来自临漳的组长对陈青松说,他们那的农户开春犁完地、播完种,就坐等夏收,浇水施肥什么都不干。要是遇到天旱就等下雨,连水都不带挑的。陈青松当时听了,整个人都懵了。这是中原地区啊,还有这么种地的? 那个临漳人当时解释说,河南这些年动不动就发水灾,水灾过了就是旱和过蚂蚱,任谁来伺弄这地也不行。一来二去,那些好的庄稼把式都迁走了;而当地留下的农户,好多庄稼活他们也不会干,渐渐就变成了单靠老天爷赏饭吃的状态。 “我问他们官府有没有兴修水利,方便田地灌溉。他们的说法是,满清朝廷,哦,也就是河道总督衙门,每年把大量的人力物力都投入到黄河的修护上,至于其他十几条支流,根本没人管。所以只要雨水一大,有的河流就会决口。” 对中国历代官府而言,黄河的修护都是排在第一位的,满清也是一样。康熙和乾隆甚至还多次视察。但把所有的注意力都关注在黄河上,对于河南境内其他十几条河流的水利修整就完全忽视了。所以即便境内河流众多,但能及时提供灌溉的却很少。 赵新道:“这就属于恶性循环了。一遇灾荒,河南农民就开始向周边省份迁移,要么是租种地或者垦荒,要么就是另谋他业。农业技术人才流失殆尽,生产就愈来愈落后。” 陈青松道:“除此之外,即便是没有灾荒的年份,他们的开荒方式也是问题不少。你知道他们怎么开荒的?这些人入山开荒,把大树砍倒,树干扔在一边儿,枝杈反倒砍下来做晒干做柴火,树叶晒干了烧成草木灰当肥料。这样只知种植不知保墒,没几年一座山就给彻底毁了。” 赵新听了也是愕然。照这个路数,三江平原没几年就得土质沙化。 历史上经历了康雍乾三朝的河南,由于没有战乱,人口得到了较快增长,可人均耕地面积却在不断下降。加之粮食亩产量较低,很难满足人们基本的粮食需求,以致于人地矛盾日益尖锐。迫于生存压力,许多从土地中被挤压出来的农民,纷纷走向山区,并深入到地势严峻的深山老林中从事毁林造田的开垦之路。 陈青松道:“我的意见是,买卖契约形成的主奴关系还不能解除。我们作为最大的地主,必须强制命令他们怎么干活,决不能随着他们的性子来!” 赵新道:“我同意,等他们干一年尝到甜头了,自然就会遵守我们的制度。等一切上了正轨,我们再废除人身依附制度。我看这个时间至少要两三年才行。” 话说北海镇目前所实行的农业生产模式,其实是一种参考了后世的“集体农庄制度”,同时结合了封建人身依附制度的四不像。 那些被分配了土地的家庭拥有永久使用权,可生产资料如种子、大型农机、马匹、牲畜等,都由赵新这个大地主提供,由陈青松组织使用。种什么、怎么种都是民政部门说了算,农户没有决定权。 除此之外,陈青松还得制订每年的农业生产规划。比如规划总产量、单位面积产量、播种面积与结构等等。同时在大型农机设备的辅助下,现在北海镇只有一部分人被组织起来种地,其余的人不是在做民工就是当兵。 各家的田地产出在作了各项必要扣除(比如大型农机、水利设施)后,剩余收获直接归农户。农户可以保留小型工具和一定数量的家畜家禽,经营规定的宅旁田地和家庭副业作为辅助收入。例如房前屋后种个菜,以及烟草、火柴的家庭生产。 不过虽然说收获归农户,但赵新反手又把这些粮食通过还没发行的货币给拿了回来,作为整个北海镇粮食储备的一部分。 因为最早跟随赵新的岛国流民家庭都绝对信任赵新这些人,所以没人不相信赵新的许诺,也心甘情愿的把粮食交公。这不光是因为早期流民都视赵新为“仙人下凡”,更主要的在于目前北海镇搞的还是实物配给制,货币没有进入流通领域。 “货币发行的事不能再拖了。铸币厂那边已经完成了你之前说的铸造计划。咱们现在的问题是,粮价怎么定?” 赵新道:“这事简单。”说罢,他拿了纸笔和一个计算器就开始算了起来。 清代的粮食重量对应到公制的话会很复杂,粮食颗粒的密度决定了一个木斗里所放粮食的重量。而一石等于一百二十斤那是衡制,而非量制。量制而是石、斛、斗、升、合。一石等于两斛,等于十斗,等于一百升,等于一千合。 比如大豆一石是430斤,绿豆一石是440斤,粳米一石是410斤,玉米一石是380斤等等。 具体到小麦(没磨粉)上来说,一石就是500斤。对应到白银计价的话,就是五两二分五。再跟北海镇1元银币对应(每一元银币重量是7.46克,含银量为92.5%。),那就是25.13元,一斤5分钱。 也就是说,如果农户种小麦的话,按照每亩600斤的产量,那么收获就是30元,合满清官价白银六两,岛国豆丁银120匁(一元对四日两)。一家农户五十亩地,那么粗算的话,一年的毛收入就是一千五百元,合三百两白银。 即便是扣除必要的开支打个对折,这个收入已经很吓人了!大清境内的很多中小地主, 一年也挣不到这么多银子。 赵新他们原本计划在今年年中推出货币的,同时在居民区开设商店和饭铺。可由于清廷的进攻,所有物资需要集中统一调配,货币发行的事就一直拖了下来。 陈青松道:“看来货币的事不能再拖了。” 赵新道:“那就定在春节前,货币是一个,岛国流民改汉姓、起名字是一个,两件事最迟不能超过明年二月。” 陈青松道:“你还真打算让这些岛国人都变成汉人?” 赵新目光变得越发犀利,对陈青松道:“这事刻不容缓,先从军队开始。既然到了这片土地上,就必须归化。后世的满人都能改汉姓,岛国人一样得给我改。明年我还打算对幕府用兵,这事不做,我始终不放心。” 两人说完这些,赵新最后才问道:“河南流民的问题你打算怎么处理?” 陈青松道:“几步走吧。我们得先让这些人明白咱们生产方式。先开个农业培训班,分出一些人去上课。再分出一部分人去铁矿上干活。这个冬天都不能闲着,否则人就呆懒了。另外,我还准备搞个大型砖窑。之前咱们人少还好说,现在人一多,再去砍伐树木盖房子,太浪费资源了。” 赵新点头道:“上课、修路、烧砖、挖干船坞、开矿,西拉河上再修几座渡桥......呵呵,这个冬天够忙的,那就这么定了。”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一十七章 和大人驾到 第二天上午,赵新去军营见到吴思宇时,对方跟他抱怨,除了几个月前抓清军斥候外,这几个月呆的都快长毛了。 赵新笑道:“这还不简单。明年咱们去岛国,你带两个营跟着去。” “要打谁?” “荻藩和幕府都要收拾。” “荻藩?” “就是后世的长州藩,咱们得找他们算一笔旧账。至于幕府......嘿嘿” 吴思宇眼睛一亮。对他而言,打清军多少还有些别扭,毕竟都是中国人;打岛国他可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不过接下来,吴思宇提到了一件事,却让赵新有些头大。 “你对唐小怎么看?” 赵新诧异道:“啊?我没什么看法。” 吴思宇道:“她已经找了陈银儿好几次了,拐弯抹角的打听你的事。” 赵新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她打听我干嘛?” 吴思宇“嘿嘿”了一声,露出了一副你不要再跟我装傻的表情。“当初在扬州挑瘦马,去看她的可是你......” 赵新恍然大悟:“我说呢!”他总算明白昨天为什么是唐小来送餐了。不过赵新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他一脸八卦的问道:“你和陈姑娘怎么样了?准备什么时候结婚?我送你一份大礼。” 这下轮到吴思宇尴尬了,他自己的事也挺闹心的,远不是当初想象的那么美好。虽然陈银儿为他洗尽铅华,素手调羹,可问题是两人没有多少共同语言,除非吴思宇改行搞音乐。不过吴思宇决定打肿脸充胖子,坚决不说。 一天后的下午,赵新回到了富尔丹城。刚回到自己的住处,贵生见到他哇的一下就哭了,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埋冤,说老爷您怎么把我丢下一个人走了,这要是以后小姐问起来,自己如何交待。 等赵新耐着性子听贵生絮叨完了,贵生这才说起昨天城里来了一个商队,带了几十匹马,好多好多的货物。 赵新道:“臭小子,这么大的事现在才说。”贵生听了吐了吐舌头,低头出去打水了。 门外等候的春来看到贵生出来了,急忙上去接过对方手中的水壶,讨好的说道:“贵生哥,我来我来。” 贵生回头看了一眼,等走出十几步才把水壶交给春来,道:“这要让老爷看见了,非得说我不可。”他看到春来眼巴巴的看向自己,便拍了拍对方肩膀道:“春来,这事不能着急。老爷平常太忙,我得找机会才能跟他提。” 春来笑着道:“那就全靠贵生哥帮忙了。” 赵新那边,他等贵生出去后,拿起电话就给刘胜拨了过去;没想到接电话的人是王远方。他告诉赵新,刘胜去视察俘虏营了。赵新问及商队的事,王远方说对方来了十几个人,领头的是一个叫赛马尔的赫哲人,说是去年和我们买过火柴。刘胜没有见他们,暂时让瑟尔丹父子陪着,说是今天晚上再正式见面。 赵新挂了电话,决定先问问瑟尔丹情况。过了一会,屋门一响,贵生提着水壶进来了,又拎到炉子上烧好。赵新问道:“贵生,知不知道昨天来的商队住哪了?” 贵生道:“知道。刘大人让他们住在城南的两间新盖的木刻楞去了。” 赵新道:“哦。那你现在去那儿把瑟尔丹叫来,就说我有事要问他。别让其他人知道。” 过了半个小时,瑟尔丹来了。两人行了军礼后,赵新微笑道:“坐下聊。那个商队什么来路?” 瑟尔丹道:“此人叫赛马尔,是赫哲费雅喀人,就是去年去过北海镇的那个霍集珲。这次带了十二个人,三十驮的货物,明面上是来找我们做生意,其实是受了宁古塔副都统那奇泰之命,过来探听消息的。” 赵新点头道:“满洲人的女婿。他对我们的态度如何?” 瑟尔丹笑道:“恭敬的要命。跟去年那时候相比,简直是换了个人。” 赵新道:“他们什么目的?” 瑟尔丹习惯性的摸出烟袋,一边盛烟一边道:“他们这次带着东西挺多,鹿皮、裘皮、绿松石,不过最让我奇怪的是还有人参和东珠。那个赛马尔说想换火柴、粮食、衣服鞋帽,哦,还有铁器。不过他今天一直在跟我打听福康安和都尔嘉的事,我推说不太清楚,后来他也就没再问了。” 赵新目光一凝,问道:“你为什么觉得奇怪?” 瑟尔丹划着火柴,抽了两口这才道:“大人您不知道,人参东珠这种宝贝朝廷那边不让外人碰,历来都归布特哈乌拉管,采到的珍珠都直接送到京里。” 赵新突然问道:“布特哈乌拉是不是就是打牲乌拉?” 瑟尔丹道:“大人您知道的真多,就是打牲乌拉!” 打牲乌拉,满语就是“布特哈乌拉”,“布特哈”的意思是虞猎,乌拉是江。打牲乌拉表示的是地域概念,可以称为江河渔猎之地。其地域范围大致在后世的吉林市永吉、舒兰九台、榆树、蛟河、双阳各县,所辖区域周长大约为五百六十里。 清代历史上,一共有四大贡品机构,分别是江宁织造、苏州织造、杭州织造和打牲乌拉衙门。与继承自明代的苏、宁、杭三大手工生产机构不同,打牲乌拉是采集渔猎的生产方式,所采送贡之物皆产于东北地区;且贡品采集在满足皇室的祭祀、赏赐和自享之外,还要顾及到王公贵族对东北物产的需求。 自顺治十四年起,清廷设立打牲乌拉衙门,直属内务府管理。将打牲乌拉所辖区域内的山川和河流均规定为贡山和贡江,所出特产按例运往北京城。贡山和贡江都派兵巡逻把守,严禁砍伐森林、开荒、打猎和居住。 赵新此时想到的是,那奇泰只不过是个宁古塔副都统,他是不可能有调动打牲乌拉的贡品物资的权力;即便是吉林将军也没有。那么,赛马尔是如何能拿到人参和东珠的? “难道是阿桂?”赵新很快就否定了这个人。阿桂权力是很大,身兼领班军机大臣、经略大学士。不过即便如此,他也不敢碰内务府的东西,把手摸向乾隆的私人腰包。 “我擦!难道他到宁古塔了?!”赵新“啪”的一巴掌就拍在瑟尔丹肩头,吓了对方一跳。 答案呼之欲出,赵新口中的那个“他”目前身兼总管内务府大臣,深得乾隆信任,也只有他才敢这么干。 瑟尔丹有些摸不着头脑的问道:“大人,谁来宁古塔了?” 赵新放下手,道:“我心中有个猜测而已。对了,港口那边最近新来了不少流民,铁器我们现在也不够用,先给他一点儿钓着胃口。如果他要盆碗,给他塑料的就行。你告诉他,到了明年夏天,我们这边铁器就有富余的了,到时候再来换。” “行,那我就按大人的意思跟他说。” “还有,你告诉那个赛马尔,明天上午我会在朱尔根城的军营里见他。不管是明面儿上的还是私下的,有什么明天一起摊开了说。” ...... “阿嚏!”千里之外的宁古塔城内,和珅刚走到签押房门口,便打了一个大喷嚏。他掏出手绢擦了擦鼻子,心中猜测会不会家里那个女人惦记自己了。 门帘一撩,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口中忙道:“爷,这鬼天气太冷,您可得小心别冻着。要不回去几位夫人就该数落我了。” “全儿,那个塞马尔回来了吗?”和珅低头进屋,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听那大人说,怎么都还得二十天吧。” 这位五十多岁的老人便是和府管家刘全,此人比和珅大十七岁。当年和珅的父亲常保死在了福建任上,刘全便担负起了照顾九岁的和珅与五岁的和琳的重任,一直陪伴左右,始终不离不弃。直到和珅飞黄腾达,刘全也总算出人头地了。 签押房内地龙烧的火热,刘全帮着和珅脱下裘皮大衣,又道:“爷昨天也没睡好。这会左右无事,您还是回后院觉再眯一会儿吧。” “眯什么眯啊,皇上那边心急如焚,咱们都来了十几天了,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和珅接过刘全递来的热毛巾擦了把脸,口中道:“磨墨,我要写奏折。” 刘全应着,把毛巾接过交给下人,轰人出去。自己走到桌案前一边磨墨一边道:“爷的心思奴才明白。这事办完,爷您这露脸可就露大了,万岁爷跟前头一份儿。钱沣、王杰看他们谁还敢扎刺儿!” 话说自打和珅和八阿哥颙璇离开北京,乾隆几乎是一天一份旨意,催促询问进展。两人到了吉林乌拉后,先是奉谕旨扒了阿桂的黄马褂,让他闭门写伏辩折子。 眼下吉林各地军心散乱,明亮又是新调来的。于是和珅和颙璇便奏请乾隆,让阿桂暂时坐镇吉林乌拉,协助明亮收拾军心,安稳士气。乾隆同意两人所请,但还是不停催促,甚至多次下密旨严厉训斥。 和珅在跟颙璇几次商议后,便提出让颙璇坐镇吉林,自己去宁古塔城,负责具体谈判事宜。反正宁古塔到吉林的陆路不过六百多里,有什么事第二天就能知道。 他这主意一出,颙璇激动的热泪盈眶,说没想到致斋你能深入险地,实在是大清的功臣。 和珅笑呵呵的回到:“八爷过谦了。奴才为皇上效力,这点儿危险算什么呢?” 不过呢,和珅之所以敢这么做,一是被那奇泰那封写给乾隆的密折给诓了,二就是朝中各派的政治角力。 首先是那奇泰的那封密折。 关于宁古塔被围的经过,那奇泰没敢说实话。他要敢说大清的兵马根本就打不过赵新,乾隆会直接一巴掌拍死他。于是他的说法变成了自己带着全体宁古塔军民坚壁清野,退守城池,誓死不降。所幸因为道路运输不便,赵逆人马只是携带了连发火枪,没有携带重型大炮前来攻城。再者天寒地冻,贼人粮草不足,这才要了一笔钱匆匆撤离。自己随后一路尾随追击,收复了珲春。不过贼逆占据了蒙古卡伦,派重兵把守要道;自己这才退兵。 乾隆在接到那奇泰的密折后,深以为许。虽然恨其向逆匪缴纳赎城费,可念他收复珲春和沿路卡伦,便功过相抵。而和珅很快便收到了这份密折的抄本。和大人一看,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妥了!不过他要是知道赵新不打宁古塔的真实原因,那么打死他也不敢来! 至于朝中的政治斗争,眼下就变得很明朗了。 以阿桂为首的武官派算是栽了!吃了这么大的败仗,阿桂这个领班军机的位子恐怕难保。福康安说是活着,可受没受伤不知道。眼下兵败被俘,就算是赎回去,看他以后如何再跟自己张狂。清流派那边梁国治已经老了,董诰又太年轻。至于福隆安,那就是和珅的亲密战友! 既然一切都妥妥当当没危险了,眼下自己若能前往宁古塔办理好赎人事宜,这份功劳可就太大了。能当上领班军机不说,连十五阿哥都得念着自己的好。于是他在奏请乾隆并得到嘉许后,和珅便带着一千五百兵马到了宁古塔,坐镇谈判。 打仗,和珅是不行的。当年苏四十三造反,乾隆皇帝惟恐兰州不保,便命和珅为钦差赴甘肃平叛。当时和珅到达海兰察部,发现海兰察部已经击败叛军,于是下令分四路进军。但是四路军中对和珅这位拍马屁起家的长官多有不满,于是只有海兰察、图钦保出征。结果海兰察绕山而进,歼敌军伏兵,而图钦保则被围困而死;事后阿桂差点斩了他。此战结束后,阿桂和海兰察等三十余将上书,奏请乾隆帝禁止和珅再度领兵。他和阿桂的梁子也是因为此事而结下的。 深知此事的明亮便派了三个他从伊犁带回来的参将协助, 都是能征善战之辈,和珅这才放心不少,安心上路。 他刚到宁古塔的第二天,正赶上赛马尔向那奇泰辞行,准备出发。和珅仔细一想,他觉得既然赵逆是一帮贪财之辈,那不如多带珍珠宝贝诱惑,来配合赛马尔的刺探。 就这样,赛马尔又等了一些日子。打牲乌拉衙门那边在接到和珅这个总管内务府大臣的密令后,不敢怠慢,顶风冒雪的送来了一批上好的裘皮、人参、东珠和绿松石。赛马尔这才匆匆上路,至今已经走了十天了。 和珅听了刘全所说,皱了皱眉头,不动声色的喝了口热茶,又走过去看着刘全橐橐磨墨,缓缓说道:“刘全,我已经几次跟你说了,你现在是帮我管着崇文门税关,是朝廷官员,有功名有身份的人。怎么说出话来还这么放肆?咱爷们做事得光明正大!盼我在皇上面前露脸,这个想头没错,但扯别人干什么!” “是!爷教训的对!”刘全一怔,立刻收敛了一脸笑意,又回复了那副老实温驯的模样。 眼下还没消息,所以两日一报的奏折内容写起来还是老样子。 “臣和珅谨奏为请旨事,据宁古塔副都统那奇泰所报,奇黑臣乡乌克屯霍集珲赛马尔等人,前往富尔丹城已逾十日,至今尚无回讯。近日天降大雪,道路难行,臣恐再有二十日方可有消息......”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一十八章 俘虏大营 朱尔根军营内的一间帐篷内,赛马尔被瑟尔丹领了进来。此时外面天色已暗,而屋内明亮如白昼一般。赛马尔惊讶的四下打量,只见屋顶上有一物正在散发着白色的光芒。 怔怔中,瑟尔丹拍了一下赛马尔的肩膀,向帐篷内桌子后坐着的赵新和刘胜介绍道:“大人,这就是赛马尔。” 赵新和刘胜起身,微笑道:“请坐吧。” 瑟尔丹介绍道:“这位是赵大人,这位是刘大人。” 赛马尔此时大气都不敢喘,一听说眼前这两个身形魁梧的壮汉就是北海镇的正副头目,连忙下跪行礼,口中道:“奇黑臣乡乌克屯村民赛马尔,拜见二位大人。” 瑟尔丹道:“都跟你说了,大人们不喜人下跪的,快起来。” 赛马尔连忙起身,躬身示意着身后卫兵手里捧着的东西说道:“这是宁古塔副都统那大人让我专门给您带的礼物,敬请二位大人笑纳。” 卫兵将手中的一大一小两个锦缎盒子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桌案上,然后敬了个礼就站到了角落里。大盒子得有一米多长,刘胜打开一看,里面装的是一根人参,根部得有刘胜的一个巴掌那么大,疙疙瘩瘩的,须子则被厚厚的苔藓盖着,看不出长短。 赛马尔那边还没说话,瑟尔丹看到人参时不禁倒吸一口冷气,眼睛瞪的老大。 “这是百年以上的老山参啊!据说能活死人肉白骨。” 赛马尔微微一笑,伸出两根手指比划道:“两百年。” 和珅这招儿纯粹是媚眼做给瞎子看。不管是赵新还是刘胜,两人根本不懂人参。于是只得假模假样的点了点头,表示满意。 赵新伸手打开小盒子,里面是则是几十颗有自己小指肚大小的东珠,灯光照耀下越发的晶莹剔透。赵新估算了一下大小,差不多有7~8mm直径。这要是刘大主任看见,一定会发出尖叫。 这玩意赵新还是不懂。另一个时空中某平台上,14cm的淡水珍珠也才不过300多块钱一粒。咋不送点儿黄金呢?要不来两张宋人字画也成啊。 扣上盒盖,赵新再次指着桌子对面的一把椅子说道:“请坐吧。” 赛马尔躬身道:“小人不敢!今日得见二位大人虎威,小人实在惶恐。” 赵新微笑道:“你是赫哲人吧?” “是。” “你身上赫哲人的豪爽都哪去了?去了趟京城娶了个满人老婆,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 赛马尔讪讪道:“那小人就得罪了。”说罢就坐了下来,又抬头对赵新道:“叫大人见笑了。大人您官话说的真好。” 赵新心说我要说片儿汤话你就该彻底晕菜了。 “说说吧。那奇泰让你来有什么事?”刘胜皱着眉头问道。 “是,是这样,那将军让小人前来,是为了,为了查看被,被大人......” 刘胜打断道:“是想看看那些俘虏的情况吧?” “是。”赛马尔长出一口气,抬手擦了擦鬓角的汗水,心说真累啊! 刘胜道:“俘虏的情况目前都很好,受伤的我们都尽力救治了,有些截肢的也都活了下来。” “嗯?!”赛马尔有些吃惊,他觉得对方这是在说假话。在这个时代,一个人要是连胳膊腿都没了,活下来的可能微乎其微。 刘胜道:“不信的话,明天可以带你去看看。” “不敢不敢!”赛马尔觉得口干舌燥,他没想到对方居然让自己看俘虏。他想了想继续问道:“那将军让小人问,不知二位大人要如何才能放还这些人。” 好吧,该赵新出马了。 “交钱放人。至于要多少钱,我不妨跟你透露一个数字。你回去拿给那奇泰看了,让他们自己考虑。我们这次俘获的清军人数是......” 赵新低头看了一眼面前纸上的数字。“一万八千人二百六十五人。其中伤员两千一百三十五人,重伤员六百三十三人。至于被我们击毙的清军是五千七百二十二人。还有一些逃进了山里,我们到现在也没找到。考虑到眼下这天气,如果不是本地居民的话,恐怕活不过这个冬天。” “啊!”赛马尔大为震惊,吓得牙齿都开始打颤,他没想到朝廷居然败的这么惨!不过赵新接下来的话更让他大惊失色。 “那位和大人和中堂,是不是到了宁古塔?” “大,大,大人,这,这小民实在不知。” “和珅?”刘胜也十分诧异,转头问道:“他来了?话说你怎么知道的?” “蒙的。不过你看他的样子,看来我是蒙对了。”赵新一指桌上的两个盒子,说道:“两百年人参、大东珠都是归内务府直管的贡品。在东北,打牲乌拉衙门专门负责这个,吉林将军也不能插手。给那奇泰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把贡品拿来送我们。能做这个主的,只有总管内务府大臣,要么就是打牲乌拉衙门总管得了乾隆的密旨。你说哪一个最有可能?” 刘胜好奇的问赛马尔道:“和珅长什么样?是不是胖胖的,脸圆圆的,两撇小胡子,一脸坏笑?” “......”这位满人的女婿已经被问傻了。他一脸懵逼的看着赵、刘二人,根本说不出话来。 赵新微笑道:“赛马尔,你回去可以告诉所有的乡民,无论是赫哲费雅喀、苦叶费雅喀、锡伯还是鄂伦春,甚至其他民族,我们都欢迎大家来富尔丹城做生意。如果想来这里打短工挣钱,我们也欢迎。再过两三年,我们会把这里变成关外最大的城镇。” “啊?”赛马尔还没醒过味儿来。 “虽然你是满人的女婿,我们也欢迎你来做生意。你这次想换的东西,想必瑟尔丹已经跟你说了。明天去参观完俘虏营,就带着东西回去吧。想必坐镇宁古塔的那位大人已经等急了。” 赵新话音刚落,刘胜补充道:“老老实实做生意、干活挣钱的我们都欢迎。要是敢当满清的探子,跑我们这里搞破坏,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刘胜说完,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吓得赛马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不敢!不敢!”赵新和刘胜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半是拉拢半是敲打,弄的赛马尔又惊又怕。 赵新还是面带笑容。“那就这样,明早瑟尔丹带你去俘虏营参观一下。” 等人被瑟尔丹带走后,刘胜向赵新问道:“和珅在宁古塔,咱们要不要办了他?” 赵新翻了个白眼球,道:“办他干嘛?你把他办了,赎金谁出?谁还敢再来跟我们谈判?” 刘胜道:“他可是古往今来第一大贪官!” “又没贪咱们的,乾隆都不急,你急个啥。这人其实是个能吏,就是没用到正地方。” 第二天一早,赛马尔和两个手下在瑟尔丹的带领下,来到了朱尔根城北五里地外,清军战俘关押的区域。 老话都说,人一上万,无边无际。这座规模宏大的清军战俘营,因为人数实在太多,导致北海镇在富尔丹城的大部分兵力被派过来看守俘虏。 整个战俘营被分成了二十一个区域,每区关押战俘一千人上下;其中伤员被分到了两个区关押。所有战俘营的外围均用木栅栏和带刺铁丝网围绕,四角均设有岗哨,并架设了无线摄像头。而营区内那些清军战俘们的住所,就是一间间的地窨子。 话说穴居是金代以前的女真人普遍的居住方式,一直延续到了二十一世纪还有人住。所谓“无室庐,负山水,坎地梁木其上,覆以土。” 修地窨子也是没办法的事。跟清军的战役结束时,已经是八月下旬了。为了尽快安置俘虏,陈青松便提议挖地窨子,这可比盖木屋省事多了,还能节省大量木材。别看只是地窨子,盖好了不比木刻楞差。 在俘虏营修建的问题上,陈青松考虑的很长远。因为一旦清军战俘都走了,明年过来的那些河南、山东的流民也得先安排住处。腾空的地窨子打扫打扫,就能暂时住进好几户人。 战俘们居住的地窨子统一面南背北,每间住三十个人。挖设时先要挖出一个长方形的四尺深坑,然后在坑内用粗粗修整的原木立起中间高、两边矮的几排房柱子,柱子上再铺设檩条;檩条的外缘要搭在坑边的地面上。屋顶的檩条要绑上厚厚的枯草和树枝,最后再盖上半尺厚的黑土压实。除了南面的门口外,东南角还得留出一个透光的窗户,其余房顶和地面之间的部分均用土墙封堵。 地窨子外面,在房子的四周还要围上半米高的土墙,其目的是防止有人踩踏。如果不立土墙的话,人走到上面就会把屋顶踩塌。 这玩意盖好后,从外面看是地上一半,地下一半。室内空间高度在两米左右。一进屋里,入眼便是一个呈倒U字形的大通铺,中间是一条两米宽的过道儿。 整个床铺都是用木头架子搭成,离地大约半米高,木板上面铺着厚厚的乌拉草。地窨子虽说冬暖夏凉,可是不生火是没法呆人的。于是过道中间是几个用大汽油桶做的取暖炉,取暖的燃料也是木头。汽油桶改成的火炉让所有的俘虏都十分惊奇,在这个年代,一般都是在火堆上扣一口大铁锅来保暖。 俘虏们在地窨子里的铺位也是论资排辈的。北向靠里是上位,当官的、京营八旗武将的一般都住在这里,次一等的住在东西两侧,地位最低的靠近最冷的门口。 俘虏们的伙食就是玉米面和咸菜,每人每天定量是半斤玉米面(八两),二两腌萝卜。无论是熬粥还是蒸窝头、贴饼子,都是由各屋的俘虏自己做饭。玉米面和咸菜是一天一发,要是错过领取的时间,那这一屋子三十个人就只能饿肚子。 说到清代中期旗人的生活,其实也没那么骄奢淫逸,个别王公贵族不能代表全体。 旗人为官者,虽有朝廷的俸银和恩赐,但仍然过着衣衫简朴,为生计奔波的生活,一旦辞职或被罢官,全家生计往往捉襟见肘。要是遇到漕粮不济或饥荒灾年时,其生活也是一样的惨不忍睹。 乾隆时期,很多驻防八旗的旗民也要自谋生路,省吃俭用,为工为教、或是经商,解决了一时的温饱问题。但是这样自食其力的旗人毕竟只占一小部分,绝大部分旗人仍无所事事,靠政府救济,一朝落难,流落街头,乞食为生。 五号营区的一个地窨子内,来自京营火器营镶白旗的战兵佛标,正在火上小心翼翼的熬着玉米面粥。等粥差不多行了,他拿过一个木碗,捞了稠稠的两大勺,慢慢悠悠的走到正北头的铺位前,放在炕沿上。恭敬的对坐在上面的一个四十多岁的人道:“恩大人,粥好了,请用吧。” “嗯。”那个中年人抹了抹上唇的两撇小胡子,抬眼道:“窝头呢?” “大人稍等,还在炉子上烤着呢。马上就得。” “赶紧赶紧!”中年人不耐烦的催促着。此人名叫恩海,是京营火器营镶白旗的参将,是佛标的顶头上司。 不一会,散发的焦香气味的烤窝头片也好了,佛标用个木盘盛了,然后放上两块腌萝卜,给恩海端了过来。 恩海端起碗吸喽吸喽喝了两口粥,接着就捏起萝卜咬了一小口,最后才拿起窝头吃了起来。等一口吞下后,恩海这才满足的叹道:“这窝头啊,非得蒸得了、晾凉了切成片儿,在火上这么一烤。别有一番滋味!” “那是!大人说的是正理儿!” “没错儿!这叫粗粮细作。” “我觉得吧,这窝窝头得专门找那底下的窝窝又深又大的才好吃。” “这话儿怎么说的?” “您想啊,这样的窝头蒸的时候气足,吃起来相更香!” 有人接茬儿道:“嗯。是这么个理儿。这叫‘吃窝头,挑大眼儿’。” 此时一个靠北躺着的俘虏一撩被子,没好气的骂道:“吃个屁的吃!还大眼儿,爷都他妈当俘虏了!” 恩海轻轻哼了一声,斜眼道:“官保,一大清早儿,你这是发的哪门子的邪火?弟兄们如今都是人家的阶下囚,不过是苦中作乐罢了。” “就是就是。官大人,小的先给您端碗粥来,喝完了暖和暖和。” “唉!”官保一拳捶在床铺上,发出重重的叹息。 此时众人只听“吱呀”一声,屋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几个持枪的北海镇士兵走了进来。众清兵俘虏连忙放下手中碗筷,起身下了床铺,趿拉上鞋,在床前站好。那个骂骂咧咧的官保,不情不愿的下了床,站好后,冷眼看着门口的人。 “都站好,不许乱动!”几个北海镇士兵拉动手中枪栓,做好戒备。 “妈呀!这不是要来杀咱们的吧?”十几个清兵顿时就慌了,两腿打颤,浑身都哆嗦了起来。有一个家伙居然尿了裤子,地窨子里,一股尿骚气弥漫开来。 “杀你娘啊杀!软蛋!人家要杀早杀了,还他妈白白浪费这么多天的粮食!”官保怒骂道。 一帮俘虏正嘀咕着,屋门又响,一个四十多岁的壮汉,身穿北海镇的军装,带着一个身穿皮袍子的汉子走了进来。 “看看吧,这里住的都是从京营火器营来的。一共三十个人。” “多谢大哥了。”赛马尔急忙拱手道谢,然后转头看向一众俘虏。众清兵也好奇的看向他,一时大眼瞪小眼,不知这人是干嘛的。 赛马尔往里走了几步,仔细打量这些人,见他们一不是面黄肌瘦,二不是被冻得瑟瑟发抖,这才放下心来。 “你这汉子,干嘛的?”恩海突然问道。 “这位爷,在下是奉宁古塔都统那大人之命,前来此地看看各位情况的。” “什么?!那奇泰那小子没事?”恩海惊讶的问道。 “宁古塔没丢?珲春呢?吉林乌拉呢?”官保急切之下,上前一步大声问道。 “都没事,都没事。诸位爷再忍些日子,朝廷正在想办法。”赛马尔被吓了一跳,连忙躬身一一行礼解释着。 “爷要回家!这鬼地方一天都不想呆了!” “就是!我额娘都八十多了,再不回去,怕是见不到她老人家了!” “我老婆孩子还等着我回去呢!” “闭嘴!都吵什么吵!”瑟尔丹大吼一声。“让谁走不让谁走,那是我们说了算!谁再多嘴,停发一天口粮!” 这一嗓子吼下去,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一十九章 福康安的俘虏生活 连着看完了五号营区的几间地窨子里的清军俘虏,赛马尔又跟着瑟尔丹去了单独关押伤兵的营区。两人首先看的是重伤员区域。赛马尔惊讶的看到,果然如赵新所说,这里的伤员大部分都是被截肢的,日常的照料也由轻伤员负责。 “神医啊!”赛马尔注意到这些缺胳膊少腿的清军俘虏虽然精神不振,但活下来却没什么问题。伤口包扎处也没有化脓或是腐烂。 “萨廉,换药打针了!”一个戴着口罩的北海镇医护士推门走了进来,手中提着一个小皮箱;皮箱的外面画着一个白色的圆形,中间是个红色的十字。 赛马尔一听声音便发觉此人是个女的,惊讶的问道:“瑟尔丹大哥,你们这里的医生是女人?” “呵呵,男的也有,不过女人比较多。” 听了瑟尔丹所说,赛马尔注意到,此时屋内所有伤员望向这穿着白色外衣的女人时,脸上都露出了感激的神情。 当看到女人从皮箱中取出一个带着细长针头的注射器时,赛马尔大惊失色,忙道:“这是要做什么?” “治病。打一针,伤口就不会发炎腐烂。”瑟尔丹淡淡的说道。 当赛马尔看到女人将针头刺入那个叫萨廉的胳膊里,缓缓将注射器的药液推进去之后,又问道:“这就行了?那白色管状物里的就是药?” “是啊。”瑟尔丹知道的也不多,不过他见过赵新救治雅尔哈。 “你们什么病都能治?” “嗯。当初雅尔哈兄弟就剩一口气了,赵大人花了几天时间才把他救活过来。” “什么?!”赛马尔愣住了,他没想到赵新,这个朝廷口中的逆匪居然是个医生。这个消息宁古塔那边一定感兴趣。 看完了伤员,就剩最后一站了。 瑟尔丹带着赛马尔来回到了朱尔根城内,来到了城中的一座木屋门前。这座木屋外,总共站着十几个卫兵,将外面围的严严实实。此刻见到有人来,守卫们如临大敌,紧紧盯着两人。 瑟尔丹下马后,从兜里掏出了一份赵新签发的手令,交给了门口站岗的守卫。 守卫接过看完之后,对瑟尔丹说道:“上面只说了他一个人,你不能进去。照例需要搜身检查换衣服。” 瑟尔丹点点头,对赛马尔道:“没有命令,这里我都进不去。所有人都要搜身检查换衣服才能进去。” 赛马尔有些紧张的点了点头,跟着两个守卫进了旁边的一个小屋;等他再出来时,头发被打散了,身上穿的是一件绿色的棉大衣,脚上的靴子也换成了一双布鞋。 等他跟着一个守卫进屋后,只见屋内门口处还有两个守卫。而屋中的一张桌案后,坐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此人身穿一件黑色的棉袍,外罩一件深蓝色的巴图鲁背心;脸型削瘦,颌下微须,正一脸平静的看向自己。 “尔乃何人?” 赛马尔只觉得口干舌燥,他噗通就跪在了地板上,连连叩头道:“小民奇黑臣乡乌克屯人,霍集珲赛马尔,参见中堂大人!” 福康安面色和蔼的道:“原来是个霍集珲。真是好胆色!这种天气居然敢孤身前来!是谁让你来的?” 赛马尔不敢起身,把头抵在地板上说道:“是那大人,还......还有和中堂。” “和珅都来了?!免礼,起来说话吧。”福康安语气淡淡的,不过口齿发音却有些含混。他抬手示意了一下,屋内三名守卫的目光登时就汇聚到他的身上。 福康安眉梢一挑,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呵呵,尔等不必紧张。”他这话一出,屋内的三名守卫露出一脸鄙夷的神色。这让福康安颇为恼火,白净的瘦脸上现出一丝红晕。 说实话,这真怪不得三个守卫。话说这位福大帅自从被俘以来,已经多次试图自尽;从抹脖子到咬舌头,从以头撞柱到试图上吊,后来还玩起了绝食。 第一次是在绥芬河边,抹脖子不成;第二次是押解途中,坐在马上咬舌自尽,幸亏被及早发现,断裂的舌头保住了;第三次是在审讯中,以头撞柱,磕的头破血流;第四次又趁着守卫离开,撕开床单试图上吊自尽...... 他这么闹来闹去的,把赵新烦的够呛,于是便上了给精神病人用的束缚带和开口器。结果这样一来,躺在床上不能动的福大帅又开始绝食。 赵新当初看到这种情况,心说小样儿的,我还制不了你! 上营养液!打葡萄糖!打镇定剂! 三管齐下,福康安悲催的发现,自己怎么都死不了。不过他这么闹腾,实在让看守人员头疼,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不敢松懈,搞的人困马乏。 对于赵新而言,这么大的肉票儿可不能死,说什么也得让他活下来。至于交了赎金放了人之后,那就爱死不死。同时赵新也急着返回北海镇坐船南下,于是便亲自出马,来到了这间屋子...... “福中堂,认识一下吧,我就是赵新。” 原本闭目不语的福康安渐渐睁开了眼睛,看向赵新。 “怎么?觉得不像?放心,如假包换,童叟无欺。”此言一出,福康安立刻虎目圆睁,死死盯着眼前的这个生死大敌,脸上的神情恨不得把赵新撕碎了! 赵新让守卫搬了把椅子放在床前一米外,对福康安道:“福中堂,我今天之所以来是想告诉你,想一死了之很容易,不过是浪费我一颗子弹罢了。不过你这么死了,对得起那位把你养大的老皇帝吗?对得起你的父亲傅公吗?府上想必还有老母在堂需要奉养,娇妻美妾还要人照顾。” 福康安削瘦面部不停抽搐,双眼渐渐变得通红。不过长期的宫廷教育和身为勋贵的骄傲让他无法对赵新低头。 他是一个多么骄傲的人啊!出身满洲八大姓,姑姑是皇后,父亲傅恒没到三十岁就是领班军机大臣。福康安自幼便被乾隆接入宫中亲自教养,待之如亲生儿子一般。乾隆曾言“朕之待福康安,不啻如家人父子,恩信实倍寻常。”他这十几年在外征战,未尝一败。谁知却接连两次栽在眼前这个人的手里。 自从被俘以后,福康安夜不能寐,他每每闭上眼,那遮天蔽日的炮火就浮现在眼前。他心中其实非常恐惧,北海镇的火器威力已经炸掉了他的胆魄。他不知道活下去如何面对北京城的乾隆,如何面对父亲傅恒的在天之灵。 眼下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被人用棉布带子绑住了手脚,嘴上还塞了一个怪异的东西,让自己的牙根本咬不到舌头。每日还都有一个穿白衣的女人过来,用一种怪异的针头往自己胳膊上扎,针头后面的透明管子连着一个透明袋子,里面的东西听说叫什么“营养液”,能让自己死不了...... “北海镇上下有多少实力,想必你也看到了一些。难道你不想让朝廷知道?只要清廷叫了赎金,你还能回家的。这么一来二去的闹腾,你也太不负责了吧?” 赵新摆出一副轻蔑的神情和语气,继续刺激道:“我实话告诉你,无论朝廷再派多少兵,对我而言,那就是盘儿菜!想不想吃那要看我心情。” 福康安突然拼命晃动着脑袋,口中发出了“嗬嗬”的声音。 赵新道:“想说话?你保证不咬舌头我就拿掉你嘴上的东西。” 福康安微微颔首,赵新便命守卫取掉了那个已经戴了好几天的塑料开口器。 “里到里黑森么棱?”福康安舌头有伤,嘴巴又被开口器管了这么久,说话乌里乌涂的。 等赵新命守卫取了杯水,喂了他几口。自觉口中喉头没那么干涩了,他又重新问道:“阁下到底是什么人?” “事先声明,我不是满人。免得你一会儿问这个。”赵新微笑着摆摆手,继续道:“我就是个闲人。原本不想管你们的事,可惜碰上了一群饥民。没办法,既然遇到了,那我就有责任带着他们活下去。外东北这么大,原本想占一块地盘种粮食,谁成想珲春居然派兵来打我。” “就因为这?”福康安根本不信赵新的话。 “你觉得我在骗你?”赵新收起了笑容。“你们来一次还不够,接二连三的来。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呢,何况是我。” “尔等收留逃民。” “那是因为珲春的混蛋把他全家都害死了!” “既如此,本官可向皇上递折子,奏请减免尔等死罪。以后尔等归顺朝廷,戍守此地。” “呵呵,对不起。我没有向人下跪磕头的习惯,而且最讨厌你们脑后的这根老鼠尾巴。老子是汉人!” “尔等要造反?我大清子民亿万,尔等这是不自量力!” “打不打是我说了算。奉劝你们一句,别再派送死鬼来了。” 福康安闭目不语,过了片刻才叹气道:“阁下果然是前明余孽!” 赵新愣了一下,没明白对方怎么就把话题转这上面来了。 福康安盯着赵新道:“阁下跟朱由棪是什么关系?这些年难道一直躲在海外?” 赵新半天没说话,心说老子这朱明余孽搞不好要坐实。到底承不承认呢?这谎话一说,后面得一个谎话接一个谎话的去圆。平白无故的乱认个祖宗,万一有人跟自己要家谱,难道还得去找人编一份儿? 于是,赵新决定不承认也不否认,直接道:“我的确是从海外来的。” 他没想到自己的这番话,让福康安从心里认定了赵新就是朱明后人,而且还是赵王一系的后人。由此在未来惹出了一堆的麻烦。 在这场谈话结束后,福康安知道赵新在收完赎金之后还会放自己回去,于是便打消了求死的念头。他决定瞪大双眼,仔细观察在这里看到的一切,回去后奏明皇帝。自己是废了,可朝中还有不少能征善战之士。乾隆一定会发天下之兵灭了赵新这群人的! ...... 此时赛马尔从地板上站起,低头躬身,完全不敢放肆。“小人见到中堂平安无事,心中总算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福康安道:“他们是不会杀我的。我这里不用担心,你回去后让和中堂先把将士们都带回去。福康安对不住兄弟们啊!” 赛马尔道:“中堂且放宽心,来之前和中堂吩咐了,不管天气多冷,也不管道路多难走,他一定会把将士们安然无恙的带回去。” 福康安惨然一笑:“和珅这人......罢了,如此你就赶快回去报信吧。”说完他便起身,去了隔壁的卧室,两名守卫也跟了进去。 赛马尔跟着一开始的那名守卫出来后,又是一番搜身,这才换了衣服,草草把头发梳拢到一起。 这之后,他又跟着瑟尔丹见了同样被俘的都尔嘉。这位彻底被北海镇打破的胆子,一听说朝廷派人来赎自己,胆气似乎又回来了几分,眼中也有了希望。 次日,赛马尔匆匆交易了货物,带着手下人和驮马踏上了回宁古塔的道路。瑟尔丹带着一个排,将一路护送他们到了蒙古卡伦。 在从富尔丹城到蒙古卡伦的路上,赛马尔惊讶的发现,在绥芬河的北岸,数千民工挥舞着铁锨、铁镐,铲开积雪,拓宽道路。而几台极为奇怪的钢铁怪兽发出轰鸣,轻而易举的便将数百斤混杂着积雪的泥土挖起,然后抛到一边。最让他惊讶的是,那几台钢铁怪兽中都坐着一个人,四周都用水晶琉璃包围。 赛马尔大惊失色中指着那几台钢铁怪兽问道:“这是何物?” 瑟尔丹笑了笑没有回答,这更增添了赛马尔心中的疑虑。过河之后,一行人又花了一天时间才到了蒙古卡伦。露营期间,赛马尔对瑟尔丹等人拿出的露营帐篷和取暖灯啧啧称奇。 等到了蒙古卡伦时,他们发现自己在来时见到的那座还没完工的木头堡垒已经建完。此地驻扎了一百多名北海镇士兵,手中都拿着那种连发快枪。 在蒙古卡伦停留一天后,瑟尔丹与赛马尔告别。在目送一行人上路远去后,这才掉转马头,率队返回朱尔根城。 六天后,赛马尔一行人终于抵达珲春。新任的珲春协领立即向宁古塔发出飞行呈报。到了珲春,赛马尔便让手下人守着货物在城中客栈等候,自己带了两人,乘坐三架狗拉雪橇,于九天后抵达宁古塔城。 早已被乾隆训斥的浑身长包的和珅,在第一时间就召见了赛马尔。在得知这次东行的具体经过后,和珅经过和那奇泰一番商议,决定将谈判地点设在珲春城东六十里外的阿弥达卡伦,谈判日期就定在二十日后。 于是和珅命人手书一封,交由赛马尔带给北海镇。信中对谈判日期和双方各带人数做了约定,已方的谈判代表为那奇泰和助手三人等等。 赛马尔拿着信回到珲春后,休息了一晚再次上路。饶是他身强体壮,可等他抵达蒙古卡伦时,已经累的说不出话来。 当天夜里,赵新就见到了那封书信,并着手开始安排谈判事宜。他在和刘胜、王远方、丁国峰经过一天的仔细商议后,决定由自己、王远方和丁国峰出任谈判代表,并带领瑟尔丹、额鲁两只小队,以及一个排共计五十人的规模,于一天后出发。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二十章 谈判(一) 乾隆五十年农历十一月初六,赵新一行五十多人坐着马拉雪橇从蒙古卡伦出发,沿着蒙古河向西,两天后越过通肯山南麓,进入珲春河。自此一路向南,三天后抵达了阿弥达卡伦以北二十里的一处山坡下。 这一路可把赵新吹得够呛。马拉雪橇的速度在四五十里的样子,凛冽的北风呼呼的往身上钻,冻得他直“哎哟”。 阿弥达卡伦附近的一个矮坡上,几座白色的帐篷孤零零的立着,顶部冒出一股股白烟。小小的营地内,几丛篝火烧的很旺。营门附近,几个清军披甲兵身穿棉甲,外面还套着一件大氅,不时哈着热气在地上跺脚。 此时天色已近正午,随着一座帐篷帘子晃动,一阵阵扑鼻的肉香从里面飘了出来。几个站岗的清军顿时口水横流。 过了大约一顿饭的功夫,当伙夫端着那奇泰用剩的午饭退出大帐时,远处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十几个披甲兵对视一眼,急忙迎了过去。 两匹低矮健壮的蒙古马上,各自坐着一个身穿灰白色外衣的人。两人头上顶着一个大大的帽子,帽子边缘露出一圈兽皮;帽檐压的很低,根本看不清面容。 “来者止步!”一个清兵大声喝道。 “吁~~~”两匹马在离清兵十几步的距离上停下了。“我是北海镇的......”来人说的是满语,一开口便让在场的清兵浑身一激灵。当初北海镇兵临宁古塔时,他们这些人都在城墙上守卫。一想起北海镇那如疾风暴雨一般的枪炮之威,所有清兵都是后背发麻,浑身直冒冷汗。 “来这里是通知你们一声,我们的人已经到了二十里外。” “你,赶紧去向大人通报。”话音未落,一个清军急忙回身,朝着最大的那座帐篷跑去。接着,那为首的武官十分紧张的说道:“请二位到帐中稍坐。” 马背上的两人一撩帽子,一众清军这才发现那帽子和上衣是连在一起的。帽子下,一副更加古怪的装扮让在场众人都看愣了。 只见两人脸上都戴着一副宽大的黑色物体,下半张脸被一块毛绒绒的围巾遮住了。这时其中一人摘下脸上带着的东西,露出了半张略显稚嫩的男子面容。这人一脸笑意的对为首那武官说道:“不必了,大队人马一会儿就到。我是来打前站的,顺便安排扎营的位置。” “咕噜!”那武官咽了口吐沫,闷声道:“大队人马?你们到底来了多少人?” “呵呵,这话问的好生奇怪。不是你们要求的五十人吗?” 那武官听了长吁一口气,便指着东面两百步外的一大块空地道:“那里就是给你们留出来的,请自便。” “多谢了!兄弟。”马上两人一抱歉,然后拨转马头去了那处空地。 “呸!谁他娘的跟你们这群反贼是兄弟?老子还没活够呢!”武官冲着那两人的背影吐了一口吐沫,低声恶狠狠的骂道。 几个清兵注意到,那两个北海镇的骑士到了那处空地上后,下马后找了块背风的地方先把马拴了。然后两人又在这空地上来来回回的走着,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在雪地上画着奇怪的线条。 “大人,他们这是在干嘛?” “说不好,神神怪怪的。都精神起来,弓箭戒备!” 两个清兵急忙去了自己的帐篷,从里面拿出了一个撒袋系在腰上。然后取出弓,抽出箭搭好,做好准备。 两个北海镇的人似乎注意到了清兵这边的动静,抬头朝着远处的清军笑了笑。过了一会,两人像是画完了,把手中树枝一抛,找了块背风地一猫。很快,一股白烟从大树后飘了出来,很快化为青色,消散在空中。 “他娘的!那两人好像还抽上烟了!”几个眼神好的清军愤愤的骂道。 又过了大约两炷香的功夫,更加密集的马蹄声从北边的小路上传来。 “他们来了!快去通报大人!” 灰白色的山道上,几十架双马拉的雪橇排成了一条长长的黑线,像是一条在山林中游动的黑龙。等到对方越来越近,看的愈来愈清楚时,众清军只见为首的一架雪橇上,一面八尺长,五尺宽的红旗迎风招展,正中是一个大大的白色圆环齿轮,齿轮的中间是一个白色的五角星,而五角星和齿轮中间被涂成了黑色。 “那大人,这贼寇打的是什么旗号?”清军营地的大帐外,已经得到禀报的那奇泰和一个身穿毛皮大氅、头戴素金顶子官帽的中年人正在打量着那面旗帜。 那奇泰沉吟片刻,像是回忆了一番,这才道:“赵逆之前在宁古塔城下竖的是明字旗和将旗。这面旗我可从没见过。” 那两名先到的北海镇骑士此时也上了马,疾驰到第一辆雪橇前兜了一个圈子,引领着大队人马朝那处空地而去。一长溜的雪橇队伍在清军营地前拐了个大弯,溅起一片片的雪花。 “我擦!麻了麻了!”赵新低声惨呼着从雪橇上站了起来,两腿一下麻的都迈不开步子。一旁的贵生顾不上自己的脚也麻了,咬着牙躬身给赵新揉搓了两下。 “行了行了。”赵新用手扒拉开贵生,龇牙咧嘴的走了几步,两腿跟无数小针在扎一样。他踢了几下腿,又走了几步这才恢复了一些。 “大人,营地各处位置已经选好。我跟和尚已经在地上画好了位置。” “行吧。除了警戒人员,其他人趁着天还早,赶紧搭帐篷。” 王远方走过来,拉下面罩问道:“赵总,清军那边需不需要过去通报一下?” 赵新想了想,叫道:“周和尚!” “到!” “你去跟那边儿说一下,我们要先扎营。有什么事晚点儿或明天再说,反正后天才是谈判约定的日子。” “是!” 周和尚带上面罩和帽子,牵过自己的马翻身上去,嘴里嘟嘟囔囔的哼着小调儿,朝着清军营地那边慢悠悠的晃了过去。 “这特么周和尚,还是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王远方笑道:“你领的人。这小子训练时还是不错的,就是没事喜欢哼哼几句。” 清军营地门口,十几个清兵看到一个高大的汉子骑着匹黑色的蒙古马,溜溜达达的走了过来。等对方走到十几步外,便举手示意道:“止步!” 周和尚也不下马,下巴恨不得翘到天上,两手随意一抱拳,道:“我们首长说了。现在要扎营做饭,没功夫理你们。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他话音未落,左手一拽马缰,掉头就回去了! 一众清兵快被周和尚的举动气疯了,都咬着牙瞪着对方的背影。 “啐!装什么大尾巴狼!” “哎?这孙子我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啊?” “嗯。我看好像也在哪儿见过。” 突然,一个清兵跳脚骂道:“他娘的!这不是当初城里的那个假和尚吗!老子当初还打过他板子呢!” 北海镇的营地中,十几个士兵从雪橇上卸下工具,开始清理空地上的积雪;另外一些人则从另几个雪橇上卸下一堆金属架子子和扣件,这些人忙碌了一番之后,一个个帐篷的拉筋和花篮螺丝便装配完毕。等一块空地被清理出来后,他们又从雪橇上卸下顶布和前后山尖布,开始铺设。等立柱安装完成后,一个5米*6米的大帐篷就搭好了。士兵们的动作十分熟练,过了不到两个小时,五顶白色的长方形帐篷就搭建完毕。 “首长,帐篷都搭好了。” “嗯,你们都守在外面。” “是!”从士兵的表情来看,大家在这些天都已经习惯了此事。 “赵大仙人”开始登场了。几分钟后,赵新从第五间帐篷里走了出来。十几个北海镇士兵也不说话,低头进了帐篷。 一番叮叮当当声之后,一个白铁皮圆筒从帐篷侧面冒了出来;又过了一会,一股灰黑色的浓烟冒出,几分钟后就变成了白色。 两百步外,看着一个接一个冒出在空地上的大帐篷和帐篷侧面冒出的白烟,一众警戒的清军都是目瞪口呆。 一个清军喃喃道:“他们这趟过来,还带着炉子烟囱?这,这也太奢靡了吧!” 另一个清军低声骂道:“这他妈反贼,简直不把朝廷放在眼里!嚣张至极!” “你说我们这趟是来干嘛的?” “你问我,我问谁去?” 这时一个清军武官听到两人的对话,走过来喝骂道:“混账!军国大事也是你们能议论的?!都给我闭上嘴!再敢妄议,老子先打他五十军棍!” 其实这个武官也只是隐约听说,副都统大人是来和对方商谈俘虏的交还事宜。不过他觉得这事还是装不知道为妙,免得以后惹祸上身。 到了晚上,北海镇的营地里开始做饭。幸亏刮的是西北风,北海镇的营地处在下风口,否则上风口的清军非得被北海镇炖肉的香气给馋死。 到了第二天天亮,站岗的清军惊讶的发现对面营地的外围多了一圈一人多高的围墙,这可把他们吓了个半死。自己后半夜可是没睡着,一直小心戒备着啊!对面垒墙这么大动静居然不知道。等到把值守上半夜的清军叫醒一问,对方也说没听见对面有动静。 娘哎!这还是人吗? 早上7点天光大亮时,清军正式派出了信使。一个武官和一名笔帖式骑马来到北海镇营门口,约定上午辰正时分,在清军的营地内展开谈判。 不用赵新说话,王远方直接拒绝了对方的要求,提出谈判地点改为双方营地的中间位置。那奇泰得到回讯后没有讨价还价,直接同意;他可不想在这种小事上纠缠不清。不过那个跟他一起来的七品文官却提出了反对意见。 “那大人,我煌煌天朝,怎能受贼寇要挟?” 此人名叫吴省兰,今年四十七岁,目前是清廷的翰林院编修。他和他的兄长吴省钦正是和珅的狗腿子。本来是和珅在咸安宫学师傅的二人,在和珅当上军机大臣后,反拜和珅为师,出谋划策。 这次和珅之所以带着吴省兰一起来,就是想帮他谋些功劳,以便升迁。因为和珅自己不便出面,便派了吴省兰过来,作为谈判副使。 那奇泰心里顶烦这些文人了,这个吴省兰在这几天里,动不动就出点歪主意,全被自己给否了。要不是看在和珅的面子,早就一脚给踢开了。 “泉之先生,本官自有道理,咱们办正事要紧。每拖延一天,和中堂那里压力便大了几分。” 七点四十左右,一座让那奇泰十分熟悉的棚子出现在了双方营地的中央位置。那杆奇怪的红底黑白式样的大旗被插在了棚子的左边。 北海镇的士兵在棚子四周围了一圈幕布,以抵挡寒风。清军一看,连忙从营地里也端出几个火盆放在棚内,这样就暖和了许多。 八点刚到,清军营地内一声号炮响起,那奇泰和吴省兰带着五个卫兵和一个笔帖式走了过来。赵新和王远方同样带着瑟尔丹、额鲁、周和尚等五人出了营地。 双方落座之后,赵新笑呵呵的对那奇泰拱手道:“那爷,久违了。这位是我方副使王远方。” 那奇泰这叫一个熬淘,心里问候了赵新全家一百遍啊一百遍!他摆出一副笑脸,拱手道:“赵先生,久违了。这位是我方副使,翰林院编修吴省兰大人。” 翰林!牛啊!赵新和王远方看向吴省兰的目光顿时就有了佩服之色。慢着!这名儿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啊? “这位吴先生,请问吴省钦跟您什么关系?”赵新也不知道吴省钦字是什么,所以就直接说名字了。古人对直呼人名其实很忌讳,一般都是称呼字。 吴省兰额头青筋直跳,脸上现出愠色,道:“那是本官兄长。” “哦,哦!”赵新露出恍然之色,心说原来是你小子!怪不得一个七品小官能做谈判副使呢。 那奇泰清了清嗓子道:“赵先生,客套话就免了。咱们直接入正题吧。” “OK,我没意见。” 吴省兰愣了一下,心说这“OK”是什么意思? 此时那奇泰沉吟道:“如此,本官便说了。赵先生之前让人带给本官的信,本官看了。我方的条件是,白银十万两。” 赵新伸出食指摆了摆,摇头道:“那爷,咱们也是老相识了。你们这样就不对了,你觉得我缺银子吗?”说完,赵新便从外衣兜里掏出了两根银条,“当啷”一下就扔在了桌子上。 那奇泰和吴省兰拿眼一看,原来是两根食指长的银条,被打磨的极为光亮,连人影都能映射出来;让人一看就爱不释手,直想收入怀中。 “这两根银条就算是见面礼。二位可以拿回去打个首饰什么的,给孩子当玩玩。”赵新一脸微笑,目光犀利的看着对面两人。 吴省兰一拍桌子,怒道:“赵先生这是何意?贿赂我等?” “吴先生, 你们兄弟俩投靠和珅,不就是为的官位和这个么。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你!你!”吴省兰猛然被赵新戳破了心底的秘密,顿时涨红了脸,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 唉!你看我就不搭腔。领教过赵新手段的那奇泰心里长叹一声,转而一脸严肃的说道:“吴大人,不要做意气之争。”他转头看向赵新,问道:“赵先生,既然是谈判,自然有来有往。既然对本官提出的条件不满意,说说你们的。” “那爷您看啊,我就直说了。”赵新双手十指合拢,放在桌面上,缓缓道:“上次宁古塔那八千......” “王八蛋啊!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这是要往我心头捅刀子啊!”那奇泰差点破口大骂,他铁青着脸,打断道:“赵先生,咱们是在说放还朝廷将士的事情,不要东拉西扯!” “好吧!我方的条件是,所有士兵,每人黄金一两;领催,黄金五两;协领十两,副都统五十两。至于那两位嘛,黄金五万两一个。” “你,你这是讹诈!”吴省兰“啪”的一拍桌子,起身喝到。 “吴先生,好好说话。我这怎么能算讹诈呢?我这是绑票!你们的那些将官士兵都是我的肉票儿!” “噗!”吴省兰喉头一热,一口鲜血差点喷出去。他很难相信,就是对面这个跟北京城地痞一样的家伙,居然能打败朝廷的大军!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二十一章 谈判(二) 那奇泰正要说话,只听赵新继续说道:“除此以外,我方作为大阿伊努王国的全权代表,要求替大阿伊努王国获得在广州、上海、乍浦登岸贸易的权利,并要求将舟山外海的一处岛屿交由我方,作为船只南下的补给站。” 这话一出,那奇泰和吴省兰顿时愣住了,一旁负责记录谈判内容的那个笔帖式也抬头看向了赵新。 “大阿伊努王国”是个什么玩意儿?贸易权?还有岛! 赵新在面前的本子上翻开空白页,用碳素笔在上面写下了六个字。 “请问,贵方所说的这个大阿伊努王国是在什么地方?”作为一个翰林,吴省兰来不及鄙视赵新的书法,马上就提出了质问。 “大阿伊努王国在倭国之北,苦叶岛东南,国土幅员辽阔。除本岛为一座面积达十数万平方里的大岛外,还有千余座海岛散布大海之上。作为大阿伊努王国亲密的伙伴,我方还将替友国收复大海以东的旧有疆域,那里的面积可比大清国要大。” 别说那奇泰和吴省兰了,赵新这话一出,一旁坐着的王远方也都听傻了。心说这厮也太能胡扯了! “有何凭证?”那奇泰终于说话了。 赵新朝后一伸手,他后面站着的贵生立刻将手里拿着的一个夹子递了过去。 “两位请看,这是大阿伊努王国的授权文件。” 那奇泰和吴省兰凑过来一看,只见淡蓝色的夹子里夹着一页雪白的纸张,纸张顶头是一颗大树(槲树)的纹样,下面是整页曲里拐弯的文字,掀开上面一页,底下还有。吴省兰数了数,一共得有五页纸。最后一页上除了赵新本人的那笔臭不可闻的签名外,还有一个潦草的看不清内容的签名。一个金色的圆章盖在签名之上。 “这就是贵方的授权文件?” “童叟无欺,如假包换。二位,难道你们觉得我还能编造一份国书不成?” 那奇泰盯着一脸严肃的赵新,心里也犯起了嘀咕。一个赵逆也就罢了,怎么又扯出个蛮夷? 一旁的王远方心里也在纳闷儿,心说这玩意我没见过啊?之前赵新也没提过,他什么时候鼓捣出来的? 吴省兰问道:“这上面用的是何文字?” “大阿伊努王国在数百年之前都是来自大海以东大陆的原住民,这是他们本地的文字。” “嗯!嗯!”王远方清了清嗓子,仰头做深呼吸状,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P的本地文字!王远方这个曾经的学渣都看出来了,上面都是用电脑打出的英文。 不过他转念一想,赵新做事从来不会无的放矢,他给阿伊努人安这么个名目一定有用意。慢着!大海以东大陆?那不就是...... “荒谬绝伦!”吴省兰一脸嫌弃的用手指着那份文件,冷笑道:“找一份鬼画符一样的东西,就说是国书?就算是国书那也要先递到理藩院,最后上奏皇上,准不准尚在两可。” 赵新恍然大悟状。“哦。原来还有这么多规矩。吴先生,那您就请回吧,我也回去摇人,咱们北京城见。” “你!”吴省兰被气的说不出话来。 “赵先生,何必如此?有事好商量,好商量。”那奇泰瞥了一眼吴省兰,开口劝道。 那奇泰想的很清楚,这次谈判如果谈好了,花钱赎回人,乾隆那里他就算过关了。可若是为了赎人而再度出让大清国土,他这个副都统就算是做到头了! 于是他一脸愁容的说道:“赵先生,我们来是谈归还朝廷被俘将士,你这样漫天要价,我们跟上面的大人没法交待。这等事若要是答应了,皇上第一个就要砍我的脑袋。”他斟酌了一下继续说道:“你看,我们回去商量一下再做个答复?” 赵新点点头,拱手道:“呵呵,那我们就敬候诸位答复。你们二位不敢答应,可你们后面的那位中堂大人应该能做主吧?我这里也不妨交个底,首先是登岸贸易,该交的税都会交,找十三行代办也没问题。其次是舟山外海的岛屿,我们不是占,是租;疆土还是你们大清的,我们可以按年付钱。” 那奇泰苦笑道:“好说,好说。” 赵新起身,最后补充道:“考虑到这里到宁古塔的距离,我只给你们六天时间。如果贵方没有答复,我们就会采取行动。我想那大人应该最清楚是什么。” 说完,他一挥手,带着王远方几人转身离去。 那奇泰此时的脸色青一阵绿一阵,极为难看。他拿起了桌上的文件夹,长吁一口气,对仍坐在那里生气的吴省兰道:“吴大人,我们走吧。” 此时几个清兵用木棒挑翻炭火盆,然后用再把铜盆拨拉到积雪里。滋滋的蒸汽声搅得人心里越发的乱...... 两天后,坐镇宁古塔的和珅拿到那个奇怪的蓝色夹子。他粗粗打量了一下文件夹,然后才从信封中抽出信看了起来。 当他看到赵新提出的那些条件后,和珅“啪!“的一下拍在了桌子上,怒道:“岂有此理!狂妄!” 不过他这人涵养极好,生了一会气后,又继续看了下去。等到把信中内容全部看完,和珅转头看着桌案上的蓝色文件夹,沉思不语。 一旁的刘全估摸桌案上的茶水已经凉了,便取了过来倒掉,打算重沏一杯。正在等水开的功夫,只听和珅幽幽道:“全儿,你说赵新这伙子人究竟是从哪来的?” “啊?”刘全一愣,心说这我哪儿知道啊! “吴泉之的信上说什么大阿伊努国,你去江南的时候听说过吗?” “哎哟,我的爷。您说要是连您都不知道的地儿,这天底下还有谁能知道!您可兼着理藩院的尚书呢。” 和珅冲着南面一拱手道:“可别这么说。谁不知道皇上他老人家学贯东西,我那点儿本事不值一提。” 刘全道:“要依我说啊。这指不定是那群逆匪怎么编出来的呢!” 和珅五指轮番敲着桌案,仔细回忆起自己看过的那些海外风物的书籍。过了好一会儿,和珅眉毛一挑,他突然想起前年李朝使团来京,自己代乾隆接见使团成员时,对方提及海外风物时曾言,倭国之北有一大岛,岛上有生番名虾夷,也称阿伊努...... “原来是群蛮子!”和珅冷笑一声。“看来这赵逆也是饥不择食,联合了一群生番蛮夷,也妄想和我朝通商。” 刘全眨巴眨巴眼,看着自家的老爷面色缓和,这才道:“爷,用饭吧?” “嗯。”和珅点了点头,继续道:“不去花厅了,就在这里凑合一顿。” “那成。我给您端过来。” 过不多时,刘全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里是一盘烧熊掌、一碟子青菜、一碗粳米饭和一碗田鸡汤。笑嘻嘻的对和珅道:“爷。车到山前必有路,您要是愁坏了身体也解决不了眼么前的事儿。先用饭吧,这是下面人孝敬您的新鲜熊掌,都在火上煨了两天了。这是冰糖煨的田鸡汤,败火。” 和珅笑骂道:“我还没七老八十走不动道儿呢,吃的哪门子熊掌。撤了!” “嗻。那我给您换碗炖野鸡丝炖酸菜丝儿来。” 和珅端起米饭,一边胡乱的扒拉着,一边琢磨。赵逆的枪炮太厉害,这些日子他也派人在宁古塔城里暗中走访,所有人都说对方的炮打的又快又密,还能爆炸。要不是突然撤兵了,就算是全城一万多人一起守城也没用。他估计也就是因为天寒地冻和粮草的问题,要不然对方能一路打到吉林乌拉去。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真要让对方一路打到盛京,那乾隆还不得急出个好歹。 和珅心里很明白,自己这个一身权势都是依仗于乾隆的宠信;要是乾隆没了,后面怎么样那就很难说了。至于赎金的数目,对于和珅而言还真不叫钱。户部就算再没钱,可每天从他手指头缝里流传出去都是几十上百万两银子。再说了,除了户部的钱,他手里还握着崇文门税关和议罪银呢! 清代历史上,“议罪银”又称“自行认罪银”、“自请认罚银”,是乾隆中后期搞的一项很恶心的制度。传统看法一般认为和珅是“议罪银”制度的始作俑者。 但实际上“议罪银”制度早在乾隆二十八年前即已有成例,这个制度早在和珅得宠前就已经被被乾隆实施,只不过到了和珅掌权后,其制度架构已臻完善。历史上,先后经手议罪银事务的还有福长安、福康安和阿桂等人,只不过和珅掌管的时间最长罢了。 乾隆这样做的目的,是借小过对地方督抚进行一笔高额罚款,但并不直接治罪,既保持地方政治稳定,又对部分督抚示以警告。也就是坚持“完赃不能减等”(将贪污所得缴清即可着情减刑)的原则。 这个议罪银到底有多少?乾隆那里没数儿,和珅这里也没数儿。太多了!这点钱除了用于乾隆南巡费用外,也同时流进了和珅的腰包。 既然钱不是问题,那剩下的就是要探出赵新的底牌。要真是租个小岛建个货站,倒没什么;可万一对方拿来做进攻江南的据点,那可就完蛋了! 赵新下一步究竟要干什么?搞清楚这些,才能接着谈后面的。想到这里,和珅放下碗筷,冲门外喊道:“来人!” “爷,怎么了?”刘全一撩门帘走了进来,他一直就在门口候着呢。 “磨墨!” 半个时辰后,刘全拿着和珅亲笔写好的书信,和一份填好并加盖大印的“将军火票”递到了那奇泰派来的亲兵手中。然后又掏出一锭十两的银子赏了那亲兵,命他务必昼夜兼程,将密信送到那奇泰手中。亲兵笑嘻嘻的跪接过银子叩了头,这才转身离去。 两天后的下午,这封书信就摆在了那奇泰的案头。此时离赵新限定的日期还有一天的时间。那奇泰看完信后,顾不得许多,急忙派人去北海镇营地联系,要求立刻开启第二轮谈判。 还是那座棚子,赵新一直没让人撤掉。 那奇泰只带了两个亲兵就过来了,甫一见面,立刻就发问道:“赵先生,本官不妨直言相告,和中堂那边回信了,钱不是问题。你说的那个大阿伊努王国可以派人去广州贸易,一切待遇依照洋商;不过上海和乍浦绝对不行。租给你们一个小岛建货站也不是问题,租金甚至可以不要。” 赵新知道还有下文,只是点点头。只听那奇泰继续说道:“不过,和中堂在信中让本官问你一件事。” “请说。”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眼下你们占据了富尔丹城,然后呢?” 赵新和王远方对视一眼,想了一下便道:“我要说没想法,你们肯定不信,毕竟我已经打起了明字旗,是吧?那么我们不妨做个约定,五年。” “五年?” “这五年里,我不会攻打你们。当然,如果你们主动来进攻,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十年如何?” “哈哈哈哈!”赵新放声大笑。“那大人,人生太短,只争朝夕。我大旗都立起来了,要是同意十年,你们信吗?” “五年!南线不能越过蒙古河,西线不能越过小城子(东宁镇),北线不能越过兴凯湖......”那奇泰一边说着,一边从亲兵手里取过一张吉林将军府辖区的地图,又取过一根木炭, 在上面指指点点,最后画了一个圈子。 “苦叶岛东北这块地方归我们!放心,我们可以帮你盯着鄂罗斯人。” 那奇泰气的心中大骂:“放你娘的屁!我天天盯着你还差不多!” “还有一点,我们明年开春要从兴凯湖北上,去朝拜永宁碑。” “本官要派人随行。” “没问题。除此之外,对瑟尔丹一家和雅尔哈的通缉要撤销!不得阻拦各族边民来富尔丹城贸易!” “这......”那奇泰心中一动,赵新的这个要求倒是给了他刺探对方底细的一个机会。 “那大人,最后一哆嗦了。不差这点事儿。” “如此,那就这么定了。本官马上命人草拟协议文本,稍后会将副本送至贵方,同时报送宁古塔。” “可以。我再给你们六天时间!” “赵先生,你给的期限恐怕来不及。本官不仅要飞报宁古塔的中堂大人,中堂那里还要报送吉林乌拉才行。眼下这天气,文书一去一返,怎么也要二十天以后。况且这么多的黄金,从关内运进来也需要时间。” 赵新想了想,现实情况的确如此,自己也没有时间再在这里耗着了。 “那就以年底为限,你们先把签字盖章的协议送到蒙古卡伦。我们收到核实无误后,先释放所有的伤兵。至于其他人,你们赎金什么时候送到,我这里什么时候放人!”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二十二章 万般无奈的乾隆父子 古老的北京城飘落着雪花,冬日的天气又干又冷。上午的朝阳门外,一骑快马从通州的方向疾驰而来。 随着马脖子下面的铜铃的“哗啦啦”不断作响,道路上的行人纷纷向两旁避让。奔驰的马蹄卷起地面的雪花和泥点溅在好多行人身上,可那些行人除了怒视驿马上骑手的背影,却也不敢多说一句。 守在朝阳门城下的官兵远远一听铃声,就知道是报送公文的驿马,刚想叫停,只听马上那人突然举出一份公文,高声喊道:“六百里加急!回避!” 几个官兵一听,连忙驱赶着城门口和城门洞里的百姓闪开。城门下一片人头嘈杂,几个小贩来不及走出城门洞,于是急忙将身子贴在门洞的墙壁上;一阵风刮过,那驿马如风驰电掣一般穿过了城门洞,进入了朝阳门内大街。 那信使一路纵马疾驰,一直到了东安门前,这才下马,掏出兵部堪合和一封插着两根鸡毛的急件,龇牙咧嘴的对守门侍卫道:“快!吉林将军府急报!” 军机处里,董诰正在跟颙琰说着年底户部奏销的事,只见军机章京福禄走了进来,在颙琰耳边低声说了两句。颙琰面色一变,转头笑着对董诰道:“蔗林公,今日先到此吧,我这儿有桩急事要办。” 董诰道:“那臣就不打扰十五阿哥了。” 颙琰等董诰出去了,这才对福禄问道:“人呢?” “在隆宗门外候着呢。” “你去把信拿过来,给他找个地方歇着,一会子备不齐还有话要问他。” “嗻!” 过不多时,福禄拿着一个长方形的扁木匣子进来了,双手捧着放在了炕桌上。颙琰先是挥挥手让福禄出去,然后才用身上的一把钥匙打开了匣子外面的锁。打开之后,从里面拿出了两份折子。 这是八阿哥颙璇以及和珅发来的两份折子,颙琰先打开颙璇的折子,只见上面说跟赵逆谈判一事已经初步达成协议,对方同意在朝廷交付赎金后放人云云,具体事情经过由和珅详细说明。 颙琰已经知道和珅带着兵去了宁古塔坐镇谈判,也有些佩服此人的勇气。当初乾隆得知和珅要亲赴宁古塔坐镇与赵新的谈判时,也称赞其“国之柱石”。 不过等他打开和珅的折子,仔细看完里面的内容后,已经是满脸怒意。 五年!登陆广州贸易!索要小岛! 那个赵新果然狂妄悖逆,视我天朝于无物!和珅在密折中也提到“恐彼阳言休养,阴图益兵再举。” 不过和珅跟八阿哥颙璇的意思一样,还是建议朝廷暂时休战。虽然祖宗龙兴之地,不可听其蹂躏,但赵逆人马的火器着实厉害,大兵云集调动也需要时间。所以先营救被俘将士,等来年开春道路解冻之后,线广派密探,设法招徕赵新手下,看看能否从内部瓦解;到时大军压境,内外合力,才可一战剿之。 这三项条款,依颙琰的意思,他是一个都不想答应。可他也明白,眼下连最精悍的京营火器营和蒙古八旗都打不过北海镇,再说什么也是无用。万一对方反悔,一路南下打到盛京,那自己这些人可就真成了大清的千古罪人了! 想到这里,颙琰长叹一声,将两份密折装入匣内,起身去了养心殿。这事最终成不成,还要看乾隆的意思。 一个时辰后,养心殿西西暖阁里,乾隆坐在宝座上,头顶上挂着“勤政亲贤”的匾额。颙璇跟和珅的那两份折子就摊在他右手一侧的小几上。地上的水渍和茶碗碎片已经被太监收拾干净,再也看不出一丝痕迹。而颙琰则跪在地上,满脸泪痕。 乾隆咬着牙缓缓道:“朕曾说过,大一统而斥偏安,内中华而外夷狄,此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义。是故夷狄而中华,则中华之;中华而夷狄,则夷狄之。可笑那赵逆虽是一个汉人,举着朱明大旗,竟然与海外夷狄为伍。和珅的折子上既然说了他曾经从朝鲜人口中听到过,那就派人去问朝鲜国正使李性源,一定要查清楚那个所谓的阿伊努国是何来历。” “儿臣回去就派人去。” 在乾隆看来,判断一个王朝是否有正统地位,不是以民族为判定标准,而是根据是否有相当的统治疆域,并且是否能进行有效的管理;那些在史书上“重夏轻夷”的看法实在是有失公正。 对于满清统治的正统性,乾隆早就通过对前明失去了正统性的理由做了进一步的说明,并通过对历代通鉴的御批而告知天下读书人。 比如元顺帝北逃沙漠,虽然也是子孙不绝、苗裔屡传,但他放弃了中原,失去了对中原的“疆域可凭”,所以蒙元的正统性也就由此断绝。 (“疆域可凭”,就是对统治下的国家领土能进行有效的管理。要么占据中原,要么占据江南半壁。海岛和边荒之地不在此列。) 而对于前明的灭亡,乾隆则指出,南明在福王的时代,还算是江山半辟,疆域可凭。假使能立国自强,不过分贪淫的话,也能混个偏安,未必不比当年的宋高宗差。至于隆武、永历则是遁迹福建、云南,苟延残喘,再也不能算是一个国家,最多也就和南宋最后流离海岛的二王类似。当福王兵败被抓,前明正统就没了;而随着永历之死,则前明遗绪已失。 作为“盛世”之下的君主,乾隆对于“华夷论”的这番见解在这十几年来已经深入人心,天下的读书人也不会再将明亡与满清的正统性进行对立,由此进一步确认了满清统治的合理性。从这一点上来说,乾隆做的比康熙和雍正都强。 颙琰已经明白了乾隆的意思。那就是前明的正统性早就丧失的一干二净;即便赵新能拿出证据证明他是赵王后人,就算他举出前明旗号,天下的读书人也不会跟从的。而得不到读书人的支持,老百姓也不会跟随的。 乾隆其实也是无奈,祖宗龙兴之地,那是半分也不能让的。可是如今打又打不过,只能先从大义上站稳脚,然后再徐徐图之。 “起来吧。” “儿臣谢父皇。” “对那个赵新,你怎么看?” “依儿臣所见,此人行事颇为怪异。那双城子一带俱是蛮荒,他养活手下那许多人,不说跟朝廷索要粮草,却只贪图用我军将士交换黄金宝货。他到底想干嘛?这事儿儿臣到现在也想不明白。” 乾隆沉声道:“朕自御极以来,敬惟祖宗开创艰难,夙夜孜孜。白山黑水,乃系显祖发祥之地,断不能尺寸有失!他想要五年休养生息,朕却偏偏不能给他五年!否则贼势一大,恐难再制。似此等狡焉思逞之徒,跳梁小丑,断不容轻赦,必发大兵歼戮剿除!彼虽火器精锐,但我天朝兵威不容亵渎!” 颙琰道:“父皇洞鉴万里,圣明烛照。赵逆眼下不过是倚恃路途遥远,北地苦寒,才敢聚众抗衡。当年父皇命兆惠征讨伊犁等处回城,道路险远甚之万倍,大军一到,也是俱经剿灭。儿臣的意思是,先等被俘将士回来,详细查清战场经过再行制订对策。到时大军一出,断不能让其稍延残喘。” 乾隆最后颇为肉疼的说道:“那就先这么办吧。这笔款子不要从户部走,由内务府那边出。不过此事要严加保密,不可泄露半点风声。” “是。父皇放心,这事儿臣会安排的滴水不漏。父皇,儿臣想请示关于阿桂如何处分?” 乾隆道:“军机处什么意见?” 颙琰道:“降二等候,摘双眼花翎,剥黄马褂,回京后交部议处。” 乾隆想了想道:“阿桂明年也该七十了。唉!交部议处就算了,回京后让他去河南督查河工吧。” “儿臣遵旨。” 按说遭受了这种奇耻大辱,是必须要向祖先请罪的。不过乾隆为了避免消息泄露,只是让颙琰于次日代替自己去了奉先殿行礼告祭。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紫禁城也不例外。到了晚间,北京城内的一些旗人就已经听到了风声。 黄昏时分,虎坊桥东面的胭脂胡同里,七八个唱戏的小男孩被冻得吸喽吸喽的流鼻涕,排着队穿着破棉袄,朝着胡同里的一间挂着戏牌的堂子走了过去。从这里再往北走,就是后世著名的八大胡同了。 满清这个朝代很奇怪,禁宿娼而不禁狎优伶。官员如果嫖娼要杖一百,关三个月然后罢官。于是八大胡同便有了很多挂戏班招牌,却实为男优坐堂招客的“相公堂子”。 这家相公堂子的大门里挂有一盏角灯,此时灯内绛蜡高燃,犹如金乌西坠一般,很是特别;路过的人只要一看必然心知肚明。 三进院内的一处包间内,一个十三四岁的男优正在胡琴和月琴的伴奏下咿咿呀呀的唱着。酒席上,几个旗人正一边喝着酒,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 “唉!”席间一人长叹一声,将杯子重重的敦在八仙桌上。 “老富,大家出来找乐子,你这叹哪门子的气啊?” “我是担心我大哥,跟着福大帅去了北边,没想到......唉,大嫂成天躲在房里抹泪。”他这话一出口,其他几人也抱怨了起来,各自说着家里的情况,同时抱怨着福康安。 “富察家的那位真是眼高手低,被一群小毛贼打的丢盔卸甲。” “就是,依我说,就不该去搞什么劳什子的谈判!” “别,还是先让人回来再说其他的。” 几人议论了一会儿,其中一人对坐在主位上摇头晃脑听戏的那位道:“敏爷,您怎么不说话?” 坐在首位的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已经喝的有些大,看在座几人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他心中那点儿秘密再也藏不下。于是嘿嘿一笑道:“说什么?这事儿,过些日子你们就知道了。都把心放回肚子里去。最迟明年开春儿,都能回来。” “嗯?”席上众人此时把目光都聚向了被称呼为“敏爷”的人。“这话儿怎么说的?” 中年人也不说话,只是斜眼瞥向屋内的的几个男优。 “停,停停停!都出去!不叫你们不许进来!” “是。”几个男优都穿着女装戏服,起身做了个万福,淅淅索索的出去了。 那中年人见屋中再无外人,又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这才压低声音道:“实话告诉你们,和大人那边已经谈好了,交钱放人。” 其他人一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打满清入关坐稳江山后,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被俘将士也有不少,可这还是头一次听说要花钱才能赎回的。 “敏爷,你这都是从哪儿听来的?” “这事儿你们可千万不能对外说,都给我烂肚子里。要不是咱们几家当年都是过命的交情,打死我也不敢说。”中年人伸手指了指上面,用蚊子般的声音道:“那位都答应了。” “这下放心了,能全须全尾儿的回来就行。” “依我看,还是大炮带的少!下回带着上百门大炮去,不信干不翻他!” “你懂个什么!北边其实早就传回消息了,知道的人没几个。那赵逆的火器凶猛非常, 火器营根本打不过,一个照面儿就被打败了。” 在座众人无不面面相觑,一时间屋内鸦雀无声...... 两天后的清晨,二十辆装满大箱子的官造镖车,在一千名健锐营官兵的护送下,向着通州潞河驿站出发了。不光是随队押运的士兵,连赶车的车夫都是健锐营的人。 队伍中的官造镖车都是统一制式,车高四尺,车长一丈四尺,宽五尺;在车身两侧都镶着铸有花纹的铁板。镖车前方的把柄处,镶有九枚铁钉;车轮外部镶有一圈铁条。货斗的左前方部位,插着一面健锐营的旗帜。 车上的箱子都是装运银两的专用箱子,除了货斗里卡槽外,几条粗大的麻绳通过车身上的小孔将这些箱子紧紧的捆在马车上,以防止在路途颠簸中滑落。在箱子外面,又铺了一层厚厚的草席遮盖。 根据赵新提供的俘虏人数和官位等级,赎金的总额是十五万两黄金,按照后世的公制就是5600公斤。而清代官造镖车的载重是300公斤。沿路上的一些“有心人”也从车辙上看出了门道;不过这年月除非疯了,还没人敢去抢官府的镖车。 从北京城到吉林乌拉的路程是两千三百里,负责押送的翼长得了乾隆密旨,一路不得延误,所以每日的行进速度都保持在四十里左右。饶是如此,他们抵达吉林乌拉也要两个月的时间。 而负责传递消息的那名颙璇的侍卫已经提前出发,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赶回吉林乌拉报信。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二十三章 大喇叭开始广播啦 话说两头,当赵新他们还在跟那奇泰谈判时,对清军战俘的管理问题却让刘胜无比头大。 北海镇在这一次的反击战中可以说是摧枯拉朽,打的清军满蒙八旗精锐部队仓皇逃命,可谓牛气冲天!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赵新和刘胜都没想到开战以来最大的困难不是什么交通补给,而是这么多的俘虏。如何对付和管理他们,简直比打仗还要难! 住就不用说了,每天单单粮食的消耗就要七吨多。除此之外,每周还得给这些清军补充点维生素C,否则给来个坏血病大爆发也够受的。可问题是北海镇自己也缺蔬菜,冬天除了萝卜就是土豆。于是刘大主任建议给每个俘虏营都发一些绿豆和黄豆,并派人教这些俘虏自己发豆芽吃。 吃的问题基本解决了,剩下的就是穿衣。有些清军俘虏的号衣已经破烂不堪,于是又从富尔丹城的仓库里调拨过冬的棉衣、毯子给俘虏御寒。 以上两条人道措施让许多清军俘虏都深感意外,很多人都对北海镇感恩戴德。 其实赵新想的很简单,这些人以后都是一国同胞,没必要搞得那么苦大仇深。不管是满还是蒙,最后都会变成一个中华民族。 等安排好了这些战俘的衣食住行问题,新的麻烦又来了!弄的看管俘虏的卫兵三天两头的找刘胜求救!原因就是打架。 这些清军战俘打架原因基本都是因为战败的问题。汉八旗和蒙八旗官兵,将战败的原因推到由边民组成的退蛮兵身上,说他们一看到北海镇开炮就跑,全是孬种! 而更高傲的满八旗,则经常傲慢的指责其他所有人,颇有点断水流大师兄的意思,都他娘的别吵了!你们全他妈都是孬种! 这下好了,一开始是汉八旗和蒙八旗联合结起来与边民骂街打架;到了后来则是满八旗单挑所有人。骂着骂着,大家忽然醒过味儿来,于是满汉蒙八旗开始群殴边民! 我滴个妈妈啊,刘胜这些天从早到晚没干别的,全都是处理打架纠纷。同时搞得一群守卫是焦头烂额,因为赵新曾严令不许随便开枪杀俘虏。就算是要关禁闭,可您也得有那么多的紧闭室才行...... 最后为了制止打架事件,刘胜不得不来了一次全体战俘大核查,将他们按照各自所属旗营,分开居住管理! 你以为这就算完了?才怪!吃饱了闲的没事的战俘么继续隔着栅栏和铁丝网对骂,骂的那叫一个花样百出,每天都不带重样儿的。从祖宗八辈到下三路,从前明还没入关到如今的“盛世”。 那些负责看守俘虏的士兵都是岛国流民出身,普通话刚说利落,骂人的话可还没学过呢。一个个听得目瞪口呆,心驰神迷。私下都在议论,中华文化真是深不可测,明明每一个字都能听懂,可连起来根本不知道什么意思。 直到张波有一次带人来给值守岗哨安装矿石电话时无意中听到,这才告诉了刘胜。刘胜给气的火冒三丈,下令哪个营的俘虏再出门骂人,就扣发一天的口粮。 可随后清军的俘虏在求情时也说了,大爷,不是我们想骂人,实在是闲的没事可做啊! 刘胜听了鼻子都气歪了,一时也没有办法;可张波却给他出了个主意。 “啥?!架大喇叭?这天天吃着住着,屁事不干,还要给他们听戏听评书?姥姥!” “你别急啊!我之前听你们说过,这片俘虏营等开春儿腾空了,不是还得给那些河南的流民当住处吗?赵新说了好几次干部不够用,我就寻思,既然人手跟不上,为啥不弄个广播站呢?这样咱们有啥政策,通过广播不就传达下去了!再说了,搞输电线路得挖沟吧?正好让他们活动活动,省的精力没处发泄。” 刘胜一琢磨,这话十分在理。不管以后有没有戏和评书听,先别让这些人闲着才是真的!想到这里,他对张波道:“这事你懂?” “懂!”张波拍着胸脯说道:“以前在村里的小广播还是我帮着装的呢。” “那你先做个规划,我给你一份手令,仓库里的东西需要什么你可以征用。先干起来。等赵新回来,缺什么再找他要。” 话说另一时空里的农村广播,就是电线杆上挂的那种高音喇叭,主要用的是25W高音喇叭和50W高音喇叭。在声音传输距离上,25W喇叭声音传输距离300~400米,50W喇叭声音传输距离500~600米。 张波拿了刘胜签字的命令去仓库里一通扒拉,最后还真翻出了十个银灰色的高音大喇叭,都是25W的那种。当初赵新买这个是想在阵地上播放广播,扰乱清军军心的。结果一忙起来就忘了这事。除此之外,一套堆放在角落里的无线广播设备也让张波眼前一亮。 原本张波今年是要担任北海石油公司一把手,准备大干一番的。谁想今年因为清军进攻,计划泡汤了。石油之梦暂时没戏,那就先当个广播电台的一把手凑合凑合吧。 话说另一时空的无线广播系统设备,一般分为三大块:发射端,接收端,高音大喇叭。 播音室安装发射主机,将天线连接发射主机,并立在高处(比如房顶)。接收端是无线接收机,主要职责是接收无线音频信号;大喇叭和接收机并联,负责扩大声音。条件好的还有无线壁挂音柱、户户通小喇叭。不过这些要等到以后再说了,现在的播放设备就是高音大喇叭,先凑合用吧。 于是两天后,在俘虏营区南侧两百米外,一座建筑面积在八十平米的木刻楞屋子开始搭建;与此同时搭建的,还有一间三十平米的警卫室。 输电线路要从朱尔根城内的发电机房接出来,考虑到这里冬天风大,为了保证输电线路安全,所以采用的是地埋线。 整个广播站建设最大的工程就是铺设地埋线。按照供电施工的技术要求,地埋线必须要埋在冻土层以下,而整个三江平原的冻土层深度达2米以上。 考虑到挖一条几里远的深沟工程量太大,张波于是采用了一种简单办法将工程量减半,那就是每隔十米远就挖一个长五米,宽1.5米,深2.5米的土坑。从朱尔根城到广播站,这样的坑一共要挖四百多个。 这下刘胜大手一挥,命令除了伤兵营外,所有清军俘虏按营区轮流出营劳动。你们不是闲的没事干嘛?不是成天骂街发泄吗?来吧! 整个地埋线挖沟工程,首先是根据规划好的线路扫清积雪,然后就是找来大量的树枝和干柴,在将要挖沟的位置上点火把地面烤化。等地面烤的差不多了,拨开木炭开始挖沟。挖到铁镐都刨不动的时候,再继续用火烤。 十冬腊月在冻土层上刨沟,这让一众清军俘虏真的是叫苦连天。负责押送看守的北海镇士兵也不告诉俘虏们这是要干什么,于是众俘虏都以为这是北海镇成心要折腾他们,背地里都在偷偷大骂。 那些身居底层的兵丁还算能吃苦,可那些养尊处优多年的武将们可就糟了大罪。不说别人,镶白旗“骂街冠军”参将恩海第一天干下来就是满手水泡,手背也被刺骨的寒风吹的开裂;回到地窨子后疼的连手都不敢洗。 这一下,再没人闲的隔墙对骂了。一众清军俘虏每天下工后,匆匆吃过晚饭就开始呼呼大睡,累得梦里还在撒呓挣刨沟。 在这种天气外出干活,即便手中拿着北海镇发下的钢镐和铁锨,也没人试图逃跑。再说往哪儿跑啊?!荒原上白毛风一刮,跑出一里地就会迷路,连一天都活不下去。 一连干了七八天后,近五百个深沟终于挖的差不多了。这时张波找来几百根三米长的钢管,首先将一部分钢管的一端用磨砂锯打成狼牙齿形。然后在土沟的最下端,将钢管朝着下一个土沟的方向打入,同时保持与地面的平行。 于是俘虏们手中的工具又换成了锤子,一边敲击钢管的一端,一边旋转钢管,打进去一根,再换下一根,这样一直将两个土沟打穿,然后再将钢管全部取出。 接下来,将红色的PVC穿线管分段从打穿的洞里穿过,再穿过电线,封闭好穿线管的连接部位,地埋线就算铺设完了。接下来就是土方回填,并在地面沿线做好标记。 等一众清军俘虏大骂北海镇就是在折腾人,却在枪杆子的逼迫下,老老实实的将土方全部回填完毕后,赵新和王远方带队回来了。 当听了张波的广播站规划后,赵新完全表示赞同,并让张波再接再厉。至于赵新本人,还得继续穿梭忙碌,以便继续倒腾粮食养活所有人。为了即将到来的黄金,赵新咬牙忍了! 当输电线路完成通电,确认运行良好后,广播站的那台3~5公里无线调频发射机便通过一台三相变压器连接到了输电线上(400V转220V。) 天线和发射机的安装相对容易。张波先是用钢管焊出一个十五米高的三角形铁架,将铁架子埋入广播站外的一个三米深坑;然后将天线和发射机固定在架子顶端,再将天线上的黑色同轴电缆连接到发射机上。 工程干到这个份上,几乎所有的清军俘虏也明白北海镇不是在折腾他们,而是另有深意。整个工程中,北海镇动用了数量众多的钢铁铁质工具和各类金属材料,令所有清军俘虏惊叹不已。 俘虏们最后一项工作是在二十一个营区各自的中心位置,挖设一个半尺方圆,深达五尺的洞。等洞挖好后,张波开始带人安装高音喇叭。先是立起一根八九米高的原木,然后在原木顶端安装接收机和两个背对的高音大喇叭,并通过连接线连接。电源线是从广播站接出,通过铺设在地面的穿线管,顺着原木直达顶端。 当所有设备全部完成通电,检查完各处电源没有问题后,张波心情激动的打开了发射机的开关,“嘀嘀”的开机声传来,发射机上的电流表指针指向了3和4之间。 “嗯~嗯~”张波将麦克风拿到了自己的面前,学着村支书说话的口气,开始了十八世纪的第一次农村小广播。 清军俘虏大营内,刚吃过午饭的上万名俘虏,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了一阵“滋啦滋啦”的声音,都被吓了一跳。俘虏中的好多人因为前些日子的挖沟工程,已经被北海镇折磨的有些神经质了。于是很多人急忙穿好上衣,准备出去寻找声音源头。 结果等他们刚走到外面,就听见空中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喂喂!听的到吗?听的到吗?喂喂?” “天爷哎!这是神仙显灵了?” 别说俘虏了,连负责看守的北海镇士兵也是四下打量,试图寻找刚才谁在说话。 “不对!声音是从那里传出来的!”五号俘虏营内,镶白旗的佛标指着空地上那根原木柱子顶端的两个大喇叭大喊着。 “啊?!这......这是妖术!” 俘虏营里此时一片哗然, 可广播站那边,张波还来上劲了,嘚吧嘚吧开始说个没完: “喂喂,各位老少爷们儿,我是北海镇广播站站长,我搁广播类说两个事,第一个是咱北海镇的第一套广播今天开通了!感谢大家这些日子的辛苦努力!那些个喜欢骂街的家伙,我给你说,我再看见你卷人(骂人)瞎扯淡,我叫嘴给你撕喽! 还一个,从今天后晌开始,咱们每天晌午和黑家分别播一个小时,哦不,半个时辰的戏的评书。这戏呢主要以京戏为主,山东快板为辅;评书呢,要么是三国,要么就是水浒.....” 张波白话的正带劲呢,屋子的门被人“嘭”的一下推开了。刘胜瞪着眼睛大骂道:“你他娘的瞎扯什么呢?给我关上!” 随着电流的嘈杂声,二十多个高音大喇叭里传出的声音戛然而止。在场的上万清军俘虏望着营区中的那两个高音喇叭,目瞪口呆! 高音喇叭声音的传输距离的影响因素也有很多,这也是在安装上需要注意的,例如:安装高度要超出周边房屋的平均高度、安装时的喇叭口要朝下倾斜一些、下雨下雪会影响声音的传输距离、一个线杆上尽量装两个喇叭背对背安装声音覆盖面广等。 就在清廷紧锣密鼓、却又悄悄办理赎人事宜的同时,在朱尔根城北的俘虏营里,最近几天多了一些奇怪的物事。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二十四章 库页岛只有一半是咱的 上万名清军俘虏,个别人还是有童子尿的。问题是挂着大喇叭的柱子有七八米高呢......当然了,黑狗也是没有的。于是在本时空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广播就这么尴尬的结束了。 鉴于张波已经在广播里说了今天晚上要播一小时的戏曲或评书,刘胜本着说话算话的原则,只好暂时同意。 张波见刘胜同意了,这才笑眯眯的从抽屉里取出了一个U盘。 “这是什么?” “评书啊!” “哪来的?” “我私人物品。” “三国和水浒?” “都有,一百多部呢。” “我去!我可告诉你啊,三国不许播,水浒也不行。” “为啥?” “为啥?满清当年的兵法就是看三国看的,你打算再让他们温习一遍?” “水浒为啥也不行呢?” “不是喝酒吃肉就是打架杀人,不同意。” “你,你这强词夺理啊!”张波被气的一愣一愣的。 “这里还有什么?” “封神演义、白眉大侠......” “行!我看《白眉大侠》就很好,就播这个。” 刘胜当然不会告诉张波,其实是他自己喜欢听《白眉大侠》,他就是成心的。 于是到了清军俘虏吃晚饭的时候,营地里的大喇叭又滋滋渣渣的响了一下。此时各地窨子里的清军正吸喽吸喽着玉米面粥呢,突然听到外面的动静,一下就停了下来,都侧耳等待下文。 “北宋仁宗坐汴梁,君正臣贤民安康。可恨西夏来入侵,致使中原冒火光!三月的天气,万物复苏.....” 真有评书啊!一屋子俘虏顿时就炸了锅! “都他娘的给老子闭嘴!”坐在屋子北头的恩海大声骂道。“谁再聒噪滚出去!” 当评书播到十分钟的时候,整个俘虏大营里除了偶尔的咳嗽放屁,再没有一点嘈杂之声。所有的清军俘虏都在竖着耳朵听,有些听不清的还试图跑到屋外去离大喇叭近点儿;结果刚推开门就被刺骨的寒风给冻了回去。 “......你给我来个醋溜丸子、醋溜豆腐、醋溜韭菜、醋溜白菜......” “我说大爷,你别醋了,把牙都要酸掉了。” 轰!恩海等人坐在大通铺上,端着粥碗嘿嘿傻笑;连平时不擅说笑的官保,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 此时刘胜正带着自己的警卫班,个个穿的跟狗熊似的,在俘虏营区外巡视。他实在不放心,不知道广播会带来什么样的效果。此时听到一个个地窨子传来的笑声,心中总算踏实不少。 走着走着,刘胜身后的一个警卫突然问道:“首长,这,这说的是什么啊?” “嘿嘿,金丝大环刀,避月羞光剑!”漆黑的夜色中,刘胜拿着手电四处打量着,顺嘴答了一句。 “啊?”那士兵胡噜了一下后脑勺,表示完全听不懂。 当赵新回到北海镇的时候,已经是腊月初二了。他中午才出现在镇子里,晚饭的时候,老尤等几人就过来找他了。 “赵总,这都快到农历年底了,我们也得给家里打个电话报下平安吧?” “是啊!几个月没消息,家里人会以为我们出事的。” 教物理的李老师道:“其实我想回去一趟,把我家那口子也带过来,她退休前在机关里是管后勤的,多少都能帮点忙。另外还想带点儿资料回来。” “我的降压药也快吃完了,得回去开点儿。” “是啊!我前两天问了洪大夫,他那里的药也不多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一说,赵新就有些懵了。这问题他其实一直在回避,不过该来的躲不掉。是人都会有个头疼脑热的,更不要说岁数一上去,各种慢性病也会有。 可万一回去了不回来怎么办?或者...... 老尤看到赵新露出迟疑之色,于是解释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不过赵新,人和人之间总要有信任。我们在这里忙了好几个月,对这些孩子都有了感情。真说一去不复返,我们也舍不得。” 众人听了老尤这话,也都点头称是。 是啊!人与人能交往下去,靠的就是彼此的信任。如果总是玩套路,用不了多久,套路就被玩死了。 当然,偶尔也出现几个人渣,将彼此的信任消耗一空。可赵新对这些跟自己来到十八世纪的人,除了人家内心隐秘的想法不知道外,从平日生活工作的了解上看,都还挺兢兢业业的,私下搞小动作的事还没发生过。 赵新不是人家说什么信什么的傻子。他之所以有这个判断,其实是基于他在学校和生活区里安插的大量眼线。而这也是赵新经常敢大撒把离开北海镇的主要原因。 比如徐家兄弟、万造的儿子乃至那些最初跟随他的流民家庭的孩子都是他的眼线。除此之外,沈璇、荻之户、大食堂的女人们、帮着老尤他们打扫屋子的流民妇女、片山管辖的上百名治安警也在有意无意的盯着这些人;只要发现异样就会报告赵新。以前是通过利吉,后来是鲁寿山,现在则是贵生。 赵新想了想,笑呵呵的对老尤等人说道:“各位老师说的对!这都快年底了。不过走之前最好开个总结会,然后再回去。一是反击清军战役的作战表彰大会要在富尔丹城和北海镇分别举行;二是明年各部门的计划制订,你们教育口也要做个计划出来。” 老尤有些迟疑的问道:“明年还要打满清?” 赵新摇头道:“他们不来打我们,我们就闷头发展。几万人要养活呢,先把三江平原开发出来再说。” ...... “明年我们除了要防备满清搞小动作和军事进攻外,要把大部分注意力转向岛国!” 两天后,回到朱尔根城的赵新,拉着刘胜、王远方、丁国峰三人开了个小会。 “太好了!终于可以收拾小鬼子了!”丁国峰眼睛一亮,兴奋的大叫起来。 “你想怎么搞?”刘胜也是满脸兴奋的问道。 一说要收拾岛国,在座四人都成了气势汹汹的战争贩子。 “几个方面吧。我从北往南挨个说一下。给拿张纸。”赵新接过王远方递来纸笔,先在纸上画出了从苦叶岛、鞑靼海峡到岛国全部的大致外形。 “首先是苦叶岛南部。虽然我们已经把松前家的势力赶出了虾夷地,但是这里还是有他们的势力存在。” 刘生三人诧异道:“这里?这里不是一直都归中国吗?” 赵新抬头道:“你们都错了!苦叶岛南部从来都不是我们的,最起码从元代开始,中央朝廷就无法行使有效的管理。” 赵新说的是对的! 康熙四十七年(1708年)的时候,康熙命令传教士重新测绘全国各省舆图,这也是《康熙皇舆全览图》的来历。 1709年5月,耶稣会士雷孝思等人奉命前往东北进行勘测。这一次主要勘测了奉天将军及宁古塔将军辖区内,南起辽东半岛南端金州城、北至黑龙江中下游敦敦河口等广大地区。但黑龙江入海口和苦叶岛并未勘测。 到了康熙四十九年(1710年),康熙又派遣萨尔禅等侍卫前往黑龙江下游流域继续完成测绘。当时萨尔禅小队自北岸登上苦叶岛后,对苦叶岛北部地区进行了实地勘测,随后便直接返回,并未能带回库页岛北纬51度线以南地区的实际测量数据以及村落名称。 不仅如此,乾隆时期的《皇清地理总图》上,也没有北纬51度线以南的数据,一片空白。 当赵新讲到这里,王远方三人诧异的问道:“这是为什么?当年为什么不多往南走走?” “你们啊,都犯了把现代人思维套古人身上的毛病了!人家没有归附满清,凭什么要让你勘测?” 话说满清入关后,对黑龙江下游地区和苦叶岛北部的管理是通过“赏乌林制度”来实行的。而赏乌林贡貂有个很重要的前提,那就是费雅喀部落对从清政府那里换取粮食、布匹等生活物资有着强烈的需要。 老子不要你这些东西,所以我也不归附你! 实际上,阿伊努人才是苦叶岛上最早的居民之一。13世纪末,阿伊努人不仅占据了苦叶岛,还曾联合当地的骨嵬人入侵黑龙江流域。但是很快他们就被蒙古人赶走了,而骨嵬人也被迫再次臣服于蒙古人。 自蒙元以来,虽然苦叶岛名义上归属于中央朝廷管辖,但古代对于边疆地区的管理是非常松散的;既没有派遣军队,也没有派遣行政官员。所以实际上,苦叶岛当地的部落是独立的。 他们只不过偶尔会向蒙明朝廷称臣纳贡换取物资,同时也和岛国的松前家保持密切关系。1485年,苦叶岛上的阿伊努人首领就曾向蛎崎氏的初代家主--武田信广敬献铜雀台。 赵新说完苦叶岛,继续说北方四岛。“这里我们也要通过图卡他们来控制,继而一直向北向东,直到阿留申群岛。” 王远方笑道:“这就是你那个大阿伊努王国的构想?” 赵新嘿嘿一笑,点头道:“对,以这些岛屿为跳板,继而占领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这里是哪里?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刘胜惊讶道:“原来你还惦记着那里的黄金啊!” “我当然惦记,不然呢?凭什么要留给那些红脖子?!”话题扯远了,赵新笔尖划过白纸,指着虾夷地道:“这么一大块土地没了,幕府肯定不甘心的。今年不派兵,明年肯定会来。与其这样,不如我们就找上门去。” 丁国峰摩拳擦掌,兴奋的问道:“还有吗?还有吗?” “还有就是长州藩。六十年前那笔帐还没找他们算呢!” (参见108章提到的“须佐唐船驱逐事件”。) 赵新把笔往桌子上一扔,最后总结道:“总而言之,我们明年的主要军事行动就围绕着虾夷地、仙台和江户展开。” 刘胜指着白纸外侧,岛国西部的位置问道:“那济州岛呢?” “鸡肋。我们现在占据南部,不过是为了当个流民的转运地而已。李朝要敢炸刺儿,我们就干翻他们的水军!”赵新冷冷的说道。 在他的心里,他跟李朝其实还有另一笔帐要算,那就是被李朝偷奸耍滑搞走的咸镜北道。 王远方这时问道:“你在谈判时提出要登陆广州贸易,这个怎么想的?” 赵新道:“先接触,埋条线,建个点,以后再说。” 会议进入了最后一项内容,赵新道:“咱们之前照搬的‘纪律条令’也实行一段时间了,效果目前看来还不错。我记得条例的第三章就是奖励的问题,咱们从去年到今年,大大小小的作战也搞了不少,我认为可以在年前发放第一批奖励了。你们这里和北海镇那边都要让下面的各连尽快将立功受奖的名单报上来,咱们这边讨论通过后,工坊那里要在年前把奖章和证书都做出来,争取年底前都发下去。” 刘生三人一听,都没有异议,表示今天就会通知下面的各个连队,一周后将名单报上来。 目前北海镇的军功奖励体系除了一、二、三等军功章外,还引入了另一时空的“执行作战任务纪念章”。而军功体系除了奖章、个人证书和通报嘉奖外,还会通过民政系统向其所在家庭发送喜报,并在居民区进行宣传;附带的奖金、伤残抚恤也将分成不同等级发放到士兵所在家庭。 一至三等军功的奖励是一次性发放,从100元到1000元不等;伤残抚恤从每月50元到80元不等;牺牲抚恤最高能到每月100元。 四人讨论了半天,由此而引出北海镇部队官兵津贴的问题。北海镇目前不存在义务兵或是志愿兵的问题,所以全体都按照军衔等级发放。 士兵部分,入伍新兵每月津贴10元,以后每一年涨两元;下士每月12元,每年涨两元。以此类推,每升一级,每月津贴涨两元。军龄满五年之后,统一上涨3元,满八年,涨10元。除此之外,逢年过节还会发放节日补助10元。 军官部分,从排级开始到营级共五级。每月津贴从20元到50元不等,节假日补贴20元。 以上所有军官士兵,熟练书写汉字和普通话会进行级别划分,同时数学技能、船舶驾驶和维护也将计入考核指标,作为特殊津贴分级发放。 三天后,赵新回到北海镇,在跟陈青松带领的民政部和片山勘兵卫负责的警察部开了两天的闭门会后,针对全体岛国流民的《北海镇户籍条例》正式推出。条例要求所有在北海镇和富尔丹城的岛国流民,必须起一个汉字的姓氏和名字。而从此北海镇的官方文件上,该户家庭和所属家庭成员只登记汉化的姓名,原本的岛国名字将在一年后废止。 消息一出,所有岛国流民家庭立刻开始了一场轰轰烈烈的“起名运动”! 一时间,《百家姓》、《千字文》成为抢手货;而老尤他们连带沈敬丹、三十多个号称最有学问的女孩子们,简直要被人踏破门槛!每天都有人提着半条咸鱼或是几根萝卜青菜上门,拜请对方赐下姓名。 所有人里,利吉最是得意洋洋。他当天就找到了赵新,请求赐姓“赵”。好吧,赵新一脸严肃的同意了。于是他在本时空的第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诞生了! 关于岛国人的姓氏,在另一时空经常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即明治维新之前,只有武士阶级拥有姓氏,平民没有姓氏,只有名字。 但事实果真如此么? 话说平安时代以前,岛国还不存在武士阶层,也没有现代意义上的姓氏,只有“氏”和“姓”。比如安倍、服部、犬养、高桥、出云、尾张等等,这都是氏。到了飞鸟时代,天武天皇规定“更改诸氏之族姓,作八色之姓”,八姓制度诞生了,分别是:真人、朝臣、宿祢、忌寸、道师、臣、连、稻置。至于后世所讲的“苗字”,那都是平安时代后期的事了。 谈到岛国早期的姓氏,就必须要提到四氏之一的藤原家。由于藤原家通过与皇室联姻,在朝廷中的影响力不断提高,到平安中期时,二十四名大臣中有十九个都是藤原家的。虽然家族兴旺是好事,但如此一来原本的“氏”和“姓”便不足以区分藤原家内部的各个家族。 为了互相区分,藤原家各分支开始用自己在京都城内的居住地点作为家名,比如:九条、近卫、鹰司、二条、一条等。在朝廷里有一官半职的,则用职务名与“藤”字组合成新的家名,如佐藤、工藤。其他在朝廷没有职务的,则选择到各个地方去发展,并用当地的地名与“藤”字组合,如近藤、远藤等。 看到藤原家这么会玩,其他源氏、平氏、橘氏也纷纷进行效仿,这便是日本贵族姓氏的由来。 (某些人看到这里又会说了,你这说的都是贵族,我说的是平民百姓。别急!) 从镰仓后期开始,除了贵族和武士姓氏, 也诞生了大量的村人姓氏。中村、木村、西村、北村、岗村、田村、森村等等;比如某一个村子的都叫木村XX。后来随着村子中人口的增加,村民便又开始以自己在村子中居住的位置来自称,比如田中、川上、小岛等等。 丰臣秀吉统一日本之后,开始推行“刀狩令”和“太阁检地”。幕府的影响力再次提高,平民也开始意识到姓氏是统治阶级的特权,不再“积极”使用姓氏。(敲黑板!注意引号!) 到了江户时代,德川幕府进一步强化武士阶级的特权。直到1801年出台了“苗字带刀令”后,此后除了武士阶层以及部分平民(庄屋名主等),其他人员“不得在公共场合”使用姓氏。 而所谓的公共场合,是指一切与朝廷事务有关的场合,比如“检地帐”和“年贡割付状”等官方文书中,往往是以“地名+名字”的形式记录平民的姓名。比如赵新在仙台的亲密战友,北海商号的股东之一,胜山传三,就是他家的商号名+名字。 但是在寺庙的“过去帐”、“寄进帐”、以及平民的墓碑上,则可以使用自己的姓氏。比如胜山号老板原本姓小岛,那他的墓碑上就可以刻上“小岛传三”的字样。 赵新所在的乾隆时期还没有出台“苗字带刀”令,所以在江户和京都的很多平民都在堂而皇之的使用姓氏。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二十五章 订亲 截止乾隆五十年腊月中旬,北海镇三万多岛国流民有一小半完成了改名登记。虽然他们背井离乡,早就不是岛国人了;可从北海镇的法律上讲,这些人才刚刚脱离岛国人的身份。 赵新的七个小矮......呸!七武士里,除了利吉改姓赵以外,胜海舟直接改名盛海舟,久藏改名赵久,平太改名赵平泰,虎吉改名赵虎,茂助改名赵茂。而万造本想也姓赵的,不过因为他儿子万海洋是赵新赐名的关系,最后则直接改姓万。 这样一来,赵新就多出了五个“远房亲戚”。这让陈青松等人窃笑不已,北海镇的赵氏大家族快要成型了。可这在沈敬丹看来则十分正常;自己的家奴不跟自己姓,难道还要跟外人姓不成? 尽管赵新一再解释利吉他们不是自己的家奴,可沈敬丹听了只是微笑不语;那意思就是不用解释,我心里都明白。 “你明白个屁啊!”面对未来的老丈人,赵新郁闷的只想骂人。 就在北海镇上下正在紧锣密鼓的开展改名大业的时候,从蒙古河兵站那边传来消息,满清派人送信来了。 两天后,刘胜一脸不屑的接过清军信使双手捧上的书信,随即命令手下人将信使带下去休息。那信使一看对方根本不懂规矩,连忙对刘胜单躬身行礼道:“这位大人,您得给小的开个收条,不然小的回去没法交差啊!” “急什么!一会给你!”刘胜不耐烦的一挥手,警卫押着那个信使就出去了。 信是那奇泰下面的笔帖式写的,内容是贵方所需款项已经起运,因为路途遥远再加上过年的原因,怎么都要年后才能运到。还请善待一众八旗官兵。至于其他事项,待人员交换完成后才能同意。 刘胜看完撇了撇嘴,随即将信件放回信封,收了起来。然后他又拿起桌子上那份各营报上来的立功受奖名单。 此时屋内的音箱里传来了电流的嗡嗡声,广播的时间又到了。 激昂的交响乐前奏响起,疾风骤雨般的小鼓声中,圆号声开始响起。刘胜一边看着名单一边不自觉的跟着哼哼起来:“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勒嘟勒嘟~嘟嘟嘟嘟......” 清军俘虏营的地窨子内,恩海、官保等人听着外面传来的激昂曲调,心中突然变得豪情迸发。乐曲中的北风呼啸声和屋外的风声混杂在一起,让人根本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这样的曲子他们从未听过,乍听之下,简直让人欲罢不能,恨不得出门纵马雪原。 “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 听戏的清军俘虏,尤其是来自京营的俘虏们全被喇叭里传出的嗓音惊呆了,连叫好都忘了。 这年月北京城最火的是西秦腔,代表人物就是四川人魏长生。乾隆三十九年和乾隆四十四年,魏长生两次入京,一人独挽狂澜。以《滚楼》一出戏赢得了全北京城的观众的追捧,号称“举国若狂”。搞的昆腔和京腔越发没落。 至于京戏,这会儿连影子都还没有呢! (历史上徽班进京还要在五年以后,即乾隆五十五年才开始。而融合成京剧还要等道光二十年以后。) “嚯,《打虎上山》都招呼上了啊!”赵新推开指挥部的门,笑呵呵的走了进来。 “没有,这是张波那边给战俘放的。我接了根线过来,顺便晚上听听评书。” 赵新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 刘胜头也不抬的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赵新道:“你这边授勋名单出来没有啊?赵亮那边模具都开好了,就等米下锅呢!” “这不正早上刚报过来,正看着呢吗?”刘胜一拉抽屉,取出满清那边的信件对赵新道:“三十分钟前送来的,送信的人我让带下去休息了,你看完了写个收条给他带回去。” 赵新接过信坐在一旁看了起来,很快他就发出了几声冷笑。 刘胜问道:“怎么了?” 赵新抖着手里的信纸道:“这帮官,一个个比猴还精,连个名字都不敢签,章也没盖。” 刘胜道:“你认为他们会耍诈?” 赵新道:“耍诈倒未必,我看他们是谁也不敢担责任。”说罢,他起身走到桌前,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信已收到,款到开始放人。” 而后便让外屋值班的卫兵把收条给那信使带过去,并让警卫排把其带回蒙古河兵站。忙完这些,赵新拿起电话给广播站那边打了过去。 “张波!样板戏你播了几天了?” “今天刚开始,之前播的都是评书。” “那我告诉你,样板戏不能再播了。” “啥?这也不能播?” “没错,搞的这么激昂奋进的,你是要鼓励清军越狱还是拿起武器跟我们对抗啊?这曲子可以放给我们自己人听,但绝对不能让俘虏听!” “那能播啥?” 赵新想了一会,眼珠一转,有了! 他于是对张波道:“失空斩!” “得!那我找找吧。” 赵新这招儿其实挺损的。这出传统戏是《失街亭》、《空城计》和《斩马谡》的合称,一共十八场。清军俘虏在听戏的过程中,个别有心人一定会想,谁是马谡?谁又是诸葛亮? 越是接近年底,赵新就越忙。他在刘胜这里就呆了几个小时,等王远方和丁国锋到齐后,四人一起审核授勋名单,等签字确认后,赵新拿着名单就匆匆走了。 从明年正月开始,北海镇的三级货币就要开始发行了。除了那些初来乍到的流民,所有人都会按月拿到薪水。 民政部门此时也在北海镇和富尔丹城两地,紧锣密鼓的筹备居民区内的商铺开张事宜。除此之外,陈青松还打算在富尔丹城和北海镇开设市场,以专门招待前来交易的各地边民和阿伊努人。 第一批成立的商铺里,所销售的商品种类包罗万象;衣服、布匹、鞋帽、卷烟、盐茶粮油、五金杂货全都有。陈青松计划下一步开设饭馆、储蓄所等。居民手里有了钱,必须得让他们存起来或者花出去才行,而不是藏在自家的犄角旮旯里。所以赵新还得回去,他要通过利吉他们几个动员自己的老班底--最初跟随他的那三百多号流民。 “你告诉他们每家,拿到了钱,天天都给我去商铺里转一圈,买完东西还得跟周围邻居炫耀。记住,这事绝对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赵新的办公室里,已经改名“赵利吉”的利吉正在和赵新汇报最近北海镇上下的情况。 “是!”不过利吉随后又问道:“主公,您说他们要是没得可买了怎么办啊?” “等储蓄所开了,让他们把钱都存进去。” “行,您放心!” “你跟大家说清楚,放储蓄所里有利息可以拿的。” 利吉一听顿时瞪大了眼睛,惊叹道:“哎呀!主公,您对大家可太好了!我们不要利息。” 赵新笑骂道:“你个笨蛋!这又不是你们三百人的事,谁存钱都给。” 利吉讪笑道:“哪您看着给点就行了。” 话说最初跟随赵新的哪三百多人,一路从青森到了熊岛,又从熊岛到了北海镇。现在已经成为最忠心赵新的一个小团体,私下都把赵新当神仙供着。除了赵新,谁说话都不好使。这次改名,这三百人都是第一批就完成登记的;结果绝大部分人都跟着姓了赵。 赵新点点头道:“最近学校那边有什么异常情况没有?” 利吉仔细想了想才答道:“都挺好的,那些老师跟都说过完年还要回来给他们考试呢。” “这几天晚上你替我分别去各家转转,跟他们谈谈。对现在情况满意的、不满意的都要问清楚。” 腊月十五的时候,沈敬丹终于憋不住了。他主动找到赵新,借着说自己要带沈璇回去,逼迫赵新提亲。 “赵大人,我打算过了年就回江南了。” “沈老板可以再等等,估计二三月的时候,我们的新船就要到了。” “哦?这新船跟雷神号一样?” “比雷神号大好几倍。” “啊!”沈敬丹极为震惊,在他看来,雷神号已经是这个时代的巨舰;比雷神号大好几倍,简直不敢想象。 过了片刻,等心绪平静,沈敬丹这才试探着说道:“赵大人,这次我想把小女和荻之户母子一并带回江南。” 赵新不动声色,盯着沈敬丹,等他狐狸尾巴露出来再说。 “阿全过了年就十七了,再不给她找个人家,怕是......”沈敬丹假模假式的摇摇头,微微叹了口气,可眼睛一直在注意着赵新的表情。 “行!你个奸商!跟我玩这套。”赵新继续保持镇定,拿起水杯喝了一口,缓缓道:“不知沈老板想给小沈老师找个什么样的人家啊?” 沈敬丹一听,心说:“行!你小子还跟我这装!我看咱俩谁着急。” 现在北海镇上下都知道赵新和沈璇眉来眼去,只不过赵新不说,大家也就装聋作哑。去年万造老婆乱传小道消息被赵新骂的事都还没忘呢! 其实对于沈璇和唐小这些清代女性而言,即便是老尤等人在给她们这些女孩子上课期间,讲了一些“女人能顶半边天”、“自爱自强”的说法,可这个时代女人都是要依附男人才能获得社会地位和家族地位,疯子才会去听从女权主义的屁话。 (至于小妾则更没地位,明清律法里,妾属于私人物品,可随时转让变卖。) 沈敬丹捋着胡子,微微叹气道:“多亏了赵大人,汪家、蔡家这些仇人才得以铲除。现在带阿全回去已无风险,我打算在江宁给阿全说一户人家......” 絮絮叨叨的说了半天,沈敬丹偷眼一看赵新,嘿!这小子居然笑呵呵的看着自己,就是一言不发。沈敬丹急的手上一用力,下巴猛的一疼,低头一看,胡子都被自己揪下来几根。 眼看赵新携大胜清军之威,在北海镇上下的声望如日中天,沈敬丹攀龙附凤的想法越发急迫。就冲北海镇这兵威和欣欣向荣的局面,以后赵新若是打进关内,做了皇帝,自己岂不就成了国丈!虽然沈璇不是自己亲生的,可养育之恩总是真的吧! 看到沈敬丹眼睛滴流乱转,急的连胡子都揪掉了,赵新收敛了笑容,对沈敬丹道:“沈老板,咱们也别互相试探了。阿全姑娘我是满意的。” 这话一出,沈敬丹长出一口气。心说你小子终于跟我说实话了。 “赵......” 赵新一抬手,阻止了沈敬丹,继续道:“我还没说完。不管我娶不娶阿全,我需要提醒你的是,你不能打着我的名号在北海镇这里索要各种特权。常言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劝你不要有这种想法。作为最早跟我们进行商业合作的伙伴,您和黄老板都是我们的朋友,对待朋友,我是不会亏待的,该给的利益我一定会给你们。但在这里,是我的地盘,刘胜、陈青松、洪大夫他们都是我的伙伴,而不是下属。这一点请你务必注意!如果你打算跟我赵新做了亲戚,就要在这里享受特权,那这事就不必再说了。” 赵新的这一番话,将沈敬丹的心思剥的干干净净。沈敬丹越听越心惊,几滴汗水顺着脸颊缓缓流下。他掏出手帕擦了擦,这才拱手道:“如此,就依大人吧!只是希望大人务必善待我家阿全,她是个苦命人。” 赵新这才呵呵笑着起身,走到沈敬丹面前,恭恭敬敬的躬身施礼。起身后才对沈敬丹道:“过几天我会托人上门提亲。只不过婚事还要再等两年。” 沈敬丹惊讶道:“这是为何?” 赵新开始胡编,解释道:“这事难道不应该禀报父母吗?我要派人告知家中。” 父母?沈敬丹眨巴眨巴眼,这事从没听说过啊。赵新就跟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来历不明。 “哦。我父母都在海外,一去一返怎么也要一年多的时间。成亲这种大事,必须要禀告的。” 好吧,沈敬丹也没咒念了,只得答应。 腊月十八那天,老尤代表赵新,正式向沈敬丹提亲。沈敬丹等这一天等的就快挠门了,稍微拿捏一下姿态就同意了。 按说古人提亲的流程十分复杂,首先要互换“庚贴”。 然后将写有年龄和生辰八字的纸压在灶君神像前的干净茶杯下面。如果三天里家中没有碗摔杯碎、饭菜馊气、家人吵嘴、猫狗不安等“异常”情况,下一步就会请算命先生“排八字”,看年庚是否相配、生肖有无相尅。确认周全后才开始议亲。 对沈敬丹来说,灶王爷神测这事太简单不过了!码头上的那条游艇的客舱还给他们一家四口留着呢。这边把纸条一压,立刻锁门关窗回游艇上住三天! 等三天一过,临时充当算命先生的吴显宁吴大夫就出场了。话说吴大夫自打来了北海镇,两耳不闻窗外事,每天专心研究“北海医学”,一边向洪涛和刘大主任求教,同时也开设门诊给流民们看病。现在沈敬丹求上门了,也不能马虎,于是经过一番掐指推算,连说蛮好蛮好! 到了这一步,就开始进行议亲。赵新大手一挥,让利吉带人上门送礼。绸缎二十匹,东珠一盒,金戒指两只、金耳环一副,白酒两坛。沈家的回礼很简单,沈璇自己绣的荷包和丝帕、两盒金团(点心)和油包(也是点心)。 等换过了“红绿书纸”,沈家送了“回贴”表示认可,“文定”就算是完成了。至于迎娶的日期,就定在了两年以后。 订亲结束后,赵新拿着沈家的回帖觉得有些头大,自己找了个古代媳妇,到底要不要回家跟父母说呢?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二十六章 走的走,留的留 出乎赵新意料的是,关于过年回不回,第一个提出不回去的居然是方化!可他随即就反应过来,想起了方化的家里情况,不禁摇头叹息。 他决定找陈青松商量一下,看看给方老师配个生活秘书啥的。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每天一睁眼就一头扎进实验室里,再这么干下去搞不好哪天真变成个“老白”一样的人物。 “我说,你这边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陈青松诧异道:“你当我是啥?妇联主任?这事我可帮不上忙。” 赵新吃着青荷给陈青松做的银耳羹,一边就寻思上了。“哎?方老师老家是哪的?” 陈青松擦了擦嘴道:“我记得是山东还是河南来的?要不就是江苏人。” “我去!你这面积够广的!” 陈青松心中一动,问道:“要不就从新来的流民里给他找一个?” 赵新想了想道:“我看这样吧,你从电脑里打一份名单出来;年龄嘛,20-30之间就行。” “你要给方老师找个寡妇?” “寡妇知道疼人,方老师这样的需要被人照顾。找个十七八的,谁照顾谁啊?”赵新三口两口把银耳羹吃完,擦擦嘴就准备离开,陈青松又叫住了他。 “你如今也是订了婚的人了,别三天两头跑我这里蹭吃蹭喝行不行?” “大哥,我是订婚不是发昏。青荷姑娘这么好的手艺都让你一个独享,那岂不是太浪费了。” 陈青松笑骂了一句,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对了,明天你是去富尔丹城还是在这边?” “我去那边,这边有你就行了。对了,开春咱们得修路了。光靠我一人这么折腾,我都快累死了。” “知道知道,船坞建完就开始修路。” “还有件事,你得帮忙,我这人手实在不够用了.” “你想让我把那个江秀才从蒐楞吉岛给调回来?我可告诉你,那人花花心思太多,我原本打算明年给他调去虾夷地的。” “啊?原来你还有这考虑。”陈青松想了想道:“那就按你的意思办吧。” 话说过年不回去的,除了方化,还有刘胜、陈青松、王远方三人。邓飞和丁国峰还是老路数,除了回家看看,两人还要赶赴西非,帮赵新监督货轮的改造进度;毕竟新船到手还是要邓飞掌舵。 吴思宇则磨磨唧唧,一会儿想走,一会儿又想留下来陪陈银儿。 张波是想带笔钱回家看看老人,自己还得回来。放着有前途的石油公司老总不做,难道要回去继续当电焊工?开玩笑!除此之外,赵新还让他帮着订购一批建筑施工器材。 洪大夫和刘大主任今年肯定要回去的,主要是医院的药品和器械已经严重不足,需要采购一大批。另外就是富尔丹城那边还需要添置X光机、手术台、B超等一系列设备。当然了,人家小两口只管选购,运输还得是赵新负责。 最后一个则是刘铮,这小子也是两年没回家了,所以赵新决定来问问情况。当赵新来到畜牧场办公室的时候,刘铮正在跟雅尔哈闲聊。如今刘铮的满语跟雅尔哈学的贼溜,雅尔哈也学了一口流利的普通话。 “呀!稀客啊!您赵总什么时候也想起我这一号了?”刘铮最近有些郁闷,双城堡大战没他的份,他天天不是跟马就是跟猪牛羊打交道,对了!还有鸡鸭鹅,外加十几条狗。 “大人您来了!您快坐,我去给您泡茶。”雅尔哈笑呵呵的起身,帮忙招呼着。这位老兄现在孤身一人,十根脚趾坏死了七根,已经算是个残疾人了。如今每天在马场照顾马,日子过得也还算凑合。赵新看着雅尔哈的背影,决定找瑟尔丹想想办法,让雅尔哈也成个家得了。 “你别忙了。我找刘铮谈点事。” 雅尔哈见两人有事要谈,便说去马棚里看看马,转身出去了。 刘铮心里还是不爽,淡淡道:“赵总你今天有何贵干啊?” 赵新笑眯眯道:“今年过节你回不回去?” 刘铮一听,拍着桌子咆哮道:“老子当然要回去!天天在这里不是给马接生,就是帮牛下崽,老子都烦透了!” “一百万!外加广州贸易办公室负责人。” 刘铮突然就停了下来,好奇的道:“什么?” “工资啊。当初答应你们的。另外呢,相信你也听说了,咱们明年要登岸广州。我决定派你去广州担任大阿伊努王国的全权贸易代表。” “你别蒙我!” “怎么可能?另外再给你配个生活秘书,当然你要把人家当老婆对待更好。外加一个警卫排随行。”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赵新伸出了右手。 “成交!”刘铮急忙紧紧握住,心道:“老子要天天吃广州早茶!踢英国人的屁股!老子再也不伺候牲口了!”想到这里,刘铮于是笑嘻嘻的开始表起了忠心。“赵哥,赵总,那今年我就不回去了!” “不!今年你还必须得回去一趟。除了回家看望老人,我这还有个任务交给你办。” “什么任务?” “化肥厂有认识人吗?” “有!我家里亲戚就开着个小化肥厂。” “那这事找你正合适!给我搞一套小氮肥的全套生产设备图纸。顺便找设备厂商要一套报价。” 刘铮眨巴眨巴眼,半天没醒过味儿来,好奇的问道:“要这个干嘛?” 赵新心说这小子跟牲口呆的都呆傻了,解释道:“合成氨。” “哦!”刘铮恍然大悟。 穿越众里,留下的人有留下的工作,回家的人都带着采购任务。 教育口八个中老年除了要回去订购大批教材外,还要买一些实验教学设备。除此之外,有人还打算把自己家里另一半也带过来。当初他们这些人能中了赵新的“圈套”,除了事业不顺外,家里在金钱上也有些困难,否则不会为了招聘广告上每月两三万的工资跑过来。 对于现在的赵新而言,能用钱解决的事儿都不叫事儿!于是老尤他们每个人都将领到一笔不菲的奖金,满意的踏上回家之路。 至于赵新自己,他除了要回家一趟,还打算去趟欧洲找安德鲁。自从上次跟安德鲁聊过小型舰艇后,这些天他突然有了另外的想法,他决定跟安德鲁聊聊,看看有没有实现的可能。 为了带人回去不出意外,赵新最近这几天开始天天吃阿胶。结果沈璇还以为他生病了,急的私下去找洪涛询问。 这事儿你让洪涛怎么解释?唉,真是不能说!说起来都是血泪啊 话说北海镇上下现在都知道赵新和沈璇订了婚,每天都有人上门前来道贺。鉴于赵新经常神出鬼没的见不到人,于是沈敬丹家就被前来道贺的流民们踏破了门槛。 其实赵新不露面的主要原因是,他实在怕喝酒啊!可他也知道,这么大的事是根本躲不掉的。对他来说,能拖一天是一天吧。 工坊那边制作出来的各种勋章几乎完全参照了后世的勋章样式,只是把五角星中的“八一”字样给拿掉了。 赵亮把王远方的军功章给翻了出来,通过石膏倒模做出了钢模具,然后用青铜和白银分别制作了二、三等功奖章。至于“执行作战任务纪念章”则一律用青铜铸造,章体背面分别刻印每次执行作战任务的名称。 话说这次能有这么多青铜,能一次铸造出这么多的勋章,真要感谢福康安送来的那些大炮! 腊月二十五这天,北海镇的立功表彰大会终于在北海镇和富尔丹城两地同时举行。从军事系统到民政系统,很多人都受到了嘉奖。 瑟尔丹父子因为在战役前期侦查行动和后期作战行动中表现出色,分别被授予了个人二等功。所在侦查小队获得集体二等功。 王远方率领的两个营因在通肯山区风餐露宿,完成了全歼都尔嘉所率清军一部,堵住了清军南逃大门的任务,分别获得了集体二等功。 抓捕到福康安的两名士兵获得了个人二等功。 几十位牺牲的士兵获得了个人二等功。 本次全体参战人员都被授予了“执行作战任务纪念章”。 潘秀成、利吉率领的两个连队,因成功完成攻占松前城的任务,分别被授予了集体三等功。 邓飞带领的雷神号航海组成员,因两年来连续完成多次作战和流民转运任务,获得集体一等功;部分水手获得了个人二等功。 民政部门获得集体三等功。部分优秀人员获得个人三等功,其中就包括了利吉的老婆志乃、万造的老婆等。 医疗部门获得通报嘉奖,参与战场急救人员获得集体三等功。 北海镇治安警部队获得通报嘉奖,全体治安警增发一个月工资作为奖金。 至于赵新他们自己,他们决定不参与本次评选,以后再说。不过所有穿越众都获得了一枚作战纪念章。 这次开大会,蒐楞吉岛的劳工也都回到了北海镇。这些在去年被俘虏,然后挖了将近一年金矿的家伙,看着台上台下的人群,心里却只有一阵阵苦涩。 当他们听说北海镇已经和朝廷达成协议,准备在明年放还俘虏人员的时候,有些人急不可待的选择要走,有些人则选择了留下。 立功颁奖大会结束,剩下的就是常规项目——聚餐,然后就是各回各家,各忙各的。 人在富尔丹城的赵新还是被喝趴下了。原本他还打算用水蒙混过关,结果被丁国峰发现。这下完蛋了!他既然打算订婚、庆功两顿并做一顿,那众人自然不会放过他。不过赵新在喝趴下被刘胜拖回宿舍后,一直关注赵新的小阿妙也跟来了,衣不解带的照顾了他一夜. 北海镇和富尔丹城里笑语欢声,清军俘虏大营的气氛却越来越差,很多人连听评书的时候都在长吁短叹,甚至还坐在床上抹眼泪。 刘胜知道后也是心生同情。算了,谁家过年还不吃顿饺子。于是他命令仓库那边在大年三十和正月初一两天,每天给俘虏营调拨八吨白面,同时油、盐、萝卜、腌鱼也调了不少,甚至每人还分了四两冻牛肉。 大年三十上午,无精打采的镶白旗甲兵佛标和其他几个同伴来到五号营区门口领取当天的口粮时,发现今天给的居然是雪白的白面和大堆的肉食和青菜副食,这让他惊讶不已。 “兵爷,您这,这是不是发,发错了?”老实的佛标生怕守卫发错了东西,结结巴巴的问道。 “没发错。这是我们首长命令的,让你们过年吃顿好的!今明两天都有。另外今天从中午一直到夜里,连轴给你们放大戏听。” “哎哟!”佛标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连忙躬身冲着守卫不停的作揖。“佛祖菩萨保佑!佛祖菩萨保佑!”也不知道他是在说保佑自己,还是在感谢士兵口中的“手掌”。 “吃好了明年继续过来打我们啊!” “不敢!不敢!谁要再说跟兵爷们开打,我第一个不答应。” “呵呵,说的好听。要是你们那位皇上呢?” “.” 地窨子里,恩海和官保等将官正在垂头丧气,只听屋门“哐当”一响,佛标等人扛着东西走了进来。 “佛标,你小子吃玉米面吃堵了?大冷天的干嘛呢?!” “几位大人,你们看,今天发好东西了!” “好东西?发蜜了?瞧你乐得跟屁股开花儿似的。”恩海一边奚落着对方,一边趿拉着鞋子走了过来。结果他看到佛标手里的东西时,也愣住了。 “白面!肉!” “还有油、盐、萝卜和鱼。这都是今天发的。” 官保冷笑一声, 他压根儿不相信北海镇的逆匪会这么好心,于是也下了床,几步上前,一把就撕开了面口袋。 “我的天!这面.”恩海闻着扑鼻的麦香,捏了一小撮放进嘴里,吧唧了两下,难以置信的说道:“这他娘的真是白面,上好的那种!” 屋内众俘虏一听,也都凑了过来,一人捏了一点放进嘴里品尝。 官保没有吃,他一屁股坐回铺上,喃喃道:“他们为什么要对我们这么好?” 恩海道:“管他呢,先吃饱喝足再说。姥姥的,爷都好几个月没闻过肉腥儿了!” 佛标等人道:“诸位大人,咱们今天包饺子吧?” 恩海看着周围人一脸的期盼之色,大手一挥道:“就这么的吧!对了,有醋没有啊?没醋这可怎么吃啊!” 另外一个协领大叫道:“快!快去领把菜刀剁馅儿!去晚了就得等别人用完了才有!” 恩海这时冲着佛标的背影大叫道:“跟他们要瓶醋!最好再来几头蒜!”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七章 方化的保姆 幸亏佛标去的早,提前借到了菜刀,五号营区的其他人只能眼巴巴的等着他们用完自己再用。不过恩海今年注定要吃一顿不带醋和蒜的饺子了。 从年三十中午开始,广播站开始连轴播放大戏,正月初一会从早九点一直放到晚九点。播放的剧目除了《四郎探母》、《霸王别姬》,还有后世过年必备的《龙凤呈祥》(刘备娶孙尚香的那件事。) 张波已经回家了,广播站的事交给了警卫室的人负责。清军俘虏们在接二连三的京剧名戏和评书的“饱和轰炸”之下,再加上过年吃了两天好的,渐渐就有了“且在他乡作故乡”的想法。那些底层官兵即便是在北京城或是其他驻防满城,一年里也听不到这么多的戏,许多人不禁大呼过瘾。 乌坎贝的伤势已经基本好转,在他和几个边民的强烈要求下,刘胜同意年后让他们加入北海镇的部队,一切都要从头开始。不过当赵新听说乌坎贝的家在黑龙江入海口附近时,便决定开春后让他跟着一起坐船北上。 视线回到北海镇。大年初二的一大早,万造的老婆带着自己的儿子,拿着一份陈青松给她的名单,逐一找了名单上的人。她是奉了赵新的命令,给方化找保姆来了。 王李氏和胡柳氏正坐在帐篷里聊着年前表彰大会的事,七岁的王聪儿和胡柳氏的闺女妞妞在帐篷外堆雪人。 前些日子的表彰大会王李氏没敢去,这年月一个寡妇带着个孩子到处跑就已经受人非议了,何苦还要抛头露面再让人瞧不起呢?再说她之前还是个收元教教徒。如今背井离乡,更要夹着尾巴做人才好。 “姐,听说开了春,咱们这些人都要上北边?” “嗯,是这话。我年前听那些官爷提过两句。” “姐,北边啥样?” 胡柳氏停下手里的针线活,想了想说道:“地可肥着呢!每家至少给五十亩,不过听说比这边冷。” 王李氏脸上露出一丝为难,说道:“地多那敢情好。可我带着聪娘两个人,五十亩地也忙不过来啊!误了老爷们的收成,那不是罪过更大了。” 胡柳氏道:“妹子你瞎扯个啥啊?官爷说了,这里种地用的那啥来的.哦,叫鸡器!我就不明白了,这鸡还能帮着人种地?” 两人正说着话,只听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说话声。王李氏担心自家闺女,连忙起身出了帐篷。只见一个七八岁的半大小子站在一个胖乎乎的女人身旁,那女人正笑眯眯的跟王聪儿聊着天。 来人正是万造的老婆。 七岁的王聪儿虽然皮肤有些粗糙,可五官精致,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万造的老婆只觉得喜爱,不由停下来逗逗她。 “这姑娘长的好看。你多大了?” 王聪儿看着面前的女人和她身边的男孩子,不由紧张起来。对方穿的是北海镇制式的劳保棉大衣,胸口上别了一个闪闪发亮的牌子,胳膊上还套着一个红箍。王聪儿听胡柳氏和娘闲聊时说起过,北海镇里胳膊上带着红箍的都是帮官府做事的人。 “七岁。” “还没上学吧?认字吗?” 王聪儿闻言紧张的摇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此时王李氏正好出来,一看到胳膊上戴红箍的人,顿时紧张万分。 “这位,这位”王李氏习惯性的想称呼“官爷”,可对方是个女人,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了。 人小鬼大的万海洋看了一眼王李氏身后帐篷上挂着的木牌号码,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那张纸,于是凑到万造老婆的耳边嘀咕了几句。 万造老婆听完儿子的汇报,笑呵呵的对王李氏道:“你是叫王李氏?” “是。”王李氏一边应着,一边行了个福礼。 “你这还有个胡柳氏吧?” 帐篷里的胡柳氏一直留心外面的动静,此刻听人提到自己,连忙撩帘出来,口中道:“是俺。” 万造老婆一看这个胡柳氏长的黑乎乎,大手大脚的,心中就直接把此人给否了。她于是对王李氏道:“我就找你。” 一天后,两个苦命的女人挥泪作别。王李氏带着女儿,提着一个装着衣服和洗漱用具的包袱,跟着万造老婆一路走到了西拉河边上。 三人上了一架冰爬犁,一个负责接送过河的民工驾着马带她们过了河。又走了大约两里地的样子,这才到了工坊的外面。 一路上,万造老婆不停对王李氏母子的重复着昨天说过的那些注意事项。 “西岸这边跟东岸不一样,好多地方都不能去。乱跑会被守卫抓起来的,我们平常也不会过来。” “方老师人很好的,他夫人前几年得病死了,孩子听说老早也没了。这话你不要到处乱说” “你家聪娘这么乖巧,方老师不会在意的.他平时都在工坊里忙,很少去镇子.连赵大人对方老师都很尊敬的.” 王李氏低着头,一边听着万造老婆的絮叨,一边“嗯嗯”的应着。此时在她的脑海里,一个四十多岁的冬烘钝秀才形象就浮现了出来。 到了工坊大门口,万造老婆先是向负责站岗的卫兵交了证明信,那卫兵仔细打量了三人半天,又进了岗亭给工坊里打了个电话,这才挥挥手让她们进去。 方化此时正在制作硝铵炸药,上一次制作的因为受潮导致威力降低,他决定趁着过年这几天再做一批。 密闭的实验室里,几台排风扇呼呼的开着。方化和张方两人脸上戴着自吸过滤的防尘口罩、安全防护镜,身上还穿着聚乙烯防毒服,戴着橡胶手套。两瓶干粉灭火器就放在试验台的一侧。屋内墙壁上挂着的温度计上,显示当前的室内温度是25度。 北海镇今年对硝铵炸药的需求量非常大,铁矿、修路、河道拓宽、乃至虾夷地的煤矿开采都会用到。 实验室里是不设电话的,一般来找方化的人如果看到大门外的那盏红灯亮着,那就只能在外面等。空气中,一股说不上的奇怪难闻的味道在飘散着,让三个女人极为不舒服。 万造老婆带着王李氏进了工坊,负责警卫实验室的卫兵拦住了三人,说方老师正在忙,于是三人只得在警卫室内等候。王李氏忐忑不安的坐在屋里,探头向窗外望去,远远的就能看到实验室门口的那盏冒着红光的灯泡。 警卫给三人端来了热水,便坐在门口的位置一言不发了。 三人在这样沉闷的气氛中不知过了多久,王聪儿已经在王李氏的怀里睡着了,而王李氏本人和万造老婆也直打瞌睡。 此时警卫室的门发出一声轻响,换了一身白大褂的方化走了进来。值班的警卫此时已经不在屋内,方化坐在椅子上,呆呆的打量着屋里的三个女人。 睡梦中,王李氏心中一紧,突然就醒了过来,抬头一看,正看到方化望向自己的眼睛。她愣了一下,突然明白过味儿来,于是赶忙低下头,同时用手碰了碰万造老婆。 “哎呀!我怎么都睡着了!”万造老婆揉了揉眼,也看到了坐在门口位置的方化。她赶紧起身走到屋中间,笑呵呵的对方化道:“方老师,人我给您领过来了。有什么需要问的您赶紧说,我也好回去跟陈大人交差。” 方化前几天聚餐时就听陈青松说了,要给自己找个生活保姆;他当时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在他的心里,病逝的妻子无可替代。 可陈青松当时劝他道:“老方,想多了。这不是给你找老婆,就是找个人照顾你的生活。你瞧瞧你现在,成天不是实验室就是宿舍,镇子里你都很少过来转转。” 方化道:“我忙实验啊。赵新还总给我安排任务。” “那也得回家吃口热乎饭吧?你现在每天的饭都是那个张方在弄。他一傻老爷们,做的能好吃吗?” 方化想想也是,张方就会煮杂和菜,一煮还煮一大锅,吃了上顿吃下顿。方化自己的住处也是乱七八糟,衣服破了也是凑合穿,连洗衣服都是两周才集中洗一次。 “这样不行。咱这不是搞科研突破,再差也得过的舒坦点儿。赵总临走前可跟我说了,让我必须办好。” “只做饭洗衣服?” “多新鲜啊!咱不玩侍寝那一套。我会在附近给人家安排住处。” “那就好。”方化淡淡的回道。 此刻方化看着从王李氏怀里坐起来的王聪儿,不由想起了自己失去的女儿,心中一阵酸涩。 “这孩子多大了?” “方老师问呢,小聪娘,你多大了?”万造老婆连忙回身说道。王李氏此刻也起身,拉着女儿站到了万造老婆的身后。 王聪儿歪头看着眼前这个干瘦的中年人,见他望向自己的目光充满了和蔼,便低声道:“七岁。” “七岁该上学了。你读过书吗?” 王李氏连忙做了个万福礼,低着头道:“这位老爷,俺们是,是上个月才坐船到这里的。” 方化摇摇头道:“我不是老爷,你叫我方老师就行。你们的事,昨天我都听说了。我这里没那么多事,早饭你不用管,中午饭做好就给我送到这间警卫室就行,晚饭做完你自己回屋不用管我。衣服呢,我会放在门口,你洗好了就给我放好就行。其实我平时自己也洗衣服的,就是一忙起来顾不上了。” 王李氏见对方说话和蔼,便放松了一些,低头道:“这些活俺过去都是干惯了的,老,方老师您放心就是。聪娘平日都很乖的,不会给您添乱的。” 方化嘴角微微翘起,对王李氏道:“这孩子读过书吗?” “来这里之前连饭都吃不上,带着她四处流浪卖艺,哪有机会读书呢。” “等过些天学校开了学,送她去读书吧。” 王李氏听了又惊又喜,连忙拉着女儿跪在地上给方化磕头。“聪娘,还不快谢谢方老师!” “谢谢老师!”王聪儿鹦鹉学舌的说着,俯身磕了两个头,正要磕第三个,被方化一把扶了起来。方化回身取了警卫的毛巾,沾了点水,将王聪儿额头的尘土擦掉。 “谢我做什么。北海镇这里读书不用花钱的,每家都一样。” 一旁的万造老婆道:“是啊,要不是赵大人,我家那傻儿子现在估计还成天招猫逗狗呢。” 方化对万造老婆道:“那就这样吧。我还有事,她们住宿的事你帮着安排一下。哦,对了,这是我屋子的钥匙,记得桌子上的东西都不要动!” “是,是。” 两大一小走出工坊后,王李氏犹豫着道:“这个方老师对亡妻念念不忘,可见是个很重情义的人。” 万造老婆诧异的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他到现在都穿着白衣,那不是在纪念他的夫人么?” “啊?哈哈哈哈~~”万造老婆愣了一下,随即就捂着嘴笑了起来。 闹了个大笑话的王李氏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忙道:“俺说错什么了吗?” 万造老婆渐渐止住了笑,这才讲了白大褂是干什么用的。王李氏闹了个笑话,不由十分尴尬。 方化的宿舍就在工坊北边一里多地外,这里是整个工坊的家属区。王李氏她们娘俩的宿舍就在方化家的东边不远处。 这片宿舍区规划的区域很大,不过眼下只住了几百户人家。几只傻狍子站在树林的边缘,好奇的看着三个新来的陌生面孔。 “娘,你看。”王聪儿指着狍子,抬头对王李氏说道。 万造老婆解释道:“这是狍子,这一带有好多。不过放心,这些家伙不咬人,也不怕人。不过你要是靠的太近,它们还是会跑的。” 王聪儿咬着食指,好奇的问道:“姨姨,它能吃吗?” “当然能。 不过别急,咱们这里经常会组织捕猎,每家都会分到。” 万造老婆这时对王李氏道:“你们刚来没多久,大人不让你们吃肉是为了你们好。我们前年刚跟着大人的时候,都好久没闻过肉味了;结果一下吃多了,闹了好几天肚子。大人后来说这叫脾胃虚弱,虚不受补。得逐步调养之后才行。” 王李氏道:“您别听小孩子胡吣。自打来了这里,每日玉米窝窝头管饱。以前这样的日子想都不敢想。” 此时四周住着的人家听到外面说话,都出来看。万造老婆于是一边打招呼问好,一边向他们介绍王李氏母女。众人听说这母女是新来的给方化当保姆的,也都笑着打了招呼。 等三人来到一处新屋子前,万造老婆指着眼前的小院子道:“你们母女就住这里。” 王李氏惊讶的打量着这座新盖的木刻楞小屋和门前院子,又惊又喜的对王聪儿道:“聪娘,这就是我们的新家了。” 王聪儿看了看木屋子,觉得没什么新鲜的,小脸一转,扭头又看向了不远处的几只傻狍子。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八章 赫哲人的小星星 冬日里,绥芬河那曾经喧哗的浪峰已经消失不见,变成了一面闪亮的大镜子。富尔丹城以东的群山上,秋日曾郁郁葱葱的林海掉光了叶子。 在这样的季节里,兴凯湖四周的赫哲费亚喀边民都成群结队的驾着狗拉爬犁外出。除了猎取为了赏乌林大会要上缴的紫貂外,獐狍麋鹿都是他们的猎物。有了肉吃,有了御寒的毛皮,赫哲人每天不是在火堆旁烤肉喝酒,便是躺在桦树皮搭成的地窨子里呼呼大睡。 在一道山梁后面的白桦林里,几百条狗正在雪地上撒欢嬉戏。它们三个一组,五个一群,欢快在坚硬的雪地上打闹,一些赫哲人的孩子正坐在三条狗拉着的小雪橇上跑来跑去。 十六岁的乌希哈从木屋中走出,小脸很快就被冻的红扑扑的。一群小狗看到她,呼啦一下就围了上来。她穿着一件浅黄色的翻毛狐狸皮大衣,狍皮裤的裤脚扎在高腰的鹿皮靴里。头上戴着一个水獭皮帽子,帽尖上还扎着几缕红蓝色的丝璎珞,看上英姿飒爽,却又那么的俏丽。 她俯下身子,用带着狐狸皮手套的手摩挲着一条条的小狗,女人的娇笑声和小狗的叫声回荡在林间。 赫哲人自明代起,便被人称为“使犬部”,他们最擅长的就是在冬日里驾着狗拉雪橇,在山林间渔猎为生。 不远处,一个穿着兽皮大氅的年轻人提着个袋子,打了一个呼哨,狗群一窝蜂的就拥了过去。那年轻人从手上的布袋子里掏出小鱼干,一把一把的撒在地上。 乌希哈回身从屋外立着的雪橇板里取出一副水曲柳做成的滑雪板,又拿起一副滑雪杖,穿好后,双膝微微一屈,滑雪杖在厚实的雪壳上一点,就如同一只燕子般在雪地上飞了出去,只留下了一道如波浪般的雪幕。 “乌希哈,你又瞎跑什么?别走远了,早点回来!”木屋里,一个老者钻了出来,冲着乌希哈的背影大喊着。 “知道了。我又不是蹲仓的大狗熊,成天吃了睡,睡了吃的。”乌希哈嘟嘴抱怨着,身影已经冲进谷底,转折之间,很快就越过了山梁,消失在密林深处。 风呼呼的从乌希哈耳边掠过,裹着獾子皮的滑雪板忽而将她带上陡峭的山坡,忽而盘上山腰。等她玩够了正想下山回去,突然听到西边传来一声巨响。 “砰!” 紧接着,一声野兽的哀鸣传了过来。 “是老虎!” 乌希哈好奇的看向西面,山谷间除了余音未散,什么都看不到。她拄动滑雪杖,从山坡飞快的滑向谷底,接着惯性,冲上了对面的山梁。 林子里,刘胜拉动杠杆步枪的扳手,一颗黄澄澄还在冒着热气的子弹从弹仓处飞了出来。他飞快的伸手一抄,弹壳已经到了被握在了手套里。身边的几个卫兵见状,顿时齐声叫好。 “真特么不容易,溜溜追了两天。” 十几米外,一头黄黑花纹相间的东北虎趴在雪地上,腹部汩汩而出的血水染红了一大片。 正月初四,一头老虎闯进了富尔丹城外的一户流民院子里,似乎是要来找吃的。 可是富尔丹城目前还是战时体制,一直实行供给制,不管城内城外,所有人家都去城里的几处就餐点统一吃饭。各家别说肉了,连粮食都没有。 老虎把那户人家里祸害了一遍,结果正赶上那家人回来。饥饿的老虎暴起伤人,将男主人和孩子都给咬成重伤。 刘胜这些日子正闲着没事,夜里听说之后,第二天一早就带着瑟尔丹和自己的警卫班进山打虎。一路上幸亏有瑟尔丹跟着辨认老虎足迹,十几人追了才两天,居然就给逮着了。 几个士兵此时从马鞍袋里取出斧子和手锯,准备伐木做个爬犁。这只老虎怕是得有200多公斤重,刘胜他们骑的蒙古马根本驮不动。 刘胜走到老虎旁边,摸着柔软华丽的毛皮,怒骂道:“好好的不在窝里呆着,你说你出来瞎晃荡什么?!这下完蛋了吧?放着那么多傻狍子你不吃,非要去咬人,蠢货!” “扑哧!”女人的轻笑声从一颗红松树后传了出来。 “谁?出来!”刘胜端起枪,将枪口对向了发出声音的地方,大声喝道。几个警卫班的士兵和瑟尔丹也端起了武器。 “这老虎是你们打死的?你这人可真有意思,跟只死老虎讲什么道理啊?”树下淡黄色的身影一闪,乌希哈抿着小嘴,脸上带着笑意走了出来。 “哪来的小丫头?怎么还会说普通话?”刘胜一脸诧异,板着脸继续道:“让你的同伙也都出来吧。” 乌希哈歪着脑袋看着七八米外的这个彪形大汉,摇摇头道:“我没同伙。我说,你这人怎么长的跟头黑熊似的?” 刘胜此时满脑门黑线,装作没听见。 瑟尔丹放下手中的武器,开口问道:“这位姑娘,你是哪个部落的?怎么官话说的如此流利?” 乌希哈“呀”了一声,欣喜的问道:“大叔,你也是我们赫哲人?” 瑟尔丹摇头道:“我是库尔喀齐人。” “哦,原来您是伊车满洲。您是哪个旗的?” “以前是镶蓝旗。” “以前?那现在呢?” “呵呵,这姑娘,真是个好奇宝宝。”刘胜哭笑不得的自言自语着。 “慢着!你说我什么?什么是好奇宝宝?” “得,我什么都没说,我说我自己呢。行了吧?” “不行!今天你一定得告诉我,什么叫好奇宝宝?” 瑟尔丹一看这姑娘如此刁蛮,连忙打岔道:“姑娘,天色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去吧。出来这么远,家里人都该着急了。” 乌希哈转头问道:“大叔,那你们呢?” 瑟尔丹无奈道:“我们是从双城堡那边过来的。这老虎闯进一户人家伤了人,我们这是出来打虎的。” 警卫班的士兵见这俏丽女子看什么都稀奇,也就放松了戒备之心,都开始各忙各的。刘胜则回到自己的马那里,从马鞍袋里取出一壶白酒,抿了两口,然后就递给了瑟尔丹。瑟尔丹接过也抿了一口,又还了回去。 乌希哈好奇的看着这群陌生人,他们穿的衣服,手里的工具,以及身上背着的那杆奇怪的鸟枪都引起了她的好奇。不过她看士兵们都忙着没空理她,便又来到了刘胜跟前,微笑着说道:“大个子,你是个官吧?” “哦?这你也猜出来了?” “那是。人家都在干活,就你不干,一副官老爷的派头。” 没法好好聊天了!刘胜被顶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姑娘,请问你怎么称呼?”瑟尔丹一边帮着士兵们捆爬犁,头也不回的问道。 “我叫乌希哈。” 瑟尔丹赞道:“你爹妈可真会起名字!这名字好!” 刘胜道:“老瑟,什么意思?” “乌希哈,满语就是小星星。” 刘胜“哦”了一声,好奇的对乌希哈问道:“小丫头,你怎么会说汉话?” “我以前在宁古塔城呆过,跟着私塾先生学了两年,官话当然会说了。”乌希哈看着刘胜手中的酒壶样式十分奇特,银白色的扁壶身,外面还套着一个皮套子。于是便对刘胜道:“大个子,你这个酒壶不错。送给我吧?我拿东西跟你换。” 刘胜呵呵一笑,道:“你拿什么换?” 乌希哈想了一下,便怀里拿出一个小皮袋子,用手一晃,里面传出哗啦啦的磕碰声。“我拿阿尔初阔其跟你换。” 这是什么东西?刘胜好奇的接过袋子,打开一看,恍然大悟道:“原来是羊拐啊!” “什么羊拐!我这是狍子的。这是我小时候阿玛帮我弄的。” 刘胜掏出一个狍子拐骨,只见其色洁白如玉;或许是因为长期被人把玩,已经透出一股玉石般的晶润光泽,不由啧啧称奇。 “大个子,你换不换?” “行。你等一下。”刘胜说完,便走到自己那匹马跟前,从马鞍袋里取出四个带着皮套的不锈钢小酒杯,又取出一个倒酒的漏斗。他想了想,又掏出一个布袋子,将酒杯和漏斗都装了进去,连同酒壶一起递给了乌希哈。 “这里还有半壶白酒,都送你了。” 乌希哈满心欢喜的接过东西,拿在手里不住的摩挲着。 刘胜这时道:“姑娘,天色不早了,你该回去了吧?” “哎呀!糟了!阿玛要骂我了。”乌希哈急忙将东西揣进怀里,对刘胜道:“大个子,我走了。开春的时候,我和阿玛一起去富尔丹城找你们玩。”她说完不等刘胜搭茬,又对瑟尔丹道:“大叔,开春儿我去找你玩。您怎么称呼?” “呵呵,我叫瑟尔丹。” “哦。记住了。” 乌希哈走到刚才藏身的地方,拿出滑雪板和雪杖,穿好后朝刘胜他们挥了挥手,随即雪杖用力一点,没多久就消失在了山梁上。 “这姑娘,真有意思。”瑟尔丹嘿嘿笑着。 又过了一会儿,运老虎尸体的爬犁扎好了,众人一起将老虎尸体抬到爬犁上,用绳子绑紧。瑟尔丹又将爬犁栓自己的马鞍两侧,抬头看了看天色,对刘胜道:“赶紧走吧,一会儿先找个扎营的地方。晚上又要下雪。” 那边乌希哈一路滑雪往回走,刚走了一半路程,就碰上了带着族人正在寻找她的阿玛。 萨哈连看着满头汗水的女儿,不由开口责骂道:“死丫头!你跑哪去了?急死我了!这天都快黑了!” “阿玛......” “算了算了,人找到了就好。大伙回吧。”一旁的族人劝道。 乌希哈脱了滑雪板,乖乖的坐上了狗拉爬犁。他阿玛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扭头不再理她。 夜晚,赫哲人的营地里,吃过晚饭的萨哈连正在询问女儿白天发生的事。 “你说他们是双城堡来的?!”萨哈连惊呼道。 “是啊。您刚才不是问过了嘛。”乌希哈撅着嘴,一副受气包的模样。 “傻丫头!你真是命大啊!”萨哈连长出一口气叹道。 “阿玛,怎么了?双城堡您以前不是去过吗?”乌希哈闪着布灵布灵的大眼睛,诧异的问道。 “叫我说你什么好啊!你知不知道,双城堡被一伙来历不明的逆匪给占了!你今天碰上的那些人,搞不好就是那群逆匪!” “可人家挺好的啊!里面还有个库尔喀齐人的大叔,说话可和气了!对了!”乌希哈想起了她跟那个大个子换的酒壶,连忙从怀里取了出来,递给了萨哈连。 “这是什么?”萨哈连诧异的问道。 “酒壶啊,我跟人家换的。想着您平常喜欢喝两口,我就跟人家换了。您看,这里还有杯子。”乌希哈一边说着,一边拧开了酒壶盖子。一股浓郁的白酒香气飘了出来。 萨哈连腹中馋虫发作,忍不住抿了一口。一股热流从喉咙直达小腹,让他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好酒!” “就是好酒,我这么辛苦帮您换来的,您还说我。” “你拿什么换的?”萨哈连突然面色一变, 像是想到了什么。 “阿尔初阔其啊。”乌希哈不在意的答道。 “啥?!”萨哈连一听就急了。乌希哈那副狍子拐骨是他在女儿小时候,从十好几只狍子身上凑出来的。拐骨这东西在后世不过是小孩子的玩物。不过在这个时代,还是属于占卜工具。所谓“解者为凶,合者为吉”,“珍背为吉,驴坑为凶,珍包子为大吉”。 一般人家弄这个,都是从煮熟的羊腿骨或是狍子骨上剔下来的。可乌希哈这副是他从生肉上剔下来的,所以极为洁白。十几年下来,这六只拐骨因为长期用于占卜,已经被血气滋养的似玉非玉一般,十分罕有。萨哈连这些年出门打猎前,都要用这东西占卜问吉凶,非常灵验。没想到乌希哈居然给拿去换酒壶了! 不行,这东西一定得要回来! 想到这里,萨哈连不禁伸手用食指戳了一下乌希哈的脑门,气道:“你啊你!今年都十六了,怎么还跟长不大的孩子似的!” 乌希哈见阿玛真生气了,委屈的泪水流了下来。“急什么!大不了我明天去找他们要就是了!” 次日一早,萨哈连套好狗拉爬犁,又拿了几十张兽皮,带着女儿一路向西,往富尔丹城的方向而去。 第二百二十九章 初到富尔丹城的乌希哈 刘胜他们回到富尔丹城的那天,是正月初九的上午。当他们一行人骑马来到城门口时,刘胜一眼就看到了盛海舟(胜海舟),这厮穿着一身崭新的军装,正在东门外和几个执勤卫兵说话。 “刘大人回来了!”城头上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喊,吸引了城门口所有人的注意。 刘胜正要说话,只听又一人大叫道:“老虎被打死了!” 这下可轰动了,城门口的十几个人马上就迎了过来。随着那个大嗓门继续在城墙上叫嚷,从城里接二连三的就跑出来了许多人看热闹,很快就将刘胜他们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这就是老虎?” “甚八父子真可怜啊!大过年居然被老虎咬。” “什么甚八!人家姓贾,叫贾贺。” “这老虎好大啊!你们看看那爪子,啧啧!” “这皮子可真好啊!看着就像是一团火。” ...... 刘胜的警卫班这时都下了马,围在放老虎尸体的爬犁四周。“你们看可以,不许伸乱摸!” 看着这么多人从城里跑出来,刘胜有些奇怪,便在马背上俯下身,对马头旁站着的盛海舟大声问道:“今天什么日子?这些人都在干什么呢?” 盛海舟大声道:“今天消防演习!” “什么?!”周围人声嘈杂,刘胜根本听不清。 “消防演习!” 刘胜无奈的一挥手,算了,还是没听清。 等到一行人好不容易走回陈青松在富尔丹城的办公室,刘胜这才听清楚盛海舟的话。大小也算是个节日活动,所有的岛国流民都来看热闹。 “消防演习?老陈什么时候定这规矩了?”刘胜诧异的问道。 盛海舟连忙解释道:“这个其实是江户人的习惯,每年正月初九都要举行年初的第一场消防演习,町里的消防队会表演爬梯子。咱们现在住的都是木屋,年前陈大人让各居民区出人组建了消防队。” 话说江户时代的城镇里,木造房屋排得鳞次栉比,住家一旦燃起了火,就很难扑灭掉。这个时代的消防都是以“破坏消防”为基本,即破坏掉位于火源下风口处的房子,以制止火势蔓延。一般的城镇里就是町火消,大名住的城里则还有大名火消。 火灾来袭时,报警的办法一般是通过设在街区里的报警吊钟来进行通知,又根据钟声的不同节奏来传达火灾地点的远近和火情。 这个时代岛国的町火消要配备队旗、龙吐水、大团扇、梯架、消防钩、钢叉、玄番桶等工具,不过富尔丹城的可就不太一样了。 人手一个干粉灭火器,红彤彤的那种......当然了,梯子、铁锨、铁钩这些也都是要有的。 再话说一下,岛国的火消头,也就是消防队长都是混街面的。一般不管有什么麻烦事,只要火消头出面,就全都能摆平。 有鉴于此,陈青松便将消防队编入了治安警队伍,暂时在名义上由片山勘兵卫统一指挥。对了,片山警视如今也改姓了,叫片兵卫。 别怀疑,“片姓”的的确确是存在的! 当萨哈连带着女儿乌希哈坐着狗拉爬犁一路尾随而来,刚到富尔丹城东边五里时,就被设在附近的哨所发现了。 “站住!干什么的?”两个士兵端着枪从哨所里跑了出来,拦下了狗拉爬犁。 乌希哈刚要开口说话,就被阿玛给阻止了。萨哈连用不太流利的官话道:“我,我们找人!” “找谁?你们从哪儿来的?” 乌希哈脱口道:“我们是扎克苏噜部的,这是我阿玛。我们来找大个子。” “大个子?扎克苏噜部?”士兵一脸狐疑的说道。“都给我下来,我们要检查。” “凭什么?!”乌希哈不服气了。 “这里是北海镇的辖区,所有经过的人都要检查。” “别争了。这是人家的地盘。”萨哈连赶忙劝道。他从爬犁上下来,磕磕绊绊的躬身对那两个士兵道:“这两天是不是有人拉着一头老虎经过?” 两名士兵一愣,早上刘胜一行可是刚从这里过去。“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不说清楚就别想过去。” 乌希哈对那卫兵道:“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叫瑟尔丹的大叔?” “瑟尔丹?你怎么会认识他?” 乌希哈从怀里取出一个刘胜给他的不锈钢小酒杯,解释道:“我们头些天还见过呢!你看这个,就是他送给我的。” 两个士兵这下明白了。不过他们还是先检查了一下爬犁上的东西,发现除了一些兽皮和干粮,再有就是一副弓箭和两人腰间的匕首。一个士兵让同伴继续盯着这对父女,自己则回到哨所内汇报。 要说北海镇的士兵以前不知道瑟尔丹还很正常,可自从人家父子两人年前双双拿了个二等功奖章后,那在北海镇部队里是无人不知。 过了好一会儿,那士兵才小跑着出来,对萨哈连父女和同伴道:“人一会儿就到。你们进来等一下吧。” 萨哈连急忙拱手回道:“不敢不敢。我们就在这里等好了。” 此时萨哈连突然眉头一皱,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随即弯腰捶了捶右膝。乌希哈连忙扶着自己阿玛,关心的问道:“疼的厉害了?” “不碍事。” 过了半个时辰,瑟尔丹带着自己的一个手下,骑着马匆匆赶到。他在几十米外就看到了路旁那抹淡黄色的身影。 “乌希哈,真的是你啊!”瑟尔丹哈哈笑着跳下马,快步走到了乌希哈的跟前。他看了一眼萨哈连,面带疑问道:“这位是?” 乌希哈连忙解释道:“瑟尔丹大叔,这位是我阿玛。” 萨哈连看着面前的瑟尔丹,心中暗暗惊讶。这就是官府曾经布告悬赏的库尔喀齐猎人,此刻身上若有若无的散发出一丝煞气,令人心颤。其实萨哈连不懂,瑟尔丹哪有什么煞气,不过是军人的威严之气罢了。 “官爷好。”萨哈连于是准备打千儿行礼。 瑟尔丹一把搀扶住对方,笑吟吟道:“别!这样就见外了!我们前脚刚回来,你们后脚就来,今天来是想?” 萨哈连不知如何解释,乌希哈撅着嘴道:“大叔,我那天自作主张,把阿玛的那副‘阿尔初阔其’换了酒壶。回去后阿玛骂了我一顿,我们今天来是想找大个子要回去。” 瑟尔丹心说果然如此。他那天回去的路上看到那六颗狍子拐骨后就对刘胜说过,这根本不是女孩子家的玩物,搞不好是用来占卜的;因为女孩子玩的拐骨都是要染色的。刘胜当时也不以为意,说要是人家哪天来要,那就还给那个小姑娘。 瑟尔丹想到这里,便对萨哈连道:“那就跟我走吧。咱们先进城里歇会儿。你们父女赶了这么远的路,一定累坏了。我先带你们去吃点东西。” 乌希哈低着头,满怀愧疚的说道:“都是我不好。出来太急,我阿玛的老寒腿又犯了。大叔,那个大个子呢?” 瑟尔丹呵呵一笑,道:“走,我带你们去见他。” 为了防备万一,哨所派了两个士兵随行。当一行人来到富尔丹东门外时,那支消防队的爬梯子表演正进入了高潮,围观的人群怕是得有上千。萨哈连一见暗暗心惊。 因为城内地方太小,游行的队伍便安排在了城外。只见人群中一架直梯立在空地上,几个人在下面扶着,而那位负责表演的家伙“蹬蹬磴”的就爬上了梯子顶端。 这年月可是没多少高楼的,很多人到了高处都会犯晕。能一口气面不改色的爬到梯子顶部,那才有资格做出入火场的人。 瑟尔丹一行这时也停下来好奇的观看,只见那名站在梯子高处的家伙大喊一声:“嗨!邯郸梦枕!”喊完之后,竟然在梯子顶端摆出一副熟睡的样子。 周围观看表演的岛国裔居民拍手叫好。卢生遇吕洞宾点化的故事早已在岛国家喻户晓,不过萨哈连父女二人却完全看不懂。 “乌希哈,他们在说什么?” “什么邯郸梦之类的,我也不太明白。”乌希哈转头又问瑟尔丹,瑟尔丹哪懂这个啊,也摇头表示不知道。 一行人从东门进了城。萨哈连看到城中的景象,不禁大吃一惊。他记忆中那十几间破烂的木屋早已消失不见;城内原本低洼不平的路面也都被铺着碎石子的道路所代替。最让他惊讶的是,城内一片片崭新的木屋密密麻麻,数不清的人流穿行其中。 “哇!这么多的人!”乌希哈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刘胜此时正在医疗所的病房里探视被老虎咬伤的那对父子,那位名叫贾贺的伤者听刘胜说要把老虎皮送给自己,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等把虎皮扒下来,我让你给你送过来,算是弥补你家里的损失。” “大人,这,这可不行啊!小人哪敢要大人的东西!” “别磨叽了,就这么说定了!”刘胜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便转身出了病房。 那名叫贾贺的前岛国流民眼眶有些发红,他望着刘胜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这才把目光转向隔壁床上的儿子。 刘胜走到医疗所门口,正琢磨一会是不是回朱尔根城那边,就听见对面有人叫道:“大个子!” 刘胜惊讶的抬头细看,居然是几天前遇到的那个女孩,还是那副打扮。身边除了瑟尔丹和几个士兵,还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 “小星星?你怎么来了?” 乌希哈几步跑到刘胜跟前,伸出手仰头道:“把那副阿尔初阔其还我,我把酒壶给你带过来了。” 刘胜微笑道:“原来你是来要那六颗狍子拐的。”说罢便从兜里掏出了那个装着六个狍子拐骨的小袋子...... 乌希哈和她阿玛在富尔丹城一连住了五天。 萨哈连因为老寒腿发作,到了当天下午就疼的走不了路;到了中午的时候,刘胜便让瑟尔丹将萨哈连带去了医疗所。 因为洪涛和刘思婷都不在,留守的医护人员根本无法判断对方的病情。只是根据萨哈连发热的症状开了一些退烧药和消炎药。谁知萨哈连吃了两天药,膝盖疼的状况就明显减轻了,这可把乌希哈给高兴坏了。 赵新之前曾对刘胜他们说过,我们以后要对边民示好。如果他们不来袭击北海镇,那就尽量对他们友善。最好能吸引他们来富尔丹城做生意,以便扩大北海镇的影响。 于是等萨哈连出院的时候,刘胜又送了他一盒止疼片。告诉他以后如果再犯老寒腿,就吃一片。 萨哈连父女对刘胜感恩戴德,于是把带来的几十张貂皮和獾子皮都送给了他。刘胜从瑟尔丹那里知道兽皮的价值后,又从民政的仓库里拿了二十斤盐、五袋面粉、几口铁锅、一包火柴和两匹马一并送给了他们。 这下可把萨哈连感动坏了!他没想到自己这点兽皮居然能换这么多东西。而且这位在官府口中无恶不作的逆匪,对他父女还这么客气。 当刘胜看到萨哈连要下跪道谢,连忙扶起他说,要是想感谢的话,开春儿带着族人们来富尔丹城交易,就当是感谢我了。我们这里吃的穿的用的,什么都有,大家可以过来看看。即便是没东西可换,我们这里也需要干活的人,干上几天散工,换点钱买东西也是不错的。 萨哈连一听,忙不迭的答应了。 这父女俩所在的扎克苏噜部,有105户人家,200多口。他们这样的规模在外东北已经是排在前列的大村子了。 根据萨哈连提供的消息,眼下清廷在整个外东北编户两千多户,一共得有五十多个姓。其中最大的村子有近三百户,五百多口人。 在萨哈连治病的这几天里,乌希哈有时陪着阿玛,有时就会在城里好奇的转悠,刘胜也会抽时间陪陪她。直到有一天小姑娘看到刘胜随身带着的那把“leatherneck-gearr-patrol”直刀,便提出看看,刘胜不以为意的递给了对方,乌希哈把玩之后爱不释手。刘胜一看,得,送给你了! 乌希哈手头一时没什么东西可做交换的,于是便跟刘胜约定,开春来时候会送他一杆赫哲人用的“激达枪”(扎枪)。 正月二十日,从北京城出发的运送赎金的一千兵马终于赶到了宁古塔;而坐镇此地的和珅早就等的心急如火,他急忙派出信使赶赴蒙古河兵站通知北海镇。 因为这个春节无法回京城陪伴乾隆左右,和中堂郁闷坏了。可他既然夸下了海口,那就只能等着把福康安、都尔嘉和京营的将士一起带回去北京城才行。至于那些来自其他省的驻防八旗,就由吉林将军明亮去安排吧! 为了做好接收被俘将士的准备,和珅先是命吉林将军明亮带着两千索伦兵和大批民夫,押送大批粮物资到了宁古塔;然后由那奇泰带着这些物资赶到珲春城,提前做好人员安置准备。 第二百三十章 和珅的信 正月底,赵新带着第一批人回来了。这些人里包括教育口的几个老师,还有张波。 没回来的人里,洪涛和刘思婷要结婚了,两人决定领完证后,和各自家里人吃顿饭就回来。不过因为洪涛家里信奉“正月里不结婚”的说法,于是两人便将领证的时间推迟到了农历二月。 其实除了“正月不婚”的说法外,还有“腊月不订”。不过当时沈敬丹当时一心攀附,又看赵新对这个事没什么讲究,便故意忽略了这个说法。 洪涛小两口除了准备婚事,其余的时间都在忙着订购药品和医疗设备。 刘铮还在等化肥设备厂商的报价清单;而赵亮则要去一家炼钢厂考察,那里有一套100立方的小高炉要便宜出售。 小高炉可不是“土高炉”。土高炉是用石砌或者砖砌,小高炉的炉壳是用钢板做的,里面再砌耐火砖;而且小高炉是要用焦炭的。 邓飞和丁国峰这两个老搭档已经去了西非监督货轮改造。到了工地现场之后,两人对非洲人的工作效率实在“佩服”的五体投地!不盯着赶着,能给你一直磨洋工。这让得知情况的赵新气的七窍生烟,却又毫无办法。 等回到富尔丹城见到刘胜后,赵新才得知宁古塔那边已经派来了信使,赎金也很快就会运到蒙古河兵站。于是赵新决定再次见一下福康安。 福康安自从得知朝廷已经在筹集赎金把他们赎回去后,整个人迅速的削瘦下去。根据最近的身体检查结果,这位福大帅现在只有九十斤的体重。 当赵新看到福康安时,惊讶的愣住了。这还是那个曾经意气风发,骄傲不可一世的满清名将吗? 福康安整个人畏缩在椅子上,瘦弱的身躯似乎能被一阵风吹走。那副极度削瘦的脸上,三捋长须垂在胸前。原本光净的额头上,寸许长的短发变得灰白斑驳。 “福中堂,看来最近胃口不佳啊。您得爱惜身体,要是回去的半道上病倒了,那和大人那边可就为难了。” 福康安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如刀的盯着赵新。他知道面前这个家伙嘴上不饶人,自己只要稍有非议,那车轱辘话喷出来能把自己憋死。 赵新似是看出了福康安心中所想,微笑道:“再有几天,你和都尔嘉就可以回去了。” 福康安听了,眼睛中一丝亮光闪现,随即又很快的熄灭。 赵新道:“福大帅,你这么折磨自己是没用的。别说你了,就算是乾隆御驾亲征也一样是败。这叫武器代差。” “武器代差?”福康安诧异的重复着四个字。 赵新不想再做解释,让满清的官僚们自己慢慢猜去吧!他最后说道:“福中堂,此去一别,估计有些日子见不到了。您还是好好拾掇一下自己,过两天蒙古河那边消息一到,就可以动身了。” 赵新转身正要离开,福康安突然问道:“除了我和都尔嘉,其他人呢?” “那要看送来多少赎金,数目如果不差的话,我一个不留。”赵新头也不回的答道。 此时清军的俘虏大营里,一众满汉蒙八旗俘虏和边民都知道了朝廷已经派人来赎他们的消息。终于能回家了!众俘虏喜笑颜开,心说总算熬过来了。 “皇上啊!您对奴才们的大恩,奴才无以为报啊!”地窨子内,恩海和官保等人面南而跪,冲着北京城的方向三跪九叩。行礼过后,恩海心说老子终于不用再啃窝窝头咸菜了,回去后第一件事就是要炖上一锅肉吃。 有人兴奋,有人就会失落。镶白旗甲兵佛标此时就在想,这一走,以后可就没免费的戏和评书听了。 满清这边,押运赎金的队伍历经万难,终于在二月十五日抵达了蒙古河南岸,与北海镇的兵站隔河相望。 那奇泰经过和北海镇一番沟通联系,双方约定在二月十八日交还第一批清军战俘一千人。由于怕赵新耍诈,那奇泰要求己方派人过河点验人数,然后再交付赎金。 赵新则要求满清一方可以分批把赎金运过河,点验完一批交一笔钱。俘虏过河之后,北海镇就概不负责了。不过赵新担心满清见了那些边民俘虏后赖账,于是决定最后交还福康安和都尔嘉两人。 二月十六日上午,清军俘虏们草草收拾了一番,带着北海镇送给他们的“纪念品”,踏上了南归的行程。 所谓的“纪念品”在赵新等人看来再便宜不过,一人一套洗漱用具,外加一块翻盖的那种玻璃镜子。洗漱用具里包括毛巾、香皂、简易剃须刀、牙刷牙膏...... 好吧,赵新就是买的后世的快捷酒店的那种洗漱用品套装。按他的想法,每个普通清军俘虏价值一两黄金,将近四十克呢! 做人不能太黑心! 当一众清军俘虏拿到玻璃镜子和洗漱套装后,都为北海镇的大手笔而咂舌不已。这帮孙子也太有钱了吧,连纤毫毕现的玻璃镜子都跟腌萝卜一样大派送! 许多战俘都把领到的的“纪念品”视若珍宝的贴身收好,准备回到南方家中给家人用或是卖掉,怎么也能值个几吊钱。 临出屋时,官保鄙夷的将北海镇送的东西扔到了大通铺上。一旁的恩海看见问道:“怎么?你不要?” 官保道:“奇技淫巧之物而已,我若拿了,怕脏了自己的手。”说完便昂首挺胸走出了屋子。 恩海四下看看,见没人注意自己,一把抄起被官保扔在床上的包裹,飞快的塞进了自己怀里;而后便大步流星般的出屋集合。 首先各区俘虏排队集合,按照所在地窨子的编号点名确认后,便集合到一起排队出营。当他们走到俘虏营外面,再和另外一个区的一千名俘虏汇合,由一个营的北海镇士兵统一押送。 通往绥芬河南岸的大地上,民政部已经组织民工在积雪中拓出了一条宽度为三米的道路。俘虏们沿着这条道路往南前行,负责押送的士兵不时的用喇叭呵斥他们注意行走的速度,不要过快或是过慢。 此时的蒙古河兵站内,那奇泰带着几名随行的护卫来到一座营房内,正在逐一审阅北海镇拟定的“和平条款”: 第一条,本约签署之日起,大清帝国与北海镇双方按兵息战五年。 第二条,本约签署之日起,大清帝国承认大阿伊努王国的合法地位,并同意建立友好的贸易关系。并认可北海镇作为大阿伊努王国的全权代表。 第三条,本约签署之日起,北海镇应将按约定将所有俘虏尽数交还,并不得加以虐待。前次交战所涉及之瑟尔丹、雅尔哈、恒吉、额鲁并家人,大清帝国概予宽免;且饬各地官府,不得擅为逮系。 第四条,本约签署之日起至五年期满,大清帝国允许大阿伊努王国使用舟山外海之嵊泗列岛之花鸟岛,作为临时停靠地,并建设贸易货栈及仓库,并最多派遣两百人驻守。每年租金白银二百两。 第五条,本约签署之日起,大清帝国允许大阿伊努王国派遣贸易代表登陆广州,由十三行代为办理贸易事宜,并饬有司。大阿伊努王国每年入港船只限额十艘(次),大阿伊努王国同意遵守大清帝国粤海关相关的贸易货物规定和税则,并照章缴纳。 第六条,本约由大清帝国特命全权大臣和珅及大阿伊努王国全权代表赵新签署之后,于乾隆五十一年二月在蒙古河岸互换。为此,双方须署名盖印,以昭信守。 那奇泰瞪大双眼看完了纸上的六条,对赵新道:“赵先生,这份约定我能带回去一份吗?” 赵新微笑着指着桌子上的马蹄表,点头道:“请便,不过最迟明天下午五点之前,你们必须盖章签字。” “这......能否宽限些时日?” “那大人,这么大的事,和珅居然就派你出头负责,我看也只有你签了。” 那奇泰傻眼道:“赵先生,我有一百个脑袋也担不起这么大的干系!” 赵新道:“无所谓了,签不签随你们。如果你不签,那我们之前谈的全部作废,开春我会坐船去大沽口,找一个能签的人再谈。送客!” 那奇泰无可奈何的离开兵站,坐着爬犁过了早已封冻的蒙古河,回到了自己的营帐里。刚一进帐,他身后的一名亲兵居然大摇大摆的坐在了大帐内的虎皮太师椅上。此人摘下帽子,接过那奇泰递来的热茶,喝了一口才感觉自己身上没那么冷了。 “这个赵新!真是个目无王宪的化外顽徒!他居然敢威胁朝廷!” “中堂,您犯不上为了这么个混蛋动气。卑职跟他打了这么多次交道,也算是看明白这个人了。和这种人讲王化、谈信义都没用,他仗着枪炮犀利,一心只往钱眼里钻。” 这名亲兵居然是和珅假冒的! 和珅这次真豁出去了,他为了能立下一个震动朝野的盖世大功,居然乔装入敌营,为的就是见一见能把福康安和阿桂打的落花流水的,是何许人! 和珅摇头道:“不对。你别看他跟你总是胡搅蛮缠,一副街头混混的模样,就以为他是个只认钱的贼匪。此人绝不是个易与之辈,在在处处都透着叵测奸诈。若是跟他签了这个东西,有了这个先例,天下臣民百姓就会以为朝廷对贼匪也有例外,打不过就要签这么一份狗屁合约。以后若是他人也效仿揭竿而起,朝廷又如何处置呢?” 那奇泰问道:“中堂的意思是不签?那他要是......” 和珅道:“黄金我们带来了,人我们也一定要带回去。可这份东西决不能签!签了,你我二人将死无葬身之地!我大清最重华夷之防,赵新这种阴微小人,断不能让他上头上脸!” 后世常说和珅不学无术,一副小人行径。可实际上,和珅的学问着实不错,否则也不会得到乾隆的赏识,继而平步青云。除了曾经考过举人外(没考上),和珅在诗词上也有一定的造诣。 那奇泰道:“请中堂大人示下,咱们应该怎么做?” 和珅道:“我写封信,你明早派人送过去。” 第二天清晨,正在刷牙的赵新就收到了那奇泰派人送来的信。他不慌不忙的刷完牙,用毛巾擦了擦嘴,这才接过贵生递来的信封。 这封信很奇怪,书套上两面光光,连一个字都没有。话说清代在信封的使用上,也十分有讲究。这个时代管信封叫“书套”,中间要粘一长条红纸,红纸必须从信封的顶头往下粘,不能留一点白边。红签上面的字也要顶头写,不能空头;而最下边一字要落在最底,不能吊脚。信封背面还要盖上寄信人的图章才行。 “赵新阁下奉......”这封信的抬头没有写人名,一笔行书清瘦有力,点画连带干脆利落,毫无拖泥带水之感。 赵新没有往下看,他翻开最后一页,一看落款只有五个字,“嘉乐堂主人”。赵新一愣,随即下巴差点砸在地上! “嘉乐堂主人”是和珅的号,他居然就在河对岸! 行!挺有胆量的。赵新呵呵一笑,随即又从头看起。 和珅在信中说的很直接。大意就是我和珅自来到宁古塔办差以来,连一个人都没有派出去给你捣乱,足以见我对谈判的诚意。既然如此,何必要多此一举落在纸上呢? 况且在我据理力争之下,朝廷也同意了你的要求,运来了大批的黄金。像我这样做事言而有信的人,你赵先生何苦要来害我呢? 这些将士自从失陷以来,其家人不知其生死下落,终日计日以俟,以泪洗面,连我本人见了都要心酸。 你老兄没有滥杀,而是想到将他们放回,足见是个心怀怜悯之心的仁义之人。我替那些孤儿寡母感谢你。 至于你所提的登岸广州贸易和在舟山外海租用花鸟岛两件事,我可以代为答应并私下安排;不过你也应该体谅我的不易。若是搞的天下皆知,风言风语,别说你的目的达不到,连我也要受到牵连,到时候就更没人帮你们说话了。 信看完后,赵新想了好久。和珅说的很有道理,真要是撕破脸签约或是赵新坐船去大沽口,那乾隆说什么也不会答应,一定是个不死不休的局面。 赵新现在还不想对满清用兵。一是基层管理者不够,即便能打进山海关,可根本没人去管理那些城镇乡村;二是苦叶岛的石油、北海镇的钢铁、虾夷地的煤矿这些都需要人手来生产运营。要是继续打,那大家就甭干别的了,征兵、花钱买弹药,如此就会陷入恶性循环;第三就是岛国问题,这个不解决,虾夷地的安全就得不到保障,赵新也无暇西顾。 总而言之,赵新目前还想踏踏实实种田开荒,等过几年攒够了实力,才能实现他心中的计划。 既然和大人如此上道,那就给他个面子吧!何况搭上了和珅的关系,东南的贸易局面估计能更快的打开。 于是,赵新让信使带回的信件上只写了十四个字,“望君守诺!如有反悔,我当提兵相见!”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三十一章 真正的谈判在桌底下 二月十八日,北海镇和满清代表在蒙古河北岸的兵站开始办理俘虏交接事宜。 北海镇先是提交了第一批两千人的名册,由清军代表点验。清军完成点验,确认无误后,燃起火把通知蒙古河南面的大营,将第一笔赎金运送过河。 下一步北海镇就要检测清军给的赎金是不是真黄金了。为了确保金子不会被北海镇掉包,清军这边派出了由一个笔帖式和一个武官负责监督。 那位笔帖式看着已经五十来岁了,摘下帽子擦汗时,赵新注意到对方脑后的头发十分稀少。至于那个武官则是一名健锐营的协领。 检测的第一步是从金锭中抽样查看外观。因为纯度越高,色泽越深。 清代的金锭可不是什么金元宝,而是长方船型。由于黄金独特的延展性,表面会因为张力而出现弧度,所以古代的金锭都没有方方正正的。 需要说明的是,无论是清代,还是之前的宋元明,金银锭从来都不是由官方制作,而是民间铸造,官方监管。由于金锭比较贵重,所以商号一般都不敢在金锭里做手脚,保证足重足色。 官方只控制铜钱的铸造,所以户部的钱库中只有铜钱,也就是“镇库大钱”;并无官方制作的镇库金银锭一说,更没有大清金锭一类的东西,都是以讹传讹的臆造品。 从北京内务府运来的这批黄金,都是十两一根的标准金锭。正面位置上,左右两侧打着“赤金”的戳记,中间则是负责铸造的银号戳记。 第二部就要过秤检测了,一台电子秤、一个装有多半杯水的大烧杯、一根细绳、一个计算器就是全部的检测工具。首先将金锭过秤称重,并记录下数据;接着就是将装水的烧杯放在秤上清零;然后用细绳把金锭系上悬入烧杯的水中,等稳定后再次记录数据;最后一步就是计算,黄金重量除以排水重量再除以黄金标准密度(19.32),得到的小数就是含金量。 因为黄金的密度和铅的密度差着很大,所以如果对方用铅块刷金漆造假,也很快能通过这种办法被检测出来。 这种工作就不用赵新做了,民政跟来的几个人现在已经能熟练使用电子秤和计算器了。经过抽样检测后,十几个金锭最后的含金量基本都是0.95左右。 负责监督的笔帖式看着北海镇的操作一通眨眼,根本看不明白。无论是电子秤还是计算器都让他内心极度震惊。这可比秤砣和算盘好用多了! 他冲赵新拱手行礼道:“敢问先生,这两样要花多少钱才能买到?” 赵新胡诌道:“计算器五十两银子一个,这东西只要有光,就可以一直用下去。至于这个秤嘛,这是能称到丝的,你们没有电是用不了的。” 那笔帖式惊讶道:“电?您是说天上的雷电?” 一旁的武官则嗤之以鼻,一群妖人! “是啊,好多东西没电用不了。” “那请问如何才能将天上的雷电用在这上面?” “呃,这里面的道理就很复杂了,说了你也不懂。” 那笔帖式心说这要真是引雷电才能用的东西,你白给我,我也不敢用啊!在他心里,赵新这些人已经成了使用邪术的妖孽了! 王远方看到检测后的结果,便对赵新道:“这黄金的含金量才百分之九十五啊!” “行了,别计较了,这年月的黄金就这样。你没听说过‘七青、八黄、九五赤’吗?” 古代的赤金就是这么个水平,再说内务府金锭的含金量可比隔壁幕府的小判金要强多了。不过赵新不知道的是,在中国的黄金冶炼史上,到了乾隆年间有了突破性发展,首次炼出了九成九的赤金,这批九九赤金后来都被乾隆用于制作顶级金器了。 赎金点验无误后,北海镇开始逐按一百人一组放人。双方在清册上确认签字后,每一百人由清军代表带领过河。 到了二月十九号,交还的俘虏人数就扩大到了五千人,北海镇出动三个营一路押送。在和珅的授意下,满清这边也不管什么边民不边民的了,只要清册上有的一律都算。 到了第五天,最后一批俘虏就剩了二百多人。这些人包括了福康安、都尔嘉、以及北海镇在前年战斗中抓获的97名八旗甲兵和家生子奴才;那位誓死不降,曾多次越狱,当了好几个月矿工的黎大刚也在其中。 至于赵新他们在熊岛上抓的以萨木素为首的十二个甲兵,已经没必要回去了,北海镇当初在攻陷珲春城之后,已经将他们的家属都接回了富尔丹城。除此之外,还有两百多个汉人。他们中的绝大部分已经跟张方或是周和尚一样加入了北海镇的军政体系,还有一些人将会被运往虾夷地,负责那里的畜牧和垦殖工作。 北海镇这次除了归还活着的俘虏,还有战死者的尸体需要处理。去年战役过后,北海镇将收敛的清军尸体全部埋在了绥芬河南岸的一处山丘下。因为天气寒冷,清军这次并没有挖坟起出尸体带走,而是约定开春土地解冻之后,再派人来收敛尸骨。 就在福康安他们准备过河时,一个警卫突然来找赵新。 “首长,他们有个人说想见您。” “谁?” “就是负责核对黄金的那个文书。” 当赵新在几个警卫的陪同下见到那个笔帖式的时候,对方摘下帽子,笑呵呵的对赵新道:“赵大人果然言而有信!那么咱们就谈一下后面的事。” 赵新奇怪的看着他,问道:“阁下是?” 那人一拱手,微笑道:“在下姓刘,单名一个全字。” 当福康安回到清军营地,看到早已经等待他多日的和珅之时,一股股酸涩、感激外加耻辱的情绪交织在一起。 他从来没有正视过眼前这个人,即便是对方掌管了朝廷的钱袋子。他福康安要出兵打仗,不管是谁管户部,都必须要把他的军费凑齐。 在福康安眼里,一个靠着给乾隆溜须拍马的家伙也想跟自己攀交情?笑话!可如今. 福康安理了理袍袖,双手从下往上抬起抱手,冲着和珅行了一个长揖。 “致斋兄,大恩不言谢!我福康安记下了!” “瑶林兄,使不得!使不得!你这是要让我羞死啊!”和珅吓了一跳,随即目光中闪过一丝得色。他连忙上前伸出双手扶住对方。“全赖圣天子庇佑,瑶林兄今日龙归大海,可喜可贺!” 福康安面色惨淡,苦笑道:“败军之将,致斋兄就不要笑话我了。” 此时帐内已经摆下酒席,和珅一边请福康安落座,一边道:“瑶林兄这话说哪去了!实不相瞒,皇上发来的密谕,每次都询问老兄的情况,让我务必尽快营救。如今瑶林兄能毫发不损,实在是万幸!临来之前,我已经去过府上拜见过老夫人。我和某人向老夫人发过誓的,一定要将瑶林兄全须全尾的带回去。” 福康安一听对方提到乾隆和自己的母亲,连忙起身面南而立,涕泪满面的下跪叩首道:“臣福康安愧对皇上!实在是个不忠不孝之人!” 和珅连忙将他扶起,坐定后继续道:“于我而言,此番接瑶林兄和众将士回去只是其一。这几天下来,赵贼的兵势我也亲眼看到了。回京面圣之时,皇上定有问询。老兄放心,稍后我会给主子爷上折子,将赵贼的情况叙说清楚。不过,关于赵贼内部的情况,不知老兄知道多少?” 福康安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呛的咳了起来。“几个月了,多少也看到了一些。我观赵新此人,狡诈非常!说实话,跟他谈过几次话后,我突然明白他为何要盘踞吉林,此人是在学我大清太祖太宗的做法,实乃朝廷的心腹大患!” 和珅一愣,忙问道:“你是说,他效法我朝太祖太宗?” “对!占据关外形胜之地,以武力为后盾,以朱明之名同化各部落边民,军事民政一体。赵贼军中所用的火枪我也看到过几次,无论材质还是外形,均我平生未见。抬手即可放枪,无须填充子药就可以连发。” 和珅忙问道:“那,大炮呢?” 福康安摇头道:“我一直被囚禁城中,每天只能在门口站一会晒晒太阳。炮我是一次都没见过。” 和珅叹息道:“苦了瑶林兄了!” 两人之后又谈了一会,和珅见福康安现出疲惫之色,便命手下腾出出自己的住处,供福康安休息。福康安起先说什么也不肯,奈何和珅身段放的很低,一番恭敬谦让之后,福康安也不好再拿搪。 等送走福康安后,和珅命人将酒菜都撤了,自己拿着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辛苦了几个月,总算是把乾隆交代的差事办妥当了,领班军机大臣的位子算是坐稳了。想到这里,和珅心中不免得意非常。 此时帘子一晃,刚换下笔帖式打扮的刘全走了进来。 “爷,都问清楚了!” “哦,快说说。” “那个算账用的东西五十两一个,说是有光就能用。至于那秤,赵贼说要引天上的雷电才能使。您说,这不是妖术么!” “浑话!当初咱俩去山东查国泰案子的时候,清水教那帮妖人也是见过几个的。都说自己会什么仙法,结果大枷一上,琵琶骨一穿,什么法也使不出来!刘全,你说你也是走南闯北的人了,怎么还信这种事呢?跟那边谈的怎么样?” 刘全凑过来附耳低声道:“爷,花鸟岛和广州登岸的事都按您交待的跟那边说了,那边也都同意了。四月二十那天,他们把货运到花鸟岛,卸完货他们就去广州。” 和珅想了想,这才道:“广州那边要跟穆腾额(粤海关监督)说好,另外给蔡世文(十三行之一)也去封信。你告诉那边,大船必须停在外洋,不能进港;要登陆的话就通过蔡世文的船。另外登陆的人不能超过十个,只能住在夷馆区里,出了事就唯他是问!这事就交给你盯着了。” “嗻!” 当天夜里,刘全作为和珅的代表,又悄悄去了蒙古河北岸。结果刘全这次还没见到赵新,便又看到一样稀奇的物件,LED灯泡。 “赵先生,这,这又是何物?竟然能让屋内亮如白昼?” “电灯。”赵新特意在“电”上加重了语气。 刘全一听,算了,这又属于邪术!想到这里,他便将和珅的吩咐做了转述;同时请求赵新提供一份货物清单,以便及早安排。 赵新随即就拿出了早已经准备好的货物清单。刘全仔细一看,上面的商品类别居然有几十种,衣食住行无所不包。最吸引他眼球的,莫过于火柴和大幅面的玻璃,除此之外,还有计算器、玻璃器、搪瓷器、各色布料、衣帽鞋袜、钟表、珍珠、兽皮、刮胡刀等等。 刘全指着珍珠一项道:“这可不行,东珠不能在交易之列。” 赵新笑道:“刘管家误会了,我这可不是东珠,是阿伊努国那边的淡水珍珠。你们之前送我的东珠跟这个相比,差得太远。”说完便从兜里取出一串用人工养殖珍珠做的手串来。 “就当是份见面礼吧,刘先生。” 这是赵新从另一个时空买到的紫色正圆形珍珠手串,每颗的直径都是12毫米,单颗珠子都要价值几百块;每串一共19颗珠子,在灯光下反射着夺人心魄的光芒! 刘全一看那珍珠手串顿时就愣住了,浑身血液直往头顶涌。这是无价之宝啊! “你们,你们以后卖到广州的也是这种?”刘全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怎么可能!这是万里挑一才有的,到广州的卖的都是白色的,个头只有一半大,不过都是一样的圆润。” “那就好,那就好。实不相瞒,十三行那边买到的稀有货物,都是要通过粤海关直送内务府的。” “理解理解。” 所谓的粤海关,其实就是乾隆的私人金库,相关税收都要上缴内务府;那些品相上好的舶来品也要直送大内,普通人是根本无缘一见的。 “那么你们呢?就是想要银子?” “刘先生,银子固然是好东西,其他诸如茶叶丝绸也行,不过您到时候最好能帮着弄点古董字画什么的。” 刘全一听,这事太简单了!只听赵新又道:“不过,只能登陆十人,这不行。最少要四十人!” “四十人!”刘全一听就呆住了。“敢问赵先生,您这四十个都是什么人?水手?” “怎么可能是水手,是贸易团成员。会计、商务代表、公关、市场策划、法务、保安.” 赵新一通胡诌,听的刘全直眨眼睛。除了会计和保安他知道是管账的和保镖外,其他一概不明白! “慢着慢着,赵先生,您这说的都是干什么的啊?” “刘先生有所不知,我们北海镇分工细致,各有所专.” 赵新这通胡编乱造,不光是把自己说的口干舌燥,还彻底把刘全说晕了。对赵新而言,只要能把一个排的人弄上岸,就算跟刘全说北海镇还有个IT部,他都能给说出花儿来。 广州将来是要建情报站的。到时候刘铮身处人流密集的夷馆区,人手不够的话,安全就得不到保障。 刘全被赵新说的云山雾罩,最后索性就答应了。反正广州的夷馆区外都有巡抚标营守卫栅门,四十个人在重兵把守之下,谅他也翻不出什么花来。他最后和赵新约定,七月二十日,双方在花鸟岛碰面;然后刘全会派人随同南下,负责联系登岸广州一事。 二月二十四日,蒙古河南岸的清军开始拔营南下,赵新这边也带着黄金率队回城。 至此,一场从开始准备到结束,前前后后历时近一年的大战终于落下帷幕。满清朝廷经此一役,输钱又丢人,开始将北海镇视为心腹大患。 不过,因为从去年开始的特大旱情已经波及到浙江、江西等地,甚至连杭州西湖的水位都下降了一半。不肯善罢甘休的清廷也只能先忙着应对各地灾情,而北海镇也迎来了一段平静的缓冲期。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二章 春风起 清军的大队人马虽然从蒙古河南岸撤离了,但一座崭新的卡伦哨所却留了下来,并留有一百名甲兵驻守。这是为了监视北海镇的动向,同时告诉附近一带的边民,大清的统治还在。 因为关外八旗仍旧实行“兵农合一”的体制,这些甲兵除了要站岗放哨,还要在蒙古河南岸开荒种地。 二月底的时候,刘铮、新婚的洪大夫小两口也回来了。与他们同时抵达北海镇的,还有大批的药品器械和一套小型化肥生产设备的报价清单。 赵亮和方化决定先研究一下,一是要选拔技术工人,二是要提前为合成氨工厂进行选址。 进入三月,随着天气开始转暖,外东北大地上的积雪开始渐渐消融。一群群的大雁开始北返,天空中时不时的就会响起“嘎嘎”的鸣叫声。 在北海镇和富尔丹城两地,一场不亚于大会战的春耕备耕也拉开了帷幕。 对于肥沃的三江平原来说,民政部门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确保开垦出来的土地的熟化程度。而土地的熟化其实就是将生地进行“三通一平”,路通、水通、电通和场地平整,由此才能保证耕地的高产。 去年北海镇夺取富尔丹城后,年轻的驿丁巴满贡在入冬前带着民政的勘探队伍,踏遍了富尔丹城以北直到兴凯湖南岸的广袤荒原。而陈青松根据得到的勘测数据,在冬季的三个月里完成了第一批五万亩高标准农田的规划设计。 一切的起点,就是修路。 在民政部派出的办事员指挥下,那些来自各地的大清流民们,怀着吃饱穿暖的渴望,挥舞着铁锨锄头,加入了修路大军。与此同时,赵新签署命令,让两地部队派出官兵轮替,放下武器,拿起农具加入了春耕生产。 经过两年的不断学习和摸索,万造和茂助(这些人的名字之前已经用惯了,大家只要知道他们已经归化为汉人就好了。)所带领的农业机械组,已经完全熟练掌握了这些机械的使用。他们分成了两支队伍,各自在北海镇和富尔丹城进行着春耕工作。 生机勃勃的北海镇外,十几台50马力的拖拉机和四台如同荒原怪兽般的9620RX,披着醒目的绿色涂装,拖着宽大的联合整地机,开始下地耢雪。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加速地温回升,使地表土壤提前解冻。 几天以后,大块大块的耕地终于露出了真容,土壤表面颜色深一块浅一块的。当低洼地的渍水顺着排水沟流走,地表颜色基本一致,表土化开三厘米左右,就可以开始播种施肥了。 北海镇目前的春耕作物还是以小麦为主,面食能扛饿啊!麦种是赵新从另一时空买来的品种,前期较抗旱,后期耐湿;生长发育快,头伏就能成熟,平均亩产能达到四百斤以上。 为了避免大量使用化肥造成土地退化,陈青松在去年秋天组织人手准备了大量的有机粪肥。这些有机肥是用秋天的麦草和灌木树枝切成小段,再按上下顺序呈经纬状堆为一垛,往上泼浇粪尿水令其发酵。几个月之后,这些粪肥已经被沤干成了小块小块灰黑色的肥料。 负责播种的驾驶员,都是由农机组里技术最好的车长担任。一台9620RX牵引播种机和施肥机时,作业宽度可达15米。负责驾驶的车长要让播种机笔直前进,行走轨迹避免漏播、重播;在地头转弯时必须保持一致。否则播种质量不好,将直接影响产量。一开始还看不出来,等小麦出苗的时候,那可就丢人丢大了! 这是一场人和残酷气候的你争我赶。由于外东北无霜期短,夏季的雨水又多,小麦的春播必须抢种,才能够确保当年的收获。 轰隆隆的机器声背景下,来自河南临漳的农民朱大贵,正在带着自己组里的农民往拓宽的路面上铺洒碎石。看着远处耕地里的那四只庞然大物,朱大贵此刻心中只有一股兴奋。他无法想象,地还可以这样种。 一声长长的哨音响起,休息时间到了。忙碌了两个小时的流民们放下工作,按照所在组,凑成一群群的坐在路边休息喝水。 “娘咧!这才几天啊,几千亩地就耕完了!大贵哥,恁说这都是老爷们从天上请的神物吧?” “胡扯个啥!那叫机器,不是都跟恁们说过吗?都是老爷们造出来的,里面有人在使唤那机器,喝油才能开起来!”朱大贵用脖子上搭着的毛巾擦了把汗,埋头喝着碗里的温水。 “依俺说,老爷们就不是凡人!”此言一出,周围听到的农民都点头称是。 “啧啧~恁说这玩意,一天得喝多少油咧?大贵哥,这油能拿来熬菜不?” “咦~!恁就知道吃,一顿五个窝窝头都喂不饱恁个龟孙!那油不是给人喝的!” 冬日里,民政部门除了开设识字班,每周还会组织流民的里长和组长开会,会上除了宣讲北海镇的条令制度,也会用图片展示各种机械设备。光看图片还没觉得怎么样,可当民政组织他们参观实物时,差点把这些农民吓死! 朱大贵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那一个车轱辘就跟自己差不多高的机器时,吓得当场就跪在地上磕头。要不是之前民政用图片宣讲过这是种地用的,朱大贵还以为老爷们是要把自己喂给机器吃了! 想到这里,朱大贵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们这些流民已经加入筑路大军七八天了,民政的人对他们说,这条路总长得有四百多里,能一直通到西北的富尔丹城。等两地道路开通后,两三天就能往返一个来回。 朱大贵觉得修路这份工作也挺不错的,虽然十分辛苦,可工地上除了一天三顿敞开吃,每个月还能领到五个银元的薪水。五个银元啊,民政干部在开宣讲会时说过,这些钱合大清朝的一两白银,差不多能买100斤小麦! 二月底的时候,北海镇终于开始在内部发行了货币,同时两地城镇内的商铺也开始营业。除此之外,两家储蓄所也会在四月开门营业。 赵新那三百人的“密探”在商铺开业后,开始按照利吉所叮嘱的,每天有事没事都跑进去晃悠一圈。他们这些老居民除了有自己的田地,各家都在工坊里干活,收入十分不错,每个月平均下来能有20多元的收入。 今天买个炒菜锅,明天就买个水壶。还有的人提着新买的马灯和闹钟,出了商铺就开始一路叽叽喳喳的说笑,生怕别人不知道。受这些人的影响,那些早期来到北海镇,家里也有人在工坊工作的家庭也开始走进商铺的大门,采买着自己需要的生活用品。 而去年年末才来的河南、山东流民们,望着一脸得意的老居民,脸上充满了期待和艳羡。只要努力给老爷们干活,这些都会有的。 随着商铺的开设,北海镇的大食堂也不断在缩小规模。目前大食堂只对学校的孩子和赵新等人提供一日三餐,至于那些老居民们,已经买了炊事用具回家做饭了。 随着商铺的开门营业,花花绿绿的料子和十几套明代款式的女装也出现在货架上。北海镇的女人们终于开始摆脱一年四季不变的劳保服,盘算着买多少料子,能给自己和家人做身新衣服。 对于商铺里出现的各种料子和衣服样式,最高兴的要属沈璇和唐小这些女孩子了。沈璇还好,多少还有几套自己带来的衣裳,而唐小她们些日子可天天穿着北海镇的劳保大棉衣。 沈敬丹家的外屋里,光艳夺目的沈璇正穿着赵新给她买来一套明代汉服,不停的照镜子。一旁的沈敬丹和荻之户也不停的发出赞叹。 “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故国衣冠!这赵新怎么连这个都懂?” “是啊,老爷。没想到天朝的衣冠真是让人痴迷。阿全穿上这身简直太好看了!” 听着两人的称赞,沈璇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羞涩,心里却是美滋滋的。她此刻内穿一件狮子戏球仙鹤含芝芙蓉花样的暗地织金纱襕裙,外罩一件素白色的竖领偏襟长袄。那长袄在光线照耀下,上面竟布满了折枝牡丹花纹。两根暗红色的雀离笼花纹飘带系在右侧腋下,脚上配了一双素色缎子面,绣着几支花朵的弓鞋。 此时门外传来几下敲门声,一阵女孩子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传了进来。 “沈姑娘,在家吗?” “阿爹,是唐小她们来了。” 沈敬丹无奈的摇摇头,起身过去开门。他觉得北海镇千好万好,没有佣人这点最不好。家里来个客人,好多事都要自己或是荻之户来做。眼下北海镇已经好几万人,沈敬丹觉得可以跟赵新提一下这件事了。 当七八个女孩子走进屋内还顾不上行礼,立刻就被沈璇身上的衣服亮瞎了眼。七嘴八舌的羡慕赞美之声开始绕梁不绝,沈家立刻就成了菜市场一般。搞的沈敬丹的脑仁嗡嗡作响! “你们聊吧,我出去走走。” 此时一众女孩这才想起忘了行礼,赶忙跟沈敬丹行了万福问好。 沈敬丹笑着点点头,随手拿起衣服架子上挂着一件裘皮大氅,微笑着走了出家门。他一路慢慢悠悠的走向海边,路上遇到的行人都知道他是赵新的准岳父,也都客气的跟他行礼问好;这让沈敬丹十分得意。 他一路慢行,走着走着就到了干船坞所在的厂区。门口站岗的治安警看到是沈敬丹,便笑着上前打着招呼,而后便放他进去了。 沈敬丹之前只来过一次,那还是刚开始挖土方的那会儿。而眼下的厂区内,一座巨大的干船坞已经差不多完工了,另一座才刚开始铺设。 此时一群工人正在建好的船坞内检查排水系统,谁也没注意到站在船坞顶部的沈敬丹。看着眼前偌大的船坞,沈敬丹不禁瞠目结舌。 “这便是赵新讲过的工业吗?竟然真的可以改天换地,移海搬山!” 这两座干船坞形制相同,三面接陆一面临水,由坞口、坞室、坞门、排水系统和灌水系统组成。因为目前电力缺口太大,计划中的起重设备和动力系统都没有安装,只是留出了空位。 已经完工的这座船坞深达12米,长250米,宽50米。为了确保尽快完工,除了使用机械设备,北海镇还动员了上万人参与建设;光是赵新为此购买的钢材和水泥就耗费千万。 “沈老板,您怎么来了?” 沈敬丹转身一看,只见陈青松带着几个人走了过来。 “陈先生,我也是没事过来看看。北海镇鬼斧神工,着实令人赞叹啊!” 两人拱手见礼后,沈敬丹又好奇的询问这船坞如何使用。 陈青松道:“简单的说,首先要向船坞里充水,等坞内与坞外的海水齐平时,打开坞门,利用船坞里的牵引设备将雷神号慢慢牵入坞内。然后将坞内水体抽干,让雷神号坐在于船坞底部的龙骨墩上。等保养完成后,再向坞内灌水,至坞门内外水位齐平时,打开坞门,船就可以出坞了。” “原来如此。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我在江南时也见过修理福船的船坞,但远没有此处巨大。”沈敬丹回身望着停泊在码头上的雷神号,心说到时船坞使用时一定要过来看看。 北海镇的办公室内,赵新正在筹划下个月北上苦叶岛的事宜。除了张波这个未来的石油部门负责人外,先期抵达的数百名工人和一个连的部队也要随行。 石油的事说什么都不能再拖了,必须趁着黑龙江的春汛赶紧北上。哪怕鞑靼海峡还没解冻,那也比在这里干耗着强。无论如何,没有石油,后面的很多事都无法开展。光是新船以后的加油钱就能把赵新搞成穷光蛋!最后逼着他当战争贩子。 可眼下能调动的内河舰艇都是巡逻艇和公务艇,根本装不下这么多人。 “看来还得再买两条船了。” 因为多次买船,赵新对各类船型都很熟悉了。他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看过的各类船型,觉得目前最适合的就是那种拥有几百个客位的双体客船。这种船在内河和近海都可以航行,首先是多层甲板的结构会有很多舱室,餐厅和卫生设施也足够;其次就是抗沉性好;而且船速和功率也足够大。 最关键的是,这种船价格相对于货轮而言并不贵,赵新记得三百多个客位的二手船也就几百万的样子。 现在北海镇的水手人数已经达到两百多人,其中三十多人都初步掌握了船只驾驶。有刘胜或是邓飞带队的话,穿过鞑靼海峡的话(北部最窄处只有7.3公里),应该问题不大。 于是当天晚上,赵新便回到了富尔丹城。他找到刘胜,两人一番商量后,赵新便又匆匆离开了。 第二天上午,瑟尔丹和额鲁接到了刘胜的命令,他们将带领各自的侦查小队北上,直达兴凯湖南岸某地扎营,直到下个月的第一批先遣队到达时才可以撤离。 瑟尔丹父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坚决执行。他们收拾好行装,准备补给,两天后就出发了。随行的队伍中,曾经的驿丁巴满贡和乌坎贝作为新兵,也被征调随行。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三十三章 阿妙的心思和新船 三月底,赵新回到了富尔丹城。这一趟连轴转,把他折腾的够呛,回到自己的住处倒头就睡。 刘胜听说他人回来,便打算派人去叫他。可他听说赵新一回来就倒头大睡,知道他肯定累坏了。等到下午见面时,便提醒赵新:“听说阿妙病了,你有空的话去看看她吧,小丫头一个人怪可怜的。” 赵新一听,草草吃过几口饭,便起身离开了。 刘胜原以为赵新一会就回来,他还打算跟他商量下个月北上的事。结果赵新这一去,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回来。 “怎么了?我看你眼圈都黑了,没睡好?” “唉!”赵新喝了一口浓茶,无奈的摇了摇头。在自己这个好朋友面前,有些话赵新也只能跟他说了。“这事闹的!我原以为阿妙性格很坚强,现在看来都不过是表象。这个孩子九岁家里人就都没了,现在也不过才十一岁,她心理承受能力其实挺脆弱的。” 阿妙确实病了,不过最大的问题是心病。赵新陪着她聊了好久,才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自从跟随赵新以来,阿妙最怀念的还是在熊岛的那段日子。那时赵新几乎每天都能和她说说笑笑,也没有那么多的规矩;闲暇的时候逗逗多福大王,要不就是带着徐寿南那个小跟屁虫到处转转。那时候,阿妙觉得自己又有家人了。 可是来到了北海镇后,阿妙一年里都跟赵新说不上几次话,很多次都是匆匆打个招呼就擦身而过。后来跟刘思婷学医,阿妙也一直很努力,可她越来越觉得孤独。 去年底赵新和沈璇订亲后,医疗站里一些杂七杂八的流言也开始乱说,渐渐就传到了阿妙的耳朵里。说什么赵新看不上她了,所以才把她发配到医疗站来干活。还有什么一个山里来的野丫头,还想着麻雀攀高枝之类的胡话。 刘思婷一走就是三个月,这下连护着她的人都没了。阿妙原本就心思重,这下更是担心,是不是赵新和老师都不要我了?一番伤春悲秋、感怀身世之下,心病越来越重,不病倒才怪了。 刘胜听了赵新的话,气的怒道:“你告诉我那些狗屁话都谁说的?我一会就去找她们算账!” 赵新摇头道:“算了,咱们培养几个医护人员不容易。况且这种闲话一点儿不新鲜,哪都有。” 刘胜道:“这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赵新道:“还能怎么处理,把阿妙带回来,先住我那里,最起码有贵生帮着照应。过几天北上,把她一起带上,散散心吧。” 刘胜皱眉道:“你这么对她,小心以后甩不开。” “啊?啥意思?” 刘胜直言道:“你曾经跟我说过,这个时代的女人都要依附男人而活。你这么看顾阿妙,以后谁还敢娶她?” 赵新摇头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先换个环境,没准慢慢能好起来。利吉、志乃、阿妙,还有胜海舟他们七个,这些都是最早跟着我的人,时间长了,多少都有感情了。” 之后两天,赵新都会抽空陪阿妙说说话,小姑娘的精神明显就好了不少。又过了一天,阿妙就带着自己的行李,跟着贵生搬进了赵新在朱尔根城内的木刻楞小院。结果阿妙一进屋,就感觉自己回家了。不顾贵生劝阻,就开始屋里屋外的打扫起来。 赵新跟贵生交待了注意事项,自己不在的时候就由贵生照顾,刘胜那边也会经常过来看看。 贵生有些幽怨的说道:“老爷,您一走就是好多天,连我都不带着。再这样,我也得跟阿妙一样病倒了。” 赵新用大巴掌胡噜了两下贵生的脑袋,笑骂道:“傻小子,你爹妈可都在扬州呢!不想在我这干了,我叫沈老板把你领回去得了。” “别!老爷,我这还没混出个人样呢。”贵生这时想到,小太监春来求了他好久了,一直也没个下文,趁着今天就跟赵新说吧。 “老爷,那个春来想跟着您。” 赵新一愣:“春来?”他事情繁杂,早都忘了有这么个人了。 “就是咱们在宁古塔遇到的那个被流放过来的小太监,给皇上的茶太烫的那个。” “哦!是他啊。他现在干嘛呢?” “跟着那几个一起来的老太监,现在在富尔丹城里每天就是扫扫地,要么就是在医疗站的病房伺候病人。他们重体力活也干不了,瞅着怪可怜的。” “他们这几个月有什么动静?” 贵生知道赵新问的是什么,忙道:“挺正常,人也很老实。我找了两人一直盯着他们呢。” 赵新想了想道:“贵生,你脑子要多根弦。他们几个身份太敏感......我倒不是歧视太监,刘大人也不会。这样,你让那个春来去农机组,别一天到晚想着伺候人。” 贵生一听连忙道:“老爷,我明白了。” 赵新突然低声问道:“我不在的这段日子,城里一切都还正常?” 贵生凑过来附耳道:“您放心,两边都还好。现在农忙,军民不是开荒就是修路,下面都还正常。” 赵新道:“都盯紧了,人一多,乱七八糟的都会冒出来。” 贵生点点头,心领神会。 过了两天,赵新见阿妙没什么事了,于是嘱咐了一番又离开了。他这次是去西非接邓飞他们回来,货轮的改装已经全部完成了,眼下就等着他去付尾款了。 一想到货轮出船坞时又要花几千万买重油,赵新已经不是普通的肉疼了,而浑身疼! 在赶赴西非的途中,赵新按照约定,在欧洲某地和安德鲁见了一面。 “赵,上次你问的那件事,我已经帮你问过了。”安德鲁此言一出,赵新脑海里顿时就浮现出那个戴着眼镜的FSB官员。 “800吨级,加上全部配套系统,50。” 赵新知道对方的50后面还有一个“百万”没有说,心说你这都不是宰我了,简直就是在剁我!不过他没有直接拒绝,而是换了一种说法。他微笑着道:“安德鲁,咱俩是朋友吗?” “当然!我们是铁哥们!”安德鲁认识赵新久了,对方那套口头禅也学会了不少。 “好吧。安德鲁,这个价格说实话不算贵,我打算买两艘。” 安德鲁一听,兴奋的就要起身拥抱赵新,赵新连忙道:“我还没说完。反舰导弹这东西我根本用不上,难道我要开着800吨的小船去满世界挑衅吗?不!这是我的私人物品,能保证安全,满足我的梦想就行。除此之外,防空导弹我也用不上。” 安德鲁一听,也觉得对方说的有道理。只听赵新继续道:“还有直升飞机和甲板,我其实也不需要。” “赵,难道你就要一个船体?!” 赵新拍了拍安德鲁的肩膀,道:“这样吧,原有的76毫米速射炮留着,多管自动炮再加两门,船尾空出来的地方再给我装一套BM-21火箭炮,另外给我补齐两个基数的高爆弹。一口价,每条35!” 安德鲁一听就懵了,要是这样搞下来,这船得成了什么样子。他捋了捋思路才试探着问道:“雷达系统还要不要?” “当然要。”赵新心说雷达要是都卸了,那他只能去大海上拼刺刀了。 “35肯定不行!赵,40吧?先付30%订金。” “好吧。”没办法,私下的事只能按这个价格走了。 船的事情谈完了,赵新提出再购买十门D30以及两套BM-21火箭炮。火箭炮这玩意别看打着爽,可一枚火箭弹就要几千刀;40根定向管,打一次几十万刀就没了。至于远程火箭弹,一枚则要十万刀以上,真是用不起啊用不起! 其实安德鲁心里也奇怪,赵新这两年为什么买的全是传统武器?不过做这行最重要的一个原则就是不能打听客户的购买意图,所以他也只能将疑问藏在肚子里自己消化。 此次会面结束后的当晚,安德鲁将赵新的奇怪要求传达给了上家供货方。供货方那里听说后,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难道现在反舰导弹不香吗?防空导弹就那么不招人待见?这位是打算扛着76毫米速射炮和122火箭炮找人贴身肉搏?想不通啊! 供货方凝思苦想半天,最后决定不想了。相比之前赵新买的那些老旧的破烂玩意,两条护卫舰已经算是大生意了。对方既然已经预付了订金,那我们就愉快的搞起来吧!反正以后可以通过卫星监控,看看对方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于是,两条原本为本国海军建造的800吨护卫舰被某人下达了改装命令。负责项目的工程师一头雾水,心说这是那个傻缺会搞这么奇怪的武器组合...... 对于躲避卫星监控这件事,赵新是真没什么好办法。船这种东西又不是汽车,开进仓库里就可以;船坞可是没有顶棚的。 以前安德鲁曾提过可以花钱买到侦查卫星的轨迹数据,利用卫星侦察的间隙进行躲避。可赵新明白,谁要敢在国际市场上买这种数据,那绝对是耗子逗猫--没事找事。他现在能做的就是躲避某G卫星,因为对方的卫星地图半年才刷新一次。 两天后,当赵新抵达西非那座港口后,刚见到邓飞和丁国峰,两人就是一通抱怨。大意就是见过懒的,可还从没见过这么懒的!干活完全看心情,成天磨洋工,个别人还从施工现场偷东西,气的丁国峰都差点动手打人。 赵新没时间纠结这些,他当初选择这里改装,就是考虑到管理混乱和腐败会让自己不会被人注意。他问邓飞道:“改装质量怎么样?” “有那家瑞士公司做监理,质量倒是没什么问题。” 赵新又道:“那就行了。港口的情况呢?” 丁国峰苦笑道:“小偷数不胜数,我俩每天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检查下船工人的背包。别说索具了,那些边角料一个不留神就会被工人偷光。” 话说邓飞他们为了避免与工人发生正面冲突,每天主要检查那些背包较大的可疑人员。船上的几个仓库门都用防盗锁给锁死,除了这些,两人还雇用了一家保安公司在船上24小时巡逻值班。 赵新道:“港口上下都搞定了?” 邓飞道:“你给的钱基本都花出去了,各个部门都打点过了。至于港口检察官派来的看守,我给了他们几箱方便面和四条烟,乐得合不拢嘴。” 邓飞说的简单,不过赵新却知道两人这段日子肯定不轻松。西非港口的一大特色就是,管理船舶手续的通常不下十个部门。虽然当地生活条件很差,但是上船检查却是高标准;本地的移民局那更是臭名昭著的部门。一旦被这些部门找出问题,就会提出天价罚款。 “放心吧。已经都搞定了。”邓飞拍了拍赵新的肩膀。他因为会说法语,两个月来跟这些部门斗智斗勇,金钱开道,据理力争,总算有惊无险。 除此之外,邓飞还提前看好了一条停在港口里的二手拖轮,并谈妥了价格。这条拖轮是4000马力,航速10节、系柱拖力56吨。虽然拖轮的操作极为专业,不过新船这么大,再想像雷神号一样那么直接靠岸进港就不可能了。 当赵新支付了尾款,办理完交割手续,时间已经过了十天。 这期间新船开始加油,考虑到价格问题,赵新决定只加一半。反正他是不打算在本时空继续买重油了。 三人办完所有手续后,又耐心等了两天。此时港口上下相关人员都已经花钱打点完毕,再无人掣肘;于是便在夜里三点开始了行动。等到了上午,三人就已经登上了一架航班。 而港口的人在一大清早面对空空的泊位,屁都没放一个。他们才不关心那一大一小两条船去了哪里,赵新给的钱足够他们逍遥快乐一段日子了。至于工作?钱花完了再说! 四月中旬,赵新三人马不停蹄的回到了北海镇。新船被命名为“惊雷号”,巨大的蓝色船体震惊了整个北海镇,上万人扶老携幼,每天没事就来到海边观看。 原有的码头太小,根本无法容纳惊雷号靠岸,所以只能停在离岸边一公里外的深水区里。邓飞每天只能开着拖轮带着赵亮等工人上船进行武器加装。 因为新的D30和BM-21都还没有到货,赵亮他们目前能做的,也就是仿照MK93防御系统,在惊雷号的甲板四周焊装几十个带护盾钢板的重机枪架子,最后把PKM往上一装就可以了。 赵新已经等不及惊雷号的改装完成了,他要马上返回富尔丹城带队北上。而邓飞晚些时候将驾驶惊雷号,携带第二批工人,于五月中旬抵达苦叶岛的东北方向。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三十四章 天涯何处不相逢 这里是距黑龙江下游二百五十里东岸的特林地区。巨大的特林石矶如同高大的城阙矗立在江边,古老的苍崖石壁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闪光,就好像是用天青色渲染成的千万块玉石堆叠而成。 远远望去,特林石矶上有两座高耸的石碑,掩映在苍松林海之间,宛若灯塔,又如同两座巨大的地标石,鸟瞰着脚下的千里江道。 江面上,当过往的赫哲人、费雅喀人渔舟驶到石矶下时,舟中的男女都停桨泊船,虔诚的向合掌向高耸的石碑遥拜,并将随身携带的黍米洒向江中祭祀。 在特林石矶的对面,黑龙江和南下的哈滚河在此交融,两江并一水。冷暖水流交汇之下,此地就成了一个上佳的天然渔场。 此时正值春汛,奇吉泊以上各族渔舟云集特林江面,千舟争渡,万舸竞发。 在黑龙江上游那微微凸起的地平线尽头,水天一色的接壤之处,几艘顺流而下的怪船闪现出来。为首那条船外表被涂成了浅灰色。船的流线外形和甲板上那造型怪异的驾驶舱,与周围浓重的蛮荒气息格格不入。在这条船的后面,两条白色双体船紧紧跟随,最后一条船则是跟打头的那艘小艇一模一样。 在这些船的船头桅杆上,一面红底套着白色齿轮的白色五星旗,被船速带起的江风吹的猎猎翻动。 这样的四条船,在蔚蓝的苍穹和青色的波涛中像数只在江面快速滑行的灰椋鸟,顿时吸引了沿江捕鱼人的注意。 在江上群鸟的啼啭鸣叫声中,从打头那艘怪船的甲板上,一首古老的“伊玛堪”渔歌突然就飞了出来: “啊啦啦啦~~啊啦赫尼那~~啊啦赫尼那~望不断的杨古岱山,唱不完的伊玛堪。流不尽的萨哈连乌拉啊,数不清江上的帆…...” 此时在这条船的甲板和船舱里的人,都被这雄浑嗓音的歌声所吸引,纷纷拍手叫好。连沿江捕鱼人的耳朵也被这歌声吸引,心说难道这些怪船上有我们赫哲人? 当阵阵江风带着歌声飞翔在江面之时,在一片密不透风的绿色榛莽中,一个圆润清亮的嗓音将歌声接了过去。霎时间,鸟儿停啼,江风渐息,少女的歌声掩盖了一切。 “冬去呀春来满山的杜鹃花,南飞的大雁又呀又回家,啊啦啦啦~~啊啦赫尼那~鲤鱼爱顶那急流水,海东青展翅冲天崖,赫哲人的汗水飘啊飘起船,汗水磨圆那江底的粒粒砂。” 几条船上的人还从没听过这么美的歌声,两条双体船中的乘客都凑到船舷窗前,听得入了神。 笑靥如花的小阿妙站在赵新身边,仰头问道:“他们这是在唱什么啊?” 赵新摇摇头,不过他终于知道,后世那首传唱一时的《乌苏里船歌》的曲调,原来在数百年前就已经就有了。 打头的那艘巡逻艇上,刘胜冲着甲板上的乌坎贝叫道:“咱爷们不能输给女人啊!再来一首!” 乌坎贝露出的憨憨的笑容,对刘胜道:“人家唱的可比我好多了!” 艇上其他人央求道:“乌大哥,你就再唱一首吧。这歌真好听!” 乌坎贝想了想,开口唱道:“啊啦赫尼那~~啊啦啦赫雷赫尼那,黑龙江流到东海才是家,江底铺满的是呀是金砂,海东青展翅越大海,斑虎出山是英豪......” 随着沿江捕鱼人也都跟着叫好,此时岸边丛林间树叶摇晃,四条狼腰狐嘴的猎犬在前,一匹青色的蒙古马紧跟着就跑了出来。马背上,一个洒脱俏丽的姑娘,穿着一身赫哲人的标准打扮。 绵软的鱼皮外衣,上面用金线绣着云纹图案,下襟上钉着金银丝绦带和一个银扣,坠着一个镂花的铜环;下身是一条鹿皮软裤,脚上穿着麂皮靴子。这姑娘梳着一根齐腰的长辫,辫梢上坠着雪白的鱼骨和蚌壳,鬓角上还插着一朵艳丽的野花。 在姑娘腰间的丝绦带上,挂着一把奇怪的匕首。她手中拿着的,却是一杆跟她身高差不多的激达枪。 看到乌坎贝的歌声终于将对方引了出来,站在甲板上的刘胜不由哈哈一笑,伸出了大拇指。 岸上的姑娘原本被对方船上的歌声激起了好胜之心,可谁知她看向江中这些怪船时,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大个子!大个子!” “啊?!”正站在甲板臭美的刘胜听到岸上的叫声,拿起望远镜一看,差点惊掉了下巴。那个沿着岸边纵马飞驰,举着一杆短枪的俏丽少女,不是乌希哈又是哪个! 好么,K歌K出熟人来了!这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啊! “停停停,靠边!不是这边,是右边!算了,我自己来吧。” 四条船很快减速,靠边下锚。刘胜来到甲板上,冲着十几米外的乌希哈喊道:“小星星,你怎么在这儿啊?” 乌希哈双手拢在嘴边喊道:“这里是我家啊!你们这是去哪?” 刘胜喊道:“我们要去特林石矶。” 赵新走出驾驶舱,对刘胜道:“嘿!你们俩这么说话累不累啊?要么你上岸,要么她上来。” 大约是乌希哈也觉得这样说话太费劲,她对刘胜喊道:“你们的船能靠岸吗?” “不行!这里江岸水太浅,船会搁浅的!” 乌希哈想了想,跳下马一拍马屁股,那马像是明白了主人的意思,自己转头就朝村子的方向走了。等马走远后,乌希哈快步来到岸边,对一个捕鱼人道:“带我过去。” 那捕鱼人知道这是姓长家的姑娘,哪敢不同意,只是有些担心的叮嘱道:“乌希哈,你认识他们?” “当然认识,阿玛的老寒腿就是他们给治好的。” “哦!你小心点!” 乌希哈此时已经跳上了船,弄的小舟一阵摇晃。几条猎狗看到主人抛下它们,急的在岸上来回转圈的叫着。 赫哲人的快马子船不同于其他的平底船或是独木舟,那是用整张白桦皮拼起来的轻舟。如果这种船在河岸上搁浅,一个人可以直接扛起来。这种船一般是两根桨,一根长桨奋力击水前行;而接近鱼群的时候就换成铲形的小桨,划水无声。 此时北海镇四条船上的士兵和工人纷纷挤在窗前或甲板上看热闹。而赵新转头看着阿妙脸上愉快的神情,心中也放松了不少。 等快马子船贴上靠近巡逻艇后,船上的赫哲渔夫和乌希哈的神情也越发的震惊,这船跟他们见过的官船完全不同,长桨顶在船身上,发出了“咚咚”的声音。 “大个子!我怎么上去啊?”看到这些怪船的船舷比自己还要高,乌希哈有些着急的喊道。 “别急,你绕到船尾,那里可以上来。小船可以系在船尾。” 过不多时,乌希哈和那个渔夫便一起走上了甲板。 “大个子,我跟阿玛还打算等去完德楞恩木城就去找你的,没想到你居然自己坐船来了!” 刘胜笑呵呵道:“你阿玛的老寒腿好了?” “多亏了你给的那个药,阿玛最近只要一犯病,吃一颗就好多了。” 一旁的赵新听了心中纳闷,也不好意思开口插话。不过阿妙却是见过乌希哈的,当初给萨哈连打针就是她负责的。阿妙笑眯眯的上前对乌希哈道:“姐姐,你的衣服真漂亮!” “呀!是你啊,你也来了!”乌希哈抱着阿妙的肩膀,高兴的跳了起来。 此时赵新趁机凑到刘胜身旁,低声问道:“你给她阿玛什么药了?” “止疼片啊。” “哪种?别到时候吃上瘾了。” “布洛芬。” “哦。”赵新一听这才放心,这玩意没有成瘾性,不过吃多了却有耐药性。 刘胜白了赵新一眼,这才向乌希哈介绍了赵新和张波两人。乌希哈这才知道赵新才是富尔丹城的大头目,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赵新微笑道:“有机会的话,我帮你阿玛看看吧。那药也不能老吃,吃多了就不管用了。” 乌希哈听了连忙躬身致谢,赵新忙说不用,要等看过了才知道。 而刘胜这时才注意到乌希哈手中的那杆激达枪,于是故意逗她道:“这枪不会就是要送我的那杆吧?” 赵新几人这才注意到乌希哈中的短枪,只见镔铁枪头上镌刻着十分精美的花纹;在枪头锥管口的两边,各有一个扁孔,两根皮带子穿过扁孔,扣着两根长约8cm的木棒。 “咦?这是干啥用的?”张波好奇的指着那两根木棒。 乌希哈道:“这个啊,这是刺猛兽时,防止猛兽中枪反扑的。”小姑娘解释完,便对刘胜道:“你喜欢这杆吗?喜欢就送给你。” 刘胜笑呵呵的接过枪,打趣道:“这个可不能再要回去了啊。” 乌希哈小脸一红,不好意思的说道:“你这人真是的,怎么还记得那档子事啊!” 刘胜嘿嘿一笑没有说话,赵新打岔道:“乌希哈,你们村子离这里远吗?” 乌希哈道:“不远了,前面的河岔口向南拐出五里就到了,总共也就十几里路。” “哦?那条河叫什么?” “巴尔克河。” 赵新回到驾驶室,在地图上迅速做了标记。在另一时空,这一带的地名已经被改的乱七八糟,除了庙街之外,再也看不出和当年有什么联系。 这是阿妙走到赵新身后,说道:“大人,乌希哈请我们去她村子做客。” 赵新惊讶的转过头,想了一下才道:“咱们可好几百人呢,她不知道吗?” 其实就赵新自己而言,他还是很想去的。他想跟乌希哈或是萨哈连把沿途的每条河以及村落的位置都打听清楚,以便在地图上做出标记。虽然乌坎贝也跟他说了不少,可赵新还是想多找人对照一下。 “知道。她说村子里还从来没来过这么多客人,欢迎我们去。” “唔,这样不好。咱们会把人家吃穷的。” 赵新这话一出,阿妙“噗嗤”就是一笑...... 赫哲人对朋友都是殷勤好客的,生怕招呼不周。虽然赵新和刘胜有些犹豫,可架不住乌希哈的盛情邀请,于是四条船起锚,开始向巴尔克河的方向行驶。 对于来自另一时空的海上公务巡逻艇,乌希哈和那个渔夫都表现出了极大的惊奇。刘胜邀请两人去驾驶舱参观,那渔夫说什么也不敢进;可胆子大的乌希哈却毫不在乎的跟了进去。 小姑娘一进驾驶舱,立刻就被驾驶台上各种雷达屏幕、闪动着红绿光芒的警示灯、以及各种仪表给吓住了,连退几步到了舱门口,再也不敢往里走一步。 刘胜微笑道:“别怕,这不是老虎,不咬人。” 乌希哈迟疑的看着眼前花花绿绿的各种古怪的东西,小声道:“你们,你们就靠这些,就能把船开起来?” “是啊!” “你们,你们都是妖怪吧?”乌希哈小脸有些发白,心头突然升起上了贼船的念头。 坐在驾驶位上的张波一个没忍住,刚喝到嘴里的水“噗”的喷了自己一身。他咳了两下,哭笑不得的问乌希哈道:“姑娘,我这妖怪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跟你差不多呢!” 乌希哈被逗乐了,那些担心一下就风吹雾散。她指着左边最大的一个屏幕好奇的问道:“那是什么?” “这?这是雷达。” “雷达?干嘛用的?” 于是刘胜开始跟乌希哈解释,结果说了半天,小姑娘听的一头雾水。 她根本不明白就凭这么一个四四方方、一闪一闪的东西,就能知道前后左右的水道上有没有礁石,有没有船。 赵新此时跟阿妙站在舱门外的甲板上吹风,他听着驾驶舱里刘胜费劲吧啦的给乌希哈解释,心里这叫乐啊。突然他对阿妙问道:“你知不知道那雷达是干嘛用的?” “啊?”阿妙一愣,心说怎么突然考起我来了。 十几里的水路并不长,半个小时也就到了。要不是因为不熟悉水文情况,张波还能开的更快。不过船离乌希哈的村子还有两三里时,沿岸的捕鱼人纷纷驾舟上岸;很快,十几匹骑着马的赫哲猎人从密林深处冲了出来,他们停在岸边,手持弓箭,注视着四条怪船的一举一动。 驾驶舱里的乌希哈因为和刘胜聊的热络,根本忘了通知族人的事。直到那个在甲板上的赫哲渔夫大声呼叫,乌希哈这才醒悟过来。她看到岸上的族人都已经把箭搭上了,连忙跑到甲板上大声阻止,示意赵新他们都是客人。 闻讯而来的萨哈连急的不行,他还以为女儿又闯了大祸,被人挟持了。直到看见甲板上刘胜那高大魁梧的身形,这才醒悟过来。 “停手!都停手!放下弓箭!他们是从富尔丹城过来的汉人!” 扎克苏噜部的猎人们惊讶的看着在河面上如同飞行一般的怪船,心说村长啥时认识这么一群怪人?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三十五章 “皇帝的后人”落凡尘 巴尔克村,是扎克苏噜部的所在,它坐落在巴尔克河北岸的一个背山面水的山丘上。一座座尖顶、圆顶的屋舍散布在山坡上,米黄色的屋顶掩映在青翠的山林间,房前屋后长满了火红的杜鹃花。 当四条船找到一处深水处停泊下锚后,赵新先是命令同行的警卫连和民工队伍在江边扎营,一是自己这边人太多了,都去村里会吓坏村民;二是这么多持枪士兵进村,搞不好会发生意外。他自己、刘胜、张波、阿妙,还有几个警卫在登岸后,便跟着萨哈连和乌希哈朝村子走去。 “真美啊!”阿妙拉着赵新的袖子,看着眼前的美景,由衷的发出了赞叹。赵新点点头,他真没想到,这里春天的景色会如此动人。 “多少年了,你们还是第一批能到这里的汉人。”萨哈连不住的回头看着身后那四条怪船,心中啧啧称奇。他本以为在富尔丹城看到神奇之处就很多了,没想到今天还能见到更神奇的东西。 “呵呵,以后还会有更多汉人来,大家一起种地种菜,养猪养牛;还会有人帮你们看病。”赵新笑着对萨哈连解释道。 “那敢情好!我们这里一年四季都有鱼吃,山珍野味吃不绝,可惜一到冬天就没什么菜。” 当几百号人坐着皮划艇渐次上岸时,远处的村子被惊动了,突然就沸腾了起来。最先做出反应的,是各家豢养的几百条狗。它们从村子里跑了出来,将赵新一行人团团围住,不停的冲着客人摇着尾巴,在四周欢快的跑着叫着。 张波看到这些狗里,既有卷毛狗,也有大狼狗,甚至还有西北的细腰狗,而且这些狗的脖子下都挂着一个大铜环。他不由好奇的对乌希哈问道:“乌希哈姑娘,你们这里的狗怎么这么多品种?这狗脖子上怎么都挂着项圈?” 乌希哈呵呵一笑,解释道:“那不是项圈,那是栓轭具和绑纤绳用的!” “啥?还绑纤绳。狗也能拉纤?” “怎么不能!我们这里除了冬天要用狗拉雪橇、打猎外,江上逆水行舟都要靠狗来拉纤才行。” “哎哟,今天可真是长知识了!”张波咧嘴笑道。 赫哲人之所以被称为“使犬部”,那是因为家家养狗,像乌希哈家里就养了几十条狗。这些狗并不是看家护院或是陪人玩的,而都是“役犬”;就像鄂伦春人养鹿,达斡尔人养马一样。 众人一边走,一边听萨哈连说道:“早年间,还是康熙爷在位的时候。有那么一年闹起了狗瘟,别说我们这里了,黑龙江和乌苏里江一带各村各乡的狗都快死光了!” “啊!”阿妙连忙问道:“后来呢?” “后来,后来有人进京,把这事跟康熙爷说了。康熙爷就下了谕旨,从关内各地选了三千条狗,还派人给我们送来。所以你看,我们这里什么样的狗都有。” 众人一听,哈哈笑了起来。赵新笑了几声就突然皱起了眉头,他转头看向刘胜,却见刘胜也看向自己,两人当下心照不宣。 春夏季节的巴尔克村原本是十分宁静的。赫哲人不肯放过捕捉鳇鱼的最佳时刻,每天早出晚归外出捕鱼,有时甚至干脆顺水漂流或是露宿河滩。所以村子一般里除了老人,就只有女人和孩子。 可赵新他们在春汛时节的突然造访,打乱了那些原本要外出打渔的赫哲人的计划。于是村子里男女老幼全村出动,都来河边看那四条稀奇的大船,以及赵新他们这些奇怪的汉人。 当乌希哈拉着小仙女一般的阿妙,身后的赵新跟着萨哈连等人走进村子时,那些正在忙着晒鱼***制鱼筋、鞣制鱼皮的妇女、孩子和姑娘都一窝蜂的凑热闹来了。 边民的妇女是没有那些三纲五常的伦理概念的。在她们的心目里,人就是要由着自己的意志去展现喜怒哀愁。 这些妇女先是惊奇的打量着赵新一行,她们打量着跟乌希哈并肩而行的阿妙,伸出满是鱼腥味的手摸着那一头如云般的黑发,不由惊叫道:“天呐!她头发比缎子还要滑!” 还有的人望着阿妙那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和一对浅浅的酒窝,故作惊讶的叫道:“哎哟,这又来了一个小巴尔君(仙女)!”说罢,竟放肆的伸手轻轻捏了捏阿妙的脸蛋。 这时,突然如乌云压顶,随着两个高大的身形走进,女人们发现眼前的光亮被遮蔽了。“我的天啊!好高大的男人!” “这么壮实,太招人喜欢了!哈哈!” “喜欢?喜欢就拉回家去啊!”这话一出,众村民顿时一阵大声的哄笑。 一个胖女人扭动着肥胖的身子,以至于拴在衣襟、下摆上的各种古怪饰品叮叮当当的一通乱响,他冲萨哈连笑问道:“萨哈连,带着女儿去了趟富尔丹城,怕不是去找女婿了吧?” 萨哈连笑骂道:“你们这些女人,都瞎说些什么呢!这些都是富尔丹城来的汉人,根本听不懂咱们的话,你这是跟瞎子抛媚眼啊!” 阿妙有些害怕,紧紧拉着乌希哈的手。乌希哈知道赵新这些人初来乍到,估计受不了这些看似粗野,其实却充满善意的嘲笑和称赞。于是挺身而出,挡在阿妙身前,一边说着,一边阻止那些女人再摸她。 赵新和刘胜却觉得很好玩,他们也听不懂赫哲人的满语,任由那些女人、老人和孩子在自己身上摸摸衣服。 至于摸脸蛋?够得着算你们赢! 这是人群中一个妇女对乌希哈打趣道:“乌希哈,这里哪个是你的海东青啊?” “是啊是啊,快告诉我们吧!” 乌希哈脸上一红,又恼又羞的道:“嫂子,你别瞎说啊!奇吉大哥,管管你老婆!”众人看到十里八乡闻名的巴尔君娇羞恼怒的样子,纷纷哄堂大笑。 一行人一路说说笑笑,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萨哈连家的小院门前。乌希哈推开了篱笆门,请赵新他们进去。 赵新走进这个干净整洁的院子,只见门前竖着几根十几米高的木杆,顶部有几根十字形的横梁,挂满了被剖成两半的鱼。在最上面的一根横梁上,一只海东青蹲伏在那里,一动不动。 在正房右侧,有一座悬空搭建在六根立柱上的仓房,那地基离地差不多得有一米高。夹在正房和仓房之间的,是几根神柱。 萨哈连家的正房跟其他人家一样,也是桦皮房;不过跟其他人家不同的是,他家房舍看上去又大又宽敞,毗连的房屋足有六七间之多。这就是身为姓长的不同了,村里但凡有什么事情商议、喜庆节日,村民们都会来到这里,屋子太小可是不成。 “好家伙!怎么把鱼挂这么高?”刘胜惊讶的问道。 乌希哈解释道:“等夏天一到,苍蝇就多了。挂高点,苍蝇飞不上去。” 赵新点头道:“真不错,苍蝇上不去,也就没法在鱼肉上产卵。” 萨哈连点头赞道:“您这话说到点子上了。” “那老鹰呢?老鹰不吃鱼吗?”刘胜指着海东青问道。 乌希哈呵呵一笑:“那是我家养的海东青,怕鸟雀偷吃鱼,专门放上面看着的。” 萨哈连的妻子头些年就因病故去了,眼下来了这么多客人,几个村妇就主动过来帮忙;有人帮着烧水,有人去仓房里搬酒、拿鱼子酱和炒好的鱼肉松;还有的,直接从院子的水槽里取出几条大鲤鱼,开始准备生拌鱼。 宽敞整洁的正房里,赵新等几个男人都被请到了西炕上落座;乌希哈则带着阿妙去了自己的屋子。刘胜从兜里掏出卷烟递给萨哈连,此时一个女人端着一张小方桌放在炕上,又拿过几只木碗摆好。 萨哈连从身后的架子上取下一个桦木皮盒子,小心翼翼的打开后,一股劣质发酵茶的茶香飘了出来。他在每人的木碗里放了一些茶叶碎末,不一会,一个女人端着装满开水的铝制煮锅走了进来,用木勺将水舀进木碗里。 赵新端起木碗尝了一口,满嘴苦涩,心说这是从哪买来的掺假货?可他却不知道,这里远离关内产茶区,能有这样的劣质碎末茶已经殊为不易。萨哈连这点茶还是前几年在宁古塔用五张上好貂皮才换来的,平日里根本舍不得喝。 萨哈连满意的吸了一口卷烟,醇香的烟气让他觉得熏熏然。他细细打量着手中的白色烟卷,心想这些汉人怎么总有掏不完的好东西! “赵先生,你们这么多人是打算去哪?” 赵新道:“我们这次是去苦叶岛北边,明天准备去特林石矶看看。” “嗯。你们都是汉人,应该去拜一拜。那里的石碑和寺庙还是前明的皇帝让人立的。那可是神物,保佑了我们沿江族人数百年的安宁!” 刘胜嘿嘿一笑,揶揄道:“萨哈连,您还不知道,这位赵先生可是前明皇帝的后人。” 赵新一听,立刻就送了刘胜一个大白眼,心说你特么唯恐天下不乱! “啥?”萨哈连一愣,长长的烟灰掉在了身上。 赵新连忙解释道:“隔得太远了,您别听他乱讲。” “天子的后人啊!”萨哈连急忙扔掉手中的烟头,跪伏在炕上,冲着赵新连连叩首。在他看来,就算是几百年前的前明天子后人,那也不是普通人。这样的人能来他们这样偏远的村子做客,萨哈连顿时觉得脸上有光。 其实赵新他们来巧了!要是再晚十几天出发,萨哈连就会带着人南下德楞恩木城。此时的满清已经准备在德楞恩的赏乌林会上大肆宣扬赵新等人不过是一群海外贼寇,提醒各乡各部千万不要被其蒙骗。 幸亏萨哈连父女冬日里误打误撞去了富尔丹城,又因为刘胜和瑟尔丹的热心肠,先是治了他的老寒腿,又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去,让扎克苏噜部的赫哲人对赵新他们有了不错的印象。要是赵新再拖延些日子,等到六七月再来,那这一带一定会是全民皆兵! 萨哈连此时有些手足无措,他见过最大的官也不过是三姓城和宁古塔的副都统,眼下家里居然来了位“前明皇帝的后人”,这叫他如何不能震惊!想到特林石矶上的永宁寺和石碑都是前明皇帝派人所立,眼前这位是过来祭祖的?! 看到老人变得有些慌乱,赵新连忙温言抚慰。言谈话语中又问起了对方的老寒腿,萨哈连听了更加震惊,想不到“天子的后代”居然还懂医术。 众人说了好一会儿话,突然门帘一晃,乌希哈带着换了一身赫哲人装束的阿妙走了进来。阿妙的那头长发竟然被乌希哈帮着梳了个大辫子,鞭梢上和乌希哈一样,绑着亮晶晶的贝壳和雪白的鳇鱼骨;只不过那画满了花纹的鱼皮衣却有些大,阿妙把两个袖子挽起,这才看着不那么别扭。 “好漂亮的小仙女啊!”萨哈连眼睛一亮,不由啧啧赞叹。 “这俩姑娘站一块,真像一对姐妹!”张波也不由击掌赞叹。 刘胜起哄道:“阿妙,你干脆认乌希哈当个姐姐吧。” 阿妙的一双美目看向赵新,那意思是行不行你说了算...... 当晚,一场盛大的酒宴在萨哈连家和巴尔克河岸上同时进行。一簇簇的营火熊熊燃起,巴尔克村的村民们捧出了家中珍藏的自酿土酒、美味的鱼子酱、蓬松可口的炒鱼毛(鱼肉松)、以及各种山珍野味,招待着这群来自兴凯湖南岸的汉人。而北海镇的人们也从船上取下高度白酒、各类罐头和卷烟,分发给到来的村民。 木架上滴着油脂的各类烤野味、平底锅里香气扑鼻的白面饼、两耳铁锅中翻滚的鱼汤,这所有的香气混杂在一起,飘荡在巴尔克河岸上。 赵新又喝大了。 赫哲人自家酿的善蛐酒虽然入口绵软,但后劲极大。萨哈连父女对于赵新她们这些远道而来的贵客,席间是连连敬酒。这一场喝完,赵新已经有些头重脚轻;可乌希哈又拉着他们去了河岸上那热闹的篝火聚会。 醉眼迷离间,营地中赫哲人载歌载舞,端起酒碗放声高歌,北海镇的众人也听不懂唱的是什么,只是跟着节拍鼓掌。那些白日里够不着赵新和刘胜脸蛋的妇女们这时也胆大起来,纷纷凑过来你拧一下,我摸一把,相互比较着软嫩程度。 刘胜笑呵呵的不以为意,可一旁的阿妙却气坏了,连忙起身阻拦。那些女人们已经达到了目的,便纷纷哄笑着转身离开。 次日上午,在河边营地里酒醒后的赵新吃了两片解酒药,阿妙又给他端了一碗醋香扑鼻的鱼汤,喝完之后他这才感觉活了过来。 就知道得是这种结果!赵新无奈的想着。看到营地里很多人还宿醉未醒,他决定明天再出发去特林石矶。 下午的时候,他和刘胜又去了萨哈连家里。赵新详细询问了萨哈连的老寒腿症状,又看了看他那肿胀的已经有些变形的膝盖,心里估计是风湿性关节炎。于是就让阿妙去船上取了一盒头孢,拆去了外包装纸盒,让萨哈连每天都吃一颗。说等他们从苦叶岛回来之后再看看效果。 因为之前在富尔丹城见识过北海镇药物的疗效,萨哈连对赵新的说辞毫无怀疑。只是当他刚想撕开头孢的铝箔密封包装时,赵新连忙解释道:“这个药见光后要马上吃的,千万不能提前撕开,否则药效就会减弱。” 最后,赵新郑重其事的对萨哈连和乌希哈嘱咐道:“吃这个药,前后两天都不能喝酒,一定要记住!否则要出事的!” 萨哈连刚才听赵新说手里的这一包药一共是12粒,照这么算,那他岂不是一个月都不能喝酒?想到这里,原本还笑呵呵的脸上顿时换成了一副苦瓜相。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三十六章 吊古伤时永宁碑 塞外极北之地的五月,清晨还是很凉的。 双体客船的汽笛声,惊醒了沉睡的山谷,成群结队的鸟儿飞出树林鸣叫,松鼠爬出洞穴,站在树梢上,惊讶的看着这群陌生的来客。 四条船在在特林石矶脚下的江道上靠边下锚,赵新和刘胜等人先将祭祀用的香烛和祭品放上了摆渡的橡皮艇。 没过一会,橡皮艇靠上岸边。乌坎贝背着步枪,和另外一个新兵从橡皮艇上跳下,拖拉着上了江滩。等他们将祭品从艇内抬下后,又合力将橡皮艇推向水中。 橡皮艇一趟趟的往返,将赵新他们都送上了滩头。萨哈连和乌希哈以及一些村人也跟着来了,他们出发时将自己的快马子船拴在巡逻艇后面;此时也纷纷下到船中,划着快马子船上了岸。 因为昨夜这些人在巴尔克村又是喝了一顿酒,赵新这边登岸的人并不多,总共也就五十几个。其他人都靠在双体客船的舱室里呼呼大睡。各条船上,几个持枪的士兵站在甲板上四下巡逻张望。 当一行人都上了岸,乌坎贝和其他几个士兵开始登山开道,赵新、刘胜、张波、阿妙和萨哈连父女走在队伍当中,人群最后的则是抬着祭品的几个民工。 他们今天是来吊祭永宁寺的。 萨哈连之所以跟着来,是因为他很好奇,想看看这个大明天子的后人如何举行祭祀仪式。 众人从特林石矶下那布满荒苔的天然石阶拾级而上,走到半山腰的时候,赵新忍不住停步环视雾霭沉沉的群山和黑龙江。只见清晨的江面全被如白练般的岚雾所遮盖,像是罩上了一层轻纱。四周的山巅上,浓浓的雾气随风飘向下面的山谷,像是有一个仙子在青色的群山中翩翩起舞。 他们愈向石矶的高处攀去,愈感到自己似乎是行走在云层之上。一团团翻滚的浮云在他们脚下浮动,云丝雾片在墨绿的苍松枝头缠绕。早晨的山谷河川安静的出奇,江水滔滔,山泉叮咚,飞禽啼转。 在另一个时空中,赵新没来过这里。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此时心中的压抑多过了好奇。赵新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可怎么都无法抛开。身旁的阿妙和刘胜看到他脸色越来越凝重,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当众人的脚步终于踏上石矶的平台,看到古松之下那两座石碑时,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石矶之上,高大的云杉和古松杂生,碧草青青、野花簇簇。此时朝阳从碧波万顷的海面升起,先是一抹嫩红,继而便闪出大片玫瑰色的云锦,光芒像帷幕一样从水天相连处徐徐拉起。 一行人看到眼前的景色都屏住了呼吸,沉醉于当下的盛景。 只见那面红的透亮的太阳从水面一跳而出,万道金光如瀑布、如光带一般穿透那层层的山岚水雾,霎时就铺满了山川大地。 阿妙习惯性的去拉赵新的袖子,可一下就摸了个空。她转头四下张望,只见赵新背着手,正站在那两面石碑前,神情严肃。 两座石碑中间,是一座八角陀罗尼幢的残座。而在两座碑东北方向的三十步外,便是已经坍塌多年的永宁寺旧址。在寺前立有一座砖塔,八面五层。 赵新看完石碑上的字后一言不发,背着手又走到砖塔所在的地方,只见第二层塔身上刻有许多栩栩如生的佛像。他走到寺庙前那破旧的石阶上,俯身捡起了一块半圆形的瓦挡,上面清晰的凹印着一对阴阳鱼。 他随手扔掉瓦挡,站在永宁寺的废墟前默然无语。萨哈连走了过来,指着永宁寺的西北方向对赵新说道:“从那里下山,顺着江边走,还有一片古城遗址。只不过,那边就剩了一地的碎瓦。您一会要不要过去看看?” 赵新摇摇头,他知道萨哈连说的地方,那里应该就是元代渡海作战的的征东元帅府和明代奴儿干都司的旧址。从这里渡海打岛国,不遇到飓风才见鬼呢! 透过眼前那爬满苔藓的庙墙和满地的废墟,赵新眼前浮现出明代北疆的万里风烟,仿佛看到明代官员带领着手下人马,多次不远万里至此,对这里的百姓发放赏赐、收取赋税;仿佛看到无数的工匠在修建这这座永宁寺,并先后立起了两座石碑。 三百多年过去了,永宁寺的碑文依旧历历可辨。石碑正面,“永宁寺记”四个大字刚劲有力;侧面则用汉、蒙、藏和女真文写的文字一笔不缺!正面的碑文共有三十行,每行六十四字。刘胜和张波等人走到碑前,看着石碑上的文字,不由出声念了起来: “伏闻天之德高明,故能覆帱;地之德博厚,故能持载;圣人之德神圣,故能悦近而服远,博施而济众。洪惟我朝统一以来,天下太平五十年矣。九夷八蛮,梯山航海,骈肩接踵,稽颡于阙庭之下者,民莫枚举......” 看到最后,刘胜惊讶道:“落款是永乐十一年!” 赵新走过来淡淡道:“另外一块是宣德八年。差不多三百五十多年了。”其实赵新还是说少了,第一块石碑立于1413年,到乾隆五十年已经三百七十二年了。 刘胜凑过来低声问道:“我们那个时代,这两块石碑还在这里吗?” 赵新摇摇头,在张波和刘胜的注视下轻声道:“我记得好像是1904年的时候,沙俄把这里的一切都拆了,连这座八角陀罗尼幢都被捣毁了。两块石碑后来是放在海参崴的一个博物馆里露天展览。到了咱们那个时代,碑文早都风化的看不清了。” “王八蛋!”刘胜和张波恶狠狠的骂道。 “算了,准备祭祀吧。”赵新说完便冲抬祭品的民工摆摆手,让他们将带来的香烛和一只宰杀好的羊放在了石碑前的一张石案上。阿妙采了一把野花,走过来放在了石碑前。 赵新从民工手中接过三支香,凑到烛火上点燃。当他举香抬到额头时,突然觉得手中的三支香似乎重愈千斤。那似乎是面前的两座石碑在透过赵新手中的香,传达着守护这片土地的意志。 “责任么?”赵新抬眼看向了石碑。在另一个时空里,这里再过七十五年,就将不再属于中华。懦弱的满清忙着对付长毛,根本不敢触怒凶恶的侵略者;唯一敢于保卫这片土地的只有像萨哈连和乌希哈的一样的土著边民,可等待他们的却是对方的火枪和长刀。 “我知道我活不到七十五年后,可我会让我的子孙会拼尽全力守住这片土地!任何试图觊觎这片土地的外国人,都将会死无葬身之地!皇天在上,厚土为证!” 袅袅香烟从石香炉中升起,一阵微风吹来,细细的烟柱被吹散到了石碑上。赵新俯身跪倒在两座永宁碑前,冲着石碑拜了三拜。 刘胜上完香后,没有下跪,他只是冲着石碑鞠了个躬。他起身后,走到赵新身边,看着脚下的大江,轻声问道:“我看你自打登山开始就情绪不高啊,这里可是你一直想来的,有什么不对吗?” 此时太阳已经升起,笼罩在黑龙江上的白雾轻纱已经随风散去,碧蓝的江面上,一条条独木舟、平底船和快马子船往来江上。 “这里现在看着真好啊!宁静祥和,山川美景。”赵新话锋一转,他抬手指着一百五十里外庙街的方向道:“可再过六十五年,庙街那里就会被沙俄人霸占。当年被康熙打退的王八蛋们会坐船回到雅克萨!而咱们脚下这些人的后代,流干了血拼命,也得不到满清的一点援兵。” 刘胜望着江面上的点点渔舟,沉默了一会,这才开口道:“所以老天会给你那个东西。” 赵新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们所处的时代是古代中国最后的辉煌,满清还沉浸在四夷宾服,天朝盛世的美梦里,可翻过山顶就是危机四伏。” 刘胜皱眉道:“你在担心什么?” “你知道我是不信算命那一套的,什么推背图、烧饼歌之类的我根本不在乎,可《左传》上说,君以此始,必以此终......” “你担心我们因玉佩而兴,最后也因玉佩而终?” 赵新默然不语。 刘胜道:“我吧,觉得你是想多了。其实我都明白,你想说的无非就是四个字,历史责任。推翻满清,守护这片疆土,甚至到你之前提到的‘治乱循环’,这些责任有些沉重了对不对?可你忘了,这事不是你一个人在做,还有我,张波、老班长、洪大夫、甚至盛海舟和阿妙,我们都在帮你担着。” 赵新道:“那天萨哈连说起狗的事,我就想到满清在这片土地上如此不遗余力,可为什么沙俄一来,连拼命都不敢了呢?今天看到这两座石碑,让我想起永乐对这片土地也是费尽心思,可到最后一样守不住。” “一代人一代事。你不能拿永乐康熙和不肖子孙相比。” “进不进关其实我现在并不在乎,能把脚下这片疆土守住,才不枉我们来一趟!” 乌希哈跟萨哈连上完香后,便有些呆不住了。她看刘胜和赵新在一边说话,就想凑过去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刚走了几步,萨哈连伸手拦住了她。 “怎么了?” 面对女儿的疑问,萨哈连一脸严肃的说道:“他们在谈事,不要过去。”他说罢便看向二十几步外两人的背影。虽然他很感激赵新给他看病又送药,可自从听刘胜说对方是前明天子的后人,萨哈连便对赵新起了敬畏之心,再也不敢随便说玩笑话。 北海镇的威名他是知道的,连朝廷的数万大军都被打的大败亏输。可那始终是国力强横的大清朝啊,乾隆皇帝还会再起大兵出关征讨的。眼下扎克苏噜部和北海镇的关系这么好,万一官府追究怎么办?想到这里,萨哈连对去德楞恩木城交税都有点害怕。 不说别的,昨天对方从船上卸下了好多粮食、茶叶、针头线脑之类的,还有白色的铁锅和烧水壶,分发给了各家村民。这一举动让巴尔克村的男女老少喜出望外,纷纷拿出自家仓房的里的各种山货和鱼肉制品送给对方,可对方只拿了很少的一部分,简直跟白给一样。 这事要是传出去,官府肯定会找上门来,到时自己该怎么选择? 赵新跟刘胜发了一会感慨,心里已经舒缓了很多。他见众人都已经祭祀完毕,便提议下山。众人顺着石级下山,回到江岸上后,赵新等人便跟萨哈连父女拱手作别。 乌希哈这两天跟过节一样,眼看热闹的场面不再,心中便有些失落。刘胜见状便安慰道:“乌希哈,我们过些日子还要回来的。没准儿还会去看你。” 乌希哈道:“过几天我就要跟阿玛去德楞恩木城,得一个月才能回来。你们怕是赶不上了。” 刘胜笑道:“这有什么!富尔丹城对你们永远敞开大门。” 乌希哈听了便道:“说定了?从德楞恩木城回来,我和阿玛就带人过去找你们。” 刘胜道:“说定了!” 一天后,赵新他们的船队越过庙街,进入了混同江口。路过看丹河的交汇处时,乌坎贝的神情变得十分失落。赵新见状,便让船队北上看丹河,到乌坎贝原来的家那里看看。 看丹河边,被强盗们烧毁的草屋残骸还在。此时船速减慢,站在甲板上的乌坎贝,看着滔滔的河水,遥望着岸上的草屋废墟,泪水渐渐模糊了眼睛。 “上岸看看么?”赵新在乌坎贝身后问道。 乌坎贝摇了摇头,一边哭着一边对赵新道:“老婆、两个孩子,都被扔进河里了,尸首都没找到。” “那......” 乌坎贝用衣服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对赵新道:“大人,能给我瓶酒吗?” 赵新没有发问,转身回到船舱里取了一瓶白酒出来,递给了乌坎贝。乌坎贝感激的接过白酒,拧开盖子,缓缓的将一整瓶白酒撒进了河里。他跪在甲板上,冲着草屋的方向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咬着牙对赵新道:“大人,我们走吧。” 此时在河道上的捕鱼人都极为惊恐的看着这支没有船帆的奇怪船队,灰色、白色的船体外形犹如一头头怪兽。这些赫哲渔夫们不知道这些船来这里干什么,不过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还是纷纷划船靠了过来。当他们终于认出甲板上的乌坎贝时,都惊讶的叫了出来。 “乌坎贝!” “乌坎贝,你这一去都快两年了!这是从哪儿回来啊?天啊!这些船真大!”捕鱼人们看着眼前的四条大船,都惊讶的发出了赞叹。他们换上短桨,围着几条船兜圈,试图寻找登船的地方。 “乌坎贝!一会去我家吧,咱们好好喝一顿,新鲜的鱼子酱有的是。” “是啊!我昨天刚捕了一条鳇鱼,快有一百斤重了!” “我乌坎贝谢谢大伙了!不过我这次是有事路过,特意回来看一眼,马上还要走。”乌坎贝抱拳拱手,和这些熟悉的面孔打着招呼。 “什么!你这就要走?”一个捕鱼人惊讶道,可他随即就想起,对方连家都没了,留在这片伤心地还能干嘛?“唉!自打你走了,这江面上都没人唱伊玛堪了。” “听说你去给朝廷当差了,你这是吃上朝廷的俸禄了?” 面对众捕鱼人的疑问,乌坎贝摇摇头,解释道:“我是给汉人当兵,他们专打朝廷。” 众人听了,登时惊掉了下巴。这小子吃了豹子胆了,居然敢和官府作对! “你们看,那里有好多人!”突然,一个捕鱼人看到双体客船的窗户上露出一个个脑袋看向自己时,大叫一声,吓得掉头就走。他拼命划出几十米远才停了下来,扭头观察船队的动静。 “各位乡邻,我们的船要掉头了,你们都让一让,躲远点,否则会把你们的快马子船带翻的。”乌坎贝也不想再解释什么,他最后望了一眼那片废墟,转身就进了船舱,坐在角落里独自抹泪。 众捕鱼人听了这话,又见乌坎贝钻进了船里不再理他们,一边议论着,一边狐疑着纷纷操舟散开。 赵新见状,便将刘胜将船掉头。四条船在一众捕鱼人惊呆了的目光中,在水面上转了一个大弯,掉头冲着苦叶岛的方向越行越远,很快便消失在江面上。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三十七章 黑龙江的嘴顶--萨哈林 船队出了混同江口后,越过只有15公里宽的海峡,从苦叶岛的西侧沿着海岸线航行。刘胜凭借着一份来自后世的航海图,以巡逻艇开道,带着后面三条船绕过苦叶岛的北部。一天之后,他们便来到了一条被乌坎贝称为“皮伦图河”河口的位置。 船队在一处水流缓慢的地方减速停泊后,刘胜便放出了无人机。赵新从屏幕上观察了半天,估计这里应该就是另一个时空的奥哈河。要是这样的话,油田的位置就应该在河口的西方。 为了证实猜测,他先让刘胜把无人机转向东南飞,果然,当无人机飞到船队的东南方向五百多米时,一个类似不规则长方形的小湖显现在了屏幕上。 赵新心情有些激动,他马上对刘胜道:“从这个小湖的位置,向东南飞。” 无人机继续飞了500多米远,另一个更大的湖泊又显现出来。 “错不了!就是这里!从我们这里,往西顺着河走,等水道变窄,就是奥哈油田所在的位置。” 张波道:“那我们的营地设在哪儿?” 赵新微笑道:“上岸后你就知道了。” 三人正说着话,一个在甲板上的士兵突然走到驾驶舱的门口,对赵新道:“大人,你出来看看吧,这河水的颜色不对!” “颜色不对?”赵新走到甲板上,顺着那士兵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阳光照射之下,皮伦图河的河面上飘着一层如同彩虹般的薄膜。 “石油!”赵新忍不住叫了出来。他这一叫,把驾驶舱的刘胜和张波都给惊动了。 “哪呢哪呢?我去!真是石油!”张波也跳着大叫起来。 赵新急忙走到驾驶舱里,对刘胜道:“快!顺着河道飞过去,看看石油是从哪流出来的!飞低点。” 刘胜被赵新指使的一通手忙脚乱,无人机才飞到离河面五十米高的空中。左晃悠一圈,右晃悠一圈,终于,在西南方向一里地外的河岸上,出现了好多黑色的坑。 这些坑明显不是水坑,里面时不时的往外喷着一些粘稠的黑色液体;有些流到坑外面,顺着地面上的小水岔,缓缓流到河里。 妥了!土法炼油作坊可以马上着手修建了!至于油井,那个还得仔细确定一下位置,计算出经纬度,用以对照赵新手里另一个时空的油井坐标数据。 现在要做的,就是马上登岸。 于是刘胜先将无人机收回,然后开着巡逻艇,慢慢的接近岸边,当驾驶舱内的回声探测仪显示周围水深只有五米时,刘胜便对赵新道:“只能到这里了,再往前就要搁浅了。” 赵新笑道:“搁浅又能怎么样?继续往前开!” 刘胜随即反应过来,摇头苦笑。他举着望远镜观察了一下河滩上的情况,选了一处灌木繁盛的滩头,加大马力就开了过去。于是在其他三条船上人员吃惊的目光中,巡逻艇靠着惯性坐滩成功,搁浅在了一片长满灌木的草地上。 乌坎贝从巡逻艇船尾的甲板上下到地面,用脚在四周试探着踩了踩,发现人走在上面完全没问题。他回身上艇,向赵新禀报了情况。 刘胜听完,便对用通话器对水面上的三条船的驾驶员命令道:“从我刚才那个位置附近,你们依次冲滩!” 啊?后面三条船上的驾驶员都傻了,当初刘胜和邓飞给他们上课时可没说还能这么干啊!这船要是都坐滩了,以后还怎么下水? “首长,这.这不合适吧?” “别废话!听我的命令,1号客船,你先来!注意速度,听我口令!” 轮机马达轰鸣中,1号双体客船带着巨大的惯性,在船上200多人的惊叫声中,冲上了滩头。船身稍稍摇晃了一下,终于停稳了。驾驶舱里的两个驾驶员被吓的出了一身的冷汗,心说首长这是要闹哪样,难道以后要让我们把船再推回水里?天爷啊!饶了我们吧! 20分钟后,2号客船和另一条巡逻艇在刘胜的命令引导下,也依次坐滩成功。 “行了!你们俩去安排所有人下船。让警卫连先下船,拉开警戒线!工人随后再下。” 交代完任务,赵新走到甲板上,抬手看了下时间,现在是下午一点,时间还来得及。从登陆点往南三百多米远,就是刚才看到的大湖。按照赵新的记忆,从大湖的南岸向西南600米左右,就是一个合适的居住点。至于为什么不在湖边扎营,那湖里一片片的油膜就是最好的理由。 想到这里,赵新对身后的乌坎贝道:“去把你们连长叫过来。” 过了一会儿,从客船上下来正在布置警戒任务的警卫连长跑了过来。赵新对他命令道:“你现在就派一个班,让他们带上指北针,从我们这里朝西南方向走,大约两里地的位置,就是我们的扎营地。侦查完情况马上回来向我汇报。” “是。”警卫连长虽然一头雾水,却也没有多问。他敬了个礼,立刻就去安排任务了。 四百多号民工,各人的行李、生活用品、粮食补给、工具等,光是卸下船就要好半天。过了大约一个多小时,被派去侦查的那个班回来了。 “首长,那地方我们看了。周围没有土著活动的痕迹,野兽也不多。那块地方四周倒是挺平坦的,北边还有条小河,周围树也不少,可就是总闻着有股臭鸡蛋味。” 赵新嘿嘿一笑:“有味儿就对了,不臭我们还不来呢!” 因为这里的原油含有硫醇,而且地表到处是冒油的油坑,所以空气中就有股臭鸡蛋的味道。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环境,本地费雅喀人经过这里时都会绕着走;而由于水质受到原油的污染,好多野兽也不往这边跑。 干吧!赵新决定了,不把四条船装满柴油他就不走! 当所有的跟船物资都卸完后,赵新让刚才派出的那个班负责开道,警卫连随后;而民工们排成四列长队,肩挑手提,拿着自己的生活用品,抬着物资工具,朝赵新预定的宿营地出发了。 过了一会儿,登陆现场就剩下赵新、刘胜和阿妙三人了。赵新冲阿妙微笑道:“乖乖闭上眼,给你表演个戏法。” 阿妙听话的闭上眼,她唯恐自己会忍不住睁开,又用手将自己的眼睛捂上了。 过了好一会儿,只听赵新说道:“把手拿下来,睁开眼吧。” 阿妙眨巴眨巴眼,寻着声音看向赵新,这才愕然的发现,原本河岸上坐滩的四条船全都消失不见了! “船呢?”阿妙惊讶的问道。 赵新拍拍两手,笑呵呵的道:“戏法啊!变没了,我们走吧!” “啊?!”阿妙心说还带这样的?那么大的四条船就这么没了?!早知道刚才就偷看一眼了。于是,在三人嘻嘻哈哈的笑声中,他们朝着队伍前进的方向快步赶去。 一百多米外的一片灌木丛中,一个躲在草丛中的库页费雅喀人已是惊恐万分,他捂着自己的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头上的冷汗顺着额头哗哗直流。 刚才那一幕他全看到了! 等了好久,费雅喀人趴的双腿都麻了,他再也听不到方才那三人的一点动静,这才撑着双臂缓缓起身,小心翼翼,一步三回头的朝着南面一百多里外的村子方向走去. 天黑之前,一座四周围了一圈木栅栏的简易营地被匆匆搭好。而营地里,三十个草绿色的大帐篷已经搭好,这种帐篷每间可以住二十个人。 在各个帐篷门外的空地上,一个个的野营灶火苗正旺。这种用生铁板焊接的简易灶,是张波的杰作,烧煤烧柴都可以。此刻火上的一口口铝锅里正炖煮着巴尔克村民赠送的狍子肉干和野菜。众人等肉煮透了,再将在船上就已经烙好的白面饼撕开泡在汤里,倒上点辣椒油,立刻就是一顿美味可口的晚餐。 阿妙一边吃晚饭,一边不住的抬头看向赵新,试图搞懂下午赵新变的那个戏法。 刘胜看到小丫头的样子,笑呵呵的探身道:“这是你家大人的秘密,可千万不要对外人说。” 阿妙听了,先是懵懂的点了点头,随即又重重的点了下头。 入夜时分,营地内除了站岗的哨兵还在来回走动,其他帐篷里大多已经响起了一片鼾声。赵新他们几个人的帐篷里,阿妙抱着膝盖守在火炉边烧水,迷迷瞪瞪的听着另外三个人谈事。 “真没想到啊,这里的石油多的都滋滋往外冒。真想马上开工,大干一场。”说话的是张波。 “你估摸,一天能炼出多少油?”刘胜抽着烟问道。 “照今天看到的,我估摸一开始的话,每天最少能出三、四吨的样子,如果原油产出稳定,一天十几吨没问题。” “十几吨?”赵新盘算了一下。双体客船的油舱容量是八千升,巡逻艇是八百升。“那就是两三天。” 张波问道:“对了,这炼油厂的位置你打算放在哪?” 赵新想了想道:“肯定要放在那些油坑的附近。” 赵新所说的那些油坑所在,就是另一个时空的奥哈油田。 刘胜道:“张波,你是打算挖储油池还是弄原料油罐?” “先挖储油池吧,这样来回运输,往里倒油也方便。”张波转头问赵新道:“对了!东西你都准备好了吗?” 赵新转头看了一眼昏昏欲睡的阿妙,低声道:“放心,天亮前一定准备好。” 张波拿过自己的记事本,在上面一项项的勾着,嘴里还不停念叨:“收集池、油泵、钢管、水箱、滤罐、储油罐。对了,储油罐你准备了多少个?” “四十立方的常压罐,准备了十个。” 张波道:“还有个问题,咱们这里离海边最近的也有1.5公里远。不管是雷神号还是后面的惊雷号,加油怎么解决?” “这得铺设输油管了,我倒是买了一批船用的输油软管,你先配合上油泵,凑合用吧。” “明天我去奥哈城里再转转,看看有没有做输油管设备生意的。” 张波叹口气道:“哎,真想马上装上采油设备。可惜啊,现在还只能干炼油作坊。” 赵新也叹气道:“没油闹腾,有了油还得折腾。等邓飞他们到了,这里还得盖居住区,咱们得趁着夏天这几个月,赶紧把过冬的设施都搭起来。” 夜深了,阿妙早就顶不住了,两眼皮直打架。赵新等她睡下后,便悄悄走出帐篷,来到了营地外北侧的一片空地上。几个执勤的士兵还想跟着过来,被他给轰了回去。过不多时,赵新匆匆走回营内,钻进了帐篷。 第二天天刚亮,负责值守营地北面的卫兵惊讶的发现,营外的空地上突然多出了好多的物资。一地的物资和设备,甚至还有两台挖掘机。他急忙赶回帐篷通知警卫连长,连长也是刚醒,一听也惊了。他急忙叫起夜里执勤的卫兵,询问昨天夜里有什么异常的事情。 那士兵揉了揉眼睛,仔细想了一下,这才说赵大人昨天夜里出去了一趟。 警卫连长是从最早跟随赵新的那三百多流民里提拔上来的,他一听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心说大人又用“仙术”了。于是他严令两名士兵不许再对外说一个字,别人问只能说不知道。然后他又命一个班马上集合,去看守营地外的物资。 另一边,早起的张波听到警卫连那边脚步匆匆,过去一看,一个班的士兵正提着枪,小跑着往外走。再一抬头观望,张波乐了。 吃过早饭,张波叫了两个工人组长,拿着笔和本子跑到外面检查核对各项物资的数目。等物资检查完,回到营地见到赵新,张波满意的伸出了大拇指。 话说除了小型挖掘机,其他各项物资赵新都按照双份做了准备,张波能不满意吗! 上午,赵新让阿妙好好在营地里呆着,说自己有事要出去。刘胜和张波则带着一个排的警卫,叫了三十多个民工,带上测量工具,气势汹汹的杀奔西北三里地之外的油眼所在地。 经过一天的的现场勘察和规划,张波确定了原油收集池和对应土窑的位置。为了怕爆炸影响其他土窑生产,每座土窑之间相隔150米远。在所有的规划位置上,张波带着人用白灰一一做了标记。 而刘胜则在现场看了一圈,确定了几个岗哨的位置,并计划搭建木制观察哨塔。 到了第二天,除了一个班的士兵留守营地,其他四百多人带着工具就出发了。到了下午,五个边长十米,深三米的深坑已经挖出,一些泥瓦工已经开始在坑里码砖抹灰,等干了之后再抹一层快干水泥就齐活了! 另一些人则在张波的“技术指导”下,用砖石垒起了五座将近三米高的炮楼形砖窑。砖窑内部共分两层,最下面一层是燃料层,用于添加木柴;上面一层就是炼油层,里面是一个用钢板焊接的跟锅炉似的大铁罐。 铁罐上有三个开口,侧上方的管道是连接储油池,用于抽取原油的;顶部除了用于引流的输油管外,还开有一个圆形的密封舱门;另外在铁罐下方还有一个密封舱门,用于后期排出废渣。另外在铁罐的侧面还连通着温度计和压力表。 因为土法炼油污染太大,所以张波决定以后自己和现场工人都要带上工业防毒面具作业才行。这种土法炼油作坊就没什么技术含量可言,只要胆子大,大干快上一点问题都没有,出品的0号柴油质量杠杠的! 赵新跟张波说过,因为北海镇的这些工人的技术水平实在太差,先干上一段土法炼油,等熟悉整个炼油的过程后,再更换环保的小型炼油转炉。 没办法,这都是现实条件逼的! 苦叶岛,在唐代叫“窟说”、“屈设”、“莫曳皆”;元朝时因岛上的骨嵬人,又被称为“骨嵬”;到了明代称“苦夷”或“苦兀”,清代称“苦叶”、“库野”或“库页”。 其实这些称法都是对同一个词语的不同音译。因为处于黑龙江入海口的位置,苦叶岛在满语里被叫做“sahaliyanulaanggahada”,意思就是黑龙江的嘴顶,这也是后来被称为“萨哈林岛”的由来。萨哈林的意思就是黑,黑龙江的黑。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八章 神来了 两天后,在一片狗叫声中,那个曾经窥视赵新等人的库页费雅喀猎人,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进了一座位于苦叶岛塔塔玛河上游北岸的村庄里。 说是村子,其实总共也就七八户人家。 这些人家的房舍都是用松木或是杉木搭成,大部分屋内的进深不过五、六间(两根柱子中间的距离为一间)。屋子的四面都开有门窗用以采光,屋顶是用白桦树皮覆盖,上面压着厚厚的杂草。杂草上面纵横交错的压着一些木头。 那猎人一路小跑,来到了村子中间的一户人家。这家一看就与其他家不同,房子比别家要大出不少,除了正房,旁边还有一个小木屋用作仓房。 进到屋中,只见一家四口正端着碗坐在石头垒成的火炕上吃饭。在屋子的正中央有一个大棚架,上面码放着食物和各种生活用具。在棚架的边上,一根绳子从房顶垂下,绳子的一端将一块木板和一个一岁大的婴儿绑在了一起。那孩子虽然手脚被绑着无法活动,可也并不哭闹,随着木板一起晃晃悠悠的飘动。在孩子的身下,一个用于接尿的木盆放在了地板上。 “眉尔古阿,出,出事了!岛,岛上来了一群怪,怪人!” 被称作眉尔古阿的男人闻言一滞,放下了手中的木碗。此人就是本村的酋长,也是受清廷官员任命的喀拉达(姓长)。 “森巴库尔,先喝口热汤吧,喘口气再说。”女主人起身,用自家男人的木碗盛了多半碗“夏西鳟鱼汤”,递给了那个猎人。 所谓的“夏西”,是一种本地海边的类似海带菜的东西。费雅喀人用这种海草配上切成细丝的野葱和野蒜,再加上鳟鱼一起煮。因为制作粗糙,这种汤喝起来黏糊糊的,不过却自带咸味。 森巴库尔接过木碗,大口大口的喝完。然后用袖子擦了擦嘴,将木碗递给眉尔古代的老婆,这才说道:“前两天我追一头马鹿,一直跑到了奥哈河那里,结果就就看到从河口那边来了四条巨大的怪船。” (注:奥哈河或是皮伦图河,是库页费雅喀人和满语的两种叫法,奥哈是来自于阿伊努语。以下皆称为奥哈河。) 眉尔古阿皱眉道:“怪船?有多大?” “那船得有,得有”森巴库尔伸开双臂比划了一下,发现还是不足以形容。于是索性说道:“最大的那两条船有你这间屋子的五个大,就像两座小山!另外两条小一些的也得有这屋子两个大!而且那船身好高,比你家屋顶还要高出很多。” “什么!”眉尔古阿一下就愣住了。以他的见闻,往年去德楞恩木城的时候所见过官府的官船,他觉得那就是顶大顶大的船了。 只听森巴库尔继续道:“那几条船上都没有帆,开动的时候发出阵阵轰鸣,像是天上在打雷!那船上面,都盖着一个好大的透明屋子,里面装满了人。” “是不是官府派的人?你看清了吗?” “官府的人我见过,跟那些人的穿着完全不一样!最可怕的,里面有个人,他,他,他” “他怎么了?你快说!” “那些人都下船后就朝西边走了,可几个家伙留了下来,里面还有个女的。其中一个人走到四条船跟前,手就那么一挥,那些船就都没了!!” 这话一出,眉尔古阿一家都傻了。 神仙?魔鬼? 十八世纪的费雅喀人,其原始信仰还停留在对大自然事物崇拜的阶段,除了动物崇拜和祖神崇拜外,也受到了来自大陆上的萨满教的影响。 他们信奉山神、海神和火神,崇拜熊神、鲸神和鳇神(鳇鱼)。费雅喀人认为熊神是山神的手下的一条狗变的,而鲸神和鳇神则归海神调遣。 因为受到萨满教的影响,费雅喀人认为人生病是由魔鬼作祟所引起的,可以通过萨满做法驱魔治病。不过因为萨满教是后期才逐步传入的,所以在费雅喀人的传统观念里,他们认为最有力量保护自己氏族的,是山神的狗腿子——熊神。 眉尔古阿发了一会呆,突然问道:“那些人长什么样?是不是一头红发?” 森巴库尔摇头道:“不是。我仔细都看了,没有一个是红发的。都是黑头发,白皮肤,看着比对岸上的那些满人还要白一些。”他回忆了一下,继续道:“不过,那个把船变没了的人和他的一个同伴,看着十分的高大威猛,尤其是另外一个人,壮的就像是一头熊。” “熊?!你说那个像熊的人,是那个法师的手下?”眉尔古阿目光一亮。 “没错!那人极为高大魁梧,远看就是一头大棕熊!” 眉尔古阿一拍大腿,对森巴库尔道:“马上召集人手,带上武器干粮,我们去看看。” 与此同时,邓飞驾驶的惊雷号已经抵达奥哈河的出海口。因为惊雷号250米的船身过于庞大,邓飞他们根本不敢往里开,他们找了个水流平缓的区域下了锚,先用步话机进行联系。 此时赵新还没回来,接到步话机信号的刘胜随即将情况做了说明。听说找到油田了,邓飞也十分高兴,于是便开始安排人员上岸的准备;等赵新回来后,就马上开始登陆。 惊雷号这次从北海镇带了一个连的士兵,另外还有三千名来自河南的流民。这些人拖家带口,在海上经过了两天的颠簸,此刻听说已经抵达目的地,都极为好奇的眺望着这座大岛。 “孩儿他爹,这里怪冷的!” “是啊,得亏来前领了一条绿毯子,快拿出来披上。” “他爹,恁说这地界儿能种高粱不?” “种啥高粱!老爷让咱们来这儿是挖油的。” “挖油也得让人吃粮食啊!” 甲板的另一边,胡柳氏和女儿妞妞的两人裹着一条大毛毯,也在打量着远方的陆地。 “妞儿,冷不?” “还中,就是风太大吹的荒。”妞妞抬手捂着脸蛋,转头看向母亲问道:“娘,俺想找聪娘玩。” “就知道玩。要不是娘报名来这里做饭,恁这会都该进学堂念书咧。” “娘,恁说这里会有学堂不?” “老爷们说了,等各家房子搭起来了,就先盖学堂。记着,去了学堂要尊敬先生,不能调皮。” “俺记得了。” 胡柳氏,就是曾经跟王李氏一同坐船到北海镇的那个寡妇。这女人为了能挣到每月20元的高额薪水,特意报名北上,带着女儿妞妞到了苦叶岛。她的工作将是负责给工地上的工人做饭。 为了保证苦叶岛油田上的人手充足,民政部这次征调流民北上,特意开出了最低20元每月的工资,美其名曰“低温补贴”。20块北海镇银元,那就等于四两白银。这些流民即便在大清腹地,一辈子也不见得能见到一两银子(老百姓日常生活、缴税全是用制钱。) 这个消失在流民内部立刻就引发了轰动!不过20元的工资虽然高,可也是有代价的。北海镇的地分那是不到了;不过两年后可以分到兴凯湖南岸的五十亩耕地。即便是这样,报名的家庭也是非常踊跃,最后搞的好几个居民区要抓阄才能决定。 下午的时候,赵新回来了。他这次将开采石油的设备都带回来了,同时补充了一批物资,尤其是输送石油的软管和油泵。 知道邓飞他们已经抵达,赵新也十分高兴,他让邓飞明天天亮开始安排人员上岸。天黑的时候,他在刘胜的陪同下去了海边,将两条双体客船“变”了出来。 张波这边,炼油的土窑都已经搭好,各处输送油的钢管也都安装的差不多了。从明天开始,他手下的几百号民工就要去伐木,制作木板和木柴。木板会通过榫卯做成一米长,半米宽深的木箱,内外抹上一层油灰,就可以用于装运原油;而木柴的需要量将会非常大,因为炼油的时候火不能停。 苦叶岛上有煤,而且都是储量十分惊人的露天煤矿。不过这些褐煤矿都位于岛屿的西部,赵新暂时还无法涉足。 一天后,惊雷号上的流民开始陆续下船。他们甫一抵达营地,放下行李,就开始加入了伐木的队伍。 不砍树不行啊,要不晚上连住的地方都不够。 大片大片的落叶松随着提醒注意的喊声被放倒,一旁早已准备好的流民便拿着锯子和斧头冲过去,将枝杈砍下,然后略微清理一下表面粗糙不堪的树皮,就被其他人用绳子拖到了伐木场外面。等候已久的木匠们先是将圆木截出合适的尺寸,然后用工具在圆木的两段打孔开槽。 加工好的木头被立刻运到预设的居民区内,这里已经有人挖好了地基,并开始铺设砖石。等在砖石上粗粗抹上一层砂浆后,其他人马上就开始在四周叠垒木头;每两根木头之间都用木楔子紧紧相连。 等四周墙壁垒好,泥瓦工们又开始用速干水泥将木头间的缝隙堵上,其他人则负责加盖屋顶。由于这里冬天气温低,风雪大,所以这里的木刻楞屋顶都搭建的又高又宽。 到了天黑时,一些妇女已经在炉子上做好了饭,送到工地。男人们在四周的篝火和应急灯照明下,继续挑灯奋战。到了差不多晚上九点,上百间还散发着木头潮气和浓浓松脂味道的木刻楞已经基本搭建完成。 所有人只能先挤着凑合一夜了,接下来再奋战一周,居住区就能初具规模了。 两天后,随着众人连日抢工,一间间木刻楞从最初的三、四十人,慢慢减少到十五人。等各家都住上自己的屋子,这片居住区的规模将会达到八百多座木屋。那座最初的简易营地也在随着一座座木屋拔地而起,而渐渐缩小。 三天后,眉尔古阿带着自己的六个手下,怀插短刀,手持弓箭,抵达了北海镇居住区的南面。他们没有直接过去,而是在远处的灌木丛和树林里仔细观察。 看着不远处热火喧腾的场面和人来人往,眉尔古阿怒视森巴库尔道:“你不是说只有几百个人吗?!” 森巴库尔一脸愕然的答道:“我那天看见的明明就是几百个人啊!谁知道这些人都是哪冒出来的!” 眉尔古阿原本的打算是趁着夜里对方休息,偷偷摸过去偷袭一把,谁想到现在对方的人数也数不清,这玩意还怎么下手?! “酋长你看,有女人和孩子。”一个眼神好的手下突然伸手指向对面营地。 眉尔古阿顺着手下人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远处的木屋外,几个女人正带着一群孩子,像是在干什么活的样子。 这下麻烦了!在费雅喀的人习俗中,不论女人有什么过失,都不能轻易伤害。这里的生存坏境本来就够恶劣的了,要是再不把养育子女照顾家的女人当人看,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再看看,找找他们有狗没有。” 库页费雅喀人和赫哲人一样,家家养狗,其精心饲养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一家之中,无论男女,都各自养狗。还分什么父之犬、母之犬、长子之犬、次子之犬,每人都会养上三五只。 众人四下打量,观察了好半天。森巴库尔甚至带着一个人匍匐前进到距离对方营地一百步的位置,趴在地上用耳朵仔细听了半天。最后发现除了人的说话声、盖房子的叮叮当当声、以及不知道什么的轰隆隆的打雷声外,根本没有狗叫声。等他爬回来跟其他人一说,大家这才放心。对方没有狗,就不会发现自己躲在这里观察。 天色渐渐昏暗,七个费雅喀人惊恐的发现,对面营地内突然变得如同白昼。除了熊熊燃烧的篝火堆外,从几个奇形怪状的架子上居然冒出了耀眼的光芒!在这些光芒的照射下,那些人继续坐着白天的工作,不知疲倦的搭建木屋。 “这,这些人,不会是神的使者吧?”森巴库尔吞了一口口水,结结巴巴的问道。 “什么神?山神、海神还是火神?” 几人七嘴八舌,有人说是山神,因为只见森巴库尔说看见了两个身材魁梧,跟熊一样的人。能使唤熊神的,那一定是山神。还有两人说不对,这些人能让夜晚如同白天一样明亮,肯定是火神派来的。最后两人则说你们全都是渣渣!森巴库尔都说了人家是坐船来的,那肯定是海神。 六人僵持不下,便把目光都转向了半天没说话的眉尔古阿,等他来做判断。 眉尔古阿心说我特么哪知道是哪路神仙!你们这六个渣渣! 他想了好久,觉得对方既然能带这么多女人和孩子上岛,应该不会像那些红毛人那么凶恶。话说那些红毛人十分残暴,登岸后见人就杀,手里的武器又厉害,本地费雅喀人根本打不过;眉尔古阿自己就是例子。当初就是被红毛人打的丢盔弃甲,二十多人死了一大半,最后只好带着剩余的村人逃到了南边定居。 犹豫了好久的眉尔古阿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他打算明天直接过去问问那些人,到底从哪来,到这里做什么。当他把这个决定告诉手下人的时候,六个手下又是讨论了半天,也是没什么好办法。不过森巴库尔一句话切中要害,万一能跟对方换点东西呢? 此言一出,其他人顿时眼前一亮。 这些费雅喀人之所以能这么想,也是因为当地的生存环境太差的缘故。本地人不管男女,只要外出,不管是办事还是斗殴,随身一定会带上兽皮和其他物品,一抓住机会就找人谈生意换东西。要不然清廷的官员过来收编,他们也不会那么快就同意。 能换东西吗? 能换?去一趟缴块貂皮还能给粮食? 好吧,吾皇万岁! 哎呀,还能换一件蟒袍? 天啊,吾皇万万岁! 就这么点儿事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九章 红毛人已经到了 次日天光放亮,鼓足勇气的七名费雅喀人终于出现在了北海镇哨兵的视野里。 “站住!停在那儿!”随着岗楼里士兵的大声呵斥,尖锐刺耳的哨音开始响起。 眉尔古阿扭头对身后六人问道:“那人在说什么?” 六个人齐齐望向酋长,那意思分明是说,身受清廷册封的你都听不懂,我们就更别提了! 眉尔古阿于是转头继续朝前走。 “哗啦”一声,岗楼上的士兵拉动枪栓,开始举枪瞄准。“再往前走就开枪了!” 此时对面七个人从腰上纷纷取下随身携带的兽皮、鹿角、干熊胆,朝着哨兵挥舞致意。 “要换东西吗?” “我想换你身上那件衣服!” “你那帽子换不换?” ...... 闻讯赶来的乌坎贝匆匆跑到岗楼下面,冲上面的哨兵喊道:“别开枪!我先问问。” 那哨兵一看是乌坎贝,这才想起对方是赫哲费雅喀人,于是提醒道:“小心点!” 乌坎贝向前走了几步,对眉尔古代等人用满语喊道:“止步!” 这下终于能听懂了,眉尔古代一行迟疑着停了下来。乌坎贝仔细的打量着对面七个人,这些人都是一脸大胡子,身穿青色或黑色的长襟棉袍,头上戴着一顶帽子,帽子下的头发都被束在脑后,与肩齐平。他们怀中插着匕首短刀,身后都背着一张弓,还背着一个大袋子。至于箭袋,肯定是藏在了背后。 最引人注目的是,面前这七人全都光着脚,根本不穿鞋。 乌坎贝立刻醒悟过来,这些是库页费雅喀人!他双手一抱拳,对七人拱手行礼道:“在下乌坎贝,原本是看丹河上的赫哲捕鱼人。不知众位如何称呼?” 眉尔古代皱眉道:“赫哲人?你怎么不留胡子,脸上光溜溜的像个女人。” 此言一出,他身后的森巴库尔等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面对这些人的哄笑,乌坎贝面色如常的回应道:“我现在是在北海镇军中效力,这里规矩森严,不允许士兵留胡子。要说以前,我的胡子比你们几个的可都长。” “北海镇?军中?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眉尔古代大声问道。 “这位兄弟,请问你又是什么人?”乌坎贝面带微笑的问道。 “我叫眉尔古代,受宁古塔的官府委派,出任本地的喀拉达。” “哦?那我就称呼您眉尔古达大哥了。您说的宁古塔官府,去年刚被我们北海镇打败了。” 乌坎贝说到“我们”打败北海镇的时候,心底有些发虚,因为那时候他还是满清“退蛮军”的一员。 眉尔古代一听,眼珠子差点瞪出来。那可是大清,是天朝! 这时,警卫连长从后面走了过来,对乌坎贝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乌坎贝连忙朝连长敬了个礼,随即将情况做了说明。警卫连长对乌坎贝道:“稳住他们,我去禀报首长。” “是。” 乌坎贝的敬礼举动,引发了眉尔古代等人的好奇。他慢慢走进,向乌坎贝问道:“那是什么人?” 乌坎贝想了想才解释道:“哦,那是我的上司。他要去汇报他的上司。”(满语里是没有“长官”一词的,只有“hafan”,即上司。) 眉尔古代听了心中一动,连忙问道:“上司的上司?你们这里有没有两个身材特别高大的人?” 乌坎贝听了一愣。现在这里身材最高大的两人除了赵新就是刘胜,于是他心中突然警惕起来,装作若无其事的问道:“眉尔古代大哥,你是怎么知道的?” 眉尔古代朝后一指森巴库尔:“他看见了。” 乌坎贝连忙问道:“在哪看见的?” 森巴库尔朝东北边一指,说道:“几天前,就在奥哈河河口!” 乌坎贝心中已经确定,他们说的就是赵新和刘胜。他摇了摇头道:“我的主人很忙,他没时间见你。有什么事你直接跟我说好了。” 话说在满语中,“主、主人、君主、皇帝”这些词都是用一个词来表达,就是ejen。结果乌坎贝这么一表达,更坚定了眉尔古代要见赵新的想法。在费雅喀人的心目中,神就是主人! 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眉尔古达是真没穿鞋。他拿定主意,今天说什么也要见一见那两个人。 正在僵持之时,一个士兵跑了过来,对乌坎贝道:“首长要见他们。” 乌坎贝松了口气,再说下去他都不知道怎么应付了。于是他迎上眉尔古代好奇的目光,说道:“主人要见你们。” 眉尔古代心中大喜,他挥手一招呼,正要往里面走,乌坎贝又拦住了他。 “放下你们的武器,走的时候会还给你们。” 六个手下和眉尔古代对视一眼,见对方点头,便摘下了背上的弓箭和怀里的短刀。他们跟着乌坎贝一路穿行,进入了居民区。 此时居民区内很多人都已经起床,或是洗脸漱口,或是蹲在自家门口吃早饭。因为这些天众人干的都是辛苦活,所以张波特意安排一天三顿都是白面馒头。此时看到士兵带着七个光脚的土著走了进来,很多人一边吃着早饭,一边好奇的探头张望。 眉尔古代七人闻着空气中白面馒头的味道,不禁吞了几口口水。他是去过德楞恩木城的人,还算有些见识,所以忍着没有说话。可他身后的森巴库尔却忍不住了,指着一个孩子手里的馒头说道:“我要吃这个!我用兽皮换。” 他这一开口,其他五个人也都说要用东西换馒头。此时胡柳氏的女儿妞妞举着馒头,见到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自己,妞妞心中顿时觉得好委屈,到底吃不吃呢? 她想了想,见那个光着脚的大胡子还在指着自己手里的馒头,于是起身缓步走到森巴库尔面前,举着馒头,略带哭腔的说道:“俺不吃了,给恁吧。” 这场面太尴尬了,眉尔古代恨不得在地上找个缝钻进去!这六个渣渣!太丢人了! 森巴库尔也愣住了,他没想到来这里第一个跟他交换东西的居然是个小孩子。他挤出一丝笑容,布拉布拉的说道:“我用东西换,你不吃亏。”说完,便从身上背的大包里取了一块鹿皮,不由分说的塞到妞妞怀里,然后拿过馒头,张开大嘴就是一口。 围观众流民也都懵了,心说还带这样的?一张鹿皮换一个白面馍馍? 突然一个流民举着手里的馒头对另外一个费雅喀人说道:“俺拿这个跟你换。” 其他人这时也反应了过来,纷纷举着手里没吃或是吃了半拉的馒头围了过来。 “换俺的,换俺的。” “俺这才咬了一口,就跟木(没)吃一样!” “俺还剩半拉,不贪心,恁跟一小张皮子就中。” 几个渣渣笑呵呵的掏出皮货,正要开始跟流民换馒头。眉尔古代气的大骂:“你们这几个蠢货!没吃过白面吗?!” “酋长,我都好久没吃过了。上一次吃还是你带我去德楞恩的时候。” “是啊,我就换一个。” “换半个也够了,我就尝尝。” “都给我闭嘴!”眉尔古代气坏了。 乌坎贝和几个士兵此刻哭笑不得,他们赶忙上前驱散了那些流民,对眉尔古代等人道:“馒头有的是,我一会儿给你们拿。先跟我去见主人。” 几人一听,连忙将手中的兽皮放进包里,笑呵呵的跟着乌坎贝朝一间绿色的大帐篷走了过去。 这里就是赵新的临时住处,帐篷门口站着两个持枪士兵,见乌坎贝带着七个土著过来,士兵立刻就紧张起来。一个卫兵对乌坎贝道:“首长在里面,进去吧。”说完便撩开了厚厚的门帘。 眉尔古代跟在乌坎贝身后进了帐篷,顿时眼前一亮。抬头看到头顶一个明亮的物体正在散发着光芒,照的这间帐篷里一片明亮,甚至连角落也能看的一清二楚。 在帐篷靠北的山墙下,两个坐在垫子上,下巴光溜溜的家伙正面带微笑,看着自己。在正中坐着的那个男人身后,一个极为美貌的女子跪坐在那里,拉着男人的胳膊,上下打量自己。 乌坎贝先是立正敬礼。他严肃的样子让森巴库尔等人不由自主也站直了身体,看向赵新、刘胜和阿妙三人。 “就是他们三个。”当森巴库尔看清三人的样子后,不由一愣,连忙走到眉尔古代身旁低声说道。 “请坐吧。”赵新抬手示意,同时对乌坎贝道:“你留下做翻译。” 帐篷中没有椅子,只是在西侧放了一溜厚厚的棉垫子。眉尔古代等人听了乌坎贝的翻译,便犹犹豫豫的坐在了垫子上。 没有居高临下,没有杀气腾腾的警卫。赵新想要的就是这个场面,大家盘坐帐中,肆意闲谈。至于对方若是暴起伤人,他身后垫子上的手枪可不是吃素的。 众人做了相互介绍,几个士兵端来了茶水。眉尔古代突然开口道:“你们是从海上来的?” 赵新点头道:“是。” “听我的人说,你们的船跟座小山一样大,我能看看吗?” “可以。一会儿会有人带你们去北边看。” “我还听说......”眉尔古代犹豫了一下,随即鼓足勇气道:“听说您能让如山大的船转眼消失。” 乌坎贝听了顿时一愣,不过还是翻译了出来。 “你听谁说的?”赵新听了顿时脸色一变,目光如炬的看向了眉尔古代。 “我,我看见了。”森巴库尔变坐为跪,趴在垫子上低头回道。“那天,那天午后,我正在追一只马鹿,结果就看到,看到你挥了挥手,那四条船就没了。” 等乌坎贝结结巴巴的翻译完,赵新身后的阿妙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她抬头盯着赵新的侧影,神情愕然。 一旁的刘胜脸色也变了,他原本笑呵呵的表情瞬间就耷拉下来,盯着森巴库尔问道:“那你们今天来这里是什么目的?” 森巴库尔一看身材壮的跟头熊的那人开口说话了,连忙解释道:“我回去跟喀拉达说了,他就带着我们过来了。” 他没敢说实话,眉尔古代原本的目的是想先抢一把再说。 眉尔古代看着赵新和刘胜,解释道:“我们是带着货物来的,是想看看能不能换点东西。” “所以你们就想换馒头?”刚才在居民区那一幕,已经有人提前告诉了赵新和刘胜。 “不不不!”眉尔古代连忙摇着手,连忙道:“我们是想换些铁器,要是您这里有兵器那就更好了。”眼下他们七个手无寸铁,即便有贼心也没了贼胆。 “兵器?”赵新摇了摇头。“我这里没有兵器。” “你们昨天砍树用的斧子就很好。” 刘胜瞪着眼说道:“斧子我们也要用,不换!” 眉尔古代小心翼翼的问道:“您能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要住在这里?” 赵新诧异道:“这里?这里很好啊。” “可这里闻着都是臭的,那些水坑里的水也不能喝,都是黑乎乎的东西。我以前听村子里的萨满说,那是魔鬼的血!” “哦?哈哈哈,萨满还说什么了?” “没了。萨满被红毛人杀了,我打算下个月去大陆上,再请一位萨满过来。”乌坎贝听了心中顿时一紧。 “红毛人?!”赵新心中一下就紧张起来,该不会是...... 眉尔古代叹口气,缓缓解释道:“是的。我们的村子以前是在从你们这里往西边一百多里远的地方,靠近一个大湖。前几年,红毛人坐着大船来了。他们登岸以后,见人就杀。这些人身材魁梧,人手多,除了兵刃锋利,还拿着一种会喷火的铁管。我们实在打不过,死了好多人,于是就搬到南边去了。” 乌坎贝越听越觉得那些人和杀害自己家人的强盗差不多,他急忙大声追问道:“是不是蓝眼睛、高鼻头,长着一大把胡子,身上还披着兽皮斗篷?” 眉尔古代惊讶道:“你也见过?他们除了大部分是红头发,还有一些人是黄头发。就跟秋天的枯草差不多的颜色。” 乌坎贝问不下去了,他双手攥拳捏的骨节咔咔作响,额头青筋直冒,心中猜测那些人应该就是杀害自己妻儿的人;即便不是,应该也是一伙的。 赵新和刘胜看到乌坎贝这个样子,奇怪的问道:“乌坎贝,你怎么了?” 乌坎贝深呼吸了几口, 觉得自己的情绪有些平复了,这才跟两人把方才的话翻译了出来。 听了乌坎贝的描述,赵新和刘胜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沙俄!” 二十年前年(1765),由于清政府在岛上没有正式驻军(因为早期这里没有外来威胁,清廷的驻军呆了一段时间就撤回了大陆),地处勘察加半岛的沙俄人便派遣了由士兵和流放囚犯组成的远征队。他们突袭库岛北端,杀散了当地费雅喀人,并在山中修建营舍,开采煤矿。而这些沙俄侵略者的码头,就设在苦叶岛北部的一个潟湖内,这片潟湖在另一个时空里被称为“扎利夫贝加尔湖”。 几天前,当北海镇的船队绕过苦叶岛西北部时,因为船速很快,没有进行停留,所以他们并未发现沙俄人的踪迹或是船只出没。 而历史上到了四年之后,也就是1789年,沙俄远征队就会大举入侵库岛西南部。他们在登岛后大肆屠杀当地的费雅喀人,将他们驱逐回大陆;同时在母子泊(亚历山德罗夫斯克,煤矿中心)修筑市政厅、教堂、监狱、学校等建筑。 按照眉尔古代所说,那些沙俄人的营地离赵新他们只有五十公里左右,中间隔着的,是一片茂密的原始森林。 此时的乌坎贝还不知道,那几个杀害他妻子儿女,灭尸毁记,又放火烧毁他家园的凶手,真的就在那座营地里。 第二百四十章 来之不易的柴油 眉尔古代等人看到乌坎贝愤怒的表情,连忙问道:“乌坎贝兄弟,你也跟红毛人有仇?” “他们杀了我妻子儿女!” 眉尔古代听了,不由叹息一声,伸手拍了拍乌坎贝的肩膀。四年前,他大儿子也是在跟红毛人的厮杀中战死。不只是他,森巴库尔他们六个当年也各有家人死在红毛人手里。 刘胜此时对乌坎贝道:“告诉他们,给我们带路,找到红毛人,我可以送他们十把钢斧。” 乌坎贝抬头看着刘胜,面露感激之色。当初乌坎贝之所以加入北海镇,主要就是因为刘胜在他病床前发下的誓言。 眉尔古代听了乌坎贝的翻译,想了想才道:“虽然你们人多,可我觉得你们不见得能赢。红毛人个个健壮魁梧,还有会喷火的铁管。刚才进来的时候我一路看了,你们的人太瘦弱了。”他停顿了一下,摇了摇头。 赵新明白眉尔古代的意思,现在这里虽然有三千多的流民,可大部分人都是又瘦又矮,身体素质实在太差了。 话说这些河南流民当初刚下船时,无论男女,全都是面庞黝黑,营养不良,凹凸的眼睛里没有一丝亮光。几个月下来,这些人虽然吃了一段时间的饱饭,但以北海镇现有的能力,也只能是让他们吃饱而已,想要营养全面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十八世纪晚期,中国的人口已经突破三亿大关。根据《大清一统志》所记录的数据,此时全国耕地面积为701万余顷,人均耕地面积仅有2.45亩(粮食产量不到八百斤,再考虑脱壳、还贷、缴税等因素,最后落到手里的粮食不到四百斤)。根据这个时代的农业生产力水平和佃租赋税情况,四亩地是养活一个人的警戒标准。如果低于这个标准,那就只能挣扎在贫困和死亡线上。 这还只是针对一个人的数据。在这个时代,大部分中国农民家庭连四亩自耕田都没有,还要佃租地主的土地才能让一家人勉强苟活。 简单来说就是,身体素质取决于营养,营养取决于单位粮食产量,取决于人均耕地面积。 赵新笑笑,对乌坎贝道:“去把你们连长叫过来。”再多解释也没用,对眉尔古代这样的土著,一切只能用实力说话。流民的身体素质不行,可士兵的营养水平却是完全能保证的。两个连的兵力打几百号红毛沙俄,足够了! 过不多时,警卫连长到了。见过礼后,赵新对他道:“调一个班去南面岗哨集合。在一百米外竖几个靶子,给我们这些朋友来个火力演示。另外告诉咱们的人,一会枪声响的时候别慌,该干什么干什么。” 等警卫连长离开后,赵新这才对眉尔古代等人微笑道:“几位朋友,请吧,我们一起去看看。” 当赵新和刘胜两人从座位上站起身后,眉尔古代这才意识到两人究竟有多高。以他一米六的身材,头顶只能到赵新的肩膀位置;至于刘胜嘛,太没面子的事就不要提了! 一头雾水的七个库页费雅喀人跟着赵新和刘胜到了居民区南面一块空旷的位置,此时一百米外的位置上已经立着五个靶子。十几个民工正抬着几根大木头朝靶子的位置走去,这些木头是要立在靶子后面,以阻止流弹。 虽然警卫连的战士都不算新兵,不过也要做好防护,避免出现流弹。打中野兽倒没什么,万一打中某个费雅喀土著的屁股,这笔帐就不好算了。 过了十几分钟,当一切准备就绪。刘胜不等眉尔古代发问,便下达了射击准备命令。五名士兵走到射击位置,先拉动枪栓露出弹仓,然后掏出装着十发子弹的弹夹压进弹仓,“咔咔咔”的压弹声响过之后,五名士兵拔掉弹夹,拉动复进机,子弹上膛。 “报告,射击准备完毕!” 班长大声喝道:“跪姿射击准备!” 五名士兵此时左腿直立,右腿后撤弯曲,同时据枪瞄准。 “打开保险!” “开始射击!” “砰!砰!” 当第一记枪声响起,森巴库尔等六人当场就抱着脑袋趴在了地上,身下一湿,都被吓尿了!眉尔古代也是脸色变白,膀胱发紧,差点憋不住。 等到射击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森巴库尔六人已经被吓得不住后退,蹲在地上捂着耳朵大喊道:”火神饶命!熊神饶命!”不过在阵阵枪声的背景下,他们的叫喊也被其他人忽略了。 直到十发子弹射击完毕,眉尔古代已经捂着耳朵退到了森巴库尔等人身边,不过脸色却涨的通红。心说这些人的铁管喷火,可比红毛人的声势厉害多了! 等五名士兵起身检查完弹仓,列队离开,刘胜又让乌坎贝带着眉尔古代七人去靶子那里看看。众人战战兢兢的走到靶子跟前,只见五个用木板做成的靶子已经被打的稀烂,后面的那几根圆木上,一个个手指粗的弹孔布满了表面。 “火神!你们是火神的使者!”当眉尔古代一脸愕然走回射击位置,对赵新和刘胜说道。 听了乌坎贝的翻译,刘胜一脸不屑,赵新则不动声色的乌坎贝道:“他们不是说要看船吗?你带他们去河口看看。” 深知费雅喀人信仰的乌坎贝此时已经明白,赵新就是要用北海镇那威力强大的火器和如山般的大船震慑对方。 其实对于乌坎贝而言,他当初也被这些所震撼。虽然加入部队几个月了,可除了自己手中的步枪,其他那些船啊、拖拉机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也不是很清楚。在乌坎贝看来,这些都是神才能有的;所以不管是赵新还是刘胜,目前在他的眼里都是跟神一样的存在。 此时居民区内,轰轰烈烈的盖房大业仍在继续;而炼油作坊那里,工人们吃过早饭便开始了忙碌。 几百个带着防毒面具的工人,先用大铁勺从油坑里将原油盛进事先准备好的长木箱中。因为这些木箱的板材缝隙间都抹上了一层灰泥,所以暂时还不用担心渗漏。接着工人们便两两抬着装满石油的木箱,一股脑的倒进几十米外的储油池里。 等到储油池被装到一半的程度,张波启动了一台油泵,粘稠的原油通过插在储油池中的软管被抽到了土窑内的反应釜中。 土窑的的顶部设有排烟口和出油口,在反应釜的侧面有一根温度计和压力表,以便监控罐内温度和压力。铁罐顶部有一个圆形的密封舱门,打开舱门就可以看到铁罐内输油的情况;而在铁罐的下方还有一个密封舱口,其作用是在这一批柴油提取过后,打开排掉裂解之后的油料废渣,也就是沥青和重油。张波觉得这些废渣也有机会能用上,准备再挖个大坑以便存储。 等看到反应釜里的原油没过一半的位置时,张波便命人关闭抽油泵。接着,一个民工将早已准备好的一袋沸石从密封舱口倒入,并用长长的铁棍搅撒,以便均匀的分布在罐底(加沸石的目的是防止液体剧烈翻滚爆沸。)等一切完成后,便关闭舱门,拧紧螺栓。 话说石油这玩意的密度小于水,又黏又稠,是没有一定的熔点和沸点的。张波建的这些炼油土窑,其实就是实验室蒸馏器的放大版。 此时冷却箱内已经引入了冰凉的河水,张波随即命令手下人给土窑点火,北海镇的第一座炼油土窑终于开始运行。 随着炉火温度越来越高,大量的木炭被投进去,反应釜内的原油开始逐渐雾化裂解。张波目不转睛的盯着反应釜外面的温度计和压力表,不停的命令手下人加柴。 随着反应釜内的原油开始沸腾,温度计上的水银柱不断升高。过了大约一个多小时,当温度计上的温度超过200度,接近250度的时候,张波命人打开反应釜顶部的出油管的阀门。 此时远处出油口的末端传来一阵阵气体呼啸,听着有些渗人。过了好一会儿,一滴泛着淡淡换色的液体终于流了出来。 “大人!出油了!”一个负责观察的工人急忙跑到张波跟前大喊着。张波听了,连忙快步跑到出油口的位置,伸手沾了沾流出的透明液体,先是用手指摩挲了两下,然后放在鼻尖闻了闻。 此时闻讯而来的赵新也凑了过来,带着防毒面具蹲在张波身边,声音闷闷的问道:“怎么样?” “没问题!”他转头对几个工人吩咐道:“赶紧把软管和钢管接上。” 几个工人一听,连忙将一根连到储油罐上的软管和出油管对接,并用铁丝绑紧。 赵新隔着面具长出一口气,心说可真费劲啊!为了今天这点柴油,前前后后准备了好几个月,数千人漂洋过海,实在太不容易了! “这玩意用不用脱硫?咱们那边用的汽柴油不都是得脱硫才能用吗?” 张波不满的说道:“赵总,这是给船用,能用上柴油就是吃高价粮了!还脱硫?你打算弄个国几标准我听听?” 赵新被说的哑口无言,心想也是,就算不脱硫,这也比船用的重油品质要好。话说重油和沥青就是原油裂变反应时沉淀到最下面的东西,跟柴油没法比啊! 张波这时对赵新道:“我不跟你闲聊了。这火一开就不能停,要不下面沉淀的沥青就该凝固了。我得盯着温度,否则一旦超过350度就不是柴油了!” 他一边说着,走到冷却水箱的位置,伸手探了一下水温,对身后的工人继续吩咐道:“一会儿水箱里的水摸着有些温乎了,就打开这个阀门放冷水进来,同时打开这个阀门排掉之前的水。等摸着水冰凉了,就停止防水和进水。懂了吗?” 那工人也不懂这里面的道理,不过他这几天对排水和放水的任务已经完全掌握,所以不住的点头答应。 既然试运行已经没有问题,那么下一步就是大量烧制木炭,为其他几座土窑点火做准备。张波一边盘算剩余木炭的数量,一边摇头,心想要是有焦炭就好了。 赵新拍拍身上的灰尘,起身看着土窑顶部冒出的滚滚烟尘,再看到不停往土窑边运送木炭的民工,心说这特么也太不环保了!好好的树都被砍了烧木炭,唉!赵新摇摇头,背着手离开了炼油工地。 另一边,当眉尔古代等人跟乌坎贝和一个班的北海镇士兵走到奥哈河口的位置,都不用乌坎贝指点,眉尔古代七个人一眼就看到了停在潟湖中的惊雷号。 七个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一脸痴呆的看着远处那条如山一般的巨舟。 “我说什么来的?海神!他们是海神的使者!”森巴库尔突然跳了起来,挥舞着双臂,激动的大叫着。“刚才是谁说他们是火神的?” “你说是啥就是啥吧!”其他五个渣渣无奈的对视一眼。那大船看上去比一百头鲸鱼都要大,看来人家肯定是海神的使者了。 眉尔古代此时极为兴奋,目光中闪动着异样的神采,冲着远处的惊雷号手舞足蹈,咿咿呀呀的唱起了祈祷文。 而乌坎贝前天就被震惊过了,他此时满脑子想着西边的红毛人。等眉尔古代唱的差不多了,他这才问道:“眉尔古代大哥,现在你能带我们去找红毛人了吧?” “没问题,没问题!你先带我去见海神和熊神。 ” “啥?!”乌坎贝眨巴眨巴眼,心说我滴个神啊! 当眉尔古代等人再次见到赵新的时候,离着七八米远就躬身施礼。赵新心说看完船回来态度就是一样啊,给震着了吧? “海神的使者!我眉尔古代,在此请求您帮助我们回到故地!我和我的族人将遵从您的一切指引!”说完,眉尔古代便学着他在德楞恩木城觐见满清官员时所见到的场景,跪倒在地,俯身叩首。森巴库尔等人一见,连忙也跟着一起磕头。 “都起来!”这怎么话儿说的,还没过年呢!赵新连忙走过来将眉尔古代扶了起来,他转头对乌坎贝问道:“他说的都是什么?” 等赵新听了乌坎贝的解释,差点笑出了猪叫。 中午的时候,眉尔古代他们终于吃上了北海镇的大白馒头。因为奥哈河河口这里到处是油坑,没什么野兽,所以赵新他们这些天都是就着肉罐头或是蔬菜罐头下饭,吃的已经快吐了。 不过这对眉尔古代他们来说却是少有的珍馐美味,大块大块带着白花花油脂的牛肉和猪肉让他们吃的肠肥脑满。森巴库尔甩开腮帮子猛吃一气,一连干掉了十个大馒头和四筒肉罐头,最后摸着鼓胀的肚皮对乌坎贝说,改天一定要打一头鹿作为礼物送过来。 第二百四十一章 沙俄探险队的灭亡(一) 午饭过后,在赵新的那座帐篷里,眉尔古阿开始跟赵新和刘胜详细介绍红毛人营地的情况,负责翻译的依然是乌坎贝。 “......村子的北边走出两里地就是一片湖,穿过湖向北出去就是大海。以前我们去大陆,都是从那里划船过去。后来我们到了南方,每年去大陆都要向西走上好远。” 赵新对眉尔古阿问道:“从这里出发到红毛人的营地,要走几天?” 眉尔古阿稍一估算,立刻就回答道:“西南方向走两到三天,穿过一片林子,快的话两天就能到。” 赵新拿出一份苦叶岛的地图,指着西北角的那片潟湖的位置问道:“是不是这个湖?” 眉尔古阿凑上来仔细看了半天,摇摇头道:“我看不懂。” 赵新和刘胜皱着眉头对视了一眼,这就有些麻烦了。那片潟湖面积不小,现在只能推测大致位置,但搞不清楚码头的位置和船只停靠的地点,邓飞那边就没法驾船支援。陆地上打没问题,要是让对方坐船跑了,那可就啰嗦了。整个苦叶岛到处都可以登陆,防不胜防。 “还是先把对方营地和码头的位置查清楚,咱们才好动手。”刘胜主动要求带一个班去侦查,目的是查清对方营地的情况和潟湖入口的位置,以便让惊雷号堵在潟湖出口。封锁水域。 赵新考虑的是如果对方港口有船,那最好是缴获。如果船型大小合适,以后可以用于虾夷地和北海镇之间的煤炭运输。面对刘胜的提议,他点头赞同。“那你明天早上带一个班走。从地图上看,差不多有一百里的路程,两三天的时间怎么都到了。” 刘胜对眉尔古阿要求派一个手下作为向导随行,眉尔古阿忙不迭的答应,对刘胜道:“熊神,我让森巴库尔跟你们去,他对这一带很熟悉。” 刘胜一听脸就黑了,心说自己招谁惹谁了,怎么总有人把自己跟熊联系到一起?!他皱着眉对乌坎贝道:“你给我告诉他,不许再用这个神那个神的称呼我们,就叫大人,要不就叫先生!” 眉尔古阿听了乌坎贝的翻译,吓的连忙起身赔罪。赵新无所谓的摆手道:“算了,你跟一土人较什么真啊。没听乌坎贝说么,费雅喀人就信这个。真要跟他讲科学,搞不好能把你当魔鬼。慢慢来吧。” 赵新调侃完又嘱咐乌坎贝道:“你如果想报仇的话,就必须先答应我一件事。” 乌坎贝道:“只要大人让我杀红毛人,什么我都答应。” “好!明天你跟着刘大人一起去,还是负责翻译。不过你要记住,没有刘大人的命令,绝对不能动手,否则你给我哪来的回哪去。” “为什么?”乌坎贝瞪着大眼,不服气的问道。 赵新脸一沉说道:“你现在是北海镇的士兵,一切要服从指挥!我们这次要把这些红毛人全部消灭,一个都不能放跑。所以你绝对不能轻举妄动,否则就坏了咱们的大事!” 乌坎贝神色一凛,这才明白赵新的用意,起身立正道:“是!” 第二天一早,刘胜带着一个班的战士和那个森巴库尔一起出发了。临走前他和赵新约定,如果六天没回来,那就应该是出事了,赵新就会带兵直接过去。 三天后,在离奥哈河河口西南方向一百多里外的一片茂密丛林里,几个从西伯利亚流放地释放来此的沙俄探险队成员正百无聊赖的坐在木屋门口抽烟。 此时探险队的军官奥尔洛夫冲这些人喊道:“你们几个!屁股下面抹浆糊了吗?都给我起来,挖煤去!” 一个坐在木头桩子上的家伙阴阳怪气的说道:“当官的,别神气!见他妈的鬼,从伊尔库茨克把老子弄到这鬼地方来,说是带我们来发财,结果每天就是挖煤!” 卢琴科抽着又苦又涩的土烟叶子,呵斥道:“安静点吧,贱种!这总比你在西伯利亚喂蚊子要好受的多吧?”他转头看向军官奥尔洛夫,说道:“女人!我们需要女人!” 奥尔洛夫狠狠的用靴子跟上的马刺踏了踏地板,不耐烦的吼道:“女人?滚过来!该死的,再不起来叫你们尝尝马鞭的滋味!” 卢琴科却根本不把奥尔洛夫放在眼里,他不屑的说道:“你少在这里神气活现!老子是总督大人赦免的!等我发了财,老子就不是死囚,是老爷!” “啪”的一声,马鞭抽到了卢琴科的背上,奥尔洛夫眯着眼,鄙夷的说道:“叫你这老爷先记住鞭子的味道!都快去干活!” 苦叶岛主要出产褐煤,主要蕴藏在岛屿的北部和西南部,绝大部分都是露天煤矿。沙俄探险队自从二十年前攻占此地,打跑了费雅喀人后,便开始寻找并挖掘煤矿,然后再用船运回勘察加半岛的据点。这种地方要是有女人会来,那才见了鬼呢! 这些探险队的成员主要是由来自伊尔库茨克的军人和来自西伯利亚的死囚犯所组成,所以在和费雅喀人战斗时极为凶残,往往不留活口。因为本地费雅喀人惧怕他们,所以都躲的远远的。偶尔抓到的几个女人,也因为对方拼命反抗或是不堪蹂躏而死。 沙俄探险队因为担心惹怒对岸的清国,所以在占领这块地盘后不敢大张声势,之后也没有就此扩张。在这二十年里,本地的露天煤矿开发已经十分成熟,从夏季开始,每个月都会有几条船从勘察加那边过来运煤炭,并送来补给。等到冬季海面结冰,探险队的人便停止挖煤,进入猫冬状态。这种生活十分枯燥乏味,所以每年来轮替的人几乎都是西伯利亚过来的死囚或流放犯。 这时,一个名叫克卢金科的家伙突然出现在众人眼里,一脸笑意的对大家说道:“你们还不知道吧,要来女人了!” “什么?”卢琴科顿时瞪大了眼睛。其他几个懒鬼也被惊动了,连忙询问。 “是个死囚,叫波利娅。听说是用毒药灌死了丈夫,所以......”克卢金科一脸色相,笑嘻嘻的说道。 卢琴科笑骂道:“我敢肯定,能干这种事的一定是个风骚的娘们!” “人呢?人呢?什么时候来?” “混小子,你听谁说的?” “来运煤的船员说的,他说下一趟船就会把人送来。” “下一趟?那还要等几天?老子都要疯了!” 克卢金科摇头道:“这人家可没说,反正下一趟船应该很快就到吧。” 众囚犯顿时欢天喜地,开始欢幻想和期盼女人到来的场景。在他们头顶上方三百米高的空中,一架被涂成银灰色的无人机从头顶飘过...... 森巴库尔走在返回的路上,心中十分诧异,跑了一百多里地,呆了一天的时间就往回走,这连红毛人的影子都还没见到呢!虽然他对无人机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可他完全搞不懂那东西有什么用。 两天后,当刘胜一行回到奥哈河营地,向赵新汇报了侦查情况后,赵新笑道:“现在该跟那个眉尔古阿谈谈条件了。” “你打算谈什么?” “西部的煤矿。” 原来,在刘胜走的这几天里,五座土窑只开动了两座,主要原因就是木炭供应跟不上。烧一次木炭要耗时十六个小时以上,结果搞得现在大部分人手都在伐木烧木炭。虽然木炭的热值比焦炭高,可上百颗参天大树就这么浪费掉,赵新觉得实在太浪费了! 根据手头现有的资料,赵新知道在苦叶岛西部最大的煤矿所在,就是另一个时空中名叫“亚历山德罗夫斯克”的海港城市;那里也是十九世纪到二十世纪苦叶岛上最大的煤矿开采中心。不趁着这个机会拿下来实在可惜! 于是赵新对眉尔古阿提出的条件就是,整个苦叶岛上的煤矿和石油开采权归北海镇所有,而北海镇和岛上其他部落的谈判交由眉尔古阿负责。在此基础上,北海镇将负责保护眉尔古阿的部落,开放贸易,并提供眉尔古阿部落的一切生活所需。 关于向清廷缴税的问题,赵新还是建议眉尔古阿继续执行。一是避免打草惊蛇,二是可以在参加赏乌林的时候串联各部费雅喀人。 眉尔古阿听了赵新的条件,表示完全没问题。能两头不得罪,还能得到天大的好处,傻子才会不答应。 既然一切谈妥,那就事不宜迟。营地内留下两个排负责守卫,警卫连和另外一个排组成加强连出动。除此之外,赵新又命人在流民工人中招募了一百多人手,他们的任务是途中帮着搭设营地,后期负责打扫战场,清理缴获。 邓飞接到命令后便启动惊雷号出发了,他的任务是在两天后抵达潟湖的出口并实行封锁。如果沙俄人驾船逃跑,一律击沉! 第二天一早,刘胜带领加强连出发了,赵新则带着民工队伍紧跟在后面。为了见识北海镇的武力,眉尔古阿他们七个也加入了赵新的后队。赵新这些日子听了不少满语,也能说一点了,用于和眉尔古阿的一般交流还能对付。 两天后的中午,刘胜他们抵达了沙俄营地东面一公里的位置,他命令各排进入预设位置,先敲掉对方的岗哨,然后由南面的一个排首先发起进攻,东西合围,驱赶沙俄人向北部的港口跑。 此时赵新也换上了好久不穿的全地形迷彩服,拿着他的HK416,带着一群手持钢父铁镐等工具的民工,准备配合包围行动。 赵新端着枪,脸上画着伪装迷彩,对手下民工大声道:“你们都记住,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往里面冲!到时候子弹可不长眼!” “是,老爷。这事俺们懂。”一众民工点头称是,心说这两天每天都说,耳朵听的都长茧子了。 “一切缴获要归公,不许个人私藏!违者三天不给饭吃!不过,这次战斗之后会有奖励,每人2块银元!”这话一出,一百多号人立刻精神抖擞,握着手里的斧子和镐头变得气势汹汹。 根据刘胜的侦查,沙俄人在煤矿这里差不多有两百多人,而北部的港口那里还有二十多个。打掉很容易,关键是不能放跑一个。 南面负责发起进攻的这个排由他亲自带领,三十多个士兵的脸上都抹了伪装迷彩,并用灌木枝和杂草在身上做了伪装。当他们接近到距离沙俄人营地200米的位置时,乌坎贝在一个战士的配合下,手持匕首,对前方岗哨上的那个沙俄士兵发动了偷袭。 乌坎贝和战友从三十米外的草丛里,匍匐着绕到沙俄士兵的身后,蹑手蹑脚的弯腰前进。当他们接近到沙俄士兵身后七八米远的位置,乌坎贝冲战友点点头,从嘴里取下含着的匕首,慢慢的靠了上去。 当他离那个沙俄人还有两三米远的时候,乌坎贝一个箭步扑到沙俄人背上,左手用力的扳着沙俄人的脑袋,右手的利刃照着颈动脉的位置狠狠一割。与此同时,他的那个战友也扑了上来,两人一起用力,将对方放倒在地。 那个沙俄士兵根本没想到会有人来偷袭,只觉背上一沉,同时脖子上就是一凉,随即就被人扑在了地上。 当献血开始喷射,巨大的疼痛感也随之而来!沙俄士兵惊恐之下,捂着脖子不住的挣扎;虽然颈动脉中的鲜血汩汩往外喷涌,可他手脚上的力气还是很大。乌坎贝发了疯一样的用两只手死死压着对方的脑袋,使劲朝土里按去,那架势似乎是要把对方的脑袋压碎一般。而他的战友则拼命的用双臂紧箍着沙俄士兵的双腿,同时倒骑在对手身上用力的压着。 过了好一会,身下的沙俄士兵两条腿抽搐了几下,再也没了动静。乌坎贝和他的战友则被弄的满身都是血。 “够笨的!”刘胜心中暗骂。不过这也是没办法,沙俄人身高马大,北海镇的士兵却都是小个子,两人徒手对付一个的确有些吃力。 此时在西边一百米外的岗哨里,另外两个士兵也得手了。人家可比乌坎贝利索的多,先是一刀割喉,随即用刀刺入了那沙俄人的后脑,立刻就让对方断了气。 此时营地里的大部分沙俄人都去了煤矿上挖煤,除了几个军官外在屋里休息,几个费雅喀女人正在水池边洗衣服。 一个长相妖娆,穿着长裙,上身披着囚服的女人靠在木屋的门廊下,突然尖声尖气叫了起来。 原来那名给她洗衣服的费雅喀女人,不小心把刚从水里捞出的裙子掉在了地上。 “啊唷!你这头蠢猪!那是我最好的一条裙子!我打死你!” 这女人说完,俯身抄起门口的一根木棒,冲过去对着那费雅喀女人的肩头就是一下。费雅喀女人疼的叫了一声,手里的湿裙子又掉到了泥里。这下更加引发了那女人的愤怒,手中的木棒没头没脸的挥舞着,身下的费雅喀妇女发出了惨叫。 正在休息的军官奥尔洛夫推门而出,冲着那女人骂道:“柳巴霞,你这个恶毒的疯女人!衣服弄脏了再洗就行了,这里就这么几个干活的女人,打伤打死了你去抓土著吗?!” 柳巴霞正闲的无聊,她打这个女人不过是发泄一下邪火。作为一个曾经的西伯利亚死囚,她可不是什么善茬,于是两手一叉腰,冲着奥尔洛夫就要开骂。 突然,柳巴霞看到奥尔洛夫直直的向后栽倒,躺在了泥地里;紧接着,一声奇怪的呼啸从身后的林子里传了出来。 柳巴霞感到有些奇怪,她拿着木棒,双脚躲闪着地上的泥泞,快步走到奥尔洛夫身前。只见奥尔洛夫睁大双眼,脑门上是一个拇指粗细的洞口;血水混杂着粉色的脑浆,正从奥尔洛夫的脑袋下面缓缓流出。 “啊!”柳巴霞发出一声长长的尖叫,终于打破了这片密林的宁静。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四十二章 沙俄探险队的灭亡(二) 随着柳巴霞那刺耳尖叫声响起,正在休息的哥萨克军官纷纷推门而出,有人手持皮带,有人两手空空。 一个军官挥舞着皮带冲柳巴霞骂道:“该死的女人!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儿!非要吃一顿皮带你才能老实吗?” 柳巴霞指着躺在地上的奥尔洛夫失声道:“他死了!被人杀死了!” 几名军官面色一变,顾不得再骂她。那两个手持皮带的家伙离得最近,刚要抬脚过去查看,突然脑袋像是被一把无形的铁锤砸的一歪,接着就摔倒在了地上。 柳巴霞的尖叫再度响起,其他几人顿时愣在了当场。 当接踵而至的轻微呼啸声掠过之时,一个反应最快的家伙突然跳回了屋子,随手就关上了门,接着就冲到床前取了手铳,检查了一下枪膛,随即拨开击锤,躲在了一张桌子后面。其他三名军官这时也反应了过来,正要回身进屋,其中一个家伙突然仰天倒地,再也不动。 “来人!快来人!我们受到袭击了!”率先冲进屋子的军官朝着窗外声嘶力竭的大叫着。可是他忘了,这间屋子的门窗都被关上了,声音根本传不出多远。 柳巴霞抱头鼠窜的蹲在屋檐下,冲着屋里叫道:“混蛋!你们这群懦夫!抛下女人自己躲在屋里!救命啊!” 而那些不知道发生什么变故的的费雅喀女人都趴在水池边四处张望,心中猜测是不是又有同族人在偷袭。那个刚才被殴打的费雅喀女人看着远处的沙柳巴霞,脸上露出了一丝快意的冷笑。 唰唰轻响,五、六个满身扎满树枝树叶的北海镇士兵从林子里冒了出来。他们端着步枪,瞄准着藏人的那两间屋子,丝毫不理会水池边的几个女人。 几个费雅喀女人惊恐的看着这几个人,心说这不是族人啊,难道是山里的精怪作祟? 柳巴霞抬头看到那六个人时,越发惊恐,她尖叫着缩在墙角,哭泣的哀求:“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已经向上帝赎罪了!” 此时在从林子里冒出了更多的人,都和前面六个人一样的装扮。几个搞不清状况的费雅喀女人趴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了。之前的六个北海镇士兵分成两组,靠近了两间有人的木屋。他们按照训练时刘胜等人所传授的,两人分站门口两侧,另一个士兵面对屋门,退后一步,接着大步上前,猛的一脚踹向屋门。 “咣当!”一下,并不算结实的屋门一下就被踹开。 “嗵!”的一声枪响,打的门廊柱子木屑乱飞。与此同时,一个穿着白色棉布上衣的沙俄军官挥舞着哥萨克马刀就要往外冲,而站在屋门一侧的北海镇士兵立刻举枪射击。 “砰!” 马刀“当啷”一下砸在地板上,那个军官被一枪打在胸口,倒地毙命。 “求求你们!不要再开枪了!我们投降!”傻子也听出外面的声音是火枪声,虽然比一般的火枪声音更为清脆。最后的两名哥萨克军官缩在屋中的角落,冲着外面大喊。 “他们说什么呢?”一个士兵用目光询问这两名同伴。 另外两名士兵摇摇头,表示听不懂,随即用左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第一名士兵点了点头,随即用力向木门踹了过去...... 位于沙俄人营地北面一公里外的港口上,两艘英式三桅帆船正静静的停靠在潟湖南岸。一群沙俄水手正在忙着往船上装运煤炭,而两条的船的船长则坐在码头上的办公室里,抽烟聊天。这个时代欧洲还没有卷烟,所以两个船长一个人抽着烟斗,另一个却拿着一根岛国出的烟袋杆(1875年,美国人杜兰德发明了世界第一台“自动卷烟机”。) 码头上的两条船一条叫尼古拉斯号,另一条叫娜塔莉娅号,排水量一千五百吨,均隶属勘察加半岛的矿业公司。这两条船从每年五月开始,定期从下勘察加的港口南下,从本地运走煤炭和兽皮,并送来补给品。那个来自西伯利亚的死囚柳巴霞,就是他们给送过来的。 因为没有作战任务,并且要运送货物,这两条船每艘配置的水手不过才一百人左右。况且从这里到下勘察加,除了哥萨克人自己,根本没有其他海盗。 码头办公室内,一个船长的耳朵突然一动,随即对另一人问道:“雷贝多夫,你听到了吗?” 被称作雷贝多夫的人诧异的抬起眼皮,问道:“什么?” “我似乎听到了枪声。” 雷贝多夫起身打开面朝南侧的窗户,张着耳朵听了一会。“没有啊。”他话音刚落,南面传来了如同爆豆一般的“砰砰”之声。 “糟了!煤矿那边出事了!” 雷贝多夫从拿起桌子上的手铳,检查了一下火药情况,对另一人道:“会不会是野兽?” “不是!这枪声不是我们的!有敌人!” 突然,雷贝多夫愕然的从窗户看到从南面的树林里呼啦啦的跑出来上百号人,这些人身材不高,面孔都是亚洲人的模样,身穿深色棉衣,头上带着棉帽子,手里拿着利斧或是铁镐,冲着正在装运煤炭的水手就扑了过去。 “上帝啊!”雷贝多夫扳开击锤,冲着另一名船长说道:“快!快撤回船上!不能让他们把船占了!” 另一名船长也掏出腰上插着的火铳,扳开击锤对着外面就是一枪。 雷贝多夫目眦欲裂,大叫道:“混蛋!你疯了!”说完,他推开屋门,朝着自己的船就跑。 此时码头上,上百名正在运煤的水手猝不及防,被北海镇的民工的突然袭击杀人仰马翻。赵新举着枪不断击杀那些看着身强力壮的水手,同时对手下人大喊道:“快!堵住他们!不能让他们上船!” 此时雷贝多夫已经跑到跳板跟前,正要抬腿上跳板,一个民工举着斧子就朝他劈了过来。雷贝多夫惊慌中抬手就是一枪,那民工丢下斧子,捂着胸口歪了下去。他身后的几个民工一看对方有火枪,吓得扭头就跑。 雷贝多夫上船后对甲板上的几个水手大叫道:“撤跳板!升帆!解缆绳!” 赵新对这些河南流民还是期望过高了,当沙俄人水手逐渐反应过来,开始聚在一起,拿着工具或是腰间的匕首拼命时,这些流民工人顿时就止步不前。等到两条船上的醒过味的水手举着火枪射击的时候,原本已经堵住水手退路的几十个工人顿时四散奔逃。 俺们是来干活种地的,不是来给人玩命的!就算是给两块银元,那也不能有命挣没命花啊! 赵新这叫一个气啊!他压抑着胸中的怒火,一边不停的举枪对准甲板上那些持枪水手射击。此时民工们都跑的差不多了,就剩下十几个机灵的家伙推到了他的身后。 看着前面的赵新频频扣动扳机,一两枪就倒下一个,身后的十几个民工这才觉得安全,心说还是老爷手里这杆火铳厉害! 正在此时,南面树林边缘响起一通枪声,码头上七八个水手纷纷中枪倒地,刘胜派过来支援的两个班赶到了! 此时尼古拉斯号已经砍断了缆绳,十几个水手拼了命的爬上桅杆放下主帆,在南风的作用下,巨大的白色主帆被风吹的鼓起,雷贝多夫操舵转向,帆船开始缓缓离港。 赵新用带着瞄准镜的突击步枪朝主桅杆上不停射击,打的火星四射,奈何桅杆实在太粗,根本没什么效果。 而娜塔莉娅号的船长此时还没有登船,他躲在码头上的几个木桶后面,慌乱的给短铳装着子弹。其他幸存的三十几个水手看到赵新的“火枪”实在厉害,也慌不择路的跑到木桶和旁边的木箱后面躲藏。 “你们这些蠢货!出去干掉他们!现在他们就剩十几个人了!”娜塔莉娅号的船长低声对几人吩咐着。 “船长,他们又来帮手了,七个......不!二十几个人,都拿着火枪,我们冲出去就是死!” 此时一众水手看着船长心说有本事你上啊,你拿着火枪的都不上,让我们拿着铲子匕首往外冲。打死我都不出去! 娜塔莉娅号的船长被这些人气的没有办法,他转头向潟湖里看去,只见尼古拉斯号已经飘出去几十米远了。他扭头对身旁的几个水手道:“我先开枪,然后咱们一起往船上冲。上帝和女皇会保佑我们的!” 众水手一听,知道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得纷纷点头同意。 “嗵!”的一声枪响,躲在码头办公室侧面的赵新急忙一缩头,飞溅的木屑落的他满脑袋都是,引起了一众民工的惊呼。 二十几米外,数十个身影从木桶后面蹿了出来,朝着另一条帆船的跳板就跑。两个班的北海镇士兵已经接近码头,他们或蹲或站,对着奔逃的身影不停射击。而赵新举枪瞄准了一个手持火铳的家伙,心说得先把你干掉! “啾啾啾!”一记点射,娜塔莉娅号的船长被打了一个趔趄,翻身就掉进了水里。其他水手也顾不上了,抱着脑袋就跳板上冲。随着子弹不住飞来,不断有水手中枪落水。 赵新目不转睛的继续射击,嘴里对身后的十几个人说道:“快冲上船去,我掩护你们。” 看到红毛人被自己人打的人仰马翻,鼓足勇气的几十个民工举着斧子,大叫着又冲了上去。赵新冲在最前面,几枪打到几个沙俄人,站在栈桥上,端枪对着船舷和甲板,对几个犹豫着不敢上跳板的家伙叫道:“淹不死你们!快冲过去!” 两个班的战士也端着枪冲了上来,他们可不等民工上不上船,挤开这些人就冲上了跳板,几步就踩上了甲板,随即又响起一阵猛烈的枪声。 等赵新走上娜塔莉娅号的甲板时,一个北海镇的战士指着远处尼古拉斯号喊道:“首长,那条船跑远了!” “他们跑不掉的!”赵新冷笑一声,随即对为首的士兵说道:“快,你们几个下舱里搜查,都小心点!”说完,他自己走到船舷边上,换了一个弹匣,准备等待沙俄逃兵的到来。 娜塔莉娅号上活着的船员已经没几个了,当北海镇的人冲进船舱时,这些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家伙纷纷举手投降,口中大喊着谁也听不懂的“饶命”。 北海镇突然发起的攻击,使得一帮哥萨克军官根本无法组织有效的抵抗,便已经团灭。听不懂外语的北海镇士兵也不理会对方大喊投降,冲进屋内就是一通乱枪。除了抓住那个柳巴霞,还解救了几个费雅喀女人外,一个活的也没有。 眉尔古阿等人跟在刘胜的后面,目瞪口呆的看着北海镇如同摧枯拉朽一般,迅速打垮了红毛人,内心极度震惊。七个人还来不及欢呼,就看到被两个北海镇士兵守着的那群费雅喀女人。 几个女人受尽惊吓,此时终于看到了穿着本民族服饰的眉尔古阿等人,虽然不是一个部落的,可也忍不住冲过来抱着眉尔古阿等人放声大哭。眉尔古阿等人顾不得跟上刘胜,面对受尽欺辱的族人,他们只好温言相劝,不住的安慰。 当刘胜带着一个排的士兵穿过沙俄人的营地时,一个士兵跑过来报告,说前方的三个排已经将剩下的红毛人围堵在了煤矿上,两百多个死囚流放犯和二十几个哥萨克士兵还在负隅顽抗。 刘胜于是命令留下一个班在营地里搜索,自己则跟着那个士兵赶到不远处的矿场,躲在一个大树后用望远镜观察。他不会俄语,于是便试着用英语喊了几声“放下武器投降”,可对方居然毫无反应。刘胜这才明白他会的那点儿英语这些人未必听得懂。既然如此,那就继续打吧! “原来你们真躲在这里!”此时的乌坎贝趴在一个煤堆后面,手中步枪的瞄准孔已经紧紧盯住了一个哥萨克士兵的大腿,那个人的相貌乌坎贝这辈子都忘不掉,他就是当初打中自己的一名强盗! 乌坎贝想到要不是跟着北海镇来苦叶岛,自己这辈子怕是都找不到仇人。他觉得不能轻易让对方死的那么痛快,再说还有另外几个没找到呢! 当听到哨音刚开始响起,乌坎贝立刻就扣动了扳机,那名哥萨克士兵瞬时如遭雷击, 大腿上迸出一朵血花,惨嚎着倒在了煤堆上。紧接着,乌坎贝移动枪口,对准另一名哥萨克士兵的胸口连连射击。 疾风骤雨的枪声不断响起,打的矿场里躲藏的一众囚犯和哥萨克士兵无处逃生。几个流放犯趴在地上抱着脑袋,大叫饶命。等到一百多人打空了一个弹夹,矿场里活着的沙俄人只剩下了不到五十个。活下来的这些家伙都在诅咒这座该死的露天矿场!为什么连个洞都没有呢? 三十多里外的潟湖出口处,惊雷号已经下锚停在了这里,左侧船舷正对着出口的南面。首层甲板上,八个重机枪位已经全部准备就绪,枪口都对准了远处的帆船,只等邓飞下令开火。而邓飞则邓飞拿着自己的突击步枪,站在罗经甲板上,居高临下观察着远处不断靠近的帆船。 “一会所有人听我口令,一至四号机枪位向甲板上的主桅杆射击,打掉对方的船帆。五至八号位,瞄准敌人右侧的火炮窗口射击。” 尼古拉斯号上,刚刚虎口逃生的雷贝多夫回望着如同地狱般的港口,心中暗道侥幸:“上帝保佑,我们总算是逃出来了!” 不管那些人是从哪来的,雷贝多夫决定要马上返回下勘察加汇报。 “该死的魔鬼!上帝将惩罚你们!你们准备迎接哥萨克人的怒火吧!”雷贝多夫站在船舵处,回首冲着岸上大声叫喊着。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四十三章 沙俄探险队的灭亡(三) 雷贝多夫的喜悦没有持续多久。当尼古拉斯号桅杆上的水手,看到远处潟湖出口突然冒出一座带有无数窗口的白色高楼时,连忙冲着甲板上的人大声通报。 雷贝多夫将船舵交给执勤军官,自己拉开望远镜查看,只见远处一条巨大的红白两色的怪船出现在视野里。 “上帝啊!我看到什么?!那是,那是一条船?”此时尼古拉斯号甲板上的所有人都被吓傻了。他们从没见过如此巨大的船,而且甲板中央看不到一根桅杆,更别说船帆了。 “你们听说过有这样的船吗?”雷贝多夫回头喝问道。 甲板上所有人都不知所措的摇了摇头。这要是回到下勘察加,都能当个奇闻给酒馆里的人讲了。 “船长,我们怎么办?”尼古拉斯号大副突然醒悟了过来,急切的对雷贝多夫喊道。 “也许只是幻觉?”雷贝多夫刚冒出这个念头就迅速的被他否定了。即便是幻觉,也不可能所有人都产生幻觉。“不管他,升起满帆,冲过去!火炮做好准备!” 大副听了,马上在甲板上来回走动,推搡着一个个痴呆的水手。“你们这群懒猪!没听见船长的话吗?!把帆都放下来!” 下层甲板中,三十几个水手开始给两侧的火炮装弹,做好射击准备。 十几分钟后,随着所有船帆全部被放下或升起,猛烈的海风吹的船帆哗哗作响。尼古拉斯号不断提速,向着潟湖出口就冲了过来。 尼古拉斯号属于风帆战舰中的三级载重舰,建造于1755年,原本应该配有64门舰炮,共有32磅炮26门,18磅炮26门,9磅炮12门。可雷贝多夫为了多运煤炭,撤掉了绝大部分的32磅炮和18磅炮,只保留了全部的9磅炮;他觉得这点火炮足够应付海上的意外了,不过这个决定让他后悔终生! 这个时期火炮的射程并不远,以24磅或32磅火炮为例,当射角抬高四度时,射程可达1,350米;射角抬高到八度时,可到2,250米。当然这只是理论值和理想结果。 在真正的海战中,帆船之间往往在一、两百米的距离内以水平射角快速发射。在这个时代,射速比射程重要得多。在100米的距离上,24磅炮发射的实心炮弹能够穿透5英尺厚的橡木。 所以,尼古拉斯号上炮手根本不会在500的距离外开炮,除非需要震慑对手。果然,当尼古拉斯号距离惊雷号一千米时,雷贝多夫命令船上的18磅炮抬高炮口射击一次,意图震慑惊雷号,使其让开潟湖的出口。 被垫上了几块软木的18磅炮冲着惊雷号的方向开火了! “嗵!”的一声巨响,一股白烟从尼古拉斯号右舷下方喷出,呼啸的铁球飞过数百米的水面,在距离惊雷号200米的位置上,砸出了一个大水花。 惊雷号甲板上装备的PKM通用机枪的有效射程是一千米,表尺射程为一千五百米。邓飞不知道尼古拉斯号上根本没有几门重型火炮,反而担心对方一旦火力全开,大铁球会把船身砸出个大窟窿。虽然沉不了,可也恶心人啊! (注:现代远洋货轮的船身钢板厚度一般是2~5厘米,惊雷号属于6万吨级,钢板厚度为4厘米。船越大,外壳越厚。) “左舷所有重机枪,按预设目标,开火!” 尼古拉斯号这一炮算是捅了马蜂窝,随着邓飞一声令下,惊雷号的左侧甲板上开始喷射出八道紫红色的电光。在曳光弹的指引下,数百发7.62毫米子弹打在了尼古拉斯号上,甲板上顿时一阵鬼哭狼嚎。 海面上,机枪的轰鸣声不断响起,罗经甲板上的邓飞不由捂住了耳朵。 尼古拉斯号的甲板上,无数的橡木碎屑带着火焰飞腾而起,迸射向四面八方,雷贝多夫和一众水手抱着脑袋或蹲或趴在甲板上,躲避着飞溅的木头。而雷贝多夫还试图掌控船舵,以便继续向外冲。 而下层的炮甲板内,四道电光打的几门舰炮火星四射,偶尔飞进来的跳弹在船舱内飞舞。中弹水手的惨叫根本无人理会,其他炮手死死贴在地板上不敢动弹。 “上帝啊,他们是敌人!”大副冲雷贝多夫大声叫着。 “天啊!他们这是什么火炮,怎么能打的如此密集!” “蠢货!这不是炮,这是魔鬼的鞭子!” 惊雷号上,邓飞看着火光四射的风帆船,心说打这种橡木船还是得用穿甲燃烧弹。几分钟后,被连续击中的主桅杆上燃起了大火,火苗在那面硕大的船帆上任意肆虐。 尼古拉斯号上的水手试图打水灭火,可刚一起身,就被几发子弹打的浑身喷血,跟团烂肉一样摔在了甲板上。 “呜~~呜~~”巨大的汽笛声从惊雷号上响起,一个操着俄文的男人声音开始响起:“前面的船听着!立即下锚,停船接受检查!你们无路可逃!我再重复一遍,你们无路可逃!” 过了一会,当惊雷号上的水手开始给PKM更换枪管,重新上弹的时候,一面白旗在尼古拉斯号的前桅杆上徐徐升起。而此时大火已经点燃了主桅杆,一众活下来的水手连同船长在内,开始从海里打水,试图扑灭甲板上的大火。 “赵新,赵新!逃跑的船已经被我们截住了!对方挂白旗投降了!完毕。” 码头上,已经焦急等待了一个多小时的赵新终于等到了惊雷号的消息。他不禁松了一口气,总算全逮着了,沙俄人一个都没跑掉。 此时他手下的一百多号民工,刚开始在码头上打捞中弹落水的沙俄水手;而那位被赵新用点射击中的娜塔莉娅号船长已经被淹死了。 几名被火枪打伤的民工已经得到赵新的快速救治,能做的赵新都做了,除了一个已经伤到内脏的,其余人问题都不大。至于受伤的沙俄人......对不起,赵新表示他已经心力交瘁,没精力再管了。 基本上毫发无损的娜塔莉娅号被缴获了,不过当赵新刚想进船舱看看,就被里面浓重的汗臭味和老鼠给赶了出来。 “尼玛,这不来个消毒大扫除就没法用!”赵新捏着鼻子,仓皇逃离了娜塔莉娅号。 煤矿那边,一场辨认罪犯的场景正在上演。乌坎贝和几个战士拖着那个大腿中枪的哥萨克,先是逐个辨认死尸,然后就是在活着的人里寻找。 “是他,还有那个人。当初我们一起去的对岸......”哥萨克忍着伤口的剧痛,有气无力的指着地上的一具死尸,还有一个蹲在俘虏中的家伙。 乌坎贝再也忍不住了,他冲过去,举起枪托就照着那个俘虏的脑袋砸了下去。 那个哥萨克士兵倒在地上惨叫着,口中不住的喊道:“是奥尔洛夫让我们去的,是奥尔洛夫!奥尔洛夫!” 乌坎贝可不管这个,他从一个士兵手中接过绳子,像是捆猎物一样,将这个哥萨克的手脚都绑了起来。 “奥尔洛夫?”刘胜听明白了对方实在喊一个人名,随即对一众俘虏厉声喝道:“谁是奥尔洛夫!站出来!” 此时一个俘虏突然举起了手,刘胜走过去问道:“你是奥尔洛夫?” 那俘虏起身,指着远处的营地,布拉布拉的说个不停。刘胜挠挠头,心说这尼玛谁听得懂啊!他突然灵机一动,对几个士兵说道:“带这个家伙去营地,看看那几具死尸。” 此时乌坎贝走到刘胜面前跪下,两眼通红的说道:“我乌坎贝今生誓死追随大人!要不是您和赵大人,我此生报仇无望!” 刘胜一把扶起乌坎贝,说道:“仇人找到了,你想怎么报仇?” “挖他们的心肝祭奠我妻儿!” 刘胜“咕嘟”吞了一下口水,心说怎么比我还暴力呢?不过这种事还真没法劝,想到乌坎贝的遭遇,刘胜无奈的点头道:“这样吧,你把他们带到煤矿外面,找块地方动手。我就不陪着了。” 乌坎贝感激的冲刘胜敬了个礼,对周围的战友道:“哪位兄弟愿意帮个忙?我乌坎贝记着他的大恩!” “我陪你去吧。”一个士兵走了出来。刘胜一看,原来是跟乌坎贝一起摸哨的那个士兵。 “还有我!” “算我一个!” 刘胜一看,眉尔古阿等人走了过来。 “乌坎贝兄弟,咱们赫哲人不管到哪儿,都是一家。这个忙我帮定了。至于恩,你留着给主人效力吧!” 乌坎贝感激的冲眉尔古阿抱拳拱手,几人随即上前,拖着两个哥萨克人就往外走。 那两个哥萨克心知大事不妙,可他们浑身都被绑着,其中一个还受伤了,根本挣扎不动,只得一路惨叫哀求着被乌坎贝等人带了下去。 刘胜不想在这里呆着,于是命令手下人将这些俘虏全部绑起来,串成一串儿押到码头那边去。可还没等众人走出多远,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就从树林深处传了出来,听的众人都是头皮发麻。而那几十个俘虏更是被吓的够呛,有人居然都尿了裤子。 妓女柳巴霞也哭哭啼啼的走在俘虏队伍中,现在的她浑身青紫,脑门上还有几个大包,嘴角也破了,原本穿着的那条裙子被撕的破烂不堪。这都是那几个费雅喀女人的杰作。 过不多时,那几个带着俘虏去辨认尸体的士兵跟上来了。其中一人对刘胜道:“首长,奥尔洛夫找到了,就是最先被你开枪打死的那个。” 行吧!刘胜点点头,示意把那个俘虏也押到码头上去。 等他们到了码头,所有俘虏被集中看押,几个士兵开始点验人数。最后一算,俘虏五十二个,扣除乌坎贝拉的那两个仇人,正好凑了一个整。 “这些人你打算怎么处理?”刘胜对赵新问道。 “不能让他们留在这儿,咱们也没人懂俄语。都带回北海镇干苦力去,正好跟那俩神父作伴。” “煤矿都是现成的,你打算怎么搞?” “回头再拉几千人过来,趁着入冬前先把两地的路修通,这样马车就可以用了。另外那条船上......”赵新一指娜塔莉娅号,说道:“拖回北海镇,清理一下,再加个马达和螺旋桨,就能当机帆船用了。” 两个小时后,惊雷号拖着主桅杆被烧断的尼古拉斯号接近了码头。不过因为惊雷号无法靠岸,最后尼古拉斯号费了半天劲才靠岸停泊。邓飞也坐着惊雷号上的橡皮快艇上了岸。 雷贝多夫和一众水手在惊雷号武装水手的押送下,也下了船,十几个民工等在跳板旁,下来一个绑一个。 “我抗议!我们是伊尔库茨克总督大人麾下的商船,你们毫无理由的向我们发起攻击,打死打伤我的船员,还扣押了两条商船!这是对女皇陛下的冒犯!” 邓飞冷冷一笑:“无故?这里是我们中国的固有领土,谁给你们的权利在这里采矿?又是谁给你们的权利肆意屠杀岛上的边民?!” 他这话一出,赵新和刘胜的下巴都快惊掉在地上。 “你会说俄语啊?你怎么不早说啊!” 邓飞两手一摊道:“我以前说过啊。” 赵新一拍脑袋,心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不过时间太久,早都给忘了!“得了!俘虏审讯的任务全交给你了!” “我哪有这闲工夫,我还得回去开船呢!” 赵新笑嘻嘻的拍了拍邓飞的肩膀:“帮帮忙啦!先大致审一下,然后都带回北海镇再仔细审问。” 邓飞无奈的点头答应了。 到了晚上,北海镇众人就在码头附近搭帐篷过夜。此时回到驻地的乌坎贝大仇得报,心事已了,所以脸色也不再阴沉,精神状态好了不少。 不过刘胜和赵新都没再问那两个俘虏的下场,就装作不知道。 对于其他俘虏,赵新还是不放心。于是他又拿出一堆塑料绑扎带出来,让士兵给这些俘虏再加一道锁,然后才把他们塞进了尼古拉斯号的船舱里关押。 邓飞吃过晚饭,这才开始将俘虏挨个提到码头上的办公室里审问。因为只是初步讯问,所以只对每个人的姓名、年龄和被俘前的身份做了登记。 直到这时他和赵新他们才知道,原来这些俘虏大部分都是来自西伯利亚,除了惯偷就是抢劫犯;而俘虏中唯一的女人柳巴霞,居然还是个死囚! “这女人以前还是个小贵族,据她自己说,因为她丈夫以前总是酗酒打她,结果一怒之下把他丈夫给毒死了。”邓飞给两个八卦男解释道。 “我去!这不是沙俄潘金莲吗!”刘胜表示惊叹。 赵新则想了想才道:“不算潘金莲,应该算家暴。不过这要是隔大清,先打一百棍,然后凌迟处死!” 夜里,赵新和刘胜两人趁着大多数人都睡着了,又一起悄悄去了煤矿上,将已经采挖出的煤炭一扫而空。 第二天天亮,北海镇的民工们先是在沙俄人营地外面挖了个大坑,处理了尸首。接着又在营地里挨屋扫荡了一番,除了哥萨克马刀,还有缴获的长短燧发枪一并带走。至于沙俄人留下的衣服和被褥,就都留给了眉尔古阿他们。 惊雷号拖着两艘帆船,带着俘虏离开了,它下一站的目的地是北海镇,而当它再回来的时候,将带来更多的流民。 赵新和刘胜没有走,他们带着人马回到奥哈营地,给张波带来了急需的煤炭。喜出望外的张波于是又安排人修建土窑,准备开始土法炼焦。 五月下旬的时候,惊雷号带着下一批三千人的流民回到了奥哈河口。赵新这时得知驻守在富尔丹城的两个营已经南下回到了北海镇。于是他命令警卫连更名为“奥哈守备营”,先搭起架子,同时由警卫营负责在现有抵达的流民中开展军事训练。 沙俄人是不会死心的,他们还会再来!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四十四章 大调整 五月底,赵新和刘胜登上了惊雷号返回北海镇。此时石油工坊中的柴油已经装满了一个四十立方的大罐。看着好像很多,不过这点儿油别说六万吨级的惊雷号了,连雷神号都只够跑一天的。 在坐船返回北海镇的途中,赵新和刘胜、邓飞三人仔细讨论了现在的困境。北海镇目前陷入了一个先要鸡还是先要蛋的问题。 首先是苦叶岛,一是石油,一是煤炭。而煤炭根本就是为了支援石油生产的。 其次是虾夷地,除了要支援北海镇煤炭,还有平原镇那广阔的土地可以安置大量人口,进行大规模农业生产。 第三就是和仙台藩的贸易,以及和江南的贸易。尤其是前者,直接关系到赵新对岛国的全盘计划。 当赵新说完这些,邓飞又加了一把火。 “济州岛南部的临时营地现在规模太大了,已经超过了两万人。我们必须要尽快解决这个事,一是那里的粮食目前只能保证六成的供给,二是朝鲜官员已经派兵试图驱赶,结果被流民的人数给吓退了。我觉得这事肯定不算完。” 赵新挠了半天头,抽了半包烟,最后做出了决定,先解决人的问题。他首先对邓飞道:“这些日子你多辛苦一下,回到北海镇后,带一个营走,先把济州岛的流民全接回来。民政这边,我和老陈商量一下,看看怎么做下调整,分工尽量细化,不能再什么都一把抓了。” 接下来,他对刘胜道:“部队要做大调整,首先是扩大规模。我考虑至少要扩大到一万人以上。你回去先和王远方他们商量一下,看看在新兵到来后,怎么能最快形成战斗力。另外部队规模扩大,原先的营连排长按说都要升一级,不过咱们不能这样,得回炉重训,你们几个拿出个办法来。以上说的,三天,不,五天后拿出个书面文件来,你们几个军事主官都要签字过目。” 刘胜和邓飞对视一眼,点点头答应了。 “雷神号完成船底清理下水后,暂时负责对满清这边的工作。你们俩都是海员出身,看看咱们现有的人手里谁能提拔上来。总是邓飞一个人几头跑,早晚得累趴下。” 邓飞突然道:“这事我看还是让丁国峰来吧,他已经私下跟我提了好几次。” “他行吗?”赵新有些怀疑。 “你把那‘吗’字去了,他行!”邓飞笑了笑。“从雷神号改装到惊雷号的改装,你以为国峰就是当厨子做饭呢?他跟我学了不少了,最起码驾驶设备和操舵仪的正确使用和日常维护他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刘胜对赵新笑道:“其实你不知道,这小子这一年多抽空自学了不少轮机知识。” 赵新讶然道:“他还有这心思?那行了,这次就让他跟着邓飞出海,算是实习培训吧。等雷神号下水,老刘你再带他一段一时间。” 一天后,赵新和刘胜两人回到了北海镇,立刻就分别开始了连轴转。 当天晚上,赵新就去了陈青松的宿舍,两人聊了一夜还不算完。第二天上午,睡了三个小时的赵新瞪着熊猫眼,又分别跟赵亮、方化、洪涛夫妇、刘铮、沈敬丹、赵平太(平太)等人谈话。等他和这些人谈过之后,又和陈青松商量了一天,最后决定对整个民政系统进行调整,调整方案由陈青松起草。 多亏了青荷姑娘精心准备的参茶和滋补甜品,要不然老陈同志非得累趴下。两天后,顶着熊猫眼的陈青松交出了一份民政调整计划。 整个民政部从原有的一把抓变成各管一摊,陈青松依然是总负责,不过下面的分工开始细化。民政下面将成立农业、交通、工业、贸易、医疗、宣传教育、民族共七个部门。 农业部门分为种植和畜牧业两块,全部由陈青松负责。鉴于刘铮要去担任广州贸易办的负责人,畜牧这块他会交由雅尔哈负责。 交通部门目前主要就是负责修路,主要包括从北海镇到富尔丹城,从富尔丹城经朱尔根城到蒙古兵站,以及苦叶岛上从奥哈营地到西部各个煤矿的道路。这一部分交由万造和赵茂助(茂助)两人分别负责。 工业部门就比较复杂了,下面分为化工、石油、煤炭、钢铁、卷烟、军工制造等六个子部门,其中军工制造还和军队那边联系紧密。整个工业部由赵亮负责,同时他还要负责钢铁和军工制造两个子部门;方化方老师没兴趣管理整个工业部,所以只管了一个化工。他除了要制造各种火药、炸药,同时还将负责整个小型合成氨项目;石油肯定是张波,不过现在煤炭跟石油生产联系紧密,他也同时担任煤炭部门的头头;卷烟这部分属于轻工产品,由利吉的老婆志乃负责。 贸易部门分为两块,一是岛国和虾夷地的贸易,这部分交由赵平太(平太)负责;至于满清这边,经陈青松提议,赵新最后点头同意。沈敬丹沈老板终于脱颖而出,进入了他朝思暮想的北海镇政务系统。这位胆大心细的沈老板,赵新的未来老丈人,将负责对满清的贸易工作,并搭建贸易网络。 医疗部门还是洪涛夫妇总负责,下辖北海镇中心医院、富尔丹城医疗中心(目前还是个诊所)、奥哈医院、平原镇医疗所,同时洪大夫本人还将负责北海镇药厂的筹备工作;计划在未来两年内推出的药品包括阿司匹林、维生素C、土霉素以及由吴氏兄弟联合开发的一些中成丸药和汤剂。 宣传教育部门里,教育口八人依旧负责北海镇下一代的基础教育工作。鉴于这些人岁数都不小了,赵新也不打算让他们再管别的。至于宣传这一块,主要是陈青松听说富尔丹城俘虏大营的广播站搞的不错,便决定在北海镇和富尔丹城内部推广。方式嘛,还是高音大喇叭加村广播站的形式;至于播音员就从流民中挑选培训。 民族这块事情就杂了。从外部看,不光是要联合外东北的边民、还有岛国人、阿伊努人、甚至还包括外东北的满人;从内部看,要促进汉人和岛国归化民的融合、以及北海镇现有居民和未来少数边民的融合。鉴于众人一直认为赵新对外东北的历史最了解,而且嘴皮子最溜,这一职位非他莫属。 调整方案的草案经赵新审阅后,下发各部门负责人和准负责人讨论。一周后,民政部门召开大会。会议上,赵新对自己被迫负责民族事务一事表示了抗议,众人决定反对无效,不予理睬。最后草案获得一致通过。 新提拔的人里,十九岁的志乃作为最早跟随赵新的两个人之一,在无数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走马上任,担任了卷烟厂的厂长。 而万造和茂助两人因为这两年大部分时间不是在农机组学开拖拉机,就是带着工人修路搞工程,所以他们两人的升迁被众人认为理所当然。 沈敬丹沈老板此时志得意满,连回家在饭桌上都哼起了小曲儿。他走马上任的第一个计划就是回到扬州,先将沈家人全部迁到北海镇来,以保证阖族安全。同时,他还会在沈家子弟中提拔干练之才,协助他建立在整个江南地区,乃至北方地区的贸易渠道。 民政部门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了,此时刘胜也完成了军队的扩充计划草稿。在他的这份计划里,北海镇军队系统将从五千人扩大到一万四千人的规模,治安警察系统将从三百人扩大到一千五百人。 军队系统里,将现有的五个营升级为五个团,搭建师一级部队的框架。除师部两百人外,下辖五个步兵团,一个炮兵营,一个陆战队(营级编制),以及工兵营,通信连,侦察连和其他保障分队。 每个步兵团核定人数为一千二百人,共有三个营,外加团警卫连、工兵连、通信连。各营连均按三三制编成。 炮兵营一千人,下设三个炮兵连,火炮为D30榴弹炮18门;陆战队一千人,下辖两个营,两个炮兵连、工兵连、通信连;侦察连在瑟尔丹小队基础上扩充,从两个班扩充为一个连;保障分队暂编人数三千人,主要是日常仓库管理、后勤、运输、医疗、设备维修和保养,同时对应海军和陆军。 具体到征兵,征兵工作会采取师部派人,治安警配合的方式,以各居民区分组宣传的方式推行。训练将从各营抽调精干士兵组成新兵教导大队进行训练。除此以外,所有排以上军官将分批回炉受训,第一期受训计划没有完成的,不予提升。 刘胜依然是军队系统的副手,替赵新坐镇军队系统。赵亮因为现在大部分时间都在负责工业项目,而且他兴趣也不在打仗上,所以决定不再担任军队职务。王远方、丁国峰、吴思宇和邓飞四人就成为了军队系统的四大金刚,其中邓飞和丁国峰负责海上行动,带领陆战队配合;王远方和吴思宇将主管全军作训。 警察系统分为治安警、内卫和情报系统三块。治安警规模扩充到八百人,负责北海镇、富尔丹城、平原镇、奥哈营四处的户籍和治安管理;内卫系统负责各部门负责人的安全保卫工作;情报系统则包括了现有的监控站和两大情报系统,分别负责满清、岛国,以及北海镇现有的监控系统。 治安警这一部分,还是由片兵卫负责(片山勘兵卫),嫉恶如仇的片山警事荣升为片山局长。 情报系统由赵新负责。这块除了原有的一小部分人员,一部分民政贸易口的人员也将兼任情报人员。平太作为对岛国贸易的负责人,同时作为情报部门的副手,主管对岛国的情报攻略;徐大用和王长生两人将负责对满清的情报工作,暂时以淮河为分界线,一南一北。鲁寿山则会被调回,进入军队系统。 军队的调整方案一出,尤其是连以上军官要分批回炉受训的消息传到军队内部时,各级军官一片哀嚎!让咱们拿枪打仗没的说,上个识字班很多人也能扛下来。可要拿起笔和纸学什么数学几何和政治,简直就是要了命! “要命?要我的命才对!这个刘大傻,把政治教材编写的任务让我来干,老子够忙的了,还给我找事!”赵新趴在桌案上涂涂改改,抱怨不断。 整个六月,邓飞带着丁国峰,驾驶惊雷号不停的往返于济州岛南部和北海镇之间,先后给北海镇带来了三万多国内流民。这一次的流民来源就不只是河南和山东了,还有直隶南部、湖北北部以及苏北的流民。按照平均每户3~4口人计算,总共是近万个家庭。 为了尽快打通北海镇到富尔丹城的道路,这些流民基本上是刚下船没几天,治安警那边一完成人口登记,就马上被送进了筑路大军的队伍。和之前流民的待遇一样,这些人每天三顿的伙食基本就是玉米面,每周会吃一次白面,每月工钱是五元银币。 和之前那些分批到来的人不同,大量人口的根本来不及洗脑教育, 就被扔进了工地,这给北海镇的公共卫生系统带来了巨大的压力。治安警和工地负责人每天都会处理那些到处给青山绿水“施肥”的家伙,防不胜防。 面对这些眼窝深陷、瘦骨嶙峋的人们,陈青松最后咬牙出了规定,谁再敢不去指定地点“施肥”,就停发两天口粮。 轰隆隆的开山炸石声在山谷中不断响起,随着硝酸铵炸药的大量使用,原本平静祥和的富尔佳哈河东岸已经完全变了模样。十几座小山被逐步炸平,大量的原始森林被砍伐,而炸山获得的大量碎石经过加工,又成为铺路的材料。 随着人口越来越多,南北两路的修路进度稳步提升,陈青松预计七月中旬就能全面贯通;等到了八月中旬,整条路并排跑两辆汽车都没问题。 到了六月底的时候,两千多名新来的士兵已经开始了紧张的训练。为了保证新兵的营养,一众河南、山东籍新兵虽然每天被教导队操练的要死要活,可吃的却是满嘴流油。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到了七月初的时候,北海镇进入了雨季,陈青松每天带着人手视察农田,做着迎接秋收的准备。 赵新此时也准备再度南下,完成和刘全在花鸟岛的会面。就在这时,几个意外的来客突然到访,使得雷神号的出发时间被延迟了两天。 来人是几个朝鲜国商人,而且他们是坐船来的。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四十五章 李朝来客(一) “在下是汉阳商人李尚义。” “在下是汉阳商人李斗焕。” “在下是成均馆生员孔孝源。” 在和赵新行了拜见礼后,三个从朝鲜国坐船而来的家伙介绍了自己的身份。赵新惊讶的发现,这三个人的官话居然说的还不错,不过腔调却是有些怪。 三个李朝来客也不住的打量着赵新。心说这位就是自称朱明赵王的后代?跟他们心目中的形象差距也太大了!此人虽然身材极为高大,可髡发短襟,浑不似中原人士;况且还顶着一对熊猫眼,一看就是酒色过度的模样。 “看来谣言终归是谣言,不可尽信啊!圣人有云,华夏入夷狄则夷狄之,诚不欺我。”孔孝源虽然心中鄙夷,脸上却还是保持着平静,不卑不亢。他原以为来到北海镇能看到遍地大明衣冠,可谁知自打下船伊始,人人都是髡发短衣,处处是奇技淫巧,朱明的旗号竟是一个也看不见。 再看看此处会见之所,就是一间普通的木屋子,虽然屋内面积不小,可除了几样认不出是干什么用的东西外,就是一张桌案,几把连扶手都没有的椅子。四人隔案而坐,丝毫不讲华夏礼仪。 不过在他们抵达入港之时,海边停泊的雷神号可真把他们真吓住了,所以言语间还是十分恭敬。 赵新每天忙的要死,恨不得一分钟掰成两分钟用。他没空跟这三人绕圈子。于是在客套之后,开门见山的说道:“三位到底有何来意?做生意,北海镇欢迎;至于其他,先说出来让我听听。” 李尚义连忙拱手道:“吾等在汉阳听闻贵部举大明旗号抗击胡虏,心中敬佩万分。奉左议政大人所托,特携带精米五百石,人参三百斤,白银一千两,前来襄助。” “左议政?不知他尊姓大名?” 孔孝源道:“是左议政李绥之大人,本贯延安李氏。” 赵新摇摇头,表示没听说过。这让孔孝源感觉很受伤,在朝鲜国鼎鼎大名的双溪公(李福源,字绥之,号双溪),连隔壁大清好多人都知道。乾隆四十八年,乾隆东巡谒祖陵,李祘便派了李福源以成均馆大司成(相当于国子监祭酒)的名义,赴沈阳迎驾,满清很多高官都知道他。 赵新从桌上拿起一盒北海镇出品的卷烟,打开盖子对面前三人道:“三位抽烟吗?” “抽烟?” 这年月都说是吃烟,商人出身的李尚义好奇的看着木盒里的白色纸卷,犹豫了一下,便伸手取了一根。一旁的李斗焕也拿了,而孔孝源则微微摇了摇头。 “嚓”的一声,一根火柴被点燃。赵新对面的三人一下就愣住了。直到火柴熄灭,三人的目光还是死死盯着赵新手中变成黑色的火柴棒。 “请问将军,此物是何道理?为何一擦既能生火?” 面对孔孝源的疑问,赵新简单介绍道:“三言两语说不清,这属于化学问题。” 赵新又擦着了一根火柴,先给点上一根烟,示范抽了两口。李尚义这才明白“抽烟”是什么,连忙也吊着烟凑了过去。 而孔孝源听了一愣,化学?这是哪家学派?此时汉语中还没有“化学”这个词,一直要等到十九世纪中期英国人韦廉臣在其中文著作《格物探原》提出后,才逐步流传开来。 烟雾缭绕中,二李商人的心态也渐渐放松,话也开始多了起来。 赵新从谈话里逐渐得知,李尚义是来自汉阳的京商,从事粮米和人参的生意;而李斗焕则是松商,从事马匹、人参和海产干货的批发生意。他们两人除了做一些和满清的边贸生意外,同时还和岛国有着密切的生意往来。 在高丽王朝时代,当时的开城还被称为“松岳”,后来又改名开京;因此开城的商人都被叫做松都商人。这些人在半岛各地开设“松房”,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商业网络。 至于孔孝源,这位明面上来自成均馆的生员,真实身份则是左议政李福源的金牌小密探。他此行的任务是对北海镇的情况仔细查明,以判断出对方对朝鲜国的态度,以及是否值得支援。 孔孝源又问道:“听闻贵部去年在双城堡一带大破清军,不知将军后来是如何处置清廷的俘虏的?”因为三人出发的时间比较早,又在海上遭遇了风浪耽搁了一段时间,所以满清赎人的消息当时并不知道。 这事赵新觉得没什么不能说的,知道的人越多,满清越丢人。于是道:“哦,交了赎金,大部分都放回去了。” “赎金?!放回去了?!”孔孝源心说你是在绑肉票吗?居然搞交钱放人这一套!再说了,既然跟满清为敌,那就应该收钱撕票才对! 呸呸!吾乃读书人,心思不能这么龌龊。想到这里,孔孝源拱手问道:“贵部既然举大明旗号,不知奉的是哪位宗室?” 赵新道:“前明赵王。” “恕我斗胆,莫非将军您就是赵王后人?”孔孝源见赵新犹豫一下又点点头,这才继续问道:“既然如此,将军为何还用赵姓?为何此地尽是胡人衣冠?” “这里是关外,我姓朱还是姓赵,没人关心。至于你说的胡人衣冠,不过是为了做事方便。” 孔孝源对赵新的说法有些不以为然。他摇头道:“将军此言差矣!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将军占据关外险要,麾下人马上万;兵强马壮,一呼百应,自当高举义旗,引天下豪杰来投。” 赵新心说还天下豪杰,这姓孔的书生是书读傻了么?于是他只是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孔孝源见赵新没反应,心中又揣测道:“难道我所言有误?是了!此处离关内十分遥远,且周边要道尽被满人所占,估计即便有志士想来,也会因为山川路途而无法成行。” “如此,我国或可襄助一二。我国士子虽不如天朝人数众多,但饱学之士与大清也不相上下。”孔孝源的言外之意就是,我这么一个有学问的读书人就在你眼前,快来请教我啊!我正可以一展胸中所学,帮你出谋划策。 话说古代想当诸葛亮或是刘伯温的读书人太多了。朝鲜的读书人阶层因为当年的“丁丑下城”倍感耻辱,一直想找机会一雪前耻。如今横空出世一个赵新,又大败了数万清军的精工,使他们自然就萌发了一线希望。 “哦?孔先生,你说的话能代表朝鲜的态度?” “不敢。将军误会了。不过我国士子无不希望神州重振,驱除胡虏,复我大明衣冠。”孔孝源一震衣袖,起身行礼到:“若我所料不差。将军目前军中缺粮,无法养活过多人,因而才放还胡虏换取银钱。将军既然乃大明宗室,赵王后人,可否请出家谱一观?我朝鲜国虽小,却也有三千里锦绣山河。待我回去禀明左议政和殿下,定然襄助!” 赵新一脸微笑,对孔孝源问道:“不知道现在贵国是哪位大王当政啊?” 孔孝源朝汉阳的方向拱手道:“我国大王乃英祖大王之孙,登大位至今已近十年,乃是少有的有为之君。” 赵新手指敲着桌子摇头叹道:“哦,原来是思悼世子的儿子。我听说当年思悼世子当年是得了精神方面的疾病,这是真的吗?” 这话一出,对面三人一脸尴尬。这事已经过去了二十三年了,其间真相早已被人掩盖。民间传说是因为精神出了问题,可孔孝源知道根本不是。 赵新这时大概猜测到他面前这三块料可能是李朝派过来的探子,打着支援的名义过来一探北海镇和自己的虚实。他想了想便对李尚义和李斗焕二人道:“既然二位是生意人,如果想和我北海镇做生意的话,之后我会安排专人和你们谈。” 二李一听心中大喜。就冲刚才赵新点烟用的那个被称为“火柴”的东西,带回去就能赚一笔。至于北海镇是否其他东西,毛皮和人参也可以啊! 不过赵新下面的一番话,让三人瞠目结舌。 “三位,我时间宝贵,一会还有事要办。所以我接下来说的话,希望你们回去转告李朝官员,哦,就是那位左议政大人。打下关外,甚至是进攻关内,对于我们北海镇而言,易如反掌。我之所以没有进关,原因就是要先把外东北各处的领土纠纷搞清楚,处理完。” 孔孝源道:“是跟罗刹吗?” 赵新点头缓缓道:“罗刹只是一个,还有一个就是贵国。” 孔孝源面色一变,起身道:“阁下此言何意?” 赵新道:“我的意思很清楚,满清当年的勘界是怎么回事,你们的朝廷官员心里明白。前明的事如果要搞个清楚的话,算我欺负你们。不过从康熙到乾隆这些年,满清迁就你们也好,你们糊弄他们也罢,这几百年里你们吞并的地盘都得给我交回来。” 自明朝永乐年起,女真人头领王可仁便上奏称咸州迤北,自古便是辽、金之地。当时的明成祖认可这一判断,于是降敕朝鲜,索要这一带的十处人民(主要为女真人)。结果朝鲜国派出特使,通过计较《辽史》、《金史》以及其他相关资料中的文字,使明朝放弃了对这一带的管理。 满清入关后,到了康熙年间,为了安抚朝鲜,康熙甚至将铁岭以北,吉州以南地盘也给让出去了。 康熙五十年,因朝鲜边民越境杀人,康熙帝便密谕打牲乌拉总管穆克登等人趁至凤凰城审案之机,前往两江源头地区查边,划定界碑。 当双方在长白山勘界时,已做好充分准备的朝鲜国官吏又拿出了永乐时代的所谓“证据”,并以之前对明朝索土的诡辩方式,对穆克登的质疑予以搪塞。最终在穆克登未能引起重视的情况下,趁机其以设立定界碑的形式兵不血刃地完成了在图们江以南最后的拓疆行动,由此尽得包括长白山南麓地区在内的江源以南之地。 事实上在穆克登查边以前,长津江、赴战江、赴占岭山脉、咸镜山脉、城川水环绕的地区都不是朝鲜疆域,朝鲜官吏利用长白山山名的差异,误导了穆克登,才有了后来的查边结果。 赵新这话一出,孔孝源气愤的道:“你这是无理要求,我们有证据,这些都是高丽和我朝故土!” 赵新不客气的说道:“你们那些所谓的证据拿来当擦屁股纸我都嫌硬!回去告诉朝鲜国王,长白山南麓给我退回去!咸镜北道也还回来,我可以既往不咎。否则等我再次拿下珲春,等待你们的将是北海镇的大军!”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赵将军,您这是何必呢?北海镇所向披靡,奉大明正朔,即便是将胡虏赶出关外,我们也还是宗藩一家亲嘛。疆土的事,这,这根本不是我等敢掺和的!”李尚义和李斗焕二人急忙拱手劝道。 “呵呵,既然李朝派你们来探听我的底细,那我也只是让你们转告。一不留神就要搞三搞四。前明和满清会让着,我可没那个兴致!想来做生意正常交往,我们欢迎;搞阴谋诡计侵占领土,那我就拿回来!就是这话!我还有事,三位请吧。” 孔孝源被气的浑身发抖,头上的乌纱黑笠不住乱颤。他没想到赵新居然如此蛮横无理,自己可是读书人,是带着“赞助”来的啊!不说好礼相待,竟然没说两句话就对疆土提出要求。 要说这里面的事,孔孝源其实不清楚,而李尚义和李斗焕大概知道一点。这两人的商号都从事人参和皮毛贸易,很多货源都来自咸镜道和长白山南麓。 此时两个腰上挎着手枪的健壮卫兵走上前来,示意带三人出去。三人无可奈何,二李因为要做生意,所以还记着跟赵新行礼告退,而孔孝源则淡淡一礼,转身出门了。 三人出门后,一个同样是短发短衣的年轻人走了过来。他冲三人抱拳行礼道:“在下北海镇赵平太,专门负责朝鲜和岛国的贸易事务。几位请随我来,先去客舍休息。大食堂那里会为各位准备饭食,有什么事,我们可以饭后再谈。” 所谓的客舍,其实是广场南面通往港口路上新盖的几个小院, 用于安排以后的贸易伙伴登岸住宿。每套院子拥有一个小院,屋内是三间独立的卧室,一间客厅,厕所和厨房一概没有。不过客厅的角落里接了一个水龙头和水池,另外还有一个取暖用的炉子。 平太领着三人到了一处小院门口,殷勤的帮三人打开院门,又开了门锁,微笑着介绍道:“这几套院子都是新盖的,所以木头味道可能会比较大,稍后会有工人送来热水和茶叶,供诸位洗漱泡茶。至于其他所需,可直接更工人说即可。晚些时候,会有人过来领三位去用饭。” 孔孝源进屋落座之后,气愤的拍桌子道:“真是岂有此理!殿下和朝中诸臣好心好意,这才派了我等前来。成均馆内诸多士子也等着我的消息,希望能前来襄助。没想到他居然如此对待我国!明日我们便动身回国!” 李斗焕劝道:“孔先生不必动怒。我等刚刚到此,这里的情况还不是十分清楚,总要周旋一番,探听清楚才好。” 李尚义先是起身拉门看了看屋外,这才附和道:“是啊是啊。那姓赵的如此对待我等,一心压榨。我猜测他明面上是以疆土为要挟,暗地里希望我朝能多多输送粮草给他。” 孔孝源道:“哪有这样的......” 三人正说着,屋外突然有人敲门。孔孝源收住了话,李尚义清清嗓子道:“进来。”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四十六章 李朝来客(二) 此时屋门被人从外推开,两个二十多岁的妇女拿着东西走了进来。为首的一个妇女提着两个蓝色外壳的暖水壶,身后的妇女一手提着一个鼓鼓的袋子,另一只手则拿着一个蓝色的塑料盆。 李尚义三人的随从则跟在了妇女的身后,探身哈腰的走了进来。进门后也不说话,站在门边低头等候。 孔孝源正在气头上,刚要张嘴责问,只听先进来的两个妇女道:“三位老爷,这两个蓝色的壶里都是开水,供你们洗漱用的。倒水的时候请多加小心,里面的水很烫。”说罢又指着蓝色的塑料盆和鼓鼓囊囊的袋子道:“这盆是供你们洗脸用的,这袋子是一共是六套洗漱用具和毛巾。老爷们先请洗漱休息,半个时辰后,我们再来领老爷们去用餐。” “有劳了。”李尚义点点头,又问了一下热水瓶怎打开,最后从袖子里摸出几个制钱就要递给两个女人。 两女人根本不去接,躬身施了一礼,便转身出去了。 “这”李尚义苦笑的摇摇头。这北海镇从上到下都透着一股怪异。 “你们三个杀才干什么去了?!”孔孝源等人出去了,这才沉声问道。 “老爷,我等三人被本地捕快抓进了衙门里,盘问一番才放了。”说话的是李斗焕的跟班。 “什么?!”李斗焕一惊,他连忙问道:“你们做什么了?捕快为何要盘问你等?” “小的不过是内急,实在憋不住了,就跑到一间房后小解。谁知被一个路人看见了,男人便大喊大叫起来,过不多时,本地的捕快便来了。” 李斗焕追问道:“你们小解时让女眷看见了?” “老爷,没有啊!我们还特意看了,周围没人!那捕快抓我们的时候说什么‘破坏公共卫生’,后来听说我们是跟三位老爷来的,这才让画了个押,又领着我们到此处来找老爷。” 晚饭的时候,刘胜和陈青松听说了下午的事,便端着饭盆过来问赵新。 “你为什么要跟李朝来的人翻脸?” 于是当赵新刚说了一句“50亿吨储量的茂山磁铁矿”,刘胜和陈青松立刻“哦”了一声,相互对视一眼,那意思分明是“我就知道这家伙无利不起早”。 “我还有句话没说呢,图门江入海口和鸭绿江入海口。这两块地方我们必须拿到手里。” 陈青松一边吃着青荷专门给他做的红烧排骨,一边问道:“你不打算让李朝成为宗藩了?” “你们啊,都太天真了!这些个宗藩,无非是想通过和中华文明的同质化,形成文化上高人一等的差距,提高自身在东亚政治圈里的地位。”赵新看了看自己碗里的沈璇做的青菜,想了想,便从陈青松碗里捞了一块排骨。 “你是说岛国?”陈青松一边问着,一边把自己的饭盆端离桌面。 “是啊,就是跟岛国和琉球较劲。”赵新咬了一大口排骨,又吃了一口米饭,这下舒服了。“对于所谓宗藩,我是没什么兴趣,让他们自己YY去好了。不过领土问题没得谈,该是谁的就是谁的。能多要一分就要一分,少一分决不答应!” “这话说到我心里去了!”刘胜说完,斜眼瞥了下陈青松饭盆里还有几块排骨,继续问道:“晚上谁陪那三个朝鲜人呢?” “我让平太出面,这事归他管。”赵新说完,几口就把碗里的饭扒拉光了,开始专心对付排骨。 陈青松注意到了刘胜那不怀好意的目光,于是假做深沉状,一只手盖在饭盆上道:“那你过两天南下的时候用不用去釜山港外面转转?” 赵新道:“这事还不急,等我们彻底拿下珲春,就是解决跟李朝领土问题的时候了。” “哎,我说,你这手捂在上面还吃不吃了?”刘胜用筷子扒拉了好几次陈青松的手,终于放弃了。 “我不捂着?不捂着都得便宜你们俩了!”陈青松迅速的夹起碗里的两块排骨分别咬了一口。 “我不嫌你脏。”刘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筷子一伸,排骨已经到了碗里。 大食堂的一个单间里,平太正在宴请三位李朝来客,至于他们的随从,则被安排在了隔壁的一个单间里,由平太的一个手下陪同。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北海镇其实规矩不算多,不过《公共卫生条例》却是必须要遵守的,这个这个,随地便溺是真会被抓的,不管是本地人还是外来的,治安警那里都一视同仁。” 面对着琳琅满目的肉食菜肴,随着几杯白酒下肚,一场小小的误会基本上烟消云散。不过孔孝源还是不太满意,怎么连个歌伎都没有呢? 此时二李商人相互使了个眼色,李斗焕端着酒杯起身道:“赵先生,不知贵地除了那种一擦就可以起火的引火之物和卷烟外,还有什么商货?” 平太和李斗焕碰杯饮了杯中酒,这才道:“丝绸、砂糖、马灯、玻璃,包括今天女工给诸位送去的洗漱用具,这些都是本地特产。” 李斗焕走南闯北多年,见识在这个时代也算是广的,心中暗骂道:“居然好意思说丝绸、砂糖是此地特产,不知羞耻!”他猜测这两样商品估计是从隔壁满清走私过来的。 李尚义好奇的问道:“琉璃一物,我们今天已经见了不少。不知马灯又是何物?” 平太笑道:“一会儿诸位就知道了,待会回去的时候,我送三位一人一盏。” 话说自从苦叶岛可以生产柴油之后,赵新离开前让张波专门弄了一个土窑,用以蒸馏煤油。目前的土窑只能满足常压蒸馏,等到以后工人熟练上了设备,减压蒸馏就可以实现了;至于塑料,那暂时别想了。 除了这些,李斗焕又问了热水瓶和一些洗漱用具的价格,平太也做了回答。他之所以这么热心,刚刚走马上任是一个因素,另一点就是赵新让他找机会在李朝发展情报网络。 此后两天,赵新再也没有会见李朝来客,他忙着准备南下需要的各种物资。而李尚义三人在平太和北海镇贸易部办事员的陪同下在镇子里转了转。 因为赵新严令盯死李朝来的人并限制他们到敏感区域参观,所以三人除了北海镇的居民区内和港口,其他地方都去不了,这让孔孝源十分恼火。 不过仅仅是这两处的所见所闻,已经让三位李朝来客跟看万花筒一样,极度震惊却又摸不着头脑。 第一就是港口雷神号,他们三个花了半天时间,又去港口上看了一次。这次他们从平太口中听到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那就是这艘蓝白两色的雷神号是用钢铁做的。李尚义和李斗焕惊得下巴都要掉在地上,而孔孝源则是完全不信。 钢铁做船?蒙三岁小孩子呢!除非让我亲手摸一下! 平太欣然同意,带着三人就上了栈桥,上了舷梯。结果三个朝鲜国人走到三分之二的高度,说什么也不敢上去了,实在太高了!不过下了舷梯之后,孔孝源再也不说怀疑的话了,因为那舷梯栏杆和船身他都摸过了,的确是铁的。 第二是在居民区路边随处可见的高音大喇叭。孔孝源三人在第一次听到高音大喇叭里有人说话时,几乎吓了个半死。三人和自己的跟班站在木杆子底下听了半天,试图搞清楚人是如何藏在喇叭里的。孔孝源的跟班则信誓旦旦的表示,他会一直守着,直到喇叭里的人钻出来。这一番举动搞的平太和手下办事员苦笑不得,虽说他俩也不懂里面的道理,可赵新拿出来的新鲜玩意实在见的太多了,大家现在顶多“哇”一声。等知道跟自己无关后,该干嘛还干嘛去。 第三就是设在居民区里的商店。李斗焕原以为平太说北海镇商品种类多是吹牛,结果进去一看,琳琅满目的商品晃瞎了他的眼。二李作为商人,是这个也中意,那个也想买。可惜此行估计不足,没带多少银子。于是转了好半天,最后就三人一人买了几块小镜子,几大包火柴和十条卷烟。 孔孝源在商店里发现了北海镇在卖汉服女装,几乎每个进店的女人都会过来看看,然后叹息一声依依不舍的离开。作为一个朝鲜国高等学府的士子,孔孝源因为男女大防的关系,也不好过去问。最后李尚义看出来了,跟店老板一问,才知道每套汉服女装居然要五枚北海镇的银元。 通过买东西兑换银两,三人也见识了北海镇的银元。二李商人对其925的含银量和价值都表示了认可。儿作为一个长期从事对清和对岛国贸易的商人,李斗焕敏锐了察觉到了北海镇的银元和岛国的豆板银之间的似乎存在某种对应关系,隐隐感觉这里面应该有文章可做。 要说最让三人感到惊世骇俗的,就是北海镇的医院了。临出发的前一天,三人看到镇中心广场上竖着的那个红十字时,还以为这是西洋红毛人的教堂,便说过去看看。 李朝人知道天主教并不稀奇。早在1603年的时候,从明代北京城归来的使臣便带回了利玛窦的《天主实录》和两仪玄览图。不过那时李朝的士子们还把天主教当作是一门学问,而不是宗教。 去年,也就是乾隆四十九年的时候,在北京接受了天主教洗礼的李承薰,回国创立了李朝的第一个教会,天主教从此在半岛扎根。此时因为教会的规模并不大,信众不多,朝野还都只是好奇。不过等到几年后教会开始宣扬“在神面前,不分男女,不分贵贱,人人平等”的时候,“杯具”就该上场了。 平等?你让士大夫阶层怎么办? 当孔孝源三人走到医院门前时,看着进进出出的人,指着外墙上的红十字对平太问道:“赵先生,请问此处是天主堂吗?” 平太摇头道:“北海镇没有天主堂,这是医院。” 孔孝源奇道:“那为何要挂着西洋人天主教的标志?” 平太连忙解释道:“孔先生误会了。这个标志是我家大人创立的,其意是两块染血交叉的绷带,代表着救死扶伤。” 孔孝源刚要再问,便听身后一个人大声道:“放屁!你家大人如此曲解耶稣基督,是要受到上帝的惩罚的!” 众人回身一看,只见一个留着两撇小胡子,下巴光溜溜,一头红发的西洋人,穿着一身白大褂,正怒视着自己一行人。 平太笑呵呵的道:“马医生,何必发火呢?我家大人那是上天降下来的圣人,跟你家耶稣天主没关系。再说了,你们西洋也没有红十字,何必非要说成是什么十字架呢?” 马卡留斯神父一时语塞,气的鼓着眼睛狠狠瞪着平太。自从他前年年底来到北海镇医院后,一下就被北海镇医院的各种设备和药品所吸引;这里的诊病方式完全不同于他以前所学。于是马卡留斯决定留下来跟洪涛学习,准备学成之后将这些先进的医疗技术带回国去。 不过一个神父成天穿件黑袍子在医院里晃荡,就跟个幽灵似的,好几次女护士和病人们都被吓了一跳。于是洪涛便劝他换上白大褂,说反正你是想学知识,何必要在乎一件套在外面的衣服呢?于是几个月后,马神父就成了“马医生”。 因为被逼着每天洗澡,体味淡了一些,同时满脸大胡子被剃光了,白皮肤、大眼窝的马医生还是收到了不少流民女性的媚眼。 孔孝源对平太问道:“赵先生,你们这里居然还有西洋生番?他,他居然还能说官话?!” “哦。孔先生,这位是马医生,是鄂罗斯人。他现在是我们北海镇中心医院的一位医生。”当着马神父,平太就不好直接说“这位是我们的俘虏”,那也太不给面子了。万一下回有事去看病,赶上马卡留斯给看,那报复是分分钟就来啊! 众人一听原来还是位医生,连忙拱手行礼。马卡留斯理也不理,仰着头哼了一声便走到十几米外抽烟去了。 平太摇摇头,带着三人便走进了医院大门。一进门,几个李朝人便发现了过道里来回穿梭着许多戴着白色口罩、身穿白色长裙的女人。 看着一个个婀娜多姿、身段窈窕的背影,三个李朝来客目瞪口呆。孔孝源指着那些女护士的背影,对北海镇的陪同人员道:“这,这,这简直是不知廉耻,连男女大防都不讲吗?!” 平太和手下的办事员一脸懵逼,迟疑着说道:“她们都是给大家看病的。这跟男女大防有什么关系?” “看病的?”几个李朝来客对视一眼,心里都想到了一个词,医女。 三人心想那位赵新既然连领土纠纷的旧事都极为清楚,莫非此人也学当年的燕山君的调调儿,搞了一群医女出来? 李尚义吞了一口口水,小声对身边的李斗焕问道:“你说这些人是医女吗?” 李斗焕摇摇头道:“咱们第一次来,不知根底,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而一旁的孔孝源则心说什么医院啊,这分明就是一间伎馆!这事他懂! 到了次日上午,感觉收获满满,各有所得的三位李朝来客,终于带着跟班登船回国了。 回航途中,孔孝源根据此行所见所闻,趁着空闲,写下了一篇《东胡行记》,以此作为他回国向左议政报告的书面记录。结果没想到这篇文字在朝堂和士人阶层中没引起多大反响,反倒是在京商团和松商团中引发了议论。除了二李各自的商号外,其他商号也开始准备货物和船只,准备渡海一探。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七章 秋收与马八十三 进入七月,随着北海镇和富尔丹城两地道路即将贯通,大量的人手从筑路工地上解放出来。很多人还来不及喘口气,又要开始备战麦收了。 为了今年的麦收,陈青松带领农业部门提前一个月就开始准备。北海镇和富尔丹城两地的各家各户老早就进入了状态,众人心里都清楚,之前所有的辛苦和准备都只为这次收获。麦收既是北海镇的一场攻坚战,也是一场饕餮节日。 农机组每天都在检修保养设备;由于设备不够,工坊那边就提前制作了大量的镰刀,被分发到各家;畜牧组那边,十几匹重型挽马和数百匹蒙古马被喂的膘肥体壮;农业部门又从仓库那边调集了大量的白砂糖,让大食堂的女人们制作成糖块,准备在麦收时发下去补充体力。 朱大贵已经反反复复的磨了一早上镰刀了。他每次磨完后,过了一会又觉得不放心,于是取出来继续在磨刀石上再磨几下,出门搂把草试试镰刀的锋利程度,直到觉得顺手了才肯罢休。 他老婆默默看着他一早上来回折腾,也不再像平日里数落他,每日里做好饭也都是紧着朱大贵先吃。这样紧张的气氛已经蔓延了两三天了,除了工坊的工人外,其他人好像都魔障了一样,对于旁的事情漠不关心。 一些河南和山东来的人还是按照以前的老办法,估摸着还剩下十天半月麦子成熟的时候,就准备就开始打麦场了。他们把想法跟农业组的办事员一说,得到消息的陈青松很快便同意了。麦收这种事要越快越好,要是能一两天就完成,什么方法都得上。 于是这些人便先把地头的麦子割下一块,刨掉麦茬,紧接着再把地平整干净,这块地就是麦场了。因为来不及做碌轴,他们便用绑着绳子的大石块砸夯,直到把麦场的地全部夯实,就好像走了多少年的老路一样结实坚硬才行。 对这些农民来说,即将到来的麦收比天塌下来还重要!而等待总是最煎熬的,这种时候最怕的就是来场大风大雨,粮食一天不收进库就一天不安心。 此时所有的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妥当,单纯就等着割麦子了。北海镇和富尔丹城的大食堂都派出了人,在田边搭好了遮阳棚,码放好了一个个装饮用水的大缸,垒起了火灶,准备当场加工食物。 急躁的心暂时安稳,所有人都抓住一切可以休息的时间休息,这时候整个北海镇上下反而稍显平静了。 老话说“蚕老一时,麦收一晌。”小麦就是这样,到成熟的季节,早晨看还不熟,下午有可能就熟了。 朱大贵作为他们这个居民组的组长,这些天几乎一天跑八趟地头。七月初六这天,他吃过午饭又去了田里。看着一望无际的金黄色麦浪,朱大贵习惯性的搓了一个麦穗,用嘴吹了吹,捏起一粒扔进了嘴里。 “熟咧?”朱大贵一愣,随即很快就反应过来,他大喊着往回跑,口中大喊着:“麦子熟咧!麦子熟咧!” 随着麦熟的消息越传越广,整个北海镇顿时沸腾了!原本宁静的居民区如同活过来的洪荒猛兽,不管是岛国人还是河南人、山东人,每家的男人女人乃至老人都红着眼,提着镰刀走了出来。他们成群结队的走到各自负责的地头,等待着民政负责人发出割麦的命令。 粮食啊!收完这些,今年怕是不用再挨饿了! 民政的办事员终于来了,他们各自拿着一个电喇叭,找到各自负责的区块,面对着眼前一个个撸着袖子,状如疯魔的人们,举着喇叭高喊道:“开割!” 轰!众人提着镰刀就冲进了田里开干。 远处,得到通知的农机组开着挂着收割机组的9620RX出动了!马达的轰鸣声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 “他爹,那个绿色儿的大家伙又出来了。一、二、三、四,四个咧!”朱大贵的老婆翘首张望,发出了一声惊呼。 “赶紧干你的,管那作啥!”朱大贵头也不抬的挥镰割麦。得益于这段时间修路的伙食,他的体力明显见长。“老爷们说咧,大有大的快,小有小的好。这时候天变得快,说不准夜里就要来场雨。” “前些天听那个啥,哦,办事员说,那机器可以收割、脱粒、扬壳,等最后出来,那就是一袋袋干净的麦粒。” “说你不懂你还矫情,那叫联合收割!” 老人们都说,女怕坐月子,男怕割麦子。收麦子绝对不是好活,可为了抢时间,大家什么都顾不得了。 七月里骄阳似火,三十多度的高温,人站在树阴里待着都冒汗。朱大贵跟好多人一样,干脆脱掉了碍事的外衣,顶着下午的烈日忙个不停;自家女人跟在后面,给割下的麦子打捆。这样的场景几乎随处可见,每家都是男人在前,女人在后。 收割、打捆,收割、打捆,这样的动作不断在重复着,没人顾得上抬头。 到了下午两点多的时候,得到消息的王远方和吴思宇命令各营出动,不管新兵还是老兵,以连为单位坐船过河,加入了抢收大军。 学校那边也给孩子们放假了。很多还不懂收割辛苦的孩子们,嘻嘻哈哈的跑到地头上。拿着一个袋子跟在大人的身后,不停的捡着一些掉落的麦穗。懂事的则跑到田边的遮阳棚下,取来两碗凉白开,给父母送过去。这么热的天气里干活最不能缺水,要不肯定中暑。 “咦~!恁咋来了?”朱大贵接过儿子递来的水,有些责怪的问道。 “先生让俺们来的。先生说,要通过帮着农忙,让俺们知道种地的辛苦,爱惜粮食。”八岁的儿子小顺笑嘻嘻的解释着。 “俺不用你帮,恁给俺好好念书,以后考个秀才出来!” “秀才有啥好的!先生说了,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俺以后要跟着大船走遍天下。” “啥?!书里话?书里能有啥闲话,那都是道理!咱老朱家三代单传,老子就指望你出人头地,你小子敢不好好念书,老子揍不死你!” “俺不跟你说了,说也说不明白。”朱小顺不满的接过水碗,对身后的母亲问道:“娘,晚上吃啥?” “吃屁!没看都忙着呢吗,谁还有心思做饭!” 母子俩正说着呢,朱小顺就见一个民政的办事员举着喇叭,一边走一边喊道:“都听着啊!晚上都不用回家做饭了,大食堂准备了烙饼卷肉和油汪汪的摊鸡蛋,敞开了吃!” “哦!”朱小顺端着碗高兴的蹦了起来。 话说人工割麦的最大难处是弯腰、手工用镰刀割断麦杆,所以腰酸背疼腿抽筋。到了黄昏时分,很多人都累得直不起腰了。更有甚者,才半天的功夫就晒脱了一层皮,身上被麦芒麦叶划的一道一道的,甚至有麦芒扎到了肉里面,这时一停下来才觉得刺挠的难受,不经意间都给挠破了。 一口热汤面,一大口烙饼卷肉,朱大贵全家蹲在田埂上,吃的十分香甜。在他们的身边,密麻麻的蹲了好多人,都在吃饭。 有些人一边吃着,抬头对大食堂发晚饭的女人道:“万家嫂子,明儿个吃啥咧?” 负责派饭的女人正是万造的老婆,她笑呵呵的道:“炖鹿肉,白面馒头。老爷临走前吩咐了,一定要给大家吃好。” 话音一落,周围人发出了阵阵笑声。 到了夜里,朱大贵两口子带着孩子,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帐篷里。他这半天多的时间,拢共才收了不到一亩地。一家人匆匆洗漱后,帐篷里很快就响起了鼾声。 而此时在北海镇外面的田野里,四台9620RX仍在灯光照射下,在麦田里来回忙碌。四台机器这一下午加晚上,总共收割了四十公顷,拢共六百亩的土地。 仅北海镇一地,这两年开垦的土地就有五千公顷;至于富尔丹城那边,则是一千多公顷,将近两万亩。这场战斗,才刚刚开始...... 乾隆五十一年七月二十,当赵新他们按照约定的时间,乘坐雷神号赶到花鸟岛时,发现等候他们的人居然不是刘全。 “刘全怎么没来?”赵新看着面前这位五十多岁,中等身材的男子,奇怪的问道。 “阁下想必就是赵先生了,刘总管跟我说起过您,果然有大将之风!”那老人抚着胡须微笑,随即拱手行礼。“在下姓马,名瑞麟,乃是和府里的管事。至于我身后这两位,也都是和府中人。” 马端麟,外号马八十三,是和府内仅此于刘全和呼什图的第三号人物。此人比和珅大18岁,老谋深算,平日行事虽然不象刘全、呼什图那样张狂放肆,但工于心计。 马瑞麟说罢,抬手介绍其中一人道:“这位是王平,和府中专门负责广东事务的。此次赵先生登陆广州,就是由他跟船同去。” 这位叫王平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身形不高,胖乎乎的身材,一脸和气。他冲赵新深施一礼,拱手道:“在下王平,保定人。中堂大人让我陪同诸位去广州,叨扰了。” 至于另一位三十多岁的瘦子,则叫胡大,也是保定人。 马瑞麟三人望着远处洋面上的雷神号,内心极为震惊。他们听刘全说过北海镇有条大船,可没想到竟然这么大,跟座小山似的。而且这船的外形太诡异了,浑不似人间之物。 此时马瑞麟便请赵新等人去席棚里说话,等赵新、刘胜、刘铮都落座后,马瑞麟一边吩咐手下人上茶,一边笑着道歉:“时间仓促,还望各位海涵,招呼不周,招呼不周。” 等茶端上来了,赵新面无表情的继续追问道:“马先生,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刘全怎么没来?” “呃,此事说来话长。我等离京之前发生了一件大事,刘管家必须要留在京中办理,故而中堂大人便派了小人前来。” 赵新抬眼看了一眼马瑞麟,淡淡道:“是曹锡宝吧。” 马瑞麟三人心中顿时就是“咯噔”一下,脸色大变,心说这位怎么连这事都知道?看来这些反贼在京城里一定有探子! 刘铮喝了口茶,赞了一声“好”,随即奇怪的问道:“什么曹锡宝?这跟刘全有什么关系?” “马先生,和中堂能让你代替刘全过来,想必你也是和中堂的心腹。麻烦您给我们讲讲?”赵新眯眼看着马瑞麟三人,脸上皮笑肉不笑。 马瑞麟心说此人果然好手段,不动声色间便控制了场中的谈话内容,说话语气似是调侃,但不经意间的一下就是直指要害。 他斟酌了一下便说道:“赵先生果然厉害!此事便是那曹锡宝无中生有,意图陷害刘管家。” 赵新呵呵一笑道:“马先生你们是几月离京的?” 马瑞麟道:“自领了中堂大人吩咐,我等三人从通州坐船顺运河南下,不敢有丝毫耽搁,用了一个月方才赶到此地。” 赵新道:“哦,是这样。那请问诸位临走前,刘家在兴化寺街的府邸是不是来了个大变样?” 马瑞麟三人心中大惊,心说怎么他连这个事都知道?这才过去了一个多月啊!正当三人狐疑不定,神色变换之时,赵新哈哈一笑,拱手道:“开个玩笑而已,诸位不必紧张。”说完便示意身后的护卫将东西拿过来。 “三位今天如约而来,那么我是否可以认为,花鸟岛自今日起,便归我北海镇使用?” 马瑞麟连忙道:“赵先生,据我所知,贵方的使用期限只有五年。” “这个自然。既然如此,这些东西就作为见面礼送给三位。至于货物,请问,你们带钱了么?” 马瑞麟被赵新弄的一惊一乍的,十分难受。他顾不得看礼物,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对赵新道:“银票如数,请问货呢?” “好!你们让沙船开到我们那条船的旁边停靠,自然有人负责货物交接。” “这......”马瑞麟面露迟疑之色,心说你要是把沙船也给抢了,我可没地方哭去。 赵新拍了拍身边刘铮的肩膀,对马瑞麟道:“王先生既然是要跟船走的,那我就让这位刘先生带着两个护卫上你们的沙船,陪你们一起过去交接货物。” 马瑞麟一想也只能如此了,便拱手称是。 刘铮自上次去扬州之后,好久都没出来了。此时也有些兴奋,招手便叫上了两个护卫,跟着王平一起坐上了柴水船,向着沙船靠了过去。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四十八章 无线电台和清流派的失败 按照刘全之前和赵新达成的约定,这次他们要从赵新这里进两万两银子的货。其中包括了大块平板玻璃、计算器、火柴、各色毛呢、怀表、珍珠、刀片式刮胡刀。除了这些大宗货物,搪瓷器和各式铁皮罐头也进了一些。 (这个年代虽然没有怀表,但已经有了小型钟表。和珅有一件马褂,上面的扣子全是一个个的小钟表。) 在这些货物里,最贵的要数2.5米长、2米宽的平板玻璃和怀表,其次就是珍珠和电子计算器。后世一颗无孔无暇,11毫米大的养殖珍珠不过才六百多块,卖给刘全则是八十两白银,折合7~8两赤金,也就是249克多一点;按照另一个时空的黄金价格,赵新已经赚了一百多倍。 北海镇运来的平板玻璃五张为一组,外面都包着木架子,每块玻璃之间铺满了厚厚的乌拉草,极为沉重。雷神号通过甲板上的起重机将一组组玻璃吊到下面的沙船上,这种手段让沙船上的所有人都十分震惊。至于其他货物,则是用了一块托板,将一箱箱货物绑在上面,然后再用起重机吊起托板放到船上。 装运货物的过程中,饶是沙船上的人十分小心,可还是碰碎了一组。北海镇运来的这种玻璃,运到北方一块就能卖到八百两银子的高价,可以换一套六间屋的院子。而沙船上的水手一个失误,五套院子,四千两银子没了。这简直要把王平气疯了,他抄起一根棍子,没头没脸的就往水手身上打,打的那几个水手满地打滚求饶。 (乾隆三十九年,苏州织造因裁裂了一块长2.77米、宽1.7米的平板玻璃,被罚俸三个月赔偿。根据当时粤海关采买大块玻璃的核准价格,这样的一块玻璃市值六百二十二两二钱九分三厘。) 刘铮一看,连忙劝阻,说不碍事,早料到会有此事,所以特意多准备了一组。这让王平十分意外,没想到这群反贼竟然如此豪奢。其实王平经常跑广州,对玻璃的质量和行情很清楚。以他的眼光,别看那组玻璃板给碰碎了,可就那些碎开的大块也能买不少钱;甚至连碎渣也能拿回去重新融了做料器用。 花鸟岛上,马瑞麟陪着赵新说话,等待货物装船完毕。不过赵新东拉西扯,冷不丁嘴里就蹦出朝廷中某个大人物或是某件事,搞的马八十三的小心肝噗通噗通直跳。 好不容易熬过了一个时辰,货物才装卸完毕。此时王平的任务已经完成,他便和刘铮一起登上了雷神号。当他走上甲板时,愕然发现这条船居然通体都是铁造的,这让他不住的倒吸冷气,愣在了当场。 那边的马八十三收到沙船上的旗帜讯号,知道货已点验完毕,于是将两万两的银票交给了赵新,等赵新这边点完表示没问题后,他匆匆告辞,坐上柴水船逃之夭夭。这一个多时辰的谈话对他心脏打击太大了,至少得少活两年。 等到马八十三的船走远了,而雷神号上的王平被刘铮带进客舱看西洋景的时候,赵新带来的人马开始行动了。 首先坐船登陆的是一支三十人的守岛部队,之后则是搭建营房和仓库的木匠,最后则是一个十人的通信小组和施工小组。 赵新之所以一开始就选择了花鸟岛,是因为此地处于广州和北海镇的中间,作为无线信号中继站正合适;到广州的直线距离是1300多公里,而到北海镇的直线距离则是1600公里。在这种条件下,一台功率在100W,VHF频率范围在144~148Mhz、UHF频率范围在430~450Mhz的全模式收发信机足够用了。 在这个毫无电磁污染的年代,这样一台设备加上合适的天线,只要对方不是躲在磁铁矿山里,基本上可以联通全亚洲了(旷野和海上用VHF,现代都市里用UHF。) 而天线的位置,就选在了王远方前年看过的花鸟山最高峰--前坑顶。整个架设工作需要立四根支柱用于挂载天线,没什么技术难度。 首先要做的是找个地方开始挖坑打眼。每个位置上的基座是一根10厘米内径、一米多长的钢管做成,插进一米深的坑洞里,地面露出部分是十几厘米,然后用水泥填埋;各基座之间的距离是一米。 挖坑打眼这种事就简单了,挖开浮土碎石,打几个小洞用雷管爆破就好。然后清理碎石,埋管再填埋水泥。这之后就是等水泥干燥,然后将菱形天线安上去。 这架菱形天线是工坊那边用纯铜丝制作的,是一个边长半米多的菱形。 其实所谓“天线越高越好”这句话其实并不完全正确。超过最高的高度或不及最低高度,通讯成功率反而减少。 具体来说就是,当天线的高度不超过其本身的波长一半时,发射出去的电波,只有一个主波,围绕在天线的上方,而发射机输出的电能全部分配给这主波;二档天线高度超过二分之一波长时,主波更为缩小,小波数量也随之增加。而用来捕捉通讯的信号,就是最接近地面的波瓣(小波)。所以这玩意也要经过精确计算才行。 所以说菱形天线的长度不是随心所欲的,而是要根据发射频率和波长的关系相对应。菱形天线边长应该等于四分之一波长,具体来说,北海镇的通信频率是145.6MHz,那么对应的波长就是206.04毫米(光速除以频率);之后再通过电长度进行换算。 菱形天线在1000~2000公里的电长度是2.8,电高度是0.6。那么天线的物理边长就是波长乘以电长度,即576.92毫米;天线高度为123.63毫米。再通过三角函数计算,得到菱形内的钝角是130度,锐角是50度。 当初就为了搞这么个天线,赵新还特意请教了教育口的那位教物理的李老师,结果被骂的狗血淋头。赵新表示很无辜,咱当初可是学的文科啊! “15米高的天线?赵总,这时代有那么多电磁辐射吗?你这是打算连通全球,奔向宇宙?” “啊?李老师,能先联系上国内我就知足了。我这物理都扔下好多年了,高中就没学过。” “那你初中呢?别告诉我初中不学物理。再说了,听说您赵总在北边都干上炮兵测瞄的工作了,三角函数玩的巨溜。这点小事就把你难住了?” 赵新苦笑道:“李老师,这说起来都是泪,那纯粹是赶鸭子上架啊!你帮帮忙吧。”不过,他压根儿没敢说自己当年物理最高分才43,还波呢,力都没学明白...... 菱形天线安装完成后,一个锐角会接馈线和放大器盒,然后连接到电台上,另一只锐角会接一个与菱形天线特性阻抗相等的终端电阻。 花鸟岛的通信电台就设在半山腰的一个平缓处,随船的北海镇工人首先将这里的土地进行平整,先搭设了一间帐篷,给电台供电的小型柴油发电机也设在这里。 在山下的平底上,其他工人也在拿着工具平整土地,修建营地和仓库。考虑到这活没有七八天根本完不了,赵新在电台搭设完成后,便让通信员试机,看看能否联系到射阳湖田庄。 射阳湖那边的电台和通信员是在雷神号途经济州岛时,转乘前来运送流民的沙船回去的。与他们同时坐沙船回去的,还有沈敬丹、荻之户母子和沈璇和贵生。 沈敬丹这次是要带荻之户母子回去拜祠堂祭祖,顺便给沈夫人磕头敬茶的。他还要动员沈家的人跟他去北海镇。而沈璇则是陪着去劝说沈敬丹的妻子--她的义母,同时还要准备嫁妆。 赵新原想说不用这么费劲,可这年月的礼数就是这样,有钱人家嫁娶乃至送死人都过度奢靡;而贫苦人家为了避免嫁妆带来的窘迫,甚至会采取溺杀女婴的极端做法。 话说沈家又不是一般穷人家,在扬州城怎么也算个富户。如今要沈璇要嫁赵新,沈敬丹不想让赵新低看沈家,所以他也豁出去了,无论如何也要置办一套像样的嫁妆带回北海镇。既然房宅、土地、店铺带不走,可各色金银首饰、家具、一年四季的衣服怎么都要买上几十套带回去才成。 单就沈璇来说,她自己也不想两手空空过门。虽然她只是沈敬丹的义女,可当年东台沈家也算是书香门第,若是简单把自己嫁了,这辈子始终会觉得低人一头。 赵新一听这理由,也没法再劝,只得同意。于是为了保证沈敬丹他们的安全,特意派了一个班的士兵带上武器,乔装陪同登陆;而且赵新还写了封信,让鲁寿山多派人手暗中保护。 雷神号在花鸟岛一停就是五六天,期间那个和珅派来的家奴王平也不敢催促,他盘算着日子,直到实在憋不住了才跟刘铮提及,再不走就会和广州那边接应的人错过。刘铮则不慌不忙的告诉他,如果没有风浪的话,最多两天就能到澳门外海。 王平一听,惊讶的嘴巴久久不能合拢,他没想到雷神号的速度竟然如此之快,也就只能安心等待。 而满清朝堂这边,到了七月二十七日,把刘全吓了个半死,耽误他来花鸟岛发财的那件大事也终于有了结果。 此事初露端倪还要回到五月底。正在木兰围场伴驾的和珅,在一天深夜突然见到了从京城赶来报信的吴省钦。结果从对方口中得知陕西道监察御史曹锡宝要参劾刘全!其在奏折中说刘全“服用奢侈,器具完美;倚藉主势,招摇撞骗;交接官员,私增额税。”等数项大罪。 和珅惊闻后,立刻意识到这事没那么简单,背后一定有人指使,一旦应对不好要祸及自身。于是他连夜命亲信赶回北京,责令刘全务必尽快把奏折中提到的违禁之处全部处理好首尾,同时装作什么事都不知道。 当时正准备南下的刘全接到消息后,顿如一盆三九天的冰水浇头。在接到消息的当天夜里,什刹海兴化寺街的刘宅内鸡飞狗跳,刘家的亲属、下人全在忙着转移隐藏罪证;之后这些人又连夜拆掉了逾制的刘家大门,做了一番修整。 尽管刘全恨不得把曹锡宝弄死,可他必须得装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同时,他严令自己的家人和奴仆务必夹起尾巴,收敛一段时间。 六月初,还不知道自己被好友出卖的曹锡宝将奏折递到了避暑山庄,乾隆阅后当面询问和珅有无此事。 和珅假模假式的说刘全一向安分朴实,平时管束家人也很严,奴才从来没听说他敢在外间招摇滋事。或许是因为刘全忙着代管崇文门税关,手下扈从无人管教,时间久了,也许有生事的,不过这也不好说。奴才请旨饬派严查重处。 六月十三日,接到上谕的刘全从北京启程,五天后到了热河。见了和珅之后,两人做戏自然要做全套。于是和珅在当天上折子的折子里一个字都不提曹锡宝,只说刘全已经到热河了,臣已经当面讯问,讯问记录也已经上奏。但这只是刘全一面之词,恐怕不能采信。不过留京办事的王爷和大臣们或许应该有质讯之处,刘全不能呆在热河,臣马上派“妥当”之人押送刘全回京,交留京王大臣等收审。 就在同一天,在京的怡亲王永琅、质郡王永瑢、定郡王绵恩、军机大臣嵇璜、总管内务府大臣德保、以及纪昀等九人,在接到乾隆的四百里加急圣旨后,马上约谈曹锡宝。 曹锡宝说我不认识刘全(刘秃子),他管理崇文门的事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听说刘秃子住屋服用甚是完美,于是路过兴化寺街时留心察看,只见房屋甚是高大。我想刘秃子不过一家奴,怎么会有钱造这等华屋?恐怕会有借主人名目招摇撞骗的事。我是怕和中堂家中扈从太多,成天在外面办事不能稽查管束,搞不好将来会因家人受累。所以即行具奏,并没有实据。 第二天,接到圣旨的乾隆已经明白,这是曹锡宝想要参劾和珅,而又不敢明言,所以借家奴旁敲侧击。老皇帝于是继续下旨给北京负责的王大臣们,说如果和珅有营私舞弊的话,提出实据,我就治他的罪。不过在京的王大臣家里也是奴仆很多啊,像全儿这样的家里房子多的估计也会不少。我听说阿桂家里奴仆住房比就比全儿家的还要多,怎么没人告呢?曹锡宝要告人,拿出真凭实据来,不能再让他空口狡辩了! 到了这时,朝中已经有小道消息在传,说曹锡宝的幕后主使就是纪昀。纪昀心说要坏,连忙在奏折中将自己撇清。 六月十九日,刘全回京,说的还是那套话。不认识,不知道,我家稍有积蓄,房子是多了点,但其他事一概没有。 六月二十二日,都察院奉旨派堂官一名,步军统领衙门派司官一名,带手下人还有曹锡宝一同去刘全家里看房子。等曹锡宝到了兴化寺街, 一下傻眼了! 原本看到的逾制宅门已经完全变了个模样,六角雕花柱形门簪从四枚改成了两枚;之前涂着红漆的兽首铺首(门环)被改成了最普通的六合铜饰铺首;最明显的是原本的金柱大门(门扉立于前沿金柱间而得名,非官员不能用)被改成了普通人家的如意门,而原本朱漆大门上的门钉则一个都不见了。 等进了院子再看,一样奢华的东西也没有,刘家的人全穿着带补丁的衣服。这年月既没照相机又没录像,曹锡宝空口白牙,只能低头认怂。 于是在京王大臣们上折子,说曹锡宝诬告刘全,影射和珅,应交部议处。而背后鼓动的梁国治和董诰等清流派大佬,一看事已至此,也纷纷撇清自己,上折子请求处分曹锡宝。 七月,奉旨到热河的曹锡宝在经过乾隆亲自质询后,也是低头认栽。只说自己做事冒昧,因为今年是乡试之年,自己不过是想通过上折子让皇帝记住,好混个主考官当当。 到了七月十八日,上谕下来了。“......若照部议降调,亦所应得。第念该御史究属言官,一时未察虚实,以书生拘迂之见,托为正言陈奏,姑免实降。著加恩改为革职留任,并将此通谕中外知之。” 七月二十七日,曹锡宝上了谢恩折子。 至此,一场清流派试图搞掉和珅的图谋宣告失败。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四十九章 来自乾隆的魇镇 乾隆五十一年,闰七月,初二,癸酉日。 避暑山庄丽正门东南,和珅府邸。面阔五楹,进深三间的正厅内,和珅朝吴省钦深施一礼,十分诚恳的说道:“这次若无先生快马星夜告知,和某危矣。请受一拜。” 一旁的刘全也连忙跪下,冲着吴省钦磕头行礼,口中道:“多谢白华先生救命之恩!” 吴省钦连忙过去扶住和珅,口中道:“中堂大人何必如此!眼下事情已了,过往之事不提也罢。这次不过是举手之劳,当不得如此大礼,愧煞学生了。”说完他又对刘全道:“刘管家,大家相熟多年,您这又是何必呢,快快请起!” 这位吴省钦,在后世被称作清代最无耻的文人,字冲之,号白华,江苏南汇人。此人曾与弟弟吴省兰铜在咸安宫任教习,和珅当时就是他的学生。后来此人为了考中科举,便攀附和珅,竟然反认担任主考官的学生为座师。 和珅重新落座后,下人又重新端上茶水,只听和珅微笑道:“还没来得及问您,这次怎么突然过来了?” “今年的顺天府乡试,下官被皇上点为监临官(监考),这次是接到皇上的谕旨,和礼部彭大人、内阁学士阿大人、胡大人一起面圣聆训的。今天一到,递了牌子后,便想着先来给中堂请安。” 和珅点头微笑道:“国家抡才大典,一定要慎重。考题一事,关系重大,勿使宵小之徒混入。” “是!下官必不敢忘中堂大人教诲。” 和珅笑笑,随即说道:“这会子我还进去见皇上,今晚你就留这里,回来我们再长谈。顺天府尹诸事繁杂,有什么难办的,不好办的事,回头我们再聊。”说罢便对一旁的刘全道:“叫胡师爷来陪着吴大人说话,晚上吴大人就安排在西厢。我见过皇上就回来。” 等和珅坐轿进了丽正门,在烟波致爽楼外仪门递了牌子,过不多时,当值太监过来对和珅躬身道:“和中堂,老爷子和十五爷在戒得堂,叫您过去呢。” 戒得堂,是位于清舒山馆以北、镜湖中心的一组长方四合院建筑,建于乾隆四十五年。这里是乾隆驻跸避暑山庄时,平日里读书的地方。院门三间宽,一进门的正殿就是戒得堂。正殿后有一人工水池,池北庑殿名“镜香亭”,乾隆没事的时候也会在这里赏荷花。 和珅进门的时候,却见乾隆南面闭目而坐,颙琰面朝西坐在一个小杌子上。 “奴才给主子请安!” 等了好一会,上首坐着的乾隆竟然不像平日,毫无反应。和珅等了很久也不见乾隆说话,便微微抬头,只见乾隆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一样,口中念念有词。一旁的颙琰侧着耳朵,似乎努力想听清楚。 过了片刻,颙琰终于放弃了,他实在听不懂乾隆在说什么。 突然,乾隆忽然睁开眼睛大喝到:“那人叫什么名字?!” 这一声大喝,顿时吓得颙琰浑身一激灵,一下就懵了。“谁?这是在问谁?” 只听跪在地下的和珅不假思索,立刻挺身答道:“赵新。”乾隆随即不再言语,闭起眼睛,又默默念诵起来。 如此过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和珅跪的是腰酸背痛,可他还是强忍着。这时乾隆突然伸出手,也不说话,朝颙琰和和珅分别挥了挥。二人知道这是让自己出去,叩拜之后便退出了正殿。 两人出了戒得堂的院子,走到僻静无人处,颙琰转头低声问道:“和中堂,皇上刚才在念什么?我一句都没听明白。” 和珅低声道:“十五爷,赎奴才斗胆,这话奴才也就敢跟您说,千万不要传出去。” 颙琰一愣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和珅扭头看了看,见四周空无一人,这才叹口气低声道:“主子刚才所默诵的,是西域的一种秘咒。默诵这种咒语,被诅咒的人虽然远在几千里之外的地方,也会无疾而死。刚才主子问及的时候,我便用了逆匪赵新的名字应对。十五爷,就是这事。” 颙琰一听,心中愕然,惊悚不已。他知道乾隆对西藏佛教十分精通,有时也会跟喇嘛一起修习藏传佛教秘法,可没想到居然还会这种法术。乾隆这是得有多忌惮赵新啊!连这种法子都用上了。 和珅此时的思绪也是百转千回。照他的猜测,乾隆之前肯定是因为什么事被触动了,这才施法诅咒。不过这事儿不能直接问颙琰,只能从乾隆最近这两天的举动上推测。 电光火石间,和珅心头一动。乾隆这些天一直在翻看《太祖实录》和《太宗实录》,和珅联想到福康安之前曾说的,赵新占据富尔丹城一带,是要仿太祖、太宗旧事的说法,答案已经了然于胸。 皇上这是心急如焚啊!打了两次,明摆着人少了根本打不过;再起大兵的话,八旗已经被打怕了,绿营人少了又不行。眼下中原各地旱灾蝗灾不断,河南、山东的邪教会党也蠢蠢欲动,今年怕是来不及了。 自从富尔丹城大败之后,乾隆打落牙齿和血吞,动用议罪银总算把一万多人赎了回来。如今都尔嘉下狱,福康安在家中闭门思过,阿桂被贬去江苏视察河工;而死去的乌什哈达和鄂辉等人则背了最大的黑锅,不仅拿不到一分抚恤,家人还被流放伊犁。 幸好一众被赎回的八旗精锐和家属对乾隆感恩戴德,这才替朝廷挽回了一些颜面。而清流派事后一盘算,悚然发现这次收获最大的人居然是和珅!此人不仅赢了个“孤身入虎穴与群狼周旋”的美名,还一跃成为大学士,堂而皇之的成为了领班军机大臣;各地旗人尤其是京城各家更是对和珅交口称赞,说要不是和中堂,自己的家就算完了。 这也是他们暗中鼓动曹锡宝参劾刘全的原因,就是想引火烧身,遏制和珅的势头。董诰和梁国治等人想的是要是再不遏制一下,以后朝中可就真成了和珅的“一言堂”了。 千算万算,没想到曹锡宝误交伪君子,将奏折给了吴省钦这个家伙看。结果消息提前泄露,让刘全三天内就拆了房子,掩盖罪证。同时乾隆还亲自出马,明着严查,实为袒护,最后搞的清流派一鼻子灰。曹锡宝又不能说受人指使,只好硬着头皮编了个“贪图乡试主考”的理由。 乾隆这些日子一直在翻看《明史》和《太祖实录》。当年明神宗也是好大喜功,三大征之后,国库财力消耗一空。一场萨尔浒之战,出关的明军损失惨重,元气大伤,而后金军的胜利,不但使其政权更趋稳固,还夺取了辽东战场的主动权。因为战争的原因,造成巨大的军费开支使得前明不断加重赋税,激化了国内的矛盾,导致明朝内忧外患。 当年情形与今天,何其相似!此时清流派还想掀起政争,如何不让乾隆警惕!直接一巴掌拍死。 那些赎回的八旗将士经过甄别安抚之后,已回各地驻防城休整。如今还要交出一座外海岛屿给赵逆使用;甚至要扮睁眼瞎,允许赵逆派人登陆广州。这一桩桩事,哪一件对乾隆而言都是奇耻大辱,愧对列祖列宗! 自从和珅带着福康安和都尔嘉等人回来后,乾隆十几次召见亲询,详细了解前后经过,一点一滴都不放过。之后又命王公大臣上条陈,提出解决的对策。 可此时以阿桂为首的武官派已经被赵新打断了脊梁,忙着治河的阿桂装聋作哑,根本不敢掺和;而在家闭门思过的福康安顶着压力,刺血写了一份万言奏折。乾隆阅后留中不发,具体上面说了什么,只有颙琰跟和珅知道。 按颙琰的想法,如今还是得积蓄实力,操练校阅各地绿营,加强武备后再跟赵新一战。原本那贵的要死的风帆战舰一事也再度被人提起,乾隆左思右想,决定从澳门那里跟西洋人先买两艘,同时命令福建船厂开造。 可眼下各地灾情不断,乾隆这些年又不断粉饰太平,圆明园的工程款跟流水一样的花了出去,连户部也拿不出钱了;于是筹款的重任又落到了和珅的肩上。 面对这样的一个局面,颙琰深知,就算曹锡宝有真凭实据,乾隆也必须要护着和珅。现在能想出办法搞到钱的只有和珅了!所以整个过程里,颙琰一言未发。 可最令颙琰震惊的,是和珅居然能听懂乾隆念的咒语!估计他也会这种咒法。这要是想杀谁,做法念咒,任谁也逃不掉啊! 想到这些,颙琰变的一脸愧疚,沉声道:“自吉林兵败以来,圣心忧勤愤懑,寝食难安,凡诸焦虑形诸于色。可朝中犹有屑小猥琐之徒私议圣德,思之殊堪令人切齿。眼下各地武官还算好,可文官却是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眼看着一天天败坏下去。皇上亲手打造的盛世,岂容这些人随意作践!” “十五爷,主子是千古一帝,绝大腕力,绝高风范!盛极难继,这是历代皆有的事。不过依奴才看来,旗人也好,地方官也罢,败坏腐烂,充其量也就少数人。吏治一事,奴才觉得事尚可为,十五爷不必过多忧心。” 颙琰听了微微一笑,道:“或许是我想多了吧。”他口上虽然这么说,可心里却不以为然。 十几天前,出任陕西道监察御使的王尔烈来避暑山庄面圣时,曾跟颙琰提到,现在朝廷寅吃卯粮,国库空了,老百姓穷极了,银子是让谁吃了?若再不下大力气整顿吏治,则官场不振,民不聊生! 颙琰当时也是摇头苦笑,民间有所谓“官是虎,吏是狼,赶走一只虎,留下的是群饿狼”之说。他坐纛军机处这几年,也明白吏治实在是篇大文章,可眼前这位...... 想到这里,颙琰便不再多说,跟和珅匆匆作别。 不知何时,天空已经变得阴沉沉的,滚滚乌云仿佛要从头顶压下来。突然间,一道紫色的闪电划破长空,冷不丁吓的和珅缩脖一激灵。他想起乾隆刚才所施的密咒,不禁打了个寒蝉,连忙加快脚步,朝着丽正门走了过去。 “阿嚏!......”随着海浪颠簸的雷神号上,赵新连着打了三个大喷嚏,声音震的驾驶舱里其他人耳膜都疼,耳朵里都是嗡嗡的。 丁国峰道:“你这别不是感冒了吧?” 十几分钟前,海面上突然就下起了雨,细密的雨珠被海风吹着,不断的打在驾驶舱的玻璃上,劈啪作响。赵新用纸擦了擦鼻子,奇怪的道:“刚才突然觉得鼻子里痒痒,没准是早上被海风给吹着了。” 一旁的阿妙听了,连忙快步出了门,跑到二楼餐厅那里,给赵新冲了杯感冒冲剂,又让食堂的人给熬了一锅姜糖水。 一天前,雷神号来到了距离虎门一百多海里外的一座海岛附近。这里已经属于外洋海面,按照和珅的家奴王平所说,从这里再往西北走几十里海路,就是被称为“担杆山”的大岛。十三行蔡家的船会应该已经在担杆山岛西北五十里外的外伶仃岛等候,接送刘铮一行人登陆。 结果突然天降大雨,丁国峰便只好驾驶着雷神号,在刘胜的指点下,小心翼翼的将船停在了大咀尾岛的一个避风港湾里;等待雨停之后,再往外伶仃岛而去。 如烟如幕的雨雾中,隐隐可见岛上有几座木屋。丁国峰惊讶道:“这里还有人住?” 一旁的王平解释道:“老爷,这是疍户人家。” 丁国峰点头道:“哦,我听说过,水上人家。” 王平这个家奴还算有些见识,继续解释道:“老爷您真是见识广博!先头雍正爷那会儿,开豁疍户贱籍,这些疍户们上岸之后,便在各处人少的海岛上开垦荒田。” 此时赵新囔着鼻子道:“照你所说,我们被他们看见没事吧?” “赵老爷,没事的,这些人平素都不敢上岸的,最怕见官。” “哦?这又是为什么?”反正船也走不了了,丁国峰决定打破砂锅问到底。 驾驶舱里没有椅子,王平站了许久,腿都要酸了。这驾驶舱里到处是各色闪光的小灯,哪一样事物他也看不懂。身后还有警卫看着,王平根本不敢随意走动,于是小心的靠在航海图桌边说道:“虽然雍正爷仁厚,可贱籍始终是贱籍。这些岛上的田地肯定都是没纳过税的,他们要是敢去报官,田地的事就会露馅了。再者说,水师和海关那边事先都已经派人知会了,诸位还请宽心就是。” 外伶仃岛上,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趴在一块巨石后面,看着海湾里的雷神号,脸上那惊恐的神色表露无遗。他冒着大雨转身飞奔,来到了一处岩石后的洞穴,对着里面烤火取暖的众人道:“一哥,不,不好了!外面来了一条怪船,可吓死我了!” 被他称作大哥的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豁然起身,手里抓着一把长刀,质问道:“是不是官军?有没有有人登岸?” 报信的年轻人摇了摇头:“外面雨太大,根本登不了岸。至于那船,我说不好,实在太吓人了!一哥你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一哥”冷笑一声,对洞中诸人道:“老子正缺一条大船呢!就这天气,真要是官军,就劫船干他一票!” 此时洞中其他十几个人也起身回应道:“都听一哥的!” 说罢,众人便抄起家伙,顶着大雨,跟着报信的人跑到了外面。结果等到了地方一看,无不瞠目结舌,吓得瑟瑟发抖。 这是船?这叫船吗!这分明就是一座山!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五十章 玉佩的变故 “一哥,怎么办?咱们跑吧?!”大雨中,一个海盗一脸惊恐的喊道。 “是啊!天下哪有这样的船,怕不是妖怪吧?!” 众人一听妖怪,心中更是害怕,越发不知所措了。 “叼你老母啊!这种天气能跑哪去?这他娘的是什么船!桅杆那么短,怎么挂帆?老子今天一定要搞清楚!”年轻的海盗头目一哥,愕然盯着海湾里的雷神号,既想走又舍不得。这么大的船,要是能夺下来,那他以后在海上岂不是可以横着走了!什么黄、蓝、白、黑、紫,全都得听他红旗帮的。 “你们看,你们看,甲板上有东西在动!”一个海盗突然大声叫着。 众海盗透过雨幕仔细观看,只见那船上似乎有几个黑色的身影晃动,不过很快又不见了。 “看清楚了没有?”一哥擦了把脸上的雨水,对众人问道。只见手下都拼命摇了摇头。一哥无奈,只得一挥手:“一群废物!回山洞!等雨停了再说。” ...... 雷神号的驾驶舱里,赵新因为感冒越来越厉害,已经回自己的舱室了,阿妙不放心也跟了过去。刘铮带着王平去了餐厅吃饭,此时就剩刘胜和丁国峰还在守着。两人看着外面跟瀑布似的瓢泼大雨,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天气也太邪门了!”刘胜伸头往外看着,口中念叨了一句。 丁国峰马上接茬道:“是啊,好好的天突然就阴了,而且还下得这么大。我估摸广州城都得给淹了。” 刘胜道:“离得还七八十海里呢,没准儿广州那边一滴都没下,海上的天气难说。” 丁国峰点点头,突然奇怪的问道:“大刘,咱们来这个时代这么久,你见过赵总生病吗?” 刘胜仔细想了想,摇头道:“你还别说,还真没有。” 丁国峰道:“这事有点古怪啊,这边刚一刮风下雨,赵总就开始感冒。而且还越来越厉害,不对头。” 刘胜道:“你想说什么?” 丁国峰挠挠头道:“我也说不上来,不过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大刘,你说会不会是老天爷......” “少见多怪!老天爷要管早管了。”刘胜不屑的一挥手,走向驾驶舱门口。 “哎,你要干嘛去?” “这一带可不像咱们那里,到处都有海盗。我得下去嘱咐一声,得让他们提高警惕。” 三楼的客舱里,感冒越发严重的赵新在阿妙的陪伴下,回到自己的舱室;裹着被子,大口大口的喝着姜糖水。阿妙担心的看着他,口中还劝道:“慢点喝,别呛着!” 赵新冲阿妙一笑,安慰道:“没事,我想睡一会,你先出去吧。” 阿妙点点头,不放心的说道:“我就在外面过道里呆着,有事你就喊我。” “不用,你去吃午饭吧。” 赵新等阿妙关好了门,一把撩开被子,几个箭步蹿到门口,将门锁严;然后回到床上,从脖子里掏出了那块玉佩。 从下雨那会儿,赵新就觉得有些不对劲,玉佩不知道为什么就开始发热。开始只是微微有些温度,等他感冒程度加重,开始回房间裹被子时,玉佩已经变得有些烫人了。 这样的事还从没发生过,赵新完全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如何应对。他将玉佩解下来放在桌子上,这玩意看着还是晶莹剔透,可却烫的根本拿不住了。 赵新看着玉佩,开始胡思乱想,这万一要是回不去了可怎么办?自己现在在海上,就是想试也没法试。之前花钱买的那一堆东西还没弄回来呢!自己父母怎么办?教育口那几位想回家怎么办..... 想着想着,头晕鼻塞,加上脑子里还昏昏沉沉的,赵新渐渐就睡着了。 过了一会,随着外面的雨越来越大,天空中电闪雷鸣不止。桌子上的玉佩突然发出一声轻响,“咔”的一下,一道深深的裂痕从下到上,瞬间就出现在了玉佩上,那只附在玉佩一角的蟠龙被一分为二! ...... 与此同时,数千里之外的扬州城沈家后宅里,正在自己闺房内陪着沈敬丹正妻说话的沈璇突然感到一阵心悸,脖子上挂着的那个物件突然变得火烫,沈璇“啊”的一下,疼的叫出了声。 沈夫人连忙放下手中针线,关切的问道:“怎么了?” 沈璇也不说话,红着脸解开立领长衫上的两颗扣子,露出里面的亵衣,然后从脖颈上摘下了那物件,连着细绳一起放在了桌子上。 “这东西刚才变得好烫!” 桌子上,是一块椭圆形洁白无瑕的玉佩,一只小巧的蟠龙趴在玉佩的边缘。赵新如果在这里,一定会震惊的叫出声,因为这玉佩无论是外观还是色泽,跟他那块完全一样! 沈夫人自沈璇小时候被带到沈家,多年来就一直照顾她,当然知道这玉佩是沈家的家传之物。她伸手一砰,也是“哎呀”一声。沈夫人心中一动,连忙上千揭开沈璇的亵衣,只见一块沈璇胸口已经被烫出了一个椭圆形的印记,而红色印记的正中,一个“沈”字依稀可辨。 “这......”沈夫人顿时目瞪口呆。 沈璇见养母这个样子,急忙走到梳妆台前的镜子那里一照,捂着嘴差点叫出声来。而沈夫人这时也醒过味儿来,连忙起身去柜子里找药。 沈璇看着桌子上那块自幼不离身的玉佩,回想起刚才心悸的那一下,一种极为不安的感觉涌上了心头。 这玉佩是她九岁离家时父亲挂在她脖子上的,叮嘱她这是沈家的家传之物,轻易不要给外人看。这些年她一直遵照父亲遗命,从不轻易示人,除了多年照料她的沈夫人,就是连沈敬丹也没有见过。 自从遇到赵新后,沈璇觉得这玉佩似乎和赵新之间存在某种联系,具体是什么,她也搞不懂。不过这也引发了沈璇对赵新的兴趣,促使两人不断接触,沈璇渐渐暗生情愫,乃至最终定下了亲事。 沈夫人此时取了烫伤药,让沈璇自己抹了,口中劝道:“阿全,这玉佩如此邪门,还是不要再带了。我拿去供奉在佛像前,且放几日再说。” 沈璇一边对着镜子抹药,心中的不安感愈来愈重,而赵新的形象在她脑海越来越清晰。她走到桌前用手指碰了碰玉佩,感到温度没那么烫了,这才提起玉佩上的红绳,又要挂回脖子上。 沈夫人看到她这样,刚要出言劝阻,只听沈璇道:“娘,爹爹可在家中?” 沈夫人道:“早上就去了你三叔家谈事,临出门前说是要天黑才能回来了。阿全,这玉佩如此邪门,你怎么还要戴上?” 沈璇呆坐在梳妆台前,一会眼圈就变得通红,泪水簌簌而落。“娘,赵郎好像出事了。” “啊!”沈夫人一呆,手中的茶杯脱手掉地,碎成了几片。过了片刻,沈夫人突然起身拉开屋门,走到内宅门口喊道:“阿四!阿四!” 片刻之后,贵生他爹阿四走了过来,看着一脸惊慌的沈夫人问道:“太太,怎么了?” “快!快去三老爷家,把老爷叫回来!” “现在?”阿四一愣,随即小跑着出门而去...... “这特么鬼天气!”随着雨势逐渐减少,驾驶舱里的丁国峰随手打开通往罗经甲板的舱门,呼啸的海风扑面而来,噎的丁国峰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航海图桌上的地图被吹得散落一地。 丁国峰连忙关上门,捡起地上的东西,回到驾驶台的位置一看,风速风向仪的数据显示此时的风速得有五六级,瞬时最大风速能到七级。无奈之下,丁国峰举起望远镜,看了一会儿岛上那几间屋子;见丝毫没有动静,便从门外叫了一个值班水手过来,嘱咐了两句后,出门去了二楼餐厅吃饭。到了餐厅时,见到阿妙也在,随口问了一下赵新的情况,知道对方吃药睡了,也就没再多问。 随着风雨逐渐停歇,大咀尾岛上的山洞里,一众海盗开始叫嚷着赶紧驾船离开,离海湾里的那个怪物越远越好。可是那个为首的一哥却并不同意。 “小七,你带两个人,去海边看看那船,有什么动静,马上来报!” 被称作“小七”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一听这话,顿时语带颤音的问道:“一哥,你,你是叫我,我去?” “怎么了?平日里属你最能闹腾,打架也最凶,你不去,难道要我去!”一哥眼睛一瞪,小七不敢违逆,连忙点头答应,叫了两个伙伴就出去了。 此时一个年纪稍大的海盗问道:“一哥,你想打那怪船的主意?” 一哥道:“我们郑家现在正缺条大船,要是能把这条船搞到手,什么黄蓝白黑紫的,我们红帮郑家才是这片海面的老大!”说完他环视众人,瞪着眼问道:“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道理是没错,可那船上根本看不到一张帆,我们怎么开啊?” “人家能把这船开过来,我们就能把它开走。再说了,船上的水手也不用全干掉,留几个让他们入伙,让他们开船!” “可他们要是不听怎么办?” “扔到海里喂鲨鱼!” 天黑前,小七那边的消息接二连三的传了过来。 首先小七他们已经看清,那条怪船上的都是人,不是妖怪,这让一众海盗放心不少。疍民历来在水上活动,漂泊无定,除了上岸落籍的,其他人家的孩子根本没读过书,所以极为迷信。 (疍民连溺水的人都是不救的。他们认为溺水者是水鬼在找替身,如果救了,水鬼就会找上自己。) 其次是那船的船身太高,外壳看着又光溜溜的,非常不好爬。小七他们三个观察了半天,最后发现了船头那根沉入海中的粗大锚链,从那里应该可以借助工具爬上去。 第三就是,那船甲板上的人不多。小七他们观察了半天,发现甲板上总共也就七八个人在来回巡视。 一哥听后,顿时大喜,觉得抢船有望,便决定入夜后动手。 再说雷神号这边,到了晚饭的时候,刘胜见赵新还没动静,便过来找他。只见过道里,阿妙拿了把小凳子,就守在门口。 刘胜忙问道:“赵新出来过吗?” 阿妙摇摇头,说从中午前就睡了,一直没动静。 刘胜觉得不对劲,连忙拍门,口中还不停叫着:“赵新!起来吃饭了!赵新!起来吃饭了!” 赵新的屋门被刘胜的大巴掌震的山响,过了好一会,屋内裹着被子大睡的赵新“腾”的一下撩开被子坐了起来,满头大汗。 听到外面的敲门声,赵新嘶哑的说了一句:“起了!”接着拿起桌子上的玉佩,看都不看的就戴回脖子上,又将玉佩塞进了衣领子里。 此时门外的刘胜根本没听见赵新说话,继续拍着门。赵新无奈的摇摇头,取过桌子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道:“别拍了!” 门外这才没了动静。 赵新走到卫生间洗了把脸,呆呆的看着镜子。他刚才在梦里一直在被一个穿着黄衣服的家伙紧追不舍,几次三番都要被抓到。然后一个他从没见过的人跳了出来,将那个黄衣人拦住,还让自己快跑。那人穿着一身白衣,也是看不清面目。好不容易跑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时,却见到了沈璇。赵新正打算跟沈璇腻乎一下的时候,天上一阵阵雷声传来,他醒了。 发了一会呆后,赵新发现自己脑海中的梦境越来越模糊,好多细节都记不清了。 “算了,就是梦而已。”赵新摇摇头,自我安慰的说了一句。他这会已经没有上午那么难受了,可胃里咕噜一声传来,这才想起刘胜好像是叫自己去吃饭。 等他带着阿妙到了二楼餐厅时,就见刘胜、刘铮,还有那个王平都在吃饭。饥肠辘辘的赵新等阿妙端过饭,便埋头大吃起来。 “赵哥,没事吧?”刘铮端着餐盘坐到赵新对面,关切的问道。 “没事。应该是感冒了,这不睡一下就好了。” 晚饭后,赵新几人去了驾驶舱,聊了一下明天的安排。按照之前制定的计划,刘铮会带着手下跟王平和十三行的人去广州,而雷神号则要去澳门。几人讨论着明天的安排和后续的计划,一聊就聊了两个多小时。等到过了九点,众人正要散了,不经意间瞥了一眼航海雷达的丁国峰突然“咦”了一声。 “你们看,这里有两条船在动!”他这话一出,另外三个人一下就围了过来。 刘胜看了一眼屏幕马上道:“没错,是两条船。这么晚,该不会是海盗吧?!” 刘铮点点头道:“白天不来晚上来,肯定没安好心!” 丁国峰看向赵新道:“怎么办?叫人上甲板,开枪驱逐?” 赵新想了想道:“防的了一时防不了一世,到了澳门还不知道有什么妖的邪的。通知所有人,船上关灯,让咱们的人上甲板埋伏。” 大咀尾岛南的海面上,两条单桅木船趁着浓浓夜色,静悄悄的滑过海面,在海面波浪声的掩护下,绕过岛屿西部,朝着停在港湾中的雷神号靠了过来。船舱里,一哥和他的手下,已经磨刀霍霍。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五十一章 红帮少帮主和十三行 说起来,这位被众海盗称作“一哥”的人,就是珠江口四姓“疍家贼”中的红帮少帮主,郑一,大名郑文显。 康熙收复台湾后,台湾郑氏的部分残兵便流落到珠江口,当了海盗。渐渐的,珠江口的疍家贼便由明末四姓演变为红、黄、蓝、白、黑、紫六帮。 郑一的父亲郑连昌便是红帮老大,为人才智平庸,但却很少招惹是非;可他这个儿子却是个不甘平凡的主儿,自小立志要做南海水面势力最大的海盗;十五岁以后,练的一身好身手的郑一便带着一群喽啰,在外伶仃洋四处打劫那些落单的小商船,在珠江口外海上也渐渐有了些“名气”。 当两条单桅木船接近雷神号时,远远看去,只见雷神号上黑乎乎一片,竟是一点亮光都看不到。而等两条木船到了船头锚链的位置。郑一这才从船舱里提了一盏灯笼出来,借着微弱的灯光,只见粗大的锚链黑黝黝的,他探手一摸,居然触手冰凉。 “铁的!”郑一心中一惊,好家伙!能用的起这么长这么粗的铁链,那得多有钱啊!今天真是要发财了。 他冲着手下中的一人猛一挥手,一个背着一捆麻绳、嘴里含着短刀、身材精瘦的海盗,赤着脚顺着锚链就爬了上去。等爬到船锚孔的位置时,倾斜的船身已经无法再爬;那海盗便从后腰上掏出用精铁打造的飞虎爪,估摸了一下船舷的高度,“嗖”的一下就抛了上去。 只听“铛”的一声轻响,飞虎爪已经稳稳的勾住了船舷边缘。那人抓住飞虎爪上的绳子,使劲扽了几下后,接着外轻轻一荡,顺势就爬了上去。 过了一会儿,两根麻绳从船舷边垂下,众海盗一看大喜,留下两个看船的,其他人便排队顺绳子往上爬。 郑一是第二个上船的,等他翻过栏杆,赤脚踩到甲板上的时候,不由愣住了,难以置信的用手一摸,这甲板竟然是铁的! 他赶忙靠到栏杆边上,伸手摸了摸外面的船身,天爷妈祖啊!这船身居然也是铁的! “铁怎么能造船呢?竟然还能浮在水上,这也太邪门了!这能是人干的事?!”到了这时候,郑一是真的有些害怕了。 怎么办?就在郑一犹豫不决之时,他的那些手下已经手脚麻利的爬了上来,手持兵器蹲在了甲板上,四处打量着。 雷神号的船头处,高高的大桅杆周围密布着用栏杆围着的两台锚机和缠绕着粗大缆绳的缆车;这些缆绳都是在靠岸时用的;除了船头,船尾也有。一众海盗看着眼前这些黑漆漆的大家伙,都心生恐惧,这些不会都是妖物吧?好几个家伙已经连站起来的勇气都没了。 一个胆大的家伙探出手摸了摸,低声道:“是铁块。” 铁,到处都是铁!郑一心说这上面还有什么不是铁做的? “一哥,接下来怎么办?”被称作小七的手下附耳过来问道。 郑一咬了咬后槽牙,叼你老母的!拼了! 想到这里,他回身对凑过来的众手下低声吩咐道:“找到舱门口,冲下去先杀他个落花流水!我不喊停,你们都不能停手!” 一众海盗也不管郑一能否看见,都点了点头。接着就纷纷起身,借着海面上的微弱月光,摸黑朝前走去。没想到刚走出十几步,头顶上突然天光大亮,众人抬头看去,只见一根白色的高大桅杆顶部,正放射出无比耀眼的光芒,晃的众海盗根本睁不开眼。 “娘也!”一众海盗包括郑一在内,立时惨呼一声,一屁股跌坐在甲板上,被吓的屁股尿流。这些人此时被吓得四肢僵硬,无法再动分毫。包括那名叫小七的家伙在内,好几名海盗的裤裆下面,都已经湿了,流出的液体在甲板上蜿蜒流淌。 紧接着,甲板上和一百多米外的船尾楼上灯光大亮,将雷神号周围照射的如同白昼一般。刺目的灯光下,从几台锚机和缆车后面,突然闪出了七八个身影;甲板中部趴着的三十多人也都起身跑了过来,端着枪将一众海盗团团围住。 郑一和一众海盗大骇,四下环顾,只见这些人都身穿分身短衣长裤,脚踩矮靴,头上戴着一个半圆形的绿色头盔,手中端着一杆奇怪的火枪,而枪头处的那根短矛被头顶的灯光照的银光四射。 “都老实点!放下武器!双手抱头!” 海面上,正在木船上等候的两名海盗看到头顶突然大方光芒,照的四周纤毫毕现,也被唬的魂不附体,上牙直打下牙。只听头顶有人喝道:“船上的那两个,敢动一枪打死你们!” 两名海盗头都不敢抬,噗通就跪在了甲板上,语带哭腔的道:“不动,不动。” 此时刘胜分开人群,站在郑一这伙人十几步外,大笑着骂道:“干你老母的!真是群不知死活的家伙。都给我捆起来!敢逃跑反抗的直接射杀!” “是!”七八个士兵拿着塑料捆扎带走了上来,开始给这伙人挨个捆绑。轮到郑一时,他只觉的脚上一紧,脚腕除已经被绑的紧紧实实,根本挣不开分毫;接着双手被人往背后一掰,手腕再是一紧,也是无法挣动。 郑一侧身倒在甲板上,口中大叫道:“你们是人还是鬼?!” 刘胜嘿嘿一乐,用另一时空的粤语调戏道:“内觉老子系边个?” 郑一这才明白过来,自己是中了计,被人家包圆了。他不禁破口骂道:“你算什么好汉!有本事把老子放了,咱们重新打过!” “你当老子跟你们一样蠢?”刘胜换回普通话嘲笑着,随即对手下士兵道:“都给押进艏尖舱去!”(艏尖舱,锚机下面的一个舱室,一般用作仓库使用。) 雷神号的艏尖舱分里外两间,最里面一间放的是一些工具,此时舱门已被锁上;而外间已经提前腾的空空荡荡。为了防止这帮水贼跳水逃跑,雷神号上的水手又取来绳子将这些人先是五花大绑,然后用绳子串成一串,最后把这些人绕在了舱内的一根柱子上,一个个肌肤相亲,亲密的不得了。 与此同时,几个士兵已经通过绳索下到了两条单桅木船上,控制住了最后的两名海盗。这两个家伙最惨,被五花大绑之后,用船上坠下的绳子绑了,再一点点给提了上去。 等一切料理妥当,雷神号上的人都跑过来看热闹,连那个王平也过来了。面对不停喝骂的郑一,王平指着对方骂道:“杀千刀的玩意儿!等到了岸上,送你们去官府,谁都活不过今年秋天!” 郑一斜眼瞥了对方一眼,冷笑不语。 众人看了一阵,见这些人只是用着自己听不懂的语言求饶或是骂街,最后也没了兴趣,纷纷回了船舱休息;最后只剩下一个班的士兵看守他们。 到了第二天一早,雷神号准备起锚前,刘胜又带人过去看了看。只见二十几个海盗被渴的无精打采,一个个昏沉沉的彼此肉贴肉站着,刘胜便命人用海水泼醒他们。 醒过来的郑一和堂弟郑七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听头顶上咚咚的巨响传来,被震的头晕眼花。过了一会,只觉船身轻轻一动,郑一不禁瞪直了双眼盯着外面,这船居然真能开起来! 上午11点整,雷神号停在了离外伶仃岛东南五里外的洋面。随着几声汽笛响过,一条一大两小的三桅福船,从外伶仃岛的东面驶了出来。在主桅靠上的部位,一面裹着火焰红边的杏黄色令旗冉冉飘动。 福船上的几十号人看着不远处的雷神号,一个个惊的目瞪口呆,尤其是几个一身绸缎的家伙。 “这,这就是北边逆匪的大船?!天爷啊!这都是些什么人!”甲板上,一个中年富商模样的人喃喃自语着,说完他又催促着船上的水手道:“快,快靠过去!” 等到福船靠近已经下锚的雷神号只有两百米时,甲板上的船员开始操纵设备放下舷梯。那福船上的几人远比郑一那些海盗要见多识广,为首的年轻人听着对面船上马达传来的隆隆之声,看着舷梯的一头逐渐接近水面,脸上的神情变得精彩万分。 “这是西洋人的机器啊!” “老爷,我们上柴水船过去吧。”中年人身后的仆人连忙说道。 过了片刻,一条柴水船从福船后面划了出来,中年富商带着几名手下坐在船上,那富商目不转睛的打量着眼前的大船,口中还不住催促几名船夫道:“快划快划!” 和珅的家奴王平此时已经等候在甲板上,而站在一旁的刘铮则有些紧张,手心出汗。 等到那中年富商从舷梯上来,王平笑着上前拱手道:“蔡老爷,咱们可有好几年没见了!” 姓蔡的富商收回四处游弋的目光,垫步上前,一甩袖子,冲王平打了个千儿,躬身道:“万和行蔡世文,给王先生请安。” 王平呵呵一笑,上前扶起对方道:“蔡老爷太客气了!王某实在不敢当。这次中堂大人派王某前来,叨扰了!” 蔡世文满脸堆笑,连称不敢。 王平将蔡世文带到刘铮面前,介绍道:“蔡老爷,这位就是,就是......哦!大阿伊努王国的贸易代表,刘铮刘先生。” 王平心说这群反贼,起了这么个稀奇古怪的名字,谁特么记得住啊,老子背了好几十遍都差点儿说错了! 刘铮冲着蔡世文一拱手,朗声道:“在下刘铮,现为大阿伊努王国派驻广州的贸易代表。久闻蔡老板大名,三,幸会幸会!”他还是紧张,差点连“三生有幸”都秃噜出来。 蔡世文微微一笑,拱手道:“刘老爷官话说的真好啊!幸会幸会!”蔡世文心说拿我当傻子呢?北边的情况我都知道了!狗屁的大阿伊努,就是一群打着前明旗号的反贼! 这个蔡世文,就是清廷粤海关下负责西洋贸易的行商,其英文名为Munqun,即“文官”。 类似蔡世文这样的代理外商贸易牙商,其实自前明时就已经有了。明末清初的广州诗人屈大均就曾经写到“洋船争出是官商,十字门开向大洋;五丝八丝广缎好,银钱堆满十三行。” 所谓的“十三行”只是一个叫法,其实并不止十三家。乾隆在位以来,最多的时候达到26家(乾隆二十二年),而最少的时候仅有4家(乾隆四十六年)。至于眼下,广州城的“十三行”一共是20家,总理洋行事务的总商是同文行的潘家,至于后世最为著名的怡和行伍家,则排名第六。 刘铮眼前的这位蔡世文,家里开的商号名为万和行,在各商行中排名第二。 满清最为奇葩的是,粤海关不跟洋人直接打交道,对所有来广州的外商的命令,全部由十三行商人负责传达。满清的初衷是用行商直接管理外商,在有事的情况下直接对十三行商人进行勒索,并以此来控制外商。 按说这套办法自康熙二十三年以来,一直实行的不错,直到大规模鸦片贸易的兴起...... 罗经甲板上,刘胜和丁国峰两人一边用望远镜打量着下面的蔡世文,一边听着赵新对十三行的解释。只听赵新最后道:“这里面水太深了,要说清楚的话,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刘胜放下望远镜,问道:“那你说下面这个是怎么回事?” “他啊,和珅在广东的狗腿子。其实广州海关还有个别名,叫乾隆的南库。这些人其实都是给内务府打工的。” 刘胜道:“那就算是职业经理人了?” “不是。“赵新摇摇头继续道:“他们啊,好的时候骄奢淫逸,倒霉的时候抄家流放。皇帝的奴才而已,说倒就倒。” 此时甲板上,刘铮的那个警卫排已经整装待发,两个通信员也背着装有电台设备的背包待命。警卫排一水的身穿全地形迷彩作训服,头上戴着奔尼帽。在他们身上的双肩背大包里,除了个人生活用品,就是一包包的火药子弹,后腰上都别着一个黑色的枪套,里面是北海镇生产的“84式”左轮手枪。 在他们旁边,放着十几个打着木架子的一米见方的箱子,都裹着一层帆布,根本看不出里面是什么。 蔡世文看着眼前的这三十二个人,心中暗暗震惊。不苟言笑的警卫排在他眼里全都是面带杀气,让人胆寒。他犹豫着指着甲板上的那些箱子道:“这,这都是要带上船的?” 刘铮点点头道:“这已经是最低限度的物资了。” 蔡世文的管家出口道:“刘老爷,你这许多东西,靠我们一条柴水船,得运到什么时候啊?” “不得无礼!还不退下!”蔡世文眼睛一瞪,厉声呵斥。和珅的师爷在五月份时曾给他寄过一封信,里面着重点明,切勿怠慢这群人,一旦出了事,唯蔡世文是问。 刘铮微笑道:“蔡老板不必过虑,你们可以把船靠过来,我们用船上的吊机把物资送下去。” “吊机?”蔡世文眼睛一亮,连忙拱手道:“刘先生,实不相瞒,蔡某行商多年,南来北往的各式船只也见了不少。可您这大船实在是举世罕有,能否带蔡某一观?” 刘铮微微一笑,抬手示意道:“请。” 在甲板上一番参观之后,了解到雷神号通体都是用钢铁所造,蔡世文和手下人无比惊讶,张大的嘴巴里恨不得能塞十个鸡蛋。他不停追问刘铮,铁如何能浮行水上。刘铮给他解释了浮力、密度和重力加速度的关系,听的蔡世文啧啧称奇,不住点头;其实他一个字都没听懂。 之后,趁着福船靠近,吊机搬运货物的时间,刘铮又带着蔡世文参观了船尾楼的一、二层,至于三、四层那是绝对不能去的。不过一二层已经让蔡世文震惊的不行,尤其是看到二楼餐厅里那几面硕大的舷窗时,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而蔡世文的管家恨不得拿把刻刀把所有的大玻璃都给裁下来。 看着蔡世文一行动不动就哇哇大叫,要不就倒吸冷气说不出话的样子,和府奴才王平脸上时不时就露出一副鄙视的神情,心说真是一群没见识的土包子! 此时王平好像忘了,他刚登上雷神号的时候,被吓得当场尿了裤子。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五十二章 捅了马蜂窝的英国人 当刘铮他们的随行物资从雷神号吊装到福船后,福船甲板上的空间登时少了大半,一众水手费了好大力气,在吊车帮助下,又将木箱都装进船舱。 到了这个时候,刘铮就该告辞了。赵新、刘胜、丁国峰三人都来到了甲板上跟刘铮他们作别。 刘胜笑嘻嘻的和刘铮拥抱了一下,又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道:“爷们儿!此去一路保重,全中国人民的希望就寄托在你身上了!不管是洋人还是满清,谁敢跟你炸刺,照死了neng!别人不说,赵总可是能分分钟杀到。所以再困难也一定要扛住,咱北海镇千千万万的妇女同胞们还等你回去呢!” “嘿嘿,刘哥,瞧你说的,这是让我去挑事儿呢。”刘铮被刘胜这一番调侃搞的哭笑不得,原本还有些紧张不舍的情绪顿时冲淡了不少。 丁国峰也是拥抱加握手,嘱咐道:“别听大刘胡扯,一切安全第一。不行的话就发报,我开船过来接你们。” 刘胜笑骂道:“瞅把你能的!你船长实习期可还没结束呢。” 赵新呵呵笑着,一把搂住刘铮的肩头,低声道:“我说的那几件事记住了吗?” 刘铮会意的用手拍了拍赵新的后背,表示都记下了。只听赵新继续低声道:“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记着,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最可怕的不是硬刀子。十三行那里鱼龙混杂,洋人没什么好怕的,最要小心的就是这个姓蔡的。” 等两人握手的时候,赵新呵呵一笑道:“一个人平常真正需要应付的不过也就是七八个人而已。把这些人应付好了,那就没什么难事。” 刘胜一旁插嘴道:“他这话可不是让你找七八个老婆啊!” 几人又是哈哈大笑。 之后,赵新他们和刘铮的警卫排以及两个通信员分别告别,叮嘱他们一定要保卫好刘铮的安全,同时自己也要多加小心。 那个排长参加过从熊岛到富尔丹城的所有战斗,北海镇改制后,便给自己取了个汉人名字叫李思海。该嘱咐的都已经嘱咐过了,赵新他们只说了注意安全,一路保重之类的话;等相互敬个了军礼后,刘铮便带着手下人从舷梯下船,又通过一块跳板,登上了福船。 此时福船上的水手解开缆绳,升起硬帆。赵新几人站在船舷边,朝着逐渐远去的刘铮等人挥手作别。而蔡世文和手下人则朝着雷神号上的王平拱手致意。 王平没有跟福船走,他的任务是要先送赵新他们去澳门,然后再坐船去广州。 雷神号现在所处的外伶仃岛,在这个时代属于广东新安县境,而澳门则属于香山县境。不管是蔡家的福船还是雷神号,都要从外伶仃岛向西偏北航行,越过榕树头后,才算进入香山县水域。 因为蔡家船上有粤海关发的令旗和令牌,所以他们一路无须停泊,过了榕树头后,便直接转北,向着虎门炮台的方向驶去。 而雷神号就不同了。按照王平所说,必须要先在澳门外海停泊,等澳门同知衙门和澳葡理事官派人来交涉后,才能找地方停靠,然后换船进澳门。至于直接进澳门港停泊,先别说朝廷的官员允不允许,澳门港那里就没有能放得下雷神号的泊位。 来澳门,并非是赵新突然的心血来潮,而是早有计划。他打算通过雷神号到澳门转一圈,以此来震慑那些来华贸易的洋人,让他们知道在中国的海面上,还有一条远超满清水师的汉人大船在到处巡视。 就像刘胜对刘铮说的那样,谁敢炸刺,就neng死他们! 丁国峰等蔡家福船在海面上彻底看不见之后,这才升锚开船。之后雷神号越过外伶仃岛,一路向西,先是过了榕树头,然后又经过了一个名叫“长洲屎”的小岛,很快便来到了潭仔岛东端的鸡头岛附近,从鸡头岛到西边的潭仔岛之间的洋面,就是所有来澳船只落帆下锚之地,这里也被称为鸡颈洋。 六十年前,即雍正三年,清廷为了限制葡萄牙人来华数量以及华人的人口外流,经时任两广总督孔毓珣上奏,限定澳门贸易商船数量为25艘,这就是“额船”的由来。也就是说,刨除这25条固定商船,其他所有来华洋船想要入港,就只能停泊在鸡颈洋的外海;船上货物或是人想登陆澳门的话,必须由这25条额船转运。 因为额船的船钞比虎门炮台税关那边便宜三分之二,而且入口时清廷不征收货税,货物可以直接搬进货栈,等交易时由买货的华商再向粤海关缴税;所以即便是有额船的限制,很多洋商依然会选择货物从澳门登岸,并支付给澳葡方面一笔费用。 此时的鸡颈洋上,停泊着从印度来的、从马六甲来的、吕宋来的等大小帆船数十艘。在这些船上,英国人、法国人、荷兰人、葡萄牙人、西班牙人都有,随船的水手也是各色人种。 看到望远镜里出现的那一条条帆船,丁国峰向赵新问道:“鸣笛?” 赵新点点头道:“四声短,鸣笛!” 随着急促的汽笛声开始响起,鸡颈洋海面的平静被打破了。 “ohmygod!what'sthat!lookthat!look!it'samonster!”一艘英式三桅商船的主桅瞭望台上,金发碧眼的水手指着东面大声叫嚷着。 来自东印度公司的信任号上(reliance),接到值星官通报的马奎斯船长从船长室里走出来,走到船头左侧,抽出望远镜。 过了片刻,他难以置信的看了眼身旁的大副,发现对方也是瞪着大眼看他,于是又急忙把眼睛凑到单筒望远镜前观看。 “巴克,这是幻觉吗?” “船长,我觉得不可能所有人一起出现幻觉。”大副巴克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马奎斯的肩膀。马奎斯顺着巴克的手指看去,只见洋面上其他帆船上同样是人头涌动。 “我的天啊!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大的船!巴克,你听说过这样的船吗?” “船长,说句不敬的话,我觉得诺亚方舟也就是这么大了。” “巴克先生,你能看到船身上的炮口吗?我怎么看不到呢?” 大副巴克看了一会才答道:“好像,好像没有炮口。” 马奎斯视野中的大船渐渐清晰,他仔细看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炮口。“一艘没有炮窗的巨舰,设计这艘船的家伙一定是疯了!” 这时一个值星官问道:“船长,要不要击鼓备战?” 大副巴克道:“哈伦,你这个笨蛋,这可是清国人的水域,我们不是来打仗的!” 船长马奎斯突然扭头道:“杰克!拿着枪到上面去!” “是!船长!”船上枪法最好的水手提着一杆褐贝斯步枪就爬上了瞭望台,不过他也只能看到雷神号的船头和船尾楼。 过了一会,桅杆顶部横梁上的杰克冲着下面大喊道:“船长,他们的船楼在尾部!像座山一样高!我看不到船头上有没有人,这船太大了!我的上帝。” 马奎斯继续通过望远镜看着那条白色巨舟,心说这肯定不是大英帝国的船,难道是美国人的新船?要真是的话,这得赶紧通知东印度公司。明摆着,这样一艘巨舟的出现,将会对东印度公司在南海的贸易构成严重挑战。 在他们两侧,已经挤满了探头张望的水手,几个家伙觉得看不清,甚至转身爬上了桅杆。此时鸡颈洋上的所有帆船上的人全都上到甲板,望着越来越近的雷神号不知所措。 赵新放下望远镜,指着不远处一条桅杆顶部飘扬着英国旗帜的三桅大帆船,对丁国峰道:“继续鸣笛!往那里开,吓吓他们!” “没问题,瞧好吧!”丁国峰此时意气风发,按下了代表四声短促鸣笛的黄色按钮,接着就转动了船舵。 信任号的大副巴克听着海面上传来的汽笛声,看着白色的大船突然改变航向,朝着自己这边直面而来,对马奎斯问道:“船长,他们这是要干嘛?” “唔......我猜他们是要我们给他们让路吧?” 这话一出口,马奎斯和巴克两人呆呆的放下望远镜,对视一眼,突然转头对着水手们大叫起来。 “敲钟!起锚!升帆!快!快!”说完,他又对头顶瞭望台喊道:“杰克,开枪警告!” 名叫杰克的水手举着枪瞄了半天,根本看不到船甲板,于是便对着船头最上方开了一枪。 “嗵!”对面的雷神号毫无反应。 清脆的钟声在信任号的甲板上响起,所有人顿时一通鸡飞狗跳。慌乱的水手们爬上桅杆顶,开始降下船帆,其他水手则冲到船头转动绞盘以升起铁锚。 “上帝啊!他们要撞过来了!”一个年轻的水手惊慌失措叫着,他甚至离开了绞盘的位置,在胸口划着十字祈祷:“在天永恒的父,求你从天上垂看我这个堕落的罪人,绝望与没有心灵和思想的能力......” 大副巴克冲了过来,上去就是一个大嘴巴,骂道:“闭上你的臭嘴!回去给我使劲推!所有人加把力,快!”随着七八个水手一起用力,沉重的铁锚缓缓海中升起。此时马奎斯船长拼命的转动舵轮,试图让信任号转向。 这时船上众人只听一阵轰隆隆的巨响传来,从那条白色巨舟的船头两侧分别落下了两枚巨大的铁锚;过了一会,粗大的锚链顺着锚孔不断滑落进大海。 仓促转向中的信任号上,马奎斯眼看白色大船离信任号越来越近,所有船员都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大喊。 “停下!停下!” 四百米外的另一艘英国商船伊丽莎号上,船身下的一门18磅铁炮“嗵”的一声,冒出一股白烟,8公斤的铁弹呼啸着撞向雷神号的船头。 见到另一艘英国船突然开炮,其他各国商船上的人都目瞪口呆,英国人疯了? 紧接着,众人就听见“咚”的一声巨响,那枚18磅的炮弹打在那艘白色巨舟的船头外侧,然后就被弹飞落入海中......弹飞了! “我的上帝啊!那船身包了一层铁板吗?!”这下不光是伊丽莎号上的炮手,海面上能看清这一幕的所有人都傻眼了。 这年月,三桅船的船底包铜皮大家都见过,可谁也没听说过连船身都要包层铁板。虽然相较于十八世纪帆船那30英寸厚的船身,雷神号的外壳钢板厚度只有2厘米,不过在四百多米远的位置上,一颗8公斤的铁球以500米/秒的初速,打在屈服度320mpa的船用特种钢板上,也就这样了。 伊丽莎号的船长不知道,他这么干的后果会有多严重。5分钟后,雷神号右舷的两挺m2hb开火了。 “砰砰砰”的机枪声在本时空第一次回荡在南中国的海面上,只见伊丽莎号附近的海面上突然冒起了一串串的水柱,紧接着船身上就迸射出无数的木屑。 在炮甲板的下层船舱内,四处飞溅出的木屑让几个水手纷纷中招。而几个放在最下层的芒果木箱子被数发.50穿甲燃烧弹击中,顿时被打的粉碎;紧接着,上面的木箱也纷纷落下。在这一片狼藉中,黑色的鸦片球滚落一地;一股极度难闻,如同沤了好多天的尿液味道弥漫在整个货舱里。 随着弹着点继续向上移动,数十发穿甲燃烧单就钻进了炮甲板那一层。那门刚刚冲雷神号开火,炮车上刻着“lucyjoe”的青铜炮,被打的立刻就蹦了起来,在不大的船舱中向下翻了90度,接着就狠狠的咋在了左侧的那门火炮上,发出了“duang”的一声巨响。而炮甲板内的水手们则被打的人仰马翻;几个幸运的家伙都死死趴在甲板上,不敢乱动。 木屑依旧在不断的飞舞,于是伊丽莎右舷的船栏杆被打的粉碎,很快就着起了火;同时主甲板上一通鬼哭狼嚎。正当伊丽莎号的众人感到末日降临之时,雷神号上的枪声却停了。 雷神号的船头处,已经脱离集体捆绑的郑一等人,在十几个士兵的看押下,伸脖看着甲板上刚才发出怒吼的两门“快炮”,一个个都惊掉了下巴。 天爷!这是什么武器?!郑一心说老子要是有两门,不,有一门这个快炮,什么官府洋人,全不是对手啊! 此时雷神号的速度已经减慢,可在信任号上众人眼里,依旧以势不可挡的速度撞了过来。信任号上已经有水手被吓的从甲板另一侧跳进了水里,拼命的朝其他船只游去。马奎斯无奈的松开了轮舵,急忙抱紧桅杆,对船上众人喊道:“注意撞击!注意撞击!”说完便绝望的闭上了双眼,而船上的其他人也纷纷抓住缆绳,不住的向上帝祈求能活下去。 在海面上数千人的惊呼声中,雷神号那露出水面一半的红色球鼻艏在距离信任号十米远的位置停下了。 “吁~~” 鸡颈洋面上,各国帆船上的人看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都长长出了一口气!信任号虽然是条一千五百吨级三桅帆船,可在这样一艘前所未见的巨舟面前,就跟只蚂蚁一样弱不禁风;更不要说甲板上火势未停的伊丽莎号了。 海面上的空气仿佛被冻结了几秒,随之而来的,就是各国帆船上那如暴雨般急促的钟声。 “起锚,升帆!快跑啊!海上的魔鬼出来了!” “快,快起锚,我们去澳门!要马上进港报信!”这是打算浑水摸鱼进澳门的。 信任号和伊丽莎号上,两位船长和一众水手都被快被吓尿了,冷汗湿透的后背此时被小风一吹,浑身又起了层鸡皮疙瘩。在他们心里,都在纠结着一个问题,这是从哪来的船? “大人,我们也赶紧避一避吧?”一艘法国商船上,正在带人登船检查的一位澳门同知衙门(广州府澳门海防军民同知衙门)把总和澳葡理事官的下属,望着两里地之外的那条白色巨舰,被吓得面色煞白,魂不附体。 “这,这是哪国的巨舰?胆敢在我大清水域如此霸道横行!”过了半晌,回过味儿来的把总一拍桌子,怒不可遏道:“来人!” “扎!大人吩咐。”几个海防衙门官兵战战兢兢的跪在了甲板上。 “快,速速护送本官回澳门,禀告陈大人。” “大人,等等我啊,我跟您一起回去。”随行的澳葡理事官急忙跟上,他也要马上赶回去报告总督法利亚大人。 而那名法国商船的船长追到船舷边叫道:“两位阁下,我还没办完检查手续啊!” 澳葡理事官登上大赶缯船,回身无奈的一摊手道:“船长阁下,出了这样的事,您只好再等等了。保重!” “该死的!我都等了二十天了!”看着大赶缯渐行渐远,法国船长气急败坏的喊道,可惜没人回应。 大赶缯船上,当那名把总不停催促手下人划桨之时,只听身旁一名兵丁突然大喊道:“大人,您快看!” 此时海面上不管是已经起锚升帆的还是正准备升帆的,所有人都看到在那白色巨舟的船头上,一面硕大长方形红底白色五星旗顺着桅杆冉冉升起,随风烈烈飘动。 第二百五十三章 赛里斯人 雷神号停船半个多小时后,英国商船信任号终于派出了一条小艇;为首的是船长马奎斯,其他人包括随船医生希金斯以及五名身强体壮的水手。 至于伊丽莎号上的船长,他已经被雷神号给打怕了。在用旗语跟信任号进行了一番联系后,伊丽莎号驶往一公里之外的潭仔岛码头,修补破损,治疗伤员。 赵新和刘胜他们还是老样子,在接到小艇来人发出的登船请求后,又支上了那座白色的遮阳棚,棚内放着一张铺着淡蓝色桌布的桌子,上面摆着一壶咖啡、一盒卷烟和一盒火柴。 在按照雷神号指引,在舷梯下等待了将近三十分钟后,已经有些沉不住气的马奎斯船长穿着一身标准的英式船长服,带着黑色的三角帽,顺着舷梯走了上来。 还没走上甲板时,马奎斯扶着着冰凉的舷梯栏杆,伸手摸了摸雷神号的外壳。而他身后的希金斯等人摸着船身也惊讶万分。 “居然真是铁板!只是不知道他们的外壳到底有多厚。18磅炮弹打在上面居然只蹭掉了一块白漆。” 当他们七人昂首挺胸,带着同伴走上雷神号时,顿时就是一愣。在那白色的高大船楼和船头之间,除了两个被蒙着花里胡哨帆布的庞然大物外,视野一片开阔。 望着高大的船楼,马奎斯和手下人立时感到一阵眩晕,他们搞不懂为什么要把船楼建的这么高。 在甲板中央的空地上,居然立着一座雪白的遮阳棚,三个身穿奇怪样式衣服的鞑靼人男性正站在桌边,其中一人面带微笑的看着自己,而另外两个则一脸严肃。 此时马奎斯身后的一个水手突然失声道:“鞑靼人?” 赵新摇摇头道:“不,这里没有鞑靼人。我们是汉人,the Han nationality!” “Han?”作为信任号上最博学的人,希金斯医生突然一愣,没听说过啊。 赵新回想了一下,随即道:“Sinae。” 这下希金斯听懂了,因为赵新说的是拉丁文。 “你们是赛里斯人?天呐!”希金斯难以置信的说道。 马奎斯看到希金斯如此反应,连忙问道:“希金斯医生,赛里斯人是怎么回事?” 公元二世纪的时候,罗马学者克罗狄斯·托勒密家托勒密在其巨著《地理学》学中,曾记载了马其顿商人到达东汉首都洛阳。与此相印证的,在《后汉书·和帝纪》中,曾记载“永元十二年,冬十一月,西域蒙奇、兜勒二国遣使内附,赐其王金印紫绶。” “马奎斯船长,Sinae、Seres,就是托勒密著作中记载的‘丝之国’,他们的历史,比我们大英帝国还要久远,甚至可以追溯到古希腊时代。” “啊?”听完希金斯医生的介绍,马奎斯船长顿时愣了一下。他撇了撇嘴,转身微微一躬身,表情郑重的对赵新三人道:“先生们,很高兴在这里遇到你们,虽然我们之前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大英帝国东印度公司信任号商船的船长,理查德.马奎斯。在我身边的这位先生是信任号的随船医生,布雷德.希金斯先生;至于我身后的这几位,都是我船上的同伴。” 赵新上前一步,伸出了右手;这让马奎斯有些惊讶只听对方用一种腔调古怪的英语说道:“你好,马奎斯船长。我叫赵新,你可以称呼我赵。我左边的这位是这艘船的船长,丁先生;而我右边的这位,是我国海军部负责人,Victory Lau,需要向诸位特别说明的是,Lau先生还是赛里斯王族的直系后代。” 刘胜心说赵新你大爷!乱给老子起名字编身世。不过此时再要改口似乎来不及了,于是他只好沉着脸点了点头。 而赵新的心里自然是“嘿嘿”了。当初在特林石矶的时候,刘胜跟萨哈连说赵新是前明天子后人,话说这笔账他可一直记着呢。 相互介绍之后众人落座,穿着一身明代汉服的阿妙端着两碟子点心翩翩而来,然后又给众人分别倒上了一杯冰咖啡。这一幕让马奎斯等人直眨巴眼,心说怎么船上还有女人? 不过当喝上一口冰凉且加了蜂蜜的咖啡后,马奎斯那燥热的心终于冷静了下来。此时赵新又打开松木烟盒,给每人都发了一支卷烟。 之前说过,18世纪末的时候,卷烟还没有被发明出来。于是赵新先示范性的给自己点上一支,然后才给马奎斯他们点烟。 白色散发着浓郁烟草香气的小纸卷,能一擦就着的小木棒,还有桌子上那个外壳亮的能照出人影的咖啡壶,这都让马奎斯等人惊讶万分。 这就是赛里斯人?可他们看着和澳门、广州的那些清国人没什么不同啊。 不!马奎斯突然醒悟赵新这些人都没有辫子,头发也剪的很短;而且眼前这三位可都比那些清国人要高出不少,而那位自称是远古皇族后裔的Victory Lau更是健壮的像一头狮子,自己甚至要仰头才能看到对方的面孔。 清国人里可没有这样的;即便是有这样高大的,也没人会把辫子剪了。 话说咖啡就香烟,快活似神仙。在这样一种诡异而又相对愉悦的氛围下,信任号船长马奎斯表示,不久前发生的炮击事件只是个误会,伊丽莎号只是想开炮警醒,示意停船,结果误中贵方船身。所幸贵方船只没有遭到破坏。 但是,鉴于雷神号还击造成伊丽莎号船身多处受损,而且还有人员伤亡,马奎斯代表东印度公司,向赵新三人提出了赔偿要求。 赵新听到这里,微笑着问道:“马奎斯先生,您想要多少赔偿金呢?” 马奎斯想了想,他觉得对方实在太有钱了,不讹诈一下简直对不起自己。于是面带严肃的回答道:“一千英镑。” 十八世纪末,一英磅值多少钱? 1717年,年轻时差点被苹果砸死的牛顿爵士在担任英国铸币局局长期间,将每盎司黄金的价格固定在3英镑17先令10.5便士,所以此时一英磅对应7.28克黄金。 当刘胜听说要赔偿七千多克黄金时,一脸冷笑,心说我给你七千个大嘴巴! 赵新摇摇头道:“如果不是我们的船坚固,那么损失的就是我们了。马奎斯船长,在清国领海上,也是我们赛里斯人的故地上,你们无故炮击我方船只,我没把伊丽莎号打沉就已经算是仁慈了。” 马奎斯争辩道:“那是贵方曾试图撞击信任号!” 赵新不慌不忙的反问道:“我撞上了么?” 马奎斯脸色变得铁青,怒道:“阁下,您这是在狡辩!这片海上的所有人都能为我作证。” “对不起!我们的船太大,没看见你们,如果你为此受到了惊吓,我可以送你二十盒卷烟和一瓶葡萄酒作为赔罪。至于伊丽莎号,对不起,他们活该。” “你!”马奎斯攥着拳头站了起来,作势就要扑上来似的。可当桌子对面的刘胜也起身时,马奎斯立刻就蔫了。 希金斯医生一看,连忙起身劝道:“先生们,冷静,请冷静一下!赵先生,伊丽莎号上船员多人受伤。可您要知道,我们船上满载了货物,在没有进港之前,伤员无法得到有效的治疗。在这种条件下,我们很难医治,必须要给受伤的船员一些抚恤。” 赵新道:“治伤?小事一桩。你们可以把受伤船员送过来,我来治疗。” 马奎斯几人惊讶万分,希金斯问道:“赵先生,您是个医生?” 赵新点点头道:“没错,以前还有人说我是个蒙古大夫。” 希金斯心说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怎么又扯到蒙古人身上去了? 二十分钟后,在希金斯医生的协调下,双方最终同意,伊丽莎号上的受伤船员会派人送到雷神号上医治;同时赵新一方会提供一部分药品作为补偿。 双方谈成之后,马奎斯马上派手下划船去通知伊丽莎号。可过了一个小时后,伊丽莎号那边传回消息,他们的船长不同意送伤员过来,要赵新在希金斯的陪同下上他们的船治疗。 赵新考虑了一下,最终同意了,不过他要求带几名护卫同去。这个要求不用再派人去传讯,马奎斯和希金斯都点头答应了。 阿妙听说赵新要去给人治病,便说自己也要跟着。不过赵新当赵新听希金斯医生说,伊丽莎号从孟加拉出发到现在已经三个月了,就没有同意。主要是船舱里肯定臭气熏天,再一个搞不好会有什么隐性的传染病。 鉴于马奎斯他们的木船速度太慢,作为船长的丁国峰便启用了两艘橡皮冲锋艇。赵新、马奎斯、希金斯、两名信任号上的水手、以及五个北海镇士兵很快就出发了。 当马达响起时,几名英国人都被吓了一跳。可随后当他们看到橡皮艇以22节的速度在水面上滑行,一公里的距离不过用了两三分钟,这下可把他们真吓着了!马奎斯等人此时已经无法分辨,这些赛里斯人用的是机械的力量还是魔法。 伊丽莎号上,船长拉维等人看着从雷神号那边飞速而来的快艇,也是面面相觑,几个水手取出火枪架在船舷上开始瞄准。不过当拉维用望远镜看到船上坐着的人里有马奎斯和希金斯时,急忙阻止了他们。 一番交涉后,赵新和手下人跟着马奎斯和上了伊丽莎号。船上的水手看着这几个东方面孔的人,脸上除了愤怒,还有几分惊讶。赵新没有跟船长拉维废话,直接问伤员在哪儿;接着,他随着希金斯医生和两名船长,带着自己的手下,走进了下层甲板。 此时炮甲板内的狼藉已经被收拾干净,不过当赵新刚走进下层舱室,一股浓浓的尿骚还带着几丝氨水的味道立刻就充斥了他的鼻腔。 “我去!”这味道差点给赵新熏一跟头。他急忙从兜里取出口罩,在几个英国人惊讶的目光下戴在脸上。 在船头的一张帆布帘后面,是一张带着斑斑血迹的长桌,一个受伤的英国人正躺在上面,三个帮忙的水手分别死死按着伤者的胳膊和腿;而伊丽莎号的随船医生举着一把小型弓锯,正准备给对方截肢。因为光线的问题,站在希金斯身后的赵新并没有看清楚那人的伤情。 此时见到船长带人进来,那医生抬头看了看,神情冷漠的道:“先生们,这里光线太差,请你们马上出去,不要影响我的工作!” 接着,在拉维船长的命令下,一个水手带着希金斯和赵新他们又去了下面的船舱。这里的尿骚味儿更浓了,赵新忍不住对希金斯吐槽道:“希金斯先生,难道这船上没厕所吗?怎么所有人都在船舱里小便,这也太不卫生了!” 希金斯回头看了眼赵新道:“赵先生,没人会在这里随地小便,这不过是鸦片的味道。想必是装鸦片的木箱散了” 当听到“鸦片”一词时,赵新一下就愣住了,不由停下了脚步。因为戴着口罩的缘故,没人发觉赵新的眼神已经从好奇变成了愤怒。 这个词对后世的中国人来说,实在太敏感了!而且这还是条英国船!赵新压抑着莫名的怒火,深呼吸了几下,没有再说话。 十几个受伤的水手都躺在船舱中的吊床上,他们有的是被崩飞的木屑扎了一脸,有的是被倒下的东西砸伤,还有几个则是被.50的子弹打飞了胳膊和腿。多亏伊丽莎号那30英寸厚的橡木船身阻挡了大部分子弹动能,否则别说断胳膊断腿了,整个人会被直接打爆。 由于鸦片的关系,赵新只是看了看这些人的伤势,然后便要求对方带自己出去后再说。等几人回到上层甲板后,赵新便从手下人提着的医疗箱里,取了几瓶撕了标签的云南白药,并告诉了希金斯用法。 “里面的那颗红色小药丸是救命的。如果有人伤口化脓,并且伴有高烧,可以吃下去;至于药粉,你们可以敷在伤口处。” 希金斯兀自怀疑的举着一个药瓶,对着阳光看了半天。这个时代对于伤口发炎没多少办法,除了用烧红的烙铁烙,或者用手术刀割掉腐烂的肉外,就只能靠自己的体质生扛,求老天保佑了。 “希金斯先生,我很好奇。怎么你们船上还有鸦片呢?” 希金斯不以为然的随口道:“赵先生,作为一个医生,你不知道鸦片除了吸食外,还是一种很好的药物吗?” 赵新目光一闪,没有再问,而是对希金斯说道:“希金斯医生,我想邀请你们几位去我们的船上晚餐,不知能否赏光?” 希金斯道:“我个人十分愿意,不过这事需要和马奎斯船长和拉维船长同意。”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四章 鸦片贸易的真相 “什么?鸦片!” 当刘胜和丁国峰两人听到回来的赵新提及伊丽莎号的发现,两人立刻就怒了。 “王八蛋!你还打算请他们吃饭?!老子现在就开炮炸沉了他们!” “你们别急,先听我把话说完。” “赵新,我不管你是不是想从英国人那里挣钱,总之这事没得谈!老子不把英国人打出屎来,我就不姓刘!” “放你娘的屁!”赵新勃然大怒,他瞪着刘胜道:“行,你们想开炮,行啊,那就把这片海上的帆船都打掉!” 刘胜咆哮道:“我教训英国人,关别人什么事?!” “因为这里所有的帆船都在卖鸦片!而且是正当贸易!” “......” 丁国峰看着怒目相视的两人,连忙劝道:“有话好好说,你们俩吵什么啊?”他先是劝两人坐下,掏出烟分别点上,这才对赵新道:“赵总,你也别急,这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新无奈的叹了口气,对刘、丁二人道:“我也只是听那个医生简单说了几句,了解不多。可我看他当时说话的神情,这就是正常贸易。说实话,动手我没什么不忍心的;可事情没搞清之前,我们冒然发动,会不会影响刘铮他们?” 丁国峰恍然大悟:“所以你要请他们吃饭?” 赵新点点头道:“我对鸦片战争前的鸦片贸易一点都不了解。这里面到底怎么回事,我们总要先搞清楚再说。” 当天傍晚六点多,几位接受了赵新邀请的英国人,身穿盛装,登上了雷神号。这些人如同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跟着带路的雷神号水手,亦步亦趋的进入了船尾楼二层的餐厅。 当他们走进餐厅时,立刻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铺着雪白桌布的长桌,镶有蓝色皮革的靠背座椅;而除了这些,最吸引他们注意的则是那几面宽大明亮的窗户,让海面上的落日景色一览无余。 “我的上帝!”几个英国人都是目瞪口呆,心驰目眩。 此时穿着一身从另一时空买来的白色船长服的赵新三人,在与几个英国人相互见礼后,便邀请众人入座。 简短叙说,这顿晚餐让几个英国人非常满意,无论是红酒牛排,还是蔬菜沙拉,让已经一个多月没吃到新鲜食物的英国人胃口大开。 席间几个英国人除了在言语中不断试探,打听赵新他们的来历,也聊到了这个时代他们同满清的贸易,这让赵新他们对此时的广州进出口贸易也有了初步的了解。 而餐后的香烟和咖啡点心,让英国人在艳羡之余,话题也放开了不少。这时马奎斯船长提出了参观一下这条船的请求,赵新三人欣然同意。于是除了驾驶舱和轮机舱,赵新等人便分别带着这些人在各处参观讲解。 处处可见的钢铁和搞不懂原理的机械设备让这些英国人极度震惊。他们想不到这伙自称“汉人”的赛里斯人竟然如此先进发达。 赵新则趁着带对方参观之际,若有若无的将话题引向了鸦片贸易,让拉维船长以为自己也想买一些鸦片。到了这一步,赵新便希望对方能讲解一下鸦片贸易的情况。 “拉维船长,我本人虽然听说过鸦片是从罂粟里提炼的,可我们对这个实在知之甚少。就像我之前介绍的,我们赛里斯人现在居住的区域极为寒冷,所以很多人连听都没听说过。” 他这话一出,刘胜和丁国峰两人立刻装出一副好奇的样子。 好吧,鉴于赛里斯人如此殷勤的款待,拉维船长等人的敌意消除了不少。当众人来到主甲板上,吹着海风,咖啡加香烟时,关于鸦片贸易的话题终于展开了。 兼职植物学者的希金斯医生首先开口道:“先生们,关于罂粟属植物大概有几十种,但能够生产鸦片的,只有鸦片罂粟种和苞鳞罂粟种两个,不过目前印度用于鸦片生产主要是鸦片罂粟种。” 鸦片,这个名字其实是源自希腊语“”,而阿拉伯人则叫它afyun。到了15世纪的时候,“鸦片”一词才出现在中国典籍中。明成化年间,甘肃守将王玺从回教徒那里习得了鸦片的提取方法。不过这种技术并没有推广,也没有在明代形成鸦片消费市场;此时的鸦片还主要是用于治疗痢疾、呕吐等病的药物。 赵新他们都知道获取鸦片是要用刀将罂粟果外皮划开,这在另一时空的影视作品里都见过。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收集后的白色**在氧化后,会变成褐色或黑色固体,这种直接采集的鸦片被称为生鸦片,表面干燥而脆,里面柔软而有粘性。 而从一个罂粟头上只能得到半克生鸦片,所以要生产1斤鸦片就需要采集一千个罂粟果。生鸦片在经过溶解、烧煮或发酵的过程后,就成了熟鸦片。 只听拉维船长介绍道:“鸦片的品质要通过质地、颜色、气味等特征加以甄别。好的鸦片质地相当坚实,小块透光时呈深黄色,大块时近乎黑色,有浓烈的气味,摸着没有沙沙的感觉。可如果质地很软的话,通常就不是佳品。” 让赵新等人没想到的是,这个时代最大的鸦片消费群体不是中国人,而是印度人。 希金斯医生解释道:“最好的鸦片主要产自孟加拉、比哈尔、奥里萨、贝拿勒斯,这些地方的鸦片统称为‘孟加拉鸦片’,不过品质最好的还要属比哈儿出产的。不过来自拉吉普塔那和中印度各邦的麻洼鸦片品质也很不错。” 这个时代对于鸦片的药用分析还谈不上,不过到了后世19世纪中期的研究发现,鸦片中含有的安那可汀对间歇性发热和疟疾有很好的临床效果;而这一不会成瘾的部分,在鸦片中的含量只有5%到6%左右。 在一众英国人的闲聊中,便提到了印度人是如何消费鸦片的。 只听希金斯介绍道:“印度各地都有鸦片嗜好者,不过北部要多于南部。像北部的孟加拉、拉吉普塔那、中印度、古吉拉特、旁遮普等都是消费大省。在拉吉普塔那人和旁遮普的锡克教徒中,吸食鸦片极为盛行。” 刘胜好奇的问道:“他们怎么吸食?用大烟枪吗?” 希金斯诧异的问道:“大烟枪?抱歉,我还从没听说过。印度人都是把鸦片被做成小药丸或条块状,他们管这个叫‘阿布卡里’,要么直接吞服,要么就是和其他药物香料混合,做成一种叫‘巴拉古利’的小药丸。至于那些本地贵族,则是把鸦片混在饮料里饮用。” “啊?”这下换成赵新三人懵圈了。 “先生们,其实印度人消费鸦片,无外乎三种目的。***教的律法里禁止饮酒,印度教也反对酗酒,婆罗门更被严格限制饮酒。所以禁酒的教义使得印度人在宗教庆典中通过鸦片替代酒精,以制造喜庆气氛。” 丁国峰问道:“希金斯先生,您刚才说三种,那其他的呢?” 马奎斯船长插嘴道:“药用,这个你们都知道了。最后一种就是谋杀或是自杀。印度人处死政敌,一般就会给对方一杯搀了鸦片的水,连续喝一段时间,对方就会变成白痴。” “那么鸦片贸易呢?”赵新终于提出了他最为关心的问题。 拉维船长突然道:“赵先生,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对这个问题这么感兴趣。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最早将鸦片从果阿运到广州的,是葡萄牙人;之后还有荷兰人。我们现在每年跟清国的贸易里,鸦片只是很少一部分。伊丽莎号上除了那几十箱鸦片,还有糖、棉花、毛呢和印度出产的白铜。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可以卖给你一部分。” 赵新笑了笑,这话题不宜再提,于是几人又聊起了别的话题。 其实在场众人都不知道,为什么从明末到清代早期的鸦片贸易没有大规模兴起。这要归功于一个人,那就是郑成功! 17世纪中叶,当鸦片在东南亚开始传播、荷兰人疯狂开拓东南亚鸦片市场的时候,中国正经历着明末清初的大变动时代。清军入关后,沿海各地的抗清武装节节败退。为封锁抗清武装登陆,满清发布了《迁海令》,基本断绝了国内同外部的贸易往来。 (记得在某部电影里,把《迁海令》说成是顺治支持郑成功复台才颁布的,实在不知是何居心!歌颂满清也不能胡说八道吧!) 当郑成功收复台湾后,驱逐了当时世界上最大的贩毒集团--荷兰人。这些事件在一定程度上延迟了鸦片在华的传播时间。而当1683年康熙解除海禁的时候,三藩之乱已平,台湾郑氏已降,国内政治局面趋于稳定,那些从爪哇回国的福建侨民便在这时带着鸦片回来了。 历史上,当雍正七年清廷正式颁布“禁烟”惩处条例时,每年通过广东进口的鸦片是200箱,也就是两万斤。按照当时流行的吞食法估算,最多也就够两万多人一年的服用量。 到了眼下的乾隆五十一年,鸦片每年进口的数量已经高涨到了两千多箱,可供近20多万人服用一年。自雍正七年以来,中国每年进口的的鸦片数量以4%的量级逐年递增,规模越来越大。只不过眼下满清的进出口贸易仍处于出超地位,而乾隆也好,一众官员也好,他们关心的只有银子赚进来多少,根本就没把鸦片当回事。 赵新、刘胜他们此时还不知道,就在去年的乾隆五十年,即1785年,整个中国的鸦片吸食方式已经从吞服进入了大烟枪时代! 这一吸食方式的改变,也导致鸦片到岸价格从每斤1.3两白银猛涨到了2两白银,并且在此之后长期居高不下,使得往中国贩卖鸦片成为各国商人最赚钱的生意。 而刚刚抵达广州的刘铮,就亲眼目睹了这一变化。 话说刘铮一行三十三人,傍晚时分才登岸,之后又坐上蔡家的马车到了此地。从码头到十三行街的距离并不远,很快刘铮便看到了十三行街东侧的关栏。 此时华灯初上,从马车轿厢帘的缝隙看去,只见关栏内的大街上人头攒动,各家商馆内都是灯火辉煌。刘铮正说等马车走近再细看,打头的那辆马车却朝左一拐,很快就停在了一处西式外观的商馆门口。 此时刘铮只听马车外有人说“到了”,便顾不得下人伺候,急忙撩开帘子一看,只见大门外高悬华灯,三十多个衣着华丽的男佣在门口一溜排开。蔡世文的那个管家走上前来,对刘铮道:“刘老爷,咱们到了。” 刘铮出了马车,见自己的手下也都下了车,便好奇的问道:“这里是哪?我是说这条街叫什么?” 那管家道:“这里叫做靖远街,再往西走就是靖海门了。” 刘铮点点头,他知道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以后就只能在这条街上的两侧关栏里活动了。此时万和行门口突然出现的这一群人,引来周围无数关注的目光。一行人也没有让那些仆人帮着提行李,而是匆匆的进了商馆。坐了一天的帆船,刘铮一行人都被颠簸的不行,脸色都不太好;而刘铮本人也着急洗漱一下。 等跟着管家到了自己的住处,刘铮匆匆打量了一下,便对那管家道:“麻烦你打点热水来,我要洗洗脸。” 等他一番洗漱,喝了两口热茶后,这才觉得舒服了不少。他正细细的打量屋内布置陈设,不住的发出赞叹时,门外那管家又敲门了。 “刘老爷,我家老爷请您移步解乏。” 刘铮心说古代就是不一样啊,解乏,听听,一准儿是美少女按摩打扇,要是再能泡个脚就更爽了。 可等他跟着那管家穿过院子,来到前院的花厅时,只见屋内靠西放着一张极为精致的罗汉榻,上面放着一张小桌,而万和行的老板蔡世文正坐在罗汉榻的左侧,笑容可掬的招呼刘铮。 “刘老兄,一路舟车劳顿,快请过来解解乏吧。” 刘铮震惊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这一幕他太熟悉不过了。蔡世文要请他抽鸦片! “这年月就有大烟枪了?”刘铮犹自愕然时,蔡世文还在笑呵呵的道:“刘老兄,快请啊!抽上一泡,既解乏又舒坦。这比什么法子都管用。” “蔡老板,你这抽的是什么?”花厅里飘荡着一股说不清的香甜味道,刘铮虽然心中怀疑,可还是觉得难以置信,这才1786年啊,离鸦片战争可还有五十多年呢!而且,他也从没闻过鸦片的味道。 “此物名为阿芙蓉,刘老兄你从海外来,恐怕不知道这里面的乐趣。要知道我们以前都是用各种药材调制过后吞服;不过现在镶竹为管,挑烟于盒,实在是人生一大乐事!快请坐,给刘老爷点上一泡。”蔡世文一边抽着大烟,一边扭头命令丫环过来伺候。 我滴个妈妈!醒过味儿的刘铮吓得拔腿就往回跑,口中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实在无福消受!” 看着对方转身就走,蔡世文、管家和几个丫环都面面相觑。我们说错什么了? 到了晚饭的时候,面对蔡世文亲自来请,刘铮却不开面子,这才极不情愿的出席。 万和行的宴席极为丰盛,不过刘铮心里有事,便随意吃了几口,又跟蔡世文相互敬了几杯酒后,这才问道:“蔡老板,这大烟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 蔡世文笑着道:“去年。” “哦?这是从洋人那里传来的?” “呵呵,想不到老兄居然还对这玩意感兴趣。”蔡世文给刘铮布了一勺菜,这才继续解释道:“我也是听说的。前些年粤东有一妇人。少年丧夫后便出家为尼。到了前年,这妇人又得了一种怪病致使双腿瘫痪。这妇人家中也颇有资财,于是她家中亲人搜尽珍奇以求博其一笑。后来有人送给她竹杖一支,花露水瓶一个,洋人的舞会用灯一具,鸦片膏一器。这妇人闲时边用洋灯烤炙鸦片膏,这才偶然发明了这种方法。谁成想到了去年年底,烟枪在广州大行其道,甚至连福建那边也开始有人用这个法子了。” “当啷!”刘铮手中的象牙筷子一下跌落在盘子上,整个人呆若木鸡。他万万没想到和不能接受的是,大烟枪居然是中国人发明的!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五十五章 英国人的怀疑 这次英国人和北海镇的初次会餐气氛还算愉悦,而马奎斯等人在参观了雷神号后,虽然他们对许多机械设备表现出一头雾水和大惑不解,但还是对这些自称“赛里斯人”的实力极为震惊。在他们看来,这是一个他们根本无法挑战的对手。 不过当那位拉维船长提出想参观一下雷神号上的那两门速射炮时,赵新等人以军事机密为由拒绝了。开玩笑,连步枪都不给你们看,还想看重机枪,梦呢! 当几个英国人告辞坐上小艇后,他们却一同返回了信任号上。几人来到马奎斯的船长室里,对今天和赛里斯人的的接触做了番回顾,并由希金斯医生进行笔录。 众人首先是分别回忆了自己看到的一切,船、人、机械设备以及北海镇士兵腰间的短枪,并猜测主甲板上用帆布蒙着的那两个大家伙究竟是什么。等众人各自发言完毕并记录在案后,希金斯医生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这些人有些奇怪,我是说......“他犹豫了一下才道:”马奎斯船长、拉维船长,我对这些赛里斯人邀请我们晚餐的目的抱有怀疑。” “哦?能不能说说你的看法,医生?”拉维船长端着一杯朗姆酒,饶有兴致的问道。 “如果是正常的交流,他们应该多介绍自己,并提供一份货物目录给我们。可是先生们,我们这一晚都了解到了什么?就我个人来说,我只知道他们来自遥远的北方,其领土和俄国人接壤。可那地方究竟是在哪?欧洲还是亚洲?亦或是哪座岛屿?” 马奎斯恍然大悟道:“是啊!我们被他们船上的一切弄花了眼,被他们提供的美酒、牛排、咖啡还有那种味道不错的卷烟堵住了嘴。现在想来,每当我们提及这些具体问题的时候,那个赵就会拿出个新花样的东西转移我们的视线。” “这正是我想说的。”希金斯皱眉道:“他们和我们打听最多的就是与鸦片有关的事,同时对其他货物的价格或是品质却表现的没多少兴趣。而且,我发现他们最关心的莫过于果阿到广州的鸦片贸易。从我们在雷神号上参观的情况判断,这样一条巨舟即便是开到欧洲也轻而易举。相信你们都看到了甲板下的那间装着货物的巨大舱室,我猜想这条船的主要用途就是运货的。面对这样一艘巨舟,如果那些赛里斯人都用来装鸦片的话,那这个生意我们以后做起来会很难!” 众人听了这话,心中顿时一凛。现在鸦片贸易的前景正好,从五年前开始,每年清国都会进口价值十几万英镑的鸦片。 要是出现这么一个搅局者,无论是对英国还是其他国家的商人,都会造成很大影响。此时拉维船长语气严肃的问道:“希金斯医生,你的意思是他们会插手鸦片贸易?” 希金斯还没说话,马奎斯船长接口道:“我认为布雷德的猜测很有道理,这事必须引起我们的重视。目前,我们不清楚这些赛里斯人在清国内陆有没有贸易网络;不过我想凭着他们和鞑靼人差不多的外貌和差不多的语言,建立起一张鸦片走私网络远比我们这些人要容易的多。唉!这真是让人头疼!” 几个英国人商量了半天也没有什么好办法。面对北海带来的威胁,他们所能做的也只是等自己或是有船提前回印度时,先向东印度公司汇报。 入夜之后,回到伊丽莎号上的拉维船长和随船医生便听说有几个伤员的伤势过于严重。鉴于船舱里的条件不利于养伤,于是拉维船长经过考虑后,便趁着浓浓夜色,将船偷偷开往了西南方向的横琴岛。 英国人自1780年起,在横琴岛西侧的燕子湾内便偷偷设立了一个走私点。而这里,就是鸦片贩子们在中国最早的贩毒基地。 英国人以为他们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可他们没想到的是,鸡颈洋上所有船只的动作,都没有逃出雷神号的雷达监控。只不过此时的赵新他们,还不知道燕子湾那里有什么。 随着英国人和北海镇有了正式接触,于是从第二天上午开始,其他各国帆船便陆续派人去了信任号上拜访,打听雷神号的情况;而最感兴趣的,莫过于美国人。 让我们把视线转回雷神号。一大清早,从潭仔、鸡头、马溜、青角、环路等各岛赶来的大小渔船布满了鸡颈洋水面。这些渔船除了向各国帆船出售水产之外,还有各类新鲜的果蔬和牛羊肉。 附近这些渔民想必是长年从事这项活动,所以各国帆船对他们都十分熟悉,也没有驱逐;其中有几条胆子大的渔船便慢慢的靠近了雷神号,开始大声兜售起船上的各类食材。 丁国峰听说后,考虑到雷神号上的蔬菜也不多了,便让人放下舷梯,派厨师下去购买一些。谁知道一大早起床的赵新和刘胜也闻讯而来,端着望远镜打量渔船上的各类食材,指点着厨师买这买那。 澳门这一带鱼类资源极为丰富,本地人种的生蚝、螃蟹、各种的石斑鱼、后世难得一见的金丝鳗、黄鳗、血鳗都有,而且价格也不贵。 有了赵新和刘胜两个吃货,那厨子最后买了一大堆东西,一算价钱,不过才三两多银子。赵刘二人觉得真是太便宜了! 等这些渔获被吊上雷神号甲板后,雷神号的胖厨子按照赵新的吩咐,从兜里掏出一大把亮闪闪的银币,支付货款。有给四个的、有给五个的,卖货最多的那个渔民拿到了十个。 几个渔民看到对方给的银币闪亮照人,样式精美,心中十分喜爱。他们经常和洋船做生意,也收到过一些银币,知道如何鉴别。又听胖厨子解释说,这五枚银币当一两银子,不由大喜过望。其中一个渔民拿着银币仔细端详了半晌,临走时才对那厨子问道:“老爷,你们这钱上刻的是哪路神仙?” 胖厨子按照以前听来的,一脸得色道:“这是汉人的老祖宗,轩辕黄帝。” 几个渔民一愣,随即呵呵一笑道:“老爷您可真会说笑”。 早上买来的海鲜没有入库冷冻,赵新决定中午来一顿海鲜大餐,给船上众人打打牙祭。不过当丁国峰提议在甲板上吃海鲜烧烤时,遭到了赵新和刘胜的一致嘲讽。 “这么鲜的海货烤着吃,你太糟践东西了!清蒸!煮汤!必须的!” 于是胖厨子又带着十几个水手在赵刘两位吃货的亲自指点下,开始收拾各种食材,准备制作海鲜大餐。 赵新计划中今天中午的主菜有清蒸石斑、石斑鱼汤、白灼大虾、油焖大虾、盘龙鳗、红烧血鳗、蒸螃蟹、生蚝刺身、各色蔬菜...... 结果刚过上午十点半,正在厨房里的赵新接到值班水手来报,从澳门方向驶来了一条挂满了各种旗号的大赶缯。 当赵新从望远镜里看到对方桅杆上的那杆杏黄色海防衙门旗后,他知道该那个王平出场了。 接到通知来到甲板上的王平一脸恭敬,他对赵新躬身行礼后才道:“赵老爷,那船上应该有巡抚大人派来的人。等会儿小人先过去打个招呼,以免发生误会。” 赵新点点头道:“有劳王先生了。” “不敢不敢。” 自从昨天看到雷神号船舷上那两门快炮的威力,王平终于知道船舷边那八座盖着帆布的东西是什么了。万一这帮反贼大爷们再跟昨天和英国人似的再来一场,不用回北京,和珅就得扒了他的皮! 不远处的大赶缯船上,除了广州府澳门海防军民同知陈新槐和手下的巡海官兵外,还有广东巡抚衙门派来的一个幕僚,和以澳门理事官马托斯为首的两名葡萄牙人。 (理事官,即Procurador,市政委员,清代官方文件中音译为“唩嚟多”。) 而昨天那个仓皇逃离的把总正站在船头,看着巨大的雷神号一阵阵眼晕,口中低声骂道:“这些夷人家里死了老子不成?!好好的大船非得给涂成白的!真他娘的丧气!” 在他身后不远处,一个年近七旬的官员坐在太师椅上,周围簇拥着七八个手下。此人身材不高,身形瘦削,须发已是雪白。身穿一件带有白鹇补子的正五品官袍,头顶的凉帽上,水晶顶子熠熠生辉。 此人正是由清廷委派的广州府澳门海防军民同知,陈新槐(字贵林)。因为只是个贡生出身,陈新槐这些年一直在广东的偏远之地当知县,六十八岁才从崖州知府调任此地。他这个五品官专门负责管理澳门葡人大小事务、兼管督捕海、查禁走私,并有权指挥香山县县丞衙门与澳门驻军。 陈新槐举着一个单筒望远镜,当他看到白色大船的船头外侧那两个深蓝色的“雷神”大字时,脸上不禁露出一丝惊讶,心道这船莫非叫雷神?实在荒谬!不过这些海外蛮夷怎么会用我天朝文字? 话说中国人的夷狄观念已经延续了两千多年,在这种极强的文化意识上,从朝堂道民间,没人会把蛮夷当成人类。所以凡是中华文明教化以外的国家,都是野蛮人;即外形像人,但本质上并不是真正的人类,也就是时下清人说的“彼虽畜类,亦具人形。” 这种观念也自然影响到了岛国、朝鲜、安南等地。 至于广州人,都把英国人叫“红毛鬼”,美国人叫“花旗鬼”,丹麦人叫“黄旗鬼”,葡萄牙人叫“西洋鬼”,至于葡人在澳门的后代则被称为“澳门鬼”等等。 所以从这个原因来看,就能知道眼下清廷官员对洋船和洋人是个什么态度了。 陈新槐放下望远镜,对手下人吩咐道:“喊话,让他们放梯子登船检查!” 几名官兵一听,心里一阵阵发麻。那船身实在太高了,这要是用绳梯爬上去,一不小心就要掉进水里。 而站在陈新槐身后的两名葡萄牙人,望着不远处的雷神号,脸上也是震惊不已。昨天澳门市政厅听说一条不明国籍的白色巨舟和英国人发生冲突后,为了维持鸡颈洋海域的贸易稳定,便委派马托斯亲自陪同海防衙门前来交涉。 这样一条不明国籍、而且火力凶猛的巨舰来到澳门,究竟是福是祸,在澳葡人高层都十分关注,正等着马托斯将消息带回去。 此时赶缯船上一名拿着个铜皮喇叭的海防兵走到船舷,开始扯着嗓门大喊:“船上的人听着!奉大清广州府澳门海防军民同知陈大人令,速速放下梯子,我们要登船检查!” 他话音还没落,赶缯船上众人只见在对方那高高船舷边,突然冒出一个身穿长袍马褂,脑瓜锃亮的家伙,还冲着已方不住挥手示意。只不过因为逆光,根本看不清相貌。 此时站在陈新槐身后的一个师爷模样的家伙凑到陈新槐耳边,低声道:“大人,那位就是在下昨天跟大人提到的。” 陈新槐眉梢一动,却只是微微颔首,并未说话。只见对面船上又冒出几个人,站在船舷边一通忙碌。陈新槐不解其意,正要命人出言质问,只见一道梯子从船舷处缓缓落下;一头悬在空中,一头紧贴着船身。看那梯子的悬空的高度,差不多与已船的舷板高度齐平。 赶缯船上的水手在请示之后,便落了帆,将船靠到了舷梯旁边,又搭上了一块跳板。 就在这时,雷神号的船舷上又出现了数十人;这些人在船舷边一字排开,身形挺直。在赶缯船上众人眼里,这些人一身白衣,头上的帽子样式古怪,肩上似乎还背着一杆火枪。 “此乃何人?”陈新槐向身边几人询问,一人上前道:“大人,这应该是夷人水兵。之前英吉利人船上也有,不过衣服样式不同而已。” “唔。”陈新槐拈须摇头道:“选什么颜色不好,非要选白色,彼等船上有丧事不成?!” 此时陈新槐身后的那名幕僚模样的人开口道:“陈大人,容在下先行一步,过去跟他们打个招呼。” 陈新槐拱了拱手道:“有劳周先生了。” 姓周的那人走过甲板,很快便上了舷梯。他战战兢兢的扶着栏杆,一步一停的上了雷神号。一阵眩晕之后,他看到了笑容可掬的王平。 “哎呀,还真是王管事!好久不见啊!”姓周的连忙上前拱手行礼。 王平笑着道:“周先生,图大人可好?” “大人安好!在下昨天临行前,巡抚大人让我务必把此事操办周全。”姓周的人口中提到的图大人,就是刚刚到任不久的广东巡抚图萨布;此人是满洲正红旗人,瓜尔佳氏,正是和珅的亲密战友。和珅安排此人从湖北到广州来,除了掌控粤海关这个钱袋子外,就是帮着应付这次雷神号南下的事。 那周先生继续道:“王管事。您这次来,闹的动静有点大啊!” 王平不在意的一摆手道:“那是红毛人无故挑衅, 这些人就教训了他们一顿。无妨的!” 周先生狐疑的问道:“这些人比之蛮夷如何?” 王平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船坚炮利,我是闻所未闻。即便是这片海域的洋船都算上,也挡不住。” “啊!”姓周的顿时面色大变,想了想又道:“陈大人此刻就在下面船上,王管事你是否要去拜见一下?” “周先生,你这话说的就不妥了。我此行身份特殊,不能轻易抛头露面,露了行迹,中堂大人那里我可吃罪不起。方才我见你们船上还有西洋人?” “正是,是澳门西洋人的唩嚟哆。照例,他们也是要登船询问的。” “您瞧,那我就更不方面出面了。我不妨跟您说句实话,这些人想去澳门转一圈再走。” “哦?只是去澳门,不过关墙?不知要停留几日?” “不过关墙!三天后就走!” 这两人站在船楼阴影处嘀嘀咕咕了半天,过了半个时辰才敲定相关细节。之后姓周的下船回信,王平也被人领着见了赵新。 “赵先生,海防衙门那里不会登船检查了。不过您要是想去澳门的话,西洋人那里还是要登船检查,您还得应付一下。” 赵新和刘胜对视一眼,心说真特么麻烦啊!不过他们也不敢在没有引水员的带领下,直接把船开进澳门,万一触礁搁浅,那可瞎了!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五十六章 赵新的秘密 海防衙门的船走了,两位澳葡官员却留在了雷神号上。因为赵新不会说广东话,所以应付他们的事便交给了刘胜,而赵新只是作为陪同。 马托斯带着手下,满脸惊奇的四处打量后,便坐到了遮阳棚下,向刘胜开始询问。他们主要的问题包括雷神号是哪国船只、来自何处、目的是什么、船上有何货物、船上人员多少、有何武器装备等等。 对于这些问题,赵新之前早有预案,不过这些答案让马托斯两人听的直翻白眼。 什么大阿伊努王国了,什么北太平洋上那一串璀璨的明珠之类的......最后刘胜表示,这次来澳门是想做一次初步的商业考察,并采购一批棉花、药材以及瓷器回去。 马托斯听了十分满意的点头道:“先生们,鉴于你们已经和陈大人那里谈妥,那么我会派人将你们的情况书面报送给海防同知衙门和香山县地方。作为澳门的市政委员,我本人代表澳门市政厅的同僚们欢迎你们的到来。我想法利亚总督阁下也会对你们的到访表示欢迎。” 刘胜道:“马托斯先生,那我们的船是不是可以在你们的带领下开进澳门码头?” 马托斯摇头道:“阁下,你们的船吨位太大了,吃水也过深,澳门内码头无法停泊如此巨舟。我会引领你们前往南面的潭仔岛码头停靠,同时我们会从那里乘坐帆船进入澳门。先生们,在潭仔岛停泊期间,我希望你们遵守这里的法律,不要再生事端。” 刘胜摇头道:“这事你该去跟英国人说,跟我们说不着!” 马托斯被对方的强硬态度噎的说不出话来,只好道:“好吧。我们会和英国人打招呼。” 中午的海鲜大餐就改在甲板上吃了,马托斯和他的手下也被邀请加入。看到琳琅满目的一桌子菜肴都是中式做法,而且刘胜他们全都使用筷子吃饭,马托斯有些奇怪。不过考虑到对方即没有辫子,又驾驶着这样一艘清国人不可能拥有的铁船,也就暂时压下了怀疑。 午餐进行时,赵新去了一次洗手间回来后,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他没坐一会儿,便说身体不舒服就离开了。而当时刘胜正忙着和马托斯说话,也没太在意。 之后雷神号升锚启航,在马托斯手下的引领下,进入潭仔岛北侧的港口。按照粤海关规定,所有来澳船只必须在此停泊,未经检查前,船员不得擅自进入澳门;一旦发现,即行驱逐。雷神号的到来引起了港口上的一阵喧嚣,考虑到港内水深不足,最后只好停在了距离港口五百米的海上。 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待澳门方面派船来了。原本刘胜还想着随便在港口上雇条中国人的渔船,不过马托斯提醒刘胜,这里的渔民平时看着很老实,不过一旦有机会,他们就会变成海盗。他之前已经让海防衙门的人帮忙传话,估计明天一早澳门市政厅就会派船来接。 马托斯提到了海盗一事,让刘胜想起来雷神号上还关押着一伙呢。既然闲着也是闲着,那就来个突击审讯,了解点情况。 听说此事的马托斯极为惊讶,他没想到这些赛里斯人竟然能抓获如此之多的海盗,便要求将这些海盗交由澳门方面处理,不过这一要求遭到了刘胜的断然拒绝。 “人是在外伶仃岛外海被抓的,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刘胜说话毫不客气。 马托斯无奈,便退了一步要求旁听审讯。他说最近珠江口时常有海盗出没,也许这些人就是其中一伙。刘胜考虑了一下也就答应了。 审讯是在主甲板的遮阳棚下进行的,北海镇这边除了刘胜,还有两个士兵,一个通信员负责做笔录。马托斯和他的手下两人在场旁听。 因为之前赵新有招降这伙人的考虑,所以看守郑一的士兵们特意没有给他们饭吃。到了今天,郑一和堂弟郑七等人一个个被饿的前心贴后背,想要暴起发飙那是不太可能的。 “说说吧。姓名!” “郑,郑一。”郑一抿着干裂的嘴唇,说话有气无力。 “我是问你大名叫什么!” “郑,郑文显。” “多大了?” “二十一。” 刘胜看到对方饿的都这德性了,于是命手下去给郑一拿半碗鱼汤喝。郑一闻到鱼汤香气,接过来都顾不上烫嘴,两口就给喝完,之后长出一口气,这才道:“你们再问什么我都不会说的,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你是一偷鸡摸狗的家伙,算哪门子好汉!”刘胜不屑的轻笑一声,继续问道:“说说吧,你们的老巢在哪?” 郑一道:“要杀要剐随便,想让我供出堂口,想都别想!” 此时马托斯端详了郑一半晌,突然开口道:“你父亲是不是叫郑连昌?” 郑一瞳孔一缩,恶狠狠瞪了马托斯两眼,头一扭便不再说话。 马托斯此时点了点头,对刘胜道:“刘先生,我想我知道他们这伙人的来历了。” “哦?不知道马托斯先生能否说说呢?” 据马托斯所说,在明末清初之时,东南海盗头子郑芝龙的部下里有个叫郑建的,曾率众在闽粤一带抗清,后因被清军追击,最后盘踞广东沿海一带,成为海盗。这些人占据了香港岛东南角的鲤鱼门一带为巢穴,奉郑建为主;又在那里盖了座天后庙,对过往船只收取引水费。郑建儿子叫郑连昌,郑一则是郑连昌的儿子。目前的珠江口海盗共分为红、黄、蓝、白、黑、紫六帮,郑连昌是红旗老大。 听了马托斯的讲解,刘胜呵呵一笑道:“原来是海盗世家啊!” 刘胜不知道的是,在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上,嘉庆时期最为有名的一批海盗头子,像张保仔、香山二、郑国华、郭婆带等,均出自郑一的门下。至于郑一后来的老婆,则是鼎鼎大名的郑一嫂;不过那位乳名叫石香姑的女人,今年才刚刚十岁。 刘胜用了一下午的功夫,把所有的俘虏都审问了一遍。基本上除了名字、年龄,也就再问不出什么。他猜测这些海盗因为家眷都在香港岛,真要是都招了,日后也落不了好。 之后马托斯两人被带着去休息,刘胜则来找赵新商量如何处理郑一这些人。谁知他敲开门后,只见赵新脸色有些苍白。 刘胜于是关心的问道:“你怎么了?” 赵新摇摇头道:“中午吃的不舒服,肠胃难受。” 刘胜诧异道:“你这回不对路啊!刚感冒完,这又闹肚子?” 赵新道:“一会找点药吃了就没事了。找我什么事?” 刘胜见他神色间很是放松,不像病的太严重的样子,于是将郑一等人的情况说了。 赵新道:“我原来还以为是些小毛贼,就动了收服的念头。没想到居然是海盗世家,这种人即便带回去,也是不安定因素。” “那你打算怎么办?” 赵新靠在桌子上,点上根烟,半天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放两个喽啰回去,让他们给郑一他爹报信。让他们告诉郑一他爹,两天不到潭仔岛,就再也见不到他儿子了。” “你的意思是?” 赵新用食指戳着眉心道:“我们得跟那个红旗老大会一会了。这步闲棋要是走好了,对刘铮那边会有很大帮助,而我们想要的修船工匠没准儿也有着落了。” “那敢情好!” 当初他们在库页岛缴获的那两条英式三桅帆船,到现在还是停在北海镇的港口里放着。主要是两艘船都需要修理,可北海镇那边根本没有合适的硬木和工匠,所以就这么拖了下来。赵新的计划是用这两条船长期跑虾夷地和北海镇的煤炭运输。 赵新继续对刘胜道:“你和国峰明天到了澳门,除了应付那些葡萄牙人外,要看看橡木或者铁力木的价格,合适就买一批;另外......” “你等等!”刘胜急忙打断道:“让小丁去,你不去?” 赵新摇头道:“我要在船上测试各地的通讯网,一时半会儿根本完不了。另外万一那位红旗老大来了,我还要应付。国峰忙了这一路,你带着他去澳门转转吧,算是庆祝他实习期结束。” “可你这身体行吗?”刘胜有些狐疑的问道。 赵新做出一副不屑的样子,对刘胜道:“把‘吗’去了,肯定行!再说了,算上路上往返,在澳门总共也就能呆两天半,要做的事不少。” 刘胜离开赵新的舱室后,马上就去驾驶舱见了丁国峰。他一上来就问道:“赵新说他不去澳门了,让你跟我去。你知道这事么?” 丁国峰道:“知道啊,他下午跟我说了两句。怎么了?” 刘胜点点头,没说话又转身出去了...... 虾球仔就是郑一手下最早看到雷神号的家伙,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被放了!临下船前,刘胜让人给他盛了一大碗饭和中午剩下的鱼汤。虾球仔一边狼吞虎咽的吃着,一边听刘胜对他道:“我说的话你都记下了?” “大爷,咱都记住了!”虾球仔喝了一大口鱼汤,顺了顺胸口才道:“两天之内,昌爷一定到!” 雷神号的下面从驿道潭仔岛开始就围了好几条渔船,一直在试图兜售货物。刘胜给了一条渔船的船夫两枚银元,让他将虾球仔送走。那渔夫也是疍家人,自然知道红旗帮海盗。现在有银子拿,自然更加乐意。 至于郑一他们,看到同伴被放走,都不知道刘胜在打什么主意。 刘胜则恶狠狠的走到郑一面前道:“小子,过两天你爹就到,等着屁股挨板子吧!” 郑一也回敬了刘胜一个恶狠狠的眼神,口中道:“神气什么!过两天我爹要是到了,你得求着大爷走!” 刘胜一听,哈哈大笑。 自从虾球仔走后,北海镇的士兵就再没有难为郑一他们,先是解开绳索,让他们吃了顿饱饭;之后又拿了些铺盖放到船艏舱里给郑一他们使用。吃完了白花花的精米,又盖上了柔软舒适的铺盖,跟熬鹰似的熬了两天的郑一等人倒头就呼呼大睡起来。 第二天一早,澳门市政厅派来的船到了,是一条西瓜扁。这是一种单桅船,首低尾高,船首有突出的甲板,便于停泊大船边上或码头装卸货物。这种西瓜扁除载货外,还经常用于运送外国商人往来广州及澳门之间,因此也被称为“驳鬼下澳扁艇”。 刘胜和丁国峰带着十五个士兵跟着马托斯走了。他们每人带了两只手枪,一支84左轮,一支M1911。所有人在出发前将M1911都拆成了零件,和子弹一起藏在了背包里;至于84左轮都上好了膛,以便防备海上的意外。 至于给澳葡官员带的礼物,则选择了卷烟、火柴和马灯。除此之外,他们还准备了几个廉价电动刮胡刀和几节电池,作为送给澳门总督和那位海防衙门陈同知的礼物。当然了,所有来自另一时空物品的外包装都被去掉了,换成了船上木匠加工的松木盒子。 刘胜穿着雪白笔挺的船长服,站在西瓜艇的船甲板上,看着正在对他挥手的赵新和阿妙,一边挥手一边喃喃道:“不对,这小子肯定有事瞒着我!” 赵新的确有事。他昨天午餐时突然离席告辞,是因为他发现了玉佩的裂痕。回到舱室里试验之后,其结果让他差点魂飞魄散! 几乎一个下午的时间,赵新都在琢磨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仔细回想自己几天的行动,最后绝望的发现,就是那天重感冒睡觉前把玉佩逃出来放在了桌子上。 “可是它没掉地上啊!”赵新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他又使出了终极办法,抽血。 可结果就如刘胜昨天下午所看到的,赵新即便把自己搞的面如白纸,可玉佩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发生作用。 “这下可崴了泥了!”在刘胜敲门之前的10分钟,赵新已经绝望了。别说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就是玉佩里的东西也都拿不出来了! 于是,趁着刘胜提出如何处置郑一他们的功夫,赵新想了很多,他觉得自己还是别去什么澳门了,先盘算一下眼下手头有的一切。等大盘点盘完了,再看看跟刘胜他们怎么说。 眼下他觉得最头大的还不是刘胜他们,而是北海镇教育口的那几位,这下可是把这些老头们给坑惨了! “阿妙,如果我......我是说假如......” “嗯?主人你想说什么?”阿妙也觉得赵新从昨天中午就有些不对劲,不过赵新不说,她也不敢问。 “假如我再也不能把东西变没了,再也不能想拿出多少粮食就拿出多少,你们会怎么看我?” 阿妙心说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费劲啊!她眨巴眨巴眼睛,想了好半天才道:“主人你的意思是,你以后就不是神仙了?” “呃,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 “那太好了!那主人就再也不会突然消失好多天,就能一直让阿妙跟着你了!” 赵新的眼眶突然变得有些湿润,他胡噜了两下阿妙的头发,强作笑容的走回了船楼。之后,他拿着纸笔在驾驶舱里开始盘点北海镇现有的存货,步枪、大炮、子弹、拖拉机、发电机、几条船等等等等...... 这份物资清单最后写满了十几页白纸,他觉得即便是不能回去,目前的东西也能满足几年用的。除了药品和一些设备的耗材零件。 “唉,等回去看看赵亮那边有什么办法吧。”赵新如此想着,目前也只能这样了。 他正在唉声叹气之时,突然通话器响了,是位于三楼的电报室在叫他。 “大人,您能马上下来一趟吗?射阳湖那边的通信联系上了!”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五十七章 澳门行(一) “哦,我这就过去。” 射阳湖怎么才联系上,他们这都登陆多少天了?赵新有些烦躁,当他到了通信室的时候,正好听到通话器里有个熟悉的声音正在急切的问着:“大人来了吗?再催一下吧。” 赵新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对面喊话的是徐大用。他走到桌子前,拿起通话器道:“徐大用,你小子皮痒痒了?没事拿我寻开心吗?!” 线路那头的徐大用似乎是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语气激动的问道:“大人,真的是您吗?大人,您真没事吗?” 赵新心里正烦着呢,于是没好气的道:“怎么?我死不了!有什么事赶快说!” “大人!您别生气,先听我说完。那个,那个沈老爷和沈姑娘,还有寿山大哥带了二十几个手下,他们昨天连夜坐船南下去广州了!” “啊?!”赵新大吃一惊,连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此时只听对面淅淅索索了一阵,然后才传来徐大用的声音:“大人,您身边有人吗?这事寿山大哥走之前交待了,让我单独跟您说。” 这话一说,屋里的两个通信员立刻坐不住了,连忙跟赵新起身告辞。等两人出去关好舱门,赵新这才道:“现在没人了,你说吧。” 徐大用这才将前后经过告诉了赵新。 昨天下午,沈敬丹带着沈璇突然就到了射阳湖的庄子上,这让鲁寿山和徐大用十分吃惊。这才走了几天啊?怎么沈家父女又回来了! 没想到沈敬丹一见到鲁寿山,就说赵新可能是出事了,要他马上带着庄子上的好手跟他去广州找赵新。鲁寿山和徐大用一听,当场就吓傻了!连忙追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么大的事,沈敬丹也没法乱说,于是便说了沈璇前几日心有所感的事。 鲁寿山和徐大用听的一脸懵圈儿,这种事怎么能拿来做理由?万一赵新那边要是没事,自己这些人白折腾一趟不说,光是擅自做主就要吃顿排头。 就在两人犹疑不定之时,乔装成男子的沈璇噗通一下居然给他们跪下了,这可把鲁寿山和徐大用给吓了个半死。他们俩都知道了赵新和沈璇订亲的事,未来的主母求自己二人都到这份上了,那就别说了,硬着头皮来吧! 之后两人一合计,鲁寿山决定自己带人陪沈家父女南下广州,徐大用坐镇射阳湖。除了他们俩原本的几个手下外,鲁寿山还带上了陈继山兄妹和庄子上招募的十几个好手。之所以带上陈继山的妹妹,就是为了路上伺候沈璇。 沈家父女着急,所以鲁寿山召集好人后说走就走,当天他们夜里就上了一条沙船,估摸现在已经快到上海县了。 当赵新听徐大用讲到沈璇心有所感时,心中大为诧异。自己这边出事,沈璇怎么有反应?况且玉佩跟沈璇应该没关系啊。这事来的太古怪了! 虽说坐船比陆路速度快,可按照这个时代沙船的航速,没有十天半月肯定到不了。 话说古代中国航海不按时速算,而是按“更”,即便到了清代都是如此。按照“更”的算法,时速就是6.75节。古代的航海图上面都是告诉你朝哪个方向走几更到哪儿,然后再换方向走几更到哪儿。至于船速快慢,全看天气和船头(船长)是否经验丰富。 赵新他们从射阳湖一路南下,不算在花鸟岛的停留,拢共将近1100海里的路程。雷神号靠着航海雷达,以时速20节的航速也走了三天多的时间。这要换成沙船的龟速,十天那都是快的! 难道自己要在这里等上半个月?可要是主动去找的话,大海茫茫,谁知道那条船上坐着沈璇他们?难道看见一条沙船就过去检查? 想到这里,赵新不禁有些埋怨起沈璇来,老老实实在扬州置办嫁妆多好,瞎折腾什么啊! 再说刘胜他们乘坐的那条西瓜艇上午从潭仔岛出发,差不多到了下午五点多的时候,船才驶进了澳门。 “刘先生,丁船长,我们很快就要到南湾码头了。”马托斯满脸笑容,对刘胜他们介绍着。 这个时代的澳门半岛面积为2.78平方公里,远比后世的澳门要小不少。整座半岛上的山都不高,最高的东望洋山也不过海拔91米, 清代的澳门在国人口中,还叫濠镜澳;而在葡萄牙人和其他西方人口中,这里被称为“中国马交神名港”,简称“马交港”。至于后世的Macau一词,则来源于岛上的妈祖庙的谐音。 刘胜和丁国峰走出船舱,站在甲板上望向澳门,只见一幢幢美丽房屋看起来颇有一番后世的意大利的情调。而海岸上被一片宽阔的草地保护着,草地外侧又由一道筑有矮墙的防波堤环绕,风景十分美丽。从码头的方向向北望去,著名的大三巴寺赫然在目(圣保罗大教堂,三巴为音译)。而紧挨着大三巴寺的那座小山,就是大三巴炮台的所在。 除了半岛中央的这座炮台外,在来的路上,刘胜和丁国峰也注意到在澳门半岛其他靠海的位置上还有一些炮台。 “大刘,你说这时候有没有赌场?”丁国峰向身边的刘胜问道。 “或许有吧,我以前就来过一次。” 刘胜在另一个时空来澳门还是他给有钱人当保镖的时候,他那时工资虽然高,可大部分钱都寄回家里给前妻了,自己则省吃俭用。当时澳门给他的印象就是吃饭太贵了,点份麻婆豆腐就得70块。 “呵呵,大刘,现在你想在澳门吃麻婆豆腐还吃不着呢。”丁国峰说的没错,麻婆豆腐这道菜要等到同治年间才有,差不多要过九十年。 “大不了咱们提前发明,回去我就让胡大厨给搞出来,以后就叫北海豆腐!” 两人有说有笑之时,西瓜艇就靠上了岸。 南湾,本地人都称之为南环。之所以在这里靠岸,是因为根据清廷粤海关要求,所有来澳外人必须从此地登岸,经“澳门关部行台”之南环税馆稽查后方可入境。 税馆就坐落在南湾码头边上,走上岸没两步就是。此地是一座不大的屋子,门口外面用木栅栏围着,门口有一个带有遮阳顶棚的门廊。在税馆西侧的墙根儿底下,坐着十几个家伙,正在看着刘胜一行人指指点点。 西瓜艇刚一靠岸,一个穿着青布长衫的中年男子就从屋里走了出来。刘胜见过这个人,他就是曾经登船和王平密谈的那个姓周的人。 而紧跟着周姓男子出来的,是两名巡役,胸前的号衣上写着“澳门关部行台”字样。 周姓男子看见走上码头的王平,冲着对方打了个眼色。一身北海镇士兵穿着,头戴奔雷帽的王平则微不可查的点点头示意。周姓男子见了,扭身回了屋内。 为首的一个衙役走了过来,对驾驶西瓜艇的船夫问道:“这是多少人?” 那船夫回头看了一下刘胜等人,躬身答道:“不算理事官和他的随从,一共十七名外蕃。都在这里了。” “嗯。让他们都进来,我们要查验行李。” 刘胜听了皱着眉头,正要说话,衣服袖子被人拉了一下。他转头一看是王平,见对方朝自己使了个眼色又点点头,便不再开口,大步流星的就朝那间税馆走去。丁国峰对手下人招了招手,一行人便都到了税馆门口。 之前那个周姓男子正坐在屋内的一张书案后面,见刘胜带着一帮人都要往里进,连忙大叫道:“一个一个进来,成何体统!” 此时刘胜已经和王平两人进来了,而两个巡役则站在门外守着。 “三天?不过关?”周姓男子似乎对之前船上的密谈还不放心,又低声问了一遍。 王平点头低声道:“放心!” 周姓男子不再说话,拿起毛笔,低头就在桌案上的册子上写了起来。刘胜仔细一看对方在册子上所写的,差点没乐出来,心说这样也行? “今有美利坚船员一十六人登岸,其船停泊于外岛码头。船名克莱登号。夷人未带货物、各人仅随身背包一,按人头收行李税一两五钱......” 那周姓男子在册子上写完,对刘胜板着脸道:“交钱!” 刚登岸二十多两银子就没了,这让刘胜很不爽,心说这也太贵了吧! 看到刘胜一脸不虞之色,王平低声道:“刘老爷,就是这规矩。广州那边比澳门收的还多呢。” 刘胜从包里取了一根北海镇的银条给了那姓周的,等他开单据时对王平道:“王管事,你一会是跟我们走还是?” 王平连忙道:“不劳刘老爷费心,我一会便跟这位一起走。” 刘胜点点头不在说话,他取过姓周的开出的完税证明,转身就出了门。此时王平快步就进了税馆内的一间小屋,他在里面换好衣服后,就可以跟姓周的一起离开了。 刘胜走出税馆门时,刚要和丁国峰说话,突然就围过来几个穿着青布长衫的家伙,哈着腰对刘胜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堆,听得刘、丁二人直翻白眼。 “我去!这帮家伙在说什么呢!” 此时围上来的一人突然面露惊喜,操着一口蹩脚的官话的道:“老爷,真没想到您居然会说我们的官话!我们这几个都是关部行台的通事,老爷您这么多人,多找几个吧。” 刘胜问道:“我们要在澳门呆两天多,你们怎么算钱?” 另一个通事连忙回道:“不贵的,一天五分银子,外加两钱的火耗。” “请个人还要算火耗?”丁国峰听了哭笑不得。 “啊!这位老爷也会说官话啊。”几个通事心说这些洋夷怎么官话说的比我还溜。“这是朝廷的规矩,我们也没办法。” 此时一旁的马托斯用广东话对刘胜道:“刘,你只能请他们,澳门现在除了海关的人,是没有中国人的。” “哦,多谢晒。”刘胜又对几个通事道:“我们这些人都会讲官话,两人配一个,要请八个人,你们人数不够啊。” “够的够的!”话音刚落,只见税馆墙根儿底下又站起来几个家伙,身上穿的没有刘胜跟前那几人好,衣服上都打着补丁。 刘胜和丁国峰对视一眼,随即又点点头,那意思是就这么着吧...... 此时大三巴教堂门外,以澳门市政委员会一行人为首的欢迎队伍已经等候多时。这些人都是一身华丽的欧洲正装,还有几个女人也在一旁聊着天。 在他们身后的,是一队持枪的葡萄牙士兵,他们三三俩俩的凑在一起;所有士兵都身穿欧式军服,头上用一块白色的布帕包了。 等到马托斯引领着刘胜等人过来时,为首的队长命令士兵击鼓,其他人列队站好。此时三巴炮台上响起了五发礼炮,以示欢迎。 几个澳葡女人看到走在马托斯身旁的刘胜,不禁侧头惊呼道:“好高大的男人啊!” 等刘胜等人走近,这些澳葡人看着面前都是一身雪白制服,头戴样式奇怪大檐帽的来客,都被晃的直犯晕。 为首的一名市政官员上前道:“诸位先生,我仅代表澳门市政委员会和全体在澳居民,欢迎各位的到来!” 刘胜等人也被眼前的阵势唬了一跳,他于是命令手下人列队敬礼以示庄重,可没想到北海镇的这一番动静,把一群澳葡人给惊着了。 十六个人都是一身雪白笔挺的海军制服,横平竖直的队列,整齐划一的敬礼,让那个包着头帕的士兵队长和手下人都是羞愧万分,恨不得找个老鼠洞钻进去算逑。而那八个负责翻译的通事则站在一旁,笑嘻嘻的看着刘胜他们列队的样子,指指点点。 身形高大的刘胜和丁国峰穿着挂着绶带的船长服,看着更是高大威武,英姿不凡,惹得几个葡萄牙女人小心肝儿直跳,不停的朝两人抛媚眼。 市政委员会的欢迎仪式结束后,就是隆重的欢迎晚宴。宴会是在一位富有的市政官员家中举行的,长长的桌子上铺着雪白的桌布,各类葡式菜肴琳琅满目。 从鱼类到猪牛羊肉,均佐以新鲜的蔬菜和上乘的橄榄油,配着醇香的红酒。不过因为之前刘胜有过告诫,一众士兵并没有放开大吃大喝;而且大多数人根本喝不惯红酒。 一众官员和女眷看到刘胜他们对很多菜都是浅尝即止,不禁有些失望。这顿饭他们可是花了不少心思的,可没想到对方并不中意。 马托斯连忙对刘胜道:“阁下,我要对我们的招呼不周表示抱歉,我忽略了你们都是东方人。” 刘胜摇摇头道:“不必介意。因为气候寒冷,我的手下人已经习惯了油腻重口味的食物,他们只是觉得这些地中海风味的菜肴有些太淡了。” 晚餐结束后,刘胜正准备告辞回住所休息时,马托斯突然告诉他,明天上午,澳门总督法利亚爵士要接见刘胜他们。 因为赵新没来,刘胜和丁国峰被葡萄牙人如此热情搞的有些不知所措,心说这次就是个简单的商务考察,什么都没买呢,葡萄牙人怎么这么热情啊?! 他不知道的是,澳门的葡萄牙人现在混的其实挺惨的。 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满清对澳门这些葡萄牙人看似照顾,其实是非常提防的。为了遏制葡萄牙人的势力,粤海关规定洋商不能久居澳门,大清子民不能居住在澳门城内,不许葡萄牙人赴广州贸易等等;而且来华洋商在外洋完成检查后,是可以直接去广州的;再加上葡萄牙本国日益衰落,严重影响了澳门的对外贸易。 所以眼下澳葡当局时常纵容走私,一些葡萄牙人也成了鸦片走私贩子。没错,眼下每年流进大清的两千多箱鸦片里面,有一千箱是从澳门走私进去的。 要是赵新知道这个事,他一准儿会把澳门各处炮台和大三巴教堂给炸个稀巴烂。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五十八章 澳门行(二) 次日上午,刘胜一行人见到了所谓的“澳门总督”法利亚。之所以说“所谓”,是因为这个总督是非法的。 历史上自1616年开始,前92任“澳门总督”都是非法的。因为这一时期的澳门是明清政府的租借地,而非殖民地,澳葡当局每年要向香山县缴纳515两的地租银。 葡萄牙向澳门派遣总督不合法,而澳葡人对这一行为也一直遮遮掩掩。当澳葡当局面对清廷官方时,法利亚是从不露面的。 问题是刘胜他们根本不了解这些,所以双方还是很有礼貌的进行了交谈,刘胜也送上了准备的礼物。法利亚和几位市政委员对北海镇“出产”的商品表示了极大的惊奇,除了对卷烟态度一般般外,无论是火柴、马灯,亦或是送给他们的剃须刀都显露出极大的兴趣。 不过私下里,澳葡人对于剃须刀只是当个新奇的玩意儿而已,这年月大部分男人都要留胡子,平时只需要修剪,没有谁会像北海镇的人一样把下巴剃的溜光。 对于刘胜提出的在本地进行为期两天的商务考察,法利亚和陪同见面的市政委员会成员表示全力支持。这些人已经从马托斯那里了解到雷神号的吨位,这样的船一次运货量就能抵得上七八条三桅帆船,对于澳葡方面无疑是具有极大诱惑力的。 此时的澳门虽然拥有清廷额定的25条商船的特权,但已经沦落为世界贸易的一个配角。其对外航线仅包括马尼拉、印度支那和马来半岛的一些港口,以及巴达维亚、帝汶、文莱和印度与锡兰。要不是清廷强令所有广州外商必须在冬季到澳门过冬,澳葡当局连房租钱都挣不到。 刘胜他们在和法利亚会面结束后,在市政委员会的专人陪同下,对澳门各商行进行了一番参观考察。 跟同时代的欧洲其他城市一样,澳门城区是以一条宽阔的直街为中心骨架,居住区、商业区、其他公共设施在如同鱼骨架一般,在直街两侧分布。整条直街南起风顺堂教堂,北至圣安多尼教堂,其间的各个居住区都是按教堂堂区来划分。 一行人的第一站就是三巴寺。1762年7月,因为葡萄牙王室全面驱逐耶稣会士,位于三巴寺的圣保罗学院被迫关闭,这里目前由澳门市政委员会管理。 因为对天主教兴趣寥寥,刘胜和丁国峰只是在教堂里转了转便出来了,连跟神职人员交谈的意思都没有。再过五十年,这座教堂就会毁于大火,只剩下了一个大牌坊。 而十几个北海镇的士兵则对那些巴洛克风格的雕塑和装饰表示出极大的兴趣,这玩意在北海镇根本见不到。几个神父虽然卖力介绍了一番,可这些来自岛国和河南的士兵原本就对天主教十分抵触,北海镇则更是没有这个土壤。 之后众人又去了妈祖阁,轮到中国人自己的神祗,而且还是护佑海上平安的妈祖,刘胜和丁国峰都上香拜了拜。 让刘胜他们没想到的是,在明末曾经生意兴隆的卜加劳铸炮厂在一百多年前就已经倒闭,现在澳门当局只有一个小作坊用于维持各类火炮的保养维修;而那家著名的“万奴行”已经变成了一家经营茶叶和欧洲钟表珠宝的商行。虽然计划中招募工匠的想法落空了,不过刘胜他们也了解到目前澳门的炮台一共有六个,各式海防火炮的数量高达一百多门。 至于造船业,整个半岛只有内湾和拱北两处船厂。由于清廷对澳葡造船严加监控,拱北的船坞只建造一些小型的渔船和驳船。 十分幸运的是,刘胜他们在参观内湾船坞时,虽然船坞不怎么样,可他们发现这里堆积着大批的柚木和铁力木,俨然就是一个木材交易市场。这一发现让他们惊喜不已,于是便订购了一批。 不过当刘胜他们表露出想高薪招募几个造船工匠的意图时,澳门官员却表示很为难。乾隆四十八年以前,清廷对澳门造船业采取禁止政策,对所有工匠都要保甲备案,只要发现敢私造船只的,一律甲邻连坐。这些华人造船匠白天在船坞造船,晚上关闸落锁前就得出城;他们要是敢跟刘胜走,街坊邻居就要被官府问责。 不过鉴于刘胜他们购买了大量的木料,澳门官员便推荐了两个正在家待业的葡萄牙工程师和几个葡萄牙工匠。刘胜和丁国峰商量了一下,决定明天上午专门见见这几个人。 话说澳门目前的主要商业街就是“三街”,即营地、草堆和关前街。众人到了这里,发现街上人头攒动,各家商铺鳞次栉比。穿长袍马褂的华人和穿着西式服装的洋人混杂一处,广东话、福建话的腔调充斥在大街上。 那个随行的市政官员有些抱怨道:“现在来的清国人实在太多了,他们把城墙外的土地都给占了。” 丁国峰听了问道:“怎么?难道你们不能出城盖房子?” 那官员解释道:“这事说起来都因为几十年前的福安教案,最后澳门也跟着遭殃了。” 刘胜和丁国峰一听更加好奇,又继续追问起来。那官员也只是大致的讲了一下,不过他是站在天主教徒的立场上来说的。 乾隆十二年,因为福安教案的牵连,海防同知带兵进入澳门,想要查封旨在奉行“天主教华人化”的阿巴罗修道院。结果该神父和主教拒绝交出教堂钥匙,海防同知最后只贴了一张查封告示扬长而去。自此之后,华人严禁在澳门城内居住,所有在澳门工作的华人不许携带家眷,而且关寨以南的华人必须保甲备案。 这么一搞之下,城内的华人除了和葡萄牙女人成家的,其他人就都搬到了城外居住。到了如今,澳门城已经被城外的华人社区给包围了,这让澳葡当局极为不爽,华洋纠纷也日益增多。 众人在商业街上转到傍晚,发现这里华人商铺所卖的大都各种生活物资,鱼类、盐、粮食、布匹等,这些都是供应澳门日常生活的物资,可对于北海镇而言,实在没什么可以买的。 在刘胜给了那陪同的通事一包卷烟后,那通事谈话也轻松了很多,从他口中了解到,现在澳门最兴旺的只有三类业务,娱乐业、服务和地产、走私鸦片。 娱乐业之所以发达,是因为清廷严令不许西洋女子登陆广州。于是一众洋行商人就跟苦行僧一样,一年到头除了冬季之外,都要在广州十三行大街熬着,只有到了冬季才能回澳门见到女人。这样一来,澳门城内的各类妓馆、酒吧的生意到了冬天就会十分兴旺。 而服务和地产也跟上述原因有关,英、美、法、荷、西、瑞士、丹麦、普鲁士等国的领事、大班和眷属及商民长年累月在澳门居住,有些富商还购置高级住宅。像英、荷的东印度公司还在澳门租赁了庞大的仓库。 最后就是走私鸦片。因为澳葡当局有25条免检的额船,所以葡萄牙人乘机将鸦片夹在货物中混过关口。澳葡为了独占澳门鸦片走私贸易市场,自行规定,他国商人在澳门经营鸦片只能由葡商代理,他国商人贩运鸦片来华,只能由葡商船转运,在澳门卸货。 此时的粤海关虽然明令鸦片禁止入关,但深知中国官场的澳葡人惯于行贿买通,他们还专门设立了一个“贪污基金”用于行贿,每箱鸦片收取40元双柱银币作为基金。 澳葡对鸦片走私的垄断,导致英国东印度公司的鸦片走私形势艰难。5年前,英商便将积压在燕子湾的1600多箱鸦片以每箱210元的低价转卖给在澳的葡商行。 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澳葡的这一做法最终导致英国鸦片贩子在八年后强闯黄埔,最后居然在黄埔停留了一年多安然无恙。这一行为导致黄埔取代澳门成为英国人走私鸦片的基地,流毒更甚。 在一家英国商行里,刘胜看到商品目录上第一行就是印度麻洼鸦片的报价,那个英国办事员还热情的邀请他看货。要不是丁国峰拦着,刘胜差点就砸了这家商行。 而之后一行人在其他家商行索取商品价目表时,都发现了鸦片赫然在列;甚至之后在几家广东和福建人开的商行里,也竟然有鸦片在贩卖。眼见于此,刘胜不禁怒火中烧。 “大刘,别冲动!你得为刘铮考虑,他冬天还要来这里长住!要是我们把澳门砸烂了,刘铮他那边就危险了。”丁国峰自从当了船长之后,遇事比以前冷静了不少。 “那你说怎么办?!”刘胜站在街边,牙咬的嘎嘣响,冷眼扫视着街上的各家商行,心说没一个好东西! “沉住气,办好我们该做的事。回去跟赵新商量,他一定有办法!” 雷神号上,此时的赵新正在接待一位穿着一身粗布短打、辫子盘在脑袋上的中年人和他的手下。此人就是红旗帮老大郑连昌,他在接到虾球仔的报信后,用了半天多的时间,就带着几百名手下,二十条船,从鲤鱼门到了潭仔岛。 不过郑连昌没有上来就动手,他听了虾球仔的禀报,知道对方只用两门还没小臂粗的快炮,就打的英吉利人的大船抱头鼠窜;这样厉害的角色还是不要轻易动手。 等他和一众红旗帮手下看到雷神号时,更是被吓得不轻。之前提到过,疍家人识字的少,极为迷信,所以郑连昌和一众手下都以为雷神号不是神仙就是海怪,这让他们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郑一这个不知死的混小子,居然敢招惹这些人,唉!”郑连昌站在船头看着雷神号,不住的跺脚叹气。 话说郑连昌这个人,做事兢兢业业,不过才智平庸,红帮在他手上虽未壮大,但也没有衰败,只是个守成之人。不过这人对人对事分得清轻重缓急和是非对错,也善于听取别人意见。郑一是他的嫡长子,在一众郑氏子弟里能力很强,从小就带着一群帮中子弟一起玩耍、训练,也办过几件大事;所以以后接他班的非郑一莫属。这也是郑连昌为什么火急火燎的带人来的原因。 郑连昌派了虾球仔上去和雷神号联络,之后便带着几名手下,抬着一个木箱子登上了雷神号的甲板。不过当他看到不管是赵新还是周围的水手士兵,没有一个人有辫子时,显得十分惊奇。他已经从虾球仔口中知道赵新这些人会说官话,于是看到赵新时,郑连昌上前一抱拳道:“在下郑连昌,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我姓赵,郑帮主请坐吧。”赵新这几天心情一直不好,所以没有客套。 “赵船主......”郑连昌斟酌了一下,决定用“船主”这个称呼。“小儿郑一无知,冒犯了赵船主,还请原谅则个。” 赵新淡淡一笑道:“这小子真是胆子够大的,居然带着人登船夜袭。郑帮主,我听说你祖上是台湾郑氏麾下,怎么如今就成了海盗呢?” “先祖不愿降清,不得已便在珠江口一带落脚,带着手下兄弟打渔混口饭吃。至于赵船主说的海盗,实在与我等无关。” 面对郑连昌的瞎话,赵新摆摆手道:“这话说给那些不懂的人罢了,你们的底细我很清楚。你敢说你们跟安南没有勾连?” “你!”郑连昌大惊,他没想到这么隐秘的事居然被对方一语道破。 话说清廷除了硫黄、军械外,大米和铁器也是列入贸易禁运名单的。而安南因为战乱,对铁器需求极为迫切,这就造成了走私贸易的兴起。有了走私,那就一定会出现海盗。不过此时的珠江海盗对清廷还没有构成多大威胁,这些人动辄三五人,多则几十人,对沿途渔船、商船进行抢劫,广东话称为“踏斗”。这其中大部分抢到的铁器物资,都被海盗们卖给了安南。 赵新微微一笑,历史上的广东海盗故事他都是看影视剧了解的,没想随口一诈居然是真的。“郑帮主,我知道你来是想把儿子带回去。我不是混海盗的,所以有话就直说了。” 郑连昌道:“赵船主请讲。” “人我可以让你带走,不过我有两个条件。 ”赵新没说什么答不答应的话,那意思就是郑连昌必须答应。“我要二十个造船的工人,你再给我五十个手下,这些人跟着我干十年。” 郑连昌一听,脸色顿时一沉:“人我有的是,船工也有,不过赵船主要这些人干嘛?” “原因我不想说。总之这些人跟着我干,只会长本事;占个海礁收过路费的事我还真瞧不上。这些人我不白要,每个人我给五十两安家银子,可以签契约,郑帮主你这里我额外再送你两千两。” “啊!”郑连昌一下就愣住了。他船上还带着赎儿子的五百两银子,结果没想到银子没给出去,对方竟然要倒给自己十倍的银子。他连忙问道:“赵船主,你们究竟是从哪来的?” “北海。离潭仔岛差不多六千多里吧。” 郑连昌和身后几人听了,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娘也!六千多里!不过赵新接下来的话更让他们大吃一惊。 “不过,坐我这船,最多十天就能到。”赵新说完,便命令一个士兵去把郑一和郑七带过来。 过不多时,穿着一身北海镇作训迷彩的郑一郑七兄弟,被几个士兵带着,从船艏舱里走了过来。 “阿爸!”郑一看到自己的父亲亲自来了,不禁眼眶一红,噗通就跪了下来。他身旁的郑七也是蔫头巴脑的跟着跪了。 “你这个衰仔啊!”郑连昌气的上去就给了儿子一嘴巴。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五十九章 侠盗? 郑家父子见面后,赵新就借口离开,让他们父子和手下在二楼会议室里单聊。没想到走到主甲板上时,发现虾球仔居然在那里等着。 赵新走到遮阳棚下面,冲着虾球仔招了招手,又让“跟屁虫”阿妙去端两杯果汁来。 “虾球仔,你今年多大了?” “回老爷,小的今年十六。”虾球仔诚惶诚恐的挨着椅子边坐了。 “家里还有谁?” “阿公阿婆,阿爸阿妈,两个弟弟,三个妹妹。” 好家伙!人还真不少。 “你阿爸是跟着郑帮主做事?” 虾球仔点点头,接过阿妙递来的杯子,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后,眼睛顿时亮了,随即一仰脖喝了大半杯。 “呵呵,喜欢就多喝点儿。”赵新让阿妙再去给倒一杯,再拿些点心来。自己则继续对虾球仔问道:“平时吃得饱吗?” “老爷您这话说的,要是能吃饱,谁愿意做......做这行当啊。”虾球仔不在乎的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笑嘻嘻的道:“疍家人就这样,贱命一条。” 赵新心中一动,笑着道:“你阿爸做什么的?” “头些年跟着昌哥混洋面的,后来腿伤了,就帮着修船。”虾球仔见赵新说话和气,也有些放松了。他扭着头打量着雷神号,对赵新道:“老爷您这船从里到外都是铁造的?” “是啊。这样的船我有两条,另外一条比这艘大好几倍。” “什么?!”虾球仔一听噌的就从椅子上蹿了起来,大声道:“比这船大好几倍?!那不跟潭仔山一样大了!” 赵新转头看着远处的山峰,摇摇头头道:“比潭仔山要长。” “娘哎!老爷您是神仙吧?” “哈哈哈!”赵新笑道:“虾球仔,跟我去北边干吧。过些年,没准你也能开这样一条大船。” “我?老爷您说我也行!”虾球仔有些兴奋,傻笑了两下,可随即脸色又耷拉下来。“可我不能走,家里人都指着我跟一哥做事挣钱养家呢。” “都带上,我那边有的是地和粮食,没人会饿着。” 虾球仔低头坐回椅子上,小声道:“我,我得听昌哥和一哥的。不过......老爷您是个好人。” 赵新给自己点上一根烟,将阿妙端来的奶油蛋糕推到虾球仔面前:“吃点东西吧。不管能不能跟我走,就冲你这句话,我请你吃点心。” 雷神号上的会议室里,郑一正和父亲争执。 “阿爸,您听我说。这些人都不是凡人,官兵和西洋人在他们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连上船检查都不敢。我和小七都亲眼看见了!” “不行!你是郑家的嫡长子,这份家业得由你继承。六千多里啊!那不都远到天边去了!一走那么远,你阿妈还不急死!徐家的婚事呢?”郑连昌一巴掌拍在会议桌上,坚决不同意郑一的想法。 “是啊,文显,你就听昌哥的话吧。”郑连昌的手下里,一个四十多的壮汉出声劝道。 “海哥,你们怎么就不明白呢?!我们疍家人总不能一辈子当海贼上不了岸吧,红帮这么多兄弟,有几个能跟婆带一样天天看书的?可就算是婆带那样好学的,还不一样是当海贼的命!” 郑连昌一听这话大怒:“放屁!老子当初送你读书为的是什么?郭婆带是好学,可要不是你把人家一家都给抢了,他好日子不过凭什么要跟你做海贼?” 郑一听了脸上不禁一红。话说郭婆带大名郭学显,今年十六岁,去年一家人出海捕鱼的时候,被郑一连船带人都给劫了,硬逼着人家做海盗;郭婆带一家无奈,只好从了。不过他因自幼喜好读书,在整个红帮里算学识最高的。 此时郑连昌身后另一人道:“昌哥,这位赵船主的底细要不要再问问。他这么大手笔,一出手就是五千多两银子,就为了招几个疍家兄弟?” 五千五两白银,这可是好大一笔钱,要说郑连昌不心动,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几十人,再加上家眷总共也就二三百人。这年月人不值钱,但问题是这钱拿了会有多大后患,这才是他真正担心的。 几个人商量了一个时辰,还是没什么好办法。这事的关键就在于他们对赵新的底细一无所知。就像郑一说的,开着这么一条奇怪的大船,打西洋人就跟砍瓜切菜,官府不敢惹,对自己这些人倒是客客气气,凭什么? 不把这个问题搞清楚,郑连昌根本不敢答应赵新的条件。万一姓赵的跟葡萄牙人一样,把疍家人运到南洋当牲口卖了,那红旗帮的名声可就臭了! “赵船主,我郑一求你直言相告,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海防同知衙门的人连船都不敢上?” 一个多时辰后,郑连昌等人再次见到了赵新。郑一不顾他阿爸的阻拦,直接就问了。看到儿子这么一根筋,郑连昌气的脸通红,心说傻小子,人家凭什么要你交底?! “郑帮主,我知道南明的时候,你们郑家是奉唐王为主的,对不对?”赵新觉得自己只能出“大招儿”了。一句话忽悠人家跟自己北上,凭什么?就凭几千两银子么? “确有此事。”郑连昌沉着脸点了点头。 “那你听说过赵王吗?” 郑连昌抬头想了想,似乎没什么印象,那年月这边一个王,那边一个王,乱世各为其主,谁能记得住那么多事。 “嗯。那前年和去年,满清八旗在关外大败的事你们听说过吗?” 郑连昌当然听说过,而且是刚听说不久。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虽然清廷上下极力隐瞒,可去年福康安和阿桂兵败的消息还是传到了广州。 话说福康安当两广总督时,以那位大爷的脾气,肯定会树敌。那时候福康安圣眷正浓,无人敢忤逆。可如今兵败在家思过,广东官场的人落井下石做不到,可风言风语还是传了出去。 而郑连昌这人有个爱好,经常出入烟花之地。此时广州城外最出名的就靖海门到幽兰门的扬帮妓艇,美其名曰花艇;他自然不会放过。郑连昌在那里有个相好的,头些日子还去过一次。这种地方,官商混杂,只要有钱就是大爷;所以朝廷和官场中的消息他也听到了一些。 “你是说?”郑连昌看着赵新,面露诧异。 “没错。所以你知道官府为什么怕我了?”赵新此言一出,郑连昌父子包括几个手下无不面色大变。 虾球仔那小子是个直肠子,赵新对他说话客气,又是好吃好喝,言谈之间就套出了不少东西。据虾球仔说,郑连昌的父亲,也就是香山郑家的开基人郑建深受郑成功的影响,当年郑建曾留下家训:子孙不得帮助外敌,要支持反清复明,不得残害无辜百姓等。言外之意就是郑家是这片海面的“侠盗”。 赵新对此不屑一顾,豪言壮语这种话历来都是说给外人听的。事实上如果郑家真的支持反清复明,历史上台湾天地会起义的时候怎么不见他们有所行动呢? 在赵新看来,广东海盗这个群体压根儿就不是为了穷人和社会正义而战的,他们只不过是一群怀有发财和阶级转换梦想的掠夺者。像郑连昌的红帮在鲤鱼门收过路费,就是典型的山贼作风。 赵新不知道的是,历史上珠江口海盗最为肆虐的嘉庆时期,当官府海禁政策卓有成效,造成海盗无法立足之时,这些人便沿内河大肆攻掠村寨,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甚至挖掘坟墓,取出棺材勒索事主。 嘉庆十四年,郑一的继任者张保仔率领红旗帮与郭婆带的黑旗帮,曾数次分头沿内河水道攻杀。“读书人”郭婆带率领黑旗帮在连续一个多月的分头行动中,共杀死约一万名百姓、乡勇和兵丁。这些人在将村子抢劫一空,放火烧村后,还将八十多颗被杀村民的头颅悬挂在村头的大榕树上...... 试问哪一个侠盗会这么干?! 此时只听郑连昌道:“赵船主,这事我们得再想想,你且容我几日。” 赵新知道对付这些人,胡萝卜大棒缺一不可。眼下郑连昌缺的就是一顿棒子!他转头对身后的一个士兵耳语了几句,那士兵点头会意,转身就出门了。 “郑帮主,条件我都说了。把我要的人送过来,钱一文都不少你的。如果不答应,以后你们就别在鲤鱼门混了。” “砰!”郑连昌被赵新的霸道气坏了,他满脸怒容,起身对赵新道:“姓赵的,你还讲不讲江湖规矩?!别以为你抓了我们二十多个兄弟我就怕了你!红旗帮几百条船,上千兄弟可不是吃干饭的!” “呵呵,我好怕怕啊!”赵新胡噜了两下自己的寸头,点上一根烟才道:“就你那些破烂木头船,也就欺负老百姓还行。满清的侯爷、副将、参将我都杀了十几个了,数万清军被我们打的尸横遍野,连福康安我都抓过!我敬你父亲是国姓爷的手下,所以才对你们客气。” “怎么,不信我说的话?”看着郑连昌等人一副怒目相视的样子,赵新把抽了两口的香烟掐灭,走到窗户跟前,看着不远处停泊着的几十条红旗帮海船,拿出步话机按下了开关。 “开火!” ......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浙江乍浦泉州会馆里,沈敬丹一身青布长衫,正坐在花厅内和一个身形干瘦的富商说话。在两人的下首,则是一个一身短打的中年人。 “老五,这位是沈老爷。”那富商向中年人介绍着沈敬丹。“沈老爷是我在长崎认识的好友,他这次有急事要去泉州。你是后天一早开船吧?” “是的。”被称作“老五”的中年人是个船头,所开的福船就是这富商出资购买的,此时听了连忙给沈敬丹行礼,沈敬丹也是客气的拱了拱手。 船头道:“不知沈老爷和随行一共多少人?” 沈敬丹道:“二十七人。” “这么多?”船头被吓了一跳。 那富商解释道:“沈老爷这次是急着去广州接一批货,所以行程仓促了些。老五你不必担心。” “原来如此,那我就让手下多腾出些住处来。” 沈敬丹拱手道:“有劳了。虽说我和梅老爷是朋友,但这次实在叨扰,在下这里备了些茶水钱,以表心意。”说完,便递了一个信封过来。 那船头打开一看,见是一张二百两银票,是乍浦本地钱庄开出,见票即兑。顿时眉开眼笑,连说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客气。该说的都已经说完,那船头随即行礼告辞,临走前对沈敬丹道:“沈老爷,后天一早寅正开洋下针,卯初行船,你们可别晚了。” 这船头口中的“开洋下针”,是指在开船前要举行的祭祀仪式,祭祀中的祝文上要禀告各路神明,上至轩辕黄帝,下至守护罗经的小神仙,林林总总几十位都得提到,还要说明此船从哪到哪、神明时辰出发、船员是谁、乘客是谁等等,以求好风好水霎时到,一路平安。 而沈敬丹一行人之所以在浙江乍浦靠岸,就是因为鲁寿山手下的人航路不熟。这年月针图都是各地船头看家的宝贝,大家分管南北航路,谁也不会轻易外传。鲁寿山手下的漕帮船夫对苏北航路和到济州岛的航路很熟,但对长江以南的航线根本不清楚,他们敢一路把船开到乍浦,已经是冒着触礁沉船的风险了。 作为一个曾经长期从事海贸的商人,沈敬丹对此心知肚明,所以到了乍浦之后,他便决定换船。话说如果上岸走陆路的话,单是走福建省内的驿道就有一千多里,况且福建境内多山路,骑马也走不快。他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先换船道泉州,再从泉州坐船到广州。如果一切顺利,算上中途等待,再有十几天就能到广州了。 沈敬丹谈完事后,便从泉州会馆回到客栈,通知了鲁寿山等人。 客栈里,刚卸了男人伪装的沈璇由陈继山的妹妹陈二丫陪着,一脸的心事重重。而陈二丫洗了去了装扮后,也是脸色蜡黄,这一路坐船可把她给吐惨了。两人正在说话间,沈敬丹敲门进来,对沈璇道:“船找好了,后日一早就出发,你也放宽心吧,他之前经历大风大浪都从容渡过,这次也必不会有事的。” 沈璇道:“爹爹,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片刻也不得安生。他那边肯定出事了。” 沈敬丹咳嗽了一下,沈璇会意,便对陈二丫道:“妹妹自去歇息吧,咱们既然后日才走,你就好好歇两天,调养一下。” 陈二丫这会儿也是晕船还没缓过来,便道:“那我回屋抽口烟去,姑娘有事叫我就行。” 这时代有条件的年轻女人大多抽烟,主要是解闷。原本沈璇也抽过,可是赵新不喜欢,她也就不再抽了。 等陈二丫出去后,沈敬丹关好门才对沈璇低声问道:“这几日那玉可有什么变化?” 沈璇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沈敬丹抚着额头缓缓道:“这一路奔波数千里,都累的不轻,你也早点休息。但愿他吉人天相。”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六十章 “怪兽”出笼了 “砰砰砰~~~砰砰砰~~~” 随着雷神号上的重机枪声响起,郑氏红帮的一条两桅乌艚船的硬帆瞬间就被打的稀烂。紧接着,主桅杆就开始着起了火。 中弹的乌艚船是东莞特有的一种船型,俗称“大眼鸡”。全船用铁力木造,船长十丈,横宽三丈,板厚七寸,极为坚固;这船甚至可以抵挡佛郎机炮射出的铁弹。每艘船造价高达七、八百两白银,同样的价钱在闵浙一带可以买五条相同吨位的福船。 雷神号上刚开始射击时,一众红旗帮海盗不明所以,听着不远处传来电闪雷鸣般的巨响,一个个你看我,我看你,再抬头看看天,还都以为在打旱天雷。 可随着那面硬帆顶部的木质骨架被打烂,竹屑碎木纷纷掉落甲板,大眼鸡上的一众海盗这才反应过来,吓得在甲板上抱头鼠窜,哭爹喊娘。 这时其他海船纷纷起锚划桨躲避,只有几条船上的人则在冲手下大叫:“靠过去!把船上的人救出来!” 听到外面传来连绵不绝的爆响,郑连昌等人还不明所以,郑一却是脸色大变。他急忙冲到圆形的舷窗那里往外看去,只见中弹着火的正是郑连昌的坐舟。 整个红帮上下,这种坚固大眼鸡总共也才两条,其他都是写白蚬船、拖风船,甚至还有不少的单桅渔船。 而此时郑连昌等人也凑到舷窗边,看见自己的坐舟着火,面色顿时变得煞白。 “赵船主,赵大人,求您停火吧!那船上还有不少人呢!”郑一噗通就给赵新跪下了,不住拱手哀求。 “停火。”赵新对着步话机下达了命令。 雷神号这一番动静,让整个潭仔岛海湾又炸了锅。各商船上正在休息的船员纷纷来到甲板上查看动静,那些兜售食物淡水的疍家渔民被吓得匆忙逃回岸上。 各商船的船员里,有经常来澳门的,一看郑家船队的旗号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心中暗暗叫好;不懂的则看的一头雾水,向其他老船员打听。 看到雷神号胆敢再次挑战大清国和澳葡在这片海域的秩序,一众外国船长又是害怕又是嫉妒;心说自己要是有这么一条大铁船,虎门的炮台还算个屁啊,自己敢直接开到珠江里! 枪声停止后,大眼鸡上的人纷纷忙着救火,周围几条靠近的船也过来帮忙。一通忙乱过后,总算用水给泼灭了,不过甲板上已经是一片狼藉。两根桅杆间的舱房顶部被着火掉落的船帆烧出了个大窟窿,那根着火的主桅眼看是不成了,就如同一根烧了一半的火柴棍;上半截冒着水汽,焦黑一片。 郑连昌等人脸色无比难看,转身看着身后站了好几个持枪士兵的赵新,口中喏喏道:“赵船主,我,我答应了。” 赵新表情还是淡淡的,冷眼看着郑连昌道:“郑帮主,条件变了。十天之内,五十个造船匠,一百个水手连带他们的家眷,你把人送来,钱我照付;每人五十两安家费。” 郑连昌知道对方这是打一巴掌给一甜枣,可人在屋檐下,只好无奈的点点头。 “另外,郑一和郑七还是现在这里等几天,人都到了再走。放心,只要你们不乱来,他们一根指头都不会少。”赵新说完便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看着过来要带自己和郑七走的士兵,郑一叹口气对郑连昌道:“阿爸,你看明白了吧?人家一门快炮就能把我们打的毫无还手之力,以后珠江口要变天了!” 郑连昌气势汹汹的来,灰溜溜的走了,不过他还是留了几条船在附近监视。 赵新站在甲板上看着远去的红旗帮船队,对身边的一个排长道:“通知所有人,从今天开始,再有来卖货的渔船靠近,谁也不许去买东西,一律轰走。晚上天黑以后,所有人都回船楼轮班值守,有人胆敢爬上甲板,第一次开枪警告,第二次直接射击。” “首长,你是说?” “这片海上的渔民都是疍家人,我们得防着点儿。” “是!我马上就通知所有人。” 赵新头也不回的就去了通信室,他让通信兵接通了北海镇那边,然后就把两个人轰出去了。 “主公,我来了。”对面说话的人是利吉。 “胜海舟和久藏来了吗?” “主公,我们都来了。” “我下面说的话,你们一个字都不要落下!” “哈哈!” 赵新的这一次通话,持续了一个多小时。 这几天来,赵新一开始被玉佩的事搞的干什么都兴趣不大,满脑子想的都是以后如何生存下去。除此之外,他也在推测,那些穿越众一旦知道回不去了,会有什么反应。 在渡过了最初的慌乱、绝望乃至心灰意冷后,冷静下来的赵新做出了一个决定,他要开始准备后手了,以防万一。 从昨天开始,他就和利吉通话,做出了一些布置,在了解了北海镇目前的情况后,他又让利吉把盛海舟和久藏等人找来。而利吉那边在接到赵新的命令后,虽然有些奇怪,不过他还是按照赵新的命令,找到盛海舟和久藏、万造他们进行了秘密沟通。 今天,赵新对利吉他们三人又分别做了交待。而当赵新布置完后,盛海舟他们当天夜里就开始了私下串联。 除了最初跟随赵新的七个人外,潘秀成、瑟尔丹父子、雅尔哈、管着军需仓库的老头、工坊的几个小头目、医院的某一位仅次于刘大主任的护理部负责人、万造的老婆、志乃等人也都在随后的几天里得到了秘密通知。这些人最后竟然搞出了一份效忠书,相关人等都在上面按下了自己的血指印。 要不是赵新对人数和层级进行了控制,搞不好部队的各班排长都得按血印签名。 很多时候,人往往为了求生做出一些背离初衷的事。如果玉佩不出意外,好多事情赵新根本不太在意。大不了自己单干,把这些人全送回去,而自己无非就是艰难一些。 虽说北海镇现在搞的初见起色,可生存环境还是很严峻,工业发展只是开了个小头。历史上农业社会搞工业化,无不是要通过工农业剪刀差,牺牲农民来提升工业发展。赵新靠着玉佩才避免了这一情况的发生,现在玉佩用不了,随着大型设备以后无法使用,工业的发展就会进入迟滞期。 如果这个时候发生内乱,那赵新这几年的心血和投入就都白费了,而北海镇也走不出黑土地。 赵新此时还不知道自己放了一头什么样的“怪兽”出来,不过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是几年之后了。 次日下午,刘胜他们一行人回来了,随行的还有几十个葡萄牙人,男女老少都有,其中有好几个都是中葡混血。 “阁下,我的名字是Rodrigo Joao Pereira,我和我的同事都很高兴以后能为你们工作。”说话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身材中等,体型偏瘦,操着一口不算流利的粤语,下巴上留着一把大胡子。 据刘胜介绍,这个叫佩雷拉的人是个工程师,毕业于葡萄牙本土的科英布拉大学科学院,来到澳门后在市政委员会内一直从事工程设计工作。佩雷拉有老婆和两个孩子,原本小日子过的很不错,结果因为从事蚕丝投资被人骗了,不光积蓄损失一空,还欠了一笔钱。 赵新微笑着和佩雷拉握了握手,说道:“欢迎你,佩雷拉先生。不过恕我孤陋寡闻,科英布拉大学很有名吗?” 佩雷拉恭敬的说道:“是的,阁下。这是一所历史悠久,完全可以媲美巴黎大学和牛津大学的学校,创办至今已经快五百年了。著名的克里斯托佛·克拉乌教士就曾毕业于此。” 赵新眨巴眨巴眼,没听说过。他不知道,科英布拉大学创办于1290年,是欧洲最古老的大学之一,最早被创立的学院有科学院、法学院、教会法学院、医学院、艺术学院。在历史上,这所学校自创办直到20世纪初,都是葡萄牙唯一的大学。 至于佩雷拉说的那个克里斯托佛·克拉乌,生活在17世纪,此人在数学、天文学等领域建树非凡。不过这人也是哥白尼最坚定的反对者。 跟佩雷拉一起来的,是十几个拖家带口的葡萄牙工匠。这些人都曾在澳门船厂工作,包括三个木匠、五个铁匠以及四个普通造船工匠。现在澳门的船厂只能造一些广船和渔船,华人工匠对这些船型远比葡萄牙人熟练,薪水要的也低,一些葡萄牙人自然就失业了。这些人从澳门市政委员会那里听说刘胜要招募工匠后,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情来应征,刘胜和丁国峰最后就挑选了这些人。 这年月欧洲的高级造船匠的收入都很不错,除了能自己画设计图外,还能通过带学徒抽佣;可是普通船匠和学徒的收入就只能保持基本生存。 虽然刘胜提及北海镇离澳门很远,不过他给出的薪水也不低。除了佩雷拉是每年300元双柱银币的工资外,其他人的基础年薪都是150双柱银币,同时还有奖金并安排住所。这年月的西班牙双柱银币是东南亚贸易中的主要货币,平均每枚的重量在26.8克,含银量为90.3%左右。跟北海镇的银币换算的话,150元双柱币差不多是540元的北海银币。 “只能招到这些人了,再多,澳门的造船业行会就不乐意了。” 几十个葡萄牙人神情各异的打量着雷神号,时不时的就发出一阵阵惊呼。赵新在和这些人逐一打过招呼后,雷神号的水手便带着这些人去安排住宿。 “木料买了吗?” 刘胜递给赵新一个信封,然后道:“订了一批铁力木和柚木,花了差不多五千两银子;另外还有一些茶叶、外销瓷、棉花和呢绒布。这些事都是由商行负责办手续,出口税也是他们代缴,三天后会派船运过来,这是合同。” 三人回到驾驶舱里,赵新这才对刘胜和丁国峰道:“跟你们俩说件事,咱们还得在这里等十几天才能走。” “十几天?!出什么事了?” 赵新无奈的道:“你们刚走,射阳湖那边的通信点就联系上了” 当赵新把情况说完,刘胜和丁国峰奇怪的问道:“他们干嘛来了?” 赵新摇头道:“我哪知道啊。现在人也没法联系,咱们只有等着了!” 接着,他又跟两人讲了郑一他们的事,顺带提醒两人这几天一定要留神。虽说拳头大就是爷,可这帮人都属于粘上毛比猴还精的家伙。 刘胜此时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有件事差点忘了。英国人的鸦片基地让我打听出来了,就在横琴岛西侧的燕子湾。” 赵新诧异道:“哎?这都能让你查到!怎么知道的?” 刘胜得意的道:“我昨天晚上在酒吧请所有人喝酒,后来又花了五枚双柱银元从一个爱尔兰水手嘴里问出来的。” 丁国峰笑道:“大刘这回可抖了,总督亲自接见。好几个葡萄牙女人都直朝他抛媚眼,可惜他不领情。” 赵新打趣道:“那是,大刘是想着黑龙江口的小星星呢。” 刘胜没理会两人的揶揄,对赵新继续道:“鸦片这事,我之前的确想简单了。我得跟你道歉。” 赵新笑着摆了摆手,问道:“变化这么大,去了趟澳门都看到什么了?” 丁国峰神色凝重的说道:“城里所有的洋行都在卖鸦片,葡萄牙人自己也在走私。满清虽然有禁令,可查的并不严。据我们在酒吧了解的,现在每年流入广东的鸦片差不多有两千箱以上。” 赵新点点头道:“满清在乎的只是贸易能带来多少银子,至于老百姓的死活,没人关心。这事要想管,必须吸贩同罪才可以。” 刘胜道:“回去咱们就得弄个法规出来,一经发现就枪毙。” 赵新笑道:“得了吧,我还嫌浪费子弹呢,都送虾夷地挖煤去。” 丁国峰问道:“横琴岛的那个鸦片据点怎么办?” 赵新想了想道:“必须得打掉!让英国人知道我们的态度。” 刘胜道:“可是我们前脚一走,后脚英国人再建怎么办?” 赵新道:“所以我之前说过,这不是单纯泄愤的事。一个据点,几条船,都打掉了也没用,源源不断的鸦片还是会运过来。珠江口这里的各方势力犬牙交错,除非我们把海上的所有力量都调过来。效果不大,得不偿失。” 刘胜道:“那你说怎么办?你不知道,我当时气的差点把那洋行给砸了,国峰说你一定有办法。” 赵新话锋一转,问道:“澳门有多少座炮台?你们俩都搞清楚了吗?” 刘、丁二人点头道:“六座炮台,小大炮一百二十多门。我们还从一个法国人手里买了份手绘的澳门地图。” 赵新点头道:“你们俩先把这两天了解到的情况都说一下。这事容我几天,我得仔细想想。” 刘胜和丁国峰之后用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仔细讲述了在澳门的经历,而赵新也渐渐有了点头绪,不过还是很难解决。 想要用武力控制鸦片的流入,那就必须要控制住珠江口外海,包括各个岛屿。这个任务量太大了,需要建立两支舰队巡逻值班,长期轮换。况且把珠江口堵住了,这些人会不会铤而走险去福建呢? 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和英国人、葡萄牙人谈判,看看能有什么替代办法。可问题是,赵新以什么身份跟人家谈呢?广东还是满清的领土,人家凭什么听你的?! 其实要真想一劳永逸,对外需要派舰队把马六甲打下来占住,锁死鸦片进出东南亚的通路;而对内要严格管制鸦片贩卖生意,实行医用专卖制度,以雷霆手段禁绝吸食鸦片人群。 可惜,以北海镇目前的实力,这两样都无法做到。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在之后的五天里,澳门来的两条商船将刘胜他们订购的物资都送了过来。赵新便用之前马八十三付给他的银票支付了货款。 看到雷神号上的吊机轻松的将沉重的木材从帆船上吊到船上,这又引起了周边帆船上众多船员的惊奇;有些帆船上还专门派人过来询问船用起重机的价格。 这期间,刘胜和丁国峰操作无人机,连续十几次对横琴岛的鸦片走私基地进行了勘察,确定了对方的货栈位置、驻扎人数。而刘胜在侦查过程中,意外的发现了伊丽莎号和信任号的身影。 不过,雷神号意外的滞留潭仔岛,却引发了广州官场的不安。 大眼鸡:广式福船的一种,两桅或三桅。船型上宽下窄,船首如鱼形,船底为尖圆型,船尾有虚稍,形成带栏的平台,台上设卷洞式蓆蓬,台下成室;两桅间有一如房舍的舱房。 (本章完) 二百六十一章 奇葩的清廷官员 广州城,两广总督衙门。 签押房里,坐在上首的是一个年过六旬的老者,此人身穿一身黑色绸布长衫,外罩一件深蓝色的巴图鲁背心,面容清癯,额头布满了皱纹。 老者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对下首的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圆脸官员道:“图抚台,当初不是说三天就走吗?这都过去八九天了,他们怎么还赖在潭仔岛不动?现在风言风语都已经传到广州城里了。” 被称作“图抚台”的,自然就是广东巡抚图萨布;而上首的这位老者,则是两广总督孙士毅。 “孙制台,下官昨日已经派手下人去质问了,今天应该就能见到他们。”图萨布苦着脸,心中把和珅的奴才王平骂了一百遍;当初明明讲好了的,谁知道却来这么一手! 孙士毅又道:“那些人刚到鸡颈洋,先是开炮打了英吉利人,前几日又打了疍家海贼的船。他们这是想干嘛?海防衙门那边今天有什么消息?” “海防衙门那边早上派人来报的,除了头两天澳门那边派船送了趟货外,一直没什么动静。不过据卑职猜测,他们以前或许跟英吉利人有什么过节,这才一见面就开打。至于疍家海贼那边,下官却是委实不知了。” 孙士毅心中颇为无奈,他自从任职广东巡抚以来,做事一直雷厉风行。无论是清理地方欠税、缉拿群盗,还是头些日子查办前总督富勒浑,都是快刀斩乱麻,深得乾隆赏识,这才升任了两广总督。 谁知才上任没几天,却被一艘大铁船搞的极为被动。这要是如鬼如畜的西洋人,他早就派人严斥驱逐,要么就通过海防衙门责成澳葡办理就得了。可他如今面对的不是西洋人,而是一群打败了朝廷数万大军的反贼! 派水师去打?不提阿桂和福康安的前车之鉴不远,英吉利人几天刚被打的一头包;那可是装着几十门大炮的风帆大舰! 听说赵逆上的大船挨了一炮只是掉了块漆而已,接着就动用了两门声势如电如雷的快炮,打得英吉利人抱头鼠窜,当晚就登船请罪。 想想惠州海防营的那几十条战船,孙士毅心头涌起了一股无力之感。他私下已经在拟折子,准备过些日子就向乾隆清旨,奏请挑选人材精壮、技艺娴熟之士,大练两广水陆绿营。 “那就让陈贵林带人去一趟,问问情况。到时候皇上问起来,你我也好有个交待。”孙士毅说的陈贵林,就是海防同知衙门的陈新槐。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图萨布叹了口气,拱手遵命。 自从北海镇将大批八旗放回后,朝野间已经隐隐在传,赵逆的人马虽少,可是火器极为犀利,电闪雷鸣之间,糜烂数十里;以朝廷现有的大炮和火绳枪很难匹敌。虽然广州驻防八旗里也有人从北边被放回,可消息也只是在满城中流传,普通民人是根本不知道的。 而孙士毅远在广东,风言风语也是听了一些,可具体赵逆的人马是个什么样,他也很好奇。所谓知己知彼,万一以后要是对上,自己也能有个心理准备。想到这里,孙士毅便略微一端茶盏。图萨布明白制台大人送客了,便告辞离开。 等图萨布走远了,孙士毅这才对自己的亲兵戈什哈道:“你去叫几个人,都换上便装。跟门子说以下,这两天要是有人找我,就说我偶感风寒。” 一番安排后,孙士毅自己也换了衣服,把自己装扮成了一个富商模样,带着四个装成家仆的手下,从总督衙门后门出来,寻了顶丝竹小轿,就去了城外。之后他们又雇了一条快船,直奔虎门税关而去。 两日后,接到巡抚衙门命令的陈新槐带着巡防营的一半官兵,在澳门的南湾码头登船,直奔雷神号的位置而来。 当海防衙门的大赶缯靠近雷神号后,通过手下人和甲板上水手喊话联系,陈新槐硬着头皮登上了舷梯。可等刚走了没几步,陈新槐的两腿立刻就哆嗦起来。无他,舷梯太窄,只能一个人先走。等好不容易上了甲板,要不是手下把总抢上一把赶紧扶着,陈新槐差点瘫在甲板上。 等仔细打量了高大的船楼和宽阔的甲板时,七十岁的陈新槐已经被唬的有些语无伦次,口中不停的嘀咕:“妖术、妖法......” 当赵新在会议里见到陈新槐时,对方身后除了站着一名把总外,还有一个穿着官服的跟班。七十岁的老头一脸镇定,手中拿着一个仙鹤腿的水烟袋,吧嗒吧嗒的嘬着;对于桌子上摆着的卷烟则不屑一顾。 “陈大人是吧?我就是赵新。” “嗯。”陈新槐头都不抬,继续用纸媒子在水烟袋上不停的点着,可他颤抖的右手还是暴露了心中的恐慌。 赵新连手都懒得拱,一屁股就坐在了陈新槐的对面,开口道:“今天来有事吗?” 老官僚听到赵新一口流利的官话不由一愣,抬眼看了看赵新,然后又低下头一口接一口的急急吸着烟,等到嗓子里发出一声奇怪的声音后,这才停下道:“你们跟红毛夷人有过节?” 赵新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英国人。“要说过节么,以前没有,不过来了这一次就有了。” “那是因为什么呢?”陈新槐是福建人,常年在广东为官,所以他一口官话听着极为别扭。 “陈大人是吧?您当海防同知多久了?” “我家大人去年调任至此。”陈新槐身后的把总突然开口道。 “唔。那么你们注意过鸦片吗?”赵新觉得既然有机会,那就提一下鸦片的事,尽人事,听天命吧。 “鸦片?”陈新槐看看赵新,又转头看了看那把总。“鸦片怎么了?” “西洋人在我中华赚不到钱了,他们现在要大力倾销鸦片到广东。”赵新说话时,注意到那个把总脸上突然有一些不自然。 “笑话。我天朝无物不有,要那些东西何用。何况,就算是红毛夷人卖鸦片,跟你们有什么关系?”陈新槐将剩了半截的纸媒子扔在桌子上,又从跟班手中接过一支新的。 赵新正色道:“因为我们都是汉人,陈大人您虽然做着满清的官,可终究还是个汉人。鸦片,吃了是会上瘾的!是毒物!” 陈新槐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一脸嘲讽的看着赵新道:“阁下操心的事还真不少。这里是我大清管辖之地,本官身为皇上钦命的海防同知,自有分寸,阁下就不必操心了。那些红毛夷人来到我中华领土,虽然赚了闻所未闻的钱,可谁要敢不听话,皇上就能断了他们的茶叶、蚕丝和大黄,让他们肚胀而死。” 赵新心说这关大黄什么事?他不知道,欧洲人自汉代丝绸之路开通后,便有了食用大黄的传统,在没有培育出本地的食用大黄之前,长期从中国进口药用大黄,达十几个世纪之久,比茶叶贸易还要久远。不过相较于英国人,以肉食为主的沙俄人对大黄的需求更为迫切。 因为大黄和茶叶的出口量之大,让满清官员产生了一种错觉,认为西洋各国夷人没有中国的大黄和茶叶就会便秘肚胀而死。 赵新有些哭笑不得的说道:“陈大人,我不明白你们哪来的这些迷之自信!西洋人不吃大黄也死不掉!人家只是吃习惯了而已,就跟您抽水烟袋一样。” 陈新槐对赵新的解释不以为然,心说自古华夏入夷狄则夷狄之,你一个连头发胡须都不留的家伙也好意思说是汉人?!他不打算再和赵新讨论大黄的问题,于是又问道:“这船都是铁做的?” 赵新没想到对方又开始跑题了,于是点点头。 “荒唐!铁如何能浮行水上,尔等定是用了邪术。” “陈大人,这是科学。这船上不光有铁,还有钢。” 陈新槐一指头顶亮着的顶灯,问道:“此为何物?” “电灯。” “荒谬!雷电乃天力,人怎能随便用?” “那您以为是什么?里面藏了根蜡烛?”赵新面对这么一个宁顽不化的老头,彻底没脾气了。 一番东拉西扯的话题聊过后,陈新槐越发确定对面这个家伙就是个妖人,于是开口谈起了正题。 “奉抚台大人令,本官特来查问,尔等为何还不走?当初你们说过三天就离开。” “出了点意外。我们还得等上七八天再走。有什么问题吗?” 陈新槐抽了几口水烟才缓缓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子之力有如神力,皇上英明,值逢盛世,他老人家的仁慈遍及四海,即便天下河湖之水加在一起,也不如皇上的恩泽之万一。我看你一表人才,为什么要兴兵作乱呢?” 赵新有些哭笑不得,陈新槐憋了半天居然说这些废话,这是打算劝降?只听对方又继续道:“尔等不过侥幸胜了一场,可你要知道,我大清天下兵勇何止百万,在皇上眼里,尔等不过是土鸡瓦狗而已。” 赵新好奇的看着这个老态龙钟的官僚,不明白对方究竟是哪来的自信。 “这么大的铁船。”陈新槐又开口了。“你们靠什么来驱使?船帆吗?” “嗯。是靠油和火,还有水。”赵新突然觉得挺有意思的,逗逗这老头吧。 “哦?”陈新槐想了想,觉得自己似乎是找到了赵新滞留的答案。“你们船上的火是不是灭了?油是不是漏了?” “陈大人,我这条船呢,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宝贝。百里之内,大到一艘船,小到一个人,都无所遁形;也不惧什么逆风或是潮汐,就好比你们引以为傲的虎门炮台吧,五炮我就能炸平。至于广州城墙,两炮就能炸开。” 陈新槐的脸色变得惨白,他将水烟袋交给跟班。似乎是因为紧张过度,浑身就像是触电一样的哆嗦了一下,探身问道:“就是船舷边上盖着布的那些?” 赵新笑着道:“只要挨上,什么都挡不住,都得变成碎片。” 此时陈新槐的跟班把水烟袋从自己嘴里拿开,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烟袋杆,然后又递到了陈老爷的嘴里。叼上了烟袋,陈老头又装出了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 他端详着赵新身上的船长服,突然道:“这衣服料子不错啊。多少钱一尺?” 啊?赵新一下就愣住了,心说这老头也太不靠谱了! 那把总见赵新不明白,于是开口道:“我家大人为了尔等的事,来回奔波。尔等便应孝敬我家大人几匹布料,聊表心意,这个规矩都不懂吗?!” 赵新心说我懂你个锤子啊!公然索贿都索到他头上了。行了,逗闷子时间该结束了。 “陈大人,你回去告诉让你来的人,我这里有些事没办,需要再等十天。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们要是觉得能用武力赶我走,不妨就试试,到时候在西洋人面前丢了面子,可别怪我今天没提醒你们!把我惹急了,我先把虎门炮台给端了!”赵新说完,便端起了茶杯。 “你!不可理喻!走!”陈新槐气的胡子都抖起来了,他将水烟袋墩在桌案上,一甩袖子,带着那把总起身离开。与此同时,那跟班独自在哪儿收拾起烟袋、烟叶、纸媒子来了。 在距离雷神号不远的一艘三板艇上,孙士毅躲在船篷里,举着个千里镜观察着雷神号,嘴巴张的老大。他没想到这船居然如此之大,顶得上好几条乌艚船的长度了。 这要像传闻说的那样是条大铁船的话,惠州水师来多少条战船也不够使啊!没想到赵逆不光是枪炮犀利,连船也是如此的庞然巨物。 他转头对船夫问道:“这船开动的时候,你们见过吗?” 那船夫摇了摇头道:“老爷,要不是您给的银子多,我们哪儿敢来啊!听说这船刚到时,声势惊人,动静之间仿若奔雷,那些夷鬼的船全都被吓跑了。光是听上去就吓死人了。” 船夫说罢,又指着远处雷神号船头垂下的那根粗大的锚链,对孙士毅道:“老爷,您看看那铁链,比小人的腰还要粗。这些夷人可真有钱,而且还法力无边。” “哦?”孙士毅好奇的问道:“法力无边?” “可不是,若是没有法力,这么大的铁船如何能漂浮在水上?” 孙士毅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心中突然一动。当年王伦造反之时,他在广西任布政使,后来也听说过一些剿灭王伦时的破邪法之事。 话说乾隆三十九年清水教王伦起义时,王伦就跟清军摆过“阴门阵”,让从未见识过如此诡异阵法的清军大惊,一时不知道怎么抵抗。时任大学士舒赫德眼看冷兵器不行,便拉上大炮准备轰击,王伦手下认为火炮为至刚至阳之物,便故技重施令座下女弟子又摆开了“阴门阵”。清军大惊,之后拜访高人寻得破解之法,令兵将拔下体毛,放在炮筒内。 尽管八旗无不“蛋疼”, 但之后的炮击还是很有效果,顷刻间士气大振。而王伦见“阴门阵”被破,便让座下未婚的男弟子脱下衣服摆起了“阳门阵”,结果清军又吃了一惊,心神不宁中发炮失去准头,竟然弹弹虚发。 于是清军再次求问高人指点,竟令城中老弱妓女列队阵前,摆起了“老阴门阵”,以发挥“老阴克少阳”之功效。之后炮兵配合“老阴门阵”助攻,一时间大炮轰鸣,王伦麾下教众死伤无数。 他正出神琢磨的时候,只听手下人道:“老爷,海防衙门的船走了。” 孙士毅举着千里镜又看了一会儿,他决定回广州后也找几个道士和尚问问,看看有何破解之法。 第二百六十二章 孙士毅的谋划 两天后,当图萨布带着匆匆赶到广州城的陈新槐,去拜见孙士毅时,那位两广总督大人已经在考虑如何用武力驱逐,并且已经派出亲信四处寻访高人,寻求破大铁船妖法的手段。 而陈新槐在向孙士毅禀报时,言辞凿凿的说赵逆本人就在船上,这让孙士毅不禁大吃一惊,他没想到赵逆敢亲自坐船来。之后陈新槐又提到赵逆大言不惭,能五炮炸平虎门炮台,两炮炸塌广州城墙,这让孙士毅愈发愤怒;在听陈新槐说雷神号上总共也就是百十人的兵力后,更加坚定了他动用武力解决的念头。 这要是能破了对方妖术,夺下大船,乃至拿获赵新,升官加爵不说,此大功足以光耀祖先!别看孙士毅今年都六十五了,年近古稀,可他总想爬的更高能有一番作为。 要想升官快,最重要的就是军功了! 既然要动手,那就得先盘算兵力。孙士毅自己手下的督标三营一共2700兵力,肇庆水师营800多人。图萨布那里,提标五营是4000多人,广州将军存泰那里,不到3000人。而这些,都是不能动的...... 于是这个倒霉而光荣的任务就落到了香山协副将的头上。这位副将大人接到孙士毅的召见命令后,先是马不停蹄的赶往广州,由总督大人面授机宜,然后带着一位从广州三元宫请来的道士回到了香山县驻地。 这任务之所以会落到香山协的头上,是因为广东外海的巡洋会哨制度,香山协负责下半年外海巡洋,正所谓你不去谁去? 可等副将大人召集手下各营,宣布总督大人的军令时,一位赶来参会的武将提出了反对意见。副将大人一看,心说我道是谁,原来是这这家伙。这位右营守备不是别人,正是曾经在北海镇劳改场多次越狱失败的黎大刚! 年初黎大刚被放回之后,在北京城呆了几个月,期间又是花钱又是托人,想方设法运营官职,心说我得离那群妖孽远点。 他原本是个四品的二等侍卫,被放回后再想做四品官已是不可能,于是兵部一纸调令,让他来到香山协当了个五品的右营守备。 黎大刚虽然有些灰心,不过他家就是东莞的,怎么说也能常回家看看。结果他千般算计谋划,没想到赵逆又坐着船跑广东来了。前几天他听说潭仔岛那里来了条大船,仔细一打听后,差点哭出来,瘟神啊,怎么走到哪都不放过我?! “大人,标下对那些妖人有些了解,此番要动手,还需好好谋划一番。” 听了黎大刚的话,香山协副将施大人撇了撇嘴,冷笑道:“孙制台早有谋划,特地从三元宫请来马道长,发动前,我等先在赵逆大船四周布下大阵,破其妖术!随后各营出击,登船破敌!” “大阵?”黎大刚一愣,随即拱手道:“不知是什么样的阵法?” 副将大人扫视厅内众人,笑呵呵的道:“有请马道长。” 话音刚落,一个仙风道骨,面色和蔼,看上去不过三十岁出头的道士走了进来。 “诸位大人,在下马本初,罗浮山龙门宗十五代传人,现驻锡三元宫。” 此时众人只听副将大人道:“马道长是孙制台特意从三元宫请来的,破敌妖法一事,就由马道长做法。” 黎大刚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心说这是在开玩笑吗?!他在北海镇带了将近两年,多少也知道了一些底细。那哪里是什么妖术,那都是机械之力。 话说在蒐楞吉岛挖金子时,矿上的一台抽沙泵出了毛病,赵亮特意坐船过来修理。黎大刚当时看的清楚,那抽沙泵里都是齿轮和其他金属零件,根本就没有什么妖气。不过这也正是他越发害怕的根由,心想北海镇这些机械一台能顶百人之力,朝廷要是想打赢,只少也得十万兵马,水陆齐发! “大人!标下以为,此番偷袭,我方须多备火药船,悄悄抵近贼船一侧,然后点燃火药。我军趁敌慌乱之际,再由另一侧以绳索登船。如此,方有一搏之力!” “笑话!孙制台曾亲临贼船附近,亲眼观察,才制订下方略。哪里轮得上你来质疑!” 黎大刚最后努力道:“大人啊!赵逆船头火炮快如闪电,不偷袭的话,我等极难靠近。求大人明鉴!” 副将面带冷笑,一脸得意的道:“这事孙制台早有定略,除了马道长开坛做法外,本官已通知香山县衙,命其召集城中各家妓馆二十五岁以上老妓,到时摆开阴门大阵,什么快炮,都得变成烧火棍!” 此言一出,屋内一众武将顿时哈哈大笑,赞叹道:“大人高见!大人这招儿绝了!” 副将大人一摆手道:“我哪有什么高见,这都是制台大人点拨,再加上马道长的法术。” 马本初马道长谦虚的稽手道:“无量天尊,孙制台所言甚合阴阳至理。所谓老阴克阳,莫过于此,贫道那点微末道行,实在愧不敢当!到时拼的贫道性命,也要让逆贼的妖术无法得逞。以为皇上和孙制台分忧。” 黎大刚看着满屋子哈哈大笑、一脸得意的诸将,心头升起的,却是无比的怪诞和凄凉,就这样的一群人,如何能破贼? 军议到了最后,副将大人向各营守备官传达了孙士毅的命令,三日后的凌晨,在阳气未盛之时,于潭仔岛敌船外围摆开大阵,随即发动进攻,力求全歼赵逆所部,俘获大船。 黎大刚一听,心说凌晨正是人精神头最差,防备最低的时候,看来还有机会。 当天下午回营后,黎大刚一边吩咐手下按照马本初的要求打造各色做法的旗帜,同时又命令亲信多多搜集小型渔船舢板,准备在上面放满火药包。他还是觉得自己的法子最稳妥,十几条放满火药的渔船,到时候就算炸不沉赵逆的大铁船,至少也能炸出个大窟窿来! 于是从第二日开始,香山县城内外一顿鸡飞狗跳。各家妓院的老鸨、婆子、教习等一百多年过二十五的女人们,被县衙差役用绳子锁了,带去了香山城内的教场待命。 以此同时,那个叫马本初的道士也在海边设下祭坛,换上一身法衣开始做法。此人在去三元宫之前,一直在惠州的冲虚观修行;而冲虚观里有位极有名的神仙--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也就是道家的雷祖。 孙士毅想的很周全。既然赵逆的大船叫雷神号,那他就请道家雷祖下凡,克制对方。 那马本初披散了头发,烧了一道祭文后,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桃木剑上,口中念念有词。而香山协副将、香山县县丞、海防同知衙门陈新槐等人则肃立一旁。 “志心皈命礼。九天应元府,无上玉清王。化形而满十方,谈道而趺九凤......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急急如律令!” 众人等了一个多时辰,突然海面阴云密布,隆隆的雷声响起,很快就下起了瓢泼大雨。而在场众人浑然忘了眼下正是七八月台风季,广东沿海本来就多雨的事实,纷纷喜不自胜,大呼“皇上圣明,破贼有望!” 陈新槐站在伞下,冲北遥拜之后,,拈须微笑道:“雷祖破雷神,哼,赵贼,我看你还能得意多久!” 这场大雨足足下了一天一夜,期间电闪雷鸣。长长的紫色闪电划破天际,让人心神俱裂。不过香山协一众清兵将官却是士气大振,纷纷摩拳擦掌,做好出站准备;除了黎大刚...... 两天后的傍晚,一条从泉州出发的福船,抵达了香港岛鲤鱼门海峡的入口,船上坐的,正是沈敬丹一行。 话说清代从外海进广州有八大入海口,外洋商船走虎门,而客船走虎跳门。虎门在澳门的东北,而虎跳门则在澳门以西。 沈敬丹他们闰七月十六日到的泉州。多亏他往来长崎多年,认识了不少浙江和福建的商人。一行人到了泉州后,隔了一天就在浙江会馆找到了一条去往广州的福船。这次随鲁寿山南下的好手大部分是山东人,这一趟船坐下来,一个个都是咬着牙硬扛。结果刚到泉州就病倒了两个,鲁寿山无奈,于是又留下两人,让他们请大夫照看伙伴。 而福船从泉州出海后,很快就到了隶属汕头的南奥岛;结果因为赶上一场大雨,不得已在南奥岛停留了一天,直到今天才进入香山县的水域。 到了这里,离广州也就不远了。沈敬丹他们一行人都是着急上火,此时一个个双目发赤,口中带腥。连陈继山这样常年习武之人也是累得精疲力竭,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此时船头下到舱中,对沈敬丹等人嘱咐道。“诸位,前面再有二十里就是鲤鱼门了。这一带是郑家的地盘,到时我要靠岸去天后宫上香,诸位呆在船舱中就好,一会儿若是有其他人上船,你们千万别出声,也不要上甲板,我来应付便是。” “哦,好的,有劳了。”沈敬丹没来过广东,不过他也听人说起过珠江口一带有海贼。 鲁寿山等人听了,都木着脸答应了。等船头一走,鲁寿山和几个手下便取出各自的左轮手枪开始检查起来,其他十几个好手也纷纷从行李包裹取出短刀放入怀中。 角落里,陈继山的妹妹陈二丫则抱着个木桶,不停的干呕着;沈璇则在一旁不停的抚着陈二丫的后背。原本带着陈二丫来是想让她照顾沈璇的,谁想到自离开泉州起,陈二丫晕船愈发厉害,动不动就吐的个昏天黑地,结果倒成了沈璇一路照顾她了。 鲤鱼门海峡在后世就是维多利亚港东岸的出口,属于九龙观塘。此地水道宽度不足一公里,两侧又有高山相连,在唐宋时就已经成为珠江口外的军事重地。坊间传说,鲤鱼跃过此地,就会化身九龙。 当年郑一的祖父郑建来到此地,见山势险峻,易守难攻,于是就占据北面的茶果岭为巢穴。不过自从郑家来到之后,茶果岭便被渔民们称为“恶魔山”。 山脚海滨处的天后庙紧挨着鲤鱼门海峡,这里便是郑家把守此处海面的哨站;平日都有郑家手下在此驻守,监视过往船只。所有来船经过,必须停船上岸,郑家会以上香的名义,索取引水费。 果然,当福船进入鲤鱼门入口后,一条小船就迎了过来,上面坐着两个红旗帮的海贼。 那船头每年从泉州到广州要跑好几次,跟红旗帮的人也算熟悉。此时福船收起船帆,按照小船的指引小心靠岸。 那船头走过跳板,刚走到天后宫门口,朝着几个从庙里出来的红旗帮喽啰连连拱手,赔笑道:“李爷,几位今天都在啊。我先去上香,一会再聊。” 为首的一个壮汉走了过来,歪头打量了福船两眼,对船头道:“老胡,你今天来的不巧,眼下就是出了鲤鱼门,也是到不了广州的。” 被称作老胡的船头奇怪的问道:“李爷,这是何故?” 那壮汉道:“香山协水师营派出巡船,把往潭仔岛去水路都给封了,说是三天内不得通行。” 胡船头一听忙问道:“哎哟,这出了什么事?西洋蕃鬼闹事了?” 另一个袒着膀子的精瘦汉子道:“根本不是西洋蕃鬼,借他们两胆也不敢。十几天前,潭仔岛那边来了条大船,惹了不小的麻烦,连我们红旗帮都卷了进去。原本官府那边也没什么动静,可谁知昨日就封锁了水道,估计是要派兵驱逐。这时候谁敢跟官兵讲条件啊,我劝你还是安心在船上等两天再走吧。” 壮汉拍了拍胡船头的肩膀,叹口气道:“我们家少爷也在那船上呢,妈的!这下可麻烦大了。昌哥现在都急的火上房了。” 等胡船头在天后庙敬了香,又回船上取了五十两银子交了引水钱,这才去了舱中,对沈敬丹等人说明了情况。结果沈敬丹他们一听差点蹿了起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雷神号居然就在附近! “老胡,帮个忙,把我们送到潭仔岛那里。一千两见票即兑,都是你的。” 胡船头大惊道:“沈老爷,这是为何?” 沈敬丹道:“实不相瞒,我们这次来,就是来找那船的。现在既然有了消息, 就得马上过去!” “这......小的实在不敢啊!”一千两银子,胡船头不动心才怪,可他真是不敢。 “两千两!”沈敬丹伸手入怀,又取了一个牛皮纸袋出来,拍在了桌子上。 眼前一堆银票放在桌子上,胡船头犹豫思索了半天,最后咬牙道:“要走也行,不过得从这里退出去,咱们向南走,从担杆岛、竹鞋洲、车澳一带向西,然后再向北到十字门。沈老爷,提前说好,我把你们送到潭仔岛后就走,万一真吃了官司可就麻烦了。” 沈敬丹等人一听能走,都是大喜,纷纷向胡船头拱手致谢。 于是胡船头急忙回到甲板上,吩咐水手起帆升锚。看守天后庙的郑家人见到老胡要走,连忙询问,老胡站在船头,只是说要退回南奥等待,也不做其他解释。郑家人倒也讲规矩,说过几日你再回来,不收引水费便是。 此时的雷神号上,赵新他们对清军的布置一无所知,一行人除了在船舱里值班的,这几天不是坐在甲板上吹风,就是在船舱里熬着,百无聊赖的等着沈敬丹他们的到来的消息。其间赵新和郑一他们几个也聊了聊珠江海面上的事,对这个时代的情况又多了一些了解。 此时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刘铮那边每天都和船上进行电报联系,可广州那边连个人影子都没见到,赵新又不免担心起来。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六十三章 香山协的夜袭 沈敬丹他们这么一绕路,福船一下多走了几十里,等到太阳落山时,他们才赶到外伶仃岛。夜路无法行船,众人只得同意在外伶仃岛等一夜再说。 这些天,赵新和刘胜、丁国峰三人轮番跟郑一他们闲聊,讲了世界有多大,各个国家都在哪里,这些国家为什么要来广州做生意。又讲了明代的郑和下西洋,讲了古人的造船技术以及满清水师为什么不行。 其实清初顺治到康熙时期,满清水师的主力还是浙江水师和福建水师。为了消灭台湾郑氏而兴起的造船大赛时期,清军仿造了大量的大型鸟船。可拿下台湾以后,鸟船随即遭到裁撤。 而广东水师先天不足,早期的战船都是来自被缴获的郑氏战船,早就朽烂不堪。目前兵部的纸面上,广东各水营虽有赶缯船84艘、艍船60艘,可实际上大赶缯总共就15艘,最大的也不过七丈长。整个广东水师已经沦为了稽查走私的内海船队,根本不敢深入大洋。遇到追捕海上盗匪的时候,清军往往会征调民船,一旦出事,官府也不管赔偿;所以民船都视捕盗为畏途,听到消息就纷纷躲避,等好不容易有合适的船了,盗匪早就跑远了。 今天临睡前,赵新用了两个小时的时间,连说带写字画图,给郑一他们几个大致讲了什么是福寿膏、这东西到底有什么害处、以及西洋人为什么卖这个给大清。 “赵船主,您说了这么多,我也都听懂了。既然福寿膏,哦,是鸦片。既然鸦片不是好东西,那怎么才能把这害人的毒物给堵住,不让大家买呢?”提问的是郑七。 “哎哟,你这个问题问的挺好。不过这事可不是三两句能说清楚的。”赵新赞许的点了点头,他想了想,随即找张白纸,在上面大致画出了广州到马六甲的地形图,用笔点着马六甲港的位置,对郑七解释道:“把这里占住,控制这道海峡。就能杜绝大部分的走私。” 郑七挠挠头道:“这地方有这么重要?” 赵新道:“很重要。东印度公司的英国人一直想把这里从荷兰人手中夺过来,他们现在要等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法国人的机会。” “啊?”郑一几个顿时就糊涂了。 赵新心说这可真累啊,讲了东南亚难道还得讲欧洲?他索性用笔从马六甲海峡开始画了一个大圈,把整个马来半岛、印尼群岛、乃至整个南海都画了进去,指着圆圈的区域道:“谁能控制马六甲海峡,就能堵住鸦片的通道。” 郑七眼睛发亮,恨不得把脸贴在纸上。口中道:“好家伙,我看这些岛屿加起来,跟大清朝也差不多了吧?” “比大清小点,不过地盘也足够大了。” 半天没说话的郑一突然道:“赵先生,您讲这么多,是想让我们帮你把这里打下来?” 一旁正在看书的刘胜呵呵一笑,泼了一盆冷水。“你们?你们不行。就你们那点船和人手,到了那儿只能被英国人蹂躏。” 郑七不服气的道:“凭什么小瞧人?!” 刘胜道:“小瞧?你知道英国人的一条普通战船上有多少门火炮吗?” 郑七道:“南面港口那里就停着一艘,我看也就二三十门。” 刘胜摇头道:“小七,那是商船,载货为主。战船的话,最小的六百吨级也有五十多门炮。至于最差一级的三级战列舰也得有60到80门大炮,你们那些拖风船和蚝壳船是打不过的。” 郑七站起来叉着腰道:“我们可以用火船进攻,可以夜里偷袭,可以” 只听赵新打断道:“打海战仗拼的就是船和火炮。你们可以靠火船和偷袭赢一两次,可马六甲的炮台怎么夺?难道用人命去填?再者,就算你夺下来了,英国人派十几条战船过来,大炮一轰,你们根本守不住。” 郑一若有所思道:“赵先生,那您说我们该怎么办?就眼睁睁看着西洋鬼把福寿膏都运到广州害人?” 赵新道:“你和小七都是聪明人,跟我们回北海镇好好练几年。等再回来时候,咱们一起把马六甲海峡打下来,把英国人和红毛人赶走!” 说完这些,赵新扭头看了下墙上的表,已经十点多了,便对郑一等人道:“时间挺晚的了,明天再聊。” 在被几个士兵押送着回船艏舱的路上,郑七对郑一道:“一哥,你怎么想的?” “我?”郑一茫然的看着远方的黑暗,说道:“虽然赵船主说的好多我都没听说过,可我知道他说的有理。你呢?” 郑一以前觉得能一统珠江口各帮,做个“大出海”,就已经是为祖宗争光了,可他没想到自己这点理想在赵新口中不值一提。 “一哥,昌哥不让你走,是因为你得继承家业。这些日子我也想了,不想再做打家劫舍的生意了。官府视咱们疍家人为贱民,像我这样的又哪里有出头之日?跟着他们干,没准是个机会。” 郑一拍了拍郑七的肩膀,说道:“小七,你说的也是我这些天一直在想的。等回头我再跟阿爸求求情,比这船还大的铁船,我真想见识见识。” 此后两人无话,回舱就睡下了。 子夜时分,在将军山以北的前山寨码头上,人头攒动,数不清的火把和篝火照的海滩上十分明亮。按照两广总督孙士毅的命令,这一次香山协左右两营共出动兵力八百多人,赶缯船两艘,水艍船10艘,另有征调的民船五艘。此外,还有几条用于抵近偷袭的火药船和十几条载人偷袭的小艇。 此时,一百多个哭哭啼啼的老鸨、婆子和妓女,分别由十几个清军老兵押着,正在往一条征调来的同安船上走去。 “都嚎什么丧!谁再哭老子一刀劈了扔海里喂鱼虾!”一个四十多岁的清军恶狠狠的对几个哭泣的老鸨骂着。 一个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老鸨对那老兵问道:“军爷,到时候真的摆完阵就没我们的事了?” “怎的?施大人还能骗你们不成?!打完这场,都去衙门领赏钱!” 火把光影中,站在不远处的黎大刚瞅着眼前这一幕,长长叹了口气,对手下的千总道:“咱们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吧?” 那千总行了个军礼,对黎大刚道:“火药不太够,已经派人去城外的烟花铺子要些炮药过来。” 鸦片战争以前,满清对火药的管理十分严格,几乎是一事一议,绝不容许军中私自配置火药。而整个广东的军用火药是由总督衙门下属的理事同知带人所制,再交左翼水师营的中军衙门二次分发到各营。眼下发动在即,再调火药已经来不及,只好找烟花铺子凑数了。 黎大刚命手下人制作的火器主要分为两种。 第一种就是黎大刚自己想造的火船。在小艇上装满火药包,用厚厚的芦席盖了,发火装置由火绒、点燃的线香和绳子组成;待靠近敌船后,由敢死之士手动拽起绳子让线香点着火绒,燃烧后点着导火索然后引爆进而引发爆炸和大火。 第二种是考虑到雷神号的船舷很高且不易攀爬,于是便制作了一批用于投掷的火药罐和装满黑狗血和屎尿的陶罐。黎大刚是不信什么妖术的,可架不住他手下那些千总、把总信!所以一番恳请之下,他便同意了。 那位马本初马道长,被安排在一艘同安船上继续摆坛作法。连续三天下来,老道士都快累吐血了,心说真是要了老命了!这趟搞完拿了银子,可得回去好好歇几天。 等到了子正二刻,清军兵勇在饱餐一顿后开始登船。 那位施副将身穿一身亮闪闪的武将盔甲,头戴一顶铜制倒U字形盔帽,左右两侧贴着铜鎏金镂空凤纹耳翅。头盔顶上小下大,中间是一个宝盖盘座,顶端是一根獭尾毛,左右各两个小铜管,还插着两根野鸡翎毛。 站在施副将身侧的,是中军都司以及总督府派来的一个赞画书办。为了安全起见,施副将决定跟马道长坐一条船。 丑正时分,清军船队开始出发了。从前山寨码头到潭仔岛的距离并不远,五十里水路。 古代水上攻击,最要紧的就是看水流和潮汐的变化。潭仔岛附近的潮流属于珠江口潮流的一部分,涨潮时的流向为西北,落潮时为东南。而潮位从每天从丑正时为最高,之后便开始落潮,寅时以后发动攻击,水流正合适。 清军船队缓慢行驶了差不多一个时辰,这才小心翼翼的来到了雷神号以北五百米的距离。此时的潭仔岛海面一片寂静,能听到的只有海浪冲刷船身的水声。远处的雷神号船上一片漆黑,只有船头桅杆顶部和船楼顶部一闪一闪的亮着红光。 赵新等人终于大意了!没人能连续十几天都紧绷着神经,说是要严加防范,可总有个别不当回事的;连日来的风平浪静,让雷神号上的众人渐渐忽略了隐藏的危险。 为了培养自己的高级船员,这些日子的夜间值班都是由船上的水手在负责,赵新他们三个只是偶尔过来巡查;真要让他们三个24小时连轴,2小时一班守着,早晚得精神崩溃。 今夜那个负责值班的水手,就厌烦了五分钟就得按一次的“防瞌睡系统”,到了后半夜居然就擅自给关上了。这厮关上之后还嫌不够,自己又跑到二楼餐厅搬了把椅子上来,把脚往航海图桌子上一搭,打起了瞌睡. 船艏舱里,郑一失眠了。他听着身旁的一片呼噜声,脑子里想的却是赵新这几天跟他讲的事情。是啊,这世界太大了!跟整个南海相比,自己原先那点野心连个芝麻都比不上。西洋人、官府、鸦片、马六甲等等,搅得郑一的心里乱纷纷。 翻来覆去中,郑一悄悄起了身,披着外衣走到了主甲板上,他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想着自己跟徐家订的那门亲事。 郑、徐、石、马是闽粤一带的老牌的海盗世家。石家早已被灭门,听说就活下来一个女孩,还进了青楼。徐家、马家也都衰落了,只有郑家称雄珠江口。眼下徐家势力弱,不用担心会取而代之,由此,郑连昌才煞费苦心的订了这门亲事。 胡思乱想间,郑一走到船舷边,平视远方。突然,他看到远处的海面上似乎有点点渔火,心中不免有些诧异,这么晚了,还有人在打渔不成? 他眼见那些渔火竟然在逐渐靠近,似乎是呈扇形一般,朝着雷神号就过来了。郑一觉得有些不太对,他熟悉这个时代清军或是珠江口海盗的战法,眼前这一串串灯火分明是摆出了进攻的架势。 此时随着对面的船愈来愈近,那船上的火把和桅杆上的灯笼越发清晰。郑一此时已经看清那灯笼上面的字,顿时大叫一声“不好!” 他猛的转身朝着船楼跑去,口中大喊道:“有官兵!官兵来了!” 正在船楼下层值班的北海镇士兵被郑一的大喊吓了一个哆嗦,刚想骂两句,只见郑一蹬蹬磴的跑过来,抓着自己的肩头大叫道:“兵!兵!快叫人!” 那士兵顺着郑一手指的方向一看,也是大惊,随手一巴掌就拍在了报警按钮上。刺耳的警报声霎时在雷神号上响起,三楼和一楼的舱室中灯光一个个的亮了起来。那个在驾驶舱值班的家伙被惊得一个激灵,翻身就摔在地上,等他龇牙咧嘴的走到雷达跟前一看,顿时被吓的魂不附体。在雷神号的南北两侧,十几条大小不等的船正在靠近。 此时黎大刚麾下的火药船已经出动,每条小船由三名水勇划桨前行,百十米的距离转眼就到。这些被挑选出来的水勇在抵近雷神号后,试图用船上的铁钩去钩住船身,谁成想雷神号船体上光滑一片,根本无物可凭。 在一条靠近船头的火药船上,那水勇一看船体钩不住,正在发愁时,突然看到不远处那黑乎乎沉在水中的锚链,连忙招呼同伴靠了过去,随即将铁钩钩在锚链上,又奋力将火药船的船身侧过去,抵近船身。 一名水勇看到船已停稳,随即拉动手中的绳子,那根线香一倒,火绒渐渐就着了起来。 “快走!”三名水勇连忙跳水,奋力朝一条水艍船游了过去。 其他几条火药船越发慌乱,水勇们只是把船抵在雷神号船体上,也顾不得找地方挂钩子了,纷纷拉动绳子后跳水逃离。除了钩在锚链上那条船外,其他几条火药船在水流的作用下,纷纷被冲的向雷神号两侧漂移。 雷神号上的配电室里,匆匆跑来的水手长迅速打开了主桅上的大灯。船艏舱里被惊醒的郑七等人纷纷走了出来,他们迷迷糊糊的看到主桅上灯光大亮,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赵新和刘胜穿着个背心裤衩,光着脚正往外跑,手里只拿着一把手枪;丁国峰跑到驾驶舱,只见那值班水手正在瑟瑟发抖,他连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那值班水手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被吓得根本说不出话来。突然间,丁国峰看到主桅灯光大亮,拿着手枪就要去罗经甲板上查看情况,结果刚拉开舱门,只觉眼前一花,随即就听到“轰!”的一声。 爆炸的冲击波将船头的郑七等人掀翻在甲板上,在船上众人的目瞪口呆中,一团火球从雷神号船头左外侧腾空而起。 “坏了!”赵新和刘胜刚从船楼里出来,看着火光心中大叫要糟。此时赵新见郑一跑到自己跟前,大叫道:“官兵!官兵来了!” 赵新和刘胜一听,顾不上其他,连忙招呼其他人冲到船舷边上,找到一架M2HB就要准备射击。 “轰!” “轰!” “嗵!啪!” 被前两轮爆炸冲击波掀翻在地的赵新刚爬起来,就听见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 “怎么还有二踢脚啊?”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再次冲到重机枪跟前,一拉帆布边缘的绳子,随即用手一掀。 “子弹!”赵新大叫着,一个士兵正抱着子弹带往这边跑。每挺重机枪位上,子弹一般都是按五十发配备,真要开战的话,转眼就能打光。 此时赵新只见北面又过来几条小船,他转动机枪开始点射,而身后那些正不知该打谁的北海镇士兵也开始举枪对着海面的光亮处射击。 说一下,广东清军在第一次鸦片战争的时候,干过很多类似的事。屎尿罐只是其中之一,把英国人给恶心的够呛。其他诸如仿造明代的水雷、饵雷、火船也都搞过。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四章 手电筒和妖术 站在同安船上的施副将看到雷神号船边炸起的火球,不由大喜,拍着身边黎大刚的肩膀道:“黎守备,干的漂亮!此战过后,本官为你向皇上请功!” “谢军门!”黎大刚抱拳躬身行礼,心想不知道绕过去偷袭的那几条船如何了? 此时几条正在靠近雷神号的小艇上,几个水勇匆忙用线香点燃了火药罐外长长的导火线,用力抡了几圈后,火药罐高高飞起,随即就砸在了船舷外面。 “不行!再靠近点!”呼啸的子弹声中,刚抛出火药罐的水勇连忙对同伴大叫道。 所谓无知者无畏,广东绿营水师根本没见识过北海镇的武器,也就根本谈不上多害怕。他们满脑子想的都是施副将开出的二十吊赏钱,只要能把船上的火药罐和屎尿罐扔完就可以回去领赏了。而且对方大铁船的桅杆上虽然亮起了灯光,可只是照亮了船头而已,让目标更明显;至于海面上,仍有很多小艇隐藏在黑夜里。 子弹不停的打在海里,溅起了一道道泛着白色的浪花。正当水勇们奋力划桨,向雷神号靠近的时候,突然眼前如同烈日出现,白花花的亮光让小艇上的众多水勇吓得哇哇大叫;强烈又刺眼的光芒中,清军水勇们根本看不清前面。 随着光芒的晃动,几条小艇眼看就要抵近雷神号了,上面的水勇纷纷中弹。随着船上的火药罐被打中,小艇上先是冒起一团白烟,随即就炸裂开来。 施副将也被雷神号上射出的光芒给吓坏了,他马上大喊道:“贼人施展妖法!马道长,速速破敌妖法!” 在他身后的甲板中部,披头散发的马道长口中开始念起“破邪咒”,两手不停变幻着指印:“律令大神,万丈蓝身。炁冲云阵,声震雷霆。手持斧钻,呼集天兵。擎烈火车,烧鬼灭精......邀求血食,酷扰生灵。前后作过,遇赦不原。揽魂肆祸,积恶盈贯。并行馘戮,不许留停。追魂复体,病患康宁。增加福祉,享衍遐龄。宗风阐布,道化流行。急急如律令!急急如律令!” 施副将见马本初开始做法,又对身边的黎大刚道:“黎守备,这就是逆贼们的妖术?” 黎大刚也被突然的亮光吓了一跳,心说这玩意真没见过啊!他之前在北海镇看到过灯泡,也见过工地上的照明灯,可从来还没见过这么亮的! “军门,我军已经暴露,为今之计,只有擂鼓号令大家一齐攻船,如此还有几分机会!” 面对黎大刚的建议,施副将咬了咬牙,“唰”的一下抽出腰刀,大喊道:“击鼓,奏乐!杀!” 话音才落不久,只听同安船的甲板下层传来了隆隆的鼓声,过不多时,所有赶缯船和艍船上也响起了战鼓声。一众穿的破破烂烂的清军水勇,手持杂七杂八的兵器大呼道:“杀贼!” 此时施副将似乎想起了什么,他一挥手,跟在他身侧的中军都司便挥动手中的火把三次。另外一艘同安船上的清军看了,急忙持刀对甲板上一众女人大喝道:“快脱衣服!快脱!破敌就在当下!” 女人们畏惧于兵勇的凶恶和亮晃晃的钢刀,纷纷开始脱掉身上的袄裙和套裤...... 雷神号的左舷甲板上,赵新一边按着扳机,心说十万流明的手电筒就是好用啊,早知道就多买几个了。 此时两个拿着手电筒的船员对着海面扫来扫去,光亮范围内的清军小艇在两挺重机枪的指引下,被打的四分五裂,或是被引燃火药炸成一团团木屑。 18个LED灯珠的大手电用起来是挺带劲,最远照射距离能超过一公里。可问题是这玩意因为温度上升太快,超亮强度并不能维持多久。随着手电里的散热马达呼呼狂转,没过两分钟,手电筒内的温度不断升高,亮度也由一开始的超亮减弱为中亮,估计这会儿的流明强度也就两万多。 远处的施副将一看对面的亮光突然变弱,不由大喜,走到甲板中部,对马道长大叫道:“道长,贼人妖法被制住了!” 马道长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对施副将道:“大,大人!可,可以摆阴门阵了......贫,贫道实在,实在顶不住了,让我歇会儿。”说完,两腿一软就要摔在地上,一旁的侍者连忙上前搀扶, 雷神号上,一个拿着手电筒的船员对一旁的赵新大声道:“大人,这玩意没之前那么亮了!” “关掉一个,等两分钟再开!” 出乎赵新意料的是,他的这个命令让海面上的清军船队突然爆发出一阵阵欢呼,让施副将等一众将官欣喜若狂。 能不欢呼么?!阴门阵刚摆开,对面的妖术立刻就减弱了一半...... 黎大刚则一脸懵圈儿状,心说这他娘的还真管用啊! 趁着上子弹的机会,刘胜听到对面传来的“万胜!”、“威武!”,一脸诧异,心说被打得落花流水的不是我们啊?清军这是精神错乱了? 更南便,在两艘停在潭仔岛码头上的商船上,被吵醒的水手纷纷走上甲板,纷纷破口大骂着谁半夜不睡觉抽疯,继而就看到远处白光大亮的雷神号和周围影影绰绰的火光,不禁愕然。 雷神号停泊的日子久了,船上的灯光从一开始被人说成魔鬼,到后来习以为常,这些外国船员已经逐渐习以为常了。可今天这是怎么了?这简直是把太阳搬到船上了! “皮特,他们在干嘛?” “魔法!这些赛里斯人都会魔法!” “上帝啊!”甲板上的船员对此深信不疑,纷纷划着十字,祈求上帝保佑。 “甲板上的守卫再增加一倍,火炮都做好准备!今晚是睡不着了。等天亮再看情况怎么样吧!”商船上的船长在胸前也划了个十字,随即对手下人命令着。 这条船上的一个牧师突然举着十字架和圣经,对远处的雷神号高声念颂起了驱魔咒:“我们驱逐你们,每一个污秽的灵魂!所有魔鬼的势力,所有来自地狱的入侵者......” 就在手电光亮减弱的那几分钟里,几条坐满水勇的小船在夜幕中悄悄绕到了雷神号的右舷船头下方。 船上的一个把总对周围的水勇们低声道:“杀敌报国就在今朝!施军门说了,第一个攻上船的,赏五十两白银,升千总!” “愿为大人效死!” “上!” 几个水勇袒着肩膀,嘴里咬着钢刀,蹭蹭蹭就顺着锚链爬了上去。他们和之前的郑一他们一样,到了锚链孔的位置,就抛出飞钩,然后顺着绳子准备攀上船头。 一条小艇上,几个身强力壮、脸上蒙着块棉布的水勇小心的拎起一个土陶罐,抓着上面绑着的绳子正要开始抡,旁边船上的把总捏着鼻子低声骂道:“离远点!真他妈臭!” 几个蒙面的水勇也不说话,等小船离把总那船出去二三十米后,便提着绳子使劲抡了两圈,“嗖”的一下,几个陶罐就被抛上了雷神号的甲板。水勇则继续拿起陶罐,一个接一个的开始往船上抛。 随着几声“哗啦”响,土陶罐被摔的四分五裂,里面的屎尿和黑狗血洒的到处都是,一股恶臭随着东南风,开始在甲板上弥漫,而甲板上不停响起的枪声,则完全掩盖了陶罐碎裂声。 郑七他们被一开始的那次爆炸吓得屁滚尿流,纷纷躲回了船艏舱里。突然,一个海盗同捏着鼻子,对郑七等人道:“怎么这么臭啊?谁他娘的拉裤子了!” 郑七等人此时也闻到了,“YUE”的一下差点吐出来。很快,甲板上的所有人都闻到了,一个个不由伸手捂着鼻子。 赵新和刘胜连机枪都扶不稳了,他俩就穿了条平角大裤衩和背心,还光着脚。这一股股的臭味可把他俩给熏着了,两人都抬着胳膊挡在鼻子上,机枪声也停了。 “砰!”罗经甲板上突然传来一记突击步枪的枪声,一个刚刚爬上雷神号的水勇随即翻身落水。 第一声爆炸响起后,丁国峰心知不妙,可他也看不太清楚海面上的情况。于是他连忙跑回船长室,取了自己的步枪。等他回到罗经甲板时,右舷外的清军小艇已经被打的差不多了,于是他透过红外瞄准镜找了半天,无意中就发现了爬上船的清军。 枪声一响,甲板上的人自然就都知道了。赵新立刻对身边拿着关了一会儿手电的水手道:“开最大,照过去!” “唰~~” “哎哟!”丁国峰惨叫一声,瞄准镜的视野里突然一片白光,右眼被晃的差点瞎了。与此同时,刚爬上船头的清军把总也被晃的睁不开眼,顿时慌乱的大叫道:“贼人妖术太厉害!快跑啊!”说完,就噗通一下跳进了海里。 他这么一跳,其他几个爬上来的水勇也被吓得大叫,转身就往海里跳。 此时郑一举着一把不知道从哪踅摸来的消防斧,捂着鼻子就冲了过去。心说老子当初都偷袭失败了,就凭你们这群家伙也想?他冲到船舷处,照着钩在甲板上的铁钩就劈了下去。此时就见几个北海镇士兵端着刺刀跑了过来,对着船头下的黑暗海面就是一通乱枪。 正在抛送屎尿罐的清军见被人发现了,正想划船逃跑,一通乱枪过来,除了两个中枪的,船舱里的陶罐被打碎了好几个。 那边的郑七等人一看一哥都冲上去了,四下想找个趁手的家伙。那边郑七不管不顾,抄起自己睡觉用的被子褥子,团成一团也冲上去了;心说这玩意打不死人,可也能帮着抵挡刀枪。谁知他刚冲出去七八步,脚下一滑,一屁股就摔在甲板上,粘了一身屎尿和狗血。 赵新把机枪交给身边的弹药手,自己则跑到刘胜身边大喊道:“快,你去驾驶舱,这里交给我!把船开起来!这群王八蛋,敢拿火药炸我们,一个都不能放跑!” 雷神号的上的发动机这几天一直没有熄火,赵新想的是接完郑家送来的人就出去转悠一圈,看看能不能找到沈敬丹他们。如果是熄火后重新启动发动机,光是备车就得两个小时以上。 之前照着右舷外海面的另一只手电随着内部温度下降,亮度一下又升了起来。刘胜正要说话,只听身边的那水手指着远处的一条船道:“大人,你看那是什么?” 赵新和刘胜闻言眯眼看去,结果眼珠子差点掉海里。只见在一条大木船上,站着一群赤身裸体的女人...... “我去!这,这是要干嘛?!”两人一下就傻了。 随着那木船慢慢靠近,船上的水手、士兵和郑一等人也都注意到了对面的情况,一个个顿时傻眼! 那边的施副将等人一看对面枪炮声突然停了,又是大喜,对身边的中军都司道:“让各船开炮!” 此时天空已经开始微微发亮,随着赶缯船和艍船上一簇簇白烟冒起,七八枚或是五两重的铁弹呼啸而出,噼里啪啦的就打在雷神号的船身上。 “快!赶紧装药,继续射击!”随着施副将的命令,各船上的助威鼓声愈发急促。 可没过多久,清军船队就遭到了四挺M2HB的猛烈打击,四道紫红色的曳光弹如同鞭子一样,狠狠的朝清军战船抽了过去...... 孙士毅秘授施副将的“阴门阵”屁用没有!当密集的枪声再次响起时, 那条装满赤**人的同安船在船帆中弹起火后,就开始仓皇逃离。 马道长被催促着再度披发起坛做法,可等他刚开始挥舞起桃木剑,还没张嘴时,一阵密集的弹雨打过来,同安船甲板上登时死伤一片。 “施军门!我们快撤吧!再晚就来不及了!”来自总督府的赞画书办和黎大刚同时劝道。 满身银光闪闪的施副将已经被吓尿了,他搞不懂为什么贼人的妖法没有被克制住,难道是自己这几天没有斋戒沐浴?亦或是昨晚和第五个小妾亲热犯了忌讳? 已经起锚的雷神号在海面上兜了一个大圈,一边泼洒着弹雨,一边将清军北逃的路径给堵上了。那些仓皇逃跑的小艇没人在意,赵新他们就是要堵住那几条大船。 相对于其他的赶缯船和艍船,操驾容易的同安船载着施副将、黎大刚和马道长等人,一路向东逃窜。 海面上天光大亮,两条逃跑不及的大赶缯冒着熊熊的大火,海里都是扑腾着呼喊救命的水勇和将官。十艘艍船里,除了最早见势不妙就跑了的三艘艍船,其他要么中弹起火,要么就是清军跪在甲板上大喊投降。 赵新来到驾驶舱内,看了看航海雷达,又拿着望远镜看了一会,对丁国峰道:“追上那条最大的!”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六十五章 遇到熟人了 “砰!”的一声枪响,带着余温的子弹壳随即掉落在甲板上。 “好枪法!”周围几个人齐声叫好。不远处的那条同安船上,尾桅顶尖上的定风旗被一枪打落。 雷神号还是太大了,好几次都没拦住前面的同安船;赵新心想要是有条巡逻艇,一切早就结束了。他此时举着望远镜突然诧异的道:“哎?怎么前桅尖上挂着一面荷兰旗啊?” 丁国峰透过瞄准镜看去,也看到了前桅尖上的那面红白蓝三色旗帜,于是问道:“郑一,你知不知道那红白蓝旗是怎么回事?大清的民船还要挂荷兰旗?” 站在身后翘首观望的郑一连忙解释道:“大人,那的确是红毛人的旗子。听我阿爸说,以前红毛鬼的船又高又大,火炮也厉害,于是闽粤沿海的商船就都挂上红毛人的旗,是用来吓唬别人的。” 这时天光已经大亮,赵新之前通过望远镜观察,居然在同安船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他于是决定要俘虏这条船,抓住那个“老熟人”,搞清楚清军为什么跟抽了疯似的进攻他。 “砰!”丁国峰又开了一枪,主桅上的定风旗依然在飘动着,没打中。 同安船上,躲在船尾席棚下的施副将和黎大刚、马道长等人被身后的枪声搞的一惊一乍的。施副将都快哭了,绝望的喊道:“别再打了!还有完没完啊?!” 尾桅的船帆、甲板上的篷架(架落下的船帆用的,像个门;船帆落下后,不妨碍人在甲板上行走)、左侧船舷外的厕柜、船尾的拜棚已经被重机枪打的破烂不堪,而拜棚里的妈祖龛倒是奇迹般的没有受到损坏,被船上的水手搬到了头舱里。 黎大刚被气的暴跳如雷,几次都抽刀大声喊着停船拼了。可都被马道长给劝了下来。黎大刚知道,自己船上这一百多人根本不是北海镇的对手,人家一通快枪就能把己方杀得片甲不留。可他受不了被对方如此“调戏”,而且黎大刚再也不想当俘虏了。 在施副将的胡乱催促下,同安船上的水手靠着仅有的前帆和主帆,又将船尾的舵杆放入深水,飞快向着东南方而逃。 “呀!跑的挺快的啊!”赵新诧异的说了一句,随即拿着步话机喊道:“老刘,跟上,咬住他们!over。” 步话机里传来刘胜的答复:“放心!” 过了一会,从雷神号的高音喇叭里又传出刘胜的大嗓门:“木船上的清军听着!你们跑不了了!赶快停船投降,我们不杀俘虏!” 黎大刚心说你们倒是不杀俘虏,可是要赎金啊!之前托人求官,搞得自己全部家当只剩五百两银子了,再给赎金就得去喝西北风了!再者,挨枪子他倒不怕,大不了一死;可北海镇的电棍已经在他心里烙下了重重的阴影。 施副将也从黎大刚口中知道了北海镇偏好交赎金放人,心说这要是被俘,再让朝廷交赎金,自己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于是他也不想投降。既然对方不用快炮射击自己,那就还有几分机会,万一那些人追累了呢? 就在这种猫戏老鼠的追逐中,两条船已经离外伶仃岛越来越近了。 沈璇很早就醒了。自从她知道已经离赵新没多远了,心里就越发的焦急,一夜都没睡好。她起床的时候,陈二丫正抱着被子说梦话:“螃蟹真好吃~~” 晕船这事吧,吐啊吐的就习惯了,晕船也就慢慢适应了。于是陈二丫在缓过来之后,开始大吃特吃,恨不得把这些天糟蹋的粮食全吃回来。在南奥岛停留的时候,沈敬丹买了些新鲜的海货,从没吃过螃蟹的陈二丫一人干掉了五个。要不是陈继山拦着,这姑娘能吃十个。 这会儿福船甲板上的人不多,除了爬上主桅修理滑轮的水手,其他几个水手正在船头抽着烟低声交谈。沈敬丹使了大把银子,所以水手们对沈敬丹一行人都十分客气,看到沈璇走上甲板,纷纷笑着点头招呼。 几只正在觅食的海鸥掠过船头,发出了鸣叫。黎明的海面上涌起了层层波浪,冲击着船身和岩石发出阵阵声响。 沈璇走到船舷边,想着沈敬丹叮嘱她的话。 “阿全,这次见到赵新之后,你一定得劝劝他,不能再到处乱跑了。眼下北海镇两地人口数万,可都指着他维持呢。他万一要是出事,别说那些流民的死活,咱们家也悬了。” 沈璇对这番话颇以为然。她九岁被父亲送到沈敬丹家时,已经懂事。虽说沈敬丹夫妻待她很好,可沈璇知道,自己是个没有了家的孤苦之人。她虽然平日沉默寡言,但心中却极有主意。 对于赵新,其实她感恩多过爱慕。可对这个时代的女性来说,这两种情绪很难分得清。沈璇隐居多年,看的杂书多了,心里想的是才子配佳人,自己未来的夫君怎么也得是个举子才好;可谁知道却遇上了赵新这么个怪人。 不过赵新对她很好,也没有嫌弃沈璇的天足;可两人时常见不到面,而且一分开就是几天乃至十几天。沈璇也知道男人要建功立业,赵新要为手下几万人的生计而奔波。可问题是她需要有个依靠,才不会觉得自己孤苦伶仃。 荻之户曾经就劝过她:“赵新已经很好了。你看看那些从江南带回来的女孩子,哪一个不是绝色?尤其是那个唐小和二汤,有事没事就往他身边凑,可我听说他一直都是客客气气,叫什么,对,保持距离。男人嘛,就是得忙。你看看你义父,以前一走就是半年,我还不是苦苦等着?别想太多了。” 就在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中,再加上沈敬丹的推波助澜,她和赵新定亲了。可之前玉佩发生的变故,让沈璇的心又提了起来。万一赵新出了事,自己以后怎么办? 胡思乱想间,沈璇突然听到身边有人说道:“哎?有条船过来了。” 这话刚说完,只听桅杆顶部的那个水手突然大叫道:“娘哎!那是什么?!” 沈璇好奇的走到船舷另一侧,顺着一个水手所指向北看去,只见一条高大的木船从岛屿北侧现出身影,可紧接着,一条白蓝两色的巨舟船头也跟着冒了出来,船头外侧,“雷神”二字格外醒目。 “爹!鲁大哥!你们快来!”沈璇激动的冲着甲板下面大喊着,她朝思暮想的人就这么出现了。此时甲板上的几个水手听到沈璇突然换了一副年轻女子的声调,心说娘哎!这后生居然是个女人扮的! 同安船上,施副将和黎大刚他们也看到了远处的那艘福船。施副将眼珠转了转,对黎大刚问道:“黎守备,就你以往所见,那些妖人对百姓如何?” 黎大刚略一思索,已经明白施副将要干什么,于是道:“秋毫无犯。” “大妙!”施副将一拳砸在手心里,对船上的水手命令道:“快!靠过去!快快快!” 驾驶舱里的刘胜也看到了远处停着的福船,他见到同安船朝着那福船驶去,心说要糟,于是在高音喇叭里大喊道:“远处那船!快点让开!” 福船上此时已经乱成一锅粥。众水手根本不怕驶过来的同安船,而是被越来越近的白色大船给吓坏了。随着钟声急促的响起,甲板上的水手正在升起船锚,放开车员(辘轳)落帆。 胡船头口中急切的喊道:“快点快点!” “慢!”沈敬丹走了过来,一拍胡船头的肩膀道:“老胡,你再信我一次,咱们不动!” “啥?”胡船头一呆,指着愈来愈近的白色大船对沈敬丹道:“沈老爷,妖怪来了!咱们不跑等什么呢?!” 沈敬丹面带得色道:“那不是妖怪,那是我们的人!” “前面那船!不许升帆!我们是香山协水师营的,要登船检查!”一个清军操着大嗓门喊着。甲板上,施副将对手下的一百多号人命令道:“一会儿上了那福船,把所有人都给我拿下!不得杀害!” 来自两广总督府的那名赞画书办道:“施大人,你这是?” 施副将面露狞笑道:“本官要让逆贼们投鼠忌器,让福船上的人替我们挡炮子!有了这些人质,我们大不了给点银子换自由。等回营之后,尔等每人赏银三十两!”他解释完又对手下道:“都听明白了吗?!” 百十号清军连忙道:“谨遵军门令!” 书办面色惨白道:“这,这能行吗?” 施副将咬牙道:“孙先生,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放手一搏吧!” 当同安船靠近福船后,船上的清军水勇马上落下船帆,又抛出几只飞钩,钩住了福船的船舷。可谁知道对面福船居然也抛过来几条绳子,这让清军水勇大为意外,不过他们也顾不上再想,急忙将绳子牢牢拴住。 同安船上,几个水手转动车员,沉重的楮木锚椗随即从船头滑落水中。两个清兵来到水仙门处,一块块的拿掉封闭的木板。(水仙门,古代帆船甲板上用于运货和下人的出口。) 而福船上的水仙门早已打开,一块厚厚的杉木板从福船上伸了过来。对于福船的配合,清军显得极为满意。当他们抽掉最后一块木板时,那块跳板猛的往前一窜,稳稳的架在了两船之间。 几个持刀的清兵正要走上跳板,对面福船的船舷后面突然就冒出几个身影,双手各拿一支“短铳”。面对突如其来的巨变,同安船上清军都愣住了。念头转的快的还以为这是遇上了打家劫舍的海盗。施副将就是其中一位,他指着对面大骂道:“尔等想死吗?!” 电光石火间,黎大刚看到在对面站起来的人里,有一个十分熟悉的面孔。当初他几次试图从北海镇的劳改营越狱,之后每次被抓回来的时候,都是这个人负责审问用刑。 “鲁,鲁......” 黎大刚话还没说出来,只听对面船上一人大喊道:“开火!” “嗵!嗵!......”十几颗.36口径的圆锥形铅弹射向了对面甲板上的清军,硝烟弥漫中,同安船上的清军猝不及防,七八人纷纷中弹身亡,原本还充满希望的清军顿时如坠地狱! 84式左轮每次射击时需要手动拨动击锤,而几个久经训练的北海镇情报队员们如同后世的西部游侠,他们将枪抵在身侧,左手快速的拨动击锤,右手不停的扣动扳机,弹仓中的六发子弹如同泼水一般,转眼就打光了。 同安船上的清军正想解开绑定的绳索,只听对面传来大喊:“杀过去!别让他们逃了!” 十几个手持短刀、木棒的汉子呼喊着站起,他们快速冲上跳板,几步就上了同安船的甲板,对着四周躲避射击的清军就是一通乱打,甲板上顿时响起一片惨嚎。 雷神号上,赵新等人目瞪口呆的看着不远处的场面,当他听到84式左轮的枪声时,急忙举起望远镜查看。终于,他看到了正在福船上指挥冲锋的鲁寿山。 赵新顾不得用步话机通知刘胜,拢手在嘴边冲着福船大喊道:“鲁寿山,抓活的!” 黎大刚此时心都凉透了!为了不做俘虏,他举刀就加入了混战。 话说黎高手好歹是个武探花出身,一身武艺那也是自幼苦练而成。刚一交手,鲁寿山手下的两个好手顿时中刀。黎大刚心说今天就是死,也要拉着姓鲁的家伙垫背! 正在此时,一个手持长棍的身影从跳板上蹿起,那人在空中身子一侧,一人多高的棍子对着黎大刚的肩膀就捅了过去。 黎大刚见势不妙,身子一矮,一个前滚,躲在了船舷板的后面。对面那人双脚刚一落地,棍影曲旋,朝着一名千总的脖子“呼”的就抽了过去。 来人正是陈继山,他自幼师承“神拳”郭永福,练得一手好功夫,尤擅“洪洞通背拳”。在后世的有人考证,乾隆时期的“神拳”郭永福就是陈氏太极的传人陈有孚。此人因为年轻时失手打死人,这才改了母姓逃去了山西;而陈家沟曾经失传的“太极长拳”就是“洪洞通背拳”。 估计郭永福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被乾隆赐号“神拳”,而自己的弟子却去了“反贼”的麾下。 对面那千总看到棍影袭来,口中大叫一声:“来的好!”随即举刀格挡,谁知那棍子看着慢,实则速度极快,擦着千总的刀锋“啪”的一声,那千总的脖子一下就被打断了!黎大刚一看,心说坏了!遇到高手了。他刚想起身,一柄短刀照着他脑袋就刺了过来。黎大刚挥刀挡住,右脚照着对方的踝骨狠狠的一踹,“咔嚓”一声,持刀那汉子一声闷哼就倒在了地上。 陈继山收拾完那个千总,手中杉木棒不停的刺出,三五个清兵被击中腹部,疼的浑身冒汗, 喊都喊不出来。黎大刚趁人不注意,已经来到跳板处,他一个箭步窜上跳板,正要往对面冲去时,陈继山那根如影随形的棍子又追来了,这次黎大刚根本来不及转身,被一棍捅在后背,闷哼一声向前摔了过去。他强撑着想要再次爬起,突然身上一沉,几个人接二连三的扑在了他的身上,让他动弹不得。 持刀站在船尾席棚下的施副将此时心神俱裂,而躲在他的身后的赞画书办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 同安船上的几个清军站在人群后面,他们举起手中的三眼铳,拿着火绳就要往药捻上点时,对面福船上的鲁寿山眼尖,急忙和几个手下对那几个清军进行射击。可那几个清兵躲在人堆里,听到枪声连忙蹲下,竟是没有被打中。可他们外侧的十几个清军就惨了,一通乱枪打过去,惨嚎声一片。而那几个幸运的清军被吓得连忙丢下手中的三眼铳,跪在甲板上不敢乱动。 突然,“砰砰砰”的枪声如爆豆般响起,主桅的杉木被打的木屑乱飞,这让一众清军顿时吓破了胆,雷神号贴上来了! 鲁寿山等人双手持枪,对着同安船上的清军大叫道:“投降!缴械不杀!” 此时只听船上的高音喇叭里喊道:“放下武器,投降!否则全部打死!” 赵新站在雷神号的船头,居高临下的哈哈大笑着,口中道:“黎大高手,咱们又见面了!”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六十六章 光怪陆离 当战斗结束,北海镇的士兵和船员带着郑一等人打扫战场时,躲在福船船舱里许久的沈璇终于跟着沈敬丹走了出来,父女二人在陈继山兄妹的陪同下,坐了一条柴水船登上了雷神号。刚走上甲板时,就看到了等待他们的赵新,沈璇的眼圈一下就红了。 看到赵新走了过来,沈敬丹知趣的拉着陈继山兄妹闪开。他知道此时最好不说话,自己一路风尘仆仆,南下几千里,足以证明忠心了。 陈继山兄妹是见过赵新的,不过雷神号还是第一次见,两人匆忙向赵新行了一礼,之后陈继山就让妹妹在这里等着,自己则坐船回了同安船那里。 此时的沈璇已经洗去了男人的妆容,那身男式的绸衫和马褂却没有换,脸上蒙了块纱巾,只露出一双泛着血丝的美眸凝视着赵新。她急步走到赵新身前,抬起头看着这个将会成为自己丈夫的男人,语带哭腔的问道:“你......你前些日子,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赵新微微点头,对沈璇道:“这里不方便说话,跟我来。” 沈璇“嗯”了一声,便跟在了赵新身后。不远处的陈二丫刚想跟过去,就被沈敬丹拦下了。等赵新他们进去之后,过了一会儿,阿妙从船楼里快步走了出来,对沈敬丹二人道:“沈先生,大人让我带你们去二楼休息。” 赵新带着沈璇去了自己休息的舱室,原本凌乱的床铺已经被阿妙收拾的整整齐齐,不过屋中充斥的男人气味还是让沈璇有些心慌意乱。 “难道他要......”沈璇连忙止住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因为已经定亲的缘故,她的义母--沈敬丹的夫人也把男女之事跟她提了一些。 赵新让沈璇坐在床上,自己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有些心疼的看着对方,伸手便握住了沈璇的左手。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沈璇低下了头,脸上泛起了红晕。 “万一他要......我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沈璇觉得脸上越发滚烫,羞的耳根都开始发烫。只听赵新缓缓道:“我十几天前是病了......” 沈璇闻言猛的抬起头来,斜飞的柳叶眉淡淡蹙着,吹弹可破的脸颊上显出忧虑和关切,让她原本美得出奇的容貌更添了一份我见犹怜的心动。 赵新呆住了,他心脏咚咚狂跳,顿时有些口干舌燥,生理上也有了反应。他咽了下口水,装作若无其事的看着房顶,继续道:“不过第二天就好了。但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我生病,你那里会有感应,让你不顾一切的南下来找我?” 沈璇看到赵新不敢看自己,心中有些好笑,低声道:“你把身子转过去。” “啊?” “转过去。” “哦。” “松手啊,你攥的这么紧,我都没法解扣子了。”沈璇有些羞涩的道。 好么,这话一出口,赵新顿时鼻腔一热,两道鼻血冒了出来。 “我去洗一下。”赵新急忙松开沈璇的手,仰着脑袋快步溜进了卫生间。他一边用冷水洗脸,心说自己这是怎么了?美女又不是没见过,胡天胡地的也经历过不少...... 当他觉得稍微冷静下来后,便拿着毛巾胡乱擦了把脸,等出来时,只见沈璇的衣服并没有解开,她站在桌旁,指着桌上的一个物件道:“就是因为它。” 当赵新上前两步看到那个东西时,脑子里“轰”的一下如同大爆炸一般,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这不是自己的玉佩吗?!”此时的赵新浑身冒汗,两耳嗡嗡作响,心脏狂跳不止,完全懵了。 他难以置信的把手摸向自己的胸口,感到手被搁了一下后,动作僵硬的从领口把玉佩给掏了出来,而后摆在了桌子上。 看到两块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赵新的那块玉佩上面有一道裂痕后,沈璇也愣住了,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此时,正在二楼餐厅里休息的沈敬丹、在一楼客舱里安抚佩雷拉等葡萄牙人的刘胜、在驾驶舱里的丁国峰、以及在福船和同安船上的众人,突然感觉身下的船开始抖动,从轻微变得愈发剧烈。 “龙王爷发威啦!”几个福船上的水手被晃的东倒西歪,一屁股坐在甲板上,惊恐的叫了起来。 “地震!是地震!”船只晃动中,丁国峰打开通话器,扶着驾驶台,在高音喇叭里大叫着。 “怎么会有地震?”刘胜刚想对佩雷拉说别害怕,自己就被船身剧烈的抖动晃的站立不稳。 “哈哈!报应!赵贼,你的末日到了!”同安船的船舱里,被五花大绑的黎大刚狂笑着,可随着船身猛的一晃,黎大刚侧身倒下,紧接着一个肥大的身躯一屁股就坐在了他的脸上。 “马,马道长,这是怎么了?”施副将只觉得屁股底下像是坐到了什么东西,这时也顾不上了。 “天罚!贫道刚才默念咒语,终于把海龙王请到了!”马本初马道长心说得赶紧把功劳往自己身上算。 正在众人被晃的七荤八素的时候,船身的抖动突然就停了。而此时福船上的一个水手扶着船舷站起来的时候,马上就被外面的景象给惊呆了。 五颜六色的光影在空中和海面上交织更替,在外伶仃岛附近海面上突然出现了几十条小船,这些船上的人有的拿着鱼竿在钓鱼,还有的船上站着正在嬉笑的男女,那一身穿着根本不是清人的穿戴。 原本只有几户人家的外伶仃岛也变了模样,十几条形状各异的小船停泊在港湾里,船身都是绿色;码头上到处都是人;几座从未见过的白色方形高楼也出现在视野里,上面满是窗户。 光影不断的变换,三条船的四周像是蒙上了一层飘动的薄纱,周围的一切都在变形扭曲,这让三条船甲板上的人都傻了。福船上的胡船头常年跑海,也见过海市蜃楼,突然大叫道:“蜃景!这是蜃景!” 雷神号的驾驶舱里,丁国峰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心说这是要穿回去了?可他很快就醒悟了过来,难道赵新那里出状况了?怎么连船带人都给运过来了? 刘胜不顾一切的跑到甲板上,看到眼前的景象也是极度震惊。从那虚幻不定的景象里,他看到了一座矗立在海边岩石上的建筑。那是两座连在一起,有着红褐色的顶瓦的亭子,白色的梁柱和围栏;几个穿着现代服饰的人正在里面翘首张望。 “这,这亭子!这是!” 看着眼前有些熟悉的场面,刘胜突然想起来了,他来过这里!这是另一个时空中的外伶仃岛! “赵新!赵新!”刘胜急忙跑到甲板上开始大喊着,他猜测会不会是赵新那里出状况了。 突然,船外的景象开始迅速变幻,就如同快速旋转的万花筒一般,光影流动的速度让人头晕目眩,三条船上的很多人都被晃的恶心干呕起来,纷纷闭上眼睛不敢再看。而刘胜和驾驶舱里的丁国峰也被晃的头晕眼花,急忙闭上眼不敢再看。 雷神号上的那间客舱里,沈璇此时正把头埋在赵新的胸前,根本不敢睁眼;而赵新也是紧闭着双眼,压制着胸口的一阵阵翻涌。 桌子上,赵新自己的那块玉佩和沈璇的那块正在变得虚幻,像是快要一起消失泯灭。 “龙王爷这是生气了!”随着胡船头的一声大叫,福船上的水手和几个跟着鲁寿山来的手下连忙跪在甲板上,闭着眼睛连连作揖磕头。 船外的光影越转越快,高楼、码头、游艇、双子亭以及岛上的人都随着转了起来。十几秒后,这所有的一切都化成了道道流光,轰的一下,朝着雷神号船尾楼的某处就涌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几声海鸥的鸣叫,正在闭着眼磕头的胡船头这才小心翼翼的睁开了一只眼。 蓝天白云,几只海鸥掠过水面,叼起鱼虾。似乎刚才的那一切从未发生过...... “赵新!赵新!出了什么事?” 十几分钟后,刘胜终于来到赵新的舱室外,挥着他那沙包大的拳头不住的砸门,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里面赵新道:“没事。等一下。” 又过了一会儿,门开了,脸色煞白的赵新出现在刘胜面前。 “你这边出什么事了?”刘胜急切的问道。 “刚才被晃晕了,难受的不得了。”赵新嗓音沙哑,声调听上去极为疲惫。 “是不是你这......”刘胜没有再说下去,他这时已经看到了屋里坐着的沈璇。 “不是。”赵新的语气异常坚定,他对刘胜道:“你赶紧去看看俘虏那边,我洗把脸这就过去。真他妈见鬼了!” 等刘胜走后,赵新关上门走到沈璇跟前,在她额头上亲了亲才道:“你躺会儿吧,我得出去看看了。” 沈璇“嗯”了一声,她刚才也被突如其来的状况搞的惊魂不定,这会儿头晕不已,胸中烦躁欲呕;于是便侧躺在了床上,闭着眼睛不再说话。 赵新抬眼看向桌子,只见桌子上空空如也,原本摆在一起的两块玉佩已经消失不见。他下意识的摸向自己的胸口,突然觉得皮肤上似乎多了什么东西。他急忙来到洗手间,打开灯,解开衣服领,再看向镜子,只见一个跟玉佩样式一样的印记凸现在胸口的皮肤上。 “这是!”赵新呆住了,过了一会,他心中一动,抬起左手摸了摸胸口的印记,一枚金光闪闪的北海镇金币凭空就出现在他右手里。 赵新难以置信的看着手中的金币良久,心中想着“收回去”,那枚金币在手中瞬间又消失不见。 “哈!”赵新差点笑出声来,他急忙捂住了嘴。自从玉佩出问题后,他试了所有能想到的办法,里面的东西根本拿不出来。而今天,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原样。 这厮一个人在卫生间里试来试去,取了收,收了取,折腾了好半天。最后拉开门出来,一把抱住床上的沈璇,狠狠的亲了对方两口,笑着道:“阿全,你可真是我命中的贵人!”说完便哈哈笑着出门了。 沈璇一脸娇羞,心里虽是美滋滋的,却还是啐了一口道:“呸!说什么疯话。”随即一把扯过被子,盖在了头上。 赵新刚转到楼梯口,看见阿妙晃晃悠悠的扶着扶手正要上来。 “主人,你没事吧?”阿妙正要继续往上走,却见赵新咧嘴笑着几步下来,一下就把自己给抱了起来。 “啊~~”阿妙顿时不知所措,小脸唰的就红了。赵新还从来没这样对她,今天这是怎么了?思绪迷乱间,只觉自己的脸颊被亲了两下,随即就被赵新放回了地上。 “穿林海,跨雪原~~~”那厮跟阵风似的,哼着调子,很快就消失在楼梯上。 阿妙难以置信的摸着脸颊,听着远去的脚步声,只觉得自己耳根发烫。她急忙转头四下看了看,发现没人,这才长吁了一口气。过了片刻,脸上又露出了一丝满足的笑容。 福船上,胡船头正在船尾的妈祖龛那里,带着一众水手给妈祖上香。而鲁寿山等人也心有余悸的跟着一起上香磕头,感谢妈祖保佑。 而在同安船上,随着几个北海镇士兵过来检查,施副将终于将肥硕的屁股从黎大刚脑袋上挪开,他差点把黎大高手给憋死。施副将一脸遗憾的对马道长问道:“道长,你这法术不管用啊!” “贫道修为不够,还得回山修炼。”马道长一脸惭愧状态,心说要是能被放回去,一定躲到深山去,再也不给朝廷卖命了。 两个小时后,在拿到了赵新给的五百两奖赏后,胡船头又是兴奋又是忐忑的驾着福船离开了。这时刘胜和丁国峰提议去炮轰香山协的关前寨军营,可赵新却坚持要在外伶仃岛旁停一夜休整。 考虑到大伙从后半夜就开始迎战,白天又经历了一场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刘、丁二人也没有异议。在安排了执勤人员后,天刚擦黑,众人吃过饭就各自休息了。而赵新在应付完沈敬丹等人,又哄着沈璇入睡后,悄悄带着鲁寿山下船,乘着小艇上了外伶仃岛。 晚饭时,当他从刘胜的口中了解到另一个时空中外伶仃岛的模样后,便有了决定。当小艇靠岸后,赵新让鲁寿山等在海滩上,自己则按照刘胜所说的,打着手电,深一脚浅一脚的来到了一块巨大的岩石上。 黑夜中,鲁寿山一直盯着赵新那手电筒晃动的光柱。过了一会,他突然发现赵新的手电筒灭了,过了一会又亮了。 如是几次后,赵新才又打着手电走了回来。他深呼吸了几下,这才对鲁寿山道:“回去吧。”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六十七章 北海镇的警告 两天后,当郑连昌在潭仔岛看到赵新等人时,一脸急切的问道:“赵船主,我家郑一没事吧?” 他是来给赵新送人的;五十个造船匠,一百个水手,以及他们的家眷。 一天前,负责查探雷神号情况的疍家渔船向鲤鱼门的郑家报告了雷神号大败清军水营的消息。郑连昌听说后,再也不敢怠慢,第二天就带着赵新要的人来到了潭仔岛。 看到郑连昌送来的人里有虾球仔一家时,赵新十分高兴;而郑连昌看到完好无损的郑一、郑七等人时,也终于放下心来。 经过这两天跟郑一的交谈,赵新听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名字,郭婆带。于是他在跟郑连昌寒暄之后,提出了再要一个人。 当郑连昌蒙着脸,看到同安船里被绑的跟大闸蟹一样的施副将和黎大刚等人时,他再也没有跟赵新掰手腕的心思,连忙命手下回去将郭婆带一家带过来。 造船匠中都是小部分都是造过福船和赶缯船的,其他人只跟着修过船。而水手们看着貌似精壮,可一个个脸庞发黑,身体矮小,敞开的衣襟里清晰露出清晰可辨的肋骨叉;一看就是体力过度透支,营养不良。 至于那些家眷则更是不堪入目,老人、女人和孩子们一个个全都光着脚,面带饥色,身上的衣服破的就跟墩布一样。他们携着一个破包袱,里面装的是他们能带上的全部家当。 赵新让阿妙带着一众船员和士兵,先给这些人洗澡、消毒、换衣服;至于那些家当,暂时都扔在甲板上,喷洒消毒剂。戴着口罩的士兵们在这些破烂里挑挑拣拣,看着有用的留下,破布头之类的全部扔海里。 看着如此场面,赵新沉着脸,对穿着一身绸缎衣衫的郑连昌道:“郑帮主,难道你连让手下人吃饱穿暖都做不到吗?” “赵船主,红帮上下三千多人,我,我根本照顾不过来啊......”郑连昌的理由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他每天大鱼大肉吃着,广州花艇上的女人搂着,哪还顾得上手底下人的死活。 此时站在一旁的郑一沉吟片刻,看了郑七一眼,郑七会意。两人走到郑连昌跟前,噗通就跪在了甲板上,冲着郑连昌磕了三个响头。 “阿一,你要干什么?!”郑连昌心里一哆嗦,似乎明白了儿子要干什么。 “阿爸,恕儿子不孝,儿子决定跟赵大人北上,学几年本事。”郑一的头仍然抵在甲板上,口中继续道:“这些天,赵大人、刘大人还有丁大人给我讲了好多道理。我要和阿七一起,给我们疍家人,找出一条不一样的路来!” 郑连昌痛心疾首,瞪着眼怒道:“阿一,你是嫡长子啊!你要走了,我这位子以后传给谁?!” “阿爸,这些天我终于想明白了,称霸珠江口算不得真豪杰;上岸绑票洗劫,更不是什么侠义!我要跟着赵船主他们一起反清!替阿公,还有国姓爷完成他们的心愿!”郑一抬起了头,一脸的坚毅。 “唉!”郑连昌此时悔死了,早知道头些日子说什么也不让郑一出门。可眼下看来,一切都晚了。他在甲板上来回转了好几圈,重重一跺脚道:“好!你去。我就当没你这个嫡子!可你给我记着,混不出个人样,你不许回来!” 他接着又对郑七道:“小七,你给我看好了你文显哥。你们俩自幼就长在一起,你......” “伯爷,你放心吧。拼着这条命,我也要护住一哥!”郑七说完便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郑连昌这时转身走到赵新身前,突然单膝跪了下来。赵新连忙上前扶住,只听郑连昌道:“赵船主,文显铁了心要跟你走,我是劝不住了。他俩年轻不懂事,以前闯了祸都是我兜着。这以后万一他二人有什么得罪之处,我只求你高抬贵手!我郑家不能绝了后啊!” 赵新温言道:“郑帮主,你这话就见外了。既然郑一和郑七跟我走学本事,那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以后大家有事互相帮衬,我这里还有事要求你呢。” 说完,他便拉着郑连昌到空旷无人处耳语了几句,郑连昌听了先是犹豫了一下,之后才点头答应。 驾驶舱里,丁国峰看着甲板上的这番跪来跪去的场面,转头对刘胜道:“大刘,你有没有觉得,赵新跟前些日子有点不一样啊?” 刘胜摸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点点头道:“唔,有点儿。不过我也说不好,可能是前一阵病了吧。” 丁国峰道:“我总觉得怪怪的,似乎他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刘胜眯着眼道:“哦?说具体点。” “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变了一些,有股说一不二的架势了。” 刘胜一下乐了,道:“合着他以前不是说话不管用?” “那倒没有,反正......算了,我也是瞎琢磨。” 趁着郑连昌父子告别,以及等待郭婆带被带回来的空档,赵新找到鲁寿山,问道:“那个施副将都说什么了?” 鲁寿山道:“出兵的命令是两广总督孙士毅下的。不过孙士毅也说了,一旦失手,就让姓施的自己扛,他会在后面帮着周旋。” 赵新皱眉道:“那个马本初和那群女人是怎么回事?” 鲁寿山道:“这也是孙士毅下的命令,是那个姓孙的书办帮着安排的。孙士毅找了好几个高人问的法子,说是借鉴当初清水教王伦对付官军时的招数。女人是从香山县城里各家妓馆找来的老鸨婆子;而那个马本初是广州城外三元宫的道士,号称会什么五雷正法之类的,孙士毅让他来是想用五雷法破咱们的雷神号。老爷,这些俘虏咱们怎么处理?” “哼,我看孙士毅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都带回去劳动改造。蒐楞吉岛那里还缺人呢!” “是。”鲁寿山听完点点头。 赵新这时低声道:“寿山,这次你就跟我回北海镇,射阳湖那边就先让徐大用盯着。现在咱们的通讯站都建起来了,即便离的远,有什么情况也能很快就知道。” 鲁寿山赞叹道:“老爷拿来的真是神仙法宝,千里之外说话也是听的清清楚楚!” “什么法宝,那是科学!这次回去后,你先去训导队回回炉,没事去学校多听两堂课。满清装神弄鬼,咱们可不行!” “属下明白。”正事说完了,鲁寿山这才面带笑容道:“老爷您和沈家小姐定亲,属下还没给您道喜呢。” 赵新拍了拍鲁寿山的肩膀道:“咱们的关系不同旁人,心意到了就够了。等你从教导队培训结束,给你一个团。以后公开场合别再称呼‘老爷’,要叫首长。其他的事我先想想,想到了再跟你说。” 鲁寿山马上立正敬礼道:“是。” 一天后,雷神号起锚离开了潭仔岛。赵新他们的第一站就是大横琴西侧的燕子湾,而大祸临头的英国商人们做梦也想不到,赛里斯人居然会知道走私基地的位置。 燕子湾内,雷神号上的两门D30的炮口被放平,二话不说,对着燕子湾内的鸦片基地就展开了狂轰乱炸。这让岛上的英国商人和暂时逗留的英国船员大吃一惊,他们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这些赛里斯人了。 随着一箱箱的鸦片在炮火中化为齑粉,英国人辛辛苦苦修建多年的走私基地不到一个小时就灰飞烟灭。停泊在燕子湾内的信任号和伊丽莎号试图进行反击,可随后的几发炮弹就将两艘三桅商船炸沉在海湾里。 浑身湿透希金斯医生抱着快木板游上海滩,在他眼前是一团团腾起的爆焰和惨叫哀嚎的同胞,身后不远处是断成两截正在沉没的信任号和伊丽莎号;海面上满是落水呼救的船员。而更远处,蓝白两色的雷神号仍然在喷吐着怒火。 “上帝啊,就算是要独霸广州的鸦片生意,可你们为什么要漠视无辜的生命!” 赵新听不到希金斯的控诉,在他的眼里,来到这片海域的英国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正当英国人一头雾水的发出悲鸣后不久,位于澳门西湾西侧的娘妈阁炮台也遭到了雷神号的炮击。这里是除了澳门城中心的三巴炮台外最大的一座炮台,共有25门火炮。 当落下第一发炮弹的时候,城中的大多数人都以为是哪里的火药库爆炸了。可紧接着两发炮弹相继落下后,娘妈阁炮台上的守军这才反应过来是遭到了攻击。 等到三巴炮台上的火炮装填好准备发射时,娘妈阁炮台上已经死伤一片,各式铜炮、铁炮被炸的横七竖八,有几门甚至从高高的炮台上掉进了海里,原本那牢不可破的石头堡垒被炸的面目全非。 就在澳葡当局一头雾水,发起全城总动员的时候,一条从潭仔岛驶来的疍家渔船给澳门市政厅送来了一封信。 信是刘胜写的,他给了潭仔岛上一个渔民两枚北海镇银元,嘱咐对方一定要送到马托斯手上。当马托斯惊疑不定的打开信后,一行汉字出现在他的眼里,而署名则是“”。 看到这个熟悉的名字,马托斯很快就想起了那个穿着一身白色海军服、身材高大的赛里斯人。他虽然会说广东话,可汉字却是不熟,于是他马上派人找来一名华人翻译。可当那华人看到信上的内容后,脸色一下变的煞白。 “信上说的是什么?!”马托斯气急败坏的怒吼道。 “上面说,说......”华人翻译被吓得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马托斯一把揪住对方衣领,怒道:“我向圣母发誓,你要是再吞吞吐吐的,马上绞死你!” “上面说,要是再敢向广州走私鸦片,他们就,就要炸平澳门。”华人翻译翻着白眼说完,已经被马托斯勒的喘不上气了。马托斯这才松开了衣领,任由对方瘫在地上拼命倒着气。 “疯了!这些赛里斯人都是疯子!”马托斯气急败坏的大吼大叫着。他叫骂的一会儿,这才对华人翻译道:“快起来!跟我去见总督!” 与此同时,在广州城外的沙面码头上,一个满脸油汗、浑身散发着汗臭的人,从一条刚靠岸的西瓜艇里飞快的跳到了栈桥上。他快步冲上码头,看到正在等候拉送客人的马车,几个箭步就蹿了过去,一边往车上爬一边对车夫道:“快!去总督衙门!快走!” 那车夫看到对方一身汗臭,身上穿的是件脏兮兮的绸缎长衫,一伸手道:“这位老爷,承惠二十文!” 那人急道:“我现在一文钱也没带,到了总督府给你!快走!” 谁知那车夫也是个拧脾气,斜着眼道:“你这种人我见多了,到了总督府,你要还是没钱,我找谁说理?” 那人忍着怒火,在身上摩挲了半天,最后索性解开扣子,把长衫脱下来往车夫手中一丢。 “用这衣服抵总可以了吧?” 车夫捏着鼻子打量了衣服两眼,虽然有些脏却没破,卖到当铺也能值个几十文。这才松开车闸,牵着马朝城门走去。 半个时辰后,马车终于到了两广总督府门口。车夫还没说话,车中坐着的那人已经跳下车,一个脚底拌蒜,狠狠的摔了个马趴;那人连滚带爬的起来,灰头土脸的朝着总督衙门的侧门就跑了过去。 守在门口的督标营千总看到一个衣衫不整的家伙跑了过来,正要上前驱赶,只听那人道:“我是孙书办,孙制台在吗?我有十万火急之事!” 千总看清那人面孔时,这才惊讶道:“真是孙先生啊,您这是?” 孙书办从里衣里掏出一封皱皱巴巴的信,递给那千总道:“快!马上交给孙制台,晚了就来不及了!”说完身子一歪就趴在了地上。 一刻钟后,总督府的签押房里传出“当啷”一声,随即只听一老者拍案怒喝道:“贼子竟敢尔!” 屋内的孙士毅被气的浑身发抖,两个幕僚正在劝慰。地上的茶碗被摔的四分五裂,在他身前的桌案上,摆着一封赵新的亲笔信: “两广总督孙大人,想偷鸡就别怕蚀了米,今天炮轰关前寨是给你个教训!你们要是敢骚扰我们在广州的人,我就炮轰广州城,封锁珠江水道,我看你拿什么跟乾隆交代!另外,你手下人实在太怂包,我带去北边替你好好操练一下。赵新。” “来人!”孙士毅对门外大声道。 话音刚落,一个亲兵戈什哈就走了请来,跪在地上道:“请制台吩咐。” “马上传我的令!南山、横档、三门各处炮台准备迎敌,装药上弹,如敌船来犯,开炮歼灭!”孙士毅说完,便从签筒里取了枚令牌,交给了戈什哈。 虎门古称虎头门,泛指位于广州南沙区和东莞虎门镇之间的珠江水道,以大虎、小虎二山突起于珠江而得名,是广州出海的交通咽喉。有清一代,历任两广总督都向清廷奏议加强当地的防御管理设施。 康熙五十六年,清廷在虎门着手筹建防御工事,后来陆续增建城垛、炮洞、兵房、火药局等设施, 形成了虎门炮台群最初的状态。所以目前虎门的防御体系,只有南山、横档、三门三处炮台,并由南海、番禺两县共同承担“一体稽查防范”。 而眼下虎门口的主要任务是收税。粤海关派员在虎门口登船丈量来广州的西洋商船长度,而后在黄埔口征收船钞。同时督查入口商船卸下炮位和违禁商品,并在此地征收挂号杂费。 事关天子南库,孙士毅能不气,能不急吗?这要是虎门口遭到炮击,粤海关的收入必然会大减,到时不管是乾隆还是满朝的王公大臣,吃了他的心都有! 乾隆五十一年闰七月二十三日,位于澳门岛西北侧的前山寨军营遭到北海镇的炮击。是日,整个前山寨爆炸声不断,香山协水师营设在此地的码头、战船、军营均遭到炮击。身在香山县城中的百姓也听到了隆隆的炮声,四周乡邻扶老携幼跑到香山县避难。 许多人被吓得躲在家中床下瑟瑟发抖,根本不敢出门。而香山县丞和海防衙门一干人等也被吓的不敢露面,七十岁的海防同知陈新槐差点上吊自杀。 至于澳葡当局,他们当然也听见了炮声。刘胜的警告言犹在耳,面对能在一公里外开炮的大铁船,澳葡当局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自此之后数年,广州城内外只要提起白色大船,无不人人色变,乃至小儿闻之不敢夜啼。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六十八章 我们代表了谁? 八月初,雷神号在济州岛接送了又一批流民后,终于回到了北海镇。 这一次带回来的满清流民仍然是以河南人为主,大部分都是来自开封、归德、卫辉、怀庆等县。经过询问,赵新得知在今年春夏之交,河南继续爆发了大面积的蝗灾,导致夏粮再度绝收。 被问及的流民都哭着跟赵新解释道:“老爷,去年和今年天太旱了!蝗虫一来,数千里草木被吃光,连牛马的毛都被吃的干干净净,这可叫我们怎么活啊!” 在这场旷日持久的特大灾害中,河南灾民无法承受饥饿的打击,纷纷变卖农田以糊口。有不少农户于青黄不接之时,将马上就要成熟的麦地,迫不及待地贱价出卖,换得米粮、金银,以解枵腹之困。 而山西太古、平遥、祁县等处的富户,闻风而至,以高利贷手段,向饥民放债,低价兼并土地。他们以平常时节三分之一的贱价收买灾区农田,或低估对方土地价值进行抵押贷款;或以典当方式低值收取灾民地产。 而乾隆虽然在本月五月特意下旨,严令地方官府详查山西商人的行为,勒令将贱卖的土地按照原价让卖主收回。 可问题是农民们都快饿死了,卖地的钱已经迫不及待的买了高价粮,哪还有钱去赎? 北海镇的人口现在越来越多了。按照赵新之前制定的“掺沙子”计划,邓飞已经在七月份运走了八千河南流民去虾夷地的平原镇开荒。而在北海镇与富尔丹城两地的“公路”开通后,民政部门每隔五天都会带领数百流民家庭前往富尔丹城,以开拓兴凯湖南岸的土地。 不过因为缺乏农机设备和技术工人,抵达兴凯湖南岸流民们现在只能挥舞着铁锨和镐头,在民政办事员的带领下开垦沼泽地。 随着人口的增加,新老流民之间的矛盾也开始显现。 具体的说,就是早期的流民通过分地和工坊务工,大多数已经步入中农、甚至是富农的行列,这些人都开始做着人上人,乃至成为地主老爷的美梦。而新来的流民中,很多人都试图将自家的女儿嫁到老流民家庭做小妾;甚至还有人投效要当家奴的。 面对这一情况,陈青松很难制止,因为北海镇目前没有一套完整法律体系。所谓“法无禁止即可为”,纳小妾的这事连治安警都没法插手。 “法无禁止即可为,其实也是法无允许不可违。老陈,这中间有着巨大的灰色地带;能够进行约束的,就只有道德。可如今的道德是什么?是封建制度下的道德。纳妾、当老爷、收家仆都是封建道德所允许的,你当然没法管。” 对于陈青松的苦恼,赵新侃侃而谈,他继续道:“你瞧着吧,今天能为争家奴而打架,明天就能为了嫁女儿当小妾闹出人命。妾是没有社会地位的,想获得地位,唯一的出路就是当正妻。咱们这里到处是荒山野岭,埋个把人谁也找不到。” 陈青松有些烦躁的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立法、普法。你当过领导,这事应该比我清楚。” “我一天到晚忙的要死,哪有功夫主持这个!” “找教育口那八个老家伙。” “他们?他们行吗?” “行不行试试不就知道了。先开个讨论会。” 两天后的晚上,北海镇的第一次立法筹备会在学校的一间教室召开了。出席会议的除了赵新和陈青松外,还有教育口的八位老师,军队系统派出了吴思宇,医疗系统是洪涛;至于工坊那边,派来的而居然是利吉的老婆志乃。 赵亮的答复是:“没空!我这忙不完的事,哪有闲心管这个。” 好吧,赵新作为会议召集人,首先发言。 “各位,在讨论立法之前,我们必须先确定一个原则。法律,我们北海镇法律的精神是什么?” 赵新此言一出,原本准备滔滔不绝的教育口八位老师都是一愣,法律的精神? “赵总,能具体说说吗?”教育部门负责人老尤问道。 赵新微笑道:“法律的精神,就是它所代表的利益阶层,而不管是革命,或是改革都将围绕着这一主题。比如说满清吧,满清律法的基本精神不在于广大农民和小市民阶层,而是为了维护皇帝家天下的封建统治次序,以弥补其不足;而老百姓的得失主要取决于皇帝或是官员的仁慈。比如秋后问斩,如果情有可原的,皇帝会改判,所以满清是人治和法治互补的关系。” 陈青松恍然大悟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首先要确定北海镇法律是代表了谁。这个问题不解决,纳妾、收家奴,乃至形成新的封建阶级都会是必然发生的事。” “对!”赵新点头道:“这个问题不搞清楚,不确定下来,我们即便把乾隆或是嘉庆从皇帝宝座上赶下去了,这个国家依然会是一个封建社会。八旗是没了,可汉人士大夫这几百年所形成的因循守旧,思维固化,视科技为奇技淫巧,视开放为华夷不分还将继续下去。即便短时期内再强大,也逃不开‘治乱循环’。” 在座一人突然问道:“那人权要不要保障?刑讯逼供的手段要保留了?” 赵新点头道:“张老师,我们现阶段最重要的人权是生存权,无罪推定那套并不适合。西方人讲契约精神,所以才大谈人道主义和理性平衡,甚至要废除死刑。我们不行,这个时代的农民饱受欺压,不分清朝还是岛国,都一样。可这些人其实经常会跟官府耍机灵,甚至十分狡猾,如果我们没有雷霆手段,那这里面能钻的空子可就太多了。” 老尤点头道:“我同意赵新的意见。”他没想到赵新一上来居然直指问题核心,而不是简单的想制定一个法律条文。 吴思宇道:“其实部队里现在实行的《纪律条令》就是参照我们当兵时的制订的,不过现在已经出现了不少问题,士兵情绪波动很大。现在部队的待遇普遍很高,所以好多流民都想把女儿嫁给士兵或是军官家里当小妾,我和王远方现在只能是发现一起,制止一起。有些没发现的,木已成舟,我们也没法再说什么。” 赵新道:“那就这样,部队里凡是纳妾的,不管职务多高,一律清除出去!” 这场讨论会足足开了两天,期间众老师争论不休。什么要体现民主和法治精神吧,什么要尊重人权吧,甚至还有人天真的提出是不是可以废除死刑。 最后一锤定音的,还是数学老师于德利。这位在之前的一天半里一言不发,最后看到众人意见无法达成统一,于是回到住处一通翻找后,一份不过两页纸的《陕甘宁边区宪法原则》被他摆到了众人眼前。 老尤看完后,击掌赞叹道:“小于,这个好东西你怎么不早拿出来啊!” 于德利淡淡的道:“私人存货,我也是刚才想到了才拿出来的。” 赵新仔细翻看之后道:“政权组织这部分还是要修改一下,其他的,我没意见。” 陈青松道:“我觉得问题不大。把各地民政口的办事员直接改组,成立乡镇一级的行政机关。至于代表大会嘛,我看明年再开始搞选举。在这之前,先摸摸底,看看下面的情况。” 众人传阅后,均表示无异议。最后老尤提议举手表决,获得在场众人一致通过。北海镇法律的基本精神终于确定了,之后的其他法律法规也就有据可循了。众人决定明天开始讨论成立法律起草小组的事。 话说于德利的存货还真不少。散会后,在赵新的请求下,于德利带着赵新回到住处,将自己的私人收藏品展示给他看。赵新在一堆老旧的文件资料里,还发现了一本竖排版的《陕甘宁边区法律法规汇编》,这让他喜出望外。 “于老师,您怎么喜欢收藏这些东西啊?” 于德利道:“谈不上喜欢,这里的好多资料都是我父亲生前留下的。卖废品吧,觉得太可惜了,所以我就都留了下来。” “那您父亲是?” “以前解放区学校的老师,教政治的。” “哦!”赵新恍然大悟,难怪于德利这里会有这么多从抗日战争到建国后的文史资料。这可真是帮了大忙了! “于老师,您有没有兴趣担任法律起草小组的组长?我倒不是拉拢您,千万别误会。您之前说国旗的时候,我就觉得您满腹经纶了,根本不是一个数学老师那么简单。” 于德利玩味的看着赵新,微笑道:“拉拢又怎么了?每个人都有点野心,我也一样。一个新政权从无到有,我可不想只当一个目击者,而是希望能成为参与者和规则的制定者。赵总,我说这话你别介意。” 赵新连忙道:“不会不会。” 于德利继续道:“不过你最让我意外的,是居然能说出法的精神那样的话,真是让我刮目相看。我原以为你就是想当一个军阀,推翻满清的军阀。” 赵新也露出微笑,说道:“然后呢?” 于德利盯着赵新的眼睛道:“然后你就成了另一个袁世凯。”他皱了皱眉又继续道:“或许这么说不准确,起码你手头的武力可比袁世凯厉害多了。” 赵新收起了笑容,看着于德利道:“于老师,要是有一天我真成了那样,你们会怎么办?” 于德利一耸肩道:“既然没意思了,那我们就回去好了。养养花、遛遛狗。” 赵新点点头,伸出右手,目视于德利道:“我争取不做一个独夫。” 于德利哈哈一笑道:“那我就拭目以待。”随即也伸出手和赵新握在了一起。 果然,第二天上午的讨论会结束后,于德利被任命为北海镇法律法规起草小组的组长,主持法律条文的起草制订工作。 于德利走马上任后,先是从学校十三岁以上的大孩子里抽调了十个人作为助手。这十个孩子在北海镇的学校学习了两年后,字已经能写的端端正正,平时布置的作文也能做到言之有物。于德利觉得这样的就足够了,这些孩子主要是负责记录、抄写的工作。 至于起草小组的副组长,则是另一位教授语文的周老师。此人大名周卫国,年近五十,之前也是“有偿补课”的杰出代表。不过方化当初是为了给老婆治病的医药费,周老师则是嫌工资不够花。 自从来了十八世纪后,周卫国一直处于“黄花鱼”似的溜边状态,平时并不显眼。可自从进入了起草小组,周卫国顿时爆发了万丈豪情,开始滔滔不绝的发表意见,很多建议让赵新等人刮目相看。 比如,周卫国提出北海镇需要颁布的第一条法规,应该涉及财产权的保障。之所以要这么做,是要让所有流民都知道,只要你遵守北海镇的法律,那么你的人权和财权就会得到保障;而不是像在满清治下,破家的知县,灭门的府尹,差役可以随时上门勒索。 于是五天后,北海镇的第一个正规的法律条例出台了。跟以前一样,这份条例首先是以大字报的形式张贴在北海镇和富尔丹城各处的宣传栏里,并派出学校的学生为流民进行朗读。 “北海镇保障人权财权条例,公元1786年,阴历八月十日公布。第一条,本条例以保障北海镇治下所有人民之人权财权,不受非法之侵害为目的......第三条,保障一切人民的私有财产权及依法之使用及收益自由权(包括土地、房屋、债权及一切资财)......第七条,除司法机关及警察机关依法执行其职务外,任何机关、部队、团体不得对任何人加以逮捕审问处罚,但现行犯不在此例。人民利益如受损害时,有用任何方式控告任何公务人员非法行为之权......” 朱大贵站在人群中靠前的位置,听着一个半大小子给自己这些人解读布告上的内容。这些从大清来的农民们早就养成了官府说啥是啥的顺从习惯,都老老实实的听着那个叫徐福南的小孩子念完,一个个都是面面相觑。 “小徐先生,俺想问问,啥叫人民?”朱大贵作为居民组长,经常会跟民政的办事员打交道,所以胆子也比一般大一些。 徐福南今年已经11岁了,身高长到了一米五,理了个小平头,穿着一身北海镇的夏季劳保制服,不认识的还以为这孩子是个民政的办事员。 他听了朱大贵的提问,故意清了清嗓子,解释道:“人民,就是民人。所有在北海镇、富尔丹城、包括苦叶岛和平原镇生活和居住的人,也包括你我在内的所有人,都在此列。” 这时另一个听众道:“俺听了半天,这个权那个权的,到底是想说啥咧?” 徐福南心说合着我白费了半天吐沫星子啊,他翻了个白眼道:“这条例就是法律,意思是说,在没有犯罪的前提下,你们所有的财产都会受到保护,任何人不能向你们勒索、抢夺你们的财产!” “啥?法?!恁这法,咋用白色的纸写咧?看着多丧气!皇上颁圣旨,那都是黄色的绸子。” “是咧,是咧,恁这纸就用错咧!” 朱大贵看到徐福南都快哭了,连忙转头对身边人训斥道:“恁几个龟孙,胡咧咧个啥!” 方才说圣旨那人道:“俺咋胡说了?头些年俺去县城卖菜,瞅见钦差手里拿的圣旨就是黄色儿的!” 围观人群开始议论纷纷,不过所有人全然不关心条文内容;这让徐福南大感心灵遭受创伤,气的差点哭出来。 跟徐福南一样,其他负责宣讲的孩子也遇到了同样的情况。甚至还有几个新来的流民家庭拉着一个孩子的手,说要把闺女许配给他。 看着一个个红着眼眶,垂头丧气的学生,于德利微笑道:“孩子们,你们以为念一次条例就能让大家都明白理解吗?这是一个任重道远、无比艰难的事啊!” 此时徐福南等人擦了擦眼眶,都看目不转睛的看着于德利继续解释。 “要想打碎一个旧世界,建立一个新世界,我们要做的还有很多。除了宣讲,我们还要通过广播、戏曲、评书,把条例的内容掰开了揉碎了,让大家明白理解,这样老百姓才会真心拥护我们!” 第二百六十九章 和珅借钱 就在北海镇发布了第一个地方条例的第二天,也就是八月十一日,乾隆命在京的王大臣们各自上折子,要求对如何征剿北海镇的方略提出切实可行的办法。 孙士毅的请罪折子在八月初抵达北京后,朝野震动。清廷没想到原本视为固若金汤的珠江口巡防体系居然如此不堪,粤省水师官兵竟然如此懦弱无能!虽然孙士毅的做法有些操切,但通过这次军事行动也试探出了大铁船的底细。光靠几条缯艍拖风类的船型根本打不过。 在乾隆和一干军机大臣们看来,赵新炮轰燕子湾英国人的货栈也好,炮轰澳门的葡人炮台也好,跟自己无关,乐得他们去狗咬狗;可炮轰关前寨那就不同了,属于寇边。 而在京王大臣们对此事的看法出奇的一致,那就是再让赵逆这么折腾下去,今天北边一下,明天南边一下,早晚要出大乱子。 老而弥坚的乾隆决心在自己登基六十年之前,彻底解决赵新的问题。于是中秋节后,一连串的谕旨接连发出,让群臣目不暇接。 扩编京营,定额从一万增加至两万名。之前京师九门外到直隶州界址以内,设马兵四千、战兵三千、守兵三千,共一万人;增员后,马兵增加到六千、战兵一万,守兵四千。 裁撤老旧战船,打造同安船;通过理藩院,派专员向暹罗国订购英式三桅大帆船五条,每船配新式滑膛炮64门。 之前被罢免一切实职,只保留了嘉勇侯爵位的福康安,在经过一段时间的闭门思过后,被任命为领侍卫内大臣,钦差前往山东、河南、江南、等省,查看各地驻防满兵和绿营,审查各地兵马钱粮,甲胄器械,进行整顿。 在河南治理河工的阿桂被调往西北,接替庆桂署理陕甘总督。 署理陕甘总督庆桂被任命为协办大学士,同时授予经略大臣印信,经略吉林、黑龙江军务。庆桂在给乾隆上的第一道折子中,请求在珲春和宁古塔两地设立大营,先稳固局面,确保堵住赵新西进和南下的图谋。待屯兵十万后,两地大军再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乾隆此时也明白赵新装备的火器实在霸道,再想凭一两万战兵围剿根本不可能。没有十万战兵的规模,恐怕很难剿灭。为今之计,只有实行围堵。 富尔丹城一战后,八旗的火炮和鸟枪等军械损失过半,就算全力打造也需一两年。根据福康安在请罪折子中的陈奏,除了永固大将军炮外,其他各类小炮的射程很难对赵逆造成伤害。而即便此时京城和吉林等地全力造炮,几百门大将军炮也需要几年的准备时间。 而在一连串的谕旨中,最让人匪夷所思的就是命令内务府选秀。七十多的乾隆还要选秀,而且是大张旗鼓,这让群臣瞠目结舌。以董诰、钱沣为首的清流上书劝阻,竟然被乾隆严词训斥。 这事一开始只有和珅看出了乾隆的意图,他也乐得看清流派吃瘪。乾隆之所以选秀,其真正用意是告诉天下人,他没有老! 不过和珅虽然冷眼看笑话,可他的麻烦也不少。无论是增兵、扩建珲春城、调拨军械粮草、造炮乃至选秀,背后都需要银子。而乾隆这一番布置,前期至少需要八百万两银子的开销,这可愁坏了和珅。所以当庆桂回京找和珅要军费时,和珅只得从崇文门税关上预支了五十万两给他,并说其余的军费会陆续调拨。 庆桂一看这点钱根本不够用,于是便来找和珅诉苦,试图再多要几十万两。 “致斋兄,您是去过珲春的,那里根本就没有像样的城墙。修建城池、军营、屯田的种子、农具,这五十万两投进去就跟打水漂一样。” 和珅抚着额头,无奈的叹道:“树斋兄,难办啊!主子天虑深远,我们做奴才的自当竭力体会实行。可眼下到处都要用钱,我到哪去弄银子呀!不说比的,河南的灾情、河工、漕运,几百万两银子投进去连个水花儿都看不到。我今天实话跟你讲,眼下户部除了压库大钱,一个子也拿不出来了。就连主子的日常开销,也是我这里腾挪周转在竭力维持。” 庆桂大吃一惊,连忙道:“致斋兄,皇上知道这些情形吗?” 和珅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 庆桂叹道:“我这一年多在陕甘,只知道自己如何艰难,哪知道致斋要艰难千百倍!不过说句心里话,这如山一般的担子,也只有您才能担得起!” 这话让和珅大为意外,也极为受用。满朝皆知,庆桂是一个极为谨慎,甚至近乎于迂腐的老实人;平日里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更不说。可眼下军费不够用,庆桂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 和珅笑着对庆桂拱手道:“树斋公此言,和某愧不敢当。这样吧,您再给我几天时间,我再想想办法。” “那我就敬候佳音了。” 两天后的傍晚,位于前门外煤市街路东的致美斋酒楼被人包了场。等到天擦黑的时候,三顶轿子先后如约而至。来的这三人里,除了两淮盐政外,还有一个负责滇铜外运的委员,一个池州负责铜矿的委员,都是回京述职的五品官员。 和珅如今权倾朝野,他下帖子请人吃饭,还真没人敢不来的。等到进了二楼包间落座,酒菜上齐,和珅这才道:“中秋太忙,腾不出空来。今天和某做东,请诸位在此小聚。以咱们的交情,不必拘泥礼数,随意就好。” “好好好!”在场三人纷纷点头赞许。 说是这么说,可和珅如今位极人臣,天天忙的忙的后脚跟打后脑勺儿的人物。他摆宴请客,三人哪敢随意,两淮盐政全德开口道:“我这人不拘礼数,不过这第一杯酒要先敬和中堂。谁都知道,我等三人,当的都是肥的流油的差事,可这也是最让别人眼红嫉妒的差事,不明就里的一个个跟乌眼鸡似的盯着,多赖中堂大人这些年的回护,否则我们几个早就灰飞烟灭了。” 和珅盯着全德,笑呵呵的道:“你老兄这话我可不赞同。你们三位的差事肥的流油不假,可倘若诸位都是吃斋念佛的,丁点儿油腥不沾,纵使别人再如何眼红,又能奈你等如何?” 全德三人一愣,脸上挤出笑道:“中堂这话说的透彻,透彻!” 和珅继续道:“可话又说回来了,你们若是真做了什么不检点的事,被人抓住了把柄,别说我了,天王老子也回护不了的。是不是啊,诸位?” 三人一听这话,顿时心中一凛,知道今天的正题要来了,连忙点头称是。 和珅呵呵一笑,端起酒杯道:“来,都先喝一杯。平日里总被皇上他老人家教训,现在说话里不自觉就带了那么股子味道。都别忘心里去,我先干为敬!” 全德三人忙道:“哪儿的话,中堂大人教训也是为了我等好,该是我们敬中堂才对。” 一旁伺候的刘全耷拉着脸,端着酒壶给四人分别满上。和珅瞥了一眼,出言训斥道:“今儿难得高兴,你摆着一张苦瓜脸给谁看呢?” 刘全斟完了酒,抱着酒壶道:“我这会儿满脑子都是银子,替爷担心呢!” 和珅道:“国家大事,哪就轮到你个奴才操心,少提这些扫兴的话!” 刘全道:“那么多银子呢!爷这些天愁的天天都睡不好觉,我这当奴才的能不担心么。” 和珅闻言面色一变,放下酒杯叹口气道:“你这狗奴才,扫了爷的雅兴!” 在场三人都是粘上毛比猴还精的人物,和珅主仆二人这番表演是什么意思,都是心中雪亮。匆匆对视一眼后,全德首先微笑道:“中堂不必如此,您平日里待我等恩高义厚,如今有了难处,我等说什么也不能袖手旁观。眼下朝廷虽然对盐政和铜政卡的很紧,可我等就是从犄角旮旯地缝里往外抠,也定然能凑出些散碎银两报效。中堂,您就给个数儿吧?” “好!”和珅面露笑容,抬手伸出一个巴掌。 “唔。”全德一皱眉,试探着问道:“五十万?”他犹豫了一下,艰难的点点头道:“好,盐政上出二十万。” 另外两人也连忙道:“我们两地铜政上各出十五万。” 可三人说完后,却见和珅的巴掌仍旧伸着。全德道:“中堂,您这是要......?” 一旁的刘全冷笑道:“五百万!” “啊!”三人一听都傻了。 全德哭丧着脸求道:“五百万!中堂,您就是把全天下二十七盐道收的银子加在一块儿,也凑不出这么多银子啊!朝廷万一要是查账,卑职如何交待啊!” 铜陵的委员也急道:“铜陵出十五万,卑职已经是要砸锅卖铁了,要是再出,卑职只好上街讨饭了!” 滇铜委员也忙道:“是啊!上次铜矿上闹事,好不容易攒下来的一点银子也赔了个精光!这事儿中堂您知道啊......” 和珅面色渐渐冷了下来,看着对面三人在尽情发挥表演。可三人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 “说啊,继续说。装穷叫苦,怎么都不说了?”和珅冷笑继续道:“还真看不出啊,乔模乔样的一个个还都挺能做戏,都赶上双庆部的魏长生了!” “啪!”的一声,和珅拍案而起,吓了三人一跳。 “你们三块料以为自己是谁?!嗯?居然敢糊弄到我头上来了!” 和珅抬手一指全德:“你!官卖私盐,两头儿收钱,这两年收了至少三百万两吧?别以为不做账我就办不了你!七月十九在苏州没收的那笔私盐到哪去了?见面分一半儿的话是你全德说的吧?光这一笔就是二十万两银子!你还真以为这事做的天衣无缝? 上个月二十二你在苏州喝花酒,和一个叫爱奴的婊子睡觉,一晚上你就花了一千六百四十两银子。真有钱啊!全老兄,你还跟我这儿装什么吃斋的苦样儿!” 全德冷汗哗哗直冒,心说私盐也好、爱奴也罢,他自认做的隐秘无比,这种事和珅怎么会知道的? 和珅说完全德,怒视另外另个委员:“还有你们这两块料!合伙私贩朝廷的铜矿,把朝廷的铜矿当成自家的菜园子了,萝卜拔了就往外卖!两个月前沉船的那五万五千斤滇铜是怎么回事?还要我继续再说吗!真是肆无忌惮,混蛋加三斤!” 他饮了一口刘全递上的茶水,沉声道:“现在要你们三个吐出五百万两,真是便宜了你们!平日里总想着大伙儿同朝为臣,总要顾着彼此脸面,这才没把事情撕掳开。” 和珅再次一拍桌子,全德三人吓得浑身一哆嗦。“可今儿个,你们三个简直是给脸不要脸!索性今天就闹个没趣儿!” 全德三人“噗通”就跪在了地上,冒着冷汗苦求道:“中堂,您千万别发火千万别生气,别跟小的一般见识。您老人家洞明万里,说的都是实情,下官赖也是赖不掉的。不过盐政也好,铜政也好,都是一笔陈年糊涂账啊!中堂您不能把前任的亏空算在小......” 全德瞥见和珅脸色越来越冷,一咬后槽牙道:“您看这么着行不行,这钱我们出了!不过,我等就是砸锅卖铁,变卖家产,也真是凑不出来。要不,您打个借条?我们两淮盐政出两百五十万,他们两位各出一百二十五万,您看?” 和珅这才面色一转,微笑道:“成,怎么着都成!只要能筹到皇上要的钱,别说借了,就是杀人放火我都干!” 他一转头对刘全道:“全儿,给他们开借条儿!” 等刘全开完借条, 和珅接过,笑眯眯的叠好放入自己袖子里。户部是他自己在管,朝廷向两淮盐政和铜政司借款,对于和珅而言,不过是左手倒右手的事。 全德三人被和珅这一番操弄,搞的腿肚子都转筋了,此刻跪在地上,一个个面色极为难看。 和珅哈哈一笑,上前将三人分别扶起,口中道:“三位何必如此,来来来,喝酒。朋友在一起,图的就是个高兴。这是朝廷向你们借银子,有什么可怕的。” 全德三人此时强挤笑容,比哭还难看,端起酒杯敬了和珅,随后一饮而尽。 两天后,庆桂从和珅那里拿到了三百万两银子的军费,不由感慨万分。他没想到和珅竟然真能搞出银子来。 看着庆桂欲言又止的表情,和珅也不难为他,嘱咐道:“树斋兄,赵逆狡诈,我是深有体会的。此番北上,一定多加小心。银子不够,尽管找我!” 庆桂胸中一酸,他没想到最支持自己的竟然是和珅,连连拱手致意。 又过了几日,等庆桂北上后,刘全带着二十万两银票南下了。他此行是要去花鸟岛,向赵新他们再次订购一批珍珠、大块平板玻璃和怀表。话说上次马八十三带回去的那批两万两银子的货,在江南和京师两地引发轰动,供不应求。这些来自己所谓“阿伊努国”的商品,成了在京王公大臣和各地富豪趋之若鹜的抢手货。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二百七十章 野狐教主 自打二月被北海镇释放,恩海五月才回到京师。火器营的差事虽然停了,可恩海还袭着个一等子爵和云骑尉,家里在城外还有田庄和几个铺面;虽然一大家子几十口人,生活上倒也过得去。 过了中秋节,朝廷传出消息来,京营要扩编一倍,恩海这些人又看到了希望。他们这些从北边回来的因为人数太多,所以也不存在什么鄙视链,大家都是一个锅里搅过棒子面的。 起床吃过早饭,又跟管家核对了田庄和两个铺子上的账目,眼瞅着就要到中午了。恩海这才换了身便服,带着个长随,溜溜达达的出门了。 恩海是镶白旗的,家就住在东单牌楼附近,出门往南没多远就是崇文门。主仆两人走了一会儿,到崇文门内雇了个马车,朝前门大街的方向去了。 乾隆中叶以后,京师内外茶馆遍地,主要集中在东起崇文门,西到宣武门这些地方;林林总总一百多家。这其中最为著名的要数前门大街的“天全轩”、“裕顺轩”、“高明远”、“东鸿泰”等,因为这里离六大部的戏园子近,所以从中午饭前后到晚上戏园子开锣前,有些大茶馆里能同时坐满四五百人喝茶聊天。 马车在“天全轩”的门口停下,恩海等长随撩开帘子,车夫放了脚凳,这才大模大样的下了车。 天全轩的门脸很大,门口立正两根两丈多高的柱子,中间搭着一根横呈,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单牌楼。横呈上写着硕大的三个大字“天全轩”,落款竟然是“童山蠢翁”。 “哟!恩爷来了。今儿您几位?”门口的伙计看见恩海来了,连忙上前打千儿行礼。这几个月恩海常来,已经是熟客了。 “我们主子约了朋友,找个包间儿。”恩海的长随微笑着说道。 “得嘞!恩爷您里边儿请。” 主仆二人在伙计引领下进了茶馆,迎面是个“红炉饽饽铺”,绕过后柜,穿过腰栓(过道)后,才真正进了茶馆。 天全轩名气大,不光是铺内陈设精致,而且这里时常有些文人墨客、唱戏说书的过来。此时茶馆里已经坐满了人,嗑瓜子打嚏喷,逗鸟儿说鱼,你不想听都往耳朵里钻。 茶馆掌柜的还是一如既往的干净利落,头戴一顶六块瓦的黑疙瘩小帽,穿着一身到脚面的蓝色棉布大褂,翻着龙抬头的白袖口,肩上搭着条雪白的带手(毛巾),正在四处张罗。他一看见恩海进来,连忙上前请安,亲自引着到了一处僻静角落,四周用屏风隔了。 这时代京师的茶馆大都是八仙桌,大条凳。掌柜的说要换两把圈椅,恩海摆摆手表示不用。他自从经历过俘虏生活后,也没以前那么过分讲究了。此时伙计拿着一个青花瓷提梁壶和一个青花瓷盖碗儿过来。 照老规矩,壶里泡着的是君山银针。京师玉泉山的水因为水质偏硬,所以尽管茶馆里什么茶都有,可本地人还是以喝花茶为主。茶水价格高低不等,从一枚大子的碎末到一两银子的新茶都有。那掌柜的又命伙计从饽饽铺那边端了两碟子点心和一些干果,这才笑着躬身离开。 屏风外面,几个茶客正在说魏长生,这让恩海的耳朵就竖了起来。 “听说了没?魏三儿今儿在广和楼登台。” “咦?不是不让他唱了吗,怎么还敢登台?” “你那都去年的老黄历了,不让唱的是西秦腔,魏婉卿(魏长生排行第三,字婉卿)现在改唱昆曲了。” “唔。那怎么着,晚上去广和楼?” “当然啊!前天我还听他唱了出《铁莲花》呢,过瘾!” 此时茶馆内突然一阵喧哗,似乎有什么了不得的贵客来了。恩海对长随道:“瞅瞅去。” 长随出去很快回来,对恩海道:“爷,是魏婉卿来了。” 要隔往常,恩海必然会出去和魏长生打个招呼聊几句;可他今天约了人,而且还是个熟人,所以只好耐心等着。 过不多时,屏风外人影晃动,一个身穿酱色长衫的健壮魁梧汉子被伙计带着走了过来。恩海也不起身,冲来客笑道:“今儿可晚了,都等你半天了。” 对方不苟言笑,只是拱了拱手道:“有事耽搁了。” 来人正是镶蓝旗的官保。原本脾性根本尿不到一块儿去的两人,因为在富尔丹城俘虏营的日子,算是结下了不错的交情。自从回到京师后,两人隔三差五的就凑到一起喝个茶。 “伙计,先给来碗烂肉面。”官保一屁股坐下,对伙计吩咐道。 “得嘞!爷您稍坐,一会儿就给您端过来。” 等伙计离开,恩海笑问道:“怎么?都忙成这样了,连口碗也顾不上吃?” 官保道:“一大早儿去兵部了。好家伙,从门口都排到东长安街了,饿的我前心贴后背。”说完就拿起块点心吃了起来。 恩海摇头笑道:“早让你节前去的,你就是不听。不说京营扩编,光说那五条大帆船和几百门大炮,多大的油水!啧啧,咱爷们儿跟和中堂没交情,要不也能混个好差事。” 两人闲聊了一会,伙计把面端了来,官保呼噜呼噜的大口吃完,又喝了半碗茶,这才道:“是庆大人的幕僚找我。” 恩海面色一变:“你还想去北边儿?” “对,这口气我咽不下。不跟他们明刀明枪的打一场,我对不住死的那么多兄弟。” “哎哟!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啊!”恩海用扇子指着官保数落道:“你是在东边败的稀里糊涂,可我在南边看的清清楚楚。这仗没法打!” “没法打也得打!庆大人说的对,要是再不动手,过几年咱们祖坟都保不住了!”官保放下茶杯,看着恩海道:“我知道你跟十一爷关系好,有他老人家护着你,这次不会让你去北边。不过我这回走后,这一家老小就托付给你了。” 恩海急道:“你这什么话!咱俩什么交情?兄弟,听哥哥一句话,别抢着往前,火枪子可不长眼。” 官保沉默了一会儿,摩挲着茶杯缓缓道:“下个月初动身。到了之后先修城池,明年开春儿屯田。这回可不是几万人的小打小闹了。福大帅正在山东那边整顿绿营呢,听说也要调过去。” 恩海道:“庆大人对你如何安排的?” 官保道:“副将。跟着明军门麾下听用。” “行,那我就以茶代酒,恭贺老兄高升了。” 官保以前只是个参将,虽然曾战败被俘,不过此人是北归的八旗将官中,少有的没被赵逆打怕的家伙;经常叫嚣着整军再战。 庆桂听说他在东路军遭到炮击时,并未仓皇撤退,而是临危不乱,试图安抚逃兵;于是便点名要了他。 “你呢?什么安排?”官保放下茶杯,对恩海问道。 “妈的!想起这事就来气。前些日子想着调去杭州,银子花了,人也找了,结果又泡汤了!”恩海叹气道:“只能留在京营了,估计还是个参将。” 他说完这事,突然探身对官保低语道:“听说了么?内务府有人向皇上提议,让从咱们的俸禄里把赎金银子给扣回来。” 官保一皱眉,他知道恩海消息比他灵通,问道:“哦?这个却不曾听过。朝廷眼下缺银子?” “怎么不缺?”恩海掰着指头一件件数着:“河南大旱、京营扩编、买船、造炮,哪一样不是泼水一样的花出去?我头两天听户部老图叫苦,至少得这个数。” 说完,他就伸出两根手指头比划了一下。 “二百万?”官保刚说完,随即就反应过来说少了。 “两千万!” “咝!”官保倒吸一口冷气,随即道:“那和中堂这下可真够受的,他到哪去筹划这么一大笔银子?”话说自从和珅亲赴珲春,将被俘将士都带回后,他在京师旗人中的名声高涨,很多人家都念着他的好。 恩海撇嘴道:“屁话!旁人不说,他能缺钱?他家里比宫里都富!”他瞅了瞅四周,随即附耳低声道:“你没听说吗,现在天下的好东西,上等的都在他家,次等的才进宫里。” 官保愕然道:“还有这事?” 恩海道:“中秋前我去十一爷府上请安,听府上太监说的。” “说说。”官保也有些好奇,连忙追问。 恩海口中的十一爷就是乾隆的第十一个儿子颙瑆。话说头些年,八阿哥颙璇和颙瑆在宫中把赏珍玩,失手将桌上陈列的一个玉盘打碎,这玉盘呈碧绿色,直径一尺,是乾隆帝最心爱之物,极其珍贵。颙璇见闯了祸吓得差点哭出来,永瑆年轻却颇有机智,想了想对哥哥说:“听说和珅家藏有很多珍宝古玩,不如去找他想想办法。” 于是兄弟二人找到了和珅。和珅听说打碎了碧玉盘,故意装出为难的神色说:“两位爷,这种珍宝是海外进贡,岂是吾辈所有,奴才也没有办法。”八阿哥听说碧玉盘是海外进贡,更加害怕乾隆严遣,不禁又哭出声来。 颙瑆看出和珅的用意,便将其拉到僻静之处,耳语发誓一定保密,和珅这才点点头,对八阿哥说:“奴才慢慢去寻,能否找到,不得而知,明天再回两位爷的话。” 第二天,两兄弟如约来到和府,和珅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盘。这个玉盘的色泽鲜艳,直径有一尺五,比打碎的那个玉盘更好,兄弟二人感谢不已,持盘入宫,悄悄放回原处。 恩海低声讲完,对瞠目结舌的官保嘱咐道:“这事你老兄一定要烂到肚子里,千万不要对外说。要不是咱俩的交情,我是决计不会讲的。” 两人在屏风里聊着有的没的,外面的一张八仙桌上,几个人正在聊着戏曲的声腔流派。 “眼下说什么梆子不是正经玩意,可那弋阳腔,俗称就叫扬州梆子。昔年昆曲盛行时,此调仅唱杂剧而已。其调平易学,首尾一律,无南北合套之别,无转折漫衍之繁,一笛横吹,习一二口便上口,虽其调亦有多种,如《打樱桃》之类,就是正宗。此外《探亲相骂》、《寡妇上坟》,亦其调之变,大抵以笛和者皆是。与弦和之四平调徽及梆子皆不类。” 说话的这人个头不高,大约四十来岁的样子。脑袋长成两头尖的枣核样,一脸的细白麻子,鹰钩鼻子疙瘩眉,剃着光光的下巴,稀落的头发总到一处也只筷子粗细一根辫子。 就这副尊容,走到大街上要是不认识的,任谁也猜不到这人就是曾享誉京师,被称为“野狐教主”的“花部”泰斗,魏长生魏三魏长生。 在座一人合掌赞道:“婉卿这话有见地。昔年魏淡庵有言,由来河朔饮粗豪,邗上新歌节节高;舞罢乱敲梆子响,秦声惊落广陵潮。这不说的就是西秦吹腔么!” 魏长生拱手道:“我这番见地,都是雨村先生指点的。他曾说吹腔与秦腔相等,亦无节奏,但不用梆而和以笛子为异耳,此调蜀中甚行。实在愧不敢当!” 在座另一人道:“雨村先生一别数年,也不知眼下如何了。” 魏长生笑道:“刚好前些日子来信,先生说他现在住在万卷楼里,每日览平泉之胜,望烟霞绘辋川之图。不胜快哉。” “婉卿,听说你打算南下扬州?” “原本是想回四川看望雨村先生的,可巧扬州江老爷派人来请。我也想过了,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京师我是呆不下去了!” “唉,你魏婉卿这一走,京城梨园太无趣了!” 自去年开始,西秦腔(此秦腔不是后世的秦腔,糅杂川剧的弹戏元素)在京城各大戏园子被禁演了。步军统领衙门发了告示,明令京城内只能唱昆、弋两腔,不想改的,那您就改行吧!如果还要继续唱,那就押送递解回籍。 这里面的原因很简单,梨园行的水太深了!正确的说法是,双庆部太火了,尤其是魏长生入班挑大梁之后。曾有好事者言,看戏不看“双庆部”,昆、弋再多也枉然。 双庆部为什么火遍京城?还不是因为魏长生的《滚楼》。 谁知这话传出后,把其他“六大部”(王府、萃庆、大成、裕庆、余庆、保和)可彻底得罪个遍。六大部都是唱昆、弋腔的,曲调清雅,而且不乏皇亲权贵的支持。于是这些嫉恨的人借机吹风,说《滚楼》中所述多为男女情事,表演中“粉戏”过多,实在有伤风化。 虽说是同行相忌,可魏长生的戏里的确有不少“粉戏”成分,于是他只得黯然离开双庆部。这年月戏子唱的再好,名声再大,可离开戏台他就什么都不是。所以魏长生有时也会去京昆弋班改唱歌颂忠烈的教化戏。 此时茶馆中的客人越来越少,魏长生一席人正在扼腕叹息,突然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哼唱,那曲调竟是从来都没听过,而唱词的内容也自有一番悲怆之情。 虽然哼唱的两人声音不高,腔调也唱的七扭八歪,可魏长生是什么人,他刚听了两句就愣住了。在他面前,似乎有一扇从未涉足的大门正在向他隐隐招手...... “将身儿来至在大街口,尊一声过往宾朋听从头。一不是响马并贼寇,二不是歹人把城偷......舍不得太爷的恩情厚,舍不得衙役们众班头。实难舍街坊四邻与我的好朋友,舍不得老娘白了头。娘生儿,连心肉,儿行千里母担忧。儿想娘来难叩首,娘想儿来泪双流......” 直到哼唱渐渐低落,魏长生这才起身走了过去,朗声道:“在下双庆部魏长生,里面坐着的可是恩老爷?” “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七十一章 岛国攻略的前奏 对于魏长生过来攀谈,恩海十分高兴,官保却兴趣寥寥。聊了没几句,官保便提前告辞。尽管有着满腹疑问和惊奇,但魏长生到临走也没从恩海嘴里问出那段唱词是从哪听到的。 开玩笑!恩海还没活够呢。 不过经魏长生再三恳求,恩海最后还是把整段唱词都告诉了他,并说了这段戏词的大致唱法和腔调。“花部泰斗”不是白叫的,魏长生斟酌了一会,又试着低声哼唱了几次,竟然八九不离十的把握住了这段唱腔的神韵。等他亮嗓清唱了一遍后,茶馆里所有人都齐声叫好,拍的桌子山响! 乾隆晚年的时候,正是戏剧流派大发展之时,很多后世戏曲里的东西已经有了雏形。比如魏长生创造的旦角头上贴片,又比如用软弓子的胡琴。而后世京剧的主体声腔皮黄腔此时还只存在于秦腔、汉调和徽调中,尚未完成真正的融合。 在魏长生看来,恩海告诉他的这段唱腔里,既有昆、弋腔的东西,似乎还有一些西秦腔、汉调和徽调的底子,这也太怪了!他想不出这世上除了他之外,还有谁能融各派之长,独创出一门戏曲流派来。 看到恩海一副欲言又止,神神秘秘的样子,再联想到恩海的身份,魏长生心想搞不好这玩意是从宫里传出来的,看来还是皇上身边有能人啊!要不是晚上在广和楼还要登台,魏长生能拉着恩海聊到第二天早上。 一年之后,这段和当下所有流派不同的唱词和唱腔经过魏长生再度加工整理,居然被他搞成了一出《秦琼卖马》的折子戏,在扬州的舞台上火的一塌糊涂,成了每场必点的戏。而等魏长生终于知道这种唱腔是从关外流传开来的时候,那都已经是几年以后的事了。 视线转回乾隆五十一年八月底的北海镇。 赵新终于决定要对岛国动手了,他打算通过这一次的行动,彻底绝了幕府对虾夷地的念想,并为最终解决岛国问题打下基础。 自从去年松前城被北海镇联合阿伊努各部联合攻占后,德川幕府在前半年的时间里,已经派出了两波讨伐军累计五千人,试图夺回松前城。要不是松前城内有北海镇的一个加强连长期镇守,仅凭图卡手下的那些阿伊努人根本顶不住。 现在整个松前城下町已经被打成了一片残骸。幕府也下令,禁止近江的商人再向虾夷地贩卖粮食和生活物资,要不是有惊雷号每个月向松前城运送物资,图卡这些人早就跑回平原镇和大山里继续当酋长了。 不过北海镇的物资也不是白送的,按照赵新之前和图卡定下的,所有运来的物资都需要阿伊努人用黄金来交换。当图卡再也无法获得足够的天然金矿石时,邓飞则提出了乌鲁普岛的矿产开采权。对于一个小岛,图卡根本不在乎,于是他大手一挥,将乌鲁普岛包括岛上的阿伊努人全部转让给了北海镇。 虽说幕府的讨伐军两次都在松前城下被打的抱头鼠窜,仓皇逃命,不过他们还是将大部分居住在松前城下町的岛国人带回了本岛。阿伊努人不事生产,他们终日除了打猎就是饮酒作乐,把好端端的城下町搞的乌烟瘴气。而图卡也担心岛国人里有幕府的探子,所以对当地居民的生活不闻不问,任其自生自灭。 而江户那边,就在“第三次虾夷地讨伐队”筹备完成,即将出发时,八月二十五日,德川幕府第十代征夷大将军德川家治去世了。 七年前,德川家治年仅十七岁的长子家基在狩猎后突然去世。已经没有子嗣的家治在两年后,将一桥德川家的的长男丰千代立为养嗣子。 这位在历史上有着四十个老婆、二十八个儿子、二十七个女儿的将军大人,今年才不过十三岁。如今登上幕府宝座,即将成为第十一代将军,也就是德川家齐。 德川家治一死,老中田沼意次立刻失势,两天后辞任老中,就此下野。这位在整个东亚最早在经济上进行类似“洋务运动”的先驱,很快就遭受到了世间的追加恶评。 此时的幕府财政赤字深不见底、灾民四处流难。很多农民一顿饭的份量只有一个小茶杯大小的荞麦面,勉强苟活;各地小规模的一揆民变时有发生,要求幕府和大名减免过重的年贡。 别看德川家齐年纪小,这小孩子的政治手腕却很厉害。 在前代的统治者失信于民的情况下,德川家齐急需一个宗家出身、有威望却也不能威胁自己将军之位的亲戚,来协助稳固自己的统治或是代为承担自己不治的罪责。而御三卿出身、因为在灾难中盛传白河藩藩领内无一人饿死(贱民不算人)、已是末流分家当主的松平信定恰巧成为了最为合适的人选。 然而以德川家的祖训来说,既然德川宗家支配天下,那就必须对等让渡权力给自己的家臣;“老中”一职只能在谱代大名里选拔,亲藩大名不能担任。松平定信虽然作为久松松平家当主是谱代大名的身份,却也因为出身御三卿的亲藩(德川吉宗的孙子,田安德川家第七个儿子,后过继给白河藩当继承人。)而遭到了政敌的反对。 激烈的政治斗争又开始了,由于幕府内各派开始紧锣密鼓的争夺老中这个位子,第三次虾夷地讨伐计划就此搁置下来。 以上,就是平太通过北海商号传回北海镇的情报。赵新则从中看到了机会,一旦老中人选确定,那幕府就会开始上下一心,为了应对国内耕地不足的局面,岛国一定会再度图谋虾夷地的广大肥沃土地。 不过在出发之前,赵新还有几件事要做。 他先是写了一封亲笔信,经过沈璇帮着润色,用钢笔誊抄的工工整整,找不出一个错字。然后,他将信转交沈敬丹,让对方回扬州接家眷之前,把这封信交给一个叫汪中汪容甫的人。 赵新之所以会看上汪容甫,一是此人极有才学,但却没有出仕做官;其次就是此人自幼丧父,全靠寡母靠卖鞋抚养他长大,当过学徒工,中过科举;第三就是赵新小时候读过汪中的著作。 当年赵新的父亲不知受到哪位同事的“煽动”,从单位图书馆找来一本《述学》,硬逼着赵新在假期里读完。在父亲的大巴掌加皮带的恐吓下,赵新每天读的生不如死;什么“王国大学”、“侯国小学”、“诸子之学”、“乡学”之类的,通篇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赵新只能一边查着字典,一边囫囵吞枣般的通篇背完。 那时赵新的家离父亲的单位距离只有一墙之隔,于是赵新每背下一篇,就得赶紧跑到父亲的办公室默诵。 为什么是“赶紧”?去晚了就忘了!就这样,错一个字还得手心挨一巴掌,然后回去重新背。那时候的赵新,每天揉着被打的通红的手心,晚上躲在被窝里骂的最多的就是这位汪中。 时间久了,有些事也就渐渐模糊了。直到前些日子跟沈敬丹吃饭时聊起扬州的名人,对方提到一个叫汪容甫的家伙时,赵新才突然记起这个曾经被他骂了整整一个寒假的家伙。 汪中的事目前还算是赵新的私事;公事上,北海镇在现有的小学之外,在八月底又开设了三所专科学校。赵新出席了三所学校的奠基典礼。 第一个是归属民政部门的技工学校。虽然北海镇和富尔丹城两地的农机组规模已经超过了一百人,可依然达不到大规模机械化的要求。有鉴于此,陈青松和赵亮在私下准备了几个月后,技工学校终于开张了。 赵亮担任技工学校校长,万造、赵茂助等人和工坊的十几个熟练工人成为了兼职教师。学校首先开设七个专业班,分为农机、汽车驾驶、机械修理、钳工、车工、铣工、电工、木工。学员则面向已经熟练掌握普通话,并能认识并读出五百字的居民。 第二个学校就是航海学校。由刘胜担任校长,邓飞担任教育长,丁国峰和葡萄牙人木匠担任兼职教师。目前开设的专业包括海员、轮机、高级海员三个专业班。 航海中需要的电工和木工专业由技工学校代为培养,不过光是海员专业就需要学习航海学、航行值班与避碰、航海气象与海洋学、货物运输、船舶管理、船舶结构与设备等一系列课程,之后再根据服务年限,通过考核后可晋升为高级海员。 第三个学校就是少年军校,由赵新担任校长,王远方、吴思宇担任正、副教育长。少年军校的招收对象是北海镇小学的毕业学员。主要是为北海镇培养合训分流专业的初级后备人才;所谓合训分流是指培养懂技术、会管理、能指挥的复合型初级指挥军官。 少年军校内部不分专业,所有学员需要学习武器射击、地形学、中高等数学和几何、军事理论、参谋业务、军事训练法、军队管理学、宣教等科目,整个学习时间为四年;四年后会根据个人特长和性格特点,再进行专业系统培养。 上述三所学校,除了技工学校的校址选在了富尔丹城南,海员学校和少年军校都设在了北海镇西拉河的东岸。奠基典礼完成后,民政部所属的建筑队便开始进场施工,计划在农历十月底前先将教室和围墙建设完成。 三所学校的设立在新老流民中引起极大关注。流民中很快就知道,这些学生不光是会流利使用官话,还要读书认字,而且据说毕业出来就是要做官的,上学期间每个月俸禄至少十元北海镇银币。 十银元,那就是五十两啊!个别有心人一盘算,乖乖!这已经是大清八品官员的俸禄了。 人啊,有勤劳肯干的,就有好逸恶劳的。个别有女儿流民家庭心说只要把闺女嫁过去,自己妥妥的就是官老爷了,还种什么地,修什么路啊! 可他们随后再一打听,心一下凉了半截。赵新规定,三所学校的学生十八岁前都不许成家;谁要是敢偷偷成家的,所在社区组长、里长、区长全部免职不说,学生本人也要从学校清退。 而部队这边从中秋节后,一百多个娶了小妾的士兵和军官陆续被清退下来。这些人很快就被编成了一支保安队,被强令带着自己的家人和小妾去了苦叶岛,负责油田和煤矿的安全保卫和冬季值守。 看到赵新如此强硬手段,原本还想着讨一房小妾的利吉不禁一头冷汗,心说实在侥幸。 郑一、郑七和一头雾水来到北海镇的郭婆带三人,被赵新大手一挥,送进了北海镇小学读书。三人里除了郑七大字不识外,郑一和郭婆带都念过几年私塾,客两人还是被赵新勒令学习数学几何两门课程。赵新说的很清楚,想要当高级海员,也就是能驾驶三桅大帆船乃至大铁船,数学是必须要掌握的。 上学虽然是件好事,可每天的课堂实在是让三人无比尴尬;因为教室里除了他们,都是一群七八岁的孩子。丢死人了! 九月初,就在赵新出发前的三天,北海镇的第二和第三个法令又出台了。其中第二项法令让所有流民一头雾水,搞不懂老爷们弄出个《禁鸦片条例》有什么用! 话说北海镇这里好多人原先连鸦片是什么都不知道,反倒是通过这个条例知道了鸦片还有两个称呼,阿芙蓉和福寿膏。 这一条例是赵新让于德利和周卫国尽快起草颁布的。赵新的想法是,与其以后不教而诛,不如先行一步,反正这玩意不用弄的太复杂。 《禁鸦片条例》中明确除了医用采购和医院使用外,禁止北海镇治下任何人吸食、贩卖、运输鸦片外,还明确了“吸贩同罪”,这一点得到所有穿越众的认同。鉴于目前人口资源短缺,只要有人贩卖或吸食鸦片的,一律发配到虾夷地的煤矿挖煤,终生不得回归大陆。 另一个法规则是《北海镇居民身份通行证条例》,所有北海镇居民将领取一个民政部颁发的证件。于是从九月初开始,在北海镇和富尔丹城两地,各家各户接到通知,在某天去镇公所排队照相,为新证件准备照片。 紧接着,从富尔丹城那边传来消息,扎克苏噜部一行几十号人在萨哈连父女带领下,为了躲避清军的盘查,于七月中旬驾船出发,在兴凯湖南岸登陆,越过沼泽地,在九月初抵达了富尔丹城。他们这次携带了大量的山货和兽皮,是来和北海镇做生意的;从棉衣到针头线脑、粮食、盐、火柴、卷烟、茶叶乃至铁器,样样都要,无物不换。 虽然赵新是负责民族事务的,可既然是乌希哈来了,这事儿就不用他出面了,自然有刘胜和民政的人去应付。现在北海镇和富尔丹城两地交通顺畅,大雪封山之前,骑马只需要两天,坐马车三、四天也就到了。 与此同时,从澳门来的佩雷拉一行人在经过初步适应,经过北海镇医院统一检查身体,确认只是个人卫生状况不佳,需要勤洗澡勤理发后,被刘大主任臊的满脸通红的佩雷拉便带着两个手下,开始勘测并设计未来的北海镇海港;而其他的船工则带着其他疍家船工对之前俘获的娜塔莉娅号和尼古拉斯号进行修理。 因为这两条船都是英式三桅商船,而且刘胜之前从澳门购买的木料数量非常充足,在等到尼古拉斯号被拖进干船坞后,船工马上就开始了修复工作。 初到北海镇的佩雷拉等葡萄牙人和疍家人, 对于这里的一切都极为惊奇。当他们被民政办事员领着去参观那两座用钢筋水泥铺就的新式干船坞时,一个个惊掉了下巴。 不过,当惊雷号带着满载的柴油从苦叶岛返回时,佩雷拉等一众葡萄牙人和那些疍家渔民直接跪了,他们无法想象这世界上居然能有这么大的铁船。 “苦叶岛那边已经开始下雪了。到了九月就没法再开工,管子都得冻上了。张波他们最近一直在连轴转,准备到了九月中旬就停火停工。”邓飞显得有些疲惫。最近他一直在北海镇、苦叶岛和虾夷地之间来回跑,运回了大批的优质动力煤和柴油。 赵新拍了拍邓飞的肩膀道:“辛苦你了,我走以后,你再跑一趟济州岛,等把张波他们接回来后,你这个教育长就走马上任吧。这个冬天不用再跑了,上上课,好好休息一阵子再说。” 九月五日,被提升为团长的潘秀成和久藏带领两个团的人马开始登船。喧闹的码头上,登船的士兵、送行的家属,人山人海,异常的喧嚣热闹。看着在场的人群一个个有说有笑,毫无生死离别的苦恼,这让那些在码头上工作的疍家船工无不惊讶万分。 而赵新在走之前做的最后一件大事,就是在征兵动员令上签上了自己的大名。按照之前的调整计划,北海镇再度扩军,这次征兵的规模是九千人。 (第四卷完。)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七十二章 磨磨唧唧仙台藩 石卷港内的一所大宅院里,久藏带着十几个荷枪实弹的手下正严密注视着周围的动静。在他们对面,七八个头戴竹制皮笠的武士一动不动,他们的手一直按在腰间的刀柄上,紧张的额头微微冒汗,大气都不敢喘。 这里是村田屋老板的宅子,院子里开满了黄白两色的菊花,偶尔露出几朵粉色。 就在这座院子中的茶室里,赵新坐在东侧的贵客位上,仙台藩的目付柴田觉藏坐在西南侧的入口位置;而在西侧的主人位上,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眉眼细长,面色白净的家伙。此人一身便装,正在柴田觉藏的介绍下,向赵新恭恭敬敬的行礼致意。 “赵王殿下,这位就是本藩的一门笔头家老,角田石川家第九代当主,石川村文阁下。” “在下石川村文,此次仅代表我个人,拜见赵王殿下。” “久闻大名,今日有幸见到石川阁下,是我赵某的荣幸。”赵新也微微躬身,面露笑容。 看着对面这位在十几年后因为沉迷酒色享乐,不顾藩内财政艰难,最终辞职下台的家伙,赵新心说沉迷酒色好啊,继续继续...... 时隔近两年,当赵新的再次到来的消息传到青叶城时,在伊达家内部引发了轰动。 依托于平太之前向柴田觉藏透露的口风,再加上从朝鲜那边传回的消息,此时的赵新在仙台藩眼中,已经不是两年前签订《石卷密约》时那个强横无礼的唐夷头目,而是两败清军、两败幕府的“前明赵王之后”了。 面对一个手握重兵,而且是极有可能推翻满清,一统天下的“大明的藩王宗室后代”,伊达家再狂也不敢摆架子;毕竟现在的家主伊达重村不过是个从四位下的左近卫权中将而已。 老狐狸远藤守信还是没能吃上今年的新米,在五月份就去世了。赵新听柴田觉藏的描述像是突发性心梗。而青叶城内的一门众经过私下密议,石川村文决定亲自出马。 无他,北海镇现在对于仙台藩的财政实在太重要了。 依托于和北海商号的紧密合作,从天明七年(乾隆四十九年)下半年开始,仙台藩再没有一个武士或是平民被饿死,也没有爆发过一揆请愿。 那些从各地蜂拥到青叶城和石卷港求活的流民,除了被北海镇带走外,胜山传三和村田屋老板也偷偷运了几千人去虾夷地的挖煤。 大量的稻米、丝绸、白糖、卷烟、火柴乃至蜡烛从石卷港登岸,顺着东海道流入江户、大阪乃至京都的市面,使得江户和京都在这个饥馑年月出现了一种虚假的空前繁荣。不过因为市面资金紧张,北海商号目前拿到的只是厚厚一沓子金扎、银扎等纸面票据,金属货币到手的并不多。 依靠当初北海商号提议的“减免武士债务计划”,仙台藩内各家武士的日子如今好过了许多。原本赵新想的是用北海商号的赢利的一部分帮武士们还债,可这年月谁也不傻;最早是藩里那几位负责财政的武士率先醒过味来,他们一起找到了村田屋老板。 一伙人上来先是一通感激之词,然后就说既然您打算出钱帮我们还债,那能不能先别还,把这部分钱算成我个人投进北海商号的股份呢?放心,我们只要分红,商号的经营绝不插手。 “您请放心,这事我们一定保守秘密,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呸!拿这话蒙谁呢!这年月各家武士都是互相结亲,打断骨头连着筋,没谁是一般人。 饥馑年月,市面萧条,粮价腾贵,武士们被扎差债务逼的透不过气来;每次到手的俸禄先是偿还旧债,然后再借新债,愈垒愈高。您再有志气,也不能当饭吃;何况身后还有一大家子人需要养活。 原本很多武士因为北海商号的背后是唐夷,还不愿加入。可当唐夷大头目是朱明赵王后裔的消息隐隐传出后,武士们马上给自己找台阶下。 哎呀!原来是大明天子的后人,那都是一家人!怎么不早说呢?你瞧这事闹的。好吧,既然是赵王殿下的生意,那我就参一股吧! 你说啥?我家老大当初战死松岛町?哎呀,那都是误会啊!既然冲撞了赵王殿下,小施惩戒也是应该的。再说现在继承家业的是我...... 于是到了今年春天的时候,大部分的仙台藩武士都成了北海商号的分红股东;最后连家老石川村文都以亲戚的名义掏钱入了股。 石川村文这次来拜会赵新,其实是受了家主伊达重村的秘密委托,除了试探北海镇对岛国的下一步动作外,还想探讨和北海镇的深入合作。 “赵王殿下,我这次来面见您,是想请您放心。伊达家对虾夷地没有野心,我们派兵参加讨伐队也是将军大人下令,不得不从。” 此时汤罐内的水已经快要烧开,柴田觉藏听着声音差不多了,便用块厚棉布垫着,将热水倒入已经放好茶叶的急须(茶壶)里。一股幽幽的似兰非兰的茶香升腾而起,石川村文嗅嗅鼻子,赞叹道:“不愧是天下闻名的龙井茶。” 茶是赵新带来的,他可不想喝日式的抹茶。今天喝茶的方式是“煎茶”,这种不同于传统茶道的品茗方式,是由明末清初时的临济宗高僧隐元禅师带到岛国的,自江户初期便在文人中流行开来。这种喝茶方式自由随意,不像传统茶道那样,泡茶乃至喝茶的时候都不能说话。 赵新从兜里掏出一个淡蓝色的小包装,在屋内二人诧异的目光中,他撕开包装,从里面抽出一张散发着刺鼻酒精味道的白色湿巾。 石川村文和柴田觉藏皱了皱鼻子,不知对方何意。只见赵新拿起面前的空杯子,用那白色湿巾将茶杯里外擦了一遍,这才满意的笑了笑。 赵新拿着茶杯,故作观赏状,随即目视对方问道:“石川阁下,听说大相国公(德川家治的戒名)是被一桥派下毒给毒死的?” “咳咳!”石川村文差点被茶水呛死,脸涨的通红,心说这消息刚从江户那边传开,眼前这位这么快就知道了! 柴田觉藏给赵新斟上茶,这才道:“殿下的消息真是灵通啊!坊间是有这个说法,不过这种没有证据的事是拿不上台面的。” “那位新继位的小孩子阁下如何看?”赵新盯着石川村文继续问道。 “这!这实在不是我们这些藩臣能够议论的。”石川村文心说这位怎么死盯着将军不放啊。 探子头目柴田觉藏道:“我倒是知道一点。听说最近除了忙着定下新任老中的人选,将军大人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给他的生父,也就是一桥家的左近卫权中将大人,弄个大御所的待遇。” 石川村文继续道:“殿下,我听柴田阁下提起,北海镇的短火枪可以不用点火,顷刻能打出数个弹丸,或有肘掖之变。本藩希望能购买一些。” 赵新仿佛没听见似的,继续低头喝茶。石川村文一看,连忙对柴田觉藏使了个眼色,柴田觉藏将茶壶放回托盘,缓缓道:“殿下,石川大人也是因为家主在江户处境艰难,故才有此请求,望殿下应允。” “哦?左近卫权中将在江户过的不顺心吗?” 柴田觉藏叹口气道:“岂止是不顺心,简直就是危机四伏......” 通过柴田的讲述,赵新这才了解,四十四岁的伊达重村在江户已经遭遇了几次暗杀。要说现在岛国诸藩谁最恨仙台藩,首推自杀身亡的户田氏孟家人,其次就是在长崎大败的佐贺藩。 我们死伤遍地又挨罚,而你伊达家暗地里勾结唐夷,小日子过的美滋美滋的,这还有天理吗! 于是户田家找到佐贺藩下面的家臣一商量,双方不谋而合,决定来一出“天の诛伐の代行”,也就是代表月亮消灭你! 别忘了,佐贺那里可是出忍者的地方,搞暗杀那是本行。肥前的忍者虽然不如甲贺和伊贺忍者在历史上那么有名,可人家这几百年也不是白混的。几次三番的骚扰暗杀后,搞的伊达重村神经病都要犯了,每天卧室外面都得围着一圈守卫才能入睡。 问题是忍者不是那么好抓的,这些人平日里都是一副农民的模样,也过着农民的生活,一潜伏就是几年乃至十几年,根本谈不上什么老巢一说。 而幕府那边,自从德川家治死了嫡长子后,这老头就一直病殃殃的,根本没心思管其他烂事;老中田沼意次前年更是死了儿子,心灰意冷。幕府没心思管,其他诸藩大名也就乐的冷眼看热闹。 要说仙台藩招人嫉妒那都不是一天两天了,参勤交代臭显摆那都不用说。从天明三年以来,诸藩大名都在勒紧裤腰带过苦日子,可仙台藩自从和唐夷搭上线之后,小日子过的一天比一天好。这种好事为什么不叫上我们呢?你伊达家当大家都是瞎子吗? 听了柴田觉藏的解释,赵新沉思了一会儿才点头道:“短枪可以提供。我送你们二十支,子弹每支三十发。不过我有两个条件。” 石川村文面色一喜,这下不光伊达重村,连他自己的安全都有保障了。他连忙道:“殿下请说。” 只听赵新缓缓道:“常陆国筑波郡的上平柳村,有一个六岁的孩子,他的父亲叫庄兵卫。你们把他一家带来。” 石川村文和柴田觉藏对视一眼,心说就这?虽然常陆属于水户藩,可要个把农民还不是手到擒来。 “那第二件事?”柴田觉藏不由问道。 “仙台藩出五百精兵,五十个能写会算的藩士,脱藩效忠北海镇。注意!民夫我一个不要!” “这!”石川村文手一哆嗦,茶杯失手掉在蔺席上。以前做做生意,倒卖点儿人口,石川觉得这还算是本藩在饥荒年间的自救。可如今对方竟要求仙台藩入伙! 赵新已经拿定主意,将仙台藩绑上自己的战车。世上没有白拿的好处,吃了北海镇的,今天就得加倍还回来。 看到两人陷入沉默,赵新冷笑道:“按照幕府兵役制,每万石需要出兵2155人。你们仙台藩明面上六十二万石高,暗地里上百万石了,才区区几百人就难住了?!” 石川村文死死捏着扇子,心说武士和民夫能一样吗?您这大口一张,五百五十个武士啊!按照宽永年间幕府的规定,每五百石石高要出兵13名;这哪是提条件,简直要挖仙台藩的心窝子! 赵新继续道:“这五百人我会组成一个青叶营,日后若是驱逐鞑虏,光复神州,史书上自然也有你们仙台人的一份功劳。” 柴田觉藏连忙道:“赵王殿下,这么大的事,万一被幕府知道了,我们仙台藩就惹下大麻烦了!” “哼~”赵新不屑的笑了。“有什么麻烦?幕府发兵么?两位想一下,如今的三河武士还能跟当年比吗?” 是啊,天下承平近二百载,现在的三河武士早就没了当年的武勇。大家现在每天关心的是如何填饱肚子,养养金鱼种个花,然后拿到市面上卖了换钱养家,谁还学兵法啊! 可问题是仙台藩的武士也一个德性啊,好多人连盔甲都卖了! 就柴田觉藏所知道的,目前藩内许多下级武士因为长期吃不饱饭,一个个羸弱不堪,面黄肌瘦,让他们手持长枪列方阵都能累个半死。就这德性别说打仗了,号令一响就得乱套。 过了半晌,石川村文艰难的开口道:“这事,这事我需要向家主禀报才能决定。” “禀报?呵呵,石川阁下,你们仙台藩跟诸藩的体制都不一样,这事不用跟左近卫权中将商量,你们这些上级家臣自己就能决定。” 话说仙台藩的官僚体系与其他藩略有不同。其他诸藩多是由藩主分封土地给藩士管理, 并发放俸禄给藩士,藩士将所收的税负全部上缴。 而仙台藩的藩士们并不须将所收全部税收上缴,同时藩士在所属领地内还可以拥有一定的裁判权。家臣中不乏3万石、2万石这样大名级别的领地拥有者,因此也可以动员到比藩主更多的兵力。 譬如角田石川家就拥有两万一千石,而田村家更是高达三万石。 仙台藩的上级家臣有七个级别,一门、一家、一族、准一家、着座、太刀上、大番;下级武士则被称为组士。 一百年前,第四代藩主伊达纲村元服后,曾反省“宽文之乱”的原因,并把重臣及一门众从藩政第一层撤下,试图强化藩主权力,但却遇到重臣及一门众的强烈不满,由此导致纲村被迫退隐。而之后的历代家主都想解决这个问题,怎奈藩内一直深陷财政危机,一提这事就炸锅。 石川村文恶狠狠的看向柴田觉藏,对方则一脸无辜的看着他,那意思分明是,这事可不是我说的。 “如此,我需要回青叶城跟各家商讨后才能决定。”石川村文咬着牙说道。 “我给你们十天时间,等我从江户回来后,我要见到人!提醒你一下,别找些浪人火线提拔、滥竽充数。真要让我发现的话,你们就从青叶城搬家吧。” “搬家,殿下这话何意?” “你猜?”赵新说完便放下茶杯,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七十三章 雷神一到幕府慌 石川村文不是傻瓜。他之所以沉迷酒色,无心管理藩政,是因为上百万两的赤字窟窿换了谁来也搞不定。 当初伊达重村为了能和岛津家的岛津重豪一样是从四位下,揽下了关东普请役的工程,最后花了二十二万两白银。 明和五年(1768年)的时候,因为国内铜流失严重,当时江户下令,要求用仙台藩用本藩产的铁铸造宽永通宝铁钱,并给了七年的许可期。 伊达重村一看这还了得,过了这村就没这个店了,拼了!于是大量的方形铁钱流入江户,导致铁钱币值下跌,个别地区物价暴涨。 这之后过了四年幕府就扛不住了,典型的劣币驱逐良币啊!田沼意次于是下令仙台藩停止铸造铁钱。仙台藩上下这时已经吃到好处,哪肯善罢甘休,经过连续几年向幕府恳请,最后以不向其他藩属流出铁钱为条件,又于安永五年(1776年)继续开炉铸钱。 不过从此之后,仙台藩只能自己吃自己了。 石川村文和柴田觉藏带着赵新的条件走了。他虽然是笔头家老,但这么大的事他做不了主,必须回去召集各家开会商议。 而赵新才不在乎呢!大不了用炮弹换个听话的家主,这个生意还是很划算的。相较于穷的要当裤子西南诸藩,仙台藩算是经济状况还算不错,有搞一下的基础。 所以你瞧,这年月就是一个幕府和诸大名互相比烂的时代;没有好的,只有烂和更烂。 雷神号离开石卷港后一路向南,开足马力直奔江户湾而去。而平太也带着几个手下,沿着东海道一路向江户狂奔,三天后,一行五人终于在清晨抵达了江户城内的日本桥;这里也是全岛国五条街道的起点。 清晨的江户城内已是人声鼎沸,而日本桥下的海鲜兼菜市场正是人来人往最热闹的时候。一路跑的前心贴后背的平太等人先是找了个小摊子吃了两碗荞麦面,缓过劲之后才在附近找了家旅笼住下。休息到中午,五个人就分别出门,在各町四处转悠打听消息。 这两年由于大饥荒,农民们背井离乡,一部分去了仙台,另外很大一部分则来到了江户城,他们期待着在繁华的闹市中可以找到更好的生活。而此时的江户城下町内,光是奈良屋、樽屋、喜多村这三家“町年寄”管辖之下,就有二百多名村长各自管理着几条至几十条街道。临街那一排排的长屋里,住满了乡下来的地主和城市平民。 那些拖家带口逃难到江户的流民,则聚居在邻近的神田、麴町等地,靠着担保人与行会中人的介绍,每天在城内各处干着杂役工作。 到了下午的时候,守在御城大门外的一个北海镇密探,先后看到了几匹快马带着信使进入了御城。而在京桥和日本桥附近打听店铺租金的平太等人,也开始听到周围有人在传,说上午浦贺那里突然来了一艘白色外国大船。 雷神号此时就停泊在三浦半岛和富津之间的洋面。从上午开始,海面上从各地向江户运送物资的大小船只因为恐慌而各自逃命。从西边来的船都逃回了伊豆,从东北来的船都跑到了上总一带躲避;而从江户湾出来的船要么调头逃向横滨,要么就向西进入浦贺港内躲避。 最早发出警报的,是位于三脯半岛最东端,平根山上的“灯明堂”守卫。紧接着,驻扎在西浦贺的几名与力带着手下的同心陆续赶到。到了中午的身后,驻扎在浦贺港内的德川水军开始出动。 在后世的黑船来袭之前,浦贺奉行所的作用就是一个海关。 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像样的防御设施,除了码头、船厂、东西问屋外(类似于驿站),只有一个奉行所和御番所。本地的武力共有与力十名,同心五十名;也就是说一名警署署长带五个正式警察。而番所的职责主要是登船检查、收税,外加驱逐不允许进港的船只。 此外,因为前年的雷神号入侵长崎事件,新添加了足轻50人、水军头目11人、水兵190人。 于是到了正午时分,几十条黑色的单桅早船就围成了一个大圈子,中间就是雷神号。 看着眼前的白色大船,一众水军头目肝颤的不行,心说这么大的家伙,怎么打啊!最好呆一天就走吧,大家各回各家,安生过日子不是更好? 下午两点一过,浦贺奉行所的与力丹泽久佐卫门和一个同伴乘坐小早船接近了雷神号。 赵新这是第二次见到德川幕府的直属官员了,上一次还是在长崎。 幕府的与力属于地基武士,但因为成天和庶民打交道,所以大多为人善于交谈。在衣着打扮上,与力都是上着比较宽的单色“肩衣”,下穿细条纹花布裁成的“马乘袴”。 “贵方是唐人吗?”丹泽久佐卫门操着一口蹩脚的乍浦方言大声问道。 一身军装的久藏出现在船舷边,大声用岛国话道:“你说的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丹泽久佐卫门长出一口气,对方能说本国语言,交流起来轻松多了。 “请阁下告知身份!” “本人赵久藏。我们这次代表北海镇和大阿伊努王国,来跟幕府交涉。” 丹泽久佐卫门和同伴听了一愣,想了想继续道:“阁下,我们要求登船交涉。贵方擅自进入我国的海域,本官代表幕府,希望你们能退出浦贺海面。” “哦,请问阁下是什么官职?我家殿下有命,他只跟身份对等的人讲话。” “殿下?”丹泽久佐卫门吓了一跳,心说这是从哪跑出个殿下来,这群人不是唐夷海盗吗?! 由于户田氏孟的自杀和佐贺藩惨败,赵新其实不知道自己在沿海诸藩中早已是恶名昭昭。丹泽久佐卫门心说合着长崎那边修了炮台你们打不过,又跑浦贺折腾来了! 小早船上的同伴此时急中生智,马上用手指着丹泽久佐卫门大声道:“此公乃是负责交涉的浦贺副奉行。” 久藏一愣,心说副奉行都来,他刚要回身跟赵新禀告,只听身后的赵新哈哈大笑道:“真特么能胡诌!浦贺有副奉行吗?你问他是不是个组头。” 久藏这才明白对方在蒙自己,脸色唰的就变了。他是山民出身,根本不知道远国奉行所的编制。可赵新对这事太明白了,以前他曾经专门去横滨中华街旅游,顺手就参观过横须贺的博物馆。 浦贺奉行所的编制是奉行两人,其中一人常驻江户城,奉行之下有组头二人,之后才是与力和同心。 “混蛋!我家殿下让我问你,是组头吗?” 丹泽久佐卫门和同伴对视一眼,心说完蛋鸟,谎言被揭穿了! 两人心中正在打鼓,只听头顶上突然传出另一人的声音道:“你们公方年纪太小,老中又下台了。算了,我勉为其难,让御三家或是御三卿的人来一个,我跟他谈。” “尔等无礼!”丹泽久佐卫门和同伴大怒。御三家那都是什么人,都是从二位的高官;而御三卿也都是从三位的“卿”。你们一群海盗,有什么资格! 看到对方不说话,久藏便道:“佐贺藩一万大军都被我们打趴下了,你们觉得浦贺能撑多久?快点回去复命吧,我们殿下不打你们,是怕最后会有一大群切腹谢罪的!” 丹泽久佐卫门冷笑道:“我国虽小,可敢死之士无数!一万人算什么,几天之内,这左近会有几十万兵马云集。” “哦,旗本八万骑是吧?”赵新缓步走到船舷边,低头看着下面的两个武士,冷笑道:“敢问你们俩那刀是用竹片裹锡纸的干活?家里的盔甲还在吗?” 丹泽久佐卫门都要气炸了,这尼玛没法继续谈了!人活一张脸啊,现在德川幕府要啥没啥,就剩面子了,人家居然毫不留情的直接打脸。 “我们在这里一天,一条船也别想进出!”赵新面色一转,继续道:“把我的话一个字不落的转告御城里的人。我只给你们两天时间,否则先炸平浦贺御番所,接着就炮轰御城中奥!” 当天晚间,随着赵新的警告传到江户城内的中奥时,德川家齐立刻就慌了。当初雷神号炮轰长崎港的事他听说过,那是一炮炸沉一条关船,打的权现山脚下尸山血海的魔王啊!这可真惹不起,马上,立刻,就现在,搬家! 不躲不行啊,德川家齐才13岁,连儿子都没有呢。再说水户藩一直虎视眈眈的盯着将军的位子,即便家齐不想走,他亲爹德川治济也不同意啊。 于是公方様迅速的带着自己的生母于富之方和还没过门儿的茂姬搬到了御城西北的一桥殿屋敷。到了夜里,又惊又怕的家齐在母亲和奶妈的陪伴下入睡了,可中奥那里各家诸侯还在连夜商讨对策。 “仙台侯,这事你应该出面交涉,具体原因还用我说吗?”说话的是水户德川家的德川治保。 “这,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天地良心,当初松岛町和石卷港也被唐夷袭击过,本藩跟唐夷那也是不共戴天之敌!” “哼哼~”坐在后面的佐贺藩藩主锅岛治茂揉了揉天气一冷就会酸疼的伤口,心说继续演。 加贺藩的藩主前田治休道:“眼下城内兵力召集情况如何?” 得!哪壶不开提哪壶。虽然向各藩的调兵令已经发出,可现在的武士什么德性大家心里没个数吗?瞧着吧,明天城里的刀枪盔甲弓箭全都得涨价。 在座一人道:“已经派人检查储藏的大炮、火枪、火药以及战马是否齐备。城内各家都在连夜置办。只是......硝石略有不足。” 岂止硝石不够,连刀枪、战马都不够,一个字概括就是--糜烂至极! 唐夷要是真打进来,大家就只能继续搬家,去下野的日光东照宫住乡村大别墅了。 “如此......”前田治休转头看向伊达重村:“仙台侯还是辛苦一趟吧,拖延些时日,看那唐夷到底要什么。” 仙台侯伊达重村这个气啊!该死的唐夷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在座的所有人都夹枪带棒的数落自己,那目光恨不得把自己给生吞活剥了。 伊达重村心说凭什么啊?本藩不就是跟唐夷买点粮食,倒卖点贱民么!有本事你们也去卖啊!这年月不饿死人就是胜利,我还帮幕府减轻负担呢! 再说了,仙台藩是真打不过那些唐夷啊......伊达重村一想起自己在松岛町看见的那个大弹坑,心里就发憷。就一炮,几十个武士被打的千疮百孔,好多人连尸首都凑不齐。 “前几个月......”此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岛津重豪开口了。这位是岛津藩的藩主,公方様的未来老丈人,真的那种。 “从朝鲜国传回消息,唐夷的那个头目据说是姓赵。不过朝鲜国内都说此人其实姓朱,是前明赵王一脉后人。” 德川治保插话道:“那又怎么样?即便他是前明皇室后人,如今中华可是蛮夷鞑虏的天下。” 岛津重豪微微皱眉,继续道:“前年和去年,此人在清国之关外,东北之地,大败清国的数万征讨大军。而且据说还俘获了领兵大将,还是清国皇帝的亲戚。” 此言一出,一开始还叫嚷着打退唐夷的几个幕臣顿时愣住了。 田安德川家的德川治察侧目道:“萨摩侯,大敌当前,此言何意?” “吾意不言自明,此等人物能不为敌最好。” 岛津重豪想的很远,万一那个叫赵新的人得了清国的天下,恢复了汉人的江山。到时候转过头来对付岛国,首当其冲的就是萨摩藩。 自庆长十四年--即前明万历三十七年以来,萨摩藩一直试图吞并琉球王国。虽然德川家二代目德川秀忠彻底断绝了萨摩藩吞并琉球的念头,但近二百年的不断蚕食,琉球王国已经成了萨摩藩的附庸。 这要是有一天,没了琉球的萨摩藩将会沦落到何种境地......岛津重豪不敢再想。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请假 《乾隆四十八年》请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七十四章 大炮不够钟来凑 诸侯会议开到了深夜,谁也没有拿出个办法。 仙台侯伊达重村为了不落下“勾结唐夷”的口实,死活不愿出面交涉,也不同意自己的手下去;其他人包括岛津重豪更不想去,于是最后屎盆子还是落回到一桥家的头上。 历史上德川八代目吉宗让自己的四子宗尹开立一桥德川家后,一桥家总共出了两位将军。一位就是眼下的德川家齐,另一位就是末代目德川庆喜。 回到一桥门内的邸位后,35的德川治济在跟自己的手下紧急商议一番后,手下人出了个主意。 “不如让白河侯去?” 德川治济眯着眼道:“说说看?” “本家想支持白河侯当首席老中,可眼下尾张和水户诸藩都持反对意见。若是白河侯能办好交涉,想必反对的声音都会平息。” 德川治济听了这话,不由心中一动。他之所以选择松平定信上位老中,是因为德川家齐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在身边长期有力支持他成长至羽翼丰满的自己人,而首席老中则是最合适的人选。 从血缘上,白河侯本人跟一桥家都是出自八代将军吉宗一脉。不过作为庶子的松平定信在十五岁时就被过继给了久松松平家当主、白河藩主、松平定邦。而且松平定信不过是个末流分家当主,德川治济根本不用担心松平定信会夺权,甚至威胁到自己在幕府中的话语权。 如此到了第二天上午,从一桥殿奔出的使者就到了白河藩的府邸,传达了公方様的手令。28岁的松平定信和家臣跪着听完后,一脸愤懑之色,心说这是那个混蛋要害我啊!不过当送信人将德川治济的本意告诉定信后,定信这才决定启程前往浦贺。 问题是松平定信也不能一个人骑着马带个小姓过去交涉啊,神国也是要讲面子排场的!总得带上千把武士随行吧? 此时的江户城内已经开始人心惶惶。早上因为没有货船进港,到了上午店铺开门时,盐、大米、酱油等生活物资全都开始涨价。 而各家卖刀剑盔甲的铺子里挤满了旗本武士,都在忙着订购盔甲以及挑选趁手的武器。没辙了!动员令一下,旗本们就算去找扎差商人借钱,也得有件合身的盔甲才行。 “这玩意怎么穿啊?”一个武士拎着两条甲片犯起了嘀咕。 一个满脸大胡子的旗本武士站在一堆放在台子上的盔甲面前,大叫道:“给我来件南蛮锁子甲!” “承惠十两。”店伙计满脸笑容的招呼着。 “这么贵!”大胡子武士差点蹦起来,随即拿起一件胸前带着块铁甲板的皮甲道:“这个多少钱?” “这个只要二两。” “行了,就要它了!” 大胡子武士刚要走,另一个武士突然拉住他,躬身问道:“请问,这甲该怎么穿啊?” 大胡子翻了个白眼,心说你问我,我问谁去! 品川海岸上,数百名披着杂七杂八盔甲的旗本武士和足轻插着背旗,正端着两间枪练习刺杀。 另外一些人则忙着将江户城内军械库里拉出来的各式大炮布设在连夜搭建的防御阵地上。在这些大炮里,既有已经长满绿锈的葡萄牙大弗朗机,甚至连二百年前大阪围城之战时用的英国舰炮、家康重型铸铁大炮也被搬了出来。 那门著名的家康重型铁炮黑黝黝的最为显眼,差不多是12磅炮的口径。 岛国的大筒自从战国时代起,就已经点歪了科技树。一两百年前那些自造的火炮几乎不管口径大小,一律下面都带着个木托,看上去就像是个大号的火绳枪;而且发射方式也跟火绳枪一样。 这些大口径火绳枪一般都是架在炮车上,调节炮口高度嘛,用几根绳子就可以。 这些火炮里最多的是口径超过30~40毫米,被称之为“抱式大筒”的玩意儿。射击时要么架在三脚架上,要么就是找一个人在前面扛着。抱式大筒的最大射程可以达到800米,不过准头极差。 “上啊,用力,使劲推!” 几个武士吃力的推着一辆大车,上面放着一口从寺庙拉过来的大铜钟。 “我说,我们把这吊钟拉到这儿干嘛用啊?”一个满头大汗的年轻武士对身边人问道。 “听说......”旁边的武士推着车,呼哧带喘的答道:“把,把钟口对着海上,这样白,白船就会以为是大炮。” “大炮?”年轻武士抬头看着巨大的铜钟,心说白船上的人要是敢靠近品川,看到这么粗的炮口,估计会被吓跑吧...... 浦贺奉行所那边此时接到了江户的命令,要求尽量拖延时间,于是丹泽久佐卫门再次和雷神号进行交涉,要求登船商谈。 赵新想了一下,他知道岛国人的尿性,一个个轴的要命,于是便让久藏去应付。 当丹泽久佐卫门和同伴如同傻子一般的被领进雷神号的会议室后,久藏带着一个书记员很快便坐到了两人的对面。 双方互相行礼,介绍完各自身份后,丹泽久佐卫门开口道:“我国要求贵方退出浦贺再行商谈。” “不可能。”久藏摇头拒绝。 “贵方到底有何目的?” “我方代表大阿伊努王国,要求幕府不得再向虾夷地移民,不得向虾夷地发起进攻。请问这事你能答应吗?你敢答应吗?” 丹泽久佐卫门心说我要是答应就是个死!于是他如同复读机一般面无表情的说道:“请你们退出浦贺再行商谈。” 久藏道:“贵方从去年开始,连续两次攻击松前城。我家殿下作为大阿伊努国王的好友,对幕府的这种行为非常气愤。这次我们带了三千人的军队,如果贵方明天不派出和我家殿下地位相符的代表,我方将炮轰江户。” 丹泽久佐卫门怒道:“你们无故袭击松前城,继而勒索长崎奉行所,这是侵略行为!” 久藏道:“松前藩长期勒索欺压阿伊努人,我方应阿伊努国恳请,将其驱逐。至于长崎,我们原本是要去协商‘须佐唐船事件’的,可长崎奉行居然派兵偷袭。所以这事你们应该去问长崎奉行和萩藩。” 丹泽久佐卫门心说前任长崎代官都死球了,我问谁去啊!于是道:“贵方头领既然自称殿下,那就应该先递交国书,等待我方做出回应,所以请你们退出浦贺海面再行商谈。” “不可能的。昨天我家主公已经跟你们说过了,御三家或是御三卿。拖延调兵的把戏对我们没用,我们船上火炮的射程是20里,不信你可以去问问锅岛家的人。” 赵新还是藏了一手,d30的最大有效射程是15.4公里,也就是30里。他让久藏说了个20里,隐瞒了三分之一的射程。 不过丹泽久佐卫门一听“二十里”这个数字,眼睛都瞪直了! 极力压制内心情绪的丹泽久佐卫门盯着久藏,过了一会儿突然道:“阁下莫非是我国陆奥一带的人士?” 久藏点头道:“没错,我原本就是岩木山里的山民。” 丹泽久佐卫门面带怒色,训斥道:“幕府的法令你都忘了吗?私自去国离乡是重罪!是背叛!” “求条活路就是背叛,难道我们这些活在泥土里的农民们就活该被饿死?”久藏冷眼看着对方,心中杀机骤起。“对于你们这些武士老爷来说,我们这些人最好全都死光,变成路边无人掩埋,任野狗啃食的尸骨。而你们这些人,继续在江户城里过着醉生梦死的日子。这就是你们的道理?!” 丹泽久佐卫门心说我倒是想呢,可惜咱只是个二百石的与力,醉生梦死根本轮不到我。 之后,久藏又带着两个武士来到甲板上,指着盖在炮衣下的两门d30道:“记住,你们只有一天时间!明日午刻的正刻,我们将开到江户湾内,炮轰品川。” d30那长达四米多的炮身和久藏的警告让丹泽久佐卫门和同伴心神大震,两人颤颤悠悠的走下舷梯时,已经是汗出如浆。 真要是让对方炮轰江户,自己和同伴,包括浦贺奉行、水军头目,全都得切腹谢罪。 下午未时,当日本桥石町三丁目的钟楼内传出八下报时钟声时,驻扎在江户的另一位浦贺奉行怀揣着公方様的命令,带着一群手下火急火燎的赶到了浦贺奉行所。 (江户时代的报时是从子时的九声钟声开始的,然后从八、七、六、五、四倒着排;等到了午时,再从九下开始。至于为什么要从九开始,是因为九这个数字是阳数的最大。) “啊!二十里!”当两位浦贺代官一听说唐夷大船上的火炮能打二十里远时,吓得差点尿了裤子。“他们有多少门大炮?” “在下只看到两门。” 两位浦贺奉行长出一口气,心说才两门而已。 不对!驻扎江户的那位浦贺奉行突然想起锅岛家在长崎的遭遇。据说那时唐夷就开了两炮,权现山锅岛家的阵幕立刻死伤一片,连锅岛治茂都受伤撤离。唐夷的炮弹是会爆炸的! “所幸白河侯殿下已经在路上,晚间就能到御番所!” “那么交涉的时间呢?” 两位浦贺奉行商议了一下,既然唐夷说午刻正刻要炮击品川,那就把时间定为午刻。 “阵幕设在哪里?”让唐夷把船开到御番所那是肯定不行;而南侧的屋敷浦住着都是平民和商人,那里更不合适。 此时一个与力突然道:“大人,我知道有个地方很合适,就在平根山南侧的‘鲸切场’和明灯堂之间的狭长地带。那里地面平坦,视野开阔。而且我方军阵可在平根山上布设防线,唐夷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开我方监视。” “哦?地图!”两位奉行代官先是看了地图,然后一人便让下面的组头带人去查勘地形。 在赵新号称炮击品川的威胁下,浦贺奉行所上下的办事速度那叫一个干净利落快。到了下午四点,谈判场地已经勘察完毕。 报信的人骑着快马从御番所疾驰而出,有去往江户城禀报事件进展的,还有向路上的松平定信随时汇报的。 与此同时,浦贺奉行所的一名组头武士带着手下的与力、同心和五十名足轻来到鲸切场的附近,先是驱散附近工作的渔民,然后就开始规划阵幕的设置。 黄昏时分,雷神号上接到了浦贺奉行所的告知文书,说明了谈判时间和地点。不过当雷神号按照丹泽久佐卫门的指引,将船开到那处海湾内时,站在甲板上的赵新一下就乐了。 这不就是后世的佩里公园的所在地么!嗯,赵新觉得很满意。 入夜时分,从江户呼哧带喘赶到的三千旗本武士趁着夜色进入平根山西侧扎营。除了两侧的小山包外,他们主要在鲸切场西侧的山口处连夜设置防线,搭建鹿角木栅。 次日清晨四点多,天还蒙蒙亮的时候,赵新走到甲板上,拿着红外望远镜四处打量了一会,这才让几个水手将船舷右侧的舷梯放到接近水面的位置。之后他轰走了水手,又等了几分钟,独自一人走下舷梯,取出了之前那两条运送油田工人的双体客船。 这船能一次能坐三百人,来回三次,一个团的人马就能完成登陆。 赵新这次带着两个团的人来,就是为了震慑幕府,让对方明白,自己随时有攻占江户城的能力,让他们绝了对虾夷地的野心。 至于打下江户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赵新没兴趣。 天光放亮后,岸上负责警戒的武士们便已发现雷神号的下面又多出了两条怪异的白船,虽然不及雷神号巨大,可体型跟幕府水军的主力关船不相上下。这让一众岛国武士大为惊讶。 尤其是岸上整夜值守的警卫,以及在附近海面监视的水军更是心有余悸,他们搞不明白这两条白色怪船是什么时候溜进来的。 好家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能搞的神不知鬼不觉,这要是夜里偷偷开进江户湾,自己这些人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而几条关船上的水军头目已经是面如死灰,防守不力,剖腹谢罪是跑不掉了! 早上八点,另一队上千人的武士和足轻骑着跟驴一样的南部战马,衣甲鲜明,举着大旗,从浦贺奉行所的方向缓缓而来。 这些人到达鲸切场后,先是迅速在谈判地点附近安排警戒,插好旗子。足轻们则拿着工具,在谈判点的位置上搭设阵幕。 阵幕这东西自奈良时代起就是军队野外宿营时周围环绕的布帘, 也被称为“军幕”。早期军制规定,每10名士兵必须携带一个深青色的幕布一张,用于野外扎营。 《今昔物语》上说,武人扎营时,幕布既可以挡风,还可以抵挡减弱弓箭的射击。 根据江户时代著名儒学家新井白石编写的《本朝军器考》,一个阵幕的高度是每幅5尺,总长要达到两丈八尺;也就是每块幕布1.5米高,总长则是8.4米。 阵幕中露出头、带有花纹装饰的立杆被称为“幕串”。大将身份的阵幕里,幕串要有10个;而普通武将的则是八个。阵幕上系的绳子也有要求,一般是用白绳、黑绳、或是青布绳。 至于阵幕布上的家徽,则要求在幕串对应的三、五、七数的位置上。 需要说明的是,阵幕到了江户时代中后期,已经具有了如同结界一般的宗教性质,可以驱邪避鬼。这玩意是不能清洗的,否则会是不祥之兆。 一个小时后,一座三面包围,总长十多米的阵幕就搭设完成。 雷神号这边,到了上午十点,还没等浦贺方面派人通知,赵新便开始命令潘秀成带人登上双体客船,准备登岸。 而一千五百人开始登岸,这阵势很快就把岸上的的武士们吓傻了。 第二百七十五章 交涉不成便开打 北海镇首先是按照各营连的顺序,士兵们从舷梯上走下,通过跳板登上双体客船。 等坐满人后,双体客船载着两个连的士兵驶向海滩。当双体船离海滩还有两百米远时停下,士兵们按照各班的顺序,从船尾下到后面拖着的冲锋艇里,朝着海滩飞速而来。每条双体客船后面拖着四条冲锋艇,一次可以将两个班的士兵带到岸上。 平根山的小山包上,一个身穿红色“当世具足”甲的武士,举着单筒望远镜,目瞪口呆的看着北海镇的黑色小艇根本无须划桨,只要一个人坐在艇尾部,扶着一个方箱子内横出来的短棍。随着小艇尾部涌起的白色浪花,很快就冲上了滩头。 “那是什么船!”负责警戒的武士们大惊。他们无法想象这世界上还有不靠风帆划桨,仅凭一个人就能自行驱动的船只。 至于雷神号,他们都认为跟关船一样,不过是停船时将桅杆放倒了而已。 站在海滩上负责接洽的丹泽久佐卫门注意到,北海镇的士兵腰上都没有佩戴刀剑,而是在那杆随身携带的火铳的枪口下面,连着一把半隐藏在枪身上的雪亮匕首。 “原来这些人的铁炮上都带着一把铳剑。估计是弹丸打完后,可以直接当长枪使用。不过这铁炮长度不过三尺,就算是加上铳剑,也比两间枪要短不少啊!” 先行登岸的北海镇士兵在冲上沙滩后,立刻放出以两人为一组的步哨,这些哨位布设在阵幕四周,每组距离相隔50米,监视着幕府人员的一举一动。 而当一个连的北海镇士兵完成登陆后,连长米士朗(弥市郎)根本不理海滩上的浦贺奉行所官员,马上派出了一个排,命令他们迅速占领右侧的平根山山头。 周和尚接到命令后,先是命令手下整队,然后命令以前三角战斗队形,冲着海拔高度只有二十多米的平根山顶进发。 这下可捅了幕府军队的马蜂窝,当看到三十多人在海滩上摆成十分松散的队形,冲着自己一方冲来时,山上的旗本武士们立刻开始哇哇大叫。 “他们冲过来了!” 几个身穿红色当世具足甲的武士拔出腰刀,对一众武士命令道:“敌人来袭,列阵!” “嗬!” 上半身穿着皮甲的大胡子武士鼓足勇气,端着长枪站在了鹿角木栅的后面。在他身后,十几个持弓武士已经搭好箭准备射击。 “来者止步!不许靠近!”身为队长的旗本武士举刀大喝。 “排长,山顶有人,怎么办?”一个来自岛国的步兵班长对周和尚问道。 周和尚满不在乎的道:“停止前进,一班对空射击警告,二三班做好战斗准备。” 随着乒乒乓乓的枪声在平根山下响起,带队的旗本武士率先卧倒,口大叫道:“敌军铁炮来袭!卧倒!” 不等那队长说完,包括大胡子武士在内的一众旗本武士和足轻被吓得立刻趴在地上,一个个脸色铁青。 过了片刻,众人等枪声停息,这才发现浑身上下屁事儿没有,而鹿角后的木盾上连一个枪眼也无。 “嗨!原来是吓唬人的。”看着木盾完好无损,大胡子武士兴高采烈的又蹦又跳。而其他武士则一个接一个的慢慢爬起,小心翼翼的朝山下探头张望。 “阁下,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海滩上,一夜没睡的丹泽久佐卫门怒视米士朗,发出了质问。 米士朗看着身穿深蓝色肩衣的武士,过了一会儿才道:“我们要设置警戒哨。你们在那个山顶上有人吧?” “你们现在是站在我国的土地上,请一切行动按照我方要求去做!” “抱歉,我们的安全还是交给自己保卫才放心。放心,谈判结束后,我们的人会马上撤离。这里穷乡僻壤的,我们没兴趣占领。” 听到对方又操着一口陆奥口音,丹泽久佐卫门觉得整个世界观都崩塌了!心说怎么一个个好好的顺民不做,都要去跟着唐夷混呢?仙台藩这群混蛋! “请贵方稍候,我要去跟代官大人请示。在此期间还请千万不要冲动,以免双方发生不忍言之事。” 面对丹泽久佐卫门的恳求,米士朗想了想便同意了,随即对一个士兵吩咐道:“通知周排长,停止前进,保持警戒。” 此时随着登陆的北海镇士兵越来越多,鲸切场四周站岗的武士们绝望的发现,自己已经被对方给包围了。 当身在御番所的松平定信和手下人听到前方禀报,说唐夷要搞什么“警戒线”,差点跟平根山顶的守卫部队差点发生冲突时,不由大怒。 他先是命人向江户发出急报,要求增兵;接着就命丹泽久佐卫门通知北海镇,三脯半岛一草一木都是幕府治下领土,任何人无权侵占。 眼下江户城内的反对派都密切注视着自己的一言一行,这事松平定信要是敢同意,他这个白河侯就做到头了,老中大位更是别想。 当听说松平定信不允许北海镇在平根山上布设警戒哨的回复,赵新略一思考,便知道对方的想法,他于是命令道:“让潘秀成在海滩上列队!火炮准备,炮口对准平根山顶!” 丁国峰操作的无人机早就注意到平根山山顶和西北侧的幕府防线了。堂堂幕府居然被吓成这个德性,可见军备是有多烂。 赵新决定今天谈完之后让雷神号进入江户湾,让无人机去御城上空转一圈,看看德川家的大奥到底是个什么样。 随着赵新命令的传出,海滩上已经完成登陆一千五百人以营为单位,将阵幕的三面围住。 平根山是上不去了,不过各营还是向海滩两侧放出警戒哨,严密警戒。那些试图凑近看热闹的渔民和浦贺町的町民们,则被北海镇的举动吓得四散奔逃。 正午时分,当白河侯松平定信在一群身穿红色当世具足的持枪武士簇拥下,分秒不差的出现时,穿着一身白色船长服的赵新也开始登船上岸。 周和尚的那个排被潘秀成派去给赵新当卫队,于是当赵新和松平定信南北昭穆而坐时,他们两人的身后分别是一队十人的武士和三十名北海镇士兵。 负责会场安全的浦贺奉行一看这哪行!眼下幕府要啥没啥,就剩下面子了。于是他马上又调过来二十名持枪具足武士,站到了松平定信两侧,这下算是旗鼓相当了。 看到身材高大,穿着一身根本不是汉人服饰的赵新,松平定信被那身雪白的船长服晃的有些眼晕。 此时只听赵新开口道:“我叫赵新,贵様就是白河侯吧?” 听到赵新操着一口关东腔,松平定信不由大吃一惊。他斟酌了一下才缓缓道:“阁下就是唐夷的大头目?” “不!”赵新看着对面头戴黑色垂缨冠,系着红色帽绳,身穿黑色朝服的削瘦年轻人,微笑道:“是北海。” 说罢,他便对身后的周和尚点头示意。两名北海镇士兵随即出列,将一份北海镇制作的地图缓缓打开,面向松平定信。 “地图上所标红色地域,皆是我方国土。” 松平定信定睛一看,不由咬紧牙关,放在大腿上的双手紧紧的攥拳。 整张地图涵盖了清国东部,以及从勘察加半岛直到岛琉球的广大区域。 地图上将北方四岛、千岛群岛、苦叶岛,乃至满清关外吉林将军府所属的广大地域,都标记成了淡红色;而虾夷地则被标记成了淡蓝色。 这些地方离岛国太近了,松平定信瞬间就感受到了压力。 松平定信指着地图问道:“你们跟加摸西葛杜加国离得很近?” 宝历九年(1759年),松前藩士凑觉之进在调查虾夷人南逃时,从他们口中得知了更北方还有一种“赤虾夷”出没。这些赤虾夷猎取毛皮并且对当地居民课以重税还伴随着强大武力的镇压,觉之进将此事报告给松前藩以及幕府,于是幕府最初便按照哥萨克人的出没地点,称其为“加摸西葛杜加国”。(注) 赵新点头道:“是的,苦叶岛上的露国强盗已经被我们彻底消灭,还抓了不少回去做苦力。” 因为赵新是汉人,而此时的岛国又信奉“忠义”的朱子学说,所以一众武士包括松平定信听到赵新的回答,都露出了极为复杂的神色。 “虾夷人什么时候自立为一国了?” 赵新一脸严肃的对松平定信道:“我这次亲自来,目的之一就是希望幕府能理解,虾夷地不是你们的地方。横征暴敛的松前藩已经被阿伊努人驱逐了,幕府三番两次的派兵进攻也是得不偿失。这是一份协议,作为大阿伊努王国的保护者,我方要求贵国声明放弃对虾夷地的野心,开放与大阿伊努王国和北海镇的通商,并在横滨设立商馆。” 赵新之所以要通商和开商馆,就是要影响这个时代的一批岛国学者,用北海镇的实力压制这些人在东亚的扩张野心。 十二年前,随着杉田玄白等学者翻译的解剖学著作《解体新书》的发行,在岛国内部引起了巨大的反响,许多医学界的人纷纷跑到长崎学习最先进的医学理念;而这一影响力也波及到了其他不同科学领域的群体。 一时之间,岛国出现了一大批的兰学知识分子,他们会召开兰学研讨会,开设兰学塾教育等等,揭开了兰学在日本兴起的序幕,“兰学”这个词才开始进入广大民众的视野中,才开始上升到了思想层次。 而海防论、富国强兵论、乃至反对幕府专制的声音也开始出现。被称为“宽政三奇人”之一的林子平在五年后,即1791年完成的著作《海国兵谈》中便提出著名的“海防论”,主张以邻近地区为侵略目标。 之后的本多利明在在1798年出版的《经世秘策》和《西域物语》等著作中认为,岛国应以征服世界为终极目标,为此他提出向勘察加半岛、满洲、库页岛等地扩张,并实行欧洲的殖民制度。此人甚至异想天开的希望将岛国首都搬到跟伦敦同一纬度的地方,成为东方的英吉利。 眼下才是1786年,不管是林子平,亦或是本多利明,这些人的扩张理论还都没有成型。只有把这些人压制下去,奉北海镇的科技文化为圭臬,等到几十年后坂本龙马、桂小五郎、西乡隆盛接连涌现时,这些人就会成为中华文明的忠实走狗。 松平定信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开口道:“还有么?” “六十年前,萩藩在‘须佐唐船事件’中,杀害唐人的罪行,这次我方要求讨还。如果幕府不予以处理,我们将发兵进攻萩藩。” “要是我们不答应呢?” “好说,白河侯现在看到的,不过是我带来的一半人,还有一半在船上。”赵新一指海滩上列队的北海镇士兵,对松平定信继续道:“打下整个岛国恐怕办不到,不过打下江户城还是轻松又简单单。” “六十年过去了,物是人非。况且那些人并非阁下的属民,而是清国人。难道阁下还想替清国讨伐不公?” 松平定信敏锐的抓住了赵新话里的漏洞,他不谈赵新拿出的协议,而是咄咄逼人的追问道:“阁下割据一方,当知‘治以道德为上,行以仁义为本。故尊于位而无德者黜,富于财而无义者刑,贱而好德者尊,贫而有义者荣。’作为中华人士,阁下这么做与蛮夷何异?” 赵新不知道松平定信后面所说的是出自汉代陆贾的《新语本行》,不过他也抓住了对方话里的漏洞。 “贱而好德者尊,贫而有义者荣?哈哈,阁下这话未免实在可笑!请问贵国的贱民算是人吗?请问贵国的贫民算是人吗?如果他们算是人,请问自天明三年以来,每日饿死在沟渠,任由野狗啃食的百万农民是谁?阿伊努人安贫乐道,可为什么还要忍受近江商人和松前藩的欺压?” 赵新清了清嗓子继续道:“白河侯,我听说你治理有方,领内没有死过一个人。恐怕你们并没有把失去土地的农民,也就是贱民算进去吧?你说我要是打下江户,把仓库里的大米分给周边的农民,会发生什么?” “你!”松平定信终于绷不住了,他被赵新气的嘴唇发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赵新呵呵一笑,再接再厉:“实话告诉你,我船上有的是粮食和弹药,在江户呆半年都够用。打下江户,我一粒米都不要,全分给农民。你觉得老百姓是会支持幕府还是支持我?北海那里,这样的兵还有一万人。只要我愿意,三天后,他们会坐着比雷神号还要大一倍的铁船过来。白河侯,这份协议,幕府是签也得签,不签我就打的你们签!” 赵新此言一出,松平定信和几十名武士无不色变。 松平定信走了,他根本不敢答应赵新的条件。别说他现在还不是老中,只要他敢点一下头,明天就会有人高喊着讨伐国贼,甚至代表太阳消灭他。 于是当赵新回到雷神号上之后,两门d30便对平根山头的幕府军防线展开了震慑性炮击。之后潘秀成命令两个连发起进攻,一个冲锋过后,幕府在平根山顶的两座营地就丢了。没过多久,随着死伤人数的不断上升,平根山西侧的幕府军本阵终于扛不住了,开始了仓皇大撤退。 平根山防线的突破,意味着从这里到浦贺奉行所之间再也没有重兵阻隔。北海镇的部队于是迅速穿越“御藏所”东南的平原地区,一鼓作气的拿下了整个西浦贺。 而松平定信在听到第一声炮响的时候,立刻就丢弃了轿子,骑上一匹快马,带上手下朝江户城飞奔而去。 到了傍晚时分,奋力抵抗的与力和同心们带着已经为数不多的足轻,退到了浦贺町内的进行抵抗。而随着同心町和与力町内燃起的大火,浦贺町内枪声渐渐停息。 入夜后,四处搜查的北海镇士兵终于在御番所内,发现了已经剖腹自杀的浦贺奉行代官。 到了第二天天亮,当惊恐万分的町民和附近村民来到御藏所附近时,惊讶的发现一俵俵的米袋子被堆在了仓库的外面,白花花的大米顺着破损的稻草包裹流到了地上。 而在这些米袋堆放处的旁边,一块临时制作的告示牌上就写了三个大字,随便拿! 第二百七十六章 撞到铁板上的幕府水军 在攻占西浦贺之后,并没有越过海面向东浦贺进攻,而是带着一部分抓获的俘虏,全体撤回了平根山,并开始在附近大挖战壕,布设环形防御阵地。 此时鲸切场的老板和渔民早已经跑光,于是潘秀成就将指挥部设在了这里。他将警戒哨放出了2公里远,南北西三面都有,东面的海滩上则安排了固定哨巡逻。 身为排长的周和尚并不知道,他在御藏所临时起意的“打土豪、分田地”行为,由于岛国农民们的狡猾,事后被幕府认定为“北海軍”的劫掠而记录在案。由于幕府之后也不敢向北海镇追究,所以直到好多年以后才澄清。 在给潘秀成所部留下两个基数的弹药和三天的粮食补给后,第二天上午十点,雷神号起锚,朝着江户湾内就开了进来。 此时已经得到北海镇入侵消息的德川幕府,连夜派出麾下的水军。等到雷神号进入江户湾时,上百条小早船和十几条关船已经遍布江户湾洋面。除了关船和早船外,十几条被困在神奈川和江户的辩才船也被幕府水军征用。 德川幕府的水军脱胎于战国时代的武田水军,被称为“船手组”,始建于宽永九年(1632年),负责管理战船和海上运输事务。主管官员被称为“御船手奉行”,也叫将监,由向井家世代继承。 话说向井家最出名的秘技就是“游泳技法”,幕府各地水军都要学这个。打仗时有用没用另说,起码跳水逃跑不会淹死。 眼下这一代的向井将监是第七代,名叫向井政香。 “御船手奉行”下设五队人马,每队设组头一人,职位等同于若年寄,年俸七百石。水主同心(旗本)三十到四十人以上,多的时候会有一百人左右,年俸俵米二十袋、两人扶持。除了江户外,在大阪还有另外一组人马。 御船手奉行同其他幕府官员一样,也是两组人马,每组仅上班半年,下半年由另一位轮替。德川幕府的水军主要负责从江户到大阪到九州的沿海陆路,以及西海道、山阳道的海岸巡查。 因为前年赵新炮击了长崎,财政困难的幕府于是将设在江尻的向井水军向江户调动了一半人马,驻扎地为横滨,以加强幕府在江户湾的海防力量。 站在一艘五百石关船上的向井政香,穿着一身的亮丽的具足甲装,举着单筒望远镜观察着远处的雷神号。 直到这时,向井政香才愕然的发现,唐夷的大白船居然没有帆!他试图搞清这么巨大的船是依靠什么行驶的,可是因为雷神号过于庞大,琢磨了好一会也搞不懂。 岛国天下毕竟承平快两百年了,眼下的幕府水军已经退化到连战国时代还不如。作战的技法无非是铁炮轰、火箭射,再有就是走舸火船,再不然就是派人下水凿船。 而关船上装备的都是口径30~40毫米的超大火绳枪,这玩意火力全开,打一艘一千石的南京船都未必打的沉(须佐唐船事件中,萩藩水军连烧带打了两天,南京船也没沉,直到最后点火自焚),更别说对付超大的雷神号了。 于是向井政香决定,麾下所有的船只摆成梯形阵迎敌,主力关船和辩才船位于阵中,大批小早船分布在左右两翼。 一个字概括向井政香的策略就是,不求歼敌于江户湾,只求靠着人多船多把对方吓跑。 赵新当然不会被吓跑。当看到幕府水军摆开阵型堵截,他便来到甲板上,命令左右舷的八挺m2hb被去掉枪衣,做好射击准备。 为了防备敌人贴近船头、船尾发动攻击,久藏麾下各班排的三十多挺pkm机枪被分成四组,专门负责防守船尾和船头。 因为北海镇昨天对西浦贺的侵略行为,幕府方面再也无须顾虑,于是当雷神号进入到距离幕府水军关船不到1000米左右的时候,架设在关船和辩才船上的几十门大炮,不!是大号火绳枪就一起开始射击。 “天爷!他们用的是什么东西?”雷神号的船头位置,一个北海镇的观察手端着望远镜,看到对方船上的大筒的里插着一根根反射着金属光芒的矛头时,惊讶的大叫起来。 “快趴下!”随着观察员抱头趴下,二十几个还没得到射击命令的正副机枪手也连忙低伏在甲板上。 “嗵!嗵!” 十几条关船上硝烟弥漫,十几枚粗大的金属箭头飞过海面,有的掉落在水里,有的则打中了雷神号的船头下方。 只听“咚咚咚”的几声闷响,粗大的棒火矢随即便被弹飞掉落海里。 “铁板!”这下战船上的武士和足轻们全傻了! 向井政香也愣住了,这下可是真撞上铁板了。他心说这简直太混蛋了,这么大一条船,居然船身外覆盖着铁板,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他随即向手下人命令道:“两翼分开准备包抄,放火船迎敌!” 接到奉行大人的旗号命令,二十几条装满柴火洒满鲸油的小早船冲着雷神号出发了。眼下海面上刮北风,放火船迎敌正合适! 当赵新得知对方派出了二十多条装的满满当当的小船时,他猜测应该是火船,于是便下达了攻击命令。 随着十几挺机枪开始对火船上的水手进行点射,船上的幕府水军纷纷中弹落水。不过大部分人在临死前仍旧挣扎着点燃了火船,随风向着雷神号的船头就冲了过来。 “水炮准备!” “来了!” 随着雷神号水手长一声令下,设置在船头两侧的两门消防高压水炮开动了。随着两道水柱从船头喷出,那些着火的早船纷纷被浇灭,而后又被高速的水流给冲到一边。 此时向井政香的嘴巴大的能塞进一个鸭蛋,而各船上的幕府水军也都面如死灰。 不敢失败的幕府水军又开始了下一步行动,那些在关船两侧布阵的早船开始向雷神号两侧前进。船上的水手奋力划桨,试图将雷神号包围起来。 北海镇是不会给他们这种机会的,当上百条早船分成两列,进入雷神号的两侧时,八挺m2hb开火了。 密集的弹雨中,弱不禁风的小早船被打的四分五裂,不管是楯板后面的武士还是划船的水手,只要挨上一枪立刻就是血肉横飞。 一个水手还来不及反应,突然便被溅了一脸的血,怀里还飞进了半截冒着热气的断臂,吓得他丢开船桨,一边大叫着,一边将断臂扒拉到水里。 驾驶舱里的丁国峰此时心痒难耐,可他身为船长是不能擅离岗位的。这厮扶着方向舵,手边就是他那杆带着可变倍率镜的hk416a7。他几次将目光望向步枪,生生压抑着冲到罗经甲板上的冲动。在他身边,两个船员则目不转睛的看着航海雷达,随时告知丁国峰调整航向。 “快!快划!不要停!绕到白船后面!”早船上的人看到正面打不动,侧面无法接近,于是便极力朝着雷神号的后面绕去,试图寻找薄弱点进攻。 “都别开枪!等他们靠近再打!” 雷神号的船尾处,几个负责观察的士兵蹲在楼梯或是船舷边上,当看到十几条冲出枪林弹雨的早船绕到了船尾两侧时,便用力挥动手中的小旗子。而负责指挥的久藏立即就吹响了哨子。 “哒哒哒!哒哒哒!” 十几挺pkm对着早船上活动的目标开始点射。与此同时,船尾处几门消防高压水炮对着靠近的小早船劈头盖脸的就喷了过去,那小早船上的武士正要端着铁炮瞄准,只见眼前一道白色的水柱袭来,那武士被冲的向后一个跟头,抱着铁炮就掉进了水里。 眼看白色大船就跟坚固的移动城堡一样,前后左右根本啃不动,幕府的水军众这下彻底绝望了。 “完了,快跑吧!” “这不是人间之物,这是海上的妖魔!” “怎么会这样!”看着眼前一片血火,听着周边船上那绝望的嚎叫,向井政香不禁泪流满面,他跪倒在甲板上,先是冲着江户城的方向俯身施礼,随即看向船上的一众手下。 “大人!您这是......”手下的同心似乎明白了上司要做什么。 向井政香悲愤的对众人道:“此战非战之罪,实乃天不佑我等!本官已无言面对公方様,惟有一死谢罪!谁愿与我一起驾船撞击敌人!” 话音刚落,甲板上的三十多名同心和众水手纷纷站出响应。 “算我一个!” “还有我!” 话说德川家养士二百年,虽说武备越来越差,可慷慨之士还是有不少的。毕竟每年最多就上半年班,发全年工资,国家还发百平米以上大别野的薪资待遇,到了另一时空也很难遇到。 向井政香心知自己就算逃回江户,等着自己的也是个死,而且还会祸及家人。御船手奉行历来是向井家和阿部家世袭,如果自己谢罪自杀或是奋勇战死,儿子也能顺利继承家业。 至于幕府水军以后会变成什么样,眼下的他已经顾不上那些了。 此时甲板上有些武士学着明代杨慎的口吻,大声说着“国家养士一百八十年,为国尽忠,正在今日!”之类的话时,很快就得到了不少人的回应,激起了同仇敌忾之心。 看到其他大船纷纷向西而逃,只有一条关船在五百米外向着已方冲来时,驾驶舱内的丁国峰随即加大船速避让;同时甲板上的轻重机枪对着那条关船喷射出密集的弹雨。 0.50口径的穿甲燃烧弹打在关船上,很快就燃起了大火。而站在船头指挥射击的向井政香因为那身盔甲实在惹人注意,很快就被数发子弹击中,在大火中被炸成了一堆碎肉。 眼看主将战死,关船上的水手和同心已经无心再战。此时向井家的游泳秘技终于派上了用场,这些人纷纷跳入水中,一板一眼的按着半身蛙泳动作,向着其他逃跑的船只游去...... 幕府水军的阻截战只用了半个小时就结束了。雷神号之后向东航行,在距离品川海滩三公里的距离下锚。 在无人机侦查到品川海滩上的幕府防御阵地后,赵新又是经过一番计算,随即向两门d30的炮手下达了射击参数,并开始了炮击。 当隆隆的炮声如打雷一般传到江户城内时,城中各町顿时大乱,无数町民回家将家当用布一圈,随即便带着家人向上野逃去,从日本桥到京桥,各处町门内外挤满了避难的人群。 负责压制平民骚动的同心和目明们根本无法阻止眼前的逃难洪流,只能闪在道旁,任由人群冲破栅栏,一路叫喊着逃向上野。 御城下的一桥殿宅邸内,十三岁的德川家齐坐在主位上,哭泣着的对面前的御三家和御三卿家主道:“先将军尸骨未寒,眼下唐夷又炮击品川。诸卿有何良策?” 德川家齐虽然是向在座的六人询问,可眼睛却一直看着自己的生父德川治济。 或许是感到自己已经时日无多,纪州藩的家主,五十八岁的德川治贞叹口气道:“将军様,臣以为,还是先答应唐夷的要求。” 看到终于有人出来当替罪羊,德川治济也开口道:“先派人跟唐夷协商,让他们停止炮击江户。” “然后呢?”德川家齐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的生父。 “将军様,臣恳请纪伊侯代表幕府出面跟唐夷谈判,至于地点嘛......就选在神奈川的宿场好了。那里远离江户,白船过去后,那些被阻隔在横滨和上总的商船也能恢复通行,城内人心可定。” 德川治贞此时瞥了一眼德川治济,心说此仇不报非君子,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 德川家齐又道:“城内的混乱如何平息?” 德川治济道:“让白河侯出面,带领南北二町奉行官员,安抚百姓,平息动荡。” 德川家齐看了看德川治贞,又看了看自己的父亲,见其他诸藩家主都没有说话,于是点了点头道:“如此,就依纪伊侯所请。” 大佬们达成了一致后,接下来幕府的行动便飞快的展开。 先是由那位跑回江户城内的浦贺奉行带人坐船出海,打着白旗向雷神号求和,并告知幕府同意就赵新提出的协议展开谈判,地点就设在神奈川附近的横滨村。 接着,松平定信坐镇江户北町奉行所,一边派人上街散发告示,同时派出大量人手去上野,告知白船将于明日撤离,劝阻那些逃难的百姓尽快返回城内。 如此一番折腾,直到第二天早上雷神号离开,江户城内的骚动才终于平息下来。 第二百七十七章 神奈川协定 横滨村,这是一个在本时空地图上根本找不到的小沙洲,而眼下沙洲上的渔民总共只有九十户人家。喜八一家就是其中之一,他们在这里已经居住了五代。 九月中的清晨,天气已经变得有些寒冷。天还未亮时,喜八的老婆起了床,正准备张罗早饭,屋门便被人捶的山响。 “都起来!代官大人有令,各家到村口集合!” 如狼似虎的官差敲打着各家屋门,将所有人家叫醒。喜八浑浑噩噩的被老婆摇醒,听说役所的官差来了,心说还没到收税的日子啊。 他喝了碗冰冷的井水权当漱口,又拿了半块昨夜剩下的芋头胡乱啃着。老婆那边已经将孩子叫醒,老父老母也都赶快起了床。 等他带着家人来到村口的空场时,只见数十支火把的映照下,所有村民已经聚集在此。喜八一家连忙找了个空地低头跪下。 “大人,都到齐了。” “唔,宣读命令吧。”马上的官员拿着手帕捂着鼻子,有些厌恶的看着眼前这些破衣烂衫的渔民。这要不是江户那边的飞马传书,说什么他也不会起这么早,跑到这片沙洲上来。 “奉郡守大人令,此地被官府征用。给你们半天时间,所有人马上收拾家当,搬到河对岸居住!没有命令,任何人不得过河!” “啊!”喜八大吃一惊。这,这就要搬家!住了几代人的老宅怎么办? 村长战战兢兢的俯下身子,连头都不敢抬,颤声道:“老爷,我们的房子怎么办啊?” “郡里会给你们补偿的,每家一百文!” 得了,能拿点钱就不错了!虽然收税的时候,这点钱还会被代官收走,可有钱拿总比没有强。好在村里各家的耕地都在河对岸,真要是连耕地都占了,大伙儿明年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当家的,都要带走啊?”回到家中,喜八的老婆含着泪,看着屋里的家当问道。 “都带上吧,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了。”喜八一边拆门板,一边对老婆催促着。屋内的父母也是面色凄苦,从犄角旮旯里翻出破碗破锅,都装到了包袱里。 到了午时,不耐烦的代官又派出役所官差催促,数百村民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住了几代人的屋子,蹚着冰冷的河水到了对岸。 此时两个官差走了过来,对一众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村民说道:“你!你!还有你!每家出个劳力,去河边搭建围栏!” “大人,管饭不?” “每人一个饭团。” 这话一出,在场各家男人面带喜色,纷纷起身拿着工具跟着官差走了。到了中午时分,一道长长的木板墙已经搭建完成,只是修了一个小门,并有两个官差看守。 喜八和老父亲一起高兴的回到家人歇息的树下,分别从怀里掏出一个半个拳头大的糙米饭团,掰开之后分给了女人和儿子。等一口吞下饭团后,喜八一家又开始找木头树枝,搭建晚上睡觉的草棚。 中午时分,雷神号在登船的浦贺奉行指引下,停泊在了横滨村远处的海面。 “殿下,请诸位在此稍候两日,我方会在横滨村修建招待所,供贵方上岸休息。”这位驻扎江户,幸运的躲过一劫的浦贺奉行名叫村上广德,乃是村上源氏的分支。 “不必了。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贵方还是上船谈吧,我这里谈判场所已经准备好了。”说罢,赵新便让手下带着村上广德去会议室参观。 丁国峰等人走远了,这才对赵新道:“你还真打算学米国人跟鬼子谈判?” “那依着你呢?” “炮轰江户城,炸平九段坂!” “兄弟,眼下那神社连影子都没有呢,那都是明治以后才盖的。咱们是来拿好处的,不是过来打灭国战的。就凭咱们这三千人,撒进江户城里跟胡椒面一样,转眼就没。” 丁国峰不忿的道:“你就打算这么放过他们?” 赵新又露出了准备坑人的表情,笑呵呵的对丁国峰道:“哪能呢。我们还得扶持仙台藩,德川家也不能倒。至于京都那位傀儡嘛......以后谁要敢露头叫嚷什么尊王攘夷,哼哼!德川家不收拾,我们在岛国布下的人就暗中收拾掉。” 丁国峰看着赵新的样子,狐疑道:“京都那位傀儡你打算怎么对付?” “别急。他家有血缘关系的后代一大堆,不过都在京都住着,这倒是方便了。别急,我们慢慢来,先让平太他们理清楚了血缘关系,再一个一个的收拾,等到最后,一巴掌拍死!什么狗屁神的代言人!” 听到赵新第一次吐露他的计划,丁国峰开始两眼放光。 又过了一会儿,跟着久藏进船楼参观会议室和休息室设施的村上广德回来了。他冲着赵新深施一礼,然后才恭维道:“天朝上国风物,今日才得一见,实在是本人的幸运。” 赵新微微一笑道:“阁下觉得如何?” “前所未有,华丽至极!”村上广德先是称赞一番,随即话锋一转道:“不过楼中通道过于狭窄,且楼梯陡峭。纪伊侯年岁已高,腿脚不便,恐怕难行。” 他刚才进到船楼里时,发现船内不管是楼梯还是墙壁,到处都是钢铁所造,一应现代化的陈设装潢让他瞠目结舌。而会议室和休息室内的大玻璃窗更是把他晃瞎了眼,想不到北海镇居然如此豪奢。 赵新道:“那就在甲板上吧。”他指着两门d30之间的空地,对村上广德道:“在这里设一大帐。” 村上广德一上船就看到了褪了炮衣的大炮,心说这是准备以武力胁迫吗?他面色为难道:“这......我需要向老大人请示。” 赵新冷笑道:“阁下回去转告纪伊侯,繁文缛节就不需要了。我只给你们两天时间,纪伊侯如果不到,我方部队将在品川登岸,同时西浦贺的人马也会向北进攻。” 村上广德面色大变,额头冒出冷汗,心说可别再打了。 看到赵新跟这位幕府官员叽里咕噜说了半天,对方开始头冒冷汗时,丁国峰不由浮想联翩:“以后岛国人会不会给赵新修个纪念公园呢?这事实在值得期待啊!” 岛国天明六年九月十八日,也就是西历1786年11月3日,德川幕府的谈判代表纪伊侯德川治贞带着手下人坐船抵达。 一听说北海镇两天后要在品川派兵登岸,幕府上下全都慌了。 眼下大御所还在停灵待葬,各地大名和朝廷的使者都在江户,北海镇的炮击行动让德川幕府丢尽了面子。不管是德川家齐还是德川治济,想的都是赶紧把这帮瘟神送走。 至于以后是厉兵秣马还是低头认栽当孙子,得先把德川家治的灵柩送到上野宽永寺下葬后再说。 考虑到甲板上的空间有限,赵新便在头天夜里收走了两门d30。等到天亮时,经过众人一番忙碌,一座面积在三十平米的天蓝色大帐篷就出现在了雷神号上。 帐篷里放着一溜长桌,铺着雪白的桌布。在单独的两张桌子上,放着北海镇准备送给德川家齐和一应大佬们的礼物。 当丁国峰看到桌子上摆着的礼物时,顿时哭笑不得。他拿起桌子上一个变形金刚,对赵新道:“你怎么还准备了这玩意?” “德川家齐才十三岁,小孩子嘛,打一巴掌揉三揉,哄一下。” 丁国峰拿着玩具上下左右检查了一下,注意到所有的标记都已经被涂抹掉了,这才放心。 是的,赵新给新任征夷大将军准备了一大堆玩具。除了变形金刚外,还有遥控汽车、一套体积庞大的玩具火车、一套坦克装甲车仿真模型、一个傻瓜照相机等等。这些玩具上的生产标记已经全部去掉,连里面用的电池也被撕掉了外包装。 至于给纪伊侯和幕府其他大佬准备的礼物,主要是石楠木烟斗、怀表、复古单筒望远镜、老花镜、计算器、防风打火机等玩意。 除此之外,赵新还特意为德川家齐那没过门的小媳妇和他的生母于富之方准备了绸缎、香水、镜子和几套女性护肤用品。 于是当德川治贞被手下人背着走上舷梯,缓步走进帐篷内后,霎时就被琳琅满目的礼品弄花了眼。 老头极为好奇的指着一个个的询问使用方法,赵新则微笑着逐一解释,丁国峰只好无奈的一一演示。几个随行的年轻武士则目不转睛的看着丁国峰的每一个动作,并不停在册子上记录。 等待北海镇的礼物介绍完毕,幕府方面则拿出了自己的礼物--大米一百俵(60公斤一俵)、清酒五十瓮、由岛国名匠打造的武士刀十套,包括打刀和胁差。 原本幕府准备了二十名身高马大的相扑士来搬运大米,想以此震慑赵新,别以为岛国无人。可等这些只穿了兜裆布的家伙拎着米袋子走上舷梯时,一个个手脚发软,气势皆无。 “哦,角抵士啊。”赵新淡淡一笑,对德川治贞道:“《史记》上说,蚩尤氏头有角,与黄帝头,以角抵人,今冀州为蚩尤戏。想不到汉唐风俗,倒是让贵国继承了下来。” “衣冠唐制度,礼乐汉君臣。让贵様见笑了。要不是殿下催促的太急,还可以品鉴一下‘银瓮篘(音同竹)新酒,金刀鲙锦鳞。’”德川治贞打量着赵新,淡淡道:“不过赵王殿下这一身穿戴,倒是跟洋夷的穿着很像啊。” 老头的话里夹枪带棒,那意思就是我们才是遵循华夏礼乐的正统,你这个所谓前明的“赵王”已经是蛮夷了。改日有机会,一定得让你尝尝我们的“金刀”。 赵新听了,淡淡一笑。他和丁国峰今天穿的还是那身白色的船长服,显得十分挺拔帅气。真要给他拿一身明代藩王的袍服,即便他会穿,也不懂如何举止,搞不好更加丢人现眼。 至于雷神号上的水手一律是白色海员服,士兵则是深绿色的作战迷彩套装,头顶钢盔。为了表示对幕府官方的“欢迎”,甲板上的北海镇士兵今天一律佩戴短枪,而在驾驶舱两翼的罗经甲板上,由八个士兵组成的警戒小组,手持长枪,严密监视着甲板和关船上岛国人的一举一动。 双方落座之后,赵新首先发言。 “我先声明一点,北海镇完全支持德川幕府对岛国的统治。对于任何外来势力对岛国的侵犯,如果幕府提出请求,北海镇将派出军队予以打击。” 德川治贞心面无表情的盯着赵新,心说别扯淡了! 接着,赵新就拿出了北海镇的协议内容。主要就是开放通商、在神奈川和石卷港设立商馆进行贸易、幕府放弃对虾夷地的诉求、允许北海镇和岛国的货币兑换。 除此之外,北海镇不会向岛国输出切支丹教;在幕府遇到外国侵略时,北海镇会适当派兵协同防御;如遇灾年,北海镇将以优惠的价格向幕府售卖粮食。 “北海镇的铁炮和大筒也能卖?” “可以。我方可以提供海岸远程大炮。” “能打二十里?” “呃,二十里估计够呛,十里还是可以保证的。” 德川治贞心说果然。不过能打十里已经比现有的大筒射程都远了,一步步来吧。 赵新让久藏和丁国峰去跟负责具体谈判的官员纠缠,自己则和德川治贞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 “纪伊侯身体不太好吧?” “年纪大了,这把老骨头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纪伊侯平时是不是觉得浑身酸软,没有力气,有时候心口还会疼?” “殿下还懂医术?” “略懂略懂。”赵新微微一笑继续道:“我猜纪伊侯平日食不厌精。” “粗茶淡饭而已。” 赵新心说每天豆腐小鱼、腌萝卜味噌汤是挺糙的,不过一天三顿都吃抛光的精米,典型的缺乏维生素b1! “我这里有药,可根治纪伊侯的病情。” 德川治贞听了眼睛一亮,盯着赵新的眼睛道:“当真?” 话说谁不想多活几年啊!可眼下岛国的公卿士大夫得脚气病的比比皆是,精米吃多了,时间一久都是虚弱无力最后死球,根本无药可救。 赵新念头一动,手心里就多了一瓶维生素b1。 “早晚各一片,保证药到病除。” “此乃何药?”德川治贞看着赵新手中的白色瓶子,探身问道。 “这是我北海医馆负责人洪先生所制秘药,效果灵验无比。”赵新说完,看对方将信将疑的样子,便打开瓶盖,随意的倒出几片药。 德川治贞一看对方手中的白色药丸都是一般大小,正要再问,只听赵新道:“纪伊侯随便指一粒。” 德川治贞不知何意,犹豫着探指点了一下,然后就见赵新捏起那粒药丸放进了嘴里,而后又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服下。 “这!”德川治贞一下就愣住了。 赵新微笑道:“放心吧,无毒无害。我素闻纪伊侯为人仁厚,有‘纪州麒麟’之称,十分钦佩。故以北海镇秘药相赠。” 德川治贞听了,不由大为感动,他没想到赵新敢亲自以身试药。岛国医学源自中医,《周礼》中就明确提出“聚慢性毒药以供医事”的说法,是药三分毒的道理尽人皆知。 “殿下的心意我记下了,老朽不胜感激!”德川治贞从赵新手中接过药瓶,揣进了怀里。 私下归私下,可谈判桌上还是要锱铢必争的。 经过两天的争吵较量,在北海镇强大的武力威慑下,德川治贞和其他几位官员代表幕府,不得不在修改后的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在这份全名为《岛国北海镇和亲条约》中,幕府同意放弃对虾夷地的诉求;同意北海镇在仙台藩石卷港和神奈川开设商馆货栈,并与指定商家进行贸易;但对于货币互换一事暂未明确,留待以后解决。 为了避免本国国民与外国人的接触,石卷港商馆的区域被指定在了宫户岛的十丘滨, 而神奈川的商馆区域则被指定在了横滨村,也就是喜八那些村民的原住所。两处商馆的面积为均为十町。 按照德川幕府颁布的《尺贯法》,此时一町等于一百亩,面积是993平米,也就是将近一平方公里。 协议中北海镇也保证将完全支持幕府的统治,遵守岛国当地的法律。作为汉人治理的国家,北海镇将保证不向岛国传播切支丹思想。 对于六十年前萩藩在“须佐唐船事件”中的责任,幕府向北海镇赔偿黄金五万两。而对于北海镇炮轰品川,造成江户骚乱一事,北海镇将向幕府提供销售二十万俵大米作为赔偿。 作为协议之外的一条附加条款,德川治贞代表幕府同意不会向仙台藩追责,不会处理仙台侯伊达重村。 另外,本次签订的只是协议草案,正式文本将于明年,也就是天明七年的五月十七日签署互换。在此期间,幕府将派人整饬商馆区域、平整土地、设置海关,以待来年开春后北海镇人员的到来。 一众幕府官员对于赵新为什么非要选在五月十七日这天签署正式协议表示困惑不解,赵新随即以那天是个好日子为由搪塞了过去。 不过当丁国峰私下问起时,赵新淡淡道:“因为那天是公历7月7号。” 第二百七十八章 四个大活人 和幕府代表完成条约文本签署互换后,次日赵新便按照约定,在幕府水军的监视下,升锚启航。 接着,雷神号在三浦半岛停留了一天,等待潘秀成所部登船。不过在释放之前抓获的俘虏时,一个大胡子武士死活不愿走,说要跟着去北海镇开开眼。 此人自称名叫三沢伊兵卫,今年25岁,来自盛冈藩。(光说藩名恐怕记不住,不过要提起南部铁壶,很多人也许会“哦”的一下。)原本是一家剑术道场的教习,师承“小野派一刀流”。 话说这年月学武的本来人就少,基本上都是能吃饱饭外加还有两个糟钱儿的高级武士才会干的事,其他人学这个还不如学算账当厨子呢。 伊兵卫属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日子原本也还过得去。谁知道三年前岩木火山爆发,再加上灾情,整个盛冈藩的人口跑了一大半。 经济越来越差,剑道馆便开不下去了,被下岗的三沢伊兵卫只好跑到江户谋生。问题是江户的武馆竞争更激烈,伊兵卫那两下在小县城糊弄一下还行,到了百万人的大城市连末流都算不上。无奈之下,他只能到处找活谋生。 前些天幕府出兵浦贺,伊兵卫觉得没准是个机会,就花了三分之二的积蓄,买了件带铁护心的皮甲跟着来了。他心想万一要是打跑了唐夷,万一能被登用混个长期饭票,简直不要太美。 事实证明伊兵卫想的太美了。北海镇只开了两炮,接着一个冲锋,他那个小队的一大半就当了俘虏。 面对北海镇的武器,就算柳生宗矩加上宫本武藏也没用,正所谓“功夫再好,机枪撂倒”! 而三沢伊兵卫之所以想跟北海镇走,除了羡慕北海镇的武器,还因为这厮吃了几天俘虏饭,被北海镇“斤半加四两”的伙食给镇住了。蔬菜、豆制品、鱼禽蛋不必多说,最关键是还有肉!最最关键是主食随便吃! 赵新和手下人都没想虐待这些岛国武士俘虏,本着多个人多双筷子的原则对待。结果几顿饭下来,伊兵卫便决定入伙。 这种事潘秀成不敢私自做主,在请示了赵新后,三沢伊兵卫便被留下了。 等北海镇的人马差不多全部上船,就要准备出发时,新的状况发生了。一个貌不惊人的老头带着一个年轻人居然混进了伙夫的队伍,而且这两人外面还穿着北海镇的士兵的外套,要不是守在舷梯的士兵看这两人眼生,还真能蒙混过关。 这下可闹大了!潘秀成气的让手下各连单独道甲板上集合认人,他得搞清楚这两人是怎么混进来的。 结果认了差不多有半个小时,突然有两个士兵指着那一老一少气愤的叫道:“原来是你们俩把我衣服拿走了。好心请你们吃饭,居然不告而取!” 事情终于查清了,这一老一少是昨天中午到的鲸切场。说是来找个朋友,结果鲸切场的人都跑光了。老头胆子挺大,看到北海镇要开午饭了,就跟两个士兵说能不能给他一碗;那两个被偷衣服的士兵看老头年纪挺大,瘦骨嶙峋的,就给拿了两碗。等到了晚上,老头和年轻人又蹭了顿饭,这才告辞。 谁知道今天起来集合,两个士兵发现自己的上衣没了。好在北海镇士兵每人行礼里都有一套备用的,等两人再想找衣服,集合的命令来了。 “那老头和年轻人叫什么名字?” “老的叫林子平,年轻人叫什么信渊。首长,我这就派船把他们送回岸上。” “慢着!”赵新腾的就站了起来。“你说那老头叫什么?” 潘秀成挠挠脑袋答道:“林子平啊。这名真怪,听着跟个汉人似的。” “把他们俩带到会议室去。” “啊?是!” 林子平,今年四十八岁,原名冈村友直。其父冈村良通曾是幕府的御书物奉行,六百二十石的高级武士,后因故被削除藩籍,改姓为林氏。幼年的林子平与其兄姊之后便去了时任仙台藩医的叔父家。所以千万别以为这人有汉人血统,人家是百分百的岛国人。 林子平一生命运坎坷,不过人家有个好二姐,被仙台藩六代目伊达宗村看上,当了侧室。林子平元服后也入籍了仙台藩;一辈子不管如何不受幕府待见,可总归吃喝不愁。 此人历史上最为有名的就是写了一本《三国通览图说》,里面明确了琉球、X鱼岛和竹岛的归属问题,被后世岛国政府列为最讨厌的一本书。 后世岛国政府每次声明这里是我的,那里也是我的时,就会有人把这本书搬出来,硬生生打脸。 至于那个年轻人,名叫佐藤信渊,今年刚十七岁。因为他的父亲佐藤信季跟林子平是好友,原本小年轻是外出游历,路过江户;听说父亲的好友也在,就兴匆匆的去拜见,结果被老头给忽悠到浦贺来了。 不过可别小看佐藤信渊,此人日后是岛国有名的战略理论家,一辈子写了三百部书,总共八千卷。简单来说就是主张“教育训练、勇武果敢、兵农合一”,被后世研究者称为岛国对外扩张理论的先驱。 当赵新来到会议室见这一老一少的时候,林子平的脸正贴在墙上挂着的那台电视前,想要琢磨出个究竟,而佐藤信渊则老老实实的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说说吧,你们二位,偷衣服上船,这是打算干嘛?” 林子平转头打量着赵新,笑眯眯的说道:“风雅之事怎么能叫偷呢?你这人说话别这么难听。” 佐藤信渊则走到赵新跟前,跪伏在地道:“实在给您添麻烦了,老师和我想去北海长长见识。” 赵新微笑着看着眼圈的年轻人,心说年轻好啊,年轻人白纸一张,以后别写什么“岛国中心论”了,写“华夏中心论”吧。就写华夏的防御圈应该远离本土,最后扩张到对面大陆去,把太平洋写成自家澡盆。 “那你们是打算入北海籍,放弃岛国身份吗?” 林子平走到赵新斜对面坐下,道:“仙台藩都快跟北海镇穿一条裤子了,老夫看脱籍就没必要了吧?” 赵新摇摇头道:“我北海秘技包罗万象,上至天文地理诸子百家,下至士农工商,无所不包。你们若是不入籍,那就大略看看,等下一趟船去仙台,就送你们回来。” “年轻人口气够狂,不过老夫喜欢。”林子平哈哈一笑,突然问道:“你这船是靠什么驱动的?为什么没有帆也能跑这么快?” “呵呵,想知道吗?我偏不告诉你。入籍啊,入了北海镇的籍,我就带你去看。”赵新觉得林子平挺有意思,于是故意逗逗他。 谁知道老头嘿嘿一笑,坦然道:“老夫孤家寡人一个,想出本书幕府也不让,就算脱籍又如何。现在北海镇连虾夷地都拿去了,不知殿下的下一个目标是哪儿?” “你知道我是谁?” “一打松岛町,再打长崎,如今连江户也打了。赵王殿下,如今您已经天下闻名,长崎、江户听到殿下的名字,可让小儿夜啼止哭。” 赵新微微一笑道:“哦?我这么有名?你们两位还没自我介绍呢。” 林子平用汉人礼仪拱手行礼道:“老夫林友直,字子平,仙台藩人士。” 佐藤信渊躬身道:“在下出羽国久保田藩藩士,佐藤信渊,字元海。参见赵王殿下。” 赵新起身冲林子平拱手道:“久闻先生大名,今日有幸得见。二位请坐吧。” 林子平哈哈一笑,坐下后冷不丁问道:“殿下还没说接下来要打哪?我猜是萨摩?” “我谁也不打了,回去种地读书娶老婆。” “殿下兵强马壮,一应军器前所未见,闻所未闻。为何不挥师南下,驱逐北狄,光复神州?” 对于这个时代的岛国人,尤其是儒家学者来说,他们内心其实是看不起清国的。 因为神州陆沉,汉人江山不再;就像当年蒙元崖山之后无中华一样,举国戴孝,为南宋陈哀;所谓夷狄无论如何改头换面也不可能是正统。 当年满清入关的消息在一月后才传到岛国,幕府对此十分担忧,因为他们害怕这又是一个像蒙元一样的敌人。 根据朝鲜手抄本《漂人问答》和郑成功使者张光启的回奏档案,1660年,也就是德川四代目德川家纲在位时,幕府曾在客居岛国的明朝遗民引导下,乘船向北京进发,不过途中遇狂风,损失颇多,最终无功而返。之后只同意支援郑氏一些战略物资,并允许郑氏从岛国买卖黄金。 眼下出了一个兵威赫赫、两败满清的北海镇,而且还是朱明后人,原本让目前仍奉朱子儒学为正统的岛国儒学者们兴奋异常。要不是赵新三打岛国,蛮横无礼,连林琴山这种身为幕府大学头(等同于国子监祭酒)的世袭大儒也会凑上来帮忙出主意。 赵新道:“林先生,佐藤先生,北海镇的体制跟你们想象的不同。挥师南下推翻满清,对我和我的同伴而言易如反掌,不过我们要的不是一个世袭罔替的封建王朝,继续类似幕府旗本或是满清八旗的腐朽统治,北海镇要的是给天下穷人找出一条活路。” 林子平听了眼睛一亮,郑重拱手道:“请殿下教我。” 与此同时,远在白河藩的中村郡一个靠近海边的村子里,一群打手正在殴打一个叫权三的农民。 “给我打!这就是不交租子的下场!”妓馆老板虎三指挥着一群打手,举着大棒子殴打着一个农民。 被打的鼻青脸肿,满脸是血的权三支撑起上半身,强睁着已经高高肿起的眼睛,怒视虎三等人道:“我,我交不上租子,你,你们凭,凭什么要抓志麻!阿滨是我的女人,她是要嫁给我的!” 虎三一脸平淡,走上去抬脚便将权三踹翻在地,对手下人道:“捆起来,明天一早扔入海口去!” 众打手听了,便蜂拥而上,先是将权三用厚厚的稻草裹了,外面再绑紧几道绳子,四五个人一抬,将权三扔到了后院的柴房里。 妓院门外,权三的父母满脸泪痕的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祈求虎三老爷饶了自己的儿子。此时一个穿着一身青衣的中年人走到权三父母跟前,面带微笑的对两个老人道:“与八两口子,交不上租子,你们可以借钱啊。” “我们哪有钱还啊!”权三的父亲与八和老婆咧嘴大哭。 “啧啧啧,难道你们就看着儿子被人打死?” 不远处,一众闻讯赶来的村民神情悲愤的站在屋檐下,他们对权三一家的遭遇无不感到扼腕叹息。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收租代官如狼似虎,每家都是一样,不想妻女被卖到妓院抵债,那就只能向高利贷借钱。借不到钱,那就只能肉偿。 “这是什么世道!官差、妓馆、高利贷,他们都串通好了,每年就等着我们钻进去!” “你不想活了!小点声,被虎三的手下听见又要打你了。” “唉!只怪阿滨长的太漂亮,虎三已经盯上好些日子了。 ” “能怎么办?眼下交了租子,冬天可怎么活哦!” “忍忍吧,也许明年收成能好一些。贼老天总要让人喘口气吧?” 过不多时,终于有不忍心的几个村妇走了出来,跪在权三父母身前道:“先起来吧,大家回去商量一下,看看能凑出多少钱。唉!” 说罢,几人搀扶起权三的父母,一步三回头的朝着村子的方向而去。 次日清晨,妓院的打手们抬着被裹在稻草卷里、奄奄一息的权三,扔到了町外的河里。冰凉而湍急的河水向东翻滚奔腾,稻草卷很快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中午时间,正在向北行驶的雷神号上,一个正在甲板上执勤的船员突然指着不远处的海面大叫道:“那里有人落水了!” 雷神号是不可能停船的,不过可以降低船速。而船上的船员则将冲锋艇放下,朝着那个落水者就驶了过去。 那人抱着一根木头,脸上鼻青脸肿,已经是奄奄一息。等回到雷神号上,闻讯而来的军医检查了伤情,发现此人只是受了严重的皮外伤,而且脱水严重;于是先挂了瓶消炎药,又让人喂了些米粥,等伤者沉沉睡去后,这才向丁国峰做了汇报。 丁国峰一听也只能说先就这样吧。虽说此人来历不明,可总不能扔下不管,这样的人北海镇之前已经来的太多了。 算了,带回去吧。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七十九章 搂草打兔子,啥都不耽误 雷神号再次路过石卷港的时候,停留了两天。 因为从江户城到青叶城快马只需两天,已经得知江户被炮击的伊达家各位大佬们,屁都不敢再放一个,老老实实的把赵新要的人都给送了过来,而且还多了五十个。 除了由一门、一家、准一家、一族等各家拼凑出了六百个组士--也就是下级武士外,赵新提到的那个庄兵卫一家五口也被带来了。 人是送过来了,不过想脱藩的却是一个都没有,仙台藩还必须保留这些人的官职和俸禄,老婆孩子都得留在藩内。 这年月除非得了失心疯,没有一个武士会放着士农工商第一阶层的武士不做,即便那点俸禄都不够养家吃饭。 因为武士有赖账不还的特权啊! 无所谓了,赵新估计等这些人到了北海镇呆几个月,三分之二都会脱藩入籍,然后连老婆孩子都得接走。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嘛! 话说赵新想通过组建青叶营将仙台藩绑上北海镇的战车,而仙台藩这些“小大名”同样有着自己的小九九。 因为江户炮击这件事,德川家已经把仙台藩上下恨死了。现在要论德川家齐最讨厌的大名,仙台藩第一,尾张家排第二,萩藩第三。 尾张家那是奔着将军大位的,属于内部矛盾;萩藩是连累幕府赔款的,这个事后可以让毛利家连本带利吐出来;至于仙台藩,在德川家齐和幕府一众家老眼里,已经成了叛徒加祸害。 ...... 伊达重村:“我以子孙的名义起誓,本家誓死捍卫德川家!” 德川家齐和德川治济父子,外带一众幕府大佬们异口同声:“呸!这辈子你都别想再回青叶城,除非退隐让位!” 伊达重村:“我不!” 好吧,一切都是幻觉...... 话说两头,石川村文和一门众家老们这回是真害怕了。虽然幕府捏着鼻子答应不处罚仙台藩,可德川家真要搞点什么花样,比如风声过去之后,在伊达重村的点心里下个毒啥的,仙台藩上下那也只能咬牙认栽。 所以仙台藩众家老们心一横,决定紧抱北海镇大腿。赵殿不是说要五百五十人吗?先送六百过去,效果好的话,明年翻倍。 等以后赵殿要是做了中原的皇帝,仙台藩就请皇帝在明州(宁波)赏赐几套大别野,咱也享受一把当年太阁殿下未完成的梦想。 被送来这些下级武士们看着一个个挺精神的,可仔细一打量,绝对营养不足。颧骨高耸,眼窝深陷,身上穿着吴服和羽织晃里晃荡的,至于刀和胁差嘛,上船不许带! 看到仙台藩这么识趣,赵新便拿出了三十只“84式”左轮手枪送给了柴田觉藏。除了纸包铅弹外,每枪配火帽五十个。 打发两个人去船舷边上教柴田觉藏等人怎么装弹射击后,赵新笑眯眯的走到了庄兵卫一家人的跟前。 六神无主的庄兵卫一家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年轻男子,双膝一软,噗通就跪在了甲板上。 自从几个如狼似虎的官差将全家人从常陆带到石卷港后,庄兵卫一家就陷入了巨大的恐惧中。眼下被石卷奉行所的人带到这艘巨大的白船上,庄兵卫一家更慌了。 “这孩子叫什么?”赵新弯下腰,看着庄兵卫的儿子问道。 “回大人,这是小人的儿子,伦宗。” 六岁的伦宗好奇的抬头看着眼前的赵新,心想这人长的好高啊! 赵新笑眯眯的看着伦宗,对庄兵卫问道:“你就这一个孩子?” “是,我家就这一个孩子。”庄兵卫夫妻成婚多年,好不容易才有了伦宗这么一个孩子,全家人视若珍宝。 赵新心说没跑了!这孩子日后就是历史上有名的探险家--间宫林藏。 历史上的间宫林藏精通数学、地理、测绘,书画功底也很不错,曾参加了许多土木工程,较为熟练的掌握了绘图、测量等技术。 此人最大的成就是写了一本《东鞑纪行》,以其亲身经历,记述了苦叶岛以及黑龙江上游的风土人情,并对满清的赏乌林做了记录。作为最早一本记述外东北地理详细的岛国书籍,这本书对日后的岛国政府侵略东北扩张政策的制订,起到了相当大的引导作用。 不过事情分两面说,这本书也恰恰证明了苦叶岛等外东北地区自古就是华夏的领土,铁证如山! 赵新看着此时只有六岁,还在咬手指头的间宫林藏,心中感慨万千。 怎么说呢?此时的岛国人口不过两千多万,相较于满清的亿万人口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可是从18世纪末到19世纪上半叶,因为兰学的兴起,各种学习西方先进科技的人物层出不穷,为日后明治政府的发展打下了诸多理论基础。 而此时的满清的读书人呢?以科举为正途,视西方科技为蛮夷之术,瞧不起看不上。除了宣城梅家、吴江王家、苏州李锐那几个人外,再也找不出几个科技人才。而这些人的贡献除了出几本书外,大部分精力都用于帮着上官算算帐,要么就是去钦天监搞历法。 象王贞仪那样几乎是几百年才能出一个的人物,只因为个女的,更无用武之地。 想到这里,赵新不禁心中哀叹:“唉~林子平那老头说的有道理啊,夷狄无论如何改头换面也不可能是正统。” 满清为了确立自己的正统,极力宣扬程朱理学,大兴文字狱,禁锢思想,真是活该被打。 可是就因为满清腐朽,最终让傲视东亚文化圈的文化思想也被牵连成了腐朽没落的象征,泼脏水最后连孩子也一块儿给泼了。 赵新摩挲着伦宗的小脑袋,对庄兵卫一家和蔼的问道:“常陆这两年收成怎么样?” 庄兵卫见赵新说话和气,不由稍稍放下心来,小心的答道:“今年又是山背(冻灾),很多稻子还没到收获时节就冻死了。很多人家里种了些荞麦,总之还是艰难度日罢了。” 赵新点点头道:“跟我走吧。北海镇那里吃饭不愁,入籍后每家还有五十亩地,头几年也不收租子。我会让你家伦宗上学读书,这孩子看着就聪明,日后必成大器。” 庄兵卫一听还有这好事,不过毕竟是要背井离乡,谁知道到了北海会不会跟赵新说的一样? 他正在犹豫间,那边看完左轮手枪如何装弹的柴田觉藏走了过来,厉声对庄兵卫道:“尔等好不晓事!赵王殿下亲口恩典,还不快快谢恩!” 武士老爷出面了,而且还是仙台藩的大官,庄兵卫一家也不敢再辩,赶紧磕头谢恩。 等庄兵卫一家被人带下去安置,柴田觉藏将赵新请到一边,低声道:“殿下,如今幕府那边对本家虎视眈眈,恨不能削封严惩,万幸有殿下照拂,这才躲过一劫。本家各位大人托我向殿下表达谢意,以后但有吩咐,一定遵从。这是礼单,请殿下过目。” 赵新接过来打开一看,上面除列着诸多海产干货、漆器、和纸外,居然还有工匠三十人、侍女二十名。 我擦,这是打算用美人计了。话说仙台这地方出美女吗?似乎后世除了一个打乒乓球而闻名的“爱酱”外,再没啥出名的了。 当赵新在柴田觉藏的引领下见到那二十名侍女时,不禁大失所望。 赵新心说这也叫美女?一个个身高不过一米五,看着就跟小学生似的,连俺家小阿妙都不如!脸上那胭脂水粉厚的就快成墙皮了,动静大了搞不好就得坍塌。 赵新对柴田觉藏道:“工匠和礼物我笑纳了,这些女子就算了,你带回去吧。” 此言一出,那二十名侍女顿时一个个面色惨淡,低头不语。 柴田觉藏连忙道:“殿下,这些女子都是本家各位大人从自家内精心挑选的,已经填了脱籍文书。若是殿下不要,她们也是无处可去,还请殿下怜悯。” 算了,都带了这么多人走了,多这二十个也不多。带回去让万造的老婆安排吧,反正赵新自己是一个都不想要;仙台藩上下的一番“心血”这回真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离开石卷港一天后,雷神号抵达了返程的最后一站,虾夷地的小樽。 这次赵新终于同意带胜山传三去北海镇,这让胜山老板喜出望外。用了一天的时间安排了矿场上的事务,便带着二十几个手下和水手上了艘辩才船,屁颠儿屁颠儿的跟在了雷神号的后面。 当船回到北海镇的时候,甲板上的岛国人一眼就看到了停在船坞里的惊雷号。嚯!看着长度超过雷神号一倍的惊雷号,一众新来的岛国人全都吓坏了。 林子平瞪大双眼盯着惊雷号,对一旁的赵新问道:“殿下,这条大船跟雷神号一样,也是用的汽轮机吗?” 在强大的好奇心和赵新不断的引诱下,林子平在雷神号抵达虾夷地的时候,终于咬牙决定入籍北海镇;而他的学生佐藤信渊还在犹豫不决中。 既然宣誓入籍,并填了身份履历表,赵新自然就允许林子平去轮机舱参观一下。结果老头一进去就被吓了一大跳,站在门口那里惊的半天都说不出话来,这里的一切都不是他能想象到的东西。 虽然轮机舱里温度很高,噪音极大,呆一会就会浑身湿透,林子平还是在里面呆了一天,拉着轮机工问这问那。这下可把那轮机工给烦坏了,心说我这忙的要死要活,你这老头还问东问西。 啥叫蒸汽轮机?什么是柴油?润滑油又是什么油? 哎呀!我要是能把这个讲清楚,早都当大管轮了,谁还在这累死累活! 话说北海镇的这二十几个机修工,都是邓飞带出来的学生。为了把这些人教会,邓飞这两年是磨破了嘴皮子,手把手的示范每一步工序。 因为这些水手之间一点儿基础都没有,邓飞只能让他们死记硬背每一步操作程序。先别问为什么,就得这么干!做错了上去就是一脚,不解释! 在每人都至少挨了邓飞几十脚踹后,总算能勉强上岗了。不过真要是遇到轮机发生故障,这些人还是不能处理。 港口上除了停泊着的惊雷号,两个干船坞里正在维修的三桅风帆船还在紧张施工。按照改造计划,这两艘从沙俄人手里俘获的英式帆船,将被装入两台180马力的柴油发动机,一艘留作航海学校的教学舰,另一艘将负责从北海镇到虾夷地或济州岛的短途运输。 两艘帆船除了要修补破损,拆除底层炮甲板外,同时还要拆除船头部位包裹的铜皮,加大铜皮的包裹范围。这样做的目的是防止藤壶之类的生物附着。 除此之外,航海学校那边还准备以这两艘英式三桅帆船为参照物,再建造一条机帆船,之后就将建造铁船。 看到赵新走下船时,等在岸上的阿妙兴奋的跑上栈桥,一猛子就扎进了赵新的怀里,死死抱住了赵新的腰。 呃,才一个月不见,小阿妙似乎又长高了啊......赵新摩挲着阿妙的脑袋,随即就看到了带着一脸玩味表情的沈璇。 “小孩子,阿妙还是个孩子......”赵新看着沈璇,眼睛里传达的就是这个意思。 哼~沈璇扁了扁嘴,那意思分明就是“信你才怪”! 新到的这些形形色色的岛国人,自有民政的人负责安置。所有人都要登记、拍照,制作临时证件,等住满半年后再更换正式的身份证明。除此之外,还得安排住处,领取一应生活用品,领饭卡等等等等,没有个几天时间根本弄不完。 眼下北海镇别的不多, 就是房子多。民政部下属有个专门负责盖木刻楞的建筑队,这几月里已经盖出了两百多套空屋子。里面床铺和简单生活家具都是现成的,等住进人生起炉子,很快就能变得暖洋洋。 仙台藩那五百五十名武士被安排进集体宿舍,等待军队那边接收,然后会被带去东岸的训练营;那二十名侍女则被赵新一股脑儿的交给了万造的老婆负责安排;而那个打捞起来的落水者因为还在昏迷,被直接送进了医院。 胜山传三一行人走下跳板时,连腿都不会迈了。他一直想来北海镇看看,可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离奇和陌生。 “胜山老板,你们先跟着去登记,之后会有人领你们去住处。” “啊!是,殿下。您先忙,先忙。”胜山传三看到赵新身边一大一小的两个大美人,不禁惊为天人,连话都不会说了。 赵新和沈璇腻了一会,便让她先回学校,晚上自己会去沈敬丹那里吃饭。当他带着跟屁虫阿妙回到自己在镇广场的办公室时,便看到了已经从苦叶岛撤回的张波。 半年的时间过去,张波瘦了不少,一看就是累的。 不过这厮见到赵新时,第一句话就把赵新给惊着了。 “赵总,我想找个老婆。” 第二百八十章 坐镇训练基地 “啊?你看中谁了?”赵新心说这应该是有目标了吧。 张波看着阿妙在场,有些不好意思说。 赵新道:“阿妙不是外人,你就说吧。” 张波凑上来,附耳道:“就是你们从扬州带回来的那些女孩里的一个。” “谁啊?哪个?” “梁庆儿。” 赵新叼上一支烟,想了又想,似乎有点印象。 “嘉兴人,以前做过童养媳的那个?”赵新回忆了一下,那个叫梁庆儿的女孩以前给人做过童养媳,后来还没过门那个小丈夫就病死了,婆家就把她给卖了。 张波连忙点了点头。 “可以啊!怎么看上的?” “上周去食堂吃饭遇上的......” 长什么样来的?一下带回那么多女孩,好多人赵新都记不住了。 “是不是眼睛大大的,脸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张波哭笑不得,指着赵新道:“不对,有酒窝的是唐小,梁庆儿眼睛笑起来弯弯的。” 哦,赵新弄了个大红脸,不过他还是对张波道:“你可得想起楚了。首先这些女孩可都是小脚;其次把人家娶过门了,您到时候呆烦了想回去,我可没法跟人女孩交待。” 他凑近张波耳语道:“你要是饥渴那个了,我可以带你回去,海参崴俱乐部可不少。” “我擦~”张波瞪大眼睛看着赵新,心说赵总门儿清啊!难怪一个人可以扛三年,守着大美人毫不逾矩,原来是靠这个啊! 他随即探身道:“那,那我再考虑考虑。” 说罢,张波就起身告辞。临出门时,他突然转身对赵新问道:“你最近几天回去不?” “靠!果然是又饥又渴!”赵新暗自腹诽了一句,随即笑嘻嘻道:“没别的事耽误的话,过两周就走。” “那成,走之前跟我说下。” 对于张波这些人,赵新早就想好如何相处了。虽然目前看着亲密无间,其实还是一个老板和打工者的关系;赵新付一笔不菲的薪水,张波他们在北海镇帮忙。 想留在本时空定居不走,那就是亲密战友;若是干两年挣完钱想回去,那赵新就给送回去不冻港,自己该哪哪去吧。 到了晚上,赵新如约去沈敬丹家吃饭。 雷神号走了以后,邓飞他们又去了趟济州岛,沈敬丹也带着赵新的信回了扬州,于是沈家现在就沈璇一个人。 哎呀!你瞧这事闹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会让人说闲话的。万一天雷动地火,闹出人命,可就麻烦大了...... 呸呸呸!想什么呢,没有的事,就是一顿晚饭而已;而且沈璇为了避嫌,把徐家兄弟给叫过来了。 真没劲! “最近功课怎么样?”赵新坐在主位上,摆出一副老师的模样问着。 徐家兄弟一听,连忙把碗筷放下,站起来恭敬的说道:“学校里功课挺多的,不过都没落下。” 徐福南像是想起了什么,抬头道:“今天下午学校里来了一老一少两个怪人,还跟着听了一堂数学课。” “老师们没把他俩轰出去?” “没有,那老先生是岛国人,不会说咱们的话。不过听说他和尤校长笔谈了好一会儿,这才被允许旁听的。” 此时沈璇也开口问道:“我下午也看见那两人了。他们是谁?” “那老人叫林子平,是岛国的大学问家,年轻人是他的学生。虽说林子平已经让我给忽悠过来入籍了,可备不住人家是想从咱们这学些本事,好回去富国强兵。” 徐寿南讶然道:“那还能让他听?” 赵新笑道:“当然要让,我还指望林子平以后回去带一群人过来学呢。放心,他们超不过咱们的,起码我活着时候绝不可能。” 沈璇面色一变,啐了一口道:“呸呸!好好的日子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做什么。” “好了好了,说说而已,都吃饭吧。” 等徐家兄弟回到座位上吃饭,赵新看的慢条斯理吃饭的两个小家伙,心说当年俩孩子跟着鲁、潘二人上熊岛的时候,一个八岁,一个六岁,压根儿不懂这些规矩,吃饭的时候狼吞虎咽。 瞅瞅这两年被沈璇给教的,俨然两个大宅门出来的小大人了。 吃过饭又坐了一会儿,沈璇便以要辅导徐家兄弟功课为名,让赵新回去休息。赵新明白她这是要避嫌,毕竟还没过门儿,总要顾忌外人说闲话。 赵新原本还想两人独处搞搞有益身心的小游戏,这下也没了兴致,只好回家拿了本《战争艺术概论》看到半夜,这才洗洗睡。 从回来后的第二天开始,赵新便开始辗转于各部门间,了解各自的工作进展。虽说雷神号和北海镇之间通了无线电,可没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谁也懒得没事就早请示晚汇报,以免把自己搞的跟应声虫似的。 眼下北海镇最重要是首推军队,赵新一早便去了东岸的训练基地。目前除了设在西拉河东岸的军营和训练基地外,富尔丹城那边还有两个团,由虎吉和盛海舟分别负责,虎吉负责把守东宁到绥芬河的西线,盛海舟负责防守蒙古河一线的南路。 反正目前北海镇到富尔丹城只要不是大雪封路,调动部队也就是两三天的事。 赵新临走前签署的征兵令已经执行。因为北海镇的军队待遇高,除了吃的好以外,一年还发两套衣服,两套作训练服,所以最早来到北海镇,多多少少参与了富尔丹城防御战的河南流民们,在有心人的鼓动下,纷纷报名从军。 “连福大帅带着满蒙八旗都打不过北海镇,这天下以后恐怕要姓赵了。恁还担心个啥?” “住的好,吃得好,一年还白给四套衣裳。不就是累点么,恁看看去年才死了几个人,满打满算才七个!” “就是咧,几千人打几万人,还抓了一万。拢共才有七个倒霉鬼,合该阎王爷收他。” “民政通知了,所有当兵的,家里都叫军属,门口挂牌子表明身份。谁要是敢欺负军属,全组人家揍不死他!” 于是等到赵新回来时,新兵人数已经突破六千,估计到了年底,一万人的规模就能完成。 北海镇新修的训练基地面积很大,从原先的占地三百亩扩展到近八百亩,一次最多可容纳8000人同时展开训练。除了33亩的新兵宿舍,五个一千多平米的餐厅外,公共厕所、澡堂一应俱全。另外在新兵营的东边还有一个附带靶场、队列、战术和大型军事表演的综合训练场。 目前整个训练基地的安全保卫工作,由鲁寿山带领的那个团负责。 军事部门的会议一开始,顶着两个熊猫眼的王远方和吴思宇就直接提出,管理这么大的盘子,以他两人的能力,已经感到十分吃力,建议征兵工作暂缓,等这一批人训练结束再说。 王远方以前当班长时,只需要管好训练就行,甚至连训练计划都不用他管,都是上级制订的计划,照着训练大纲做就行了,然后就是考核、演习等等。 现在他们俩不仅要抓训练,还得编写训练大纲,而且几千人的吃喝拉撒处处都要操心。以前人少的时候,刘胜、丁国峰、邓飞、赵亮都会一起帮忙;现在可倒好,就剩他们俩了。 真是每天睡的比狗晚,起的比鸡早。再这么下去,估计两人早晚进医院。 赵新抽着烟听完了两人诉苦,想了想开口道:“其实这还是一个管理上的问题,你们俩管的太死了,用管步兵连的办法管理几千人,换谁都扛不住。 我们现在的扩编就好比从一个小公司改制成一个大型集团公司,你可以偶尔亲临一线以示关心基层,但你决不能有事没事都跑一线基层去干一个连长的事。需要后勤那就成立后勤指挥部,你们只针对后勤部门的负责人,一个士兵每天吃什么,澡堂的水热不热,绝对不是你们俩应该关心的事。” 赵新弹了弹烟灰继续道:“这样,我这个冬天哪也不去了,坐镇训练基地,先把架子搭起来。你们俩主抓训练,后勤的所有事都不用操心,我来安排。” 吴思宇扶了扶眼镜,问道:“那军官培训的计划怎么开展?” 赵新皱着眉头想了一会,才叹口气道:“这个事说了那么久,我也知道不好弄。算了,还是我来负责吧。” 军官回炉培训的事说了好久,推进程度也是磕磕绊绊,一直不顺。眼下少年军官学校成立一个月了,第一批学员不过三十来个孩子,也是抱着试运行的态度。赵新决定两个班一起搞,现在连军事理论教员都没有,只能自己硬着头皮上了。 眼下北海镇部队扩编太快,绝大部分排级以上军官的作战经验和指挥水平不足。别看说是这个团那个团的,真正作战时,往往还是以连级部队进行投入。 譬如之前在西浦贺的那场战斗,潘秀成那一个团在攻打幕府军队的营地时,由于指挥能力不足,依旧是十个指头铺开,各连各打各的。要不是因为西浦贺地域狭长,再加上北海镇武器先进,光是信息传递就够潘秀成忙乎一气的,更别提协同作战了。 赵新之前想开个初级指挥员培训班,将北海镇连级以上的军官来一次大回炉,可惜教材一直不好解决。 跟封建时代的军队不同,对北海镇而言,要想完全发挥现代武器威力,一个合格的连级军官必须要在掌握一千到两千汉字,最起码要有小学数学水平才算是具备基础。 具体到指挥专业,则要学军事历史、军事思想、战略学、战役学、战术学、军队指挥学、军事运筹学、军队管理学、军事训练学。 而初级到中级,中级到高级,无非是在这些学科的内容上进一步加深而已。如果要引入装甲车、坦克、飞机,那还得学合成指挥学,更加复杂。不具备专业知识和人才,有了飞机大炮也暴打不了全世界。 之前赵新跟林子平或是幕府的人说自己南下推翻满清易如反掌,那不过是吹嘘而已。 以如今已经打了几场仗之后,略微有那么点水平的赵新来看,北海镇要想南下入关,至少需要十万人的作战部队。五到十万人的行政干部队伍,同时还需要大量的后勤部队配合。 考虑到关内道路的问题,十万人的部队里至少得有三分之一是骑马作战部队,否则连围追堵截都完不成。 另外最重要是还有后勤。这个搞不好,不用满清动手,光是补给就能把北海镇搞趴下。 某人说可以因粮于敌,以战养战。呵呵,那是封建军队的作战法则,对现代军队来说就是杯水车薪。 弹药没了要不要?通讯器材要不要补充?武器损坏要不要修理更换?衣服鞋子破了要不要换新的?部队体力消耗太大,营养跟不上去怎么办? 想指挥大规模兵团作战,光靠现有的“山大王”水平根本没戏。别说下面的连排军官了,就是赵新自己也得学习。 若米尼那本《战争艺术概论》,赵新已经读完第二遍了,可他结合之前的几场作战分析对照后,越读越有味道,每次都能看出不同的心得来。 这本书他还不能直接拿出来,必须得自己加工,删删减减后才能作为学习材料下发。否则一会儿蹦出一个法国大革命,一会儿再冒出一个拿破仑,那就没法解释了。而且眼下他能找到的所有早期军事教材都是如此,必须有所删减才行。 在随后的几天里,赵新依次和各部门分别开了个碰头会,询问了各自的进展。 工坊那边,赵新决定让赵亮开始仿制“marlin1894”杠杆步枪。枪管材料北海镇都有,之前赵新买了不少比赛级的不锈钢,足够赵亮浪费了。 方化那边的小型合成氨生产工艺已经琢磨的差不多了,等来年开春就可以上马安装那套库存了快一年的设备。 民政那边陈青松管理的很好,技工学校已经招收了一百多学员,想必过了这个冬天后,来年春耕就能用上。 医院那边,吴显厚和吴显宁这两位经过一年多的学习,越发觉得北海镇的现代检查设备好用,可惜这玩意带不回江南。两人跟赵新提出明年开春的时候回江宁看望家人,然后再带着老婆孩子一起来,赵新点头答应了。 林子平和佐藤信渊、仙台藩的那些武士、还有那个三沢伊兵卫在来到北海镇的第三天,便进了民政开办的普通话培训班学习。赵新估计那老头在初步掌握普通话之前能消停一阵,不会再来烦自己了。 从岛国回来五天后,赵新放下其他事务,将自己的办公地点搬到了西拉河东岸,开始主抓训练基地和军官培训工作。 他到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组建后勤司令部,利吉被他从作战部队调出,进入后勤司令部担任副主官,主抓全军的后勤事务。 同时,赵新从作战部队和民政系统抽调了二十个能写会算的“人才”,全部归到利吉麾下,算是搭起了后勤司令部的架子。 “你们俩以后主管军械弹药,汇报主官是赵利吉。所有弹药军械的领取,没有训练主官和我共同签署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领取弹药武器!如果我不在,我会授权给赵利吉!” “你们俩负责食堂后勤供应,一应食材跟大食堂对接,所有的肉蛋米菜的采购,全由大食堂那边负责,安排专人运进来;人由你们俩负责招募。相关账目我会安排人每月审计一次。仔细点,这上面要是被抓到痛脚,你们俩以后就去虾夷地挖煤吧!” “你们俩负责训练基地所有的营房工程,具体施工和民政的建筑队对接,一定要注意保密!跟他们俩一样,工程账目每月审计。要是手脚不干净,也滚到虾夷地挖煤!” “你们俩辛苦一点儿,营地内所有的公共设施维护,营房、道路、一应设施就归你们了。具体的修理维护人员可以从外面招。不过我要提醒你们俩,这是军事基地,所以即便是来掏大粪的,也必须严格把关,出了问题我不管下面,唯你们俩是问。 ” 安排完了前面八个人,赵新又对久藏道:“整个训练基地的安全保卫由你们三团负责。军营内的士兵军容军貌是否违纪不用你管,这八百亩地周边的巡逻保卫我可交给你了。对于基地大门的警卫,你就记着一点,刷指纹通不过的,一律不许进来!没有上级主官批条的,一律不许出去!” 再之后,则是潘秀成麾下的连长米士朗。赵新和蔼的道:“你是老兵了,眼下有个最艰巨的任务交给你。你们连从今天开始,转为训练基地的宪兵大队,我再给你调一个连的人手过来。营地内的打架斗殴、军容军貌就由你这个宪兵队来负责。具体的条例咱们早就有了,就按之前的办!” 到了最后,赵新对屋内的二十多人命令道:“账目审计人员我会从别的地方调,你们也别瞎打听是谁!都听明白了没有?!” “是!明白!” 等其他人都出去了,屋内就剩下赵新和利吉时,赵新又对利吉低声道:“你私下去找几个人,从治安警那边找也行,跟鲁寿山要也行,成立一个内部调查组。我不是让他们招人吗?你带着这队人暗中要查清那些人的底细,记录在案。要是因为你的疏忽出了问题,你也别在部队呆了,滚回去跟志乃造小人去吧!” 利吉顿时被吓了一个激灵,连忙敬礼道:“是!” 第二百八十一章 军官培训班和地图制作 赵新亲自坐镇训练基地还是从没有过的事,这让北海镇上下一下就紧张了起来。这个冬天整个北海镇除了船坞、工坊外,一下就成了一个大军营,男女老少一大半人口都在围着训练基地转。 令很多人意想不到的是,随着大批男性被征召入伍,很多工作现在都是女人在干。比如由志乃负责的卷烟工厂,现在只剩了一群五六十的老头和大批的女性;新成立的被服厂和火柴厂更是连一个男人都看不到。 历史上的近现代国家除了倾国之战,有限征兵比例是千分之2.5。按这个比例征召的话,一般都是优质精壮人口且不会对社会造成不良影响;广泛征兵差不多就是5%,尽管因为扩大征召导致了部队人员质量的下降、训练周期的加长,对工农业的影响也问题不大。 但是像“五抽一”的征兵比例就是要玩命了,一旦输了那就彻底玩完。而北海镇目前基本上就是处在“七抽一”和“六抽一”之间。 赵新的目的有两个。一是北海镇目前的产业工人太少,拢共也就千把人,其余数万人都是农业人口;其次也是最核心的目的,赵新想通过征兵,把妇女从家务劳动中释放出来。 北海镇的移民都是以家庭为单位,在现有的五六万的人口里,女性就占了一大半。这些人除了在农忙时节帮着播种收割,大部分时间都浪费在了灶台和炕沿儿上。 搭好了后勤司令部的架子,赵新的第二项举措出台了。他在训练基地各处设立了“意见箱”,并通报全军,对训练中存在的问题和意见可以随时通过“意见箱”申诉。 想法挺好,问题是这些去年、前年还是带清治下顺民的家伙哪敢啊!于是一两个月后,除了个别几个趁着天黑没人注意塞个纸条的,大部分“意见箱”除了吃土就没别的用处了。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进入十月,刘胜被派往富尔丹城坐镇,盛海舟、虎吉等团营级军官全部回到北海镇参加为期七天的速成班。赵新准备从这些人里挑出合适的人选,把北海镇总参谋部的架子先搭起来。 第一批参训军官的作息安排是这样的:早上五点半起床出操,,围着训练基地的大操场跑五公里;六点半之前带回,整理内务吃早饭;八点开始体能和队列训练;十二点开饭;下午一点半开始上课。 为了以身作则,赵新只好让勤务兵每天叫自己起床,不然真是起不来啊!结果第一天五公里跑下来,赵新差点累断了肠子。之后连续跑了四五天,这才逐渐适应。以身作则说说容易,真要亲身参与,个中酸苦只有自己知道。 赵新都亲自参加出操了,那些原本还想偷懒的营级军官也都不敢再懈怠,又恢复了最初当大头兵的日子。 训练班开始了没几天,就在新兵中议论纷纷。他们原以为北海镇的官老爷和带清的军官一样,自己吃香喝辣,底下人打生打死。谁想到每天军官们起的比他们还早,一天三顿都是到训练基地的大食堂吃饭,自己吃什么,官老爷吃什么,连壶酒都没有。这可让好多河南籍新兵瞪掉了眼珠子。 训练班的课程和教材都是赵新从另一时空的军事教材上摘抄出来的,每天上课前发一份提纲,所有人都得做笔记。 在用了一天时间讲解了战争的目的、什么叫民族解放等大而广之的概念后,从第二天开始,赵新的课程就进入了实质阶段,而从繁重后勤事务里解脱出来的王远方和吴思宇也趁着空闲跑过来旁听。 “在战略方面,不论进攻如何有利,在整个战争过程中,任何一方都不能没完没了的进攻,这世界上没人敢说以只有进攻不会防御。那么防御又可以分成惰性防御和积极防御......” 教室里,除了站在前面的赵新,所有人都在埋头做着记录。 “所以,一个合格的将领,必须要掌握进攻和防御之间的转换,尤其是在防御作战时抓住战场主动权。” 赵新放下手中的粉笔,对屋内众人道:“现在休息十分钟,后面的一小时继续讲一下军事运筹学。” 开设军事运筹这门课程,赵新其实就是想培养和发现初级参谋人才的。真要是按部就班的讲“运筹学”,估计在场所有人全都抓瞎。 对于这些只有小学数学水平的家伙而言,什么线性规划、整数规划等等完全等同于天书,除了赵新自己在讲台上自嗨以外,别人估计一个字都听不懂。 所以赵新只能从案例上讲,什么田忌赛马、曹刿论战、马陵之战等等,然后再结合《孙子兵法》和唐顺之的《武编》做具体分析。每节课后还得布置作业,就讲过的案例写出自己的分析。晚上回宿舍还得分组讨论。 总之,随着第一期短期军官训练班的开始,一个近代军队的雏形才开始在北海镇慢慢形成。 任重道远啊! 等到了十月中旬,北海镇下起了漫天大雪。一众培训结束的营团级军官完成考试后返回各自部队,再换下一波副职过来继续上课。考试没通过的那几个则被留了下来,继续参加下一期培训班。 盛海舟不出意外的被留下了,第一期参加培训的人里也就他能勉强符合参谋的条件。读过书、当过藩主的会计、打过几场仗;至于其他人,字还没认全呢! 最让赵新意外的是少年军校的那些孩子,一个个求知欲旺盛。按照后世的评估,这些孩子刚完成小学四年级的课程,不过眼下是矬子里拔将军,勉强能用就行。 于是盛海舟每天带着十几个半大小子,开始了组建北海军参谋的艰辛历程。 既然要参谋,首先得有地图,不然连地图作业都搞不起来。这事盛海舟可真玩不转了,他找到赵新请求帮忙,赵新便给他推荐了一个人--林子平。 话说赵新手里虽然有后世的地图,但他不想拿出来,一是上面的地形地貌已经发生了很多变化,再一个就是总这么拿另一个时空现成的东西是不行的,北海镇必须得有自己的测量队伍。 再说林子平那边。因为有着扎实的汉学基础,老头带着佐藤信渊在普通话进修班学了十几天后,已经能够进行一些简单会话。 不过当盛海舟来找他时,老头一听是制作地图,便陷入了沉默。 “这事我一个人干不了,必须要有精通天文历法之人才可以。如果赵殿能配齐人马,照我估计,此事非得花上数年时间才能完成。” 盛海舟听的直翻白眼,几年?!黄瓜菜都凉了! 他早就听说过林子平的大名,此时规规矩矩的像个小学生,躬身问道:“能否请先生解说一二呢?” “前些年老夫曾和松冈能一、麻田则立说过这个事,我们都希望能做出一份新的全国地图。问题是观测器材不足,如果是简单地面丈量的话,越远误差越大。麻田先生的说法是,最好是通过对北辰的观测,再进行地面距离的测量。” 林子平上面提到的两个人,都是江户中期的数学家和天文学家。至于说测量北辰高度,其实就是要通过对北极高度的观测,然后测算大地纬度。 这都神马跟神马啊!不过等盛海舟带着问题回去禀告赵新时,赵新哈哈一笑。他随即找了张白纸,凝神想了一会便在上面唰唰写下了几行字,然后装到信封里,让盛海舟给林子平拿过去。 等盛海舟把赵新的信递给林子平,老头打开信一看,顿时愣住了! “一行和尚有云,南北二极长度八万又一十八里,一里合北海镇五百米;赤道长度八万又一百五十二米;纬度一度约为二百二十二里,一分约为一千八百五十米。” “这......”林子平呆立良久,突然一把攒住盛海舟的胳膊,激动的问道:“赵殿在何处?我要马上见到他!” 古代经纬度测量难吗?挺难的!唐代一行和尚组织大地测量时,一共派出了十三路人马,北到库伦的西南部,南到安南中部。除了测绘队伍,长安城里还设有专门的一组人对各地发来的数据进行计算。 而岛国最有名的江户后期学者伊能忠敬,为了制作高精度的全国地图,用了十八年时间,经过十次测量,号称走了四千万步,走遍了全岛国才得到了全部的测绘数据,从第一次观测到最后出图,前后用了二十一年的时间。 自从占领富尔丹城后,满清对富尔丹城以东的管辖其实已经丢失的差不多了,所以要算占领面积的话,外东北加上苦叶岛、虾夷地,实际面积比岛国还大。 林子平说人手齐备,用几年时间,那都是最好的估计。要是测量工具不足的话,十几年都未必完得成! 而且平面距离测完了,还有高程测量呢!你说这山五百米高,凭什么?!别扯什么万丈绝壁,到底多少丈?说不出来我就打滚不起来...... 有人说海拔高度啊,这个很容易,只需要测量该点到海平面的垂直距离就行了。 什么?你要测量海拔?请问是哪个海平面?大兴安岭离大海几千公里怎么测? 而且海上浪花飘啊飘,海平面也跟着晃呀晃…… 实际上,理论的静止海平面是根本无法测到的。于是便有了平均海平面的概念,而这个平均海平面是可以通过验潮的方式来测定。 拿到平均海平面数据,是不是就可以测海拔呢? 还不行。光是高程就有正高、正常高、大地高,分别对应大地水准面、似大地水准面、参考椭球面。 为什么呢?因为从某一点到大地水准面的铅锤线和似大地水准面(重力线)之间是有夹角的,跟这一点到参考椭球面之间还有一个夹角。 简单的说吧,大地高等于正高加减大地水准面差距,或者是大地高等于正常高加减高程异常。 所以你知道现代国家为什么要有测绘局这个部门了吧。后世中国讲的海拔高度,都是通过1985国家高程基准高程系统,以黄海海平面的数据为基准测量的。 海拔、高程、经纬度,全部跟军事有关,小到迫击炮,大到榴弹炮、火箭炮的标尺参数,没这个基础,您就小米加步枪,然后再搞几门前装滑膛炮吧! 所以说穿越必备神器不是什么肥皂炼钢,也不是系统机器人,而是数学。大不了造反不成,还可以去钦天监混口饭吃,最不济可以去做账房先生。 盛海舟当然不可能带林子平去东岸的训练基地,而是用磁石电话机向赵新做了汇报。两个小时后,赵新带着盛海舟麾下的那几个军校学生来到了林子平的住处。 林子平一见面就迫不及待的开口问道:“赵王殿,难道唐代的一行大师就已经知道南北二极的确切长度了吗?为什么我以前翻遍典籍都没有见到?”这老头连从带清买来的《古今图书集成》都翻过。 “皇家秘藏。”赵新一句话就把林子平的疑问给堵了回去。他当然不能说本初子午线长度、赤道长度和纬度长度都是自己算的,这也太扯了!在林子平这种地理学家面前,问几句就全得露馅。 既然赵新借口是前明皇室秘藏,那么一切就都好解释了,而且林子平也不敢说随便借来阅读。 此时只听赵新道:“此书也是我小时候偶然翻看时记下的,后来颠沛辗转,原书已经丢失。” “哎呀!”林子平痛心疾首, 连连摇头叹道可惜。 赵新微笑道:“我写的数据跟原书肯定是分毫不差,林先生可以实地测量验证。如此一来,北海镇地图的制作时间是否就能加快了呢?” 林子平冷静了下来,想了想道:“若测量之数无误,剩下的就是派出测量队,查看记录各地地形,如此算的话,一年可成。” “不,我给先生派四倍的人手,这样需要多久?” “如今大雪封山,若是春日启程的话,半年可成。” “好!”赵新一拍桌子,对他带来的那十几个学生道:“东西拿过来。” 很快,屋内的地面和桌子上就摆满了各类仪器和工具,赵新便逐一的给林子平介绍。什么六分仪、水准仪、水准尺、水平尺、量角器,还有一架小型的天文望远镜。 其实水准仪、水准尺和水平尺这些,北海镇从一开始就在民政系统内使用了。要是没这个,建筑队只能通过经验和铅锤进行测量,误差会非常大。去年在富尔丹城做的那张粗糙的小地图,也是通过这些工具完成的。 “林先生,您先熟悉一下如何使用这些器材,有不懂的可以去请教学校的几位老师,他们其实比我更精通。等过了正旦,这北海镇测绘部门主管的位子可就是您的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洪大夫的土法消炎药 赵新既然委托林子平以重任,那老头的身体就格外重要了。 历史上林子平在1791年自费出版《海国兵谈》后,很快便遭到幕府查禁,本人也被幕府勒令回仙台家中“蛰居”,两年后病死。 于是到了第二天,得到赵新命令的盛海舟便带着还没吃早饭的林子平去医院检查身体。 洪涛虽然讨厌岛国人,可听说面前这老头是赵新任命的“测绘局”主管,还要帮着北海镇绘制地图,所以也不敢怠慢。先是验血验尿验大便,接着又是X光超声心电图,接着搞的林子平不停的抱怨。 之后,盛海舟又带着林子平去找了吴显厚。 现在吴氏兄弟看病,已经越发依赖各项检查报告。中医四诊虽然传承了两千多年,可这种手段太过依赖问诊经验和个人自身修为能力;这时代的很多医生终其一生也只是精于某一科,很难成为全科医生。 而北海镇现在因为医生人手少,最需要的就是处理常见病、多发病及一般急症的多面手。所以来到北海镇两年来,吴氏兄弟已经从原来的专科大夫转成了全科大夫,两人每天看的最多的都是头疼脑热和工伤事故引发的外伤。 吴显厚拿着林子平的各项检查报告看完,再加上一番问诊把脉之后,判断对方应该是洪院长以前讲过的“上感”,上呼吸道感染是也。 这年月风寒转成肺炎十分常见,有时候即便是烧退了,可炎症依旧潜伏,到最后就是肺部感染乃至完球。 当年隔壁乾隆与富察皇后的儿子永琏就是因为跟着去北郊校阅,结果着凉感冒发烧,最后丢了性命。 古人对于伤寒的治疗不是“桂枝汤”就是“麻黄汤”,作用就是发汗祛寒,而且还得是有钱人才能吃的起;至于穷人,能喝碗黄连汤就不错了。不过连皇帝的儿子都治不好,可见这玩意的效果。 来北海镇两年了,吴显厚见识了不少北海镇的“神药”,也知道该如何处理,于是唰唰大笔一挥,开了个“青霉素注射”,一天一针,连打三天。 眼下北海镇医院的青霉素粉剂分为三种,80万单位的给本时空人用,160万和400万单位的给穿越众用。这玩意的保质期最多就是三年,买多了囤着意义不大。 虽然另一时空里青霉素粉的价格并不贵,可赵新从广州回来后,居然提出让洪涛抽时间把青霉素的开发给搞出来。 这下可把洪涛给难住了。先头说的乙烯水杨酸还没解决呢,再搞个合成青霉素,这不要人命吗! 别说什么煮柳树皮,柳树皮提纯出来的那叫“柳苷”,从柳苷中再提取出那种相当强的有机酸,才叫水杨酸。而且水杨酸有一个很大的问题,那就是刺激胃肠道,难以服用。另外光从树皮中提取根本无法形成工业化生产。 现代水杨酸的生产都是由苯酚与钠反应制成苯酚钠,然后在常压下通入二氧化碳进行羟基化反应,制的水杨酸盐,再用硫酸酸化制得水杨酸粗产品,再经过升华精制得水杨酸。 洪涛等了快一年,水杨酸工业化生产的问题还没解决。 这里面最重要的就是高压反应釜,现成的倒是可以让赵新买一个,可问题不是想自己生产么。一年多来,赵亮手下的几个工人来来回回加工了十几个,到现在总算是能造出合格的罐体了。 这玩意主体材料不复杂,用的就是普通不锈钢板,眼下北海镇造不出来,用的都是库存货。不过因为工人的工艺水平不行,罐体接触面的高精度和光洁度无法保证,前几个都失败了。 整个过程里,赵亮就在一旁冷眼看着,根本不插手。他要帮忙肯定就做出来了,可也不能什么都他上啊! 几个工人琢磨了好久,最后一想,大的造不出来,咱不能先造个小的吗!于是等洪涛终于见到北海镇出品的高压反应釜壳体时,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 光有一个壳子还没完呢!釜盖上还得装压力表、汽液相阀、温度传感器,还得贴一层爆破膜才行。除此之外还得有什么磁联轴器、冷却水套一大堆。 到了这一步,所有工人彻底抓瞎,这个真玩不转了! 不过能造反应釜外壳了,意味着工坊这些人已经可以造老式锅炉了,最起码公共澡堂和各处的烧水锅炉再也不用赵新去买了。 青霉素的事洪涛想了好久也没个头绪,林子平做完检查的第二天,赵新的电话就过来了。 “洪院长,这青霉素能搞出来吗?” “赵总,我是学临床的,可不是学生物科技的。你要知道现在6-APA批发价才多少钱?三十块钱一公斤,要是买的多的话,比大白菜还便宜,咱们自己折腾这个没必要啊!” 电话里,洪涛向赵新这个半吊子蒙古大夫解释了现在搞青霉素完全没必要。 “就我所了解的,现在已经没有厂家再从头合成青霉素进行生产了,都是半合成或者生物发酵。而且半合成青霉素的合成是以6-氨基青霉烷酸(6-APA)为原料,采用酰氯法或酸酐法等方法接上各种酰胺侧链得到。况且国内现在的产能是四万吨,大部分都用于出口。” “哦!原来是这样。”赵新一听产能居然如此过剩,难怪价格跟白菜一样。 君不见《仁医》里为了救一个人造青霉素那是多大的动静,最后还不一定起效。真要是工业化生产用于医用,安全性那必须是第一位的。 此时电话里只听洪涛继续道:“赵总,我的意见是与其搞青霉素,还不如搞大蒜素,杀菌消炎也是不错的。而且工艺上也简单,人和动物都能用。赵总,咱别折腾菌丝群了。” 赵新哪懂这个啊!大蒜素他以前只是听过一耳朵,具体还真不了解。等洪涛大致说了一下大蒜素的药效,他连忙问道:“这个做起来不难?” 洪涛笑道:“捣蒜嘛,有什么难得。最多上个搅拌器。溶剂或是水蒸气蒸馏萃取,跟做香水差不多。” 洪涛说起来容易,可实际上制作的时候,才发现麻烦还真不少。 第一就是味儿太大了! 话说新鲜大蒜里并没有大蒜素,只含有蒜氨酸。当大蒜被切开或粉碎后,大蒜中的蒜氨酸酶被激活,催化分解合成为大蒜素。 这玩意的离谱程度在于,如果某个勇敢的女人在分娩前吃了大蒜的话,等孩子出生了,第一声啼哭里都会充斥着大蒜的味道!那场面,啧啧啧~~ 第二就是剂量。一公斤大蒜最多只能出8毫克大蒜素,所以某人要想靠吃蒜达到消炎治病的效果,至少需要160毫克。 前面不是说了么,大蒜被切开或粉碎才能生成大蒜素。也就是说,你得吃二十公斤蒜泥才行。能不能治病还两说,撑死那是肯定的了...... 下午,洪涛和助理搬着一箱子设备去了北海镇的大食堂。这玩意没法在医院弄,能把所有人都熏出去,个别人还会“YUE”...... 首先就是捣蒜泥。 一公斤新鲜大蒜,几个在大食堂干活的女人一溜儿排开,一人面前一个蒜臼子,众人便开始捣啊捣。 为了防止氧化,每捣好一部分蒜泥后,便被洪涛的助理放进玻璃容器内,密闭等待酶解。等一公斤蒜泥装满两个玻璃瓶后,洪涛出马了。 为了让操作简单方便,洪涛并没有选择用乙醇提取,而是采用土法蒸馏。 一群女人好奇的看着洪涛从箱子里取出了玻璃蒸馏瓶和酒精灯,正在好奇这是个什么宝贝,就见戴着手套和口罩的洪涛将其中一个瓶子里的蒜泥又倒进了蒸馏瓶。 事实上没有蒸馏瓶一样可以用,古人造酒靠大锅熏蒸提取酒液,道理一样。用铁皮做个壶,盖子上接根铜管,铜管多绕几圈,中间用冷水或湿布促进冷凝,架炉子上烧就行了。 不过温度还是很重要,80度以下提取效果最佳。 两个小时后,两瓶淡黄色澄清的大蒜素就提取出来了,一股浓烈的蒜味飘荡在厨房的操作间里。 此时厨房里,包括每个人的身上全是大蒜味儿,连食堂里打饭的人都被熏的够呛,一个个捂着鼻子进来,捂着鼻子出去。 等洪涛揣着两瓶大蒜素回到医院后,发现每个靠近他的人都会皱一下鼻子,直到见到刘大主任后,终于爆发了。 “咦!好臭啊,你钻大蒜筐里去了?!” “啊?”洪涛嗅了嗅自己身上,他鼻子早被大蒜熏麻木了。 “一会你赶紧洗个澡吧!不把这身味儿洗掉就别进门!”刘大主任捂着鼻子扭搭扭搭的走了。 洪涛愣了一会,摇头苦笑。 眼下就该测试提取的大蒜素效果了,该找谁当“小白鼠”呢?这玩意对肠胃刺激太大,直接服用的话搞不好就得胃穿孔。另一时空都是做成胶囊,进入小肠后溶解。 洪涛想了想,先去从注射室要了瓶塑料包装的葡萄糖,拿了个一次性注射器和输液针头,然后换上衣服出门,踩着积雪,溜溜达达的去了养马场。 自从刘铮去了广州,马场的事便都交给了雅尔哈负责。这位可怜的老兄手下现在有两百多号流民,照料着上千匹蒙古马。 瑟尔丹一直让他再找个老婆,可雅尔哈总是摇头;之前家人的同时离去对他刺激太大,雅尔哈现在虽然每天都看上去笑呵呵的,可心里的伤疤一直没有愈合。 “老雅,忙着哪。”洪涛推门走进马场的公事房(办公室),看见雅尔哈正盘腿坐在火炕上抽烟。 “哟!洪医生,您怎么过来了?”雅尔哈抬头一看是洪涛,连忙起身相迎,又是烧水,准备给洪涛沏茶;当初他手指脚趾的切除手术就是洪涛给做的。 “别忙别忙,老雅,我过来是想问问你,马场里的马有没有受外伤的?” 雅尔哈闻言一滞,马上就答道:“您还真问着了,前天两匹公马不知道怎么就干起来了,有一头给咬伤了。” “咬破了?” 雅尔哈点头道:“那还不破,我让人找了点草药给包上了。” 洪涛大喜,连忙道:“快带我去看看。” 雅尔哈心说洪大夫转行改兽医了? 那匹被咬伤的公马被单独圈在一个棚子中的围栏里,蔫头耷脑的,看上去无精打采。脖子下端的伤口用块白布包裹着,隐隐渗出一些草药的绿色液体。 洪涛先让雅尔哈把白布解开,再把糊上的草药去掉。雅尔哈也不知道他要干嘛,不过医生嘛,人家说啥都是对的,必须得听。 擦草药的过程里,那马应该是被触碰到了伤口,疼的甩头嘶鸣,四蹄不安的蹦跶。雅尔哈安抚了好一会才安静下来。 洪涛让雅尔哈把马牵到围栏边,凑近查看。或许是雅尔哈安排的那个工人干活不仔细,或许是草药有问题,那伤口完全没愈合,而且已经开始发炎。 雅尔哈一看,气的不行,冲着那个工人就骂了起来。那工人也才来马场一个多月,知道自己做搓了,只是躬着身子不住认错。 洪涛等雅尔哈教训的差不多了,这才掏出大衣兜里的葡萄糖和大蒜素等,摆在马棚里的一块木板上,他戴上手套,先是用注射器取了60毫克的大蒜素,然后注入500毫升的葡萄糖注射液里, 晃匀之后,又接上了输液针头。 他之前听刘铮讲过一次,给马输液,要从颈静脉沟那里下针,也就是马脖子下方那个像筋一样的长条部位。虽然马的颈静脉沟很长,不过只有中间三分之一处才是安全的;上方太靠近大脑,下方则离心脏太近,都不合适。 洪涛让雅尔哈和那个工人安抚住马,自己先伸手捏住了颈静脉的下端,等血管显露出来后,迅速的一针就侧着扎了进去。 “还成!手艺没废!”洪涛心里夸赞了自己一句。 那马也有些懵,不安的甩了甩头,雅尔哈连忙抚着马头安抚。看了看回血没问题,洪涛这才拧开输液管上的流量调节器。因为是第一次给马输液,洪涛也把握不好流量,就选择了中间流速。 过了差不多四十分钟,输液完成了,洪涛把针拔下来,对雅尔哈道:“先别上药,用布包上就行了,明天中午我过来看看。” 连续两天输液后,那匹马伤口的炎症被止住了。不过那马身上却散发出一股夹杂着汗臭的大蒜味儿,能把洪涛熏一跟头。 妥了!下一步要做的就是检测提取的大蒜素溶液里大蒜素的含量,提高提取率。 几天后,当陈青松听说这个消息后,立刻就给民政的办事员们下了一道命令,通知北海镇和富尔丹城所有居民,从现在开始,家家都得种大蒜!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八十三章 风雪上无涯 进入十一月,虽然大雪封山,可雪停之后仍然还来富尔丹城交易的边民部族。从一些边民的口中,刘胜得知满清已经在宁古塔和珲春两地整饬城池,修建大营。 当消息传回北海镇后,赵新心说满清这是把自己当“太平天国”了,搞大营封锁围困啊!他随即命令瑟尔丹带领侦察队出发,抵达蒙古河兵站后,伺机向珲春城侦查。 北海镇训练基地内一间充当作战指挥室的屋子内,十几个少年兵和盛海舟正围在一张大桌子前,兴致勃勃的制作简易沙盘。 虽然在另一个时空里,电子沙盘已经十分普及,但是科技终归离不开人,所以沙盘作业依然是部队训练的主要科目。 盛海舟他们制作的这个沙盘为正方形,木框的边长为三米,比例为1:2000。参照地图则是经过赵新“加工”的后世卫星地图,也就是以富尔丹城为中心,东西南北各六百公里的区域。 赵新的目的是让这些孩子先学习如何制作沙盘,至于实际地形地貌和地图上的差异,到时候再逐步修改即可。 沙盘的边框安装完,先要在整个方框底部铺上一层厚厚的沙子,压实平整后,就要用白棉线进行拉网。在边框上横竖拉20根白线,那么每一白线构成的方格边长就代表着30公里。 下一步就要在沙子上画出河流走向,标记山脉、道路、湖泊,分别用不同颜色的材料进行堆集,然后依据地形图的坐标,在沙盘拉好的网格中进行定位作业。 少年兵们乐此不疲的配置用木屑和各色粉笔制作的材料,按照盛海舟画出的地域进行铺路修河。 对于这些未来的“参谋”,赵新的要求是只有掌握了“六会五能”,才算是合格。而盛海舟在了解到赵新对参谋人员的要求后,头都大了! 会读,主要是指对地图的判读,会按图行进,熟练掌握地形分析等。 会记,会记录、记载、记忆有关情况和职责,比如本级职责、作战区域的地形特点、敌我双方特点等。 会算,对有关统计数据的计算,运力预计,伤亡预计,兵力兵器对比,火力的密度数量对比,以及武器弹药和军需物资的消耗估计等。 会写,会起草各种军用公文,记录会议纪要等。 会画,包括战术标图,依据文字材料、口述情况标出攻防图,作战经过等。 会传,及时上情下达,下情上报等。 至于“五能”,那就需要这些人在学习的过程中,掌握分析判断能、运筹谋划能、组织协调、检查指导乃至研究创新。 赵新现在给盛海舟他们上课的主要内容,就是复盘北海镇之前的每一场战斗。幸亏赵新大学时学的是统计,面对纷繁复杂的各类数据能够轻松计算整理,要不然他还真干不下来。 他现在除了白天要抽出两个小时上课外,每天晚上吃完晚饭还得再拿出一个小时给盛海舟他们加课。 有时候赵新细想起来,觉得真是长路漫漫!可一切总得有个开始。 “瑟尔丹他们小队到哪了?” “根据无线电传回的消息,他们现在已经到了蒙古河兵站,准备明天一早越过蒙古河。” 赵新点点头没说话,他望着窗外的积雪,心说乾隆你就折腾吧。天地会那边就快要造反了,我看你怎么办! 时间慢慢到了十一月中旬。 在海参崴以北的一道山间石板路上,几个头戴皮帽,外罩大氅的人牵着马,冒着漫天大雪走在湿滑的山道上,在他们前面,一座古刹牌楼在风雪中隐约可辨。 等几人走近抬头一看,石坊的正中写着“敕建无涯寺”五个大字,两侧立柱上还有一幅楹联:箭透新罗大展拈花之案,灯传临济宏开选佛之场”,横批则是“西竺遗风”;再看落款,则刻着“大明永乐元年法净禅师奉旨修建”的字样。 “大人,无涯寺到了。” 为首的那人听着风雪中隐隐传来的钟鼓之声,心道此处建庙竟然已经三百八十多年,不知已经换了多少代高僧主持。 几人步步登级,一直进了山门。正殿前方积雪漫地,露出几篷衰草,殿前的古柏上吊着一口铜钟,上面密密麻麻的刻着捐资者的姓名。 马嘶声惊动了一个小沙弥,他穿着一身厚厚的棉袍从配殿里跑出来,打量着这些陌生的来客。当他看到几人披风下面露出的刀鞘后,急忙又缩回了殿中,过了一会才出来,对着一行人簇拥着的那位道:“这位施主,我家殿主请施主到东厢房叙话。” 为首的那人戴着兜帽,缓缓点头,对周围几人道:“尔等先去偏殿休息。” 一个壮汉面露难色道:“中,大人,此处荒山野岭,万一有歹人,我等百死莫赎。” “聒噪!此等佛门清净之地,有何歹人?尔等勿须多言!” 说罢,那人便抬脚跟着那小沙弥朝配殿后面走去。几名壮汉一看,随即冲一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抬脚便跟了过去。 被称作“大人”的那位跟着沙弥走到禅房门口,脱下兜帽,露出一张十分严肃的中年人面孔,眉宇间气势逼人。 “叨扰法师了,我等因路上遇到大雪,特来贵宝寺暂避。在廊下就好,雪停了就走。” 禅房内,一个洪亮的嗓音开口道:“施主太客气了!廊下虽能避风雪,可您也不是能在廊下低头的人啊!” 那人眉头一皱,抬头望向门口,只见禅房门开,一个身穿百衲衣的老年僧人手持念珠,正笑眯眯的看向自己。 中年人拱手问道:“请教法师如何称呼?” “贫僧澄澈。” 中年人目光一闪,口中道:“万缘不挂,清静无染。一念无明即烦恼,一念无妄即真如。好名号啊!” 那僧人微微一笑,抬手示意请进。两人分宾主在禅房内炕上的蒲团坐定,沙弥随即泡上一壶香茗。 中年人环顾四周,古朴的静室内香烟缭绕,靠墙的壁橱里除了放着一部五千卷的北宋蜀版《大藏经》外,还有一些诗集和拓碑帖卷。 屋内正中的香案上,一首魏碑体的七言古诗引起了他的注意。 “清风秋月逼人清,芒鞋策杖到化城。古柏插天双影直,空堂照佛一灯明。但拈佛句翻公案,旋煮新泉浣俗情。久拟偷闲今日遂,禅床倚枕任鸡鸣。” “这是法师自己做的诗?” “贫僧多年前的拙作,献丑了。” 中年人拈须赞道:“今日偶遇法师,才知无涯寺有真修行!” 澄澈淡淡道:“性天澄澈,即饥餐渴饮,无非康济身心而已。” 中年人听了眉梢一跳,心说这老和尚好厉害,随即淡淡一笑。 他也是饱读诗书之人,澄澈刚才的话出自《菜根谭》,他只说了前半段,后面则是“心地沉迷,纵谈禅演偈,总是播弄精魂。”那意思就是沉沦于世间功名的人,即便谈禅论道,也不过是假清高,浪费精力罢了。 澄澈看中年人丝毫不脑,随即举杯请茶。之后他看着对面的中年人,开口道:“中堂大人不顾风雪难行,专程跋涉至此,不知所为何事?” 中年人见澄澈一语道破,随即正色道:“本官久闻法师德行高深,特意来此,请法师往双城子一行,劝说朝廷逆匪,平息干戈。” 澄澈微微一笑道:“贫僧正有此意。” 这位中年人,正是乾隆任命的钦差经略吉林、黑龙江两地,肩负剿灭赵新一伙重任的经略大臣,庆桂。 自从今年八月份庆桂到任后,他一边命人整修宁古塔和珲春的城防,同时趁着赏乌林会宣谕外东北各部,严禁与赵逆通商互式。 接着,他又从布特哈八旗再次招募了五百索伦兵。此时他手下的索伦兵已经增加到了三千五百人。而这已经是打牲乌拉衙门眼下能征召来的最大兵力了。 根据之前对赎回的八旗将官和甲兵的询问笔录,庆桂终于明白北海镇火枪打的比鸟枪还远,而且威力更大。除此之外,那种砰砰响的连发小炮最为犀利,无论披甲与否,只要挨上,不死也得残! 还玩弓箭长刀?还没看见人影儿呢,对面一枪就给你崩了! 面对强悍的北海镇,庆桂深知再让索伦兵像以前一样不习枪炮恐怕是不行了。于是他在九月中旬便给乾隆递了奏折,请求编练索伦火器营,他提出“悍勇加之枪炮犀利,若为奇兵,定能克敌制胜。” 乾隆犹豫了许久,到了十月,终于同意了庆桂的请求,将三千五百索伦兵编为七个火器营,并将配装燧发火枪。 历史上,清廷为了防止索伦部的战斗力迅速堕落,不准索伦兵与其他部队同处共居,以免沾染懒惰恶习。为了防止索伦人从事农业生产而降低战斗力,清廷始终按人丁征收貂狐皮税;不过一应兵丁被征调后,就会免除进贡貂皮的人头税。 (不过最奇葩的还得属乾隆,为了保持索伦兵强悍的战斗意志,他禁止索伦兵使用鸟枪,只能披甲肉搏。) 虽说是批准了,可乾隆内心还是很不以为然。在他看来,军略比武器更加重要,再加上忠于王事的将官和兵勇,才能无往不克。 所以索伦火器营的除每个鸟枪手除燧发枪外,另配腰刀一把。至于最该配备的刺刀,那就别想了。 后世很多人都说满清把西方进贡的燧发枪藏在宫里当玩物,导致鸦片战争时武器落后,其实这个说法是不对的。 燧发枪相比火绳枪的优势不在于射速或是装填更快,而是刺刀和火力密度。密集的线列战术,才是燧发枪部队强大火力原因。 截止到第一次鸦片战争前,清军在各次对外战争里虽然遇到了不少用燧发枪的对手,但没一个对手会用线列战术的;相反,由于满清的冶铁技术相对好,枪管造的不错,使得清军火绳枪精度比燧发枪更好。 比如九进十连环大方阵,之前的大部分对手都达不到清军的火力密度。而且乾隆也仿制过从准噶尔战场上缴获的燧发枪,并装备到了天山旗营。 直到福康安一头撞上了北海镇,满清上下这才觉得九进十连环的火力密度看来还是不够。而福康安在闭门思过、蛰居结束后,亲自找来东正教驻京办的教士们询问,如何增加火器阵列的火力密度;而那帮教士给他出的主意就是大规模列装燧发步枪和进行阵地战。 不过福康安并不知道,对于十八世纪末的欧洲军队而言,燧发枪兵的线列式队形根本没有教士们说的那样,具有强大的进攻性、冲击力和防御能力。 直到十年后拿破仑走上欧洲舞台,将步兵和炮兵同时协作进攻,通过形成密集的火力网,才使得杀伤力达到最大化,进而引发欧洲军事变革。 除了练兵筑城,庆桂的另一手段就是派出探子,对北海镇的防御和兵力部署进行侦查。他能这样做还是源于吉林将军明亮的建议。 对于北海镇在富尔丹城开设的大市场,庆桂极为重视。当他听说富尔丹城市场那里无物不换,甚至连铁器都可以用兽皮交换后,他立刻意识到此乃人心向背关键之时,一或失之,噬脐无及。” 眼下北海镇的地盘还局限在兴凯湖以南、绥芬河中下游的地区,要是连黑龙江中上游各部都被赵逆以货殖之利引诱, 那清廷的赏乌林就只能成为摆设。 虽说他曾经下了严令,秋天没人敢去富尔丹城;可入冬后大雪一封山,那就根本管不了咯。 他原本想派派出甲兵严惩和赵逆交的往部落,可吉林将军明亮却劝他说,此事宜缓,明年派人去木城宣谕即可。须知彼亦往,我亦可往!不趁着此时摸清赵逆的底细,将来如何挥兵东进? 吉林将军富察明亮已经五十岁了,此人说起来还是皇亲,他是傅恒的侄子,跟福康安是表兄弟。面对这么一个军中宿将,庆桂深思之后便同意了他的请求。 之后大批的清军探子北上,混入了各部准备前往富尔丹城的商队。那些为了粮食和盐巴,从黑龙江上游长途跋涉到富尔丹城的部落哪敢说个“不”字。满清压在他们头上的淫威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而是近两百年! 等忙完了这一切,庆桂又祭出了另一道杀手锏,宗教牌。他早就听说过无涯寺澄澈禅师的大名,而且还出自玉林通琇的临济法脉。 如今朝廷有召,又或者出于慈悲心肠,平息世间刀兵,自己亲自来请,想必澄澈也会出山襄助。 庆桂的算盘打得很响,他觉得以澄澈的道行,只要用心去做,到了富尔丹城自然会劝说一些赵逆的人马归顺朝廷。 而只要有了开始,那么北海镇的漏洞就会越来越多。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八十四章 清廷密探 “书接上回。话说常胜攻城不利,武氏弟兄献计道:‘俺们来它个诱虎出洞。先把他们的头目引出来,将他除掉。到那时,元兵就是无头之蝇了,俺们再乘机夺取台坪。’......” 中午时分的富尔丹城大市场里,一座高大的木刻楞屋子里坐满了形形色色的人。 这座书场的台下都是一排排的木靠背长条椅,用黄松木打造,虽然已经干透,可因为书场里人多暖和,便散发出一股子松脂味儿。 最里面正中是个六尺见方的木台子,一尺多高的台上放着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一个四十多岁,脸颊微胖的光头正坐在上面说的眉飞色舞,今天说的是《大明英烈》。 台下听书的人里除了北海镇的汉人外,还有满人、赫哲人、费雅喀人、鄂伦春人。听的懂官话的,则聚精会神的听着;听不懂的或是吧嗒吧嗒抽着从门外市场上买来的烟叶子,好奇的四下张望,看个新鲜。 讲评书的这位姓高,以前就在山东诸城一带说书。北海镇的普法宣传队成立后,这位便应召报了名。按照要求,都会有一段解释北海镇法规条文的内容。 “那位说,这员女将是谁呢?正是孟九公的女儿孟玉环.....孟玉环莞尔一笑,点起二百女兵,手提三尖两刃刀,刚杀出台坪,正见爹爹受伤,哥哥败阵。这回,可把姑娘惹火了,心里说,咦!恁是谁呀?俺非把你剁成八瓣,替父兄报仇不可!于是,紧催桃红马,这才来到两军阵前。” “啪!”说书人一拍醒木,少部分熟悉的人都知道,中场休息,插播法规条文的时间又到了。 此时一个年轻人端着个托盘走上台,里面装着热毛巾和一个装着茶水的搪瓷杯子。 这时底下的听众席开始嘈杂起来,大声说话聊天的、要茶水的、要买卷烟的,乱哄哄的几乎能把屋顶掀翻。 姓高的说书人先用热毛巾擦了擦手,又端起茶缸喝了一大口,这才跟那年轻人道了句谢。 书场是北海镇官办的,名义上归属于德利负责的“法律法规起草小组”,老高和这里的几个工作人员都算是吃公家饭的人。 老高给自己点上一根卷烟,随即一拍手里的醒木,啪!屋内一下安静了许多。 “说评书是为了普法,让诸位知道俺北海镇哪些必须遵守,像首长们先前说的那样,俺们得明白啥是权利,啥是责任......” 过了一会,趁着老高喝水的功夫,底下有人问道:“老高,恁说俺的东西都是俺的,可恁说那特别规定是个啥咧?” “恁这话问得好!”老高满意的点了下头,对众人解释道:“俺来说说这特别规定,首先不能给满清官府当探子,不能出卖北海;其次咧,恁不能杀人放火,不能当那剪径入户的毛贼。 诸位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杀人放火,恁总得赔给人家吧,要是木钱儿,那不得拍卖家当换成钱儿补给人家?” 老高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咱再说这个当探子,帮着南边朝廷刺探咱们北海镇军情的,那良心都让狗吃了! 咱们这两年过的是啥日子诸位心里有数。以前恁在老家吃啥穿啥?来了北海恁又吃的啥穿的啥? 首长们住的不比咱们好哪去,吃的也是食堂,穿的都差不多,还白给俺们每户五十亩肥的流油的好地。恁说人家图个啥?还不是想让俺们这些穷人吃饱穿暖,不再受南边官府欺负!”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了几下。实际上在座的大多数人都是一脸懵圈,心说这不是胡扯呢么! “行!咱们继续说书......” 此时一个脑瓜顶上已经长出三寸短发,后面垂着根小辫子,裹着一身羊皮袄的中年汉子站了起来,面无表情的穿过一众听客,走出了这间“书场”。 因为天气寒冷,富尔丹城这里的屋门都是两道,中年人站在两道门之间不长的过道上,戴上了自己的獭皮帽子,然后才推门出去。 呼啸的北风吹过,中年人一下打了个寒颤;门里门外俨然两个世界。可即便如此,书场周围的十几座木屋里也挤满了来此购买货物的各族边民。 眼下富尔丹城的市场里最受欢迎的就是粮食、盐巴、布匹和各种铝制锅碗瓢盆。相比于铁锅,铝盆又轻又好用,价格也不贵,很受边民喜欢。 铝制品北海镇自己就能造,就跟另一个时空一样,一口炉子、一堆河沙、几种模具就组成了一个土法铝制品的作坊;而且用坏的铝制品还能拿回来重铸。 至于各种武器的销售,当下最受欢迎的就是清军的制式弓箭,这东西缴获数量极多。不过目前只向扎克苏噜部等两三个部族开放。考虑到安全问题,边民们买完弓箭还不能直接提货,而是会收到一张取货卡,离开富尔丹城返回时才能拿货。 中年人在几家铺子里转了一圈,然后又进了一间饭铺,扫了一眼,看见了自己的同伴坐在一处角落里,这才过去坐下。 中年人点了碗面,等端上来后才低声对左侧一人用蒙语问道:“货物价格都记下了?” “记下了。”那人也说的蒙语,低声道:“这里的东西比宁古塔都便宜,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搞到的粮食。” “弓箭刀枪呢?” “不卖,说咱们是头一回来,面生。多来几次才能开放。” 中年人点点头:“朱尔根城那边看了吗?” 在座一人一边吃着东西,微微摇头道:“我上午听人说,那里检查很严,每个进去的人脖子上都挂着一个白色的卡片。没那个根本进不去。 中年人有些发愁的揉着额头,心说这富尔丹城里里外外就跟个乌龟壳一样,无从下嘴。眼下除了打听到的货物价格,其他军队驻防人数、武器配置一概不知道。 他们这几个人两个多月前从宁古塔北上,兜了一大圈,伪装成达斡尔人的商队南下。原本想着来了富尔丹城看一圈,再去北海镇看看。可到了这里才知道,北海镇根本不让外人去。 中年人闷头吃了半碗面后才道:“这样不行,还是得留下来才能知道更多详情。明天都去找活干,人家问就说回家路途太远,想挣点钱多买点粮食。” 在这间饭铺的另一个角落里,一个穿着一身破棉袄的年轻人起身跟伙计结了账,戴好帽子,两手一揣,起身出了门。 从温暖的饭铺里出来,年轻的米次郎被外面的寒风吹了一个激灵。正想着再去哪里转转,一个胡子拉碴的汉子走了过来。 “大人,朱尔根城那边抓到了一个探子,已经送到咱们那里了。” 米次郎目光闪动,对那汉子道:“走!” 两人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从富尔丹城的南门进了城,七转八转,就来到了一处非常安静院子前。 这里就是北海镇在富尔丹城的警务所了。原北海镇治安警米次郎被调派到这里,担任本地的治安警头目。眼下赵新自己的“金牌密探”们还没有浮出水面,所以治安警便成为了半公开的反间谍部门。 米次郎带着手下进了院子,一直走到二进,推开了一间厚厚的屋门。 明亮的灯光下,几个治安警正在用松木棒对付着那个清廷派来的探子,那探子双手被吊在房梁上,仅用脚尖着地,上身的衣服被剥光;两个治安警一前一后,正用木棒抽打着那人的腹部和后背。 “几轮了?”米次郎找了张椅子坐下,对负责审讯的人问道。 “两轮,嘴硬的很,就是不招。” “怎么抓着他的?” “这厮混在上工的人堆儿里,想进朱尔根城,结果进门的时候刷卡用的是一张偷来的,之后指纹也过不去,就被拿下了!” 那探子已经被打的满嘴咳血,不住的剧烈喘息,鼻青脸肿的面部除了汗水还有血迹,他头靠在吊着的胳膊上,一脸恐惧的看着米次郎等人。 “说吧,说了给你个痛快!谁派你来的?任务是什么?你们还有多少人?” 米次郎看这人神色犹豫不定,决定再加把力。 “不要想着能骗过北海镇,这里的手段外人无法想象。落到我们手里,你连一天都蒙混不过去!给他上电棍!” 几个负责审讯的治安警听了呵呵狞笑,随即一人从抽屉里取出了一根缠着金属丝的黑色橡皮棍,棍子的顶部,两个有如钉子尖一般的金属电极头闪闪发亮。 伴随着撕心裂肺的惨嚎,屋子内顿时充斥着一股恶臭。屎尿淋漓间,那探子哀嚎道:“小人招了!小人招了!” 米次郎叫住了手下人,对那探子道:“仔细点,要是敢乱说一个字,我叫人把你抬出去埋雪堆里!” 面临死亡的恐惧浮现在探子的脸上,他颤抖的说道:“小人是珲春大营派过来的。” “你们来了多少人?向谁汇报?平时怎么联系?” “我们一共来了十五个人,领头的是乌勒兴阿大人,这次是装成一个鄂伦春商队。” “乌勒兴阿是谁?” “是个协领,庆中堂手下的戈什哈。” “你们剩下的人都住哪儿?” “就在城外市场的客栈里。” 入夜时分,一个连的北海镇士兵和治安警突然包围了位于富尔丹城大市场内的客栈,四个手持左轮枪的治安警和一个班的士兵直奔二楼西北角的两间客房。 为首的治安警抬脚照着门“嘭”的就是一脚,屋内的门根本禁不住这么大的力量,门叶狠狠撞在墙壁上,上半截的玻璃被撞的粉碎。与此同时,几个北海镇士兵用步枪托砸碎了窗户上的玻璃,随即五六杆枪架在了窗户上,黑洞洞的枪口对着屋内。 “双手抱头!都蹲下!” “不许动,谁动当场打死!” 屋内的几个汉子大喝一声,摸出怀里的短刀就要扑上来。同一时间,一个汉子已经打开了后窗,正准备跳出去。不过当此人看向窗外,只见外面灯光大亮,在几簇光柱的照射下,十几个北海镇士兵正举枪瞄着自己。 他再想回头叫住那几个持刀汉子已经来不及了,只听“砰砰”数声巨响,一众手下要么倒地身亡,要么就在地上惨叫。 等这些人被绳子捆了,之前被抓的探子被一个治安警带了上来。 那治安警指着一个被俘的人问那探子:“是不是他?” “是,是他。” “全部带走!” 此时客栈内的所有人都被惊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几个边民手按在怀里的短刀柄上,一脸惊恐的看着眼前的嘈杂。 “打搅诸位休息了,这些人都是清廷的探子,我们在执行抓捕行动。抱歉抱歉!”说话的人是以为四十多岁的治安警,他抱拳拱手,冲着客栈里的其他人表示歉意。 众人一看是官府行动,也都不再说话,纷纷回屋关门,拉上窗帘门帘。 一楼的一间屋子里,白天那个中年人和手下人回到屋内,锁好门后,很快便关上了灯,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直到嘈杂声远去,手下一人微微撩开窗帘,看了会外面的动静,这才近前低声道:“大人,他们走了。” 中年人掏出一包北海镇出的卷烟,点上了猛吸了几口,红色的烟头在屋内一闪一闪的。 一个手下道:“大人,咱们怎么办?” 中年人道:“咱们干咱们的,查不清楚,回去都要吃瓜落儿!” 第二天一早,当赵新收到富尔丹城传来的消息后,他马上带着几十个人,坐着冰爬犁从训练基地回到了北海镇里。 两个小时后,除了早到的陈青松,其他穿越打工人士都是一头雾水的被叫到了赵新的办公室里。最不爽的就是方化,这老兄很少来西岸;而八个被从课堂上叫出来的老师更是搓火。 “诸位,我昨天夜里收到刘胜传回的消息,清廷往我们这里派出了大量的探子。为了诸位的安全,从今天开始,你们每个人都会被安排两个警卫,24小时负责你们的安全!” 在场众人听了,嘴巴张得老大。 陈青松最先开口道:“大家安全第一,小心为上,有了警卫总是稳妥些。” 老尤愕然道:“难道我们上课时旁边也站俩警卫?” 赵新道:“他们站门口,不会进教室的。主要是你们出门的时候必须有警卫跟着。宿舍那边不用担心,治安警配合摄像头严密布防;饮食除了自己在家做,只能去食堂吃,不要让外人插手。大食堂和学校那边明天会安装指纹识别系统,指纹不通过的一律不许进。” 众人听了这才表示没问题。 赵亮目光闪动道:“眼下大雪封山,咱们这边还好说,主要是富尔丹城那边。” 赵新点头道:“这事我已经安排了,放心吧。” 众人散会后,不仅是所有穿越众,连沈璇、志乃、大食堂和北海镇医院附近都加派了警卫人手。 当天下午,接到命令的鲁寿山和片兵卫带着一队人马,坐上马拉爬犁赶赴富尔丹城。随行的人里,除了陈继山外,还有之前陪着去广东的十几个漕帮好手。 这些人在来到北海镇后,很快就被招募进了军队,住进了训练基地。几个月的摸爬滚打下来,他们的武器已经从刀枪棍棒变成了匕首加左轮手枪。 话说练了二十年武艺的陈继山在见识了北海镇的火器后,不由得万般沮丧。心想自己勤学苦练这么多年,一个半点拳脚功夫也无的家伙拿上左轮枪就能干掉自己。这练武图个什么? 不过后来王远方安慰他道:“枪终究是个工具,关键还是用枪的人。老祖宗的东西总是有用的,那股精气神一定要传下去!” 进入十一月下旬,赵新盘算着日子,台湾林爽文那边应该是已经开始作乱了。如此一来,北海镇又能赢得至少一年多的时间。 在赵新看来,林爽文这次“起义”,就是一帮流氓无产者的作乱,跟正义压根儿没关系! 根据手头现有的资料,林爽文此人于乾隆三十八年随父移居台湾,一开始曾当过彰化县的捕快,后来又靠着赶车掩饰身份,主要以抢劫做贼为生,也就是所谓的“积年老贼”。 虽然此时的台湾官场的确贪污成风,但林爽文作乱跟贪官污吏欺压丝毫无关;这厮是因为作贼窝贼、纠集游手匪徒潜行劫掠,才引起了地方官府的注意。 别信什么“反清复明”,天地会从一开始就没想干这个。这就是一个由一群底层劳动者组成的互助会,跟罗教差不多。 小农经济社会里,人们主要是依靠血缘关系组成合作,而身处异乡的人往往很难立足。天地会通过异姓之间歃血为盟的结拜,使得异乡人之间建立起一种虚拟的血缘关系。 比如某唱戏的看中了一家人的婢女,想娶回做老婆,可不知道该怎么娶。于是某天地会好汉对唱戏的人说道,入了天地会,咱们帮你办喜事。于是那唱戏的就歃血盟誓入了会。 而所谓的“万人龙”、“五祖”之类的,都是林爽文起义以后才慢慢出现的,最终形成了后人看到的天地会《会簿》。 就这么点儿事!当真就输了。 第二百八十五章 刘铮的十三行杂记(一) 十一月底,负责设计新港口建设方案的佩雷拉向赵新提交了第一版草稿。 经过两个多月的实地考察,又仔细了解了北海镇的建造水平后,来自澳门的佩雷拉将新港口的选址定于北海镇西南侧十五里外那条狭长的海湾里。 因为那里经常能见到鲸鱼出没,北海镇的人便称呼那里为鲸鱼湾。 鲸鱼湾的最窄宽度500米,最大宽度900米,冬季完全不结冰,而且水深都在十米以上,是个极为优良的天然港口。 佩雷拉在草稿上,将未来的鲸鱼湾码头分为四座,从海湾东北侧向西南一字排开,最多可停靠千吨级船舶三十艘。 看了大约二十分钟后,赵新抬头对佩雷拉道:“非常好,佩雷拉先生。除此之外,我还需要在北海镇的东南,也就是工坊南面的海湾再建造一座港口。” 赵新对佩雷拉的工作很满意。不过在他的计划里,以后的军用和民用码头要严格区分,最好离的远一点,目的就是保密。他从安德鲁那里购买的两艘小型护卫舰明年夏天将完成全部舾装作业,可以交付了。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赵新这些天抽空和安德鲁联系了一下才知道,军舰的舾装是一个非常漫长和繁琐的工序,工程量一般要占到船舶建造总工程量的百分之六十左右。 即便赵新之前购买的两艘船已经完成百分之八十船体建造进度,可之后的舾装仍要花费一年时间。 舾装的主要工期段是在下水到首次试航之间,而且试航以后到正式交付前还要继续完成很多舾装的收尾作业。幸亏赵新不需要电子战系统、防空系统和导弹,否则交付周期会更长。 当然话又说回来,如果赵新想要导弹,人家卖不卖两说,被有心人盯上那是一定的了。 “恕我冒犯,尊贵的阁下,我觉得鲸鱼湾内的这座港口已经足够用了,方案上的设计泊位可是有三十个之多。”佩雷拉挠了几下脸上的冻疮,操着一口蹩脚的普通话,小心翼翼的说道。 他们这些澳葡人来北海镇也几个月了,对这里的气候极为不适应。从温暖湿润的亚热带一下跑到寒冷干燥的北海镇,好多人都生了冻疮;每次从外面回到屋里,手上和脸上又痒又疼。 除了冻疮外,佩雷拉和其他澳葡工人还时常感冒,都已经成了医院的常客。要不是北海镇拥有远超这个时代的医疗技术,这些澳葡人根本熬不过这个冬天。 赵新考虑了一下道:“难为你了,佩雷拉先生。我知道现在天气冷。这样吧,你们最好趁着冬天的时间好好学学语言,以后也方便交流。东南面的港口可以到明年春天再做勘察设计。” “非常感谢您的体谅,尊贵的阁下。”佩雷拉说罢躬身退出。 佩雷拉走后不久,盛海舟便敲门进来,对赵新道:“大人,瑟尔丹他们有消息了!” “念。” “是!现已查明,清廷从尚阳堡和奉天一带征调了上万民夫,正在珲春一带筑城。原珲春城现已改为土筑城垣,高十二尺,城周长七里,四面都有城门。另外在珲春城以东三里,有山城一座,城周十四里,都是石墙。此地三面环水,原本是座废城,不过眼下又重新修复。” 赵新“嗯”了一声,问道:“蒙古河对岸有什么动静?” “那里到是没什么动静,不过在通肯山西麓、珲春河东岸倒是建了一座兵营,现有披甲兵一百人驻扎。” “珲春的兵力呢?” “珲春现在是由一个叫官保的副将在镇守,手下有三千人,其中一半是火枪兵。瑟尔丹还打听到宁古塔那边明年还要调兵过来。” “官保?这人什么来历?” 盛海舟道:“听说是跟庆桂从京城来的,其他就不清楚了。要不让他们抓几个舌头问问?” 赵新考虑了一会觉得没必要。他认为眼下扎好篱笆搞建设才是真的;至于满清那边如何折腾也不过是玻璃缸里的金鱼--掀不起大浪。当然,乾隆要是真派十万大军过来搞人海战术,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于是他对盛海舟道:“不用了,让瑟尔丹他们撤回来吧。” 说完这件事,盛海舟又道:“广州来电,两广总督孙士毅正在派人联系英国人,据说是要买战船。” “谈到什么程度了?” “电报里没说。不过广州那边说眼下英国人都去了澳门过冬,要过了正月十五才能回去。” 赵新听到这里,马上随口问道:“对了,刘铮他们怎么还在广州,这会儿不是应该去澳门了吗?” “啊?”盛海舟一愣,连忙提醒道:“大人,您忘了当初在珠江口的事了?上次刘大人来电曾经说过。” “哎呀!”赵新一拍脑袋,心说自己最近真是忙晕了,连这事都给忘了。 因为当初在珠江口炮轰澳门炮台,搞得澳葡当局拒绝刘铮一行人进入澳门城过冬,甚至还通过万和行跟刘铮索要佩雷拉等人。 而刘铮干脆装傻充愣,表示自己根本不知情。直言自己是大阿伊努王国的商务代表,跟那群赛里斯人没关系。 不过人家澳葡人也不是傻子,派人一打听就全明白了。 于是这个冬天刘铮只能守在十三行的商馆里挠墙皮了。 话说十三行的各国商人在广州的商馆离珠江边大约100米,这里距离虎门炮台一百多里,离黄埔碇泊所三十多里。整个外国商馆区东西宽六百多米。每个前来贸易的国家,都是以一所大房子作为居住贸易所在,由此形成商馆。每座商馆的正面完全一个模样,全部朝南。 商馆的楼都是三层,里面都是按西式风格建造,按照两扇大玻璃窗为一间来算的话,眼下“大阿伊努王国”商馆的房间数最少,只有两间;而最东边的荷兰馆有八间之多。 因为大阿伊努王国的旗子是红底白熊旗,所以自打旗子挂出来后,周边的人口口相传,将这里称为“白熊行”。等刘铮知道后再想改,已经来不及了。 白熊行的右边是高公行--也就是法国馆,左边是孖鹰行--也就是奥匈帝国商馆;再往左依次是丹麦馆和英国馆。 英国馆和荷兰馆门前有一条宽阔的长廊,一直伸向珠江,两列柱子支撑着长廊屋顶,山墙上刻着一个大两国徽记和用拉丁文写的格言。刘铮后来从法国人嘴里得知,英国馆的墙上写的是“为了国王和英国政府的利益”,荷兰公馆上写的是“我支持”。 白熊馆和法国馆之间隔着一条街叫同文街,在同文街北面尽头处矗立着一座很庞大的中式院落,这里就是“公所”,也被称为“洋行会馆”。公所是十三行行商的公产,平时靠行商拨款来维持。任何与外国贸易有关的事都需要通过公所,例如订立新规、重申旧规、修改税则时,都要请各国商馆的负责人来这里与行商商议。 刘铮平时闲着没事的时候经常会到公所转一圈。与其他国家商人不同的是,他会要壶茶,在露天的庭院里坐上一个小时;美其名曰是了解当地情况,其实就是为了探听消息。 宅院里有很多套用来待客和谈事的小院,有露天的庭院。公所由十三行总商责管理,而眼下的总商就是万和行蔡家。 来到广州城唯一让刘铮觉得万分遗憾的就是,见不到女人。别说商馆区了,连公所里都见不到一个女佣人。不过这对他也不算啥,反正五姑娘早就陪伴了他多年。 白熊馆是万和行蔡家的私产,算是租借给北海镇使用。依照法律,商人不得携带枪械、火药和兵器入内。不过这条对北海镇形容虚设,因为蔡家在查看了刘铮等人的行礼后,根本认不出被拆成零件状的手枪是武器;至于子弹,都被刘铮等人放在了个人的小铁罐里,而蔡家的人也根本不觉得那里能装武器。 刘铮不知道的是,在另一个时空里,十三行各国商馆在第二次鸦片战争时,都被英国人的炮火夷为平地;当然从那以后领事馆就代替了十三行。 因为有新面孔的到来,热情的法国人很快就来拜访,之后奥匈邻居和丹麦、荷兰等国的人都纷纷到访,大家都对刘铮的到来表现出极大的好奇。 东方人面孔,没有奇怪的辫子,穿着打扮也完全不是东方人的样式。当听刘铮说自己其实是赛里斯人的时候,奥匈邻居和法国邻居的表情截然不同。 “赛里斯人?”克里斯托弗.茨威格大班一脸懵,他记得自己好像在哪本书上看到过。 面对一脸疑惑的奥地利商人,法国人的脸上则全是蔑视,心说真是哈布斯堡家的土包子,连盛产丝绸的赛里斯人都不知道。 荷兰人则是一脸玩味的打量着刘铮,心说别以为我不知道,长崎那边去年就来信了,你们这些人前脚在炮轰佐贺藩,转头摇身一变,又跑到广州装大尾巴狼来了。 这年月各国商人之间赠送礼品也都是自己贩运的商品,除了座钟、呢绒、珠宝、香料之外,也没什么新鲜的。要是能带武器进来,估计刘铮还能收到短火铳和刀具。 而刘铮在收下诸位邻居的礼物后,向他们每人赠送了计算器、人造珍珠、两匹丝绸。 反正他就是本着对方造不出来,这辈子都抄袭不出来的那种当礼物。 不过当又一家商行邻居过来拜访时,原本热闹的场面一下就冷清了下来。 你没猜错,英国人来了! 英国人是来抗议的,那位商馆“大班”莫里斯对赛里斯人炮轰横琴岛的行为表示出极大的愤慨,言语之间便提及要刘铮赔钱道歉。 刘铮则冷笑道:“这关我什么事?我是大阿伊努王国的贸易代表,雷神号不过是顺便送我们来而已。顺便提一句,莫里斯先生,你们在横琴岛的那个货栈里,似乎有很多不该出现的东西,比如鸦片。” 此言一出,在场商行大班们心里无不是咯噔一下,而莫里斯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法国人、荷兰人看着莫里斯心道:“天杀的英国佬!原来你们居然在横琴岛偷偷走私鸦片,话说这种好事为什么不大家分享?” 莫里斯冷笑道:“刘先生,你这是狡辩。澳门那边已经把你和那条船的关系查的一清二楚。我警告你,大英帝国会为他的子民讨还公道的。这世界上还没有谁能挑战大英帝国的海军!” 刘铮耷拉下脸道:“莫里斯先生,虽然我只是大阿伊努王国的代表,可我谨代表赛里斯人,欢迎你们大英帝国的海军过来。别怪我事先没提醒你,只要你们敢来,保管有来无回!” 莫里斯脸都气绿了,随即起身离去,连句告辞都没说。他心想我要是孟加拉总督,早就派军舰北上找你们算账了。 刘铮跟新邻居们的第一次会面就在这样一种尴尬的气氛中结束了。 在之后的日子里,刘铮每天早上起来吃过早饭,就会出门到门外用栏杆围成的广场上溜达一圈消消食。有时也能碰到法国邻居和奥地利邻居,互相用英语聊聊今天的天气哈哈哈哈......以刘铮那有限的英语能力,也就仅此而已。 虽说十三行门口的广场是各家专用的,可中国人的脾性啥样都清楚,能走捷径一定不会绕路。 刘铮住进商馆时,广场上的栅栏已经遭到破坏,一些老百姓经常会从这里直接通过。广场上常常会有小贩在这里做生意,比如卖咸橄榄的、卖花生糕点的、卖茶卖粥的,有一天甚至还来了几个唱戏的。 除了这些市井小人物外,还常常有专程过来看蕃鬼的。这些人有时看到刘铮,便会惊讶的叫道:“这家伙是谁?他怎么没辫子?” 那些知道北海镇炮击前山寨内情的人自然清楚刘铮是谁。等这些人交头接耳一番,然后那些惊闻事件经过的家伙便用惊诧的目光看向刘铮,口中恶狠狠的骂道:“反贼该死!” 第二百八十六章 刘铮的十三行杂记(二) 进入十月后,除了刘铮之外的各国商人都被粤海关勒令离开广州,要么滚回国去,要么滚去澳门呆着,等五月份茶叶贸易季开始才能回来。 两边的邻居都坐上西瓜艇走了,眼下各国商馆里就剩了看门的仆人。而这些仆人也都是各家商行的伙计,外人根本不让进来。 这可把刘铮郁闷坏了,现在连吵架拌嘴的英国人都走了,让他更加无事可干。他每天除了去门前的广场遛弯儿,要么就去公所坐一会儿。不光是他,连跟他一起来的那三十几个人也都烦坏了,于是众人每天就换着花样的琢磨一日三餐,每天跟猪一样“吃了睡睡了吃”。 对于白熊行的这几十号人,深知内情的两广总督孙士毅是又恨又怕。他既想报复,又怕赵逆知道后在北边动手,就这么纠结到了秋后,孙士毅觉得我打不过你,吓吓你总可以吧? 于是乾隆五十一年广州的“秋后问斩”就被安排在了十月,地点就选在商馆区外的江边上。按照刘铮每天出来消失遛弯的习惯,他站在栅栏里能看的清清楚楚。 原本广州城处斩人犯都是选在城外的一条窄巷里,巷子的一头都会用砖墙堵死。眼下改在江边,这动静可就大了。 头两天巡抚标营的人就过来清场,用绳子圈出了一块长方形的地方,里面搭设席棚,还搭了一个两米多宽的木架。刘铮起初觉得是绞架,可最后完工时那架子怕不得有三米高,这样看似乎又不像绞架。 等到了行刑那天,江边两岸简直人山人海,江面还有不少的船上坐着来看热闹的看客。而广州知府故意命人把刑场朝东的位置空出来,也不许站人围观,为的就是能让刘铮他们看见。 刘铮当然看见了,正闲的没事干呢,有热闹不看白不看。虽然他有些害怕,可强烈的好奇心还是驱使他来到了栅栏边。 上午十一点的时候,七名囚犯被关在笼子里从城里运了出来,沿途全是围观的人群。等到了刑场被押出来时,刘铮看到每个囚犯的双手都被绑在身后,脑后的辫根处都插着一块狭长的木片。这些人被分成两排,背朝席棚跪下。 刘铮心说自己又被电视剧骗了。以前看的古装剧里,死刑犯脑后都插着一块大牌子。 过不多时,随着开道的锣声,监斩的满清官员骑着马到了。那官员骑在马上看到不远处的刘铮等人,心中十分满意。等他下马进入席棚就座,一旁的书办就递给他一份卷宗。 那官员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便开始了宣读。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席棚外还专门有个吏员大声复述案卷上的内容,而且居然是面朝刘铮等人。 这特么可把刘铮他们给腻味坏了! 七个死刑犯其实都是拦路抢劫杀人的盗匪,可那官员宣读时动不动就说什么“大逆不道、肆扰不法、抗拒官兵”之类的,那意思俨然就是你们以后也这下场。 这下别说刘铮了,连三十二名手下的脸色都变得极为难看。有人当场就要回去拿手枪,不过被刘铮给制止了。 闹起来容易,接下来怎么办?满清摆明了是要杀鸡给猴看。 那官员宣读案卷时,刽子手们便开始各就各位。每个犯人身后都是两个刽子手,前面的这位手持大刀,左手停在犯人的头上;身后的另一个则手持短刀。 等官员将案卷念得差不多的时候,前面的刽子手便举起了大刀等待...... “啪!”的一声,那官员念完案卷,一拍惊堂木,大喊一声“杀!”那些在场维持秩序的标营士兵也同时大喊“杀!” 与此同时,周围围观的上万人也同时大叫“好!” 这场面顿时把刘铮吓了一个激灵。他只见三名刽子手的大刀如同闪电一般落到第一排囚犯的脖子上,而他身后的刽子手则负责将第一刀没砍下的头颅给割下来。然后是后面那一排的三个,最后是主犯。整个过程用了不到一分钟就结束了。 官员带着手下离开席棚前,负责监视刘铮等人动静的手下人便来禀报,说白熊行的那些人脸都给吓白了,尤其是那个姓刘的什么代表,吐的一塌糊涂,眼下都逃回商馆里了。那官员听了十分满意,便带着手下赶紧去向孙士毅禀报。 这次斩首之后,所有的首级都被分别装在铁条做的笼子里,挂在那个三米高的架子上示众,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给谁看的。 而回到白熊行内的北海镇众人进门后第一件事就是取出武器,填装子弹。只要外面情况不对,立刻就护卫着刘铮杀出去。 担惊受怕了两天后,蔡世文上门拜访,含蓄的解释了那场行刑的意图,气的刘铮破口大骂。虽然生气,可原本风声鹤唳的北海镇众人也总算明白了,满清就是变着花样的恶心自己。 就这样过了十几天,蔡世文的儿子蔡昭平突然来了,请他去海幢寺游玩。刘铮一问日子,原来又到了每月的十八日。 自从孙士毅来了那么一手,他一连十几天都没出门,每日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屋子里看书,可把他憋闷坏了。 话说鸦片战争之前的带清可是把洋商欺负的够呛,根本不把洋鬼子当人看。 冬天滚出广州不用说了;其次外国女人不能来广州;外国人在广州期间起居都必须在十三行商馆内,外出不能坐轿,不能学习中文,不许购买中国书籍;洋商不管有什么需求,必须由公所代为转呈;仆役仅限八人,而且必须由十三行代雇,不能有女性佣人。 带清的官吏每年都要把这些禁令向公所各家宣布一次,并训导各家回去好好地开导那帮不知礼义廉耻的各国鬼畜。 各家洋商被带清搞的憋闷不堪,于是在前几年便向公所提出抗议,要求扩大活动范围。广州官府也不敢擅自做主,便上奏乾隆。 于是从乾隆四十九年开始,清廷准许外商在每月的初三、十八两日,可由行商陪同,过江到南岸的海幢寺和陈家花园郊游。 精神紧张了这么久,能出去玩玩总是很有意思的事,就算是已经去过大家也不在乎。眼下白熊行算上刘铮有三十三个人,众人在江边坐上西瓜艇,在蔡家公子的陪同下去了斜对岸。 清代的海幢寺远比后世规模要大,虽然寺院殿堂部分的规模比不了广州城内的光孝寺,但园林占地则是光孝寺的四五倍之多,非常适合游玩。 不过这座寺院里最奇葩的是居然养了一群猪,大概有十几头,极为肥大,路都走不动了。刘铮估计每头至少三百斤重。他第一次去时听僧人介绍过,这些猪是一些信徒从屠户手里解救下来,送到这里来放生的。 不过由于寺内的僧人们一个个也都“膘肥体壮”,刘铮对于这十几头猪的存在很是怀疑。所以这厮回去后,“去看他们”和“去看猪”便成了他口中很不恭敬的同义语,而且这种玩笑居然在十三行内很快流传开来。 比如刘铮会跟隔壁的奥地利大班说:“走,我们去河南看猪。” 胖乎乎的奥地利大班就会笑眯眯的点头道:“好哒!去看看猪(或者和尚)。” 因为蔡家和海幢寺的主持很熟,估计是经常施舍香火钱,午饭的时候,刘铮一行人便吃了顿极为丰盛的素斋;饭后还有各色水果和茶点。素斋这种食物,只要舍得放香油,味道还是很不错的,众人吃的十分开心。 不过饭后喝茶的时候,刘铮注意到蔡昭平情绪不高,似乎有心事。想了想,他便借故离席,来到了室外的花园。 果不其然,他刚出来没一会儿,蔡昭平也带着贴身家仆出来了。 “刘先生,今日的饭菜还合口味?” 刘铮拱手道:“让蔡先生费心了。偶尔吃顿素菜还是挺不错的。” “那就好,那就好。” 两人随意闲聊了几句,刘铮发现蔡昭平总是掏出怀表看时间,便问道:“蔡先生有急事?” 蔡昭平连忙道:“哦,没什么大事。实在抱歉,打搅了刘先生的雅兴。” 刘铮笑着摆手道:“蔡先生,咱们都不是外人,我在广州这些日子,承蒙万和行的关照,一应饮食和出行都安排的极为妥帖。我说句话您别见怪,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还请开口,能帮上我一定尽力。” 作为万和行蔡家的继承人,蔡昭平知道刘铮和一般的洋商不同,这就是一群反贼。虽然朝廷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可人家船坚炮利,只能打落牙齿肚里吞。广州官场也对刘铮这些人假装视而不见,似乎只要别出十三行的范围,爱怎么着怎么着。 蔡昭平知道,那些每天在白熊行外面做小生意的商贩,很多都是广东巡抚衙门安插的密探。 可眼下作为总商的蔡家遇到了一个大难题,如果过不去这个槛儿,别说总商当不成,搞不好蔡家还会被抄家发配边疆。 别看十三行这些商人平时一个个腰缠万贯、富可敌国,享有和洋商贸易的特权,只要出事,他们就会被官府毫不犹豫的抛弃。对满清朝廷来说,行商们只是赚钱的工具。 话说行商见官都要行跪拜礼,即使官员允许他们起身,他们的视线也从不会超过对方官服的第九颗扣子。一旦错了,行商就会遭到乱棒责打,毫无地位可言。 自从乾隆下旨同意购买西式风帆战列舰后,因为户部没钱,所以筹款的重任就落回到孙士毅的头上。谁让你上折子申请的呢?自己想办法吧! 于是孙士毅的目光就盯上了行商们的钱袋子,他下令八家行商在年底前要捐献白银五百万两。这下可把行商们愁坏了! 要知道此时茶叶贸易季刚结束,各国商船购买的货物一般是要到明年回来时才会结账;每年都是如此,年年滚动。洋行要是资金不足的话,行商们自己还要代为垫付。 因为海上贸易的风险性,内务府的帑金借贷根本不对行商们开放;所以行商们在现金流吃紧的时候,只好求助于其他贷款来源。 比如同行内部拆借,有钱的行商靠放债变得越来越富,而贫穷的行商因借债变得越来越穷。 一些新成立的、或是经营不善的行商由于信用欠缺,即便是内部拆借也很难借到,于是只剩下一条路,向洋商贷款。 因为东西方贸易的经常性赤字,贷款便成了洋商们赚钱的另一个渠道,包括东印度公司在内的所有英商都争相给广州行商贷款,利息高达20%~40%;后世广东话里的“大耳窿”就是由此产生的。 话说生意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好赌,面对洋商们提供的现金诱惑,很多经营困难的行商以孤注一掷的心态踏上了高利贷这条不归路。 一旦行商最后被利息压的无法偿还,洋商便会向广州官府讨债。而带清的做法就是抄家,用家产变卖所得还钱,还不上的则由总商牵头还款。别以为抄家就完了,私自向洋人借款那是有失国体的大事,会让洋人笑话的,所以全家还得流放边远之地。 面对两广总督的捐款命令,八家行商根本无力抗拒,而作为总商的蔡家更是承担了一百五十万两的捐献额度。 这可要了蔡世文的命了!万和行现在所有的流动资金加到一起也不过才五十万两白银,离孙士毅的要求差得远着呢。蔡世文这些日子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到处筹钱,连乡下的田产也在托人发卖。 眼下蔡昭平听了刘铮的话,突然心中一动,冒出了一个念头。于是他故作愁云惨淡的模样,语带凄凉道:“刘先生,眼下的确是遇到了难事。唉!” 一直从事兽医工作的刘铮在蔡昭平这种生意场老手面前就是个雏儿,听了这话便连忙问道:“不知有什么难事?说来听听,没准儿我能帮上忙。” 蔡昭平一看有门儿,便跟寺院主持借了一处僻静的屋子,向刘铮说了两广总督衙门要求行商捐款的事。 他认识刘铮这几个月来,多少也了解到一些北海镇的实力。他们这些行商其实都是满清和洋人进行贸易的中介,处在海外贸易的前端,对新生事物的接受能力很强。 而满清杀鸡取卵的做法让行商们根本顾不上有什么爱国情操和崇高道德,这些人既没有扶危济困的心肠,也没有怜悯苍生的意愿。所以蔡昭平毫不犹豫的就将孙士毅向英国人买军舰的事说了出来。 刘铮听了心中大喜,耗了这几个月总算捞着一条重要情报,得赶快穿回去。他又问道:“蔡兄,如果钱没有按时缴清会怎么样?” 蔡昭平面带凄苦的答道:“唉!抄家发配。” 刘铮故作愤恨状骂道:“真特么不是东西!” 蔡昭平一见刘铮“上钩了”,便大致说了同行借贷和洋商贷款的事,最后道:“刘兄的白熊行要是账面宽裕,也可做这个贷款生意,月息二到三分。只要我们行商不倒,本息都不用担心,最多三五年就会收回。” 刘铮手头倒是有十几万两的银票,这还是当初从扬州汪家里搜出来的,临行前赵新给他的活动经费。借款给蔡家倒是可以,利息多少刘铮其实不太在意,他关心的是在广州打开局面,一是获取情报,二就是扩大北海镇在行商中的影响。 “不知蔡兄需要拆借多少?” 蔡昭平一听有门儿,心中大喜,连忙道:“五十万两。” 五十万?!刘铮吓了一跳,心说要是十万八万的自己就能做主,五十万他只能跟赵新汇报才行。 蔡昭平看到刘铮的神情,连忙道:“刘兄,少一些也行。” 刘铮摇头解释道:“钱和利息都不是问题,只是眼下我手头并没有这么多。这事容我想想,过几天再给你答复。” “那在下就敬候刘兄佳音。” 等晚上回到白熊行,刘铮便让手下的通信员给北海镇发了电报。两天后,北海镇的消息到了,赵新同意了这笔借款, 他准备亲自南下送银子过来,时间就在十二月初三晚上,地点就在海幢寺。 蔡家得知消息后大喜过望,总商的地位总算是保住了。 话说北海镇现在的库存银除了这两年在战场上的缴获,还有赵新从汪盐商家中搜刮的那二十万两现银之外,蒐楞吉岛上的金矿里也有不少产出。因为白银在另一时空实在不值钱,所以眼下除了铸造银币,库存的500克一根的千足银条已经达到了几万锭。 就在刘铮告诉蔡家同意借款后的第五天,蔡昭平带着大批礼物上门拜访,除了锦缎、漆器、古玩字画和一些日常用品外,还带了三桌席面过来表示感谢。虽说礼物丰盛,席面也是山珍海味无一不全,可这点钱跟蔡家要借的钱相比连根寒毛都算不上。 几杯猫尿下肚,刘铮便趁着酒酣之际,向蔡昭平提了个要求,想去花艇上见识见识。 话说这要是换成其他金发碧眼的洋商,打死蔡昭平他也不敢答应。可刘铮的外表毕竟和洋商不同,说的也都是官话,这便有了操作空间。 蔡家用了几天时间,先是贿赂了看守栅门的兵丁,又安排好了一条花艇和女伎,这才领着剃了光头又粘了假辫子的刘铮和两个警卫,扮成蔡昭平的跟班,趁着夜色混出了商馆区,登上了幽兰门外的花艇。 经此一夜,食髓知味的刘铮总算是告别了五姑娘的陪伴。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八十七章 借款也是有条件的 赵新之所以答应借款给万和行,其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多一条输出人口的通道。 在他看来,既然十三行这些人可以为了利益出卖带清的军事机密,那么这些人日后也一定为了利益而贩运人口,这跟另一时空的鸦片是一个道理。 话说乾隆晚期中国经济最大的问题就是日益增长的人口和土地严重不足的矛盾。在人均不过两亩地的巨大生存压力下,农民只得向地主变卖财产和土地来换取粮食和钱财。而随着土地兼并愈演愈烈,大量的农民成为了佃户。 不过地主阶层对于佃户的需求是有限的,而且伴随着乾隆五十年这场严重旱情的发生,大批佃户放弃土地成了流民。由此,整个中国社会在十八世纪晚期到十九世纪初期,进入了一个大失业时代。 虽然在东北和台湾都还有大量的荒地尚未开垦,可以有效的缓解经济压力。但是满清却一直坚守着严苛的人口流动政策,不许流民出海或是出关,这就导致满清的经济危机越来越严重,最终导致了后期的“川陕白莲作乱”。 北海镇自然不会帮助满清,所以赵新能做的就是将大批失业流民带到东北和外东北垦荒。如此等到北海镇挥师入关的时候,关内的经济问题会比另一时空更容易解决。 另外赵新南下的第二个目的,就是要解决穿越打工众的报酬支付和如何保守秘密的问题。 这事操作起来其实不难,赵新的做法是通过自己名下的离岸公司将打工众的报酬和奖金全部装进信托公司,再由信托公司与穿越众签署协议,而赵新则隐藏在信托公司的后面进行控制。 想离开同时能保守秘密的,每月就可以从信托公司拿到按期支付的报酬;而无法保密的,则会丧失领取报酬的资格。 面对这样的条件,是选择回去后到处乱BB呢?还是默默的拿钱过好日子?眼下北海镇的穿越众当初之所以跟着赵新出国,要么是因为社死换个地方换种活法,要么就是为了挣钱。 跟麻烦相比,赵新需要支付的律师费和每年信托公司的管理费,那都是毛毛雨了。 海幢寺一共有三棵老菩提树,都是在崇祯十五年种的。在另一个时空里,虽然海幢寺经历了战乱推倒重建,但这三棵树却一直保留了下来。赵新在查阅资料后,于是决定将这三棵树作为他的锚点。 十二月初三这天,刘铮和蔡昭平等人上午就到了庙里,他们在客堂里吃饭喝茶,或者在花园里穷逛闲聊,一直等到了晚上七点。 因为广州是海贸城市,所以无论是城内的富户还是寺院里,都有西洋座钟用来报时,大家也都习惯了西洋计时。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庙里的僧众都在殿内开大静听法,刘铮看了看时间,已经七点半了,他跟蔡昭平说了一下,便一个人提着灯笼来到了一棵菩提树下。 等了一会,毫无动静,刘铮叹了口气,转身要朝另一棵菩提树的位置走去,此时他突然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等举着灯笼扭头一看,果然是赵新。 “大哥,你差点把我吓死!这大黑夜的,你就不能先咳嗽一下?”说笑归说笑,几个月没见,刘铮看见赵新还是很激动的,他单手就跟赵新来了个拥抱。可算见到亲人了! 等两人回到客堂外,蔡昭平已经等候在这里。 “刘兄,这位是?”蔡昭平看到身材高大的赵新,只穿着一身深蓝色衣服,提着一个样式奇特的大背包,有些惊讶。 “蔡公子是吧?”赵新板着脸,向前走了一步,对蔡昭平道:“我是北边派来送银子的。” 蔡昭平看着赵新手里的包,心说您这包虽然挺大,可也装不下五十万两银子啊!撑死了也就是一千两。 (清代一两白银是37.5克,一千两就是七十五斤。) 赵新知道对方担心什么,于是从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装的文件袋,交给蔡昭平道:“里面是借款协议,蔡公子先带回家和蔡老板商量一下,只要签了协议,银子马上就到。” “好!”蔡昭平接过纸袋,心说晚上回家再看吧。 “有披风或是斗篷吗?给我一件。” “有有!都预备好了。”刘铮一边说着,一边递过来一件黑色的斗篷和草帽。 等赵新装扮好后,一行人便匆匆离开海幢寺,到江边上船。二十多分钟后,赵新的脚已经踏上了商馆区的广场。 银子是不可能马上给的,拿钱之前还要签合同,于是蔡昭平跟刘铮约定明天上午在公所见面,然后便告辞离开。 看到赵新亲自到来,三十三个北海镇人十分兴奋。众人进入白熊行上了二楼,关好门拉严窗帘,这才开始向赵新行礼问好。 一番寒暄加慰问,赵新表现的亲切和蔼,丝毫没有趾高气扬,可上位者的架势自然就显露了出来。等手下人离开后,屋内就剩了刘铮和赵新。 刘铮很好奇上位者的气场是如何培养的,赵新听了淡淡一笑:“不需要装腔作势或是表现出优越感,当你能看到大局,并且能操纵其中,自然就有了。” 两人闲聊了一会,等手下人送上茶来,赵新便从背包里取出了一个文件夹递给刘铮。 “信托合同?”刘铮打开后粗略翻看了一遍,上面有一个让他极为吃惊的数字和期限。“两千万!十年?” “对,只要你想回去,这份文件就会生效。你仔细看下里面关于双方责任的条款,咱们先小人后君子。” 刘铮将文件内容反复看了好几遍,一小时后才放下文件问道:“所有人都有?” 赵新缓缓点头道:“每个人都有。” 刘铮道:“我再想想?” “可以,我大后天才走。”赵新点点头,随即起身走到窗前,用手指拨开窗帘,看着黑夜里的某个地方。 “就是那儿?”赵新头也不回的问道。 刘铮知道赵新问的是什么,于是走到赵新身侧道:“对,那架子还在,不过铁笼子前些天都被收走了。” 赵新脸上露出一丝蔑视的笑容,看着远处的黑夜对刘铮道:“净搞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看来前山寨那几炮还没打痛他们。” 刘铮道:“你不知道,那几天气得我真想开枪杀出去。” 赵新问道:“郑家的人联系你了吗?” 刘铮摇头道:“那条船倒是一直都在对岸停着,上面有两个渔民。不过我这里的情况,很难出去联系。” 赵新道:“唔,这倒是个问题。我琢磨琢磨。” 刘铮说的那条船便是赵新之前跟郑连昌谈的条件之一。自从赵新带着郑一等人走后,郑家便安排了一条西瓜艇停在珠江南岸,正对着商馆区;一旦有事,这船会趁乱过江,带着刘铮等人撤回郑家的老巢鲤鱼门。 “对了,你给蔡家的合同怎么说的?”从进门到现在忙碌了半天,刘铮这才想起借款协议的事。 赵新从包里又取出一份三页纸的文件,递给刘铮道:“一式两份,你看看吧。” 刘铮看完,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次日上午,刘铮带着两个手下去了公所,而蔡昭平和蔡世文已经在此等候多时。等三人屏退左右,蔡家父子冲着刘铮深施一礼:“刘先生,大恩不言谢。有什么需要我蔡家做的,但请明说。” 在赵新的那份借款协议里,五十万两白银的利息是月息一分二,分三年还清。而眼下各家行商都被勒令捐献,所以同行拆借几乎不可能;至于澳门那边,巴斯商人报的是月息三分,还是利滚利。 蔡家父子昨天晚上一看就明白了,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所以今天他们一上来就要问清楚,对方是否想把万和行裹挟上造反的战车,如果真是抱着这个目的,这钱就太烧手了,不借也罢。 “四个条件。第一,广东官场乃至朝廷的一切动向,每周给我一份简报。” 蔡昭平疑惑道:“简报?” 刘铮解释道:“类似朝廷的邸抄。大小事情,都要详细。” 蔡世文不动声色的点点头:“这个倒是不难,还有吗?” “船,帮我们从暹罗买十条英式三桅帆船,六百吨级的五条,一千吨级的五条。越快越好!” “这......”蔡家父子顿时倒吸一口冷气。这可是桩大生意,要是能做下来,蔡家从中能赚多少先不说,手头的周转资金就能多出几十万两。 对他们这些行商来说,有多少资产那都是纸面数字,真正要紧的是手头能掌握多少现金流,这才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这些船都不要火炮,订金我会先付七万两银票,等正式签合同再付余款。” 一听不要武器,蔡世文虽然有些奇怪,不过还是长出一口气,放下心来,继续问道:“还有吗?” “帮我们在广州城内买两套宅子,城外一套,城内一套,城内的地点必须是在光孝寺附近。” 蔡家父子一听,这个要求太简单了,蔡家有的是宅子,让人找出两套就行了。 “那么最后一个条件呢?” “昨晚来送银子的那个人,要求去城里转转。” “啊?”蔡家父子一听愣住了。 蔡昭平昨天是见过赵新的,所以他知道对方不是什么金发碧眼的蕃鬼。 “请问进城要做什么?” “两位别紧张。”刘铮无奈的解释道:“我那位同僚早就听闻广州城西关一带商业发达,他想去游览一下。请放心,他只是想去买点古玩、书籍之类的物品,绝对不会闹事。” 蔡昭平心说从外貌上看,乔装一下倒不是不可以,问题是那位的个头有点太高了,走在大街上想不引人注意都难。他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对刘铮道:“问题倒是不大,不如我一会跟他谈一下?” “好。” 谈妥条件,下面的事就简单了。蔡家父子显然对赵新给的那份协议文本格式都看不习惯,于是便重新拟定了一份。刘铮看过后没有异议,他和蔡世文便画押签字按手印。 接下来该给银子了,银子呢?刘铮将协议放进口袋,说银子就在白熊行里,昨天夜里运到的。 蔡家父子此时面面相觑。珠江上即便是深夜也停靠着许多渔船,搬运几十万两白银这么大的动静,居然连点风声都没有! 好吧,蔡世文下午见到北海镇的银条时才更加震惊,18.75吨的白银就静静的码放在白熊行旁边的仓库里。 白熊行隔壁的这间仓库很大,面积差不多有一千平米。因为目前也没有货物存放,所以一直空了好几个月。 将近20吨的白银码放了近三米高,占据了仓库的一大半面积。解开苫布的一角,入眼是一片耀眼的银白色。蔡世文当行商这么多年,过手银钱千万,当然不会被区区五十万两吓到,他一看颜色就知道这些都是纯度极高的白银,远比日常的银两和双柱银币的成色要高。 “蔡老板,这里每根千足银条都是五百克,按斤两算的话就是13.333两,一共三万七千五百根。丝毫不差。请点验吧。” 古人检验白银的真假一般都是听、看、称三种,咬当然也可以。而蔡世文带来的手下都是混迹生意场的老手, 他们只需要掂量一下,就能够辨别真假。 双方留下检验银子和看守的人,刘铮便和蔡世文去商馆中喝茶等待。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蔡家的人过来禀报,说银锭检查无误,都是十成纯的白银。 刘铮见状,这才又掏出七万两的银票道:“这是买帆船的订金,请收好。” 蔡世文笑眯眯的手下,又让儿子开了收条给对方,这才拱手道:“刘老板真乃信人!” 正事办完,接下来就该赵新出面了。 赵新从二楼下来,坐在蔡家父子对面,微笑拱手道:“承蒙蔡老爷帮忙,感激不尽。” 嚯~这一口京片子顿时把蔡家父子给镇住了。 蔡昭平拱手道:“请问兄台如何称呼?” “在下姓王,名远方。” “王老兄进城是想去哪转转呢?” “久闻广州城西关商业发达,各色店铺无一不有,在下一直在北地,仰慕已久。这次想进城逛逛,顺便买点礼物带回去。” 此时的蔡家父子突然有种错觉,对面这位姓王的男子若是只听声音的话,真会以为是位旗人大爷。 慢着!难道反贼里还有旗人? 蔡昭平止住纷乱的念头,想了想才试探着问道:“城内的商肆多在西门内,至于城东都是官署仓库。那就只在西门附近转一转如何?” 赵新点头道:“就去西门。”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八十八章 姑娘你让开 赵新这次进广州城的目的是为了买药材。在从北海镇出发前,洪涛专门找他谈了一次,话题就是药材。 现在北海镇的人口已经突破十万,光是靠赵新和洪涛两口子从另一时空买药已经远不够用了。身为北海镇卫生系统的老大,洪涛急需在本时空寻找替代药物。 在找来吴氏兄弟一起商量后,两人建议赵新最好从南方买一些药材,并开列了清单。 比如止血化瘀的田七、祛风湿消肿的五加皮、去咳化痰的陈皮和天竺黄,消积化滞的青皮、清热凉血的犀角,还有眼镜王蛇--俗名过山风等等。 在本时空买中药材有个最大的好处,无化肥无污染,而且像牛黄犀角之类的随便买。有了这些替代的中药材,赵新以后只需要采购那些在本时空无法替代的药物即可;比如抗生素或是慢性病的药物。 其实这种事都可以委托给蔡家去办,没必要非得自己进城。所以赵新进城还有一个不好说出口的原因,来都来了......作为最具魔性的中国式劝诫词汇,无数人都妥协在这句话之下,赵新也不例外。 话说想把一个没身份的人送进广州城,这对万和行蔡家而言不过是小事一桩,搞定城门的城门吏和兵勇就可以。只不过对于赵新而言,他这个大个子坐在马车的轿厢里着实有些憋屈。 马车从西门进城时,果然没人检查,守门的兵丁看到是万和行的马车,根本不问。一行人进城后顺着惠爱街东行,到了拱宸坊路口左转,六榕寺那座花塔赫然在目。 赵新从轿厢的雕花窗往外看去,只见街上熙熙攘攘的各色人流十分拥挤,各家商铺还占街摆摊,把原本能容纳两辆马车并行的街道搞的拥堵不堪。 乾隆时代的广州城内外居住着大约一百万人口,商业极为兴盛,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就是六榕寺以北的药王庙,那里就是广州城内最大的药材市场。 根据陪同的万和行于管事的介绍,眼下广州城内最有名的中药铺号是万历年就有的“陈李济”,他家的陈皮最好;要想买田七等消肿祛湿的药,那就去“冯了性”;至于过山风之类的草药,可以去“何明性堂”。 “王老吉有吗?”赵新眨巴着眼问道。 于管事一愣:“王老吉?卖什么的?” “凉茶。” “没听说过。王老爷您是要喝凉茶?‘陈李济’的凉茶就很出名。” 赵新又问道:“那潘高寿呢?” 于管事想了一会,茫然的摇了摇头。他拱手问道:“王老爷,恕小人孤陋寡闻,这两家铺号您是从哪听来的?” 赵新道:“北边啊。” 于管事抚须笑道:“那王老爷肯定是听岔了。广州城有名的药材铺号在下差不多都知道,您说的这两家如果是药铺的话,肯定没有。” 赵新露怯了,他哪知道,王老吉和潘高寿这会儿连影都没有呢。想喝王老吉?再等四十年吧! 等赵新按照吴氏兄弟的指点,假模假样的在“陈李济”选好陈皮,准备付款的时候,于管事出面了。 对于万和行蔡家来说,他们今天就好比陪着盗匪山贼逛街的镖局,必须伺候好这位姓“王”的北地来客,绝对不能让他在广州惹上官司,而且要保证购物体验。 话说这个时代的行商与外国商人私交密切已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行商们在世界聚焦的激烈竞争环境下要取得一席生存之地,必须要有过人的经营之道。 对于十三行商人而言,他们之所以能获得外国商人的信赖,一方面与他们的精明干练、国际视野有密切关联,但更重要的是,他们很注重把商业拓展与情感沟通相互联。这个时代的商业发展并不是后世扁平化的单纯利益活动,而是要建立在互信交流之上的。 而清廷的索求无度让官商矛盾更加激化,这也是后期行商们大规模走私鸦片的原因之一;不如此就无法支撑清廷各种名目的压榨。 按说行商这么难干,某人说那我不干了,退出。 梦呢!官府的要求是必须清偿所有债务、欠饷和罚金,而且必须要上奏朝廷批准才可以。而且即便是退了,哪天宫里谕旨一下来,就是捏鼻子借债也必须得干,想不干的话就等着抄家流放吧。 这次北海镇借款给蔡家,光是利息一项蔡家就少付了十几万两银子。拿几千两出来给赵新购物,实在算不了什么。 所以赵新今天买的东西都不用他掏钱。他想要什么,由蔡家跟店铺结算即可;而蔡家又是知名的行商,跟各店铺交易都是记账,等到三节前店家才会上门结款。 不过在于管事看来,赵新买的东西实在有些多,那架势完全是要把人家的库存全部掏空一般。 “陈皮几年的?”这是赵新在问。 “回老爷,本店的陈皮都是十五年的上等货。” “那成,来两百袋。” “啊?是!老爷您请坐,上好茶!”那店伙计差点乐疯了,大买卖啊! 于是等赵新一行人从这头走到那头,整条街的药铺都知道今天来了个大主顾,田七一买就是三百担(一担一百斤),犀角张口就要一百根...... 结果等赵新把吴氏兄弟开列清单上的药物都买齐后,于管事的肝儿都开始哆嗦了。这位“王老爷”一下买了五万多两的药材!这下子万和行可亏大了! 幸亏广州是整个南方药材的集散地,赵新要是去扬州买,根本买不到这么多的货。于管事战战兢兢的让店家开了单子,让人送到白熊行的仓库,那里也是万和行的产业。 赵新这时也看出了于管事的焦虑,便道:“于先生,别担心,药材的钱回去后我会转给贵号。” 于管事原本想说“不用”,可这不是五百两、五千两,而是五万两,他实在没勇气拒绝。 此时已过正午,赵新一行人在药材市场上转了许久,都有些饿了。于管事想请赵新去酒楼要个包间吃饭,赵新心说哪用这么麻烦,他一指街角的一个小饭铺道:“不必麻烦,吃完还要去其他地方,那里就行。” 于管事见赵新坚持,只得应了。等走过去一看,原来是家粥铺。因为正午已过,吃饭的人不多,铺子里只有三个人在用餐。 话说眼下的广州美食里,可没什么肠粉、虾饺之类的。后世耳熟能详的那些小吃点心或者大菜,都要到十九世纪晚期才会出现。 这年月广州人的主食是米、粥、面、粉、糕;青菜种类很多,甚至连荷兰豆也都引进开始种植;至于特色嘛,狗、蛇、老鼠、蜈蚣、龙虱。 粥铺不大,蔡家伙计便在门口找了桌椅坐下,他们决计是不会进屋和赵新同桌而食的。 于管事陪着赵新进了铺子里,各自要了一碗粥,要了两个酥蚕饼,让店家切了一只鸡,又要了一壶米酒。 赵新喝了一口米酒,吧嗒了一下才道:“要是冰的就好了。” 于管事正要搭话,只听左侧吃饭那三人的说话声音突然就大了起来。 “刘先生,你这方子不对!” 说话的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子,看上去也就十七八的模样。她左侧坐着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在中年人的左侧则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年男子。 “哦?”那姓刘的老年男子淡淡一笑道:“我这方子怎么就不对了?病人鼻鸣干呕,恶寒发热,稍感胸闷,我先以附子汤温阳,再以大承气汤涤荡热法,虽然寒热互结中焦,再用四逆散协调阴阳即可。” “是啊,刘兄用药君臣佐使,已瑧化境。你这孩子,乱说什么!” 那女子操着一口南京口音,不服气的辩道:“爹,我没说错。那病人好饮酒,除了里湿还有表湿。广州多雨潮湿,露吃陵前,里外夹攻,病湿则必不可免,应当用桂枝去桂加茯苓白术汤。” “嗯?”姓刘的老年人一愣,呆坐半晌,突然一拍桌子道:“对啊!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赵新和于管事听到这里,已经知道旁边这三人好像都是大夫。 慢着!清朝有女大夫吗? 赵新想到这里,不禁扭头看了一下那女子。这一看不要紧,旁边三人此时都注意到赵新身材高大,看穿着像是个旗人官宦。三人都怕惹事,于是便起身会帐,匆匆离开了。 赵新上午在药铺买药时遭人围观多了,此时也不以为意。 吃过午饭,赵新便跟于管事说想去城内的府学西街看一下。他上午买药材时和人打听过,城内的书坊都集中在府学西街的几家书院附近。他想看看有没有宋版书卖。反正正事都已经办完了,闲着也是闲着。 话说宋元旧刻到了清代已日渐稀贵,而嗜宋之风到了清代更加风靡。当年吕留良和黄宗羲两人私交极好,就因为几套宋版书搞的最后反目成仇。一个骂对方是只乱喊乱叫的猪,另一个则回骂“悖乱”、“谬学”、“奴颜”...... 眼下宋版书什么价格?品相好的最贵每册六两,品相残破的每册八钱银子,就这个价格对于大多数读书人来说也是极为昂贵。 用粮食打个比方就好理解了。眼下广州城一石大米是1.6两银子,一册品相完好的宋版书差不多就是六百多斤大米。 这个价格到了赵新这里连根寒毛都算不上,一套三百六十本的《太平御览》要价二百四十两,拿到另一时空价格翻一万倍不要太容易。 虽说这年月就算宋版书存量不少,但那也不是路边的大萝卜随便拔。于管事带着赵新转了七八家书坊,最后总共也就买到了三套宋版书:《太平御览》、《春秋繁露》、《龙龛手鉴》;其他如元版和明版的书籍倒是买了十几套。 等从书坊出来,于管事见赵新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便提议去高第街转转,那里也有几家书店。其实到了高第街,就已经离靖海门不远了。反正只要离城外近点,蔡家的人心里就能放松些。 高第街主要是卖苏杭杂货的,书坊不多,不过价格却是很亲民。这里除了卖与科举相关的书籍,还有话本、历法、黄历、算术等各类书籍。 赵新转了一家书店没什么收获,等走到第二家前脚刚迈进门槛,就听到屋里传出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这里竟有杲溪先生的书!快拿给我看看。” 赵新一看,正是中午吃饭时粥铺里见过的那个女子,而那两个中年人却没在书坊内。 “这位客官,您想找什么书?”店伙计一看赵新的穿着,连忙上前招呼。 赵新此时离那女子几步远,于是他有些好奇的低声问那伙计道:“杲溪是谁啊?” “戴东原。” 赵新眨巴眨巴眼,没听说过。 那伙计一看赵新的样子,心道原来也是个草包,口中却道:“客官没看过《勾股割圆记》吧?这可是书坊新出的书。” “哦,你拿来我看看。”赵新对清代的数学水平很好奇,他知道的那几个数学家都是鸦片战争以后的人物。 过不多时,等赵新从伙计手中接过书,打开一看。 “切~~我当是什么呢,不就是球面几何吗。” 他这话一出,书坊内的几个人都惊讶的看了过来,尤其是于管事和那个年轻女子。众人心说这位看着高高大大的就跟个厮杀汉一样,竟然也懂算术? 赵新也没抬头,拿起下册打开又看了看,脸上不屑的表情更加明显,心说这特么什么玩意啊! 于管事见状,上前问道:“王老爷,杲溪先生可是名闻天下的大学者啊。” “大学者?”赵新冷笑道:“好好的三角函数让他搞的晦涩难懂,挺简单的道理写的跟天书似的,这是打算让人学还是不让人学啊?这人纯粹是标新立异,投机取巧。”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上册的一页,对于管事道:“正切、余切不用,非要搞一个什么矩分次矩分出来。圆周三百六十度本来就是西方人传进来的,他非说古法是三百六十五度有奇,这不胡扯吗。” 赵新最近一直在北海镇教炮兵测距,又时不时的和林子平讨论地图测量的事,他现在球面几何玩的滚瓜烂熟。 于管事听的一愣一愣的,他虽然喜欢算术,可这种球面几何的学问根本都没学过。 此时赵新放下书正准备出门,只听那年轻女子道:“那依先生所见,勾股当如何割圆呢?” “啊?”赵新扭头看着那女子愣住了。 “姑娘你不是学医术的吗?” 那女子不服气的道:“医术是家传,我其实对算术极有兴趣。先生你既然说杲溪先生说错了,那你说正确的应该是什么?” 赵新心说我一大老爷们儿跟你一小姑娘扯什么,他对于管事道:“我们去别家看看。” 那女子突然拦在门口,大声道:“不行!今天你要不说清楚,就别想出去。杲溪先生名满天下,由不得你败坏名声。” 赵新被逗乐了,笑道:“他写书是不是给人看的?写错了还不能说了?姑娘你别挡着了,我还有事。” “你要走也行,朝着杲溪先生的书鞠躬道歉。” “凭什么啊!”赵新被搞的哭笑不得,这女孩也太轴了。他要不管不顾的出去,双方就会肢体接触,这下啰嗦了。 他想了下,对书坊伙计问道:“麻烦你给拿根炭条,拿两张白纸来。” 等待伙计取纸的功夫,赵新对那女子道:“你就感谢老天爷吧,今儿能让我给你上一课。话又说回来,我要是讲完了你不明白,总不会还赖着门不让我走吧?” 那女子脸色一红,啐了一口道:“呸!谁要赖着你了。你讲的明白,我,我自然不挡着。” 第二百八十九章 被人认出来了 赵新觉得自己失策了,他之前应该鞠躬道歉,而不是好为人师。 “这是什么?”女子指着赵新刚写出的一个符号问道。 “这是希腊字母,也就是圆周率。” “哦,小女子懂了,不过先生所说的希腊是哪?” “呃,欧洲,爱琴海边上。” “这爱琴海又是哪里?欧洲是不是就是洋人说的欧罗巴呢?” “姑娘,咱们现在说的是球面几何。” “好吧,请先生继续。” 赵新屡屡被那女子的问题带跑题,他整理了一下思路,继续道:“刚才说了球面积计算,现在再说球面三角.” 布拉布拉的讲了差不多有半个多小时,书坊内的几人都是一脸懵圈状,完全听不懂。那女子一会儿低头看着桌案上的纸,一会儿又仰头看看赵新。 “设A的对径点为A’,球体的半径为r。那么球面三角形ABC的面积是球面二角形ABA’C面积的一半。好,那么很容易验证,球面三角形的面积等于西格玛阿尔法.你明白了吗?” 女子看着满篇稀奇古怪的符号,心说我要明白那就真见鬼了!不过她觉得眼前这个大个子真的很厉害,杲溪先生写了一本书,这人用两页纸就都说完了。 “这些符号都是你说的那个西拉国的文字?” “是希腊。” “你为什么不用我中华文字来表示。” “麻烦,不好用,明白了吗?”赵新不想提欧几里德,他担心越说问题越多。“能用一个符号表示意思,就没必要罗里吧嗦的写一堆文字。” 女子出神的看着两张白纸,仰头对赵新道:“这两张纸能送给我吗?” 赵新正要说话,只听身后一个男人咳嗽了一下,接着道:“贞仪,你在做什么?” 女子回头面露喜色道:“爹爹,我在跟这位先生请教勾股割圆之法。您的事忙完了?” “大姑娘家家的,成何体统!”那中年男子训斥完女儿,便冲赵新拱手道:“在下江宁王锡琛,小女多有得罪,还望这位老爷海涵。” 赵新此时巴不得赶紧脱身,于是也拱手道:“在下王远方,谈不上得罪。令爱居然对几何有兴趣,实在令我意外。王先生不必客气,我这还有事,暂且告辞。” 说罢,赵新一挥手招呼于管事,抬脚就走。 王姓女子见赵新要走,连忙追到书坊外,冲赵新道:“王先生,你这算稿没拿!” “送你了!”赵新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 “先生下榻何处?小女子还想向您请教这球面几何。” 赵新听了停步回身道:“王姑娘,我明天就离开广州了。” 王姓女子略显失望的问道:“啊?那,那先生能留个地址吗?以后我有事还想多向您请教的。” “这个,这个,哦!我在苏北射阳湖有个庄子,现在的管事姓徐,你把信寄给他就行。回见!” 看到赵新带着手下“仓皇而逃”的背影,那女子目光闪动,手里依旧抓着那两张写满公式的草稿纸。 从书坊出来,赵新又要去买茶叶。眼下富尔丹城的市场那边茶叶的需求量很大,而广州的红茶每担不含税的价格是十八两,绿茶十二两。 这年月的茶叶没有污染,妥妥的纯天然绿色饮品,价格还便宜。买多少斤合适呢? “来一百担吧,不用装箱了,装草袋里就行。”一万斤茶叶听上去吓人,其实对于北海镇而言真不叫多。 听了赵新的吩咐,于管事已经麻木了。这位买东西动辄就是百十担起步,也不知道之后要如何运走。 此时高第街上人流如织,赵新的个头在人流中极为显眼。这些年他也接触了不少满清官员,尤其是俘虏营里的武官,赵新此时的言谈举止做派看上去就是一个旗人大爷。当然,如果真有一个旗人武官在场,人家一问老姓,赵新就得露馅;因为他真不懂。 也正是因为他这副做派,再加上有蔡家人的陪同,即便有人好奇,也只是站在一旁围观。 不过事情坏就坏在他这身高上了,太惹眼了! 这不,刚从一家苏杭杂货铺里出来的富明阿就注意到了斜对面的赵新。 “主子爷,那汉子个头真高啊!” 富明阿听了手下人的话,顺着手指的方向看了看,随即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心想没准是京里哪家派出来办事的。可就在这时,一个让他时常做噩梦的声音突然钻进了耳朵,富明阿的脚步顿时就停住了。 “这茶叶都是哪产的?” “好叫老爷知晓,这都是福建所产。” “哦,福建的红茶还是挺不错的” 虽然眼下是冬天,可广州城还是挺暖和的,下午的温度也有二十来度的样子。可此时的富明阿看着不远处的那个大个子,手脚冰凉,如堕冰窟! “没错!这身量,这声音,就是他!天爷,这个魔王怎么会来广州城?!” 富明阿隶属正白旗,是广州驻防八旗下属的一名防御官,五品。 因为这些年乾隆要求裁撤各地驻防汉军八旗,让其陆续出旗归入绿营,所以不足的兵员就从在京八旗兵调动补额,富明阿正是其中之一。他是本年六月才从京里调过来的,之前嘛,在北海镇做了两年的俘虏,在蒐楞吉岛挖了一年的金矿,交换俘虏的时候跟着黎大刚等人一起回了京城。 富明阿当初在富尔佳哈河那一仗被俘虏后,曾亲眼见到赵新为手下伤兵治伤,之后赵新还多次去过金矿上视察,打死他也忘不掉赵新的相貌和声音。 两个贴身家仆看到富明阿额头冒汗,目光发直,浑身战栗的样子,又是担心又是奇怪的问道:“主子爷,您是不舒服?要不要奴才去找个大夫?” 呆立了半晌,富明阿出神的看着赵新头戴六合一统帽,脑后垂着根小辫子的模样,他渐渐反应了过来。 这是在广州啊!这是老子的地盘!而眼下朝廷给赵新开出的赏格是生死不论一万两,官升五级。 想到这里,富明阿的嘴角露出了狞笑。 “你们俩给我盯死了那个高个子,看他们接下来去哪,千万不要打草惊蛇!爷去趟南海县衙,你们有事就去那里找我。” “爷,他们要是出城呢?” “跟死了他!查清楚那高个子的落脚点。” 街对面,赵新从于管事手里接过单据,想了想道:“听说玛瑙街上的牙雕店不少,咱们去看看。” 广州历史上最有名的工艺品就是牙雕、玉雕和木雕,赵新听说过,但还从没见过。 于管事揉了揉有些酸胀的腿,无奈的点了点头。好在玛瑙街离西门不远,转完就赶紧出城吧,这一天逛的! 他和赵新分别上了马车,一行人从归德门穿过,顺着米市街朝北而去。 也许是这一天太过顺利,也许是大家都走累了,此时包括蔡家的伙计在内,谁也没注意到,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有两个人一直遥遥跟在后面。 赵新不是暗探,虽然他懂一些实践心理学的知识,但那都是跟人谈判或是审问时才会用到的方法。这要是猎人出身的瑟尔丹在场,没准能察觉有人跟踪;其实也不一定,瑟尔丹熟悉的是北方山林,可眼下是在一个人口百万的城市。 一个时辰后,等赵新在玛瑙街买完东西离开时,周围的探子已经变成了南海县的衙役(清代广州城分为两县,东边属于番禺县,西边属于南海县。) 富明阿只是个五品防御,他没有调兵的权力,眼下急抱佛脚,他也只能找南海县衙要人。也就是因为富明阿是个五品官,而且还是旗人,这要是一个普通人,哪凉快哪呆着去吧! 等这些人跟着蔡家的马车出了城,看到马车最后进了同文街的公所。这才留下盯梢的,然后回去报告。到了晚上掌灯的时候,广东巡抚图萨布就已经得到了消息;没过多久,孙士毅也知道了。 签押房内,孙士毅一拍桌案,大声喝道:“好贼子!胆大包天,居然敢来广州城搅风搅雨!富明阿人呢?叫他马上来见我!” 话音刚落,巡抚图萨布走进屋内,脸色凝重的拱手道:“制台,蔡世文那边下官已经问清楚了!那人明天就要离开。” “离开?他怎么走?” “蔡世文没说,那人来的蹊跷,据说是昨天夜里突然就在海幢寺里现身。” 孙士毅起身在屋内来回踱步,半天没说话。此时一个幕僚道:“制台,不能放虎归山啊!宁可杀错,不能放过。” 孙士毅目光闪动,他也不说话,只是背着手看向窗外。过了好一会儿,手下来报,说富明阿来了。 等人到了屋内大礼叩拜,孙士毅转身盯着富明阿道:“把你今天下午在街上看到的,从头到尾一个字不漏的说一遍!” 半个小时后,口干舌燥的富明阿拱手道:“制台,下官如有虚言,天打五雷轰!” “你在北方见过赵逆几次?” “七次还是八次下官记不清了,不过那人化成灰下官也忘不掉。” 眼下广州将军存泰去了水师营视察,整个广州城内孙士毅最大。他和几个幕僚商量了一下,终于下定了决心。眼下动兵都是小事,真要拿住赵逆,那就是大功一件,到了乾隆那里一切都好谈。 “拿我的令牌,命督标中军副将带人把十三行公所围了,一个人都不能放跑!” 孙士毅说完又对图萨布道:“图大人,本制台有节制抚标之权,我命你派抚标中军参将带一千人,连夜把海幢寺给围了!” 图萨布拱手道:“蔡家怎么处理?” 孙士毅道:“一介行商而已,先盯住他们。真要是抓住赵逆本人,抄家灭族那是跑不掉的!” 一旁的富明阿听了,不禁打了个激灵。 当督标中军点齐人马开始出动时,赵新这边刚在公所里吃完晚饭出来,溜溜达达的回到了商行。刘铮一看他人回来了,不禁抱怨道:“大哥,你可真能逛啊!” 赵新随手递给给刘铮一个镂空八层的象牙球,问道:“嗯,药材、茶叶都送到了?” “都到了。”刘铮下意识的接过,低头一看,惊讶道:“送我的?” “是啊,下午在玛瑙街的牙雕店里买的。这可是象牙的。”赵新说完又对刘铮道:“我去隔壁库房看一下,清点一下货物。” 刘铮大概猜出赵新要去干嘛,于是便小心翼翼的捧着象牙球回了屋放好。他想着也去库房帮忙清点,便出门下楼,走到楼梯口时,手下的一个士兵突然从楼顶入口的那架梯子上滑了下来,对刘铮道:“先生,情况不对劲!” 刘铮一愣没反应过来,只听那士兵继续道:“同文街那边冒出来大批的官兵,朝着咱们这边来了。” “走!上去看看。” 两人从梯子上了房顶,都不用望远镜,就见北面同文街上一片密密麻麻的火把,犹如一条火线,似乎是谁用金笔在黝黑的街道上刷了一笔。刘铮心里猛地一沉,感觉要出事。他对那士兵低声道:“你先盯着,有情况随时汇报。” 说完,便转身下了梯子,急忙跑到警卫排长所在的屋子,推开门道:“有情况!所有人做好战斗准备!” 赵新说是清点货物,其实动作很快,几分钟后他已经从库房出来,一推开门进去,差点撞上正要找他的刘铮。 “赵哥,出事了!外面来了好多官兵。” 赵新也是一愣,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抬脚就上了二楼。此时楼内各处窗户后已经站着三三两两的士兵,每人都是两把手枪;一把M1911,一把北海镇的左轮。 他走到窗前拨开窗帘一看,果然,楼外密密麻麻的火把已经将白熊行三面给围了起来。不过因为白熊行门口有栅栏,所以面朝珠江的这一侧还没有围住。 “怎么办?”刘铮急切的问道。 赵新想了想道:“先等等,看情况再说。” “要不我出去问问?这里是商行区,官兵不敢乱来的。” 赵新道:“你别去,派个佣人去问。” 白熊行的一个佣人战战兢兢的出了商行大门,走到灯火通明的栅栏边,冲几名官军纳头就拜,哆哆嗦嗦的问道:“军爷,这,这是出什么事了吗?” 火把下走出一名身着皮甲的武官道:“奉制台大人令,捉拿逆匪!与闲杂人等无关!” 说一下,之所以写王贞仪,是因为同时期无拘无束的数学爱好者只有她了。清代早中期的算学是家传学问,偏重历法。包括王贞仪在内,这些人只能算是天文学者,根本不是数学家。很多人都把科举做官当做第一要务,数学或历法只是个人爱好而已。想招募这些人完全没戏,而且这些人习惯的数学用语和后世的差别很大,接受起来也需要时间。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章 大闹广州城 派出去的佣人哆哆嗦嗦的回到商馆,噗通就跪在了门口,不住的磕头。他是真被吓坏了,而其他几个蔡家派来的佣人也跟着跪倒在地。他们的家人都在广州,真要是出了事,肯定要祸及家人。 “怎么办?”刘铮也有点慌了。除了那些在窗前观察外面动静的士兵,在场众人都将目光望向了赵新。 “让他们都走吧!不关他们的事。”赵新这时已经猜到肯定是自己白天逛街时出了意外,但究竟是什么,他也想不明白。 其实从看到清军三面包围了商馆,赵新就知道这里守不住。不说别的,真要是一把大火烧过来,不想撤也得撤了。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过江,警卫排和两名通信员坐上对岸郑家的那条船去鲤鱼门,自己带着刘铮从海幢寺回去。 肯定得打了,但是怎么打还是有区别的。过江一走了之,让赵新实在心有不甘。孙士毅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必须得教训一下,否则满清会以为北海镇怕了他们。 看到老大的老大发了话,八个佣人匆忙回屋收拾了随身财物,正要出门时,赵新又叫住了他们。 “油栏门晚上关吗?” 一个佣人摇摇头道:“不关。” 赵新听了点点头,示意佣人们可以走了。几人忙不迭的躬身行礼,匆匆推门离去。他问的“油栏门”,其实就是刘铮登船上花艇的幽兰门,门外是广州城的食用油批发市场。 等八个佣人走了,刘铮这才焦急的问道:“怎么办?” 赵新淡淡道:“当然打出去了。” “这么多清兵,怎么打?” “你觉得古代士兵能承受的伤亡率有多高?” “百分之十?”刘铮不记得自己在哪看过了,但的确有这么个说法。 赵新摇摇头道:“不对,都是臆测,单纯谈论伤亡比率没有意义!你记着,伤亡只是产生溃败的其中一个因素,指挥官能力、兵员素质、士气、战术甚至疲劳度都是影响因素。” 刘铮被说糊涂了:“大哥,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话锋一转道:“你没有上过战场,一会开打后,如果起火了,你和通讯员就撤到江边上等我,我给你留一个班。其他人跟我走。” 刘铮呆了呆急道:“大哥,不是吧,我才来了半年,这就放弃了?” 赵新想了想解释道:“你得明白,我们现在和满清是敌对关系。我们搞出来的大阿伊努王国一没有递过国书,二没有乾隆的圣旨,当初之所以同意我们来广州开商馆,这都是和珅一个人搞出来的。而满清的官场,尤其是南方官场并没有意识到北海镇的强大。我估计像孙士毅这样的文官巴不得和珅栽个大跟头。” “那你们当初炮击前山寨呢?” “一个没多少人的兵营你觉得他们会在乎吗?他们更在乎如何向皇帝解释,避免丢了官帽。眼下对我们来说,广东既重要又不重要。重要性在于从这里我们可以获得物资;不重要在于这里离北海镇太远了。” 刘铮道:“那我们调兵把广州占了呢?” 赵新摇头道:“你还没明白,一旦我们占了广州,浙江福建江西的货物进不来,我们要一个百万人的城市有什么用?这里老百姓的生活水平比北方强多了,以我们现在的力量,一南一北顾不过来的。” 他拍了拍刘铮的肩膀,继续道:“你要是这么喜欢当贸易代表,等回去我派你去横滨,虽说不如广州,可潜力比这里大多了!万一有什么事,几千人两天就能杀到。” 刘铮叹口气道:“好吧,一切听你的。” 赵新见刘铮没异议了,这才去找了间没人的屋子。二十分钟后,全副武装的赵新提着自己的那杆hk416a7走了出来,对那个警卫排长道:“所有人,马上进屋换装备。” 警卫排长等人进屋一看,顿时惊掉了下巴。屋内的地上摆了二十多杆北海镇的制式步枪(sks)、十几挺制式机枪(negev)和一地的子弹。除此之外,还有几十间黑色的厚背心和头盔。 “每个人都把防刺背心穿上,戴好头盔,领取武器,做好战斗准备。” 商馆外,两广总督的督标中军副将整和手下将领在公所的一座大屋内召开军议,以蔡家为首的十三行商人此时都跪在外面的院子里。 话说孙士毅之所以敢大张旗鼓的动手包围白熊行,就是因为眼下洋鬼子都去了澳门,真要打起来不用担心误伤。至于万一把房子给打坏了,这不有行商吗,官府一个大子不用掏! “问清楚里面多少人了吗?” “回军门,蔡家的人和那几个跑出来的下人都审问过了,口供也对上了,里面一共就三十来个人。” “军门,要不要先让蔡家的人去劝降?” “不必了!孙制台让我等务必拿获赵逆,生死不论。”中军副将起身一挥马鞭,指着手下一名参将道:“给你两个时辰,三百人,五十杆鸟枪,能不能把那劳什子白熊行给打下来?” “回军门,标下一个时辰就够!” “赵逆狡诈异常,打好了我向制台给你请功!” 那参将应了一声,正要起身离去,耳听远处突然传来了“砰砰砰”之声,犹如过年放鞭炮一般,密如骤雨。 “哪里在放枪?!”中军副将大怒,这特么是谁?居然不等号炮响就开火了。 此时只听屋外传来蹬蹬磴的脚步声,一个传令兵跑了进来,大声道:“报军门!前面已经交上火了!” “谁先开的枪?” “是白熊行里的逆匪,对方火力太猛,兄弟们抵挡不住,正在往回撤。” “你放屁!他们拢共就三十来个人,哪来这么猛的火力?”此时传来的枪声越来越密,俨然是几百个人一起开枪,声势惊人。 同文街上,数百督标清兵已经开始没命的往公所这边撤退,好些人口中大叫道:“妈呀!贼人火枪太凶,兄弟们快逃啊!” 在他们身后,赵新带着二十多个警卫排的士兵,且冲且停,躲在巷口或是店铺屋檐下,冲着逃跑的清军不停的点射。 清军逃跑时掉落了一地的火把,有的滚到路边便点燃了一处房子。没过多久,同文街上开始浓烟滚滚,子弹打的地面的石板路冒起一簇簇火花。 枪声中,逃跑的清军不时的有人中弹倒下,但众人这会儿谁也顾不上了,刚才白熊行里冲出来的那二十多个刀枪不入的家伙已经把这些清军都吓丢了胆。 最一开始还有十几个不怕死的猛士赤膊上阵,举着大刀长枪就往前冲,谁想到连二十步都没挨到,对面一通密如骤雨的枪声过后,那十几个不怕死的全都死的不能再死。 那些人穿的黑不溜秋的盔甲居然连弓箭都不怕,箭头落在头上叮当作响,一听就是带着铁盔,这还怎么打! “逃啊~~”乌压压的人群犹如没头苍蝇,根本没人理会公所里的那些武官们,他们一路向北穿过栅门,朝着广州城西门跑去。 “军门,怎么办?咱们也赶紧撤吧!” “撤你娘的撤!一千人打三十几个毛贼打成这样,回去孙制台得砍了老子的脑袋!”中军副将面露狰狞,仓啷一声就拔出了腰刀,冲周围几个将领和亲兵大喊道:“弟兄们,给我杀!” 此时赵新已经带着一个班冲到了公所外面,他刚想派人爬上墙头看看里面的情况,就听公所大门里传出一声齐喊“杀~~!” 几个清军从墙头冒出,嗖嗖的箭雨朝着墙下射落。别废话了,打吧! “一班守住大门,其余人跟我干掉弓箭手!” 此时公所大门猛的一开,数十名清军举着盾牌就冲了出来。 “砰砰砰!”“哒哒哒!” 密集的弹雨下,准备冲出来的清军立刻尸横遍地,而墙上射箭的十几个清军有的中枪摔落,有的侧躲在墙后,连头都不敢抬。可问题是北海镇的步枪是7.62毫米子弹,几枪之下打透砖墙简直不要太容易。 几分钟后,侥幸逃回公所内的中军副将一点身边活下来的,就剩了八个人。这会儿他已经吓得脸色煞白,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了。 “完了,这下他妈全完了!这都是些什么妖孽啊!” 这时一个亲兵从门外跑进来,大声说道:“大人,西墙那边有个洞,咱们快逃吧!” “啊?有洞?”副将一听,那还管是狗洞猫洞,只要能逃命就行。两人架着中军副将,慌乱的从后窗跳出,跑到西墙下一看,果然是个狗洞。 还成,能钻过去。一个瘦小的亲兵先试着钻了过去,发现没事,这才冲着狗洞里喊话,让副将大人先走。而副将大人或许是最近吃的太多,原本那耀武扬威的肚子竟然给卡住了。 众人越是着急就越是慌乱,外面拉里面推,最后实在没办法,大家只好拿着手中的刀枪开始凿墙...... 公所门外,警卫排的一个班长向赵新问道:“大人,要不要冲进去?” “没那个时间!留下五个人守在附近,其他人检查弹药,跟我走!”赵新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个弹夹换上,然后起身顺着街边就朝油栏门的方向前进。 他这次突然发动就是要打清军一个措手不及,要是坐等清军进攻,那对方肯定会用火攻,到时候自己再想往广州城里冲就麻烦了。 北海镇的部队是一支用现代方法培训的“准现代军队”,而现代军队的特点就是强调士兵个人的主观能动性,要通过大量的体能训练提升作战效能。让这样一支战斗意志高昂的部队只是被动防御,这根本不是赵新想要的。况且白熊行的房屋结构根本不适合成为一个堡垒。 所以赵新只能不打招呼抢先发起攻击,打清军一个措手不及,这样才能达成牵着敌人鼻子走的目的。 话说晚上乒乒乓乓的这么大动静,同文街附近的住户早都被惊醒了。院子里的狗不住的狂叫,好多人家都点上了油灯,个别胆子大的居然还爬上房顶瞧热闹。 当赵新他们十六个人顺着街边房檐底下一路溜到油栏门附近时,有人居然在房顶上大叫起来。 “有贼!抓贼啊!” 这些人之所以敢喊,是因为广州城已经太平好多年了。上一次闹兵的时候还是三藩之乱,虽说当时的围城之战极为惨烈,可那都是一百年前的黄历了,现在的老百姓早就不知道战争是个什么玩意儿了。 眼下赵新他们根本没功夫理这些人,他的目的是尽快拿下油栏门。清代的广州城墙差不多将近七米高,墙体也非常厚,各处城门从上到下都包有铁皮。这要是被人把城门关上了,赵新再用炸药给炸开,城内就彻底乱了,这也不是赵新想要的。 不过当一个傻大胆的更夫敲响了手里的铜锣后,赵新一下就急了。 “快!加快速度!” 一行人通过城门的时候,守门的南海县兵丁早就跑光了。这些人不是绿营士兵,毫无战斗意志。赵新从城门洞跑出来向右侧一看,高大围墙在夜幕下泛着灰黑色,这里就是两广总督衙门所在了。 “留下五个人守住城门,其余人右拐,动作快!”下午在高第街买东西的时候,赵新就看见了这处围墙。当时他问了于管事才知道,这里就是两广总督衙门,而正门就在南面的卖麻街上。 十一个人顺着卖麻街疾行,一分钟后,赵新就看到门口灯火通明的总督衙门了。 清代的两广总督衙门正门面开五间,一座宽大的汉白玉的石阶直通大门。众人刚跑到石阶前,就听台子上有人高声喝道:“谁!” 赵新的枪上装着消音器,所以他理也不理,冲上台阶单膝一跪,对着大门口的两人连开数枪。身后的北海镇士兵从黑暗里冲出,趁着门房里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冲进了大开着的侧门。 赵新迅速跟上,隔着窗户纸,看都不看,对着门房里就是一通乱射。 话说总督府的侧门为什么晚上还开着?孙士毅等手下人报告消息呢! 从督标中军出发到现在,广东巡抚图萨布、广东按察使、布政使等一群官僚都在二堂的花厅里等候消息,而孙士毅则在签押房和手下幕僚正在打草稿准备奏折呢! 报告皇上一个好消息,我们...... 话说十三行商馆区那边的枪声他们早就听见了,都以为是赵逆在负隅顽抗,垂死挣扎。 大铁船我们打不过就算了,现在陆地上一千人打三十几个人,一人一口吐沫就能淹死逆贼。 可是听了半天的乒乒乓乓,猛烈时如爆豆一般,现在枪声都停了,怎么还不派人回报呢? (卡在狗洞的副将:大人稍等,下官马上就来!) 在花厅内焦坐的众人抽烟的抽烟,喝茶的喝茶,正说着话时,只听花厅外有人大叫道:“什么人!” 砰!砰!砰! 清脆的枪声终于打破了总督府内的宁静,接连有人中枪倒地。 就在屋内一众官员面面相觑之时,花厅外终于传来一声大叫:“贼人杀进来了!” 第二百九十一章 俘虏和街巷战 话说清代的两广总督衙门驻地经历过多次变迁。早期是在肇庆,之后又转到梧州,到了乾隆十一年才迁到了广州城。 不过那时广州旧城内的各处官衙格局已定,基本上就是围绕广东巡抚衙门所在分散四周。旧城里既然没了地方,于是督署衙门就被设置在了南面的新城内的卖麻街上。而从总督衙门往东再过两条街,就是粤海关衙门的所在地。 说了这么多的目的,是说明孙士毅轻敌了。他在派兵之初就该转移到城内的巡抚衙门去,最起码城内惠爱西街的南边就是广州满汉八旗兵的驻扎地。他要是真去了,赵新也就只能在城下挠墙皮了。 可问题就是孙士毅虽然知道北海镇的大白船厉害,知道北海镇的大炮厉害,却不知道北海镇的火枪威力。其结果就是三十多个人就打的绿营近千人狼狈而逃,十一个人就敢杀进督署衙门。 赵新带人从登上石阶冲进大门,到穿过甬道、仪门、正堂,直奔三进的签押房,一总才用了十分钟的时间。他此时无比庆幸自己在“军官短期训练班”时的五公里跑。从十三行一路追击到总督衙门,距离差不多是四、五里地的样子,赵新虽然跑的满头大汗,可呼吸节奏还是很平稳,一点都没觉得疲倦。 总督衙门内的护卫亲兵只有百十号人,除了那些站在屋顶上值夜的会用弓箭阻击外,其他大部分在地面站岗的亲兵和侍卫用的都是刀枪,连杆鸟枪都没有装备。 开玩笑,两广总督衙门里怎么能让人用火枪,万一误伤算谁的。 赵新枪上装的是红外夜视瞄准镜,打屋顶目标简直不要太容易。屋顶上的人射箭总得直起身子吧,于是只要冒头的就都成了赵新的枪下游魂。 十一个人扫清正堂附近的清兵后,依旧是兵分两路。赵新带着五个人直奔三进的签押房,而另外五个人则去了督署东路,没想到歪打正着,把广东巡抚以下的一众官僚给堵在了花厅里。 屋内的众官员听到院子里传来的大声示警,全都愣住了,根本都没反应过来。大清入关至今一百多年了,还没有那股盗匪能凭着几十个人攻打总督衙门。 一众官僚还在错愕之际,只见两个身穿黑色背心,头戴绿色头盔的人端着两把奇怪的武器冲了进来。 坐在首位的图萨布大惊,只听有人大喊道:“保护诸位大人!” 随着话音出口,几个护卫戈什哈抽出腰刀就冲了过去,准备拼杀。 “哒哒哒!” 一通暴烈的扫射过后,花厅里终于炸锅了! 眼疾手快的一听枪响,立刻就从太师椅上出溜下来,随即一个翻滚,趴在地上漫无目的的寻找藏身之处;而直不楞登的则气的浑身颤抖,指着两名北海镇的士兵就想破口大骂,可眼前的血腥景象却惊得他们嘴角抽搐,根本说不出话来。 比如布政使许藩台,这位乾隆三十三年的解元,三十四年的进士,当过大主考的学究型官员,此时看着眼前黑洞洞的枪口不住的冷笑,可不住颤抖的双脚却出卖了他,这位已经被吓的走不动道儿了。 而身为巡抚的图萨布更是做过兵部主事、镇压过苏四十三起事的人,他可是经历过战阵,一听枪声立刻就趴在了地上,脑子里乱成一团,口中不住大叫道:“来人!快来人!” 与此同时,其他三个北海镇士兵也冲了进来,他们端着枪口中大喝道:“都不许动!趴在地上双手抱头!” 另一边,签押房内的孙士毅等人看着倒在门槛上中枪身亡的亲兵,脸色变得铁青,不可控制的浑身哆嗦起来,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 屋内几人只见一个身高八尺的汉子飞快的探了两下头,然后才走了进来。此人头戴一顶盔帽,穿着一身稀奇古怪的衣服,浑身鼓鼓囊囊也不知装的是什么,脸上还蒙着一块深色的丝巾。 “哪位是孙总督?”赵新好奇的扫视屋内的五个人,最后把目光落到了在桌案后一动不动的瘦削老者。 “你就是孙士毅吧?” 明亮的烛火下,削瘦的孙士毅胡须花白。他今年已经六十六岁,不过对于部堂级的封疆大吏来说却是正当年。 此时的孙士毅只感到腿脚发麻,根本站不起来,他于是冲北一拱手道:“本官,总督两广等处地方提督军务、粮饷兼巡抚事......” “行了,说你是不是就好,不用报官名!” 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子,孙士毅突然心中一动,随即双目圆睁,怒视对方道:“你就是赵新?” “孙制台,有什么话去白熊行再说吧。放心,我不会杀你。”赵新心说你不是在白熊行外面砍头恐吓示威吗?回头得好好恶心恶心你! 不过眼下赵新他们只有十一个人,一旦城里的八旗驻军反应过来,除了他自己,其他人一个都跑不掉。于是他直接命令手下的两人:“把他们都捆起来,用绳子绑成一串儿,马上押走!” 此时屋内的一个幕僚手作戟指,厉声道:“贼子敢尔!哎哟!” 回答他的是一个士兵手里的枪托,顿时就把那幕僚打的一屁股就摔在了地上,揉着肚子直倒气。另外两个士兵不由分说的将那人掀翻在地,双手反剪,用塑料手铐把那幕僚给拷了起来。 “马兄!” 其他三位幕僚刚叫了一声,赵新那黑洞洞的枪口就怼了过来,三人均被吓得瑟瑟发抖,面无人色。 孙士毅气的一拍桌案,正要破口大骂,以示气节,只听“砰!”的一声,他身后的白墙上被打出了一个枪眼,而枪声的回音让屋内几人耳朵嗡嗡作响。 赵新的一个手下正端着步枪对着孙士毅,枪口处若有如无的冒出一阵青烟。 “都老实点!” 孙士毅怒道:“尔等意欲何为?!” 赵新淡淡道:“没什么,请大家去白熊行开个茶话会。捆上他!” “赵逆你不得好死!你们,你们放开本官!” 身为两广总督,以清廉著称于世的孙士毅其实很想殉节,问题是北海镇士兵的动作非常快;他还在琢磨是撞柱子死得快还是直接反抗死的快的功夫,已经被人双手反剪拷上了。 这时赵新身上的步话机里突然传出一个人的声音:“大人,我们逮着大鱼了,这里一屋子的官儿!完毕。” 赵新沉声道:“都捆起来押回商馆!谁敢反抗就直接开枪!完毕。” 孙士毅等人愕然看着赵新扶着胸前的一个黑匣子,大声下达着命令,心中无不惊恐万分。 花厅那边难道一个都没跑掉?!而且赵逆居然能隔得这么远跟那边说话,不用说了,一定使了妖术,搞不好连这个赵新都是恶鬼精怪变的! 督署大门外的黑暗里,无数双眼睛都在注视着大门的动静。从刚才里面传出第一声枪响开始,原本试图进去护卫上官的督标士兵都被吓得缩了回去。 过了大约一顿饭的功夫,从督署大门里走出了一群人。除了十几个手持“火枪”的黑衣兵,还有一众垂头丧气的家伙。 借着门口的灯笼光线,躲在黑暗中的绿营将士们惊讶的发现,这些被绑成一串的人好像都是广州城的官老爷。 看着一个个平日里趾高气扬、高居庙堂的一二品大员,一个个反剪双手,被黑衣兵推搡着,几个绿营士兵心里突然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爽。 这群俘虏的人数虽然有二十几个,但实际上里面重要的官员只有五个:两广总督孙士毅、广东巡抚图萨布、粤海关监督佛宁、广东按察使姚棻、广东布政使许祖京。 躲着的绿营将士虽然不认识大官,但问题是人家看得懂官服补子啊! 我的娘啊!原来老爷们也有今天啊! 就在一行人走下门口的台阶时,广东按察使姚棻趁着押解的士兵不留神,猛的一窜就要往右侧的石栏上撞。 可姚大人忘了,他们这些人都是被绳子绑在一起的。于是他一个猛冲之下,带着前后几人同时摔了个趔趄,而他自己也被绳索拽着,脑袋离那根汉白玉的栏杆柱还有几厘米远时就再也动弹不得。 “呦呵~~想自杀啊?”赵新听到后面动静,回身一看,一群官吏七扭八歪的倒在地上。 “反贼!你不得好死!我姚铁松做鬼也不放过你!”气急败坏的姚棻破口大骂着。 赵新没有理会姚棻,心中一动,便对眼前的俘虏道:“你们谁要再不老实,老子就把他的辫子给割下来,然后扔进臭沟里!” 此言一出,原本还大骂着的姚棻一下就傻了。 满清入关一百多年了,天下的读书人早就习惯了剃发留辫,将蛮夷的习俗当成了祖宗之法。他们平日里修剪下的头发要么就烧给祖先,要么就是保存起来一块儿进棺材。 要是没了辫子,那简直是不可想象,死了连祠堂都进不去! 话音刚落,一个士兵就甩出了步枪上的刺刀,朝着姚棻就走了过来。寒光闪闪的刺刀吓得姚棻顿时一个激灵,他想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于是口中大叫道:“我走!我走!” 赵新看着眼前黑漆漆的街道,突然掏出手枪,朝天连开三枪,大声道:“都听着!你们孙制台现在是老子的俘虏!不怕死的就过来,伤了这些官我看你们还想不想要脑袋!” 周围轻悄悄的,偶尔传来几声淅淅索索的响动,根本没人露头。 孙士毅等官员看着眼前景象,不由长叹一声。 城外十三行那里,刘铮蹲在白熊行三楼的屋顶上,腰里揣着个步话机,一手拿枪,一手举着红外望远镜望向不远处的广州城。 此时整个广州城的西部和南部已经被枪声惊动,不管是城内还是城外,急促的铜锣声回荡在夜空里。东北方那高大的城墙上多出了很多人,或是举着灯笼,或是打着火把。 而近处同文街上的大火还未扑灭,十几个老百姓正提着水桶在忙着泼水。 周围的街巷内已经是灯火通明,巷子口渐渐聚集了好多手持菜刀铁叉的本地居民。这些人都以为城外遭了匪贼,纷纷派出人手去城下报官。 就在一片眼花缭乱的混乱景象中,刘铮腰间的步话机响了:“刘铮!听到吗?完毕” 等赵新重复了一遍后,刘铮这才手忙脚乱的放下望远镜,掏出步话机道:“我在!” “再派五个人来公所接应我!清兵都疯了!完毕。” 刘铮正要再说话,只听北面公所的方向再度响起一连串爆豆般的枪声,随后中枪者的惨嚎声也回荡在街巷里。他几步来到梯子入口,蹬蹬磴下了梯子,扶着楼梯栏杆对下面大叫道:“去五个人,公所那边需要支援!” 赵新万万没想到, 打进城抓人都很顺利,回来的时候麻烦来了! 他们这一行人自打出了油栏门,先是和门口那警戒的五个士兵汇合,原以为一切顺利,可刚走到第一个巷子口时,突然从里面杀出来一群清兵。 这些家伙也不打火把,先是乱放一通鸟枪,然后几个为首的家伙或是手持钢刀举着盾牌,或是抬着门板,身后则跟着几个手持长枪的家伙,准备冲上来一通乱刺。 等自己这边开始还击,举着盾牌门板的家伙都被打翻在地后,那些人口中又大叫着“贼人火枪厉害!赶紧跑啊!”之类的,转眼就跑的无影无踪。 幸亏孙士毅这些俘虏都是用绳子给串在了一起,而且交火时都被赵新他们围在里面,要不然一准儿被人抢走。 之后经过的两个巷子也都是如此,几次乱战过后,搞的赵新他们无比紧张。这会众人也顾不得什么误伤百姓了,不管是墙头还是房顶,只要疑似有人影冒出来,抬手就是一枪。 等好不容易押着这些人到了公所附近的栅门时,两侧的巷子里又杀出来一群清军,一通乱战过后,北海镇这边终于出现了伤亡。 一个来不及上子弹的士兵在用刺刀肉搏时,被人趁乱用铁矛刺中了腹部,眼看就不行了。混乱中,这名士兵的步枪也被人给抢走了,不过这会赵新也都顾不上了。 第二百九十二章 照相怕不怕? “禀军门!弟兄们干掉了一个黑衣兵,还抢到了一杆连发火铳!” “什么?赶快拿上来看看!” 公所以北两里地外的一处空场上,从狗洞逃出的督标中军副将听说缴获了一杆北海镇的火枪,顿时大喜过望。 等手下人送来抢到的火枪,中军副将顿时一愣,心说这枪怎么又短又沉? 清军绿营的制式鸟枪全长六尺一寸,也就是两米多,而他手中的这杆北海镇“火枪”算上枪口的“匕首”也不过三尺多长。 再说重量,清军制式鸟枪净重不过六斤,枪管和枪机都是铸铁打造;而他手中的这杆“火枪”明显超过了六斤。 在四周火把的照耀下,枪管下那把还沾染着血迹的刺刀杀气逼人。中军副将用手摸了摸,心中顿时愕然,他发现枪管和刺刀居然都是用钢造的! 等副将大人跟抢到枪的那个兵勇详细问清了经过后,他决定重赏。 “赏五百,不!赏银八百两!” 随着副将口中的命令,周围军士齐声大喊:“军门有赏!白银八百两!” 八百两什么概念?眼下一百六十斤大米是一两六钱银子,八百两可以买八万斤大米;可以在广州城边上买三套两进的院子;可以在城外买近两百亩的水浇地。 虽说这银子不会全落到那兵勇手里,可就算是一半儿也是了不得了!大部分底层的绿营兵干一辈子也见不到几十两银子。 “小的谢过军门!愿为军门效死!”被千总带过来的那名兵勇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谢恩。 “好样的!等这一仗打完了,你就到我身边做个亲兵!”中军副将笑眯眯的将步枪单手提着,伸出手拍了拍那兵勇的肩膀。 此时周围的绿营兵勇被八百两的赏银刺激的眼睛都红了,只听有人大叫道:“兄弟们!杀逆贼去!” “杀贼拿银子!走啊~~” 中军副将看到手下都被鼓动起来,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一般的疯狂,不禁点头微笑。他心说天杀的逆贼居然逼得老子钻狗洞,老子不保此仇誓不为人! 自从他知道督署衙门被攻陷,副将大人一下就急疯了。不说别的,这些二三品大员一旦有个闪失,自己有多少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想到这里,副将大人举刀大喝道:“擂鼓!进攻!” “嗵~”随着一声号炮,同文街上顿时喊杀声一片。 “杀啊!” “反贼纳命来!” “别放走了贼寇!” “砰砰砰~~!!”“哒哒哒!!!” “钱大人被打死了!大伙快跑啊!” 闹剧一般的进攻不过持续了几分钟,转眼街面上就跑的一个不剩,副将大人听说后气的快要吐血了。他命令手下亲兵组成督战队,胆敢后退的一律斩杀! 至于亲临一线?中军副将没那么傻,黑衣兵的枪子打的又快又远,沾上就是个死。 “快!把这些人都押进楼里!快!”站在白熊行拐角处掩护的赵新大声命令着手下,自己又换了个弹匣。 从公所到白熊行不过两百多米远的路面上,死伤的清军得有一百多人。留守在商馆内的几个士兵这会儿也上了房顶,只要街上有冒头的清军,立刻就是一通乱枪打过去。 被推搡着押到白熊行里的孙士毅听到外面不断传来的喊杀声,心中是又喜又怕。 他喜得是自己练兵有成,众军能悍不畏死的发起一轮轮进攻;怕的是赵新狗急跳墙,将自己一干人等全部杀害。 凭良心说,孙士毅自从署理两广总督后,广东绿营的战斗力还是有了显著提升的。广东历来民风剽悍,再加上经常又外洋海盗上岸劫掠,因此他上任后就上疏奏请,在两广各地大肆操练绿营兵马,并严明纪律,革除旧习。 而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正是因为他这次的大练兵,有效的提升了两广绿营的战斗力,以至台湾的天地会造反和后来的安南之战得以顺利平定。 孙士毅仔细盘算了一下手头的兵力,他觉得要是城内的驻防八旗出动的话,赵逆这些人肯定逃不掉。 的确,广州城内的驻防八旗兵力超过一千五百人,绝大部分都是火枪兵,而且对方还有炮。这些人一旦杀出城来,赵新只能撒丫子跑路。 可问题是广州城的八旗兵里有一百多人都是今年从京城调过来的,这些人大部分都当过北海镇的俘虏。赵新他们发动攻击时,这些人听到城外的枪声后,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北海镇的连珠快枪。 天爷啊,这还让人过不过了!我们都躲到广州来了,这些瘟神怎么还来啊?! 眼下广州将军不在,左都统最大。那位左都统对去年双城子大战的内情听说了不少,再加上那些从京城调来的家伙们一番描述,顿时被吓的六神无主。 想来想去,左都统大人最后一咬牙,决定让驻防八旗严守城墙和各处城门,只要贼人不来攻城,他们决不踏出城门一步! 出城?开玩笑!谁知道那条大白船是不是又停在了珠江口外面,要是一会人家杀进来炮轰广州城怎么办?广州城要是丢了咋办?我们全家老小可都在城里住着呢! 于是无论城外的督标中军如何求告,城内的八旗就是不开城门,一个援军都不派。气的中军副将破口大骂,说八旗兵都他妈是一群胆小鬼! 白熊行这边,刘铮看着眼前呼啦啦被押进来的二十多个满清官僚,心说这特么也太容易了吧?两广总督,部堂级的人物啊! 不过当他转念想起前些日子被这些人用秋后问斩进行的恐吓的场面,刘铮觉得终于算是出了一口气。于是他面露得意之色,冲着一屋子坐在地上的俘虏嘿嘿傻笑了起来。 “狗日的你们也有今天啊!” 他这正得意着,只听外面拼乒乒乓乓的又交上了火。 “孙子们!来啊!我艹!” 赵新也被打出了火,他把自动步枪调成了连发,对着公所的方向不停的连续射击,很快就打光了一个弹匣。 过了几分钟,当瞄准镜的视野里再也看不到一个白影,赵新这才转身进了商馆。刘铮被赵新身上的硝烟味呛的直咳嗽,低声问道:“怎么样?” 赵新低声道:“都特么疯了!这下可是捅了个马蜂窝。咱们天亮前就得撤,不然来不及了。” “这些俘虏怎么办?” 赵新一翻手,亮出了一个手机,递给刘铮道:“拍照留档,吓死他们!” 刘铮听了一愣,心说这算什么? 话说中国近代史上有记载的第一张相片,是法国传教士南格禄给时任两广总督耆英拍的,时间是1844年。 早期照相机技术因为不成熟,所以拍出来的相片并不好看,因此也很难普及。而由于科学知识的落后,民间就把照相视作了妖术,直到民国早期,还有人认为照相会摄取人的元气魂魄。 不过当孙士毅被人从屋子里架出来背靠墙面时,他根本不知道赵新是要干什么。 “赵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本官是朝廷的二品大员,乾隆二十六年的进士,由不得你这般羞辱!” 看着怒目圆睁的孙士毅,赵新先是示意刘铮开始拍照。 刘铮特意把声音调到最大,于是只听“咔嚓”一声,本时空清朝官员的第一张照片提前诞生了! 赵新这时才道:“孙制台,我有个疑问,我是怎么被你们发现的?” “哼~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尔等以为能混迹市井,却不知朝廷早就将尔等画影图形,明示天下州县,本官劝尔等还是......” “孙大人,请说人话!” “尔等不过挑梁小丑,盗用前明遗号,抗拒天兵,残害边民!本官恨不能食肉寝皮!” 算了,赵新从刘铮手里取过手机,调出了刚拍的照片,然后拿到孙士毅的眼前。而孙士毅看到赵新手里小方框里的自己,一下就愣住了!紧接着,老头便开始全身哆嗦起来。 没办法了,既然不能好好说话,那就只能恐吓了。 “孙士毅,你的三魂七魄我已经收了一半。看见没?现在我想你生就生,想让你死就死。只要我有这个,你自杀都不成!现在我再问你一次,究竟是谁告的密?” 看着赵新一本正经的拿着手机照片恐吓孙士毅,刘铮差点憋不住笑出来,他连忙侧身假装咳嗽了几下才掩饰过去,心说这他妈也行?! 这真行! 看着赵新手里的小方匣子上自己那清晰可辨的面孔,孙士毅这下真怕了,就算他是学富五车的进士也没用。 话说在乾隆三十三年的那场波及半个大清国的“叫魂案”里,从朝堂到地方,无数人都陷入了恐慌之中。以为是有谋反的乾隆亲自下旨指挥全国的清剿行动;而老百姓更是无所适从,千方百计寻找对抗妖术的办法。几个月后,上万人被当做“妖党”清剿,受到处分的官员将近两百人。 可怕吧? 现在明白赵新在督署衙门口说要剪掉这些人的辫子时,为什么那些人都给吓住了,之后就老老实实了吧?古人真信这个! 于是赵新很快就从孙士毅嘴里得知了自己暴露的原因,就是那个叫富明阿的人。不过等接下来对其他人进行审讯后才得知,那个富明阿在士兵们冲进花厅的时候,就已经被乱枪给打死了。 所以......所以赵新也挺无奈的,该死的“来都来了”,四大宽容真是害人不浅啊! 刘铮还是低估了照片的威力。在之后的那些官员里,有的人看到自己照片后被吓得哇哇大哭,有的则是口吐白沫昏倒;更有甚者,粤海关监督佛宁干脆就是屎尿横流。 在这些人眼里,当年的“叫魂”未必是真的;可眼下的照片可是活生生的力证,自己真是被人家给摄魂了。 于是在赵新的恐吓之下,那位曾经怒骂赵新的姚臬台被派出去和外面的绿营交涉,再敢进攻,这一屋子的官员都别想活。 失魂落魄的姚臬台踉踉跄跄的行走在黑暗的街道上,心中悲苦交集。不久之前亲眼见到了对方给自己施展“妖术”,眼下三魂丢了一魂,难道以后真要给这些妖人当傀儡不成? “谁!站住!” “我,本官姚铁松!” 黑暗里嘀嘀咕咕了一会,突然有一个声音问道:“是按察司的姚大人吗?” 姚棻惨然一笑道:“正是本官。快带我去见孙副将。” 赵新也不知道姚臬台跟那位中军副将怎么说的,半个小时后,楼顶上负责观察的士兵来报告,说周围的清军已经撤到了公所以北,而眼下北海镇众人要做的就是全体撤离了。 “这些官儿怎么办?” “带走,等我们安全了再放了他们!” 刘铮捏着鼻子道:“那个拉裤子的也带?” 赵新翻着白眼道:“你不嫌臭就带上。” “那还是算了吧。” 此时屋外的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赵新一看时间,都过了凌晨四点了。 众人一番收拾,又给北海镇发了一封电报后,时间已经到了早上五点。几个士兵在机枪手的掩护下,抬着一艘橡皮艇来到了牡驴尖的渡口。 这里是从停泊在黄埔的商船上登上摆渡船登陆的地方,也是平日去海幢寺游览出发之处。 平日里不分昼夜,经常有挤满乘客的大艇从这里启行或是靠岸,而江面上也可以看到大大小小的船只在不停来往,多的时候甚至能覆盖整个江面。 前半夜接连不断的枪声把这些夜间停泊的船只都给吓跑了,至于油栏门外的那些花艇也都跑的无影无踪。现在牡驴尖渡口附近根本看不到一条船,即便有往来的船只,也是贴着南岸而行。 随着轰隆隆的马达声响起,黑色的冲锋艇卷起层层白浪,朝着对岸的那条西瓜艇就开了过去。 “亚水哥,对面来人了!” 李亚水从船舱里探出头来,惊讶的看着那条不断靠近的黑色快船,心说这是什么船?怎么能跑的如此飞快。 “是红旗郑家的人吗?”冲锋艇上,一个北海镇的士兵低声问道。 “是。”李亚水愣愣的点下头。 “后面还有几十个人,到齐了马上走!” “军爷。”李亚水犹豫着叫道:“你们这么多人,虎门那里不好过啊!” 最先说话的那士兵笑道:“放心,咱们有护身符,官兵要敢拦,就让他们吃枪子!” () 。 第二百九十三章 丢失的那杆枪 打仗的事很简单,停火后的交涉却是琐碎耗时的。 按察使司的姚棻之前被放回去和督标绿营交涉,使得清军投鼠忌器,停止了进攻;过江后,广东巡抚图萨布的两位幕僚和布政使许祖京又被派去和包围海幢寺的抚标清军去交涉。 等差不多到了早上七点,图萨布的幕僚回来了,说包围海幢寺的清军已经退走。赵新这才让郑家的人带着北海镇士兵和广东巡抚图萨布启程前往鲤鱼门;那位牺牲的士兵遗体也一并被带走,准备到了鲤鱼门后再火化装殓。 带着图萨布的作用是保证一行人能顺利通过黄埔和虎门,要知道虎门那里可是有四座炮台的。至于郑家本身,赵新并不担心会搞什么花样,毕竟郑一、郑七他们还都在北海镇手里。而郑连昌在看见巡抚大人后是礼送回广州还是装麻袋扔海里,那就随他去吧;以赵新的估计,郑连昌十有八九会派人礼送图萨布回广州。 两艘冲锋艇被西瓜艇拖走了,赵新觉得手下人去了香港岛后没准能用上。反正这玩意用刀一扎漏气后就废了,马达发动机没了柴油就是废铁一堆。 赵新和刘铮押着孙士毅等人小心翼翼的进了海幢寺后,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冷不丁从哪就冒出一伙人。赵新自己倒是不怕,可刘铮要是被抓走就麻烦了,就这么到了那三棵菩提树下,两人这才算松了一口气。 在赵新用枪恐吓之下,几个幕僚搀着孙士毅飞快的离开了。等两人迅速的查看了周围,确认四下没人了,赵新这才收起了武器,然后抓着刘铮的胳膊,瞬间就消失在了菩提树下。 回到北海镇的赵新遭到了穿越众的一致批评。原本一场简单的运送白银行为搞到如此地步,五十万两银子损失与否都不是大问题,关键是赵新自己要有个闪失,众人以后还怎么回去? 也许有人想称霸天下,可问题是大多数人都是来打工挣钱的。 对这些人而言,在渡过了最初的好奇后,与其留在一个医疗和生活娱乐水平都极度落后的时代,挣了钱回去享受不是更好吗? 面对众人展开的“大批判”,赵新只得向大家低头承认错误,表示以后一定不去南边搞三搞四了。 这次广州之行最大的损失就是丢失了一杆北海镇制式步枪。虽然众人都知道凭借十八世纪的冶炼技术根本无法仿制,可谁也不好说满清那边的工匠会受到什么启发。 至于其他人担忧的步枪会不会流失到洋人手里的问题,赵新和刘铮倒是一点都不担心。因为这会儿的洋人还不是鸦片战争后的洋人,他们连广州城都进不去,更别说深入内陆了;眼下满清的官吏跟洋人奉行的是“完全不接触政策”。 而赵新自己认为这次最大的收获,就是看清了满清在广州的统治就是个纸老虎。偌大的帝国靠着一口通商,让西方强盗们犹如雾里看花。直到十年后马尔嘎尼使团的到来,才认识到表面的繁华背后是惊人的衰败,这个庞大帝国其实不堪一击。 丁国峰驾驶雷神号走了,南下前往鲤鱼门接人。眼看又快要过年了,说什么也得把战死士兵的遗骨给带回来安葬。 为了保险起见,这次随船南下的共有一个营的兵力,另外还包括了航海学校的学生。郑家兄弟和郭婆带作为刚入学的学员也一并前往,眼下他们三个的身份还都是实习水手,每天在船上的工作除了打杂,还要实操学习如何使用各类航海仪器。比如六分仪、气压表、干湿温度计、风速计等。 视线转回带清这边。 此时台湾天地会作乱的消息已经传到京城,闵浙总督常青的折子在腊月十二就递到了乾隆案前,不过乾隆和底下的军机大臣们并没有重视。大家都认为林爽文等人不过是小股贼匪作乱,并非眼下急务。既然福建水师提督黄仕简已经率三千兵马渡海平乱,那肯定会迅速剿灭林爽文一伙。 十二月十五日,一封由孙士毅和图萨布联名的请罪折子在抵达京城后,引发了朝野哗然。 话说广州那边出了这么大的事,广东官场想要隐瞒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不过怎么向皇帝请罪可就就大有讲究了。 首先是令众人最肝儿颤的“摄魂”一事。因为当时在场的就那么点人,所以回到城内的总督、巡抚、臬台、藩台、粤海关监督这五大员很快就达成了攻守同盟,一致决定将“摄魂”之事烂在肚子里,绝不对外泄露半个字。 其次就是那一晚的经过该怎么跟皇帝禀报。为了掩饰广州城驻防八旗的怯战和自己被俘,孙士毅等人在和回到广州的广州将军存泰一番商量后,展现在乾隆和军机大臣眼前的事情经过就变成了下面这样: 一开始是孙士毅从驻防八旗那里获悉,赵逆突然出现在广州城内,并与白熊行相互勾连,图谋不轨,于是便连夜调兵捉拿。然后当夜忽有数百悍匪从白熊行内杀出,抗拒官军。因悍匪火器犀利,使得督标人马死伤过半,督署衙门失陷。 重点来了! 就在督署衙门被贼人攻入,众官员率领亲兵侍卫节节抵抗,形势危急之时,城内驻防八旗和南海县义民杀出旧城,前来督署救援,一举打退了贼匪。最终赵逆见广州城军民众志成城,誓死抵抗,最后无奈,只得驾舟逃离外海。 总的来说,广州城的这次行动被描述成了“赵逆匪帮”蓄谋已久,企图里应外合劫掠广州城;而总共三十多个人的兵力规模被说成了数百人之多。 虽然乾隆对广州城险些失守表示了震惊和愤怒,但对孙士毅等人能在此战中守住广州城,同时还能缴获北海镇的武器感到欣慰。他觉得要不是自己之前批准孙士毅加强训练两广兵马,搞不好这次广州城就守不住了。 而以和珅为首的军机大臣们更是一片恭贺称颂。说什么皇上继圣祖世宗谟烈,发太祖世祖余绪,圣鉴烛照,励精图治,如今广东练兵有成,足以证明皇上谋略无双,等大军北上之日,便是赵逆授首之时。 至于白熊行那些人被打跑了更是让朝堂众人去了块心病,之前捏着鼻子让名为“大阿伊努人”,实则叛逆之人登陆广州,实在是把乾隆和满朝文武给腻味坏了。 最令乾隆感到满意的,是随奏折一起到京的那杆北海镇连发火枪。自乾隆四十九年以来,满清已经跟北海镇交手多次,而缴获武器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话说皇宫里珍藏的各类做工精良的火枪数量不少,而乾隆本人也算是对火枪十分了解。这些火枪除了自造的,也有王公大臣和西洋人进献的贡品。比如六世班禅就曾经进贡过藏式火枪,还有英国人送给康熙的燧发火枪。 然而当见多识广的乾隆和几位军机大臣仔细查看了眼前的这杆北海镇步枪后,发现除了知道哪是枪管、哪是扳机、哪是准星照门外,其余各处部件的用途完全看不懂,也不明白这枪该如何上弹装药。 由于和珅目前兼着总管内务府大臣,又掌管武备院,同时还有接触过北海镇的经历,所以研究这杆火枪的事,乾隆便交由和珅来全权办理。和珅叩首领命后,便带着一众侍卫护送着那杆步枪,去了东华门外北池子路西的武备院。 清代的武备院隶属内务府,与上驷院、奉宸苑合称内三院,主管事务就是负责为朝廷制备兵仗器械,而打造鸟枪的部门则叫做“御鸟枪处”。 武备院的一间签押房里,北海镇的步枪被放在了一张桌案上,包括武备院卿舒文在内的一种官僚工匠正围着条案仔细端详。 在场的官员里,除了和珅就属正三品的舒文官职最高,于是此人便替手下开口问道:“敢问中堂,这连发火铳能连打多少枪?” 和珅端着茶抿了一口缓缓道:“十数枪总是有的。” 满清关于北海镇武器的消息来源有很多,赎回的俘虏、派出的探子、当初攻打宁古塔时城内守军的观察等等,虽然确切数字不太清楚,可这些人都信誓旦旦的说至少能连开十枪以上。 而此言一出,几个御鸟枪处负责监管鸟枪制造的拜唐阿显得有些惊讶,不过也只是惊讶一下罢了。 为什么只是“有些”呢?因为连发火铳对于这些人而言,实在不是什么新鲜武器。内务府的库房里就有,落了厚厚一层灰。 在后世有种流言,说是康熙年间的戴梓发明了世界上第一种机枪,但是因为满清皇帝不识货,不懂得先进军事技术,才导致这种武器没有被大规模装备军队。如果满清可以重视戴梓发明的机枪,到了鸦片战争,早就把英国人打的落花流水了。 可是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所谓的戴梓连珠枪,其实与英国进贡给康熙的燧发20响琵琶鞘枪一模一样;戴梓不过是仿制而已。 康熙不是傻子,这枪要是好用早就批量生产了。 以十七到十八世纪的工业水平而言,琵琶鞘枪因为气密性太差,根本不实用,更不可能是什么机关枪。当时的加工精度无法保证批量生产,而且做工非常复杂。既然气密性极差,那么威力和射程肯定无法满足实战,否则英国人何必用褐贝斯呢? 至于后来马嘎尔尼使团带来的所谓先进步枪,就连英国军队自己都不装备。原因很简单,人家送的是气枪,根本不能拿来打仗,打麻雀倒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早中期的满清虽然保守,但还没傻到连先进火器都不在乎的程度;毕竟乾隆时期打了那么多仗,军队的火力投射是一定要保证的。单就不加装刺刀的燧发枪而言,其实真不如火绳枪性能稳定威力大。 批量大规模装备的武器一定要性能稳定、质优价廉,即便到了后世各国采购制式武器时都遵循这一原则。 几个拜唐阿在得到和珅的允许后,双手托起了条案上的步枪,入手沉甸甸的份量顿时让他们心中一惊。 所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一位拜唐阿惊讶道:“这枪居然是钢造的!” 众人先是用秤仔细称了,确认全枪总重7.7斤;然后又用皮尺量了各处长度,并予以记录在案。接下来就是分析枪身上各处的构成了。 不过这些人看了半晌,唯一看明白的就是这枪上的木头是用桦木打造,除了枪管、刺刀、扳机、照门等部位能分辨出来,对于其他部件的功能完全是满脸懵。 就比如这枪管吧。 满清的制式鸟枪所用枪管,都是用双层熟铁锻打成型;再上钻床,用钻头使孔径通直,然后封堵尾门,开侧引火孔,之后再装配药池和枪机。而且为了使枪管与木托固定方便,管身外壁都要打制成棱面。 可眼前这枪管圆润黑亮,外表看不到一丝焊缝,众人便猜测肯定是用钢水一次浇铸成型,然后用钻头开孔。这让几个拜唐阿都是咂舌不已,心说这得废多大功夫才能钻出一根枪管啊! 钢不是问题,问题是贵啊!现在的好钢都是拿来打造腰刀兵器,谁要是拿来造鸟枪那实在是败家! 再比如枪身后面的这个能拉开的机柄,几人仔细琢磨后觉得这里应该就是上药子的地方,可看了半天搞不明白火药和铅子怎么放。想拿几个铳子放里面试试吧又不敢,生怕把这枪搞坏了。 “药锅呢?这枪怎么没有药锅?就算是自来火,可总得有个地方能放火石啊?”一个拜唐阿拉开机柄对着太阳仔细看了半晌,一头雾水。 研究过程中唯一的意外是某人不小心拨动了扳机圈里的保险,这下坏菜了,扳机扣不动了! 和珅一见,顿时变得脸色铁青。好不容易才缴获一支北海镇的武器,这要是弄坏了,没法跟乾隆交待啊! 等那人满头大汗的终于把保险拨回原位, 众人这才长出一口气,心说够悬的,吃饭的家伙差点保不住。不过经过了这番意外,几个工匠头子总算明白保险是干嘛用的了。 问题是真要想搞明白里面的构造原理,那就必须要把这杆枪完全拆开。这特么谁敢啊?! 和珅在签押房里坐了半个时辰,觉得一众工匠头子研究的差不多了,这才笑着开口道:“怎么样?都看出什么来了?” “回中堂,这枪除了外面的木托,都是用精钢所造。要说用钢打制鸟枪,一是材料贵,二是费时。要想如此枪一般管壁薄厚一致,需精心打磨方可成型。不过此枪枪管尾端并无封门,奴才现在还想不明白该如何装药开火。不过依奴才们推测,这子药可能与我朝所用不尽相同。要是真想搞清楚里面的构造,还得把外面的木托拆开才行。” “嗯!我听说他们用的是披铜甲的铳子,所以能打的又快又远。”和珅听完点点头,这么会儿功夫能看出这些也就这样了。他沉吟了一会才道:“这样本官向皇上请旨,看主子能不能允许你们把这枪拆开。一个月的时间,能不能仿造出来?” “回中堂,若是只造一支的话,只要能测出各处详细尺寸,应该没有问题。” 和珅满意的一拍桌子,笑道:“如此,我这就去回禀皇上。” 第二百九十四章 清宫里的法国人 话说和珅进宫禀报后,乾隆很快便同意了拆解那支“连发火枪”,不过一切都要在侍卫的监督下进行。 拆一支鸟枪很容易,想要拆一支北海镇的枪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这其实是一个难者不会,会者不难的事,可这对于古人来说实在有点难。几个工匠头在两个二等侍卫的注视下,翻来覆去的端详了半天,感觉无从下手。 乾隆虽然把拆解枪械的事交由和珅办理,可他每天都关注着进展。在听说御鸟枪处的废物点心们毫无进展后,他便让和珅带着两个人来到了御鸟枪处。 和珅带来的两人虽然穿着一身满清官服,头戴官帽,但却长着金发碧眼。 两人中年纪稍大的叫汪达洪,法国人,今年五十一岁;另一位叫巴茂真,也是法国人,今年四十八岁。他们都是耶稣会的传教士,眼下在内务府造办处下属的如意馆工作,专门制作修理钟表。 汪达洪是乾隆三十一年来到中国,第二年到的京城;巴茂真在乾隆四十六年来到中国,去年五月到达北京。 满清从康熙时期就从澳门招募西洋科技人才为宫廷服务,由于早期南怀仁和汤若望的关系,这些人都是从耶稣会教士中挑选,有些人供职于钦天监,有些人则供职于宫廷造办处;历史上直到嘉庆十六年才停止招募人员进入造办处服务。 自乾隆继位后,对西洋技人的征召和使用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而宫廷中的西洋传教士并没有因各地不时发生的大小教案而受到影响。所谓“中外之防闲,不得不严。远夷之诚愫,不可不通”。 不过这些耶稣会传教士只要来了北京城,这辈子都别想离开了! 曾经有人以年纪太大,想念故国亲人,向乾隆提出告老还乡的请求。乾隆特意明发上谕,认为简直岂有此理! 在他看来,你们这些教士既然家里有父母亲人需要侍养,那就不应该远涉重洋来大清投效朝廷。而你们进京效力是仰慕天朝,诚心向化的自愿行为,那就必须终身为我服务,一直干到死吧! (所以你知道为什么乾隆后来会知道法国大革命,国王掉脑袋的事了吧?) 跟随和珅来的这两个法国人里,汪达洪是乾隆朝中后期造办处最为重要的钟表和机械技术骨干之一。这位老兄每天就是不停的做钟修表,除了皇帝的,还有王公大臣的。 按照后世汪达洪在写给欧洲的信件中所描述的,每天岂止是忙,简直就是不堪重负。 不过汪达洪在机械和设计才能上极为高超,那座在后世珍宝馆里非常著名的“铜镀金写字人钟”就是他的杰作。开动前只要机械人的小毛笔蘸好墨汁,开关打开后,就会工整地书写八个字:“八方向化,九土来王”。 眼下和珅把这两人领过来,意味着就是要是连他们二位都搞不明白的话,那就真没人能明白了。 两位法国传教士之前被和珅叫走时也不知道要去做什么,不过能偷闲一天不用修钟还挺高兴的;不过等他们看到桌案上的那杆火枪时,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心说这是什么鬼! “中堂阁下,这真的是火枪?我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火枪啊!”汪达洪他们在来到中国前,见过最精密的火器就是“查尔维特燧发枪”和“褐贝斯”。 看着眼前这杆枪的长度,汪达洪面露惊讶,心说这枪怎么如此之短?再看看枪口处的口径,一量之下更是哑然。 眼下欧洲那边的燧发枪,枪长基本上都在一米五左右,口径都是17-19毫米左右,可这枪的枪身短不说,口径居然只有39毫米。 这枪是从哪来的? 此时和珅笑眯眯的对汪达洪和巴茂真道:“汪师傅、巴师傅,你们二位都是少有的能工巧匠,看看如何能把这枪给拆开,以便分别测量各处尺寸。” “中堂大人,请问这枪来自何处?” 和珅面不改色,微笑道:“海外之物。” 汪达洪二人见和珅不愿多说,只得先重新测量了各处尺寸,然后来回鼓捣起来。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他先是拉开了银白色的枪栓,随即又试着扳动了枪身下面的一个簧片,伸手在枪身下方的那个黑色的铁盒子(弹仓)处一拽,一下就给打就开了。 周围几个工匠头目呼啦就围了了上来,不过那黑铁盒子只是能打开,并不能拿下来。 又过了一会,汪达洪发现枪尾左侧有个钢片卡扣,他让巴茂真用工具将卡扣向上拨动,发现这是一个可以活动的螺栓,他转动螺栓,使劲一提,黑色的枪机后盖就取了下来;露出了里面的包着弹簧的撞针,再伸手一拉,弹簧就拔了下来。 和珅此时也上来观看,他指着取下的弹簧和里面的铁棍问道:“此乃何物?” 汪达洪拿起弹簧,伸到鼻端问了问,随即摇摇头道:“中堂阁下,请原谅我的孤陋寡闻,这支武器的部件十分奇怪,我在欧洲时也从未见过。这弹簧似乎是用钢做的,虽然看上去外观粗糙,但加工的工艺极为高超,要想搞清原理还需要时间。” 和珅每天都要在乾隆跟前伺候,直到宫门落锁才会离开,他能在武备院呆一个时辰已经是极限。眼下看到有了进展,便满意的点头道:“如此,你二人便继续忙吧,本官要去禀告皇上。” 其实他更关心的是什么时候能拿出仿制品,以便向乾隆报喜。 两天后,汪达洪和巴茂真两人终于搞清楚了如何将枪身下面的扳机机构取出,最后连护木和枪管分离也完成了。 说实话,相对于极为精密复杂的机械钟表而言,拆解一支用钢构件和木头组成的武器要简单的多。 两位法国人到了这时候才惊讶的发现,这支奇怪的火枪上的很多部件上完全看不到一个沙眼;很明显,这些零件根本不是铸造出来的,似乎是用某种极为坚硬的工具在一块钢锭上直接加工而成。 此时世界上第一台镗床已经出现了12年,那台镗床目前主要的用途就是加工炮筒和蒸汽机的汽缸。不过英国人对此严守秘密,两位法国传教士根本不知道。至于切削车床,还要再等11年才会在英国出现。 很明显,这玩意要是用钢来打制的话,即便以汪达洪的天才也毫无办法。 眼看离和珅给的规定期限越来越近,一个工匠头目出了个主意,他说既然大炮和鸟枪可以用青铜造,那么这枪是不是也可以用铜造呢? 众人一想没准是条路子,虽然在青铜上钻孔切削也很费力,可那也比钢好加工。 从这之后,汪达洪和巴茂真两人除了在造办处继续维修钟表,隔一天便来一次御鸟枪处,指点工匠们进行仿制工作。 另一边,腊月二十六日,乾隆在养心殿召见了回京陛见的福康安。 看着眼前脸色苍白,身形越发削瘦的福康安,再回想起当年那个顾盼间谈笑自若的年轻人,乾隆不禁想起了已故的傅恒,他脸上绽露笑容道:“你这趟差使不容易,办得好,只是比走之前瘦多了。胜败乃兵家常事,知耻而后勇是好的,不过也要爱惜着自己的身体。” 福康安挂着泪花的眼睛炯然生光,说道:“这都是主子的洪福被于四海万方,奴才何德何能。奴才这些日子反躬自省,以前实在是骄纵狂妄,仗着主子信任,把功劳能耐都算到自己账上。” 说话间,福康安不时的打量着乾隆,只觉和当初陛辞时相去不远,眉宇间苍劲如旧,七十多岁的人看上去不过六十岁出头的样子。 乾隆摇头道:“这是怎么说?谁敢说你无能!这种话不必再说了。说说吧,这些日子下去练兵,有什么体会?” “嗻。” 福康安起身坐在杌子上,将这段时间在陕西、山西、山东、河南四省绿营的练兵情况大致说了一下,其中很多细节在之前递来的奏折里已经说过了。 话说福康安在遇到赵新之前,带兵出战都是要最精锐的,要么是京营,要么就是天山旗营,最次也得是陕甘绿营。这些原本就最精锐的部队稍加操练,再加上大把的赏银发下去,战斗力自然就高。 可他这一次下去点检四省绿营后,才发现问题极多,简直可以说触目惊心。 最主要的就是兵额虚冒,经制兵员不足,个别省份甚至用工匠冒充兵员。而绿营将领借端克扣兵饷那都是常事,更有甚者,直接在本部人马中放高利贷,然后用士兵的军饷抵还;还有的假器械而扣军需,借公费而挪侵兵饷,种种弊端,不一而足。 乾隆四十六年的时候,为剔除绿营里的虚额,曾诏令废除了绿营的名粮制度,实行武职养廉。但实际上此时军政已经极为腐败。福康安在给乾隆的折子里便提到“积弊相沿,有名无实。未收增兵之益,朝廷徒受增饷之害。” 话说福康安在遇到赵新之前,带兵出战都是要最精锐的,要么是京营,要么就是天山旗营,最次也得是陕甘绿营。这些原本就最精锐的部队稍加操练,再加上大把的赏银发下去,战斗力自然就高。 可他这一次下去点检四省绿营后,才发现问题极多,简直可以说触目惊心。 最主要的就是兵额虚冒,经制兵员不足,个别省份甚至用工匠冒充兵员。而绿营将领借端克扣兵饷那都是常事,更有甚者,直接在本部人马中放高利贷,然后用士兵的军饷抵还;还有的假器械而扣军需,借公费而挪侵兵饷,种种弊端,不一而足。 只听福康安最后说道:“见在兵丁,每月所支饷银为数不多,该管将领又有克扣陋规,层层盘剥之下,内不足以养父母,外不足置办衣甲器械,欲其勠力疆场,赳赳桓桓,终究不可得!” 乾隆听完,看着殿内香炉中袅袅升起的青烟,良久才叹道:“根源还是在吏治上。册上有兵,伍内无兵;纸上有饷,军内无饷。” 福康安小心地看着乾隆脸色道:“如今吏治每况愈下,主子既知道,因何不下旨痛加整顿?奴才这次在下面试了试,事情还是可为的。” “有些事说起来简单,真要动起来太难了!”乾隆转头看向福康安,叹息道:“你在下面办的那些事,虽然兵是练出来了,可那个不足为天下准绳。四省的军政大员谁敢顶你?要人有人要钱有钱,办事一呼百应,合天下之力足几省之需,不能以此为例啊!” 话说到这里,福康安也知道该退下了。他最后请求道:“奴才听说孙士毅缴获了一支北海镇的火枪,求主子允许,奴才想去看看。” 乾隆道:“朕让汪达洪和巴茂真负责此事,和珅督办,那枪就在御鸟枪处放着呢。不过你须得明白,这些奇技淫巧,似乎可夺天工,可若是遍天下人反了,几支炮管甚么事?那赵新的大船造得再好,能开到岸上么?” 次日,也就是腊月二十七日,乾隆以福康安练兵有成,办事得力,恢复其协办大学士一职,挂兵部尚书衔。 同一天,他传谕年后从在京八旗满洲和蒙古人中征兵,每旗招募二千人;另从八旗汉军中征兵五千,包衣佐领兵二千,交由福康安管辖操演。同时又挑选八旗兵二千名,在圆明园操演自来火枪阵型。 腊月二十九,乾隆在保和殿筵宴朝正外藩、左翼蒙古各部亲王、台吉和贝勒上百人。去年富尔丹城的大败,让左翼蒙古各部损失惨重;为了以示安抚,乾隆在宴席后特意重赏了参加富尔丹城一战的察哈尔各旗。 到了腊月三十这天,兵部已经草拟好调兵令,准备在正月十五后,调陕西、山西、山东、河南四省绿营兵两万,北上出关,务必在开春雪化之前抵达吉林乌拉,用以加强宁古塔和珲春两地的防御。 要过年了总是欢快的,远在千里之外的北海镇也是一样。 从腊月二十六开始,北海镇两地民政就组织居民杀猪宰羊,按照每口人不分老少,都是半斤肉的标准下发;光是这一项,就是五万多斤肉。 除此之外,对于本年新到的流民,民政还拨发了粮食、盐、油、咸菜等生活物资,这让许多曾经是满清治下的流民感激涕零。 在赵新看来,身体素质跟不上,无论是当兵还是务工务农都不行。与其这样,为了让这些人来年投入春耕开荒,那就只能从现在加强营养。 依托于充足的口粮保障、现代医疗技术和药物,北海镇在乾隆五十一年新生婴儿死亡率仅为千分之五十七。刘思婷带领的护理团队在流民中赢得了“万家生佛”的赞誉,很多家庭都在年底拿着各种自制的山货点心登门感谢。 这些人连屋都没进,在门外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后,便将东西放在了刘大主任家的门外转身离去。看着门外堆积成小山一般的礼物,可把刘大主任感动坏了。 腊月二十八, 雷神号带着滞留鲤鱼门的人和沈敬丹一家也回来了。 沈敬丹带来的一行人里,有夫人沈吴氏和小女儿阿玉,这让沈璇高兴的不得了。另外贵生和他爹阿四也来了,除此之外还有几个沈家子弟也一并随行。 赵新心里明白沈敬丹的那些小九九,他准备年后先让这几个沈家子弟先去民政从普通办事员做起,有能力的自然会提拔,仗着沈璇身份想作威作福的趁早滚蛋。 至于赵新让沈敬丹延请的那位扬州名士汪容甫,因为不适应北方干燥寒冷的气候,刚下船就病倒了,送到医院一检查后发现此人早就有肺炎症状,一直没有完全康复。经过赵新、沈敬丹和吴氏兄弟的再三劝说,汪容甫勉强答应住院治疗。 那个在广州牺牲的士兵在鲤鱼门就已经被火化了,悲痛的家属捧着骨灰罐恸哭不已。可眼下大年节的也不适宜举行葬礼,于是便安排到了正月十五后再说。不过该有的抚恤金和相关证书还是在一天后就发到了家属手中。 到了大年三十这一天,北海镇除了刘胜、王远方和方化三人外,其他穿越众都在信托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大名并按上了手印。让赵新曾经颇为担心的穿越众保密问题总算是解决了。 截止到这一年底,北海镇治下的总人口达到了11.2万人,全年新增人口4.3万余人。 第二百九十五章 来了个高僧 北海镇的春节假期只有三天,而学校要过了正月十五才会开学。 过了正月初五,赵新以部队已经展开训练为由,又搬回了西拉河东岸。教育口的几个老人心领神会,以闲着没事去东岸呆几天为名,也不声不响的跟了过去。 沈璇和沈敬丹早就习以为常,眼下北海镇还是在起步阶段,武备第一。沈敬丹的老婆沈吴氏虽然有些不高兴,但她也知道赵新和自己的男人眼下干的是杀头的买卖,所以只是跟沈敬丹私下嘀咕了几句。 就在赵新走后的第二天上午,一老一少两个僧人出现在了富尔佳哈河河口的兵站附近。老年僧人自然就是无涯寺的那位殿主澄澈,年少的僧人是他的侍者沙弥,法号成拙。 澄澈十一月的时候就想动身,无奈年纪大了受了风寒,一下病了一个月,到了腊月才成行。 无涯寺不像其他寺院,到了年底天天都有烧香拜佛的。因为地处偏僻,平日里来的香客就不多,到了年底大雪封路更是没什么人了。澄澈当年去那里恢复山门,也是考虑到这是永乐年间就有的古刹,本着教化世人的心思才来道此地驻锡,根本不是为了那几个香火钱。 师徒二人自出发后,一路向东北而行,到了富尔佳哈河后才顺着河道向东南走,一路走了近二十天,才看见了那条直达北海镇的碎石大路。 北海镇的这条碎石路是第一次和福康安交战后修的,路面宽度可并行四辆马车,道路两侧还有路肩和排水沟。为了来往交通方便,每年大雪封路后都有人进行清扫。 为了防止外人从这里擅入北海镇,此地设有一个兵站,驻扎了一个连的部队。而且从兵站向北五公里,还设有六座哨所,各驻扎了一个班。 澄澈师徒两人刚踏上碎石大路,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大喝:“那两个人,站住!” 通过高音喇叭传出的喊声回荡在空旷的山野上,一老一少两名僧人顿时被吓了一跳,缓缓停住了脚步。 “站住别动,否则开枪了!”两名僧人寻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这才发现一座灰白色的高塔矗立在前方数百步外。话说北海镇的哨塔形制都完全一样,通体用木头和钢管搭成,高度五米,顶部是间能容纳两个人和一个火盆的小屋子。 “师傅,那上面有人!”年轻的小沙弥成拙指着高塔对澄澈说道。“这人嗓门可真大,居然能喊这么远!” “嗯。”澄澈以手搭额,也看到了远处高塔上有两个人。他也有些奇怪,一个人的嗓门怎么能如此大。 算了,瞎想终归无用,以不变应万变吧。 又过了片刻,塔上的人才高声命令两人前行。澄澈师徒虽然诧异,但也只得听命前行。走了几十步后,三个穿着怪异的人从两颗大树后绕了出来。 在澄澈师徒眼中,这三人从头到脚都是一身雪白厚实的衣服,头上还戴着厚厚的帽子,甚至脸上还戴着面罩。不过在澄澈看来,这幅装扮虽然看着挺暖和,可样子要多奇怪就有多奇怪。 等走近后,澄澈这才注意到对方身上的衣服不完全是白色的,上面还有一些灰色不明的斑块状花纹。 只见为首一人两手无物,而他身后两人手里都端着一杆像是火枪的武器。 三人走近后,为首那人仔细端详了澄澈师徒半晌,然后才开口问道:“你们两人干嘛的?” 澄澈听到那军官说话,愣了一下,心道此人官话说的竟然比我还好;随即双手合十道:“贫僧法号澄澈,来自无涯寺。” “你是和尚?”为首的那人停顿了一下,随即问道:“无涯寺在哪儿?” “海参崴以北五里。” “他呢?”士兵一指澄澈身边的小沙弥成拙。 成拙一听连忙双手合十道:“小僧成拙,澄澈法师是我的师傅。” “哦。你们这是打算去哪?” “贫僧前年就听闻西拉河那边起了个镇子,此番趁着外出游历,想去结个善缘。” “僧人......你们有证明吗?” 成拙一听,连忙从身后的箱笼里取出一张纸递给了为首那人。 “大雄宝山敕建无涯寺精持梵戒戒坛......”为首那人疑惑的将目光从纸上挪开,问道:“这是什么?” “是戒牒。”澄澈沉声解释道:“自乾隆三十九年起,朝廷废止天下僧道度牒,是以戒牒就是我们这些出家人出门在外的凭证。” “哦。”为首那人将戒牒还给了成拙,说道:“你们跟我来吧。” 澄澈师徒二人跟着那三人穿过一片树林,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座用木墙围成的营地。营地外面的空场很大,几十个穿着和之前三人一样的壮汉正站在一处空地上,口里喊有节奏着号子,时不时的变换出一个奇怪的姿势。 成拙年少好奇,一边走一边看着这些人做着奇怪的动作,对身边的澄澈低声问道:“师傅,他们是在练武吗?” 澄澈摇摇头,表示不要多说话。不过在他看来,这些人随着号令不停的变换姿势,估计是一种健身养生的功法。 几人进了兵站的大门,跟着向右一拐,进了一间不大的屋内。为首的那人道:“你们就在这里坐着,稍后会有人跟你们谈话。”说完便推门出去了,而他身后跟着的那两个持枪士兵则守在了门外。 成拙等人出去了才开始四下环顾,他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十分新奇,自己在无涯寺或是在其他地方都没有见过。只见屋内有一张单人床,一张木桌,两把椅子。 角落里,一个黑乎乎的炉子正在烧着什么,让屋内十分的暖和,从那炉子上接出一根比他拳头还粗的白色金属管子,一直向上穿出房顶。 澄澈拍了拍身上的雪,又让成拙把背着的箱笼放下,摘了头上的帽子和手套,师徒俩便在椅子上坐下。 过不多时,一个士兵推门来给师徒两人端来两杯热水,又拿来几个热腾腾的馒头。等那士兵出去,过了一会他又提着一个铁壶进来,放在了炉子上。 那士兵一边用火筷子拨弄火门,一边对澄澈二人道:“你们想吃东西喝点水吧,一会有长官来问话。” 澄澈合掌客气道:“多谢这位军爷了。” 那士兵笑呵呵道:“我可不是什么军爷,就是个勤务兵,你们可以叫我小田。” “唔。田军爷......小田。”澄澈点了点头。 小田弄完炉子,把水壶烧上,这才道:“听我们连长说你们是僧人?嘻嘻,我来北海镇两年了,还没见过出家人呢。” 澄澈见小田目光清澈,又见对方说话客气,这才微笑道:“哦。那么你以前见过?” 小田点点头道:“是啊,以前每座村子里都有。” 澄澈听了有些诧异,心说天下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居然每个村子里都有寺庙?他感觉小田说话有些生硬,有一股说不出来的腔调,便问道:“小田你乡籍何处?” “北海镇啊,我就是北海镇人。” 澄澈正要再问,只听屋外有人喊道:小田!出来,别聊了!” 小田这才对澄澈师徒道:“你们先休息一会吧,长官从北海镇那边过来,得有一两个小时才会到。” “小时?” “嗯,一个小时就是半个时辰。”说完,小田就推门出去了。 澄澈师徒这一等真就等了一个时辰,差不多过了中午,师徒两人才被带到了营内的另一间大屋中。进门一看,头顶上两个白色的方盒子散发着乳白色的光芒;一条长桌摆在屋子中间,墙上还挂着一张幕布,也不知道干什么用的。 长桌的对面坐着两个男性,与外面那些兵丁完全不同,两人都是身穿一件黑色的大氅,头上还戴着一顶毛绒绒的棉帽子。 “二位请坐吧。”为首的中年人伸手一指桌案对面,对澄澈师徒道:“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北海镇治安警的负责人,我姓片。” 来人正是北海镇治安警的大头目片山。 两个小时前,当兵站这边的电话打到盛海舟那里后,盛海舟先是找了陈青松。 陈青松哪懂这个啊!现代的出家人倒是见过,可古代的出家人是什么样,该怎么确认可是一概不知。 盛海舟无奈,只好又通知了片山。没成想一问之下,才知道片山在松岛町当同心时,还真办理过与寺庙有关的公务,也懂得一些佛教知识。 话说德川幕府因为取缔天主教,于是要求岛国所有百姓都要成为佛教徒。万治三年(1660年)的时候,幕府开始要求各地寺庙制作“宗旨人别账”,上面依照每个家族,分别记载了姓名、年龄、家庭成员结构等。只有登记在宗旨人别账上,才能证明了自己非天主教徒。 寺庙还会发放可当身份证明用的“寺请证文”。在外出旅行时,必须和各藩关所的通行证一起出示。结婚或搬家时,也会用到。 另外,当有人过世,通过房东提出申报时,也是在寺庙处理。死者便从“宗旨人别账”删除,列入只登记死者姓名、称作“鬼籍”的名册。所以说江户时期的佛教不光是有宗教作用,还起到了协助官府管理平民的角色(现代日本说一个人死亡,称为“入鬼籍”,就是基于这个典故。) 好吧,矬子里拔将军,片山只能赶鸭子上架,派来处理澄澈师徒的事务。可问题是片山也不懂带清的僧道管理制度,这跟岛国的僧人管理制度完全就是两回事! 当看了澄澈提供的戒牒,片山这才知道对面这个毫不起眼的老和尚居然是临济宗法脉的传人,这可让他大吃一惊! 要知道岛国人最早接触的禅宗流派就是临济宗,是在宋代由僧人明庵荣西从中国传入的。宋末元初的时候,为躲避战乱而东渡扶桑的中国禅僧非常多,使岛国禅宗获得了迅速的发展。据说当时传到日本的禅宗流派就有二十四派之多。然而这些林林总总的分支派别,实际都还是在临济禅、曹洞禅两大主脉上展开。 明末清初之时,福建黄檗山福严寺住持、临济宗高僧隐元隆琦东渡而来,打破了当时岛国禅林的沉寂的局面。隐元在宇治开创黄檗山万福寺,创立日本黄檗宗,成为日本佛教史上一大事件。隐元隆琦在日本的影响力很大,以后水尾法皇为首的皇族、以德川幕府要人为首的各地大名,以及大量的商人相继皈依于他。 (说句题外话,四季豆就是隐元带入岛国开始种植的。直到现在,关西人将扁豆称作“隐元豆”。) 片山感到这下事情大条了,居然来了个高僧! 不管是中国人还是岛国人,向来对于佛教高僧都十分崇敬;而对于陈青松这些现代人而言,也是抱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 陈青松接到兵站打来的电话后,心说这一天终于来了。 其实他心里都明白,就算再不愿意,只要北海镇存在,总要面临这一天。晚来不如早来,不是白莲教就行。 以前他曾和赵新讨论过这事。赵新的观点是,由于中国历史上灾害频发,天灾也好,战乱也好,底层的老百姓是最没有安全保障的。所以求神拜佛便成为老百姓在心灵上的寄托,祈求各路神仙能消灾避祸。 陈青松考虑了良久,最终还是让片山将这两名僧人带回来见见再说。 他考虑的是眼下北海镇虽然气候严酷, 可治下的老百姓都能吃饱穿暖,子女还能读书识字,这在各地流民眼里已经天堂了。在这样的情况下,佛道的作用只剩下了一个心灵安抚作用,只要严加限制,并没什么可怕的。 如果真是个高僧,起码人家还算是个文化人,总比那两个传教士要强。 自从赵新从乌鲁普岛带回两个传教士以来,这两人虽然被禁止在北海镇传教,不过平常和人说话的时候动不动就会来句“上帝保佑你”,时间一久自然有人就会好奇“上帝”是谁。 费拉蓬托夫一直在东岸工作,接触的人并不多;可马卡留斯却在北海镇中心医院工作,一天到晚都能接触到病人。 那位马神父在渡过了最初的不适应后,很快就被北海镇医疗技术的先进所震惊,如饥似渴的跟着洪涛学习医术。由于洪涛和刘思婷实在忙不过来,所以等马神父这位老兄再也不高喊着给人放血治疗,能够独自操作x光机后,便让马神父去了影像室负责给病人照x光。 而马神父每天给人照x光之后,往往就会习惯性的来上一句“上帝保佑你,我的孩子!” 当赵新听说这事之后,可把他给烦坏了。可是他也不能捂着人家的嘴不让说话啊!不过到了这个地步,由于两位神父接触了太多北海镇的秘密,所以赵新也只能跟乾隆一样,再也不可能放这两人走了。 第二百九十六章 北极熊的目光 澄澈师徒被带回北海镇后,陈青松在当天傍晚就和他们见了一面。一番交谈后,陈青松被老和尚的谈吐学识所折服,便同意了二人在北海镇停留一段日子。之后又让民政给师徒二人安排了临时住处。 过了两天,民政派了个办事员陪同澄澈师徒去参观北海镇中心医院,结果就被马卡留斯看见了。 马神父一见来了两个佛教僧侣,还以为这是北海镇专门请来的,心里就有些慌,想到正教的事业还没在本地开创,佛教的人居然过来抢地盘了。这厮想了又想,决定升级每次给病人念的祈祷词,顺便拍一下赵新的马屁。 “主啊,请拯救你的子民,并降福你的嗣业。恩赐虔诚的君王赵新克胜夷狄......” 同一时刻,远在万里之遥的圣彼得堡因为一个人和一封意外的来信,让原本无暇东顾的女皇又把目光转向了远东。 伊凡雅克比现在真是雄心勃勃,他坐在官邸的靠椅上,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冬宫里的贵妇们会如众星捧月一般把他拥在中心,亲吻他的手背;雅克比家族的梦想将在他手上实现。 “阿穆尔、尼布楚,那都是我们俄国人的固有领土!伊凡,你记着,有朝一日,你一定要将阿穆尔河的广大流域夺回来!为帝国、为女皇打通一条直通太平洋的出海口。” 父亲弗雅克比的话一直记在伊凡的脑海里。现在机会来了!伊凡雅克比似乎已经看到自己的名字将会响彻罗曼诺夫王朝,同时也将为女皇的王冠上缀上一颗璀璨夺目的宝石,阿穆尔河! 去年八月,鉴于清国皇帝第三次停掉了恰克图的大黄贸易,查禁走私,这对沙俄造成了巨大的经济损失。沙俄叶卡捷琳娜二世命令伊凡雅克比与清朝官员协商,以期恢复双方贸易。 不过伊凡雅克比一心只想着伺机侵略,他根本不在乎贸易是否能恢复。到了八月底的时候,一封意外从北京经恰克图寄到伊尔库茨克的信件让他眼睛一亮,再加上从蒙古边民口中得来的消息相互印证,伊凡雅克比感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两天后的早晨,母金伯爵引着伊凡雅克比觐见了女皇叶卡捷琳娜二世。 与民间描述有所不同的是,叶卡捷琳娜二世的身材并不高,只是中等略矮,身体微微发福,面色红润,有着一双棕色泛着蓝光的眼睛。因为女皇总是昂首挺胸,胸部丰满,头发向上梳起,所以总会让人忽略了她的身高。 “万分感谢您的召见,我的陛下!”接见室内,伊凡雅克比向叶卡捷琳娜二世恭敬的行了一礼。 叶卡捷琳娜二世的目光清澈,微笑道:“亲爱的伊凡,听说你有关于清国的事向我禀报。恰克图的贸易恢复了吗?希望你带来的不是坏消息。” 去年--也就是1784年,一伙中国商人在新疆北部一带进行贸易,但遭到了俄国边境少数民族的抢劫,损失巨大。抢劫犯后来被缉拿归案,中俄两国一同会审,决定处以十倍于货物的罚款。然而俄方后来私自从轻发落,没有通知中国,乾隆遂于去年下令停止恰克图贸易。而这个时期正是沙俄获利最丰厚的时候,每年贸易赢利高达数百万卢布,因此造成的经济损失巨大。 “尊敬的陛下,我们派驻在中国的传教团团长约阿基姆希什科夫斯基主教寄回了一封十分重要的信。” “哦?一封信就能让帝国行省的总督急匆匆的赶回圣彼得堡?那我可要看看了。”叶卡捷琳娜二世的目光变得有些犀利。 于是伊凡雅克比取出了那封由约阿基姆希什科夫斯基寄给都主教的信件,由母金伯爵转交给了女皇。 信件的内容不长,前面是约阿基姆希什科夫斯基讲述自己在北京城的生活,后半段是和都主教回忆旧日时光。(见二百一十三章) “伊凡,我实在看不出这信有什么重要的。虽然他在信的末尾没头没脑的提了一句我们和波兰人在一百多年前的那场战争。”叶卡捷琳娜二世将信随手扔在桌子上,目视伊凡雅克比道:“你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伊凡雅克比恭敬的道:“陛下,我们在清国的探子传回了消息,清国皇帝去年在和一股盘踞在远东的叛匪进行了两次战役,损失惨重,他们在远东的驻防部队已经消耗殆尽。” “哦?”叶卡捷琳娜二世的眼睛一亮,她看向了母金伯爵。 母金伯爵躬身道:“的确有这个传言,只是尚未证实。我的陛下。” 叶卡捷琳娜二世点点头,示意伊凡雅克比继续。只听对方又道:“这封信是去年九月从清国的京城寄出的,主教之所以在信里提到一百多年前的那场战争,其实就是在暗示清国皇帝打了个大败仗,同时损失了在远东的领土;而信里提到的瑞典,我的陛下,那就是指帝国的机会啊!” 叶卡捷琳娜二世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她想了一会,点头道:“那么伊凡,你来找我是希望我重新启动那个计划?” 伊凡雅克比道:“陛下,我曾经给枢密院写信,请求他们派出增援部队并运送一批武器装备。不过我并没有得到回复。” 叶卡捷琳娜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纷飞的大雪,过了许久才冲门外唤了一声:“奥洛夫。” 话音刚落,一个中年军官就推门进来,躬身道:“请您吩咐,我的陛下。” “通知军事委员会的所有人,还有那个米勒,我们要讨论一下当初他制订的那个计划了。” 奥洛夫有些迷惑,马上问道:“米勒?是皇家科学院的那个米勒?” “就是他。” “时间呢?” “三天后!” 话说依靠政变上位的叶卡捷琳娜二世,身边从不缺乏一批好战分子。虽然俄土战争迫在眉睫,但她也无惧多发动一场对外战争。 1763年,就在叶卡捷琳娜二世登基的第二年,这位雄心勃勃的女皇就开始着手对清国采取武力进攻;而进攻的起因就是因为恰克图贸易的中断。 当时有一股哥萨克匪徒窜入外东北,一直进入到蒙古卡伦一带进行烧杀劫掠,私自开展贸易。乾隆在震怒之下关闭了恰克图贸易。这是自乾隆登基以来的第一次闭市,时间长达七年之久,最终导致了俄国商人、贵族的皮毛业、茶业生意巨额亏损,也使居住在西伯利亚的商人大量破产,造成了极大的恐慌。 叶卡捷琳娜二世当时就决定入侵远东,她改变了原有的边界军事体制,授权军事委员会下设的特别军办事处全权处理中国边界事务。同年,她又命令命皇家科学院外籍院士、六等文官赫拉德·米勒起草了一份《关于对华战争的意见》。 经过了两年多的精心备战,俄国的密探发现清国并没有打算对俄国动武的意图,于是枢密院提请女皇和平解决中俄边防,叶卡捷琳娜二世鉴于准备第五次对土耳其的战争,无暇东顾,也考虑到恰克图巨大的收入,就暂停了关于中国军事行动,避免了两线同时作战的风险。 七年后的复关之后,清俄两国贸易额呈现大涨趋势,平均每年的交易额都在230万卢布,比闭关前提高了70%。 时间来到了三天后。 在冬宫内的一间大会议室里,叶卡捷琳娜二世、枢密院和军事委员会的成员、伊尔库茨克总督伊凡雅克比等十几个人齐聚一堂。那位来自德国的历史学家米勒正在讲述着当初的那份计划。 “陛下,先生们,帝国方面长期备受清国人的欺凌,已经不堪忍受,如果我们要发动战争以图报仇雪恨,那么必须要坚决果断的出击,我个人毫不怀疑,帝国一定能在战争中获得预期的胜利!” 米勒所说的欺凌,其实就是满清以天朝上国自居,对沙俄人从来不假以辞色。 (别意外,早中期的满清就是这样,连关三次恰克图贸易惩治沙俄,同时用军事手段对付沙俄支持的准噶尔部。) 五十多岁的史普林格尔将军起身道:“所谓的《尼布楚条约》是不平等的!两国的国界当时都是因为清国人的武力胁迫才划定,他们的全权大臣来参加会议时带来的兵力多达三万人,我们的大使才带了三个团的兵力。当时我们受到重重包围,只能被迫让步,这实在是帝国的屈辱!尼布楚和阿穆尔河流域我们一定要夺回来!” 叶卡捷琳娜二世点头道:“哥萨克火枪团这些年怎么样了?” 史普林格尔将军道:“陛下,我们在外贝加尔的火枪军团已经招募了两万五千名训练有素的战士!目前马匹粮草充足,只需要武器和弹药补充就能立即出发!” 母金伯爵道:“两万?不,将军,我看一万哥萨克就足够了!” 伊凡雅克比起身道:“陛下,先生们,我建议从这个春天开始,立刻启动计划中的十六条准备方案。派遣人员进入阿穆尔河和乌苏里江下游,对那股打退清国大军的叛匪武装进行招募工作。” 他口中所提到的十六条准备方案,包括了大量向边疆地区移民;建立军粮输送通道与一系列大型粮仓;建立就地征收粮食的机制,就近解决作战所需船只、食盐、军装、草料等。同时还要拉拢蒙古王公,印发蒙文传单,策动各部落反叛,归顺俄国,并将界内蒙古和通古斯人编为军事组织。 枢密院的一位公爵皱眉道:“那么我们的主攻方向呢?是蒙古还是阿穆尔河?” “啪!”伊凡雅克比激动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随即他才想到叶卡捷琳娜二世在场,于是躬身道歉后,面色激动的道:“阿穆尔!必须是阿穆尔!” 母金伯爵道:“我建议以尼布楚和色楞格为主攻方向,同时于春季展开攻势,将占领阿穆尔河北岸作为我们第一步的主要目标。” 说到这里,母金伯爵让人在桌案上摊开了一份外东北的地图,指着上面道:“我们在尼布楚需要集结十个正规团、两个哥萨克团以及大批的武装通古斯人。这支部队将分成两路,一路乘船顺阿穆尔河直下,扫平沿途所有的中国村庄,同时用攻城大炮摧毁瑷珲城,然后直达松花江口,沿途的所有村庄也必须予以摧毁。 之后,我们将派遣运兵船驶往黑龙江口,由海路北上开往乌第堡或鄂霍次克,主力部队则返回雅克萨城,同时修建堡垒,耕种土地,并在那里过冬。 另一路将越过额尔古纳河南下,推进到海拉尔河,用大炮轰垮新建的中国人的城池,然后我们再由该城出发,占领直到兴安岭和阿穆尔河的全部土地。 如此一来,我们还可以吸引当地的边民部落加入俄国国籍,之后再返回额尔古纳河过冬。” 众人想了想,纷纷点头同意。 此时那个德国人米勒又道:“母金伯爵所说的只是一次试探性进攻。接下来,我们还要在瑷珲兴建城堡与驻扎军队,沿江大修建殖民点。将来应该在整个阿穆尔河北岸(自额尔古纳河口起甚至一直到结雅河)选择合适地点,兴建一批寨堡和村庄。由此确立我们在将来与清国缔结和平条约时必须坚持不让的立场,务必使阿穆尔河成为两国的边界。” 叶卡捷琳娜二世微笑着看向在座众人,问道:“有了第一第二步,是不是还有第三步呢?” 伊凡雅克比躬身道:“只要我们能得到阿穆尔河的入海口,那么就可以打通对下堪察加的补给线。我们在清国的密探曾经秘密考察过松花江的水道。坐船溯松花江上行,能到达何地就到达何地,并且将那里所有的一切都予以夷平!” 看着眼前一群热血沸腾的战争贩子,枢密院的那位公爵皱眉道:“如果清国反击呢?” 伊凡雅克比如同饿狼一般两眼发红,坚决的道:“不可能,只要我们能联络上那股叛军,清国在这里的统治就将不复存在!” 此时远在万里之外的赵新根本想不到,因为北海镇的出现,竟然使沙俄进攻外东北的时间提前了! 第二百九十七章 华夷变态 赵新过了正月十五才回到北海镇,当他听说那个扬州来的汪容甫已经痊愈出院,便打算去拜访一下。 汪容甫住的小院就在沈家附近,他自己孤身一人来到北海镇,日常早晚餐都是在沈家吃的。上午的时候沈家只有几个女人在家,赵新觉得不方便登门,于是便直接去找汪容甫,谁知到了才发现家里没人。 无奈之下,他只得亲自去沈家询问,问了贵生的父亲阿四,他这才知道汪容甫最近每天吃过早饭便会去小学校的图书室看书。 现在北海镇的图书室有好几个,技工学校、海员学校以及少年军校都有图书室,不过只对入籍的在校学生开放,而且不能带出去。 所有图书室里的各类书籍都不是原版,而是打印的;教育口的八位老师在课余之时一直都在忙着整理书籍的事。 不过最让人头疼的还是数理化这三块,大量的以西方人命名的公式到底要不要改,怎么改,之前各位老师一直商量乃至争吵了好久。最后还是赵新拍板,别折腾了,就用原来的名字吧,否则以后我们自己都要搞晕了。 从另一时空带来的大量纸质和电子版书籍文献,基本上每一本都要经过编辑整理,去掉了跟另一时空有关的内容,再由专人校对,最后扫描打印,再进入图书室供人借阅。 这事不能急,一着急准出错;所以众人慢慢悠悠的干了一年多。才算完成了第一部分数百本书的整理工作。 北海镇小学里的这间图书室是去年十一月份才开设的,主要是存放一些整理出来的明清古籍文献。赵新刻意找了很多在乾隆时期已经成了毁禁书的明清古书,这些书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大都是被藏家偷偷保存才流传了到后世。 比如《大明一统赋补》四卷、张煌言的《北征纪略》、于若瀛的《弗告堂文集》二十六卷、黄宗羲的《原君》、《原臣》;还有《残明纪事》、《甲申纪事》、《觚不觚录》、以及吕留良的《四书讲义》等等。 当然,文渊阁版的《四库全书》、影印版的《古今图书集成》这些也都整理打印了一部分,成为北海镇图书室藏书的一部分。 汪容甫这人自幼丧父,当年母亲邹氏带着他们姐弟三人,求告无门,苦苦挣扎。他少年时曾在书店做过学徒,酷爱读书,看遍了经史百家,扬州民间有所谓“无书不读是汪中”的说法。他在医院住院时就曾听人说起北海镇学校的图书室,所以出院回家后天天都去,一呆就是一整天。 眼下小学的图书室有三位常客,汪容甫、林子平和佐藤信渊。 汪容甫这人的性格即孤又狂,除了其自负学识才华外,还因为童年时的遭遇,遇事是个直性子,待人待物不够宽容。不过反过来说,一个性子耿直,出口容易得罪人的家伙,也就没那么多弯弯肠子。跟林子平和佐藤信渊接触多了,三人看书之余偶尔也有些交流。 林子平这老头能被列入“宽政三奇人”之一,性格也跟汪容甫性格差不多,不喜功名,酷爱读书。他那个地图测绘队早就组建完成了,只等着春暖花开就动身出发。现在天寒地冻,左右无事,于是每天都来图书室打发时间。 来了北海镇几个月,林子平和佐藤信渊学的官话虽然听上去怪里怪气,但正常交流已经没有问题。这二人原本就有着不错的儒学基础,有时跟汪容甫讨论起来,倒也有来有往。 赵新来到图书馆门口的时候,只听里面一个年轻人正在大声说道: “人之所以为人,中华之礼也。夷狄固然是人,也能治国;但是汪先生你要知道,百兽之王也能统领禽兽。故而所以为夷狄,所以为其禽兽,皆为不依礼而行。人无礼,则不异于禽兽;中华无礼,则不异于夷狄。” 赵新听出来了,说话的是佐藤信渊。此时只听屋内另一人用扬州腔的官话大声道:“说了这么多,一言以蔽之。《春秋》有云,诸侯用夷礼则夷之,进于中国则中国之。诸侯用夷礼则夷之,夷而进于中国则中国之。盖圣人之心即天地之心,遍覆包涵,无所不容,善其善而恶其恶,何有于华夷之辨?后人说《春秋》者,甚严华夷之辩,乃大失圣人之旨也。” “这是汪容甫?”赵新听两人言辞激烈,唯恐进去后会打断他们,于是便在门口停住了脚步。 屋内的佐藤信渊又道:“中国之名,乃国家自称,以我王为中,视四外为夷狄。所谓中国、夷狄之说,盖圣人思量天地全体之中,而定之中国为中国,外国为夷狄。变其成说,不忌惮之甚矣!圣人褒其自生之国而曰为中国,贱恶外国而称为夷狄,乃圣人私意之甚也!,虽从古就定下以唐为中国、日本为夷狄,岂不知外之夷狄,在日本亦有不劣于唐之处。我虽生日本,可自幼立志于学问,圣贤亦可至,何况即使唐之中国亦有可耻之处。” 汪容甫冷笑一声道:“圣人无私!古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若有私,天道不存。况且何为华夷?孟子云:舜生于诸冯,迁于负夏,卒于鸣条,东夷人也。文王生于岐周,卒于毕郢,西夷人也。得志行乎中国,若合符节。先圣后圣,其揆一也。” 这时半天没说话的林子平突然嘿嘿一笑,说道:“汪先生,照您这个说法。请问赵王殿是华还是夷呢?” 汪容甫道:“吾观赵王,虽有人君之象,但却无人君之实。君臣诸礼未定,名分亦无,偏安塞外一隅,何谈华夏?” 此言一出,佐藤信渊大声道:“狂妄!” 汪容甫冷笑道:“你个孩子懂什么!礼之于国、于君王大矣!诚为范身之具,而兴行起化之原也。正所谓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大而冠、昏、丧、祭、朝、聘、射、飨之规,小而揖让进退、饮食起居之节。君臣上下,赖之以序;夫妇内外,赖之以辨;父子兄弟、婚媾姻娅,赖之以顺成。故曰:‘动容中礼,而天德备矣;治定制礼,而王道成矣。’ 林子平点头道:“在老朽看来。国之尊与卑,乃因君子小人之多与寡,风俗之善恶。居中国不足以为傲,居夷狄亦不足以为耻。子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赵王若非受命于天,岂能两破鞑虏之兵?” 汪容甫冷笑道:“是啊,不仅两破朝廷大军,还一打仙台,二打长崎,三打江户呢!” 他当初之所以选择跟沈敬丹来北海,其一是因为赵新那封言辞恳切的信,在那封信里,赵新言辞恳切的表达了对汪容甫的尊敬,大大恭维了他奉母至孝的过往。其二就是他从沈敬丹口中听闻赵新两破朝廷大军,又听闻此人几次暴打倭国。于是就想见识一下这个比自己还狂的“朱明之后”到底是个什么人。 林子平和佐藤信渊听了不禁脸上一红,不过林子平常年奔波在外,皮肤黑的很,压根看不出红来。 林子平想了想才道:“苟有礼仪,则夷即华也。无礼仪,则虽华不免为夷。即使以德化征服,也不为臣下,才是春秋大义所在。往昔明皇登天,弘光陷虏,唐、鲁才保南隅,而鞑虏横行中原,是华变于夷之态也。鞑虏,塞外之一蛮族也,既非受命之德,又无功于中国,乘中华之衰运,暴力劫夺,伪定百年,机变百出,巧操天下。而我国之威武,外朝及诸夷竟不可企望之,尤有由也。” 此时佐藤信渊听了林子平的话不禁佩服道:“先生所言甚是。” 话音未落,三人只听门外有人大笑道:“林先生这话实在可笑,没人打你们就是自称中国的理由?那我三打岛国又算什么?” 屋门唰的一下被人从外面拉开,赵新大步走了进来。他在门外听了这半天,已经大概明白了屋内三人在争论什么,无非就是华夷变态,“中国”之称易主的问题。 林子平和佐藤信渊的意思就是中华如今已经沦落满清之手,所以就是“以夏变夷”;而岛国由于地理位置原因,历史上很少遭到外来势力的侵略,又坚持信奉儒家学说,自然就是“以夷变夏”。 而汪容甫则以历史上的舜和文王举例,他们在那个时代都算夷狄,不过两人成事后行的是中国礼仪,所以就不能再算蛮夷。大而广之,就说眼下的带清,人家疆域可凭,行礼仪于天下,凭什么不是中华? 话说自从南明弘光政权灭亡,乃至郑氏灭亡,中国周边的安南、朝鲜、岛国便都认为神州陆沉,华夏已亡。于是最具文化优越感的李朝便自称中华,而远在南方的安南也开始自称小中华。 说白了,就是中国周边受儒家文化影响颇深的小国,抢夺东亚文化话语权的问题。 而岛国自我定义为“中华”的理论,其实自律令时代(七世纪中期~十世纪)起就已经可见于各累典籍。从明亡以后,由于儒家学派的传入以及信奉儒家的德川幕府统治,使岛国的儒者们面临了一个难题,即如何解读中国与岛国作为相独立的政治实体,各自称为“中华”所在存在的矛盾与争夺。 随着满清的统治时间越来越久,岛国内部的儒家学者大部分都已经认同以岛国为中国的论点。这是因为岛国比中国优越,与总是能够战胜外国入侵的岛国相比,中国历史上则是屡屡被蛮夷所征服。 而对后世岛国扩张理论影响极深的山鹿素行则认为,岛国应组建一个代替中国的、以岛国为中心的东亚文化秩序。(这就是那个狗屁的“共荣圈”的思想起源。) 问题是岛国与儒教礼文化深入到习俗层面的朝鲜不同,并不具有相应的文化积淀。于是山鹿素行便把岛国的优秀性建立在了“天照大神”建国、血统万世延绵、以及靠“武”进行支配的理论上。岛国乃是“武教”国家,所谓的“礼教”也是包含于“武教”当中的。 (说到这里,当年二战时的冲绳岛战役鬼子惨败后,日本人的报纸上写的都是“神州陆沉”,小鬼子是一直把自己当中华的。) 看到赵新进来,三人都是起身行礼,只不过林子平和佐藤信渊十分恭敬,而汪容甫只是略微拱手。 佐藤信渊此时才十八岁,年轻冲动,听了赵新方才进门时的话,忍不住争辩道:“赵殿,我说的是我国之前没有被人侵略过,殿下您是第一个。” 赵新摆手示意三人坐下,看着佐藤信渊道:“你错了,当年不是打不赢,而是蒙元还未彻底消灭腾不出手来。那个怀良亲王杀害大明使者,太祖皇帝要是有雷神这样的大船,你说他会不会发兵?” 看到佐藤信渊低头不敢再辩,赵新这才缓缓道:“礼仪之大故称夏,服章之美谓之华。中华永远是中华,即便是偶尔陆沉,那也还是中华。无数文章典籍,数千年的历史早就证明过了,华夏只有一个!谁要不服,那就战场上见高低吧。如果打完了还是有人自称小中华,那就直接灭国并入中华好了,省的他们天天念叨。” 在赵新看来,朝鲜,岛国、安南之流再怎么学习中华文化。也永远只是中华文化圈里的一个学生,永远成不了正统。这不是谁学了儒家文化谁就是中华,而是主角和配角的问题;换言之,在东亚这个文明圈里,只能有一个主角。 他这话说的云淡风轻,好像混不在意,可在汪容甫三人听来,却是心惊肉跳。这里也就汪容甫没见识过北海镇的武力,林子平和佐藤信渊可是一点也不怀疑赵新能做到。 想到雷神号那铺天盖地的炮火,林子平忙道:“赵王殿,古语有云,国虽大,好战必亡。” 赵新哈哈一笑道:“林先生,时代变了。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可这天下安吗?弱肉强食的时代即将到来。以后天下是武力开道的时代,我们不惦记别人,别人恐怕会一直惦记着我们。您写过《海国兵谈》,应该知道海洋的重要性。” 林子平一愣,问道:“赵殿您是说俄国人......” “不只俄国人, 还有所有的西洋人。” 汪容甫望向赵新,面带疑惑道:“这怕是危言耸听吧。西洋人,蛮夷也,凭他们也配?” 这个时代除了乾隆和朝堂里的少数王公大臣,一般文人士大夫对西方的了解是模糊不清的,对欧洲各国张冠李戴。比如乾隆三十二年编纂的《皇朝通典》上就说,法兰西,一名佛郎机......东与荷兰接壤。这里面的很多描述其实都是从《明史》“佛郎机传”里抄来的。 对于带清的士大夫来说,大多数人此时仍在埋首于文章典籍,无暇顾及中华之外的“蛮夷世界”。即便是康熙曾预料到“千百年后,中国恐受其累”,但那也离现实生活太遥远了。此时任谁也想不到,祸患降临的时间已经不足百年。 赵新没有回答汪容甫的的话,而是话锋一转道:“在我看来,华夏不是一个单纯血缘的种族组成,是由地缘内的种族组合而成。春秋时楚国还是蛮夷,可如今呢?‘华夷之辩’本身就是随着时代变化一直演变的,华夏的地域范围也一直在扩大。” 汪容甫拈须颔首道:“四夷之民长有重译而至,慕中华之仁义忠信。虽身出异域,能驰心于华,吾不谓之夷矣。中国之民长有倔强王化,忘弃仁义忠信,虽身出于华,反窜心于夷,吾不谓之华矣。” 赵新淡淡一笑道:“还可以再加上一句。兵锋所过,俱为中华。”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九十八章 夏季大演习的前奏 赵新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他其实是要通过林子平和佐藤信渊两人向岛国表达北海镇的意图,即中华一直都在,你们谁也别想夺走华夏文化的话语权。而占住了这个话语权,就意味着不管是岛国、李朝还是安南,都别再想从亲藩体系中占领土的便宜。 是的,赵新的目的就是领土问题。 他这么做首 《乾隆四十八年》第二百九十八章 夏季大演习的前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九十九章 继续忽悠 吴安全是北方人,今年四十八岁了。八十年代末从南方某电力职业学院毕业后,一直在南方某火电厂工作。他从运行员干起,一直做到了分管运行的副厂长。前些年国家关停小型燃煤火电厂,吴安全就被分流了。 这年月电厂分流人员里有点关系的会去售电公司,没关系的就只能听从安排,集团内随机。吴安全属于前者,不过很不幸,他站错队了;跟他关系最好的那个集团副总被双规了,吴安全一下掉落云端,从最吃香的部门发配到了行政部打杂,妥妥的半退休状态。 问题是吴安全才四十八啊,就算是想回家过着逗猫遛狗抱孙子的生活,那首先也得有个孙子才行吧? 关键是他现在连老婆都没有,早年间曾因为一次放荡的经历,吴夫人带着孩子跟他拜拜了。最绝的是,吴夫人是个记仇的,以至于这么多年吴安全的儿子每次见了老爹就三句话。 “你来了。” “我没零花钱了。” “哦,好的。” 儿子和孙子,吴安全觉得是指望不上了。于是当他从招聘网站上看到XX公司招聘赴境外工作的火电厂厂长时,觉得自己可以试一试。能从运行员做到副厂长,吴安全自认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投出简历的第三天,吴安全就接到了赵新的电话。一番客套寒暄后,吴安全介绍了自己的从业经历;赵新还是用以前的那套说辞继续忽悠。 作为一个外行,赵新最关心的就是电厂造价。 “吴先生,如果是两台装机容量60兆瓦的电厂,总投资需要多少?” “这个现在要看人工了,设备价格其实很好算。我想一下啊......5亿到5.5亿之间吧。”吴安全打了个埋伏,他多说了几千万。 “那您就按我的要求提供一份60兆瓦火电厂的造价和人员需求吧。”赵新其实对每个选中的应聘者都是这个要求,他得知道自己到底要忽悠多少人过去才行。 “几天时间?” “两天可以吗?” “唔......没问题。”吴安全假装沉吟了一下,心里却差点乐出来,他手头保存了不少以前电厂的资料。 两天后,赵新拿到了七位候选者提交的报价和人员清单,结果他发现内容最详实的就是吴安全那份;除了之前要求的内容,此人还写了一份简要的项目设计规划。 行吧,就是你了!赵新让人立刻联系吴安全来京城面谈,机票住宿全管。 跟当初教育口那九位一样,吴安全一听,心说这也忒有钱了,大公司啊!搞不好这一趟干下来,后半辈子的养老金就有着落了。 到了京城后,赵新跟吴安全见了一面,谈好了待遇,便让他签合同。作为电力项目负责人,吴安全目前要完成三件事,招聘人员,订购设备,项目规划和工程施工方案。 人员方面,赵新要求只招手必要岗位的骨干,纯劳力就不用了。所有的人员要求在三个月内陆续到位,然后分别办手续赶赴境外。 吴安全表示招人这事容易,不说其他地方,就他之前所在的那个地区,关停的小火电厂就有三四家,很多人对分流后的工作安排都不太满意。而且现在电厂设备的自动化程度很高,一个小型火电厂撑死了一百人足够了。 电厂这边的事交给吴安全负责,赵新又等了两天,直到他这次买的东西都到货了,这才踏上了归途。等他回到北海镇后,当天晚上就把赵亮叫到了他家。 赵亮一进门,看到屋内摆着的那台脚踏式缝纫机,惊讶道:“我去,这东西还有卖的!”他再一看商标,居然是飞人牌的。 “两百多一个,便宜极了。” “哎呀,我家当初那个还得用票才能买到。真让人怀念啊!”赵亮抚摸着黑漆发亮的机身,又踩了踩下面的踏板,仿佛回到了童年。 赵新笑道:“我想着现在北海镇家家妇女都在帮着缝制军服,回去后第一件事就是买了五十台。怎么样,能仿制不?” 赵亮打开盖子,掀起机身,来回看了看便说道:“问题不大。外壳、机架轮都是铸铁件,翻砂就行;机头的小件直接用车床做就行。” 他随即抬头看向赵新问道:“以后准备往哪卖?” 赵新道:“岛国、带清、洋人,哪卖都成。不过首先还是得满足我们自己再说。你先仿制出一台出来,看看成本能到多少,然后才好定价。” 赵亮问道:“现在欧洲有缝纫机了么?” 赵新道:“再过三年才会有手摇式的。” 赵亮坐下点上烟问道:“电厂的事办完了?” “哪啊,刚招到一个厂长,后面的事让他先办着。我估计啊,两年建成投产就不错。” “火电厂你打算建哪?”赵亮是负责整个工业部门的,电厂的选址他比谁都关心。输电线路越短,电能在路途上的损耗就越小。 “我想的是设在工厂区的东南那块山谷里,这样一是从虾夷地运来的煤直接就送进电厂,二是减少污染。不过这样一来,修路就势在必行。” 赵新想了又想,他决定让军港的勘察设计再往后放,先让佩雷拉带人把工业区的道路设计先做完再说。 聊完了正事,两人又闲侃了一会也散了。赵新也得早睡,他明天还要转去富尔丹城检查春耕播种和新定居点的情况,顺便看看演习场地。 话由于去年是闰七月,所以今年刚过了正月,原野上的冰雪已经开始渐渐消融,去往富尔丹城的道路也变得好走起来。此时赵新也没了那些顾忌,第二天上午就开着一辆大卡车,带着盛海舟等人和一个警卫班出发了。至于林子平的测绘队已经在一周前就去了富尔丹城。 今年从二月初开始,北海镇两地就开始了备耕。跟往年一样,先是用拖拉机和人力耢雪,以加速地温回升。 去年因为北海镇到富尔丹城道路贯通,交通往来方便。于是两万多人齐上阵,富尔丹城以北又新开垦出三万亩荒地来。 农机组这一冬天没忙别的,除了培训新人,天天就是检修机具。万造、茂助和其他农机驾驶员对这些拖拉机如同眼珠子一般的爱护,但凡觉得有点小毛病就要检修一遍,所以春耕开始后一辆趴窝的设备也没有。 由于赵新订购的拖拉机还没交付,之前的机械不够用,于是各家农户便将十余米长的原木绑上绳索,用人拖马拉的方式,将田里的积雪打散。 春耕和收获一样,都是要抢天时,播种晚了,等雨季一到,庄稼也就全毁了。各家农户也没有那些避讳,都是男女少齐上阵。 女人们尤其辛苦,天不亮就要起来做早饭,然后带着干粮和家里的男人出工,忙碌了一天回来还得做饭,入睡前还要做手工活,以求多挣点家用。 田里的黑土化开后,就要开始整地播种。拖拉机顾不过来的,便用人拖马拉的方式。即便是已经大修农田水利,可化开后的黑土就如同树胶一般,粘性极大;人拖着犁走在上面没一会儿,鞋底上就恨不得带了两斤泥,迈开步子都费劲。有时候马匹还会把马腿陷进田鼠洞里去,一不留神就会腿折受伤。 这些原本十分贫苦的农民心疼脚上的鞋子,于是很多人便赤着脚踩在齐膝深的黑土里,拖着工坊打制的铁犁从南到北,洒下一地的汗水。 朱大贵一家去年秋天的时候,从北海镇迁到了富尔丹城北的一个定居点村落,儿子的学业也中断了,不过今年富尔丹城会再开一所学校,春耕过了就会开学。 朱大贵之前一直干杂工,修路、挖沟、秋收割麦都干过,还当过居民社区的组长。到了新定居点后,他就升任了村长,眼下配合民政上协调安排组内的春耕事务。 春耕开始后,民政又通知让各村去富尔丹城外拉肥料。一头雾水的朱大贵带着人赶着大车到了地方,才知道原来制肥也有这许多的讲究,让他眼界大开。 与往年不同,今年北海镇和富尔丹城两地各设立了一个制肥组,专门负责精细化的有机肥制作。设备是赵新去年买来的,价格不贵,构造也简单。虽然设备的种类不少,可工坊那边在入冬后还是仿制出了一套;眼下原品在富尔丹城使用,仿品在北海镇使用。整套设备的日生产能力最高能达到20吨。 制肥组眼下是三班倒,24小时不停机。工人们先是将已经发酵了一冬的有机肥放入粉碎机进行粉碎,然后再和干土按照比例混合装入搅拌机搅拌,随着绞龙叶片的高速旋转,冒着热气的颗粒肥,透过出口筛片被挤出成型;最后再通过造粒机制成颗粒,烘干包装。 肥料一包包的运到地头后,拖拉机便带动着施肥播种机,先将制作好的有机粪肥播撒在已经犁开的土壤里,然后再播下小麦种子。按照民政的春耕计划,所有的播种工作必须在三月底全部完成。 照朱大贵的话说,这地种的着实痛快!虽然累是累点,可一想到去年麦收时每亩六百多斤的产量,那真是越干越有奔头。 按照北海镇的分地政策,朱大贵家来北海镇已经满一年,可以分田了。他按照一亩六百斤的收成盘算,五十亩能打下三万斤麦子。扣掉水利、肥料和农机费用,还能剩下两万六千多斤小麦,真是做梦都要乐醒。 对于这些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最后不得不背井离乡的农民来说,还有什么比获得一块好地更能让人激动呢? 吃了晚饭以后,夜幕低垂,富尔丹城外的居民社区内,各家烟霭散尽,一抹细细的弯月挂在树梢。 “他爹,傻乐个啥?一会把小顺吵醒了。”朱陈氏将纳鞋底的针锥在头发里擦了几下,白了朱大贵一眼。 女人这是在做千层底布鞋,做好后由民政统一收购。做鞋废旧布料和工具都是民政统一提供,布鞋的尺码也都是标准尺寸。 千层底布鞋的制作,一般要经过七道工序。打浆糊、打壳子、做鞋样、纳鞋底、上鞋帮,最后再包边。经过这些工序,一双结实耐穿,美观大方的千层底布鞋就完成了。 如果不是因为忙春耕,朱大贵的老婆两三天就能做好一双。每双千层底布鞋的代工费是两角,衣服是五角;一个月下来能有两块银元的收入。 朱大贵趴在炕头叼着旱烟,收起了脸上的傻笑,给熟睡着的儿子掖了掖被子。然后轻轻侧过来身用一只手拄着脑袋,另一只手继续拿着旱烟袋,对老婆道:“俺想啊,今年秋收卖了粮,咱家也起套新房。这关外地方大,头些天我听春来说,以后每家都拨盖房子的地,叫啥宅,宅基地,对,就这名儿。” “能给多大块地盖房恁问了没?” 朱大贵伸出四个手指, 道:“春来说是每家四百平米。” 朱陈氏想了想,满脸惊讶道:“四百?连一亩地都不到?” 托识字班和普法活动宣传的坚持不懈,现在北海镇大部分来了一年以上的流民都知道一平米是多大。 朱大贵将烟袋在床沿上轻轻磕了磕,转回头道:“恁懂个啥,四百平能盖一座二层木楼外带小院了!” 朱陈氏不解的问道:“楼?啥楼?” 朱大贵用旱烟袋一比划,道:“一楼正房三间,二楼正房三间。再起两座厢房,不比大院子差。” 女人缝完了最后几针,将针线和做好的衣服收好,这才脱衣上床。等她拧熄了马灯,钻进被子里,突然向朱大贵问道:“他爹,我听说那个春来以前是个老公(太监)呢?” 朱大贵道:“老公咋了?那小子也是个可怜人,唉~~连个老婆都讨不到。听说给皇上端茶,水太烫,皇上他老人家一生气,就给发配了。” 女人道:“皇上咋那小心眼呢?” 朱大贵不满道:“胡咧咧个啥,皇上也是我们能议论的?睡觉吧,明天还有的忙呢。” () 。 第三百章 两边一起忽悠 话分两头。赵新表弟主持的那间皮包公司位于京城某座高达八十多层的写字楼里,公司员工拢共不超过十个人,气势却搞的挺像那么回事,甚至还雇了个两个外国人。 新就职的吴安全坐在自己的独立办公室内,一边回想着隔壁公司某个美女的娇俏身段,一边喝着咖啡看向窗外远处的宫殿群落。此时桌上电话响起,前台告诉他面试的人到了。 几分钟后,吴安全见到了那位名叫范统的胖子。 范统在北方某国营电厂干了五六年,从巡检干起,一直做到了副控,两个月前终于下定决心辞了职。由于长年五班三倒(白白中中休夜夜休休休,我高中一同学当初就是干这个的),植物神经紊乱,范统的体型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号饭桶。 火电厂的那些苦处,吴安全心里门清的很,毕竟他也是从运行人员干起的。电厂运行和巡检人员的轮班是周而复始的,工作周期和正常上班的不同步,会导致生活和工作与外界错开,和家人亲戚朋友很难有共同时间;再加上火电厂是个比较封闭的环境,远离城市,最后整个人跟社会就脱节了。 他一看对方的身材,就猜测之前的工作肯定是巡检。话说别人半夜做美梦,你在电厂巡检、监盘,妥妥用命换钱,关键是挣的钱还不一定比程序猿多。 听完了范统的自我介绍,吴安全断定面前这胖子在厂子里没背景。看到简历上注明的未婚,吴安全眨巴眨巴眼,露出领导惯用的微笑表情的问道:“有女朋友了吗?” “没。” “没在厂子里找一个?” “吴总,我们那离城里太远,坐班车要三个小时才到。这要是在厂子找对象,这辈子就得留在那了。况且谁都不想在厂子里找。” 吴安全盯着范统道:“我们这里招人还是干火电厂。” 范统犹豫了一下,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直视吴安全道:“我知道,可您这给的薪水高。这工作虽然累,可我总得图一样吧。” 吴安全不动声色,点了下头道:“行,去外面做张卷子吧。” 范统“哦”了一声,毫无惊讶之色。在电厂工作的人都知道,考试那都是常有的事,频率就跟高中时代差不多,而且还和工资奖金挂钩。除了每年一次的安规考试,后面还有很多职业资格考试。考试考不好,在电厂是很难混下去的。当然里面也有很多不足为外人道的猫腻,这时候背景就很重要了。 卷子很快就做完了,吴安全一看答案,85分。考虑到范统已经离开电厂几个月,这个分数还算凑合了;于是范统作为巡检主控的人选被留了下来。 要配置一个完整的火电厂工种,各类岗位至少要凑足一百人。吴安全不要初级工,他将目光瞄向了那些中级工和高级技师。有些中级工的实际水平未必比高级工差,只是考试没通过而已。 赵新这厮也犯坏,他临走前让吴安全制定了一个各级工种的薪酬待遇表,然后他将上面的待遇统统调高了一倍。这可让吴安全吓了一跳,心说这简直是福利大派发,这位钱多的没地儿花了! 赵新的解释是境外工作嘛,长期回不了家,待遇总要好点。再者说了,找个金发妹子的机会大大的。 这年月小型火电厂的命运犹如四九年的蒋匪军,一个个都是朝不保夕的状态,唯恐明天就被关停分流。待遇就那么回事。现在突然有家公司薪酬翻一倍的招人,而且还是几年短期,把人教会了就可以回来。好家伙,趋之若鹜啊! 于是乎,吴安全带着范统开始从早到晚忙碌起来。 对于范统而言,眼下虽然忙,可总算是过上了正常的工作作息。吴安全私下的时候还偶尔忽悠两句“金发妹子”啥的,搞的范统的小心肝噗通噗通的乱跳。 ...... 另边一时空里,此时已经进入了四月。 在一条从扬州来的,正在东行前往阜宁的货船上,戴着纱帽的王贞仪站在船舷边,看到岸上一群群朝西而行的流民,对身后的父亲问道:“爹,这些人都是从哪来的?” 王锡琛还未答话,旁边一个水手便插嘴道:“还能是哪的,河南、山东、安徽。” 王锡琛向那水手问道:“那他们这是要去哪?” 水手道:“好叫这位老爷知晓,这些人都是去阜宁射阳湖徐庄的。” “徐庄?”王锡琛问道:“请问射阳湖有没有一户姓王的田庄?” 水手摇摇头道:“这我还真不清楚,老爷您最好到了那边再打听。” 王贞仪看着河岸上那些百十成群,一拨拨男担女负、扶老携幼的流民,奔走之间往往因饥饿而哭嚎的惨象,心中不禁愕然。想不到河南旱灾已经过去一年了,居然还是这副场面。 她出身于官宦人家,曾跟随祖母和父亲去过北京、陕西、湖北、广东和安徽等地,见闻颇多。想到朝廷拨下的那数百万两赈灾银子不知会有多少被各级官吏中饱私囊,不禁发出了一声幽幽的叹息。 此时的射阳湖徐庄东北的河道上,停泊着二十多条沙船。数千流民正争先恐后的走上跳板,进入船舱;人群中不时传出女人的叫喊声和孩子的哭闹声。 几个衙役见状,连忙过去挥舞起手里的鞭子。“噼啪!噼啪!” “他娘的,抢什么!我让你再抢!老子抽死你!”一名衙役挥舞着手里的鞭子,恶狠狠的抽着一名青壮男子,打的那人满地打滚。 “徐老爷,您说这也太邪乎了!自从过了二月二,每天都来好几百人,何太人那边都快兜不住了。” 穿着一身绫罗绸缎,戴着顶瓜皮帽的徐大用从手下人那里接过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子,递给说话的那个衙役,笑道:“几位兄弟辛苦了,这是点茶水钱,大家分了吧。至于何大人那里我另有一份心意。” 那衙役接过袋子,双手猛的一沉;他根本不用打开袋子,心中已然有数,于是眉开眼笑道:“哎呀,徐老爷,您可太客气了。回头何太人那边我帮您解释,小事一桩!” “王八蛋!没钱就是兜不住,有钱就是小事一桩。”徐大用气的心里不禁大骂。 这时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走了过来,对几个衙役道:“李爷、张爷,我们老爷在庄子上已经备下酒席,诸位一会去喝两盅,实在辛苦大家了。” “好好好!”几个衙役嘿嘿的笑着,口中道:“徐老爷放心,正午前这些人都能上船。” 徐大用眼下已经顾不上什么防疫了,他完全没预料到二月份以后涌来的流民比去年多了一倍不止。到了三月,从徐州那边传来消息,流民们现在都在疯传,只要投奔射阳湖的徐庄就能有活路。 古时社会的信息流通较为缓慢,一个农民一生的生活圈子也就是局限在村镇和州县。一旦遇到灾荒,人们大多就地缘之便,首先考虑距离最近的求食之所。 比如河南本省的灾民,在省内的流迁方向首先是由黄河以北渡至黄河以南,由豫西、豫北流迁至豫东豫南。等这些人到了偃师、巩县、登封后,一部分人就向湖北的陨阳、襄阳一带而去;另一部分人就继续向东而行,很多流民都是到了徐州城外才知道射阳湖那里有活路。 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正是由于乾隆五十年的这次大灾,百万黄河两岸的流民向南进入湖北,然后进入了川楚陕三省边境的原始森林地区,再加上此地原有的数十万川楚流民,最终酝酿了白莲教派的传播土壤,导致了嘉庆初年的白莲教大暴动。 徐大用当时一接到消息便感觉不妙,这么多人赶过来,要不能及时运走,一定会出大事。他连忙让王长生去了上海县联系漕帮,紧急租借了十条沙船,加上已有的十条,不分白天黑夜的开始往济州岛送人。 他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为了让这些流民乖乖听话上船,又请了巡检司的衙役过来帮忙维持秩序。 这两年多来,从巡检司到阜宁县,再到淮安知府衙门,从上到下里里外外已经全部被徐大用和王长生买通,连江苏布政使、江苏巡抚闵鄂元的几个师爷那里也送了五千两银子,这才把事情压住,一直没人追查。 徐大用回到庄子上自家院内,用毛巾擦了把脸,这才坐下来吃午饭。刚吃了两口,一个手下过来低声道:“徐哥,已经跟老家联系上了,他们三天后就到。” 徐大用面无表情的点点头,继续低头吃饭。他现在已经不是当初的刚来时那个谨小慎微的小地主了,眼下在整个阜宁县,徐老爷已经成了本县第一大户。 为了维持大户的排场,经鲁寿山同意,庄子里除了原先北海镇派来的帮手,又雇了一些佣人,徐大用甚至还讨了一房小妾作为掩饰。而阜宁县内的地主们听说徐大用还没娶正妻,托人上门说媒的都快踏破了门槛。 吃完了饭,徐大用点了根烟正悠然自得,一个佣人进来躬身道:“老爷,门外来了一对父女,说是要求见王老爷。”说罢便递上了一张红色的拜帖。 徐大用接过拜帖,只见上面就写着黑色的三个大字--“王锡琛”,于是诧异的问道:“王老爷?哪个王老爷?” (清朝的拜帖只要是生员以上,就可以使用红色拜帖。到后来连普通的读书人也都普遍使用起红色的名帖。名帖上书写的名字要大,写大了表示谦恭,写小了会被视为狂傲。) “说是找一位叫王远方的老爷。” 徐大用摆手道:“让他们走,哪来的什么王远......慢着!” 他从早上忙道现在已经忙昏了头,之前脑子根本没反应过来,此时突然一激灵,想起了上个月收到的那份电报。于是他连忙追问道:“他们有没有说还要找个徐管事?” 佣人瞪大了双眼,惊讶道:“说了,是那个女的说的。” “快把人请到花厅,上好茶。” 花厅里,王贞仪好奇的打量了四周几眼,发现一应家具装饰十分的俗套,心中有了几分诧异。不过她这次来可不是上门参观的,而是打算继续讨教数学问题。 父女二人坐了片刻,佣人过来上了茶。王锡琛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滋味浓醇回甘,居然是当年的雨前龙井。 此时只听门外传来脚步声,王贞仪不免有些激动;可等见到来人相貌,一颗心又沉了下去。 “尊驾就是王老爷吧?在下姓徐,是这庄子上的管事。”徐大用进来后便冲王锡琛拱手行礼,十分的客气。 至于王贞仪嘛,因为对方是女子,这年月男女大防又十分严重,徐大用选择无视。 王锡琛和女儿对视一眼,心说果然是这里。他父女二人下船后一路找一路问,所有人都告诉他射阳湖这边就一个徐庄,根本没有什么姓王的庄子。王锡琛原本就想转身回去,可耐不住女儿的苦求,便咬着牙决定登门一试。 “在下江宁王锡琛,这是小女。”王锡琛介绍完自己,同时心里觉得有些奇怪,这庄子的主人既然姓王,为何又叫徐庄?于是便开口问了。 徐大用听了连忙解释道:“我家老爷平日为人低调,不愿张扬,便用了小人的名号。他不在的时候,小人便帮办着庄子上的事务。” 王锡琛“哦”了一声,心说这位王老爷可真是个怪人。而他身后的王贞仪却理解错了,她认为“王老爷”是一心钻研算术之道, 不愿被人打搅。 王锡琛又道:“徐管事,是这样的,在下曾在广州见过贵庄王老爷一面,听他讲解算术之理,十分的佩服。这次路过,特来拜访,有些算术上问题需要向他请教。” 徐大用故作惊讶道:“哎呀,实在不巧,我家老爷有事坐船出海了。” 他话音刚落,耳中就听到那女子轻轻“呀”了一声,一副惋惜的语气。 王锡琛叹了口气,问道:“敢问你家老爷何时回来?” 徐大用道:“短的话三五日便回,长的话也要十天半月。王老爷您要是不急,就在庄子上小住几日?” 王锡琛沉思了一会,只觉胳膊上的肉突然一紧,不禁疼的一咧嘴,连忙道:“如此,那就有劳徐管事了。” 当天晚上,人在富尔丹城的赵新就收到了徐大用发来的电报:王家父女已至,等待指示。 赵新犹豫了一晚上,他想起那个29岁就因病去世的女子,不禁觉得十分可惜。如果自己不干预的话,估计还是和另一时空一样。 次日一早,徐大用收到了赵新的命令:保证两人安全,一起绑回来。 () 。 第三百零一章 富尔丹城夜惊魂(一) 王锡琛父女被安排住进东跨的一个小院里,三餐都有专门的一个女佣给送过来。当徐大用了解到王锡琛还是个大夫时,就变得愈发恭敬。 绑架两人送上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一个瘦骨嶙峋的中年书生,这事在徐大用看来轻松又简单。这年月女人在乎名节,一群糙老爷们不好动手;徐大用决定先绑了王锡琛,用爹来胁迫女儿。 想好了办法,说干就干。 漆黑的夜色中,被屋外响动惊醒的王贞仪急忙点亮烛台,等她穿好外衣,走到屋门侧耳倾听时,只听院子里传来一阵响动,片刻后,父亲那低低的哀求声传进了耳中。 “诸位好汉,要钱说个数目,只求不要伤害小女!” 王贞仪心中大惊,她急忙转身一口吹熄了烛台,然后摸黑回到床前,从床头的包裹里摸出了一把榆木弹弓和几个泥丸。 十一岁那年,王贞仪的祖父去世,她和祖母去吉林奔丧,一呆就是五年。期间王贞仪曾向当地蒙古都统的夫人学习骑射,练的一手好箭术。回到关内后,她又跟着祖母和父亲到处游历。可一个女孩子出门在外,带着弓箭总是不方便,于是她便让人做了一把弹弓,以作防身之用。 此时王贞仪拿着弹弓缓缓走到窗前,先是用手指沾了口水捅破窗户纸,仔细观察着院子里的情况。 火把的光影下,只见两个壮汉蒙着脸,手持一根大木棒;另有一人手持利刃架在了王锡琛的脖子上。 一个壮汉走到王贞仪屋外的阶前,沉声道:“姑娘,我知道你听见了,老老实实跟我们走。敢大声喊叫惊动了庄子里的人,你爹立刻血溅当场!” 王贞仪没有说话,她挂上一颗泥丸,举起弹弓,透过窗户纸上的孔洞瞄着那名手持利刃威胁父亲的贼人。 电光火石间,王贞仪右手一松,一颗被晒得又干又硬的泥丸“嗖”的就穿过了窗户上的窟窿,“啪!”的一下就打在了握着利刃的那只手上。 “当啷!” “哎哟!那女人用弹弓打我......” “她打我头!” “嗷~~我的鼻子!” 这时躲在屋里的王贞仪背着包袱冲了出来,上前扶起父亲,口中道:“爹,我们快走!” “哐当”一声,院门被人从外推开,徐大用带着人冲了进来。 看到坐在地上,捂着手、捂着脑门鼻子惨叫的仨人,徐大用是万万没想到啊,那个貌似弱不禁风的年轻女子居然还是个练家子,这可真是老家贼遇上小家巧儿了! 躲在回廊下的王锡琛看到徐大用来了,一脸惊喜,连忙道:“徐管事,快,快拿下这几个贼人!” “爹,他们是一伙的!”王贞仪冷眼看着穿着打扮跟之前三个贼人一模一样的徐大用等人,又举起了弹弓;可问题是她眼下就剩一个泥丸了。 “啊?!”王锡琛刚才是被吓糊涂了,这会儿刚反应了过来。“徐管事,我父女二人与你有何过节,为何要加害于我?” 徐大用借着火把的光亮看了其中一人的伤势,对方脑门上已经肿起老大一个包,探手摸了摸,疼的那人嗷嗷直叫。他抬手到火把亮光下查看手上沾着的异物,这才觉出是黄土。 “泥丸?”徐大用心中一惊,随即摆手道:“绑起来绑起来,你瞧这事闹的。” 话音方落,只见王贞仪举着弹弓怒喝道:“别过来!谁来我就打瞎他的眼!” 几个拿着绳索的壮汉一听,不由迟疑的停住了脚步。转头看看身后那三个还在“哎哟哎哟”叫的家伙,心说小姑娘弹弓打的也太准了,真要把自己眼睛打坏了可咋办? 徐大用无奈的捂着脑门,心说这尼玛太尴尬了,一群大男人被个女子给吓住了;这要是传出去,以后还不让人笑死! 他气的朝着旁边同伴的屁股上就是一脚,口中骂道:“她那是泥丸!打不死人!都给我上!” 一众北海镇的暗探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了,侧着身就围了上去。此时徐大用突然觉得眼前一道黑影袭来,他急忙抬起胳膊一挡。 “啪!”的一声,一颗泥丸正中他小臂,疼的徐大用龇牙咧嘴。心说刚才应该从厨房拿个锅盖过来当盾牌就好了。 其实王贞仪的泥丸威力还是小了,这要是阴干后放火里烧一下烧成陶的,打人会更狠。 不过眼下说什么也都晚了,父女二人被一通五花大绑,嘴里又塞了块手巾;之后被人推搡进两顶小轿里,直接就抬上了庄子外停着的一条沙船。 暂且不提王家父女一路上如何懊悔误交匪类,或是哀叹以后的命运;就在赵新巡视春耕的时候,富尔丹城里出了件大事。 这件事的起因还要从狩猎队说起。 进入四月后,外东北原始山林雪化回暖,熬过了一冬的野兽们也开始出来觅食。在这种青黄不接的季节里,北海镇和富尔丹城发芽出苗的麦子就成了许多野兽们的最佳目标。与此相对的,保护麦田就成了农民们的头等大事。 白天在地里巡视还相对容易,就是轰走北归的大雁和野鸭。可到了寒气逼人的晚上,野猪、獾子、狼、熊就全出来了,有时还能听到虎叫。农民在晚上值守在地头上的草棚里,除了一直半大的黄狗,就是一堆彻夜不灭的篝火。 于是和往年一样,两地便组织狩猎队,白天打鸟,晚上打狼、野猪和獾子。至于猎取的肉啊皮子的就都不算什么了,毕竟春天的野兽实在没什么油水。 狩猎队的人员一般都是部队派人,三、五个人一组;其中一个人拿着大威力的杠杆步枪,其他两人都是制式步枪。 三天前,富尔丹城的一个狩猎队在外出打猎时,遇到了一群野猪。 老话都说,一猪二熊三老虎。野猪比熊还傻还愣,它们喜欢在松树身上蹭,树油子沾满全身,又喜欢满地滚,沾满沙子石子,身上像披了厚厚一层盔甲,有时SKS一枪都打不透,非得用马格南子弹的杠杆步枪才行。 而且野猪的头部比家猪长,嘴边露出两根上翘的獠牙,小眼睛总是恶狠狠的样子。惹上它就开始跟人玩命,连咬带着牙挑,让人不死也要带伤。 这支狩猎队里的一个新兵在追赶四散而逃的野猪时,盯上了一头大家伙。他打中了这猪的后腿部,猪虽然有点瘸,但还是拼命跑;后来那新兵一个人不知不觉大概追出去二里多地那么远。 这可是在森林里,当时天色已近黄昏,林子里的光线有些暗淡下来。等一猪一人来到一块草地,那猪似乎不行了,慢慢地停下来,最后趴在地上不动了。新兵离它一百多米,也没经验,正说上去再补一枪时,那猪居然奇迹般的抬头转身,挺着獠牙直接奔他扑了过来。这是玩了命了,新兵措手不及,被那头壮年的公猪顶了个跟头,落在地上时,肚子被地上干枯的树杈给刺穿了,脑袋也磕了个大口子。 后来那野猪被追上来的其他狩猎队员给打死了,新兵也被连夜送进了富尔丹城的医院治疗。原本大难不死捡回一条命应该值得庆幸,谁料那新兵住进医院的第二天夜里就出事了! 大概是半夜三点钟左右的时候,医院值班人员正打着手电在例行巡视。因为晚上太黑,一般值班巡视的都是三人一组,一个警卫两个护士。 话说从去年大批流民搬迁到富尔丹城后,各种工伤事故时有发生,原本不大的医院病房也是人满为患。 一行三人从值班室里出来之后就挨着病房查看患者的情况。富尔丹城的医院的源于前年的野战医院,病房都不是那种一间挨一间的一长条,而是单独的一个个木屋。 就在三人来到第一间病房还没等查完时,从三号病房那边突然传来了一声呼声,随即就听见一个男人大喊道:“来人啊!来人啊!有人出事了!” 值班三人听到呼救立刻就跑到三号病房查看情况,进门后只见靠近门口的病人脸朝外躺在床上挥动着双手,两个护士以为是这位病人有什么情况于是立刻走上前去查看情况。 这位病人是在伐木时被树干砸中小腿骨折,所以才只能躺在床上呼救。等护士询问这位病人他哪里不舒服的时候,病人却连忙表示不是自己。紧接着他把手往靠窗户的那张病床一指,示意护士们往那边看,直到这时护士才发现靠窗病床的病人腹部鲜红一片,鲜血染红了白色的床单。 此时护士才想起这人是昨天送进来的那个狩猎队队员,由于情况紧急护士以为是伤势复发,根本来不及细想就直接开始抢救。但是等他们把狩猎队员的绷带拆开的时候才发现,这根本就不是什么伤势复发造成的大出血,这是有人直接拿刀捅了一刀,甚至还心狠手辣地把刀在伤者的腹部转了一圈,拧出了一个大血窟窿。虽然护士们全力抢救。但还是因为发现得太晚已经无力回天,一个刚完成新兵训练的调入作战部队的战士就这么被人害死了。 事发当晚,北海镇的治安警全体出动,将整个医院封锁起来,限制所有人出入。可折腾了一夜后,治安警们在医院仔仔细细地搜查了一晚上,没发现任何可疑人员,作案的凶器也没有找到。 赵新和刘胜在第二天一早就知道了这事,无不大惊,这还是北海镇有史以来发生的第一起凶杀案。由于被害的还是部队上的战士,刘胜气的破口大骂,当时就命令调一个连的部队去医院外24小时巡逻,以免再有类似情况发生。 赵新则赶紧发电报通知了北海镇那边,让片山和王远方加强所有部门的安全保卫工作。 可接下来,这案子该怎么破? 刘胜现在忙的很。他眼下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盯着蒙古卡伦和东宁两地的防御,随时监视清军的动向。另外,扎克苏噜部的乌希哈又来富尔丹城找刘胜了。这姑娘已经认准了,一副非刘胜不嫁的劲头。 眼下赵新也忙着夏季演习的事,每天不是跟盛海舟开会就是和林子平讨论地图的问题。 北海镇的治安警这几年也办过打架斗殴和抓密探的任务,可凶杀案还是破天荒头一遭。赵新左思右想,最后决定还是交给本地的治安警负责人米次郎,又将最近刚提拔为自己卫士的陈继山调了过去配合,同时命令一个连的驻防部队随时配合两人的行动。 辖区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把警长米次郎着实吓的够呛,生怕赵新撸了他的职务。等陈继山带着赵新的命令来报道后,二人就立刻匆匆忙忙地赶到了医院,与早已等候在这里的治安警齐兵卫见面。 齐兵卫是跟米次郎一起从北海镇调过来的,案发当晚他也参与了搜查,对目前的情况比较了解。 三人在医院找了间空闲的办公室坐下后,米次郎便让齐兵卫介绍一下目前的情况。 “事发当晚,我们接到消息后的二十分钟,就对整个医院进行了一次搜查。不过很可惜,当天晚上九点以后并没有外来人员进出。当天晚上值班的那个警卫和两名护士一共进行了三轮病房巡查,发现被害人受伤正是第三轮巡查的时候,但是第三轮巡查跟第二轮巡查中间有十分钟的间隔时间,在第二轮巡查时被害人状况还一切正常。” 陈继山没有说话,他没干过捕快,动手抓人没问题,可是分析案情他就不在行了。 其实这些情况米次郎都知道,他让齐兵卫介绍的目的就是说给陈继山听。见到陈继山并没有说话,米次郎点头道:“这也就是说,凶杀就发生在这十分钟里。你继续说。” 齐兵卫继续道:“案发后,我们对凶杀现场进行了检查,并没有在窗户上发现任何痕迹。按说昨天夜里下了小雨,窗外都是湿泥地,如果凶手从窗户爬进来应该会留下足迹,可我们仔细检查了湿泥地,没有发现脚印。照我的猜测,凶手只能是走门进入病房的,毕竟护士们巡查时要进入病房查看情况,也就是说每隔一段时间门外就会出现没有人的情况,正好让凶手钻了空子。” 三人开过小会后,便对住在三号病房内的其他三名患者进行了询问。三人都表示在第三轮巡查之前并没有听到什么异常响动,等到大家被惊醒时事情已经发生了。 陈继山此时提议到案发现场看一下,于是三人又来三号病房内查看。眼下北海镇也没搞什么指纹库,穿越众里也没人懂采集指纹的操作。米次郎三人在屋内看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新线索。 等三人回到治安警办公室,米次郎便向陈继山请教有什么看法。 陈继山沉吟片刻,一只手扶着削瘦的下巴,浓眉紧锁,缓缓道:“照眼下的情况来看,我估计凶手很可能就在医院内部。” 米次郎眉梢一动,年轻的脸庞上显露出不符合这个年龄的狡黠,语带恭维道:“不愧是赵王殿下身边的人,陈先生果然厉害。” 陈继山有些不好意思道:“米警长过誉了,刑名这块我是真不懂,说说你的看法吧。” 米次郎道:“陈先生,不知您注意没有,医院周边全是民居,而且医院的墙外还种着一圈矮树,如果有人从院外翻墙进来就难免会踩坏碰倒这些矮树,可是我们围着医院转了一圈,都没有发现有这个情况,这就说明凶手一定是医院内部的人。” 陈继山在随后就将米次郎的判断报告了赵新,这可把赵新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知道如果米次郎的判断是准确的话,那就意味着凶手还在医院内部隐藏。一天不把这个人揪出来,医院里的其他患者就仍然面临着风险,这隐患可就大了。 () 。 第三百零二章 富尔丹城夜惊魂(二) 面对北海镇的第一起凶杀案,赵新其实还是有些小兴奋的,他也想扮一把侦探,最后一甩指头大喊道:“真相只有一个。” 毕竟米花死神都看过几百集了,不过就是这年龄差得实在有点大...... 要不就学学波洛,各种嫌疑人欢聚一堂,先逐一危言恐吓一番,然后再跟大家说凶手就是某某某?算了吧,万一玩现了就丢死个人了。 另一边,米次郎现在也有些头大;北海镇虽然不禁止刑讯逼供,可关键是现在连嫌疑人都还没有;他也不知道下一步要怎么查了。 陈继山将目前调查的困境跟赵新汇报后,赵新想了想便出了一个招儿,不过他让陈继山保密,绝对不能说是他的主意,就说是陈继山自己想到的。 赵新多鸡贼啊,先找个背锅侠,万一玩现了也不怕。 于是到了案发后的第二天,陈继山便建议米次郎对医院内部的人群进行一次分类,然后再根据具体情况进行重点排查。米次郎一听有道理啊,马上就办。 目前富尔丹城医院里共有三种人:医院的工作人员、病人家属、各类伤员患者。在这三类人中,医院的工作人员和管理人员绝大多数都是女人,而这些女人大部分都是从北海镇调过来的,应该比较可靠。这样一来,需要重点调查的就是那些留住在医院内部的伤员患者和病人家属。 此时米次郎、陈继山和齐兵卫组成了一个调查三人组。他们率先找到了案发当晚的守夜人,毕竟他们才是最了解医院晚上巡查习惯的人,哪怕他们不是凶手应该也能提供一些有用的线索。 当晚轮班的两名守夜人分别负责医院的前门和后门,事发当晚负责前部的那位守夜人一直和一个护士在一起呆着,每次在医院内巡逻也都有警卫陪同,案发时他正待在前门的门房里,这一点三人组已经找到当晚的警卫和其他护士确认过了。 另一位守夜人则在案发时正和医院的厨子在一起喝酒聊天,厨子也证明了这位守夜人的清白。令三人组感到失望的是,两位守夜人都表示自己在巡查时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之后三人组便开始调查患者名单。目前在医院里住院的患者有三十多人,其中普通百姓是二十多人,部队上的伤员是六、除此之外还有几个鄂伦春人和费雅喀人的病患。 陈继山按照赵新教的办法,让护士帮忙,将所有住院病人中手脚行动不便的人全部找出来,并列了一张清单;上面包括腿部骨折的、刚做过手术的、昏迷不醒的。把这些人排除后,还剩下十五个伤势不是非常重,不需要看护的病人。 陈继山这时候才对米次郎说,他觉得这十五个人应该有可能也有时间出来作案,然后再溜回病房。他这一手顿时让让米次郎和齐兵卫刮目相看,心说此人做事真是有条不紊、心细如发。 于是接下来三人组便开始对这十五个所在的病房进行调查,其中绝大多数病人都表示在案发当晚并没有听到什么异常的动静,他们也没有在晚上外出。 不过当陈继山自己来到八号病房进行询问时,却出现了一个意外。 “你说有人那天一夜都没回来?是谁?”陈继山习惯性的一皱眉,沉声问道。 “是个满人,叫果兴阿。”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早上天刚蒙蒙亮就回来了。” “那个果兴阿得的什么病?” “哦。他是右胳膊骨折,听说是从马上摔下来磕在石头上了。” “唔,他有没有跟你们说他那天夜里干什么去了?” “没说,我们跟他也不熟。” 虽然是个小意外,不过陈继山并没觉得有什么,那个果兴阿一夜都没在医院,他觉得应该不会是凶手。 三人组问了一圈都没什么结果,于是只好回到了警察所继续开碰头会。 此时米次郎知觉得自己真是流年不利,怎么会碰上这么一档子事。他打算过些天请假时回趟北海镇,听说那边来了两个和尚,一定得去磕个头拜拜。 中午治安警们陆续回来吃大锅饭,齐兵卫在吃饭时听同事说上午城南发生了一起失踪案,失踪者是一位孀居的寡妇。 齐兵卫一听顿时来了兴趣,寡妇啊,没准有什么风流事。于是他随口问道:“谁报的案?” 负责办理失踪案的治安警姓钱,是个河南来的小伙子。因为齐兵卫职务比他高,于是放下饭碗汇报道:“是她那个组的一个女的,按日子今天是要上门收做好的布鞋的。结果那女人到了李寡妇家敲门半天没人应,那女人怕李寡妇出事,就报告了居民组组长。” “人家就不会早上出门了?” 小钱道:“李寡妇就一个小女儿,她男人前年工伤事故死了,平时都很少出门。” “哦?你仔细说说。” 李寡妇所在的居民组组长听说后,先是问了周围几家邻居,都说有几天没看见那母女俩了。居民组长也不好破门进去,就派人报了警。 小钱他们到了后,在街坊四邻见证下破门进去,发现李寡妇母女都不在,家中凌乱不堪,到处都有翻动的痕迹;而且小钱在东屋靠近床头的地方还发现了几滴血迹,这让小钱感觉事情大条了! 经过询问街坊四邻,众人表示就在前两天晚上他们还看到一个手臂上打着绷带的男人鬼鬼祟祟地溜进了李寡妇的家里。 小钱他们判断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李寡妇母女失踪和这个男人应该有很大关系。可是他们问了一圈,就是没一个认识那个打着绷带的男人。 “咣当!”齐兵卫手中的饭碗突然脱手掉在了地上,洒了一地的米粒。他突然站了起来,走到米次郎的办公室内,向陈继山问道:“陈大人,我记得你说那个果兴阿胳膊骨折?” “对啊。”陈继山点了点头。 “那人手臂上是不是缠着绷带?!” “啊,这我倒忘了问了。” 齐兵卫马上跟米次郎说了小钱他们那边的案子,米次郎眼下愁眉不展,一听和医院有关,立刻就来了精神,马上命令齐兵卫去把那个果兴阿带回来。有枣没枣的先打一杆子试试呗。 几个人到了医院,当看到果兴阿时,齐兵卫和小钱一眼就注意到此人右臂打着的绷带。 面对询问,果兴阿一开始还遮遮掩掩不肯承认,直到多名病友纷纷出言揭穿他,他才终于低下头蔫巴巴地不说话了。那就别废话了,带回去吧! 果兴阿进了审讯室死活不承认自己和李寡妇有关系,而且李寡妇周围的邻居经过辨认后也确定不了是不是他,只说身形差不多;毕竟那天看见的时候是晚上,没看清相貌。 事到如此,那就只有上手段了。 北海镇治安警是由片山勘兵卫带头组建,因此在审讯体系上也秉承了江户时代官府的审讯办法。一旦被确定为嫌疑人,下手极狠。没办法,这年月酷刑就是被认为是有效的。 十几鞭子抽下去,果兴阿惨叫不已,但还是说自己是冤枉的。好吧,齐兵卫这时便启动了第二道“洗练程序”。 五根三角形的粗糙松木编成的跪板被抬到了果兴阿面前,此时连小钱脸上都露出不忍之色。 千万别以为这是要让嫌疑人跪搓板。 当果兴阿被两名治安警押着跪在上面时,接着他大腿上就被压了两块二十公斤重的石条。 齐兵卫此时面露狞笑,恶狠狠的说道:“怎么样?招不招?!不招就再压一块!” 此时果兴阿疼的浑身冒汗,当第三块十公斤重的石条压上事,果兴阿甚至能听到自己腿骨发出“咯吱咯吱”即将断裂的声音,肉体与精神上极度痛苦让果兴阿终于扛不住了。 “我招......” 一个小时后,当米次郎和陈继山听到齐兵卫的汇报时,顿时大惊失色。果兴阿是满清的探子!李寡妇母女已经被他给杀害了,尸首被他的两个同伙扛到野地里给埋了;而他那两个同伙在事发第二天便朝着东宁的方向逃了。 至于果兴阿为什么要杀害李寡妇母女,原因很简单,子弹。 果兴阿去年就来了北海镇,伪装成边民进入畜牧场打工。而李寡妇因为男人工伤去世,所以名下就分了五十亩地。她自己一个女人带着个女儿根本无法照料,于是就由民政上派人料理,秋收后再跟她结算粮食。 因为富尔丹城这边拖拉机不够用,所以去年秋收后,果兴阿就被派了去帮着赶马犁地。李寡妇虽然不用下地干活,可人家来帮忙,自己总得往地头上送水送饭表示感谢。 北海镇的政策是不鼓励女人守寡,李寡妇也不是个安分的人,看到果兴阿年轻力壮,一来二去两人就好上了。时间久了,李寡妇也就知道了果兴阿是朝廷的人,竟也没有告发,反倒是做上了以后能当个官太太的美梦。 开春过后,果兴阿被调去了狩猎队帮着管马。此时宁古塔那边传来消息,让他搞一些北海镇的铳子。果兴阿趁着跟狩猎队的人混熟了,便伺机偷了一个弹夹和几发子弹。因为他住的是十几个人的大通铺宿舍,不好藏匿,便交到了李寡妇手里。 谁知刚过几天,果兴阿就从马上摔下来住进了医院。不过他自打进医院后心里就一直不踏实,万一李寡妇把自己给举报了,那可是杀头的罪。于是就在那晚偷偷前往李寡妇家想要把东西要回来,结果没想到李寡妇那晚不知道抽什么风,说什么都不肯把东西给他,非要果兴阿发誓以后会娶自己当正妻。 这让果兴阿感到十分窝火,顺手就从灶台上抄起一把菜刀将李寡妇杀了,之后又一不做二不休,把西屋熟睡着的孩子也给掐死了。之后他就翻箱倒柜把子弹给找了出来,然后叫来同伙把李寡妇母女扛到野外埋了。 忙活了一夜的果兴阿到了早上六点才回了医院,因为医院早上开门后经常会有病人出来溜达,因此也没有人注意到果兴阿有什么异常。 陈继山略一估摸时间,觉得没准还能抓到人,于是立刻给赵新打电话汇报。赵新也惊了,这特么还了得!他马上下令陈继山带人追捕,尽量抓活的。 李寡妇母女失踪案破了,可之前医院里的杀人案是怎么回事?很明显果兴阿根本不具备作案时间。 赵新此时愈发感到失态严重,他决定亲自出马。 在赵新看来,从福尔摩斯到小胡子波洛,从松本清张到米花死神,电影电视剧动画片咱全都看过,而且不止一遍。无论是从观察力还是逻辑分析能力上讲,自己怎么说也比这些治安警要强吧! 谁知就在当天夜里,医院里又出事了!一个刚受伤住进医院的狩猎队员险些被人杀死。 这位狩猎队员是打猎时遇到熊了,结果被熊狠狠教育了一顿,后背被熊爪子抓了很长一道伤口,住院后只能趴着睡觉。 凌晨两点的时候,同屋的病友听到他大喊了一声“什么人!” 也正是这声低吼惊动了值班的小护士,由于前几天医院里刚发生了一起谋杀案,众人的神经都格外紧张。值班护士拿着手电快速跑进了伤者所在的五号病,刚进门就看到一个黑影从窗户跳了出去,在茫茫夜色之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小护士被吓得发出了一声尖叫,把附近所有的人都给惊动了。大家纷纷跑进五号病房点上灯一看,却只见一把匕首正插在那狩猎队员的后背,鲜血正滚滚涌出。经过一番抢救,那名狩猎队员终于保住了一条性命。 这下可把赵新气坏了,他在案发一小时后马上就带着人就去了医院。 到了现场, 赵新命令所有人都远离案发现场,不许随便走动。同时命令调来的那个连长,把医院里所有人都给看起来。 他先是跟护士要了一副橡胶手套,又找了两个鞋套穿上,这才拿着一个大号手电进入五号病房仔细勘查起来。 甭管能不能查到什么,保护案发现场赵新还是明白的。 经过一番检查,赵新判断凶手这一次应该还是从走廊入侵病房的。此人应该是埋伏在附近,等到巡夜的护士离开才趁机溜进了病房。可凶手没想到他这次的目标因为后背受伤趴着睡不实,所以就听到了动静,大声喊叫下招来了值班护士。 凶手在慌乱之下难以从原路返回,因此只能被迫选择跳窗,甚至连行凶使用的凶器都没来得及回收。事后抢救的人估计正是因为伤者大叫了一声,凶手被吓了一跳,下手不准,伤口堪堪擦着心脏而过。 接着就是检查凶器,凶手所用的是一把匕首,长35.8厘米,刃长25厘米,柄长11.5厘米,钢刃,前锐后曲,卷首形刀柄。这是一把典型的清代风格兵器。 到了早上,赵新命令米次郎带人继续看守现场,不许让人随便走动破坏。然后他就给北海镇发了封电报,让方化马上带着设备器材来富尔丹城,他决定提取指纹。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三百零三章 富尔丹城夜惊魂(三) 富尔丹城的凶杀案自从赵新发电报回北海镇后,到了当天晚上已经是人尽皆知;之前嫌配警卫麻烦的几个穿越众都不说话了。 而方化一大早接到了赵新的电报,便叫上徒弟张方,收拾了一些化学药品和试验器材,带着配备给他的警卫班,过河后坐着一辆卡车直奔富尔丹城。眼下方化对于北海镇越来越重要;别人是配两个警卫还嫌麻烦,方化这边是有一个班在保护他。 两地之间的道路并不泥泞,民政这边一直安排人做道路养护,即便是冬天也组织人清理积雪。两百多公里的路程,四个多小时就开到了。 一行人没有去警察所,而是直奔医院,赵新正在那呢。 赵新不是特意在等方化,而是在组织人安装红外摄像头。每个病房门口的柱子顶部装一个,前后门各安一个,然后再连电线,数据线则要连到一个十六路的硬盘录像机上。拧螺丝容易,可接线的事就只能赵新自己干了。现在另一个时空现在都是云台直接连接了,根本没这么麻烦。问题是这时代哪去弄云台啊! 富尔丹城现在只有一台静音柴油发电机,用电首先是满足医院、农机组和警察所等公共机构,大市场那边也要用,所以目前电力有些紧张。不过赵新眼下也顾不得了,先把案子解决再说其他的吧。 方化一行人赶到的时候,赵新放下手头的事,跟对方交待了一下案子情况。方化听了也暗暗心惊,满清这是要疯吗? 这边方化开始准备提取指纹的材料,另一边米次郎按照赵新说的方法,开始提取医院内部所有人员的指模。 话说现代刑侦提取指纹就是两种方法,化学法和物理法。物理法就是拿盒磁性粉末,再拿个细毛刷子刷啊刷、扫啊扫的;当然更高级的还有激光法。化学法则更适合对物证上的指纹进行提取,比如凶器。 方化用的是碘熏的烟熏,也就是使用碘晶体加温产生蒸气。其实这点事根本不值得方化跑一趟,直接在电台里跟赵新讲清楚就能操作。可方化好奇啊,他做了这么多的试验,还从没搞过证物鉴定呢。 事实上自打王聪儿她娘被派去照顾方化饮食起居后,方化的性格渐渐就发生了转变。原本沉默不语的人也有了笑容,每天除了做实验,也会去学校接王聪儿放学,跟王聪儿说话也是和蔼可亲。要不是有这些转变,方化根本不会离开北海镇跑过来帮忙。 方化先是看了匕首的尺寸数据,于是让徒弟张方去找了几块玻璃,再用玻璃胶粘成一个60厘米长,20厘米宽,50厘米高的玻璃盒子;一侧做成可开关的活动门。 下一步就是用强力胶水在玻璃盒的顶部沾上两根铁丝,用以悬挂凶器。匕首的下面会放一个铁架子,下面是酒精灯,上面铁架上的小烧杯里放的是晶体碘;另外还要准备几根松香。 一切准备就绪,试验开始。首先是燃烧的时候先用玻璃片把烧杯盖上,等碘快速升华为紫色气体,再把盖在烧杯上的玻璃片移开,将留有无色手印的匕首挂在铁丝上。 等匕首上面挂上薄薄的一层碘后,便停止熏染,然后用点燃的松香至于被碘熏出的指纹下方。等松香烟子在匕首表面附着了薄薄一层后,指纹就会被固定下来。最后再用细毛刷轻轻扫去多余的松香烟子。 准备工作花了一个多小时,提取指纹半个小时就搞定了。接下来就是一个一个的比对指纹,这可是费眼力的事了。方化才比对了五六个人,就看的头晕眼花。 等赵新那边装完监控,他就过来和方化一起看。两人一直反反复复的看到晚上,结果很不好,没一个对上的! 与此同时,米次郎按照赵新的命令,要求医院内除了重伤昏迷的,其他所有人不分男女,全都要接受调查,如果有人不配合直接按照反叛处理,送到虾夷地挖煤。这些人都要提供一张自己当晚行动轨迹的报告,报告上还需要有证明人签字。 于是警察所内闲着的治安警全部出动,一番大动作下来医院里的所有人全都参与了调查,这一查之下还真查出一个可疑人物。 可疑人物是去年新来的一个护士,长的娇俏可人,姓周。她被怀疑的最主要的原因除了是去年才来的之外,还在于她根本没有办法找到人证明自己当晚的行动轨迹;而且在接受调查时。米次郎注意到周护士走路一瘸一拐,极有可能是在逃跑时崴伤了脚。 米次郎这边先是自己对周护士进行审问,同时又派了齐兵卫去检查周护士的个人物品。 审问中,周护士被吓得哇哇大哭,直说自己是冤枉的,最后竟然说自己要真是杀人凶手,何必拿什么匕首,手术室拿把手术刀不是更方便。 赵新听了米次郎的汇报后,提出了一个问题:如果周护士真是凶手,那么她是如何在逃离案发现场之后偷偷返回宿舍不被人发现的呢?虽说昨天周护士的宿舍里就她一个人,可是宿舍外能跳窗户的外面都被种了花,这些花并没有被人踩踏的痕迹。 米次郎结结巴巴的答道:“大人,如此看来周护士昨天晚上确实没有离开过宿舍,可她一瘸一拐的又怎么说呢?” 赵新道:“谁说一瘸一拐就一定是跳窗户摔的呢?没准人家有什么难言的事,结果看你们太凶,小姑娘被吓的不敢说了。” 话虽这么说,不过周护士还是被人带回警察所继续审问。 当天夜里,整个医院的人都提心吊胆生怕再发生什么命案,而赵新和方化两人则坐在屏幕前死盯着摄像头,严密注视着病房外的情况。 可是一整夜过去了,屁事没有,熬得赵新和方化两眼通红。 方化被赵新劝回自己的住处睡觉了,赵新在医院里找了间空宿舍借用,打算眯一会就起来。可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想到一天不能破案,所有人就要提心吊胆地再过一天。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这特么叫什么事啊! 此时窗外天都亮了,赵新翻腾了半天,最后还是起床,决定去院子里溜达一圈。等他带着警卫转到后院漫无目的的四处溜达时,却在南墙下的一处停了下来。 赵新低头左瞧右瞧打量着眼前的地面,发现周边地面上都有些杂草,可这块地面上什么都没有。他试着用脚拨拉了几下浮土,发现土居然很松;于是他继续扒拉了几下,终于露出了一块石板的痕迹。 之前勘查现场的时候他就没来过这里,也就无从发现这里的异常。赵新用脚使劲跺了一下石板,听到下面传来的咚咚声,他心里有数了,石板下面是空的。等他和警卫两个人把石板搬开,果然,下面是一条地道,不过以赵新还是他警卫那魁梧的身材都下不去。 此时赵新已经明白凶手为什么突然消失,而且怎么都找不到的原因了;他马上命令警卫去找米次郎过来。 很快,米次郎和齐兵卫带着几个手下到了。由于这条地道的入口比较狭窄,米次郎特意让手下一个刚17岁的瘦弱警察进去探查一番。 小警察腰上系着绳子,手里拿着个指北针,嘴里叼着个手电筒就钻了进去,大概过了十分钟,露在地道外的绳子就被拽了几下,意思是已经到头了。 等小警察钻出来后,赵新和米次郎等人根据绳子的长度大概测量了一下,再根据指北针情况,又派了个便衣按照方位距离查看了一圈,最终确定医院西南面的一所民居很有可能就是地道的出口。 折腾半天,最后还是落在现场勘查上,而且还是赵新发现的。无地自容的米次郎和齐兵卫等人臊的满脸通红,躬身向赵新请求原谅,心说还是大人厉害,不愧是天子后人。 所谓赵新是“大明天子后人”的事已经在北海镇内隐隐流传,不过大家只是私下议论,公开没人敢说。 赵新这厮当然不能说自己是无意找到的,于是脸上便露出一副本该如此的高深莫测的模样。 事情到了这一步,看来那个民居很有可能就是凶手的窝点,那人就是通过这条地道每次从对面潜入医院作案,然后悄悄溜走。 米次郎当即表示要带人去对面搜查,不过却被赵新拦住了。赵新觉得这样一来很可能打草惊蛇,二来要是凶手不在家或是方位搞错了,最后让真凶跑了可就麻烦了。所以他命令米次郎让手下便衣秘密侦查后再行抓捕。 其实赵新还有不少顾虑,他想等陈继山回来再动手抓人。 眼下满清的探子连子弹都搞到了,万一他们手里要有枪呢?那凶手必定是身手灵活,否则根本不会如此快的溜进地道同时盖上石板;可医院里有没有他的同伙呢?石板上的浮土是谁盖的? 于是米次郎留下几个便衣在那民居和医院南墙附近盯守,其他人则先回警察所。 齐兵卫先是去了富尔丹城的镇公所,调查户籍档案。这时就看出当初赵新让民政逐一登记人口信息的好处了,每个人不光要等级姓名原籍,还要拍照存档。 齐兵卫很快查出,那间民居的户主叫华二,来到北海镇的时候他老婆就带着病,没多久就留下他和一双子女撒手人寰。一直到去年年底才又讨了个老婆,是个二十出头的独臂女人,说是从苏北来的。当齐兵卫看到华二第二个老婆的照片时,见那女人长的瘦瘦小小的,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当他把消息带回时,赵新一听那女人的体貌特征就越发的怀疑。此时派去寻找陈继山的人还没传回消息,于是赵新命令一半的治安警化装出动,盯死了那所民居和附近的街巷,严密监视华二的老婆的行踪。 同时他又让镇公所以宣传新政策的名义,将华二家所在社区的组长叫到镇公所询问。 “那个华二的老婆叫什么?” “回大人的话,听说是姓苏,至于人家的闺名咱就不好打听了。” “唔,她那独臂是怎么回事?少了哪条胳膊?” “是左边小臂没了,听华二说是小时后在村里被牛车给压断的。”那组长说到这里时,眉头不禁皱了皱。 赵新一看,马上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那居民组长颇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大人,俺,俺那口子有天去澡堂洗澡,和华二家的碰上了。她回来后便和俺说,说华二家的那胳膊不像是被压断的,倒有点像是被人用刀砍的。” 一旁的米次郎听了顿时抬起头来,只听赵新向那居民组长问道:“你确定?” “大人,小人那口子以前家里是屠户,她嫁给俺以前也是杀过猪的。” 赵新点点头,示意那居民组组长可以走了,米次郎又跟着出去交待了一番。等他回到屋里,颇有些兴奋的道:“大人,您看?” 赵新猛的一拍桌子:“没跑了!就是她了!” 到了下午,陈继山终于带队回来了。逃跑的两个清军密探抓着一个,开枪打死一个。在打死的那个家伙身上搜出了丢失的桥夹和二十多发子弹;被俘获的那个也是身受重伤,因为还没问口供,所以被送去了医院紧急抢救。 看着一脸疲惫的陈继山,赵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以示鼓励,接着就问道:“继山,还能不能再跑一趟抓个人?” 陈继山习惯性的一拱手道:“我不累,请大人吩咐,是去抓谁?” “凶手!” 随着一个连的人马和大批治安警的出动, 华二家周边的街巷已经全被封锁。陈继山、齐兵卫和几个持枪的战士敲开了华二的家门。 来开门的是华二的女儿,这个八岁的小女孩一开门就被面前一群穿着军服警服的人给吓傻了。正在屋内吃饭的华二听到声音也出来查看情况,当他看到门口站着一群军人的时候,脸色突然变得煞白,手里的碗也一时没拿住掉在了地上。 “华二,你老婆呢?”齐兵卫话音刚落,就听屋后传来喊声。 “站住!” “有人上房跑了!” 几声大喊从屋后传了过来,站在门口的陈继山面色一变,他抬头猛的向上一窜,双手勾住房檐双臂一较劲就上了屋顶。而齐兵卫等人只觉眼前一花,再抬头就见陈继山已经蹲在了房顶上。 此时陈继山快速爬到屋顶处,只见一个身材瘦小的身影正在房顶上狂奔,此时已经跳到了南面一家人的房上。 陈继山深吸一口气,几个箭步再一跳上了对面房顶,再看那人已经跳下屋顶,顺着巷子朝左一拐,奔着大市场的方向就跑。陈继山略微犹豫了了一下,也跳下了屋顶,从另一侧的巷子冲了过去。 人要是少了一截胳膊,不管如何训练,跑动时的发力总是不如正常人。那女人在距离大市场还有两个巷子口时,只听见面巷子里传出“唰”的一声,就如同在地面撒了一把土似的。 紧接着,身形削瘦的陈继山走了出来,面不红气不喘,看着面前的凶手笑道:“真没想到,居然还是个练家子!看你的路数,以前做过飞贼?” 第三百零四章 富尔丹城夜惊魂(四) 华二一家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直接被齐兵卫等人带走了。治安警们在搜查他家时,在灶台旁的的水缸底下发现了一个洞。洞口直着下去两米多深就能看见一块磨盘大的石头堵在那里。石头可以侧向滚动,旁边留有空地。推开石头后露出的就是一条幽暗狭窄的地道。 另外在华二夫妻卧室的床底下起出一个上着锁的扁木盒子,里面有一把雁翎刀,一把匕首,五十多发子弹,几锭碎银;其中的匕首和之前在案发现场留下的那把一模一样。 华二的老婆,也就是凶手被陈继山堵住去路后就放弃了逃跑,她知道自己跑不过陈继山,只得认命。 大队人马押着华二一家回去的路上,整个富尔丹城都炸锅了,道路两侧挤满了看热闹的居民。众人看着华二夫妻议论纷纷,等看到后面的两个孩子,又不禁啧啧叹息。 回到警察所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华二的老婆上脚镣,这女人身手太好,必须控制住才行。 接着就是按指模存档,站到一块画着身高标尺的白布下拍照。这是赵新教的办法,让米次郎他们以后抓到人都要按这个程序来。 闻讯赶来的方化拿到女人的指纹后,立刻就跑去了医院,和之前在匕首上提取的指纹进行比对。 接下来就要提审了,米次郎还想着送进刑讯室,不过被赵新制止了。他决定把华二夫妻两人分开同时审讯,齐兵卫负责华二,米次郎和陈继山负责凶手。 这个姓苏的女人在用湿毛巾擦过脸之后,露出了一张秀丽的面孔,远比户籍照片上要好看。米次郎看着凶手的脸庞,心说我要是华二我也动心。 “姓名。” “苏华氏。”女人的声音有些沙哑。 “本名!” “苏清。”女人叹息一声,这个名字她都快记不得了。 陈继山突然问道:“以前的花名是什么?” 女人抬头看了陈继山一眼,问道:“阁下是不是姓陈?” 陈继山点头道:“不错。” 女人原本惨淡的面容突然变得凶恶起来,如生死仇敌一般盯着陈继山“原来是温县陈家沟的人,我这条断臂就是拜陈家人所赐。阁下大好身手,真没想到会然给反贼卖命。” 陈继山面不改色,不理会对方的揶揄,淡淡道:“我问你的花名。” “空空儿。” 陈继山一愣,盯着女人仔细端详了半晌,这才叹道:“原来是巧取朝珠的空空儿,我听说过你。你什么时候成了满清的狗腿子了?” 空空儿恨恨道:“当年若不是陈有孚斩我左臂,你不是我对手。” 陈继山想了想,抬眼看着空空儿微笑道:“不错。” 米次郎跟傻子一样看着陈继山和空空儿一问一答,心说这都是什么鬼,我怎么听不懂呢?他犹豫了一下,低声对陈继山问道:“陈大人,你和她认识?” 陈继山嘿嘿一笑,指着空空儿道:“我师父认识她。此人便是当年偷到两江总督头上的女飞贼,大名鼎鼎的空空儿!” 空空儿一听,双目愈发变得血红,拼命挣扎了几下,恨不得扑上来跟陈继山拼命。可惜,她脚上的镣铐被锁在了地上,根本站不起来。 ...... 乾隆四十年,时任两江总督高晋到镇江巡视河工。下了官船,等镇江县官员拜见完毕,就在高晋正要进轿子时,忽然觉得有点异样,他停下脚步,细细看了看自己的身前背后,这才惊讶地发现脖子上挂的朝珠不见了。 这可把在场官吏都吓出了一身冷汗!试想偷朝珠都这么神不知鬼不觉,要是取脑袋呢? 这特么还了得!! 高晋又惊又怒,严令镇江知县缉查此案,限期一个月,务必将偷盗朝珠之人抓获。时任镇江知县领命后,四处派出捕快衙役查访,问遍了镇江全城上下大街小巷所有地痞无赖和习武之人,均无结果。 眼看着一个月的限期就要到了,镇江知县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见案子依然毫无头绪,不得已只好亲自上阵,亲自微服私访,一连在外面转悠了好几天。 一日知县带人来到茅山,偶遇一个妙龄女子,穿着一身绛紫色的衣服,脚下一双弓鞋,扎着紧袖,在悬崖绝壁上采女贞(中药,果实叫女贞子,性凉,味甘苦,可明目、乌发、补肝肾。) 只见那女子在峭壁上竟然行走自如,树上树下轻捷如飞鸟。知县一行人看得目瞪口呆,心中惊奇万分。他不敢惊动这女子,只能耐心地等着,等到女子从绝壁上下来,便让手下悄悄地跟在后面,一路尾随。知县想的是这女子身手如此高妙,最好能请她帮忙查找盗犯。 等知县等人一路跟到一处不起眼的峡谷缝隙,见那女子从缝隙中穿了进去。于是知县也大着胆子跟了进去,走过之后,发现里面竟然是一处空地,有几间茅屋,围着竹篱,一个老太太正在门前晒药材。老太太见知县走近,面露惊讶道:“这不是县尊吗,您怎么到了这里?” 知县连忙上前给老太太作揖,说了自己来这里的缘由,老太太听了微笑道:“我明白了,这肯定是我那姑娘跟贵人做的恶作剧。这姑娘被我娇纵坏了,做事一点也不知道顾忌,让县尊受惊着急了。老身原本应该将姑娘叫来,让她归还朝珠,狠狠责罚一番的,可是现在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不如等她回来,我让她明日把朝珠送还。大人明日下午到报恩寺(南京大报恩寺)顶层去取朝珠就可以了。” 知县听了又惊又喜,惊的是自己误打误撞,居然碰到了偷盗朝珠的疑犯,喜的是事情总算可以圆满解决,可以对总督大人有所交待了。他回到县衙,丝毫不敢耽搁,亲自去禀报,高晋听了也是又惊又怕。 第二天,高晋找来副将,带领督标人马将报恩寺塔暗中团团围住,所有的士卒都准备好了弓箭,只等那女子来时,就将她射杀。 众人一直等到了申末,也就是下午五点,眼看天色将晚,女贼还是没来。那副将实在等不住了,便派人上塔查看一番。谁知到了顶层,只见一个包裹就放在九层的地板上。包裹里正是高晋丢失的朝珠,还有一封信,信封上写着“空空儿手书”。 副将急忙将朝珠连同书信都送给总督高晋,等打开书信一看,原来是写给高晋的一封信。大意是说高晋本人虽然为人方正,治河有方,可他儿子成德却是个贪官。身为封疆大吏,却教子无方,因此才略施惩戒,以示警告。要是高晋再不管教,纵子继续作恶,定当取其子首级,望好自为之。 高晋看过信后大怒,当即修书一封,派家人去甘肃警告儿子成德。不过很可惜,成德第二年就因为贪污了四千三百两银子被捉拿下狱。 ...... 赵新和方化两人听完陈继山讲述完空空儿的往事,不由面面相觑,心说这也太悬乎了吧? 此时赵新忽然道:“那后来呢?空空儿怎么就犯到你师父手上了?” 陈继山道:“详情我也不清楚,我师父当年就说了个大概。乾隆四十五年的时候,他老人家去江宁办事,夜里在瓜州一带遇到飞贼上船行窃。黑夜之中就在船上过了几招,我师父寻了个破绽,一刀砍掉了贼人的手臂,那贼人从船上跳到岸上再也不见。临走时留下话,说她叫空空儿,此仇来日必报。” “哎?不对啊!”赵新听到这里突然问道:“凶手的户籍记录上登记的是二十二岁,乾隆四十年到现在都十一年了,难道当年偷朝珠的时候只有十一岁?这不是开玩笑嘛!” 陈继山道:“大人,咱们从河南山东运来的流民都是常年从事重体力活的,庄户人家的女人,好多二十出头都看着跟三、四十似的,她假冒年龄没人看得出。” 赵新点点头,一想也是,这年月干体力劳动的人因为营养摄入不足,大多数都比较显老。像万造老婆那样的,赵新一直觉得那女人至少得有三十出头了;谁知有天随口问了志乃一句,才知道人家刚二十五岁。 经过一天的连续审讯,富尔丹城医院凶杀案已经真相大白!杀人事件的起因,一是因为子弹,二就是要在富尔丹城里搞破坏。 根据几名嫌犯的交代,自从清廷捏着鼻子和北海镇签下城下之盟后,其实不光是乾隆和满朝王公大臣,连和珅都认为是奇耻大辱。 徐大用在射阳湖田庄的秘密虽然瞒过了不少人,可对于和珅来说,他早就怀疑有问题了。去年和珅回京之后结合李朝使者关于济州岛南部出现大批河南流民的情况奏报,他便已经猜到徐家庄是北海镇接送流民的一个窝点。 而空空儿在当年被陈继山的师傅郭永福砍断一臂后性情大变,加之她师父,也就是那个老太太病故,更没人约束她了,从一个喜欢惹事的小姑娘变成了一个下手凶残的女飞贼。 乾隆四十七年的夏天,空空儿在一个官宦之家入户行窃时遭遇埋伏,一番交手之下,虽然她奋力杀了几个人,却还是被抓住,随即打入死牢。正在绝望之际,突然有人来招揽她。那人既看中的了空空儿的身手,也看中了她的凶狠。 空空儿加入这伙人后一起干过的最凶残的一件事,就是灭了杭州一户江姓富商满门,那家人最后只有一个儿子逃脱,最后也没找到。之后空空儿才知道自己这伙人是为当朝和珅和中堂卖命的。 乾隆五十一年,也就是去年六月,空空儿和另外三个人奉和府管家马八十三之命,假冒流民,混入了徐家庄,之后坐船到了北海镇。他们一行的目的是探查北海镇的实力底细,作为暗桩潜伏下来,等待和珅那边派人联系。为了更好的掩饰身份,在三个同伙的协助下,空空儿便嫁给了鳏夫华二,之后又通过威逼利诱胁迫华二入了伙。 今年过了正月十五,空空儿突然接到了一个边民模样的人递给她的纸条,上面命令她尽快搞到一些北海镇的“连发火铳”的子弹,同时伺机进行暗杀破坏。 空空儿知道西面朱尔根城内都是火枪兵,问题是她一个残疾女人,如何能接近四里地外的朱尔根城呢? 可巧了,他们的一个同伙传来消息,他曾亲眼看到过有的住院伤兵身上带着几发子弹。于是空空儿就将目标锁定在了医院的伤兵身上。杀健全的士兵可能偷鸡不成,杀个把躺床上的伤兵实在是容易多了。 空空儿原本想跳墙进医院杀人,华二说太不安全了,挖地道吧,他在老家时就经常给人挖地窖。 就这样,夫妻两人便在家中开始挖掘地道;期间华二的两个孩子自然是看见了,问题是富尔丹城现在还没有学校,空空儿平日又待这两个孩子不错,所以也就隐瞒了下来。 挖地道用了一个多月,大小也仅够空空儿一个人钻进去的。夫妻俩也不敢挖大了,主要是害怕会塌了。而那个潜伏在医院里的同伙此时也现身了,三人一商量,决定让空空儿动手,一个负责逃跑后掩埋浮土,华二则在这边接应,然后再用石头堵上。 空空儿等人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谁知道案发没几天军警就上门了。等她逃跑的时候看到陈继山的身手,空空儿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审讯期间,方化经过指纹比对,也确认了匕首上的指纹就是苏青的。 至于那个在医院的同伙,其实就是医院后门的那个守夜人。此人目前已经畏罪逃跑,赵新已经派了一个排,由齐兵卫带队,负责抓捕归案。 此时米次郎回想起他们之前调查那个守夜人时,医院的厨子曾说两人在一起喝酒,有不在场证明。于是厨子也被带到了警察所,一番恐吓,那厨子就招了。原因让人哭笑不得,原来那天厨子喝大了,出事后怕受到责罚,也就没敢说实话。 方化办完他的事就先回去了,赵新却还没走。空空儿交代的很清楚,他们一行一共四个人,现在抓了一个,跑了一个,还有两个在哪呢? 于是从去年六月到九月所有的移民档案都被翻了出来,一个一个的查! 此时已经睡醒一觉的赵新有个最想搞清的问题,和珅为什么要空空儿偷子弹?而且之前那三个杀害李寡妇母女的家伙目标也是子弹,他们要子弹干嘛?这玩意满清根本造不出来,偷几十发不解决问题啊! “咝!”赵新突然想到了在广州丢失的那把步枪。“难道......” 与此同时,北海镇的港口内,刚从舷梯上走下栈桥王锡琛父女在渡过了恐惧害怕、震惊、目瞪口呆、瞠目结舌等种种复杂情绪后,看到舷梯下正在迎接的一行人,更是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当以老尤为首的教育口代表们向王锡琛父女深表歉意,并大致说明了情况后,十八岁的王贞仪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 “王远方?呸!你个大骗子!” “啊,谁在叫我?”坐在富尔丹城警察所里打着盹的赵新突然一个激灵,一下就醒了。 第三百零五章 左顾右盼 装傻充愣 赵新在警察所拢共就呆了半天,然后就回了自己在富尔丹城的办公室。他和刘胜一东一西,一人专管军事,一人军政两手抓。 没人不喜欢大权在握的感觉,赵新也一样,而且欲罢不能。 方化回去以后,于德利被赵新叫到了富尔丹城,两人嘀嘀咕咕的商量了一夜,于德利次日睡醒后就回去了。没人知道这两人说了什么。 十几天后,当一所名为“北海镇行政学校”的学校挂牌成立,大部分穿越众都猜出赵新要干什么了。 “刘大傻,让你未来媳妇去上学!” “干什么?” “当民族干部,咱们缺人,缺大把的人。” “别人去行不行?” “乌希哈是赫哲人,还是族长的女儿,她去了才能带动一批人。” “好吧,我跟她商量一下。” “声明一点啊,她得去北海镇上学。”赵新觉得刘胜最近有奔弱智发展的趋势,自从乌希哈跟他表明了心意,刘胜就成天挂着一副傻笑。 王贞仪来到北海镇的第二天赵新就知道了,也知道自己让徐大用绑架的事露馅了。躲是躲不过去的,因为吴安全那边已经招到了五十个人并办完了签证手续。赵新得去接人,然后回到北海镇就要勘测搞建设了。 自从王贞仪来到北海镇,教育口的八位老师就开始内讧,都想抢到这个女孩子当自己学生。 “啧啧,王贞仪要成了我徒弟,足够后半辈子臭屁的了!” “呸!想的美,你一教物理的,捣什么乱啊。那是我们数学老师的事!” “哎,老李,你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教物理的怎么了?数学物理不分家的。” “呵呵,老尤这话有道理。” “别跟着起哄,教化学的滚粗去。” 不过等老尤代表一众老师,笑眯眯的亲自询问王贞仪的意见时,姑娘露出一丝冷笑:“我跟赵新学。” “他?”老尤摇摇头,不屑的道:“他那水平烂透了,之前连线性代数都忘光了,还是跟我学的呢。” 王贞仪道:“我想学勾股割圆法。” “嗐~~不就是球面几何吗。”老尤愣了一下,随即就反应了过来。他此时就跟个奸诈的老狐狸似的,低声道:“一般人我不告诉他,咱们这可有能看见月亮的望远镜,看的可清楚了。给我当学生,我送你一架。” 王贞仪被说的有些心动,咬着嘴唇道:“我去上学,我爹谁照顾?” 老尤感觉有门,急忙道:“你爹不是大夫么,去医院帮人看病啊。” “那我家里怎么办?不写信回去,江宁的祖母和母亲会着急的。” “要不让你爹写封信,我们派人送过去?大不了把他们都接过来。要房有房,吃穿都不用担心。” 就在王贞仪已经被说动,正要点头答应之际,屋门被人敲响了。王贞仪于是起身开门,结果门外站着一个明眸皓齿的小姑娘,看见王贞仪,那女孩便行了个福礼。 “你是王姑娘吧?我叫阿妙。” 这小姑娘太漂亮了,王贞仪一下就愣住了。 “喵?哦,不,阿妙姑娘,找我何事?” “沈姑娘让我请您过去一趟。” 王贞仪回头看看老尤,微笑着对阿妙道:“沈姑娘是哪位?” “赵新的小媳妇。”老尤突然起身插嘴,走到门口又对阿妙道:“阿妙,你先回去,我这跟王姑娘说事呢。” “哦。好吧,那我先走了啊。”阿妙转身离去时,王贞仪才注意到小姑娘身后跟着一只胖的浑圆的大黄猫。 老尤看搅局的终于走了,长出一口气,继续问道:“王姑娘,你看这拜师的事?” 王贞仪没有关门,而是冲着老尤行了个福礼,恭敬的道:“尤先生,拜师是大事,小女子还要跟父亲商量一下,容我考虑几日再作答复,不知可否?” 老尤无奈了,心说早不来晚不来,你个小阿妙捣什么乱!唉~~这种事不能强求,只能祈求老天爷保佑了。 一天后,当吴安全等人看到木屋外的景象,尤其是看到门外广场上的那根旗杆上飘扬的旗帜,一个个全都傻眼了。 “赵,赵,赵总,咱这,这,这是在哪儿,哪儿啊?”吴安全嘴皮子都不利索了,从舌头到嘴唇全都抖上了。 “北海镇。怎么样,老吴,这地方大有可为吧?电力老大就是你了!” “啊,啊?”吴安全心说这特么要把我架在火上烤啊!这些人可都是我招来的。 “赵新,你这是绑架。对,就是绑架!我,我要去告发你!”一个姓曹的高级工程师怒了,他推门就想冲出去,结果被门口的两个持枪卫兵给堵回来了。 “什么意思!你到底想干嘛?!不说清楚这事没完!” 赵新面不改色,从桌子上拿起几份早就准备好的信托基金文件,对吴安全等人道:“想别急,看完这个你们再说走不走,真要想走的,我明天送你们回去。” 说完,便推门出去了。 “站住!你不许走!话还没说完呢,什么狗屁文件!”那姓曹的还在继续叫唤着。 突然,一个低头看文件的技术员惊讶的叫道:“两千万!” “啥?”曹工程师一把就将文件夺了过来,仔细数了一下“2”后面几个零,其实下一句就是汉子“人民币两千万元整”...... “我不信!写个数字就是真的?那我特么还写两个亿呢!” 此时屋门被人从外面拉开了,几个年轻秀丽的女子端着茶水走了进来。只见女子身穿汉服长裙,行走之间如随风摆柳,身段极美。 “诸位老爷请用茶。”几个女子语带南方腔调,听上去糯糯柔柔的,让屋内几人顿时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之后女子们齐齐行了个万福,转身便出去了。 “我擦!我擦!”大龄未婚的曹工程师喃喃道,浑然不觉自己滴落的口水。 这时门外又有人敲门,等吴安全说了一声“请进”后,一个笑呵呵的胖子、一个戴着眼镜穿着医生白大褂的年轻人、以及一个同样穿着白大褂的美女走了进来。 胖子道:“各位好,我是这里的行政负责人,我姓陈,叫陈青松,跟大家一样,我也是从那边过来的。” 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道:“各位好,我叫洪涛,这位是我夫人刘思婷。我们俩也是从那边过来的。” “啊???”吴安全等人这下都呆住了。 当天晚上,赵新等人在大食堂摆下宴席,北海镇的所有穿越众打工者都来了,一起对新来者表示欢迎。 吴安全这次带来的二十个人是第一批,范统被留在京城,负责办理后续抵达的人员,他会跟最后一波人同时抵达。 其实不久前赵新从吴安全口中了解到这个行业里的一些工种技能后,他就后悔了,应该早招一群电厂分流人员就好了。 话说电厂的一些高级工种其实在很多工业领域都能用到。比如“锅炉架安装工”这个工种吧,从初级到技师都叫锅炉架安装工,可一旦进入高级技师领域,这个工种就叫“混凝土拌和楼高级技师”。再比如“电厂管道安装工”,到了高级技师就叫“爆破高级技师”。 酒席上,连干三杯表示赔罪的赵新任命吴安全为北海镇国营电力公司老总,主抓电厂和输电线路建设。然后,然后赵新就喝大了...... 当一个警卫战士搀扶着赵新快到他住处的时候,一盏灯笼,一个女人挡在了路上。 王贞仪下午去学校参观时就听说赵新回来了,于是特意在广场赵新家门外等着。此刻她怒火冲天的看着这个骗了自己,之后又让人绑架自己和父亲的罪魁祸首,恨不得上去踹死这家伙。 “谁啊?”赵新醉眼惺忪,看着眼前的一切都晃晃悠悠,一身白衣的王贞仪提着个灯笼就跟个女鬼一样。 “鬼?女鬼?” 王贞仪差点被气疯了,她现在手里要有弓箭,保准一箭射翻了赵新再说;可她现在连弹弓都没了...... 赵新的确喝多了,但他还没糊涂,他知道自己再喝肯定断片儿,于是只好借着尿遁溜了。他又不瞎,王贞仪他当然认识,可他不敢认啊,于是只好装傻。 赵新如同喝醉了一般,晃悠着路过王贞仪身边时,抬手一翻,口齿不清的来了一句:“古德儿拜~回见了您哪~” 此时赵新的屋门突然开了,光影朦胧中,沈璇和阿妙一起走了出来。 沈璇看了一眼仍未离去的王贞仪,口中嗔怪道:“怎么又喝多了?”说罢便让警卫把赵新扶进去,阿妙则跟在后面也进了屋。 “这位就是王姑娘吧?” 王贞仪看着光影下的沈璇,心头没来由的有些慌乱。她们俩下午在学校其实见过一面,当时只是微微颌首,并没说话。当时王贞仪就被沈璇的相貌给惊着了,这位可比那个小姑娘阿妙还要漂亮,真可以称得上人间绝色。 “打搅了,沈姑娘,我先告辞了。”王贞仪侧身行了一礼,随即加快脚步走了。她此刻只觉脸颊火热,头也不回的向住处而去。 沈璇若有所思的看着王贞仪的背影,突然莞尔一笑。 两天后,以吴安全为首的新穿越众们都在信托文件上签了字。早期的穿越众们都信誓旦旦的保证,赵总虽然把大家忽悠过来,可在钱上从来不骗人,甚至给的还会更多。 虽然有人保证,可自己不亲眼看到还是不放心。于是在两天后,赵新将每个人的账户记录都做了截屏,分别给各人看了,吴安全等人这才放下心来,开始全心投入工作。 一百多人过来,每个人都要签信托文件,赵新的钱包很快就要瘪下去。所以这厮又跑了一趟,将之前买的几套宋版书和几件库存的瓷器委托给了拍卖行,并且私下处理了一批黄金。 五月,已经带人回到苦叶岛奥哈营地的张波发来急电,沙俄人又来了,要求北海镇派船火速支援!这次从下勘察加来的沙俄探险队除了有四条风帆大船外,还有一支三百人的哥萨克火枪团。 当回到北海的赵新听说此事时,离张波发电报已经过去了八天,丁国峰在三天前已经驾驶雷神号出发了,同行的则是潘秀成的那个团以及新训练完成的六百仙台藩狗腿。 于是赵新给丁国峰发了一封电报,命令其在解决完这支沙俄探险队后,抓几个俘虏作为向导向北航行,狠狠教训一下下勘察加上的沙俄探险公司,让他们知道谁才是外东北的主人。 眼下刚五月,赵新估计打完下勘察加能到六、七月,然后回头南下解决苦叶岛南部的松前藩余孽,时间刚刚够用。至于不能参加演习没关系,实战就是最好的演习。 话说当时发现沙俄人帆船踪迹的,是留在煤矿附近过冬的北海镇保安队,他们在发现情况后报告了张波,但却并没有撤离,而是在派人告知了奥哈营地后,便开始挖掘掩体,搭设阵地准备阻击。 对于张波的让他们撤回奥哈营地的建议,他们表示煤矿不等丢。这些保安队的人想用军功证明自己无愧于北海军这个团体,虽然他们已经被强制退伍。 这些人都是当初讨了小老婆被赵新强制退伍发配过来的。而原本那些想凭着投效纳妾,跻身北海镇富贵阶层的流民家庭此刻是后悔不迭,因为他们也被发配到了苦叶岛。 其实这些人根本不明白自己的纳妾行为对眼下北海镇的危害。 在宗法社会里,妾是没有人权的,只是一件可以转让的物品,她必须要依附男人才能生存。而工业化的北海镇要的是解放生产力,要让女人出来工作,就不能存在没人权没地位的妾。 所以妇女权益这种事只有到了工业化社会,女人纷纷走上劳动岗位才能谈;在宗法社会讲保障妇女权益, 连女人都会认为是个说胡话的疯子! 对于赵新而言,我前脚把人从社会底层的奴婢状态解救出来,可后脚你们却想当个没人权的存在?!北海镇连奴婢都是违法的,又怎么能有地位跟奴隶一样的妾呢?找情人管不了,纳妾就是不行! 军队是北海镇发展的保障,绝对不能出问题。所以北海镇内明白这个道理的人对这些纳妾被贬的军官毫无同情,纯属活该! 虽说宗法社会里女人讲究三从四德,可毕竟自己丈夫找个小老婆谁心里都不舒服。眼下赵新在北海镇的“金牌小密探”队伍正逐步向后世的朝阳群众规模发展着,主要就是因为他这一举措得到了北海镇广大妇女同胞的拥护。 视线转回苦叶岛北部潟湖里的港口,躲在树林边缘的森巴库尔看到红毛夷人已经开始下船,便提着手里的燧发火枪,转身就朝南面跑了过去。 “队长,红毛人开始下船了。” 听了森巴库尔的报告,保安队长于一郎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让对方继续侦查。接着对一众队员道:“所有人进入预设阵地,听我的哨声再开火!我再说一次,煤矿决不能丢,这是我们赢得尊严的唯一机会!” 百十名保安队员听了,按照所在班排开始分散隐蔽,就等着沙俄人自投罗网了! 第三百零六章 冰海 去年六月的时候,鄂霍茨克的沙俄官员发觉那两条去萨哈林岛拉煤的三桅帆船还没回来,于是在七月初就派了两条船南下查找原因。 之所以是查找,是因为夏秋之交的鄂霍茨克海行船十分危险,风速猛烈时能达每秒二三十米,浪高十几米。万一那两条船遇到风暴沉了,那也得知道沉在哪了。 结果不出意外的,派出去找船的两条船也在风浪中倾覆了。 等到了冬季洋面结冰前,一艘返回鄂霍茨克的捕鲸船带回消息,说萨哈林岛的北部营地被一群来历不明的鞑靼人给占了。 沙俄人一下就急了!这特么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可以全年开采的煤矿,还能种点土豆,结果屁股还没坐稳就被人夺走了,不管是叔还是婶都不能忍啊!必须要夺回来。 于是鄂霍茨克的沙俄官员就给伊尔库茨克去信,要求调一个团的哥萨克火枪兵过来。而伊凡雅克比收到信后也是极为震惊,他首先怀疑的是清国,可按以往的惯例,清国人动手总会先打招呼的。 难道是岛国人?也不太像。不管是谁,萨哈林的煤矿对支撑鄂霍茨克的发展极为重要,决不能放弃。于是伊凡雅克比在动身去往彼得堡前,签署了调令。他觉得一个团一千二百人的哥萨克兵力有些多了,于是就调了四个连。 向东向南推进占领更多的土地,自彼得一世起就是沙俄的既定国策。而自从康熙打退了沙俄之后,哥萨克探险队只能向东扩张。他们很快到达了太平洋沿岸和堪察加半岛,并渡过白令海峡占领了阿拉斯加。沙俄人在太平洋北部沿岸建立了两个据点,一座在鄂霍茨克,一座在堪察加。 可问题是不管是鄂霍茨克还是勘察加都是气候极为严酷,庄稼种下去根本养不活,所有的耕种试验全部失败。就算鲸鱼肉再好吃,连吃三天准吐。 每年勘察加所需的粮食要从勒拿河上游通过水路运到伊尔库茨克,然后从那里经过坎坷难行的道路用马驮运到鄂霍茨克。每往堪察加运输一普特(16.38公斤)粮食要花费十五卢布,运输成本极高;而一担面粉在勘察加的的售价高达三十六卢布。 十九世纪前,俄国人的卢布还没和黄金挂钩,所以卢布就是一堆银子。一卢布的含银量为28克,当然也有金卢布和铜卢布,购买力还是很高的。所以可以想象粮食在勘察加到底有多贵,吃粮食就跟嘎嘣嘎嘣嚼白银差不多。 煤矿保安队的战术并不复杂,拿着有效射程四百米的武器去贴身近战才是疯了呢。所以保持距离,发挥武器优势是第一位的。 眉尔古阿等人却不这么想,他们觉得敢于贴身肉搏的才是好汉,不过保安队长于一郎根本不理会这群渣渣的建议。 于是进入森林的哥萨克人就遭到了劈头盖脸的密集弹雨,一下就被打懵了。慌乱中,哥萨克兵们对着四周的树林没头没脑的乱开了一通枪,丢下几十具尸体就撤回了船上。 保安队就是一个加强连的规模,十一个班,在密林中一分散根本不起眼。而密集的火力让哥萨克人以为对方至少有一千人的规模。 北海镇之前的作战虽然人数也不少,可具体到战术执行上都是以班为单位。因为早期流民的带兵能力也就这样了,连盛海舟他们都属于赶鸭子上架,这也是赵新办军官速训班的原因。 不过保安队在对港口发起了一次试探性进攻后,便再也不去进攻港口了。原因是那四条风帆战船上装着数百门火炮,一起开火时的声势铺天盖地。冲在最前面的几十个赫哲费亚喀人被几百枚大小不一的铁球砸过来,当场就打死了十多个人。这让眉尔古阿痛心疾首。 于是哥萨克火枪兵趁势再次出击,企图直扑煤矿,不过保安队手中的快枪让他们再次领略了什么叫一头撞在铁板上。 在连吃了两场败仗后,哥萨克人就缩回了港口。而保安队因为没有火炮无法攻击港口,哥萨克火枪兵不敢深入内陆,双方就这么僵持了好几天。 张波没上过战场,他本来还挺着急的,生怕俄国人登陆后进攻奥哈的石油“工业区”搞破坏。可等他看到几百号哥萨克连保安队都打不过,心里终于踏实了。不过他又担心沙俄人会绕到奥哈河来攻击,所以守备营就一直没动。 其实哥萨克那边更难受,他们就如同进了风箱的老鼠,进又进不得,退又不甘心。不过几天之后随着雷神号的到来,哥萨克们的末日到了。 在跟雷神号取得联系后,奥哈守备营除了留下一个连负责警戒外,其余全部急行军赶到煤矿,以配合保安队发动反击。 哥萨克人看到这条突然出现的白色大船,又惊又怕,知道对方绝非善类。刚想着过去交涉一下,雷神号直接用炮弹做了回答,一下就把哥萨克们给打懵了。 话说雷神号上的炮手们经过几个月时间的集中训练,技能点猛涨。开战后三炮就打沉了一条三桅帆船,气的丁国峰大骂败家子。拉回去改装一下干什么不好,这特么还得派人打捞。 在北面机枪大炮轰鸣,南面机枪步枪的弹雨中,陷入包围的的哥萨克们被杀的人仰马翻,港口上、海水里到处都是尸体。三百多哥萨克最后只剩下了八十多人,只得打出白旗投降。 战斗结束后,丁国峰向北海镇发电报,询问如何处理这些俘虏。他个人的意思是都送到煤矿上挖煤去。 几天之后,赵新的电报来了。赵新告诉丁国峰,这些哥萨克以前都是穷凶极恶之徒,每个人的手上都是血债累累,属于喂不熟的狼崽子,留下来隐患极大。 话说十几年前普加乔夫起义失败后,除了几个主犯被极刑处死,其他大部分参与起义的哥萨克们都被流放到了西伯利亚。这些人在跟随普加乔夫起义的过程中,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到了远东之后又陆续加入了勘察加的探险队,杀的勘察加人也是尸横遍野。 有一件很搞笑的事,那就是沙俄征服整个勘察加的过程,就是在这些哥萨克叛乱、归顺、再叛乱、再归顺的过程中完成的。只要发现上面派来的指挥官软弱可欺,这些哥萨克就叛乱,杀你全家,瓜分家产;等新任长官到了杀几个领头的,大家继续再找机会酝酿下一波叛乱。 原本沙俄还准备对下勘察加进行探险勘测,结果哥萨克一叛乱,叛军这边向南逃,平叛的部队跟着追啊追,顺便屠杀堪察加人,等最后消灭了叛乱才发现,整个半岛地图已经勘查完了。 对于丁国峰这样的现代人来说,动动嘴皮子很容易,可真要他杀俘,实在有些难以下手。不过一个来自仙台藩的狗腿找到丁国峰,说不用大人动手,我们来。 说话的人叫柴忠,原名柴田重次。没错,他跟柴田觉藏有亲戚关系。 此人是柴田觉藏叔父家中的三男,之前一直跟着柴田觉藏跑腿打杂。既然不是长男,想继承家业是没指望了,于是便被柴田觉藏派到了北海镇。 柴田觉藏和这个堂弟交待的很清楚,去了北海镇,一定要紧跟赵王殿的步伐,叫你打哪你就打哪,没准你往后的前程比哥哥我还要强不少。 “要是赵王殿让我打幕府呢?” “那你就争取冲在第一个!” 柴田重次打小就跟这个堂哥关系好,对堂哥的话言听计从。于是到了北海镇没多久,他就成了六百武士里第一个入籍归化的,起了个汉人名叫柴忠。于是等到新兵训练结束后,柴忠就顺理成章的被赵新提拔成了青叶营的第一个连长。 青叶营的岛国武士们对北海镇毕恭毕敬,首先就是打不过,其次是因为赵王殿是朱明“天子后人”。从这个意义上讲,打不过没什么丢人的;反正从唐朝起就打不过,到了桃山时代一样没赢。 可对于投降的哥萨克--也就是赤发虾夷,武士们可一点都不心慈手软。 话说老一辈儿的仙台人其实早就见过哥萨克人。1739年6月底,由四艘帆船组成的沙俄探险队就曾经到过仙台湾,期间仙台藩派遣官员和佛教僧人上船拜访,互赠物品。不过因为语言不通,沙俄探险队很快就返回了鄂霍茨克。 五花大绑的哥萨克们就被分成二十人一队,由青叶营的带去了煤矿那边处置。丁国峰看着眼前一溜身高不过一米四几的岛国武士,再看看那些面无人色的、身高也只有一米六左右的哥萨克,感觉场面实在奇葩。 没错,这个年代的俄国士兵平均身高就是一米六多一点,连一米六五都不到,个别营养好的军官也就是一米六五的样子;人高马大那都是二十世纪以后的事了。 当然也不是所有俘虏都被处置了,那两条缴获的帆船和另一条沉船上逃生获救的水手船员们就活了下来,这主要是因为丁国峰发现在被俘的水手里有不少都是十几岁的孩子。经过跟一位被俘船长用英语磕磕绊绊的交流,他这才知道这些孩子都是鄂霍次克航海学校的学生。 “算了,都带上船吧。”丁国峰如是命令着手下。这些孩子留着没用,当苦力也干不了什么重活。 下一步就要去鄂霍茨克转悠一趟了。于是雷神号先是转到奥哈河口附近,加了半满的油,然后一路朝着西北方向进发。 鄂霍次克距离奥哈营地直线距离七百多公里,也就是三百七十多海里的样子,如果一路顺利的话,两天多也就到了。这座城镇是沙俄在远东的第一个沿海据点,大概在1649年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一座木制堡垒。 到了1732年的时候,在那位著名航海家白令的倡议下,创建了航海学校,主要是为鄂霍次克和堪察加半岛的海上航线培训哥萨克少年水手。 这个城市的进一步发展则和毛皮生意密切相关,而且清俄贸易对鄂霍次克十分重要。从1740年开始,沙俄探险队在堪察加东部发现了海獭,于是毛皮猎人们开始沿着阿留申群岛一路向东捕猎。获得的毛皮被带回鄂霍次克,再运到恰克图的市场上进行交易。 海獭这种生物中国是没有的,被称之为“海龙”。虽然在康熙时在宁古塔设了一个“捕海獭官”,但清代的海獭毛皮都是靠从沙俄商人那里购买的,十分珍贵。 到了1783年,虽然鄂霍次克已经成为了伊尔库茨克总督管辖下的鄂霍次克区的首府,但也就是个镇子的规模,人口不过两千人。 雷神号抵达鄂霍次克外海时,时间刚过去两天,一路风平浪静。到了这里的洋面,就已经能看到不少的捕鲸船出没,于是丁国锋和船上的水手就有幸见到了分割鲸鱼和熬制鲸油的场面。 这个时代的捕鲸船在猎杀鲸鱼后,一般都是拖到捕鲸船旁边,船员直接站在漂浮的鲸尸上,用锋利的刀把鲸脂割下来,切成一块一块的,直接装进木桶里。 如果离港口近的话,很快就能满载而归。但是,一旦长时间无法返航,装在木桶中的鲸脂很可能变质发臭。于是一些捕鲸船便在主甲板的正中,用砖砌成大火炉,准备几口大锅同时开工熬鲸油。 这年月鲸鱼油价比黄金,最大的买主就是英国人。所以当雷神号靠近那些正在熬油的捕鲸船时,虽然船上的人如临大敌,但还是没有逃跑。 当然这其中也有人好奇的打招呼,想搞清楚雷神号的来历。可喊了半天,雷神号上根本没人搭理他。 几个小时后,随着几条渔船匆匆回到港口,鄂霍次克的行政长官就知道了外海来了条怪异的大船。此时雷神号已经离港口越来越近,因为不清楚港口的水文情况,只得在港口外两公里的位置下锚。 鄂霍次克目前的行政长官叫卡斯洛夫.奥格伦,是个丹麦人。这种情况在远东一点也不奇怪,鄂霍次克的第一位行政长官还是个葡萄牙人呢。 为了搞清楚是敌是友,卡斯洛夫.奥格伦先是命令军队戒备,接着就派出了一条小型帆船,搭载着一位神父、一位行政官员,以及十名士兵,准备一探究竟。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零七章 北海军的通牒 当从鄂霍茨克驶来的那条帆船靠近雷神号的时候,船上沙俄人的眼睛里透露出的神色极为复杂,震惊、不解、羡慕,种种情绪不一而足。 率先走上舷梯的是一个身材粗壮的本地官员。那人头戴一顶黑色的带着米色缎带装饰的三角帽,帽子的边缘则露出了一篷银灰色的卷发,脸颊上刮的干干净净,上唇留着两撇精致的小胡子。此人上身穿着一件绣着金边的丝棉大衣,下身则穿着束脚短裤,走在舷梯上也是昂首挺胸。 话说当年彼得一世为了摆脱俄罗斯在欧洲人心中野蛮愚昧的形象,对本国想要留胡子的男性开征“胡须税”,从此俄罗斯人的脸上也变干净了,直到克里米亚战争以后,蓄须才又风靡开来。 紧跟着的,则是本地教堂的司祭(神父),他看着高高的舷梯,先是在胸前划着十字,口中念念有词,随即才走了上去。 紧跟着神父上来的,是十个穿着绿色军装的哥萨克士兵。他们头戴羊皮制作的“帕帕哈”,肩上扛着燧发火枪,腰上则挂着一把马刀。这副打扮和之前在苦叶岛上俘虏的那些哥萨克一模一样。 一行人顺着舷梯慢慢的走上了甲板后,他们全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高耸的船楼如同一座白色耀眼的城堡,刷满红色油漆的宽大甲板简直和军营里的操场一般大,上面除了两个像巨大的门板一样的盖子外,还有两个不知是何物,却都蒙着一张花花绿绿的帆布,盖得严严实实。除此之外,甲板上站着的竟然是一群衣着奇怪的东方人。 东方人?!率先走上甲板的那名官员顿时就愣了一下,随即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他摆出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高声道:“欢迎你们,来自远方的朋友!敝人是鄂霍茨克海关的关长--彼得洛.格里戈里耶维奇,我谨代表鄂霍茨克的人民欢迎你们的到来。请问你们谁是这条伟大的海上城堡的船长呢?” 甲板上两个连的北海镇士兵站成了四排,持枪肃立,其他水手们则都各忙各的,根本没人搭腔。因为他们完全听不懂面前这个戴着黑色三角帽,打扮的跟个小丑一样的家伙在说什么。 彼得洛.格里戈里耶维奇见船上的水手们毫无反应,心里有些不快,不过他还是换成了法语又重复了一遍。 “我就是这条船的船长,我姓丁。”就在彼得洛.格里戈里耶维奇无计可施的时候,一个三十多岁的高大东方男子从船楼里走了出来,口中用英语大声的说着。 没错,丁国峰一米七八的身高在对于这个时代的俄国人来说的确很高大,要不是他那极为突出的东方面孔和英语,彼得洛.格里戈里耶维奇甚至会以为这位穿着一身雪白制服的人是位欧洲贵族。这年月身材高大的欧洲人一般都是贵族,因为只有贵族从小才不会为一日三餐奔波,营养上去了自然就长的高。 “英语?”海关关长打量着两米外的丁国峰,心中嘀咕了一句,不禁产生了几分鄙夷。这年月欧洲人的通用语是法语,而一个绅士不会法语那就是缺乏教育的表现。 “很抱歉,我的英语不是很好。毕竟我们这里没什么英国人会过来。”彼得洛.格里戈里耶维奇的英语说的磕磕绊绊的,于是丁国峰也听的稀里糊涂的。 “那么,尊敬的先生们,你们是英国人吗?” 丁国峰这下听懂了,于是摇摇头,一字一句的回答道:“不,我们是中国人。” 中国人?清国?那个由鞑靼人统治的国家?彼得洛.格里戈里耶维奇心说鞑靼人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一条海船了? 这时他身侧的那个神父突然开口道:“很高兴见到中国来的朋友,我是本地的司祭谢苗.基谢列夫斯基,我的中文名字叫谢安华。” 擦!丁国峰心说这神父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吓人一跳啊! “唔......你好。你怎么会说中文?” “我曾作为第六届正教驻京使团的成员,在乾隆三十六年底抵达中国的首都。我在那里住了十一年,那真是一段令人怀念的日子。”谢安华的官话说的有些磕绊,毕竟他已经离开中国好几年了。 太好了,居然有个在京城呆过的传教士,丁国峰决定不摆弄自己那半生不熟的英文了。他一盘算,眼下是乾隆五十二年,这人十六年前就去过北京城。激动之余,他鬼使神差的脱口而出:“马卡留斯神父您认识吗?” 历史上,从1728年开始,在近两百年的时间里,派驻北京的东正教使团并没有把传教当做他们的任务,而是让雅克萨之战中的沙俄俘虏后裔保持东正教信仰。他们在北京的岁月大部分都耗费在了学习汉语和满语上。这些人在回到伊尔库茨克后,有的就留在了当地传教,有的则回到了彼得堡升任主教。 事实上从十八世纪到十九世纪早期,中国对沙俄在在各方面影响要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俄罗斯汉学的发展也由此开始。用后世俄罗斯人自己的话说,由于古代中国军事科学和政治管理上的特别发达,当时尚处于年轻的俄罗斯文明得以从中国这口“龙井”里汲取养分。 谢安华面露喜色,说道:“你认识马卡留斯?那可太好了!我们曾经在伊尔库茨克见过一面,之后他去了乌鲁普岛传教,我已经有几年没听到他的消息了。阁下是怎么和他认识的?” 丁国峰心说我多这句嘴干嘛啊!于是他心一横道:“马神父在我们那里做客呢,现在他是我们医院里的一名医生。” ”医院?” 这两人用中文一问一答着,把海关关长晾在了一边。彼得洛.格里戈里耶维奇急忙对谢安华问道:“司祭阁下,你们在说什么?” 等他听完了谢安华的解释,于是便说道:“司祭阁下,您问问他们不是是清国皇帝的使者?” 丁国峰听了谢安华的翻译,表情严肃的摇头道:“不,我们跟清国没关系。” “哦,你们是中国人,同时跟清国还没关系?那你们应该不是中国人才对。因为就我所了解到的,每个中国人都是清国皇帝的子民。可问题是你们又说和清国没关系,那么你们到底是从哪来的?”彼得洛.格里戈里耶维奇对着丁国峰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大堆,差点把他自己给绕晕了。 “我们......我们是北海军。”丁国峰心说“北海镇”太没气势了,镇子,听着都寒碜。 “北海军?”海关关长十分诧异,他仔细回忆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表示没听说过。 丁国峰对谢安华道:“这位,这位神父,我就称呼你谢神父了。麻烦您帮我翻译接下来的话给这位海关关长。” 谢安华道:“这是我的荣幸,船长阁下。” 丁国峰从雪白的制服兜里掏出一张纸,打开之后清了清嗓子道:“北海军正告沙俄政府,自公元1783年起,萨哈林岛(萨哈林为满语)、库瑞尔群岛(即千岛群岛)南部四岛均为北海军领地,任何未经我方允许的靠岸和登岛行为均视为侵略......特此告知!” 什么?谢安华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看着丁国峰一本正经的对着一张纸宣读,海关关长彼得洛.格里戈里耶维奇急忙对谢安华道:“神父,他在说什么?请马上翻译给我。” 谢神父无奈的进行了翻译,彼得洛.格里戈里耶维奇顿时勃然大怒:“可笑至极!千岛群岛是我们俄国人在七十年前发现的,根本不是什么人的领土!” 丁国峰冷笑道:“那是自古就是阿伊努人的领土,我们已经获得大阿伊努王国王国的同意,他将自乌鲁普岛以南的四座岛屿都转让给我们了。” 谢安华听到这里终于恍然大悟,对丁国峰的问道:“阁下,照您的意思,马卡留斯是被你们俘虏了?” 丁国峰点头道:“没错,未经我方允许,擅自上岛传教,修盖教堂。经过我们的一番教育,马卡留斯和费拉蓬托夫痛改前非,他们决定以赎罪的形式,终生为北海镇服务。” 谢安华一听鼻子都气歪了,心说怎么这世界上还有比英国人更无耻的家伙? 听完谢安华的翻译,彼得洛.格里戈里耶维奇强忍着怒气,瞪着丁国峰道:“我们派驻萨哈林北部的人员,你们把他们怎么了?” 丁国峰一脸狂傲道:“谁给你们的权力让你们去萨哈林了?那里自古就是中国的领土!侵略者的下场只有一个。” 此时那十名哥萨克士兵也察觉不对劲了,刚想端起的火枪,几十名北海镇士兵已经持枪在手,黑洞洞的枪口直指他们。 “放下枪!不要冲动!”彼得洛.格里戈里耶维奇急忙喊道。 丁国峰道:“小样儿的,还想动手?”他对着一个船员摆了下手,示意对方过来。 “打开舱盖,让他们看看俘虏!” “是!” 巨大灰色的钢铁舱门缓缓像上升起,谢安华小心翼翼的走到边上向下看去,而里面的人也都抬起头向上看。 “神父!神父,救救我们吧!” “亲爱的基谢列夫斯基,真的是你吗?我竟然还能活着看到你。感谢上帝!” 听到货仓内传出的叫喊求救声,彼得洛.格里戈里耶维奇也走了过来,这一看,顿时让他白皙的脸颊变得更加苍白。 “我的上帝啊!格里戈里耶维奇你也来了。快救我们出去吧。” “这些都是我们派到萨哈林的人......”海关关长心中愕然,他大致扫了一下,货舱里关着这一共有一百多人。而在这些人里,他没有看到一个哥萨克士兵。 丁国峰对谢安华道:“我们俘获的船员一共有九百五十六名。这次带了九百人,其他重伤者都留在萨哈林进行治疗。” 十八世纪的一条三桅风帆战舰上的船员最少也需要270多人;要是大型的战列舰,则需要七、八百人,如同一座海上堡垒。鄂霍茨克这次能派四条三桅风帆船已经是顶破天了,要知道这个城镇目前总共才两千人的规模。 “船长先生,请您务必善待这些人,我需要马上回去禀报奥格伦长官!”彼得洛.格里戈里耶维奇如同被蛇咬了一口的兔子,突然醒过味儿来,大声对丁国峰说着。 丁国峰学着赵新的样子点头微笑:“没问题,我给你们一天的时间。这份声明你们也可以带回去。” ...... 一个多小时后,当鄂霍茨克的行政长官卡斯洛夫·奥格伦听了海关关长和谢安华的汇报,气的一挥手将桌案上东西都扫到了地上。 “他们这是对帝国、对女皇陛下的挑衅行为!是宣战!” 海关关长道:“是的,您说的实在是太对了!可是奥格伦先生,我们首先要做的是如何让他们放还那些被俘的船员。” 谢安华也不失时机的插话道:“是啊,奥格伦先生。这些异教徒们毫无怜悯之心的屠戮了三百名哥萨克,他们可不是什么绅士,而是地狱里的魔鬼,上帝会诅咒他们的!不过那些孩子是无辜的,我们应该把他们解救出来。” 奥格伦发泄过后就冷静了下来,他从地上捡起那份一个字都不认识的“声明”,缓缓坐回椅子上,看着谢安华道:“我的神父,说说那些中国人还提了哪些要求?” “除了纸上说的,他们还要求我们以后南下的船只未经允许,不得停靠上述岛屿。”谢安华一边说着,一边留心观察着奥格伦的脸色。 “他们要求我们必须遵守《尼布楚条约》的规定,不许再派探险队进入阿穆尔河河口。因为按照他们的说法,那些地方从一千年前就是中国人的领土......” 奥格伦气的一巴掌拍在桌案上,大叫道:“胡扯!这群该死的中国人,我要用鞭子抽死他们!他们以为自己是谁?凭着一条大白船就想让帝国俯首帖耳。那船上有多少门火炮?” 海关关长努力回忆了一下,然后确定道:“呃,我们没有看到火炮。” “你确定?” “是的阁下,那条船的主甲板上虽然有着各种各样奇怪的机械设备,可我们的确没有看到一门火炮......” 奥格伦愣了一下,打断道:“那么炮甲板呢?” “这也正是我接下来想跟您汇报的,那条船没有炮甲板。” “格里戈里耶维奇,你的意思是说那只是一艘商船?” “我想是这样的,而且这是一艘全身都被钢铁覆盖的商船。” “我的上帝!”奥格伦顿时倒吸一口冷气,他盯着海关关长的眼睛,这消息简直让他难以置信!一个能造出全钢铁覆盖的巨大商船的国家,那么他们的战舰会是什么样? “另外,他们的船上有一千名精锐的火枪兵,那位丁船长让我们看到的就有几百人之多。阁下,这实在不是一个我们能应付的对手。” 沉默了良久,卡斯洛夫·奥格伦决定把谈判的焦点集中在被俘船员的放还上。面对能打赢三百哥萨克火枪兵、俘虏四条战船、甚至能用钢铁制造大船的势力,他根本不敢开启战端。 奥格伦也不想因为自己的冒失,让鄂霍次克成为废墟。于是他开口道:“好吧,让我们得好好商量一下如何换回那些可怜的年轻人。”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零八章 这也太轻松了 经过本地神父谢安华与丁国峰交涉了数次之后,雷神号跟鄂霍茨克当局的换俘虏协议终于在两天后达成。沙俄人的条件是以每人两张海獭皮的代价放还被俘船员,丁国峰在跟赵新联系后,又额外索要了一百桶鲸鱼油。 话说一头一百多吨的蓝鲸可以提炼四十吨的鲸油,一百桶也不过才二十吨,连半头鲸鱼都不到,这点东西对鄂霍茨克当局来说实在不算什么。 在汽车发明之前,动物脂肪才是机械润滑油的主要来源。鲸鱼油因其在高温下粘度不变,在十九世纪前期都是作为精密仪器的润滑油;除此之外,还可以提炼合成硝化甘油。 欧美商业化的捕鲸现在正是方兴未艾,一直到石油大规模应用才逐渐消亡。不过红色帝国曾经在1959年那个捕鱼季里,一次猎杀了一万三千只座头鲸。 北海镇这些年一直没有开展捕鲸活动,主要就是造船不行,外东北根本没有适合造船的木材,直到去年刘胜才从澳门买回了一批木料,用于之前两条帆船的修复。 其次就是北海镇对于鲸鱼肉和鲸鱼油的需求并没有那么迫切。相比于高风险的海上捕鲸活动,后世买牛肉或是买蜡烛又便宜又省事。况且在陈青松的指导下,北海镇已经开始了牲畜养殖。 等被俘的水手回到岸上,鄂霍茨克当局在便知道了有三条帆船已经成了北海镇的战利品,于是便提出索要。 两年接连损失八条帆船,不管是从军事还是从商业角度,对鄂霍茨克当地的影响都极为严重,眼下除了下勘察加的彼得巴甫洛夫斯克,沙俄在远东已经没有大型帆船可用。 接到丁国峰发来的电报,赵新心说沙俄想的也太美了,没船就对了!就算是用钱赎也不能答应。他马上命令邓飞驾驶惊雷号带着航海学校的学员们去苦叶岛,将那三条帆船带回来,同时打捞另一条沉船上的铜炮。 于是在鄂霍茨克当局讨要无果后,雷神号在海关关长的气急败坏中鸣笛三声,扬长而去。不过行政长官奥格伦随后就向伊尔库茨克总督府发去了一封长信,详细说明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和自己的推测。没办法,他只能向伊凡雅克比求援了。 该去收拾苦叶岛南部的松前藩残余了。他们在苦叶岛南部的据点,就在久春古丹(kusunkotan),这一名称源自阿伊努语,意思是“对岸”。从久春古丹到虾夷地之间最近的距离只有42公里,天晴的日子对岸一览无余,所以阿伊努人起了这么个名字。 为了能方便的和苦叶岛南部的阿伊努人交流,丁国峰先去了趟煤矿港,休整了一天后,才带着眉尔古阿等人继续南下。 登船时,眉尔古阿和手下的几个渣渣都穿着北海镇的劳保大衣,脚上穿着黑色的翻毛皮靴,头上顶着个水獭皮的大帽子,背着一杆火枪,看上去实在是不伦不类。 一群渣渣们为终于坐上了海神的大船而欢欣鼓舞,这上面的一切对他们都是新鲜的,不管见到什么都要伸手摸一摸,甚至还用舌头舔一下。船上的水手都觉得好笑,也不制止,直到一个渣渣要把手指往插座里伸的时候,才被人大声呵斥。 过去这一年他们在保安队的教导下,他们已经能够熟练的使用沙俄人的燧发火枪,打个鹿猎个熊的不在话下,比以前轻松多了。他们有时也会拿一些猎物去煤矿营地或是奥哈河那边换些粮食衣服和其他生活物资,小日子过的很是滋润。 好奇的丁国峰让保安队的一个士兵帮着翻译,问眉尔古阿今年还去不去参加赏乌林会,眉尔古阿摇了摇头,表示既然效忠了海神和熊神,衣食无忧,那就没有去赏乌林的必要了。 “你说的海神和熊神都是谁啊?” 眉尔古阿哇啦哇啦说了半天,丁国峰这才明白说的是赵新和刘胜。想到刘胜那副大块头,不管是在上海县还是这里,要么被人称作熊精,要么就是熊神,实在搞笑。 两天后,当雷神号从苦叶岛南部左转,通过了虾夷地和苦叶岛之间的海峡时,丁国峰还没意识到,在本时空里,他是第一个驾船越过此地的人;而那位在另一时空中率先发现此地的法国人拉彼鲁兹,他的船队此时刚刚抵达朝鲜半岛。 从地图上看,苦叶岛南部这个形如螃蟹钳子一般的海湾,就是松前家在本地的渔场,从设立至今已经一百年了。本地的镇子叫做大泊町,町奉行是村山家的三代目,村山传兵卫。 自从知道松前家被赶出渡岛半岛后,村山传兵卫就变得度日如年。跟松前藩的其他家臣不同,村山家的封地就在大泊町,当年起家靠的是船运和捕鱼。他要是走了就啥都没了,回到本州岛上就是屁民一个。 松前城陷落之后不久,得到消息的传兵卫就曾坐船去过松前城寻找自己的家小。跟江户的大名一样,松前藩对身在苦叶岛的传兵卫一样采取妻小留在松前城作为人质的控制手段。不过那时松前城下乱哄哄的,好不容易乔装上岸,才打听到家人下落,全都接回去了。 前不久他又去了近江,听说了大白船炮击江户湾的事,也知道了幕府和唐夷达成协议,放弃了苦叶岛和虾夷地。 村山传兵卫心都凉了,幕府这是把自己彻底抛弃了!自己辛辛苦苦创立的这份家业,难道就要从此断绝? 妈的!这完全绝对不能够啊! 于是当出海打渔的渔民仓皇来报,说从南面海上来了一条硕大无比的白色大船时,村山传兵卫知道时候到了,成败在此一举。他马上召集手下家臣,在町奉行所的那间官厅里开会。 “我决定献城投降。” “我擦!主公真是太明智了!”几个面色严肃的手下听了,同时长出一口气,神情也放松了许多。大泊町总共就二百多岛国人,此外还有百十个阿伊努人。就这,打鸡毛啊打! 村山传兵卫看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心说你们这群混蛋怕是早就盼着这一天呢。瞧瞧一个个戎装待发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要出城,哦不,出町死战呢。 当雷神号距离大泊町的港口还有两三公里远的时候,一条渔船载着村山家的使者出港了。 “船长,他们打着的是白旗。”驾驶舱里,实习船员举着个望远镜看了一会,转头对丁国峰汇报着。 丁国峰用手指掏着耳朵,不屑的说了一句:“真特么没骨气!” 赵新给他的命令是彻底驱逐这里的岛国人,反抗的全都干掉,其他人就赶回岛国本土去,以便从法理上断绝岛国人在苦叶岛南部的历史。 不管了,直接登岸! 结果就是村山家使者的登船请求根本没有得到回应,在那位使者的大声请求中,雷神号一直开到距离渔港一公里的位置才找地方停船下锚。紧接着,两条冲锋快艇从船上放下,载着一个班的仙台藩士兵率先登岸。 柴忠自告奋勇请求第一批登岸,得到了丁国峰和潘秀成的同意。当这厮跳下冲锋艇,三两步冲上海滩时,岸上的渔民早都跑光了。 “布设警戒哨!快!”十名一手持刀,一手左轮手枪的青叶营武士按照北海镇步兵操典的要求,迅速在海滩上拉开距离,形成了一个扇面。冲锋艇则返回雷神号那里,继续接人。 等确认登陆点附近安全后,柴忠这才拉动了携带的信号棒,一颗红色的信号弹冲天而起。 大泊町内,接到消息的村山传兵卫听到大白船根本没有和自己派去的使者交涉,直接就派人登岸了,心中顿时感觉不妙。他一面命令手下在町内戒备,同时又派人去了海滩。 那名使者匆匆赶到海滩时,看到柴忠等人手持武士刀,顿时一愣。不过他还是上前躬身行礼,表示问候。 柴忠走到那名使者面前,倨傲的说道:“本官乃北海军青叶营连长,既然想投降,那就叫你们町奉行过来。” 那使者眨巴眨巴眼,心说“连长”是个什么官啊?他听到柴忠一口标准的陆奥腔调,于是试探着问道:“大人您是陆奥人?” “放肆!本官是汉人!” 那使者讨好的恭维道:“哎呀,大人您的岛国话说的真好!要不是这身衣服,我都以为您是从陆奥来的了。” 柴忠一瞪眼道:“都说了叫你们町奉行过来,耳朵聋了吗?!” “是是,在下这就回去禀报。”那使者见柴忠不好说话,连忙撩起裤腿,转身朝大泊町内跑去。 一个多小时后,当丁国峰和潘秀成登岸时,看到的就是村山传兵卫带着十几个手下和一众町民跪坐在沙滩上。在他们周围,则是持枪警戒的北海镇士兵。 “在下村山传兵卫,乃是本地町奉行、长崎俵物买付总取缔役,恭迎大人到来!” 丁国峰大大咧咧的坐在马扎上,根本没有介绍自己的意思。他伸手朝柴忠勾了勾手指,对方急忙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 “你替我翻译,告诉他们,松前家已经灭亡了,幕府也被我们打的低头认输了,这里以后就是汉人的领土。” “是!”柴忠立正敬礼。这厮添油加醋,对村山传兵卫道:“这位,是北海军苦叶岛讨伐使丁大人。丁大人说了......” 听完柴忠布拉布拉的说完,村山传兵卫俯身恳求道:“讨伐使大人,本地町民一向奉公守法,我等也未做欺压害人之事。”他回首指着身后匍匐在地的町民继续道:“这些人大多已在此居住多年,有的已是居住了两三代。若是离开,实在没有生路。所以都希望归顺,恳请大人接纳。” 丁国峰摆手道:“想留下来的,改汉名入北海籍,从此脱离岛国身份。不想留的,马上坐船离开!” 村山传兵卫一听冷汗直流。他家辛苦三代人,到了他这一代好不容易才混了个苗字带刀,这要是改名入籍,今后可就再也不是武士老爷了。 他抬头看向马扎上的丁国峰,见其一副不耐烦的表情;目光一转,就看到了正恶狠狠盯着自己的潘秀成;再看看那位翻译,那厮手就按在腰间的刀柄上,一副跃跃欲试要砍人的样子。 村山传兵卫吓得满头大汗,急忙道:“小人等也愿意改名入籍。”不管怎么样,先保住命再说吧。 丁国峰听了点点头,对村山传兵卫喝道:“交出你们的武器!”他以为这些家伙肯定不会同意交出武士刀,这样话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动手了。 谁知道这些人听到柴忠大声的命令,都恭顺从腰间抽出武士刀,双手捧过头顶。这一幕让丁国峰大跌眼镜。 他哪知道松前藩这些人都是商人本性,一肚子花花肠子。拼命?本家都没了,拼啥啊拼,好好活着多香啊。 再说了,不管是谁来统治,海货俵物总是好东西吧?大泊町这里盛产鲑鱼、鳕鱼、鲍鱼和各种贝类,个头又大又肥,松前家这些年从苦叶岛委实赚了不少钱。 丁国峰没辙了,这都恨不得躺倒任人蹂躏的架势,他实在没法下手。于是他索然无味的对柴忠道:“你带人进镇子里办理接收手续,登记成册。另外改名入籍也一块办了。这个这个什么兵卫,先让他暂时代理镇长吧。” 柴忠听了倒是十分兴奋,马上带着几十个手下,让传兵卫等人引领着去了奉行所。 物资清册都是现成的,青叶营的武士也都是识文断字,仓库里的物资除了一些大米,其他都是各类海产俵物和一些兽皮木材之类的。 奉行所的帐面结余不过是几百两,村山传兵卫解释说钱都用在向近江商人购买粮食上了。以前都是等到八月鲑鱼季收获后,他们会将渔获和俵物运到松前城,除了给藩里的, 其余都发卖给近江来的商人。 大泊町的渔业环境十分不错,这里每年从11月到3月是结冰期,捕鱼季节长达八个月。不过农业生产十分落后,因为气候实在寒冷,水稻无法耕种,所以只在镇子外面种了一些耐寒的荞麦。 后世这里最出名的就是“科萨科夫综合症”,也就是因大量饮酒所导致的急性酒精精神病后遗症。 丁国峰带着潘秀成等人进镇子里转了一圈。当地居民看到一群气势汹汹的人进了镇子,都被吓得都在家里不敢露头。眉尔古阿等人则大声嚷嚷叫着那些阿伊努人出来,了解情况。 这里的木屋跟北部的赫哲费雅喀人住所一样,都是高处地面一尺,以便防寒。因为周边森林资源极为丰富,平时都是烧木材取暖。 丁国峰坐在奉行所的官厅内大笔一挥,将大泊町改名为大泊镇。于是第二天一早,“北海军苦叶区大泊镇”的牌子就挂在了官厅的外面。 同时柴忠和眉尔古阿带着手下挨家挨户向镇民告知,本地已经由北海军占领,所有人都要去奉行所登记,改汉姓归化入籍。面对明晃晃的钢刀和黑洞洞的枪口,大泊町上下哪敢不听,乖乖的带着家小去排队登记。 “实在无趣啊!”丁国峰学着电影里的样子,鞋都不脱,盘腿坐在官厅的主位上,看着下首诚惶诚恐的村山传兵卫,心说你咋不反抗呢?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零九章 未雨绸缪 五月底的清晨,随着浓雾刚刚散去,位于沙俄境内赤塔附近的码头上也迎来了混乱嘈杂。 从伊尔库茨克开来的几十条驳船和圆木排已经出现在码头上人们的视野里,这些船上有的挤满了移民,有的装运着躁动不安的黄牛,还有的则装满了干草、粮食种子和农具之类的。 驳船的船舱里,那些从托博尔斯克省和叶尼塞斯克省迁移至此的农夫们,和刚从西伯利亚流放地释放出来的哥萨克囚徒混杂在了一起。喝酒的、骂人的、愁眉不展的,而更多的人则是对未来生活充满了恐惧和不安,他们透过驳船上的窗户栏杆静静的看着外面。 自从叶卡捷琳娜二世确定了进攻黑龙江流域的计划后,为了实现入侵远东后快速移民的目标,苏沃洛夫将军建议叶卡捷琳娜二世从流放到托博尔斯克省和叶尼塞斯克省的农奴中筛选出一万人,发往伊尔库茨克边疆区垦荒,以便减少明年军队的后勤补给压力。等完成进攻计划后,再将这些人运往黑龙江流域。 1767年,叶卡捷琳娜二世颁布了一条禁止农民控告自己主人的命令。从那以后,农奴对地主的任何控告都被认为是诬告,将被判处终身流放。在此后的五年里,仅被流放到托博尔斯克省和叶尼塞斯克省的农奴,就高达2万多人。 一艘正在等待靠岸的驳船上,一个身穿又脏又破的套头衫,脚蹬一双开了嘴的旧马靴的哥萨克汉子,正举着酒瓶喝酒,嘴里还哼哼着跑了调的民歌。他打量了一下四周,突然扭身凑到一个戴着方披巾的漂亮女孩面前,晃了晃手里的酒瓶道:“姑娘,我们总算是到地方了。来,喝口伏特加庆祝一下吧。” 那女孩不过才十三岁,她有些害怕的拉了拉披巾,盖住半张脸,把头转向旁边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妇女一脸愁容,和自己的丈夫靠坐在身后的行李包裹上。 哥萨克汉子看女孩不理她,便伸手在女孩脸上轻轻拧了一下,口中道:“愁眉苦脸的给谁看啊?怕以后找不到男人吗?你看我怎么样?” 那女孩听了尖叫一声就躲到妇女怀里去了,一直沉默不语的女人的丈夫蹿了起来,一把揪住那哥萨克的脖领子,怒道:“你个肮脏的酒鬼!她是我侄女,你要再敢动她一指头,我就把你扔进河里喂鱼!” 酒鬼骂道:“叶戈尔,你急什么?波利娅嫁给谁不是嫁.”他正要继续往下说,就见船舱里好多阴沉着脸的哥萨克都对他怒目相视,不由吓得止住了话。等叶戈尔一把将他推开,酒鬼这才悻悻的朝着舱门口去了。 此时漂亮的波利娅突然在妇女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女人伸手抚摸着波利娅的金发,安慰道:“孩子,别哭了,一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忘了他们吧,他们这会儿已经身在天国了” 说着说着,女人自己也哭了起来。船舱里顿时响起一片叹息声。 波利娅是从叶尼塞省来的,两个月前,她家抽中了签,不得不举家再次迁移。一路上人畜混杂,船舱里空气又差,她父母和十几个移民都得了坏血病死去,最后被裹上白布、绑着石头沉到河里水葬了。 现在目的地到了,可全家就剩了她一个人。难道这就是官吏们口中说的幸福生活? 叶戈尔是波利娅的叔叔,他当然可以收留她。可是叶戈尔自家的那两条牛因为在船上得不到水喝,结果挣断了绳索跳进了河里,最后竟被后面的驳船给勒死了。没了牛的农夫,还怎么种地呢? 可怜的叶戈尔掏出烟斗,抽着又苦又辣的土烟叶,喃喃自语道:“上帝啊,为什么要让我们背井离乡啊?” 船舱门开了,一个负责押送的军官探出头来,对舱内众人道:“地方到了,都下船!” 这时一个蓬头垢面的家伙站起身来,对那军官道:“嘿,当官的,从伊尔库茨克把老子弄到这里,能发财吗?” 那军官淡淡道:“敢卖命就能发财。怎么,你还敢质疑总督大人的话吗?” 门口那个拿着酒瓶子的哥萨克瞥了一眼那军官,问道:“这里女人多不多?” 那军官白了他一眼,继续对船舱里呵斥道:“快点!都下船!” 于是胆小的农夫们纷纷起身扛起行李包裹,在一片吵嚷、哭叫、抱怨声中走下了驳船。 十几天后,叶戈尔一家跟随着工头来到了赤塔以南的一处营地里。这里原本如同毡绒一般的草地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帐篷营地。不远处的森林边缘,露出了大片砍伐后留下的树桩。 叶戈尔的工作就是每日跟着去森林里伐木,然后将砍倒的大树去掉枝枝叉叉,锯成木板,最后送到烘干房去烘干。听工头说,这些木材都是为了明年造船所储备的。而且不光是他们这里,从赤塔到尼布楚、从巴尔古津到色楞格斯克都在进行着大规模的伐木垦荒工作。 说起十八世纪沙俄人造船,那真是妥妥的破坏森林。依托于丰富的森林资源,每年新造的内河驳船里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一次性的。也就是说在完成一趟运输后,便会直接当柴火卖掉,等到了明年再造一批。即便是到了十九世纪中期,每年在俄国境内河流上往来的船只高达两万多条,其中有将近七成会在卸完货物后被当成木柴卖掉。 作为挑动这次入侵计划的伊凡雅克比心里比谁都清楚,要想占领住黑龙江流域,光靠杀伐是不行的;有了官方治理下的百姓,那才算是主权的象征。他用黑龙江底铺满了金子,到了那里就能获得幸福等种种谎言,将这些自耕农、农奴和囚犯汇聚到一起,意图实现他的移民策略。 依托于鄂毕河——额尔齐斯河水系,大量的军事物资和移民从喀山运至东西伯利亚,再通过叶尼塞河水系一路运到伊尔库茨克。 为了防止入侵计划提前泄露,伊凡雅克比把军队和物资的集结地设在了伊尔库茨克和赤塔两地。因为地处黑龙江上游,等明年进攻开始,所有船只将会顺流而下,只需要几天就能穿过边境。 与此同时,一股股伪装成游牧蒙古人的探子们开始向色楞格斯克和尼布楚两方的中俄边界移动,伺机越过边境。他们的任务是要越境刺探消息、获取水文资料、同时找机会策动喀尔喀蒙古部落和北海镇。 “三、二、一,起爆!” “轰!!!” 如同霹雳一般的轰鸣骤然响彻荒野,大量的泥土块和碎石飞上二十几米的空中又散落到地面,腾起的烟尘久久不散。那些躲在几百米外掩体里的民工们平生从未见过如此场面,一个个捂着耳朵,吓得脸色发白。 戴着安全帽的范统从一处掩体后冒出头来,看着远处的浓烟滚滚,有些兴奋的道:“真带劲!” 一旁负责操作爆破的曹鹏满脸得意的道:“这才哪到哪,过几天鲸鱼湾那边还要炸山,到时候更带劲。” 范统好奇道:“炸山?” “是啊,听说那边要建个海港镇,有座小山太碍事了。”曹鹏合上发爆器的盖子,又问道:“明天组织去靶场打枪,你去不去啊?” 范统说道:“早上听吴安全说了,我没理他。” 曹鹏笑道:“你还在生他的气啊?” 范统是两周前和最后一批招募的十五个人一起到的。他们当时下了飞机后,吴安全开车带着他们在海参崴玩了两天,之后就都拉到赵新那个小牧场去了。 一夜过后,等范统明白过味儿来,他已经身处十八世纪。气愤之余,范统奈何不了赵新,只能大骂吴安全是个老骗子。 好在吴安全当了多年的领导,安抚人心很有一套。他对范统说,这里虽然没有金发妹子,可岛国妹子也不少啊。看上了哪个,哥哥我帮你去做媒。 范统无奈下只能签了信托文件,他在北海镇游手好闲了几天,四处转了转,发现本时空的岛国妹子根本不是自己想象那样的,于是再次跳脚痛骂吴安全,连说自己又特么上当了。之后好说歹说,这才来了爆破现场帮忙,其实就是来看新鲜的。 曹鹏笑了一会,这才说道:“你啊,你也不想想,长年干体力活的能有几个好看的。之前听民政的陈胖子说过,这些人以前都是饥民,就跟电影里的僵尸似的。” 两人这边闲聊着,那边负责检查爆破现场的人把全部炸点检查完,宣布解除警戒。随着尖锐刺耳的哨音在各处掩体响起,上千号民工这才进入爆破现场清理石方。 范统悠哉悠哉的拿起暖瓶,准备续点茶水,发现水壶空了,于是冲着七八米外的一个年轻人叫道:“春来,去拿壶热水来。” 春来听了便快步走进掩体,拿着空暖壶出去打水。他是从富尔丹城的镇公所调过来的,表面上是照顾工地上穿越众的起居生活,帮着调派民工,不过实际上则是赵新安插的“小密探”。 现在北海镇火力发电厂的工程建设都由吴安全负责,而赵新和陈青松也是各有一大摊子事要忙。按照赵新和吴安全先前商量好的,新来这一百多个穿越者都归吴安全自己管。 术业有专攻嘛,这事赵新明白。不过他虽然不插手,金牌小密探还是安排了一些。所以不管是电厂工地还是这些新来穿越众的起居生活,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都能知道。 几天后,范统就被吴安全调去了另一处工地,负责从港口到电厂区的道路建设。这条路以后是用于从港口运输煤炭到电厂的,所以对道路的要求很高,前期要进行路基开挖,然后再用石料铺垫,最后对路面做硬化处理。为了减少以后的再折腾,所有工程里的道路、给排水、电路等都要提前建设。这年月不需要七通一平,三通一平就足够了。 在这个春夏之交的季节里,北海镇要上马的大工程不少,包括了火电厂、用于生产合成氨的小化肥厂,以及整个鲸鱼湾的港口工程。那个葡萄牙工程师佩雷拉这会儿又按照赵新的吩咐开始勘察设计东面的军用港口,与鲸鱼湾不同的是,军港这边还要建两道防波堤以及几座炮台。 进入六月份,演习指挥部下达命令,北海镇训练基地的部队分批北上。同时在北上行军的过程中,要求各部以连为单位,进行白天、夜间的实兵对抗演习。 这次部队调动的规模都是以营为单位,每批次均为两个营。这样做的目的是让各营在赶赴富尔丹城的途中的提前进行实兵演习,以调动各部参加演习的积极性。同时,也使各部在演习正式开始前熟悉各种战术动作。 于是从北海镇到富尔丹城这一路上,山上林间的野生动物们被突然闯入的人类闹的鸡飞狗跳,疲于奔命。什么野鸡、野猪、狍子之类的都成了头几批部队的腹中餐,就当是打牙祭了。 因为是第一次开展行军过程中的对抗演习,所以各营都是各种错误花样百出。有的是指挥人员失误,有的是士兵的战术错误;至于枪械保养不到位,对于山林夜战的经验不足那都成笑话了。 比如某连负责防守,负责执勤的固定哨位要挖设战壕,清理射界。结果有的人用力过猛,战壕挖的太深,周边的草还不清理干净,对手匍匐摸上来的时候啥都看不见,直接被堵在了战壕里。 还有的部队演练夜间防御射击,阵地上所有机枪同时开火,连备用的都不留。结果就是同时停火,同时上子弹。 更有甚者,某排的排长要手下人跑后面去和连长汇报情况。这士兵二话不说,站起来就朝后面狂奔,短短几十米路上被无数树枝剐蹭,被无数树根绊倒。等他汇报完情况后又转身继续狂奔,跑到半路上发觉前方的喊杀声已经停了,仔细一看尼玛就这来回几分钟,该排已经全军覆没,刚刚汇报的情况等于放屁。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章 失败的工艺品 “嗵!!!” 伴随着一声爆响,躲在沙包后面的汪达洪看到射击位上一片狼藉,无奈的摇了摇头,他是真没办法了。 五月的时候,和珅又来到了御鸟枪处,视若珍宝的取出了一个檀木匣子,里面是用黄缎子包裹着的五发子弹。他告诉汪达洪,这是好不容易搞来的赵逆所用的铳子。让他好好研究一下,看看如何仿制。 那杆用黄铜仿造的北海镇制式步枪已经放置了好久,期间还呈送给乾隆看过,乾隆这个二把刀看过之后居然认为仿制的分毫不差,十分满意。 眼下终于有铳子了,可这玩意到底怎么装呢?汪达洪和巴茂真两个法国工匠琢磨了好些日子,最后还是无意中的一下,居然把子弹装上了。 好吧,这下可以试试真枪了。汪达洪年纪大了,开枪的事就由年轻的巴茂真负责。两张厚厚的木板贴在一起当做靶子,巴茂真站在二十米外举枪就扣动了扳机。结果巨大的枪声把整个御鸟枪处都给惊动了,而开枪时的后坐力把巴茂真也给吓了一跳。 原枪没有问题,那么接下来就该试仿制的那把工艺品了。玩了一辈子钟表的汪达洪虽然精于机械,可他不是造枪匠。而且即便就算他懂造枪,可他也根本不明白北海镇步枪的射击原理。他只是精细的测量各部件尺寸,然后进行精确的外观仿制。 之所以用工艺品来说明,那是因为不懂现代步枪的气动结构的话,无论怎么仿都是一件工艺品,而且只要装上真子弹,那就一定会炸膛。 至于导气管和导气方式这些别说是他了,就算是欧洲目前最好的军械师来了也是白搭。 由于开第一枪的时候的后坐力把巴茂真的肩膀都给撞伤了,于是御鸟枪处的一个工匠就自告奋勇的申请替换。这个倒霉鬼将那杆黄铜工艺品死死的抵在肩窝,接着就扣动了扳机。 第一下没有打响,于是他又继续扣动,等扣了大约十几下的时候,一声爆响,子弹炸膛了,那工匠被炸了个满脸花,颈动脉被炸飞的铜片划开,当场狂喷鲜血,任谁也救不活了。 这下麻烦大了,汪达洪和和珅赶紧向乾隆请罪,乾隆也知道火器研制会有危险,所以只是温言抚慰,让他们再造一杆就是。 汪达洪和巴茂真两人仔细研究了炸开的工艺品,最后两人认为是北海镇的这种铳子药力太猛,黄铜的硬度不够,于是两人决定第二杆仿制品用千锤百炼的精铁打造。不过这样一来,由于工艺达不到,整个仿制品的尺寸比原枪就大了不少。 那边一群人忙着造枪,另外几个工匠们则不知死活的用钳子把一颗子弹头给卸了下来,倒出了里面的火药。 现代步枪子弹的发射药都是颗粒状无烟火药,这玩意从颜色和外观上跟黑火药颗粒明显不同。而底火就更别提了,一群大清最顶尖的造枪匠人们想破脑袋也琢磨不明白。 再然后,有人又提出把子弹壳锯成剖面。幸亏弹壳里的发射药都倒空了,否则又是一场事故。巴茂真经过研究后,觉得底火应该是一种独特的火药,用以引燃弹壳里的火药,他对能设计出这种子弹构造的人惊叹不已。 经过夜以继日的加工,一群工匠又制造除了第二杆用精铁打造的“工艺仿制品”。这一次的枪管明显比上一把结实了不少,外径尺寸都大了一圈;整根枪管上连一个细小的沙眼都看不到。 那么就试枪吧。这回可没人自告奋勇了,上一次的惨剧还历历在目呢! 于是这把枪就被固定在一个木架子上,再用一根麻绳拉动扳机,开枪的人则躲在厚厚的沙包掩体后面。 第一枪打过,居然没有炸膛,一众工匠兴奋的忘乎所以;而御鸟枪处的拜唐阿也急忙去向武备院卿舒文报喜。 舒文听了也很高兴,心说这几个月的功夫总算没白费。他刚想去跟和珅报喜,可心里总觉得不踏实,于是亲自到了御鸟枪处,说再打一枪看看,如果没问题再去找和中堂报告。 结果第二枪就如前文所写的那样,熟铁打造的枪管终于扛不住中间威力弹那三百多兆帕的膛压,炸的跟麻花似的。 完蛋! 看到和珅跪在自己面前,将御鸟枪处的情况禀报完,乾隆无所谓的淡淡一笑道:“朕早就说过,若是只靠着火器犀利就能包打天下,当年大小金川何必会打二十年。治天下者,在于治天下之人心。战阵之道,在于将帅是否立志坚定,决机明敏。若诸臣同心合力,各军敌忾奋勇,何愁成功?起来吧。” “主子真是明鉴万里洞若观火!总之都是奴才们办事不力,让主子操心了!”和珅磕了个头随即起身。 “买战船的银子没问题吧?” 和珅连忙道:“主子放心,这笔款子由十三行各家的报效凑齐,到时候通过粤海关付款。按照西洋人的规矩,等签了合同先付三成,其余按照建造进度逐次拨付。” 五月,随着茶叶贸易季的展开,两广总督孙士毅跟英国人终于敲定了购买战船的事宜。东印度公司对于能获得这单生意极为欣喜,认为这是跟清国贸易的巨大突破,干脆从孟加拉派来了专人负责商谈。 孙士毅还是秉承着不直接接触洋人的习惯,一切沟通事宜都是由十三行潘家从中斡旋。赵新在广州闹了那一场后,万和行蔡家被罚了十万两银子,总商则交由同文行潘家负责。蔡家这次算是伤筋动骨了,连罚款再加上之前的报效,一共掏了六十万两;不过幸亏有北海镇借的那笔钱才算渡过一劫。 双方最终达成的购买意向是五条二级风帆战列舰,每条船连同九十门火炮的造价共计为两万八千两白银,差不多是15700英磅。考虑到英国人还要雇用大批水手把船从欧洲运过来,这个价格已经算是良心价了。 对于孙士毅要求在两年内交船的迫切要求,从孟加拉赶来的东印度公司代表满口答应,他表示会马上派人回国内协商,将朴茨茅斯造船厂最新下水的风帆战列舰带过来。 除此之外,水手的培训也是重中之重,英国人的建议是派专人赴英国培训,最后让水手跟船回来,这样就能快速形成战斗力。 不过这个提议都不用送到乾隆这儿,孙士毅直接就给否了。英国人无奈,于是又建议孙士毅,先买一艘旧的三级风帆舰,再由东印度公司派人培训。毕竟一条三级战列舰也要小三百人才能驾驭,等经过两年训练,船到了也能马上使用。 孙士毅考虑后同意了英国人的这个办法,不过最终还需要上奏乾隆同意。 六月上旬,乾隆核准了孙士毅的折子,命令户部、理藩院、兵部会同办理。五条二级风帆战列舰、一条三级战列舰,十几万两银子对于此时的满清朝廷的财政实在算不了什么。 相较于一直按兵不动、没有称王称霸的赵新,乾隆现在的目光主要放在了台湾的那个“盟主大元帅”身上。 正月的时候,因闵浙总督常青征剿不力,乾隆降旨将湖广总督李侍尧与常青对调。到了正月底,台湾大乱的盖子终于瞒不住了。自此,已经秘密建立了二十年之久的天地会终于进入了乾隆的视野。 之后清军不断从内陆调兵,林爽文则带着上万人合围台湾府城。期间一道道虚假参半的奏折飞报京城,搞的乾隆也是看不清内里究竟如何,只能不停的下旨申饬。 到了这个时候,老迈的乾隆也看出了常青、蓝枚元等人办事不力,左思右想,决定再度启用福康安。 ...... “哎,我说,天地会是不是跟里写的那样?”富尔丹城的演习指挥部里,刘胜好奇的问着赵新关于台湾的事。 “大哥,你都说了是了,还真以为脚底刺字呢?那还不痒痒死。”赵新吃着副官打来的午饭,咀嚼了两口,继续解释道:“来了这么久,你还没看明白?这就是一群反动会道门,连台湾府都没打下来呢,就开始封官加爵了。” 一旁的王远方突然好奇道:“你说要是他们找咱们求援,怎么办?” “凉拌!没功夫搭理他们。”赵新脱口而出。 刘胜道:“对了,昨天我看了丁国峰写的报告,苦叶岛南边那个村子怎么处理?” 赵新道:“我让老陈安排送两百户移民送过去,不能让岛国人独大。” 丁国峰已经回来快半个月了,现在又忙着从济州岛那边往回拉人。他在离开大泊镇前,让代理镇长村山传兵卫召集人手在镇子北面清理出一块二十亩大小的空场,通知他下个月会有两条三桅帆船带人过来。 为了防止村山传兵卫耍心眼,丁国峰让柴忠带着一个连留在了大泊镇驻守,等待下个月建筑队和移民过来后再考虑轮换。 村山传兵卫为了保住自己的封地,拼命的巴结丁国峰,几乎掏空了库房里的海货俵物,甚至还想送女人给丁国峰陪寝。可他这算盘却打错了,丁国峰早有意中人了。 那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当初沙川族长的妹妹雪舞。赵新对这事乐见其成,还让阿妙帮着做说客。 雪舞自从来了北海镇,原以为会成为赵新的老婆,谁知道赵新根本没心思。小姑娘在学校学了半年普通话,掌握了几百个汉字后,眼下在北海镇医院当护士。 吃过午饭,众人又各自忙碌起来。赵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副官陈继山来报告,说沈敬丹来了。“准老丈人”是来汇报公事的,作为贸易部门的负责人,沈敬丹前段日子坐船去了趟济州岛,跟之前来过的李尚义私下接触了一番。 “李朝让咱们以后不得在济州岛安置移民,他们朝堂里有人提议派兵驱逐。” 赵新一听就乐了,笑道:“他们真敢动手?” 沈敬丹笑道:“还在商量,那个李祘一直没表态。不过李尚义对这次带过去的货物很满意,尤其是各种铁制农具和火柴。” 十八世纪的李朝物资匮乏,在跟带清进行对外贸易时几乎什么都要,牲畜、日用杂货、金属制品、纺织原料、药材等等。而其对外输出的商品不过是人参、高丽纸、毛皮、海产干货和一些金属原料。 因为前年李朝来人的时候,赵新提出了江源南部的领土问题,这让李朝君臣十分恼火,所以至今也没有和北海镇进行正式联系。 赵新问道:“倭铅这次买了多少?” 沈敬丹道:“少了点,只有五万斤,差额部分都是用红铜和桑皮纸弥补的。我回来之前,李尚义已经派人去了咸镜南道,说再买十万斤倭铅。他说以后每年能保证十五万斤的供应。另外我让徐大用派人联系老黄,让他帮着从两湖那里买。” 所谓的“倭铅”,也就是锌,是制造黄铜的原料。而步枪子弹壳所用黄铜要求含锌量在30%,所以锌就成了北海镇军工生产的重要原料。 带清的锌矿主要集中在云贵和两湖地区,用途就是配制黄铜,以供铸钱及制造各种器皿使用。广西桂阳所产的锌锭纯度能达到98.99%,甚至还出口到欧洲。 赵新现在对于工农业生产原材料的态度是能从本时空购买的,就尽量不在另一时空采购。 其实目前离北海镇最近的大型铅锌矿,就在沈敬丹所说的咸镜南道的检德地区。这是一个超大型的铅锌矿床,后世探明锌金属的储量在七千万吨。不过此时李朝对于检德矿区的开采主要集中在白银和铅上。 “无所谓了,等北海军占领珲春的时候,你看李朝的人怎么跪着求咱们。”赵新如是解释着。 沈敬丹目光闪动,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那么,我们什么时候拿下珲春呢?”对他来说,外东北再好也只是蛮荒之地,赵新带兵打进关内才是他最大的希望。 “快了。”赵新淡淡一笑,又露出了他那副习惯性的坑人表情。 沈敬丹见状也不好再问,军事上的事他不能插手,这是赵新之前和他谈好的条件。他之前从扬州带来的几个沈家子弟目前都去了民政当办事员,没一个愿意当兵的,这也让沈敬丹十分头疼。 其实赵新的计划是今年大练兵,同时培训出一批地方管理人才,然后明年一举拿下珲春和宁古塔,之后一路向西进攻喀尔喀蒙古。 之所以要先打蒙古而不是南下,就是因为他担心一旦挥师南下,威逼京城,蒙古各部就会成为不安定因素。万一这些王公台吉们见势不妙再和沙俄人勾勾搭搭,那可就太啰嗦了。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一十一章 行署外的交易 六月中旬,黑龙江下游一年一度的赏乌林会在奇吉湖以南的德楞恩开始了。 赏乌林行署面临黑龙江(古称满珲河),背靠辽阔的冲积平原,不远处那一望无际的森林像是黑色大地上点缀的翠绿宝石。这里的水流十分平缓,江面宽度有五、六百米,便于小船停泊。 天刚破晓,行署外就热闹起来了。数百名来自各地的边民从桦树皮搭建的帐篷里走出,伸着懒腰,走到河边去打水。本地没有边民定居,所有的人都是从各地赶来的。 那些来自外兴安岭南麓的鄂伦春人、达斡尔人赶着驼鹿,驮着各种珍贵的毛皮;而来自北面奇吉湖、黑龙江口、乌苏里江的赫哲人、费雅喀人则驾着快马子船,装满了鱼干、带着作为贡品的貂皮和毛色纯白的海东青。很多赫哲人都是全家老少一起来,连桦树皮帐篷和炊具都带着,在路上一路捕鱼至此。 乌坎贝和瑟尔丹从扎克苏噜部的帐篷里走出来,在空地上架起铁锅,倒入淘洗好的黍米、鱼毛(鱼肉松)和咸肉块,熬起了一锅赫哲人的布达粥。等两人吃饱喝足,太阳已经升起一竿子高了。 两人对视一眼,回帐篷里拿了十几盒火柴,再用几块兽皮一卷,夹在胳肢窝底下,慢慢悠悠的在行署外面转了起来。 乌坎贝和瑟尔丹是昨天下午到的,他们这次来德楞恩的目的是为了查探各部族情况。 五月份的时候,赵新要求他们必须摸清外东北各部边民的定居点,以便为今后在黑龙江沿线设立村镇提前做准备。两人一想,没有比来趟赏乌林会更合适的了;于是就先去了巴尔克村,然后混在扎克苏噜部的队伍里坐船南下。 由于很多部落地处偏远,消息闭塞,他们对北海镇并不了解,所以也不知道富尔丹城外的那个大集市。因此两人肩负的任务里还包括宣传富尔丹城的市场,以吸引更多的边民部落前往交易。 满清从皇太极时期就有赏赐贡貂诸部的习惯。入关以后,赏赐的内容不断调整。 从每年的十月份开始,盛京礼部就要准备下一年的物资清单,同时咨报京城户部。到了11月、12月,宁古塔和三姓都统衙门再将准备好的乌林(缎子、棉布、日用品)运回吉林乌拉,等到来年二、三月再转往宁古塔和三姓城。 事实上每年的贡貂赏乌林都需要消耗清廷大量的财力、物力及人力,所收取的贡貂人头税也远低于期间消耗的各项成本。这也算是封建时代的中央政府对少数民族的大额财政补贴了。 正是这种不吝成本且细致到一针一线的乌林赏赐,随着一年一度贡貂赏乌林政策的施行,令边民对清廷的依附关系不断增强,逐渐形成政治上的隶属关系。 就如扎克苏噜部一样,北海镇已经很优待他们了,无论是火柴蜡烛,亦或是铁器布匹,都以很优惠的价格交易,但萨哈连每年还是要带着族人来德楞恩缴纳人头税。因为他们除了能在缴纳人头税后获得大量的乌林赏赐外,在参加赏乌林的这些天里,还有不少额外的收益。 比如在行署滞留的五天时间里,行署会设置四次筵宴进行款待,所有人都能参加,除了酒肉,还有米饭、粘米饽饽、炸酥(油炸的芝麻或瓜子)等食物。这都是边民平日很难吃到的美食。 除了筵宴,行署还会根据滞留时间的长短,发放相应的住宿口粮;标准是每人每天8合3勺米(十合一升)。 第三项就是发放往返途中的口粮,这是根据各部路程远近分别制定的;离得近的给一斗多,离的远的给三斗。 除了以上这些,他们在滞留行署期间还可以进行场外交易。 所以北海镇想要从满清手里争民心,尤其是外东北各部的民心,其实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整座行署正面宽三十米,用圆木围成双层栅栏,接受贡貂的地方就在围栏里面。 瑟尔丹和乌坎贝跟着萨哈连等扎克苏噜部人擦肩挤过人群,来到外层的栅栏门前,站定在一块写有“足五尺者岁纳一貂”的方形木牌下。 木栅栏前此时已经拥挤不堪,许多的边民都跟着各自的族长、姓长扎堆挤在这里,等着排班点名缴纳人头税。这些人肩上看着贡物,嘴里还在大声议论着。 “那火柴你换了没有?我跟你说,那可真是个神物件,可好用了!” “切~~火柴算个啥,我上午换了个马灯,多大的风都吹不灭。” “听说扎克苏噜部从南边换了不少好东西......哎,你看你看,他们来了。” 此时栅栏内的行署里传出三声梆子响,所有人都停止了喧哗,抬头看向双层栅栏墙里的另一座方形栅栏后面。那里用蓝帐幕围挡着,几个身穿官服的税官正坐在里面。 一个健壮的官吏从幕布后走了出来,冲着外面瓮声瓮气的喊道:“三姓副都统治下赫哲部扎克苏噜萨姓,萨哈连上~~堂~~” 穿戴一新,头戴凉帽的萨哈连拖长嗓门应了一声,作势掸了掸鱼皮衣上不存在的灰尘,带着巴尔克村的一干男女老少,鱼贯进入双层栅栏门,然后在方形栅栏门外列队站好。 瑟尔丹和乌坎贝没有进去,他们不在巴尔克村的人丁名册上,到时候唱名进贡对不上就没法交代了。 栅栏内,姓长萨哈连向蓝布帐幕里的三位官员打千行礼,口中道:“姓长萨哈连向诸位大人问安!” 此时巴尔克村所有人都低头俯首,大气都不敢喘。只见萨哈连摘下凉帽,单手托在怀里,双膝跪地,叩首三次,从怀里掏出本姓本村的人丁名册,拖长音禀报道:“赫哲族萨姓本年向万岁爷御贡~~” 随着萨哈连的长音,场内芦笛和口弦琴声开始奏响,三个官员恭恭敬敬的站起身,掸袖扶帽,面南而跪,三叩首之后才起身准备接贡品。 萨哈连站起身来,从身后的族人手中依次接过贡品,传递到一位官员手中。与此同时,站在旁边的一名笔帖式对照贡品清单宣读:“上等御用紫貂皮二十张,上等黑貂皮二十张,上等御用海东青十只,上等鳇鱼骨二百斤,上等木变石九十九块,腌制白鲑鱼一百尾......” 贡品递完后,奏乐声也就停了下来,三个税官各自回到座位上坐下,刚才那名笔帖式则捧着萨姓的人丁名册,逐个唱名。 凡被念到名字的人,都要上前缴纳一张貂皮,这就是贡貂,跟刚才部族进贡是两回事。 最先被念到名字的还是萨哈连,接下来就是各家村民,一户一张黑貂皮,负责检查的官吏逐件拿到手中,检查有无损坏,质地优劣,以确定品级;之后再放到三位税官跟前过目。 等到全族人都缴纳完人头税,接下就是赏乌林。 作为姓长,萨哈连得到的是由江宁织造制作的蟒缎一整匹、白绢四丈五尺、妆缎一尺八寸、红绢二尺五寸、家机布三尺一寸;毛青布两匹、白布四丈;棉花二十六两。零散毛青布四匹,手巾高丽布一丈,三尺绢里子两块,帽子、腰带、靴、袜折合毛青布二匹,梳、篦各一个,针三十根,包头一块,带子三副,线三绺,棉缝线四钱,纽子八个,蒙皮革小匣子一个。 其他村民赏毛青布二匹、高丽布三丈五尺、妆缎一尺三寸、红绢二尺五寸,衬衣、裤子(所需)毛青布各一匹、白布各二丈;棉花二十六两。零散毛青布二匹,手巾(所需)高丽布五尺,三尺绢里子二块,帽子、腰带、靴、袜折合毛青布二匹,梳、篦各一个,针三十根,包头一块,带子三副,线三绺,棉缝线六钱,纽子八个。 当整个程序进入到赏乌林的时候,原本那进贡时的肃穆气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人们互相攀比着朝廷的赏赐、讲解用途,评论布匹的质地好坏,栅栏内外又恢复了嘈杂。 满清的官员也不斥责,都是各忙各的,三个税官则是喝着茶,笑眯眯的看着眼前的场面。一众官员在白天接受完贡物,赐下乌林后,晚上就回到江边的庐船上休息;等到第二天再来一遍。 当巴尔克村的人带着清廷的赏赐,兴高采烈的回到自己的营地时,乌坎贝和瑟尔丹已经在其他部族里转了一圈,打听到了不少消息。 就在此时,两个索伦人打扮的边民走了过来,笑呵呵的跟萨哈连行了抱礼。开口道:“听说你们这里有一种一划就能引火的神奇木棒,我们想换一些。” 大家来这里干嘛来了,不就是捎带手做生意么。萨哈连打量着两人,看他们的面孔穿着都不是赫哲人的模样,便问道:“二位是从哪来的?” 其中一人道:“我们是索伦部的人,从拉夫凯来的。” 萨哈连惊讶道:“天啊!你们这一趟可跑的够远的啊!” 拉夫凯在雅克萨以西,两人从那里过来,至少要走上千里水道。萨哈连想到这里,于是对二人低声道:“那东西有,一张皮子换一盒,每盒能用一百次。” 那两人听了连价都不还,直接从背着的包裹里取了两张狐狸皮递了过去,等这两人拿到火柴后仔细的打量了半天,其中一人突然低声对萨哈连问道:“这位大哥,您这东西是从哪换的?” 萨哈连眉头一皱:“你们问这个干嘛?那地方朝廷不让去。” “您能跟我们讲讲那边什么样吗?听说那里住着一群短头发的汉人?” 乌坎贝此时就坐在一旁抽旱烟,听了这话心中一动,张口道:“两位兄弟怎么称呼?” “我叫艾莫日根,他叫巴特尔桑。兄弟你怎么称呼?” “我叫乌坎贝。坐下歇会吧,远来的都是客。”乌坎贝笑着说罢,拉着两人坐下,盛了两碗粥,又拿了鱼毛饼子给两人吃。 等两人各自吃上了,乌坎贝又续上一袋旱烟,笑眯眯道:“你们部族在哪落脚啊?” 艾莫日根笑道:“鹿群到哪,我们到哪。乌坎贝兄弟,这汉人的集市到底怎么去啊?” 乌坎贝想了想才道:“我听说是顺着松阿察河往南,过了兴凯湖就到了。”他所说的松阿察河,其实就是乌苏里江的南段支流。 艾莫日根道:“多谢乌坎贝兄弟了。” 三个人说话的时候,瑟尔丹靠在一边假装打盹,心里却在琢磨着这两个鄂温克人、他是老猎人了,又干了几年侦察兵,原本遇事就爱琢磨。瑟尔丹心想从额尔齐斯河到德楞恩,这也太远了吧!就他和乌坎贝所打听到的,别说是鄂温克人了,好多居住在三姓城的赫哲人都不知道富尔丹城有汉人。 他和乌坎贝从富尔丹城出发之前,赵新特意叮嘱过他,鄂温克人在带清和沙俄两地各有称呼,带清这边叫索伦,沙俄那边则称为雅库特、通古斯。 那个艾莫日根和巴特尔桑吃完东西又问东问西的聊了一会,也就走了。不过瑟尔丹却记住了这两个人的模样。 两天后的下午, 瑟尔丹在一处红毛柳树林子里方便,当他刚从树林里出来,却发现那个艾莫日根和一个清廷官员走到了一处僻静的小河汊附近,两人激烈的争论着什么。 瑟尔丹左右打量了一下,他转身又钻进柳树林,在里面绕了个大圈子,踩过混杂着积水的腐叶,躲避着一群群的蚊子和飞虫,终于绕到了两人后面大约七八米远的位置。他悄悄蹲下,静静的听着两人说话。 “本官和图列夫神父虽然有交情,但在京城时彼此间已有君子之约,尔等何苦非要纠缠?” “我来之前,神父曾有交待,他说你还欠他一笔旧账,我之前去了三姓城府上拜访,听说大人到了这里,所以特意追踪而来......” 那官员突然不说话了,扭头四下打量了一会才道:“本官公务在身,为皇上效力而已。” 艾莫日根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打开后对那官员道:“大人,这是神父让我带给您的一点心意。这事对阁下易如反掌,我们办事,不会让朋友钉上十字架的。” 那官员道:“你们到底要什么?” “只想跟您要一张图而已。” “什么图?” 艾莫日根把嘴凑到那官员耳边,小声嘀咕了一阵。瑟尔丹侧耳细听却完全听不到。 过了一会,那官员将包裹卷起塞入袖中,叹口气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本官先走一步了。”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一十二章 各有所求 协领阿克敦回到庐船上,先把那一包黄金收好,随即便坐在凳子上发起了呆。 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他知道自己眼下是泥足深陷,可却无回天之力。 阿克敦心存侥幸的想到,他们既然能重金收买自己,那就不会卸磨杀驴。这就好比家奴引进外贼,合伙偷了主人家的东西,外贼之所以会跟家奴分赃,那是因为外贼怕从此断了线,以后没的可偷。 自己当初是怎么跟谢安华认识的?想到这里,阿克敦不禁打了个寒颤。那还是八年前了...... 阿克敦认识谢安华的时候,正是他最倒霉的日子。那一年,叶尔羌参赞大臣高朴因为役使维吾尔百姓私自采玉石的案子发了;最后高朴被诛,跟着高朴的阿克敦也丢了差事。 回到京城后,无所事事的阿克敦整日出没于相公堂子和赌场。有一次他仗着自己腰扎红带子,硬是在一场宝局上空押了三百两银子,结果大败亏输。这下坏了,阿克敦根本拿不出这么多现银。 话说敢在京城开赌场的,背后指不定就是哪位王公大臣罩着,人家根本不在乎阿克敦这个破落宗室;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走投无路的阿克敦为了躲债,便开始东躲西藏,不到三更半夜那是根本不敢回家。一个月后的一天下午,他从东直门进城,拐过北官厅时,正好被带人寻他的债主堵了个正着。债主一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三两句话就动了手。最后不光是打的阿克敦鼻青脸肿,还逼着他卖房子抵债。 阿克敦无奈,告饶说家中房产是先帝爷给祖上的封赏,实在不敢发卖变现。正当双方打的不可开交之际,穿着长袍马褂,头上戴着根假辫子的谢安华从北堂院里出来劝架了。 他是在院子里听到外面争吵,听到了阿克敦红带子的身份,心思一动,便出来看看。一番劝解之下,最终谢安华替阿克敦付了赌债,了结了这场烂事。 自此,阿克敦对谢安华感激不尽,两人的交往也日益密切。事后谢安华从不提还钱的事,反而在两年后阿克敦动身去吉林前,特意又送了他二百两银子。 六年时间过去了,这期间阿克敦逐渐发达,从一个骁骑校混到了协领。他有时还经常会想起谢安华,觉得那个罗刹神父真是个好人。 可到了今天他终于明白了,世上从没有平白无故的好处;就算是有,最终都是要加倍偿还的。 “大人?大人?” 笔帖式的呼唤将阿克敦从回忆中唤醒,他“啊”了一声,只见一个黑乎乎的影子提着个灯笼站在舱门口,阿克敦连忙道:“何事?” “大人,天黑了,卑职给您把灯点上吧。”那笔帖式说罢,便走上前来,用灯笼里的烛火点燃了小桌上的蜡烛,然后才退了出去。 入夜的黑龙江边,一条条渔船上烛光点点,就如天上的繁星一般。要是往常,阿克敦会烫一小壶酒,坐在船上自斟自饮看风景,悠然自得;可现在却是半点心情也无。他起身走到舱门口放下帘子,回身倒茶时发现茶壶里的水已经凉了。阿克敦犹豫了一下,随即倒了杯凉茶一饮而尽。他从船舱内的小架子上取下笔墨纸砚,急不可耐的磨了墨,就着烛光低头写了起来。 离着庐船两百多步远的江岸上,瑟尔丹和乌坎贝坐在篝火前里,正低声说着下午看到的那一幕。 “你说他一个索伦人,怎么会跟协领那么熟?” 乌坎贝道:“他俩说的话你听清了吗?” 瑟尔丹有些苦恼的说道:“他们说的是蒙语,我一个字都没听懂。” 乌坎贝道:“哎?白天那个艾莫日根来这儿的时候,他满语说的挺流利的啊。你说他会不会是当差的?” 瑟尔丹是库尔喀齐人,世代居住在珲春附近,就算是投靠了北海镇,他的活动范围也还是宁古塔和珲春这一带,日常用语也都是满语。而索伦部属于黑龙江将军辖区,离着得有千里之遥。尤其是额尔齐斯河一带的边境地区,那里的边民说的都是蒙语。 至于乌坎贝那就更别提了,他是黑龙江口的赫哲渔民出身,蒙语更是丁点儿不会。 瑟尔丹摇摇头道:“说不好。”他突然转头对一旁正在抽烟的萨哈连问道:“老村长,您知道拉夫凯吗?” 萨哈连喷吐着烟雾,回忆了一下才道:“听说过,那里以前是达斡尔人的地方。拉夫凯其实是个人名,小时候听我阿玛讲,当年顺治爷的时候......” 从萨哈连的口中,瑟尔丹和乌坎贝这才了解到,一百五十多年前,达斡尔人首领拉夫凯在额尔齐斯河东岸修建了五座城堡。第一座就是拉夫凯城,也是首领的驻地;第二座则是著名的雅克萨城,当时还叫阿尔巴西城。后来罗刹入侵,达斡尔人实在打不过,于是很多人便南迁去了墨尔根城一带居住。 其实瑟尔丹之所以纠结这事,主要是猎人的天性发作。不管是拉夫凯还是三姓城,离北海镇都太远,眼下他最关心的是能不能在麦收后赶回富尔丹城,好参加那场期盼已久的大演习。 时间到了六月底,富尔丹城凶杀案终于迎来了最后的审判。 以前北海镇对于违法人员都是由治安警这边直接处理,要么送去蒐楞吉岛当金矿苦力,要么送去虾夷地当煤矿苦力;又或者在警察所里关几天。这次可就不行了,这是杀人案,而且影响极坏。杀人总要偿命的,这是老百姓最朴素的观念。 原本赵新的意思就是主犯直接枪毙,从犯都发到虾夷地煤矿上去。这案子即涉军又涉民,但还是军事上的为主。 可那个法规起草小组的副组长周卫国在听了汪中的一席话后,跑到富尔丹城对赵新说,咱们得建立司法审判体系了,不能再凭治安警的个人好恶随意审判。现在大家还靠着你吃饭,所以即使心里有怨言也不敢说,可以后早晚要出问题的,不如借这个机会把审判制度搞起来。 其实人家汪中的原话是引用《墨子.法仪》里的话,天下从事者,不可以无法仪,无法仪而其事能成者无有也。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汪中这话启发了周卫国。 自从汪中受聘当了北海镇小学的副校长,周卫国就处于半失业状态了。他这个现代师范学校出来的语文老师,如何能跟汪中这种著作等身的大学者相比?人家随意引经据典的来段话,周老师就彻底懵圈了。 眼看北海镇里穿越众们开始一个萝卜一个坑的霸住各行各业的领头羊,周卫国决定另辟蹊径,理工咱玩不转,教育口又来个汪中,那咱就霸住目前还是冷门的司法口吧。 赵新听了周卫国的建议,说我哪有功夫操心这个,要不你来? 周卫国说那就我来。于是一应法庭、公诉和审判的程序都由他包办,北海镇第一任法官走马上任。 富尔丹城的法庭就设在了镇公所内的一间大木屋内,这里也是平日镇公所召集居民代表开会的地方。眼下场内的木围栏后面坐着二十几个居民代表,有那个被杀战士的家属,也有李寡妇所在居民小组的几家人。 几名犯人则被五花大绑,每人都由两个治安警押着站在法官席下。坐在法官位上的周卫国看着被告席上的苏青,也就是那位诨号“空空儿”的独臂女贼,心中不禁感叹:“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底下老百姓乱哄哄,周卫国那起找人专门做的一柄木锤,在一块木板上敲了一下,清了清嗓子道:“今天开庭,审理医院及李寡妇母女命案,现在由公诉方陈述。” “还陈什么陈啊!都查明白了,就是果兴阿和这女人干的,老爷直接判就行了。” “就是,砍了他们的脑袋!” “剥光了扔河里浸猪笼!”这话一出,有人已经开始两眼放光。剥光了啊...... “五马分尸~~” “腰斩!” “啪!啪!”周卫国一敲锤子,大声道:“谁再乱说话,逐出法庭,罚款一元!” 好家伙!一听说要罚款一元银币,场下的老百姓都不说话了。 周卫国于是又重复了一遍,作为公诉方的米次郎这才站了起来,拿起卷宗开始照本宣科的念了起来。这一念就念了一个多小时,等口干舌燥的米次郎合上卷宗,心说我滴个娘啊,这比抓人还累! 周卫国此时对场下受害士兵的家属问道:“你们还有疑问吗?” 那受害者的父母噗通就跪了下来,磕头哭诉道:“求老爷做主,为我儿报仇啊!” 一众老百姓也跟着跪了下来,叩首道:“求青天大老爷做主!” “啪!啪!”周卫国又敲了两下木锤,面色和蔼道:“都起来,快起来吧。” 等众人起身刚坐下,只听一个治安警突然大声道:“全体起立!” 一众老百姓面面相觑,心说这又是要搞哪样? 只见周卫国起身,煞有介事的拿起一张纸,口中道:“本庭现在宣判!......” 从上午开庭开始,镇公所外面就围了上千人,都在等着这次“开堂”的结果。眼看就要到了中午,里面还是没有消息出来,围观的人这时都在七嘴八舌的议论凶手的死法。这个说沉河,那个说腰斩,还有的说最好砍头,这样就能买个人血馒头。 这话一出,顿时被一群人鄙视道:“一听这话就知道你是新来的!什么人血馒头,根本不管用!” 说买血馒头那人道:“俺在村里听老人都这么说,血馒头能治瘵疾(痨病)。” “恁这叫迷信!得了痨病,去医院打几针就好了。” “俺,俺瞅着那针头怪瘆人的。” “针头瘆人,砍头就不瘆人了?恁这人,咋竟说昏话!” 正在争吵时,有人只见两名治安警簇拥着一个镇公所的办事员走了出来。那办事员双手捏着一张粘好浆糊的白纸告示,大步流星的朝着告示栏走了过去。 “判了!判了!” 这话一出,上千人顿时就朝着告示栏涌了过去,好些不识字的连忙让识字的帮着念告示上的内容。 “判决公告,兹有......” 那人刚念了个开头,其他人就道:“前面不听,赶紧说说咋判的!” “首犯苏青、果兴阿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轰的一声,人群一下沸腾了。古往今来,吃瓜的闲人们都是从来不缺的,尤其是在这个娱乐匮乏的年代。所以虽然砍头很恐怖,可架不住刺激啊。再说到时候扔个烂菜叶子、臭鸡蛋什么的也挺过瘾的。 后世一名叫俞樾的清代文人曾在其笔记中,记载了这样一件事:“闻堂上笞一囚,而咴咴呼痛之声,则女子也,诸又趋往观之,拉余俱去。”等到一群人兴冲冲的去了,发现行刑不是打屁股而是掌嘴,于是闲汉们“悻悻而归”。 “在哪在哪?” “上面没写。” 话说北海镇还没处决过犯人呢,所以大家也不知道什么城外地方会被选为刑场。围观众人正在猜测时,只听从城北的方向突然传来了两声枪响,没过一会儿,又是一声。 过了一会儿,就在在场人群面面相觑之时,一个治安警从警察所里走了出来,对这些人道:“散了散了!凶手已经枪决了。” 在赵新的那间办公室里,听到远处传来的枪声,陈继山拿着电话嗯嗯啊啊的几下,然后才放下电话对赵新道:“大人,已经执行完了。” “唉~~总算是完事了。”赵新摆摆手,示意陈继山出去,随即把脑袋靠在了椅背上。 等陈继山出去关好门后,一双柔荑从椅子后伸过来,轻轻的在赵新头上揉了起来。 “我就是前些日子太忙了,着急上火,都已经好了。”赵新一边说着,抬手向后一搂。 沈璇也不躲,任由赵新抱着,轻声道:“你现在可不是几年前了,十几万人都指着你呢,还这么不在意身体。原本阿妙跟着侍候你我还放心些,你可倒好,又把她给扔在北海镇了。听说你病了,她都急哭了。” 赵新闭着眼道:“这不是有你吗。” 沈璇气道:“你说说这半年,咱俩总共才见了几次?要不是我娘催着我来,我才不要见你。” 赵新嘻嘻一笑道:“阿全,咱俩的关系那是老天爷定的,谁也分不开,别听你娘乱说。” 沈璇嘟着嘴,俏脸微红,轻轻在赵新肩头拍了一下,口中嗔道:“乱讲。” 她一边给赵新揉着脑袋,犹豫了半晌,这才鼓足了勇气,缓缓问道:“那个王姑娘,你怎么打算的?” 话说自打沈敬丹的老婆沈吴氏来了北海镇以后,成天对沈璇耳提面命,说什么为女子者,必先德、言、容、工四者兼备才行。你这都快要嫁人了,一天到晚还抛头露面怎么行,赶紧把学校那劳什子差事辞了,回家待嫁才是正经。 沈璇对沈吴氏的话起初并不在意,北海镇可不是满清治下,她憋闷了这些年,现在总算是无拘无束了。可不知道为什么,自打那个王贞仪来了北海镇,尤其是知道她是赵新亲自命令徐大用给绑过来的后,沈璇心里就有些不自在。 王贞仪可是出身官宦人家,模样自不必说了,而且人家还能上马拉弓,下马做学问,能文能武。就沈璇这些日子所了解的,王贞仪在算术一道上颇有天赋,她当初之所以去徐大用的庄子上,就是想见赵新讨教算术的。 两厢一对比,沈璇就有了一些自卑;不管是东台沈家还是沈敬丹家,一个是秀才,一个只是商人。她的性格其实是很敏感的,虽然表面上好多事不爱计较,可做事、说话处处小心,想事情总是爱钻牛角尖;这跟她多年来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有很大关系。 等了好一会,沈璇只听见轻轻的鼾声响了起来,再一看,赵新竟然已经睡着了。看着赵新睡着的样子,沈璇叹了口气,转身从一旁取了块毯子盖在赵新身上,然后就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赵新直到听见沈璇出门才停止了鼾声,睁开了眼。他有些苦恼的捂着腮帮子,最近心火太大,扁桃腺发炎,连带着后槽牙也跟着疼。 沈璇问的他其实曾经想过,正是不知道如何面对,才一直呆在富尔丹城不回北海镇。难道要自己跟王贞仪亲口说,姑娘,您要是不留在我这里,就只能活到二十九。这话他怎么说的出口啊? 屋外,沈璇刚出了院子,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就走了过来,有些急切的对沈璇问道:“表妹,你跟大人说了吗?” 沈璇心里有些烦躁,她很不喜欢管这种事,可沈吴氏求到了她这里,也只能帮着问一下了。她摇了摇头对年轻人道:“三表兄,你那事我晚上吃饭的时候会跟他提的。不过同不同意,这我可做不了主。” 年轻人拱手道:“只要表妹能帮着提一句,为兄就已经感激不尽了。”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一十三章 黄河决口,赤地千里 当晚沈璇和赵新吃饭的时候就提了沈仲才的事,赵新听了忍不住就哈哈笑了两下,随即就捂上了腮帮子。后槽牙还肿着呢,暂时别笑了。 “行了,这事你别管了,明天我见见他。” 吃过饭,两人喝茶聊天时,沈璇又问起了中午的那个问题。 “那个王姑娘,你是怎么打算呢?” 赵新知道躲不过去了,他沉默了一会,开口道:“我也不知道。其实她......她有病,很可能活不长。” “啊?什么病?”沈璇一愣,心说你竟然连她有病都知道!你们俩到底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想到这里,不禁面色一沉,小脸一扭气哼哼的。 赵新一看沈璇的表情,就知道对方误会了,于是便开始编上了。 “你知道王姑娘为什么一直跟着她爹到处游历?” 沈璇不搭话,心说我哪知道。 “他们父女一直在到处求医问药。那个王贞仪打小就有病,听他爹说,恐怕很难活过三十岁。” 沈璇沉默了一会,终于开口道:“原来如此,是我多心了。” 趁着对方不注意,赵新擦了擦额头的汗珠...... 沈璇的三表哥叫沈仲才,读过几年书,连个童生都没考上,后来去了沈敬丹的铺子做伙计,几年之后升到账房,打的一手好算盘。要不是因为沈仲才跟沈敬丹这一房走的太近,沈敬丹也不会叫他来北海镇。 可自打沈仲才知道沈家攀附上了赵新,就想着自己发达的时候要到了。他原以为赵新会重用沈家子弟,可谁知来了北海镇几个月,赵新只让他们去了镇公所做办事员,屁大的权力也没有。 其实赵新也没犯坏,因为外人要想适应北海镇的体制,必须从办事员做起;要么就去当兵。赵新跟沈敬丹说的很明确,沈家子弟要是能干我也不压着,不能干的也别指望鸡犬升天,他不惯这毛病。 话虽这么说,可站在古人的立场,你不用重用自家亲戚,难道还重用外人不成?沈璇也概不例外,所以即便很不喜欢帮人说和,可还是跟赵新提了。 第二天上午,赵新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见到了沈仲才。沈家人长的都不难看,沈仲才看着也是一副斯斯文文的样子。 赵新没那么多闲工夫绕弯子,他开门见山就道:“你想求官?行,我出两个题,能答对,我就让你当个镇长。” 沈仲才以为自己能当富尔丹城的镇长,心中狂喜,拱手行礼道:“请大人出题。” “假如你被困在了一个荒岛上,救援的船需要四天后才能抵达。可你得了一种特殊的病,需要每天吃甲、乙两种药各一丸才能活下来。幸运的是,你手头正好有甲乙两种药各四剂,可是他们都混杂在一起了,两种药的大小、味道、颜色、外观都一个样,肉眼很难分辨出来,你怎么办?” 赵新说完指着桌子上的时钟,对沈仲才补充道:“限时一分钟,说不出就算没回答。” “我,我......”沈仲才心说这特么都什么烂七八糟的,难道不该考校我打算盘,四柱清册吗?他看着赵新桌子上的时钟,纠结了半天,眼看还有最后十秒,于是心一横道:“我把药丸都研磨开,混在一起,均分成四份。要是第一天没事......” 赵新抬手道:“停。我再说下一个。” 沈仲才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心说我到底答对没有啊? “本月上旬我去了趟城南的大市场。先是去理了个发花了两毛钱,然后又听了场评书花了一块,还在市场上买了半斤松子,又去布店扯了二尺布,最后去储蓄所存了50块银币。” 沈仲才一边听,他藏在桌子下的手指不停的拨弄着,他在努力记下赵新说的那些数字。沈仲才心说这回应该是算账题了,肯定能答出来。 赵新微微一笑,继续道:“理发店每月初一、初八,逢六天一休息;储蓄所从初一开始,逢五休息两天;市场每旬只在初一、初三、初六、初八、初十开张,布店逢六一休息。请问我初几去的大市场?同样限时一分钟。” “辣块你妈妈!”沈仲才眼前一黑,隐藏在桌子下的手指顿时抽筋抽成了鸡爪状,扬州土话差点破口而出...... “哈哈哈哈哈~~” 中午沈璇过来,当听了上午面试的事,趴在床上笑的肚子都疼了,她一边哎呦哎呦的揉着肚子,起身对赵新道:“你这人也太坏了,怎么想出这么古怪的题目捉弄他?” 赵新坐在椅子上笑嘻嘻道:“我这可不是捉弄他,这是逻辑推理,考的是应变分析能力。想在北海镇靠的不是八股文章,也不是吃拿卡要。人品首先要可靠,其次能独立应对问题。他想当官,连点基本的分析能力都没有,我怎么敢把一个地区让他管?” 沈璇止住了笑,回想了一下赵新的第二个问题,好奇的问道:“这第二题到底该如何答?” 赵新道:“你想想啊,理发店、储蓄所、市场、布店各处的开张时间,哪天是重合的?” 沈璇撒娇道:“我不想,你告诉我。” 赵新看着沈璇的样子,心中美的冒泡,于是刮了下对方的鼻子,道:“初三和初十。” 沈璇想了一会,又笑道:“原来你之前说那么些钱数,都是在故布迷阵。” 赵新摇摇头道:“你这位表哥要是能说对一天,我也算他过了,可偏偏他脑子已经成了浆糊。就这还想当官?梦呢!” 沈璇问道:“若是他考过了,你准备让他去哪里?” 赵新道:“大泊镇。” 六月下旬,丁国峰带着航海学校的学生和十几名葡萄牙工匠,驾驶着一条名为“北海一号”的机帆船,带着新任大泊镇镇长、一百户河南流民以及一个连的驻防部队驶往了苦叶岛南部的大泊镇。 新任的大泊镇镇长叫江腾麟,就是那个曾在富尔丹城妄言“玄武出世”的江秀才。此人被刘胜一纸命令发到虾夷地干了小一年才被调回来,之后又跟着陈青松干了一段时间。赵新在民政的几十号办事员里挑挑选选,最终决定还是提拔这位江秀才,毕竟此人能力还是十分不错的。 他们乘坐的这条“北海一号”,其实就是前年在苦叶岛缴获的那两条三桅帆船中的尼古拉斯号;而另一条名为娜塔莉娅号的帆船现在的名字是“北海二号”,两条船的排水量都是一千五百吨,是目前五条帆船里最大的两条。 话说这两条船在去年年中的时候就已经完成完成了船身修复和外壳清理的工作,同时在水线以下部位用铜皮进行完全包裹。邓飞进行完工验收时,发现葡萄牙工匠们用来固定铜皮的全是铁钉,于是又全部更换为不易锈蚀的锌钢钉。 在执行了几次从虾夷地运送煤炭到北海镇的任务后,到了去年入冬前,北海一号和二号再次进入船坞开始改造;这次是加装柴油发动机和螺旋桨叶片。出于保密考虑,那些从澳门来的葡萄牙工匠就不能参与这事了。不过因为赵亮那边实在腾不出工夫,安装工作就由邓飞带着技工学校的学生负责,整个进度搞的拖拖拉拉,奇慢无比。 五月份吴安全带着人来了之后,因为电厂前期都是基建工程,很多新来的穿越众都暂时闲着没事做,便被邓飞抓了“壮丁”,于是改装速度陡然飞快,二十天就全部完成了。 北海一号、二号所选用的发动机是国产300KM420马力的四缸船用离合器,螺旋桨叶片也是单独采购的。安装后进行测试时,确认在逆风或是落帆时的最大航速可以达到15海里每小时;油耗则是每小时75~78升之间。 改造完了两条排水量在一千五百吨的大帆船,邓飞趁着现在人手充裕,又开始了对另外三条小型帆船进行改造。 一番忙忙碌碌中,时间进入了七月,北海镇两地也准备迎来春小麦的收获。就在此时,一条从苏北徐大用那里发回来的消息再度震惊了整个北海镇上下。 六月初九,由于黄河上游持续暴雨,造成下游水位猛涨。位于河南睢(音同随)州十三堡的黄河堤坝发生大决口。洪水将黄河大坝冲开两处,宽度均在二十余丈左右。之后洪水流经涡河夺淮入海,导致河南归德府、安徽亳州、蒙城等各州县数十万亩良田被淹,所有受灾地区今年夏粮全部绝收! 根据徐大用派人了解到的情况,这一次大灾造成了数十万百姓无家可归,大批灾民纷纷逃往鲁南、江苏、湖广趁食,成为新一批流民。而留在黄泛区的几乎都是老人、女人和幼儿,有的地方几十里一片沼泽,村村断垣残壁不见人烟;很多留下来的人都靠吃观音土过活,拉不下大便撑胀死的人天天都有。甚至在安徽北部山区还有开人肉作坊的,穷困至极的人家已经开始卖儿卖女卖妻子到作坊里供过往客人食用。 同时因清廷在台湾用兵征剿天地会造反,大批粮食运往福建作为军粮,造成北方粮价飞涨。 接到消息的当天下午,赵新、刘胜、周卫国三人放下手头事务,急忙从富尔丹城赶回了北海镇。第二天一早,在北海镇的新修的那间大会议室里,民政、海事、训练司令部、医疗、教育所有相关负责人全部到齐,甚至连吴安全也带着几个人赶了过来,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会议室内,陈青松一脸严肃的通报完情况,对众人道:“接下来,我们要讨论一下如何解救安置流民,同时还不能影响秋收。” “请问,睢州十三堡是哪里?” 陈青松一看,是吴安全下面那个叫范统的胖子,于是答道:“河南商丘以东。” 这时赵新首先开口道:“我先说一下,演习计划往后推迟。军队这次要全体出动,一是支援秋收,二是帮着搭建安置房。” 此言一出,刘胜、王远方、吴思宇三人站了起来,表示完全没问题,全力配合。 陈青松道:“是不是考虑运一批人去虾夷地和苦叶岛?” 赵新点头道:“可以。两边先各安置两千人。” 于德利道:“我提议发动学校的学生,配合治安警,搞好在居民里的宣传工作,以免到时产生不必要的麻烦。” 洪涛道:“大灾过后必有大疫,我们这边会安排人随船,在路上就做好防疫工作。” 吴安全和范统等几个新来的穿越众都没有说话,静静听着各人的发言。范统心说好家伙,一个个煞有介事的,跟真的似的。 等众人都发过言,吴安全这才开口道:“赵总,你看看我们能帮上些什么?” 赵新道:“老吴,你们那边建厂是第一位的,否则冬天一到什么都干不成。” 吴安全想了一下,缓缓道:“这个请您放心,地基部分保证在九月底完工。不过现在好多人都闲着没事做,您看要不这样,哪边缺人手就找我,多了不说,四五十号人随时待命。” 这场会议结束后,人在苏北的徐大用当天便接到了北海镇的命令,上面就八个字:全力运人,刻不容缓。 紧接着,从七月初五开始,整个北海镇都开始动了起来。 所有货轮、改造好的帆船全体出动,大批医院的护士和航海学校的全部学员都跟船出海。 这一次可不再是跟以前一样只从济州岛接人了,雷神号、惊雷号、北海一号、二号全部云集苏北沿海,开始明目张胆的从大陆上运送流民。 四条北海镇的大小船只突然出现在五条沙东侧,再加上不停有沙船队从内洋驶出靠近这些大船运送流民,很快就引起了过往沙船的注意。 自明代以来,苏北一带海域的内外洋就是以“五条沙”位分界线;这里是以前黄河的入海处,因大量泥沙堆积,于是所有北上的商船都要往东绕行,以防船底搁浅。 几天后,驻守阜宁的庙湾水营就得到了报告,有数艘不明夷人船只停留在五条沙外,这可把庙湾营游击吓了一跳,他一边派人火速禀报淮安城的守营防将,一边命手下一名千总驾船出海查看。 结果那名千总到了五条沙附近一看,顿时吓了一大跳。自己这条大赶缯跟人家的大船一比,就跟蚂蚁遇到大象一样。 不过眼下带清官兵还是不怕洋人的,管你什么大船小船,统统滚去广州候着,说不让你进就不让你进,牛气的很! “快靠上去!一群化外蛮夷,简直目无王法!” “大人,这四条船都大的吓人,咱们往哪停啊?” 千总一指离得最近的那条三桅大帆船道:“就那条!”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一十四章 麦收时节 庙湾营派出的这条赶缯船是中型船,船长25米,宽6.3米;船头配有弗朗机炮两门,船尾一门,额定人数是水手二十名,兵丁六十名。这种船的最快时速不过七节,平均时速一般是五节。 “船长,他们的船过来了。咱们怎么办?”北海一号的船长室里,二副郭婆带走了进来,连忙向船长问着。 郭婆带今年刚十九岁,眼下还是航海学校的学生。他在一众北上的疍家渔民里属于学习最刻苦的,来北海镇之前就念过不少书,所以升职最快;这才一年多的时间,就已经到了二副的位子。像郑一和郑七现在还都是三副,至于虾球仔则去了技工学校。 北海一号的船长以前是雷神号上的水手长,是去过熊岛里的那批老人,老实本分,对赵新的忠心自不必说了。他从北海一号改造之初就被派到了船上,又跟着一群澳葡工匠学习了将近一年如何操纵风帆船。 在这次船队出发前的动员会上,针对各种突发情况都做出了应对方案。北海一号的船长听了郭婆带的报告,拿起桌子上的望远镜,快步走上甲板,观察了一会儿便命令道:“按三号方案办。” 三号方案?郭婆带想了想,马上就开始命令船上的几个水手们准备家伙,于是七八个水手迅速装备上了辣椒水、电击枪...... 当清军的赶缯船慢慢悠悠的靠近北海一号后,船上的水手先是向北海一号船舷上抛出钩索,等两船连接停稳后,那位来自庙湾水营的千总便让手下人喊话。 “尔等自何处来?为何停泊在我大清水域?!” 过了片刻,赶缯船上的清军只见从船舷边冒出了一个黑发碧眼的大鼻子蕃鬼,操着一口并不流利的官话道:“窝门是从欧罗巴来的,想和龟锅做生医。” “他娘的,这蕃鬼官话说的还真不赖啊!”千总笑骂了一句,引来赶缯船上众清军一阵哄笑。 千总笑完,便对喊话的那名清军道:“告诉他,想做生意去广州,这里不许停留!另外,我们要登船检查。” 等那清军喊完话,只见那个大鼻子洋夷露出一副为难的神色道:“窝门地穿上有女忍,这个不方便啊!” 啥?女人?赶缯船上的清军顿时都兴奋了,长这么大,蕃鬼婆长什么样还没见过呢! 摆架势的千总从船舱里出来,大声道:“速速放下绳梯,本官要上船检查!” 北海一号上,一众东方人面孔的船员们都躲在船舱里偷笑,几个装成水手的澳葡工匠则站在甲板上故作惊慌的大叫,有个家伙甚至还捏着嗓子学起女人尖叫了两声。 为了防止清军跑掉,几个澳葡工匠先是抛了几根钩索下去,让赶缯船上的水手拴牢,然后才慢吞吞的放下绳梯。赶缯船上的千总一声令下,几个迫不及待的手下就开始往上爬。 几个清军一上船,表情跋扈的抽刀在甲板上围出块空地,以便为千总大人腾出空间。然后才对几个一脸惊恐的澳葡水手道:“你们船头何在?叫他出来,所有人都上甲板!” “窝门滴船长在船长诗里公侯打架,轻跟窝来。”还是那个之前跟清军交涉的黑发碧眼的水手,跟几个清军恭敬的鞠躬致意,然后一摆手,准备带路。 “贾二,你和陈七在外面守着,我们进去看看。”为首的一名清军看到对方很是客气,便不疑有诈,留了两个人在外面等着,其他两人便跟着那水手进了船长室。 过了一会,守在外面的两人听到门里自己人叫道:“贾二、陈七,你们俩来一下。” 两名清兵刚一进屋,就见之前进去的两人正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动弹不得。两人大惊,下意识的刚要大叫,突然感到从后背传来一股疼痛,瞬间席卷全身;两人疼的连话都说不出来,扑通就摔在地上,浑身蜷缩着开始抽搐,陷入了昏迷。此时躲在门后的几个水手走了出来,将这两人五花大绑,又用胶带在他们嘴上饶了两圈。 被用刀制住的两名清兵满头大汗的盯着那两名水手腰间的黑色短棒,惊恐万分。此时郭婆带对其中一名清兵道:“你现在出去把你们的人都叫上来,要是敢乱喊,老子把你活剐了喂鱼!” 那清兵面色惨白,知道自己中了人家的计。就是不知道这群人是哪里来的海匪,如此穷凶极恶。他忙不迭的道:“大爷放心,您让小的做啥就做啥,小的一定不乱喊。” 郭婆带道:“等会你就跟你们船上的人说,这船的船舱里有好多女人,还有不少蕃鬼婆。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记住了!” 赶缯船上的千总一听有不少蕃鬼婆,顿时兴奋了,带着几名手下就蹭蹭蹭爬上了北海一号。于是在船长室里,几十名清军先后落入陷阱。到最后,船长室里挤满了五花大绑的清军俘虏,要么是被电棍搞的抽搐昏迷、口吐白沫的;要么就是两眼红肿,被辣椒水弄的睁不开眼的。 当赶缯船上就剩下二十名水手和十名清军时,余下的这些人也察觉不对劲了,怎么千总大人上去后就没动静了?还没等他们解开缆绳,一溜黑洞洞的枪口就从北海一号的船舷上冒了出来,所有人都举手投降了。 庙湾营的游击等了两天,迟迟不见手下人回报,他担心赶缯船遭遇风浪,于是便又派了一条船出海寻找,谁知过了几天,第二条船居然也是一去不复返。此时庙湾营上下已经没人再敢出海了,大家都明白五条沙那里肯定出了大事。 七月中旬,四条船先后带着一万五千名来自归德、亳州一带的男女老少回到了北海镇。在停留几天,补充完物资后,转头再次南下。而此时的北海镇码头上,又多出了两条红黑相间的赶缯船。 与此同时,1787年的春小麦收获也如期来临。 这一次的秋收不同往年,农机组的驾驶员已经扩大到了五百多人,这意味着至少可以有二百辆大型收割机同时工作。 赵新在去年的时候一咬牙订购了十套“克拉斯770TT”联合收割机和二十套8800联合收割机,今年五月份的时候已经调运到了北海镇和富尔丹城两地。经过两个月的试操作,农机组从五百名驾驶员中选出了三十个技术熟练、经验老道的家伙操作这些设备。 这玩意贵的要死,每一台都跟超级跑车的价格不相上下。770型的价格高达三百万一台,8800型也要两百万。 要说贵是贵了点,不过工作效率极高,770TT的割台宽度达到了12米多,每小时能收割一百亩;8800的割台宽度达到14米,每小时能收割一百二十亩。按照每小时收割一百亩的标准来算的话,这三十套联合收割机一小时就能收割三千亩小麦,一天按十二个小时算就是三万六千亩。而北海镇两地现在拢共才十万亩耕地,差不多三天就能全部收完。 与此配套的,就是数百辆新到的拖拉机。每辆拖拉机都配有一个载重三吨的牵引挂斗,用于运送已经完成脱粒小麦。 除此之外,民政还组织木工厂打造了上百架马拉收割机,用于零散地块的收割工作。这玩意看着就像一架低矮怪异的风车,有四个宽大的收割叶片,由两匹马拉动。操作时一人负责驾马前行,等收割机左侧的收割盘上堆满了小麦时,旁边跟随的农民则马上将小麦运走脱粒。 联合收割机和马拉收割机的出现,在北海镇两地引发了巨大的轰动。数万人都跑到地头观看神物,当他们看到十四米长的割台所过之处,地里就剩了短短的一层秸秆,顿时响起一片惊呼。 烟尘滚滚中,巨大的半履带式收割机一边前进,驾驶座后面的出粮口便开始往一旁拖拉机的挂斗里喷涌着已经完成脱粒的小麦。与此同时,大量的秸秆通过茎杆粉碎器被切碎,再由强力茎杆撒布器从车底喷出。不知道的人远远看去,还以为那白绿相间的神物背后正在万马奔腾。 等众人回过神来,这才惊讶的发现几十亩地已经在眨眼间收割完毕。 一个新来的流民惊呼道:“我的个乖乖!这得是神仙才能用的东西啊!” 旁边一个三十多的汉子笑道:“什么神仙,俺听学校的老师说了,这是机器,都是人造出来的!” 旁边另一人讶然道:“学校还教这个?” “当然教,我家二小明年就毕业了,俺打算让他去技工学校学这个这个,对,拖拉机!” 一个读书人模样的老人摸着胡子,拽文道:“此物前驱后拖,为何不叫驱拖机?” 众人心说这李秀才说的在理啊!正在懵圈时,只听一人哈哈笑道:“李秀才,这东西最开始都是拖着犁耕地的,所以才叫拖拉机。” “你们看,你们看!那后面的挂斗已经满了!”众人急忙抬头观看,只见收割机旁一直跟随的那辆挂着牵引拖斗的拖拉机开始加速,朝着东边就开了过去。紧接着,另一辆带着挂斗的拖拉机迅速跟上,如同瀑布一般的麦子继续掉落在空挂斗里。 “俺滴个娘咧!” “如此神物,实乃我等之幸啊!” 此时众人只听一汉子喃喃道:“俺在家累死累活,每年麦收一天最多就能割一亩多地。这,这以后都用机器了,还要俺们这些人干啥?” 要知道在没有收割机的古代,农民们用镰刀收割小麦,体力好的人从早到晚最多也只能收割两亩,到了第二天就得累得歇菜。而在带清那边,就算是地主们找的那些麦客,一天也就是能割一亩。 这些来自中原大地的农民们看着纵横在原野上的大型收割机,顿时不知道以后怎么办了。 “干啥?干啥不行?”一开始说话的那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转头对那发呆的汉子道:“养牲口家禽、种菜、当兵、进工坊、造船、去建筑队,家里女人也能去工坊挣钱。兄弟,北海镇可不是南面的朝廷,只要踏实做事,这日子会越过越宽的!” 几天之后,很多农民惊讶的发现,仅仅花了一周的功夫,那一望无际的数万亩小麦已经全部收割完成!一袋袋的粮食将巨大的仓库堆得满满的。 对于眼下很多分到五十亩地的居民来说,即便全家几口人齐上阵,七天之内也收不完五十亩麦子。而马拉收割机的出现,让他们惊讶的发现就算是种一百亩也能在几天内完成收割。 而机械化的大型联合收割机对于大多数农民而言,那就是神物,根本无法理解;可马拉收割机很多人都看明白了,有了这玩意,即便是一百亩小麦收割也不在话下。 正在收拾自家地里秸秆的朱大贵望着蓝天白云下一望无际的麦茬地,不禁由衷的感叹,赵王爷可真是老天派来的神仙。去年的时候还得全家齐上阵呢,谁知到了今年就只是在地头等着,一顿饭的功夫,自家那五十亩的麦子就收完了。 此时他看到一个新来的流民举着火把就要往麦茬地里走,心说要糟,连忙冲上去大叫道:“站住!你要干嘛?!” 那流民举着火把愣愣的道:“烧秸秆啊,这不以前在老家都这么干吗?”他是新来的,蹲在地头看了好半天了,也想着帮帮忙。 “哦~~你别动,等下。”朱大贵不动声色的靠近那个流民,突然间一把就将火把给夺了过来。 “哎,恁这人干啥咧?”那流民追着朱大贵大叫了起来。他这么一喊,其他几个正在运送秸秆的流民也跑了过来。 朱大贵快步走到地头,用水桶里的水浇灭,长吁了一口气,这才转身教训道:“恁新来吧?俺们这儿不兴烧秸秆!这都要运到地头沤了肥用,要么就送到畜牧场和马场给牲口吃的!” “啊!还有这讲究?”那流民挠着光头道:“俺看烧了也没啥嘛,草木灰可是宝贝咧。” “是啊,他大哥,这么多秸秆,俺看烧点木啥事。” 朱大贵指着不远处那些茂密的灌木丛和树林,骂道:“你他娘的知不知道?这火一起来,整片林子都得着了!镇上发的布告恁们不看吗?恁们的居民组组长干嘛吃的!民政上早就派人下来说过,这地要是点了,明年地力就不够了!” 那流民看到朱大贵也是大光头一个,穿的破破烂烂,于是兀自强辩道:“俺烧人家的,关你啥事啊?” “放恁娘的屁!这是俺家的地!”朱大贵顿时火了,他今天是出来干农活的,穿那么好给谁看啊,于是就找了件旧衣裳破裤子穿了。 此时一个听到动静的民政办事员跑了过来,问明了情况后,也是气的不行。幸亏让朱大贵给拦下了,这要是火起来了,远处那几台收割机也得一起玩完! 那办事员马上让人去叫那几个新流民所在的居民组长过来,等人到了之后,狠狠的教训了一顿。 放火烧荒的不止这一处。 当天下午,在北海镇那里,几个上半年新来的流民也想着烧草木灰肥田,于是一把火点下去,漫天黑烟,迅速燃起的大火差点波及学校。最后训练司令部紧急出动,调了两个团奋战两天一夜,这才把大火给扑灭。 第二天一早,民政部门发出紧急通知,严禁放火烧荒烧秸秆,违者送警察所关十天,全家送去做苦役一年,同时两年内不能分地。 七月底,民政又发了一条告示,招募去虾夷地定居的民户,只要愿意去虾夷地的家庭,每户分一百亩地,马两匹,马拉整地机和收割机等工具白送。 消息一出,见识过马拉收割机威力的流民们顿时趋势若骛,镇公所外报名的队伍排出了一里多地。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一十五章 第一次军事演习 乾隆五十二年八月十六,北海军秋季军事演习在推迟了二十天后,参演部队全部到位,终于开始进行。 本次演习共抽调北海军第一、第二、第四、第五团,分编红、蓝两方,共计一万人。红方由第二、第五团组成,刘胜任指挥官,吴思宇任参谋长。蓝方由第一、第四团组成,王远方任指挥官、盛海舟任参谋长。 第三团和青叶营不参与本次演习,第三团负责驻守富尔丹城西、南方向的兵站哨所,而青叶营和新编的第七团负责北海镇各地的哨所守卫。 参加演习的四个团均为三营编制,每团兵员在2500人,包括三个步兵营、一个骑兵连、一个迫击炮连、一个工兵连、一个卫生队、通信队、军马运输连。另外北海军炮兵营的12门D30榴弹炮被一分为二,分别归属红蓝两军。 整个演习的战略方针是以山地和平原地区为作战场所,检验北海军的快速突破能力、攻城、以及夜间防御能力。红蓝双方分两阶段分别进行攻守演练。 根据导演部计划,第一阶段自八月十七日至二十日,红方主攻;第二阶段自八月二十三日至八月二十六日,蓝方主攻;第三阶段为阅兵式。两军指挥部根据上述作战方略,制定各自战略计划。 八月十七日夜,红、蓝双方主力进入预定地点驻扎,根据双方侦察兵情报,刘胜和王远方各自制定了作战任务。 一团三连的代理连长周黑闯翻身跳下马,笑呵呵的对炊事班长问道:“今儿晚上吃啥?” 炊事班长道:“吃好的,炖肉,大馒头。” “行了,赶紧做,吃饱了好赶紧挖战壕。” 周黑闯就是周和尚,眼下升了官,再叫“和尚”就不合适了。这厮本名周黑子,又嫌自己的名字不好听,便改名周黑闯。 等吃过晚饭,周和尚又检查了营地设施,安排了固定哨,然后就堂而皇之的回到帐篷里休息了。谁知道到了半夜,从营地外传来一阵枪声。他刚出帐篷正要去查看,导演部派来的小参谋从火急火燎的从一座帐篷里跑了进来,大声对周和尚道:“周连长,接导演部通知,你部夜间没有安排流动哨和暗哨,遭遇敌军偷袭,一个排死伤惨重!” 周和尚疑惑道:“这啥情况啊?我们是在自己的防区呢。” 一排长急道:“我们一枪都没开呢就死伤惨重?” 小参谋一梗脖子道:“演习一旦开始,这片地区都是战场,你们麻痹大意,就别怪导演部。马上执行命令。” 周和尚无奈,让一排长点了十几个人当做战死重伤的。没办法,谁让今天夜里是一排负责警戒任务呢,既然粗心,那就合该倒霉。接着就是卫生队出场,把那些士兵给包的跟一群大粽子似的,然后就用担架抬走了。 到了第二天早晨,红蓝双方指挥部各自派出骑兵连进行侦察,相向搜索前进。 北海军的骑兵源自在熊岛第一战时俘获的那十个归降披甲兵,之后又从新兵里挑选了一些会骑马战士组成了早期的骑兵排,两年下来才逐渐扩建到两百人的规模,可以说是从无到有。 要成为一个合格的骑兵,就必须学会伺候战马。刷马、检查口腔、绑护腿,还要学习喂马、铡马草,这些都是每个骑兵首要的课程。按照后世的骑兵手册,骑兵还要训练踩高跷;一米五的高跷踩稳了,骑马才能合格;否则骑在马上被人一拽就得掉下来。 分配到战马之后还要训马。要知道除了经过训练的军马,其他的马再好也只是牲口。骑兵们每天都要骑马慢走,训练马把头昂起来,马背压下去,然后再上马鞍练跑。马一停下来,就把马缰拴到高处,让马抬起头来。跟其他马不一样,除了饮马的时候,战马连睡觉时都必须抬头。军马必须要养成守纪律的习惯。听见枪声不能乱动,马槽以外的东西不许吃,乱啃东西、踢厩、咬人都不行,要习惯套笼头、上嚼子、挂装具。 骑兵们还要学习骑乘和卧倒射击、马后上鞍等技术。练熟了基础马术,再学马上射击、马上劈刀、马上投弹(向后投)以及跨越障碍、马上救护等,另外还要学冲锋队列、包围队列和掩护队列等战术。 在伙食上,军马不是随便放到草地上啃着青草就能养活的牲口。北海军一匹军马的伙食费比人都高。每天吃的都是豆类、麸皮类和谷物,还要弄熟了才能给马吃;另外还要给马喂盐、石粉等增强体质的饲料。 红蓝双方的骑兵连于当天中午在三号地区遭遇,于是二百多号骑兵先是隔着二百米在马上对射了一通空包弹,紧接着就高举着代替军刀的木棍冲了上去。 一开始这些人还都是排好队列,策马小步慢跑,双方相遇时举起棍子假模假式的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毕竟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结果没过一会,意外发生了。 “哎哟!居然下狠手啊!”红方的一个骑兵排长躲闪不及,脑门上挨了一棍,不一会就长出了一个大包。 “对不住兄弟,失手了!”对方的那个排长嘻嘻笑着道了歉。 “不成!让俺也打你一下才算扯平。” 话音刚落,红方那骑兵策马上前,照着蓝方那人的后背就是一下。 “哎哟!你他娘的真打啊!”蓝方抡起棍子就砸了过去。 红方一看不妙,闪过对方的棍子,连忙调转马头就跑,蓝方那排长就在后面紧追,越追火气越大,非得打上一下不可。 此时红方那排长的手下看到排长被人狂追,于是纷纷上前拦着。结果蓝方那排长根本不把这些小兵看在眼里,只要敢上来拦的就是一棍子。红方逃跑的排长一看自己人都过来了,于是又杀了个回马枪,十几个人一起收拾蓝方排长。蓝方那边一看也急了,呼啦就冲上去二十多人,展开了一通混战。 双方越打出手越重,最后都动了真火,有些骑兵怕把战马打伤了,于是便纷纷跳下马,举着木棍就开始互殴。更有甚者,连木棍都扔了,直接展开肉搏...... “你他娘的敢撕我衣服!” “老子早看你不顺眼了,今天非得收拾你一顿不可!” “哎哟,我的鼻子!” “狗日的不许咬人......” 红方骑兵连长萨木素连忙下马上前呵斥制止,乱战中,一个士兵挥手就是一拳,正中萨木素的脸颊。蓝方连长巴彦看到了,坐在马上哈哈大笑;谁知刚笑了两下,便被几个红方士兵从马上拽了下来。 这下更乱了,萨木素气的捂着脸大叫一声:“一连都有,打他狗日的!” 不远处,负责评判的导演部小参谋都看傻了。这特么哪是骑兵对抗,完全就是打群架啊! 等导演部派出的纠察队赶到时,两百匹战马正在一边悠闲的吃草,两百名骑兵则一个个鼻青脸肿的坐在地上哎哟不止...... 周和尚所在的三连在中午接到营长米士朗的命令,让他们作为先头部队,越过中线,向蓝军二号地区行进,如遭遇大股敌人,就地组织防守等待援军;若是小股敌人就直接消灭。 一个小时后,前出的尖刀班发来消息,没有发现蓝军。于是随着一片密集的人影在林中晃动,周和尚带领着三连小心翼翼的通过了树林。 因为昨天一排被导演部安排了个“死伤惨重”,所以率先通过树林的是二排,他们接下来的目标是抢占南面的那个山坡。 此时从步话机里传出周和尚的声音:“二排二排,你们五分钟听到哨声,立刻向山坡发起冲击,一、三排迅速跟上,占领山坡后马上修筑防御阵地,尖刀班向西面纵身进行侦察,都明白没有?” “明白。” 五分钟后,随着哨音响起,周和尚大喊一声:“进攻!”二排呼啦一下就开始了猛跑,其他两个排摆开战斗队形随即跟了上去。 这些都是在训练基地里练熟了的战术动作,之前北上行军时又经过了多次演练,三连的士兵们也知道这是演习,一个个心态都很放松。 然而,就在二排发起冲击的同时,从南面山坡的侧翼,一个连的蓝军士兵突然从灌木丛中冒了出来,对着二排便开始射击,同时分出一部,迅速朝山坡上面移动,看那架势也是打算占领那里进行防御。 此时乒乒乓乓的枪声响了几十下,当然打的全是空包弹。 举着望远镜的周和尚大骂道:“你他娘的!居然藏在这呢!所有人加快速度!” “冲啊!”趴在地上的二排长大喊一声,随即起身从士兵手里夺过一面红旗,撒开腿就准备狂奔。 “站住!”小参谋又跑了出来,鼻尖和额头挂着汗珠,冲着二排长喊道:“没发现敌情,遭遇袭击,你们排减员三分之一。” 二排长无奈,只好停下脚步,随意点出了一个班,命令停止前进,坐地上等着卫生队来“抬尸”。 周和尚这个气啊,心说自己怎么这么倒霉。 要不说是代理连长呢,周和尚之所以挂着代理,是因为他还没参加短期军官训练班。结果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攻下山坡“报仇雪恨”,完全忘了呼叫炮火支援。 等三连冲到山坡脚下时,突然在山坡上冒出了至少两个连的蓝方部队,又是一通乒乒乓乓的空包弹。 这下不用冲了,导演部判定,三连全体阵亡。匆匆赶来的营长米士朗气的破口大骂周和尚混账。 演习刚开始第二天就出了这么两档子事,刘胜和王远方都被气的够呛,随即对各部重申了演习纪律。 到了第三天,红蓝双方主力部队按照预定命令陆续前进。双方部队随即在三号地区展开对峙,并根据战场地形和敌情,部署步兵、炮兵阵地。 两方炮兵当然不能真的互射了,按照导演部要求,朝划定的靶场区域开炮,以此作为考核。同时双方步兵进行机动冲锋。此时导演部参谋团全体出动,针对双方的步兵战术是否遵循操典要求、炮兵的射击速度和准确度进行打分。 第一阶段的第四天,双方继续进行攻守战演练。每一方均梯次配置兵力,分编战斗部队和预备队。蓝方依据地形修筑防御工事,设置步、炮兵阵地,并预设伏兵诱敌;红方则在扫清攻击点的外围据点后,先是以炮兵进行纵深火力打击,步兵则乘势以班为单位,成散兵线进攻。 因为红方在开战第二天就损失了一个连,导致这场战斗最后攻守易位,蓝方转攻为守,红方则转守为攻。 第一阶段演习结束后,双方各自回到驻地进行讲评,总结第一阶段教训。同时导演部下发处分命令,对两个骑兵连进行通报批评,萨木素和巴彦这两位连长各自记过一次,扣罚薪水两个月;其他参加打群架的骑兵扣罚一个月。代理连长周和尚则被营长米士朗关了一天禁闭,扣罚一个月薪水。 由此,参演各部队再也不敢拿演习当玩闹。 到了第二阶段,红蓝双方攻守互换,北海军各兵种全面投入战斗,步机协同、步炮协同、步骑协同等战术得以全面幵展。除此之外,双方的工兵连演练了渡河架桥和快速搭建物资仓库;运输连演练了紧急物资调配;通信连演练了天线架设、修复和各种突发状况的应对。 到了这一步,赵新才觉得整场演习的战略目的总算是达到了。 第二阶段讲评结束后的第四天,北海军阅兵式开始举行,海军那边也派出了一个陆战连参加阅兵。这时候基本上不是很忙的穿越众和民政上的干部们就全来了,各学校、居民社区也都派出了代表。 整个阅兵式的程序包括两部分:一是赵新等人骑马从受阅部队的队列前通过,检阅各部;二是受阅部队以队列行进的方式经过阅兵台。至于军乐嘛,就只能用大喇叭放录音了。 阅兵当天上午九点,赵新和一众代表陆续到场,总指挥王远方命令吹立正号令,步枪上刺刀,行举枪礼。按照《演习命令》要求,各受阅步队按照军种不同,分横队和纵队两种队形排列,间距也各不相同。 除了早期来的陈青松、洪涛和刘思婷等人外,其他穿越众其实上很少能接触到部队,他们见得最多的就是治安警。 而吴安全等人看着阅兵台下站立的整整齐齐的上万士兵,心中真是无比震撼。他们来了这些日子,也听说了赵新他们两破清军的那些事。可听说是一回事,等他们真见到赵新手下的这支武装力量时,才终于明白北海军在这个时代意味着什么。 吴安全打量着士兵们手中的武器,再看到远处的那十几门火炮和迫击炮,心说赵新这得是多有钱啊,居然搞出这么多人的一支部队! “我擦!这特么完全可以一统全球啊!”范统刚一下车,立刻就被眼前的场面惊着了。 他身旁的曹鹏点点头道:“嗯,拳打满清小日本,脚踩英法西班牙。问题不大。” 另一个电厂穿越众补充道:“还得算上沙俄。” “不知道和拿破仑对决会是什么场面?” “拿破仑?拿啥轮也白搭!”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一十六章 阅兵期间的意外来客 虽然眼前是一万军容严整的队伍,可对于所有穿越众来说,震惊之余再一细看,这还真不算个啥。 不管是武器还是军容军貌,且不说完全不能和另一时空的那支军队相比,光这身高就太磕碜人了。全场就没一个超过一米七的,能到一米六八那都算是大个子! 整个方阵里,最显眼的武器就是那十二门d30-122榴弹炮,除此之外还有几十门2b14型82毫米迫击炮。至于步枪、机枪啥的还真没什么可看性,都是老掉牙的货色;最要命的是居然连个坦克和装甲车都没有。醒过味儿来的一群伪军迷心说这赵新也太抠儿了,怎么连个装甲车和直升机都不配呢? 于是穿越众们的讨论很快就从如何吊打本时空的西欧各国,歪楼到能否打赢另一时空的阿三或是猴子。最后众人的一致看法是,北海军也就能和非洲的那些军队比一下,那还得是在有“五对负重轮”的前提下才行。 就在此时,赵新他们听说穿越众和其他代表都到了,便从休息区走到观礼台上,以示欢迎。 当教育口那几个老头看到赵新他们那一身打扮时,纷纷皱起了眉头;而范统等人在看到赵新、刘胜、王远方和吴思宇四人时,顿时响起一片“我靠”之声。 赵新他们四人都穿着一身二战时期的德军陆军元帅礼服(原谅则个,别的俺实在不敢写),马裤长筒靴一样不缺,头上还戴着大檐帽。只不过帽徽换成了军旗上的金色圆圈五星,领章上的纹饰也都不是矢车菊了,而是换成了用金线绣的将星;赵新的是两颗,其他三人的都是一颗。至于什么什么铁十字啊,万字老鹰啥的统统都换成了北海镇之前发的各类勋章。 曹鹏待赵新他们走到跟前,惊呼道:“大哥,用不用这么夸张啊!”他说完伸手摸了摸面料,发现居然还是毛料的。 赵新当然不会说这是他特意找人定做的,而是淡淡笑道:“没辙啊,米军的太难看,英国的土了吧唧的,凑合改一下应付应付吧。” 等他们四人说了几句离开后,一群中青年穿越打工众十分默契的对视一眼,心里都暗骂:“四个装逼犯!” 与几十名穿越众相比,最受震撼的还是本时空的各位人士。包括沈敬丹、汪中、王锡琛等人在内的各界代表们走上观礼台时,就全都陷入了呆滞状态,一个个张大了嘴巴,任由口水落到了衣服上。 沈敬丹在这些人里还算是见多识广的,毕竟当初赵新炮轰长崎时他是当事人。可上万人的北海军聚集到一起时,沈敬丹看的是倒吸凉气,不过他很快就陷入了狂喜,脸上的神色变得十分得意。 自己没看错人啊,赵新有如此强军,何愁天下不得! 而汪中只是一介书生,别说这般模样的北海军了,他连绿营的火枪营都没见过,最多也就是见过几个守扬州城门的兵丁而已。他指着远处那炮口高耸的d30,对沈敬丹问道:“正彤兄,那是何物?” 沈敬丹淡淡一笑,心说汪中还真问到点子上了,万一对方要是指着机关枪问,他也答不出来。 “大炮。” “什么炮居然能造的如此之长?” 沈敬丹拈着胡须笑道:“能打五十里的大炮!”话说他这消息来源也是缩水版的。 汪中和旁边的几个听众当场就傻掉了,五十里?说天书呢吧!隔壁带清那比腰还粗的大炮也就是二三十里啊。 那些来自民政、学校和各居民社区的代表们都是满脸笑容。对他们这些曾经的泥腿子而言,不管听得懂听不懂,能来观礼就是一份莫大的荣耀,回去能吹上一辈子。再者说了,他们前些日子连联合收割机都见识过了,d30再大还能有那收割机大? “切~~这群读书人真是大惊小怪!”朱大贵撇着嘴,对一旁的几个居民组长嘀咕着。那几人听了,也都纷纷点头称是。 对朱大贵他们而言,北海军越强大说明他们眼下的日子才越有保障。北海军能打赢朝廷,自己那分到手的五十亩地就不会被满清官府收走,这日子才能越过越好。至于是不是能打赢“那破轮子”和那个啥利的,跟他们没关系。 观礼人群中,除了一身男装打扮的王贞仪跟在父亲身边不说话外,带着面纱的沈璇、阿妙和唐小等人都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引的台上台下纷纷侧目。 众女子在目光游弋中,很快便看到了正朝自己走过来的赵新几人。 王贞仪看到赵新时,不禁心中一跳,突然她看到赵新朝自己挥手打招呼,一张俏脸腾的就红了,心说这人怎么这样。刚想朝着对方瞪一眼,却见赵新已经转身离开。 当赵新和刘胜他们四人下到场中,抵达受阅部队右翼时,阅兵台两侧的四个高音大喇叭里传出了军乐。 四人这时便骑上马,以赵新为首,开始从队列右翼向左翼逐一检阅各部队。他们骑的这四匹马都经过了训练,对于这种大场面毫不畏惧,慢慢悠悠的按照主人的意图缓步前行。 此时台上的汪中等几个读书人看到下面的各部在赵新他们骑马经过时,全体持枪立正,军容严整,数千人动作如一人,齐声高呼“万岁“、”必胜”等口号,不禁惊讶道:“吾观史书,能有如此军威气势者,唯秦汉也!” 一旁的沈敬丹目不转睛的盯着赵新,得意洋洋道:“非也。容甫兄,此等强军,亘古未有。北海军若是挥师南下,鞑虏必灭!” 骑在马上的赵新看着眼前的万人方阵,内心也是无比的兴奋激动,自己和刘胜他们在这四年里披荆斩棘,没日没夜的忙碌,才终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几位志同道合的朋友从熊岛上的那个小营地开始,到今天占据十几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从三百多人的流民队伍,到今天十几万丰衣足食的老百姓,麾下上万大军。几年间的一幕幕场景在他脑海中闪过,曾经遭遇的那些凶险,他此刻回想起来都有些后怕。 这不比躺在钱上混吃等死,收房租从1号收到31号更有价值? 他又想到等明年开春,上万大军西进,千军万马纵横蒙古草原,内心渐渐升起一股对权力的掌控欲望,这一次来的比以往更加猛烈。 可他内心中同时也升起了另一个念头,称孤道寡没朋友...... 阅兵式结束后,赵新四人回到阅兵台,各受阅部队准备按兵种分列行进的方式,接受台上众人的检阅。 随着王远方的一声令下,受阅部队按军种,以营为单位依次通过。为了避免满地尘土,这一次就没搞什么踢正步,各部按正常速度行进就得了。即便如此,场地中也是腾起一片片烟尘,呛得赵新都直咳嗽。 各部通过阅兵台和观礼台后,随即按事先制定的计划回营,等晚上聚餐后,明日便各自返回驻地。这其中除了五团需要返回北海镇外,其余三个团都将留在富尔丹城,以便来年开春后行动。 就在观礼人群坐车离开时,陈继山领着一个人走到了赵新的面前。 那人见到赵新时,先是躬身行了一个大礼,随即激动的说道:“大人!属下终于见到大人了!” 赵新一看,惊讶的瞪大眼睛问道:“平太?你怎么回来了?” 此时赵新身边就剩了刘胜他们三个还有各自的副官,也没有外人,于是平太忙道:“我是坐胜山传三的船回来的,柴田觉藏也跟我一起来了。他现在正在驿馆(招待所)里等候大人召见。” 赵新此时还在兴奋的状态中,他想都不想随口道:“出什么事了?” “大人,伊达重村死了!” 赵新这会还没回过味儿来,他眨巴眨巴眼,有些发愣的看着平太:“谁死了?” 就在富尔丹城镇公所旁的那座院子里,柴田觉藏正焦急的在屋内走来走去;他此时一心想的都是见到赵新后该如何请求对方出兵。 伊达重村已经死了一个多月了。这位陆奥国仙台藩的第七代藩主、伊达氏宗家第二十三代当主死于一场暗杀,享年四十五岁;比另一时空的历史上早死了十年。而杀害伊达重村的真凶不是别人,正是德川幕府;不过动手的却是萨摩藩。 其实自从去年赵新炮轰江户湾,逼迫德川幕府签署了《神奈川协定》后,仙台藩就彻底遭人恨了。不过当时将军様他亲爹德川治贞代表幕府向北海镇保证绝不追究仙台藩,伊达重村这才躲过一劫;否则赵新前脚走,后脚就得被人杀上门。 不过伊达重村虽然侥幸脱险,这辈子却再也回不去青叶城了。不光是他,连他的正室夫人惇姬和次子式三郎(长子已经夭折)都只能居住在江户城下的屋敷内。好在从青叶城到江户并不算不远,快马加鞭一两天就能赶到,所以处理政务上并没有太大问题。 谁知今年新年过后,石川村文他们向北海镇提供六百藩属武士的事泄露了出去,没过多久就传到了德川治贞那儿,这下可把德川幕府给惊着了。 仙台藩这些人究竟想干嘛?伊达重村要搞什么阴谋?去年送六百,今年是不是打算再送一千?北海镇有多厉害幕府上下心知肚明。仙台藩要是和北海镇彻底勾结,当了“日奸”,德川家的基业可就悬了! 自从独眼龙政宗开始,德川家跟防贼似的防了仙台藩二百年,又是送儿子又是想尽办法掏空仙台藩的财政,好不容易弄到人畜无害了,结果居然冒出个北海镇。 亲儿子的宝座受到威胁,将军様的亲爹和亲岳父就凑到了一起商量对策。德川治贞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伊达重村弄死算逑,他儿子式三郎今年刚十二岁,翻不起什么大浪。 岛津重豪说我来找死士刺杀,保证没人知道是谁干的。 而已经就任老中首座的白河侯松平定信说派人暗杀不好,不如下毒把伊达重村毒死,到时候就对外说得了风寒暴毙。一旦幕府派去的御医说得的是风寒,谁要敢说是拉肚子都不成! 那到底用什么毒药才不会被仙台藩的那些手下发现呢?岛津重豪说你们俩别管了,这事我来找人办,保管让伊达重村活不到八月十五。 话说历史上这位海狗公方的亲岳父岛津重豪,乃是岛津家的第25代当主、萨摩藩的第八代藩主,又被称为“高轮下马将军”,对幕府的许多内部事务都插手极深,位高权重。 他这么一说,德川治贞和松平定信先是对视一眼,随即便一言不发,既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岛津重豪仔细一想,就明白两人的意思了,这分明是忌惮我啊! 于是将军様的岳父大人立誓为证,搞死伊达重村之后我就退位,把家督传给儿子。 德川治贞和松平定信一听,马上就表示实在是有劳萨摩侯了,此番大恩大德,德川家必不敢忘。以后萨摩侯看谁不顺眼,我们来帮你收拾他。岛津重豪马上就坡下驴,说我实在是喜欢兰学,想在萨摩藩建个明时馆,研究西洋天文学。 松平定信是个朱子学派的坚定信仰者,早就对各地的兰学兴起不满了, 自从当上老中后就打算过两年腾出手来收拾收拾这些兰学者。不过对于岛津重豪的要求,他还是马上就答应了。 果然,自打三人会面定下方略后没多久,伊达重村就开始小病不断,熬了半年,这位还真的没能吃上八月十五的团子,刚过了七月十五就不治身亡。事后,幕府派出的御医经过一番检查后宣布,仙台侯是年初得了风寒,久治不愈,最终抱憾辞世。 问题是暗杀这种事糊弄一下老百姓也就罢了,想蒙仙台藩的这些家臣实在就扯了。尤其是柴田觉藏,此人都当了好几年仙台藩的目付--也就是密探头子;找个擅用毒药的高手实在不要太简单。一番乔装打扮去了江户屋敷,仔细一问伊达重村病发前后的详细情况,再看看哪些谱代大名和宗亲大名们这一年来的动作,差不多就都清楚了。 消息传回仙台藩,一众家臣顿时人人自危,尤其是给北海镇送武士的那些小大名们,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幕府下一个收拾的就是自己。 就在这样一股紧张的要死要活的氛围里,伊达家的众家臣经过秘密串联,决定让柴田觉藏代表伊达家出使北海镇,向赵王殿借兵,为伊达重村报仇,以此震慑德川家。 当然,进攻江户打德川幕府这事仙台藩还是不敢做的,毕竟下一任家主还在江户城当人质呢!所以仙台藩的报仇目标就对准了萨摩藩。 第三百一十七章 讨萨之战(一) 当天下午,赵新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见到了柴田觉藏。他听完伊达重村被暗杀的事情经过后,便知道自己夺取菱刈(音同易)金矿的时候到了。 早在四十多年前,在北九州伊佐郡北部的菱刈地区就发现了金矿,萨摩藩在这些年断断续续进行了勘查和小规模开采,但仅限于海拔230m以上的品位不高的上部矿;而真正的富矿在下部。 别看这个金矿在另一时空号称“世界级金矿”,以十八到十九世纪的钻探条件来说,如果赵新不去挖,基本上谁也找不到;因为此地富矿脉的最小深度也要向岩石下直线掘进三百米,后世的住友矿业分析了前后十年,打了18个钻孔才确定矿脉位置。 有人说不对啊,佐渡金山怎么挖的? 其实佐渡金矿的挖掘相当艰难,因为技术所限,最深也不过往下挖了几百米就到头了。古人没有钻孔勘探技术,所以一般是先在山上开个仅容一人钻进去的小洞,被称之为“狸穴”,然后看看里面有没有矿脉。如果有的话,就大面积掘进;没有的话就放弃再找。 德川幕府所开挖的那条长达四百米的矿坑,每天的掘进深度只能达到10厘米;而且还要在旁边同时开挖出一个通气坑道。以这个时代油灯那照明程度,想要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坑道里找金银矿石,不知熬瞎了多少人的眼睛。 此时柴田觉藏又道:“伊具守和亘理守大人恳请赵王殿先派兵去青叶城,以安人心。”他说完看到赵新面无表情,于是继续道:“为表诚意,本藩各家会再招募五百......不,八百人交由贵方。” 赵新突然问道:“仙台藩还有多少外债?” 柴田觉藏犹豫了一下,有些难为情的答道:“据我个人所知,藩内外债现在高达三百万两黄金。” 好么,基本上就是个深不见底的大窟窿! 从十八世纪初期开始,仙台藩由于金矿枯竭、水害、天明饥馑,以及参勤交代摆谱、花钱买官等原因,基本上已经入不敷出。赵新和胜山传三的北海商号让那些武士入股,所减轻的只是武士们的个人债务,对仙台藩的财政并无任何帮助。 而从天明三年的那场冻灾开始,仙台藩的那位财政担当做的最蠢的一件事就是把领地内的大米全都运到江户给卖了,赚了好大一笔钱。结果到了第二年歉收,仙台藩自己就没存粮了,于是只能买高价粮。光是赵新卖的那几批大米,就几乎把仙台藩的库藏给掏空了。 根据这一时期的文人笔记所载,仙台藩内商业凋敝,各处市镇都人烟寥寥,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一个62万石大名的领地,可见有多贫困。 赵新想了想道:“你们想过没有,打完萨摩藩之后怎么办?” 柴田觉藏道:“伊具守大人想通过教训岛津家来逼迫幕府放归少主。” 赵新摇头道:“这事要么不做,要做就必须做好跟幕府翻脸的决心。否则到时候幕府最多捏着鼻子认栽,可是不放式三郎和他母亲回去,你们还是没办法。” 柴田觉藏一听就傻了,跟德川家翻脸?这尼玛哪翻的动啊! 甭说别的,光是德川家的旗本和御家人就有好几万人,从日本桥一直排队到青叶城大门口都能兜几个来回。而且从经济上讲,仙台藩背着三百万两黄金的外债,领地内的特产除了大米就只有俵物,顶多再加上点手工艺品。 听了柴田觉藏所讲的难处,赵新嘿嘿一笑:“北海镇可以给仙台藩提供一笔无息借款。三百万两,十年期。” 柴田觉藏:“!!!” 第二天一早,柴田觉藏就乘上一辆卡车回到北海镇,然后坐船回去了。昨天赵新跟他提的事情太大了,他根本做不了主,要赶快回去和石川村文禀报。 平太没有跟他一起回去,他还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要跟赵新汇报。于是赵新专门腾出一个下午的时间,和平太讨论了一下那个“万世一系”的情况。 “那位今年刚十六岁,继位已经七年了。他的生父闲院宫还活的好好的,那位排行第六,除了他还有九个儿子和两个女儿。” 作为岛国人,平太其实还是很顾忌的,毕竟那位根本不能算人。在岛国老百姓的心目里,他是“神”在人间的代表。所以平太在跟赵新汇报的时候,从来不敢直呼其名。 “我擦!真能生啊。”赵新一听除了那位还有九个儿子,这事啰嗦了。不过他想了想也是,毕竟都是一群混吃等死的家伙,不停的娶老婆不停的生儿子那是人家的本职工作,管理国家这种小事哪能轮得到他们。 平太继续道:“还有就是伏见宫家,他家现在有三个儿子、五个女儿。另外,四十四年前的宽保十年(1743),当时闲院宫的第四个儿子叫淳宫的,被过继给了鹰司家,叫做鹰司辅平,此人今年刚被赐封关白。” 赵新道:“这个鹰司辅平有几个孩子?” 平太道:“嫡子嫡女各一人,庶出的子女各有三人。” 赵新掰着手指头数了数那位的亲戚......算了,还是别数了,十个指头都不够用的。他想了想便对平太道:“那就先从鹰司家开始吧。” 这事太重要了,所以到目前为止,除了平太,赵新跟谁都没说。不过眼下要准备动手了,赵新决定找两个人作为平太的帮手,同时也起到互相监视的作用。 他此时看到平太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便道:“平太,你跟着我已经四年了。我们一起从岩木山走到青森,又从青森渡海;在我心里,你们七个包括志乃还有阿妙,已经和亲人一样了。如今你既然已经归化改了汉姓,那么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要站在华夏的立场。你们跟了我这些年,我也不是兔死狗烹的人。放心做事,以后有的是大好前途。” “是!愿为大人效死!” 赵新哈哈一笑,对平太道:“趁早娶个老婆吧,开枝散叶,这样才对得起你逝去的家人。” 几天之后,柴田觉藏回到了青叶城,他首先就去找了石川村文。 “拜见伊具守大人!” 石川村文急切的问道:“如何?赵殿是否答应出兵?” “赵殿已经同意了!” “太好了!”石川村文一听大喜,连忙追问道:“赵殿什么时候到?” “伊具守大人,我这里还有件事要和您禀报。” “哦?”石川村文皱眉看向柴田觉藏,沉声道:“什么事?说来听听。” 柴田觉藏道:“赵殿想借给本藩一笔款子,用于解决本藩的财政困难。” 天上掉馅饼了?石川村文笑吟吟道:“赵殿会借给我们多少?” “三百万两金,十年为期,不要利息。” “什么?!”石川村文“腾”一下就站了起来,手中的折扇合了又开,开了又合,良久之后,他不禁长叹一声。 从十三岁就能掌管角田石川家两万一千石的领地,还能成为六十二万石大名的家老,石川村文并不蠢。他很快就明白了赵新的意图,这是要逼着仙台藩同幕府明刀明枪的唱对台戏啊! 柴田觉藏看着脸色阴沉的石川村文,沉声道:“赵殿的意思是,如果本藩不这么做的话,即便是教训了萨摩藩,给先主公报了仇,江户那边也未必会认输。与其这样,还不如示以武力,让幕府那边放人。” “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怎么会遇上赵殿这种人!”石川村文哀叹道:“你可知道,若是本藩背靠赵殿,跟江户作对的话,天下将再无宁日!” 抱怨归抱怨,可石川村文心里明白,单是那六百藩属武士送给赵新这一件事,要是不寻求北海镇的帮助,他能不能活过新年还不一定呢! 柴田觉藏俯身道:“伊具守,不管赵殿有何目的,可他对我国毫无野心。否则以当初北海镇的实力,占据石卷或是攻打青叶城都毫无问题。况且赵殿去年炮轰江户后,也只是要求幕府在横滨和本藩的十丘滨开港;以他当时所带的兵马,就算是打下江户城也易如反掌。” 他说完向前蹭了两下,靠近石川村文道:“大人,依卑职看来,以后这天下该何去何从,伊达家也该有权发言了......” 石川村文猛然转头,目光如刀一般的盯着柴田觉藏,只见对方的眸子中毫无伪色,这才挥了挥手,淡淡道:“你连日奔波,先下去找个静室歇息。晚间亘理守、栗原守和黑川守他们还要过来,到时你还得辛苦一下。” “哈哈!”柴田觉藏俯身行礼,随即退出了密室。 侍从此时刚要关上密室的门,石川村文说了声不用。他盯着柴田觉藏的背影,一直到他消失在廊柱后,这才扶着墙壁缓缓起身。他走出密室,看着花园中的山茶树,嘴角露出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十天后,柴田觉藏再次坐船来到了北海镇。 此时的赵新已经从富尔丹城回来了,在那条通往富尔丹城的大路上,两个团的北海军正在火速南下。 一番见礼寒暄后,柴田觉藏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书信,恭恭敬敬的递给了赵新。“赵殿,这是伊具守大人给您的亲笔信,请过目。” 这封信是石川村文代表仙台藩十六家一门众写给赵新的。信的前半段内容除了感谢之类话,核心内容就是打垮岛津家后如何瓜分萨摩藩;石川村文提出两家平分七十七万石领地。 至于信的后半段里,石川村文请求在式三郎继任家主后,将向赵新行臣下礼;与此相对的,赵新需要帮助仙台藩顶住幕府的军事和经济压力。最后则是十六家家主的集体签名。 赵新看完信后考虑了良久,一言不发,然后又拿起信了看了一遍。这一次,他足足看了有半个小时。 柴田觉藏见赵新半天不发表意见,以为对信中所提的条件不满意,于是忍不住道:“有什么地方不合适的,还请赵殿明言。” 他哪知道,赵新根本不是犹豫如何瓜分萨摩藩,而是他日文阅读水平太次,又不好意思问,于是琢磨了半天才明白信里的意思。 “出水郡、高城郡和伊佐郡归我,琉球的贸易你们可以参与,但是不要学岛津家再去打琉球的主意。” 柴田觉藏听了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没想到赵新只要这么点儿地盘。虽然放弃琉球有些可惜,不过那地方从来也都不是自己的,能通过那里进行海贸已经很不错了。 “就按赵殿的意思办。”说罢,柴田觉藏俯身行礼道:“请问何时出兵?” “七天!七天后我们坐船出发!” 北海军要出兵打萨摩藩了!这一消息经有心人传播,很快就在岛国裔的居民中传开了。消息传出后没多久,一个岛国裔士兵没有去找柴忠,而是直接申请面见王远方。 “中士权山,向首长敬礼!” 权山就是当初赵新从横滨离开后,在近海里救个那个农民权三。他如今也成了归化民,直接就用了“权”这个姓。百家姓里还真有姓权的,据说是源自源自子姓和芈姓。 王远方对这个权山有些印象,要不然也会答应见他。此人在新兵训练的时候十分刻苦,考核时也名列前茅。 “稍息。你找我什么事?” “首长,听梭要去打煞,煞摩藩?”权山的普通话说的不是很流利,磕磕绊绊的。 “是啊。有话直说!” “我,我请求参加这斥行动。” 王远方听说过权山的遭遇, 他呵呵一笑道:“怎么?想回去报仇?可我听说你家是在白河藩啊,咱们不会在那停船的。” 权山咧嘴笑道:“没关系,能,能打回去就行。让那群武士老爷也尝尝我这个泥腿纸的腻害。” “行。算你一个,我会帮你说一声的。还有事吗?” “没,没了。首长寨见!”说完,权山敬了个礼,转身就走了。 九月初一,惊雷号在完成了一波带清流民的转运工作,又休整了两天后,便带着北海军两个团外加一个青叶营缓缓离港。 甲板上,赵新等人对着码头上送行的人群频频挥手。此时林子平和佐藤信渊看着身边那些欢呼送行的岛国裔居民,心中感慨这些人已经不能再算岛国人了,自己就算如何引导,他们也根本不会听自己的。 他虽然已经入籍归化,可是因为文人的骄傲让他还是以岛国人自居。面对着各式新奇技术、各式神奇器械层出不穷的北海镇,他虽然钦佩羡慕,可还是想传播回去,以使幕府更加强大。 此刻林子平看着慢慢远去的惊雷号,想到前路凶险的萨摩藩,想到不知自己何日能踏上归途,不禁忧心忡忡。一番心神激荡之下,林子平似是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告诫身旁的佐藤信渊:“他们这一去,天下将再无宁日!” 第三百一十八章 讨萨之战(二) “天下大乱?哈哈哈哈~~”惊雷号上,赵新听到柴田觉藏提起石川村文的感慨,不禁放声大笑。等笑过之后,他才对柴田觉藏道:“我看石川伊具守眼里的天下,也就是这丁点弹丸之地了。” 看到柴田觉藏满脸不解的样子,赵新拉开墙上的幕布,露出了后面挂着那张巨大的手绘地图。 “这才是天下!” 这是一张没有南北极的世界地图,上面大致描绘出了这个时代各国的陆地边界、殖民势力分布、经纬线,比例尺是1比五千万。 在亚洲部分,很清晰的画出了北海镇、清、李朝、岛国、沙俄、安南等国的地域。 欧洲部分则画出了英国、法国、西班牙、葡萄牙、荷兰、俄国的轮廓。在美洲部分,北美洲画出了十三州、南面法国人的地盘、以及被称为“新西班牙”的墨西哥地区,南美大陆则是一片空白;此时的澳大利亚还叫新荷兰;而非洲大陆就是光板一块。 对于各国势力分布的区分,则采用了颜色标注。英国用了蓝色,法国是绿色,西班牙是土黄色、荷兰是棕色,北海镇是红色。 这张地图是某位电厂穿越众耗时一个月完成的,取材于另一时空在1911年出版的十七世纪世界地图。之所以画成这个德性,而且没有南北极,是因为原图上也没有画。 柴田觉藏愕然的望着墙上的那张花花绿绿的地图,走到近前看了片刻,随即陷入沉默。 他是见过世界地图的。江户时代前期,由利玛窦和李之藻合作完成的汉字版《坤舆万国全图》传入岛国;之后朱子学者新井白石则借鉴和引用了这幅地图,先后于1713年和1715年完成了《采览异言》和《西洋纪文》,对岛国人自古以来的“三国世界观”(中国、天竺、日本)造成了极大冲击。 事实上从十八世纪末期到十九世纪末期的这一百年里,正是东亚文明圈内“近世帝国”的解体过程和民族主义的生发期。此时的岛国知识分子们已经从中国传统的“天下观”开始转变,通过接受世界地理知识而重新树立“华夷秩序圈”的理念。 赵新用食指点着弹丸之地的岛国,对柴田觉藏冷笑道:“即便是这里乱了,你觉得跟天下有多大关系?” 柴田觉藏目光游弋,他这时才注意到,北海镇的势力面积,已经比岛国还要大了。 两天后,惊雷号停泊在了石卷港外,大批的士兵开始下船登岸。按照计划,惊雷号将在北海军下船后返回苦叶岛北部,等加满油料后再回到这里,然后带着北海军和仙台藩的部队继续南下。 刘铮此时已经从十丘滨赶到了石卷港,他在接到北海镇的电报后,以十丘滨那里有急事需要处理为由,急忙带人回到了仙台藩。他一见到赵新,就抱怨道:“赵哥,怎么我到哪儿,你就打哪儿啊?我这贸易代表也太难做了!” 赵新呵呵笑着,拍了拍刘铮的肩膀道:“意外,纯属意外。” 刘铮一脸不爽的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件,递给了赵新。 赵新打开一看,原来是《神奈川协议》的正式文本。他翻到最后一页,看到上面的阳历日期,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横滨那边怎么样了?” “唉,本来搞得局面挺好的,你这么一闹,以后难说了!” “别担心,你难道忘了?这就是一群记打不记吃的货色。咱们表现的越凶狠,幕府就会越怂。” 刘铮叹口气道:“但愿如此吧!” 话说刘铮在六月初到了横滨后,除了在公历7月7日那天和幕府签署交换了《神奈川协议》的正式文本。这厮每天不是在监督商馆的工程施工,就是给雇佣的岛国工人发粮食、发衣服;搞得幕府官员头大不已。 这特么分明是在收买人心!长此以往,这些泥腿子的眼里就只有北海镇而无幕府了!眼下刘铮一走,可算是松了口气。 三天后的清晨,在青叶城派出的人手引领下,赵新带着北海军三团一营和青叶营,大摇大摆的朝青叶城出发了。 赵新原本还想尝试一下岛国人的乘物或是肩舆,这玩意以前在影视作品里经常看到。而所谓的“乘物”,就是装饰精美的驾笼。不过当他看到实物后才发现,这特么也太憋屈了,跟隔壁带清的轿子完全没有可比性! 算了,那就骑马吧。 眼下岛国的马赵新根本骑不了,没别的,他怕把那驴子一般的南部马给压垮了。好在这次出发时带了十几匹强壮的蒙古马,否则赵新就只能坐着11路去青叶城了。 权山走在一营的队伍里,虽然一直在快步前行,可他脑海里却总是浮现出父母和阿滨的身影。离家已经一年多了,不知道家人过的怎么样了?不知道自己朝思暮想的女人是不是还活着...... 已经归化改姓的三沢伊兵卫器宇轩昂的跟在赵新的身后,这厮现在叫尹兵卫。这次出征前被赵新调到了陈继山手下,负责贴身警卫。因为尹兵卫是武士出身,对江户时代的风俗文化很熟悉,可以帮着陈继山做些查遗补缺的事。 从石卷港到青叶城一百五十多里地,大队人马到了第三天中午才进入城下町。自打进入仙台城的范围,陈继山等警卫便开始提高了警惕,随时观察四周的情况。他们的右手都搭在了腰间的枪套上,以便随时做出反应。 等警卫排的人示意桥面安全,可以通过时,赵新这才策马走上广濑川上的木桥。此时他能清楚的看到那座矗立在山顶的青叶城,果然名不虚传。 当年据说独眼龙政宗动用了百万人次的民夫,才修筑了这座号称是全岛国最坚固的居城。赵新估计德川家要想攻克这里,除了需要大量的远程火炮,还得填进去上万条人命。 赵新出了一会神,这才松开缰绳走过木桥,只见道路两旁行人皆无,商业区内各家商户都大门紧闭。仙台藩还派出了不少的武士足轻,站在街道两侧警卫。 等他骑马经过城下町那条主干道时,路旁的武士均是单膝下跪,神情古怪的看着这位据称是“大明天子后人”的赵王殿,心里则泛起百般思绪。 “就是这位殿下帮咱们还的欠帐啊!” “哎呀呀~赵王殿果然不同凡人,瞧这身材,这骏马!” 不过当赵新身后的大队人马也走过广濑川时,道路两侧那些武士们的神色顿时变得惊讶万分。 “快看快看,那不是柴田家的三郎吗!这小子如今也抖起来了。” “哎呀,这不是我家次郎吗。一年多不见,这小子怎么长的这么壮实了?” “唉~早知道是这般风光,我去年也应该去啊!” 与北海军不同的是,穿着北海军军装的青叶营没有装备步枪,他们每个人腰上都挎着两把“84型”左轮手枪。不过即便如此,在这些武士看来也是杀气腾腾。 骑在马上的平太此时激动不已,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昂首挺胸、骏马高坐的傲视这些武士老爷们,以前他见了这些人必须要站在路旁躬身行礼,连头都不敢抬,只要稍有不敬就会被人砍头。 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赵新曾经讲过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是什么意思;而自己的那些畏惧和担忧,如今看来真是可笑之极! 赵新在警卫排的簇拥下,策马来到了那座著名的“大手门”前。这座巍峨的城门在另一时空里只剩了一张照片,二战的时候被米军给炸了。 为了表示对仙台藩毫无野心,赵新在大手门前下了马,带着手下径直走了进去。此时仙台藩以石川村文等一门众为首的诸位家臣,都在大手门内恭迎赵新的到来。 除了警卫排,三营和青叶营在进入大门后都进入三之丸内休息,赵新则被引领着去了二之丸。 话说为啥不去本丸?没别的,太高了!伊达政宗当年盖本丸的时候就是为了当成一个军事堡垒,青叶城朝南那面就是一个大悬崖,得从西边爬山走小路绕上去。本丸除了用做接见幕府和朝廷使者,以及新年接见家臣祝贺等一些重大场合外,基本上谁也不去;连以前伊达重村回来时也住在二之丸。 等众人在二之丸议事厅内东西昭穆而坐,双方这才开始互相介绍。 跟仙台藩的十六家一门众、二十家一家众这一大帮子人所不同的是,赵新这边只有平太和刘铮位列左右,再加上陈继山、尹兵卫等几个警卫而已。 相互介绍完后,石川村文再次俯身行礼道:“吾等代家主感谢赵王殿出兵义举!” 赵新微笑道:“客套话不用多说了,咱们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交情了。说说吧,幕府那边有什么动静?” 石川村文笑吟吟的道:“殿下不过刚到三日,江户城内已经是人心惶惶。听说那位萨摩侯刚离开江户,正在赶回萨摩藩的路上。” 话音刚落,只听另一人又道:“目前本藩各地已开始戒备,白石城那里正在聚集兵马。南部的福岛等诸藩尚无动静,相信江户那边这一两天就会传回消息。” 说话的人是水沢伊达家的第九代家主,伊达村善,今年刚满十五岁。这位在历史上也是个短命鬼,连今年年底都活不过去;不过现在伊达家紧抱北海镇的大腿,以后的事情就很难说了。 他提到的白石城就是那位著名的“片仓小十郎景纲”家的居城,片仓家算是伊达家的死忠,地位仅次于一门,位列一家。 至于福岛藩,嘿嘿,就是另一时空核泄漏的那地方;目前是板仓氏的封地。 石川村文点点头,对赵新道:“另外本家的军械和粮草有些不足,恳请赵王殿能襄助一二。” 赵新道:“这不是问题。我在十丘滨商馆的仓库里留下了两千吨粮食、五百吨白糖,算是支援仙台藩的。你们可以马上派人拉回来。如果不够的话,我还会派船运粮。” 在座的很多仙台藩家臣都不理解“吨”这个词,可是石川村文和柴田觉藏是明白的,两人顿时面露喜色。 关于江户时代的度量衡问题,其实跟这个时代的东亚各国都差不多,实在令赵新头疼。 在所谓“石高制”里,这个“石”实际上是个体积单位,一石是180.39升。这180升是装米还是装豆子,对应的公斤数可是完全不一样的。如果非得按精米的重量规定一个死数,那么没去皮的糙米呢?甚至于小麦、玉米、豆类...... 至于有人说可以用“俵”来算,那个更扯淡,因为装米的草袋子有四斗包和八斗包,你按哪一个算? 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仙台藩开始引入北海镇制造的各类称重秤,以求在度量衡的使用上向北海镇靠拢;等到两年之后,藩内从上到下已经对吨、公斤、市斤乃至克的使用都滚瓜烂熟了。 议事厅内的众人听了柴田觉藏对于“吨”的解释,顿时喜形于色,这下可不怕幕府的封锁了。 赵新又道:“青叶营我会留在仙台城。不过你们记住,一旦和幕府翻脸,这支人马怎么用、怎么打,你们不能插手。” 他的话音刚落,仙台藩众人的脸色就变得极为难看。合着您人不在,我们连指挥都不能指挥了?怎么说这些人都还是本藩的武士啊! 再者说了,不就是连发短铳嘛。去年石川村文从赵新手里要了二十支,也分给了一门那十几家。一番演示过后,其他人没吃上猪肉,总见了猪跑吧。 柴田觉藏见状况不对,连忙开口解释道:“诸位,北海军的武器和兵法均与我国大不相同。若是不了解,还像以前用铁炮手那样使用,是无法发挥优势的!” 赵新面无表情,继续道:“我既然留下青叶营,那么你们各家就要凑一千兵力出来,跟我去九州征讨萨摩藩。既然是想报仇瓜分岛津家,那就都得上!” 有了五百手持双枪的青叶营,石川村文的底气立刻就足了。按照柴田觉藏跟他说的,以青叶营的实力,能一马平川的杀进江户城。他连忙道:“请赵王殿放心,之前说的八百兵马已经准备好,再多派两百人也绝无问题,三日后便可出发。” 按照双方的协议,仙台藩出人,北海镇出粮饷;至于更换武器,暂时别做梦了! 在仙台城停留了一天后,赵新在第二天便带着三营回到了十丘滨。又过了五天,由仙台藩五百藩属武士和五百足轻组成的“讨伐队”终于磨磨蹭蹭的抵达了石卷港。 此时邓飞驾驶惊雷号已经从苦叶岛返回。赵新下达命令,所有部队马上登船出发! 第三百一十九章 讨萨之战(三) 当赵新从石卷港出发的时候,岛津重豪正坐在返回鹿儿岛的船上。他现在可是后悔死了,早知道何必要蹚这趟浑水。他和松平定信三人千算万算,谁能想到仙台藩那群混蛋居然跟北海镇搅合到了一起! “石川村文这个贪生怕死的东西!早知他如此无耻,当初真该把他和那位仙台侯一起收拾掉!” 一旁的萨摩藩家老小松清香道:“主公,眼下我担心的是鹤丸城能不能守住。北海军那巨舟......” “无妨,那白船再大,火炮再猛,还能开上岸不成?” 话虽这么说,岛津重豪此刻也是忧心忡忡,当初北海镇炮轰江户之后,他曾经出城远眺过那艘大白船,当时就把他震的魂不附体。他最怕北海镇跟他谈琉球的事,却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来了。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赶紧回到鹿儿岛城,召集兵马做好准备,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惊雷号上的会议室里,柴田觉藏正在跟赵新和王远方等人介绍萨摩藩的情况。之前在石卷港下船后,王远方留在十丘滨率领其他部队驻守,没有跟随赵新去青叶城。 另外本次仙台藩讨伐队的主将是一门众的第四席,涌谷伊达家九代目伊达安芸村常,今年28岁。涌谷伊达家往上倒追三百年,其实是陆奥国高清水亘理城主,从战国时代起就是伊达家的重臣。庆长11年的时候(1606),独眼龙政宗的庶子伊达宗根娶了亘理家的女儿,当了婿养子,之后便继承了高清水亘理家,赐姓“伊达”。 作为仙台藩的密探头子,柴田觉藏为了这次行动做了很多准备工作,他把能找到的关于萨摩藩的所有资料都拿出来做了说明。等他介绍完了岛津家族的情况,又说了一些岛津家重要家臣的资料,最后才提到了萨摩藩的人口。 “自享保六年起,有德院殿(八代目德川吉宗)谕令天下各地大名进行各国物产调查,之后每隔六年便再行统计一次,这些调查结果都记录在历年的《诸国人数帐》中。” 柴田觉藏十分得意的说着。能从幕府里搞到这个数据,他很是下了一番功夫--说白了就是行贿。 赵新打断道:“最近的一次是什么时候?” 柴田觉藏道:“天明六年。哦,也就是去年。” 王远方道:“萨摩藩有多少人口?” 柴田觉藏翻了一会手里的册子,最后道:“五十九万四千余口。” 赵新问道:“没有算琉球的人数吧?” “没有。” 赵新仰头盯着天花板,想了想才道:“算上孩子和隐瞒的人口,差不多在六十五万人上下......” 众人见他喃喃自语,也不知道这位在琢磨什么。王远方向柴田觉藏问道:“萨摩藩到底有多少武士?” 柴田觉藏又翻了两下册子,说道:“城下士八千余人,乡士八万四千余人。” “这么多!”王远方吓了一跳。 赵新突然道:“才九万多人?” 一旁的刘铮讶然道:“我擦!大哥,九万多武士你还嫌少?” 当着外人的面,赵新没法解释。要知道在另一时空的幕末时期,萨摩藩的藩士最多时高达二十多万人,占到总人口的26%。眼下是幕末时代的初期,九万多人当然不算多了。 赵新没有理刘铮,而是继续对柴田觉藏问道:“萨摩藩的麓一共有多少?” 柴田觉藏道:“最新的数查不到,不过宽永十六年的数字是八十七座。” 赵新听完翻了个白眼,这特么都一百五十年前的数据了,你也好意思拿出来! 刘铮来岛国呆了几个月,对幕府的体制多少也做了一番研究,此时他极为诧异的问道:“麓是神马东西?” 赵新淡淡的说道:“麓不是东西,也不能说是城,而是一种村落化的武装据点......” 接下来,赵新就对刘铮和王远方讲解了什么是“麓”。 话说江户时代的萨摩藩因为曾在“关原之战”中隶属西军,所以之后即便投降,也对德川幕府一直加以提防。当时他们面对德川二代目的“一国一城”令,采取了曲线救国的办法。那就是除了本城鹤丸城外,将手下武士集中派遣到藩内各处要地,在旧有的山城遗址下,建设了名为“麓”的防卫据点,形成了一个遍布藩内各地的防御网。 在这些“麓”的中心设有“地头假屋”,也就是当地驻守领主的住所,也用于藩主在“参勤交代”和巡视时的临时居所,在地头假屋的周边则是重臣与乡士的居所。这些据点虽然看着像是村落,可实际上内部的人员架构和管理跟城池一样。 这些据点根据“地头”武士的石高等级,占地面积也各不相同。据点内各处院落的外墙均采用厚实的石墙修筑,墙后还植以茂树;各宅院之间便形成了数条称为“马场”的街道,平时是藩属武士们训练的地方;一旦发生战争,这种街巷构造则十分有利于抵御外敌入侵。 赵新为什么这么清楚?因为另一时空中那部有名的大河剧《笃姬》就是在熊本县出水麓拍的外景,当初赵新坐着观光牛车绕了一圈,足足走了25分钟!那座出水麓占地面积四十六公顷,外面有护城河环绕,简直就是个平城。 几个人讨论了半天,而那位涌谷伊达家的伊达村常面沉似水,一言不发。其实这位不是不想讨论,而是无从插嘴。虽然被伊达家一门众推选当了讨伐队主将,伊达村常其实也是硬着头皮来的;毕竟岛国都承平两百年了,真正懂得战阵之道的已经没几个人了。 赵新跟刘铮和王远方解释完,这才对众人说道:“八十七座是一百五十年前的数了。照我的估计,萨摩藩现在应该有一百多座麓。” 事实上赵新还是说少了,眼下萨摩藩各地一共有一百一十五座麓。而在划分给北海镇的出水、伊佐、菱刈三郡里就有十三个。因为这些麓都卡着萨摩藩内的交通要道,所以北海镇要想占据这三郡,这十三个麓必须全得拿下来才行。 伊达村常这时终于开口道:“依赵王殿的意思,本次讨伐不是打下鹤丸城一城的事,还有一百多个麓也要打下来?” 柴田觉藏对伊达村常躬身道:“亘理守所言甚是!若我军想彻底打垮岛津家,必先攻占这些外城,切断岛津家撤退的路线,否则我们只能穷追不舍。到最后......” 伊达村常恍然道:“到最后他们以逸待劳,带着我军满山遍野的跑,直到把我们拖垮!” 赵新冷笑道:“还不止,到时九州乃至幕府的援军一到,我们这点人就只能上船跑路。” 南九州可不是关东平原,地势高峻,山脉纵贯,而且还多雨。到时候岛津家的武士退到山里的那些据点跟你打游击,这场战役可就拖成持久战了。 别看岛津家欠了一屁股根本还不起的债,现在北海镇和仙台藩是想灭了萨摩藩的。南九州是岛津家的基业所在,一旦岛津家完了,近十万藩属武士里大部分都会成为浪人。 所以这根本不是打得过打不过的问题,而是萨摩藩从上到下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跟北海镇和仙台藩拼命周旋!同时岛津家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争取时间四处求救。别忘了,岛津重豪可是德川家齐的亲岳父,幕府怎么说都会从中斡旋,乃至命令周围诸藩派兵支援。 (话说那些动不动就炮轰鹿儿岛城,然后让岛津家跪地投降的作者可以洗洗睡了。真当人家十万藩士、一百多个武装据点是摆设啊!鹿儿岛城攻陷了就自杀投降?人家傻啊!) 王远方听完赵新的翻译,沉思片刻才缓缓道:“这已经不是攻城战或者野战了,这是打巷战,搞不好伤亡会很大。我觉得......” 他话说了一半,突然就止住不说了。刘铮还要继续追问,赵新马上岔开了话题。他转头对柴田觉藏和伊达村常道:“仙台藩必须增兵!这一千人根本不够用,打下的麓都要派人驻守,这些地方也是以后仙台藩统治南九州的依仗所在。” 伊达村常愕然道:“要增多少?” 赵新道:“至少五千!一万人更好!” “这么多!” 柴田觉藏此时已经知道北海镇有一种能够千里传讯的“神器”,被称作电报。于是他对赵新道:“请容在下和亘理守大人商议一下,至于让本家增兵一事,还请赵殿帮忙。” 赵新点头道:“可以,我让平太先跟石川阁下联系,等他赶到十丘滨的商馆后,你们可以直接和他通话。” 此时时间已经过了中午,赵新看了眼墙上挂着的表,便道:“上午就先到这里吧。大家先去吃饭,其他的事下午再谈。” 赵新他们几个先出了会议室,留下柴田觉藏和伊达村常商量。等三人去了食堂吃饭时,刘铮这才想起王远方刚才的话。 “王哥,到底这巷战怎么打?你刚才没说完啊。” 王远方笑着看向赵新:“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赵新眨了眨眼睛,露出他那习惯性的狡黠,说道:“换武器、换战术。” 王远方点了点头,对刘铮道:“你明白了吗?” “我不明白。”刘铮一头雾水,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王远方解释道:“打巷战和打野战不同,面对随时可以朝自己射冷箭、打冷枪,最后还能消失的无影无踪的对手,再让所有士兵端着制式步枪恐怕是不行了,咱们必须得换武器。” 赵新低声道:“不光是这样,这一次还得削弱仙台藩的兵力,让他们最后只能投靠我们。” 北海镇没有装甲车,也没有飞机。惊雷号上的大炮眼下只有三门d30,轰的再远也够不着出水麓那种地方。所以左轮手枪、机关枪、手榴弹、狙击步枪乃至无人机全都得上。 当然,在最开始打那几个麓时,面对迫击炮的猛烈炮火,萨摩藩的武士肯定会惊慌失措,仓皇逃命。可问题是现在北海镇和仙台藩要占领瓜分啊,岛津家难道还能一路跑到江户去当寓公? 吃过午饭,赵新让潘秀成和虎吉两位团长把下面的营长和连排级军官全叫到餐厅来开会,几十个人把餐厅坐的满满当当;门外的过道上则由警卫排站岗,严防外人偷听。 赵新让人找来一块白板,他根据自己当初游览出水麓时的回忆,首先讲解了萨摩藩那些武装据点的建筑特征和街巷结构。接着由王远方作为战术教官,给军官们仔细讲述了如何进行街巷战,以及在进行街巷战时应该注意的问题。 王远方的战术意图是,北海镇在抵达据点外围时,不能冒险进攻,要先采取无人机侦查,然后将各团的迫击炮集合到一起,对据点内各处实行大密度火力投射,最后再让仙台藩的部队进入据点内清剿。在战斗过程中,除非仙台藩的人马死伤惨重,否则北海镇绝不派兵进入。 在这一期间,各团从上到下的每一级主官要在每次攻克下据点后,要进入现场实地观察,熟悉街巷和院落的结构;同时以排为单位,对士兵进行讲解,务求让每一个士兵都明白如何进行街巷战。 这样做的目的,是因为北面那三个郡的据点还得北海军自己打才行。 同时,王远方又针对南九州的地理、气候、水文等情况,再度讲解了丛林战和山地战的注意事项和战法。 虽然在座的各级主官对于在外东北如何进行山地战和丛林战都很熟悉,不过处于亚热带季风气候的南九州,在地形地貌、植被、气候、生物跟外东北可是完全不同。亚热带丛林的高温度、高湿度和较大的降雨量对士兵和武器装备都将是严峻的挑战。茂密的植被将极大削减武器和通信装备的作战范围和效能,而士兵的耐力和武器携载能力也会被严重削弱。 历史上任何一次的丛林作战里,重武器都不是主角,这一点直到后世依然是真理。 应对丛林作战,装备很难指望,不光是树木能有效的阻挡密集的子弹,还能吸收爆炸破片。遇敌时随意投掷手榴弹是绝对不行的,否则撞上茂密的树枝弹回来那场面可就乐子大了! 轻武器最大限制就是距离问题。北海军即使是使用射程在50米之内的轻武器,对间接瞄准火力的定位和校正方面也存在困难。而且这也会使士兵极其容易在敌人在铁炮或是弓箭来袭方向的情况下发生误判, 导致向错误的方向移动,从而陷入十分危险的境地。 在十八世纪末的这个时空里,徒步行进将是北海军丛林作战的主要运动方式,而且会十分艰辛;王远方估计在阿苏山和祖母山这些地区,每天的行军速度甚至会小于五公里。 除此之外,夜间扎营、寻找水源等问题也很重要。这年月古人最喜欢干的事就是在水里下毒,当然倒毒药是不可能的,搞几只腐烂的动物扔在上游污染水源,毒不死也能让人拉肚子拉的手脚酸软。 这场战术讲解会一直开到了深夜。期间,赵新和在十丘滨的平太取得了联系,让他马上去青叶城见石川村文,带到十丘滨来。 虽然北海镇和仙台藩做了充足的战前准备,不过也正是因此拖延了进攻南九州的时间。在等待的这些天里,岛津家现任家主岛津齐宣便接到了江户发来的飞脚传书。 这位历史上天璋院笃姫的祖父在看到信后,顿时吓得手脚冰凉,连夜派人火速召集各地家臣登城开大会。与此同时,鹿儿岛城和周边的那些武装据点也打开武库,召集城中藩士,整顿武备。 岛津重豪在信中就是一个意思,战!不过这可不是打呆仗,等着人家炮轰居城。他告诉岛津齐宣,面对强悍的北海军,一定要避敌锋芒,节节抵抗,争取时间等待幕府的斡旋和援兵的到来。 第三百二十章 讨萨之战(四) 石川村文跟着平太赶到十丘滨,刚看到北海镇的电台时还在奇怪这个黑色还闪着亮的扁盒子到底是什么。可等他从音箱里听到柴田觉藏喊他的声音,顿时吓的手脚酸软,差点瘫在地上。 “伊具守大人可在?大人~大人~” “伊具守,吾乃伊达安芸。”对面的伊达村常也跟着吆喝上了。 石川村文哆哆嗦嗦的指着电台,对平太问道:“此乃......此乃何物?!” 看到对方惊慌失措的样子,平太忍住笑,随即跟对面的柴田觉藏进行了联系。等过了一会儿石川村文平静下来了,他这才了解到惊雷号上军议的经过。 听完柴田觉藏的讲述,石川村文觉得赵新说的没错,一千人的确太少了。按照岛津家至少有一百个武装村落的情况来估计,本家就是派一万人也不够,至少得两万人才行。毕竟一万人平分下去,每个据点才一百多人。何况鹿儿岛城那么大,放一百人肯定不够啊! 此时电台里突然传出赵新的声音:“伊具守,我会再调两千五百人帮你你们守住仙台藩。有了这两千五百人,幕府根本不敢动你们,你就放心调兵吧!” 为了菱刈金矿,赵新也豁出去了! 西征的事早一天晚一天都行。麻蛋,世界级金矿啊!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此时不抢何时抢?! 石川村文一听,想了好久才对赵新道:“赵王殿,本藩就拜托给您了!我这就回去召集一门、一家、准一家、一族、宿劳这些人商议,尽快凑出两万兵马。只是到时候这调兵......” 赵新道:“阁下尽快准备,人马召集后就去石卷港集结,我会派雷神号来运兵!” 开玩笑,表高六十二万石的仙台藩,麾下的藩士高达三万三千人,现在粮饷都由北海镇出,凑个区区两万兵太轻松了! 惊雷号这边,在得到石川村文的确切答复后,赵新便准备动手了。他决定先拿大隅国大隅郡的佐多麓试手。这里是萨摩藩诸多外城郡山中最靠南面的据点,海边建有港口,也是大小船只进出鹿儿岛城的必经之地。 在另一时空里,所谓的萨摩水军还要再等六十多年后的“黑船事件”之后才会开始建设,可本时空还没有“黑船事件”都还两说着呢。 一天后,当惊雷号停泊在佐多麓港口北侧的海面时,驻守在港口内的岛津家武士都快吓尿了。拜幕府《武家诸法度》所赐,萨摩藩在本地港口内所有的船加在一起也没惊雷号长。 不过大隅郡这边在两天前就接到了藩城传来的消息,总动员已经开始了。所以当本地的地头听到港口那边传来警讯,马上就开始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 “敲钟!召集所有乡士拿好武器,到假屋门外集合!” “贼人火炮犀利,命令港口人员迅速撤离!命令町中百姓进入麓所内躲避!” “组织人手,将町内商家的物资全部运进麓所,绝不给贼人留下一粒粮食和一匹布!” “派人火速通知郡内各处外城,仙台逆贼来犯!” “哈哈!”一众萨摩武士齐声领命。 北海军还是老样子,先派出无人机侦察港口,等发现港口上已经跑的空无一人,这才放下冲锋舟开始登陆。 周和尚的三连这次抢到了首发登陆的任务,二十多条冲锋艇带着他们气势汹汹的朝着港口就冲了过去。在他们身后的雷神号上,三门火炮已经做好了射击准备。 “快!狙击手占据制高点,把机枪架在那里!”周和尚双脚刚落进海水里,立刻指着港口内几处要点对手下人大声命令着。 三个排此时已经全部上岸,呈扇形迅速展开,分别占据各处有利地形。等各处要点全部抢占完毕,一排随即派出一个班的兵力前出侦察。 此时雷神号的甲板上,穿着一身黑色铁铠,外面罩着一件橙色的救生衣,头戴一个大犄角头盔的伊达村常已经带着手下人列队集合。 数百名穿着竹子和皮革制成的胸铠,外罩救生衣,头戴铁笠的仙台藩足轻从货舱里爬上甲板,他们手持长枪弓箭,或是举着旗帜抱着铁炮。他们看着甲板上的d30那高高扬起的炮管,又是畏惧又是高兴;这回北海军可是跟自己一伙了,看看谁还敢炸刺。 甲板上的大喇叭里突然传出赵新的声音:“所有人,按小队分批登船!五人一组,一百人一波次!不许抢!” 这一嗓子把仙台藩的武士和足轻们吓的不轻,很多人都开始四处张望。伊达村常大喝道:“不许四下张望!”他说完指着一个武士命令道:“你带所属小队下梯登船!注意,不要让铁炮弓箭沾水!” “哈哈!” 这时只听赵新又在大喇叭里喊道:“所有登船的人注意!一定要穿好救生衣!否则掉海里可来不及救你们!” 第一次坐冲锋舟登岸的仙台藩人马在上船的时候还真有几个掉进水里,结果又是一通手忙脚乱的打捞。幸亏他们穿的不是伊达村常的那种大铁铠,否则就算穿着救生衣也得一沉到底。 等到仙台藩的第一波百人队完成登陆时,周和尚他们已经无聊的在港口等了半个多小时;他甚至让手下一个班去搜查港口内的仓库和住宅了。 “报告连长,仓库里除了一些草料,其他什么都没有!” “报告,周围的屋舍全部搜查完毕,全都空空如也。水井也被人用石头给堵上了!” 周和尚摘下头盔,擦着秃瓢上的汗水,口中骂道:“跟大人说的一样,全特么跑光了!”眼下在北海军里,“大人”这个词是专指赵新的,而刘胜、王远方他们则都被称为首长。 这时只见一个士兵提着步枪从远处跑了过来,到了周和尚身前敬礼道:“连长,敌人都退到那个山包后面的村子里了。” “你们看清了?一路上没有埋伏?” “看清了,我们班长在前面山口那守着呢,过了山口就是村子!” 周和尚举起望远镜朝不远处的山包看了一会儿,大声命令道:“一排长,你马上带着剩下两个班,占据那个山头!有情况立刻派人回来报告!” “连长,敌人都跑进村子了,我们还等啥啊,冲过去干他一下吧?!” 周和尚一听,气的照着一排长的屁股就是一脚。“你他娘的战情分析会都白听了!送死的事轮不到你,让倭国人先上,到时候我们就守在半山腰上开炮轰他娘的!” 佐多麓里,各处路口已经设下层层的拒马栏,众乡士身穿竹甲,手持长枪弓箭,都躲在工事或是石墙后,静静等待着仙台藩人马的到来。 “报~~”一个背插令旗的足轻快步跑进地头假屋的那座院子,对为首的武士道:“大人,敌军已经登岸!他们派出了一小队人马,正在朝这边探路!” “可有骑兵?” “未见骑兵,全是铁炮兵。” “再探!” 此时下面一个带领马队的武士对为首的地头武士道:“大人,是否派出骑兵对其进行攻击?” “不必!尔等只管养精蓄锐,没我命令,不得擅自出击!” 话说江户时代的部队编制的基本单位叫做“备”,兵员额定一般是在300~800名士兵之间,这主要是由于各藩实力不同所导致的,比如表高77万石的萨摩藩就得有几十个满编备。如果是大型合战,那么本阵备就是一千五百人的编制。 在“备”的下面,分别是众、队、组、势、手,而对应的军官则是大将、奉行、组头、番头、物头;比如杂贺众、织田势、井伊队、铁炮组,还有足轻大将、铁炮组头、长枪番头等等。 佐多麓在大隅郡算是个中型据点,各村以及港口所有的丁壮和乡士加在一起也就是五百多人,其余的都是老人女人和孩子。 在武备上,佐多麓因为是海港城镇,肩负着海路的防守任务,所以有抱式大筒两门,铁炮十五杆,能用于作战的马只有二十多匹,剩下的全是弓箭和长枪。对于镇守此地的地头武士来说,铁炮和战马太过宝贵,绝不能轻易动用。 他想了想,便对手下的一名弓箭组头道:“你带三十个人出击,试探一下对方的实力。若贼人逃跑,你可趁势查探港口情况;若贼人势大,不可恋战,马上撤回城内。” 港口内,仙台军登岸后便开始整队,二百人分成两队,都是弓箭、长枪、铁炮各组混编,然后便举着大旗开始前进。不过等这些人刚走出港口区,就听见前面不远处传来几声枪响,这让好多没打过仗的足轻一下就慌了手脚,纷纷闪到路旁躲避。 “砰!砰砰!砰!” 周和尚一听连忙大叫道:“哪打起来了?快去看看!” 山口处,一排的七、八名北海军士兵正在对着从一侧上坡上绕过来的萨摩军开火,同时躲避着冷不丁就射过来的暗箭。 山坡上的杂草灌木又高又密,而且还有不少的大树,那些矮小的佐多麓武士蹲在杂草和灌木后面里,举着弓箭时不时就来一下,而且还不停的变换位置。而北海军一通开火,打的林间木屑乱飞,偶尔才传出一两声惨叫。 “注意隐蔽!敌人都躲在草丛里!” 虽然登岸前曾反复强调不能在密林间投掷手榴弹,可尖刀班的一个士兵实在受不了敌人嗖嗖施放的冷箭,随即掏出一颗木柄手榴弹,估摸好方向,拉下火绳就扔了出去。 “轰!”一团泥土夹杂着树叶杂草在林地中爆起,几声惨叫从那附近传了出来。 “谁扔的手榴弹?!”尖刀班长虽然气的心里大骂,不过他还是决定趁着眼下敌人慌乱发起攻击。随着一声哨响,几个趴着的北海军猛的蹿起,分成两组就朝前面包抄了过去,等到了位置一看,除了一地的死尸和伤者,剩下的敌人早就跑没影了。 一个小时后,米士朗所在的三营占领了村子西侧的山丘。这里坡势平缓,于是北海军便在半山腰大修防御工事,布设火力点,清理射界。潘秀成这个团的十八门2b14型82毫米迫击炮就布设在山顶。 在清理射界的时候,佐多麓的一队人马再次出动进行试探性攻击,结果被负责掩护的北海军一通步枪齐射给打了回去,留下了十几具尸体,之后就再没了动静。 等三团的无人机放出去,侦察到麓内各处的防御点和武士最密集的地区后,迫击炮便开始了试射。 此时仙台藩所有人马已经登陆完毕,伊达村常的阵幕就设在佐多麓东侧的山丘上,大队人马则在村口对面的河岸上集结,准备在北海军完成炮击后发起进攻。 这些仙台藩的人根本没见识过迫击炮,他们等了半天也不见北海军把大炮拉上来,便有些焦急,于是派人向潘秀成催问。谁知被派去的武士刚上马,就听见空中传来了一道奇怪的呼啸声。 随着那呼啸越来越凄厉,山上山下的仙台藩众人就看见佐多麓里的某处一团火焰夹杂着烟尘腾空而起,紧接着就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听到动静,阵幕里拿着军配团扇的伊达村常也坐不住了,急忙走到阵幕外向山下看去。过了片刻, 他只听空中呼啸声突然响成一片,接连不断,整个佐多麓腾起了十几道火焰,此起彼伏的爆炸声不断响起。 伊达村常一脸兴奋,大叫道:“好啊!打的好!我军有此利器,萨摩藩纵有武士十万,终究难逃灭亡!” 此时山下河对岸的仙台藩部队都被轰隆隆的爆炸声吓得趴在地上,他们没想到北海镇的大炮开火时居然是如此地狱般的场景,都被吓的脸色煞白。不过他们很快又变得兴奋起来,一个个或蹲或站的,冲着一处处炸点指手画脚的开始评论上了。 被派过来的北海军联络官看着仙台藩这群人的样子,不禁暗暗摇头。这哪是出来打仗的啊,简直是看灯会来了。 五轮炮击后,佐多麓内死伤一片,伤者的惨叫、战马的哀鸣、惊慌失措的哭声乱成一团。那些用于防御的坚固的院墙化为一处处废墟,大火开始在麓内各处蔓延,一群衣衫破烂的百姓扶老开始携幼的朝着村子南面撤离。 这时那位北海军联络官收到潘秀成的命令,便通知仙台藩部队马上发起进攻。 呜呜的海螺号声和鼓声接连响起,仙台藩的足轻们在各武士头目的带领下,越过村外的小河,如一群黑蚂蚁般,蜂拥冲进了佐多麓内,此起彼伏的喊杀声顿时骤起! 一个小时后,整个佐多麓连同周边的佐多町被一举攻克。 第三百二十一章 讨萨之战(五) 潘秀成带着手下的营长走进已经是断壁残垣的佐多麓内,在道路两旁休息的仙台藩足轻们看到北海军的高官过来了,连忙起身行礼。 此时北海军的联络官走了过来,潘秀成开口问道:“战果如何?” “报告团长,抓获俘虏二百三十六名,死亡人数还在统计,有些被埋在了瓦砾里,也有的葬身火海,还有一部分逃走了,仙台军已经派出了人手正在追赶。” 潘秀成点点头,随即好奇的问道:“有没有剖腹自杀的?”他之前听王远方提过一句,什么倭国武士动不动就剖腹自杀之类的。 联络官摇头道:“没有。” 二百多年不打仗了,岛国武士的武勇早就消失殆尽。剖腹?那都是混不下去的浪人为了要挟有钱人家才干的事;但凡是怕惹事的,都会掏钱恭送浪人大爷有多远滚多远。 这年月武士剖腹都是藩主下令才会被迫对自己动手,一般还都是“扇子切”。拿把扇子对着肚子比划一下,再找个刀法好的当介错。没别的,太疼了! 根据仙台军审讯俘虏后得到的情报,地头武士在第二轮炮击中就被炸的血肉横飞。这厮穿的实在太显眼了,无人机在侦察时很容易就发现了地头仮屋里的那群衣甲鲜明的家伙。 结果第一轮炮击过后,地头武士虽然惊慌却巍然不动,于是在第二轮炮火的打击下,一院子的武士全都命丧黄泉。 伊达村常为了震慑萨摩藩,对俘虏的大部分萨摩武士来了个砍头示众,还把人头都插在铁枪上,立在了佐多麓外面;搞得跟人间地狱似的。 北海军上下则对此十分的腻味,人家都投降了,怎么还要杀? 当晚,所有人马全都回到港口内驻扎。第二天一早,赵新来到了岸上,他在听取了对俘虏的审讯结果,了解到大隅郡的据点情况后,马上命令联军部队立刻朝“小根占”进发。 惊雷号不会在佐多麓等待部队返回,赵新为了快速拿下大隅郡,便让邓飞带着虎吉的四团驾船往北,沿着海岸线去大根占。为了节省时间,赵新准备让四团独自拿下那里。 根据得到的情报,整个大隅郡内共有五个外城据点,佐多、小根占、大根占、田代、牛根,而牛根还是大隅郡的一块飞地,中间隔着肝属郡。 赵新的战略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打下大隅国四郡,留下一部分人驻守;第二阶段则跨海攻击对面的揖宿郡,这样就封锁了萨摩湾的水路,然后攻占樱岛;到了第三阶段,估计仙台藩的援军也差不多该到了,然后便一路向北穿过始罗郡、桑原郡,最终拿下菱刈郡。 如此一来,整个萨摩藩就被一分为二,而岛津家在日向国和大隅国的兵马也无法有效支援鹿儿岛城。至于岛津家会不会在始罗郡和桑原郡之间的平原地区集结大军,赵新一点都不担心,人多更好办事。 在联军部队出发前,赵新把伊达村常请了过来。刚一进帐篷,伊达村常就见赵新一脸平静的坐在那里,身边只有一个警卫。 “拜见赵王殿。” “请坐吧。亘理守,听说这次战事十分顺利,贵藩伤亡情况如何?” “感谢北海军的协助,本藩这次只有几人轻伤。” 赵新点点头,皱起眉头道:“贵军有必要杀俘吗?一百多人啊!” 看到赵新露出不快的神情,伊达村常连忙解释道:“赵王殿,这些人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乡士,在百姓中本就有威望。而且他们受岛津家恩情几百年,各家彼此缠根错节,就如本藩一样。若是放过这些人,本藩以后很难治理。” 赵新一想还真是这么个道理,乡士掌握了地方的话语权,农民已经习惯了听从这些人的吩咐。仙台藩要是几万人大军压境还好说,眼下联军根本没有精力去派人治理地方。要是不把这些人处理了,前脚刚走后脚就要再度反叛。 仙台藩能派伊达村常出来领军,这家伙就不会是个蠢货;他虽然没上过战场,可对于怎么治理地方却是个娴熟的老手。 算了,随他们折腾吧!赵新随即让陈继山给伊达村常递上一个外观精美的木盒。伊达村常打开一看,里面是两只装饰着金色纹饰的“84型”左轮手枪。赵新表示这是礼物,送给对方防身之用;伊达村常则乐呵呵的感谢一番收下了。 接下来,赵新便提出了一个主意,这让伊达村常差点蹦起来;因为他的提议是在占领地区实行“五公五民”的年贡税率。 赵新为什么要这么做?这里就要说一下萨摩藩的税负了,由此才能了解到这个时代的农民和下级武士日子过的有多惨。 萨摩藩所谓的表高77万石,实际检地只有72万石,按照江户时代每9斗6升为一石的计算,萨摩藩一年的收成是69.12万石。 注意!69.12万石还是没去壳的大米,去壳后的出米率是百分之五十多一点,所以总共也就35万石,一下缩水一半。 按照萨摩藩“八公二民”的年贡,公可以得到28万石,民只有7万石。岛津家的藩厅要从这28万石里拿走四成,也就是11.2万石;藩士们则拿到六成,即16.8万石。 看着好像挺多是吧?别急,藩厅还要向藩士征税,每年收成的13%,于是藩士们手里就剩了14.616万石。岛津家眼下可是有十万武士啊,就算是均分,每人一年也不过才1.4石。这还别遇上灾年,要是有个灾荒啥的1.4石都拿不到。 这特么哪够吃的!所以下级武士们一定得借钱、做工、做小买卖养家糊口。 而岛津家自己,每年光是参勤交代就要花一万五千两金。三十三年前的宝历三年,幕府让岛津家承担木曾川的水利工程,一下就背了66万两金的债务。 自从岛津重豪当家主后,借着对琉球的侵略,独霸了琉球的蔗糖贸易,再加上漆器等手工艺品贸易,这才让萨摩藩的巨额债务得以缓解;所以失去琉球对岛津家来说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诸位明白萨摩藩五百万两金的债务是怎么来的了吧?德川幕府对外样大名下手极狠。) 赵新的建议跟他一贯的做法相同,武力开路,经济手段才是核心。不解决经济问题,打再多胜仗也没用。而战争的目的,往往都是为了经济利益。 赵新的目的是菱刈金矿的巨大利益,而对仙台藩来说也是一样。什么狗屁的为主报仇,全是钱闹的!仙台藩自己就有三百万两金的债务,要不是垂涎琉球贸易,石川村文才不会请北海镇出兵呢! 眼下北海镇给了仙台藩三百万的十年无息借款,打下萨摩至少能解决仙台藩一半的财政困难,再加上赵新允许仙台藩参与琉球贸易,石川村文自然就生出了和德川家掰手腕的心思。 真当仙台藩怕北海镇啊?当然了,怕还是怕一些的。可如果仙台藩各家大佬没野心,干脆装孙子让幕府去扛好了。死个家主那都不叫事,后面一堆人排队等着呢。 以上,才是这场“讨萨战争”背后的真实原因。 联军部队北上出发后,由仙台藩的马队负责开路;这些人所骑的马都是在佐多麓缴获的战马,总共也就十几匹。伊达村常听从了赵新的建议,他让负责开路的骑兵队和足轻队中的很多人背后都插上一面写有“五公五民”的背旗。 这一手对大字不识的山民屁用没有,他们见了哪边的军队都得扭头逃跑。 但是,又要说但是了,这招却对沿路各地的庄头(村长)起到了一定的效果。作为帮着藩厅和郡代官收取赋税的基层管理者,这群人可都是认字的。当他们看到仙台藩打出“五公五民”的旗号时,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不过还是保持谨慎观望的态度。 为了便于部队轻装前进,赵新这个“移动仓库”带着警卫排走在三团的行进队伍里。他一路笑呵呵的和身边的士兵打着招呼,这让几个仙台藩的武士极为惊讶。 要知道赵新在石卷港可是能让小儿夜啼止哭的大魔王形象,这样一个人居然连马都不骑,就是徒步跟着士兵一路走,几个武士怎么也想不明白。 “大人,我们明年打谁?”一个走在赵新左侧的士兵突然冲赵新笑嘻嘻的问着。 赵新笑骂道:“臭小子,欺负人上瘾了是吧?”话音刚落,队伍里响起一阵窃笑。 那士兵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一边走一边道:“俺家是山东的,那里日子过的也挺苦的。关外这么大片荒地,放着实在可惜,俺想着让那些老乡都来咱们北海种地。” 另外一个矮壮的士兵道:“可不是!鞑子皇帝放着这么些好地不让老百姓种。俺家一共六口,当初才有八分地,还得佃村里张举人家三亩,就这也不够吃的。” 这话一出口,好几个士兵也跟着议论起来了。走在前面排长突然喝道:“所有人不许说话!注意脚下。” 赵新想了想道:“北海军打天下可不是光为了自己吃饱,关内还有千千万万跟你们当初一样的老百姓。而且啊,关外的地方大着呢,为了让更多老百姓过来种地,咱们不光要打下来,还得能守住那片土地才成。” 最初那山东兵忍不住又问道:“大人,那您说咱们千里迢迢来这里打仗图个啥?” 赵新当然不能说前面有座金山等着他去挖,眼珠一转,便对那山东兵道:“咱们部队里有很多人以前都是这个国家的农民,咱们打这一仗,也是让这些农民有条活路。你们知不知道,这里的租子有多高?” 隔壁带清的地租可比岛国复杂,官府收的是货币,地主才收租子。像是佃户的话,还要分自带种子、自带耕牛等等,一般最少都能落下五、六成。当然,交税时被胥吏盘剥则是另外一回事。 等一众士兵七嘴八舌的说完,赵新这才道:“这里是八成租子要交官府。” “我的个娘来!”一众士兵都被吓了一跳,心说这要是带清的地主敢收这么重的租子,早就宰他娘的了。 只听赵新又道:“你们在老家活不下去了还能出来逃荒,沿路还有人施粥。可这里的农民连逃都逃不了,只能熬着,他们自己种的大米一年都吃不上几口。” 队伍里再没人说话。 这年月东亚各国的底层百姓还没有民族主义情绪,而且农民的苦都是感同身受。行进队伍中听到赵新所说的那些士兵都在暗暗咬牙,非得把这个萨摩藩狠狠收拾一顿不可,总得让穷人能透口气活下去啊! 从佐多麓到小根占只有一条穿行在山林间的蜿蜒小道,几千人的队伍被拉出了好几里长,几十里的山路走了三天,先头部队才抵达了小根占的外围。 小根占的据点依然是背山面水,因为这里的地头仮屋靠近雄川北岸的浜马场,所以也被称为“浜之仮屋”。 当仙台藩的先头部队出现在雄川对岸时,小根占内的藩士立刻开始备战,他们一边将渡船驶往北岸的码头,同时将老人、女人和孩子都被转移到东边山下的诹访神社里躲避。 有了北海军的大炮作为依仗,骑在马上的仙台藩武士大摇大摆的在雄川西岸耀武扬威,等到足轻队赶到时,这才开始四处伐木,准备打造浮桥。 黄昏时分,北海军和仙台军在雄川西边的山脚下扎营。仙台军砍了半天木头,又觉得有北海军保障,便只是用砍伐的木桩围了一个小营地。而北海军依旧是规规矩矩的修建营地工事,清理射界。同时在雄川的岸边点起了十几处篝火用以警戒。 入夜时分,几条小船载着小根占的武士们悄悄渡河,准备对北海军发动夜袭。谁知他们的船刚到河中心,便遭到了北海军几挺机枪的猛烈射击。十几名身穿铠甲的武士和足轻根本无处躲藏,连箭都来不及射便纷纷掉落水中。其他船上的偷袭者无望的向着对岸抛射了几箭,这才趁着漆黑的夜色逃回了小根占。 到了第二天天亮,仙台军继续打造浮桥,北海军则按照既定程序准备展开炮击。也就是有赵新跟着,否则带着大批炮弹还真不好赶路。 上午11点,炮兵连确定好方位坐标,十八门迫击炮冲着在对岸若宫神社前列队的萨摩武士和浜之仮屋又是劈头盖脸的一顿轰炸。正在准备迎战的萨摩武士和丁壮全被炸懵了,看着眼前的场面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等到仙台军搭好浮桥,足轻队、铁炮队和弓箭队一股脑的杀向对岸时,等待那些萨摩武士的就只有屠杀。 “瞄准~~射击!” “砰砰砰......!!!” “举弓~~射击!” 若宫神社前白烟弥漫,几十个自知逃不掉的萨摩武士迎面撞上了仙台藩的铁炮队,他们大喊着持枪冲着铁炮队杀了过来,迎接他们的只有炽热的铁弹和如林的箭雨。 那座浜之仮屋已经被彻底炸毁,坍塌的石墙和砖瓦下露出的肢体,显示着之前这里曾聚集了不少武士,他们连敌人的面都没看见就一命呜呼。 活下来的战马惊恐的在街巷中奔跑嘶鸣,十几个仙台藩的足轻则不管不顾的冲过去牵马。这可是战利品啊,谁抢到归谁! 等到仙台藩的几个武士头目带着手下一路冲到雄川东岸的诹访神社时,面对他们的则是满院子的女人、孩子和老人。也许是这场仗打的太过轻松顺利,为首的武士头领没有让手下进行杀戮,他们只是让老人和女人放下武器,又做了一番搜查后,便驱赶着这些人回到了小根占町内。 女人们哭喊着在瓦砾中寻找自己的亲人,抱着尸体放声大哭,而一众仙台藩士兵则站在街巷上默默的看着...... 第三百二十二章 最大的敌人 赵新闻讯后,便让三团的军需官拿了几百斤粮食留给这些女人和孩子,结果北海军的这一举动让小根占的乡民十分意外,便一起去了北海军的营地外鞠躬道谢。 等到两天后北海军再次出发时,队伍后面竟然跟着二十几个抱孩子的女人,怎么劝都劝不走。之后派人一问才知道,这些女人的丈夫已经在先前的战斗中丧命,眼下家也毁了,就算是留下来也熬不过这个冬天。那几百斤粮食虽然能解一时之急,可以后怎么办? 女人们觉得北海军既然能好心拿出粮食分给他们,也许跟着走会有条活路。至于仇恨?也许有恨吧,可这年月能活下去把孩子养大就不错了,都是命啊! 这个时代岛国的农村女人是很能吃苦的,她们那瘦小的身板甚至能扛着六十斤重的米袋子一气走上二里地,就为了一趟一文钱的收入。 (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电影《大米骚动》,一群彪悍的女人......) 北海军后队的军官觉得这些女人挺可怜,就请示了赵新。赵新说她们既然愿意跟,那就跟着走好了。不就是点粮食么,每天可以帮着后勤干点杂活,怎么都能吃饱。 两天后,北上的惊雷号抵达大根占外的海面。这里是大隅国最大的一处外山城据点,总共由三个村子组成,由富山氏负责镇守。本地的乡士有三百多人,纠集的兵力高达千人。 北海军的先头部队登陆后,经过一天的侦察,第二天便展开炮击。斗志激昂的萨摩武士在接连不断的炮火下是那样的软弱无力,很快就被炸的四散奔逃。 四团出动了两个营,进村之后便挨家挨户的清剿。能够抵御火绳枪铁弹和弓箭的石墙在手榴弹和炸药的攻击下如同窗户纸一样,躲在院中抵御的萨摩武士们被手榴弹和密集的弹雨打的无处可逃。 本地的地头富山氏眼见被动防御只能挨打,只得再次组织人马进行决一死战。 面对发起冲锋的数百武士和乡勇,北海军的机枪出场了。而那条为了抵御外敌、可以纵马奔驰的街巷顿时变成了修罗场,前赴后继发起进攻的萨摩军接连不断的倒在了枪口下,最后连北海军的机枪手都不忍再战,大声喊着让对方投降,别再进攻了。 活下来的武士和乡勇浑身沾满了鲜血,无力的瘫坐在一地的死伤者中间。他们已经被杀的丢了魂,当北海军的士兵过来收缴武器时,这些幸存者如同人偶一般,面无表情的任由捆绑。 在北海军强大的攻势下,大根占的三个村子一天就陷落了,自知不敌的富山氏为了本地的女人和孩子免遭屠戮,无奈之下向北海军投降。 邓飞是个很理性的人,在另一时空里积攒的那些百年仇恨,在本时空却让他无从发泄。这种情绪很复杂,他觉得如果自己下令屠杀这些俘虏,那么自己跟那些刻骨仇恨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来到十八世纪已经快五年了,不管是以后留在这里还是过几年再回去,至少在本时空,他都无法让自己成为一个刽子手;而这也是因为他从小受的教育所决定的。 所以邓飞只是命令这些人放下武器,随后便关押在港口附近的几处院落里,又派了随军医护人员给这些俘虏和受伤的乡民疗伤,等赵新他们抵达后再做决定。 五天后,从大根占出发的联军抵达田代乡。已经得知大小根占陷落的本地武士根本无处可逃,在他们身后就是山高谷深的九州山脉。在让女人孩子和老人躲进山里后,田代乡的武士和乡勇便进行了一场殊死抵抗。 面对北海军的炮火和仙台藩的凶狠攻击,残余的萨摩武士们撤到本地神社内继续抵抗。伊达村常本来就没想留这些人活口,便下令放火。一天后,田代乡被攻陷。 至此,北海军在第一阶段的作战任务已经全部完成。 而远在数千里外的北海镇这边,在经过连续两个月的抢救行动后,北海镇一下暴增了近十万的带清饥民。民政光是往鲸鱼湾那里就安置了三万人,其他除了往富尔丹城输送了五万人,剩下的都被分散安置在北海镇以北三十里外的十几个居民点里。 这两个月除了忙着几个工业项目施工的人外,其他穿越众都被陈青松抓了壮丁,带着行政学校和小学校的一群半大孩子作为助手,忙着安置流民、建设住所、领取工具、发放过冬粮食和衣物。 看到一群群衣不蔽体的流民们在自己的帮助下获得安身之地,辛苦的都瘦了两圈的范统觉得自己总算是做了件有意义的事。 有发展就会有阻碍,那些早先来到北海镇的流民随着衣食无忧,古代农民的宗族意识便开始抬头,旧有的社会习俗和北海镇的法规制度渐渐产生冲突。 而这一切之所以被陈青松等人注意到,是源于有人在三更半夜隔着院墙往北海镇警务总署里扔进了一份匿名举报。 警务总署全天都是有人的,所以那封包着石头的举报信刚一落地,听到动静的两个治安警就出门查看。等他们发现地上的异物后,马上就跑到警务所外面寻找,可光影朦胧的大街上已经看不到一个人影了。 值班的警察回到屋里,打开石头外包着的纸一看,原来是封信,字迹写的是七扭八歪,还有不少错别字。可等他们看到所写的内容,顿时吓了一跳。 写信的人举报北海镇第五居民社区第七居民组的李何氏意图下毒杀死自己的丈夫和公婆,结果谋杀未遂。若光是这样也就只是个杀人未遂案,可接下来的内容就有些耸人听闻了。 姓李的那户人是来自河南彰德府某村,李何氏的公公和丈夫觉得这事实在太丢人,便没有报警,而是将李氏给活活掐死,之后又运到镇子外的野地里给偷偷埋了。之后的几天当有人问起李何氏时,李家人便说她身子骨弱,在家中静养。 最关键的是第五居民区的警察所所长也是来自河南彰德府,他在知道这个情况后居然当做没事人一样,私自把这事给隐瞒了下来。 警务人员涉嫌知法犯法,这事可大了!那两个治安警根本不敢拿主意,只能等早上上班,署长来了再说。 眼下北海镇这边警务系统的老大是来自松岛町的那个片山,这位行事方正的警务署长眼里就没有灰色地带,容不下一丝一毫的违法行为,深得赵新和几位穿越众的信任。 第二天一早,看到举报信的片山在听了两个值班人员的报告后,脸色顿时就如乌云密布,他马上派出几个手下人化妆后去第五居民区打听消息。 到了下午,几个便衣回来报告,说李家的情况的确有些不对头。便衣们首先跟周围的几户邻居旁敲侧击着打听李家发生了什么,那几户人家都是闭口不言。之后,两个便衣又去了第五区里的商铺,经过一番询问,商铺老板说已经好几天没见到李家的媳妇了;平时李家买个油盐酱醋的都是李氏,可最近这些日子来的都是她婆婆。 片山听了汇报,接着便以召开重要会议为名,在晚饭时将第五区的治安警所长叫到了警务署。那位治安警所长曾是一名“老兵”,富尔丹城战役时被清军的炮弹打掉了一条胳膊,伤愈后便被安排到了治安警系统。 面对片山的严厉讯问,这位所长终于吐露了实情,原来李家人和他来自同一个村子。事发后,李家的那位老爷子找到他求帮忙,他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就给瞒了下来。 片山听完,气愤的一拍桌子怒道:“我看你是昏了头了!为什么知情不报?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行为?!” “署长,这种事以前在老家那边都是民不举官不究的事,女人不守妇道,直接拖到祠堂里关起来饿死的都有。” “你怎么能确定李何氏意图谋杀他丈夫和公婆?” “这事周围几家邻居都知道。那天李何氏下毒被发现后,跟疯了一样的拿菜刀追着他家人砍,怎么拦都拦不住。后来还是她儿子放学回来哭着叫娘,这才停了手。” “她下的什么毒?!” “老鼠药。” 片山想了想,觉得这事实在蹊跷,那李何氏为什么跟家里人有这么大仇恨?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怎么连公公婆婆都要杀? “李家有什么矛盾?” “这事我就不清楚了。署长,李老汉原来救过我爹一条命,所以我一糊涂就......”那所长话没说完就低下了头。 片山此时已经气得脸色铁青,他让人把那所长带下去关押,随即命人马上将李家四口和周围几户邻居全部逮捕归案。 折腾了一夜,经过连夜审讯,事情的真相总算查清了,而这一切的起因则让负责审讯的治安警大吃一惊! “什么?!溺婴!!”片山感觉自己的头皮都要炸了。 “是,署长。这是审讯笔录,您看看吧。那女人实在太可怜了!” 负责审讯的治安警将审讯笔录放在了片山的桌子上,此刻他两眼通红,也不知是因为一夜没睡,还是因为知道被害人遭遇后产生的深深同情。 在中国历史上,长期流行溺婴--尤其是溺杀女婴的风俗。其手段之残忍,严重悖逆人伦。即便是那些宋明理学的卫道士们,也对这种行为进行过无数次的痛斥。 但是在清代社会中,由于多种原因,许多人却对于淹杀新生女婴这种残忍的行为,表现出精神上的麻木不仁,他们不仅不加以谴责,相反还仿效行之,致使溺女现象愈演愈烈,导致人的行为和精神日趋乖张。 在这个时代的中国民间,不仅是是贫穷阶层的家庭盛行溺女,即使富裕阶层的家庭同样流行此风。例如在清人笔记中就曾记载“若夫富贵之家,或忧多女则嫁难,或忧育女则男迟,在庸夫愚妇陷于不自知而冥然为之,间有身列士林,未尝不知其非而亦复为之。” 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这种社会现象伴随着中国社会人口的大幅度增加,以及社会普遍贫困化的日益加剧而常盛不衰,导致了人口性比例的严重失调。致使婚姻纠纷讼、拐买妇女、童养媳、传统宗族关系及婚姻制度的破坏、性侵犯、娟妓乃至社会秩序不稳定等诸多问题。 有清一代,溺婴行为前后持续了两百多年,甚至延续至民国时期。 “被害人李何氏,死亡时年龄二十七岁。根据我们的调查,李何氏在十三岁就嫁到了李家,十五岁那年生下第一胎,也就是李家现在的那个小子。之后又连生两胎,第二胎没留住,第三胎是个女婴,被她丈夫溺杀。 乾隆五十年,河南大灾,李家从彰德府一路逃难到苏北,于当年十月到了北海镇。去年十一月,李何氏在家中产下一胎女婴,李老汉和李有财父子俩觉得女婴没用,只能徒耗粮食,大了还得赔上一笔嫁妆,于是便在屋内的水缸中将孩子溺杀。而作为婆婆的李郑氏也没有加以阻止......” 随着片山向陈青松等人讲述着案情经过,会议室内的几名穿越众全都是脸色阴沉,尤其是刘思婷刘大主任,眼泪吧嗒吧嗒的流了下来。 “自从李有财和李老汉把孩子溺杀,并偷偷在野地掩埋后,李何氏的精神就变得不太正常。根据对周围几户邻居的审讯结果,李何氏自从那以后就变的失魂落魄的,有时会一个人去野地里喊自己的孩子,每次都是她婆婆或是李有财给领回家。 八月二十七日,李何氏去了居民区里的商铺买了半斤老鼠药,对店铺伙计说是家里出了一窝老鼠。咱们这里老鼠的确不少,经常有人买老鼠药,所以也没人在意。 九月三日,李何氏趁着儿子去上学,中午给家里人熬了一锅粥,结果在往里面倒老鼠药的时候被她婆婆给看见了,于是便告诉了李有财。李有财知道自己女人脑子不正常,不过还是把李何氏给打了一顿,又给捆了起来。之后李何氏挣脱捆绑,抄起菜刀,叫嚷着要把李家人都砍死。后来幸亏她儿子放学回来阻止,这才扔下菜刀。 九月五日下午,李何氏又闹了起来,于是李有财一怒之下,就把李何氏给掐死了。之后他们父子两人一商量,就连夜把李何氏给抬到野外埋了......” “啪!”陈青松猛的一拍桌子,怒喝道:“别念了!” 洪涛抬头向片山问道:“举报信是谁写的查出来了吗?” 片山黯然道:“是李何氏的儿子李旺。他放学回家后发现他娘不见了,李有财骗他说送去了医院住院。李旺第二天悄悄去了医院,发现没人,回家就问了他祖母。家里人都不告诉孩子,那孩子就起了疑。几天后,那孩子在夜里偶然偷听到李老汉和老伴商量, 这才知道怎么回事。” 陈青松猛的起身,一把撩开身下的椅子,茫然无措的走了几步,黯然道:“淹女不举,旧习不迁!灾荒年间食不果腹也就罢了,怎么现在吃饱穿暖了竟然还是这样?” 说完,他从吴安全面前的烟盒里拿出一支香烟,点上后深吸了几口,试图让糟糕透顶的心情平复下来。 过了许久,洪涛才道:“说起来,这事我们医疗系统也有责任。现在有些居民怕花钱不敢去医院,生孩子就在家里。看来以后居民点和医疗系统必须联防联控,所有孕妇都要登记在册,生产时医疗人员必须在场。” 小学校的校长老尤道:“李旺能写信举报,说明我们的教育还是有成效的。” 陈青松将抽了半截的香烟掐灭,对在座众人道:“远远不够!其实我跟大家一样,对于如何改造一个旧时代,根本没意识到有多困难!诸位,我们的敌人不只是满清,这些延续百年乃至千年的丑陋恶习才是我们最大的敌人。就算是北海军挥师入关,打败满清,可如果不把这些丑恶的陋习打倒,这个国家还是没有未来!” 几天之后,当回到惊雷号上的赵新从电报中得知此事,他苦思良久,给陈青松发了一封二十五字的电报: 皇权不下县,县下惟宗族,宗族皆自治,自治靠伦理,伦理造乡绅! 第三百二十三章 北海镇的真面目 陈青松接到赵新的电报后,彻夜无眠,几乎很少抽烟的他抽了整整两包烟。而已经和他住在一起的青荷看到陈胖子心事重重的样子,也是一宿没睡好。 其实陈青松不是难受,而是兴奋。赵新发来的这二十五个字让他想到了太多,他从中已经明白了如何解决地主乡绅问题的关键,也彻底明白了北海镇如何破除封建时代陋习的核心所在,甚至他还想到了更多...... 话说赵新为什么这么放心把民政事务交给陈青松?无他,两人看问题的角度都差不多,对北海镇发展的思路也有颇多一致的地方,这让赵新有种志同道合、配合默契的感觉。 北海镇为什么要搞土地公有?赵新起初是为了控制手下的流民,但是几年之后,经济上带来的好处就逐渐现象出来了,那就是一呼百应。 从经济学上看,北海镇是一个拥有完全经济主权的政权实体,是建立在由赵新所代表的独有资本为主导的经济基础之上。因为有赵新这个怪胎的存在,无论是北海镇的山林、工厂、港口以及一切生产资料全都是公有的,也可以说是赵新的;其他穿越者都只是在为这个“怪胎”打工,或者说是在为北海镇打工,根本没道理可讲。 无论是现代的穿越众,还是来自与岛国或是带清的贫农、富农、自耕农,他们都只能依附于赵新,也可以说是依附于这个公有制而存在。因为本地居民源自流民,所以他们在来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资产;而即便有人带了银子,在北海镇也根本花不出去。 最初的食物、衣服、房子乃至生产资料全是这个政权分给你的,银子和铜钱在这儿用不上!而且也没人会想到用自己带来的钱跟北海镇结账,白给的不要花钱买? 就算是北海镇西进打下了宁古塔、珲春乃至整个吉林将军府,赵新靠着几处金矿的收入所打造的工业体系,根本不需要通过与乡绅阶层谈判来接管土地和生产资料,也完全不需要那些封建体制所带来的经济利益。北海军的存在就是证明,这是赵新获得土地这一根本资产的“暴力铁拳”。 其实还是那个奶酪的问题,想动满清盘子的奶酪,只有通过暴力,才能彻底拿到满清这个国家政权的经济的基础。由此,北海镇这个政权才能主导完成整个华夏的工业化进程。 正是因为由政权实体为经济主导,所以也很难发生破产。在这个时空里,华夏仅凭着土地里的产出(丝绸、茶叶、瓷器),就已经是世界第一大经济实体了,要是再加上工业化呢? 不把封建社会的经济基础全盘夺过来,那就只能依靠乡绅和那些秀才举人治理国家。即便是某天想限制这些人,可因为土地这个最重要的资本在人家手里,最终还是一事无成,或是人亡政息。中国封建社会的历史上这样的人多不胜数,比如晁错、王安石、张居正,再比如满清的雍正。 是的,一切都是以经济问题,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决定政权结构,决定司法制度,决定政权代表了谁的利益。 搞工业化国家不讲经济基础,开什么玩笑,古今中外哪个政权敢说这话? 如果赵新想废除奴婢制、消灭溺婴、让农民吃饱饭,可连国家最重要的资本都掌握不了,任凭土地私有化,等着大小封建地主跟自己掰手腕,那不是作茧自缚么。 没有这个,也别谈什么驱除鞑虏了,另一个时空的民国时代就是最好的证明。一个皇帝下台了,无数个“皇帝”走马换灯。 如果有人想在赵新下面搞资本私有化,好吧,只有干掉赵新一条路。因为没有赵新这个怪胎,就没有北海镇政权的资本积累,所有资本从某种意义上说都是赵新的;如果干不掉,想靠着赎买来解决,谁又有这么多的钱? 先不管干掉赵新是不是容易,赵新之所以发展那么多“金牌小密探”,也是为了防着某些人有天来这么一手。 于德利之所以会辞去学校的职务跟着赵新干,他其实很早就看出了这个关键所在。对他来说,赵新当不当皇帝都不重要。就算是以后的国家没有皇帝,赵新也是不带皇冠的皇帝。他所担心的只是赵新某天别脑子一热,大搞什么分封制。 但这仅限于赵新活着,在他之后,没人能做到。所以一旦赵新不在之后,北海镇势必会演变成一个以公有制为主体的政权;这不是谁想不想当皇帝的问题,而是赵新和他们这些为之奋斗的人所留下的政治遗产。 陈青松直到今天,经过一夜的苦思冥想,才终于把这件事捋清楚。 一句话,赵新就是北海镇! 赵新要是知道老陈同志能从这二十五个字里联想到这么多事,一定会欣慰自己又多了一个战友。 回到乡绅和宗族这件事上,陈青松已经看的很明白,不仅现在的北海镇不需要乡绅,而且随着北海军南下进攻满清,乡绅这个阶层也会必然消亡。宗法社会一定会随着工业化进程被国家法令所取代,这是经济规律,而不是你喜不喜欢宗法社会的问题。 工业化的政权势必要解放农村的生产力,政权也会先行触及到乡村,法律乃至文化的解释权就会落到政权手里,而封建社会里乡绅对于司法乃至文化的解释权自然就会被工业化政权所剥夺。 那些满清的乡绅和读书人如果看不清这个道理,他们只能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谁也逃不掉,包括沈敬丹。 所以北海镇目前要做的就是让工业化的政权真正落实进每一个居民社区里,从行政到司法,从文化教育到医疗卫生,而不是只搞个高高在上的中心医院和北海镇小学。 想明白这一切,陈青松便马上开始伏案工作,他准备制订出一份民政系统的改革计划草案。 青荷靠在椅子上,有些心疼的看着眼前这个四十多岁男人,生怕他累垮了。这一夜过去,陈青松似乎是换了个人;又似乎什么都没改变,还是那个让她心动的胖子。 另一边,北海军和仙台军在完成对大隅国的攻略行动后,伊达村常只在大根占留下了五百人驻守,而那些跟随着部队一起行动的女人和孩子则被留在了大根占。 赵新命令仙台藩军队和北海军帮着大根占当地人修缮房屋,收拾废墟,又留下了一批粮食,这才命令部队登船,朝着海峡对面的揖宿郡进发。 眺望着逐渐远去的大船,海滩上的女人和被释放的乡勇都是面无表情,不过他们的心里却是复杂难言。相比于藩厅的代官和胥吏们在收缴年贡时的穷凶极恶,不顾乡民的死活,这支会派人给乡民看病、帮着修房子,甚至还发粮食的军队让他们看到了一丝不一样的希望。 就在北海军准备跨海展开第二阶段攻势时,远在鹿儿岛城的岛津家此时已经得知大隅国被攻陷的消息,顿时一片哗然。他们没想到北海军和仙台军的攻势居然能如此凌厉,这还不到一个月就已经连下四城。有鉴于此,特意从日向国登岸,快马赶回鹿儿岛城的岛津重豪立刻派人向肥后的熊本藩、筑前的福冈藩、以及肥前的佐贺藩求援。 现在向江户求援根本来不及了,而且还别再讲什么幕府的面子了,仙台藩敢这么干,已经是公然扯旗造反了。 与此同时,现任家主岛津齐宣再次向各地外山郡城发布命令,要求那些小型的外山郡城如果发现敌军接近,必须尽快向大型据点撤退,以便集结更多人马,抱团与仙台逆贼死战。 但是北海军的行动速度完全超乎了岛津家的想象,十天后,揖宿郡三城相继陷落。雷神号和北海一号、二号也载着仙台藩的第一批增援部队五千人赶到了。 伊达村常大喜过望,随即在揖宿郡的山川、颖娃和指宿三地各留三百人镇守,紧接着,北海军的部队就杀奔樱岛。 樱岛上的火山可是座活火山,九年前的安永八年时就曾经喷发过,史称“安永大喷发”。当时那场连串的火山爆发喷出的岩浆面积有1.7立方公里、喷出的飞石约0.4立方千米(四亿立方米)。在萨摩藩的报告中,有153人死亡,农业损失合计2万3千石以上。 可别看环境这么恶劣,整座樱岛上遍布了二十个村落,驻守本地的地头仮屋就在最西侧靠近海边的横山。 (顺便说一句,樱岛的特产是小蜜橘和大萝卜。那萝卜是真大,几十公斤一个。) 天气好的时候,从岛津家的鹤之丸城可以十分清楚的看到横山町,两地相距不过五公里;而樱岛和鹿儿岛町之间的海面最窄处也仅有2公里多一点。所以当北海军的四条大船出现在樱岛瞭望台守军的视野中时,身在鹤之丸城的岛津重豪父子便很快收到了消息。 鹤之丸是座平城,因为顾忌德川家,岛津家就没敢盖天守。其实仙台藩也是一样,青叶城里只有一个高广大殿,也没有天守。 (外样大名还敢盖天守?那就是自寻死路!那些动不动说鹿儿岛城有天守阁的作者也可以洗洗睡了。) 站在附近山丘上的岛津重豪透过荷兰人的单筒望远镜,看到停泊在海面上的那四条大船,眼珠子都快瞪掉地上了。 这特么哪是仙台逆贼来了,简直就是煞神来了! 岛津重豪越想越憋屈,不禁破口大骂起北海镇和赵新来。合着当初打仙台藩、打江户你们就用了一条船,打我岛津家竟然派了四条来,这也太看得起岛津家了。 想到自家的命运危在旦夕,四十二岁的岛津重豪突然感到胸口一阵刺痛,他捂着心口踉跄了几步,“哇”的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身边的诸位家臣顿时就慌了。 “上总守!” “快扶上总守回去!” “快~~快派人向唐夷求和......”岛津重豪咬着牙说完,立时就昏死了过去。 两个小时后,萨摩水军还是硬着头皮出动了。岛津家这是把全部的家底都拿出来了,甚至还征调了港内的大小货船和渔船。 虽然自知很难打得过北海镇的大船,可话说这都被人欺负上门了,躲在港口不敢出来那也太跌份了。好歹萨摩家也是77万石的大名,人活一张脸啊! 四条大船对阵萨摩水军的数百条辩才、安宅、小早船,打不过你也得亮亮阵势吓死你,输人不输阵是不是?! 好吧,先派人过去谈判是真的,人家上总守都发话了,打打杀杀的不是本届萨摩水军的作风。 岛津家派出的是加治木岛津家六代目,也是御一门第二席的岛津久徴,这个态度不可谓不诚恳。而当他见到赵新时,竟然直接跪伏在地,来了个三跪九叩的大礼,差点惊掉在场众人的下巴。 “看来岛津家是真怕了,只求能熬过这一关,已经无所顾忌了。”在场众人如是想着。 “臣,岛津久徵,拜见赵王殿!”等行完礼,岛津久徴便起身掸了掸衣服,对伊达村常和另一位田村村资竟是理也不理。 那位田村村资是跟仙台藩的援军一起来的,此人位居仙台藩一门众第五席,乃是一关藩的藩主。看到岛津久徵的样子,顿时大声喝道:“岛津家甚是无礼,尔等为何不对吾等行礼?!” “吾拜赵王殿,因其乃大明天子后人,雄踞北海之地,取中原江山指日可待。且吾国以吴太伯为祖,称臣有何不可?尔等不过是公方樣臣下之臣,你我身份对等,何来拜见一说?” 赵新听了差点乐出来,岛津家有明白人啊!知道谁惹得起谁惹不起,与其求狗不如求主人。而且为了抬高赵新,居然把“吴太伯”都搬出来了。 伊达村常和田村村资听了只是冷笑。投降谈判?别扯了!仙台藩要的是地盘,是岛津家视若命根子的琉球贸易,今天放过你,明天你们萨摩军就能和德川家一起杀到青叶城去。到时候别说跪了,当狗你们也饶不了我们! 只听赵新对岛津久徴问道:“阁下代表岛津家想谈什么?” 岛津久徴躬身道:“称臣、息兵。” 赵新淡淡一笑,摇摇头道:“称臣就不必了, 岛津家跟北海镇没有隶属关系。息兵的话,岛津家什么条件?” “愿以琉球三十六岛,恳请赵王殿退兵。” “哦?”赵新眯起了眼,心说萨摩藩还把琉球当成自己碗里的菜了。他看着岛津久徴道:“还有吗?” “岛津家愿以一女与赵王殿结秦晋之好,鹿儿岛城可与北海镇通商。” 一旁的田村村资突然冷笑道:“真是笑话!上总守现在还有女儿吗?” 伊达村常也帮腔道:“萨摩藩有什么?漆器吗?哈哈哈~~” 岛津重豪子女的确很多,但是长女早夭,次女和三女都已经嫁人,尤其是三女茂姬是海狗公方的正室;四五六女没一个能活到成人的,那些七八九乃至十二女还都在某个女人的腿肚子里转筋呢。 只听岛津久徴道:“是小女雅姫。” 赵新好奇的问道:“敢问令爱多大了?” “十二岁。正是大好年华。” (历史上这位雅姫还真成了岛津重豪的养女,后来嫁给了佐土原藩主岛津忠持,一直活到了37岁,法号“英祥院殿香誉清薫履操大姉”;大姉就是大姐。) 看到赵新突然沉默不语,伊达村常和田村村资还以为赵新动心了,心说要坏,连忙凑过去低声道:“殿下,本藩有的是才色绝佳之女,想要哪个殿下您一句话!” 赵新微笑着点点头,心说都特么滚远远的!老子就要金山。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二十四章 祸乱将至 岛津家的条件联军双方肯定是不能接受的。 开玩笑呢,拿本来不属于萨摩藩的琉球做交换条件,这是什么脑洞?而且站在赵新的立场上,他就是要让岛国诸藩乱起来,否则他就没法完成和平太制定的那个秘密计划。乱起来才能有机可乘不是? 另一边,当岛津久徴回到鹤之丸城内后,得知谈判破裂的岛津齐宣就剩了两条路,献城自缚或者拼死一战。现在他爹还病倒了,一众藩臣就等着自己拿主意了。 岛津齐宣来到后宅,看到自己老爹岛津重豪已经醒了,总算是放下了心。 “上总守怎么样了?” 面对藩主的询问,几个来自造士馆医学所的医生道:“上总守只是一时心气郁滞,静养半日应该就会没事。” “他们如何答复的?”躺在榻上的岛津重豪看到儿子来了,马上让人搀扶起身,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只见岛津齐宣黯然摇了摇头,岛津重豪突然哈哈大笑,在场众人无不讶然。 等到岛津重豪止住了笑声,先是让侍女和医者退下,只留下侧近一人。等人都退出去了,他这才一脸凝重的对儿子道:“召集各地山城藩士,为决战做准备吧!” “这!父亲大人,北海军那可是连幕府都难以抵挡,我们萨摩如何能敌的过?!” 岛津重豪一把揪住儿子的衣服,将对方拉到自己近前,低声道:“不要死战!鹤之丸城太靠近大海了,我们守不住!退到萨摩郡去,一定要拖住他们,等到其他各藩援军到了再说!” 岛津齐宣道:“父亲,熊本藩、福冈藩和佐贺藩的援军能来吗?” 岛津重豪冷笑道:“我已经许诺将琉球的蔗糖贸易交由他们三家,他们一定会动心的。” 岛津齐宣大惊失色,琉球的蔗糖贸易就是岛津家的命根子,要是分给那三家,萨摩藩就是能在这场战事中幸免,可以后还有什么出路? “又三郎,你给我记着!”岛津重豪看到儿子那没出息的样子,喊着对方的乳名低声喝道:“那位赵王殿对琉球三十六岛是志在必得,我们萨摩拿不到,其他那三家谁也得不到!打赢了我们也留不住琉球,但是我们可以和赵王殿做生意;可要是打不赢,岛津家就要灭亡!” 岛津齐宣费解道:“如果那位赵王殿只是要琉球,我们都答应给他了啊?为何还要咄咄逼人?” 岛津重豪凝神半晌道:“这也是我百思不解之处,本藩一定还有什么落在了他的眼里,拿不到他绝不会善罢甘休。可究竟是什么呢?” 岛津齐宣心说萨摩藩穷的就剩大萝卜了。难道是菱刈郡的那点金矿?早特么挖光了啊! 岛津齐宣道:“父亲,您说江户那边的援军会不会来?” 岛津重豪叹息一声,说道:“公方樣我们指望不上了。如今仙台藩有了那位赵王殿撑腰,已经是公然造反,幕府要是有动作,最先要收拾的也是仙台藩。而那位赵王殿......,到时候他拍屁股走人,茫茫大海,谁也拿他毫无办法!” “那眼下该如何是好?派水军出战?”岛津齐宣心说本藩水军在北海军的大船面前就是盘菜啊,有去无回。 岛津重豪眯起了眼,缓缓摇头道:“不!一定要拖延时间!送粮食、送酒、送美女,能拖一天是一天!” “要是这些都不行呢?” “那你就派刺客!记着,要是真到了那一步,所有人都要先撤出鹤之丸,去萨摩郡!北海军的大炮我们顶不住。” “我懂了。”岛津齐宣点了点头,随即俯身行礼告退。 当天下午,岛津家开始派人给联军送来大米、海货,就是送来清酒、歌伎,连横山町都派人送了不少腌萝卜和小蜜橘。对于这些东西,联军一样都没要。原因很简单,伊达重村可是被毒死的,疯了才敢吃岛津家送来的东西呢!北海军的压缩饼干多香啊。 不过上万人呆在海上光是一天的淡水消耗就是个大头,更别说仙台藩的军队里已经有人开始生病了。于是谈判过后的第二天,北海军便开始动了。 四条大船中雷神号打头,北海一号、二号在中间,惊雷号在最后,缓缓进入了鹿儿岛和樱岛之间的海峡。 鹤之丸城内的岛津齐宣接到消息,明白之前的谋划失败,于是仓皇中开始了全城大撤退。不过一枪一炮不发的就这么走了,有些人终归是不甘心。 其实严格的讲,江户时代除了德川幕府是有水军编制外,其他诸藩都没有水军;或者说只是水运陆军。具体到萨摩藩来说,不管是“御船奉行”还是“船改奉行”,跟水军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某些书上甚至还编了个水军总大将这么个稀奇古怪的职务。)当然真要打仗,御用船也会被征调成为军船。 江户时代的船都是按甲板上帆的数目分型号,从1帆到23帆都都有;而用于海上警备最多的还是1帆的小早船。 不甘心,可是又没几门炮,就算有炮也明知打不过,于是这些人的办法就是放火船阻拦北海军。好在萨摩藩早有准备,而且萨摩藩的造船厂就设在甲突川的河口,附近生活着很多船老大、水手和船工,就算是用内河2帆船也一样能当火船用。 当北海军的船队离甲突川还有几里时,七八十条火船就从甲突川河口的位置朝着北海军过来了。 别看萨摩藩的火船小,北海军一样大意不得,因为一旦这些船的碎片弄坏了水线以下的减摇鳍和平衡翼,轮船就会左右摇摆,而船上的人全都得恶心的扛不住。 于是雷神号开始迅速减速,并将船身横了过来;与此同时,惊雷号也加速上前并侧过船身。两条船将北海一号、二号挡在了后面。 “开炮!” 随着赵新一声令下,雷神号和惊雷号上,两个团三十六门迫击炮、五座D30,再加上船舷甲板上的机枪全部开火。这阵势,先别说岛津家如何反应,两条船上货舱里的士兵可糟了罪了。 五座D30每开火一次,那巨大的声音把货舱里的北海军和仙台藩足轻们震了个七荤八素。一个个捂着耳朵张大嘴,蹲在地上,不住的祈求赶紧打完上岸吧。 0.50的机枪子弹将一条条小船打的四分五裂,化作水面的碎屑随波沉浮。在雷神号和惊雷号的船尾处,一群水手操纵着消防水炮,将靠近的那些大块船只遗骸和漏网的火船全部冲开。 鹤之丸城外的山丘上,岛津家的众武士和本地居民都站在山坡上观战。只见那些朝着北海军迎面驶去的火船队里,无数爆炸的水柱此起彼伏,洋面如同沸腾了一般。 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望着眼前的一幕,有些人已经开始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而那几个怂恿岛津齐宣发动火船攻击的家伙此刻已是面如死灰。 一个武士黯然道:“走吧。鹤之丸城守不住了!” 人群中,一个武士恨恨的道:“要是让我看见那位赵贼,我一定用刀结果他!” 众人转头看去,发现原来是藩士东乡实乙,此人是示现流的高手。 另一个武士道:“快别说那些没用的了,北海军用的都是连发快铳,你都近不了身!” 太刀流的大山纲章显得十分沮丧,说道:“他们的铁铳如此犀利,我们练武还有何用!” 说话间,一个藩士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大喊道:“家主命令,所有人马上撤离!” 东乡实乙道:“撤到哪?” “郡山麓!”那藩士喊完,随即转身离去。 上午11点,将火船打扫一空的北海军开始炮击鹤之丸城。因为没有派无人机确定坐标瞄准,炮击引发的大火随即在鹿儿岛町内肆虐。藩士们跟着岛津家的队伍走了,可那些留下的町民则在北海军停止炮击后开始疯狂的救火拆屋子。 到了正午时分,鹿儿岛町的町民惊讶的发现,北海军的大船根本没有在甲突川附近停泊,而是一路向北,不知所踪。 “坏了!他们是要去加治木町!”得到消息的岛津重豪顿时大惊失色。“始罗郡和桑原郡危矣!” 从北海军到达仙台藩开始出兵,一直到揖宿郡陷落,江户的幕府一直按兵不动。身为老中首座的松平定信知道,自己就算派援兵,远水也解不了近渴。 自接任老中首座以来,雄心勃勃的松平定信终于明白自己接手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政府,财政赤字深不见底、灾民四处流离、各地一揆要求降低年贡的声音不断。而眼下再要出兵,各地只能强行收取年贡,幕府的统治已经岌岌可危。 去年五月前,那场因为一场口角而波及全国35地的大暴动震惊了天下。四天里,江户城被捣毁了980家米铺、酒店和当铺八千家,为江户建城以来未曾有之变。 松平定信知道自己的首要任务就是减轻农民负担,让国民不至于再被饿死。他上任后发布的第一条命令就是“俭约”,打压娱乐和商业活动,试图将有限的人力和其他资源都投入到恢复农业生产上来。在全国推广粮食配给制,在粮食中掺入许多以往并不用来食用的杂粮和其他成分。并且同时开始推广家乡的作物--耐寒的白河荞麦。 话说也正是这一次灾难之下的推广,使得荞麦最终成为岛国饮食的一个重要部分。 不过当北海镇又向仙台藩运送了一个团的部队后,松平定信坐不住了。他知道自己再不行动,天下将再度分裂。作为德川家的子孙,他决不允许这种事发生。于是松平定信在请示了德川家齐后,决定出兵,攻击仙台藩。 江户时代对于旗本的俗称为“旗本八万骑”,这包含了幕府的旗本、御家人、以及御家人的陪臣,除了德川三代的早期,中后期大抵人数在六万到七万多人。到了天明七年,幕府旗本人数是五千,御目见以下的御家人包含在内的直属家臣团共计两万两千四百人。 这么一支庞大的队伍,光是每天耗费的军粮就是个天文数字。不过考虑到北海军当初在浦贺的攻势,松平定信咬着牙还是命令幕府天领和各谱代大名催收年贡。 作为曾经和赵新面对面交涉的代表,松平定信深知赵新这人有多狡诈蛮横。他永远也忘不了赵新当时的目光,跋扈而又蔑视。 是的,蔑视。虽然那家伙总是满脸笑容,可骨子里流露出的蔑视让松平定信如坐针毡。 要想迅速打下仙台藩,必须水陆齐发。因为已经得到北海镇三条巨舟都前往了南九州的消息,为了减少军粮的耗费,一众老中们最后决定陆路佯攻仙台藩南部的要害金山,海路则直插广濑川入海口。 得知幕府准备出兵的消息,仙台藩上下立刻忙碌起来,眼下有粮又有钱,还有北海军一个团和青叶营的帮助,石川村文根本不担心。 因为赵新之前跟他约法三章,北海军和青叶营他们根本指挥不了。所以仙台藩各家很是鸡贼的把自己的士兵部署在了刈田郡、伊具郡和宫城郡三个地方。至于陆奥北部和出羽的诸藩,伊达家已经派出说客。 话说幕府现在穷的就快当内裤了,怎么样?回归伊达家的怀抱吧,要粮有粮、要钱有钱。什么?你怕幕府发兵打我们?笑话,本藩内现有北海军两千多人驻守,北海军你总该知道多厉害吧? 一番游说下来,北部各藩都被说的有些心动,不过造反这事一旦失败总是要全家掉脑袋的,眼下仙台藩口气很大,可到底能不能扛过这一劫,大家都是观望状态。 就在这样一股诡异的气氛下,一场自“岛原之乱”后最大的战争大幕已经缓缓拉开。 除了自身难保的萨摩藩,天下诸藩此时都将目光盯向了幕府和仙台藩的一举一动上。一时间,原本因为战争的到来而应该人烟稀少的东海道居然变得熙熙攘攘,各路乔装的探子你来我往。 而就在此时,已经抵达京都的平太带着北海镇过来的两个同伴,按照之前的计划,开始对鹰司家动手了。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二十五章 何去何从 九月底,北海镇落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淅淅沥沥的雪雨下,八岁的李旺站在警察总署的门外,犹豫着是进还是不进。 “李旺,快跟你奶奶走。”陪同的一个治安警上来正要拉他,李旺执拗的一侧身,让那治安警捞了一个空。 “哎~你这孩子。听话!别犯拧。” 李旺抬头望着警署门前头发雪白的奶奶,仍旧迟疑不前。老太太叹息一声,转身推门走了进去。 九月中旬,那场轰动一时的杀妻案终于迎来了判决: 凶手李有财因淹杀自己的女儿、掐死自己的老婆李何氏,被判处死刑,等待枪决。李旺的爷爷,也是本案的从犯李老汉被判处劳役十年。李旺的奶奶,虽然知情不报,但念在李旺年纪小,需要人照顾,因此被免于起诉。那位知法犯法的居民局治安警所长被从治安警退伍中开除,调往苦叶岛的奥哈营地。 李老汉在判决之后不久,因为气恼交加,在一天夜里突发脑溢血撒手人寰;而李旺的奶奶突遭变故,措手不及,一夜之间就白了头。 出于保护李旺的目的,片山和周卫国在案情审办期间,没有将李旺是举报人的信息透露出去,因此李旺的家人至死都不知道这一切的结局都是因为这个八岁孩子的一封举报信。 刚落地的妹妹死了、母亲死了、爷爷死了,眼下父亲也快死了。这一切让八岁的李旺手足无措。之前的两个妹妹没了的时候他没看见,只是见奶奶两眼通红的告诉自己妹妹没活下来。 可是最疼爱他的母亲突然没了,这让一个八岁的孩子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尤其是在他无意中听到爷爷和奶奶说的那番话。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李旺虽然只有八岁,可他差不多已经明白,眼前家中的变故都和自己的那封信有关。 而这,让他无法面对自己的父亲。 身上的棉衣已经打湿了,这衣服还是母亲一针一线给李旺改的。正在犹豫不觉之时,李旺突然觉得头顶一暗,再一抬头,上面是一把伞;转身再看,眼前是一件青布棉袍,脚上穿的是一双千层底的布鞋。 现在整个北海镇,依旧每天穿着青布长袍到处晃悠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汪中,现任北海镇小学的副校长。 “先生。”李旺语带哭腔的看着这个中年人,问道:“我做错了吗?” 汪中蹲下身形,目光平视着李旺,沉声问道:“你觉得呢?” “父亲杀人了......我不知道。” 汪中道:“圣人说,父有争子,则身不陷于不义。故当不义,则子不可以不争于父,臣不可以不争于君;故当不义,则争之。” 李旺的眼泪已经流了下来。汪中所说的是《孝经》里的话,开讲儒学入门也是汪中就任小学副校长的条件之一。程朱理学是有糟粕,可儒家学问里的好东西也有不少。北海镇既然要让人人读书识字,人人成士,怎么能不知礼义廉耻呢? 汪中手搭在李旺的小肩膀上,耐心解释道:“为父亲的有敢于直言力争的儿子,就能使父亲不会陷身于不义。你爹他做了错事,你做的没错。见到长辈有过而不去阻止,那不是真正的孝。可是李旺,就算他有千般错,那也是你的生身父亲啊。” 李旺终于忍不住了,趴在汪中的身上就开始哇哇大哭。这些天所有的惊惧、怀疑、担忧、思念交织在了一起,一下子全释放了出来。 汪中安慰了李旺一会儿,等孩子渐渐止住了哭泣,这才一脸严肃的说道:“走,去见你父亲最后一面,给他磕个头吧。”说罢,他站起身来,一手举伞,一手拉着李旺,缓步走进了警察总署的大门。 李旺的父亲李有财此刻戴着脚镣坐在一间小屋内,身后是两名治安警。这间屋子的陈设极为简单,一张光板木桌,两把椅子。眼下李有财的母亲和儿子坐在桌前,眼泪汪汪。 屋门又开了,李旺红肿着双眼走了进来,他一眼就看到了摊在地上的镣铐。 他的父亲先是露出一丝惊喜,随即又变得十分柔弱十分哀婉,嘶哑着嗓子轻声道:“旺儿,让爹好好看看你。” 李旺走到父亲身前,两名治安警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动作。 老太太擦着泪眼,对李旺道:“给你爹磕几个头吧。” 李旺顺从的跪在父亲面前,当当当磕了三个响头。李有财这才扶起儿子,一把抱在了怀里。 “娘,儿子不孝,旺儿以后就辛苦您了。” “你就放心去吧,这孩子我拼了命也会把他拉扯大,等他娶妻生子,给李家传宗接代。” 探视的结束时间到了,李旺的奶奶从抽泣变成了嚎啕大哭,而李旺也在治安警的拉扯下离开了父亲的怀抱,此时他突然明白了失去父亲意味着什么。 “放开我!放开!爹!” 走廊里,汪中铁青着脸,闭目不语。他想起了自己早逝的父亲,想起了含辛茹苦养大自己的母亲。当初听说李旺父亲所做的事后,他也曾跟老尤他们痛斥那些带清的乡间陋习。可是这种事在民间实在太多了,自己曾经连个官都不是,又能怎么样? 汪中之所以愿意当小学校的副校长,其实还是想跻身北海镇的官场。读书人嘛,总有抱负。前些年他曾做过一篇《吊黄祖文》,意欲为长期以来负有杀害祢衡恶名的黄祖昭雪翻案。 话说后世人皆痛惜称衡之才而谴责黄祖气量狭小,汪中却认为祢衡此生能得到黄祖的赏识,获此知己,可谓死而无憾矣。汪中认为,像黄祖这样因杯酒失意的顷刻白刃相加的事情,是世间常有的,不单只此一例,是出于朦胧意识下的一时激愤而产生的错念,可以理解。然而黄祖能冲怀远识,诚心实意的欣赏祢衡的才华并礼贤下士,才是更为可贵的。 “余束发依人,磋跄自效。逮于长大,几更十主。何尝不赋鹦鹉于广筵,识丰碑于道左?而醉饱过差,同其狷狭。飞辩骋辞,未闻心赏。其于黄祖,犹得其恶而遗其善焉。” 这正是汪中内心的真实写照,他的性格、才华、遭遇皆与称衡相似,而所遇之人尚不如黄祖,只有黄祖之弊而全无黄祖赏识人才的长处,大有恨不遇黄祖之意。 由此可见汪中对伯乐知己的渴求,其内心的孤独苦闷可想而知。当初赵新托沈敬丹请他时,汪中之所以敢来,就是想看看赵新是不是自己苦求的那个伯乐,哪怕是反贼他也认了! 可来到北海镇后所见所闻的一切,跟他腹中才华却又格格不入,这让汪中颇有一种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无奈;他甚至一度想告辞返乡。 赵新当初的那番“华夷之辩”的解释让他耳目一新,后来参观过阅兵式后,汪中更惊讶于北海军的武力强大。他觉得赵新当前的王霸基业已成,夺天下易如反掌,希望自己也能像诸葛亮一样贡献毕生才华,济世救民。 眼下,他终于明白了赵新这些人在做什么,这绝不是找了一群快饿死的农民来帮着他们造满清的反,然后自己继续当皇帝,再请一群儒家的读书人帮着辅佐君王。 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欲成大事,必先破心贼。他们这是先要造天下人心的反! 随着李何氏一案的宣判,民政的改革计划草案也终于出台。一封由民政和治安警总署联名的告示贴遍了北海镇两地的大小社区。 在这封告示里,北海镇明确表示将陆续在各居民区开设医疗站,要求所有的怀孕妇女家庭必须登记在册,由医疗站人员定期上门检查孕妇情况。若经过两级医疗人员检查,确认孩子先天不足的,经家属同意,可予以处理。 除此之外,所有淹杀女婴的行为将被视同谋杀罪,家庭剥夺土地权利,主犯枪毙,从犯发往虾夷岛苦役十年,该户所在居民组组长与从犯同罪。 这一封布告出来,再次震动了所有居民。他们没想到北海镇管天管地,现在居然连生孩子都要管。 “要俺说,这事以前连官老爷们都是睁一眼闭一眼,这里的老爷们何必操这份闲心。儿子也好,女儿也好,那都是俺自家的,能养活谁愿意干那缺德事!” “恁放屁!要是都要儿子不要闺女,恁儿子大了是打算打一辈子光棍?” “那咋行,总有人生闺女的。” “哦,合着搁你家就是赔钱货,搁人家就得养大了给你儿子做老婆?天下哪有这种道理。” “都别争了,没看见告示上写了么,以后老婆再怀上,都得跟组长报备,去医疗站登记。五十亩地的几万斤粮食,养十个八个都够了。要还嫌少,去虾夷地,给你一百亩!” 随着一声枪响,杀人犯李有财没了,很快便化作了一瓮骨灰。而李家老太太,也就是李旺的奶奶捧着儿子的骨灰回到家中,正想着找块墓地埋了的时候,两个人先后敲响了她家的门。 第一位让李老太太顿时吓了一跳。这是一位红发蓝眼的家伙,穿着一身黑袍,胸前还挂着一个十字架。此人正是北海镇中医医院放射科副主任,马卡留斯神父是也。 “主耶稣基督我们的上帝,请记念你永恒的慈悲和宽仁,你因之降生成人,甘愿承受十字架而死,以拯救那些对你怀有正信的人,并由死者中复活,上升天庭,坐于上帝圣父之右,垂鉴全心呼求你者卑微的乞求......” “砰!”屋门重重的又关上了。 马卡留斯不慌不忙,他又轻轻敲了敲门。 “这位女士,作为上帝的仆人,我想帮你那可怜的儿子和丈夫祈祷,这样他们就能早日进入天堂,见到吾主的圣光。” 屋内吓得脸色发白的李老太太听了,心中一动,随即又打开门,冲着马神父马主任合十行礼。 “法师,您是给俺儿来念经超度的?可俺家没钱给啊。” 马卡留斯笑容可掬的道:“作为上帝的仆人,我怎么能收钱呢?请您放心。女士,您不认识我了吗?我曾经给您检查过身体。” 马神父这么一说,李老太太终于有点印象了。李家刚来北海镇时,一群穿“孝服”的人曾经给他们全家都检查了一遍,其中就有一个是红头发蓝眼的洋鬼。 “哦。那您请进吧。” 马卡留斯笑眯眯的进了屋子,喝了一杯水,正要开始念祈祷文,就听见有人敲门。 李老太太过去打开门,又愣住了。门外站着一老一小两个和尚,正是从无涯寺来的澄澈师徒。 “阿弥陀佛,女檀越,贫僧师徒特来为李家父子和李何氏三人祈祷念经。” 马卡留斯扭头一看,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真是冤家路窄。自从这个老和尚来了北海镇,就无时无刻的不在破坏他的传教大业。只要哪家有人去世,这老和尚师徒俩准去抢自己的生意。他本来他已经差不多将几个老人说的都准备信奉上帝了,结果澄澈一来,三言两语就给截胡了。 澄澈微笑着合十道:“阿弥陀佛,原来神父也在啊,真是巧了。” 马卡留斯他心说巧个鬼啊巧,保准是我先前从医院出来的时候被你那徒弟看见了。那小子天天在医院外面晃悠,给病人发一些什么《梁皇宝忏》之类劝人向善的小册子。他连忙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架,脸上挤出笑容道:“赞美上帝,和尚你也来了。” 其实马卡留斯也想搞些小册子发发,问题是那位费拉蓬托夫一心扑在炼钢大业上,最近又开始帮着北海军造炮,根本没功夫帮他。 此时附近的几户邻居也都注意到了李家门口的动静,虽然不敢出来,也都站在窗前看热闹。 一家男人对自己老婆道:“快来快来,那两位又开始斗法了。” 女人正在忙着收拾屋子,头也不抬的问道:“谁啊?” “还能有谁,那罗刹教士和老和尚呗。” 这时,那位李老太太连忙跑到澄澈跟前,噗通就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道:“求法师慈悲,帮俺家看看风水吧。俺家这是惹了哪路神仙,竟遭了这么一场大难!” 得,老和尚一来,马神父立刻输了半场。 澄澈和徒弟来北海镇已经半年多了。 一开始就在镇子边上搭了了棚子,后来几个上岁数的岛国老人一起帮着盖了个小院子,师徒俩这才算有了安身之地。 相比于正教,北海镇的居民不管是从哪来的,对佛教僧人始终是宽容和尊敬的;尤其是那些来自岛国的居民,对澄澈更是尊崇有加。所以澄澈的传教大业虽然没有展开,私下的信众其实已经不少。北海镇虽然明面上不宣传宗教,但是对一些老人去澄澈那里磕头烧香还是不反对的。 实际上,赵新的密探队伍一直关注着澄澈和马卡留斯的情况,并随时汇报给利吉。 其实赵新也对佛教很有兴趣,当初他偶遇玉佩就是因为去奈良参观寺庙。可是赵新知道自己不能主动见澄澈,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他可不想让北海镇变成大兴吃斋念佛的地方。 所以别看澄澈师徒一天到晚和马卡留斯打擂台,其实老和尚也很别扭。他从北海镇官方根本得不到任何支持,赵新根本不见他,陈青松也只见过他一次。自从他和徒弟结庐而居,经常有治安警在附近溜达,劝阻一些年轻人不要来。 以澄澈的修行,来了北海镇这半年,虽然好多事他还看不太懂,可他已经知道不管是身在吉林的庆桂还是远在京城的那位皇上,都不是北海镇的对手。与其这样,何必要掺和这趟浑水。 老和尚眼下已经萌生去意,准备回无涯寺了。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二十六章 马牛沼之战 仙台藩刈田郡南部的白石城,这里北靠白石川,西临钵森山,东靠大藏山。从庆长七年起(1602),就属于伊达家重臣片仓家的封地,也就是那位号称“天下两大陪臣”之一,以独眼龙政宗的军师而闻名于世的“片仓小十郎”的居城。 元和偃武的时候,在幕府的“一国一城令”下,岛国各地大名除了居城几乎都被毁弃,仅有少数外城保留了下来。因为片仓小十郎的名气太大,德川幕府将白石片仓家当做小大名来看待,还特意在江户城给片仓家分配了宅邸,于是白石城便作为特例被保留了下来。 (明治以后白石城就拆了,现在去旅游看到的是后来重建的。) 片仓家在仙台藩历来都是重臣级别,表高一万八千石,位居一门之下的一家首席。仙台藩在对东南边境和北方边境配置了多个重臣,各自承担了要隘防守;不过,在应该说是正面的西南方面只放置了片仓氏。另外,片仓氏在仙台城被授予的宅邸是在大手门外的大桥西南边,将广濑川引入护城河用石头护岸的地方,也是仙台城的外围防卫的枢纽。 白石城之所以重要,是因为这里是奥州街道的唯一通道,幕府军队要是想从陆路进攻仙台藩,此处为必经之地。越过这里一路向北,就是平泽、足立、茂庭、仙台城。 眼下负责守卫白石城的是片仓家九代目片仓村典,这位今年29岁,笔名“鬼子”,在仙台藩内也有小十郎之称,可谓有勇有谋。为了保证白石城不失,石川村文在联系了赵新后,青叶营和北海军的两个连也被调到这里,协助片仓家防守。 幕府这边,身为老中首座的松平定信是不能轻易离开江户城的,所以统领陆路佯攻部队的是常陆笠间藩二代目,幕府老中牧野贞长。此人政治才能卓越,处事果断,深得德川家信赖。 牧野贞长带领一万大军北上后,将自己的指挥所在设在了福岛藩的福岛城,与白石城的仙台藩军队遥相对峙,两军相距七十多里。 难以对付的小子。 五十四岁的牧野贞长这样看待片仓村典,既然能被称为片仓小十郎再世,就绝不能以等闲视之。而且这位笠间侯已经派探子查明,白石城外驻扎了一支由北海军亲自训练了一年的人马,每个人都装备了连发拳铳,而且还是双枪。 牧野贞长是见识过北海军对战德川水军的,他知道这样一支人数高达五百人的兵力,对讨逆军的威胁极大。所以他到了福岛城后一直按兵不动,他在等水户藩的援军,等江户那边的水军出动的消息。 三天后,信使从江户带来消息,德川水军已经出发,松平定信令他马上进攻白石城。 再拖下去,粮食快不够了,而且一旦战事拖到冬天,还得给讨逆军准备冬衣,对幕府又是一笔不小的财政负担。 天明七年十月六日夜八时,牧野贞长率领讨逆军离开福岛城北上。 此夜,天空阴暗。只有火把的光焰照亮了北上大军的脚下。他们在福岛藩的领地内一路行进,天刚亮明时抵达钵森山南麓休息,等第二日穿过北面的山路,就能抵达白石城下。 幕府的讨逆军开始扎营时,附近的村长则带领村民,给讨逆军送来粮食和饮水。这些都是惯例,到了谁的领地,谁就必须招待他们。 另一边,片仓家派出的奸细已经得知幕府军的动向,随即向白石城报告。 “敌军来了多少呢?”片仓村典问道。此时片仓家的诸家臣和青叶营的代理营长柴忠都聚集白石城的议事厅内。 “福岛城外大军尽出。” 片仓村典目视柴忠道:“阁下以为如何应对?是否该出城迎战。” 以刈田郡的兵力,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了一万兵马的进攻,眼下就指望青叶营了。 柴忠不假思索的答道:“刈田守可稳坐城中,这一仗我们上。” 片仓村典惊讶道:“就你们七百人?这如何打的赢!” 柴忠满脸自信道:“七百人足够了,人多了马牛沼那里转不开。” 片仓村典道:“你们要去马牛沼?” 两人说的地方是位于白石城西南的一个小湖,日常通行于奥州道上牛马车都会在那里停留饮水,由此而得名。 自从青叶营到了白石城以后,南面驿道的沿路各处早就侦察清楚。德川家来了这么多军马,到了马牛沼一定会停留。北海军的派来的副营长在和柴忠商量后,决定在那里打一仗。 秋雨湿了天地。 德川军先锋一个整备(一千五百人)偃旗息鼓离开了钵森山南麓的营地出发北上,走到半路,雨却愈发繁密起来,大的敲打在地面上都泛起一片白。 走在队伍中间的将领操纵着缰绳,向手下命令道:“忍住!坚持!” 实在难忍啊!多少年没这么行军了,德川军一个个暗自叫苦不迭。 “该死的逆贼!”打着旗帜的御家人咒骂着仙台藩的那群反贼。 此时全军默然无声,所有人都到快了忍耐的极限。战马的嘴里都含着稻草,而为防止人的腿甲相碰发出声响,所有人的腰以下都用绳子将腿甲绑紧,而且不使用灯火。 天地一片漆黑。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里,每个人都紧跟住前边的人,一直朝一个方向前进。在道路的北面,一从被泼洒了油的篝火熊熊燃烧着。先锋队伍里的人都知道,过了那处篝火,就是马牛沼了。 篝火远远望去犹如黑夜里跳动的红色精灵,俨如出发前向东照神宫祈祷的祭火,不停的飘动在黑夜里。 行军艰难至极。雨水打在德川军头盔和铠甲上,流过了内衣,浇得身体湿嗒嗒的。伴随着秋雨的西北风吹来,不时在队伍头顶卷起旋风,残酷的卷走了所有人的体温。 一个旗本拄着两间枪喃喃道:“这天气白石城那边在干什么?” 他前面的伙伴脚步不停,回应道:“或许还缩在被窝里睡大觉吧。” ...... 马牛沼北面的两个小山丘上,分成两支伏击部队的青叶营及两个连的北海军已经等候多时了。为了不被敌军发现,他们都隐蔽在两座山丘反斜面的树林里。 此时天色已经开始放亮,一个穿着蓑衣的片仓家探子从马牛沼东侧山丘后的小路跑了过来,湿滑的林地让他几次都差点摔倒。 “大人,德川军还有十里地就到了!” 柴忠精神一振,问道:“来了多少人?” “一千多人的样子,看上去是一个整备。” 德川军的一个整备,一般是由铁炮组、枪组、旗组、骑马队、旗印队、总大将、以及徒侍和近习,还有小荷脱(后勤骡马队)所组成。这种编制对于地形狭窄地段的小型作战非常适合,但是却不利于大型合战,同时在攻城略地方面欠缺强大的冲击部队。虽然有小型后勤部队跟随,也只能进行一些短而浅的突击作战任务。 柴忠先是用步话机通知了西侧山丘后的北海军,然后对青叶营传达了命令:“所有人进入作战位置,等待攻击命令。” 凌晨五点过后,德川军的先锋部队抵达了位于马牛沼东南侧的道旁。此时雨下得有些小了,雾气却飘荡起来。 所有人都已经困乏的不行,可为了取胜,不能让他们休息。 “立即动手,搭设寨栅!” 总大将向物头下令。全体武士和足轻又变成了民夫,有的搬运建材,有的挥锹掘地。 很快,寨栅架立起来了。 一个手持弓箭的足轻站在栅栏后面,望着外面雾气昭昭的旷野,心里突然像是被人攥住了一般,一下就提了起来。 “谁?谁在那儿!” 身边的伙伴打了个哈欠,责怪道:“说什么胡话呢,这种时候......” 话音未落,一簇血花“噗”的就溅在了手持弓箭人的脸上,紧随其后的,是一记响彻旷野的枪声。 “砰!” 持弓箭的足轻目眦欲裂,同伴已经重重的摔在了地上。他正要惊慌的叫喊,只觉得脖子里一道炽热穿过,随即一头栽倒在地。 “砰!砰!砰!” “敌袭!敌袭!” 淡薄的雾气中,开始有人影晃动,不是一面,而是西北东三面。 凄厉的哨音突然从北面的山坡上响起,久久不停。短促而暴烈的84型左轮的枪声由远及近,突然如同鞭炮一般在德川军营栅外响起。整个前锋备一下就乱了。 “仙台藩的家伙杀过来了!” “快跑啊!” 总大将手持一杆两间枪,站在营地中央大叫道:“所有人不许乱!铁炮队还击!给我死战!给我死战!” 几个旗本抽出刀来,对惊慌逃跑的足轻们怒喝道:“后退者,斩!” 总大将大叫道:“敌军只有几百人!死战不退!” 虽然他对手下人晓以利害,可一切都来不及了,铁炮队的火绳还没点上呢,大部分弓兵此时刚把弓弦挂上,匆匆对着营地外那些晃动的人影射出了手里的箭,他们也不管射中与否,只是不停的将手里的箭全部射出去。 青叶营的人靠近了,他们已经来到了德川军的营栅外面,十几个人把枪口从栅栏的缝隙中伸进来,他们手指扣住扳机,戴着手套的左手则不停的拨动着击锤,六发子弹很快就倾泻一空。 弓箭队被打的抱头鼠窜,留下了几十具尸体。 “嗵!”也不知是谁,点燃了军营里的那两门佛郎机炮中的一门,数十发霰弹混杂着铁砂,直接喷在了几个已经冲进营地的青叶营士兵身上,中弹者的惨叫听上去撕心裂肺。 “冲啊!杀啊!”从德川军营地的西侧,哨声急促的吹着,根本没有停歇。北海军的一个连挺着雪亮的刺刀,从白雾里冲了出来。 他们冲到营地前二十米处,随即从腰间掏出了手榴弹,拉着引线后,冲着人群密集的地方就扔了过去。 “手榴弹!注意隐蔽!” 普通话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喊着,刚冲进营地的青叶营人马吓的转身又跳出了栅栏,几个来不及跑的赶紧抱头趴在了地上。 “轰!轰!轰!”一团火球在刚才那门弗朗机炮位上腾起,几个正在更换子铳的德川军的炮手立刻就葬身在烈焰中。 德川军各队一片混乱,哭爹喊娘声四起,他们像遭人驱赶的鸡鸭一样,朝着南面奔逃;后退者与被吓傻而原地不动的堆叠互撞,不可收拾。组长看不见组员,队长看不到组长,组员混杂到其他人的队伍里,指挥已经毫无作用了。 总大将穿着漆黑的盔甲,外面的无袖外罩是血红色的,成了进攻的北海军眼中最显眼的目标。 “吾乃德川家......” “砰!”“砰砰!” 左边是一声步枪响,右边是接连两声左轮枪响。总大将连家门还没报呢,一头栽倒在泥水里。 青叶营的一个连长带着手下人冲到德川军营地的东南方,就在马牛沼旁的一个土坡后趴下,两百支84左轮一字排开,瞄准了正在朝这里退却的德川军。 一齐开火,轰鸣声顿时响成一片,无数的白烟从土坡后升起。 德川军犹如被割掉的麦子,齐刷刷就倒了一片。 一个旗本身下坐骑的前腿被打断了,俄顷倒地。他迅速弃马,拄枪站了起来。 “把盾举起来!冲啊!杀啊!” 没用,又是一片如雷的枪声响起,那旗本朝后仰了仰,随即倒在了哀鸣的战马身旁。 起风了,雾气逐渐消散,此时千余名败退的德川军已经被北海军和青叶营完全包围。奥州道上,一股股射击的白烟不时腾起,这处平日里人来人往、牛马饮水的热闹场所,已经成了屠宰场。 不甘心的旗本和御家人们一次次的组队试图冲破包围,可是北海军和青叶营用密不透风的子弹将他们打翻在地。 “武器を捨てろ!” “両手で頭を抱える!” 终于,有人大声用岛国话命令德川军放下武器,双手抱头。 惊恐万分的德川军溃兵此时已经被吓得跪在泥水里嗷嗷大哭,这哪还有当年三河武士的一点勇武。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柴忠冲着德川军的俘虏们啐了一口,用岛国话骂道:“一群废物!” 当天下午,随着几名逃兵回来,得知前锋备大败的牧野贞长大惊,他命令部队立刻掉头南下返回福岛城。 连白石城的影子还没看见呢,一千五百人就这么没了。负责佯攻部队的牧野贞长总算是明白了,那支仅有几百人的青叶营攻势竟然如此猛烈,他开始为北上的德川水军深深担忧起来。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二十七章 造炮 刘胜从富尔丹城回到了北海镇,他这次回来是参加火炮定型讨论会的。 作为北海军实际上的二把手,他这一年差不多都在富尔丹城呆着,除了关注西、南两个方向清军的动向,还有就是和乌希哈谈恋爱。 八月份北海军军事演习的时候,萨哈连作为观礼嘉宾参加了阅兵式,刘胜就趁着机会向萨哈连提了亲。萨哈连对两个人的事很满意,他已经和刘胜商量好,来年开了春就操办婚事。到时候刘胜还得带着作为男傧相的赵新和王远方等人去巴尔克村把新媳妇再领回来。 纯属折腾! 乌希哈眼下就在北海镇的干部学校上学,刘胜开完会还得把她带回富尔丹城,然后跟着萨哈连回去准备嫁妆。 回到北海镇,刘胜给自己的警卫班放了假,就带了两个警卫去了西拉河东岸。 是的,武功再高,也怕菜刀;身手再好,一砖撂倒。自从富尔丹城出了满清密探那几档子事,刘胜也配警卫了,就连乌希哈身边也跟着两个经过短暂培训的赫哲姑娘。 刘胜这次回来就是参加仿制火炮的试射和最后定型工作,毕竟能不能用、好不好用还是他最有发言权。 北海镇准备自己造炮了。 兵工厂这次为了测试,一共造了两门仿制炮,一门外销仙台藩,一门自用。 想让仙台藩搞事对抗幕府,不给点支持总说不过去,毕竟仙台藩兵力就那么点儿。而且北海镇的贷款也不能由着他们的性子乱花,必须得拿出一部分向北海镇买军火。 外销型依旧是前装火炮,所参考的是M1857型12磅野战炮,不过炮身用的是锰钢,所以相较于历史上那五百公斤重的青铜炮身,外销型轻便了不少,同时还增加了仿造难度。 这年月,欧洲还没人知道锰钢的秘密。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一百年后一位叫罗伯特·哈德菲尔的英国神棍在偶然间才发现锰对钢铁耐磨性的增强。 外销型给仙台藩拿去对付幕府军足够用了,铁球炮弹和霰弹他们自己就能造,至于爆破弹和榴霰弹就得跟北海镇买了。 至于北海军的自用型,其所参考的样本是一门赵新带过来的古董,一战时期的克虏伯75毫米野战炮。这是另一时空中世界上第一门锰钢炮,该炮全重375公斤,携行弹药车重量700公斤,载弹四十发。最大射程六千米,射速每分钟8发。 历史上在1903年,清政府向克虏伯公司采购过此炮,由于性能极佳,一直用到了抗战。当时的国民政府和日本人都曾仿制过这门炮,汉阳兵工厂的叫“汉造克式二十九倍75野炮”,日本人叫“三八式野炮”。 之所以选择这个型号其实跟赵新最初的供货商丹尼尔有很大关系,他是在参加一个私人仓库拍卖上无意中发现的。 话说大洋彼岸的那个国家有很多人喜欢租仓库放东西,但是仓库到期如果没有续费,也没有办理完结手续,那么这些仓库里的东西就自动归仓库公司所有;而仓库公司便会定期来一场“仓库拍卖”。 这些被拍卖的仓库里东西有好有坏,拍卖之前,仓库公司的人也不会打开仓库查看里面的东西,所以就存在着很强的不确定性。这玩意就跟赌石一样,有人转眼发笔横财;有人不光买亏了,还得倒贴一笔垃圾处理费。 丹尼尔最近这一年就喜欢上了这个事,所以只要听说有老旧的仓库拍卖,他就去赌一把。年中的一次拍卖会上,他花了两千美元拍下一间仓库,在里面发现了这么一个古董。 赵新在前段时间跟他订货的时候听说了这事,于是就把那门75毫米野战炮给买了下来。一番奔波折腾之后,这门古董炮就到了北海镇的兵工厂里。 历史上欧洲直到十九世纪末期,等克虏伯公司开发出了巨大坩埚后,制造大口径火炮的钢才真正的出现。而以北海镇现有的工业能力,锻造低硫低磷的锰钢其实很容易。不过仿制炮的炮管仍旧采用了来自于另一时空里采购的合金结构钢。 话说那家工厂除了生产炮钢外,也生产高压管道钢,赵新买的就是高压管道钢的合金钢毛坯;这玩意可比单纯的锰钢要强多了。 虽然现代炮钢的生产有其特点,但其实与工作条件严格的结构钢有共同之处,那就是杂质很低,特别是低硫和低氢,在锻后的冷却过程中不会产生白点。在最终热处理时,虽然在水中激冷也不易发生裂纹。 目前北海镇钢铁厂现在炼钢时用的就是坩埚,电弧炉因为能耗太高,暂时不予考虑,等电厂建完了再说。况且电弧炉只是现代炼钢设备之一,并不是什么特别高大上的设备,不过是将热源由烧焦碳转化为了用电。电弧炉的产量也不大,主要用来精炼和次级冶炼,更主要的是用来冶炼更高档的合金钢,直接用来炼锰钢有点大材小用。 丁国峰上次从鄂霍茨克索要的鲸鱼油一半都让方化给做成硝酸甘油了,于是这门75毫米火炮的炮弹发射药就变成了双基火药;燃烧速率更高,抛射力更强。 试验场上,轰鸣的炮声一发接一发响个不停,不过大部分都是75毫米炮在响,而那门12磅的仿制炮每隔20秒才响一下。 12磅炮的炮组一共是十个人。两个观察员,五名炮手,三名弹药手。由于射击时产生的硝烟太大,所以观察手都是站在火炮的左侧;三名弹药手中,两名是负责看守弹药车的,一名则在炮位和弹药车之间来回运送炮弹。 刘胜注意到一名炮手在每次射击后,都会拿着一个黄色长条形的东西插在炮尾的一个销上,同时在调整炮身高低。 他在射击间隙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一个用黄铜做的瞄准器,上面刻有标尺和一个可以上下移动的卡榫。 刘胜冲那名炮手问道:“卡榫对应的位置就是炮弹落点?” 那炮手先是敬礼,然后解释道:“不刮大风的话,八九不离十,这玩意挺好用的。” 赵亮指着前装炮介绍道:“口径117毫米,每次装药量1.1公斤,有效射程一千六百米,整炮重量是400公斤。人员配齐,操作熟练的话,射速每分钟四发。” 刘胜听了点点头,没有表态,他对前装炮也是一知半解。这时后面的弹药手将炮弹送了过来,那炮弹顶部是一枚铁球,后面则连着一个棉布袋子;铁球和布袋用金属袋和绳索给固定在了一起。 赵亮解释道:“里面是1.1公斤的黑火药,和铁弹中间再放一块木圆盘隔开就行。” 刘胜注意到负责装弹的炮手在清理炮膛的时候,副炮手用戴着皮指套的大拇指按在了火门上,他刚觉得奇怪,随即就明白这是为了让内外压强不平衡,便于清膛手将炮膛内的碎屑带出。 瞄准手在装弹的时候开始用瞄准器瞄准,同时调整炮身下的高低旋杆。等炮弹装填完后,瞄准手已经调整完毕,这时副炮手用一根铁锥从火门处刺穿棉布袋,瞄准手则将拉发火管插进火门,上面连着一根绳子。副炮手这时需要将手压在火门上,以免瞄准手误射;等瞄准手退到两米外时,随即拉动绳子击发。 “行了,这就足够了。”刘胜转头对赵亮问道:“你们打算卖多少钱一门?” “赵新的建议是五百两金一门。” “我擦!他可真够黑的。” 赵亮笑道:“咱们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刘胜呵呵笑着,走到了北海镇自用的那门炮前问道:“这个是我们自己用的?” 赵亮道:“口径一样,身管改成了三十倍径,最大射程六千五百米,每个炮组配三人。” 75毫米炮的炮闩是螺式炮闩,装弹后直接向右拉动旋转即可关闭,相当简单。刘胜手痒,于是也打了几发试了试,果然射速很快。 赵亮道:“眼下就是炮弹的加工费劲,其他倒没什么。” 刘胜道:“明年春天咱们可要往西进攻了,你这边可千万别掉链子啊。” 赵亮道:“要是光造炮,这一个冬天我就能造五十门。可现在造炮弹的技术还不行,之前改的那台弹壳冲压机还在调试,你现在打的炮弹可都是用赵新买回来的炮弹壳组装的,拢共就一百个。” 北海镇兵工厂现在的突出问题还是技工人数不够,能够操作机床的就那么二十几个人。赵亮这次又从小学校划拉走了五十个半大小子去了技工学校,眼下技工学校的学生一共才八十多个。 流民中的铁匠里,年轻人接受新鲜事物还快些,可还是先得补上识字课这关;而那些老铁匠根本就玩不转,只能去钢铁厂帮忙。 要想把刚放下锄头的农民转变成产业工人,根本急不得,只能是厚积薄发。 只听赵亮又道:“赵新都去了一个月了吧?也不知道那座金山打下来没有。” 刘胜道:“今早来的电报,他们已经打下金山南面的始罗郡了,这什么烂地名啊,现在正进攻隔壁的桑原郡。我听说他们还抓了岛津家的一个女的,原本岛津家还想把那女的送给赵新当老婆呢!” “啊?” 刘胜坏笑道:“你瞅着吧。他要是再收一个,这就得五个了。” 赵亮八卦之心顿生,连忙低声道:“五个?快说说......” 刘胜掰着手指头道:“沈家那个不用说了。阿妙、唐小、还有那个他让徐大用绑来的王贞仪,你看,再加一个不正好五个。” ...... 南九州岛上北海军的临时营地里,赵新对伊达村常和田村村资道:“放心吧。石川阁下发来消息,青叶营在马牛沼一带大胜幕府军,现在幕府军已经退回福岛城了。” 田村村资道:“一万人啊,才打了这么一下就缩回去了?看来江户那边把希望都寄托在东路的水军身上了。” 伊达村常的封地亘理郡就在海边,他有些担忧的对赵新道:“赵王殿,惊雷或者雷神能支援一下会不会更有把握?” 赵新道:“放心吧,幕府军最多就是踩上海滩沾脚水,仙台城没事。亘理守,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不过只要你们卡住了奥州道,江户那边玩不出花样的。眼下已经十月,西北风起,根本不是海路进攻的时候。你们看吧,德川水军能平安无事的抵达宫城郡都难说。” 他这话一说,两个仙台藩的将领都笑了。 赵新之所以这么安慰两人,是因为自从联军攻克加治木后,惊雷号、雷神号和北海一号、二号就已经掉头北上。 惊雷号和雷神号要去苦叶岛补充油料,再把张波他们接回北海镇;北海一号、二号船上连门炮都没有,留在加治木的海边更加危险,于是便跟着走了。等北海军打下出水郡靠海的阿久根麓后,赵新会再通知他们运物资和人过来。 没错,菱刈金山的矿工赵新打算从北海镇调人,本地的农民或是矿工他根本不打算用,甚至连开采后的矿石也不能在当地冶炼,全都运回北海镇再说。 要知道菱刈金矿的品位是每吨40克,用现代技术开采提炼的话,每年的产量是七到十吨,这足以使人疯狂。这要是消息泄露出去,让江户那边知道了,幕府就是拼了命也得调集大军过来抢金子。 明年北海镇就要准备往西打了, 北海军目前总共就七个团。 九州这边放一个,仙台藩那边要是烂泥扶不上墙,还得再放一个。北海镇和富尔丹城要各留一个团防守,能出动的也就是三个团再加上两个骑兵连。 外东北太大了,这个时代到处都是原始森林和沼泽,道路难行不说,一到冬天气温能到零下三十度,大雪封山,几个月都动不了窝。 部队一旦打出去,基本上就是一去不回。现代武器作战又极度依赖后勤,交通跟不上武器都得成烧火棍。 赵新也不想每次出战自己都跟着,可眼下就是这么个情况。这次打萨摩藩要不是他来,联军部队的后勤根本跟不上。 他正出着神,一个仙台藩的哨探突然跑进帐篷内,单膝跪地,对三人道:“禀报三位大人,熊本藩、福冈藩还有佐贺藩已于昨日出兵了!” 伊达村常听了脸色顿时一变,这三家都是九州岛上的雄藩,其中熊本藩细川氏表高五十四万石,福冈藩黑田氏表高四十七万石,佐贺藩锅岛氏表高三十五万石。 他估计江户那边之所以同意出兵,是因为福冈藩的现任家主黒田治之,其实是御三卿中一桥徳川家的当主徳川宗尹的第五个儿子;而那位享誉战国时代,著名的“黑田如水”的血脉已经断绝了。 他腾的就站了起来,大声道:“来了多少人?” “不下两万!”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二十八章 决战日当山(一) 伊达村常一听两万人,便对赵新道:“敌军不止两万,恐怕是四万。” 他之所以有这个判断,是基于江户时代的军役制度。 所谓的战斗,首先要判断战斗的规模和沿路地形,以便灵活地动员兵力。一场只需要五百人的战斗非得动员两千人,那纯粹是劳民伤财。 但是由于古代岛国是兵农分离,且武士们都是集中居住在城下町,幕府和大名们为了确保兵力,就只能用军役制做硬性规定。 话说德川二代目上台之前的并没有规定军役,不过因为那时德川家跟外样大名以及丰臣秀赖的大阪方面的关系紧张,便制定了军役规定。 最早是在知行五百石~五千石的旗本上设置了军役,九年后的庆长十九年(1614),为了应对大阪冬之阵,知行一千石的武士从配备五名枪兵改为十名。 到了大坂夏之阵的时候(1615),再次增加了知行一万石的军役要求。 这一时期,枪兵、弓兵、骑兵、打旗子的人数要求没有变化,只是考虑到作战灵活性的问题,把枪兵的数量减少了将近一半。 宽永十年,德川家三代目在位时就规定了旗本、谱代和外样大名的军役标准。军役规定中还确定了从两百石到九百石的要求(事实上“庆安军役令”和宽永十年基本一样,只是规定更细化而已。) 等到“岛原之乱”后,岛国开始进入太平时代,所以军役标准就直接反应在参勤交代和普请上。不管是参勤交代、普请(干工程)还是出兵,大名出动的军役人数是否合规,会直接跟对幕府是否忠诚挂钩。 达不到标准的,轻则家主下台顶罪,重则减封;历史上因为普请完不成任务而自杀请愿的藩士大有人在。 伊达村常之所以说敌军会有四万,那是因为按照军役制要求,十名枪兵可不只是十个人,还得有同样人数的随从;其他兵种也是一样。 赵新听了点点头,心说人多好啊,人多好办事,直接一次干翻。眼下表高超过十万石的外样大名就剩十七家了,干掉一个是一个。 “也不知道江户那边会不会感谢我?”赵新如是想着。 打岛国跟打带清不同,岛国打完了可以拍屁股走人,带清打完了还得派人治理。北海镇的体制又不用读书人那套办法,所以到现在也不去占领宁古塔就是因为这个。 打发走了探子,现在的首要问题就是选择战场。 赵新选的地方就是桑原郡的国分平原,这里东西宽六公里、南北长七公里,面积大约是十五平方公里,一万多人摆开是足够了。 于是已经进军到横川麓的联军部队开始南撤,三天后回到了国分平原东部的日当山麓。之前攻占这里的时候,赵新在这里设置了一个兵站,那座地头仮屋和周边的院子都被改成了仓库存放粮食。 接下来就是大挖工事,等待南九州各地援军的到来。 国分平原上可都是大面积的耕地,而联军部队要占用耕地挖战壕,这消息让农民们全都傻了眼。正当这些人群情汹涌,准备集体情愿,求联军手下留情的时候,赵新让人在周边各村发布了告示。 谁来帮着挖沟,每天给米一斗! 告示发出去后的第一天,工地上只来了十几个农民,都是本着试试看的态度来的。结果到了中午,不光给了他们满满一大碗米饭吃,下午每人还真拿到了装着一斗米的布袋子。打开一看,里面都是已经舂好的精米。 周围的十里八乡的农民第二天就听说了这事,所有人都懵了。 平常去镇子里做工,每天也就是给五合大米的口粮;现在这些外乡人居然给一斗外加八合口粮!他们脑子进水了? 两天后,来干活的只有三十几个农民,其他人还在观望,很多人都觉得北海军这是拿几十个人做样子,等人多了,就不会这么给粮食了。 别怪农民们麻木不仁,不相信北海军的告示,实在是因为他们已经被压榨的太狠了。 天明饥馑的灾害虽然没有波及到九州,可萨摩藩收取的年贡太高了,八成的地租让农民们始终在饥饿线上挣扎。饿不死也吃不饱,还总给点如空中楼阁般的希望,总让人觉得不是藩厅拿的年贡多,而是农民们不够努力。只要拼命一下,再拼命一下,日子就会变好。 到了第四天,终于有人忍不住了,从家里扛着锄头就来到了工地上;干活的人一下增加到了一百。 不就是挖个沟么!虽然这些外乡人对沟的宽度、深度都有严格的规定,可这点活对只能卖力气的农民们而言还真不叫事。 等这些人拿着粮食美滋滋的回到家里,其他没去的人这下全都信了。到了第二天,周围村子的男男女女几乎全来了,战壕挖掘的速度一下就快了很多。 ...... “在国分平野上挖沟?他们这是打算阻挠马队吗?”菱刈郡马越麓的联军指挥所里,在座诸人听到北海军的动向,全都笑了起来。 熊本藩的细川家来的是一门众第一席细川忠虎,本家七代目细川治年已经病重不起,就剩最后一口气了。 佐贺藩来的是八代目锅岛治茂,这位在长崎的时候被北海军一炮打伤了胳膊,这次带着大军是来报仇的。 “不可等闲视之,那位赵王殿的战法吾平生从未见过。”才十几天的功夫,岛津重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头发从全黑变得花白。 福冈藩的现任家主黑田治之道:“上总守何必长他人志气。” 岛津重豪面色凝重道:“福冈侯,若是给你三千人,攻打此地,你要用多少天?” “这......”黑田治之考虑片刻道:“若无援军,三五天总是能拿下来的。” “那位赵王殿只用一天!” 此言一出,屋内众人的笑容一下就冻住了。 一天? 只听岛津重豪道:“吾收集各方消息,他们在攻打本藩各处的外郡山城时,都是只用一天。” 此时屋内落针可闻,过了片刻,黑田治之道:“上总守,贵方答应的军粮和军饷什么时候到?” 屋内其他人听了这话,都把目光望向岛津重豪。 这年月谁都不傻,别看在座四家都是天下十万石以上的外样大名,其实各家穷的都恨不得扣墙皮了。 岛津重豪耍心眼,熊本藩、福冈藩和佐贺藩一样不见兔子不撒鹰。拿着还没吃到的琉球三十六岛当胡萝卜可不够,这次各家出兵的一半军粮都得由萨摩藩出,同时每家还得给十五到二十五万两金不等的军资。 岛津重豪咽了一口苦水,沉声道:“粮食明日就到,各家的军资也都已经准备好,可凭印信派人去大阪提取。请问诸位的兵马何时开拔?” 黑田治之和其他两家对视一眼,抚膝微笑道:“粮食一到,立刻开拔!” 天明七年十月八日,吉日。 黎明前弯月已落,漫天星斗缀满了九州岛的天空。全身戎装的岛津重豪在一众萨摩藩武士和侍从的护卫下,走出了马越麓的地头仮屋。 还能回来吗? 岛津重豪在黑暗中倏地这么一想,随即狠下心肠再不回首。纵使岛津家失败了,七十七万石大名的历史也会被永远铭记。岛津重豪脚步加快,出了院子便上了自己的战马。身边百余藩士高举着大火把,驱散了马越麓内的黑暗。 麓内各家皆是寂然无声,其实所有人都醒了,他们只能站在院子里为即将出征的人念佛祈祷。一行人策马出了马越麓时,诸藩军营中开始吹响出征的螺号。在螺号的咆哮声中,岛津重豪一马当先。 未久,朝阳升起了。四万大军汇成了一条长蛇,蜿蜒在马越麓到本城麓的道路上。岛津重豪回首眺望,这已经是九州岛四大雄藩出兵的极限了。 日头升高了的时候,大军越过菱刈郡。太阳西倾时分,抵达桑原郡内的横川麓,部队分别驻扎于附近各处。四家诸侯进入麓内休息,士兵则在外面野营。 第二天上午,一骑快马飞驰进入日当山麓内,马上的骑士在一座宅院前拼命的勒住缰绳,下马后快步跑进院子。 北海军和仙台藩的联军的指挥部就设在这里,那骑士大声禀报道:“敌军先锋已经从横川麓出动,正朝着沟道麓方向前进!” 伊达村常大声道:“知道了!下去吧。” 他转身走进屋内,对赵新道:“要不要把这股前锋打一下?” “不必。打轻了没意义,打狠了他们就缩回去了。”赵新说完,随即对手下一个参谋道:“传我的命令!让三团派出一个营,对战场五里范围实行遮蔽,不许敌军靠近!” 十月十日晚,四藩联军的先锋部队抵达了沟道麓,跟北海军的阵地遥相对峙。因为是平原地带,四藩联军的哨探根本无从凭借,几次想要抵近观察,便被仙台藩派出的马队给打了回去。 凭借一路的缴获,仙台藩现在已经有了五百多匹战马。已经算是“老将”的伊达村常组织了一支骑兵队,派了自己的心腹当总大将,专门负责战场遮蔽的任务。 十月十二日,四藩联军的四万大军全部抵达。北面的踊麓至沟道麓一线是佐贺藩的一万大军,沟道麓到加治木麓是熊本藩和福冈藩的两万大军,岛津重豪则带着一万军马坐镇加治木,将北海镇从北、西、西南三个方向全部包围。 听说是一回事,亲眼看见四万大军则是另外一回事。伊达村常和田村村资这两位此刻已经紧张的要死,仙台藩能不能打下萨摩藩,就看这一仗了。 十月十五日,清晨的国分平原上雾霭涌来,向西流去。北海军的军旗迎风招展,犹如在雾中游弋。 雾海奔流中,几架蒙着伪装网的高射炮时隐时现;北海军的阵地上悄然无声,只是隐约可见士兵们正坐在战壕里狼吞虎咽吃着早饭。 三里地外的四藩联军阵地上,各家主将都在大声高呼激励着士卒。 “砍下唐夷的首级,每颗脑袋赏金五两!” “砍下仙台逆贼伊达村常和田村村资的首级,每颗脑袋赏金一百两!” 四藩联军的士卒听到赏格,顿时战意高涨。 “大炮搬来!”西部战线上,熊本藩的细川忠虎大声命令道。侧近人立刻奔向后方,足轻们抬着着二十门炮吭哧吭哧的来了。 这是萨摩藩种子岛家仿造的佛郎机青铜炮,原先都是安装在岛津家的御用船上,主要是为了对付琉球到萨摩藩一路的海盗毛贼。现在都给卸下来了,从鹿儿岛城给运了过来。这些炮都没有车轮,炮筒都是固定在木台上,论其性能,比那些抱式大筒可强多了。 岛国通常野外会战不使用大炮,攻城或是海战时才偶尔动用。岛津重豪这时候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他把自家御用船上的各种炮全都搬过来了,分别布设在三个方向的战场上。 “前进!” 按照之前军议上的约定,辰正时分,几条战线上的海螺号几乎同时吹响。在铁炮队、弓箭队和长枪兵的掩护下,各家炮队紧紧跟在了后面。 “来了来了!” 第一道战壕里,北海军两个团的士兵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在他们身后的两道战壕内,则是仙台藩的部队。 之所以没让仙台军进入第一道战壕,就是怕他们扛不住引发骚动,到时候跟没头苍蝇似的一跑,这仗就没法打了。 “都别急,放近了再打。要不一打他们就跑了!”连长的话一出来,顿时引起战壕内一阵窃笑。 “放心吧,连长,你不吹哨我们绝不开枪。” 四藩联军抵达了第一道战壕的一里之外,足轻们开始着手填装火药。 先将子铳内装入两升左右的火药,用长棒将其捣实于子铳底部。然后其他足轻将重约四公斤的炮弹装入子铳,再装霰弹。说是霰弹,其实就是装入纸袋里小石头、铅子等,数量得有五六十个。 细川忠虎命令道:“从左侧开始,依次开炮!最后一门开炮之后,铁炮队抵近二百步射击,枪矛队前进!” 两分钟后,第一门大炮的导火孔点着了火,足轻们都捂着耳朵,趴在地上。 “轰隆隆!” 巨大的炮声响起,炸得沙尘飞扬,草根喷天,炮声在战场的天地回荡。 重约四公斤的炮弹撕裂空气,飞在空中;霰弹雨好似喷洒出去的水,朝着北海军的阵地狠狠泼射过去。瞬息间又是第二炮响起,熊本藩军队的阵容,被火炮发射产生的浓烟密实地笼罩着。 二十门大炮连续轰隆隆地发射,最后一炮咆哮过后,负责突击的铁炮队钻出了白烟,前面一队人举着橹盾,朝着北海军就走了过来。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二十九章 决战日当山(二) 西线的熊本藩和福冈藩派出了三千人的突击队,也就是两个整备。 “大炮集中使用,果然厉害!真如天崩地裂一般。”细川忠虎赞叹着,这也就是岛津家,其他大名根本没这么多御用船,也就凑不出这么多大炮。 北海军的阵地上依然静悄悄的,不发一枪。 突然,一道北海军特有的哨音在仙台军战壕内响起。 “铁炮队,跟我走!” 没人说话,一个多月下来,北海军凭借超强的战斗力让仙台藩的足轻们本能的相信服从。 铁炮足轻们抱着火绳枪,在一个仙台藩武士的引领下,顺着交通壕快速来到了第一道战壕的西侧。这里每隔一米都挖出了一个平台,离地一米高,还垒出了台阶。 北边的佐贺藩突击队也出动了,他们是用枪兵在前,弓箭队和铁炮队在后的阵型,大炮紧随其后。 锅岛治茂要报仇,报长崎那一战的仇。当初雷神号怎么轰他的,他今天就要轰回去。开战前他对其他三家扬言:“我要生啖那个姓赵的肉!” 西南的岛津家将大炮推进到一里的距离上,对着北海军的战壕也开始了猛轰。 铁炮队已经就位,足轻们踏上平台站好,一个武士挥舞着军配,大声道:“所有人,向上一步!瞄准敌军突击队,射击!” 足轻们的火枪上的细火绳已经夹上了,火药盖打开,一齐扳动了扳机。硝烟腾起,枪声震天。走在最前面的熊本藩长枪队里发出几声惨叫。火绳枪在二、三百步的距离能打到人就是胜利,至于能杀伤多少还真不好说。 完成射击的足轻们转身下了平台,又跟着铁炮队的总大将撤了下去。 看到北海军阵地上的反应不过如此,四藩联军中的各部将领顿时放下心来。 “躲在沟里有什么用?打仗不结阵,我看唐夷没了大船的依仗也不过如此。” 没有轮子的大炮实在谈不上移动力,随着四藩联军的突击队不断接近,前队和炮队之间的距离不断拉开。 悠长的哨子声在三面阵地上几乎同时响起,北海军开火了。虽然枪声零零落落,可准头很足,四藩的突击队里不断有人倒下。 一个萨摩藩的家臣挥刀大喊道:“前进!冲过去杀死他们!” 还剩二百步了,只要再加把劲就能突破敌军。后方的马队已经出动,试图包抄北海军阵地的左翼,这时候绝不能放弃! “哎,真没意思。早打完早回家,就这样吧。”北海军阵地的后方,赵新看到敌军的马队已经出动,便放下望远镜,对身边的王远方淡淡道:“让炮兵开始吧。” 王远方听懂了赵新话里的意思,随即打开步话机大声命令道:“开始!” 八座高射炮已经去掉了伪装网,炮口放平,随着观察员的命令,其中一座高射炮对准了熊本藩的炮队。 在另一时空里有句俗话,叫做“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赵新之所以说没意思,就是因为拿一款打飞机的武器打步兵,可不跟打蚊子一样么。不过好在今天来的“蚊子”挺多的。 “嗵”的一声巨响,第二道防线上仙台军顿时就被吓了一跳。 声音是从他们后面传来的,很多足轻踮起脚往后面看,他们在进入战壕前就注意到那八座大家伙了,两根长长的炮管看上去杀气腾腾。 一米四几的身高就别费那劲了,开火的高射炮的阵地就在他们身后二十米远的土台子上。 话说几天前为了垒这几个台子可是下了大力气,不光是要把堆积的泥土夯实,还从东边的日当山下马拉人挑的运来了大量的大石头垒在上面,最后又夯了一尺土下去才算完。 轰!混杂着泥土的烈焰在熊本藩炮队中炸开,一个炮组的二十名足轻转瞬就从观察员的视线里消失了。 一发试射。 就这一下,让身处熊本藩后阵的细川忠虎吓了一跳。结果还没等手下把损伤情况报上来,天空上突然划过一道尖锐的呼啸,五十米外的后阵右翼又传来一声轰隆隆。飞溅的泥土从空中掉落在阵幕里,打在细川忠虎的头盔上,沙沙作响。 迫击炮试射。 “什么武器能打这么远!”熊本藩后阵顿时慌乱起来。 细川忠虎命令道:“快去派人查看!” 少时,天空上突然传来更猛烈的呼啸,炮弹下落时的咆哮让好多人都仰头观看。 这是肿么了?身处四藩联军后阵的人们如是想着。 轰!轰!轰! 细川忠虎还来不及反应,熊本藩的阵幕里突然腾起一股火焰,一股伴随着热浪的冲击波袭来,立刻把他从马扎上向后掀飞了出去。 两军阵前,随着八座高射炮的开火,四藩联军的炮队很快就死伤惨重。那些用青铜仿制的佛郎机被一簇簇烈焰炸的在空中翻滚跳跃,用来制作炮架的木头在碎裂飞溅后成了北海军最好的帮手,收割着附近足轻的生命。 战壕内,挤在土台子上的北海军部队终于火力全开,无数的子弹从步枪、轻机枪中倾泻而出,各藩派出的突击队很多人一头就栽倒在田野里,四藩联军的突击队就如同被一把巨大镰刀收割的麦田,成片成片的士卒倒了下去。 “想必明年国分平原上的土地会因为这些人的鲜血而更加肥沃吧。”伊达村常喃喃道。 佐贺藩和萨摩藩派出包抄进攻的骑兵队回头看到本阵上此起彼伏的硝烟,顿时就慌了。两支部队的两千多人正在不知所措之际,轰隆隆的爆炸开始在队伍中咆哮肆虐。 身处炸点中心的骑兵无论人还是马,全都被炸的粉身碎骨。马惊人慌,骑兵各队乱成一片,原本两人一排的长队形就如被人驱赶的鸡群一样四散飞奔。 离开阵幕骑在马上的岛津重豪整个人都呆住了,任凭侧近如何喊叫都跟没听见一样。此刻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怎么会这样! 这不是战斗,而是单方面屠杀。 那位头戴黑田家“一之谷形兜”的黑田治之此刻终于明白北海军是如何一天打下一个外郡山城的了。 (一之谷形兜,黑田长政的甲胄。头顶上就跟立着一块大银板一样,镀的银箔。) “撤退!此战败了!” 黑田治之的话音刚落,一发炮弹就在他面前落下。在腾起的火光和飞溅的泥土中,黑田治之连同他身上那套黑色五枚胴具足的被炸的四散纷飞。 熊本藩又要绝嗣了,再从一桥家选个儿子过继吧...... 不光是四藩联军,走出日当山指挥部的伊达村常和田村村资在看到北海军炮击后,开始是满脸兴奋、大声叫好,可没一会儿就后背就开始嗖嗖冒冷汗。 这场面让他俩终身难忘,四万支鸡杀起来也没这么快。 (别怀疑用鸡做比喻,江户时代不养猪也不养羊。) 佐贺藩的锅岛治茂这会已经没功夫想报仇的事了,这位又被炸伤了,直接断了一条小腿。几个锅岛家和龙造寺家的藩士架着家主,没头没脑的朝北跑了。 高射炮的弹着点开始向四藩联军的后阵延伸,那些从乡间招募来的民夫哪见过这个,一个个被吓得犹如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很多人干脆趴在地上撅起屁股,试图用这种方式躲避。 王远方放下望远镜,对赵新道:“可以冲锋了。” 赵新点了下头,随即下达了命令。 急促的哨声又开始响彻北海军的战壕,轻机枪停止了射击,阵地上如同开水沸腾了一般,士兵们纷纷跳出战壕,开始了最后的“收割”。 周和尚对手下人大声嘱咐道:“都把眼睛放亮点!那些戴着稀奇古挂头盔的一个都别放过!不要活的!” “放心吧!”一排长说完,转眼就冲了出去。 “冲啊!杀啊!” 看到北海军开始冲锋了,伊达村常随即给仙台藩部队也下达了命令:“突击!” 海螺号呜呜的响起,仙台藩的人马也纷纷走出战壕,不过等他们发起冲锋的时候,北海军早就跑出了几百米远。 岛津重豪渐渐清醒过来,他对自己的副手小松清香大声道:“把金子全拿出来!” 上总守下了命令,负责掌管砚箱钱柜的小松清香将箱子里金币都给亮了出来。岛津重豪下了马,指着箱内用桑皮纸包裹的金币对周围士卒道:“岛津家败了,尔等不必随我战死,把这些金银都分下去,当做盘缠逃命去吧!” “上总守!”周围士卒都跪了下来。 “快走!”岛津重豪大声怒吼着,俯身接过一包金币递到了一个藩士的手里。 北海军的喊杀声越来越近,迫击炮和高射炮都停止了射击。熊本、福冈、佐贺各部都在卷旗弃阵,开始了大溃逃。 这年月能跟北海军比赛跑的还真没几个,于是西南方向的岛津家就成了孤军,几千人被一千人给围了上来。密集的弹雨从四面八方响起,岛津家的部队已经彻底崩溃了。 看着不断靠近的北海军,一个岛津家藩士举起长枪大喝道:“诸位,谁愿与我一同战死,以报岛津家三百年来大恩?!” “我!” “还有我!” “算我一个。” 岛津重豪泪流满面。如果上天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一定让伊达重村好好活着。 “上总守,我们掩护你杀出去!” 岛津重豪叹息一声,扫视周围的士卒道:“虽说有志者纵有十败,最后一战也能实现大志。可是面对这样的强敌,实在不是人力所能做到的!” 萨摩武士们已经绝望了,可是大多数人仍旧留在原地。穷山恶水、生计艰难,眼下只剩了武士面子。既如此,那就奋力战死,求个体面吧! 岛津重豪周围的百十来人决定进行最后的冲锋,他们跳上战马,选定了东北方向,开始纵马前进,被驱散了的己方残兵中有人转身持枪,跟着藩士们共同前进。 这些人与其说是战士,不如说是自杀的。 看到北海军就在不远,一位身穿具足,带着恶鬼护面的萨摩藩士纵马向前,大吼道:“吾乃岛津家麾下家臣入来院明雅,谁敢与我单挑!” 回答他的只有枪声。 “砰!” 看着那位一身华丽戎装的武士从马上栽下,开枪的那个北海军士兵一脸鄙夷道:“神经病!” 此时一个排的北海军也跟了上来,二话不说,对着冲过来的骑马武士直接开枪。那些能抵挡弓箭的华丽盔甲,在子弹面前就跟纸糊的一样。 偶尔从人群中射出几支长箭将两名北海军射翻在地,愤怒的同伴挥舞着刺刀冲上去就是一顿猛挑。 “别打马!留着!” 身后不远,几个仙台藩的骑兵跑了过来,大声对北海军的士兵喊着。 一个河南籍士兵扭头看了眼问道:“那龟孙喊什么呢?” 没人理会,留下两个人照看伤员,其他人向着那片用蓝色幕布围绕的地方冲了过去。 神情颓废的岛津重豪坐在马扎上,身旁就是他的侧用人。 “当年大国丰知主命(岛津义久)在耳川之战中大败大友氏,之后又在冲田畷之战重创龙造寺氏,我岛津一族才成为了‘三州之守’,筚路褴褛,一转眼已经二百年了!” 话音刚落,几个北海军的士兵就走了进来。岛津重豪的侧用人持刀护在主人的身前,怒目相视。 岛津重豪微笑道:“大好头颅在此,谁敢来取?” “三哥,他说啥呢?” “我他妈哪听的懂,这些天就学了个‘両手で頭を抱える’。” 持刀的侧用人一愣,心说双手抱头是什么规矩? 几个士兵正在犹豫面前这两个敌人是打死还是不打死。身后一阵脚步声传来,几个顶盔贯甲的仙台藩武士走了过来。 他们先是冲着几名北海军士兵微躬行礼,等看到阵幕中端坐的岛津重豪时,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当面可是上总守大人?” “正是老夫!” 几个仙台藩武士顿时面露喜色。 岛津重豪可不想做俘虏,他突然沉声喝道:“右卫门!” 侧用人新纳右卫门突然拧身挥刀,雪亮的刀锋一闪而过,一颗须发皆白的头颅掉落在地。 一个仙台藩武士看到持刀的右卫门突然朝己方走了过来,连忙大声制止:“不要!” “砰!砰!” 日当山的指挥部里,正在跟前方部队联系的王远方走到赵新身旁低声道:“你猜我们抓到了谁?” “岛津重豪?” “岛津重豪还没消息。是佐贺藩的那位大名,听说你以前在长崎炸伤过他?” “哦!是他啊。”赵新想起来了。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三十章 不用担心 枪声、刺刀、箭羽急驰、鸟枪炸响,血色悲鸣,全都弥漫在整个国分平原上。天空之上,几只误入战场的飞鸟,惊慌的拍打着翅膀,飞快的远离这片杀戮之地…… 准备一场战斗,历时半个多月。真到打的时候,两天就结束了。 第一天“割麦子”,后两天“捡麦子”。 四藩联军的溃兵跑的漫山遍野,北海军三团死追萨摩藩的溃军,四团和仙台军追击其他三家。 在追杀那些逃跑的藩士过程中,联军的士兵发现很多藩士的腰刀居然都是竹刀,那些两间枪的枪头有的也已经生锈。 “骗子!全特么是竹片子!”周和尚将竹刀扔在地上,气愤的大骂着。 想找把好刀怎么就这么难呢? 三连沿途缴获的三十把武士刀里,竟然有二十多把都是竹刀。讲良心的还知道裹上一层锡箔,弄得亮光闪闪的;不讲良心的直接就是光板竹刀,稍微打磨了一下,以便跟刀鞘严丝合缝。 真正武器精良、能打的部队就是在第一天发起进攻的那些突击队和马队,其他纯属凑数打酱油;这些人在出征前都想好了,打赢了皆大欢喜,打不赢就趁早逃命。 可惜,这年代的能跑赢北海军的军队还真没几个。 到了十月十九日,四藩联军中能逃走的基本都逃走了,最终留下了八千多具尸首和一万多俘虏。 九州四雄藩算是完了,就算以后幕府真要出兵,熊本、福冈和佐贺三家也只能跟着摇旗呐喊了。 至于四雄藩的将领么...... 岛津重豪不用说了,战斗结束后的第一时间就把首级带回了指挥部;熊本藩的第一家老细川忠虎在第一轮炮击中就被炸伤不治身亡;福冈藩的黑田治之连尸首都没找全,他那顶传自黑田如水的造型奇特的大头盔也被炸了个稀烂;佐贺藩的锅岛治茂大难不死,经过一番抢救,被军医锯掉了小腿,命算是保住了。 伊达村常这一个多月来,对处理那些藩士战俘似乎有些上瘾了。 在他和田村村资看来,萨摩藩的十万藩士太多了,必须得往下减。否则日后伊达家统治这里,光是养活这些藩士就是一大财政负担。 留着吧,就得掏钱分封;不掏钱给地吧,这些人就得变成浪人,对伊达家统治三州之地是极大的不安定因素。 两人关上门密议了半天,最后定下了一条绝户计:整个南九州三国,以后就留一万藩士足矣。 已经不少了,仙台藩那么大也才不到一万藩士;岛津家倒是有十万藩士呢,在北海军面前管个屁用! 关键是抱对大腿。 赵新听了二人的计划,心说真特么心狠手黑,这事换成他是绝对做不来;他从小到大所受的教育告诉他不能这么做。 君以此始,必以此终。 不过话又说回来,在鄙夷的同时,赵新又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开森,让他想放声大笑。 大概是因为另一时空里的甲午吧...... “你们去办吧,北海军不参与。”赵新说完,心想抽空查一查什么东乡啊、西乡啊、大久保、大山之类的上一代是谁,统统加进伊达村常的名单里。 伊达村常和田村村资心领神会。 两人之所以敢定下这条绝户计,是因为这一个多月来,伊达家那“五公五民”的旗号已经传遍了整个九州;而仙台军也摆出一副改变世界、救民于水火的样子。 可实际上,各地商人和村长的报效投献让两人收的盆满钵满。 随着日当山一战大胜四藩联军的消息传遍桑原郡,原本还处于观望状态的底层农民们已经乐疯了。一个个村子里,不分男女老幼,满脸喜悦的在街上载歌载舞,昼夜不止。 “不用担心!五公五民!不用担心!五公五民!” 世道要变了,所有人都这么认为,几百年的横征暴敛似乎一去不返。 可世道真会变吗? 在另一时空的幕末时代,东征讨幕的明治政府也发布过一道《年贡减半令》。可随着那些大商人投靠明治政权,寻求靠山以确保其剥削利益时,明治政府很快就食言毁诺,撤消了《年贡减半令》。 新的统治者嫌过去的年贡收取效率太低,改为货币地租,结果农民的负担比幕府在时更加严重,短短十年之间竟发动了上百次的“一揆”。 1873年,愤怒的农民最后攻入福冈藩博多城,捣毁商铺焚烧官府,形成了近三十万人的声势浩大的暴动。 改朝换代,不过是换了个徽章而已。 十月二十日,为了节省不必要的粮食,伊达村常命令将岛津家的足轻、被俘的其他三藩武士和足轻全部释放,这一举动让七千多俘虏既意外又惊喜。他们怀揣仙台军发放的两个核桃大小的糙米饭团,踏上了返乡的路途。 等释放的俘虏全部走光,仙台军便开始对剩下的岛津家藩士动手了。 这事伊达村常和田村村资做的极为隐秘,除了负责行动的那两千仙台军,没人知道那些岛津家藩士被领去了哪里。 几天之后,国分平原上的那几条两米深的战壕都被填的严严实实。而在之后的几年,这里的水稻收成居然出奇的好,让耕地的农民喜悦万分;他们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滋润了这块土地。 十月二十六日,北海军和仙台藩的高层经过商议,决定全军先向西南攻击鹤之丸城,以便堵住岛津家南下的退路,然后向萨摩郡进发,一举打垮岛津家。 由于萨摩郡的西边紧挨着高城郡,高城郡又西临大海,赵新和王远方商量后决定再派一个团南下,从出水郡登陆,南北两路夹击,阻断岛津家向北逃的路线。 五天后,联军部队大部队抵达鹿儿岛城外。此时日当山下那场大战的消息已经传回,鹿儿岛城下町内已经无人再敢组织反抗,一众商人和町民眼睁睁的看着联军部队穿过町内的街道,将整座鹤之丸城给围了起来。 岛津齐宣已经退到了萨摩郡的水引麓,而守卫鹤之丸的只有本地勘定奉行、几十个年老的退休藩士和一群下人。 面对百十人的抵抗,北海军出动了一个连负责掩护,而仙台军用了半天时间就攻进了城内,勘定奉行自杀,其他守军全部战死。 赵新没让北海军进鹤之丸城,这座城就留给伊达家吧。 话说整座鹿儿岛城下町是由三町组成:上町、下町、西田町。随着鹤之丸城在众目睽睽之下陷落,三町便各推举了一位商人为代表,和三町的地头一起向联军投降。各家商户为了保全家产性命,凑了一千石军粮和五千两金作为报效。 伊达村常对此十分满意,当天晚上就给北海军送去了一半。 两天后,联军离开鹤之丸城北上。仙台军在此留下两千人镇守,田村村资指派了几名家臣代为管理。 此时岛津重豪的死讯已经传到九州各地,联军部队进入与鹿儿岛郡相邻的日置郡后,沿途各外郡山城无不闻风而降。“五公五民”的大旗在仙台军的队伍中高举,到处是一片载歌载舞的欢庆场面。 萨摩郡西北的水引麓内,十三岁的岛津齐宣和一众家臣正在准备向北部的出水麓逃亡,而一条从阿久根方向传来的消息让岛津一族再度绝望。 “什么!又有一支人马在阿久根上岸了!” “是。估计出水郡四麓被攻陷也就在几天之内。” 日置岛津家的家主岛津久畅道:“为今之计,只有坐船出海一途。” “是要撤往琉球吗?” 岛津久畅道:“现在正刮北风,若是去冲绳,三五日便到。” “可是江户那边?”岛津齐宣还想指望江户派出的援军。 御一门第一席的家老岛津久徴沉声道:“主公,幕府已经指望不上了。眼下四藩联军大败,上总守战死,没人会来帮我们的!请您马上做决断,否则岛津家灭亡就在旦夕之间!” “也只能如此了!” 三天后,岛津一族带着数千手下,乘坐六十条大船仓皇逃离...... 十一月初的清晨,外东北大地已经进入冰寒彻骨的隆冬时节,可此时一条福船突然出现在了北海镇西南二十公里外的海面上。 福船的船舱里,木炭烧的正旺,两个汉子正围坐在火盆前烤火。 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虽然裹着条毯子,可还是冻得直流鼻涕。 “阿嚏~~” 汉子用毯子擦了擦鼻子,呼着白气,对身边一人道:“严大哥,这地方可太冷了!那个赵王怎么跑这里窝着?” 被称作严大哥的,是坐在他身侧一个四十多岁清瘦的中年人。此人也是裹着一条棉被瑟瑟发抖。 汉子又道:“严大哥,您说那赵王会出兵吗?” 姓严的中年人这才缓缓开口道:“阿东,当初这伙子人把广州城搅的天翻地覆,你知道他们用了多少人?” 阿东道:“不到五十人,这话您都说了多少遍了。” 中年人道:“五十个人不到,就能打的督标上千人抱头鼠窜。我们这次向那个赵王借一千兵,台湾府还不是指日可破?” 阿东道:“那他们能同意借兵么?” 中年人的语气中露出了一丝志在必得:“不用担心,他既然是朱明后人,我等奉他为尊便是。” 此人,就是天地会在福建、台湾的大头目,严烟,原先是个棉布商人。现在跟福康安打的你死我活的盟主大元帅林爽文,就是由他在乾隆四十九年吸纳入会的。 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正是因为严烟的被捕,天地会才在清廷眼里完全显露真容。在这之前,乾隆和满朝王公大臣依旧认为林爽文不过是个乡间逆贼。 跟后世的演绎不同,早期的天地会内暗号根本不是脚底刺字,也没有“反清复明”的暗号;而是“相约见人伸三指,口称五点二十一”。 五点二十一,就是“洪”字。这也是后来天地会乃至洪门一切仪式的基础。 严烟是在乾隆四十七年,由广东人陈彪吸纳入会。基本上从那一年开始,天地会在入会时才增加了设香案、列刀剑,入会之人须从刀剑下钻过,然后再传入会口号和手语。 随着天地会在台湾和广东会众越来越多,到了乾隆五十一年的时候,又变化成了中间三指按心口,举大拇指为天,小拇指为地,加入了口授诗句: “洪水漂流泛滥于天下,三千结拜李桃红;木立斗世天下知,洪水结拜皆一同。” 话说在这一时期,广东福建两省那些出门在外的人要是遇上劫路匪,只要亮出天地会手语,对方就不抢了。 所以真实情况就是,早期的天地会就是个路匪恶霸大联盟,而林爽文就是台湾彰化县最大的路匪。 就这么一个玩意,你能指望它聚集起足够的社会、军事和经济等方面的力量,进而推翻清王朝最鼎盛的乾隆政权? 自从去年林爽文造反,封自己为盟主大元帅后,便任命严烟为彰化县知县。而那个阿东,全名是廖东,原先是彰化县衙门的散役,被封了个护驾大将军。 其实原本去年林爽文攻克彰化县城之后,严烟便提议联合北海镇,南北一起响应。可是他的这个提议遭到了以萧悟天、金娘等人的反对。 这一男一女都是林爽文的军师,一个是出家人,另一个是画符看病的江湖术士,话语权可比严烟重多了。 而林爽文则是抱着自己当皇帝打算的,否则他也不会刚打下一个县城就迫不及待的建立林氏政权,分封文武百官。 要是和北海镇联合,他这个乡间无赖能混出个啥? 可一年过去了,几万人连个台湾府城都久攻不下,这让严烟感到林爽文这群人实在难成大器。而福康安八月份率军抵达厦门的消息,更是让他感到大事不妙。 别看清军云集厦门和福州,可台湾和福建之间还是能互通消息。随着赵新带人在广州城搞了孙士毅一把的消息传出,林爽文终于坐不住了。 过了八月十五,严烟被林爽文委以重任,出海北上,寻求跟北海镇联合。 话说自从赵新他们来到北海镇这些年,除了北海商号的货船和李朝来人,就再没有外人坐船来过;而且北海商号的船也是去年才被允许从虾夷地直航。 此时港口内停泊的惊雷号上,正在驾驶室内带着一众学员参观的邓飞看到航海雷达上的信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马上用派人通知了港口的警卫。 “派拖船去,带上一个排,把那条船给带回来!” 就这样,严烟终于踏上了北海镇的土地;而来了一个天地会的消息,则在穿越众内部引起了轰动。 第三百三十一章 天地会的真与假 范统和曹鹏两人怀着极大的好奇,趁着中午休息时间,风风火火的赶到陈青松的办公室,推门就问: “老陈,天地会来的是哪位堂主?洪顺堂还是青木堂?” “不对不对,青木堂是江苏分舵,莲花堂才掌管福建。你说是吧?老陈同志。” 陈青松哭笑不得,午睡安排泡汤了。他只好起身泡茶,一边对范、曹二人道:“你们还真信啊?那是武侠。” 曹鹏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不服气的争辩道:“怎么能是武侠呢?天地会总舵主陈近南,陈永华,那可是历史人物。” “就是就是!”范统帮腔道:“天地会就是洪门,所谓天下洪门出少林。” 陈青松一听好么,连少林寺都扯出来了。 二人接过茶杯,“老陈,说说呗。” 陈青松道:“具体情况我还不知道呢,警察总署那边下午要对那个严烟问话。” 曹鹏道:“你猜他们干嘛来了?” 范统抢先道:“估计是来求援的。” 陈青松掏出烟扔给两人,点上才说道:“小范你可以嘛,这都猜到了?” “那是!”范统得意洋洋的道:“咱也是喜欢看书的人,按历史上算,这会儿福康安和海兰察该登陆了,首战八卦山大捷。” “你可拉倒吧!”曹鹏白了范统一眼道:“不就从李小波带的那套《乾隆皇帝》上看来的么,自打来了,我看你成天翻。那可是,不是历史。” 陈青松道:“小曹这话说点子上了。海兰察早就被咱们给打死了,你那‘参考’没意义。” 范统这才想起来本时空的海兰察已经领盒饭了,不由叹息道:“你们也真够狠的,上来就挑了乾隆一员大将。” 曹鹏道:“反清复明,天父地母。怎么样老陈?跟他们合作一把?” 陈青松道:“军事上的事我可不管。不过我估计赵新不会同意。” “为啥?”范、曹二人异口同声的问道。 “你们不知道,赵新最看不上这些帮会分子了,说他们比清军更可恶。之前他去苏北时抓过几个白莲教,都扔到虾夷地的煤矿上去了。” “......” 陈青松看了眼时间,把烟掐灭,挥挥手道:“闲篇扯够了,都忙去吧。” 范统和曹鹏二人道:“我们想去见识见识行不?” “什么意思?” “审问的时候我们能不能在场旁听?没别的,就是好奇,工地那边一帮家伙都伸着脖子等着我俩的消息呢。” “你们俩可真够闲的!” 范统笑嘻嘻道:“嘿嘿,也就闲这段日子,等设备一开始安装,那就得没日没夜的加班加点了。老陈同志,陈大哥,帮帮忙吧。” 陈青松知道范统说的是实情。现在电厂的基建工程那块,吴安全每天都跟陈青松汇报进度。像范统这种干巡检的,设备没进场安装,成天都无事可做;等设备一旦进场安装,他们就得忙死。 陈青松想了想,便叮嘱道:“旁听没问题,不过只能去一个,一会我打个电话跟片山说一下。不过你俩可记住了,千万别乱说话。” 范统道:“这你放心,绝对不乱说。” ...... 严烟一行人自从被拖船带着在港口下船后,便被安置在北海镇西边两座相邻的小院里。严烟和廖东,还有福船的船头三个人住了一个院子,其余的人则都挤在旁边那座院子。 堂堂知县大人和护驾大将军还得挤在一间屋子里睡,这让严烟和廖东非常不满。 最让两人气愤是,院子外面居然还有几个拿着“火枪”的北海镇兵丁。廖东用出门上茅房的名义试探了一下,结果那几个人根本不让他出去;其中一人指着院子里西南角的棚子说茅房就在那里。 “我们这算什么?阶下囚?”廖东不满的嚷嚷着。 严烟心里也是不满,可还是劝道:“阿东,我们没打招呼就来了,人家有所提防是应该的。等见了那位赵王,给他看了大元帅的信,想必会以礼相待的。” 到了中午时分,几个妇女手提肩挑的给两个院子里的人送来午饭。众人一看,雪白的大米饭和馒头,还有腌鱼、腌鹿肉、炖萝卜,外加一瓶酒。 廖东不满意的问道:“怎么就一瓶?这怎么够喝?” 几个女人把饭菜放在桌上,转身就走了,竟是没人搭理廖东。 “给我站住!老子问你们话呢!”廖东气的七窍生烟,可他在北海镇的地盘上又不敢使粗。 “算了,阿东。估计下午还有事,喝多了不合适。” 众人草草吃完,过了一会,那几个女人又来了,手脚麻利的把碗碟收走。 稍后,只听门外有人用漳州话叫道:“严先生和廖先生在吗?我们署长有请。” 严烟、廖东和船头三人大吃一惊,心说这里怎么还有漳州人? 三人打开门一看,只见院子里站着一个身穿青黑色半身棉袍,头戴一顶皮帽子的精瘦汉子。 严烟起身走到门口,拱手道:“本官严烟,请问阁下是?” 这位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藏头露尾的布商了,是林氏政权彰化县的县令,动不动就自称本官。 廖东也是一拱手道:“本官,顺天盟主大元帅旗下,护驾大将军廖东。” 面对这两个派头十足的家伙,精瘦汉子面无表情,仅是一抱拳道:“我是北海镇警察总署派过来的,我们署长要见严先生和廖先生。” “警察?总署?署长?” 严烟和廖东大眼瞪小眼,完全听不懂。难道这就是以前大明朝的官职? 廖东拱手道:“请问这‘总署’是个什么衙门?” “是警察总署,北海镇有关抓贼捕盗,管理街道治安都归治安警管辖,外来客商也要先去总署备案登记。” “哦!原来就是五城兵马司。”严烟恍然大悟,随即拱手道:“敢问贵署老爷高姓大名?” “姓片。” 廖东这时才向那精瘦汉子问道:“阁下是漳州人?” “是的。”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不敢,在下姓泊,单名一个志。” 船头突然道:“你是疍家人?” 这人有此一问,是因为清初之时,朝廷开始对疍家人编户齐民;因为长年漂泊海上,有一部分疍家人便以“泊”为姓。 漳州口音,又姓泊,不是疍户还是什么? 治安警泊志只是点点头。他家就是闽南一带的疍家人,后来惹了官司跑去广东入了郑家的红旗帮,前年又跟着郑一他们一起到的北海镇。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严烟听了这话,顿时暗暗吃惊,他以为北海镇的手已经伸到了闽南,连闽南沿海的疍户都跑来入伙了。 严烟回屋拿了个包袱,又跟船头嘱咐了几句,便和廖东一起跟着治安警泊志,出门朝西走去。 很快,三人便来到了北海镇广场东侧的一座大院子外面。 “前面就是了。”泊志指着那院子对二人说道。 严烟二人走到院子门口,只见大门左侧挂着一块刷着白漆的长条牌子,上面用黑笔从上到下写着“北海镇治安警察总署”的字样。 走进大门,迎面正对着的是一幢宽大的二层木结构楼房,无数根粗大的圆木错落有致的堆叠成在一起,十分威严。这让严廖二人顿时感觉到一股压抑,两股打颤。 他们两人是社会底层人员出身,林爽文起事之前见到那些地主豪绅、读书人和官吏时,都是卑躬屈膝,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惹的老爷们不高兴来顿板子。 即便是打下了大半个台湾,这些人被封了官职,可还是称呼林爽文为大哥,见面时也不拘礼节,坐立随便,依旧是一副痞赖样。 东西两侧是两座院子,也都是用木头搭成的房子和院墙。东边的院门开着,有人进出;而西边那院子则是大门紧闭,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在正面木楼的门口处立着一根旗杆,呼啸的北风刮的顶部的旗子哗哗作响。严廖二人抬头一看,只见旗子上画着一个形状怪异的白色圆环,里面是一颗白色的五星,圆环和五星中间用却是黑色。 严烟心说这旗子上怎么连个名号都没有?这北海镇的一应建筑形制规格跟南方完全不一样,让两人极为好奇。 泊志领着二人进了正面的木楼,七拐八拐的就来到了一层的一间屋门外。 泊志敲了两下门,只听屋内有人道:“进来。” 严廖二人进门后,扑面而来就是一股热浪,又干又燥,让他这个南方人极为不适应。 屋内摆着一张长桌,铺着淡蓝色的桌布,而长桌的对面坐着两个人,正在说话。 泊志立正敬了个礼:“报告署长,严先生和廖先生到了。” 被称作署长的是个身材不高、面容严肃的中年人;右边则是一个身材高大的胖子。两人都穿着同一款式的青黑色短衣和裤子,留着一头跟和尚似的短发。 “阁下就是严先生?本人是北海镇警察总署的署长片山,这位是范先生。” 严廖二人连忙拱手致意,一番寒暄后,双方落座。 “本官现为彰化县知县,这次来是奉我家顺天盟主大元帅之命,特来拜会赵王。”严烟说罢,便掏出一封书信递给片山。 范统凑过去一看,只见信的封皮上盖着一方大印,上书“顺天盟主大元帅”字样。等片山看完递给自己,只见上面写的文绉绉,大意就是派严廖二人来北海镇拜见赵王,并注明了严廖二人的职位和相貌特征;其间意思无非就是想和北海镇联合抗清,希望北海镇能派兵南下支援。 知县的范统自然明白是什么,可这“护驾大将军”是个啥玩意? 范统好奇心发作,凭着自己看来的那点“洪门小百科”,不由开口问道:“二位都是天地会的?” “正是。” “天父地母,反清复明?” 严烟和廖东:“......” “那你们尊洪英为祖?” “啊?”严廖二人顿时一愣,心说洪英是哪个鬼? “那少林寺永化堂呢?洪熙官、方世玉呢?” 严烟心说这位范先生问的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少林寺他倒是知道,可姓洪和姓方的他都没听说过。 范统见两人一副茫然不知的神情,知道自己又被影视给晃点了。他不死心,想了想又问道:“陈总舵主你们总该知道吧?” 严廖二人翻了个白眼道:“呃,本会并无总舵主一职。” 范统没脾气了,现实和他了解的那些完全不一样,于是一摊手对片山道:“我没问题了,你问吧。” 他不知道的是,后世那些天地会以反清复明为宗旨的起源之说,主要是因为很多研究者过分地依赖天地会内部扑朔迷离、不足为信的创会传说,其次就是把天地会与教门混淆。 要知道聚众谋反仅仅是秘密会党众多结社动机中的一种,“反清复明”并不是天地会的结会宗旨,很多天地会的传说都是在嘉庆以后才慢慢发展起来的,所谓的满汉矛盾更是无稽之谈。 那都是清末民国的时候被人赋予的说法。 在嘉庆朝以前,诡托明室后裔造反的主力,其实是秘密教门;什么大成教、白阳教、清水教、八卦教、三阳教等等,统称白莲教。 而那位郑开(提喜和尚)当年为什么要创立天地会? 无他,能收钱耳。 白天假模假式装和尚,晚上就是聚众赌博、饮酒狎妓。提喜死了以后,他儿子郑继继承了庙宇,还是如此。 想当初严烟被提喜的亲传弟子陈彪发展入会时,交了一千钱;而严烟自己在漳州和台湾发展门徒,每人也要收西班牙鹰洋一枚或是一千文钱不等,实在是桩好生意。 范统不问了,片山这才沉声道:“二位是怎么找到我们这里的?” 严烟并不打算隐瞒,于是道:“我们北上路过琉球时,也是多方打听,后来跟一位来自朝鲜的商人那里打听到的。” “那商人叫什么?” “李斗焕。 ” 片山想了想才记起来,去年来北海镇的三个朝鲜人里,的确有个商人叫李斗焕的。之后他又问了一路行船的时间,经过地点,严烟也都一一告知。 最后片山才道:“我家大人诸事繁忙,没时间见你们。他让我告诉两位,出兵是不可能的。不过清军若是势大,贵方无法抵抗,你们可以坐船来北海镇避难。” 严烟还没说话,廖东冷笑道:“笑话!大元帅麾下精兵数万,想必这会儿已经攻克台湾府城了。” “既然你们这么能打,何必来找我们?” 严烟想了想道:“片大人,我等万里迢迢......” 片山打断道:“我们没请你们,是你们自己找来的。” “你!”廖东终于忍不住了,一巴掌拍在桌案上。 片山冷冷道:“两位要是想跟北海镇做生意,我们欢迎。不过我们这里的各项规矩和满清不一样,你们出门时要多加注意。泊志是闽南来的,你们交流方便,我会让他陪同。” 吃晚饭的时候,曹鹏等几人看到范统回到宿舍,连忙过来打听。 “怎么样?问出什么好玩的没有?” “有没有前五堂和后五堂?” “现在他们的总舵主是谁?” ...... 面对七嘴八舌的疑问,范统“切”了一声,对曹鹏他们道:“别问了,你们想知道的内容一样没有,都特么是假的!”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三十二章 诡异的大火 从十一月初开始,随着岛津家跑路去了琉球,北海军和仙台军在南九州的行军就变得跟狂欢大游行一样,沿途村镇无不载歌载舞的欢迎联军的到来,各地的外郡山城再也没人反抗。 有鉴于此,北海军便分兵北上,一举拿下了出水、伊佐、菱刈三郡。伊达村常和田村村资两人也乐得如此,有了北海军帮着防守北部,九州其他诸藩肯定不敢乱动。 金矿到手,赵新让久藏的三团和虎吉的六团驻守三郡,又留下了一批补给物资,这才和王远方带着潘秀成的一团坐船前往仙台藩。 临行前,赵新让久藏和虎吉在三郡也实行“五公五民”的年贡。与伊达村常不同的是,赵新要久藏和虎吉以排为单位组成工作组,力求在开春前走遍三郡内的每一个村子,将年贡政策告知村民,以免那些村长和商人在中间耍滑头。 哪些人支持我们,就大力扶持;哪些商人藩士反对我们,那就坚决镇压。赵新相信,用不了两三年,这三郡内的老百姓就会只知北海镇,不知幕府。 这里以后就当块飞地吧,也算是夺取琉球的跳板。 赵新坐船离开九州岛时,日当山之战消息已经传遍了岛国各地,四藩联军的惨败和岛津重豪战死让岛国诸藩大为惊恐;那些原本还叫嚣着组织诸藩联军与北海镇大战三百回合的家伙都偃旗息鼓。 各藩中很多有识之士都看出来了,岛国两百年的承平时代结束了,天下将再次陷入分裂,一时间人心惶惶。 雷神号顺着岛国南侧的海岸线一路东行北上,沿途诸藩都是全面戒备,从上到下无不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北海军上岸也把他们给收拾了。 就在这样一股万分紧张的形势下,从京都又传出一条震动天下的消息,现任关白鹰司辅平在京都的屋敷发生大火,一家人全部葬身火海,一个都没逃出来。 这场大火是从鷹司家的厨房开始燃起,很快就蔓延到整个屋敷,周围几家根本来不及救援。 大火连烧了两天。除了鷹司家,周围的好几家也都化为白地,最后救火的町火消只能拆除周围的房子来阻断火势蔓延。 出了这样诡异的事,朝廷震动,天下震动。 京都所司代户田忠宽立刻就向江户发了急报,同时亲临火灾现场调查。初步的调查结果显示,鷹司家所有死者都被烧成了焦炭,根本看不出是怎么死的。 这也太奇怪了! 这年月岛国人最擅长的就是躲避地震和火灾,这么大一家子,居然一个人都没逃出来?而且还都给烧成这副模样?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那就是幕府对仙台藩的攻势居然停了。 事情的起因是德川家的水军在北上途中遭遇风浪,无奈之下只得在水户藩靠岸滞留。结果靠岸后,领军的老中第三席水野忠友便听说了马牛沼一战的结果,立时就慌了。这厮想了一夜,便给江户坐镇的松平定信去了一封信。 两天后,松平定信在收到水野忠友的信时,也得知了马牛沼一战的结果。他打开信一看,好么!水野忠友跟他想到一块去了。 收兵!这仗没法打了! 松平定信已经想明白了,解决仙台藩事件的关键是北海镇,不把北海镇的那位大魔王哄好了,德川家早晚要完,所以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跟北海镇取得直接联系。 虽然对北海镇恨的咬牙切齿,可无论如何,先派人去十丘滨的北海镇商馆联系一下吧。 不过雷神号的移动速度让松平定信根本来不及反应,当雷神号抵达石卷港的时候,除了镇守白石城的片仓村典和身在南九州的那两位,伊达家留守藩内的各家臣全部到场,大礼恭迎赵王殿得胜凯旋。 赵新在石卷港呆了三天,连船都没下,和石川村文等人谈了两件事。 第一件是石川村文同意在仙台藩内部建立一支人数在两千人的常备军,由驻守青叶城的四团派出教导队,对常备军进行基础训练。 第二件是向仙台藩出售了一千支84型左轮,以及五十门北海镇外销的前装火炮。 对于石川村文等人提出购买北海军制式步枪的请求,赵新直接拒绝,不过他表示可以提供北海军另外一款杠杆步枪,一次装弹十五发。 赵新的想法很简单,与其搞什么前装燧发枪,不如直接让狗腿们用小口径的杠杆步枪,这样就能通过子弹控制住仙台藩。要是搞什么前装燧发枪的话,不管是子弹还是火药人家可都能自产。 忙完了这些事,赵新才终于踏上回家的路程。 外东北的隆冬时节又到了。 西拉河水往日那喧哗的浪峰已经消失不见,入海口处结了薄薄的一层冰,从这里再往北,从渡口直到大山的河道已经被冻成了一面坚硬结实的镜子。峰峦叠嶂的群山变得光秃秃的,原本郁郁葱葱的林海此刻看上去变得有些稀疏。 因为南靠大海,北海镇经常是从雾气蒙蒙的清晨开始了每一天,不分春夏秋冬。今天的雾气也有点大,空气阴冷,直到中午时分,大雾才从鲸鱼湾内向四周散去,露出了新建成的码头、仓库和远处整片的木屋。 和往常的冷清不同,大约过了中午一点,从连接北海镇的大路上驶来了十几辆四轮马车,一直到了鲸鱼湾的码头才停下。 码头上的工人只看那硕大的车厢外形尺寸,就知道这是用于北海镇内各地的载客马车,一次可以坐16个人,也算是北海镇第一代公共交通工具。 说起四轮马车,很多人喜欢谈论的转向装置并不是四轮马车存在的先决条件,中国在秦汉时期就已经有了四轮乃至八轮车,只不过因为那时的法定运载重量上限和速度上限(载重1.5吨,日行75里),使得四轮车的运载效率并没有那么高。 到了宋明时期,因为城市规模的扩大,四轮车一样存在;《清明上河图》里就有,不过是两头牛拉的,行驶速度缓慢,普及度并不高;实际上同一时期的欧洲也一样。 这玩意的普及和发展是依托于两样东西,车辆的减震手段和城市道路的平整度。 当然了,马匹的价格也是一个很关键的因素。中国古代因为马的价格一直居高不下,极大的制约了马车的发展。明代万历时期,跟蒙古人互市平均每匹马是7两多白银,而到了内地,民间交易价格就翻了三倍。 北海镇到鲸鱼湾的道路是今年初冬时才完工的,平整宽阔的水泥路面和橡胶轮胎,使得四轮马车成为了必要的交通工具。 不是说最先进的一定是最好的,最适合用的才是最好的。 实际上汽车运行的背后需要一大堆的技术作为支撑,而眼下北海镇还不具备全面推广汽车的条件。 还是老话,技术产业工人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凭空冒出来的,需要多年培养。所以技工学校现在培训出来的那几个汽车驾驶员目前只有一个去处,军队。 鲸鱼湾码头上停着的这些马车里,有两辆双马拉的小型马车格外醒目。车厢是全封闭的,椴木板打造的车身线条极为优美顺滑,黑色车门的下侧,用金漆描绘的北海军军徽能亮瞎人的眼。 这是根据某位电厂穿越众去欧洲旅游时拍摄并保存在手机里的视频,仿照英式玻璃马车制作而成,一共就造了四辆;眼下刚完工两辆,今天就给开出来了。 按照约定的日子,明年赵新、刘胜、吴思宇还有陈青松就要结婚了,玻璃马车就是给这四位打造的。至于婚礼之后这车是扔到库房里落灰还是干嘛用,到时候再说吧。 十几辆马车停稳后,从那些公共马车里呼啦就下来了一群人,男女老少都有。 “呜~呜~” 此时鲸鱼湾码头的东北方向传来两声短促的鸣笛,一辆玻璃马车的车门打开了,从里面跳下来一个穿着件雪白的细毛狐狸皮大氅,戴着一顶白色的貂皮帽子的小姑娘,那活泼美丽的样子犹如雪原上欢快的小精灵,令在场众人为之侧目。 “阿妙,别急,船影子还没看见呢。”马车里,安然稳坐的沈璇摇下玻璃窗,冲着阿妙说道。 “沈姐姐,快了快了!鸣笛两声就是左转的意思。” 沈璇无奈的摇摇头,随手胡噜了几下拍在膝盖上的大花猫,向坐在对面的陈二丫道:“你下去陪着她,别跑远了。” 自从年中的时候赵新去富尔丹城侦办那桩杀人案后,阿妙就被沈璇接过去住在了一起。几年过去了,阿妙对赵新的依赖沈璇一直看在眼里。沈璇最起码还有沈敬丹一家照顾,而阿妙则只有赵新。 在赵新身边,阿妙可以跟个小女仆似的忙前忙后;但到了沈家,没人敢拿阿妙当佣人使唤。 沈家人多,远的不算,光是沈敬丹家里就有沈吴氏、荻之户和小儿子,还有沈璇的妹妹阿玉,三个贴身的女佣,贵生他爹阿四,还有一个厨娘。 自从阿妙来了以后,沈家人因为赵新的关系,把她当半个女儿对待。而且阿妙和沈敬丹的女儿阿玉年龄相近,两人很快便处的十分要好,每天一起结伴去小学校上课。 这些人今天之所以来鲸鱼湾,是因为赵新要回来了,同船的还有北海军一团;那些坐公共马车来的都是一团的家属。 “来了!来了!”随着雷神号那庞大的船体驶进鲸鱼湾,码头上等候的人群兴奋的大叫起来。 阿妙的小脸被海风吹得红扑扑的,用力朝着大船挥舞着胳膊,似乎赵新就站在船头能看见她似的。一旁的陈二丫也是满心欢喜,自从陈继山被调去当赵新的警卫,她都好久没见到大哥了。 雷神号的甲板上,马上就要到家的士兵不顾寒冷,纷纷走上甲板,冲着岸上迎接的人群挥手叫喊。 驾驶舱里,王远方对潘秀成命令道:“下船后先回军营报道,武器弹药入库后,放三天假好好休息一下。” “是!”潘秀成孤身一个人,休息时要么找鲁寿山喝酒,要么就是去看望徐家那俩兄弟。 赵新走出驾驶舱,来到罗经甲板上,寒冷的空气让他不由缩了缩脖子,连忙把外衣领子竖了起来。他望着不远处初具规模的鲸鱼湾小镇,心想这已经是自己在这片土地上渡过的第五个冬天了。 雷神号进入泊位停稳系缆绳时,赵新回到驾驶舱里,语带感慨道:“真快啊!一转眼都五年了。” 王远方道:“可不是,想起刚到熊岛那会,还跟昨天似的。” 丁国峰道:“这几个月可把我累死了,这个冬天哪都不去了,我得好好歇歇。” 赵新笑道:“嗯,你去陪女人吧。送人和物资的事让邓飞去。” 王远方问丁国峰道:“你不打算明年结婚?” 丁国峰摆摆手道:“我们不着急,让他们先办。” “行了,不跟你们聊了,我先下船。” “赶紧着吧,我都看你家阿妙跟只兔子似的蹦了半天了。” 当赵新便带着陈继山和尹兵卫率先走下了舷梯时,一眼就看见了阿妙和她身后站着的沈璇。还没等他走上前,阿妙冲过来一把就搂住了赵新的胳膊。 “呵呵,这才两个月不见,好像又长高了?”赵新比了一下,走之前阿妙还不到自己胸口高,这会儿似乎已经超过了。 阿妙不满意的说道:“不是好像,人家就是长高了!也不是两个月没见,是三个月零十七天!” 两人走到沈璇跟前,阿妙这才松开手。赵新微笑着望着那双如秋水横波的黑眸,开口道:“我回来了。” 沈璇望着赵新,几个月的相思尽在眼光交流中传递。可眼下周围都是人,待嫁女人的矜持让她无法像阿妙一样扑到赵新怀里。于是她莞尔一笑道:“累了吧?” 当赵新看到那两辆马车时,先是围着马车转了一圈,满脸惊讶道:“还真给搞出来了!” 沈璇道:“前些天油漆才干透, 这才能拿出来用。要是早回来几天,怕还是得骑马。” “行!真有两把刷子!”赵新打开车门,看了看里面的陈设,点头赞许。 等所有人都上了车,马车平稳的行驶在大路上,沈璇这才把头靠在赵新肩上,撇着嘴道:“再不回来我都要坐船去捞你了。” “事情太多了,处理不完怎么走?” “哦。我还以为是那个雅姬让某人乐不思蜀呢!” 赵新伸手捏了捏吹弹可破的脸颊,笑道:“呀!还吃醋了。这话谁告诉你的?” “哼,反正我知道。这都要第五个了。”沈璇嘟着嘴,死死的搂着赵新的胳膊。 “不会是刘胜说的吧?别听他瞎咧咧,那女孩我早就让人送回去了。” “真的?” “那女孩才十二岁,开什么玩笑。” 沈璇满意了,小声道:“才不是刘大哥呢,是乌希哈跟我说的。” “乌希哈知道什么,一准儿是刘大傻。”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沈璇便开始布拉布拉说个不停。 她先是说阿妙那件白色的狐狸皮大氅和自己这身黑色的是乌希哈临走前送的礼物,接着又说自己送了乌希哈什么什么,然后又问赫哲人的婚礼有什么讲究...... 一开始赵新还接上两句,可慢慢的,沈璇就听身侧传来一阵微微的鼾声。 白噪音催眠啊。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三十三章 膏肓之患 北京城下了一夜的雪,到了寅初时分,天上似乎不再飘雪,却阴得很重,笼罩着这座死气沉沉的古城。如果不举着灯笼瞪眼细看,紫禁城内的殿宇、甬道都像蒙着一层黑雾,什么也看不清。 五更天的时候,随着寝室内条案上的自鸣钟敲了四下,76岁的大清帝国的皇帝起床了。 太监伺候着盥洗完毕,乾隆觉得身上懒洋洋的,有些提不起精神。想到昨夜那个年轻的女人,乾隆内心叹息自己还是老了。他走出养心殿,太监紧紧跟随在身后。 走出东暖阁,乾隆的目光首先便扫到了殿前御案上的一个景泰蓝小罐,一旁的太监连忙跪禀道:“老爷子,一根都没少。” 乾隆微微颌首,又盯着看了一下,这才转身移步。 那罐子里面盛着三十六根一寸左右长短的干草棒,有个名目叫“寸草为标”。几十年前的时候还是散放在御案上,后来才移到了罐子里。这三十六根草太监每天都要检查一次,寓意宫中的一切物件,哪怕是一寸草都不准丢。 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即使一根普通的草也不能例外。可是盘踞在双城子一带的那群逆贼,实在是让乾隆情何以堪,每天看到“规矩草”时,都觉得愧对祖宗。 走出殿外,看着地上的雪,乾隆心想御花园里的腊梅开了吧?他信步走下养心殿的台阶,准备去御花园连剑。等到从永寿宫右门出来,还没走到坤宁宫,早就有一大堆太监前呼后拥的把他围了起来。 敬事房的太监跑在最前面,口中不停的发出“哧~~哧~~”的声音,警告沿途众人回避圣驾;在他身后有两个总管太监,紧靠甬道两边,鸭行鹅步的走着。 乾隆身旁的一个太监举起了黄罗伞盖,伞后,一大群太监拿着各式各样的物件。有捧马扎以便皇帝随时休息的,有捧衣服以便随时加添的,有捧着手炉、脚炉以便随时取暖的,还有捧点心盒、热水壶、茶具的,御药房的太监也挑着随时备用的药挑子。冬天,那些防暑驱邪的藿香正气丸、痧药、万应锭之类的统统不见,换成了香糯丸、菊花水、松节油之类...... 再后面,是带着大小便器的太监。虽然乾隆在干冷的大清早未必会在外面大小便,可这都是应有的礼仪,宁可备着不用,也不能少一样。在队伍的最后面,是一顶金顶黄缎暖轿,万一老皇帝走累了,马上就能上轿回宫。 这一套套的规矩礼仪,乾隆早就习以为常。可今天也不知怎么了,他却十分反感。乾隆走了几步,突然停下对总管太监道:“都下去,朕一个都不要!” 老爷子今儿个是怎么了?随行的太监们一下都愣住了,连忙跪在了雪地上。 在位五十多年的皇帝,积威甚重,总管太监不敢违旨,跪下叩首道:“领旨!”说完便起身走到乾隆身后一挥手,示意随行太监都下去,他自己则抱着宝剑跟着乾隆继续往御花园走。 太监们等乾隆走出二十步外,这才起身。他们不敢走远,四散到僻静的夹道、假山后,照例捧着那一堆零零碎碎,一刻不敢远离,唯恐老爷子一时心血来潮唤人。 一趟剑练完,乾隆微微出了点汗,这才又恢复了往日精神矍铄的样子。 和珅一大早就坐轿出了门,到了神武门下轿时,宫门已经开启。他进了顺贞门,拐过钦安殿时,远远就看见乾隆独自一人站在积满厚雪的梅花下出神,顿时吓了一跳,心说皇上怎么在这里站着? 他连忙匍匐在地,叩头请安。 “老爷子,和中堂来了。” “唔,叫他过来吧。” 和珅看到总管太监招手,这才起身走到乾隆身后站立,只听老皇帝头也不回的道:“和珅,今年冬天京城滴水成冰,你说吉林那边是不是比这里还冷?” 这还用问吗?和珅有些诧异,不过还是说道:“奴才想起一笑话。” “说说看。” “上回恒秀来京时,奴才听他说,冬天在齐齐哈尔出门撒尿都得拿根棍子。” “哦?” “奴才也奇怪,问他难道是防狼的?拿把刀岂不是更好。可恒秀却说,撒出来的尿会直接变成冰条,必须拿棍子不停的敲,一边敲一边接着尿。” “哦?哈哈哈哈。” 乾隆笑了会儿,觉得心情舒缓了一些,这才又道:“是啊,撒尿成冰。那么冷的天气,你说赵新那伙人就这么熬着?” “奴才昨日见了李朝使团的人,听他们说,那赵新最近半年来一直带兵在日本国东征西讨,和一个叫仙台藩的搞在了一起,对抗德川家的将军。” “嗯。此人不管走到哪,总要搅起风雨,贼性不改。” 十月二十九日,随着福康安率军渡海抵达鹿仔港,清廷在台湾的战事终于开始捷报频传。福康安先是派小股部队攻占八卦山,又派松潘镇总兵穆克登阿直扑攻大里杙。 八卦山一战里,海兰察的女婿,上驷院三等侍卫福克精额一马当先,只带领二十多侍卫便一鼓而下。 紧接着,正白旗护军统领普尔普率军从茅港尾进兵,攻剿屯聚在诸罗至郡城一带的林爽文所部,由此打通了至台湾府城的大路。 随着台湾平乱形势的好转,乾隆对台湾之乱已经不太担心,他将目光又转向了东北。 庆桂在吉林一呆就是两年,宁古塔城和珲春城在他的努力下,一改往日的木城模样,变成了墙高两丈、厚达六尺,并设有瓮城的坚固城池。 由此,清廷便以宁古塔城和珲春城为核心,将北调的满汉蒙八旗部队在两城附近梯次部署,并从西、南两个方向,加强各地卡伦的规模,一步步向北海镇延伸。 根据以往的教训,清廷从九月份开始,再度加强了庆桂所部的火器力量。除了吉林炮厂生产的火炮,部分满八旗火枪兵开始换装燧发枪。为了满足火药和铅弹的供应,经直隶按察使刘峨上奏,乾隆同意在昌平开采硫磺矿和铅矿。 谁知冒出个御史孟生蕙上奏,说在昌平州开挖矿山,会破坏北京城的风水,建议关闭矿产。奏本中有“昌平州正当京城乾坎之位,其山即京城北面之屏障。山以虚受,气以实流,实者削之使虚则甚易,虚者补之。”等语,其间隐含保明十三陵风水之意,令乾隆大为光火。 西山挖煤采石都挖了几百年了,也没人说坏风水,怎么在昌平开矿就不行了呢? 何况北海镇打的就是前明的旗号,赵新又自称赵王之后,你孟生蕙保明陵风水何意?! 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御史孟生蕙因为这道奏折,落了个“猥鄙妄诈”的评语,之后交部议处。可到了本时空,孟生蕙直接被捉拿下狱,等待他的,将是砍头抄家。 乾隆在御花园跟和珅说了会话,感觉心情舒畅不少。他摆摆手让和珅去军机处忙,一会再过来伺候,自己经储秀宫边门,穿过体和殿、翊坤宫回到了养心殿里。 御前太监跪奏道:“老爷子要传膳吗?” “传膳。” 御前太监赶紧向守在养心殿的殿上太监喊了一声“传膳”,殿上太监再把这话传给鹄立在养心殿门外的太监,然后再传到西长街的御膳房太监,声音此起彼落,很快就到了御膳房。 不一会儿,几十名穿戴整齐干净的太监出现了,他们分别抬着大小七张膳桌,捧着几十个绘有金龙的朱漆盒,浩浩荡荡的直奔养心殿而来。 捧食盒的太监们进到养心殿里站定,由戴着白套袖的太监逐一接过去,在东暖阁内摆好。 和往日一样,照例是菜品一桌,点心、米膳、粥品一桌,咸菜一小桌;又因为是冬日,还得有一桌火锅。 太监们手脚既麻利又轻快,把所有绘有龙纹的和写着“万寿无疆”字样的明黄瓷器和银器摆好,每个银器下都托着一个盛有热水的瓷盆,每碗每碟的边上都插着一个银牌。 乾隆落座后,一个太监叫了一声“打~碗盖~~”,几个小太监立刻上来取走所有的碗盖,放到一个大盒子里传到东暖阁外托走。 帝王一餐谱,百人数年粮。 吃过早饭,十五阿哥颙琰跟和珅递牌子求见。等两人进来,乾隆一边手指着杌子命坐,一边用热毛巾揩面,说道:“昨晚宫门下钥前福康安的折子到了,从鹿仔港到府城的道路已经打通,林爽文之流覆灭指日可待。” “这都是皇上圣明,高瞻远瞩,运筹帷幄,臣(奴才)办差不力,请皇上(主子)责罚。” “起来吧。坐下说。”乾隆喝了一口热茶,语带凝重道:“台湾那边有福康安,朕总算放心了。黄仕简、任承恩的罪你们怎么定的?” “斩立决。”颙琰抿了抿嘴唇道:“迁延观望,贻误军机。臣等以为,从来军纪贵在严明,而失律之诛,尤难宽贷。黄仕简于上年冬天带兵前渡台湾,剿捕贼匪。其时逆首林爽文不过与一二奸民纠合作乱而已。若是当时黄仕简能督率兵弁,实力搜捕,何至于到今天祸乱整个台湾。况且其到台湾后,只知坐守台湾府城,零星调兵,逡巡恇怯,一筹莫展,以致逆匪辗转纠集,日久稽诛。 至于任承恩,此人年力正壮,非黄仕简可比。之前去台湾剿捕逆匪,也是他自行陈请的。哪知此人只是安坐鹿仔港,与黄仕简互相观望,并不亲临行阵,奋力剿杀,按律以逗留之罪拟定。” 乾隆老了,对下面官员的杀心也没那么重了,他问和珅道:“他们两人现在什么情况?” 和珅道:“黄仕简自台湾启程就一直病着,到现在也没好。前几日臣带太医去给他看了,的确是久病沉疴。至于任承恩,他父亲任举前些年在金川出兵阵亡,哥哥任承绪之前在京营供职,去年因为救火死了,任承恩自己膝下并无子嗣,他兄长家中只有两个女儿。” 乾隆半天没说话,良久才道:“兵可百年不用,不可一日不备。朝廷信赏必罚,丝毫难以假借。此后身膺阃寄者,当倍加凛惕。所谓行军之际,务须身先士卒,克敌致果,共晓然于功罪所分,视乎勇怯。如能共矢荩诚,著有劳绩,朕必当躬膺茂赏。若畏怯幸生必致自蹈重愆,身罹宪典。算了,改斩监候吧!” “臣(奴才)领旨!” “朕不杀他们,是为了让将士们明白,法理不外乎人情。然将士用命,才能无负朕整饬戎行,谆谆告诫之意啊!” “皇上(主子)圣明!” 乾隆透过玻璃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空,似乎昨夜的那场雪并没让老天爷满意,还在继续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雪。 “朕观林爽文等所作所为,不过是么么小丑,大兵一至,灰飞烟灭顷刻之间,犹如疥藓。譬如一人,外伤固然堪忧,终不至丧命。然赵逆才是膏肓之患,倘不全力剪除,社稷倾覆就在肘腋之间。庆桂两年经略,人都累得吐了血,宁古塔、珲春大营围困阵势方成。” 乾隆越说语气愈发坚定,他饮了口参汤继续道:“我大清基业,上应天意,下顺地理,中和人和。朕这些年派兵东征西讨,乃是为后世砥定万代不易之江山。赵逆不甘俯首顺民,伪称朱明之后,骚扰边庭,侵夺白山黑水祖宗之地,断不能恕!” 说罢,乾隆赫然之间一拍御案,眼中火光喷射扫视殿宇,所有的人都被唬得身子一矮,悚息营屏身上颤抖。 这仗没个完了! 颙琰心中哀叹,一南一北,朝廷的银子跟泼水似的花出去。黄河要修,运河要清淤,川陕河南百万生灵需要救济,处处捉襟见肘。原本想着能跟赵新停战五年,朝廷也好喘口气,攒足力量再战。 可这老人家今儿个是怎么了?这架势恨不得今年打了林爽文,明年转头就要打北海镇。可燧发枪换装还没完呢?跟英国人订的军舰还没到啊! 皇阿玛,您就不能再忍忍吗? 和珅倒是满心欢喜,银子大把大把的捞,趁着兵部奏销账目,他自己的账目也能处理的干干净净。这可不是如下面的督抚吃亏空,搞个百十万两就偃旗息鼓,告老还乡。他手里握着全大清天下的大帐,圆明园、内务府、户部、兵部、各省藩库随便一笔小账就是百万,大的能到上千万,成笔成笔三转两转的拨到了自己的账上…… 刘全和马八十三从花鸟岛进货,跟北海镇做生意那都不算什么,光是朝廷从英国人手里买军舰的钱他就吞了两百万两。 当初孙士毅筹到五百万两买船,和珅眼红,撺掇着乾隆下旨将这笔银子调拨到户部的账上。而孙士毅被赵新俘虏的事不知怎么就传到了和珅的耳朵里,于是他只能乖乖听命。 八旗鸟枪换装、宁古塔、珲春大营、跟英国人买船,仅这三件事,和珅从中就捞了上千万两。 眼下和珅的家产有多少?不光他自己都数不清,连他家里的几个人也算不清。 几亿怕是有的吧? 如果赵新是朝廷的膏肓之患,自己算什么?古往今来天下第一蛀虫? 赵新要人要地盘,自己要钱要权力,哥俩都差不多。 想到这里,和珅顿时觉得小腿肚子开始抽筋。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三十四章 情灯飘何处 1787年的冬天就这么悄悄过去了。 有些人怀念,有些人却希望永远忘却。 不堪回首中,有滔天的黄河水,有饥寒交迫的艰难跋涉,也有易子而食的人间惨剧...... 新年期间,赵新依旧忙忙碌碌,一批批人被送走,又一批批带回。期间他自己又消失了十几天,谁也不知道去了哪。 电厂众的一百多号人在看到自己的银行卡上多出了一笔和信托文件上约定数字相同的汇款后,终于踏实下来。纷纷叫嚷着大干快上一百天,一定要在三月底前完成主机安装。 朱尔根军事堡垒以南的旷野上,一辆草绿色如同一个扁方盒子的怪物,冒着黑烟,轰隆隆的压过黑色的原野,让朱尔根城上警卫的士兵们惊掉了一地的下巴和眼球。 “乖乖,这又是什么牲口啊?” 跟随狩猎队一起回来的朱大贵坐在马拉爬犁上,拾起自己刚掉的下巴,听到身边一个流民正在发出惊叹。 “大贵哥,老爷们这牲口吃啥草料?” “吃油的。” “吃油?我滴个娘来,这满地的草还不够它吃的!俺长这么大,也就是来了北海镇才吃上一口油。” 年轻人回头看着爬犁上装着的狍子和野猪,嘴角又开始流下了口水。 朱大贵看着年轻人的样子,笑骂道:“过年连吃了三天肉,这会儿咋又馋了?” “大贵哥,恁这话说的,肉哪有吃够的时候。” 范统坐在装甲车里,被颠的七荤八素,早饭时喝的两碗粥在胃里不停的翻涌。驾驶位上的刘胜,满脸兴奋,摩托车把式方向盘让这辆装甲车操作起来极为舒适,四个TNPO-170潜望镜在行驶中也能获得极好的视野。 “大刘,你慢点,我快受不了!”范统捂着嘴大声叫着。 “啥?你说什么?大点声!” 我靠!范统气的朝着刘胜的后背就来了一脚。可随之而来的一个颠簸,让范统的脑袋撞在了车顶,手一松,喷了刘胜一脑袋...... 装甲车终于停了,范统打开后门撒丫子就跑,过了两分钟,顶着一头盔粥的刘胜下了车狂追。可怜的范统哪跑得过刘胜,最后被一把薅住,直接被刘胜压在了身下。 “大刘我错了!”范统马上认输。 “错哪了?” “早上我应该多喝两碗粥就好了。” “......” 一番求饶后,范统终于坐上了驾驶员的位置,在刘胜的喝骂声中,开着装甲车在原野上肆意奔腾。 二月初的时候,范统跟吴安全提出想脱离电厂系统,加入北海军。他一想到设备运行后,自己又要开始那种没黑没白的三班倒生活,就不寒而栗。 这也就是巡检,要换成其他岗位,吴安全是绝对不会答应的。之后范统又找了赵新,赵新当然乐意,于是就让范统去富尔丹城,先给刘胜当助理。一边熟悉部队编制,一边通过训练减轻体重。 随着北海镇人员规模扩大,眼下已经有了三所小学,鲸鱼湾那所学校就是第三所。有鉴于此,北海镇技校又新开了几个专业,都是围绕电厂的相关职位而设。 二月中旬,乌苏里江的冰凌刚开始松动,杜鹃花还没冒出翠绿的叶片,刘胜、范统、王远方带着一个骑兵连渡过依然封冻的兴凯湖,朝着巴尔克村出发了。 他是去接新娘子的。这场婚礼结束后,刘胜就要准备西征了。 原本赵新也想带着沈璇和阿妙同行,可岛国那边的事让他脱不开身,只好就此作罢。反正把新娘子接回来还得大摆酒席。 二十多天后,刘胜一行人终于抵达了巴尔克河河畔的村子。 此时的巴尔克村如同大集一般的热闹,周围几十里各部落的男女老少倾巢出动,赶来为一对新人凑趣。 当他们看到穿着一身鱼皮服的刘胜时,全都惊讶的叫出了声。 “这新郎可太高了!” 赫哲人每逢办喜事,都有个古老的风俗,要在夜里放江灯。在这场祈求老天赐福的仪式上,还要择选出结婚仪式上有资格陪伴新郎、新娘的人选。 按照习惯,新郎新娘先放灯,随后,不拘男女老少,只要是想要借助新郎新娘的命运,求得日后太平无事、诸事顺遂的人,都可以扎一个江灯放下去沾光借喜。要是放的河灯能追上新郎新娘的河灯,那就能成为最荣耀的傧相。 这可是人人求之不得的幸运,老人们都说,当一回傧相,能增寿十年。 范统左右也是闲着无事,便学着赫哲人的样子,先用柳条扎个骨架,再糊上一层麻刀纸,之后这厮还裱了一层鞣制好的鱼皮,里面再放上鱼油捻子灯就行了。 宽阔的河岸上挤满了老老少少,大人小孩手里都擎着大小不一、色彩各样的河灯。王远方一看范统手里的河灯,差点笑喷了。 这厮居然糊了一个大军舰出来,结结实实硬邦邦的。而周围的男女老少看着范统手里那大家伙,都在猜测这人糊的是啥。 “你这灯也太大了!” “怎么了?不能糊这么大?我这叫技术优势。”范统一指周围人手里那些河灯,得意洋洋的道:“统统不是对手。” 乌希哈的父亲萨哈连和姓长早早来到了河边,他们站在一艘刚下水的喜船里,面前站着刘胜和乌希哈,两人抬着一盏二龙戏珠灯,让围观的人都大开眼界。 这还是乌希哈在北海镇的时候从一位河南妇女那里学会的,她学了两个月才扎的活灵活现。眼下这盏河灯是她用了三天的工夫扎成的。 龙灯里的鱼油捻子点起来了,通红的火光映出了两条长龙的龙角、龙尾和逼真的爪子,好像一松手真要游到水里似的。周围那些少见多怪的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议论着,夸赞着乌希哈的手艺,就像一群聒噪不休的喜鹊。 突然,巴尔克村的那个奇吉的老婆挤过来吼道:“你们这群小丫头,别叽叽喳喳的叫了!看着人家的龙灯好,明儿嫁汉子学着扎一个就行了。今天正经的是要放好河灯,沾点福气,不然啊,小心明天嫁给诺木地!” 这下可引起了公愤,这群小辣椒一样的部落少女们岂是好惹的?诺木地那是远近闻名的浪荡汉,奇吉他老婆这不是糟蹋人吗? 只听有人一声呼喊,姑娘们呼啦就围了上来,扯胳膊抱腿,非得把胖女人给扔河里不可。 范统和王远方听不懂满语,见到一群姑娘抬着个胖女人就要往河里丢,不由面面相觑,搞不懂发生了什么状况。而一起来的乌坎贝看的则是哈哈大笑。 范统连忙问道:“老乌,她们在干嘛?” 乌坎贝笑道:“没事,女人们开玩笑呢。” 正说着话,只听河边的人群突然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而那些打闹的女孩子听到动静,连忙一撒手,把胖女人往沙土地上扔了屁墩儿,也连忙拿起自己的河灯跑了过去。 放河灯仪式开始前,先要祝神祭酒,只见萨哈连和村子里的萨满用手指在酒碗里蘸酒,向天空和倒映这明月的巴尔克河中抛撒。 王远方拉着身边的乌坎贝问道:“这是要干嘛?” “祭神,让神明给河灯开路,一路顺风顺水!” 随着众人齐声欢呼,刘胜和乌希哈将二龙戏珠灯放进了巴尔克河中。紧接着,河岸上的人们争先恐后地追随新人向放灯。霎时间江面如同开了锅一般,各式各样的河灯,五彩嫔纷,随着河水一路前行。 这些河灯里最显眼的就是范统的那艘大军舰灯,上面居然还点着三盏鱼油灯,明晃晃亮堂堂,一骑独尘,撞开了一个又一个河灯,顺着河水一路向西,很快就接近了那盏二龙戏珠的河灯。 “哇!太厉害了!”一群年轻男女看着范统,心说这汉人扎的河灯居然能跑这么快! “这位,这位大哥,你教教我怎么扎你那样的河灯好吗?” 面对一群围在自己身边叽叽喳喳的年轻男女,范统得意极了,憨憨的笑着。眼下乌坎贝没在身边,他根本听不懂人家在说什么。 点点繁星在巴尔克河上闪动,好似夜空中的群星降落人间。 单鼓和口弦琴弹奏起,上了年纪的人围着萨哈连、萨满喝起了喜庆酒,范统和王远方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被待为上宾,请到萨哈连跟前去一起痛饮。 年轻人在光洁的沙滩上,在明亮的月色下踩着空康吉的节奏跳起了扑鱼舞,“伊玛堪"的歌声飞扬起来,弥漫在夜空。 “阿啦雷赫尼那,阿啦啦赫赫尼那,心爱的‘伊玛堪’唱给最美丽的佳木塔,最艳的花献给心地善良的佳木搭。天上什么星最呀最明亮?哈达·鄂佃科塔。啊雷雷啊啦赫尼那,哈达·鄂佃科塔哪有江灯亮,杜鹃比不过美丽的佳木塔。一对情灯漂呀漂何处?长明不灭照呀照天涯......” 乌希哈从来没有这样快乐,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真切地意识到,自己就要为人妻了。小时候她经历过好多次放江灯祭神的场面,但那时不过是凑热闹祝福他人。而今天,所有的人都来为她祝福。 她看着高高大大的刘胜正在一碗接一碗的接受别人的敬酒,心中充满了自豪。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这个大个子的? 第一次看见他打那头老虎?还是来年在乌苏里江上的偶遇,自己把心爱的激达枪送给对方的时候?又或者是刘胜第一次宠溺的让自己坐在肩头看热闹? 两年来交往的点点滴滴涌过心头,乌希哈现在满心的幸福和喜悦。 刘胜自不必说了,他已经决定留在这个时空,跟这个成天跟小尾巴似的缠在自己身边的姑娘共度余生。曾经的那些往事早随着这几年的经历烟消云散,他笑眯眯的看着乌希哈,心说这个女孩明年就是自己的妻子了,世事变幻,还真是让人难以预料。 另一边,巴尔克村的老萨满看到范统一仰脖就是一碗酒,笑着劝道:“年轻人,蛐蟮酒后劲可大,小心明天起不来。” 听了乌坎贝的翻译,范统只是嘿嘿傻笑。这点酒对他来说可真不算什么,当初在电厂时,范统人送外号“范一桶”,那意思是有一桶的酒量。 老萨满一边让人把酒倒满,随即又问道:“年轻人,你家在哪啊?” 范统想了想道:“老人家,我家离这里可远了,在长江边上。” “我知道长江,年轻时听人说过。”老萨满捻着胡须道:“长江是条白龙,黄河是条黄龙,黑龙江是条黑龙,这三条龙是三兄弟。” 范统和王远方听了乌坎贝的翻译,齐声笑道:“老人家说的好!为这个,再干一碗!” 正当欢乐的“伊玛堪“把黑龙江和乌苏里江沿岸的百姓带入喜庆欢乐的时刻,正当繁灯如锦的河灯灯顺着巴尔克河流向乌苏里江之际,远在黑龙江的上游,哥萨克军团的火枪和马刀已经擦的雪亮,数百条内河帆船已经整装待发。 1787年,深受经济困扰的女皇叶卡捷琳娜二世看到清国皇帝还是没有恢复恰克图贸易的意愿,同时又加大力度查禁大黄走私贸易,终于下了最终的决心,进攻清国的黑龙江和乌苏里江流域,将那里彻底变为沙俄的领土。 女皇任命的军团统帅苏沃洛夫在一月底就抵达了伊尔库茨克,这位身经百战,久负盛名的沙俄将领花了两个月的时间,仔细考察了从伊尔库茨克到雅克萨沿途各地的战备情况,终于在三月中旬下达了作战命令:对清国发起进攻的时间就定在四月中旬,黑龙江解冻之后。 而身在北海的赵新,在送走了又一批南下九州的矿工后,两个意想不到的来客让他顿生警惕,使他将目光陡然从西边的蒙古转向了北方的那个邻居, 由此引发了一系列的事端,从而使北海军对满清的战略一变再变! “尊贵的赵王殿下,我仅代表尊贵的女皇陛下和苏沃洛夫将军,向您表示诚挚的敬意!” “是你们?” 北海镇赵新的那间办公室里,奉命从富尔丹城火速赶回的瑟尔丹看到眼前两张熟悉的面孔,不由大吃一惊。 这不是去年在德楞恩遇到的艾莫日根和巴特尔桑吗!他立刻就想到了另一位,协领阿克敦。 这两个身穿獾皮袄,头戴貂皮帽的家伙从一进门就看见了瑟尔丹,不过当初两人主要是和乌坎贝闲聊,并未注意在一旁装睡的瑟尔丹。 两个索伦人,不,是两个布里亚特人恭敬的向赵新鞠躬行礼,随即便掏出怀里的信,递到陈继山手中。 这两人是从海参崴方向翻山越岭而来,差不多和那位澄澈和尚走的是同一条路线。当他们被哨所警卫拦下时,那个名叫艾莫日根的家伙掏出了一封信,声称自己是来自北方的邻国,要求面见赵新。在经过北海军对两人搜身和询问后,终于确定两人是沙俄派来的使者。 赵新得知后并没有声张,他十分好奇,沙俄怎么会找到自己?他们想干什么? 难道是苦叶岛和鄂霍茨克的事?对方是来讨要俘虏和帆船? 经过一番考虑,他决定见见这两个人,看看对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三十五章 来自伊尔库茨克的一封信 赵新接过信并没有马上打开,摆出一副谈生意时的职业性微笑,问道:“两位来我这里有何贵干?” 听了瑟尔丹的翻译,艾莫日根道:“总督大人派我二人前来送信,至于信中说了什么,我们实在不清楚。只是您这里离边境路途遥远,我们能见到阁下,实属不易。” 瑟尔丹听了,马上对赵新道:“大人,他们俩在骗您。去年在赏乌林会的时候,萨哈连就曾告诉他们怎么去富尔丹城的市场。” 赵新不动声色,微笑着点点头,继续问道:“除了这封信,你们还有什么凭据能证明你们是伊尔克次克总督派来的使者?” 艾莫日根道:“要说书面凭据,我的确没有。不过,去年有一艘巨大的白色钢铁货船曾抵达鄂霍茨克,带队的那位船长姓丁,当时上船与他会面的是海关关长彼得洛.格里戈里耶维奇和当地的教堂神父谢苗.基谢列夫斯基。不知道这能不能作为您相信我的凭据?” 赵新点点头道:“好吧。”说罢,他这才打开信封取出了信。 这封信很长,足足有五页。让赵新极为意外的是,这封信通篇是用汉语写的,只是在信的末尾处,有一个俄文签名。 这几年跟安德鲁交往多了,赵新也勉强能看懂一些俄文,他认出这个签名就是那位伊凡雅克比本人的名字。 执笔的人应该是对汉语有相当程度的了解,语句通顺,内容直白。这封信的前半段都是通篇的恭维,首先是对十七世纪明朝和沙俄的交往进行了回顾,对曾经的明帝国有多么的神往,指出两国从一百七十年前明神宗万历那时就有过友好的交往。对赵新这个“明帝国的后裔”反抗鞑靼人的暴行表示了关心和支持。 历史上在1618年的时候,沙皇米哈伊尔.费奥多罗维奇派出以伊凡.佩特林为正使,安德烈.马多夫为副使的俄国使团考察队出使北京。使团的成员一共有12个人,他们于1618年5月9日从托木斯克动身,沙俄使团入境后,经张家口、宣化、怀来、南口、昌平,于当年九月进入北京城。 由于当时的沙俄曾在蒙古和明朝西北部活动,导致明朝政府对佩特林有所警惕。尽管如此,他们在北京还是受到了适当的礼遇,被安置在鸿胪寺里。再后来,他们带着一封万历皇帝致俄国沙皇的国书踏上了归程。这应该是中俄两国最早的官方接触。 进入信的中间那段,伊凡雅克比对双方在苦叶岛发生的两次误会表示遗憾,希望赵新不要再阻止沙俄探险队南下,他提出由双方共同探险,共同瓜分苦叶岛乃至黑龙江入海口是一个双赢的选择。除此之外,伊凡雅克比提出用鲸鱼油三千桶,海獭皮两千张,跟赵新赎回被俘的三条风帆船和第一批被俘的船员。 在信的后半段描绘了清帝国的野蛮、残酷和对沙俄帝国的“不公正”,讲述了一个吃不到大黄的国家,其国民会过着怎样凄惨的生活。希望能和北海镇携手,共同打破鞑靼人帝国对沙俄的经济封锁,并愿意提供一切军事和相关物资援助。 赵新看完信,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努力使自己显得淡定。可是他这种努力在艾莫日根看来,对方面色发红,颤抖的嘴角,肯定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我们希望能和马卡留斯神父见面,转达谢苗.基谢列夫斯基神父对他的问候。” “嗯。这个我会考虑。”赵新把信纸叠好,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极为用力。他抬头盯着艾莫日根,问道:“这封信谁写的?他的汉语水平很好啊。” “这是鄂霍茨克的谢苗.基谢列夫斯基神父代总督阁下执笔的。” “把他们俩带下去,分开关押。”赵新对陈继山嘱咐道:“你替我告诉片山,这两个王八蛋要是跑了一个,他这警察署长就别干了。” 陈继山一愣,心说刚才大人还笑咪咪的,怎么转眼就要亮刀了?只见赵新还是笑眯眯望着自己道:“让片山给我好好审,连他妈的内裤是什么颜色都不能放过!你听明白了吗?!” 赵新最后那六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这让陈继山吓了一哆嗦,他跟着赵新一年了,还从没见过这副神情,于是连忙立正道:“是!连他妈的内裤是什么颜色都得问清楚!” 赵新这时又对瑟尔丹道:“你也去,帮着一块审问。从他们越境之后干了什么都要搞清楚。” 于是乎,当两个沙俄探子被瑟尔丹和陈继山等人笑呵呵的带出赵新的办公室,随着陈继山一声令下,马上就被按在地上来了个狗啃泥,然后五花大绑就送去了警察总署。 一天后,赵新就得到了审讯结果,瑟尔丹亲自来跟他汇报了。 “什么!沙俄人要入侵黑龙江?” “是的,大人。那两人的确这么说的。” “什么时间?” “只说在做准备,具体什么时候他们都不知道。”瑟尔丹继续道:“还有件事,就是去年在德楞恩,他和那个协领阿克敦之间的事。” 这事赵新去年听瑟尔丹提过一句,也没当回事就抛在脑后了。现在说起来,他想了想问道:“什么事?” “那个满清官员给了他一份黑龙江和乌苏里江的水文图。” “图呢?” “艾莫日根说已经带回雅克萨交给罗刹军官了。” “那图上都有什么?” “江里的浅滩,各处水深,还有行船里程......” “王八蛋!”赵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他现在恨不得弄死那个阿克敦。 瑟尔丹还从没见过赵新发脾气,不由唯唯道:“大人,那两人怎么处理?” “让片山继续审,死活不论,要是三天后还不死,那就拖出去枪毙!” ...... 瑟尔丹离开后,赵新让陈继山守在办公室门口,今天谁来也不见。之后赵新才点上一支烟,开始陷入沉思。 战争,其实跟其他事情一样,也是先要搞清“五个W”。 Why?Where?Who?Which?When? 赵新看过一些资料,他知道在另一时空的十八世纪,沙俄虽然制订过入侵中国的计划,但一直没有实施。会不会这次的行动也只是试探呢?如果不是,究竟是因为什么才让那个老女人改了主意? “难道是因为自己?” 赵新似乎明白了一些,富尔丹城一战已经两年了,假如是因为北海镇两破清军的消息传到了沙俄那边,很难说不会刺激老女人的野心;再加上他们早有准备,入侵或许是真的要来了。 那么下一个问题,沙俄会从哪来? 特林石矶(庙街)么?如果是从东边来,那么一定是从鄂霍茨克坐船南下,从黑龙江入海口进来。可问题是鄂霍次克的大型风帆船全都被北海军搞掉了,现在鲸鱼湾里停着的那五条风帆船可都是沙俄送上门的。 “假如从西边来呢?”赵新突然想到了另一个可能。他起身走到书架前,翻出一份黑龙江和乌苏里江流域的地图,目光向上向左,最后落在了雅克萨城的位置。 好吧,赵新决定四月份让丁国峰提前北上,送完张波他们再去鄂霍茨克转一圈看看。 接下来第三、第四个问题其实可以算一个,出兵规模,领兵的将领。 最后一个就是时间。考虑到黑龙江基本上要到四、五月才能解封,冰凌完全化开,沙俄要真动手的话,也只能是那个时间。 头疼啊!赵新看着地图上那数千公里蜿蜒的河道,直嘬牙花子。 如果沙俄真是从西边过来,那么北海军的调动路线就是从富尔丹城北上到兴凯湖,然后从兴凯湖顺乌苏里江一路向北到伯力;再从伯力向西,溯黑龙江入送花江口,上行至雅克萨。 这样一来,北海军势必要和三姓副都统衙门、黑龙江将军府大打出手,沿河要攻占伯力、依兰哈拉、瑷珲城、黑龙江城,搞不好还得分兵把齐齐哈尔城也得打下来。 这尼玛整个战略方向全都要变! 而且一旦北海军向北出击,宁古塔和珲春方面的清军肯定会得到消息。庆桂可是傻子,他必定要趁机进攻富尔丹城。 苦叶岛、南九州、仙台藩、北海镇、富尔丹城,北海军眼下共七个团外加两个骑兵连和一个青叶营,要是北上打沙俄,南北纵横几千公里,光是后勤补给就能把所有人都折腾死。 自己跟着上?跟沈璇的婚事怎么办?沈姑娘今年都十九了,再拖就成这个时代的老姑娘了,会被人笑话死的。 最麻烦的是整条行军路线全要依托水道,这特么可要了命了! 赵新没敢大张旗鼓的召集人商议,现在刘胜、王远方两人都不在,他左思右想,想到了一个人。 到了晚上,他连陪沈璇吃饭都顾不上,直接去找于德利,拉着他一起去了陈青松家。 两个一头雾水的中年老男人被赵新拉到一起,看着赵新的神色,心知这特么肯定不是要斗地主啊。等听完赵新所说的情况,顿时变得面色凝重起来。 于德利首先道:“你的意思是说,因为我们的出现,所以会导致沙俄提前南下入侵?” “就这意思。” 陈青松愁眉不展道:“要真是这样,事情就麻烦了。我们今年的军事部署全都要跟着变。” 赵新道:“问题是我现在根本猜不出他们到底会从哪个方向进攻。” 于德利道:“你把那封信给我看看。” 陈青松开始盘算粮食的情况,现在北海镇的粮食库存倒是没问题,可南北水路这么长,要想把粮食弹药等物资运过去,这得造多少船啊! 过了许久,于德利把信来回看了好几遍,这才向赵新问道:“现在宁古塔和珲春两个方向,清军有多少兵力?” 赵新道:“宁古塔一万八千人,珲春一万多人。” 于德利道:“清军现在除了南面的台湾,已经把满汉蒙八旗绝大部分力量都调到了这两个地方。这样一来,黑龙江那边的兵力势必空虚,也许罗刹就是看到了这一点才决定入侵。”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赵新道:“如果真要打,你会怎么做?” 赵新道:“肯定要先把伯力给占住,那里是黑龙江和乌苏里江的交汇处。不管我们是不是要对付沙俄,其实从战略要点上来说也是要拿下的。咱们之前所以没有动作,我是怕引起三姓城的注意,因为一旦把伯力占了,清廷的赏乌林就算废了,他们对整个黑龙江下游的控制就没了,而我们之前根本没有那么多地方干部接手地方政权。” 接着,赵新将去年瑟尔丹和乌坎贝在德楞恩赏乌林的所见所闻给两人介绍了一下,然后继续道:“清廷的做法完全是赔本赚吆喝,边民上缴一块貂皮就是个形式,但是他们能从清廷拿到极大的好处。如果我们控制了黑龙江下游,那么这个包袱势必要接过去,与之配套的就是大量的地方干部还有医疗人员,否则那些人凭什么要拥护咱们?从血缘也好,地缘也罢,这些少数民族跟满族人关系更近。” 于德利点点头,赵新的想法其实他完全同意。 北海镇与满清不同,满清是通过对边民的编户齐民来形成对民心的控制, 这样做的好处是国力强盛则天下太平;一旦国势下滑,外敌就会趁虚而入。到时候没有组织的民众即便英勇反抗,还是不敌有组织的侵略者。 而北海镇要做的不光是占住地盘,还要有效控制,对边民部落形成组织化和规模化。实际上就是通过权力下乡,打破传统的自由部落生活;小型部落向大型部落靠拢,最终在黑龙江下游沿岸形成城镇化的村落才行。 而地盘大了,管理上的窟窿也会增多;与其仓促占领,然后手忙脚乱的搞行政建设,还不如闷头发展,攒足了力气再出拳。 这也是赵新为什么让他负责行政干部学校的原因。 三人想了好半天,最后于德利一拍脑门,有办法了! “其实要想知道沙俄是不是在聚集军队,等待开春冰化入侵,有一个办法。” 赵新眼睛一亮,问道:“什么?” 于德利道:“你知不知道在咱们那个时空,尼布楚城叫什么?” “好像是叫涅尔琴斯克,这我还真查过。” “鄂霍茨克呢?” 赵新挠挠头道:“好像还是叫鄂霍茨克。” 于德利点头道:“那就好办了,这事我们谁去都不如你去。你这样......” 一周后,穿的鼓鼓囊囊,背着一个旅行包的赵新走出了鄂霍茨克的机场。 他准备亲自实地侦察。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三十六章 巴巴雅嘎和阿塔曼 从机场到鄂霍茨克市区有三十多公里,要绕好大一个圈子。说是个“市”,其实就是个镇,整个镇子总共才三千多人。 赵新抵达市区的时间是中午,他先找了家旅馆开了房间,接着就去了本地的图书馆查资料。等到查到早期鄂霍茨克镇的具体位置,他这才出了图书馆找地方吃饭,直到天黑才回到旅馆。 赵新的做法很简单,他打算趁着夜色穿过去看一眼,要是沙俄准备从这里坐船南下黑龙江口,那么十八世纪那边的鄂霍茨克肯定有一大片的帐篷或是木屋,以供那些哥萨克居住,同时港口上肯定会停泊着大量的帆船。 于德利的建议其实没什么难度,就是折腾,而且只折腾赵新一个人。 ...... 1788年,鄂霍茨克。 初春的黑夜依然寒冷漫长,太阳很早就落了山,镇子里到处可见点着鲸鱼油的路灯,在西伯利亚冷风和海风的夹击之下,将整个镇子照的影影绰绰。 三月的天气里,北风依旧凛冽,低风卷起积雪,发出沙沙的响声。被房檐上茅草染黄的冰柱从屋檐上坠下来,摔在地上,发出玻璃似的清脆响声。这座海滨城镇里到处是冰洼和混杂在积雪中的秃地。冰冻的港口上,十几条停靠的捕鲸船的桅杆被风吹得吱呀作响。 一匹健壮俊美的枣红色顿河马直挺挺地翘起那长长的像麻束似的尾巴,迎风摇晃着乱蓬蓬的鬃毛,尥着蹶子,将蹄子上的雪块踢出很远。它在教堂前的广场上兜了几个圈子,跑到一处矮墙边停下来,闻闻墙砖。那马用紫色的眼睛斜看着不断接近的笼头,又把脊背一伸,转身奔入夜色,身后响起了一个人类的叫骂声。 晚上八点多,海关关长彼得洛.格里戈里耶维奇带着醉意从一户商人家告辞,转身朝自家的方向走去。等候的仆人牵着套好笼头的枣红马,看到老爷步伐不稳,想着上去搀扶,结果被格里戈里耶维奇一把甩开。 “管好你自己吧,老爷我走的稳着呢!” 仆人无奈,于是举起火把,另一只手牵着马缰绳走在海关关长的身侧。格里戈里耶维奇的家离这里不远,穿过教堂,走上三百多米就到了,就在行政长官家的隔壁。 “这些毒蛇!……魔鬼!……浑蛋!……他们象窑姐儿似的在诱骗老爷我……可我还得支着耳朵听他们的废话!……商人啊!他们满脑子都是钱!钱!钱!一艘帆船居然要三千卢布,唉~~,这些人算什么哥萨克呀!全都是一群饿死鬼!” 突然,顿河马一声嘶鸣,随即光影晃动,一根火把打着滚就掉在了地上,砸出一篷火星。 “该死的伊万,你还能干点儿什么?嗯,你说你还能干点什么!” 仆人伊万伸手紧紧抓着格里戈里耶维奇的胳膊,用颤抖的声音道:“老,老爷!你看前面!” 海关关长顺着伊万那颤抖的手望去,只见幽暗的街道上,一个身形高大臃肿,从头到脚披着一身碎布条的黑影正站在街头。 如果只是这样,格里戈里耶维奇最多也就把那黑影当成个喝多了的穷鬼;可当那黑影转头望向自己时,格里戈里耶维奇顿时浑身汗毛竖起,头皮发麻,酒意全消! 那是什么样的妖魔啊! 光影朦胧中,格里戈里耶维奇看到那妖魔的脑门上居然长着四只短粗的犄角,后背上高高鼓起,似乎还是个驼背;身上如同碎布条一般的外衣与夜色融为了一体。怪物的脸上一道道的黑色的斑痕,就如同刚从地狱里爬出,被地狱中的烈火熏腾出的痕迹。它的手里还拿着一根半人高的黑色铁杖,一头拄在地上。 那“恶魔”看了看海关关长和他的仆人伊万,歪着头,似乎是在想着要不要过来。而可怜的关长大人浑身僵硬,喉头只能发出“咕咕”的声音,连喊一声的力气都没了。健壮的顿河马不安的打着响鼻,甩着脑袋试图甩掉烦人的笼头。仆人伊万那拽着缰绳的手被不安分的马拽的生疼。 “恶魔”没有靠近,它嘴里嘀咕了一句谁也听不懂的语言,伸出手朝海关关长招了招手。看到两人都没反应,随即转身朝着西面看了半天,又过了一会儿,突然就从原地消失不见了。 仆人伊万都快吓尿了,他紧紧抓着主人的胳膊,低声问道:“老,老爷,那,那,那是什么?” “我的上帝啊!”良久之后,格里戈里耶维奇感觉双腿恢复了知觉,这才屁滚尿流的跑回家中。等进门后,海关关长靠着家门一屁股坐在地上,哀叹一声,喃喃自语道:“BabaYaga......” 鄂霍茨克的本地居民大部分是从西部斯拉夫地区来的,那个在传说里穿着碎布条裙子,身形高大却又背着一个驼峰的家伙是他们自幼耳熟能详的妖魔,巴巴雅嘎。 有人说她是个森林女巫,住在森林边界的小屋里,周围布满了用人骨立起的栅栏。她引诱好人和小孩子到她身边,目的是为了吃掉他们。 也有人说,巴巴雅嘎是游荡在生与死边界上的摆渡者。人们在前往另一个世界时会在世界的边缘看到巴巴亚嘎的小屋。作为摆渡者,BabaYaga会给将死之人水和食物,让他们在浴缸里熏蒸,让他们睡觉。最后巴巴雅嘎会把人吃掉,以此将其带入地狱。 不管是哪一种说法,格里戈里耶维奇坚定的认为,自己看到的就是“巴巴雅嘎”。 能侥幸逃生,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 对于偶遇两个本地居民,赵新并没当回事。他当时冲他们招手,其实是下意识的鬼使神差,当时他被突然冒出来的火把光亮晃的眼前一片花。 他戴着夜视仪,在鄂霍茨克镇内里里外外转了一圈,丝毫没有看到军队驻扎的痕迹。如果沙俄是要从这里坐船渡海抵达黑龙江口的话,那么港口周围一定会有大批等待下水的船才对。 好吧,白跑一趟,接下来还得去尼布楚那里再看看。 ...... 尼布楚城外,哥萨克军营附近的一片木屋区里。 天很早就黑了下来,被北风刮的湛蓝的天幕上点缀着无数的星星,头顶上那条银河分外明亮,天上的河,地上的江交相辉映。而圆圆月亮也从东面升起,在原野上洒下一片光辉。 此时在波利娅耳边传来的,除了各家屋内说话的响动,还有远处兵营里哥萨克士兵们狂放不羁的笑声。女孩看着天上的星星,思念着逝去的家人。 波利娅和舅舅一家是去年十月份从赤塔搬到尼布楚城来的,起因是舅舅叶戈尔被一个哥萨克军官看中,让他当自己的马伕。叶戈尔经常不在家,成天就睡在哥萨克骑兵的马厩里。 这个十四岁的少女经历了和同年龄女孩无法想象的苦难。先是从叶尼塞省被逼离家,走上了漂泊的道路,她和父母、舅父一家被总督府的官差押送到驳船上,据说是要到空旷无人的阿穆尔河上开辟“乐园”。 可她还没有迈进“乐园”的大门,父母就双双死去,波利娅成了孤女,不得不寄养在舅父叶戈尔家里。自从到了尼布楚,她就听那些哥萨克们兴致勃勃的谈论将如何杀死阿穆尔河上那些原住民,再把土地分给他们这些移民。 善良的波利娅和其他老实本分的农民深感不安,额尔古纳河对面根本不是无主之地啊!他们不明白,女皇为什么不让他们在自己的土地上耕种生活,却偏偏要去抢夺别人的家园呢? 波利娅的舅舅叶戈尔曾经想带着一家人逃走,可那实在太难了。一旦被哨兵发现,就要被活活吊死;波利娅亲眼见过多少具这样的尸体吊在凄风中摇弋。 他们怕,他们恨,但他们只能每天晚上跪在圣母像前祈祷,祈求圣母饶恕那些罪人,祈求圣母宽恕自己即将犯下的罪行。 别人要去前面杀人,自己在后面跟着占领人家的家园,这样的行为无论如何都让自己的良心得不到安宁。 “波利娅,外面太冷了,回家吧。” 身后不远处,舅母推开屋门,冲着波利娅喊了一声。那里就是小姑娘寄居的简陋的家,一座尖顶木刻楞小屋,住着她和舅母、小弟弟三个人。 “骗人,他们都在骗人。”小姑娘揉搓着自己手掌上的茧子,喃喃自语着。 她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那位伊尔库茨克总督大人对自己这些人许愿全都是放屁。说是移民来可以免除劳役,可官差们一天到晚催要骑兵马匹过冬的草料和柴火,波利娅起早贪黑的在荒原上捡拾干枯的树枝和野草,可还是不够。 舅母见她没反应,无奈的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可怜的孩子”,正要走过去把波利娅叫回来,可屋内哭声响起,女人只好关上门忙着去照顾还在襁褓中的婴儿。 一阵风匆匆而至,卷起了荒原上的一篷松散的积雪,打着旋的刮在了波利娅的脸上。小姑娘抬手一挡,等再放下,眼前突然多出来一个高大的身影。 波利娅张大嘴巴,难以置信的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她确信就在上一秒雪花打在她脸上时,那里还空无一人。 赵新还是那副打扮,灰白色的吉利服,头上戴着一副军用夜视仪,脸上用油彩画的一道一道的。为了不像上次在鄂霍茨克被火光晃瞎眼,他特意没有把夜视仪放下来。 看到眼前冒出个人,赵新也被吓了一跳。 “Привет......” 听到对面打招呼的声音,赵新长吁一口气,这是个小姑娘。他露出笑脸,涂满油彩的脸上,露出了一口大白牙:“Привет。” 感谢和安德鲁年复一年的交流,赵新的俄语会话水平还算不错。 听到了对方的回应,波利娅觉得十分好奇。她之所以没有大声尖叫,或许是因为孤独苦闷,或许是感到面前的这个人对自己没有恶意。 “你......是阿塔曼吗?”波利娅轻声问着。 “什么是阿塔曼?” “只有阿塔曼才能隐形......我以前听爸爸讲过。” 赵新呵呵一笑,这小姑娘居然不害怕自己。虽说他也不知道“阿塔曼”是个什么玩意,不过他还是问道:“如果我是呢?” “你能飞吗?” “呃......不会。” “那你有千里眼吗?” “有时可以。”赵新心说无人机算吗? “那你就是个阿塔曼。” 赵新来这可不是找俄罗斯少女聊闲天的,他想了想,从里面的衣服兜里掏出一块巧克力,伸手递了过去。 “送你的。” 波利娅居然毫不害怕,近前两步,问道:“是什么?” “给你的礼物,可以吃的。”赵新等对方接了过去,试探着问道:“这里有很多哥萨克?” 波利娅接过巧克力,凑到鼻尖闻了闻,她发现这个可以吃的礼物散发着一种让人迷醉的香气。 “有,很多很多。” “是军人吗?” “对,外贝加尔火枪团。” “他们来这里干嘛?” 波利娅看着蹲下身形的赵新,道:“你不知道吗?等春天冰化了,他们要去攻打河对岸的清国。你连这个都不知道,你从哪来的?” 赵新突然一指波利娅身后,低声道:“有人来了。” “谁?”波利娅回身看去,发现什么异常也没有,等她再转过来,那个大个子已经无影无踪了...... 几个小时后,在偏离尼布楚城哨所下头江边的一块岬角处,赵新又露出了身形。他打算抓一个哥萨克士兵,直接打听兵营里到底有多少人,领兵的将领是谁;要是能抓到一个军官就更好了。 这个年代的沙俄人身高远没有后世那样的人高马大,平均身高才一米五几;赵新觉得自己能轻松制服。 此时已经是下半夜了,哥萨克哨兵在军营外来回走动巡逻,钉掌马靴踩在雪地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突然一阵马蹄响动,几盏马灯闪了过来。赵新连忙匍匐在地,将手里的枪打开保险。 骑马过来的是几个哥萨克,为首的一个穿的不错,似乎是个军官。那人大声训斥了那哨兵几句,转身又策马带着两个手下从二百米外的营门进去了,看样子像是来查哨的。 “靠!”赵新骂了一句,心说自己难道要潜入军营去抓人?这动静可就大了!他再神出鬼没,可终究不能跟训练有素的军人相比。 一旦闹出动静,自己还得闪人。 忽然,栅栏后面的军营里传来一声铁器的叮当声,过了一会儿,一个披着粗呢子军大衣的家伙,挑着一副水桶从营门走了出来。那人打着哈欠,一路摇晃着空桶向自己这边走来。 赵新差点乐出了声,真是老天爷保佑!从他身后的陡坡下去就是江边,那里似乎还用木头修了个台阶。赵新等那士兵从自己身边走过,走下台阶,他这才慢慢起身,蹑手蹑脚的跟了上去。 跳水的士兵已经走到江边了,那里有一块长长的跳板,一端搭在岸上,一端架在楔在江水中的两根木桩上。那士兵懒洋洋的走上跳板,先是用手里的扁担将已经冻住的冰窟窿捅开,然后才用扁担钩子钩住木桶的横梁,放到水里稍稍一倾,一下子就灌满了水,他吃力地提起来放到身后的跳板上,又接着钩第二只木桶。 此时四周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赵新趁着那人弯腰打第二桶水的时候,快步冲上跳板,抡起握着手枪的拳头,拼尽全力狠狠的砸在了那士兵的脖颈上。 那哥萨克士兵在赵新走上跳板时就有所察觉,奈何他正在弯腰打水,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后脖颈子一懵,顿时从跳板上翻了下去,只剩件军大衣挂在跳板上。 赵新急忙跃下跳板,一把薅住正在朝冰窟窿里栽的家伙,用力给拖回到冰面上。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三十七章 选择 赵新试图将那名哥萨克士兵扛到肩上带走,可冰面太滑了,刚走几步,失去平衡的赵新再也坚持不住,撒手一甩,就把那士兵给扔在了冰面上,自己则仰天摔倒。幸亏他后背挂着的背包垫了一下,否则真要摔出个轻微脑震荡来。 马伕叶戈尔刚被赵新砸了个晕晕乎乎,结果又这么狠狠一摔,他顿时觉得浑身骨头都要断了。 “饶,饶命......别杀我......”叶戈尔不知道袭击自己的是什么人,他想不出在这种地方谁会去偷袭一个马伕。 上帝啊!自己只是因为长官巡哨回营,所以出来打水给马饮用,谁知竟然会遇上这种倒霉事。 赵新一骨碌翻身站起,恶狠狠的对叶戈尔说道:“别说话,否则我立刻宰了你!” 说完,他抓住对方衣服的后领,在冰面上拖着滑行了一段;上了岸后,他又将对方拖到陡坡的下方,离那处台阶有个二十多米远。 “我现在问你几个问题,你要是不老实,我就割断你的脖子!” 叶戈尔觉得脖子一凉,冰冷刺骨的刀刃已经架在了喉咙上。他来不及打量对方是谁,喘着气结结巴巴的道:“别,别杀我,我,我家里还有个一岁大的孩子......我要是死了,她们母子俩还有波利娅会饿死的。” “你所在部队的番号是什么?” 赵新重复了两遍,叶戈尔才道:“外贝加尔......第,第一火枪兵团。” “你们一个团有多少人?” “2500。” “尼布楚这里有几个哥萨克团?” “两个。另一个是第三火枪兵团。” “还有其他部队吗?” “我只是个马伕......”叶戈尔刚要分辩,就觉得喉头的刀锋开始往下压,脖子上顿时一疼,一丝带着血腥味的液体从脖子上滑落。他停顿了一下,这才道:“听说,在,在赤塔还有五个团。” 我靠!赵新顿时吓了一跳!尼布楚这里两个团就是五千人,而赤塔到这里坐船两天就到,那边还有一万多人。沙俄人这是要大举进攻啊! “你们团长叫什么名字?” “博,博加耶夫斯基......” “你们的将军叫什么?” “史普林格尔,还有,还有苏沃洛夫将军......” ...... 赵新前后一共问了十几个问题,为了防止对方编造谎言,他又打乱次序问了一遍。此时北面的军营里已经发觉不对劲,几个打着火把的士兵走出营门,朝着河边走了过来。 此时已经完全清醒的叶戈尔听到了动静,他想大声叫救命,可脖子上锐利的刀锋和疼痛提醒他,身边这个人一定会杀了他。 “求求你了,我只是个农夫,不是士兵。我有老婆和孩子,他们把我抓来当马伕,我不敢不听啊......” “闭嘴!” 赵新犹豫了,自己动手杀人和命令别人去杀人完全是两回事。当初他和刘胜在熊岛打完那场伏击战后,赵新做了好久的噩梦,不过他从未跟别人提起。 事实上他早就是个个PTSD患者了。不停的做噩梦回顾,在临床上叫“创伤再体验”;除此之外还有警觉性增高、情感麻木、睡眠障碍等。 这种事不是能用“哎呀,这个倒霉的世道,我也没办法!”之类的话就能开解的,人总是有选择的,否则跟野兽没区别。 杀人就是杀人,杀多了一定会漠视他人的生命。所以赵新几乎不杀战俘,大都是送去蒐楞吉岛挖金子做苦力,或是送到虾夷地的煤矿。 爱死不死,自己眼不见心不烦。 于是,赵新恶狠狠的对叶戈尔说道:“你要是敢往外乱说一个字,我还会回来找你的!” 叶戈尔听了这话心中大喜,他知道自己这条命算是保住了,连忙道:“不说,我向圣母发誓......” 他话还没说完,眼前一花,那个如恶魔一般的身影突然就没了。 消失了! 叶戈尔头皮嗡的就炸了,喉头的疼痛告诉他刚才的一切都是真真切切发生了的,可对方怎么就转眼没了? “难道他是个阿塔曼?”想到哥萨克古老传说中那个能隐身、会飞行,乃至看透人心的巫师--哥萨克马迈,叶戈尔顿时不寒而栗,连几个走近的士兵的呼唤声亦是充耳不闻。 ...... 洒满耀眼阳光的山顶铺满了皑皑白雪,在万里无云的蔚蓝色晴空下闪着砂糖般的金星。 整个北海镇象一块用各色布头拼凑成的大花布,在西拉和两岸展开。 靠右边的是如同一条玉带般纵横南北的西拉河。河岸以东是冒着白烟、黑烟的各个工业厂房区。在工业区的东面,是一道沟壑纵横伸向上游的逶迤的山丘。在山丘的边缘,一根根象栅栏似的电线杆从东到西的排列着。 左面则是炊烟袅袅的北海镇。顺着新修建的大路一路向西,一直延伸到海湾西南端的鲸鱼湾移民点。 在镇广场北侧的一座警卫重重的院子里,一只大花猫正趴在窗台上晒太阳。温暖的阳光照在那金黄油亮的皮毛上,多福大王好不惬意,发出了“呼噜呼噜”的满足声。 院子西侧的厨房里弥漫着香气扑鼻的炸馒头片和玉米面粥的气味,阿妙正在灶台前将一片馒头沾满蛋液,然后再放入锅里煎的两面金黄。 于德利和吴思宇推门走进院子,不约而同的说道:“嚯!好香啊!” 沈璇闻声从屋里走了出来,微笑着冲两人行了个福礼,轻声道:“他还没醒呢,二位请屋里坐,说话声轻些就是。” 赵新是昨天夜里回来的,一到家连衣服也没脱就闷头大睡,他实在是累坏了。好在陈继山等警卫都住在东厢房,正屋里的火炉不管赵新在不在都生的暖暖的,否则赵新肯定得冻病了。 上午的时候,闻讯而来的沈璇和阿妙先是帮他把外衣脱了拿去洗,忙碌中就听赵新说了句“炸馒头片”,也不知道是梦话还是真饿了,于是阿妙就去厨房忙了起来。 赵新睡的也不踏实,他的梦里都是血与火,以前在历史书上看到的那些旧事再度泛起。 梦境里都是沾满鲜血的马刀和哥萨克那冒着白烟的火枪,黑龙江里铺满了起起伏伏的边民尸体;当他梦见沙俄人举着铁锤砸向那两块永宁寺石碑时,梦中的赵新大喊一声“住手!我特么弄死你们!” 他说梦话把自己说醒了。 外屋传来吴思宇的大嗓门:“好家伙!你这是跟谁干仗呢?” 屋门吱呀一声响,沈璇拿着块热毛巾走了进来。 “醒了?于先生和吴先生已经来了一会儿了,他们不让我叫你。” 赵新从床上坐起,诧异的看着沈璇,怔怔的问道:“你怎么来了?” “继山早上跟我说的,我之前跟他嘱咐了,你一回来就告诉我。”沈璇将毛巾递给赵新,有些愧疚的说道:“我就是个没用的小女人,什么都帮不到你。” 赵新接过毛巾擦了把脸,感觉精神了一些,这才浮起笑容安慰道:“阿全,你想哪去了。我每次回来能看见你,这比什么都重要。” 说罢,他就握住了沈璇的手,将对方拉到身前,在脸上亲了一下,沈璇的俏脸一下就红了。 “小两口有什么话晚上再说吧,我们俩过来可是有急事找你。” 门外,吴思宇那“讨厌”的声音再次响起...... 一个小时后,吃饱喝足的赵新将这次外出侦察的经过完完全全的讲了一遍;当听说沙俄在尼布楚到赤塔一线准备了两万多兵力,于德利和吴思宇顿时愕然。 “你们猜猜这次的带兵将领是谁?” 于德利道:“这我们哪知道,我就知道一个库图佐夫,还是从《战争与和平》看的。” 这个时候的库图佐夫还不是俄军统帅,他现在是布格猎骑兵军的军长,少将军衔,负责在俄国西南边境布格河一线的防御,到了今年夏天,他将会率领猎骑兵军参了奥恰科夫会战。 赵新淡淡道:“苏沃洛夫。” “咝~”吴思宇眼睛一瞪,扶了扶眼镜道:“你是说写《制胜的科学》的那家伙?” 赵新点头道:“对,严格的说,库图佐夫和巴格拉季昂都是他的学生。不过那本书还要等七、八年以后他才会写。” 于德利一听,面色更加凝重,而赵新则是嘿嘿一笑道:“你们俩想多了。” 托赵新开办军官培训班的福,北海军的大多数人都看过这本被掐头去尾的军事巨著,主要是用来了解北方那个邻居的作战习惯和特点。而赵新为了能给北海军的中级军官们讲课,他曾经下了很大功夫去了解苏沃洛夫这个人。 事实上后世的俄国人对苏沃洛夫的崇拜使他成了一个从来不犯错的战神,而苏沃洛夫本人也非常享受这种崇拜。 不过在赵新看来,苏沃洛夫仅仅是适合这个时代的沙俄国情的优秀统帅;对于武装到牙齿的北海军来说,他什么也不是! 听了赵新的解释,于德利和吴思宇这才反应过来,历史名人崇拜症害人不浅。 “那下一步我们怎么办?” “这时间也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对于吴思宇和于德利的问题,赵新沉默不语。其实他想的更远,赵新的着眼点不在和沙俄人打不打,而是打了之后整个外东北的态势。 要算清楚这个帐,首先要考虑现在的满清能不能抵御沙俄的入侵。 赵新的估计是能,但是来不及。要知道即便不考虑福康安,仅以现在的吉林将军明亮来说,这也是个能征善战的将领,只不过因为福康安在这个时代太过耀眼,才导致明亮被人忽略。可问题就是,满清如果要大举动兵北上,一定会经乾隆批准。等入侵的消息报到北京,再从北京返回吉林和黑龙江,上万哥萨克从尼布楚到伯力打个来回都够了。 其次就是北海军出兵的问题。 如果满清顶不住,他们当然乐意北海军跟沙俄掐个你死我活,自己一边找机会偷鸡。北海军如果出兵,就不是一个单纯的把沙俄打回去的问题。以赵新的性格来说,他更想一路推到贝加尔湖,让罗刹也尝尝被人侵略的滋味。 但是,要说但是了!从富尔丹城到雅克萨、尼布楚,几千公里水路,清军如果在沿途掐断任何一处,对北海军的后勤影响将是巨大的。 赵新也不可能疲于奔命的给部队送给养,因为一旦北海军养成这个习惯,以后赵新不在了,怎么办? 所以这一仗要从整个外东北的局势通盘考虑,如果打,那么就一定要控制住黑龙江沿途的各个要点;同时为了防止满清从宁古塔派兵沿松花江北上骚扰,宁古塔也要打下来才行。 如此一来,北海镇控制的领土面积将会超过百万平方公里,境内包括了黑龙江、松花江、乌苏里江、绥芬河、亨滚河在内的所有流域。 这么一大块土地,在这个时代有多少人口呢? 即便加上北海镇这二十多万人,总共也不超过四十万,也就是说平均每2.5平方公里才有一个人。 人口,没人一切都免谈。没有有知识、营养充足的人口,发展外东北更是免谈。 而因为人口的问题,赵新更引申想到了妇女解放的问题。 北海镇二十多万人口,妇女就占了三分之一,如果能通过这一次的战争,将北海镇的妇女全都动员起来,会不会打破这个时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甚至于裹小脚的陋习呢? 连自己麾下这些人的陈规陋习都改不掉,谈何改变这个国家? 良久,赵新才缓缓道:“苏北徐大用那里要加强咱们的力量了。” 于、吴二人等了好半天,结果等来这么一句话,不由愣住了。 “人不够用啊!”赵新叹了口气,对两人解释道:“打沙俄很容易,可打完了怎么办?撤回来, 继续让满清恢复统治?那不成了脱裤子放屁了么。” 其实北海军类似的行为有不少,在很多穿越众心里都觉得不爽,认为赵新前怕狼后怕虎。 实际上,赵新之所以乐此不疲的把流民运到关外却迟迟不往南打,是想先期改变一些底层百姓的思想,树立起国家观念。没有这个,工业化国家的国民动员体制就无法建立,老百姓就会认为当兵就是拉壮丁,就是混口饭吃。 那些和英国人、葡萄牙人狼狈为奸贩运鸦片的广州商人不知道鸦片害人吗?无他,有家无国,你家不是我家,你村不是我村。 从中国封建社会老百姓的心理上来说,安居乐业是其根深蒂固的理想。五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这对很多人已经是幸福了。 谁来当皇帝,谁来当官,不过是收税和维持社会治安的人变了。究其根本,不过是在“宗法社会、乡绅自治”这层的外衣上加了国家这么一个名称而已。 歪楼了。 赵新收回思绪,对吴思宇道:“命令潘秀成的一团出动一个营,北上先把伯力占住。不管怎么样,决不能让沙俄人进入黑龙江下游。” 吴思宇道:“眼下冰还没化,内河船动不了,只能陆路行军。可我们对兴凯湖以北的地形完全不熟啊!时间上会不会......?” 赵新道:“没路也得开出一条路!我们没得选!”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三十八章 备战 依照往年黑龙江冰凌开化的时间来算,北海军在五月初无论如何也是赶不到雅克萨的。从三月底到五月,陆地上雪化翻浆,河道上冰封未消,部队能走到伯力噶珊(乡村)就不错了。 一周后,潘秀成团的一个营作为北上支队向伯力出发了,而一支人数在八十人的民政支队也一同前往。这支队伍中包含了一个五十人的建筑队、二十个干部学校的学员、以及十个人的医疗队。 与此同时,民政开始从各地聚居点调集闲散劳力,分批北上,目的是跟在北上支队后面,修筑一条通往伯力的陆路通道。 赵新打算把伯力建设成兴凯湖北岸最大的城镇。那里地处黑龙江东岸,乃是黑龙江的中枢所在,它既可遥控大江上下,又与松花、乌苏里两江联成一气,地势十分险要,向来历代王朝所重视。元明清以来,伯力不仅是中央王朝统治该地区的中心所在,同时也是经营黑龙江下游地区的必经之地。 与此同时,远在苏北的徐大用和王长生也接到了赵新的命令。赵新让正跟漕帮混得风生水起的王长生去广州联系万和行的蔡昭平,去年赵新让万和行帮着买的帆船该交货了。 同时,赵新命令徐大用今年要再向北海镇运送至少十万流民。 徐大用顿时觉得亚历山大,十万!这还不如让他直接扯旗造反呢。 这都乾隆五十三年了,那场波及六省的大旱灾已经过去,满清这几年的救灾行动还是挺有成效的,被贬谪出京治理河工的阿桂一直在忙着应对灾后的民生。现在流民逃难的规模再也没有那么大了,再想通过人贩子买人,一年撑死也就是几千人。 当然了,造反是不可能的,先不说北海镇没有多余的力量再开辟一个战场,光是把中原搞乱了,最后还得北海镇出来收场,得不偿失。 徐大用愁眉苦脸的跟一群手下商议对策,手下有人出主意去山东招人。去年山东夏收和秋收均出现大面积减产,从受灾最严重的登州和莱州两地估计能招到五万人以上。 另一个曾去湖北买流民的家伙出了个主意,他说眼下川陕鄂三省交界处有不少流民,规模不下十数万,生计极为艰难。而且那里属于三不管地带,官府控制力薄弱。与其在官府控制力强的中原地区招揽流民,不如去那里看看。 徐大用其实早就知道三省交界处的流民,只不过因为那里盗匪草莽众多,他一直不愿去招惹。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他先给北海镇发了电报,得到批准后,便准备在过了清明后带人过去。 时间到了三月底,刘胜带着新媳妇终于回到了富尔丹城,与他一同回来的,还有以萨哈连和老萨满为首的巴尔克村民。 刘胜他们一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联系赵新。他们在回来的路上和北上支队碰上了,由此也得知了沙俄将要入侵的消息。 “怎么打?” 赵新笑道:“你不打算摆酒席了?” 刘胜火急火燎的道:“该喝的酒在巴尔克村都喝了,咱们这边晚几天没关系!” “那好。后天我会带一个团到富尔丹城,你先让部队做好战斗准备。” “北上?” “不,打宁古塔!” ...... 那奇泰最近几天右眼皮一直在跳,这让他感到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可会是什么呢? 他现在还是宁古塔副都统,不过他已经从正二品升到了从一品,还被封了个二等子爵的爵位。之所以没有被调走,主要就是因为他跟北海镇和赵新打了太多次交道。不管是乾隆还是庆桂,都认为他之前和北海镇的几次交涉差事办得不错;在吉林将军衙门下的一众官员里,那奇泰算是对北海镇和赵新了解最多的人。 当然了,福康安除外。 难道是北海镇要动手?那奇泰回忆这些日子哨探侦察的情报,心说北海军没有异常啊。不过他觉得就算是北海军要进攻,以现在宁古塔城的规模和兵力,赵新那个王八蛋也讨不到好。 是的,那奇泰恨死赵新了。要不是因为他,自己也不会守在这个“破”地方。 眼下的宁古塔城再也不是原来的那个松树夹土的木城了,经过两年多的修缮,宁古塔的城墙现在是城高两丈、厚达六尺的砖城;就连河对岸的那座旧城也是拔地而起,焕然一新。 如此一来,就形成了以宁古塔新城为主,旧城为辅的格局。两座城一东一西,中间隔着瑚尔哈河(松花江)。从吉林、黑龙江和关内调来的八旗大军,就在旧城的两翼扎营,也被称为“宁古塔大营”,现在由吉林将军明亮坐镇指挥。 整个宁古塔大营共有满汉蒙兵丁一万五千人,算上随军民伕,差不多是三万两千人的样子。整座营盘南起他克通喀河北岸,北至枯什哈河南岸,横跨花兰河和商尖河,南北纵横将近八十里,共分十座营盘。 在领教过北海军的厉害后,清军现在也学着北海军,在营盘外面挖设了数道深达近丈,宽八尺的壕沟,中间布设大量鹿角和拒马。 吉林将军明亮在详细了解了富尔丹城一战的经过后,又将各部火炮分作几处集中布设,形成交叉密集火力。 至于远在东南数百里之外的珲春大营,现在共有兵力一万两千人,除了珲春城外,还有一处山城把手隘口。 那奇泰趁着往旧城押运物资的机会,亲自去了河对岸的大营,将自己的顾虑跟明亮提了。 纵观整个清代,像富察家这样能出好几位将星的簪缨之家真是不多。傅恒不必说了,福康安属于佼佼者,而吉林将军明亮其实也是军事才能不下福康安的人物。 跟福康安一样,富察明亮是傅恒的大哥富察广成之子,他和福康安一样,都是乾隆的内侄。 乾隆十九年的时候,明亮入闱乡试。乾隆当时在偶然间问了傅恒一句:“你家有参加乡试的人吗?”傅恒就说了明亮。乾隆听后便说,世家子弟,何必要跟那些读书人争名分呢?没必要!于是将明亮擢升为蓝翎侍卫,命他参加征讨准噶尔之战。 后世评价他“知兵过福康安,廉侔孙士毅”,奈何此人运气一直不佳,常常受朋友牵连,官场蹉跎。 明亮听了那奇泰的话,笑着安慰他不必多虑。自从今年二月份开始,各营都定期向富尔丹城一带派出哨探,每日都有消息传回,北海镇并无异动。 何况从东宁到宁古塔不过二百多里,沿途每隔五里设有烽火台,若是有事,狼烟传讯,一顿饭的功夫就能收到消息。 那奇泰听了心中稍安,不过也仅止于此,之后他又回到宁古塔城内找了大夫扎了针灸,可惜什么用都没有。 事实上,他的担忧是对的,北海军已经出动了。 在浑达山以南,绥芬河河道以北一公里远的地方,由北海军二团、五团以及一团的一个营组成的部队,正艰难的行走在积雪掩埋的山道上。 “都过来搭把手!” 随着几个马车夫的大声招呼,北海军二团的行军队列中一下跑出来上百名战士,一起帮着把陷入泥泞的马车推出去。 “怎么搞的!”从后面骑马赶来的刘胜和范统先后跳下战马,带着警卫一起加入了推车的队伍。 负责二团辎重队的军官一边推着马车轮子,一边回头道:“总指挥,这段路面都塌陷了,马车都陷泥里了,只能推着走。” 话说北海镇的筑路大军毕竟不是专业的建筑公司,尽管事先有过提醒,可连大字都认识的流民又哪懂得什么是冻土地带的路摹滑塌? 因为在路旁挖土过甚,再加上雨水和雪水的过量冲刷,先头部队大队人马的踩踏,最终导致了这条长达五公里的斜坡路段大面积塌陷。那些运载补给物资的马车在通过时,一下就傻了眼。 等众人合力将马车推出泥坑,刘胜对累得呼哧带喘的范统道:“这可不行,得想办法,后面还三千多人呢!” 范统掏出手帕擦着脸上的泥点子说道:“能怎么办?赵总要是跟着一起来就好了。” 刘胜皱眉道:“这么点麻烦就扛不住了?!总不能每次都让他当运输队长,像什么话!咱们这次是两向出击,北上支队那边人手不够,他还要等着三团回来一起过去。” 范统连忙道:“那我赶紧组织人,先把这些泥坑都填上再说。” 刘胜点点头,示意他快去。 赵新给他的要求是在四月底之前攻占宁古塔,以控制瑚尔哈河到松花江的水道。可让刘胜没想到的是,这才走了二百多里,队伍的行进速度就慢了下来。 ...... 进入公历4月后,居住在尼布楚城外的波利娅一家惊讶的发现,从城外赤塔方向又来了两个团的哥萨克士兵和不少于两千人的雅库特人。 虽然那些雅库特人外表看着很像蒙古人,当他们其实是属于匈奴-突厥的后代;而且与信仰佛教的蒙古人不同,雅库特人大部分都信仰东正教。 哥萨克兵团抵达后便在城外开始修建仓库和军官营房。从彼得一世其实开始,沙俄军队里就有一项规定,那就是只有团总部的军官可以拥有永久性的营房,绝不给士兵盖永久性住房。 士兵睡觉去哪?找民宅借宿。 波利娅家的牛棚里也住进了几个哥萨克火枪兵,他们来了后就向波利娅的舅妈找酒喝,嘴里说着一些无伤大雅的荤笑话,这可把波利娅和舅母吓的不轻,两人愣是连正门都不敢走,直接跳窗户出去。。到了第二天,一个沙俄军官到了这里,将那些哥萨克训斥了一顿,波利娅这才壮起胆子出门给牛喂草料。 1788年的春天比往年来的都早,公历2月份还是一米多厚的冰,到了3月初就已经不能再走人。随着气温的升高,从公历4月中旬,解冻的江水开始带走严冬的冰凌。 大块大块的冰凌像小山一样顺江漂流,撞击时发出雷鸣般的吼声,冰凌越撞碎,最后变成了像鹅卵石一样的碎屑,向着下游飘去。当从尼布楚到赤塔的江面上连鹅卵石大的碎冰都看不到时,沙俄人的入侵行动开始了。 乾隆五十二年四月上旬,正在中俄边境巡边的瑷珲协领精钦保接到在额尔古纳河上打渔的鄂伦春渔民报告,说尼布楚城外出现大批沙俄军队和战船,看样子要有大行动。 精钦保急忙率领百人队前往雅克萨城一带查探,一行人在雅克萨上游的拉夫凯城停留数日,果然又接到边境上放牧打渔的边民报告,说亲眼看见额尔古纳河以西的江面上云集了大量罗刹人的战船。精钦保深感事态严重,急忙派手下一名佐领驾船立刻回瑷珲城报告。 数日后,接到消息的瑷珲副都统额勒德木布也觉得情况不妙。自从雅克萨一战后,尼布楚那边再也没有沙俄人的军队集结过;就算有哥萨克越境闹事,经过交涉也很快就能驱逐出去。 额勒德木布决定立刻向拉夫凯城增派人手,他命手下另一名协领率领包括五十名汉军鸟枪兵在内的三百人北上支援,同时派人急报坐镇齐齐哈尔的黑龙江将军恒秀。 按清制,瑷珲城的驻军本应是三千人,可此时驻防的披甲兵只剩了一千多。除了有少量汉军旗外,其余大部分都是满洲人、索伦人和达呼尔(达斡尔)兵。自从乾隆三十四年起,瑷珲城的驻防八旗多次被乾隆征调南下,打缅甸、打金川、平陕甘回乱......而庆桂北上后为了实施围困北海镇的计划,瑷珲城的驻防八旗又被抽调了一千多人。 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即便是身为戍守边关的一品武将,身为宗室的黑龙江将军恒秀知道沙俄人要入侵,他也无权从宁古塔把兵调回来。他只有执行权和奏事权,裁决权则掌握在乾隆和理藩院手中。 根据清俄双方在雍正六年(1728)签订的《恰克图条约》规定,黑龙江将军如果致信或回复尼布楚的行政长官,他必须要先呈文至理藩院,等待奏准、缮拟、阅定、皇帝御览、翻译后才可以发出。以这年月的通信速度,边境事件的处理都是按“年”来算的。 乾隆五十二年四月十五,公历1788年5月7日,正在拉夫凯城附近江面上巡查的精钦保一行,终于看到了越境而来的沙俄船队。 入侵者那铺天盖地的双桅帆船和单桅帆船布满了江面,为首几条船上的沙俄水手一眼就看到了精钦保他们的雅克萨战船,随即就围了上去。 雅克萨战船上,一名水手看到对面双桅帆船上的旗号,连忙对精钦保禀报道:“大人,真的是罗刹人!” 协领精钦保此时脸上全是愕然,扶着腰刀的右手不自主的颤抖了起来。 “他们怎么敢!” 手下一名佐领道:“大人!怎么办?罗刹人的船围过来了!” “迎上去!”精钦保看了眼身后的拉夫凯城,城内的狼烟已经升起,耳边传来岸上人群的惊呼、马匹的嘶鸣...... 自己的身后就是大清的子民,身为巡边的将领,他不敢退,也绝不能退! “弓箭戒备!鸟枪兵上弹点火绳!大炮装药!准备迎敌!”精钦保对手下大声命令着,既然不能退,那就只能拼死一战了。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三十九章 雅克萨烽火 三年后,在拉夫凯城的旧址上,北海军在这里立了一块纪念碑--“抗俄纪念碑”。 石碑的材质是来自外兴安岭的花岗岩,虽说不是洁白如玉,可泛着淡淡黄色的高大碑身让每一个路过这里的人--无论是汉人还是边民,都会停下脚步或是放下船桨,对石碑深施一礼以表祭奠。 在石碑的背面,铭刻着在三年前那场战斗中牺牲的人,无论他是什么民族。而列在第一位的,居然是一个清军将领--满族人精钦保。 北海军用这种方式,向外东北的各族边民表明,不管是谁,即便他是个满人,只要他是抵御外敌侵略的勇士,就应该被人铭记。 对于生活在黑龙流域的边民来说,刻在石碑上的那些人已经成了神,他们将和立在庙街的那两块永宁寺石碑一样,镇守着黑龙江一东一西两座大门,保佑着这片土地上的所有百姓。 ...... 时间回到三年前的那个上午,拉夫凯城外的江面上。 当沙俄人的船队离那条雅克萨战船越来越近时,精钦保站在船头用手拢在嘴边,以蒙语大喝道:“站住!这里是大清的疆土,尔等擅自越境,都给我退回去!” 雅克萨战船再强,那也只是一百多年前;如今面对穷凶极恶的数百条罗刹战船,江面上的这条雅克萨战船可不是长坂坡的赵云...... “轰!” 回答精钦保的,是罗刹人船头的火炮。对于沙俄船队来说,既然都入侵了,就没那么多废话,按照计划一路顺流烧杀吧! 一炮响过,高高的水柱从雅克萨战船的右后方溅起。只等了几秒钟,四条船头的火炮开始先后射击。 “轰!轰!......” “大人小心!” 随着一发炮弹击中了船甲板,一名戈什哈急忙扑在精钦保的身前掩护,甲板上飞溅的木屑如同利刃,让那名戈什哈登时如遭雷击,趴在了精钦保的身上。 “擂鼓!”精钦保目眦欲裂,他没想到罗刹人居然如此不讲信义,他愤怒的抽出腰刀,对甲板上惊慌失措的手下大喊道:“开火!把罗刹打回去!” 这个时代关外的八旗部队血勇仍在,对面那些穷凶极恶的罗刹强盗在他们的眼里不过是一群未开化的蛮夷。 一群蛮夷也敢侵犯天朝,擅动边衅?反了你们了! 甲板上的鸟枪兵蹲在船舷边,对准离得最近的那条沙俄战船,扣动了扳机。 “砰!砰!” “轰!轰!” 雅克萨战船船头的两门佛郎机喷射出怒火,甲板上腾起一股股白烟,五十名汉军鸟枪兵分作五队,向入侵的敌人轮番的射击。在火枪射击的间隙,一支支红色羽翎的长箭向着对方射出,以作为掩护。 “就这?”看到纷纷掉落水中的羽箭,身为外贝加尔第一火枪兵团的团长博加耶夫斯基哑然失笑。“命令第一团所属各船火炮,打沉那条鞑靼人的战船!” 一条沙俄战船的甲板上,一个装填手正用铁炉加热实心弹,随着旁边水手不停的用皮囊鼓风,实心铁球渐渐从铁青色变成了暗红,等船头的火炮打过两发后,铁球已经变得通红。 操作火炮的炮手看到燃烧弹已经准备好,便在放完发射药包后,又放进去一块木头隔板,装填手用钳子小心的提着通红的铁球塞进炮口。 此时负责瞄准的炮手再度微调炮身,随即用火叉点燃了发射药包。 “轰!” 通红的铁球飞出一百多米,直接冲进了雅克萨战船下层的船舱里。而此时甲板上众官兵和水手都在忙着射击罗刹人,谁也也没发现下层船舱中的异样。 渐渐的,随着越来越多的燃烧弹击中雅克萨战船,大火终于从下层船舱内燃起,甲板上烟尘滚滚,众清军被呛的咳嗽声此起彼伏。 “快!你们几个下去灭火!”一个佐领射完手里的长箭,转头对几个水手命令着。 过了片刻,只听水手绝望的大叫道:“大人!火太大了!我们下不去啊!” 那佐领听了,连忙猫腰跑到精钦保身边大声道:“大人,船要沉了,我们撤到岸上去吧!” “妈的!要走你们走,老子跟罗刹人拼了!”精钦保只觉得这仗打的憋屈无比,罗刹人火力太猛了,自己这边鸟枪兵才几十个人,开战不过盏茶的工夫,居然已经死伤大半。 那佐领劝道:“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们上岸去雅克萨整军城再战,罗刹人一定会攻打雅克萨的!大人!” “好吧!”精钦保叹了口气,对甲板上众人喊道:“跳船!游回岸上,进城!” 谁知他刚一起身,对面又是一声炮响,上百发霰弹对着雅克萨战船的甲板就扑了过来,登时把精钦保打成了筛子,浑身喷血,立时毙命。 佐领被唬的方寸大乱,大叫着“跳船”,随即和幸存者纷纷跳水。而此时沙俄战船上响起一片火枪声,那些哥萨克士兵在长官的命令下,对着跳入冰冷江水的清军官兵不停的射击,将他们纷纷打沉在水里。 中午时分,外贝加尔第一火枪兵团奉命登陆,他们带着从船上卸下的大炮,对着拉夫凯城的城寨开始了狂轰乱炸。 这里是达斡尔人世代居住的土地,他们的祖先在一百多年前就曾反抗罗刹人的入侵。面对沙俄人猛烈的炮火,当地葛珊达命令大部分族人向雅克萨城撤退;同时,他让手下人驾快舟赶快去瑷珲城报信,希望博格达汉的天兵来收拾这群可恶的魔鬼。 仅用了一个小时,用圆木围成的拉夫凯城宣告陷落,留在城中抵抗的十几名达斡尔人全部战死。 面对十几门12磅炮和数百杆燧发火枪,仅仅过了三个小时,雅克萨城在一百年后再度落入罗刹的手中。除了少数边民逃走,以本地葛珊达为首的两百余名达斡尔人被冲进雅克萨城的哥萨克屠戮一空...... 扎木苏是雅克萨城一带远近闻名的老渔民,很多人都说他对黑龙江的了解,比对自己的亲儿子还要熟。从雅克萨到瑷珲城这一段江面上,哪里有浅滩、哪里有沙洲、哪里水深水浅,他都一清二楚。 扎木苏和家人在离雅克萨城下游的十里外的小村子居住,白天他也参加了保卫雅克萨的战斗,最后侥幸逃回了家。 再跑?能逃到哪去呢?他祖祖辈辈的家在这里啊! 他虽然只是一个渔夫,可他对额尔古纳河对面的罗刹一向没好感。康熙二十二年和二十四年,他的曾祖父先后两次参加过雅克萨之战,最终因伤不治,倒在了雅克萨城下。 天黑后,屋外下起了小雨,扎木苏和家人坐在油灯下闷闷不乐。罗刹来了,博格达汗的天兵什么时候能到? 一家人正准备吹灯睡觉,两条蹲伏在门边的猎犬突然坐直身子,竖起了尖尖的耳朵。 门外,细细的雨声中传来一阵杂乱的音响,象是铁器撞击,又象是群猪进村那样蹄声杂乱。 两条狗用爪子推开门,嗖一下扑了出去。 儿子奥布库疑惑的问道:“是野猪?” “不,“扎木苏把炕上的皮褥子往旁一推,说,“有人来!“ 话音刚落,两条狗在院子里一声比一声高地狂吠起来,那动静十分特别,只有在山里打猎时偶然遇上最凶猛的野兽,它们才会这祥给主人报警。 一片溅起泥水的笨重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叽哩呱啦的听不懂的语言也在院子外响起。那是费雅喀话吗?鼻音没有这么重;是鄂温克话吗?尾音比这要拖得长..... 就当扎木苏拿起自己的乌木弓,儿子也抄起一根刺虎枪时,屋门被人从外推开了,一个熟悉的面孔率先走了进来。 “艾辛?怎么是你?” 来人名叫艾辛,是扎木苏去年在拉夫凯城遇到的一个索伦人。当时艾辛听说扎木苏对黑龙江河道十分熟悉,还极为热情的请他父子二人喝了顿酒,两人由此便熟悉了。 可当扎木苏看到艾辛身后那几人时,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红头发、高鼻梁、蓝眼睛......这是罗刹啊!艾辛怎么会跟这些人在一起? 艾辛显得安闲自如,他连武器都没有佩带,他穿着一件边缘绣着老鹰的黑色斗篷,因为没有系扣,所以就露出了里面衣服上那一枚小小的勋章。他望望警惕的扎木苏一家,突然笑了。 他向扎木苏弯腰致意,显得十分友善地说,“你好啊,我的朋友。请原谅,我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不得不来打扰你。” 扎木苏望着挂在艾辛胸口上那个闪亮的小牌牌,再瞧瞧他身后那个一手马刀,肩上挎着火枪的哥萨克,突然心生警惕,于是冷淡地道:“朋友?有带着刀子闯进人家的朋友吗?” 艾辛愣了一下,突然面带歉意的说道:“很抱歉,扎木苏大哥,事发仓促,我也是奉命来的。” “奉命?你奉谁的命?”扎木苏冷冷地说道,“跟你来的这几个,都是罗刹,对吗?” “罗刹?”此时艾辛身后的一个红头发显然是第一听说。 艾辛连忙对那人耳语道;“这个老家伙骂人呢!罗刹,在清国人眼里,是杀人不眨眼的残暴的魔鬼。” 扎木苏道:“艾辛,你到底是什么人?刚才你跟罗刹在说什么鬼话?” 那名罗刹哈哈一笑,伸手在两撇向上弯卷的小胡子上抹了抹,说道:“罗刹?魔鬼撒旦吗?哈哈,没关系。上帝的魔鬼也是他的圣徒,上帝派魔鬼到人间去惩罚那些有罪的人,魔鬼也有善良的啊,哈哈哈哈......” 等他笑完,便向扎木苏伸出一只手来,说道:“老头,认识一下吧。我是你的朋友,外贝加尔第一火枪兵团骑兵上尉彼得洛维奇。” 接着,他一指艾辛,又道:“这位,是我们布里亚特步兵团的少尉参谋,艾辛。” 扎木苏听了艾辛的翻译,冷冷看着艾辛道:“原来你是布里亚特人。” 艾辛笑道:“我们,包括彼得洛维奇上尉,我们都是朋友,是邻居。” 扎木苏对那个彼得洛维奇念出来的官衔和名字根本没兴趣,他将手中的乌木弓放下,从腰带上拔出铜烟袋,一边拿木丝挖着烟油子,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唔,谁跟你们做邻居可倒了八辈子霉了!我翁古玛法(曾祖)当年跟随博格达汗两次把你们打出了雅克萨,那座界堆石上有他的血!是谁请你们来的?白天又是谁在江上放枪放炮的?” 听着阿玛似乎是漫不经心的话,奥布库紧握着手中的刺虎枪,眼睛死死盯着那几个手持马刀的哥萨克士兵。 彼得洛维奇见老头要抽烟,连忙把手伸向艾辛。艾辛不十分情愿地掏出自己的烟草袋,还想着取那么一撮烟丝出来。彼得洛维奇一把夺过了烟袋,毕恭毕敬地双手送到扎木苏眼前。 “这是上等的土耳其烟草,尝尝这个。” 扎木苏看都没看一眼,他掏出自己腰上的土烟,一边捻着烟丝,一边道:“罗刹的烟,我怕呛了肺管子。”一旁的老伴帮忙打着火绒,老头有滋有味的抽了起来。 几个哥萨克看到这个不识抬举的老头如此做派,顿时脸色一变,想过去教训他一顿。可此时头顶杨木杆编成的棚条上,突然传来淅淅索索的一阵响。于是哥萨们收起马刀,将肩上的步枪举了起来。 扎木苏的儿子奥布库眼睛盯着屋顶,手中的刺虎枪突然嗖地一下刺向棚顶,把在场的几人都吓了一跳。等众人再细看屋顶和柱角连接的地方,刺虎枪的枪尖穿透了一只山狸子,牢牢地扎在柱角上,污血直流。 “这就害怕了?山狸子总是夜半三更来偷东西,猎人对它可不能客气!” 艾辛装作没听懂一样,对扎木苏说道:“我的朋友,我们布里亚特人和你们达斡尔人一样,是把友谊、和平当成最神圣的意志供奉在心灵上的。上帝和你们的神一定是天国的兄弟,正象我和你是兄弟一样。为了这神圣的意志不被亵读,我相信仁慈的朋友会拿出热心肠来帮助我们的······” “停停停!”半天沉默不语的扎木苏打断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艾辛道:“我的朋友,从雅克萨到瑷珲这一带的水路,没有人比你更熟的了。这一带江汉子、沙洲太多,天黑容易迷路......” 彼得洛维奇此时从口袋里翻出一把金卢布,在幽暗的灯光下发出金黄色诱人的光芒,他两只手倒换着叮当作响。 “老头,送我们走上深水航道,我会让你们成为富翁!” 奥布库知道情况不妙,这些人一手黄金,一手马刀,要是不去的话,没准马上就能翻脸。于是他抓起刺虎枪,对艾辛道:“我阿玛年纪大了,我来给你们带路。” 彼得洛维奇听了翻译顿时喜出望外,他正要表态,只听扎木苏突然道:“不,我去。” 扎木苏敲打着烟袋锅子,对艾辛道:“我在黑龙江里泡了一生,哪块水深水浅,哪块水淡水咸,我都象手纹一样熟,九河十八套,三江八百六十岛,都在我心里装着呢。奥布库还年轻,他不行。领差了路,会把你们陷到漂堡甸子里的!” 后半夜,细雨渐停,乌云消散,月落星隐,黑龙江进入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外贝加尔第一火枪团的先遣船队正按着扎木苏的指点向前行驶,眼前除了船头切浪的哗哗声外,四下一片静寂。 站在甲板上的艾辛忽然起了疑心,他走到扎木苏面前,亮起马灯照了照对方古板的表情问道:“扎木苏,你不是说离下一个村子顶多还有十里的路程吗?怎么走了这么久还不到?老朋友, 你要是跟我们耍诡计,那可是没你好下场啊!” 扎木苏叼着烟袋杆,不紧不慢的道:“你放心好了,我做事对得起朋友。” 彼得洛维奇补问道:“那怎么还不见火光?” 扎木苏道:“这都后半夜了,谁还点灯熬油?早都睡下了。” 两人听他说得有道理,就没有介意。彼得洛维奇刚要回舱,扎木苏突然指着前方道:“看见了吗?到了。” 彼得洛维奇和艾辛举目望去,只见前方不远,闪起一团磷火似的绿光。两人因为心急,也没有好好辨认,彼得洛维奇大手一挥,发布了命令:“目标右前方的村子,通知各船全速前进!” 突然,帆船的船身突然发出“咚”的一声巨响,整条船的船头先是高高翘起,然后又歪向一旁。在他们身后,几条帆船也是先后发出巨响,慌乱、吵闹、摔跟头,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沙俄船队搁浅了! 醒过味来的彼得罗维奇爬起来再想寻找扎木苏,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昏天黑地,浅滩上到处是丛生的干芦苇。 恼羞成怒的彼得罗维奇觉得扎木苏不会逃远,肯定就在木船附近的芦苇丛中藏身。于是他对船上的哥萨克命令道:“对着周围的水面,还有芦苇丛开枪!” 一阵震耳欲聋的排枪过后,甲板上搅起一团团呛人的烟雾。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四十章 恃强凌弱 视线转回宁古塔。 清军宁古塔大营统帅、吉林将军明亮在四月八日就收到了哨探报告,当北海军抵达东宁村的兵站时,清军沿途各哨卡便开始点起狼烟报警。 四月二十五日,北海军刘胜所部的先头部队终于抵达了宁古塔旧城以西三十里的位置,并和清军的斥候部队展开交火。 北海军这一次出动了两个团加两个营,外加后勤辎重部队,共计八千人,要想击溃宁古塔大营的一万五千清军,其实不难,前面步兵突击,后面大炮狂轰滥炸即可。 这一次赵新对刘胜和范统的要求不只是击溃,而且要多抓俘虏。 话说北海军现在的征兵比例已经够高的了,放着几万清军和民伕不用实在是浪费。况且自从占据了菱刈金山,赵新对抓肉票换钱的兴趣也不大了。 范统一路上趁着空闲时间把手头带的军事资料翻了个烂,又是画图、又是摆阵,刘胜听说后,头一天还好奇的过来看看,可他面无表情的看了一会,转身就走了。 几天后,范统拿着一沓子他写的计划,兴致冲冲的告诉刘胜,咱们可以用“穿插”和“迂回包抄”把瑚尔哈河东岸的清军彻底歼灭。 为了表示尊重,刘胜耐着性子看完了,不过他就回了八个字:“异想天开,自取灭亡。” 范统哪能接受这样的回答,他不依不饶的拉着刘胜要给个解释。这计划可是他凭着翻了七、八本战争相关书籍,又靠着从以前看的战争电影里“汲取营养”获得的。北海军的纪律性和行军能力他是看在眼里的,怎么就不能打穿插包围呢? 刘胜其实挺喜欢范统这个胖子的,要不然也不会答应让他做自己的副手,拿搪拿够了,他这才对范统道:“我知道你的计划都是从那些书上的经典战役上照搬的。可是小范,那些战役正是因为无法复制才被称之为经典! 况且封建社会的中原王朝在平原地带用兵都是大兵团阵列式作战,营寨坚固,梯次分明。对于这种情况,大炮轰他娘的就足够了,玩什么花活啊!战机是要在战斗中发现,不能预设。” “可赵新让咱们多抓俘虏......” 刘胜不以为然道:“把他们击溃自然就有俘虏。如果我们上来就搞穿插作战,清军一旦察觉必然是重兵包围,我们的士兵跑的再快,能有战马跑的快?” 范统想了想道:“那我们就正面突破,找机会分割包围?” “对!我们这叫恃强凌弱,就得正面硬打,在战斗中寻找机会!否则你以为当初我们是怎么抓的福康安?” 反观清军大营这边,吉林将军明亮自从知道北海军来了几千人,他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他很清楚北海军的枪炮犀利无比,若是固守营盘,肯定只有挨揍的份儿。 于是他命令正白旗蒙古副都统岱森保和满洲镶黄旗副都统卫博宾率火枪骁骑营三千人前出,要求二人以迟滞吸引北海军行动为主,将对方主力往战线中部引,不可结阵而战,以防北海军大炮轰击。 同时,他又命镶白旗护军参领硕云保和护军参领万廷二人,各率一千弓箭和鸟枪兵,向北海军左右两翼包抄,在丘陵林地中以冷枪冷箭的方式攻击,逼迫北海军的兵力向中路靠拢。 其余一万战兵则进入事先挖好的战壕等待,如果北海军上来就开炮,战壕中的兵将则向战壕南北两端游走,以求避开炮火杀伤,绕到北海军两翼歼灭之。 而那位宁古塔副都统那奇泰,则急忙派人点验城内的库房里有多少银子和人参皮货,同时他下令手下盯死那些在宁古塔城内开设店铺的各家商人,一个都不许他们出城。 “何必动枪动炮的,缺钱花了就派人过来说一声,约个地方,我给你送去啊!”那奇泰站在宁古塔的城门楼上,望着东面紧张忙碌的清军大营,嘴里嘀嘀咕咕。 他身后的协领是从四川调过来的,还没见识过北海军的厉害。看着神神叨叨的那奇泰,协领心说这位是不是魔障了? 北海军才来了几千人而已,河对面可是好几万人呢;再说瑚尔哈河上还有二十几条雅克萨战船,上面的大炮可不是吃素的! 不一会儿,那奇泰的戈什哈跑上城楼,单膝下跪道:“禀大人,城内各家商户都派人看住了,四门也都交待了,一个都出不去!” 四川调来的协领听到后,赞叹道:“副都统大人深谋远虑!这河对岸的大军若是粮草不够,也能让这些商人踊跃捐献。” “是啊!是啊!”周围一群协领和佐领齐声赞叹,此时不拍马匹更待何时。 那奇泰面带微笑,心中则长出一口气:“这回赵贼的赎城费应该能凑够了!” 别人不知道北海军多厉害,他可是最清楚,两年前北海军在宁古塔城下那一场枪炮演示让他时常午夜梦回,醒来后是浑身大汗。 四月二十七日清晨,北海军开始出动,以北海军一团两个营为前锋,向三十里外的清军大营推进。 在一团后面一公里外,则是掩护着炮兵前进的二团和五团的纵队,炮兵则安排在二团和五团的中间。刘胜这次带了十门北海镇新造的75毫米野战炮,这玩意的最大射程只有六千五百米,兵工厂造的炮弹也不多,拢共才四百多枚;至于各团配置的82毫米迫击炮,最大射程不过三千米。所以北海军步兵要一直突进到离清军阵线两公里的位置才行。 为了防止敌军从两翼偷袭,两个团抽出一个营的兵力,在纵队两翼分别部署了以排位单位的火力组。 “大人,贼军攻上来了!” “哦?来了多少人?” “几百人,不过前面开路的贼军都是三三两两的,散的很开。” 岱森保听完带着亲兵纵马上了土丘,接过戈什哈递来的千里镜向东看去,只见远处穿着草绿色军装的北海军在旷野上星罗棋布,差不多都是以三人为一组,交替前进。 “贼军这是脑子肿了,居然敢这么排兵布阵?”岱森保有些看不明白,他估算了一下,走在前面的北海军差不多有一百多人。 此时身边的三等侍卫萨宁阿道:“大人,末将愿为先锋,我只要二百人就够!贼兵这也太狂妄了,一定得教训一下!” 岱森保沉思片刻道:“贼兵就算火器犀利,他们把兵散的这么开,纯粹是找死!我给你五百兵,非得杀杀他们的威风不行!” 拜王远方这些老兵们常年不懈的基础教导,北海军严格的遵循了“三三制”步兵战术,潘秀成团的先头连在旷野上摆开了数个正三角队前进队形;各班既能独立作战,也可协同掩护。事实上北海军的战术属于简单直接粗暴,掩护、进攻、再掩护、再进攻。 岱森保和萨宁阿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支什么样的怪兽,他们错误的以为靠骑兵的冲击,就能将面前这一百多人的零散队形分围而歼之。 “班长,你看,敌人出来了!” 前清军老兵、如今的北海军一团二营班长马三看到一里外丘陵后冒出一支旌旗招展的清军马队,满脸不屑,大声命令道:“准备迎敌!” 事实上当年富尔丹城一战后,并不是所有的清军俘虏都愿意回去,最后经过甄别,还是留下了三百多人,马三就是其中之一。去年年初的时候,马三因在建筑队表现出色,被征召加入了北海军。而他之所以愿意当兵,图的就是北海军的伙食和五十亩土地。 因为长期持久的训练方式,这些从伊犁调来的八旗火枪骑兵依然是使用老一套的骑射战法;即以小波次进行密集冲击,等接近目标一百米到八十米时停下开火或是射箭。 可别小看这些天山旗营士兵的弓箭射击。 清代用“力”作为弓的拉力单位,一力为九斤十四两。索伦兵的战弓拉力基本上都是八力以上,八力就是就九十三斤,放到现代弓箭上就是104磅以上。 靠腰背发力,能单手举九十斤的人是不是猛男? 作为一个汉八旗老兵,马三深知索伦兵马上弓箭的威力,所以当清军的马队离北海军还有二百米时,他手中的步枪首先开火,紧接着,班属轻机枪也开始了点射。与此同时,马三他们身后的两个班也靠了上来,加入战斗。 “砰砰砰!砰砰砰!” 马三看到清军马队中好几匹马中弹,气的骂道:“这群败家子!那么大个活人你们都看不见啊?那些可都是好马!” 身边的一个兵叫道:“班长,敌人都趴在马背上,只能打马啊!” 马三一边不停开枪一边道:“真是可惜了这些马了!” 萨宁阿想的很美好,他将五百人分成两部,一部正面诱敌,另一部从侧翼包抄。正面这二百人散布的很开,而且都是伏在马背上,甚至还有不少牛叉的人来了个镫里藏身。以这些人的骑术,就算是马受伤了,他们也能迅速的脱离战马,并以步兵的方式发起攻击。 问题是,火枪时代的士兵无法理解什么叫机枪...... 一个连三个排,九挺PKM机枪,围成了一个90度的扇形,如同一把硕大的镰刀,所过之处,清军无不人仰马翻。至于那些跳下战马,准备冲上来弯弓射箭的索伦兵则被步枪一一点名;至于那些躲在战马尸体后面的清军,则被密集的弹雨压的无法抬头射击。 索伦兵是悍勇的,这种悍勇是源于同村同族的亲人都是自己身边的战友。亲友袍泽在作战时相互激励,索伦人的血勇才能被发挥出来。 包抄的清军马队在靠近北海军右翼一百米时,纷纷降低马速开始射击。 “嗵嗵嗵”的火枪轰鸣,一股股白烟从马队中冒起散开,搅的后面的骑兵根本看不清,只好凭着本能将手中的羽箭射了出去。 没了阵地战壕的依托,马三这个班便有了伤亡,几个站着射击的士兵被从硝烟中激射而出的羽箭射翻在地,痛苦的倒在地上,发出声嘶力竭的惨叫。 “跟我来!”一个班长对手下人大喊道,七个士兵冲到马三班的右前方,蹲下身对着硝烟处不停射击。随后机枪也跟了上来,找好位置便开始猛烈射击。 负责带队包抄的三等侍卫萨宁阿正要策马向前,突然感到胯下战马身子一抖,马头就往左边歪倒,他心知不妙,一按马鞍就蹿了出去。 等他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刚要起身,就觉一道炽热的火流从自己左臂穿过,整条左臂一下变得毫无知觉;萨宁阿拼命匍匐到一匹倒地战马尸体后躲避,此时左臂伤口传来的疼痛已经让他满头大汗,几愈昏厥。 “杀光他们!” 硝烟后,随着一声怒喝,百十个身材健硕的索伦兵手持弓箭长枪,大喊着杀了过来。 “上刺刀!”随着几声大喊,一些打光弹夹的北海军也亮出了枪口下的刺刀。 眼看双方相互距离还有二三十米,奔跑起来转瞬即至时,突然从清军的左侧响起密如骤雨的枪声,几个冲在最前面的索伦兵顿时被打翻在地;而对面正准备拼刺刀的北海军都怕被自己人打中,立刻就趴在了地上。 先头连后面的两个连赶到了。 站在土丘上的岱森保等人听到爆豆一般的枪声响起,一开始还不以为意,可没过一会就觉出不对劲了。 那突突突响个不停的是什么玩意?天下怎么还有这样的火枪?! “鸣金!快!让他们都撤回来!” 来不及了! “弓箭用不了啦!”萨宁阿松开手里的硬弓,右手捂在伤口上,疼的龇牙咧嘴。他心想这仗打的太憋屈了!贼兵一定是用了妖术,自己不过是左臂中弹,怎么疼的如此厉害! 萨宁阿在甘肃平乱时曾经受过伤,当时叛匪的一发铁弹曾经打中了他的大腿,可他还是咬着牙冲上去,将开枪打自己的那名回民给一刀砍死了。 此时四周那密集的枪声渐渐平息了下来,偶尔才会听到“砰”的一声。周围伤者的哀嚎、战马的嘶鸣变得清晰可辨。北海军的救护兵在给自己包扎完,也开始给一些阵前受伤的索伦兵进行救护。 萨宁阿知道大势已去,他咬着牙将腰刀抽出,从马尸体后露头查看,谁知刚露出半个脑袋,顿觉眼前一黑,一头栽了下去。 刺耳的枪声在萨宁阿的脑袋开花后才响起,马三放低枪口,弯腰跑过去一看,顿时大喜。 “老子打死了一个大官!”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四十一章 棉被军掩护下的夜袭 当岱森保看到北海军后面又跑上来几百人,心知自己剩下的两千五百人也只能是盘菜。无奈之下,他只能先将马队撤回到第一道壕沟西侧,同时派人向明亮报告情况,等待下一步指示。 而派出去袭扰的镶白旗护军参领硕云保和护军参领万廷也是被打的抱头鼠窜。这两队人马虽然凭借密林掩护给北海军造成了一定困扰,可密集的机枪弹雨并不是一定要打中人才能造成杀伤;子弹打中树木、石头引发的木屑和跳弹伤害有时比子弹直接命中人体更可怕。 宁古塔大营里,明亮陆续接到了前方传来的战报:“禀大帅!贼队不过五六千名,所恃者连发火枪猛烈,固结死党,无论如何攻击,致死不退。” 明亮和左右商议后,决定调整部署,命岱森保所部转移到大营西北面的花兰河北岸布防,硕云保和万廷所部退回大营南面的村落布防。 回到花兰河北岸第一道壕沟西侧的五千骑兵排出了半径三公里的庞大阵营,他们在等待机会,一旦北海军行军各部之间出现脱节,就是他们进攻的最佳时机。 在清军大营东侧的第二道战壕里,上万名手持火枪的清军正在严阵以待。这里面除了一千多来自伊犁的旗营火枪兵用的是燧发枪,其余绝大多数清军仍使用火绳枪。 后世常有人说,清朝的皇帝自己用世界上最先进的火枪打猎,但是却不给满汉兵丁装备。 然而事实果真如此吗?很多人把制式武器和工艺品混为一谈了。 清代早期军队的制式鸟枪的确是传自明军,但是自康熙和雍正征讨准噶尔以后,清军制式火枪的主要是仿制准噶尔的“赞巴拉火枪”,也就是回回枪,有大小之分。 大的是架在马鞍形基座上的“回炮”,小的就是“回部套花枪”。 准噶尔卫特拉各部的火枪来源,经过某些早期观点的反复强调,使人误以为都是来自俄国人支援。历史上沙俄在16~17世纪向亚洲内陆扩张时,处于自身利益考虑,是严禁向哈萨克、卫特拉、喀尔喀蒙古各部输出火器的,甚至在1620年和1694年两次颁布了禁止向蒙古输出火器的禁令。 沙俄的燧发火枪只有作为礼品馈赠时才准许出口,数量很少。当然零星走私也存在,但规模并不大。与康熙作战时,准噶尔的火器部队人数高达8000~12000,光凭走私肯定无法组建这么庞大的火枪军团。 事实上,准噶尔当时最大的火枪来源,是中亚***国家,而源头则是奥斯曼帝国。别看不起火绳枪,奥斯曼人凭借这种轻便、适合骑兵战术的“赞巴拉火枪”,和沙俄前后打了四次“俄土战争”。 根据雍正时期岳钟琪的奏折内容得知,清军仿制的“回部套花枪”有效射程270步(83~96米),最大射程500~600步(150~185米);而同一时期燧发枪的有效射程也不过是100码--91米。(千万别拿射击比赛用的燧发枪射程来抬杠,那和大规模制式装备的根本不一样。) 雍正一朝,兵部设在西安的兵工厂一共造了4800杆,到了乾隆五十一年,武备院的“赞巴拉大火枪”库存数量高达一万杆。 再考虑到18世纪燧发枪的哑火率明显比火绳枪要高,试问你要是皇帝,你选哪个? 宁古塔大营的清军布设的壕沟防御一共有三道,明亮为了让兵将在转移时不至于耗费大量体力,便将每道战壕之间的距离设定为两百步,就这有人还嫌距离太远。 到了下午时分,在获悉北海军在宁古塔西南十里外的村庄驻扎后,明亮决定发动夜袭。 八旗部队可不是关内绿营,依托于良好的伙食和大量肉食,八旗部队可不存在夜盲症患,这要是换成苦哈哈关内绿营,晚上全都得变成睁眼瞎。 为了这次夜袭,清军也是煞费苦心。某位殷姓赞画出了个让众将“眼前一亮”的主意,明亮居然也觉得很有创意。 这个主意就是组成一支两千人的“棉被军”...... 将两床棉被用水打湿,然后糊上一层厚厚的黑灰色泥浆,用火烘干后在棉被后面钉上木框支架,后面由四个士兵托举前行。殷赞画认为这样做既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防御北海军的火枪,又可以对偷袭部队予以遮蔽。 大帅一声令下,黄昏时分的瑚尔哈河岸边很快就变得十分喧闹,一大群民伕赶着车、挑着担,带着一床又一床的棉被来了。 河道上的雅克萨战船里,正在吃晚饭的水手们听到动静,便都跑到甲板上看西洋景。心说这都大敌当前了,这帮家伙怎么还有心情洗被子啊?也忒没心没肺了! 等看了一会水手们这才发现,好好的一床床被子,民伕们直接就给扔河里吸饱了水,然后捞上来摊在岸上就开始一锹一锹的晚上面泼河泥,让一众水手看的是面面相觑,连晚饭都忘了吃。 夜间偷袭的部队还是由镶白旗护军参领硕云保和护军参领万廷带领,除了两千棉被军外,又给他们调了三千人,组成了一支五千人的夜袭部队。 明亮的打算是一旦偷袭部队得手,攻进村子;那么在花兰河北岸的骑兵部队将趁势出击,对北海军造成重大打击。 成败在此一举了!偷袭得手,明天一切都好说;要是失败......麻蛋!不能失败啊! 清军搞夜间偷袭那都是老手了,打金川、打缅甸、打准噶尔,偷袭战术屡试不爽。发起攻击的时间就定在次日丑末寅初之时,正是夜间守卫最松懈的时候。 子时埋锅造饭,吃饱喝足,检查武器。明亮给偷袭部队的赏格也开出来了,每杀一个北海军,赏银五十两;缴获一支连发火枪,赏银八十两;若是能缴获那种突突连发的火枪,赏银二百两。 他估算北海军这次撑死了也就是七、八千人,就算全干掉,也不过才四十万两人头赏,算上武器缴获,全加一起也不过三五百万,实在太划算了。 丑初时分,五千人的夜袭部队悄悄出动了;岱森保的骑兵部队也马裹蹄、口衔枚的进入出发位置等候。 两千棉布军在前面举着五百个糊满泥的棉布伪装走在前面,在他们身后是一千五百火枪兵、一千弓箭兵、抬着回炮和二将军炮的炮兵。 弓箭兵都是蹲着前进,而火枪兵则是站着尾随。 前进时,各行棉被伪装之间留有空隙,用于打放火枪和弓箭;若是从正面看去,黑漆漆的夜幕中,每行最前面的棉被伪装将后面一溜人遮挡的严严实实。 这个时期八旗部队的军纪很好,各部行进中除了脚步声,没有人说话。 等他们离北海军驻地还有二里地时便停下不懂,等前方负责侦察的前锋营哨探回报后,了解到除了村子外的岗哨还在游动,村子内的北海军都睡了。 护军参领硕云保听了大喜,他让兵将们原地休息了一炷香的工夫,便传令各队继续前进。 此时清军中谁也没有发现,就在黑漆漆的夜空中,几架只有巴掌大的无人机正从他们头上飘向村子...... 花兰河北岸的清军马队出发位置上,很多战马的耳朵都立了起来,有些不安的晃动着脑袋。 正在帐篷里的岱森保听到外面动静,对手戈什哈问道:“怎么回事?去看看。” 那戈什哈出去了一会儿,回来禀报道:“大人,外面天上像是有一群马蜂似的,嗡嗡的响个不停。” “马蜂?”岱森保和几名将官走出帐篷,抬头看天。 月黑之夜,天空中除了星星什么都看不见,突然,一个武将指着空中一处道:“大人,快看!” 众人死死盯着那武将手指所在,终于看见似乎是在头顶十数丈的位置,有个极微弱的红点在一闪一闪的。 这是什么?!岱森保和一众武将大惊。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只见那红点似乎又升高了不少,显得越发黯淡,随后就向东南方向飘走了。 “邪术?妖怪?”等众人回到帐内,脸上的表情全都是惊讶和愕然...... 寅初二刻的时候,清兵的“棉被大军”终于抵达了北海军驻地外一里之地,而远处的村庄内依旧是一片寂静。此时各路棉被纵队已经呈扇形分散开来,开始朝着村庄围了上去。 就在清军离村子还有三百米远的时候,突然,从村子内突然传出了“嗵”的一声闷响。片刻之后,天空中光芒大作,整个旷野被照的如同白昼一般,五千夜袭清军无所遁形。 “贼人有妖法!” “完了!” 岱森保整个人如同被定格了一般,顿时愣在当场。 此时一声声凄厉的哨音开始响起,已经等候多时的北海军终于露出了獠牙。 “开火!” 霎时间枪声大作,原本宁静的村庄瞬间变成了一座火山;密集的弹雨从整个村子的北、西、南三个方向喷出,最先被打倒的就是那些所谓的“棉被军”。 “一定要靠上去!否则大伙都得成靶子!弟兄们,杀啊!”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护军参领万廷,他举刀大呼,一些回过味来的火枪兵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三百米外的北海军就扣动了扳机。那些手持弓箭的清军趁着硝烟弥漫,弯着腰拼命朝前奔跑。 再近点!再近点就能射死他们! “轰!轰!......” 一团团烈焰在清军队伍中爆起,北海军的迫击炮开火了。 “嗵!嗵!”又是两颗照明弹升上了天空,数千清兵如同无头苍蝇般在旷野上奔跑,哪里人最密集,倒下的人就最多。 枪林弹雨中,清军的火枪射击声仍旧不停,他们射击过后便弯腰前进,冲出十几步后又站着开始给火绳枪装药。虽然不断有人倒下,可其他人还是在前进、射击、再前进。 渐渐的,活下来的清军被弹雨压制的趴在地上不敢乱动,那些敢于起身射击的清军无不被打成了筛子。 硕云保趴在地上大骂道:“岱森保那王八蛋怎么还不来!” 匍匐前进的万廷拖着剧痛的伤腿躲到一处弹坑内躲藏,他一边撕下衣襟包扎,一边对周围大叫道:“继续冲,不能停!” 花兰河方向,清军的五千骑兵在看到远处天空突然变得亮如白昼,知道偷袭已经暴露。岱森保正在犹豫是否出动,明亮派出的戈什哈带着令牌到了,命令他火速出击支援。 轰~~~ 几万只马蹄在原野上奔腾,大地上如同一道道闷雷滚过。 守在掩体后的北海军知道,最大的考验来了。如果不能打退这些骑兵,他们就将陷入近战肉搏。 清军骑兵的战术还是“斜抄横击”,只不过弓箭换成了火枪。当他们从村子的西北方向赶到时,北海军的炮击目标已经变成了他们。 “呜~~” 沉闷的海螺号响起,清军马队前锋一边在马上举起火绳枪开火,一边向前推进,开过火的则坐在奔腾的马背上给火枪装弹吗,这些都是他们早就练熟的技能。 “准备~听我口令~” “打!” 守卫村子北侧的二团在清军马队掠过村前,纷纷举起火枪射击时,十挺轻机枪先后开火。那夹杂着曳光弹的弹雨如同红色的鞭子,将那些从阵前纵马飞驰的清军抽下马背。 与此同时,后方拼死赶上来的清军火炮部队顶着炮火和弹雨冲到了离村子二百米远的位置,七、八门二将军炮和回炮对着几处掩体匆匆瞄准,随即便开了火。 “轰!轰!......” “小心!趴下!”数百发蚕豆大小的霰弹如同狂风一般掠过北海军的几处阵地,随即便传来几声惨叫。 那些清军炮兵试图再次装弹射击,可随着照明弹的亮起,一通密集的弹雨朝着他们就打了过来,顿时死伤一片,再也无法组织炮击。 北海军阵地上的机枪持续不断的射击着,从开始的轻松点射变成了连续不停,最早射击的那几挺机枪的枪管已经开始发红。 尽管北海军的射击造成了巨大的杀伤, 却也未能阻挡清军骑兵的推进;他们似乎是从灰烬里站出来一般,密集的弹雨都不足以将他们打倒,甚至一度迫近到距离掩体仅有三十米处。 机枪的疯狂射击迫使清军马队继续向南快速行进,他们在马背上还一直狂呼乱叫,并持续不断地徒劳开火,直至推进到绕过北海军左翼为止。此时西南方向的机枪也将目标对准了这些骑兵,那些幸存者的大呼小叫也渐渐在机枪的怒吼中沉寂了下去。 终于,清军骑兵再也不能承受巨大的伤亡,开始调头后撤。而随着骑兵的后撤,那些趴在田野上寸步难行的清军也开始崩溃,机灵的转身跟着骑兵一起跑,其他人则趴在地上哭爹喊娘;更有甚者,揪过一旁糊满泥浆的棉被盖在身上,试图蒙混过关。 天空中再度升起几颗照明弹,北海军阵地内哨声凄厉,杀声响起,两个团的部队冲出掩体,开始对逃跑的清军展开了追击。 硝烟弥漫,光影变幻中,腿部被弹片炸伤的护军参领万廷看到几个北海军正朝自己冲过来,大呼道:“皇上,臣尽忠了!”说罢,随即举刀自尽。 数百米外,脸颊被子弹穿了一个大洞而昏迷不醒的岱森保被几个溃兵抬着,正在向西而逃。 随着战场上照明弹的光亮逐渐黯淡,东边的天空上那一抹鱼肚白越发清晰。 天,就要亮了。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四十二章 凄风苦雨 宁古塔激战正酣之时,两千多公里外的沙俄大军用了三天的时间,彻底扫平了边境附近的雅克萨五城,开始向东南方向顺流而下。 他们南下遇到的第一站,就是桂古达尔城(今漠河县金山乡新街基村附近)。 清顺治八年(1615)年五月,入侵黑龙江的哈巴罗夫匪帮就曾血洗桂古达尔城。当年城破后,哥萨克匪帮将俘虏的达斡尔人全部砍头,共杀死大人和孩子六百六十一人,抢走妇女两百四十多人、儿童一百多人。全城一千余口,最后仅有有十多人幸存。那些被劫的妇女,被哥萨克就地“分配”和蹂躏,按哥萨克的“习惯”予以百般凌辱。 那天的凌晨,老渔夫扎木苏从沙俄先遣队的船上逃脱后,他抄近道紧赶慢赶,终于在第二天夜里抵达了桂古达尔城,向这里的达斡尔人报警。 被称为“小桂古达尔”的达斡尔头人听说罗刹人再度入侵,他先是派族人和扎木苏划船南下向呼玛尔卡伦的官兵求援,同时派人召集附近的族人向桂古达尔城集中。 一百多年过去了,桂古达尔城周边的达斡尔族边民已经增加到了两千多人。他们听闻外敌入侵,全家老少齐齐出动,牵着牲畜,带着弓箭、梭镖和家当,赶到了桂古达尔城内。 小桂古达尔像自己的祖先一样,他先是带领族人连夜加固旧城寨墙,之后在城内建起了三道用土墙和木桩修筑的防线。每道土墙上都没有门,而是在地下挖出通道,以便进攻退守。三道土墙之间挖设了两道深沟,城寨内还修了通往向黑龙江岸的坑道,用以囤积粮草。 为了避免族中妇孺像当年一样被罗刹屠戮一空,小桂古达尔让族中的老人、妇女和孩子向呼玛尔卡伦撤退。可是任凭他如何劝说,那些老人妇女就是不走。 一位族中老者道:“小桂古达尔,我们这些人都老了,该来的躲不掉。以前族里的老人们说,罗刹就是畜生,他们当年连人都吃!只有用弓箭长矛和他们说话才行。” 小桂古达尔无奈,最后咬牙道:“各位老人家,你们不走我不勉强,可女人和孩子们一定得走!船不够,那就骑马!家当能少拿就少拿!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他费劲口舌,最后还是有几十名妇人留了下来,而其他几百名达斡尔妇女则带着孩子,含泪告别了自己的兄弟、丈夫和孩子,牵着牲口带着不多的家当,向着数百里外的呼玛尔方向开始了大撤退。 在他们身后,是为了坚壁清野而熊熊燃烧的村舍房屋...... 次日清晨,数十艘沙俄人的大船出现在桂古达尔城外的江面上。 小桂古达尔带着十几个年轻族人来到江边,只见那数十条大船已过江心,向岸边靠来。为首的一条船上站着一个身材健壮,长着一副跟自己差不多面孔的家伙。 “船上的人听着,你们马上停船回去,否则我们开弓放箭了!” “我是布里亚特第一步兵团少尉艾辛,江边的人听着,你们马上放下武器投降!只要你们向女皇陛下缴纳‘毛皮贡赋’,就饶你们不死!如若不然,我们将炮轰城寨,像一百七十三年前一样,叫你们鸡犬不留!” 小桂古达尔听着对方字正腔圆的蒙古话,气愤的喊道:“我们达斡尔人只向博格达汗进贡,这里也是大清的领地!要我们向你们交税,先问问我手里的弓箭长枪答不答应!” 说罢,他举弓搭箭,对着那个名叫艾辛的家伙就是一箭。 “哚!”染成黑色翎羽的长箭正中船舷边缘,顿时把艾辛吓了一跳。 “不知死活的家伙,开枪打死他!”艾辛气急败坏,他抽出腰刀,大声对手下人命令着。 小桂古达尔看见罗刹举起了火枪,连忙招呼手下人向城内撤退。 大船上几道白烟腾起,江面上回荡着刺耳的枪声,几名达斡尔青壮当即中弹坠马。 一百七十多年过去了,达斡尔人还是跟原来一样,过着养马放牧的生活;可罗刹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那几百人的流窜匪徒,这一次来的是比当年更加凶狠的恶魔。 轰隆隆!轰隆隆! 随着江面的大船上十几股白烟从船头升起,沙俄军队开炮了。 能抵御火枪弓箭的土木城寨根本无法阻挡12磅炮的轰击,一发发铁弹打穿了旧城的土墙,势头不减的将躲在后面的达斡尔青壮掀翻在地。 过不多时,沙俄人另外那几十艘大船也都加入了炮击。霎时间,从江边到岸上的城寨之间炮弹横飞,单薄的旧城墙被打的千疮百孔。 在炮火的掩护下,沙俄军队的驳船开始靠岸登陆,数百名布里亚特人冲到岸上举着火枪向城头射击。 一边是火枪大炮,一边是弓箭长矛,上千名达斡尔人以血肉之躯与炮火相抗衡。 “苏木蒂,你受伤了,快撤到坑道里去!” “不!那是女人和胆小鬼待的地方,我死也要死在城墙上!” 怒吼的年轻人说完便一屁股坐在了城墙上,他忍着伤腿的剧痛,将撒袋中的羽箭一枝又一枝的抛射向敌人。当他无箭可射的时候,年轻人拼尽全力用右腿撑起身子,突然狂吼着向城外扑了下去...... 这场战斗对达斡尔人是空前惨烈,可对入侵的沙俄人来说实在轻松。数门12磅炮的集火射击,很快就将城墙上打出一个大缺口,布里亚特火枪兵随即就冲了进去。 小桂古达尔已经射光了撒袋的羽箭,他抄起一块准备好的石头,对着一个罗刹兵就砸了过去,登时将那名布里亚特人砸了个满脸花,惨叫一声跪倒在地。 十几个老人与妇女抬着石头筐走了过来,小桂古达尔急忙再拿起一块,正要扔出,一发榴弹从天而降。 “轰!” 硝烟散去,小桂古达尔倒在了血泊里。后面抬筐的女人们见了,顿时如疯了一般,她们从地上抓起石头,冲过去试图将敌人砸死。 “射击!” “砰!砰!砰!” 女人和老人们纷纷中枪倒地。 大炮和火枪的轰鸣掩盖了杀戮时的哭叫,淹没了江面上罗刹将领的笑声。遍地的鲜血和硝烟弥漫中,桂古达尔城在一百七十三年后再次陷落了。 ...... 几天后,黑龙江城西北七百里,呼玛河与黑龙江汇流之处。 历经千年的江水冲刷,使此地形成了一片地域宽广的三角洲地带,依山傍水、土地肥沃、水草茂盛。(韦爵爷的领地,鹿鼎山就在这里。) 顺治十一年(1654)冬天,哥萨克诉斯捷潘洛夫匪帮被清朝将领轻车都尉明安达礼的部队击败之后,仓皇地逃到此地,修建了呼玛尔斯克城堡。他们苟延残喘了四年,宁古塔章京沙尔虎达率军将其攻克,愤怒的边民将这座城堡焚毁。 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清廷为了屯垦戍边和攻取雅克萨,批准了议政王大臣的奏请,同意在江边岛屿上修建呼玛尔木城,并设斥侯。然而当第二次雅克萨之战结束后,木城随即废弃。 雍正五年,为了防范罗刹入境盗猎,清廷在此设立了呼玛尔卡伦。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后人将这里称为“古站”。 有清以来,东北地区的卡伦哨站从功能上分为两种,外卡伦和内卡伦;从地理气候考虑,又分为常设卡伦和移设卡伦。 呼玛尔卡伦属于外卡伦;不过因为地处偏远,气候严寒,因此也是移设卡伦。这里的驻防兵丁每年在河面结冰后,就开赴瑷珲城过冬,直到第二年河面化开,才回到岛屿上继续驻防。 这里还是瑷珲副都统衙门向周围边民征收贡物的地点。每年的三月和十二月,清廷官员从瑷珲城来此征收贡税,各部的头人带着送缴的贡品来到这里完税,领取赏赐。 不过随着雅克萨传来的警讯,呼玛尔卡伦的宁静被打破了。 为了抵御罗刹入侵,黑龙江城副都统额勒德木布命令周边所有卡伦驻兵向呼玛尔卡伦集结,之前奉命北上的三百甲兵也赶到了这里。就在这几天里,周边上千名闻讯而来的各族边民也陆续赶到此处,协助官兵防守。 虽然康熙年间修建的木城虽然已经毁弃,可原有的围墙基座尚在。那些赶来的边民们顾不得辛劳,马上就投入了修建木城的工程。 修复的木城从原先的周长八里缩小了一半,外墙均用来自周边山上的粗大松木围成,内填土石。 “大人,有几个从上游赶来报信的达斡尔人求见!” 来自瑷珲城的协领图伯特连忙道:“快快带来,本官要亲自询问。” 过不多时,当老渔夫扎木苏和三个同伴被甲兵带进大帐,看到端坐正中的清军将领时,纳头就拜。 “草民扎木苏参见协领大人!求大人速速发兵救援桂古达尔城!” “尔等起来说话。” 扎木苏起身后急忙道:“大人!小人是从雅克萨逃出来的,他们三个是桂古达尔城的头人派来求救兵的!” 图伯特点点头道:“不要急,慢慢说。” 一顿饭的工夫后,瑷珲协领图伯特听完扎木苏和另外三人的讲述,叹道:“你们赶到这里就用了三天时间,本官估计桂古达尔城恐怕难保了。” “啊!”三个跟扎木苏同来的达斡尔人一下就急了。“大人,城中还有近千名老幼,这,这,这得去救救他们啊!” “来不及了!”图伯特起身走到帐外,指着那些正在和边民一起修建木城的官兵道:“你们看,本官这里只有四百兵丁,防守呼玛尔恐怕都不够,如何能再分兵北上救援?” 扎木苏听了面带悲色,而另外三个达斡尔人听了,顿时嚎啕大哭,跪在地上冲着桂古达尔城方向磕头不止,为他们生死难料的亲人祈愿。 此时一个佐领走到图伯特身后,低声道:“大人,末将愿带麾下兵丁,向西北方向哨探,万一有逃出来的,也好有个接应。” 图伯特沉声道:“我给不了你更多的人,你只能带十个人去。” 那佐领道:“嗻!” 瑷珲协领图伯特等那佐领走后,背着手转头望向了东南方,暗暗叹了口气,他明白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罗刹的船队随时会顺流而下,可齐齐哈尔那边的援兵什么时候能到呢? ...... 齐齐哈尔城,黑龙江将军的衙署就坐落在这座木城内偏东的方向。因为天气还未完全转暖,黑龙江将军恒秀的办公地点还是在后堂的暖堂里。 此时一个幕僚撩开门帘走了进来,他朝着坐在书案后的恒秀躬身行礼,将一封沾着三根鸡毛的急件递了过去。 恒秀接过一看封皮,是宁古塔大营发来的,他打开刚看了几眼,顿时满脸怒容。 “明寅斋这个王八蛋,居然还想让老子派兵?!罗刹都他妈快打到黑龙江城了!” 幕僚一拱手道:“大帅,那咱们怎么回明大帅?” “回个屁!老子没兵!他明寅斋麾下数万精兵,要是这还挡不住赵逆那帮人,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恒秀气的在屋内来回踱了几步,暖堂内地龙的热气让他感到十分烦躁。他想都不想的问道:“给庆大人的急报发出去几天了?” 幕僚道:“已经两天了。” 庆桂是钦命经略吉林、黑龙江两地的经略大臣,眼下恒秀求救兵,必须要向身在吉林乌拉的庆桂禀报。 眼下齐齐哈尔的驻防八旗兵员因为支援宁古塔本就不足,拢共就剩了三千人,昨天恒秀在接获黑龙江城副都统的急报后,已经调了一千五百甲兵支援,眼下已经无兵可调了。 “笔墨伺候。”恒秀决定再给庆桂发封急报求援。根据瑷珲城传回的消息,罗刹这次突然发动,攻势极为凶猛,光是战船就有数百艘之多,仅凭黑龙江城那一千多守军,很难抵御。 幕僚急忙磨墨,恒秀拿起毛笔,刚要去沾墨汁,就听门帘响动,抬头一看,是自己的亲兵戈什哈队长走了进来。 恒秀一边沾着墨一边道:“说,什么事?” “大帅,赵逆所部八千人于三日前攻破宁古塔大营,明大帅退守宁古塔城!” “什么?!”恒秀惊得大叫一声,手中毛笔“吧嗒”一下就掉在了雪白的信纸上,墨汁溅的到处都是。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四十三章 大战宁古塔(一) 时间回到两天前。 清军的夜袭失败后,北海军的先头部队在当天中午便追杀到了宁古塔大营第一道壕沟附近,这里距离清军营地已经不足三里。 跑在前面的北海军排长看到数百米外的清军溃兵屁股尿流的跳进战壕,随即就没了动静,于是便警惕了起来。 “传下去,所有人成双人队形散开!前面有古怪!”随着军官的命令,跑在前面的北海军放慢脚步,按照两两一组,每组相距十五米的距离,交替掩护前进。 突然,从前方几百米外响起一通密如骤雨的鼓点,那些有经验的北海军老兵急忙拉着自己的同伴,一个狗吃屎趴在地上,口中大喊道:“趴下!隐蔽!” 轰隆隆!!! 霎时间,整条清军防线上如同划过一道道滚雷,白烟升腾,无数的轰鸣声响起,布设在第一道战壕上的那些二人抬回炮、架在战壕边缘的奇炮以及二将军炮一同开火。紧接着,上千名火枪兵从战壕中露出头来,端着火枪,又是一通齐射。 一个得胜炮炮位上的清军什长看到两名北海军躲避不及的士兵被霰弹打中倒地,兴奋的大叫道:“打中了!打中了!” 附近指挥的炮营骁骑校笑道:“好样的!赏......” 他的话音未落,对面一阵弹雨袭来,那个清军什长和几个清军炮手便中弹身亡。 此时,几个已经装完炮弹的清军炮手看到一个挎着小皮包的北海军快步冲到有伤兵的地方,从包里不知往外掏着什么,他们连忙将炮口对准那里,正待瞄准开炮,只听身后有人沉声道:“打不得!” 清军炮手回头一看,原来是那名骁骑校。 “大人,这是为何?” 这位骁骑校目光复杂的盯着远处那名救护兵,意味深长的说道:“那是逆贼中专管救护伤患的,不能打!” “啊?您说那,那是个大夫?”几名炮手心说这真是稀奇了,连看病的大夫都上战场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位大人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呢? 电光火石间,骁骑校想起了自己曾经在北海镇当俘虏的那段日子;当初自己在富尔丹城战场上被俘的时候,要是没有这些救护兵,这条命怕是活不到今天...... 清军凭借战壕的优势不停开炮开枪,而在射击间歇,一些清军的弓箭手还从战壕里向外抛射。问题是双方隔着二百多米远,不管是弓箭、火绳枪还是燧发枪,对分散开的北海军士兵根本谈不上杀伤力;能对北海军士兵造成杀伤的只有那些火炮。 不过这些布设在第一线的小型前装火炮的射击频率实在太慢,这便让北海军有了机会,他们纷纷从背上取下工兵铲,开始拼命的刨土构筑简易工事。 他们先是挖一个能供自己趴下的小坑,然后就在面对清军的方向垒起泥土和石头。之后士兵们继续把简易掩体扩大,逐步扩展为一个一米深的“U”形掩体。 这都是北海军在日常训练中做熟的功课,除了U形掩体,还有W形、V形、以及在这三种之上演化出的各种曲线变形掩体。 U形掩体的好处在于如果一个位置遭到敌人炮击,士兵可以凭借预判,快速移动到另一个位置躲避。 当北海军完成掩体挖设,构建了数个机枪火力点后,战壕内清军炮手的伤亡率猛然升高,那些敢于露头开火的清军无不被机枪点射逐一清除。 这下清军麻爪了,他们只能将装好弹药的火枪和二人抬用双手高高托举,盲目的对着外面胡乱射击。那些炮手也只能匆匆往外瞥一眼,然后胡乱的对着观察的方向开炮。 清军战壕里,几个从夜间偷袭中侥幸逃生的清军这会有了空闲,嘴里不停的嚼着白面饼子,一边骂道:“这帮反贼,都他妈打了一夜了,不累啊!” 这些溃兵从凌晨鏖战至中午,已经是又饿又渴,更不用说之前的逃跑已经让他们浑身乏力。不过他要是知道对面的北海军士兵正躲在掩体里大嚼喷香的压缩饼干和肉干,估计能给馋死。 几个溃兵吃完饼子又喝了点水,这才感觉活了过来。其中一人左右打量了一会儿,低声对一名汉子道:“二贵哥,我这心里怎么总不踏实呢?要不咱们往大营跑吧?” 那汉子听了没好气的在对方脑袋上来了一巴掌,低声骂道:“跑你娘啊跑!没看见那边都砍了十几个了!” 为了防止一线士兵擅自溃逃,明亮派出的督战队就守在第一线战壕撤退的通道口,谁敢逃跑抓住就是一刀;那些不知死的溃兵全部被抓住砍了脑袋,从脖颈中汨汨流出的鲜血已经汇成了一片红黑色的血洼。 对面的北海军工事里,带队的连长正在用步话机请求炮火支援,可从团部得到的命令是让他们就地防守,逐步扩大掩体范围,后续部队会迅速赶来支援。 “这算什么?明明一通炮击就能解决的事!” 听到步话机里军官的抱怨,坐镇后方山丘上的鲁寿山道:“废什么话,执行命令!” 随着北海军继续疯狂的挖工事,整个战场一下就沉寂下来。战壕里的清军糊里糊涂还以为自己守住了,北海军先头部队的士兵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而北海军突然停止前进,让清军统帅富察明亮和手下的将领极为意外。 “他们怎么不进攻呢?究竟在等什么?” 清军第二道防线后面,明亮举着千里眼看了半天,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他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就等着北海军继续进攻,冲进第一道战壕呢! “大帅,我们的计划是不是被赵贼的人马发现了?” “绝不可能!”负责执行计划的一名参将斩钉截铁的说道:“这事已经准备了一年之久,而且咱们都是在夜里干的,赵贼的人马根本无法察觉!” 明亮皱眉想了半天,缓缓道:“要是过了两个时辰他们还不进攻,就把咱们的人马往第二道战壕里撤!” 此时北海军西路纵队的指挥部已经挪到了距离战场五里地的一处土坡后面,五团的两千多人正在周围原野上到处砍树。砍下的树木被去掉枝枝蔓蔓后,又用锯子斧头修整成长两米的圆木。 “这个富察家的名将还真有两把刷子!要不是咱们早有准备,肯定会中了他的圈套。” 范统听了刘胜的话,也嘿嘿乐了起来,笑道:“这帮家伙做梦也想不到,咱们从天上早就看的一清二楚。” 明亮的计策就是水攻! 从一年前挖设战壕开始,明亮就想到了这一点。为了便于隐秘,清军都是在夜里施工。不光是第一道战壕,包括后面的两道战壕的南北两侧都已经跟商尖河、花兰河挖通了,并设了水闸。如果北海军攻入战壕,清军就会依次开闸放水。 眼下瑚尔哈河以及各个支流正值春汛,一旦水闸打开,迅猛的江水就会迅速将宽阔的壕沟变成护城河。赵逆人马再厉害,也不能一边游泳一边开枪吧? 如果北海军试图搭桥通过的话,首先将遭到二三线清军重炮的猛烈打击,其次那些停留在瑚尔哈河上的数十艘雅克萨战船也会分别驶进花兰河和商尖河,对陷入包围的北海军实行三面炮火打击。 事实上,目前清军剩余的两千鸟枪骁骑兵和三千前锋营骑兵已经顺着瑚尔哈河东岸悄悄北上,进入山林中隐蔽守候,届时他们将从花兰河上游南下渡河,从遭受打击的北海军背后发动突袭。 清军布设在二线和三线战壕后方的重型火炮包括五十门武成永固大将军炮、一百五十门红衣大炮、一百二十门严威炮、以及三十多门冲天炮;除此之外,还有数百门回炮、奇炮、得胜炮、子母炮和龙炮。 这些火炮有的是从京城武备院调运来的,有的则是这两年在吉林炮厂铸造的,整体数量要比当年福康安出兵富尔丹城时还多出了数倍。 以上便是明亮敢于直面北海军进攻的底气所在。 不过经过昨夜的偷袭后,明亮已经得知北海军有一种不知名的大炮,能够躲在看不见的地方进行射击,而且射击时几乎听不到响声,简直是杀人于无形。这就又让他又多了一层担心,也不知道这场仗打完,己方还能剩下多少炮。真要是损失惨重,乾隆那里他实在没法交待。 中午过了午时,躲藏在战壕中的清军首先注意了几个奇怪的黑色小点从天空上向西掠过,隐隐能听到一阵如马蜂一般的嗡嗡声;随后,这些小点飞到清军各处重炮阵地上方,停留了一顿饭的功夫,随即又分头向南北两个方向飞去。 未正时分,也就是下午三点,当后面赶来的各团属炮兵进入炮兵阵地后,北海军开始行动了。 刘胜的计划是首先拔除那些重新火炮据点,然后再出动手里的“奇兵”,打清军一个措手不及。 “嗵”的一声爆响,远处一公里外的清军炮位跟前便落下一枚黑色的梭形铁弹,随即就冒起了一股红烟,这让周围的清军炮手们登时被吓了一跳,连忙猫腰躲在了炮位后面。 可过了一会儿,几个清军炮手探出身来看见落弹的位置光是突突的冒红烟,其他什么动静也没有,不由面面相觑。 北海军的炮弹能爆炸他们已经知道了,可这算怎么回事?光冒烟吓唬人? 躲在炮位后的清军参将突然起身哈哈大笑道:“这他妈就是发臭子!都起来!都起来!” 那参将指着一个手拿铁铲的炮手道:“去,把那玩意用土盖上!” “我?”被点名的清兵指着自己的鼻子愣住了。 “可不就是你!难道还要本官去?!混账!” 那名清军颤颤巍巍的走了过去,离着好几米远,就来了一铲子土朝冒烟处抛了过去...... 北海军的炮兵阵地上,负责指挥的北海军军官听到瞄准完毕,随即命令四门迫击炮开火。 “都注意了!开始射击,101号目标敌火力点,四炮一发装填。预备~~放!” 轰!轰!轰!轰! “102号目标敌火力点......” “103号......” 清军的各个炮位上霎时间烈焰升腾,火光四射,正在铲土的那名清军炮手被炸的粉身碎骨,而他身后的那门武成永固大将军炮也被炸毁,周围死伤遍地。 战场上的清军一下都吓傻了!这特么也行? 轰炸声随后不断响起,清军的武成永固大将军炮一门接一门的被炸毁,而那些守在炮位上的清军等看明白后,一个个脸色煞白,祈求老天保佑下一个不是自己。 “合着别的炮不炸,专炸我们是吧?”清军炮手有心逃跑,可身后督战队雪亮的钢刀更让他们害怕。 明亮等人眼睁睁的看着一门门重炮被北海军那不知名的火炮所摧毁,心急如焚却又毫无办法。一门武成永固大将军炮重达六七千斤,根本不是几个人能推动的,没有十几匹牛马根本拉不动。 炮没了可以再造,可炮手对满清实在太宝贵了,不能这么损失殆尽! 明亮无奈道:“让所有炮手撤出炮位!” “标下遵令!” 随着命令传下去,清军的炮位上的炮手顿时跑了个一干二净。 范统从无人机传回的画面上看到清军炮位的情况,对刘胜道:“可以出动了吧?” “出动!” 轰隆隆的声音从东面的大地上传来,躲在战壕里的清军还从未听过这种声音。他们小心翼翼的露头查看,只见地平线的远处,几个绿色的扁盒子正朝自己这边快速而来。 “这,这是什么妖怪!” 看到那几个发出轰鸣声的绿色扁盒子在自己的视野里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一线战壕里的清军从上到下全都吓坏了。 “开炮!大炮专门克妖物!”骁骑校声嘶力竭的大喝着,他身前那门得胜炮炮口喷出一股火光,十二两中的铁弹呼啸着砸在了绿色扁盒子的外壳上。 “当!”的一声巨响,铁弹无力的掉落在地上,随即被行进中的扁盒子碾入土里。 “铁的?”清军战壕里顿时掉了一地的下巴和眼球。 “轰!”又一门火炮开火了。 “当!”又是一声脆响。 “嗵嗵嗵!”绿色扁盒子上的一门小炮模样的武器开火了,开炮的几个清军炮手顿时被打的血肉飞溅,整个人都碎了...... 突然,一个醒过味来的清军大叫道:“这是妖怪啊!跑啊!” “贼人会妖术!这仗败啦!” “快逃啊!” 整个战壕如同沸腾的开水一样,一下就炸了! 惊慌失措的清军冲开督战队的阻拦,他们丢下了火枪、丢掉了弓箭,手脚并用的爬出战壕,没命的向西奔逃。 这就是刘胜的“奇兵”,五辆装甲车。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赵新在采购时去掉了车顶上的那门37毫米速射炮,就要了一个光板车体,赵亮的兵工厂之后在车顶上安装了一挺M2HB,在本时空已经是所向无敌。 紧随装甲车身后的,是扛着一根根枕木的北海军五团士兵,他们冲到壕沟前,将手里的枕木扔进去,很快就填出一条足够装甲车同行的通道。 熟悉的哨声在装甲车周围响起,已经等候多时的北海军士兵纷纷爬出掩体,跟随在装甲车后面越过壕沟,对旷野上的清军展开狙杀。 清军二线阵地后的明亮等人已经彻底懵了,面对迎面而来的五个连火炮都打不穿“绿色妖怪”,明亮就是变诸葛亮没用! “快!开闸放水!要快!”明亮突然对手下大叫着。 他看出来了,那绿妖怪根本跨不过一丈宽的壕沟,必须要用木头填上壕沟才能通过。眼下开闸放水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突然,从清军阵地的南北两侧同时响起密集的枪声和爆炸声,那声音一听就是北海军的武器。 “大帅!不好了!防守水闸的营地被贼兵偷袭,我军将士正在死战!” “什么?!!!”明亮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自己的计划完全失败了。 几分钟前,就在南北两侧防守水闸的清军营地外,快速穿插至此的北海军一团两个营迅速投入战斗,为了防止清军狗急跳墙放开水闸,一团的部队冒着河面上清军战船的炮火, 不计伤亡,在打散清军后,迅速在水闸附近组织防守。等随后赶来的十门75毫米野战炮也加入战斗后,清军的战船这才向西狼狈逃窜。 随着装甲车驶过清军第二道防线,整个宁古塔大营顿时炸翻了天,数千名清军顾不得武器辎重、顾不得散落一地的布匹银两,只恨爹妈少给了两条腿,连滚带爬的逃向瑚尔哈河东岸的渡口和浮桥。 “快让我们过去!” “爷们儿,行行好,这船还有位置......” 逃命的清军和民伕们如同无头苍蝇般拥挤在江岸上,有些人跳进冰冷的江水向对岸游,有些人上了小船,而更多的人只能对着宽阔的江面跪地哭喊。一些疯狂的清军甚至对那些在江水中趴着船身的同伴挥起了刀子,这让在瑚尔哈河西岸观战的清军将士无不脸色煞白,随即转身向宁古塔城内逃去。 随着北海军的喊杀声越来越近,一些曾经在富尔丹城俘虏大营“做过客”的清军哀叹一声,随即扔掉武器蹲在地上,熟练的抬起双手抱住了脑袋,一个个心说这回又要吃几个月的窝窝头了。 此时富察明亮被一众亲兵抬着登上了一条小船,当船驶过江心时,北海军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江岸上,西斜的阳光将这些从硝烟中冲出的军人照的无比清晰。 而这,是富察明亮在昏迷前所看到的最后景象。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四十四章 大战宁古塔(二) 刘胜和范统走上土丘,举起望远镜向西边的战场望去,只见远处硝烟依旧弥漫,几公里外的清军大营内升起道道黑烟。 北海军的75毫米火炮阵地上,十门火炮依然在向逃亡对面江边的清军战船开炮射击。土丘之下,从七里之外村庄赶来的后勤部队也已经赶到。他们赶着马车,穿过那些被清军精心布设的道道壕沟,迫不及待的朝清军大营内赶去。 第一次身临战场的范统看到如此场面,心中豪情迸发,大呼道:“痛快!可真有你的,大刘,五辆装甲车就把清兵给吓跑了!” 刘胜撇撇嘴,放下望远镜道:“打自己人有什么意思,北海军要用外敌的鲜血染红自己的战旗。” 范统不服气道:“咱们现在属于反贼,这可是满清八旗部队啊!” 刘胜道:“八旗说到底,总的来说还是中国人,我现在最想打的是罗刹!” 是啊,要说打八旗,北海镇上下就属赵新和刘胜最有发言权。他们俩从熊岛开始就一路杀到现在,给北海镇打下了一片天。可真要是问他两人打满清什么感觉,赵新会笑眯眯的转移话题,刘胜则根本不想说。 说到底,打来打去,打的是自己腐朽的过去。 这滋味儿,不提也罢...... 范统现在满脑子兴奋,他还没意识到这个事实;在他看来,刘胜跟他拌嘴肯定是因为他的小媳妇是赫哲人。这会儿在他面前提汉族主义,那纯属自找不痛快。 “走吧,我们去清军大营看看,看有什么好东西。” “你先去,我这里还有点事,一会就到。” 范统摆摆手,带着自己的两个警卫员上了马,兴冲冲的朝着宁古塔大营而去。 宁古塔大营完了,看到呕血三升,昏迷不醒的明亮,那奇泰觉得该自己出马了。 他以为带领眼前这支北海军的依然是赵新,于是本着要被痛宰一刀的心态,心怀忐忑的命人坐船过江,商谈“赎城费”细节。 要说那奇泰派来的还是熟人,张、钱、黄三位,他们前几天跟赵新都见过,可问题是那次刘胜并没有露面。于是三位使者被士兵领着见到刘胜时,全都吓了一跳。 那位笑眯眯说怪话的赵王怎么没在?这位坐在主位上高高壮壮的跟个熊精转世的家伙是谁?而一旁坐着的那个皮笑肉不笑的胖子又是谁? 一番见礼后,张豫北小心翼翼的将自己三人的来意说了,可刘胜听完却是不住的冷笑。 “赎城费这次我们不要了,你们回去叫那奇泰赶紧出城投降!我没那闲工夫跟他耗下去!” 张豫北三人大惊,连忙道:“将军何出此言?若是八千两黄金不够,但请将军说个数目,我等回去也好尽快筹措。” “啪!”刘胜一拍桌案,怒道:“混账!” “将军饶命!小人也只是代副都统大人传话而已。” 一旁的范统这才开口道:“我不妨实话告诉你们,罗刹大军已经越境入侵了,用不了几天,就会顺着黑龙江南下。满清朝廷成天想着对付我们,而我们北海军是要北上打罗刹的。” 张豫北三人相互对视一眼,心说你这是骗鬼呢!还罗刹,那都是万里之外的事,你们这群反贼怎么能知道? 三人中的钱禹冲范统一拱手道:“这位范大人,即便是要打罗刹,城内城外驻军让路便是,何苦还要攻城,让数万百姓生灵涂炭呢?” 范统手持马鞭,一脸威严道:“哼哼,我们是怕满清朝廷在背后捅刀子......” “不管打不打罗刹,宁古塔我们这次都要拿下来!” 范统越说越没谱儿,刘胜急忙打断,目视张豫北三人道:“你们回去告诉那奇泰,我就给他一天时间,不投降,北海军就要炮轰城池!我这人说到做到!” 说完,他大手一挥,示意卫兵送客。 三个使者面色黯淡的回到宁古塔城,见到那奇泰后将北海军的意思一说,那大人一听就炸了。 “你们没见到那个赵新?” “刘胜?本官有印象,跟头熊精似的家伙......饭桶?怎么还有人叫这名字?哦,范统。” “什么?他们这回不要钱了?!姥姥的!本官跟他们拼了!” “罗刹?哼哼~哈哈哈~~罗刹要是越境了,自有黑龙江将军处理,关他赵贼屁事!” 就在那大人絮絮叨叨,如同发神经的时候,手下戈什哈来报,齐齐哈尔发来飞行文书,十万火急! 罗刹大举入侵,数日内连破拉夫凯五城,黑龙江将军恒秀恳请明大帅速速调兵北上支援! 那奇泰听完,眼珠子和下巴哐当就砸在了脚面上......屋漏啊! 现在富察明亮卧床昏迷不起,宁古塔城内最大的官就是那奇泰。身为满清高级将领,这厮的第一反应不是出兵,而是认为罗刹和赵新相互勾结。 他这么想没毛病,事情哪有这么巧的? 的确,要不是沙俄知道北海镇大破清军,让他们认识到了清帝国那张老虎皮下的虚弱,远在圣彼得堡的女皇大人也就是想想罢了,真正动手还要等到她重重孙子亚历山大二世。 从这一点来说,北海镇的确是沙俄入侵的推动力之一。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沙俄人已经垂涎黑龙江中下游许多年了;即便经历了两次雅克萨之战,他们对外东北的野心依然存在。 那奇泰虽然想通过谈判和支付赎城费来解决困境,那是因为之前和北海军有过先例;可眼下江对面的北海军磨刀霍霍,根本不和他商量。 “也对,赵贼连旗号都打出来了,怎能在偏远之地蜗居一隅呢?!” 打是肯定打不过的,不过撤退这事不能自己一人拿主意,否则到时候第一个掉脑袋的肯定是自己,有责任大家一起担才是王道。 那奇泰想明白这一切,便马上派手下请城内城外诸将来署衙商议。那位逃进宁古塔城的明大帅依旧昏迷不醒,于是整个宁古塔城官衔最大的就是从一品的那奇泰。 一个时辰后,副都统衙门后堂内已经坐满了人。从副都统到各营翼长,从参将到三等侍卫,除了重伤不起的,能来的都来了。 那奇泰首先出示了齐齐哈尔发来的急报,神情严肃道:“诸位,赵贼狼子野心,勾结罗刹,图谋我大清领土!他们现在说什么要北上抗俄,真是荒唐可笑!” 他目光扫视在场诸将,注意到所有人都面色难看,默然不语。这些人大部分都是身上带伤,甲衣破损,心中叹息一声,于是起身向南一拱手,说道:“蒙皇上不弃,我那奇泰从一个六品蓝翎侍卫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江对面的赵贼明日便要攻城,本官决定率全城军民死守宁古塔,为国尽忠!望诸位和本官一道同心戮力,效忠皇上,杀敌报国!” 在场诸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说明大帅带着几万人,层层防守,苦心经营两年都挡不住,你那大人靠着城内外的几千残兵就想守住? 玩笑不能这么开啊! 那些心眼活的脑子稍微一转就明白这位那大人在打什么主意,不过他们打定主意绝不先开口。 急什么?总有人比自己更着急。 二堂中沉寂了片刻,坐在上首位置的正白旗蒙古副都统兼总管特尔登彻开口了:“那大人,赵贼势大,火器强悍,又擅使妖术邪法。本官以为,不如......不如退守吉林乌拉?” “那大人,末将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坐在一旁的鸟枪护军校兼健锐营前锋参领德成额也搭腔了。他是蒙古正黄旗,亲叔叔是科尔沁和硕亲王恭格喇布坦。 那奇泰心说有门儿了,他面带凝重说道:“但说无妨。” 德成额道:“末将以为,现在除了珲春,吉林乌拉那里只有兵丁八千。虽说我等守城殉国何惜此身,可要是吉林乌拉陷落,关外可就再无重兵了!想必经略大人和皇上那里是不会怪罪我等的。” 有了头两位重量级“选手”出马,其他人也纷纷开腔。 “是啊,那大人,保住吉林乌拉不失才是首要......” “标下守城报国不打紧,可要是吉林乌拉有事,我等百死莫赎啊!” “那罗刹怎么办?恒大人那里已是十万紧急!”那奇泰这话一出,堂上一下又冷场了。 相较于北海军,在座诸将对罗刹是极为鄙夷的。可问题是眼下武器辎重丢失殆尽,粮草不足,真要是北上打罗刹,还得靠吉林乌拉的支援,毕竟整个辽东最大的船厂就在吉林。 没船没炮还打个屁啊! 特尔登彻道:“这事我们做不得主,须经略大人决断方可出兵。现在最要紧的是撤回吉林乌拉,整军再战。如今赵逆如狼似虎,要真是和罗刹勾结,他们之间早晚必生间隙......” 嗨!还是特大人说的明白,坐山观虎斗呗。 那奇泰故作沉吟,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懊恼的一拍太师椅扶手,眼中含泪,起身面南而跪,堂中诸将不明所以,“唰”的在那奇泰面前亮出了一块空地。 “皇上!罪臣有负皇上所托,如今为保吉林,也只能如此了!”那奇泰说罢,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 堂上诸清军将领一看,心里别提多腻味了,敢情临了那大人您还玩这一手?! 想虽这么想,可众人也都急忙面南而跪,冲着北京城的方向磕头请罪。 官兵要走了!不管城中百姓死活了! 数千清军要从宁古塔大撤退,这消息无论如何也瞒不住城中百姓,于是全城百姓都慌了。最倒霉的要算城中各家商号,他们店内的马牛和大车小车手推车全部被清军征用,如狼似虎的溃兵根本不鸟这些商人。 “军爷!求求您了,给我们留两辆车吧,后院还有一库房的货呢!” “副都统大人有令!征调各家大小车辆运送军需物资,若有违抗,当场斩杀!” 看到清兵将院内的车辆马牛搜刮一空,商号的老板瘫坐在地,大哭小叫道:“完了,这下全特么完了!八千两的人参啊,这可怎么办?!” 相对于有钱有势的商人,城内的上万旗人和汉人可倒了血霉。根据那奇泰的命令,城中所有人都要跟随大军南下。 没船没马?那你就给我腿着!谁敢不走,就地斩杀! 对于本地的流放汉人来说,走到哪儿他们也是给披甲人为奴,往南面走还暖和呢;可对本地旗民来说,那才真是没了活路。他们的土地和家宅都在这里,到了南边可什么都没了。 现在的旗民一旦破落了,日子过的照样惨!真以为旗人都是铁杆庄稼呢? 从康熙末年起,由于八旗人丁的滋生,战事减少,旗丁挑甲的比例不断缩小,于是旗人的生计问题便展露了出来,到了乾隆年间已愈演愈烈。自乾隆七年开始,清廷颁布“出旗为民令”;几十年间,不断裁撤大批汉军旗丁,要么当地入籍,要么就改编绿营。 而满蒙八旗虽然不会被裁撤,可想拿那份粮米,必须得“补缺”才行,没缺一样吃了上顿没下顿。 满蒙八旗男子一旦成年,便叫做“丁口”,至于成年的标准在各个时期不尽相同。乾隆年间,对于旗丁的成年标准是虚岁满十八,身高要过一米六。 什么?您家孩子已经十九了,身高才一米五?好吧,那您家孩子就一辈子“未成年”了...... 对于普通旗人家庭来说,成丁条件过了还要考试,骑射、步射、国语三项,考试合格了才有可能补缺。 为什么说有可能?因为满蒙八旗各营头的缺额是固定的。比如骁骑营,一个佐领40个缺;条件好的护军营,一个佐领17个缺;至于脱胎于巴牙喇白甲兵的前锋营,属于皇帝的亲军宿卫,每佐领只有2个缺。 要隔清初,一个佐领里才一百多号男丁,缺额有的是;可到了乾隆末期,一个佐领三百多男丁,抛去当官的,还有一多半人补不上缺,完全没收入! 历史上到了道光中期,朝廷财政紧张,旗丁的钱粮开始打折发放,物价同时高涨,一个底层旗丁每个月就到手二两银子,得养活一大家子外加马匹,天天吃窝窝头都够呛。还提笼架鸟?拉车扛大包吧您呐! 所以说吃皇粮俸禄的不管哪国都一样,大海对面德川幕府的底层旗本也是如此,都是苦B呵呵的命。 视线转回北海军这边,负责警戒对岸情况的士兵从傍晚就察觉对岸情况不对劲,哭声闹声、人喊马嘶隐隐从江面上飘了过来。得到禀报的刘胜只是让负责值守的士兵加强警戒,也没安排侦察;在他想来,清军再怎么折腾也没用,明天打过江去,一切就都结束了。 事实上刘胜和范统真没工夫管这些,两人光是分工负责收容俘虏、收缴物资就忙的脚不沾地。除了那些来不及运走的大小火炮,光是宁古塔大营内遗留下的粮草就多的吓人。 入夜时分,刘胜看到初步的物资清点数字,不禁有些头大。粮食布匹白银这些不用运走,可那些青铜火炮正是北海镇急需的;赵亮那边现在因为造子弹壳和炮弹壳,缺铜缺的厉害。 到了第二天过了中午,北海军在震耳欲聋的炮火掩护下,乘坐十几条冲锋舟强渡瑚尔哈河。结果到了宁古塔城下一看,整座宁古塔城四门大开,除了十几户来不及逃走的旗民跪在南熏门外,竟是连一个抵抗的清军也没看见。等一打听才知道,清军裹挟了城中百姓,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全朝吉林乌拉跑了! 刘胜和范统听到这个消息,差点被气乐了。合着对岸闹腾了一夜,原来是忙着跑路啊! 过江的北海军营长在步话机里询问怎么办,刘胜说还能怎么办,追啊! 事后,刘胜觉得宁古塔副都统那大人真是好算计! 他让这些哭哭啼啼的百姓走在军队的后面,只派了少量清军押送,而他和其他清军将领早就跑没影了。当北海军追上去后,负责押送的清军扔下百姓撒丫子就跑,最后北海军光是收容押送这些百姓回宁古塔就忙的不可开交。 就在宁古塔城被攻陷的第二天,远在千里之外的赵新带着北海军第三团刚刚抵达伯力。他们只在伯力休整了一天,便带着数十名巴尔克村的赫哲族猎人和伯力当地的向导,在两艘巡逻快艇的开道下,向着黑龙江城逆流而去。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四十五章 边民和清军 有些年月,随时都能被人们忘掉,包括那些给人们带来欢乐和幸福的时日;可有些凝结着血泪的年月,却刀刻斧凿般嵌进人的心坎,因为它给人们留下的是深深的、难以平复的创痕。 春寒迟迟不肯退去的1788年五月,就是这种带着仇恨的日子。 这一天是农历五月初五。 协领图伯特起得很早,昨天夜里他一夜都没睡踏实,几次起来巡视城防。 罗刹终于还是来了,图伯特这些天带着手下兵丁和上千边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呼玛尔木城总算有个模样了。 别看图伯特是个鄂温克人,可多年的南征北战生涯里他也读过一些书;他钦佩书中那些仗义死节的汉人先贤,面对穷凶极恶的罗刹蛮夷,他知道什么是大义所在,他的民族与做人的良心支配了他的心、他的行动。 欺软怕硬,这是一切强盗的逻辑,即便是身为外贝加尔第一火枪团的团长博加耶夫斯基也不例外。他低估了大清的边关将领的勇气,他派人提出的投降条件遭到了拒绝。 面对罗刹使者的威胁,图伯特就说了一句话,想要通过呼玛尔卡伦,除非这里的两千人全部战死! 而对于博加耶夫斯基来说,一道来自尼布楚城的命令让他必须加快打通黑龙江的任务。 是的,女皇叶卡捷琳娜二世委派的统帅苏沃洛夫已经抵达尼布楚城,他给手下各团长的要求是,打下一地,牢牢占住一地。同时他认为博加耶夫斯基的动作太慢,他希望自己能在五月三十日以前,进驻清国在黑龙江上最大的城堡,黑龙江城。届时,苏沃洛夫将在黑龙江城内的清国官员衙门内,为博加耶夫斯基授勋。 图伯特走到木城墙上,抬眼向江中望去,只见那条罗刹的大船正停靠在黑龙江的东岸。他知道,船上的罗刹是在等待后方的大队人马。 这几天来,桂古达尔城陷落后的确切消息已经传到了呼玛尔城,除了那些被图伯特手下解救出来的妇女儿童,城内两千多边民全部战死,罗刹的屠刀染红了黑龙江的江水。 而从瑷珲城和黑龙城城传来的命令,使图伯特必须要坚守这里至少五天,才能让后方有充足的时间完善城防,召集周围各乡的边民赶赴支援。 别说他这里艰难,就是身处齐齐哈尔的黑龙江将军恒秀也急病了。三天前,从呼伦贝尔副都统衙门那里传来消息,罗刹另一支船队于四月二十日从泽德河(色楞格河)下游入境,一路烧杀劫掠;喀尔喀后路的土谢图汗派出的求援使者已经抵达呼伦贝尔。 呼伦贝尔副都统衙门因为地处中俄边境要地,扼守多处水道,兵力高达三千八百人。恒秀哪有心思管喀尔喀后路蒙古各部死活,眼下守住黑龙江城和瑷珲两城才是最关键的。一旦罗刹突破这里,数万里生灵涂炭不说,罗刹在整个黑龙江中游也再无兵可制,兵船可直抵大海。 图伯特正在出神之时,只见几骑快马从北面疾驰而来。等这些清军骑兵飞驰到呼玛尔城下,马上的骑兵大声喊道:“大人!罗刹的船队离我们还有三十里,再有半个时辰就到!” 图伯特听了,立刻带着自己的亲兵回到帐中,对手下的武官和边民首领安排防守任务。 “罗刹要来了,之前定的计策还有不明白的没有?” 图伯特看到众人都没说话,继续嘱咐道:“大家都要小心,罗刹的大炮厉害,开炮的时候一定要注意隐蔽。到时候我们把罗刹放进来,给他们来下狠的!记着,没有本官的命令,谁也不许冒然出击!” “谨遵大人将令!” 就在瑷珲协领图伯特紧张备战之际,赵新率领的北海军船队已经越过了黑龙江和松花江交汇的拉哈苏苏(今佳木斯同江一带),正在向黑龙江城疾驰而来。 船队转上了黑龙江,只见江面上全是逆流而上的赫哲人独木舟、平底船和快马子船。当前方的巡逻艇鸣笛让这些船只避让时,江面上的赫哲人看到这支由四条无帆也无桨的怪船和两条拖在后面的平底木船(驳船)所组成的大型船队,脸上都是震惊和迷惑。 让他们感到吃惊的,是在第一条怪船上居然站着好几个赫哲猎人,等到船队快速通过时,他们又看到最后面的两条平底木船上全是穿着皮衣或是鱼皮服的赫哲人。 等到船队因为避让渔船,降低了船速后,江面上的赫哲人这才跟平底船上的族人大声询问起来。 “嗨~~我说,你们是打哪来的?” “伯力噶珊。” “你们这是干嘛去?” “我们跟着北海军去打罗刹!你们呢?” “我们也是。听说那些天杀的罗刹在北面烧杀奸淫,无恶不作,老子一定要让他们尝尝弓箭和长矛的味道!” “嘿嘿,那我们可先走一步了,到时候打不着罗刹,你们可别哭鼻子。哈哈哈!” 这时另一条平底船上的赫哲年轻人对喊话的人问道:“我说,北海军是干嘛的?我只听说南面有个北海镇,能换好多稀奇的东西。” 喊话的族人回身道:“没见识了吧?上次让你跟我去富尔丹城,你嫌远不愿意去。告诉你吧,北海镇可比三姓城还要热闹,那里住的都是来自关内的穷人,有一群神仙般的人物领着他们开荒种地,开山修路。” 年轻的赫哲人惊讶道“啊?开山?那不是神仙才能干的事!” “可不是!老萨满也是这么说的。” 年轻人犹豫道:“可是......可是朝廷不管吗?” “朝廷?博格达汗的几万天兵都被打跑了!” 这边船上几个人聊着北海镇的传说,那边几条平底船的赫哲人对北海军船队道:“我说~~你们慢点,把我们也捎上,我跟你们一起去打罗刹!” 站在巡逻艇驾驶室里的赵新听着萨哈连等人的翻译,微微笑着,他看见乌坎贝直愣愣的站在一旁,于是命令道:“乌坎贝!” “到!” “去甲板上,把你在伯力唱的那首伊玛堪再大声唱一遍,让这些赫哲人知道我们是去干嘛的。” “是!” 船队速度减慢,随着马达轰鸣声的减弱,一首雄浑的伊玛堪犹如狂飙从天而落,回荡在黑龙江上,江面上的赫哲人听了,渐渐也都加入进来,千山同呼,万岭回声! “阿啦啦赫尼那~~伊玛堪来万年长,赫哲英雄在何方,青山不老江水滚,英灵热血沃大江!黑龙江啊万里长,白山黑水我家乡,脚踩永宁碑下土,战旗高举向朝阳。” 轰!轰! 呼玛尔城外的江面上,呼啸的炮弹从十几条沙俄战船上的火炮中喷出,狠狠的砸向了呼玛尔木城。一枚十斤重的铁弹飞过城头,将一间草棚的顶部砸出个掀起,引得草棚内的守城边民一阵惊叫;炮弹在木城内的地面上斜向弹起,随即砸进一个装满泥土的土筐里。“哗啦”一下,土筐破碎,乌黑的泥土散落一地。 为了防备罗刹的炮击,图伯特命人在木城里摆放了许多装满泥土的土筐和破布袋子。这一手还真不错,罗刹的炮弹只要砸中土筐和布袋,猛烈的动能都会被松软的泥土吸收。 这已经是呼玛尔城今天遭受的第三轮炮击了。 在前两轮里,大意的沙俄军队将木城打的千疮百孔后,还是按照老样子派出的布里亚特火枪团登陆,可由于沙俄军官的轻敌,先后登陆的两个布里亚特连队都遭到了呼玛尔城军民的联手痛击,死死伤惨重,仓皇逃回了大船上。 自从沙俄军队越过额尔古纳河,进入清国领土后,不管是哥萨克还是布里亚特人,都觉得威名赫赫的清帝国真如纸糊的一般,沿江连个像样的堡垒都没有。 从拉夫凯到桂古达尔,全是用原木和泥土垒砌的村寨,不光抵挡不了12磅炮的威力,最后都是一股冲锋就打了下来。 以上的种种,终于让他们在呼玛尔城下吃了大亏。 炮击查不到持续了一炷香的工夫,城内坚守的军民知道罗刹又要派人发起进攻了。 “大人!鸟枪的药子不多了,也就够再打两轮的!” 听到手下说鸟枪弹药不够了,正在让人包扎头部伤口的图伯特道:“派去乌鲁苏木丹运火药的人回来没有?” “还没。这天都块黑了,连个影子都看不到。” 图伯特叹口气道:“想用弓箭大刀扛一阵吧,天黑了,罗刹也得休息,火药没准夜里就能到。” 这一扛,就扛到了次日天明,运送火药的人还没有来。 天明时分,图伯特带人巡视城内......呼玛尔城已经不能算是城了,朝东的木墙已经全都被打烂,虽然连夜修补,可昨天鏖战半日,城内军民伤亡大半,众人只能用城内破损的木料立了一排木栅栏。 可这又如何抵达罗刹的进攻? 此时江心一侧的沙俄帆船上,一个哥萨克壮汉正挥舞着手中的鞭子,狠狠抽打一名沙俄军官。夹杂着马尾鬃毛的皮鞭抽在对方的后背上,每一鞭都是一道血痕。 “十七、十八、十九、二十!”掌刑的哥萨克收起皮鞭,走到博加耶夫斯基身后立正道:“上校,行刑完毕。” 正在吃早饭的博加耶夫斯基用雪白的手帕擦了擦嘴角,示意勤务兵将剩饭撤掉,戴好自己的三角帽,然后才起身走到那名受刑的军官跟前道:“因为你的愚蠢,导致我们损失了两个连的士兵!一个小小的木城,居然用了半天时间都没攻下来,真是废物!” 周围的哥萨克军官全都穆然肃立,大气都不敢出。 “苏沃洛夫中将命令我们一定要在5月30日之前攻入黑龙江城,可你们看看,我们现在离黑龙江城还有几百里水路,后面还有七座村寨堡垒需要攻克。你们要是还像昨天一样懒懒散散,哥萨克军团的荣耀就要被你们丢光了!” 博加耶夫斯基目光严厉的扫视甲板上一众军官,指着不远处的呼玛尔城大声道:“我只给你们两个小时,如果还不能攻克这座村寨,你们全都会被免职!去当马伕!” “为了女皇陛下!为了哥萨克的荣耀!” 就在沙俄准备发起攻击时,呼玛尔城对面的江岸上,一群不知名的赫哲猎人突然对江岸上负责警戒的布里亚特士兵发动了偷袭。 他们躲在草丛灌木里,大呼小叫的吸引着罗刹人的注意,另一些人则突然冒出来,用乌木弓向这些入侵者射出长箭。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布里亚特人惊慌的逃向大船, 赫哲人随即展开追杀,可这是江边的大船上传来一阵密集的火枪轰鸣,那群赫哲猎人被打的死伤遍地。 “这帮家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负责指挥的军官满脸狐疑,这些野蛮人仅凭着弓箭长矛就想攻击船队,分明是来送死的啊! “呜~~呜~~” 随着悠长的海螺号声在黑龙江上飘荡,一名甲板上的哥萨克军官急忙跑到船舱里,对博加耶夫斯基道:“上校,您快出来看看吧。” “出什么事了?外面是谁在吹海螺?” “上校,我想您还是去甲板上看一下就明白了。” 从黑龙江的下游方向,上百条的独木舟、快马子船和平底船出现在南面的地平线上,而在对面的呼玛尔河口那里,数十条达斡尔人的渔船也冒了出来。 “这......他们都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走到甲板上的博加耶夫斯基看着眼前景象,顿时目瞪口呆。 “上校,我想这些人应该都是周边居住的部落民。”一名举着单筒望远镜观察的军官说完,便将手中的望远镜递给了博加耶夫斯基。 “您看,他们的武器都是弓箭长矛,连拿着火绳枪的都没有。” “哼!一群愚昧的原始人!”博加耶夫斯基收起望远镜,一脸不屑的命令道:“通知所有船上的士兵,做好战斗准备!让我们用血与火,来教训这些不信仰上帝的野蛮人!”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四十六章 卡伦山的战斗 正当博加耶夫斯基准备向呼玛尔城发起最后进攻的时候,来自黑龙江中下游的赫哲人一部和呼玛河上游的达斡尔边民集齐来援。 这些手持鱼叉弓箭、长矛大刀的边民,驾驶着独木舟和快马子船,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冒着枪林弹雨和呼啸而过的炮火,向罗刹入侵者发起了攻击。 站在小岛栅栏后的瑷珲佐领图伯特看到八方来援的场面,刚开始还精神大振,可看到那些赫哲人不管不顾的上去和罗刹硬碰硬,一下就急了。 “快让那些人上岸!快!他们抵不过罗刹的火炮和火枪,这样只能白白送死!” 几个手下和边民头人听了,急忙跑到岸边,站在江水里大声呼喊。 枪炮声盖过了岸边的呼喊,赫哲人前赴后继的试图靠近罗刹战船,可密集的弹雨让他们纷纷中弹掉进江水,用桦木皮制成的独木舟根本禁不住十斤重的铁弹和密集的霰弹。 没过多久,那些幸存的赫哲渔民便在子弹纷飞中把船划向呼玛尔城所在的小岛。等这些人爬上江岸,幸存下来的只剩了五十多人。呼玛尔城的军民来不及对那些战死的人进行祭奠,他们搀扶着爬上岸边的援兵进入城寨中躲避。 从这一刻起,从黑龙江的南面时不时就会有几条渔船结伴而来。人少时,他们就在离沙俄船队还有几百米的地方停泊上岸,等待机会偷袭;人多时,他们就鼓噪而上。到了后来,博加耶夫斯基不得不专门分出两条战船,去对付这些令人头疼的“野蛮人”。 此时的呼玛尔城里突然传出一阵欢呼,从乌鲁苏木丹运来的火药和鸟枪子弹终于到了,跟火药一起来的,居然还有两百多从穆鲁苏苏赶来的边民。这对眼下的呼玛尔城来说,无疑是一支强有力的生力军。 图伯特看着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十几名兵丁,急切的问道:“路上出了什么事?” 带队的佐领道:“大人,乌鲁苏木丹那里火药也是不够,标下又带人去了南面各处卡伦和几个村寨搜罗,最后就凑出这么一点。” 说罢,他从马车上用双手吃力的捧起一套用宝蓝色包袱皮包裹的物品,图伯特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套副都统才能穿的金黄色锁子甲。 那佐领道:“大人,这是副都统大人差专人给您送来的,标下在果布噶尔正好碰上他们,就替大人收了。包袱里有一封信,这个箱子里还有两千两白银。” 图伯特闻言,急忙打开包袱,取出信看罢,一言不发。 在这封信里,黑龙江城副都统额勒德木布为了勉励图伯特,将自己的盔甲作为奖赏,并言明之后会为图伯特和手下军民向朝廷请功,荫赏子孙。额勒德木布告诉图伯特,根据恒大帅那边传来的消息,从呼伦贝尔赶来的数千援兵已经过了特尼河,正在赶来的路上。大军抵达黑龙江城之日,便是罗刹授首之时。 看到箱子里白花花的银子,图伯特苦笑无语。他连命都不打算要了,这银子还有什么用? 趁着罗刹停止炮击的间隙,身穿锁子甲的图伯特指着箱子里的白银对手下人大声道:“这里是两千两白银,本官一文不取,全都分给大伙,每人五十两!” 这么多银子,不管是兵丁还是边民都没见过,他们日常所用的大都是制钱。开始还是几个周围的人过来取走几锭银子揣进怀里,后来图伯特干脆让人抬着箱子,将银子分发到各人手中。 既然是官老爷赏的,凭什么不拿! 五十两白银对众人而言简直是笔巨款,能在黑龙江城买几十匹布、几百斤粮食、几十匹马牛...... 图伯特干了一件蠢事! 他以为自己一文不取,把钱分下去是大公无私;可他忘了,人一旦有了念想,心思就没那么单纯了。 上午9点30分,外贝尔加尔第一火枪团团长博加耶夫斯基上校向所有沙俄参战部队发出了攻击命令,要求必须在中午12点之前彻底攻占呼玛尔城,并在攻占后迅速向乌鲁苏木丹和果布噶尔进军。 沙俄人也着急了,等到9点30分一到,所有大船上的12磅炮和24磅炮一起开火,震耳欲聋的轰鸣将那些赶来支援的边民吓得掉头就走。 罗刹的火力太猛了!呼玛尔城军民的斗志在侵略者的火枪和大炮的威慑之下逐渐崩溃。很多人怀揣着朝廷赏赐的白银,抬着伤者向呼玛尔窝集山撤退。等炮击结束,瑷珲协领图伯特这才发现,留下来跟他一起战斗的只剩了二十多人。 当哥萨克人坐船登上小岛,接近呼玛尔城时,二十多名手持长矛大刀的清军在身穿黄金锁子甲的图伯特带领下,向敌人发起了最后冲锋。 “瞄准!射击!” “砰!砰!砰!” 别人谁都能走,而图伯特自从看了那封信,穿上了那身锁子甲,他就只能战死在这里。 公历5月29日,沙俄军队抵达已经空无一人的洞城和穆鲁苏苏,此时他们离黑龙江城已经不足百里。 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清廷在平定了三藩之乱,收复台湾后,派遣宁古塔副都统萨布素率领清军入驻瑷珲,并先后修筑了新旧瑷珲城,这两座城都称之为“黑龙江城”。 由于沙俄军队在去年便掌握了清军在整个黑龙江将军府的卡伦兵力部署,他们便根据这些情报制订了相应的军事计划。 5月30日,根据苏沃洛夫的命令,从尼布楚率军赶来的俄军少将亚历山德罗夫,将作为本次进攻瑷珲作战行动的司令,而沙俄东路部队总参谋部的费舍尔上校作为本次进攻行动的参谋长;布里亚特人艾辛因功提升为中尉,他因为熟悉这一带的情况,被调到参谋部协助工作。 面对防守严密的黑龙江城,沙俄军队极为重视,他们在抵达洞城后的第二天,便在船队最大的那条战船上召开了军事会议。出席会议的包括少将亚历山德罗夫、参谋长费舍尔上校、炮兵司令、外贝加尔第一至第三火枪团各团长、布里亚特一、二团团长以及代理少量骑兵部队的警卫队长。 会议上,参谋长费舍尔上校代亚历山德罗夫少将宣读了针对黑龙江城作战的部队配置和攻击命令。这次沙俄的作战部队包括了15个连、48门炮、一个骑兵连,另外由哥萨克中校佩琴金负责指挥207名桨手、80艘小船、5只平底小驳船。 不大的会议室内,身穿绿色红红翻领军装的的沙俄军官站满了的密密麻麻,费舍尔在助手艾辛举着的烛台照耀下,宣读了作战命令。 “命令:颁发给集结在黑龙江城外的部队,东部方面军参谋部,1788年5月30日。 一、我军部队应在6月1日夜渡河到阿穆尔河右岸,将敌人从瑷珲旧城的阵地上击退,并占领瑷珲旧城。 二、上校什韦林率领二团继博加耶夫斯基上校的纵队之后,在瑷珲旧城附近登陆东岸,然后朝着同方向继续前进。渡过河以后,将一个连留在瑷珲旧城东面的高地上,以便观察和掩护作战部队的后方。 三、中校波利亚科夫继第一火枪团的纵队之后渡河,扫荡稍达子沟的敌人,之后跟随作战部队的右翼前进。 四、佩琴金应正确分配桨手并派遣河船去左岸,在运从部队登陆后返回船队。 五、骑兵连在半夜一点在上瑷珲旧城城北部渡河,侦察敌人的部署,侦察完毕后,集中在作战部队的右翼。 六、少将亚历山德罗夫将带领后备部队在瑷珲旧城附近登陆时,炮兵司令指挥各船炮兵,击毁设置在瑷珲旧城和黑龙江城岸上的的敌炮,并用炮火轰击黑龙江城和瑷珲旧城的火药库,一有机会便靠近左岸,伺机登陆,用炮火截断敌军向齐齐哈尔撤退的道路。 七、注意掩护船队,避免遭受部落民和清军的突然袭击......” 部队司令亚历山德罗夫少将在费舍尔上校宣读完作战部署后,对与会的所有的军官最后总结道:“先生们,由于你们的无能,总司令官阁下没能按计划进入黑龙江城举行授勋仪式,他的抵达日期改在了6月10日。这次我们的进攻行动有多重要就不必再说了,不过请你们记住,女皇陛下在等待我们胜利的消息!愿上帝的荣光保佑我们战无不胜!” 5月30日,刚刚渡过边境抵达雅克萨的伊尔库茨克总督伊凡雅克比迫不及待的发布了一道命令,将边境线到呼玛尔卡伦沿途两岸所有带有汉字的石碑、界碑甚至墓碑,统统刮掉,把沿路所有属于清国的山名、地名、水名统统改掉,让地图上再不存在一点与清国有关系的地方! 沙俄东路军统帅苏沃洛夫在出发前看到伊凡雅克比拟定的地名名单后,禁不住骂了一句“混蛋!“,因为那厮除了用雅克比家的姓、名、父命名外,连他老婆、亲戚的名字也列了出来,甚至最末一个地名后面还标注着“这是我妻子的那条巴儿狗!” 经过沙俄先头部队的侦察探明,清军的阵地布设在卡伦山高地到瑷珲旧城沿岸一线;同时黑龙江城的主力不是集中在城里,而是集中在离岸四、五里的树林里。沿岸的防线上白天只有警戒哨,而夜里则是连续不断的游兵散勇。 同时,沙俄参谋部认为黑龙江左岸和结雅河右岸汇合处是最适合登陆的的地方,这里只有个几户人的小村子(后世的海兰泡屯),因为村子对面就是山沟口,可以在其中集结整个作战部队。而俄军沿着这条沟前进,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深人敌人后方及其右翼。 事实上由于兵力不足,额勒德木布将之前布设在瑷珲旧城到结雅河一带的清军撤走,只在稍达子沟附近有一支由一个协领和两个骁骑佐领组成的巡逻队。这支队伍除了可以警戒报信,还可以护卫清军防线的左翼。 6月1日午夜三点,博加耶夫斯基率领的火枪团乘小船登岸,之后便沿着那条山沟左边的高地发动进攻。凌晨四点,清军的一支十人巡逻小队发现了他们,双方随即展开交火,只有弓箭和两支鸟枪的清军在交战后没多久,大部分战死,只有两人逃回去报信。。 差不多在同一时间,天刚刚开始破晓,沙俄船队驶过结雅河和黑龙江交汇处,向瑷珲旧城靠近,江岸上清军的火炮便展开了炮击。鸟枪、二人抬、子母铳、奇炮的火光象闪电似地掠过江面,景象极为壮观;瑷珲旧城的居民都爬上城头大声叫好,不过随后罗刹那呼啸的炮弹迫使他们又纷纷躲回了城墙后面。 在清军排枪的轰鸣声中掺杂着双方的隆隆炮声。沙俄船队中的的24磅炮也在随后开火,清军的江岸阵地上很快就升起了一道道浓烈的烟柱,清军炮手死伤惨重。部队参谋长费舍尔上校根据清军防线上的火力估计,清军在这里至少布设了两千五百人。 沙俄船队于江岸清军炮位的互射转移了防守清军的注意力,而沙俄军队在河口的登陆行动便十分顺利。不过当负责指挥的清军将领终于发现是怎么一回事以后,清军只好走出防线,主动迎战。 清晨6点45分,清军派出了一支由500名骁骑甲兵组成的军队,他们手持弓箭和长矛,只携带了两门子母炮;过了15分钟,又一支由200名鸟枪兵和1000名背着弓箭、手持长枪的甲兵所组成的部队,带着十门回铳和两门得胜炮,会同80人的骑兵向山沟中的俄军围了过去。 博加耶夫斯基派出手下的两个哥萨克炮兵连,他们携带着六磅炮和八磅炮向清军展开炮击。十五分钟后,他便指挥着手下的四个营发动进攻。 清军与罗刹的地面战斗在清晨7点30分打响,清军的两门子母炮在距离俄军对面约一里外的地方开火,打了一轮实心弹和两轮霰弹后,鸟枪兵开始打放排枪,甲兵和骑兵准备包围沙俄军队的右翼。在俄军的左翼,一队由两三百名鄂伦春猎人组成的队伍在树林的掩护下,向罗刹抛射箭雨。 因为清军火炮和鸟枪的射击距离太远,沙俄军队的损失并不大。博加耶夫斯基对于派出了一个连队,就将鄂伦春人打跑;之后他又命令两个营攻击右翼的骑兵和甲兵, 其余部队向正前方的清军发动总攻。 面对沙俄火枪和火炮的猛烈轰击,清军不住后退,起先还能进行正常的回射,打到中午时分,剩余的清军便开始翻过山向着瑷珲大撤退。到了下午一点,俄军的先头散兵已经占领了山沟上方;两小时后,中校波利亚科夫带领布里亚特第一第二火枪团向瑷珲旧城方向前进。 此时瑷珲旧城以北的清军几乎被沙俄军队全部肃清,黑龙江城副都统额勒德木布中枪受伤后逃回瑷珲城中。 至于在黑龙江江面上的炮战,由于沙俄的战船均为内河船,所以并没有设置炮甲板,所有的火炮都放置在了船头和船中的位置。这导致在上午的炮战中,瑷珲旧城内的清军炮手用两门冲天炮向江面打了12发炮弹,当场击毁沙俄船队中的两门12磅炮和一门24磅炮,打死哥萨克士兵20人。 下午时分,哥萨克骑兵面对空无一人、甚至连水井都被填上的村庄,穷凶极恶的将瑷珲旧城外的几个村子付之一炬。大火熊熊中,被点燃的木头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数十道浓浓的黑色烟柱在原野上升起,守在黑龙江城和瑷珲旧城的军民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各自揣测着自己那不可知的命运。 就在这样一场即将输掉的战役中,北海军的船队终于姗姗来迟,一面红旗出现在了黑龙江城以南的江面上。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年底月票活动 《乾隆四十八年》年底月票活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百四十七章 开炮是需要准备的 北海军的北上船队这一路走的苦不堪言,他们除了要避让江上的渔船独木舟,而且由于正值春汛,江水漫涨,两条双体客船好几次都差点撞上浅滩。 赫哲人的水文经验到了北海军这里完全没用,平底小船、快马子船能通过的地方,北海军的大船未必过得去。 赵新在伯力乡找的三个向导最远只到过库布特林(今伊春市嘉荫县朝阳镇),而且还是驾驶桦树皮造的独木舟去的,对后面的几百里水道根本不熟。于是船队自打过了库布特林便只走白天,到了晚上就找地方停船,第二天天亮才出发。一路上还要对水深、流速进行测量,记录沿江各处村落、卡伦位置,以便为后来的船只提供水文数据。 在无法布设大量测量传感器的十八世纪,想要获得适合北海军船只通行的水文数据,那就只能靠人工收集;这是一件极为费时费力的工程,单靠这一次行船就想搞清楚是根本不可能的。比如降水、蒸发、径流的水位、流量、流速、泥沙含量、水质等等,十分繁杂。 满清的水文资料拿不到,赵新也没时间翻故纸堆。而要是凭借另一时空的水文数据来印证古代,纯属自讨没趣;毕竟地形地貌和河道走向经过两百年已经变化很大,完全不适用。 当船队在抵达黑龙江城城南七十里外的拖里尔峰河套水营时,和驻扎在此水师营的留守部队发生交火。 赵新本着没必要乱杀无辜的原则,一开始还好言好语说自己是北上去打罗刹,可阻拦的清军根本不信,壮着胆子朝北海军的巡逻艇射了两箭。 那就别废话了,机枪教做人,巡逻艇上的两挺M2HB只打了几个点射,就把几条江船上的清军吓得落荒而逃。 不过之后这一路的恶心事更多。也不知道是谁出的馊主意,在北海军的船队过了拖里尔峰河套水营后,就有三三两两的赫哲人、鄂伦春人和达斡尔人驾驶着平底船拦在江面上,死活不让北海军过去,任凭萨哈连等人说破了嘴皮子也没用。 软的不行,那就只能来硬的。赵新一面让乌坎贝通过巡逻艇的喇叭大声警告这些边民,同时命令巡逻艇上的北海军朝这些小船附近开枪,这才把边民吓跑。 不过走了一波,没多久又来一波,几十里水道上光是因为这帮人就耽误了半天时间,否则瑷珲旧城的战斗北海军就赶上了。 下午四点的时候,挺近到瑷珲城下的沙俄部队以及在瑷珲城内的防守的军民都发现了一桩怪事。从南面的天空上突然飞来两个奇怪的东西,同时还发出嗡嗡的声音,犹如一群马蜂或是蝗虫从头顶飞过。 闻讯赶来查看的博加耶夫斯基等军官举着单筒望远镜,看到天上的那个怪物差不多得有1.5俄尺长,外表土黄色,前粗后细,顶部似乎有叶片在飞速的转动;叶片的长度差不多得有三俄尺长,不过由于转的太快,也只能是大概估计。在怪物的下方还吊着一个黑色的方盒子,在盒子下方有一个斜向地面,像个望远镜镜筒一样的玩意,竟然还能前后左右的转动。 “这是什么?” 天空中的奇怪物体让在场的哥萨克军官们大为不解,他们还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不管是什么,开枪把它打下来!” 随着上校团长的一声令下,地面的哥萨克士兵们纷纷举枪朝着天空中的怪物射击。可那东西飞行的速度极快,一通枪声过后,便向着后面山丘上的炮兵阵地飞去。 几分钟后,率领后备进攻部队的亚历山德罗夫少将和参谋长费舍尔等人也看到了盘旋在卡伦山炮兵阵地上空的怪物。大惊失色的两人指着空中向中尉艾辛问道:“这是清国的武器吗?” 艾辛同样满脸震惊,他连忙否认道:“我从未听说过清国有这种东西!” 费舍尔上校于是对周围士兵下命令道:“把那东西打下来!” 沙俄这边毫不犹豫的开枪射击,瑷珲旧城里的军民对于头顶上掠过的怪物可是吓坏了,许多人连城外的罗刹也顾不得,纷纷爬到房顶和城墙上面张望。怪物在瑷珲旧城上空转了一圈,随即就向着江对面的黑龙江城飞了过去。 于是从6月1日的黄昏开始,从结雅河口到南面的瑷珲旧城,从黑龙江的东岸到西岸,清俄两国数万人被天上的这两个怪物搞的人心惶惶。 头顶上的嗡嗡声折腾了半夜,火枪射击也持续到了半夜;不管是城内的守军还是城外的俄军,都被折腾的不轻。沙俄军队的阵地上彻夜篝火通明,而瑷珲旧城里除了一丛丛篝火,竟然还放了百十只孔明灯。试图通过孔明灯来照亮天空。 带清这边在看到怪物并没有对自己发动攻击,反而把罗刹那边搞的枪声大作,便认为这是老天爷派来惩罚罗刹的;而沙俄这边认为那是清国的秘密武器,这更加坚定了他们夺取瑷珲旧城的野心。 其实在天黑之前,瑷珲旧城以南五里外来了一支奇怪船队的消息就已经传进了额勒德木布的耳朵,他也派出了一小队骑兵前往侦查,问题是这支骑兵直到后半夜也没回来。现在额勒德木布手中的兵力本来就不多,于是他只能收缩兵力,再也不敢往外派兵。 事实上清军已经打算从瑷珲城撤退了,卡伦山下的大败,让副都统额勒德木布已经无力再战。经历了白天的战斗,他已经认识到松木夹土的城墙根本无法抵御罗刹的大炮;他打算趁着夜晚坐船过河,逃往黑龙江城。如果黑龙江城也守不住,那就只能撤往齐齐哈尔。 不过由于沙俄的战船彻夜在江面上巡逻,而清军那些幸存的大中型雅克萨战船都躲进了黑龙江城南面的坤河河口附近,所以眼下只有一些小型江船能趁着夜色在江面上来回穿梭,向对岸运送撤退的部队,实在是杯水车薪。于是额勒德木布命令手下两名协领率领部队在瑷珲城外坚守两天,目的是为城内军民撤退到对岸争取时间。 6月2日清晨,俄军的骑兵侦察队发现了清军瑷珲旧城下清军的部署。俄军参谋部根据情报判断,清国人的主力集中在瑷珲旧城以北2俄里外的树林,从卡伦山到瑷珲旧城之间被挖了无数的坑,看来清国人打算在这一带进行顽强的反击。 鉴于这种情况,俄军的参谋长费舍尔在上午拟定了作战部署,经亚历山德罗夫少将批准后,决定在下午2点发起进攻。 俄军的计划是在下午2点让骑兵连从瑷珲东面进攻,威胁清军的左翼,然后向南包抄,切断清军向江对岸撤退的去路。 博加耶夫斯基仍旧率领一团与波利亚科夫率领的布里亚特火枪团在下午2点15分时出动,顺着卡伦山向瑷珲城的道路进攻,在击溃占据路上防守的清军部队后,继续向南占领瑷珲旧城。 什韦林上校率领的二团在下午2点15分,在黑龙江城南面两俄里外渡江,截断清军向齐齐哈尔撤退的去路。 总后备队在2点半出发,继博加耶夫斯基发动攻击后,也将参与进攻;全军的辎重队则留在卡伦山下等候命令。 到了中午12点的时候,折腾了清俄双方大半夜的怪物又嗡嗡嗡的来了。不过这次两只土黄色的怪物只在空中停留了半个小时,随即便掉头飞回了南面。 话说赵新手下这次就带了六百人过来,两条巡逻艇是一百人,两条双体客船一共是四百人,两条平底船上是一百人。此外还有萨哈连带来的几十个赫哲猎人。 按照原先的计划,北上支队在出发一周后,吴思宇将带领一个团的援军、工程人员、医疗队、行政干部,在那条曾经搭载过“瘦马”的内河公务艇引领下,乘坐北海镇自己造的内河帆船北上。问题是赵新自己都走的这么费劲,吴思宇那边就更别提了。 昨天下午登陆后,赵新之所以没有一上来就发动进攻,是要在瑷珲城南面的山丘上寻找合适的炮兵阵地。 这可不是找块空地把大炮一架就开始轰,那特么纯粹是胡来! 炮兵阵地的地表需要平整夯实,否则一炮打完整个炮架就得陷进土里;炮兵阵地的周围还要布设交叉火力的防守阵地。 他除了连续派出无人机侦查,用以绘制瑷珲城到卡伦山的地形图外,夜里还派出了两个三人小组的侦察兵。一组在沙俄军队左翼一公里外的山上设立了炮兵观察哨,另一组负责对江面上的沙俄船队进行监视并提供炮击方位。 由于手下人太少,为了能对沙俄军队造成形成毁灭性打击,赵新在每一个步兵班都配发了两只AKM。这样一搞,每个步兵班的武器除了一挺由两人操作的PKM通用机枪,还有两支突击步枪,6支SKS半自动,妥妥另一时空七十年代水平。 至于萨哈连带来的几十个赫哲族猎人,赵新可没敢给他们发枪,毕竟这些人连鸟枪都没打过。赵新给他们配的是180磅的猎弩,这玩意的射速是每秒67米,杀伤距离为55米。最关键是价格便宜,每把仅要130美刀。 试射过弩箭,鹿皮挎包里装满了北海军配发的30支弩箭,巴尔克村的猎人们顿时觉得自己无比强大。 中午在通过无人机再度侦察后,赵新的攻击计划也出来了。 他让两个连的兵力带着赫哲猎人从瑷珲城右翼一公里外向沙俄军队的左翼展开包抄,攻占设在卡伦山下的俄军阵地,然后迅速占领卡伦山,堵住敌人南逃的路线。 在西路的江岸方向,北海军另外两个连运动到瑷珲城西南,等北面的部队得手后,随即在炮火掩护下发动进攻,部队就沿着瑷珲城下运动到城北追击。 至于瑷珲城,打完沙俄再说! 向各连队布置完任务,赵新一扔铅笔,看着地图恶狠狠的说道:“老子一南一北四个连,中间用大炮轰死你们这群王八蛋!” 北海军的攻击时间定在了下午2点半,不过当观察哨在2点15分汇报俄军的骑兵部队和一部火枪兵开始出动,赵新心说不好,大叫了一句“我靠!”,随即命令三门D30展开炮击,于是北海军在仓促中提前发动了。 D30的有效射程是15.4公里,要是使用火箭增程弹能打到22公里。当然,赵新没有火箭增程弹,15公里对于现在的北海军已经足够用了。 “嗵!!!”的一声,随着第一发试射的开始,两分钟后,炮兵指挥官接到了前方观察哨传来的消息,随即修正坐标。 “各炮位注意!三发急促射装填!放!” 呼啸的炮弹接二连三的掠过瑷珲城,掠过清军的防线,狠狠的砸向正在行进的哥萨克纵队,夹杂着火光的爆炸将一个由150名哥萨克火枪兵组成的纵队全部笼罩,顺手还捎上了后面一个纵队的大部。数万枚的预制破片在卡伦山下飞舞,将爆点周围的一切生命屠戮一空。 雷鸣般的爆炸声震动了所有人。 前线的清军集体目瞪口呆,负责指挥的协领完全傻了,心说我还没下令开炮,这特么是谁干的?而两门子母炮位上的清军炮手更是完全石化,负责指挥的佐领扭头看看身后牛车上的炮弹和药包,再看看地上的子铳,完全一头雾水。 没一会儿,从瑷珲城南门飞驰出一匹快马,顺着小道来到清军阵地,等这名派来的亲兵见到协领,连忙问道:“大人问是谁开的炮?!” “我们没开炮啊?罗刹还在好几里地之外呢!”一头雾水的协领见亲兵不信,连忙拉着他去了炮位。“你摸摸,炮身都是凉的!特么老子要是有能打好几里的大炮,昨天早把罗刹打跑了!” 亲兵也糊涂了,瑷珲城里的额勒德木布听到北面的爆炸声,还以为罗刹攻上来了,可他派人到城头一看,清军阵地屁事没有,这才派了手下亲兵过来问情况。 而沙俄军队那边,其实从第一次爆炸开始就被惊着了,很多人还以为是后方炮兵部队的火药车炸了。可随后不断的剧烈爆炸声把司令部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连之前出发的骑兵连都派人回来问出了什么事。 很多人的第一反应就是后方辎重部队的火药车遭到清国军队袭击,不过当黑色的烟柱在南面不断升起起,沙俄人这才知道不是辎重部队,而是前方进攻部队遭到了袭击。俄军司令亚历山德罗夫随即命令各部队停止前进,进攻计划中止,全军转为就地防御。 可等他听博加耶夫斯基汇报部队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爆炸中损失了两百多人后,亚历山德罗夫和费舍尔震惊的差点跳起来! 清国人这是使用了什么大炮? 不!不对,可恶的清国人一定是在路上埋设了大量的火药!这可太特么可恨了! 亚历山德罗夫咆哮道:“命令炮兵部队向一俄里外射击,引爆那些火药!” 就在司令官和一群参谋胡乱猜测之际,那个让他们无比厌烦,发出嗡嗡声的家伙又飞过来了。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四十八章 “清军”和清军 赵新之所以又派出了无人机,是因为从西边山上的观察哨传来消息,沙俄出动的一百多号骑兵退了回去。 唉哟!赵新一拍脑袋,知道自己犯错了。 他这会儿才明白应该等俄军大部出来以后再实施炮击,这样既可以阻断俄军的退路,左翼的两个连还能迅速攻占卡伦山。 现在可好了,敌人全缩回去了。 于是赵新命令炮兵马上停止炮击,同时通知各部停止前进,待机隐蔽。这么做是因为俄军的出发地离卡伦山西边的山沟很近,如果现在继续炮击,他们很可能通过山沟撤退到结雅河口,然后坐船逃跑。而北海军现在所有的船在部队登陆后,已经掉头返回,他们将从黑龙江转道瑚尔哈河,接应宁古塔的刘胜所部北上。 赵新虽然打了这几年仗,可他毕竟没有学过军事,家里也没这个渊源,所以在战场判断上还是不行。 打仗这种事,要不就天分高,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比如白袍陈庆之;要不就在一次次失败中磨炼,屡败屡战,比如曾国藩。 可问题是赵新每次指挥还都能打赢,又加上他在军官培训班上课,在一群穿越众中间已经有了“半个军事家”的赞誉,所以你瞧这事闹的,还真没法说。 话说赵新现在的想法其实挺矛盾的,既想让清军跟沙俄拼个你死我活,又觉得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说白了,他还是想收编这些人;外东北太大了,可人却太少。 真要是不听话,挖煤挖金子也是个劳力不是? 炮击结束后,沙俄那边负责收捡尸体的士兵认为清军实在太恶毒了!在爆炸现场他们发现了许多铁片、铜屑的碎片,勘察现场的沙俄军官们本能的认为是清军把这些东西掺杂在火药里,以便造成更大的杀伤。 嗵!嗵! 沙俄的炮兵部队向着已方和清军阵地之前的驿道上投射了大量炮弹,将原本就坑坑洼洼的地面打的稀烂,结果一处爆炸的地方也没有。博加耶夫斯基在炮击结束后又派出了散兵进行搜索,最终也没有发现其他埋炸药的地方。 “就这么巧?他们就埋了这几个,结果就都让我的人碰上了?”上校阁下现在满脑子疑问,他决定找随军牧师给手下人做个祈祷,多念两篇祝文,去去霉运。 对面的清军也不知道罗刹在抽什么疯,一个个缩在躲在掩体后面看热闹。等罗刹打完炮,清军更糊涂了。 “我说,咱们挖坑是不是为了让这些狗日的走不快?” “是啊。” “可你说他们这是在干嘛?用大炮继续挖坑?这不是自己坑自己嘛!” “我也看不懂。要不你去问问协领大人?” “我才不去呢!你刚才不是没看见,协领大人的脸色看上去比咱俩还糊涂!” 坐镇黑龙江城内的额勒德木布在听说前方罗刹的动静后,左思右想,搞不清楚对方葫芦里卖什么药。其实他手下要是有一两个之前从北海镇赎回的清军将领,看到爆炸场面就能明白肯定是北海军搞的鬼,毕竟被大炮炸过不是? 问题是他手下还真没有! 既然如此,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当然了,撤退也是有学问的。副都统额勒德木布的计划是通过层层阻击进行有秩序的撤退,而不是撒丫子疯跑,那样跑不出十里就会被罗刹的骑兵剿杀。 首先是天黑后瑷珲旧城的军民开始撤离,同时瑷珲旧城以北的清军部队放弃阵地,向南转移到了黑龙江城北的第二道防线上。在这道防线的后面还有第三道防线,也就是黑龙江城南的兵营和庙宇;从第三道防线通往西南方向驿道的两侧都是沼泽地带,也可以迟滞罗刹的骑兵部队。 不过这一夜北海军也没闲着,他们在黑龙江城南距离江岸的一公里的一处山丘上进行了连夜施工,布设了两门高射炮阵地,外面罩上了伪装网和树枝;同时在阵地的周围还埋伏了一个连的防御部队。折腾完这些,赵新手头的机动兵力就剩下一个警卫连。 第二天早上6点,负责侦察的哥萨克骑兵发现清军已经从第一道防线上撤离,随即向司令部汇报了情况。这个消息让参谋长费舍尔上校极为意外,他们没料到清军会放弃这样一座重要的军事堡垒,不管是瑷珲旧城还是南面的黑龙江城,其设防都比较坚固,清军完全可以在其中进行猛烈的抵抗。 亚历山德罗夫少将和参谋长费舍尔随即召开由各团团长参加的军事会议,与会众人经过一番商议,决定继续昨天半路夭折的计划。众人都急于拿下这处黑龙江中游的军事重镇,以便为向下游进发打通道路;况且苏沃洛夫中将再有几天就要到了,他们可不想被中将阁下斥责无能。 早上10点,饱餐一顿的哥萨克骑兵们出发了。 今天是个阴天,深邃的天空上乌云密布,似乎下一刻就要响起沉闷的雷声。春汛的江水缓缓的流淌着,不过往日祥和安宁的水面却因为几十条沙俄战船的存在而显得格外刺眼。 10点15分,沙俄军队还是按照以往的节奏,以每15分钟的间隔为频次,陆续调动部队向瑷珲旧城而来。 这一次沙俄军队排成了一条长长的纵队行进在前往瑷珲旧城的路上,为了保证左翼的安全,什韦林上校带领二团紧贴着黑龙江的江岸行进,他们一路焚烧路边的所有房屋,同时沙俄船队也派船随行保护。 这一次博加耶夫斯基认为自己是幸运的,昨晚找牧师的祈祷发挥了作用。直到他们越过清军的第一道防线,连一声枪炮响都没听到。 沙俄军队在进入瑷珲旧城后,随即放火焚烧城内所有房屋,浓烈的烟柱和冲天的火光照亮了阴沉的天空,黑色的烟柱在整座旧城上空飘荡。 中午12点,博加耶夫斯基的一团抵达到清军第二道防线附近,战斗纵队的两个炮兵连也同时抵达。当他们忙着布设火炮阵地的时候,清军埋伏在一百米外树林里的五十名鸟枪手发动偷袭,打了两轮齐射后,便开始向第二道防线撤退;紧接着,从第二条防线传来了接连不断的炮轰声。 由于清军的火炮手事先做了测量,所以这些轻者四两、重者三斤的铁弹纷纷落在了炮兵连跟前,不过因为清军火炮装弹太慢的缘故,俄军炮兵只在第一轮炮击中被打死打伤了七八个人,他们随后就展开了对射,清军阵地上的炮声很快就零落了下来。 赵新从早上就一直等,手下的部队也都在等,西边山上的观察哨和高空中的无人机也一直在盯着沙俄军队的动静。 六百人打一万多人,开战前的忍耐和等待实在熬得人心里发慌。 即便是赵新从无人机的画面中看到有些瑷珲旧城的居民宁愿葬身火海也不愿离开家园,他也咬着后槽牙忍着,虽然那画面让他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难以忘记。 中午12点20分,在获悉敌人的后备部队已经抵达瑷珲旧城外,卡伦山下就剩了辎重部队的几百人后,赵新觉得自己等待的时机到了,他随即命令两处炮兵阵地开始攻击! 最先开火的是设在黑龙江城东南方向的高射炮阵地,随着“哒哒哒”犹如巨型打字机般的声音响起,从山丘顶部飞射出十几发红色的曳光炮弹,正在卫护什韦林纵队的一艘沙俄战船瞬间烟火四射,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不断在战船周围响起,平静的江面霎时沸腾开来。 戴着钢盔的周和尚一边吹响口中的哨子,手中的突击步枪也率先开火。 “杀光这群王八蛋!一个不留!” 随着周和尚的怒吼,隐藏在山脚下工事里的北海军将子弹不停的射向敌人。骑在马上的什韦林上校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北海军的机枪打的如同筛子,坠马而亡。 没办法,谁让他“花枝招展”的那么显眼呢? 外贝加尔第二火枪团的官兵们看到团长阵亡,顿时大乱。惊慌失措的连长们带领各自的队伍,向着四周胡乱的射击。在他们身后,一条又一条中弹的沙俄战船如同一个个大火把,将宽阔的江面映的通红。 一个连长看到对面山顶上不停的喷射着一道道红色光芒,如同闪电一般,惊呼道:“我的上帝啊!那是什么?!清国人的魔法!” 西边一公里外,正在布置任务的俄军参谋长费舍尔上校听到连续不断爆炸声,脸色大变,他刚要命令手下查明原因,“轰”的一声巨响几乎将他的耳膜撕裂,爆炸产生的气浪将他掀翻在地。还没等他从地上爬起,十几秒后,巨大的爆炸声便在沙俄后备部队中不断响起。 “中圈套了!”这是费舍尔上校在陷入黑暗前最后的念头。 这次赵新的炮击命令不是三发急促射,而是五发。三个炮位上的北海军如同疯魔一般,不停的装弹、射击、再装弹......一分钟不到,就将十五发高爆弹全都打了出去。 随后,炮兵指挥官又接到了修正坐标数据和八发急促射的命令,于是整个俄军后备部队所在区域便陷入了血与火的地狱。爆炸声连续不断,战马嘶鸣。无数人被爆炸的气浪带上空中,然后被飞射的破片打的血肉横飞。 远处的清军第二道防线上,准备据守庙宇、屋舍抵抗的清军被远处的巨大爆炸所惊呆,他们都忘了自己身处战场,纷纷趴在窗户和房顶上观看。每当对面响起一声爆炸,这些清军便大声欢呼。 北面接连不断的爆炸把俄军先头部队给搞懵了,正在南面指挥部队进攻的博加耶夫斯基眼看就要突破清军第二道防线,可身后的巨大爆炸声使他瞬间面色大变。 “快去看看,出什么事了!” 接二连三的爆炸掩盖了北海军向卡伦山方向进攻部队的枪声,两个连和那几十个赫哲猎人此时也开始对哥萨克骑兵连的后方发起攻击。发现后方受到攻击的骑兵连长大惊,急忙组织人马反击;而北海军则运动到清军之前挖设的壕沟里,打的这些哥萨克纷纷坠落马下。 枪林弹雨下,骑兵连长命令活着的人下马步行,试图展开回射,可他们打了半天才发现,向他们开枪的敌人居然在三百米外! 身边不断倒下的士兵把骑兵连长吓的魂飞魄散,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清军”居然有在三百多米外开火并能精确命中的火枪。 骑兵连长大声对周围的士兵喊道:“我们中了敌人的圈套!这些该死的清国人!” “少校,我们怎么办?” 骑兵连长根据对面子弹的密集度,猜测至少有一千名“清军”火枪兵,于是他大喊道:“隐蔽,等待后方救援!” 就在他们四下找地方隐蔽之际,从左侧几十米外的小树林里突然冒出一群穿的如同叫花子般的家伙,朝着这些躲在岩石或是树后的哥萨克就是射出了手中的弩箭。这帮人射了一轮箭,随即又消失在灌木丛里;没多久又从另外一个地方冒出来继续射击。 哥萨克骑兵被打的毫无还收之力,起身射击吧,北面的“清军”枪法极准,密集的弹雨将站起来的骑兵纷纷打倒;躲着不动吧,那只能等着被弩箭攻击。 受伤的人惨叫声此起彼伏,一个哥萨克骑兵躲在石头后面抱着脑袋瑟瑟发抖:“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几分钟后,枪声平息下来,那些拿着弩箭射击的叫花子也没了踪影;可这几分钟对哥萨克骑兵来说,如同一个黑夜那么漫长。 而就在他们从隐蔽处探出头,发现北面伏击的“清军”已经消失时,真正的清军从南面杀过来了。 清军来的是一个五十人骑兵小队, 他们在一里地外就注意到了这场莫名其妙的战斗,带队的佐领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是谁居然能压着罗刹打,而且打的一百多人的罗刹骑兵死伤惨重。后来负责抵近侦察的清兵听到那群穿的跟叫花子的家伙说话,这才发现他们都是赫哲人。 既然是自己人,那还等什么!佐领来不及想赫哲人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厉害,他让手下牵着马上了驿道,上马后大吼一声:“杀!” 骑在马上的索伦兵射箭极准,每一箭都能带走一条哥萨克人的生命。他们这些人从三四岁的时候就被放在马上,到了七八岁就能不用马鞍便在马背上驰骋,到了十岁已经是驰阪如平地;再大一些就开始骑马狩猎,要是发箭不中,绝对会被族人耻笑。 哥萨克骑兵连的末日就这么来了。之前北海军的偷袭让他们打完火枪后来不及装弹,而骑兵连长命令士兵下马让他们丧失了最后的抵抗能力。 发出凄厉呼啸的长箭收割着剩余的哥萨克生命,一个索伦兵杀发了性子,抄起马鞍上挂着的刺虎枪,狠狠的捅进了哥萨克连长的胸膛。 “痛快!真痛快!”骑兵佐领收住缰绳,身下的战马也兴奋的兜着圈子,他环顾四周大声道:“是哪位英雄领的队伍?请出来相见!额军门必有重赏!” 一阵山风吹过,驿道上除了哥萨克骑兵垂死的哀嚎,再无其他动静。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四十九章 排队是为了等待被枪毙 惊慌失措的沙俄军队开始了大撤退,他们丢下了随行的火炮和辎重,疯狂的朝着卡伦山下狂奔。此刻他们想的就是撤入稍达子沟,然后向东抵达江岸登船。 可现在除了在江岸上被打的无法动弹的哥萨克第二火枪团,其他俄军根本看不见江面的情况。 在俄军的左翼,负责包抄堵截的两个连和赫哲猎人们已经突进到卡伦山下,稍事休整后,他们随即对仅有少量武器的俄军辎重部队展开了剿杀。 面对突如其来的攻击,俄军辎重队一下就被打晕了头;当他们发现去往稍达子沟方向的道路被阻,而且即便是躲在装满粮食包的辎重车后面也无法阻挡四下横飞的弹雨,于是便再也顾不得什么火药车和粮食补给了,转身就顺着山脚朝江岸溃退。巴尔克村的赫哲猎人对这些溃兵穷追不舍,将落在后面的民伕和士兵用激达枪或是弩箭杀死。 此时赵新接到了前方观察哨报告,敌军后备部队撤退速度太快,已经接近卡伦山下。于是他命令三门火炮对撤退的敌军实施拦阻射击;同时,他命令已经冲到卡伦山半山腰的两个连队迅速向西移动,堵住俄军撤往稍达子沟的退路。 黑龙江上的沙俄战船沉的沉,起火的起火,侥幸逃生的二十几条战船此时已经越过江心,向着结雅河的方向撤退。发现这个情况后,赵新命令操作高射炮的两个班跟警卫连迅速下山,并通知周和尚对江岸的俄军发起冲锋。 “你听着,我没有多余的人手看管俘虏!” 周和尚瞬间领会,冲着步话机大声回到道:“是!我明白!” 随着阻击阵地上一声哨音响起,北海军开始冲锋了。一面红底白色五角星的旗帜突然从地面上冒起,对面的哥萨克们也终于看清对面的敌人是谁了。 只见几百米外的山脚下,突然冒出了一群头上顶着草圈树叶,身着花花绿绿军装的家伙,他们手持“火枪”,分成三三两两一组,每组之间相隔30~40俄尺,散开的宽度居然达到了半俄里之多(500米多一点,一俄里是1.0688千米。)像一张大网一样朝已方包了过来。 哥萨克军官们看到敌军居然这样分散冲锋,顿时喜上眉梢。 连个战列线都不排?谁给你们的勇气敢这么瞧不起人?! “哥萨克们,列队!让他们尝尝我们的厉害!”随着军官的大声命令,各排军官纷纷走到空地上战好,其他哥萨克们也纷纷起身在军官的左侧列成一道道横排。两分钟不到,三个火枪连已经完成列队,中间是连长,两边是举旗的,敲鼓的,左右各是三排火枪兵,每排的排长都站在队伍的最右侧。 这一幕把冲锋的北海军都看愣了,这特么是都不打算活了?准备列队挨枪子? 冲在前面的北海军排长心说我滴个娘来,打了这么些仗,还是头一回碰上这样的!清军都知道挨炮炸撒腿跑,这帮红毛是中午吃拧了还是被打糊涂了? 事实上在古代步兵最大的噩梦就是是骑兵的冲锋,不结阵的步兵面对骑兵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北宋末年曾有15个金国骑兵赶着1500名宋军步兵到处跑的案例。 而为了防御骑兵,步兵必须大量装备长矛或长戟。当火枪出现后,便替代弓手与长矛手混编。后来经过莫里斯和古斯塔夫的改革,方阵越来越扁,火枪手的比例越来越大。一百年前法国人发明了套筒刺刀,于是长矛手被彻底淘汰。方阵被压扁为3排,甚至1排,成就了典型的线列步兵战术。 那有人说燧发枪时代能不能用散兵进攻呢?只要士兵打的准,哪怕是两枪打死一个,对面的线列步兵不就完蛋了么?(事实上很多穿越者都是这么干的。) 送你一个字,别梦了! 讲个故事吧。话说拿破仑远征俄国的后期,俄国第三西方军团的第9、18步兵师奉命在别列津纳河西岸阻击撤退的法军,负责指挥的是军团参谋长伊万·瓦西里耶维奇·萨巴涅耶夫中将,这位老兄在俄军中享有“散兵战专家”的盛誉。 萨巴涅耶夫中将让手下那群在巴尔干半岛和高加索山地久经沙场的老兵们充分发挥其散兵战经验,给正在渡河撤退的法国第二军造成了相当杀伤。事实上哪怕让瑞士神射手过来都无法像俄国人这么凶残--4个瑞士团战前总共有1300人,战后被打的只剩了300人;其中瑞士第2步兵团损失最为惨重,最后只活下来2名军官和12名士兵。 似乎很牛叉是不是?可随后法军就给这位“专家”上了一课。法军奈伊元帅抓住了俄军队形松散的良机,果断指挥第4、7、14胸甲骑兵团共400人和第2、7、15波兰枪骑兵团约700人,冒着不利地形展开猛烈冲击。最后在法军第二军步兵军的协助下,一千多名法军骑兵击溃了整整两个俄军步兵师,不仅抓获600余名战俘,还消除了俄军对法军侧翼的威胁,狂追了将近四公里。 周和尚带着勤务兵大步跑到正在发呆的排长身后,照着对方的屁股就是一脚,嘴里大骂道:“康有财!你他娘的发什么呆?!” 一排长康有财“哎哟”一个趔趄,转头对周和尚道:“连长,他们这是打算排队送死吗?” “老子管他死不死!大人的命令是进攻,是消灭!”周和尚气的大叫,随即对跟上来的机枪组命令道:“给老子狠狠的打,只要还有一个站着的,你就不许停!” 说完,他摆出一副很嚣张的架势,端着突击步枪就朝三百米外的沙俄步兵率先开火。 得!连长都发话了,那就打吧。 在九挺机枪组成的交叉火力下,挺胸抬头扛着火枪的哥萨克们如同一个个靶子,一股股血雾伴随着断裂的肢体在沙俄步兵队中蓬蓬炸开,而从两翼包抄上来的其他步兵班也朝着敌人猛烈开火。 十几分钟后,等赵新的警卫连赶上来的时候,外贝加尔第二火枪团就活下来二十名士兵,军官则无一幸免。 周和尚在警卫连的人中没有看到赵新和陈继山,这厮于是跟警卫连的一个排长交代了一声,让他带着人打扫战场,自己则带着队伍顺着江岸朝北追了出去。 赵新没有跟警卫连一起下山,他只留了陈继山和尹卫兵等几个贴身卫士;等警卫连其他人走远后,赵新让陈继山他们四下警戒,自己则来到高射炮阵地上转了一圈,随后提着自己的那把突击步枪下山了。 陈继山和尹兵卫等几个人已经是第二次跟随赵新出征了,下山的时候他们万分警惕,严密的把赵新护住,生怕磕着哪碰着哪。 在他们这些贴身卫士眼里,赵新已经不算人类这一层次了,而且还是以后要做皇帝的那种。 事实上北海镇的这些人里除了一个前小太监春来和几个看大门打杂的老太监,谁也没见过真正的皇帝。而这些前太监们由于曾经对皇权的严重依附和过度崇拜,从他们嘴里打听到的皇帝都不属于人类这一层级。 恨不得这边张嘴说话,那边御花园的花立马儿就能领旨盛开;今儿向老天求个雨,明天各地就得普降甘霖。 真龙天子嘛,不是神仙转世还能是什么?可陈继山如今觉得春来给他讲的乾隆皇帝那些跟身后这位比起来,屁都不算! “阿嚏!......”赵新连打三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心说一想二骂三念叨,这是谁在念叨我呢? 等他带人赶到山下,先行的警卫连其他人已经完成了打扫战场的工作,他们对赵新的命令贯彻的最彻底,一个俘虏都没留,而且死了还都用刺刀扎了一遍,不管是肠穿肚烂的、缺胳膊少腿的,亦或是躺着装死的。 陈继山在收拢的几匹哥萨克战马里挑了一匹看着最雄壮的,牵到赵新跟前问道:“大人,我们接下来去哪?” “不骑马,我们从瑷珲城穿过去。”赵新说完,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对陈继山命令道:“通知火炮阵地,让他们注意清军的动向,别到时候被人抄了后路。” 二十分钟前,黑龙江城北的第二道防线上的清军都准备撤退了,却发现罗刹竟然转身走了。这时候清军就算再傻也明白这肯定和北面那不停的爆炸声有关系。 “难道这是从哪来的义民把罗刹的火药库给抄了?”副都统额勒德木布在收到手下禀报,说有帮赫哲人把一百多号罗刹骑兵给打了个半死,最后让己方捞了个大便宜后,更加糊涂了。 他这时候才觉得这肯定和昨天来的那只不明船队有关系,可究竟是那个葛珊达(乡长)有这么大号召力,居然能召集几千赫哲人?对,额勒德木布认为没有几千人,肯定打不下来这么大的仗。 而且这么大的胜利下来,那些赫哲义民肯定死伤惨重。 此时要是有人告诉额勒德木布是南面的那群逆匪来了,他肯定不信。几千里水路啊,就算从宁古塔坐船到这里也得一个月才能到;更何况宁古塔现在数万大军云集,赵逆想要来黑龙江城,滑天下之大稽,他先得问问那位明大帅答不答应。 (昏迷中的明亮举手,完全没意见!) 虽然罗刹撤了,但额勒德木布没有下令追击,因为他手里就这么点兵了,实在折不起。这要是呼伦贝尔的三千援兵到了,那他肯定第一个带人杀出去。 于是带着五十个索伦兵剿灭哥萨克骑兵的那位骁骑校便接到了新的命令,向北哨探,查明敌军动态和援军位置,让那位不知名的赫哲头人来黑龙江城参见。 瑷珲旧城内的大火还在继续,这座建于明代永乐八年,算是黑龙江上最古老的军事堡垒算是彻底毁了。 在一处没有起火的院子里,陈继山他们竟然发现了两匹备好鞍并且装饰华丽的蒙古马,这让几人大为惊讶。这些马竟然没有跑,拴的好好的,随后警卫们在院内一番仔细搜查,很快便在一间厢房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半大小子。 这孩子被发现时,手里攥着一把刀子,看见陈继山进来,猛的就从柴火堆后面蹿了出来,还算雪亮的刀锋直刺陈继山胸口。 跟陈家沟的高手动刀子,这不开玩笑么。陈继山眼明手快,身子向斜后方急退,等对方力气用尽,右手在那小子肩膀上一推,于是那半大小子拿着刀在地上转了几圈,随即噗通摔倒。等他摔倒后还没分清东南西北,就被陈继山一提后脖领带到了院子里。 “大人,发现这么个孩子。” 赵新看着眼前这个孩子虽然衣服上脏了吧唧,可料子居然是缎面的,脑袋上还戴着一顶狍头帽。他随即微笑着问道:“小家伙,你叫什么?这马是你的?” 听到赵新一口极为流利的京片子,那孩子顿时一愣,他这才看清院子里的人都不是蓝眼睛高鼻梁的罗刹,而是跟自己一样的黄皮肤黑头发;只是他们身上的衣服和手里的武器却是从未见过。 一旁的尹兵卫沉声道:“大人问你话呢,发什么呆?” 那孩子等了一会,极为费力的磕磕绊绊道:“你,你是京,京城来的?” “哟,居然能听懂我说的话!”赵新极为意外,真想不到在这么偏远的地方竟然有一个孩子能听懂官话。 “我,我跟阿玛去,去过京城。” “哦,那你阿玛呢?” 那孩子面色一沉道:“昨天去打罗刹了,没回来。” 赵新又问道:“那你家里其他人呢?” “额娘早就没了,昨天夜里跟家里人走散了。” “这马是你的?” “是,是我从着火的院,院子里牵出来的。我,我要不救他们,就会被烧死。” 赵新说话间一直在打量这孩子,见他身材健壮,面容憨厚,说话时目光中并无狡诈神色,于是问道:“你叫什么?” “乌龙......” “乌龙茶?”赵新心说咋还有人起这种名字? “就, 就是乌龙,没有后面那个茶。” “赫哲人?” “索伦。” “姓什么啊?” “达呼尔鄂济。” 赵新点点头,随即对陈继山道:“给他几块压缩饼干,让他去南面躲着吧。城里的火还没灭,太危险了,咱们也得走了。” “是,大人。” 话音刚落,乌龙抬头问赵新道:“你是大人?” “是啊。” “那你们这是去哪?” “去打沙俄,哦,就是罗刹。” “那我,我能跟你一起去吗?”乌龙问完急忙又道:“我会骑马,射箭射的可准了。” 赵新笑了:“是嘛?那你的弓箭呢?” 乌龙扭身跑进刚才躲藏的那间厢房里,从柴火堆后面找出了自己的乌木弓和箭囊。 赵新笑着摇头道:“你这可不行,罗刹用的都是火枪,弓箭够不着。” “那,那我给你牵马。”说完,他指着院子里那两匹马道:“这马就送给大人您了。” “别!战场危险,子弹可不长眼,拿上东西,骑上马赶紧去南面吧,没准儿你阿玛也在那里。” 赵新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院子。陈继山将几块压缩饼干塞到乌龙手里,嘱咐道:“听大人话,快走吧,城里太危险了,火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烧过来了。” 一行人在烟熏火燎中出了瑷珲旧城西门,随即向北而去。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五十章 什么编制也不顶用 就在赵新向北赶去的路上,已经赶到稍达子沟的北海军两个连正在和撤退的敌军猛烈交火。事实上想凭借三门122口径榴弹炮和两百多人堵住几千人的溃兵,难度不小。 要说明这个问题,就必须要了解沙俄军队在这个时代的步兵编制。 从18世纪末开始,俄军正在酝酿一场军事变革。军队内部分成了两派,一派是试图推行普鲁士制度的保守派;另一派就是以鲁缅采夫和苏沃洛夫为主,提倡纵队和散兵线作战的快速猛攻派。 (说句题外话,苏沃洛夫一生从事的战争都是非正义的扩张战争,战场全在敌国,往往是无后方作战,得不到民众的支援,士气也难于维持,所以才强调快速猛攻。) 当然了,由于女皇陛下是普鲁士人,所以目前主导军队建设的依然是保守派。 由于军事体制的落后,沙俄军队这时候只有很少一部分人装备了线膛枪,绝大部分人用的还都是滑膛枪;即便是那些以射击精确出名的猎兵也是一样。 俄军的一个战列步兵团大致由1800人组成,其中包括了1400名士兵、50名军官、160名士官、40名乐手、十几个战场救护、辅助兵以及行政人事部门。 (历史上俄国人到了1796年才将战列步兵团改称为火枪团,1811年后改称步兵团。之前那么写是为了方便理解。) 每团下辖两个营,一个营是六个连。作战时,每个连的战斗成员是114人,除此之外还有辅助兵,总共在150上下。 沙俄这次出动的地面进攻部队包括了外贝加尔第一、二、三哥萨克战列步兵团、布里亚特第一、二战列步兵团、三个炮兵连、一个骑兵连、以及一个营的辎重部队,总计是一万人。 除此之外,在黑龙江的船队上还有一个总数在六百人的十个猎兵突击队,分散驻守在各船上,负责对水面抵近目标进行精确射击。 瑷珲城下的战斗打到现在,沙俄军队现在还有六千多人,而且司令官亚历山德罗夫还活着,所以俄军在溃退道瑷珲旧城以北后,各部逐渐恢复了秩序。 面对这样一支庞大的部队,不管是后面的炮兵还是前沿的步兵,想彻底消灭还挺困难的。 北海军就三门榴弹炮,再怎么打,炮手们每分钟最多也就打六发炮弹,而且还不能一直保持这个速度。对于集结半径超过了好几公里的敌军来说,打了东边就顾不上西边。 负责堵截的两个连虽然有十几挺机枪,可也不能同时开火。备用的总要留出来三分之一,用以在其他机枪装弹的时候保持火力投射。 而且班用PKM机枪虽然皮实,可子弹的却是个大问题。首先是赵新虽然在每个班都配发了一个装链器,可那玩意的效率并不高,摇动一下手柄只能装填一发子弹,这样就导致必须安排一个副手帮着装子弹;而要是没有装链器,那就麻烦了,每颗子弹往往需要4到8公斤的力才能在链节上装填到位,北海军现在用的是一百发不可散弹链。 一颗7.62*54的子弹是9.65克,一铁皮弹药盒的子弹是440发,也就是说一盒子弹是4.5公斤,作为弹药手的副手就算是头骡子,10盒子弹也顶破天了;别忘了,他还得背着装链器呢。 就算赵新能带着海量物资当人形移动仓库,他也没法顾及到各处战场。 当赵新他们抵达清军最开始在瑷珲旧城以北设下的那条防线时,步话机里不停传来营长米士朗呼叫火炮支援的请求。俄军用仅有十几门8磅炮和4磅炮拼死对着阻击阵地炮击,米士朗手下的两个连已经有二十几个人阵亡。 俄军的8磅炮和4磅炮都是铜炮,两种炮发射实心弹的射程在800~900米,榴散弹和霰弹的射程8磅炮高一些。 赵新关上步话机,掏出望远镜向北观察,视野里已经能看到前面的驿道上和树林里影影绰绰的身影,俄军距离他们仅有几百米的距离。而在俄军的更北面,枪声和爆炸声不时响起。 他正打算布置命令,眼角余光扫到有人过来,转头一看,一个警卫连战士揪着一个头戴狍头帽的家伙走了过来,不是那个索伦小子乌龙又是谁。 赵新暂时没功夫理会,他匆匆布置了任务,让陈继山带着两个排和两个迫击炮班从树林左翼迂回,在敌军的左后方发起攻击,届时他这边也会配合。 “你们记着,千万不要向俄军发起冲锋,那怕他们朝东边跑都先别冲。”赵新指着地图上的位置交待着。 话说用无人机侦察了这么久,他已经在简易地图上将方圆几十平方公里的地形全标记出来了。 陈继山看着地图一脸狐疑道:“那他们要是朝北面的阻击阵地冲呢?” “那你们就向北移动,不让他们进入稍达子沟就行。” “我明白了,大人您是打算把罗刹都赶到江边上去。” “明白就好,马上行动!” 等众人散开各忙各的,赵新这才走到那个“狍子脑袋”跟前,一脸严肃的说道:“不是叫你往南边去吗?怎么又跟来了?你的马呢?” “在西边树林那儿吃草呢。”乌龙低着脑袋,用靴子搓着地面,半晌才道:“我,我想跟着大人您打罗刹。” “瞎说,你才多大啊。听话,回去。” “要,要不您收我当个戈什哈行不行?” 赵新笑了,他心想与其让这孩子跟着乱跑,不如先糊弄过去,让他老老实实在这儿呆着,于是对乌龙道:“想给我当兵?不后悔?” “不后悔!我阿玛说过,索伦人就是给人当兵卖命的命。” 赵新一愣,看着小乌龙义无反顾的表情,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陈继山带着队伍从树林的西面迂回,又是猫腰又是匍匐前进,二十多分钟后终于到达了指定位置。他先用步话机通知了赵新,等机枪手和两个迫击炮班找好位置,挖好简易工事后,他命令迫击炮开火。 “轰!”一团带着火光的黑色烟柱在俄军部队中炸开,瞬间就带走了十几条生命。 正在组织撤退的俄军冲击北海军防御阵地的博加耶夫斯基大惊失色,他听出这声爆炸跟之前的完全不同。 他连忙对手下士官道:“快速告诉司令官阁下!清国人又带着更多的火炮来了!” 亚历山德罗夫的临时指挥部就设在了由几块巨大岩石天然构成的隐蔽处。在北海军发动炮击后,被手下护着的亚历山德罗夫竟然毫发未损,不过他的参谋长费舍尔已经一命呜呼了。 当他冒着炮火收敛部队,一路撤退到这里的时候,“清国人”的火炮竟然也追了上来,这可把亚历山德罗夫吓的够呛。从军这么多年,他还从没见过行动如此迅速的炮兵部队,要知道能打这么远的火炮都是那种巨型火炮才行。 清国人的援军来了! 此时俄军从上到下所有军官都这么认为,但是对方究竟来了多少人?军官中那些悲观的认为“清国人”至少来了一万人,可亚历山德罗夫手头的情报显示,清国人在齐齐哈尔和呼伦布俞尔(呼伦贝尔)的驻军加一起才五千多人。 难道他们的皇帝未卜先知?提前把部队安排在齐齐哈尔了? 这场战斗打到现在,不管是博加耶夫斯基的一团还是自己率领的后备部队,到现在连“清国援兵”的影子都没见到,就已经损失惨重。现在数千人被困在了卡伦山下,该死的“清国人”死死卡在了半山腰的位置,自己之前安排了上千人发动攻击,都被密集的弹雨给打了回来。 听到一团那里传来的消息,亚历山德罗夫决定改变战术,用纵队方式尽快打破“清国人”的阻击防线,否则等后面的“清国人”赶上来,自己手下的五千多人全得交待在这。 “哒哒哒......砰砰砰......” 亚历山德罗夫猛然抬头,他听到了西南方向也传来“清国援军”那特有的武器射击声。 “西南方向,清国人追上来了吧?” “报告司令官阁下,是有一股敌人追上来了,不过我们的侦察兵发现他们的人并不多。” “通知波利亚科夫带领一个团,把这股敌人消灭掉!天黑之前,我们必须进入那个山沟,否则我们一个都逃不出去!” “遵命!司令官阁下!” 随着军号和鼓声的响起,正在卡伦山下躲避炮击的哥萨克们开始集结。 波利亚科夫走到士兵中间,大声道:“三团的兄弟们!现在西南方向出现小股敌军,我们奉命去消灭他们!” 随行的军官看到哥萨克们都是畏畏缩缩,于是怒吼道:“你们这群蠢货,没听见中校的话吗?!所有人组成战斗队形!各连排成纵队出发!” 士兵们不情不愿的走出临时掩体,顶着时不时就来一下的爆炸,在硝烟中排好队形,十几分钟后就赶到了战场附近一公里处。 各部抵达后便在军官的带领下,迅速将纵队转为横队方阵。每个横队方阵由五排士兵组成,每排24个士兵。在方阵的每一行上,由上尉军官指挥奇数排,中尉指挥偶数排,在方阵的后面则是四名士官、连长(分营长)和乐手。 这样的横队方阵一共摆了四个,构成一个大长方阵型。左右两个方阵中间是随行的炮兵连,部署了几门4磅炮和8磅炮车;前后两个方阵之间相距五十俄尺,后面方阵随时可为前面的方阵提供支援,或是用于对敌人实施包抄。 这就是一个标准的普鲁士步兵阵型,每个方阵中战列步兵三排,散兵两排。18世纪末那些所谓的散兵可不是想象中那样三五成群的分散,任由士兵无组织、自顾自的射击,一样要列队。 从18世纪末到19世纪初,散兵战术的使用有两种基本方法。一种常见于普鲁士军队,每个线列步兵连都组建了自己的射击兵部队,他们会以两排而非三排的线列进行作战。这些射击兵持有军士的军衔,配备线膛枪,被挑选出来接受散兵战术的训练;另外一种则还在探索中,将来会随着拿破仑而大放异彩,就是将整个线列步兵连以散兵的姿态部署,并且要站在第一线。 当前面两个方阵距离离陈继山他们还有900米时,两门8磅炮率先开火。 这两门8磅炮已经是俄军仅有的几门了,之前炮兵连在撤退时丢掉了大部分火炮,对半山腰北海军阵地炮击时又损失了不少。 谁知俄军的8磅炮刚打完两炮,炮队后方就响起一声爆炸,溅起的泥土把周围士兵弄的灰头土脸。 “不好!快撤!”炮兵连长大喊一声,撒腿就跑。身后那两门8磅炮附近接连两声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将他掀翻在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身后又是一声更大的爆炸响起,一颗硕大的火球腾空而起,炮位上的火药被引燃了。 之后没过多久,又是一股伴随着泥土的烈焰在步兵方阵中炸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过后,一个方阵的士兵顿时如同割麦子一般,齐刷刷的倒下了。 硝烟滚滚中,空气中传来嗖嗖的子弹划过声,被炸翻的铜炮迸射着火星,前方的哥萨克又倒下了七八个。 嗡的一声,第三火枪团的哥萨克们精神彻底崩溃了!他们一哄而散,拔腿就跑,再也不去管什么队形了。身后的子弹仍在不停呼啸。连八百米的距离都挨不到,第三火枪团便被打残了。 中校波利亚科夫一边随着士兵撤退,听着空气中的子弹声,心想敌人火枪的射击速度和命中率太可怕了!普鲁士人的线膛枪也打不了这么快这么准,这还是人干的事吗?! 与此同时,在瑷珲旧城以北的黑龙江岸边。 撤退至此的俄军第二火枪团看到自己的战船都跑了,这下全都傻了眼,这是打算逼我们游泳过江吗? “中校!司令官正在组织部队向稍达子沟方向撤退,敌人把那里堵住了,他们火力很猛。” 接替什韦林管理的部队的营长一时也没了主意,西边传来的枪炮声清晰可闻,他可不想一头撞上去。可是游泳过江......贵族老爷出身的他根本不会游泳! 十几个哥萨克站在江岸上大声呼唤对面的船队,可船队在之前的炮战里已经彻底被北海军打怕了,根本不敢越过江心线。 此时被打的失魂落魄的哥萨克们此时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水性好的就开始脱下衣服走进水里,准备游过去;不会水的没了办法,他们只能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宽阔的黑龙江哀叹。 “敌人追过来了!穿着花衣服的敌人追过来了!” 众人抬头,只见一个负责殿后的士官带着手下满头大汗的跑了过来。 一个哥萨克军官一把揪住那个士官问道:“他们离我们还有多远?” 那个士官一把扭开军官的手,不满的叫道:“嘿!长官,快松开我!我要去跟营长汇报紧急军情!敌人的行进速度很快,我估计最多也就十分钟!” 他这话一出口,周围十几个哥萨克士兵顿时就慌了。他们看着眼前早已经化为一片废墟的村舍,附近连个躲的地方都不好找。 侵略者们终于明白报应来了,早知道今日,当初就不该点火烧房子。 “那群该死的骑兵!他们为什么要把好好村子都给烧了!” “天啊!那些魔鬼要来了,我们怎么办?” “魔法!他们都是会魔法,我们打不赢的,打不赢的......” 营长带着手下的军官走到士兵中间,大声咆哮道:“都起来来!你们这群懦夫!胆小鬼!光抱怨有什么用!哥萨克必须起来战斗!” 一个士兵哭丧着脸道:“他们都会魔法,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营长的手也在哆嗦,什韦林上校从马上掉下来的时候,他就在附近。当时他冲过去查看对方的伤势,愕然发现已经断气的什韦林的额头上只有一个小洞,可脑袋后面竟然开了半个拳头大的窟窿,连脑浆都出来了。 对面那些“清国”军队用的武器他听都没听说过,难道是他们皇帝派的援军来了? 现在别说这些士兵了,他自己都害怕。 代理团长犹豫了一会儿,很快就做出了决定,他对着身边一个军官道:“上尉,我们去那边谈谈,现有个任务需要你来执行。” 当俄军严阵以待时,周和尚麾下的两个班已经抵达了俄军四百米外观察,等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机枪手赶到,正在寻找一个最佳射击位置时,就见对面的沙俄军队里走出了两个人,手里举着一杆白旗。 而西边的俄军大部在第三火枪团全面溃败后,在黄昏时分再度遭到了更加猛烈的炮火轰炸,轰隆隆的炮击让这支沙俄部队完全崩溃,甚至连亚历山德罗夫本人也受了伤。 眼看着手下的伤兵越来越多,而半山腰的“清军”还是在顽强坚守,司令官亚历山德罗夫再也无法阻止像样的进攻,于是便派出手下,打着白旗找半山腰的“清军”来商量投降事宜。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五十一章 胜利者的权力 沙俄派人过来交涉投降,可不管是米士朗还是周和尚,这两人既不会俄语,也不会蒙古话。 再说了,正主儿也不在啊。 跑的满头大汗的周和尚摘下钢盔,用手挠了挠被被汗水蛰的发痒的头皮,此时就见对面那个罗刹军官的愣了一下,于是不满的问道:“咋了?你瞅啥?” 引发打架的下一句当然不会在本时空出现...... 那沙俄军官听不懂中国话,他有些失神的看着周和尚那锃光瓦亮的大秃瓢,心说这人搞不好是脱发。由于周围其他北海军士兵都戴着钢盔,所以那沙俄军官也就没再多想。 “我奉中校代理团长伊利亚·安德烈耶维奇·罗斯托夫男爵的命令,向贵军交涉投降事宜。在此期间,希望贵军不要再发起进攻行动。” 听着对方用俄语布拉布拉的说了一大套,周和尚有些崩溃。他瞪大眼睛质问道:“你他妈在说啥?” 两名俄军军官看周和尚一脸懵懂,于是又用蒙古语重复了一遍,这下周和尚更迷糊了!他只能向赵新求救。 另一边,卡伦山阵地上的营长米士朗也是一头雾水。这个出身于岛国陆奥的前农民虽说普通话现在说的挺溜,可俄文他哪会啊!他手下的战士不是河南兵就是归化的陆奥农民。 不过亚历山德罗夫早有准备,他派来的两名军官中就包括了参谋部的中尉艾辛。这个布里亚特人居然躲过了北海军的炮火,没被炸死;而且因为这厮之前一直从事对清国的情报刺探,会说满语和蒙语,就被派了过来。 艾辛一看对方听不懂俄语,于是又用满语说明了来意。而米士朗这些日子为了方便和萨哈连带领的赫哲猎人交流,学了几句满语。他听到艾辛的话里有自己熟悉的词汇,于是连忙让人叫萨哈连过来。 等到萨哈连过来一通翻译,这下米士朗总算明白了。他让两个沙俄军官等着,自己回到指挥位置,用步话机向赵新做了汇报。 赵新这会儿已经知道了周和尚那边的情况,现在米士朗又发来消息,他明白俄军打不下去了。问题是自己手下就这么几百号人,真要是收容数千俄军俘虏,万一被沙俄看出破绽,那就麻烦大了。别忘了,身后的黑龙江城那里可还有一帮清军呢! “这帮王八蛋,可真会挑时候!现在天都快黑了,投降?早特么干嘛去了!” 他想了又想,便对三个方向的部队下达了命令。 首先是周和尚那边,他先是命令周和尚他们就地构筑防御工事,监视俄军行动;然后叫来警卫班战士乌坎贝嘱咐一番,让他去周和尚那里当翻译。 接着就是卡伦山那边。他让米士朗通知俄军使者,有什么事天亮以后再谈。不过既然要投降,那就必须全部放下武器,堆放在指定地点,所有人撤往东边的江岸,否则将会遭到更猛烈的炮火打击。 半个小时后,当俄军司令官亚历山德罗夫少将听了艾辛的回话,露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他之所以选择这个时候投降,就是想拖延时间,趁着夜色组织部队突围。 谁知他仅仅得意了几分钟,北海军的炮火洗地又开始了。面对铺天盖地的狂暴打击,大惊失色的亚历山德罗夫想不到“清军”的大炮在黑夜里也能打的这么准。 而正在躲避炮火的博加耶夫斯基上校虽然被爆炸声搞的耳朵嗡嗡作响,可他似乎听到了头顶上空那熟悉的嗡嗡声...... 十五分钟的炮击过后,俄军集结地上又是一片残肢断骸,哭天喊地的叫声此起彼伏。夜色笼罩下的光影不停摇曳颤抖,紧随炮击之后的则是一道道红色的流光,从北面的半山腰和西南面的树林边缘扑向那些四散奔逃的哥萨克。 “司令官阁下,再让清国人这么打下去,我们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听着周遭那密集而有序的枪声,亚历山德罗夫少将痛苦不已。他敏锐的感到“清国”军队识破了自己的意图,于是对站在一旁的中尉艾辛道:“去吧,去告诉清国人,我们投降了,让他们不要再打了!” 说完,他用手捂着脸瘫坐在地,因为失败和恐惧带来的泪水汨汨而出。 一个小时后,得到米士朗最后通牒的艾辛中尉先是带着人在一处指定的空地上点燃了两大丛篝火。没一会儿,泼洒了鲸鱼油的篝火将周围数百十米方圆映照的一览无余。 残余的哥萨克士兵们以排为单位,将手中的火枪和马刀堆放在了篝火旁边;十名从卡伦山防御战地下来的北海军战士端着雪亮的刺刀站在一旁监视。 卡伦山下,那些幸存的士兵、救护兵和随军神父打着火把查看伤员,随后各营汇报上来的伤亡数字让亚历山德罗夫少将叫苦不迭;北海军十五分钟的狂轰滥炸让俄军又损失了数百人,重伤员和伤员已经达到了两千多人。 缴械之后的俄军抬着重伤员,在北海军的监视下互相搀扶着向东而行。 东边的江岸附近,早已投降的哥萨克们正围在篝火旁休息,他们分享着不多的干粮,精疲力尽的靠在一起,担忧着明天的命运。 虽然缴械之后的哥萨克们内心惴惴不安,可毕竟南面的“清国军队”再也没有发动攻击。不久前从西边传来的爆炸和枪声让他们无比恐慌,代理团长又派人紧急联系了对面,得到的答复是“只要你们老老实实呆着,就不会开火!” 知道了对面的通牒,第三火枪团的士兵觉得代理团长阁下的选择真是太正确了! 从后半夜开始,赵新带着一个班的卫士也在不停忙碌着。他先是回到了南面的炮兵阵地,通知这里的部队向北转移,与周和尚所部会合;当然,他大半夜折腾的目的是为了带走那三门火炮。 之后他又去了趟卡伦山阵地,米士朗所部和陈继山的警卫连在俄军残部向东转移后也汇合到了一起。没别的,一番鼓励嘉奖,然后就是补充物资弹药。 要不说当移动仓库累呢,整个就折腾赵新一个人! 周和尚这边也没闲着,他被命令在阵地后方二百米远的位置清理出一块坚硬平整的土地。等到天色微明的时候,三连的士兵陡然发现自己身后多出了两门熟悉的双管速射炮。 随行的几个通信兵在清晨五点架好了天线,开始联系后方的吴思宇船队。赵新这才知道大队人马此时刚过了库布特林,因为木船逆流而上行驶缓慢,最快也得两天才能赶到。 清晨6点,担惊受怕了一夜的俄军接到北海军告知,命令他们派出人手,去瑷珲旧城里收拾大火后的残骸。 是的,赵新决定将那里作为接受俄军正式投降的地点,因为在瑷珲旧城的斜对面,就是另一时空里的江东六十四屯。 清晨6点半,一个十几人的骑兵小队抵达了瑷珲旧城西南方向,清军也来了。 由于昨天下午北边战况激烈,清军的骑兵哨探很快就发现了北海军的炮兵阵地;不过当他们试图靠近观察时,被附近防御的北海军发现,一顿劈头盖脸的警告射击之后,清军骑兵小队落荒而逃。 天黑时分,守在黑龙江城的副都统额勒德木布看到北面不断闪烁的炮火,听着轰鸣的炮声和枪声,他终于明白,这根本不是什么义民的援军。 黑龙江将军府驻京提塘抄录印刷的邸报他看过,现在他终于确信,正在痛打罗刹的,就是远在双城子一带盘踞的那股叛匪。 他们竟然朝黑龙江城来了,这些家伙可是朝廷的心腹大患啊! 派人联系互相交流一下?自己堂堂的正二品高官,怎么能和叛匪联合?就是派人联系都不行! “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的道理额勒德木布还是知道的。 问题是曾经的福大帅带着几万人都打不过,自己算老几?就凭手下这一千多号残兵败将? 算了吧还是!考虑了一夜的额勒德木布决定派出哨探监视北海军的动向,他准备带着手下兵马先撤退到墨尔根去,等呼伦贝尔的援军来了再做打算。 至于城内老百姓?他已经顾不上了。 上午9点半,忙碌了几个小时,又累又饿的哥萨克们终于将瑷珲旧城内的废墟草草清理一番。等他们退出城后,赵新便带着警卫和两个排的士兵进去。三十分钟后,一座四面漏风的凉亭式帐篷就已经立在了十字街的正中心。 当两个排的北海军士兵完成布防,时间正好十点。 此时俄军司令亚历山德罗夫按照昨天夜里北海军的通牒,带着手下的几名团长和参谋官,经过东门岗哨的搜身检查后,来到了凉篷跟前。 “尊敬的清帝国军官阁下,按照贵方的请求,帝国伯爵、我方部队司令官亚历山德罗夫阁下到了!” 赵新连眼皮都没抬,用他那跟军火贩子学来的半生不熟的俄语道:“呵呵,请求?不,这是命令!作为失败的侵略者,放下你们那图有其表的虚荣吧!这是胜利者应有的权力!” 对面立正的沙俄军官听到这位“清国统帅”居然操着一口俄语,顿时大吃一惊!别说他了,正在朝凉篷走过来的亚历山德罗夫等人也露出满脸震惊。 “阁下说的没错,胜利者有这个权力。相互认识一下吧,敝人就是亚历山德罗夫。”戴着三角帽的亚历山德罗夫走上前来,满嘴苦涩的说着;随即双脚并拢立正,向赵新微微颔首致意。然后他就开始打量对面坐着的那位“清国统帅”。 嗯,目光坚毅,身材高大削瘦,一头寸许长的短发显得十分干练......慢着! 亚历山德罗夫突然反应过来,赵新是寸头短发,没有清国人的那种辫子。他一下就愣住了,心说我都有辫子,你身为清帝国的军官居然没辫子?! “难道是清国人的风俗又变了?”亚历山德罗夫认为自己获得了一个重大发现,也许这个发现将改变整个欧洲男人的打扮风俗。 是的,从1670-1790年,大概有120年的时间里,整个欧洲的军队,包括上流社会,不管是真头发还是假发,脑袋后面都是拖着一根辫子的。虽然发型的差异很大,也没有剃鬓角和额头的习惯,但他们就是在向清朝人学习!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别一天到晚骂那根辫子了,它曾引领整个欧洲发型一百多年。) 从康熙九年开始,来到中国做生意的欧洲人和传教士们发现这个老大帝国又恢复了平静和谐生活的时候,他们注意到中国男人似乎在一夜之间都改变了发型,脑袋后面拖着一根辫子。 这特么还了得! 于是当法国国王路易十三得知后,他马上就开始学习,所有的假发上必须要有辫子。作为欧洲最先进的文明国家,法兰西必须最先进最强大的东方文明接轨,不容置疑! 也正是因为如此,梳辫子的习俗迅速从法国宫廷流传到欧洲各国上流社会,之后在军队当中也开始流行。 但是对于很多普通士兵而言,带辫子的银白色假发套是一种昂贵的奢侈品,那是上层贵族的特权;可是普通的士兵也有天然优势,梅毒这种在上流社会传播的疾病轮不到他们得,所以也没有秃顶。于是士兵们就学着军官贵族,编成了一条比他们更长的辫子。 整整一百二十年里,欧洲各国都是清一色的辫子军,根本不需要打引号的那种。再后来流行到东欧后,那些喜欢留鬓角的民族,甚至把两个鬓角都编成了辫子,成了三股。 直到19世纪假发消亡以及战争方式的发生改变,欧洲的辫子军这才退出了历史舞台,只会留在某些油画里。 赵新见一群沙俄军官盯着自己的脑袋发呆,想了一下才明白是自己没有辫子引发了猜测。他依旧坐在椅子上,抬头直视亚历山德罗夫的双眼,一字一句道:“认识一下吧。本人姓赵,现为北海军总司令。你可以称呼我为殿下。” 这话一出口,在场的沙俄军官们全都傻了。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五十二章 如此殿下 “votrealtesse?” 亚历山德罗夫愣了一会,却从嗓子眼里蹦出了一句法语,让赵新听了直皱眉。 这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赵新知道法语在这个时代是整个欧洲上流社会的社交语言,可问题是他压根儿就没学过。 “伯爵是吧?请坐吧。”赵新对面的座位只有一个,于是其他军官就只能站着。 等亚历山德罗夫略带迟疑的坐下后,赵新淡淡道:“现在,让我们来谈谈投降的具体问题。” “请等一下。”这时一旁站着的中尉艾辛说话了,他走到亚历山德罗夫身后,低头耳语了几句。 亚历山德罗夫听完,一脸恍然,试探着问道:“您就是那位和清国皇帝打了好几年仗,上一个明国皇室的后裔?” “这跟你们向我投降有关系吗?” “阁下,哦,不,殿下,这当然有关系。”艾辛说完,向亚历山德罗夫低声请求道:“司令官,能允许我说几句吗?” “当然可以。请说吧,我的中尉。” 艾辛这时才对赵新道:“殿下,我们在两个多月前,曾经派信使向您送了一封信,不知您收到没有?” “信?什么信?谁送的?”赵新开始装傻。 “是我的两名手下,他们都是布里亚特人,艾莫日根和巴特尔桑。” 赵新微微摇了摇头:“没听说过。” “也许他们迷路了吧。”艾辛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表情,看着赵新继续道:“在信里,我们在伊尔库茨克总督伊凡雅克比伯爵对您反抗清国皇帝的行为表示了赞赏和支持,他希望能和您联合,一同瓜分这片广袤的土地。” “哦?”赵新语带嘲讽的问道:“这里从几百年前就是中国历代王朝的领土,我凭什么要和你们那位总督瓜分?” “不,殿下。”亚历山德罗夫这时接口道:“这片领土以前是我们俄罗斯帝国的土地,当年我们出兵帮助明朝,最后不幸战败,这片领土也被清国皇帝夺走,现在该是回到我国怀抱的时候了。” “哈哈哈哈哈!”颠倒黑白能到这份上,赵新都被气乐了。 他慢悠悠的站了起来,脸上的笑意还未消退,右手陡然从腰间抽出手枪,抬起来对着艾辛的脑门就是一枪。 “砰!” 随着暴烈的枪声响起,鲜血飙射,被溅了一脸血的亚历山德罗夫吓得一个后仰,翻身摔在了地上。 俄军的几个团长没想到赵新如此暴躁,看着一地的鲜血无不脸色煞白,心说这特么是哪门子的殿下?魔鬼还差不多! 在他们看来,贵族都是谈话时彬彬有礼,即便耍手段也是在桌面下;如果对某人极度不满,可以提出决斗,哪有上来就杀人的? 一名军官刚想上前扶起亚历山德罗夫,只见周围的警卫全都抬起了枪口,而那位殿下身后的一个护卫更夸张,直接从后背抽出了刀;似乎只要那位殿下一声令下,自己这些人马上就会人头落地。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军官的额头冒出了青筋,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博加耶夫斯基急忙拦住同僚,大声叫道:“都别动!” “什么东西!”赵新关上保险,把枪放回枪套,冷冷的看着一众沙俄军官道:“你们也配跟我讲条件?” 说完,他转头对一个警卫道:“通知三连的炮兵阵地,向沙俄船队开火!” 一分钟不到,在场沙俄军官就听见城外隆隆的轰炸声再次响起。博加耶夫斯基紧张的满头冒汗,大声哀求道:“殿下,请停止炮击,以上帝的名义起誓,我们没有别的意思!” “当俘虏,就要有当俘虏的自觉!”赵新背着手,等亚历山德罗夫从地上爬起,这才沉声道:“现在,我命令你们交出佩刀,向我军无条件投降!” 两天后的清晨,当吴思宇带领的船队停泊在瑷珲旧城东门外的码头时,赵新终于长出一口气,总算是到了。 吴思宇带着久藏和虎吉走下跳板,看到正在等候他们的赵新,急忙上前敬礼。 赵新匆匆回了礼,问吴思宇三人道:“累不累?” 吴思宇一脸疲惫,不过他看到赵新眼睛里都是血丝,于是道:“还成。对了,俘虏都在哪呢?” 赵新回首一指瑷珲旧城,道:“都在里面圈着呢。” 自从俄军交出佩刀投降,赵新便把他们全关进了瑷珲旧城。旧城幸亏就三座城门,他让四个连分别把守西、南、东三座城门,又安排了两个连在城外巡逻值守,萨哈连带领的几十个赫哲人也都没闲着。 小六百的人队伍,又得看俘虏,又得安排对南面黑龙江城的防御,还得注意逃到结雅河口以北的沙俄船队,众人这两天精神高度紧张,都累的够呛。 对于那些沙俄俘虏,赵新毫不客气。俘虏的伙食全部减半发放不说,谁敢滋事,一律带到河岸上枪毙。好在现在是六月,天气不算冷,俄军俘虏晚上点着篝火,除了蚊子多点,其他倒没什么。 为了让这些俘虏安心,他又命医护兵进城救治那些重伤员。按照后世的话说,即便是明天枪毙,今天也得让犯人好好活着。而哥萨克俘虏们看到北海军居然还派医生给他们治伤,原本提着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 吴思宇听完,便对赵新道:“我明白了,一会部队下了船,我会安排虎吉的部队换防,要不你先去睡会儿?” 赵新摇头道:“那有时间啊。你们来了,有些事我才能安排,要不根本腾不出人手。” 说完,他便叫来陈继山,让他带着吴思宇处理部队下船后的扎营事宜,然后,赵新便让人把萨哈连请了过来。 “老姓长,累不累啊?”赵新十分亲热的请刘胜的老丈人坐下,又沏了一杯茶给他。 “嘿嘿,一点儿都不累。大人,有什么事您吩咐。”萨哈连现在对赵新佩服的是五体投地。六百人打一万多人,居然大获全胜,还俘虏了好几千,这位前明的天子后人实在是不得了! 不过最让他感叹的,是赵新对他们这些边民始终都很热情,从不因为自己是汉人就摆出高人一等的架子。 赵新喝了口酽茶,这才道:“有这么个事,虽说黑龙江城的清军跑了,可那边到底还有多少人咱们也不清楚。之前咱们人手不够,我也没安排人去,现在想麻烦老姓长您的手下......” 萨哈连听到这里,连忙起身道:“大人,您吩咐吧,我亲自带人去办!” 赵新示意对方坐下,然后才道:“我让乌坎贝和一个排的人跟你们一起去。两件事,第一是让他们知道北海军不是强盗,让他们开城门,安生过日子;第二是搞清楚城内有多少人,清军什么时候回来。如果城里有病人,咱们的医疗队还可以帮他们治病。” 萨哈连道:“大人,这事您放心,我一定办成!我现在就带人过去!” 赵新道:“不急,老姓长,您也累了好几天了,先休息一下,中午再走,我让人把马给你们准备好。” 萨哈连都五十多了,在这个过了四十岁就能称“老夫”的时代,真要累出个好歹,赵新可没法跟刘胜和乌希哈交待。 不提北海军这边如何准备,南面的黑龙江城里这几天过的真是提心吊胆。 副都统大人带着手下连夜去了墨尔根城,听说是去求救兵;可就算是去求援,也不至于把所有甲兵都带走吧? 眼下城内除了重伤不起的伤员,就剩了两千多周围各村的边民百姓和流放至此的犯人,真要是有人攻城,根本守不住。 除了人手不够,现在黑龙江城最大的麻烦就是粮食不够吃了。眼下正值五黄六月,新粮还没成熟,去年的存粮原本就不多,一打仗更是蹭蹭的往下掉;额勒德木布撤退的时候又带走了一部分,外城的贮米仓和贮谷仓已经空了,所有人现在都靠着外城西南角的大佛寺里那点而存粮吊着,粥清的能照见人影儿。 过了午时,守在黑龙江外城北门的几个边民看到不远处来了几十匹快马。等一行人靠近了,他们这才看清对方不是朝廷兵马。 “坏了!那伙子叛匪来了!” “这可怎么办啊?” 跟着几个达斡尔人一起守在这里的扎木苏拄着长矛,眯着眼看了会,突然道:“先等等,我看他们不像是来攻城的。” 果然,过了一会,缩在城墙后面的扎木苏等人就听见墙外有人大声道:“有喘气的没有?我是赫哲萨姓的姓长,我叫萨哈连!” “是赫哲人?”几个达斡尔人对视一眼,最后还是岁数最大的扎木苏探出了脑袋,一看墙外那个骑在马上的人果然是赫哲人打扮。 “我叫扎木苏,达斡尔人。你们萨姓是在哪里?没听说过啊。” 萨哈连抬头望着墙上那个头发花白的脑袋,笑呵呵道:“这位大哥,我们的村子在特林石矶边上。永宁碑知道吗?” “啊,我以前听阿玛讲过。”扎木苏眼睛一亮,黑龙江上的渔民哪有不知道永宁碑的,在他们心里,那已经是两座神物了。 “我是拉夫凯那边的渔民,罗刹来了,我是到这里报信的。可谁承想......唉~~” “老哥哥,咱们这些黑龙江上不管是赫哲还是达斡尔,大家都是在一条江水里讨生活的,马上舟中是一家啊!” 扎木苏听了眼睛一热,眼泪差点落下来,他哽咽着嗓子问道:“你们就这么点人怎么敢跑过来,罗刹的枪炮厉害着呢,官兵死了好多人。” “哈哈哈,老哥哥,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罗刹被我们打败了,北边旧城那里关着好几千罗刹呢!” “啥?!”扎木苏顿时就愣住了。 “不信?”萨哈连笑道:“要不老哥哥你跟我走一趟,我带你去看看。” “哎,你先等等,我们商量一下。” “我等着,你告诉城里的人,我萨哈连对天起誓,罗刹被我们打败了,要是有半句谎言,叫我被天雷劈了,不得好死!” 扎木苏听到萨哈连发了这么重的誓,已经信了一大半,他急忙让人去大佛寺叫几个头人过来。 ...... 北海军的临时指挥部里,赵新因为喝了太多的浓茶,就算想睡也睡不着,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烙饼,索性又起来,在书案前涂涂改改,规划着后面的安排。 帐篷门帘响动,吴思宇这时走了进来,看到赵新还在写东西,便道:“你怎么不睡会?” “事情太多,睡不着。换防的事忙完了?” “嗯,医疗队和干部队的人正在搭帐篷。对了,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赵新放下笔,揉揉额头道:“继续打,不到贝加尔湖不算完!” “野心还真不小!”吴思宇笑道:“收复故地这么大的事,这回说什么我也得跟着走一趟。” “你我,再加上大刘和王远方,好家伙,北海军四大金刚齐出动,真够给面子的!”赵新笑着话锋一转,调侃道:“你这一走几个月,你家那位不着急?” 吴思宇道:“还好意思说我?你跟沈姑娘的婚事怎么办?走之前沈老板可跟我抱怨了。” 赵新一摆手道:“他哪是抱怨,他是着急当皇亲国戚。” 这事赵新自己能说,别人还真没法提,于是吴思宇想了想,转换话题道:“对了,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我出发前听老陈说,那位马神父最近急的嘴上长泡,而那位澄澈老和尚却干了一件了不得的事。” “哦?”赵新心说这两位又搞什么事了?他点上根烟,饶有兴致的问道:“说说?” 话说自从北海军北上出征,罗刹入侵的消息在北海镇传开后,马卡留斯神父在北海镇的处境一下就变得尴尬起来。没别的,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罗刹。 周围人看向他的眼光变了,从原本的尊敬变成了不屑,甚至还带着一丝憎恨。那些来北海镇医院看病的病人在照X光时,都要求换人;他们不想让这个罗刹去看透自己的身体。 尽管马神父再公开场合对沙俄的入侵行为也是大加痛斥,可他心里还是窃喜的,他觉得上帝的荣光终于要照耀到这片黑土地上了。不过眼看好不容易发展出的十几个信徒分崩离析,马神父如精神分裂症一般,痛并快乐着,嘴上的水泡愈发明显。 而与此相反的是, 澄澈师徒的行为却在北海镇掀起了波澜,让所有穿越众对这位老和尚刮目相看。 就在赵新出发后的第二天,澄澈让自己的徒弟小沙弥成拙报名参军,这一行为连陈青松都惊动了。他来到老和尚栖身的茅舍,提出了自已的疑问。 “法师为什么这么做?” 澄澈盘膝而坐,捻动着手里的佛珠,淡淡道:“吾所食为中华之粟,所栖所饮白山黑水。身为佛子,于此外敌入侵肆虐之时,不能救生灵于涂炭,为我佛如来张点体面,自揣尚不如一只狗子!狗子尚能为主拉车守门,而贫僧却是一无所用,而犹腼颜受食,岂能无愧于心?” 陈青松听完顿时觉得高山仰止,心潮澎湃,他恭敬的双手合十道:“受教了!法师若是有什么要求,请说无妨。” “贫僧听闻北海军中有一类兵专司医护,于战阵中救死扶伤?” 陈青松秒懂,于是道:“法师放心吧,那是医护兵,我会跟军队的人打招呼的。” “那就有劳施主了。” 于是,小沙弥成拙从此便脱下了袈裟,变成了一名北海军的战士。 赵新听了吴思宇的讲述,过了半晌,摇头赞叹道:“这是个真修行,实在了不起!” 两人正啧啧称奇的时候,陈继山从帐外走了进来,一脸欣喜的对赵新道:“大人,吴首长,萨哈连他们带了几个人回来了!”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五十三章 医者与贪官 准确的说,跟萨哈连一起回来的有三个人,扎木苏、一个达斡尔头人和一个鄂伦春人,都是四五十岁的年纪。 三人被带到赵新的帐篷外面等了一会儿,就见帐篷帘晃动,两个身材高大、面颊无须的年轻人走了出来。 萨哈连等人朝着赵新和吴思宇拱手的拱手、敬礼的敬礼,把扎木苏等人看的一愣一愣的;等听说身材最高的赵新就是北海军的大头领,连忙跪倒在地,口中哀求道:“求大王救命!” 赵新和吴思宇二人弯腰将岁数最大的扎木苏扶了起来,目视萨哈连道:“出了什么事?” 萨哈连叹口气道:“黑龙江城已经断粮了。官兵撤退的匆忙,把老弱妇孺和伤兵都留在了城里,总共得有两千多人。” 说罢,他又指着扎木苏三人道:“这位老哥哥是从北面的拉夫凯那边跑出来报信的。这两位都是本地的乡长,这位是达斡尔头人,这位是鄂伦春的头人。” “拉夫凯?”赵新眼睛一亮,连忙对扎木苏问道:“您是从雅克萨过来的?” 说话间,赵新的卫士拿来几把折叠木椅让众人在帐篷外坐了,又端了茶过来。扎木苏等人惴惴不安,当着赵新的面都是手足无措。此时附近的炊事班正在准备午饭,一阵阵油脂混杂着肉的香气飘过;扎木苏闻到饭菜的味道,不由自主的吞咽着口水,肚子不争气的“咕噜咕噜”响了起来。 赵新见状,随即对萨哈连道:“他们都饿了吧?那就带他们先去吃饭。” 萨哈连笑道:“原本打算拜见过您,再带他们去看罗刹俘虏的。” 赵新不在意的说道:“那就吃完饭去看,有什么事看过后再说。” 萨哈连道:“黑龙江城那边?” 吴思宇道:“就算是给粮食、派人去治病,咱们总得进了城才行。您说是不是?” 两个小时后,当吃饱喝足又进瑷珲旧城里看了一圈的扎木苏等人再次见到赵新时,离着还有二十米就跪下了,萨哈连和手下的赫哲猎人急忙把他们扶了起来,埋怨道:“你们这是干嘛?吃饭那会儿不是都跟你们说了吗,北海军没有下跪的规矩,都起来!” 扎木苏看到赵新走了过来,红着眼对萨哈连道:“我不是骨头软!我这是替拉夫凯和雅克萨,还有呼玛尔城战死的那些人跪。这些天杀的罗刹,他们连女人孩子都不放过!” 另外两位达斡尔和鄂伦春头人也附和道:“是啊!你们没到的时候,从呼玛尔到瑷珲,我们死了太多人了!前两天罗刹过江的时候,一上午就死了两千多人啊!” 说罢,三个老人再度跪倒,趁着赵新还没明白过来,冲着他连磕了三个响头。 赵新还没活够呢,他可不想折寿,连忙侧身避开。等三人磕完头站起来,听了萨哈连的翻译,微笑着对扎木苏三人道:“这下你们都放心了吧?回去劝你们的人打开城门,一会儿我就派人带上粮食给你们送过去。” 黄昏时分,经过扎木苏三人的劝说,黑龙江城的北门终于开了。 在萨哈连等人的带领下,数百名北海军士兵手提肩挑着一包包粮食粮队走进城内,扎木苏等人引领着他们穿过内城,来到内城南门外的贮米仓,将粮食堆放在此处。 随着运粮队一起来的,还有北海镇医疗队的十名成员;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一个身穿北海军制式军装、颌下几缕长须的中年人,此人正是江南三大名医吴家的子弟吴显宁。 吴显宁来北海镇已经快三年了,当初他和堂弟吴显厚跟着沈敬丹来到北海镇,很快就被北海镇医院那各种眼花缭乱的器械所吸引。兄弟二人如同初学蒙童一般,向洪涛和刘思婷不耻下问,几个月之后就各自成了门诊大夫。 去年开春的时候,吴显宁回到江宁,把自己的老婆孩子都给接到了北海镇。而他这么做的最大原因,是源于他和洪涛的一次闲谈。 话说赵新从另一时空采购了很多药物和设备,但是在北海镇里,这些药物几乎都是以赔本的方式向所有人提供。除了这些,赵新从广州买回来的那些昂贵中药材在配制成药后,价格也不贵。 吴家是江南三大医药世家,在江宁乃至京城都有药房生意;像北海镇医院这么卖药,再加上运输采购的成本,妥妥的赔钱啊!根据吴显宁自己的估算,光是在冰片、麝香、牛黄、犀角、人参等名贵药材上,吴家的药房要是像北海镇这么卖,一个月就得亏百十两银子。 于是吴显宁在忍耐了一段日子后,终于找机会跟洪涛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洪院长,为何你们把药卖的如此便宜?虽说患者眼下的银钱负担减轻了,可毕竟亏钱啊!你们这么做能坚持多久呢?” 洪涛当时的回答是:“吴先生,作为一个医生,我觉得在生死大事上,谁也不能靠这个来谋暴利。即便北海军以后入关得了天下,我们也不靠这个来赚钱。” 吴显宁被这话说愣住了,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提及赵新对这事怎么看。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赵新给吴氏兄弟的待遇可不低,吃住免费不说,每个月还有二十块银元,折合带清四十两白银。 洪涛当时笑了,对吴显宁说道:“吴先生,如果不是他同意,你觉得我能这么做吗?” 吴显宁听了之后,回去跟自己的堂弟吴显厚讲了,兄弟二人当时都感慨万千,觉得这样的反贼真是亘古未见。 从这以后,吴氏兄弟就铁了心跟着北海镇。两人去年回到江宁,不光是把老婆孩子都接来了,还带了七八个吴家的子弟,眼下都在北海镇医院跟着学习。 现在吴显厚被派到富尔丹城主持那里的医院,而吴显宁自打听说北海军要北上出征,就跟着一起来了。 吴显宁一进城,最关心的就是病患,于是便由扎木苏领着,在几个北海军士兵的护送下,带着手下就去了西边的大佛寺。 刚到庙门口,吴显宁就闻到了一股股异味,等他绕过山门,就见正殿也好,偏殿也罢,到处都是寄居在这里的老弱妇孺,乌压压的一大群人。 看到吴显宁他们进来,院内的这些人都吓了一跳,想躲又没处躲,浑然不知所措。扎木苏这时大声道:“有粮食了!贮米仓外面正在架锅准备熬粥!” 好家伙,话音刚落,院子里的人哄的一下,拿上自己的锅碗瓢盆便争先恐后的往外走,生怕去晚了没的吃。没过一会儿,满院子人走的一干二净。 之后扎木苏又领着吴显宁他们穿过正殿到了后院寮房所在,只见院内到处挤满了正在呻吟的伤患,几名僧人或是在给伤者喂水,或是上药。排泄物的异味、不知名的草药的草腥味、伤口化脓腐烂的臭味等等扑面而来。 看到吴显宁他们到来,几名僧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打量着这群官府眼里的“叛匪”。 在院内的一处角落里,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正蹲在地上给一名受伤的清军号脉,旁边站立的像是伤者的家属。看到中年人摇头叹息,用满语说了几句什么,那家属的眼泪哗的就流了下来。 那中年人转头看到身穿北海军军装的吴显宁,也是愣了一下,正想上前说话,只见吴显宁大步走了过来,蹲在自己刚刚号脉的那名伤者身边,开始检查起来。 中年人低声用官话解释道:“他这是中了罗刹的铅弹,如今铅毒入体,只怕华佗在世也难。” 吴显宁解开患者腹部的纱布,只见伤口已经化脓,他检查了一下,随口对中年人问道:“铅弹取出来了吗?” 中年人道:“铅弹已经深入腹部,这如何能取?” 吴显宁听了急忙对身后的几名护士道:“马上准备开刀。” “开刀?”一旁的中年人愣了一下,而后说道:“这能行吗?” 吴显宁起身问道:“你是大夫?” 中年人连忙拱手道:“不,在下只是略懂草药之术。” 吴显宁听他说话带着浙江口音,于是拱手道:“在下江宁吴显宁,字承平,请问老兄是?” 中年人面色一喜,连忙道:“在下会稽李弼,字文山,现为本城官学助教。” 吴显宁忙着救人,没工夫和对方闲聊,他让李弼跟大佛寺的和尚商量,赶紧找一间空屋出来。几个人僧人看到手持“火枪”的北海军士兵,也不敢拒绝,一番忙碌,腾出了一间禅房。 趁着手下人给屋子消毒的工夫,吴显宁又带着几个护士检查了院内的伤患,按照伤势的轻重等级,用粉笔分别做了记号;李弼好奇,也要了根粉笔跟在吴显宁身后帮忙。 吴显宁见后院伤患太多,轻重都混杂在一起,不便治疗,便让僧人帮忙,凡是在衣服上标记了三角标志的轻伤员全部转到大佛寺北面的校军场,又安排了两个医护兵跟着过去。 等忙完这些,禅房内的消毒已经完成,临时手术台也搭好了。条件所限,吴显宁也顾不上其他,戴上口罩,换上件浅蓝色的手术衣就开始救治那些伤员。他这一忙就一直忙到了天黑,手术做了一台又一台;等到夜里他从临时手术室出来,已经累的双腿发软,连话都不想说了。 话说吴显宁忙着手术,李弼也插不上手,下午在手术室外面看了一会儿,因为房门紧闭,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当他听说贮米仓那边正在施粥,这才觉得肚子发空;他从早上到现在就喝了碗米汤,于是便急匆匆的去了那里。 黑龙江城是座军事堡垒,内外城里的各处设施大都是为了满足军事需要。而驻防城的粮仓一直都占据着重要地位,用以在战争亦或特殊时期作为军队、百姓的补给。 位于内城南门外的贮米仓共有十五间仓房,贮谷仓则高达二百十三间仓房;除此之外还有城南二里外的存备仓四百多间。 之前额勒德木布准备的第三道防线,就设在贮米仓和贮谷仓这一带,所以清军撤退时很方便的就将这里的粮食几乎全部带走。 李弼来的时候,远远就看见十几口大铁锅一溜排开,男女老少拿着碗抱着盆,排成了十几行缓缓前行,竟是连个说话的也没有。他感到奇怪,于是走了过去,谁知离着铁锅还有二十多步,就听旁边有人道:“李先生,使不得!不排队的要挨棍子!” 李弼转头一看,见是官学里一位学生的家长,于是停步问道:“这是什么道理?” 说话那人朝李弼躬身行礼,这才道:“要先去那边领牌子,拿了牌子再来排队。” 李弼点点头,随即转身朝那人指点所在过去。领牌子的地方设在一处席棚下,一个穿着北海军军装,像是文书模样的家伙坐在那里,身后还坐着几个北海军的士兵。 “我来领牌子。”李弼一拱手说着。 那文书抬头道:“哟,会说官话,真不容易。汉人还是......?” 李弼忙道:“汉人,在下是浙江人。” “哦。干嘛的?” 李弼心说怎么跟保甲查户口似的,不过他还是说了自己是官学里教书的。 之后那文书又问了年龄,有无家眷,在一个册子上写了,这才掏出个硬纸卡片,在上面写下李弼的名字、年龄,之后递给他,口中嘱咐道:“一天三顿,每顿只能领两次。” 李弼稀里糊涂的接过卡片,就看见顶头除了有自己的名字和年龄外,下面都用黑线划了一个个方格,每行六个格子,卡片上一共有十行。 “只有十天?” 那文书咧嘴一笑道:“背面还有。” 李弼翻过卡片一看才恍然大悟,拱手道了声谢,转身便去排队。等好不容易排队轮到他,负责盛粥的人见他没有碗,又取了一副碗筷,盛好粥给他。李弼原以为就是一碗普通的糙米粥,谁知竟是浓稠的白米粥,这让他大为惊讶。 他是做过县令的人,深知放赈施粮的门道,可着天底下,还从没听说过谁用上好的白米煮粥施舍的。 乾隆四十六年,在后世号称“清代第一贪污大案”的甘肃冒赈侵蚀监粮案事发。此案牵涉总督、布政使及以下道、州、府、县官员一百多人,追缴赃银近三百万两,波及直隶、盛京、江苏、浙江、云南等几个省,震动全国,连乾隆帝也惊呼此案“为从来未有之奇贪异事”。 而李弼就是因为在此案中贪污瓜分了两万多两银子,先是被定了斩监候,后来因镇压“苏四十三之乱”时赎罪效力,于是在乾隆四十七年八月被改判,与同案犯38人被一起流放到了黑龙江。 这位,妥妥的贪官一名。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五十四章 关于耻辱 第二天一早,赵新就拿到了黑龙江城里所有人的统计名册。他一边吃着早饭一边翻阅,在最后一页才看到了李弼的名字。 “浙江绍兴人,官学助教,有意思!” 一个浙江人能不远万里来到最北方的军事堡垒支持教育事业,别说了,肯定是流放的。 吃过早饭,赵新叫了米士朗过来,命令他带着三营正式进驻黑龙江城,配合行政人员清查城内的衙署、火药库、军械库,盘点清军遗留物资;进城后务必严守军纪,不许扰民。 米士朗想了想问道:“那我们晚上是驻扎在城里还是回营?” 赵新道:“你们营就驻扎在黑龙江城。”他想了想,又对米士朗道:“有个叫李弼的汉人,是城里的官学助教,文字上的事你可以找他帮忙,顺便看看这人办事能力如何。” “是。” 米士朗这次带着两个连在卡伦山一战里表现的十分出色,硬是带领着两百多人死死堵住了近万沙俄军队的退路。赵新打算这次对俄作战结束后就调米士朗去参谋部,一年半载后直接提拔他当团长。 这个从陆奥来的底层农民和他那个弟弟在农村的时候都上过私塾,起点就比其他人高,如今几年下来,米士朗参加的大仗小仗是一个接一个,一步步从普通士兵干到了营长;而他那个弟弟米次郎,早就是富尔丹城警察所的所长了。 相比于这些岛国农民,河南来的流民里读过书的基本上都不愿意当兵,他们很多人都在民政和军工系统里工作。现在北海军大部分基层士兵都是以前大字不识的河南、山东流民,中层军官里最出色的就是那个周和尚;这状况让赵新无比头疼,士兵的识字课按说应该天天都上,可最近这几个月的战事有点多,一下就耽误下来。 想到这里,他把吴思宇和虎吉都找了过来,告诉他们从今天开始,各部的操课训练全部恢复,早上早操,上午军事训练,下午识字课后才是营区内自由活动,晚上讲评,思想教育由吴思宇亲自抓。 虎吉一听直撮牙花子,吴思宇也是头大不已。 从今天上午开始,建筑队会在旧城以南,黑龙江城以北找块空地。他们将按照赵新的要求,砍伐树木、清理荒草、平整土地,准备在那里搭建“公审大会”的主席台出来。 赵新打算是趁着等刘胜他们来的这些日子,先跟黑龙江城里的老百姓搞搞亲民活动,然后就召集这些人开公审大会,把那些参与烧杀抢掠的罗刹揪出来全部枪毙。其目的一是好好震慑这帮侵略者;二是瓦解满清在黑龙江中游的统治,让各族边民知道,谁才是替他们做主的人。 有了扎木苏这个主要证人,赵新准备让警卫连的人带着他去找出那个第一火枪团的骑兵上尉彼得洛维奇。因为北海军目前没人会俄语,到时候还得他亲自出马审问。 事实上就算找不到也没关系,“十一抽杀律”这种事从古罗马时代就有了。对于侵略者而言,既然失败了就得认命。 赵新打算给他们一个深刻的教训,那就是领土问题没得谈,谁要再妄想染指远东,就剁了他的手,比如那个伊尔库茨克的总督伊凡雅克比。 之后赵新又把萨哈连找来,让他找些手下的赫哲猎人跟着去黑龙江城里,到时候如此这般...... 那边米士朗接到任务后,马上命令营部的通信兵通知三个连长去营部开会。等周和尚他们三个到了,米士朗把命令一说,周和尚立时笑出了声。 “嘿嘿,营长,看来大人是奖励咱们。我都打听清楚了,水师营的营房足够咱们用的,这下不用打地铺了!” 米士朗和其他两位连长一听,顿时哭笑不得,笑骂周和尚真特么没出息。 上午十一点,北海军一团三营高举战旗,高唱着《满江红》,雄赳赳气昂昂的进入黑龙江城的北门。 当士兵们唱到“靖康耻,犹未雪......壮志饥餐胡虏肉”时,围观人群中十几个能听懂汉语的清军轻伤员或是旗人家属都露出惊慌的神情,心说这是要跟我们算总帐吗? 一时间,围观的旗人家属纷纷转身离开,他们打定主意除了去粮仓那里领取一日三餐,绝不上街抛头露面。 至于那些赫哲、鄂伦春、达斡尔、索伦边民根本听不懂汉话,他们看到北海军军威赫赫,队列严整,比朝廷的兵马强的不是一星半点儿,都是啧啧称奇,不住的赞叹;几个熊孩子还往北海军的队伍里跑,或是跟在队列边学着走步。 一个索伦人道:“这兵看着着实威风,就是不知道俸禄怎么样。” 另一个鄂伦春人道:“是啊,要是跟朝廷一样,一月给二两还管饭分地,我也跟他们去打罗刹。” 此时一名站在他们身后的巴尔克村猎人插嘴道:“我听说比朝廷强多了,新兵一个月十两,一天三顿管饱,当兵一年,家里还分五十亩地。要不是家里老婆孩子一大堆走了没人照顾,我早就去了!” “啊?!”周围的人都觉得难以置信,心说这还是大兵吗?这不成大爷了! 一个时辰后。 水师营衙署的后堂里,米士朗扫了眼李弼左右脸颊上的刺字,微笑着问道:“你就是李先生?” 李弼知道米士朗在看什么,他的脸一下变得涨红,面带羞愧道:“不敢。小人只是在官学教些汉文,勉强糊口而已。” 六月的天气,李弼也没法用布遮住脸,屋内明亮的光线让他脸颊上的刺字十分清晰。来了黑龙江城好几年了,本地人对他这样的流放犯已经见怪不怪。要是有学问的,一般也不会受到苛责;可对于那些杀人犯、盗窃犯、乃至忤逆不孝的流放者,不管是大人小孩,都是极为看不起的。 李弼再如何适应,可他毕竟是个贡举出身的官员;身为读书人,黥面刺字所带来的的强烈耻辱感,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 明代的时候,《大明律》规定对谋逆者的家属刺字,而盗窃犯只是在小臂上刺字。满清入关后,又恢复了这一宋代刑罚。而且从雍正七年以后是左右脸都要刺字;左脸刺罪名,右脸刺流放地。而这也是很多被流放到东北的官员和文人除了当差外,其他时间往往闭门不出的原因。 比如跟李弼一起流放黑龙江,也是“甘肃冒赈案”犯官之一的章汝南,自从到了齐齐哈尔后,一天到晚都不出门。户部侍郎保泰仰慕其学问人品,数次想请其到官学任教,章汝南就是不去;甚至连好心人的周济也不要。 这次要不是因为抵抗罗刹,伤兵太多需要救治,李弼也是不肯出门的。 “请坐吧。”米士朗看对方手足无措的样子,示意他坐下说话,李弼拱手道了句“不敢”,米士朗也就没再勉强。 他微笑着说道:“李先生不用紧张。先生既然在官学教书,是不是也懂满文?” 李弼道:“这个自然懂一些,不过只是略懂,并不精通。” “那太好了,我们正缺少先生这样的人。我想请李先生写两份告示,用满汉文字书写,并帮着通报全城居民。” “这个应该没问题,请将军吩咐便是。” 米士朗点点头,起身走到门口对外面喊了一句“郭大路来了没有?” 话音刚落,李弼只听门外有人应了一声“到!”,随即走进来一个年轻人。 李弼斜眼打量,只见此人看上去十分年轻身材中等,穿着一身北海军那种花花绿绿的短衫和裤子,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的矮腰皮靴;头发也是理成跟米士朗一样的寸许短发,面颊无须,显得很是精干。 米士朗向郭大路介绍道:“这位是李先生,以前在城里的官学当老师,他精通满汉文字,我让他跟着你做事。你需们干部队需要写什么告示就让李先生帮你们好了。” “是!”郭大路没有废话,马上立正敬礼。 李弼冲郭大路拱手行礼,之后便心怀忐忑的跟着出了后堂,来到水师营内的一间公事房外。还没进门,就听见公事房里叽叽喳喳的说话声;等他跟着郭大路进了屋,才发现公事房里不光是有两个男的,甚至还有两个女孩子,惊讶的下巴掉在了地上。 几个年轻人的岁数看着都不大,穿着和郭大路一样的衣服;男的倒还罢了,女的都梳着两根乌黑油亮的大辫子。四人看到郭大路带着一个生人进来,都止住了话,好奇的打量着李弼,结果这让李弼更加羞愧,脸色都快憋紫了。 郭大路看到李弼的脸色,马上就想起上午出发前赵新跟他们说过的话,于是安慰道:“李先生,您且放宽心做事。我们大人让我告诉你,北海镇医院里有一种机器,是专门用来祛除纹身和刺字的。到时候您去了北海镇,不出三四个月,那些就都能祛的一干二净,而且还不留疤痕。” 李弼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心说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东西。 郭大路见他不信,又道:“过些天我们一团长就要来了,他就是从宁古塔逃出来的,你到时候可以亲自去问他。” 李弼心想要真是有这种神器,自己百年后也能葬入祖坟了。于是他拱手对郭大路道:“多谢了!郭老爷有事,但请吩咐。” 郭大路笑道:“我哪是什么老爷!我今年还不到二十,您可以叫我小郭。” 李弼连忙道:“使不得,使不得!” “好吧,那你就叫我郭干事好了。” “干事?请问这是什么官职?” “不是什么官,就是给老百姓做事的。” “......” 过了中午一点,两份用满汉文分别书写,墨迹未干的告示就张贴在了贮米仓的大门外;第一份告示是“北海军军事管制委员会公告”,第二份是申明北海军入城纪律的告示。因为刚过午饭时间,来粮仓领饭的人已经走光,根本没什么人看。 之后郭大路和等人和两个北海军士兵又带着另外两份告示,先去了校军场的清军轻伤员驻地贴了一份,然后又去了大佛寺那里。 校军场上,几个刚换了纱布绷带的清军见北海军的人走了,这才好奇的走到告示牌前,看着两份满汉文写就的布告嘀咕了起来。 “北海军,黑龙江城,军事管制,委员会,布告,奉......” 念布告的那名清军伤员几字一停顿,而周围几名清军听的十分费劲,一个胳膊上吊着绷带的清军打断道:“大人,您说这委员会是个什么衙门?” 被称作“大人”的那位一翻白眼,骂道:“我他妈哪知道?老子这刚念了开头你就插嘴,换成以前,老子非拿鞭子抽你不可!” 另外几个伤兵劝道:“大人您消消气,大人不记小人过。” 胳膊吊绷带的清军连忙跪地请罪求饶,那名“大人”觉得派头拿足了,这才清了清嗓子继续念了下去。 事实上这些清军伤员最关心的是北海军会如何处置自己,毕竟那伙人可是要“饥餐胡虏肉”的汉人反贼,而在场的大部分清军伤员里,汉、回、满、鄂伦春、达斡尔、索伦的兵都有,这些人都入了八旗。 黑龙江城的八旗汉军不多,旗兵有两个佐领,拢共不到两百人,算上家属也就是五六百人。他们主要是早年随孔有德投降满清的那些登州兵的后代,康熙朝雅克萨之战的时候从宁古塔、盛京和吉林乌拉抽调过来操作红衣大炮,之后就编为正白、镶红旗汉军佐领留在了这里戍边。 至于回族更是没几个,他们都是康熙年间跟着水师营来这里的,战后也被留了下来。相较于满、汉、回三波人,鄂伦春和达斡尔兵才是本地的老住户。 随着那名汉军佐领念告示的声音越来越大,其他伤兵也互相搀扶着围了过来。等他们听完汉军佐领念完两张告示,这才发现上面通篇都没说怎么处置他们,只提及了“禁止破坏抢劫,禁止偷盗,禁止扰民,举报有功,违者严惩”之类的话。 一帮人想着北海军那些穿着白大褂的人从昨天进城后就忙着救治伤员,给自己上药裹绷带,于是某个嘴快的家伙过了半晌突然说道:“他们不会是想让咱们归顺当兵吧?” 哄!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伤兵立时议论纷纷。大伙仔细一琢磨还真有可能。可问题是自己这些人前两天还吃着朝廷的俸禄,这转眼就要拿起武器反朝廷,这特么怎么能够? 身为八旗一员,自己反自己?耻辱啊! 而另一边,李弼也向郭大路提出了同样的问题,郭大路听了哈哈一笑道:“李先生,先别说能不能吃上北海军的伙食;他们就是想吃,也得回炉重新训练,没有个一年半载根本不行!”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五十五章 威慑兕虎,莫之敢伉 两天之后,随着布告上的内容传遍全城,黑龙江城内老百姓的焦虑暂时得到了缓解。而北海军自打进驻城里后,每天除了上街巡逻站岗,领粮食时维持秩序,根本没有上门抓人之类的举动。 到了第三天,郭大路带着李弼又在粮仓那里贴了张布告,招人干活。内容是不管男女老少,每人每天除了粮食管饱,再给五角的银元。 北海镇现在银币多的根本花不出去,与其放在库房里氧化,还不如拿出来好好利用。满清不是给边民各种好处吗?赵新就发钱,拿了钱再买东西。 闻讯应征的边民在登记后,首先就领到了铁锨、镐头、锯子之类的工具。当他们得知这些工具在工程完工以后就归他们个人时,顿时都惊着了,这可是精钢打造的好东西啊! 这些人领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拆城墙,首先要拆的就是南面和西面的木城墙。总得来说,清代在东北修建的各类城镇主要分为两类,军事功能和行政功能;其中带有军事功能的就会有城墙,而行政功能的就没有。 黑龙江城的城墙和以前宁古塔的一样,都是绕城植树两排,中间夹杂土石。十八世纪的东北到处都是原始森林,一人抱乃至两三人抱的巨木漫山遍野,没人会抽疯建石头城。 对北海军来说,这些城墙除了防御野兽,其他一点用处也没有。与其这样,还不如拆了修工事。 又过了一天,北海军在内城南大街的城隍庙附近新开了一家北海商社,店名简单易懂。商铺的关门时间很晚,天黑后门口就挂着两盏明亮的马灯,在漆黑一片的南大街上十分显眼。里面出售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而且价格非常便宜。 有一划就着的神奇引火棒,有比灯笼还要明亮的气死风灯,有棉布、粮食、肉干、各种针线纽扣,甚至还有茶叶、酒和烟草。 许多人家每天领了工钱,吃过晚饭都跑这里来转一圈。一开始是男人来,没过两天,女人们也渐渐加入其中。货架上的每样东西都让她们爱不释手。而当商铺“掌柜的”看到各族男女身上穿的带的皮制品上的刺绣时,居然提出了收购。像什么布腰靴子、烟荷包、短腰皮靴、皮手套、皮背包以及冬天和春天穿的皮袍都要,给出的价钱也让这些女人们非常满意。 黑龙江城的满族、达斡尔、鄂伦春妇女都是巧于刺绣的。她们平时都是在家从事家务劳动,其中缝制与刺绣占主要地位。姑娘们到了十五、六岁就开始学着缝制鞋袜等针线活,接着学缝衣服和刺绣。女孩子出嫁要准备很多双袜子,为了使袜底坚固,便用棉线扎纳袜底,在袜底上扎出许多图案,美观耐用,而她们在鞋帮、烟荷包、枕头顶的刺绣上更是颇有功夫。 北海军的这一举措让很多家庭都得到了实惠,女人们也不需要再去城墙工地上刨土搬木头了。她们先是回家找出自己之前做的刺绣皮制品,拿到商社换了钱,然后又买了更多更好的针线回去继续绣。没过几天,北海商社的库房里就堆了不少收来的各类皮货制品。 到了这时,城内男女老少看到北海军巡逻站岗的士兵也不像之前连大气都不敢喘了;他们会笑呵呵的打招呼问好,一些胆大的达斡尔未嫁女子看到英姿挺拔的北海军士兵时,甚至还露出了一丝羞涩的表情,搞的站岗的士兵心里嘭嘭直跳。 民心,就是这么一点一滴慢慢积攒起来的;对于广施恩惠的北海镇来说,其实才刚刚开始。 到了北海军入城后的第八天,头天就得到通知的城内居民和清军伤员吃过早饭便纷纷到北门集合,今天要去城北参加对罗刹俘虏的“公审大会”。 近两千人顺着路标来到指定地点时,赫然发现场中居然搭了一个大台子,高高的棚架上盖着翠绿的松枝和芦苇。要不是看见棚架上贴着的一条横幅,很多人都还以为这是个戏台呢。 “李大人,那上面写的什么?”胳膊吊绷带的清军伤兵又忍不住了。 “自己看。”李彦升翻着白眼,心说就特么这小子话多。 “小的,小的不认识字。” “真他妈麻烦!”李彦升瞪大双眼,以手搭棚,仔细望去,缓缓念道:“罗刹罪行公审大会?” “啥是公审大会?” “老子不知道!”李彦升心想这帮反贼纯属脱了裤子放屁,要是按他的想法,全特么拉到黑龙江边上砍了喂鱼。他手下有十几个人都在罗刹登陆那天战死了,李彦升对这帮红毛罗刹恨得牙痒痒的。 空地上放了很多用圆木桩做的凳子,密密麻麻的摆了好大一片。等众居民坐下没一会,突然从台子上传来出了悠扬的笛声,响彻原野,登时把在场的老百姓唬了一大跳,全场哗然。 “一条大河......” 好么!居然有人唱歌。 在场的男男女女纷纷起身张望,可看了半天,那台子上除了有几个男的不在低头忙碌着什么,唱歌的女人根本没露面! 听了一会儿,在场的很多人虽然都听不懂那女人唱的是什么,可声音柔美婉转、嗓音高亢还是能听出来的。原本乱哄哄的人们渐渐都安静了下来,摇头晃脑的沉浸在优美的曲调里。 “好家伙!这女人了不得啊!这一嗓子几里地外都能听到。” “就是,这比那些鄂伦春女人唱的都好听。” “闭嘴!再他妈说话老子揍死你!” 看到李彦升一脸怒意,几个清军伤员全都闭上了嘴。 “这唱曲的女子怎么带着一副山西口音?”坐在人群前面的李弼听着醉人的曲调,泛起了思乡之情。这曲子跟他以前听过的任何小曲都不一样,李弼很难形容那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涌,心潮澎湃,潸然泪下。 一曲歌罢,全场两千多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还沉浸在刚才的旋律里,不能自拔。 突然,一个汉军旗的清军伤员站起来大声道:“再唱一遍吧!” “是啊!再唱一遍,这歌可真好听。” 面对汹涌如潮的请求,后台的吴思宇看了看赵新,于是按下重播键;赵新在一旁不禁苦笑,这尼玛哪是公审大会啊,改演唱会算了。 事实上刚才播放音乐的时候,赵新也听着愣神了。尤其是刚刚经历了与入侵者的战斗,使得这首歌对他而言意味颇深。 一条大河,黑龙江也是一条大河啊...... 就在全场的军民沉浸在歌声中的时候,数百名从瑷珲旧城带出来,五花大绑囚禁在台子后围栏里的侵略者,此时似乎明白了今天将要发生什么;他们满脸绝望的跪在地上,口中不停祈求着上帝或是圣母的宽恕。 曲子播完两遍,公审大会就开始了,否则真要改音乐会了。 作为北海军的老大,赵新和吴思宇率先上台。两人也没说什么慷慨激昂的话,而是直接站在了左侧摆着的一张桌子后。 虽说没有介绍,可看到在场的北海军士兵都向主席台敬礼,台下的众人都知道这是北海军的大官,于是所有人像以前一样,连忙跪在地上磕头。 汉军正白旗协领李彦升对于给反贼磕头本就不情不愿,他趁众人都在俯身下跪之际,探身抬头观望,只见一个半大小子模样的家伙端着一块类似灵位的牌子走上台子,又将木牌放在正中的条案上,然后就退立一旁;之后又有人捧着一束野花放在了那牌子前。紧接着,那个在官学当教室的流放犯李弼也站在了台子右侧。 李彦升有些糊涂:“他们这是要干嘛?” 正在狐疑间,只听台上一个男人的嗓音开口道:“都起来吧,大家坐下。” 这声音一出,又是把众人吓了一跳,心说这些反贼的嗓门怎么都这么大? 等所有人战战兢兢的坐好后,郭大路出场了。这个来自于德利的那所行政学校的年轻干部成为了今天当仁不让的主角,换作三年前,郭大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这个被人牙贩卖到苏北的农村孩子会有今天。 郭大路站在正中香案的下首,略有些紧张的扫视全场,随即举起手中的两页纸,大声念了起来:“时维六月,岁在戊申,我北海军三千之士,率黑龙江全城军民,遥祭于各族死难者灵前,虽无馔馐之珍,然有滚烫之热血,谨备鲜花雅礼供奉英灵......” “他念的居然是祭文!”李彦升觉得脑门一下就炸了。他神情恍惚了一会,只听台上郭大路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 “呜呼痛哉!浩浩上国,泱泱九州,容天下之万物,通人寰于一理。然则时序更迭,物换星移,水阔鲸鲨肆虐,山高虎狼觊觎。朗朗渔歌,为之顿绝,哀哀母号,泪有血痕,夫妻骤离,阖城同死,妇孺无别,老幼无分。幸有北海,日月同明,兄弟携手,急以见诚......今开公祭,以国之名,公审罗刹,乃慰亡灵。开来继往,更待后生。呜呼,伏维尚飨。” 李彦升听到一半,眼窝里已经有了泪光,噗通就跪在了地上。在场的清军伤员里只有李彦升上过官学读过书,听的也是云山雾罩,看到协领大人突然跪倒在地泪流满面,都不明白出了事。吊绷带的伤兵试图上前搀扶,被李彦升一把推开。 当郭大路念完,李弼走了上去,也是拿着几页纸,随即用满文念了起来。相较于赵新那半通不通的拽文,李弼的满文译稿则通俗直白了许多。 这下在场的所有人都听明白了,北海军这是在给自罗刹入侵以来所有的死难者祭奠。于是台下的所有军民都跪了下来,朝着台子中央香案上的灵牌磕头不止。而当李弼念到最后时,场下已经是哭声一片。 祭文念完,赵新这才走到台子正中的香案前拈香三柱,又鞠了三个躬。这下搞的,在场两千多人不管情愿不情愿,都朝着赵新磕头行礼,表示感谢。 沉重的气氛过去,后面的控诉大会就开始了。 首先上台的是扎木苏,老渔民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向所有人叙述了精钦保、讲了拉夫凯五城的陷落,又讲了桂古达尔城的反抗以及呼玛尔城的坚守。之后又上去几个达斡尔人,给众人讲了罗刹一路南下是如何烧杀抢掠,这样在场众人无不义愤填膺。 作为北海军的代表,乌坎贝也上台,讲了自己的身世遭遇,妻儿如何惨死,家园如何被毁,又讲了跟着北海军以后得以报仇雪恨。 李彦升突然从人群中起身,在众人的注视中走到前面,赵新摆手示意几个士兵不要拦着。只见这位身体强健的清军武将跪在台下,红着眼拱手道:“大人,小的只求亲手砍几个罗刹的脑袋,给战死的兄弟报仇。” 此时顶着“狍子脑袋”的小乌龙也跑到台前,向赵新跪求道:“我也要杀罗刹,给我阿玛报仇。” 这孩子在北海军入城的当天就被赵新派人送回了城里,几番打听后终于在大佛寺找到了他额娘和受了重伤的父亲。乌龙这时候也知道了北海军跟朝廷是敌对关系,不过小家伙还是决定遵守自己的誓言,要给赵新当亲兵。赵新可不敢答应,这孩子爹妈可都在呢。当初吴显宁到了大佛寺,第一个开刀做手术的就是乌龙他阿玛。 话说赵新这些天一直在提审罗刹俘虏,从早到晚问得嗓子都哑了。最让他意外的,是在第一火枪团的俘虏里见到了曾被他俘虏过的马伕伊戈尔。 而对于伊戈尔来说,人他认不出,可赵新的声音却是打死他都忘不掉。当他听出赵新的声音,差点吓得尿了裤子。面对这个如同哥萨克传说里巫师一般的人物,伊戈尔根本不敢心存侥幸,竹筒倒豆子般将自己所见所闻都说了个一干二净。 有了伊戈尔的协助,赵新在之后的审讯就变得十分顺利,于是外贝加尔第一战列步兵团的俘虏们就成了今天最倒霉的一群人。从上校团长博加耶夫斯基到上尉彼得洛维奇,整个第一团的俘虏被挑出二百人,之后又从布里亚特第一、二战列步兵团里挑出一百五十人。 当这些人被北海军押着先后从台下走过时,黑龙江城的老百姓有的忍不住破口大骂,有的则抄起地上的石头砸过去。 黑龙江的江岸上,被一个北海军士兵带着过来的汉军旗协领李彦升接过装有一发子弹的84型左轮手枪, 按照士兵所说,将枪口对准了一个罗刹军官的后脑勺。 “握紧枪柄,这枪后坐力大的很。” 李彦升为难的说道:“这位军爷,咱没用过手铳,要不你给我拿柄大刀吧,保证手起刀落!” 陪同他的北海军士兵翻了个白眼道:“我们这没大刀,你要是不行,那就回去。” “别,别介啊!”李彦升急忙辩解着,随即将枪口再次对身前那个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罗刹军官道:“狗贼,今天你能死在我李光烈手下是你的造化!”说完,他便狠狠的扣动了扳机。 瑷珲旧城里,听到江岸上不时传来的“火枪”轰鸣,不管是军官还是士兵此刻都在瑟瑟发抖,很多人都是嚎哭不止,担心自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按照赵新的打算,等刘胜的他们到了以后,这些剩余的沙俄俘虏将全部被运送到蒐楞吉岛,挖金子赎罪去吧! 在当初乌龙藏身的那座小院里,被囚禁在此的少将亚历山德罗夫和几个贵族军官此刻都是一脸愤慨,外面的每一次枪声都会惊得几个军官浑身哆嗦一下。 “啪”的一声,亚历山德罗夫一拍桌子,起身在屋中不安的来回踱步,突然愤怒的大喊道:“这群疯子!他们都是魔鬼!他们怎么能杀害贵族!让那个该死的殿下见鬼去吧!上帝,上帝会惩罚他们的!”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五十六章 狡猾的刘罗锅 相较于刚刚进入春天的东北大地,北京城已经进入了初夏。 每年过了四月,老旧沉闷的北京城就会变得热闹起来。春末夏初时节,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不管是城内的旗人家眷还是城外的士绅乡民,都纷纷出来活动,享受酷暑到来之前的一段美好时光;北京城外的各家庙会也都随着开庙变得热闹起来;绿女红男,连蹁道路,柳风麦浪,荡涤襟怀。 等到了五月,宛平、大兴乃至宣武门内的城隍出巡和一连十天的庙会又开始了,然后就是包粽子、给孩子抹雄黄酒、请天师符、彩丝系虎、剪彩纸葫芦以泄家中毒气...... 不过,位于东直门内胡家圈胡同的“罗刹庙”外,此时却是一片肃杀之气,五城兵马司和步军统领衙门派出的兵马将整座圣尼古拉堂“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给围了起来。不管是那些好事来看热闹的旗人,亦或是办事路过的人,当他们看到被贴了封条的教堂大门,都恨恨“呸”一声,再吐口口水以表达愤恨。 天杀的罗刹,居然敢寇边?姥姥的,饿死你们这群红毛! 看来当年康熙爷在雅克萨打轻了,一帮记打不记吃的玩意儿!等过两天朝廷的大兵到了,全他妈给你们抓到午门前斩首! 与老百姓简单朴实的想法不同,圆明园里的满清君臣却是愁云惨淡。 先是四月下旬罗刹突然寇边。根据黑龙江将军恒秀发来的八百里加急奏报,罗刹顺着黑龙江一路南下,多处城寨被攻破,军民惨遭屠戮。此次罗刹出动战船数百艘、兵将过万,枪炮犀利,以他手下的兵力,很难抵挡。 愤怒的乾隆随即下旨查封东直门内的圣尼古拉堂,圈禁所有沙俄传教士;每日除了安排专人送水送食,严禁任何人同传教士接触。同时他下旨库伦办事大臣,鄂罗斯人一日不纳降称臣,“恰克图互市”一日不开! 就在他想着从宁古塔调兵,同时从南方征调刚剿灭完林爽文的福康安所部北上时,庆桂那里又传来噩耗,赵新出动大军上万攻打宁古塔大营,宁古塔陷落! 这下,七十七岁的乾隆是真慌了。 他恐惧的不是宁古塔一城的得失,而是朝廷花费数百万两白银,动用几万人耗时两年兴建的大营就跟纸糊的一样,两天就被北海军打穿。 北海镇下一步到底想干嘛? 事实上这一问题深深困扰着满清朝堂。自从富尔丹城一战失败,双方对峙也好几年了,南来北往去富尔丹城贸易的边民越来越多,清廷自然也安插了不少探子。虽然有些人一去就石沉大海,偶尔才会有少许情报传出来,可就是这些偶尔传回来的情报,也让乾隆感到十分震惊。 从商品的种类和价格,到北海镇设立的各种工坊;从医院、港口、治安警到各类学校,不管是乾隆本人还是几个军机大臣,都从这里面看到了北海镇与历代所有举旗造反者的不同。 他既然这么能打,怎么不立国号啊?虽然几年前打宁古塔举出了“明”字大旗,可之后就没动静了。 他们怎么不大加封赏啊?林爽文也好,白莲教也好,自古哪个不是举旗后就赶紧犒赏匪首,大封百官的,要不谁还跟着卖命。 最关键的是,他们既然有大铁船,为什么不攻打山东乃至江南?要知道凭着那两条大铁船的强横,攻占江南沿海富庶之地简直易如反掌。可赵逆这人除了东搞一下西搞一下,给地方督抚恶心添堵外,竟然对花花世界无动于衷。 去年年底庆桂发来的奏报上说赵逆兵马不过六七千之数,麾下人口仅有十五万。可明亮的请罪折子上怎么说的?北海镇兵马漫山遍野,目视过万;贼兵相距一里,各类枪炮已然开火,官兵莫之奈何;而最后造成宁古塔大营大溃败的,居然是五个能自行移动、设有连发铁炮,还不惧炮轰的铁盒子。 要不是深知明亮的为人,乾隆和下面的军机大臣都会以为这是在讲《封神榜》。 然而就在乾隆准备将福康安手下平台的数万大军调动北上,抵御罗刹和北海镇之际,从黑龙江城再度传来消息,北海军把兵临瑷珲城下的上万罗刹给围歼了;这让乾隆和一众军机大臣的眼珠子和下巴掉了一地,他们这是吃拧了,居然帮着朝廷驱逐外患? 没过几天,从珲春发来消息,北海镇在攻占宁古塔后就没有再往南行动,负责侦察的哨探发现驻扎在这里的数千北海军突然在清晨登船北上,朝瑚尔哈河以北去了,而城内只留下了不到一千人驻扎。 这一切犹如迷雾般挡在满清君臣面前,让他们对赵新的所作所为越来越看不懂。 对于乾隆来说,既然看不懂,那就静观其变,最好是北海镇和罗刹拼个两败俱伤。现在首要的是增加吉林乌拉和珲春大营的防御力量,乾隆再三考虑,决定还是先从察哈尔都统和盛京将军辖区调兵一万北上增援吉林。 好吧,皇上拿主意了,大家照办就是。那么现在还有最后一件事了,这回谁去赎人? 从宁古塔传出的线报说,北海军这次又俘虏了一万五千多人,整个宁古塔大营都改俘虏营了。虽说这回被俘的京营兵将没有上回那么多,可毕竟北京城好多家旗人都眼巴巴的等着呢。 满朝文武谁也不敢说不赎,毕竟上次朝廷就捏着鼻子做了,这回谁要是敢说不管,全北京城的旗人能合起伙来把他家房顶掀了! 众人这时又把目光转向精明强干的和大人......别想了,和大人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是领班军机大臣,皇上压根儿离不开他。 问题是赵新现在凶名在外,据说在谈判桌上还十分的胡搅蛮缠。思来想去,有一个人进入了乾隆的视野。 这位自打前年和珅升任领班军机大臣,就开始施展“乌龟神功”往后缩。大事没有,小错不断,官声也渐渐不及从前,并多次受到乾隆的责备。去年又因为漏泄与乾隆关于嵇璜、曹文埴的谈话内容而受到申饬,被罢免了协办大学士。 你不是想往后躲么?朕偏偏不让你当缩头乌龟。 于是,玉牒馆副总裁、监管国子监事务,今年六十八岁的刘墉将要北上担当谈判正使的消息,就被有心人传了出来。北京城内的旗人一听是这位,连请托的心思都没了,那咱们就等着吧。 而刘墉自从听说皇帝要派自己去吉林跟赵逆谈判,除了每日去玉牒馆和国子监转一圈,回家就是大门紧闭,来客一概不见。 事实上刘墉自打乾隆四十七年迁工部尚书,并担任上书房总师傅的时候,他就看出和珅炙手可热,必将左右朝堂。一开始他还是委蛇其间,到后来越来越难以容忍。 刘墉比别人看的早,看的明白,他知道和珅敛财的手段,也知道这人善于理财,而且还颇有才学;只要乾隆信任,和珅就不会倒。以刘墉的性格,如果在朝堂继续这么勤勤恳恳的干下去,一个大学士肯定跑不掉,到时要不然投靠和珅,否则势必会产生冲突。与其这样,那不如韬光养晦,静待时日。 事实上自从曹锡宝告状那件事之后,刘墉已经察觉到和珅正在找机会对自己下手,火烧眉毛了。 可问题是他爹是刘统勋,父子两代人世受皇恩,深得信任。若是想找机会犯错,而且还是得让乾隆嫉恨的小错可没那么容易。于是他等啊等,在去年终于等到了。 谷去年乾隆从热河回来,曾和一众军机大臣说起文渊阁大学士嵇璜年岁已高,若是向自己提出高老还乡,不忍不从。接着又说户部尚书曹文埴家里老母仍在,要是请求回籍养亲,也是不忍不从。乾隆当时说完了,在场的几位大臣纷纷顺着皇帝的意思表达了惋惜之意。 过了几天,乾隆又召见了刘墉,君臣相得,于是也提及了同样的话。与其他人不同的是,刘墉当时听完心里嘭嘭直跳,他知道自己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 向来满清朝廷的大学士出缺,一般都是按资历排班,由协办大学士补授。刘墉在各部尚书中属于资历较深的,他从乾隆四十六年起就担任都察院左都御史。如果嵇璜告老还乡,文渊阁大学士十有八九是他的。 而作为父子两代为满清皇帝效力的“汉人楷模”,刘墉早就窥视到了几分乾隆的性格,那就是小心眼! 于是刘墉在和乾隆谈过话出宫的时候,在懋勤殿外面“正好”碰上了嵇璜,而且福长安也在场,于是他就拉着嵇璜“顺嘴”跟对方提了两句。 “拙修公啊,皇上真是待您不薄啊,叫我们这些人实在羡慕......布拉布拉” 事实上,刘墉知道嵇璜跟曹文埴的关系好,两人时常会讨论切磋戏曲书画之类,爱好相同。于是到了第二天,不愿与和珅为伍的曹文埴递牌子觐见时,当场提出回家告养老母。 原本乾隆只是有些诧异,并没有多想;可经过在一旁的和珅提醒,乾隆这才悚然惊醒,怎么朕昨天刚跟刘墉说了曹文埴的事,今天他就要告养呢? 于是乾隆先召集那天在场的各位军机大臣询问,所有人都说没有跟嵇璜或是曹文埴说过。皇上跟亲近大臣的随意谈话随意外传,还想不想当官了?!乾隆说我就跟你们和刘墉提过这事,不是你们说的还能有别人? 福长安这时才响起昨天在懋勤殿外那档子事,于是他告诉乾隆,这肯定是刘墉说的。 乾隆一听就气坏了,说所谓君臣之间,原本应如家人父子,刘墉是刘统勋的儿子,朕这才不把他当外人。内廷行走之人,最忌讳将皇帝的话讲给不该听的人。刘墉这么干,不过是想让嵇璜告老还乡,他就能补授文渊阁大学士。刘墉是不是老糊涂了?像他这种言语不谨之人,还想当大学士?呸! 于是很快,大学士由兵部尚书王杰补授,刘墉的协办大学士被罢免,只留了个玉牒馆副总裁监管国子监事务,彻底靠边儿站。 你以为刘墉这就满足了?不,他觉得不够,要继续往后缩,他必须让和珅忽视他,认为他构不成威胁才行! 于是到了去年八月,乾隆让刘墉主持祭拜文庙,可刘墉却没有按规定行一揖之礼,随后便被属于和珅一党的太常寺卿德保参劾,捞了个处分。 到了这一步,刘墉还觉得不够,因为兼理国子监就要主持乡试,这跟和珅的敛财大计还会发生冲突。他原本已经计划好在今年的乡试上搞点篓子出来,谁知乾隆一道谕旨,让他去吉林跟赵逆谈判! 这可把刘墉愁坏了。 事情办好了,肯定会升官嘉奖,原来的谋划就泡汤了;事情办不好,虽说会受处分,可朝廷怎么办? 眼下这个朝廷是八面漏风,灾荒民乱是一起又一起,福康安就跟个救火队长似的,可偏偏北海镇那帮人厉害的邪门,朝廷几番大兵围剿失败,庆桂都累吐血了。 更别说自己此番北上,和珅一定会从中掣肘。 刘墉这时已经明白了,自己那点小心思,早就被乾隆看的一清二楚。 几天之后,乾隆命人传谕让刘墉去圆明园陛见。一番训诫之后,刘墉领了旨意,又去兵部领了关防,便带着家人和护卫匆匆踏上了北去的驿道。 视线转向北方...... 话说满清朝廷的看不懂北海镇的动作,可正在返回尼布楚路上的苏沃洛夫觉得自己看懂了。五个战列步兵团的失败,让他得出了清国人远比他想的更加强大凶悍的结论。 “看来那位雅克比伯爵的打算要落空了!”苏沃洛夫如是想着,他一想到那位伊尔库茨克总督脸上的沮丧表情,心里就会有种说不出的开心。 这些天里,他仔细听取了部分游泳逃生的士兵的汇报,又仔细询问了船队遭受北海军炮击的细节。结果他惊愕的发现,清国不管是火枪还是大炮,从士兵装备到战术,都比俄军要先进。 打了这么多年仗,苏沃洛夫还从没听说那个国家的军队根本不列阵,而是用漫长的散兵线迎敌。虽然他也推崇散兵和纵队,可他所推崇的跟“清国军队”的散兵线完全是两码事。 “三三两两一组,在宽阔的战线上排开分布?各组只见相距数十俄尺?”苏沃洛夫想了好几天,他的结论是,俄军输在了骑兵上,也就是骑兵太少了。 没错, 整个瑷珲城的进攻部队仅有用于侦察的一个骑兵连。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负责指挥的“清军将领”抓住了俄军的弱点,通过出色的单兵作战能力和远程巨炮,对战列步兵团实施分割打击。 想到这里,苏沃洛夫不禁对负责指挥作战的“清军将领”感到钦佩。他放下烛台,揉了揉有些发紧的额头,心里道:“他们有一个步兵战术大师级的人物,这是肯定的!当初是谁说五千人就能夺取整个黑龙江下游的?真是太愚蠢了!” 可现在即便是停战,也要先在战场上取得优势,如此才能在谈判桌上获得优势。 想到这里,苏沃洛夫对副官下达了命令:“命令,从呼玛尔城到桂古达尔城一线,所有部队全部向北撤离!” “撤退?”副官惊讶的看着中将阁下。 “对!全部撤退。同时,命令各部队烧毁沿途一切村寨和城镇,让敌军北上时得不到补给,以便给我军留出时间。” “恕我冒昧,您后面打算怎么做?女皇陛下不可能接受我们惨败的结果,这对恰克图的贸易只能是雪上加霜。” 苏沃洛夫淡淡道:“骑兵和猎兵,我需要大量的骑兵和猎兵。” () 。 第三百五十七章 郁闷的北上船队 苏沃洛夫此时还不知道,他的这一决定,将给沙俄军队带来怎样的灭顶之灾。 话说沙俄军中的猎兵最早出现在18世纪60年代。七年战争时期,担任沙俄陆军元帅的鲁缅采夫仿照法国和奥地利,从自愿应招的猎人中选出身手敏捷、射击精准的小队人员组成了两个轻步兵营,将他们称作猎兵。 猎兵在作战时的部署呈单兵散开队形投入作战,收效显著。这种作战样式和经验由此受到重视。之后,俄军中的猎兵队、猎兵营、猎兵军相继出现,使战术更趋于灵活。 俄军的猎兵身手敏捷,擅长隐蔽自身,可以长途行进却不被发觉,而且能够灵活快捷地进行机动。1770年,猎兵从战列步兵团中剥离出来,编组成独立的猎兵营,由于这些猎兵很快就充斥着大量的普通新兵,他们也就不再是精选射手了。 从1785年以后,沙俄军队中已经有整整六个猎兵军,每个猎兵军分别下辖四个猎兵营(每营957人),此外还有三个独立猎兵营。 然而,俄军的猎兵们此时装备仍旧装备滑膛枪而非线膛短枪;历史上直到1800年,每个排只有一半猎兵和所有军士配备线膛短枪,另外半个排仍然配备滑膛枪。 基于这个时代欧洲所有的先进步兵作战理论,即便是鲁缅采夫来了也会这么做。所以到现在为止,除了那些沙俄俘虏,还没人理解北海军到底是一头什么样的“怪物”。 苏沃洛夫的计划除了调集两个猎兵军和五个哥萨克骑兵营外,他同时命令在雅克萨城的原址上修建一座巨大而坚固的棱堡防御体系,以便当“清国人”船队抵达时,俄军可以好整以暇的予以歼灭。 赵新对这一切毫无知晓,他仍在等待刘胜和范统的到来。 如今黑龙江城的居民已经习惯了每天从水师营方向传出的起床号和熄灯号,他们干脆把号声当成了自己生活中的报时。 当北海军在开辟出的训练场上进行队列和战术训练后,每天都会吸引大批的老人孩子和清军伤兵跑去瞧热闹。然而当下午从北海军的营房里传出朗朗的读书声,这可把清军伤兵们惊着了。 “大人,那些短毛兵居然还能念书?我也想去,大人您说他们会答应吗?”胳膊吊绷带的清军伤兵名叫刘四,今年才十九岁。这小子自从公审大会后就异常活跃,早晚有事没事都去北海军的驻地转一圈。 另一个清军伤员附和道:“是啊。李大人,您说那帮短毛兵一天到晚都吃什么?大早上鸡刚叫就吹号起床,不是跑步就是打拳,一上午就在哪上蹿下跳的。” 协领李彦升对此嗤之以鼻,恨铁不成钢的骂道:“一帮蠢材!尤其是你刘四,蠢材中的蠢材!念书?你家是祖坟上冒青烟了还是仙人托梦了?省省吧,纸墨笔砚加书本,就你手里那俩糟钱儿都不够造的!” 李彦升当年进官学读书是因为家里富裕;他那当协领的老爹希望李家能出个举人,以摆脱厮杀汉的命运。奈何李彦升根本不是这块材料,在官学里上到十七岁,书读的不怎么样,弓马倒是挺娴熟。于是老李协领只能让儿子出缺成丁,给当时的副都统做了亲兵戈什哈;之后又靠着老爹的家传开炮手艺和大把银子开路,十几年下来成了炮营的协领。 事实上李彦升自从那天用手枪毙了一个罗刹后,他就跟一旁的北海军士兵问了一句要是自己投靠一个月能拿多少俸禄,结果那士兵理都没理他,这让李协领觉得太丢面子了。 老子好歹是正三品的炮营协领啊! 几人正在屋里闲聊,只听屋门一响,两个穿白大褂的年轻人推门走了进来,众伤兵知道,该换药了。 一个白大褂解开李彦升头上的纱布,检查了一下伤口道:“恢复的不错,再有两天就能拆线了。” 等给屋子的所有人都检查完,换了药换了纱布,两个北海军医护兵带着一屋子人的感谢,在众伤员恭敬的目光下,转身去了隔壁。 刘四这时凑到李彦升身边道:“大人,您说伤好了咱们去哪?” 李彦升估计是和刘四上辈子有仇,每次看到对方那贱兮兮的表情就想骂他,偏偏刘四有时没事还总找他说话。 不过这次李彦升没有骂刘四,而是想到自己身为朝廷武将虽然要秉持忠义,可也得讲良心,就冲北海军的这些医生治好了自己,以后北海军要是再打罗刹,说什么也得帮忙出把力才是。 事实上北海军在黑龙江城最赢得民心的,既不是公审大会,也不是北海商社,而是这支医疗救护队。 医疗队在黑龙江城的这次行动里,第一次大范围的使用了洪涛自制的“大蒜素”作为消炎抗菌的主要手段,仅对那些严重感染的伤者才使用另一时空的“青霉素”,效果居然出奇的好。只不过伤兵宿舍里成天弥漫着一股大蒜的味道,初来乍到的能熏一跟头。 凭借在跟洪涛和刘思婷学来的来自另一时空的临床医疗知识,医疗队在完成了对所有清军轻重伤员的紧急救治后,竟然赢得了“华佗再世”的称号。其开胸剖腹血淋淋的治疗手段,把大佛寺的僧人们都吓的不轻。 那些八旗士兵或是旗人家属虽然依旧担心北海军会找他们的麻烦,可对穿着白大褂或是背着白底红五星药箱的北海军却是极为恭敬。这些人平日里除了照顾伤兵,还会上门给城内居民看病发药。 对于这些身处塞外荒凉之地的边民家庭来说,当兵的男人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他们要靠种地、渔猎和战时当兵的俸禄养家糊口;一旦家里强壮的男人没了,那这个家的天也就榻了。 赵新准备再过些时候,就在给黑龙江城内的居民接种牛痘,以预防天花。 在另一个时空里,因为天花已经被彻底消灭,市面上根本买不到牛痘疫苗,只有部分国家生产少量用于储备。 好在天花疫苗的实验室制备工艺是开放的,于是洪涛去年便着手牛痘疫苗的开发。目前北海镇里一半以上的人都已经完成了牛痘的接种。 小乌龙他阿玛经过医疗队的救治,伤情已经逐渐好转。这个肚子中了一枪的男人在苏醒并从他老婆嘴里得知大难不死的经过后,强撑着下床给吴显宁磕了三个头。吴显宁则淡淡的说,这事你要谢,那就去谢赵王。 于是在之后得知乌龙曾承诺要给赵新当亲兵的事,乌龙他额娘就带着孩子来找赵新了。面对一大一小坚持不懈的恳求,甚至不答应就一直跪下去,赵新只能同意。 “乌龙,想给我当勤务兵可有个条件。” “大人,我要当亲兵,勤务兵是什么?” “都差不多。我先说条件。” “大人您说,我都听着呢。” 赵新让人把警卫连的贵生给叫了过来,等人到了,他这才对乌龙道:“你先跟着沈排长,他说的就代表我说的。” 乌龙点点头,表示没问题。等他跟着沈贵生出了赵新的帐篷,乌龙好奇的问道:“沈大人,我应该干啥?” 贵生笑呵呵揪了揪“狍子脑袋”上毛绒绒的耳朵道:“读书。” “啊?” 在另一时空里,黑龙江城就是黑河。这里除了拥有东北最大的铜矿,还有一座铁矿。当地的农业发展主要是依赖畜牧养殖、渔业,主要农作物是玉米、大豆、小麦和各种薯类。既然人家都规划好了,赵新准备原封不动的搬过来即可。 两天后,赵新和吴思宇带着几个当地的达斡尔人在附近转了一圈。他们先是坐木船到了瑷珲旧城以北江对面的海兰泡。 海兰泡是满语的音译,意为“榆树家”。十八世纪末的海兰泡还是一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山村,随着北海军打败了入侵者,那些躲避到黑龙江城的村民又纷纷搬了回来,毕竟地里的庄稼需要人照顾。 一行人在村子内外简单看了看,之后赵新和吴思宇望着滔滔江水好半晌都没说话,感慨颇多。 在另一个时空中的1900年7月17日,瑷珲副都统衙门的一位笔帖式做了如下记录:“遥望彼岸,俄驱无数华侨圈围江边,喧声震野。细瞥俄兵各持刀斧,东砍西劈,断尸粉骨,音震酸鼻,伤重者毙岸,伤轻者死江,未受伤者皆投水溺亡,骸骨漂溢,蔽满江洋。” 过了好一会,吴思宇才淡淡的问道:“当时被杀了多少人?” “五千多。一天。” 吴思宇问得没头没尾,赵新说的也是没头没尾。这不光是让随行的陈继山和尹卫兵等人一头雾水,连几个听得懂汉话的达斡尔人也稀里糊涂,心说这里什么时候死过五千人了? 吴思宇之后又问道:“江东六十四屯呢?” 赵新指着黑龙江和结雅河交汇处的东南方向道:“既然是江东,自然就在那里。” “那里又是多少?” “具体数字忘了,好像也是好几千。我记得哪本书上说,浮尸蔽江者数日不绝,以至于都过去了十几天,沉溺在黑龙江底的无数尸体浮上水面,顺流而下,整个江面上漂浮着一层尸油,江水为之奇腥。” 吴思宇长出一口气,语气变得又硬又冷:“前些天枪毙那帮家伙的时候我还有些不落忍,现在想来,是我太妇人之仁了!” 等两人回到营地稍事休息,赵新便在地图上将黑龙江城、瑷珲旧城和对岸的海兰泡圈了一个大圆圈,对吴思宇道:“这里将是我们在黑龙中游最大的城镇,把这儿建好了,整个黑龙江将军府就是我们的了。” 吴思宇赞道:“我来之前就听老班长说这里还有煤矿,以后还可以搞个火力发电厂和船厂。” “以后要不要过来当个市长玩玩?” 吴思宇看到赵新那“不怀好意”的坏笑,心里一哆嗦,忙道:“算了吧,留在部队更适合我。” 另一边,刘胜的船队此时才刚刚抵达了拉哈苏苏。他们之所以速度这么慢,是因为途径三姓城时出了点状况,耽误了好几天。 三姓副都统额尔博克在得知宁古塔陷落的消息后也是慌了。他手下的兵眼下就剩了五百多人,其他八百多人都被调走填宁古塔那个无底洞去了。不过当他得知宁古塔的北海军并没有船时,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谁知过了几天,突然有四条怪船带着几条平底木船飞速经过城外的江面,直奔宁古塔方向而去,这可把额尔博克吓坏了,他从赫哲人口中听说过北海镇有数艘形状诡异的内河快船。 于是他迅速召集城内百姓,从三姓城以南二百里的要隘之处开始,每隔五里便用粗大的树干制成木排横于江心,两端用铁锚钩住沉于江底,再用铁链系于江的两岸,以此来防范北海军的船队。 这一手弄的,可把刘胜给腻味坏了。巡逻艇上只有机枪没大炮,要是光靠机枪突突那得浪费多少子弹?而且破碎的木屑卷进马达给弄坏了怎么办? 于是北海军只能派人下船登上木排,锯开铁链,脱离铁锚,再把木排划到岸边。 问题是每隔五里就有啊!二百多里水路,额尔博克带兵驱赶着全城居民和周围的官庄的流人,搞了三天两夜,弄了四十道木排阻碍,北海军是拆了一道又一道,过了五里又是一道...... 刘胜和范统被这手搞的郁闷死了, 可又无可奈何。等他们的船队好不容易抵达三姓城外的江面时,刘胜已经被折磨的气疯了,于是他直接派兵登岸,进攻三姓城。 三姓城作为沟通松花江、瑚尔哈河与黑龙江的交通枢纽,位置十分关键。清廷在这里修建的是一座周长八里的坚固城池,护城河深七尺宽八尺,城墙高八尺。北海军到的时候,发现三姓城四座城门外的吊桥都被拆毁,看这架势清兵是准备决一死战了。 面对这样一座土城,刘胜也没心思侦察了,直接命令开炮。 谁知一通狂轰乱炸过后,城墙上居然一个冒头的都没有,连枝箭都没射出来;之后当城门被炸开,尖刀连扛着木头搭好浮桥冲进城里,这才发现整座三姓城里已经空无一人。 之后经过搜索,几个士兵终于在城内西北角的城隍庙里找到了几个老人,一问之下才知道,副都统额尔博克大人在布设完木排后,早就带着全城兵马坐船朝阿勒楚喀(哈尔滨)跑了,而城内的旗丁家眷都去了城外的官庄上躲避,生怕北海军报复。 “真特么孙子!”刘胜得知后气的破口大骂,心说这帮家伙怎么变得越来越狡猾了呢? () 。 第三百五十八章 赵新的外东北战略 1788年公历6月22日,刘胜带领的北海军西线部队五千人终于抵达了黑龙江城。闻讯而来看热闹的百姓看到江面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各类船只,无不讶然。这其中有北海军的两条内河巡逻艇、两条双体客船、两条在伯力草草建造的平底驳船以及二十条在宁古塔缴获的雅克萨战船。 在攻打宁古塔大营时,由于商尖河以北到花兰河以南的江面被炮火封锁,清军在这段水面上的雅克萨战船仅逃出了几艘,剩余的二十多条都成了北海军的战利品。拆除了上面的火炮后,拿来做运兵船再合适不过。 雅克萨战船是平底方首的单桅硬帆船,排水量52.8吨,载重量20~25吨。船分三层,底层用物资和条石作为压仓,中层和部分甲板可供人居住。按照每人80公斤计算,一条船加上水手最多可以坐200人。 看着从靠岸的船上下来的一波又一波北海军,包括李弼、李彦升在内,那些曾经在满清朝廷中做过官的围观者内心充满了担忧;这样一支大军若是挥师向西,墨尔根、齐齐哈尔乃至呼伦贝尔这些要地恐怕不保。 李弼虽然是流放犯,可他毕竟曾是满清的县令,陪同他流放至此的家人还都在齐齐哈尔;而李彦升更是清廷的三品武将,他那活着的爹秉着李家世授皇恩、忠义报国的心态,每天在城外官庄上的宅子里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痛骂北海军和儿子为什么没有杀身报国。 刘胜和范统下船稍事休息后,先去瑷珲旧城参观了一下沙俄战俘,之后草草吃过饭,便带着手下的团营级军官和赵新他们召开了军事会议。 首先是参谋部一个姓方的小参谋向在座众人讲解了清廷在黑龙江将军府的各处要点和驻军情况,这一情报主要来源于对清军伤员的询问以及派出的侦察小队传回的消息。 赵新在这些天里已经广撒侦察大网,北海军的侦察队在本地达斡尔人的配合下,北面最远到了穆鲁苏苏,西南最远到了科洛尔,离墨尔根城仅有几十里。同时几个随军参谋也在清军伤员中询问了解到一些各地的驻军情况,但也只是个大概数字。 清廷在黑龙江将军府的要点包括齐齐哈尔、墨尔根城、黑龙江城、呼兰河、呼伦贝尔、布特哈打牲总管这六处军事堡垒,而齐齐哈尔则是重中之重,也是黑龙江将军衙署的所在地。 这六座城里,南面的呼兰河城虽说是黑龙江城的下属,但两地相距一千多里,倒是离吉林将军府下辖的阿勒楚喀只有一百多里的路程;西南方向的齐齐哈尔距离黑龙江城八百里,向南二百里就是内扎萨克蒙古的哲里木盟;墨尔根城位于黑龙江城的西南方向,距离三百八十里;布特哈在墨尔根西南八十五里;最远的就是呼伦贝尔,在齐齐哈尔西北七百六十里外。 范统这时问道:“布特哈打牲总管是什么?” 专门就这事打听过的赵新解释道:“这是清廷用来专管达斡尔、鄂温克、鄂伦春等族的军政机构,也叫打牲部八旗。主要是负责收缴牲丁每年交纳的貂皮,当然也有军事需要。别的地方都是副都统或协领统管,布特哈那里是三总管合议制管理,满洲总管、达斡尔总管和索伦总管各一人。” 刘胜道:“这算是部落合议制?” 赵新点头道:“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关于清廷在其他五座城的驻军情况,那位姓方的参谋讲解道:“根据我们这些天的调查和之前发来的宁古塔战后的统计,目前清军在整个黑龙江将军辖区的驻兵应该还有一万多人,其中布特哈城是两千,呼伦贝尔由于地处边境河道要地有四千,呼兰河城六百多人,墨尔根城三千人,齐齐哈尔三千人。” 清军的情况说过了,接下来就是沙俄的情况。不过由于目前沙俄已经全线收缩回雅克萨一带,前往乌鲁苏木丹的侦察小队还没有传回消息,目前的情况是从众安以北到穆鲁苏苏这一带已经见不到沙俄军队的影子。 情况介绍到这里,下一步就要决定后面的行动。与会众人这时都把目光望向赵新,毕竟这位才是掌管北海镇军政的老大。 事实上别看北海军每战攻无不克,真要是把黑龙江将军辖区的其他五座城打下来,管理上就非常难。 从战略态势来说,打下齐齐哈尔,就必须直面内扎萨克蒙古各部;打下呼兰河,阿勒楚喀的清军就一定要打,然后为了切断清军向黑龙江的运兵路线,更南面的伯都讷也得打下来才行。 一百多万平方公里,无数条水道、驿道,无数荒山野岭,想要靠着北海镇这二十多万人控制住,绝对能把赵新和其他人逼疯,把北海镇拖垮。 赵新估算过,北海镇的人口达要达到四十万才能控制住黑龙江将军府,这也是他为什么压着徐大用今年至少要运出十万人才行。 北海镇现在铺的摊子太大了,外东北几十万平方公里、南九州三郡、苦叶岛、虾夷地、以及千岛群岛的南部诸岛。赵新是哪有金矿他就霸住哪,菱刈金山、鸿之舞金矿、乌鲁普岛的金矿、蒐楞吉的金矿,甚至连眼下黑龙江城南面还有一个后世的“老沟金矿”。 “我来说说我的想法。”赵新指着墙上挂的地图,对众人道:“外东北的地理有多复杂大家都清楚,崇山峻岭,道路羊肠。所谓的驿道只能供小部队和报信的快马同行,大部队根本不适用。满清从顺治到乾隆,都是通过水路调集兵马和物资。 黑龙江、乌苏里江、松花江、瑚尔哈河、嫩江这五大水系能不能完全控制,也是我们能否夺取整个外东北的关键所在。我们只有掌握了三江平原和松嫩平原这两块主要粮食产区,全力开发,才能在将来南下后和中原乃至江南的地主士绅阶层掰手腕。” 这是赵新头一次对北海军团营级军官们讲解他对满清的作战方略,在座诸人都是聚精会神。他所讲的核心就是通过夺取土地并扩大粮食生产,为将来南下入关做准备。 以山东为例,截止到乾隆五十二年,整个山东的人口超过两千五百万,人均耕地不到2.5亩,地力已经被开发到极限,湖北、河南乃至直隶山西都是如此。 而且由于近些年大量的水旱灾害,导致整个北方的民生极为拮据。连年的灾害,土地被不断集中到地主和权贵手中,日甚一日。事实上山东也好,直隶河南也好,大概有一半以上的耕地已经被地主瓜分,很多自耕农都变成了佃户或是破产农民。所谓“占田者十无一二,佃田者十之四五,而无田可耕者十之三四。” 这时期比较有名的大地主,比如京郊怀柔的郝氏,有上等良田万顷;宛平的查氏、盛氏,也都是赫赫有名的财主。 军机大臣和珅,有田八千顷,他的家奴刘全、马八十三等人占田都在六百多顷;曾任广东巡抚的百龄到任不足一年,居然占了五千顷的田。 而山西平阳府一位姓亢的盐商,家产数千万,田亩几万顷,光是大大小小的粮仓,就多至一千多座。连乾隆都说“朕向以为天下之富,无过鹾商(盐商)。今闻亢氏,则犹小巫之见大巫也!” 在这样水深火热的情况下之所以没有爆发农民起义,一是因为清廷不断的赈灾救济,让这些人吃不饱也饿不死,似乎总有一线希望;就跟拉磨驴子前面吊着胡萝卜一样,看得见吃不着。二就是满清官府对于地方民变极为重视,一有风吹草动就迅速派兵扑灭;愚民政策外加人头滚滚,谁还敢造反? 就在这样一个大破产时代,无数人只得卖身投靠权贵地主为奴为婢。一个道台上任,光是随行家奴就有数百人之多;前呼后拥,好不威风。 北海镇现在是老百姓眼里的反贼,想要跟清廷抢人口,让老百姓漂洋过海去外东北,但凡觉得能活的下去都不愿意跟随。再有就是中国人固有的“人离乡贱”的观念,就算是守着茅屋啃草根,只要“胡萝卜”的幻影仍未破灭,就不愿坐船出海。 北海军若是南下入关,手里不掌握田地,不掌握大量粮食,面对地主乡绅阶层在武力上的反扑、经济上的巧取豪夺,留着一帮封建权贵跟自己逗闷子吗? 那些被剥夺了大量剩余土地、劳力乃至话语权,甚至想着反攻倒算的地主士绅阶层,指望他们能配合北海镇完成工业化国家的进程,这不是开玩笑么! 说一千道一万,机关枪大炮再厉害,老百姓不能吃饱穿暖全白搭! 当赵新讲完了这些,在座的众人都是恍然大悟,只听他继续说道:“现在除了嫩江水系,其他四条水系里,乌苏里江河道已经被我们完全控制,其他三条我们只是部分控制。而伯力、三姓城一旦站住脚,再加上宁古塔和黑龙江城,牡丹江、黑龙江和松花江的河道就能基本掌控。这样一来,北海镇军政系统就能在整个外东北调动自如。所以,我的态度是墨尔根城和呼兰河城不打,加强黑龙江城的防御体系,眼下的敌人只有一个,就是沙俄!” 范统问道:“那我们下一步怎么打?” 赵新的回答掷地有声:“顺流而上,收复所有的失地,在今年入冬以前,夺取伊尔库茨克!” 与此同时,雅克萨城的工地上。 那些被女皇一道命令迁移至此的农奴们,刚下船就被带到工地上干活,砍伐树木、挖掘土石。不远处,几座砖窑昼夜不停的冒着黑烟,被烧好的砖很快就运到工地上,变成建筑物的一部分。 这里所修建的是一座大型四角星形棱堡。沙俄入侵后,大批停留在尼布楚和赤塔的哥萨克农奴跟随着俄军的身后来到雅克萨,成为修建城堡的主要劳力。 这座军事堡垒城墙低矮,堡墙的每两个面合在一起构成一个尖锐的楔子状向外突出,在每道城墙前方还建有一个没有任何遮挡的防炮墙;防炮墙和后面的城墙都是斜面构造,中间则是宽大深邃的壕沟。在棱堡的正门外,还有一个独立于城墙且高度较低的外层棱堡。这是用来掩护城门的,通过吊桥与城墙向连接。 从十六世纪机动火炮问世伊始,有人就敏锐地抓住了反制概念的根本。既然火炮最能对高墙造成损毁,所以新城墙就必须造得低。然而城墙低了,敌人很容易发动突然袭击,顺着梯子攀过城墙进入工事内部。新的工事体系要求既能够抵御火炮的射击,同时又不让敌人的步兵靠近,因此以深度换高度的棱堡由此产生。 事实上棱堡最厉害的东西不在于其防御力,而是斜面设计的堡墙变相的增加了某些区域的厚度,正面城墙的厚度要比带清那种平面的城墙厚很多。所以棱堡的出现实际上是为了更好地发扬火力,而非堆砌被动的防御能力。宽大的壕沟与低矮的墙体,使得大量土方可以堆砌在壕沟前方修建防炮墙。 这个时代前装加农炮的打击面是一条线而非一个点,弹道平直的加农炮在面对倾斜设计的防炮墙时,是无法通过调整炮兵阵地降低跳弹风险的。得益于极小的角度,防炮坡在面对炮击时也不会崩塌掩埋壕沟。 对于防守方而言,通过精心计算角度与坡度的防炮墙可以反过来利用滑膛炮的跳弹形成恐怖的连续杀伤带,从侧面对进攻方造成严重杀伤。同时防炮墙使得近距离上火炮最大俯角内的射击死角被极大压缩,将安全的城下变成了死亡走廊。 苏沃洛夫对雅克萨的这座城堡设计十分满意,多层防御、强火力覆盖,而且还没有任何火力死角。 眼下他需要的就是时间,他觉得凭借这样一座城堡,即便清军来五千人也会碰的头破血流。 第三百五十九章 来自山东的意外 就在赵新他们忙着对付沙俄的同时,北海镇的众人也没闲着。 电厂众忙着安装机组进行调试,陈青松在富尔丹城继续他的农田水利工程;赵亮带着一帮河南铁匠埋头搞他的军工钢铁联合体;方化则成了他必不可少的助力。 洪涛手下那遍布于各个居民社区的医疗点正忙着给大人孩子接种天花疫苗;王贞仪他爹如今成了北海镇医院影像科的二把手,大有接替马神父之势,这让马卡留斯感到了危机。随着北海军大败罗刹的消息传回,马神父最近情绪有些低落。 佩雷拉在图纸设计完成后,眼下已经开始了北海镇东部军港的建造,电厂众有时也会过去帮忙;邓飞眼下主持航海学校,顺便监督那三条从沙俄手里抢回的帆船改造;丁国峰则成了运输大队长,带着一帮实习船员,频繁的往来于苦叶岛、虾夷地、仙台藩和南九州等地。 王贞仪在学校跟着老尤冲刺另一时空的初中数学;阿妙继续带着多福大王到处乱转,没事就琢磨赵新什么时候派人把自己接过去;沈姑娘则是郁闷的等待嫁人,平时里去学校给孩子们上半天识字课,剩下半天就在家里陪养母。 话说清明以后,北海镇在射阳湖据点的人马便分成两组:一组则由徐大用带领,去了川陕楚三省交界的“南巴老林”,另一组则由王长生带队去了山东。 王长生原本被赵新派去广州联系蔡家的,可后来徐大用发电报请示,说王长生带着漕帮的关系,去山东更适合。赵新略一考虑,便同意了徐大用的请求。沈敬丹听说后,便跟赵新申请了一下,说自己正好在广东有几个过去的生意关系,想去试试能有什么突破。于是他在五月份从苏北登陆,代替王长生去了广州。 四月中旬的时候,王长生一行十几人从苏北做沙船到了胶东,之后去了文登县。随行的人里除了北海镇的人,还有就是几个出身于文登的漕帮中人。 文登地区非山即海,耕地少不说,而且多盐碱地,明清以来在整个山东都是最不发达的地区。当地农民就算百倍勤苦,一年打下的粮食也就是亩产一百斤,扣除皇粮和种子,所剩还不及鲁西地区的一个下等民户。 跟后世很多人认为的不同,在经历了乾隆五十年那场波及六省的大旱灾后,番薯和玉米在中原地区的普及率依然不高。所谓乾隆时期中国人口激增,靠番薯才能养活这么多人的说法完全不成立! 事实上从明末开始,徐光启、金学曾等人就在山东推广番薯种植;乾隆五十年和五十一更是提高到了官方推广的程度。 然而即便如此,当农民知道了番薯这种作物,并不代表会将其视为主要粮食作物。农业生产从古至今都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工程,由不同的作物通过轮作复种等方式,构成一个完整的作物种植制度才是核心所在! 作为救荒作物,番薯要想融入中原地区的作物种植制度,条件还远远不具备。事实上不仅是乾隆五十年的推广没有得到效果,整个清代,番薯在山东也只是在中南部形成了中产区。在另一时空里,直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番薯在山东地区仍未得到大面积种植。 对于中原地区的农民来说,谷子和小麦是他们在春夏秋三季的主食,高粱则是冬季主食。从食物的热值来说,高粱米100克是360大卡,100克土豆或者番薯才多少? (醒醒吧!那些有志穿越的人们。即便你带了土豆和番薯种子到了古代,农民一样不买账。那些想靠土豆填饱天下人肚子的各式枭雄们,先查查爱尔兰大饥荒是怎么回事。) 王长生一行六人在抵达了文登县,找地方落脚后,漕帮中人便带着“徐家庄”的人马,深入到文登县、荣城县的各村镇市集和饭铺散播消息。 “听说了没?六月初会有好几条大海船停在桑沟口那里。说是接人去关外种地,愿意去的下船就给五十亩地!” “真的?” “千真万确!骗你是这个。”说话的人伸出大拇指和中指,比了个王八的手势。 这一消息经拿了好处的有心人迅速传播,半个月后就传遍了登州府各地,越说越邪乎。 五十亩地成了八十亩,除此之外还给分媳妇、分房子、分家当、分马分牛。在这期间还莫名其妙的冒出来许多中人,想去的人只要跟中人画押按手印,然后中人会把报名的人领到海边上船所在,等到了关外下船就能领到五十个钱。 王长生也是拼了,为了拉人去北海镇,他是各种手段齐出。那些中人都是他和手下人一起发展出来,只要每签字画押一个,并且带到海边上船,就能拿到五十个钱。 截止乾隆五十二年,根据清廷官方的统计数字,登州府总人口已经超过三百万,户数超过50万。辖区内耕地面积707万亩,人均耕地将近5亩,而垦殖系数只有可怜的26%,这就意味着登州多山多丘陵,大部分地区根本不适合种地。 再加上文登地区历来是胶东的文教之地,出举人出进士,土地兼并十分严重,升斗小民的日就过的非常凄惨。 所以当“去关外给五十亩再加五十个钱”的说法传出来,顿时在文登和荣城两地引发热潮。那些贫困的老百姓在从中人口中确定消息是真的后,要么借钱,要么卖粮,收拾家当,做好准备。 负责荣城县“拉人工程”的是北海镇情报系统里一个叫于顺的情报员,他是河南人,乾隆四十九年投奔了射阳湖田庄,之后又进入北海军,参加了富尔丹城之战;最后被鲁寿山选中,进了情报系统,经过几个月培训后,调到了徐大用手下。 于顺这边的进展十分顺利,到了五月中旬,从荣城下属各村镇中人报上来的数字就已经超过了五千多人,青壮居多,女人老人孩子很少。这些人都是报着试试看的态度,万一去了是真的,那之后就把老婆孩子全接过去;要是假的......算了,认命吧! 就当于顺这边发展到了六千人,一波波向着荣城县南部的桑沟口海湾迁移时,却因为这些人里有一个跟人私奔的寡妇和几名逃奴,导致被数千持械乡民围困,在荣城县引发了轩然大波,于顺自己也身陷囹圄。 山东是儒家文化的发源地,儒家所建构的伦理道德影响了明清时代山东地区“男尚忠信,女尚贞顺”的民俗的形成。 问题是一些女孩从十几岁或是二十几岁就开始守节,时间长达几十年,既要忍受守节的孤寂之苦,又要承担一定的家族职责和义务。但节妇守节有时并不全为丈夫族人所支持,甚至部分族人还会掠夺节妇财产。 给于顺惹事的就是一位年轻的小寡妇,姓徐,今年刚十六岁;夫家姓毕,两年前死了,膝下也无子。这姑娘原本是想守节终老的,可她屡受夫家族人欺凌,又因为夫家在当地颇有权势,求告无门。 毕徐氏年纪轻,婆家又穷,最后被逼无奈,跑到村外丈夫坟前上吊自杀,谁知却被邻村一姓李的货郎给救了。李货郎看她姿色秀丽,便动了心思;毕徐氏死后重生,看见李货郎相貌英俊,又被对话一番花言巧语哄着,顿时就迷了心神。 当两人私定终身,正愁以后如何是好的时候,于顺招人的消息来了,于是毕徐氏一咬牙悄悄潜逃,和李货郎假装夫妻,混进了人流里。谁知两人正好被看热闹的一个毕家的佃户看到,于是就有了后来。 当徐姑娘亡夫的族人知道家中节妇居然不守妇道,跟人私奔,于是叫上自家族人和佃户,手持钉耙棍棒就把于顺带领的这群人给围了。 这要是其他人贩子或是来招人务工的,遇上这种百年不遇的事只能自认倒霉,赔银子认错赶急闪人完事。问题是毕家族人狮子大开口,妄图讹人,张口就是二百两,于顺当然不能答应。 双方正僵持之时,文登县城一位丁姓乡绅家里也带着人来了,说是于顺带的这些人里有他家的逃奴,而且还是打伤主人逃跑;一番指认之下,人还真被他们找到了,那两名家奴最后也承认了,说丁乡绅家里御下太严,每买来奴仆,先骂后打,打骂到完全麻木,然后才让他们做事。 根据《大清律》,民人捉拿逃奴天经地义,官府都保护。而且奴仆无论红白契,殴打家长及家长的长辈,即无伤也要杖一百、徒三年;要是有伤,不问重轻,杖一百,流三千里。 面对数千乡民的围堵,于顺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最后同意两家各赔五十两,然后在荣城县的酒楼分别摆两桌酒席赔礼道歉。 五十两可不少了,能买几千斤粮食。眼下山东一石小麦也不过1.5两,小米和高粱连一两都不到。问题是于顺着急摆脱麻烦,有些迫不及待,所以他拿出的不是一般的银锭,而是北海镇的制式银条。 的确,北海镇的制式银条外观实在诱人,亮的能映出人影,可着登州府,乃至整个山东,还没人见过这么纯的银子。毕家的人也好,丁家的人也好,看到这样稀罕的银条,都不约而同动了贪念。 于是两家仗着是本地乡绅,非要拉于顺去荣城县衙见官,这如何能去? 争论变成了动手,推搡中,于顺看到有人要用绳子绑他,再也顾不得了,掏出左轮对着天上就开了一枪。 别看于顺跟这些人说话和和气气,其实他心里都狂的没边了。于顺觉得自己的身后是北海镇,朝廷的大军都暴揍了好几回,你们这些乡绅地主算干嘛地! 不过令他意外的是,这些乡民虽然在一开始被枪声吓了一跳,可随即的反应更加激烈。他们一拥而上,蚁多咬死象般,三下五除二就把于顺给捆了。 在清代的民间械斗里,乡民往往会自造火枪,枪声对这些人并不陌生。官府禁止用铸铁造枪,他们就用坚实的竹子裹铁丝当枪管;造反不顶用,可打架最好使。文登西边就是栖霞山,用土枪打过猎的不在少数。 于顺这下傻眼了,他枪里就六发子弹,周围几千人,打谁?打了更麻烦。身上的银条和制钱都被毕家和丁家的人瓜分了,跟着他去桑沟口海湾的农民一哄而散。等到了荣城县衙,连县太爷面都没见到,直接就以“身怀火器意图不轨”的罪名扔进了大牢。 趁乱逃出的同伴连夜跑到文登县,王长生得知后大惊。他们就这十几个人,人生地不熟,要是去荣城上下打点,妥妥的被人欺负。 要是去劫狱?别逗了,十几把手枪一百多发子弹,打完了,拉人去北海镇的计划也就泡汤了。 王长生思前想后,决定两手准备,他先是派人赶回射阳湖,向北海镇发报求援;然后自己带着两个漕帮中人去了荣城,打听消息,设法营救。 过了十几天,花了七八两银子,荣城这边毫无进展,就在王长生等待北海的消息时,意外来了。 农历六月下旬的一个中午,邓飞驾驶着惊雷号,与北海一号、二号一起,抵达了山东最东端荣成县东南的桑沟口外的洋面。而后三条船继续向北,很快就被设在成山角养鱼池湾的清军烽火台发现了。 满清在山东设有一个登州水师前营,统管山东各地沿海,下分三汛,登州汛、胶州汛、成山汛;而养鱼池湾这里就是成山汛的驻扎地。雍正十二年的时候,成山卫升为荣城县。乾隆元年,清廷在荣城以南、马山西北修建水师营,设立成山守备署,下辖守备一人、千总一人、把总一人、兵二百名;赶缯船两条、双篷艍船两条。 北海一号的见习船长郑一从望远镜里看去,只见烽火台下的清军已经乱做一团,过了一分钟之后,烽火台竟然还没点起来。 “真是群废物!”郑一心中嘲讽不已,正打算通过步话机向邓飞请示是否可以开炮,突然就听见惊雷上传来“轰轰”的炮声,烽火台四周瞬时火光迸射,硝烟弥漫。几分钟后,当郑一再举起望远镜观察,只见烽火台已经变成了一堆碎土瓦砾。 十几分钟后,从惊雷号的甲板上缓缓放下了三条能载16人的冲锋艇,北海军陆战队的一个排开始登陆。 他们的目标是位于养鱼池湾内的清军水营船坞,开辟登陆场并测量水深,以便北海一号、二号靠岸。随着后面两个排陆续登岸,越来越多身穿迷彩军装、肤色被海风吹的又红又黑的北海军士兵开始出现在海岸上。一个小时后,邓飞带着自己的警卫班也上了岸。 又过了一个小时,当北海一号、二号开始进入养鱼池湾的码头停泊时,清军在本地的守备部队终于出现在北海军的视野里。 邓飞举着望远镜观察了半天,最后确定这伙人也就一百来号。除了为首的那名骑在马上的武官,其他清军穿的那叫一个破啊!要不是他们号衣胸前写着字,没人会认为这些就是本地的绿营部队。 当这帮家伙试探着靠近,离临时搭建的阵地还有四百米时,陆战队开火了。令邓飞意外的是,清军刚听到几声枪声,立刻转身就跑。几分钟后,远处除了一个大腿中枪的倒霉鬼在“哎哟”叫着,一个清军都看不见了。 邓飞摇摇头苦笑道:“这特么就是绿营?” 第三百六十章 吃空额的海防 在打退了本地的水营人马后,北海军陆战队随即出动了两个排,一路朝着清军撤退的方向追了过去;另一路则向东攻击附近的成山汛水营和炮台。 位于养鱼池湾内的海防炮台,是满清设置在山东沿海二十座炮台中的一座,于雍正十二年仿照广东式炮台修造的,其外形就是一个用三合土垒成的两层小土堡;炮台内设有大将军炮一门,二将军炮一门,常驻官兵十多人。 之前惊雷号上开炮轰塌了烽火台,把炮台上的官兵吓的屁股尿流。等他们再想装药开炮,北海军已经占领了船坞,两条大型机帆船已经靠上了码头。 这还打个屁啊,赶紧跑吧! 于是当北海军用迫击炮轰了几发,然后冲上炮台的时候,驻守炮台的清军早就跑光了,就剩了一条负责运水运粮的驴在嗷嗷的叫。一门三千多斤的大将军炮和两门一百多斤的二将军炮都成了废物,周边散落着数枚铁弹以及几包火药。 与此同时,养鱼池船坞的临时营地内,被北海军医疗兵架回来的受伤清兵经过医护兵的治疗,这才慢慢缓过神来。 “说说吧。” 听到邓飞问话,那清兵哭丧着脸,扯着嘶哑的嗓子说道:“说,说......好,好汉,恁想问啥咧?” “嗯,老实回答,要是敢胡说......” 还没等邓飞说完,那清兵上气不接下气的打断道:“别!俺不敢!好汉问啥说啥。” “叫什么?” “吴永生。” “多大了?” “二十五。” “干嘛的?” “小的在水营就一杂兵。好汉,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个月大的小小儿,好汉,恁就把小的当个屁放了吧?” 邓飞哈哈笑道:“行,说话还一套套的。那我问你几件事,说清楚了,我就放你回去。” 吴永生眼巴巴的看着邓飞,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道:“那恁问呗。” 邓飞其实就问了三件事,一是水师营的驻军总共有多少,二是本地的炮台有几座,三就是荣城县里有多少兵。好在吴永生就是本地人,很快就回答完了。 由于清代早中期实行海禁,到了乾隆时期又奉行“一口通商”的政策,因此其海防战略是着眼于沿海内陆,手段就是重防其出,内紧而外松;这就注定了清代海防能力的低下。 这些年山东沿海承平日久,四方无事,成山汛不管是炮台还是水营官兵早就疏于训练,连日常出海巡洋都会找渔民顶替。水营将领最擅长的是冒领帑银,克扣吃空饷而自肥;战兵们连饷银都拿不足,自然也就借故逃避责任,甚至连巡洋会哨的人手都凑不足,往往要找人顶替。 两年前福康安来山东时,只是整顿了青州的驻防八旗以及兖州镇和登州镇的绿营。水营因为船只和炮台的增添需要大笔费用,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所以成山汛守备营虽然额定是二百兵丁,实际上只有八十多人。北海军之前打跑的,就已经是水营里的全部兵力。 至于各处炮台位置,根据吴永生的交代,荣城县沿海一共有四座。养鱼池炮台已经被北海军攻陷,其余三座是龙口崖炮台、马头嘴炮台和石岛炮台。不过石岛炮台在荣城县以南一百四十里,马头嘴炮台在石岛以西二十里,至于龙口崖炮台则在县城以东三十里。 最后一个是关于县城内的兵丁,吴永生说拢共算上衙役捕快也不超过一百人。 邓飞这次带队来山东,随行的陆战队只有一个营五百多人的兵力,其目的是解救于顺并带走大批之前招募的青壮。所以他要在登州府各地的清军还没反应过来之前,迅速拿下荣城和文登两县,并卡住文登以西的官道,阻止从登州和胶州赶来的绿营部队,使其不得越过郭家河一线。 听完吴永生的交代,邓飞随即命令陆战队的一个连迅速向荣城县县城发起进攻,争取在天黑之前彻底占领县城。 看到问完话的贼人大头目离开,吴永生怯生生的朝一边整理药品的医护兵问道:“这位好汉,俺能走了吗?” 医护兵道:“你这伤走不了路,先躺着吧。明天还得给你换药呢。” “啊?哎哟!”吴永生不信邪,他强撑着试图起身,谁知刚一用力,伤口处便传来一阵阵剧痛,疼的他惨叫一声,只得躺下,不一会便昏昏睡去。 另一边,在附近村落老农们惊愕的目光下,几十个全副武装的北海军战士端着刺刀在田埂上玩了命的追;前方数十米外,一百多号穿的破衣褴褛的清军则是没了命的跑。 比脚力,清军自然不是北海军的对手。可问题是人家都是本地人,熟门熟路。眼看就要跑不过,大部分清军哧溜就钻进了高粱地里消失的无影无踪;至于那名带队的千总则不停抽着马屁股,一溜烟的跑向了荣城县县城,找守备大人告急去了。 带队的北海军排长这个气啊,要说爬上下海钻密林,这世界上北海军说第二,还没人敢说第一;可钻高粱地......算了,北海镇没高粱,只有一望无垠的麦子地。 手下三个班长过来问怎么办,排长看着空无一人的官道,咬着牙恶狠狠道:“顺着这条路追!老子就不信了,非得抓几个俘虏回去!” 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当三十多个北海军的身影消失在西去的官道上,高粱田里传出了几声唰唰响,几个清军的脑袋又冒了出来。 “二哥,他们这是奔县城去咧?” “差不离儿。这帮海贼,真特娘的能跑,Jin让人害怕咧!” “那咱咋办?” “恁个膘子!还能咋办,回去躲两天再说。这家伙跑的,肚子饥困的要命。回去让恁嫂子弄几个小菜儿,先哈顿酒压压惊。” “二哥这话Jin铮亮!快走快走。” 高粱地里淅淅索索,几个清军转眼又消失了。过不多时,一个趴在地头的老农等那几个清兵走远了,这才起身骂道:“呸!一群污烂玩意,草鸡!” 这老农准备回家收拾东西进山躲避,谁知刚走出几步,就见从东边的道路上又冒出一大群身穿花花绿绿衣服的“海贼”,吓得他手足无措,身体僵硬,呆立在道路中央。 “老乡,去县城是哪个方向?” “......” “老乡?”问路的北海军士兵好奇的看着呆若木鸡的农民,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于是又问了一遍。 “嗯啊。”老农茫然的抬起手冲县城的方向指了指。 “连长,没错,就是这条路。” “谢谢了,老乡!”陆战队一营的连长冲老农点点头,随即命令道:“所有人,加快速度,目标县城!” 这时那名问路的北海军士兵又道了声谢,随即从兜里掏出个东西塞到对方手里,转身就跟着同伴跑远了。 老农这才抬起手,看到手里是一块用油纸包着的扁方形的物体,小心翼翼的打开一看,一股混杂着油脂、芝麻和豆类的香味飘入鼻腔。老农吞咽着口水,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一股复杂莫名、甜咸混杂的味道充斥着口腔,不由让他眼睛一亮。 “还有这样的海贼?”老农望着远去的北海军,原本想回家的脚步不由停下了,他觉得是不是去养鱼池那里看看,没准能挣点外快...... 此时的荣城县城虽然早已接到水营那边来人的警讯,可也才刚把城门关上没多久。一开始听到烽火台传来的爆炸声,城内很多人还以为是炮台的火药库出事了,纷纷跑到城墙上看热闹。等这些好事者看到海面上停泊的三条艨艟巨舰,顿时惊掉了一地下巴。 荣城这一带虽然经常有南来北往的商船路过,可都是运送豆类的沙船,这么大的三条船许多人一辈子都没见过。尤其是停在远处海面上的惊雷号,更是大的吓死人。 于是闻讯而来看稀奇的人越来越多,城墙上人山人海,连县太爷都给惊动了,带着手下上了西南角的魁星楼观看。 可没过多久,从养鱼池那边传来了枪声,之后又是几声爆炸,那些眼神好的人已经看到爆炸腾起的烟柱所在正是养鱼池炮台的位置,一些人这才明白出事了。 问题是中国人自古看热闹的本性驱使着这些人不愿离去,即便是县令派出衙役驱赶也没用。一直到炮台那边逃回来的兵丁屁滚尿流的跑进南门大声报警,城墙上的老百姓这才明白祸事来了,顿时乱作一团。 随着典史命手下在城内各处敲锣示警,荣城县四门随后关门落闩。此时城内已经聚集了七八千人,很多都是来城内做生意干活的人,这下都出不去了。 荣城县县城是在明代洪武三十一年成山卫旧址的基础上扩建的,面积并不大。雍正十三年重修后,城周六里,城墙底部厚一丈五尺,高一丈。别看就三米多高,只要能关上城门,城墙上增派青壮防守,一般小股的贼寇要是没有内应,基本上都攻不进来。 不过,当县令大人看到守城千总麾下真正的人马,已经被气的面色铁青。他指着跪在地上的潘千总怒喝道:“潘大人,这就是你手下的兵?你平日竟都是在糊弄本官?!” 这位县令姓江,是贵州来的举人,今年春天刚刚到任。没成想屁股还没坐稳呢,竟然遇到如此倒霉事。他倒不是乱发火,按照兵部的额定兵员数,守城千总潘耀武麾下应有马兵十名,步兵七十八人。 可是吃空额这种事,在如今各地绿营实在寻常,潘千总一样吃。他自忖胶东百年太平无事,于是马兵仅有六名,步兵也只有一半,空额吃的不亦乐乎。 江知县今年春天到任的时候点检守城兵马,潘千总就从城里找几个地皮无赖充数应付了过去。然而当真正大敌当前之际,吃空额的真相暴露了。 气生过了,江县令也不能拿潘千总怎么样。潘耀武是蓬莱人,属于坐地虎;江县令这个外人刚来没多久,两眼一抹黑,如今守城据敌还得靠着他。 至于一旁闭口不言的水营守备大人,如今除了麾下几个家奴和当奴才的兵丁,就剩了一个骑马逃回来的水营千总。这位吃空额比潘千总还狠,不光兵员虚报,连修船的帑银都虚领。 事实上整个山东沿海都是如此,北海军要是打的话,处处都是大窟窿。担负整个山东海防任务的登州水师前营仅有水战兵八百,墩台驻守兵二百,赶缯船十艘,双篷艍船十艘。 三千多公里的海岸线,仅靠二十多条船巡逻防守,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就在江县令准备召集城中富户捐款捐粮,遴选城中青壮共御外敌之时,北海军的先头部队已经抵达了城南一里之地。闻讯来到城楼的江县令看到一里外出现的那些花花绿绿的身影,脸都绿了。 所谓“千里做官只为财”,人家好好一举人,从贵州跑到登州,银子还没捞到,小命就要不保了。此刻江县令脑海中不断闪过“城若破,惟死而已”。 又过了一顿饭的工夫,就在江县令在城楼上跟被叫来的富户们开始商议时,邓飞派出的那个连也赶到了。 城头的潘千总看到贼兵连二百人都不到,顿时放下心来。心说别看老子就这点人手,二百多人还真不怕。 随后,随后北海军的两门迫击炮就开火了! “轰!轰!” “娘哎!贼人有大炮!” 随着南门前的两道爆炸烟雾腾起,城头的兵丁和衙役们一下就炸锅了。他们丢下刀枪棍棒,撒丫子就朝城下跑,人群里就有江县令和潘千总的身影。 两发试射结束后,北海军的炮火就直冲南门城楼砸下,几炮之后,南门城楼就被炸成了一片瓦砾。在炮声隆隆中,一个班的士兵已经抵达了距离南门一百米的位置,准备用炸药包把城门炸开。 当炮击暂时停止,北海军一个士兵抱着个炸药包,猫着腰低头冲到城门外,把炸药包抵住城门放好,正要拉开导火索,突然听见门内传出了几声熟悉的枪声,随即只听一人大喊道:“快!打开城门!” 这士兵连忙撤掉炸药包,回首招呼同伴过来。带队的班长跑过来问道:“怎么回事?!” 那士兵指了指城门道:“里面有我们的人。” “啊?!” 此时只听城门咔咔做响,渐渐打开了条缝隙,门外的士兵一见,心中大喜,连忙上去帮忙推开。等城门打开到能容一个人进出时,只见一个穿着长袍马褂、头戴瓜皮帽家伙,正双手持枪对着城内,头也不回的大声道:“自己人!快进城占领其他城门,别让这帮家伙跑了!” 喊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已经困居此地多日的王长生。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六十一章 梁秀才的水营之旅 之前海面上传来爆炸声的那一刻,王长生也跟着一大帮人去了城墙上看热闹。当他看到远处海面上那艘蓝白两色的巨舰,心里是又惊又喜。 于是他就趁着北海军抵达、城门附近人群混乱之际,躲进了南门附近的一间茶铺内。当南门城楼被炸塌后,王长生估计北海军要进攻了,便带着两个手下冲到南门下,开枪打死了几个看门的兵丁,然后打开了城门。 由于有了王长生这个内应,北海军的海军陆战队就这么攻破了荣城。之后在他的带领下,陆战队一营一连迅速抢夺取了西、北、东三座城门,将一众试图逃跑的满清官吏和富户们堵在了城里。 本地的江县令最终还是没有自杀殉城,由于城池丢失的太快,江县令还来不及投井或是上吊,北海军已经攻进了县衙,将他和几个没来得及跑掉的官绅堵在了二堂里。之后当遍体鳞伤的于顺从县衙大狱被解救出来,江县令这才知道自己干了一件多么蠢的事。 北海军攻占县衙后并没有搞什么大秤分金银,也没有开仓放粮,甚至连县衙里的库房都没打开,这让几个县衙书办大为惊讶,不抢粮食不抢钱的海贼他还从来没听说过。 按照邓飞的命令,带队的连长在县衙外的影壁墙上留下了一份安民告示,然后就押着被俘的江县令、潘千总、典史、水营守备以及被堵在县衙里的一帮富户老爷们回到了成山汛水营的驻地,这里已经被改成了邓飞的临时指挥部。 趁着满清官府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邓飞把有限的人手用到了极致。二连和三连的两个排跟着王长生连夜向文登县进发;三连的另一个排在某个过来找活干的老农指引下,在天黑前攻下了龙口崖的炮台。 到了第二天中午,文登那边的消息还没回来,荣城县那边倒是来人了。 现在荣城县群龙无首,不管是县令还是典史、胥吏都被北海军“请”到了水营做客,只有那位姓李的教谕因为当时在县衙旁的学宫里躲避,这才逃过一劫。等北海军带着俘虏撤出县城后,惊魂未定的李教谕等到天黑才壮着胆子离开学宫,谁知刚出了大门就被县衙门前聚集的人群给看见了。 城内最大的几家富户都跟汪县令一块当了俘虏,这下那些家眷都急了,求着李教谕想办法。李大人原本想去文登求援,谁知派去的人出城没多久就跑回来了,说那些海贼的大队兵马已经朝文登杀过去了,差点撞上。 李教谕无奈,只好命人天亮后再从刘公岛坐船去登州求援。同时他又连夜召集城内的生员和其他士绅。 经过商量,当各家将酬劳提高到二十千钱的时候,一个叫梁振羽的生员自告奋勇,愿意代表荣城县去跟海贼谈判。这位是个增广生员,家里不富裕,二十千钱对他来说实在不是小数。 明清时期对地方官学府、州、县学的生员,通称“秀才”。康熙时期虽然开了捐纳,普通人可以掏钱获得生员的资格,可这种没有真才实学的都被称为“例生”或“饷生”;真正有学问的,都是在学宫里入了廪生和增广生员名册的。 清代的生员分为三等,廪生、增广生员和附学生员,统称“诸生”。增广生员除了没有廪米可拿,其他待遇和廪生都是一样的。 随同梁秀才一起来的人,都是那些富户家的管事和佣人,这些人所带的礼物无非是驮在独轮车上的几头宰好的猪羊、十几坛酒和几十石粮食之类的,还有一份礼单和拜帖。 昨天北海军攻击县城时,他们这些人都躲在家里,直到北海军走了才露头,所以走到离水营还有一里地时才见到了这些“海贼”的真容。 “站住!干嘛的?” 话音刚落,从路旁的草丛里走出一名北海军士兵,把梁秀才一行人吓了一跳。 等那人走到跟前,众人细细打量,这才看清对方头上戴着一顶齐眉的半圆形头盔,上面还蒙着一张细密的网子,插着许多杂乱的野草和树叶;上衣和裤子都是一个样式,花花绿绿说不清什么纹饰,越看越让人眼晕;腰间扎着一根皮带,挂着好几个小袋子,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都是鼓鼓囊囊的;脚上穿着一脚土黄色的矮腰短靴,裤脚似乎收在了短靴里,手中端着一杠带有短剑的“鸟铳”。 梁秀才连忙递上拜帖和礼单,说明来意。令在场众人意外的是,那北海军士兵接过礼单和拜帖,居然看了起来,口中还不自觉嘟囔着。 “你识字?”梁秀才有些吃惊,可对方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让他无比惊讶。 “呵呵,识字很新鲜吗?我们那人人识字。”那名士兵将拜帖和礼单收好,又对梁秀才等人道:“都在这儿等着,乱动小心挨枪子儿!” 看着远去“贼兵”的背影,梁秀才有些糊涂了。人人都识字?那是什么地方?就他的认知,整个山东识字率最高的也就是曲阜了。 过了一顿饭的工夫,从水营那边又来了几个跟先前打扮一模一样的“贼兵”,带着梁秀才一行就朝水营走。等来到水营大门外时,养鱼池湾内停泊的两艘巨舟又把这些人给惊着了。昨天都是远观,今天走到近处,梁振羽这才体会到有多大,而且跟他见过的任何一种船型都完全不同。 两条船都是一般的样式,目测长度得有二十多丈,宽达数丈,从海面到船舷的高度怕是得有两丈多高。甲板上立着三根桅杆,中间一根更是高达数十丈,最顶部飘着一面巨大的红色旗帜,中间画着一个白色齿轮状的圆环,里面还有一颗白色的五星。 此时甲板上的船帆都已经卷起,露出了如蛛网般交织密布的绳索;船身上还有几个宽大的窗口,上面的盖板都开着,里面黑洞洞的看不清楚;至于尖尖的船头和上面一根倾斜的桅杆,梁振羽则完全搞不懂是干嘛的。 荣城县来的一行人看着这场面,都惊掉了下巴,这哪是一般海盗毛贼能有的东西,先前存着的轻视之心再无半点。 等到他们跟着两个士兵进了水营大门,发现既没有敲锣打鼓,也没有大旗招展,完全和认识中的匪寨不是一个路数。跟着梁秀才来的人里,一个来过水营的家伙突然“咦”了一声,众人问他怎么回事,那人说怎么水营里这么干净啊! 此言一出,众人这才注意到水营里的地面都用黄土填的极为平整,连一处泥洼都不见;地上更是干净的连根杂草都没有。 梁秀才这时再回头看着大门口两个站岗的卫兵,都是挺胸抬头、笔直如松,“军威赫赫”四个字顿时涌上心头。 “古来名将也不过如此吧。”梁秀才越发感到好奇,更加迫切的想见见领兵的将领是什么样。 然而当他在水营签押房内见到邓飞时却变得一脸愕然,没想到对方居然跟之前那些士兵一样的穿着,只是没有戴帽子,露出了寸许长的短发。 “阁下就是梁生员?我姓邓,单名一个飞。请坐吧。”邓飞微笑着点头问好,示意对方坐下谈,可梁秀才的脸色唰一下就变了。 听到邓飞一副直隶口音、吐字清晰的官话,看着对方的短发,再回想到刚才的所见,梁秀才突然醒悟过来,这些人根本不是什么海贼巨寇,而是妥妥的反贼! 作为一个读书人,梁振羽不想在对方眼前表现的唯唯诺诺,可他心中实在害怕,生怕以后落下一个私交反贼的罪名。 “在下......在下受本县父老所托前来。想请教邓将军,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邓飞呵呵一笑道:“我可不是什么将军,就是个船长罢了。梁先生既然是读书人,满清朝廷的邸抄可曾看过?” 梁振羽拱手道:“荣城地处偏僻,即便是京报邸抄,也都是一两个月前的消息。” 邸抄这种东西是由各省驻京提塘设立的公报房抄录印刷,然后分发至府道州县的。等县太爷看完,才能轮到下面的乡绅看。作为一个生员,梁秀才阅览京报邸抄的来源只有一个渠道,县城学宫。所以有所延迟也不奇怪。 “没关系,北海镇可曾听说过?” 梁振羽回忆了一下,完全没有印象,这时又听邓飞道:“前年福康安兵败关外,皇帝下罪己诏的事总听说过吧?” “什么!难道你们就是?” 邓飞微微点头道:“没错,我们就是那伙打败了朝廷大军数次进犯的反贼,别说一个荣城县令了,连福康安我们都抓过。” 这下,梁秀才可真被吓着了...... 当天下午,李教谕和那些等的无比心焦的士绅们在见到回来的梁振羽,第一句话就是问对方索要多少钱和粮食,可梁秀才却失魂落魄的说人家不要钱也不要粮,而是要人。 “什么?他们要谁?不会是要县尊的脑袋吧?”士绅们心说县尊是从贵州刚来的,脑袋也不值钱啊。 不过当梁秀才把北海镇的事情一说,再把邓飞的意思转达后,李教谕和一众士绅顿时都愣了。 反贼?而且是把朝廷大军打的灰头鼠脸的反贼?!要拉人去关外种地?每拉走一个青壮还给钱?等船装满就放人? 众人听完顿时如遭雷击,被打的里外焦透。 李教谕哀叹道:“这如何使得?到时候朝廷追究下来,我等都要人头不保啊!” 过了片刻,梁振羽对李教谕和在座的毕老爷道:“那反贼头目说了,之前衙门里收缴的那把短铳必须交还。还有,还有贵宅的那个......那个寡居的妇人要带走。” 毕老爷一听就炸了,怎么这帮反贼连个寡妇都要抢?这不是坏我毕家名声吗!他气的一拍桌子怒道:“人都死了,我交不出!” 梁秀才看了对方一眼,喏喏道:“在下之前也是这么说的,可那姓邓的反贼说,要是不交出人,他就派人攻打毕家的宅院。” “我......”毕老爷差点喊出“我跟他们拼了”,可最终还是憋了回去,他是真不敢啊。 李教谕一时没了主意,此时天色已晚,在座众人便纷纷告辞开溜,最后只有李教谕留了下来。他哀叹了半晌,正想起身回家,却见梁秀才又蹑手蹑脚的进来了。 “你怎么回来了?” 梁振羽鬼鬼祟祟的在门口打量半天,这才走到一脸诧异的李教谕身边低声道:“恩师,学生有个想法,还请恩师指正。” “哦?不妨说来听听。”李教谕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他拉着梁秀才的手道:“若是能渡过此劫,老夫定会向学政大人保举,今年的科试题目包在老夫身上。” 李教谕之所以有此一说,是因为清代的秀才要想参加乡试,必须要先通过“科试”。每届乡试之前,由本省学政巡回所属各州县举行考试。今年是戊申年,正是科试的年份。 听到教谕大人的保证,梁秀才这才道:“学生的建议是万言万当,不如一默。” “咝~”李教谕一捻胡子,心思转动,半晌才道:“你是说装作不知道?” “恩师您想,北海镇这些反贼连八旗大军都不怕,朝廷几万大军都败了,最后捏着鼻子交赎金才换回了福大帅。荣城不过方寸之地,如何敌得过这样的悍匪?想必到时候巡抚大人也不会怪罪的。” 梁秀才说的口干,他端起桌上的凉茶一饮而尽,继续道:“依学生所见,那些人既然要拉人坐船去关外,城内的各家富户和百姓必是不肯去的,他们只能去四乡拉那些身无片瓦之人。与其这样,不如让学生去跟那个姓邓的贼匪头领打好招呼。到时恩师只需紧闭四门熬过几日,等他们把人拉够了,自然也就走了。到时候一份守城拒敌的功劳,全城士绅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李教谕越听眼睛越亮,他没想到这个平时他最不喜欢,经常帮人写状纸的学生居然有这般心思。而梁秀才看到教谕大人不住点头,知道邓飞教给他的办法已然成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城门刚开锁梁振羽便急忙去了水营,把情况跟邓飞说了,然后便急匆匆的回了城。随后荣城县城的四门就又被紧紧关闭,那些进城卖菜卖柴的小贩都被李教谕命人给轰出了城。当然了,荣城县夜里还是会打开北门的,要不然全县城的老百姓连柴火都没得烧。 而后王长生和头裹纱布的于顺带着一个排的北海军又开始在各村游走,以前搭上关系的那些中人也纷纷被找了出来。王长生这回也没废话,每个中人都给了十两银子,让他们继续之前的拉人大业。 等他和于顺两人忙了一天,文登县被北海军攻克的消息传回来了。于是王长生留下于顺,自己带着人去了文登。 拿足了钱的中人们靠着那三寸不烂之舌,使劲浑身解数,又开始走村串店的到处游说。 两三天后,从文登县到荣城,从荣城县城到水师营,官道上便出现三三两两的贫苦农民,随后则越来越多,汇成了一道道人流。这些人有的拖家带口,有的则光棍一条,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被饿的几乎走不动道儿的小寡妇和一个拄着拐鼻青脸肿的货郎。 与此同时,已经抵达南九州卸完物资,正准备回北海镇的丁国峰接到了惊雷号发来的电报。 “人太多装不下了,速来山东!” 第三百六十二章 雅克萨会战(一) 1788年7月22日,即乾隆五十三年七月初四,在黑龙江城休整了近两周的北海军三个团分两批先后抵达了三百二十里外的呼玛尔河口。 当看到那个曾被沙俄攻陷,如今已经成为一片废墟的江边小岛,再从向导扎木苏口中了解到那位名叫图伯特协领的抵抗事迹,北海军上下无不义愤填膺。至于那位鄂温克族协领图伯特和其他战死清军及边民的遗体,赵新也派人在小岛上找到并做了收敛,用厚厚的松木板重新装裹,葬在了小黑砬子山下。 北海军这一举动令那些跟随北上帮忙的达斡尔人、鄂伦春人和索伦人十分意外。在他们看来,这些打着汉人的旗号的造反者竟然毫不排斥边民,无论满汉各族都是一视同仁;而且北海军占领黑龙江城也一个月了,从来不提纳人头税的事,这让边民们实在有些不习惯。 以往满清都是通过人头税掌控边民各部人丁,再用大量物资赏赐安稳人心,以便各部出人出力,为满清朝廷当兵卖命、戍守边疆。 问题是北海镇的军政体制跟本时空的所有封建政权都不同。赵新手握数座大型金银伴生矿,钱多的都没处花;北海镇的各种工厂现在生产的物资堆积如山,仅靠黑龙江下游那些边民部落的购买根本消耗不了多少。 我不要你的人头税和贡品,想要生活物资没问题,拿皮毛猎物和手工艺品去商社换了钱买就行,质优价廉,童叟无欺。 你射箭好骑马如履平地想当兵?鼓掌欢迎。不过先去黑龙江城的新兵营训练三个月再说,而且还得学汉话和汉字。光是后面这两条就把很多文盲给难住了,这些人一个个持弓操缰玩的挺溜,可一拿起书本和铅笔,全都傻眼。 而雅克萨城方向的沙俄军队为了迟滞北海军的行动,以便为完成棱堡工事创造时间,他们从桂古达尔城一线开始,就不断的向江中投放木排。很多木排都是前脚刚砍完木头,后脚就草草绑扎在一起投入江中,漂了没多远就开始散架,导致江面上到处都是粗大的圆木,对北海军的船队危害极大。最后船队不得不转到呼玛河上停留躲避。 除此之外,俄军派出了大批从赤塔赶来的哥萨克骑兵和猎兵。根据苏沃洛夫的命令,这些人被分成小股,数十人一队,相互配合,对北海军派出的侦察队实行骚扰阻击。 俄军的派出的猎兵都是猎人出身,对山林地形非常熟悉,十几个人隔三差五的来一顿冷枪,侦察队是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最要命的是,无人机在茂密的原始森林里完全没了用处,几乎很难发现那些身穿绿色军装的小股俄军。 侦察队虽然装备了自动武器和自制的手榴弹,但是所携弹药数量毕竟有限,而且密林地形的武器杀伤效能也是明显下降。即便是这一场把俄军小队全歼了,前面还有下一场,没完没了。 面对这一情况,赵新和刘胜商量后,随即改变战术,采取了层层接力,弹药物资沿河输送的战术。 刘胜和范统带领着一个团,在几条装满弹药物资,贴着河岸前进的平底木船的配合下,让部队以排为单位,配合侦察队轮换前进。只要发现沙俄人的猎兵小队,直接就是火力压制,密集如瀑的弹雨先打的对方抬不起头,然后再从两侧包抄,一举歼灭。 北海军这战术极为有效,把俄军的猎兵部队打的损失惨重,要不是苏沃洛夫严令他们不得后退,违者绞刑,这些猎兵早就抱头鼠窜了。 等刘胜他们抵达了距离雅克萨城三十公里的多晋城旧址时,俄军向黑龙江河道投放木头的数量才终于减少到忽略不计,停留在呼玛河的船队可以行动了。 在呼玛河滞留的日子里,赵新觉得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于是他在考察了一番后,随即一声令下,北海军数千人一起动手,先是在当年沙俄入侵者修建的城堡旧址上修建了一座兵站,之后又在山下搭建了三十多座木刻楞,开挖水井,在河岸上放火烧荒。 兵站的西侧靠呼玛河的一面是悬崖峭壁,地势险要,而且当年沙俄人开凿出的那口水井还在,只需清理一下就能用。跟当年哥萨克人费劲吧啦的挖壕沟、烧砖填土垒墙不同,北海军搞的是防爆墙加钢筋水泥,外带两道铁丝网。有了这个兵站和山下的村落雏形,以后再弄个几百人过来在河岸两侧开荒种地,呼玛河口一带就算是安如泰山了。 事实上就算赵新不迁移汉族人口过来,有了北海军兵站的庇护,附近的达斡尔人也会聚集到山下的村庄定居。随行北上的几个达斡尔人就看中了这里,白给的房子不住才是傻蛋呢! 与鄂伦春、赫哲或是其他游牧民族不同,外东北的达斡尔人从明代就已经形成村落化的生活方式,农业和畜牧业相对发达,受中原农耕文化影响很深。 在呼玛河河口停留了二十几天后,赵新总算接到了前方部队发来的消息,北海军的船队于是再次出发。由于水文状况不熟,再加上还带着二十多条坐满士兵的木船,四百五十多公里的水路走了五六天才全部抵达。 多晋城旧址建于哪朝哪代已经没人知道,废址上仅暂留了一些土堑,片瓦皆无。赵新推测这里不是辽代就是金代的遗迹。 赵新从侦察队抓获的几名俄军俘虏口中得知,俄军在雅克萨修筑的城堡共有两座,一大一小。除了在黑龙江北岸修筑了一座边长在一公里的大型四棱星堡,并在棱堡外修建了数道半圆形的堑壕阵地外,他们还在南面一江之隔的古城岛上修建了一座小型棱堡,由此形成了南北双城互为支撑的防守格局。 古城岛上的城堡旧址是当年清军攻打雅克萨时修筑的。由于当年俄军的守城炮火猛烈,清军为了防止战事拖延到冬天,便在修建了一座有堑壕卫护的堡垒,对被俄军占领的雅克萨城形成了居高临下之势,调集大炮猛轰。虽然后来清军攻城失败了,可古城岛上的火炮打击对雅克萨城内的俄军杀伤颇多,连俄军头子托尔布津本人也被一炮击毙,这让苏沃洛夫在阅读前人笔记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与一百年前的那次失败不同,苏沃洛夫在两个月前就意识了到局势的严重性,作为叶卡捷琳娜二世任命的总司令官,他命令在全西伯利亚地区开始征兵,共招募了两个战列步兵团和一个猎兵营近五千人的庞大队伍。 这些新招募的士兵纪律松弛,虽然负责带队的阿列克谢少将极力约束,可还是因为行动迟缓,直到8月初才坐船抵达了雅克萨双城。 至此,沙俄陆军在雅克萨城一线部署的兵力高达一万八千人,包括了四个战列步兵团(7200人)、一个猎兵军(3828人)、一个新招募的独立猎兵营(957人),两个骑兵团(1000人)以及由五千民伕组成的后勤部队。 “啊呀!这么多人,等咱们这一仗打完了,这得抓多少俘虏啊。” 多晋城北海军营地的一张饭桌上,听到范统在旁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围坐的赵新、刘胜和吴思宇三人都笑了。 赵新一边扒拉着饭一边嘟嘟囔那的说道:“是啊,我可没这么多粮食养活他们。其实我最关心的就是那个苏沃洛夫在不在,咱们之前抓的舌头级别太低。” 刘胜道:“那再让侦察队去抓个大尉级别的军官?” 吴思宇道:“我同意,知己知彼嘛。” 几个人边吃便说议论的挺带劲儿,可却让身后长条桌上正在低头大吃的李彦升不由停了下来,满脸愕然。他心说八千多人攻打两万人盘踞的坚城壁垒,不想着能不能打赢,居然担心俘虏太多?虽然之前北海军围歼了瑷珲城下的数千俄军,可那是偷袭啊,打了罗刹一个措手不及。这几位都想什么好事呢! 这位之所以能跟着来,首先是他提出想投靠,不过条件就是要跟着来见识一下北海军是怎么打罗刹的;其次是赵新想拿他做个榜样给外东北各族的人看。意思就是别看我高举“明”字大旗,自称殿下,我连汉军旗和索伦部的小乌龙都能收,其他各旗不管是索伦还是啥,统统都来投靠吧! 于是赵新便让李彦升跟着尹兵卫,每天跟着警卫连的人打打下手,反过来也是让尹兵卫监视他,想下部队现在是不可能的。 听到赵新他们说要继续抓舌头,李彦升抬头对对面的尹兵卫道:“尹兄弟,我能跟着去抓舌头吗?” 尹兵卫抬头道:“这都是侦察队的事,轮不到警卫连干。” 李彦升问道:“总听你们说侦察队,那都是群什么人?” 尹兵卫道:“侦察队干得好,才能被选中给大人做警卫。” “哦?那尹兄弟以前就是侦察队的猛将?” 尹兵卫能说实话吗?他只能以沉默来回答。 他当初被赵新选中当警卫是因为去攻打萨摩藩,身边少一个懂岛国武士偷袭之道的人。赵新可不想跟岛国人说话时对方突然就来个“居合斩”,这才让师承“小野一刀流”的尹兵卫跟着。 李彦升以为对方看不起自己,心说你一倭国来的蛮夷有什么了不起,一天到晚背着个破刀,哪天非让你见识见识老子家传的斩马刀法。 当天夜里,接到任务的北海军侦察队在瑟尔丹的带领下出发了,这一次他们的任务是抓个至少是中尉以上的军官回来。一行三十人并没有坐船,而是骑马顺着黑龙江南岸的密林直向西北,目标是额穆尔河口的原清军卡伦。那里和雅克萨城以及古城岛城的俄军堡垒隔河相对,按推测沙俄一定会在那里的山丘上驻扎部队。 这一天是8月18日,到了凌晨,侦察队抵达了距离额穆尔卡伦二十里的位置。瑟尔丹的计划是上午睡觉,等黄昏时再行动,谁知刚睡了两个小时,负责放哨的士兵就推醒了他。 “发现一队罗刹兵!” 瑟尔丹睁开困顿的双眼问道:“多少人?” 哨兵道:“五十个骑马的,一百五十个步行的,带队的好像是个中尉。” 侦察队这些日子一直在跟俄军交手,更别说瑷珲旧城的那些俘虏也都见识过了。现在他们对敌人军装上的标识已经非常熟悉。 沙俄的军官的肩头都从右到左挂着一条绶带,头上顶着一顶三角帽,腰上还会有一把军刀。而俄军的步兵都是头戴黑色毛绒绒的帽子,上穿草绿色外衣,翻着血红的袖口和衣襟,下身则是红裤子和黑靴子,腰带是白色,胸前一左一右交叉的背包带也都是白色的;至于骑兵则又是另外一番模样,他们的军服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扣子。 “队长,要不要把这伙人打了?” 瑟尔丹心想,这还离着二十里地就遇上了罗刹的两百人队伍,要是避过这伙人再往前,没准能遇上大鱼。想到这里,他便让手下人保持警戒,做好战斗准备,暂时不要惊动敌人。 他这里不想打,可谁知俄军那队人马离侦察队越靠越近,而且巡逻队里有一个投靠的达斡尔人。这厮凭借着多年在丛林中打猎的本能,敏锐的感觉到了前方有人有马,他随即就报告了带队的中尉。 俄军中尉随即命令手下猎兵散开,骑兵向侧翼迂回。看到敌军已经摆开了攻击阵型步步逼进,瑟尔丹只得命令开火。 “砰!” 随着一声枪响,走在俄军队伍中的举着蓝色旗帜的中士被一枪打翻在地,侦察队的阵地上顿时枪声四起,几个走在最前面的俄军猎兵纷纷中枪毙命。 和北海军交手的这些日子里,俄军也注意到北海军武器的超远射击距离,于是他们宁愿在密林里交战,也不愿在旷野上直面北海军。 刚一听到枪声, 沙俄猎兵迅速的趴在地上,或是躲在粗大的树木或岩石后。在中尉的命令下,一部分猎兵或是徒手点燃携带的铸铁炸弹,或是用手持迫击炮投掷炸弹,以搅乱北海军的射击视野,其他人则从侧面进行攻击,为骑兵争取时间。 早期的手持迫击炮名为“HandMortar”,这玩意就是将普通滑膛步枪的前段膛改成一个钢制成的大弹室,枪身极短,跟顶着个大杯子似的,口径多数是在50~60mm。 之前不是说过俄军现在洋洋都跟普鲁士军队学么,所以这种早期掷弹筒也被引进了猎兵部队。 事实上这玩意极为危险,射手需要将枪械上膛并加入发火药后,开枪前要先点燃手榴弹引信,再将手榴弹放入迫击炮的枪口,然后向敌人开火。所以一旦开火延迟,后果可想而知。 而且早期手榴弹由于糟糕的铸铁技术以及糟糕的黑火药,让它炸裂的时候往往只分成了几块比较大的破铁坨子。这玩意除非正中人群,否则杀伤力实在感人。 打了好一会儿,胆大心细的俄军中尉发现对方只打士兵,居然不怎么朝自己射击,顿时明白了过来,这是要活捉自己。 这特么怎么能够!于是他马上命令一个士兵回去摇人,准备全歼这股“清军”。 于是,一场因为抓舌头而引发的小规模战斗最后越打越大,这完全出乎了赵新等人的意料。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六十三章 雅克萨会战(二) 清晨7点,驻扎在额穆尔卡伦的俄军部队接到了前方巡逻队的报告。 发现一支“清国”的小股部队部队,规模不到五十人,被巡逻队及时发现,堵在了离此二十里远的山脚下。目前双方正在进行激战,敌人火力很猛,急需增援。 额穆尔卡伦的位置之所以重要,是因为这里的地势对古城岛是居高临下。实际上雅克萨这一带的地形是从北到南,逐层升高。俄军占据了额穆尔卡伦,就可以通过架设在这里的大炮扼制从古城岛南面发起攻击的船队。一旦额穆尔卡伦失守,俄军还可以通过江面上搭设的浮桥退到古城岛上。 本地的驻防部队包括了两个猎兵营、一个骑兵营和五门火炮,驻防长官名叫利斯特尼茨基中校。 利斯特尼茨基接到前方巡逻队的求援后,推测这一定是“清国人”的侦察部队,经过短暂的考虑,他决定派出三个连彻底消灭那支“清军”,以此提升部队的士气。当然,要是能抓几个俘虏回来,那就更好了。 中校发出了命令,那些刚起床还没吃早饭的哥萨克们便在军士长的大嗓门下开始集合。 “所有人带上干粮!记住多拿几枚炸弹!” “出什么事了?长官?” “清国人来了,咱们去打它一下。” “好吧。”已经立正站好的年轻哥萨克习惯性的摸了一下胸口,叫道:“我的符文和十字架忘了带了,我得回帐篷拿一下。” “该死的小子,你什么时候能长点记性,每次都要丢三落四。” 所谓的符文,就是哥萨克们出征时携带的护身符,这玩意从冷兵器时代就有了,像什么避枪咒、避战咒、冲锋陷阵咒;喜欢哪个就抄哪个,全看个人喜好。 不过自从俄军部队在桂古达尔城以北开始和北海军不断交战,现在哥萨克们最喜欢抄的就是“避枪咒”。他们都是将抄好的咒文藏在贴身衬衣里面。系在十字架链上,放在亲人给的保佑平安的圣物上,或是系在包着故乡泥土的小包上。虽然死神并不会饶过那些带着咒文的人,但这种东西有总比没有强。 “大慈大悲的圣徒米科拉,保佑我们战无不胜......” 八月份的早晨有些闷热,此时天空阴云密布,遮住了太阳。两个连的骑马步兵率先出发,而骑兵已经将沿着河岸的开阔地出发了。 哥萨克们骑在马上,排成纵队行军队形在林中前进,队列前方的鼓手敲着沉闷的鼓点,用以指引部队的行动。 “嗒啦~嗒啦~嗒啦咚嗒啦咚~” 额穆尔的俄军出发半个小时后,一名接到消息的俄军上校在敲门后走进了位于雅克萨城堡内的一所房间。屋内除了一个侍从副官外,只有一个头发灰白,近乎花甲之年的老人。看到上校进来,老人语气随和的问道:“亲爱的瓦西里耶维奇,你这么急匆匆的敲门,有什么急事吗?” 这是一个脊背微驼、腿有点瘸、个头矮小的老人,他的脸上布满了皱纹,鼻子也不够端正,高高耸起的眉毛下眨着一双蓝色的眼睛;脑后疏落的头发梳成了一条小辫子,并扎着银灰色的丝带。与这个时代其他欧洲高级将领不同的是,他没有涂脂抹粉。 老人身上那黑色华丽的军装十分合体,熨烫平整。无论是他胸口上的那枚圣亚历山大·涅夫斯基宝石星章,亦或是腰间的那把御赐镶宝石长剑,还是斜肩而挎的“圣安德烈·佩尔沃兹万内”高级绶带,无一不表明了此人正是沙俄东征清国的陆军统帅,苏沃洛夫上将。 这是一个纯粹而严于律己的军人,相较于去克里米亚当一个挂名将军,甚至连一个班也指挥不动的尴尬局面,苏沃洛夫宁愿让波将金去出风头对付土耳其人,自己来东方指挥对清国的攻势。 “上将,我们在额穆尔营地以南十五俄里的进行巡逻的部队发现了敌人的侦察队!由于对方火力太猛,利斯特尼茨基中校已经命令两个连去予以支援。” “唔。”苏沃洛夫示意上校将巡逻队发生交火的位置在地图上标出来,他盯着地图看了一会儿,笑着道:“敌人的火力凶猛,只有快速进攻才有成功的希望。我军数量越多将会使他们疲于应付,防守混乱,白白浪费弹药。利斯特尼茨基的决定是正确的。” 事实上苏沃洛夫之所以在察觉北海军北上后,命令猎兵部队以小股的形式层层阻击,其目的就是要通过不断的接触和交火来了解自己的敌人。 后世的克劳塞维茨说过,战争是人类交往的一种行为。与其说战争像某种技术比拼,还不如说更像某种贸易行为。 苏沃洛夫正是通过这几十天里的不断“交往”,对北海军这支不同寻常的对手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 所谓的战略,其实就是建立在我情、敌情和民情基础上的。如果不了解对手,不认识自己,也就谈不上制定战略,从而打败对手。苏沃洛夫从来不是个甘心被动防御的人,他通过一次次的战况来发现对手的优缺点,从而在防御中抓住对手弱点,实现快速反击。 在他看来,对面的“清国部队”是一支配署火力极为强大的部队,士兵作战勇敢,能熟练操作武器,纪律性很强。 他们的指挥官行动果断坚决,完全不吝惜弹药,即便是小股的敌人,敌军士兵也会通过近乎浪费的方式,用密集的弹雨压的己方抬不起头,再由侧翼迂回包抄达成胜利。 结合之前获得的情报,苏沃洛夫推测这支部队一定是清国皇帝为了对付那支在乌苏里江盘踞的叛乱武装所准备的,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亚历山德罗夫他们刚抵达瑷珲,清国的援军就能迅速抵达。 这一点让他实在有些羡慕,难怪女皇之前一直犹豫是否和清国开战。能维持一支数千人的部队进行上千俄里的远距离作战,而且还能提供源源不断的弹药补给,除了清国这样的庞大富庶的国家,即便是沙俄也是力有不逮。 不过,也正是因为赵新和刘胜在后期使用了船队随行补给,攻击部队层层轮替推进的猛烈战术,使得苏沃洛夫也发现了北海军的弱点。 首先,他感觉到之前和自己交手的那个“清国将领”必定是个性格暴烈如火的家伙,而这恰恰是高级将领的忌讳。一个容易激动和暴躁的人是不适合成为大军统帅的。 这种人最大的优点是有冲劲,但是这种冲劲往往不会持续很长时间。只有下级军官才需要感情容易激动的人,因为一场猛烈的冲杀不过是几分钟的事情;而一场激烈的会战却需要一整天,一个战局却需要一整年甚至几年的时间。 其次,从火力强大上来说,这是无人能及的优点也是弱点,如此大的弹药消耗量,一旦后勤跟不上,很快就会陷入困境。 不得不说,苏沃洛夫把刘胜看的很透,直指他的性格弱点。不算上走狗屎运的赵新,北海军的三大头目都是各有各的性格缺陷,否则他们也不会在另一时空混的那么不如意。而从人性阴暗的角度而言,赵新也正是看到了这些人性格上的缺陷,才能游刃有余的掌控北海军。 当然了,苏沃洛夫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世界上会有赵新这种“怪物”,否则他一定会马上组织全军撤退。 从早上开始交火两个小时后,当侦察队开始出现伤员,瑟尔丹这时才觉得自己有些托大了,他不应该贪图抓那个中尉,应该在一开始就向后撤退。如今侦察队已经被俄军给黏上了,所以他只得通过随行电台向后方发出了求援。 依靠丛林地形的掩护,俄军巡逻队将双方的交火距离不断拉近,最终进入到了一百米内。虽然有一把手持迫击炮开火不及爆炸了,可靠着仅剩的一把,俄军还是把两发手榴弹投进了侦察队的阵地里,当场炸伤两人。 事实上参加北海军这么久,瑟尔丹最大的问题是能坚决的执行赵新交给他的任务,但整体的战略眼光不足。尤其是北海军这些年多次战胜不同的对手,内部普遍存在盲目自大的心理,瑟尔丹也一样。 原先那个凭借一张弓三支铁箭,就能从重重包围中逃脱的谨慎沉稳猎人早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无视对手的北海军侦察队长。 很多士兵觉得凭借手中的武器就可以横扫天下,问题是一个使用现代武器和战术训练出来的军队,其弹药消耗量也是十分惊人的。 北海镇虽然有自己的子弹制造设备,但废品率还是很高。做一颗能够击发出去的子弹是很简单的,比如猎枪子弹,这个门槛就很低。 然而军用子弹的门槛很高,不是说拿着几颗7.62的子弹就能大批量的精确仿制。冶金工艺水平、加工精度、成熟的火药生产线都是制约子弹生产的门槛。除此以外还需要进行大量的实验测试,得出最佳的弹道数据,弹药初速等等,再不断加以改进。 从这一点来说,赵亮那个军工钢铁联合体目前还只是个“军工钢铁联合作坊”。 (有人说巴铁的白沙瓦不是什么都能造么,设备也没多先进。问题是人家都是子承父业从事了一百多年了,技术太熟了。即便如此,真让一个手工作坊年产几百万发子弹,他也干不出来。) 俄军的骑兵经过大范围迂回终于到达了攻击位置,两名侦察队的士兵也发现了侧后方的敌人。 “队长,敌人骑兵过来了!” “拿上这个!”瑟尔丹将自己的突击步枪递给了身后的士兵,换了对方的半自动,嘱咐道:“点射!瞄准了再打!” 俄军的骑兵排好了队形。因为蚊虫叮咬,那些马直晃脑袋,马嚼子弄的哗啦哗啦直响。带领骑兵的准尉从从刀鞘里抽出马刀,刀身上闪着黯淡的蓝光。 骑兵中尉骑在一匹身材匀称、跳跃不止的马上,跑到了队伍前面。他紧握着缰绳,一只手上缠着马刀穗子。 “所有人!”“准尉用马刀向右一指,又向左一指,然后向前一指,在耸起的马耳朵上方停住。“成散兵线,前进!” 随着马蹄声在寂静中开始响起,俄军的五十名骑兵在三百米外排开了一个二百多米宽的阵型。这让负责阻击的十几名侦察队员顿时不知道瞄准哪个,但时间紧迫,他们只好率先开火。 “哒哒哒~哒哒哒~” “砰!砰!” 俄军骑兵冒着枪林弹雨匀速前进,马匹的步伐不断加快,当他们接近到离侦察队不到一百米时,准尉猛喝一声,带着剩余的三十多人纵马加速。 “拿起长矛,收起马刀,冲锋!” 地面在数十只马蹄的践踏下沉闷地呻吟着,哥萨克们把长矛放平,胯下的马开始全速飞奔。骑兵准尉的身影在林地中起伏着,马上的人则发出了大喊。 战马先将四腿蜷起,然后伸开,一跃就是七八米远。在一片尖叫声里,噼噼啪啪的枪声越发激烈。侦察队的两只突击步枪不停的扫射,喷出的子弹发出尖锐的呼啸,像扇面似的在林地中散开。 与此同时,西边的俄军步兵也开始向侦察队进攻。他们将仅剩的几枚手榴弹全部点火扔出,大股的白烟在侦察队阵地前腾起,搅乱了侦察队的射击视线,俄军步兵随即组成了以十人为一排的零散阵形,朝着侦察队就快步冲了过来。 瑟尔丹此时急忙转身抬起了弓,只凭感觉就照着最前面的准尉一连射出了数箭,然后继续瞄准下一个,依旧是只凭感觉,转眼间就射出了七八支箭。 “手榴弹!”随着一声大喊,从侦察队的阵地上飞出了十几颗北海军木柄手榴弹,它们翻着滚的在空中划过,当来到俄军步兵队列的头顶时, 轰轰的爆炸声震天动地,俄军步兵顿时死伤成片。幸存的俄军连武器都丢掉了便仓皇逃命,2个小时的战斗煎熬已经耗光了巡逻队的全部勇气。 侦察队侧后方那几名仅剩的俄军骑兵也已经向南逃窜,他们根本不敢去救援那些中枪落马的同伴。 瑟尔丹一边命令所有人向后撤,一边清点了人数,此时侦察队没有受伤的只剩了不到二十人,其他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最严重的是一个站起来开枪扫射的家伙在换弹匣时,被骑兵的长矛刺中了大腿,失血严重,眼看就活不成了。 趁着俄军已经撤退,瑟尔丹他们给伤员又做了简单包扎,死伤的士兵也都扶到了马上,之后便开始向东南方向撤退。 一行人刚走出一里多地,负责掩护的侦察队员又发现一股更多的俄军骑兵从东面又围了过来,这让瑟尔丹大惊失色,他没想到罗刹的反扑竟然来的如此之快。 就在此时,东南面的树林里人影晃动,随着大声口令的问答,二十几个北海军的士兵从树后冒了出来,从多晋城营地赶来的部队终于到了。瑟尔丹不由长出一口气,心力交瘁的他不由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 很快,随着东面的枪声接二连三的开始响起,越来越多的北海军士兵跑过侦察队的身边,瑟尔丹有些惊讶,他拉住一个排长问道:“你们来了多少人?” “两个营!”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六十四章 雅克萨会战(三) 赵新派出的两个营在打退了从额穆尔卡伦方向增援的俄军后并没有后撤,在留下了一个营的人驻守南岸后,另一个营则乘船渡江,停留在了距离雅克萨东南方向六公里的河滩地带。 俄军的侦察队很快就发现了北海军的动向,他们当晚就派出猎兵和骑兵试图驱赶。北海军依托巡逻艇上的重机枪和简单构筑的环形防御阵地,有效的抵挡了俄军一整夜的骚扰,牢牢的守在了黑龙江北岸。 8月23日早上6点,停留在多晋城的北海军大部登船向西,在上午8点抵达了前一天在黑龙江北岸开辟的登陆场。之后大队人马一路向北,在距离河岸一公里的平原地带扎营。 与此同时,北海军炮兵所属的一个侦察队与南岸驻扎的那个营汇合,之后在向导扎木苏的带领下,顺着蜿蜒的南盖河谷进入了大兴安岭。他们的任务至关重要,侦察队将在额穆尔卡伦东南方向的山坡附近寻找并设置炮兵观察点,一旦观察点设置完成,不管是古城岛还是雅克萨都将覆盖在北海军的炮火打击之下。 从8月23日到8月25日,北海军除了对雅克萨派出的俄军进行阻击,其他时间都在忙着构筑阵地,清理灌木荒草,开辟到江边道路,在下风口挖设厕所...... 打会战,尤其是野战,后勤补给远比先进的武器和士兵的血勇更加重要。刘胜打宁古塔的时候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才选择了猛打猛冲,快速解决战斗。 举个最简单的栗子,饮水。 一个体重70公斤的成年男子每天的正常饮水量是3000毫升,如果是重体力劳动或是体能消耗强度很大,那就必须增加1000毫升,也就是四千。 而这个时代不论亚洲欧洲,作战时需要扎营后才能派人打水,除此之外还要安排民伕砍柴烧水,帮着做饭。一千人的战兵要进行远距离作战的话,必须要配备一千到两千人的民伕队才行。否则士兵每天别干别的了,光是砍柴烧水做饭就得折腾掉一半的时间。要是水源受到污染,那就更啰嗦了。 北海军营地南面一公里外就是黑龙江,北面也有一些水洼和小型湖泊。好在这一带水源地众多,俄军就算是想用死马死牛污染也力有不逮。再说了,留着吃肉多香啊! 话说在野外使用净水片都是临时的短期行为。一是有异味异色,二是容易引起碘过敏,三是水中的隐孢子虫无法去除,还得烧开后才能饮用。 而现在有了赵新这个“移动仓库”,一切都好办了很多。这也就是他,换成刘胜他们根本玩不转,光是一个道路问题就能把他们难住。 十辆储水能力在六千升的净水车通过一级反渗透的方式,可以满足一万人一天的饮水需求。同时每辆车上还自带8KW柴油发电机两套独立供电系统,为净水设备和加热设备提供充足的电力。 除此之外,还有十几辆野外炊事车,其中包括了一次能满足三百人就餐的炊事车以及一次能为六百人提供主食的专用主食车。 “老胡,今天中午吃啥?” “面条,猪肉罐头卤,一口满嘴油。” 李彦升听了厨子的话,口水直流。这位和其他跟随而来的边民自从在呼玛尔河那里见识了北海军的各种后勤车辆,过了好一阵才逐渐适应并接受。 这次老兄之前做的最搞笑的事就是叫上了一帮达斡尔人割了一大堆草,说是要给这些白色、墨绿色的四方牲口吃,搞的警卫连和后勤队的厨子们笑话了他好几天。 从8月25日起,随着北海军的阵地设施愈加完善,俄军的小规模骚扰再也讨不到便宜,于是苏沃洛夫停止了这种行为。 事实上俄军在雅克萨城一线的防御设施十分完善,三道堑壕阵地上都构筑有完备的工事,而北海军所处的地形并不好。不过赵新他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通过江对岸布置的一个营对额穆尔卡伦的敌军不断骚扰攻击,吸引敌军注意力,为炮兵侦察队寻找合适的观察点提供充裕的时间。 照例,当北海军的天线架设完成后,几架无人机又开始在雅克萨、古城岛和额穆尔河口的上空肆意迅游,每天发出的嗡嗡声搞的俄军心烦意乱。到了第二天,连苏沃洛夫本人也被惊动了,带着参谋部的一众军官来到了第二道堑壕之外。 “上将来了!所有人,立--正!”随着团长的一声令下,防线上的士兵全都屏气凝神的注视着骑在马上的苏沃洛夫一行。这时所有人都注意到上将今天只穿了一件士兵呢上衣,骑在马上。他的胸前佩带着一枚有橙黑色绶带的乔治十字勋章。 苏沃洛夫接过望远镜,顺着手下人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俄里外的天空上有一个小点正在接近。等小点在望远镜的视野里越来越大,上将阁下这才注意到了那奇怪的外形和颜色,以及下方挂着的黑色方盒子。 “喂,先生们,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 没有人回答,因为这已经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的认知。 一个下士突然大声说道:“将军,这是魔鬼,是妖怪!” 团长变得有些气急败坏,骂道:“闭嘴!你个蠢货,我要让你把你吊起来抽鞭子!” 这时一个少尉十分平静的说道:“不,我想这应该是清国人发明的一种观察机械。” “哦?”苏沃洛夫向前走一步又问道:“少尉先生,这是真的吗?” 少尉想了想回答道:“第一,我仅仅是一个少尉,这只是我的推测。第二,上将,我个人从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妖魔鬼怪,即便是有,在您的带领下我们也能将其消灭。” “大尉先生,”马上的上将微微躬身施礼道:“欢迎你今天到我那里去吃晚饭,明天还请你吃午饭。” 在场所有人一听,都朝那位少尉露出的羡慕嫉妒的目光。几分钟之内破格连升两级,这种好事就这么白白错过了。 随后,苏沃洛夫又提出了问题:“谁能把它打下来?” 团长这时立正道:“上将,我们昨天用火枪打过,那东西飞的太高。” 刚被提升的大尉回答道:“或许我们可以用大炮,把炮口抬高。我仔细观察过,那东西的高度应不超过200米。” “很好!那就去做吧。”苏沃洛夫满意的点了点头,继续对周围人道:“什么是观察?这就是观察!为了大致确定物体的数量及大小而进行的快速目测,当我们看清了敌人的一切,那就祝贺自己吧,我们已经取得了胜利!” 天黑之前,四门8磅炮组在那位破格提升的大尉带领下,被人拖马拉的集中到了一处胸墙后面,并将炮口抬高到了60度,准备在第二天白天进行偷袭。 问题是俄军以为自己搞的神不知鬼不觉,可无人机在进行夜间侦察时,很容易的就发现了这处火炮阵地。已经对俄军火炮类型颇为熟悉的北海军参谋们,一眼就从屏幕上认出了那是四门炮口高高扬起的8磅炮。 晚间,出来起夜的范统回来时看到了站在帐篷前正冲着远处出神的赵新。他犹豫了一下,随即走了过去。 “睡不着?”范统问道。 “是啊,在考虑以后怎么守住这片土地。” “就这么有信心能一战而下?” “来了这么久,你见我做过没把握的事吗?”赵新心不在焉地回答着。“这一战的关键就是要跟俄国人比速度,”他又开口道:“这样咱们才能迅速的拿下伊尔库茨克。” “那么,假如那位女皇派人来谈判,你会给出什么条件?” “勒拿河,必须以勒拿河为分界线。”赵新解释道:“其实不管是现在的水运还是以后那条西伯利亚铁路,伊尔库茨克都是一个绕不过去的点。” 范统讶然道:“听你的意思,你是准备修铁路?” 赵新很肯定的点头道:“是啊,是啊。不修铁路肯定不行。无论是人口还是物资,仅靠河道的话,一年只能有五个月的使用期。” 范统笑道:“我记得以前课本上说,帝国主义控制的铁路修到哪里,他们侵略的魔爪就伸到哪里。” 赵新笑道:“你这话本身就有毛病。咱们算是帝国主义吗?他们要是不侵略,我顶多是维持原有的疆域。” 范统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哎?李白的老家,碎叶城现在在谁手里啊?” 赵新道:“满清。从这点上来说,康雍乾三代比大明朝强多了,可惜后代子孙不争气。” “以前不知道,来了快一年,很多事情颠覆了以前的认知。”范统叹了口气,悲天悯人的他决定在睡前再问最后一个问题。“这次能不能少杀点俘虏?咱们毕竟都是受过教育的现代人,杀人多了总是不好。” “小范,你要明白一点,这是个铁与火的时代,同情侵略者只会让他们以为我们软弱可欺。我以为,那些对侵略者宽大为怀之类的做法,实在令人作呕。必须杀一儆百,剩下的就得去挖煤修路来赎罪。”赵新继续道:“别谈什么人道主义,战争不是请客吃饭,不是茶余饭后消遣的儿戏,而是最丑恶的事。敢挑起战争,就要承担失败的后果。几万人凑在一起不就是为了互相屠杀么,成千上万人被杀死或被打成残废,然后杀人越多,功劳越大......” “打住打住,我就问一句而已。你这么一说我恐怕今天晚上都睡不着了。”营地篝火的光影跳动间,范统看不清赵新脸上的表情是凶恶还是平静。 “唉,打了这么多仗,我除了一开始那会有些兴奋,之后就都成了责任。”赵新拍了拍范统的肩膀又道:“该休息了,我也该睡了。” 范统回到帐篷里,躺在铺盖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等他闭上了眼打起呼噜,梦里似乎有个金发妹子正跟他招手...... 8月26日,北海军由五门D30远程火炮组成的炮兵阵地终于布设完毕,而围绕炮兵阵地所修建的防御阵地也基本修筑完成。 赵新随即命令黑龙江南岸的部队越过排卧岛,向额穆尔卡伦推进,吸引俄军注意力;同时,北海军各部陆续进入营地以西的进攻出发阵地。 苏沃洛夫那边则命令两个骑兵团向雅克萨城北面移动,其目的是想通过树林迂回到北海军的阵地。他现在的兵力虽然不少,但需要防御的要点也很多,所以并没有率先发动攻击,将视敌人的行动随时发布命令。 对于俄军的一万八千人而言,光是苏沃洛夫这个富有魔力的名字就使所有人士气旺盛。 “只要上将在这里,一个人就顶十万人!” 战斗开始前前,苏沃洛夫上将试了最后的手段,8月26日,他派出使者把一封劝降信送到了北海军的前沿阵地上。此时欧洲的交战规则是使者可以见到对方的统帅,不过北海军显然不想尊重这套,他们只是让俄军使者停留在阵地前方二百外的位置。 赵新收到信后觉得实在搞笑,侵略者居然劝保卫家园的人放弃抵抗投降,这特么都是什么逻辑? 之后他便给苏沃洛夫回了封信,上面只有一句话:“滚出雅克萨!” 赵新当然想写的更多,通过文字好好损一下对方,无奈他俄文水平有限,绞尽脑汁的编了半天结果是一地废纸。 苏沃洛夫派出的使者看完这封没有盖蜡印的回信,对北海军的军官说:“阿穆尔河可以停流,天穹可以塌坠,雅克萨要塞决不投降。” 当使者回去汇报后,苏沃洛夫做了最后一次战前动员:“一百年前,我们两次来到雅克萨又两次屈辱的撤离了,甚至还签订了一份不平等的条约。现在是第三次,我们再无选择!要么守住这里,要么在此牺牲。诚然,敌人武器很先进,我们的困难很大。但作为俄罗斯军人,我们不应在任何力量面前屈服!雅克萨要塞非常坚固,我们的兵力是对方的一倍,我们的军队同样强大。我从军几十年,至今还从没在任何力量面前退却过。如果我们能击退当面之地,整个黑龙江流域都将回到帝国的怀抱!” 同一时刻,赵新通过设置在各处阵地上的大喇叭和电台,向九千北海军也做了他有史以来第一次战前动员: “这次出战前,有人问我,为什么要放着关内的大好山河不打,非要北上数千里帮满清守国门?为什么不去占领南方的花花世界, 而要褴褛筚路的在这里奋斗数年?兄弟们!远的不说,375年前,汉人就已经来到了这块土地,勒石铭文,这一点,有特林石矶上的永宁碑为证。 天之所覆,地之所载,日月所照,霜露所坠;白山黑水,万里山河。如果我们不捍卫这片土地,一百年后,我们将永远失去!如果我们今天不来战斗,不管是汉、满,还是赫哲、费雅喀,乃至索伦各部,都将沦为异族枪炮下的奴隶,他们面对将是异国侵略者的屠杀! 让那些狗屁的西方文明见鬼去吧!如果我们富足,他们就贩卖毒物荼毒百姓;如果我们贫穷,他们就要我们割地赔款,称之为‘租界’。他们对土地欲壑难填,上万里的白山黑水都无法满足其贪婪。他们破坏、屠杀、偷盗却美其名曰‘文明’,所到之处杀人放火,奸淫抢掠,掠夺我们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成为他们的收藏品,最后却还要我们自己用钱买回来! 我们对面是一群永远对土地不会满足的异国强盗,这场战斗不是终结,打完了这场仗,我们将一路向西,将战火带到侵略者的家园。 让那些狗屁的怜悯见鬼去吧!兄弟们,杀死他们,消灭每一个手持武器的侵略者,把他们的身体变成这块土地的肥料,让我们用一次次胜利来昭告天下,谁也抢不走我们的领土!”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六十五章 雅克萨会战(四) 8月27日凌晨五点,天光刚开始由黑转白,北海军的炮兵阵地率先开火,炮击的目标是位于四公里外的俄军第三道堑壕内的火炮角堡。雅克萨城外的这种火炮角堡一共有五座,每座上面都架设了3~4门12磅炮。 线列战术时代,这种火炮角堡的外形都是两米高的三角形拱台,在拱台外侧则是与堑壕连接在一起的两米深的壕沟,不管敌军从三角堡前面的哪一个方向攻来,都会受到居高临下的打击。而俄军的步兵还可以从堑壕两侧抵达角堡内部,踏上台阶对进攻的步兵予以打击。 问题是北海军不会跟俄军这么打。赵新之所以选择这个时间发动,目的就是让俄军搞不清自己的火炮阵地。 “可惜了!”雅克萨城的司令部内,苏沃洛夫淡淡的说了一句,脸上毫无表情。事实上他完全没想到对面的敌人居然比他提前了半个小时发起攻击。 “命令第三道防线所有火炮向敌军方向射击,西伯利亚猎兵营从东南侧向敌军左翼发起试探性攻击。如果我猜的不错,他们已经出动了。通知古城岛那里注意敌军船队的动静,一有发现,及时汇报。” 俄军防线上,从最南边响起一声沉重的炮击声,24磅炮弹在对面北海军隆隆的炮声中随着一股火光喷出炮口,然后消失了。过了几分钟,俄军阵地上的第二、第三声炮击震荡着空气接连响起;从南到北,第四、第五声炮击继续着轰鸣。 最初的炮击声还没完全消失,其他三角堡上的炮击声又响起来,争先恐后,众炮齐发,响成一片。 而北海军的炮火按照一发先试射,随后五发齐射的频率,将俄军防线外围的几个三角堡一个个的敲掉;然后炮火开始向西延伸。 雅克萨城外的第二道堑壕防线上胸墙后面和壕沟里都是士兵,在第三道和第二道堑壕之间的空地上,仿佛无中生有似的不断地腾起一团团泥土和黑烟,先是单个出现,继而成群闪现;时而稀疏,时而稠密,一簇簇爆炸的火光伴随着气团膨胀开来,汹涌滚动,混成一片。 北海军的出发阵地上,哨音接二连三的响起,阵地上霎时如同开水沸腾了一半,两个营的步兵从战壕中一跃而出,向着俄军的右翼开始推进。 凭借着三三战术,一千多名北海军士兵摆开了一个宽大的进攻幅面,他们相互掩护,交叉前进,这种景象落在对面的俄军眼里,就成了一股股海浪,一波接一波的向他们涌了过来。 “上帝啊!他们到底出动了多少人!” “真是一群疯子,哪有这么进攻的!” “快隐蔽!”说话的是一名老兵,他曾和北海军交过手。“兄弟们,注意隐蔽!敌人的步枪射程很远。” 在第三道堑壕两道胸墙之前的空地上,两门八磅炮被几十名俄军士兵生拉硬拽的拖到了位置。又过了十几秒,随着“嗵嗵”两声,两发炮弹伴随着火光从炮口喷出,在空中滑行数百米后,又在满是荒草的旷野上落地后继续向前弹起,最后无力的隐没在草丛里。 “不行啊!8磅炮够不着敌人。我们的12磅炮在哪?”俄军的炮手大声叫着。 一旁的炮兵准尉叹息了一声,脸上被硝烟熏的一道道的。 北海军展开炮击20分钟后,俄军有五十来人被抬出两座三角炮垒;除了一门被炸翻的12磅炮炮身完好无损外,其他五门炮都被击毁。 随着发起攻击的北海军进入到距离俄军阵地两千多米的位置,后面跟上的迫击炮组也相开火。无人机在天空中穿梭和停留,营地里的观测人员不断的将俄军火力点的距离方位向前方的迫击炮炮组通报。4公斤重的榴弹零零散散地落在了俄军第三道半圆形堑壕的右翼,更远处飞来的炮弹发出了尖锐的呼啸声。 “上将,敌人的炮火太猛烈,我们在前方的炮垒已经损失殆尽。” “敌军的炮兵阵地找到了没有?”苏沃洛夫暗暗心惊,他终于见识到了北海军大炮的凶狠,这已经超出了他对火炮的认识。 “好像是在他们营地的北侧,距离我们至少五公里以上。” “什么?!”苏沃洛夫顿时愣住了。 几分钟后,数百名身穿亚麻色制服的俄军冒着轰炸和烟尘穿过堑壕,为首的上尉举起指挥刀大声道:“兄弟们!轮到我们上了!猎兵出击!” 突然,爆炸的气浪把上尉掀进身后的壕沟边缘,就在这一瞬间,一团团火光在他眼前闪现,爆炸、呼啸,几乎将他的耳膜撕裂,震得他的耳朵嗡嗡作响。 等他清醒过来,用两手撑地坐起来时,之前正准备出发的猎兵已经倒下了一大片。地面上散落着烧焦的亚麻布片和武器,烧焦的地面上,弹坑里噙满了血水。一匹马拖着散了架的车辕,从他眼前飞驰而过;另一匹马则躺在地上,发出了凄厉的哀鸣。 北海军的指挥部里,赵新对一名参谋问道:“俄军的骑兵找到没有?” “还没,目前只在第二道堑壕后发现少量骑兵。” “继续找,”赵新看着临时制作出来的地图沉吟了半晌,用铅笔在雅克萨城东北方向的一大片树林位置画了一个圈,对那参谋道:“让2号无人机向这里搜索。” 一旁的刘胜道:“不管了。先把第三道堑壕拿下来,否则骑兵一旦杀过来,二营和三营恐怕顶不住。” “好吧。”赵新点点头,对另外一名参谋道:“通知炮兵阵地,向额穆尔那里的俄军阵地开火,把他们都赶到古城岛去!” 带领猎兵刚出发就遭到一顿轰炸的伊万科夫大尉已经被吓掉了魂,他被几名侥幸逃生的士兵拉扯着拽进了堑壕后,这才感到自己从地狱的恐怖里逃回了人间。 不远处的炮垒里已经没有射击声了,他站到泥阶上查看堑壕外的动静,只见对面那些三三两两为一组的敌人距离自己已经不足200俄丈。 “啾!啾!”子弹打在伊万科夫大尉面前很近的地方,溅起了一簇簇泥土,吓得他赶紧缩了回去。 “弟兄们!准备射击,敌人攻上来了!” 几百名俄军火枪兵纷纷站到泥阶上开始做好射击准备,但是有几个人刚刚露头就被打死了。 看到对面的敌人不断的接近,伊万科夫大尉这时想起了上将说过的话,于是大叫道:“弟兄们!不要盯着敌人的眼睛,要看准他们的胸膛。你们的刺刀要往那儿捅!” 俄军的火枪开始轰鸣,一道道火光伴随着白色的硝烟在堑壕上喷涌,正当俄军正忙着装弹之际,天空中突然冒出了十几个黑乎乎的玩意儿,相继砸落进俄军的战壕内。 “卧倒!” 来不及了,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在堑壕内响起,一团团火光和泥土在地平线上喷发。当伊万科夫大尉再度用手撑起身体,抖落身上的泥土时,一把雪亮的刺刀从他眼前闪过。 “杀!” 伊万科夫大尉本能的挥动手里的军刀,试图将刺刀格开,可两人都是用力过猛,随即就撞在了一起。他们在壕沟里翻滚撕扯着,那名北海军士兵的钢盔也掉落了,双方都试图掐住对方的喉咙,扣对方的眼眶。 枪声、杀声、喊叫声在战壕内乱成一片,俄军有些慌了,他们没料到这些鞑靼人面孔家伙居然如此凶猛。 有好几秒钟,伊万科夫大尉看到了对手那陌生的面孔。他看着对手那凶狠的目光,一股本能的恐惧的浮上心头,右手将对方喉咙掐得越来越紧。突然,他感到腰间传来一股剧痛,全身的力气都随着疼痛被抽走。 “我是中枪了?还是要被俘虏了?”念头只停留了一瞬间,伊万科夫大尉的右手便无力的松开,眼前陷入了黑暗。 此时太阳已经从东面升起,阳光被零零碎碎的浮云和硝烟分割成数道,洒落在俄军的阵地上。阳光里,地面上的一切都在沸腾着。大地被炮弹打得斑痕累累,无数嗜血成性的钢铁碎片在完成了其使命后,将停留在血泊中缓慢生锈;撤退的俄军不断被身后的子弹追上,一头栽倒在地上。 周和尚扶起满身泥泞正在大口喘气的康有财,半是庆幸半是责备的说道:“康有财,你他娘的够猛啊!有子弹不用,非得跟罗刹拼刺刀?要不是小七帮你一把,老子明年还得给你烧纸钱。” 康有财心有余悸的看着地上一身泥土的尸体,对周和尚道:“连长,这是个官,我想,想,想......” “滚蛋!你这叫勇气可嘉,行为愚蠢......”周和尚还要继续数落,就听“嗡”的一声,一颗实心铁球从他头顶划过,周和尚下意识的一缩脖子,对左右的士兵叫道:“注意隐蔽!” 雅克萨城棱堡的两座炮台上,俄军的12磅炮相继开火,目标正是刚被占据的第三道堑壕。 苏沃洛夫终于等不及了,他发现对手的攻击手段远超他的想象,让他之前几十年战斗生涯里所积累的一切经验都变得毫无价值。再这么被动的打下去,敌人转眼就要攻到城下了。 “命令骑兵出击,目标,敌军的火炮阵地。告诉他们,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打掉他们的大炮!” 俄军的两个骑兵团开始进攻了。不过因为北海镇的炮兵阵地北侧密布着大大小小的水洼和沼泽,迫使俄军骑兵无法在广阔的阵线上发起进攻,有些地段上,俄军的骑兵只能分排冲锋。除了两个连被留作预备队,其他各连的哥萨克骑兵们已经投入了进攻的浪潮。 在位于北海军炮兵阵地外围的防御阵地上,几门高射炮位上的士兵隐隐听到了震天的杀声:“呜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地平线上,数百名俄军骑兵冒了出来,他们手持长矛,准备对北海军展开致命一击。 “开火!”从早上打到现在,无论是赵新还是刘胜,就等着这一时刻,消灭了这股骑兵就可以专心对付雅克萨城了。 密如鼓点的开炮声在各处高射炮位上响起,上百发炮弹嗖嗖地穿过那些水洼和沼泽,在俄军骑兵中不断的爆炸,原本齐整的冲锋队形霎时就变得乱七八糟。 越来越多的哥萨克骑兵被爆炸的气浪掀落马下,爆炸的榴弹犹如清晨燃放的绚烂礼花在地面上纷纷炸开。 一名被死马压住的哥萨克惊恐的大叫着:“兄弟们!别扔下我啊,帮我一把吧......” 轰! 哒哒哒!哒哒哒! 北海军阵地上的数十挺轻重机枪也开始响起,对那些躲过炮火仍在继续冲锋的骑兵展开了点射。 在宽达一公里的沙土地上,北海军的炮火使得正在冲击的俄军骑兵里频频升起如同旋风般爆炸的白色烟柱,而骑兵们进攻的浪潮依旧汹涌。从爆炸中心飞溅出的弹片犹如瓢泼大雨,挥洒到进攻者的身上;阵地上的机枪火力更加无情地疯狂扫射,剿杀着他们视线里能看到的一切活物。 俄军骑兵的冲击波浪就如同春汛的黑龙江水撞击到石岸, 碰得粉碎,他们始终没有冲过第一道铁丝网。短短二十几分钟,俄军骑兵就被打死了七百多人。 在额穆尔卡伦那里,随着北海军的炮火在俄军的防线上不断的炸开,驻守在这里的俄军还没看到对面的那股敌人,就已经被炸的七零八落,他们惊慌的叫喊着,不顾军官的命令,仓皇的逃向浮桥,向古城岛上的棱堡撤退。 一公里外的北海军二团一营用携带的三门迫击炮向俄军营地连打了数十发炮弹后,随即就发起了冲锋。 到了早上7点,额穆尔卡伦的俄军营地已经被北海军全部拿下。 7点10分,在更改了坐标方位后,古城岛上的俄军棱堡内外开始遭受北海军大炮的洗礼,两千多俄军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他们只能所在堡墙的下面无助的祈求上帝。 苏沃洛夫和手下的军官们目瞪口呆的望着眼前的一切,他们没想到“清国人”的攻势居然如此暴烈,己方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这已经不再是他熟悉的战争了。相较于对面的这些敌人,苏沃洛夫觉得自己从小所学的那些战术战法已经完全落伍。无论是亚历山大·马其顿还是汉尼拔,甚至于当代的战术大师孔代、蒂雷纳、欧根·萨瓦亲王、鲁缅采夫这些人,面对这样的敌人也是毫无办法。 这已经不是作战了,而是一面倒的屠杀!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六十六章 雅克萨会战(五) 俄军已经乱套了,雅克萨城外围的部队都在往第一道堑壕里撤退,活着的人已经顾不上死去的同伴。他们一经交火就立刻仓皇逃跑。不是他们不想勇敢,而是对一个火枪打不着、大炮轰不到的敌人,哥萨克和布里亚特士兵们的内心此时只剩下了畏惧。 撤退的命令都是在队伍里最接近士兵的军官发出的,不仅没有请示苏沃洛夫,也没有请示各团的主官。士兵们现在已经来不及惧怕违抗命令或是擅自行动将会受处分,什么也没有自己的生命宝贵。 有些人得往回跑能够得救,有些人觉得向北跑能够得救,士兵们都是按照一时的心情而行动。实际上,无论是哪个方向都无法改善哥萨克们的处境,北海军的机枪一打就是一个扇面。哥萨克们在枪林弹雨中乱窜,或是站在泥阶上胡乱的朝交替前进的敌人射击。 驻守在城内的长官试图整顿逃回的部队,迫使溃兵们服从纪律。然而这种所谓的纪律不过是再将他们推送到炮火连天的前方,出于对死亡的恐怖,他们又再度失去纪律,因为面临死亡,情绪又乱窜起来。 北海军愈接近雅克萨城,攻势愈猛,如出膛后即将落地的炮弹势不可挡。它后面是充满仇恨的千里白山黑水,前面距离国境分界的额尔古纳河只有二百多里了。北海军的每一个士兵都感觉得到,这场会战的胜利曙光已现。 “上将,敌人的小股部队攻上古城岛了!” “上将,古城岛的棱堡遭到敌军重炮轰炸,我们实在搞不清他们的重炮为什么会移动的那么快!” “上将,我们在二线战壕的士兵正在遭到屠杀!” 一个少将走到苏沃洛夫面前,向他建议让城内的猎兵军投入战斗。站在苏沃洛夫身旁的阿列克谢少将和其他人交换了眼色,对这位将军毫无意义的建议露出了苦笑。 苏沃洛夫此时的整个面部表情显得镇静、紧张,他沉默了很久才道:“不能再让我的士兵去送死。命令城外部队向第一道堑壕内撤退。” 他掸了掸胸口的绶带,像是有灰尘落在了上面。然后他面容平静的对手下人道:“先生们,升起白旗,派人去联络对面的清国人,让这场毫无意义的屠杀尽快停止吧。” 听了这话,在场的很多俄军军官们如释重负。现在是早上8点半,开战才三个半小时,俄军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骑兵就剩了两百,四个步兵团损失大半。他们都很清楚,现在已经没有战斗了,只剩了连续不断的屠杀...... 北海军的炮兵阵地上,李彦升带着个红色的隔音耳罩站在炮兵阵地的后方五十米远的位置看热闹。D30的每一次开炮,都能震的他脸上的肌肉不住颤动。 作为一个曾经的清军炮兵协领,五千斤的铸铁红衣大炮已经是他见过的最大火炮,十五斤的炮弹(16磅)从城头可以打出三里地,李彦升觉得最厉害的大炮不过如此。 可直到昨天,他才终于见到北海军的大炮。当他看到那一丈多长才只有小腿粗的炮管,又听说这炮的最大射程可以打到四十里外,李彦升整个人都不会了。于是当今天凌晨北海军发起攻击时,他死活都要过来看大炮开火。 最初他离得很近,想通过近距离观察,看清炮闩的闭合方式,可看了半天也不得其法。第一下的试射让他觉得声音还可以接受,可等到五门火炮进行五发急促射击的时候,李彦升就受不了了,那滋味实在是让人无比的“酸爽”;尤其是两条小腿,每次开炮都犹如被人用棍子狠狠扪了一下。 北海军的五门火炮在发射时,所有炮手都要听炮长的命令,每次喊“预备--放!”时,炮位上的所有人都一起张嘴一齐喊“放“,否则炮声冲击波会损坏听力。而炮位四周尘土飞扬,呛得人口鼻几乎无法呼吸。呆久了,李彦升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被震的跳出来了。 这天底下居然有这样的大炮?!朝廷还打个屁啊,赶紧讲和吧,北海军早晚一扫天下! 李彦升觉得大清朝所有的雄关壁垒在这样的大炮面前都是渣渣,他此刻无比庆幸之前投靠北海军的决定。他就一直这么出神的看着,直到罗刹骑兵发起攻击后,注意力才转到了高射炮台方向。而等他看完北海军对罗刹骑兵的屠杀,李彦升被惊的面如土色,那可是近千的骑兵啊,转眼间就完了。 赵新此时已经得知雅克萨的城头升起白旗,可他对古城岛的攻击仍未停止。 刘胜和范统已经带着虎吉的六团在江边开始登船,现在古城岛东侧和雅克萨城西侧的俄军炮台已经被北海军的炮火压制住了,只要南岸的那个营炸开俄军的浮桥,刘胜将率领船队直奔伊尔库茨克,彻底封死勒拿河以东的大门。 上午9点,随着几声巨大的爆炸,俄军在古城岛和黑龙江上架设的浮桥化为了碎片。9点15分,刘胜的船队在两条深灰色巡逻艇的开道穿过排卧岛。当船队穿过被炸毁的浮桥江段,迎面就撞上了正在严阵以待的俄军船队。 在两艘巡逻艇密集的弹雨掩护下,数十枚RPG-7V2火箭弹从紧跟着巡逻艇的两条双体客船上喷射而出,江面上顿时响起密集的爆炸声。因为这玩意的有效射程只有200米,赵新自从前年买到手,除了训练,实战里一直没怎么用过,今天总算是用上了。 一百多发火箭弹打完,俄军的船队也基本上被打残了。于是在雅克萨城头数千俄军的目瞪口呆下,北海军的船队飞快的穿过那些冒着黑烟燃起熊熊大火的木船,很快就消失在了江面上。 当苏沃洛夫得知这一消息后,脸色大变,整个人瞬间都苍老了几分。他明白敌人的那支船队去干嘛了,一旦对方顺着黑龙江上行到贝加尔湖西岸的伊尔库茨克,整个伊尔库茨克省就完了;帝国没了伊尔库茨克,鄂霍茨克乃至上下勘察加就会断粮,到时候都不用派兵,这两个沿海据点就会很快消亡。而帝国在东方的出海口一旦丢失,阿留申群岛乃至阿拉斯加的皮毛贸易路线也将会被中断。 这个损失太大了,大到苏沃洛夫根本承受不起。他已经来不及去想圣彼得堡的女皇会如何发落自己,而是命令手下的阿列克谢少将赶紧打着白旗去和北海军商议投降事宜。 中午12点,当赵新得知刘胜的船队已经抵达额尔古纳河,即将进入沙俄国境。他这才命令各部停止开火,严阵以待。到了这个时候,古城岛上的俄军已经被消灭殆尽;而雅克萨城外的俄军已经全部退入到城内。 当阿列克谢少将终于见到了操着一口流利俄语的赵新时,他这才明白,这根本不是什么清军,而是传说中一直和清帝国做对的那股武装。 赵新的条件很简单,放下武器,无条件投降。 “我只给你们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后如果雅克萨城大门不开,你们不出来缴械,我们将继续炮轰城堡。” 阿列克谢少将十分诚恳的道:“阁下,您的条件我没有意见。不过时间上是不是苛刻了一些?我们希望收敛战死的同胞,将他们安葬。” 赵新道:“少将阁下,这不冲突,你们现在就可以派人收尸。去把我的条件告诉你们那位上将吧。四十分钟后,我将在这里恭候他的到来。” 当苏沃洛夫带着自己的军官们出了雅克萨城的东门,穿过那些俄军精心挖设的堑壕时,他们便看到了一大片己方士兵的尸体。 不管是军官还是士兵,他们或卧或躺,要么在壕沟里,要么在壕沟之间的空地上、弹坑里,姿势各异,大多数都非常难看、可怕。尸体附近潮湿的土地都被踏成了稠泥浆,遍地都是脚印和炮车辗出的一道道深辙。 俄军一行人从死尸堆中穿行而过,整个战场上遍布着刺鼻的血腥味和硝烟味。 “狗日的罗刹,瞅瞅你们干的还叫人事吗?杀完别人,这下自己遭报应了吧。” 一个端着枪的北海军士兵毫无惧色的看向苏沃洛夫等人,嘴里用沙俄人听不懂的普通话低声骂着,俄军一行人都不用翻译就知道对方嘴里肯定没有好话。 苏沃洛夫命手下人停止前进,他独自走了几步,摘下军貌,仔细的看着那些战死的士兵和军官,试图记住他们的样子。在默默的走到第三道堑壕时,他对一个死后面目依然清晰可辨的大尉看了许久。 苏沃洛夫注意到,这些战死的军官有些是被子弹打死的,而大部分却是被炮弹给炸死的。很明显,北海军的榴弹杀伤力十分凶狠,很多士兵都是以炸点为中心,一片片的死去。 那个年轻的大尉前天和昨天还陪自己吃饭来的,可他现在头上的帽子也没了,睁着双眼仰面躺着,左手紧按在胸前,右臂伸到了一旁去,从他腰间军装上渗出的血已经成了黑色。 他右边的一具尸体脸朝下横在那里,后腰上的饰带已经脱落,亚麻布军装象驼峰似的在脊背上鼓起来,露着一条青筋暴起而又健壮的腿,脚上穿着后跟歪斜的细皮短靴子。他头上没有了帽子,连天灵盖也没有了,是被炮弹片齐整地削掉的;四周围着一圈湿淋淋发缕的空脑壳里闪耀着暗红色的泥水。 在他后面,横着一个矮小结实、没有脸的军官,穿着敞怀的上衣和破军服,下巴骨斜依在裸露的胸膛上,头发底下,白亮狭窄的前额上挂着一片烧焦的皮肤,在硬腭和额尖中间是一些碎骨片和一滩紫红色的稀汤。再过去一点儿是一堆胡乱堆集的残肢和军装碎片以及一条扭在原本是长头的地方的压烂了的腿。 再远一点,横着一具简直还是孩子似的尸体,丰满的嘴唇和孩子般椭圆的脸;一排机枪子弹打穿了他的胸部,胸口被打了四个窟窿。 “这是战争吗?战争怎么能变得这么血腥而残酷?” 此时从雅克萨城里出来收敛伤员和战死士兵的民伕队看着如此场面也都被骇住了,很多人趴在地上开始哇哇的大吐起来,哭声和哀嚎也开始回荡在旷野上。 除了北海军的士兵,出城和站在城墙上的哥萨克们都画着十字,有些人甚至就跪在了城墙上。所有人都保持沉默,很久没有说话。 蹲在堑壕边缘的康有财似乎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气氛,他指着城堡上的哥萨克们痛骂道:“恁们现在知道怕了?早干嘛去了?!恁们打桂古达尔城,打呼玛尔城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怕呢?一群记打不记吃的畜生!” “......” 赵新终于见到了本时空这位著名的沙俄将军,他在对方诧异的目光中,伸出右手和苏沃洛夫轻轻一握随即松开。 “请坐吧,将军。” 苏沃洛夫面无表情的坐下,盯着赵新看了好一会,才叹口气道:“我从一开始就错了。你们不是清国的军队。” “这话既正确又不正确。”赵新等警卫端上了一壶茶,倒好水,这才继续道:“不管我们是不是清国的军队,我们也是中国人,而你们侵犯了我们的领土。至于我和清国的矛盾,那是我们自己的事。” “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呢?年轻人。你是第一个让我举白旗的对手。” “我姓赵,你们那位在黑龙江城被俘的亚历山德罗少将,他称我为殿下。而在清国皇帝那里,我是前朝一位藩王的后裔。”看到一众沙俄将领露出惊讶的神色,赵新收起笑容道:“至于举白旗,将军,你们作为侵略者,按说我应该把你们都绞死,这道理走到哪儿也说的过去。” “上绞架?这个倒是没什么。如果殿下您能放我的手下回去, 即便是上绞架我也没意见。” “呵呵,回去,这世界上有这种好事吗?打不过低头认输,拍拍屁股走人,就当一切没发生?” “那您想怎么办?” “放下武器,出城投降,等待发落。在此期间,我允许你们收敛所有战死者的尸体。墓穴就不必挖了,您在城外挖的那些战壕我看就挺好。” 此言一出,除了苏沃洛夫之外,其他沙俄将领不干了。 “阁下,您这么做是会受到上帝惩罚的......布拉布拉” “那些战死的士兵和军官们有权得到一块属于他们自己的墓碑!” 赵新面带微笑,也不反驳,抿着杯中的茶水,静静的听这些人废话。 苏沃洛夫突然一抬手止住众人的七嘴八舌,目视赵新道:“你们是不是要去攻打伊尔库茨克?” “对啊,”赵新露出了他那习惯性的奸笑。“既然你们总是对远东抱有野心,那我就帮你们一把,以后咱们以勒拿河为界。” 苏沃洛夫震惊道:“年轻人,你不能这么做!你准备和一个庞大的帝国开战吗?” 赵新随即抛出了一句话,顿时让在座沙俄将领被吓的魂飞天外,全都闭上了嘴。 “将军,你这话太让我失望了。那好吧,我这就派人去联络奥斯曼帝国,跟他们一起瓜分乌克兰好了。我想苏丹陛下会很乐意我提供军事援助的。”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六十七章 想的太美 在施加了威胁,恐吓了一众沙俄将领,结束了没有意义的废话后,苏沃洛夫代表雅克萨的沙俄军队,无奈的在投降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与此相应的,五十八岁的上将向赵新交出了他那柄由女皇御赐、镶有华丽宝石的长剑。 “殿下,请问您打算怎么处置我们?” “将军,这里秋天的风光不错,夏天蚊子也少,至于冬季养老更加合适。”赵新漫不经心的打量着手里的西式长剑,“嚓”的一声回剑入鞘,看着苏沃洛夫的眼睛继续道:“什么都别想了,先带着你的部下修几年地球吧。” “修......地球?” 赵新微微一笑没有解释,他相信过不了多久,苏沃洛夫就会明白这个词的含义。 话说北海军打了这么多年仗,对俘虏如何管理已经颇有心得,于是雅克萨城战俘管理部在俄军投降的当天就成立了,吴思宇任管理部长。 根据北海军的要求,投降的俄军在分批出城缴械的同时,需要向北海军交出城内物资清册、士兵和军官名册。 缴械地点被设置在雅克萨城东门外的一处用木桩和绳子圈出来的空地上,雅克萨城内的俄军以连为单位,在持枪北海军的监视下,分批出城缴械;然后再顺着用木桩和绳子划出的通道,进入一公里外的临时聚集点;北海军调动了四架高射炮和二十多挺机枪进行监视,任何人胆敢跑出绳子划定的范围,当场射杀。 赵新在拿到物资清册后,换了身普通士兵的衣服,混在警卫连的队伍里就进了雅克萨城。等他从雅克萨城离开的时候,城内的物资和军火仓库里连根毛都不剩了。 另一边,战俘管理部开始对俄军俘虏以连为单位分批进行身体检查,这项工作是由吴显宁带着一帮医护士完成的。一个个哥萨克或是布里亚特人在北海军的枪口下,被要求脱得一丝不挂,医护士们根据这些家伙的强壮情况把俘虏分为五个等级。 在完成检查并穿好衣服后,将进入下一项,这时令一众俄军俘虏感到最震撼和不可思议的一幕来了。 几个北海军军官模样的家伙,手里拿着个黑色的长方形扁盒子,只有一掌多长,半个手掌宽。他们先是用哥萨克们听不懂的语言对着那扁盒子说了一句,可接下来,一个女人操着一口流利的俄语声音便从那个扁盒子里响了出来。 “姓名?” “魔鬼!” 一个哥萨克大叫了一声,他满脸惊恐,转身就要冲出用作临时护栏的绳子。而另一个哥萨克则被吓的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右手紧紧地抓着自己胸口的十字架,嘴里也开始嘟囔了起来。 “......山后有座碉堡,我把碉堡的门锁上,钥匙扔到大海里燃烧着的白色巨石阿尔托尔底下面,不论男巫,还是女巫,不论和尚,还是尼姑,都看不见这块巨石。水不会从海洋里流走,黄砂怎么也数不清,我这个上帝的奴仆,同样怎么也伤害不了。为了圣父圣子及神灵之名,阿门。” 绳子外的两个北海军士兵端起枪顶着那名试图逃跑的哥萨克胸口,怒喝道:“站住!否则开枪了!” “不!你们都是群魔鬼!我诅咒你们!” “这些人都是鞑靼人魔法师吗?天啊,这实在是太可怕了!我的主啊,我请求您的饶恕。” 在一阵乱哄哄的嘈杂声中,那个诡异的女人声音又再次响起:“哥萨克们,要是不想下地狱的话,就乖乖的服从我的指令,否则就让你们三天没饭吃。” “女人”的语气是平平淡淡的,没有任何感情色彩,说话时的吐字也十分的诡异,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着说。 十几个哥萨克俘虏这时更害怕了,他们都满脸惊惧的盯着北海军军官手里的黑色扁盒子,惨叫道:“上帝啊,这是鞑靼人的魔法,圣母啊,上帝啊,求您救救我们吧!” 吴思宇是万万没想到啊,几个翻译机居然把俄军俘虏吓成了这副德性。 等赵新带着警卫连的人匆匆赶到,了解到事情原委,对吴思宇道:“我当多大事呢,这事简单,你看我的。” 赵新先是让警卫连的人去排队的俘虏里面提拉十个俄军的尉级军官过来,等人凑齐后,赵新对这些人道:“能流利书写西里尔文的举手。” 呼啦一下,所有人都举起了手。 赵新满意的点点头,继续道:“我现在需要按照士兵名册对你们的人逐一登记,填写身份卡。上面的内容很简单,你们只需要按照卡片上的顺序,清清楚楚,一笔一划的写。” 一个中尉这时问道:“阁下,这卡片是干什么用的?” 赵新道:“你们以后每天早晚两顿的伙食都要凭卡片领取,丢了那就饿肚子吧。” “好的阁下,请放心,我们一定让大家妥善保管。”中尉迟疑了一下,又问道:“那,那重伤员怎么办?” “嗯,你叫什么名字?” “弗拉基米尔.科尔塔科夫。” “很好,科尔塔科夫中尉,你这么问的话,重伤员就由你去统计并负责,我会派人跟着你。” 赵新最后扫视了一遍这些俄军的军官们,冷冷的说道:“先生们,不要想着去搞什么花样。就像那些士兵所说的,东方人是懂魔法的,这很正常,以后类似的魔法还有很多。告诉那些士兵,谁要是再敢喧哗,影响登记工作,一律枪毙。 我们没有闲工夫跟你们掰扯,登记完成的人就可以回雅克萨城的营房里呆着,不许在外面随意走动,上厕所也必须打报告!任何人违反我们的规定,我就处决十名士兵和一名军官。” 等战战兢兢的军官们被带下去做事,吴思宇这才开口问道:“你打算哪天走?” 赵新想了想道:“乌希哈她们现在已经过了黑龙江城了,再有两天也应该到了。我估计大刘他们明天就能到尼布楚,巴掌大的镇子,一天还扫不平?” 是啊,乌希哈要来了,随行的还有北海镇农机组的十几个驾驶员。自从知道刘胜要带部队去伊尔库茨克,新婚没多久的小星星便决定来找老公。人家小两口刚结婚就被赵新一纸命令拆开数千里,要是再连这个冬天都见不到,还有没有人性了? 吴思宇道:“这可真够折腾的。” “谁说不是呢。我走这些天,雅克萨这里就交给你了?”赵新问完又立即不放心的叮嘱道:“对待那帮牲口,不用手下留情,你表现的越仁慈,他们就越来劲。” “我懂了,你就放心吧。” 到了傍晚的时候,赵新又拿着一部翻译机去了雅克萨城,见到了苏沃洛夫。 上将阁下自从在投降协议上签了字,就在北海军的押解下回到了城堡内的住所,闭门不出。除了送水送饭的侍从官,他谁都不见。当然,赵新来了他不敢不见。 在听完赵新的来意,见识过翻译机的神奇后,苏沃洛夫愈发觉得赵新深不可测,想不到世界上居然真有“魔法”。 “殿下,我有个不解之处,希望您能帮我解惑。” “请说。” “既然你们鞑靼,哦,不,是赛里斯人,请原谅。既然你们赛里斯人有这样神奇的魔法,为什么一百多年前你们会败给那群野蛮的鞑靼人?” “一个王朝的腐朽和没落总是有许多原因的。当年十字军还拿着真十字架呢,还不是被萨拉丁赶出了耶路撒冷?” “好吧。既然您不愿意说,那我就不问了。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会让军官们安抚士兵的。说实话,我本人只是觉得这个魔法盒子实在神奇,可真要说它跟魔鬼有什么关系,这需要教会的人去判断。” 当赵新起身告辞准备出门时,苏沃洛夫突然问道:“殿下,你们真要去攻打伊尔库茨克?” “上将,都这个时候了,我有骗你的必要么?” “马上要入冬了,你们到不了的,就算你们的船跑的飞快也不行。” “那就请您拭目以待了。” 看着赵新自信满满的样子,苏沃洛夫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在他看来,北海军想要在冬季穿过贝加尔湖攻打并占领伊尔库茨克,简直是天方夜谭。先不说伊尔库茨克那里是否做了防御准备,光是走这一路至少要好几个月才能到。 首先要从雅克萨走四百里水道抵达界碑。这里是黑龙江的上游,是额尔古纳河和石勒喀河的交汇处;而黑龙江的干流正是由石勒喀河与额尔古纳河汇流形成的。船队要在那里转入石勒喀河,走五百里水道抵达尼布楚,之后再走六百里水道,从石勒喀河转入音果达河,然后抵达赤塔。 以为这就行了?差的还远着呢,最大的困难在后面! 从赤塔这里船只就无法再向西航行,而是要穿过上千里的原始森林和荒原沼泽,一直要走到乌兰乌德,之后再转入色楞格河水道,穿过贝加尔湖的南部,进入安加拉河,最终抵达伊尔库茨克。 按照苏沃洛夫的估算,即便是北海军能平安的抵达乌兰乌德,色楞格河就该结冰了,到时候呼啸的北风和极度严寒将横扫贝加尔湖上的一切,人畜都无法通行。 问题是赵新是正常人么?为了这次行动,从刚到伯力时候就“来回折腾”,就是为了准备一种超级陆地运输工具。而北海军有了这种运输工具,只需要五天,就能把一千人全部运抵乌兰乌德。再往后,一切就都简单了。 同一时间,远在一千多里外的赤塔。 赤塔这个名字来源于鄂温克语,意思就是“黑土”,实际上就是指本地生产煤炭,只不过鄂温克人不懂这些。 刚刚结束本地视察,准备返回伊尔库茨克的伊凡雅克比此刻正是踌躇满志。1788年沙俄军队在黑龙江上的突破让他有一种迫切回到圣彼得堡,向女皇邀功请赏的欲望,他希望女皇能从西部输送更多的军队和农奴向黑龙江下游进军。 虽然亚历山德罗夫少将率领的先遣队遭受了失败,可伊凡雅克比相信有苏沃洛夫镇守在雅克萨,清国人这个冬天是攻不下那里的。 此时他的报捷文书已经被手下卡尔萨科夫昼夜兼程的送往圣彼得堡,应该差不多就要到了。阿廖沙这小子真是交了好运!说实在的,要不是自己事务过于繁忙,那还真不如亲自回去的好。 伊凡雅克比似乎已经看到自己未来在冬宫里接受女皇陛下的召见,而那些贵妇人会象众星捧月一般把他拥来拥去,雍容华贵的小姐们会吻他的手背,将他赞颂为替俄国开拓疆土的英雄!伊凡雅克比的名字将会震惊罗曼诺夫王朝,他将为女皇的皇冠上缀上一颗闪闪发光“宝石”。 “我们衷心的希望您一路顺风,我的大人。”赤塔的行政长官和本地的军官满是讨好的笑容,站在马车外躬身施礼。 “嗯,尼布楚那边一旦有书信过来,你们马上派人送到我那里。女皇陛下也在等着上将的好消息。” “这个请您放心,上将的来信我会亲自给您送过去的。” 伊凡雅克比点点头,随即用手杖敲了敲车厢,示意车夫可以走了。 马上要入冬了,他可不想在赤塔这种鬼地方停留太久。相较于伊尔库茨克,赤塔这种破地方实在让人无法留恋。再说明年1月1号,刚城里一年的市议会还要召开庆祝活动。 事实上东西伯利亚的这些城市,不管是伊尔库茨克、赤塔,还是乌兰乌德和尼布楚,都是从一座监狱逐渐发展为一个个村落和城镇的。有了监狱就要有驻军,有了囚犯就要让他们干活, 而等到和隔壁带清的大黄贸易兴起,监狱小村庄的春天才终于来了。 有人问占地盘和监狱有个毛关系? 关系大着咧!哥萨克的探险队都不是善茬儿,那是饿急了连人肉都吃的主儿,带队的军官们从来就不指望这帮人能老实听话;所以他们一路顺着叶尼塞河往南走,就一路建监狱。 之前不是说了么,沙俄对勘察加半岛的征服过程里,除了对勘察加人的血腥杀戮,还伴随着哥萨克的背叛。前面逃,后面追,追着追着......咦?整个下勘察加已经全都转了一圈,探索任务完成,战争迷雾一扫而光! 说句题外话,别再埋怨康熙当初为什么不把贝加尔湖占了,也不要再总拿唐代安北都护府说事了。不管是贝加尔湖以西还是以东,从来就不属于中原王朝。 既然自古都是羁縻地区,那奉行的就是以夷制夷;中原王朝对这里从来都是兴趣寥寥,连流官都不派,扯什么分离不分离呢? 中国历代封建王朝要想把羁縻州“华夷为夏”,无不是动用大军,劳师远征,耗尽国力,穷数代乃至十数代之力才能收入囊中。康雍乾三代一百多年,前前后后打了几十次战役,耗费国库数千万两,动用举国之力,才把天山南北纳入有效统治。而一旦老大王朝国力衰弱,立刻又陷入动荡。要不是后世的左宗棠,中国的西部边境就会变成玉门关外。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六十八章 尼布楚城的金发妹子 1788年公历9月2日,伊凡雅克比的信使叶甫根尼抵达了圣彼得堡。 当他刚走下马车车厢,女皇的侍卫官已经在恭候他了。侍卫官向头发凌乱、满脸胡须的叶甫根尼敬了个礼后问道:"您是信使吗?“ 叶甫根尼立刻答道:“是的,我是伊凡雅克比总督的特使。” “那么,我们现在去见皇储殿下吧,他和皇宫总管正等着您带来的好消息呢。” 叶甫根尼见到侍卫官如此迫不及待,反倒有些踌躇了。他打量着自己那身已经破烂不堪的礼服,已经外面罩着的已经开了个大口子的士兵大衣,心想这也太衣冠不整了。于是便对侍卫官道:“您总要让我先梳洗一下,换件衣服去觐见大公吧?” 侍卫官微笑道:“不用,大公殿下更喜欢您这种远征归来并带来胜利消息的人。” 胜利?叶甫根尼有些心虚,他不知道女皇在听到黑龙江城的失败后会不会大发雷霆。 于是他满怀忐忑的坐上了战争大臣派来的华贵马车,一路来到皇宫村谒见皇太子保罗和女皇的秘书赫拉波维奇。 不过当未来的保罗一世接过伊凡雅克比的信件,并读到“中国人组织了强大的武力,使我们在黑龙江城遭遇到了小小的挫折”时,34岁的皇太子脸上顿时显露出深深的忧虑。他皱着眉头道:“我们跟一个幅员不小于俄国,且人口数量极为庞大的东方帝国开战,是否需要更谨慎一些呢?” 这位保罗大公其实是不赞成叶卡捷琳娜二世的对外扩张政策的,他更希望俄国完全普鲁士化。他曾在一篇军事改革论文中含蓄的批评了他的母亲,直截了当的表明了自己坚持不干涉欧洲事务的主张。女皇漫不经心的接纳了,她从儿子的文章里感受到了他对她权利的威胁,并且加深了她对保罗正和反对女皇的势力策划让其退位的怀疑。 叶卡捷琳娜二世从来没有考虑过与他一起统治俄罗斯,并且当保罗的儿子亚历山大出生后,叶卡捷琳娜二世似乎发现了一位比保罗更好的继承人。她一手将长孙亚历山大抚养成人,屡次计划绕过保罗,由亚历山大直接继位,甚至曾把这个方案拿到枢密院去讨论,在遭到了多数大臣的反对后,方才作罢。 权力面前无亲人,这跟康熙和李朝的那位英祖大王都一样。历史上任何一位集强权于一身的君主,对能威胁到自己宝座的人都是本能的抵触,但是隔辈人就好的多。 第二天早晨,女皇的秘书赫拉波维奇引着叶甫根尼朝见了叶卡捷琳娜二世,在场的还有外交委员会的首脑(实质上的首相)贝斯勃洛柯。 叶甫根尼诚惶诚恐的亲吻了女皇的手背,而叶卡捷琳娜二世则对占领阿穆尔的“远方英雄们”表示感谢。 “哪里有过水,哪里就还会有水。上帝保佑我们,也会惩罚我们,以免我们骄傲自满。只要勇往直前,事情就会大有起色。我毫不怀疑苏沃洛夫将在雅克萨城下痛击那些中国人。” 贝斯勃洛柯这时问起身陷黑龙江城的亚历山德罗夫少将等人该怎么办,叶卡捷琳娜二世毫不迟疑的说道:“我绝不会对忠心替我办事的人见死不救。这事你派人去伊尔库茨克,跟雅克比商量怎么跟中国人交涉。如果他们不同意,那我们就用炮火点燃整个黑龙江。” 作为一国的君主,这位今年已经五十九的女皇在尝到了对外战争胜利的甜头之后,她就一发不可收的随着激流向前,直到陷入对战争的狂热,乃至走火入魔。 历史上,这个女人为沙俄帝国创造了无与伦比的辉煌,名扬四海,光是在后世关于她的影视剧就有至少十部以上。 她图谋波兰,将俄国的疆域南拓到克里米亚,甚至幻想着占领希腊,将双头鹰的旗帜插进君士坦丁堡。 对于东方,她念念不忘的是黑龙江下游的出海口,为俄国开辟在北太平洋上的不冻港,实现她横跨欧亚大陆的超级帝国野心。 但她对这个时代沙俄最底层的民众几乎没有做出任何贡献。尽管她在继位早年曾力图修正社会的不公,可她这种热情很快就在普加乔夫起义后一去不返。 那位在十五年前自称彼得三世的普加乔夫也不是什么好鸟。他一面反对叶卡捷琳娜二世的统治,另一面却在自己的队伍里复制这种统治模式,连最细小的外部细节也要模仿。 说起俄国的农奴制度,老百姓过的比隔壁带清还惨。凡记入地主名下的农民便成为农奴,自由人只要替他人做工满超过六个月以上便沦为奴仆。自叶卡捷琳娜二世继位以来,俄国农奴制发展到了顶峰,光是她赐给贵族的宫廷农民和国有农民高达八十万。地主在法庭上对自己的农民负全部责任,在其领地上有权对农民进行处罚、上刑、判决以至处以死刑;农民不得告发自己的主人,除非地主有对沙皇或国家的叛乱行为。 事实上,沙俄帝国就是一个披着白皮肤的鞑靼政权,蒙古人那种游牧习俗化的残酷统治手段,早就随着金帐汗国的统治印到这个国家骨子里了。 用一句话形容沙俄这个国家就是,生为鞑靼人,想做罗马人,没想到欧洲都视其为野蛮人。 打发走了叶甫根尼,叶卡捷琳娜二世突然感到胸口有些疼痛。她暂停了接下来的会见,躺在沙发上,向秘书赫拉波维奇道:“苏沃洛夫已经战胜中国人了,雅克萨胜利了。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我有预感。” 身为女皇的秘书和皇宫总管,赫拉波维奇知道女皇常常被预感欺骗,而且一焦虑就会生病,尤其是在开战前。不过只要她得知战斗开始,内心就会恢复平静,不管接下来有什么坏消息,她都不害怕。 于是他安慰道:“陛下,这是天气引起的,跟预感无关。我这就去请医生来。” “不,你不懂,这一次我的预感是准确无误的。”老太太絮絮叨叨的半天,最后服下了医生开的药,这才昏昏的睡了过去。 雄心勃勃的老太太并不知道,此时不仅苏沃洛夫成了北海军的阶下囚,而且战火已经反烧到了沙俄境内...... “轰!轰!” “哒哒哒!” 尼布楚要塞的城墙上,呼啸而至的炮弹犹如向地面不停俯冲的群鸟,似乎永无停歇。十几分钟里,北海军的数门迫击炮已经向着城堡南门旁的这处城墙投掷了数十发炮弹,此时城墙上除了一地的尸体,再没有人敢站上去开枪。 “上帝啊,这些都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要进攻我们!” “长官,那几个侥幸跑回来的士兵连对方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他们的武器威力太强了,我们很难应付。” 一个多小时前,从涅尔恰河下游来了一支庞大的船队,那些奇怪的船型吸引了很多人来到河岸上观望。本地人还以为这是从上游来的贸易船队,谁知道对方在抵近码头时,船队打头的两条黑色的大船上突然开火,将码头上正准备登船检查的几名俄军士兵打的粉身碎骨。 此时的尼布楚城内外共有两千五百余名常住居民(1780年到1792年的人口统计是2503人。)这其中包括被流放至此的哥萨克家庭、反对女皇没收教会庄园的神甫、数百名布里亚特人和十几个瑞典流放犯;而在距离本地东南方向大约三百公里外山区,还有数百名由农民、新兵和少数流亡者组成的矿工。 尼布楚城堡的守军仓促迎战,他们先是派出了一支五十人的小队,结果被打的屁滚尿流,最后就逃回了不到十个人。这下可把本地的行政长官吓坏了,他不管不顾的就命人关闭了开着的两座城门。 突如其来的战斗已经打了一个多小时,尼布楚要塞里的守军依然不知道敌人是谁。一些人虽然看到城外的敌人都长着东方人的面孔,可北海军不同于其他军队的穿着打扮把本地守军搞糊涂了...... 枪声惊醒了平静的城镇,很多住在城外的居民根本来不及逃进城堡,于是他们要么跑到城堡外面的圣母升天大教堂里,要么就躲进了自家瑟瑟发抖。 硝烟滚滚中,一名北海军士兵抱着个绑了木架子的炸药包冲到了要塞南门下,将炸药包死死抵在厚重的城门上,随即拉动了导火索上的拉火管。 跟影视剧里演的不同,真正的拉发式导火索上面是要装一个拉火管的。这玩意用黄铜制造,里面有一根拉火丝和拉火药。当沾满玻璃粉的拉火丝被牵动,便在拉火药中转动摩擦,引起拉火药发火,继而引燃导火索。 “轰!!!” 尼布楚城要塞的南大门随着一声巨响,被炸开了一个大窟窿。那些躲在在城附近工事后面的俄军士兵刚从地上爬起准备举枪射击,呼啸而至的弹雨从城门的缺口就打了过来。紧接着,数枚北海军木柄手榴弹也从缺口里被扔了进来,接连不断的爆炸把来不及躲避的十几名俄军炸的血肉横飞。 “快!把门堵上,他们要冲进来了!” 说话的是一名准尉,随着他的命令,城堡内的人急忙将几辆运货马车推到了城门口,其他人则忙着将周围能找到的一切都堆在马车上。此时爆豆般的枪声从城门缺口处响起,那些推车搬东西的士兵和囚犯纷纷被打倒,死伤惨重。 “杀啊!” 一个排的北海军冲了进去,紧随其后的是更多的北海军士兵。随着爆豆般的枪声在城内迅速响起,二十多分钟后,城内的守军终于放弃了抵抗,这座曾是黑龙江上游最大的“监狱堡垒”陷落了。 时间过了中午,当那些在教堂内躲避战火的人发觉外面的枪炮声平息,于是有人便爬上了教堂的钟楼查看。只见不远处的河岸码头上,一道道黑色的烟柱冲天而起,烟柱下面是数十条正在熊熊燃烧的渔船,噼噼啪啪的木头燃烧声清晰可闻。在北面的要塞里,不管是那座高大的木制塔楼还是其他建筑,都冒着滚滚的浓烟。 城堡要塞东北角的码头上,一个北海军的连长向刘胜汇报道:“总指挥,我们找到了三十多条单桅小船,没有发现大船。” “都烧掉!一条也不留!”刘胜说完,转头对身边的警卫兼通讯兵道:“通知所有部队,两小时后登船出发!” 尼布楚的要塞陷落了,这让城外的居民更加惊恐。在这个时代,一座城镇的陷落往往意味着对平民掠夺的开始。 即便是到了后世,世界上除了一支军队外,几乎所有的军队都会从被占领区的平民手中征收粮食。虽说每支部队都大言不惭的说会向平民支付报酬或是出具收据,可是在战争期间,任何票据都是废纸一张,平民也不愿意把自己储存的粮食分给军队,不管是敌国还是本国。即便各国军队都竭力维持军纪,可往往随着战争的深入,维持军纪就会变成一句空话。 十四岁的波利娅和舅母自从城堡那里接连响起爆炸声,两人便躲在了自家屋内地板下的地窖里。她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舅母娜塔莉亚猜测会不会是监狱里的犯人发生了暴乱。 娜塔莉亚轻轻拍打着怀里的孩子,眼睛则不安的看向地窖入口;之前要塞那边传来的巨大爆炸声把两岁打的孩子吓得哇哇大哭。 在她们身下坐着的,是两个装着黑麦的粮袋子,还有一袋子马铃薯和半袋甜菜,这些是她们渡过这个冬天的口粮。舅舅伊戈尔跟着外贝加尔第一战列步兵团走了,已经两个多月没有消息回来。少了一个壮劳力、只有一大一小两个女人维持的家庭,日子过的十分艰难,这点粮食根本不够三口人熬过这个冬天的。 “娜塔莉亚!波利娅!亲爱的,你们在家吗?” 听到头顶上传来一个熟悉的男人声音,波利娅和舅母的眼睛一下就瞪圆了,两人难以置信的捂着嘴,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波利娅起身走向地窖入口,嘴里大声喊道:“舅舅,是你吗?” 地窖上压着的木板被移开了,伊戈尔的脑袋露了出来,他看着满脸泪花的波利娅,急切的说道:“我回来了!感谢上帝,你们都还好吗?我刚才还去了升天圣母教堂找你们,咱们的小伊万呢?” 等两个女人都出了地窖,一家人一番悲喜交加后,站在一旁的波利娅这才注意到舅舅身上的衣服已经不是那身绿油油、翻着红色袖口的制式军装,而是换成了一身斑点掺杂,样式颇为古怪的衣服,脚上也不再是原来的马靴,而是变成了一双乌黑发亮的紧口矮靴。 “舅舅,你的衣服怎么变了?” 娜塔莉亚也打量着伊戈尔,问道:“亲爱的,你这是升官了吗?” 伊戈尔用大手擦着脸上的泪水,喜忧参半的说道:“不,我现在帮中国人做事。好消息是,我们再也不用挨饿了,以后也许还会有五十亩地......” “中国人?”两个女人一下都愣住了,后面的话根本没听进去。 这时,从伊尔戈家的小屋外突然传来某人的声音,只不过无论是娜塔莉亚还是波利娅都听不懂。 “伊戈尔,怎么样了?找到你家人了吗?” 伊戈尔急忙转身推开门,操着古怪而生涩的腔调对屋外的人道:“是的!Огромноеспасибо,亲爱的范!” “那就快点收拾东西,我们马上要登船走了。” 寻着说话的声音,波利娅探头向屋外看去,只见一个长着一副鞑靼人面孔而且白白净净的胖子正站在自家院子外,在他身后还站着几个同样装束,扛着“火枪”的人。 “金发妹子?”范统看到唇红齿白,戴着头巾露出几缕发丝的波利娅,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 。 第三百六十九章 中国人来了 当北海军登船离开后,尼布楚城的居民这才敢走出家门和教堂,而那些从教堂匆匆赶回家的人惊讶的发现家里居然什么都没丢。 耕地的牛老老实实的呆在牲口棚里,鸡鸭鹅在窝里不安的吵闹着,自家的屋门也没有被强行破开的痕迹。进屋再一细看,家中存粮乃至宝贵的瓷器、银制品也一个不少。 这些人大张旗鼓的打了半天,什么都不抢,图什么啊? 波利娅小心翼翼的走出双体客船的船舱,甲板上的水手对这个漂亮的小姑娘报以和善的笑容。她怯生生的看了眼对方,缓步走到船头。看到两侧不住向后退去的江岸和树林,波利娅顿时感觉有些头晕,过了好一会才适应了过来。 她斜倚在栏杆上,转头望着船舱的顶部,连根桅杆都看不到,只有一个不知道干什么用的白色小长条在不停的旋转。然后她又好奇的俯在栏杆上向船外张望,也没有发现她想象中存在的密集船桨。 好奇怪啊,这船怎么能跑的快?从叶尼塞省一路坐船来到尼布楚,波利娅还从没见到过这样的怪船。 范统趴在驾驶舱的台子上,居高临下的打量着船头那个如同希腊雕像般的美丽少女,胖脸都恨不得贴到船舱玻璃上去了。 女孩穿着一件三色纹锦花样的小袖细腰连衣裙,肩上搭着一块孔雀蓝色的方披肩,恰好盖住了她那雪白的的脖子和已经发育起来的胸部。这个犹如从油画里走出的姑娘,有着水潭一样澄澈清亮的蓝色眼睛,一头金丝般的头发又软又密。因为之前在船舱里做过梳洗,原本的两条辫子也被打散开,在江风的吹拂和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着近乎银白色的光泽。 “小范?......小范!”通话器里,传来的刘胜的大嗓门,喊了好几声,才把范统已经飘到船头的魂儿给拉回了驾驶舱。 “什么事?” “悠着点,您那哈喇子都快顺着玻璃流下来了,我在巡逻艇上都看的真真的。” “哎哟~我靠!”范统撂下通话器,急忙走到驾驶舱外向前张望,只见坐在打头第二条巡逻艇上的刘胜正冲自己挥手呢。范统抄起驾驶台上的望远镜看过去,只见刘胜一脸坏笑。 范统气的朝对方比划了个中指,嘴里大叫道:“大刘,你特么太坏了!” 等他喊完再向船头看去,只见一抹靓丽的孔雀蓝晃动了一下便消失不见,人家小姑娘被吓跑了...... 乾隆五十三年阴历八月初,北海镇在山东攻打荣城、文登两县,用数艘大船带走胶东数万人口一事终于曝光,引发朝野再度哗然。 清廷拿北海镇的大船毫无办法,孙士毅从英国定购的风帆战舰还在路上,远水解不了近渴。于是只能一方面派重兵加强大沽口的防御,生怕北海镇的大船去直隶搅合;另一方面下旨严厉斥责山东巡抚长麟,将被北海军放还的文登、荣城两县的驻防千总锁拿进京,与这两位一起同行的,还有成山汛的水营守备和两位倒霉的县令。 跟那位梁振羽梁秀才预料一样,本次事件最大的受益者就是荣城县的李教谕。这位不仅获得了乾隆在上谕中“临危不乱,拒守有方”的称赞,同时还接任了荣城县令。至于梁秀才,也如愿拿到了今年山东“科试”的内定名额。 七十七岁的乾隆对于北海镇这一次在山东的举动给吓着了,他终于发现自己治下的海防竟然是窗户纸一张,一捅就破,可此时他即便想改变也是有心无力。 经过兵部和户部的测算,乾隆发现光是增加山东一地的沿海炮台和水师战船就要耗费三百万两白银。那么从北到南外加盛京将军辖下的辽东一共八个省份,这得花多少钱? 说起来,北海镇从海上搞满清还是没打疼。此时朝野上下虽然议论纷纷,各省督抚条陈不断递到军机处,说的都是如何防御北海镇在沿海登陆,根本没有“海权”的观念。 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经历了第一次鸦片战争的满清被英国人把沿海捅的到处是窟窿,可一众官僚的想法还是守卫外洋还不如守卫海口,守卫海口呢又不如守卫内河。甚至是到了晚清时代的李鸿章也想的是以守为攻,所谓太平时就扬威海上,一有战事则“收进海口,以守为战”。 到了现在,清廷上层已经看出北海镇的软肋就是人口。不管是苏北还是山东,北海镇这几年从中原地区至少弄走了十多万人。于是,清廷内便有人再度提出了“迁界禁海”的条陈,为首的就是文渊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王杰。 可乾隆看完王杰的折子就批了三个字,知道了。 无他,此时的满清已经不是刚入关的时候,再想搞禁海迁界,要砸掉多少人的饭碗?要是按照王杰的建议,光是山东一地就要抛荒数百万亩田地。先别说能不能防住北海镇,山东的老百姓就得闹事。 到了八月中旬,乾隆又收到了从黑龙江将军府传来的奏报,北海军在黑龙江城大败罗刹上万,之后挥师北上,进攻雅克萨。 “打吧,去跟罗刹拼个你死我活,朕是眼不见心不烦。” 1788年9月,刘胜他们在火烧尼布楚后第四天,终于抵达了赤塔。此时天上已经开始飘落雪花,东西伯利亚的初冬来到了。 相较于另一时空中拥有三十多万人口的工业城市,本时空的赤塔不过是个只有一百人出头的小村落。 这地方说是监狱,却连个围栏都没有。每个囚犯家庭都能分到一间木屋,既是住所也是监狱。反正周围几百里都是荒无人烟,到了这里想跑都没地方可去。事实上沙俄在东西伯利亚的这些城镇之所以后来能得到发展,主要依赖于19世纪大批被流放至此的“十二月党人”。 北海军船队靠岸的时候,村子里居然根本没人示警。等先头上岸的北海军包围了村子里唯一的小酒馆,俘虏了正在喝酒的几个哥萨克和啤酒厂老板后,通过伊戈尔那半生不熟的汉语外加手势比划,带队的北海军连长这才知道本地的青壮就剩了这么几块料,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女人和孩子。 在苏沃洛夫的征兵令发布前,赤塔本地拢共就六个哥萨克家庭,十三个被流放至此的平民知识分子,以及四户农民。而随着征兵令的发布,俄国人将东西伯利亚所有监狱村镇的囚犯全都送去了雅克萨当炮灰。 等村子的各处都被北海军控制住后,已经投靠北海镇的伊戈尔在两名北海军士兵的陪同下,开始挨家挨户的敲门,让每家都去啤酒厂的院子里集合。好在村子里人不多,一个小时后,本地仅剩的女人、孩子还有几个因为体弱多病没能被征兵的流放者就聚集到了那里。 伊戈尔走上用啤酒桶搭好的台子上,清了清嗓子,对在场众人道:“我的名字是伊戈尔.伊万诺维奇。告诉各位一个好消息,从今以后,从赤塔到涅尔琴斯克(尼布楚),不再是俄国领土,这里已经被中国人占领了。” 谷见你的鬼吧,这算哪门子的好消息?! 在场的赤塔村民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个替入侵者做事的“俄奸”,一言不发。 伊戈尔有些尴尬的看了看身后的范统,只见对方冲自己报以鼓励的微笑,于是转身硬着头皮继续道:“苏沃洛夫上将带领的军队在雅克萨城遭到了惨败,那里的军队已经全部向中国人投降了。” 此言一出,在场的听众全都抬起头愕然的看向伊戈尔。 “是的,我说的都是真的。事实上,我本人就是被中国人在黑龙江城俘虏的。” “伊戈尔先生,我想知道的是,中国人会怎么处置我们?他们是不是要把我们全都杀掉?毕竟我们曾入侵了他们的领土。” “他们是要向我们征粮吗?上帝啊,我们可没有多少粮食。” “不,你们只要不做危害中国人的事,不对外通风报信,那就不会受到伤害。与此同时,中国人可以向你们出售粮食。” “我们可没有多少钱。”一个之前被堵在酒馆里的哥萨克冷冷的说道。 “哦,亲爱的朋友,你们可以用羊换,我之前在村子里可看见你们养了不少的山羊。中国人的价格很公道,10普特(163.8公斤)的小麦粉可以用两只羊来换。” 什么?不抢粮食还可以拿羊换粮食,在场的村民一下都愣住了。 此番讲话之后,当一个抱着试试看心态的女人竟然真用两只羊换了10普特雪白的小麦粉后,赤塔村民对占领者的敌视情绪便荡然无存。 都被流放到这破地方了,还能指望什么呢?能吃上雪白的面包,已经是他们做梦都想不到的事了。 刘胜他们在赤塔村等了两天,赵新才和乌希哈一行人才姗姗来迟,他们乘坐的是两条由兴凯湖船厂自行建造的木船。 在一位叫许庆春的电厂众指点下,北海镇今年设在在兴凯湖南岸的船厂发展的还不错,赵新他们前年从澳门带回的澳葡工匠和疍家船工有一半人都被送到了那里,等冬天湖面封冻后再回富尔丹城过冬。 船厂目前建造的主力船型就是这种加装了四冲程柴油发动机和外挂螺旋桨的平底内河木船,载重五百吨。随着北海镇在黑龙江中游的伯力大兴土木修建货栈和兵站,大量的物资和人力便通过平底船运抵伯力。 原本赵新的计划是把赤塔建设成北海镇在黑龙江上游的据点,可看了这里的环境,他立刻就放弃了这个打算。首先赤塔的居民太少,其次就是本地土质沙化十分严重。 别看赤塔村人少,可山羊养的真不少,各家林林总总养了得有两千多只羊,而本地税收的主要来源也是羊皮和狼皮。虽然山羊比绵羊更容易饲养,但是饲养山羊有一个缺点,它吃植物的时候会用蹄子刨土,把下面的草根都刨出来,对当地的植被破坏十分严重。 本地的居民都是粗放式养羊,村子周边别说灌木了,连草皮都被啃的干干净净。历史上到了19世纪中期,赤塔就成了一座沙城,沙子无处不在。 赵新到了赤塔就一头扎进帐篷,一连两天都没露面。等到他再度出现在众人面前,包括刘胜和范统在内,所有人都被他带来的东西给惊呆了。 十辆高近四米、宽三米、长十四米的巨型机器怪兽,一字排开的停在赤塔村以东一公里外的旷野上,这就是他为了这次远征伊尔库茨克所准备的超级陆地运输工具,DT-10PA-1铰接式履带运输车。 话说这种车辆无视任何恶劣环境,在荒原沼泽乃至冰雪地形上如履平地,连三米深的河都能自由穿行。整车车体采用全密封的全焊接结构,前后车体通过液压式铰接式机构连接。 在驾驶室的后部,是巨大的发动机仓,发动机采用了1台V-46-5十二缸多燃料柴油发动机提供动力,这是从T-64坦克上的发动机改进而来的,动力强劲不说,并且为了应对西伯利亚低温环境,这款发动机配有低温启动预热系统,可在-50℃低温条件下启动。 每辆车最大载乘人数42人,陆地最大行驶速度每小时37公里,加满油一次可以跑五百公里。考虑到本时空北海军士兵的身高和体型, 车厢里挤一挤的话能坐五十多人。 范统爬上驾驶舱,口中不住的道:“我的乖乖,这货可真带劲!赵总,这得多少钱一辆?” “傻数,二百五十万。”赵新笑着道:“也就是荒原上能用,要是公路上开,路面就全毁了。” 事不宜迟,跟随乌希哈一起北上的二十几个农机组驾驶员开始跟赵新学习如何驾驶这种车辆,他们来的目的就是应付这个的。 DT-10PA-1启动和开起来并不是很难,方向盘操作,档位杆十分小巧。开这车的难度在于如何操作液压铰接,以便让车头扬起或是向下。 一帮开惯了巨型拖拉机的农机组成员苦学了两天,等他们基本上能正常操作车辆行驶和爬坡后,赵新便让六团的一个营登车,开始向乌兰乌德进发。 18世纪的乌兰乌德被称为“上赫纽丁斯克”,乌兰乌德这个名字是20世纪以后才有的。从17世纪开始,这里便是沙俄与中国进行大黄和茶叶贸易的中心;同时还是外贝加尔最大的军事和行政中心。 相较于赤塔,上赫纽丁斯克的占领价值更大,因为从这里坐船顺着色楞格河向南可一路直达恰克图。 () 。 第三百七十章 天明大火引发的混乱 赵新他们领着大军在北边跟沙俄打的轰轰烈烈,而南面孤悬一隅的岛国却因为年初发生在京都的一场大火,这会儿已经乱了套。 事情的起因当然还是赵新和平太两人搞的那个计划。 在去年成功搞定了鹰司家后,平太的胆子也大了起来。这厮想着与其一个一个的搞,还不如来场大的,最好能一次性解决,又或者可以趁乱动手。 这年月岛国城市里发生火灾实在不稀奇,而全木结构的建筑很快导致火势往往无法控制。远的不说,八十年前的宝永五年京都就来过一次大火,当时把禁里御所、仙洞御所、女院御所、东宫御所悉数烧毁。从九条家、鹰司家等公家宅邸到寺院、町屋,整个京都核心地带都被大火波及;四百一十七个町、一万多间房屋,包括著名的佛光寺、下鸭神社等寺社全部烧毁。 与古人放火添把柴啊、泼点油不同,北海镇给平太提供的纵火利器是由方化研究室研制的铝热剂以及添加了环烷烃化合物的凝固汽油。 凝固汽油这种混合物类似蘸糖葫芦用的糖稀,是一种半凝固膏状物,方便运输携带。除此之外,方化还在里面添加了一些活性金属,像钙粉啊、钡粉啊什么的。 但是平太万万没有想到,他的动手计划因为另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而提前发动,差点把自己都给烧死,进而给整个京带来了灭顶之灾! 1788年3月7日,也就是天明八年的一月三十日凌晨,位于京都东南鸭川东侧的宫川町团栗排屋区内,一间长期无人居住的房子不知为什么突然就着了。当晚刮的是强劲的东南风,火势很快就遍及整个团栗排屋。 (真实历史上的天明大火也是从这里着的,但是起火原因不明。) 因为岛国人的房子都是木结构,那些被点燃的窗户框啊、屋顶的茅草什么的就顺着风吹到了鸭川对岸,于是对岸的寺町通也着了起来。 与此同时,平太和两个北海镇派来的同伴正在京都东侧的河原町通的一间宅子里睡觉。他们之所以选择住在这里,是因为河原町和木屋町都属于京都十分热闹的地区。混迹闹市,扮作商旅,不会太惹人注目。 也真是巧了,他们好不容易从九州经大阪运来的两大箱凝固汽油昨天刚刚到货,就放在院子内的仓库里。箱子里面都是用塑料袋一袋袋的密封好的凝固汽油,上面还铺满了绸缎用以掩饰。 当大火烧到本能寺时,平太和同伴都被街上的惊叫给吵醒了。三人走到院子里一看,好么,南面的本能寺已经是火光冲天。 平太和同伴当时是面面相觑,心说这是谁干的啊?我们这还没动手呢! 三人的原计划是在二条城、禁里和仙洞御所放火,所以目前的汽油弹还没准备齐呢......坏菜了!汽油弹! 深知汽油弹威力的三人脸一下就绿了,之前鹰司家那场火就是证明,根本扑不灭。要不是当时刮得是西风,整个京都都得着了。 别废话了,赶紧跑吧!三人什么都来不及拿,就穿了件白色的里衣,光着脚屁滚尿流的出了院子随着人流向北跑,等到了路口再向东,百十米外就是鸭川,三人连滚带爬跳进河里,拼命往对面游。 当跑在最后面的平太刚扑进水里,就听身后“轰”的一声,一团蘑菇状的火球从地面升起,整个京都城顿如白昼。 以平太他们住的院子为圆心,两个箱子里的喷发出的点燃和没点燃的凝固汽油袋子向着四面八方溅射,近千度的高温顿时将整个河原町和寺町全部覆盖。负责救火的町火消一下就傻眼了,扔掉工具撒腿就跑。 而伴随着风势,大火迅速烧过了两条街,朝着西边的二条城御所和北面的公家屋敷区域就扑了过去。 平太三人湿漉漉的从鸭川河爬出来,又向东跑了好几里才停下,回头看着远处已经烧红的天空,心说太悬了,差点没跑出来。 在另一时空里,这场历史上有名的“天明大火”足足烧了两天,号称江户时代京都最大的一场火灾。可在本时空里,在两箱大约两百公斤的凝固汽油的助力下,大火足足烧了四天才逐渐熄灭。 这场大火将整个京都1967个町全部烧毁,四万多间房屋、200多间寺院、30多家神社全都化为灰烬。京都御所、二条城、共家屋敷、西町奉行所、相国寺、神泉苑、六角堂、晴明神社、上御灵神社、贺茂御祖神社、东西本愿寺全都变成了废墟。 事后经过统计,共有三千多人葬身火海。 最倒霉的要属伏见宫邦赖一家,全部丧生;闲院宫典仁一家九个儿子死了五个;近卫家、一条家、二条家、九条家和刚从闲院宫重新过继的鹰司家死伤惨重,而岛国历史上最后一位女天皇、第一百一十七代后樱町上皇最终没能逃出火海,葬身仙洞御所。 不过京都的大BOSS兼仁,也就是光格天皇还是在京都所司代的保护下侥幸逃生,之后便将京都东面的圣护院作为临时居所。 听说了这个消失后,平太三人扼腕叹息不已。都说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场火,起火前一天晚上真应该把一箱凝固汽油埋到圣护院去。 话说这位光格天皇以前不叫兼仁,而是叫“师仁”,由于其日语读音与“死人”相同,即位后才改了名字。在另一时空里,兼仁是历史上近代天皇的直系祖先。 对于后樱町上皇的不幸,光格天皇表现出极大的悲痛。自从他在八年前即位以后,由于血统问题,能仰仗并给他帮助的只有这位女帝。 为什么会这个样子呢?因为之前的后桃园天皇死的太仓促,唯一的后代欣子内亲王才一岁大。于是经过公卿推举,当时作为候选人的光格天皇因为跟欣子内亲王表现出最亲近,这才被匆匆立为太子登基。 而且他未来的皇后不是别人,正是他登基时才一岁大的欣子内亲王。要按辈分算的话,就是叔爷爷娶了孙女。不过这对岛国来说不算啥,毕竟血统已经隔了三代。 问题就出在这个隔了三代的血统上了,说白了就是血统不纯!因此不管是公家还是武家,对这个过继来的天皇都不太尊重,乃至民间也有非议。 既然血统无法获得尊重,那么争取尊重就只有一条路,祭祀。说白了就是通过庆典活动恢复礼制,也就是儒家文化讲的“礼节为治事之本”。 首先就是“朔旦冬至”的节日庆典。 古时候,岛国天皇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会从主殿“紫宸殿”中走出宴赏群臣。但自从应仁之乱后,因战乱而连续三百多年就没有举办过。 于是从天明六年(1786)五月开始,光格天皇便通过“武家传奏”向幕府表达想亲自参加“朔旦冬至”的节日庆典。幕府没有多想,很快批准,还批下了两百石禄米作为费用。 不过,光格天皇与一帮公卿似乎都忘了一件事。上一任后桃园天皇是在十一月驾崩的,因此十一月也就是“忌月”。光格天皇作为后桃园天皇的养子,还迎娶了欣子内亲王,那么在上一任天皇去世的“忌月”搞一场三百多年没举办过的庆典,这简直就是“坟头蹦迪”。 祭祀是一定要办的,于是又经过和幕府沟通,将忌月改为忌日,只要不在十一月九日之前召开庆典就行。 之后光格天皇又在天明六年努力恢复了新尝祭,而各类祭祀的复兴不仅让光格天皇在公卿心目中的地位有所提升,也颇受京都老百姓的欢迎。毕竟宫中祭祀活动多起来,城市气氛也会热闹很多,这就需要更多物资与人员,京都百姓也会获得更多的营商与就业机会。 就这样,光格天皇一步步的推行他的“复古计划”。 到了去年,江户、大阪和京都等地不是发生了抢米骚乱么?于是老百姓需要一个明确的精神寄托,而光格天皇兴办礼仪之事自然让附近町民、农民觉得京都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物,自然争相前往参谒。 京都的这场大火让天下震惊。天皇连皇宫都没了,重建的问题就摆上了台面。 谷这钱谁出?自然是德川幕府出。光格天皇一年的俸禄才十万石,要养活一大群人,自然没钱。 可德川幕府现在的存款只有八十万两金,由于上年出兵、抚恤被北海镇暴打的九州诸藩以及今年将要发生的各项支出,预计财政赤字将超过二百万两金。 也正是因为财政上的大窟窿,幕府老中首座松平定信力排众议,决定缓和跟仙台藩对峙的局面。本年二月底经禀报德川家齐同意,派出代表和仙台藩展开谈判。 而仙台藩那里又是另外一番模样。 话说去年携手北海镇灭了萨摩藩后,仙台藩的领地暴增六十万石,实际总石高已经接近两百万石,成为了仅次于幕府的天下第一大名。 如今仙台藩在南九州北面的三个郡归属北海镇,并有驻军两千七百人帮着抵挡幕府的攻势。同时陆奥这边又得北海镇金钱物资援助、训练新军,可谓枪炮犀利,兵强马壮,简直牛的不要不要的。 九州和陆奥出羽的外样大名看到这种情况,也都纷纷和仙台藩暗通款曲,要么投靠,要么就背着幕府偷偷做生意。 面对幕府派来的使者,以石川村文为首的仙台藩各家要求清晰明了,就两条:宣布岛津家为叛逆,南九州三国之地划归伊达家;另外再把惇姬夫人和式三郎送回来。 还人倒是没什么,只要仙台藩保证不再动武就行。可昭告天下说岛津家是叛逆,这就没法接受了。 全天下人都知道将军様的正室夫人是岛津重豪的女儿,而且去年幕府已经宣布伊达重村是死于恶疾;现在说岛津家是叛逆,这特么不是自打耳光么! 于是谈判就一直拖延了下来,双方你来我往的谈了大半年都没有达成一致。 江户的德川幕府这边焦头烂额,那些栖身寺庙的京都公卿们居然开始上蹿下跳,有些人连“大政奉还”都喊出来了。 事情还得从重建皇宫开始说。 火灾发生后,老中首座松平定信在五月份亲自带队去京都考察灾情,整整待了十天。在考察了天皇的临时居所“圣护院”之后,松平定信让京都所司代给武家传奏打了一份报告,希望能够先修一两座临时宫殿让兼仁与公卿住进去,再按照被烧毁皇宫的原样重修皇宫建筑群。 没别的,幕府现在太穷了!松平定信甚至提出“宫室之美亦是小民之膏血”,希望京都朝廷能“矫奢侈之弊风”。 可是到了六月中旬,在得到赵新的授意后,已经从十丘滨搬到了青叶城下的刘铮找到了石川村文。这厮在岛国过着没羞没臊的日子已经一年多了,日常会话水平突飞猛进。 “听说京都一场大火,天皇的宫殿都烧光了?” 石川村文没搞明白刘铮的来意,于是面带忧虑,顺着对方的话茬应付道:“哎,想起来,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实在忧心啊。” 刘铮让石川村文屏退左右,然后才低声道:“石川阁下,您不觉得眼下是个很好的机会吗?” 石川村文道:“刘桑此话何意?” “既然仙台藩想和江户一争高下,这时候不拉拢朝廷还等什么时候?” “咝~”石川村文一听,心说对啊,咱不做征夷大将军,做个关白就行,到时候和德川家分庭抗礼,想想就美得很啊! “可是,本藩现在所余资金不多了,之前赵殿借的那三百万两金,怎么花的刘桑你也都知道。” 刘铮当然清楚,那三百万的大部分都变成了一船船的粮食、火炮、各类北海镇出产的商品,同时石川村文还拿了不少用于收买陆奥出羽的大名。 饥馑年月,大家都现实的很,没钱谁跟你混啊! 刘铮嘿嘿一笑道:“我已经跟赵殿说了,再向仙台藩提供无息借款两百万两,如何?” 石川村文大喜,用扇子一拍蔺席点头道:“如此,大事可成!” 于是到了六月下旬,拿到了北海镇借款的仙台藩便派人悄悄给京都那边送去了五十万两金。而有了钱,京都朝廷从上到下就铁了心要按照平安时代的皇宫样式重建。 光格天皇首先召见了一直私下里研究皇宫建筑历史的僧人固禅。此人在过去30年里一直试图考证复原平安时代皇宫图纸,后来被他汇集成了三十卷的《大内里图考证》。多年前,固禅曾因卷入政治纷争受到谨慎的处罚;如今为了重修皇宫,光格天皇不仅特赦固禅的刑罚,更任命他为重建皇宫的顾问。 不过公卿们也不是傻瓜,德川家再怎么着眼下还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于是京都朝廷便在图纸细节上玩起了心思。虽然图纸上的紫宸殿和清凉殿新增了回廊建筑,但最终交给江户幕府审核的图纸却比起烧毁前宫殿的总面积还少了10坪,总共1514坪(接近5000平米)。 光格天皇敢这么做,意味着他在仙台藩的支持下,开始试图走出德川幕府设定的框架。 你以为这就完了?那是不可能的!光格天皇的复古行动以及重建皇宫的举措,让他的威望逐步走向顶点。 于是他开始了下一步, 要给生父上尊号。 早在即位之初,光格天皇就曾询问能否为生父闲院宫典仁加“上皇”尊号,如果实现,闲院宫典仁亲王就可以获得上皇待遇,不过当时幕府却不置可否。 开玩笑呢!你法理上的亲爹是后桃园天皇,闲院宫典仁是臣子。 到了八月底,在收了仙台藩贿赂的京中公卿的鼓动下,光格天皇再度卷土重来,专门给幕府方面递了一封信,信中举出两个“不登极帝”(即没有即位的天皇)的“先例”,要求幕府讨论给57岁的典仁亲王赠予尊号的问题。 九月初,这封书信递到了幕府老中首座松平定信的手中,松平定信和其他老中的脑门“嗡”的就炸了。 没别的,现任将军様也在德川家齐也在闹腾这个事,想给他亲爹德川治济加号“大御所”,以表孝心。 作为江户时代“宽政改革”的发起者与实行者,松平定信非常重视构建一套维系江户幕府稳定的意识形态。比起孝道,他更重视忠;隔壁乾隆经常讲的“君臣如父子”思想到了岛国,就反过来变成“父子如君臣”。只要没有接任将军或天皇的经历,就不能获得“大御所”与“上皇”称号。 都玩蛋去吧,全部驳回!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三百七十一章 北海商社的魔爪 松平定信回应的如此坚决,不仅得罪了光格天皇,也得罪了海狗公方父子,这父子俩便动了换掉松平定信的心思。 这桩在后世历史上十分有名的“尊号”事件其实还远没结束,不管是海狗公方还是光格天皇都不会甘心。一场更大的政治冲突已经开始酝酿,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岛国的“天明饥馑”进入到了第六个年头的尾声,松平定信除了推进以小农思想为主体的“宽政改革”,大力恢复农业生产外,又把目光转向了旗本武士的债务问题。 从享保八年(1723年)开始,幕府的旗本武士便将禄米交给由米问屋和水茶屋商人组建的“扎差株仲间”代办。具体操作是扎差株仲间代武士领取俸禄,武士们则从扎差定期领钱,久而久之就演变成了后世银行代发工资的模式。 于是“扎差株仲间”便开始向武士提供贷款业务来获利,那些自以为有着稳定俸禄且对于理财缺乏概念的旗本武士们开始过度透支用于消费,而贷款的利率则高至每年15%~18%。 按说要是没有北海镇,武士们的透支消费也就是一些日常生活用品、荷兰和带清的商品。可自从仙台藩抱上了北海镇的大腿,海量的北海货便通过“北海商社”就涌进了岛国。 一划就着的火柴,每盒五文钱,这可比带着一包火石火镰省事多了;北海镇出品的“天香”卷烟现在连吉原的女伎们都抽上了,谁出门要是还吊着烟袋锅,简直就是没品位的代表;铁皮和弧形玻璃做的马灯,配上北海镇出产的灯油,出门在外在马背上挂一个,倍儿有面子;除此之外还有质优价廉的搪瓷制品、白糖、丝绸、棉布、皮草、汉学书籍等等等等。 经过胜山传三、村田屋老板以及平太等人的努力,现在从陆奥到九州,从江户到大阪,北海货大行其道,只要货一到石卷港,立刻被各商家一抢而空。海量新奇廉价的货物出现在市场上,使得武士们的透支消费行为在不知不觉中越陷越深,愈发加剧了北海镇对岛国的经济掠夺。 天明八年九月中旬,以松平定信为首的德川幕府四大老中齐聚江户城本丸御殿,商讨如何解决“扎差债务”一事;作为德川家齐的侧用人,陆奥国泉藩的二代目本多忠筹也列席会议。 “诸位,我手里的这份呈文是南北二町奉行花了两个月时间,从城内88个扎差商家收集到的欠账数据。截止本年七月,欠账总额是289.37万两金。” 首先发言的是三河国吉田藩第三代藩主松平信明,这位今年25岁,三月的时候从家齐的侧用人升任老中,是白河侯松平定信的坚定支持者。鉴于南北二町奉行所是按月轮流当值,所以两个月才拿出最终的调查报告并不奇怪。 “什么?竟有如此之多!”位居老中次席的牧野贞长和第三席鸟居忠意听了大吃一惊,不约而同的叫出了声。别说他们二位了,就连将军様派来旁听的本多忠筹也是额头直冒冷汗。 截止天明八年七月,德川幕府直属旗本是5205,御家人是17395,一共是两万两千六百人。也就是说,平均每家欠款接近130两金。要知道这个数字已经等同于幕府两年的财政支出了。旗本欠债一旦还不上,身为主人的德川幕府就成了实质上的最终债务人。 话说这要只是个别下级武士欠债,幕府管你死不死。问题是现在旗本几乎家家都在借债透支过日子,而且德川家齐去年刚上台,倒霉事是连着一桩又一桩,正是需要收拢人心的时候。 松平定信道:“必须得拿出个解决办法,否则这窟窿会越来越大。我们今天一定要定下方案。” 他看的很明白,如果作为消费主力的武士因为债务无法消费,那么许多产业就无法维持正常运转,幕府的财政也将陷入死局。 牧野贞长道:“白河侯有什么好办法?” 松平定信道:“豁免所有旗本的债务,修改扎差利率。” 好么,整个儿一明抢! 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德川幕府自此以后,只要遇到财政危机,就祭出这个大招,一次比一次不要脸。到了水野忠邦当老中首座的时候,直接来了个“德政令”,没收江户和大阪町人豪商的财富,强行免掉大名和旗本的一半债务,另一半就用没收的财富来还帐。 鸟居忠意听了沉默了半晌,突然道:“我听说仙台藩那里,商人们用盈利的一半替武士偿债。” 松平信明道:“此事不必再提了。这事仙台藩做得,幕府做不得。那北海商社现在已经控制了仙台藩一半的财政大权,藩内武士全都入了股,人人都感念那位赵王殿。” 松平定信道:“你们还没看出来吗?伊达家那群蠢货现在就是那位赵王殿的一条狗。” 牧野贞长一脸忧虑道:“那位赵王殿到底想干嘛?我们没招惹他啊。要不再派人跟他们谈谈?” 前几天,京都所司代传来消息,仙台藩给光格天皇送了五十万两金,这差点把松平定信给气疯了。心说难怪那位不老实了呢,原来又是仙台藩在搞鬼。 而仙台藩的钱哪来的?还不是那位赵王殿通过北海商社借的,据说还是无息借款! 话说到这里,松平定信道:“是得好好谈谈了。不过今天不是说这事的。” 眼下北海商社在仙台藩干的那点儿事已经是天下皆知,可问题是仙台藩的武士撑死了也就一万人,而幕府光是旗本和御家人就两万多,再加上谱代和亲藩,这尼玛谁来了也接不住啊。 事实上赵新就是在通过北海商社在吸整个岛国金融的血,而仙台藩就是个买办。话说养条狗还得时不时给根骨头做奖赏,所以从商社利润里拿出一部分当分红,帮着武士们还债实在是不算啥。 松平定信去年在刘铮登陆横滨后就派人沟通过,也想跟北海镇搞个商社,企图复制仙台藩的模式,独揽江户和大阪的商品代理权,结果被赵新借刘铮之口给回绝了。 仙台藩敢不听话,北海镇灭他分分钟,换一个藩主就是了,不影响赵新的整体战略;德川幕府不听话,难道北海镇还要把岛国打下来?这不纯属给自己找麻烦么。 五个人一直商议到晚上,最后确定将截止到天明五年以前的扎差借款一律豁免,而且借款利率也从15%~18%修改为6%。 这么大的事关系各家旗本的切身利益,于是消息很快如同漏勺般飞出了大奥,第二天全江户与此相关的人士就全知道了。 旗本武士们顿时欢声雷动,可扎差株仲间的商人全都急眼了,他们急忙凑到一起商量对策。 在吉原一间妓馆的密室里,几个扎差商人凑到了一起。 “听说了没?” “听说了。” “那咱们怎么办?” “刀都架脖子上了,能怎么办?唉~认了吧!” “不能这样!”说话的是江户88家扎差株仲间第一大商人浅野屋平治,只听他继续道:“白河侯要是这么干,我们就停止向旗本的贷款业务。” “我们把业务转到仙台去如何?那边的武士不差钱。” “你傻啊你!有北海商社那个怪物,你还敢去仙台?光是利息都拼不过人家。你知道他们的借款利息多少吗?” “多少?” “五分利!还是年息!” 我去!其他扎差商人顿时倒吸一口冷气,5%的年利能赚个毛线啊! 只听浅野屋平治继续道:“这事我去年就看明白了。那北海商社左手捏着各类紧俏货物,右手帮着武士还债,现在全天下的金银都在流向石卷港。有那位赵王殿做靠山,伊达家连屁都不敢放一个。换了你们,谁敢?” 一众商人商量了好半天也没什么办法,最后只得草草散场,各回各家。 而那位浅野屋平治等众人都各自分开后,悄悄又去了另外一家伎馆。被人引着上到二楼的一间和室,刚一进门就毕恭毕敬的跪伏在地道:“在下浅野屋平治,拜见胜山老板!” 屋内正中坐着的乃是一位衣着素雅,面色白净的中年男子,身边还坐着一个姿色极为出众的花魁,正在给他斟酒。 此人正是北海商号的大股东、赵新在仙台藩的白手套、原胜山屋酒厂的老板,胜山传三。 如今的胜山传三早就不是那个卑微的酒厂老板了,只见他一脸倨傲,连看都不看浅野屋平治,沉声道:“浅野屋老板,何故姗姗来迟啊?” “跟同行一起商议些事耽搁了,还请胜山老板不要见怪。” 浅野屋一番讨好,又罚酒三杯,两人这才开始进入正题。只听胜山传三道:“废话我就不说了,之前那些条件你都清楚了?” “清楚了,清楚了。”浅野屋忙不迭的点头。 “那好,你将五百户送到石卷港,那里自然会有人跟你签协议。”胜山传三说完,将一本厚厚的册子递给了对方,微笑道:“挑一个吧。” 浅野屋平治双手颤抖的接过这本无数商人都求之不可得的册子,打开一看,前几页是目录,后面则是每一种商品的详细介绍。他翻来翻去,上面每一种商品的代理权他都想要,不过今天他只能选一个。 浅野屋犹犹豫豫的看了良久,最后指着白糖一项道:“我选这个。” “呵呵,浅野屋真是好眼光!那就这么定了!” 七月份的时候,赵新让刘铮转告胜山传三,别把什么货都揽在自己手里卖,与其费劲心力的卖货,不如卖代理权。把全岛国分为江户和大阪两个核心商业区,按年收取代理费。不过要想获得代理权的前提就是给北海镇拉人。 胜山传三一听,自然如奉圭臬。这厮目前光是独家代理虾夷岛的煤炭、木材和皮毛生意就已经赚翻了;赵新还许诺他以后可以打着北海商社的牌子参与琉球、台湾乃至东南亚的贸易。 赵新之所以要求想拿商品代理权的必须给北海镇拉人,实际上还是为了给被占领的那些地方填充人口。 徐大用去了川陕交接的南巴老林他是知道的,可那地方属于南方。可真要是把上万南方人送到尼布楚那种地方,单是气候就够受的,搞不好一冬下来会死不少人。 对北海镇来说,现在不光是尼布楚和赤塔,从兴凯湖以北的伯力、特林石矶,到松花江上的三姓城,乃至黑龙江上的黑龙江城等地都是人烟稀少,急需大量人口,几十万人投进去也只是个水花而已。 光是一个伯力,在另一时空里就有百万人口,而在本时空想要发展起来,没有二十万人都不行!更别说赵新还想修铁路,以便连通雅克萨到伯力之间的陆路。 1788年公历9月13日,先期抵达的赵新带着一个营迅速攻克了沙俄在外贝加尔最大的城镇上赫纽丁斯克,而刘胜则带着范统和几个农机驾驶员开车返回赤塔,以便再拉一个营的兵力过来。 北海军在攻打只有2500人口的上赫纽丁斯克过程里,居然还俘虏了刚坐马车从赤塔归来的沙俄伊尔库茨克总督--伊凡雅克比。 “就是你提议进攻黑龙江的?我还听说你曾经把黑龙江城以北的山川河流都起了名字?” 赵新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怒意,笑眯眯的问着。而站在一侧的陈继山看到赵新又摆出了这副表情,心里知道这位总督的下场恐怕悬了。这位老大每次愤怒至极的时候就会是这个模样,他要是真生气骂人,反倒没事了。 坐在赵新对面,身穿华丽的皮裘、戴着一头假发的伊凡雅克比面如土色,他没想到中国人的报复居然这么快就到了。一千里的路程啊,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之前守城的时候没看到这些人骑马啊? 而让他最最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苏沃洛夫竟然都败在了这个人手里!算上之前在黑龙江城战败的亚历山德罗夫少将,俄国在整个东西伯利亚已经无兵可派。就算是要夺回被占的领土,也要明年再说了。 他之前还信誓旦旦的以为可以和他们合作瓜分外东北, 现在看来真是可笑啊! 不过有一点伊凡雅克比很奇怪,这些人连清帝国都没打赢呢,怎么反倒帮着他们呢? “说说吧。您不是把您夫人那条狗的名字都用上了吗?那狗叫什么?” 伊凡雅克比抬起头来,望着赵新说道:“我是沙俄帝国任命的伊尔库茨克总督区的总督,是帝国伯爵,我要求得到合乎身份的对待。” 赵新用手背扫了扫桌子,似乎上面有什么脏东西被他扫落。只听他淡淡的说道:“真是可笑,一群野蛮人也跟我讲礼仪?满清虽然混蛋,可我觉得你们比他们还要混蛋加三斤!” “赵先生,我听说过你。据说您是前朝某位王室的后裔,您还曾经数次打败清帝国的围剿大军。可我要告诉您的是,沙俄可不是清帝国。您考虑到后果了么?您将面对的是数十万精锐大军!我劝您还是退回到额尔古纳河东岸吧。” 赵新伸出了大拇指比划了一下,笑道:“真是煮熟的鸭子。雅克比伯爵,请放心,我不会杀你。等我们把红旗插到伊尔库茨克城堡上之后,会放你回去给那位老太太报个信。我非常欢迎你们多派人过来,眼下我的工地上正缺少劳力。” “那我可要感谢您了!” 赵新霍然起身,在场所有人都以为他要结束这场谈话。只听他沉声道:“尹兵卫!” “到!” “砍掉他一只手,别让他死了。”赵新的语气很平淡,就像是说今天晚上打算吃什么一样,然后他头也不回的快步推门而去。 () 1秒记住顶点:。 第三百七十二章 臭烘烘的法国探险队 赵新说到做到。伊凡雅克比既然有胆子觊觎黑龙江,那就做好被斩掉爪子的准备。 实际上在他了解到另一时空里外东北是如何被沙俄逐步蚕食的过程后,他就恨透了沙俄和满清。这也是他为什么坚持北海军一定要打出国境,占领整个东西伯利亚。当然,这也和他了解到沙俄的对华贸易政策有关。 欧洲自十五世纪兴起的重商主义后,经历了早期的“重金主义”--即以货币为衡量国家财富的标准时期,以及以发展工业和对外贸易的“贸易差额论”两个时期。 虽然此时英国工业革命已经爆发,开始从重商主义向古典自由主义过渡。但沙俄这个老大帝国还是处于重商主义时代。 从彼得一世开始,沙俄制定的对华贸易政策就是以贸易差额论为主。截止1784年,也就是乾隆停止恰克图贸易的前一年,双方当年交易额就超过了608万卢布(一卢布的含银量为28克),关税高达140万卢布以上,占沙俄对外贸易总额的9%。 在另一位面的历史上,俄国人因克里米亚战败连阿拉斯加都能卖,赵新觉得只要贸易能重新开展并超过以往水平,让沙俄的资本家们尝到甜头,少个东西伯利亚也没什么。而且,他想通过这一次,直接把阿拉斯加搞到手。 别说什么一寸国土都没有多余的,沙俄的新兴资产阶级双手早就血淋淋了,只要有了钱谁还要灵魂? 再说了,沙俄这一时期的战略重心并不是东亚,而是中亚和波兰。从叶卡捷琳娜二世到她的重孙子尼古拉一世,做梦都想饮马地中海,将双头鹰旗插上居士坦丁堡,直到克里米亚战争惨败。 等以后北海军对满清完成战略大包围,把天山南北占住后,是不是能在中亚那块地也插一脚呢?赵新觉得这事大有可为,想起来就觉得很美好。 别看东西伯利亚极为寒冷,可贝加尔湖的结冰期却很晚,一般要到每年的一月才开始结冰。等刘胜他们第二拨人马到了后,北海军就会分兵两路,一路向南占领恰克图,一路向东占领伊尔库茨克。 在上赫纽丁斯克停留的日子里,赵新在跟北海镇取得联系后,得知北海镇第一批北上的移民三千人已经从兴凯湖出发,目的地是黑龙江城。 这大半年陈青松都在富尔丹城主持农业开发,而王远方则是坐镇军队,所以眼下北海镇的日常行政事务暂时就由于德利负责。 除此之外,他还得知了另一件事,那就是北海镇最近来了好几波客人,热闹极了。其中有满清的、李朝的、有被满清追的差点无处可逃的天地会余党、有长州藩的,甚至还有一支法国人的船队。 先说那支法国人的船队吧。他们的目的最简单,就是探险。 这支探险队一共有两艘船,星盘号和罗盘号,都是三百吨的三桅帆船,船员共计114人。 带队的拉彼鲁兹伯爵在三年前奉国王路易十六及海军大臣卡斯特里侯爵之命,带领一支探险队环游世界。该探险队的目标是完成詹姆斯·库克对太平洋的探索,修正并完善该地区的地图,并建立贸易联系、开辟新的海上航线。 他们于1785年8月1日从法国西部港口布雷斯特出发。随行的船员里包括一名天文学家兼数学家、一名地理学家、一名植物学家兼物理学家,还有三名自然科学家以及三名画家。 拉彼鲁兹伯爵的船队绕过合恩角,去了智利,之后他又去了夏威夷群岛、阿拉斯加、加利福尼亚、澳门、马尼拉和朝鲜半岛,之后他们在抵达苦叶岛南部的大泊町后,拜访了北海镇派驻在此的镇长江腾麟。由此得知虾夷岛、苦叶岛以及千岛群岛南部四岛都是北海镇的领土。 于是他们只得停止了对苦叶岛的探险打算,北上去了鄂霍茨克转一圈,然后又回到大泊町。经过了一番恳求和来回沟通后,北海镇同意了他们去拜访;毕竟刘铮在十三行那大半年跟法国人的关系处的还不错。 说句题外话,这位拉彼鲁兹伯爵全名是弗朗索瓦·德·加洛,此人在七年战争的时候在北美同英国人作战,在西印度群岛曾击败英国人的护卫舰,被提拔为准将。同时他也是第一个登上夏威夷毛伊岛的欧洲人。后世为了纪念他,将月球正面的环形山以拉彼鲁兹来命名。 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根据目击者证实,拉彼鲁兹伯爵的船队大概是在1790年在所罗门群岛触礁,幸存者遭到岛上原住民的屠杀。之后幸存者造了一艘小船离开岛屿,此后便再无音讯。 从法国人抵达北海镇南面五公里的海面开始,令他们目瞪口呆的事情就一桩接一桩。 首先是从鲸鱼湾派出的引水船便引发了法国水手们极大的好奇。北海镇没有专门的小型引水船,于是赵新当初和惊雷号一起买的那条4000马力的拖船就当成了引水船用。 别说法国人了,本时空全世界也没几个人见过这样的船。看着无帆无桨、发出轰隆隆声音的拖轮毫不费力的拽着星盘号和罗盘号向鲸鱼湾驶去,两条船上的法国人对东方人的轻慢之心顿时就收敛了不少。 等他们进入鲸鱼湾后,眼珠和下巴更是被惊掉了一地。由粗大原木和钢铁制成的吊机、钢筋水泥的栈桥、三层高的港口管理办公室都把法国人给惊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拉彼鲁兹伯爵和随船的科学家自然受到了邓飞一行人的欢迎,不过之后等水手们下船的时候,令法国人尴尬的事来了。 当一个法国水手走到了接他们的马车附近时,突然觉得小腹一紧,于是急忙四下张望,发现不远处有根跟圆木一样的灰色柱子。这厮三步两步冲到柱子下,正要掏出家伙准备解决“三急问题”,身后传来了极为尖锐的哨声。 一个戴着红袖箍、身材不高的治安警吐出嘴里的哨子,大声道:“随地大小便,罚款十元!掏钱吧您那!” 扶着水泥电线杆、一脸畅快的水手心想这东方人在说什么?不管了,先等我放完水再说。 “嘿!反了你了,还敢接着尿!”说罢,那治安警掏出手铐,“咔”的一下就铐在水手扶着家伙的那只手腕上。 法国水手大惊失色,于是便大喊了起来:“你干什么?我犯了什么法?” 小个子治安警指着水手身后一个外表被漆成浅蓝色的小房子道:“厕所就在那儿你不去,跑电线杆底下尿,你属狗的?” 吵闹声惊动了正在等待出发的伯爵和邓飞等人。幸亏邓飞的法语还不错,于是等伯爵一行人了解到事情原委,无不表现出了极大的好奇,几名随行的科学家还亲自去公厕体验了一把,出来后直竖大拇指赞叹,说北海镇实在是太文明太先进了。 其他人一听,于是就排着队都体验了一把。 之所以会这样,就得说说十八世纪法国的公厕了。事实上这个时代的欧洲别说公厕了,就是私厕也没多少人家能拥有。 那座著名的凡尔赛宫根本就没有公厕,朝臣们只好在楼梯上或走廊里解决问题,一般花瓶或壁炉是他们掩人耳目的最佳选择。话说凡尔赛宫的女眷想方便的时候,会打一句暗语“我去采点花”,然后走到花园里去解决。反正人家有很大的裙撑和裙摆做遮挡,不会暴露。 宫里人多,屎尿屁自然也多,花瓶里花园里装不下了怎么办?王室的做法很简单!凡尔赛宫臭了,去卢浮宫住,卢浮宫臭了,去枫丹白露住,枫丹白露臭了,那边凡尔赛宫已经打扫干净了,再搬回来住。 所以别羡慕什么洛可可了,华丽、纤细和轻快风格的宫廷陈设背后,充满了屎尿屁的陷阱,“地雷”无处不在。 而平头百姓的“私厕”就是自己家的厕桶,嗯嗯之后直接拎着桶子往窗户外面倒。甚至连路易十四微服私访的时候就被兜头倒了一泡童子尿。这个往窗户外泼屎尿的习惯持续了好些年,直到路易十六上台的时候忍无可忍,才颁布了禁令。可惜收效甚微,于是国王也退一步,说允许倒,但是你要先喊三声“注意水”(Gare à l'eau),确定了楼下没有人,才可以倒。 渐渐地老百姓们也不再往窗户外倒了,因为他们发现可以往郊外倒,还可以往塞纳河里倒。 本时空巴黎的大街上正是粪水横流,连塞纳河都臭气熏天。粑粑在巴黎的郊外堆起了一个高地,踩着粪堆就可以爬上巴黎的城墙,国王只好把巴黎的城墙加高。 直到十九世纪中期,糟糕的城市卫生状况引发了一场大规模的霍乱,时任的拿破仑三世这才决定兴建巴黎的下水道系统。 所以你懂得法国人为什么会这么惊讶了,他们走遍全世界也没见过北海镇这样的公共卫生设施。 之后邓飞替那名水手付了10元的罚款,法国人这才登上马车,被带到了港口旁边鲸鱼镇的旅社入住。结果等法国人一进旅馆房间,看到屋内的陈设后,顿时又是一番大呼小叫。 拉彼鲁兹伯爵心中无比震惊,没想到赛里斯人已经如此发达,连淋浴和马桶都接到了房间里。 邓飞之所以没把他们带去北海镇安顿,倒不是怕泄露什么机密,而是这帮人实在太臭了!连那位拉彼鲁兹伯爵都已经半年多没洗过澡了,而且他下船时还喷了不少香水,差点就把跟他握手的邓飞给熏一跟头! 邓飞在鲸鱼镇忙着接待臭烘烘的法国人,于德利则在北海镇接待着李朝使者。 李朝这次来的使者团规模远比上次庞大,一共有二十多人;除了上次来的李尚义、李斗焕和孔孝源外,带队的则是一位名叫蔡济恭的文臣。 这位蔡济恭今年六十八岁,出身南人世家,如今已经是李朝南人党的领袖。 八年前,李朝的权臣洪国荣倒台后,由于朝中的气氛对蔡济恭不利,生怕自己遭到反对派清算,于是便跑到汉城附近的明德山躲了八年,即使李祘多次任命也不赴任,直到今年年初才被李祘给召回朝中,原本是要他担任平安兵使的,谁知蔡济恭对李朝和北海镇联合极为支持,自愿出使北海镇。 他们这次来是受朝鲜国王李祘所托,想和赵新重新商讨关于长白山南麓和江源以南之地的归属问题,以及解决济州岛被北海镇长期占用一事。 事实上自打北海军占领宁古塔的消息传到李朝,李祘就再也坐不住了;毕竟赵新曾经和孔孝源说的那番话当年可把李祘气的够呛。 如今北海军占了宁古塔,珲春很快就会成为其囊中之物,这样一来领土的事就躲不过去了。当年李朝跟带清玩了个花招,连蒙带骗的侵占了好一大块领土,结果被赵新一语道破。真要是硬扛着不认账,与其到时候被赵新派兵按在地上蹂躏,不如赶紧先来认个怂。 作为赵新的全权代表,于德利和蔡济恭进行了亲切而友好的交谈。 蔡济恭首先表达了李祘大王对赵王攻克宁古塔的祝贺,又追忆了一下前明时代大明和朝鲜的友好历史。一番感慨表达完了,就直奔主题。 “于大人,我国大王的态度是,北海镇若是挥师南下驱逐满清鞑虏,我国不管是从人力还是物力上都将全力支持。不过关于江源以南之地,是不是可以缓一缓再说?我国对那里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已经开发了七十多年,这要是退出来的话,那些定居的百姓将去何处安身?怎么说我国也是大明的宗藩啊!” 于德利的回答则直接了当:“蔡先生,宗藩的问题先放在一边,领土的问题我们不打算妥协。江源以南和长白山南麓是你们耍花招骗走的,必须要交回来。” 蔡济恭好说歹说,见于德利油盐不进,于是便提出要在北海镇等赵王回来继续谈,于德利不置可否,心说你们等他?嘿嘿,到时候有好戏看了。 不过李朝给的理由很强大,人家是带着国书的,必须面呈赵王。而实际的情况则是北海镇的商品种类太丰富了,李朝这帮人全都看花了眼。别看人都留在北海镇不走,可是运货的船却是已经跑了一个来回了。 () 。 第三百七十三章 天地会的余孽 1788年9月20日上午,从兴凯湖码头出发的移民们船队已经到达了伯力镇。这里到处都在大兴土木,从北海镇钢铁厂运来的的防爆墙框架叠成了山高。 很明显,这里将是继富尔丹城和鲸鱼镇之后,北海镇兴建的第四座城镇。 从元代起,伯力就被称为“药乞站”,当时是从辽宁通往黑龙江口的奴儿干东征元帅府的第二十三站。作为扼守五条水陆交通要道的枢纽,伯力在整个外东北的战略地位十分重要。 1616年,也就是天命元年,努尔哈赤派遣达尔汗、硕翁科罗二将领兵两千,远征东海萨哈连部,取十一寨,招服使犬部酋长四十人,其中就包括伯力。 在另一时空里,《瑷珲条约》刚刚签订后,沙俄就占领了这里,将其作为侵略中国东北的前沿军事堡垒,由此鲸吞了外东北一百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 作为三姓副都统衙门的下属村落,赵新在几个月前带兵抵达伯力村的时候,这里共有三十多户赫哲人家。 其实赵新他们之前去特林石矶那次也经过了伯力,和当地赫哲人头领有过点头之交,赠送过粮食、布匹、铁器针线之类的。今年年初刘胜迎娶乌希哈的时候,伯力村的头人也跟着去了巴尔克村吃喜酒。 赵新用了三千斤粮食、一百口铁锅、一百盒火柴以及其他零七八碎,从伯力村的赫哲头人那里买下了一片沿江的土地,公平交易,双方都很满意。新建的伯力镇占地大约三百亩,差不多是28个足球场的面积。 “所有人都下船了,我们在这里停一个时辰就走。注意不要随地大小便啊!”平底机帆船的甲板上,一名北海军班长大声说着。“你们的活动范围只能在镇子内的区域里。镇子外的林子里有猛兽出没,小心没命!” 来自福建泉州的张廷和带着老婆孩子随着人流下了船,一家五口怯生生的看着周围的人来人往,茫然不知所措。 “怎么了?”说话的是随船的一名治安警,他看到张廷和站在码头上不走,便走过来询问。 张廷和一家现在一看见这身黑衣服就怕的要命,战战兢兢的躬身道:“老爷,我们下船做什么啊?” 治安警微微一笑,指着码头上的一个牌子道:“上面都写着呢,吃饭还是方便,按着箭头走就行了。” 张廷和连忙拱手道:“哦,多谢老爷了。” 说罢,他便拉着老婆孩子朝那个告示牌走了过去。身后的治安警一直盯着他,这让张廷和感到芒刺在背般难受。 没办法,谁让自己曾经是个天地会呢?再说了,要不是没了活路,张廷和也不会带着全家跟严烟坐船来到这极北苦寒之地。 自从严烟和廖东去年来北海镇试图联合不成之后,两人一直了今年正月十五后才坐船离开。可回去时又因风浪在琉球修船耗费了近两个月,结果就侥幸错过了清军的围剿。等他们抵达台湾淡水时已经是三月了,林爽文早就在老衢崎(台湾苗栗竹南镇一带)被清军俘获。 严烟和廖东这些人此时已成了丧家之犬,满清自今年一月得知天地会内情以后,乾隆极为重视,闽粤各地都在严查缉拿天地会分子。两人一商量,觉得眼下也只有去北海镇这一条路了。 于是他们先从台湾和福建带出了跟自己关系最近的一百多个天地会余党和家属,之后便一路北上琉球,途径南九州登岸寻求补给时,差点被仙台藩的武士给砍了。而等到负责镇守南九州的伊达村常命令放人时,严烟他们已经在牢里呆了好几个月。 在严烟带出的这些人里,大部分都是在林爽文之乱前就入了天地会的。这些人原本是在台湾传教敛财,结果等战乱一起,好多人都跑路回福建了。 在后世的很多资料上,往往把林爽文起义称为“林爽文天地会起义”或“天地会领导的林爽文起义”,这种说法其实很不确切。究其原因,就是天地会与林爽文起义之间并无直接的因果关系。 满清前期的台湾是一个移民社会,游民众多,社会矛盾尖锐,这是会党与暴力产生的温床。林爽文起义是当时台湾社会暴力发展的产物,是拜把结会传统裂变的结果,天地会在其中只充当了一个不自觉的角色,而林爽文起义失败才是则天地会蔓延、演变的契机。 历史上也就是从林爽文覆灭、天地会遭到清廷大规模搜捕开始,天地会的创立宗旨才开始发生转变。即从隐含“明主传宗”的“互助抢劫”,转为后来的“反清复明”。 所以假设某位穿越者到了乾隆早中期的时代,真要是在福建和广东遇到天地会,很可能就是被抢的连条裤衩都不剩。如果自以为是的还跟对方讲什么“天父地母,反清复明”之类的切口,搞不好这伙劫匪路霸能抓了你直接送官领赏金。 北海镇对于严烟这伙人的再次到来,给予了足够的重视。一下船就被治安警带走,分别关押询问,确认他们在林爽文之乱中的参与程度后,这才开始将他们打散,以家庭为单位,发往了黑龙江城、虾夷地和苦叶岛各处。 至于严烟和廖东,作为深度参与林爽文叛乱的首脑,两人都被发配到了虾夷地的煤矿上去了。 话说在以农为生的古代社会,世代定居是常态,迁移才是变态。能成为游民的人都是生活在社会边缘,衣食不继、颠沛流离、饱受欺凌、生死难卜才是他们的真实写照。 然而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些人为了生存、互助、防备欺凌抢窃,他们便通过结社会党而纠集一体。水浒也好,三国也罢,便成了他们的信仰基础。由于其中分子多为游手游食、无赖光棍之徒,一旦羽毛渐丰,团体内部的互助和自卫很快就演变为械斗、抢劫、盗窃以至叛乱等种种反社会行为。 北海镇需要的是能踏踏实实种地,老实本分当兵的人,对于这群社会不安定分子,便只能采取这个办法。 张廷和在泉州就是个卖杂货的小老板,胆子又小,生活还算过得去,所以也没怎么参与过械斗和路霸生意。这厮当初加入天地会纯粹就是为了敛财,每发展一个就能收个一千文钱,除了上缴给严烟之外,自己还能落下不少。林爽文杀官造反后,张廷和吓得连敛来的钱都不要了,当天就回了泉州。 来到北海镇后,经过治安警连轴转的询问,张廷和把能说的不能说都交待了,所以他现在一看见治安警那身黑色制服就吓得腿肚子转筋。 等张廷和一家到了为移民准备的露天食堂,看到食堂里给所有人提供的又是面食,张廷和的老婆有些不乐意了,埋怨道:“怎么想吃口米就这么难呢?早知道就不来这关外之地了。” 张廷和急忙伸手捂住老婆的嘴,低声呵斥道:“哎哟,你小点声,让那些穿黑衣的官差听见就糟了。” “都怪你,当初非要入什么天地会!你看看,以后这日子怎么过?!” “说什么胡话呢。”张廷和也来气了,指着女人耳朵上的耳坠和手腕上的玉镯子道:“这,还有这,哪一样不是当初用会钱买的?当初是谁数鹰洋数的天天眉开眼笑的,那会子你怎么不说这话呢?有本事你别要。” 谷“我凭什么不要?我给你们张家生了两个囝,这就是我的!别说这个了,鹰洋也都是我的。” “你个蠢女人,这里鹰洋花不出去,你攒着下囝不成?” “我乐意。这是以后给老大攒的娶亲钱。以后我早上数一遍,晚上数一遍,少一个鹰洋唯你是问。” “作死呢你!小点声,都让人听见了。”张廷和气得直摇头,继续道:“真服了你了,就这荒山野岭的,我拿了也没处花啊。” 两口子用闽南话叽叽喳喳,旁人也听不懂,不过张廷和的大儿子却不乐意了。 “老杯老目,你们吵够了没有?小弟小妹都饿了。” 张廷和夫妻转过头来,异口同声的骂道:“臭小子!没大没小。” “刚才停船的时候人家官差都说了,只有一个时辰。你们再这么说下去,咱们连吃饭的时间都没了。” “......” 一家人匆匆吃了饭,又按着箭头指示找了打水处给水壶里都灌满了水,这才回到码头上了船。等时间一到,随着船上响起的钟声,移民船队缓缓驶离了伯力的临时码头,转入黑龙江向西北而去。 ...... “这位大人,敢问你家赵王什么时候回来啊?”蒙古河北岸的北海军兵站外,一个从河对岸过来的清军武官无奈的问着。 对面的北海军连长淡淡道:“回去等着吧,大人回来自然会告诉你们。” 武官急忙拱手道:“柳大人,你我相识也有两年了吧?在下对您一直是恭敬有加,从无冒犯。求求您了,我这回去没法交差啊。” 柳姓连长道:“额大人,不是我为难你,我是真不知道。” 清军武官只得一抱拳,坐船回了对岸禀报。 话说身负乾隆重托的刘墉自从到了吉林乌拉后,就想着尽快和北海镇展开谈判。 自从进了八月,乾隆每天都焦虑的睡不好觉,每隔两天派人飞马传旨给刘墉,询问进展。他现在最怕的就是北海军突然南下。双方交手都这么多次了,不管是乾隆还是军机处那几位都看明白了,单靠吉林和盛京那几万兵马,根本挡不住。问题是眼下就算调兵也来不及,必须要通过谈判摸清赵新的意图,以便制定应对谋略。 刘墉原本还想祭出那位满人女婿--霍集珲赛马尔来和北海镇谈判,可是如今宁古塔丢了,伯力和三姓城也丢了,再想召唤霍集珲来吉林乌拉面授机宜,实在是山高水长,力有不逮。 他便和庆桂在一堆人里划拉了半天,最后发现还只能选那奇泰。 要说眼下朝廷里要说谁跟赵新关系最熟,那奇泰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那爷自忖跟北海镇没啥大矛盾,当初刘胜打宁古塔,他可是一炮未发就跑路了。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乾隆事后大发雷霆。命那奇泰在吉林城闭门思过,戴罪听堪。 眼下有了将功折罪的机会,那奇泰自然要抢着上。 七月中旬,他从吉林乌拉出发,用了二十天到了珲春大营,等过了中秋节到了蒙古河南岸的兵营,跟驻守在对岸的北海军交涉后,这才知道赵新还没回来。 为了搞清楚情况,那奇泰又派出了手下乔装边民去了富尔丹城跟己方的探子联系,这才知道赵新已经领兵去打雅克萨了。等他派人快马向吉林乌拉呈报后,刘墉让他务必死等,一旦赵新回来了,立刻快马告知。 北海镇这边各色人物登场闹哄哄,赵新只是从电报里知道个大概,好多事具体怎么处理还得等他回去。 1788年9月23日, 赵新在上赫纽丁斯克风声鹤唳的熬过了十天后,刘胜带着北海军六团二营的人到了。 与上一次不同,这一次北海军的车队直接开到了上赫纽丁斯克的军营外。整个上赫纽丁斯克全都轰动了,所有居民都出来围观。要不是赵新派出部队维持秩序,搞不好就得碾死几个。 震耳欲聋的马达轰鸣把那些出来看热闹的神父都快吓尿了,看着高大的蓝色车体,不管是神父还是本地居民,都在胸口不停的画着十字,口中还嘀咕着“恶魔来了”之类的话。 等到十辆DT-10PA-1全部通过后,原本就已经有些泥泞的路面这下都成了大泥塘。 赵新看着灰头土脸的刘胜和范统问道:“怎么耽搁了这么久?” 刘胜道:“别提了,有一辆车差点趴窝,鼓捣了一天才开起来。这要不是我跟着去,农机组那几块料根本玩不转。” 9月25日,又经过了一天的休整,驻扎在上赫纽丁斯克的北海军再次出发。 赵新带着一个营顺着色楞格河前往贝加尔湖,攻打伊尔库茨克。刘胜和范统则带着另外一个营,坐船南下,直奔恰克图。 () 。 第三百七十四章 黑石镇的苦役生活 1788年9月底,来自宁古塔战俘营的苏充阿站在雷神号的甲板上,看着不断远去的大陆,心中愈发的凄楚悲凉。 作为一个从没见过大海,而且不会游泳的满人,苏充阿觉得自己这辈子算是交待了,恐怕是再也回不去沈阳了。他的老姓是“Cai ”,祖上是汉人,世居沈阳。自从明末后金占领沈阳,到了皇太极时代,他们就从柴姓改了满姓。 8月的时候,根据北海镇民政部的命令,从宁古塔的清军俘虏中挑选出部分满八旗战俘,送往苦叶岛黑石镇服劳役。由于北海镇目前人力紧张,押送和看守人员有限,所以第一批人数只有五百名。 消息一出,清军俘虏内顿时有些人心惶惶。很多人心想怎么跟之前福大帅他们的待遇不一样啊?上一次清军俘虏们除了大冷天挖了一次沟,基本上就没干过什么苦差,一个冬天闷在地窨子里,除了每天点名就没什么重活,虽说吃的一般,可据说还有小曲听。 现在轮到我们,您瞅瞅,这都叫什么日子!天天搬石头砍树挖土不说,住的还不好。怎么着,还要把我们送荒岛上干苦力? 笑话!前一批都是要换钱的。而且当时正值冬季,让这些人出去砍木头还不够折腾的呢。所以当时赵新直接就是从口粮上克扣,保持最低食物供给标准,饿不死就好。 现在这批俘虏北海镇就不打算放了,民政部打算让这些人服苦役期满后,成为苦叶岛的永久居民。 黑石镇这个地方,实际上就是后世的亚历山德罗夫斯克所在。之前丁国峰曾专门来这个地方看过一次,后来民政还派了一批人过来规划选址。当时根据眉尔古阿所说,那里有一处古城遗址,名叫伊对城。之后他回北海镇一翻资料,才知道那里是金代古城的旧址。既然有旧址,那就正好利用,于是民政部将苦叶岛西南部的落脚点便选在这里。 雷神号先是抵达了苦叶岛最南端的大泊镇,卸下了一部分物资,停留了一夜后才又再次启程,顺着外东北大陆和苦叶岛之间的海峡北上。 这道海峡在后世被称为“鞑靼海峡”,岛国人则称之为“间宫海峡”。实际上从元代起,在中央王朝的典籍上便将其与日本海统称为“鲸海”。 正在北海镇做客的拉彼鲁兹伯爵当初就是从这里向北航行的,他指望能从这里找到日本海到鄂霍茨克海之间的通道。 不过由于大泊镇的镇长江腾麟耍了个心眼,并没有告诉他们实情,于是法国人越往北走,发现海峡就越浅;基本上每向北走一海里,水深就减2米。等到他们抵达了水深只有20米的位置,就再也不敢走了。实际上鞑靼海峡最浅的地方只有七米,别说是法国人了,北海镇自己的船也过不去。 眼看着海底逐渐增高,海峡里的水流几乎静止不动,让法国人错误的以为这里不是海峡,而是海湾。于是在他们绘制的地图上,将苦叶岛画成了一个半岛。之后法国人只得掉头回到大泊镇,在江腾麟的指点下,沿着苦叶岛东侧海岸向北去了鄂霍茨克。 当他们路过奥哈镇的时候,法国人还从船上看到了岸上炼油厂的滚滚黑烟。不明就里的法国人还想登岸考察一番,结果遭到了张波的拒绝。拉彼鲁兹伯爵想到在大泊镇见识过的岸防炮(北海镇自产75毫米火炮,射程6500米),这才打消了强行登岸的念头。 冬日的鞑靼海峡上,一头头鲸鱼喷着水柱,游来游去的奇观场面吸引了很多清军战俘。他们来到甲板上指指点点,啧啧称奇。 不过表面上的开心并不能掩盖这些心中的苦闷,事实上雷神号离大陆越远,这些的人情绪就越绝望。要不是他们按照五人一组、脚上都戴着镣铐串成了一串,没准就有想不开的家伙跳海自杀。 雷神号在离黑石镇一公里的海面上停船。在离岸边不远处的海面上,几块礁石突兀着耸立着。此时海面上雾气弥漫,那三块最大的礁石犹如恶魔手中的黑色钢叉;这场景让船上的清军俘虏们感觉身处地狱,一个年轻的俘虏甚至还哭了起来。 甲板上的水手耻笑道:“胆小鬼,有什么可怕的!告诉你们吧,这里的生蚝可肥了,海滩上随随便便就能捡到小臂长的。来了这里,你们一年四季都不缺肉吃。” 苏充阿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心说天气都这么冷了,光着脚下水捡海货,那还不得冻出病来。 趁着放下驳船的工夫,俘虏们在士兵的命令下,一个个在甲板上排队站好。雷神号上自带的驳船并不大,每次也就能坐二十个人,除了俘虏,还有不少的物资需要运到岸上去。当最后一船物资运抵海边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 俘虏们的第一夜是在围着篝火的帐篷里渡过的,营地四周除了猫头鹰在叫,隐隐的还能听见狼嚎。 等第二天早上他们被哨声吵醒,一个个哆哆嗦嗦的走出帐篷完成点名后,便开始吃早饭。苏充阿一边喝着热腾腾的棒子面粥,一边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方。 他们现在宿营的地方离伊对城旧址还有四里多地,不过作为第一批到此的定居者,苏充阿他们的劳役要先从这里开始。 宿营地的位置民政部已经先期派人考察过了,选在离海岸仅有一里之遥的一处空地上,面积差不多有三个足球场大小,周围已经用一米多高的木杆做了标记。 这些清军俘虏们前几个月一直在修筑从宁古塔到富尔丹城的道路,所以对如何使用北海镇生产的各类工具已经十分熟悉。五百人的队伍被分成十队,每一队由一个班的北海军看押。 苏充阿这队人的工作是去伊对河下游伐木,等一行人扛着工具走到这里后,他先用铁锨挖了一锹土,俯下身抓了一把在手里搓了两下。浅棕色的土壤抓在手里又黏又滑,还有不少碎石。 身旁的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凑了过来,抓起一把土看了看道:“这地太差,种庄稼怕是不成。” 苏充阿好奇的问道:“种过地?” 谷那汉子道:“怎么没种过,我家是辽阳的,出缺当兵前一直跟着我阿玛拾掇庄稼来的。这地要想种粮食,先得排水,然后得深翻,到了第二年才能播种。” 苏充阿没种过地,他家从祖上一直是当兵吃粮,家里那几十亩地都有佃户在料理。 两人一边干活,没事就聊几句打发时间。交谈中苏充阿得知对方叫陈英奇,隶属汉军镶蓝旗。天聪年间,陈英奇祖上因战乱从平壤被掳去了辽阳,从此定居下来;他们这支在满人老姓里叫做“Cen ”,他曾祖父做过陕西永固的副将,身上还袭着个“骑都尉”。 俘虏们这边干活,看押他们的北海军也没闲着。带队的营长让几个枪法好的士兵去林子里打猎,偶尔就能听见一声枪响传过来。到了中午,他们居然打了两头鹿,这让一群俘虏们喜出望外。 民政部对这些俘虏定下的劳役时间是三年,期满后可以留在本地定居,或者在苦叶岛南部分到五十亩耕地。到时候北海军要是打下了整个东北,他们还可以把家人都接过去。有了这么个盼头,俘虏们干活就积极了不少。 对于苦叶岛而言,民政部对这里的开发是有着通盘考虑的。那就是北部以石油和畜牧业为主,南部以种植业为主,中部地区只能是煤炭和林业。 黑石镇这里除了林业和煤炭,压根就没什么农业前景。其主要原因是受伊对河和阿当吉河谷的自然条件所限,两侧又被山岭夹持,可供开垦的区域实在太少。至于往沿海方面发展,就别费那个劲了。 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由于本地土地贫瘠,沙俄在19世纪来这里的农民在开垦土地、建设农庄后,很多人没过几年就离开了。原因再简单不过,庄稼根本种不活,就算是种土豆都不够吃的。 所以黑石镇作为清军俘虏的劳役基地正合适,等他们这些人劳役期满,就会被分到大泊镇以东的平原地区种地或是到北部去养牲口,到时候再掺杂一些关内的流民和岛国的归化民,整个苦叶岛就算占住了。 至于苦叶岛南部,虽然平原地带开阔,但是沼泽也非常多,要想改造成农业区,花费的力气肯定不小。 沼泽地带地要想改为适宜耕种的田地,必须要通过机械开沟、筑埂排水后,促使地温升高,温差变化加大,好气性微生物活动加强;再通过施肥,减少有机质,改变pH值,使土地“脱沼成土”才行。 即便是现代,要想改良一块沼泽地区,使其成为高产的耕地,不夸张的说,至少十年以上。 这根本不是某个现代人大手一挥,一声号令,荒原就能转眼变良田的。 别总说什么土豆和红薯了。不管是中国的还是外国的农民,当他们来到一块陌生土地的时候,发现作为主粮的庄稼收成不佳时,他们就会迫切想离开这个地方。而农民如果留不住,农业发展不起来,新兴的移民城镇也很难发展起来。 农业社会里,农民对于主粮的固执心态往往令现代人无法想象。你就是跟他说一千遍土豆亩产千斤也没用,在他从小到大耳闻目染的生活里,那玩意就不是当主粮吃的东西! 即便是欧洲人在早期也是非常抗拒土豆的,一是不熟悉土豆生长方式,二是《圣经》里都没提过它。 也就是欧洲的国家小,食物极为匮乏,领导者通过自己的权力和影响力去改变生活方式相对容易,换了东亚国家你试试? 岛国人直到今天把饺子或者拉面都当成菜下米饭吃,可见大米作为主粮已经深深的刻进了他们的基因里。同理,中国人到今天也没听说谁饿了就想吃土豆或是红薯的,那都是主粮吃腻了偶尔才换换口味的东西,作为主粮的五谷也早就印在了中国人的骨子里。 有了趁手的工具和充足的食物,俘虏队在黑石镇登陆点的工作进展还算不错。不过对于苏充阿这些人来说,黑石镇的劳役实在是苦啊! 他们的伐木区主要是在伊对河下游,这里的河道宽度达二三十米,两岸的低洼地区都覆盖着参天的大树,冷杉、落叶松、赤杨、柳树长的密密麻麻,周围是一片片泥泞沼泽。除了那些高大的树木外,林地里的地面上常常横躺竖卧着一根根巨大的半腐朽的树木,都需要清理干净才行。这些树木有的是由于衰老而倒落的,有的则是被风暴掀翻的。倒树的根部旁边往往有长着青苔的土堆,而土堆旁则是土坑和深沟。 俘虏们在伐木的同时,还要四处割草,扎成一捆捆的填充那些沼泽和深沟。这样才能把砍下的木头运出林子。 这样的工作干了三四天后,俘虏们一个个累得精疲力尽。他们一个个无精打采,面孔阴郁,每天下了工钻进帐篷倒头就睡。 到了第一周结束,他们已经挖了一个边长二十米,深达三米的化粪池,修建了临时厕所;清理出了四个篮球场大小的空地,并用砍下的木桩将其围了起来,用以抵御野兽;木刻楞也已经搭了两座,目前都作为库房在使用;除此之外,俘虏们在北海军士兵的指点下,一座延伸到海里大约三米高的T字形码头已经初具规模。 到了第二周,雷神号又送过来一千名战俘和一批物资。人手增加了两倍,整个营地的建设进度也快了起来。 随着黑石镇开始落下雪花,包括苏充阿和陈英奇在内的清军俘虏都知道时间越来越紧迫了。即便是在夜晚的营地里也是灯火通明,俘虏们都是一直干到晚上十一、二点才钻进帐篷休息,第二天一早又起来干活。 相较于俘虏们在宁古塔筑路沿线住的那些湿漉漉的地窨子,苏充阿他们在黑石镇盖的住处就好了很多。木刻楞屋内的地板都是离地至少一尺高,可以有效的隔绝寒冷和潮湿。而北海镇近乎苛刻的卫生管理,使得俘虏们至今还没有大规模的爆发痢疾或是其他传染。 () 。 第三百七十五章 商人之城的陷落 1788年9月27日,在伊尔库茨克市议会的人刚刚得知上赫纽丁斯克被攻陷的消息,北海军的船队就渡过了贝加尔湖,驶入了安加拉河。 先不要说湖中的海豹被北海军船队的马达轰鸣吓得抱头鼠窜,毫不知情的伊尔库茨克市民很快就发现了这支奇怪的船队,他们纷纷聚集到河岸上围观。负责开道的北海军巡逻艇看到一条挂着双头鹰旗的单桅帆船从码头驶出,朝自己迎面过来,便询问赵新如何应对。 “开火!打沉它!” 随着震耳欲聋的“砰砰砰”声响起,那些围观的伊尔库茨克市民便眼睁睁的看见帆船上的三名士兵以及一位军官突然如同被打碎的西瓜一般爆开,残肢断骸带着血雨掉落河中,紧接着木船上便燃起了大火。 这座城市从一座冬季小屋发展至今已经一百二十多年了,还从未遭受过外敌入侵。他们似乎已经忘了,春天的时候曾有军队和船队从此出发去进攻中国;之后当苏沃洛夫发起征兵令时还有人踊跃报名,期望去中国捞一票。 如今中国人的报复来了! 在巡逻艇上那挺点50重机枪的封锁下,仓促迎战的本地守军很难靠近码头,即便是有人想去搬大炮也来不及了。 随着北海军开始登岸,密集的弹雨和手榴弹将码头附近的鱼市场炸的鸡飞狗跳,那些来不及收拾的鱼虾随着手榴弹的爆炸飞的到处都是,平常只能摇尾乞食的猫狗叼着意外收获转眼就消失在视野里。从城堡内陆续赶来的哥萨克士兵要么被子弹打的浑身窟窿,要么就在手榴弹的爆炸中呜呼丧命。 随着城市里那几座教堂的钟声急促的响起,那些没有坚固豪宅的伊尔库茨克居民根本来不及收拾家当,纷纷跑进克里姆林宫内躲避。 本地的克林姆林宫是一座木石混搭的堡垒,内部除了一座砖石结构的救世主教堂外,其他都是木制建筑。好在外墙是砖石混合修建,已经稍显破败。 从平面上看,伊尔库茨克的克里姆林宫是一个正方形,边长130米,墙高7米。建有八座塔楼;紧邻安加拉河3座,高20米,山侧三座,高17米,东西城墙中央各一座。 实际上要不是北海军突然来进攻,这座要塞几乎没有任何军事意义;十三年前的一场大火几乎完全摧毁了市中心,本地的市议会已经决定要把这座堡垒给拆了。像什么行政大楼、海关大楼、兵营和火药库之类的都在城堡外面。 那些有钱的豪商和市议员们在得知外地入侵的消息,纷纷跑到安加拉河河堤上的那座三层高、用白色条石建造的坚固大楼里躲避。这里是本地的行政大楼,在另一时空里,它一直保留到了现代,被称为伊尔库茨克的“白宫”。 赵新并没有急于攻城,他的意图时候把伊尔库茨克的抵抗力量消耗殆尽后再说。于是北海军便好整以暇的在鱼市场旁边的空地上搭建工事,等待城内组织武装抵抗。 “米哈伊洛维奇,我们该怎么办?” 面对议员巴斯宁的询问,市长西比利亚科夫对一名从鱼市场跑回来的军官问道:“格里高利少校,他们有多少人?” 少校回答道:“阁下,敌人只有几百人,不过他们的武器太厉害了,我们根本无法抵近就死伤惨重。” “把他们打回去!” “消灭他们!” 西比利亚科夫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大声道:“他们毁了我的鱼市!马上召集城内的所有成年男子,打开火药库!我要让他们尝尝厉害!” 这位之所以能当市长,除了有钱外,就是拳头硬,城内无人敢惹。他平日里最爱做的事就是坐上马车在城内转,只要是让他注意到谁家发生争执或是其他乱子,西比里亚科夫就会立即跳下车,冲进去将他认为有罪的家伙爆锤一顿,直到对方低头认错为止。 此时闻讯赶来的救世主教堂主教劝阻道:“市长阁下,我们应该派人去和那些强盗谈谈,搞清楚他们到底想干嘛。毕竟我们连他们是谁以及他们是从哪来的都还不知道啊!” 西比利亚科夫点头道:“您说的有理,那么就由您,尊敬的主教大人负责跟那些人沟通如何?” 此时本地的大豪商兼议员巴斯宁道:“我愿意陪同主教大人一起去。” 格里高利少校道:“我也去吧,正好了解一下对方的实力。” 两个小时后,面色如土的三人回到了行政大楼,而他们传回的消息令在家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什么?你说他们是中国人?” “天啊,上帝保佑!总督阁下也被他们俘虏了?” “是的,雅克比伯爵还被他们砍掉了一只手。” “这群魔鬼!” “他们要多少赎城费?” 巴斯宁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然后才继续道:“先生们,中国人不光是来报复的,他们是要占领这里,把这里变成他们的国土!” 什么?!屋内所有人顿时愣住了。占领?以后我们每个人都要像清国人那样剃个秃瓢,脑袋后面再缀上一根老鼠尾巴? 中国人可是不信基督的,我们的教堂以后怎么办?改喇嘛庙吗?上帝啊,这可太糟糕了! 看着屋内变得跟菜市场一样吵吵闹闹,市长西比利亚科夫的大拳头哐哐在桌子上砸了好几下,大吼道:“都闭嘴!听他把话说完!谁要是再吵吵,我就让他滚出去!” 巴斯宁这时露出一副困惑的神色,对众人道:“格里高利少校的判断是正确的,中国人来的的确不多。不过,我们仔细观察了他们的士兵,他们都没有梳辫子,而是理了一头短发。” 主教这时补充道:“他们说自己是赛里斯人,是两百年前那个明帝国的后人。” 在场的杜多罗夫斯基议员突然道:“主教阁下,您到底在说什么啊?什么赛里斯啊,明帝国的?” 主教连忙解释道:“先生们,赛里斯是拉丁语,那是在古罗马时期对那个国家的称谓。” 嗨,那不还是中国么! 在场的议员别看都是巨富豪商,可这帮家伙无不是在东西伯利亚残酷的自然条件下搏杀出的家业。别看一个个都穿的人模狗样的冒充贵族,真要说学问其实没多少,杀人放火一个个在行的很。 西比利亚科夫此时冷笑道:“管他什么赛里斯还是猪尾巴,这里是我们的城市!几百号人就想让我们投降,开什么玩笑!” “说的对!干掉那些中国人!” “就是,让女皇陛下瞧瞧,我们这些人可不是光会缴税,我们还能保卫城市!” “可是米哈伊洛维奇,他们可是连苏沃洛夫都给.” 西比利亚科夫打断了巴斯宁,一脸严肃道:“巴斯宁,你让中国人给骗了!苏沃洛夫那是谁?百战百胜的将军!连土耳其人都赢不了的天才,怎么可能会让中国人给俘虏?” 市长阁下的话得到了屋内大多数人的回应,那些人都表示要和中国人战斗,把他们杀光。 接下来就简单了,各家有人出人,有力出力。本地的数百名哥萨克驻军和民勇们组成了一个两千人的队伍,交由格里高利少校统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话说这年月步兵出战要是不排成线列的话,根本就不会打仗。于是当伊尔库茨克的两千人排着不算整齐的队列,气势汹汹来到北海军阵地前,很快就遭受了枪林弹雨的洗礼。 双方交火不到二十分钟,伊尔库茨克守军就损失了数百人。面对中国人“铺天盖地”的炮火,很多从未打过仗的民勇都吓破了胆,转身就逃回了克里姆林宫城堡里。 当天深夜,俄国人又组织了一次偷袭行动。可是赵新早有准备,曾经在广州外海大显神威的18珠LED强光手电又派上了用场。面对北海军工事里射出的道道强光,半个伊尔库茨克被照的亮如白昼,偷袭的俄国人差点被晃瞎了眼。紧接着,数百支黑洞洞的枪口开始喷射出密集的子弹,肆意收割着偷袭者的生命。 等惊魂未定的偷袭者们逃回城堡里,才发现又损失了三分之二的人手,这下任凭那些老爷们如何许诺也没人出去了。 这哪是打仗啊,简直就是屠杀!想跟敌人拼命的机会都没有,那些中国人就是一群魔鬼! 实际上更令人恐惧的还在后面。 从9月28日开始,北海军在工事后面设立炮兵阵地,用两门D30和十门82迫击炮组成的“炮群”,对克里姆林宫和兵营、海关等要害开始了狂轰乱炸。 克林姆林宫要塞的塔楼被炸塌了六个,剩下两个也摇摇欲坠;兵营的屋舍全部被炸塌,火药库被引爆,被炸飞的血肉肢体伴随着无数碎石飞上了百米高的空中;数百家店铺和民宅在炮火中化为灰烬,上千人无家可归。 战争么,就是这样。沙俄能去黑龙江沿岸烧杀抢掠,中国人也能让战火点燃他们的家园。 到了9月30日,经过了连续两天的饱和式炮击,市长西比里亚科夫和一众支持抵抗的议员们看到伤痕累累的城市变得破碎不堪,多年的心血就要毁于一旦,终于打出白旗,同意无条件投降。 在一众市议员和本地主教复杂难言的目光下,赵新从西比里亚科夫捧着的银质托盘上捏了一小块面包,又沾了一下银碗里的咸盐,放进了口中,而后点了点头。 看到对面的这位中国大人已经接受了自己的投降,一众商人们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一连接管海关大楼,二连接管兵营和火药库,三连接管克里姆林宫,警卫连跟我进西比利亚科夫宫!” 随着赵新的命令,北海军各部分头展开行动。由于市议会已经提前通知,本地的数千居民被勒令返回家中不许出门,那些屋子已经被战火摧毁的人家只能暂时栖身教堂。他们从门缝和窗户里看着一队队全副武装、头戴钢盔的东方人跑过大街,开始接管整座城市。 要变天了!许多人如是想着。不过他们最忧心的是中国人来了以后,这座城市会变成什么样。会把自己这些人赶走吗?要是走了,又能去哪? 当赵新带着警卫连,在一众议员和商人的引领下来到那座白宫大门前,看到被炮火熏黑的外墙和被炮弹炸出的大坑,心里这叫一个痛快! 在随后跟伊尔库茨克当地官员逐一见面的过程中,赵新意外发现了一位叫彼得.马尔科维奇.罗季奥诺夫的海关官员。此人曾跟随第六届东正教传教团在北京城生活了十一年,三年前被沙俄外交委员会派到本地负责和带清的贸易工作。不过由于伊凡雅克比无心恢复恰克图贸易,他便只得留在海关做些文书档案的整理工作。 马尔科维奇虽然已经离开中国多年,不过口语还是没全忘光。经过诚挚友好外加威逼利诱的交流,赵新得知本地虽然属于沙皇直管地区,但实际上早就被商人们所控制。 从1762开始,当叶卡捷琳娜二世废除了毛皮出口的官方垄断政策后,西比里亚科夫、米林科夫、巴斯宁、杜多罗夫斯基、苏雷多夫斯这五大家族就把控了伊尔库茨克的各项贸易。他们除了参与恰克图的贸易,同时还垄断了葡萄酒、盐、面包的生产和供应、以及东西伯利亚的矿产交易。 伊尔库茨克城内从事商业的人数占总人口的52%,其余是工匠、文员和雇工。除此之外,在城市外围还有不少来自叶尼塞省的流放农奴种植谷物、啤酒花和甜菜。 由五大商人家族和其他中等商人组成的市议会,成为了城市社会生活的主导力量,甚至连伊凡雅克比也插不进手。这些人不仅通过官商勾结获得巨大的商业利益,同时还对那些流放至此的平民加以盘剥。 五大商业家族的触角遍及城市的每一处,教堂、庇护所、医院、学校、剧院和图书馆,乃至城内的很多条大街都是以他们的名字命名。 话说随着1768 年举办的农业产品博览会,伊尔库茨克便成为整个东西伯利亚地区的主要商品集散地。截止到1787年,商品的成交额达到370万卢布,几乎占全俄商品贸易成交额的6%。这里算得上是东西方贸易在沙俄的集散地,本地甚至可以买到来自法国的葡萄酒和奢侈品。不过随着三年前恰克图贸易的中止,对茶叶、丝织品、皮毛和大黄的贸易冲击极其严重。 听完马尔科维奇的介绍,赵新不禁想到了某个民族。于是当他跟彼得询问后,果然,五大家族里有三家都是犹太人。 赵新首先任命彼得.马尔科维奇.罗季奥诺夫为北海军在本地的联络负责人,负责用俄文起草北海军的政令,并在本地居民中传达。 马尔科维奇虽然极力推辞,可是赵新在表示不同意就将他全家流放到黑龙江下游后,这位心里骂着赵新“魔鬼”的懦弱文官只得表示愿意效命。 之后,赵新命马尔科维奇找来包括市长西比里亚科夫在内的五大家族负责人,他只用一句话就打消了这些人一半的仇视情绪。 “我有海量的丝绸、大黄和茶叶,你们谁想要?” 傻子才不要呢!五大家族沉默了片刻,市长西比里亚科夫道:“什么茶?” 呵呵,这还真是个行家! (本章完) 第三百七十六章 一手茶叶一手税 赵新淡淡一笑道:“你们不是最喜欢红茶么,难道你还想要绿茶?” 巴斯宁问道:“那么,阁下您能提供多少?” “你们五家,再加上城内其他小商人算作一家,每家五千普特。” 嚯~~天上咣咣的砸馅饼啊! 赵新此言一出,五大家族眼睛都直了,一个个张大了嘴巴,就差流哈喇子了。 沙俄时代一普特是16.38公斤,五千普特差不多就是八万两千公斤。不过清代的度量衡跟后世不同,一普特合华秤是28斤,所以清代商品交易中一斤就是现在的0.855市斤。 举个栗子吧。以往俄国人从恰克图买茶叶的话,一普特售价11卢布。这年月的货币可不是纸钞,全都是真金白银。11卢布折算成白银的话是8.2两白银,按照清秤算的话,每斤茶叶为0.293两银子,一担一百斤,也就是29.3两白银。 简单的说,晋商如果从福建产茶地直接购买青茶或是白毫,一百斤为一担,按照茶叶品级的不同,每担进价在五百文到七八两不等,中间还有长达万里之遥的运费、贩茶的部票费、税金以及行贿等等,可即便如此,其间获利也在数倍。 总的来说,清代的茶叶贸易是门很复杂的生意,这里面的细节极多,从种茶、生产、代理、包销、官府诸多方面,三两句话根本说不清。行外人要想在这里插一脚,不花大把银子疏通关节是根本不可能的。 问题是赵新不用啊!北海镇可以派船直接从江南买,四十九万公斤也不过才490吨而已。 沈敬丹以前就跟赵新提过,恰克图贸易的中断导致福建茶叶大量积压。光靠广州一地,英、法、丹麦、瑞典和荷兰等国根本消化不掉这么多茶叶。 之前讲过,十三行贸易的一大特点是货款要由行商垫付,等第二年洋商回广州才能结账。以现在广州七八家行商的实力,是无论如何也吃不下海量茶叶的。 赵新的计划其实已经考虑了很久。武力是一方面,经济利益才是北海镇能不能稳固统治东西伯利亚的核心。 具体操作就是将伊尔库茨克转变为东西方陆路贸易的集散地和中转站,北海镇在这里设立交易博览会。不管是棉织品、绢丝、砂糖还是茶叶,亦或是俄国人的皮制品、毛织品,只要堵住恰克图,一样也出不去进不来,到时候就可以将所有的货源都控制在手里。 晋商不是喜欢囤积土地么?早晚让他们把地都吐出来! 等到北海镇把晋商打的一蹶不振,就可以去抢占晋商的茶叶地盘,之后再用中俄贸易的利润去补贴南方茶农,建立农业合作社,提高茶叶的品质和产量,中国茶叶的霸主地位就无人能够撼动。 至于英国人想在斯里兰卡搞茶园的事,说简单也简单。英国人现在既然能鼓动尼泊尔人搞后藏,北海镇就能鼓动珠江海盗去斯里兰卡搞英国人。 不就是搅么,相比于英国人在全世界搅合,赵新自问搞三搞四的本领本时空无人能及。 以西比利亚科夫为首的五大家族已经好几年没从恰克图进口茶叶了。虽然期间也有走私,但规模并不大,他们自己都不够。而满清自从停止恰克图贸易后,对走私的查禁非常严厉,乾隆已经为此重处了好几批官员。 要知道从十八世纪后期开始,茶叶已经成为西伯利亚每个家庭的生活必需品,以至于满清每次关闭恰克图贸易,都会使很多家庭因茶叶贸易中断而贫困下来,甚至沦落到乞讨为生。 在这个时代,茶叶在西方不仅是拿来喝的,而且还是财富的象征。很多权贵和富商把茶叶当成奢侈品来炫耀,他们会把客人没有见过的各种茶叶一种接一种的拿出来请大家喝。那感觉就跟现代某些人炫耀自己有多少个LV包一样,统统摆出来然后拍照炫耀。 事实上,东西伯利亚的茶叶贸易其经济作用远远超出了整个西伯利亚地区,对于欧俄也有很大影响。从1780~1785年,中俄茶叶贸易额增长了五倍。 自关闭恰克图贸易后,五大家只能从英国、荷兰或是丹麦商人手里买茶,采购成本要高出三、四倍,费用高达52卢布每普特。 此时赵新的侍卫长陈继山端着个托盘进屋,上面是一壶刚泡好的红茶和一小碟茶叶样品。 五位商人中对茶叶最懂行的巴斯宁一看到茶叶,拿起来一闻,顿时面带惊喜道:“这是武夷BOHEA?” 赵新点头道:“没错,真正的桐木关小种。” 所谓的“桐木关小种”就是后世熟知的正山小种。16世纪末到17世纪初,正山小种被荷兰商人带入欧洲,随即风靡英国皇室乃至整个欧洲,并掀起流传至今的“下午茶”风尚。这种茶汤色红亮,香气浓郁,入口甘甜,时下被欧洲人称为“WUYI BOHEA”。 赵新端杯示意道:“这就是我手里的货。请吧,先生们,尝尝看味道如何。” 西比利亚科夫等五人看到赵新喝了,这才试着抿了一口,回味了片刻,很快便露出十分满意的表情。 杜多罗夫斯基试探着问道:“13卢布一普特?” “12卢布。” 不过前市长西比利亚科夫听了这个价格,脸色一下变得凝重起来。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白拿的好处,蜜糖背后往往就是陷阱。 “赵先生,你们到底有什么打算?你们就这么点人,难道真要跟整个俄国开战?” 赵新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已经开始飘落雪花的城市,头也不回的说道:“诸位,我希望你们认清现实,北海镇远比你们想象的还要强大。你们的女皇既然能做出侵略中国的决定,她就要承担失败的后果。 我们既然占领了这座城市,那么就无人能够夺走。选择留下来的人,我们欢迎;愿意回到叶尼塞河以西的,我们也不会阻拦。” “什么?!叶尼塞河?”西比利亚科夫等人再也坐不住了,全都站了起来。 “明年春天的时候,我们会向这里派出移民,建立商品交易中心,扩建城市。”赵新回过身来看着西比利亚科夫继续道:“想必你们并不知道,南面的中原王朝有两亿人口。对我来说,送一两万人过来轻松至极。何去何从,你们回去考虑一下。” 啥?两亿!五大家族的领头人听了后脖颈子直冒冷汗。别说西伯利亚了,历史上整个沙俄帝国到了1800年也不过才3550万人。 就在赵新和五大家族结束谈话之后不久,中国占领军能提供大量茶叶的消息迅速传开,轰动全城。 一普特只要12卢布,量大管饱! 那些原本还想坐船离开的俄国商人立刻就放弃了收拾行李的打算。有茶叶好啊,茶叶贸易一起来,大家都有钱赚。更别说大伙从欧洲跑这里图什么,不就是发家致富么。至于说这里以后要变成中国领土,大不了挣了钱回欧洲快活去好了。 为了安慰城内民心,赵新在一天后让马尔科维奇贴出了北海军在本地的第一张告示。核心就是两个字,减税!取消人头税,取消与商品交易直接关系的一切税收。 消息一出,无论是城内的平民还是城外的农民,全都是一脸狂喜。 话说沙皇俄国和古代中国一样,主要的税赋还是来源于土地。不管是国有农奴、教会农奴还是地主农奴,都要交税。除此之外还有驿站税、射击税(供应军队的开枪费用)、马轭税、鞋帽税、澡堂税、磨坊税、船只离岸和靠岸税等等。 这其中最出名的就是胡须税,而且是要按等级来收。贵族和文官60卢布,富商巨贾100卢布,一般生意人60卢布,奴仆和教会下级人员30卢布。农民在村子里留胡子不收税,不过进出城要缴纳一戈比。 从彼得一世时期开始,俄国的直接税和其他特别税平均每户要收2.5卢布,农民缴纳的实物税则增加到了5.6普特。叶卡捷琳娜二世上台后,虽然取消了盐税,降低了人头税和实物税,可问题是这个女人实在太能糟蹋钱了,27年里总共发行了1.38亿卢布的纸币;这就跟大明朝的宝钞快差不多了,纸币都毛了。 叶卡捷琳娜二世为什么要剥夺教会财产?核心就是农业税收。因为教会农奴向教会缴纳的地租,比国家直接从这些人手里收税要少了2~3.8倍。 别看叶卡捷琳娜二世倡导工商,很多新兴工业城市只存在于纸面上。这就是沙皇俄国专制政权和绝对服从的体系中最神奇的地方,女皇下了命令,无人口出怨言,但我就是不办。 就这样,赵新一手用茶叶搞定了商人阶层,另一手用减税稳定了平民和农民阶层。几天之后,那些原本已经成为废墟的农产品市场逐渐又恢复了交易。 原有的官吏阶层在本地不占多数,事实上被商人们把控的政府里也没那么多官吏,赵新采取的做法是薪水涨一倍,不愿意干的坐船滚蛋。 与此同时,远在数百公里之外的恰克图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昨天中午吃过午饭,买卖城内的商人和驻守八旗兵丁就听见对面俄国人地盘上响起几声爆炸,很多人还以为是罗刹的火药库炸了。可随着激烈的枪声和喊杀声响起,大伙这才醒悟对面肯定是出大事了。 负责掌管买卖城的理藩院司官闻讯来到城门处,透过门缝只见对面俄国人城内硝烟弥漫,爆炸的火光冲天燃起,密集的枪声听的人心肝直颤。他便急忙调集城内兵马严陈以待,同时派出快马飞报库伦办事大臣。 差不多打到下午四点,也就是申正时分,恰克图城内的枪声逐渐平息。十几个侥幸从城内逃出的俄军这会儿已经被打懵了,他们顾头不顾腚的就朝买卖城这边跑了过来,口中大喊着救命。 谁知这帮家伙刚跑到河岸上,就被身后一阵密集的弹雨打翻在地,随即滚落恰克图河中。这番动静吓得买卖城内的清军缩在木墙后面直哆嗦,他们哪见过这啊! 不过几个有心人却注意到,坐镇北门的清军协领在趴在城门缝上看了一会后,脸色突然就变得惨白,额头汗出如浆,就跟得了痢疾打摆子似的。 他们可不知道,此刻协领大人内心是翻江倒海,脑子里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天爷啊!这帮家伙怎么都打到这儿来了!” 敢情这位也在北海镇做过客,当年被放还后经过一番运作,到了买卖城驻守。心想我这回可是离那群反贼远远的了,中间隔着好几千里呢。结果没成想啊,一转眼成邻居了! 黄昏时分,恰克图镇内熊熊燃烧的大火逐渐熄灭,位于东南角的城楼上的双头鹰旗被人从塔楼上扔了下去。没多久,一面红色为底、中间是个外套白色齿轮的白色五角星旗在塔楼上冒了出来。紧接着,在西南角城楼上,一面硕大的“刘”字大旗也被挂了出来。这景象让城墙上的带清军民无不目瞪口呆。 罗刹这是完了?可对面这帮兵究竟是什么人?他们怎么会打出汉人的旗号? 事实上别看乾隆关了恰克图贸易和沙俄入侵黑龙江,买卖城这里的中俄关系其实一直处的十分“和睦”。 满清政府自居天朝上国,视一切外藩为蛮夷。不管是库伦办事大臣还是本地的理藩院司官,都不会为了商人出头,他们关心是只是税金能收多少。 于是为了减少麻烦,清廷很奇葩的定了一条规则,那就是要求任何中国人不得与俄商发生任何口角,即使事后证明他没有错,也得关禁闭十天。若有各种类型的索赔,都应平静地、有规矩地向俄方长官友善的陈述, 以免有时商人之间小的仇隙导致国家之间大的争端。 除此之外,清廷为了防止沙俄了解中国内情,要求买卖城的中国人只许讲俄语,坚决不给俄国人学汉语的机会。所以直到此时为止,几乎所有买卖城的中国人都会讲俄语,而恰克图的俄商没有一个会讲中国话。 就在这样的一种交易规则下,想不和睦成吗? 到了第二天上午,已经被吓破胆的理藩院司官根本不敢出面,便派了城内“美玉公记”的掌柜过河去对面探听虚实。 美玉公记是山西人常怀玗的产业,他们在买卖城有好几个铺面。历史上在恰克图从事对俄贸易的众多山西商号中,经营历史最长、规模最大的就是榆次车辋镇常家。山西商人最喜欢搞的银冬瓜,也是从常家开始的。 田通宙带着自己的侄子田三槐战战兢兢走过木桥,在几个北海军士兵的注视下走到了木城门外,冲着门口的北海军士兵作了个揖道:“在下山西榆次田通宙,特奉理藩院吴大人之命,前来拜见。” 田掌柜一口榆次话口音极重,门口的那个北海军士兵眨了眨眼,随即用一口河南话道:“我哩乖来,恁说煞?” () 。 第三百七十七章 突如其来的拥立 不出意外的,当田掌柜叔侄二人见到刘胜,首先就被对方那大身板给吓了一跳,然而刘胜后面说的话却把两人听愣了。 刘胜的意思是,恰克图以后就是北海镇的地盘了,之后又大致说了一下北海军打败罗刹侵略的经过。宣扬军威嘛,这都是应有之意。 “......作为中国人,我也希望大家能互通有无,可问题是,”刘胜一耸肩膀,继续道:“京城里的狗皇帝不同意。” 田掌柜擦着冷汗,半天才支支吾吾的问道:“那,那俄国人......” “俄国人?俄国人以后都会被赶走,以后这里只有中国人。你就照我的话回去跟那个姓吴的说吧。” 等到田掌柜躬身行了礼,准备转身离开时,刘胜叫住他又道:“让买卖城里的清兵都老实点,要是敢挑事,老子就把买卖城给炸平了!” 田掌柜被吓了一哆嗦,连忙躬身道:“不敢不敢!小人一定把话带到。” 等叔侄两人回到河南岸,将情况跟理藩院的吴司官和协领禀报后,两位满清官员急的如火上房一般。 说来这位吴司官也够倒霉的,以前别人来买卖城都能大把大把的挣钱,可自从他上任,两国贸易暂停不说,给和珅的孝敬却是一个子不能少。眼下买卖城就靠着跟周边蒙古各部交易才能混点汤汤水水,这一次的外任实在是亏大了。 不提两位官员如何应对,田掌柜带着侄子刚出了衙门,一群山西商人就围了过来。 “老田,跟额们穴穴(说说)呗,到底丝甚意思么?” “就丝,跟罗刹的生意今后还能做不?” “......” 等一群人回到“美玉公记”那不大的店铺里,田通宙这才叹口气道:“唉!都别想咧,对面来的丝丫群饭泽(一群反贼)。罗刹被他们煞(杀)光了,丫厚(以后)再想卖货给罗刹怕是不成咧。” “煞(啥)?!” “怎呢?” 二十多家商号的掌柜面面相觑,心说这帮反贼也太凶了,在东北搅风搅雨的不说,现在连罗刹人的地盘都给占了。 “饭泽的大头领额也见了,仁家穴(人家说),赶明儿要想做生意,得去伊尔库茨克!” 众人一听,这不扯呢吗?朝廷能跟反贼互通有无吗?看来以后这东口只能跟蒙古人做生意了。各家掌柜发了一通牢骚,便都赶紧回去写信,好给库伦的分号和张家口的总柜报信。 这群晋商掌柜和伙计们并不知道,对面那个姓赵的“坏家伙”已经挖了一个大坑,后面还将会有更多的风雨等着他们。 10月初的一天,赵新悄然回到了北海镇。他要是再不回来,沈家就急了。不过最先发觉赵新回来的,根本不是人,而是多福大花猫。 话说多福大王自从跟着阿妙在沈家定居下来,生活待遇那叫一个好,每天的伙食不是牛羊肉就是各种鱼干;沈家的老佣人阿四还让木工厂的木匠给多福修了个大house,里面铺的是毛绒绒的兽皮,要多惬意有多惬意。 后来为了能让多福大王子孙绵延不绝,赵新又带了几只猫过来,于是多福就跟一只黑白花的母猫过上了没羞没臊的生活,眼下都生了好几窝小猫了。 早上阿妙起来给多福喂食的时候,咱们的多福大王懒洋洋的从自家屋里踱着步子出来,冲着阿妙喵喵两声,随即就开始在阿妙脚上蹭来蹭去。 等到吃了一半早饭,多福突然不吃了,眼睛突然迅速睁大,然后又缓缓闭合。紧接着,它转身就朝院子外跑了出去,任凭阿妙怎么叫都不回来。 养了多福这么久,阿妙对它太了解了。别看所有人对多福特别好,可它除了有限的几个人,从来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赵新、阿妙、沈璇、徐寿南、外加沈璇的妹妹阿玉,拢共就这么几个,其他人统统没戏。 于是当阿妙穿上外套追出院子,还没跑出多远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多福正躺在地上,露着毛绒绒的白肚皮撒娇呢。 “啊~~~~!”小姑娘顿时就发出了一声带着喜悦的尖叫,她三步两步冲到了赵新的跟前,一跃就扑进了对方的怀里,差点把赵新带一趔趄。 “好家伙,几个月没见,又沉了。” 片刻之后,赵新只听沈家院子里一个熟悉的声音柔声细语的说道:“阿妙,大清早的你怎么了?” 然而等那个身影从院门走出来,看到身上挂着阿妙的赵新时,也大叫了一声,随即用手捂在了嘴上,那双如剪秋水的双瞳霎时就变得水汪汪的。 几个月没见了,无数日夜的等待让沈璇此刻再也顾不得什么矜持,小跑几步,离得赵新还有一米多远,同样是一跃挂在了赵新身上,死死将对方抱紧。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 赵新还能说什么呢,身上挂着俩,脚下还一个在不停的蹭着,他被两个女人搂的都快透不过气了。此刻他的心里只有甜蜜和满足,有人等着回家的感觉真好。 等到他一手牵着一个,身后跟着一个走进沈家的院子,沈家人这时已经都出来了,恭恭敬敬的站在院里等候。 面对眼前这位拳打满清朝廷,脚踢罗刹大军,搞的岛国欲死欲活,杀人无数,拓地上万里,“臣民”几十万的赵王,沈家人不怕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沈夫人带着阿玉等人不等赵新阻拦,就先行了礼,语气中又是恭敬又是亲切的道:“姑爷回来了。回屋里坐吧,还没吃早饭吧?” 等赵新进屋在桌前坐下时,沈璇不由分说的取过递来的热毛巾,把赵新的十指逐一擦拭干净,低声道:“还走吗?” 赵新笑眯眯的说道:“暂时不走了,就算是走,也要跟你成了亲再说。” “呸~哪个要嫁给你!”沈璇轻啐了一口,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嘴角却上扬了起来。 坐在一旁的阿妙睁着一双美目眨啊眨的,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吃过早饭,赵新在沈家呆了多半天,跟沈璇腻腻歪歪的差不多了,赵新这才回到自己的那间办公室,出现在北海镇众人面前,顿时引起了轰动。 “大人回来了!” 随着万造老婆的大嗓门外加广播站大喇叭的传播,不管是穿越众还是北海镇的居民,只要手头没事的,便都往赵新的办公室外的广场上聚集。到了黄昏时分,赵新的办公室外面就密密麻麻的站了上万人。 看到如此场景,赵新再不想露面怕是不可能了。虽然他在打下雅克萨和伊尔库茨克后已经发过电报,广播站也发了通知,可人们还是希望能听到他亲口说点什么。 于是,在夕阳西下时分,赵新走上一个临时搭起的台子,扫视全场,等全场差不多鸦雀无声时,才挥起拳头大声道:“我们胜了!罗刹被我们打败了!” 轰~~!!!在场的上万人顿时沸腾了,如同数百面大鼓一样轰响起来。一阵阵称赞的呼叫声响彻云霄。 除了闻讯而来的几个穿越众,那些来自岛国的归化民和来及带清的居民们突然齐刷刷跪倒,大呼“赵王万岁”不止。随后,人群中突然有人开始喊起“请赵王称帝”的呼声,而后声音越来越大。 “我靠!”这一手让赵新猝不及防,差点从台子上掉下来。 广场人群的边缘,一名叫罗家立的电厂众嘴角浮出一丝冷笑,对身边的另一位说道:“看见没?赵大老板这是要当皇帝了。” 他身旁的那位穿越众名叫张敬轩,看着眼前的场面沉默不语,眼睛里跳动着一股说不清滋味的光芒。他过了一会才问道:“怎么了?你羡慕?” 罗家立道:“要是我来做,肯定比他强。守着关外的荒凉之地搞什么搞!把乾隆从宝座上踢下来才是真的!” 张敬轩嘴角露出一丝不屑,他知道这位不过是心里不爽罢了。一个月前,罗家立看中了小学校当老师的某位唐姓美女,可人家眼里根本没有他,几次谈话中总是时不时提起赵新,这让罗家立感觉很没面子。 此刻张敬轩的目光紧紧锁在台上的赵新身上,他想想看看这位会如何应对。来了北海镇也一年了,耳闻目睹中,张敬轩觉得与其拿着信托基金的钱回去混吃等死,是不是也应该争取点什么。 赵新这会儿脑子里如同有一面大鼓在敲,耳鸣眼花全都来了,脖子上和太阳穴上鼓起的血管猛烈地跳动着,他差点喊出“诸位平身”的话来。 如今他已经登临人生巅峰,手握数万大军,占地百万平方公里。做皇帝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想不想的问题,而不是能不能的问题。 权欲,吃一点是春药,吃上瘾是毒药! 就在此时,一只温热的大手搭在了赵新的肩头,手的主人凑到赵新耳边喝道:“醒醒!满清还没完呢!你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了?!皇帝,只能是权贵的代表!” 赵新悚然回头,就见于德利正用警示的目光盯着自己。虽然他脑门上的青筋仍在狰狞毕露,可原本被鼓噪起来的热血在对方冷冰冰的眼神中逐渐冷却下来。赵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差点就迷失在万人的欢颂声里。 “利吉!盛海舟!片山!” 赵新指着台子最靠前的三人,示意他们过来。等三人一脸兴奋的快步走过来,他走下台子,努力使自己的语气显得很平静,挥了挥手道:“让所有人都散了!该干嘛干嘛去!” “啊?” “啊什么啊,快去!忙完了你们仨都过来,我有话要问你们!” 随着老百姓在治安警的驱赶下逐渐散去,眼见着一场“黄袍加身”的闹剧没有如预期般出现,人群中的汪中看着赵新办公室那紧闭的大门,微微摇头叹了口气。 那些一旁看热闹的穿越众已经三三两两的离开,走在最后面的张敬轩盯着赵新所在的屋子看了一会,嘴角上那一丝玩味的笑容转眼即逝,随即便跟同伴嘻嘻哈哈的走了。 晚上八点,赵新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沈璇和阿妙送来的晚饭就放在桌子上,赵新动都没动。在他的对面站着的,是有些局促不安的利吉、盛海舟、片兵卫三个人。 “说说吧!下午这么大场面,是谁策划的?” 首先开口的是片兵卫,他一脸凝重的回道:“大人,这事我真不知道。” 赵新盯着片兵卫看了好一会儿,点点头道:“我相信你!你可以出去了。记着,居民区有什么异动马上给我汇报!” 等到片兵卫敬礼离开,赵新看着剩下的两人道:“你们呢?” 屋内的气氛更加沉重了,赵新的目光将利吉和盛海舟两人压的透不过气来。 利吉终于顶不住了,他噗通就跪在了地上,对赵新道:“是,是小学的副校长汪先生。” “汪中?”赵新冷笑一声,仰头看着天花板道:“就凭他一个书生能鼓动这么多人?利吉,你是不是觉得我好骗啊?” 盛海舟也跪了下来,咬着牙沉声道:“是我出的主意。之前我特意跟汪先生请教过,他也赞成。” “哦?我早上才回来,你们下午就来这么一出,手脚够麻利的啊。盛海舟,你到底想干什么?” “主公,您救万民于水火,数十万人有了您才能吃饱穿暖。北海镇从三百余人到今天数十万百姓,从一个弹丸之地到如今疆域万里,属下觉得您应该称帝,也必须称帝!” “就这?”赵新点了根烟,玩味的看着盛海舟。 “想当年洪武皇帝不过是一介乞丐,都能成为天子,开创近三百年大明天下,主公如何不能?况且古人云,天数有变,神器更易,而归于有德之人,此乃自然之理。” “古人?哪个古人说的?” “这......我是在《三国演义》上看来的。 ” “噗~”赵新一口烟喷出来呛得直咳嗽,身后的阿妙赶紧在他后背上抚了好几下。 “既然你这么喜欢看古书,难道就不知道“天下神器,不可有为而为之,为者必失败,执者必失去”的道理?” 盛海舟眼睛一亮,抬着头面带激动的问道:“您是说?” “我什么都没说!”赵新指着两人道:“之前就跟你们说过,这种事不是你们能插手的!” “盛海舟,你的参谋长被免了。给你三天时间做交接,三天后带着一个营去黑龙江城,没我的命令不许回来。” “是!”盛海舟先是俯身施礼,然后才站起来敬了个礼。 “利吉。” 眼看跟了赵新这么久的盛海舟说发落就被发落了,跪在地上的利吉听到叫自己,顿时打了个寒颤。 “后勤司令部的工作,明天我会安排人跟你办交接......”利吉一听,顿时哭丧了脸,可赵新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心中的石头落了地。 “我最后说一次,要是再背着我搞小动作,另一个差事你也别干了,去尼布楚监督矿山吧!” 第三百七十八章 君权和统治的真谛 敲打完利吉,赵新让阿妙去把饭菜热了,多拿两副碗筷来,四个人坐下来吃饭。 盛海舟和利吉连忙推辞,口称不敢,不过赵新一句话就让两人心头滚烫:“你们忘了当初咱们一个锅里喝粥的时候了?” 话虽这样说,可现在早就不是五年前了。吃饭的时候所有人都沉默不语,盛海舟和利吉吃了几口就推托来之前已经吃过了,赵新也是味如嚼蜡的吃了半碗。 之后两人告辞的时候,赵新让利吉留了下来。盛海舟隐隐知道利吉私下负责的那摊事,不过他想起自己的事,心里不免有些七上八下。 “说说吧,最近这几个月有什么情况?” 利吉负责的密探组织如今已经成了一个庞然大物,触角遍及每一个居民组;硬要拿什么做比较的话,就跟另一时空的“XX群众”差不多。 不管是工厂还是农庄,亦或是治安警、民政、军队和学校里都发展了眼线,哪一块白天发生了什么事到了晚上利吉就能知道。各种消息杂七杂八什么都有,上至婚丧嫁娶,下到民间闲谈时的各种满意或是不满情绪。 赵新不想搞什么“特务政治”,只有一个对手下人不能充分信任的统治者才会搞这玩意。当一个统治者偏好用游离于法律之外的非常规手段,那他一定是想要实现自己非常规目的。 历史上深好此道的武则天也好,雍正也罢,一个是以女子身份创建了皇朝,既不符合礼制也不符合祖制;另一个则是因为深层次的满汉矛盾,以及不断涌现的官场腐败行为。 实际上他们真正害怕的是官员抱团反对自己,所以要通过特务政治来最大化的掌控官员、离间官员,让他们单打独斗,以便树立自己的绝对权威。 赵新跟利吉聊到很晚,除了一些“张家长李家短三个蛤蟆五只眼”的破事,有两件事引起了他的重视。 一是盛海舟和片兵卫家的长女希惠情投意合,眼下就等跟赵新禀明获得同意后订婚。岛国自丰臣秀吉的桃山时代起,不管是幕府还是诸藩大名,都要介入手下臣子的婚姻大事。武士们不经上奏,私下议定婚事,是要遭到处罚的。 北海镇虽然早就宣扬婚姻自主,但说归说,面对强大的世俗力量,敢这么做的没几个;尤其是片山和盛海舟这些岛国武士出身的家伙。 片山家的希惠赵新也见过,印象很不错,那是个秀丽本分的女孩子,之前丁国峰还惦记过人家来的。 于是赵新便跟利吉说,这事算不得什么,去告诉盛海舟,如果需要自己出面帮着提亲,那他很乐意当这个媒人。 其二就是自从赵新联手仙台藩打岛津,岛国归化民内部就有了一些非议,只不过都是私下议论,还没人敢拿到台面上来说。这里面最大的推手就是林子平和佐藤信渊。 由于林子平一直负责为北海镇制作地图,和北海军参谋长的盛海舟接触自然就多。林老头又是岛国有名的大学者,对年轻的盛海舟慢慢就有了些影响。林老头经常在话语中透露出对岛国前途的忧心忡忡。 其实站在岛国人的立场上,林子平和佐藤信渊这么想无可厚非。你赵王殿本事是大,救民于水火,可你毕竟在搞我的国家。 明摆着幕府和诸藩大名们都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王八蛋,老百姓的日子过的水深火热,你赵王殿为什么不把岛国打下来坐江山?搞来搞去,居然扶植个仙台藩出来跟幕府唱对台戏。 借着这次“拥立事件”,赵新把岛国归化民里两大军头--盛海舟和赵利吉都给拿掉了,也算是无心插柳,断了林子平想通过盛海舟影响北海军的念想。林老头要是再不老实,赵新就只能把他发配到北海特别区监视居住,想回国那是不可能的。 利吉在这五年里,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老婆志乃逼着,多多少少读了一些书,眼界早就不是当年弘前藩的小富农了。跟赵新谈到最后,他终于憋不住说出了最想问的问题。 “主公,您为什么不愿做皇帝?” 赵新沉吟了半晌才缓缓道:“利吉,你知道皇帝是什么?” 利吉愣了好半晌才道:“天子?神?” 赵新道:“《周易》上说,帝者,生物之主,兴益之宗。” 利吉哪懂这个啊!于是他只能茫然的摇了摇头。 赵新见状解释道:“皇为上,帝为下。皇帝其意原本是指天地,意思就是说,天地才是万物之主。你也好,我也罢,咱们不过是天地中的过客而已。” 利吉道:“主公,您不一样啊,您是......” 赵新抬手打断道:“这事不用再提了。你记着,我不发话,谁也不许再搞这个事。告诉你下面的人,谁要是再敢在这个事上做文章,都给我滚到贝加尔湖去喝西北风。” 第二天赵新去沈家吃早饭的时候,沈璇趁着周围没人也说了几句昨天的事。沈家的七大姑八大姨之流昨天晚上都跑了过来,借着跟沈夫人和沈璇的闲谈,言语中就带着不少牢骚,说好好的机会,咱家的姑爷怎么就不抓住呢? 沈璇毕竟是要成为自己妻子,赵新决定把话给她讲透,以免以后出什么乱子。他先让阿妙去门口看着,不要让其他人进来,然后才对沈璇道:“阿全,你觉得老百姓为什么需要一个君王?” 因为要嫁给赵新的关系,沈璇最近跟着汪中一直在学《明朝宫史》,她想了想便道:“通鉴上说,天子之职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教化天下,协领阴阳。” 赵新缓缓点头又问道:“那什么是礼,什么是分和名?” “纪纲为礼,君臣为分,公、侯、卿、大夫是名。” “唔,也就是说,礼教将人分为了三六九等,天子之下是公侯王爵,诸侯之下又分士大夫。我这么说你没意见吧?” 沈璇点点头,儒家的《礼记》上的确就是这个意思。作为君王,除了要定爵位,还要定俸禄,分田地。 “你记着我下面的话,以后谁要再跟你嘀咕称帝的事,就拿我这话去揣摩对方的心思。” 赵新握着沈璇的手,盯着对方的眼睛道:“王权,不过是百姓和权贵无法调和才有的产物。所有的权贵都是希望坐享其成,不劳而获的;而百姓从内心来说是不想被权贵压迫的,不交税才是他们最大的愿望。正因为这两种力量的冲突,才导致必须有一个代表所有人利益的统治者从中制衡,否则大家就会玉石俱焚。至于你说的礼制那只是表象,是制衡权贵和百姓的手段而已。” “那你是说不需要皇帝?”沈璇呆住了。 赵新微笑道:“皇帝,一个名字而已。谁掌握了利益的分配,谁就是真正的王。北海镇的体制跟以往哪朝哪代都不一样,不王而王才是关键。” “那以后,”沈璇支吾了半晌,一张俏脸变得通红,终于有些难为情的问道:“以后我们总是要有孩子的啊。” “家天下是守不住的。《左传》上说,君以此始,必以此终。王朝更替,莫不如此。” 赵新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沉声继续道:“我手上沾的血太多了......” 沈璇一听这话脸色煞白,探手按着赵新的嘴道:“好好的说这话做什么?大不了我陪着你一起下油锅!” 赵新心中感动,握着沈璇的手最后道:“你记着,以北海镇的格局,皇帝最终只能变成一个样子货,摆在台上让人当耍猴的看。我能做的,就是建立一个体制,让大家在这个体制内各凭本事去争。咱们家的后代,以后就坐在台后看他们耍猴好了。” 沈璇事后回想赵新说过的话,最后就落在了四个字上面,不王而王。之后当她向汪中请教这四个字,汪中却说了另一番道理。 作为一个尊奉先秦思想的学者,汪中说赵新的路线其实还是“一天下”,只不过方式跟儒家不同,是一种掺杂了管子和荀子的杂家;管子的经世之说是手段,荀子的“义立而王”才是根本。 也就是说,赵新是以管子的“利出一孔者,其国无敌”思想来控制经济,以荀子的确立公义和诚信,形成不王而王的现实。 (这个大致说一下就好,不能再往深说了,否则三天三夜也扯不完。) 赵新借着拿掉利吉和盛海舟的职位,彻底打压了岛国归化派,对某些人的警告不言而喻。不过这两个部门负责人的新人选却没有出台,让不少自以为符合条件的家伙心里空落落的。 帮盛海舟提亲的事不着急,赵新眼下还有一件事要先处理,那就是“北海特别区”的总督人选。 贝加尔湖自苏武牧羊时代就被称为“北海”,这个自不必说了。之所以是特别区,是因为不管是尼布楚还是伊尔库茨克这几座城镇,目前的主要居民都是沙俄人。当然,除了沙俄之外,还有布里亚特和少量的鄂温克人。 赵新的打算是从明年春天开始,向黑龙江上游移民至少三万人,平均每座城镇就有五千人的规模。等发展个一两年,就算那些沙俄权贵滚蛋,对当地经济民生的影响也不大了。 以北海镇的体制来说,是根本不能和五大家族那样的商人权贵并存的。这些人手里不仅掌握了大量农奴,同时还垄断了中俄之间的贸易。 就赵新在伊尔库茨克几天内了解到的情况,中俄恰克图的陆路贸易虽说是国家行为,但实际上所有的商品价格是被六家晋商和五大家族所把控的。 沙俄政府关心的是税收的巨大利益,恰克图边贸的关税收入能占到俄国关税总收入的15%~20%;满清关心的则是商人在贸易活动中的各种纳捐,管你卖不卖得掉,只要有一担茶叶过归化城就要纳捐2.5两白银。 赵新找了于德利,两人在穿越众里划拉半天,电厂众里一位叫张敬轩的家伙出现在了赵新的候选名单里。 张敬轩,28岁,南方人。来之前是做集控运行的,负责调控电力输出和电压稳定,简单的说就是保证不会短路。 于德利之所以认识张敬轩是因为一次聚餐,当时他跟吴安全说干部学校教师人手紧缺,希望对方想办法支持一下。 吴安全回去一查手下的简历,就推荐了曾做过学生会干部的张敬轩,这人在以前读过的电力专科学校做过学生会主席。几堂课上下来,于德利对这个张敬轩还挺满意,渐渐的,他又发现这小伙子的组织力也挺不错,不管是去工厂劳动还是帮着新来流民落户,都搞的很出色。 人选有了,赵新便决定跟对方谈谈。 当赵新看到张敬轩时,对方戴着一副银色镜架的无框眼镜,显得双眼十分有神。这位身材差不多是一米七八,脸颊削瘦,留着一头类似吴彦祖的侧分发型,看上去又黑又密。 “赵总,吴总说你找我有事?”张敬轩的语气拿捏的很好,平淡中透着一丝尊敬。 “坐。”赵新起身,给对方沏茶的同时道:“烟在桌上,要抽自己拿。” 赵新把茶水递过去,自己也点上一根,开始东聊西扯的说了起来。 心理学上说,吸烟的姿势也能看出人的性格。赵新借着吞云吐雾,观察了一下张敬轩拿烟的姿势和弹烟灰的动作,心里也就大致有了判断。 这是一个意志坚定,内心固执的家伙。从他第一口吸烟是轻轻吸进去,赵新就知道张敬轩做事讲细节、有城府,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一定要三思而后行。 “我呢,这半年一直在外面,跟大家交流也少。贝加尔湖已经打下来了,现在需要个人过去盯着,统管军政和跟俄国人的贸易。老于跟我推荐了你,我这不请你过来商量一下么。” “我?”张敬轩心中一喜,不过脸上还是一副不解的神情,对赵新道:“我们来是帮着建电厂啊?” 眼下北海镇的第一座燃煤电厂已经完成设备安装并开始试运行,主要的供电用户就是赵亮的工场,现在吴安全正带着一众手下进行最后的检修调试,计划在10月下旬开始正式投产,到时候北海镇家家就能用上电灯了。吴安全的计划是如果这座发电厂半年内运行良好,下一步就是在富尔丹城再盖一座。 赵新抚着额头道:“是啊,可这不是手头没人么。干部学校的孩子都太年轻,担不起这么重的担子。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张敬轩故作迟疑了半晌,抬头看着赵新道:“那我应该怎么做?我什么都不懂啊。” 赵新道:“你去伊尔库茨克当总督,” 他话还没说完,张敬轩就乐了,道:“听着跟殖民地总督似的。” “不一样。”赵新微笑着解释了一下什么是北海特别区,然后又道:“军事上的事不用操心,那里现在有一个营的兵力,到了春天我还会调兵。刘胜和范统现在就在恰克图,半个月后刘胜会去伊尔库茨克,他的任务是对付明年来的沙俄军队,民政上不会插手。你的任务是统管整个北海特别区的行政, 就做好三件事:贸易、移民、用仁慈稳住俄国人。” 张敬轩有些不解的问道:“仁慈?对沙俄?” 赵新点头道:“对于统治新占领的疆域,其实和接管一家有老员工的新公司差不多。你要么用仁慈宽厚和做事能力去征服别人,要么就把原有的老人全部干掉,彻底换批新人。” 张敬轩听了,心里不禁打了个冷颤,他明白赵新所说的“干掉”是什么意思,心说眼前这位算不算是杀人不眨眼?一股“伴君如伴虎”的情绪不由冒了出来。 赵新看出了张敬轩的顾虑,于是故作一脸轻松,和蔼的解释道:“我跟你们一样不喜欢这个时代的沙俄,要不我何必打他们? 但你要注意,作为管理者,不能因为个人的憎恨而使用暴力机器,否则他们就会暗中找机会反抗我们。老话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与其天天顾虑这群人,那还不如斩草除根。 你记住,只有利益才能凝聚人心。在新移民到来之前,用贸易稳住他们。作为占领者,使用武力的前提是为了保护我们的安全,除此以外,为了大多数人的利益使用暴力是可以的。做到了这些,北海特别区就会稳如泰山。” () 。 第三百七十九章 电光争明 时间就如古人诗里说的那样,朝风吹马鬃,暮风吹马尾,把日子一天天的吹走。 赵新在把张敬轩送走以后,又回到了北海镇。可怜陈继山这帮警卫,他们是无论如何也跟不上赵新的节奏,这个冬天就只能留在伊尔库茨克了。 过了10月中旬,外东北的天气变得愈发寒冷,呼啸的北风伴着鹅毛大雪一连下了好几天才停。 这一天刚擦黑,成百上千的人走出屋子,站在寒冷的街道上,翘首等待,像是有什么重大活动似的。人群中既有北海镇新来的居民,也有从鲸鱼镇赶来看热闹的。闻讯而来的法国人、李朝使者、欲求见赵新而不得的长州藩使者,也都夹杂在人群中。 “听说了没?今天赛里斯人要全城通电灯!” “什么是电灯?我就知道鲸鱼油灯。” “我也说不好,前两天听那个邓船长解释过,但很难理解。事实上赛里斯人在这里搞的很多东西实在让人眼花缭乱。” 法国人当然理解不了,伟大的英国物理学家法拉第要等到三年后才会出生,眼下欧洲人对于电的理解还只是自然现象中电闪雷鸣。 来自李朝的商人指着不远处那根高大的路灯杆,躬身对蔡济恭道:“大人,我听说那些灯不用火就能点亮! 蔡济恭一脸不屑道:“荒唐!不用火难道是等着被雷劈吗?” 这位来北海镇也一个多月了,他觉得偌大的城镇里处处让自己眼花缭乱,也就那位副校长汪中和岛国人林子平还算能够交流的正常人。 几个梳着月代头、外披裘皮的岛国武士在人群中并不显眼,其中的一个头领模样的家伙对身边人问道:“又次郎,你数过没有?这样高大的杆子他们一共立了多少根?” 头领身边的随从连忙答道:“234根。我和村田君一根根数的。原本听说前两天就要点的,因为一直落雪才改在今天。” 晚上7点整,当电力口的穿越众们带着一帮技工学校的学徒们逐个检查了输电线路,确认各处无误后,随着吴安全在电话中下达“启动”的命令,一名负责操作低压变电所的电厂众随即按下了开关。 霎时间,从西拉河一直到北海的最西端,整个北海镇234杆路灯全部被点亮,整个镇子宛如白昼,炫人眼目。外乡人和新来的流民纷纷被头顶路灯所发出的光亮所吸引,不禁又交头接耳起来: “我滴个娘来!真亮了!” “上帝啊!简直像月亮一样,不对,比月亮还要亮!” “哇!斯国一!” 其实北海镇从建镇初始就一直用电,不管是学校还是医院,亦或是军营乃至西拉河东岸的工坊,电力早就成了北海镇发展必不可缺的能源。可直到今天,电灯照明终于走进了居民社区。 蔡济恭和其他李朝使团成员愕然的看着恍如白昼的四周,不由一阵阵的头晕目眩,眼花缭乱。没过一会儿,蔡大人就让手下搀扶着回了旅馆。 拉彼鲁兹伯爵抬头看着夜空中那一盏盏散发着白亮光芒的路灯,心中又是赞叹又是信封,心想这次来北海镇真是不虚此行! 想必随着自己的探险记录传回欧洲大陆,以后人们对中国着迷的将不仅仅是丝织、瓷器、装饰品和茶叶,也不再是耶稣会教士口中的、戏剧和礼仪,夜空中闪耀的“中国月亮”恐怕才是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吧? 谷仅以他在这一个月的所闻所见来说,谁要是再说科学在中国尚处于奠基阶段,拉彼鲁兹伯爵伯爵一定会用鲸鱼湾码头上的大铁船和西拉河东岸那烟囱林立的工场进行驳斥。 也许南面仍在被鞑靼人统治的古代中国的确处在专制王朝统治的愚昧时代,可这个由汉人和其他民族组成的北部政权却是一个极为富庶和先进的地区。 这里食物丰富的令人难以想象,每个新来的人都能吃饱穿暖;也许正是如此,这里的统治者才会禁止百姓弃婴。这里的国家机器武力强大,可没有人会因为对那位“王”的言语不敬而遭受逮捕。不过就拉彼鲁兹伯爵的观察,几乎很少有人会对赵新言语不敬,那些口出抱怨的几乎都会遭到周围邻居的鄙视和斥责,很快就会被人孤立。 很多老居民最为津津乐道的,就是当初赵新带他们渡海来到这里,如何从一无所有到如今的万顷良田,阡陌纵横。 迄今最让拉彼鲁兹伯爵吃惊的,莫过于北海镇没有农业税和人头税,这在他看来简直是匪夷所思!一个从不向农民征税的政权是如何维系他那庞大的军警系统和运转有效的官僚体系的?拉彼鲁兹伯爵真的很想向赵新请教一下。 两天后,法国探险队的一行人在邓飞的引领下,终于见到了那位“只听其名,不见其人”的统治者,不过对方那只有一百多平米的办公场所让拉彼鲁兹和几位科学家大吃一惊。 “尊敬的殿下,本人是法兰西王国海军准将--康特·德·拉佩鲁兹,很荣幸见到您!仅代表探险队全体和我个人,对您在与俄国人的战争中取得辉煌的胜利表示祝贺。” 带着羽毛的三角帽变着花般的随着拉彼鲁兹伯爵的手腕转来转去,最后向右扬起,拉彼鲁兹本人的右脚同时向后退了半步,弯腰致意。 “(⊙o⊙)...”赵新心说对方这姿势也特么太花哨了,要换了自己肯定玩不转。等他听了邓飞的翻译,这才微笑道:“很高兴见到您,准将阁下。诸位先生,不必多礼,请坐吧。” 其实赵新的会的外语还是挺多的,英语啦、日语啦、俄语啦、德语也懂那么一点点,可他就不会法语。要知道如今的欧洲,法语才是社交语言,他会的那点英语18世纪的人能不能听懂都两说,所以赵新决定只用汉语。 交谈中,当赵新得知这群法国人还去过夏威夷,一不留神随口来了句“哈啰哈”,让十几名法国人一脸惊讶,心说我们在毛伊岛的时候没听说有中国人来过啊! 双方寒暄了一会,各自交换了礼品。拉彼鲁兹等人准备的是从星盘号船长室里拿来的一座镀金钟表,以及他们在鄂霍茨克买到了一些海獭皮;赵新代表北海镇送给了对方每人一包火柴、电子计算器、一副双筒望远镜、一副用黄铜打造的航海六分仪、一把北海镇兵工厂出品的汉代风格宝剑。 航海六分仪和火柴也就罢了, 计算器、高倍的双筒望远镜和那把仿制的汉剑让法国人赞不绝口。 多明白啊!32000多层的手工折叠锻打,夹钢复合,覆土烧刃的汉八面剑形谁看了都说好。这玩意本时空目前也就北海镇能做的出来。 “准将阁下,不知道你对你们国内的第三等级如何看?” “咦?殿下您居然连第三等级都知道?” “哦,我是跟苏沃洛夫上将闲聊的时候了解了一些。” 当着探险队中的几名平民或是资产阶级出身的科学家,世袭贵族出身的拉彼鲁兹也不好用刻薄的语言,他斟酌了一下才道:“殿下,我本人觉得适当的变革是应该的。您知道,我本人也同意王权必须有所限制,而不能肆无忌惮。不过在我个人看来,特权永远不可能被消灭,不管贵族还是第三等级,大家追求的都是财富永固而已。” 赵新点点头,心说你老兄即是不幸也是幸运的。要是没有这次探险,搞不好就会被吉伦特派砍了脑袋。 毕竟这一次双方是礼节性会面,很多话题不好深入。谈到最后,拉彼鲁兹伯爵诚挚的邀请北海镇的大铁船能造访巴黎,他本人愿意作为随船向导。赵新表示会做考虑,同时邀请对方参加他在下个月举行的婚礼。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三百八十章 那奇泰的北海镇之旅 李朝的人可算是打发走了。蔡济恭临走前被赵新气的胡子乱颤,面色发青,可北海镇并不需要这样的一个盟友,无论是政治还是军事。以后北海镇消灭满清、一统天下之时,过度依赖中朝贸易的李朝肯定还会巴巴的过来送国书。 不用特别优待,该怎么着怎么着,就按大明朝的态度对待这帮家伙就行。 接下来是长州藩。十八世纪末的长州藩除了穷没别的,尊王攘夷的时代还没到来,兰学的兴盛也仅仅限于大阪和江户。话说推翻德川家是长州藩历来的国策,于是在后世便有了这么一个笑话。 自从关原之战后,毛利家的家老每年元旦登城时都会问家主,今年倒幕的机会如何?毛利家的家主略带沉吟之后便会说,为时尚早。然后大家该干嘛干嘛。 长州藩之所以派人跟着李朝商人来,主要是赵新两次打岛国都是拿长州藩说事,动不动就提“须佐唐船事件”,着实让萩藩上下坐立不安,生怕哪天北海军的大铁船就停在长门国的外海要说法。 自“唐夷烧打长崎事件”以来,北海军的大船每次路过对马海峡去带清,长州藩都是紧张的不行,从上到下一次次的戒备,直到大船远去看不见,这才能松一口气。 去年日当山一战后,长州藩上下的魂都要吓飞了。那可是四家近两百万石的大名啊!岛津家十万藩属武士,不到一年时间就灰飞烟灭。以长州藩80多万石的小身板,无论如何也占不到便宜。 本年元旦登城的时候,长州藩上下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求得赵殿的原谅。这是本年最重要的事,仅次于倒幕的百年大计! 于是长州藩派出了“一门八家”中的阿川毛利氏的家主为使臣团首领,仗着跟李朝商人多年走私形成的亲密关系,带着满满一船的礼物就来了北海镇。 阿川毛利家的现任家主叫毛利就祯,祖上是战国时代鼎鼎大名的吉川元春。没错,就是那个被毛利元就过继到吉川家的次子,小早川隆景的二哥,号称“鬼吉川”的家伙! 毛利家的使者战战兢兢,一上来就献上礼单,乞请北海镇的原谅,并在话语中透露也想跟仙台藩一样同北海镇交好。 对北海镇来说,狗腿现在多多益善,新占领的领土上防守还空虚着呢! 所以赵新故作大方的略过八十年前的旧事不谈,同意了长州藩的贸易请求,并要求对方送一千名藩士来北海镇效力。 毛利就祯等人喜出望外,没想到此行居然如此顺利,于是他赶紧就坡下驴,希望能跟北海镇签署一份协议。 这事简单,照着《石卷密约》的内容再来一份就行。 在赵新看来,像这种以倒幕为毕生目标的穷藩,一旦实力上去了,没准会提前搞出个“蛤御门之变”来。到时候平太那边再来个浑水摸鱼,想想就美得很! 直到此时,赵新这才决定见满清的人。他要再不见,那奇泰就要急疯了。 自打进了九月,眼看着谈判依然毫无进展,乾隆也着急了,一连十几封上谕已经把刘墉给训的满头是包了。 那奇泰眼看等在蒙古河南岸毫无进展,最后心一横,便带着一众手下从海参崴方向出发,打算直接去北海镇,结果刚过了富尔佳哈河就被北海军的哨卡发现。于是他干脆在河边搭帐篷一连住了七八天,摆出一副见不到赵新,冻死我也不走的架势。 随着赵新的召唤,一身便装的那奇泰带着两名亲随,在几个治安警的看守下,在黄昏时分走进了北海镇。 看着一栋栋鳞次栉比、冒着炊烟的屋舍,听着各家屋内传出的锅碗瓢盆和窃窃私语,那奇泰顿时有种回到了关内城镇的荒谬之感。最让他惊讶的是从各家窗户里透出的黄色灯光,一看就觉得很温暖。 这就是北海镇么?虽然从探子的密报上也知道一些北海镇的情形,可毕竟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见。 “爷,他们也太能糟蹋灯油了!不是大富之家,谁敢点这么多油灯。” “嗯。是奢靡了些。”亲随的话让那奇泰深以为然。 主仆两人这边议论着,旁边的一个治安警“扑哧”乐出了声。 那奇泰一看连忙问道:“这位官......这位兄弟,我们说的可有不对之处?” 治安警一边走一边道:“哪有什么油灯,我们这儿从一开始就没有油灯,那叫电灯!” “电?”那奇泰此刻脑海中泛起了天空中电闪雷鸣的场面,于是讪笑道:“你这人说话真有意思,天上的雷电跟这有什么关系?家中照明,无非是油灯或是蜡烛罢了。” 治安警撇了撇嘴,没再解释。然而当一行人走到广场附近,离赵新的办公室还有几十米距离时,“唰”的一下,整个广场和街道一下就亮了起来,四周的房屋纤毫可见,顿时把那奇泰和两个随从吓了一大跳。 三人不禁大叫道:“此乃妖术!” 一名治安警道:“三位,这跟妖术没关系!这叫电灯。真是群土包子!” “你说谁是土包子?!”那奇泰的亲随大怒,伸手摸向腰间,这才醒悟武器已经在过北海军哨站的时候被收走了。 治安警不屑的笑道:“全天下也就我们这里有电灯,有了这个,谁再想在夜里作奸犯科可就难逃法网了。” 听了这话,那奇泰主仆三人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他一边走一边环顾四周望着一盏盏灿若星辰的灯火,不由有些发晕,脚步越发的踉跄。 等三人被带到了赵新办公室外时,门口的几名北海军士兵对三人又是做了一次搜身。与之前不同的是,有一名北海军士兵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短棒,从头到脚的对三人扫了起来。 那奇泰三人完全不明白这是在干什么,在他看来,那黑色短棒无锋无刃,上面还有一些奇怪的黄色纹饰,这要说是武器吧,也不像啊。 然而当短棒离那奇泰腰间还有一拳距离时,那玩意竟然“嘀嘀嘀”的响了起来,让三人大吃一惊。 “腰里有什么?掏出来!”几名北海军士兵如临大敌般瞪着那奇泰,右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一旁的几个治安警也都面色大变,手也跟着摸向腰间的左轮。 我腰里有什么?那奇泰低头看了看,腰上除了一个荷包没别的了!士兵持着短棒靠近了那奇泰的荷包,果然,报警的嘀嘀声又响了起来。 “你这里有铁器,掏出来检查!” 那奇泰脸色涨的通红,感觉自己受到了奇耻大辱。他荷包里的确有铁器,可那不过是随身携带的火镰而已。作为一名满人贵族,他这个火镰是专门定制的,用白铜做的持把,上面雕有吉祥图案,还镶着玛瑙和绿松石,极为奢华。 在清代,火镰不光是引火的工具,也是定亲的聘礼之一。所谓“一分火石火镰片儿,一把手取灯儿。” “尔等要干什么?本官身为朝廷命官,来此是跟你家赵王谈判的!容不得尔等如此羞辱!” “吱呀”一声,几个士兵身后的屋门打开了,屋内明亮的灯光洒落在门前的空地上,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出来,哈哈笑道:“那爷,误会了!” 那奇泰定睛一看,不是赵新又是谁。他一脸怒容道:“赵先生,本官诚心来访,阁下难道非要羞辱我一番不成?” ...... 几分钟后,当那奇泰坐在赵新的对面,躬身接过赵新递来的茶杯,这才苦笑道:“赵先生,见您一面可真不容易啊!” 赵新笑而不语,随即在对方惊讶的目光中用火柴点上一根烟,这才道:“那大人,腰上挂着那么大一块沉甸甸的家伙累不累啊?瞧这个多好。” 那奇泰心说不就是取灯儿么,你北海镇出的玩意嘛。眼下京城里听说要一百文一盒。好么,一盒一百根,一根一文钱,这特么哪是引火啊,简直就是烧钱! “赵先生,咱们还是说正事吧。下官这次来,是受朝廷派遣,就宁古塔的事谈一谈。” “哦。那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宁古塔我们是不打算还了,俘虏你们可以领走一部分。” “一部分?”那奇泰知道宁古塔是要不回来了,不过这次赵新居然没提赎金让他很是诧异。 “大概有一千多人吧。” 赵新要交还的这些人,除了重伤员外,其实还有一百多号看着完好无缺,实际上已经精神错乱的家伙。他们患的便是在另一时空中的一战中极为有名的“炮弹休克症”,看着毫发无伤,其实大脑已经受到炮弹的严重震荡。 这些人平日里的表现就是疲惫乏力、常有窒息感、头疼、抑郁、失眠,甚至癫痫休克。即便宁古塔一战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他们依旧受到摧残,最大的表现就是莫名颤抖和口吃。北海镇没那个精力再开间疗养院,与其这么养着,不如让满清把这些人领回家去。 事实上不光是清军俘虏,雅克萨的俄军俘虏也有这方面的情况。不过这年月还不存在什么“PTSD”一说,所有有这种表现的家伙都会被斥责为懦夫。 “赵先生,实话不瞒你,我这没法跟皇上交待啊!”那奇泰姿态做得十足,既然好不容易面见了,那就有话直说。 “那怎么办?要不我把你扣留?你觉得这算不算交待?” 那奇泰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连忙拱手哀求道:“别!我一家老小还都在京城呢,您要是把我扣下了,那我全家可就完了!” 赵新收敛了笑容,一脸严肃道:“我听说,刘墉来了?” “是啊。刘大人已经到了吉林乌拉好几个月了。” “乾隆让他来跟我谈判?” “是啊,我就是被刘大人和庆大帅派来打前站的。这不想着要是能和您先谈妥,刘大人那边不就顺利了么。” 赵新喝了口茶,脸上露出玩味的神色,看着那奇泰道:“那爷,你知不知道和中堂跟刘墉不对付?你这么上杆子的帮他,得罪了和珅,以后还想不想混了?” “我......”那奇泰心说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不过赵新的话正好点在了他心窝上。 看到对方陷入沉默,赵新便道:“这样吧,你们既然想谈判,回去叫刘墉亲自来跟我谈。时间就定在二十天后,地点就选在宁古塔城外的关帝庙。” “宁古塔?不成!”这种事那奇泰可不敢含糊,万一刘墉要有个好歹,他有多少脑袋也不够砍的。他想了想道:“眼下从宁古塔到吉林的七个驿站你们占了三个,那就把谈判地点设在第四站,退蛟站。” 退蛟,击退恶蛟,这名儿听着就喜气! 从吉林乌拉到宁古塔,陆路将近六百五十里,沿途万木蔽天,数百里皆为泥沼,极为难行;后世的东北胡子经常盘踞在这一带。 那奇泰选择这里,目的就是防止赵新带大军过去,而清军可以依托山林险要布防。赵新想了想便点头同意,他随即给刘墉写了封信,让那奇泰带回去。 两人谈完话,赵新这里也没有什么端茶送客的规矩。于是便让人领着那奇泰主仆三人去了大食堂吃饭,又安排了住处,让三人明天再走。 那奇泰心里装着事,哪有心思坐下来喝酒,三人草草吃了饭,便跟着陪同的人回到了住处。 当他看到屋内的简单陈设时,不禁摇头说了声“粗鄙”,心说你个姓赵的王八蛋从朝廷讹了那么多金子,怎么连个像样的驿馆也不盖呢?最特么不像话的是,居然把茅厕跟卧房挨着! 陪同的治安警做了番解释,那奇泰三人这才恍然大悟,敢情北海镇这里是不用倒夜香的。只要方便过后按一下身后水箱上的明亮按键,自动就有水冲走。 之后三人又对电灯开关表现出极大的好奇,小心翼翼的拨下开关,那样子就跟放炮会炸到手一样。 折腾了好半天,等治安警走了,那奇泰这才洗了把脸躺到了卧房的那张大床上,随手一摸,惊讶的发现被子里居然不是棉花,而是用丝绸包裹着厚厚的羽毛,极为温暖舒适。 “这群反贼,可真他娘的会享受!皇上晚上盖的也不过如此吧?”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三百八十一章 婚事的筹备和暹罗买船 在动身和满清谈判前,赵新专程把刘大主任从另一时空给带了回来,询问一下自己和沈璇婚礼的筹备进展。 人到了一定的社会地位,很多私事也就成了公事。北海镇今时不同往日,赵新和沈璇的婚事也就不再是他们两人的事。 去年的时候赵新还想着能不能办得简单一些,不就是图一热闹么。结果还没说两句,沈璇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更别说沈敬丹了,直接摇头表示不同意。 作为东台沈家的唯一后人,沈璇需要通过一场合乎礼仪的婚姻仪式来告慰亲人;而对沈敬丹一家来说,大老远跑到这里挨冻吃苦,背着反叛的骂名,图的不就是人伦大道的名分么!想吃顿饭就把婚事办了,当我沈家是嫁女儿做小妾吗? 唉,这还真没地儿说理去。谁让赵新当初自称殿下的,现在水涨船高,沈家要求至少要按“亲王之礼”办才行。 直到这时,赵新才有些后悔,自己当初树个“明”字大旗实在有够愚蠢,真是作茧自缚。 之后呢,听说这个事的刘思婷便找上门来,自告奋勇要帮忙。这位如今美其名曰要养身体准备要孩子,借着给赵新婚礼帮忙,从大半年前便开始每天只上半天班,医院里的具体事务都由底下一大群手下在做。 有人能帮忙,赵新还是很感激的,于是就全权委托刘大主任帮着处理。于是找大老板的“婚事筹备小组”就宣告成立了。主要领导就是三位,沈敬丹、刘大主任和汪中,至于打杂帮忙的那就多了。 问题是“亲王婚礼”这事不管是沈家还是刘大主任,双方都想简单了。 按照明清时代的婚礼规矩,一对男女的婚事需要经过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皇帝则叫“告期”)、亲迎六项,也就是所谓六礼。上至皇帝,下至平民百姓都躲不开,各个阶层不过是在细节上规矩不同而已。 沈璇她亲爹沈成濯不过是个苏南的小乡绅,而沈敬丹一家更别说了,在扬州连个豪商都算不上。就他们那点见识,哪懂什么是“亲王之礼”。 刘大主任则更别提了,就她和她老公洪大夫那点可怜的历史知识,两人还以为就是穿着汉服热热闹闹的来场拜天地的仪式呢。 然而当汪中听了沈敬丹的想法后便连连摇头,直说于礼不合。看着一脸懵懂的沈敬丹,号称无书不读的汪中直接拿出一本《大明会典》,翻到第六十九卷“亲王婚礼”,指着上面的文字对沈敬丹道:“正彤兄,你先看看什么叫亲王之礼。” 沈敬丹看完后一下就愣住了,之后闻讯而来的刘大主任也看傻了。 当初沈敬丹着急,仓促间只是要了赵新的八字让吴显宁临时充当了神棍给合了下,觉得没什么大问题就收了份简单的彩礼,换了红书绿纸。可如今看了《大明会典》,才知道人家亲王皇室根本不是这么玩的,规矩繁琐着呢! 光是定亲的礼物,当初赵新给的那绸缎二十匹,东珠一盒,金戒指两只、金耳环一副,白酒两坛,简直就是儿戏。 古人婚事中的纳彩和纳征别看前后挨着,可礼是要备两次的。赵新给的那些礼品马马虎虎也就只够纳彩程序的,至于纳征还有呢,而且远比第一次给的要多的多。 不说别的,既然是按娶王妃的规格办,一枚玉谷圭就必须要有。 根据《周礼》所载:谷圭七寸,天子以聘女。这玩意要用白玉为材质,整体成长方形,上尖下方,表面没有刻任何的文字和图案,只是在一圈整齐的凸起边缘内,雕有一整面大小均匀,而且排列整齐的凸起圆点。 皇帝也好,亲王也罢,娶妻不是应该用龙用凤吗,为什么要是“谷”呢?大学问家汪中做了完美解答:“汉代的郑玄早就说过了,所谓谷圭,亦王使之瑞节。谷,善也,其饰若粟文然。意思说天子亲王结婚时要心怀天下,而‘谷’在古代就意味着‘善’。” 除此之外,还需要燕居冠一顶,燕居服四套。这就是所谓的凤冠霞帔(具体参见后世明定陵出土实物)。而燕居冠和礼服冠最大的区别就是,礼服冠两侧有金龙所衔两串珍珠挑牌。至于其他玉带、鞋袜以及头面首饰林林总总一大堆,每样不光规定了样式,连份量都有要求。 以上还仅仅只是女方的,男方这边更麻烦。 首先就是要准备一身皮弁服,也就是朝服,也叫“缟衣”;然后要准备府宅,这个不消说了;第三就是要有宗祠,换成皇家就得有个奉先殿;第四就是要有乐队演奏“中和韶乐”。 如果说衣服和音乐还相对容易解决,宗祠奉先殿之类就不是能马虎应付的事。古人讲名分、讲纪纲,成亲时一定要禀告祖先,新媳妇也要上宗祠去上香祭拜,这样才能进家谱,有名分。 问题是就算搞个奉先殿,里面供谁?把一大群跟赵新八杆子打不着的朱家人摆里面,然后冲着它们磕头,这不开玩笑么! 当刘大主任发电报向赵新询问怎么解决,赵新说这事太简单了,要盖就不如盖个大的明堂,成亲前先供天地,咱也当回镇元大仙。等成亲后就把北海镇这些年牺牲的人的牌位放进去,改英烈祠好了。 刘思婷之后跟其他穿越众一商量,大家觉得这招还真行;就赵新这副神棍派头,他要说只供天地古人还真没法说什么。 于是从五个月前,一间占地五千平米,内部为钢木混合结构,外观则是中式明堂的大型建筑就在北海镇以北的一块空场上破土动工,眼下已经进入到内部描摹彩绘阶段。 奉先殿的事解决了,接下来就是乐队。以北海镇这点水平,搞个二百人的吹鼓手乐队倒是简单的很,可问题是民间吹鼓手根本搞不定“中和韶乐”。 这玩意还没地方学,除非去满清的太常寺抓几个负责宫廷音乐的官员来......哦,对了!天坛东门神乐署的太监也得抓几个。 因为演奏中和韶乐除了需要七十二个乐工,还得有一百三十多人的文武舞生才行。乐工归太常寺,舞生归神乐署。除此之外还得准备九十多种乐器,光是编钟、编磬就得各来一套。 算啦!还是放录音吧,这个最省事。 赵新当初在临去伯力前,把刘大主任送回了另一时空,人家坐着飞机回国找工作室定做衣服去了。反正赵大老板土豪,金山一座座的,刘大主任于是直接去了南京的云锦研究所。 谷等到了地方一看,哇呀呀~~刘大主任顿时心花怒放,这也太贵太好看了! 刘思婷摆出一副咱不差钱的姿态,火急火燎的下了个加急单,除了给赵新和沈璇专门定做的外,里面还有两套给刘大主任和洪大夫自己的。 这之后她又找了家玉器店,选了块羊脂玉,让人照着定陵出土文物的照片做了个七寸长的谷圭。接着又连续找了几家做汉服的工作室,花大价钱买了个点翠的“六龙三凤冠”和通天冠。除此之外,各种首饰也买了不少。 沈敬丹那边也没闲着,他去广州前特意路过了一趟江宁,托人花了五百两银子的巨款,从江宁织造那里搞了几匹云锦出来。 古代云锦的产量很低,而且价格极为昂贵,主要就是因为其织造工艺非常复杂繁琐。两个织工一天忙下来头晕眼花,最多也就能织出5厘米左右的云锦。 话说沈敬丹去了广州后,很顺利的就见到了蔡家的人。如今蔡家拜赵新所赐,丢了总商的地位不说,还被粤海关罚了一大笔银子。 当得知这位操着一口扬州话的沈老爷是来询问买船进展时,万和行的老板蔡世文父子连忙解释了一番,沈敬丹这才知道买船的事没那么简单。 赵新当初大闹完广州城,之后就和刘铮一去不返。而蔡家想将从船厂打听来的行情跟他沟通,也就没了下文。 首先是赵新当初要的是英式三桅帆船,可暹罗那边都只能造唐船,英式船根本不会。而澳门船厂实际上继承的也是广东传统工艺,真要是想买英式船,只能通过英国人或者葡萄牙人从印度买,价格一下就贵了不少。 蔡昭平对沈敬丹说,他认为暹罗的船其实就合适,最大的载重一千吨,中型是770吨,小型的也有500多吨。而且暹罗的造船工匠都是华侨,他们最擅长的就是造三桅硬帆的红头船。 至于价格上,暹罗船厂的造价倒是不贵,每吨不过15两白银。一艘五百吨的三桅帆船总价也就是7500~8000两白银之间,而时下福建船厂一艘1600担(90吨)的中型海船造价要到三千两白银。 除了价格十分便宜外,暹罗那边造船工期也非常短,一艘580吨的唐船,从铺龙骨到下水只需三个月就能完成。 所以就目前情况看来,暹罗船的载重是肯定能满足赵新要求的,可船型适不适合,蔡家也不敢做主,万一下了订单赵新不要怎么办? 而且除此以外,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船造好了,北海镇必须自己派人把船开回去,想经停广东那是不可能的。 作为一个曾经的赴日海贸商人,沈敬丹对此心知肚明。 康熙四十二年的时候,清廷规定沿海船厂所造的商船可以允许用双桅,但是船只梁头不能超过一丈八,水手不能超过28人。 这也就是说,北海镇从暹罗买回的千吨大船最多就能经停潭仔岛。可潭仔岛哪有那么多的泊位啊! 双方一番恳谈后,沈敬丹拍板做主,就买暹罗的唐船。一千吨的五条,770吨的五条。之前赵新给过蔡家七万两的订金,沈敬丹这次又拿出在扬州开的五万两银票。 眼见沈老爷如此豪爽,又懂行情,蔡世文父子十分高兴,很是盛情款待了一番。忙完了蔡家这边,沈敬丹又坐船去了趟鲤鱼门拜见红旗帮的郑连昌。 自从郑一跟着赵新去了北边,郑连昌就心情不佳,连每月去花艇的次数也从十次改成了八次。自打听说朝廷在北边云集大军,他更是忧心忡忡,担心儿子的安全。 沈敬丹上了鲤鱼门,一番寒暄后,先是递上郑一写给父亲的信,之后便说了下北海镇那边的情况。当郑连昌听说儿子已经是一艘千吨英国船的见习船长,不由老怀大慰,可随即又是一脸愁容。 沈敬丹安慰道:“郑老兄尽可放心,文显聪明好学,如今主要是负责和倭国那边的商货贸易,熟悉航路,增长经验,日后必有大用。” 郑连昌叹息道:“沈老爷,您是跑海的老行家了,我是个粗人,说话您不要介意。我郑家就这么一个独苗,文显那混小子连个儿子还没有。虽说北海大船稳当,可这海上风浪实在难测啊!” 沈敬丹道:“老兄这倒不必担心, 去倭国的针路我们已经很熟了。何时天气不好,何时有风都有经验。再说阿一那条大船可不是光凭帆来驱动,有了北海镇的机械密技,只消三五日便可来回。” “哦?那改天我一定要见识见识。”郑连昌话锋一转,继续道:“实不相瞒,黑旗帮徐家那边已经跟我提了好几次了,做人不能不讲信义。既然定了娃娃亲,那就不能说话不算话。” 沈敬丹道:“那郑老兄打算如何?” 郑连昌道:“让阿一回来一趟,把亲成了,等儿媳妇怀上了,我再让他回去帮你们做事。” 沈敬丹原本的意思是想跟郑连昌提议,让红旗帮出水手把船从暹罗带回来。可如果让郑一开着北海一号回来一趟,带船回去的事就更放心了。 蔡家那边就算派人去暹罗通知下单开造,时间也要四个月,趁着这功夫,让郑一回来成亲,等来年二三月便可带着船回去了,一举两得。 想到这里,沈敬丹便道:“此事包在我身上,回去我便跟赵王言明。” 于是等他十月份回到北海镇时,便跟赵新说了情况,赵新心说真是瞌睡遇上枕头,他正考虑派谁去福建开辟茶路呢!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三百八十二章 恒丰当铺 “这事您直接去和邓飞说,他来安排人手。茶路的事光靠郑一他们恐怕不成,您得多帮着参详一下。”随着婚期愈来愈近,赵新言语间对沈敬丹也客气了起来,这让沈老板十分满意。 沈敬丹拈着胡子道:“这个放心,我在广州的时候也见了两个茶商......哎,我刚回来,你这是又要走?” 赵新点头道:“对,去跟满清接着谈。” 他停顿了一下,犹豫了一下才道:“您知道满清这次派谁来了吗?” 沈敬丹正色道:“在广州听说了,是刘崇如。” “对,徐家兄弟和阿全的大仇人。” 其实谈不谈判赵新并不在乎,他实在是对刘墉这个人好奇,想借着这次机会见见这位在历史和民间都极为有名的名臣。 自从宁古塔的清军俘虏开始劳动改造以来,从富尔丹城到宁古塔的道路就拓宽了不少。来自电厂的爆破工程师曹鹏现在又跑到了这里,带着几个分来的技工学校学徒开山炸石。 从东宁到宁古塔的山道上,几乎每隔几天就会响起几道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一众清军俘虏经常就能看见一座小山包被炸的冲天而起,随即变成满山满谷的碎石。 等代表平安的哨声响起后,按照五人一组用绳子拴在一起的俘虏们就会被派过去清理碎石,拓宽路面,挖设路基和排水沟。 之前说过,由于这一带都是冻土,所以路基的挖掘工作十分艰难。路面先要挖到一米五到两米深,之后再回填碎石泥土,如此才能保证这条路以后不会因冻土开化而塌陷。 赵新带着从训练基地调过来的一个营赶到筑路工地的时候,曹鹏正在呵斥几个徒弟。 “说多少次了,每次打眼埋炸点应该注意什么?!” “不能一边打眼一边装药......” “那你们为什么还记不住!还有,接水管我怎么说的?软管与钢管对接时必须用双股八号铁丝扭结牢固,以防断管伤人!全都是猪脑子!” 一个学徒颤颤悠悠的道:“师傅,天太冷了,我们就是想快点。” 曹鹏恨铁不成钢的怒道:“冷?干不了就回去!你们要是出事了,我怎么跟你们爹妈交待?!” 等他训斥完了徒弟,把几个十六七的小子都轰出去后,门帘一晃,赵新这才走了进来。 曹鹏一脸惊讶道:“哎,你怎么来了?刚到?” 赵新呵呵笑道:“去宁古塔一趟。刚才听你训人,我这不是不便打搅么。” 曹鹏道:“这大冷天还去宁古塔干嘛?我听说年底你不是要结婚吗?” 赵新摆摆手道:“来得及。乾隆把刘墉派过来当谈判正使,我打算会会这位刘罗锅。” 曹鹏来北海镇也一年了,东台旧事也听说过一耳朵。此刻听说是要和刘墉碰面,连忙道:“方不方便带上我?来这么久了,除了外面的俘虏,我还没见过这时代的名人呢。” 赵新道:“你走得开吗?我刚才听你这通发火,要走了徒弟能行?” 曹鹏道:“你再等我一天,我盯着把这批炮眼打完,炸掉几块大石头就好。” 趁着等曹鹏的工夫,赵新查看了下清军俘虏的伙食和住宿情况。北海镇对这些人虽然用的狠,不过在吃穿上并不亏待。玉米面窝窝头管饱,每周还能吃顿白面馒头,有伤有病也给治,让俘虏们感激零涕。 以宁古塔为起点所修筑的道路有两条,一条是通往三姓城,一条就是这里。十月份的外东北虽然天气寒冷,地面被冻的硬邦邦,可架上柴火烧一下,软化后还是可以挖的。民政的计划是进了11月就停工,让俘虏们做点手工活,等来年三月再继续。 五天后,曹鹏跟着赵新的队伍就到了宁古塔。因为那奇泰当初撤退时让城内百姓做后队阻挡北海军的追击,所以眼下宁古塔的居民没逃走多少,大部分都被北海军给带了回来。 可自打那以后,宁古塔和珲春、吉林乃至盛京的商路就断了。眼下除了几家当铺和一家新开的北海商社在照常营业,其他各家铺户一直没开张。 就在赵新抵达宁古塔的第二天,外城十字街东南角一家叫“恒丰当”的当铺里。 坐在柜台后面的当铺掌柜武振周突然听到大门吱呀轻响,连忙探身查看。只见一个戴着顶破貂皮帽子又蒙着个脸的家伙向门里探了探头,等目光扫到自己,便又转身向外张望了一下,然后才走了进来,随手还把门给关上了。 等这人把蒙在脸上的围巾拿下来,武振周不由大吃一惊,这人他认识。 “哎哟~~常爷!您怎么回来了?”武振周一边说着,一边急忙走出柜台,将对方迎到后面堂屋里落座,又张罗着给对方沏了杯茶。 “武掌柜,朝廷要和赵逆谈判了,刘崇如刘大人过几天就要去退蛟站。我这是跟着打前站的甲兵一起来的。” 这位叫常五,人称常五爷,是原宁古塔副都统那奇泰小妾的亲戚。“恒丰当”就是那奇泰和武振周合伙开的买卖,不过对外则是常五和武振周的合伙生意。 话说三藩之乱的时候,因为清廷把宁古塔的兵全数调往南方,汉人开始进入城内居住,城市经济这才开始兴起。宁古塔城内现有商户九十五家,其中当铺就有12家。 不过这时候的商铺不管干什么的,基本上都是和官府有关系的才能开;即便是外来商户想要在本地做生意,也必须和官府中人合股才行。 比如西关的广来布店,就是副都统衙署的笔帖式殷家开的,而北大街的杂货店,则是专管定议参价的王家所开。此外还有什么铁匠铺、碾铺、蜡烛铺、面铺、杂货铺、饭铺等,家家如此。 武振周道:“那您此来是?” 常五道:“麻烦您把柜上的银钱清点一下,我要一并带走。” 武振周一听急道:“五爷,这如何使得?柜上的钱要是都拿走了,咱么这生意就完了!” 常五冷笑道:“就算是完了,也不能留给姓赵的!” 谷武振周道:“五爷,您听我一句。自从北海军入城以来,大家都是担惊受怕,好多商户都着急回南边去,眼下城内典当生意正是最好的时候,要不您再等几天?” 北海军对宁古塔实行军管后,并没有特意难为本地满人住户和各家官商合股的商铺。一是宁古塔的大部分满人都是由赫哲人和库尔喀齐人编入八旗的,属于“伊车满洲”,也就是新满洲,这些人别说屠杀汉人了,很多人连山海关都没到过,依旧过着原始而朴素的生活。二是如果一上来就对这些铺子动手,会造成市面不稳,人心惶惶。 可即便如此,一些和官府中人合股开铺子的商户仍然心里不踏实,他们纷纷典卖值钱的家当货物,准备等雪停下来就回南边去。武振周所说的生意好也正源于此。 常五摇头道:“不成!我临来前那大人交待了,股金必须要带回去!实话告诉你吧,这宁古塔朝廷是拿不回去了。” 北海军和明亮交手的时候,武振周就在城里,他亲眼看见了宁古塔大营那边的硝烟,知道常五所言不虚。 他想了想有些为难的说道:“眼下柜上钱也就七八十千钱,银子只有几十两......” 常五一脸惊讶,他直愣愣的盯着武振周问道:“怎么就这么点?” “五爷,你想哪去了。我武振周要是那样的人,天打雷劈!” 武振周接着就对常五解释了一番。他最近收当的物品里,毛皮和人参最多。都是那些趁着最近混乱,进山盗猎和私挖人参的家伙拿来当的。 “眼下往南边的商路断了,这些皮货和人参都掉成了萝卜价。”武振周犹豫了一下道:“要不这么着。五爷,您干脆把皮货和人参带走,这东西到了吉林乌拉就能换钱,要是进了关,我估摸着五千两银子肯定是有的。我这边继续收着,到时候等柜上的钱花的差不多了,我也把铺子关了回南边去。” 常五考虑了半晌,觉得也只好如此了。毕竟柜上的钱就算都带回去,也没法跟那奇泰交待。 他正要说话,就听门外有人道:“掌柜的,短毛官差来了!” “官差?”常五吓了一跳,低声道:“坏了!这是来抓我的吧?” 武振周打开门,对伙计问道:“来了几个人?带着火枪没?” “三个,没带火枪。有两个之前来过,另一个没见过。” 武振周听了这才放下心来,回身对常五道:“五爷听见了没?这不是抓人的,短毛官府规矩多,动不动就上门检查,说是什么了解情况。咱们铺子开的年头久,所以常来问一下其他铺子的情况。” 自从刘胜带兵北上,并在宁古塔留了一个营的部队实行尽管后,陈青松便往这里派了一个二十人的民政干部队伍,又调了五十人的治安警过来配合军管。 民政来了之后,先是贴了份安民告示,之后就忙着丈量南门外的官庄和私田,之后才开始对城内各家商铺摸底排查,调查流人的情况。 根据丈量结果并结合衙署内的满文存档,宁古塔的耕地分为八旗官庄和私田两种;十六处官庄共有耕地四十二万余亩,主要分布在城南一带。另外还有私田五万四千多亩,是那些从关内来的流民所开垦。 自雍正朝以来,随着关内流民为了求生不断涌入东北,私垦官荒、与旗人合伙开荒的情况越来越多。满清的做法是定期清丈,旗人开垦的归旗人,民人开垦的只要按时纳粮即可。 今年秋收后,本地各处官庄打下的粮食都被北海军强行没收,再加上原副都统衙门内的存粮,基本上可以满足一冬的主粮供应,等开春再从富尔丹城调粮即可。 眼下宁古塔实行的是粮食配给制,一天两顿,凭卡领取。北海镇通过这一手,就把本地人口的情况摸的八九不离十。根据民政的统计数据,本地现有民户792户,固定人口2952人,另有来此做生意的商人伙计87人。 常五听了,面色这才平静了一些,对武振周道:“那我先去厢房避一避,你快去快回。哎,你让伙计把库存清册拿给我看看。” 武振周听了连忙答应,可他转身出门之时,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屑的神情。 这常五就是个草包废物,以往只管过来收钱,数目都是早就定下的。幸亏自己有所准备,库存账目做了两本,就让伙计把那本假的拿给他看吧! 这年商人开铺面做生意,一般都是用自家亲戚当伙计,主要就是知根知底信得过。“恒丰当”的伙计原本有两个,常五派过来的那个之前跟着跑了,剩下的这个是武振周的外甥。 吩咐完了伙计去账册,武振周这才从后面走出来,只见高大的柜台外面站着三个穿着厚厚的黑色棉大衣的家伙,其中一人身材很高,说话时一脸笑容;因为对方没留胡子,看上去面相也就二十来岁的样子。 那人此时正站在柜台旁,看着墙上挂的木牌。那木牌就是块普通的松木板,上面用毛笔从上到下、从右到左写了三行字:神袍戏衣不当,旗锣伞扇不当,低潮手饰不当。 “有意思。”赵新这还是头一次进当铺,以前都是在影视剧里看到过。 武振周连忙上前躬身道:“小人武振周拜见诸位官爷。” “尊驾就是武掌柜吧?久闻大名。”赵新笑眯眯的拱了拱手。 武振周一看之前来过的两个短毛官差都站在对方身后, 猜测这位想必官职更大。不过眼下他还没搞明白北海镇内部的官职品级,于是抱拳行礼道:“不敢不敢,请问大人是?” 赵新道:“哦,我姓赵,昨天跟着部队从富尔丹城过来的,今天想跟您了解点情况。” 武振周满脸堆笑道:“官爷您太客气了,请后堂坐。” 等几人落座,伙计上了茶,赵新这才道:“听说武掌柜这几个月人参和皮货的生意做的很大啊。” 武振周心里一跳,连忙躬身道:“小本生意,大家帮衬罢了。” “别担心,我不是来查你的。”赵新笑着解释了一句,继续道:“你是本地的老商户了,我想请教一下武掌柜,本地到底有多少私挖人参的团伙?” “这......”武振周心里顿时咯噔一下,犹豫着答道:“这个我也说不好,不过据说有两拨人,人数都在百十人上下。” 赵新微微一笑不再说话。而旁边一个民政干部突然道:“武掌柜,你不要有什么顾虑。据我们了解的情况,光是上个月,你就从许麻子、于得水、呂七还有陈二手里收了一大批人参。这怎么是两拨人呢?!” 武振周听了大吃一惊,心说怎么这么隐秘的事都被对方知道了?这下可崴了泥了!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三百八十三章 人参是个大产业 武振周知道这帮短毛官差不喜人下跪,可他此刻心中害怕,也顾不上许多了,噗通就跪了下来,忙不迭的磕头告饶,说自己财迷了心窍,眼见人参便宜,这才来者不拒。 “武老板,今天我们不是来抓你的,要不然也不会就来三个人。可你要是替那些人隐瞒,那可要后果自负了。” “小人有罪!山里的采参帮一共有六股人。许麻子那伙人最多,有三百多号。其他四伙,多的有百十号,少的有三十号人。” “头两天在山道上伤人的是哪伙?” 武振周讷讷道:“应该,应该是许麻子的人。” 根据民政在前段时间的走访调查,自五月清军撤出宁古塔后,一些流放至此的刑事犯趁乱逃入山中,纠集成伙,盗挖人参,抢劫边民财物,伤人之事屡有发生。 再者,如今的东北人参可都是天然人参,每年的总产量差不多在十万两以上,而时下北京城的人参市场价是四十两白银一两,到了南方更贵;也就是说这是一项年贸易额在四百万两以上的大产业,而这才是赵新真正关心的所在。 清代自康熙后期开始,清廷决定改照“盐引法”,通过发放“参票”将采参的业务收归皇室私有。到了雍正时期,又将东北采参业交由皇商范家承包;这个范家,就是明末八大奸商之首,介休商人范永斗家。 说句题外话,范家最辉煌的时期就是雍正朝,不仅家里是皇商,包揽铜业、人参等多项业务,而且还有人供职太仆寺卿,官居二品。但是善恶终有报,乾隆四十八年因铜价上涨,范家主持的铜业亏损严重,于是乾隆下旨革了范氏的官职和皇商资格,家产也被查封,范家家主也锒铛入狱,从此一蹶不振。 自皇商包揽采参业务后,参票带来的利益巨大。简单说就是一张参票收参十六两,十两交内务府,六两由商人自得。范家光凭这一项生意,一年获利就在三十多万两白银左右。 清廷眼见有利可图,便想将采参业收回。于是自乾隆十年开始,说什么“皇商唯图自身获利而不能诚心放票”,正式改为官办,由内务府承办。 说到采参的事,武振周对赵新知无不言,这原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以前朝廷......”武振周停顿了一下,见赵新三人没有反应,这才继续道:“他们在盛京、吉林、宁古塔三地设立官参局,参票由京城户部所出,交盛京将军和各官参局办理,每年内务府也会派人过来帮办。” 赵新道:“那参票的数量上有什么规矩?” 武振周道:“这个并无额定,只要有人领,朝廷也希望多多益善。” 总之,满清是希望自己赚的越多越好。原本“十两交公,六两归己”也改为了“十两交公,二两公用,一两交保人”;除此之外,人参每斤还要收六两银子的税银。仅乾隆十八年一年,人参的销售和税银收入就在一百五十万两白银以上,当年全国的关税收入不过才四百三十三万余两。 历史上参票发放最多的年份就是乾隆二十五年,三地官参局一共发了六万多张参票,即便是按三十两一两参的价格算,一张参票的直接收益就是三百两,这还不算税金。但是从乾隆四十二年以后,东北的采参业便开始每况愈下,一蹶不振。 一旁的民政干部听到此处有些奇怪,便忙问怎么回事。 赵新叹息道:“不外乎‘竭泽而渔’四个字罢了。” 武振周伸出大拇指赞道:“这位老爷高见,实际就是如此。” 清代的采参模式属于只管刨、不管种,历时两百多年的大规模竭泽而渔式的彩挖,有多少山头也不够挖的。满清对人工栽植人参不但不予以支持,反而是严加禁止,派出官兵缉拿各地栽种人参的人,理由竟然是“以伪乱真”。 一颗人参,至少要生长三年才能采挖。年复一年的大规模采参,破坏了参苗生长,行业衰败是必然趋势。 满清虽然也明令歇山养参,但这只能局限于官参局不放参票,却无法禁止民人偷采。事实上封禁的越厉害,人参行情越高,偷采就越严重。这其中主要就是人参获利巨大,不乏官场中人暗中资助流民进行私采,通过夹带运进关内,还有官吏敲诈勒索盗参团伙,乃至以次充好、中饱私囊。 武振周用了一个多小时的工夫,才将东北人参行业的情况做了个简单介绍。其间还谈到了采挖人参如何辛苦,刨出土后要及时炮制,否则水分太大,辛辛苦苦采挖的人参就要腐烂变质。 他这一番讲解下来,说的口干舌燥,赵新三人听的也是聚精会神。 然而等赵新听完了对方的讲解,便又回到先头的话题,问道:“那个许麻子一伙,你说有三百多人,里面都是些什么人?” 武振周一听,敢情这位还惦记着呢!于是连忙道:“禀老爷,许麻子那里大都是些流放至此不堪忍受辛苦的犯人,也有旗人的逃奴、无业游民等。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先头老爷们打跑的官兵。他们那伙人去年也就才几十人,今年一下就多了不少人手。” 千万别以为宁古塔的流放犯大部分都是受冤屈的民人,本地的流放犯大致可分为政治犯、刑事犯、以及伦理道德犯,其中以刑事犯为主。这些原本是罪行重大应死之人,因清廷大赦或是得了其他一线生机,这才改判流放。 按照《大清律》,流放宁古塔的缘由大概有三十多条。这其中包括了流放到南方烟瘴之地逃脱被抓回的、拐卖人口的、冒充在旗的、强盗免死的、贩私盐的、搞秘密教门的、偷漕粮的、造假银子的等等。 这年月敢冒着清廷的严惩来宁古塔盗挖人参的,都不是什么善茬。他们敢于冒着清廷的严苛法律,进山盗挖人参和东珠,不管有什么样的原因,他们都会对北海镇在今后的治理构成威胁,必须想办法予以解决。 赵新点点头,今天来恒丰当铺还真来对了,看来这位武掌柜虽然是个开当铺的,可对人参行业竟是十分熟悉。 看来本地的北海驻军还得出动,清剿那些占据山头的盗参团伙,还地方以平安才行。像这个许麻子一伙,若是任其发展下去,必定会成为北海镇治下的最大不安定因素。 他沉思了半晌,对手下一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便说自己还有事要办,先离开一会,说罢便匆匆出了后堂,绕过柜台出门了。 之后赵新则一边喝茶,一边有一搭无一搭的问着这两年人参的行情,又问了问城内其他十几家当铺都是什么情况,武振周只得一一作答,一时半会儿也摸不清赵新的意图。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工夫,刚才告辞离开的民政干部又回来了,一进门就朝赵新点了点头。 赵新这才突然问道:“武掌柜,你这恒丰当铺是那奇泰的产业吧?我们三个来之前,进你铺子的那人是谁?他现在人在哪呢?” 三个问题接连抛出,真可谓石破天惊,顿时就把武振周吓得额头直冒虚汗。他瘫坐在椅子上,腿上是半点儿力气也无,正想着怎么解释,就听门外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随即有人厉声道:“出来!再不出来开枪了!” 武振周顿时就慌了,接着就听另外一个人告饶道:“别!别!小的是这家的股东,过来和武掌柜会帐的!” 不是常五又是哪个? 过了片刻,屋门一开,被捆的严严实实的常五在两个北海军士兵押着走了进来。 一个士兵对赵新道:“大人,这家伙身上搜出一把匕首。” 武振周这才明白刚才出去那人是去干嘛的了。他知道这下什么都瞒不住了,双手一用力,身子向前一出溜儿,又跪地上了。 赵新虽不愿意人跪,可他这次是故意要拿捏对方,所以也没让武振周起身,而是露出一丝冷笑道:“虽说法无禁止即可行,可是武掌柜,我们对宁古塔实行军管之初,就已经让各家商铺说明股东情况,也言明不会为难你们这些合伙的商人。可你倒好,几次上门询问情况,你都说是自家生意,并无于官府中人合作,当我们好骗?” “老爷饶命!”武振周低着头躬身趴在地上,浑身颤抖犹如筛糠。“那大人是让他小妾的兄弟常五代持的股,此人便是。只不过那大人位高权重,小人哪里敢要他老人家的钱,都是小人自愿给的。常五这次来是想把股本折现带回吉林,老爷们来之前,小人正跟他会帐呢。” 赵新问道:“那奇泰要拿走多少钱?” “老爷!小的不是刺客,那刀子是出门在外带着防野兽的。”常五这时已经是魂不附体,哪敢说什么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你是那奇泰的小舅子还是大舅子?” “小人的妹妹是那大人第五房小妾。” “啧啧~~”赵新感叹了一下那奇泰体力可真好,然后才道:“哭什么哭,没人杀你。滚回去告诉那奇泰,别想着临了还得捞一把。要想做生意,直接找我。” “是是是,小人再也不敢了!啊?”常五一下就愣住了。 赵新微微一笑道:“你回去告诉那奇泰我的长相,他自然明白怎么回事。滚蛋吧!”说罢,他示意手下把常五带出去放了。 等常五走了,赵新这才对武振周道:“武掌柜,你说你该不该罚?” “该罚,小人认罚。” “你这些日子从收了多少人参?” “两万三千多斤。”武振周心里哀叹一声,心说这下可是赔到姥姥家去了! 好家伙,赵新听了都吓一跳,这要是运进关内,可是近一百万两银子! “唔。眼下关内人参什么行情?” 武振周道:“这个不一样的。老爷听小的讲完就明白了......” 根据清廷广储司的簿册,时下人参的分类包括了特等人参、以及一等至五等人参六类,此外还有泡丁、渣末、芦须、生参、参叶、参膏、碎参等七类。 其中特等、一等和二等每年所收数量有限,使用亦很少;好的整支人参都是留着吊命救急的。平时使用最多的其实是泡丁、渣末、芦须,常常是每年将所有新收都用光,留不下半点儿存货。而内务府拿出去售卖的,一般都是四、五等人参。 这里面芦须最便宜,差不多每斤售价为五十两白银,泡丁每斤二百两白银,参渣末每斤可以卖到三百两;四等和五等参存量最大,每斤售价八百两;而特等和一、二等那就贵了,几百两乃至上千两一根。 交待完了关内的人参行情, 武振周又老实说了自己收人参的价格,基本上都是差着五、六倍左右。赵新听完心说开当铺的可真够黑的。 “我也不难为你,你把收来的人参都卖到北海商社去,价格就照你收来的算,一会儿自然有人来给你清点。除此之外,再罚你二十两银子,这是因为你没向军管会如实说明店铺持股情况。” “啊?这......小人愿意!小人认罚!”武振周一听大喜过望,他原以为会被抄家关牢里呢。 赵新点点头,随即起身道:“行吧,那我先告辞了,他们俩还有话要问你。” 武振周忙不迭的磕头道:“小人谢青天大老爷了!” 走在回军管会办公室的路上,赵新基本上对整个宁古塔和三姓城一带的人参产业有了解决思路。那就是政府指导,通过交易所控制人参行情和销售;同时鼓励参客培育参种,开展广泛种植。 话说这年月可不兴什么硫磺熏、糖水煮、高锰酸钾染色、甚至还玩金属加重那套。 让高丽参和西洋参都见鬼去吧!中国人这么喜欢用人参当保健品,一定得把这个产业做起来才行。后世的林下参才多少钱一斤?成本价,最好的也就1200元。外东北产业多了,老百姓和边民都富裕起来了,人心就稳了! (笔者曾帮东北一家参场做投资,看过相关账目,这才知道林下参的价格。)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八十四章 一顿吃俩鸡蛋的怪兽 退蛟站,满语也叫昂邦多洪站,意思就是蛟河渡口。这里是吉林乌拉到宁古塔驿道上“七站六卡”中的第四站。 这里位于张广才岭陉口——塞齐窝集和纳穆窝集交汇,是从牡丹江流域进入松嫩平原惟一孔道。上溯渤海国营州道,契丹道,元代西祥州至永明城,明代纳丹府东北陆路。 不同时代的交通道路在此交汇叠印,时空跨越千余载。而地名的世袭罔替,则铭记着古道的沧桑。 那奇泰之所以把谈判地点选在了这里,其原因不外乎此地离身后的拉法站只有六十五里,而距离被北海军占领的俄莫贺索落驿站(满语,意气松)有八十里。两厢对比,要是有什么意外,清军的增援部队能比北海军更快赶到。 七百零五里的驿道,满清方面的路程不过才两百三十五里,而赵新从宁古塔出发要走四百七十里。 在这四百多里的驿路上,北海军在沙兰站、毕儿汉河站、俄莫贺索落站各有一个排的驻军,平时和后方联系,主要依靠架设在俄莫贺索落站的电台。至于其他三站,都是通过骑马或者马拉雪橇传递讯息。等明年开春趁着修整道路的机会,各站之间才会架设电话线。 截止目前,也就是乾隆五十三年,满清在吉林将军府辖区设有23个驿站,在山海关以北的整个东北地区设有81个驿站。 相较于明朝在疆域管理上的粗疏,身处北京的满清皇帝就是靠着这些驿站和密如蛛网的河道,将整个东北大地牢牢掌控。 眼下,这张网已经被打破,清廷在黑龙江中下游的广大地区的统治被北海镇搞的支离破碎,再也无法形成有效统治。 从吉林乌拉出发的刘墉一行在抵达退蛟驿站的这天,是一个很少有的晴朗日子。北风凛冽中,天空中的太阳向四周射出朦胧的彩虹般的光柱。 山岗上,低风卷起松软的积雪,在光秃的林间发出沙沙的响声。地平线镶边的茫茫雪原非常明净,只有山脚下的东方,在地平线尽头的雪原上烟雾腾腾,宠罩着一片紫霞色的蜃气。 几个骑在马上的低级官员看着眼前景象发出啧啧赞叹,议论着说这可是个吉兆,看来此行必定顺利。 可坐在马车里撩开窗帘的刘墉看着那片氤氲紫色,却蹙起了眉头。作为清代有名的大学者,刘墉自然是博览群书,博闻强记。他记得《礼斗威仪》上说,人君乘水而王,其政和平则景云见也。 什么是景云?说白了就是四个字,云气光明。历史上记载,西周的第二任君主周成王在平定三监之乱后(杀管叔、放蔡叔,废霍叔为庶民。)在河岸上看到青云浮现,就是景云。 刘墉放下帘子,回想起那奇泰传回的消息,赵新自从大胜罗刹后,辖下拥立呼声甚旺。可这人竟然丝毫不为所动,依旧是闷头兴修水利农田,拓建道路,俨然是一副当年明太祖“高筑墙广积粮”的架势。 而且据探子得到的消息,李朝甚至还派出了使节私下与其沟通,可那赵新却跟李朝索要江源之地,摆出一副不给土地誓不罢休的架势。 刘墉怎么看都觉得赵新行事于礼制不合,诸多怪异。这要是其他人,早就跟李朝勾勾搭搭了。 “他又没那么多人口,要这么多土地做什么?他守得住吗?” 辗转深思间,只听轿厢外有人沉声道:“大人,退蛟站到了。” 刘墉闻言打住纷杂的念头,撩开轿帘向外望去,一股冰冷的寒风顺着缝隙直扑脸颊,激的刘墉一呲牙。 前方百十部外的河口处,一片用砖石搭建的房屋清晰可见,用木栅搭建的群墙围成了一个六十丈方圆的院落。 此时率领清军先头部队先期抵达的两个协领带着手下,以及本地的笔帖式、领催、外郎和马头(前者负责文书工作,后者管理牛马等事务)都出门跪迎钦差大驾。 刘墉由于坐轿时间太久,等他在家仆的搀扶下从马车上下来,两条微微罗圈的腿在地上沉重地挪了两步,神色有点迷惘地对一名协领道:“赵逆的人到了么?那大人怎么没见?” “回大人话,”被问及的协领单膝跪地抱拳道:“那大人是昨天下午到的,今天一早就带人向东北方向去了。末将这些年一直驻扎在西北,对此地山川河道并不熟悉,那大人命末将留下迎接大人。” “布防的情况呢?”刘墉过了会儿已经缓过来好多,原本迷惘的三角眼渐渐回复了神采。 “前锋营五百人已经在西边山坡上布防,驿站南面的林子里也布了一千骑兵,一有动静,一炷香不到就能过河驰援。” 刘墉面色凝重的道:“虽说咱们不是来打仗的,可还是不能大意。赵逆奸诈非比寻常,定要多加提放。” “嗻!末将谨遵大人令!” 此时赵新带着一个营的人马已经从俄莫贺索落驿站出发,除了走在驿道上的部队,额鲁带领的两个侦察小队也在两侧的林间和山岗上前行侦察。 曹鹏骑了好几天的马,大腿根和屁股被马鞍子磨得生疼,早上出发上马的时候,这厮一副痛不欲生的的表情,嘴里还嘟囔着“要知道骑马这么累就不来了”之类的话。 赵新其实比曹鹏好不了多少,他平时也很少骑马。只不过当着一众手下,怎么都得强忍着,疼死也认了。 八十里山道纸面上说说不远,实际上走起来十分艰难。一行人走到天快黑也不过才行进了四十里。第二天太阳出来后继续赶路,差不多到了十点才遇上清军的哨探人马。 双方接洽后,清军小队在前面引导,北海军在后面沿驿道前进,过了中午两点才抵达了退蛟河口的驿站附近。 赵新没有答应进驿站休息,鬼知道刘墉和那奇泰会玩什么花样。战场上打不过,底下玩手段的事屡见不鲜。于是他带着队伍过了冰冻的河道,到了驿站东面的一块田野上扎营。 还是老样子,先清理出一块空地搭个大帐篷,然后赵新进去晃悠一圈,里面就堆满了搭建营地用的物资。 这一次,那奇泰终于知道北海军的营地为什么会搭建的那么快了。 这厮站在驿站群墙内的一个高台上,手里举着个单筒望远镜仔细查看。只见一个穿着深蓝色大褂的家伙带着几个人,在离北海军扎营地数百步外的田野上不知在挖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一个北海军的军官越过退蛟河,跟已方的一个清军将领说了几句,之后那奇泰就见自己的手下撒腿就朝驿站跑了过来。 “大人!那帮家伙说一会要炸土!” 谷“什么?炸土?”那奇泰没反应过来,直愣愣的看着手下。 “他们说天太冷了,地冻的太磁实挖不动,要用火药炸开。” 那奇泰一听要用火药炸,赶紧对身边的亲兵道:“快去跟刘大人说一声,别把他老人家给惊着了!” 此时的刘墉因为官声清廉,民间已经把他流传成了类似包青天般的人物。这些关外的八旗兵丁也是耳熟能详,因此随行的官兵从上到下都对刘墉十分尊敬。真要是因为那伙逆贼放炮吓着了刘墉,那奇泰难辞其咎。 亲兵走了没一会儿,闻讯而来的刘墉便到了。他走上高台,接过那奇泰递过的望远镜,口中道:“这伙子人又在搞什么?” “刘大人,他们这是要挖土扎营。” 刘墉诧异道:“这满山遍野的木头还不够用?” 那奇泰道:“以我跟赵逆这几次接触来看,此人总会有出人意料之举。” 刘墉“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目不转睛的看着对面。 过了差不多片刻,高台上的刘、那等人便听到河对岸那边传来一记悠长的哨声,一些原本站着的北海军官兵突然就趴在了地上,紧接着一记轰隆隆犹如闷雷般的声音在大地上响起。 “不好!”那奇泰急忙拉着刘墉矮下身形,在他以为,下一秒肯定是火光伴随着土石冲天飞溅,搞不好还会砸到驿站这里。 可谁知过了一会什么动静也没有,两人再抬头望去,只见田野上烟尘弥漫,根本看不出发生了什么。等烟尘渐渐散去,只见在一块两亩地小小的田野上,被冻的如同铁板一般坚硬的地面如同被巨大的铁犁犁过一般,都成了一块块的泥土。 接下来,令刘、那二人更加瞠目结舌的场面出现了! 在一群忙碌着的北海军的士兵旁边,两辆发出隆隆轰鸣的怪物伸展着一丈长的黄色巨臂,将地面上的泥土通过巨臂前方的挖斗铲起,然后突突突的走了一段路后,便倒入一个个不知用什么材质编织的方筐内。 那些方筐已经按直线排成了十几丈,大约有两尺多高,里面似乎还有一个袋子,而铲起的泥土就都装在了这些袋子里。 等一个方筐内的泥土快被装满时,那奇泰这才醒悟过来,原来北海军的营地竟然是这么建起来的,实在令人难以想象。难怪当初只过了一夜,一座营寨就拔地而起! 此时退蛟河的西岸上站满了看热闹的清军,一个个倶是目瞪口呆。有些人竟然都忘了两方是敌对关系,还想着走过冰面去看个仔细,结果被对岸负责警戒的北海军给赶了回去。 几个眼尖的八旗甲兵大叫道:“那怪兽里面有个人!” “天爷啊!这玩意难道是人操弄的?” “好家伙,这么大的力气,一铲子怕不得有几十斤吧!这平时得喂多少料啊?!” 一个八旗老兵显得颇有经验,想了想便道:“我估摸吃草怕是不成,得喂黑豆,每天还得加两个生鸡蛋!” 周围几个旗兵都听傻了:“还得吃鸡蛋?!这谁养活的起啊!有这钱还不如多养两头牛呢。” “养牛?你家牛能有这把力气?” 刘墉呆呆的指着那两台黄黑二色、不停伸展着巨臂的怪物,心下愕然:“这群逆贼果然是精擅奇技淫巧,然而却可称得上叹为观止。若是农人有此器物,不知开荒耕地之劳能省几何?” 闹哄哄的清军在河岸上看了好半天,直到那奇泰看到越来越不像话,命人拿了几个抓回驿站外打了通军棍,一群人这才悻悻的散开。 天黑后,北海军的营地内依旧灯火通明,人影嘈杂。刘墉好奇灯火怎么能如此明亮,于是那奇泰便又解释了一番他在北海镇看到的电灯,这可把刘墉吓了一跳。连天上的雷电都能运用如常,这简直不似凡人而是妖魔了! 等北海军的营墙全部建好,那“两头”怪兽这才隐入对方营地消失不见。 入夜之后,北海军这边吃过晚饭,除了警戒哨和游动哨外,其他人都安然入睡。可清军这边却被白天那一幕闹腾的彻夜难眠,包括刘墉在内,很多人直到凌晨才睡下。 到了第二天一早,双方吃过早饭,负责接洽的军官又在河边碰面,沟通谈判事宜。 还是老样子,北海军在退蛟河东岸搭好了四面露风的帐篷,清军则派人在周围放上七八个火盆,以此作为谈判的场所。 上午十点一过,刘墉、那奇泰和几个八旗将官带着二十多个前锋营披甲兵,过河谈判。至此,刘墉终于见到了他等待了几个月之久的赵新。 今年已过六十岁的刘墉个子墩实, 中等身材,长着一张黑里透红的长方脸,扫帚浓眉下一双炯然四射的三角眼。唇上一抹厚厚的胡须,下巴上还留着一缕山羊胡子,脸上皱纹倒是不多。他头戴红宝石顶子的冬帽,八蟒五爪袍外头还套着件黄马褂,脚上一双黑色高帮白色厚底的皂靴,毫不拖泥带水。 而眼下刚过三十一岁的赵新身材高大,一张国字脸上修理的干干净净,连根胡子茬都没有。粗粗的眉毛下眼睛明亮有神,坚挺鼻子下,嘴角微微翘起,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他和曹鹏都穿着件北海军的冬季迷彩服,厚厚的外衣包裹下显得格外强壮。 “阁下就是诈称朱明之后的赵新?” “呵呵,没错。您就是刘崇如先生吧?果然是乾隆的肱骨之臣!不好意思,一直在修理罗刹,让您空等了几个月。” 赵新看着对面这位以奉公守法、清正廉洁闻名于世,被后世诸多影视作品争相传颂,同时又是“东台一柱楼案”的最大元凶,心中是颇为复杂。 而刘墉看着对面这个让满清朝堂彻夜难安,在北京城旗人口中已经被说成了面露獠牙、三头六臂的天字第一号反贼,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 。 第三百八十五章 你到底是谁? 双方一碰面,话语里都是夹枪带棒。 刘墉说赵新是打着朱明之后的幌子,拉虎皮扯大旗;赵新的意思是我最近在教训沙俄,没空搭理你。 一旁的曹鹏好奇的打量着刘墉,跟他记忆的那位李姓演员做着对比,心说一点儿都不像。 “据说刘墉是个大书法家,要是能要到他一幅字,不知道回去能卖多少钱?” 那奇泰自然是不用介绍了,面容严肃的冲赵新一抱拳算是见了礼,又跟赵新介绍了身后的几名武将和文官,赵新则是微笑着一一抱拳致意。 几个满清官员看到面前的反贼大头目居然毫无架子,不由暗暗吃惊。不过身为朝廷命官,也不好跟赵新太客气,只是微微颔首便罢。 众人落座分东西隔桌子坐下后,刘墉首先开口。 “本官听闻阁下在黑龙江城和雅克萨大败罗刹,据悉兵锋所指已越过了界石碑?” “马马虎虎,临回来之前已经把伊尔库茨克打下了,抓了个总督和上将,少将也有好几个。” 一旁的那奇泰插嘴道:“赵先生,请问罗刹人的上将和少将是何官职?” 赵新微笑道:“上将就跟你们的抚远大将军一样,统管西伯利亚各地兵马。少将就是总兵,一般是带几个团或是一个军。” 刘墉听了点点头道:“如此,请问赵先生,黑龙江城和雅克萨何时归还我大清?” 赵新看着刘墉半天没说话,那奇泰一看对方的表情,心说要糟! 刘墉一皱眉道:“本官说的有何不对?” 赵新微笑道:“刘大人,你早上吃拧了吧?你知道我是干嘛的吗?” 刘墉睁着他那三角眼,一脸玩味的盯着赵新道:“本官也是好奇,阁下究竟是从哪冒出来的?赵先生,您能不能跟本官说说,让本官一解心中所惑呢?” 从乾隆五十一年春天开始--也就是福康安和一众俘虏被乾隆用黄金赎回之后,一件由乾隆亲自监管,和珅具体负责的极为隐秘的调查便开始进行,这件事的保密程度仅次于乾隆立储。 整个调查的核心就是三件事:赵新到底是谁?从哪来的?他的家在哪? 根据被放回的八旗官兵所见所闻,以及福康安和那奇泰等亲身接触过赵新的人描述,再加上满清探子在北海镇这两年的秘密调查,和珅带着粘竿处的蓝翎侍卫和刑部的官员调阅了天下二十三省各州、府、县所有的户籍烟户册,僧道循环册,以及内务府及八旗相关册档。 要说明这个问题,必须要先解释一下清代的户籍管理制度。别以为封建社会的国家机器都是吃干饭的,满清是整个封建社会中户籍管理制度最为严密的,后世的户籍管理制度同样借鉴了满清的一些做法。 除非某人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而且还是天生地养,否则档案上就一定会有记录。 众所周知,清承明制,所以一开始在户籍管理和户籍分类上同样实行“人户以籍为定”的办法。根据《大清律例》第八卷户律所载,凡军、民、驿、灶、医、卜、工、乐诸色人户,并以籍为定;就算是做乞丐,也有丐户。 相较于明代的粗疏,满清从顺治十三年开始,明令天下户籍每五年一次编审,将各地人丁增幅直接和官员的政绩考核挂钩。 话说封建社会编订户籍的目的,是立足于尽可能多的将人丁户口控制起来,以便让其纳赋当差,从而保证国家的财税收入和徭役派遣。所以在这个前提下,历朝历代官员为了获得提升而弄虚作假、或者是为了隐匿人口而逃避赋役的现象层出不穷,满清也毫不例外。 因此,当征收钱粮和人丁不实的问题愈发严重时,康熙便采取了“盛世滋生人丁,永不加赋”的办法。既然滋生人丁永不加赋,那么隐匿户口也就失去了意义。而这,也为后来雍正实行的“摊丁入亩”政策奠定了基础。 后世某些人总说康熙的这话是放个烟雾弹,并不是真的要轻徭薄赋,只是为了博得好感的噱头。君不见道光朝以后各类加征的浮收、火耗、厘金、矿税等等,名目繁多。 问题是康熙说这话的目的是什么先搞清楚再喷,人家的本意是在户籍统计上尽量得到真实的数据! 随着“摊丁入亩”的全面铺开,中国历史上存在了两千年的人头税被彻底取消,由此带来的便是以征收赋役为目的的人丁编审制度的废除。 到了乾隆三十七年,满清正式停止人丁编审,取而代之的则是户口统计制度;具体来说就是以王阳明的“十家牌法”为契机而推行的保甲法。这也是中国后世通行的户籍管理制度的基础。 具体办法就是凡编保甲,户给以门牌,书其家长之名与其男丁数,而岁更之。十家为牌,牌有头;十牌为甲,甲有长;十甲为保,保有正。 保甲制度下的户口统计和管理,主要是通过编制“烟户册”来实行;一般由保长负责填写,其册式与内容均按甲内门牌上内容所填,也就是各户门牌的总汇集。 “烟户册”一式两份,一份暂存地方官府,以备考察;一份放在甲长处,随时统计人员变动情况,或是月朔报县,或是两月更换一次。 至于八旗则是另外一番规矩。 皇族不必说了,生子必须报宗人府备案,黄带子入玉牒,红带子入红册。而普通旗人家庭添了孩子,要马上禀明本旗佐领,登入“册档”。 八旗的“册档”以户为单位,一丁一户,每一户的成员都有详细的记录。包括户主的旗籍、氏族、家户、与户长关系、性别、婚姻身份、地位、姓名、年龄、出生年月曰时、死亡,和父、祖三代姓名和职业等,此外旗下家奴亦登记在册,附在户口册后面,上也载有其父、袓姓名,同时还要稽査其祖父身份来源,或契买、或盛京带来、或带地投充、或白契所买,同时要求显示在户口册中。 谷话说和珅带着一帮人整整秘密调查了两年,至今仍旧搞不清赵新的出身,以及他是不是真叫这个名字。别说赵新了,他们连刘胜也没查到。 据福康安和那奇泰所说,赵新说的一口字正腔圆的京城官话,言语中还夹杂了不少满人才会用的俗语。可和珅带人翻遍了内务府的红黄册和一般旗人的册档,根本就找不出和赵新有关的信息。 蓝翎侍卫们将但凡和赵新岁数差不多的汉满蒙八旗都见了一遍,没一个长得像赵新,也打听不到任何消息。宗人府也将以前所有被圈禁的宗室家庭也过了一遍,和黄册记录上分毫不差。 之后和珅又派手下人去了趟广州和澳门,详细打听欧罗巴诸国中有哪国会造大铁船。可无论是英吉利还是法兰西,亦或是荷兰、西班牙、澳葡的商人和水手,从来没人听说过。有些外国水手甚至诧异的回应,大铁船不是你们清国造的吗? 乾隆甚至让粘竿处的拜唐阿秘密坐船去了趟长崎,见到了长崎代官土屋正延,只得到了一点消息,那就是赵新最早是在乾隆四十八年出现在陆奥一带。 实际上幕府那边其实也在一直秘密调查赵新的来历。他们一直想搞明白,赵新为什么对德川幕府有这么大的敌意。他们查来查去,最后只查到了天明三年冬天赵新和刘胜曾开着一条白色的大船出现在了青森附近的海面,带走了三百多号饥民。 再往前,什么也查不到了。当然了,要是能查到那才叫见鬼了呢! (某些书友说到了清朝可以冒充这冒充那,实话告诉你,啥你也冒充不了,一本循环册就把人锁的严严实实。林爽文之乱也好,苏四十三起义也好,封建社会对待反叛者最重要一件事就是要拿获家人。) 世界上不管是人还是事,都是人过留痕,雁过留声。一个高度集权的中央王朝要是真想查点儿什么,基本上就没有查不出来的。本人查不到,可以查他的同党,最后总会水落石出。 可赵新的底细却是死活查不出来! 到了这一步,不仅是和珅,连乾隆也慌了,准确的说是怕了。所谓知己知彼,可要是连对方的底细都不知道,这还怎么应对? 他要真是末代赵王朱由棪的后代也就罢了,可问题是除了赵新自己提过几句,根本没人能证明。 赵新到底有几条大铁船?他在哪造的那两条大船?要是他再有几条类似的大船,朝廷只能被逼着搞“禁海令”,这特么谁也对付不了他啊! 好在赵新刚打完宁古塔,调头就收拾罗刹去了。他要是挥师南下,乾隆只能召集天下兵马北上,用人数死扛了。 面对刘墉的问题,赵新沉默了片刻,露出了那奇泰曾经见到过的标志性笑容,八颗白牙晃的刘墉有些刺眼,心说这位在这穷山恶水之地,竟然还留着一口好牙,可见平日里生活得有多奢靡。 “你猜?” 切~~~~~那奇泰心说我就知道得是这样! 刘墉依旧是一脸严肃。虽说之前跟那奇泰多次聊过跟赵新交锋的细节,可他没想到这人居然如此滑不留手,始终是一副痞赖模样。 他略一沉吟又道:“赵先生,我见你一表人才,不似欺诈之辈。不说你你敢纠集一众倭国流民对抗天朝,屡次险胜我朝廷大军,仅凭你能将罗刹打的溃不成军,开疆拓土,足可当真男子大丈夫也!朱子有云,光明磊落底便是好人,你究竟有什么不敢言呢?” 赵新装出一脸懵懂的样子,一摊双手道:“我隐瞒什么了?你们的皇帝都说我是末代赵王之后了,我争辩过吗?” 恁个小劈岔子儿,真他娘的出溜滑!刘墉差点用诸城方言骂出来。 事实上为了查询赵新的底细,他这几个月翻遍了明末清初那段时间的相关文集和历史文献,可能找到的也就是以下的记录: 永历四年正月,清兵连陷南雄、韶州,直迫清远峡,肇庆危在旦夕。九月,永历逃亡肇庆,退据梧州。九月二十六日,清兵围广州,陷惠州,南明惠州总兵黄应杰、道臣李士琏、惠州知府林宗京等见大势已去,执前明赵王朱由棪等诸王投降清军。 黄应杰等献城降清后,大肆诛杀前明诸郡王及其家属。由于诸王妃姿色较好,其中兴化王妃庞氏被营将王世槐占有,她将四岁女儿绞死并为丈夫立牌位,然后以衣带自缢而死;忠信王妃郑氏被道臣李士琏占有, 始终不从,后亦伺机自缢身亡,尸体被弃入江中;滋阳王妃被总兵黄应杰占有誓死不从,黄应杰怕她逃跑,遂裸其上衣,囚禁密室,最后王妃乘黄应杰不备,脱去下衣结成绳索引颈自尽。 可问题来了,在流落惠州的这四位王妃中,唯有赵王妃不知所踪,史亦无载。在明人笔记中,隐约写了赵王当时还有一个在襁褓中的儿子,后来也是下落不明。 虽说赵新这话等同于默认了他是末代赵王之后,可问题是刘墉还是有很多疑问。 他干嘛要改姓赵?这么大地盘都打下来了,恢复朱姓不好么? 他这一口字正腔圆的旗人官话是跟谁学的?为什么他知道满人起家的秘史?难道他真有个师父是流落的宗室后人?否则这根本无从解释。 此时赵新淡淡一笑,对刘墉道:“刘大人,别费那劲了,闲话晚点说也可以的。咱们说点正事吧,乾隆想让你跟我谈什么?” “息兵,归顺朝廷!蒙吾皇不弃,看重你治理双城子民生的本事,归顺后可任命赵先生为副总兵,就算是抬旗也不是不可能!” “噗!”赵新正喝着茶,一口水就喷了出去,正喷了那奇泰一个满脸花。而他旁边的曹鹏更是被惊的屁股不稳,一个倒栽葱连人带椅子就栽在了地上。 “哎哟~~那爷,对不住,对不住!快拿手巾擦擦吧。” 面对赵新,那奇泰是急也急不得,恼也恼不得。他只能摆出一脸幽怨,一边擦着脸,心说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 1秒记住顶点:。 第三百八十六章 治道合一 赵新实在搞不懂刘墉怎么会信心满满的说出这样的话,要不是看到对方眼神清明,他准保以为刘墉是精神错乱。 “赵先生,换了旁人会以为我刘某人疯了,可本官所说句句肺腑。” 刘墉摆出一副诚恳的样子,语气半是和蔼半是严厉的继续道:“皇上英明天纵,乃千古少有的雄主,拥天下雄资,麾下生民亿兆。你北海镇有多少人?即便算上那些世代深受皇恩的各部边民,五十万有没有?就算你把倭国的生民尽数掳来,不过也才千万罢了。所谓蚍蜉撼树,说的就是现在双方局面。 灭国和夺地可不一样,眼下你赵先生从雅克萨到宁古塔,大海之东到黑龙江城,看似打下了好大一片土地,可那只是天下小小一点罢了。当年朝廷为了平定大小金川,前前后后打了快三十年,前后兴兵数十万。请问你赵先生自比大小莎罗奔和索诺木如何?你打的起吗? 就算你的大铁船纵横海上无敌,可你能开上陆地吗?倘若朝廷下了禁海令,你们到哪儿去找粮草补给?到哪去挣银子养兵?我皇仁慈如天,为了沿海百姓,不忍禁海断其生计,这才让你们的大铁船到处钻空子。可你真以为朝廷不敢吗?” 刘墉说完,看到赵新和他身边的曹鹏都是一脸愕然,露出了一副痴呆的模样,心想我这番话算是说到赵贼的心里去了。 他这话的背景是乾隆在上个月发来的一道上谕,里面说实在不行就只能采取招抚策略。事实上乾隆开出的条件远不止于此,他的上限是抬旗升郡王,世袭罔替,择亲王中一女下嫁,代价则是赵新替满清镇守雅克萨,跟罗刹拼个你死我活。 那奇泰目不转睛的盯着赵新,只见对方皱着眉眯着眼,表情要多古怪有多古怪。 此时坐在赵新身旁的曹鹏终于绷不住了,一脸冷笑道:“刘大人,你还记得汉人的衣冠吗?放着好好的人不做,非要给满清鞑子做狗,你刘大人父子可真是汉族读书人的楷模!古往今来,山东大地多少豪杰志士慷慨悲歌,抵御外族入侵,怎么会出你这么个玩意?!” 此言一出,包括那奇泰在内的几个八旗将官勃然大怒,有的竟然抽出刀来,厉声呵斥。对他们而言,刘墉是朝廷的钦差大臣,代表的就是乾隆皇帝;曹鹏辱骂刘墉,就是辱骂皇上。 “放肆!尔乃何人,竟敢口出狂言?!” “刘大人也是你个毛都没长全的混账能议论的?!他老人家清介持躬,名播海内!天下人无不服其品谊,至以包公比之!” “如今圣天子在位,满汉一家,天下再无夷狄之分!” 赵新身后的北海军士兵早就有所准备,此时纷纷掏出腰间手枪,指着那几名武将喝道:“把刀放下!说你呢!” “老子就不放,有本事你打死我!” “放肆!把刀都收起来!”刘墉厉声喝了一句,回首看向一众武将。他那一双三角眼射出的光芒让手下众人均是不寒而栗。 等他回过头来,却是一脸的平静,看着曹鹏淡然道:“阁下姓曹,语带徽腔,莫非跟歙县曹家有关?” “切!”曹鹏嘴角歪了歪,心说这特么老狐狸,还真猜对了。曹鹏的祖上就是安徽歙县曹家,也就是之前闹着辞官不做,被刘墉借机利用的曹文埴。 刘墉将目光转向赵新,道:“赵先生,本官劝你们不要在满汉之分上做文章了。如今江南连三岁小儿都知道天下满汉俱是一家,何来夷狄之分?尔等要是想用这个来笼络人心,恐怕要失望了。” 赵新微笑着道:“曹鹏你这么说可就太难为刘大人了。刘大人的道德文章名扬海内,父子两代人的清廉风骨天下人无不敬仰。朱子有云,中庸何为而作焉?子思子夏忧道学之失其传而作也。盖自上古圣神继天立极,而道统之传有自来矣。其见于经,则允执厥中者,尧之所以授舜也。” 这话说完,在场的其他满清官员中除了刘墉和几个文官顿时面色一变,其他武将都不明白赵新在说什么。 “你!”刘墉目光一凝,眼中顿时射出一道寒光指向赵新,面部的肌肉不自觉的跳动了几下。赵新的话像一记鞭子,狠狠的抽了他一下。 所谓骂人不带脏字,赵新如今深得其中三味。历史上最早明确提出“道统”概念的便是朱熹,而赵新刚才所说的便是其在《中庸章句序》中关于道统的阐述。 自古以来,中国的士子一直秉持着舍我其谁的风骨!孟子所谓“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夫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 赵新的话是明褒实贬,意思是你刘墉虽是所谓的大儒,父子虽然号称清廉,可你连读书人最重要的道统都没了,扯什么风骨呢?士人的话语权都没了,不是狗腿又是什么? 话说赵新之所以能显得这么“有学问”,其实源于他和汪中的一次深谈。 在汪中看来,自北宋以来,随着“道统观”的形成,天下读书人一直实践着“以道自任”的政治理想,凭借道统话语权与代表治统的皇权相互制衡。 不管是朱熹还是后来的王夫之,他们都认为道统有着独立于治统而存在的优越性,而儒家士大夫必须要有自觉保存“道统”的使命感。在儒者心目中,理尊于势已是共识。宋明以来,儒家士子无不希冀按照“道统”的理想来整饬人间秩序,达到将“政统”纳入“道统”,这便是所谓的“致君尧舜”。 汪中当时问赵新,你以为是文字狱让读书人怂了,怕了,甘愿给满清当奴才吗? 赵新的回答是对啊,我就是这么认为的。 可汪中接下来的话完全刷新了赵新的认识。他说文字狱这种事古来有之,历朝历代屡见不鲜,只不过到了本朝最为残酷暴虐而已,而自乾隆继位以来更是扭曲到了极致。 让很多中国人引以为豪的宋代,文字狱之多数不胜数。奏邸之狱、乌台诗案、同文馆之狱、车盖亭诗案、胡铨奏疏案、李光《小史》案、《江湖集》案等等,前后大约几十起。 是,刑不上士大夫,皇帝不搞抄家灭门,可他玩流放啊!古人到了烟瘴之地的南方没有不生病的,很少能熬到大赦还乡的。 可是宋明时代即便士大夫们因文字狱屡遭迫害,可他们还是固守道统,用尽各种方法和皇帝分权,为什么到了清朝就玩不转了呢? 汪中告诉赵新,真正的原因不是文字狱,而是“治道合一”! 随着康熙时代皇帝“治道合一”形象的建立,儒家士子所凭借的道统“与君王共治天下”的崇高政治理想终于破灭,士人籍以批判政治的道统权和话语权丧失,由此才会被文字狱拿捏的欲死欲活。 那些担心“道之不行”的在朝理学儒臣在其间扮演了重要角色,他们通过“经筵讲习”方式加速了满洲贵族,尤其是清初皇帝的儒学化过程,最终完成了“征服者被征服”的历史性转变。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旗人家庭的规矩比汉人还严还繁琐。你不是说我们是蛮夷吗?我就比你们汉人还要讲规矩,讲礼节!事实上也正是满族权贵的汉化,才加速了“治道合一”的步伐。 其实顺治年间皇帝参与经筵的程度并不高,可是从康熙开始,随着经筵会讲的频率逐步增多,好学的康熙对儒家文化的掌握也有了一定的自信,经筵的性质也就悄然发生了变化;从儒臣向帝王传授汉族文化,转换成了帝王发表自身见解并训示汉人臣子的一种手段,士人“帝王师”的角色逐渐丧失。 学识堪为儒者师的康熙一手以“大一统”重构华夷之辩,另一手以文化认同消解种族之别,到了雍正时期的《大义觉迷录》才瑧于完善,同时再佐以文字狱的政治高压,最终垄断了对“道统”的阐释权。 这可不仅仅是文化解释权,而是“真理”解释权! 在明清封建社会,道统就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传统君权受到道统制约的理论失去了存在的理据,皇权意识发展到了极致,皇帝以“天下师”的角色管制平民百姓,任何对清廷统治构成威胁或不合乎帝王治统的思想言论都遭受了严厉打击。 如此一来,读书人也就自觉舍弃了自身本应有的话语批判权。政治理想没了,精神自由也没了,于是士人们便只能在“私”的方面表达个人思考,这也就是清代为什么会兴起“考据学”。 士人们希图在考据中寻求一种义理的表达,从而形成新的话语权,籍着考据的外衣能够在“公意”之外表达个人“私意”的思考。他们借着对儒家经典的考据来间接地批判现实政治,在考据中采取比较隐晦的发表话语权的方式,一方面既可以摆脱文化专制的控制,另一方面仍然关涉着现实政治,扮演辅佐、观察、纠正现实政治的角色。 所以什么故国山河啊、汉人衣冠之类的都只是表象,曹鹏拿这个跟刘墉掰扯,根本说不到点上。 其实到目前为止,尽管北海军大胜清军、大败罗刹、蹂躏幕府,可乾隆也好,刘墉也好,包括很多士人其实是非常看不起北海镇的。 一言以蔽之,就是北海镇没文化! 满清起码还“治道合一”,北海镇连“道统”都没有。不讲道统,那简直就是士人阶层的敌人,比满清还蛮夷! 要不是赵新扯着末代赵王后裔的虎皮,李朝的人连鸟都不会鸟他。 赵新看到火候差不多了,决定继续添把柴。他盯着刘墉的眉心道:“刘大人,我夫人托我向您问个好。” “此话何意?” “这次你是代表乾隆来跟北海镇谈判,于公而言,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所以我对您客气。要不然......” “赵先生有话直说好了,何必惺惺作态?莫非你还想把老夫抓去做阶下囚不成?” 赵新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尽力使自己的语气不那么冲动。“东台徐沈三家两百余口男女老少托我向你问好,您对他们的‘恩情’,我夫人十数年一日不敢忘怀!” 电光火石间,博闻强记的刘墉霎时就想起了十一年前他在江苏学政上经办的那件泼天大案。他“唰”的一下猛然起身,手指着赵新,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东台一柱楼?!你夫人不是那个沈敬丹的女儿吗?跟东台徐家有什么......”刘墉突然反应了过来,他半是确定半是问的厉声道:“不对!她是沈成濯的后人?!” 赵新淡淡一笑,伸出大拇指道:“刘大人,真是好记性!说句题外话,刘大人,你知道你这辈子虽然娶了一妻三妾,尽享齐人之福。可为什么到了花甲之家,仍旧膝下无子吗?” (另一时空里近代史学家马宗霍在其《书林纪事》中有言:“石庵有三姬,皆能代笔,可乱真,外人不能辨。”书法啥的不用说了,刘墉有三个妾倒是被考证出来了。) 此时刘墉还沉浸在对乾隆四十二年那场旧事的回忆中,于是便本能的回了句:“为何?” 曹鹏不等赵新说话,直接抢答:“刘大人,所谓的大恶人缺德事不用作太多,一件事缺德到家了,足以断子绝孙!” “唔~”刘墉只觉喉头一股腥甜涌上,嘴角上已经挂出一丝血痕。 话说人过六十膝下无子,是刘墉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他自问这一生无愧于人, 父子两代都是操守清廉,怎么就偏偏没儿子呢?老婆不说了,小妾娶了仨也是光打鸣不下蛋。后来实在没办法,这才过继了侄儿刘锡朋,可惜也没什么出息,连个进士都考不中。 结果曹鹏把他心中最大的隐疾给抖落了出来。 曹鹏还嫌不过瘾,又跟着补了一句:“被说两句就吐血,这就是大学问家的涵养?哈哈哈!我要是再说两句乾隆的丑事,你是不是就得跳河啊?” “姓曹的!” “怎么着?想咬我?老子扔颗雷管,先帮你炸个窟窿,免得还得自己钻!” “太不像话了!”一个满清官员跺脚叹息着。 赵新哈哈笑着站起身来,转头对一脸懵圈的那奇泰道:“我之前说过,这次宁古塔的俘虏你们可以带走一千多个,不要赎金。十天后人就会送过来,你们领走。其他的没什么可谈的! 回去告诉乾隆,北海军不是大秤分金银的白莲教和天地会,不出十年,我们的红旗一定会插遍万里山河!” 说罢,他又转头对闭目不语被人搀扶着的刘墉道:“刘大人,下次见面,我就没这么客气了,请好自为之!” () 。 第三百八十七章 范统的恋爱之路 “你真的打算用十年一统天下?”回到营地的曹鹏立刻追问起来。 “也许吧。可你要知道,军事斗争只是手段,想要真正一统山河,政治和经济才是核心。”赵新想说的是可能不止十年。 虽然在另一时空无数慷慨之士前仆后继,指明了道路;可五年过去了,北海镇拳打脚踢,一切才都刚刚开始。 不管是赵新还是陈青松他们都深知,这条路真要走下去太难了。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或许赵新终其一生都将为之蹉跎。 辜鸿铭说的没错。有形的辫子好剪,可脑袋里的辫子就不是那么能剪掉了。 曹鹏不依不饶的继续问道:“你说的那个什么什么朱子云的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刘墉的反应会那么大?” 赵新随即简单解释了一下,而后对曹鹏道:“明白了吧?我们最多能消灭的就是天命之统,而道统才是中华文明延续的核心。没有舍我其谁的勇气,就谈不上风骨,就没有‘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先驱者。” 曹鹏讶然道:“程朱理学多违背人性啊!” 赵新道:“一事两面,倒脏水没问题,可要是把孩子都给泼了......人啊,老想着要有双全法,可是一旦遇到具体困难,我们却总是习惯性的先把一切解决掉再说。仔细想想我们那个时代之前一百年所经历的,你就明白了。” 曹鹏道:“你是说五四?” 赵新道:“不,我是说士大夫阶层的文化焦虑。” 曹鹏啧啧道:“没想到你赵老板会做生意会打仗,骨子里还是个知识分子啊。” 赵新虚踢了对方屁股一脚,笑骂道:“你特么这是骂谁呢?咱有自知之明,充其量就是个知道分子。” 曹鹏意味深长的看了赵新一眼,心里对这个人有了重新的评价。他没想到北海镇发展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此人脑子竟然还能如此清醒。换句话说,就是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 赵新突然对曹鹏道:“哎?刘罗锅说你是歙县曹家的人,是真的吗?” 曹鹏得意洋洋的道:“如假包换,咱是正经八百的魏武帝嫡脉后裔,有家谱的!” “这回你骂刘墉是解气了,可在满清那边也挂上号了,乾隆知道了肯定得把曹家查个底儿掉。曹文埴父子这通无妄之灾可是够冤的!” “哎,我突然想起两个人,曹家的俪笙公有两个门生......” 曹鹏说的“俪笙公”就是曹文埴的儿子曹振镛,赵新听了打断道:“你是说潘世恩和林则徐吧?别琢磨了,潘世恩过两年就中状元了,人家才不会跟咱们混呢。至于民族英雄呢,这会儿刚三岁,要不你去把他接过来?” “算了吧,闽南话对我就是鸡同鸭讲,我可干不了,这事你找别人吧。” 满清的这一次谈判以失败而告终,刘墉和那奇泰铩羽而归。 回到驿站,刘墉独自回到下榻的正房内沉默良久,提笔开始草拟一份给乾隆的奏折。在奏折里,刘墉用大篇幅描述了和赵新见面的过程,他甚至细致到将赵新的一言一行逐一说明,仔细分析了赵新的想法和态度;其间他还提到了东台的旧事,言下之意就是自己跟赵新势不两立。 在奏折的末尾,刘墉断定赵新是满清朝廷的生死大敌,也是士林阶层的敌人。建议乾隆为天下苍生、为儒家道统,一定要从肉体上消灭赵新。 离刘墉那间正房以东隔着三间屋子的正房里,那奇泰正一个人正在长吁短叹。 没得谈了,自己可怎么办呢?一千多人跟皇上也交不了差啊!不行,回去得找和珅帮忙,想办法调到西边去,最好是伊犁,离特么赵新远远的才行。 他正思索着后路,门外亲兵走进来低声禀报,说常五回来了。 那奇泰正缺活动官职的银子呢,一听便立刻叫他进来,还不等常五进门打千儿,那奇泰急忙问道:“钱拿到了吗?” 常五哭丧着脸道:“回爷的话,都是奴才办事不力。” 那奇泰问道:“怎么说?” 常五道:“碰到一个短毛贼的官,把奴才给锁了不说,还说以后爷想要做生意就直接找他?” “武振周呢?” “他用柜上的钱收了好大一批人参,结果都被赵贼的人给抄了,还罚了一笔银子。” “混蛋,姥姥!”那奇泰一拍火炕,心说他妈赵新欺负我也就罢了,这又是从哪冒出个狗屁官?他追问道:“那人还说什么了?” “他说爷只要知道他的长相,自然明白怎么回事。” “那王八蛋长什么样?” 可等常五把相貌一说,那奇泰顿时就蔫了,心说这不就是赵新么!这孙子怎么什么都掺和一脚啊?! 常五低声道:“爷,奴才回来的路上左思右想,这未尝不是个机会啊。” 那奇泰心说这特么还用你说,眼下宁古塔到三姓的路都断了,和北海镇做生意光是人参一项就能赚海了。可这属于通敌,搞不好要掉脑袋的。 他在屋里转磨似的来回溜达了好久,心想这事要么不干,要干就干笔大的。眼下能吃下这么大笔人参的,除了晋商也没别人了。 想到这里,他凑到常五耳边,用蚊子般的声音哼哼道:“你给榆次家里写封信,让他们派个人过来,这事谁也不能说,连你妹妹都不能知道。明白没有?” 常五一听有门儿,顿时面露喜色,连忙道:“眼下去伯都纳的驿道还没断,咱不用联系榆次总柜,走哲里木盟去库伦就成,那儿美公玉的掌柜跟我打小一块撒尿和泥的交情。” 打发走了常五,那奇泰调整了一下情绪,摆出一副心情重重的样子,缓步走出正房,一直来到了驿站门外。他拉开千里镜朝退蛟河对面观望,只见北海军正在收拾帐篷,不远处的营地里也是人影晃动。 假模假式的观察了片刻,那奇泰已经拿定了主意,人参这事自始至终都只能让常家出面,自己躲在后面收银子就好了。真要是出了事,那就把常五这个中间人灭口。 守在驿站门口的几个八旗甲兵看着那奇泰一会儿长吁短叹,一会儿又沉思凝想,心说那大人可真是公忠体国,瞧瞧都被那群逆匪给逼成什么样了!可惜咱就是个兵丁,连个领催都混不上,没资格替朝廷忧心啊! 两天后,在回宁古塔的路上,心态有了些许变化的曹鹏突然对赵新说想找点事做,自己一天到晚炸山崩石的已经没意思了。 赵新说这还不简单,去民政还是军政?现在到处都缺人。 北海镇现在培养人才的路线是小学三年、技术学校或干部学校两年、民政或军队两年、回炉再培训,最后才能委以一方重任。就这路径,没有个七八年根本培养不出来,活脱脱一个九年义务教育。 光有小学文化别说建设工业化国家了,连工业作坊化国家也建设不起来。 曹鹏的心思不在民政,他想的是立马横刀,男人嘛,打仗多带劲啊。他把想法一说,赵新赞同道:“那也成,你回去找王远方,现在训练基地适应一段时间,熟悉一下军队体制。” “啊!凭什么?范统当初也没听说去训练基地啊。” “你瞅范统那胖样儿,当初要不是任务急,他一样得去。你以为他跟着刘胜能有个好?刘胜不把他练掉两层皮都是好的!” 赵新说的没错,眼下范统每天被刘胜折磨的欲死欲活。要不是因为那个波利娅一直跟着她舅舅伊戈尔随军,范统才不遭这份罪呢,他早就发电报求赵新带他回去了。 这不,刚被刘胜折磨完,范统便去了趟后勤处,把这个月自己的那份香烟和肉罐头领了,又屁颠屁颠的找金发妹子来了。 “波利娅~波利娅~” “谁啊?”伊戈尔家的屋门开了,丰满的娜塔莉亚插着腰走了出来,她一看是范统,脸上顿时喜笑颜开。 自从这个叫“范”的戴眼镜中国人开始追求波利娅,伊戈尔家的生活水准直线上升。吃不完的肉罐头,喝不完的好茶叶,还有喷香喷香的中国卷烟,让周围的几家邻居都羡慕不已。 “范,你来了,快请进屋里坐吧!娜塔莉亚去南面的铺子买针线了。上次你拿来的茶叶还有不少呢,我给你泡茶。” 范统一直没想好怎么称呼娜塔莉亚,这个女人如今才26岁,比他还小一岁。叫阿姨肯定不合适,可要是因为波利娅就管人家叫“舅妈”,这得多贱才能叫得出来啊...... “呃,不了。东西给您,我先走了。”范统走上台阶,将手里的袋子交给对方,然后忙不迭的出了院子,紧了紧衣领,朝杂货铺的方向走了过去。 自从伊戈尔一家跟着刘胜的队伍到了恰克图,本地的哥萨克家庭和布里亚特人都知道城里来了个小美人。只不过因为伊戈尔一天到晚都穿着身北海军的制服,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神情,所以也没人敢招惹戏弄波利娅。 范统走进杂货铺时,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紧裹着黑色狐狸皮大衣的挺拔而秀美的身躯。因为人种的关系,高加索女人基因发育比较快,十四岁的波利娅如今已是个漂亮的大姑娘了。这要是在原来叶尼塞省的老家,求亲的人家一定会踏破门槛。 刚一进门,屋子的温暖很快便将范统的眼镜给蒙上了一层雾气。他摘下眼镜擦了擦,又顺手胡噜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这才走过道柜台前,假装没看见波利娅,对老板操着僵硬的俄语道:“给我来个那个。” 杂货铺老板一看来了穿着军服的中国人,不敢怠慢,满脸堆笑问道:“您说是哪个?” 范统随手一指货架上的一瓶烧酒,道:“就那个。” 此时刚挑好丝线的波利娅抬起头来,不经意间就看见了范统,露出一脸惊喜道:“范,您怎么也来了?” 深灰色的毛绒头巾下面,眨着的两只如水一般的蓝色大眼睛,就像一对漩涡,差点把范统给吸进去。在正是富含胶原蛋白的嫩脸颊上有一个浅浅的、粉红色的酒涡,由于抑制的笑容,在不停地颤动着。 敞开的狐狸皮大衣里,一幅紧裹着结实、挺拔的身躯的黑色天鹅绒外衣里,略显稚嫩、尚未完全发育起来的胸部幼稚的鼓着。 范统的眼睛一扫,飞快的就把姑娘从头到脚扫了一遍,看着对方天鹅绒外衣束腰的位置,心说几乎全是腿,我喜欢!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波利娅的手,那是一双因为干活而磨的很粗糙的大手。 波利娅看着范统打量自己,便露出了天真的、略微有点儿难为情的目光,心说我把你送我的衣服都穿出来了,到底好看不好看啊? “最近天气太冷了,想去你家看看你,这不碰巧......嘿嘿” “哎?”波利娅眨着眼睛,好奇的道:“范,你怎么瘦了?一周没见,脸都瘦一圈了。” “啊!真的?”范统说完,立刻指着货架上的一面镜子,示意老板给拿过来。 杂货铺老板以为这中国人是要送小美女礼物,于是急忙从货架上取下了一面镶嵌着银边的手持镜。范统接过来也没打量,直接对着镜面看了片刻,随即呵呵笑了起来。 “咱又帅了不少。所谓俊男配美女,天造地设啊!” “啊,这面镜子可真漂亮啊!”波利娅看到镜子背后的银饰花纹,由衷的赞叹了起来。 杂货铺老板露出一副骄傲的神情,对波利娅介绍道:“小姐,这可是巴黎来的上等货色。那还是去年,我从一位军官手里买到的。因为太贵,一直无人问津。” 范统眼下的俄语还是马马虎虎,跟波利娅一家比比划划能凑合交流。他看到波利娅的神情,翻过镜子一看背面,也“呀”的发出一声赞叹。 “多少钱?”北海镇的穿越众都不差钱,先不说赵总有四大金银伴生矿,关键是在本时空拿着钱都不知道买什么。最稀罕的就是毛皮,可以这个时代外东北毛皮的价格,就算是把家里的厕所都铺满了紫貂皮,最多也不过几百两银子。 另一时空银子才什么价码?大不了用人民币折银子呗! “三百卢布。”杂货铺老板心说不坑白不坑,就算你是中国人大官,到了我的铺子,照样也得宰你一刀,否则我大老远从欧洲跑这地方干啥来了! “天啊!”波利娅捂着嘴惊叫起来。三百卢布能买五十担面粉了,这特么纯粹就是抢钱! “包起来!”范统心说爷不差钱,只要小美女喜欢,金山我也......算了,金山是赵总的,银山我也给她搬来! () 。 第三百八十八章 恰克图的意外(一) 三百卢布差不多就是二百二十多两银子,别说巴黎货了,就算是路易十六他老婆的镜子也不值这个价啊。 这钱搁北京城能买套两进院子,在物价腾贵的扬州能买套城里的小院,奈何被恋爱冲昏了头的范土豪根本不在乎。就在他准备在杂货铺账簿上签字记账的时候,门帘一晃,一串“哗啦哗啦”的铃声伴随着轻盈的脚步响了起来。 范统都不用回头就知道来的是谁,整个恰克图能这么打扮的没别人,只有刘胜的老婆乌希哈。 英姿飒爽的赫哲小媳妇穿着一件雪白的貂皮大衣,在衣服内衬的边缘,垂着许多亮银色的小铃铛,走起路来响成一片。真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自从在北海镇呆了那段日子,乌希哈和沈璇相处的十分要好。某次沈姑娘看见乌希哈鱼皮衣边缘缀着的那些雪白的鳇鱼骨,突发其想的建议说换成银铃效果会更好。 之后两人便带着阿妙去了工坊,找了一位曾经从事过金银首饰加工、现正在赵亮下属铸币工厂工作的工匠帮忙。不出一礼拜,一件缀满银铃的外套就诞生了。 “范胖子,你又买什么好东西呢?”乌希哈一眼便看到有些手足无措,脸上因娇羞洒满红晕的波利娅,揶揄道:“哦,原来是陪你的小朋友来了。” “呃,你怎么来了?”范统看了看门口,对乌希哈问道:“哎,你那贴身警卫呢?” “在门外院子里呢。在北海镇就天天跟着我,她不烦我都烦了,”乌希哈走到柜台前,一眼就看到了柜台上的银镜,便对范统道:“范胖子,你真有钱啊,这镜子我看了好久都没舍得买。” 范统此时发现杂货铺老板的脸色有些不对劲,他也没在意,对乌希哈道:“哦?三百卢布对你家大刘还叫钱?” 乌希哈一听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指着杂货铺老板的鼻子道:“巴甫洛夫,你也太黑心了!居然敢卖他三百!” “等等,什么情况?”范统这时也觉出不对了。 巴甫洛夫连忙道:“范先生,你这字才签了一半啊,先写完再说。” “不许签!范胖子,你上当了。他之前跟我说是150,这才没两天就涨了一倍!” “唉,无所谓了。” “波利娅,你帮我翻译给这个黑心老板听......”乌希哈也不管波利娅听没听懂,拉着对方的手就跟巴甫洛夫掰扯了起来。 “哎,我说......” 范统正要出言阻止这种无意义的争吵,就听杂货铺的厚棉布门帘“吧嗒”一声响,转头一看,一个黄皮肤的布里亚特人和几个哥萨克说说笑笑的走了进来。这些人都穿着厚厚的外衣,带着半新不旧的獭皮帽子,看上去像是皮毛猎人。 “巴甫洛夫,给我来瓶最好的烧酒!” “哟,怎么还有两个漂亮女人?” 范统不知怎么的,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他盯着进来的五个人看了片刻,那些人也朝柜台不断靠近,眼睛有意无意的扫视着自己和乌希哈。 就在这时,范统从屋内温暖的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他鼻头翕动,心里突然一激灵,一下进来这么多人,门外的警卫怎么没跟进来? 虽说自从北海军占领恰克图后一直很少扰民,可城里的哥萨克士兵几乎被北海军给杀光了,好多哥萨克和布里亚特人家里都有人在那场战斗中受伤丧命。这里毕竟是被占领区,沙俄人的敌意还是显而易见的。 这半年来范统也算是参加了几次战斗,虽说没有直接杀过人,可战场上的血腥味多少都闻了些,他本能的感到了不对劲。 范统先是用俄文大喊了一句“站住!”,可就在他准备掏出手枪时,在他侧后的波利娅和乌希哈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异变突生。 杂货铺老板巴甫洛夫满脸笑呵呵的和乌希哈说着话,突然就弯下了腰像是找什么东西,可等他再起身,手里已经多出了一根小臂粗的木棒,对着范统的后脑就抡了过去。 虽说范统这些日子每天被刘胜督促着锻炼,肌体的反应速度和协调性提升不少,可他终究不是训练有素的军人,此刻根本来不及躲闪。倒是乌希哈眼明手快,随手抓起柜台上的账簿扔向巴甫洛夫。 就这么一下,原本要落在范统脑袋上的棍子便落在了他的脖子上,剧烈的疼痛让范统顿时向左侧一个趔趄,手里的枪也掉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进来的五个人放下了伪装,迅速从怀里掏出了匕首,目露凶光的扑了上来,范统还想着起身去捡手枪,就见一个靴子底在眼前迅速放大,随即脸上被狠狠踹了一脚,就此昏了过去。 这些人自以为解决了最大的威胁,正打算上前制住两个娇小漂亮的女人,就听见“砰!”的一声的枪响,差点把屋内的几人耳朵都给震聋了。 众人中最强壮的那个哥萨克身子晃了晃,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寸步难行,他嘶哑着嗓子发出了最后的叫喊,冲着对他开枪射击的乌希哈就扑了上去。 “砰!”乌希哈也慌了,她还从没遇上过这样的事,这还是她第一次开枪打人。仓促间,她又开了一枪,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毙命的哥萨克都扑在了她身上,然而当她再想腾出手,另外两人已经扑了过来,死死的攥住了她的手。 “来人......”乌希哈刚喊了两个字,身后的巴甫洛夫已经用一块头巾兜住了她的嘴。 “放开她!”波利娅大叫着扑了过来,试图掰开巴甫洛夫的手,拉了一下发现拽不动,随即低头咬了下去。 “咝~~!快把这臭娘们弄开,疼死我了!” 布里亚特人抡起握着匕首的拳头,用刀柄狠狠的砸在了波利娅的后脑,女孩的脑袋在柜台上重重一磕,随即晕到在地。另一个哥萨克挥动蒲扇般的大手,重重给了乌希哈的脖子一下,正好打在后者的颈动脉上,随即也陷入晕厥。 巴甫洛夫忍着手腕上的疼痛,急促的说道:“快把他们都捆起来!马车就在后院!晚了就来不及了!” 此时一个哥萨克捡起了地上的两支手枪, 将其中一支递给了身边一个人,命令道:“这枪一定要保存好,拿回去给枪械匠仿制。” “放心,少校。” 此时离杂货铺二百米外的十字路口处,一个站岗的北海军士兵对同伴道:“我好像听见了枪响。” 身边的同伴道:“我好像也听见了,还不是一声。” “你守在这里,我去看看!” 那士兵背着步枪,寻着枪声的来源一路小跑着,等他来到杂货铺的院门前,就见院子里的雪地上有一滩殷红。 士兵摘下步枪,拉动枪栓上了膛,打开保险。等他小心翼翼的推开栅栏门往里走了两步,就见院子右侧草棚里的木柴堆后面露着一只脚,那脚上穿着的分明就是北海军的制式军靴。 “出事了!” 那士兵此时再也顾不得其他,拿起挂在胸口上的哨子拼命了吹了起来。随着凄厉的哨音在空中回荡,恰克图城多日的沉寂终于被打破。 与此同时,几匹快马簇拥着一辆被遮盖的严严实实的马车,来到了城南门的哨卡。 () 。 请假 《乾隆四十八年》请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百八十九章 恰克图的意外(二) 巡逻的士兵吹响口哨的时候,那辆被捂得严严实实的马车在几匹快马的簇拥下已经到了商贸城西边的一个粮食仓库里。 包括杂货铺老板巴甫洛夫在内的一行人火急火燎的骑马进了院子,四个手下掀开雪橇上遮盖的兽皮和杂物,露出了下面被捆着手脚、用毛巾堵着嘴的两女一男。 “巴甫洛夫,地道在哪?” “在马厩里,跟我来。” 少校拉古京听完便让手下把范统他们扛起来,尾随着巴甫洛夫直奔马厩。 范统因为脖子上挨了那一棒子被弄的昏昏沉沉的,可随着身下扛着他的那个哥萨克起伏的步伐,对方的肩膀一下一下的顶着他的腹部,把他弄得都快喘不上气了。就在范统觉得自己快要被憋死时候,身下那人的脚步停了,他正觉得头晕脑胀间,一缕马尾巴的鬃毛从他头顶拂了过去。 范统用力的转动脑袋,试图寻找乌希哈和波利娅,可除了看到一抹抖动的黑色天鹅绒外,其他什么也没看到。 巴甫洛夫扒开马厩一角地上堆着的干草,下面是一块边长约六十公分的棕褐色木板。他把木板移开,露出了一个直径大约在八十公分的幽深暗道。因为之前经常有人出入,暗道的边缘被磨的非常光滑。 接着,他从马厩的墙上取下一支已经熄灭的松油火把,用火石点燃,然后顺着暗道竖井壁上挖出的阶梯十分熟练的爬了下去。 等到巴甫洛夫下去后,拉古京少校自己也爬了下去,之后几个手下便将范统三人身上的捆着的绳索和一根粗绳连接,将他们三个依次从洞口放了下去。 范统刚被放下去的时候还本能的挣扎了一下,用他那胖乎乎的身躯卡在了洞口,想以此拖延时间。可谁知一个哥萨克抄起一根棒子,对着他的肚子就是狠狠一下,范统疼的发出一声闷哼,脚一松劲儿,身体顺着深达三米的暗道就滑落下去,弄了一脸土不说,掉下去的时候还扭伤了脚。 等他稍微清醒一些,便听到那个巴甫洛夫恶狠狠的跟自己说着什么,不用猜他也知道对方肯定在警告自己。 范胖子横跨两个时空,哪经历过这种事。挨了一次打,现在他满脑子剩下的只有恐惧。他拼命的用鼻子倒着气儿,幽暗的空间在加上窒息的感觉让他耳朵里嗡嗡作响,心脏扑腾扑腾狂跳,似乎都要跳出胸腔了。此时的他再也不敢乱动,生怕对方狗急跳墙给自己腿上胳膊上来一刀,那可就太糟了。 等乌希哈和波利娅也被绳索吊下来后,巴甫洛夫便举着火把朝前方走去,拉古京少校掏出匕首,呵斥范统起身跟上,等范统靠着墙壁站起来后,这时才注意到暗道的高度竟然有一米五左右的高度。 话说只要有跨境贸易存在,走私贸易就一定会存在。康熙和雍正的时候,满清政府严禁对俄出口生丝,违者处死。可即便如此,每年仍有大量生丝通过走私方式运到恰克图。 别看俄国城和买卖城之间有一条恰克图河,可这里的水也就两米多深。再加上双方相距不过一百多米,这便为挖设密道走私提供了条件。 不过也正是因为沙俄对中俄贸易具有依赖性,之前的恰克图官方对此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该交的关税一分不能少。 这年月中俄边境走私涉及到的商品众多,从蒙古地区盛产的牛马驼骡等地方特产,到茶叶、布匹、生活日用品等,几乎涵盖中俄贸易的全部商品种类。晋商走私到俄商手中的货物以茶叶、烟叶、布匹及日用品为主,俄方走私到中晋商手中的商品则以各类皮货、马驼等为主。 当然了,大规模的走私活动肯定不会在恰克图。清俄边境线地带绵长,地广人稀的地方多了去了,牛马交易肯定不能通过暗道,恰克图这里的主要是进行小规模的茶叶和皮货走私。 范统、乌希哈和波利娅三人踉踉跄跄的被推搡着一路前行,他们借着幽暗的光线注意到这暗道往前走是个向下的缓坡,走了大约几十米远后,又是向上的缓坡。 期间他想回头看看乌希哈和波利娅,可刚一回头便被身后的哥萨克用力推了一把,头就撞在了坑道的墙壁上,蹭的脑袋生疼。此时范统便听到了身后传来两个女人“呜呜”的声音,他这才放心了一些。 昏昏沉沉间似乎过了很久,路终于走到了尽头。范统靠在暗道的墙壁上拼命倒着气儿,听到头顶上传来几个人说话的声音,不过对方说的全是俄语,他这会儿根本没心思分辨对方说什么。 过一会,从头顶上垂下来一根绳子,走在前面的拉古京少校便借着火把光亮将绳子拴在范统身后。随即绳子一紧,范统那肥胖的身躯便开始缓缓上升。 “这厮吃什么长大的,这也太沉了!” “废什么话,快点拉,快!” 过不多时,范统只觉眼前一亮,等他仰着被人拉了上来,双脚出了洞口,这才发现此地空间不大,四周都是用木板搭成的墙壁,大概也就20多平的样子。洞口周围站了五六个蒙着半张脸家伙,刚才拽绳子的应该就是这些人。 虽然这些人试图掩饰自己,不过范统看到对方光溜溜的脑门和一个家伙脑袋后面那根细细的辫子时,登时大吃一惊。 “满清!我这是到了南面的买卖城了?!” 很快,范统便看到了一脸痛苦,脸上已经被泪水和泥土染花了的波利娅,原本那身漂亮的黑天鹅长裙已经变成了土黄色,金色的秀发也变得凌乱不堪。 “呜呜~”范统挣扎着想向波利娅靠过去,可随之而来就是一脚,把他狠狠的踹到了木墙边上。这一脚踹在了范统的脸上,疼的他鼻涕眼泪一齐下。 乌希哈是第三个被拽上来的,她那件狐狸皮大氅之前丢在了杂货铺,眼下身上就穿了一件翠绿的丝绸单衣。赫哲人的小媳妇是桀骜不驯的,她这辈子还没受过这种罪。清醒过来的乌希哈上来后第一件事就是用她那黑亮的大眼睛瞪着屋里的这些人,那目光让人不寒而栗,就像是猎人在打量自己的猎物。 当最后一个哥萨克从洞里爬上来,头刚露出来就急促的说道:“不好了,我听见有说话声,快把洞口堵上!” 屋内的其他人一听就慌了,这要是让北海军追过来,全特么得玩完! 此时巴甫洛夫对一个蒙着脸的清人用俄语说道:“快拿东西堵上,不能让他们上来!” “跟我来,门外有石头和工具!” 拉古京少校和另外一个哥萨克从怀里取出范统和乌希哈的手枪对准了洞口,另外几人推门出去,从门外搬了条石和圆木进来,对着暗道的入口就投了下去。 随着十几块条石和木头被投进暗道入口,暗道竖井上的土被砸的大块的往下掉。之后这些人又从门外从铲子不停的铲土进来,一铲一铲的倒进竖井,眼看着这条暗道就被堵的满满当当,任谁也爬不上来了! 此时隐隐就听见竖井底下传来几声惊呼和咳咳的咳嗽声,随即就传来一阵破口大骂。 之后蒙面人留下两个看守洞口的人,这才带着巴甫洛夫一行和范统三人转移到隔壁一间稍大的库房里。这里靠墙堆着一摞摞的麻袋和木箱子,空气中充斥着茶叶和大黄混杂的味道。 直到此时巴甫洛夫等人才长出一口气,他对一个蒙着脸,穿一身粗布棉衣的家伙问道:“马和衣服准备好了没有?” 那人道:“给你们按一人双马准备的,东西都在马褡子上,我会派两个人带你们走。” 拉古京点了点头,他知道凭着自己这副样貌,遇到巡查的官兵肯定没戏。他转头示意一名手下出去看看,过了片刻,那名布里亚特人回来了,冲拉古京点了点头。巴甫洛夫看到后又问道:“文书呢?没这个我们碰上你们巡查的官兵逃不掉的!” “钱呢?”蒙面人朝拉古京少校摊开了一支手。 拉古京少校和巴甫洛夫各自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兽皮袋子,先递给对方一个,那人接过打开一看,里面都是半袋金砂,“嗯”了一声表示满意。等他验完另一袋金砂,这才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巴甫洛夫。 巴甫洛夫打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东西一看,只见是一张前后两页相连,交接处用红色大印钤盖的纸。上面除了密密麻麻的汉字,后面还有写有满文。 拉古京凑过来看了一眼,诧异的问道:“这是什么?” 蒙面人解释道:“这个叫兵牌, 是我们从托人花了三百两银子办来的。前面的是正文,后面的叫尾单。你们路上要是遇到巡查的官兵,就要把这个给他们看,巡查官兵会按照正文上所写的核对人数,然后在尾单上填写查验人数,等盖了章你们才能过去。” 巴甫洛夫哈哈一笑,拥抱了那蒙面人一下,道:“田,幸亏有你帮忙,否则这次的事不会这么容易。等我跟着女皇的大军回来,我一定会重重感谢你的。” 蒙面人道:“我也是为朝廷办事,不过可惜了那条暗道,以后还能不能用就不好说了。” 拉古京这时催促道:“事不宜迟,我们得赶紧走!” 这时一帮人只听身后响起“呜呜”的叫声,转头一看,见是那个鼻青脸肿的胖子在哼哼,示意有话要说。 蒙面人沉声道:“拿开布可以,但不可喊叫,否则后果自负!” 范统听了拼命点点头,等嘴上的布被揪出来,他拼命的大口呼吸,感觉呼吸通畅了,这才连呼哧带喘的说道:“给,给她们俩拿厚,厚衣服来,这么冷的天,骑,骑马会被冻死的!她们要,要是出了事,你们全都活,活不了!” () 。 第三百九十章 恰克图的意外(三) 范统此言一出,几个蒙面人虽然都不说话,也是心惊肉跳。而一旁的巴甫洛夫和拉古京听了田姓蒙面人的翻译,也是惴惴不安。 恰克图被北海军攻占有一个多月了,买卖城里的带清军民们也知道了对面城破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据说那位长得跟熊精转世的北海军大头目连一个俘虏都没留,那些被俘的哥萨克士兵全部被“火枪”给枪毙了。 这也太狠了! 晋商们来此的目的无非就是挣钱,他们原本并不想招惹是非。可问题是这一个月来,北海军在边境线上查获了好几起大规模走私,没收了大批的茶叶、棉布和大黄、以及沙俄商人的大批皮货和牛马,这下可把晋商和沙俄商人给惹毛了。 之后晋商们又听说北海军在伊尔库茨克向五大家大批量供应茶叶、丝绸和棉布,顿时就炸翻了天,这尼玛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啊!于是当巴甫洛夫通过密道传来消息,提出相互配合时,有人便咬牙同意了。 答应配合的不是别人,正是买卖城最大商人榆次常家“合裕安记”的掌柜田通和。没错,此人和之前见过刘胜的那位田通宙是亲兄弟,两人都在常家的商号里担任掌柜,只不过一个老实本分,一个胆大心黑。 榆次常家是买卖城里最大的晋商,名下有五间商号,分门别类的经营各类商货,每年流水就有好几万两卢布。北海军这么一搞,常家在西口的生意就要彻底泡汤。 田通和是一心想做常家大掌柜的人物,这才不远万里跑到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吃苦。此人虽然做事稳妥,但却心高气傲,最是受不得委屈。北海军断了他的念想,他就一定要报复。 在知道了巴甫洛夫的计划后,田通和先是用两万钱(二十两。买卖城因为卢布多,铜钱少,所以钱贵银贱)贿赂了本地的协领,拿到了兵牌。 反观巴甫洛夫这边,之前他通过密道走私来的高价茶叶和棉布在运到伊尔库茨克后,由于赵新和五大家达成了协议,居然一样都卖不掉,最后不得已低价处理,损失了一大笔钱。 话说在边贸关停以前,五大家就垄断了大部分的茶叶贸易,像巴甫洛夫这样的“第一行会”商人只能通过棉布和大黄挣钱。关停以后,巴甫洛夫这才通过走私掺和进了茶叶贸易。 晋商是西口贸易不做可以做对蒙古的东口,可巴甫洛夫的生意要是垮了,他的人生就要一落千丈,这对他而言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而要说明这个问题,就必须要简单说一下十八世纪末沙俄商人的地位等级。否则平白无故的,没人会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干这种事。 话说叶卡捷琳娜二世在1775年发起“城市改革计划”后,对工商业者重新进行了分类。其被分为商人、小市民和行会手工业者。商人又根据其所注册的资本数额分成第一、第二、第三行会商人,同时还规定了三个行会商人的最低资本,即列入条件。 一开始三个级别的行会商人的最低资本分别为一万卢布、一千卢布和五百卢布。低于上述资本数量的人,均被划入小市民和行会手工业者行列,一、二、三行会商人免除人头税,赎免兵役。 可从1785年开始,又颁布了《城市特权诏书》,将第一行会商人的最低资本增加到了五万卢布,第二行会商人增加到两万卢布,第三行会商人增加到八千卢布,与此相对应的纳税额度也增加了数十倍。 第一行会的商人被许可进行内外贸易和批发零售,第二行会商人只能在国内城市和集市中进行商业活动,而第三行会商人只被允许在当地区域内进行商业经营。 除此之外,一、二级行会商人允许有工厂、海运和河运船只;除此之外,他们还可以获得“名望市民”的世袭称号,由此免除人头税、兵役、体罚,享有在贵族之下的权利。 对于巴甫洛夫而言,眼看着自己要从第一行会商人跌落尘埃,多年的辛苦毁于一旦,必须得想尽一切办法挽回。而绑架一个北海军的大官回去,肯定是大功一件。 所以你明白赵新试图控制清俄贸易这件事有多招人恨了吧? 至于拉古京少校,此人其实是俄国枢密院派来了解雅克萨战况的一名参谋官。谁知他刚到伊尔库茨克以北的布拉茨克镇,便得知了俄军大败的消息。因为自己肩负的使命,拉古京便伪装成商人,带着几名随从南下刺探情报。 这年月东西伯利亚的交通完全依赖水路和沿河修建的驿路,拉古京抵达伊尔库茨克以北的盐业城镇乌索里-西伯利亚镇时,发现北海军已经打到了这里。之后等他赶到恰克图,见到了老朋友巴甫洛夫,才得知这里的驻军被北海军全部消灭,自己的好友--本地驻军的中校也在被北海军俘虏后枪毙。 拉古京原本是想在恰克图刺探情报,顺手再搞点破坏,然后便溜之大吉。可在巴甫洛夫的一番鼓动下让他改了主意,决定绑个舌头带回克拉斯诺亚尔斯克交差。 因为刘胜最近去了伊尔库茨克忙着部署对俄军事防御,于是经常去杂货铺买东西泡妞的范统便落入了巴甫洛夫的视线,而乌希哈和波利娅纯粹是殃及池鱼。 赵新原本给范统等人安排了警卫班,可范胖子自作聪明的认为越是这样,自己反倒越危险。而且这厮最近一直在追求波利娅,觉得一天到晚带着个警卫班跟在后面实在不方便,于是便经常把警卫班扔在军营里,自己偷偷跑出来。 北海镇过于安宁的环境以及之前作战的一帆风顺,让范统缺少了在本时空对于自身安全的警惕。他觉得有了北海军强大的武力威慑,本地的沙俄只能乖乖做顺民;殊不知在表面的平静下,暗流正在汹涌翻腾。 正准备出发的巴甫洛夫和拉古京等人自以为堵住了密道,北海军就暂时拿他们没办法,可他们万万没有料到,北海军的侦察手段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当一支载着人的马队刚从“合裕安记”的仓库大院里出来向西疾驰,便被北海军的无人机锁定了。而负责操纵无人机的北海军这时才惊讶的发现,马背上被绑的不止是乌希哈,还有另外两个人。 在获悉躺在杂货铺门外棚里的尸体就是乌希哈的警卫后,身为代理城防司令的鲁寿山勃然大怒。眼下刘胜不在,乌希哈真要是出个好歹,自己是百死难赎。当得知绑匪的动向后,鲁寿山命令已经在界河桥头整装待发的骑马步兵连迅速追击。 看着上百人的马队越过界河木桥,顺着城外向西狂奔,买卖城城头的驻防八旗和闻讯赶来的吴司官一脸愕然。 “他们这,这是要动手了吗?”瑟瑟发抖的协领也不知是因为天冷还是害怕,牙床都在打颤。作为本地的驻防武将,北海军真要是攻城的话,他只能跟着殉城。真要是跑回库伦,松大人一定会砍了他。 城下呼啸而过的北海军个个身强体,都穿着厚厚的过膝棉袍,身后还背着锃光发亮的“连珠火枪”,对买卖城城头的驻防八旗根本不屑一顾。 身旁的吴司官眯着眼打量了一会儿,摇摇头道:“不像。若是要攻城,何必派马队呢。这像是在追什么人。” “追谁?”协领听了这话,心下顿时稍安,感觉也没那么冷了。 吴司官其实也很担心,可来自库伦和京城的消息命令让他务必坚守买卖城,每隔三日便要向库伦呈报北海军的动向。再说了,北海军要是想打买卖城早就打了,没必要拖到现在才动手。 “说不好。咱们离的这么近,早晚都会知道。被这伙人追上,恐怕是凶多吉少!” 巴甫洛夫和拉古京万万没想到,他们才跑出了五里,北海军的马队就已经跟了上来。当听到身后响起的密集马蹄声,拉古京回头一看,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身后的天空上,有一个黑色的“怪鸟”在一直跟着他们飞。 而另一匹马上,被绑的跟个粽子似的范统看到自己人追上来了,心中大喜,刚想大笑两声,便被呼啸的北风顶的差点喘不上气来。 从买卖城顺着两国分界线往西,是一望无际的荒野和原始森林。为了摆脱追兵,巴甫洛夫便朝北面的大片大片的松树林一指,众人会意,也顾不得会不会碰上老虎,很快就钻进了林子。 巴甫洛夫以为自己凭借着两个熟悉周边地形的清国人带路,或许可以摆脱追兵,可拉古京却不这么看。 头顶上那个“黑鸟”仍然在不依不饶的跟着他们,进入林子后不久,拉古京注意到空中又飞来一只“黑鸟”,而之前那只则向东飞走了。 “黑鸟”飞的也不高,拉古京估算高度也就二十多米,他要是有杆步枪,早就一枪把那“黑鸟”打掉了。可他们几人身上除了两杆短铳外就只有匕首,至于从范统和乌希哈那里缴获的连发手枪实在太过稀奇,他还想着带回去当战利品上交呢。 可问题是不管他们在林子里怎么转,如何掩埋积雪上留下的脚印,可身后的追兵一直死死跟着他们,而且越来越近。一个小时后,狗急跳墙的绑匪们被逼入了一处山坳内,身后已再无退路。 “对面的人听着,你们不许再靠近,否则我就杀死这一男两女!”看到一百多米外的树后隐隐绰绰的身影,巴甫洛夫躲在范统身后,气急败坏的大叫着。 等他喊了好几次,这才想起北海军很多人都不懂俄语,于是便让两个带路的清国人用中国话喊。果然,当“合裕安记”的伙计喊了两句之后,逐渐围上来的北海军才纷纷停下了脚步,隐藏在了树后面。 “把人都交出来!放下武器投降!否则你们全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树后的北海军终于有人说话了,一上来就气势汹汹,根本没有谈判的意图。 “让我们走,每隔十里放一个!你们只能派两个人跟着!” 带队的北海军连长差点被气乐了,心说不给你们点颜色瞧瞧,就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他随即通过手中的步话机下达了命令。 “砰!” 在枪响之前的一刹那,躲在石头后面的巴甫洛夫看到前面那名探着头汉话的清国汉子脑袋突然向后一仰,脖子都快弯曲成了九十度,随即重重向前扑倒在了石头上。 “上帝啊!他们开枪了!” 巴甫洛夫愕然的望着地面上飞溅的鲜血,恐惧的大叫着。他等他反应过来,这才觉得脸上站了什么东西,抬手一摸再一看,发现竟是一块被崩飞的骨头碎片。 此时一名哥萨克目露凶光,他一把抓过波利娅,手持匕首顶在对方的脖子上站起。他准备出言恐吓,谁知刚说了一个字,印面而来的子弹顿时将他打翻在地。只剩下瑟瑟发抖的波利娅一个人傻傻的站着,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波利娅!快躲到石头后面,到我这里来。” 听到范统的呼喊,波利娅这才回过神来,踉跄着扑到范统的身边,把头埋在了对方怀里。 “范,我害怕......” “不怕不怕,一会儿就没事了,我们的人都来了。” 拉古京这时才真正感到了害怕。外面的北海军最近的离他也有一百多米远,对方开枪时他根本没有听到熟悉的火石击锤声,也没有看到任何开枪后的白烟,简直就是杀人于无形。 虽说北海军武器威力惊人,可他们却仍不想放弃,作为这场绑架案的策划者和元凶,他们深知一旦投降,自己肯定没好果子吃。 眼下日已西斜,只要能熬到天黑,没准就能跑出去。 “几位,我们逃不出去了!投降吧!”开口说话的是仅剩的那名“合裕安记”的伙计,这位已经被吓得丢了魂。他想着自己顶多算是个小帮凶而已,就算是投降也罪不至死。至于田掌柜......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吧! 这场绑架的闹剧一直折腾到天黑,直到北海军这边亮起了无数的手电,拉古京等人这才在绝望中放弃了抵抗,出来投降。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三百九十一章 俘虏大营的旧相识 在得知乌希哈和范统平安无事后,鲁寿山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直到此时,他才通过电报分别向刘胜和赵新做了汇报。 刘胜在得知事情经过后暴跳如雷,叫嚣着要派兵包围买卖城,给晋商们一个教训。然而当赵新和他进行了一场没有外人在场的通话后,刘胜便不提这个事了。 赵新其实是从北海军整体的军事部署上考虑这个事的。他的态度很明确,谁犯的错找谁,别把不相干的人也牵连进去。抓田通和可以,咱们先礼后兵,派个人去买卖城交涉,让他们把人交出来。如果满清不交人,再动手也不迟。 要知道买卖城这里虽然都是晋商,可这些人并不是幕后的东家,他们都算打工的。相比于北海镇,旅蒙商人们因为长期从事西口贸易,对外蒙古的情况更了解。相较于外蒙各旗的盟长和札萨克,北海军首先要通过这些人来摸清外蒙的情况。 从对清的军事攻略来讲,赵新的计划是北海镇在解决完和沙俄的冲突后,先行出兵外蒙。其目的一是防止在满清军事虚弱、边防废弛的时候外蒙发生动乱;二就是堵住满清宗室北逃的路径。 北海镇对外蒙的攻略是一步大棋,其重要性远比关内重要。光凭单纯的军事手段根本解决不了,必须从政治经济上进行通盘考虑。 赵新这些日子想的最多的,便是在另一时空里,为什么同样重要的新疆和外蒙古,在清末为何会走向不同的道路? 要说统治,满清在某些方面对蒙古的统治制度无疑是成功的。 除了耳熟能详的满蒙联姻和推广喇嘛教外,自康熙三十年(1691年)的“多伦会盟”起,清廷在蒙古开始推行盟旗制度。也就是从那时起,喀尔喀蒙古(漠北蒙古)才正式成为了清帝国的一部分。 满清的盟旗制度与另一时空的民族地方自治制度有一定的相似性,都是一方面以承认国家领土主权统一和中央权威为基础,另一方面又以尊重和保障少数民族的集体政治权利为原则。 后人可以瞧不起满清这个那个,但盟旗制度的实行使蒙古诸部再也不能重新联合,化整为零,远比明帝国修长城防御蒙古人寇边更加有效。 简单的说,盟旗制度就是使原先以部落为单位自由放牧的蒙古人,被严格固定在以旗为单位的小块领地内,不能形成全民族统一的地方政权,也就不可能产生全民族共同的领袖。 与盟旗制度相辅相成的,就是清廷在蒙古推行的“票照制度”。不光是蒙古人进关需要票照,连各旗之间的人员互动也需要票照进行限制,杜绝了私下串联的可能。 好的说完了,再说坏的。 清廷在外蒙最大的问题就是驻军太少,绝大部分兵力都是摊牌给喀尔喀四部承担。与对内藩蒙古较为优厚的政策相比形成明显反差的是,清廷虽号称“施恩”于喀尔喀免除税赋,但名目繁多、负担沉重的兵役制度是四部臣民在经济上渐渐陷入困境。 强制性兵役和长年不断的物资征派导致喀尔喀部众的不满情绪逐渐增长,加大了离心倾向,与清廷渐行渐远,由此在巩固边防上埋下了巨大的隐患,为后来沙俄分裂提供了可乘之机。 视线回转到恰克图。 在绑架事件结束后的第二天上午,鲁寿山便按照赵新的命令,从团部挑选了一名军官来到了买卖城北门外。 “站住!再靠近一步就放箭了!” 北门的那不大的城楼上,一名清军张弓瞄准,另一名清军则大声叫着。 “我奉命而来,给你们吴大人送封信。” 城楼上兵丁一听是送信的,不敢怠慢,连忙让城楼下的兵丁去请协领大人。趁着等人的工夫,两个清兵就仔细的打量起了送信的军官。 以前北海军都是在一百多米外的恰克图城里,他们只能远远观望;这还是第一次离的这么近,看得这么真切。 只见此人头戴一个毛绒绒、两侧垂下护耳的厚棉帽子;身上穿的也不是袍子,而是分成了上下两件;手上戴着双黑色的手套,脚上穿的是一双黑色的皮靴,不过靴腰被遮盖在了裤腿里。 在城楼上清军的眼里,这身衣服真是说不出的怪异。两人心说这衣服帽子看着也挺厚实的,可干嘛非得染成绿了吧唧,上面还带着土黄色的斑斑点点呢? 肯定是染工太次,稍微一洗就掉色的缘故! 持弓的清兵松回了弓弦,停了两下又再度拉开,口中自顾自道:“哎,你说他们这布料是从哪进的次货?我看还没咱们身上的老棉布经穿呢!” 旁边持刀的清兵道:“可不是。我这衣服都下水十回八回了,可你看,一点色都没掉。常家的布料就是结实。” 说罢,他看着不远处的北海军军官,一脸不屑道:“你瞅瞅他们,好好的帽子,非得染成个绿色,这也太寒碜了!” “可不是,你看他帽子上那绒毛,居然也是绿的。这要换了我,打死也不穿这身衣服。” 两人在城楼上叽咕叽,不时还轻笑两句,而在不远处背着手来回溜达的于金水也听不懂蒙古话,不过他心知两人一准儿没憋好屁,肯定是在议论自己这身军装。 北海军的制式军服如果不看肩膀上的军衔,其实是很难分出军官和士兵的,毕竟都是一个样式的迷彩服。这玩意其实是赵新从另一时空找工厂订购的P棉防寒服(具体参照VKBO lv8棉服套装),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抵御零下四十度的极端严寒。 别说是清军了,即便是他当初入伍时刚看到发下来的军装,也是一脸的不情愿,跟其他河南老乡一样,曾表示过强烈不满。 你说这衣服绿了吧唧的也就罢了,可凭啥帽子也是绿的呢?这要是被家里人和街坊邻居知道,还不得笑话死。 面对来自新兵的群情汹涌,训练基地的教官们自有一套办法。他们只用了一个办法就化解了新兵的不理解,那就是捉迷藏。 你不是不喜欢绿色军帽吗?来,咱们这儿有治安警的黑帽,都戴上,进山转一圈就都明白了。 等到于金水顶着治安警的黑帽子被老兵按住了好几次,他这才从教官口中得知发给自己的绿色军帽叫“迷彩帽”,其目的是为了在山林作战时更好的隐藏自己。 再加上北海军从上到下,不管是王远方、刘胜还是吴思宇,甚至是赵新有时都顶着个绿色的迷彩棉帽到处转悠,士兵中的议论这才慢慢平息。 于金水在门外等了大约二十分钟,买卖城的驻防协领戴鹏(满语,大鹏)这才火急火燎的来到了城楼上。他冲着下面的于金水一抱拳,有些中气不足的问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于金水抬头一看,觉得这位清军武将有些面熟,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随即抬手敬了个北海军的军礼,大声道:“我姓于,叫于金水!奉我部鲁团长命令,向贵方进行交涉,这里有鲁团长的一封信,需要当面交给贵方理藩院的官员吴翼。” “放肆!吴大人的名讳也是随便叫的!实乃......” “啪!” 怒斥于金水的清军话还没说完,就觉一个火热的大巴掌糊在了脸上,把他后面的话给堵了回去。他捂着脸再一看,就看到了协领大人怒目圆睁的双眼。 “混账!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当本官是摆设?滚下去!” 教训完了手下,戴鹏这才露出些许歉意,对于金水道:“吴大人乃朝廷命官,这个,这个面见的话恐有不妥。阁下要是信得过本官,就由本官代转如何?” 于金水略一思索,觉得也只能如此了。于是他对戴鹏道:“可以,不过你要给我开个收条。” 戴鹏听了便拱了拱手,请于金水稍候,随即走下城楼去了最近的一家店铺。他叫来掌柜,让其写下了“乾隆五十三年某月某日某时,买卖城驻防官兵收恰克图递来书信一封,转交理藩院吴振羽大人。”的字样,之后又命人打开北门露出仅供一人进出的缝隙,自己便拿着收条走了出去。 于金水看过收条,从兜里取出信交给对方时,只见对面这人脸上突然露出一丝讨好的笑容,低声最自己道:“于班长,好久不见。” “咦?”于金水心中一愣,心说这人居然认识我? 戴鹏见于金水有些吃惊的看着自己,便又低声提醒道:“于班长,两年前富尔丹城外的俘虏大营......” 谷“哦!”于金水一拍脑袋,终于想起了这人是谁,有些惊喜道:“正蓝旗蒙古协领大鹏!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呃,是戴鹏。”戴鹏说话时身子背对着城门,是以城楼上的清军根本看不见他说话。他微微一点头轻声道:“小的这不是托人给运动到此地么,本想着这里油水大,可谁知......唉,一言难尽!” 于金水微笑道:“怎么?怕我们打过来?” 戴鹏道:“于班长,您也知道,在下不过是个小小的协领,军国大事轮不到我插嘴。不过求您念在之前的交情,真要动手的话还望提前知会一声,在下绝不敢与贵部为敌!” “那好。”于金水眼珠一转,拿起收条打开假装端详,口中道:“昨天的事你都看到了吧?” 戴鹏道:“在下只看到贵部大军申初时分向西去了,到了夜里又退回了界河以北,不知出了什么事。” 于金水冷笑道:“有些人不知死活,以为能凭着绑一个两个人,以图报复和邀功。” 戴鹏吓了一跳,连忙道:“这,这从何说起?” 于金水道:“咱们是旧相识,也不瞒你。合裕安记的掌柜田通和勾结罗刹军官和奸商,意图绑架我北海军家属......” “什么?!田通和?”戴鹏嘴巴张的大大的,心说还真有不知死的人啊。他连忙抱拳微躬道:“于大人放心,我一定查明情况,跟吴大人禀明,予以严惩。” “不,我今天来就是让你们把田通和叫出来。” “这,这如何使得?” “使得,当然使得。”于金水冲戴鹏一拱手,随即转身往回走,口中道:“你回去跟那个吴翼好好商量一下吧。午时一过要是不交出来,我们就要进城直接抓人了。” “啊!” 半个时辰后,买卖城理藩院衙署内。 “啪!”的一声,吴翼一巴掌将信拍在桌案上,气得浑身颤抖,怒道:“真是好贼子!竟敢如此蛮横无理!” 戴鹏一拱手道:“吴大人,光生气也不是事儿啊。对面说了,午时一过再不交人,就要派兵进来抓人了!” “放屁!”吴翼指着戴鹏怒道:“他们有枪,你手里的火枪难道是烧火棍不成?” 戴鹏心说您还真说对了,那特么还真是烧火棍。以前吓唬吓唬罗刹还行,可对上北海军,就算是再有十倍的人马也是无济于事。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便对吴翼道:“吴大人,下官曾跟随福大帅在富尔丹城与赵逆的叛军激战数日,他们那火器实在太猛,瞬息之间可连发七八枚铳子,而且打的极远,咱们这点儿人和火器实在是敌不过啊!” 吴翼此时也没了办法,他垂头丧气的坐在桌案后,絮絮叨叨的跟戴鹏开始抱怨起来。 要是就这么乖乖的把人交出去,一旦让库伦办事大臣松筠知道了,自己绝没好果子吃。为了恰克图司官的这个位子,他可是向和珅足足贿赂了十五万两银子。真要是为了这件事丢了乌纱帽,那可真是赔到姥姥家去了! 可问题是要按照以往边境事务的交涉办法来处理的话,别说等理藩院行文了,黄花菜都凉了。 根据清俄双方在雍正朝早期签署的《布连斯奇界约》和《恰克图界约》中的规定,遇到这种事吴翼要先呈文库伦办事大臣松筠,松筠再向京城理藩院禀报;等理藩院奏请乾隆批准后再行文库伦办事大臣,由其致书俄方的西伯利亚总督。 况且即便是中国人犯了罪,也断然没有交与俄方的道理,都是直接于拿获地方即行正法。 听完了吴翼的抱怨,戴鹏道:“吴大人,这要还是以前,别说那个田通和了,光是信中所提及的巴甫洛夫和拉古京等人,也属无文而持械越境,直接处以绞刑都不冤!” 他话锋一转,叹了口气,颇为无奈的继续道:“可眼下不是这么个事啊!对面可不是罗刹兵了,那赵逆的人我看可比罗刹还凶。若是真要让他们冲进城来抓人,等消息传到库伦,你我可就人头不保了!” 吴翼听出戴鹏话里有话,于是探身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戴鹏四下看了看,吴翼会意,示意手下差役退下。等人都走光了,戴鹏这才凑过来低声道:“依卑职浅见,不如这般办理......” 吴翼听完,拈须沉思了片刻,这才颔首同意。 午时刚到,位于北门大街西侧第三座院子内“合裕安记”走进来一个穿着衙役服饰的男子。店伙计一看,正是理藩院司官吴大人的亲随。那人走进院子,面色和蔼的对一名迎上来的店伙计问道:“小水,你们掌柜的呢?” “回吴爷,我们田掌柜在后面堂屋算账呢。小的这就请掌柜的出来。” 买卖城不大,城内军民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所以都十分熟稔。 “嗯,老爷派我来请田掌柜到衙署一叙,说有要事相商。” “吴爷您请稍坐,我这就去请掌柜的。” “快去快去。” 买卖城内的各家铺子都是前店后堂的庭院格局,大体都差不多。不管走进哪一个门,都会见到欧亚和璧的陈设。前庭里摆设简单,但很整洁,收拾得像过节似的。而前庭后面的房间则相当讲究,有的还安装着欧式的壁炉。 伙计小水走到后堂的正房外咳嗽了一声,只听屋内噼啪作响的打算盘声骤然停顿,接着便有人道:“什么事?” “掌柜的,理藩院的吴老爷派人来请您过府,说有要事商量。” “让他稍坐,我这就过去。”话音刚落,算盘声便再次响起。 堂屋内,靠墙四周都是宽大的板床,上面铺着厚厚的毡子和毛毯,墙上挂着一面俄国来的镜子,还有几幅来自欧洲的水彩画作为装饰。 在东侧靠墙的一张板床上,一名三十出头的中年男子正盘膝坐在炕桌前,面前是厚厚的一摞账目。 只见这人左手不停的拨弄算盘珠子,右手持笔在账册上写个不停,竟然是一心二用,片刻都不带停顿。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工夫,等他差不多将一页的都写完,左手那边的计算也有了结果,两厢一对照,竟然分文不差。 此人,正是北海军明令捉拿交人的“合裕安记”掌柜田通和。 田通和有条不紊的收好了账册和笔墨,这才穿好鞋,戴上帽子,套上件海獭皮的马褂,缓步走到了前庭。 吴翼派来的亲随早已等的不耐烦,不过看见田通和,还是一脸笑意道:“田掌柜可真忙啊,请随我走一趟吧。” 田通和微笑着抱拳行了个礼,连说对不住,之后走到一名老伙计身边,从腰上接下一串钥匙,说道:“老黄,这是后面堂屋装账册柜子里的钥匙,你收好。额要是没回来,就交给额大哥。” “掌柜的,您这是?”老黄微微一怔,心说怎么把这玩意给我保管呢? 他正要再问,就听那官差不耐烦的道:“田掌柜,有什么事回来再说也不晚,吴大人都等急了!” () 。 第三百九十二章 各有佳人 田通和很精明。 昨天城外那么大的动静,他其实一直在关注。夜里北海军的马队大张旗鼓的通过城外回到界河以北时,他就知道事情不妙。 他不是没有想过逃跑,可是能去哪呢?十冬腊月的天气,田通和也只能往库伦跑。可真要是因为逃跑而导致买卖城被攻陷,自己掉脑袋不说,甚至还要连累大哥田通宙和东主常家。 果不其然,当他跟着吴翼的亲随进了衙署,马上就有兵丁围了上来,将他捆了个五花大绑。之后身穿官服的吴翼和协领戴鹏走了出来,斥责田通和贼胆包天,勾结罗刹擅启边衅,现为朝廷的安危和全城军民计,要将其锁那交由北海军处置。 田通和听完这番道貌岸然的言辞,一言不发,心说就凭你们这群蠢货也能替国家戍边?真是辜负圣恩!可惜自己一番远大志向就此付水东流,罢了罢了! 成功拿获田通和后,戴鹏便命手下亲兵去了城外,向界河那边射了封书信过去,告知北海军交接人犯的地点。 下午未初时分,于金水带着一个班的北海军,押着沙俄商人巴甫洛夫来到了城外五里树林边的约定地点。北海军这边谁也没见过田通和,所以要带巴甫洛夫过来指认。 经鼻青脸肿的巴甫洛夫确认无误后,于金水满意的和戴鹏做了交接。按照鲁寿山的命令,于金水还送了十张海獭皮和几大包火柴给对方,这可把戴鹏唬了一大跳。 要不要呢?戴鹏纠结了好一会儿,决定还是收下。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他决定回去后跟吴翼见面分一半儿,有事大家一起扛;而且即便是自己留下的这份,他也不打算要,准备全部换了钱发给手下。 大家一起下水,自己才能安全。这话还是当初在俘虏营的时候,跟自己同一个地窨子、来自京营的恩大人教的。 买卖城对面的那座四四方方的俄国城田通和曾经去过多次,而北面的镇子却是从未来过。然而当他被带入恰克图镇东侧的北海军兵营时,入眼的一幕让他终生难忘。 刺骨寒风里,军营操场中央一杆红旗高高飘扬。除了兵营门口岗亭里的哨兵,操场上再无他人,不过一阵阵整齐划一的朗读声却从不远处的一座座营房里里传了出来。 “......孟子曰:“吾善养吾浩然之气。”彼气有七,吾气有一,以一敌七,吾何患焉!况浩然者,乃天地之正气也......” “......夫地形者,兵之助也。料敌制胜,计险厄远近......” “正气歌?孙子兵法?这是兵营?!” 听到耳畔传来的读书声,田通和眼睛一下都瞪圆了,下巴差点掉地上被马蹄子踩烂。虽然心里存疑,可之前进来时门口挂着的木牌上已经写明,这里就是北海军的驻地所在。 身为一个秀才,他自问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最南边到过武夷山,最东去过天津,西边到过乌里雅苏台,可还从没见过朝廷组织官兵读书的;就算是纵观史书,也从没见过只言片语。 这么冷的天气里,朝廷的官兵一般都在干嘛?除了当值的,其他人要么喝酒赌钱,要么缩在被窝里蒙头大睡。读书?别开玩笑了,祖坟上长那根草了么! 再者,古人早都说过,所谓“凡将欲严,凡士欲愚。”士兵要是都不愚了,战场上谁还拼死卖命啊。 一旁的于金水看到田通和张着嘴,一脸愕然的表情,心中不觉好笑。想当初在北海镇的时候,那位小学校的校长汪先生第一次见到战士们读书写字,那下巴能砸地上一坑! 想到这里,于金水心中不免有些骄傲。他当初下船到北海镇的时候还是个大字不识的流民,眼下也是个能识八百字的中尉参谋了!就算是不当兵,北海镇的各个工坊也会抢着要,更被说去民政当干部了。 呸呸!想什么呢?!老子才不走呢,老子要跟着赵大人打天下,当将军! 打住了纷乱的思绪,于金水跳下马,指着巴甫洛夫与田通和两人对手下士兵道:“先把他们关到禁闭室去,分开关押!” 在完成和鲁寿山的汇报后,于金水便马上开始了审讯。田通和此时没了旁的念想,知道狡辩也是无用,便打算照实交待。 可到了审讯室之后,他又碰上一件觉得十分诡异的事。 负责审讯的于金水先是让人脱了田通和的袍子,上面就剩下一件白色的单衣。一个戴着红色袖标的北海军士兵先是用两根黑色的带子绑在他胸口和腹部,和椅子绑在了一起。 接着又往他左臂上绑了一个捆扎很紧的蓝色“布带”;说是“布袋”,是因为田通和也分辨不出那东西是用什么材质做的。 最后,那士兵又往田通和的左手食指和无名指上又缠了两根黑色的布袋。 田通和注意到,所有绑在自己身上的这些“布袋”,都连着一根长长的黑色细绳,一直通到了于金水面前桌子上的一个扁方盒子上。而从那个扁方盒子上还伸出一根细黑绳,似乎是连到了桌子上的一个十分古怪的黑色扁匣子上。那匣子约莫一尺见方的样子,非金非玉,底部还有一盏小灯亮着。 北边的赵逆叛匪会邪术,能夜观百里,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这消息早就传的江南塞外尽人皆知。田通和这时才想起那传闻,心中恐惧更甚。 要是按照在满清那边的见闻,像他这样的进了衙门先得来顿板子,然后才能问案。可这也不打也不骂,上来绑一堆稀奇古怪的带子是要做甚? 于是他面带惊恐的在椅子上拼命扭动,尖声叫道:“这是什么?!你们要对我使邪法不成?” 身旁那个带着袖标的北海军士兵厉声呵斥道:“老实点!坐好不许动,两手放在扶手上!” 此时于金水缓缓开口道:“田通和,放老实点,这东西要不了你的命!可你要是不老实,我们有上百种办法让你开口!只不过到时能不能活着出去就不好说了。” 说罢,他从面前桌子的抽屉里取出一支黑色的短棒向田通和示意,田通和就见那短棒的顶部露出两支灰白色钉子尖般的物件。正在云里雾里之际,突然,他看到两根钉子尖中间亮起一道亮白色的弧形闪电,噼啪声随即响起。 田通和大惊,心想这还真是邪术,这要是挨上一下,搞不好就要灰飞烟灭。他连忙点着脑袋告饶道:“别!我说,我都说!” 此刻在军营另一边的一间军官营房里,穿着一身明显大了一号的军装的波利娅,正用纱布沾着红花油,给范统擦拭着脑门上的大包。 范胖子眼下就跟个重病号似的,全然没了昨天夜里暴揍巴甫洛夫和拉古京的气势,他靠在床头看着面前的金发妹子,心里这叫一个美。 “真好看~~” “范,你在说什么?” “啊?没有,我说你真漂亮!” 波利娅羞涩的一笑,问道:“头还疼吗?” 范统摇了摇头,此刻他心里有些惆怅,因为语言的隔阂,他很难向对方表达更多的心绪。不过他知道,波利娅是个好姑娘。昨天在山坳中被捆绑的时候,金发妹子有好几次挡在他身前,阻止拉古京和手下伤害她。 想到这里,范统用深情的目光望着对面的波利娅,用他那半生不熟的俄语说道:“谢谢你,波利娅。” 波利娅笑了,笑得那么甜蜜,她突然伸出双臂,抱住范胖子的脑袋,在额头上亲了一口。随后转身用拨动琴弦一般好听的声音轻轻道:“好好休息,我走了。” 范统此刻已是目瞪口呆,心中狂跳不止,痴愣愣的看着一抹金发消失在门后。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一攥拳头,一边挥舞,同时兴奋的大声“嗨”了一下。 不过范统没有看到的是,不久之后,出了军营走在回家路上的波利娅那脸上红晕还未散去,快乐的像是一只燕子。 然而当她路过一处民宅门前时,发现院子里两个中年俄罗斯妇女看向自己的目光竟然带着些许厌恶,波利娅似乎明白了什么,眉宇间不由露出了一丝忧伤。 进入十一月后,整个北海镇的气氛变得欢天喜地,居民区内各处都是张灯结彩。不管是老住户还是今年新来的,家家户户都想准备一份能表达自己心意的贺礼。 没别的,再过十几天,赵新就要和沈家大小姐成亲了! 中午休息时分,在北海镇小学校的那间校长办公室里,校长老尤正在跟副校长汪中谈事。 “尤校长,汪某有一事相问。” “老汪,有话直说,不必这么客气。” “汪某知道您和赵王都是来自同一个地方,然汪某实在不解的是,赵王成亲这么大的事,他二位高堂为何不能出席呢?” “呃......”老尤心说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叫他怎么说?老尤心说这要是自己的儿子,老子肯定把他揍死完事。 他尴尬的一笑,对汪中道:“太远,实在是太远过不来。” 汪中诧异道:“北海镇有乘风破浪,日行数百里的大铁船,听说最远可行万里。即便是离得远,也能提前接一趟吧?” 老尤心一横,进入胡编乱造模式,于是解释道:“南半球风浪又高又急,当初我们过来时就差点昏死醒不过来。赵新,哦不,赵王的父母年纪大了,真要是半路上出个好歹,那他罪过可就大了。” “哦,如此说来,倒也是。” 汪中正要再问如今北海镇打下了这么大的地盘,那老赵王和王妃也不能总跟儿子天各一方的时候,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敲了几下。 老尤如蒙大赦,连忙大声道:“请进!” 屋门轻启,一个头上挽着漆黑油光的盘发,不施粉黛而颜如朝霞映雪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把淡蓝色的油纸伞,上面沾着些许雪花。她一看汪中也在,连忙道:“原来是汪先生,贞仪失礼了。” 说罢转身就要走,老尤连忙起身叫住,满脸笑容道:“没事没事,我和汪校长在闲聊。德卿啊,有事找我?是不是有什么题要我帮忙?” 汪中知道王贞仪拜在老尤门下,钻研术数一道。对于王贞仪,汪中还是十分赞赏的。这女孩不说相貌出众,单是那份自尊自爱的性格就让他很是赞许。要不是老尤捷足先登,汪中也想收这么个学生。 “尤校长,既然令徒有事,那我们就改日再叙。” 老尤一听巴不得呢,连忙道:“好的好的!改天聊。” 等汪中一出去,原本略显拘谨的王贞仪这才长舒一口气。这汪中一天到晚都板着个脸,有时训起人来,说话那叫一个狠,学校里除了老尤几乎没有不怕他的。 哦,好像那个家伙也不怕,有时自己还能看到两人在汪中的办公室里激烈辩论。真不知道那家伙一天到晚怎么那么闲? 王贞仪在北海镇跟着老尤已经学了差不多块一年,眼下已经学到了高中数学阶段,其进度很让老尤欣慰。 这姑娘极为聪明,又十分刻苦,现在已经学到了对数函数和立体几何。这要是再学两年,到了高等数学,老尤觉得自己就有些吃力了。问题是人家还会射箭,还能吟诗作画,在这些方面老尤是拍马也赶不上的。 王贞仪从随身带着的素色手袋里拿出习题簿,递给老尤,说是请教之前做的几道题目。老尤戴上花镜,先是看了她做题的过程,然后再看答案,之后又逐一分析讲解了半天。 等王贞仪差不多听明白了,再一看墙上的挂钟,都已经下午四点了。王贞仪一看时候不早了,连忙跟老尤行礼道谢,收好了东西,离开了小学校。 其实以王贞仪的能力来说,在北海镇小学无论是当个国学老师还是数学老师都是绰绰有余,可王姑娘偏偏喜欢钻研题海。而从老尤来说,他希望自己能在本时空培养出个顶尖的数学人才,这样才不枉来一回。 都说要对历史有一颗敬畏之心,这在老尤身上表现的更加明显。无论是汪中还是王贞仪,老尤始终都是以对待前辈的心态和他们相处,一向都是客客气气;即便是身为徒弟的王贞仪,他也从来没说过一句重话。 作为一个数学爱好者,老尤知道正是因为这些在历史上赫赫留名、颇有建树的学者,中国的古代文明才会群星闪耀。 王贞仪出了老尤的办公室,外面的雪比她中午出来时愈发的大了。平常她下午要么在学校的图书馆做题看书,要么就在家看书。一般到了下午五点半的时候,她这才会拿着食盒走出家门,去大食堂打一个半人份的晚餐,之后就到医院去找父亲王锡琛。等父女二人一起吃过饭,等到八点,她才会和父亲一起回家。 虽然眼下时间还早,还可以回家看几页书打发时间,可王贞仪突然觉得心中烦乱,没了看书的兴致。她打着油伞顺着石板街巷一路南行,二十多分钟后,便来到了海岸边。 空中雪花纷飞,天地间一片雪白,而未结冰的大海此时也变得平静无波,缓缓的击打着岸边的浅滩。 因为夏天的时候将船只停泊的港口搬到了西南面的鲸鱼湾,北海镇南面那座最早的临时码头就逐渐废弃不用,仅剩的一座木制栈桥到了明年开春也会被拆除。 不过让王贞仪感觉可惜的是,西拉河东岸那高耸的烟囱实在有些煞风景,于是她闭上了眼,听着四周雪花的扑簌声,觉得真是万籁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王贞仪觉得有些冷了,正打算转身回去,只听身后突然冒出一个让她说恨不是恨,说讨厌也不是讨厌的声音。 “姑娘,天太冷了,海边太危险。要不咱回去吧?” 王贞仪酝酿了一下表情,做出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的样子,回首嗔怒道:“要你管!再靠近我,我就拿弹弓打你!” “喵~~” “扑哧~”那人怀里的一声猫叫,再加上从那人胸口处钻出的一个胖胖的猫头,终于破坏了王贞仪好不容易酝酿的表情。她一边捂着嘴乐,盈盈的抬起头,打量着对面的那个人。 此时的这段海滩上只有他们两人。 一个是举着把淡蓝色的油伞, 身穿红色氅衣的俏丽女人;一个是身穿黑衣,顶着满头风雪,胸口露出个胖猫头的高大男子。 王贞仪看到他满头雪花,微微蹙眉,移步上前,踮起脚擎着伞柄的末端,试图为对方遮挡雪花。可是突然一阵海风吹来,忽的拂走了那柄纸伞。 两人于是就这么立在雪中,四目相望,雪花落在两人的眉睫上,这让原本昏暗的视线霎时雪亮,天地间一片清扬。 看着对面一身红衣,傲然独立的女子,赵新突然想起了另一时空里王贞仪写过的一首《菩萨蛮》,后半段写道:“香魂愁断绝,鹃叫泉台月。玉貌冠三吴,风流晓梦孤。” 或许因为自己的出现,这位“玉貌冠三吴”的女子,应该再也不会“容华芳岁尽”了吧? 想到这里,赵新突然觉得一阵愧疚涌了心头。他让人把这个多才却短命的女子绑架到北海镇,可自己却跟人家从无交待。 跟王贞仪说以后做个情人吧?赵新觉得人家肯定会拿着弹弓打的自己满头包! 刚才他从办公室和阿妙出来时候,就看到了那个远去的倩影似乎像王贞仪,于是他先是打发阿妙回去,自己却鬼使神差的抱着多福大王跟了上来。至于为什么要抱多福,赵新也不知道,也许万一对方问“你怎么也来这儿”的时候,自己好编个理由。 比如带猫出来上厕所......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九十三章 召唤鲁缅采夫 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多才的王贞仪是孤独的,也是无奈的。在世俗的洪流中,她就像一叶扁舟一般,渺小而脆弱。 在“男尊女卑”观念根深蒂固的时代,虽然她曾写下六十四卷的著作,以表明自己的才学。但是无论如何,王贞仪注定不会被主流文化圈子所接受。 这年月的官宦小姐流行的是起诗社、吟诗作画,其目的是为了让自己嫁得更好、更体面。而一心研究数学和天文、不想嫁人的王贞仪,又怎么会被接纳呢? 赵新的目光变得愈发的柔和,他突然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伸出左臂,轻轻搂住了王贞仪的腰。 王贞仪一怔,眉宇间露出一丝既嗔又恼的神色,可不知怎么的,自己却没有挣脱对面这个男人的怀抱。 “我......” “别说话。” 说罢,王贞仪在赵新的怀抱中转过身去,看向远处的大海。两人就这么一言不发的站了好一会儿,直到身上堆满雪花,天色渐暗。 事实上赵新只要在北海镇,他的行踪就一定会被人注视。于是当他被手下找到,并回到办公室后不久,沈璇便知道了海滩上的那一幕。 表面上的不动声色并不代表沈璇不在意,当夜她辗转反侧,差不多快到天明才渐渐入睡。等第二天见到赵新时,沈璇一句都没问,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第二天上午,赵新收到了恰克图那里发来的电报。鲁寿山在电报里详细说明了对田通和、巴甫洛夫、拉古京的审讯结果,并解释乌希哈遭到绑架纯粹是殃及池鱼。另外他在电报里还特意提到了“测谎仪”的使用效果非常好。 赵新将田通和的审讯记录来回看了好几遍,他发现此人的性格极为自负;一般这种人要么是很聪明,要么就是眼高于顶、自以为是。 榆次常家是什么样的人,赵新也向沈敬丹问过。沈敬丹以前对晋商并不是很了解,不过自从负责北海镇的贸易部门后,渐渐掌握了一些北方商团的情况。 目前在恰克图从事对俄贸易的几家山西商号中,经营历史最长、规模最大的,便是榆次车辋镇的常家。上一代的家主叫常万达,此人主要是靠经营茶叶才成了巨商,前几年还参加过乾隆的“千叟宴”。现任家主是常万达的大儿子常怀玗,据说此人精于握算持筹,非常有谈判技巧。而且为人深藏若虚,有端木之风。 常家能派田通和这么一个自负的家伙在恰克图当掌柜,显然不太像是后者,这个田通和看来是有些本事。既然是以贩茶起家,那么其触角必定会遍及內外藩蒙古各地,否则单凭中俄贸易这两年早完蛋了。 眼下北海镇对外蒙各部的情报上还是一头雾水,光凭从另一时空查资料纯粹是累死赵新一个人。想到这一点后,赵新便让鲁寿山安排人和那位田掌柜好好谈谈,多获取一些蒙古各部的经济和民生情况。同时如果此人真有本事,看看能不能收为己用。 几天之后,也就是1788年公历11月26日,在北海军攻陷了伊尔库茨克近两个月后,正在进行第六次俄土战争,负责指挥乌克兰集团军的彼得·亚历山德罗维奇·鲁缅采夫元帅奉女皇叶卡捷琳娜二世的命令,风尘仆仆的回到了圣彼得堡,参加一场由女皇主持的军事会议。 话说所谓的第六次“俄土战争”,实际是俄奥联盟与在普鲁士撮合下的土瑞联盟之间的战争。本年度年大部分的作战行动都是由波将金指挥的奥恰科夫要塞攻防战,而鲁缅采夫的任务主要是从宾杰拉方向掩护波将金的叶卡捷琳娜军团左翼。 原本在7月份的时候,鲁缅采夫已经率领部队渡过了德涅斯特河,进入摩尔多瓦境内,向普鲁特河下游进军,企图寻找奥斯曼军主力决战。不过由于沙俄帝国与盟友奥地利之间相互利用大于合作,因此便缺乏密切的战略协同,陆地战果并不大。 就在鲁缅采夫已经和奥地利方面达成协议,承诺在对土战争结束后合伙对付奥地利,以延长双方盟约之际,女皇信使带来的消息让鲁缅采夫大为震动。 负责指挥对清帝国作战的东线方面军统帅苏沃洛夫战败被俘,而且是惨败! 鲁缅采夫按照女皇的命令,和雷普宁做了交接,便急忙赶了回来。而当他见到女皇时,对方那苍老的面容让元帅深深吃了一惊。 年近六旬的叶卡捷琳娜二世已经不能像从前那样抽出时间事事关照周全——既享受和新欢马莫诺夫的恋爱乐趣,又能处理好每一件国家大事。 跟许多人想象中头戴皇冠的样子不同,女皇头戴的是一顶很普通的家常包发帽,发帽映衬着她那布满皱纹的圆脸,使她看上去像一个和善的老修女,或是市民家庭中德高望重的老祖母。 尽管有各种人所共知的弱点,但她毕竟善于识别和器重有才干能办事的人。她重用鲁缅采夫、苏沃洛夫、赫拉波维茨基等人就是明证。但最近的那场的恋爱,表明年逾花甲的女皇已经陷入虚幻妄想之中。她竟然以前所未有的天真幼稚之心,相信一个年龄比她小三十多岁的人会对她怀有真挚的爱情。 “亚历山德罗维奇,路上还顺利吗?” “没什么特别的,陛下。”鲁缅采夫弯腰行礼,随即探身向前亲吻了叶卡捷琳娜二世的手背。 “先生们,让我们谈一下打败苏沃洛夫的那支军队吧。” 女皇的话音刚落,史普林格尔将军起身,向在座的军事委员会成员叙述了从“断手总督”伊凡雅克比口中得来的消息。 当听到那支军队在8月底用了两天时间就打败了苏沃洛夫,一个月后就攻陷了伊尔库茨克,鲁缅采夫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愕然道:“这怎么可能?!难道他们长了翅膀飞过去的吗?” 他先是在文件夹内翻到雅克萨城布防图的那页,看着上面的星型堡垒,心想要是自己带兵,想两天攻破这样一座堡垒,没有三百门大炮根本不可能。 再说了,从雅克萨到伊尔库茨克上千俄里,一个月就到了?敌人一定是派出了一股部队,绕过了雅克萨向尼布楚进攻,趁着后方兵力空虚发起偷袭。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的通。 史普林格尔将军道:“由于天气的原因,我们派往东西伯利亚的侦察人员还没有发回消息。相信再有十天,我们就能够得到确切的情报。” 鲁缅采夫问道:“雅克比伯爵的伤势如何?” 女皇的秘书赫拉波维奇道:“伯爵的右手确确实实被砍掉了,不过目前恢复的还不错,已经没有大碍。” 话说当时伊凡雅克比被赵新的卫士尹兵卫砍掉一只手后,随行的北海军军医便对他进行了治疗。为了防止对方伤口发炎最终引发败血症,死在回圣彼得堡的半道儿上,就对其注射了洪涛开发的大蒜素。 一连七八针下去,已经绝望的总督发现自己的伤口竟然恢复的还不错,不过就是身上蒜味儿实在大了点,连打个哈欠都能喷出一股蒜臭。 此时女皇向鲁缅采夫问道:“亚历山德罗维奇,对于这支奇怪的军队,你有什么看法?” 鲁缅采夫突然接收了这么多令他有些难以置信的讯息,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什么,他需要回去好好研究一下这些情报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不过他十分看好苏沃洛夫,觉得只有此人才能继承他的军事思想,并将其发扬光大。于是他起身道:“陛下,我想首先还是通过谈判途径解决为好,毕竟目前西伯利亚的天气对兵力调动十分不利,要让我们的部队跨过冰天雪地肯定难以为继的,后勤上的困难也非常大,所有的大炮、弹药和炸药都需要从乌拉尔山以西运过去。至于说敌人的部队......” 鲁缅采夫起身在墙上挂着的地图前端详了片刻,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身上,只听他缓缓道:“仅以目前的情报来做推测的话,这是一支极为擅长野战和攻坚的部队。如果雅克萨真是在两天内就陷落的,那么我判断他们的兵力至少接近十万人,配备数百门大炮才行。而支撑一支这样的部队,其后勤力量也得有三十万人才行。” 史普林格尔将军点头道:“我也是这么判断的。现在看来,我们当初对于这支与清国皇帝为敌的军队情报太少。” 鲁缅采夫道:“现在仅凭雅克比伯爵带回的情报还不足以判断对方实力,毕竟伯爵他不是一位军人。所以我认为谈判团应该尽早启程,等见到苏沃洛夫时,一切就都真相大白了。在此基础上,我们才能制订相应的军事部署。” 到了叶卡捷琳娜二世晚期,沙俄帝国的总兵力多达五十万人,军费占了国家开支的一半。这次在黑龙江流域的作战虽然损失惨重,可对整个帝国而言,其实谈不上伤筋动骨。苏沃洛夫战败的消息传回来后,不管是枢密院还是陆军院,很多人的判断是输在了火炮和骑兵数量不足上。 然而要派出谈判使团的话,应该派谁去呢?贝斯勃洛柯显然不合适,作为外交委员会的负责人,他还要负责在欧洲方面的工作。 众人等了片刻,就看到女皇将目光落在了母金伯爵的身上。母金伯爵一看连忙起身道:“陛下,我愿意带队前往伊尔库茨克,不过我有一个要求,希望您能允许皇家科学院的米勒作为使团随员。” 一个六品文官而已,女皇欣然允许。 半天没说话的首相贝斯勃洛柯这时道:“陛下,我觉得我们现在应该派人联系清国的理藩院,和他们解释发生在阿穆尔河的事其实是一场误会。” 母金伯爵道:“阁下,我认为无须解释。只要我们能消灭了那股清国叛军,阿穆尔河仍旧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贝斯勃洛柯道:“眼下我们连恰克图都没了,每年关税的损失至少上百万卢布。万一我们打不赢那支军队,总要有个解决的出路吧?” 母金伯爵起身大声道:“这不可能!” “不!这很有可能。”叶卡捷琳娜二世发话了。黑龙江作战的失利实在是出乎她的预料,预感又一次失灵了。深感世事无常的老太太明白,所有的成功和荣誉都是不确定的。 女皇都这么说了,母金伯爵也不敢再反对。不过考虑到目前清俄沟通的两个主要边境城市都失陷了,再想联系南面的清帝国,就只能通过东西伯利亚西部城市克拉斯诺亚尔斯克向南抵达外蒙古的三音诺颜部,从那里跟清国方面取得联系。 贝斯勃洛柯突然道:“陛下,请恕我冒犯,最好是您能写一封给清帝国皇帝的信。” “理由呢?” 贝斯勃洛柯解释道:“既然那支打败我们的军队也是清朝皇帝的敌人,是否双方可以在这件事上展开合作呢?” “我要再考虑一下。” 女皇觉得会议开的差不多了,于是最后道:“上帝保佑,谁的一生中不会遭遇几次重大转折呢?最伟大的人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那位已故的普鲁士国王不也是在遭受重大失败后才成为了一名伟大的君主吗......先生们,我们南征北战,胜利无数,不是光凭着对敌人予以蔑视就能取胜,而是要审时度势,既要灵活多变,还要一往无前。” 在座的沙俄君臣们并不知道,这场发生在东西伯利亚的战争激流正将他们卷往何处。 自彼得一世起,沙俄人在尝到了第一次对外战争的胜利后,就一发不可收拾的陷入了对战争的狂热。即便是曾经提倡对外和平的叶卡捷琳娜二世,也随着普鲁士的拉拢,为了吞并波兰,继而也走上了一条暴力扩张的道路。 当一个君主不再考虑自己统治的方式方法,也不再去考虑所谓的公平和谨慎,贪得无厌和不计后果便成了讨好君主的主流。 阿穆尔河虽然战败了,东西伯利亚虽然丢了,不过此时的叶卡捷琳娜二世依然坚信自己能越过一切障碍和一切不可能。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九十四章 婚礼(一) 田通和的突然失踪在买卖城引发了不小的震荡,为了安抚各家商号的情绪,吴翼和戴鹏两人在第二天便召集各家商号掌柜,说明了此次事情经过,晓以利害。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外乎就是田通和勾结罗刹,得罪了北海军,自己作死,大家可不能学他。 众商人听了都信誓旦旦的做了保证,紧跟吴大人的步伐,让我们追狗就绝不撵鸡。另外为了买卖城的前途,大家都保证绝不会向库伦那边打小报告,一切以吴大人的解释为标准答案。 虽然表面上做了附和,可“美公玉记”的掌柜田通宙的内心却是无比煎熬。田通和是他亲弟弟啊!真要是被对面给杀了,田通宙都不知道如何跟家里交代。 不成!一定得想个办法跟对面联系上,哪怕是花重金赎人也认了。然而身为掌柜,若因私事调动柜上的钱是大忌,所以田通宙只能一边派出伙计南下张家口,向总柜禀报,同时又打起了那条已经被堵死的密道的主意。 且不提田通宙这边如何运作,北海镇那边,赵新和沈璇的婚期到了。 1788年12月2号,也就是乾隆五十三年腊月二十一,黄历上说这一天诸事皆宜。 为了今天的这场婚礼,北海镇各路人马一齐出动,除了不能停火的发电厂、钢铁厂和焦炭厂,其他工坊全部放假一天。 为了搞明白礼节上的问题,除了请汪中作为婚礼顾问外,还特意从宁古塔的流放犯里找了几个犯事的清宫老太监帮忙。 话说在宁古塔被流放的太监中除了极个别涉及宫闱秘事外,其他大部分都是因为违反了清廷的《宫殿监处分则例》才遭到流放。有不堪打骂虐待,受不了牛马之苦,逃跑多次被抓回来的;有贪酒误事的;甚至还有因为吃不饱,偷偷在圆明园里钓鱼虾的。 根据询问得来的情况,紫禁城内目前的太监机构共有127处,太监总人数不到三千人,远没有前明时代上万人的庞大规模。 与明代许多大太监上可操控君王,下可随意欺压诛戮大臣的情形迥然不同的是,清代太监多属于名副其实的奴才。皇帝对太监的严格管理,切断了其在政治方面交往联系的渠道,从而使他们无法展开手脚耍弄政治手腕。 自从北海军打下宁古塔后,这些人看到不管是民政还是北海军的大官都对他们平等相待时,一个个都是嚎啕大哭,感激涕零。要不是因为当初活不下去,谁愿意干这营生。 北海镇上层对这些人的处置是平等对待,安排一些力所能及的事给他们;比如去北海商社当伙计。但是因为身体上的残疾,这些人内心极度自卑,能像春来那样进入民政体系成为办事员的几乎是凤毛麟角。 因为清承明制,所以当民政的人找到一些老太监,询问宫廷婚礼的细节并请他们帮忙时,几个老太监无不是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兴高采烈的过来帮忙。 在他们看来,原本已经回乡无望、只能成为塞外孤魂野鬼的他们,只有紧跟北海镇打回关内,自己寄放在京城刀子匠那里的“宝贝”才能取回,以后随棺而葬,投胎后才能重新做回男人 当天一大清早,赵新和沈璇要各自行醮戒礼。 早上5点时候,赵新就被阿四的儿子贵生给叫醒了。因为要做醮戒,所以就不能吃早饭。洗漱过后,被叫来帮忙的春来便开始帮赵新穿皮弁服。这玩意怎么穿是有一定之规的,要是没有春来帮忙,事先没做过排练的赵新一准儿得丢人现眼。 首先是要穿素纱制作的中单,其形制是交领大袖,分成上下两件,腰部以下用十二块纱拼幅而成,领、袖和衣襟都是用红纱缘边,领子上织有十一个黻纹(“亚”形纹)。 穿好了中单就不能乱动了,得让人帮着穿外面的那套皮弁服。这衣服其实是延续了唐制,上衣采用了深红色的交领右衽大袖衣,不管是领口、袖口还是下摆都是深红色缘边儿;下裳则是由前后两部分组成的深红色“大裙子”似的式样。前后身自上而下打有数条襞积(衣服上的竖纹褶皱),用赤色的窄腰将前后两部分连接到一起;两侧上端还有用于穿系的丝绦带子。 等穿好后,腰上还要系一个皮革带,然后外面再罩一个大带。大带是红里白面,分束腰和垂带两部分,束腰部分用纽扣系住,缀着假结与假耳。腰、结、耳用红色缘边,垂带用绿色缘边。大带结上系有素色丝带。 接着就要在裳的后面和左右两侧挂绶带。明代的绶带采用宋制,皇帝要用六色丝绦编制,余者用四色。穿法是腰后挂大绶,左右两侧各挂三条小绶。 大绶要分三组编结并悬挂龙纹玉环三枚。小绶则是要在绶带的外面挂玉佩。这个玉佩可不是一两块白玉那么简单,而是丁零当啷一大串,各有各的叫法,比如什么金钩、瑀、珩、琚、玉花、玉滴、璜、冲牙及玉珠等等。 最后腰上还要挂一个红色的蔽膝,用于遮盖大腿到膝部的位置,与上衣的下摆齐平。为了保证蔽膝垂直不乱跑,上面还得缀一对儿玉钩压着。 等好不容易穿戴停当,再一看表已经早上7点多了。好么!溜溜一个多小时过去了。 赵新站了这么久腰都酸了,他刚想说坐椅子上歇会,门口的卫兵来报,说汪中来了。 “请汪先生进来。” 等汪中一进屋,好家伙!这位居然穿着全套明代文官的皮弁服,迈着四方步走了进来,就跟台上唱戏的出场似的,让赵新是目瞪口呆。 “汪先生,您这身是从哪弄来的?之前怎么没听您说过啊?” 已经留了半年多头发,头顶上结着一顶发髻的汪中一看赵新的打扮,鼻子顿时一酸,一行热泪已经洒在了胸前。 一百五十年了,故国衣裳终得一见! 他一撩袍子,噗通冲赵新跪了下来,俯身道:“臣汪容甫参见赵王。” 赵新顿时哭笑不得,这位还玩真的了。经历了这么一次,赵新已经打定主意,以后除非节日庆典,打死也不穿这身衣服了,忒累! 他俯身将汪中扶起,笑道:“汪先生,您这玩的是哪出啊?今天是我结婚,咱们北海镇可没皇帝。” 汪中接过贵生递来的毛巾擦了擦眼泪,解释道:“我懂。不过礼不可废,某今日身为醮戒礼赞受,焉能穿满清衣衫?” 赵新打量着汪中胸前的补子样式,问道:“您这是几品的补子啊?” “从四品云雁补子。”汪中觉得自己身为北海镇小学校的副校长,怎么也能跟国子监副祭酒水平相当了。 “啧啧。”赵新心说今儿个我大喜的日子,您怎么高兴怎么来,就算是弄个正一品的仙鹤补子也是冇问题。 两人正要再说,今天负责接待客人的利吉和志乃急匆匆来报,陈青松、于德利、王远方、邓飞、赵亮、丁国峰、洪涛、张波、曹鹏、吴安全等一大帮人都到了。 等一群人呼啦啦进了后院的正房,众人一看赵新的打扮,顿时七嘴八舌的议论了起来。 “我去,都是纱做的。我说赵总,这天气你冷不冷啊?” “站好了,让我看看,好家伙,你这挂了多少块玉啊?是和田玉不?” “大伙儿都有了啊!给赵总请安~~”在丁国峰的怂恿下,一群穿着西服革履的家伙开始假模假式的胡噜着两下袖子,学着清宫戏打了个千,作势欲跪。 赵新看着眼前这帮家伙的德性,笑嘻嘻道:“跪啊,你们敢跪我就敢说众卿平身!拖出去每人五十大板伺候!哈哈哈哈~~” “呸!”在场的穿越众们异口同声的笑着啐了一句。 一帮大老爷们儿闹哄哄折腾了一会儿,赵新身上挂着的玉佩都乱扭在了一起,一旁的春来连忙又过来帮着一个个弄好,折腾的满头大汗。 陈青松和于德利啧啧称赞着赵新的穿着,说道:“这才叫正儿八经的的汉服,什么长袍马褂,忒难看!” 赵新道:“就为了穿戴这一身,从6点开始穿,溜溜一个多小时。一想到还得穿这身折腾到晚上,我头都大了!仅此一回!” 旁边的邓飞笑道:“一回?头些天是谁跟那个王姑娘跑海边儿约会去了?我听说最后都冻成俩冰棍了。” 丁国峰也跟着道:“就是!再者说了,后面还有个小阿妙等着呢。” “你们这群坏人,大喜日子就乱传谣,我是那种随便的人吗?” “是啊是啊,赵总不是随便的人,随便起来简直就不是人~~” 坐在一旁笑吟吟的汪中一看说的越发不像话,连忙起身劝阻道:“诸位先生,时辰差不多了,我等该去明堂行醮戒之礼了。” 众人再一看表,已经都,连连赞同,说时间不早了,忙完了还得去大食堂那边喝酒呢。 等春来帮着赵新戴好通天冠,系好带子,又带上装着玉圭的玉圭袋,赵新这才在汪中的提示下,慢悠悠的走出屋子,穿过前院来到了大门前。然而等院门被两个身穿军礼服的警卫打开,刚走到门口的赵新等人,顿时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 按照之前制订好的措施,从赵新这座新宅子的外面,一直到北海镇明堂的道路两侧,每隔一米便站着一名身穿军礼服,挂着绶带的北海军士兵。 刚才王远方他们来的时候外面还只有礼仪兵,谁承想才过了半个多小时,道路两侧已经站满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这些人里不光是有北海镇本地的居民,还有不少从富尔丹城和伯力赶回来贺喜的人。 多亏了北海镇长年不懈的民众基层教育,这些人看到赵新出来时,都只是深深鞠躬行了一礼。只有少数今年新来的人看到衣冠严整的赵王殿时,才慌乱的跪倒磕头,不过很快就被身旁的人给提溜了起来。 从赵新的新宅子到明堂的距离并不远,不过为了保持身上衣冠的严整,民政这边还是安排了马车,也就是之前造出的那几辆用于礼宾接待的、外观漆的乌黑发亮、车门上带有北海军军徽的四轮马车。 十分钟后,由四匹高头大马拉动的马车慢悠悠的来到明堂外大门前时,一众观礼嘉宾已经在门口等候。 话说赵王殿成亲,这时候不来巴结什么时候巴结呢? 于是岛国以仙台藩为首的陆奥联盟、长州藩,甚至连幕府都派了贺使过来。在场的岛国人士们都身穿礼服,头戴舟形乌帽子。民间方面,北海商社的两位大股东胜山传三和村田次郎右卫门也带着几个手下和一大堆贺礼来了。 此外,李朝上次来的使团就一直没走。那位蔡济恭摇身一变,又转为庆贺赵王殿大婚的贺使。 虾夷地的阿伊努人也来了。他们是跟着北海商社的船一起到的,赵新下马车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已经胖的不像话的阿伊努国王图卡和他的手下海狗。 除此之外,从外东北各地--主要是来自黑龙江和乌苏里江中下游的各部边民首领也来了,各姓的姓长、各乡的葛珊达乌压压的站了一大片。至于从苦叶岛赶来的费雅喀人头领眉尔古阿那来的就更早了, 这位头人不光自己来了,还带着老婆孩子以及森巴库尔等两个手下。他们是九月下旬的时候跟着张波一起来的,要在北海镇呆到明年开春才会走。 当赵新走下马车,李朝使团的人一眼就看到他那身皮弁服。看到赵新一身的穿戴完全符合《大明会典》中亲王的仪制,身为南人党领袖的蔡济恭激动的眼含热泪,带领使团众人伏地叩首,涕泪横流,泣不成声道:“臣,朝鲜国使臣蔡济恭,恭迎大明赵王!” 此言一出,完蛋了!在场的数百人当即下跪,躬身伏地道:“吾等~~恭迎大明赵王!” 赵新一看,心里顿时叫了句MMP!这特么李朝的人,真会拍马屁。他暗暗叹了一口气,高声道:“众位请起!今日本人迎亲,请诸位在明堂外观礼。” “谢赵王!”由于没有事前组织,所以在场众人回应时乱七八糟,什么语言都有。 到了这个地步,赵新再也不想跟这些人多做纠缠,于是示意了一下汪中,这才缓步朝着明堂走去。 就在他走明堂大院的门口之时,早已等候在院子里的老尤连忙举手示意,负责播放雅乐的那位穿越众也按下了播放键。 一记低沉的鼓声从明堂两侧的四个大音箱内响起,紧接着五声八音共同迭奏,玉振金声融为一体,中和韶乐的《宣平之章》开始奏响......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九十五章 婚礼(二) 站在自家院子里的王锡琛听到从西北方向传来的鼓乐之声,不禁点了点头以示赞赏。这声音听上去中正平和,堂堂大方,真不愧为“金声玉振”,做过满清低等官员的他还从没听过。 不过一想到自己的女儿,王锡琛实在有些头疼。 王贞仪今天一大早就提着书袋去了小学校的图书馆,而深知女儿性格的王锡琛其实早就明白了女儿的心事。别看他成天在医院里钻研医术,可风言风语多多少少也传进了他的耳朵。 来了北海镇这么些日子,王锡琛明白,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谁能包容王贞仪,给予理解和支持,并给她一个能尽情钻研天文历法和算术方面的环境的话,也只有赵新了。 只有在北海镇这个不讲男尊女卑,不以纲常礼法压制女人的环境,自己的女儿才能过的无忧无虑。 不说别的,当初在广州偶遇,赵新给王贞仪写的那几张演算稿,女儿视若珍宝。当她偶尔拿出来翻看时,脸上总会露出女儿家的那种羞涩和微笑。 想及此处,王锡琛不由长长叹了口气,恨不相逢未嫁时啊! 与此同时,在北海镇广场西侧的沈家大院二进内,作为今天主角之一的沈璇也开始了醮戒礼。只不过她先要拜的并不是沈敬丹夫妇。 沈敬丹全家几乎就是一夜没睡,不光是他们,其他沈氏宗亲也都跟打了鸡血似的。话说为了防止乾隆那个小心眼报复,沈敬丹的直系三族一百多号人在年初的时候就全都搬来了北海镇。而眼下沈璇终于要嫁给赵新,这些人心中的大石头总算终于落地。 在他们看来,自己舍家抛业的北上数千里总算没白来。以后跟赵王做了亲家,沈家要不发达那简直是痴人说笑! 此刻在沈家那座新落成的祠堂里,“东台一柱楼”案中被清廷钦定斩立决的沈氏数十口人的牌位已经被安放其中,黑压压的灵牌层层叠叠的摆满了整面墙,看上去让人极为阴森压抑,与祠堂外面披红挂绿的沈家院落却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香案上,各类祭品早已摆放完毕,一个蒲团已经被放在那里。正对着蒲团的,就是沈璇的亲生父母的灵位。 身穿燕居冠服的沈璇在阿妙的搀扶下,由沈敬丹和妻子的陪同,缓步走进祠堂,在蒲团上盈盈跪倒,准备向先人行礼、奠酒、读祝告文。 原本搀扶的事安排给了沈璇的妹妹阿玉,可昨天阿玉看到满屋的灵位后感到十分害怕,说什么也不敢进去。于是沈璇便让阿妙陪她进去,沈家顾忌她和赵新的关系,因此也没人敢出言反对。 此刻的沈璇头戴六龙三凤冠燕居冠,内穿圆领鞠衣、外罩明黄色大衫,外面又披了两条绣着龙纹、点缀以珍珠的霞帔。这副庄重的打扮再配上沈璇那秀丽绝伦的容貌,别说是门外的其他人了,就连被请来负责唱礼的那位老太监也都看呆了。 他自幼进宫,到流放前在紫禁城呆了至少四十年,皇后贵妃和姿色出众的妃子着实见了不少,甚至连那位香妃也见过。可要说到人间绝色,那些娘娘们跟这位一比,差的可不止一星半点儿。 一旁侍立的小阿妙今天打扮的也是明艳动人。原本的丱发被梳成了叠髻,上穿一件用素色为底、绣着淡淡金线的缎面对襟披风,下穿米白色的织金云锦马面裙,手腕上戴着沈璇送她的一只羊脂玉镯,耳垂上还挂着一对儿翡翠滴水耳坠。 此时祠堂院子外站立的沈家亲眷连大气都不敢出,听着老太监抑扬顿挫的开始唱礼。 “兴~~” “跪~~” “拜~~” 而当沈敬丹代替沈璇的父亲开始诵读祝告文时,沈璇想到自己这些年东躲西藏、颠沛流离,家中数十口仅剩自己一人,早已是泣不成声,一大早好不容易才化好的妆都哭花了。 礼毕之后,沈璇在阿妙和阿玉的搀扶下回了自己的闺房。趁着这个空档儿,她即是要补妆,也得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否则这一天再想吃东西就得等到夜里去了! 等沈璇那边吃过饭,便可以进行下一项了。沈敬丹和妻子先是来到正堂,坐在当中的太师椅上等候。接着沈璇便由事先经过演练、充当执事的沈家亲眷搀扶到正堂,分别向沈敬丹夫妻拜了四拜。 沈敬丹夫妻此时脸上虽然带着微笑,可却是眼眶通红,感慨万千。对于沈敬丹而言,十年了,他总算对总角之交的沈璇生父有了个交待! 回想当初为了保住东台沈家唯一的后人,沈敬丹这些年一直过的胆战心惊。为了躲避汪敬陇的纠缠,他又带着沈璇东渡长崎。要不是遇到赵新,真不知道这个可怜的孩子会有什么样的遭遇。 担任执事的沈家女眷一看沈敬丹沉思不语,连忙向沈夫人使眼色提醒。沈夫人连忙轻咳了两下,沈敬丹这才回过神来。便按照之前背好的告诫语道:“尔为王妃,当夙夜勤慎,孝敬毋违。” 沈夫人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哽咽道:“尔父有训,尔当敬承。” 沈璇此时眼泪又掉了下来,咬着嘴唇强忍着不能哭出声。沈夫人一看,也顾不上什么礼了,微微探身道:“阿全,大喜的日子,应该高兴啊。” 听了养母的话,跪着的沈璇这才回道:“诺。唯恐弗堪,不敢忘命。” 按照醮戒礼的规矩,这会儿就应该起身,然后向沈家的其他尊长行礼。可沈璇还是执拗的又给沈敬丹夫妻分别叩首,这才起身回房换衣服,等待迎亲。 沈家这边的醮戒算是顺利完成了,可在明堂那边,从曲子一开始响起,来自李朝的蔡济恭顿时就毛了。 洋洋自得的一群穿越众们还不知道,他们在古人面前闹出了怎样的笑话。事实上得亏今天来的观礼人群里没有那么多的饱学之士,否则一定会引发轩然大波。 然而作为赞受官的汪中却是明白的,他看着台阶下李朝使团的动静,心头雪亮,不过自己脸上还得不动声色,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以刘墉为代表的的儒家群体鄙视的没错,北海镇的高层就是一群披着汉人外衣,但却没有文化的蛮夷! 什么叫中和韶乐?说白了就是涉及“国之大事”的正式场合才能用,属于皇帝专用! 只有用于朝贺、登极仪、册立、上尊号、上徽号、颁诏仪、皇帝纳后仪、皇太子纳妃仪、进实录、册皇后仪、册皇太子等仪式上才会演奏中和韶乐。 根据朱元璋时期就制定的《大明集礼》,亲王婚礼应该用的是仪仗大乐,而非中和韶乐。所谓的“仪仗大乐”分为前部乐和后部乐,前部是由打击乐器和吹奏乐器组成的鼓吹乐形式,后部为“大乐”形式。其所用的“大乐”乐器与丹陛大乐中使用的乐器相同,但因等级导致数量不同而已。 比如皇帝与皇太子前部“鼓吹”乐器有金、金龙画角,亲王仪仗无金,画角无金龙装饰,亲王的仪仗乐器中要加入锣;而在后部的“大乐”乐器上,皇帝与皇太子所用种类一致,亲王所用的数量稍有不同。 虽然不知道仪仗大乐怎么演奏,可蔡济恭为官多年,参加的典礼不计其数,人家会听啊!蔡济恭心说你们不懂怎么不来问我们呢?吾国大王所遵循的是妥妥的大明亲王仪轨啊! 好吧,估计就算赵王暂居亲王之位,冲这势头以后早晚都要做皇帝好了。而且今天还有外藩来贺,所以即便是在仪制上有所僭越,也还能容忍。 也多亏北海镇没有安排“文武八佾”现场跳舞,否则就真成了“八佾舞于庭,是可忍,孰不可忍”,蔡济恭一定会当场跳出来指摘。 至于那些各部边民和阿伊努人么,此时一个个或是眉飞色舞、或是蔫傻痴呆。这也不怪人家,活了这么多年,谁听过见过这场景啊!就算是以前去北京讨个旗人女子当老婆的霍集珲们也根本无缘得见。 这些人心想赵王可真是太给面子了!回家之后可有的吹了。 而来自岛国的三波人马大都是武士出身,明清雅乐这种事物个别人只在书上见过,还从没听过。京都朝廷庆典上演奏的雅乐跟这完全不是一个调调儿。想想也是,那位穷的就剩十万石了,哪能养得起如此庞大的乐工队伍。 走在石川村文和柴田觉藏身后的胜山传三和村田次郎右兵卫都是一脸满足,脸上都笑成了菊花状,心说真是不虚此行啊! 等到赵新叩拜完出来,人都要走了,蔡济恭这才搞清楚明堂里供奉的居然是“天地”二字,而非朱明王室的牌位,气得他跺足叹道:“这,这完全不合于礼嘛!” 他身后的儒生孔孝源也叹道:“不拜大明历代皇帝,却搞个天地二字,真是闻所未闻!” 在蔡济恭等人看来,赵新不拜朱明祖宗,那就是不孝。礼制胡来,不遵孝道,还谈什么仁义法统?鞑虏好歹还披着一张儒学道统的外衣,而北海镇竟连这层外衣都不要。这可是一个比满清鞑虏让人更加琢磨不透的政权! 也就是从这时起,蔡济恭对赵新自称“朱明赵王之后”的说法引发了深深怀疑。不仅如此,他对李朝今后如何与这样一个强大的多民族势力相处,同样更加忧虑。 再来说说法国人。探险队里的一名画师用木炭条全程描绘了醮戒礼的场面,钢木混合结构的明堂被此人画的气势恢宏,直到赵新出来走上甬道,画师还在不停的观察着他腰上的绶带和玉饰,以便能一丝不漏的展现在画面里。 那位拉彼鲁兹伯爵心想自己的探险日记里又多了一个能让他大书特书的传奇经历。原来赛里斯人不光是科学技术远远领先欧洲,其贵族王侯的婚礼仪式竟然如此复杂而庄重。相比之下,欧洲贵族在教堂里的搞得那套结婚典礼实在是乏善可陈。 不过今天来观礼的人心中最大的疑问是,乐曲的声音即明亮又清楚,可怎么就没看见乐队呢?那些人都藏哪去了? 还没到中午,北海镇大食堂便火力全开,七八名一直炒大锅菜的扬州和南京厨子总算有了用武之地。他们从半个月前就开始准备,带着三百多打杂帮厨的人,到今天才算亮出了十八般武艺。 冬季的北海镇除了缺青菜,各种肉类和海鲜干货一样不缺。即便是不足的青菜部分,“赵某人”也专程跑了两趟另一时空,全部补齐。 按照级别不同,北海镇本地居民吃的都是以苏州八大碗为主,经过改良的流水席,包括了万三蹄、三味圆、烧大虾、红烧海参、红烧肉、红烧大马哈鱼、面筋塞肉、红烧鳗鱼等菜肴,再配以白酒、糕饼和三样点心。 而穿越众和来自各地的观礼团吃的就高档多了,今天宴席采用了时下扬州盛行的“小满汉席”。除了鲍鱼烩珍珠菜、淡菜虾子汤、鱼翅螃蟹羹、蘑菇煨鸡轱轳磓、鱼肚煨火腿、鲨鱼皮鸡汁羹等淮扬菜外,此外还有适合外东北边民口味的鸽臛、猪杂什、羊杂什、燎毛猪羊肉、白煮猪羊肉、白蒸小猪子小羊子鸡鸭鹅、蒸鹿尾、野鸡片汤、风猪片子、风羊片子、兔脯、奶房签一品级汤饭、白面饽饽卷等。大碟小碟一共五十道热菜、三十道凉菜,简直目不暇接。 如此丰盛的席面让来参加酒宴的各家观礼团是目瞪口呆,口水恨不得流成一条河直奔大海。 这么多的人大食堂根本坐不下,建筑队的人提前十几天就在外面的街道上搭了好大一片钢架棚,等婚礼结束再拆,一点不耽误通行。 虽说天气寒冷,把菜端到外面没一会儿油花就凝上了,可一众老百姓还是吃的兴高采烈,满嘴流油。即便是如今日子好过了,可古代的多灾多难使农民们依然保持着勤俭的生活习惯;他们平日里哪舍得吃这样一桌席面。眼下赵新请客,那还不甩开了腮帮子狂搓! 外面闹闹哄哄的都快翻了天,而回到自家新宅子的赵新这会儿全没了刚才衣冠肃穆的样子。 温暖的屋子里,这厮就穿着一件中单,披着自己的黑色大衣,一边儿叼着烟,一边捶着发酸的腰。此时门帘一晃,志乃带着大厨胡富贵走了进来,胡大厨的手上还捧着一个大坛子。 甫一进门,胡大厨将坛子放在桌上,笑呵呵的对赵新道:“大人,佛跳墙好了,要不要趁热先来一碗?” “好啊好啊~~” 等到胡大厨将坛子的泥封打开,一股极为复杂的香气霎时就飘了出来,除了胡大厨,其他在场诸人都禁不住吞咽着口水。 谁知胡大厨刚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进大盆里,还没等摆盘,门外呼啦又进来几个,正是邓飞、丁国峰等一帮闻着味儿的吃货。 邓飞耸耸鼻子,赞道:“好香啊!” “好啊!居然敢一个人偷偷吃独食!幸亏我还没去吃酒席。”丁国峰哈哈笑着,伸手取了桌案上的碗筷,直奔着最大的那只吉品鲍就要下手。 赵新一看独享没戏了,急忙大声道:“春来,赶紧先给我盛一碗!” (本章完) 第三百九十六章 婚礼(三) 吃了两口东西,赵新又该动身了。古人结婚,上午得把新娘子接回来,等黄昏再举行仪式。 随着汪中的赞唱,重新穿上皮弁服的赵新再度登上了四轮马车。在一队骑马礼仪兵的开道下,马车缓缓启动,前往沈家迎亲。 先于赵新车队出发的,是邓飞、王远方和刘思婷,前两位算是迎亲的正副使,一应说辞早就背的滚瓜烂熟。身穿明代女官服饰的刘思婷是赞礼,她是要带着发册礼和催妆礼进后宅的。 沈敬丹夫妻跟赵新说的很明白,之前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咱们一是时间仓促,二是不懂皇家礼仪,这才让你赵王钻了个大空子。如今到了亲迎,仪仗可以按你们的要求来,可该有的发册礼和催妆礼可一样都不能少。 按照明制,发册礼上的礼品可不是随处可见的“大白菜”,有钱都未必买的到,这特么得找专业人士订做才成!不说别的,光是那顶“九龙四凤冠”和三套翟衣,满清那边是没人敢做的。 好在除了一帮穿越众,其他人谁也没见过明制的凤冠。最后还是靠着刘大主任,从某宝上买了件八九不离十的高仿。回到十八世纪后,又去铸币厂找了几个前首饰工匠,对比着定陵出土的那件“九龙九凤冠”的照片,用珍珠金银宝石替换了那些假的,之后又用真翠羽替换了假翠羽,这才算混了过去。 而所谓的翟衣,其实是中国古代女子的最高礼服,因其衣上绣有翟鸟花纹而得名。(翟,音同狄,长尾野鸡。) 那为什么是三套呢?根据《周礼》所载,王后要有六服--袆衣、揄狄、阙狄、鞠衣、襢衣、褖衣。其中的最高等级的袆衣、揄翟、阙翟合称“三翟”。衣料都是用蚕丝织成的锦或罗,皆以素纱为里。 这三件里袆衣最重要,既是祭服,也是朝服和册封、婚礼的吉服。其边饰上有龙纹,而另外两种翟衣边饰是凤凰;从颜色上说,袆衣玄、揄狄青、阙狄赤。历史上明亡之后,朝鲜王国的王妃们继续使用翟鸟纹礼服,直到二十世纪初日本入侵。 翟衣这玩意到了清代也没人见过实物,即便是前清宫老太监也是一样。刘思婷从另一时空某博物馆购买的高端仿制品,是根据北宋南薰殿旧藏《历代帝后像》中的宋仁宗皇后像的图片资料仿制出来的。 除了以上两样,像什么描金云凤沉香色木匣、采结四串、抹金銀香圆宝盖四副、金事件、玉事件等杂七杂八的一大堆都是汪中开的单子,射阳湖那边的人去金陵、苏州和扬州订购的。 没办法,十八世纪银子贵价值高,可另一时空银子就成了“大白菜”,价值一落千丈。 亲迎礼极为繁琐,不过再麻烦也没有后世那样一群女人堵着门不给足红包不让进的情况。然而赵新心说倒是不用给红包呢,可备的礼物可比红包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家那边知道赵新已经出门后,一大家子便来到院门外,面南而立等候。等王远方他们到了,沈敬丹便跟着三人进到正厅,香案已经摆好。 作为主婚者的沈敬丹依足礼制规矩四拜平身后,刘思婷便带着发册礼和那枚玉谷圭去了后堂。后堂那里也设有香案,等沈璇换好了全套袆衣,由两个沈家女眷扶着出了闺房,在香案前跪拜。刘思婷按照汪中教她的那套说辞,将玉谷圭授给了沈璇。 之后撤掉香案,沈璇坐在一个盖着黄缎子的太师椅上,沈家的女眷们在院子里站好,在前老太监的唱礼声中,冲着沈璇做了四拜。 至此“发册”这个环节就算是完成了。 等赵新的车队磨磨蹭蹭,慢而又慢的到了后,由汪中和老尤引着直接去了中堂。沈敬丹夫妻跟在后面,利吉则捧着一只被捆了翅膀和脚的活雁跟在了最后。 话说后世接新娘子,新郎得捧束花;可在古代,必须得捧只大雁才行。这叫“贽见礼”,自秦汉以降就成了古代迎亲礼中的必备之物。在古代的嫁娶六礼之中,除了“纳征”之外,其余五礼都要以雁为贽,因此也被称作“奠雁”之礼。 为了防冻,那只大雁之前被裹在一个夹着棉花的红缎面套子里,一路上利吉也不敢太用劲儿抱,生怕给捂死了。就为了凑这份礼,八月份大雁还没南迁的时候就抓了好几只,一直被人小心伺候着,就为了等这一天。要是不提前准备的话,等一过白露,大雁就得飞到广东、福建过冬去了。 到了中堂,沈敬丹夫妻站到堂中,一左一右,东西相向,就等沈璇出来行礼了。 过了大约十分钟左右,赵新终于看见了已经十几天没见的沈璇。当那张为了今天才全部绽放的绝美容颜一出来,赵新一下就看呆了。 《说文》上说,“璇”者,美玉也。又有一种花称为“璇花”,其色如白玉;古人说“琼树留宸瞩,璇花入睿词。” 尽管之前两人早已有过耳鬓厮磨,可今日的沈璇终于彻底释放了所有的芳华,那张桃颊樱唇、眉黛青颦的绝美面容美得让人心颤、让人无法把持,盈盈秋水,顾盼生辉。一身华丽的翟衣凤冠喜庆庄重,身形微转之间,绶带上的玉饰叮当作响。 沈敬丹夫妻一看赵新的神情和女儿的样子,脸上都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而走在沈璇身后的刘思婷也是面带得色,看着赵新心说我为了你老婆今天这一身折腾了大半年,说什么也得好好谢谢我才行。 发奖金,必须的! 后面站着的春来等沈璇走到沈夫人下位站定,这才从匣子里取了用锦帛写就的婚书放在香案上。赵新和沈璇按照汪中的指引,行了八拜礼。 到了这步,沈家这边的仪式就算是完成了。要是按照明制,沈璇得坐轿子,赵新得先去门外等着掀轿帘。 算了吧,已经够折腾的了,马车足以! 等大队人马再度拉着好几车礼物回到了赵新的新宅子,安顿停当后,赵新让其他人等先去到前院休息,只有利吉和几个警卫留了下来。 由刘思婷陪着,坐在屋内的沈璇也不敢乱动,生怕把翟衣上的饰物弄乱了。按礼制,一会儿应该去祠堂参拜赵家的列祖列宗,之后才是合卺礼。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屋门一响,赵新推开门走了进来。 “阿全,跟我来。” 沈璇听了,缓缓起身,环佩叮当的走到门口时,发现刘思婷居然坐着没动,只有阿妙跟着自己。她觉得诧异,正想开口,就见刘思婷冲她笑笑,说道:“去吧。这事我就不掺和了。” 赵新的新宅院是座三进的大院子,形制是按照四合院修的,不过就是没有四合院的那些雕梁画栋。正要是在北海镇这种地方盖座四合院,大冬天绝对得冻的人嗷嗷叫。 出了屋门,沈璇就见五个警卫手持短枪站在院里,神色警惕,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出事了?”沈璇望向赵新,却见对方神色如常,面带微笑,这才心中稍安。可她完全搞不懂大喜的日子为什么要动枪。 三人顺着房檐下的回廊走到后院门口时,沈璇又见利吉带着四个持枪警卫守在那里,神情同之前那五人一样。赵新走到门口也不说话,目视利吉,见对方点了点头,这才回首示意沈璇跟上来。 沈璇愈发的糊涂了,他这是要干嘛?难道后院里放着什么宝贝不成?谁知自己刚走进大门,阿妙竟然没跟上来,在院门外就停住了。沈璇感觉情况不对,正要叫阿妙过来,就见利吉走到门口,伸手把后院门给关上了。 “哎?”沈璇顿时一愣,再也顾不得什么仪态,拉着赵新的袖子问道:“出什么事了?” “跟我来。”赵新微笑着摇头,握着沈璇的手穿过院子走到正房门前,还没等他推门,屋门唰的一下就开了。这下可把沈璇吓了一大跳,她完全想不到后院屋里居然有人! “臭小子,坐的我和你爸腰都酸了,真真儿是娶了媳妇忘了娘!”说话的,是一位几近花甲的老年妇女。沈璇只见此人一头乌黑的齐肩卷发,皮肤白皙,身上穿着一件大红缎面的棉袄,看上去十分的和蔼,眉眼之间竟跟赵新有八九分相似。 老太太一眼看到了赵新身后的沈璇,顿时满脸笑意,一把推开赵新,上前握着沈璇的小手,用极为温和的语气说道:“哎哟~~你就是阿全?总算见到真人了!这小模样可比照片儿里漂亮多了。穿这一身冷不冷啊?忙了一上午饿不饿啊?我跟你说......” “哎呀,就你话多!大冷天让他们俩先进来。”沈璇寻着话音再一看,只见老年妇女身后走来一位岁数差不多的老年男子。此人身材高大,长着一张方脸,线条硬朗。身上也穿着一件大红缎面的棉袄,头上留着和赵新差不多的寸许短发。 这是......沈璇脑子里嗡嗡乱响,心里犹如一头小鹿乱撞,慌的不得了。她刚才好像听到老年妇女说什么“爸”和“娘”,难道是?! 想到这里,她惊讶的转头望向赵新,只见对方一脸歉意,有些尴尬的对自己道:“阿全,见见我爸妈吧。” 沈璇顿时就懵了,她只觉两腿发软,身子一歪,差点瘫倒在地...... 前院里,从早上忙到现在的王远方、老尤和邓飞等人正坐在一起喝茶小憩,汪中因为从早上忙到现在太累,去了厢房休息,以便养精蓄锐犒赏肚皮。 门口人影一晃,刚换好衣服的刘思婷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自顾自的倒了杯茶喝上了。 邓飞道:“他们俩去见了?” 刘思婷杏眼一翻,眼道:“人生大事,马虎不得。要是以后我儿子敢瞒着我,非得掐死他不可。” 老尤笑道:“小刘,儿大不由娘,管不住的。” 丁国峰道:“那你说赵总这会把老人接来,还走不走了?” 邓飞抬叹了口气道:“我看悬。现在咱们的盘子越来越大,他买的东西太多了,想不被人注意都难。”说罢,他起身走到窗前打量了一会屋外,转头对众人沉声道:“那两条军舰到现在他都不敢带回来,还不是怕被人盯上。” 老尤道:“你们几个都怎么想的?以后有什么打算?” 丁国峰道:“我是无所谓,以后学赵总,把爹妈接过来,盖套大HOUSE,空气清新又环保。” 邓飞道:“真要是被人盯上了,咱们这些人一个都跑不了!还得早做打算。刘思婷,你怎么看?跟你家小洪商量过没有?” 刘思婷犹豫道:“商量倒是商量过。我们打算等孩子生下来,把该打的疫苗都打了再说。” 众人这时将目光转向老尤,老尤摆了摆手笑道:“我老喽,跟你们比不了。干几年给小孙子挣点奶粉钱就行。” 丁国峰笑道:“尤老师,您这可不是挣奶粉钱,天天喝燕窝都够了。哈哈哈~” “臭小子!”老尤也哈哈笑了起来。过了片刻,他突然朝一直不说话的王远方问道:“小王,听说那个曹鹏也进了军队?” 王远方点点头道:“嗯。刚进集训队两个礼拜,跟其他轮训的军官一起训练呢。” “怎么样?” 王远方摇摇头道:“挼的厉害,慢慢来吧。昨天听吴安全说电厂那边还有几个也想进部队。” “切~~”丁国峰道:“是个人就觉得自己能当个将军,哪儿特么那么容易啊!五年了,有时我睡不着,回头想想这一路,真是够悬的。但凡走错一点儿,咱们都得夹着尾巴从头再来。” 刘思婷道:“我听洪涛说赵新头这些年经常看书道半夜才睡,他也真够能折腾的。之前听说他用六百人就敢跟一万沙俄打,胆儿也够肥的!” 邓飞道:“他那也是被逼的,事情到了那个份上,不打不行。眼下北海镇这么多人,走错一步搞不好就得死人。要我说,赵新还算是有天分的,可你看看他办公室里堆着的那些书和地图,没事儿就坐那琢磨。刚三十岁的人,白头发已经冒出来了。”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常言道“要想人前显贵,背后您必得吃苦受罪”,赵新的努力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几十万人都指着他,要是没这份苦功,北海镇早就散伙了。 之后众人又随口说起满清和沙俄的态势,性格最沉稳的邓飞判断两边人马都不会死心,明年指不定还得闹出什么幺蛾子。 丁国峰道:“要我说,扩大海军陆战队规模,在江南腹地给乾隆来个中心开花,让他们顾此失彼。” 邓飞道:“这话就不用再说了,我跑山东这一趟体会最深。你要是不跟地主阶层合作斗心眼,根本扎下根。咱们为什么不在山东搞地盘?还不是怕跟地主士绅纠缠不清么。可咱们真要是跟那些人搞在一起,奴婢制废不废除?分不分田地?那些苦读四书五经的秀才举人们用不用?” 刘思婷不满的打断道:“停停停!大喜的日子说这些做什么?等你们凑一起开会再说这些。” 说罢,她转头打量着内的陈设,看到一旁的桌案上放着一个像是装画轴的匣子,外面用红色的绸带系了,走过去一边解绸带一边问道:“这是谁送的?” 老尤道:“哦,这是汪先生一早拿过来的,是副中堂,说是给赵新的礼物。可能是忙忘了,没顾上。” 邓飞也走了过来,取出一个纸卷打开观看。刚打开一半,邓飞就赞道:“好字!” 老尤和丁国峰听了,也围上来取了另一副观看。尤其是老尤,看到汪中那一笔银钩铁画的书法,心中佩服不已。 整副中堂连起来读便是:“斩冰海灏波,辟良田万里救民水火;复千里故土,营万间广厦唯君能之!” 第三百九十七章 幕府来借钱 能见到赵新的父母,对沈璇来说才是最大的意外。 然而当她听着赵新父母说着一口极为流利的京城官话,心里又泛起了嘀咕。 这老两位真是从海外回来的?怎么感觉像是京城的住了几十年的老住户啊? 还好古人讲纲常,女子出嫁前惟父母之命,出嫁后惟夫惟公婆是从。因此尽管心底有疑问,可沈璇还是恭恭敬敬,丝毫不敢有质疑之语。 两人拜了赵新父母,乐得合不拢嘴的赵妈直接掏出了两个金光闪闪的大金镯子套在了儿媳妇的手腕上,顿时让赵新哭笑不得。缺啥咱也不缺这个啊! 之后,赵新告诉沈璇,赵爸赵妈来的事绝对不能对外人讲,就连沈敬丹两口子也不能说。沈璇看到丈夫一脸严肃的跟自己嘱咐,再联想到前一阵范统的事,只好点头答应。 婚礼过后的第二天,神清气爽的赵新包了几个大红包送给了帮忙的几位前清宫老太监,里面都是一枚一百元的北海镇金币。这玩意可是稀罕物,从发行至今,根本没几个人见过。 老太监们感激不尽,接着就得寸进尺顺杆爬,一起跪下求赵新,说我们想进赵王府伺候。赵新当然不会答应。就算是他家需要请厨子、帮工,也绝不能用太监,这是原则问题。于是老太监们只好揣着红包失望的走了。 整个婚礼赵新很满意,唯一的遗憾就是吴思宇、刘胜夫妇还有范统因为太远无法参加。当然了,赵新可以去接他们过来,问题是谁知道主将走了,雅克萨和恰克图等地会不会出乱子呢?经历了范统被绑架的事后,大家都不敢再冒这个险。 赵新结婚后,家里的住户除了做短暂停留的赵新父母,还有搬过来的徐家兄弟和阿妙。那位胡富贵胡大厨也被赵新用高薪请过来当厨子,另外还有四位请来帮佣的岛国妇女。要不是万造的老婆现在兼着民政的事务,她也想辞了那个什么“妇女主任”的职务过来帮佣。 紧跟领导嘛,这逻辑无论在哪个时空都错不了。 身为北海镇的一号,想休婚假那是万万不可能的。虽然赵新和沈璇沉迷于被翻红浪、巫山云雨之事,可婚礼过后的第三天,赵新还是强忍者“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冲动,接见了幕府的使者。 “笠间侯,你想跟我谈什么?” “公方樣命本人来和赵王殿商讨息兵止戈之事,请赵王殿不要再支持仙台藩的逆贼。仙台藩能答应的条件,幕府同样可以答应,而且会更多。” 与赵新说话的,是率领使团的幕府老中次席牧野贞长。全岛国诸藩都知道赵王殿岛国话说的贼溜,因此也没有配通译。在场的除了他们两个,还有牧野贞长的一位亲随、赵新的一名警卫、以及负责记录谈话内容的北海镇官员。 幕府之所以派出这位,是因为身为常陆笠间藩的藩主、成贞系牧野家的五代目的牧野贞长履历实在丰富,比年轻的松平定信可强多了。 此人十六岁继位家督,二十六岁开始任幕府奏者番,先后担任寺社奉行、大坂城代、京都所司代等官职,了解经济之道,治政水平很高,另外还深得海狗公方父子两代信赖。 除此之外,牧野贞长是唯一和北海军在战场上交过手的。去年在马牛沼一战里,他派出的一千五百先锋被北海军和青叶营杀得大败,几乎全军覆没。可即便如此,在幕府的几位老中里只有他算是“熟悉”北海军的战法和武器装备。 双方会面的地点依旧是北海镇广场旁边的那间办公室,这让幕府一行人颇觉诧异,没想到恶名传遍岛国的赵王殿的公事房竟然如此简陋,丝毫不见华丽精美的陈设和器具,连岛国那些最穷的大名也不如。 事实上赵新可没兴趣把自己的新宅子搞成个小朝廷,公私不分。就好像雍正那样的,从养心殿的家到前面的朝堂就隔着一道帘子,拢共才一米八的距离。 再者,北海镇靠的是实力,赵新觉得这间办公室足够用了。真要讲排场,南面的乾隆谁也比不了;人家是以万民之膏血,以天下奉一人,可谓全世界第一。 牧野贞长的姿态拿的很低,要是这间办公室有榻榻米,他恨不得俯身跪倒。眼下坐在带着靠背扶手的中式椅子上感觉十分不适应,于是只能躬身示意。 岂止是椅子让他不适应,在幕府使团来北海镇的这几天里,从他们一下船就被眼前的一切搞的瞠目结舌、眼花缭乱。 从鲸鱼湾的码头上停泊的那两条闻名已久的大铁船,到西拉河东岸那日夜喷吐着白烟的高大烟囱,再到大路上经常呼啸而过的长着轮子的怪物;从治安警腰间的武器,到赵新婚礼上北海军礼仪兵手中闪闪发亮的“连发铁炮”;更不要说北海镇那一到夜里就灯火通明如同白昼一般的街道,以及家家户户的衣食富足。 那些在江户已经习惯了被老百姓叩拜的幕府官员看到北海镇的居民竟然见官不拜,无不大为惊异。有些本地居民一看身材相貌就知道是从岛国迁徙至此的流民,然而幕府官员们发现这些居民看到自己时,几乎都给了个大白眼;更有甚者,等他们从身边走过之后,竟然发出了“呸”的一声。 这样的状况差点儿把幕府老爷们气得吐血。真是反了天了,曾经的秽多和非人居然敢瞧不起武士!这特么什么世道?! 牧野贞长向负责接待的民政干部提出想参观北海镇的钢铁厂,遭到拒绝;想去北海军营地参观,遭到拒绝;想上大铁船参观,又遭到拒绝;甚至于他想去拜访一下几户曾经的岛国流民也不行。 “嗯。幕府想要和平。”赵新点点头,随即又面带疑惑的问道:“那你们当初为什么要杀伊达重村?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牧野贞长诚恳的道:“呃......公方樣的意思是,双方和平条约签定后,幕府会将式三郎和惇姬夫人送还。” 赵新心说你们倒是想放呢,可我看石川村文却未必乐意,人家现在大权独揽爽的不得了,巴不得那母子俩永远呆在江户别回来呢。 话说石川村文这些日子在北海镇官员的陪同下到处参观,一行人不仅参观了84型左轮手枪的生产线,甚至还参观了1787型12磅前装滑膛炮的生产车间,并观看了火炮的射击演示。 石川村文对87型12磅炮的威力相当满意,当即就下了一百门的订单,总价黄金五万两。除此之外,这位嫌84左轮远程威力不足,再次提出购买北海军的制式武器。 军工联合体的负责人赵亮当然不会同意,他提出的替代方案是抄袭自另一时空的“战斗左轮步枪”。反正北海镇总的原则就是通过严格控制住底火的输出,死死掐住合作伙伴--狗腿们的脖子。 “公方樣同意,南九州三国中萨摩国和大隅国赐给仙台藩,日向国交还幕府归为天领。出水、伊佐、菱刈三郡由赵王殿代管。”牧野贞长说完这话,心里都在滴血。 事实上这个条件是松平定信经过反复权衡最终做出的决定,并得到了德川家齐和他亲爹德川治济的同意。 这几个月来,幕府眼见着仙台藩的人在京都那边上蹿下跳,串联公卿,大把大把的撒钱,邀买人心。如今的德川家已经是威严扫地,再这么下去,用不了几年天下就没人听江户的话了。 残酷的自然灾害和国内武士及知识分子的反抗,已经让松平定信内阁焦头烂额。而北海镇的频频叩关和仙台藩作对的局面,使松平定信更为煎熬。这种等待别人决定自己命运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赵新的目的并不是想占领岛国,或是改换一个将军,而是要借着分裂的态势从中浑水摸鱼。他假装思索了一会儿,随即点头道:“可以。” 牧野贞长一听大喜,顺势又提出想学仙台藩,从北海镇获得一笔低息贷款。本着“有钱不赚王八蛋”的原则,赵新随即向对方问了下数目。牧野贞长伸出个巴掌,犹犹豫豫的说五百万两。 赵新盘算了一下库存的黄金,眼下北海镇的黄金库存属于绝密,连民政那边都不知道具体数字。 “先借一笔五年期两百万两,如果你们能按时还款,后面还可以继续。” 双方谈到这,基本上就差不多了,剩下像购买粮食、武器那些事就由底下的人具体去商量吧。 牧野贞长这时提出了想去北海镇各处参观的请求,赵新随即表示同意。不过这事嘛,去哪儿不去哪儿,还不是民政的官员说了算。 在牧野贞长提出告辞前,赵新又想到了一件事。 “笠间侯,有件事需要提醒贵方注意一下。” “赵王殿请说。” “英吉利和荷兰人在打仗,这事你知道吗?” 牧野贞长回忆了一下,手下人又凑上来耳语几句,这才道:“前两年长崎代官书信中曾提及此事,也正是由此,这些年荷兰船往来稀少,天明三年和四年一条到港荷兰船也无。不知赵王殿为何提及此事?” 赵新所说的便是历史上第四次英荷战争。英荷双方从1780打到1784年,最终以法国出面调停,荷兰认输而告终。战争的起因就是英国以荷兰支援美国独立战争,又在1780年片面废除了当初威廉三世所主导英荷同盟的各种条约。 这一仗英国获利巨大,原本在一百年内向荷兰人借贷的巨额国债,便以战争为借口而免付利息,并在战后以低价向荷兰商人收购国债。而最重要的就是欧洲的金融中心从此南移,伦敦取代了阿姆斯特丹,最终导致荷兰东印度公司破产解散。 然而赵新接下来的话却把牧野贞长吓了一跳。 “据我所知,英吉利的军舰要来长崎了。” “何至如此?!赵殿可有确凿的消息?”牧野贞长死死的盯着赵新,试图从对方的神色中寻找答案。 赵新说谎话连眼都不带眨的,他解释道:“荷兰人败了,我想英国人接下来就会以讨伐长崎的荷兰人为借口,让幕府开港。” 实际上这根本不可能,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英国人入侵长崎还要等到二十年以后的“拿破仑战争”时期。眼下英国人还在消化吸收战争结束后的好处,东印度公司根本无暇顾及岛国。 看着心事重重的牧野贞长离去的背影,赵新有些得意,他的目的其实是想让幕府用借款也买点87型12磅炮,巩固海防,有备无患嘛。再说了,这些12磅炮的有效射程才一千六百米,防谁也防不了北海军的大炮。 数天后,经过一番拉锯和扯皮,北海镇、幕府使团和仙台藩终于在谈判桌上达成了停战合约的草稿。之所以是草稿,是因为牧野贞长无权做主,他还要把草稿带回江户,交由老中会议讨论, 并由海狗公方最终拍板。 不过除此之外,幕府使团私下还和北海镇签署了一项借款协议:第一,北海镇向幕府出借含金量为99%的黄金二百万两,借款期五年,年利率为5%;第二,幕府向北海镇购买大米一百万吨,一年内交付;第三,幕府向北海镇购买87式12磅炮一百门,84式左轮手枪一千支,分两次交付。 实际上不算别的,光是这次借款牧野贞长就认为已经赚了大便宜。 之前说过,发行于1736年的元文小判金含金量为65%。然而从天明三年起,因为财政窘迫,幕府发行的金币含金量越来越低。历史上到了1819年文政小判金出现的时候,含金量只有56%了。 二百万两99赤金,如果都用于制作小判金,可以发行三百万金币,将极大的缓解因《捐弃令》而引发的财政困境。 赵新之所以要这么干,就是因为现任老中首座的松平定信是一个坚定的朱子学信仰者。 此人的执政目标是要建立一个以农业为主的闭关自守体系,并建立了一个二级的考试制度,素读吟味和学问吟味。 这一制度将朱子学问的考试结果与担任空缺和新设职位的优先度相关,更是让考试的成绩与幕臣对于家业的继承权挂钩。 对岛国民间那些“既然吃不起饭了,何不造大炮,何不买军舰”海洋扩张学说,松平定信制订并施行了《宽政异学之禁》,专门针对宣传海军学说以及朱子学派之外的其他学派。 既然这样,就让岛国继续闭关自守,好好种地吧! 第三百九十八章 歪的邪的一起上 腊月下旬的紫禁城已是雪的世界,昏沉的天空苍苍茫茫,万花纷飞,红墙绿瓦都披上了银装,成了琼楼玉宇。正所谓“旋扑珠帘过粉墙,轻于柳絮重于霜。” 呼啸的北风吹得殿顶上的风铃铁马叮咚作响,扫得地上的积雪来回飘荡,乾清门和太和殿外广场上,一个个的雪旋儿盘旋着寻找出路,或是越墙而去,或是钻进门窗。 虽然天寒地冻,各处宫殿前守护的侍卫亲兵都站得钉子似的一动不动,太监们有的在堆雪人雪象,有的用瓮存贮雪水,准备来年御用煎茶,一个个满头满身的雪,干得十分精神,给这座历尽沧桑的帝王宅邸增添了许多生气。 养心殿东暖阁檐窗外的地坑口处,两个太监打开覆盖着的木板,钻进里面给火坑填煤。自明代以来,火地取暖就是冬季皇宫的主要取暖方式。 站在后面负责递煤篮子的太监下坑时看到东暖阁里有人,好像是乾隆正在接见几位大臣,于是低声对前面那太监道:“二哥,您说老爷子这是见谁呢?” 前面填煤那太监头也不回道:“好像是和中堂还有刘崇如大人吧?其他人没瞅清。” “这会儿衙门应该都快封印了吧?大冷天儿的,在家窝被窝儿多舒坦。” “好好干活吧!国家大事轮不上我们多嘴,叫人听见,赏你一顿板子!” 养心殿的东暖阁里,温暖如春,靠着檐窗的大炕上,七十七岁的乾隆盘腿而坐,眉宇间更显苍劲,眼角旁又增添了数条细细的皱纹,他头戴一顶红绒结顶的海龙皮常服冠,穿着一件酱色的四开楔常服袍,外罩石青色的常服褂,脖子上并没有挂朝珠,显得有点松散随意,不过神色却是十分凝重。 炕前的几张杌子上坐着的颙琰、和珅、阿桂、王杰、庆桂、董诰、福长安、刘墉、纪昀等人也都是一身常服和常服袍,一样都没挂朝珠。 清代的皇帝召见大臣,无论在哪个宫殿,都是在暖阁或次间,绝不可能说坐在明殿正中的宝座上谈国家大事,于礼不合。(后世某些影视剧总拍的不伦不类,皇帝动不动就坐在明殿宝座上召开御前会议。) 而且在召见时,皇帝和大臣都是穿同一类的冠服。要么都穿吉服,要么都穿冠服,不可能出现大臣穿补袍、顶戴花翎,而皇帝戴着个瓜皮帽的情况。当大臣递牌子后,御前总管太监都会提醒皇帝今天要穿什么样式的冠服,以便及时更衣(所有才有本档案叫清宫《穿戴档》,精确到某时某刻皇帝穿什么。) 这就叫“君臣纲常”,叫典章制度。不是说下面的都特么是奴才,老子是皇帝想怎么穿怎么穿。 此时除了刘墉在侃侃而谈,其余几人都静静的听着。 “......臣以为须从两方下手,此人不仅是我朝死敌,亦为乃天下士人之大敌。以臣见识,还是要维纲纪、正教化,让百姓们都知道此人跟朱明无半点儿关联,纯粹就是打着朱明的幌子欺瞒世人,以正人心、厚风俗,培养国家之元气。” 乾隆眼中波光流动,扫视着几位臣子道:“刘墉这话说到点子上了。治统原于道统,学不正则道不明。昔者舜告诫禹曰,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此虞廷交儆之辞,乃千古治统之源也。若违道以干百姓之誉,此其心、先不以诚待百姓,其流必入于杂霸之治。” 乾隆在这里所说的“干誉”,出自《古文尚书》,意思就是以违背道统的手段求得在百姓中的声望。孔安国注释里说“失道求名,古人贱之。” 他的这番话看似跟北海镇无关,其实大有深意。在他看来,北海镇不尊道统,根底已经不正。赵新以土地、商货乃至军威控制治下,这就不是以诚待百姓,而是以功利诱惑。 此时众人听了,连忙跪伏在地,身为礼部尚书的纪昀道:“皇上以立诚为敷政之本,九经时措而咸宜;以体道为制治之原,百姓从风而向化,握宪章之圣短,探精一之心传。臣不胜钦服。” 纪昀把该说的都说透了,其他人只得叩首道:“皇上圣明!” “都平身吧。” 此时只听和珅道:“这事是奴才失职。当年东台徐家逆案里,沈成濯那个孙女的下落一直没查出来。恳请主子治罪。” 刘墉也跟着道:“臣也有失察之责,请皇上治罪。” 乾隆微笑着道:“这事就不必再提了。朕若是因此事降罪于你二人,岂不是要遂了那赵新的意?都起来吧。” 等众人都起身坐回杌子,乾隆对庆桂问道:“庆桂,赵逆和俄罗斯的人纠葛你怎么看?” 庆桂连忙起身奏道:“回皇上。眼下赵逆在雅克萨关着数万罗刹俘虏,又打过了贝加尔湖,俄罗斯人定不会善罢甘休。明年肯定要兴大兵与赵逆打个你死我活。臣以为,不如趁此机会,向库伦和齐齐哈尔增兵,否则以赵逆的势头,他跟罗刹打完很可能就会回头南下。” 这位满清派驻东北的经略大臣是前天回来的,算上今天,乾隆已经连着召见了他三次。宁古塔的失利虽然令乾隆恼火,可他也知道北海军的武器太猛。这要是放在以前,明亮早就被赐自尽了。 文渊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王杰道:“臣请调张家口的驻兵北上,再由喀尔喀蒙古六部出一万,宁夏大营和甘陕大营组成西路,以对赵逆形成三面夹击之势。另由内蒙古各部并调四川、湖南、湖北、河南绿营五万北上支援齐齐哈尔、布哈特至墨尔根一线。” 乾隆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叹了口气,他转头目视和珅道:“和珅,你怎么看?” 和珅虽不通军事,可钱粮上却算的很清楚,他回道:“臣以为万万不可取。这样大举发兵,军需调配根本供应不来。民谚没有米山面山盖不起房,国谚没有金山银山打不起仗!” 王杰道:“臣不这么看!”说罢,他再度俯身跪下,对乾隆道:“臣请皇上下旨,从湖北、河南、山东招无地佃农十万户,北上齐齐哈尔屯田,仅次一项,可为大军节省数十万粮饷。” 乾隆蹙眉问道:“理由呢?” 王杰道:“与其让赵逆在内地招揽流民在吉林开荒,还不如由皇上开恩,迁十万户到齐齐哈尔以北,闲时操练,农忙时种地,即可解决大部分粮草,还可戍卫边陲。” 和珅道:“臣以为不可。若是赵逆的大军打到齐齐哈尔,那可是白送给他十万户精壮。” 王杰道:“若不如此,我朝龙兴之地岂不是要尽落赵逆之手?!” 这句话可算戳在了乾隆的心窝子上。不说别的,眼下瑷珲城、宁古塔、三姓城尽落敌手,要是不夺回来,索伦兵的来源就要彻底断绝。关内八旗什么德性大伙都明白,眼下八旗里最能打的除了京营,就要属由索伦兵组成的天山旗营。之前明亮已经调走了三千人,再调肯定不可能了。 自从清廷宁古塔大败后,别说外蒙各部了,甚至连西北和青藏那边有些人也开始蠢蠢欲动。 乾隆缓缓道:“打太祖爷算起到朕,已是第六代了。太祖、太宗创垂大业,世祖统一万邦,圣祖圣文神武祗定天下,皇考上承圣祖仁皇帝六十余年重熙累洽之昌期,积庆垂庥之厚泽。加以德盛化神,方才功成治定。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话朕仔细思量过,于家是败家之言,于国则是亡国之音,后人乘凉而不栽树,后人的后人也就无凉可乘。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就因为不是代代栽树。一旦老树被伐,乘凉的猢狲自然一哄而散! 他赵新不是想学我朝太祖太宗么?朕偏偏不能让他得逞!王杰,庆桂,你们二人回去拟个条陈上来。” “嗻!” 乾隆一摆手道:“尔等先退下吧,和珅留下。” 等其他人都走后,和珅这才对乾隆奏道:“主子,罗刹人那边该怎么答复?” 乾隆接过太监递来的热茶,呷了一口才道:“俄罗斯生性卑鄙,兼怀谲诈。他们现在安静求饶,卑微谦恭,不过是因为在赵新手里栽了个大跟头。” “回主子,”和珅揣摩着乾隆的心思道:“奴才其实也是这么想的,只不过没有主子看得这么透彻。这些化外蛮夷,不守我中华道德,首鼠两端。这次他们那个女王遣使见定边左副将军(乌里雅苏台将军),居然想借道喀尔喀行南北夹击之事。依奴才思量,这些人不过惟利是图,所求的还是恰克图贸易。” 和珅看到乾隆沉默不语,知道自己的话起了效果,于是进一步道:“主子,俄罗斯人再奸诈,所求的不过是银钱阿堵物。他们先前派兵进入黑龙江,也是因为之前恰克图关停把他们逼急了。按说要是没有赵新这个逆贼祸乱吉林,我大清就算跟俄罗斯永不做生意,他们也不敢出兵的。 奴才以为,俄罗斯与赵新都不是好东西!只不过一个是为了求财,另一个可是要掘咱们满人的根啊!不如先收拾掉心腹之患,只要西北和东北稳固,晾他不敢再有什么心思。” 乾隆眉头一皱,和珅恰好说出了他心里最大的隐痛。他以前常说的“白山黑水,祖宗之地断不能与外人”竟然成了一句笑话。 眼下福康安虽然去了广州接收英国人的军舰,同时还要编练新式水师。可根据派驻在北海镇的探子密报,赵新手下光是西洋风帆大船就已经有四艘了,听说是从俄罗斯人那边缴获的。这么一对比,清廷新添的五条风帆战船的优势顿时荡然无存。 对于在十八世纪雄踞东亚的满清帝国,偏居一隅的北海镇就跟一颗蒸不熟砸不烂的铁豌豆一般,让满朝君臣是无可奈何。恨的牙痒痒,可却总是打不过。 现在乾隆最担心的就是赵新对付完俄罗斯,腾出手来挥师南下,朝廷的兵马根本抵挡不住北海军的大炮。不论是福康安还是明亮,亦或是那奇泰,在奏折中均多次提到了北海军那种能一击数十里的大炮,声势简直是铺天盖地,真正的一炮糜烂数十里。 至于明亮在请罪折子里提到的北海军那种炮打不穿,而且还能一边前进、一边开炮的绿色铁盒子,乾隆倒没有很在意;军机处和兵部的人认为那不过是一种加装了铁板的橹车而已。这东西古已有之,太祖太宗打宁远的时候就用过。 “奴才以为,借道之事不提也罢,一群蛮夷还以为我大清无人?不如双方提前谈好,约定好时日,南北对攻。切断赵逆在伊尔库茨克和恰克图兵马的东逃之路。至于之前俄罗斯擅启边衅,入侵黑龙江之事,让他们那个女王遣使来京请罪如何?正如主子先前所言,一日不来谢罪,恰克图一日不开。” 乾隆看着和珅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不禁哑然失笑,过了一会儿才道:“那件事办的如何了?” 和珅连忙回道:“奴才派去岛国的人已经和那个伊达家的人联系上了,他们同意卖二十支连发短铳。” 乾隆想了想问道:“是那个马八十三的?” 和珅笑着回道:“大名叫马瑞麟,奴才的手下里属他做事最为稳妥。奴才现在让他守在长崎,既和幕府的人保持联系,也和伊达家的人搭上了关系。” 乾隆道:“连发短铳其实算不得什么,之前法兰西人也进贡过。搞清楚北海镇大炮的秘密才是最要紧的。” 和珅道:“这事也在办, 之前派去的几个人已经进了北海镇的炼铁厂,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传回来。” 乾隆听了,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他沉声问道:“让你找的人都找了么?” 和珅道:“奴才的人拿着徐绩写的信已经找到了苌乃周的后人,分别是柴如桂、高六庚和李清文。他们三个在河南当地有‘升堂入室有三人’的说法,尽得苌乃周真传。另外之前拿获的八卦教教要犯董玉麟也答应为朝廷效力,奴才许诺他个把总,事成后还将他的家眷从西北放回来。据说此人的一手八卦拳出手极为狠毒,曾抬手之间伤人性命。” 历史上的“八卦拳”拳名是从八卦教所孕育出来的,就跟洪门和洪拳的关系一样。不然的话在清代的华北地域中,没有八卦教的影响是不可能出现“八卦拳”这个名字的。 而八卦教就是嘉庆时期的“天理教”,属于白莲教的一个分支。后世八卦掌的三盘说就是源自于八卦教中“位列上中下,才分天地人”的三盘理论。 和珅提到的董玉麟就是八卦教在山东冠县的头目,乾隆五十一年十月被清廷抓获。 此时乾隆已经有些倦了,他最近越发感到精力不济,于是最后对和珅嘱咐道:“此事切不可走露风声,否则唯你是问!” 搞暗杀这种事属于只能做不能说。真要是传出去,堂堂大清皇帝对付反贼竟然派杀手,实在有失朝廷体面。可堂堂正正的办法已经不多了,只能招呼邪的。 和珅听了连忙伏地叩首道:“主子放心,奴才一定办的滴水不漏!” 第三百九十九章 风暴 赵新要是知道满清为了对付他,连暗杀手段都用上了,不知作何感想。不过随着他和沈璇婚礼的余波渐渐散去,穿越众们的谈论焦点又转向了刘铮。 这厮带着两个岛国女人回来参加赵新婚礼,开始还悄没声息的把人藏在仙台藩下榻的招待所,谁知等仙台藩和幕府人坐船离开后,一下就暴露了。 “硬塞给我的,不要都不成。我又不能让人家姑娘无家可归,只好勉为其难收为女仆。”刘铮如此对众人解释着,同时还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实在是婶不能忍,叔也不能忍。 原本仙台藩是想给赵新送女人的,奈何赵王殿压根儿不想要,于是就便宜了刘铮。 两个女人一个是白石片仓家的,一个是角田石川家的,都是以养女的身份送来的。模样么,说实话还算不错,就是这身高实在磕碜了点儿;一个一米四几,另一个一米五几,两个袖珍小美人。 当然了,岛国这种事很平常。虽然名义上片仓村典和石川村文都成了刘铮的老丈人,可大家相处时还是各论各的。否则让刘铮向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片仓村典叫“丈人”,他是无论如何也过不去这个槛的。 一帮电厂看到刘胜、赵新、刘铮都有了自己的女人,于是开始春心萌动。然而赵新再次重申了自己的态度:“这年月女人讲名节,谁要是始乱终弃,把人家搞大了肚子拍屁股走人,信托文件里可写的很清楚,扣钱留作抚养费。” 啊呀!到底是在本时空成家立业还是到时候拿着钱回去哈皮,实在是让人纠结啊! 做人得有自知之明,不是说留在古代就一定好。 赵总就不提了,想跟刘胜和王远方他们一样当个统辖一方的大将,得先要有那个本事才行。话说自己要是真有那两把刷子,何至于在另一时空被分流,最后混的不尽人意呢? 再者,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还是另一时空的医疗手段让人放心。 最重要的一点,北海镇从一开始就没有奴仆和妾,也不打算搞,这就让很多人坐拥娇妻美妾、管家佣人一大堆的梦想彻底泡汤。 “你们说赵新跑这里搞什么来了?居然不许纳妾。” “切~~这还用问,政治野心呗。” “听说范胖儿也把了个金发妹子?他这是不打算回去了?” “凭什么不让纳妾!一个茶壶还得配四个杯子呢,我特么......” “我看辜鸿铭当年说的没错,有些人外表的辫子剪了,心里的辫子还在。你们俩就是典型。” “我擦!你这话什么意思?!” “算了算了。都是来打工的,有什么可吵的。百万年薪不香么?拿钱回家想怎么耍怎么耍。”眼看一场闲扯就要奔着动手的趋势发展,旁边的人赶忙过来劝解。 问题是相较于另一时空中奢侈生活的高昂成本,百万年薪对某些人来说怎么能够呢? “凭什么是他,我也能行”的想法渐渐在心中滋生,原本在中国文化里是个贬义词的“野心”,在后世却成了无数人鼓吹的成功必备要素。 春节前的时候,赵新花了十几天的时间,一个人分别去了趟宁古塔、伯力、瑷珲、雅克萨、伊尔库茨克和恰克图。送喜糖是捎带手,他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来年的春耕做准备--就是送种子。 根据陈青松的规划位于三江平原的伯力将成为小麦主产区,同时发展畜牧养殖,而瑷珲、雅克萨和伊尔库茨克将主要种植黑麦和甜菜。 尤其是甜菜,这玩意不是说耕好地就能直接种,前期要做的准备工作很多。除了选地和整地外,浸种和拌药也是需要提前准备的。 甜菜眼下对于十八世纪的俄国人是晚餐桌上一道必不可少的食材,不过用甜菜制糖还要等到十几年以后。基本上到了19世纪末期,整个沙俄境内差不多有两百多加糖厂在运营,年产白糖数量高达为 4500万磅糖。 作为一种嗜热、嗜光和喜湿的块根作物,甜菜的含糖量主要取决于每年八月至十月的晴天数,陈青松之所以选择瑷珲等地作为甜菜的种植区,主要是考虑到那些地区河道纵横,土壤含水量高。 事实上甜菜分为食用型和饲料型两种,前者可以食用和榨糖,而后者只能喂猪牛羊。比如在开展畜牧养殖的伯力和虾夷地,就得种一些饲料甜菜,这玩意比苜蓿可强多了。 陈青松的计划是先在外东北和虾夷地少量种植,等北海军攻占外蒙后,就可以在西北地区推广。这样一来,牧民基本上就不会再为了草场而不停的迁移。再通过工业化畜牧的辅助,蒙古人便可以实现村镇化定居,漠北漠南这些地方就好控制了。 游牧民族的善战来源于靠天吃饭和朝不保夕的生存环境,解决这个问题关键还是经济手段,政治和军事只能为辅。而当那些过着骄奢淫逸生活的蒙古王公贵族被固定在村镇后,再想搞小动作,北海军就可以迅速予以扑灭。 为了缓解外东北等地农业人力不足的状况,赵新除了准备种子,他还得再度采购一批农业设备。这其中就包括专用于甜菜播种和收割的大、小型农机。 依托于大规模的农机设备和苦叶岛出产的柴油,北海镇的农业人口比例其实很低,目前只有18%左右,这也是赵新敢于大规模征兵的前提。 乾隆五十三年的年末,北海镇再一次启动大规模征兵,总数高达五千,完成训练后将编成两个团,以替换在南九州和仙台藩的驻军。这次的兵源构成一半是来自胶东的农民,另一半则是由清军的降兵、赫哲和达斡尔边民以及少量的虾夷地煤矿工人。 除此之外,石川村文这次送来的一千藩士在完成训练后,也将被编入北海镇的作战序列。赵新打算让这支部队开春后北上伊尔库茨克,负责对俄防御。 至于那位已经胖的跟头猪一样的大阿伊努国王图卡,在参加完赵新的婚礼后,便决定再向北海镇送来五百名阿伊努战士。赵新跟他达成的协议是这些阿伊努人将为北海军效力五年,如果图卡需要,可随时召回一部分,但必须要再提供新兵补足人数。 话说当北海镇的工业用电解决后,一直分散使用的数台600兆瓦的柴油发电机便可以腾出来,送往富尔丹城和苦叶岛等地。 眼下奥哈河附近的天然冒油坑已经基本上被采挖一空,张波准备在来年开春的时候启动库存许久的“游梁式抽油机”,也就是俗称的磕头机。 与此相对应的,从1789年开始,已经祸害了苦叶岛空气整整两年的土法炼油作坊将全部停止运行,取而代之的是日产量在200吨的十台炼油转炉。如此一来,苦叶岛的年产柴油量将达到七十万吨,完全可以满足北海镇所有机械设备的用油需求。 不过像机械设备使用的润滑油还是需要赵新另行采购,或是从鄂霍茨克那里购买鲸鱼油。生产润滑油的基础油是没问题了,可是添加剂还是生产不了。 眼下张波的日子过的有滋有味,半年在苦叶岛当他的石油老大,半年在北海镇的技工学校传授电焊技能;甚至有时候还跑到广播站过把“村支书”的瘾,让一众从文登来的农民倍感惊奇,都说没想到北海镇的大老爷里居然还藏着一位山东好汉。 顺便说一句,在经过了一年的思想斗争后,张波终于决定留下来成为本时空永久居民。解决了这个思想疙瘩后,他的个人问题也迎刃而解。原本就对他有好感的梁庆儿已经答应了老尤的说媒,张波准备在开春前举行完婚礼后,就跟着梁庆儿一起去苦叶岛,由她来主持奥哈镇新成立的小学。 赵新眼看着陈青松越来越累,终于决定将江腾麟从大泊镇解放出来,回到民政继续当他的副手。 再说说南九州三郡的情况吧。 菱刈金矿已经开挖了整整一年。为了防止消息外泄,一开始的时候主要是打通矿山到阿久根麓的交通运输路线,以便将开采出的矿石通过海运送抵蒐楞吉岛的金矿提炼工厂。 久藏开出了每天发一斗米外加管两顿饭的招工条件,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出水、伊佐和菱刈三郡。一时间,近万长期被岛津家压榨的喘不过气的农民们走出家园,加入了筑路大军。 等到了开春准备回乡耕种的时候,北海军发布的另一条布告让三郡之地彻底炸翻了天。 从本年开始,三郡各地的年贡上缴调整为“公三民七”,免除一切苛捐杂税。若是有地主胆敢收取年贡超出这个比例,任何农民有权向当地北海驻军告发。违者将被处以超出部分的十倍罚款,并奖励给告发的农民。 消息一出,全岛国诸藩无不目瞪口呆。公只留三,这特么是不打算过日子了?!以后那三郡的农民还不得骑到武士老爷的头上撒尿? 哦,对了,人家那边已经没武士了...... 然而三郡的农民无不欢天喜地,他们纷纷走出家门,抬着他们所能拿出的最好礼物--浑浊的清酒、私藏的大米、山货和野味,来到附近的北海军驻地,载歌载舞,彻夜狂欢。而那些长期被“八公二民”的年贡政策压榨的透不过气的地主们,也随即表示了对北海军的坚决拥护。 至于三郡内的各处寺院,因为北海军携“日当山大捷”,兵威正盛,也都只能低头应允。 岛国天明八年的春天,南九州三郡的农民在“公三民七”政策的鼓舞下,对脚下这片世代耕种的土地爆发出极大的热情,他们竭尽所能的在村子周边能种水稻的一切犄角旮旯都洒下了辛劳的汗水。 当然,惊雷号和雷神号满载着从北海镇工厂源源不断运来的新式农具和手扶式小型播种设备也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等到秋收的时候,久藏带领的北海军又干了一件让岛国人惊掉眼珠子的事,那就是放下枪、挥起镰刀帮老百姓收割水稻。 别说诸藩大名和武士商人了,就连三郡的农民们都被吓呆了。他们看着一队队的北海军挥舞着镰刀走入稻田,还以为老爷们是要抢自家的粮食。 唉!世上哪有什么好心的官?说两句好话就以为变天了,哪有这样的美事! 就在农民们发出绝望的叹息之际,他们发现北海军居然把收割下的稻子扎成捆,过来询问送到哪里。有些农户忙着砍柴烧水,准备招待兵老爷们之际,愕然发现这些人甚至连饮水都是自己准备! 当某个排的士兵帮一家农户收割完毕,粮食入仓,全体离开之时,那户农民全家六口人在沉默了许久后,突然跪在自家门前放声大哭,他们冲着挥手作别的北海军士兵不住的磕头,甚至连额头都被地上的石子磕破了。 这样的场景之后在三郡各地的农村纷纷出现,让无数农民家庭又惊又喜。 天底下居然还有这样的官府?赵王殿派来的是支“菩萨兵”啊! 然而秋收之时的三郡农民除了惊喜交加,随之而来的就是惶恐。在某些别有用心之人的传播下,北海军的这一行为被说成是邀买人心,有大阴谋。 想想吧,那些唐夷才给自己留三成,怎么维持三郡的治理?怎么给手下官吏发薪水?将军大人最慈悲了,自己的天领也不过是“公五民五”。今年给你们这些穷鬼一个甜枣,明年就要回到“公八民二”,狠狠的给你们来一巴掌! 面对这些流言蜚语,北海军迅速出动,在少数相信北海军的农民配合下,抓获了十几个谣言传播者。这些人中有假扮游方僧人在各村乱窜的、有混迹于市井酒肆中的、甚至还有一些被雇佣来的浪人。 经过审问,这些人中有前岛津家的家臣、有三郡内寺院的僧人、还有周围诸藩派来造谣生事的。 北海军的做法是统统枪毙,这一下可把造谣的那帮人给吓坏了,纷纷逃离三郡,说什么也不敢来了。 好么!别处造个谣不过是来顿板子,北海军直接杀头。这还怎么玩?还能不能愉快的当个谣言传播者了? 北海军干脆在三郡各村各麓再度贴出告示,通报了这些造谣者的身份和处置。农民们一看,原来那些被抓的家伙都是那些寺院的座主和武士老爷们不安现状,还有就是周边对北海军的政策急红了眼的大名派出的探子。 在这些人看来,北海军的政策要是传播开来,以后南九州就没太平日子了!那些泥腿子和地头们一定会请愿要求降低年贡,搞不好就要发动一揆。 年贡要是降了,大名们以后还拿什么去参勤交代,拿什么去完成幕府分配的普请?这简直是逼人上吊的节奏! 问题是在三郡的农民们看来,自己苦了多少年了,好不容易来了群“菩萨兵”,刚有个盼头,凭什么就不能过好日子?真把我们当芝麻啊,泥人也有三分火气! 接着,当久藏得到赵新的命令,准备在三郡招收两百名地方自卫军时,闻听消息的农民居然蜂拥而至,报名的人数竟然高达三千多人。 这其中一方面是自卫军每个月有一元银币的津贴待遇,再一个就是对北海军政权的极大拥护。农民们生怕这些菩萨兵哪天走了,到时候武士老爷们的压榨会卷土重来。 于是,一场连赵新也所料不及的风暴开始自发酝酿,并将在数年之后席卷整个九州! (第五卷完) 第四百章 啯噜会的厉害 冬去春来,转眼就到了乾隆五十四年。 季春时节,关外大地依旧千里冰封,而深处内陆的汉江两岸已经是春暖花开。 黄昏时分,炊烟晚霞蔼蔼如幕,几条乌篷船自长江逆流而上,停在了襄阳府城大北门外的码头上。打头的一条乌篷船上,徐大用弯腰走出船舱,直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回首望去,帆樯满江,商贾云集。江岸上人流如织,穿梭不停。小贩们的吆喝,饭铺食摊上抄锅弄铲、坫板上砍切剁削之声,葱姜蒜沫杂着肉香流香四溢,肚子不禁发出了咕咕声。 此时五条船上的人也纷纷探头出舱,不一会儿竟冒出来二三十人。这些人看着岸上热闹的景象指指点点,兴奋异常。自从过了泌阳,他们已经在船上坐了好几天了,早都闷的不行。 “徐大哥,从这里到重庆府还多远?” 听了身边年轻人的问话,徐大用笑着道:“还远着呢!得从襄阳坐船到荆州,顺着长江一直向西,还得花一个月的时间。” 年轻人惊讶道:“乖乖!这么远!” 说罢,他不自觉的抬手就要摘掉头上的瓜皮帽。徐大用眼尖手快,一看连忙拦住,低声道:“小心辫子,这里可不是苏北,咱们得万事小心为上。” 年轻人尴尬的一笑,随即抱拳道了声谢。 此时天色已经昏暗,所以岸上的人很难看清五条船上这些人的相貌。若是在白天,很多人一定会注意到这些人和其他船上的水手有着明显不同。他们远没有这个时代水手苦力的那种黑黝黝的脸庞,也没有敞开怀露出那骨节毕露的胸腹。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面色红润、身材精悍强壮,只不过由于连日坐船,有些人的脸色看上去蜡黄,一看就是晕船闹的。 徐大用这时对身旁的一个汉子道:“张兄弟,岸上人多眼杂,李顺陪你们留在船上。我得先去巡检司验了票照。” 那位姓张的汉子点点头道:“快去快回。” 半个时辰后,去完巡检司的徐大用顺着江岸来到小北门附近的一间名叫“康茂记”的小饭铺。这里地方不大,生意却很红火,四周店铺青灯红烛辉映,碗碟叮当、喧闹打趣扯闲话的声音交相错合。 “听说你家酸浆面最拿手?” 伙计一听连忙过来招呼:“好叫客官知晓,我家酸浆面全襄阳第一。早上炖的羊汤、新摘的野香椿做的煎饼也是鼎鼎有名。” “真他妈会吹牛!”徐大用笑骂着,随即道:“每样来四十份,送到江边挂着‘黄升泰’旗子的船上去。” “四十?”那伙计一听吓了一跳。 “怎的?送上门的买卖都不做?” 那伙计已经醒过味儿来,心说这单做完了就能提早关门上板了,于是忙不迭的点头道:“做!做!” 徐大用点点头便从怀里取出钱袋,取了一小块碎银递到伙计手中,道:“够不够?” 伙计接过就着旁边的气死风灯一看,顿时大喜,连连道:“多了多了。” 徐大用四下看了看道:“切一只羊一并送过去好了。这些日子天天跑船,嘴里寡淡的紧。” 看着徐大用坐到一旁等候,那伙计连忙给上了茶,随即一蹦三尺高,跑到后厨叫道:“爹!来大买卖了!” 自去年清明过后,徐大用接了赵新的命令,便带着人前往了南巴老林,准备招收流民送去北海镇。然而等他到了那里,这才发现之前想的过于简单了。 在另一时空孕育出“川楚白莲教大起义”的三省交界地区,事实上是由两块原始山林组成,统称为“南巴老林”。 一块是北部的“南山老林”,从陕西略阳经凤县向东,经宝鸡、郧县、周至、洋县、宁陕、孝义、镇安、山阳、洵阳,至湖北之郧西。 另一块则是南部的“巴山老林”,从陕西宁羌、褒城向而东,经四川南江、通江、巴州、太平、大宁、开县、奉节、巫山,再从陕西紫阳、安康、平利到至湖北竹山、竹溪、房县、兴山、保康。 从明代初期开始,南巴老林地区被朝廷定为禁地,严禁外人进入,以免产生鞭长莫及之患。后来因天灾人祸不断,自明代中叶之后,老林区域逐渐成为流民天然的避难所。 不管是流民还是盗匪窃贼,只要是往山里一钻,面对连天蔽日的原始森林,不管是郧阳府还是所属六县的官差衙役,只能是望山兴叹、鞭长莫及。山中各村一旦有事,周围的县衙几天后才能获悉消息,然后又得花费好几天过去处理,政令上通下达极为不畅。 这两片地区山高谷深,丛茂林密,山地面积极为辽阔,然而却是土地贫瘠,物产匮乏,山中皆是人迹罕至所在。除了汉水、徙河、吉水河和白河等支流可行船外,陆路交通极为不便。 想当初明末清初的“夔东十三家”就盘踞在南巴老林地区,正是因为交通不便,大军难行,一直坚持抵抗到康熙三年,才被清廷调集秦、豫、湖广三省兵马将其彻底剿灭。 自大小金川战役以来,清廷在川陕鄂等地大肆征调赋役,使得府库皆空,州县疲敝。肥沃的川西平原因为土地兼并愈发严重,贫民身无立锥之地,纷纷破产、离乡远徙,而川东地区虽然土地贫瘠,可因为地广赋轻,所以周边各省流民不断汇聚于此,尤其以川、豫两省流民最多。 说起来,要不是赵新当初在射阳湖的田庄上把收元教的教首孙贵远和大徒弟詹正林给一锅端了,那帮人包括王聪儿母女已经跑到了襄阳传教,危害更甚。 然而当徐大用先后抵达郧西和竹山两地后,才发现事情远比他打听到消息更加复杂。他要面对的不止是混元、大乘、八卦、离卦等白莲教分支教派,还有一个重要的民间秘密会社--“啯噜子”。 后世大名鼎鼎的哥老会--也就是袍哥组织,正是起源于“啯噜”。 说句题外话,纵观清代早中期的这些秘密会党,除了罗教是靠漕运谋生外,其他秘密教门诸如天地会、啯噜会、白莲教就没什么好东西!无不是以杀人抢劫、奸淫掳掠、坑蒙拐骗为主要谋生方式,手段极为卑劣。 而这也是赵新坚决不和这些民间会党合作的原因。 徐大用在第一次的南下时不止到了南巴老林,他们一行人还去了重庆府。 之所以去重庆,是因为他们在郧阳和当地人闲聊中得知,啯噜子并非仅活跃于南巴老林,在川江帆船上充当水手和岸上的纤夫中有许多也入了啯噜会,尤以重庆府一带滞留的纤夫最多,差不多有数千人。 话说川江大船载客货由汉阳、荆宜逆流而上时,水流越急则需要的纤夫就越多,每艘大船载货数百石,而纤夫就要七八十人。等货船道了重庆卸载,那些客商就改雇小船分别前往川北、川西南,而像嘉陵江、渠江、潼江、泸水、涪水等拉纤的则是另外一帮纤夫。至于顺流而下的商船所需水手比逆流要少一半,每艘最多不过三四十人,于是大批纤夫便滞留在了重庆府。 徐大用当时并没把啯噜子放在眼里,眼下连朝廷的大军和罗刹都被北海军打的屁股尿流,还能怕几个泼皮无赖?! 在他想来,纤夫好啊,吃苦耐劳。几千纤夫连带家眷怕不得上万人,要是能运去北海镇,绝对是大功一件。 之后当徐大用抵达重庆府后被江岸上的景象吓了一跳,那些从荆宜、夔东来的纤夫们住在重庆府河岸密密麻麻的草棚里,岂止是数千,而是几近万人! 徐大用的手下在沿江的码头上特意观察计算过。以十天为期,每天逆流而上的十几条船,顺流而下的也是差不多是十几条,那么来时纤夫就需要七八百人,回程则只需要三四百人,于是河岸之上逗留的找不到生计的纤夫,十天就可聚集数千人,一个月就能上万。 这么多的纤夫找不到工作,时间久了肯定要闹事,重庆府城外坑蒙拐骗、抢劫绑票时有发生。虽然这些人的妻儿老小大都在下游的夔门、奉节、巫山等地栖身,可是挣不到钱又没人雇,如何回的了家? 当徐大用找到几个纤夫头目,提出可以带他们妻儿老小一起去苏北种地的时候,很多纤夫都动了心。 谁知他这边刚开始跟几个纤夫头目谈条件,那边本地啯噜会的首领就找了过来。没别的,要钱勒索。不给就开打,打到滚蛋或是请客掏钱为止。 一开始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徐大用答应给钱,每人按二十枚钱算。谁知那啯噜会头子看徐大用穿着打扮,竟然提出每人按一百钱算。 于是徐大用极为光火,这特么纯粹就是明抢啊!五千人就是五十万钱,合五千两白银。虽然北海镇不差钱,可也不能当冤大头啊。 然而当他拒绝了啯噜会首的条件,之后便发现再没有纤夫敢答应跟着走。他这时候才了解到,重庆府当地有所谓少无衣履赤身者称为“精膊溜”,就是指的纤夫。很多人穷的连衣服都卖光了,浑身上下就剩一裤头了。而“精膊溜”弱则为乞丐,强则入“啯噜”,妥妥的流氓无产者! 随后,啯噜会的人便开始不断找茬挑衅,到了最后竟说不掏钱连船都不让走,派了几条船把徐大用他们的船给围了。 自从跟了赵新被派到苏北,徐大用哪受过这气。可面对一群明着讹人的泼皮无赖,徐大用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自己这边就六个手下,对方可是有数千人。就算是一人双枪火力全开,几千人靠人命堆也能把自己堆死。无奈之下,徐大用只得掏钱息事宁人,又花钱在饭铺订了一桌席面送过去,算是给对方赔罪。 这下他可终于领教到啯噜会的厉害了。 其实在乾隆早期和中期的时候,清廷地方政府曾多次展开对啯噜子的查办,劝告不可谓不苦口婆心,惩治不可谓不严厉,却还是有人铤而走险沦为“啯匪”。 尤其是当年清廷进行大小金川战役的时候,因为无暇顾及,啯噜会曾极为嚣张。之后福康安被任命为四川总督, 主要任务就是查办啯匪;前后五年,凌迟、砍头乃至流放数千人。看着是销声匿迹了,可实际上啯噜会由明面转到了地下。 话说在一个天灾频发,吏治腐败,土地兼并愈演愈烈,乃至无数农民大破产的时代,如果能寻找到安身立命之处或者说能充分就业,谁愿意飘荡于社会而时时冒着砍头、发配的风险呢?谁不愿意尽最大努力辛勤创业而圆丰衣足食之梦呢? 就好比这些很多栖身在南巴老林的流民在陕西多为木厂和纸厂工人,在巴蜀为盐井匠作私贩,基本上都能自食其力。如果不是因山内粮食歉收、粮价腾贵,致使作坊停工,那么工人就不会四散流窜而滋事。 于是清廷官府乃至地主士绅的劝告,在很多流民的眼里就成了站着说话不腰疼。 瞧瞧官府告示怎么说的,“即或命之不辰,穷饿而死,当属清白良民,得以保全首领。” 问题是命都要没了,全家都快饿死了,谁还在乎脑袋呢?饥寒起盗心不外如此。 从经济学上说,如果一个社会无法安置过多的人口使之获得必要的生产资料,必然会造成大量的社会成员被置于社会边缘,随之而来的就是“盗贼滋炽”和“奸匪增多”。 吃了这么大的亏,徐大用当然不会善罢甘休。可是北海军的大船再猛,也只能在沿海地区转悠,长江中上游那是想都别想,也没那个精力。于是后来徐大用只得灰溜溜的离开了重庆府,最后还是托漕帮中人,搭上了襄阳漕帮的关系,建立了一条从郧西招收陕西流民去北海镇的通道。 第四百零一章 茶妹 乾隆五十四年四月十七日午后,几条三百石的乌篷大船顺长江逆流而上,停在了重庆城外东北角的朝天门码头附近。 清明一过,长江上来来往往的商船又多了起来。朝天门外的江岸上栈桥密布,各式形形色色的木船停泊在沿江岸边以及每个临近的河湾河段上,江岸上各式大小棚屋和吊脚楼店铺鳞次栉比,街巷内熙熙攘攘,人行如蚁,一派生趣盎然。 “徐大哥,这里为啥叫朝天门?”乌篷船上,几个站在船头观望的年轻人回首问着。 “呃......”徐大用虽然来过一次重庆,可这种事他哪知道。 此时只听一个摇橹的水手道:“好叫几位小哥儿知晓,上面的拱门正对着南京的方向,所以叫朝天。巴县这里有句俗语,‘朝天门,大码头,迎官接圣’。喏,那儿就是接官厅。” 几个来自北海镇的年轻人顺着水手所指翘首张望,这才看到码头上那座有着朱红大门的院子。 徐大用回到船舱里,撩开船篷帘子对正坐着喝茶的那位姓张的汉子沉声道:“张兄弟,你看,那里就是江北厅城,本地人都管那里叫蛮营。” 张北海从身旁的一个背囊里取出一个军用望远镜,缩在船舱里冲北端详了好一会儿,这才点点头,又将望远镜收了起来。 “江北”这个地名,到了另一时空的历史上仍在使用。后世的重庆,在清代的时候分属于两个行政区划。其的主体部分是重庆府城和巴县县城合而为一的区域。在这个区域的北面,地处嘉陵江和长江汇合处的北岸就是江北厅城,重庆同知府衙门就设在那里。而“江北蛮营”就位于江北厅城。 所谓的“江北蛮营”,到了后世已经被掩埋在历史档案里,即便是很多重庆本地人也不再知晓。明面上,乾隆时期的江北蛮营就是一个多元化的非汉族移民社区;然而真实的情况是,那里是一个大型的拐卖和胁迫少数民族妇女卖淫的红灯区。 徐大用也是去年来重庆的时候听人说起过,自此就留了心。 此时在朝天门以北沙滩上的一处席棚下,歪坐着正用竹签剔牙的管行脚夫李尚元用脚朝身前一个脚夫的屁股上轻踹了一下,口中嘟囔道:“傻奎,来船了,过去看看。” “要的。”被称作傻奎的脚夫闷声闷气的应了一句,将烟袋锅在地上磕了磕,清空后插在后腰上,这才带着同伴走了过去。 傻奎走到江边时,那几条挂着同样旗号的沙船刚刚系好缆绳。从船帮吃水的深度和甲板上货物那大包的外包装,他估计船上运的应该是棉花。 此时跳板还没放下,沙滩上已经聚集了十七八个牙行的牙人,正冲船上大声喊着招揽生意。 “人和行,人和行啦,专营铜铅。买卖公平,童叟无欺!” “集义行,专营生丝棉布~~” “正太行,正太行,代理南北药材......” 徐大用早有准备,他这次从苏北来,带了不少的棉花。于是便招手叫集义行的牙人过来,让一个同伴去和对方谈费用。 四川这个地方由于气候原因,盛产水稻,棉花却是生产不足,然而纺织业却很发达。于是很多客商进川时都是载货来川,贩米入楚。 傻奎这时也走上船来,跟在牙人的身后,等着分派搬货的事。然而当他的眼角余光瞥到从船舱里走出来的徐大用,顿时觉得这人有些眼熟,扭头再一看,不禁愕然张大了嘴巴。 “徐,徐老爷,你咋又来了三?” 徐大用一看,顿时咧开嘴乐了:“傻奎啊,你怎么干上脚夫了呢?近来营生可好?” “好,好。”傻奎忙不迭的应着,随即给徐大用作了个揖。等他抬起头来,就见空中亮光一闪,于是急忙伸手接住;再一看,是一颗黄豆大的碎银子。这下可把他给乐坏了。 去年徐大用谈过的几个纤夫里,就有这个傻奎。 “小的谢过徐爷了,愿您生意兴隆,顺风顺水!”傻奎乐呵呵的把银子收好,这才对徐大用道:“多,多亏三哥照应,去年入冬后在脚夫行找了份差事。” 徐大用笑道:“你我能遇上也算有缘,运货的差事归你了。过两天找你吃酒。” “哎!徐爷太,太客气了,蚁(平民百姓的一种卑称)就是个穷挑脚,当不得徐爷如此厚待。” “哪来那么多废话,赶紧着招呼人,搬完货我们还得进城呢。” 等傻奎回去叫人,跟领首李尚元一说徐大用的事,李尚元鼓着大眼珠滴流转了几下才道:“又来了?算逑!只要他不生事老老实实做生意,跟咱们也不相干。他既然说要请你吃酒,那你就探探口风,他要是再想拉人走,自有人出面料理。” 徐大用为了避免生事,一应货物的卖出买进事宜都交给了牙行承办。之后巡检司的兵丁上船检查了货物、票照和阜宁县开出的路引后,一行人这才分作三批,顺着沿江而起的阶梯向着朝天门走去。 朝天门这里进城有三道城门,分别是写着“古渝雄关”的外门,以及随后的二门洞和三门洞。徐大用带着几个人刚走到二门洞下,突然被人从侧后方撞了一下。等他转身去看的时候,突然就来了个温玉满怀。 “啊呀~~”扑过来的女子反应很快,刚撞在徐大用怀里,随即就双手一推闪开,一张脸顿时涨得俏红。 徐大用这才发现对方竟是一个满头大汗的年轻的女子。等再一打量,他发现这女孩似乎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长的很是清秀,只不过面色饥黄。她手里提着个沉甸甸的竹篮,身上穿的倒是很一般;一身粗棉布衣裳分成了上下两件,膝盖上有好几处补丁,脚上蹬着双草鞋,居然是个天足。 女孩看到徐大用盯着自己看,更加羞恼,冲着徐大用骂了一句。不过因为口音很古怪,徐大用一行人都没听明白对方说什么。然而等那女子扭身再想走时,徐大用一把就拽住了对方的胳膊。 “交出来。” “啥子?” 那女子这时才抬起头来,一双秀丽的眉眼登时把周围几人给晃了一下。然而对于在外闯荡多年的他来说,这点儿小伎俩真算不得什么。 “把东西交出来,否则我就报官了。”徐大用冷笑两声,随即用下巴示意二门洞处的两个兵丁。 那女子看到围上来的几个彪形大汉,这才知道自己惹了大麻烦。她也是一时起意打算顺手牵羊,谁知偷鸡不成,很快就被吓得眼泪汪汪。 “少跟本大爷来这套!似你这般的南来北往不知见了多少,一旦被抓着就装出副可怜样。” 女子眼看跑不掉,而且周围行人的目光都开始朝自己这里看,她这才从篮子里掏出了一个褐色的鹿皮袋子,看上去沉甸甸的。当她递还给徐大用时,口中还恨恨的说道:“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仗着人多欺负我一个弱女子。” 徐大用哭笑不得,正想教训对方两句,身旁的张北海却一脸正色道:“姑娘,我看你容貌端正,不像是歹人,何苦要做这事?若是要用钱救急,直接跟我们说就是。” “要你管!这天底下就没什么好人!”说罢,那女子一把甩开徐大用的手,转身就朝码头走去,很快便消失在人流中。 一行人原以为这不过是场小风波,谁知等走过三门洞时,就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回头看去,就见刚才那女子满脸惊慌的跑了上来,路上众人纷纷侧目。 “帮帮我!有人要抓我回去。”那女子一把拉住张北海的袖子,满脸哀求之色。 “抓你回去?”张北海有些哑然,心说这关自己什么事。 此时一个同伴快走几步,顺着台阶下到二门洞,向外张望,就见朝天门有些混乱,几个青衣汉子不停的推开前面阻挡的行人,正快步朝上面跑来。 “你是不是又偷别人东西了?”徐大用一把拨开那女子的手,对张北海道:“不要管,不关我们的事。” 张北海正要走,那女子心一横,竟然噗通一下跪倒在众人面前,拉着张北海的裤腿道:“几位爷,我是从蛮子营逃出来的,他们这是要抓我回去!求你们行行好,来生做牛做马报答爷!” “蛮子营?”徐大用眼睛一亮,急忙问道:“你是蛮民?” “我是被人从贵州卖过来的。那些人贩子还要再把我卖到青楼去!” 此言一出,徐大用的表情顿时变得严肃起来。他顾不上再问,对几个去年跟他来过重庆的手下道:“想办法挡那些人一下,一会儿客栈碰头。” 等同伴会意离开后,徐大用这才对那女子道:“先跟着我们走,找地方再说。” 另一头,那几个青衣汉子追到三门洞外时,领头的家伙突然觉得脚下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随即一头栽倒在台阶上,哧溜溜又滚了下去;而另外几个青衣人也是各自被人撞倒,一屁股倒栽葱的摔了个鼻青脸肿。 “你他娘的,走路怎么不长眼?这么宽的路,偏偏要往人身上撞?!” 几个青衣人一边哀叫着“哎哟”,口中分辩道:“你这外乡汉子好生无礼,明明是你们撞了人,怎的还要怪到我等头上。” 双方一开始吵架,台阶上的来来往往的行人顿时就围了上来,开始七嘴八舌的议论。朝天门那里的守门兵丁也发现了这边的动静,抬脚也朝上面走了过来。 此时另一个北海镇的探子缓步下台阶扶起了青衣人,连声说对不住,一抱拳道:“我这兄弟脾气太冲,原本是想着出来磨砺一番,谁知还是这么冲动。”说罢他又从怀里取了十文钱,说请几位吃茶,算是赔罪。 “格老子的!老子跌的骨头都要断了,没五十文不成!” ...... 两刻钟后,进了城的徐大用一行七扭八转的就到了东水门报恩寺附近的一处客栈。店伙计一看一大帮男人居然还带着个女子住店,就多嘴问了一句。然而徐大用一瞪眼,说这是老子刚买的婢女,那伙计顿时就不敢再问。 等开好了房间,张北海领着那女子进了客房,又让伙计端上茶,这才对那女子道:“现在安全了,可以跟我们说说了吧?” 那女子揪着自己上衣的前襟绞了半天,支支吾吾的犹豫着。徐大用不耐烦的一拍桌子,厉声道:“再不说就把你送官!” 此言一出,顿时就把茶女吓的一个哆嗦,一下就哇哇哭了起来。 张北海抬手示意徐大用不要恐吓,用和蔼的语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茶女。” 茶女?这名字真够怪的。 “你是贵州哪里的人?我给钱让人送你回去可好?” “回去......”茶女露出了一脸的凄苦,抬起头看向窗外,似乎是回忆起了过去。渐渐的,两行泪水汨汨而下,她摇了摇头道:“我不认得路。” 看到张北海对自己十分和蔼,茶女这才将自己的身世对两人娓娓道来。 她是个苗人,十岁的时候去寨子外割草,结果被人绑架,之后又跟着其他被绑来的女子一起运到了四川,随后经过数次转手,被卖到了江北蛮营当婢女。这一次,人贩子是准备把她卖去青楼为娼是,所以茶女拼死逃了出来。之前遇到徐大用时,她也是身上没钱,于是就想着用当婢女时学到的歪门邪道弄点钱。 纵观清代早中期,贵州苗疆人口贩卖极为猖獗,由于各种原因一直屡禁不止,成为满清政府无法治理的顽疾。 这里需要说明一点,清代“苗民”不单指苗族,而是包括了苗、侗、彝、瑶、壮、水、布依等二十多个民族。而“苗疆”也有广义和狭义之分,狭义的苗疆指的是贵州东部以古州(今榕江县)为中心的苗族聚居区,而广义的苗疆则泛指云南、贵州、四川、两湖、两广等省各少数民族居住的地区。 事实上这跟整个明末清初四川的大环境有关。由于清初陆续推行“湖广填四川”等移民措施来充实四川人口,而四川地广人稀的现实也促使和加剧了邻省贵州的人口贩卖活动。 到了雍正时期,在川贵人口贩卖的市场中,已经形成了一条川贩与贵州本地窝家共同分工、共同分赃、组织严密的人口贩卖交易链,形成大小不等的拐骗、绑架人口的贩卖团伙。 比如茶女,她被人绑架后,先是二两白银的价格卖给了第一级人贩子,被称之为“地棍”的家伙;接着,地棍又以十两左右的价格将她转卖给第二级人贩子“川贩”;等“川贩”将她贩入川中后,她的身价就涨到了二十多两。之后每转卖一次,价格还能再涨。 以十八世纪末的江苏松江府为例,一石米的市价为一两三钱至一两六钱。也就是说茶女这一条人命,也就相当于松江府的3~4石米。 转卖一个人的价格从“出产地”的“四五两”暴涨到“目的地”的“二十余两”,这必然驱使一批亡命之徒铤而走险,从事这一暴利的不法营生。 虽然满清在雍正时期进行过严厉的打击,可由于明清社会的奴婢买卖是获得官方允许的市场行为,所以一直屡禁不绝。 根据《大清律例》中“略人略卖人律”的规定,人贩子可以到贵州去买卖人口的,但是买卖的数量有限制, 一般不能超过4~5个,而且必须要在官府委任的官媒那里登记造册,让官府了解被买卖人口的数量、来历和流向。 简单地说就是:“贩买人口可以,但是数量不能太多,而且得听官府号令。” 可是在现实执行的过程中,允许人贩子进入贵州很容易,要约束和监管他们却很难很难。所以这些看似谨慎推敲的条文,实际上是给贩卖贵州人口提供了法律依据,把无数噬人的魔鬼释放到了贵州的土地上。 其实在那个时代,汉族女性也时时面临着被买卖的命运。在封建时代,妻妾女儿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金融工具”,当一个家庭面临生存危胁时,卖妻嫁女就是一种避险手段。 后世的经济学者发现,清代中国许多地区对于妻、妾、寡妇、童养媳的区分定价,跟一般商品和资产交易市场的定价规律基本一致。 (最耸人听闻的,是来自于乾隆年间巴县的一份诉讼档案。一名姓秦的妇女,在八年的时间里前后被人卖了五次之多。) 别说四川、贵州了,就是北京城宣武门外的骡马市,后世很多人光知道那里交易牲口,却不知道那里曾经还有个“人市”。 那位写过《国榷》的谈迁,在其游历北京城时就曾亲眼见过,顺承门(宣武门旧称)内大街有骡马市、牛市、羊市,还有人市,旗下妇女每天来买卖的人极多,牙人一般都是谈好条件后去对方家里,要么带人去,要么就是去看“货色”。 至于徐大用当初去洛阳买下插标卖身的陈继山兄妹,那简直是太平常不过了。 第四百零二章 五千衙役什么概念? “咣!” “哗啦~~” 来自北海军守备团的排长张北海听了茶妹的讲述,愤怒之下一拳捶在了身旁的小桌上,谁知用力过猛再加上那桌子本来就已不结实,竟被砸了个稀烂。 他是三年前被徐大用在洛阳人市上买来送去北海镇的。乾隆五十一年河南大灾,张北海一家五口饿死了仨,他在埋葬了父母双亲和妹妹后,带着十四岁的弟弟,硬是用双脚南行数百里,一路到了洛阳。当年已是十八岁的张北海一路上见识了饥民相食,见识了无数人家插标卖身,那场景让他永生难忘。 要是自己的妹妹还活着,差不多也是茶妹这般大吧? 想及此处,他转而用温和的目光看向茶妹,问道:“像你这般被拐卖来的女子,江北蛮营里有多少?” 茶妹道:“光是我之前呆过的那家青楼,从贵州被拐来的就有四十多人,别处就不晓得咯。” 徐大用听出了张北海的意思,叹口气劝道:“北海,眼下这种事管不过来的。就算我们今天救出十个,明天人贩子还会从贵州卖来二十个。” 张北海恶狠狠的道:“咱北海军说的没错,要想让穷人有活路,就得砸烂这个万恶的世道!” 茶妹听着二人的对话,目光中露出了一缕惊慌。大人?砸烂?他们是什么人? 且不提众人如何安顿这个可怜的女子,到了第二日中午,徐大用在朝天门内找了家一般的酒肆,又用一枚钱打发了个半大小子去江滩上去叫罗三奎。 罗三奎便是之前说的那个傻奎,只不过因为此人长的一脸憨厚,早些年当纤夫常被人欺负,便落了个傻的外号。 甫一见面,罗三奎便忙不迭的向徐大用作揖道谢,连说自己不过是个穷挑脚的,当不得如此厚待。 徐大用笑骂一句,让他坐下说话。这时店伙计已经送上了一斤烫好的酒,又端来卤好的猪头肉、猪下水等菜,让罗三奎馋的不住吞咽口水。 他每天在码头上做脚夫,累死累活下来不过落得十几文钱,一年到头也吃不起肉,最多是偶尔买条鱼就算是打了牙祭。 罗三奎一开始还有些拘谨,越到后来越是吃的眉开眼笑,满嘴流油。等酒过三巡,他这才想起李尚元交待他的事,于是打着酒嗝试探着问道:“徐老爷,您这次来重庆,不知要采买什么货?也好让蚁跟着沾沾光三。” “三奎,现在滞留的纤夫多不多啊?” “怎么不多。”罗三奎夹了片儿肥的冒油的猪头肉塞进嘴里大嚼了几口,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这才补充道:“都快两万人了,听说隔三差五就有饿死的埋到乱葬岗。” 徐大用“哦”了一声,淡淡道:“我有桩生意,要是做起来,你这辈子就衣食不愁了。” 罗三奎眼睛放光,只听徐大用继续道:“帮我在江北招人,去苏北种田。” 罗三奎一听是这,顿时想起去年那档子事,心有余悸的劝道:“徐老爷,您还惦记那事啊?那些啯噜子要是知道又要找您麻烦了。” “你没入啯噜会吧?” 罗三奎顿时一个激灵,连忙低声道:“徐老爷,这玩笑开不得!要是被官府的人听见,一顿夹棍都是轻的。” 徐大用嘿嘿一笑,转头左右打量了一下,见无人注意自己这里,这才伸手入怀,掏出一个装着一百多枚制钱的鹿皮袋子推到罗三奎面前,嘱咐道:“三奎,你帮我给江北的那几个纤夫头儿带个话,就说我徐某人后日晚间请他们在江北的兴顺号请他们吃酒。你也跟着过去。” 罗三奎的眼睛瞟着钱袋,吞了口吐沫道:“就这?” “就这。”徐大用心说我巴不得那几个啯噜子来找麻烦呢。他走南闯北好几年,没成想去年来重庆栽了个跟头。受了那么大的气,一想起来心里就憋屈。 过年前赵新听说这事后,就问了他一句,给你调一个排的人够不够?这之后北海镇守备团的一个排就跟着空船到了射阳湖,之后又跟着他一起来到了重庆,而排长正是那个张北海。 正规军打混混儿,实在是大材小用,收拾百十个啯噜子不在话下。徐大用想的就是趁着这次机会,把江北厅城的那几个啯噜会头目全部一勺烩了,看以后谁还敢跟他炸刺儿。 两人散了后,吃饱喝足的罗三奎回到江滩的席棚处。拿了徐大用的钱,他没敢跟李尚元说实话,因为对方就是个啯噜子。 到了晚间天黑,罗三奎收了工,来到城外的一处吊脚楼前,刚想拍门,就听到里面传出一阵骂人声。 “老子入你的蛮娘!几个龟儿东西,连狗都不如!” 罗三奎一听连忙道:“德生哥,是我,三奎。你这是跟哪个置气三?” 过不多时,屋门开了,走出一个中年男人。年纪虽只三十多岁,但因为皮肤糙黑,看上去竟好像四十开外的人。眉目五官,都还端正。只不过此人穿着一身颜色极不搭调的衣服,酱色平绉的薄棉袍,系了条青布腰带,套了件茶青色的坎肩,下身穿着个黑色的套裤,脚上趿拉着双土布鞋,这要是不认识的人乍一看,根本不知道做什么营生的。 中年男人一看是罗三奎,便没好气的道:“你小子找我啥子事?” 罗三奎笑呵呵道:“德生哥,好事。请你吃酒。” “咦~你小子发财了?”中年男人好奇的打量着罗三奎,见他一脸笑意。这才转身回屋,蹲下身对一个七八岁的女孩道:“招招乖,跟娘好好呆在家里,爹跟表叔去吃酒,晚上给你带下酒菜回来可好?” 说罢,中年人便起身摩挲了一下女孩的头发,跟屋里某个躺在床上的女人说了一声,转身就走出了门。 半个时辰后,江边吊脚楼群内的一间简陋的酒肆内,昏黄的羊角灯被江风吹的幽幽晃动。中年男人不动声色的听完了罗三奎罗里吧嗦的讲述,皱着眉头呷了口酒,这才道:“你说这个姓徐的是苏北来的?” “对喽。”罗三奎道:“德生哥,你帮我拿个主意,这趟生意能不能做的?” 中年人道:“做倒是能做,只是听你说了这么多,还是不清楚那姓徐的跟脚。 这样吧,你帮我引荐一下,一切等我谈完了再说。” 罗三奎答应了,之后便叫了老板娘过来结账。这种小酒肆,拢共花不了几个钱,要想吃好点,那就从门外的烧腊担子要点肉食。 然而等结完账出了门,中年男人冲着罗三奎道:“先借我十个钱,过几日还你。” 罗三奎捂着钱袋子道:“德生哥,你不是又要去赌吧?” “入你娘的屁!老子是给招弟买个猪耳朵、几块油糕。她今天被人欺负了。” 罗三奎知道对方最是疼爱女儿的,于是便掏出钱袋子,取了十个钱给了,又约了明日碰面的时间。 到了第二天上午,罗三奎一早就到了报恩寺附近,找到了徐大用所在的客栈。徐大用出来一看是罗三奎,以为是明日会面的事有着落了,谁知听了罗三奎的话,竟说是还有另外的人要掺和,顿时有些生气。 “徐老爷,那人名叫吴德生,是我的一个好朋友,为人很是正派。早前曾在县衙工房做事,后来因为牙贴转让的事,得罪了宪天老爷(县太爷)被开革出了衙门,这才潦倒。江北那边的事他人头比我熟,我当初也是有幸认识德生哥才经他介绍转做脚夫的。” 罗三奎的一番话让徐大用产生了兴趣,便同意见见这个人。 吴德生跟着罗三奎来到客栈的时候,还是穿着昨天那身不伦不类的衣服。袍子上沾着油渍,坎肩背上是一大块被发辫拖污的垢痕,裤子和鞋上都是灰扑扑的。 徐大用看着对方这身穿戴,不禁皱了皱眉头,心说这厮也太腌臜了。 第四百零三章 北海谍影 1789年公历3月中旬,就在徐大用琢磨着怎么运更多的纤夫出川的时候,外东北的春天提早到来了。 奔涌的雪水激流从山谷中涌出,汇入山脚下的西拉河里,冰凌渐开的河水再次缓缓流淌起来,冰排发出巨大的响声,在河心汹涌奔流,等这些冰排被冲进南面的大海时,就已经变成了无数起起伏伏的碎冰。 原野上随意肆虐的大烟炮已经消失不见,屋檐下那些跟冰糖葫芦似的冰柱在温暖的阳光照射下慢慢融化,一滴滴带着松香色的水珠滴答滴答的垂落在房前屋后。 北海镇猫冬的日子已经结束,整个城市就像活过来一样。田野里,积雪开始融化,随着大型联合整地机的轰鸣,中午的阳光晒在被犁刀翻滚出来黑土上热气腾腾。山岗上犹如鱼鳞般千疮百孔的残雪正急不可耐地闪着最后的光芒。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从北海镇到富尔丹城,民政下属农机组的数百台各式大小拖拉机就纷纷呼啸而出,开始了又一年的春耕。 随着赵新这几年买来了更多的拖拉机,从大前年开始到现在,富尔丹城以北已经新开垦出了三十几万亩耕地。很多新来的农民看到一望无际的大片耕地,都会吃惊的一屁股跌坐在地头,继而便贪婪的抓起一把泥土凑到鼻子前深深的闻一下,这是多少庄稼人几辈子都干不出来的大事啊! 而在位于黑龙江和乌苏里江交汇处的伯力镇外,原野上的荒地还没解冻,几辆挂着整地机的巨型拖拉机就突突突的开了进去,硕大的犁刀分开一指多厚的冰层,然后将下面还在冻着的淤泥翻了出来。 北海镇伯力农场的新任场长朱大贵站在地头,黝黑的脸颊被带着寒意的春风吹的黑里透红。他对身边的几个新来的山东农民介绍道:“瞧,这种地就得冻的时候翻,要不等一开化,人踩在上面噗哧噗哧地晃,就跟踩着一坛子大酱似的,那就更没法弄了。想当初咱们在富尔丹城的开荒的时候,那地可比这里还暄,到处都是赫哲人说的‘红锈水’。” 几个文登来的农民瘫坐在地上,一个个呆若木鸡,他们用惊愕的目光的看着绿色的履带怪兽轻而易举的带着长长的一横排犁刀,将坚硬的地面翻出深达一尺的深沟,又是高兴,又是害怕。 “俺的娘来!有了这牲口,一天怕不是能种个几十亩地。” “大贵哥,这牲口会施肥不?” “会,啥都会。挂上犁刀能犁地,挂上收割机就能收庄稼。实话告诉嫩们,这个叫机械化!” “啥?鸡血化?赁大个绿色牲口,跟鸡有啥关系?” 朱大贵听了微微一笑,这笑话包括他在内,几乎每个新来北海镇的人都闹过。新来的流民都爱管机器叫“牲口”,有红牲口,绿牲口;带轮子的牲口,带履带的牲口;巨型牲口,大牲口。 几人正说着,就见几百米外的拖拉机突然停了下来。几个新来的年轻流民在地头的另一边悄声议论着。 “咋就趴窝了呢?” “估摸是早上出来管牲口的没给吃饱料吧?” 一旁的徐三水听了这话,眼珠子转了转,看向屁股底下坐着的一捆干草。 “哎~三水,恁干啥去?” “等等俺,三水,俺帮你一起喂料。” 正在给几个老农讲解啥叫“机械”的朱大贵冷不丁一抬头,就见远处两个年轻后生抱着两捆干草,撒丫子就朝停下的拖拉机那里跑。 “你们俩干啥?!都给我站着!危险!” 谁知那两个年轻人跟没听见似的,等他们跑到巨型拖拉机跟前,围着转了一圈,很快就变得不知所措。 “三水,这家伙的嘴在哪儿咧?” 徐三水仰头看着比自己还高的履带轮子,越发觉得这玩意不是个活物。可它咋就能有那么大力气呢?铁镐都刨不动的冻土轻轻松松就给翻出了尺厚的深沟。 “要不去前边儿试试?”同伴试探着给出了主意。 抱着草的徐三水正要朝拖拉机前面走去,冷不丁就听头顶传来“嘟”一声巨响,唬的他和同伴两人一屁股跌坐在沟里,干草洒落了一地。 “哈哈哈哈哈~~”一道爽朗的娇笑声从头顶上方传来,徐三水愕然抬头望去,这才注意到在“巨型牲口”的上方,有一个琉璃般透亮的大窗。隔着那扇窗户,一个戴着个棕色狐狸皮帽子的俊俏姑娘正笑的前仰后合。 之所以徐三水看出那是个姑娘,是因为对方的肩膀上垂着两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 “女的?这咋是个女的?!” 徐三水的脸腾一下就红了,他是个直肠子,腾的站起来,跳着脚大叫道:“谁家丫头,你给俺下来!哎哟~” 此时朱大贵已经走了过来,他抬脚就照着徐三水的膝盖窝踹了一脚,大声骂道:“真他娘的是个夯货!看啥看,滚起来,那干草是让你喂牛喂马的,谁告诉你能喂机器了!滚远远的!” “知道了,大贵叔。” 等朱大贵笑骂着走回地头,一个老农问道:“他朱叔,恁说,大牲口把咱种地的活计都抢了,以后咱能弄啥?” 朱大贵笑道:“弄啥?给庄稼锄草、养牛养猪弄大棚,恁说弄啥?一年到头忙不死你!” 那老农也笑了,农民哪有怕忙的,不忙才怕。可他转眼又狐疑道:“可这大牲口,哦,不,是机器把种地的事都包圆儿了,养牛能干啥?牛再壮,也没那机器能干不是?” 朱大贵道:“你个徐老栓,跟你儿子一个揍性!俺先头说的恁咋忘了?养牛做啥?养牛吃肉!” 徐老栓摩挲着刚剃掉辫子的后脑勺,呵呵的笑了。 此时远在北海镇西北侧的养马场内,群马春情初发,闹得欢腾,从它们身上飞下脱落的毛团,远远就能闻到一股辛辣刺鼻的马汗味儿。 赵新驼着个背坐在木头搭建的围栏上,一边望着自己那匹正在撒欢绕圈的白色战马,一边跟身边的雅尔哈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 没有人能比雅尔哈管马管得更好了,他从一个貌不惊人的马伕,一步步当上了北海镇军马场的场长,之前又跟刘铮学了兽医。每年春天当野花盛开的时节,雅尔哈就去采集各种药草,在荒原上、在干涸的山洞里和潮湿的山洞里挖掘药用的草根。 不远处马棚的墙上,高挂着一捆捆不同叶状的干草。治烫伤的春草芽,治蛇咬的蛇眼药,治腿伤的黑叶草,长在树林里柳树根旁边的一种很不显眼的白草,可以治内伤,还有许多不知名的。可以医治马匹的各种疾病和时令病的药草。 “大人,您的马胖了。” “老雅,马怎么能叫胖?那叫长膘了。” 雅尔哈拍着脑门,哈哈笑道:“汉话的门道太多,我总记不住。” 赵新也不笑他,话题一转道:“我说,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也该找个女人了。” 雅尔哈嘴里叼着个旱烟袋,嘿嘿一乐,含含糊糊的说道:“算了吧,谁愿意找我这么个残废。” “不能这么说,你又不是春来那样的苦命人。总得留个后吧?” “呵呵,以后再说,现在管着好几千匹马,我哪有那闲工夫。” 北海镇的军马从最早的十几匹开始,到今天的存栏量已经高达五千多匹。除了赵新早期买的那几匹苏维埃重型挽马,眼下马场里数量最多的就是缴获自清军的蒙古马。至于从罗刹那边俘获的顿河马现在都圈养在雅克萨城外。 由于外东北的交通条件制约,眼下各类军马仍是北海军出行的必备。这其中有速度轻快、便于乘坐的乘马,也有用来牵引火炮、辎重车等的挽马,另外还有用来搬运物资的驮马。 历史上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除了英美等极少数国家以外,其他国家牵拉野炮、搬运山炮的主要手段还是依靠马力。 现在整个北海镇,能跟雅尔哈提找老婆这种事的也就瑟尔丹和赵新,别人谁说都不理,搞不好还得呛呛起来。前者是在冰天雪地里救过他的命,后者是用糟糕的医术把他从死亡线上给拉了回来。 雅尔哈用他剩余的几根手指笨拙的擦着火柴,点上烟才转头对赵新道:“听说您又要走了?这回去哪儿?” “明天一早走。伊尔库茨克那边传回消息,罗刹人贼心不死,我不去看看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又要打仗?” “嗯。估计打完这一场,罗刹人也就消停了。”赵新扶着栏杆跳到地面,黑亮的靴子上溅了几滴泥水。他拍了拍雅尔哈的肩膀,笑着道:“回去让万造他老婆给你说门亲。哎,我说,这回你可别拖着不见啊!等我打完仗回来喝你的喜酒。” 目送着赵新远去的背影消失,雅尔哈这才背着手,一瘸一拐的走向自己的那间办公室。还没进门,一个年纪约莫三十出头的书生模样的家伙夹着几本册子找了过来。 “场长,这是骑兵营领这几天取马匹的记录和民政那边调拨的饲料清单,需要您过目签字。” 此人名叫呂子高,在军马场负责记账。他是乾隆五十一年从苏北射阳湖登船来的,因为之前有去口外从事马匹生意的履历,便被民政给安排了过来。 “嗯,给我说说再签。”说罢,雅尔哈便进门坐下,吕子高便一边翻着账册,一边给他说明一项项马匹的调拨记录。雅尔哈之前跟着刘铮干了两年,现在也能看懂一些数字和汉字。至于签字嘛,雅尔哈的手不方便,一般都是盖印章。 等说的差不多了,呂子高一边递着一张张调拨单子让对方盖章,貌似随意的问道:“场长,赵王他老人家是打算出远门吧?” “嗯。”雅尔哈话刚出口,便觉得不妥,随即抬头望向对方。谁知呂子高竟又继续问道:“赵王这是要去哪儿啊?” 雅尔哈顿时就皱起了眉头,他放下印章,紧紧盯着对方的眸子问道:“你到底想问什么?这事是你能知道的吗?” 呂子高神色变得有些慌乱,摇着手连忙解释道:“没,您别误会,我就是随口一问。” 等吕子高拿着盖好的章的单子和账册走后,雅尔哈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个人自打来了军马场,一直不声不响的,从不乱打听,做事也很认真,可今天这是怎么了? 况且赵新的行踪在北海镇属于最高机密,除了他身边最亲近的几个人,其他人从来不敢过问。在很多北海镇的老居民眼里,赵新就是个神,雅尔哈也不例外。 在他看来,也只有神仙才能使出这般手段,将原本一片荒凉的北海镇变得如此富饶。 想到这里,雅尔哈便拿起了桌子上的磁石电话机,用右手仅剩的三根手指抓着摇把使劲摇了几下,接通后便道:“军马场,我是雅尔哈,给我接......” 他话还没说完,屋门悄无声息的开了,一个黑影犹如旋风般扑了进来,探手一抓搭在雅尔哈的手腕上,雅尔哈顿时就觉得手腕无力,电话听筒脱手而出。他刚想大声叫人,一丝冰冷已经贴在了他的喉头。随即就听身侧一人冷冷道:“想活命就别说话!否则一刀割断你喉咙!”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四百零四章 八卦教的毛贼 吕子高露出一脸鄙夷的神色,嘲讽道:“姓董的,你也就知道混元教、八卦教那些邪门歪道。” 被称呼姓董的人一听,顿时厉声喝道:“不许称姓氏,不能说名字,你他妈都忘了之前说的了?!” 此时雅尔哈用仇视的目光看着吕子高,恨恨的道:“吕子高,你居然是个奸细,我真是瞎了眼!” 吕子高一抱拳道:“雅尔哈大哥,别怪我。这北海镇对你们来说样样都好,可惜就是不给我们读书人一条出路,我只好出此下策。” “不给你出路?”雅尔哈有些糊涂了。对他而言,养马才是他生活中的大部,其他的事并不是很关心。在他看来,吕子高在马场负责管账,每个月能拿十几块银元,而且在富尔丹城以北还有分给他的五十亩地,待遇已经很不错了。 “哼~我自幼苦读诗书,所思所想不过是有天能出人头地,一展胸中所学。要不是乾隆五十一年那场大旱,家中实在贫瘠,我早就中举人了。原本想着来北海镇或能有用武之地,谁知那赵新居然看不起我辈读书人......” 此时那姓董的突然挥起搂在雅尔哈脖子上的左手,将拇指突起,用粗大指节猛的砸在雅尔哈的太阳穴上,雅尔哈顿觉眼前一黑,当即昏死过去。姓董的汉子这才骂道:“跟个马伕头子废什么话,赶紧办正事!” 吕子高看他抬脚就要出去,连忙道:“你不把他捆起来吗?” 姓董的汉子不屑的道:“我董玉麟打晕的人,没两个时辰绝对醒不过来。” 董玉麟,山东冠县城南宓家盐村人,曾为八卦教头目,自幼习武,精通八卦拳。 乾隆五十一年闰七月,直隶大名府发生了一起八卦教的杀官劫狱事件。当地八卦教头目段文经、徐克展等纠集教众五十余人攻打大名府,谁知在攻打府库的时候,由于官兵陆续赶到,一众党羽便由大门逃出,分赴大名、元城二县劫狱。结果在官兵追杀之下,段文经和徐克展等仓忙夺马而逃,其余教徒则一哄而散。一场可笑的“暴动”才经历了几个小时就被官府彻底平息。 然而这种涉及谋反的邪教逆案,仍然给乾隆以极大的震撼和警惕,他生怕这些人和关外打着明字旗号的北海镇产生勾连。为此,乾隆采取了周密的部署来缉捕逃跑的段文经和徐克展二人。 当年十月,段、徐二人潜逃至山东,找到同为八卦教徒的小地主董玉麟求助。结果当徐克展被抓后,董玉麟也跟着锒铛入狱。到了乾隆五十二年,董玉麟一家全部被流放伊犁。 去年十一月,奉乾隆的密旨,和珅命人找到被流放的董玉麟。一番言真意切的交谈后,身为八卦拳高手的董玉麟自然愿意戴罪立功,于是便以家小为人质,被派到了北海镇,伺机刺杀赵新。 需要说明一点,董玉麟的八卦拳可不是后来的八卦掌。八卦拳属于少林拳术,拳趟路为直线一来一回,动作刚猛,强攻硬进。清代早中期的时候,由于八卦拳一直在八卦教内秘传,外界知之甚少。 此时天色已是黄昏,马场的大部分工人已经下工。提着一盏马灯的吕子高和低着头的董玉麟都裹着厚厚的绿色棉大衣,两人脚步匆匆的穿过一片马棚,很快便到了存放饲料的仓库。 二人绕到仓库后面的小门,董玉麟抬手有节奏的拍了几下,一旁的吕子高用火柴将马灯点亮。门很快就开了,当两人走进仓库,随着马灯的光线被吕子高缓缓调亮,仓库里正等着的七八个人都露出了身形,一个个腰间或是手里都拿着雪亮的兵器。 这些人都是跟着董玉麟从伊犁过来的八卦教教徒,身手都不错。和珅给这些人的许诺是若是能干掉赵新,赏银五千两,官升正六品实授千总,父母妻子儿女从伊犁放归原籍。 这个赏格已经很不低了,别忘了董玉麟他们可是刺配的犯人,能当官已经是祖上烧高香了。清代的绿营军制分为标、协、营、汛,其中的“汛”就是由千总统领,兵力为五百到一千人。不算前三名,很多正牌子武进士出来也就是正六品。 而身为马场管账的吕子高叛变的原因很复杂。正如他之前和雅尔哈所说的,北海镇看不上满清来的读书人。 谁都知道变通更适合生存,但真要改变“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观念,哪有那么容易! 实际上不止是他,包括汪中在内,面对北海镇的种种闻所未闻的技术和机械,这些饱读四书五经、写起八股文得心应手的秀才们在面对北海镇的种种闻所未闻的技术机械和配套的制度时,显得茫然和无所适从。 这其中最大的问题便是不开科举。古人十年甚至几十年寒窗,苦读圣贤书,目的是要通过科举做官,以此实现他们“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政治抱负。当然了,捞钱那是副产品。 而北海镇随着大量机械设备的使用,打破了关内上千年延续的“士农工商”四民社会结构,在界限上愈发模糊。 很多家庭都是既算农业人口,又算工业人口。他们有赵新分给他们的五十亩地,但是这些耕地的耕种又是通过大型农机设备、民政主导的高标准农田建设来完成的。由此这些人便从日复一日的繁重耕作中解脱,进入工坊、军队。 这就意味着在农业社会里最重要的士人阶层其核心地位的变得不再重要,而他们原本立德、立言、立功的文化环境开始丧失。 有些人因为离北海镇的核心层近,能够经常和赵新等人交流,所以能够接受转变,也在尽力寻找自身的定位。比如汪中、江腾麟;而有些人则因为远离核心层,就不那么容易接受。 如今的吕子高已不是当初刚来北海镇时那个一顿能吃五个大馒头的饿死鬼酸秀才,天天吃饱喝足,其他的欲望就渐渐浮出了水面。有吃有喝又有钱,下一步就该当老爷养小妾,奴婢佣人一大院。 问题是北海镇除了不禁吃喝穿戴,其他两样都不允许,这就让吕子高的不满日益加深。时间一久,他就又怀念起满清那个熟悉的体系的诸多好处。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一次他在镇子里的小酒馆喝多了,随口抱怨了几句,结果就被有心人注意上了。一来二去,当对方确认这是个可以拉下水的家伙,吕子高已经不知不觉进了套。再然后当对方抛出满清许诺的正五品同知的官位和赏银,吕子高便动了心。 硕大的木制板材仓库里,用麻绳捆扎整齐的草料包和装着豆子的麻袋一直堆到了屋顶,几个被捆了手脚又用绳子勒着嘴的马场工人都躺在黑漆漆的角落,不安的扭动着身体。 “大哥,什么时候动手?” 董玉麟道:“再等会儿,现在天还没完全黑。一会儿起火后,你们四个只管赶马往外冲,其他人跟着我,趁乱从北边绕过去,直扑那人的宅子。” “大哥,那人要是不在家咋办?” “拿了他的家小,一样是大功一件。” ...... 一帮自以为是的毛贼以为自己做的滴水不漏,又有吕子高这个内应,心想怎么也能给赵新来下狠的。 问题是,北海镇自打电厂正式运行,电力缺口解决后,深谙乌龟流之道的赵新便在镇子内各处路口、工厂和仓库内外、军营都安装了摄像头,全部由设在北海镇西边山脚下的通信站实时监控。 随着北海镇的总人口突破三十万,他知道不管是北海镇还是富尔丹城,肯定有满清的密探。之前空空儿杀人案那档子事里,凶犯本人就是从苏北坐船来的,破案之后还全面清查过一次,揪出来好几个。 董玉麟的几个手下在仓库里动手的时候,正好被值班人员看了个正着,得到消息的治安警很快便展开行动。 此时董玉麟等一众毛贼还在仓库里等着天黑,而北海镇的治安警们在一个连的北海军配合下,已经将整个马场给围了起来,并不断缩小包围圈。 暮霭沉沉中,夕阳的余晖洒落在马场的空地上。光影斑驳中,几乎没人会注意在几十米的空中,有三架黑色的无人机正发出细微的嗡嗡声。 很快,昏迷在办公室里的雅尔哈被搜查的治安警率先发现,一个七人小迅速冲进办公室,将其立刻抬去了医院。 “他们有多少人?雅尔哈伤势如何?”闻讯而来的赵新没想到自己前脚刚走,后脚雅尔哈就出事了。 警务署长片山朝他敬了个礼,沉声道:“十个人,都躲在饲料仓库里,我估计他们是想等天彻底黑了再动手。雅尔哈已经送去医院了,伤势很重。这事是我失职,请大人责罚。” 一旁闻讯赶来的邓飞劝道:“赵新,咱们现在人多了,乱七八糟的人混进来不少,得好好清理一下了。” 赵新的脸色有些阴沉,此刻他很是庆幸自己花了好大一笔钱搞监控。 北海镇这些年过的有些太顺了,东征西讨把所有敌人都按在地上摩擦,很多人都逐渐丧失了警惕。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不管是在十八世纪还是另一个时空,自己但凡行差踏错一点儿,偌大的局面就要功亏一篑。 管理一片拥有数十万人口、幅员上百万平方公里的领土和管理一家大公司还是有所不同,自己还是太嫩了。 “局长,所有人都已就位,等待命令。” 听到无线通话器里传出的声音,片山抬眼看向赵新,赵新淡淡道:“该怎么办怎么办,别看我。” 一旁的邓飞道:“让他们注意里面工人的安全。” 片山点点头,随即拿起通话器下达了开始行动的命令。 饲料仓库的后门处,二十名端着.357口径杠杆步枪的治安警分别站在门两侧,在他们最前面,是两个举着个金属防爆盾牌的家伙。 随着负责指挥的队长一挥手势,一名身形极为强壮的治安警端着个北海镇钢铁厂仿制的25公斤撞门器,向前冲了两步,胳膊随即用力一挥,“咔嚓”一声,仓库后门的门锁被撞开了。 紧接着,盾牌手在前掩护,其他治安警跟着就陆续冲了进去。 “放下武器,举手投降!” 就在后门将要被撞开之前,正闭目养神的董玉麟腾的一下就从地上蹿了起来。周围几人刚要说话,就见他用手指堵在了嘴唇上,顿时就明白了。于是几人纷纷抽出刀子,躲在了草料包的后面。吕子高被吓得面无人色,手忙脚乱的弄灭了马灯,所及跳进一堆麻袋的后面,浑身止不住的哆嗦了起来。 幸亏是防爆盾牌先冲进去了,这要是没有掩护,谁先进去谁中招。 当两名举着盾牌的治安警刚进门,两道黑影便从阴暗处猛的射了出来,“咚!咚!”两声扎在用厚铝合金板的盾牌上,随即掉落在地。 紧接着,一道身影从一堆草料包上一跃而下,一抹雪亮的刀光闪过,对着刚冲进来的人就要劈下。 这些跟随董玉麟来的歹徒早就没了退路,他们要是敢空手回到珲春,马上就会被砍头。而且他们的家人都还在伊犁被囚禁,所以也没法投靠北海镇。 “嗵!”的一声巨响,火光闪动。准备偷袭的歹徒直接掉落在地,他的大腿被打断了,直接就疼的晕死了过去。 (就算治安警手里端的是.50口径的巴雷特,中枪的人也不会被轰的倒飞出去。只能说电影害人不浅。) 董玉麟眼看没有退路,大喊一声:“冲出去!跟他们拼了!” 他这话说完了,别人都冲出来准备和治安警厮杀,而他自己却脚步向后朝前门溜,殊不知他的一切动作都被仓库房顶上的红外摄像头收入眼里。当董玉麟毫不费力的搬开重达三十多斤的门闩,用力拉开大门时,就见眼前突然光芒大作,数道强光打在他身上,晃的他连眼睛都睁不开。 “完蛋了!这帮反贼的法术居然比教主还厉害!”这是董玉麟扔掉腰里匕首前的最后念头。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四百零五章 北海镇和沙俄的谈判 1789年2月中旬,沙俄的谈判特使基里尔.弗拉基米罗维奇.母金伯爵抵达了位于伊尔库茨克以北七十公里外的盐业城镇乌索里耶,要求和本地的北海军最高军事长官展开谈判。 乌索里耶是一座位于安加拉河左岸上的盐业城镇,本地盐泉出产的食盐供应着整个东西伯利亚,北海军占领这里的目的不言而喻。 跟满清不同的是,沙俄治下的煮盐权力是由商人或是修道院控制的。北海军攻占乌索里耶后为了缓和地方矛盾,一开始并没有收回教士们的特权。张敬轩到任后,他第一个解决的就是跟地方宗教势力谈判,用一个中间价格完成了对食盐的统购统销。 母金伯爵到达后的第四天,新任的北海特别区总督张敬轩和刘胜从伊尔库茨克赶来面见了这位沙俄女皇的宠臣。母金伯爵为两人来的如此之快深感吃惊,这让他联想到了北海军的调兵速度。同时,他也对年轻的刘、张二人尤为惊讶。 略微寒暄后,双方很快就进入了谈判环节。 基本历史上的所有侵略者都遵循着“倒打一耙”的强盗逻辑,母金伯爵一上来根本不提沙俄蓄谋已久的侵略行为,而是对北海镇大肆进攻新西伯利亚表示了强烈抗议,指责这一行为破坏了清俄两国长久以来建立的相互信任和经贸合作关系。 面对如此的臭不要脸,刘胜终于忍不住拍桌子暴跳而起,指着母金伯爵的鼻子,一连串的京骂国骂喷薄而出,让母金身后的传教士翻译脸色煞白,根本不知如何翻译。而身为贵族的母金对刘胜的暴躁十分不以为然,他认为这是对方毫无教养的表现。 在双方之后的谈判中,母金伯爵代表女皇叶卡捷琳娜二世向北海军提出如下要求: 一、释放在瑷珲城和雅克城战役中被俘的俄军的将士; 二、北海军退回额尔古纳河以东,恢复清俄双方原有边界; 三、鉴于北海军已成为阿穆尔河上游的实际统治者,俄方愿同清国一样,与北海镇签订双边条约,规范边民往来、罪犯惩治和引渡,并恢复在尼布楚城的经贸往来; 四、北海军交还在苦叶岛俘获的四条帆船,并释放所有被俘船员。 张敬轩强忍着愤慨听完了传教士的翻译,随即命手下用北方官话宣读了北海镇的条件: 一、沙俄帝国赔偿北海镇黄金五十万两,折合白银卢布670万,用以赔偿俄军入侵对黑龙江中上游边民的一切人员财产损失; 二、作为未来取代满清的中国代表,北海镇要求俄方退回叶尼塞河以西,并拆毁设置在安加拉河上游和叶尼塞河上俄军堡垒群; 三、以上条款俄方同意后,双方再开始商谈战俘和经贸问题。 母金伯爵当然不会同意,他也无权同意。他提出要求面见被俘的俄军东部方面军统帅苏沃洛夫及其他上校级以上将领。 之后,双方围绕着各自的条件展开了长达数日的扯皮。 其间母金伯爵以沙俄帝国现有的六十万陆军相威胁,方言北海军如不撤退,俄军将会以铺天盖世的攻势夺回被占领土。 之前已经通过赵新了解到当前俄国情况的张敬轩则回应,除非你们不想要克里米亚和黑海沿岸,而且还得背弃盟友奥地利。 此言一出,母金伯爵大为吃惊,他没想到这些地处偏远的“鞑靼人”居然知道克里米亚正在发生的战争。 去年的12月6日,由波将金公爵指挥的叶卡捷琳娜军团在围城六个月后,已经攻克了第聂伯河河口的沃奇亚,形势一片大好。真要是让西线的军队大批调回东部,放弃“希腊计划”,别说盟友奥地利了,就是波将金也不答应。 所谓的“希腊计划”也叫“拜占庭复国计划”。其目的是将俄罗斯帝国的西南部版图扩展至德涅斯特河,并在君士坦丁堡设立一个的首都,与圣彼得堡南北呼应。由女皇的孙子康斯坦丁为皇帝,统治包括希腊北部、阿尔巴尼亚、马其顿、色雷斯和保加利亚等地在内的新帝国。而波将金公爵将担任由比萨拉比亚、瓦拉几亚和摩尔多瓦组成的“达基亚王国”。同时还规定将塞尔维亚、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划给奥地利,以取得奥地利对该计划的支持。 临行前,女皇告诉母金伯爵,考虑到西伯利亚的气候和交通因素,东线的部队规模最多维持五万人;而且为了这次攻势,政府势必要发行巨额国债并印制更多的钞票,用以维持庞大的军费开支。 不算水路,从莫斯科到西伯利亚只有一条6000俄里长的驿道,春天泥泞、夏天积水、冬天坑洼。根据鲁缅采夫的估计,光是从欧洲地区调动庞大的军队和后勤队伍,完成作战部署,时间就需要一年以上。 自1769年第五次俄土战争爆发后,女皇找到了提升财政状况的有效手段,那就是印纸币。截止1788年,叶卡捷琳娜二世已经发行了累计超过一亿卢布的纸币,这背后是每年四千八百万卢布的财政收入和五千万卢布的国债。 这时代欧洲除了英国,可没什么“金本位”一说,国家发行纸币完全就是靠着政府的强权。 北海镇要让沙俄拿出年财政收入的14%作为赔款,除非那个老太太疯了。 时间进入三月,母金伯爵放弃了谈判,他知道这一战已经无可避免。然而他很希望打仗,只有大笔的军费和海量的物资采买才能让贵族大发横财。 再之后,母金伯爵跟一同前来的东正教督主教在一个连北海军的陪同下,坐着冰爬犁渡过寒风呼啸的贝加尔湖,一路向东前往雅克萨,探望被俘的俄军官兵。 这半年多来,雅克萨的俄军一直在北海军的枪口下,顶着蚊虫叮咬和刺骨的寒冷“修理地球”。具体来说,他们从事的是从雅克萨到黑龙江城的铁路基础施工。 当母金伯爵抵达雅克萨,看到那些饥肠辘辘的俘虏每天天不亮就被赶出去上工,马上就提出了强烈抗议。 话说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沙俄为了修筑西伯利亚大铁路,前后从山东、河南和东北招募数十万中国人,由其完成了绝大部分施工建设。跟那条著名的“西部大铁路”一样,整条西伯利亚大铁路就是在华工的尸骨上建立起来的。 他们忍受着俄国人的剥削,以每年平均587俄里的速度向前推进,然而当铁路通车之后,很多华工却衣食无着,最后竟沿着铁路线四处流浪,乞讨为生。 有史为鉴,身为雅克萨俄军战俘管理部总指挥的吴思宇对这些看似可怜兮兮的俘虏毫无同情。他跟手下部队的军官反复讲过,这些罗刹是“畏威不畏德”,一定要对他们严厉对待。 来吧!一人一把钢镐和铁锹,坚硬的冻土在等着你们呢!胆敢逃跑反抗的一律射杀,狂风和冰雪会帮着掩埋。想磨洋工降低工程进度的,停发两天食物! 战俘营内的俘虏们住的是用原木和桦树皮搭成的棚子,床位是上下两层,每人只有0.5米宽的空间。这种房子防雨嘛肯定是不行,不过御寒还是可以满足的,晚上睡觉前在火堆上扣一口铁锅就解决了。 俘虏们的主食是黑面包和蘸盐的白水煮土豆,表现好的施工队每周会吃到一次北海军的肉罐头。 除此之外,穿着上北海军倒是不那么苛刻,毕竟赵新要的是干活,都冻死了就没人修路基了。为此他入冬前特意采购了一大批冬装和廉价的保暖内衣,这让一众哥萨克俘虏感激涕零。 就在母金伯爵抵达雅克萨的第二天,赵新悄悄抵达了雅克萨城,并面见了一位被挑选出来的哥萨克俘虏。 “知道普加乔夫吗?” “知道大人,那是个反贼,国母当年把他押到莫斯科给绞死了。” 赵新的对面坐着一个来自顿河的哥萨克,这人名叫克鲁托戈罗夫,今年还不到三十岁。此刻他畏手畏脚的缩在凳子上,脸上还露出几分讨好的笑容。 “嗯。”赵新点点头,随即说出的话差点让对方从椅子上栽出去。只听他缓缓道:“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普加乔夫的儿子......” “啥?!”克鲁托戈罗夫的下巴哐当就砸在了脚面上,惊讶的完全说不出话来。 只听赵新继续道:“你看啊,当初普加乔夫说自己时候彼得三世,那么这样一来,你,就是彼得三世的儿子。” 克鲁托戈罗夫结结巴巴的抢白道:“大,大,大人,他那是假的,是冒充的!” “我说你是真的,你就是真的。”赵新面带微笑,眯着眼道:“继承普加乔夫的遗志,从乌拉尔山以东到叶尼塞河以西,建立一个没有农奴、没有人丁税的哥萨克理想国。” 克鲁托戈罗夫听完目瞪口呆,他就是一个来自顿河沿岸的佃农,没想到面前这位中国大人居然要扶植他造反。 对赵新来说,沙俄太大了。以北海军目前的实力,就算能翻过乌拉尔山去教训那位老太太女皇,这么大片的领土眼下他也守不住。在用铁路将外东北和北海特别区牢牢锁住之前,以叶尼塞河为界的划界要求根本就是空中楼阁。 “人人尔虞我诈,神父欺骗老百姓,仆人欺骗老爷,而大贵族总想骗沙皇……,这就是俄国的现状。而你们那位老太太写信给伏尔泰,说农民如果想吃鸡就能随便吃,事实怎么样你比我更清楚。” 赵新不容分辨的最后道:“克鲁托戈罗夫,回去好好考虑一下,过几天再答复我。” 伏尔泰是谁?克鲁托戈罗夫心说圣母怎么能这么说呢?身为一个破产的农民,当兵前他家别说吃鸡了,连鸡蛋都吃不上! 另一边,母金伯爵终于见到了身陷囹圄的苏沃洛夫。然而让他惊讶的是,会客室里居然没有北海军监视。 这让他万分不解,不明白北海军到底怎么想的,居然能让他们单独会面。 然而两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是,在会客室四角的天花板上,几个藏在木板中的“小玩意”正严密监视着两人的一举一动,甚至连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能清晰的听到。 事实上这种待遇自从苏沃洛夫被俘后就一直享受着,他曾经策划了好几次对北海军的反抗行动,最后都被轻松瓦解。这让苏沃洛夫对自己的几个手下产生了深深怀疑,认为其中一定有叛徒。 当苏沃洛夫听母金伯爵说俄军在沃奇亚取得了胜利,不禁发出了深深叹息。 要是雅克萨没输,要是瑷珲城没丢,甚至于要是没有那个奇怪的赵新,自己如今应该在西部战场上纵横驰骋吧? “国母非常关心你的安危,当她得到消息,立刻就召回了小俄罗斯总督。” 苏沃洛夫惊讶道:“元帅回圣彼得堡了?” 母金一摊手道:“没办法,之前公爵阁下跟元帅之间在进攻方向上产生了矛盾。” 苏沃洛夫想了想问道:“苏沃洛奇卡还好吧?” 苏沃洛奇卡是他的女儿,1784年苏沃洛夫与妻子最终离异后,他唯一的情感寄托就剩女儿了。自从和女儿分别,苏沃洛夫便感到极为痛苦,他在一天天的计算着日子,等待和女儿的重逢。 然而实际上苏沃洛夫还有个小儿子,不过由于他那出轨的老婆,上将很长时间都不承认他是自己的骨肉。 说句题外话,这年月在欧洲正是货真价实的“淫荡时代”,叶卡捷琳娜二世在这方面就是上梁不正。许多“戴绿帽子”的丈夫宁愿对妻子的任性妄为佯装不知,以免招恼女皇和她的宠臣。苏沃洛夫不顾叶卡捷琳娜二世多次出面调解,断然同他出轨的妻子公开决裂,这表明他既具有坚强的性格,又有坚强的意志,也是对老太太本人品行的间接斥责。 母金伯爵从兜里掏出了一封信,递给对方道:“我临行前去斯莫尔尼女子中学看过娜塔莎, 这是她写给你的信。” ...... 另一边,赵新在苏沃洛夫和母金伯爵会面结束后,就拿到了两人的谈话内容。他看着记录对负责监视的军官问道:“能确认这是他女儿的信吗?” “应该可以。”军官答道:“他是一边流着泪一边把信看完的。” 赵新点点头,看完记录后才道:“等那位母金伯爵回去时,把苏沃洛夫也带上。” 一旁正喝茶的吴思宇好奇的问道:“你又有什么计划?” 赵新道:“没什么计划。他既然这么想女儿,那我就用北海军的大炮,彻底浇灭上将的复仇之火。” 吴思宇道:“你不想再抓俘虏了?眼下这点人修铁路可不太够用。” 赵新翻了个白眼道:“大哥,子弹和炮弹不要钱啊?!如果能用十发炮弹解决的事,我干嘛要用一百发。” 吴思宇:“......” 母金伯爵在和苏沃洛夫见面后,向接见他的吴思宇提出要用什么代价才能放还上将。吴思宇板着脸道:“10普特的黄金,我想上将阁下值这个数。” 根据18世纪末沙俄的计量单位,10普特就是40俄磅,等于1638公斤,约等于苏沃洛夫的两倍体重。 母金伯爵听完长出一口气,心说这帮人真是一群死要钱的守财奴,一点也没有绅士风度!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四百零六章 修铁路哪有那么简单! 母金伯爵一行人在雅克萨城停留了五天,之后又马不停蹄的跟着北海军去了瑷珲城,那里还有以亚历山德罗夫少将为首的数千俘虏呢。 跟雅克萨城的俘虏一样,瑷珲城的俄军俘虏这个冬天也没闲着。他们每天在北海军和达斡尔民兵的押送下,坐着冰爬犁进入黑龙江右岸,要么砍伐树木、清理树根,要么就是开挖冻土、回填土石,以便修筑一条从黑龙江城经海兰泡到呼玛尔卡伦的陆地交通线。 话说清廷从康熙时代起,就修建了一条从墨尔根城到雅克萨对岸的驿道。那是沿嫩江左岸和大兴安岭北坡,砍树为路修建出的山道。总长一千四百华里,沿途平均每五十到七十里设一站,共设25个驿站和卡伦。 北海镇之所以没有选择这条路线,首先是山道难行,要么开隧道,要么就得炸山搭桥;其次是墨尔根城眼下还在满清手里,北海军眼下兵力不足,要是打了墨尔根城,那就得连着齐齐哈尔和阿勒楚喀一起打下来才行。 而如此一来,整个黑龙江将军府辖区都得开打,连呼伦布俞尔也得打下来才行。否则这边修路,那边隔三差五的派兵骚扰,谁也受不了。 赵新在雅克萨城只停留了三天,等他第二次见过克鲁托戈罗夫后,对方咬牙答应了赵新的蛊惑,随即便开始在雅克萨的战俘群体里发展同伙。之后这些人还要经过北海军的训练和忠诚度考验,然后才能接收使用火帽的新式武器,再被派回到伊尔库茨克组建临时政府。 三月中旬,在结束了伯力到雅克萨的巡视工作后,赵新返回了北海镇,参加了一场由赵亮的军工联合体牵头发起的重要会议。这场会议的主题是讨论黑龙江沿线铁路方案,并确定最终铁路走向。 对于赵新这些穿越者来说,铁路对于外东北的重大作用不言而喻。 眼下北海镇的地盘包括了满清吉林将军府80%的辖区、黑龙江将军府70%的辖区、苦叶岛、虾夷岛、以及东西伯利亚的北海特别区,要是把勒拿河以东的面积全部算上,整个面积超过了200万平方公里。 在这么广大的区域里,各边民聚集点和乡镇之间的交通联系非常薄弱,在治理上对北海镇形成了严峻挑战。如果不依靠电报的话,光是从黑龙江城到北海镇的通信联系就需要几个月的时间,更不要说物资调拨和人员转运了。 而交通联系的不紧密,更意味着北海镇对这片土地的统治形同虚设。要么就跟满清似的搞赏乌林,让边民每年自发聚集一次,同时还要拿出大额的金钱和物资补贴,满足这些边民的生活需求。 “我建议,本次会议的第一项主题是成立‘北海镇铁路建设委员会’,由赵新担任委员会主席。” “同意!” “没意见。” “赶紧继续下一项。” 随着赵亮的发言,会议室里出席的各方代表均举手赞成。这其中包括了民政、军工联合体各厂骨干、北海军参谋部、贸易部门、医院等单位。 接下来,由澳葡工程师佩雷拉出面,向与会众人介绍了北海镇铁路规划的三套方案。 第一个方案建议从富尔丹城经兴凯湖东岸、伯力镇、敦敦、瓦伦至巴尔克村修建铁路,这条路线全长一千两百公里,沿途绝大部分是林地和沼泽地。 第二个方案是由伯力经斐尔法、库布林特至黑龙江城,线路全长八百公里。实际上就是沿混同江到黑龙江中游。 第三个方案是从黑龙江城经海兰泡、众安、穆鲁苏苏道呼玛尔兵站,同时由雅克萨经多锦、乌库尔、依西肯、察罕颜到呼玛尔兵站,全长两千四百里。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讨论了一天,最终确定了第二套方案,即从伯力到黑龙江城的铁路,以便将未来外东北的两个主要产粮区联系起来,形成以伯力为枢纽的水陆并行的交通体系。当然了,这段路线也最短。 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这条铁路线路是不存在的。沙俄在修建西伯利亚大铁路时,是从海参崴经双城子到伯力,之后向北向西,将整个黑龙江流域给围了进去,然后直接就到了赤塔。 那么接下来首先要做的就是对铁路沿线进行勘测,研究沿途各条河流的水路交通状况,以确定最佳施工路线。 与会的林子平作为北海镇勘测队的负责人,提出目前勘测人员不够,他手下除了一个佐藤信渊之外就是技工学校的半大小子,所以需要回岛国招募一些学者共同参与勘测。 赵新略一考虑随即表示同意。招就招吧,这年月能醉心于地图测绘的都是稀缺人才,北海镇只能先慢慢培养,等跟着林子平学习的这批孩子成长起来就好办了。 相较于钟爱八股文的满清士子以及仅把天文数学当做家传学问的宣城梅家,岛国这一时期因为“兰学”的兴起,还是有一些测绘人才的。 这其中除了林子平外,最有名的莫过于浅田五龙、高桥至时和伊能忠敬。 谷鯓浅田五龙今年已经55岁,此人构建了复杂的天体运动数学模型,后世月球上的浅田陨石坑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 高桥至时是因为完成了《宽政历法》,而作为其弟子的伊能忠敬则是从1800开始,用了20年时间编撰了《大日本沿海舆地全图》。 相信以林子平的声望和北海镇的实力,这三位都能给拉过来搞测绘。 至于后世那位著名的间宫林藏,如今刚8岁,已经改名为宫林藏,小家伙正在北海镇小学读书呢。 确定了测绘的问题以及相关预算费用,下一步就是配套工程的建设和项目预算。 根据赵亮提交的一份报告,整个铁路项目启动前,北海镇需要单独成立两家炼铁厂和一家生产钢轨和相关扣件的钢铁厂、一家异形铸件厂、一家桥梁隧道构件厂、两家水泥厂、一家石灰厂、两家枕木加工厂、以及一家炸药厂、一家机车和车厢厂、数家砖厂、石膏厂。 与会众人包括赵新在内,听完了全都吃惊的张大嘴巴,心说我勒个去!尤其是赵新,心说这尼玛我得买多少东西啊,还不得跑断腿。 赵亮则一脸怪笑的开始为众人逐一说明,他心想老子的军工钢铁联合体沉淀了这么久,终于迎来大爆发了! 先说钢轨。假设路线总长度为八百公里,那么参照北海镇现有的工业生产能力,12.5米长的重钢轨已经是极限。每根钢轨的重量是0.75吨(60轨标准),那么总共就需要12.8万根钢轨,共计9.6万吨钢。要是开通双线运营的话,钢铁需求还得翻一倍。 这还只是铁轨,不包括铁路沿线开通隧道以及修建桥梁所需要的钢铁量。 而且就车厢来说,客车、货车、敞车这三种车厢各造多少?车厢供应量不足,运力就跟不上去,各地的起运物资就只能堆着等待发霉。 另外,就算蒸汽机车一开始造不出来,可总得会修吧?否则铁路上就只能跑马拉火车,这也太扯了! 按照佩雷拉的估算,整个铁路的建设预算为一亿北海元,平均每公里的建设成本为12.5万北海元。 “这么多钱?”与会的陈青松皱着眉头提出了疑问。 赵亮则解释道:“不算多了,各配套厂建设完成后还可以为以后服务,只不过一开始是把建设成本都算进了这条铁路。要是扣除配套厂的话,每公里的建设成本在6万北海元。” 事实上这点钱还真不叫多。 要知道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沙俄为了修建阿穆尔铁路,累计投入资金3.29亿金卢布,平均每公里的建设成本高达15.7万卢布。即便是扣除贪污和资金浪费,每公里的建设成本也在10万金卢布上下;而这还只是西伯利亚大铁路中的一段而已。沙俄甚至专门为此开设了全国第一所铁路运输大学--水路交通学院。 要围绕铁路建设这么多的配套工业体系,这无疑是对北海镇军工联合体的一次极大考验。 除此之外,在修建铁路的过程里,车站、铁路车间和机车库的位置都不是拍脑门定的,而是要根据实际情况和沿途河流的流向来确定,不能污染沿途的村庄和规划城镇的水源。 会议一连开了三天,除了相关项目建设的问题,还涉及到铁路建设委员会的职能问题。最后同意在治安警总署下成立铁路警察,在铁路建设期间,铁路警察暂时归属建设委员会麾下,待全线通车后再归入治安警总署管理。 为缓解运输铁路修建所需建筑材料的压力,工程建设期间大部分的物资需要通过水道运送,如此一来,必须要改善乌苏里江和黑龙江河道的运输条件,因此整个乌苏里江和黑龙江部分河道的清淤拓宽工程又摆上了桌面。 此外,还要建立新的地方中心城镇,利用这些城镇中转货物的职能,发挥其在铁路运输中的作用。 与其相对应的就是移民,在铁路沿线兴建新的移民村落,发放补贴,分配田地,建立医疗点,扩大北海商社的覆盖区域,兴建学校。 赵新开完会一琢磨,与其等着徐大用从川中一点点的往外运人,还是先打仗抓俘虏吧。珲春那边儿好几万清兵和民伕呢,先把这帮家伙搓堆包圆儿了再说。 至于原本考虑的恐吓苏沃洛夫一事也被他抛在脑后,眼下俘虏是多多益善,缺人啊。 与此同时,惊雷号、雷神号和北海一至四号再度出发,目的地岛国;目标,拉人! () 。 第四百零七章 岛国兰学者的大聚会 四月的江户,暖风薰薰。 在本材木町一家被称为“芝兰堂”医馆里,五十一岁的林子平面带微笑,向受邀而来的二十几位兰学者和他们的弟子逐一问礼寒暄。 这所“芝兰堂”,是由兰学者大槻(音同归)玄泽所创立的岛国历史上第一家兰学塾;即是医馆,也是进行兰学教育的私塾。 今天从各地赶来的很多学者和他们的学生都认识或是听说过鼎鼎大名的林子平,也听说过他身体不好。可是今天一来,发现几年没见的林老头居然满面红光,身体看上去好的不得了。 “子平先生?” “啊呀,居然是子平先生,多年不见了。身体可好?” “呵呵,好的就跟十八岁的小伙子一样。” 说起来岛国早期西方文化的传入,其实还是依托于大量明末时期的汉文典籍。通过《天工开物》、《几何原本》、《农政全书》、《泰西水法》等书,汉籍不仅带来了明代中国的最新科技,更重要的是,汉籍把西方的科学技术也传入了岛国,中国成为兰学传入的重要渠道。 十八世纪的岛国虽然跟隔壁带清一样实行一口通商的锁国政策,然而以贸易为媒介,荷兰人在与幕府进行贸易的同时,也带来了大量的西方书籍、科技、仪器,使岛国人通过长崎直接接触到了西方文化。 基本上岛国早期的兰学者都是从医学入手,进而接触到数学、天文历法、地理等自然科学乃至人文科学的。 与此相对应的,是隔壁的带清正在陶醉于天朝上国的迷梦,帝王专制达到了登峰造极。读书人死抱四书五经,视自然科学为旁门左道。直到第一次鸦片战争之后才涌现出了李善兰、徐寿和华恒芳等寥寥数人。 所以真别瞧不起岛国,人家基本上从十八世纪后期就打下了“明治维新”的科学基础。一百多年的兰学研究,到了近代则转变升华为“幕末洋学”,使其很快就完成了向近代科学的飞跃。 今天应林子平和大槻玄泽之邀来到芝兰堂的,除了有不少从大阪和长崎赶来的兰学者外,还有一些在芝兰堂求学的人;这些人里有武士、商人、市井平民,也有从乡间来此求学的农家子弟。 在这些兰学者里包括了研究天文学的麻田刚立、高桥义时、山片蟠桃,研究地理的司马江汉、本木良永、朽木龙桥、桂川甫周,研究物理的后藤犁春、桥本吉宗、志筑忠雄等人。而时下最著名的学者,曾著有解剖学著作《解体新书》的杉田玄白之前去了外地,正在日夜兼程赶回的路上。 至于本地芝兰堂的主人大槻玄泽则来自陆奥一关藩,其现任家主就是之前和北海军一同攻打岛津家的那位田村村资。大槻玄泽自小学医,曾赴长崎学习荷兰语,当下是江户有名的外科医生。而林子平也是仙台藩人,他跟大槻玄泽很早就认识。 看着来自岛国各地的兰学者济济一堂,林子平很有一种“天下英雄入彀中矣”的感觉,不由替赵新感到高兴。 在他看来,北海镇若是有了这些人的帮助,不管是测绘还是铁路勘测都将迈上一个新台阶。而林子平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如果赵王殿手下这么多岛国学者襄助,估计他以后应该会对岛国手下留情。 之所以林子平这次能来江户,并通过大槻玄泽召集这些岛国兰学者,主要就是今年二月份幕府、仙台藩和北海镇三方正式签署了停战合约。当然了,北海镇借给幕府的那笔钱也起了关键作用。 实际上自从数年前北海镇的大铁船抵达仙台藩和长崎后,岛国的诸多兰学者就一直想和北海镇接触。然而由于幕府曾下达了严禁和唐夷接触的命令,而且北海镇几乎一直和幕府处于敌对状态,所以江户和长崎的兰学者对北海镇始终保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在本时空历史上,这次兰学者大聚会成为了岛国自然科学界上的一件大事。也正是由此为开端,大批岛国的兰学者先后赶赴北海镇求学或是效力,而所谓的兰学之风很快就变成“唐学”。 无他,赵新他们在本时空使用和传播的自然科学不知要比欧洲强了多少倍,一众兰学爱好者自然蜂附云集。 而随着与自然科学相伴的“社会平等观”传入岛国,很快就与等级制度分明的岛国社会产生激烈冲突。这种完全冲破了以将军、大名、家臣为等级的专制统治的观念,严重威胁了幕府的统治。 期间幕府对一些从北海镇学成归来的人士多加迫害,屡兴大狱,最终导致很多人又回到北海镇归化入籍,摇身一变成了中华人士,狠狠的抽了幕府一记耳光。 芝兰堂内在座的众学者听完了林子平对于北海镇的简单介绍,纷纷咂舌不已,时不时的就发出一阵阵惊叹。 著名的画家兼天文学者司马江汉问道:“子平先生,您说北海有好几种连荷兰人都没有的天文测量仪器?” “正是,老夫现在日日所用的就是北海镇皇家秘藏的精密测量仪器,远比荷兰人的先进。” 林子平说完,便拿出了自己平时手绘的一些测绘仪器的草图,什么激光经纬仪、激光水准仪、陀螺经纬仪、立体坐标量测仪等等。这玩意不看实物光看图片,根本解释不清使用方法和效果。林老头只是简单讲了讲功用,便让一众岛国学者目瞪口呆。 只需要对准目标一照就知道多远,不用走的? 这年月岛国不管是天文学者还是地理学者,进行实地测量时都是要用计步来测量大地,之后再通过不同位置点的北极星角度,借以估算经线的长度。有了经线和纬线的长度,才能制定新历法。 众人开始传阅着林子平的图画,而一旁的麻田刚立则恭敬的问道:“子平先生,听说北海镇有家巨大的医馆,大小病症,无所不治,甚至连肺痨和天花也是药到病除?” 林子平颔首拈须道:“此言不虚。那家医馆名为北海镇中心医院。目前赵殿已在北海镇各村镇普及牛痘,从此再无天花之苦。至于肺痨,只需一年便可治愈。更有一种机器,可透视人全身,纤毫必现,可提早发现病症。” 众人一听全都惊呆了。 然而身为医者的麻田刚立却皱眉道:“牛痘?我只听说过大清国有人痘,即便接种,也只是十之能存二三。这牛痘何解?莫非跟牛有关?致死率如何?” 说起来岛国历史上的天花,肆虐起来也是非常可怕,其主要传播途径就是朝鲜。平安朝时期最严重的一次甚至蔓延到了平城京,当时主持朝政的藤原家族四兄弟全都挂了。疫情期间的死亡人数高达100万~150万人,相当于当时岛国总人口的25~35%。 江户时代之所以经常更改年号,原因之一就是瘟疫流行,天花是第一祸首。后世的“隅田川焰火大会”就是幕府八代目吉宗时期开始的,目的是祭奠因饥荒和瘟疫死去的百姓,祈求灾厄消退。 至于隔壁的带清也是差不多,虽然中国自北宋就有了“人痘术”,可惜一直秘而不宣。清代早中期之所以不让汉人在内城居住,很大原因也是满人怕汉人传染天花。 林子平对麻田刚立解释道:“牛,土畜也。人之脾属土,以土引土,同气相感,同类相生,故能取效。北海镇自施用此法以来,无一损伤,无一复出。” 麻田刚立赞叹道:“了不起!我一定要去北海镇见识一下。” 一旁的弟子高桥义时躬身道:“先生,我想跟着子平先生修习测绘。” 麻田刚立知道此子志在天文历法,于是欣然应允。 林子平环视在座诸人道:“诸位,老朽奉赵王之命,延请诸位赴北海襄助。眼下老朽刚接了一项大差事,就是为北海镇第一条铁道进行沿线测绘。需要的人手多多益善!” “子平先生,请问什么是‘铁道’?”专注于研究穷理学的后藤犁春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这年月东亚还没有对物理学和电学、化学的单独称呼,它们暂时共用了一个称谓,即穷理学。 林子平听完便要了纸墨笔砚,随即在白纸上写下了“铁道”二字,然后他双手举起,对众人示意,解释道:“简单的说,就是用钢铁铺就的道路!” 当天晚些时候,在江户城内表奥的议事厅里,幕府四大老中再次聚集。老中首座松平定信听完若年寄崛田摄津守的汇报,不禁讶然。 “用上好的精铁铺路?那位赵王殿是有钱没处花吗?”他皱眉思考了片刻,这才对若年寄道:“好了,你下去吧。” 事实上松平定信对于北海镇这次大肆招募兰学者并不太在意,相反他还巴不得把那些兰学者都轰到北海镇,眼不见心不烦。 自“享保改革”开始,这些年虽然幕府不禁兰学,但还是对各种具有新思想的自然科学知识感到担忧;这其中最大的问题就是冲击了原有的统治思想和统治秩序。 而自打松平定信成为老中首座后,崇尚朱子学问的他更是排斥兰学。眼下他正在酝酿的《异学之禁》,就是打算在幕府直属的学问所内只能讲授朱子学,禁止讲授“异学”,目的就是要禁止包括兰学在内其他“异端”学说的传播。 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幕府采取了多种手段抑制兰学的传播,例如限制言论自由,限制兰学书籍的出版,并且颁布了《出版物统治令》。可怜的林子平就是在1792年被判处“蛰居”,之后林老头便给自己起了个外号叫“六无斋主人”,最终郁闷而死。 不过在本时空因为投靠并入籍了北海镇,林子平现在可活泼的紧。精力旺盛的老头一回江户就上蹿下跳,四处联络兰学者,摇旗呐喊,搞的幕府的若年寄头大不已。 然而眼下四大老中讨论的主要议题并不是芝兰堂的兰学爱好者大会,而是随着北海镇六条大船抵达仙台藩后递到幕府的一封信。 在这封信里,赵新用半是商量半是恐吓的语气,要求幕府向北海镇提供长期“劳务输出”,每年的最低下限是一万五千人,最高五万。而与此相对的,北海镇则会按人头每年向幕府支付一笔劳务费。 赵新给出的待遇是这些劳工除了每日两餐和衣物、外加每月3个北海镇银元的工资外,还将按每人每年三石大米支付给幕府。 除此之外,北海镇会向幕府提供一批先进的铁制农具,用以替代岛国因劳动力不足而造成的粮食产量下降。这些农具的样品眼下都已经抵达仙台藩,幕府可随时派人去参观。 北海镇有钱又有粮,这在如今的幕府已不是秘密。自打牧野贞长去了一趟北海镇,回来向德川家齐做了汇报后,幕府上层便对北海镇的富庶大为惊叹。当然,更多的是看不懂。 要是按五万人算的话,光是大米幕府就能收入十五万石。而且北海镇给的都是脱壳的精米,这就很不一般了。 另外,赵新在信中提到的手拉式插秧机实在让人眼热。时下一个农民壮劳力累死累活,一天最多也就是能干5~6亩,而信中所提及的插秧机只需两个一般劳力,一天竟然能插秧三、四十亩,这可把四大老中给惊着了! (简单说一下,江户时代一亩地只有99平米多一点,7亩地才合现代的一亩地。) 松平定信对先进农具自然是动了心的,他上台后最主要的政策就是支持农业发展,增加府库存粮。手中有粮心中不慌,眼下全岛国的人口总数在2500万上下,很多农民每天就是靠着一茶杯荞麦面来果腹度日。真要是再来一次波及半个岛国的自然灾害,松平定信内阁就得下台。 沉默了片刻,年轻的吉田侯松平信明终于沉不住气问道:“要不派个人去青叶城看看信中提及的农具?” 派人去参观那是肯定的,关键是这个事该怎么跟年轻的将军樣禀报。这可不是几个人私下坐船偷渡,而是要派上万人出海替幕府挣钱。 松平定信看向牧野贞长道:“笠间侯去北海镇的时候,可曾见过那些农具?” 牧野贞长回忆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他当时被北海镇民政部的人领着,只是泛泛的参观了一些工厂。最让他震惊的是那汨汨而出的铁水和钢水,至于各类器物倒不是很在意。 在之后的十几天里,幕府四大老中一边派人去仙台藩参观农具,一边紧张的讨论此事的可行性。 说实话,给北海镇提供几万劳力对幕府而言真不算什么。然而封建时代嘛,既然要讲君臣礼仪,那么吃相就很重要,所以这段时间幕府内部主要就是讨论劳工份额的分配的问题。幕府天领自然要占大头,而那些谱代亲藩也得雨露均沾不是? 相比幕府的磨磨蹭蹭,以仙台藩为首的陆奥诸藩反应就快多了。没办法,这几年大家都穷疯了,要钱没有,农民可是大把抓。 不出半个月,从陆奥各藩以抓壮丁方式赶来的三千农民已经登船出发了。 到了这会儿,已经在仙台藩滞留多日的邓飞和丁国峰实在不耐烦幕府的决策速度,于是在和赵新沟通后,便驾驶惊雷号和雷神号去了东京湾外面逛了一圈,又把年轻的海狗公方吓的跑到增上寺躲了两天。 到了四月底,眼见形势急迫,最后经牧野贞长提议,松平定信拍板,幕府新设立了一个新机构——“北海奉行”,专门负责对接向北海镇的劳务输出事宜。至于那些兰学者奔赴北海镇的事,也统统交由北海奉行负责。 至此,北海镇终于打通了从岛国引进劳力的输送管道。 与此同时,赵新也开始着手解决满清在关外最大的一支武力--珲春大营的清军。 这章特别不好写,我查了好多江户时代兰学者的资料。 (本章完) 第四百零八章 乾隆的不甘心 乾隆五十三年三月下旬,清廷派驻北海镇的卧底坐探终于传回了去年北海军对俄作战的确切消息,这下可真把满清方面从上到下给吓了一大跳,让乾隆大为震惊。 经从多方渠道了解,去年北海军打宁古塔大营用了五千人,而赵新在瑷珲城阻击罗刹上万大军,居然仅用了六百人! 之后北海军拢共就用了八千多人,一路顺着黑龙江向北不断收复失地,在雅克萨大败俄军数万,俘虏对方战将数十名。紧接着又马不停蹄的从尼布楚一直打到了恰克图,甚至还攻下了俄罗斯在东西伯利亚的总督府,打罗刹人毫无还手之力。 这一连串的消息让满清王公大臣闻者无不愕然,连乾隆都惊呆了。 这尼玛赵新还是人吗? 从福康安第一次出兵,以致海兰察战死到明亮在宁古塔大营兵败,清军在富尔丹城到宁古塔这块巴掌大的地方先后兵败三次,战死人数虽然没有之前灭准噶尔汗国、大小霍集占和大小金川的多,可是被俘人数却是突破了以往历次战争。 虽然朝野上下都被赵新率领的北海军之战力所震惊,但乾隆时期的清军作战有个显著特点,那就是通过极限的兵力和后勤投送,利用强大的国力,反复碾压对手,无论清军战败多少次,都能取得最终胜利。 到了如今,老而弥坚的乾隆依然认为清军在前几次战役的失败,是由于战术使用不当。震惊之余,乾隆发誓要跟北海镇死拼到底,一定要彻底消灭这股盘踞在外东北的汉人武装。 眼下以王杰和董诰为首的一帮人分析,赵新很有可能会对喀尔喀蒙古用兵。于是兵部尚书王杰老调重弹,再次请调张家口驻军和宁夏、甘陕绿营北上,进驻库伦,无论如何也要阻止北海军南下进入外蒙。 而以和珅为首的一群人则认为北海军下一步会跟沙俄人大打出手,毕竟赵新俘虏了罗刹上万人,占领了尼布楚和贝加尔湖全境,完全切断了清俄贸易。只要满清这边跟沙俄做好配合,一个驱虎吞狼的态势还是很容易达成,最后坐收渔人之利。 比如通过唐努乌梁海四佐领的克木克木齐克,开放同沙俄的边境贸易。那里是叶尼塞河上游的边境城镇,离定边左副将军所在的乌里雅苏台只有七百多里的路程。 相较于在外蒙劳师远征,乾隆还是倾向于和珅的想法。他深知沙俄帝国狼子野心,但他也知道这些蛮夷更需要大清的茶叶和大黄,于是他传旨理藩院,迅速同俄罗斯方面展开联系。同时,他也让兵部做好准备,一旦沙俄那里出现变动,也能及时派兵进驻库伦。 乾隆自继位以来已经五十多年,他自诩打造盛世,开万世不易之江山。要是任由北海镇这么搞下去,等他闭眼后牌位连天坛的祈年殿都进不去! (满清祖训有云,丢尺寸之土,减一分版图,即非我爱新觉罗子孙,不得入祈年殿供奉。) 为此,他经过反复的深思熟虑,决定撤换经略大臣庆桂,召其回京入军机处,锁拿吉林将军明亮下狱。同时谕令正在广州接收英国战舰的福康安为“定北将军”,授抚远大将军印,经略盛京、吉林、黑龙江、喀尔喀蒙古、科尔沁蒙古。 调京城健锐营三千、火器营一万、西安八旗三千、青海八旗两千、准噶尔骑兵五千、叶尔羌火枪手五千,共计两万八千人赴吉林乌拉。 他同时谕令工部侍郎何国栋和在宫廷内服务的法国传教士会同京营及各地炮营官兵五千赴珲春和吉林,强化炮兵训练;随后,乾隆吸取前几次火炮不足的教训,再度调集上万工匠出关,命福康安在珲春和吉林开铸重达一万斤的大将军炮。 话说当年清军攻打大小金川时就铸造过这种炮,当时铸造的数量并不多。这种能发射23公斤炮弹(51磅)的超级巨炮,在这个时代的欧洲国家也没有。这一时期欧洲最大的火炮,也不过是奥斯曼土耳其的“帝国巨炮”,仅能发射48磅炮弹。 另一边,面对朝野上下的人心浮动,有些人甚至喊出“北海军满万不可敌”的说法,乾隆迅速出手,重重惩处了消息散播的源头,乱棍打死了十几名宫内太监,削封革职了数名王公大臣。他谕令今后的朝廷邸抄中严禁刊载关于北海镇的任何消息。 然而关内再怎么隐瞒,可身处珲春大营第一线的清军官兵心里可是明明白白的。 为了麻痹北海军,三月底的时候,乾隆发出上谕,将珲春由协领衙门升为副都统衙门,那奇泰改任珲春都统衙门副都统,统率珲春大营五千兵马驻扎蒙古河南岸,并继续负责和北海镇交涉战俘事宜。 外人一看,好么,合着别人不停的吃败仗,锁拿进京问罪,就这位屁事儿没有,运气实在让人羡慕。 实际上要不是那奇泰派人秘密往和珅家送了二十万两的银票,他可不止是被撸掉二等子爵,降三级留任那么简单。 可是那奇泰自己却慌了,作为跟北海军接触最多,甚至亲身去过北海镇的满清将领,在率军进驻蒙古河的清军大营后,他开始彻夜难眠。 北海军真要是进攻珲春,他可就彻底没退路了,必须得硬着头皮冲在第一线。要么战死,要么就是等着老皇帝派人给他来一刀或是一杯毒酒......至于是不是还有第三条路,那奇泰现在是打死也不敢想的。 然而凡事有一弊就有一利。那奇泰自打三月份来了蒙古河大营,明面上和北海军交涉俘虏的事,私底下却让山西常家和北海商社沟通皮毛和人参的贸易。 话说旗人这个群体,日常生活要的就是一张脸面。知道自己来自关外,生怕被汉人看不起,于是不光是谨守“四维八德”,在吃穿住行上更是讲究。 老话说“宁可穿破,不可穿错”,用在旗人身上真是恰如其分。这一年到了几月换什么衣裳,用什么料子,都是有讲究的。 旧时穿皮衣,按照时令气温,分为大毛、中毛、小毛。一般冬季最冷的时候穿大毛衣服,诸如狐皮、貂皮、猞猁狲等。初冬和冬杪,则要穿中毛衣服,诸如深灰鼠、灰鼠、银鼠等。晚秋和“乍暖还寒”时的早春,则要穿小毛衣服,叫作珍珠毛。 旗人家不管男女,一年四季最少也得做四身衣裳,这样出门儿串亲戚还是拜会长辈才不失体面。 而北海军占了宁古塔、三姓都统衙门和瑷珲城,切断了赏乌林的皮毛来源,关内的毛皮价格顿时猛涨。然而讲究是必须要有的,所以很多中等富裕的旗人家庭在穿着上的支出一下就多了一大块。 再者就是人参,这种药材在那些富裕家庭里都是属于日常必备的。补个身体啊、生孩子时含一片补个元气啊、乃至熬汤吊命都用得上,再不济也得备点儿人参须子不是? 偏偏上述两样东西只在吉林和黑龙江有,内务府里因为存量大,太医院或是御膳房一时半会儿还不缺,可大部分普通旗人家庭就不行了,更别说那些经营北地药材的商家了。 话说清代盗挖人参的现象十分猖獗,盛京城内有酒肆几近千家,里面的客人平常以演戏饮酒为事,有时则成群结伙进山偷挖人参。 清廷在丢失宁古塔和三姓之前,负责防范盗挖人参的主要是官参局。而北海军来了之后,随着官参局的完蛋,盗挖人参的又开始猖獗起来。 北海镇这边对于盗参客的惩罚很简单,除了没收以外,凡是偷挖一颗便种二十颗。人参的采挖由民政下属的北海商社和人参交易所统一安排,没收的人参和从边民手里收购的人参一起送到宁古塔刚成立的人参交易所进行发卖。 一群滞留在宁古塔的晋商看着北海镇手里的大批人参和皮货极为眼热,可由于珲春清军封锁的关系,他们很难将人参运出去。这可不是买通几个人,而是要买通吉林将军府、盛京将军副一大帮人才行,搞不好就得因为通敌大罪而掉脑袋。 满清可不是稀里糊涂的大明,任由晋商跟敌人做生意,砍起头来毫不手软。 然而赵新是无所谓了,宁古塔这边卖不掉,他还可以让沈敬丹安排运到南方走其他渠道。 年前那奇泰听说赵新成婚,便让榆次常家的人带了礼物,偷偷去了宁古塔。常家因为一直从事东口贸易,无论是从张家口到库伦,还是从山海关到盛京的关系都有铺子和贸易渠道。 经过那奇泰和常家的一番运作,他们很快就打通了从宁古塔经阿勒楚喀、伯都纳、哲里木盟、盛京的走私线路。于是乎今年春天从宁古塔人参交易所放出的五万斤人参和各类泡丁、参须、渣沫等物,有一多半都被常家给买走,准备通过这条线路进入关内。 蒙古河清军大营,那奇泰的帅帐。 所谓的帅帐到了明清两代,早就不是图画里的大帐篷了,蒙古河这里的清军帅帐也是一样。这是一座两进的院子,前院是议事厅,也就是通称的“帅帐”,后院则是主将的宅子。 午后的阳光让人昏昏欲睡,那奇泰此刻翘着腿坐在后院堂屋中的太师椅上,一手擎着根天香卷烟,一边听着常五禀报人参的运输情况,脸上是悠然自得,心里则不住的盘算这趟自己能落多少。 这样儿多好,打不过就别打,大家坐下来好好做几年生意不挺好的么。至于以后怎么办,那奇泰实在没心情想,一想起来就觉得糟心! 两人正盘着帐,家里的一个下人突然在屋外唤道:“爷,珲春城家里来人了。” 那奇泰漫不经心的问道:“出什么事了?让他进来。” 等来人进了屋子,脸色却是不太对,打了个千嚎丧似的道:“大爷,小爷从上个月十二日那天从夜里就开始低烧,不停的咳嗽......奶奶急的没办法了,让小的给爷报个信。” 那奇泰一听就急了,他年近四十,膝下一直无子,早几年正房福晋给他生了三个丫头后肚子就再无动静,之后一连纳了五房姨太太,直到前年常五的妹子给他生了个儿子,这才算有了后。那奇泰对这个幼子宠爱的不得了,要不是因为出征在外,他恨不得把儿子拴裤腰带上。 此刻听了下人的话,他“噌”的就从椅子上蹿了起来,急切的问道:“找大夫看了吗?” “看了。大奶奶让人从吉林乌拉请的大夫,说是‘鸡咳’之症。不过大夫说,说......” “到底怎么说的?!”报信的下人结结巴巴,一旁的常五也急了,那可是他亲外甥,自家的荣华富贵可全指着这孩子呢。 “大夫说小爷已是病入膏肓,只能......只能听天由命了。” 所谓的鸡咳,古代也叫“鹭鸶咳”,其实就是后世的百日咳。不过在清代中期还没有这个说法,到了十九世纪四十年代,先后来华的十数位外国西医师、中国数十位西医师以及若干位中医师和学者,历经多次共同反复推敲之后才确定了这个名字。 那奇泰听了,登时跌坐回椅子上,面色惨白。他想起自己已年过四十,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个儿子。这要是儿子没了,纵使千万家产还有个屁用,以后全特么得便宜女婿! 常五此时也是一脸的沮丧,然而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于是他先让那奇泰的亲兵领着报信的下人去休息,又在门口冲外张望了一会儿,这才关好屋门,凑到那奇泰耳边嘀咕了起来。 等他说完,那奇泰就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眼睛越瞪越大。他低声道:“你保证能行?” “爷,我也是头些日子去进货时听那人说了一耳朵,行不行总得问了才知道。” “你快去问!要是行,得连夜把长生从珲春接过来!” 当年夜里,常五按照之前约好的联络方式,跟蒙古河对面的北海军兵站取得了联系。负责接头的北海商社办事员听了,让常五稍等,然后便回到兵站不知给谁打起了个电话。半个小时后,他从兵站出来,对常五道:“行,你们把孩子带过来吧,千万别再耽误了!要是病毒进了脑子,可就不好救了。” 常五听了差点冲对方跪下,他心急火燎的跑回对面清军营地,将情况跟那奇泰说了。那奇泰眼下也没了别的办法,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安排了几个贴身的戈什哈拿了自己的手书,连夜前往珲春。 第四百零九章 备受精神打击的英国人 到了第二天晚上掌灯时分,两辆马车在三十几人的护送下悄悄来到了蒙古河的南岸,这里距离清军大营已是十里开外。 蒙古河原本就不宽,自打清军进驻南岸后,征调大批人手拼了命的拓宽加深河道。几年下来,从二十多里外的入海口一直到蒙古河大营以西二十里,简直就成了一道护城河。 话说天下的护城河以襄阳城最宽,早在宋代,它的平均宽度就超过了180米,最宽处达到250余米。蒙古河拓宽后虽然比不上襄阳的护城河,却也跟紫禁城的护城河差不多宽,达到了50米。 一行人到了河边,随行的常五从马被上的褡子里取出一个来自北海镇的手电筒,按照前天说好的方式,朝着对面连按了三下开关,每次间隔一息。过不多时,河对面同样也亮了三次,常五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他走到马车旁,隔着帘子对里面的人低声道:“妹子,放心吧,对面儿联系上了。” 轿厢里随即传出了轻轻一声“嗯”,紧接着就是孩子不停的咳嗽声。 过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工夫,从河对面缓缓驶来一条黑色的橡皮艇,因为用的是电机而不是柴油马达,所以声音并不大。 船刚一靠岸,四个身穿深绿色迷彩、全副武装的北海军士兵就跳上了岸。其中一个人走到常五他们近前几米外低声道:“谁是常先生?” “在下就是。”常五一听急忙提着马灯走了过来,接着微弱的光芒一照,顿时把他吓的后退了两步。 这些来自北海镇的人个个脸上涂的跟花瓜般一道道的,看着跟凶神恶煞似的,实在渗人。常五之前就听说过北海军会妖术的传言,现在看来倒像是真的。 “病人在哪?快上船。” “这位大人,”常五也不知道对方的身份是什么,本着客气恭敬的态度道:“病人倒是来了,可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两个?”对面的北海军士兵愣了一下,之前说的只有一个病人。 “是这样,家里的小格格也得了同样的病。我也是回去接了人才知道。” “百日咳”属于急性呼吸道传染病,传染性很强。那奇泰家里的人之前都以为小阿哥是着凉染了风寒,珲春那边的医疗水平又差,于是就没太当回事。结果那奇泰四岁的小女儿跟着福晋去探视弟弟,回来没几天也被传染了,一周前才开始发病。 负责接人的北海军听了点点头,随即用身上的步话机和对岸联系了一下。常五这边的人就听对方在黑暗里低声说了几句,随后又“是是”了几声,心下都觉得十分诡异,也不知道这是在跟谁说话。 过了一会儿,那北海军走过来对常五道:“大人同意了,赶紧走吧。” 常五一听忙不迭的弯腰致谢,然后才急步来到打头的马车旁低声说了两句。之后两个披着深色鹤氅的人从车里下来,接着又从里面小心翼翼的抱出两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孩子。 众人人脚步匆匆的走到河岸边上了皮艇。北海军派过来的这条皮艇最多能坐十个人,常五这边除了病人和家属,再算上他自己已经占了四个位置,所以他也只能在跟随的护卫里选了两个那奇泰的贴身家奴上了船。至于其他人则眼巴巴的看着皮艇消失在黑暗里,直到十几分钟后对岸再度亮起闪烁的光影,这才悄悄离去。 到了第二天夜里,常五打发了一个家奴回到了蒙古河南岸,禀报已经急得火上房般的那奇泰。 见到主子后,家奴鹦鹉学舌的复述了医生的话。概括来说就是小女儿属于刚进入发病期,儿子已经是肺部感染,不过问题都不大,真要是脑部感染才叫麻烦。只不过两个孩子的病因为传染性大,所以需要分别隔离治疗。五太太和福晋派来的嬷嬷因为日日和孩子在一起,也都进了医院检查。 那奇泰心里悬着的石头这才算落了下来。 福建,厦门外海。 碧波万顷的海面上,风和日丽,几只白色的海鸥在甲板上方盘旋鸣叫着。一艘主桅杆上飘荡着黄龙旗的英式三级风帆战列舰正在进行射击训练。 福康安在三月接到乾隆的上谕时,人还在广州通过十三行和英国人、法国人洽谈购买武器的事。他随即给乾隆上了谢恩折子,同时请求等检阅完水师营的训练再北上,乾隆欣然同意。 已经跟北海军交过两次手的福大帅现在变得越发谨慎,他丝毫没有因“平台之战”的胜利而盲动。在他看来,跟赵新交手一是要谋划好战术,二就是准备好新式武器,两者缺一不可。 虽然满清在跟北海军几次交锋后损失了不少将领,可随着剿灭林爽文之乱的过程,又涌现出了一大批敢打敢冲的八旗和汉人将领。 “大帅,时辰差不多了,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嗯。”三十五岁的福康安站在船舷边,收起望远镜,随即回到船尾的舵轮前方。他从亲兵手中接过一杆杏黄旗,用力一挥,大喝道:“开始!” “咚~~~咚~~咚~~” 随着甲板上的清军鼓手开始擂起缓慢低沉的鼓点,负责指挥这条战船的清军水营副将抽出雁翎刀,大喝道:“全体备战!” 过不多时,等到各个炮位报上准备完毕的口令,那名副将走到福康安面前,单膝下跪道:“大帅,各炮位全部准备完毕!请大帅下令,进行打放演练!” 福康安此时已经坐在了舵轮前面的太师椅上,点头沉声道:“开始!” 那副将抱拳领命,随即走到甲板中部,大声喝令道:“左舷各炮位,从甲字号开始,依次打放!” 此时鼓点再次响起,越发变得绵密,当节奏达到最高潮时,只听左舷船头第一炮位上大喊了一声:“开炮!” “嗵!嗵!嗵!” 第一层炮甲板上的13门12磅炮位如爆豆一般依次开火,接着就是下层炮甲板内的13门24磅炮依次开火。很快,弥漫的硝烟便将整艘三级战列舰笼罩起来。 在两里地之外的海面上,一艘已经有些破旧的大赶缯船孤零零的随着海浪起伏。突然,远处飞来的一枚铁弹将赶缯船的船舷板打出了一个大窟窿。铁弹随即穿过甲板,贯穿了甲板上的一座篷架,随即又在对面的船舷板上凿开出一个大洞。 紧接着,数十枚铁弹先后飞来,将整条赶缯船打的千疮百孔,主桅杆也变得摇摇欲坠。 而远处的三级战列舰在海面上兜了个圈子,随即又将右舷朝赶缯船对了过来。 “右舷24磅炮各炮位,上开花弹!” 下层炮甲板的13个炮位上,所有的清军炮手一脸如临大敌的模样,丝毫不敢懈怠。随着炮长下令,最靠近的船头的炮位上,负责装弹的炮手先将手中炮弹上的印信用线香点燃,随即便放进炮口,等听到炮弹滚到底部时,负责开炮的炮手将双头火叉猛的插进火门。 “嗵~~~轰!”远处赶缯船的船尾处顿时腾起一片火光。 随后,下层炮甲板的其他炮位依次打放开花弹,而作为靶船的赶缯船已经被炸的燃起大火,主桅杆也断作两截。当最后两炮先后射击时,开花弹终于引燃了下层船舱中早就安放好的火药桶,随即整条船发出了一声巨大的爆炸,随着火球翻滚,无数的碎木被炸向空中,赶缯船断成了两截,开始缓缓沉入海中。 “万岁!万岁!万岁!” 风帆船上的清军随即发出了齐声呐喊,一时间鼓声、唢呐声,人声混杂成一片。福康安收起望远镜,满意的点头微笑,大声喝令道:“打的好!所有炮手每人赏银十两!” “谢大帅赏!” 此时一个金发碧眼、身穿英式船长服、头戴三角帽的西洋人向福康安微微躬身,用一口怪异腔调的官话说道:“公爵大人,我在此向您表示祝贺!没想到贵国的炮手如此出色。” 坐在太师椅上的福康安微微一笑,颔首道:“麦礼逊先生,贵属在这些半年来的训练本官十分满意。本官将上书皇上,为尔等请功。” 来自东印度公司的英国船长麦礼逊听完翻译的话,顿时堆起一脸笑容,躬身道:“非常感谢公爵大人的厚爱!” 而在下层的炮甲板上,负责培训炮手的英国人则大声对炮手们说道:“小伙子们,你们的速度还是太慢了!我要你们在一分二十秒之内全部装填完毕,将所有炮弹都打出去!可你们整整用了一分三十秒,太慢了!” 几名清军炮手听完通译的翻译,不满的嘀咕道:“这洋鬼子还有完没完?老子都快累死了。” “就是,大帅都说了咱们打的好,这洋鬼子真他妈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你!还要你!刚才在说什么?!”英国人察觉到了水手在嘀咕,随即拨拉开人群,走到那几名炮手面前大喊着。 一名三十多岁的炮手凑过来讨好的笑着道:“没,小的们说大人您说的对!以后还得加紧操练。” 五十多岁的东印度公司雇员,负责对清军炮手进行训练的枪炮长布雷克尼冲那几名炮手瞪了两眼,这才转身离开了下层炮甲板。等这位一天到晚板着脸、挂着游击衔的英国枪炮长离开后,一众清军炮手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松快了下来。 布雷克尼明白,这些清军炮手的训练已经很刻苦了,成绩也不错;然而他还是希望自己能培养出更优秀的炮手,这样才不枉远渡重洋来这一趟。 1788年,也就是乾隆五十三年五月茶叶贸易季开始后,一条从孟加拉开来、名为“狐狸号”的风帆舰抵达了广州外海。这是一艘有着双层炮甲板的三级战列舰,船上共有26门24磅炮,26门12磅炮以及12门6磅炮,共计64门火炮。 两广总督孙士毅在乾隆五十一年和英国人达成的购船协议中有一条,东印度公司先行出售一条五年内建造的三级风帆战列舰,并派员培训,以便后面的五条二级风帆战舰抵达后,清军可快速形成战斗力。 之前讲过,满清在广东沿海最大的战船就是大赶缯船。香山协水师营被雷神号痛扁之后,清廷痛定思痛,从福建那边开造了几条同安船,用以加强广东水师力量。 问题是同安船最多也就装备十门大炮,别说跟三级战列舰比了,就是连康熙时期的鸟船也不如。 当年施琅为了进攻台湾,建造了八十多艘鸟船,其长度普遍在15丈左右,载炮20门以上,且船底有金属包裹。 由于广东水师提督衙门下辖的各水营均无法停靠这么大的战船,于是英国人只好将“狐狸号”开进澳门停靠,等待和两广总督衙门的交接。 可是因为当时台湾林爽文叛乱,清廷各方调集兵马镇压,孙士毅带兵去了潮州,而福康安当时也准备率大军渡海,所以接受战舰的事就拖了下来,直到孙士毅回到广州,这才开始着手交接。 新船到了,首先就是起名字。“狐狸号”对满清官元来说是决不能接受的,于是经孙士毅拟定,报乾隆批准,这艘用于训练的三级战列舰便被改名为“定北号”,寓意平定北海镇。 接下来事一件接一件,让东印度来的英国人目瞪口呆。 首先是停靠营地的问题,大清朝的军国利器是不可能放在澳门的。之前孙士毅奏请乾隆批准,扩建了香山协水营码头。同时还在码头附近修建了一所大宅院,用于给东印度公司派来的训练人员的居住,并配备了厨子、下人等服务人员。为了不让英国人感到寂寞到处乱窜,孙士毅还特意安排了一个戏班。 所以你明白的,一群英国人天天在宅子里吃饱喝足,然后就是咿咿呀呀的戏班开锣。问题是这么着一天两天还行,几个月天天如此,英国人听戏都快听吐了,最后干脆提出把戏班请走,我们不要了! 接下来,战船入港后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开始训练,居然是装修。两广总督衙门和水营提督衙门的人在看了“定北号”的内部陈设后,认为实在粗鄙不堪,于是便开始更改装饰。 在风帆船的外部,一群画工船头和船尾按照中国船的样式画上了大量的彩绘,有龙、老鹰、狮子、劈水纹等等乱七八糟一大堆。 尾部的船长室里,原有的航海图桌和一应家具全部替换,巴洛克风格的门窗全部更换。等两个月后英国人再次登上“定北号”,愕然发现船长室内雕梁画柱,墙壁上挂着一幅幅看不懂的中国水墨画,家具也都换成了雕刻极为繁杂精美的紫檀木床榻、太师椅和八仙桌,地板上还铺设了极为华丽名贵的兽皮和地毯。 幸亏在床榻的右两侧的靠墙位置摆放了两个兵器架,上面插着很多根本叫不出名字的武器,看上去杀气腾腾,否则英国人一定以为自己是上了一条游艇。 再接着就是等待船员的到来,英国人又等了好几个月。 跟满清这边的战船配置不同的是,按照同时期欧洲风帆战列舰的要求,一艘三级风帆战列舰的额定船员人数是490人,一艘二级战列舰的额定船员是750人。当然,这些船员并不是所有人同时都在船上工作,而是要分成两班。 满清订购了五条二级战列舰和一条三级战列舰,光是水手就需要配置4240多人,而且船上配备了近百门大炮,所以每条船的船长都至少是副将一级才行。 由于每条船都是一座移动的火炮堡垒,属于军国重器,因此乾隆特意安排了满八旗将领担任各船的船长、大副、和枪炮长职位,光是从八旗中遴选这些人就花了不少时间,因为待遇好,职责重,朝堂上各方势力为了这些位置恨不得打破了头。 在确定将领人选的同时,乾隆又传谕从广东、福建和浙江各地水营挑选精壮水勇,组成了一支八千人的水师部队,由东印度公司派来的英国人进行训练。 为了能在训练时方便交流,两广总督衙门又通过十三行招募了一批翻译。 好不容易熬过了大半年,等英国人觉得终于能开始训练的时候,让他们无法理解的事又来了。 甲板上用于报警的铜钟给撤了,满清方面认为“钟”意味着“玩完”,太不吉利,于是换成了鼓号手。 这边喊着全员警备,那边就开始敲鼓吹唢呐;船只出动改成了吹海螺号,撤退变成了敲锣,刚开始操练的时候,甲板上那叫一个乱啊! 鼓乐喧天,旌旗招展,就差鞭炮齐鸣了...... 这尼玛可把英国人给别扭坏了!足足过了一个多月才算适应,之后又反复跟满清官员交涉,最终精简了一部分。 然而最让英国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些被大清国皇帝从各地调派来担任船长的高级将领们,绝大部分人居然连游泳都不会! 到了这时候,东印度公司来的这一百多号人已经彻底没脾气了,爱怎么滴怎么滴吧。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四百零一十章 茶香羊楼洞 福康安检阅完满清新水营官兵的训练成果,基本上还算满意。东印度公司的英国人也极力吹嘘,说清帝国一旦有了那五条二级战列舰,在东亚海面将所向无敌。 问题是福大帅一想到北海军手里那种能一炮糜烂数十里的“超级大炮”和两条如山的大铁船,心里还是虚的不行;另外北海军那种能发出“哒哒哒”声的速射火炮最令福康安心悸。 他苦思了两年,觉得唯一能破解的办法就是降低火炮的重量,以便快速移动;同时还得提高火炮的射击速度和数量。 你赵新用五门大炮,那朝廷的大军就用五百门,总要十倍胜过才行。原则就是以数量和速度拼火力,其实拼的就是国力! 虽然“平台之战”清军打的顺风顺水,可天地会的毛贼如何能跟训练有素的北海军相比。他之前在广州和英国人、法国人接触,就是希望购买更多的速射火炮以节省珲春那边的铸造时间。 相较于满清造炮依然使用蜡模铸造法,此时的欧洲火炮早就使用了“湿型铸造法”。自1764年开始,法国的铸炮工匠把锡和铜以1:10比例混合,通过优质的铸砂和粘土来制造砂模,而造型步骤则往往用白锡制作的模件来完成。 火炮的炮管被铸造的十分坚固并且使用型芯来完成内管。脱模冷却以后,就可以进行钻孔了。得益于斯特拉斯堡的铸炮匠马里兹所发明的钻孔机器,炮孔可以准确的在中轴线和中央圆心中被钻出。 因为清宫中目前仍有不少供职的法国传教士,所以不管是乾隆还是福康安都偏向于从法国人那里购买。 然而得知消息的英国人却不干了,他们更希望能和这个老大帝国达成全面的军事合作,以便扩大贸易份额。 所以当法国人吹嘘了自己的“格里伯瓦体炮兵体系”,并提供试射了各型号的野战炮与榴弹炮后,英国人马上就祭出了大杀器,也就是在十年前开发定型的“加朗炮”。他们向福康安提出,在今年交货的五条二级战列舰上,八成舰炮都将使用火力迅猛的加朗炮。 话说以往欧洲加农炮发展的技术路线是要打得越远越好。因为想打得远,炮管就得长、装火药多、膛压也高,所以炮管就变得又厚又重。到了十八世纪末,发射32磅弹的重型加农炮已重达5吨左右,在风帆战舰上,这种重炮只能装在下层炮甲板,而且数量还不能太多,不然会把船压翻。 比如十七世纪瑞典海军的瓦萨号就因为装炮太多、重心过高,所以刚离岸还没来得及扬帆便被一阵大风给掀翻了...... 七年战争过后,英国人在加农炮的技术路线上反其道而行之,放弃了远距离射程,推出了一种简化版的加农炮。其目的是把膛压降下来,因此炮管就能短而薄,火炮的重量也会大大下降,同时在军舰上也能装更多的火炮。 早期舰炮由于炮管和弹丸之间的间隙太大,容易侧露,再加上炮管加工精度不高和尺寸不一的炮弹,非常容易炸膛。为了避免这个问题,滑膛炮的炮管和弹丸之间要预留间隙。 这个间隙多大呢?能插进一根筷子。但是如此一来,火药的能量也就被浪费了。 炮弹被火药气体推动的时候,便在炮管里一路磕磕绊绊的前进,出了炮口,炮弹的准头就不一定了,会产生很大误差。所以早期的重型加农炮理论上能打几公里,但实际的交战距离一般都是在两百米左右。 英国人的加朗炮没走那种更重更长的技术路线,反其道行之,采用了降低火炮的膛压,提高炮弹和炮膛的配合精度。 这样一来,加朗炮重量就只相当于同口径加农炮的三分之一。首先是军舰上可以装载更多火炮,陆地上也能方便移动。又因为加朗炮的炮膛短,方便装填,射击速也比普通加农炮快非常多。 历史上到了特拉法尔加海战的时候,英国舰队一开始忍受了法国人的炮击,不断靠近法军舰队,最后仅用两门加朗炮的一次射击,法国人就被打的损失惨重,乖乖投降了。 福康安在离开广州前,通过十三行初步和英法两国达成了协议,并写了奏折等待乾隆批准。 他既购买了两百门部件规范化、运动性高的12磅法国炮,也购买了两百门12磅的加朗炮。相较于法国炮炮身431.8公斤的重量,英国炮的重量只有330公斤。一旦乾隆批准,兵部拨下购炮款,这些炮将在今年年底前全部运抵广州。 这次跟随他一起来厦门视察水营的,除了广东、福建水师提督衙门和两广总督府、闵浙总督府的人,还有不少在剿灭林爽文中脱颖而出的年轻满汉将领。 这其中包括了普尔普、德成额、果勒敏色、舒亮、赛冲阿、彦吉保、海兴阿等;此外,一位时年29岁、名叫杨遇春的年轻把总也令福康安颇为赞赏,这次也把他带在了身边一同北上。 此时的杨遇春刚刚初露峥嵘,乾隆四十五年的时候他就已经跟随福康安平定过“田五之乱”。他每战必身先士卒,然而奇迹的是目前还从未受过伤。 原本福康安还想调广州、福建和浙江驻防八旗北上,可是由于安南局势尚未平稳,调兵计划也就搁置了下来。 说起来也好笑,去年四月安南内讧,阮氏篡国,侥幸脱逃的黎维祁向大清求救。乾隆念黎氏一向恭顺,为了维护宗藩体制,便决定为其复国。原本一场顺风顺水的战斗,最后却搞了个虎头蛇尾,草草收场了事。 十月,两广总督孙士毅和广西提督许世亨率兵一万出镇南关,担任主攻方向;云南提督乌大经率兵八千出白马关为偏师,配合作战。 在乾隆看来,清军打不过北海军也就罢了,一个鼻屎大的安南再收拾不了,那还谈什么八方向化、四夷来朝。所以清军东西两路的攻势一上来就极为猛烈,势如破竹;在东西两路大军夹击之下,阮惠的军队虽经拼死抵抗,可还是大败亏输。 乾隆五十三年十一月二十二日,攻克黎城的孙士毅根据战前乾隆的指示,传旨举行册封仪式,代表清廷正式册封黎维祁为安南国王,后黎朝第二次得以复国。阮惠还派人先投书于清军营,卑辞乞降。 谁知到了来年大年初一,阮惠趁清军喝酒迎庆新年,率军倾巢而至。清军仓促御敌,面对阮军以大象驮载大炮的猛攻,最终寡不敌众。此战过后,孙士毅突出重围,渡过富良江,而提督许世亨、总兵张朝龙、尚维升等官兵在球江以南,因桥断不能过江,最终战死。 消息传回,乾隆勃然大怒,一个安南的土酋长,胆敢抗拒官兵,戕害提镇大员,真是鼠胆包天!于是命福康安为两广总督,率大军进剿。 别看福康安两败赵新,还当了半年的俘虏,可对于南方周边藩国来说,挟平台之胜的福康安名头太大了。于是福大帅还没有走到潮州,阮惠便一月之内三次遣使叩关谢罪,赉表乞降。 乾隆有心捉拿阮惠,可又怕清军跟上次征讨缅甸一样,因为水土不服而损失惨重。即便大军深入穷追,直抵广南,可要是阮惠逃窜出海,跑到附近的暹罗、南掌等国也是难办。而且跟另一时空的历史不同,满清如今最大的敌人就是北海镇,如果不全力解决赵新,乾隆寝食难安。 于是福康安在跟阮惠的使者提了四项乞降条件后,就停留在了广州。之后又因为福康安被授“定北将军”,和安南交涉的事就转由孙士毅办理。 就在福康安着手北上之时,已经荣升为北海一号船长的郑文显和改名为林道生的“虾球仔”奉赵新的命令,坐船从苏北登岸,在射阳湖停留了三天后,便出发向南。 郑文显此次除了要回广东成亲,以解他爹郑连昌的心愿外,还肩负着打通茶路的重任。 乾隆时期内地的茶叶市场主要以汉口和福建为中心,而涉足其中的主要为晋商和徽商两大派。晋商的发展方向主要针对西北、对蒙和对俄贸易,而徽商的方向主要针对广州、北京及江南等地的贸易上。 徽州仅歙县商人在北京就经营着茶行七家、茶号一百六十六家、小茶店数千。在汉口、九江、苏州、上海等长江流域的城市中,几乎到处都有徽州茶商的活动;光是浙江很多地方的茶叶店几乎全是徽商开的。 晋商的茶叶贸易在乾隆二十年以后,逐渐进入鼎盛发展的阶段。历史上一直持续到同治中期才逐渐衰落。眼下晋商拥有一百多家茶叶专营商号,主要分为“榆次帮”、“太谷帮”和“祁县帮”。虽然满清暂时中断了清俄贸易,可目前在恰克图常年驻守的商家仍多达五十户。 赵新要垄断和沙俄的茶叶贸易,并蚕食外蒙茶叶市场,所以目前主要打击的就是晋商,具体的对手就是榆次常家和祁县渠家。 眼下渠家的当家人名叫渠同海,因为从去年开始就身体不适,所以外面的生意便由其子渠映璜负责,他们家在羊楼洞开的商号名为长源川。 说句题外话,渠家后世最有名的便是渠本翘,此人不仅兴办民族工商业,还曾任清朝驻横滨的总领事。 虽然北海镇在宁古塔对常家开放了人参贸易,但是赵新不希望晋商成为满清的钱袋子,而且还涉及到后面的土地问题,所以他必须要将北方的茶叶贸易控制在手里,由此打击依靠满清的晋商,扶植亲北海镇的势力。 因为年前赵新就确定了这项任务,所以郑文显和林道生等人提前就留好了头发扎辫子,而留守射阳湖田庄的王长生也提前为郑文显等人办好了户籍和路引等文书。 郑文显一行首先抵达的就是汉口,之后再顺着茶马商道前往羊楼洞。要想控制茶叶贸易,必定先要控制茶源。而位于湘鄂交界之要冲的羊楼洞,就是青砖茶的产地。 老青茶属于黑茶类,这是沙俄商人最喜欢的茶叶品种。又因主产始于羊楼洞,也叫“洞砖”。另外提一句,本时代除了湖北,湖南安化也是黑茶的主要产地。 四月的羊楼洞十分热闹,街道两侧的茶庄鳞次栉比,一股股茶叶的香气飘荡在石板大街上,各家店铺来往进出的全是采购茶叶的各路茶商。 郑文显和林道生以前虽然去过广州城,可这么大规模专营茶叶的城镇还是第一次见到,一行人都是咂舌不已。 他们一行七八人先在镇子上找了家客栈安顿,稍事休息后,郑文显便决定分头行动,大家两两一组,现在镇上各家询问砖茶价格,也好心里有个数。 郑文显和林道生换了身衣服,看上去像是从广州来的商人主仆。两人出了客栈,一路寻着店铺的招牌,终于发现了沈敬丹提到的那家叫“巨盛川”的铺子。二人进门后,一个伙计满面笑容的迎了过来,操着山西口音拱手道:“客官是来买茶?” 郑文显拱手道:“我们是外地来的,想请教贵号的砖茶什么行情?” 伙计打量了郑文显和林道生的穿着打扮,心中已经有数,便道:“听口音客官是广东来的吧?请里面坐。” 郑文显进铺子坐下后,伙计亲自端上今年新制的青茶请两人品尝。等郑文显赞了声“好茶”,那伙计这才问道:“请问客官是要二七、三六还是大方?” 一旁站着的林道生眨巴眨巴眼,完全没听懂,连忙道:“伙计,我们少爷是想买老青砖茶。” 伙计一看就明白眼前这两位啥都不懂, 估计也买不了多少,不过还是解释道:“这位客官,小人说的二七、三六和大方都是砖茶的制式,份量各有不同。两位若是往北边贩运呢,二七和三六这两种卖的最好。走广州的话,大方更合适一些。若是只买回家自用,就看您自己的喜好了。” 说罢,他又介绍了各类砖茶的价格。 郑文显点点头,随即好奇的问道:“敢问小哥,我看街上各家茶铺都用‘川’字为号,不知是何讲究?” 伙计笑着解释道:“这‘川’字寓意为水,羊楼洞这里有观音、凉荫、石人三方泉井,泉水清澈甘甜,日夜流滴,因三条溪流犹如川字,故而本地各家都以川为铺面招牌。” 郑文显道:“长见识了。我这次也是在路过汉口时,听闻羊楼洞茶市兴旺,这才顺路过来看看,若是茶好,自然也要进一些走海贸。” 那伙计一听忙问道:“不知二位想买多少?若是多了,小人还可以请掌柜的优惠一二。” 郑文显想了想道:“若是五万担是个什么价钱?” 伙计一听吓了一跳,一口气没倒过来差点憋死。要知道清代一担茶叶是50公斤,五万担就是25万公斤。眼下晋商全加上,一年的茶叶贸易量也不过80多万公斤。 郑文显一张嘴就是五万担,占了去年羊楼洞茶叶贸易总额的五分之一,这也太特么吓人了!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四百一十一章 买地的啰嗦事 郑文显跟着巨盛川的掌柜进了后堂,互道了姓名,便取出了沈敬丹交给他的信。掌柜的姓张,名叫张秀仁,山西洪洞人。他看过信,马上就变得极为热情,先是让人上好茶招待,又感慨了半晌沈老板救弟弟性命之恩。 原来沈敬丹去年路过汉口探询茶叶行情时,可巧在客栈里遇到了一个汉子发了寒热病,也就是疟疾。这时代的疟疾属于闻之色变的重症,而金鸡纳霜是清宫的御用药物,寻常百姓想都别想。 一般客栈遇上这种事都是活该倒霉,恨不得客人都不知道;要是病人有钱的便安置到偏僻院落吃药养病,没钱的话就直接扔到郊外。沈敬丹见那汉子要被客栈的伙计扔出去,这才让手下打听了一下,方得知是山西来的,姓张,之前是到湖南安化办茶去了。 想到赵新交待的事,沈敬丹就多了个心眼,掏了钱让客栈的人找了处偏僻院落安置那汉子,又从随身行李里取了从北海镇医院领的“复方双氢青蒿素片”。 北海镇虽然地处寒温带,可因为森林沼泽密布,到了夏天蚊子也不少,再加上外出干活的人经常渴饮生水,是以疟疾也有发生。虽然金鸡纳霜--也就是奎宁可以治疗疟疾,但是副作用也很大。所以洪涛就选择了另一时空的青蒿素片作为储备药品。 沈敬丹因为经常在外跑贸易,行李中便一直备着。那张姓汉子得了沈敬丹救助,一连吃了四天的药,病情很快就得到控制,之后又吃了大夫开的大柴胡汤,七八天之后就好的差不多了。 这时沈敬丹才知道汉子叫张秀德,是山西洪洞刘府的账房。刘府就是指的刘秉恬家,此人曾历任军机处章京、福建道御史,现任清廷兵部侍郎。 不问不知道,这个张秀德居然是“神拳郭永福”的徒弟,是陈继山的师弟。当年郭永福(陈有孚)在河南打死了人跑回山西,一番奇遇之后就投靠到刘秉恬府上做了教习。之后便收了刘府的护院贺怀壁和帐房张秀德两人为徒,倾囊传授一百零八式通背拳。而贺、张二人只是听师傅说起过陈继山,却从未得见。 沈敬丹不敢说陈继山眼下在北海镇效力,只说在徐州有过一面之交。正所谓大恩不言谢,张秀德无以为报,蹉叹之际,无意中听沈敬丹提及有涉足茶叶贸易的想法,于是便说自己的兄长正在羊楼洞的一家大茶庄做掌柜,待自己修书一封,沈敬丹可直接去找兄长,一应事务都能办妥。至于他自己,还得赶回山西复命。 当初郑文显听了沈敬丹的讲述,就感叹过人世间的因缘际会实在离奇。谁能想到在汉口好心救人,被救的竟然是陈继山的师弟。 陈继山如今是赵新的贴身警卫,身手在北海镇要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连刘胜那狗熊般的大身板都被陈继山借力打力摔了个七荤八素,之后便再也不提过招的事。 郑文显和郭婆带等人仰慕其身手,一直想拜在门下,可惜陈继山去年跟着赵新打沙俄,最后被赵新扔在了伊尔库茨克,估计得今年夏天才能回北海镇。 之后他和张秀仁谈了有半个时辰,到了晚上张秀仁又在镇上的饭庄摆了酒席。郑文显跟其深谈一番后才知道自己根本就是个棒槌,很多涉及茶叶运销的问题他听都没听说过。 事实上茶叶贸易具体操作极为复杂,沈敬丹即便是事先打听过,可他毕竟从未经营过茶叶,所以告诉郑文显的也极其有限。张秀仁见郑文显是个外行,便细细讲了,郑文显这才明白其中细节。 清代的茶法沿用明制,早期也是通过官茶储边交易马匹,也就是“茶马贸易”。雍正十三年的时候,随着甘肃停止以茶中马,茶马贸易正式退出了历史舞台,“领引征课制”全面铺开。 乾隆时期的茶商大致可分为收购商、茶行商和运销茶商,三者在茶叶运销中的职能各不相同。 收购商顾名思义,是进山向茶户收购毛茶的,然后倒手给茶行。而茶行就类似于经纪人,也有兼营毛茶加工的。就比如巨盛川这样的,自己就做砖茶。至于运销商就是凭着官府发出的照帖,凭借“茶引”将把茶叶从产区运往各地的。 之前提过的晋商和徽商两大茶帮,基本上都是一条线经营,从贸易到制茶、茶厂全部涉足,以便控制茶源。 运销商大致有两种,运销“官茶”的“引商”和运销“商茶”的称“客贩”。 茶引由户部宝泉局统一制作,产茶各省预期请领,一年一次,年底核销,次年重新来过。使用过的残引必须上缴户部。其中茶引又分长引、短引、正引、余引、腹引、边引、土引等,兼行票法。 举个栗子,“长引”有效期为一年,准许商人将茶叶销往外地;“短引”有效期为三个月,只能在本地销售。如果运茶时没有茶引,则与贩卖私盐同罪。 而票法则是针对茶叶出口贸易。凡是向俄国贩运茶叶的商人,必须到张家口理事同知衙门申请办理由理藩院颁发的院票,作为允许其贩运的专用证明。每三百箱茶叶给票一张,每张院票均姨有领票者的姓名等相关事宜。每张院票的纳悦总额为1310两,按照每票茶叶总值白银银六千两计算,税率为22%。 不管是羊楼洞还是其他的产茶区,所生产的茶叶要先让“引商”收购,其余部分才给“客贩”运销。 张秀仁大致解释了一番,这才对郑文显道:“老兄若是要五万担老青茶,估计够呛。眼下广州的茶叶贸易季就要到了,各家引商已经将本地出产老青茶的九成全部定完,实在凑不出这许多。若是三、四千担还是有的。” 郑文显笑着道:“张先生,其实我也是替东家办事。临行前他曾特意提起,想在本地开发不毛,买山植茶。如此一来,不光是茶源稳妥,地方上的茶农也可因之温饱。” 张秀仁想了想便道:“这买山植茶倒是好事,可制茶一事极为繁琐,没有几百人是开不起来茶场的,而且还要找好包装商才行。” 清代从毛茶到产出成品茶砖,一般要经过踹、拣、焙、筛等多道工序,每道工序都有严格的规定。在茶叶出号前,还要对成茶进行包装,不管是广州还是恰克图,洋箱茶都用锡罐或铅桶,外裱以板箱,平均每箱可装茶五十到七十斤不等。 而要开设茶场,聘请茶工最为重要,分为拣工、筛工、踹工、蔑工、谈工、铅匠、锡匠等区别,且工钱不等。 张秀仁道:“譬如老青茶,每帮需踹手八人,掌冲打吊二人,踹手每工钱一百六十文,打吊每工钱一百文。又另需雇帮踹人八名,每人工钱六十文……筛工每日大工钱一百二十文,也有一百四十文者不一。” 郑文显听完脑袋都大了两圈,他一腔心思都放在航海上,每日所思所想都是什么时候能当上雷神号的船长,那有心思琢磨这个,于是连忙道:“还是先按东家要求,买几处荒山好了,其余的后面自然由东家安排人手。” 在他看来,只要能买下荒山开始种茶,让北海镇的触角深入茶叶行业底层,此行的目的就算完成了。至于后面茶场或是和其他茶行合作,那都是贸易部的人来负责。 数日后,郑文显在张秀仁的撮合下先是宴请了本地县衙的衙役,接着又请了户房的书办,最后是县衙的师爷。幸亏是有张秀仁全力帮忙,要不然郑文显肯定被狠宰一刀。 等官府这边都谈妥了,这才在户房书办的引荐下见了几个中人,购买荒山。 清代买卖田产的手续和规定大体上沿袭明制而有所增益,一般都是由业主请托中人。需要注意的是,卖田不是说一上来有人买就可以直接卖,而是先要问直系亲属、本家和族人要不要,然后再问原来的业主要不要,两边都不要才能卖给外人。 不先问亲房直接找买主,往往会引发争端,甚至惹出人命重案。搞的买卖双方倾家荡产,严重的甚至流放问斩。这样的例子在乾隆时期屡见不鲜。 郑文显、卖主和中人三方要坐下来当面议价,最后郑文显一共从两个中人手里买了三个山头,二百多顷,作价六千三百两银子,合每亩地三两。写完了“绝卖地文契”,画押交纳了田价银子后,还要付画字银和脱业钱;这笔钱又足足花了两千两银子。 所谓的“画字银”是卖主及其亲房、族人在田地正价之外向买主索要的钱,不给就等着开打惹官司吧。 而“脱业钱”在北方也称为“喜礼银”或是“赏贺银”,是要付给这块地的上一任田主。清代乡间俗例,凡是卖田,上首业主原有脱业钱必须要付,不给不行。 你以为到这一步就完了?别急,后面还有呢! 依照法例,完成上述之后,便要报官投税,更改官府的田地记录档案,过割钱粮。毕竟人家那地上原先可能种着东西呢,得等人家收获完才行,就算是荒山,备不住还有几颗野果树,这些都要说清楚。 到了这一步,郑文显他们带的银票已经花了个七七八八,可这还只算完成了第一个阶段。之后还要经过找价、回赎、绝卖三个阶段,才算是彻底完成了田地的买卖手续。其间稍有不当,田地的买卖就难以实现。 按说土地买卖应该也和其他商品一样,一经出卖,就应该归买主所有,卖方都拿完钱了,也就无权干涉。问题是随着田地产出或是地租额的不断增加,地价也在上涨。比如羊楼洞这边的因为盛产茶叶,荒山的低价也在逐年上涨。 话说作为封建社会最重要的生资料,土地显示了与其他商品完全不同的特点,于是活卖和绝卖自然而然形成了。 当年的“东台一柱楼”案究其根源,其实就是处在活卖的赎回上。蔡家想低价赎回,徐家不同意,徐家是大乡绅,蔡家惹不起,最终导致蔡家怀恨,继而以写反书的罪名谋告徐家。虽然徐家家破人亡,可蔡家最终也没拿回地。 那么活卖和绝卖的区别是什么呢?说白了,只要在卖田契文上没有注明“杜绝”的,都是活卖。 既为活卖,卖主就可以向买主找补银钱,或叫贴补银钱,也叫“找价”。索要找价银的理由一般都是诉说原价太少,需要补贴。而且往往是找补一次都不行,以后只要地价涨了,还可以继续找补。 这种情况官府一般是承认的,如果买主不交找价银,引起纠纷,官府还要惩办买主。 在这种乡规约定的前提下,无论是官商还是官绅,能不勾结吗?不勾结的话,别说是本地人了,外乡人会被吞的连骨头渣都不剩。 当年徐大用在苏北买的那些盐碱地都是根本没人要的,他签的就是活契。之所以没什么纠纷,一是徐大用买通了官府,阜宁县衙门的差役已经被他全部买通了;而是那些盐碱地这些年压根儿就没种过什么东西。 你敢改善盐碱地,种植新作物?行啊!第二年卖主就得来找你赎回或是找价。但凡不是那种有权有势需要十里八乡土豪劣绅们巴结的,不给找价钱就是“无信”,不守乡约! 封建社会里士绅们生存基础是什么?乡规伦理。不守这个没人跟你做生意、没人会过来帮工帮佣。还想揭竿而起,四方景从? 这年月晋商和徽商之所以能纵横各地,一是他们有大量子弟在朝中做官,二是经商的子弟都捐了官身。比如渠家的渠同海就是守御所千总衔,而渠映璜则是六品的直隶州同知衔。 当然了,现在商人捐官最高也只能捐到四品的候补道,而且价格巨贵。因为清廷跟北海镇交锋多年,耗费银钱已达千万,现在捐个候补道的价格是16400两白银,候补知府也要13200两。 等买完地办完了手续,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天。郑文显不敢再耽搁,他先是派了两人回射阳湖汇报情况,以便办理后面茶园的事,自己则带着林道生等人急匆匆的往广州赶。 谁知他们在前往长沙城的路上,路过一间茶肆休息时,看见驿道上时不时就有一些手持刀剑棍棒的壮汉经过,其间还有女子。 林道生感觉好奇,便跟其中一个停留喝茶的汉子攀谈了起来,结果那汉子说出了一件让郑文显他们既吃惊又啼笑皆非的消息。 眼下江南各地流传着一个消息,有一豪商开出暗花悬赏,谁能赴北地取下赵新的项上人头,作价黄金一万两。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四百一十二章 江北蛮营的暗杀 “姓徐的!旁的都不用讲,今天你要是不拿钱赔罪,不把那个女人交出来,兄弟伙便让你们几个横着离开这里!” “徐老爷,茶妹是小的花大价钱从贵州带出来,已经谈好了下家,您这么插一脚实在让小的难办。不过谁让徐老爷慧眼识珠呢,小的也不多要,三百两,人归你,咱们马上过契画押。” 下午申酉交替时分,重庆府江北蛮营的一间茶馆里,徐大用和吴德生正在和本地的人牙谈判。见到不请自来的啯噜子的头目如此嚣张,人牙也一反先前的态度,徐大用是早知如此,不动声色;而同来的吴德生则是脸色铁青,知道自己被人骗了。 此时茶馆外面站满了手持竹竿、木棒、镐头的纤夫,一眼扫过去,差不多得有四、五百人,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其他吃茶的客人早就溜之大吉。 说破大天去,徐大用他们到底还是外乡人,吴德生之前虽然打了包票,又引荐着托人打点了一番,可他现在已经是个白身。巴县衙役人数高达五千,里面派系众多,真要像他跟徐大用吹嘘的有那么大面子,又何必给徐大用办事。 虽然之前好心帮了茶妹,可客栈哪是个长久的躲藏之地。即便徐大用拿钱堵住了老板和伙计的嘴,可消息还是泄露了。 事情起因是徐大用想通过吴德生找衙役给茶妹办个假路引,谁知吴德生所托非人,找的那个户房的书办早就跟人贩子合作多年。一听吴德生关于茶妹的描述,断定就是前些天江北那帮人正在追查的。那书办为了避嫌,便私下告知了官媒,由官媒去通知江北的人贩子团伙。 所谓的官媒,简单来说是民间媒婆在官府中记名登记的。从明清开始,像是犯了罪的女囚解勘经过地方时,也要由官媒伴送,类似于后世女警的押送功能。除此之外就是人口买卖。 虽然清廷规定人口买卖要经过官媒花押,问清楚来历才能定价立契,可这种事也就听听罢了。这年月从事人口贩卖的,几乎没有不和官媒勾结的,否则暴利就无从谈起。 而人贩子那边经过打听,发现徐大用这伙人个个孔武有力,身上似乎还带着家伙,于是便找了啯噜会的人帮忙,答应事成后奉送两万钱。 啯噜会的头目如今手头正缺钱用,听说去年被敲诈过的北地棒槌又来了,不由大喜。只是一样,要动手只能在江北蛮营,重庆府城他们是不敢的。 之所以啯噜子敢出面,还是因为去年六月的时候,廓尔喀素尔巴尔达布率廓尔喀兵三千入侵西藏,先后占领南部边境之聂拉木、济咙宗、宗喀宗等地,围攻协噶尔宗。七月,乾隆命四川总督李世杰、四川提督成德,抽调满、汉、藏兵四千余人,驰赴后藏。 到了今年年初,虽然双方已经私下议和,廓尔喀退兵。可大军并未撤回,随着地方上武力的减少,官府忙于承差办理钱粮后勤,无暇顾及地方治安,啯噜子便又开始抬头。 于是一番击鼓传花,最后由户房书办传话吴德生,茶妹的事好办,由他做中人,约好时日,去江北的某间茶馆,跟那人牙谈清楚就好。 徐大用一听去江北就知道准没好事,他憋了一肚子火要收拾那群啯噜子,正愁没机会呢。今年可不比去年了,于是他先是和吴德生打听清楚那茶馆的所在,又和张北海密议了一番后,张北海便将手下的三十人分成了六组人马,第二天上午便提前坐船去了江北,埋伏在了茶馆四周的酒楼和食肆。 徐大用这边等吃过午饭,留下两人看着茶妹以防意外,便带着四个手下和吴德生、县衙书办一起,走朝天门坐船到了江北。 双方到了茶馆碰面,一开始那人牙还很客气,说十五两白银便可把茶妹卖给徐大用。谁知谈到了一半,那书办借口去茅厕离开,啯噜子的两个头目便带着大批手下纤夫把茶馆给围了。 徐大用瞥了一眼去年曾经敲诈过自己的那个啯噜子头目,转头对吴德生龇牙一笑道:“吴先生,您知道他是谁吗?” 吴德生指着那啯噜头目呵斥道:“匡二,尔等白日里聚众讹诈,不怕官府办了你等!” 匡二哈哈一笑道:“吴老爷,之前您在衙门当差,小的尊您一声老爷。不过仁天大老爷已是革了您的差事,咱就别充大头蒜了!” 他这话一说完,周围几个啯噜子都哈哈笑了,一人道:“真是磕瓜子嗑出臭虫来,什么仁(人)都有。兄弟伙这是替李二哥抱不平来了,跟讹人有何相干?” 吴德生被气的浑身哆嗦,心知中了圈套。 徐大用一口干了杯中茶水,又给自己倒上,一边道:“匡二,去年讹了爷的一百多两银子,这么快就花完了?” 匡二道:“徐老爷,讲话不要这么难听,怎么是讹呢?再说我匡某人手下这么多兄弟,一百两还不够塞牙缝的呢。” 徐大用道:“我听你这话,怎么着,要长行情了?” 匡二道:“他李二那儿都要三百两,我这嘛,看在徐老爷是熟人的份上,凑个整吧,五百两!这事兄弟我就不掺和了。” “真他妈癞蛤蟆打哈欠,”徐大用眯着眼看向匡二,问道:“我要是不给呢?” 匡二将之前书办茶杯中的残茶泼了,伸手夺过徐大用手边的茶壶,露出恶狠狠的表情道:“那就请徐爷在兄弟这儿住些日子了,什么时候凑齐了银子什么时候送您走。” 徐大用想了想,对匡二道:“那这事跟吴先生没关系,让他先走吧。” “徐老爷仗义!这里本就没有吴老爷的事。” 吴德生一听这话,心中如释重负,可面子上却过不去,拱手道:“徐老爷,此事若不是吴某轻信别人......” 徐大用一抬手止住道:“吴先生,先别说了,等我料理完这边的事,后面少不得还得麻烦你出面。请先回去休息,有什么明天再谈。” 吴德生听了这话,知道肯定不能善了。他自问手无缚鸡之力,想了想便长叹一声,一拱手穿过人群朝着江边去了。 徐大用扭头目视吴德生走远了,这才突然拿起茶杯用力朝地上一砸。哗啦一声脆响,登时碎了一地。 “呦呵,还玩摔杯为号啊。”匡二一愣,随即哈哈笑了起来,旁边的几个啯噜子也都不怀好意的笑了。 就在徐大用摔完杯子,在茶馆对面一间吊脚酒楼的二层,一个黑洞洞的玩意架在了窗口上。只听哒的一声轻响,电光火石间,茶馆里的匡二突然身子一震,先是后仰了一下,随即就趴在了八仙桌上一动不动。 旁边的几个啯噜子头目均是一愣,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这是茶馆不是酒馆啊,二哥怎么就醉了? 这时旁边一人眼尖,看到从匡二伏着的身子下滴滴哒哒的流着暗红色的液体,根本不是茶汤。他心中一惊,凑过去细看才确认了猜测,正要大叫,“哐当”就摔在了地上,连带着旁边的长条凳一起翻到。 谷氲此时茶馆内的一众啯噜子头目都察觉情况不对,被吓得“唰”的一下就向后退了两步。一个胆大的家伙低身凑了过去,伸手在倒地的人鼻子处一探,脸都吓白了。 “王贵死了!” 此言一出,不光是人牙还是啯噜子和纤夫,无不骇然。 徐大用故作惊讶的道:“啊呀,青天白日的,怎么都醉倒了?快扶他们回去休息吧。” 几个啯噜子头目听了,脸都吓白了。别看他们嘴里喊着要打要杀,真要在闹市动手杀人却是不敢的。头几年那些敢在闹市抢劫杀人的,无不被官府判了凌迟和斩立决。 “你,你,你......”一个啯噜子头目结结巴巴了半天,突然指着徐大用道:“你是收元教的人!” “放你娘的屁!”徐大用白了那人一眼,随即目视那个叫李二的人牙道:“怎么着?咱这契签不签?” 李二都快吓尿了,晴天白日的突然就死了两个人,肯定和眼前这姓徐的摔杯子有关啊!可徐大用抱着双臂悠哉悠哉的坐着,连他那四个手下也是坐在身后,动都没动。 “娘哎!出人命了,跑啊!” 随着李二的一声惨叫,茶馆外的纤夫轰的就炸了窝。他们好多人都是被啯噜子用五文钱给忽悠来的,说事成之后还有十五文。打群架壮声势还可以,真出了人命没有不怕的。 此刻茶馆内外一片混乱,徐大用起身掸了掸衣服,转身带着四个手下就朝外走。此时一个啯噜子冲了过来,大叫道:“姓徐的,你不能走!” 谁知他话音刚落,整个人便如遭重锤,随即就扑倒在了地上。而在对面二层的酒楼里,张北海对端着枪的手下道:“还有那个人牙,一起收拾掉!” 随着“兴顺号”茶馆里一连死了四五个人,整个江北蛮营临江的几条街巷全都炸了窝,这边是往外跑的纤夫,那边是听闻消息跑过来看热闹的,一时间街口处人挤人、人挨人,闹哄哄乱成一团。 徐大用带着四个手下往外急步走的这段时间里,但凡有个别啯噜子喊“别叫那厮走,留住他”的时候,那人随即就扑倒在地,很快身下就汪出了一片血洼。 一直到他带着人登船离开,从茶馆到江边,前前后后死了七八个啯噜子。 另一边,动完手的张北海等人将武器迅速拆散,分别放在了几个包袱和草席里一裹,趁乱随着人流也先后坐船回到了南岸。 到了晚间,消息便传过了江,整个重庆府都轰动了,江北的重庆同知衙门派出大批官差,将茶馆周边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到了夜里,整个重庆府宵禁,大批兵丁走上街头巡查。 然而到了第二天早上,从江北传过来的消息已经完全变了味儿,很多人在酒肆和茶馆里议论起昨天的事,都说不知从哪儿来了一群收元教的妖人,跟啯噜子血拼,最后用邪法杀了几十人,抢夺大批金银逃入山林。 吴德生一大早也听说了江北的事,稍微一琢磨,就觉得这事肯定和徐大用脱不开干系。草草吃了早饭,正在左思右想是不是去县衙报案之际,就听院外有人敲门。等他走过去询问,就听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北地口音,顿时让他两股战战,几欲翻墙逃走。 “吴先生在家吗?” 等吴德生蹑手蹑脚的走回自家后门,刚开门探出头去,就见另一副熟悉的面孔迎了过来。 “呵,吴先生,大清早您这是去哪啊?我和徐老爷找您有事相商。” 看着张北海抱拳拱手笑呵呵的样子,吴德生的脸色比死了老娘还难看。 “我,我,我倒马桶!” 此时离重庆数千里之外的阜宁县城,三个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夹袍的汉子,各自扛着个包袱,一脸风尘仆仆的走进了城内的一家饭铺。 “三位客官吃什么?” “来三十个馒头,切盘猪头肉、再来盘猪下水,来两壶酒,算了,酒不要了,端三碗面汤吧。” 店伙计刚要走,三人中一个面相还算秀气的汉子叫住他问道:“小二,打听个事,射阳湖徐家庄咋个走?” “出东门向西,顺着乌沙河走二十里就到。河边上好大一片庄子的就是。” 秀气汉子听完点点头,挥手让店伙计去了,这才转头对另外二人道:“师兄,咱可算是到了。” 被称作师兄的人“嗯”了一声,然后道:“一会吃完饭,先找个估衣铺把衣裳换了。” “咋了?”秀气汉子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心说没毛病啊。 旁边另一人道:“大师兄的意思是,咱仨这身,不像是逃难的人穿的。尤其是你,清文,你穿上袍子就跟个教书先生似的,不中!” “哦。还是师兄想的周到。”秀气汉子嘿嘿一笑,挠了挠后脑勺。 这三位,就是去年被和珅派人请出山的、河南武术名家苌乃周门下的三个徒弟,柴如桂、高六庚和李清文。三人里高六庚还是个监生,去年看了和珅手下带来的信后,便决定义不容辞替朝廷铲除逆贼。 只不过因柴如桂之前去了山西,二月底才回家,所以三人一直拖到三月才成行,打算装扮成流民,从射阳湖坐船去北海镇。 此时那个一万两黄金的暗花悬赏已经传遍了北方中原各省,听说的人没有不动心的。之前不是说过么,眼下江南地区请长工,管吃管住,一年的薪水也就合一两白银。一万两黄金的官价是12万两白银,这笔钱虽然谈不上富可敌国,可几代人衣食无忧是肯定的了。 () 。 第四百一十三章 珲春攻略 清代早中期,因为国力强盛,大量白银流入。受“挖矿动气”的传统观念影响,清廷对开采金矿并不热衷,北方很多地区甚至明令禁止采金。到了一鸦以后,随着割地赔款的加剧,清廷急需开拓新的财源,这才逐步放开。 一万两黄金对赵新或是和珅这样的人来说只是毛毛雨,可是对绝大多数人而言就是天文数字。虽然说“穷文富武”,练武的家里都是小有资财,可碰上这么一大笔钱没有人不动心的。 另外还有一个最关键的,就是北海镇远踞外东北,这些年又闷头打熬内功,跟关内的联系并不紧密。 就算北海镇活人无数,救流民于苦海,可由于满清封锁消息,且这时代的“闯关东”只属于少数行为,所以关内武林人士的消息渠道只有官府一途,那还不可着满清任意编排。 话说饭铺的伙计上了吃食,柴如桂三人便闷头吃喝,谁想高六庚刚吃了两个馒头,无意中一抬眼,透过窗户就瞥见一五十多岁的健壮老者带着一个年轻女子和一个青年壮汉朝饭铺走了过来。 高六庚面露惊讶,不由脱口而出道:“吴老爷子?” 那老者不是别人,正是被誉为“南京到燕京,大枪数吴钟”的沧州八极拳宗师,吴钟。 高六庚虽然拜在苌乃周门下习武多年,可他最擅长的还是用枪。说起他的枪法,还有件趣闻往事。 据说苌氏枪法源自汜水虎牢关张八,而高六庚在一众同门之中枪法最精,渐渐就骄傲了起来。某天高六庚为众师兄弟演习枪法,恰巧苌乃周之女从旁经过,驻足观看,等一路枪法耍完后就说道:“枪法虽精奇,却有隙可破。” 高六庚听了不服,便道:“那你就试试吧。” 说完便又使了起来,真是扎如一条线,扫来一大片,围观众人无不拍手叫好,让高六庚愈发得意。谁知苌乃周的女儿冷眼旁观,忽然踏步近身,破枪影而入,将手中的竹筐一下就扣在了高六庚的脑袋上。之后闪身退回,静立原处,就跟没动过地方一样。 当时在场的旁观者无不愕然,高六庚这才知道自己的本事差得远了。之后他更加勤学苦练,后来为了让枪法更上一层楼,高六庚还曾亲至沧州向吴钟讨教,可谓有半师之恩。 听了高六庚的话,柴如桂和李文清都是一惊。三人连忙放下碗筷,快步出来跟吴钟行礼。等众人一起回到饭铺,坐下寒暄后才得知,吴钟也是受人所托,带着女儿吴蓉和大弟子要去射阳湖徐庄。而且不止是他,北方的武术名家里,康大力、刘三闪、李章三位宗师也都带着徒弟来了。吴钟来阜宁县城正是要跟康、刘、李三人以及朝廷派来的人会合。 至于山西戴氏心意拳的戴龙邦和戴文良父子,眼下受朝廷所托,已经带人去了库伦,说是要到恰克图去。 柴如桂三人一听,不由心下愕然。这动静也太大了!敢情朝廷把整个北方武术名家都扫了一遍。 事实上这次满清私下招募各路武林人士去北海镇搞事情,不光是和珅一人之力,刘墉、王杰和董诰等人也都出了力,贪官派和清流派难得的合作了一把。 虽说面对和珅的权势一般人惹不起还能躲得起,可刘墉、王杰和董诰三人的名声实在太大了,这三位一出马邀请,整个武林便都动了起来。 随着粘竿处的探子不断传回零零散散的情报,现在上至乾隆,下至清流,差不多所有人都看明白了,北海镇跟满清立国以来其他所有的大敌都不一样;赵新不光是要掘满清治统的根,甚至连道统的根也要挖。 这要是跟历朝历代的其他反叛似的,推翻一个王朝,换一个新的王朝那也没什么,只要道统不灭,终归是“五德循环”。可要是连道统的根都要挖,这就成了天下读书人的大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问题是眼下赵新对这一切都还茫然不知,他过了四月就开始坐镇朱尔根城,先是调动各地部队轮换,等北海镇两个团的新兵训练完成后,便要着手解决珲春大营的清军。 拿下珲春是为了直面李朝。从珲春河向南就可以进入噶哈哩河(嘎呀河),那是图门江最大的支流,而顺着图门江南下,则可直抵江源南麓的茂山城,后世闻名于世、储藏总量为五十亿吨的茂山磁铁矿就在那里。 现在北海镇要兴修铁路,大力发展军工重装备,对高品位铁矿的需求变得愈发迫切。虽说穿越众们都知道南半球有大把的高品位铁矿,可路程远不说,而且赵新暂时没有跟英国人或荷兰人动手的打算。 即便是北海镇的触角向南伸展,首先要解决的也是盘踞在东南亚的西班牙和荷兰。相比于入侵东北的沙俄,赵新的“惩罚名单”上排在第二位的就是荷兰人。远的不说,单是四十多年前的“红溪惨案”,几万中国人的血绝不能白流。 然而北海军要南下的话,首先要巩固住整个东北亚。 沙俄、满清、李朝、岛国这四组势力中,岛国现在基本上已经被北海镇钳制住,马上就能成为北海镇稳定的劳务输出地。 李朝则是穷逼呵呵,只要北海军兵锋抵达图门江,夺回江源南麓轻而易举。不管是南人还是西人,老论还是少论,在强大的武力面前全都废物级别。 沙俄的问题短时间肯定解决不完。赵新的打算是用两三年时间在西西伯利亚平原地带扶植出一个哥萨克政权,傀儡不傀儡的先不说,起码能起到缓冲作用。 最后就是满清。赵新的近期目标是解决完珲春后先不打吉林,明年再说。等南部防线稳固之后在胶东平原开辟第二战场,使其成为吸收人口和相关土地政策的试点基地。等外东北建成为一个强大的工业和农业基地,培养出足够的干部队伍后,再一举挥师入关。 1789年4月底,乾隆五十四年五月,已经抵达朱尔根城两周的赵新听说那奇泰的两个孩子被送到了富尔丹城的医院就诊,吃过晚饭后左右无事可做,便决定去看看。 现在主持富尔丹城医院的是吴显厚,他和堂兄吴显宁是乾隆四十九年年底来的,去年把家眷从江宁接来后,便被派到了富尔丹城。 眼下富尔丹城内外又变成了一个大工地,各条道路上不是在挖沟就是在埋设电线杆,连医院外面也是挖的到处都是沟沟坎坎。 谷晭自打开春以后,北海镇的电力部门便开始顺着通往富尔丹城的大路,铺设输电线路。同时另一队人马也启程奔赴黑龙江城和雅克萨城勘测选址,准备先在黑龙江城建设一个新的小型火电厂。 北海镇那边前些日子出了雅尔哈被人袭击的事,所以现在陈青松也好,沈璇也好,好几个穿越众出门都要警卫提前清场,闲杂人等规避,妥妥的享受着首长待遇。 赵新因为自己跟旁人不一样,可以随时开溜闪人,所以出门就没那么张扬,一般只带四个警卫。他也不想把自己搞的跟个皇帝似的,跟老百姓隔的那么远;在赵新心里,当初一群人初到北海镇时彼此亲密无间,大家一起在大食堂搅饭勺的日子才是最美好的。 一行五人从医院后门进来的时候,吴显厚已经提前接到了通知,早就在此等候。赵新跟着吴显厚左转右转,很快就来到了医院病房区西北角的一座小院子前。 赵新站在院门口问道:“两个孩子都在这儿?恢复的怎么样?” 吴显厚低声道:“是。一开始那奇泰的侧室非要和孩子住在一起,我们告诉她有传染性她也不放心。最后还是戴着口罩照顾孩子。用了五天的抗生素,按照洪院长说的,传染性应该没了,不过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再隔离五天。” 赵新听完抬腿就要朝院子里走,吴显厚吓了一跳,连忙拦住道:“大人,这病有传染性。再说陪着两个孩子的都是那奇泰家的女眷,这个......” 赵新听完微微摇头,心说差点把这事给忘了。北海镇不讲太多的男女大防,可那奇泰家人肯定在乎这个,自己冒然进去总归不合适。至于传染性他倒是不怕,穿越众基本上都打过疫苗,对百日咳、白喉、霍乱、破伤风等传染性疾病都具有免疫力。 吴显厚道:“大人稍候,我先进去说一声。” 赵新想了想道:“我就是好奇看看孩子,你也别说是我来了。这样,给我找件白大褂和口寨。一会我跟着你一起进去就行了。” 二十多分钟后,打扮好的赵新跟着吴显厚进了屋,终于见到了那奇泰的侧室和两个孩子。那大人的侧室也戴着个口罩,然而仅看对方长得那双丹凤眼,还是算得上容貌娇俏。只不过因为连日看顾孩子吃不好睡不着的,都黑眼圈了。跟她一起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赵新知道这位是那奇泰家里的嬷嬷,平常就是照顾女儿的。 两个孩子现在倒是不烧了,可时不时的还会咳嗽几下。问题是百日咳这种病的病程较长,恢复又慢,根本不是三五天就能完全康复的。 吴显厚在两个女人恭敬的目光下检查完孩子,那奇泰的侧室便轻声问道:“吴先生,我们什么时候能出院啊?” 吴显厚一皱眉道:“怎么?想回去了?” “是啊。我们都出来快十天了,再不回去,我家老爷那儿怕是难办。” 吴显厚回头目视赵新,见对方微不可查的点了下头,这才道:“行吧,你们要回去也成,后天就可以走,不过我还是得跟你们二位嘱咐一下......” 赵新其实挺喜欢小孩子的,以前岛国流民家的孩子他没事就逗逗。现在看到那奇泰的儿子长的虎头虎脑的,总想伸手“蹂躏”一把。等护士给孩子打完针后,就蹲下身来逗他。因为屁股刚挨了一针,小家伙眼泪汪汪的,噘着嘴像是要哭出来。 赵新此时想起小时候在胡同里听老人念的童谣,于是便哄道:“悠悠喳,巴卜喳,黄鼠狼可别下个豆鼠子。小阿哥,你哭啥?......” 那奇泰的儿子和小女儿聚精会神的听着赵新说童谣,没一会就嘻嘻笑了。赵新也不理会身旁吴显厚等人惊奇的目光,逗了会儿孩子,便起身走了。 他是当成一消遣了,可屋里的两个女人都懵了,随即看向吴显厚,问道:“这位是......?” 吴显厚摇摇头“呵呵”一笑,对那奇泰的侧室道:“实不相瞒,刚才那位便是赵王,他跟你们府上的老爷打过多次交道,听说孩子病了,特意过来看看。” “啊?!”那奇泰的侧室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心想刚才自己和孩子竟跟恶名昭昭的“赵新”在一起,吓得腿都软了,要不是身边的嬷嬷扶着,差点瘫倒在地。 几天后,带着孩子回到蒙古河南岸的侧室将自己这些天的遭遇跟哥哥常五讲了,常五顿时就吓了一跳。于是没多久,坐镇军营的那奇泰也就知道了。那大人听说后气的脸色发青,可无论如何赵新算是对自家有救命之恩, 这口气不想忍也得忍了。 进入四月中旬,北海军的几支侦察小队开始轮番出动,哨探蒙古河南岸到珲春大营一带的清军部署。自从瑟尔丹带队北上伊尔库茨克后,南线的侦察队就由他的儿子额鲁带领。 这支新成立的三十人侦察队是去年年中开始组建的,主要成员是从北海军的留守部队里选拔出的边民战士组成,其中大部分都是来自巴尔克村的赫哲人,由王远方亲自负责调校。这些原本就精擅渔猎的赫哲人经过半年多的训练后,披上伪装服,拿上复合弓,即便是对阵满清的索伦兵也不落下风。 一时间,从珲春到蒙古河,清军外出巡哨的小股人马被侦察队搞的苦不堪言,什人小队经常是死了八个丢了俩。一来二去之后,外出的清军最少都是五十人一队。 此时因为福康安还在北上途中,坐镇珲春暂时负责指挥的是已经升任正白旗护军统领的官保。看到已经安静了一年之久的北海军突然有了动作,曾经当过俘虏的官保顿感事态不妙。 数天后,那奇泰发来急报,说蒙古河大营的头顶上隔三差五的就会飞过来几只发出嗡嗡声的怪鸟,搞的驻防清军整日风声鹤唳。 乾隆五十四年五月下旬,粘竿处派驻在富尔丹城的密探拼着损失了两个暗探,终于将一份情报送到蒙古河对岸,那奇泰看完后吓得手脚冰凉,急忙派人急报珲春大营。 这份情报的内容是,赵逆大军集结于绥芬河南岸,恐不日出兵蒙古河! () 1秒记住顶点:。 第四百一十四章 珲春岭下的遭遇战(一) 接到那奇泰急报的官保也不敢耽搁,他随即就向坐镇吉林的庆桂发出了六百里加急。 自去年宁古塔丢失后,珲春通往吉林乌拉的驿道被北海军切断。之后庆桂便奏请朝廷,开通了从珲春经布尔哈图河向西,经鄂多里到吉林的新驿道。 就在珲春的军报还在路上之时,庆桂先是收到了从吉林东北二百三十五里处的昂邦多洪站发来的飞行呈报,北海军的哨探近日不断在退蛟河附近出没,似乎是在勘察退蛟河的水位深浅。 随后,清军派驻在宁古塔城外的细作也传回了密报。消息是十天前发出的,上面说大约有四千到五千北海军从富尔丹城抵达了宁古塔城南五里外的军营,随之而来的还有大批的补给车辆,黑压压的一眼望不到头。为了防止宁古塔城内有人向满清通风报信,眼下宁古塔城进出盘查的非常严,城里的人没有北海镇官府开出的通行证根本出不来,而城外的一旦进去更是完犊子! 庆桂收到消息后立刻就皱起了眉头,心说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现在就怕福康安没到之前赵新会有所动作,况且乾隆从西北调遣的兵马还在路上。 眼下吉林外围的防守力量大部分都部署在了小白山到佛思亨山一线,兵力几近三万,其目的就是防备北海军从宁古塔发起进攻。至于南线,则由珲春大营负责。 自从去年五月宁古塔失陷后,庆桂命人在小白山和佛思亨山的各处隘口和驿道周边修建了百十座哨卡和二十多座堡垒,并在这些堡垒内部署了大量火炮和火枪兵。而在各堡垒之间的山林地带,则有以营为单位的八旗火枪兵和弓箭兵驻扎。 一旦某处堡垒遭到攻击,附近清军可通过在各个堡垒后方新开辟的道路火速支援,或者从其他隘口出击, 凭借山林峡谷的掩护, 从侧面包抄来犯之敌。 虽说庆桂现在只是留守,暂时掌管军政大权,可只要能坚守些时日,等到福康安来完成交接, 他就可以平安回京了。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倒霉事一波接一波。两天后的傍晚,就在他刚安排完向宁古塔方向派出哨探之后, 珲春那边的急报来了。 将军衙署的签押房内, 庆桂坐在炕上看完了官保的呈报和那奇泰的密信,不由陷入了沉思。几个幕僚也都不敢出声, 生怕打搅了经略大人的决断。 庆桂抬头看向签押房内的木图, 随即起身走到近前,两个戈什哈各自举着一盏北海镇出产的鲸油马灯,帮他照亮。这张木图占据了签押房内三分之一的面积,上面插满了各色旗帜, 敌我态势一目了然。 北海军到底出动了多少人?赵新在宁古塔和富尔丹城一线部署了多少兵力?难道他真要兵发两路, 同时进攻吉林和珲春? 眼下清廷粘竿处密探从北海镇获得的情报都是碎片化的, 东一榔头西一棒子, 尤其是位于西拉河东岸的北海军训练基地, 完全是针插不进, 水泼不进。连庆桂都觉得匪夷所思, 实在搞不懂北海军怎么能长年把一座大营守卫的如此严密。 之前从乾隆到福康安, 乃至庆桂都估算过北海镇的兵力, 他们均认为北海军现在的总兵力也就是两万人上下,主要是依据这个时代兵农人口比例得出的结论。现在沙俄那边摆明了还要跟北海镇开战, 赵新无论如何也要在伊尔库茨克放置一万人的兵力才行。 再加上北海军在岛国一东一西还驻扎了五千人,黑龙江城、三姓、伯力也都各有数百人的驻军, 庆桂之前估算富尔丹城最多就是五千人,而北海镇那里最多也就几百人。 听完庆桂的分析, 几位赞画幕僚也都相顾愕然。其中一人道:“那赵新是要穷兵黩武不成?他北海镇这么征兵,还能有几人给他种粮食?” 另一人道:“何兄所言真是一语中的, 那赵贼如此不爱惜民力, 覆灭指日可待。” 庆桂听了幕僚的议论,突然想起前些日子密探发来的情报,上面说北海镇各地今年春耕所用的人力并不多,除了一些犄角旮旯的山坳平地, 无论在兴凯湖以南的平原还是北海镇以北,经常能看到一些巨大的钢铁机械在帮着种田, 一天至少能犁地播种几百亩。至于其中的机械道理, 至今尚未查明。 庆桂当时看了密报就觉得实在耸人听闻,北海镇的奇技淫巧居然能到如此地步。若是朝廷也有这样的耕地机械就好了,至少可以省却不少牛马之力。可之后转念一想,要是以后种地都成了这般模样,那“士农工商”中的“农”还有什么用?眼下无论是直隶还是河南、山东,因各种天灾造成的流民已经高达数十万,真要是用机械替代了人力, 那些小民岂不是更加没有活路? 想到这里, 庆桂嘴角露出了一丝不屑。心道那赵新果然是个妖孽,他不仅要毁掉读书人尊奉的道统, 甚至连小民的生路都要断绝。真要是让他得了天下,恐将生灵涂炭,天下如长夜般陷入沉沦了。 念头回转, 庆桂心想若是赵新只打珲春还好,大不了将兵力全部收缩到长白山至佛思亨山一线;可如果对方只是在绥芬河南岸故布疑兵,虚晃一枪,而真正的目标是攻取吉林乌拉的话,那就麻烦了。 以富尔丹城之战时北海军的行军速度看,一旦吉林丢失,他们肯定会向东迅速截断珲春大营的后路,数万清军就成了孤军。虽然清军可以借道李朝北部从图门江向南撤,可朝廷的面子也就丢尽了。 难道赵新打算两边一起动手?庆桂想了想赵新的过往战例,还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庆桂这边一夜没睡,凝思苦想赵新此战的目的。然而他绝没有想到,赵新这次其实就是想抓俘虏,顺手夺回江源南麓的失地,拿回大铁矿! 两天后,官保接到了庆桂的手书。 在这封信里, 庆桂首先命令官保派出人马向蒙古河以北方向打探, 务必查清北海军的调动情况,以便及时调整应对方案;其次,他要求珲春大营和周边各堡垒山城全面戒备,核查补充粮草和军需物资,做好跟北海军随时开战的准备;第三,庆桂告诫官保,一旦北海军进攻吉林,同时又在蒙古河北岸发起进攻,珲春大营务必要坚决抵抗,可依靠各处山城堡垒和山林地形,迫使北海军无法集中优势兵力。在必要时甚至可以分兵越过珲春岭攻打富尔丹城,迫使北海军回援。 看了庆桂的手书,官保觉得经略大人跟自己想到一块去了,他也有分兵出击的打算。 于是为了探查珲春岭一带的路线,查明北海军动向,官保在和副都统温岱商量后,决定从珲春大营内抽调一支百人的索伦领催披甲,另外抽调在通肯山附近生活的库尔喀齐猎人十名,一起组成哨骑,顺珲春河谷进入珲春岭东麓,绕过北海军的防线,抵近绥芬河南岸侦察。 负责带队的是镶黄旗达斡尔佐领西稚玛岱和正黄旗达斡尔佐领扎尔占,他们带领的这些索伦下层军官,都是在西北身经百战之精锐,每个人都擅使120磅的步弓。而像西稚玛岱和扎尔占两人使的都是140磅的步弓,这要是在二十米内交战,能一箭将对手钉死在地上。 为了抵挡北海军侦察队的那种强弩和火枪,官保命所有领催披甲都带上两套内镶铁叶铜钉的棉甲,除了弓箭还要携带两支燧发手铳,挑选乌珠穆沁马膘马两百二十匹,每人双骑。 官保给二人的命令是,探查从通肯山到珲春岭东路的道路,顺带查明绥芬河南岸北海军的集结人和兵力部署,事后即行回报。如果遇到北海军,应尽量避免交火。 两日后,清军侦察队自珲春大营出发,一行人顺着珲春河谷用了三天时间抵达了通肯山堡垒。这座山城相传从高句丽时代就有了,到了明代继续沿用,归属奴儿干都司辖下的通肯山卫。自明末后金崛起后,通肯山卫就逐渐荒废了。 这一路虽然都是处于清军防线的内侧,可由于北海军的侦察队近期活动频繁,为了安全,镶黄旗佐领西稚玛岱在出发后便派出了五个二人小队前出哨探,每个小队均配有一名库尔喀齐猎人,五支小队轮换相替,以便及时发回预警。其余人手则分成两队,由西稚玛岱和扎尔占各自统领。 通肯山堡垒是庆桂到任后修筑的,当初北海军在富尔丹城大败清军后,王远方在南线攻破蒙古卡伦,非常轻松的就穿过了通肯山南麓,迅速占领了珲春河上的码头。有鉴于此,庆桂在命人考察了通肯山城旧址后,便决定扩建此处,恢复原有的军事功能,使其成为扼守珲春河谷北段的一座重要的军事要塞。 事实上庆桂在珲春构筑的军事堡垒不止这一处。包括珲春城南的水流峰山城和石头河子古城、珲春西北的亭岩山城、东北的萨其城、干沟子城、营城子城,再加上通肯山这里,一共七座山城,无不是扼守咽喉路段,地势险要。 比如眼前的通肯山堡垒,其东、南两面因为挨着悬崖,仅修了一座矮墙,而西、北两面的城墙均以石块垒砌,后面还堆有麻袋土包。 清军在这里建有营房五座,水井两口;配备了五百人的火枪兵和两百弓箭兵,并设有多门冲天炮和劈山炮。 几年下来,清军炮手跟北海镇也交手好几次了。如今吸取教训,将所用的炮弹半数以上都换成了点燃后发射的爆炸弹。一旦北海军进攻,清军便可依托险要,居高临下的展开炮击。 西稚玛岱和扎尔占在通肯山堡垒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天明时分继续向北出发,谁知刚离开山城不过十里,就发现了北海军的踪迹。 “大人,前面三十步外发现脚印,不是咱们的人。” 西稚玛岱听到手下禀报,随即对走过来的扎尔占道:“你在这盯着,我过去看看。” 此时三十多名索伦兵已经在发现脚印的四周张弓戒备,西稚玛岱走过来低头观察了一会儿,心里已经大致有数。他们这些索伦人都是自小在山林中打猎,光看脚印就能判断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旁边负责探路的领催道:“大人,从脚印上看,这帮家伙有五个人,没有马,朝西边儿去了。” 西稚玛岱面色凝重,冷哼了一声道:“这帮反贼还真是肆无忌惮,连脚印都懒的隐藏。” 他之所以有此判断,是因为北海军占领宁古塔后,珲春这边就禁止四乡边民越过拉特河跟哈即密河捕猎,以防跟北海镇接触。 那领催道:“看脚印之间的相距和深浅,应该是很着急的样子。” 西稚玛岱点了点头,于是他回去和扎尔占商量后,便让手下扩大前进路上的搜索范围。 话说北海军南线的侦察队虽然战力强悍,可问题是总共也就三十几个人。从通肯山堡垒到绥芬河南岸方圆十几万平方公里,原始森林和峡谷密布。赵新就算是把富尔丹城这边的两个团都撒出去,让手头的几架无人机24小时不停的飞来飞去,也不可能监视到每一处角落。 偏偏这支从珲春出来的清军带着十名本地向导,这些库尔喀齐猎人对珲春岭一带非常熟悉,他们一边勘察道路地形,用了四天时间就抵达了珲春岭的西麓。 山脚下,一位库尔喀齐向导指着不远处的山峰,对西稚玛岱和扎尔古道:“二位大人,只要翻过这座山,进入山沟再走两天,绥芬河南岸就能看个八九不离十。” 西稚玛岱是个不苟言笑的家伙,他沉着脸点点头,对手下人道:“兄弟们先缓口气,翻过山扎营休息。” 众甲兵赶了半天的路,此时人困马乏,听了佐领大人的话,这才卸下马背上的东西,给马喂食饮水,抽空自己也吃点东西。 此时一个负责警戒的领催披甲手持弓箭,四处观望,转身之时,突然升起一股芒刺在背之感,心中顿时警觉,立刻举弓搭箭瞄准了一个方向。 这种感觉不是天生就有的,而是在一次次的战斗和生死搏杀后逐渐形成的。 其他人一看他这架势,都立刻停下手里的事,纷纷从马背上取下弓箭警戒,只要佐领大人发话,立刻就有数十支梅针箭朝一个方向射过去。 “霍尔拉图,出了什么事?” “有人在盯着咱们。” 此言一出,佐领扎尔古立刻打起手势,十几个索伦兵见了,也不吱声,闪身躲到树后,借着地形的掩护,朝着霍尔拉图弓箭所指的方向就围了上去。 第四百一十五章 珲春岭下的遭遇战(二) 当躲在灌木丛里的熊木禄和舒穆禄看到十几个索伦披甲分散开来,朝自己这边围上来时,感觉心脏都要跳出了腔子。 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撞上清军! 他们所属的侦察小队是四天从这里经过的,任务是查明库雅拉部的扭呼特氏一带的清军部署(现在的汪青县。)没成想队伍过了珲春河翻越山岭时,舒穆禄一脚踩空,从山坡上摔下,磕断了右手小臂,脚脖子肿成了馒头。 虽然经过简单救治,走路勉强凑合,可断了一只手的舒穆禄肯定是不能再继续执行任务了,队长无奈,先是用电台跟蒙古河兵站取得了联系,然后让熊木禄带着他回蒙古河兵站。 话说北海军的侦察兵再嚣张,也不敢顺着珲春河谷向南,在通肯山驻防的清军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的回去。所以熊木禄二人一商量,就决定翻过珲春岭回去。 清军抵达此地之前,熊木禄正在给舒穆禄换药包扎,顺便喝点水吃点东西,以便一口气翻过山赶回去。听到动静时,两人再想转移已经来不及了,于是便迅速隐藏,期望这支清军只是路过。 此刻两人虽然都穿着吉利服,脸上涂满了伪装油彩,可还是紧张的要死。没别的,清军人数太多了。而且两人观察到这支清军的相貌都是长脸颊、直鼻子和高高的颧骨, 就猜到对方很可能是索伦兵。 王远方当初在给侦察队上课时曾告诫过所有人, 作为常年在冰天雪地中狩猎丛林的民族,不管是达斡尔还是鄂温克,骁勇善战的索伦兵在冷兵器时代当得上“丛林战之王”;北海军的侦察队要是没有那些先进的武器和伪装手段,仅用冷兵器对战一定会死伤惨重。 也正是因此, 在装备了来自另一时空的武器后, 北海军侦察队里大部分人就再没跟120磅的乌木弓较劲了。眼下依旧使用弓弩的,只有瑟尔丹父子。 此时那十几个索伦披甲已经将熊木禄二人躲藏的那片灌木丛给围了起来, 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着地面上的枝叶。几个甲兵躲在树后, 突然松开弓弦,从腰间的撒袋里又抽出了几支梅针箭插在地上, 然后又拉开弓弦, 将原本的中平架转为小架,以便能快速射击。 几滴豆大的汗珠从熊木禄那涂满伪装油彩的脸颊滑过,他知道自己和舒穆禄肯定躲不过去了。如果现在自己二人突然发动,或许能打死几个, 可索伦兵手里的弓箭也不是吃素的。最要命的是舒穆禄的脚有伤, 根本跑不快。 熊木禄这边还在犹豫, 旁边的舒穆禄却忍不住了。他右臂虽然断了用不了步枪, 可左手用手枪却是没问题。于是两人开始使用眼神频繁交流。 “我掩护, 你冲出去。” “别动。” “再不动就要被发现了。” “忍住。” “我忍不住了!” 此时两名走在最前面的索伦兵已经前后掩护着逼进, 距离舒穆禄仅有十几步之遥。舒穆禄举起早就拨下击锤的手枪, 引起了灌木丛的轻微晃动。 清军顿时停下脚步, 厉声喝道:“谁!出来!” 说是迟那时快, 只听“哒哒”两声轻响,随着草丛晃动, 两名索伦兵几乎同时中弹,身子一晃随即扑倒在地。 霎时间, 十几名躲在大树和岩石后的清军大惊。他们根本来不及多想,右手一松, 早已搭好的梅针箭就冲着灌木丛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灌木丛内枝叶晃动, 两个周身绿油油、毛绒绒的怪物突然就冒了出来。只见“它们”身高不过四、五尺, 完全看不清面目,不过身上插着的带有红色尾羽的梅针箭却十分夺目。可即便如此,两个“怪物”移动的速度很快,一前一后, 转眼就躲到了十步之外的一颗大树的后面。 紧接着,负责在东北方向包抄的一名甲兵刚搭上箭, 只听“哒哒哒”数声, 身上已经多了三个血窟窿,命丧当场。 什么玩意!四周的清军这会才反应过来,登时愣了一下。就在此时,他们便听到一名同伴大喝道:“北海兵!” 话音刚落,只听“哒哒”声再次响起,一名甲兵借以隐蔽的大树在半人高的位置立刻爆开无数碎屑。 “抓住他们!别放跑了!”说话的是跟上来的佐领扎尔古。随着他的命令,后面又围上来几十名甲兵。只不过现在知道了对手是北海军后, 这些甲兵的都压低了身形前进, 甚至有人还从腰间抽出了配发的燧发短铳。 粗大的栎树后面,右肩和大腿都中了一箭的舒穆禄咬牙忍着剧痛, 低声对熊木禄道:“你快走!我替你挡着。” 熊木禄也中了一箭,幸好后腰上的水壶替他挡住了。此刻他是又气又急,骂道:“就你话多!闭嘴!” 说罢, 从腰带上挎着的布袋里掏出一枚手榴弹,三两下拧开后面的盖子,捅开保险纸,将里面的拉火环掏出套在右手小拇指上,估摸着刚才清军所在的位置,甩手就扔了出去。 几秒之后,只听“轰!”的一声,伴随着泥土和树叶的飞腾,一名清兵惨叫着倒在了地上。 “妈的!他们有霹雳弹!散开!” 清军对北海军的这种一扔就炸的武器称之为“霹雳弹”,在去年宁古塔大战的时候被首次使用,之后又在雅克萨之战中多次使用。不过因为北海军很少跟敌人近距离交战,所以尝过苦头的对手并不多。 实际上这是北海镇兵工厂参照另一时空德国人的M18式长柄手榴弹制造的仿品。因为弹体采用铸铁,加工相对简单。因为杠杆原理,带木柄的手榴弹要比卵形手榴弹投掷的更远,所以从一开始定型时就放弃了卵形。 不过由于原型M18的引信时间过长,历史上和敌人来回“扔来扔去”的例子屡见不鲜, 赵亮又对引信进行了修改,将原有的7秒缩短到了4秒。 北海军侦察队在执行任务时为了行动方便和隐蔽, 每人只配了两颗手榴弹,另有两颗烟雾弹。 爆炸声打破了珲春岭下的宁静,随着后方的人喊马嘶,更多的清军围了上来,镶黄旗佐领西稚玛岱也带着手下来到了扎尔古的旁边。 “他们有几个?” “不多,只发现两个,穿的稀奇古怪的。不过你知道,北海兵的武器太厉害。” 西稚玛岱阴沉着脸道:“咱们死了几个?” “三个,重伤一个。” “挑十几个身手麻利的从两翼围上去,其他人从正面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告诉他们,受伤了不要怕,只要抓到这两个北海兵就是大功一件!” 清廷对北海镇开出的赏格很高。赵新不论死活,官升五级,全家抬上三旗,另有赏银五万两;刘胜、范统、曹鹏因为在满清那边露了面也被挂了号,官升三级,抬旗,赏银三万;至于北海军官兵则根据等级不同而各有悬赏。 而北海军的侦察队因为经常深入清军防线搞破坏、抓舌头,历来为清廷所痛恨,所以兵部开出的赏格是只要抓到活的,赏银一千两、官升两级;死的也给一百两。 官保派出的这队领催披甲都是珲春大营里的下级军官,除了个别人外,大多数都没和北海军近距离交过手。虽然之前都听说过北海军的武器极为凶猛,可从未亲身体会,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然而这些从西北调来的索伦兵而言,他们无不是身经血战,从刀山火海滚出来的。一些四十多岁的军官们都参加过清缅战争和大小金川战争。连在热带雨林和西北瀚海沙漠那样的艰苦环境下都能杀的敌人片甲不留,更别说回到自己祖祖辈辈生活的山林了。 “砰!砰!”“轰!”“轰!” 熊木禄这时也顾不上隐藏位置了,手枪虽然消音,可射击距离和杀伤力都不如步枪。再加上他偶尔扔出一枚手榴弹,打的正面吸引火力的清军根本不敢抬头。 即便如此,清军依然采用抛射的方式向他射击,而且后方的清军也把马背上的火枪拿来了,两百把燧发短铳集中使用,再加上不停抛射的箭雨,火力立刻就凶猛了不少。 一时间,珲春岭下枪声轰鸣,燧发枪射击的烟雾弥漫升腾,火枪、步枪、手榴弹、箭雨来回交错。 熊木禄越打心里越急,眼看清军不要命的硬上,舒穆禄还受伤了,他一个人无论如何也扛不住。 霍尔拉图是跟着负责从左翼包抄的,他今年刚二十五岁,正是体力和作战技能处于巅峰之际。趁着右侧打的正欢,两名北海兵被吸引住的时候,他左手抓着步弓,右手攥着两只索伦鈚箭,已经绕到了熊木禄他们的侧后方。 他此时蹲在一块半人多高的岩石后面,虽然这里是个斜坡,但也足可容身。偷眼望去,只见三十步外,一名北海兵正举着“火枪”不停的向外射击,而另一名北海兵身上插着两枝箭,尾羽会偶尔随着动作而晃动,显然是受伤了。 枪声的不断轰鸣掩盖了霍尔拉图那微弱的脚步声,他先是猫着腰在岩石后面找好了射箭时以脚蹬地的位置,然后才搭上手里一直攥着的长箭,然后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那名正在开枪的北海兵的位置,随即猛然起身,嘣的一声弓弦震动,二尺九寸长的索伦鈚箭撒手而出,冲着熊木禄的脑袋就激射而去! 索伦鈚箭比梅针箭长一寸,不过箭头比梅针宽一分、短七分;打猎的时候专门用于射杀虎熊和牡鹿等大型兽类,战阵上则用于近距离射杀对手,极为凶狠。 就在霍尔拉图起身射箭的前一刻,忍受着伤口疼痛的舒穆禄正在给手枪上子弹,突然有一种熟悉而危险的感觉涌上心头。这还是他多年在山林里打猎培养出的感觉,每当捕猎的猛兽将对自己发起偷袭时,他就会感到心悸,就像是心脏被一只大手狠狠捏了一下。 “趴下!”随着舒穆禄的一声大叫,他拼劲全力,猛的扑向熊木禄,将其压在自己身下。熊木禄只感觉舒穆禄的身子突然一抖,压的他差点透不过气来。 “快......走......”舒穆禄趴在熊木禄的耳边说完,头一沉就再也没了动静。 而此时甲兵霍尔拉图和其他几名清军已经举着雁翎刀冲了上来...... 与此同时,在珲春岭的山顶处,一个班的北海军已经丢掉了身上的水壶和干粮袋,正在朝山下的交火地带快速前进。 他们这队人是从蒙古河兵站过来的。兵站那边在几天前接到侦察队的电报后,估算着两人也差不多快到了,考虑到舒穆禄脚受伤行走不便,于是就派了一个班前出接应。 他们昨天就在珲春岭东侧的山坳过了一夜,到了早上发现两人还没到,负责带队的班长就有些着急,于是便带着手下人爬山,准备在山顶附近等待。等这些人累死累活的到了山顶刚说要休息,就听到山下隐约传来手榴弹的爆炸声。等随后步枪的射击声响起,所有人都知道出事了。 可问题是上山容易下山难,珲春岭这种地方常年没什么人走,被积雪掩埋了一冬的树叶又厚又滑,更别说还有无数的灌木阻碍行进。 等他们离交火地点不到一里之遥时,枪声突然沉寂,没过一会儿,一阵操着满语的大喊大叫声音隐隐传来,那声音听上去十分激动。十名北海军士兵的心一下就沉了下去,自己人恐怕凶多吉少。 这个班的士兵中有一个是富尔佳哈河之战后投降的俘虏,前年归顺后便加入了北海军。他侧耳听了一会儿,随即猫腰来到班长所在的位置,低声道:“班长,出大事了!咱们的人好像被抓住了。 ” 班长一听眼都瞪圆了,别说了,救人要紧! “通知下去,准备战斗!” 鼻青脸肿的熊木禄已经被清军五花大绑,即便他拼命的扭动身体也无济于事。他和舒穆禄的身上的装备已经全部被清军搜走,连裤兜里那块染着血的手绢都被拿走了。 清军协领西稚玛岱正在摆弄缴获来的手枪和步枪,而另一位协领扎尔古则是好奇的用手拨弄着几枚黄澄澄的子弹,扭头对被人压在地上的熊木禄道:“这就是北海兵的铳子?真是开眼了,头一回见这玩意。小子,跟爷说说这玩意怎么打放?” 熊木禄此时下眼眶肿的厉害,都眯成了一条缝,腮帮子也肿着,口齿不清的用满语道:“做梦去吧!有本事杀了老子,老子什么都不会说!” “嗯?”西稚玛岱起身走到熊木禄跟前道:“你会说满语?哪人?” “老子是赫哲人!” “即是赫哲人,为何不效忠朝廷,甘愿从贼,抗拒天兵?” “哼!” 看到熊木禄如此不识抬举,看守他的霍尔拉图大怒,喝道:“放肆!大人问你话呢!” 就在此时,一名甲兵突然跑了过来,对西稚玛岱道:“大人,北面又来了一股北海兵!” 什么?周围甲兵均是脸色一变,西稚玛岱急忙问道:“来了多少人?” “十个!” 哈!扎尔古乐了,心说这可真是过年娶媳妇,好事连连。他看看西稚玛岱,见到对方也是一副混不在意的蔑视模样,于是大声命令道:“杀光他们!所有人跟我上!” 第四百一十六章 珲春岭下的遭遇战(三) 听到扎尔古的命令,四周所有的索伦兵齐声应道:“嗻!” 以往在平原旷野地带打不过北海军,让这些索伦兵都憋着一肚子气。现在身处山林地形,要是连十个北海兵都干不掉,回家哄孩子算了。 于是一众清军分散开来,开始组成进攻队形。考虑到北海兵居高临下,所以西稚玛岱带着半数人马从侧翼包抄,以便形成前后夹击之势。为了躲避北海军的连珠快枪,负责正面诱敌的清军都套上了两层泡钉棉甲。虽然一个个没走几步就开始满头大汗,可总比挨枪子强吧。 可问题是两层棉甲它也不管用啊! 战斗很快就打响了。 镶黄旗领催呼里尔克首先中弹倒地,披甲亨克德准备上前搭救,被子弹击中大腿,顿时就疼的冷汗直冒。 不过很遗憾的是,这片战场是山林地带。珲春岭这里以前是满清的封禁区,除了采参客和附近边民根本没人来,漫山遍野长满了栎树、桦树和松树,空地上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灌木从,对火器射击视野和杀伤效能影响很大。 而来自蒙古河兵站的这一个班在出发前压根儿就没想到会撞上清军,所以弹药只带了半个基数。步枪弹每人100发,手榴弹每人两枚,机枪弹500发。虽然发现清军有一百多人,但到了这会儿再回去叫人也不赶趟了。 因为携带的弹药少,班长命令所有人注意节省子弹,机枪更是偶尔才打出一次点射。然而架不住士兵接敌心理紧张,很多人一上来不管不顾, 二十发子弹转眼就打出去了。 索伦披甲们则凭借高大树木的掩护, 顶着弹雨,在损失了十多人后,拼死冲到了距离北海军二百米以内的位置。 一场冷热兵器的近距离交战开始了。 千万别以为冷兵器在100米到150米的距离上交火没什么威力,这些甲兵手里拿的可都是120磅的重弓。即便在另一时空的现代战争中, 轻武器的普遍交火距离也没有超过250米, 只不过是火力的密度和精度提高了而已。战例中大部分冷热兵器的交火距离,甚至都不到50米。 举个简单栗子, 一般士兵的射击训练是100米卧姿胸环靶, 当然也有200米和350米的,就算是每个月都打十发, 有几个能保证枪枪十环? 何况随着北海军的人数越来越多, 弹药的供应已经成了军队发展的最大桎梏;近三万的部队,如果仅按一个基数弹药准备的话,光是子弹就要五百多万发。 赵新再有钱,另一时空的兵工厂和军火库也不是给他专门准备的。所以现在除了侦察队, 新兵实弹射击时只给五发复装弹, 各作战部队每个月也只有5发用于实弹训练。 枪打的少了, 射击水准自然就会下降;这跟射箭是一个道理, 一个费子弹, 一个费箭支。 视线转回战场。 此时一名叫翁吉奈的披甲凭借灵活的身手, 一路躲闪, 等他距离一处北海军开枪的位置只有100米时, 看准位置抬手拉弓就是一箭。随着弓弦的震动, 翁吉奈拉弦的后手如鞭子般向后扬起,带着红色尾羽的梅针箭以十几度的角度抛射而出, 转眼就钻进了那处灌木丛,紧接着, 一声中箭的惨叫声随即响起。 翁吉奈正想再往前进,一串弹雨兜头打来, 飞溅的木屑吓的他在地上急忙一滚,这才捡回一条命。 随着清军离北海军越来越近, 两颗黑乎乎冒着烟的玩意从灌木丛中飞出, 被协领扎尔古正好看见,他立刻大叫道:“快躲开,霹雳弹!” 当他躲在一个土坡后躲避爆炸时,身旁趴着的披甲额尔德内抱着脑袋骂道:“这帮反贼!远了用快枪, 近了扔霹雳弹,真他妈不是玩意!” 轰!轰! 一个躲避不及的甲兵被爆炸的气浪掀翻, 飞出了两米重重砸在地上, 扎尔古探头一看,那甲兵已经被炸的血肉模糊,胸前的泡钉甲也变得稀烂。他抄起手边的140磅重弓搭好箭,看准目标和下一步躲避的位置,身子向左前疾冲而出。 此人是个左撇子,双臂力量强横,那张重弓被他推的吱呀作响, 戴着鹿角扳指的左手松开向后一甩, 一支长箭如闪电般激射而出,铛的一声就打在了那名北海军的头盔上, 顿时把对方打了一个趔趄。 被射中的北海军士兵此刻头晕脑胀,墨绿色的钢盔上一个凹陷的白点极为醒目。他刚想摘下头盔看看,就听身侧有人大声道:“别摘!” 话音刚落, 七八支梅针箭又落了下来。打的周围灌木枝叶和头盔一通乱响。 沉默了好一会的轻机枪终于不再等待,冲着几处甲兵所在的位置不停的点射,一旁的副射手正撅着屁股上弹链,突然浑身一震,锋矢入肉的剧烈疼痛差点让他跳起来。他脑袋顶在地上,惨叫道:“王八蛋!老子的屁股!” 就在这时,两个北海军士兵发现了已经从右侧包抄上来的清兵,随即调转枪口,对着侧翼的清军连开数枪,打空了弹夹,接着就将三颗手榴弹给扔了过去。 协领西稚玛岱的脸上被飞溅的弹片划开了一条大口子,原本就一脸横肉的他此刻越发狰狞。他刚要起身向前冲, 却被一个甲兵拉住了。他一转脸,怒道:“你要干嘛?!” “大人, 贼兵有霹雳弹, 咱们也有!” 西稚玛岱一愣, 问道:“哪有?” “大人稍等。”说罢,那甲兵从腰间取下装有短铳的发射药的牛角, 又从另一个牛皮口袋里取出几个铁弹一比划,西稚玛岱眼睛顿时一亮。 说干就干,在协领大人的命令下,十几个甲兵将身上的火药和铁弹凑到一起,用牛皮袋包了几个半拳大小的炸药包,每个里面都塞了二十多颗铁弹;接着又用内衣私下的棉布条沾满火药,塞进牛皮袋里。 就在包抄的甲兵忙碌之际,正面吸引火力的那队清兵已经死伤惨重。协领扎尔古又急又怒,心说西稚玛岱在干什么?!莫非想临阵逃跑不成? 过不多时,缩在树根后的他就听“嘭”的一声,再一抬头,就见北海兵所在的位置上腾起一股白烟;紧接着,从北海兵侧后几十步远处,七八个冒着烟的奇怪东西被抛了出来,沉闷的轰轰声中,一股股白烟弥漫在山坡上。 “杀!”眼见火药包起了作用,西稚玛岱一声大喝,起身对着硝烟里连射数箭,随即便带头冲了上去。 不远处北海军被突如其来的火药包炸了个灰头土脸,幸亏清军的牛皮袋密封不严,火药质量不佳,掉在地面上只是炸起一团团白烟,里面装的铁弹更是屁用没有。 然而交战多时,十个人里除了那位屁股中箭的副射手外,其他人几乎人人挂彩。伤情最重的一位是被一箭射穿肩胛骨,那只膀子已经完全抬不起来了,只能靠在掩体上用手枪射击;然而他每开一枪,后座力震动伤口让他疼的龇牙咧嘴,开了两枪后,竟是连手枪也握不住了。 听到身后清军喊杀声大作,班长一边举枪射击,一边大喊道:“手榴弹!上刺刀!” 数十名手持兵器的披甲兵犹如从地狱里的蹿出的凶神恶煞,此时他们一个个目露凶光,不停的在树林间闪转腾挪、快速靠近。北海军枪口中不停喷射的弹雨将一个个甲兵打翻在地,七八颗手榴弹将林地间炸出滚滚黑烟,飞溅的弹片带着凶猛的动能撕裂开甲兵身上的棉甲,将内里的甲叶打的稀烂。 最靠近包抄清军的一个北海军士兵打光了弹夹中的子弹,见一名清军已经快步冲来,顾不得多想便挺起刺刀,对着甲兵的胸口狠狠的捅了上去。锋利尖锐的剑形刺刀在刺中了对方棉甲上的泡钉后,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一声,随即滑开半寸,略微一停后便穿透了第一层棉甲。 那清军甲兵毫无惧色,一手握住步枪的枪口用力往外推,右手的雁翎刀顺势就挥了过去,砍在了北海军士兵的肩膀上。两人此刻对身周的激战浑然不觉,只知一定要拼尽全力杀死对方。 此时另一个披甲正要上前帮忙,随即被一枪打翻,紧接着,被刺刀刺中的清军突然浑身一震,全身的力气如潮水般退去,顶在胸口的那柄黑色的刺刀没了阻力,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没入了胸口。耗尽全力杀死敌人的北海军士兵喘了几口气,正要抬脚踩住尸体拔出刺刀,突然觉得不对,刚一抬头,一支梅针箭激射而来,“噗”的一声穿透了他的喉咙。长箭余势未消,狠狠的扎在了他身后的树干上。 “小五!”带队的班长见此情景,目次欲裂,中箭的是他来自河南的同村邻居。 他移动枪口,对着射箭的那名健壮的清军连开数枪,将对方胸前打的鲜血飞溅。弹夹打空了,他随即扔掉步枪,抽出大腿上的手枪连续射击,而躲在不远处的几名清军则继续射出一支支长箭...... 硝烟逐渐散去,此时从侧翼围攻的清军因为死伤惨重,侥幸活下来的几个已经转身溃逃。在北海军阵地对面进攻的清军也开始撤退。 阵地上活着的北海军士兵此时个个带伤,那名为同乡报仇的班长已经牺牲了,两支长箭穿透了他的身体,其中一支正在心口。 战斗打到最后,几乎所有人都打光了身上的子弹。武器是先进了,可先进的代价就是更多的子弹消耗。这个班的北海军临战经验不足,很多人一上来就不停的搂扳机,十发子弹转眼就没;最后搞的机枪手还得匀子弹出来给其他人使用。 熊木禄还是没救回来,败退的清军甲兵没有忘记这个俘虏,他们拼死扛着熊木禄回到战马所在的位置,将其扔到马背上,仓皇跳上战马,朝着通肯山堡垒的方向而去。 对清军来说,珲春岭遭遇战的战报在几天后被迅速传到吉林,庆桂在问明战斗经过后极为愕然,他没想到一百名索伦兵面对十名北海军居然被打的大败,仅逃回二十多人。协领西稚玛岱以下战死五十多,尸首都没带回来,而跟着扎尔古逃出来的几名重伤员在回到通肯山堡垒后也因伤重难治陆续身亡。 此战唯一的亮点就是带回来一名活的北海兵。庆桂在接到珲春大营发来的军报后,随即命官保派遣重兵将熊木禄押送至吉林。 为了激励手下的士气,庆桂命令手下对这场战斗大书特书,在发给乾隆的捷报里,庆桂声称此战击毙北海兵37人,伤23人,总计杀伤敌军60人,俘虏北海军下级军官一名。 再之后,当战报传回京城,得知战况的乾隆传旨兵部对协领扎尔古等人大加封赏, 至于战死的披甲兵也得到了双倍的抚恤。其中阵亡协领西稚玛岱得身价银八百两?其余领催阵亡者得身价银四百两,头等伤得银一百两,二等伤得银80两,三等伤得银60两。 此时一名索伦领催披甲的月食钱粮仅为二两,四百两的身价银相当于阵亡者十六年的收人。然而仅仅过了半年,黑龙江城一带的鄂温克人和达斡尔人,在北海军每月五十银元薪水,吃饭穿衣不要钱,外加一百亩地和一座木刻楞的诱惑下,再加上清廷在关外势力被不断削弱,毅然决然的投入到北海军的麾下。 三天后,两名受伤较轻的北海军士兵从珲春岭赶回了蒙古河兵站,得知消息的兵站守备营长大惊,随即派出两个排的兵力赶赴救援。 而坐镇朱尔根城的赵新在接到报告后,便命人马上联系额鲁的侦察队,尽量探明被俘士兵的下落。 还能怎么样?十个普通兵打一百个精锐披甲,能打成这样就很不错了。 对北海军来说,经此一战,很多人再也不敢小看索伦兵。而王远方在得知战斗经过后,随即给远在黑龙江城的盛海舟发电报,要求对方在索伦部征兵三百,并送回北海镇交由他亲自训练。他很想知道这些冷兵器时代的“丛林之王”在装备了北海军那武装到牙齿的装备后,会爆发出怎样的战斗力。 果不其然,两年后,一支由三百多索伦兵组成的特战营在南亚丛林中将荷兰人杀的魂飞魄散,之后又在孟加拉支援蒂普苏丹的战斗中大放异彩,打的英国人谈虎色变。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第四百一十七章 两路出击 1789年5月17日凌晨四点,即乾隆五十三年五月二十四寅正时分,随着赵新在朱尔根城指挥部发出攻击命令,已经准备了两个月的北海军各部在抵达攻击位置后,终于开始发动。 赵新对这场战役的构想是“西线诱敌,东线主攻,海陆并进,直取珲春。” 其具体作战部署是:虎吉率领西线两个团五千人,向盘踞在小白山的清军发起攻击。在攻克小白山上的清军大营后,直逼松花江东岸的打牲乌拉城,切断伯都讷、阿勒楚喀方向清军同吉林的联系。同时,虎吉所部在夺取退蛟站后,分兵攻取吉林东南六十里外的额音楚站,与打牲乌拉的部队对吉林形成东、北夹击之势,迫使珲春大营的清军向西增援。 东线由久藏的三团和鲁寿山二团外加一个新兵团组成。鲁寿山所部并新兵团,由蒙古河北岸发起攻击,歼灭蒙古河南岸的敌军,并顺驿道攻占萨其城、干沟子城和营城子城三座堡垒;久藏团则顺蒙古河向西,夺取通肯山堡垒,之后越过玛勒呼里窝集和玛勒呼里窝集,直取鄂多哩,对珲春增援的清军实行围点打援,使其止步于布尔哈图河以东。 海军方面,由邓飞和丁国峰率领雷神号、北海一、二号并十条内河大船,率陆战队的一个营并五百阿伊努士兵, 向西越过蒐楞吉岛, 从珲春南面的珲春河入海口顺流而上,抵达珲春河与图门江交汇口,夺取珲春河上的码头和渡口,拿下水流峰城和石头河子城, 以阻敌南逃。 赵新在给邓飞和丁国峰两人的命令中提到, 如果李朝军队有异动,可顺势攻取河口西岸的庆源府和前元铺, 以便为后期拿回整个江源南麓寻求立足点。 随着虎吉的一声令下, 两个团所属的12门迫击炮和六门75毫米野战炮向着位于小白山东侧的两座清军堡垒展开炮击。 呼啸的炮弹将清军从睡梦中惊醒,不管是带兵的协领还是甲兵一个个惊慌失措。 “北海兵来了!快跑, 啊!” 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衣的协领抬脚一踹, 将钢刀从逃兵的身上抽出,对眼前那些四处躲避炮击的清军大喝道:“再有逃跑祸乱军心者,杀无赦!” 说罢,他用刀一指缩在墙下的清军炮手, 命令道:“快, 上炮台开炮!” 那清军炮手结结巴巴的道:“大, 大, 大, 大, 大人, 朝哪打啊?这乌漆嘛黑的根本看不到敌军啊。” 协领上来就是一脚, 骂道:“废什么话, 朝山下打!” 话音刚落,一众清兵就听到头顶上方传来一记凄厉的呼啸。轰!刚才还耀武扬威的协领大人立时被炸的粉身碎骨, 手中的钢刀被炸成碎片,随着冲击波向周围飞溅, 瞬间就打中了几个正在乱跑的清军。 对于堡垒内各种设施的坐标方位,北海军的侦察队早就做了详细侦察, 此刻攻击部队后方的炮兵只需按照侦察队提供的数据,对清军堡垒内部进行逐个点名。 在不停的爆炸中, 几名清军炮手还是将一门冲天炮又推又拉的带入射击位置。负责装药的炮手放入火药后, 再将一块木板塞入炮口,;而另一名炮手小心翼翼的将爆炸弹点燃,然后迅速的塞进炮膛;第三位炮手则将手中的火叉迅速刺入炮尾的火门内。 “嗵”的一声巨响,一颗二十斤重的开花弹从形如大钟的炮口飞出, 在时明时暗的光影中向山下的黑暗处落下。爆炸弹刚一落地,就听轰的一下, 随即腾起两三米高的火光, 然后就是一股浓浓的白烟。 清军其实不开炮还好,这一炮放出去,立刻就招致铺天盖地的炮火打击。数十发迫击炮弹和75毫米榴弹以三发急促射的方式,向清军堡垒展开了地毯式轰炸。等之后北海军的进攻部队冲上去时,整座五百人拒守的堡垒就活下来十几个。 同样的攻势在蒙古河北岸和通肯山下也先后展开,北海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清军打了个措手不及。 凌晨的曦光中, 来自仙台藩的一千名藩士在北海军上百门火炮攻势的掩护下, 分成十人一组,将一个个充好气的橡皮艇拖入蒙古河中, 然后拼命的划动船桨,开始强渡。 对岸的清军防线上,负责值守的百十名清军玩了命的抛射长箭和打放火枪, 在他们身后,数千清军被北海军的炮火炸的鬼哭狼嚎,漫无目的的四处逃窜。 歪戴着头盔,衣甲不整的那奇泰持刀冲出帅帐时,眼前除了炮击之后的熊熊火光和不断爆起的烟尘,就是衣衫不整、哭喊救命的士兵。 看到如此景象,耳中听着不断的爆炸和枪声,那奇泰忍不住破口大骂:“他妈的赵新,老子哪点对不住你了!要金子老子他妈给你金子,要宁古塔老子也留给你了!开炮为什么不提前说一声......” 就在那奇泰手足无措,跳着脚骂赵新卑鄙无耻下流之际,他的亲兵跑了过来,大声道:“大人!找到马了, 咱们快逃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两人说话之际, 强渡蒙古河的仙台藩士兵已经陆续登岸,随即向清军大营的营墙内投掷手榴弹;北海军的炮兵阵地上,迫击炮、75毫米榴弹炮和三门D30榴弹炮随即开始延伸射击。与其同时,两个营的北海军也开始划船渡河。 那奇泰哪敢回珲春,蒙古河大营这么快就丢了,官保能要了他的脑袋。他略一思索便对几个围上来的武将命令道:“调右翼火枪营去中路,一定要顶住!” “嗻!” “塔勒呼兰在不在?” “末将在!” “命你率骑兵五百,从蒙古河上游十里过河,一定要拿下赵贼的火炮阵地!” “嗻!” 交待完反击命令,那奇泰又对手下一名亲兵道:“你速去图拉穆卡伦报信,让他们火速告知官大人,赵贼凌晨发起偷袭,蒙古河大营恐怕不保!” 那亲兵也来不及下跪了,随即躬身抱拳道:“嗻!” 一名炮营的武将急切的问道:“大人,大炮怎么办?” 那奇泰喝道:“召集炮手,给我开炮!把赵贼的人马给打回去!” 蒙古河大营内布设的火炮除了上百门劈山炮和冲天炮外,还有十门七八千斤的威远大将军炮,这要是一炮不发就丢了,官保不杀他,乾隆也得杀他。 四散奔逃的清军炮手在火光中看到长官竖起的大旗,随即便朝那里聚拢。在他们的北面,被临时纠集过来的数百名清军火枪手躲在沙包后面,向着进攻的北海军打放火枪。 然而赵新为了这次“珲春战役”早就准备许久,兵工厂夜以继日的生产了大量的手榴弹,冲在前面的仙台藩士兵每人身上都带着六颗,只要遇到清军抵抗,立刻就有七八颗手榴弹甩过去。 仓促抵抗的清军被手榴弹炸的哭爹喊娘,很多人被炸晕了头,竟然朝着进攻的北海军冲了过去。 仅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随着中路的火枪营阵地被突破,进攻的北海军随即分成三路,向左右包抄。两翼的清军炮手也急了,他们转动炮口,用劈山炮对着攻上来的北海军进行射击。 清军的火炮虽然用霰弹打死打伤了十几名仙台藩士兵,可架不住射击速度慢,其他仙台藩士兵冲至一两百米处,展开集火射击,打的清军炮组死伤一片。 那奇泰看到中路的清军不停败退都急红了眼,他带着手下的戈什哈组成督战队,看见逃跑的溃兵不是射杀就是砍死。 然而随着两翼阵营的失守,清军再也顶不住北海军铺天盖地的手榴弹进攻,丢下武器转头就逃。越来越多的溃兵冲破督战队的阻挡,向着南面的山野逃去。 那奇泰无奈的长叹一声,冲着北面大骂道:“赵新,我艹你姥姥!” 五月的南海,春风拂面。几条鲸鱼浮出海面,喷吐着水花。数十只没有背鳍的海豚追随着海面上的大船,时不时的跃出海面,带起一片片闪光的浪花。 北海军的雷神号大船和北海一号、二号两艘机帆船,拖着十几条内河木船,已经越过了蒐楞吉岛,向着珲春东南部的锡斯赫岛进发。 雷神号的驾驶舱里,丁国峰对邓飞问道:“我说,咱们要是真打下庆源府,李朝会不会全国总动员啊?” 邓飞嘴角露出一丝笑容,道:“还真没准儿。你说赵新怎么挑的地方,非得冲庆源镇下手。” 庆源镇,旧称孔州,是李朝所设立的北方六镇之一,也是北方六镇中最早设立的城镇。除此以外还包括了会宁镇、钟城镇、庆兴镇、稳城镇以及设于图们江以南的富宁镇。 “庆源”,单从字面意思上看,包含了“庆祝”和“起源”两个层面。在历史上,这里和朝鲜王朝的兴起密切相关。话说李朝的“龙兴之地”就是咸镜道,乃其王业所基根本之地。而庆源府则是李朝根基的源头,就跟满清的赫图阿拉一样。 想当年李朝的太祖李成桂即位之初曾追尊父祖四代为王,早期的庆源镇就是“穆祖仁文大王”和“孝恭王后李氏”的墓地所在。说起这位穆祖,其人在元朝时是斡东千户所的“首千户兼达鲁花赤”。 从十四世纪末到十五世纪,李朝通过五十年的努力,完成了肆无忌惮的北进扩疆,将北部边界顶到了图们江南岸,而当时的明朝却从未有过任何明确的表态。 所以说明朝的边疆管理实在混账,除了朱元璋和朱棣,后代全是一群糊涂虫!相比于朱棣派人远赴黑龙江入海口修建永宁寺立碑为证,后代的子孙们连图们江流域地区的境况都不了解,对边疆领土完全不重视,才让朝鲜王朝有机可乘。 所以明白当初李朝为什么要跟满清耍花招侵占江源南麓了吧?北侵是李朝的既定国策,他不占这块地方,李朝的北方六镇就跟从半岛挤出的一个鼓泡一样;满清要是哪天翻脸,骑兵从长白山向东一个长驱直入,北方六镇和半岛的联系就彻底中断了。 可问题是赵新来了,他既然知道了这段历史,就一定不会放过李朝。既然北海镇已经成为了外东北各族边民的共主,那么不光是江源南麓,连女真老土等部落世代居住的茂山也得拿回来才行。 北海军船队突然出现在图们江入海口附近时,立刻就被李凤坡附近烽火台上的李朝守军发现。看到如山一般的大白船不断接近,惊慌失措的李朝士兵先是手忙脚乱的点燃了烽火台,接着又派出兵丁向庆兴府快马报急。 随着李凤坡这边的烽火台狼烟滚滚,数十里之外的庆兴府守军很快就得到了消息。自从富尔佳哈河之战后,李朝这边就注意上了北海镇的大船。而去年蔡济恭去北海镇谈判时,也在鲸鱼港的码头上看到过。而李朝为了防备北海镇夺回江源南麓,早就将几条大船的外观特征下发边境上各个军镇。 当烽火台的士兵赶到庆兴府城内见到府尹大人一说,府尹心里顿时就一咯噔,心说这群“妖人”来这里干嘛?难道是要进攻我国? 没错,现在在李朝士人和官吏的眼中,北海镇就是一群不尊孔孟之道的妖人。至于说赵新那打着明末赵王后裔的幌子,现在跟李朝这边也不好使了。 李祘在见到从北海镇回来复命的蔡济恭后,被赵新的态度气的浑身发抖。在禀明满清获得允许后,便开始向江源南麓调动兵马,构筑防线。 谁知今天北海军根本不从陆地或是图们江来,而是从海上过来了! “请大人下令召集城内兵马,准备抵抗!” 听到手下营官请命,府尹大人想到城中那羸弱的兵马,不禁手脚冰凉,打个鬼啊打!经过一番苦思冥想,便命人杀猪宰羊,又让人去城内布店征调红布彩绸,如此一番做了布置。 雷神号和北海一号、二号在图们江入海口三里外下锚停泊,邓飞先是派出数艘小艇开进入图们江测量水道,陆战营之后会乘坐十几条内河木制机帆船出发。这些内河机帆船都加装了柴油马达和自制的螺旋桨,行进速度很快;按照邓飞的估计,如果一路没有遇到抵抗, 水深也合适的话,三个小时就能开到珲春城下。 李凤坡上的守军虽然有炮,可李朝那大炮......算了,还是别提了,太伤自尊。几十号守军只能缩在烽火台旁,目瞪口呆的看着北海军的快艇大摇大摆的驶入图们江。 “天啊!这是什么船啊?!怎么能跑的如此之快?” “你看你看,他们在干嘛?” “好像是在测水深。” “哼,一群妖人!” “哎?这你也懂?” “上个月府尹大人贴了告示,说沿海渔民不得与北海妖人勾连。你居然连这都不知道?” “我,我不认字。那你说他们这小船是何道理?” “老子要是知道,岂不是也成了妖人?” “哎,哎,看见没?他们的船过河道中线了!” “妈的!”守军头目一脸愤怒,心说这也太目中无人了!他随即对一名抱着火绳枪的士兵道:“去,开枪警告,让他们退回去!” 傻不愣登的火枪兵“哦”了一声,接着就给火枪装药,等点好火绳开始瞄准,这厮对着山坡下就是一枪。 “混蛋!”守军头目一脚踹在火枪兵的大腿上,将其踹翻在地,口中骂道:“谁让你冲他们开枪了?不会对着天上打吗?!” 这下可真是捅了马蜂窝,只见橡皮艇上的三名北海军一起举枪射击,呼啸而至的子弹打的烽火台上草木砖石乱溅。 一众李朝士兵这才知道闯了大祸,被吓得抱头鼠窜,转眼间,烽火台上连一个鬼影都没了。 “乾隆四十八年 ()”查找最新章节! 第四百一十八章 那奇泰的决心 半个小时后,载有五百名阿伊努族士兵和三百多北海军的十多条内河帆船启动马达,朝着图们江入海口驶入。 作为本次地面行动的总指挥,邓飞带着自己的警卫班登上了船队中的第三条船。 此时他站在船舷边上,抬眼望去,只见右侧的满清疆土因为长期封禁,旷野上郁郁葱葱,渺无人烟,马达的轰鸣不时惊起一群群飞鸟。 而在左侧的李朝境内,烽火台上的狼烟渐渐熄灭,几条破旧的渔船停靠在江岸上,不远处就是一片片耕地,再远处则是树林,田野上连半个人影都看不到。 又过了十几分钟,当船队离庆兴府还有一里多地,河岸上的树林间便隐约可见一群破衣烂衫的老百姓,其中还有人推着车、牵着牛、赶着鸡鸭。 邓飞正要举起望远镜观察那些平民,突然就听到前面不远处响起鼓乐之声。他调转镜头观望,只见在李朝边境那边的江岸上,大约有数十人正聚集在码头上,吹吹打打,好不热闹;除了几名吹鼓手是一身彩衣外,其他人大部分都是一身白衣。 在这些人的身后,渐渐露出一道低矮破旧的城墙,他觉得那里应该就是庆兴府了。 等船队离那些人越来越近时,邓飞就见岸上的人里大部分都是白衣黑帽,在这些人的中间,簇拥着一个身穿明代官帽,身穿蓝衣的官员。在那官员的侧后,还站着一个戴着斗笠模样,腰间佩刀的官员。 他正想细细观察那名官员,就见两名壮汉走到人群跟前,展开一道横幅,用竹竿举起。只见横幅上白布黑字,“犒劳王师”四个大字极为醒目。 邓飞霎时间目瞪口呆。心说李朝这帮家伙在搞什么鬼?一群白衣,搞的跟要出殡似的。他扭头对随行参谋道:“发信号,让海狗过去看看!其他人注意警戒!” 接到命令后,船队中两条机帆船的船头向左一转,很快就越过了图们江的中心线,朝着庆兴府的码头就靠拢过来。 庆兴府的府尹带着城中十几名乡绅士子,看到几条北海军的大船劈波斩浪的朝码头驶来,一个个内心别提多紧张了。 虽说北海镇出产的好玩意在北方六镇也有卖的,可都是价格昂贵,平民百姓想都别想。在场的几个富裕士绅家中倒是有什么马灯啦、火柴啦、塑料盆之类的,可真和北海军直面接触还是头一回。 看到北海军的大船抵近码头,府尹大人和一众士绅振振衣袖,摆足了士大夫的派头,心说非得让北海妖人见识一下什么叫“中华风采”、故国衣冠。 海狗身穿一身北海军的迷彩军服,头戴一顶墨绿色的钢盔,胸前的标识牌上显示着他来自阿伊努营,不过肩膀上的军衔是两杠一星,妥妥的少校营长。 虽然在战役开始前,阿伊努营和仙台营的士兵都换发了北海军制式步枪,可海狗还是喜欢用84左轮。为此他特意给自己装备了两把,再加上腰间那一排排装满子弹和底火的牛皮小包,好不威风! 当木船抵近码头七八米外停下,海狗随即走上船头,看到了码头上的一众白衣黑帽和一身官袍的府尹大人。这厮操着一口跟邓飞学来的南京话问道:“尔等日哪果,干么四啊?” 庆兴府的府尹大人眨巴眨巴眼,心说这是哪的口音啊?听着像是汉话,可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呢? 此时人群中一个中年士绅跻身上前,凑到府尹耳边道:“大人,这位说的是江宁话。小人早年随燕行使团去京城时,曾和一位来自江宁的官员处过一段时日。他刚才问的是咱们是谁,有何贵干。” 哦!江南来的,物华天宝之地,大明太祖陵寝所在。府尹大人急忙上前躬身行礼道:“下官是庆兴府府尹,特率本地士绅出城相迎,恭迎赵王天大军克复旧土,特备漉酒肥羊聊表寸心。敢问阁下是?” 海狗一摆手道:“罗里吧嗦的,不过看在你蛮会来丝的,就不计较了。”他南京话其实就会那么几句,多了就不会说了。于是故意咳嗽了两下,换成北海镇的普通话大声道:“本人是北海军阿伊努营营长、大阿伊努王国近卫团团长,海天啸。” 海狗这半年多跟邓飞学说南京话学的贼溜,慢慢也知道了自己的名字听起来不那么雅观,于是便请邓飞帮他取个汉名。邓飞说既然你名字是“狗”,而中国神话里最厉害的狗莫过于二郎神的啸天犬,干脆你就叫“海天啸”好了。 “原来是海大人,”府尹大人心说大阿伊努王国是什么鬼?一会营长一会团长的,这赵王治下的官制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他打住胡思乱想的念头,起身满脸堆笑道:“在下携全城军民,恭祝赵王大军旗开得胜,大破鞑虏,早日光复神京!” 海狗道:“这个不消说,赵王他老人家指哪我就打哪。你这个这个......哦!美酒肥羊赶紧都送过来,我们没时间上岸,拿完东西还要去打珲春呢。” 听到海狗说是去打珲春,府尹大人心中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谁知正派人把米酒猪羊放上小船,就见那位海天啸大人对着个黑匣子布拉布拉的说了几句,谁知紧接着从那黑匣子里传出了一个男人清晰的声音,吓得府尹大人和两旁探头观望的士绅面色大变。 果然是北海妖人,实在妖的很! 众人虽然暗自腹诽,可面上丝毫不敢露出一丝轻慢。此时就见那位“海大人”高声道:“我们长官这个这个......对你们诸位的这个这个......支持表示感谢,这个,告辞!” 听着这位北海军武将一嘴文辞不通的汉话,岸上的庆兴府士绅们哭笑不得。虽然北海镇妖,可士子们对满清鞑虏更不喜欢,于是一起拱手行礼,对着缓缓远离的“海大人”齐声道:“恭祝大军一路顺风!旗开得胜!” 北海军凌晨在小白山一线发起攻击,到了中午,人在吉林乌拉的庆桂就接获了急报。随着两座位于小白山内的堡垒被北海军同时攻破的消息传来,庆桂这才明白大事不妙。 考虑到赵新的历次作战无不是攻势凌厉,丝毫不给对手喘息之机,他立即调动吉林城外的八千驻军进驻拉发河和那木鲁噶河防线,传令小白山大营的清军守将一定要利用好地形优势,务必通过节节抵抗的方式,迟滞北海军的进攻。 作为钦命经略吉林和黑龙江的大学士,庆桂又派出三千兵进驻打牲乌拉,同时传令伯都讷、拉林和阿勒楚喀的满蒙八旗南下驰援,集结于打牲乌拉以东的折松厄河防线。他知道若是打牲乌拉丢了,吉林城也就保不住了。 谷岜话说庆桂来到吉林的这几年里,除了利用长白山中遗留的古城构筑多道堡垒,还在吉林城的东线构筑了多层防御体系。深挖战壕,构筑带有隐蔽的炮台,主要就是考虑到北海军的大炮太厉害。 北海军若是兵力集中,山谷中的各个堡垒可以出动攻击北海军的侧翼;若是兵力分散,那些驻扎在堡垒之间的清军营盘可以对小规模的北海军实施歼灭。 总的来说,就是利用长白山的山林地形迟滞北海军的攻势,就如小刀子割肉。等北海军冲出小白山防线进入拉发河以西的平原地带,以逸待劳的清军便可对其实施快速的骑兵打击。到时候疲惫不堪的北海军前有满蒙骑兵,后有拉发河阻挡,再想构筑防线也来不及,吉林城可保无虞。 庆桂安排了吉林这边的防务,另一边幕僚已经写好了给珲春大营书信;等盖好章后,命人快马奔赴珲春。 这封信中的内容是命官保派出一部人马,沿着噶哈哩河向西面的鄂多哩移动,可伺机沿勒富善河向北攻击宁古塔,迫使小白山方向的北海军后撤。命那奇泰在蒙古河一线发起攻击,另可出奇兵一队越过珲春岭向绥芬河南岸进攻。 数天前,新任“定北将军”福康安已经带着手下将领抵达了盛京,不过因为各地增援的清军还未全数赶到,福康安就停留了两天,同时落实北上的粮草物资和武器装备。 北海军进攻吉林乌拉这么大的事,即便庆桂身为经略大学士也不敢自专,他亲笔手书一封给福康安的信和一份奏折,命人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向抵达盛京的福康安和京城发出告急。 从盛京到吉林乌拉的驿道是七百六十里,两名信使,一人双马,再加上沿途十座驿站更换马匹,福康安明天下午就能收到急报,可是北京城那边则要等到四天以后。等乾隆看到奏折再发上谕,那至少得八九天见了。 不得不说,庆桂的的整个防御方案十分完美。问题是他现在根本不知道,蒙古河南岸的清军大营一大清早就被北海军攻克。 蒙古河大营被攻破后,副都统那奇泰便带着一千多残兵向西逃到了位于珲春河河谷营城子堡垒。这里位于后世大龙岭山脉的南侧、珲春岭西侧,两侧高山林立,中间是是河谷平原。而清军在此修建的堡垒则位于珲春河北面的山上,地势极为险要,易守难攻。 那奇泰一行人进了堡垒,刚吃了两口饭,屁股还没坐热,一名哨探就慌里慌张的跑了过来。 “大人!大人!不,不,不好了!北海兵来了!” “什么!”那奇泰大叫一声,连人带屁股下的椅子一起翻倒,后脑勺碰到床沿,磕出一个大包。 他顾不得起身,口中胡乱嚷嚷道:“开炮!炸死他个王八蛋!” 等亲兵急忙将他扶起,那奇泰接过手下递来的头盔一戴,后脑勺的大包被膈的生疼。此时营城子堡垒的守将也走进屋内,请示作战部署。 那奇泰抄过亲兵手中的千里镜,走到用条石和糯米浆垒成的护墙边缘,举目望去,只见堡垒东侧两里多地外的山林中,一面北海军的红旗若隐若现。 他头也不回的问道:“来了多少人?” 营城子守将道:“据哨探所报,先到的北海兵有一百多人的样子,不过后面十里之外则是敌军大部。” 那奇泰面露狰狞,口中喃喃道:“既然你不给我活路,老子就跟你们拼了!” 他收起千里镜,对那名协领道:“你带二百火枪兵从后山绕到那些人的北面,听到这里的号炮声,就用五龙出水阵型开枪轰他们,把他们往河岸上逼。记得,攻势务必要连绵不绝,火枪打放瞬息不停!” “嗻!” 接着他又对一名跟自己跑回来的协领道:“我给你四百人,一百火枪兵,三百弓箭手,出城后走山坡向东进入林间待机,万万不可走河岸。待听到对面翼的火枪射击,便快速向东冲杀。切记,攻击时千万不要停,即便有伤亡你也给我忍着,只要把他们赶进河里,那些北海兵就完了!” 两名协领一听,试探着对那奇泰问道:“那之后呢?” 那奇泰道:“能守一天是一天,若是后面的北海兵大部攻来,打光炮弹后便向水流峰撤退,走之前把带不走的全都烧掉!” “嗻!” 事实上那奇泰不是没想过投降。然而他老婆孩子都珲春不说,京城还一大帮亲戚故旧,真要是投降了北海军,凭赵新跟他的交情自然不会苛待,可家人怎么办? 况且他还是满人的正二品高官,投降后乾隆搞不好就会将他全家满门抄斩,妻妾子女流放伊犁给披甲人为奴,那奇泰想想就觉得不寒而栗。 山下的北海军先头连那里,负责侦察的士兵回来报告,说营城子内响起鼓声。带队的连长鉴于营城子堡垒易守难攻,自己就带了一门迫击炮,便决定就地防守。 他先是让哨兵继续前出侦察,命令各排在靠近河岸的平缓山坡上挖设单兵掩体,清理射界,将迫击炮架设在阵地中部挖出的简易掩体里。一百号人忙碌了半个多小时后,派到北面的哨兵返回报告,清军出动了。 () 1秒记住顶点:。 第四百一十九章 五龙出水 其实那奇泰猜错了,山下的这支北海军小部队并不是攻击蒙古河大营的那些,而是奉命从蒙古河北岸向西,攻击通肯山堡垒的久藏所部。 他们这支部队作战经验太丰富了,从富尔佳哈河之战一直到南九州的历次战斗都参加过。当初在日当山一战里,率先冲进岛津重豪营帐的就是这个连。身为团长的久藏目前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和沙俄人交过手。 赵新之所以把这个团调回来,就是因为经历了南九州作战后,整个三团对山地丛林战十分熟悉。 山地丛林战中最大的问题就是不利于部队展开行动,展开后又容易失去联络,容易被敌人和地形分割;再有就是人员体力消耗大,运动速度慢,容易迷失方向。而从防御上讲,又有因地形造成阵地间隙大、死角多、翼侧暴露等问题。 不过最大的问题还不是上面这些,后勤给养才是。一旦补给线断了,那就等着被人围死吧。 先头连的连长出身于岛国流民,早先是被赵新和刘胜等人从松岛町带出来的,归化后改名林士忠。要不是当初赵新命令炮轰松岛町,打怂了仙台藩,林士忠和老婆二人早就变成了路边沟渠中的一具白骨。 此刻所有人都已经进入掩体,要是从空中看下去,北海军的各处掩体组成了一个椭圆形的防御工事,用树枝和灌木组成的伪装掺杂其间,轻机枪和步枪杂相交错,构成了一道绵密的火力配系。 当从北面山上迂回过来的清军抵达阵地前方四百米远时,北海军的阵地上除了挖土的声音再无其他。眼下士兵们正在用工兵铲将单兵掩体不断扩大延伸,以形成“W”状的环形战壕。 清军猫着腰,小心翼翼的在离北海军三百多米远的位置停下,全体匍匐待命。带队的协领等了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才听见山上的堡垒里传出一声号炮。 “嗵!” “呜~~”紧接着,凄厉的海螺号也在堡垒中吹响,协领知道,进攻开始了。他拔出腰刀,命令分散在阵型两翼的两门二将军炮率先开火。 “嗵!”的一声巨响,清军阵型右侧的炮位率先开火。 被架设在几块木头和石块上的二将军炮向上猛的跳起,随即又重重砸在了地上。两名带着皮护手的炮手急忙上前将炮身抬起,其他人则码好石头木头。负责瞄准的炮手看到炮弹落点后,迅速估算了位置,又招呼同伴将炮身抬高一些,然后用石头垫好。 与此同时,左翼的炮位也根据落弹方位调整着炮身高度。 第一炮飞出的铁弹穿过山林间的缝隙,呼啸着砸向三百米外的地面,然后立即跳起,差不多到了北海军阵地前十多米远的位置才落下,滴溜溜到处乱滚,打的杂草和落叶乱舞。 “射击!”发起攻击的清军按佐领编成,以每队十人一排、一共五排的方式前进,在这些火枪手的前面是举着厚厚牛皮木盾的甲兵,后面则跟着十几名手持弓箭的家伙。 带队的协领牢记那奇泰的嘱咐,也不管够得着够不着,从三百米内就开始下令射击。霎时间林间白烟滚滚,枪炮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二百名火枪手分成的四队人马摆开一个扇形,冲着北海军的阵地缓缓而来。 排在前面的火枪手在完成射击后,在盾牌的掩护下迅速蹲下装药,等五轮射击结束后,后面的弓箭手开始抛射长箭,然后盾牌手前进十步,停下后继续射击。 两翼的炮组在开火三轮后,抬起滚烫的炮筒开始前进,当他们越过北海军事先在大树上标记好的二百米线时,阵地中门唯一的迫击炮开火了。第一炮打中了左侧清军炮组的身后,随之而来的第二炮在炮组右侧三米外炸响,当场就打死打伤各一名。 营城子堡垒中的那奇泰探身趴在半人多高的堡墙边缘,举着千里镜注视着战场上的动静。当他看到自己的手下以五龙出水的连续射击向北海军步步逼进,毫无停歇,差点兴奋的喊出来。与此同时,早已抵达北海军西侧一里外的四百清兵也开始向北海军阵地发起攻击。 那奇泰于是转头大叫道:“擂鼓!” 清军小白山防线上,进攻的北海军以营为单位,在侦察队的配合下,在摧毁了多处堡垒后,连续拼杀,终于将小白山东麓的守军赶回了西侧。 为了保证西线进攻部队的凌厉攻势,已经于中午抵达宁古塔的赵新又一次充当了“后勤队长”的角色。事实上也正是因为他的到来,攻击部队弹药不足的状况得到了缓解。 在虎吉团部所在的小白山下,几座临时修建的仓库里,堆积如山的弹药和补给正由从富尔丹城和伯力镇赶来的民夫们源源不断的朝前线搬运。 为了这次战役,整个北海镇动员了七千民工。在于德利负责的宣传部门的鼓舞下,从三姓城到宁古塔,从伯力到北海镇,各村各镇的大喇叭不停的广播着战况和支前动员令;每人每天三块银元的津贴更是吸引了很多家庭妇女踊跃报名。 那些来自岛国的归化民和内地的流民此刻都明白,如果不打跑清军,北海镇就发展不起来;北海镇发展不起来,被分到他们手里的五十亩肥沃良田就将成为泡影。 那些来北海镇一年以上,并且体会到丰衣足食的人们,再也没谁愿意回去给别人当奴才、当贱民,去忍受一年两次被人催收逼贡、借贷度日的生活;也没人愿意回到过去那种朝不保夕,靠天吃饭,一年到头连口肉都吃不上的生活,甚至连别人喝过的茶叶沫子也当成宝贝捡回来。 朱大贵两口子也来了。他儿子朱小顺现在进了北海镇的技工学校,再有三年就会进工厂挣钱养家。 身为兴凯湖二村的村长,在他的带领下,全村的三十多号壮劳力和二十多名妇女组成了一队,专门负责从小白山下的仓库向前沿阵地输送弹药的任务。这其中既有汉人,也有曾在满清治下的富尔丹城驿站当驿丁的满人,甚至还有三个赫哲人。 他们每个人在将物资从仓库运抵前沿物资存放点后,那里的后勤军官就会发给他们一个金属小牌;等回到团部后,再将金属牌交给仓库门口的军官,并登记出发和返回的时间。随着北海军的攻击线愈发深入,朱大贵他们的运送路程也变的愈发遥远。 因为没有道路,无法使用推车,所有的物资和武器弹药全靠民工的一双脚底板和为数不多的马匹,背着、扛着、驮着,沿着蜿蜒崎岖的山路前行。 抵达西线的前沿指挥部后,赵新先是听取作战汇报并布置了任务,然后就马上来到后勤转运点。 在翻看了民工们每次出发和返回的时间,并点验了金属牌的数量,他随即对虎吉下达了命令:指挥部西移,将补给线由三十里缩短到十里,最远距离不能超过十五里。 为了节省后勤运输时间,保证攻击部队的推进速度,赵新带着十几名警卫,在六团警卫连的护送下,进入了茫茫大山。 多亏常年不懈的跑步锻炼,再加上东奔西走,赵新的体力方才跟得上。为了不引人注意,赵新特意换上了跟警卫一样的衣服,可周围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再加上把他围在中间的举动,想不被人注意都难。 朱大贵老婆的后脖颈子上垫着一块毡子,上面搁着个长方形的木箱子,她弯着腰,用双手紧紧拉着箱子上绑着的绳子,一步步的跟在自家男人的后面。 两口子和村里来的一众民工走了大约五六里,朱大贵停下对身后众人吆喝道:“歇会儿再走。” 谷酤众人这才沿着山间小道将东西放下,喝水吃干粮,甚至点上一袋烟抽几口。过了片刻,众人就听身后传来一片脚步声,探头望去,只见几十名头戴钢盔,全副武装的北海军快步走来,在他们身后似乎还有不少人。 一众村民急忙将山路中央堆放的物资移到边上,过来的北海军在看见这些民工后笑着打了招呼,随即又问了众人是从哪来的,接着就查验起众人的身份凭证。 话说北海镇的身份凭证让很多新来的穿越众都曾暗自窃笑不已。这尼玛哪是身份证啊,完全就是另一时空里的企业员工工牌,还是挂脖子上的那种。 为了防水,陈青松主管的民政部还特意给每张卡片都来了个塑封,然后再装进工牌里。身份牌上除了一张正面彩照,还有姓名、民族、年龄、所在村子、门牌号。 虽然穿越众们都觉得很奇葩,可他们也承认,这样的身份证件在本时空是绝对无法伪造的,有效的杜绝了很多想混进来的人。早期满清的探子里很多人就折在了这上面,偷都没用,照片对不上马上就会被抓。 而那些在北海镇临时居住的人,则使用不同颜色的纸片和工牌外壳,一眼就能看出来。 朱大贵他们村就有两个,都是从伯力那边来找活干的赫哲人。 听到带队的军官问话,朱大贵也顾不得抽烟了,急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走上前道:“俺们都是兴凯湖二村的,俺是村长,叫朱大贵,乾隆五十一年坐船来的。这几十号都是俺们村的,军爷还有啥要问的?” 一名军官模样的人看到朱大贵便笑呵呵道:“朱村长嘛,俺知道。俺家是四村的,离恁们村就二十里。俺姓张,四村村西头的老张家。” “嘿嘿”一听对方的漳德口音,朱大贵也笑了,这还真是老乡。那军官指着搂着朱大贵的肩膀,装作攀谈的模样,背对其他村民低声问道:“那两个赫哲人也是你们村的?” “是啊。去年播种的时候从富尔丹城过来的,说是想打零工,大家伙儿处的还不错,这不今年又来了。有事?” “哦。”军官拍了拍朱大贵的肩膀,摇头道:“没事。后面还有队伍过来,一会别大惊小怪,看见什么了装没看见就好。” “啥?”朱大贵心说这一天从这头到那头没见别的,除了兵就是兵,有啥可大惊小怪的。 二十分钟后,更多的北海军从山路那头冒了出来。在队伍中间,走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北海军士兵,只不过因为那人一直低着头看路,很多人看了两眼也就过去了。 蹲在树底下的朱大贵叼着旱烟,歪头看着,当那个身材高大的士兵从他前面走过时,朱大贵用手背使劲揉了揉眼,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等见到那人扭过头来,冲他咧嘴一笑,朱大贵惊的差点一脑门杵地上。 我滴乖乖!他老人家怎么也来了?朱大贵见过赵新好几次,远了不说,去年赵新成亲,他还去喝过喜酒呢。 等队伍全部通过,消失在山路转弯处,朱大贵一行这才起身继续前进。他一边蹲身扛箱子,一边对老婆道:“你猜我刚才看见谁了?” 他老婆帮着把箱子放到朱大贵背上,随口问道:“谁?” “赵王爷。” “啥?赵王爷!!”朱大贵的老婆一声惊呼,惹来了周围村民的注意。 “瞎嚷嚷个啥!俺瞧的真真儿的,他老人家还冲俺笑呢。” 听到北海镇的大神来了,一众村民顿时议论纷纷。走在队伍最后面的两个赫哲人伸着耳朵听到前面众人和朱大贵兴奋的议论,相互对看了一眼,随即用满语嘟囔了几句。 一行人走了七八里,来到山腰一处拐弯时,朱大贵习惯性的大声提醒道:“前面路窄,靠里走,小心点。” 这里是一处急拐弯,靠里的一侧是突兀的山石,而外侧则是激流深谷,一道瀑布从山崖上直落而下,雾气昭昭。 谁知等前面人都过去了,就剩那两个赫哲人时,众人只听一声惨叫,随即就见一道身影向下滑落,转眼就掉进了激流中,几个起伏后连人都看不到了。 此时众人就听见那名叫齐布喀岱的赫哲人声嘶力竭的大哭大叫,朱大贵好不容易放下背上的箱子,小心翼翼的走过众人,拐过弯去,见他正趴在悬崖边哭泣, 不时的用脑袋撞着地面,显得十分悲痛。 “你瞅这事闹的!”朱大贵叹了口气,上前将齐布喀岱扶起,劝慰道:“别急,没准儿他从前面自己爬上岸了呢?都停在这旮旯也不是办法,先往前走吧。” 齐布喀岱哭丧着脸,擦了擦泪水才道:“都怪我!要不是我刚才不小心滑了一下,也不会把他撞下去。” 两个小时后,一行人在抵达了十五里外的后勤物资点后,朱大贵将情况一说,负责后勤补给的军官也挺难过。开战不到一天,因为运送物资的山路崎岖难行,已经有三个人掉落悬崖丧命了。 没说的,那军官问明了情况后,马上就派出几个士兵去河滩上寻找。之后又安慰了齐布喀岱两句,说不管人找没找到,伤了北海军管治,死了北海军会把抚恤送到他妻儿老小手中。 齐布喀岱一脸悲痛的听完,忙不迭的作揖感谢。 因为天色已晚,朱大贵他们就没再回去,而是在后勤点附近搭帐篷休息,凑合一宿。 夜色降临,白天青葱一片的小白山也变得黑漆渗人。在山脊的另一边,北海军大炮发射仍在隆隆轰鸣,爆炸的火光一闪一闪的。 丑正时分,位于吉林乌拉城的将军府内灯火通明,从前方传回的战报一封接一封。签押房里,庆桂披着外衣,举着马灯查看木图,心中计较着兵力该如何调配运用。 唉!要是西北的兵到了就好了,再派过去八千,不!只要五千,就能把北海军死死的拖在小白山一线,令其无法越过拉发河。 () 1秒记住顶点:。 第四百二十章 深夜密报 虽然已经发出了调兵令,可庆桂还是觉得打牲乌拉那边的兵力不够,他昨天下午又写了份加急奏折,同时动用钦差关防,从哲里木盟调三千喀尔喀骑兵支援打牲乌拉。 “大帅,时辰不早了,先休息吧?”一旁的幕僚的双眼也是满布血丝,他看向庆桂关切的劝其休息。 庆桂额前眉心的皱纹聚在一处,微微摇了摇头。 那幕僚道:“大帅可是担心拉发河那里?” 庆桂将马灯放在一旁桌案上,用略带嘶哑的嗓音道:“若只论血勇,那些北海兵哪是我八旗将士之敌。可赵新此人诡计多端,仗着手中火炮犀利,屡次得逞。难啊!” 去年宁古塔一战,庆桂这边来不及反应,战斗就已经结束。虽然知道北海军火力强大,可他还是免不了对明亮有所腹诽。 然而到了今天,他终于体会到了明亮战败后的心情。庆桂突然想起数月之前他去狱中探望明亮时,对方曾流着眼泪说的话: “树斋公!不是我明寅斋长敌志气。下官今天冒着杀头的风险,跟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若是朝廷不以举国之力剿平赵逆,若是他赵新不出自毁之举,不出十年,我大清江山恐将危矣!” 富察明亮那是什么人?虽然他在仕途上数度起落,可从乾隆三十三年打缅甸开始,大大小小的仗打了无数,每战无不是冒险攻坚,其军事才能无人质疑,甚至连乾隆对他也是青眼有加。 可是兴举国之力?别人不知道,做过兵部尚书的庆桂却是心里雪亮。如今的天下已不同于乾隆四十年之前,别说北海镇了,就是其他各处动荡,无不是以倾朝之力才得以平息。 时至今日,敢于拼死作战的八旗部队就剩了天山旗营和京营,那是死一个少一个。可是由于乾隆对汉人始终有所提防,再加上关外之地又是龙兴之地,所以他宁愿让出旗的汉军回归八旗,增添朝廷的财政负担,也始终不调绿营兵出关。 根据清廷兵部在乾隆五十年的统计数据,八旗满洲兵一共有59,530人,八旗蒙古兵16,843人,八旗汉军兵24,052人,总兵力拢共十万人冒头。而与此相对的,关内绿营兵力总数为五十八万九千人。 也就是说,清廷即便奔着有今没明的打算,耗尽举国之力,对北海镇劳师远征,三十万战兵顶破天了。 少么?一点儿都不少!三十万只是战兵,相应还要配备三、四十万人的民夫队伍才行。前明萨尔浒之战时明廷出兵也才二十万,号称四十七万;然而实际损失了四万五千余人,就全线败退。 “唉~”庆桂觉得自己能做的、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只能是静待战场上的变化,再寻找机会。 正在凝思之时,只听门外戈什哈道:“大帅!将军府外有人持一信物,说是您的故人。” 庆桂眉头一皱,心想这大半夜的哪冒出个故人?况且现在吉林乌拉城内晚上宵禁,除了兵丁,老百姓不允许上街走动。即便是城外有紧急军情,也是验了火牌才能放藤筐给吊上来。 想到这里,他沉声道:“什么信物?” 戈什哈走进屋内,将一个物件双手奉上。庆桂接过一看,只见是一块半个巴掌大的象牙牌;入手圆润光滑,只不过因为时间太久,表面已经变成了褐色。 然而他借着灯光看清了上面刻着的满文后,顿时浑身一震,急声问道:“那人在哪里?速速带来!” 这名戈什哈已经跟随庆桂多年,很少见到庆桂如此失态,回道:“就在大门外,已经被人看起来了。” “赶紧领那人过来!” 戈什哈担心道:“大帅,这深更半夜的,别是什么歹人......” “多事!快去!” 戈什哈领命下去后,没过一会,蹬蹬磴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庆桂此时已经屏退了幕僚和手下,一个人坐在屋内的太师椅上,一动不动。 等戈什哈带着人走进屋内,庆桂这才注意到那位声称是他“故人”的家伙走路一瘸一拐的,外罩一件棉衣,头上带着獾皮帽子,脸上有几道血痕,右手似乎还受了伤,缠着块布。 当他看清了那人的面孔,回忆了一下,不禁一怔,脱口道:“是你?!” 对面那人面带微笑,却不说话,却冲庆桂使了个眼色。庆桂会意,便让戈什哈退下,并叮嘱把手住二门,不许任何人进来。 等戈什哈走远,听不到脚步声,那人这才打了个千,躬身道:“拜唐阿珠尼色,参见大帅!” “快快请起。这块牙牌还请阁下收好。”庆桂目视桌案上的那块象牙牌,却是再也不想去碰。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在那块牙牌上,从上到下、从左往右用满文清晰的阴刻着“尚虞备用处”。 说起这个机构,还有一个名字就是“粘竿处”,后世的演绎里将其称为“血滴子”。 实际上,尚虞备用处从康熙时期就已经存在。一开始的目的是从八旗勋贵子弟中挑选身手敏捷、办事灵活的人,负责皇帝巡狩时扶舆、擎盖和沾雀捕鱼之类的事。这些年轻人通过这些日常杂务的的历练,然后便可跻身为皇帝的侍卫。 作为皇帝的贴身工作人员,尚虞备用处自然就成了皇帝了解外界信息的耳目之一。不过在康熙时代他们的作用并不大,主要是汇报一些街巷市井风闻。 从顺治时代起,皇帝主管的秘密机构其实是通政司和銮仪卫;比如著名的江南三织造,就是康熙派驻江南的耳目。 尚虞备用处真正为后世所熟知还是从雍正继位以后,一直到嘉庆时期才取消了其秘密机构的功能。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和珅早期正是出自于这个机构并逐步负责掌控,而这是作为皇帝的嘉庆所决不能容忍的。 谷克说句题外话吧。在赵新所在的另一时空里,某些清粉也好还是什么粉也罢,居然炮制出乾隆把粘竿处卫士派往欧洲的故事。说什么英国工业革命之类的清廷全都门清,由此印证马尔嘎尼访华时,福康安对欧洲的军事技术不屑一顾。 然而在这种说法里,那所谓的“满文档案”到底是哪年哪月哪一份?翻译者何人?如此重要的历史资料为什么没有出论文? 连国家档案馆都没有的资料,就算是对1840不甘心,咱也不能胡诌吧! 事实上,乾隆了解欧洲的主要渠道跟康熙一样,都是耶稣会的传教士。听他们讲述是一方面,查阅传教士们与欧洲家乡的往来信件才是获得欧洲信息的最大来源。 还记得那位被乾隆派去仿造北海镇步枪的汪达洪和巴茂真吗?这些传教士一旦进入造办处工作,这辈子都回不去了。他们唯一能和欧洲联系获得最新消息的方式,就只能是书信。 就职于清宫造办处的汪达洪曾在给欧洲友人的信里提及,理藩院那边每次都要把他寄出的信拆开检查,确认没有泄露任何宫廷机密才允许寄出。 寄出去的要拆开查,寄进来的自然也要查。别忘了,满清早中期是禁止天主教进入内陆传教的。万一造办处的传教士和澳门那边有所勾连,问题就麻烦了。 乾隆十二年,多明我会修士白多禄因为从澳门乔装私自进入福建传教,被乾隆下令斩首于福州西门外。到了乾隆十三年,另外四名先后被捕的西班牙修士施方济、华雅敬、德方济,及费若望,也被处决。 话说福康安之所以看不起马嘎尔尼提及的英国武器,那是因为清军无论是在缅甸还是藏南,都曾大败拿着英法枪炮的缅军和廓尔喀兵。甚至在第四次清缅战争里,八旗部队还打败过包括1500名法国雇佣兵在内的数万缅军。 一个有着“安土重迁”文化的农耕文明,面对着一群披着“文明”的外衣,双手沾满鲜血,以国家形式进行掠夺扩张,乃至屠杀殖民,有着国家犯罪传统的强盗,远不是一句“不思进取”能解释清楚的! 扯远了...... 视线回到将军府的签押房内,当尚虞备用处的拜唐阿珠尼色不动声色的将象牙牌收入怀中,庆桂这才低声问道:“不知阁下深夜到访,有何事指教?” 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即便是身为经略大学士,挂兵部尚书衔,也不敢跟尚虞备用处有任何干系,何况还是密室私会。不过对方既然敢冒着“故人”的身份来,那就肯定有大事。 珠尼色拱手道:“大帅,赵逆本人已于昨日申正时分出现在小白山,目前已抵达反贼在老爷岭的驻地。” “什么!此话当真?!”庆桂面色大变,脸上的肌肉也随着复杂的心情不住的抖动。 珠尼色面不改色的回道:“在下亲眼所见,绝无欺瞒!故而特地冒死前来,还请大帅连夜调兵,诛杀此獠!” 庆桂打量着对方身上的伤势,心知对方必是经历了九死一生才穿过了北海军防线。可他是怎么穿过拉发河已方防线的呢?难道......庆桂急忙止住了念头,不敢再想。他沉思片刻道:“调兵不是问题,不过阁下可否带路?” 珠尼色一抱拳道:“实不相瞒,在下在老爷岭上还有几名同僚。到时可里应外合,见机行事。” “好!”庆桂面露喜色,一拍太师椅扶手,起身拱手道:“阁下之功,功在我大清社稷千秋!请受本官一拜!” 已经是夜里三点多了。在老爷岭西侧的北海军营地里,赵新还没睡,酽茶是喝了一杯又一杯。守在帐篷外的贵生不停的打着哈欠,十几个警卫则是全神贯注,不时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晚间从东线传回的消息,久藏所部在攻击营城子堡垒时,遇到了清军的顽强抵抗。虽然先头连打退了清军的数次进攻,可因为缺乏重武器,一直没能攻克。直到打完了通肯山堡垒的三团主力赶来支援。堡垒上的清军在开了几十炮后,眼见不敌,将城堡各处点燃后才仓皇逃离。 根据对俘虏的审问,北海军这才得知负责指挥的清军武将不是别人,正是赵新的老熟人,那奇泰。 好在营城子堡垒攻克后,往西一直到鄂多哩就再没清军堡垒。久藏在电报里说,先头连已经连夜出发,预计能于大后天傍晚抵达布尔哈图河。 五百多里路走三天,看着好像不多,实际上已经是玩命了。赵新估计久藏他们的主力抵达布尔哈图河至少需要五天。那一带山林密布,野兽出没,不光是老虎,黑熊、野猪都有。这些猛兽还都是夜间觅食动物, 给部队行进肯定会带来阻碍。 “不管是金渐层也好,还是大狗熊,都对不住了。” 听到赵新喃喃自语,一旁也在看地图的虎吉道:“大人?您说什么?” “哦。”赵新呵呵一笑,用沙哑的嗓音道:“我估计这一仗打完了,能有不少老虎皮和熊皮。” 虎吉打了个哈欠,劝道:“大人,时候不早了,赶紧休息吧。” 赵新摇摇头道:“这场仗不好打啊。想牵制珲春大营的清军不往西撤支援吉林城,除了久藏那边的行军速度,还得看邓飞那边的进展。只要陆战营能控制珲春河水道,官保就只能通过陆路调兵。” 虎吉揉了揉发胀的额头,问道:“大人,要是珲春的清军越过图们江,进入李朝怎么办?” “是啊,雷神号火力再猛,可也不能从图们江顺流而上。不过么......” 赵新没有往下说,而是嘿嘿一笑。他心里巴不得清军逃过图们江进李朝呢,这样就给了北海军最好的借口,到时候顺图们江而下,直取茂山城。至于李朝君臣是否头疼,会不会又派人来交涉,他决定到时候坚决不见,打完了再说。 虎吉一看赵新又露出那张坑人的表情,心说我也别瞎操心了,主公肯定有安排。 实际上赵新对江源南麓的李朝百姓也有安排,到时候这些人会全部被北海军送去尼布楚和赤塔种地,而江源南麓则留给那些从川中运来的赤贫家庭。 保不齐以后会出一个“尼布楚自治州呢”,哈哈哈哈! () 1秒记住顶点:。 第四百二十一章 初到鲸鱼港的高手们 凌晨,卯初时分,居住在吉林城北巴尔虎门街道两侧的居民被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吵醒。一些住户披上衣服走到院子里,透过门缝向外观察,只见大队衣甲鲜明的清军正从门前快速通过。 “这是怎么了?”老人站在院门口嘟囔着,他心中正觉得奇怪,就见一面红边斜幅销金云蟒大旗从门缝里一晃而过。 “这不是庆大帅的纛旗吗?一大清早这是干嘛去?” 这老人早年也是个披甲,直到五十多岁体力跟不上了,这才让小儿子顶了缺。眼下小儿子去了小白山那边围剿叛逆,也不知道战况如何了。 就在庆桂的大队人马离开吉林城后不久,驻守在拉发河防线的吉林将军萨炳阿便接到了紧急军令。看到信使出示了令牌,他这才确定信是经略大学士发来的。 这位萨炳阿来自镶黄旗蒙古,出身博尔济吉特氏黄金家族。因为血统高贵,又跟康熙朝那位著名的孝庄文皇后有血缘关系,一直备受重用。他之前是杭州将军,曾历经大小金川等诸多战役,明亮兵败后,便被乾隆调来接任吉林将军。 萨炳阿打开信一看,庆桂在信中命令他在军中挑选一千五百精壮强悍之士,选一大将率领,每人务必配备长短火枪三杆、奇炮、飞雷、弓箭、短斧等物,备足干粮饮水。稍后会派人持令旗和令牌赶来,听其调遣...... “这......”萨炳阿看完信愣了一下,一旁的正白旗护军参领果勒敏色道:“军门,出什么事了?” “大帅要来。” “哦?他老人家是来督战的?” 萨炳阿微微摇头,心说这道钧令也太怪了。不过信上明白无误的盖着经略大学士印信,他哪敢怠慢,连忙吩咐手下人去安排。 在赶往拉发河清军大营的路上,为了给前方留出准备的时间,骑在马上的庆桂特意跟珠尼色交谈了一段路。也正是通过这次谈话,他这才知道这两年自己获悉的那些北海镇情报里,很大一部分都是通过潜伏在北海镇的粘竿处人马收集到的,之后再经过钦差行辕的蓝翎侍卫转呈。 珠尼色告诉庆桂,眼下不止在富尔丹城,甚至连北海镇那里也有粘竿处的人手,只不过因为潜伏时日尚短,一时都无法进入北海镇的核心要害。 庆桂听了半天,珠尼色提到的一个地方引起了他的关注,那就是北海镇在西拉河东岸的大片工坊。 据珠尼色说,前往东岸的人都是持有一种红色的身份牌,而且好像是光有牌还没用,还有其他手段勘验身份。之前就曾有人试图闯过,结果被北海镇的“黑衣卫”抓走后就再无消息。 “黑衣卫?” “哦,北海镇明面上称这些人为治安警,不过那些无知的附贼草民私下称其为黑衣卫。” 庆桂点点头,他早就知道北海镇的治安警,不过根据线报所看,那只是赵新手下的一群衙役捕快罢了。 眼看队伍已经走出了二十里,珠尼色一拉马缰,跳下马单膝跪在庆桂马前道:“大帅,时间紧急,在下就先同几位侍卫大人先走了。” 庆桂拈须颔首道:“如此,本官就不多留你了。此事若成,阁下当记首功,本官必会向皇上保举。” “多谢大帅栽培!”珠尼色行礼后,跳上马背,在二十几个大内侍卫和两百多名甲兵的保护下,一人双马,向拉发河大营疾驰而去。 此时庆桂身后一个戈什哈道:“大帅,是否要换轿?” 庆桂抬手示意道:“不必。天黑之前一定要赶到拉发河大营。” 看着前方远去的马蹄扬尘,庆桂不自觉想起上个月和珅在寄给他的信中提及,朝廷已经招募了大江南北有名的拳师,准备通过北海镇设在苏北的据点坐船乔装北上,以便伺机对赵新和周围人下手。 庆桂面上露出一丝苦笑,他对这种做法实在不敢苟同,自古以来的两军交战里,还从没有过因刺客成事的,更别说挟持家人了。赵新要是因为这个就能退兵投降,那简直也太可笑了。 若是那些武林人士去了北海镇后,能搞点破坏,顺带手刺探一下西拉河东岸的秘密,庆桂反而是乐见其成。 辰正时分,坐镇拉发河大营吉林将军萨炳阿终于见到了手持令牌、令旗的一众大内侍卫。当他看到带队的居然是挂着吉林副都统衔的头等侍卫博宾,立刻就明白了庆桂交待他的事有多重要。 博宾等人跳下马同萨炳阿见礼后,拱手道:“萨军门,请恕下官失礼。眼下军情十万火急,敢问兵马军械可准备妥当?” 帐中的一名幕僚拱手道:“军械人马和粮草俱已齐备,大人可派人核验。” 博宾先是让手下侍卫和珠尼色一起出去核验,又请萨炳阿屏退帐内闲杂人等,之后便跟萨炳阿窃窃私语了一番。 萨炳阿身为吉林将军,又肩负着统率拉发河大营的上万兵马,庆桂计划偷袭老爷岭击杀赵新这么大的事不可能瞒着他。 萨炳阿越听眼睛瞪的越大,他心知博宾和手下的一千五百精兵此行恐怕是凶险无比。不过要是真能攻下老爷岭上的北海兵营地,击杀赵新,就算不能铲平北海镇,这次北海军发起的攻势也能够化解。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鲸鱼湾港口上,刚从北海三号上走下来的柴如桂、高六庚和李文清三人看到眼前那些高大的钢铁吊架和堆积如山的木箱,惊讶的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我滴个娘来!”李文清仰着头转了两圈,突然觉得胃中一阵翻涌直冲喉头,他“哇”的一下,低头就吐了起来。 大师兄柴如桂一边给他胡噜着后背,一边道:“三弟,你刚才不是说没事了吗?这都吐了一路了,要不寻个郎中瞧瞧?” “扑哧!”一旁村姑打扮,肩上挂着个花布包袱的吴蓉突然没憋住,捂着嘴乐出了声。 她身旁一身老农打扮,背着个大口袋的吴钟脸一拉,训斥道:“没规矩!” 刚吐了几口的李文清歪过脑袋看了眼身高条顺、梳着一根乌黑大辫子的吴蓉,满脸苦相,喘着粗气道:“俺,俺不会水......YUE~......就是恁也没做过这么大的船啊......YUE~~!” 此时正在踮着脚四处观望的高六庚回过身来,对李文清道:“俺说三弟,恁就别说话了。” 话说这要是让河南的武林人士看到,准保得个个惊掉大牙。曾经单脚踩断五级青石阶,能赤手空拳将数十人打倒而自己不伤分毫的李文清,居然晕船! 突然,转身背对着众人的吴蓉突然跳了起来,指着远处大声道:“爹!你快看,那边那船咋那大?!都跟山一样了!” 包括刚刚呕吐完的李文清在内,其他人都抬起头顺着吴蓉手指的方向看去,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原本还想训斥女儿一顿的吴钟也两眼发直,陷入了呆滞。 在鲸鱼湾对面的一处码头上,一艘蓝白两色如山巨舟正停靠在那里。要不是看到那船上来来往往的人影,众人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之前坐船进港的时候,他们根本没注意鲸鱼湾的东边,全都被港口上的事物所吸引了。 柴如桂师兄弟三人愕然看着远处如山般的艨艟巨舟,下巴张的老大,眼珠子都要瞪掉地上了,心说这玩意也能叫船?简直就是龙王爷的宫殿! 谷慦此时清晨的阳光越过鲸鱼湾东面半岛上的炮台,正好照在惊雷号那高大的白色船尾楼上。从五楼到三楼,所有朝向南面的玻璃窗都在反射着耀眼的阳光,看上去晶莹剔透,让码头上的带清移民们感觉浑不似在人间。 过了半晌,吴钟突然醒过味来,一脸严肃的训斥女儿道:“大姑娘家家的,大呼小叫成何体统!你说你这个样,以后哪个男人敢娶你。” 吴钟今年已经五十七岁了,在古代这个岁数就属于半截子如土的年纪。他为人方正仁厚,只有老妻一人,年近四十才有了吴蓉这么一个女儿,之后老妻病逝,吴钟视女儿为珍宝,将一身武艺都传给了她。 十七岁的吴蓉听了揪着父亲的衣袖道:“俺才不要嫁人,俺要陪着爹和奶奶过一辈子。” 吴钟听了老怀大慰,可转念一想还是叹了口气。女大不中留,可吴蓉醉心于武艺,他自己又舍不得女儿嫁人,便想招赘。 问题是这年月敢于当上门女婿的实在稀缺,倒插门不光是要被人耻笑,甚至还得改名换姓才行,最严重的是连族谱都上不了。要是有违纲常、不尽孝道,甚至还会被赶出家门。 吴钟家是在后世山东的庆云县,可在乾隆时期是归属天津府管辖。他之前托人问了好多家,就没人愿意当上门女婿的,这可把吴钟给愁坏了,这都已经成了老姑娘了! 一旁正用手巾擦脸的李文清听了父女俩的话,犹豫了一下,没敢吱声。 他怕回去被他老娘打死...... 此时几人听到身后有动静,便回过身去,就见几十步外走来七八个人,男女都有。令他们奇怪的是,这些人脸上都带着个白布口罩,胳膊上还绑着个红布带子,不知是何用意。 “各位,该吐的也吐过了,好一点了没有?” 嚯!看到说话的那个年轻人举着个灰色的喇叭状玩意,一开口那声音大的,顿时把几位大拳师给吓了一跳,心说这位底气也太足了,难不成也是个高手? “都注意了!自我介绍一下,俺是咱北海镇移民办的,俺姓李,单名一个汉字。大家可以直接称呼我李汉就行。” 一众新来的移民都是一副怯怯的表情,看着李汉在那唾沫横飞,布拉布拉的说着注意事项和后面的安排,都不敢吱声。唯独站在后面的吴蓉踮起脚看,吴钟连忙一拉闺女的衣袖,她这才老实下来。 “啥叫移民办呢?就是专管新来咱北海镇的诸位老少爷们的吃喝拉撒和衣食住行。咱北海镇地盘大,规矩多,总要给大伙儿教明白了才行。” 这时移民里有人问道:“老爷,啥时分俺五十亩地?” “上船前说的那一百文钱啥时候给啊?” “晌午有饭不?来的路上说这里一天三顿管饱。” 站在后排的高六庚也跟着凑热闹叫道:“老爷,晚不晌俺们住哪?” “停停停停停!都等会!先听我说完!”李汉嚷嚷完,见场面还是一片嘈杂,便伸手在喇叭背后的旋钮上一拧,只听“滋啦”一声炸响,在场的带清移民被吓得全都捂上了耳朵。 看着眼前数百人惊慌失措的样子,李汉露出笑眯眯的神情。他早已见怪不怪了,几乎每次新移民登岸都是这个样子。 等了一会儿,李汉继续道:“现在发给你们号牌,都拿好了,丢了就没饭吃没地方住!” 等跟随李汉来的那几个人将木制的号码牌发到各人手中,就听李汉又道:“现在注意了!拿单号牌的,站到我左边的这两位跟前;拿双号牌的,站到我右边的这两位跟前。” 吴钟等人一看自己手中号牌上的编号,都是有单有双,不过吴钟和吴蓉的却分别是单双。吴钟本想跟谁换一下,可还没等他开口,就见李文清道:“老爷子,我这是双号,跟你换换好了。” 等在场五百多人按照单双分开两团,那李汉又举着喇叭道:“现在注意!拿单号的,女人跟着这位戴袖标的女人走,男人跟着这位男人。” 这话一出口,在场人群中的那些家庭顿时就有些惊慌,纷纷吵吵起来。而站在后面的吴钟等人都是冷眼旁观。 “这是干啥?凭啥要把俺家人都分开?” “俺不要跟俺男人分开。” “爹!” “孩儿他娘!” 看到眼前众人又开始乱哄哄, 李汉无奈的摇摇头,对着喇叭大叫道:“都闭嘴!听我说完!要不然晌午没饭吃!” 这比说什么都管用,喧闹的人群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分开你们,是带你们去洗澡,换衣服,让医生检查身体!都自己低头瞅瞅,瞧你们一个个灰头土脸的,拾捯干净了不是好事吗?再者说,自家老婆孩子的身体,你还想给其他男人咋地?!” 一众新移民听了,原本担心这才一扫而空。只听李汉继续道:“没人要拆散你们!就半天儿,最多两个时辰的工夫,晌午吃饭就能见着了。吃完饭还得领你们安排住处,都听明白了没?!” “懂啦!” “中!” “是喽!” “老爷,能问问这晌午吃啥不?” 李汉朝问话的那汉子一瞪眼,笑骂道:“撑死你个狗日的,白面饽饽管饱。” 轰~~一群原本都是庄稼汉的新移民顿时傻呵呵的乐了。人堆里的柴如桂转头对高六庚道:“这样的衙门和官差,还真是头一回见。” 高六庚则不以为然的道:“我看也没啥不一样。” 十几分钟后,五百多号人按照号牌单双和男女分成了四队,在北海镇移民办的带领下,穿过货场,来到了一座三层大楼前。看到一扇扇窗户都是晶莹剔透,甚至还能从外面看到里面来回走动的人时,这些新移民又傻眼了。 高六庚倒抽一口冷气,心说昂贵的水晶琉璃在这里竟然到处可见,这群反贼也太豪奢了! () 1秒记住顶点:。 第四百二十二章 天雷滚滚 萨炳阿让人从手下挑选的一千五百精兵里,其中有两百是索伦兵,其余都是长期驻扎在吉林城的满洲八旗。之所以这么选,就是因为这些满八旗对小白山的地形十分熟悉。 头等侍卫博宾在跟珠尼色详谈后,便按照其建议,等到天黑后再开始行动。为了区分敌我,所有人将按照珠尼色的建议,将泥浆涂抹在棉甲上,以便在夜晚隐蔽;同时为了区分敌我,清军都要在左臂上扎白色布条。 一千五百多人的队伍在抵达拉发河的源头时,已经是下午的申初时分。博宾下令,所有人都要将马蹄裹上厚毡子,以免惊扰林间鸟雀。大队人马在前方数十名披甲索伦兵的带领下,进入到小白山西南侧的一处山谷内隐蔽。 这一路清军走的极为顺利,虽然行动缓慢,但没有遇到北海军,不管是博饼还是珠尼色都觉得是老天保佑。 按照之前定下的计策,珠尼色现在要赶回北海军营地,跟其他同伴接上头,以便作为内应。双方约定的发动时间初步定为深夜丑初。 这厮也是个狠人,连博宾等侍卫看了也是自叹不如。他为了让北海军相信自己是被山中激流冲走,受伤难行,干脆找了处河滩,先是跳进去让全身湿透,又跳起来数次让自己直接摔在碎石上,弄得一身伤痕血淋淋的。 之后,珠尼色便拄着一根树干,在两个装成库尔喀齐猎人的清军陪同下,一瘸一拐的消失在了密林间。 话说后世俗称的“张广才岭”,其实源于满语“遮根猜阿林”的音译;遮根猜在满语里是吉祥如意的意思,而阿林则指山岭。 不过这都是民间的称呼。在清廷的官方地图上,张广才岭的北段被称为“小白山”,南段被称为威赫山,西段则是纳穆窝集(后世的西老爷岭),而东西山脉之间就是蛟河盆地。之前赵新和刘墉会面的退蛟驿站,就位于蛟河盆地的东部。 眼下北海军的西线部队一旦出了小白山后,下一个攻击目标就是退蛟站,只要占领了这里,七十里外就是拉发河的清军大营。 赵新打算在这里呆几天,一是拉发河一线清军的实力比较强,离开了有点不放心;再一个他想等久藏所部抵达鄂多哩后,就去那里支援一把。 至于鲁寿山所率领的东线攻击部队他倒不是很担心。如今东线的进攻部队已经攻克了图拉穆卡伦,正在向呼拉穆卡伦前进。只要鲁寿山能攻克西图山下的西图卡伦,雷神号船队就可以通过图们江入海口北侧的摩阔崴海湾输送补给。 等珲春战役结束,俘虏的清军便可以直接上船运往虾夷地和苦叶岛。 隆隆的炮声打破了山林间的宁静,无数野兽从梦中惊醒,惊慌失措的向着北面的长白山深处逃遁。 北海军的攻击阵地后方,由十几门迫击炮组成的炮兵阵地正对着清军设在小白山西麓的地字号堡垒进行炮击。然而由于地势的原因,防守的清军在炮击开始后就躲进了堡垒内部的一个天然山洞,迫击炮的炮火很难打中,更别说75毫米野战炮了。 在之前发起的进攻里,地字号堡垒的清军发了疯一样,将二十斤重的开花弹点燃后,顺着山道就往下滚;其他诸如用葫芦装有火药和铁砂的飞雷也跟不要钱一样往下扔。山道上爆炸轰鸣,白烟滚滚。 趁着北海军的视线被遮蔽,清军将几门劈山炮推出来,用霰弹对着山道就是一顿乱轰;另外一队箭手则站在坡顶北海军看不见的地方,冲着下面抛射箭雨。 跟北海军交手这么多次,现在清军也学乖了,根本不跟你硬碰硬。大炮打不着咱就扔炮弹,反正火药库里的开花弹多着呢;最不济往山道上轱辘一堆二十斤的大铁球,怎么都能绊你一跟头,摔个头破血流。 这座地字号堡垒是清军设置在退蛟站前最大的一座堡垒,军械物资极多,之前承担着向小白山东麓堡垒进行补给的重任。 负责把守这里的清军之所以拼死抵抗,是因为他们的家人都在吉林城,而且这些人都有朝廷给的旗田。 开春后,北海镇在宁古塔收缴旗民和内务府土地的事传到了吉林城,让一众旗人家庭担忧不已。这要是让北海军打到吉林,就算是投降,可田都没了,以后一家老小吃什么! 地字号堡垒上下的这条路是通往退蛟站的必经之地,北海军的小部队可以绕行,可大部队根本没法绕,周边数十里只有这一条道。担任攻击的连队已经两次被清军的飞雷炸弹攻势给打了回来。虽说没死几个人,可受伤的却不少,很多人都是被那种葫芦飞雷给炸了个满脸花,这可把人在指挥部的虎吉给气的哇哇大叫。 不过赵新倒是不着急,就当练兵了,反正久藏那边还在群山中穿行,鲁寿山也没到,自己这边过早冲进蛟河盆地也没意义。真要是提前把庆桂吓跑了,要是朝盛京跑还好,可一旦往北跑,跟齐齐哈尔的清军合流,黑龙江城那边可就危险了。 虎吉道:“主公,要不我带二连进攻,两个小时打不下来,我提头来见!” 赵新一拍桌子,对虎吉喝道:“脑袋好好留着吃饭,急什么?!这一战的关键不在于打这座堡垒,你明不明白?!” 赵新指着地图继续道:“西线作战的关键,是要在久藏他们抵达鄂多哩,堵住珲春清军西逃的路径后,以最快的速度击破当面之敌,直扑打牲乌拉城,阻止吉林清军北逃。到了那时候,才需要你不计代价,坚守打牲乌拉。现在就把部队拼的个个带伤,后面怎么打?你说!” 虎吉低着脑袋听赵新训斥,根本不敢吱声。 赵新暗暗叹了口气,最早跟随他的这七个人里,虎吉属于一根筋那种。当个连长可以,营长凑合,但实在不是当团长的料。要不是手边没合适的人,他早就把他调回北海镇管守备团去了。 这一次赵新发动“珲春战役”吸引了所有穿越众的目光,不光是远在伊尔库茨克的刘胜等人一直在关注战况进展,连北海镇小学的那些老师和电厂众们也在关注。坐镇北海镇的王远方这两天接到不少电话询问前线进展,搞得他不厌其烦。 相比于占领遥远的贝加尔湖,很多穿越众更是关心北海军向南挺近。毕竟越往南打,离山海关就越近。一些年轻的穿越众还生怕乾隆气急败坏,呕血三升而亡,和珅会拍屁股溜之大吉。 不过对于汪中、利吉、志乃、万造等一群古人来说,他们更关注的则是赵新的老婆沈璇。上个月沈璇天癸没来,再加上偶有胸闷恶心,还没走的赵妈就留心了。等老太太陪着沈璇去医院找洪涛单独做了检查,这才知道已经有了。 当然,消息只是在小范围内传播,不过还是让那些北海镇的早期居民欢欣鼓舞。 这下大家都踏实了不少。只要沈娘娘能生个儿子,就算哪天赵王他老人家被老天爷召回去继续当神仙,咱北海镇也有领头人了。 晚上陈青松回家吃饭时,听了青荷的念叨,顿时哭笑不得,他随口问道:“谁说赵总要回天上继续当神仙了?” 青荷一边给他布菜,一边道:“哎?老爷不知道吗,现在很多人私下都在传,说等王爷打跑了关外的满清,就要回天上当神仙......火上还热着红烧肉,我去端来。” 陈青松眉梢一跳,放下碗筷沉思了片刻,等青荷端着菜回来,见他碗筷没动,奇怪道:“你怎么不吃?菜都凉了。” “你先把碗放下,坐下。”陈青松一脸严肃,让青荷有些纳闷,心说刚才还好好的呢。等坐下后,陈青松看向青荷沉声道:“你跟我从头说说,这话是从谁那开始传的?一个字都不许漏。” 青荷还从来没见过陈青松这般模样,回忆了一下道:“下午两点多的时候......” 等陈青松听完,脸色已经有些发青。他起身拿起外衣,对青荷道:“我出去一趟。” 青荷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的男人,她没想到几句传言居然让陈青松连饭都顾不上吃了。想到自己下午听来的那些话,青荷呆呆的坐在饭桌旁,一点胃口也没了。 陈青松出门后想了想,他原本是想去找于德利的,不过走到一半又停了下来,对随行的卫士长道:“走,去河东兵营。” 王远方接到基地门口卫兵的电话后,愣了半晌,他不明白陈青松大晚上找他干嘛,有事不能在电话里说吗?他放下电话看了眼桌上的闹钟,已经快九点了。 陈青松见到王远方以后,就让跟随的几个卫士到其他屋子等着,自己跟王远方讲述了从青荷那边听到的,两人一直聊到了深夜...... 小白山的地字号堡垒到了黄昏也没打下来。从下午的时候,北海军换了打法;挑选枪法好的士兵,每次只出动一个班,在炮击的掩护下,从四百米外逐步接近,清军只要敢冒头就是一顿饱和射击! 清军无奈,只好祭出“天雷滚滚”的招数,继续往山道下扔开花弹和飞雷。半天打下来,北海军没伤几个,堡垒内库存的飞雷却是不多了。虽然火药和作为铳子的铁弹还有不少,可葫芦已经没几个了。 天黑之前,地字号堡垒内扔了一天炮弹和飞雷的清军个个双臂酸软无力。即便如此,为了防备北海军夜袭,守将还是安排了所有人轮流休息,不敢有丝毫懈怠。 同一时间,在离赵新指挥部一里之外的北海军后勤仓库那里,刚刚从前线返回的朱大贵等人得知了一个好消息,昨天失足跌入深谷激流中的赫哲人珠尼色没死,被一个库尔喀齐猎人给送回来了。 那名叫齐布喀岱的赫哲人听说后,连晚饭都没吃,急匆匆的就去了附近的野战医院。得益于多年苦熬内功,赵新又亲自督办,北海军的后勤供应在本时空无人能及。 一线部队不仅能吃到热腾腾的食物,受伤之后还能很快得到救治。洪涛和刘思婷搞出来的居民区医疗体系,随时可以抽调出大批医护人员支援前线作战。抗生素和其他来自另一时空药品的使用,有效杜绝了伤口感染的问题。 齐布喀岱凭着自己的身份牌通过了检查,很快就见到了躺在帐篷里包着纱布的珠尼色。两人一照面,先是用满语布拉布拉说了一会儿什么大难不死、感谢山神爷之类的话,等齐布喀岱出去撒了泡尿,注意到帐篷外没人的时候,这才走进帐篷低声问道:“联系上了?” 珠尼色没有回答,而是低声问道:“那人还在吗?” 齐布喀岱点头道:“在。离这里一里多地,在一个山坳里。” 珠尼色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我身上有伤,行动不便,那边全靠你了。记着!丑初,咱们的人用白布带缠左臂。博宾大人率精兵一千五百。你去告诉其他人,引火为号。这回决不能让他逃出去!” 齐布喀岱点点头,他们这伙人一共是五个,除了他自己和珠尼色在一个村里,其他人都分散在其他三个村的民工队里。他现在得赶紧走,趁着吃饭的工夫联系上那几个人。 两人之后又虚情假意了一番,齐布喀岱做出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脸上还挂着几滴喜悦的泪水,这才离开了野战医院。 之后,得知珠尼色平安无事,只是断了一条腿,朱大贵和其他同村来的人这才放下心来,都说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吃饭时,齐布喀岱又说自己得去跟隔壁村来的一个赫哲人报声平安,那人也认识珠尼色。 朱大贵不疑有他,笑着挥挥手让他去了。 子夜时分,躺在帐篷口装睡的齐布喀岱轻轻撩开被子,蹑手蹑脚的出了帐篷。此时后勤营地内一片寂静,除了十几米外巡逻的士兵再无其他人走动。 齐布喀岱假装没睡醒的样子,懵懵懂懂的朝一颗大树下走去,正在解裤腰带,就听头顶有人低声喝道:“别在这!” 齐布喀岱假装吓了一跳,抬头看了下,揉揉眼睛,这才起身去了另一颗树下。他抬头望向空中,透过树梢间的缝隙,很快就找到了北斗星的所在,他心中默算了片刻,便确定子时已经过大半,就要到丑时了。 古人夜里在野外的话,若是懂天文星象,确定时间就没有任何问题。齐布喀岱身为粘竿处派进北海镇的坐探,要是连这本事都没有也轮不上他。 看到时间差不多了,假装在属下小便的齐布喀岱便从怀里取出了一把被涂的漆黑的匕首,他准备动手了! 齐布喀岱刚才揉眼时就已经看准了那名哨兵所在的位置,等几个巡逻的士兵走到离他数十米外时,转身猛的一扬手,匕首如同黑夜中的幽灵,嗖的飞出去,准确的扎进了树上那哨兵的后心。 死去的哨兵身子一歪就从树上掉了下来,被撞断的树枝发出了哗的一声。此时远处的那几个巡逻兵听到动静,正要过来查看,突然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大叫道:“着火了!” 几名士兵转身再看,只见野战医院那里,一簇火光呼的腾空而起,营地里顿时嘈杂起来。 与此同时,数百名手持各式武器的清军,一个个都是口衔枚、脸涂黑,从后勤营地的南侧悄悄攻了上来。 冲在前面领队的大内侍卫和弓箭手们在抵近后勤营地后也不大喊大叫,直接对着营地里那些从帐篷里钻出来的人举弓就射。 等一波箭雨过后,跟在后面的数百名清军呼的一下就从林子里冲了出来,他们从腰间的袋子里取出用葫芦做的飞雷,用火柴点燃后,嗖嗖的就扔向了营地内。 直到这时,带队的大内侍卫这才大呼一声:“杀贼!” 说罢,他一手持刀一手持短铳,率先就冲进了营地内。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四百二十三章 血战小白山 发动偷袭的清军甲兵如潮水一般涌进北海军的后勤营地后,并没有急于放火,他们就着不远处野战医院那里的火光,不管是遇到措手不及的北海兵还是出来救火的民工百姓,只要瞥到对方胳膊上没有白布,抬手就是一刀。 很多民工都是劳累了一天,起火的时候还在呼呼大睡。于是当清军将点燃的飞雷葫芦扔进帐篷内爆炸后,帐篷内顿时就死伤惨重。而且由于帐篷被爆炸的火焰点燃,里面的人受伤慌乱来不及逃出,便被活活烧死在里面。 此时负责后勤营地守卫的北海军已全醒了,许多人连外衣都来不及穿,上身只穿了个背心,提着枪就冲了出来。虽然北海军经常会展开夜间紧急集合,可被清军夜袭还是经历的不多。他们看到眼前混乱的景象,一时忘了是先杀敌还是先救人。 话说欺负人太久,就会忘了被人欺负时该怎么还击了。这好比某位壮汉天天欺负人,把另外一原本是壮汉的家伙给揍成了废柴。谁知那废柴某天悄悄走到壮汉身后,跳起来抡圆了给壮汉一闷棍,一下就给壮汉打懵了。壮汉的第一反应不是还击,而是头顶冒出来两个字:我艹! 偷袭的清军也看到了那些士兵,他们在几个领催的指挥下,一部分人将背后的燧发枪摘下,搬开机头,对着几十米外的北海军集火射击。 “嗵!嗵!嗵!” 随后,开枪的清军立刻蹲下熟练的装药,后面的几十名清军冲到前面射出一轮箭雨。紧接着,手持短铳腰刀的清军就迅速冲了上去,一通射击砍杀。转眼间,三十多名北海军和民工就倒在了血泊里。 其他北海军士兵一看,顿时被清军的凶恶吓的胆寒,扭身就想往后跑。此时一名排长见状,立刻招呼着身旁的几个手下,一起持枪面对几个冲过来清军,大吼道:“全体听我口令,举枪!射击!” 后勤营地里燧发枪射击开始的时候,一里多地外山坳中的西线指挥部外围也遭到了清军的偷袭。在两名密探的带领下,偷袭的清军虽然绕过了两处明哨,但还是被一处暗哨给发现了。 与后勤营地那里不同,指挥部外围的暗哨是配备了微光夜视仪的。清军即便再小心,可是近千人的偷袭队伍在红外视野里绝对是触目惊心,密密麻麻好大一片亮点。 当暗哨将情况通过步话机迅速传到外围防御战地时,负责夜间警戒的那个连并没有开火。得知消息的连长先是命人向指挥部汇报紧急情况,再就是命令全连进入一级战备,将连里的那些大手电筒全都集中到阵地上。 话说赵新就是再轻敌,也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不说别的,光是在北海镇他那座新院子的外面,就驻守了不下一个连的警卫。除此之外还装了不少的监控,保证360度无死角。 虽说给手下两万多士兵人人来件铁护胸和铁护颈实在扯淡,可热成像仪还是配备了的;数量不多,主要是紧着侦察队用,其次才是夜间哨兵。 目前北海军防护和侦察装备使用最多的部队就是瑟尔丹的侦察大队、一团和四团。这主要是因为去年赵新一直在和沙俄作战,所以大部分的器材都配置在了伊尔库茨克的北线部队。 军用级的热成像设备不是路边大萝卜,有钱都不好买。整个北海军目前就那么百十套。地盘大了,这边匀几套,那边分一点,再留下备用的,也就这样了。 而北海军为夜间警戒人员所配发的最多的观察装备,实际是来自另一时空的“AcebeamK75”强光大手电。这玩意的功率高达60W,在极亮模式下最高亮度可达6300流明,夜间最远照射距离为2500米。 当然,由于LED的效率问题,极亮模式的持久性并不高,最多也就是两分钟,还得必须通过手电筒里的涡轮散热。三千流明的亮度倒是能保持一个半小时,照射距离为1400多米。 赵新当然还没睡,开战以后他每天只有四个小时的睡眠。他这边刚接到外围阵地的报告,后勤营地那边的枪声就传了过来。虎吉带着手下冲进赵新的帐篷,见其安然无恙,心里这才踏实。 “主公,我去南面指挥,您别出去。” 赵新双手一抬,将那杆HK416挂在了胸口。这枪虽然好久没在人前拿出来了,可赵新对其经常保养,偶尔还会去靶场打上个几十发。 他对虎吉道:“我这里不用担心,你赶紧带一个营去野战医院!清军能偷袭进来,搞不好有内奸!” 虎吉一看赵新的架势,立刻就回忆起了当年在熊岛伏击清军的场面,他随即敬了个礼,转身出了帐篷,边走边骂道:“抓住那个内奸,老子非劈了他不可!” 赵新带着手下的两个警卫登上了指挥部营地内的哨塔上。这座哨探通体是用钢管和木板搭成,离地面三米多高,下面就是用防爆墙围起来的指挥部。清军要想冲进来......算了,他们冲不进来,外面还有三道防线呢! 除非来个一万人,用人命不停的往里填,铺出一条血路才行。 此时胸前挂着的步话机响了,是炮营的营长请示他是否可以开炮。赵新说别急,跟前方联系,标记好方位,等前面开火的时候你再打,直接用炮火断了他们的后路。 现在北海军为了节省炮弹,前方作战部队是无法直接呼叫炮火的,除非团一级的指挥官亲自命令;否则用上瘾了,多少炮弹也不够糟践的。 话说后世都说迫击炮弹技术难度低,来造个合格的传爆药和延时管试试?要不就连做一百个没有误差的引信?这玩意不是二踢脚,崩的越远越好,说便宜只是相对于榴弹炮的炮弹而已。 北海镇要想自行生产炮弹,光是传爆药就需要经历多次的爆炸试验才能定型,要通过仪器测量出爆速、爆压、爆温、绝热指数,此外还有装药密度等等,之后还要不断的试验升级。更别说其他部件的生产标准化了。 工业化说起来似乎很容易,可工业化的标志是军工、重工和大量的产业工人,轻工业只是小拇指一个尖而已。弄出些香烟玻璃肥皂算个屁啊! 话说另一时空里东北的重工业建设用了多少年?那可是从清末就开始了。即便赵新能将很多设备带过来,可配套的产业工人还差得远呢! 想用武器代差吊打,那就必须要有配套的工业基础。所以别说什么一上来就造枪造炮,所有的系列型号武器全都是为了某一类弹药而设计的;就比如先有了定型的小口径步枪弹,然后才有各类小口径步枪。把合格的弹药造出来,枪炮自然就有了。 一句话,一颗子弹见高低。 当博宾带领的一千名清军匍匐前进到距离北海军外围防线三十米时,负责打前锋的清军小队正要起身冲锋,就听“唰”的一声,数十道强光从北海军的沙包掩体后射出,顿时就把一千多清军给晃瞎了眼,再也无所遁形。 紧接着,清军就听到前面不远处传来一记夺人心魄的哨音,北海军阵地上的一百多杆步枪和十几挺轻机枪同时开火。头等侍卫博宾率领的偷袭部队霎时间死伤惨重,整片区域顿时变成了血海修罗场。 一些清军眼看大事不妙,起身就想逃走,可不是被子弹击中,就是被随即而来的炮火炸上了天。 此时博宾趴在一名死了的甲兵身后,头都不敢抬,恨不得能在地上挖一洞钻进去。还没等他刨土呢,博宾就觉左小腿上突然传来一股炽热,整个左腿立时变得麻木。数息之后,一股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剧烈疼痛愈演愈烈,让博宾忍不住叫出了声。 几名彪悍的甲兵掏出身上带的葫芦飞雷,趴着用来自北海镇的火柴点燃后,试图投掷出去,结果一阵弹雨袭来,身中数弹不说,葫芦飞雷也被打爆。 “轰”的一声,一名中弹还未倒地的甲兵顿时就成了火人。可他虽然死了,周围的清军可就倒了大霉。葫芦飞雷中的铁砂随着爆炸四处飞射,把方圆几米之内活着的清军给炸的一片哀嚎。 那些身在清军队伍边缘的甲兵试图躲过光线的照射遁入黑暗,然而随之而来的就是隆隆的炮火轰鸣,将清军牢牢的锁死在了两个足球场大的区域里。 北海军防线上的枪炮声引起了地字号堡垒里清军的注意,他们趴在悬崖边缘的护墙和沙包后面,看着山下那一道道的明亮的光柱和不断腾起的火光,都是惊愕不已,两腿瑟瑟发抖。 地字号堡垒的守军此刻终于明白,北海军昨天压根儿就没认真打,纯粹是逗他们玩呢。 “妖术!这一定是妖术!他们究竟是用了什么邪法,竟然让黑夜如同白昼?!” “得用黑狗血才能破啊!” “咱这儿有黑狗吗?连个女人都没有!” “(⊙o⊙)…...哥,要不咱还是降了吧。要是战死了,我额娘可怎么办。呜呜呜~~” “闭嘴!你他妈不要命了!让大人听见脑袋立刻搬家,别说额娘了,直接见你姥姥去吧!” 这边几个守军低声议论着,而另一边,地字号堡垒的守将望着山下的交火,脸色阴晴不定。 “大人,下面被打的好像是咱们的人,用不用标下带队人马杀过去解友军之围?” 幽暗的火把照射下,守将放下千里镜,转身冷眼瞟了那名请命的领催一眼,问道:“你晚上是吃撑着了还是吃拧了?要不明儿早上你饿一顿吧?” 那名领催一下愣住了,讷讷半晌说不出话来。旁边两个领催一看,连忙劝道:“大人勿怪。他这不是大家看着友军被围,心中焦急嘛。” 守将指着山下道:“睁大你们的眼睛看看!敌军如此火力,严守不出还有一线机会,要是下去,别说解围了,必定是十死无生!” 北海军的后勤营地里,依然是火光一片,两千多名侥幸逃脱的民工们四散而逃,有的躲进密林,有的则奔着北海军组成的防线冲去。 虎吉手下的一名营长看着那些顶着手电强光不住涌过来的民工,以及在他们身后时不时闪现的清军甲兵,焦急的对虎吉问道:“团长,怎么办?” 虎吉也难办,他又不能对着老百姓开枪,于是抽出随身佩戴的长刀,怒道:“妈的!都把刺刀亮出来,跟我上!” 营长一看连忙拦着他道:“我去!” 说罢,他便从虎吉的一名警卫手中夺过步枪,甩出刺刀,对周围士兵大喊道:“二营的人,跟我冲!” 话说战场上有底线吗? 事实是一旦彼此杀红了眼,人性中的兽性被彻底释放出来,那就什么都不顾了,直到一方被全部杀死,或是双方再没有挥动武器的力气才会停止。 二营长带着三百多名士兵,亮出刺刀开始前进的时候,那些跑过来的老百姓这才急忙向左右闪开绕向后面。渐渐的,一群手持利刃,身上沾着血水和泥浆,如同地狱恶魔的清军甲兵终于在火光中露出了身影。 当他们喘着粗气看到冲过来的北海军都端着刺刀时,眼脸上露出一丝狰狞,随即呼喊着就冲了上来。 “射击!” “开火!” 双方此刻相距不过二三十米远,几乎是同时开火。 “嗵!嗵!嗵!” “砰!砰!砰!” 北海军毕竟要顾忌眼前乱跑的民工,于是火力密度就低了不少。而清军则没有那些顾虑,眼前几乎全是敌人。 于是当三百多杆火枪同时开火,二营便遭受了开战以来最大的伤亡。浓烟弥漫中,清军扔掉长枪,从腰间抽出短铳继续射击。当活着清军将身上的火枪全都打放完,根本顾不上同伴的死伤,立刻就冲了过去。 对面的二营在把子弹打光后,根本来不及装弹,清军已经挥舞着兵器上来了,于是惨烈的白刃战开始了。 在冷兵器交战的攻防中,根本不存在打来打去。如果被攻击方预判失误,无论对方是否击中要害,光是被击中不说,极有可能让目标丧失战斗能力,被击中的肢体可能无法使用,甚至即便治愈都会有较高概率留下残疾。 北海军的刺刀术来自另一时空的民兵教材和王远方、刘胜等人的亲身示范, 动作虽然简单,但却招式凶狠凌厉;突刺、欺骗刺、斜坡平行刺、击打刺、防刺,正所谓“不怕千招会,就怕一招精。” 而偷袭的清军很多也是经历过战场上的厮杀,冷兵器使用经验极为丰富。再加上这些人都身穿涂满了泥浆的泡钉棉甲,北海军不用力刺的话还真不好一下扎透。 带队的二营长端着刺刀,怒视着对面手持刺虎枪的甲兵,在其刺虎枪尾部的血挡上,凝结的鲜血已经让红缨变成了紫黑色。二营长突然大吼一声,将枪刺一探,向前稍下滑至清军枪头的左方,使了个虚刺,那甲兵丝毫不退,直接挥枪左挡,试图欺身上前,用身体将其撞翻。此时二营长的枪尖向下一滑,绕过对方枪身,转枪直刺其右腹。 “噗!”剑形的军刺在停顿了一下后,笔直的穿透了对方的甲衣,没入了肚子。那清军极为彪悍,虽然疼的大叫一声,手中刺虎枪脱落,可还是拼劲全力挥起带着护手的拳头,对着二营长的左脸就是一下。 二营长被一拳打的整个脑袋都嗡嗡炸响,脸都紫了。电光火石间,他抬脚就朝对方膝盖踹去,那甲兵向前一趔趄,直接就压在他的身上,两人一起摔在了地上。 等二营长好不容易推开身上的甲兵,双手湿滑的握住步枪抽出刺刀,就听那甲兵口中喃喃道:“额娘......”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四百二十四章 吴钟的踌躇 随着更多的北海军赶来加入战斗,白刃战双方对峙的局面就变成了以多打少;从一开始的一对一到后来的二对一、三对一。 北海军人多,手持利器,抚恤又高,气势越来越勇。与此相反,清军这边人越打越少,气势跌落,便再也抵挡不住。 有些领催和协领直到战死都不降,最后干脆一刀抹了脖子,或是冲着北海军的枪口扑过去;有些人则跪在地上垂头丧气,武器也丢在一旁,再也没了继续搏杀的勇气;而更多的则是被愤怒的士兵用子弹杀死、用刺刀捅翻在地。 也有一些清军试图窜入林中逃遁,可是在数道强光手电的追逐照射下,密集的弹雨将他们打的跟马蜂窝一样。 被手下挡着不让过去的虎吉在远处来回踱步,手里握着赵新当年给他的那把“工艺品”,一会抽出来一会放回去。 明亮的手电光影在密林间不时晃动,人跑动时蹭到灌木枝叶发出的唰唰声,此起彼伏的枪声,受伤者声嘶力竭的惨叫,充斥着这片山间空地。 几个披头散发的女医护士全然不顾自身安危,跑到还冒着烟的野战医院废墟里,翻找出还能用的药品和绷带后,马上又跑到那些受伤的北海军身边进行急救。 灰头土脸的朱大贵和老婆躲在营地北面土坡下的一个树坑里,两口子战战兢兢的看着眼前的厮杀场面,魂都快吓飞了。刚才他们俩幸亏跑的快,再晚一点就得被那些甲兵追上。 朱大贵他老婆颤声道:“他爹,咱这是图啥啊。要不,要不恁把那村长辞了,咱带着小顺回老家吧?” “呸!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回去那五成的租子你交的起?再说如今辫子都没了,被官府抓住要掉脑袋的!”朱大贵恶狠狠的一瞪眼,把女人训的低下了头。他扭头看着那些正跟北海军厮杀的清军,嘴里骂道:“狗日的官兵,差点害得老子见阎王。” 两口子正在嘀咕,就听身后传来枝叶被压断的声音,吓得朱大贵和老婆浑身一哆嗦。等他借着亮光一看,就见一颗灰白色的脑袋从树后冒了出来,这下朱大贵更害怕了。 “村长?” 听到声音有些耳熟,朱大贵过了半晌才颤声道:“谁?谁在那?” “村长,是我,是我啊。” 朱大贵眯眼看去,只见一个人从树后缓缓走了出来,还一瘸一拐的,胳膊、受伤、头上和腿上都缠着绷带。 “珠尼色?” “哎。” 朱大贵确认了对方身份,这才小心翼翼探身过去,将珠尼色给扶了过来。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其他人呢?” 珠尼色叹口气道:“我半夜睡不着,起来小便,谁知就听到了动静......唉!” 事实上最早的那把火就是珠尼色放的。这厮先是用矮脚凳砸晕了查房的医护士,接着就用下午给他伤口消毒时偷走的半瓶酒精点燃了帐篷。因为行动不便,又怕被自己人误伤,珠尼色就找地方躲了起来。 他自觉行事隐蔽,想着即便是清军偷袭得手,也要快进快出,自己这样子实在跑不快。与其这样,倒不如先潜伏下来,把伤养好再找机会溜走。 三人正低声说着话,突然从头顶不远处传来一声厉喝:“谁在哪!出来!再不出来开枪了!” 朱大贵吓的打了个寒颤,连忙大声道:“别!是俺,朱大贵!兴凯湖二村的村长!” 等三人相互搀扶着从土坡下爬上来,被手电光照的完全睁不开眼。一名北海军士兵将手电亮度调低,走上前打量了一会儿,认出了朱大贵,这才示意其他人放下枪口。 “哦,是朱村长啊,你们怎么跑这儿躲着来了?咋还有个伤员?” 朱大贵忙道:“这也是俺们村的,赫哲人,叫珠尼色。” 那士兵点了点头,拿手电照了照珠尼色身上的绷带,这才道:“民工现在都在前面山坳边上呢,你们先过去歇会,一会有人给你们拿水和衣服。” 朱大贵连忙抱拳谢了,这才搀扶着珠尼色朝远去慢慢走去。 西线指挥部南侧的战场上此刻亮如白昼,一个连的北海军士兵有正端着刺刀打扫战场。死了的要补一刀,而那些受了伤的清军只要不跑不反抗,也不会被射杀,用绳子捆了就押回去。 头等侍卫博宾如今也被捆上了,不过因为他的腿和肩膀都受了枪伤,被两个清军抬在担架上,在几个北海军的押送下送去了临时急救点。 后勤营地内的野战医院已经化为了一片废墟,几个过来帮着清理的民工在一座燃烧后倒塌的帐篷内发现了一具女尸。 看到已经被烧黑的尸体,一个民工骂道:“这些天杀的!怎么能忍心朝女人下手!” 几人叹息了一会,随即找了块还算完整的布,将尸体盖好,抬去了存放点。 三十分钟后,赵新拿到了初步的伤亡损失统计。北海军后勤守备连损失惨重,连长战死,三个排长一死两重伤;整个连伤亡七十多人。六团二营所部因为和清军近距离交火,为了避免误伤,结果三十多人重伤,五人战死;一场白刃战下来,又战死了十几个,几乎人人带伤;而指挥部这边除了损失了两个哨兵,其他人安然无恙。 至于民工死伤的那就多了,很多人直接被烧死在了帐篷里;还有人因为乱跑,结果被清军不分青红皂白的射杀砍死。 赵新听完汇报后气的脸色铁青,心说这尼玛一夜过的,老子还从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呢!好在自己给暗哨配了热成像夜视仪。 哎~慢着!赵新琢磨出不对劲来了。他突然想起后勤营地那边也发了一套夜视仪,那暗哨干什么吃的? 想到这里,赵新对手下人道:“马上找到那个暗哨,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过了二十多分钟,步话机里传来消息,那个暗哨的尸体找到了,胸口一刀,脖子上一刀,配发的夜视仪和步枪都没了。 “注意检查每具清军的尸体!” 另一边,朱大贵三人到了指挥部所在的山坳找了个地坐下后,看到有人提着壶倒水,他便起身过去。他自己也渴的厉害,先喝了两杯,等再倒满一杯水拿着往回走时,无意中就看见本村的另一个赫哲人齐布喀岱正蹲在人堆里四处张望。朱大贵走过去用脚轻踢了对方一下,叹道:“你小子居然也活下来了!”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鲸鱼镇移民安置点里,大通铺结构的木板房里呼噜声一片,而躺在铺上的老拳师吴钟根本没睡着。 从昨天早上下船到晚上安排地方休息,这一天过的让吴钟眼花缭乱。他活了五十多年,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还从没见过那个官府会给流民洗澡、发新衣服,甚至让医生检查身体。 吃的饭也不一般,中午是大盆的猪骨头汤炖萝卜和带麸皮的白面馒头。那个年轻人李汉还说,之所以不给大伙吃肉,是因为很多人身体虚弱,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口油,否则吃完了肠子里挂不住,一准儿闹肚子。 吃过饭,吴钟还特意找了李汉打听,说鲸鱼镇的老百姓一天两顿都吃啥。李汉当时笑着对他说,主食都一样,也是带麸皮的白面馒头。这还是医生们特意规定的,说不吃麸皮容易得病。 然而接下来李汉的一句话可把吴钟吓了一跳。李汉说咱北海镇不是一天两顿,是一天三顿。果然,到了晚上开放,给所有人吃的是热汤面,用中午剩的骨头和白菜萝卜一锅烩的,而面条竟然还是白面! 这下可把所有新移民给镇住了。刚下船吃得好那是理所当然,地主家请长工头一顿还高粱饭管饱呢。 好家伙,都给白面馒头了还要怎么样?吴钟自己家境虽然殷实,可白面和肉也不是顿顿能吃的,高粱才是一日两餐的主食。就算是在富庶的江南,那些苦力长工也不过是一天两顿糙米饭,这就已经让很多人觉得身在天堂了。 吴钟双眼盯着漆黑一片的屋顶,左思右想也不明白,这北海镇怎么这么富?怎么能够?! 想到昨天早上下船后港口上的那一幕幕让自己看的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吴钟犹如身在梦中。若真是像那李汉所说的,北海镇的反贼头目们是要让天下老百姓能过上这样的日子,那他们怎么能算反贼? 不!吴钟微微摇了摇头。假的,这些反贼不过是邀买人心,骗人入伙罢了。等这些人一旦被分配下去给反贼种地干活,还不知道要经受怎样的盘剥,过上多么悲惨的生活,这样的事吴钟见的太多了。 乾隆爷且不说,朝中那些能臣干吏都是饱读诗书,文曲星一般的人物,他们能骗咱?草民们能顿顿吃上高粱,家里有点余粮,到了荒年不至于卖儿卖女,这能不算盛世吗? 可是吴钟随即又想起了那个李汉。吃晚饭的时候,李汉也跟大伙一样端着个碗蹲在地上。他说自己三年前家里遭灾,差点跟着吃人肉。要不是北海镇的老爷们在洛阳人市上把他和老娘、弟弟一起买下来,早就被野狗叼走了。 是啊!乾隆五十一年的那场大灾也曾波及到了吴钟的家乡庆云,吴家当时也在庄子外施过粥、捐过银子。回想起当时那场景,衣衫褴褛,孤儿老弱,每天就靠着那一碗粥吊着命,即便是心如铁石之人也会为之泪目。 可就像刘崇如大人派来的那位手下对自己说的,这天下太大了,难免有个灾,不是这儿就是那儿。再说乾隆爷管着天下亿万生民,他老人家也不可能事事顾得上。当初朝廷不是也拨了几百万两救灾银子,又调了运往北京城的漕粮么。 吴钟辗转反侧了一夜,直到外面天光蒙蒙亮,这才睡去。结果等到了吃早饭的时候,过来找爹的吴蓉便看到老爹顶着两个黑眼圈,呼噜呼噜的喝粥...... 早上六点的时候,赵新终于拿到了最后的伤亡统计。六团三营的人搜索了半夜,始终没有找到丢失的步枪和夜视仪。 赵新一边喝着浓茶,一边听手下参谋汇报。等听完了,赵新这才对虎吉问道:“怎么样?一夜没睡,还能不能继续作战?” 虎吉一听连忙立正,表示完全没问题。赵新道:“好。让一营休息三个小时,中午之前,把清军堡垒给打下来。” 虎吉听完敬了个礼,随即出了帐篷去一营那边安排去了。 此时帐篷里就剩下了两个参谋还没走,赵新用手捏了捏发胀的眉心,对其中一人问道:“医院那护士死因是什么?” 那参谋一愣,翻了翻手里的本子,然后道:“她先是被人从身后袭击,打伤了脑袋,之后死于大火。不过从尸体的烧伤程度看,很可能是被烟呛死的。” “野战医院的值班记录还有吗?” “我们没找到,很可能被烧了。” 赵新看着那参谋道:“给你个任务,不要大肆张扬搞得人尽皆知。找那些活下来的护士和医生,私下查清楚,死的那人晚上负责哪些区域,哪些病号。去吧。” 等那人走后,赵新又对另一名参谋道:“俘虏的审讯要马上开始。找出俘虏里的高级武将,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一定要问出这次袭击的前后经过。 ” “大人,很多俘虏都带伤,如果用重刑的话恐怕熬不住。” 赵新脑子也有点昏了,这名参谋可不是北海镇治安总署的人,对很多审讯手段一无所知。于是他招手让那参谋凑过来,嘀嘀咕咕了一番。那参谋听完便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心说居然还有这道道儿。 此时中枪受伤的大内侍卫博宾此时已经醒了。因为对偷袭的清军深感痛恨,那些负责抢救的医护士没打算给这些人用麻药。于是当一名护士用碘酒冲洗他伤口时,被绑在担架上博宾疼的大叫一声,差点从地上蹦起来。 两个负责压着博宾的清军道:“大人,忍着点,这是在给您治伤呢。” 博宾四下打量了一下,咆哮道:“放开我!有本事杀了我!老子才不要你们假惺惺!” “老实点!”一个北海军士兵举起枪托,对着博宾的胸口就来了下,打的博宾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只听那士兵继续道:“你个龟孙!要不是大人发话,恁以为谁愿意救你!” 一旁戴着口罩的护士也不说话,拿着撑开器探入博宾小腿上的伤口撑开,随即就抄起手术钳伸了进去。 “嚎~~!!”博宾惨叫一声,疼的差点昏死过去。过了一会,满头大汗的博宾只听一个女人道:“取出来了。” 接着,就听见“吧嗒”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掉进了铁盘子。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四百二十五章 我倒点水给你喝 博宾不光是挂着副都统衔的头等侍卫,他还有个巴图鲁的勇号。他之所以能获得这个荣誉,主要就是在平田五之乱的时候勇猛过人。 满清入关前,由于战事频繁,得到这个称号荣誉的人还是比较多的。然而从康熙到乾隆初年的那几十年里,虽然也有诸多大规模战事,但能获此殊荣的名将却是一个都没有。从乾隆二十年开始,清廷复授巴图鲁勇号,虽功勋卓著之人仍不易获得。 博宾两处伤口中的弹片被取出后,便已经疼晕过去。这时一名身穿北海军军官装束的年轻人走了过来,打量了一下昏迷的博宾,对跪在地上的两名俘虏道:“这就是大内一等侍卫?” “回大人的话,”一名清军俘虏头也不敢抬,讷讷道:“这位是巴图鲁博宾,头等侍卫兼吉林副都统,小的此次都是听博大人调遣。” 军官“嗯”了一声,吩咐手下士兵将两个清军俘虏带出去。等人走后,军官等女护士缝合完伤口,又简单包扎后,便让其出去了。 此时一个士兵提着个铁皮水壶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块毛巾,他看向军官问道:“林参谋,这管用吗?照俺说,就得上夹棍!以前俺看衙门里审犯人,一上夹棍什么都得招。” 被称作“林参谋”的军官道:“叫你做你就做,哪来那么多废话。还夹棍,没看他腿都给打断了,你还不如拿把刀给他砍断了完事。” 那士兵点头道:“好啊好啊,我去找把刀。” 林参谋骂道:“滚蛋!赶紧把东西拿进来,大人那还等着消息呢。” 昏迷中的巴图鲁博宾感觉有人在摸自己的脸,可当他稍微清醒一些后,又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可随即他马上就明白了过来,是有人在打自己的脸,于是博宾就醒了。 身上的伤口还是很疼,不过已经比刚才好了很多。博宾睁开眼帘,就见一个没戴帽子的北海兵正坐在他跟前,他立即醒悟,刚才就是这个笑眯眯的混蛋在打自己。 “反贼!士可杀不可辱,有本事用你们的快枪打死我,羞辱于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巴图鲁是吧?”这个林参谋这些日子一直跟在赵新身边,耳闻目染之下,把赵新说话的语气倒是学了个七八成。“我姓林,你可以叫我林卫。你渴不渴?我倒点水给你喝?” 还不等博宾说话,林卫一挥手,身后两名手下立刻上来,用几块木头将担架的一头高高垫起,巴鲁图头等侍卫顿时就成了头下脚上的倾斜状态。 博宾被搞的完全摸不着头脑,他愤怒的嚷道:“尔等要干什么?!放开老子!” 很多年后,满族人博宾在苦叶岛服完了苦役,便带着从京城来找他的老婆孩子,一起坐船去了大海对面的那座大陆。他用服苦役时攒下的工钱和家里的一点积蓄,承包了一个小农场;养牛种地,一家人过的还算安稳。 只不过博宾经常在凌晨从梦中惊醒,然后浑身大汗,接着就是摸着腿上的伤疤,呆坐到天明。这所有的一切,都源于那次偷袭小白山的失败,以及后来遇到的那个带着魔鬼笑容的军官。 那一天的经历,让博宾终身难忘! 时间回到1789年5月中旬的那个上午,小白山西麓的地字号堡垒经过北海军一上午接连三次的猛烈进攻,堡内的清军再也没了昨天拼死抵抗的勇气。到了中午时分,在得到了北海军不会杀降的保证后,守将带领余部,打着白旗出堡投降。 到了下午三点,在遭受了猛烈的炮击后,驻守在退蛟河沿线的清军残部向西逃窜,先头部队继而攻克了退蛟站。距次西南面的七十里外,就是横亘在拉发河岸上的三万清军。 至此,清廷历时三年修建,耗费银钱数百万、自称万难攻克的小白山防线自北海军发起攻击之日算起,仅用了四天就被彻底打穿。 庆桂在得知消息后,面如死灰,久久不语。稍后,他便以五百人为单位,向退蛟河方向派出十几批人马,妄图在夜晚对北海军进行袭扰战。 天擦黑的时候,对博宾进行了一下午拷问的林卫向赵新报告了审讯结果。从博宾交待的情况来看,清廷在西线部队安插的密探有好几个,然而博宾本人只认识珠尼色,其他四个连名字都不知道。 林卫请示道:“大人,要不要把珠尼色抓起来?” 赵新道:“先让人秘密监视,千万不要打草惊蛇。你晚上继续审那个博宾......” 林卫一听连忙道:“大人,还审?那厮已经被弄的大小便失禁了!问什么说什么,连他家在京城住哪条胡同,家里有多少口人,有多少存银都主动招了。” 如果说林参谋早上那会还对赵新出的主意很感兴趣,这会他什么兴趣也没了。他没想到赵新教给他的办法竟然如此凶狠,外表看上去什么伤都没有,可是博宾那样彪悍的家伙连半天都没扛住,那厮所在的帐篷现在简直臭气熏天。 赵新听了只是淡淡一笑。心说多新鲜啊,另一时空里连反审讯专家都扛不住的手段,本时空一样没人扛的住。不过他现在很好奇,不知道粘竿处的密探们能扛多久。 赵新随即同意了林卫的请求,只让他派人去监视珠尼色。之后等林卫走了,赵新又把负责通信队负责无人机的军官叫了过来,如此这般嘱咐了一番。 珠尼色在中午的时候,被转到了新的野战医院病房。他身上的伤原本就不少,后来护士拆开绷带一检查,发现好几处伤口都裂开了,便又重新做了处理。 而齐布喀岱借口去陪床,结果被告知野战医院因为有不少战俘伤员,现在闲人免进。到了晚上草草吃了两块压缩饼干算是晚饭,齐布喀岱又去了医院,这回倒是让进了。 他现在有点着急,想找珠尼色拿个主意。偷袭虽然失败了,可齐布喀岱把他从哨兵身上搜刮来的步枪和夜视仪给埋起来了。毕竟清军方面对缴获北海军武器的赏格也挺高的,光是那把十连发的连珠枪,清廷开出的赏格就有二百两。要是能送到庆大帅那里...... “不行。”侧卧在床上的珠尼色听了齐布喀岱的话,随即表示不同意。两人用鄂温克语嘀嘀咕咕,周围的几个伤员根本听不清,也听不懂。 虽然满语和鄂温克语都隶属于满--通古斯语族,但它们是不同语支的。比如女真语、满语和锡伯语属于满语支,而赫哲语、鄂温克语和鄂伦春语则属于通古斯语支。二者在某些词上是同源的,发音差不多,但有些则完全不同。 珠尼色倒不是怕齐布喀岱抢功劳,而是想等伤好些一起走,毕竟他跟拉发河大营和庆桂那边可比对方要熟。 再说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北海军的搜查一定很严,这时候带上东西走,危险性太高。 “那东西埋土里烂不掉,可你轻举妄动就难说了。听我的,忍过这几天。” “可是万一吉林那边守不住怎么办?” 珠尼色面带微笑,拍着对方的肩膀,在外人看来他就像是在安慰齐布喀岱一般。低声道:“守不住咱们就走长白山去盛京。不过这一次打吉林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头,可究竟是哪不对,也说不出来。” “情况怎么样?”赵新看到林卫一脸欣喜的走进来,直接就问。 “大人,那个跟他一个村的齐布喀岱已经进去好一会了。每次护士进去的时候两人就停住不说,一走又开始嘀嘀咕咕。” “别急,没准儿还有呢。咱们现在的地盘太大,就跟个漏勺一样,想混进来办法很多。” 赵新这回是真被满清给气着了,损失点物资倒没什么,可民工的死伤惨重让他无法接受。他打算顺藤摸瓜,看看北海镇到底有多少满清安插的坐探。 中午的时候他已经给陈青松和王远方发了电报,让他们再派一批民工,同时再调两个营的兵力过来。所有人先坐车到宁古塔,再走驿道过来。营地里这么多死伤的人必须得接走,否则西线部队根本无法对拉发河的清军发起攻击。 邓飞那边发来电报,北上的船队已经控制住了珲春河和图们江交汇处的河道。清军设在珲春的水营一开始还试图反击,可那些赶缯船哪是陆战营的对手,被用火箭弹打沉了十几条后,清军水营就再也不敢冒头了。 眼下清军在水营码头上架设了十几门大炮,邓飞他们只要靠近就是一通乱轰。现在陆战营退到了图们江西岸前元铺以北扎营,那里已经是李朝的疆域,不过正好卡在两河交汇处。 据邓飞说,李朝的反应还是挺快的,看来早有准备。陆战营刚把外围防御布设完,庆源府的兵马就来了。不过李朝的兵实在够烂,所以只是派人过来提出抗议,并没有实际行动。 鲁寿山那边现在一切进展顺利,他们预计于明天中午抵达呼拉穆卡伦并发起攻击。至于久藏所部还在朝鄂多哩奔袭,先头连已经和侦察小队汇合,不过三团大部要到后天才能抵达。 齐布喀岱从珠尼色那里出来后,就感觉似乎有人在盯着他,可当他找机会四处观察时,却没有任何发现。这种感觉让他极不舒服,于是当潜伏在另一个村民工队的密探靠近打手势试图联系他时,齐布喀岱只是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那密探立即会意,跟其他人闲聊了几句,就转身走了。 这些人自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可问题是空中一直跟着的无人机早就把他们的一举一动反馈到了通信队的屏幕上;林卫目不转睛的盯着,搞的眼睛酸涩无比。 陈青松接到赵新的电报后犹豫了好久,最后还是决定等赵新回来后再说。毕竟无风捉影的事,万一说错了可就不好了。 那天他和王远方谈了两个多小时,王远方对“那个人”散布流言的举动感到十分可笑,以赵新今天的地位,任何一个外来者都无法撼动。 王远方说的很清楚,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赵总让我留守就是信得过我,要是连个家都看不住,以后也就别混了。 不过陈青松却不这么看,否则他也不会深夜跑过去了。相比于在部队多年,退伍后也是一直人生不得意的王远方,曾经做过县级领导、在机关工作了小半辈子的陈青松来说,更离谱的事他都见过、听过。 有些人属于“升米恩斗米仇”的,一下子获得了超出自己心理价位的东西,往往就会欲壑难填。那首叫《不知足》的打油诗怎么说来的?若要世人心里足, 除是南柯一梦兮。 当皇帝多好啊,偌大的紫禁城、美轮美奂的圆明园,无数后宫佳丽只为一人,再加上又知道后世历史,说没有雄心勃勃都是假的。 这跟自己那几个最早去熊岛的人不同,那会北海镇连影子都没有呢。大家都是不断的付出,才看着北海镇一点点成长起来的。赵新也没想做皇帝,他最常说的就是“称孤道寡没朋友”。 尤其是陈青松,在另一个时空已经难以重返仕途的他,对北海镇爆发了全部的热情。自他主管民政以来,从农田建设到乡村组织架构,从流民安置到任用乡村干部,付出了太多的汗水和艰苦。而赵新所能给予的,除了一些物质上的享受,更多的则是尊重和信任;更别说要是赵新没把青荷从扬州拐回来,老陈同志现在还孤零零的呢。 问题是这种事没有证据,陈青松还不能直接出手。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那人会把手伸进治安警和军队。等他第二天又找了趟片兵卫聊了聊后,发现那人果然隔三差五就去治安警总署转悠一圈。 陈青松无奈之下,只得找来了万造的老婆,让其注意一下市井中的流言,有什么不对的马上告诉他。他其实一直隐约知道赵新手底下有个类似“XX群众”的组织,只是一直秉持着不闻不问的态度。 人嘛,都得为自己安全考虑,很正常,可要是为了害人那就另说了。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四百二十六章 都惦记上李朝了 乾隆五十三年五月二十八日,北海军发起攻势的第四天。 自从开战以来,从吉林去往盛京的驿道就变得热闹起来,每天从吉林发出的奏报络绎不绝,沿途各站驿丁再无往日的闲暇。 七百七十余里的大道,一路尽是高低不平的丘陵和山川。这条被称为“御道”的驿路,是自康熙二十一年东巡开始修筑拓宽的,沿途道路两旁设有将近一尺高的规整的土墙,每隔五里立有木牌,上面标示着至南北各地的里程。 李长顺是蒙古和罗站的驿丁,这里是从奉天到吉林乌拉驿道的第四站,整条驿路一共有十二站。傍晚时分,李长顺刚给马喂完料准备去抽袋烟,就听见驿道的北面再度传来了“哗啦啦”的铜铃声。 “快!把马牵出来!晚了就要挨鞭子了!”李长顺急忙对一个驿丁叫着。说完,他又转身去了伙房,取了一包早就准备好的干粮和盛满水的葫芦。 自乾隆四年开始,所有圣旨或是急件采用的传递方式都是换马不换人;而要是一般文书的话,采用的就是一站一站的接力棒形式,并通过排单票和马递票登记。 他这边刚说完,北面驿道上已经冒出了一个人影,眼看着越来越近。“吉林军报~~”马上的公差看到蒙古和罗站在望,便大声喊了起来。 此时一名驿丁已经牵好了马在驿站门外等待,李长顺将干粮袋子和水葫芦放入马鞍袋里。一切准备好时,那信差已经到了驿站门前,“吁”的一声拉缰绳停住,抬手从怀里掏出堪合示意。李长顺和两个同伴迅速上前,先是验了堪合上的大印,确认无误后,三人便一起将那信差从马背上抬起,紧接着就移到了准备好的马上。那信差坐稳后毫不耽搁,一松缰绳,坐下马嗖的就蹿了出去,转眼已在几十步外。 “我说,今儿这是第几份吉林军报了?” 李长顺随口道:“第七份。这个月咱们可真是大出血了,狗日的反贼,没事瞎折腾什么!” 他之所以有此一说,是因为清代的驿丁没有薪饷,全靠朝廷拨出的津贴地种地过活。要是上面的马匹柴火钱拨付不及时,驿丁就得自己掏腰包。除此之外还要忍受管站领催和笔帖式的盘剥,生活极为艰辛。李长顺之所以当站丁,不是因为他乐意,而是因为他爹是被流放到尚阳堡的犯人,他没的选。 几人正待牵马回去,就听南面又传来了马蹄声。不过这次可不是一匹马,而是一群马。 李长顺以手搭棚探头看了看,急忙对同伴道:“快去请两位大人出来,来大官了!” 过不多时,得到消息的蒙古和罗站管站笔帖式和领催都穿戴整齐,来到驿站门外等候。两人望着越来越近的那面纛旗,心说那位又回来了。 来的是一队三十多人的骑兵,大部分人都是顶盔贯甲,身上的服色很不一般。领头的一匹高头大马上是一位年轻的武将,此人面容冷峻,嘴唇上留着两撇小胡子,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表情中也透着几分高傲;凉帽上是正三品的蓝水晶琉璃顶子,配着一根单眼花翎,八蟒四爪的锦豹补服外面,套着件羔羊皮的大氅。 在这将领身后,则是十几个五、六品的武将和一群戈什哈亲兵,个个都是虎背熊腰的身板。细心的管站笔帖式发现,队伍中居然还有一个五品服色的绿营将领。这可真是奇了怪了,他驻守驿站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绿营的军官呢。 等所有人停住马,驿站门口等候的众人便全都跪下来行礼。 “卑职参见大人!” “都起来吧!”为首的军官跳下马,对迎上来的领催道:“赶紧给爷的马喂料饮水,两刻钟后就走。” 领催一脸谄媚的道:“大人,福大帅......” 那武将道:“大队人马还在后面,再有半个时辰就到,爷几个是负责打前站的。” 武将说罢,转身对身后队伍里的那个绿营服色的武官道:“杨千总,劳烦你跟着去看看马料,别他妈拿烂草给爷的马吃。” 领催一听这话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大人,打死小人也不敢啊。都是上好的精料搀盐,绝对不敢糊弄。” 那武将没有理会领催,而是目视那名绿营武官。被称作“杨千总”的武官恭恭敬敬的打了个千,这才起身去了马棚。只不过当他走进驿站的院子,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了一丝苦笑。 他叫杨遇春,四川崇州人,今年29岁。早先他家也是个富贵人家,可惜十六岁那年,老父得罪了当地缙绅被诬陷入狱,招致家道中落。 杨遇春自幼读书,之后又转而习武。十七岁那年,他在成都府城里贩鸡,偶然路过满城内的一家武馆,见几名旗人少年正在拉弓试力。杨遇春手痒,便上前请求试一把。众人一开始都不以为然,只是因他说话客气,一副知书达理的模样,便同意了。 谁知杨遇春竟然将场中的三张一百磅弓叠加在一起,连续拉开五次,立刻就轰动了整个武馆。要知道满人武将中当时最猛的就属索伦人巴图鲁海兰察,也只能拉动230磅的弓。 杨遇春试完弓继续去卖鸡了,而武馆的师傅回来听说了一脸愕然,马上就出门在大街上找到了他,提出收徒传艺。那武馆的师傅本是成都岳家府上的武教头,而岳家正是被曾被乾隆誉为“三朝武臣巨擘”的岳钟琪家。 能有这样的机会,杨遇春当然不会放过,他当场磕头拜师。两年后考武举时,轻松拉动240磅重弓,并一箭射穿三靶,震惊全场,直接被跨级任命为四川总督督标正五品材官。之后得到福康安赏识,被调入军中,跟着参加了平田五之乱和平台之战,积功升为千总。 可别觉得千总只是个六品,这是清廷经制军的千总,比那个五品的预备役可强多了。 历史上在乾隆晚期,杨遇春打的最猛的一仗就是跟福康安打廓尔喀。他带着二百成都绿营兵死守横河铁桥,打退了3600名廓军的21次进攻,绝对是血战。捎带提一句,当时率领廓军的就是英国军官团。 不过本时空嘛,福大帅被乾隆再次任命对付北海镇,杨遇春的命运也发生了改变。 虽然福康安看好他,请示了乾隆后把他从福建带出关外,可福大帅手下的八旗将领里有些人就看不惯了,经常故意刁难他。杨遇春对福大帅知恩图报,所以自出了山海关后,一直是忍气吞声,做事谨慎。 此时距此四十里外,福康安的大队人马的队尾刚刚过了威远堡,而队首距离蒙古和罗站只有二十里了。 谷昶福大帅依旧是坐着他那顶大轿内,三十六名轿夫在路上随时更换。不过此时的福康安面色不虞,手中的那封来自吉林的军报都快被他的手指给捏破了。 “两路齐出,海陆并进。哼,果然是好手段。” 开战到了第五天,随着前方军报不断的汇集到一起,福康安自认终于看清了北海镇的动作,他也认为赵新意在吉林城。毕竟占领了吉林城就能威胁南面的盛京,由此打破清军在长白山一带的布防;向北可威胁黑龙江的清军,同时还能获得数万人口和数十万亩良田,何乐而不为。 其实在福康安看来,庆桂在军事上一味的采取防守策略是不行的。对付北海镇,就得不停的攻,即便是用人命填,也得把赵新的人马耗掉。吉林将军府现在所辖兵马数万,采取守势纯粹是空耗朝廷钱粮。对付北海镇就得采取打了就走的策略,不停的采用袭扰战术,逐步消耗对方的兵力。等赵新的兵源跟不上的时候,再攥起拳头出击。 问题是八旗的丁口拢共才十几万,真要照福康安这个打法,不知各地满城得有多少家戴孝;而来自八旗内部的抵触也无法让他这么做。所以要想灭北海镇,就必须动用绿营;大不了一边打一边征兵。八旗满蒙汉都算上总共才五十多万人口,汉人可是有亿万。 他这次从福建北上进京陛见时,向乾隆提出了一个新的用兵方案,这也是他这两年冥思苦想的结果。 以李朝北部为基地,以图们江为天然防线,从山东走海路或是从山海关走陆路。征发江南沿海的商用沙船向清军提供补给,也就是从牛庄运抵李朝北部。这样一来,清军的后勤补给线就短了不少。 乾隆对福康安的计划经过深思苦想,又连续几天反复和军机大臣、大学士讨论,最后决定采用这个方案。实际上乾隆也明白,要想消灭北海镇,光靠八旗的力量是不行了。要是把八旗拼的差不多了,万一汉人再乱起来,大清恐怕就真悬了! 所以当福康安向乾隆请求带杨遇春出关,乾隆当场就同意了。 至于李朝是否反对,乾隆和一众军机大臣没人在乎。自从一百多年前的“六使诘责事件”后,李朝还是很听话的,叫做什么做什么,丝毫不敢有所非议。当然了,好处还是要给一些的。 说起“六使诘责事件”,当年可是给了李朝君臣重重一击,足以伤筋断骨,再也不敢违抗满清。 话说当年“丙子之役”时,朝鲜国王李倧跑到南汉山城,被围了四十多天后出城投降,在汉江南岸的三田渡向皇太极行了三跪九叩之礼,李倧的儿子昭显世子李溰和李淏也被带到沈阳当人质。 之后朝鲜虽然出兵协助满清参加松锦大战,可暗地里还是跟明军私通,援助粮草银钱;那位曾在南汉山城代表国王出城议和的崔鸣吉就是主要联络人。洪承畴被俘投降后,就将此事给说了。于是满清大怒,命令久居沈阳做人质的昭显世子回汉城,又让随行清使勒令朝鲜国王李倧出城迎接。 问题是父迎子于儒教礼法不合,而且有承认清朝敕使是天使的意思。所以忠于明朝的朝鲜两班朝臣士大夫对此心生忌恨。很快,回到汉城没几天的昭显世子就被毒杀于昌德宫。过了几年,凤林大君李淏继位,是为孝宗。 六使诘责就是发生在洪承畴投降出卖李朝之后,皇太极派出了以固山额真英俄尔岱为首的六名官员赴李朝追责。将领议政崔鸣吉以下等朝鲜大臣押送凤凰城审问,最后被判有罪,押解至沈阳拘囚。 这次查勘历时长达四年之久,给朝鲜王廷极大的震撼,形成人人自危的局面。在清廷的强力压迫下,李朝与明朝反目成仇便成定局。之后当明军战船再次接近朝鲜海岸时,朝鲜就奉行“不接话、不给粮、不许近岸”,又将擒获的九名明军押解沈阳。 于是到了顺治十一年和十四年的时候,清使两次抵达汉城,命令李朝征调鸟铳兵协助对付罗刹。李朝乖乖的前后派出了四百多兵马,参加了“厚通江之战”和“呼玛尔之战”。 乾隆同意福康安的方案后,动作还是挺快的。福大帅从盛京出发的时候,那位前往李朝的理藩院使者在李朝驻京使者的陪同下,都已经过了鸭绿江了。 而就在此时,在图们江西岸、前元铺以北五里外的北海军营地里,一名身穿李朝官服的官员正在向邓飞发出抗议。 “邓大人,本官奉府尹大人之命,请贵军退出我国领地......” 等那名姓金李朝官员布拉布拉的说完了,邓飞这才道:“我要是不退呢?” “我方好言相劝, 之前庆兴府的李大人便已以礼相待。若贵军不听劝诫,待吾王大兵一到,恐有不忍言之事了。” 邓飞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哦!这么说你们是要对北海镇宣战。” 金姓官员一听,气的胡子直抖,他哪能落下这种口实,于是一脸愤怒的道:“分明是你们强占我国疆土,怎能倒打一耙,信口雌黄呢?!” 邓飞摆摆手笑道:“我之前已经跟你说过了,是借用几天。”他皱着眉头想了想,便道:“这样吧,最多十天,十天之内我们保证走。” 金姓官员无奈的叹口气,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道:“邓大人,你们如此行事,让大清的皇帝知道了,我国吃罪不起啊!老朽求求您了,拔营走吧。” 邓飞看着对方不过四十出头的模样,就自称老朽,感到有些好笑。他伸出两个手指头示意了一下,说道:“二百两白银,十天,你看如何?” 金姓官员仍旧面无表情,只是盯着邓飞。 “五百两?” 金姓官员的眉毛跳了一下,就跟抽筋似的。 邓飞一拍桌子道:“八百两,不能再多了!” 金姓官员一伸手道:“先交钱!” 第四百二十七章 欲右先左 金姓官员要银子可不是因为他贪财,实在是有难言之隐,北方六镇太贫瘠了! 他的那位上司,也就是庆源府的府尹崔大人,自到任这几年来,亏空已经高达三千贯钱。实在是没办法了,才三番五次的派手下过来,看看能不能从北海军这里榨出点油水。结果他没想到邓飞居然这么大方,一下就给了八百两,这下亏空差不多就全填补上了。 慢着,有人说三千贯钱折算成银子应该是三千两左右啊,怎么八百两白银就解决了呢? 别急,这事还得从李朝的钱法说起。 话说自万历援朝战争以前,李朝一直没有将白银作为主要货币;而且李朝缺铜,再加上之前一直奉行银矿的“临时官采制”,需要再采,不用不采,钱法极为混乱,当时用于交易的主要货币就是布。万历援朝战争开始后,因为明军的军饷有相当一部分是用白银支付的,这才让白银在朝鲜市场上逐渐流通开来。 因为战争导致民生凋敝,再加上大明的使臣个个都是索贿能手,导致李朝的财政一直处在崩溃的边缘。光海君时代就有这么一个例子,朝鲜给“天使”修了座浮桥,结果使者表示桥就不必修了,折折现好了,至于过河我们自己想办法--把朝鲜君臣雷了个外焦里嫩。 到了丙子之役时,国王都跑路了,谁还管什么钱法。等到孝宗继位后,由于李朝自己的铸钱技术太次,根本不够用的,于是便由与清朝接壤的两西地方官(关西平安道、海西黄海道)购买带清的铜钱使用。 李朝的备边司表示既然造不如买,干脆从带清买钱(虽然带清是不允许铜钱外流的),一千六百两白银能买到一百三十万枚铜钱,于是燕行使团在回国之前就从辽东买钱回国。 按照这个价格,八百两白银就是六十五万钱,差不多是两千八百贯;李朝的“省陌”现象极为严重,每贯只有230个钱。所以明白了吧,就这么点儿事。 然而还有更令人意外的。 当金姓官员看到北海镇的千足银条后就表现出了好奇,然而等他听了北海军主管军需后勤的专业人士解释后,顿时大喜过望。 之前说过,清代一两是37.5克,银子都是九二五银;而北海镇的银条是千足银,一两是50克。两厢一换算,这批银条的实际价值已经超过了一千一百两,大大超出了金姓官员的预期! 这次出征,邓飞总共领了了两千两银条的额外经费,就是担心李朝那边不认北海镇的银币,结果还真用上了。 等金姓官员点完银条数量后,这才恢复了满脸笑容,凑到邓飞身前低声道:“邓大人若是想购买粮草的话,可派人告诉我那手下,一应杂务皆可办妥。不知大人对歌伎是否有兴趣,本官也可派人安排。” 邓飞心说好家伙,给钱和不给钱态度完全不一样啊!不过他还是敬谢不敏,表示自己军务在身,无福消受。 不过当金姓官员带着银子回到庆源府,府尹大人拿到钱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他去伎馆潇洒了一把。崔府尹一边左拥右抱,一边还对金姓官员说本地歌妓实在太少,这要是在汉阳,数百家妓馆、好几千歌妓能让人挑花了眼。 这年月李朝正一品官员的月俸才只有米三石八斗、豆二石,更别说崔府尹这样的从二品官员了,实在穷的一逼,不贪污简直没法活。 到了第二天,崔府尹觉得北海军实在知趣,自己也应该礼尚往来,便命人置办了几车酒肉,派人送到了北海军的营地。 邓飞一听说李朝的官员又送酒肉来了,心里别提多腻味了。原本在另一时空吃过拌饭冷面和烤肉之类的他还觉得能接受,所以之前庆兴府派人送来酒肉他也没拒绝。谁知后来做熟后刚尝了一口,邓飞就给吐了,心说怪不得后世棒子拿泡菜当国宝呢。 别说邓飞了,陆战营的士兵对送来的猪羊也是难以下咽,后来都送到阿伊努营去了。谁知阿伊努营的士兵早就被北海军的口粮养刁了胃口,除了羊肉,猪肉尝过两口后愣是全给扔了。 其实吧,邓飞是没看见李朝人家那猪是怎么养的,那肉......话说这年月在李朝出门住店,晚上出恭一定要小心,黑不黑的先不说,备不住就会有东西在后面摸自己的屁股。等细一深究,这才知道是猪饿了。 乾隆五十三年五月二十九日,北海军东线鲁寿山部经过半天的短暂休整,一举攻克了呼拉穆卡伦,兵锋直抵西图山。得知消息的邓飞随即命令北海一号、二号两条机帆船向北进入摩阔崴海湾,为鲁寿山所部提供火炮和后勤支援。 五月三十日,久藏所部经过长途跋涉,终于越过老白山抵达鄂多哩。这里也被称为敖东城,又名阿克敦,顺着流经此地的勒富善河向北二百多里就是后世著名的镜泊湖,雨量充沛时节,可驾船直抵宁古塔。 康熙十六年,清廷钦定长白山为祀山,划周围千余里为禁区。按封禅五岳之例,尊长白山为神。由宁古塔将军委派官员,每年春秋两季在吉林进行望祭。由于一百年的封禁,此地已几尽荒芜。然而率先抵达的士兵发现,这里竟然有人在开荒耕种。几座茅草棚内的炉灰尚温表明,这些人刚跑了没多久。 此时坐守珲春大营的官保派出支援吉林城的五千兵马已经越过了布尔哈图河,一天之后就撞上了已经在鄂多哩准备了一天的北海军三团。 面对北海军两千多人的猛烈反击,清军在组织了数十次进攻后损失惨重,只得向珲春撤退。久藏随即下令所部向东进攻,在多次打退了沿途清军残部的骚扰后,终于抵达了噶哈哩河的西岸,联系上了在前元铺已经等的不耐烦的陆战营。 邓飞随即命令内河船队出发北上,先是炮击密占卡伦的守军,同时将三团接至图们江东岸,接着便攻克了密占卡伦。 至此,珲春清军西逃的大门终于被堵上了。 在接到久藏所部的报告后,在退蛟站休整了三天的西线部队在打退清军数十次的疯狂进攻后,也开始向西移动,逐步向拉发河东岸靠近。 清军的过河袭扰部队不是不想堵截北海军,而是根本拦不住。自宁古塔一战后,赵新又祭出了那五辆绿色的履带装甲车。山地丛林里用不了,如今身处河谷平原可就有了用武之地。 一开始某些彪悍之士曾冲上来用马刀和大锤试图砸开绿色怪物的外壳,或是从马背跳到装甲车上干掉那个可恶的机枪手,谁知竟是老虎咬刺猬,无从下口。坐在装甲车里面的北海军士兵将那些靠近的家伙逐一击毙后,就再也没人敢上来近身肉搏了。 之后清军数股部队又汇合一处,采用侧翼包抄战术,对跟在五辆装甲车后面的五百多名北海军发起攻击。可让他们目瞪口呆的是,五个绿色怪物迅速组成了梅花阵,将北海兵围在中间,密集的弹幕将冲锋的骑兵打的人仰马翻,死伤惨重。 在经过了两次失败后,清军袭扰部队只得退回了拉发河西岸,并拆毁了两座浮桥。 六月一日,北海军西线攻击部队抵达拉发河东岸,开始布设阵地,双方此时相距十里,中间还隔着一条河。 于是双方隔河对峙了数天。期间,北海军侦察小队带着两名计算兵于深夜泅渡拉发河,并在清军大营北面的山丘上设立了前沿炮兵观察所。 谷庇眼下不光是庆桂,连很多下层的清军甲兵都知道北海军的大炮打的远。在之前几年数次跟清军交手的过程中,北海军有时宁可承受伤亡,也要等敌人进入十里以内才展开炮击。这就给了清军一个错觉,都认为北海军的大炮最多就是十里。 好吧,这其实不是赵新多么有远见,处心积虑的挖了个大坑,而是北海军的炮兵技术实在不咋地。 话说在进行间接瞄准时,火炮的瞄准镜并不是指向目标,而是瞄向一个人工设定的瞄准点,可以是标杆或标定器;如果条件不允许,也可以选择明显的地面参照物。 这时对于火炮而言就有两条连线,一条是火炮与参照物的“瞄准线”,一条是火炮与目标的“炮目线”。通过测量瞄准线和炮目线之间的夹角,进而调整瞄准镜,使其与炮管也呈相同角度。这时再瞄准参照物时,炮口就指向目标了。 除了射向,还需要射角,也就是调整炮口高低。这可以通过距离、弹种从射表上直接查出来,以此调节炮口俯仰,再确定装药号,引信种类,就可以射击了。 虽说在另一时空可通诸多电子设备,获得目标方位、距离、高程等数据很方便,可赵新并不想依赖这些,人才是关键。先别说能不能买,过度依赖另一时空的装备,万一出了问题,北海军的大炮就会变成哑巴。 从乾隆五十年北海军炮兵初次登场到现在,三年过去了,炮兵的技能水平虽然在不断提高,但因为基础太差,都是从零开始,眼下计算兵的水平才刚刚及格。如果说侦察兵是火炮的眼睛,那么计算兵就是火炮的大脑,二者缺一不可。 为了一举摧毁清军的防线,赵新这次摆出了十门d30,再加上从宁古塔刚刚运抵的五十门75毫米野炮,此外还有两个步兵团配属的三十六门迫击炮。 当一切准备就绪,北海军各炮的班长还要依据自己的火炮与基准炮的个别差异,计算单独修正量。 所谓的“基准炮”是同型号火炮中性能最好、精度最高的,必须先由它来试射。一般要经过两发试射后,前沿观察所通过对炸点的偏差量,计算兵对射击诸元进行校正后,才能进入效力射。 整个过程需要协调默契,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错,才能准确覆盖远距离的敌人。 这可真不是某人大喊一声开炮,就能万炮齐发的。即便是滑膛炮时代的远距离打击,也要通过计算射表才可以。当然了,目视距离的小炮不在此列。 现在谁要敢跟赵新说搞炮兵很容易,有过多次带领炮兵作战经验的赵新准保喷他一脸吐沫星子。别扯什么身管材质,咱先聊聊数学! 一个连三角函数都玩不转的穿越者想在古代搞远程火炮,这不胡扯吗?!这不是找几个会看罗盘的风水先生就能干的事。 首先开火的分别是一门北海镇自行生产的75毫米野炮和d30榴弹炮。两门基准炮的第一炮都是打在了清军大营的第一道防线上,清军虽然死了几个人,但并没有造成多大意外。 然而当d30的第二炮一下就越过了中军位置,直接打在了二十里之外的清军后营时,这尼玛可把庆桂吓了个脸色煞白,终于明白自己被骗了。 不过此时再说什么都晚了,北海军炮兵大开杀戒的时候到了。遮天蔽日的炮火越过只有二十米宽的拉发河,炸的数万清军鬼哭狼嚎。 随着火炮向西延伸射击,三千多北海军士兵从战壕中跃出,扛着早就准备好的沙包和木头冲向河滩。几十分钟后,两条水过膝盖,可供人和装甲车通行的“道路”便铺设完毕。 庆桂虽然下令组织反击,然而随着五辆装甲车渡过拉发河,不停的喷吐着火舌,将数百米之内的生命席卷一空时,第一线的清军已经全线崩溃,掉头逃跑。 开战后不到一个时辰,获知清军已经兵败如山倒的庆桂连自杀都来不及,就被手下扶上马,穿过弹片纷飞的战场,带着数千残兵逃回了吉林城。 此战北海军俘获清军俘虏一万五千多人,缴获各类军械物资无数。不过在战俘里伤兵倒是占了半数,事后一问,才知道这些人都听说过北海镇有“起死人,肉白骨”的传闻,与其逃回去无人救治,不如降了还有条活路;而传闻的源头则是两年前在富尔丹城战俘营当过俘虏那批清军。 此时福康安已经率一万大军抵达了吉林,并得知了拉发河清军大败的消息。他一边收拢残兵败将,一边在庆桂的协助下安排防御。福康安动员全城百姓,在松花江东岸深挖战壕工事,又派出数十艘装载火炮的雅克萨战船巡弋江面,准备硬着头皮拼死一战。 接着,福康安动用“定北将军”印信,命令已经聚集在打牲乌拉的八千清军南下,驻守吉林城北二十里外。 眼下北海军虽然攻势凶猛,但对满清来说,吉林城就算都阖城都拼光了也绝不能丢。因为一旦吉林城被攻克,向西南越过温德亨山和阿登山就是一望无际的辽河平原,再也无险可守。对满清而言,那时的形势将比明末还可怕。 在侦察队发回清军退守吉林城的消息后,赵新又在拉发河西岸等了几天,当他得知打牲乌拉的清军已经尽数南下,于是便派出一个营负责对松花江东岸的清军实施诱敌。 福康安一看北海军动了, 又看到人不多,便命西安八旗和青海八旗四千骑兵出击。可随即那五辆绿色怪物再次出现,吓的四千骑兵掉头就跑。 杨遇春也参加了这次战斗。他虽然臂力无双,可150磅的强弓射在装甲车上只能砸出了一个凹点。当他看到身旁的一名将领被绿皮怪物顶部架着的“连珠快炮”打的支离破碎后,也只能掉头狂奔。 赵新看到清军退守吉林外围,缩成一团,摆出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后,随即命令虎吉率四个营,趁夜色进抵折松厄河北岸,随即直扑打牲乌拉城。 两天后,福康安和庆桂得知打牲乌拉城陷落,他们这时还在庆幸提前将兵马南调,否则又是一场大败。可紧接着,一封从珲春发来的急报让庆桂呆若木鸡,福康安也是面色铁青。 北海军数万人正在围攻珲春大营,十万火急,官保泣血求援! “噗!”已经被熬得油尽灯枯的庆桂再也扛不住了,一口鲜血喷出,仰天栽倒。 乾隆五十三年六月十五,获知打牲乌拉失陷、珲春失陷的乾隆勃然大怒。他先是派出侍卫赴吉林锁拿庆桂回京问罪,由六部九卿会审。同时传谕,调山东、河南、陕西、山西绿营兵五万北上,分陆海两路出关,驰援吉林。 一时间,天下为之侧目。 第四百二十八章 祸水西引 乾隆五十三年六月十八日,珲春城外,大雨。 包围战已经进入了第十七天,清军设置在珲春城东、南、北三面山上的工事在北海军的隆隆炮声中化为一个又一个废墟。硝烟弥漫中,北海军进攻部队的身影时隐时现。 清军防线上的大炮再也不敢耀武耀威的摆在明面上了。所有的炮位后面都设有坡道和隐蔽所,北海军不上来时就在隐蔽所里等着,直到北海靠近两里才会被推出来,匆匆开上两、三炮就得马上退回去,否则北海军的炮弹就跟长了眼一样,几发就能将大炮给炸个稀巴烂。这样的事已经发生过好几次了。 雨水让清军战壕内变的泥泞湿滑,正值夏日,气温却连十度都不到。被雨水淋湿的头盔和泡钉棉甲变得又冷又沉,可即便如此,也没人敢脱下来;没准在某个时候就能挡住不知从哪飞来的一颗流弹。 沉重的火枪也是入手冰凉,为了防止雨水打湿火绳和火药池,大多数清军只有在北海军出现在视野里才匆匆装药击发。所有的火枪兵都把装有发火药的牛角壶藏入怀里保持干燥,如果被中军派出的督战队发现某人的火药无法引燃,会直接拖下去打二十军棍。 这样的天气,射箭都受影响。影响准确性不说,用筋腱和蚕丝鞣制的弓弦受潮后也会导致弹性降低,力道不足。现在清军弓箭手们都是匆匆抛射数箭后,马上就得找个避雨处把弓身和弓弦上的雨水擦干。 那些躲在战壕里的清军有的打着个破伞,有的则是几个人一起顶着块油布靠在一起取暖;也有人蹲在自己挖出的仅容一人藏身的小洞里哼唱着小曲;而大多数人则只能穿着湿透的甲衣,不时的用手抹去脸上的雨水。 “军门,这雨要是再继续下,不出两天,咱们的火枪大炮就都成烧火棍了。” “军门,现在城中粮食快见底了,顶多再坚持五天。” 以往珲春的粮食除了本地产的,还有一部分是从李朝购买和吉林城运过来的,眼下通往吉林城的道路被北海军堵上了,而图们江上又有北海军的内河船队封锁,粮食根本运不过来。 听完手下人的牢骚,官保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道:“派去庆源府的人回来没有?” 负责守卫的珲春西侧的将领摇头道:“还没,现在还是白天,怎么也得夜里才能过江。” 自开战以来,北海军虽说派出了十几条内河船日夜在图们江和珲春河上巡弋,但江面这么长,总是有地方能溜过去。 官保知道很难守住珲春,不过他认深受皇恩,大不了杀身成仁就是。问题是他自己死不要紧,手下两万多人以及阖城数千户旗人家眷不能全跟着一块陪葬,总得找条出路才行。 现在通往吉林的路被北海军封死了,要撤的话也只能去李朝。珲春跟李朝仅一江之隔,出城向西二十里就是图们江,对岸就是庆源府;两地历来都是“昼则樵采相望,夜则更鼓可闻。” 之前官保已经派人去过两次,可对面那位崔府尹说什么天兵入境,兹事体大,需要禀报汉阳才行。十天过去了,官保觉得不能再等,说什么也要先把城中诸将的家眷和一部分人马撤到对岸才行。 他瞄了一眼坐在下首的那奇泰,愈发觉得实在看不透此人。 说他英勇?当初在宁古塔不战而逃,巴结贿赂和珅,最后竟然躲过了朝廷的惩处。让他驻守蒙古河大营,居然不到一天就被打穿。 可说他怯懦?这位在之后的营城子、干沟子和萨其城的防守战中,又是摆出一副拼死血战的架势。浑身也是伤痕累累,这才带着手下残兵回了珲春城内。 想到这里,官保不自觉的微微摇头。 而此时那奇泰虽然一言不发,可他脑海里则是不断闪现着早上看到的那封秘信。 信是昨天夜里雨停了的那会在那府后院里发现的,外面裹了一层油布,里面还绑着在一块银条,封皮上没有署名。不过那银条全天下除了北海镇别无分号,去过富尔丹城的那家五姨太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等那奇泰看到信已经是今天早上了,里面的内容事关重大,他的正福晋胆小,根本不敢接这烫手山芋,于是五姨太就让常五找那奇泰拿主意。 信是由北海军二团的团长鲁寿山亲笔写的,这人那奇泰并不认识,可问题是鲁寿山只是替赵新传话的,这就不一般了。可最令那奇泰惊恐的是,珲春城被两万多清军围的水泄不通,晚上又宵禁,究竟是怎么送进来的?而且还是他家后院! 在这封信里,赵新首先对突然发起攻势表示了歉意,希望那奇泰理解所谓“兵者诡道”就是这样,搞突然袭击太正常不过。到了第二段则是话锋一转,说念在咱俩亲密无间的合作这么多年,去年你又主动让出宁古塔,我也不好对你赶尽杀绝。眼下往吉林的路是走不了啦,要不你去朝鲜躲躲? 那奇泰一看就气不打一处来,心知赵新肯定没憋好屁。老子走到哪打到哪,备不住这是又算计起李朝来了。 可就李朝那穷地方有什么好算计的?要啥没啥。早先他在宁古塔的时候,每年李朝都派人牵着牛过来互市,可以说除了人参不要,几乎什么都要。 说实在的,那奇泰跟北海镇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他实在看不懂赵新的路数。都把朝廷打的满头是包了,不挥师拿下盛京继而入关等什么呢?又或者占了这么大地盘,要搁别人早就称王称霸,裂土分茅了。 上次五姨太带着儿子和闺女治病回来,把前后经过一说,那奇泰其实都动了把儿子送到北海镇的心思。就冲着自己在朝廷这边的地位,赵新肯定不能亏待了孩子。 而且五姨太听那位吴大夫说,北海镇眼下都在给大人孩子种什么“牛痘”,可以预防天花。那奇泰就听说过人痘,而且据说危险性还很高,即便有钱,很多旗人家庭也不敢接种。 入夜后,派去庆源府的人回来了。这次那位崔府尹一反常态,出乎意料的同意了清军撤到李朝境内。等官保仔细问过才知道,福大帅已经派出使者抵达了咸州,通过向掌管咸镜道的监司施压,迫使对方同意了清军撤入李朝境内。众将闻讯大喜,连忙趁夜制订撤离的详细方案。 另一边,邓飞早接到了赵新的命令,让他对撤往李朝的清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也不能大撒把,需要控制好数量。 于是邓飞先是减少夜里巡弋在图们江上的船只数量和巡视次数,基本上每隔一个小时就朝江面上打颗照明弹。如此一来,清军每次只有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过江;折腾一夜下来,也只能撤走一千多人。 折腾了几天后,当清军差不多已经撤走了五、六千人时,邓飞这才代表北海军向珲春守军发出了最后通牒。勒令所有清军放下武器,走出战壕投降,否则北海军发起总攻之日,就是清军灭亡之时。在通牒中,北海军重申了自己的民族政策,那就是绝不歧视欺压以库尔喀齐人为代表的“伊车满洲”和其他各族,也不会屠杀八旗。 话说北海镇的这一政策曾招致电厂众里不少年轻人的反感,这些家伙无不是高喊“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口号。好在这帮家伙平时都住在西拉河的东岸,很少过河,这才没有在居民中造成太大的影响。 为了这事,陈青松曾专门把这些人召集起来开了个会。他先是面无表情的听完了那些人的牢骚,接着他就问了,你们说恢复中华,那好,请问中华包括那些地方? 前明时讲的所谓“中华”,是指在汉族聚居的“南七北六十三省”。那么以满族为主的东北要不要?内外蒙古、新疆和西藏要不要?我们打下来的东西伯利亚要不要? 你们讲驱逐鞑虏,先不说满人,蒙古人听了怎么想?藏族人、苗人和其他各族边民听了怎么想? 在座诸位,谁敢保证你们祖上是纯种的二里头居民,不掺杂任何北方民族的血统? 中国自南北朝以来一直就是个多民族国家,代代相传的文明认同才促成了多元一体化的中华民族。古人糊涂搞华夷之辩,你们居然还往里跳。当年辛亥革命后在这上面吃的亏还少吗?外蒙古怎么丢的?为什么不少满人支持成立满洲国? 都别忘了,现在英国人的手已经伸进了尼泊尔!你们喊驱逐鞑虏,是不是打算把藏民往英国人那里推?!把外蒙古各部往沙俄那里推?! 五年了,北海军为什么一直不进关?因为那里本来就是中国的地盘,早一天晚一天都丢不了,可要是不把外东北和外蒙先控制住管好,到时候天下一乱,边疆动荡,难道要再用无数的人命去往里填?! 谷鐎陈青松平常都是笑呵呵的,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可是他连珠炮一般的责问,让在座的年轻人都是哑然无语。众人这才想起这位以前是当过领导的,眼下还是北海镇民政部门的老大。 后来要不是吴安全帮着打圆场,这场会搞不好就不欢而散了。 果然,邓飞的这份通牒击中了很多清军的心理防线。他们之所以拼死抵抗,就是因为清军上层一直宣扬北海军要屠光满人;说别看北海军俘虏了你们后还给吃给喝管疗伤,那是要用你们跟朝廷换银子的。 实际上,驻守珲春的八旗里有很多都是从三姓城迁移至此的赫哲人,比如胡希氏、古发题氏、奚沙氏、衣马察氏等等。再加上这几年清廷从关内和蒙古不断调兵,汉军和来自喀尔喀的八旗蒙古占了绝大多数。 在双方战线上,数十几名北海军举着个铁皮大喇叭不停的宣读通牒中的内容,听到的清军无不人心惶惶,再也没了抵抗的勇气。 “妈的,老子可不想再打了,大不了回家种地!” “胡二哥,怎么这帮逆贼还说想回家的给路费?这能是真的吗?” “我听人说啊,北海镇里都是用金子铺的路,银子盖的屋,配上水晶琉璃的窗户,那日子过的!不愁吃穿。” “是啊!我也听说了,说他们种地都用那个那个......对,木流牛马种地。” “啊?!胡二哥,您这说的可是真的?” “切~~没见识。”姓胡的清兵一脸神秘的道:“你没听说书的讲三国吗?诸葛孔明,木流牛马运军粮,那还有假的?” “听过倒是听过,可里面没说用木牛木马种地的啊?” “你懂个屁!能运粮就能种地。我跟你们说啊,早上起来给上好机关,木牲口自己就跑到地里干活,根本不用人操心!到了晚不晌,你们猜怎么着,那木牛木马自己走回牲口棚,还不用喂草料。” “我滴个天爷!这要是弄个百十头,这得种出多少地啊!” “就是。就我没出缺那会儿,天天早上起来割草喂牛,到了农忙还得喂精料,那钱流水的往外出。这要是有头木牛就好了,嘿嘿。” 姓胡的清兵越说越邪乎,听的周围几个人目瞪口呆,连后面的炮手也凑过来一声不吭的听着。众人说的兴高采烈,一时都忘了自己身处战场,直到他们这队的带队武将过来巡视,大伙儿这才散了。 不过从这之后一直到天黑,几个清兵彼此对视的眼神都变了味,都有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入夜之后,便有数百名清军士兵纷纷爬出战壕,在夜色的掩护下进入北海军阵地。这其中就包括了那位姓胡的清军和几个同伴。等到了第二天,投降的清军在吃饱了麸皮大白馒头,喝了两碗肉汤后,也加入了喊话的工作。 “兄弟们~~我是胡富贵!老子不给朝廷卖命了,北海军这里吃的好,穿的好,以后每家还给五十亩地!都不用自己忙活,木牛木马帮着种地!兄弟们......” 珲春城东的靖边门上,面如死灰的官保看着城外守军在北海军的喊话下纷纷打出白旗,心知大势已去。他感到全身无力,拒绝了亲兵的搀扶,强撑着走下城楼,朝城内衙署走去。 城西边的镇定门内的一座宅院里,全身戎装的那奇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脸色凝重。突然,他的小舅子常五推门进来,虽然弄的一脸油汗,可却掩不住神情中的喜色。 那奇泰连忙问道:“怎么样?” 常五气喘吁吁的低声道:“那位姓邓的领兵官见着了......” 那奇泰打断道:“怎么说?” 常五道:“只要您答应去庆源府,其他都好说......” 那奇泰脸一板,道:“就这?” 常五道:“爷,我还没说完呢。这一路提心吊胆的,您先让我喘口气。” 说罢,他走到八仙桌旁提起茶壶,直接对着壶嘴大口咕嘟咕嘟灌了一气,用袖子擦了擦嘴,这才道:“爷,这会我算是真见到仙家法宝了!” “??”那奇泰愣了一下,抬脚踹了对方小腿一下,骂道:“废什么话!赶紧说!” “那姓邓的带我去了间帐篷,一屋子都是黑色的那种四四方方的铁盒子,也不知道是干嘛的。结果您猜怎么着?姓邓的手下人不知怎么一拨弄,我居然听见了赵王说话。您说,这不是仙家手段是什么?” “啊!竟然有这事?赵王怎么说?” “赵王亲口说了,只要您带人去了李朝,他一定保咱阖家平安。福晋、几位格格、还有长生、连带府上的几位姨奶奶他都会派人送到富尔丹城去,给安排套院子。而且人参那边继续给咱们做。” “妈的!他这是让老子给他当马前卒啊!”那奇泰嘟哝了一句,心想赵新果然是要对李朝下手。 不过自己要是答应了,这可就真是上了北海镇的贼船,再想下来可就难了。 看到那奇泰沉思不语,常五又道:“爷,赵王他还说了......” 那奇泰差点被常五给气死,抬脚又要踹,常五连忙跳着躲开,口中道:“赵王说您要是不答应,等北海军破了城您还要是没,没殉国,那就给您发配到苦叶岛挖,挖煤去!” 六月二十三日,珲春守军五千人在吉林副都统那奇泰的率领下,趁夜从西门杀出,突袭北海军在珲春城西的阵地,之后在已撤到李朝庆源府的清军协助下,强渡图们江,逃出生天。而珲春大营的主将官保,则在城破后率亲兵死战不降,最终身中数枪战死。 至此,持续了一个多月的珲春战役终于落下了帷幕。 就在珲春城破后的当天,由五辆马车组成的车队在一个连北海军的护送下,在浓浓夜色中悄悄出了北门,之后则顺着驿道,一路朝北疾驰而去。 在打头的那辆马车里,一个三十多岁旗装打扮的妇人抱着个三岁大的幼童,随着车身的晃动也在左摇右摆。那男童被颠簸的睡不着,睁开眼睛向妇人问道:“额娘,阿玛怎么没来?” “你阿玛......他还得给人卖命啊!”那妇人语带悲腔,轻轻拍了拍幼童道:“乖,睡吧。” 第四百二十九章 汪中的不忿 乾隆五十三年八月十四,还有一天就是中秋节了。 二十九岁的焦循从八月初八日起,在经历了三场九天的折磨后,失魂落魄的走出南京的江南贡院,他已经对这次乡试不抱任何信心了。不出意外的话,这科八成是考砸了! 焦循是扬州人,三岁能看出春联上的错字,六岁入私塾学《毛诗》,十七岁应童子试,二十二岁中秀才,成了廪膳生,不过从二十三岁便开始霉运连连。 那年焦循父母相继病故,按制他得在家丁忧三年,也没了学业的心思,天天在家研究《周易》打发时间。 谁知这位仁兄兴趣广泛,到了去年眼看丁忧结束也没说捡起四书温习,而是开始研究起《诗经》;先是修改了《毛诗鸟兽草木虫鱼释》,接着又搞起了《毛诗地理释》,闲暇时还开始研究算学,就是不看跟科举有关的正经书。所以说这一科他不落榜谁落榜? 焦循心态很好,总之是不成就拉倒,下回再说。反正家里也有田产,吃喝不愁,还能有富裕钱收藏古书。此人收藏书籍能痴迷到卖地都不行,甚至还把老婆的簪子卖了,就为了凑钱买一部一千八百卷的《通志堂经解》。 明天就是八月十五,焦循想念家中妻儿,于是连一应同年的应酬也全都谢绝,匆匆跟客栈结了账,从燕子矶找了条去扬州的船,搭船回家了。 就算是偶有意外,万一自己中了,放榜也要差不多一个月后了,时间充裕的很。 清代从康熙五十年起出台了放榜时间的规定,要求大省在九月十五日内,中省在九月十日内,小省在九月初五内放榜。不过朝廷仅规定了放榜的期限,但各省具体放榜的日期、时辰还是自行确定。因为寅属虎,辰属龙,都属于吉日,所以各省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多选在寅、辰日放榜,这就是“龙虎榜”的来历。 焦循第二天一早回到家中,先给父母的灵位上了香,等洗漱过吃完早饭,他夫人阮氏这才道:“前日有一人上门,送了一封信来,我已让人收下。你猜是何人来信?” 焦循随口道:“何人?” 阮氏道:“是容甫先生,相公之前跟他可有交往?” “哈?”焦循一愣,汪中大名江南无人不知,两人之前虽同在一城,但焦循只是个后辈,一直无缘结交。这两年汪中突然没了消息,过了一年,连他夫人和孩子也突然不见了,府上只剩一老仆看家。很多扬州人都猜测汪中肯定是得罪了什么人,以至举家迁徙避祸去了。 这主要是由于汪中长期郁郁不得志,性格就愈发像祢衡,说话狂,嘴巴臭,逮谁不顺眼直接就骂,招致很多人不喜。 焦循心中倍感诧异,自己又没和汪中结交,他怎么会突然写信给自己。于是忙道:“信在哪?快快拿与我看。” 阮氏道:“在书房桌案上呢,瞧你急的。” 焦循急匆匆去了书房一看,只见信封上面竟是用火漆封口,再看一下字迹,的确是汪中的。焦循越发的奇怪,于是急忙拆开取出信读了起来,谁知读到一半,焦循整个人都懵了。等他把几页信全都读完,已经是一身冷汗。 差不多就在同一时间,正在常州家中过节的洪亮吉也收到了汪中寄来的一封信。这位和汪中算是好朋友,不过却比焦循更加糊涂,心说这厮失踪了两年,怎么会突然给我写信?而且还一送一个准,居然知道我在家,这厮不会是一直盯我梢吧? 洪亮吉比汪中小两岁,今年四十三。他自幼苦读诗书,精于词章考据,很得袁枚和蒋士铨的赏识。然而这位跟汪中一样难兄难弟,也是屡试不第,蹉跎至今。 不过跟偏好宅家的汪中不同,洪亮吉性格豪迈,喜好游历名山大川,足迹遍及吴、越、楚、黔、秦、晋、齐、豫等地,一年十二个月,常常有十个月不在家。 从乾隆五十二年起,洪亮吉历时一年撰写完成五十卷的《乾隆府厅州县图志》,其中详细记录了天下各省、府人丁数量、下辖州县、物产、各县地理概述,并绘有各省的河流及府县位置图。 等洪亮吉把信看完,竟然也是吓出了一身白毛汗。尤其是汪中在信中结尾提及:“贤弟若有兴趣,请于九月十五之前赴苏北射阳湖徐庄一晤。” 洪亮吉猛的一拍桌子,心说好你个汪容甫!突然不声不响的消失两年,甚至连家人也不知下落。原来你小子居然从贼了,而且还是屡败朝廷大军的北海贼! 想到这里,洪亮吉不禁喃喃道:“嘿嘿!看我不好好写封回信羞辱你一番,以报当年推我下船之‘恩’。” 能让洪亮吉这样好性子的人念念不忘,可见汪中把他得罪的不轻。 事情源于几年前,洪亮吉去扬州拜访汪中,期间两人同乘一舟,讲起文章典籍,高谈阔论,越说越激烈。问题是别看汪中心狂嘴狠,可偏偏口才一般。面对铁嘴铜牙的洪亮吉,汪中根本辩不过。于是气急败坏之下,动口不赢改动手,一把就将洪亮吉给推下了船,幸亏船夫水性好把他救了上来。洪亮吉也四十出头的人了,给呛得直吐白沫,醒后大骂汪中没涵养。 洪亮吉说干就干。他不假下人之手,亲自磨墨,挥洒千言,引经据典,把汪中骂了个狗血淋头,真是一解胸中积郁之气。然而等他写完又亲自读了两遍,感觉满意了,这才想起,那送信的人压根儿就没留下地址。 啊噢! 洪亮吉摇头苦笑,随即将信纸撕了个粉碎,扔进火盆里烧成灰烬,心想我还是亲自过去骂他一顿好了。 就在这个中秋节的前后几天,从扬州到常州,先后有十几位屡试不第或是无心科举的读书人,都接到了由人转交的汪中的亲笔书信。 这些人有的是汪中的旧友,有的是一直仰慕其大名却未曾得见的年轻士子。他们在看过信后,有的是一把火焚之,只当从未收到;而有的则是悄悄收拾行囊,准备在八月下旬动身北上。 之所以汪中会在沉寂了两年之后突然来这么一下,主要就是受了刺激,准确的说是受了林子平的刺激。 乾隆五十四年七月下旬,也就是1789年的7月,由幕府的“北海奉行”牵头,来自岛国的大批兰学者先后乘坐北海商号的辩才船抵达了北海镇。 这其中最为著名的是已经66岁的杉田玄白,其他还包括了麻田刚立、宇田川玄随、高桥义时、山片蟠桃、司马江汉、本木良永、朽木龙桥、桂川甫周、后藤犁春、桥本吉宗、志筑忠雄等学者及他们的学生和家人,林林总总得有一百五十多人;其中的著名兰医内科学者宇田川玄随就是佐藤信渊当年的兰学老师。 幕府的态度是眼不见心不烦,既然北海镇要,那干脆一块打包送走,免得这些人没事就聚在大阪或是江户搞三捻四,弄的江户和大阪奉行一天到晚提心吊胆。 这么多岛国的自然科学爱好者集体造访,让北海镇的上层管理者们几乎是全员出动,赶赴鲸鱼港表示热烈欢迎。 谷鏡不过汪中对此则一点兴趣也没有,甚至还谢绝了跟赵新一起去鲸鱼湾的邀请。 开玩笑!江南文萃之地,要什么人才没有?林子平从倭国搞一群学西洋人玩意的家伙来,赵王居然待若上宾,什么意思嘛?! 论学识,历史上汪中那是检校过《四库全书》的人,博览经史百家,无书不读,无数读书人为之景仰。在十八世纪中国汉学的传承脉络上那绝对是拔尖的人物,他能看得起岛国? 论文采,汪中的骈文在清代骈文中被誉为格调最高,所谓“惊心动魄,一字千金”。去年赵新在黑龙江城写的那篇祭文,后来被汪中看到这叫一顿损,大骂这写的是什么“狗屁文章”,将其贬的一钱不值。得亏是赵新没听见,否则非得羞的钻到桌子底下,再挖一坑把自己脑袋埋进去。 实际上汪中这还是顾忌赵新的面子,没敢当面损。话说以前他当诸生时,连督学都不放在眼里。有一回,一位孟姓的督学主持考试,期间踱步到汪中的考桌旁。汪中为逞其才,三下五除二就答完了卷子,然后就准备交卷,使劲一拍桌子,大喝道:“今日当吓死小孟矣!”他喊人家主考官“小孟”,话说自有科举以来,就是再有才学的人,谁能有他如此壮举? 事实上汪中也知道自己性格上的毛病,他的办公室里就挂着一副手书“峭厉峻急,不集其福。”意在告诫自己要戒褊去急,泛爱宽容,张弛有度,才能存其心,养育其正性,达到仁人的境界。做学问要和顺以从众流,才能学业精进。如此,方能胸怀广大,无灾无祸。 话说回来,汪中不去参加欢迎仪式,可小学校的一帮老师都去了,连王贞仪听说后也跟着老尤去了。等一群老师回来后就开始闲聊,说真没想到岛国现在竟然有这么多醉心于自然科学的人,而且水平还出乎意料的好,居然知道开普勒第三定律如何布拉布拉......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汪中越听越恼火,终于忍不住拍案而起道:“什么兰学!我泱泱华夏,汉、唐以后所服膺者,昆山顾宁人氏、德清胡朏(音同匪)明氏、宣城梅定九氏、太原阁百诗氏、元和惠定宇氏、休宁戴东原氏。所谓古学之兴也,顾氏始开其端;河、洛矫巫,至胡氏而绌(音同处);中西推步,至梅氏而精;力攻古文者,阁氏也;专治汉《易》者,惠氏也。凡此千余年不传之绝学,及戴氏出而集其成焉。” 在座的老师们听了这话都是相顾愕然,原本你一言我一语的喧腾热闹一下就冷下场来。大家早就知道汪中这人愤世嫉俗,时常有惊人之语,又怕泄露自己的底细,所以平时当他面说话都十分小心。再者对方这一大套话下来,听的众人云山雾罩,过了好几分钟都没琢磨过味儿来。 不过在场的王贞仪却是听明白了,她连忙拉着老尤出去好一通嘀咕,老尤这才恍然大悟,啧啧称奇。心说果然是名不虚传的大学者,这回可是领教了什么叫骂人不带脏字,什么叫意在言外。 要想明白汪中的这番话,首先就要理解什么是“经学”。经学严格的说就是是指注解经书的学问,而经书则是中国古代学术的主体,泛指先秦时期各家学说要义的学问,具体而言则是专指《十三经》。 话说明末清初的社会剧变,促使学者们开始反思宋元以来的学术弊病,以顾炎武为首的学者痛恨明代浮薄空疏的学风,力求经世致用,秉承“君子之为学,以明道也,以救世也”的宗旨,力倡求实的治学精神,讲求“读九经自考文始,考文自知音始。以至于诸子百家之书,亦莫不然”的治学理念,开清初古学之端。 所谓的昆山顾宁人氏,就是顾炎武。对汪中影响最大,他一直所秉持的就是顾炎武的治学精神。 “德清胡朏明氏”和“太原阁百诗氏”分别是指胡渭和阎若璩,这两人对《河图》、《洛书》化及《伪古文尚书》的辨伪,冲击了传统经学所固守的陋说,实事求是,有理有据,为新一代的学术产生开辟了道路。 至于“宣城梅定九氏”和“元和惠定宇氏”就是指梅文鼎和惠栋,这两人精与专,则正代表了清代朴学的基本特点,标志着清代学术的初步确立。 “休宁戴东原氏”就是大学者戴震,赵新之前在广州遇到王贞仪时讨论的那本《勾股割圆术》就是此人所著。戴震集前人之大成,既精通文字、音韵、测算、典制等考证之学,讲求故训明则义理明,并将此作为通经明道的途径,又重视"明道"的必要性,于晚年致为于义理的探索,不断促成了乾嘉朴学的繁荣。 后世中国人常常讲的国学,其实只是汉学中很小的一部分,而具体上溯到清代,就叫“朴学”。 汪中的言外之意就是,兰学算个屁!那些倭国所谓的“学者”,在经学大家面前连萤火虫都比不了,上述六人里随便找出一位都能灭了他们。只有秉持正确的治学精神,以经学作为明道的手段,义理通则万法通。 其实汪中对林子平个人没什么意见,甚至还有些佩服,不过眼下北海镇的局面蒸蒸日上,地盘越来越大,武功是强盛了,可这文治实在不怎么样。 在汪中看来,如果赵王任由林子平为首的岛国学者做大,那以后北海镇的话语权岂不是要沦落到倭人手里?泱泱华夏义理之学地位何在?这才是他所不能容忍的。 于是汪中回家后连晚饭都没吃,左思右想,最后大半夜竟直闯赵新家,说要给江南的好友后辈写信,招揽他们来北海镇效力。 汪中说你不就是想要搞勘测的人吗?我认识啊!爱好算术的我也认识啊! 赵新一听十八世纪的带清还有这类人物,连忙就问是谁。汪中噼里啪啦一说,赵新的心一下就凉了一半。 其实赵新大致明白“义理之说”的道理。可问题是中国文化太讲究“形而上”的感觉了,意境倒是够了,可话都是在言外,就是不好好说。 而自然科学跟经学背道而驰也好,殊途同归也罢,必须要把意思落实在文字里才行,容不得半点儿含糊。这在经学大家的眼里就落了下乘,成了日用百工才需要的东西;乃至掌握这些知识的人沦为“匠户”,为士人阶层所看不起,最终导致断代失传。 古人说庐山瀑布是“飞流直下三千尺”,意境是够了,可问题是自然科学不能允许这么搞, 秀峰瀑布实际只有105米高。 一个关键部位的螺丝,到底要拧几圈才算到位?你总不能告诉学徒说自己凭感觉看着办吧? 北海军制作的大炮部件,每一个都要精确到毫米甚至更细才行,这根本不是凭感觉就能造出的东西,一丝一毫都不能错。工匠要是讲意境,赵新一指屋内博古架上的玉器,那玩意可以。 汪中听了赵新的话,沉默半晌,说这都不是问题,你只需要告诉我这事能不能做。 赵新的答复是当然可以。他说我原先是顾虑这些人不会来,所以才没有请。你容甫先生能来并且留下来,我已经是如获至宝了。而且我知道的人肯定没有你容甫先生认识的人多。 一番恭维之下,汪中满意的走了,赵新说的口干舌燥,头大如斗。 汪中说干就干,效率极高,仅用了一天的时间,他就写好了二十多封书信。赵新话都说出去了,只好让北海一号在给射阳湖那边送货的时候顺便带过去,又安排王长生和几个手下把信送到每个收信人的府上。 汪中是满意了,他甚至还打算亲自跑一趟射阳湖,与被他邀请来的人面谈。 于是,一场波及了半个江南的文会就这样拉开了帷幕,到最后甚至连满清朝廷都被惊动了。 第四百三十章 从甜菜到白糖 朱大贵是八月初十回到兴凯湖二村的,与他同行的除了他老婆和十个同村人外,还有一个班的北海军士兵和两名军官。在队伍中的头一辆马车上,插着两面白色的招魂幡,上面都写着大大的“奠”字。 小白山那一夜,兴凯湖二村死了八个人,重伤了十五个。现在伤者都在宁古塔的临时医疗站养伤,大部分人要到九月才能回来。 “唉!”看到大路旁的指示牌上写着“距兴凯湖二村五公里”的字样,朱大贵不由叹了口气。离家越来越近了,一想到到时候哭声震天的场面,朱大贵心底不由再度咒骂起南面的那个朝廷。 他转头看向后面的马车,那两个“赫哲人”齐布喀岱和伤势大好的珠尼色也是蔫头耷脑的,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道路两旁的麦田闪动着金黄,一眼都望不到边。朱大贵估算着自家那五十亩地今年的收成,心情才略微好转。 是啊,北海镇的收获季节又到了。 从最南面的西拉河和富尔佳哈河,到兴凯湖南北两岸广袤的平原,再到数千里之外的黑龙江中游;从苦叶岛的南部到虾夷地的平原城,一直向西直到遥远的贝加尔湖畔,只要是有北海镇开垦耕种的村落,农历八月都将成为所有村民的节日。 柴如桂、高六庚和李文清仨人跟傻子一样的坐在地头,望着田野上那台巨大的红色怪兽来回巡弋,飞速的将一垄垄麦子收割完毕,田里就剩下一两寸高的麦秆时,心中的震撼和惊恐无以言表。 “这,这就完了?”高六庚有个监生的身份,小时候读过几年私塾,在三兄弟里算是学问最多的。他回忆着自己看过的书中那些圣贤之言,怎么都找不出解释如此场面的语句来。 一旁陷入蔫傻痴呆状的柴如桂和李文清过了好一会儿才醒过味儿来,喃喃道:“我滴个娘来!居然还能这么收庄稼。” 旁边经过的村民看到三人如此模样,都是微微一笑。这样的场景他们这两年见多了,每次有新分配过来的到了麦收时节,几乎都是这副表情,被吓的大喊大叫的也是大有人在。 李文清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台不停收割并喷吐着麦粒的红色大怪物,口中对柴如桂道:“哥,恁说这机器都把割麦的活儿干了,咱还干啥?就这么看着?这不成了等着老天掉烙饼吗!” 不远处一个正在喝水的老农听了笑道:“后生,可不敢这么说。虽说咱这儿有机器帮着种地省了好多事,可锄草、施肥、浇水,还得有人才中。再说这晒麦子也是把力气活,少不了人照应。” 老农见李文清等人听的入神,凑过来蹲在三人旁边又道:“咱这儿离大湖近,雨水多,这天就跟孩子的脸说变就变。恁这边刚刚晒上,那边天上来了,就得赶紧收了入仓。等天好了,又得赶紧晒。折腾死个人。” 柴如桂道:“刘大叔,咱这儿往年收成咋样?好不好?” 那老农道:“咋个不好?好着呢!别的不说,就咱村,去年每亩地打下三百多斤粮食!民政的那个办事员说了,咱村这地刚开垦才两年,地力不足,要是再过几年,一亩能出五百斤往上!” 柴如桂听了,转头望向李文清和高六庚两人,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三人正要和那老农再聊,就将那老农突然站起身来,以手搭棚,眯着眼、皱着眉头望向远处。柴如桂三人也起身回望,只见远处的大道上,一队打头插着白幡的马车队正在朝村口而来。 李文清忙问道:“刘大叔,这是咋了?” 老农脸色变得越发凝重,甚至还露出了一丝悲色。他来不及解释,大踏步的跑下田埂,穿过已经被收割完的麦田,朝着马车队的方向就赶了过去。 柴如桂三人觉出有些不对,也起身跟了上去。虽说他们现在的身份是卧底,准备伺机潜入北海镇或是富尔丹城搞事;可既然被分到了这个村,总也要做个样子才行。 等三人离车队还有一两百米时,已经有不少村民跑了过去,有些人甚至在道路中间扯开嗓子嚎啕大哭,跪在地上叫喊的死去活来,周围已经站了一圈安慰劝解的人。 “这是咋了?”看到打头马车上插着的两杆招魂幡,柴如桂小声的问着一位村民。 那村民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恨恨道:“还不是那些官兵干的好事!” 高六庚一听,眼中就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他以为对方在说北海兵,心想反贼就是反贼,不欺压百姓才怪。可那村民随后的话让他心里顿时如打翻了油盐店一般,五味杂陈。 “你说他们打不过咱北海镇就罢了,竟然连支前的老百姓都杀!呸!狗日的朝廷!” “在河南老家就让咱没活路,都躲到这么远了,还不放过咱!” “要我说,赵王爷就该带兵杀进北京城,把那狗皇帝从宝座上揪下来!” 围在路上的村民议论纷纷,无不是痛骂着南面的朝廷。这时一个三十多岁的高大汉子拨开人群走到圈内,先是叹了口气,向跪在地上哭嚎的女人道:“柱子他家的,官兵夜里偷袭,咱村不止你一家,其他村也死了不少人。说一千道一万,是俺朱大贵没照顾好他,俺给你赔罪了!” 说罢,朱大贵“噗通”就跪在地上,冲着女人磕个头赔罪。朱大贵他老婆本想拉起自己男人,可她想到那天夜里的凄惨场面,捂着嘴也哭了起来。 地上坐着的女人看到朱大贵这样,连忙止住哀嚎,抽泣道:“村长,俺知道,这不怪你,都是狗日的官兵......俺家男人福薄,都是命啊!” 一群人正在眼泪哗哗,柴如桂三人就见一个戴着一顶墨绿色大帽的北海兵也走了过来。那帽子跟他之前见过的所有帽子都不一样,帽顶宽大上翘,帽墙上还别着一个金属徽章,额头的上面还伸出一段了跟月牙般的黑色帽檐,配上对方那一身上下两截的墨绿色军装,让人觉得有一股说不出的威风凛然。 只见那北海兵先是立正冲地上的女人敬了个军礼,随即弯腰低声安慰了几句,女人这才止住哭泣,被朱大贵的老婆帮忙扶起。 朱大贵这才起身对众人道:“行了,都散了散了,有啥事回村再说。” 他这时才注意到人群外面站着的柴如桂三人,走上前问道:“你们仨就新分来的?叫啥?” 高六庚知道,北海镇的村长差不多就跟大清乡间的里正一样,权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于是躬身道:“俺叫高六,这是俺大哥柴大壮,俺小弟李文。” 柴如桂和李文清连忙躬身道:“见过朱村长。” 谷戅朱大贵一摆手道:“客气个啥,以后都是乡邻,相互扶持才好。听你们口音,老家开封的?怎么凑一块儿的?” 柴如桂心说一上来就开始盘道啊,这姓朱的不好糊弄。连忙赔笑道:“家里闹灾,实在没活路了,这才拉着两个同村的兄弟出来找点生计。到了徐州听说射阳湖那里招人,这不就来了。” 朱大贵又问了几人现在的住处,言语间见柴如桂虽然个子不高,却显得十分精干,于是伸手一拍对方肩膀道:“行,先好好干,忙完这阵子,去我家喝酒。往后说个婆娘,好日子长着呢!” 他跟柴如桂三人说完,又转身对另一个老农道:“刘老栓,俺不在家这段日子,村里那几十亩甜菜长得咋样?” 刘老栓就是方才柴如桂三人口中的“刘大叔”,此时咧嘴笑道:“好着咧!就快收了,头些天糖厂的人已经过来看了,说几个村里,就咱村的甜菜种得好。” 朱大贵道:“走,一块瞅瞅去。” 二村的甜菜地位于村子东边,今年就试种了几十亩,要不是民政从上到下都摊派了任务必须种,老百姓才不理会呢。 等朱大贵带着看稀罕的柴如桂三人到了村东头,离着几十米就看见地里的甜菜叶子已经由深绿色变成了浅绿色,而更多的叶子都变黄了,甚至还有一些都已经枯萎,匍匐在地里,顿时就急道:“刘老栓,这,这咋回事?!好好的叶子咋都蔫了?今儿恁不给俺说个清楚,这事没完!” 刘老栓忙道:“大贵......” “少来这套!叫俺村长!”朱大贵跳着脚吼道:“俺走时这叶杆都还好好的,咋就都枯了呢?!” 刘老栓脸色一变,抬手用烟袋杆敲了朱大贵脑袋一下,不满的道:“恁嚷嚷个啥?人家民政的干事说了,甜菜熟了就这样!吃的是地里的根,猪才吃杆呢!” 朱大贵揉着脑袋一听是这道道儿,连忙赔笑道:“老栓叔,俺错了还不成?那这玩意儿啥时候收啊?” 刘老栓气鼓鼓的给自己点上一袋烟,拿足了搪这才道:“糖厂的人说那个啥积累期的,俺也没听明白,收早了不够甜,晚了会给冻坏了,差不离儿就这几天的事。” 两天后,糖厂的四轮大马车果然来了。因为只有几十亩,所以也没动用大型机械,来的是一辆小型的甜菜收割机,半天就给收完了。 这些来自中原大地的农民从没见过甜菜什么样,收割的时候都跑来看。糖厂的人也不在意,挑了十几个品相好的根茎,削皮切成小块,让大家品尝。 众人看着切开后跟红萝卜似的块茎,便试着捏了一小块放进口中,随即眼睛就眯了起来,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神情。 “真甜!他爹,再给俺拿一块。” “嗯~~”刘老栓砸吧着嘴,点头道:“这可比萝卜好吃多了,水大,还甜。” 朱大贵也点头道:“不赖!明年多种点,弄个百十亩。” 糖厂的技术员听了哈哈一笑,便对众人说起兴凯湖北面的伯力镇。众村民听到伯力那边今年就种了上千亩甜菜,明年要达到五千亩,一个个都咂舌不已。 趁着收割的功夫,糖厂的技术员又手把手的教会村民如何青贮甜菜茎叶,如何保存。所谓的“青贮”,就是把甜菜茎叶放在青贮窖内,借微生物的作用,使甜菜茎叶发酵。经过发酵的饲料猪牛都爱吃,营养比新鲜茎叶多不说,还能增进食欲,防止牲畜腹泻。 青贮茎叶最关键是就是选择地窖。一般要选地势高燥、地下水位低、土层深厚、排水良好的地方,同时还得离牲畜棚近,便于取饲料。 柴如桂三人没家室拖累,又想着给村民留个好印象,便主动上阵,一天就挖了七、八口地窖,都是两米见方的规格,平均每个地窖能储存三亩的甜菜茎叶。 甜菜收获完成后,糖厂的马车就载着满满一车的甜菜根茎,返回了兴凯湖南岸的工厂。制糖属于轻工业,没必要跟重工业搞在一块,而且因为兴凯湖的关系,伯力镇出产的甜菜可以通过乌苏里江直接运抵。 北海镇的糖厂目前采用的半手工半机械,目的是让更多的家庭妇女走出家门参加劳动。从各村收集来的甜菜先要存放进用水泥制成的长方形甜菜窖,底部留有排水口和篦除土石的筛网。 女工们首先用大量的水将甜菜冲洗,而机械化收获的甜菜由于含杂质太多,一般要经两次洗涤,流送的洗涤废水便直接排到外面的蓄水池内,经沉淀后还可以二次使用。 洗好的甜菜通过皮带传送机,直接送进切丝机的贮斗里,切丝后的甜菜要通过水作为溶剂加热提取糖分。 首先要对每一批菜丝称重,之后就送入渗出器的进菜斗,在双螺旋的推动下菜丝大体沿双螺旋线缓慢前进。ph值为5.5~6.5的渗出用水从渗出器的尾端进入,靠位差与菜丝作逆向流动。底面和侧面的蒸汽夹套中通以来自蒸发罐的水蒸气,将菜水混合物加热到要求的温度。这一步水温是很重要的因素,新鲜甜菜最适宜的温度为70~75℃。 下一步就是对渗出汁进行净化,目的是去除杂质,中和酸碱度。北海镇为了方便,目前直接采用石灰法,以后再考虑用碳酸法。 经过澄清的渗出汁再经过熬煮,最后就能得到白糖。至于剩下的甜菜废粕也不会浪费,因为里面多少还含有一定糖分,回收后可以送到畜牧场当做饲料,与青贮茎叶混杂喂食。 视线转回兴凯湖二村,忙碌了一天的柴如桂三人回家后草草吃过晚饭,便各自回屋休息了。他们所住的这个院子是由三间木刻楞组成的,一人一间房。 那边柴如桂和李文清很快就睡着了,可躺在床上的高六庚却还在翻来覆去。他此刻脑子里乱哄哄的,一会想起白天吃甜菜的场景,一会又想起朝廷官员的命令。 来兴凯湖二村已经半个多月了,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安宁、富足、祥和,跟朝廷官员口中描述的完全不一样。要真是假的骗人的,那也早该露馅了。 能让百姓过上这样日子的人,那怎么是反贼呢?那应该是圣人才能做到的啊! 可一想到自己要对“圣人”下手,高六庚心里就变得愈发沉重,他有些不知该何去何从了。 第四百三十一章 乔装下乡 时间一晃就来到了九月初。 经过了好多天心理斗争,虽说还是有些纠结,可焦循还是决定去苏北看一眼,这主要是因为他对汪中的学识和名气仰慕已久。焦循打定主意,到时候要是情况不对马上开溜。 估算着差不多到动身的日子了,焦循便嘱咐了妻子阮氏千万别不要说漏嘴,连家中下人都不能告诉;要是有人问起,只说自己去了江宁等着乡试出榜。 就在焦循动身的头一天,洪亮吉也从常州出发了。他是一年到头各处游历的主儿,朋友故交遍天下。他夫人问他去哪,洪亮吉便说去京城找阮元。 阮元是扬州仪征人,今年二十六岁。在今年的春闱上已经高中二十八名,殿试二甲第三名,赐进士出身。此人是清代中期有名的经学家和官员,历史上最为有名的就是比林则徐更早提出禁绝鸦片,他在任两广总督期间,对英商采用了较严厉的政策,新修炮台。并上书嘉庆,认为对英国人应“宜镇之以威,不可尽以德绥”。不过当时的嘉庆并不以为然。 顺带提一句,焦循的夫人姓阮,他老丈人就是阮元的伯父。 一大清早,焦循只挎了个包袱就出了通泗门,到了东关码头上,几个牙行的人就围了过来。 “老爷您是往高邮、宝应、清江浦吗?咱家的船又大又舒适。” “咱家的船专往苏州、常州、南京去,老爷选咱家的最好。” 焦循道:“去淮安府,有船吗?” 一个牙人大声抢答:“有!有!那条船便是,九天就到。” 焦循正要问船钱,就听身后有人笑道:“哟,这不是里堂贤弟吗?” “里堂”是焦循的字,他回身一看,却是熟人,见对方肩上也挎了个包袱,连忙拱手道:“郑堂兄?你这也是要出门?” 这位被称呼为“郑堂兄”的人姓江名藩,字子屏,也是扬州人,郑堂是他的号,今年二十八岁。 江藩走上前来,打量了一下焦循身后,拱手道:“里堂贤弟,你这是去哪啊?怎么连个下人也没带?” “哎,这个,小弟打算去江宁......”谁知焦循话还没说完,旁边的牙人又道:“客官,去淮安府的船一会就要开了,这位子给您留不留啊?” 焦循的脸色一下就变得无比尴尬,心说老话说的真对,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 江藩为人性格豪爽,眨眨眼道:“这可真是巧了,为兄也是去淮安府的,不如你我同行?” “这个......”焦循正在犹豫间,就见江藩凑到近前低声道:“若为兄所料不差,可是容甫先生......” 江藩跟汪中的交情可比焦循早,他十几岁时就与汪中定交,年少时受业于余萧客、江声,是经学大家惠栋的再传弟子。 “嘘!”焦循看着对方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随即微微点了点头。 二人跟牙人谈好了船钱,刚要从跳板上船,就听身后有人大声问道:“去淮安府的有没有?” 等转头一看,居然是钟怀,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人。这位不用说也是扬州人,跟焦循还是好朋友。他带着的那个年轻人焦循也认识,名叫黄承吉,自幼聪慧,博综群籍,在扬州年轻一代的士子中是很出众的人物。 江藩一看,对着焦循嘿嘿一笑,随即招手向钟怀示意。钟怀其实刚才就觉得背影熟悉,这次故意说话大声。等四人上船后一番寒暄低语,除了黄承吉,都是接到汪中书信奔淮安府的。而黄承吉则是让钟怀给叫来的,说是去瞻仰一下名士风采。 好么,焦循听的冷汗直冒,心说容甫先生这是嫌动静不够大啊! 其实到了中秋节的时候,清廷在吉林兵败的消息便传到了江南。虽然乾隆极力封锁消息,可问题是这种事怎么封的了? 朝廷一次又一次被北海镇打的灰头土脸,损兵折将,连绿营都开始北调。到了这时候,江南的文人们便开始将目光转向北方,关注起那个打着朱明旗号的政权来。 另外由于两淮盐商中除了徽商就是晋商,所以漠北的消息也顺着晋商的茶路传到了南方。比如像江藩、洪亮吉这样喜好游历,关注天下的人,找出地图一看,顿时就倒抽一口冷气。 原本他们以为只是小股毛贼的北海镇,眼下的辖地居然已经东西横跨万里,南北纵横数千里。虽然地处偏远不毛,可其所辖疆域已是天下十有其一。 尤其是江藩,这位除了文采出众,还能走马夺槊,颇有古人豪放之风。想到北海镇能西征罗刹,攻取北海(贝加尔湖),拓地万里,不由心神飞驰,起了卫霍之心,恨不得一探究竟。 从扬州到射阳湖并不远,乘船顺运河北上三百四十里就能到淮安,再换船转乌沙河就行。此时虽然各地漕船的挽运期已过,可从北通州南下的漕船都会在淮安府和扬州停靠,出售从北地带来的货物。再加上淮安府产的大豆行销江南,使得从扬州到淮安这一路河道上南来北往的船只络绎不绝。 船一多,速度就上不去。清代运河船运的速度因顺流逆流各有不同。因为北上是顺流,规定每日航程最高不能超过58里;再加上沿途各处船闸检查,上下乘客和货物,实际每天的航程也就是四十里。 扬州四大才子在船上左右无事,一路上便谈天说地。四人中以江藩见识最广,年纪也是最长,所以其他三人主要都是听他说各地所见所闻。 “譬如说这漕粮,我朝有正米和耗米之分。” “子屏兄说的‘正米’就是官府按鱼鳞册所收的吧?”焦循、钟怀和黄承吉三个年轻人平日里都是闷头读书做学问的,对漕运的事并不是很了解。 “然也。我朝各有漕省每年合计征粮四百万石。运往京城存储的叫正兑米,运去通州存储的叫改兑米。就如扬州府,每年正兑米93600石,改兑米46990石。圣天子在位至今,每年能收到八成就算过关,不过眼下因北地用兵,听说明年要涨到九成。” 谷亯江藩抿了抿嘴唇,又道:“另外除了正项,还有轻赍。” 黄承吉好奇的问道:“这又是何讲究?” “轻赍之项也属耗米,征收之时即折收银两,解交仓场通济库,有的解交户部,作为办理漕务开支。各地轻赍所占比重多寡视路途远近而定,道路愈远,运粮开支越大,向粮户征收的轻赍银额越重。譬如扬州,每石正项米收轻赍米额2斛6斗,折银一钱三分。要是湖广和浙江,每石则收一钱八分。” 焦循道:“升斗小民本就谋生艰难,正项加上轻赍,唉!” 江藩微微摇头道:“你当这就没了?还有其他附加呢。比如芦席税、漕赠、水脚银,这都是朝廷规定的,再加上衙役欺诈贪索,种种名目实在太多了。” 他所说的“芦席税”,就是每二石米征芦席一张,每席耗银一分;江南、浙江、江西、湖广等省,正兑米石都附征楞木松板,松板每片约用银1.7~2两不等,在州县所折征银额要高出4~5倍。 而“漕赠”则是专供运军长途挽运沿途盘剥等项开支,各地有的给银,有的给米;至于“水脚银”则属于漕耗银米,此项银米分别作为津贴运军充兑粮杂费和征漕办公用项。 其他三人听了都是沉默不语,连外面甲板上的水手也直叹气。江藩见众人情绪低落,微微一笑道:“其实在下有些好奇那北边的人是如何征收钱粮的,这次见到容甫先生定要一问。” 此时坐在船舱一角的一个商人操着一口山东口音道:“这位先生,听您说了这些,实在长见识。不过就在下看来,抛开蛮荒之地不说,这天下到了哪还不是都依着朝廷的王法?都差不多。” ...... 1789年的阴历九月,北海镇一年一度的秋粮收购又开始了。 跟后世一样,北海镇民政下设粮食总站,在北海镇和富尔丹城设储备粮仓。各乡镇下设分站,主要负责下村收购,同时由民政派出的稽查员随行,以防舞弊。除了粮食总站,其他私人严禁涉足粮食生意。 当年新占领的地区咱不实行此制度,要等到完成土地收回和重分配的工作后,才会执行。 实际上北海镇之所以这么干,主要就是嫌麻烦。新占领地区要搞征粮就离不开赋税,收税就得有粮册,还得继续使用原先的官吏。一旦被有心人利用产生冲突,还得派兵弹压,对立情绪更加严重。 比如珲春今年就不征粮,北海军直接贴出告示说明,同时对愿意卖粮的表示欢迎。 而宁古塔的土改则还在进行中。这其中最大的问题就是居民成分的划分。跟吉林或是盛京不同,清代柳条边墙外的城镇居民结构都是以满人为主、流放犯和流民等为辅。把宁古塔的问题解决好了,外东北其他流放地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总得来说,宁古塔的土地形式属于国有土地和私有土地共存。其中满清的国有土地占了绝大部分,私有土地在10%左右。 国有土地主要就是八旗官庄,按照每120饷(每饷15亩,共1800亩)进行划分;另外就是驿站的站丁土地,每丁占地一至百饷不等。上述这两项的土地亩数为413920亩。 这部分都还好说,直接收回公有,再按旗民每户五十亩的份额拨下耕种,目前是按秋收后按30%统一征收,因灾歉收七成以上(与北海镇其他地区亩产比较)者免征农业税,歉收七成至二成之间的,分五等分别减征税额,歉收一成的不做减免。 不过北海镇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私地。清代早期,宁古塔地区的私有土地不多,直到雍正七年撤销泰宁县时,拢共才有民人32户,后来就都移往奉天了。乾隆时期,山东、直隶等省经常发生自然灾害,由于地近东北,所以许多穷苦民人流亡关外,进入宁古塔地区伙同旗人一起垦荒。清廷采取的政策是“旗人的归旗人,民人的耕种纳粮”。到了乾隆五十二年,宁古塔地区共有私地五万余亩。 目前民政对私地采取的办法是赎买,根据田地的开垦程度,以往三年的收成和纳粮数据进行议价。眼下赎买工作已近完成了三成,主要时间都花在了查阅满文档案和丈量土地上。 九月上旬,由三辆马车组成的车队抵达了兴凯湖二村,打头的车上插着面幌旗,上面写着“北海粮站”四个大字。等车队抵达村口时,朱大贵带着两个村民已经提前等候多时了。 “哎,这回怎么来了三辆车?往常都是一辆啊。”三人心里犯着嘀咕,还是朝头车迎了过去。 当朱大贵走到头车旁跟车夫打了声招呼,再扭头看向第二辆车时,只见一个坐在车夫后面,戴着个獾皮帽子的人冲他招了招手。然而等他上前两步看清对方的面孔后,朱大贵难以置信的揉了揉眼睛。 “呵呵,朱村长,这才两月没见,就认不出我了?” 朱大贵心里咯噔一下,膝盖一软差点跪地上,心道:“天爷!他怎么来了?!” 那人从马车上跳下来,走过来一把握住朱大贵的手笑道:“朱村长,我是民政的小赵啊,不记得了?” “记, 记,记得。”朱大贵嘴皮子直哆嗦,看到对方用眼神示意,这才结结巴巴道:“王......赵先生啊,您,您咋个来了?这事闹的,我这都,都没准备。” 那人道:“准备个啥。这不被上面派下来,跟着粮站的人到处转转。总跟屋里坐着,实在憋的慌。” “哦!”朱大贵心说这应该算是戏文里说的微服私访了吧? 他对面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赵新。 话说珲春战役结束也有两个月了,伊尔库茨克那里虽然沙俄也在调动军队,可由于交通线太长,想用一年时间准备完肯定没戏。 赵新回到北海镇后,先是陪着老婆呆了半个多月,之后每天不是去军营转转,就是去赵亮那里看看。等各地都转了一圈,情况有了大致了解,这厮又动了下到各村看看的心思。于是便打算趁着秋粮收购,跟着粮站的人看看下面移民村的情况。 虽说北海镇一直在讲分地后前五年不收税,五年后只收一成税,可谁知道底下会不会照做?粮站收购过程中是否存在跟带清官吏那种“踢斛淋尖”、“浮加斛面”的手段? 这种事不亲自下去体验一把,很难发现。再者赵新的耳目现在都局限在北海镇一处,触角还未能伸进各地的移民村,与其等着下面人,不如自己先有个概念。 第四百三十二章 收粮 负责兴凯湖二村的粮站人员朱大贵几乎都认识,不过今天来的这三辆马车里,除了第一辆车上的人,第二辆车上他就认出一个赵新,其他几个都不认识。 不过他注意到在车上坐着的人里,有一个戴着獾皮帽子的小小子,脸上还戴着副口罩;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对方那双秀丽的眉眼,这才发现居然是个女的。 车队在朱大贵的带领下,一路驶到了晒谷场,村里的粮仓也在这儿。跟住家不同,粮仓都是用钢架搭的,四周用刷过漆的木板围了,顶部铺着芦席;整个仓库的地面离地有一尺高,这样做主要是为了防虫防潮,便于通风。 此时架在晒谷场旁边的大喇叭里突然传出“刺啦”一声,没过一会儿,随着前奏的笛子和锁那声响起,一首伴随着响板的欢快曲调就唱了起来。 “青悠悠的那个岭,绿油油的那个山,丰收的庄稼望不到边,望呀么望不到边......” 赵新身子一晃,差点从马车上栽下去,心说我勒个去,老于可以啊! 眼下北海镇民间的宣教工作都是由于德利在负责,这位在流民里广泛吸纳人才,什么戏班的、说书的、甚至连干过小唱的也都收进宣传队。主要工作就是下乡演出那些经过他精心挑选改编的后世戏曲和歌曲。 据说宣传队最近正在排练由他改编的《白毛女》、《朝阳沟》和《小二黑结婚》,准备过几天就开始巡回下乡演出。 此时谷场上的麦子已经都收好装仓,晒谷场就空了出来。马车停下后,众人先是合力将沉重的机械磅秤从第三辆马车上弄下来。 这玩意是北海镇自产的,乍一看笨重死沉,好像制作很简单,其实材料上用了四种钢,锻钢、高碳钢、普碳钢、低碳钢;另外计量杠杆则是用黄铜做的。 位于秤盘底部的长短杠杆由承重杠杆和传力杠杆组成,均为铸钢件。无论是锻造的还是铸造的杠杆,都必须经过时效处理,消除内应力后才能进行机械加工。而磅刀在杠杆上的布置,除按力比关系确定其位置外,还应保证各刃口的相对平行度和垂直度。 柴如桂他们三个因为是今年新来的,眼下还是按工分结算,每天都是由朱大贵分配活。真要等到分地,那必须得在北海镇满半年才行。 这个哥仨跟刘老栓蹲在一边看粮站的人准备,都觉得稀奇。南边的大清朝卖粮时都不是用秤,而是用斗。 不过柴如桂注意到,那些粮站的人里有几个人不太一样,他们只是在旁边看着,跟朱大贵说着话。其中有一个人的身材很是高大,说起话的模样也是笑呵呵,而身为村长的朱大贵却是一副小心的模样,于是便问道:“刘叔,那几个人干啥的?” 刘老栓看了会,发现自己也不认识,便凭着经验猜测道:“八成是民政的人。” “民政?民政干啥来了?” “说是怕粮站的人在秤上玩花活,秤不准的话,咱农户不就吃亏了么。” 话说清代计算粮食时主要用斗,把粮食装在斗容器里面,然后用平尺一刮,斗平了,就是标准的一斗。而清代早中期的斗大小不一,有很多标准,其中就包括了“户部颁仓斗”、“仓斛”、“漕斛”、京仓洪斛、通仓洪斛、金斗、关东斗,每一种对应的容积都不太一样。比如关东斗是清代早期东北地区征粮专用,每标准斗抵关东斗五升;而金斗也被称为“皇斗”,属于内务府专用斗,每斗合3.6标准斗。 比如某地每石粮食加耗1.5斗,则该地“仓斗”就在标准仓斗的基础上每石扩容1.5斗;或者是用当地的“标准市斗”充作“仓斗”,由于各地“标准市斗”大小不一,致使各地仓斗大小不一;再者是用本地“通用市斗”代替“仓斗”征粮。 此时一旁的高六庚问道:“老栓叔,那官府收粮不用斗用秤,咋个算法?” 刘老栓道:“粮站给的章程是一石合125斤,用秤一称就行,比南边官府那仓斗好,不欺负人。” 李清文在乡下就见过衙役在仓斗上玩花样,踢斛淋尖那都是小儿科。他“哦”了一声又问道:“老栓叔,恁家今年打算卖多少?” 刘老栓砸吧着烟袋嘴,一脸得色道:“四十石,五千斤。” 之前说过(见216章),北海镇的粮食基础定价是参考了济南府的粮食市场。现在关内粮价这块都是由漕帮中人每月传消息到射阳湖,再发回北海镇的。这两年虽然有所波动,但始终围绕着每石1.5两白银这根基准线。 不过因为清廷在关外用兵,米价倒是涨的厉害。大米的价格由每石2.1两上升到3两,上涨了四成多;这主要是因为八旗兵的一日两餐还是以吃米为主。 刘老栓卖四十石小麦是六十两白银,北海镇银元一枚是7.46克,含银率和带清的925银一样,五枚对应一两,所以刘老栓这一次的收入就是三百北海银元。 李文清愕然道:“卖那老多?万一有个灾的可咋办?” 刘老栓笑道:“后生,再不卖家里都装不下了,俺家西厢房里堆的都是粮食,咱村这公仓也放了不少。不卖等着长虫?去年俺家就卖了三千斤,王爷对咱百姓好,咱也不能拿陈粮卖,留着自家吃就中。等过两年钱攒够了,俺家也起个青砖大瓦房的两进院子,过过地主老爷的日子。” 柴如桂三人听了心下愕然,没想到在北海镇种地居然能这么富。可人家刘老栓也说了,两年前开荒的时候苦着呢,尤其是入了冬,白毛风一刮,只能呆在地窝棚里,第二年村里才在民政的帮助下,给每家盖了木刻楞。 此时二村的各家男女老少都聚集到了晒谷场,这一波那一伍。女人们一律都是坐在小板凳上,拿着锥子和针线,要么纳鞋底,要么补衣服,顺手再掴打两下自家疯跑的孩子。 各家男人要么凑在一块说笑闲聊,要么就围在一处看人下象棋或是新学会的跳棋。农民们忙活了大半年,直到这时候才能歇口气,卖了粮食买东西,都预备着过个好年。 “都静一静,”此时大喇叭里放的音乐已经结束,粮站的人便举着个铁皮喇叭开始点名。 “现在开始叫人了!李富贵~~” “来咧!” “胡全福~~” “这呢!”正在下象棋的一村民眼看要输,正好听到叫自己,随即将棋盘拨拉乱,道:“等老子卖完粮再回来收拾恁!” “呸!老子等着!你个臭棋篓子!连这把算上,恁欠俺两枚白子。”北海镇的一角硬币是用铜铝合金压铸的,因为铝多铜少,也被老百姓称为“白子”。 粮站这边一次叫两人,被点名的人过去后先报上自家准备出售粮食的数量,等粮站的人在册子上登完记按好手印,再带人进仓库用粮食探子取样,验看成色水分。 一般这时候民政的监督员就要在一旁检查。他的任务除了要确定磅秤没做手脚,也要核实每袋粮食的成色。 谷窣确定成色没问题后,下一步就是抽查称重,这也要在民政监督员的参与下进行。 民政派出的监督员都是出发前一天抓阄随机分配,粮站的人一般也不知道会派谁来监督,所以到目前为止想要合伙做手脚非常难。 抽查结束后,民政的监督员会先在出售的粮食袋子外扣上蓝章,表明这袋是售出状态,接着要开出四联的单据,两份给农户,一份给监督员,一份留存;之后农户就可以凭着第二联单据去另外一张桌子那里结算款项。因为常有人在卖粮的时候临时更改数量,所以拉粮食的车则会在全部统计完成后再派过来。 晒谷场上人头攒动,欢声笑语,赵新和朱大贵则坐在仓库外木板墙下的木桩子上低声交谈,离着晒谷场也就十几米远。 在他身边的陈继山和尹兵卫等四人则是时不时的抬眼打量四周。很快,当陈继山的目光扫过柴如桂等三人,准备继续盯着那两个假赫哲人时,他突然瞳孔一缩,目光又转到柴如桂三人身上,眼睛眯了起来。 这三人别看跟其他老农一样蹲在地上,似乎松松垮垮的,可在陈继山看来,三人那姿势就跟站低桩一样,膝盖微微内扣,脚掌抓地,随时都能跟豹子一样蹿出去。 柴如桂三人都是练武多年,时时刻刻都在打熬功夫,日常的动作都是多年下来养成的。不过来了二村这些日子,发现这里没人懂这个,三人也就放松了警惕。 此时柴如桂三人突然觉得身上寒毛炸起,体内气机有感而发,心知情况不对,于是装作不经意的抬头向四周一扫,三人的目光很快就落在了陈继山身上。 就见那人身高不到六尺,穿着件北海镇“官吏”的上下两件灰色布衣,不丁不八的站在朱大贵对面那个民政官员的身后,也是膝盖微微内扣,此刻正面带微笑的看向自己三人,身上散发出的气势如山如岳,像一座大山般压了过来。 要知道现在的陈继山早已不同于几年前那个单纯的武夫。在经历了多年的军营淬炼和战场厮杀后,无论是气势还是武艺早已大成。他这次从伊尔库茨克回来后,赵新便打算让他进教导队参训,之后提升为营长。 不过陈继山听说赵新打算乔装下村考察民情,便请求跟着再走一趟,赵新考虑了一下便同意了。毕竟身边有个高手,心里多少都会踏实些。 兴凯湖二村的那两个清廷密探至今都没有抓捕,赵新给治安总署的命令是顺藤摸瓜,一网打尽。所以陈继山一进村时,便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珠尼色和齐布喀岱身上,谁知竟发现了三个高手。 “高手!”三兄弟心里顿时一惊,这种气势他们只在师傅苌乃周身上见识过。等再观察那人身旁的另外几人后,柴如桂三人发现除了那个和村长说话的人和一个带着帽子的瘦弱小个子,其余人也都是练家子;几个人站在那里,隐隐的将坐着的那人围了起来。 高六庚心里又开始嘀咕上了,这北海镇什么人出门身边还跟着好几个拳师?按刘老栓所说,那人不过是民政的一个小官而已。难道北海镇连一个小官出门都要派高手护卫? 不对!这事太蹊跷了。 另一头,陈继山等赵新和朱大贵说话停顿的工夫,插嘴问道:“朱村长,那边三个是你们村的?什么时候来的?” 朱大贵抬头一望,笑道:“上个月分来的,开封府的,都是河南老乡。” “他们叫啥?” “嗯,最左边那个是老大,叫柴大壮,旁边那俩是结拜弟兄,一个叫高六,一个叫李文。” “柴大壮,高六,李文......” 陈继山嘴里来回嘀咕着三人的名字,引起了赵新的注意,于是随口道:“怎么了?” “大人,这三人可不是一般的庄稼把式,身上都有功夫。” 朱大贵一听连忙道:“这事俺知道,他们说过,来咱北海镇前在村里跟人学过几年把式。” 陈继山摇头道:“可不是几年,没个十几年练不出这气势。” 朱大贵这才明白怎么回事,额头上唰的就冒出了冷汗,连忙道:“这怎么话儿说的?要不报官?”话一出口他马上想起来,报谁也没有眼前这位大。 赵新伸手拍了拍朱大贵的肩膀,示意对方冷静,然后道:“别慌,惊了村民更乱。这样......” 半个小时后,柴如桂三人跟着一个村民来到了村公所的院子里。因为他们仨都是拿工分挣钱,村长安排什么干什么。 等进了院子,柴如桂三人正打算按吩咐进伙房劈柴烧水,就见正屋门帘一掀,刚才见到的那个瘦削汉子走了出来, 身后还跟着两个。 三兄弟目光顿时一凝,再回身朝院门看,不知道什么时候门口已经站着两个人,手里都端着两把枪对着自己。高六庚知道那是北海镇特有的短铳,可以连发数枪,他在鲸鱼港的治安警的身上见过,只不过形制不太一样。 陈继山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走到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三兄弟。而他身后的两人也掏出了枪对着三人。 柴如桂心里咯噔一下,还是一脸平静的拱手道:“恁这是干啥?叫我们兄弟过来不是烧水的么?” 陈继山道:“别装了!刚才没动手是怕惊了乡民。说说吧,你们仨从哪来的?来北海镇有何目的?” 李清文撇撇嘴,明白自己三人已经露了形迹,双手一抱胸道:“说了怎样,不说怎样?” 陈继山道:“说了,回去安生过日子;不说,那咱就过过手。” 李清文道:“呵呵,过手总得有个章程吧?” 陈继山淡淡道:“行!你们赢了,哪来回哪去,北海镇礼送出境;我赢了,那就别废话了。” “哈哈哈,行,真长见识,我这辈子还没遇到过这么狂的。”听了陈继山的话,李清文嘿嘿一笑,将外面穿的夹袄脱下扔在地上:“那就试试吧?” 第四百三十三章 过过手 李清文话音刚落,就听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从村公所的墙头外突然升上来几十个人头,正房和两侧厢房的房顶上也上来不少人,无一不是举枪伸出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三人。 柴如桂一看,怒视陈继山道:“阁下这是何意?” 陈继山摆摆手道:“三位稍等一下。” 话音刚落,众人就听外面突然响起一通嘈杂喊叫之声,没一会便传来几声枪响,柴如桂三人顿时面色大变。 此时的正房内,赵新听到步话机里传来报告,说已经将负隅顽抗的珠尼色和齐布喀岱都抓了起来,村民无事,只是慌乱,他这才将手中突击步枪的保险关上,随手拍了拍身旁阿妙的小手。 没办法,赵新原本想悄悄关上门搞一下,可陈继山等人死活不答应,说什么也要将五里地外待命的警卫连调来。这么多北海军行动,想不引起恐慌那是不可能了,为了防止狗急跳墙,赵新只得命令警卫连的人把那两个粘竿处的探子抓起来。 他的乔装下乡大计算是泡汤了。不过从这一点也能看出,北海镇下面的各村远谈不上太平。 院子内,房檐下站着的高六庚冷笑道:“阁下的规矩就是这?想让我三兄弟束手就擒?” 陈继山哈哈一笑道:“没事,抓几个满清的奸细而已,咱们接着咱们的。在下今天担负要务,要不是有人发话想见识三位的武艺,我本可下令直接拿了你们。不过大人说了,念在你们家中亲人都在满清为质,也不为难尔等,照刚才说的规矩来就行。不过要是有旁的心思,可别怪子弹不长眼!” 柴如桂三人对视一眼,拱手道:“还望阁下守诺重信。” “连长”是个啥,柴如桂三个人不懂,反正觉出来应该是个官,也不知道有没有朝廷绿营的把总大。 陈继山脱了外套,里面穿了件白色的棉布褂子,他将外套交给身后的同伴,这才走下台阶,站到了李清文十步之外。 旧时武林中人过手,先要报师门字号,主要是怕对方师门跟自己这边有恩或是有仇。若是有大恩,那就直接认输算是报恩;可万一要是点头之交或是有仇,那就得打了,有大仇的话还得奔死里打。 问题是柴如桂三个哪敢报字号啊,生怕给师门招来麻烦,而陈继山也是一样。所以两人上来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一抱拳,随即便拉开了架势。 双方对峙了十几秒,陈继山便出手了,他可不愿再耗下去,主要是怕屋里的赵新或是阿妙有什么意外。 他一上来没用本门功夫,而是用的王远方教的擒敌拳,疾冲两步,左脚向前上微微弓步,“呼”的一下,右拳犹如出膛的炮弹一般,直接向李清文的胸口打来。 李清文看到对方的来势后也不出手,只等拳头即将临身的时候微微侧身,猛地一声低吼,左脚突然伸出狠狠往前一踏,脖子一缩,整个人就好像是一块巨石,“嗵”地就往陈继山的怀里撞了过去。 高手过招,其实就那么一瞬间的事,真要你来我往的打半天纯属扯淡。 陈继山见状,左脚后退,右手和藏在腋下的左手先后伸出,搭在了李清文的身上,双臂一转,手腕一抖,同时脚下跟着一绊,“啪”的一声闷响,李清文就被甩了出去,蹬蹬连退两步,这才站定。 李清文脸色涨的通红,冲陈继山一拱手道:“俺输了。” 我擦!这是啥啊这是?! 在场所有人,包括屋里目不转睛看着的赵新全都傻眼了。两人交手极快,眼花缭乱间就看见陈继山弓步出拳,两人一错身,然后李清文退了两步。 这就完了?! 外人不知道,可李清文自己明白,他身上被陈继山搭上的两个部位都跟针扎一样疼。他连运几口气,痛感这才慢慢减弱。 柴如桂突然一拍大腿,叫道:“通背缠拳,恁这是通背缠拳!恁是神拳郭......” 陈继山拱手打断道:“学艺不精,就不报名号了,免得给长辈丢脸。”说罢,他看着地面李清文踏出那三寸多深的脚印,点头道:“苌家拳,果然名不虚传!” 他两招赢了李清文,气势更胜,对柴如桂和高六庚道:“你们二位谁先来?” 高六庚四下看了看,对陈继山道:“没啥趁手家伙。算了,俺先来吧。”说罢,他便直接走进场中。 “神枪高六庚,对不住了,早知道阁下在,我就提前准备两根白蜡杆了。” 陈继山说完,便本着速战速决的心态,等高六庚刚摆开架势,他便一个箭步上前,低头疾走三步,身子一侧,两腿成马步,顶肘就打。 高六庚眼睛一缩,急忙闪身,右臂伸出,如同一杆大枪,对着陈继山的脸颊就抽了过去。陈继山右臂一伸,向左侧挥动,缠住对方的小臂,左手握拳,指节突出,对着高六庚的腋下就打了过去。 高六庚大惊,心知这一下挨上,这条胳膊就废了。他腰部用力一拧,整个人向外侧翻出,抬手大叫道:“慢着!你这是八极拳!阁下跟吴家什么关系?!” “吴老爷子咱久仰大名,不过无缘一见。在下用的是北海军的军体拳。” “恁胡说!”李清文这时指着陈继山道:“刚才这第一下明明就是八极拳的顶心肘!” 李清文没说错,北海军的军体拳源自另一时空中的20路擒敌拳,基本动作正是脱胎于八极拳。 当初刘胜就想凭这手再加上他那彪悍的体型跟陈继山过手,结果被对方给缠上后,两下就就给摔了出去。不过之后陈继山也看出这军体拳力道刚猛,在战场上搏杀的话,可比他那缠拳管用多了。于是也虚心求教,最终融会贯通。 柴如桂这时已经看出来了,陈继山虽然底子是通臂缠拳,可走的是刚猛路子,大开大阖,就跟战场上一员猛将似的。于是走上前来,对高六庚道:“二弟,且站一边。恁们俩都不是他对手。” 陈继山一拱手道:“大名鼎鼎的柴无敌,领教了。” 柴如桂被点破了身份,只是微微一笑,抱拳躬身道:“郭老拳师俺也是久闻大名,一直想登门拜访,可惜机缘不够。” 谷琛说罢,整个人为之气势一变,双手一拳一掌拉开架势,犹如握着一口大关刀,渊渟岳峙。 陈继山一看,也不敢轻慢,脚尖探出,在地上轻轻一扫,双手成拳,两臂一伸一缩,好比一手握了一柄大锤。 两人对峙了大约有一炷香的工夫,屋内坐着的赵新都打上哈欠了,扁扁嘴道:“赶紧打完,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一旁的阿妙听了这话,顿时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似乎像是听到了赵新的话一样,柴如桂目不转睛的盯着陈继山,脚下一探,朝前进了一步,他刚一动,陈继山就动了,也是探出一步,双手互换,变拳为掌,掌心向下微侧。 事实上“洪洞通臂缠拳”源自“陈家长拳108式”,起源则是戚继光的三十二式长拳。乍一看像外家拳,其实是内家拳。其拳论上讲的是彼不动己不动,虚实配合,诱彼轻进而制彼。说的就是一个快字,只要对方一动,必定要比对方快,而且一旦缠上对手,那就是臂如藤条,闪转巧取。 柴如桂就如举着大刀准备冲城门的猛将,而陈继山则如手拿两柄大锤的守门将。两人在场中就这么对峙着,过了好半天才动了一下。围观的人都目不转睛的来回扫视二人,心说咋还不打呢? 而一旁的李清文和高六庚早就看出了端倪,明白两人一旦搭上手,必定是两败俱伤,此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柴如桂突然道:“恁赢不了俺。” 陈继山微微颔首:“我也不会输。” “算了,二弟三弟都输了,即便俺打平了,可也还是个输。”柴如桂说完,收了架势,冲陈继山抱拳道:“俺三兄弟技不如人,认打认罚。” 事实上柴如桂三人今天在气势上就已经输了半场。几十个士兵拿枪对着自己三人,稍有异动就得被打成筛子,要说不分心那是不可能的。 陈继山抱拳道:“那就对不住了,先委屈三位一会。”说完,他一挥手,几个士兵便拿着绳子从门外进来,将三人给绑了个严严实实带走了。 临上马车时,李清文还是不服气。今天要不是有这么多兵用枪指着,他也不会失了方寸,于是对陈继山叫道:“有本事找天再比一场!” 北海镇这边的武斗算是告一段落,而远在苏北的“文会”才刚刚开始。 看着越来越近的码头,站在甲板上的焦循面露喜色,对身后三人道:“可算到淮安府了!” 从扬州开船的九天后,江藩他们四人终于抵达了淮安府。船刚停靠在清江浦的码头,早就憋闷难受的焦循、钟怀和黄承吉三人就迫不及待的准备下船。一连在船上这么多天,什么风景都看腻了,什么河鲜也都吃烦了。众人都决定先去找家客栈休息一天,最起码也得洗个澡换身衣服,顺便吃顿好的。 此时只听一旁的船头赔笑道:“好叫几位老爷知晓,此地只是清江浦,离府城还有三十里地呢。” “啊?”年轻的黄承吉看着岸边密密麻麻的船只,河岸上层层叠叠的屋舍,叹道:“不出门不知天下事,想不到淮安府居然如此繁盛,不下扬州。” 江藩呵呵一笑,对黄承吉道:“昔者顾宁人氏有云,清江浦在治西北三十里,原南北商货皆从城西仁礼等五现车般而过。自故沙河以上幵运后,凡货船悉由清江过坝,里之运河,外之黄、淮河,舳肖卢毕集,居民数万户,为水陆之孔道。且我朝自圣祖以来,于淮安设漕运总督衙门与河道总督衙门,正所谓天下九督,淮居其二。” 淮安府地处水陆要冲,自明代以来便为漕运枢纽,长江流域各省漕船所运米石都要在这里盘验,同时这里还聚集着不少南来北往的商船,使得府城的商业相当繁盛。同时由于清廷两大总督衙门都设在这里,而且还有大批盐商聚集于此,使得淮安府变成了一个“商剸(音同团)贾朘(音同捐)尽锱铢,胁勒勾摄滤穷血髓”的城市。 四人甫一登岸,一群客栈牙行的人就围了上来,开始招揽生意。江藩四人问了一会儿,便选了一家名叫“清江楼”的。四人也没带多少行李,无须脚夫,便直接上了客栈的马车。 等住店时,四人取出早就开好的路引登记,店掌柜看四人都是一身士子打扮,言谈中时不时的“之乎者也”,路引又没问题,也就没多问,按照江藩的要求开了间院子。 清代的淮安府人文荟萃,下辖七个县,每个县都有书院。每年来往的各地士子络绎不绝,大家都见怪不怪了。 四人去了住处,又让伙计烧水沐浴,一番洗漱后,换了身衣服,正打算商量一下去哪吃饭的时候,便听到院外有人叩门。四人这次都没敢带下人,黄承吉在四人中又最年轻,于是便起身开门。 开门一看,见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精壮汉子,一身短打装扮,脑袋上还戴了顶毡帽。那人一看黄承吉,连忙作揖道:“敢问扬州来的江老爷、焦老爷和钟老爷可是在此下榻?” 黄承吉听了便点点头,问道:“你是何人?” “在下姓许,名叫许怀中。是受人所托,有事寻三位老爷, 能否进院内说话?” 黄承吉看这汉子言谈举止落落大方,丝毫没有平常人见到士子时那种紧张和刻意的恭敬,不由暗暗称奇,想了想道:“进来吧。” 此时江藩等人也都出来,一看那许怀中,谁也不认识。便道:“你这汉子受何人所托?寻我等何事?” 许怀中近前两步,拱手低声道:“在下受容甫先生所托,接几位先生去射阳湖徐庄。” 江藩走南闯北,见识比焦循他们可多,于是问道:“可有书信为凭?” 许怀中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了江藩。焦循三人凑上来,只见信上字迹确实是汪中的。上面只说到了淮安后万事小心,后面的行程听许怀中的安排即可。 焦循突然道:“你既然受容甫先生所托,怎会知晓我等住处?” 许怀中道:“实不相瞒,容甫先生之前跟我等说了几位老爷的相貌,清江浦码头上也有在下的伙计。方才看到几位先生上岸,便一路跟着到了这清江楼,这才告知于我。在下已经提前在庆云楼备了一桌酒席,为四位老爷洗尘。” 焦循、钟怀和黄承吉此时都看向江藩,只因他见识最广。 江藩心一横道:“来都来了,先吃他一顿再说。” 第四百三十四章 新扬州八怪(一) 话说汪中为了这次文会,这些天里是吃不好睡不好。当那些来自岛国的学者要么开始去北海镇医院参观学习,要么就被林子平带去勘察铁道线路,他就越发焦急。 汪中早期的举业虽然师从父亲的好友张文和郭能济,但却私淑顾炎武。后世常说的“体用兼备”和“内圣外王”就是这一脉的政治理想。 而对于空谈心性的宋明理学,则秉持着“命与仁,夫子之所罕言也;性与天道,子贡之所未得闻也”的态度。 来北海镇已经两年多了,在经过跟赵新的十几次交谈后,汪中觉得自己已经差不多明白赵新要做什么了。然而他越是明白,就越要为儒者、为道统争取出一条路。 为了保证汪中的人身安全,减少这次聚会惹来清廷的关注,雷神号在苏北外海的五条沙附近等了两天,直到射阳湖那边传来人员已经抵达阜宁的消息,这才派船将汪中送上了陆地。 等他当晚抵达射阳湖的徐庄时,包括洪亮吉、江藩、焦循、钟怀在内的好友也都乘坐马车,在夜幕低垂后陆续进入了徐庄。 当洪亮吉在人引领之下走进宽敞明亮的后堂时,他首先看见的便是已经年过五旬的段玉裁,此公正和几个年轻人端详着桌案上的黄铜马灯。 段玉裁比洪亮吉年长十一岁,也是时下有名的经学大家。此人二十五岁中举,曾任国子监教习,之后屡试不中。期间他师事戴震,乾隆三十五年授贵州知县,两年后调到四川。到了乾隆四十五年,47岁的段玉裁以父母年迈多病、自身有疾为由,辞官归里,卜居苏州枫桥,潜心著述和藏书。 “若膺兄,没想到竟然把您都给惊动了!”洪亮吉说罢,便上前握住了段玉裁的双手。 段玉裁呵呵一笑道:“你洪常州能来,我这个老头就不能来了?他汪容甫搞的神神秘秘的,说什么要挽道统于危亡。这么大的事,你说我能不来看看?” 洪亮吉因为是常州人,所以段玉裁叫他洪常州。 这时洪亮吉就听旁边一人道:“君直兄,眼里莫非只有若膺兄不成?” 洪亮吉转头看去,只见一个中年人端坐于屋内一角,面容消瘦,一身青布长衫,外罩一件黑色的夹袄,连忙拱手道:“江岑,你也来了!你不是在丹徒当训导吗?” 三十八岁的刘台拱道:“甚无趣味,在下已经辞官回乡了。” 刘台拱,字端临,江苏宝应人。21岁中举,之后便屡试不第。乾隆中期,四库全书馆开局办书,刘台拱与王念孙、朱筠、程晋芳、戴震、邵晋涵等入馆篡修,期间时常论经考古。他沉默少语,但每发一论,诸老莫不叹服。 此时坐在刘台拱对面的江藩挤眉弄眼道:“我说刚才进徐庄,树上老鸹一直叫呢,原来是更生居士要到啊。” “更生居士”是洪亮吉的号,几人一听,顿时哈哈大笑。 洪亮吉哭笑不得,指着江藩只说“淘气”。他比江藩大十五岁,已经是差着一辈人了。 江藩一振衣袖,起身拱手道:“北江兄,自从京师一别,你我已是三年不见了。” 等二人见完礼,一旁的焦循、钟怀和黄承吉三人这才纷纷上来和洪亮吉行礼问好。 众人正在谈笑间,就听堂外有人轻咳了一声,随即就见一身穿灰色棉布道袍、头戴深色幅巾、有着一张圆乎乎胖脸盘的男子快步而入。 “容甫先生!” “容甫兄!” “容甫贤弟。” 汪中拱手笑道:“诸位,汪某来迟,多有得罪!” 虽然屋外漆黑一片,可堂内却是明亮的纤毫毕现。在众人眼里,今日的汪中眉宇间已没有了当年的颓废之色,面色红润,意气风发,只是从鬓角那灰白的发丝上能看出他已经不再年轻。 慢着!鬓角发丝?! 这年月的发饰还不是后世的阴阳头,而是金钱鼠尾。虽说那“鼠尾”比清初时稍稍粗了那么一点,可四分之三的脑袋还是要剃的光溜溜才行。 洪亮吉上前打量了两眼,再绕到汪中背后一看,顿时惊道:“容甫兄,你的辫子呢?!” “本非汉家衣冠,留之何用?君直,我留发已经一年有余了。”汪中说罢,便解下幅巾,露出了绑扎好的发髻。 这一下让在场众人无不愕然,心说这位真是死心塌地从贼,与朝廷为敌了,难怪两年沓无音讯,甚至连老婆孩子也都下落不明,估计这位已经把家人接去了北海镇吧。 看着对面七人的表情,汪中道:“难道诸位忘了百年前的‘薙发令’了吗?” 段玉裁、洪亮吉和刘台拱三人顿时一怔,默然不语。而年轻一辈的江藩、焦循等人却露出了一脸茫然。 话说后世民国初年推行剪辫政策时,很多老百姓之所以不愿意剪,并不是说他们落后愚昧,以丑为美;而是经过清廷近三百年的刻意隐瞒,那段历史仅限于在知识分子和革命党中流传。清末民初的一些汉人知识分子之所以对留辫子那么在意,其实主要是因为痛恨留发的太平天国。 纵观整个清代,从上到下对“发”字的使用格外小心,满清花了八十多年修篡《明史》,里面从头到尾没用过“一发千钧”这四个字,至于记录皇帝言行的《清实录》里更是没有。以“千钧之重”来形容一根头发,似乎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薙发令”。 别说汉人了,时下很多满人都不记得当初强迫汉人剃发留辫的历史了,反而认为这本是汉人的习俗。更别说有多少人都不知道,那位坐在北京城的皇帝其实是个满人。 比如在场的钟怀和黄承吉就完全不了解这段历史,两人不时瞥着汪中的鬓角,浑身战栗,额头冒汗。 汪中察觉到了两人的不安,摇头叹气道:“月轮惨惨挂围城,剑戟薄霜寒逾明;乌鹊不鸣鼓角寂,一营唱彻《转五更》。曲声凄苦笛迸裂,此夕三军泪如血;西风萧萧江水寒,饮入我军亦惨绝。新安长平事非偶,自甘骈死古罕有;六七万人无一降,万骨茔高积如阜。” 众人闻言俱是愣住,洪亮吉看向汪中道:“这是容甫新作?” 汪中摇头道:“是赵王做的。” “嗯?”众人心说那位在朝廷口中祸乱北疆、贪财如命的赵新居然还有这份文采? 好吧,赵新终于无耻了一把,盗用了清人冯桂芬诗里的词句。不过此时离冯景亭出生还有二十年呢,他老师林则徐也刚四岁,不用白不用。 江藩眼圈泛红,长叹道:“六、七万人啊!” 事实上何止六七万,当年江阴守城时算上城外赶来帮助守城的乡民,一共有二十多万人,城内所有男女老少都上场作战。而当城破之时,城中妇女全部自尽,老人、儿童尽皆自焚,只有53人因自杀来不及,被清军强行救了下来。 这段历史被记载于无锡文人计六奇的《明季南略》里,因康雍乾三代的文禁,一直未能出版,仅有手抄本存世。历史上直到嘉道年间文纲稍弛才能出版,但也不全。 今天在座众人都是喜好藏书的,而且江阴和扬州仅一江之隔,所以除了焦循、钟怀和黄承吉外,其他四人都曾私下看过这书的手抄本。 年岁最长的段玉裁轻咳了一声:“诸位,都坐下说话吧。” 此言一出,各怀心思的众人这才纷纷落座,不过因为年龄,中举时间不同,又重新排了座次。 在场的人里,段玉裁是戴震的大弟子,所以论资排辈,段玉裁便坐了左首头把交椅,汪中坐了右首的头把,之后依次是刘台拱、洪亮吉、江藩、焦循、钟怀、黄承吉。 之后坐守徐庄的王长生便带着手下上了茶点,又跟汪中耳语几句,这才纷纷退下。 清代汉学自顾炎武开山以来,由阎若璩、胡渭奠基,惠栋开创,至戴震集其大成,以至顶峰。而从乾隆中叶开始,随着四库全书馆开馆,帝王“治道合一”的形象塑造臻于极致,彻底掌握了文人的话语权。而文人们再也不敢议论朝政,点评政治是非,于是在学术发展上便出现了“人人许郑,家家贾马”的盛况。 无数学者以儒家经典为中心埋头考据,认为典籍越古越真,所谓“凡古必真,凡汉必好”,与着重于理气心性抽象议论的宋明理学不同,形成了后世著名的“乾嘉学派”。 这其中最有名的就是以惠栋为首的“吴派”和以戴震为首的“皖派”影响最大。吴派的特点就是搜集汉儒的经说,加以疏通证明。简而言之就是“只要汉朝的典籍就是好的”;皖派则重视三礼中名物制度的考证,从音韵、文字学入手了解古书的内容和涵义。 而扬州学派既继承了吴、皖两派的特点,又发展和超越两派之上,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这一派以金坛段玉裁、高邮王念孙为首,源头虽然是戴震,但却自成一体。 这一次射阳湖的聚会,除了在京城当吏科给事中的王念孙和在家闭门读书的王引之父子,以及正在京城留馆的阮元外,扬州学派的人已经基本到齐,还多了一个吴派的洪亮吉。 从儒家学问上来说,在场的众人不管是老的还是年轻的,不管是现在还是历史上,都是乾嘉学派中有名的经学大家。 从个人钻研的偏好来说,段玉裁是文字训诂(研究古汉语词义),汪中主攻古今制度沿革,洪亮吉擅长舆地,刘台拱偏于天文音律,江藩精于《易》,而焦循、钟怀、黄承吉三人则是数学。 历史上的乾嘉学派发展到后来,其研究的内容已经无物可考,乃至与社会现实完全脱节,成了为了考证而考证。 争治诂训音声,瓜剖釽析,穷尽天下聪明智慧,搞出来的那些东西于国家强盛屁用没有!这种“精神”延续到后世,“茴”字的四种写法算什么,连《红楼梦》都能给考据出个阴谋论来! 段玉裁是做过县令的人,面对已经亮出身份反清的汪中实在不知如何开口。他斟酌了半晌,这才向汪中问道:“夫人和孩子都还安好?” 汪中微笑道:“都好。” 他的儿子汪喜孙今年刚三岁,夫人朱氏是第二任老婆。原配孙氏因为早年间婆媳关系太差,家务事什么都不做,于是事母至孝的汪中只得出妻。 刘台拱为人一向沉默寡言,不过面对如此尴尬的场面,还是开口道:“容甫兄,你在信中提及欲挽救道统于危亡,此话何意?” 汪中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嗓子,语出惊人道:“诸位,眼下正值千年未有之变局,北面的满清皇帝已经是危若累卵。如今天降圣人,北海屡败朝廷大军,东征倭国,西惩罗刹,如今南北纵横,治下属地已超万里.” 在座众人听了,顿时面露愕然。清廷封锁关外消息,只说外夷入侵,盘踞白山黑水。大家虽然知道的消息不多,可也不是傻子。但北海镇到底是个什么样,谁也不知道。 段玉裁拈着胡须道:“即便如此,也不过是王朝兴替,何谈千年未有之变?” 汪中道:“这也是汪某这次延请诸位的主要原因。如今北海镇武力太盛,千余人可破朝廷兵马万人而不伤分毫,然则其制度又是另起炉灶。中身在北海两年,所闻所见就是翻遍典籍也无先例。 如今那赵王数次讨伐倭国,朝野闻其名都是噤若寒蝉,不敢违逆。更有倭国伪儒,凭借西洋人之微末学识,纷纷投奔麾下效力。若是长此以往,等北海入关问鼎之日,便无我等士人存身之地了。” 众人听到汪中言之凿凿,笃定满清将亡,都是震惊不已。 江藩拱手道:“容甫前辈,北海镇究竟是何底细,能否给在座诸位讲讲呢?” 于是接下来,汪中用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对众人细细讲述了他眼中北海镇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其间众人有时赞叹,有时不屑,有时抚掌击节,有时竟相顾悚然。 别看今天来的这些人一个个都跟田园隐士一般,其实都是有心功名,奈何就是时运不济。事实上汪中这次要是不写信召集,历史上到了后年洪亮吉就会高中榜眼。 话说在儒家“内圣外王”的政治追求中,“内圣”是修身,“齐家”只是最低要求,是外王的基础;而最高理想则是“治国”、“平天下”。 古代读书人参与实际政治的本身就是传统士人的政治理想之所在,这种参政行为不仅是一种功利行为,更多的则是因其与“内圣”联系在一起,是实现人生最高境界的途径。 儒家学说既是一套体系信仰,也是一套政治学说。而政治化的儒学为中国的君主统治提供了合法化的依据,原始儒学也为士人阶层提供了通向官场之路的依据和终极的精神寄托。 洪亮吉越听眉头皱的越紧,虽然汪中讲了大铁船、高耸的烟囱、日夜不停的铁水、机械耕地等诸多令人困惑不解的新事物,可他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北海镇的治政手段。 以机械代替人力耕种,导致大批农业人口放下农具进入工场和军队,虽然耸人听闻,但也可以理解。 然而政权下乡、从大字不识的农民中培养大批不懂儒学的底层事务性官员、不搞科举、不以儒家学问为教育核心、军人识字等等,都让他渐渐明白了汪中在担心什么。那位赵王把这套手段使得得心应手,一旦其问鼎登基,天下将变成何等模样?士人的存身之地何在? 想到这些,洪亮吉顿觉不寒而栗,额头上的汗珠唰的就冒了出来。 话说在传统的“士人政治”形态中,由于“士”和“大夫”是官僚的基本来源,因此“道统”与“政统”是一体的。一旦科举制被废除,道统与政统便会随即分离,作为载体的儒家就会跟政治脱离。而“四民政治”的解体对于所有士人而言,不啻于一场天崩地裂的灾难! 千万别以为士和知识分子没区别,这不仅仅是名称的变化,本质上是儒学政治的崩塌。士人集道统与政统于一身,有务本的责任,既要澄清天下,也要落实人心;而知识分子由于道政分离,某种程度上只能承担研究学术的责任。 后世的梁启超在写给儿女的信里,就展现了过渡时期士人与知识分子的心态异同。他自称那时“天天在内心交战苦痛中”,“因为既做政党,便有许多不愿见的人也要见,不愿做的事也要做,这种日子我实在过不了。若完全旁观畏难躲懒,自己对于国家,良心上实在过不去。” 到最后他只能采取妥协的办法,就是对政治议而不参。根都没了,能不痛苦么? (本章完) 第四百三十六章 新扬州八怪(二) 汪中知道,要想让自己这帮老友小友的舍家抛业去北海镇效力,就得先以惊人之语把他们吸引过来,然后把北海镇好的一面大说特说,这样才能打消他們的顾虑。 反正话里话外透露的意思就是,前途是不是光明的需要大家一起争取,不是我汪容甫不努力,我是一人对“群敌”,独木难支啊。哥儿几个要是不来帮我匡扶赵王,等到“时日曷丧”,那咱们这些人可就真得玩儿完了! 谈话间,曾出任过县令的段玉裁,对北海镇将来要实行官吏下乡的手段直言“荒谬”,他说乡间皆有宗族自治,此举无异于与民争利。 不过在座的江藩对此却不以为然,出言道:“懋堂公,此言差矣。子曰,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 段玉裁面色不虞道:“一夫作难而七庙隳,身死人手,为天下笑此非王道!此乃韩李之术,非孔孟之道!汉宣帝有云,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 江藩这话的意思是连孔子当年行摄鲁国相事都搞“为政必霸”,北海镇居关外苦寒之地,四面皆敌,以几十万人对抗满清,搞搞霸道也没什么。而段玉裁则用秦朝的快速灭亡来回击,既然标榜是朱明之后,那治理天下就应该是王霸融合才对。 在古代中国,政权单独行使被称为霸道,政权和社会本身所具有的控制力相结合后才是王道。孔子被读书人称为素王,素王和皇权要并行天下,上下分治。地方上的事是素王统治,衙门里则是皇权的统治,也就是所谓的“皇权不下县”。 汪中哈哈一笑,说两人这个争论已经过时了。随即他便举了电话和电报的例子,说赵王一句话,瞬息之间便可传遍万里,这不比官绅自治更有效力? 段玉裁听了这话,连连摇头表示不信,直说这不成了神怪里的“千里传音”了。于是汪中便和他打赌,说要是有的话,你段若膺就得留在北海镇帮我。 洪亮吉凑趣说好啊,我来当见证人,愿赌服输。 话音刚落,汪中嘿嘿一笑,不由分说拉着段玉裁就去了徐庄的那间通讯室,在七个文人的目瞪口呆中,汪中很快就联系上了北海镇,拿着个麦克风哇啦哇啦的说了一通。以汪中的性格,这也就是时候太晚了,否则他真敢让赵新大老远跑过来说两句。 听到黑色的音箱里传出带着山东口音的清脆女声,段玉裁嘴巴张的能塞进一个鹅蛋,半天都说不出话来,他这才明白自己上了汪中的套了。 看着屋内亮闪闪的灯泡和那台黑色外壳的无线电台,七个文人在听了徐庄通信员大概其的解释后,虽然一头雾水,可还是不住赞叹:“未曾想百工之技竟能神奇至斯!” 八个文人之后一直谈到三更天,约定明日继续,这才由人带着去客房休息。至于是否能睡着,那就另说了。 次日一早,年轻士子黄承吉因为一夜没睡,眼圈发黑。昨天晚间的谈话内容让他辗转反侧,心惊肉跳。等吃罢早饭,他揣测良久,这才汪中提了一个问题。 “容甫前辈,昨日先生言语中提及国家和民族,并提及李朝、安南等国不是藩属,而是邻国,还请先生明示。” 汪中想了想,便用北海镇的官方教材解释道:“凡国家皆起源于氏族,族长为一族之主祭者,同时即为一族之政治首领......” 好吧,北海镇又无耻的抄袭了另一时空中梁启超的论述。北海镇要搞民族认同,在保住满清现有疆域的前提下,还得继续融合阿伊努、雅库特、岛国甚至是哥萨克等民族。所以就必须得有个纲领性的解释才行。 而于德利翻遍近代文献,最终决定抄袭梁启超的思想。毕竟作为一个传统与现代交替过渡的学者,梁启超的解释应该能得到更多的认同。 话说中国在19时期中期以前,从没有现代意义上的“国家”与“民族”的概念。所谓“中国”即是天下,并非后世政治学意义上与其他民族国家相对的“国家”。所谓的民族文化意义上的“民族主义”,也就是“华夷之辩”;尊奉孔孟之道,遵循华夏之礼,就是华,反之就是夷。 于是这一天的交流,便从什么是国家,什么是中华民族开始了。 对于赵新授意于德利(起码汪中是这么认为的)搞出的这套国家和民族的说法,汪中是极为认可的,这也是他对赵新“文治”上少有的赞同。 当然了,赵新抄袭的那首诗也得到了汪中的赞许,认为赵王在自己的影响下,多少还有了点进步...... 一上午下来,把汪中说的是口干舌燥,嗓子都哑了。也多亏了他有过目不忘之才,这才能将其完整复述。 “......立于五洲中之最大洲而为其洲中之最大国者,我中华也;人口居全地球三分之一者,我中华也;四千余年之历史未尝一中断者,我中华也。” “......齐,海国也。上古时代,我中华民族之有海权思想者,厥惟齐。故于其间产出两种观念焉,一曰国家观,二曰世界观。” “......吾中国言民族者,当于小民族主义之外,更提倡大民族主义。何谓小民族主义者?汉族对于国内他族是也。何谓大民族主义者?合国内本部属部之诸族以对于国外之诸族是也。……合汉合满合蒙合回合苗合藏等等,组成一大民族。” 话说清代以前,汉族王朝往往以“中国”自称,不过这里的“中国”指的是华夏,是以中原地区为主的小中国。 后金皇太极在位时,有时也以“中国”代称明朝;等顺治入关后,清廷就直接自称中国,并将中国的范围扩大到整个帝国统治地区。如此,过去的“小中国”就演变为了“大中国”,而“大中国”便成了多元一体的民族构成。 满清这一百五十多年搞的“满洲、蒙古、汉人视同一体”政策,虽然目的是为了稳固统治,缓和内部矛盾,可不能否认的是,这一政策也为多民族国家的形成奠定了基础。 就像之前提到的,天下老百姓已经没人知道皇帝是满人这一身份了。连林爽文和后来的五省白莲教造反也没有打出“驱逐鞑虏”的口号,只说是官逼民反;所以对于北海镇提出的“大民族”概念,在场的文人没有一个提出异议。 然而在座众人对岛国也好,对沙俄也好,都还是是抱着视其蛮夷的态度。占了那些边荒苦寒之地、海外荒岛,打赢了蛮夷固然不错,其实不打也没什么。 这一切的核心在于,北海镇有没有实力问鼎中原,把满清皇帝轰下宝座? 江藩性格直爽,所以便开口道:“既然那赵王能屡败朝廷大军,为何不挥师入关?何况依容甫前辈所言,北海镇有数艘海上巨舟,若是由渤海而入,直逼天津......” “慎言之!慎言之!”段玉裁急忙打断,心说年轻人真敢说啊。 洪亮吉这时道:“子屏所言亦是我所不解之处。” 汪中道:“这个问题嘛,要从‘马氏陷阱’开始说起。” 谷藟啊?马氏陷阱?!江藩脑中立刻出现了地上挖一坑,把马陷里面的场景。 “不过汪某说了一上午了,等吃过饭再说。”汪中说罢,对着门外叫道:“来人,上饭!” 虽说是吃饭,可汪中还是忍不住在酒席上讲了起来,结果这顿饭一直吃到了黄昏日落。 席间汪中讲了土地兼并的后果,历朝历代为什么都逃不脱这个死循环。北海镇之所以耕耘关外,主要目的就是先通过“广积粮”的手段,解决民生的问题。 在座七人想到昨天汪中提及的“拖拉机”、“收割机”等机械,再想到小麦亩产超过三四百斤之说,便已了然。 洪亮吉和江藩曾游历各地,流民逃荒的凄惨场景都见过;而段玉裁则曾在贵州和四川为官,当地的民生艰难也是耳闻目睹。此刻众人想到北海镇在关外拓出百万亩的良田,手握海量的粮食,一旦各地发生灾情,再通过汪中提过那种的日行千里的铁道,天下恐将再无饥馑。 此时洪亮吉却道:“不然。无饥馑之忧只是一时。天下人丁滋长,自康熙年至今已是十倍不止,即便是关外,田地总有垦完之时,到那时不还是容甫所讲的‘马氏陷阱’?” 汪中这两天也是心气高,席间就不免多喝了两杯,他涨红着脸,对洪亮吉道:“君直可知,在这大海以东数千里外,还有一偌大天地?” 洪亮吉是擅长舆地的,别人不知他能不知道?虽然没看过世界地图,可从广州十三行那边引进的地球仪还是见过的。于是道:“容甫兄可说的是亚墨利加?” 汪中颔首道:“其地沃野万里,以北海大船航速,旬日便到。当地虽有土人居住,奈何不事生产。” 一壶酒下肚,汪中已经有些醉眼惺忪,摇摇晃晃的对在座七人道:“以中观之,北海军之所以不进关的另一层含义,便是为了避免四方震动,边疆不稳。眼下赵王需要通过跟沙俄的一场大战来震慑外蒙各部。否则朝廷一旦失陷于关内,恐将如当年西辽......” 门外站着的王长生一听,心说好嘛!这位汪校长怎么什么都说啊!得了,屋里这七位新来的一个也不能放走,全得去北海镇呆几年再说。 连着两天的讲述,江藩、焦循、钟怀、黄承吉已经是百爪挠心,想着无论如何也得去北海镇见识一番。汪中不是说了么,乘沙船走乌沙河到外洋,换北海大船至北海镇最多不多两天,转一圈看看再回来,顶多就是十来天的事。 这年月文人离家外出游历,都是论月算,十几天能南北数千里,想起来都令人激动。 与年轻的四名士子不同,段玉裁、刘台拱和洪亮吉三人考虑的则更多。晚间散席后,三人一起去了段玉裁的住处,洪亮吉摇头叹道:“这下麻烦了。” 段玉裁点头道:“是啊,想不去都不行了。”他说完看向一语不发的刘台拱,问道:“端临,你怎么看?” 刘台拱沉默了半晌,终于道:“与其长吁短叹,不如一探究竟。若真是如容甫兄所言,的确是我辈生死存亡的大事。亚圣有云,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 段玉裁闻言一拍桌案道:“端临之言正合吾意!老朽一定要面见那赵王,观其是否有人君之相,力陈科举之利害。如欲治平天下,如何能不兴科举!” 刘台拱缓缓道:“正朝夕者视北辰,正嫌疑者视圣人,若不折衷于圣经,是朝夕不辨而冥行不休,坠入于泥,亦必死矣。” “说的好哇!”段玉裁和洪亮吉击掌赞叹。刘台拱一语中的,实在说出他们的心里话。意思是北海镇若不以儒学经典为标准,犹如夜间摸索行走于泥淖之中,早晚玩儿完。 一天后,七人终于和汪中登上了停泊在徐庄外的沙船。虽然之前已经听了描述,但当他们亲眼看到雷神号那巨大的白色船体时,还是一个个惊讶的张大了嘴巴,相顾愕然。 焦循站在沙船的船舷便,手拿铁棍,对着雷神号的船身敲打了两下,惊讶道:“居然真的是铁做的?没道理啊,这么大一块铁竟然不会沉?” 段玉裁看着从船舷边落下的舷梯又高又陡,竟觉得头晕目眩,两腿发软。 江藩心说这么大的船,能装多少兵马啊。这要是在天津上岸,哈哈! 待一行人上了甲板后,看到宽大的甲板和各处眼花缭乱的机械设备,都成了好奇宝宝。众人不顾甲板上风大,从船头走到船尾,又从船尾走回船头,指着一处处设备向汪中问这问那。 汪中哪懂这个啊,他叫了一名水手过来给众人解释什么是锚机、什么是绞缆机,什么是重机枪、什么是大炮...... 等众人上了船楼,七荤八素的爬上楼梯,来到了那间“著名”的餐厅时,更被那四扇玻璃大窗亮花了眼。 段玉裁指着玻璃窗叹道:“这也太奢靡了!奇技淫巧莫过于此。” 不过江藩对此却不以为然,笑道:“有用之物即奇技而非淫巧。” 古代中国是重德教而轻技艺,重人力而轻物力,重视技巧而轻工具。即便是倡导“经世致用”的儒家学派,也只认同那些关系到国家的稳定和民众的基本生活的技术,即跟水利、烧荒、冶炼、耕作相关的,而除此之外的一概被斥为“奇迹淫巧”。 而新技术的发展其实依托于两样,要么商业经济高度发展,要么因战争对军事技术的迫切需求,从来没有单纯的科技爆发。明末如此,欧洲也是如此。 话说伽利略干嘛从比萨斜塔上扔俩铁球?真以为他突发奇想要搞清重力和质量?他除了扔铁球, 还研究过铁球在不同斜面上的滚动速度。 不!他是为了研究弹道,搞清炮弹要在什么情况下才能精准的打击敌人。 达芬奇、米开朗基罗和丢勒最擅长的根本不是艺术,而是制造武器。当年达芬奇找工作的推荐信里,95%的内容都是跟军事工程经验有关。 一天后,来自扬州的七位学者终于抵达了鲸鱼港。如同那些初到北海镇的流民一样,当他们看到更加巨大的惊雷号,以及岸上密密麻麻的货物和设施时,顿时目瞪口呆,完全忽视了正在码头上迎接他们的于德利一行。 海关二楼的一间屋子内,赵新举着望远镜观察了半晌,心说还好,一共才来了七个,真要来几十个成天“之乎者也”的,他也发憷。 不过他转念一想,恶趣味顿生,算上汪中的话,这不就是新一代的“扬州八怪”么。 () .... 第四百三十七章 认同和信仰 ,! 时至九月,贝加尔湖虽然尚未结冰,可寒风伴随着呼啸的大雪已经在东西伯利亚的上空骤然而至。 鹅毛大雪从天空不住的洒落,银色的风雪在原野上呼啸翻滚。树枝上挂满了毛茸茸的薄霜。风把霜花吹落,飘散在空中,太阳一照,又映出了神奇的彩虹般的光彩。 在距离伊尔库茨克西北一百多公里外的一处名叫“扎伊姆卡.切尔尼戈夫斯卡娅”的沿河村落旁,一座大型的棱堡工事正在夜以继日的紧张施工,数千名来自中西伯利亚和乌拉尔山以东的民伕在城堡内外忙碌不停。 这里曾经是一座监狱,也是哥萨克在东扩进程中,沿安加拉河修筑的几十处监狱中的一处。如今监狱原有的木制围墙和塔楼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营房和仓库。 1789年6月,被北海镇单独释放的苏沃洛夫和谈判特使母金伯爵在返回圣彼得堡的途中,路经托博尔斯克时,见到了刚刚率领一万五千士兵抵达的鲁缅采夫元帅。 元帅阁下在听取苏沃洛夫关于雅克萨一战的描述后,对遥远的东方居然能有这样一支强大的武力表现出震惊和不解。即便如此,年过六旬的鲁缅采夫依然认为没有什么敌人是强大的帝国所不能战胜的,一切都在于获胜的代价值不值得。 要是北海军能退回原有的清俄边境以外,元帅阁下最多就是派兵进驻伊尔库茨克,示以武力,然后重签一份互不侵犯的条约,重开皆大欢喜的恰克图贸易。 然而当母金伯爵表示,那支奇怪的、自称“赛里斯人”的武装并不打算让出伊尔库茨克,并讲述了对方提出的条件后,年迈的元帅知道,一场战争在所难免。 不过由于此时的帝国陆军精锐仍在与土耳其人进行会战,即便新征召士兵也需要至少半年的训练。于是鲁缅采夫在写给叶卡捷琳娜二世的信中提出,他考虑等帝国和土耳其的作战告一段落后,再将乌克兰集团军东调,同时请求征召至少两万的新兵。 从1789年春天开始,沙俄帝国对土耳其的作战部队被合编为南方集团军,由波将金统一指挥。而波将金在本年的作战计划是:主力集团首先攻占比萨拉比亚,尔后聚歼土军于宾杰拉地区;牵制集团配合主力行动,并与奥地利军队保持联系。其目标是控制整个摩尔多瓦,最终夺取黑海北岸的大片地区。 而土耳其人用了半年时间,在多瑙河下游集结了十五万大军,意图北上歼灭俄军主力于宾杰拉地区。同时派出牵制部队进攻福克沙尼方向,以切断俄奥两军的联系。 叶卡捷琳娜二世的首要目标是称霸黑海,打通巴尔干、地中海和中亚方向的陆路通道。至于东方,老太太相信当帝国的精锐部队抵达叶尼塞河之日,就该是收复东西伯利亚之时。 8月1日,俄土双方四万多人在福克沙尼进行了10个小时的激战,各有损失;之后波将金指挥的南方集团军主力正向德涅斯特河推进。 鲁缅采夫估计双方最迟在9月底将展开会战,只要最终俄军能夺取伊兹梅尔,这场战役的目标就能基本实现,到时候库图佐夫率领的布格猎骑兵军就能调回东线作战。 于是在鲁缅采夫的命令下,从1789年7月开始,陆续有一万名俄军和相同数量的民伕部队从叶尼塞河进入安加拉河流域,并依托早期哥萨克开拓团构筑的沿河村庄和监狱建筑,大兴土木构建补给点和军事堡垒,一步步向南逼进。 同时,在距离伊尔库茨克西北方向506公里的下乌金斯克县方向,三千俄军也开始从这里向东南方向移动,力求通过步步为营的方式,越过安加拉盆地,进入奥卡河上游的萨彦岭北麓,以期形成对伊尔库茨克的两线夹击之势。 八月中旬,驻扎在盐业小镇乌索里耶的北海军连队从前来换盐的雅库特人口中听说,俄军的一个团出现在了几十公里外的伊丁斯基监狱附近,同时还有大批的随行民伕。 于是刘胜在得知消息后,便派出了一支侦察小队前出侦察。 眼下整个北海特别区的驻防兵力总共就两个团,而需要防守的区域囊括了从尼布楚到乌索里耶的广大地区;同时由于新移民还未到来,辖区内多为哥萨克人和雅库特人。 刘胜和范统在伊尔库茨克呆了将近一年,两人的主要任务就是用军队保证统治平稳,并在伊尔库茨克外围构筑防御工事。 而身为北海特别区总督张敬轩,则是在维持和伊尔库茨克五大家巨额茶叶贸易的前提下,在辖区内各地征召人手,完善并拓宽从恰克图经伊尔库茨克到乌索里耶、乌兰乌德到赤塔的陆路交通。 赵新在接到刘胜发来的电报后,反复斟酌了两天,最终决定采取防守态势,无须出动出击。他之所以这么做,主要是依据另一时空的历史资料进行研判的。 眼下北海镇虽然成了煽动东亚历史变动的蝴蝶,但还不至于影响到欧洲局势。第六次俄土战争已经进行到了最紧要的关头,沙俄会倾尽国力打赢这场战争。 正在发生的“雷姆尼克会战”虽然使得土军大败,可拢共才损失了一万多人。历史上的那场“伊兹梅尔战役”不打完,土耳其人是绝对不会认输的;而那场战役会在1790年底结束。这么算下来,北海军跟俄军的第二次大规模交手至少还有一年多的时间。 时代的局限决定了人的认识水平,十八世纪末的科技知识无法解释北海军的武器;在线列战术和散兵战术如火如荼的时代,想要凭着黑火药、燧发步枪和滑膛炮同北海镇打阵地战,谁来也会撞的头破血流。 他之所以把苏沃洛夫放回去,第一是想让那位老太太投鼠忌器,拖延动手时间;第二就是为了让克鲁托戈罗夫有机会策反下层士兵。 话说上将在俄军俘虏中的威望太高,自从去年雅克萨会战结束后,苏沃洛夫就成了所有俘虏的精神支柱。要是还留着这么个“大神”,克鲁托戈罗夫那身份随时会被人戳穿。 果然,根据吴思宇发回的消息,自从苏沃洛夫交付赎金离开后,失去了精神领袖的战俘们在北海军的高压管理下变得人心涣散。而负责战俘内部管理的沙俄军官团则被拆散去从事苦役劳动,克鲁托戈罗夫在这几个月的进展颇为顺利。 那位被赵新指定为“普加乔夫的唯一儿子”、“沙皇彼得三世的唯一合法继承人”在拥有了自己的独立住所,并对效忠于自己的战俘发放了美味的军粮和烟酒后,“志同道合”的伙伴在三个月内就发展到了六百多名。 要不是吴思宇竭力控制人数,再加上克鲁托戈罗夫在伙伴中搞起了“忠诚审查”,剔除了那些混吃混喝混烟抽的家伙,没准人数能突破三千。 现在未来“哥萨克国”的创建元老们已经被吴思宇送去了瑷珲城,交由盛海舟所部进行军事训练。这些哥萨克一个个虽然骑术精湛,但军事技能实在烂的一塌糊涂;而且由于俄军那糟糕透顶的伙食,还需要再强化身体素质。 赵新的盘算是等这些家伙经过一个冬季的强化训练,先编出两个营,再配以北海镇兵工厂仿造的斯普林菲尔德M1861式线膛枪。控制手段嘛,还是火帽。 话说段玉裁那些人已经来了北海镇两天了,赵新借口去了富尔丹城,还没有见这些人,主要都是于德利、老尤这些人在陪着四处参观。也得亏这些人被北海镇的各处设施看花了眼,这才没想起来要见赵新。 来北海镇的第二天,七大才子不出意外的被汪中拉去了北海镇中心医院来了一通检查。于是这半天医院可热闹了,惊呼尖叫此起彼伏,搞的其他来看病的老百姓还以为来了一群神经病呢。 “抽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万万不可!” “世风沦丧,怎么北海镇居然还用女人当大夫!即便是女人,那也是给女人看病的!吾磊磊大丈夫,绝不让女人摸我!” 谷唄“测心律?哦,懂了,不就是问诊听脉象嘛!干嘛要我宽衣?没有女子?都是男子也不行!” “爱克丝光?那是什么光?看不见怎可称其为光,荒谬!” “哎?尊驾看着好面熟啊?我想起来了!你是惺斋公的......这器物怎么用的?阁下能不能教教我?” “君直,你快来看啊!老夫体内的骨骼纤毫毕现,这这莫不是用了什么邪法?” “里堂兄!里堂兄!我刚才居然看见了一个红毛鬼,吓死我了!” “这位先生,我不是鬼,我是正教的神父!我曾在你們的京城留过学!” 历史上的汪中活到五十岁就去世了,这主要是由于他少年时家境不好,又玩命读书,底子就很差。之后又因为郁郁不得志,长期处于憋闷的状态。赵新之前和洪涛聊过,这老先生搞不好不是心脏病就是卒中。而眼下的汪中活的十分滋润,吃得好睡的着,隔断时间就来个身体检查,不行就赶紧吃药。 段玉裁别看快六十了,可身体还是可以。历史上段玉裁在五年后摔坏了右腿,之后还强撑了二十年,期间完成了《说文解字注》。 洪亮吉身体的底子还不错,毕竟人家经常外出游历,体质差了可没戏。历史上他因为上书触怒了嘉庆,下狱并定死罪,后来被释放回籍,从此家居撰述郁郁终。 在结束了鸡飞狗跳、大惊小怪的医院半日游后,这些人又被汪中领着去了西拉河东岸的钢铁厂参观,然后是参观小学,参观拖拉机,晚上看电灯...... 两天后,一直不见赵新露面的汪中有些着急了,他猜不透赵新究竟是什么意思。明明招揽这些人是得到了他的同意,可迟迟不露面算是怎么回事? 到了晚间,闷闷不乐的汪中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里,心说明天赵新要是还不见这些人,该怎么办呢? 事实上赵新不见是因为他没想明白一个关键问题,这个问题不解决,传统文人在北海镇体系内的地位就会非常尴尬,北海镇也始终迈不出挥师入关的脚步。 对于如何建立一个工业化的现代国家,赵新这一年多来想了很多。从一开始的单纯为了金子而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到当皇帝的野望,再到作为当权者去考虑工业化国家意味着什么,他在政治上思考也越来越复杂。 这远不是招一群兵,造一堆武器,杀进关内,把皇帝揪下宝座那么简单。 这两年随着他跟汪中谈的愈来愈多,赵新渐渐明白了后世的知识分子跟传统文人可真是不一样,自己这些人一开始都想简单了。 从跟汪中的交谈中,赵新逐渐明白科举制对文人意味着什么。 科举制度是古代士人与政治架构的联系方式中最为核心的制度设计,是“士人政治”形态的生命线。一刀切的废除科举就是从根本上切断了“士”的社会来源,将直接导致层序社会的解体。 若是改为什么资格考试,那考什么?搞数理化吗?那些四五六七十岁的中老年文人怎么办?没钱重新进学堂的人怎么办? 即便是符合条件的年轻士子,只要当权者不认同儒学政治,那对他们无异于釜底抽薪;无论怎么重用这些文人,也必然导致他们的信仰和认同崩塌。 梁启超的痛苦如此,王国维的痛苦如此,梁巨川的痛苦更是如此。 另一时空里的清末,由于科举制的废除,士人与国家的共命运的联系被迅速瓦解。旧派文人脱离了原有的政治结构,又无法被新的政权结构吸纳,从而变成了“游离化”的社会群体,进而引发了急剧的社会震荡。 从汪中的态度看来,赵新察觉到“认同”和“变革”并不是必然冲突,甚至可以是相辅相成的。 一切“变革”必然从传统中来。盲目地反对传统、否定“认同”不仅无用,而且可能不利于社会的“变革”与工业化发展。 士绅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乡村共同体的利益,并且在相当程度上承担着由儒家思想所规定的伦理责任与信仰支撑,这一角色在北海镇入关后的前期至关重要。 进了关可不是人烟稀少的外东北了,每占一地,就需要维持一地的稳定。政权平稳交接、接收人口、土地和财富,旧有的官吏如何安置、新的政策如何更快的落实到乡村,这都需要传统士人的协助。 如果一切都要北海镇自己解决,采用暴力手段全盘夺取,那好了,打下一地治理一地,慢慢来吧,几十年都未必统一的了! 头两年的时候,赵新粗暴的认为工业化的进程中会因土地问题而跟士绅阶层发生对立冲突,这也是他不愿接触招揽满清文人的原因。既然早晚都要被打倒,那就没必要产生过多关联。 然而对于一个农耕文明为主体的封建社会而言, 工业化的进程实际上要分为两个环节。 第一是在工业化挑战的背景下如何维持大一统的民族国家;第二以国家或是政府的力量推动经济发展,实现文明结构的转型。 从后世西方工业化国家的形成和发展的历史来看,绝对专制主义都是工业化建设的第一阶段。由此才能摧毁或是消除弱小的地方化的各种政治势力,或者把它们合并到强大的全国性的政治组织中去,以此强化中央的权力来统治其属地,把强有力的法律制度与政治秩序加诸其统治的属地。 而从较为分散、地方化和多中心的政治权力架构转化为集中统一的国家权力,必定是一个充满战争与动荡的过程。 “科举,绝对专制,权力认同......”昏暗的灯光下,坐在桌前的赵新喃喃自语。 他觉得自己不把这一切理清楚,就无法面对那七个文人将要提出的问题。 () .... 第四百三十八章 踌躇下的抉择 ,! 试图从一团乱麻中理清思绪,以确定自己未来定位的不止赵新一人。 在富尔丹城的看守所里,三位来自河南的好汉在被陈继山和治安警总署的人连审带训的搞了几天后,突然被陈继山带来的一本册子搞乱了心情。 几天前,在被五花大绑带回了富尔丹城的治安警警署后。三兄弟说话算话,一进审讯室,竹筒倒豆子,把自己兄弟三人如何被和珅派来的人找到,对方怎么跟自己说的,怎么来的北海镇都说了个七七八八。 之所以能交待的这么痛快,败在陈继山手下固然是一个原因;而之后陈继山替赵新传话,承诺不杀他们才是关键。不过关于吴钟父女、康大力、刘三闪和李章那些拳师,柴如桂三人并没有交待,而是很有默契的隐瞒了下来。他们只说官府请了不少人,不过具体是谁并不知道。 柴如桂三人觉得北海镇这里的衙门过堂还真是奇怪,居然不是关内的那种衙门大堂。审讯场所没多大不说,也没有一上来打顿杀威棒,而且对方竟然还给把椅子让自己坐着回话。 这一切出乎意料的举动让们感到了无比困惑,心说这样也能问案? 其实三人并不知道,要不是陈继山拦着,治安警还准备请他们三兄弟“喝点水”呢。武林中人可杀不可辱,真要上手段让他们交待了,之后一定得干掉才行,否则这仇恨就结大了。 出于对武林人士的好奇,赵新一开始还挺关心这事。等听说清廷找了一帮武林高手来北海镇欲谋不轨,这厮便立刻将内穿式的防刺服穿上了,又迅速通知了陈青松等人。于是有心人发现,这些日子北海镇的一帮大佬们上半身明显都“胖”了一圈。 这个人吧,权力越大,钱越多,就越怕死。 穿上了高价防刺服的赵新还是不太放心,想到武侠里经常提到的点穴术,就问了陈继山关于点穴的事。 没想到陈继山听了深思片刻,然后解释道:“大人,这都是江湖骗子蒙人的话。拳师出手那都是急如闪电,恨不能顷刻之间决出胜负,最多也就是几招的事,哪有时间找穴位?我师父当年说过,百事通不如一事精,千招会不如一招绝。况且如今已是枪炮的时代,拳脚功夫只能是强身自卫而已。” 赵新想想也是,随即哈哈一笑不再理会。 李清文刚开始进看守所的时候,对牢房内那拇指粗的铁条完全不以为然。当然了,凭他们三兄弟的本事,掰断一根不成问题。 问题是他前脚等看守离开,后脚刚开始运气并打算试试的时候,头顶上就传来一个看守的声音:“退回去!老实坐好!” 这一下,可真把三兄弟吓了一跳。李清文扒着栏杆朝外看看,没人啊? 终于,李清文发现在栏杆外走廊的墙壁上,有一个罩着黑色外壳的东西,上面还有个红点一闪一闪的。而在走廊的房顶上,还悬着一个黑色的小匣子。于是当李清文再次试探着跟铁栏杆较劲的时候,那声音果然从那个黑匣子的位置又传了出来。 邪门!这北海镇的衙门实在太邪门了!明明没有看守在场,可对方居然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于是他再也不敢轻举妄动,老老实实的回到木板床上坐着了。 其实富尔丹城的治安警也很头疼,所长米次郎特意安排了人手,分成一天六班,专门坐在监视器前盯着这三位的一举一动,生怕出篓子。 六个治安警盯了几天,结果一个个都跟兔子似的瞪着双红眼,又酸又涨。心说这要是再来几个,搞不好眼睛就要瞎了。 今天下午的时候,陈继山又来了,把柴如桂叫出来单独聊了差不多半个多时辰,言谈话语中露出了招揽之意。在陈继山看来,柴如桂三人一是人品好,二就是他们的武学风格非常适合军队。 苌乃周在世的时候曾说过:“得吾艺者,一可当百,百可当千。夫乃知天地间非常之艺,出之有其时,授之有其人,非可以智取利诱,妄意贪图所能得也。” 苌乃周收徒也是十分严格,引荐人要对其知根知底才行。否则还要派人去其家乡走访调查,确定其家世清白,人品无污,才能收为门徒。即使收为门徒后,也不会立刻倾囊而授,还要反复审视多年,确定人品没有问题才行。 不过柴如桂以家小都在河南老家为由,婉拒了对方的好意。 其实柴如桂拒绝的真正原因是,他师父苌乃周的兄长苌仕周,乃是乾隆七年的进士,历任山东蓬莱、文登和陕西宜君县的知县。自己真要是跟着北海镇干,一旦被清廷发觉,恐怕会牵连苌家。 虽说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让柴如桂三人明白北海镇根本不是清廷口中描述的那样,可他们还是觉得只有南面的朝廷才是正统;无他,满清这一百五十多年四代皇帝的高压统治,连南方汉人都视其为正统,更别说北方人了。 临走前,陈继山递给了柴如桂一本不怎么厚的小册子,让他回去好好看看。柴如桂看到封面上片字皆无,心中颇为奇怪。 别看柴如桂三人都是练武的,小时候都或多或少的念过几年私塾,高六庚还捐了个监生的身份呢! 等他回到牢房叫上高六庚、李清文一起观读,谁知才读了几页,三人的脸色就变得越来越难看。 “弘光元年,五月初八,大清兵驻瓜州,排列江岸,沿江窥渡......” “乙酉,薙发令下......江阴以乙酉六月方知县至,下薙发令。闰六月朔,诸生许用大言于明伦堂曰:‘头可断,发不可薙!’......” “八月二十日......至午后,城中大沸,遂下。有少年五百人相谓曰:‘总是一死!’搏战于安利桥,杀伤甚众,力尽而败;河长三十余丈,积尸与桥齐。杀至夜,始收兵;尸骸满道,家无虚井。凡三日止。” 柴如桂兄弟三人越看越是心惊,终于明白这本册子上写的是满清入关一百五十多年来的血腥镇压史。 “师兄,这都是真事?”面对李清文的问题,高六庚也陷入了沉思,无法回答。 册子里每件事的时间、地点、人名历历在目,而且每段记述后面都有备注,出自哪本书,谁写的。甚至于在后半部分还摘录了一个西洋传教士的记述。 这一天,三人都没吃晚饭,天黑后,便各怀心事的上床睡觉,一语不发。 柴如桂躺在木板床的下铺,借着走廊上昏黄的灯光,目光游离的看着上铺床板上一只爬来爬去的小蜘蛛。灰褐色的小蜘蛛晃动着触手,似乎这片新天地还不十分熟悉,漫无目的的爬来爬去,似是在寻找食物。 “师父以前说过,咱练武之人,最好的出路就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可朝廷......唉!”柴如桂本能的不愿相信册子里的内容,可里面那一桩桩旧事却像是千万根钢针刺的他心里难受。 柴如桂将有些发麻的双手抽出,将脑袋平放在床板上,不知怎的,册子中张煌言的那首《满江红》又从心底冒了出来。柴如桂没什么文采,勉强就记住了两句。 “谁讨贼?颜卿檄。谁抗虏?苏武节。西台恸哭,人泪成血!” 消失在另一头黑暗里的小蜘蛛慢慢又爬回到光影斑驳之下,最终停在了柴如桂的头顶,似乎在抉择是不是要把窝安在这里...... “六庚的呼吸听上去有些杂乱,看来他也没睡着。”柴如桂侧耳听了听动静,随即又把一只手放回脑袋下面枕着。 “若是,若是那书里写的事都是真的,那汉人跟这朝廷可是血海深仇啊!那俺兄弟三人帮那朝廷做事,岂不成了认贼作父了!” 他想起苌家拳弟子《七试》中的第一条,问之以是非而观其志。大是大非之际,自己的“志向”该指向何处呢? 天明时分,一夜心事重重的柴如桂趁着警卫过来送饭的机会,提出要见陈继山。高六庚和李清文顿觉诧异,不过柴如桂也不解释。 谷觍一个小时后,陈继山欣然而至。他看到柴如桂的样子,沉声道:“师兄这是没睡好?” 隔着铁栏杆,柴如桂顶着两个黑眼圈,盯着陈继山问道:“恁那书上讲的都是真的?” “若有半句虚言,叫我陈继山万箭穿心,天打五雷轰。” “恁还说赵王爷恢复汉家山河,要让全天下的老百姓人人有饭吃,有衣穿,还能读书明礼?” “师兄,赵王在关外这么多年,带着咱们干的不就是这样的事嘛!” 柴如桂再次陷入沉默,陈继山也不追问,他明白对方此刻正处于天人交战的紧要关头。 “那......那好吧。俺留下,恁让六庚和清文回去。六庚家中一大家子人,不回去恐怕麻烦;清文家里有老娘要孝顺,俺孤身一个,没啥牵挂。” 陈继山心中一喜,谁知还不等他答话,柴如桂身后的李清文就叫道:“师兄,恁要跟着他们走?!” 柴如桂回身缓缓点头道:“俺想清楚了,俺换个名字,不用本名。” 李清文一咬牙,走到栏杆前对陈继山道:“陈师兄,恁要是能把俺娘和弟妹平安接过来,俺也跟着恁们干!老话说打虎亲兄弟,师兄一个人在这边,俺不放心!” 高六庚脸都黑了,心说你们俩也忒不仗义了!让我一个人回去。可他话都到嗓子眼了,结果又咽了回去。他不像柴如桂和李清文,高家是地主,庄子里好几十口子,他堂兄还是个举子。 陈继山点点头,道:“我马上去跟大人汇报,他那边要是没问题,三位师兄今天就能出来。到时候先给你们安排个住处拾到拾到,休息几天再安排后面的事。” 李清文道:“别!吴老爷子那儿得赶紧说一声,恁们那快枪厉害,真要伤了和气,以后可就难办了。” “啥!”陈继山一愣,忙道:“吴老拳师也来了?!” 三个小时后,位于富尔丹城东北二十里外的兴凯湖六村内,手持长短枪的治安警们将村东头的一座小院围了个水泄不通。 在围着篱笆墙的院子内,闻声而出的吴蓉柳眉倒竖,抄起门口竖着的一根大白杆子,头也不回的道:“爹,没啥可怕的!才二十来个衙役,俺一个人就能收拾掉。” 吴钟背着手从屋内走出,打量了一圈,这才沉声道:“别乱动!你没看见他们都拿着火枪吗?这里的衙役跟关内不一样。” 吴蓉冷笑道:“怕啥?爹,俺护着你先走!” 院外一名手持左轮短枪的治安警大声道:“姑娘,恁爹说的没错!这枪子可不长眼,一打俩窟窿,恁再快也没子弹快。俺劝你还是放下武器投降,这是恁俩唯一的出路!” “呸!一群反贼,也配跟本姑娘讲条件?!” 此时院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到了院门外戛然止步,只听一人轻咳了一下,随即朗声道:“里面的可是吴老爷子和吴姑娘?在下能不能进来说话?” “正是你家姑奶......” “哎!”吴钟脸一板,连忙打断,沉声道:“阁下既然都来了,那就进来说话。” 院门一开,穿着北海军军装的陈继山走了进来。他走到院中,冲着吴钟深施一礼,拱手道:“吴老爷子,久仰大名!在下陈继山,现为北海军警备团一连连长。” 吴钟和女儿对视一眼,心说连长是个啥官?不过看此人打扮,应该是个军中的官。于是点点头道:“阁下带这么多官差来,还把我这院子围了,敢问我父女可是犯了这里的王法?” 陈继山微微一笑道:“吴老爷子,您父女二人来北海镇要干什么,你我心里都名表,咱就别绕弯子了。跟晚辈走一趟,把事情说清楚,晚辈礼送您和吴姑娘上船回乡。” “呸!”吴蓉眼睛一瞪,手中大杆单手一抖,嗡的一下枪身就抖出了声。“看你的步伐也是练过武的,有本事赢了我再说!” 陈继山摇摇头道:“吴老爷子的大枪那是天下闻名,晚辈可不敢班门弄斧。” 吴蓉听对方只说自己的父亲不提自己,完全是一副瞧不起的架势,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她双臂一抖,手中大杆转动,微微一挑,房檐下另一根大白杆子就被她挑起,冲着陈继山就飞了过去。陈继山躲都不躲,抬手一抄,大杆稳稳的握在了手里。 这两根白蜡杆是吴钟前些日子在树林里找到的,他想着拳不离手,每天总要练两下才能保持状态。不过若是打拳的话,总会被人注意,而端着个大杆子连劲外人却很难看出明堂。 吴蓉近前几步,跟陈继山离得只有三四米远,大杆一缩一伸,两手握在尾部四分之一处,喝道:“来吧!” 陈继山看了看吴钟,见对方不说话,只好冲吴钟和吴蓉分别抱拳,左脚尖伸出虚点,大杆抬了起来。 古时的实战武艺多以兵械为主,民间一般练习都不用枪,换以大杆。而大枪又素称“百兵之王”,因此不管是哪家的枪法,只要重实战的都离不开八母基本枪法。也就是上中下三路、圈里圈外、再加上革枪和戳枪。 吴蓉这些年已经得了父亲真传,只见她手中大杆抖动,杆头晃出一个个的枪花,对着陈继山就扎了过来。陈继山左脚踩实,右脚跟上,腰圆步稳,腰扭臂缠,突然一发力,手中大杆一抖,一招“青龙出水”就捅了过去。转瞬之间,两人的杆头已经相互碰撞了三四下。 陈继山的底子是陈家拳,而陈家的十三枪,必须要有雄厚的拳术基础才行。拳练不好,身法、手法、步法不熟练,根本用不了枪。 外面围观的治安警看不懂两人的名堂,只是乱起哄,大声给陈继山叫好。 屋门口站着的吴钟看了一会,见陈继山每出一枪,都是通过裆、腰、臂周身结合发力,力道刚猛无比。他神情却越来越凝重, 趁着女儿和陈继山分开之际,大声道:“慢着!你使得陈家的十三枪!你是温县陈家沟的人!” “小子学艺不精,让吴老爷子看笑话了。” 吴蓉虽然一脸不忿,可毕竟是个女的,跟陈继山这么来来回回碰了十几下,已经额头出汗,有些顶不住了。 “尊师何人?”吴钟暗暗叹了口气,心知今天就算自己出手把陈继山打趴下了,他父女二人也跑不出多远。与其这样,还不如好来好走。 他这些日子差不多也看明白了,自己一个平头百姓,别说碰见赵新了,他连北海镇都进不去。 陈继山来之前就已经想好实话实说,吴钟跟柴如桂那三个可不一样,于是道:“家师上陈下有孚,不知吴老爷子可曾认识?” 哎?吴钟听了一跺脚,连忙对女儿道:“蓉儿,别打了!还不拜见你陈大哥,他是你郭师叔的徒弟!” () .... 第四百三十九章 索伦新兵 九月下旬,五条满载乘客的大型内河机帆船从黑龙江城一路东行,终于抵达了位于黑龙江、乌苏里江会合口东岸的伯力镇。 “嘟~~嘟~~” “所有新兵注意了!下船!上岸后列队站好,不得随意走动!”随着军官的大声命令,五条船上的二百多新兵开始陆续下船列队。 这是盛海舟应王远方的命令,从黑龙江城到呼玛尔一带招募的第一批新兵,也就是索伦兵。其中有一小半人都是当初清军从黑龙江城撤退后留下的伤兵,经过北海军军医的治疗后,基本上都已经痊愈,一个个又变得龙精虎猛。 鄂温克新兵温岱先是检查了一下自己的随身背包,确认里面的东西一样不少,这才将袋口扣好。前面的人还没走完,船篷里有点乱;温岱等身边的战友起身了,这才将背包挎在肩上,站起身来。 走出油布遮盖的船篷时,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了温岱的身上。不过温岱一点儿都不觉得冷,相比遥远的黑龙江上游,他觉得这里已经暖和多了。 等温岱的双脚踩上码头,熙熙攘攘的人流顿时便映入眼帘。喧闹景象让新兵们看的目不暇接,以前除了每年去黑龙江城缴纳人头税,他们还从没见过哪个地方能有这么多的人。 “这,这也太热闹了!” 列队完毕的新兵们在军官的带领下,保持着还算整齐的队形,前往码头东侧两里地外的兵站休整、吃饭。到了下午,他们还要乘船继续往南;顺乌苏里江南下,越过兴凯湖,经尼雅林必拉河,转道勒富河,最终换乘陆路交通工具抵达北海镇的训练基地。 路上的人流看到几百名北海军列队而来,纷纷让开道路,一脸艳羡的打量着这些吃“朝廷”饭的人,品头论足。在这些人里,有赫哲人、鄂伦春人、锡伯人、费雅喀人、汉人,甚至还有几个留着月代头的岛国人。 原清廷流放犯,现北海镇民政部驻黑龙江城办事员李弼,作为随队的满语翻译,穿着一身没有臂章和胸牌的草绿色防寒服,戴着的顶耷拉着护耳的绿色棉帽,溜溜达达的走在了队伍的后面。 在一家小酒馆里,几个穿着兽皮装的锡伯人正在听着电喇叭里传出的戏曲,咿咿呀呀的模仿着。李弼听到后,展颜一笑,也不禁摇头晃脑的哼唱起来。 “......我也曾差人去打听,打听得司马领兵就往西行。亦非是马谡无谋少才能,皆因是将帅不和才失街亭。” 跟那些新兵不同,李弼这次只是顺路,兼职担任翻译,属于军队临时征调。由于他这一年在黑龙江城配合郭大路治理的井井有条,经郭大路报请民政批准,李弼被准许前往北海镇中心医院,做疤痕手术,消除他脸颊上的刺字。 接到通知时的李弼泪流满面,竟冲着北海镇的方向磕了三个头,以示对赵新的感激之情。伴随了自己多年的耻辱终于能够摆脱,以后再没人会盯着自己的脸颊看来看去了。 此刻他的脸上已没有了以往的愁容和阴郁,一边走一边笑眯眯的打量着道路两侧的铺子和摊位,心情非常之好。 李弼听郭大路讲过,他现在所在的这座新兴城镇,将是北海镇在黑龙江下游最重要的水陆枢纽,连通着黑龙江上下游和乌苏里江。同时,计划中的铁路也会在江对岸修筑,一直连通到瑷珲城。 钢铁铺就的道路啊!李弼当初听了郭大路的大概描述,顿时心驰神往,真想早日见到完工的那一天。 由于与铁路有关的各类配套工厂必须提前在黑龙江城和伯力镇兴建,所以从北海镇生产出来的设备和大批工程物资先要运抵伯力镇,其中一部分还得向黑龙江城转运,因此这里每天南来西去的运货机帆船络绎不绝。 尤其是现在临近入冬,物资的调运任务更加急迫,再加上从各地赶来贸易的边民,眼下黑龙江水路交通的繁忙程度都快赶上大运河了。码头上一条条等待的平底机帆船在装满货物后,便会发出“突突”的马达声向西而去。 从去年开始,在北海军占领了宁古塔和三姓城之后,清廷与整个黑龙江中下游和乌苏里江流域的水道和陆路交通彻底中断,这也同时意味着满清在外东北施行了一百五十多年的“赏乌林”制度宣告瓦解。 赏乌林虽然没了。然而“以物易物”贸易还得继续保留,否则整个黑龙江中下游的边民将难以生存,于是满清每年对边民的“大额财政补贴”便转到了北海镇的头上。 去年六月,由沈敬丹负责的贸易部门派出几十名办事员,在北海军的护送下,携带大批物资前往奇吉湖畔的德楞恩木城。通过易货贸易的形式,向外东北各乡村部族廉价出售了大批他们急需的粮食、布匹、绸缎、棉花和针头线脑。 这一下,各姓各村的边民们终于放下了悬着的心。他们还是以朝贡的方式向北海镇进献物品,希望获得赏赐。 然而令各地边民感到意外的是,北海镇的“官差”明确表示,从今以后将不再实行进贡赏赐的方式,而是采用易货方式,公平交易。贸易部下属的北海商社收购边民带来的各种山货,然后再向边民出售各类生活物资。 因为刘胜的老婆是赫哲人,所以来自巴尔克村的村民很容易便接受了这种方式,并迅速在边民中推广开来。不过令一些边民感到郁闷的是,他们以往用来进贡的海东青眼下没人要了。 然而令边民们喜出望外的是,那位赵王通过贸易方式给他们的货物,居然比以前满清给的更多。 另外,那些原本为了粮食和锦缎的赏赐,不远千里从苦叶岛而来的费雅喀和阿伊努人,因为北海镇在苦叶岛上已经有了多处据点可供贸易,所以来的人已经很少了。 况且雷神号和惊雷号每次去苦叶岛那里加油,都会带上一批生活物资,对沿途的村镇进行补给,因此库页费雅喀人和阿伊努人便很容易从那些村镇中换得需要的商品。易货也行,没货就干几天零工,挖个煤、砍点树、帮着修修路,怎么都能赚到钱。 最让边民们感到惊喜的事,莫过于北海镇提供的货物里居然有一种神奇的“白铁锅”,这种锅既能跟铁锅一样炖煮食物,而且还十分轻便,与自己家中那些破旧而沉重的铁锅好上一百倍啊一百倍! 在以往的“赏乌林”贸易里,清廷对铁器的输出极为严格,除了针以外,任何铁器都不会赏给边民。实际上,满清是希望通过这种手段保持外东北的安定,以免后院起火。要知道努尔哈尔和皇太极在收服外东北各部野女真的征讨中,屠杀了太多的边民。 赵新也不希望这些边民在获得了铁器后改铸武器,于是便推出了铝制品。话说另一时空一吨铝板才一千多块,买上几百吨光是铸大锅的话,估计能用上几十年没问题。 贸易部门的人在去年的“外东北贸易大会”上跟各地边民宣布,下一年的贸易大会将会在伯力镇举行。为了方便大伙前往,还将专门开通从德楞恩到伯力镇的内河客运航船,顺流一天就到,返回需要两天。 于是今年从六月开始,每天都有边民携带着大包小包的货物,坐上突突轰鸣的内河航船去伯力镇进行易货,更多的则是驾着装满货物的快马子船和独木舟来到这里。 从六月到八月的两个月时间里,伯力镇的江岸上停满了密密麻麻的独木舟和快马子船。最多的时候,镇子内外聚集的人数超过了万人,盛况空前。 那时候,夜晚江岸上的篝火映亮了天空,赫哲人的伊玛堪歌声此起彼伏,就跟后世电影《刘三姐》里的赛歌会一样热闹。当时身在小白山前线的赵新听说后,悠然神往,便决定明年一定要去看看。 眼下虽然快入冬了,可在伯力镇新修建的大市场里,依然有从黑龙江下游赶来的鄂伦春、赫哲、费雅喀人在出售着自己带来的商货,希望在卖个好价钱后,换些过冬的生活物资。 谷主这里有秋天从山里采摘的松子、榛子、蘑菇等各种山货;有的炮制好的鱼毛、鱼干、各种肉干,以及赫哲女人们巧手做出的皮革制品、鳇鱼骨挂件;还有大如黄豆、小如米粒般珍稀的东珠、野山参、鹿皮、熊皮、狐狸皮、獾皮等等,琳琅满目。 这些商品有的会被北海商社收购,运往富尔丹城或是北海镇销售,而有些则是在边民内部完成交换。 伯力镇大市场内的“北海商社”是本地最大的从事民间贸易的实体,里面出售着边民需要的粮食、油盐酱醋、针头线脑、各色棉布、绸缎、铝制厨具、渔网鱼线以及由北海镇生产的钢制五金工具。 别急,钢跟铁可不一样。边民有能力熔铁,可对钢却是无能为力。 也正因为如此,商社内还出售做工精良的钢制短刀、带有钢制箭头的羽箭。虽说很多边民猎人看着眼馋,不过想买这些必须是在本镇定居的住户才可以;购买时不光要有人担保,而且还要登记在册,以便本地的治安警不定期上门检查。 除了大市场,最受边民欢迎的就是北海镇中心医院在伯力镇开设的医疗点。眼下北海镇的医生和护士们已经在边民中口口相传,被誉为“白衣神使”;那些以往难以救治的风寒杂症和外伤,只要去了伯力就会药到病除。许多边民家中的幼子,因为北海镇的医药而免于夭折。 如此一来,来伯力镇周边定居的边民越来越多,混同江南北两岸出现了大大小小的定居点。 人多了,治安状况也变得越来越复杂,边民之间的冲突屡有发生,甚至流血斗殴和人命案都开始出现,搞的本地治安警头大不已。面对这种情况,治安警总署不光是从北海镇调派人手,还在本地住户中挑选老实本分的边民加入治安警;同时采取满清的做法,实行“保甲连坐制度”。 于是这两个月来,斗殴的案件终于有所减少。没辙,普法教育任重道远! 两天后,运送新兵的机帆船队终于抵达勒富河上游的码头。新兵们将从这里转坐汽车,前往一百多公里外的北海军训练基地。 自从北海镇将宁古塔和珲春收入囊中后,赵新便考虑将训练基地搬到朱尔根城去,以便为赵亮的工厂区腾地。 从九月初开始,民政下属的工程勘测队便去了朱尔根城以西二十五公里处,为新的训练基地勘测选址。整个工程预计在后年完工,届时新的训练基地占地规模将达到四百平方公里,最多可容纳一万人同时进行训练。 今年北海镇又扩大了制盐厂的规模,新开设了五金厂、铸件厂、军械修理所、以及一个仿制手扶拖拉机马达的作坊。除此之外,为了生产仿制的线膛枪提供给“仆从军”,军工厂还要扩大规模,并开设“火帽”生产车间。 简单说一下吧,火帽的制造可不是像某些人想的那样,光有雷汞就行。一颗火帽的起爆药里,包含了雷汞、糊精氮化铅、四氮烯等多种构成;各种成分的配比、密度、粒度和药量都有严格要求。其点火效果决定了弹道性能,而且爆炸后生成的反应物还不能对武器有所伤害。 样品制造出来之后,还要进行温湿度、感度、点火能力、乃至运输震动的多种试验才行,根本不是有了雷汞就一路畅通的。 试问不研究出最佳配比,不经过各种测试的话,士兵带在身上炸了怎么办?这特么可不是推给某个擅于炼丹的道士团队就能干的! 新兵们下船登岸后,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百米外停放着的十几辆草绿色的带棚卡车。这些来自黑龙江上游的新兵们还没见过卡车,看到车头位置既没有马也没有牛,都觉得十分稀奇。 “所有人注意了!全体都有,以班为单位上车!每辆车两个班!” “是!”等李弼翻译完命令后,二百多名鄂温克和达斡尔新兵用简单的普通话回应着。北海军的各项规矩可比以前的满清朝廷要多,新兵们在黑龙江城只进行了初步的队列训练,要求能用普通话回答命令,不许再说“嗻”。 当温岱和同伴们纷纷爬上卡车的车厢后,一群新兵便凑开始交头接耳,试图搞清这车是用什么牲口拉的。 坐在温岱身边的一名叫拉皮尼的新兵自信满满的道:“不是马就是牛呗,还能有什么?” 温岱摸着后脑勺道:“可车头那儿连个车辕都没有啊。” “所有人都坐好!车马上要开了!”李弼按照军官的命令,用满语大声喊着。其实他也搞不懂这车要怎么驱动,只是在船上听过一耳朵,那军官说什么“气车”。 真新鲜,气跟车能有什么关系?李弼想到这里,不禁对着漫天的雪花吹了口气,随即按照指引坐到了第二辆卡车的副驾驶的位置,并关好了车门。 “把安全带系好!” “什么?”李弼转头看着司机,不明所以。于是司机无奈的摇了摇头,探身过来帮着他扣好。 “轰隆轰隆!”卡车发动机的轰鸣终于打断了李弼的胡思乱想,随着车身轻轻一晃,李弼的上半身往后一仰,车慢慢的开动了。 “这,这是什么道理?”李弼的下巴差点砸在脚面上,前后左右的转头打量。 “做好,别乱动!”开车的司机也是北海军,他只是说了一句就不再理会。这样的场景已经见的太多了,他当初学开车的时候更是曾被吓得屁股尿流。 此时比李弼更痴呆的则是那些索伦新兵,他们挤在自己所在的车厢尾部,目瞪口呆的看着后面那辆没有牛也没有马驱动的卡车在轰鸣前行。 车队驶上道路十几分钟后,速度逐渐加快。突然,在第一辆卡车前突然蹿出来一群傻狍子,司机顿时一个急刹车,随后跟着的卡车也依次急刹。轰~~车厢里顿时人仰马翻,那些站着看稀奇的新兵们顿时就摔倒在车厢里。 “哎哟!” “拉皮尼,你可压死我了!” “温岱!把你的屁股挪开!” 李弼也没好哪去,猛烈的刹车带的他一个前冲,胸口被勒的生疼。要不是有那根宽宽的绿色带子,他准保一脑门杵在挡风玻璃上。 第四百四十章 赵老师又上课了 因为雪天路滑,车队行驶了两个半小时才抵达训练基地。谁知刚一下车,二百多索伦兵一个个吐的七歪八斜。坐在副驾驶位置的李弼也是脸色蜡黄,别说吃饭了,能喝下点儿水就不错。 别看鄂温克和达斡尔人自幼长在马背上,到了成年都是纵马驰坂,如履平地,问题是骑马跟坐车可真不一样,很多人是受不了那个柴油燃烧后的味道。 带队的军官等了半个小时,见这些新兵都吐的差不多了,这才吹响了哨子,命令道:“所有人,取水把车厢都清理干净!半个时辰后我会检查!没洗干净的,晚上吃饭没肉!” 李弼听了哭笑不得,不过还是翻译了出来,所有新兵面面相觑,心说咱还用干这个?几个曾在清军中服过役的连忙上前问了哪有扫帚、抹布水桶和水,一帮东倒西歪的大汉们这才以班为单位,开始忙碌了起来。 北海军虽然规矩多,可发下的薪水是实打实的。军营内吃饭穿衣都不要钱,不像满清那边,领的武器要从俸禄里扣,喂马的豆子也要扣,甚至连发下的梅针箭都要扣钱。 王远方听说索伦兵到了后,极为兴奋,第二天一大早就过来见他们。当他从随队军官那里了解到,这些人每个都能拉开120磅的重弓,甚至个别人还能拉开140磅的重弓后,不由大喜。有这臂力,爬个山攀个索肯定没问题啊! 于是,在这位北海军训练司令的亲自调教下,温岱他们的噩梦终于开始了。 队列训练、站军姿、擒敌拳、夜间紧急集合,然后就是慢跑、平地跑、障碍跑、草地跑、雪地跑...... 来回来去的折腾,让一众索伦兵们叫苦不迭。都说怎么不练骑射啊?咱们可是骑射无双! 而那些曾在清军中服过役的索伦兵这才逐渐明白,北海军靠的不只是武器,还有令行禁止的纪律和一双铁脚板,才能将上万罗刹打的屁股尿流,用几千人打的朝廷大军望风而逃。 然而令索伦兵们没有想到的是,王远方对他们的期许可不是成为一个普通的士兵,而是要将他们锤炼成纵横山林的猛虎。 “你看看这臂章咋样?”赵新的办公室里,王远方拿着刚制作好的索伦营臂章递到赵新手中。 赵新接过臂章一看,只见盾牌形状的臂章上,用金、银两色丝线绣着一只咆哮的虎头;在虎头的下面,绣有北海军的红色五角星军徽;在臂章的边缘,用金色丝线沿着盾牌形状绣了一圈。 “挺好的。”赵新点点头,递还给王远方,问道:“这才刚开始没几天,你就准备把臂章发下去?” 王远方摇摇头道:“先预备着,还得有个优胜劣汰的过程。”他停顿了一下,对赵新道:“哎,我听说陈继山把八极拳宗师给拿下了?这小子也太猛了吧!要不先把他借我俩月?” “想啥美事呢?”赵新白了王远方一样,解释道:“继山我是准备提拔他当营长的,他昨天已经进培训班了。再说了,那个吴钟跟他师父以前认识,这才束手就擒。继山自己都说了,他可打不过吴钟。” “那把大宗师借我用几天总可以吧?” “人家还没考虑好呢,每天见陈继山第一句话就是让送他父女回去,老头脾气倔着呢。” “要不你出马劝劝?” “大哥,那是八极拳宗师啊!搞不好能一拳打死我,穿啥衣也不管用。” “靠!”王远方指着赵新笑骂道:“真没想到你赵总也有怕死的一天。” “嘿嘿,现在家大业大,老婆还怀着,跟以前不一样了。” “好吧,那我去劝劝行不行?” “你?”赵新上下打量王远方一眼,继续道:“不怕的话那就去吧。不过我劝你穿两件防刺服,里外各一件,最好再加块防弹钢板。” 王远方绝倒,捂着肚子哈哈大笑。笑过一会,这厮不依不饶,继续道:“那你把柴如桂和李清文送我那去。” 赵新道:“不行,这两人我打算新兵训练结束后,放到治安警那里。” “切!”王远方一摆手道:“当治安警有什么好的。” “哎,这话你可别在外面说。现在人多了,刑事案件也多,再说还有满清的探子潜伏。这两兄弟以前都在江湖上闯过,对那些歪门邪道都熟悉。” “听你这意思,你还打算搞支特警队出来咋的?” 赵新洋洋得意道:“有这个想法。你那边要是有淘汰的,也可以送过来。” 王远方没说话,看了赵新两眼,心说这位怎么突然想起要搞个特警队呢,片兵卫手下不是已经有了一个抓捕小队么? 珲春战役结束的一个月后,北海军内部突然开始了大规模的人事调动,首当其冲的就是团、营一级的军官,弄得参谋总部那边都有些手忙脚乱。光是那些团长、营长到了新部队后两眼一抹黑,至少需要半年时间才能达到得心应手,上下通顺。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至少半年以内,北海军恐怕不会对满清有什么大动作了。 现在军队中的人事任命全由赵新一手掌控,总参谋长也是他在兼任,原来的参谋长盛海舟被调去黑龙江城当驻防团长。除此以外,部队中军官晋升前的培训课也是由他负责,根本不容外人插手。 眼下“北海军四大金刚”里,刘胜在伊尔库茨克,吴思宇在雅克萨,二人什么时候调回来,赵新一直没有个准话。王远方也知道,两人一个肩负着抵御沙俄的重任,另一个要负责战俘的分化瓦解工作。不过吴思宇那边换一个人不行么?不说范统,眼下在宁古塔驻守的曹鹏也可以啊。 想到那天夜里陈青松过河找自己说的那些话,王远方心里顿时一个激灵,难道他...... 在七位满清文人抵达北海镇的第十天,在段玉裁等人明确表示既然赵王不见,那就送自己等人回去的强烈抗议下,赵新在自家的书房里,接见了包括汪中在内的八位士人。 众人一上来就要行跪拜王侯之礼,赵新连说不用。一番寒暄客套后,等屋内归于平静,众人便就自己所关注的问题开始向赵新发难。 “老朽请问,不尊前明历代君王,而尊天地是何意?既然不敬祖宗,为何又要用朱明的王号?”话说段玉裁在听说赵新婚礼时不拜朱明祖宗牌位而拜“天地”二字,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纲常何在?礼法何在? 好家伙,上来就直奔要害啊!赵新心说还好自己做了多天的心理建设,否则真要被这帮人给怼到南墙根去。 于是他解释了自己当初打“明”字旗号的本意,是因为当时满清误以为北海镇是被罗刹占领,于是这才亮明身份。 关于敬“天地”二字而不拜历代朱明祖宗的问题,赵新解释说主要是因为前明人心已失,承绪不在。自己虽说是源自末代赵王,可当年“祖上”从惠州逃出来时还是个婴儿,当时兵荒马乱的,一无玉牒,二无书信。 现在要拿出朱明后裔的身份告诉天下人,恐怕无人信服,也实在没有必要。不如效法明太祖,重新打出一片天地来再说。所以从乾隆五十年那次以后,自己就再也没打过朱明旗号。 至于这个“赵王”的称呼,赵新表示,自己从来没有对外宣称过是赵恪王的后代,都是底下人乱叫的,不过为了聚拢人心,自己也没阻止。 众人一听,原来如此。段玉裁觉得这答复还算说得过去,而且之前汪中也大致帮赵新说过,所以也就没再纠缠。 赵新的后脖颈子上冷汗唰唰直冒,看到段玉裁不再问了,心底不由长出一口气。 “在下有一问,请问赵......赵王,”说话的是洪亮吉,他犹豫了一下,心想算了,既然都叫习惯了,干脆先这么称呼着吧。 “铁路为何物?为何要请那些倭国学西洋学的人,而不是在我大清士人中延请名士呢?在下自问对舆地有所了解,觉得那些倭国人也不过尔尔。” 赵新一听,心中大喜,这特么我强项啊!洪君直是吧?好同志,很有前途的样子嘛! 多明白啊,洪亮吉不来的话,人家后年妥妥的中进士入翰林院当庶吉士。 黑板,哦不,白板伺候!赵新一通写写画画,涂涂抹抹,溜溜说了快两小时,把七个士人讲的头晕眼花,两眼发直。 最后赵新怀着惋惜的心情批评了古人使用的那种地图,连个海拔高度都没有,河流只有个大致流向,完全不实用。与其说是地图,还不如说是副写意山水画。 此时黄承吉问了一句:“敢问赵王,何谓海拔......” “别......”已经被说的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洪亮吉刚想打断,让黄承吉不要再问,就听赵新呵呵一笑道:“这个问题嘛要从绝对高度讲起......” 哈哈哈哈,这位黄享年(享年,黄承吉的字)小同志也很有前途嘛,问的太好了! 说罢,赵新又开始长篇大论布拉布拉的讲了快两小时。 到了这时候,除了汪中,其他七个人都明白了,这位赵王在儒家学问上,跟他们之前见过的北海镇上层差不多,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可这杂学实在太厉害了。噼里啪啦说了快两个时辰,听的七个人都跟傻子一样。连数学水平最好的焦循、钟怀和黄承吉三人都很难跟上其思路。 不过众人转念一想,也难怪,要是没有这点本事,北海镇那么多工坊也建不出来,北海军的武器也不会强过朝廷那么多。更别说这位还曾领着六百人打了一万多罗刹兵,还俘虏了不少,妥妥的“大将之才”。 老天降下这么一位怪才,实在不是南面朝廷之福! 等赵新用光了第三根水笔,正要去拿第四根,汪中就见其他七人的眉头顿时一皱,连忙起身插嘴道:“赵王,时候不早了,是不是先用过饭再继续?” 赵新看了看汪中,再看看其他七个都眼巴巴的看着自己,于是点头微笑道:“可以,吃完饭继续讲。” 啊?!还要讲?段玉裁现在恨不得一把掐住赵新的脖子,只求他别再说了。可怜他学了大半辈子经学,虽说一肚子学问,可完全听不懂赵新半天都讲了个啥。 另一边,王远方一大早拿着赵新开的条子,带着两名警卫又坐车又换船的去了富尔丹城,准备当面劝劝那位吴老爷子。 那天陈继山报出师承后,吴钟也放弃了继续缠斗的打算。“神拳郭永福”那是自己的好朋友,陈继山对自己又十分恭敬,没有让人捆绑,吴钟父女只得在一群治安警的押送下回到了富尔丹城警署。 跟柴如桂那三人一开始一样,吴钟父女只说自己受人蒙蔽,冒犯了赵王的威严。自己父女来北海镇这么些日子都是老实本分,没有害过人,如今只求看在自己年事已高,膝下就吴蓉这么一个孩子的份上,让自己父女搭船回去,再也不和北海镇作对云云。 之后陈继山报经赵新批准,将吴钟父女安置在了治安警署旁边的一座独门独户的小院里。他还想着让吴钟帮忙把其他拳师给找出来呢。 二十四小时监控,院外有人看守,每天由专人送来粮食和肉菜油盐,父女二人自己做饭。比看守所的伙食那是强多了,不过也不能出去。 对于陈继山的招揽,吴钟毫无表示,只讲自己当年和郭永福(陈有孚)的交情。陈继山一听对方都把师父搬出来了,于是就只能站着老老实实的听。等吴老爷子絮絮叨叨的说完了,便撂下一句自己累了轰人。 得,陈继山没法再劝,只能灰头土脸的赶回北海镇参加军官短训班。 王远方带着警卫来的时候,正好父女俩在院子里的小厨房张罗午饭。 五十七岁的吴钟身形健硕,个子中等,方面阔口,下巴上留着一副跟关公似的大胡子。因为是回族,眼下又不用再掩饰身份,头上便戴了顶白布缝的小白帽。 由于对方是八极拳的创始人,王远方还有些忐忑和感慨。想当年刚进两栖侦察大队的时候,还专门和老兵请教过八极拳。 当时那老兵还一脸得意的讲过,说古代武林中人里单刷通关少林寺副本的拢共就俩人,一个是明代的俞大猷,一个就是吴钟。 听得王远方一脸神往。 “您好,您是吴老爷子吧?”王远方在吴钟的注视下,走进院子里,冲着对方恭恭敬敬的鞠了个躬。 “你是?”吴钟打量着眼前这个穿着一身绿军装的北海兵,估计对方也是来招揽自己的。陈继山那小子给说跑了,两天都没露面,看来这又换了个人继续。 “哦,我叫王远方,是,是......”王远方有些不好意思,报自己的军职吧?怕把老爷子给吓着。 这时戴着白色绸布头巾的吴蓉从厨房里出来,一脸不屑的对王远方道:“俺和俺爹没兴趣给赵王爷卖命!趁早送我们回南边,你们还剩粮食呢。” 嘿~~这姑娘够冲的啊!王远方转头看去,只见对方差不多一米六几的身材,一张小方脸趁着额头乌黑的刘海,挺直的鼻子,灵动的双眼,弯弯的眉毛,在白头巾的包裹下更显俏丽,顿时一呆。 吴蓉看到对方盯着自己的脸看,不由脸上一红,怒道:“看什么呢?!再看本姑娘拿棍子打你!” “哎!”吴钟面色一沉,出声示意吴蓉不要无礼,然后对王远方拱拱手道:“这位官爷,您请回吧。老汉我年岁已高,手脚也不听使唤了,无法给你们效力。” 这时院门外站着的警卫看到自己的长官吃瘪,顿时气愤道:“老头,瞪大你的眼看清楚!这是我们王司令,北海军训练基地的最高长官!”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四百四十一章 老拳师进军营 此言一出,包括吴钟父女在内,连门外站着的几名治安警都惊讶的看着王远方。 吴蓉眨了眨眼,好奇的问道:“啥叫训练基地?” 王远方道:“就是练兵的地方。” “北海兵都是你练出来的?你还是‘最高掌官’?那是几品?”吴蓉皱眉想了想,突然“哦”了一声,对王远方道:“那你不是跟八十万禁军教头一样?豹子头林冲?看着倒是挺壮实的,你拳脚也不错吧?” “吴姑娘,没那么多......”王远方连忙摆手,心说自己拢共也就过手了一万多人,之前吴思宇、丁国峰、刘胜都带过新兵。现在北海军训练基地有专门的教导队,他亲自训练过的士兵拢共不超过一千人. 可他话还没说完,自己的警卫兼传令兵便走过来站在身后,一脸得意的道:“八十万禁军算什么,所有的兵都是我们首长训出来的。” “门口站着去!”王远方转身给了警卫脑瓜一下子,训斥道:“谁让你进来的!” “是。”警卫敬了个礼,转身灰溜溜的出去了。 吴钟父女一下愣住了,两人没想到对方竟然是这么大的官。所有兵都归他训,怎么着也得跟个总兵差不多吧?那可是正二品! 虽说吴钟曾经跟多罗恂郡王允禵试过手,还向大内侍卫传授过八极拳法,可那时吴钟年轻气盛,很快便遭人排挤,无奈回到天津咸水沽戳杆设场,传授武艺。 不过吴钟觉得王远方这人说话还挺客气,一点儿官架子也不摆,跟南面那些官老爷完全不同。朝廷那边别说总兵了,就是一个管着百十号人的把总,那官威摆出来,老百姓见了没有不怕的。 吴蓉眼珠一转,向王远方问道:“陈大哥也是你给练出来的兵?” 王远方点头道:“他底子好,练过武,学的快。” “连陈家的人还要跟你学,那你岂不是高手?”吴蓉说罢,一扯围裙,扔到旁边的木墩子上。刚想再说,就觉脑袋一疼,转头一看,就见吴钟正瞪着自己。 “没规矩!客人来了连杯水都不说倒。烧水去!” 吴蓉扁扁嘴,神情中原本跃跃欲试的火花熄了下去,只好弯腰捡起围裙又回了屋内。 “王大人,请屋内坐吧。”吴钟一拱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武林中人讲究“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即便对方是反贼,可不管怎么说,好歹对方也是个总兵官一级的,寄人篱下的吴钟也不好再摆架子。 治安警署用于软禁犯人的这种标准小院,只有一间木刻楞正房、一个柴火棚、一个茅厕。正房分左右两间,两间屋里都有一个铸铁炉子,除了取暖,还能用来做饭。眼下吴钟住西屋,女儿住东屋。 王远方跟着吴钟进了西屋,在桌边坐了。不一会儿,吴蓉端了两杯茶送了过来,然后看了父亲一眼,见吴钟根本不看自己,这才转身回了东屋。 “王大人,您能屈尊前来,老朽父女俩实在担当不起。”吴钟起身说完,接着就要跪下。 一个奔六十的老人冲自己下跪,王远方心里说什么也过不去这个槛儿,于是连忙弯腰想搀扶对方。谁知吴钟整个人如同变成了一尊石像,沉重无比。 王远方大吃一惊,双臂用力,然而他根本抬不动一分一毫,对方的身形还是缓缓下落,随即就跪在了地上,连同扶着吴钟双臂的王远方也被带着弯下了腰。 “我去!这老头太厉害了!”王远方想到赵新昨天的提醒,有些后悔没穿件防刺服来。 实际上,吴钟通过这一跪,就已经试出了王远方的深浅。他觉得这位“总兵官”也有点本事,不过比陈继山可差远了。 不过吴钟也明白,所谓的“军中大将”靠的不光是武艺,还有谋略。要是连总兵官都亲自上阵搏杀,还要底下的士卒何用。 王远方一脸诚恳的说道:“吴师傅,要是您能帮着指点一下我的手下,我还能跟赵总,哦,是跟赵王说说,帮您求个情。可如果您不愿意去,这事我是真无能为力。” 吴钟看向王远方,见其神色不似作伪,这才缓缓起身,坐回凳子上叹了口气。 此时身后屋门一响,一直偷听的吴蓉忍不住进来道:“王教头,这话可是你说的?俺爹去给你们指点一二,就让俺们父女回庆云?” 王远方心说我怎么成“教头”了?他点点头,想了一会儿才道:“吴师傅,吴姑娘,我这人说话从不来虚的,能做到的事我一定做到,做不到也不会答应!我跟赵总,不,跟赵王还是能说上话的。” 吴钟低头沉思了半晌,知道这一关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他抬头看了看女儿,想到上门女婿还没找到,吴家连个后都没有。自己要是不答应,万一哪天惹了那“赵王”生气,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于是他微微点了下头,沉声道:“请大人答应老朽几个条件,否则吴某说什么都不去。” 王远方心中大喜,连忙道:“吴师傅您请说。” “第一,老朽只教三个月,能学多少看您手下人的本事;第二,虽说战阵之上刀枪无眼,但他们必须立誓,从今往后不能滥伤无辜,残害百姓;第三,即便学了吴家的八极拳,在外也绝不能说跟庆云吴家有关系;第四,老朽不能用真名。” 王远方听了,知道对方还是怕给庆云吴家找来祸事。于是略一思索,便点头同意。然后道:“吴师傅,那您稍等一下,我先让人提前安排您父女俩的在北海镇的住处,然后一会儿咱们先签个合同,把您说的那些条件都写里面。除此之外,在待遇方面,吃住免费,另外您每个月的师资是一百银元,哦,不,二百元,您看怎么样?” 吴钟听完顿时一愣,这时门口站着的吴蓉道:“二百银元?那我要去的话,是不是也有一份俸禄?” “吴师傅,吴姑娘要是也能来,每月就再加一百五十元,您看行不行?”说完,王远方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的权限就这么多,吴师傅要是觉得不够,我还可以跟赵总申请。” 不够?来北海镇这些日子,吴钟父女也知道了北海银元的成色;五枚银元合南面朝廷的一两白银。二百北海银元就是四十两雪花银,值四千文足陌,搁吴钟老家都能买一亩水浇地了。 要是吴蓉也算一份,父女俩一个月光薪水就是两亩水浇地! 所谓的“水浇地”,民间也叫“浇园”、“园地”,就是地里带水井的,那都属于上好的田地。 乾隆时期北方田地相对于南方还是便宜一些的,山东直隶一带的一亩水浇地是差不多要三十多两,如果位置好、带分界树、带房子,那就得更多;而不带水井的旱地,价格每亩也就十几两。 要是在江南的话,高乡旱田每亩不到十两,低乡易溉之田每亩十两冒头,塘地则高至三四十两。 听了王远方的话,吴钟父女对望了一眼,都露出了掩饰不住的惊讶。还不够?吴钟当年在多罗恂郡王府上当武术老师,每个月也不过是三两白银,给米五升。 这位“王总兵”、“王教头”给出的待遇实在太高了,即便是见多识广的吴钟都吓了一跳。而且听对方那意思,还能再涨。 不过,刚才听他说什么“合同”?那是啥玩意? 两天后,化名为“孟老汉”的吴钟在王远方的亲自带领下,来到了西拉河东岸的北海军训练基地。吴蓉原本也想来,可吴钟没同意,于是只能一个人看家。 开玩笑呢,军营哪是女人能进的地方! 然而当吴钟刚进入训练基地的大门,就看见两个穿着绿色军装的女兵从眼前走了过去。 “我......!” 看到吴钟目瞪口呆的样子,王远方连忙解释道:“吴师傅别见怪,她们是通信兵。” “通信兵?送信的?”老头一跺脚道:“你们怎么能让女娃娃干驿丁的活?!” “啊?不是,吴师傅,通信兵不是满清的信使,她们是负责电讯部门工作的。” “啥叫电讯部门?” 王远方突然觉得自己很难跟一个清朝乡间出来的老人解释什么叫电报通讯,于是便直接带着吴钟去了训练基地的电讯室。老头站在门外看到屋里坐着的三个戴着耳机的女兵,再看了看那些闪着亮光的黑色铁匣子,最后问道:“这是干啥的?” “能跟几百几千里外的人联系,不用送信,也不用飞鸽传书。” “啥?!几千里!!”吴钟瞪着眼,难以置信的又探身朝屋里看了两眼,对王远方道:“就凭这些匣子?那不成神仙了!” “这跟神仙没关系,这是,这叫,总之这属于科学问题,跟神仙妖怪没关系。”王远方也不知道自己说的对方能不能理解,可他实在不知道怎么解释了。 跟八极拳大宗师讲什么叫无线电波?这不扯呢吗! 电讯室里的三名女兵一脸紧张的看着顶头上司和门口戴着小白帽的老头,也不敢问。直到吴钟和王远方转身离去,这才长舒一口气。 一名长得挺秀气的女兵抚着胸口道:“刚才那老人一瞪眼,可吓死我了。” 另一个道:“可不是,你没看见吗?他脑后头还留着根小辫呢!我来基地都一年多了,还从没见过有留辫子的人进来过!而且还是首长亲自陪着。” 第三名女兵道:“这老头谁啊?首长怎么把他领咱们这来了?” 秀气女兵道:“中午打饭我找人问问,保管查个水落石出。” 另一头,王远方带着吴钟穿过走过一片营房区,最后来到了一个操场。此时的操场上随处可见正在训练的北海兵,绕圈跑步的、正在做俯卧撑的、还有练习翻越障碍、练习绳索攀爬的。 正在带着两个连的索伦兵进行训练的军官看到王远方来了,跑过来敬了个礼,大声道:“首长同志!陆军新兵第九团第一、第二连正在进行体能训练,请指示!教导队队长张定发。” “稍息。张队长,让两个连马上列队。我有事要宣布。” 吴钟好奇的听着北海军的军营问答,看着操场上的士兵一个个生龙活虎,等那个军官离开了,才对王远方低声问道:“您们今天这是会操?一个月几次?” “吴师,孟师傅,不是一个月几次,而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要练才行。” “啥?天天都练?过年都不让回家?!”吴钟听了不禁愕然。 随着一声哨响,正在进行各项体能训练的新兵立刻开始集中列队,转眼之间,已经是横成排竖成行,一个个虽是满头大汗,却都站的身板笔直,昂首挺胸,让吴钟暗暗称奇,咂舌不已,想不到北海兵能令行禁止到如此地步。 他当年进京传艺时,也接触了不少八旗军官,多少也了解一点军营的事。眼下的吴钟虽然只是个乡间拳师,也曾走南闯北多年,翻遍古今史书,还从听说过没有哪支军队是这样的。 话说南面满清的军事训练,在古代其实已经算是很频繁的了,主要就是因为国力强盛。古时候练兵的强度和频次其实是跟士兵的伙食待遇,以及朝廷是不是有钱有关系。 不说别的,光是每次演练消耗的火药、铁子、弓箭、马匹等等,那可是一大笔银子。 清军八旗部队的日常训练是各部队自行安排,两翼前锋营、上三旗亲军营、八旗护军营、骁骑营官兵、内外火器营都练习骑射,步军营则专习步射。 健锐营则主要训练云梯登城,兼习鸟枪、水战和马步射、鞭刀。内火器营主要操练鸟枪、子母炮。外火器营则习鸟枪、水战。前锋营有一半人要练鸟枪,而在骁骑营里,汉军骁骑营下置鸟枪营、炮营和护炮藤牌营。 除此之外,还有“分操”和“大操”。不过有意思的是,历史上八旗在“分操”和“大操”中锁使用的阵法一直沿用了两百年没变,直到清末编练新军时才废止。 至于绿营最大的特点就是训练旧制沿袭自明朝,传承达四百多年。其训练方式极重阵法,要根据敌情、地形进行阵法转换,名号也是五花八门。这些阵法的用武之地就是绿营每年一次的大会操,定于霜降之日,督、抚、提、镇等官要亲自检阅演武,此外还有次一等的月会操。 而这些阵法曾被戚继光批评为,看武艺,但要周旋左右,满片花草;看营阵,但要周旋华彩,视为戏局套路。 话说头两年福大帅去山东、河南、江苏等地点校绿营时就曾痛骂过,大意是平时校阅,还算能看;真要打仗,屁用没有!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四百四十二章 居其所向,值时而动 吴钟觉得北海兵这个样子已经很不得了,可王远方看了新兵集合的情况却非常不满意。 动作太慢,拖拖拉拉!队列不整,报数乱糟糟! 事实上,这些由达斡尔人和鄂温克人组成新兵在被招募后,只进行了简单的队列训练,并让他们熟悉一些简单口令。之所以急着把他们送过来,主要是担心黑龙江上游的江水封冻,不好行船了。 “稍息,立正!”王远方扫视了一遍,沉声道:“有件事要跟大家宣布一下......” 因为新兵们的普通话水平不行,所以教导队里还得配个会说满语的翻译。王远方说一段,那翻译再用满语布拉布拉的解释一遍。 吴钟则趁着王远方说话的时候,仔细扫视着眼前的二百多新兵,他注意到这些人一个个看上去孔武有力,双臂和双腿十分粗壮,而且有罗圈腿的特征。 王远方之前跟他介绍过,这些新兵都是自幼长在马上,精于骑射,几乎每个人都能轻松拉动十力的硬弓。若是上战场,已经都算是精兵了。 吴钟心说都这样了还不行,这位王大人到底要练的是啥兵? 简单说一下,清代是以力来计算弓的拉力,一力为九斤四两(即9.25斤,古代一斤十六两),折算后就是后世的11斤,约12磅。清代的武举考试要求骑射三力,步射五力。至于作战用的实射弓,则基本上在40磅到160磅这个区间内。 像康熙年轻时用的弓就是十一力的桦木弓,也就是132磅。而海兰察和杨遇春这种猛人,都是用140磅的重弓,将近十二力。 不过要是按照《宋史》所说,岳飞用的是三百斤弓,那么根据南宋初年一斤等于625克计算,换算过后就是412磅,这玩意除了用钢做弓臂,估计啥木头也扛不住,绝对超级猛! 站在队伍里的温岱满头大汗,被汗水浸湿的帽檐蜇的头皮又痧又痒,可他根本不敢用手挠。来军营也好几天了,温岱觉得北海军最不好的一点就是站队时干什么都要打报告。一旦没报告乱说乱动,教导队的军官发现后上来就是狠狠一脚,然后就用跑圈或是伏地挺身二十个作为惩罚。 他刚来没几天,已经被罚了不下十次。跟他难兄难弟的,还有身边的拉皮尼,这位挨罚次数更多,最常犯的错误就是在队列里说话,那张嘴就没个把门的。 看到总教官身后站着个衣着奇怪的老头,新兵们不免心中诧异,然而等王远方宣布这位“孟师傅”将是新兵拳术的总教练时,更是瞪大了眼睛。就这么一干瘪老头当我们的拳术教练? 拉皮尼又忍不住了,他不自觉的攥了一下拳头,嘟囔道:“我能一拳把他打躺下。” 温岱也觉得这个老头不靠谱,于是顺嘴道:“我也行。” “谁在说话!站出来!”王远方突然一声怒吼,吓了所有人一跳。 教导队队长一指温岱和拉皮尼道:“你们俩,出列!” 温岱心说要完,这回估计又要跑圈了。 两人出列后,队长瞪了他们一眼,直接让两人站在一边,也没说跑圈。于是温岱和拉皮尼就跟示众一样站在队列外面,此时新兵里的好多人脸上都浮现出微笑...... 这可太丢人了!温岱的脸一下就涨的通红,古铜色的脸颊都快成黑炭了。 等王远方讲完话,便请吴钟给大家讲两句。吴老爷子摆摆手,他可不会这个。他刚才就看出来了,这些新兵看向自己时都是一脸的不屑,没人把自己当回事。 而当他看到被罚站的那两个新兵脸上的表情后,便决定先亮一手震慑一下。于是他对王远方轻声说了几句,王远方当即同意,叫来翻译说了。 “啊?让我俩一起打他?打到就算赢?” “对,孟教官说了,用拳头用脚都行,沾到他就算你们赢。” 嘿~~这老头,口气真大!拉皮尼这些天被罚的憋了一肚子火,正有气没处撒呢。他眼珠一转,对翻译道:“那我们要是赢了,这次是不是也不挨罚呢?” 王远方随后哈哈笑道:“行!这次我做主,你们俩要是赢了,这次的违反纪律就不罚了。不过你们要是输了,惩罚加倍!” 于是,在周围所有人的注视下,拉皮尼和温岱一左一右站到了吴钟的对面。温岱一抱拳,对吴钟道:“老人家,看您岁数比我玛法差不多,要是接不住的话,可别硬撑。” 吴钟听了翻译,笑呵呵道:“后生,有多大劲使多大劲,碰到我就算你们赢。” 拉皮尼一听,火气更大,冲着温岱一甩头,那意思是自己先来。只见他撸起衣袖,大步迈开,冲到吴钟身前不到一步距离,抡起拳头就冲对方的肩膀打了过去。然而还没等他拳头挨到吴钟衣服,唰的一下,老头在他眼前消失了。 “后生,别用那么大劲,小心伤着自己。”拉皮尼回头一看,那老头不知道怎么就跑到了自己身后,正笑眯眯的说着。 而其他在场的人除了王远方,谁都没看清吴钟是怎么闪到拉皮尼身后去的。而王远方也只是感觉,好像老头就将身子一矮一晃,这就闪就到了拉皮尼身后。 哄~~这一下,所有人都惊着了! 之前说过,吴钟年轻的时候就以大枪闻名。而枪法好,身法就一定好;年近六旬的吴钟一身功夫已臻化境。 后世相传,在乾隆早期,少林寺的下院浙江台州妙严寺新造山门,内藏机关,埋设了木人、木猴、弓弩刀斧诸多暗器,使人防不胜防。吴钟只手单枪,一人独闯,被誉为“吴神枪”。另据传闻,年轻时的吴钟还曾独身三进福建泉州少林寺,武功显赫,名噪一时。 旧时的中国武术功夫到了高深的境界,虽然没有后世武侠讲的那么神,可对于力道身法的使用却是已经到了人类体能的巅峰。 比如从悬崖上跳下去,等快摔到地面,用手在石壁上一拍,人横着飞出去一点事没有。这本事可不是什么“轻功”,要天天跳悬崖才练会的,而是要练大杆子,通过在杆子上把全身的劲捋顺,是这么“求”出来的。 所谓“上身如天,下身如地”,虚者实之,实者虚之。道法自然,太极生两仪,阴阳互换,妙化极远,力达八极! 拉皮尼一拳打空,听到吴钟在身后叫自己,转头一龇牙,大喝一声,双臂一张,势如猛虎,冲着吴钟的腰就搂了过去。 打不着我还抓不着?沾到衣服就是胜利! 谁知吴钟一声轻呼,嗖的一下,人又没了,拉皮尼力道控制不住,一个狗吃屎就扑在了地上。 “后生,都说了让你悠着点,摔疼没?” 围观的人这下是真傻了眼,老头就是那么轻轻一跳,便从探身扑过来的拉皮尼身上跃了过去。 拉皮尼从地上爬起来,气的脸色通红,对一旁呆立的温岱叫道:“温岱!别傻看着!一起上!” “哦!老玛法,对不住了!”温岱嘴里一边说着,双臂便张开摆开架势,两手前后错开,就如猎人扑熊捕鹿,“唰”的一把就朝吴钟的衣襟下摆抄去。 而拉皮尼此时也从吴钟身后悄悄围了上来,看到温岱出手,他也果断出击,身子一矮,右脚猛的探出,照着吴钟的脚踝就踢。手够不着,我就不信脚还够不到! 然并卵,吴钟身子一晃,又是没了踪影,拉皮尼那一脚差点踢在温岱的手腕上。这下温岱也有点火了,两人要么前后,要么左右,拼尽全力,手抓脚踢,不一会就累的气喘吁吁。 教导队的几名军官全都看傻了眼,而新兵们则纷纷大声给温岱和拉皮尼加油叫好,指点着进攻方向和手段。 而在王远方的眼里,此时吴钟就跟后世国标舞大赛上的舞蹈高手一般,腾挪闪转,势动身随,疾如闪电。别说新兵了,换了自己也肯定够呛。整个北海军里,也就是陈继山可能还有点机会。 “玛,玛,玛法,我们认输了,您老太,太厉害了!” 十几分钟后,上气不接下气的温岱一屁股坐在地上,朝着几步外的吴钟伸出了大拇指。而拉皮尼则跟条大狗一样,浑身大汗的蹲在地上,吐着个舌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此时,围观的众人顿时爆发了热烈的掌声,叫好称赞声不绝于耳。吴钟微微一笑,对着地上瘫坐的温岱道:“后生,快起来吧,地上凉,要落病的。” 两个月后,当新兵们和吴钟相对熟悉了,便有人就问他,您当时干嘛不出手呢?直接比划两下,直接把温岱和拉皮尼放倒不就行了? 吴钟的回答则是:“我这门拳是要命拳,一旦出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从不留余地。” 听者无不骇然,这才明白王远方把这位“孟教官”请来的含义。 到了中午吃过饭回到王远方的办公室休息时,吴钟告诉王远方,他要求这些新兵每天早上站一个时辰的桩,先站上一个月再说其他的。 八极拳的入门功夫是两仪桩,也叫“抱婴桩”,说白了就是骑马蹲裆式。王远方听了不免诧异,心说这有什么可练的?索伦兵都是自幼骑马,骑马蹲裆式还不是手到擒来! 吴钟看出了王远方的质疑,于是解释道:“这桩有个名目,唤作‘怀抱婴儿手托山’。看王大人的年纪应该是成家了,敢问您抱自己的孩子之时是个什么体会?” 王远方一怔,旁边陪同的教导队长道:“孟师傅,我们首长还没成家呢。” 吴钟有些诧异,他看着王远方的样子也得有三十出头了,怎么还没成家?不过这种事没法问,万一人家有什么隐疾呢。 王远方想了想,于是站了个马步,两手握拳收于腋下,然后看向吴钟。他当年在部队里学的八极拳都是打法技巧,属于速成性质,对于站桩则完全没接触过。 吴钟看了一眼道:“大人您打一拳让老朽开开眼。” “呼!”王远方右拳猛的打出,带动衣服发出一声响。 “呵呵,大人这一拳刚猛有余,可惜后劲力不足。打人是够了,战阵杀敌恐怕难。”吴钟说罢,随即指点了王远方站桩时的要领。 “双臂浑圆,左手握空拳,拳心朝下,意念中抱一尚不能走路的婴儿;右手为掌,意为托着婴儿腮部。自己的亲生骨肉谁人不爱惜,生怕磕了碰了,浑身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头上顶、颈上拔、胸上提,意为头顶青天;胯下松、膝下蹲、足下踩,意为脚踩山川......” 有过战场杀敌经验的王远方按照吴钟说的一样样做起来后,马上就感觉出不同来。虽然他没孩子,可想象一下还是没问题的。从头到脚,全身上下无一处皮肤不在用力,无一处毛孔不是战战兢兢。 “原来过去听人说的,武术能练到“浑身到处皆是手”的说法居然是真的!” 王远方决定了,等过俩月赵新的孩子生下来,他一定得抱一次,体会一下什么叫“怀抱婴儿”,什么叫“圆润如球”。 此时赵新家的书房里。 “唉!现在也就你们俩还记着我了。”偶有闲暇的赵新一边摩挲着腿上趴着的多福,一边对阿妙发着牢骚。 “夫人都八个月了,再说怀的又是个男孩儿,主人您就忍忍吧。唉~~”阿妙坐在赵新的对面,两手扶腮看着赵新,露出一副颇为同情的样子。 别看现在“赵王爷”出去到处受人爱戴,可是这几个月在家里实在毫无地位可言,也就阿妙还惦记着他。 这厮头两天还偷偷溜去小学校,想看看人家王贞仪在干嘛。谁知人家王姑娘这几天正闭门做题,根本没时间搭理他。也就是唐小,看到赵新来了,依旧露出一脸幽怨,搞的“赵王爷”那小心脏噗通噗通的。 来北海镇也好几年了,那些来自扬州的女孩子们也大多有了自己心仪的目标,有的都准备成亲了。她们选择的对象不是北海军的中高级军官,就是民政陈青松手下的办事员。明眼人都清楚,这些办事员没准哪天就能被提拔起来,负责一地的民政事务;对应在满清那边,至少是个知府。 而唐小因为当初是赵新假装要买,亲自挑选品评了一番,结果这姑娘像是认准了一般,眼里根本没别人。刚来的时候因为年岁才十三,赵新也没当回事,小女孩心思,没准过几年就好了。 结果眼下都十八了,依旧是小姑独处,只不过女大十八变,越发的漂亮了。 好不容易摆脱了一个雪舞,让丁国峰追到了,结果又招惹一个王贞仪。 “一个、俩、仨、四,得亏没招惹个大洋马,否则我这腰子啊......” 阿妙听到赵新嘀咕,抬头问道:“您在说什么?晚上吃烤腰子吗?” “啊?那玩意有什么好吃的,太膻!” “哦。” 自从五月份沈璇去做检查,用B超确认怀的是个男孩,赵妈和赵爸便都决定不走了。而沈家那边在听说后,悬着的心总算踏实了;沈敬丹他老婆吴夫人恨不得天天一大清早就过来陪女儿,一直要到晚上七八点才走。 多福大王现在都快成北海镇的猫祖宗了,头几年为了怕它寂寞,赵新还特意带过来几只母猫。结果没几年,多福已经是子女到处跑,足足生了二十多只后代。 一大一笑隔着书桌长吁短叹了好一会儿,赵新正打算问阿妙晚上想吃什么,就听门外传来脚步声,随即尹兵卫走进来敬了个礼道:“大人,那个叫江子屏的人来了,他说跟您约好的。” 得!这才空闲了半个小时,又来事了。赵新点点头,让尹兵卫把人请进来。 阿妙则起身去泡茶,赵新一把抄起多福,将其放在旁边的凳子上,谁知多福根本不鸟那张凳子,一跃而下,摇晃着尾巴去追阿妙了。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四百四十三章 内圣外王之道 江藩的来访是昨天汪中跟赵新提过的,赵新当时也没在意,随口就答应了。 他穿了一件新买的细毛狐狸皮坎肩,里面则是一套深蓝色的毛呢棉袍,戴着个貂皮帽子。这身衣服是从北海商社买的,而买衣服的钱是来自赵新前几天见面后送给七人的程仪,每人五百块北海元。 刘台拱拿了钱后,直接就跑去小学校的图书馆,想买那套馆藏的“《文渊阁版四库全书》,他之前参观时就盯上了。这是赵新从后世购买的两套中的一套,去掉了后人做的序文并涂掉了尾页的出版信息。 话说五百银元连这套书售价的一个零头都不够,赵新拢共就买了两套,花了他两百多万!一套在小学校的图书馆,一套放在了自己的书房。 于是赵新便让图书馆那边给刘台拱打印一套扫描版,就收个成本价一百银元。而段玉裁和洪亮吉听说后也决定各要一套。现在三人都等在图书馆里,打一页看一页。 然而三个人越看越是心惊。刘台拱是做过《四库全书》编纂的,当初《四库全书》由三千八百多人抄写,耗时十三年,直到乾隆四十七年才抄写完成了一套,保管在文渊阁里。 怎么北海镇这里能有全套的刊刻版?三人从第一页看到现在,一处错误都没发现。这也太诡异了!难道那位赵王在皇上身边还安插了探子? 焦循、钟怀和黄承吉三人各自买了几本老尤精心编撰的代数和几何书籍、几套习题集,不过上面的数学公式却看的三人两眼冒金星,直喊天书;结果从今天一大早,三个年轻人就去了小学校上课,跟着一帮孩子熟悉数学公式。 清代学数学一般都是从《易经》入手,然后再学“算经十书”,最终都要落在天文历法上。像之前赵新在广州看到的那本《勾股割圆记》,戴震试图搞出一个能与西方三角学匹敌的理论,最终被证明失败。割来割去,其最终目的还是要算黄赤道差。 因为“士农工商”的层级社会结构,计算天文历法的目的归根结底还要落在农时上,由此指导农业生产。 当江藩跟着尹兵卫进屋后,他先是冲赵新深施一礼,赵新也起身拱手还礼。两人落座,阿妙端来茶水,随后就退了出去。赵新这时才开口道:“子屏先生今日到访,有什么事吗?” 江藩听了一怔,心想汪中昨天难道没说?不过他也了解汪中的志向所在,长于礼制而非军事,好静不好动。于是便先说了一通恭维赵新和北海军的话,随后道:“汪某之前曾听容甫兄所言,赵王去岁率军大破罗刹,攻取白哈尔湖,拓地万里,不胜心向往之。赵王若是同意,藩想前往一游,见识一下那里的风土名物。故此前来,恳求赵王允许。” “白哈尔湖?”赵新愣了一下,随即就醒悟对方说的应该是“贝加尔湖”。中国历史上自汉代起,将其称为北海,唐宋元明时又叫小海,到了清代又以蒙古语音译称之。 “子屏先生,你要想去倒不是不行,不过现在已经是初冬时节,很快就要冰封万里。北海这里跟关内不同,冬季气候极为恶劣,别说我们了,连清军冬天都要猫冬。” “那北海镇的百姓到了冬天就在家呆着,等到开春才能忙于农事?” 赵新听了呵呵一笑道:“哪能呆着啊!我们这里到了冬天要做的事多着呢。军事上的事且不说,老百姓都要趁着这段时间读书识字的,而且冬天也可以种菜啊。” “读书?”江藩一愣,随即难以置信的问道:“所有人?” “对!所有人,不分男女。”赵新露出一副老神在在的自信表情,大致给江藩解释了一下。 话说北海镇这些年最大的财政支出除了军队,另外两项就是教育和医疗。 医疗是完全不挣钱,原想着打平就可以,结果一直在倒贴,不过这也赢得了底层老百姓的感恩戴德。 而教育更是大笔投入,除了书本费,还有一顿午饭要管。最后弄得还专门开了个造纸作坊,以解决大量用纸的问题;当然了,擦屁股也很重要。 所有适龄儿童不分男女全都要入学,这个没道理可辨,强制执行;哪一户要是敢违抗,直接收回土地,严重的甚至发配到虾夷地挖煤,临走前还得把孩子留下。 而且自从前年李家那事出了以后,深入各居民区的医疗体系逐步完善,北海镇各家各户便再也不敢弃婴,因为老百姓不愁吃喝,人口出生率一下就蹿了上来。 最早进识字班的那一批孩子里,包括徐福南在内的几十个十三四岁的孩子,目前已经当上小老师,给刚入学的孩子上课了。 从岛国来的那批兰学者,除了几个懂地理的跟着林子平去搞测绘了,其他人全都在苦学普通话,以便融入北海镇的体系。而赵新要求这些人在掌握了普通话对话后,首先就得进入教育体系干一段时间;自我提升是一方面,基础教育的普及才是最重要的。 比如朱大贵那样的人能当村长,首先就是因为他识字,小时候念过一年私塾。北海镇这两年一到冬天,各村的村长要组织村民上识字课,传达解释各项法规条文,让老百姓耳熟能详;工厂的工人到了晚上也要开识字班,掌握五百个字才能升职涨薪水。 虽说北海镇目前的体制类似于后世的公有制,但也不是大锅饭。 赵亮和张波那里缺技术工人缺的厉害,目前很多工人干活都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几年下来,一些机器的使用没问题了,小故障也能凑合修修,可遇到大故障就抓瞎。 尤其是在军工生产上,各种尺寸规格、重量密度、颗粒度、燃烧速度等等,别说差不离,差一点都不行。武器弹药的标准化就意味着大量的数学模型,即便能花钱买来数学公式,但还是需要不断的试验。 目前北海镇各类岗位的薪水待遇都跟工作绩效和识字水平挂钩。别人识字八百还懂点数学计算,当技工一个月能拿二十块银元;你识字五十,就只能去烧锅炉,一个月两块半。 而且北海镇的农业生产再也不是“脸朝黄土背朝天”,一滴汗珠摔八瓣,等着老天爷给饭吃;无论是开春播种还是秋收,基本上都靠大型农机来完成,完全打破了旧有的农耕模式。 劳动力富余出来了,这些人就会寻找另外的收入渠道,以提高生活水平。北海商社里的好东西太多了,时不时还会添点新玩意。可要是不识字,连扫大街的活儿都得排队抢,更别说给澡堂烧锅炉了。 现在邻里之间串门闲谈,动辄便会说起自家男人如何如何,自家儿女学习如何,最近又找了个什么营生多个份收入。彼此心里都有一本账,识字能多挣钱干嘛不学,谁又不想过更好的日子呢? 最近赵新正有个打算,准备通过他那遍及各村各镇的“金牌小密探”系统,传播一下大海对面的那块陆地。他觉得要想让这个时代的百姓去那里站住脚,而不是挣了钱回老家买地盖房娶小老婆,就得实行土地私有。 对中国人来说,只有自己的土地,才会百倍珍惜。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每家给多少,赵新还得跟其他人好好商量一下,不过前提条件之一就是必须识字。 不说老百姓,北海军内部除了白天训练,晚上都要上识字课和初级数学课。跟当初周和尚那批军官不同,现在的士兵想升职,从上等兵开始,每一级都要和识字率、数学知识挂钩。 那些藩士出身的仙台藩人马,在掌握了普通话后,每天晚上就摇身一变成了老师,到各连各班给士兵们上课,由此还能多领一份补贴。 从前年开始,北海军每年十一月份就要搞全军的军官士兵升职考试,通过后就算暂时不升职,可津贴也要涨一级。 至于那些想当炮兵的,更是要进修几何代数才行,基础薪水就比普通士兵高出一倍。 那位已经投靠的前清军炮营协领李彦升,一门心思非要进北海军的炮兵部队,所以这一年来他一直在苦学数学。三十多岁的人了,从基础学起,也真够难为他的。 没办法,不懂三角函数,连炮兵计算盘都看不懂,更别说观瞄了。 江藩听了赵新的介绍,不由张大了嘴巴,久久都合不拢。连种地都要求读书识字,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不过在听了这么多后,他抓住了一个核心问题,就是北海镇教的都是实用之学,跟儒家学问半点没关系。 就跟那天段玉裁问的一样,礼法何在?纲常何在?人心何在? 要是按赵新这么搞下去,以后做官只需要识字,懂算术即可,最重要的“德化”却没了。想到这里,江藩的心情越发沉重,长此以往,道统可真要危险了。 他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圣人云,博施于民而能济众,尧、舜其犹病诸。赵王此举,亘古未有之举也。然《道经》有云,人心之危,道心之微。危微之几,惟明君子而后能知之。” 赵新听了微笑道:“于答是也何有?” 江藩听了这话,也是微笑,点头道:“儒者一以贯万,而异端一以废百。” “哦?” “夫古昔圣王所以继天立极而君师万民者,不徒在乎治法之明备,而在乎心法道法之精微也。” “内圣外王?” 江藩点头道:“儒者,撰为讲义,阐发义理,禅益政治。以圣贤作君作师,万世道统之传,即万世治统之所系也。” 赵新摇头道:“但儒者能造子弹吗?能修铁路吗?江先生,经济民生、保卫国家,光靠四书五经可不行,时代变了。” 江藩不甘心道:“古今所言学问者,莫不曰帝王之学与儒生异,藩以为不然。经可以明道,史可以徵事,二者相为表里,而后郵隆可期。” 赵新点头赞许道:“这话有理,搞政治的人,读经读史还是必不可缺的。” 江藩道:“夫溺于技艺,滞于章句,虽儒生非所尚也。若夫穷性命之源,研精微之归,究六经之指,周当世之务,则岂特儒者之所用心?所谓恭默以思者,性命之源,精微之归也。监而罔衍者,当世之也。” 赵新拍了拍桌案,呵呵一笑道:“先生的意思是让我近不敢背于程朱,远不敢违于孔孟?” 江藩目视赵新道:“帝王之治本于心,帝王之心主于敬。” 两人一来一去,一问一答,听的门外站着的阿妙和尹兵卫一头雾水,如闻天书。 实际上江藩和赵新说的,就是争儒家在将来的地位。 一开始江藩赞扬赵新,说你的措施广布于治下百姓,所有人都能享受到利益和好处,这是当年连尧、舜都没有做到的。其意隐含当年孔子教导子贡所说的“必也圣乎”,恭维赵新是圣人。 然而江藩接下来的话才是核心。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出自《道德经》,后面还有八个字:“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可别小看这四句话。上下五千年,从最早尧把帝位传给舜的时候起,这十六字就代表了华夏文明的火种;谆谆嘱咐,代代相传,几乎所有的典籍学问都是围绕这十六个字在阐述。 江藩的意思是说,人心是变化莫测的,而道心中正入微。行事贵在求精专一,治世贵在遵守中道。这种变化上的微妙和道心的细微之处,只有君子才能体会。换言之,只有掌握儒家学问的士人才有这个本领。 赵新的回答则是用的孟子的话,“于答是也何有”语出《孟子--告子章句下》,意思是回答这个这有什么难的? 其实关键不在这句,而是原文中后面的话,也就是“不揣其本而齐其末,方寸之木可使高于岑楼”。原来你江子屏是在说我不去揣摩根本的东西,而是只搞末端枝节。 江藩说儒家的学问一通百通,可为所有学问的纲领;不求本而一味地追寻末端枝节,就是异端。古代圣贤君主之所以精神传万代,圣名不朽,不光是因为他们有着细密的治理方法和政策,而是他们遵循道统。 赵新说你是在讲“内圣外王”的道理吗?可时代不一样了,北海镇的事物不是儒学能解决的,我总不能靠四书五经去攀科技树吧? 江藩不甘心,辩解说儒家士人著书立说,研究学问,目的是阐明什么是精微的道,这对政治是绝对有帮助的。没有了万世的道统,也就谈不上治统,二者互为表里。 简单说就是没有天下的士子来认同、来背书,你赵新的统治就是无根之萍,即便得了天下也是一样。 他接着说真正儒者一样不会沉迷于典章八股,搞那些华丽辞藻。研究圣人的精微之处,真诚地保持惟精惟一之道,以经史来验证为政得失。 赵新对这点表示同意,不管什么时候,搞政治的人一定要多看历史书,看看经学典籍。不过他直言,你江藩的意思是不是让我要重用儒者,在学校教育里推行以儒家学问为主的教育? 江藩一锤定音,说帝王政治的本质就是讲平衡,要有一颗“允执厥中”的心;而平衡的本质就是以道统为师,在儒家学问中寻求答案。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四百四十四章 一朝蝉蜕始化龙 赵新听了江藩的话,起身在屋里走了几步,他一把拉开门,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阿妙看到赵新穿的少,连忙进屋取了大衣,踮着脚披在了他身上。 赵新盯着阿妙,把对方看的都不好意思了,脸一红低下了头。此时只听他缓缓道:“江先生,有一位圣贤的话你一定没听过。” “哦?江某虽不敢说阅遍天下书,可自问‘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却是看了的。请问赵王,不知是哪位圣人,所言为何?” 《尚书传序》中说,伏羲、神农、黄帝之书,谓之三坟。少昊、颛顼、高辛、唐尧、虞舜之书,谓之五典;八卦之书,谓之八索;九州之志,谓之九丘。 “三坟”的“坟”,其实是“大”的意思,所以《三坟》据传是阐述大道的书。 “五典”的“典”其意为“常”,也就是五常,即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五种行为准则。 “八索”就是八卦,比喻《易经》,不懂《易》,也就更不懂算数天文。 “九丘”则是介绍华夏上古地理的典籍,也就是舆地。 江藩的口气很大,他也的确有这个资本。他年少时便授业于经学大师惠栋、江叔沄、余古农。博综群经,尤熟于史事。十八岁编写《尔雅正字》,后又写《周易述补》。历史上他编写的最有名的著作就是《国朝汉学师承记》、《国朝宋学渊源记》和《舟车闻见录》。 “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历史的真正动力。” 江藩敏锐的注意到赵新说的是“人民”而不是“民人”,随即拱手道:“哦?敢问赵王,何谓‘人民’?” “第一个‘人民’,是指天下所有的人,不分帝王草民,不分贤愚。第二个人民,是说创造了这一切的人。孔孟、诸子百家、你、阿妙、尹兵卫、扫大街的、打更的等等,还有外面那亿万耕地织布、开动机器的人。没有这些人的劳作,所谓的圣贤什么都不是!” 一旁的阿妙和尹兵卫听到赵新将自己二人和孔子孟子相提并论,都惊讶的望向赵新,心说自己怎么能跟圣人比肩? 江藩长叹一声,冲赵新深施一礼,拱手道:“赵王为何不提自己?如今北海上上下下,若无赵王苦心经营,何来今日?” “我?”赵新摸了摸阿妙那乌黑的头发,淡淡一笑道:“我只是个偷机取巧的罢了。” 说罢,他让阿妙关上门,走过桌案,坐下后对江藩道:“江先生,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科举么,我暂时不打算废除。” 江藩听了这话顿时心中大喜,他说了半天,主要的目的就是这个。 “不过,”赵新目视江藩,看到对面面露诧异后才道:“北海镇这个体系的官员绝大部分不会走科举,各级的行政主官更不能是只懂四书五经,不通经济民生、养着一帮师爷衙役、麾下奴仆成群,只知一味捞钱的封建官僚。” 江藩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明白这是士绅官僚的通病,自古如此。真能像张居正、海瑞、于成龙那样一心铺在民生经济上的官员少之又少。 “以后北海镇的科举考试里,不管是哪一级,都要加一项策论考试。经济、法律、地理、数学、化学等等各出一题,士子自选答之。考试通过后,还需要进行至少两年的专业对口学习,才能从事事务官的工作,事务官干过几年,才能为政务官。” 江藩顿时长出一口气,心说赵王这大喘气真是吓死人。策论嘛,这个简单。像焦循那样的,肯定选数学;洪君直搞不好就会选地理。 至于中了之后还要进行专业学习,这个更是应该。 秀才还要经过贡生的阶段,过了“科试”才能考举人;就算是庶吉士还得进翰林院学习好三年,时不时就得来场考试,不经坐馆不得任职地方。 只听赵新继续道:“捐官这种事在北海镇是肯定不会存在的。” 江藩脸色顿时涨的通红,兴奋中向着赵新一躬到底,起身道:“此政大善!” 其实赵新思考了这么多天,主要就是在想如何对待科举。 这玩意根本不可能一下废除。且不说科举制度对于士人群体具有的特殊意义,而是儒家文明一直是通过这种形式,才能代代薪火相传,并最终塑造了后世的华夏文明。 既然想成为工业化国家,那么绝对专制就是第一个无法逾越的门槛。在这一过程中,必须要确立国家建设的信仰基础。 与另一时空里被迫近代化的满清不同,本时空的北海镇根本绕不开的是,儒家文化目前处于最为鼎盛的阶段,其价值信仰系统深入人心,完全不存在认同危机。 晚清之所以灭亡,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传统政治的合法性遭受外来文明的冲击。 不平等的条约破除了“道统一尊”的地位,割断了传统权威生长的核心逻辑,传统的“以德统力”观转为“以力彰德”观。 道统关于权威来源的基本解释是“唯天子受命于天,天下受命于天子。”其中包含的权威生长逻辑链就是“天--天子--天下--华夏--四夷”。 也正因为如此,处理中外关系的制度安排必然是“夷夏有别”和纳贡制度。纳贡制度是维系“道统一尊”不可缺少的一环,它不仅向世人勾画出一个“以中国为中心的世界图景”,也强化着人们对“天子受命于天”的服从。 如果不分华夷、解除纳贡制度,则“天子受命于天”而“威服天下”的逻辑就不完整。其进一步的影响便是既然“夷”可以不从夏,天下又何必从于天子呢? 如果说,由传教士引入的西方宗教和自然科学对道统一尊的解构还多少带有理论上的味道,那么,不平等条约的签订无疑使这样的挑战变成了现实,并具有了法律效力。 问题是北海镇是个怪胎! 从文明上讲,赵新他们引入的其实就是外来文明,只不过没人知道;而从人种上讲,赵新他们是中国人而非西洋人,所以也就不存在亡国灭种的问题。 所以这事就很麻烦了。 赵新不想遵循就有的朝贡体系,那么就意味着自董仲舒以来确立的“君权神授”理论的崩溃。北海镇以工业立国,则意味着“尚礼义不尚权谋,在人心而不在技艺”的立国之道再也站不住脚。 这时候如果还要废除科举,则意味着延续了一千多年的“知识权力化”链条被斩断,将使得整个国家知识阶层对国家认同和信仰的崩塌。 然而恰恰在这个绝对专制的时期,从政治上讲,国家是需要知识阶层协助,来建立认同和信仰的,否则就会处处烽烟,防不胜防。 某人说可以搞军政府,以后再改过来。 近代国家的权力体系无非四种,财富权力化、军功权力化、出身权力化和知识权力化,前三者已经被中国人所摒弃,只有知识权力化才算是相对最公平的。 好的不学学坏的?除了满足个人的野心还能有什么?看看另一时空的暹罗和拉美,权力体系一旦固化,谁会允许外人动自己盘子里的奶酪?所有想动的人,要么最后是远遁避祸,要么就是全家死光。 皇帝?皇帝那时候只是一个摆设而已。 所以,重要的问题并不在于科举制是不是应该废除,而在于新式教育体系能不能能替代科举制的选才和教育功能,能不能立即担负起科举制原有的政治整合功能,能不能增强社会结构的弹性并有利于国家对社会的驾驭。 很显然,北海镇目前的教育体系还远远做不到。相对于两亿多人口的大国,近四十多万人的北海镇即使人人识字,也是力有不逮。 别说三十万了,另一时空中,辛亥革命前的新式学堂所吸纳的学生总数近三百万人,而相对于两千万的科举读书人,其社会动员能力还远远不足。乡绅一句话,不管是姓德还是姓赛,全给我靠边站! 清末民初社会有多动荡、多混乱? 当然,也正是因为这种动荡,导致从上而下的政治整合失败,才有了农村包围城市的胜利。 其实古代中国的超大地域为“知识权力化”提供了广阔的生存空间,但是分散化的社会管理成本和小农经济的财政能力限制了知识官僚体制的规模。也就是说,因为小农经济,导致国家财政收入单一化,财政盈余能力太弱。 不是皇权不想下县,而是完全承担不起下县的成本。要不是雍正苦心经营十几年,乾隆继位后又赶上人口大爆发,耕地规模猛涨,就冲乾隆这么打仗,财政根本扛不住。 赵新正是经过长时间的反复斟酌,冥思苦想,跟很多人聊过之后,才弄清了这个问题所在。 而到了这一步,他也终于从一个贪财的“知道分子”,蜕变成了一个初入门径的“政治人”,而要想成为一个“家”,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江藩离开赵新家后,没有回住处,而是径直去了图书馆。果然,段玉裁、刘台拱和洪亮吉还在那里,连汪中也来了。 将近八万卷、230万页的《四库全书》,即便是一秒钟打印一张,也得需要27天。从这一点来说,赵新收100银元还真是赔本吐血良心价。 听到开门声和脚步不断靠近,段玉裁和刘台拱都没说话,洪亮吉抬头看了看江藩的表情,问道:“谈的如何?” 江藩摘下帽子仍在桌上,用手摩挲了一下脑后的发辫,过了好一会才长出一口气道:“看不懂。” 段玉裁头也不抬的问道:“子屏此言何意?” 江藩没有回答,而是看向汪中道:“容甫前辈,赵王跟您学了多少?或者说,他究竟师承何处?” 汪中摇头道:“惭愧的紧,汪某跟赵王坐下来交谈,拢共不到十次。而其中大部分都是汪某向他请教那些新式学问。子屏你这是怎么了?” “江某似乎有种错觉,这赵王应该是读过四书五经的。” “嗯?”这话一出口,刘台拱和段玉裁都抬头看向江藩。 江藩一边回忆跟赵新的谈话一边道:“圣人的话他信手拈来,毫不费力,即便江某旁敲侧击,他也是略一思索就能懂我的意思。可他为什么不以礼义而用技艺治国呢?” “因为赵王最初起家的人马是倭国流民!”汪中解释道:“知小礼而无大义,畏威而不怀德。带着这样的人去打天下,必要用荀、管之术不可。” “啪!”洪亮吉一拍桌子,赞同道:“还是容甫兄看的透彻。”说罢,他看向江藩道:“子屏,赵王还说什么了?” “科举不会废。” 江藩此言一出,顿时语惊四座。连刘台拱都憋不住了,探身道:“此言当真?” “亲口对我说的。不过,不过赵王说,以后的各级科举考试中,要加一项策论。” 段玉裁拈须皱眉道:“策论?恢复唐制?” “不。赵王的意思是技艺策论。设经济、法律、地理、数学、化学诸科,每科设一题,士子自选一题解答。譬如君直兄擅长舆地,就可以选地理题;容甫兄擅礼法,可选法律题。” “若是中了呢?” “中了之后还要经过两年的技艺学习,方可为事务官,再经几年磨砺,方可为政务官。” 不等众人消化方才话中的内容,江藩继续道:“赵王还说了,” 洪亮吉一拍桌子道:“哎!子屏,你怎么也说话大喘气啊?快说快说!” “以后再无捐官。” “好!” 段玉裁颔首道:“卖官鬻爵,贪权窃柄,虽古已有之,可朝廷仅为蝇头小利,滋长贪虐之风,倚杖官身,鱼肉乡愚,稍有人心,为之发指。而当朝大员,以此等官员倚若腹心,用为牙爪,择肥而噬,唯利是图,风俗颓坏至此,终将酿成祸乱。” 在场众人都知道段老头在说谁,和珅呗!至于和珅背后那个,目前段玉裁还不敢说。 卖官鬻爵这种事,从汉武帝时代就有了,目的就是给朝廷创收。然而口子一开,历朝历代就再也没关上过。 正途科举的读书人没办法,又不能明言反对,于是就搞起了鄙视链。一甲不服二甲,二甲自认才高于三甲;而三甲和一甲、二甲则一起看不起“非甲”。 清代的捐纳首开于康熙十三年,因为三藩之乱、收复台湾、平定准噶尔、抗击沙俄等内外战争导致财政紧张,于是明码标价。至于说什么“搜罗异途人才,补科目所不及”之语,纯粹是“既想又想”之举。 历史上自恋如乾隆、节俭如道光、悲催如咸丰,御极之初,都说以后不再纳捐。然而他们当中坚持停捐政策最长者是道光,七年;居中的是乾隆,三年;最短是咸丰者,当年宣布停捐,没等过年即恢复捐纳。 封建时代因为政府行政成本过高,本来就官员不足,结果这一行为更导致很多读书人无官可做。而那些捐官的都按其自身的“潜规则”行事,很少遵循官场应有的职业道德。 说白了就是没吃相。虽说大家都是想“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可人在官场,吃相很重要。 之后,几人一直热烈讨论,甚至把还在上课的焦循三人也给提拉了过来。等众人说的口干舌燥,图书馆看门的过来说“对不住几位,能不能明天再聊”时,大家这才注意外面天都黑了。 于是一帮文人只得结束讨论,先跟着汪中找地方填饱肚子再说。 走出图书馆门外,焦循拉住江藩,好奇的问道:“子屏兄,要是你的话,会选哪一科?” 江藩抬首望向南方,可惜此时天狼星还未升起。于是他在焦循的注视下,用嘶哑的嗓音道:“万里间关马伏波,看书生身手,有力拓弓弦!”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四百四十五章 北风荡 乾隆五十四年十月,一道经过深思熟虑的上谕在发出后,顿时引发朝野哗然。奈何乾隆已经御极五十多年,威灵赫赫,不说御史们没人敢上书反对,连所有满蒙王公大臣也不敢多嘴。 “朕恭阅实录内,所载海澄公黄芳度,阖门殉节,忠荩可嘉,业经准袭公爵十二次,以酬义烈。因思绿旗世职,向无承袭罔替之条,但如黄芳度之捐躯授命,大义炳然,自应破格施恩,赏延于世,以昭褒忠盛典。 至如征剿吴逆时。将军张勇、赵良栋、王进宝,均能忠贞素笃,勇略兼优,于戎务边防。提督陈福,殚心尽力奋勇疆场,抒丹效命。 朕亦令军机大臣、会同兵部、详查国初以来,凡有功册可稽者,通行列名具奏。兹据覆奏,内有殉节阵亡之张国彦、徐勇、郑之文、贾大第......等十七员;又军功较著之惠应诏、梁化凤、仝光英、黄熙瓒......等十四员。核其事迹,或致命疆场,克昭义烈;或折冲阃外,茂著勤劳,均宜锡以殊施。 以上人等,著加恩准其子孙所请,将近派一支,分属归入汉军镶黄、正黄、正白三旗旗分。 国家承平百余年,中外一统,满洲汉人,皆我臣仆。朕亦从不肯稍分畛域,绿旗将弁中,果有荩诚为国,克奏肤功者,自应录叙从优,恩施后裔。若其身历戎行,而选软恇怯,偾事失机,亦必明正典刑,俾师武臣力,知所儆戒。总之示惩示劝,一惟其人功罪所自取,而无所容心曲徇于其间所以昭信赏必罚之大经,皆于是乎在将此通谕中外知之。” 自满清入关以来,还从没有过一次将几十名汉人集体抬旗的事例。一时间,北京城内的满人议论纷纷。 黄昏时分,位于虎坊桥和珠市口之间的韩家潭胡同内,十多家“私寓”都已是角灯高挂,绛蜡高燃。而在一家名为“宝珠堂”的私寓门口,已经是车马盈门,宾客络绎不绝,明显要比其他家生意兴隆。 二十五岁的阮元自从来京城后,还是头一次来这种地方。四月份的时候,阮元高中殿试二甲第三名;之后的朝考又被钦取第九名,充翰林院编修,也就是俗称的“庶吉士”。 从前年会试落地,到如今高中二甲,阮元这两年都是勤修学业,虽然就住在不远的宣武门外,可他从不涉足烟花之地。 来自南京的新科翰林黄镕撩开轿帘,踩着车夫放好的脚凳下车后,对跟着下车的阮元道:“伯元,你看此地如何?” 阮元看了一眼,犹犹豫豫的问道:“正器兄,你我都有官职在身,来此地恐不妥吧?” 黄镕凑过来低声道:“哎~~伯元,你我今日布衣来此听戏,又不做狎伶之举,怕什么!那石宝珠一副好嗓子,专工昆旦,正所谓‘天风吹下许飞琼,解唱当时羽衣曲’。再说这私寓之地,时常能听闻一些朝野之事,你我如今同朝为官,许多事还是要多听多看才好。” 私寓,旧时又称之为“堂子”、“相公堂子”、“下处”等。 清代中期各大戏班成员一般都是集中居住,以方便每日排戏,这就叫“公寓”。但后来因为戏班里的名角儿收入增多,便嫌公寓人太多,饮食起居不方便,于是另租一处自己居住,就叫“私寓”。旧时北京城里稍有身份讲究的人家,门口都挂有堂号,所以也叫某某堂,或是堂子。 这里说句题外话,明清时期即便是王公大臣,也没人在自家门楣上挂个“某某府”的大匾的。谁要真敢这么干,违制不说,丢人都丢到姥姥家去!门口那红灯笼干嘛使的,真拿它当摆设了? 而且就算是灯笼上头也不能写“某某府”,汉人官员只会写个姓,中产人家要写堂号,王公大臣家只写爵号,比如“郡王府”。 雍正时期颁布的废除贱籍令,反倒使伶人在特定的时代中获得了职业的认同,摆脱了行业自卑,开始走向职业化,于是“私寓”便开始“蓬勃”发展。 然而由于从清初时就颁布了有关伶人的《禁官员蓄养优伶》、《禁止戏女进城》等条例,于是女伶不兴,男伶却兴盛了起来。 私寓伶人被称作“相公”,其实是以讹传讹。年少的伶人因为经常在戏里扮演女子,所以原本叫“像姑”,谁知弄了个谐音称“相公”。自从有了这个叫法,京城官员子弟就再也不敢以此相称。 阮元跟着黄镕进了“宝珠堂”正门后,看到院内各处摆放着或黄或白的菊花,清香扑鼻;过道的墙下甚至还有几株绿竹,显得十分清幽雅致,不禁赞叹了一声。 此时负责招呼客人的小厮看到黄镕,显然是认识,于是上来躬身作揖,也不多话,领着二人朝二进院走去。 等走进二进时,阮元不由一愣。只见院子当中设了一个暖棚,虽说四周没有遮挡,可七八个点着上好竹炭的炭火盆却将院内熏的温暖如春,暖棚三面摆了一地的菊花。院中东西厢房和正堂,则是专门招待客人所用。 抬眼望去,只见正堂内厅事陈设,光耀夺目,门口还挂着锦幕薄纱,里面也是人影晃动。阮元虽然是第一次来“私寓”,可以前在扬州时也是去过画舫的,没想到京城之地居然也有如此玲珑雅致的所在。 等小厮带着黄镕和阮元进了东厢的包房后,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隐隐可闻,只见屋内陈设极为雅致;虽无周彝汉鼎,可衣镜和座钟却是赫然在目,不禁令阮元啧啧称奇。屋内各色家具也都是苏式红木,墙边放着多宝阁、条案、放着盆兰花的高脚花架、以及一张供人休息的罗汉床,屋中一张八仙桌、两把圈椅、几张雕花凳,桌上摆着时令的干果和果脯。 黄镕以前是来过的,显得很是熟门熟路的样子,等上了茶,他便跟小厮吩咐了酒菜,然后掏出了一块碎银递了过去。那小厮顿时眉开眼笑,忙不迭的朝黄镕和阮元打了个千儿,随即下去张罗了。 阮元心知,今天光是这间屋子和酒席,一场戏听下来,没有百十两银子肯定不成。若是再叫伶人过来陪酒,那至少得二三百两银才行。 不过阮家在扬州属于世家,虽没有盐商豪奢,可他的祖父也曾官至湖南参将,父亲又是古文大家。阮元自幼兼修文武,结交名士,什么场面没见过?所以也是不动声色。 他抿了口茶,正要说话,就听一阵人声嘈杂由远及近,紧接着,从隔壁包房中就传来脚步和说话声。 “几位爷?今儿还是老规矩?” “麻利儿赶紧着!爷几个今天是来听宝珠唱戏的,没功夫跟你呱噪。” “嗻,小的这就去给几位爷张罗。” 阮元皱了皱眉,心说这包房隔音也太差了。他正要跟黄镕说,就见对方举起手指冲他做了个嘘声的手势。阮元心中奇怪,正要问黄镕,就听门外有人敲门。 黄镕“嗖”的一下蹿回到桌旁端坐,轻咳了一下,随即让人进来,这一切看的阮元是目瞪口呆。 门开了,刚才的小厮带着个仆妇来送酒菜,期间黄镕一言不发。等小厮出去了,阮元这才低声问道:“正器兄,你方才是干嘛呢?” 黄镕露出一脸神秘之色,凑过来低声对阮元道:“伯元,你且记着为兄的话,今天无论听到什么,入你我之耳,切勿传于外人。” “正器兄,你把我当什么了?”阮元心头有些恼怒,这黄镕在搞什么?在私寓之地偷听人说话,君子所不为者。要是被人发现,名声坏了不说,搞不好还要打起来。 他正要起身告辞,就听隔壁一个人大声道:“二爷,您说老爷子这是要干嘛?好家伙,三十六家啊!” 另一人道:“可不!这都成了水浒了,溜溜‘地煞三十六’,没准哪天还要来个‘天罡七十二呢’。” 过了一会儿,就听一年轻男子道:“老敏、老富,你们俩他娘的胡咧咧什么呢!老爷子也是你们几块料能非议的?!” “老爷子?三十六?” 阮元心中顿时一凛,他心思机敏,很快就联想到了前天发的那份上谕,里面从汉人抬入汉军上三旗的人数正好是三十六个。想到这里,他再看向黄镕,只见对方正一脸微笑的看着自己,隐隐露出几分得意。 这个黄正器,会试前看着挺端正一人,怎么一当官就搞起蝇营狗苟之事了? 此时只听隔壁一人又道:“二爷,咱们哪敢非议老爷子,只不过头些年还说休养生息,户口日繁,令其改归原籍,编入保甲,怎么转眼之间,又把这么多家给编入上三旗呢?” “是啊,二爷,头些年还把这些人都编进了那本《贰臣传》里,怎么这会儿又夸上了?” “我的二阿哥,您就给姆们哥儿几个好好说道说道呗?” “妈的!真是交友不慎,爷打小怎么就认识你们这三块料呢!” 众人听了哈哈大笑,随即又说了几句小时候爬墙上房、给学堂先生鼻烟壶里放胡椒面,结果被王爷行家法,差点把屁股打烂的糗事。 只听那年轻人停顿了片刻,似乎是在斟酌用词一般,随后道:“此一时彼一时,你们说的那都是哪年的黄历了?听我阿玛说,当初之所以裁撤汉军旗,根本不是因为那点钱粮。咱大清国运昌隆,圣天子在位,还能缺那点银子不成。是他们不能打仗了,一个个过的跟大爷似的,要之何用?” 阮元听了这话,虽说感觉有些别扭,但也认为在理。这事他以前曾听别人讲过,那人叫江藩江子屏,是他的同乡兼好友。 江藩当时说的很清楚。自世祖入关,尤其是三藩之乱后,朝廷便将驻防八旗分散驻扎于全国的要害地区,以求防患于未然。各地八旗的驻防特点是以点联线,在全国大致形成了五条防线:长城、黄河、长江为三横,运河与沿海为两纵。驻防八旗凭借这三横两纵共五条驻防线,再加上绿营,便在关内织成了一张严密的驻防网络,任何异动都能随时派出大军予以迅速扑灭。 然而随着关内再无战事,朝局的日益稳定的情况下,一些驻防点或驻防线便逐渐失去了其原有的军事价值。特别是在西北平定后,朝廷逐渐削减内地及江南驻防,将多余兵额以京城满蒙八旗顶补,调往西北驻防。 譬如在乾隆二十六年的明发上谕中,皇帝要求禁旅八旗内择成丁有家室者,每旗各派马甲、养育兵四十三名发往绥远城驻防当差,随后将绥远城驻防汉军全部拨往直隶和山西两省充补绿营。至于遣赴凉州庄浪驻防之兵,即于西安满洲兵内挑选。所遗之缺,又将余丁顶补。于省城满洲人等生计,大有裨益。 自乾隆二十二年兆惠平定准噶尔部叛乱后,漠西蒙古准噶尔部的叛乱活动基本肃清。以此为契机,朝廷便对全国的军事部署作了重大调整。考虑到汉军出旗之必要,皇帝多次申明出旗措施,便加快了汉军出旗的速度。 阮元这一走神,就漏过了不少隔壁的谈话内容,只听那年轻人又道:“这几年什么情况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头两年就不说了,那个北......” 年轻人突然把声音降的很低,阮元都听不到了,于是急忙学着黄镕把耳朵贴在了墙上。 “......六月间那一场把章佳家的那位都给打吐了血,富察家老三拼了命才保住了吉林。唉!听我阿玛说,这回又折了两万多八旗!” 只听一人惊呼道:“什么?!又是两万!天爷,这前前后后都栽进去多少人了?” “嘘~~富老二,你他妈说话能不能小点声!再扯你那大嗓门,爷他妈还不说了!” “我大哥前年从北边回来,托人花银子去了伊犁。说什么宁愿喝风挨冻,也绝不跟那姓赵的对上,我说呢,原来还有这么档子事!” 年轻人又道:“咱们满人满打满算就这么几十万,真要都拼没了,老爷子也不答应。这不头些日子调青州兵和西北绿营出关,要不把这些丘八抬旗,谁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 一屋子人长吁短叹一阵,只听那年轻人又道:“跟你们说件稀罕事吧,听了可别钻桌子底下去。” “二爷,瞧您这话说的,哥儿几个虽说没在军中,不能上阵杀贼,可也不是怂包蛋啊!你们说是不是?” “就是!” “给老子一杆火枪,一枪崩了那个姓赵的王八蛋!” “瞅你那点能的!吹牛皮也不怕把屋顶掀了。”年轻人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去年罗刹入寇你们都知道吧?” “知道啊,不就是红毛么。邸抄上不是说都给打回去了么?” “一群蛮夷。照我说,就该把东直门那帮罗刹都给咔嚓了才好!” “哎哟,有这好事,老敏到时候你可得言语一声。哥几个帮个忙出把子力气还是不在话下。” “停停停!都他妈闭嘴,先听我说完。” 阮元听的好笑,捂着嘴不敢出声。就听那年轻人继续道:“什么狗屁打回去了,连齐齐哈尔都差点儿丢了。实话告诉你们吧,是那姓赵的,就带了六百兵,一仗就把一万多罗刹给收拾了,还俘虏了一个什么什么少将。” 这话说完,隔壁屋内顿时鸦雀无声。而这边的阮元和黄镕也都满脸愕然,相互对望,心说六百破一万, 这还是人吗? 此时阮黄二人还要再听,就听院内一声檀板响。隔壁屋内有人道:“石宝珠要出来了!” 阮元和黄镕走到窗前,拉起帘子,只见从三进的月亮门内,走出两个身穿戏袍之人。 两人看上去都是大约十三四岁的年纪。为首的那位为首那个一副书生打扮,看上去十分清秀俊朗。而跟在他面的那位,却是眉锁春山,目澄秋水,粉颊上还晕着两个酒涡,似笑非笑的低头敛手,体态袅娜,脚步娉婷。 等两人走进暖棚,后面那人抬起头来,朝着左右两厢和对面的堂屋内瞟了一眼,嘴角微微一笑。 “好!”暖棚外各屋中的看客一片叫好。 阮元仔细端详那人,只见对方雪肤玉貌,媚眼横波,越发显得光容绰约,丰彩飞扬。 他不禁脱口道:“正器兄,这不是女人吗?” “这就是石宝珠。”站在他身边的黄镕微微一笑,随即慢声低吟道:“丰神杨柳色芙蓉,故故嫣然一笑逢。好事儿家都占得,歌声初转酒初浓......” 不等黄镕说完,就听暖棚内鼓板轻启,笛声悠扬,那石宝珠一抬衣袖,随着笛声唱了起来。 “朝来翠袖凉,薰笼拥床,昏沉睡醒眉倦扬,懒催鹦鹉唤梅香也。把朱门悄闭,罗帏漫张,一任他王孙骏马嘶绿杨。梦锁葳蕤,怕逐东风荡。只见蜂儿闹纸窗,蝶儿过粉墙......”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四百四十六章 身心和世事 “自朝廷,哦,自鞑虏入关以来,东南沿海的江宁、杭州、京口三处,便是江南的腹心地带。当年“薙发令”一下,各地义民反抗此起彼伏,可最后却是尸山血海。” 赵新的书房里,江藩拿着一根长木棍,对着挂在墙上的全国地图侃侃而谈。赵新则抱着双臂站在对面,抬头看着地图。 “顺治十六年三月,国姓爷会同张苍水再次北伐,攻镇江、瓜洲,直取江宁。其间或招降、或克复,凡得府四、州三、县二十四,江南各地无不响应。然苏松总兵梁化凤夜出神策门,破白土山,导致合击兵败,鞑虏方才保有江南之地。藩以为,若取江宁,则江南唾手可得。而江南事关清廷财税漕运,一旦丢失,其社稷必亡。” 赵新听了点点头,示意对方继续。他已经注意到江藩称满清为“鞑虏”,不过依旧是面无表情。 江藩原本信心满满,觉得自己陈以厉害,北海军可挥师直取江南。即便是满清一定会拼死抢夺,可以北海军的战力,他觉得清廷打不赢。 然而他看到赵新毫无反应,不禁有些内心揣揣。于是手中的木棍继续在地图上游走。 “自乾隆二十二年起,江南各地已经再无反清之士,朝局稳定,此时若继续在江宁周边这块狭小区域保留江宁、杭州、京口三名驻防军将已无必要。然随之裁撤,导致江南腹心兵力空虚。 就北方防线而言,自山海关至凉州一线不仅是京师的屏障,也是战事爆发,从北部边疆各驻防点调集兵力向南、向西作战的必经之路,而京师正是这一通道上的枢纽所在。” 江藩放下木棍,向赵新建议道:“藩以为,北海军应兵分两路,南北出击,北取京师,南攻江宁!如此,天下唾手可得。鞑虏必将如元顺帝,逐亡于漠北。” 赵新听完,点点头,随即示意江藩回到桌前坐下,他自己则假装那么回事的样子沉思片刻,像是在反复斟酌。 江藩为了今天的这番话准备了好几天,他觉得自己和段玉裁、洪亮吉三人商讨出来的谋略肯定能打动赵新。有了他们八个人,就能撬动整个江南文坛的半壁江山,到时候自己这些人振臂一呼,至少江南各地必将传檄而定。 过了半晌,只听赵新问道:“子屏,你将满清称之为鞑虏,是打算留在北海镇么?” 江藩拱手道:“江某正有此意。” “那么,你在扬州的家人怎么办?都接过来?要知道那位乾隆爷可是个小心眼,如果知道子屏投靠了我们,他一定不会放过你家里。” “呃,此事还得拜托赵王。” 赵新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好奇的神色,继续问道:“那么你想从事哪方面的事务?民政、工厂、贸易?还是军事?” 江藩道:“江某不才,愿在赵王鞍前马后,赞画军务。” “哦!”赵新皱了皱眉头,看的江藩心里打鼓。 “赵王可是觉得江某才疏学浅?还请示下。” “不是这个。我觉得你看事情很有大局观,能从整体上考虑问题,而我其实也正需要这样一个帮手。” 江藩听了心中一喜,这是要先抑后扬? 赵新喝了一口茶,借以整理措辞,继续道:“进入军队系统,那就必须按军队的规矩来。不论什么人,都要进新兵营训练三个月。而且还得下部队,这样才能熟悉北海军的体制和作战特点。” “当兵?”江藩愣住了,脸色渐渐涨的通红。 《道德经》上说,兵者不祥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明太祖朱元璋有句话说的很直白,他说“国家用兵如医之用药,蓄药以治疾病,不以无疾而用药。” 而自古文人对于军人的态度,可以用《三国志》上的事例说明。话说张飞登门拜访刘巴,想借宿来攀交情。结果刘巴根本不鸟他。于是张飞就不爽了,便跟诸葛亮抱怨。于是诸葛亮就对刘巴说,张飞虽然是个武人,不过他很是敬慕你啊。主公现在整合文武,以定天下大事,足下你虽然天资天素高亮,也应该对他客气点,不应该拒绝好意。刘巴怎么说的?大丈夫处世,当结交四海英雄,我跟一个**有啥可谈的! 在古人眼里,军人跟英雄没关系。北宋的时候韩琦怎么说的?东华门外唱名方为好男儿。 相较于明代文官集团鄙视军队,清代还好一些,因为八旗兵和绿营不是同一个体系,且又因为满人政权是以武立国,文人就算再看不起绿营,也不敢在八旗将官面前放肆。 赵新让江藩这样一个才高八斗的士子去当兵,要不是经过这些天的交流,对赵新的说话风格和为人有所了解,江藩一定会以为对方在侮辱自己。 “对。其实你不知道,一开始我也一样,每天早上跑圈训练。”赵新笑了笑,继续道:“每次我给北海军的军官们上课,只要入了军营,一样要每天出操。北海军里,不分职务高低,谁都躲不掉。而且,我们提倡的是‘官兵平等’,不能随意打骂羞辱。” 江藩的额头开始冒汗,右手下意识的伸向袖口。心说还平等?总兵官能和一个小卒子平等吗,这不古今奇闻吗! “我这么说吧,从我到最底层的士兵,只要进了军营,除去用于庆典的军礼服不太一样,”赵新看出了江藩的顾虑,他一指自己身上的作训服道:“吃、穿、用全都一样。就算是住,也不过是能有一间自己的宿舍而已,家丁、奴才一律没有!你江子屏要是打算进北海军,那就做好掉几层皮的准备。没有这个,就出不来一支天下无敌的军队!” “天下无敌?!”正用帕巾擦汗的江藩听了这话,不由睁大了眼睛,神情渐渐凝滞...... 等下午江藩去了图书馆,将赵新的话和自己的打算跟段玉裁三人一说,段老头立刻就炸了。 段玉裁一脸愤怒加上痛心疾首,握拳捶着桌子道:“万万不可!老夫一定要面见赵王,我辈读书人怎可与不肖小人为伍!” 他这话语出《吴子兵法》,上面说“故世之詈人者,曰黥卒,曰老兵,盖言其贱而可羞。然则募兵所得者,皆不肖之小人也。” “是啊,子屏,要不让容甫兄帮你跟赵王说说?”洪亮吉说完,拈须叹道:“于礼不合嘛!” 不怎么说话的刘台拱突然道:“礼?何人之礼?是南面之礼还是北海之礼?是儒家之礼还是荀管之礼?” “嗯?”段玉裁闻言一愣,冲刘台拱叫道:“端临,此言何意?礼还分南北不成?” 刘台拱一看段玉裁急了,劝道:“若膺公,咱们来北海这么多天了,所见所闻甚多,赵王的行事风格你还不明白吗?” 段玉裁问道:“哦?端临以为赵王是个什么风格?” 刘台拱缓缓道:“服军伍之服,挂武将之衔。临战之饥寒有备,战殁之家属有养。兵之死亡,亲吊之;兵之创伤,亲疗之。故将之尊贵,过于文臣;兵之自爱,过于齐民......” 这一次刘台拱破天荒的没有惜字如金,而是将这些天的所见所闻所想逐一摆到台面上来。他的想法是,江藩既然想融入北海镇,想效法马伏波和班定远,那就一定要融入北海军这个体系。 实际上他们这帮人还是想将儒家政治渗透进北海镇,但是无论民政还是军事,都不是他们所擅长的;至于学校体系,看看汪中这几年的成绩就知道,只能起到一小部分作用。 这里透露一个秘密,刘台拱的六世祖叫刘永澄,曾与顾宪成、高攀龙等人讲学于东林书院,官至兵部主事,妥妥的东林党骨干分子。要不是三十六岁就死了,没准还能名列《东林点将录》。 “......无论军政民政,北海械精艺多,条理繁细,即便是农事亦有诸多条法。以技抚民,以技养兵,强盛之由其在此矣。” 听完刘台拱的见解,洪亮吉拈须赞同道:“端临这话真如拨云见雾!某这些天也看了一些赵王论兵之语,其于兵者,好比人之有手足,无手足不可以为人,兵不可一日不备也。” 江藩冲刘台拱一揖到地道:“请端临兄教我。” 刘台拱四处打量了一下,看到周围几米之内再无旁人,于是一字一语道:“子屏若欲求将来之地位,须谨记十个字:经学治身心,兵学应世事。” 几个文人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私下交流,在一个小时后就被整理成了文字,与载有音频文件的U盘一起被送到了赵新的书房里。 赵新一边听一边对照文字,时不时还“呵呵”笑两下。等看完后,他便将记录稿付之一炬,又将U盘彻底格式化。坐在他对面的徐寿南目光中虽然露出一丝诧异,但也什么都没说。 从乾隆四十八年被赵新收留,八岁的徐寿南一晃已经十四岁了。不过古人都是按虚岁算年纪,所以徐寿南已经算是“成童”,到了束发之年;按照旧时的规矩,都可以娶妻成家了。 对于解救自己兄弟,诛杀了蔡家父子,又娶了沈家姐姐的赵新,徐寿南除了“死心塌地”别无他想。他在去年结束了小学校的五年学习后,便毅然加入了北海镇的少年军校。这半年来除了上课训练,也开始帮着赵新处理一些不为人知的事。 赵新看着眼前的这个半大孩子,心里叹了口气。这些年沈璇待徐寿南和徐福南亦姐亦母,自从来了北海镇后,徐家兄弟就住进了沈家。赵新跟沈璇成亲后,兄弟俩便又跟着住到了新家。 赵新也是对兄弟俩关爱有加,视若亲人,没事就跟他们谈天说地。他手下最早的那批人里,除了盛海舟和片兵卫,其他人都没什么文化,好多桌面下的事一直没法铺开。 穿越众不能用,旧式文人不敢用。眼下徐寿南大了,赵新实在不得已,便让这孩子开始接触一些阴暗面的东西。 目前赵新手里除了利吉负责的那个“XX群众”体系外,鲁寿山这两年也在北海军内部发展了一批人手,基本上每个连都有他的人。赵新让陈继山下部队,除了想培养他外,其实也是顺带帮他监督鲁寿山的体系。 “怎么样寿南?要是不适应这个事,那就在军校好好上课,再过两年进部队,然后进参谋部跟着我。” 听了赵新话,徐寿南摇摇头道:“不,大人您让我干什么,我就一定干好。” 赵新点点头,笑着道:“咱们啊,虽无害人之心,可也得有个准备。这些儒家士人花花肠子太多,所求所想无非还是为了保住道统,保住他们那个阶层的地位。等咱们哪天入关,要是跟那些握有大量土地的官绅翻脸,他们也能从中周旋。” 徐寿南点头表示明白,想了一下又道:“另外还有件事要跟您说一下。那俩人这些天去了训练基地五次,三次是去打靶,两次是想看新兵训练,不过王司令没答应。另外,他们和训练基地一个叫丁蕙的女兵关系很熟,见面后有说有笑的。” “哦?那女兵负责什么?” “电讯室。”徐寿南说罢从兜里掏出了小册子,打开翻到其中一页,继续道:“丁蕙今年十七岁,三年前从山东来的,后来被漕帮的人带去了射阳湖。家里父母都在,还有一个哥哥。丁蕙的父亲是个童生,所以教她读过几年书,咱们前年招电讯员,就挑中了她......” 听完徐寿南对丁蕙家庭情况的汇报,赵新便问道:“她人长得漂亮?” “嗯,挺秀气的。听鲁大叔说,之前他们应该是在靶场遇到的。那次打靶因为人去的多,接待人手不够,就让丁蕙她们三个帮着端茶倒水来的。” 赵新起身走到徐寿南身边,--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赞许道:“我这没事了。回去告诉鲁寿山,让人盯紧了那个丁蕙,尤其是她出了训练基地后的行踪。记住,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徐寿南于是起身敬了个礼,赵新陪他一起走出书房。等少年的身影消失,他抬头望向阴沉沉的天空,半晌后喃喃自语道:“行啊,知道朝电讯室和新兵伸手了。” 眼下北海镇内部虽然暗流涌动,不过赵新却并不打算翻脸。 这主要是因为赵新的变态能力和威望,那些暗流目前还掀不起什么浪;其次是那两个人在电厂众里的位置都很重要,要是换人的话会非常折腾。现在的赵新除了一些必须亲自去办的要紧事,一般都会留在本时空。 其实他也想看看那俩人的野心到底有多大,北海镇体系中的漏洞在哪。还有就是培养了这么多年的军队和治安警系统能不能经受住考验。 话说几个月前珲春战役结束后,当赵新回到北海镇,陈青松便马上跟他说了那个人的事。之后赵新左思右想,心说自己也没对不住他啊!该给的酬劳分文不少,电厂建成后的奖金也发了个大数,难道是“升米恩斗米仇”? 不过当他在某个夜里再次翻阅电厂众那些人的个人简历时,一个念头猛然就跳了出来。于是他马上从那人的姓氏和籍贯入手,又回去给表弟程伟打了个电话,让他专门去那人家乡查了一下。 程伟虽然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赵新到底想干嘛,不过眼下他那富足的小日子都来源于赵新给他的生意, 所以只能照办。不过他也不是专业干这个的,就在当地找了家咨询公司调查。这种事不要太简单,两天后就查清楚了。 那人的姓氏根本不是简历上写的,是母亲改嫁带着他来的,姓氏也改成了继父的姓。之后他又让表弟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南来北往,差不多将所有电厂众的老家都跑了一遍。于是另一个人又浮现在了赵新的视野里。 他随后稍一打听,便知道了那两人这一年来往还挺密切。 电厂众的生活圈子其实比较闭塞,自成一体。除了本职工作和带徒弟,他们要么在宿舍打游戏,要么集体去靶场打枪,还有就是去小学校看美女老师,经常是把对方逗的满面羞涩或是呵呵一笑。 至于男人都明白的那类个人问题,赵新也不反对,只不过就是要求事后得负责,别搞出投水上吊的事来。最近已经有几个从岛国来的年轻女子都大了肚子,陈青松也让手下给他们安排了单独的住处,一应生活水准都能满足。 一周前,曹鹏带人从宁古塔回来领测绘设备,准备详查宁古塔周边的耕地情况。赵新便跟他聊了半天,其间赵新就装作无意,提及了那两个人。 果然,据曹鹏讲,那俩人自从来了北海镇后,这一年关系处得非常之好,经常凑一块儿关起门喝酒聊天。至于聊的是什么,曹鹏也没在意。 似乎一切都水落石出了。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四百四十七章 大豆行动 北海军训练基地内的操场上,二百多名索伦新兵正在扎骑马蹲裆式,一个个左手阴,右手阳,还得想着有个孩子在手里托着。在他们对面,身为训练基地司令的王远方和其他教导队成员也都是一个姿势。 温岱今年刚十七,家里新说的媳妇还没过门呢,他根本体会不到抱孩子该是什么感觉,而在他身侧的拉皮尼此刻也是额头冒汗,双臂浑圆,就跟抱着跟大木头似的。 自从吴钟进了军营,新兵们每天上午都要站两个小时的马步,到了晚上临睡前还得站一个小时。他跟王远方解释说,不这样出不来功夫;要是一上来就学打法,固然可以凭着年轻力壮杀敌,不过太伤身,等一过四十病就全来了。 当在场所有人个个满头大汗,双臂和两腿不住的哆嗦时,吴钟出现了。他先看了看王远方,随即又在队伍里来回巡视,不禁微微摇头。 这都练了十几天了,绝大多数士兵还是身子僵硬,根本没有抱婴儿如托山的那个劲,就跟抱着块大石头一样死较劲。 于是吴钟走回王远方身边,让对方起来,又让他跟着自己走到操场边,这才道:“王大人,王司令,这可不行,都十来天了,你这些手下一个个还是站傻桩,功夫不见长啊!” 王远方忙问怎么办,吴钟想了想道:“倒是有个法子,可就太糟践粮食了。” 王远方有些糊涂,心说这跟粮食有啥关系? 吴钟捋了捋胡子,问道:“你们有黄豆吗?” “有啊。” “做豆腐,得嫩一点,老了可不中。” “哎哟!”王远方一拍大腿,立刻就明白了,忙道:“还是您老主意多,这个法子真绝了!” 于是他马上叫了警卫过来,让他去通知食堂立刻泡黄豆;先来个三百斤,准备做豆腐。 等训练基地主管伙食的军官接到通知,找了个算盘噼啪一打,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按照300克黄豆出一斤豆腐的标准,人手两块,一次就得四百斤豆腐,那么食堂一天就得泡二百多斤黄豆才够用;一个月下来就得六千多斤。 好家伙!就算把仓库翻个底朝天,拢共也凑不出一千斤黄豆来。那军官想了想,于是便给骑兵营那边打了个电话。 “萨营长吗,是我啊。” “有事快说,我这还忙着训练呢。” “别急,问个事儿,你们那儿黑豆还有多少?” “黑豆?”骑兵营长萨木素心说我哪知道这个,于是便问了手下,过了一会儿,手下人说还有三千多斤。 管伙食的军官一听,大喜道:“得嘞,下午我派人过去先拉两千斤过来。” 萨木素一听忙道:“这可不成!最近骑兵营训练任务重,战马天天都得加料。” 两人说了半天,萨木素死活不同意。管伙食的军官没办法,只好又去找主管后勤物资的利吉求救。利吉先是找王远方问了原由,这才让人查了账册,发现仓库里也只剩五千斤黑豆了。给马吃肯定没问题,可是给新兵托豆腐就不够用了。 问题是吴钟只教三个月,这会儿现种豆子也来不及了。利吉没办法,只好找贸易部,跟赵新的老丈人求助。 沈敬丹听了嘿嘿一笑,说这事儿还不简单,去辽东啊,抢也行买也行。这些年光是上海的沙船帮,每年从东北向江南贩运的大豆就超过了四百万石。 按照清代部颁标准仓斛的容重,大豆一石合后世的123.2斤;又因新陈粮质不同,每石上下浮动2斤至3斤为正常,因此四百万石就是25万吨左右。 话说在明清更替之际,战争所导致的毁灭性破坏使辽东地区的农业恢复得非常缓慢。直到康熙三十九年前后,东北三大将军辖区仍然需要定期的粮食救济。到了乾隆十五年,东北地区土地垦殖开始有所扩张,耕地面积接近2000万亩,终于可以自给自足还略有盈余。于是清廷便允许一定量的东北大豆输出。等到了乾隆四十四年,所有限制谷物与大豆输出的禁令便全部取消。 自乾隆五十年起,清廷因对北海镇用兵,再次限制了谷物输出;对大豆是在保证军用所需的前提下,允许部分输出,每年的贸易量依旧保持在四百万石左右。 赵新在向沈敬丹了解完情况后,两天后便以北海军总参谋部的名义下达命令,调海军陆战营全体,携雷神号、北海一号、二号,赴辽东锦州一带,采购大豆。 在这份命令中,北海军参谋部应贸易部请求,对陆战营做出如下要求:一、在没有遭受对方攻击的前提下,不得对沿途遇到的沙、鸟、卫船进行开火;二、买卖公平,不得克扣压价,可按正常市价的15%上浮;三、本次大豆贸易的最低采购量为五千吨,也就是八万两千石。 另外,此次行动中除贸易部派员负责现场采购外,江藩和洪亮吉会作为观摩人员随行。 于是,一桩原本为了索伦新兵蹲马步的小事,由于吴钟的建议,最后竟演变为动用三条大船和整支陆战营人马,奔赴辽东半岛采购大豆的重要军事行动。 然而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是,清廷从英国人手里购买的那五条二级风帆战列舰,正在从广州驶向塘沽外海,此时船队已经过了海州。 原本福康安和东印度公司谈的是在广东外洋接收战船。一是不用西洋人北上,以免其狼子野心,窥视沿途要点;二是让水营官兵先将船上各处关节操作娴熟,而后再行北上。无论面子还是里子都好看。 话说珲春战役的失败,致使乾隆和满朝文武意识到北海军的武力有多强大,由此变得愈发紧张。已经七十八岁的乾隆此时最怕北海军会另辟蹊径,突然从海上打过来,攻克天津,直逼京师,重演前明“己巳之变”的旧事。 于是他不顾新船接收还需要磨合期的问题,谕令五条二级风帆舰和“定北号”三级训练舰一同北上。这样既可以护卫塘沽外海安全,同时还能验收船只,并检验广东水营的训练成果,可谓一举三得。 负责前往天津验收检阅的清廷要官中包括,已经被册封为和硕嘉亲王的皇十五子颙琰,和硕怡亲王、镶蓝旗满洲都统永琅,总管满洲火器营大臣、定郡王绵恩,大学士、军机大臣、理藩院尚书、户部尚书和珅,正红旗满洲都统、内大臣、兵部尚书福长安等。除此以外,西安将军、青海蒙古八旗主要将领、各旗在京武职副都统、抵达京城结完成面圣的陕甘绿营提督、总兵、以及京营、火器营、兵部、户部、工部、理藩院、武备院大批具体办事人员随行。 好在天津离京师近,交通方便,虽是初冬,快马三天也能跑个来回,乾隆要有事可随时召回。 乾隆之所以让这么多武将去,也是为了给这些领兵出关的将领们打气。让这些人都见识一下,北海镇的大铁船没什么可怕的;等朝廷挥师夺回珲春的时候,五条风帆舰上的数百门巨炮将是他们的定心丸。 由此,一场因为“买黄豆做豆腐”而引发的东亚大海战,便在双方都没有准备的情况下突然到来...... 十月的南海虽然没有结冰,可来自西伯利亚的狂风夹杂着漫天雨雪泼洒在靠近陆地的海面上,让天地间一片苍茫。在东南方向的天空中,轰隆隆的雷声犹如洪荒猛兽发出的低吼,让人闻之色变。 此时的南海洋面,波涛汹涌,黑白两色的浪花随着船体的起伏,不断拍打着雷神号的船身。巨浪一个接一个,完全看不到尽头。船头会一下扎进浪里,接着直直地向上冲出来,浑身颤抖着,带着成吨的海水卷向空中。 在北海一号、二号两艘机帆船上,船舱里的陆战营士兵吐得七荤八素,一个个有气无力的躺倒吊床上。 而在雷神号上,那些有经验饿水手会抱着毯子和枕头跑到船尾底层的舱室,他们在那里找到一个地方呆着。而那些在上面楼层执勤的人可就惨了,甲板会像一个巨大的跷跷板一样,一会儿上升,一会儿又忽的掉下去。 “呕~~!”雷神号二楼的一间舱室里,江藩和洪亮吉二人缩坐在床头一角,手抱一只红色的塑料筒,已经吐得上气不接下气,恨不得连苦胆都要吐出来。 在临开船前,随队的军医向所有人都发了晕船药。可是江藩和洪亮吉拿了药都没吃,他们两人对发下来的那种白色小药片不太放心,于是这会儿就都成软脚虾了。 “君直兄,咱们来的时候没这么颠簸啊。呕~~” “悔,悔,悔不当初......呕~~” 对于三条船上的所有人来说,这趟冬季航程实在是折磨。要不是因为着急买大豆,担心再过些日子买不到,丁国峰和邓飞说什么也不会出海。 所有人都被迫蜷缩在船舱里,晕船的不在少数,于是很多人都变得焦躁不安。 南海属于温带海洋性季风气候。每年的十月月至次年五月,从西伯利亚及北方大陆上形成的温带气旋自西向东移动,而移动路线则直接侵袭南海和北部的鞑靼海峡。 温带气旋入海后很可能迅速加深发展,于是便会变得特别猛烈,产生的暴风范围广、风浪大。这种气旋在爆发前中心气压一般还比较高,船舶驾驶员会认为是弱气旋而容易忽视,但经过12小时后就会强烈爆发,伴随狂风恶浪使远洋船舶猝不及防。 同时在冬季,由于对马暖流的影响,海水表面温度并不低,空气层结不稳定,会出现雷暴现象。而雷电袭击则会对船上的通讯设备造成影响,甚至会被损坏。 眼下邓飞采取的策略就是尽垂直穿越锋线和中心狭窄的大风区,以缩短通过大风大浪区的时间。等船队通过对马海峡进入渤海海峡,风浪就会小很多。 别以为海员就不晕船,那都是极个别的少数。被称为“不列颠海军战神”的纳尔逊就晕船,而且晕的比谁都厉害,外号“晕船提督”。 此时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洪亮吉无力的歪头看向江藩,随即又埋头于桶里。于是江藩强忍着爬下床,摇摇晃晃的走到门口,开了门一看是个船上水手。 “二位先生,食堂现在开饭了,早点去吧,晚了就没地方了。”水手脸上的表情很是诚恳,丝毫没有因为船身晃动而感到难受;这位就属于极少数之一。 不提饭还好,水手刚一说完,江藩终于忍不住了,“噗”的一下又喷了。对面那水手早就看出他脸色不对,于是飞快的一侧身,还好,没溅到...... 四楼的驾驶舱里,丁国峰和邓飞站在航海图前研究着路线,在两人的脚下也各自顶着一个塑料桶,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话说船长更有晕船的权利啊,不说别的,光是这顶楼的晃动比哪都厉害,都快赶上坐过山车了,忽悠忽悠的。 “妈的,没想到海况这么差。你说咱们这趟出来图什么?就为了给班长那儿买黄豆?” 丁国峰发完牢骚见邓飞低头画图不说话,于是便继续吐槽:“就为了那帮索伦兵,值得么。人家吴师傅说要怀抱婴儿手托天,这可倒好,赶明儿一个个手托豆腐蹲马步,这可真是一景儿了!” 邓飞忙完,将铅笔放好,笑道:“你就少发点牢骚吧,忒闹腾。买大豆还不好?除了做豆腐,还可以榨油,豆饼可以当饲料或是肥料。” 此时那个“防瞌睡系统”又要进入倒计时了,邓飞走过去按了重启键,对丁国峰道:“该开饭了,你先看着,我吃饭去。” “我去!你还是人吗?这种海况也能吃的下去?” “不吃饿着?到时候更没力气。实话告诉你,以前跑南美和欧洲航线,比这风浪还大的海况都遇到过,早就习惯了。” 同一时刻,在北海二号的船长室里,郭学显也刚做完图上作业。因为在珲春战役期间表现出色,他那个挂了一年之久的“代理船长”终于转正。实际上要不是郑文显回广州成亲,同时肩负从暹罗带船回来的任务,北海二号的船长也轮不上郭学显。 相对于一起从广东来北海的其他红旗帮众人,甚至包括那位北海一号的船长,郭学显都是最有学问的人。他酷爱读书,要不是当年被郑文显劫掠,全家迫不得已入了伙,没准就去考秀才了。 然而要是没有那番际遇,他又怎么能来北海镇?读了那么多的书,学了那么多的本事,见到了另一种天地。 那个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叱咤南海的黑旗帮大出海,曾带着手下上岸劫掠,杀人无数,最后又接受招安的“郭婆带”,在本时空已经是北海军的一名少校军官了。 郭学显透过玻璃向外望了望,随即披上厚厚的狐狸皮大衣,一拉舱门,呼啸的海风伴着雨点和海水顿时打湿了他的面颊和胸前。 霎时间,随着天空划过一道纵贯天际的紫色闪电,紧接着就是“咔嚓”一声的巨响,顿时震彻天地。 “哈哈!雨雪打汪洋,天雷滚滚来。痛快!” () 1秒记住顶点:。 第四百四十八章 我们要磨豆腐 乾隆五十四年十月初八,一条名为“厦字62号”的鸟船在装满了货物后,清晨从盖州港出发,到了中午时分,东侧的渤海海峡已经赫然在望。 这条船是从厦门来的,载重两千石。船上的货物里除了有二百多石黄豆外,还有百十包瓜子、木耳、牛筋、鹿肉等。 由于这船已经在连云岛海口的税关完税,所以在主桅顶部挂有一面杏黄色的三角旗,而设在盖平以南的沿途各地税关看到船上的三角旗,便不会再派船检查。 清代南方各省商人赴东北贸易始于康熙中叶海禁开放之后。到了康熙后期,已有大量南方海商前来辽东半岛从事贸易,江苏、浙江和江西的三省商人还在盖州建了座三江会馆。 这年月来辽东从事海贸的,除了沙船,还包括了鸟船、卫船和东船。沙船一般都是从江浙来的,鸟船则是从福建来的;卫船和东船顾名思义,是从天津和山东来的。 北海镇军兴以前,各地海船向辽东输入的商品主要是棉布、绸缎、茶叶、纸张、糖、瓷器等各种手工业产品,而输出商品则包括了大豆、杂粮、干果、海味、山货药材等。 自乾隆五十一年起,因清廷在关外大规模用兵,大米、杂粮一律不准出海,同时对棉布、粮食和各类药材的需求量猛增,于是整个辽东半岛的海贸愈发的繁荣。 截止乾隆五十三年为止,整个山海关税关所属的25个税口,累计征收税银超过了二十万两,除三项正税银外,盈余银则超过了十万两。 这么说很多人可能没概念,以乾隆四十八年为例,当年山海关税关的税收总额是十三万两,盈余银七万。 由此可见,战争的确是促进经济蓬勃发展的重要推动力量,只是不知道这种“繁荣”还能持续多久。 当“厦字62号”在行驶到距离渤海海峡还有二十多里远时,甲板上的水手无意中发现,从东侧的海天一线处,突然冒出来三艘大船。 此时海面上的视野极好,从西北吹来的寒风将早晨海面上升起的轻雾吹的干干净净,二十里远就能看见的船,靠近了那得多大? 于是乎,甲板上的船头和水手们全都忘了手头的工作,纷纷以手遮棚探头张望,那些在船舱里休息忙碌的人也在闻讯后跑上来观看。 而就在“厦字62号”身后不远处,几条随行的鸟船和沙船显然也发现了远处海面的异常。不过与沙船有所不同的是,福建因为靠近广东,所以一些鸟船的船头会配备从外海走私来的千里镜。于是当“厦字62号”上的船头拉开千里镜远望,惊愕的看到那三条大船身影快速靠近,张大的嘴巴都能塞进俩鸭蛋了。 过了一会儿,雷神号的身影变得愈发清晰,当看到那蓝白两色的船体时,船头牛老哀叹道:“天公伯,害啊!怎么遇顶这帮兜伙啊。” 话说这几年雷神号和惊雷号在沿海已经成了人见人怕,船见船躲的存在。 且不说当初赵新在广州外海欺负了英国人,炮击澳门炮台和香山水营,闹的闽粤沿海风声鹤唳;光是邓飞去年带着惊雷号和两艘机帆船在荣城搞的那一下,更是让那些跑辽东海贸的各地商船无人不知,心惊肉跳。 好在北海军的大船一般都是在黄海外海航行,就算是停泊也是在内外洋交界的五条沙附近。而沿海商船的航路都是在内海,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而且北海军从无劫掠的事情。 此时北风正盛,船头牛老大身旁的水手金阿光道:“Dua,咱们升帆紧走吧?” “甲赛了你!紧走?那是雷神大铁船,日行千里!”牛老大骂完,皱着眉头想了想,随即对甲板上所有人命令道:“散了散了!该干嘛干嘛去!就当做没看见,咱们走咱们的!” 于是又过了半个小时,雷神号那巨大的身形已经显露无遗,只听从船头的高音大喇叭里传来一个人的喊声:“前面的那些船,停下!不要害怕,我们是想跟你们做生意。” 此时鸟船上的水手都望向牛老大,金阿光又道:“Dua,伊讲什么?” “衰小!!这是让咱们下锚停船,回去怎么跟东家交待哦!” 站在牛老大身旁的财副拈着胡须道:“不尽然,没听说过北海奇货吗?于某曾在东主家中见到过叫做火柴的东西,作价十五两,一盒数十根,只需轻轻一划便可取火。照我看,咱们这次没准还能发笔横财。” 于是,面对着三条如丘如山的大船越来越近的压迫感,五条鸟船和后面的两条沙船只得落帆下锚。 随着一连串震耳欲聋的金属摩擦轰鸣,雷神号两侧的大铁锚被投入海中,北海一号和二号也停在了雷神号的左右两侧。 不多时,鸟船和沙船上的众人就见从雷神号的甲板上伸出两根白色的支架,支架上吊着一艘黑色的小艇,上面还有几个人。随之而来就是一阵嗡嗡声,于是小艇很快便落在海面上。 此时各船上的水手都围在船舷处观望,就见那黑色小艇上的人既不升帆,也没操桨,而是发出一阵阵轰鸣,朝着鸟船船队就过来了。 牛老大和众水手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只见那黑色小艇速度极快,尾部不断涌动白色的浪花,转眼之间就到了自己的鸟船外侧。 此时黑色小艇速度减慢,艇上一人举着一个灰白色的喇叭状物体,冲着牛老大等人喊道:“把梯子放下来!我们要上去跟你们谈生意!” “Dua,怎么办?”众水手这时齐齐望向牛老大,都等他拿主意。 牛老大眼珠乱转,犹豫不决,只听那财副道:“人在屋檐下,低头又何妨?牛老大,机不可失。” “干!放梯子!” 船上水仙门的挡板被迅速撤开,一副绳梯就落了下来。于是快艇慢慢靠近,不多时,三名来自北海镇的人就上了甲板,而快艇上则留有两个手持武器的陆战营士兵。 甲板上的水手们看到人上来了,都不自觉的向后退,围成了一个半圆的圈子。 “这里谁管事?我们不会抢你们,大家公平做生意。” 牛老大觉得口舌发干,上前一步拱了拱手,结结巴巴道:“在,在下是,是船,船头,几位想,想做什么生意?” 为首的贸易部办事员满脸微笑,对牛老大道:“别担心,我们是来买大豆的,有多少要多少。什么价?” 牛老大一听,回头望向财副,这不卖肯定是不成了,卖多少钱他可就不知道了。 船上的财副连忙上前,拱手道:“今年直隶各地发大水,朝廷又在用兵,粮食的价涨了不少。我等跋涉千里,要是这个,这个价格不合适,回去也无法跟东主交待。” “没关系,你说个价好了。” 财副听了便开始算计,这一次从盖平买的大豆作价是每石1.1两白银,已经比往年涨了三分。 “加个三成不过分吧?”想到这里,他一咬牙道:“每石作价一两四钱五分白银。” 贸易部的办事员点点头,在船上众人惴惴不安的目光下,报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数字。 “这样,我给你每石二两,你们从福建大老远的跑一趟不容易。” 众人顿时哗然,心说还有这好事,顿时一个个喜出望外。 这是那办事员又问道:“你们有多少?” “两百石。” “啥?才两百!” 看到对方惊讶的样子,财副连忙解释道:“这个,这个阁下有所不知。朝廷规定,所有赴辽东做豆类的贸易的船只出港前都要领印票,在下就算是想多买也不成。而且大船准带上限是二百石,小船一百石,买完后还要凭印票完税,若是回港时被发现票货不符,轻则枷号杖一百,重则流放三年。” 本次的任务是购买八万石,就算是后面几条船都是两百,也才一千多石,差得远了! 贸易部办事员无奈道:“好吧,两百就两百!这样,你们把船靠到那艘大白船旁边,自然会有人会跟你们交易。我还得去别的船上谈,先告辞了。” “且留步,”财副连忙叫住对方,问道:“不知阁下那里可有什么稀奇商货?这样也能免去我等空船而归的麻烦。” “这个你一会跟船上的人谈,他们会跟你说。”办事员说罢,便和两个北海军士兵快速下了绳梯,随即快艇又朝后面的鸟船而去。 北海镇的稀奇货无非就是皮货、人参、火柴、香烟、马灯这些,除了天香烟目前在福建多地已经有了山寨货,其他运回去都能卖个好价钱。 于是一个小时后,不管是鸟船还是沙船在靠近雷神号后,都派人上船洽谈货物,雷神号的甲板俨然就成了个集贸市场。 问题是跑南方到辽东的各色商船极多,到了中午,那些从锦州、营口、牛庄、盖州、岫岩、复州、金州各地返程的商船看到如此景象,又跟做完生意的同行打听后,便都纷纷向着雷神号驶来。 邓飞考虑到甲板上太冷,便让大伙去船尾楼二层的餐厅谈。于是过道里、楼梯上人来人往,原本能容纳二十多人的餐厅里坐满了操着福建和江浙口音的客商。 期间有船上的财副随口问了一句:“敢问大人,你们买这么多黄豆是要榨油吧?” 负责接待的贸易部办事员都忙晕了,随口道:“磨豆腐。” 嗯? 餐厅里顿时雅雀无声,针落可闻,紧接着转瞬之后,所有人突然哈哈笑了起来。 “大人您可真会开玩笑!” “是啊是啊,讲个笑话开开心嘛。”几名办事员后脖颈子唰的就冒出一股冷汗。 这时有人又问道:“不知除了黄豆,大人还需要什么?” “茶叶,大量的茶叶,无论新茶、陈茶,不管是红茶还是青茶,十万担不嫌少,百万担不嫌多,按每年江南市价浮动一倍收购,上不封顶!” 轰!所有客商顿时躁动起来,连已经完成银钱交割、都出了门的、闻声又转身回来了。 此时一名办事员道:“诸位其实要是方便的话,可以前往济州岛,我们北海镇在岛的南面设有货栈,随时可以交易。” “济州岛,地方倒是听说过。可那是外洋啊!咱们都是跑内洋的,没针图啊!” “是啊!” 所谓的“针图”,就是古代的航海路线。上面并没有图,而是写着几点什么潮位启航,船速是多少,向哪个方向走,参照物是什么;然后在某时辰到哪,再朝哪走,用多少时间。同时在夜晚路线上还要说明北斗星的位置和勺柄指向。 海贸活动到了清代,内洋航运路线基本上没什么问题了, 不过南北航线还是各管一摊,互不冒犯。然而外洋航线都是各家船头的不传之秘,一般想做海贸的士绅都得高价聘请船头,还得给生意分成才行。 这一状况直到鸦片战争结束,清廷被迫全面开放海外贸易才算逐步终结。 不过这事对别人算是难事,对北海镇可就真不算什么了。沈敬丹起家凭的就是海贸,这几年他几次前往江南,通过半是威逼半是利诱的手段,搞到了从江南和山东前往李朝、岛国的针图。 于是贸易部的办事员笑眯眯的道:“我们有啊!五两白银一本。” “我要两本!” “我也要!” “莫急莫急,马上就给诸位取过来,咱们先交钱开个收据。” 话说五两白银跟海贸的巨大利润比起来算个屁啊!没听说么,人家要的茶叶量是上不封顶,二三千石的鸟船可劲的运吧,八百石的沙船干这个都叫小儿科! 等到夜晚各船离去,贸易部的人盘点今天收获,共计才购买了七千多石黄豆。生意做的倒是很红火,济州岛的广告也打出去了,问题是连十分之一的采购量都不够。 邓飞和丁国峰一盘算,照这架势至少还得等十天才能凑齐。问题是谁有这闲工夫啊,现在王远方都已经开始挪用战马饲料磨豆腐了,再晚战马就没得吃了。 然而根据今天和这些海贸商人的闲聊得知,眼下在金州和复州城内有大量的大豆存货。于是邓飞和丁国峰当即决定,马上出发,连夜进入金州湾,明天上岸抢,哦不,买黄豆! () 1秒记住顶点:。 第四百四十九章 真是太欺负人了 清代的辽东半岛隶属盛京将军府管辖。所谓“西接畿辅,北临大漠,东南濒海,东接朝鲜”,因其“海陆形胜”的战略地位,成为了古代中国北方地区的天设之险。 明末就是因为明军在辽东半岛的全线溃败,使得后金可以无所顾忌的攻击锦州和大凌河一线, 最终导致“松锦大战”的失利。 满清入关后,由于盛京将军府在东北八旗驻防中建立时间最早,战略地位又十分重要,之后虽有吉林、黑龙江两地从盛京辖区中析出,但盛京在东北驻防中的核心地位一直没有改变,驻防总兵力将近八千人。 而清廷光是在在辽东半岛的锦州、盖平、熊岳、复州、金州一线,驻防八旗兵力就达到了四千,可见其位置重要。 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在康熙时代曾有大批海盗聚集辽东外海和岛屿, 抢劫沿途客商船只,杀伤官兵;其中绝大部分都是从浙江来的。而当八旗所属的第一个外海水师--驻扎旅顺的金州水师营建立后,渤海湾的海患才逐渐平息,之后多年太平无事。 看到这你一定会认为金州水师营兵力雄厚,战船如云吧? 好吧,从最初成立直到前些年,金州水营的战船总数是十艘。是的,你没看错,就是十条船,而且是十条大赶缯!每船水手八十人,可搭乘战兵一百人。 从乾隆五十年开始,旅顺水营又新增战船二十艘,都是从山东福建调来的;每艘战舰设水兵十五名,共增设水兵三百人。水师营每年三月开始巡海,九月回港, 分两路巡防;巡防范围西至菊花岛, 南至城隍岛。 这玩意对付一般的沙船和鸟船足够用了。锣鼓一敲, 众将杀声震天,远战子母炮, 近战大抬枪,准保立刻投降。可一旦遇上北海镇......算了,那会让乾隆很“桑森”的。 所以明白为什么乾隆急于将六艘风帆战列舰调往渤海湾了吧? 然而让旅顺水营官兵感到“意外之喜”的是,朝廷的风帆大炮船还没见着,北海军的大船来了。 不论是邓飞还是丁国峰,两人从后世的历史多多少少都知道,旅顺口地势险要,终年不冻,乃是天然军港。所以在两人的想象里,这么险要的位置清军一定会派驻重兵防守。自己要想安安稳稳的去金州买大豆,一定得先拔掉旅顺水营这颗钉子。 于是大清早不到六点,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十几条载满北海军陆战营士兵的黑色皮艇就气势汹汹的冲进了旅顺口。在他们身后,是由北海一号开路,雷神号在中间,二号殿后的船队。 乾隆时期的旅顺口还是个小渔村,虽说是天然良港,可跟后世的水文完全不同,所以船队进入海口后很快就下锚停泊,将船身横了过来。 雷神号上的两门火炮和重机枪很快就做好了准备,而北海一号、二号也打开了二三层炮甲板的窗口,数十门北海军75毫米炮的炮口也伸了出来。 身穿北海军绿色军服的江藩和洪亮吉顶着寒风站在罗经甲板上,好奇的看着两个水手将一个顶部带着五枚叶片的奇怪物体放好。 江藩注意到一名水手的手里端着一个奇怪的黑色方盒子,上面还有许多的按钮,当那水手按下上面的一个按钮后,奇怪物体的叶片迅速就旋转起来。而随着速度越来越快,那东西居然从甲板上升起。 江藩和洪亮吉大吃一惊,愕然指着越升越高的物体大叫道:“此为何物?!” “无人机。” “无人机?做何用处?” “侦察敌情。” 江藩和洪亮吉对视一眼,对北海军神鬼莫测的手段愈发心惊。 只见那水手用大拇指拨动手中盒子上的两个金属杆,无人机在升到离甲板二十多米的高空后,迅速向远处的清军船港方向飞去。 等两人跟着水手回到驾驶舱,只见那水手又在黑色盒子上一拨弄,连上一根线,航海图桌上的电脑屏幕唰的一闪,无人机所携带的摄像头画面就显现了出来。 “这!这......”江藩和洪亮吉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两人刚才进驾驶舱就看见了桌子上的电脑,不过二人都以为那是面镜子。只不过因为是黑色的,还多看了几眼,颇觉奇怪而已。 没想到这居然不是镜子,而是,而是......洪亮吉压抑着内心的震惊,哆哆嗦嗦问道:“此乃何物?为何能看到岸上港口?” 丁国峰呲牙一笑道:“仙家手段。” “......”江藩和洪亮吉暴汗。 邓飞过来一拍丁国峰后脖梗子,对洪亮吉道:“两位别听他胡诌,这是技术,是科学。” 听不懂!江藩和洪亮吉瀑布汗。两人这些日子在北海镇耳朵里听了不少什么科学啊、技术啊之类的;对于铁船如何能浮在水上也勉强理解。 可今天来了驾驶舱,终于发现自己多年所学根本解释不了眼前的一切。江藩之前认为已将北海镇差不多看清,可此时他觉得自己又陷入了层层迷雾,感到那位赵王实在是深不可测。 邓飞让水手将无人机在港口上方悬停,手指虚点数着屏幕上的清军战船。 “1、2、3......嗯,三十条,还成,比山东那边强多了。继续向北,看看清军营房区的情况。” 几分钟后,布设在龙盘山下高地上的清军营盘终于露出了真容。 旅顺水师的营盘占地面积很大,跟个大型村镇的规模差不多。在营地划分出十字大街,中间是一座小院子式样的庙宇。全营分为东南、西北、东北、西南四部,密密麻麻的房屋都是稻草铺顶,房屋排列严整有序。 “等一下!”洪亮吉叫了一声,指着十字街中心庙宇两侧的两排房屋道:“这里应该是水营的衙署。” “哦?”邓飞随即让水手操纵无人机,从东到西的飞了一圈。他看了看屏幕上显示出的距离数据,随即拿起了步话机,向甲板和两条机帆船下达了瞄准命令。 “咣!咣!......” 水营协领高彪还没起床,就被一阵急促的锣声给吵醒了。紧接着,他的亲兵就开始在屋外砸门。 “大人!大人!” 高彪起身披上外衣,问道:“何事敲锣?” “大人,不好了,大铁船来了,肚子里还下了好多黑船!天上,天上还来了只怪鸟!” 高彪一听,心知不对,连忙穿好鞋,连外衣也顾不得穿好,抄起腰刀就冲到院子。顺着亲兵手指方向一看,果然有一个发出嗡嗡声的“怪鸟”在空中飞来飞去,外形十分诡异。 “快取本官的盔甲来!” 高彪话音刚落,从外面跑进来一名顶盔贯甲的武官,满头大汗,正是水营内的一名佐领。此人看到高彪后大声道:“大人,好像是北海兵来了!” “什么?!”高彪大叫一声,两腿一软,险些瘫坐在地上。 去年邓飞带船袭扰荣城,并带走大批人口后,清廷兵部的行文在几个月后便传遍沿海各处要地。其中详细说明了北海大船的外形,北海兵的穿着、武器,连用于登岸的快艇外形也有说明,提醒各地水营加以防范。 旅顺水营负责把手渤海湾咽喉,有守护京畿之地的重任,所以驻防的汉军旗官兵对兵部的通报极为重视。他们一看到雷神号那白色的船体和黑色的快艇,立刻就知道了来的是谁。 高彪一边让亲兵帮自己穿披甲,一边道:“通知各船马上开炮!” “大人,火药,火药还在库房里锁着呢。” “快去叫人拿!要快!”高彪说完,从腰间揪下一面象牙牌,对自己的亲兵道:“拿上它,传我的令,命藤牌兵在十字街南面空地列阵,鸟枪、抬枪兵、虎尾炮在左右两翼,一定得把他们打回去!” 高彪没得选择,他身为驻防协领,港口要丢了就是杀头的死罪。与其逃回熊岳被副都统大人砍头,还不如力战而死,也能给妻儿老小留份抚恤。 此时船港上已经响起了抬枪的开火声,不过载有北海军的橡皮艇距离港口还有五百多米远,清军的火枪根本打不着。 “听我口令,1号炮,4号炮,按指定目标试射,榴弹装填!”随着北海一号炮甲板内军官发出命令,右舷上的两门已完成瞄准的75毫米炮瞬间便将两发榴弹装好。 “装填完毕!” “开火!” “嗵!嗵!” 两门炮几乎同时开火,被架设在炮甲板内部的火炮顺着纵向滑动的钢制炮架猛的向后一退,随即在两根粗大弹簧的缓冲下回复原位。 “轰!轰!” 两发炮弹一枚击中了营盘区,另一枚则打在了海滩上。 “1、2、3号炮向原定坐标三发急促射!4、5、6号调整方位,坐标是......” 雷神号驾驶舱内的江藩和洪亮吉听到开炮声,急忙跑到罗经甲板上观看。两人各自端着个望远镜,只见从北海一号、二号的船身一侧,齐齐喷射出火光;再看远处的水营港口,一团团烈焰腾空而起,岸上如同蚂蚁一般大小的清军在爆炸中纷纷倒地,或是化为齑粉。 “轰!”的一声巨响,只见一条清军战船上腾起一大团火球,十几名浑身着火的清军纷纷跳进海里。 “仗居然是这么打的......如此军国利器,亘古未闻!”虽然是十月寒冬,可洪亮吉和江藩的额头上已经冒出汗珠。两人面对着跟史书上所讲述的那些战争完全不一样的场面,心中极度愕然。 都不用什么近战厮杀,离着几里地外,北海军的大炮就能所向披靡! “难怪赵王让我进军营当兵,可笑我等还自以为是,以为仅凭着自己那点见识就能挥斥方遒。真是书生意气!” 驾驶舱里,邓飞转头看了看外面的江藩和洪亮吉,回首对丁国峰露出了一丝苦笑。 北海军从一无所有走到今天,其间花费的金钱和血汗真是一言难尽。75毫米的炮好造,可这炮弹说起来都是泪! 75毫米炮的炮弹在另一时空已经没人生产了。而85毫米炮因为炮管过长,根本不适用于海军。 一年前,赵新花重金买来了D-44式85毫米反坦克炮弹的发火药和底火的配方。可要按这个配方做炮弹,北海军的75毫米炮承受不住那么大的膛压;才打了二十多发,炮管内部就出现了裂纹。 于是方化一次次的试验,各个配方的比例、颗粒度和密度都要调整;同时兵工厂那边一次次的按照试验结果制作样品试射,光是75毫米炮就打废了两门。直到珲春战役前,兵工厂生产的炮弹依旧数量不足。 要不是之前早有准备,赵新在半年前就向安德鲁专门订购了两千发,真是提着猪头都找不到庙门。别看两千发不多,可那价格实在是贵的让赵新都快哭了。他下决心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打死都不买了! 旅顺水师营的清军在北海一号、二号的炮火下被炸的死伤惨重,港口上的三十条大小赶缯船纷纷中弹起火,而北面的营盘里也燃起了大火;用稻草铺就的屋顶在起火后到处飞散,落到哪里,哪里的屋顶就被点燃。 “轰”的一声巨响,清军营盘内存放火箭、喷桶和火罐的仓库被一发炮弹击中,巨大的火球瞬间吞噬了前后三排营房。 等陆战营的士兵登陆后,等待他们的就只剩了清扫战场。 协领高彪目眦欲裂,红的能滴出血来。他拄着刀站在十字街中央,四周是大火熊熊的营房。亲兵戈什哈已经被他打发走,骑了他的快马奔赴熊岳镇向副都统报急,同时通知沿途的宁海、新金和复县。 “天杀的北海兵,你们为什么要炮击旅顺?老子没招惹你们啊!” 此时在数十米外,北海军的身影已经清晰可辨。高彪其实不想死,可问题是家中妻儿父母都在盛京,自己要是降了,家里肯定落不了好,没准皇帝一怒之下会将他们发配到伊犁。 罢了罢了! 想到这里,他抬手摸了摸自己脖颈大动脉的位置,随即举起刀,在十几名北海军的注视下,向自己的脖子割了下去。 两天后,北海军的船队驶入金州湾,吓得本地税所的官吏撒腿就跑。邓飞一边命贸易部的人向周围商船购买大豆,同时命陆战营登陆,向宁海进发。 宁海县本欲关闭城门,坚守不出,奈何在陆战营打了几发迫击炮,炸塌了西门后,只得打出白旗,随即县令在县衙内上吊自杀。 当听说北海兵过来就是为了买大豆而不是攻城略地,宁海县城内的官吏、商人和军民都是相顾愕然。 又过了两天,满载着三万石黄豆的船队越过西中岛和长兴岛,进入了复州湾。面对从娘娘宫坐船而来,代表官方进行交涉的商人,丁国峰道:“限你们三天之内,运过来五万石黄豆,否则就炮击复州城!” 那商人吓得一哆嗦,刚想讲讲价,就听面前的北海兵大官又甩出一句:“我们不欺负人,买东西给钱!” 等商人回到复州,听完北海军要求的驻防八旗守尉和佐领都傻了,心说就他妈为了买黄豆? 这叫事吗?早说啊!就为了这点破事,还把旅顺水营给打了,这也太欺负人了! 与此同时,已经获知北海兵“寇边劫掠”的熊岳镇副都统,当天就派出了几条快船,分别向锦州、山海关和天津而去。 () 。 第四百五十章 敲山震虎 就在邓飞他们在复州湾内等待黄豆装船的同时,盛京将军嵩椿也接到了复州发来的飞行呈报。 这位宗室都六十五岁了,大惊失色的他先是命人向京城兵部和坐镇吉林城的福康安发出急报,然后就病倒了,旧疾复发。 不过马跑的再快也没有船快,熊岳副都统发出急报在一天后就送到了大沽口。 我滴个嘛嘛!天津水师营的都统听说北海大船进了渤海湾还攻破金州水营,顿时给吓了个半死。 天津水师营是乾隆五十年重新成立的。早期的水营有两千多驻兵, 装备大小赶缯船数十条。不过因为渤海湾一直太平无事,空耗钱粮,于是在乾隆三十二年全部裁撤;驻防兵丁要么外调,要么出旗进入绿营。 雷神号在富尔佳哈河口一战显露峥嵘后,天津水营再度设立,乾隆调广东、福建、凉州各地驻防八旗, 又从福建和广东调拨了大小战船五十艘,是清廷在北方沿海最大的一支海上力量。 从乾隆五十一年起,清廷还在海河入海口的南北两侧修筑了两座圆形炮台。设有万斤“威远大将军”炮四门, 能发射23公斤炮弹(51磅)。炮台内用木料,外用青砖砌成,以白灰灌浆,非常坚固。台髙一丈五尺,宽九尺,进深六尺。 除此之外,还建有土炮台10座、土垒10座,内设各式大小炮上百门,构筑了一道形成较为完整的军事防御体系。 乾隆时代的炮营精锐跟一般的绿营炮兵不同,很多都是经历过多次战争,能娴熟的使用“炮瞄象限仪”进行瞄准射击。 问题是外人看热闹,自己有几斤几两最清楚。北海军的大炮早就威名远扬,人家能隔着十几里远来顿爆??(cei,四声),搁谁都怕啊。 眼下塘沽外的洋面上刚来了六条如山巨舰,虽说是放心了不少,可如今天津城外高官显贵云集, 正准备坐船出海校阅远道而来的船队。这万一真要有个好歹, 自己长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于是他立刻让人去请天津道乔大人,谁知乔人杰一大早去望海寺拜见和珅和福长安了,都统大人只好亲自跑到三岔河口北岸的望海寺找人。 这一次清廷大批人马来天津,声势很大,城内根本没法安排这么多高官显贵。于是天津道将城外的海光寺、望海寺和崇禧观三处做了修整,洒扫一新。 颙琰、颙琅、旻恩三人去了城南的海光寺,和珅和他的死党福长安等人则住进了三岔河口北岸的望海寺,而其他的人则大部分住进了崇禧观。 话说和中堂之所以住在这里,首先是望海寺挨着三岔河,出海方便,回京师也方便;其次是京师有什么动向他第一时间就能知道;再有就是方便结交那些外省的提督和总兵,趁机敛财。 眼下三十九岁的和珅在朝廷内可谓独揽大权,又得乾隆信任,除了那几个清流和少数宗室,几乎无人不巴结他,甚至连贵为皇子的颙琰对他都十分忌惮。 无他,和珅爪牙耳目众多,而且这厮还替乾隆掌管着“尚虞备用处”。 跟另一时空的历史有所不同的是,原本在乾隆五十五年才有的“议罪银”常态化和标准化方案,和珅在去年就给搞出来了。 没办法啊!狗急了跳墙,猪急了上树。吉林、朝鲜大军云集,乾隆还要享受,银子实在不够花。 望海寺里,闻讯而出的乔道台见到水营都统那神色惊恐的表情,心里就“咯噔”一下。等他看完了熊岳那边发来的告急文书,立时汗出如浆。 “流年不利,流年不利啊!”乔人杰心中哀叹不已。北海军的大船若是开到塘沽,派兵登岸,天津的文武官员全特么玩儿完! 一瞬间,乔道台都想到了北海军攻打天津,自己干脆反正归顺算了...... 和珅和福长安很快就从乔人杰和水营都统那里得知了消息,俩人顿时就毛了。心想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自己这一大帮人刚到天津,北海军的船队就出现在渤海湾内,这特么分明是冲着我们来的啊! 看来京城里必定有北海镇的内奸,而且还能迅速得知朝中的动向,这也太可怕了,一定得严查! 于是和珅和福长安商议后,决定先命人火速赶往京师奏报,又让水营都统全面戒备,各炮台严阵以待。安排完这些,他便和福长安一起赶往海光寺。 自打颙琰被册封为和硕嘉亲王,明眼人都明白,这位已经是妥妥的储君了。所以即便天津城失陷,颙琰也不能有所闪失。和珅此时不去巴结表忠心,更待何时? 和珅和福长安到的时候,颙琰和颙琅、旻恩三人正坐在屋中闲谈。等听了两人的禀报,三人表现各有不同。 颙琅面色苍白,瘫坐椅中;旻恩因为一身骑射本领,又长期掌管京师禁旅,首先想的就是回去护卫乾隆;颙琰则是一脸阴沉,眉头深蹙。 “王爷,奴才说句肺腑之言。眼下什么都没有皇上的安全重要,况且君子不涉险地,不立危墙,奴才斗胆请三位王爷回京,天津这边让奴才一力承担。” 旻恩道:“和中堂,听你这话,是打算跟赵逆决一死战?” 和珅一脸严肃道:“不管如何,总要护卫皇上和京师的安全,奴才就算是死,也要将赵逆的人马拒之海上。” 旻恩听了点点头,探身对颙琰道:“十五叔,您说呢?” 颙琰也觉得这事太赶巧了,自己和大批官员刚到天津,北海镇的大船就出现在渤海湾内,这明摆着就是冲自己这些人来的,要说没阴谋谁信啊? 就说眼下朝廷在关外屡屡失利,可这也实在欺人太甚了! 想到这里,颙琰对旻恩道:“先别急,和中堂已经派人回京奏报了,明天就应该有旨意过来。具体该怎么办,听皇上安排就好。” 说罢,他又对福长安道:“诚斋,你是兵部尚书,有什么看法?” 这位虽说是和珅的死党,可也不是酒囊饭袋,他在来的路上就已经考虑过,于是回道:“十五爷,天津和旅顺还是有所不同的。旅顺港水深又无炮台,北海大船可长驱直入,冒然突袭;而天津近海则是大片泥泞滩涂,赵逆的人马要是敢登岸,大沽口南北两侧的炮台定能让其死伤惨重,铩羽而归。 况且,咱们现在也有重炮巨舰了。六艘战船,樯橹如云,数百门巨炮,奴才曾听瑶林说起,单单是那‘定北号’一条船开火,那场面真可谓地动山摇。” 众人一听,这才心中稍安。不过眼下北海军都打到家门口来了,堂堂大清被一个逆匪欺负成这样,这口气谁也咽不下。 此时的大沽口附近人山人海,连很多天津城内的有钱人也坐着马车过来看西洋景。 东南方向的数公里外,六艘风帆战列舰正静静的停泊在海面上。巨大的船身和高耸的桅杆让岸上的老百姓发出了一阵阵的赞叹。 在船身的两侧,一门门黑黝黝的炮口探出窗外,向所有人宣告它们才是这个时代最强大的海上堡垒。 英国东印度公司为了这六条风帆战列舰可谓下了血本,其目的还是想开展和清国的全面贸易关系。五艘二级风帆舰中的每一条,在建造时都耗费了两千多颗橡树,三十多吨铁,配备了英国海军最新装备的卡龙炮和定装弹;单拿出一条都是称霸东亚和南亚海面的存在。 在英国人看来,只需要出动两艘,即便是北海镇的大铁船,也会变得不堪一击。 此刻在各条战舰的炮甲板内,从福建随船而来的清军炮手正在英国人的监督下进行训练。 “火炮复位!” “清理炮膛!” “瞄准!” “装药!” “装弹!” “瞄准!” “开火!” ...... 来自英国海军部的托马斯.安德森少校手握怀表,监督着炮手们完成每一个步骤所花费的时间。当炮手们一个个都是满头大汗,累得气喘吁吁时,他这才示意翻译,让炮手们停下来。 “你们这群笨蛋!两分钟才开了一炮,这不行!太慢了!要快,再快!两分钟三炮才行!” 安德森少校吼完,打量着面前这些长相黝黑,身材瘦弱的炮手,摇了摇头,对身旁的清军协领道:“丰大人,你们的士兵太瘦弱了。应该让他们每天多吃肉,这样才能有充足的体力。” “吃肉?这不是隔三差五都有鱼吃吗?” “不,我的意思是吃牛肉或是猪肉。” “牛?万万不可!”丰升额听了翻译的解释连连摆手。“牛都是用来耕地的,不能吃不能吃。” 安德森少校道:“好吧,那猪肉和羊肉总有吧?” 丰升额心说好么,几千名水手天天吃肉,比我平时吃的都好?现在顿顿糙米饭管饱,有盐还有鱼,跟其他营伍比已经是过的神仙日子了。天天吃肉?先不说有没有这笔开销,那得多招人恨啊! 他略一沉吟,拱手道:“这个,容本官禀报提督大人。安大人,您得知道,这么大的事我们可做不了主,得有皇上的旨意才行。” 安德森听了皱眉道:“好吧。希望贵国尊贵的大皇帝陛下能体恤他的士兵。”说完又对翻译道:“让他们再练二十遍。动作必须准确到位,要快!” 清代从天津到北京城的驿道总长二百四十多里,按照六百里加急的速度,奏报上午发出,黄昏时分就送进了紫禁城。 乾隆闻讯大惊,立刻传谕,火速召颙琰、和珅等人回京;同时召在京大学士、军机大臣和兵部有关人等到养心殿紧急商议对策。 等人都到齐后,乾隆首先询问了大沽口炮台的防御力量。跟福长安说的一样,被召来的兵部侍郎仔细讲解了炮台和水营的情况,然后才说了北海大船攻陷旅顺水营的事,顿时让在场的满汉大臣愕然心惊。 跟和珅、颙琰想的一样,所有大臣包括乾隆在内,都认为朝廷里有北海镇的奸细,否则时间不会掐的这么准。一想到朝堂官员或是谁家府上有这么一个人,众人顿觉不寒而栗。 在场的大学士阿桂立刻道:“臣请皇上立刻移驾圆明园,并调丰台大营同内府三旗共同护卫,以防有肘腋之变。再让步军统领衙门和顺天府严查各处城门进出城内人等,严防宵小作乱。” 乾隆面无表情,缓缓道:“嵇璜,你说呢?” 七十八岁的大学士嵇璜坐在绣墩上,颤颤巍巍道:“调兵护驾,严查城内都是应有之意,臣没有意见。不过臣以为皇上乃万乘之尊,若是法驾骤然离开皇城,城内恐怕民心惶惶。即便移驾,也应在明日为好。” 阿桂道:“嵇大人,皇上乃天下之主,亿万生民所系,只是移驾圆明园而已,谈不上民心惶惶吧?” 乾隆寿眉微微一挑,目视东阁大学士王杰和协办大学士刘墉道:“你二人以为如何?” 王杰道:“臣以为此刻骤然出城,恐有不妥,若是消息传到宫外,恐有宵小非议。” 刘墉道:“臣赞同阿大人意见。皇上可轻乘简装,不过不是去圆明园,而是去南苑大营较为稳妥。” 阿桂道:“臣附议。” 董诰也叩首道:“臣附议嵇大人之议。” 养心殿偏殿里落针可闻,乾隆盘坐在炕上,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他有些后悔让和珅去天津了,在场的四个大学士里,居然有两人不同意他移驾暂避,此刻他心中已是愤怒到了极点。 两天前粘竿处上奏的密报里说,有几个不明身份、操着南方口音的读书人出现在了北海镇,再想到嵇璜是无锡人,董诰是杭州人,乾隆看向二人的目光里就多了几分厌恶。 汉人终究是不可信啊!从康熙开始到雍正,再到乾隆自己,对江南文人一直笼络有加,不吝恩宠,可他们如何对自己的? 为了自己的清名,罔顾朕多年来的厚待和谆谆嘱托,一次次辞官告老,朕还得拉下身段一次次挽留。可他们如何对待朕的?! 那个曹文埴,就因为跟和珅不和,以事老母为由,数次请求归养,朕从其请,加封太子太保,还亲笔手书赐其母。然而他曹家是怎么对待朕躬的?竟然有子弟投靠北海逆贼,公然抗拒朝廷,对着刘墉指桑骂槐,实在是可杀! (曹文埴:“臣冤枉!刘墉害我!”) 想到这里,乾隆的怒火愈发高涨,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脚下跪着的众臣道:“传谕,步军统领衙门九门提督立刻派兵把守城内各门,严查各处城门进出城内人等,严防宵小作乱。” “嗻,遵旨。” “还有,给曹文埴传谕,明年朕的生辰,命其毋诣京师,在家多陪陪老母亲,闭门思过。”乾隆说罢,又对身边太监道:“你去把朕的话讲给他儿子曹振镛听听,命其谨言慎行,好生体会朕的苦心。” 那太监连忙叩首道:“嗻。奴才遵旨。” 在场众人听了都是一愣,心说曹文埴都告老还乡了,再说他那儿子曹振镛眼下在翰林院当侍读学士,平常小心谨慎,怎么还把他给捎带上了? 然而能当大学士的哪一个不是心思敏捷之辈,众人转眼就明白了乾隆这是在敲山震虎,杀鸡儆猴。于是文渊阁大学士嵇璜和东阁大学士王杰都是汗出如浆,脑袋重重的在地面上一磕。 “嗻,臣等遵旨。” 此时的乾隆已经决定等和珅回来后,好好问问那五艘炮舰的事,如果没什么问题,就命其两艘和定北号出海歼敌,给赵新一点颜色瞧瞧,同时震慑一下那些汉官,不要以为朝廷是软弱可欺的! 等乾隆让众人退下时,他叫住了阿桂和刘墉。之后他屏退殿外的太监,对二人道:“阿桂,朕命你持令箭前往丰台大营,调火器营连夜赴圆明园卫护。刘墉,你跟朕同行,轻装前往圆明园。” () 。 第四百五十一章 背孤击虚 去年刘墉从吉林回来后,将跟赵新见面过程中的点点滴滴都做了奏报,而其中让乾隆最为心惊肉掉的就是赵新在最后讲的那句话: “不出十年,我们的红旗一定会插遍万里山河!” 人老了,睡眠本来就少,乾隆这一年来常常夜半梦回,惊觉而醒。 在梦里, 他无数次的看见赵新带着手下杀进北京城,而颙琰便如崇祯一般在煤山上吊。之后北海军又大清历代帝王坟墓掘开,挫骨扬灰,夷为平地。 不管赵新的那个赵王后裔是不是真的,可乾隆相信赵新必定会为前明宗室复仇,这样才能证明其法统的合理性。 如果说之前他毫不怀疑自己一定会碾死赵新和他那个北海镇, 可当北海军仅用不到万人就大败沙俄, 拓地万里,甚至连白哈尔湖以西都给打下来后,乾隆这才终于看清北海镇是个什么样的对手。 所以他一定要不惜代价,在自己登基六十年禅让之前,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至于国库会不会掏空,老谋深算的他一点都不担心,因为他给儿子养出了一个和珅。 对于自己选择的储君颙琰,乾隆也很是无奈。跟另一时空有所不同的是,因为北海镇的出现,乾隆到目前为止有十九个儿子,而活着的只有七个。 皇八子永璇做事很不得体,人缘很差;十一阿哥永瑆偏好文事;十二阿哥乌喇那拉氏所生,乾隆不喜;十七阿哥永璘太小;至于头两年刚出生的两个儿子更别提了。 于是矬子里拔将军,颙琰就脱颖而出了。可问题是颙琰虽然性格沉稳、为人宽厚,但韧性不足。 珲春一战的失败,让乾隆深刻的认识到,想跟赵新这样的对手打阵战,即便强悍如索伦兵,也完全不是对手。 所以他现在的策略是“蚁多咬死象”, 用几年时间攒足数十万兵马, 北至黑龙江,南至李朝,数路大军同时出击,看你赵新能不能顾得过来! 面对这样的强硬对手,乾隆自忖只要南北漕运不断,只要各地的税赋能源源不断收上来,他就可以把军队一批批的送进关外的血肉磨盘,用国力来反复碾压对手。 可颙琰却未必做得到。 乾隆移驾后的第三天早上,颙琰、和珅与福长安等人就从天津回来了。众人直接绕城去了圆明园,刚递了牌子,乾隆便马上召见。 在仔细听取了众人的奏报,并得知了新式水营的操练情况后,乾隆更改了计划,传谕让大沽口外海停泊的五条二级风帆炮舰全部出动,赶赴辽东作战。 在乾隆看来,炮舰不够可以再买,也可以在南方开造。这一场必须得打赢,用以振奋人心士气。让天下人知道,自己还是天子,大清江山稳固。 而且很重要的一点是,打赢了,还可以震慑朝堂汉官和江南文人的异动。 说一千道一万,满清统治中国的真谛,就是“以汉制汉,分化蒙古,八旗为国之根本”。要想调控天下汉人,就必须用儒家的礼法,而礼法莫过人心;所以大肆笼络文化仆人,制约思想就成为了必然。 和珅随后提议,考虑到部分水营官兵对新式炮舰的操作还不熟悉,可让那两千多名来自东印度公司的人和英国海军部的教官随行。 颙琰则表示反对,就算是征剿叛逆,那也是大清的叛逆,怎么能让洋夷插手?这特么是面子问题! 和珅则反驳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英吉利人就算远隔万里,也是皇上的臣子。所以他们才会能向咱大清提供炮舰。既然他们仰慕中华,尊奉皇上为天下之主,帮着出海作战又算什么呢。况且皇上言明此战一定要赢,有他们助力会更加稳妥。 “此等外夷,皆是些不知礼义的贪婪之辈,他们所图的无非是我大清的瓷器、茶叶、丝绸、大黄等物。之前那英吉利人的代表马戛尔尼一直想叩见天颜,因其不尊我天朝礼仪而未获皇上许可。 奴才以为,此次令其给皇上效命,不如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先透个风。若是帮着咱们打赢了,皇上可允其明年万寿节时进京观礼,以示天朝柔远之道,使四夷宾服。” 颙琰虽有心反对,可乾隆却同意了,还大大夸奖了和珅一番。他随即传谕,大学士嵇璜年逾八十,精力不能兼顾。阿桂掌院已十有余年,且亦年逾七十。所有翰林院掌院学士事务,著和珅、彭元瑞管理。 随后,乾隆命兵部尚书福长安为钦差,坐镇天津督战,同时传谕英国人助战。于是刚回京屁股还没坐热的福长安,又带着圣旨和一大帮手下风风火火的赶赴天津。 两天后,当前任马德拉斯总督、英国特使马戛尔尼和东印度公司的代表收到乾隆的谕旨后极为兴奋,神秘的清帝国终于要对他们打开大门了。 于是经过内部紧急磋商,英国人同意了清廷让他们出海协助作战的“请求”。之所以肯答应,首先是海军部的人想近距离了解北海大铁船的底细;其次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加深与清帝国的合作,允许英国对华自由贸易。 事实上英国人也烦了,他们这些日子一直呆在五条战列舰上,每天除了督促训练没别的,清廷根本不让他们登岸。虽说每天的吃喝都有专人送来,量大管够,甚至还送了个戏班上船表演,可哪都不能去实在是让人憋闷的要发疯。 现在能有机会出海转转,看看清帝国的北方沿海风物总是好的,至少比守在大沽口外强。至于作战,英国人从上到下就没人认为自己会输。 开玩笑!五条平均排水量2200吨、配备了一百门火炮的二级风帆战列舰一起出动,在这年月的海上就是无敌的存在。 于是又过了一天,在清廷动用大小船只拼命完成了粮食和饮用水的补给,又得知北海军的船队依然在复州长兴岛停泊装货后,五条战舰便扬起白帆,杀气腾腾的出动了...... 邓飞他们已经在复州等了五天了。这里的大豆存货倒是不少,差不多有五万石,原本是要陆续运往锦州的。 为了不让北海军找借口开炮登岸,复州的县令和八旗驻军征调了所有船只运大豆。可因为临近冬季,南方的大船几乎都走光了,就剩了一些二三百石的小船。而且冬季风浪大,行船又危险,所以向长兴岛运输大豆的速度就慢了不少。 于是无奈之下,邓飞只得让陆战营搬到雷神号来,让体量小的北海一号、二号先装,装满了就赶紧送回去,自己留在最后。 让复州的大豆商人感到最不可思议的是,北海军还真给钱,而且还比市价高出了三成,这可真是天上掉馅饼了。 商人们收到钱后,发现是北海镇自己铸造的银币,五枚当一两。他们惊讶的发现,这些银币的外观极为精美,而且每枚重量都完全一样,完全可以当砝码用了。 可问题是这钱谁敢花啊?于是商人们只得悄悄将银币融了,改铸银锭。 不过当装运大豆的工作进入到第六天的时候,复州方面又派人来了,说连日来高强度的运输,船只不堪重负,多有损坏,后面的速度还会慢,恳请北海军耐心等待。 江藩和洪亮吉知道后,便提醒谨防有诈。可邓飞和丁国峰却是不以为然,跟北海军耍心眼的不是没有,不过最后都在大炮的威慑下老老实实,所以就劝两人不必担心。 于是雷神号亮出獠牙,向着娘娘宫附近的滩涂进行了炮击,隆隆的爆炸声连复州城内都听的到。 复州方面当然吓的要死,可他们已经接到了熊岳发出的命令,必须要拖延时间,朝廷的船队不日即到。所以他们连夜让人对运输大豆的船只动了手脚,造成假象,迷惑对手。 说起来,北海镇在清廷统治区域布设的眼线还是太少,这跟之前赵新不愿意跟满清读书人打交道有很大关系。 就在北海军船队在长兴岛等待的几天里,从复州到熊岳的快马军报昼夜不停,随时汇报北海军的动静。而熊岳那里则安排快船从熊岳河出海,飞报山海关。 话说清廷的通信系统一旦全力运转,能量还是不小的。 风帆舰队从大沽口出发后,一直沿着海岸线前进,第二天就过了凛河入海口,离山海关只有三百多里的航程。而山海关那边在收到福长安六百里加急的严令后,迅速派船,将从熊岳那里得到的消息源源不断的送到舰队手中。 就这样,一场一方有备、一方无备的海战便拉开了帷幕。 而英国人的加入,也迫使赵新在盯着沙俄和满清的同时,将警惕的目光又转向东南亚;于是北海军也不得不将触手提前伸向了南洋。 乾隆五十四年十月二十一日,子夜。 五艘如山般的风帆舰静静的停泊在熊岳河入海口的西面,在其中一条被乾隆赐名为“震北号”的船长室内,一场令英国人见了肯定会目瞪口呆的仪式正在秘密进行。 “天宁宁,地宁宁。孤虚虚神,举意如吾意。神不离吾左右,急急如律令敕摄!” 宽敞的船长室里,所有桌椅都被搬开,中间留出了好大一块空地。地上摆着枣汤七盏、金钱七分、云马七匹、香灯、五果,一名身穿道袍、头戴道冠之人,正双手捧着一枚钱,念念有词。 那道人的左手上画着左手画上“孤虚三星黄帝神符”,合掌将钱掷出后,记下正反,然后又从面前的小盒里再取出一枚,继续重复之前的动作。 等十五枚钱全部投完后,祝祭终于进入尾声。只听那道人念念有词道:“背向孤方面向虚,行兵出外不迍输,吾今会得孤虚法,一卒须能敌万夫。吾奉太上老君神水,咒急急如律令。” 差不多到了辰时,那道人命手下童仆将屋门打开,几个早已等的心焦的清军将领走了进来。 为首的水师提督哈当阿瞪着通红的双眼,对那道士问道:“如何?” 那道士将书写完毕的纸张递上,沉声道:“戌亥为孤,辰巳为虚,由西北入,大胜!” 几名清军将领一听,顿时面露喜色。 这一套仪式,叫“孤虚术”,是古代中国的军事占卜术,是兵家学说的一部分,从先秦一直延用到了明清。 话说中国古代的兵家认为,战争的胜败受到天意的影响,因此就有了许多自己的禁忌。例如分野当太岁之国,不可对外兴师作战,不可在甲子日作战等等。 什么意思呢?古代的天文把天象中的十二星辰的位置与地上的区域、国家位置对应结合,在天文上叫“分星”,地理上叫“分野”。如果太岁(木星)莅临敌人的国家所在,就不能攻击。 “孤虚术”是中国古代军事家必备的知识,比如唐朝的李靖就是一个“精风角、鸟占、云祲、孤虚之术,为善用兵”的典型,在《卫公兵法》里也大量的保留了各种行师占卜的事迹。 通过孤虚术的占卜,将十二地支中的每一个或每一组,都要确定其“孤”和“虚”的方位。接下来,只要选定合适的岁时数据,就能找到唯一的“孤”“虚”方位,从而确定主攻方向。 《虎钤经》上说,如或敌在虚,久战而不败者,切不可引退,但并力击之,必胜矣。 说白了,孤虚术是一种应用于军事领域,依据岁时不同,来选择有利防守或是进攻方向的占卜术。孤虚术的应用称之为“背孤击虚”,就是从战场“孤”的方位出发,向“虚”的方位进攻。 历史上最著名的孤虚术学习者,是陈武帝陈霸先,他不仅学习,而且深信,格外青睐熟悉此类数术的吴明彻和周弘正。 而明末清初黄宗羲也掌握了孤虚术,并将其传授给了曾为鲁监国造历法的王正中。黄宗羲还大加感慨说“传吾绝学者,仲??一人耳!” 然而战争中的天道, 又不是天文历象,而是因其正义性。 所谓“人事苟修,何往不济”,与其依赖于“屡转魁刚罡,频移太岁,坐推白虎,行计贪狼”的占卜,不如好好把人的事搞好。 古代历史上因为孤虚术而战败的例子很多,可还是大有人信。这主要是因为既然要祝祭,孤虚术便有了神格。若凭借孤虚术而取胜,自然是神兵加持,术士有功;若是惨败,那便是心不虔诚,或遭神灵厌弃,与术士和法术本身无关。 不过这套东西在明代的《武备志》和《参筹秘书》里都有详细记载,并列入《四库全书》,可见在明清时代有多么的深入人心。 次日寅时,也就是凌晨四点,海面上突然起了大雾。水师提督哈当阿闻讯后大喜,先是焚香祷告了一番,随即命人通知各舰,向二百里外的长兴岛进发。 各船上的英国人虽然觉得奇怪,不过也认为大雾天有利于发起突然袭击,于是便没说什么。然而对于随行的马戛尔尼来说实在不满足,他们除了远眺了雄踞海边的长城外,这一路啥都没见到。 当然了,他们眼下最期待的就是能看到传闻已久的大铁船。 () 。 第四百五十二章 各唱各的调 风帆舰时代的战列舰,与其说是为了打海战,不如说是为了威慑对手。因其效用缓慢和开支巨大,通过威慑来阻止战争并辅以外交手段,经常能不用战争就能达到目的。 听起来是不是很熟悉?跟后世的核武器一个道理。 不管是十八世纪的英法还是西班牙、沙俄,他们更注重的是建立海洋大国而非海军强国。前者拥有大量可转移应用的海上资源基地,而后者的私人企业无法提供船舶建造设施和海洋从业者。 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经济利益。看不清这个,就无法认识“海权”的意义所在。北海镇之所以没有扩大海军,原因也正是如此,暂时够用,再多就要赔了。 在前往长兴岛的途中,英国海军部的军官们对大清帝国海军提督哈当阿的作战思路表示不解,并提出了反对意见,这让哈大人十分不爽。 “将军阁下,为什么要从西北方向发起攻击?” 负责带领海军部军官团的,是英国海军少将约翰·杰维斯爵士,此人曾参加过七年战争和美国独立战争。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他曾官至皇家海军上将,历任地中海舰队和海峡舰队的指挥官,退役后成为了英国首席海军大臣。 约翰.杰维斯在听完翻译的解释后,用手指着地图上长兴岛的东南方道:“舰队应该要抢占下风位置,阻止敌人撤退。先集中优势打掉敌人的大铁船。他们只有两艘船,其中一条还是1500吨的商船,而我们有五艘海上堡垒。只要最大的威胁去掉了,我们就可以命令士兵近战登船,并俘获敌舰。” 一脸严肃的哈当阿听完翻译所说,心里骂洋夷多事。我大清好吃好喝,以礼相待,不过是让你们好好效命,居然还想指摘本军门的方略?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他没法跟对方解释什么是“孤虚之术”,不过乾隆在上谕里说的很清楚,是赢,把北海军打跑了就行,大家皆大欢喜。再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断了人家后路,搞不好就要玉石俱焚。等那条更大的铁船杀到天津,自己可就万死莫赎了。 于是哈当阿便拉下脸道:“这个就不劳阁下费心了,本将自有安排,贵方只需听从安排即可。要知道赢也有很多方式,我等只需遵照皇上所说即可。” 约翰·杰维斯劝道:“阁下,从下风口发起攻击,我们胜利的优势更明显。用一条船去对付那条商船,其余四条形成双线列战线,夹击铁船。只要一轮射击,他们就一定会崩溃!” 哈当阿在福建统管新式水营的时候,其实多次登上“定北号”视察,对线列战术有一定的了解。他同意对方提出的双线列战线,不过还是固执的认定要从西北方进攻。 好吧,英国人没脾气了。反正船都卖给你们了,我们钱也收了。 而在军舰的各层里,英国军官和清军协领们正在对各自的下属训话。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皇上如此厚待我等,杀敌报国就在今日!打赢了赵逆,升官发财指日可待!” “愿为皇上效死!” “先生们,我们不远万里来到这个陌生的国度,一切都是为了国王陛下和大英帝国的荣耀!请记住,我们要以保全自己的生命为第一,留着有用之躯以后为帝国效力。” “小伙子们,让那些东方人看看,我们大英帝国的炮手是怎么开炮的!谁要是敢掉链子,我就将他吊在甲板上用鞭子抽!” “嘿,汤米,这一场打完了有赏金吗?听说清国处处都是金银宝石铺就的宫殿和道路。” “先生们,我代表东印度公司向各位保证,你们每个人在此战过后,都将得到丰厚的奖赏。每人最少可以获得--三英镑!” “太好了!干吧!我们来这里不就是为了发财吗?!” 二层炮甲板内的协领听到甲板上的欢呼和口哨声,皱起了眉头道:“这群目无王宪的化外蛮夷!” 说罢,他扫视舱内的炮手和士兵,一抱拳道:“我大清皇运辉煌,社稷永成,丰某全仗诸位踔力之躯,勠力同心,勇武忠诚!” “愿为大人效力!” “来!唱一首《壮军容》,壮军容,威四方。砺戈矛,森甲仗。唱!” “壮军容,威四方。砺戈矛,森甲仗。剖文犀,七属烂如银;带鲛函,璀璨难名状......启哗嚣,盛朝不尚。但推毂,求良将。云行雷动,正正堂堂。” 此时主甲板上的英国人听到下面传出的歌声,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发现一个字都不懂,于是便自发的唱起了《不列颠万岁》。这首歌是歌剧《阿尔弗雷德》剧终的独唱加合唱,于1745年在伦敦首演,很快就得到了海军的喜爱。 “WhenBritainfirst,atHeaven',Britannia!Rulethewaves,” 船长室里刚刚结束军议的两国军官听到外面响起嘈杂一片的歌声,都命手下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带清这边的人出去回来禀报,说英国人和水营军士们在唱歌提振士气,哈当阿便问英国人唱的是什么。 然而等翻译问完歌词,心里顿时吓了一跳。“大不列颠奉天承运,从海洋中崛起”,这他哪敢如实翻译啊,于是便解释说是英吉利人的民谣,无非是激励士气,怀念家乡父母亲人等语。 哈当阿和众将听了不禁露出冷笑,对英国人愈发的瞧不上。大丈夫为国,当马革裹尸,报国即是守孝。战事当前唱什么怀念家乡,真是不知所谓! ...... 清晨六点,雷神号的一天又开始了。跟往常一样,通讯室的值班水手看到闹钟的分针指向5点59,随即便打开了功放机,当秒针指向12点的位置,立刻就按下了按键。 霎时间,甲板上、船楼里的各处广播喇叭中顿时响起了一首杀气腾腾的乐曲。随着前奏结束,脚步声伴随着长号,激昂的音乐便响彻四周。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还在闷头大睡的江藩和洪亮吉二人立刻就从梦中惊醒,随即就将被子蒙在了脑袋上。两人无奈的叹口气,心说又来了! 这雷神号上别的倒还罢了,一到早上六点就放这种杀气四射的音乐。刚开始两人还随着音乐曲调兴奋不已,恨不得马上穿好衣服,立马横刀,拓弓疆场。可一连听了个四五天,任谁也听烦了。 驾驶室里,丁国峰端着杯咖啡,一边随着音乐哼唱,一边看着雷达上的情况。等音乐渐进尾声,丁国峰不禁举起杯子,大喊一声:“乌拉!” 这位自从当了雷神号的船长,最大的恶趣味就是每天早上六点准时播放《苏维埃进行曲》。不过这厮也不会俄语,干脆就用了伴奏版。 连邓飞都骂他抽疯,两年了,居然不嫌烦。 此时海面上大雾弥漫,百十米外什么都看不清。甲板上,陆战营的士兵顶着寒风持枪巡逻,严密注视着海面上的动静。 丁国峰看了看手表,刚想说叫旁边的水手帮自己盯一下,先去吃个早饭。可突然从雷达显示屏上传来了异常信号。 大约有五个貌似吨位在5000吨以下,500吨以上的船只,正从西北方向不断靠近,距离雷神号还有6海里(11公里)。 他盯着两台雷达显示屏来回看了十几秒,随即就让值班水手马上叫邓飞过来。五分钟后,刚吃过早饭准备休息的邓飞就来了。 “怎么回事?” “你看,我觉得像是船队,而且这船似乎不小,比咱们之前遇到的那些大了不少,貌似比北海二号还大。” 邓飞一听,面色顿时一变,随即快步来到显示屏前,来回扫视了片刻,又调整了一下工作波段,然后便用肯定的语气道:“没错!就是船!马上发战斗警报,明令各船升锚!” 话说雷神号因为是7500吨级的散装货轮,因此装有两套雷达。这可不是赵新自作主张,而是根据“国际海上安全公约”的规定,买船的时候就有了。 所有三千总吨及以上的船舶要配置两台独立运行的雷达,其中一台必须是9GHz。雷神号在改装之前第二台是3GHz,不过邓飞当初为了保险,就改成了9GHz。 第一台雷达用于确定显示其他水上船舶、海岸线、浮标和障碍物;第二台则是自动跟踪仪,用于自动标绘其他目标的方位和距离,以免发生碰撞。 两台雷达的工作波段以X波段(9320~9500兆赫)和S波段(3000~3246兆赫)为主,在天线尺寸相同的情况下,前者有较高的方位分辨力,有利于近距离探测;后者受雨雪杂波和海浪杂波的干扰较小,有利于远距离探测。 这种雷达对于海岸线的探测是20海里,对于5000吨以上船舶的探测距离是11海里,而对于本时空最为常见的500吨以下船只探测距离只有8海里;若是500吨以下的小船,则只有4.9海里。 不是说20海里的距离看不到,而是目标特征根本分辨不出来是不是船。 在降水天和雾天,雷达波因为部分能量被水分吸收,物标发现距离还会缩短15%~20%。当冷空气移到暖水面出现欠折射时,雷达波的传播途径便会翘离地面,作用距离更会缩短30%~40%。 要是在干燥季节的洋面,最远探测距离能达到1500海里,不过那都是特殊情况。 随着值班水手按下警报器,雷神号上警铃声大作。正在餐厅里吃饭的人都愣了一下,随即便放下了碗筷起身;正在睡觉的也纷纷起床穿衣,准备凑合洗把脸就出去。 此时船上各处的广播喇叭里,传出了丁国峰的声音:“所有人注意!这不是演习!马上按照一级预案各就各位!所有人注意!这不是演习!” 这一下,船上的人顿时立刻行动,按照预案内容,纷纷开始准备。 洪亮吉和江藩也从睡梦中被惊醒,随着喇叭里丁国峰的吼声,门外的走廊上传来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二人对视一眼,心知有大事发生。随即便赶忙穿好衣服,又草草洗了把脸,就出了舱室,直奔驾驶舱。 此时的雷神号内明显跟以往不同,驾驶舱的门口居然多了两个持枪的陆战营士兵。当看到江藩和洪亮吉过来,随即抬手示意两人止步;而后又用步话机进行汇报,得到许可后才让两人进去。 二人一进来顿时就是一怔,只见邓飞和丁国峰都是穿着一件鼓鼓囊囊的橘色衣服,腰上插着手枪,头上还戴着墨绿色的钢盔。在驾驶舱通往罗经甲板的门口,还各有两个持枪的北海军士兵。 “两位将军,出什么事了?” 盯着雷达屏幕的邓飞没有说话,而丁国峰先命令一个士兵去给江、洪二人拿救生衣和钢盔来,然后才道:“敌人来了。” “敌人?”江藩和洪亮吉愣了一下,随即便道:“是朝廷从陆上派兵来了?” “不,”丁国峰摇摇头道:“从海上,不过暂时还不知道是什么。” 三人正说着话,两名水手又抱着一架无人机走了进来,随即就朝罗经甲板走去。没过一会儿,无人机已经就位,只等邓飞下令就可以起飞。 此时江藩来到驾驶舱的玻璃窗前向外张望,只见甲板上的两门大炮已经褪去了花花绿绿的炮衣,一队北海军正在炮位上紧张忙碌,一箱箱的炮弹被运到了炮位后面,大炮的炮口也开始转向,指向了西北方。 在甲板两侧的重机枪位上,盖着的防水布全都被取下,不时有士兵从一楼仓库里将一箱箱的子弹送抵各个机枪位的后面。与此同时,船舷两侧也开始堆放大批的沙包工事,一有完成,一组北海军士兵就进入其中。 而在北海二号上,接到通知的郭学显也命令全船进入紧急战备。随着急促的铃声,船尾舱室中的柴油马达启动,而甲板上的水手开始升帆。 虽说北海二号的桅杆下方都装备了电机,可少数船员们还是得爬上高高的三座桅杆顶部,站在脚缆上帮忙,避免让帆布低沉或是收卷。 船身两侧被关闭的炮窗全部打开,三十门75毫米炮陆续进入了战斗状态,一箱箱沉重的炮弹从下层船舱中搬出。而在主甲板上,一个排的北海军士兵全部荷枪实弹。 当所有人全部准备就绪,雷达上的目标已经抵达了三海里外的洋面,直线距离五公里。此时大雾依旧未散,视野可及最远也超不过一公里。 邓飞当即命令无人机起飞,前往目标所在上空侦察。丁国峰那边也命令雷神号的两门大炮、北海一号的左舷十五门75毫米炮对准目标区域。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四百五十三章 长兴岛海战 此时的清军舰队按照针图和罗盘指引,缓慢的向长兴岛方向靠近。五条战舰上所有人都不敢大声说话,耳边能听到的,只有舰队劈开海浪的哗哗声,以及桅杆吱呀的响声。 在位于舰队最前方“震北号”的主甲板上,站在船头位置的水手突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嗡嗡声。他侧耳向船外听了片刻,回头看去, 对面的水手也是摇摇头。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那声音竟然是从空中传来的。于是他急忙上船上的人打手势,指向空中。 然而甲板上的众人抬头望天,除了能看到主桅杆顶部飘扬的黄龙旗,什么都没看到。 “看!在那儿!”突然,一名水手指着船头前方不远处, 从雾气中时隐时现的一个身影。 几名东印度公司的教官顿时目瞪口呆,随即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那是什么?” “不知道,”翻译低声道:“不过我曾听闻北海那些妖人擅使邪术, 朝廷几次都吃了大亏。” “巫术?”几个英国人听了,纷纷默念起了祷告词:“万军之神耶和华啊......” 很快,那“怪物”从“震北号”头顶快速掠过,向着后面的几条战舰飞去。突如其来的不明物体,在参与这次行动的清军和英国人心头,都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 四公里外的雷神号上,邓飞他们终于从屏幕上看到了那高耸的桅杆,飘荡的黄龙旗,以及白色的船帆和密密麻麻的绳索,顿时大吃一惊,脱口道:“风帆舰队?!” “满清什么时候有风帆舰队了?!” 江藩向丁国峰问道:“什么是风帆舰队?” 邓飞来不及解释,急忙抄起步话机,调整频率,大声道:“郭学显,听到没有?” “听到了!” “让一门75毫米炮开火,目标是......西北方向偏北17度, 距离3.8公里,开一炮,马上!” 北海军的船用75毫米炮上只装备了直射瞄准镜,并没有曲瞄镜。所有炮手都必须熟记射表,根据距离推算炮口高低。至于方位,每个炮位上都有一个小型船用罗盘,再加上一个万能角度尺放在炮身上就能解决。 二十秒后,北海二号左舷的一门火炮发出轰鸣,铸铁制成的炮弹瞬间就消失在浓雾里,随即就听见远处的海面传来轻微的爆炸声。 雷达屏幕上,五条风帆船依然在前进;而在无人机传回的模模糊糊的画面上,那一发炮弹打在了舰队第三艘船右舷外的海面上。 邓飞他们不知道,就这一炮已经把清军舰队给吓了一跳。 清军知道北海军的大炮打的远,但是截止目前,满清方面根本不知道北海军大炮的形制。在满清这边的考量里,北海军的大炮能打十几二十里,一定得是几万斤的巨炮;而如此沉重的火炮,北海军是如何搬运的?清军哨探在以往的多次侦察中,根本没有发现运送这种火炮的部队。 英国人也知道北海军的大炮厉害,他们不光是从清军将领处了解,而是通过几年前雷神号炮击横琴岛的情况所做的推断。 当时的英国鸦片商人曾将横琴岛遭受炮击后的惨状形成书面记录,向东印度公司告状。不过当时东印度公司的回复是,活该,谁让你们往中国卖鸦片的!运回欧洲不香吗?于是此事便不了了之。 然而这份报告却引起了马德拉斯方面退役海军人员的注意。 风帆时代的军舰指挥官,不光是要懂战术,还要懂技术,否则就无法发挥武器的效能。 就像某些人说的,从另一时空搞条战列舰过来,或是搞条航母过来。先不说有没有上万的技术人才储备,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战术作战吗?技术不同了,战术也不一样。 到什么山就得唱什么歌,想由着性子随意?姥姥! 话说回来,退役军官从“横琴岛事件”的报告上,敏锐的发现了雷神号上火炮用的是爆炸弹,炮击距离超过了1.5英里,也就是2.4公里;而且根据残余弹片的情况看,其所使用的炮弹根本不是球形弹。 这可把那名退役军官给吓了一大跳,因为这样的火炮技术实在太超前了。十八世纪末舰用长管炮的最有效火力就是一英里,有时可以达到两千码(1828米),再远就没意义了,纯粹是胡来。 而本时代海军炮术的特点是齐射,近距离快速开火,单发射击毫无意义。也正是因为这种海战指导思想,才促成了“卡龙炮”的出现和大规模应用。 再者,由于技术发展的问题,爆炸弹的引信是有时间的。超过两千码的爆炸弹射击,那引信得是什么样?炮弹出膛后带着一根呲呲冒烟的“长辫子”? 所以英国人对于雷神号极为好奇,迫切的想了解其船只建造和超前的火炮技术。这也是海军部军官团为什么乐意参战的主要原因。 不过此刻让清军将领和英国人困惑的是,虽说对方大炮打的远,可那也要先看见自己才行啊。 试问海上大雾弥漫,可视距离连一英里都不到,而且己方行动足够隐蔽,不应该啊! 突然,震北号上的英国海军上校霍雷肖.纳尔逊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喃喃道:“是刚才从天上飞过去的东西!那是敌人的侦察设备,他们用的是一种奇怪的热气球!” 一旁的清军水营协领连忙对翻译道:“他在说什么?” 等听了翻译的话,协领目瞪口呆道:“球?能在天上飞?!” 1783年6月4日,法国造纸商孟格菲兄弟在里昂安诺内广场做公开表演,一个圆周为110英尺的模拟气球飞行了1.5英里。同年11月,兄弟二人又在巴黎的穆埃特堡进行了世界上第一次热气球载人空中飞行,飞行了25分钟。 在霍雷肖.纳尔逊看来,距离热气球发明已经过去了六年,也许北海军从法国人那里搞到了技术。 “原来热气球还可以这么用!”31岁的霍雷肖.纳尔逊恍然大悟。也只有雷神号那样,拥有宽阔的甲板,没有密集的桅杆,才能有条件施放热气球。 想到这里,他马上对那名清军协领做了解释。很快,甲板上的清军火枪手纷纷举起了装好弹药的鸟枪、燧发枪,静待那个发出嗡嗡声的“球”再次出现。 问题是邓飞是不会给清军舰队留出抵近机会的。 在得知弹着点的位置后,邓飞迅速修改了射击方位,命令北海二号左舷的十五门炮以三门为一组,五组先后次第射击;同时命令雷神号上的两门D30对准舰队位置五发急促射。 风帆舰上的火炮虽然密集,但没人会命令船身一侧的所有炮全部同时射击的,因为那样的话,船体结构根本承受不了那么巨大的后座力。 “注意了!方位,西北方向偏北16度,距离3.1公里!” 随着各炮位报告准备完毕,站在北海二号主甲板上的郭学显随即发出了开火命令。 “预备!开火!” 轰隆隆的雷声穿破了层层迷雾,还不等清军舰队上的人大惊失色,接连不断的爆炸就在舰队前后响起。 拍在舰队第三位置的是“定海号”,粗大的冷杉木前桅中部被一发炮弹擦中,随即就化作了一团火球,一部分弹片向下飞溅,前甲板上顿时死伤一片。 此时的“震北号”上已经无人再去关心天上的“球”了,所有人都吓的缩在甲板上,似乎这样就能躲避呼啸而至的炮弹。 “轰”的一声巨响,“震北号”船艏处那座做工精美的雄狮雕像被炮弹击中,漫天飞舞的木屑撒开后,船艏处的斜桅就剩了短短一截,而船艏已经变成了一个大洞,露出了内部的炮甲板。 身处“定海号”上指挥的清军水营提督哈当阿此刻从甲板上爬起,脸上已经没了之前的意气风发,口中大声道:“鸣金!掉头撤退!” “将军!不能撤!”海军少将约翰·杰维斯爵士扶了一下三角帽,大声道:“舰队必须快速前进!抵近后按原定计划攻击!” “放屁!”哈当阿厉声道:“我军已被贼人发现,现在不撤,全都得玩儿完!这个责任你承担不起!” “不!将军,请您听我解释,”约翰·杰维斯按在哈当阿的肩膀上大声道:“我代表大英帝国海军部向你保证,舰队的损失我们会承担一半!阁下,我们一炮未发,回去向贵国大皇帝怎么说?!” 哈当阿听完也是一呆,是啊,这回去怎么跟皇上交差啊? 趁着哈当阿犹豫的工夫,约翰·杰维斯大声对甲板上的英国水手教官道:“伙计们!现在我命令全速前进!一定要让敌人知道大英帝国海军的厉害!”约翰·杰维斯爵士也豁出去了,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看见,就这么撤退他实在心有不甘。无论如何,他也要见到雷神号的真容。 五百门各式火炮啊,总得打一下吧! 此时密集的爆炸在海面上此起彼伏,甲板上的水手教官迅速接管了舵轮,他们用平常训练时那粗暴而蹩脚的官话大声命令着清军的水手。 远处的北海二号上,当左舷的十五门炮经过了五轮射击,扶着舵轮的郭学显随即命令船身转向。巨大的机帆船随着船尾螺旋桨的高速转动,很快在海面上划出了一个半圆,而右舷的十五门炮也进入了射击准备。 “嘿!我们歇会儿,该看你们的了!”炮甲板内,刚刚打完五轮的左舷炮手门擦着额头的汗,哈哈笑着。 “瞧好吧!” 雷神号的驾驶舱里,江藩和洪亮吉看着甲板上的两门大炮不停的喷射,而不远处的北海二号开火时更是雷霆万钧,不由瞠目结舌,汗出浃背,浑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这,就是北海大船真正的威力吗?! 如此毁天灭地之势,天下何人能挡?! 关注雷达屏幕的邓飞注意到清军舰队依旧朝己方而来,速度不减,不禁诧异清军今天是打了鸡血还是怎的,居然不跑了。 此刻“定海号”上的哈当阿也陷入了疯魔状态,他亲自擂鼓,又向各船发出信号,命令成双线列队形,向雷神号所在全速逼进。 他也想明白了,一炮不发就这么回去,别说皇上那里无法交待,福长安也饶不了他。 就在雷神号开火不久后,从复州娘娘宫方向驶出了两支船队。头一支船队里都是小型单桅渔船,差不多有四五十条,船舱里堆满了被泼洒了豆油的木柴、硫黄、火药等物。 而在后面的船队里,鸟船、大赶缯、沙船混杂,船舱中除了水手就是手持弓箭和火枪的士兵。在船头和船尾处,各有两门和一门子母炮。左右舷上,还有大抬枪、奇炮、劈山炮和轰天炮等物。数量虽然不多,但也杀气腾腾。 根据福长安的方略,接到钦差命令的熊岳都统于昨天傍晚率军亲临复州,奉命配合清军舰队对长兴岛的北海军船队发起攻击。复州方面连夜准备火船,顺复州河而下,停在了入海口附近,只待确定好的时辰一到,便发动攻击。 福长安在仓促之间制定的方略其实还算完备。他的计划是以火船分散北海军的注意,风帆炮舰抵近攻击,复州方面兵马在炮舰的掩护下,迅速展开接舷战。 谁料人算不如天算,雷神号提前发现了风帆舰队并展开攻击。所以时辰虽然没到,听到长兴岛那边传来炮声后,熊岳都统便心知情况有变,他当即命令火船出击。 因为火船队的船只太小,又是天降大雾,所以直到其行驶出娘娘宫,准备向北拐入长兴岛东北角的那个突出部时,雷神号的雷达上才显示出来。 “不好!丁国峰,马上通知甲板上所有士兵准备接敌,敌人又派了一支船队过来!” “靠!满清这是疯了。咱就来买个大豆,他们至于嘛!”丁国峰背起自动步枪,又抄起步话机,一边发着牢骚,一边朝罗经甲板走去。 邓飞头也不抬的说道:“咱们是在渤海湾,又把旅顺给打了,算是捅到乾隆心窝子上了,换谁谁都急。” 说罢,他命令一旁操纵轮舵的水手将雷神号转向,将原本朝东的船头朝向西北,接着又通知甲板上的炮组调整射击方向。这样一来,雷神号船身右侧的四挺重机枪和沙包工事里的士兵们,就能对来自东面的清军船队进行射击。 不过随着雷神号和北海二号调整方向的工夫,清军舰队趁着炮击的空档,终于突破了重重迷雾,进入了距离雷神号一海里以内。 于是雷神号那蓝白两色的船身和旁边的北海二号,也进入了约翰·杰维斯和霍雷肖.纳尔逊的望远镜视野。 “上帝!这船真大!” “发信号!震北号、定海号在左、伏波号、威远号在右,成双线列队形!靖远号去对付那条商船!” 一名助手此时向约翰·杰维斯问道:“将军,我们要抢占下风口吗?” “不!来不及了!”约翰·杰维斯收起望远镜,对助手和旁边的翻译道:“去告诉提督阁下,给各舰发信号!我们要直接穿过去,一次炮击解决战斗!” () 。 第四百五十四章 捅了个马蜂窝 约翰·杰维斯想的很美好,不过当他看到那条不起眼的商船上连续不断的喷出火舌,不由大吃一惊。 英国海军的炮击技术在十八世纪算是最好的,尤其是在卡龙炮出现后,炮手们的射击速度平均是三分钟两发。在前装炮时代,这已经是顶峰了。 “他们用的是后装炮!只有后装炮才能打出如此速度!我的上帝啊!他们的技术居然到了如此地步!” 约翰·杰维斯的惊讶是有理由的。 话说十五世纪到十六世纪,欧洲几乎所有的野战炮和舰炮都是后装炮,其中就包括了被称为“弗朗机”的子母炮。早期的后装炮使用楔子炮尾组件来封闭后膛,然而由于火药气体外泄无法解决,于是前膛炮逐渐取代了后膛炮。 历史上直到十九世纪后期,随着冶金和材料技术的不断发展,膛线、火药、弹药筒、圆柱炮弹、螺纹形状炮闩技术的完善,后膛炮才重新登上战争舞台。 北海军的75毫米炮正是仿制另一时空的螺旋纹炮闩技术,而D30则是半自动立楔式;以北海镇现有的机械加工能力,还根本造不出来。 对于约翰·杰维斯来说,得到这个技术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在本时空其作用堪比后世的核武器,大英帝国不管是在陆战还是海上,都将无敌于世界。 呃,不算北海军的话。 所以约翰·杰维斯立刻向哈当阿提议修改战术,让四条风帆舰合力攻击不停喷吐火舌的北海二号,让已经船身受损的“震北号”去当盾牌,抵挡雷神号的火炮射击。 “理由?本官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哈当阿对突然调整战术提出了不解。 “炮!提督大人,敌人的快炮就是最完美的解释。只要我们得到了那种炮,不管是大清帝国还是大英帝国,军事实力都将获得极大的提升!相信我,你们的大皇帝一定会奖赏你的!” 哈当阿一听就明白了。北海军的炮太厉害了,朝廷吃了无数次苦头。要是能得到一门样品拿回去仿造,关外的战略态势必将获得转变! 于是他当即命令手下向各船发信号,调整攻击目标。 然而英国人想的很美,事实却狠狠的抽了约翰·杰维斯一个大嘴巴。 32磅卡龙炮的最大有效射程是1087码,也就是994米。而且由于炮架的结构,其最大仰角也只能抬高5度。即便是68磅卡龙炮,其最大有效射程也就是1500码(1371米)。 英国海军在实际海战过程中,都是抵近目标500米以内射击,这样才能造成一次性的最大杀伤,迫使对手撤出战斗。 问题是北海二号不是普通的风帆船,而是机帆船。身为船长的郭学显此时已经看出敌人要靠近自己,于是北海二号的柴油马达发出一阵阵轰鸣,船头向西一转,在劈波斩浪中,跟清军舰队兜起了圈子,始终让自己与对方的距离保持在1.5到2海里左右。 这下英国人都傻了。这尼玛逆风航行的比顺风航行的还快,世界上还有天理吗? 上帝啊,我要跟您汇报一件事...... 另一边的雷神号上,复州清军派出的货船已经点燃,船上的水手抱着块木板纷纷跳进海里,向后面的船队游去;不过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人都消失在了大海上。 “开火!”右舷甲板上的四挺重机枪喷吐着火舌,将随着海浪起伏的火船打的支离破碎。 “嗖”的一声,从雷神号的甲板上冒出一道火焰,一颗目视可及的梭形物体击中了一条火船,随即便“轰”的爆开,一团火球从海面上腾起,火船随即便化为碎片。 最令复州清军目瞪口呆的是,雷神号的船头位置上,还有人抱着两根大管子,向抵近的火船喷射出手臂粗的水流。转眼之间,火船就被淋了个里外通透,熊熊燃烧的火焰就这么没了。 “水炮!!” 复州清军顿时就毛了,这尼玛还怎么打啊! 没过一会,收拾完火船的重机枪就将枪口指向了后面的船队。随着一道道水柱在海面上腾起,几条鸟船上的清军眼看着水柱就朝自己而来,船头的两门子母炮被打的火光四射;甲板上的清军顿时如堕地狱,断裂的肢体和血肉在空中挥洒。 紧接着,桅杆上的硬帆被燃烧弹点燃,很快桅杆就变成了一个大火炬。活着的清军和水手丢掉了武器,纷纷跳入水里逃生。 “撤!快撤!”率领船队的副都统扯着嗓子大叫,凄惨的铜锣声在各船上响起。 “定海号”上,当水师提督哈当阿看到复州方面的船队开始撤退,便知大势已去。 四条风帆战舰白帆鼓胀,拼命催动也追不上北海二号。而对方船上的火炮一直在不停射击,打的四条战舰上一片狼藉。甚至有一发炮弹钻进了“伏波号”二层的炮窗后爆炸,当场炸毁了两门卡龙炮,死伤一片。 “鸣金,撤退!”哈当阿决定再也不听英国人的了,再打下去,五条船全得玩儿完;回到大沽口起码还能当个炮台用。 于是清军舰队便在北风的激荡下,全体向西南方向撤退。而在北海二号上,因为炮弹已经几乎打光,郭学显随即调整航向,朝雷神号附近驶去。 雷神号的甲板上,两座D30依然在不紧不慢的喷吐火舌。清军舰队的前后左右不时会腾起爆炸带起的水柱。 驾驶舱里,邓飞在收到郭学显的报告后,便对手下一名陆战营军官道:“记录,给参谋部发报。清军于11月7日清晨7点,兵分两路攻击我方船队。清军出动风帆战列舰五艘,大小各类船只近百,战斗历时四十分钟,现已被全部击退。弹药消耗量很大,请求下一步指示。” 一旁的洪亮吉和江藩听到这话,顿时眼中露出兴奋之色。江藩更是心潮澎湃,他已经在想象北海军登陆攻克天津的场面了。 半个小时后,坐镇北海镇的赵新就看到了邓飞的电报。他不解的摇了摇头,试图搞清乾隆的脑洞。真以为有了风帆战列舰就能跟北海军掰手腕了?想什么呢?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自己不客气了。 赵新随即给鲸鱼港那里打了电话,通知惊雷号“备车”,又让参谋部通知雷神号和北海二号回到旅顺港就地等待。 万吨货轮可不是家用汽车,拧钥匙踩油门就走。需要供电准备、校对时钟、车钟、对舵、主发动机暖缸、各动力系统的准备、盘车、冲车和试车。这一系列的准备工作就叫“备车”,需要好几个小时。 接着,他又草拟了一份命令,检查无误后签上名,让尹兵卫送去河对岸的训练基地,交给王远方。上面的内容是命令王远方在自己走后,代理北海镇的军事管理事务。 实际上这也只是走个形式而已,因为北海军参谋部和后勤部还是由自己遥控。没有参谋部的命令,部队一兵一卒都无法调动;而没有自己的命令,谁也别想从后勤仓库取出弹药物资。 再然后,他又签署了几项命令:一、调久藏的二团(之前各团营军官全部对调)立即收拾行装,领取两个基数的武器弹药,作战准备完成后,赶赴鲸鱼港上船;二、调陈继山暂时代理警卫营长,随自己出行;三、命令利吉打开后勤仓库,让二团和警卫营领取弹药物资,并调运一批炮弹上船。 等军事上的准备完成后,他又给陈青松和于德利等人打了几个电话,说明了一下情况,做了叮嘱。 再然后,他给刘胜、范统、曹鹏和驻守在珲春的虎吉所部发电报,通知了长兴岛的情况和自己下一步的打算。 等这一切都完成后,时间已经到了下午。赵新回忆了一下,又给陈继山打了个电话,这才觉得一切都安排妥当,走出办公室,径直回家。 他直接来到了三进的后院,看到阿妙正抱着多福在台阶上晒太阳,院子里几只小猫正在追着个绒球玩。看到赵新进来,几只小猫就喵喵叫着冲过来将他包围。 赵新用脚轻轻拨开脚下的小猫,结果小家伙们干脆就抱住了他的脚。阿妙见状,过来将猫一只只抱开,嘴里说着“一边去玩”。赵新走到台阶上摸了摸多福的脑袋,于是对方便一翻身露出了白绒绒的肚皮。 (快来伺候本大王!) 拉开门进屋后,西屋里赵妈的大嗓门就响了起来:“赶紧关门,逗完猫先洗手。” 赵新无奈的笑笑,洗完手进了挂着厚门帘的西屋。抬眼就看见沈璇正挺着个大肚子坐在床上,赵妈也盘腿坐在一边,而沈璇的养母吴夫人坐在床旁边的椅子上。 “哟,今儿够早的啊?外面天儿还没黑呢。” “回来看看,这不是想您了么。” 赵妈白了一眼,看出儿子跟媳妇有话要说,随即下床穿鞋去了东屋;吴夫人也随即起身,似乎有些害怕女婿似的,也出去了。 沈璇已经八个多月了,差不多还有一个月就要生了。虽说怀孕期间营养补了不少,可光长肚子不长脸;脸颊虽然显得莹润了不少,可也没胖哪去。 两人聊了一会话,沈璇看到赵新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问道:“有事要走?” 赵新微微点头道:“对。出了点事,我得出趟海。” “是岛国那边?” “不是,是天津。”赵新安慰道:“最多二十天我就回来。” 沈璇虽然不乐意,但知道自己的男人干的是什么事,想了想道:“你把阿妙带上吧,一个人出去,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我不放心。” 赵新笑道:“你瞎想什么呢?阿妙还是个孩子。” “不小了,前些天还有人跟我打听她呢。” “哦?是谁?”赵新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心说真特么不知死,居然打动阿妙的主意。 “哎,你就别问了,已经让我给挡回去了。”沈璇白了赵新一眼,噘起了嘴。 小两口温存了一会儿,直到天已经擦黑了,赵妈叫吃晚饭了,赵新这才起身,走到外屋对阿妙道:“阿妙,去收拾你东西,咱们出海。” “现在就走?”阿妙看到赵新点头,顿时笑魇如花,低声对赵新道:“把多福带上吧,这些天它总欺负小猫,我怕不在万一它......” 赵新无所谓的道:“你高兴就好。” 在家吃过晚饭,赵新两个耳朵灌满了赵妈赵爸的念叨,告别了依依不舍的沈璇,带着阿妙走到前院时,在门房的屋里看到了陈继山兄妹和吴蓉。 “吴姑娘,继山应该都跟你说了。这家里虽说有继山的妹妹和其他警卫,可他们的身手比你可差远了。我夫人怀着孕,家里的安全就拜托你了。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继山的妹妹。” 吴蓉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赵王”,结果没想到对方居然这么客气,跟自己想象中的王爷完全不是一回事。 她身子微微一侧,行了个福礼道:“多谢王爷信任小女子。事情陈大哥都跟我交待了,我跟二丫也是一见如故。您就放心吧。” 这段时间吴钟一直在军营,三五天才过河回家看看,可把吴蓉给憋闷坏了。要不是陈继山让妹妹休息时多去陪陪,吴蓉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根据陈继山的汇报,赵新了解到吴蓉的性格和为人,于是便打算试一下对方,顺便给自己家里的警卫们指点一二。 交待完了事,赵新带着阿妙出门上车,在陈继山带领的一个排的护送下赶赴鲸鱼港。 等一行人抵达鲸鱼港码头时,二团的人已经开始登船。从后勤仓库调运的军火正在进行吊装。已经等候在码头上多时的久藏和利吉跑过来敬了礼,赵新这才问了下炮弹的数量。 “75毫米炮弹三千发,122炮弹五百发。其他弹药按您说的,两个基数。” 利吉汇报完, 随即两眼发光般的看着赵新问道:“大人,您这次是打算打进北京城?能不能把我也带上?” “想什么呢?”赵新呵呵一笑,解释道:“去吓吓乾隆而已,顺便解决其他事。” “什么事?” “人口。” 赵新对这么偷偷从射阳湖一点点的运人已经没耐性了。徐大用从四川和湖北运人的速度十分缓慢,主要就是因为这个时代三峡的行船太过艰难,穿山越岭更是没戏。与其等着白莲教过几年作乱,最后把半个中国搞的一团糟,还不如先让北海镇提前解决这个隐患。 再者,射阳湖那个秘密据点的意义已经不大了。满清现在从上到下都知道从徐庄外坐船就可以去北海镇,吴钟他们和之前八卦教的人就是证明。 徐大用和王长生他们外派的时间也够久的了,需要更换一批新鲜血液。 虽然北海军和满清在关外大打出手,可赵新和于德利、陈青松等人商量过,大家还是希望能尽可能平稳的拿到政权。也就是说,要让满清在关外耗干血,等北海军入关的时候,免得处处烽烟。 而且贸易部的人从那些卖黄豆的天津商人口中得知,今年八月,整个直隶五十四个厅州县发生大面积水灾,灾民无数。此时再不行动还等何时? 话说乾隆要是知道自己下令的这次行动,最后竟招致如此局面,不知作何感想。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四百五十五章 兵临大沽口 1789年11月10日,经过两天的昼夜航行,惊雷号抵达了旅顺港外。看到赵新出现在甲板上挥舞手臂,雷神号和北海二号上响起了一阵阵的欢呼。 之所以能这么顺利抵达,主要是对马海峡连日的风暴已经平息,而惊雷号上的水手经过几年的训练,对全船的操作已经非常熟悉。 随着吊装补给的开始,邓飞、丁国峰、郭学显、江藩、洪亮吉等人也坐着快艇登上了惊雷号,首先映入他们眼帘的就是身边站着阿妙的赵新。 邓飞惊讶的问道:“你怎么来了?之前电报里没说啊!” 不等赵新答话,一旁站着的郭学显和江藩、洪亮吉上来见礼。赵新先是回了个军礼,然后拍着郭学显的肩膀道:“婆带,我都听说了,你这次打的不错啊!” “都是首长们教的好,我不过是照着做罢了。” 郭学显见到赵新非常激动,他这两年很少能见到赵新,可他心里一直记着,要不是赵新跟郑连昌点名要他,自己还不知道怎么样呢。虽然他一直搞不懂对方怎么会知道自己,可没有赵新,就没有自己的今天。 江藩和洪亮吉这时上前劝道:“赵王怎能亲临险地?如今鞑虏大船虽被打跑,可海上风浪不定,兵战凶危啊!” 赵新呵呵一笑道:“二位,这么有趣的事我当然要凑个分子了。” 说罢,他随手一指惊雷号上的四座D30、船舷上的数十挺机枪、以及正在甲板上忙碌的二团士兵,继续道:“有了这些,北海军连北京城都能打。” 江藩和洪亮吉听了,顿时两眼冒光,以为赵新这次要带兵攻打京师。 邓飞听了脸色一变,随即拉着赵新走到船舷另一侧无人处,低声道:“你这是打算学二次鸦片战争,要打天津逼满清签条约?” “没那么严重。”赵新摇摇头,解释道:“咱们要人,大量的人。你不是在电报里说了么,直隶发大水。再有,南巴老林的流民输出速度太慢了。” 邓飞恍然大悟般的点点头,看向赵新的双眼道:“这我就放心了。” 赵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叹了口气。他知道邓飞在担心什么。那段屈辱的历史没必要再重复,除了能满足某些阴暗的快感,什么都解决不了。 他对邓飞道:“这次我躲在后面,到时候由你出面交涉。” 邓飞揶揄道:“又打算玩阴的?” 说罢,两人相视哈哈一笑。 “对了,”邓飞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对赵新道:“无人机在满清的风帆舰上发现了有外国人。” 赵新好奇的问道:“英国人还是法国人?” “这我哪看得出来啊!长得都差不多,戴着三角帽。”邓飞说罢抬手指着不远处的旅顺港道:“这个地方很重要,咱们要不要占下来?” 赵新笑道:“你还真想往乾隆胸口插把刀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要是把这里占了,我估计清廷就得跟咱们玩儿命了。先给他们留口气,一步步来。” 他来之前和于德利、陈青松的通话里说的很清楚,目前北海镇的对手包括了沙俄和满清;不过就主次来看,现在跟沙俄是主要矛盾,满清次之。 两天后,三艘大小各异的船只出现在了大沽口外的海面,顿时就把刚逃回来的清军舰队和英国人给惊着了。 从马尔戛尼、约翰·杰维斯、霍雷肖.纳尔逊到所有的英国水手,全都挤在甲板上,拿着单筒望远镜观察,脸上的震惊难以掩饰。 当看到比雷神号还要大上一倍不止的惊雷号时,水师提督哈当阿和一众水营将领都快吓尿了,两股战栗,浑身颤抖不止。 此时北海军的三条船离清军舰队锚地差不多有五海里远,然而当惊雷号上突然发出一声轰鸣,一发炮弹越过清军舰队,打在了大沽口炮台北侧的滩涂上,炸起一篷数米高的烟柱后,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极为难看。 哈当阿直接就尿了,噗通一下跪在甲板上,冲着京师的方向不停磕头,哭喊道:“皇上啊,奴才有负圣恩!奴才死罪!奴才死罪!” 而在大沽口炮台上,清军看到远处如山般的两艘大船,先是立即升起狼烟,又命人飞马向坐镇海光寺的钦差大人禀报,同时周边所有炮台开始进入全面戒备。 得知消息的福长安整个人都木了,呆坐在椅子上两眼发直,久久不语。他之前还暗暗嘲笑过福康安,结果今天终于轮到自己了。 这真是打虎不成反被虎伤,偷鸡不成蚀把米啊!皇上,咱这是捅了个大马蜂窝啊! 此时身边的一名官员道:“大帅?大帅?” “啊~~~!!”福长安难以自制的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顿时把钦差行辕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大帅,为今之计,得赶紧向京师送出急报,皇上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啊!” 听了那官员的话,福长安浑身一激灵,急忙僚道:“快!笔墨伺候!” “大帅且慢,”钦差行辕里,一名年约四十多岁,长着一张胖脸的六品官员走到帅案前,拱手道道:“下官有些浅见。” 福长安又急又怒:“这都什么时候了!就别吞吞吐吐了!” 那官员姓蔡,之前一直在兵部职方清吏司当六品主事,负责海禁事宜。因为办事勤恳,此次就被福长安调到了身边办差。 蔡主事沉声道:“大帅,卑职前些天曾随大帅赴大沽口一带巡视岸防。那海口虽说宽有一百五十丈,水深丈五尺,可水道狭隘,且纡折甚多,连朝廷新买的巨舰都很难进来,更别说赵逆的大铁船了。” “嗯?”经过了最初的惊慌,福长安也稍微冷静了一些,听到这里便道:“老兄有何教我?若是能拒敌于外海,本帅必将奏明皇上请功。” 蔡主事道:“大帅,为今之计,首要之事便是阻止赵逆船只进入海口,逼犯天津。下官以为,首先严查大沽口附近渔船,将其逐一编号,以便纠稽。其次,将大沽和北塘两个大口,以及周边其余小口择水浅之处,用木桩封堵,只留一沙船通过之路。” 福长安听完连连点头,于是从签筒中取出一根令箭,对蔡主事道:“此事便交由你来办理。如有阻挠拖延者,视同通匪大逆之罪,可当即斩杀!” “谨遵大帅令!” 此时帅帐内的其他人也纷纷反应过来,有说调正定、河间和直隶督标兵马驻各处河口的,有说让天津城进入戒严的,还有说让大沽沿海百姓撤离的。 福长安对此一并采纳,等安排完了这些,他这才提笔,斟酌了一番用词,开始给乾隆写急报。 相较于满清方面的惊慌失措,那些在六条风帆舰上的英国军官们都想和北海军进行接触,不过此举遭到了马戛尔尼的反对。 “先生们!请不要忘了,你们现在的身份是清帝国海军的培训人员,而对面的那些人是一群反叛者!虽然我对他们也很感兴趣,但冒着和清帝国决裂的风险,私自进行接触,将对大英帝国和东印度公司的在华利益造成严重的损害!” 马戛尔尼可不希望满清刚刚对自己打开的大门就这么关上,相比于接触遥远而陌生的北海镇,扩大对华贸易输出显然更加重要。 从这次海战的结果能很明显的看出,五条二级风帆战列舰对于大清帝国只是杯水车薪。马戛尔尼希望通过这次事件,能让满清向英国采购更多的风帆舰,这将是一笔多么大的军火贸易! 而随着大批新式战舰和火炮的引入,相应配套的船厂、港口建设、钢铁厂、火炮工厂势必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清帝国的沿海。这无疑将展现出更加庞大的贸易前景,一举扭转东印度公司对华贸易的长期逆差。 现在欧洲各国能够跟英国在对华关系上抗衡的,只有法国。马戛尔尼在来华前就知道,那位大皇帝的宫廷里,有好几位法国传教士。 眼下法国政局不稳,财政紧张,无暇东顾,东印度公司必须要趁着这个时机扩大对华贸易。 不过,这些身在东方的英国人还不知道,“法国大革命”在7月份已经爆发。就算法国人有心想和带清进行军事合作,此刻也力有不逮。 在经历了一场如同闹剧般的“攻克巴士底狱”后,得到大批武器弹药的制宪会议兵强马壮,大权在握。路易十六带着全家搬进了杜伊勒里宫,形同软禁。此时距离他们走上断头台的日子,还有两年零三个月。 不过就在英国人好奇张望,清军忙着撤离大沽口附近百姓、加紧战备之时,那个令本时空所有人都感到困惑不已的无人机又出现了。 此时的大沽口外晴空万里,虽然呼啸的北风让海面并不平静,可天上突然出现几个明显比海鸟大的怪物,还是迅速引起了清军舰队的注意。 霍雷肖.纳尔逊举起望远镜看向空中,不一会便愕然道:“这,这竟然不是热气球!” 在甲板上众人的目瞪口呆中,一架无人机悬停在了离“震北号”二十多米外的空中,那些举着单筒望远镜的人都看到了“怪物”下方有个黑色的镜子般的东西,里面似乎还有个红点在一闪一闪的。 一个英国军官估算了一下距离,不言声的端起火枪,刚要瞄准,肩膀便是微微一沉,等他转头看去,雪亮的刀锋已经架在了脖子上。 持刀的是一名清军协领,正对他怒目而视,呵斥道:“尔等要干什么?开枪挑衅,擅启战端,是何用意?!” 刚才那一炮船上的人都看见了,北海大船离着那么远都能打到岸上。现在看来,这“怪鸟”明显是从大船上放出来的。真要给打下来,把对面给惹急了,谁都跑不了。 霍雷肖.纳尔逊一看,连忙过来跟那协领道歉。而在“定海号”上,哈当阿命传令兵向各船发出讯号,不许对空中的“怪鸟”开火,以免激怒北海军。 于是一架无人机在船队上空来回转悠,而另一架则直奔大沽口炮台而去。当惊雷号上的赵新等人看到屏幕中显露出南北炮台上那几门硕大的火炮时,都啧啧称奇。 “好家伙!这得有一万斤吧?” “看上去不止。” “你说这炮能打多远?两公里?三公里?” 赵新摇头道:“说不好,对这玩意没概念。估计要是抬高到45度,能打十几里。” 邓飞叹道:“乾隆可真够下血本的。” “家门口嘛。” 邓飞好奇的问道:“哎,你说乾隆这次会不会跑到避暑山庄去?” 赵新摇头道:“那是他重孙子才会干的事。当初道光都没跑,乾隆更不会跑了。” 当天深夜,从天津而来的一骑快马飞驰,等骑手来到圆明园大宫门外时,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座下的快马也是口吐白沫。 负责执勤的火器营兵将看到对方身上那个包着黄缎子的奏折匣子,急忙过来搀扶。那骑手喘着气道:“军报!十万火急!” 不多时,信使便被送进了园中挂甲屯的军机章京外值庐,负责值夜的军机处满人章京听了骑手的禀报,顿时被吓的魂不附体,连忙派人去请和珅和刘墉等人。 乾隆时期军机处在圆明园的办公地点有两处,一是挂甲屯,一是冰窖上坡,共有房屋一百多间,满汉章京分别居住。这些日子乾隆移驾圆明园后,和珅、王杰、刘墉等人便都住进了这里,以便随时听候召唤。 刘墉睡觉很轻,值夜的章京刚一叩门,他就醒了。接着外面的灯笼光看向桌案上的座钟,时间才凌晨三点多。 他披上蟒袍,走到门前问道:“什么事?” “刘大人,不好了!赵逆的大船打到天津了!” “什么!”刘墉两眼发直,顿时睡意全无,急忙开门招呼下人伺候自己梳洗穿衣。趁着家中下人帮自己穿衣的工夫,刘墉心想别说了,那五条炮舰肯定打输了,就是不知道损失如何。 现在最大的危机是天津城内根本没多少兵,拢共才四百多人。要是赵逆打破了大沽口,进犯天津,城池根本守不住,也不知道福长安那里怎么应对。 半个时辰后,嘉亲王颙琰、和珅、王杰和刘墉全都赶到了军机处的值房汇合。众人一个个脸色阴沉,颙琰沉默不语,右手成拳,捏的骨节嘎巴作响;和珅皱着眉头,手指轻轻敲着椅子扶手;王杰和刘墉对视一眼,低头不语,心里斟酌着一会面圣时的措辞。 约莫又过了一刻钟,传旨太监来了,乾隆召众人去九洲清晏殿见驾。 “九洲清晏”在正大光明殿的正北方,位于前湖北岸正中。岛上从西到东一共有九个院子,从南到北有五座殿宇,意喻“九五之尊”;而乾隆的寝宫则是在最里面的九洲清晏殿。 众人跟着太监一路穿过各处甬道和石桥,到了圆明园的大门处,里面已经是灯火通明。等走到后面的九洲清晏殿门口,七十八岁的乾隆已经端坐在殿中的须弥座上。 群臣以颙琰为首,低头进殿后一甩蟒袍上的马蹄袖,齐齐跪倒,叩首道:“奴才(臣)给皇上请安!” 老迈的乾隆半天都没说话,过了好一会,众人才听他用嘶哑的嗓音道:“起来吧。” 到了这时,众人微微抬眼看去,只见乾隆手中捏着福长安的那份告急奏折,面容枯槁。这一下,众人又跪了下来,叩首道:“请皇上保重龙体!千错万错,都是奴才(臣)办事不力。” “都看看吧,眼下这个局面,该如何应对。”乾隆说罢,就将福长安的折子递给太监,让众臣传阅。等众人挨个看完了,这才知道大沽口外的详情和福长安的应对措施,顿时一个个忧心忡忡。 颙琰跪在地上回道:“儿臣以为,当立刻调集河间、正定、大名各地兵马赴天津备战,调宣大、怀来、张家口各地兵马进京勤王。” 乾隆点头道:“还有么?” 和珅道:“奴才以为,应派人先行与赵逆所部见一面,搞清楚他们目的何在。若是图谋天津,威逼京师,那就是拼死作战也要据敌于海上。若是因为别的......” 王杰道:“和中堂,赵逆的大船都杀到天津了,还能有什么原因?” 和珅道:“王大人难道忘了?之前从熊岳镇发来的急报中说,赵逆的大船在复州强卖大豆......” 殿中众人一听,心说哎呀!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难道是因为皇上派船攻击,打乱了赵逆买大豆的事,惹恼了对方才兵发天津的? 问题是这话谁也不敢说啊,因为派舰队出击的命令就是乾隆本人下的。 王杰又道:“和中堂,赵逆是朝廷叛逆,我大清与其势不两立,岂能跟他们折节相见。” 和珅也不理会王杰,而是向乾隆叩首道:“皇上,眼下炮舰上可是有英吉利人的。不如让他们帮着试探一下,咱们可派员乔装随行,查探贼人动向,也好做出应对。” 乾隆听了眼睛微微一亮,和珅的建议还是可行的,于是颔首道:“如此,就传谕福长安,让英吉利人去和对方代为交涉。”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四百五十六章 诡异的谈判 清廷这边紧锣密鼓的安排后,早上不到六点,信使便从京城出发,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奔赴天津。 福长安在下午就收到了上谕,看到上面说朝廷已经向直隶东部各地驻军发出诏令,这才感到些许心安。然后又命人找来天津道乔人杰,命他和英吉利人去和北海军交涉。 乔人杰今年四十四岁,举人出身。少年时学过武术,颇有胆识,为官后以捕盗出名,因此特擢为顺天南路同知。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乔人杰之所以出名还不是因为捕盗,而是负责招待去热河觐见乾隆的马戛尔尼访华团。 然而因为北海镇的出现,乔人杰和马戛尔尼提前相遇了。而那位著名的小斯当东此时只有九岁,也跟他父亲一起住在了“定北号”上。 乔人杰先是带人去了大沽口,然后又乘船登上了“定海号”跟马戛尔尼相见。等听了对方的请求,马戛尔尼当然很愿意,不过他也提了一个条件。 “乔大人,我们现在所有人都住在船上,贵方是否能在岸上给我们找个地方居住?这样有事的话,也能方便交流。” 乔人杰哪敢答应这种事,于是他答复说此事一定会向上面转达,还请耐心等待。大清的事一切都要由皇上做决断,即便是坐镇天津的钦差大人也无权同意。不过京师离天津很近,一两日内肯定有消息。 马戛尔尼听了很高兴,随即就找了军官团的领队约翰·杰维斯爵士商量。经过一番挑选,霍雷肖.纳尔逊和副使斯当东父子成为最终人选。于是第二天一早,他们三人和翻译,以及换了身便装的乔人杰登上了一条三百石的沙船,携带了一些从英国带来的礼物,朝着北海大船驶去。 当沙船行驶到距离雷神号还有一海里的位置,一条黑色的冲锋艇便朝着沙船飞驰而来。当看到冲锋艇的尾部带出长长的白色浪花,沙船上的英国人发出了一阵阵惊叹。 霍雷肖.纳尔逊对身边的乔治.斯当东道:“他们的船无帆也无桨,不知是用什么在驱动,实在令人惊叹。如果能获得这一技术,大英帝国的海军肯定能称霸大西洋和印度洋。” 斯当东点点头,没有说话。根据使团在马德拉斯总督和澳门那里获得的情报,这个跟庞大的清帝国对峙了数年的势力,凭借超强的武器和船只,纵横清帝国的沿海,甚至连广州总督和澳门当局都吃过大亏。 最让他感到惊愕的,是在澳门听到的一条流言。两年前,那位掌管着北海镇的“王”曾经登陆广州,只带了几十个人,就俘虏了广州当地的大批官员,而他当时所面对的,是几千名全副武装的精锐。 而从满清水师将领那里,斯当东还听说了那位“王”正在率领大军和北面的沙俄帝国进行作战。 这也太离奇了!他实在想不出这个世界上有谁能同时挑战两个庞大的帝国,即便是大英帝国也不敢这么干。 而他的儿子小斯当东站父亲身侧,好奇的望着不远处的两艘大船,脑子想的却是甲板这么大,是不是可以在上面骑马了? 北海军的快艇抵近沙船后,便命令对方落帆减速,然后登船检查。 乔人杰听到对方口中操着极为流利的官话,心下惶然。他虽然是满清的天津道,可也是个汉人;严格的说是山西人,跟祁县乔家没关系。 清廷对关外的消息封锁的很严,官场中人也只是知道朝廷屡败屡战。对很多人来说,当年大小金川也好、缅甸也好、准噶尔部也好,那一个不是先输后赢?偶有失利怕什么,关内依然天下太平,没有人会认为满清的统治不稳。 然而对于乔人杰来说,自己亲眼看到北海军的大船,听到士兵口中那流利的官话时,他终于明白对方是一个远比以往任何对手更加可怕的存在。他回首望了一眼五条巨大的风帆战列舰,跟前面的雷神号和惊雷号比起来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 此时他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随即就让他汗湿夹背。 “自古胡人无百年之国运!” 经过一番检查后,陆战营的士兵命令沙船上的英国人不许携带任何武器登船;除了负责谈判的几人外,水手一律不准上船。 在霍雷肖.纳尔逊等人的眼里,惊雷号和雷神号的一切都是新鲜的,两条船虽然形制一样,可尺寸却差了一倍不止。 不管是船艏处垂落海中那巨大的锚链,还是船头高耸的“旗杆”,又或者是看着令人眼晕的船楼,以及陆战营士兵手中的步枪,即便是远处停着的那条一千多吨级的风帆商船,在纳尔逊眼里也是充满着问号。 当一行人走上舷梯,登上甲板的时候,眼前骤然视野开朗,甲板之宽阔让他们都张大了嘴巴,久久合不拢。而乔人杰此时两腿酸软,头晕目眩,差点瘫坐在甲板上。 多年以后,当乔人杰回想登上惊雷号的那一刻,心中不免有几分得意。除了广东海防衙门的那位陈新槐上过雷神号,他应该是第一个登上惊雷号的满清官员;最重要的,当时他的身份不是俘虏! 纳尔逊一眼就看到了甲板上那蒙着花花绿绿防水布的大炮,他试图从外形上搞清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武器。然而甲板上一名军官打断了他的遐想,简单寒暄后,便带着一行人进了船尾楼。 一行人跟着那名军官兜兜转转爬楼梯,身后还有两个持枪的士兵。等乔人杰觉得自己再也爬不动的时候,军官领着他们来到三层的一间舱室门口。 “报告!对方的谈判人员到了!” “请他们进来吧。”随着一个带有南方口音的男人命令,乔人杰、斯当东父子和纳尔逊走进舱内,见到了北海军海军部的负责人,邓飞。 “先生们,请坐。” 纳尔逊和斯当东好奇的看着长桌对面的这个东方人,一头寸许长的短发,不到六英尺高的身材,身上穿着一件带有斑斑点点的草绿色衣服。对方脸型瘦削,虽然面露微笑,可突出的颧骨和抿着的嘴唇显示出外柔内刚的性格。 最引人注意的是,此人的鼻梁上还架着一副做工极为精巧的双镜片眼镜,看上去少了军人之气,而更像是一个学者。 在此人的侧后方靠墙处,还站着一个身材更加高大的男子,戴着个墨绿色的头盔,身形站的笔直,像是个卫兵。而且这人也戴着副眼镜,不过镜片居然是黑色的,让人无法看清他的面容。 “你们是喝咖啡还是喝茶?” “啊,你们居然有咖啡?那就给我来一杯吧。”霍雷肖.纳尔逊十分惊讶,没想到这里居然有咖啡,就是不知道味道如何。 斯当东道:“我还是来杯茶吧,有什么茶?” 邓飞笑道:“红茶怎么样?冬天了,喝点红茶对胃好。”说完,他看向瞪着大眼睛四处打量的小斯当东,问道:“给你来杯热巧克力怎么样?” 小斯当东听了翻译的话,忙不迭的点了点头。自从离开马德拉斯,他已经很久没喝过热巧克力了。 邓飞跟门口的士兵交待后,随即对斯当东道:“这是您的孩子?他长得可真可爱。叫什么?” 要不是对方身后站着个杀气腾腾的“卫兵”以及随行的乔人杰,斯当东和纳尔逊简直还以为自己是来别人家做客的。 “尊敬的阁下,鄙人是大英帝国东印度公司的副使,乔治.斯当东。”斯当东说完又介绍了身旁的纳尔逊,最后才摸着自己儿子的肩膀道:“这位是我的儿子,乔治.托马斯.斯当东。” 乔人杰和翻译也连忙拱手,说自己二人一个是负责记录会谈内容的,一个是翻译。说罢,乔人杰便从随身携带的布兜里,掏出了纸墨笔砚放在桌上。 当听到纳尔逊的名字时,邓飞愣了一下,心说这不是“晕船提督大人”吗,他怎么跑中国来了? 1787年3月,刚刚结束了一场诉讼官司的纳尔逊和一位守寡少妇法兰西斯.芬尼.尼斯贝在尼维斯岛结了婚,之后两人便回到了英格兰。 由于他在诉讼其间的费用要由政府来承担,于是便让海军部的官员对他有所不满,再加上承平时期的军舰服役数量少,所以纳尔逊一直都没有机会率舰出海。 恰好此时海军部为带清建造的五条二级风帆舰接近完工,需要派出一批退役身份的军官赴华进行培训。于是在约翰·杰维斯爵士的推荐下,纳尔逊带着妻子登上了前往中国的船队。不过由于满清不许西洋女子登船随行,法兰西斯便和其他一些家眷留在了澳门。 然而所有人都没注意到,当邓飞在向几人介绍自己时,他身后那名“卫兵”藏在墨镜后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小斯当东。 九岁的小斯当东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歪着脑袋看了看那个卫兵,感到有些害怕,于是便拉紧了父亲的手。 “小王八蛋,原来是你小子!”赵新在心里骂了一句。 乔治.托马斯.斯当东,这是一个在十九世纪中英关系史上极为重要的人物。 是他,将牛痘接种的技术带到了中国;也是他,曾反对巴麦尊“在中国设立法院”的议案。 然而也是他,曾拒绝向嘉庆下跪,宣称大英帝国的尊严不容侵犯;在1839年那场著名的下议院辩论中,宣称赞同对中国的侵略。 “......在最为完全的考虑之后,我仍坚持之前表达的观点。但我们和中国关系的实际破裂不能完全归于女王陛下和现任大臣的缺乏警惕或远见,如果我们屈从这样的暴行和在华商务的降格,不做任何尝试进行辩护,其后果将转移至我们在印度的庞大帝国,我们在那里的政治统治地位将被严重破坏,这一天将不会太遥远。因此,我十分赞成远征中国。” 一切都是因为经济利益,都是因为林则徐在虎门进行的那场“销烟”。 狗屁的汉学家!狗屁的和平使者!对这段历史的刻骨铭心,让赵新此刻狠不得扑上去掐死他! 就在小斯当东感觉对面那个戴着黑色眼镜的人身上散发出阵阵“杀气”,吓得他小嘴一撅,眼泪就要掉下来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一声猫叫。 “喵~~” 于是小斯当东松开拉着父亲的手,贴着墙走到门口向外探头一看,发现一只又胖又大的橘猫正蹲在过道上。片刻之后,过道的拐弯处人影一闪,一个十分漂亮的女孩子甩着又黑又长的马尾辫走了过来。 “多福,你怎么乱跑啊?快走。” 多福大王一翻身子露出白肚皮,那意思要让阿妙抱。阿妙道:“不抱了,弄我一身毛。快走。” 小斯当东走出舱室,来到多福身前,好奇的道:“这猫可真胖啊。它叫什么?” 阿妙眨眨眼睛,学着赵新的样子双手一摊,表示完全听不懂。 (多福:“又来一个奴隶!”) 此时斯当东看到儿子出去了,连忙跟邓飞道了声歉,走到门口顿时一愣。邓飞也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于是也走过来,用英语对斯当东道:“副使先生,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咱们还是先谈正事。至于您的儿子,可以先让这位姑娘带着去隔壁的餐厅等着。我们这条船上的美食会让你的儿子吃成个小胖子的。” 说完,他又对阿妙说了一下情况,阿妙笑着答应了。 斯当东愣住了,他没想到对方居然说的一口流利的英语。不过想到自己的使命,便立即表示感谢,又嘱咐了儿子一番,这才回到了会议室。 此时咖啡和茶水都端上来了,纳尔逊端起杯子闻了闻,惊讶道:“你们居然有牙买加的咖啡豆?” 邓飞道:“其实我更喜欢喝茶,不过船上有人喜欢咖啡,每天都得来两杯。” 纳尔逊和斯当东对视一眼,心说这帮人难道还出没于加勒比海?没听说啊! 难道是法国人?哦,很有可能!据十三行的代表说,当初北海镇派驻广州十三行的那位绅士,跟法国人的关系很是不错。 接下来,双方谈判就在一种古怪的气氛下开始了。 来的是两名英国人,可他们代表的却是满清;邓飞虽然代表了北海军,可他身后就站着赵新。 会谈一开始,斯当东向邓飞询问了北海军来大沽口的意图,是不是打算和清帝国开战。纳尔逊则表示想在会谈后参观一下惊雷号,或者方便的话,能看看那艘风帆船。 想什么呢?!邓飞当即对纳尔逊的请求表示了拒绝。 别说现在双方敌友未分,就算停战谈判结束,你们英国人也别想刺探出一分一毫来。对于大英帝国这根在全世界到处搅合、而且还一直搅到二十一世纪的搅屎棍,无论是赵新还是邓飞,都将视其为敌人。 邓飞对斯当东表示,北海镇船队是在辽东半岛采购大豆,公平交易,结果遭到了清军的偷袭,自然要进行反击。 一旁挥毫记录的乔人杰心中大骂邓飞无耻,买大豆为什么要攻击驻扎在旅顺的金州水营?就你们那船、那炮,给他金州水营十个胆儿也不敢招惹!还敢说没有野心? 不过纳尔逊和斯当东却对北海军的做法表示理解。 首先是他们不了解金州水营那可怜的战斗力,其次是作为一个到处进行海外殖民的强盗国家,北海军的做法在他们眼里无可厚非,完全没问题! 随后邓飞表示,既然满清能无耻的发动偷袭,那就应该为失败承担后果。北海军这次来大沽口,是希望和清廷方面展开谈判,就人员流动事宜进行磋商。 斯当东听完后问道:“如果清国的大皇帝不同意谈判呢?” “先生们,我要再次重申的是,北海军也是中国人,跟满清治下的百姓一样,都是炎黄子孙!如果乾隆不同意,我们会先将那五条风帆舰全部打沉,炮击大沽口,登陆天津。” 邓飞瞟了一眼乔人杰和那个翻译,看到两人用袖子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冷笑道:“到了那时候,北海军就算打进北京城也是轻而易举。请你们把我的话转告满清的官员,我只给他们三天时间。如果没有答复,三天后的清晨六点,我们就将炮击大沽口炮台。到时候,诸位还请提前转移到其他船上,以免发生危险。” 斯当东和纳尔逊脸上露出遗憾,最后问了一句:“请问你们想跟清帝国什么级别的官员展开谈判呢?” “大学士,军机大臣!” “唰!”随着乔人杰的手突然一抖,毛笔在纸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墨痕。 《乾隆四十八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四百五十七章 千万别说认识我 当小斯当东被父亲带下惊雷号的时候,他手里提着一个阿妙给他的鹿皮小口袋,里面装满了蛋糕和各色糖果,嘴角上还留着一抹热巧克力的痕迹。 赵新站在餐厅的玻璃窗前,看着一行人走下舷梯,扬了扬下巴对邓飞道:“你知道那孩子是谁吗?刚才我差点没控制住。” 邓飞惊讶道:“他是谁?你要干嘛?” 赵新随即讲了小斯当东的历史,邓飞听了脸上也浮现出一丝怒意, 可没过一会儿便消散了,劝赵新道:“算了,才九岁。再说本时空有了我们,未来肯定不会是那个样子了。” 赵新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试图将那段屈辱一扫而空,然而心中依旧还是泛起一阵阵酸涩。 乔人杰上岸后,立刻换上官服,带着手下骑马赶往海光寺。 过了午时,已经在海光寺里等的无比心焦的福长安终于见到了乔人杰。当他听完乔道台的禀报, 马上就明白了北海镇要干什么。 福长安气的差点破口大骂,买大豆就买好了,金州水营招你惹你了?!还他妈什么“人员流动事宜”,明摆着是要大清的人口! 得了,牢骚太多防断肠,赶紧派人往京城报信吧,一切都得由乾隆决断。真要让北海军打进天津城,他福长安就等着抄家问罪吧。 此时的天津城内,各家官绅富户都在向城外跑,还有人家雇了大车朝通州和北京城跑。 大沽口那一炮之威传回天津城后,已经完全走了样,说什么的都有。什么炮台被一炮炸塌了, 什么大沽镇被夷为平地了, 死的人也从一个两个变成了成百上千...... 在一家街边的茶馆内,几个混混儿正说的眉飞色舞。旁边站了一大帮看客, 窗沿外也站了十几个人竖着耳朵听那混混儿瞎白话。 “......说时迟那是快,海面上这泥马揍似一炮!好家伙,天崩地裂啊!那炮台库嚓揍似一下!” 旁边一人急忙问道:“嘛了?嘛了么?” 混混儿压低了声音道:“还能有嘛?塌了呗!” “那炮台上官兵呢?” “都埋里面了。” “咝~~”众人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对天津城的前景充满了担忧。 “啥?金三儿,听的唆的辣么邪乎,你小子是在边儿上看着咋地?可我咋听唆你小子前天儿刚打独流镇回来啊?” “啥?听您了这意思,我金三儿说假话蒙大家伙儿?”混混儿金三儿一拍桌子,对那人道:“走!咱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说道说道。” 说罢就要抓那人的衣领,旁边人一看连忙上来劝解。说城外大敌当前,自己人怎么还内讧上了。刚才指责金三儿那人虽知道对方在胡诌,可也不愿挨揍,于是便拱手认错,又掏了金三这桌的茶钱。 此时附近一街坊拎着个口袋,一路小跑着经过了茶馆门前。站在门口的店伙计道:“哎哟您了这似干嘛去?悠着点!” 那街坊一转头道:“还白话呢!粮店都涨价了!” 哄~~!茶馆内外的众人顿时一哄而散,纷纷朝家中快步走去。 金三儿等人一看人都散了,也没了兴致,正盘算着晚饭的饭辙,就听外面有人吆喝道:“锅灰儿来人儿的有没有?” “有!”金三起身走到门外,对喊话那人道:“嘛似儿?” “前边街上有人要吃宝局!六爷让来叫人!” 所谓的“宝局”就是旧时的赌场,而吃宝局就是赖皮型的讹诈;能干这事的,一般都是走投无路又有股狠劲的混不吝。 金三儿一听, 前边街上的宝局正是自己这帮混混儿罩着的, 现在有人居然来自己饭碗里分食, 那还有什么说的,按规矩来吧! 于是带着两个同伙一起跑到了北面那条街上,走到宝局近处,门口已经围了一大圈人,他拨开人群走进去,就见一精瘦汉子穿着件破棉袄,一屁股坐在宝局门口,正对着门里面破口大骂,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在他身旁几步之外,跪着不停抽泣的妇人和两个孩子。 “让开让开!六爷来了!”只见人群分开一条窄道儿,在一个混混儿的开路下,一个头戴瓜皮帽,身穿青色马甲,内穿湖丝棉袍的胖子走了进来。 被称为六爷的胖子走到那精瘦汉子跟前,一拱手道:“这位好汉贵姓?” “俺姓张,张炳文,大名府的。村里发了大水,活不下去了,来天津借贵宝号混口饭吃。” “好!够胆识!”六爷笑着伸出个大拇指。 此时宝局的老板也出来了,满脸堆笑的一拱手,冲张德旺道:“二爷,先屋里喝杯茶。” 旧时天津城里不能管人喊大爷,容易挨揍。大爷是泥娃娃,二爷才是真大哥。 张炳文执拗的一梗脖子道:“别费那事了,茶就不喝了。” 宝局老板看了眼旁边跪着的妇人和孩子,笑问道:“二爷说的哪里话,这是贵宝眷?有难处说出来,大伙儿帮个忙还是可以的。” 在人家宝局老板这里,隔三差五就有人来闹事,幺蛾子见多了。所以不管是谁,都能谈笑风生。人家在里面没出来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外面要干什么,既然来送死,就按江湖规矩办事,绝不阻拦。 之后两人又盘了几句道,看到张炳文执意不改,宝局老板便作了个揖,冲一旁的六爷使了个眼色,扭身回屋了。 六爷还是脸上带笑,对张炳文道:“张二爷,您了打算怎么个吃法?是叠了、滚赌、下油锅还是抽死签儿?” 听到“下油锅”三字,旁边那妇人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一双儿女时也是哇哇大哭。 张炳文道:“别废那家伙事了!我事前都打听了,叠了份儿钱最多。” “好汉子!”六爷作了个揖,道:“规矩虽说二爷都知道,可咱还得跟您嘱咐一下,咱们不要人命,不过但凡吭一声,您这揍算‘走基了’,份儿钱别说分文没有,伤药费也得您自己个掏。” 张炳文这时才一拱手道:“六爷是吧?多谢您了,要不是没办法,谁也不想走这条路。” 所谓的“叠了”,就是吃宝局最玩命的方式。这份钱就算拿到手,今后也是把命卖给了人家。 吃宝局者要将自己的身体挡在宝局门前,蜷缩身体,护住头颅和裆部等要害,而后任人暴打,直到将双臂双腿打断为止。挨打的绝不能吭一声,叫疼就是“栽跟头”,叫“走基”;不吭气叫“卖味儿”,方显混混儿本色。 打完之后,若是不吭声,那么治病接骨的费用全由宝局出。以后只要宝局开门一天,便每月有一份银子,绝不拖欠,更不会食言。 但等伤好之后,就要听宝局的差遣。若是有人闹事,得出面制止,该动手时决不能废话。赶上节骨眼儿“抽生死签儿”,必须先上。 金三儿当初就是通过“叠了”混了一份银子,现在一到雨雪天,他那断过的骨头就会又酸又疼。 六爷已经看见了人群中的金三儿,随即一招手,金三儿就屁颠屁颠的过来,冲对方一抱拳。六爷道:“金三儿,今儿揍看你的了!” “爷,瞧好儿吧您了,打不断我似这!”说罢,抬手比了个王八的手势。 此时张炳文身侧跪着的妇人和两个孩子膝行扑到他身前,哀求道:“他爹,咱走吧,到哪儿不能要口饭吃!” 小女儿抽泣道:“爹!咱走!咱走好不?俺就是个拖累,你把俺带去人市上卖了吧!” 张炳文两眼通红,瞪着妇人道:“要饭能要多久?带着俩,肚子里还怀着一个,不这样,一家大小怎么养活?!” 说罢,他看向女儿嘱咐道:“乖,丫丫以后听娘的话。爹没用,养活不了你们,可爹说啥也不能卖了你。” 此时围观的人群看到如此场面,纷纷摇头叹气。今年直隶各地发大水,逃难的人在城外到处可见。官府虽然设了粥棚,可还是僧多粥少,每天都有倒毙的人。眼下大沽口外面又来了大船,城内的粮价猛涨。 别说眼前这一家子了,自己家里过些天买粮食的钱还未必有呢。 此时金三儿和几个混混儿都拿了根手臂粗的木棒,走到张炳文跟前一拱手道:“二爷,这天儿也不早了,咱了就赶紧着吧,早完早了。” 接着他又对那妇人道:“这位大嫂,您了也放心,打不死人,最多就是断几根骨头,养一养还似一条好汉!” 张炳文狠心推开老婆和孩子,起身走到宝局门口,往地上一躺,一手护着头,一手护着裆,对金三道:“来吧!” 人群外的街边墙角,一个卖艺人正在说着“数来宝”。他两手各拿一块牛胯骨,上面缀着红色的绒球儿,还拴着许多小铜铃。手一摇哗啦啦响,两块扇鼓一敲,发出了“呱呱”的节奏: “......说混星子,无二鬼,也都跟着学走创......有人犯了他边界,聚伙成群来打仗。铁尺斧把,竿子鸟枪,赶上房,开水砖头往下淌,哪顾生死和存亡!......那打靴底,碍何妨;打板子,他说不解痒;几百竹条,愣是打不出来一声嚷。从此便把名扬啊把名扬!” 一天后,在经过满清君臣紧急磋商,乾隆传谕,命有和北海镇接触经验的和珅和刘墉为谈判正副使,率兵部、翰林院、理藩院人等,赶赴天津与北海镇谈判。 乾隆这回是真病倒了! 和珅其实不想来,不过以嘉亲王、阿桂为首的几位大学士和军机大臣都极力推举他,说什么和中堂之前去宁古塔深入虎穴,对付赵逆手到擒来。这次要是去天津把事情办成了,功在千秋。躺在床上的乾隆一想,实在没人了,于是只得答应。 从京城到海光寺,从海光寺到大沽口,再从大沽口到惊雷号,满清如同接力赛跑一般。乔人杰干脆就等在了大沽口,不断的将已方安排派人坐船通报;他生怕北海军不守约定,提前开炮。 对于谈判的地点,清廷方面的安排是在海光寺或是望海寺。邓飞才不上当呢,他直接回复信使,要么就是大沽,要么就是海上,不答应照样开炮。 乔人杰气的破口大骂,于是信使又跑了几个来回,最后从已经抵达通州的和珅那里获悉,同意在大沽进行谈判,不过因为已是冬季水枯时节,无法行船,已方人员人数不少,之前说的三天肯定来不及,要求再延后五天。 于是乔人杰亲自赶赴大沽一番勘察,最后将谈判地点选在了潮音寺。这座寺庙始建于明代永乐二年,和天津建卫同年,距今已近三百年的历史。 1789年11月22号上午九点,按照双方约定的时间,邓飞带着乔装成警卫的赵新,以及陈继山带领的警卫连,乘坐五条快艇驶入了大沽口,停在了潮音寺北面、海河南岸的码头上。 此时潮音寺周边十里全无闲杂人等,塘沽守军和从正定、保定赶来绿营人马将附近围了个水泄不通。在海河的南北两岸,清军五步一哨,十步一岗,火枪长矛林立,一片肃杀之气。 邓飞走上栈桥,看到前来迎接的人中居然有那天陪英国人上船的乔人杰,不禁愣了一下,随即拱手道:“原来阁下是满清的官员,不知官居几品?” 他对满清的顶戴、补子之类的一直搞不清楚,也懒得记。 乔人杰心说真是群土包子,看到本官的蓝琉璃顶戴和胸前的孔雀补子还用问吗?不过还是客气的一笑,拱手道:“邓大人,咱们又见面了。自我介绍一下,本官乔人杰,字汉三,现为朝廷天津道。” 邓飞听了眨巴眨巴眼,心说乔汉三?你咋不叫胡汉三呢?原来还是个道台,不过道台是几品来的? 接下来,乔人杰开始向邓飞介绍前来迎接的其他随行人员,邓飞一一寒暄致意,到了最后一位年轻官员时,乔人杰道:“这位是翰林院的编修阮伯元,也是去年的二甲进士。” 此言一出,站在赵新身后,乔装成随行文书的江藩顿时一呆。坏了,老熟人! 这两人从少年时代就认识,江藩只比阮元大三岁,两人关系好的能穿一条裤子。 北海军的队形极为严整,所有人都是站的笔直,结果江藩看到阮元后,不由就缩了下脖子。阮元那边原本也是好奇,和邓飞行礼后便向他身后打量,正好就看见了缩脖的江藩。 “江子屏?”阮元此时心中的震惊可想而知。可他虽然极力忍着,却还是被乔人杰注意到了。 趁着一行人向潮音寺门口走的空档,乔人杰凑到阮元身旁,低声问道:“伯元,你这是怎么了?” 阮元忙道:“乔大人,这北海兵下官还是第一次见,实在,实在......” 乔人杰听了微微一笑,低声安慰道:“原来如此。不必担心,现下这潮音寺周围十里,遍布朝廷大军,他赵逆人马要是敢行不忍言之事,顷刻将其化为齑粉。” 此刻江藩心里也在打鼓,心里不住的念叨:“千万不要认出我,千万不要认出我......” 走在前面的阮元心里也是天人交战,可脸上还得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挚友居然投靠了北海镇。 跟江藩一样,阮元心里同样在不住的念叨:“千万别跟我说话,千万别跟我说话......” () 。 第四百五十八章 床头捉刀人 赵新之所以敢亲身犯险,就在于他那个变态的技能。所以邓飞和丁国峰根本不会反对,而江藩在上船后看到赵新,顿时就吓了个半死。劝了半天没用后,自忖学过技击的他只好紧跟着赵新,以防不测。 谁知这才刚上岸,江藩又跟阮元撞上了。 于是各怀鬼胎也好, 别有心事也好,一行人到了潮音寺门口时,邓飞这才诧异道:“这庙门居然是朝东开?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乔人杰微微一笑,慢声吟道:“潮音精舍水中央,寂寞松门掩夕阳。翡翠兰苕依水渚,鸬鹚鸂鶒满鱼梁。香消柏子春云冷,水滴莲花夜漏长。人世干戈嗟扰扰,欲从苦海问慈航。” 邓飞听完,微微点头, 觉得这诗意境还真是不错。不过走在邓飞身后不远的赵新和江藩嘴角微微一抽,知道这又是个骂人不带脏字的。 乔人杰念的这首诗是明代文人陈缉写的,原本意境悠远,不过他此时念出来,话外之意是指责北海军破坏了“鸬鹚鸂鶒满鱼梁”的太平景象,给老百姓带来了“干戈嗟扰”。 看到邓飞没有反应,乔人杰和身边同僚相视一笑,似乎一上来就胜了一场。 自从选定潮音寺作为双方谈判地点后,寺内的僧人已经全部被赶走,暂住他处。从一进山门开始,几十名身形健硕魁梧的八旗士卒沿着甬道两侧站成两行,彼此相距二十步远,一个个鲜衣亮甲,手持火枪,腰上还挂着腰刀。 邓飞扫视了一眼,嘴角一翘, 便再也不看,抬手一挥,大步就朝天王殿右侧的甬道走去。在场的文官们看到这位不走寻常路,连烧个香都不做,也是啧啧称奇。 此时陈继山带着警卫连的一半人马也进了山门,他在门外留了一个排。随着他的命令,又一个排的士兵便站到了山门和天王殿之间的空场上,和那些八旗甲兵相互对峙。 双方的带兵人数都是之前谈好的,最多不能超过一百五十人。 满清的甲兵都是从京城火器营调来的上三旗人马,别看平时一个个耀武耀威,可见到北海军就怂了。单打独斗咱不怕,可千军万马对垒......真打不过啊! 不过眼下这场面,输人不输阵,说什么也不能跌份。于是火器营甲兵们便对着两米外站着的警卫连士兵怒目而视,可警卫连的人根本不鸟他们,就这么目光淡淡的盯着,仿佛对面站着的就是颗大萝卜。 双方谈判的地点设在正殿北侧的龙王殿。潮音寺跟其他寺庙不同,正殿后面才是大雄宝殿,而正殿里则供奉着文殊、普贤和观音三位菩萨。这里面让老百姓最看重的就是观音菩萨,因为渔民出海都指着观音保佑。跟其他佛教寺庙不同的是,在潮音寺正殿的南面, 还有一个供奉道家神仙的阁楼,叫柳仙亭。 此时龙王殿的门外两侧站着十几名人高马大的大内侍卫,一个个站的笔直,目不斜视。在他们身后,则是十几面一人高的蓝底镶黄虎头牌。 邓飞一看,好家伙!左边是“钦差”“文华殿大学士”、“军机大臣”、“理藩院尚书”、“户部尚书”、“刑部尚书”、“总管内务府大臣”等等。而右边除了两块钦差牌子,还有什么“协办大学士”和“吏部尚书”、“兵部尚书”、“正红旗满洲都统”、“国子监祭酒”等等。 他以前虽然看过清宫戏,可那都是皇帝和大臣逗贫的戏说剧。虽说也知道和珅深得乾隆宠信,可他今天才从这些仪仗上体会到什么叫“权倾朝野”。 按说满清都被北海镇揍的满头是包了,如今谈判怎么着也得有个低姿态了吧? 不可能! 人家和中堂和刘大人已经在殿内坐好了,听到外面的动静,连屁股都不带动的,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于是等乔人杰进去禀报后,邓飞这才带着乔装后的江藩和一名警卫走进殿内。 戴着墨镜的赵新和陈继山一左一右站在了门口,那一个排的士兵也站到了大内侍卫们的对面,一个个进入了大眼瞪小眼的状态。 和珅、刘墉和福长安三人事前已经知道,这位姓邓的男子是北海军统管战船的人,按照大清这边对应的级别,应该是个从一品的水师提督。不过和珅知道北海镇的体制而历朝历代完全不同,所以对邓飞也不敢轻视。 看到邓飞抬手准备抱拳,和珅这才笑呵呵的起身,冲邓飞拱手道:“这位就是邓大人吧?本官和致斋,奉皇上钦命来此,乃本次会面的正使。” 一个身穿蟒袍黄马褂、长得和福康安略有几分相似的官员起身道:“本官福诚斋,奉皇上钦命,忝为副使。” 刘墉暗暗叹了口气,也是拱手道:“本官刘崇如,奉皇上钦命,忝为副使。” 要不是提前已经知道,邓飞肯定得乐出来。他向三人介绍了自己和化名的江藩,众人这才落座。 谈判一开始,福长安首先发难。 “请问阁下,为何要攻打金州水营?杀害我方将士?” 邓飞微微一笑,眯着眼向福长安道:“理由很简单,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这个解释够不够?” “我尼玛......”福长安气的差点拍桌子。 只听邓飞又道:“三位,咱们今天不妨把话敞开了说。北海镇和满清是敌对关系,无论我们想打哪都是合情合理。所以就不要在原因上纠缠了。咱们今天是来解决问题的,如果解决不了,那我们就去北京城直接跟乾隆谈。” “放肆!”刘墉一拍桌子,面露愤慨。 和珅一抬手道:“福大人、刘大人,这位邓先生所言的确是实情,都别急。”说罢,他抬头看向邓飞,面带微笑道:“还请邓大人说个章程,你们要朝廷如何才会退出大沽口?” “第一,”邓飞举手伸出一个手指,“我们希望能在辽东半岛采购八万石大豆。” “好,这个不成问题,本官会奏明皇上。” “第二,我们要人,准确的说,是流民。” 福长安急了,连忙道:“岂有此理!我大清海清河晏,天下安宁,何来流民?” 刘墉也斥责道:“实在荒谬!不知阁下从何处听来这等不羁之语。我皇上如天之仁,凡逢饥荒灾馑,无不是通力施救,调拨钱粮,令各地广设粥棚,又豁免赋税,使百姓安生立命,天下无不称颂。” 邓飞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目视福长安和刘墉道:“两位,乾隆五十一年河南大灾产生了多少流民?五十二年黄河决堤又有多少流民?更别说今年河北的水灾了,需要我跟你数出来吗?!” 他扫视和珅三人以及身后的一帮文武官僚,最后盯着和珅怒斥道:“重庆城外遍地的窝棚,无数饥民在嗷嗷待哺!南巴老林里触目可及的逃荒百姓,衣衫褴褛,到最后逼得他们为盗为娼。他们还不是想有条活路? 而你们诸位,一个个无不是锦衣玉食,老百姓的死活在你们眼里都是什么?!盛世?这就是你们天天唱着的盛世?” 和珅心里突的一跳,他感觉对方像是知道自己敛财无数的秘密。此时在座的七八名满清官员,一个个无不是脸色阴沉,邓飞的话就像是鞭子,抽的他们脸上火辣辣,心里惶惶然。 只听邓飞最后道:“真是可笑!堂堂大清,一场海战败了而已,竟连直面对手的勇气都没有,居然找了两个英国强盗来试探,还让个道台乔装成书办。你们还有点骨气吗?万里白山黑水竟养出这么一群玩意儿来!” 他越说越气,脑海里不断的闪现几十年后坚船利炮逼压国门、咸丰仓皇北逃、随后签下了一个又一个卖国的条约的画面。 诚然,在一次次反抗侵略的战争里,也出现了不少忠勇为国的军人和有志之士;但那又管什么用? 这个政权从骨子里都烂掉了。一次次愈发的懦弱无能;外战外行、内战内行,直到把整个中国拖进深渊。 难怪乾隆的陵寝会被军阀盗取,被人从棺椁里扔在地上,连牙齿都被敲掉。真是报应不爽! 好么,邓飞这番话把殿内的满汉官员全捎上了,骂了个狗血淋头。无论殿内殿外,文武官员,听完后一个个脸色阴的能滴出水来。 赵新抬起小臂,冲陈继山比了个大拇指。而陈继山则想起了自己当年和妹妹在人市上惨状,要不是北海镇,自己应该早就是荒野上的一抔黄土了。 和珅轻咳了一下,他今天来可不是做口舌之争的,而是要尽快解决问题。就算是要跟北海镇算账,那也是以后再说。 “邓大人,意气之语就不必说了。有一句话阁下说的很对,贵我两方仍处敌对。朝廷之前即便略有小败,也根本算不得什么!请直接说条件吧。” “好。”邓飞点点头道:“和大人这话才是务实的做法。我就直接说了,半年之内,给我们五十万流民,北海军可以和你们停战两年。那些在四川、湖北山林里逃难的和这次直隶水灾的流民都要。” 和珅、福长安和刘墉三人对视一眼,心想朝廷若是有两年时间厉兵秣马,未必没有机会。 刘墉沉声道:“阁下几次提及,为何非要四川、湖北山林中的流民?” 邓飞笑道:“刘大人,那里是三省交界,山高林密,道路难行。我想就算是你们朝廷也很难管理那块地方,与其以后让白莲教乘机兴风作浪,不如让我们帮你们提前解决。” 和珅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沉默了片刻。他是去过四川和云南的,多少知道那里的情况。于是抬头道:“阁下有所不知,那川中的水路实在难行,半年恐怕不够。” 邓飞道:“这事倒也简单,我们直接派船进入黄浦江,去四川运人。” 和珅听了马上拒绝。开玩笑呢,真要同意,整个江南就得乱了。而且长江通漕运,断不能有闪失。 “这个还是不麻烦阁下了,等本官回京奏明皇上,由天子决断。” 邓飞道:“可以,时间呢?总得有个期限吧?我们不可能一直等着。还有,为了表示诚意,你们先从河北安排一万灾民,让我们带走。” 福长安心说诚意?三位朝廷一品大员来跟你们谈判就是诚意! “从天津到北京并不远,我就再给你们五天时间。五天一到还不签署约定,结果你们都知道。这次我们带了上百门大炮和数千士兵,一个个都在船上闷的无聊,想上岸看看呢。” 在场的满清文武听了立时色变。在他们看来,北海军能用六百人打一万罗刹,用几千人打了朝廷数万兵马,凭的就是大炮和连珠快枪。 随着谈判进入尾声,邓飞随即起身告辞。和珅等人起身相送,走到门口时,他无意中就看见了头顶绿色钢盔,戴着个墨镜的赵新,顿时就愣住了。 四年前,和珅赴宁古塔指挥谈判时,曾亲赴阿弥达卡伦,期间乔装成那奇泰的亲兵,亲眼见过赵新本人。对方那副戏弄的口气和轻蔑的表情让和珅铭刻在心,他当时根本搞不懂对方凭什么敢以弹丸之地来对抗亿万人口的天朝。 问题是赵新不知道啊,他这次就是想看看和珅长什么样。 和珅虽然有心一声令下,让阶下的大内侍卫将赵新当场拿下,可大铁船上的铁炮和数千北海兵实在是吓住了他。再者北海镇这些人都是肩上一杆长枪,大腿外侧一把短枪,真要打起来,未必能赢,搞不好自己和福长安、刘墉都得成为阶下囚! 不过让赵新这么走了, 和珅又不甘心。他眼珠一转,随即指着赵新,向邓飞问道:“请问阁下,此乃何人?” 邓飞心里一哆嗦,装作不在乎的道:“哦,他是我的警卫。有什么问题么?” 和珅先是恭维邓飞道:“阁下一表人才,年纪轻轻,雅望非常,实乃和某平生罕见。”说罢又一指赵新,嘴角露出笑意:“然床头捉刀人,此乃真英雄也!哈哈哈哈!” 邓飞听了顿时一愣,而赵新那双藏在墨镜后的双眼也是突然睁大,已经走到门外的江藩顿时浑身一激灵。 在场的满清文官都是饱读诗书之辈,《三国志》很多人都看过。刘墉浑身一震,立刻就想到了曹操乔装卫士接见匈奴使者的典故。他愕然望向赵新,脸上的肌肉不住的抽动,连下巴上的胡子也抖了起来。 “你......” “哎,”和珅一按刘墉刚要抬起的手,看向赵新道:“本官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刘大人不必紧张。” 说罢脸色一沉,拱手道:“邓先生,那就以五日为期,待我等奏明皇上,一切恭候圣裁!”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四百五十九章 和中堂的难言之隐 当邓飞一行人出了潮音寺,登上快艇驶出大沽口后,江藩已是内衣湿透,心有余悸的喃喃道:“好险!” 邓飞发觉身边赵新沉思不语,于是大声问道:“刚才和珅那话什么意思?” “他知道我是谁了。”快艇马达的声音太大,赵新也只能大声喊,这下连身旁的陈继山和江藩也听见了。 “啊?!”几人一脸错愕。 赵新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 自己又没见过和珅,他怎么会一眼认出自己?难道是刘墉?不对,刚才明显是和珅先认出了自己,刘墉这才反应过来。 刘全?马八十三?有可能。 此时的潮音寺内,刘墉一脸怒气的挡住了和珅,等其他人都出去了,就剩一脸懵懂的福长安时, 他这才质问道:“和中堂, 刚才为何不命外面侍卫擒拿那獠?” 和珅淡淡一笑:“崇如兄, 阁下难道忘了两年前广州那一夜了?” 刘墉道:“那又怎样?!拼了我这条老命,也会咬下赵逆身上一块肉来!” “哈哈!”和珅摇头道:“掉块肉他又不会死。” 福长安此时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目瞪口呆道:“致斋公,你是说刚才门口那戴着叆叇的侍卫,就是赵逆本人?!此贼胆子也太大了吧?” “小点声!”和珅瞪了福长安一眼,随即又笑对刘墉道:“崇如兄,北海镇的体制跟朝廷不同。那赵逆虽是逆匪头领,可其内部各司其职,各掌一事,互不干涉。 你别忘了,那个刘胜这次可没来。此人脾气火爆,用兵上如虎驱狼。我听说此人正带兵在伊尔库茨克对付罗刹大军。即便是赵逆被你我玉石俱焚干掉了,谁能保证他不会接替?再者今天这个姓邓的,此人绵里藏针,工于心计,也不是个好相与之辈。若是赵逆出事, 最后引得北海镇大举登陆,社稷动荡,你我皆为千古罪人矣!” “唉!”刘墉跺脚长叹一声,心知和珅说的不无道理。可这么好的机会白白错过,他实在心有不甘。当初赵新借用朱子的话一通指桑骂槐,撕开了刘墉心底的隐痛,让他恨透了对方。 和珅朝西面一拱手道:“此事和某会禀报皇上,一切听从圣断!” 话说有了第一次接触,英国人对北海镇越发的好奇起来。远处的那三条船不管是那一艘,对他们都是垂涎欲滴,想拼命搞清楚的神秘所在。 斯当东和纳尔逊从惊雷号上回来后,向马戛尔尼和约翰·杰维斯等人详细讲述了自己在船上的所见所闻。当听说惊雷号里外都是用钢铁所造,一众英国人都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他们的火炮很怪。虽然都用防水布盖着,可我还是看出炮管的长度大概在15.5英尺到16.5英尺之间。不过他们的炮筒口径似乎很小,外径大约只有5到6英寸左右。” “三十倍径?!”约翰·杰维斯等手下在纸上算完,随即倒吸一口冷气。 在英军的现役火炮中,68磅卡龙炮的倍径是9,最大射程是1377码,也就是1260米。只有早期的岸防长管炮才能达到30倍径, 而目前欧洲各国的长管炮都是在26左右。 “口径倒是和岸防炮差不多, 可怎么能打那么远?” 纳尔逊遗憾的道:“这我就看不出来了。” “得想办法再去看看。这些自称中国人的家伙实在古怪。没有辫子、不穿中国人那种长袍、拥有如此神秘的技术, 跟清帝国完全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马戛尔尼想了想道:“先不要急, 等清帝国的使者和他们碰面后再说。我们可以打着帮他们探听敌情的名义展开交往。” 于是,在北海军和清廷会谈之后当天下午,英国人便驾着小艇,晃晃悠悠的又去了惊雷号上拜访。当然了,作为“和平使者”的小斯当东再次随行。 这小孩儿也对那天在惊雷号餐厅里吃到的糖果甜点、漂亮的姐姐和那只大橘猫念念不忘。一听说要去大铁船,顿时欢呼雀跃。 英国人的动静自然瞒不过满清方面,乔人杰知道后,马上就禀报给了和珅,不过和中堂听说后,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相较于满清朝堂内的其他官员,掌管户部和内务府收入多年的和珅看的很明白,英吉利人是洋夷,仰慕王化是一方面,真正的目的则想跟大清扩大贸易。 对于海贸的扩大,和珅是十分赞同的。别看他不知道自己贪了多少,可朝廷的收支账却是门儿清。 眼下清廷每年的岁入就是四千三百万两,相较于二十年前已经下降了五百万。这主要是因为最近这二十年自然灾害频发,乾隆不断的蠲免受灾地区的钱粮。不过受灾地区之后要恢复经济的代价很大,还得赈济灾荒,疏浚河工,分发种子,这都是不小一笔钱。 然而由于“重农抑商”的政策,工商业发展受到限制,对外贸易也只有广州和恰克图两个口岸;这几年恰克图贸易还停了。 因此,满清的财政收入只能以田赋为主体。可是,“永不加赋”、“摊丁人亩”、以及关内荒地开垦殆尽,使得田赋的征收成为定额化,每年就这么多钱。 这两年朝廷又到处用兵,关外、西北、台湾、安南、藏南,战事频仍,财政极为吃紧。可是由于“国家出入有经,用度有制”的祖制,每当乾隆要用钱的时候,和珅就只能从别的地方想办法。崇文门税关、盐商、十三行、铜矿、议罪银,也就是这些。 所以几年前当他听说赵新派人在蒐楞吉岛上挖金矿,和珅恨不能发兵给夺回来。这也是他极力赞同朝廷购买风帆炮舰,并鼓动乾隆答应的重要原因。 除此以外,即便是和珅都没有意识到,乾隆时期的物价上涨和通货膨胀也是财政吃紧的重要因素。 清廷官员的眼里只盯着粮食价格,吃不饱饭是他们最关心的,然而一旦粮食价格平稳,他们就认为风调雨顺。 事实上由于整个乾隆时期中国人口增长过快、市场流通中的货币过多(通货膨胀)、国家粮仓储备充足,使得物价涨幅年年升高,老百姓的生活负担愈发沉重。 白银大量的流入,使得中国的银钱关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而在白银大量流入的同时,清廷投放于流通领域的制钱数量同样大幅度增加。白银和制钱数量的增加使得“钱贱物贵”的现象持续不下,这对老百姓的影响是极其深远的。 历史上从嘉庆时期开始,西方人通过鸦片使白银大量外流。虽然钱少了,可物价却没降,官府征收的税赋银没有降。再加上持续的战乱和灾荒,使得民生凋敝,财政紧缩,有多少钱都不够花。 而这,才是“乾隆盛世”浮华之后迅速跌落的真相。 和珅对英国人的行为视而不见的第二个原因,是他有个难言之疾想求助于英国人;中医能看的大夫、能吃的药他都试过了,可一直没有根治。那就是花柳病,也就是俗称的“杨梅疮”。 作为官员,除了刘墉、王杰那样治身严谨的理学名臣,其他人别说和珅了,很多人都得了“杨梅疮”;比如那位乔道台。 这玩意最大的问题就是传染,这年月只要喜好“闺房之乐”和青楼的,没一个躲得掉。 于是和珅便给了乔人杰一个任务,趁着跟英国人接洽的工夫,悄悄打听一下,看看有没有良药能治这个病。乔人杰一听正合心意,他也有这个难言之隐。 然而马戛尔尼在听了乔人杰的请求后陷入了茫然:“实在抱歉,我们没有这样的药。” 这年月欧洲正处于“宫廷淫乱时代”的末期,贵族男女之间交往不上床那都叫彼此不信任!淫乱的贵族生活和肮脏的生活环境,使得欧洲人早就视“花柳病”为寻常,爱怎么地怎么地! 在那本首版于1726年,著名的讽刺《格列佛游记》里就曾经提到过:“各种不同的花柳梅毒,彻底改变了英国人的面貌,使他们变得身材矮小,神经涣散,肌肉松驰,面色灰黄,膘肉恶臭。” 更别说那种年轻女子以得了肺结核,脸色变得苍白为美的流行风尚了。 要不乔大人您放点血试试?这是最有效的疗法!一杯不太够,两杯正合适。 乔人杰一听就吓得缩了回去,赶忙敬谢不敏,然后又解释了一通什么叫“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然而天底下的事儿就是这么赶巧,就在谈判结束后的第三天,马戛尔尼也登上了惊雷号,甚至带来了更多的人,更多的礼品。 其中就有天体运行仪、单筒望远镜、地球仪、座钟、八音匣、羊毛挂毯和地毯、金色马鞍,甚至还有毛瑟枪、打猎用的连发气枪、单手剑、以及一个有110门大炮的军舰模型。 作为回礼,赵新拿出了防风打火机、液晶屏的简易计算器、指北针、石英手表、香烟、糖果、几箱葡萄酒、速溶咖啡、北海镇自产的军刀。 对于英国提出想参观惊雷号动力和驾驶舱的请求,北海镇的人全部置之不理。他们每次登船除了会议室就是餐厅,唯一一次的例外就是参观了邓飞的船长宿舍,而且还是提前收拾过的。 无论是纳尔逊、杰维斯爵士还是其他军官,当他们装作去甲板吹风透气时,发现不管是船舷上的机枪还是大炮都被遮盖的严严实实。 到了这时,英国人已经明白,要想获得武器和机械动力的秘密纯粹是做梦。而且赵新也不打算从英国人那里买什么风帆船,他下一步的计划是要淘汰风帆船,打造“飞剪船”,专门用于运送货物和人员往来。 即便如此,英国人还是从惊雷号上看出了不少的名堂。比如露出水面的球鼻艏,这玩意在后世除了能省油,最大的作用就是改善来自横向和斜向波浪的兴波阻力;再比如甲板上的卷扬机、起重机等。 赵新和邓飞都明白,很多事情瞒是瞒不住的,除非不让人靠近,不让上船。只不过这些东西能给英国人带去多大技术进步,恐怕还很难说。 当之后进入了聚餐环节,马戛尔尼一行一边享用这餐厅提供的中西合璧式的美食,一边畅饮着船上提供的美酒。为了套话,赵新还拿出了威士忌和白兰地,这让英国人喜出望外。 于是当马戛尔尼喝的飘飘欲仙之际,他便忍不住将乔人杰找他的事当成了一个笑话讲给了众人。 赵新听完嘿嘿一笑,抽空就把邓飞叫出去耳语了几句。等邓飞来回后便对马戛尔尼道:“阁下,你可以让他来找我,这种药我有。” “什么?!”在座的英国人都愣住了,其中好几位的脸上顿时就浮现出了一缕如见上帝的模样...... 于是等马戛尔尼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回去后,便让人请乔道台明天过来,说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他。 乔人杰满怀希望的见到马戛尔尼后,对方首先问的是,乔大人,我们什么时候能上岸?连你们朝廷的敌人都能上岸谈判,我们这些不远万里过来帮助清帝国海军的人已经在海上呆了两个月了。 “阁下别急,或许这一两天就有消息。之前本官已经将你们的请求禀明了和中堂,他又向皇上做了禀告。还请稍安勿躁。” 好吧,马戛尔尼无奈的耸了耸肩,便将在在惊雷号上得到的消息告诉了乔人杰。 乔人杰听完没有露出喜色,而是面带疑惑道:“这是真的?” 马戛尔尼道:“实不相瞒,我们的人里也有几个人患有同样的病症。对方说了,可以一起治疗,不过需要检查后才能确定所用药物的剂量,所以病人必须亲自去大铁船上进行检查。” 乔人杰沉默了片刻,拱手道:“此时且容下官回去斟酌一下。” 马戛尔尼劝道:“乔大人,那位邓大人说了,谈判协议签署完成他们就得离开。 我想时间已经不多了,不是么?” 半天之后,住在海光寺的和珅就知道了。必须得本人亲自去,需要当场检查,确定用药剂量。 这可麻烦了,他要是乔人杰这样的,偷偷去一下也就罢了。可他如今身为大学士、军机大臣兼谈判正使,哪能去敌船?! 想了好一会儿,和珅让乔人杰先出去等一会,然后把刘全叫到屋里,俩人关上门开始嘀咕了起来。 刘全听了一会便愕然道:“爷,奴才不是大夫啊。” “笨!”和珅骂了一句道:“一会儿我把病症写到纸上,你背熟了就烧掉。然后你就说我派你有事儿回京里。你呢,就绕道儿去大沽口乔汉三,明天跟着他一块坐船。记住了,有什么不懂的就去问赵新。怎么说也跟他做了好几年买卖了,这点面子还得给我。” “行!爷您放心吧,奴才记着了。” 刘全抬脚正要出门,和珅又把他叫住了,嘱咐道:“还有件事你也问一下姓赵的,关外的人参眼下有七成都落进了他的地盘儿,现在关内人参贵的要死,连内务府里也没多少存货了,看看能不能匀给咱们一份,价钱你看着谈。” 。 第四百六十章 奸人八术 北海镇,西拉河东岸山脚下的电厂宿舍,两个年纪相差十几岁的穿越众正在喝酒闲聊。屋外纷飞的雪花落满了远处的山岗,要是不出去坐在窗前喝茶看雪景,也算是冬日的一大乐趣。 屋内一角的炉子上,水壶被烧的吱吱作响。炉台沿上还烤着两个馒头,散发出一股焦香。 “我真搞不懂, 有电水壶不用,你怎么总喜欢用煤炉子烧水?” 说话的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他有着一对卧蚕似的眉毛,单眼皮、高鼻梁、国字脸,操着一口北方口音。 “哎,不懂吧?这叫怀念。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就会经常想起小时候的事。”坐在年轻人对面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 戴着副金丝眼镜,看上去很有领导派头。不过这会因为喝酒,屋里又热,他便脱下了外套,只穿着内衣和一件蓝毛衣。 在二人的中间是一张小桌子,上面除了一瓶白酒,还有花生、猪头肉、以及一碗喷香酥烂的野鸡炖狍子肉。 年轻人听了中年人的话,撇了撇嘴,露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然而他没注意的是,中年人抬眼扫了一下他,然后便迅速的看向别处。 “听说了没?那位又走了,把惊雷号都给开走了。” “嗯,前天去老于那儿,听他说了。说是去买黄豆,我看不像。” “哦?怎么说?” “我听鲸鱼港那边的人说,他带走了一个团还有警卫营。”中年人说罢,起身走到炉子旁, 翻动了一下馒头,随即又坐回椅子,举杯跟年轻人碰了一个。 “你想清楚了没有?准备去哪?”中年人抄起几粒花生,不紧不慢的嚼着。 “三姓。” “嗯。”中年人想了想,点头道:“陈胖子和老于那里,我去做工作。对了,小白那儿你聊的怎么样了?” “那小子除了上班睡觉,回来除了吃饭就是打游戏。我跟他暗示过两次,不过都没反应。哎,急死我了。” 中年人抿了口酒,叹口气道:“这事不能急,得慢慢来。” 年轻人已经喝了差不多二两多白酒,在屋内温度的烘托下,脸已经开始变红。他看着中年人道:“还慢?再慢他就要当皇帝了!” 中年人嘴角微微一动,举杯又和对方碰了一下,抬手按在对方肩头,一字一句的轻声道:“这话我跟你讲过,今天再说最后一次,你给我记住了!凡人臣之所道成者有八术,同床、在旁、父兄、养殃、民萌、流行、威强、四方。这里面最重要的就是民萌、威强和四方。无利益不足以动人心,无威强不能成势, 无四方没有顺从!” 年轻人笑道:“又是你那套韩非子的理论,我懂。可是......” “在军队里咱们必须得有人才行,而且光靠别人不成,自己得掌握枪杆子。”中年人低声打断道:“年底快到了,记着,一定要想办法多搞点子弹回来。现在弹药都被他那个狗腿子管着,没他的命令谁也拿不出来。小白那里你继续做他的工作,统一战线嘛,就是得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 “我懂,可万一他父母走了,咱们就少了一张牌啊。” “他老婆不是还没生吗,我估计那老两口一时半会儿走不了。”说罢,中年人目露寒光,对年轻人道:“哼,你等着看,这次回去我就得断了他们回国的念想!” 中年人在之前引述的那段话里,其实漏了一个字,或许是因为这个字不好听,所以他才会忽略。 那话语出《韩非子》,名为“八奸”。 ...... “快点快点!都跟上!” “老爷,我们这是去哪啊?” “闭嘴!到地方就知道了。” 1789年11月30日,也就是乾隆五十四年十月十八日这一天,一大清早,从天津城通往大沽口的驿道上,五百多名来自河北各地的灾民被草绳拴着胳膊,以十人为一组,一窝蜂似的赶着路,密密麻麻的人群如同一条蠕动的长虫,延伸出了一里多地。 负责押送这些人的,是从固安调来支援天津城防的绿营兵。虽说大冷天干这种差事是桩辛苦活,可对于他们来说,不用上战场比什么都强。 随着钦差大人一声令下,从天津道衙门到周边的各个县衙,官府体系全速运转,绿营人马配合,才花了两天时间就从城内城外搜罗了几千人。 令官府中人感到庆幸的是,那些停泊在大沽口外的北海贼们不“挑食”,男女老少全都要。真要是只要青壮人丁,无论如何也凑不出这些人来。 于是乎城内城外,不管是那些搭窝棚的还是沿街乞讨的,只要穿着破烂,没有保甲证明,没有路引,无论男女老少,无论僧道,一律抓走。这些人被带到天津城东门外聚集,只要凑够五百人,便由固安兵捆成一串,押送去大沽口。 在这支队伍的尾部,伤痕累累的张炳文拄着一根柳树杈当做拐杖;左臂上的断骨处夹着几根柳树枝,充作夹板,用根草绳吊在了脖子上。在他的身侧,是扶着他一瘸一拐前行的八岁儿子;而身后则是挺着个大肚子拽着女儿的老婆。 张炳文最终还是没能吃上宝局的份子钱。在那天挨打的过程里,张炳文在断了一条胳膊一个条腿后,终于还是吃不住疼,叫了两声,于是之前一切的付出都成了打水漂。 他当时一叫唤,围观众人顿时就开始起哄,随即就散了;而打他的那些人也在混混儿头子六爷的阻止下停了手。白挨一顿打不说,伤药费还得自己掏。 还好人群里有位看热闹的商人,看张炳文一家可怜,拿了一串钱给他老婆去治伤。张炳文哪舍得去药铺,一家人都还饿着肚子呢。于是就在路边找了个游方郎中,花了二十文钱上了点外伤药,凑合一包完事。 “我梭(说)官爷,咱了能歇会儿不?这离着大沽还得三十多里地呢。”队伍里,混混儿金三满脸堆笑的冲着押送的兵丁作了个揖。 “再走五里歇息。都快点!” “得嘞!谢谢您了。” 因为灾民人数不够,官府便给城内外各里甲下了命令,要用混混儿凑数。于是金三爷一帮人被六爷召集在一起抽“生死签”,结果中了“头彩”,第一个就是他。 虽说金三觉得挺倒霉,可这毕竟不是去代人“宰白鹅”掉脑袋。只不过身为旱鸭子的金三对坐船出海这件事还是有些害怕的;又想到以后可能再也回不来天津,便对未来充满了担忧。 一行人又往前走了差不多五里,突见东面的道路上烟尘滚滚,似有大队人马过来了。此时从队伍前方带队的把总冲后面喝令道:“把路让开!快让开!” 等流民人群和押送兵丁全部退出了官道,进入路旁的田地,正在不明所以时,就见几名身形彪悍的甲兵骑在马上,擎着面红色火焰鎏边的明黄色三角旗飞驰而过。 不多时,开道的大锣声“咣咣”响起,又是一大队打着各色仪仗的骑马甲兵过来了,队形极为严整。 此时就听那把总对手下兵丁道:“让他们所有人都跪下!快!这是钦差大驾!” 随着兵丁们的呵斥,五百名男女老少全都跪在了冰冷的土地上,一个个哆哆嗦嗦,大气都不敢喘。 在这长长的各色仪仗中,为首的是一面销金飞虎旗,接下来就是载有王命旗牌的红盖、红檐、红帷的大轿,前后左右簇拥着数百名肩背火枪的骑兵,所有人的胯下马都是系着各色繁缨,华丽非常。 接下来则是举着回避牌、肃静牌、几十面虎头牌、黄伞、洒金扇、兵拳、雁翎、刀、兽、剑、黄棍、桐棍、槊、枪以及各色旗帜的大队人马,把一众流民和绿营兵丁都看花了眼。 等前面的大队人马差不多走过去后,三顶银帷皂盖先后出现在队伍里;每套皂盖的后面,都是由几名骑马侍卫簇拥着的绿呢大轿。而在钦差大驾的后面,则是七八辆从外面遮挡的严严实实的蓝呢马车。 不用说了,坐在第一顶轿子里的就是和珅,后面的两顶依次是刘墉和福长安。至于那些马车里,则是马戛尔尼进献给乾隆的礼物。 大队的人马行进速度很快,等押后的马队经过后,那位绿营把总便叫众人起身,继续赶路。 张炳文因为伤情走的越来越慢,押送的兵丁便让活碰乱跳的金三和另外一个混混儿架着他赶路。这下可把金三给累了个半死,一路上骂骂咧咧的数落着张炳文,直到走到大沽口看到了远处的大船才闭嘴。 三天前,在北海军坚船利炮的威胁下,病榻上的乾隆无奈同意北海军的条件,八万石大豆和半年内提供五十万流民。 上谕前脚发出,后脚嘉庆王就替乾隆去太庙请罪了。耻辱啊!堂堂大清,居然被一群反贼给要挟了。祖宗之地保不住不说,现在连家门口都让人闯进来了。 乾隆父子这时才意识到,满清的万里海防在北海镇面前就跟张窗户纸一样,随捅随破。而且最为丢脸的是,让英吉利人看到了整个事件经过。 好在北海镇提出停战两年,让乾隆父子自觉能喘过这口气,以便整军再战,不死不休。眼下和珅、福长安、刘墉三位是刚从潮音寺签完协定回来,都是憋了一肚子气,根本没人去注意大冷天在路边跪着的那群人。 轿厢里,侍立在一旁的刘全掏出怀表看了看,提醒道:“爷,到时辰该吃药了。” 说罢,便从身上掏出了一个白色的瓶子,小心翼翼的从里面倒出一粒黄绿二色的药丸。和珅接过药,犹豫了一下,随即一仰脖放入口中,又接过水杯抿了一口。 这,就是他让刘全从惊雷号上求来的药了。药名十分的拗口,叫什么“盐酸米诺环”。 当时刘全跟着乔人杰上船后乍一听,以为是用咸盐、老醋和大米掺和而成的,心说这特么能叫药?还不如天桥耍把式的卖的那些“大力丸”呢。 而赵新一看刘全的表情,就知道这位想岔了,于是连解释带教训的数落了对方一通。刘全敢在别人面前撒野,仗着和珅横行霸道,可赵新跟前,就跟只兔子一样老实。 赵新说的很直白,我要是要弄死你那位和中堂易如反掌,直接登陆抓住他一枪崩了就行,没必要搞那些阴谋诡计。你们老爷对北海镇干了哪些龌龊事他心里清楚,可一不可再,要是再找些江湖人士去北海镇捣乱,我就直接去什刹海府上找他算账。 一番话说的刘全心惊肉跳,最后拿着赵新给他的白色药瓶和两个长方形礼盒,浑浑噩噩的回到了岸上。 等主仆两人晚间碰面,先是打开了礼盒,惊讶的发现里面都是小萝卜一般粗的人参,须子又密又长。一共二十根。 在盒子里还有一封信,是赵新亲笔写给和珅的。信中的内容就说了两三件事: 第一,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事要是再搞,赵新就去北京城找和珅算总帐。 第二,人参的份额明后两年一共是一万斤。之所以这么少,是因为你们朝廷对人参一直奉行“只挖不种”,导致各地的特等、一等参产量急剧下降。至于盒子里的二十根参是北海镇自己种的(买的),和大人不妨试试效果。 第三,鉴于花鸟岛已经废弃了一年多,明年开始,你们再想买货的话,地点改为济州岛南部。 和珅看完信不置可否,随即便把信给烧成灰烬。他知道赵新的威胁是真做的出来,只不过不知道对方会采取什么手段。 至于药瓶,拧开盖子,里面都是圆柱形的药丸,黄绿两色,一共五十粒。和珅借着灯光仔细观察,发现外壳居然是透明的,而且能拔开,里面都是黄褐色的微粒,小大相同。 这能治“杨梅疮”? 面对和珅的疑问,刘全肯定了点了点头,说一起去的乔人杰和英国人给的都是这种药。船上的医生和赵新都说了,这药头一次吃两粒,以后每隔六个时辰吃一粒,半个月就好。 需要注意的是,这药除了“杨梅疮”,其他诸如什么痤疮、痢疾、伤寒、热毒症之类的也能治,只是决不能给孕妇吃;小孩要是吃了,牙齿就会变黄。 和珅听了眼睛都瞪圆了,心说能治这么多病,那不都成了神药么! 即便如此,和珅还是没敢直接吃。他先是让刘全找了条狗试了,发现屁事没有;然后又找了个正在闹肚子的手下试了,结果过了半天还真见好。 这下和珅已经信了大半,想到赵新威胁刘全的那些话和自己又痒又疼的患处,于是便一咬牙吃了两粒。谁知第二天一觉睡醒,便发觉好了很多,这才放下心来,按照赵新所叮嘱的,六个时辰吃一粒。眼下已经过了两天,折磨了和珅多年的病症已经减轻了不少,这让他大为心安。 北海镇虽然跟朝廷是生死之敌,可是好东西还真不少!想到自己的难言之隐得以解除,和珅那原本因谈判结果而郁闷的心情总算好了一些,回京城的路上能睡个踏实觉了。 因为北海镇在给期限只有半年,所以一行人还没回到京城,乾隆的上谕便已经发向四川和湖广。 就在这个冬天里,一群群聚集在重庆城外的纤夫被官府押送着登上了出川的船队;那些躲藏在南巴老林和南山老林的各地流民则被官府用各种手段引诱出山,顺着长江或是陆路向东而行,从此踏上了去往北海镇的路途。 至此,在乾隆五十四年的这场为了磨豆腐而买大豆的行动中,北海镇最终却兵临大沽口,震慑清廷,借此实现了短时期内从四川大规模转运流民纤夫的计划。 而这些人,也为北海镇两年之后的跨海东进,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 第四百六十一章 祸福无门,唯人自招 赵新跟沈璇说的很准,他果然在离开后的第十九天回到了北海镇。除了从复州带回的八万石大豆,惊雷号还带回来四千多人。 五十万人的交付说起来容易,其实是个很庞大的工程。重庆的纤夫在出川的过程里,船只、住宿、吃饭、甚至个人卫生都是个大问题,满清至少要为此掏出二三百万两银子才行;否则人是出来了,也都快病死了。 好在乾隆晚期各地官仓的粮食储备还算充足,同时清廷对三省交界处鞭长莫及的治理也一直头疼。虽然明白北海镇肯定没安好心,可能解决掉一个隐患总是好的。 然而随着官府的触角伸入南巴老林和南山老林,以“八大功祖”和“龙华三会”为首的邪教分子也随之浮出水面。这些人以拜习灵文咒语、打丹做法为名,宣传“弥勒下世”,五魔下降三灾。又诈称某人系牛八转世,降生河南无影山,号召信徒扶助避灾。 上述种种,让清廷大为震动,之后四川总督、湖广总督、陕西巡抚纷纷派兵捉拿,最后竟一股脑的送给了北海镇,试图让邪教分子们换个地方添乱。 再说吴钟那边,当他听王远方讲完北海镇为了那点儿豆腐所干出的一系列的事,被惊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之后连着两天闷在家里,一言不发。 两天后,红着眼睛的吴钟找到王远方,说我都奔六十的人,可不想临了把老骨头埋在异乡。你给我句实话,你们能不能得天下,要多久? 王远方于是重复了赵新的那句名言,十年。接着他又恭维吴钟,说您老养生有道,能活一百岁,放心吧。要知道在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上,吴钟活到了九十岁,对古人来说已经是绝对的高寿。 吴钟说你也别恭维我了,行吧,你们干了这么大的事,看来我是走不了啦,回了庆云后还不知道官府会把自己父女怎么样呢。 十年,我就等你们十年。若是十年后拿不了天下,我要是不在了,就叫我闺女打残了你。 王远方本来很高兴,结果听了这话立刻满头黑线。说实话,真要是到了战场上,他未必打不过吴钟;但比武,他一定会输。 12月初的时候,沈璇生了个儿子,七斤三两,赵爸给起了个小名叫“沫沫”。几乎所有人都乐疯了,尤其是那些最早投靠赵新的人;他们来到赵新家的门外,开始了彻夜狂欢。 之后从鲸鱼湾到北海镇,从富尔丹城到伯力镇,所有的大喇叭里来回播放着《喜洋洋》、《百鸟朝凤》等曲目。居民们开始锣鼓喧天的庆祝,顶着寒风大雪载歌载舞。 除了赵新,他完全没有做好当父亲的准备,或者说,他一直做着“不王而王”的政治准备。毕竟对于年过三十岁的他来说,当金钱不成为问题,掌控权力才是让他最为热衷的。 面对着每天提着各种礼物、络绎不绝登门道喜的宾客,赵新竟然感到一股说不出的烦躁。他不是不喜欢儿子,而是觉得眼前这些人至于嘛,真把自己当成家天下的皇帝了?… 他也明白古人的想法,不过作为一个现代人,依旧不适应。由此,赵新也开始酝酿北海镇今后的权力架构。 12月中旬,来自扬州的七位文人终于登上了回家的船。众人虽然都对北海镇有信心,可家人亲眷毕竟都在江南;即便是江藩和洪亮吉这样死心塌地的,也得回去收拾行装和珍贵的藏书,以便明年开春再带着老婆孩子过来。 这一次赵新率军直逼大沽口,逼着乾隆低头签了条款,再一次戳破了满清自称受命于天的神话。洪亮吉在协定签署后,心潮澎湃的写下了一篇名为《命理之说》的文章;赵新看后给予了部分肯定,也对这位乾嘉时代的大学者有了重新的认识。 “人之生修短穷达有命乎?曰:无有也。修短穷达之有命,圣人为中材以下之人立训耳......何以言修短穷达无命?夫人身内之帆虱有未成而遭杀者矣,有成之久而遭杀者矣,有不遭杀而自生自灭于缘督缝枉之中者矣,又有汤沐具而死者矣,有淆灌多而死者矣,如谓人之命皆有主者司之,则帆虱之命又将谁司之乎?人不能一一司帆虱之,则天亦不能一一司人之命可知矣......” “穷达有命,吉凶由人”,此话语出《汉纪.平帝纪》,意思是人生的得志与失意,全凭天命安排;人世吉福或凶祸,皆由自身获取。 洪亮吉在文中的意思是说,既然人都不能逐一掌管虱子的命运,那么老天也无法掌管人的命运,由此天命的说法是不存在的。 但是他的思想还是矛盾的,作为一个传统的士大夫,出身于没落官绅家庭,洪亮吉虽然能看到一些社会不平等,可固有的“向上爬”思想让他只看到了表面;否定满清的天命说是为了肯定赵新的天命说,所以他文中第二句就说“圣人为中材以下之人立训耳”。 那意思是说士大夫和天子可以不信命,但老百姓还得信,得安于贫贱;否则都不信,一个个就要“犯上作乱”了。 实际上,洪亮吉这话是对之前赵新向江藩讲的“人民之说”的否定。不过赵新不打算在这上面争执,日久见人心,慢慢看吧。 ^0^ 一秒记住【】 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53岁的洪亮吉就是因为向嘉庆上“千言书”,对朝政全面抨击而获罪,导致被发配伊犁。他动身的时候,整个北京城的老百姓沿途争睹“不怕死的洪翰林”。 极为传奇的是,次年京师大旱,嘉庆祈雨未得,随即下令赦免洪亮吉回家。上谕一下,立刻天降大雨,把嘉庆都惊着了,还特意作诗记述。 江藩和洪亮吉回来后眉飞色舞的向其他人讲述了亲眼所见的一切,他们满怀信心的向汪中保证,这次回去后,一定会发动一批读书人明年来投靠,同时建议北海镇明年或后年开科举。 于是1789年就在这样一种狂欢的氛围下过去了,紧随而来的就是赵新儿子的满月酒;再然后,一年一度的穿越众回家又要开始了......… “凯军,你怎么还不收拾东西?”电厂宿舍区内,串门的同事看到金凯军跟白澍两人还在打游戏,便随口问了一句。 跟头两年一样,电厂这里除了留下来值班的三十多号人,其他人今天下午就要动身了。眼下天寒地冻,富尔丹城和伯力的两处电厂工地也都停了工,等到三月份以后才能继续。 “没啥可收拾的,提包就走,不急。”白澍头也不回,一门心思的射杀着屏幕上的僵尸。 金凯军则一边狂按手柄一边道:“早上就收拾好了。” 这两人一个是负责电气的,一个是负责热控的,都是专业技术强、不用倒班的那种。虽说平时无大事只需轮流值个班,可一旦设备出了故障或事故,就得第一时间赶去处理,而且必须得加班加点修好。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技术支持岗位的电厂众们一般隔天就得去技术学校上半天课,平时还得带徒弟。可这个白澍因为年轻,对教书育人毫无兴趣,每天下了班就是跟游戏较劲。 金凯军则不同,他跟白澍虽然关系好,可几乎每堂课都不落,带徒弟也比其他人多。而且这位已经向吴安全和陈青松打了申请,想转去民政口。不过因为北海镇的人事任免最终决定权都在赵新那里,即便是陈青松同意也要等赵新批准。 问题是赵总最近因为儿子出世和慰问远在伊尔库茨克的刘胜等人,一直忙的不可开交,所以这事看上去要拖到年后再说了。 年终的尾牙宴已经在昨天吃过,于是准备回家的一行人中午草草吃过饭,便带着行囊过河去往西岸。等一行人准备乘冰橇过河时,有人发现电厂老大吴安全也提着个背包走在了队伍里。 “哎,吴总您也回去啊?” 吴安全笑呵呵道:“是啊,我都帮你们值了两年班了,今年怎么着也要回去陪陪家里人。” “呵呵,我以为你们这些大佬级别的都得安于奉献呢。” 吴安全笑骂道:“屁的奉献,我哪是什么大佬,不要乱讲。” “在北海镇里,人家张波现在是石油大佬,陈胖子是农业大佬,赵亮是军工大佬,您吴总是电力大佬,四巨头嘛。” “别胡说八道了。你小子要是羡慕,学学人家范统和曹鹏,早晚也是一方大佬。” “还是算了吧,我可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范胖子为了他那金发妹子,差点被人撕票。曹鹏上次回来你看看都累成什么样了?天天跟那帮商人地主斗心眼,咱可干不来。算了吧,还是老老实实的干电力,为十八世纪的工业化添砖加瓦吧。” 冰橇上的众人听了哈哈一笑,吴安全也笑骂了一句“没出息”。 等众人过了河,边聊边说的走到那座作为传送点的大院时,高墙外已经是戒备森严。跟去年一样,一个连的北海军和一队治安警在院外三步一岗,院门口也是人人刷卡验指纹才能进入。… 这座院子四周建有五米多高的砖墙,墙上布设了二十多个对着外面的摄像头;平时除了赵新,几乎任何人都不让进来。 在北海镇军民的眼里,这座大院里的一切都显得极为神秘,谁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赵新有时一进去就是好几天才出来,而且也没人往里送水送饭。 众人走进院后,先是穿过一道天井,向右一转,眼前又是一道铁门。不过铁门这时已经打开,众人走进去后,一个大型集装箱便赫然出现在眼前。 这里就是北海镇与另一时空的穿梭点了,在另一边就是赵新从安德鲁叔叔那里租来的牧场。不过那座牧场已经完全大变样,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大型仓库和一个小办公区;眼下赵新从各地采购的原料物资都是先发往港口,等运抵仓库后,再带回来分发各处。 此时赵新已经等候在集装箱旁,笑眯眯的和众人打招呼闲聊。大家问的无非还是儿子怎么样了、要不要帮着背奶粉之类的话,嘻嘻哈哈很是热闹。 看到吴安全后,赵新走过来问道:“老吴,东西收拾好了?” “能收拾什么,”吴安全扶了下眼镜,继续道:“我打算回去再找两家设备商问问,看能不能把价格减点儿。” 赵新点点头没说话。此时众人已开始陆续“进仓”,此时身后突然传来“吱呀”的金属声,吴 ^0^ 一秒记住【】 安全眼角的余光里出现了于德利的身影。 “老吴,先别忙走,有急事找你。”于德利一脸的焦急神色,额头上都冒出了汗珠。“我刚往电厂打了电话,这才知道你要走,赶紧就来了。” 吴安全有些诧异,于是离开众人走到一边低声道:“怎么了?” 于德利一脸焦急的道:“中午鲸鱼港那边出了事,新移民和老移民打起来了。陈青松临时通知各部门主管开会。别人都通知到了,就差你了。” “哎,我就是一挂名的,移民的事也不归我管,就没必要非得参加了吧?” 于德利道:“走吧走吧,后面的安排应该会涉及到新电厂工程。”说罢,他也不管吴安全,自顾自的转身往外走。 吴安全一看,无奈的叹了口气,对走过来的赵新道:“你瞧,我当初就说不进民政的管委会,你非得让我进。” 赵新无所谓的笑道:“晚点走也来得及跟他们会合,开完会我专程送你走。” 此时所有人都进入了大集装箱里坐好,那里面是一排排类似飞机座椅的座位,厢内四壁都包着厚厚的海绵。在角落里还有几个氧气瓶,与各个座位上的氧气面罩相连。吴安全向集装箱看了一眼,随即便转身离开了。 赵新走到里面检查了一下,看到金凯军的神色有些紧张,于是随口道:“怎么了?” “没事。” “要不你先去屋里休息下,等会跟老吴一起走?”… 金凯军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里突然一阵莫名的紧张。他摇了摇头道:“不用了,真没事。” 谁知此时又生变故,已经坐好的众人就听外面一个女声大叫道:“金凯军在不在?” 能进这个院子的都是穿越众,而女人则只有一个,刘思婷刘大主任。于是金凯军移开戴好的氧气面罩,大声应了一声。 只见白衣飘飘,人影晃动,刘大主任已经到了仓门口,她戴着口罩,举着一份文件道:“找你有事。” “怎么了?” 刘思婷走过来看了其他人一眼才道:“你还是出来再跟你说吧。” 金凯军道:“你直接说好了。” 刘思婷打开文件,指着一行检查结果对他低声道:“你前天的检查报告出来了,血象指标不正常,红细胞太高了,最好再化验一次。” 金凯军疑惑的看了看化验结果,又看向刘思婷:“我没觉得的不对啊?” “所以说最好化验一次,抽个血就行,两分钟的事。” 这时集装内众人也纷纷劝道:“凯军,去吧,小心无大事,身体可不能马虎。” 金凯军于是起身跟刘思婷走到仓外,停步道:“刘姐,你告诉我,红细胞高了会怎么样?” 刘思婷想了想便低声道:“肿瘤,” 金凯军立时色变,就听刘大主任继续道:“慢性心脏病、肺气肿、肺结核,总之相关的病还是挺多的。” 好么!金凯军差点被对方的大喘气给吓着。 只听刘思婷继续道:“真要是结核病就麻烦了,会传染的。所以你现在就得跟我走。对了,”说罢,刘思婷从兜里掏出个口罩递给对方示意戴上。 金凯军无奈,只得戴好口罩,回去拿上背包,跟着刘思婷走了。 亲,本章已完,祝您阅读愉快!^0^ 第四百六十二章 真相大白 金凯军跟着刘思婷一路出了院子,抬眼就看见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马车,如同钢琴漆一般黑亮的车门上还有个金色的北海军军徽。 “这......”金凯军有些愣神,他想不明白刘大主任怎么还坐着赵新的马车来了,从这里到医院走路不过几分钟而已。 然而还不等他说话,几名身穿军装的北海军突然从他两侧围了上来,其中一人用手中的布带一兜一带,就把金凯军的嘴给绑上了。 “呜呜......”金凯军大惊,他嘴巴被勒住,咿咿呀呀的根本喊不出来;目光凌乱中,就见戴着口罩的刘大主任冷冷的看着他。 他拼命的扭动全身,然而两臂被身侧的两人箍的死死,难以动弹分毫,于是他猛的抬起双脚就朝车厢门用力蹬去,试图后冲带着身后的人摔在地上,同时甩开身侧的人。然而他脚还没挨到马车,觉得肋下突然一麻,全身顿时变得酸软无力,好像膝盖以下已经不属于自己的身体,两脚“咣”的一下就砸在了地上。 此时马车的车门已经被刘大主任打开,那三个士兵推搡着金凯军就进了马车,紧接着其中一人就用根黑布带蒙在了他眼睛上。 刘思婷进了马车关好车门,连看都不看金凯军,抬手敲了下车厢,马车迅速启动,很快便消失在了西去的大路上。 大约过了好一阵,金凯军觉得浑身已经没有那么的无力,腿上也有了力气,就听外面传来“吁”的一声,马车缓缓停下。 接着,似乎先是刘思婷下了马车,再然后,在他座位两侧把他挤的严严实实的两人抓着他胳膊一用力,金凯军的身体就被推起,冲着车门外就栽了出去。 就在他心中大愕,觉得自己肯定会被摔疼的时候,车外两双大手一抓,他整个人就被架了起来,随后眼前的光线渐渐黯淡,似乎进了一间屋内。再然后,金凯军觉得身子一软,像是被人扔在了床上,随后就是沉重的关门声。 他顾不得被人抓疼的双臂,拼命的揪掉眼睛上的黑布,这才发现自己是在一间开着灯的木屋里。这里有床、有铺盖、有桌子、有椅子,就是没窗户。 冷汗,顺着金凯军的额头缓缓流下。他没有叫喊,只是在解开嘴上的布带子后,颓然的坐在了床上。 过了片刻,他起身环顾屋内,发现在桌子上码放着几盒北海镇的香烟,还有火柴,于是他坐到桌前,点上一根烟,开始为自己的未来而焦虑。 另一边,来到民政办公楼的吴安全走进二楼的那间会议后,发现屋子里居然只有陈青松一个人。 “哎?老陈,不是说开会吗?老于风风火火的把我叫来,怎么才来了你一个?” “老吴,坐吧。等一会。” 陈青松扔了根烟给吴安全,正要将自己的打火机递过去,吴安全示意不用,随即从上衣兜里掏出打火机放在了桌上。接着,他脱下外套搭在旁边的椅子上,一件蓝毛衣赫然出现在了陈青松的眼里。 “老吴,你来了有两年了吧?”不等吴安全说话,陈青松拍了拍脑门道:“对了,是跟王贞仪父女前后脚来的。瞧我这记性。” 一缕青烟蜿蜒着飘向空中,吴安全的双眼在金丝眼镜的镜片后闪了闪,笑着道:“理解,这北海镇除了赵总,就你老陈最忙,我说你得注意休息啊。” 陈青松喷了口烟,摇摇头笑道:“唉,几十万人呢,后面还有五十万,光是想着这些人的衣食住行,就够我忙的了。” “老于说鲸鱼港那里出了乱子,流民还打架了,怎么回事?” “那个,不过是小事一桩,治安警已经解决了。” 吴安全听了,心中顿时一惊,起身道:“解决了还叫我来?什么意思?!” “别急。”陈青松摆了摆手,示意对方坐下,见吴安全一脸怒色的要穿衣服,于是道:“老吴,有件事我实在不明白。大家好好的不成吗?何必要搞那些阴谋诡计呢?” 此言一出,犹如凭空响起一声大钟,震的吴安全手脚发麻,呆立不动。过了一会,他呵呵笑道:“说什么呢!算了,我不跟你扯了,赶紧回家是真的。” 陈青松盯着吴安全的双眼,语气略带苦涩的说道:“其实这事我真不想管。可是老吴,这北海镇是我们所有人从无到有,一点一滴才建起来的,这里有我太多的心血和理想。我不想因为某些人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让这一切毁于一旦。” “哦?”吴安全穿着衣服坐回了椅子上,摇头道:“你这话我可就不同意了。谁想毁了这里?谁能毁了这里?不说别的,光是为了这座火电厂,我们没黑没白的苦干了一年多,这才有了今天。老陈,论心血和投入,我们那一百多人不比你们少。然而我们这么做图什么?赶走一个家天下的皇帝,迎来一个专制的独裁者?这是在开倒车!” 陈青松还是那副愁眉苦脸的表情,沉声道:“那你的意思呢?搞西方人那套?两党执政,议会政治?” 吴安全的回答掷地有声:“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我们提前做,而且有了那么多失败的经验和教训,一定会比西方人做的更好。老陈,你好好想想,只有议会和两党轮流执政,才能仿制某些人独裁,才能防止我们走历史的老路!” “呵呵,要不是赵新告诉我一件事,我还真的会被你这番话给打动。” “他?他说什么了?” 陈青松起身看向窗外,缓缓道:“老吴,没用的。真的,那条路你走不通。” 此时会议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赵新缓步走了进来。吴安全一看,什么都明白了。于德利找他就是个噱头,他们这几位肯定是事先商量好了,挖了坑等着自己跳。 陈青松回身看到赵新进来了,随即冲对方点点头,对吴安全道:“你们先聊,我还有事。”说罢,走到对面,在吴安全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径直出门了。 赵新走到吴安全的对面,抄起陈青松留在桌上的香烟,自顾自点了一支,笑着解释道:“自从沫沫生下来,老太太就不让我在家抽烟了,连书房里也不行。” 吴安全面无表情的道:“其实戒了更好。” “老吴,哦,不,应该称呼你老罗才对,是不是?” 吴安全心里突的一跳,抬眼望向赵新,没想到对方一上来就说出了自己的一个个秘密。只听赵新继续道:“其实这事很好查,打个电话,去你老家找街坊问问就知道了。” “你找人查我?凭什么?我小时后母亲改嫁,后来随的继父的名字,这很正常。” “是啊,改个姓嘛,其实根本没什么。可是你是不是想的有点多了?罗安全先生,或者我应该叫你‘觉罗禅安全’?” 听到赵新用轻蔑的口气说出自己的老姓,吴安全勃然大怒,起身指着赵新的鼻子道:“你闭嘴!不许侮辱我的姓氏。” 觉罗禅哈拉,满语为“”,历史上是出自满清宗室与人私生子的专用姓氏。出生后因为不入皇家玉牒,皆被赐姓为觉罗禅氏,以明确其族皆非正支,民国后这支人很多便改为罗姓。 “大哥,其实这真没什么。就算你跟金凯军一样姓爱新觉罗都行。只要别搞事,我举双手都欢迎。”赵新叹了口气,喃喃道:“你说你们俩图什么啊?” “他你也知道了?”吴安全突然醒悟过来,急声道:“你把凯军怎么了?” “放心,我没那么黑,也不是黑社会。”赵新掐灭了香烟,咧嘴笑道:“他那个‘凯’应该是‘门岂’闿吧?” “胤弘永绵奕,载溥毓恒启。很多人只知道这十个辈分,以为爱新觉罗家排到这里就没了,之前我也是这么以为的。不过某天我突然想到这个问题,后面是不是还有呢?” “那是你无知。” “是,我承认之前对这个是真不了解。我本能的以为这都是康熙排好的,谁知后来一查才知道,敢情乾隆爷就定到了‘载’字辈,道光时定了‘溥毓恒启’,咸丰时定了‘焘闿增旗’,然后那位末代皇帝又添了12个字,敬志开瑞,锡英源盛,正兆懋祥。” 赵新抽出一根烟没点,而是叼在嘴上,看着吴安全笑问道:“说说吧,金闿军是怎么被你给鼓动起来的?” “赵总,没证据的话可别乱说,小金跟丁蕙那是情投意合,跟阴谋没关系。” “或许吧,可你老吴同志去年趁着我不在,私底下散布我想当皇帝,这总没错吧?” 吴安全冷笑道:“别说你不想。搞个亲王的仪式还不算,自从你跟沈璇结婚,沈家那些人都是一副皇亲国戚的嘴脸。况且枪杆子在你手里,到时候还不是你想怎么就怎么?” “是啊,所以你就让金闿军回去搞子弹?” 赵新说罢,从兜里掏出个录音笔,随即按下了播放键。 “......年底快到了,记着,一定要想办法多搞点“种子”回来......统一战线嘛,就是得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这次回去我就得断了他们回国的念想!” 赵新脸上现出愤怒的神色,指着吴安全的鼻子道:“你们搞我也就罢了,顶多大家坐下来聊聊,大不了一拍两散,该给的钱,我会分文不少给你们。可你个王八蛋居然想搞我家里人!” “别以为你跟金凯军说的那些我不知道。满汉共和,君主立宪,这话是你说的吧?要不要我把证人叫来?亏你想的出来!” 吴安全满脸震惊的望向赵新,终于明白和金凯军搞的那些事再也瞒不住了。他自以为两人暗室密议神不知鬼不觉,实际上一直都在被人监视着,甚至连说话都被人录了下来。 过了好一阵,他低下头来盯着桌面,讷讷道:“既然有了这么个机会,总要试一试才行。” “你试个屁!一群强盗坐地分赃,最后把强盗头子架空,玩财富权力化的鬼把戏。西方人那套鬼话你也信?你觉得满清权贵会跟汉人平起平坐讲议会政治?!金凯军年轻不懂这些,你都是奔五十的人了,怎么还能这么天真?!” 在另一个时空的清末,中国都到了那样内忧外患的时刻,满清为了不使大权旁落,竟然搞出了一个“九年预备立宪”的骗局,最后成立了一个由大贪官“庆王爷”领导的皇族内阁。 当地方督抚丧失了向皇帝上奏入对的权利,实际上也就丧失了参与国家政治的权力。当辛亥革命来临时,于是所有人都在看笑话,幸灾乐祸。 许久的沉默后,吴安全看向赵新道:“算了,成王败寇,我认栽。放我回去吧,我保证不告发你。” 赵新冷笑道:“你觉得可能吗?对于你一个准备搞我父母的人,我敢相信吗?” 吴安全心中大感不妙,额头上的汗水越来越多,手心也开始出汗了,他面露凄苦,一脸哀求道:“赵总,我错了!你饶了我吧!” “唉!”赵新叹了口气。他回身看向窗外,而对面的吴安全一看对方这样,顿时就慌了,语带哽咽道:“我真错了!求求你了!我都奔五十的人了,老婆走了,儿子也不认我......” 赵新转身道:“老吴,这事不是我一个人的决定,事前我已经征询了好多人的意见。你以为我前一阵离开那些天去干什么了?否则一上来也不会是老陈跟你谈话。大家的意见是,你暂时先别回去了。” 吴安全大惊,他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整个人瘫倒在了椅子上,以为下一刻就会有人冲进来把自己带到一个僻静之处,然后...... 赵新一看对方都这样了,生怕给他吓死,连忙道:“别害怕,没人要杀你。给你安排个地方,再找个女人,踏实过几年吧。” 啊!吴安全顿时冒出一身冷汗,心中踏实了不少。 “你们俩进来吧!” 随着赵新的一声喊,屋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久藏和利吉走了进来。 “其实我倒是无所谓。实话告诉你,我已经不打算回去了。可别人还得过日子,百十号人呢,谁也不敢把自家的安全寄托在你的保证上。老陈他们在鲸鱼镇的西边给你和金凯军盖座个院子,地方跟我家差不多大,该有的都有了。你们俩就做个伴好了,先这样吧。” 赵新说完,便挥手示意久藏二人把吴安全带出去。等三人走后不久,陈青松、于德利、洪涛、刘思婷、王远方、赵亮、老尤等人都来了,众人在会议室里沉默了许久,最后什么都没说,唉声叹气一番,各自散去。 几天后,鲸鱼镇的一户居民发现,在镇子西头二里多地新盖的那座大院外,突然就多了一个连的北海军驻扎,随后就有几辆黑色的马车驶入。从这以后,每隔三天都会有一辆装得满满当当的马车,在清晨驶进那院子里,然后很快便会离开。 那院子当初盖的时候,让鲸鱼镇的居民羡慕不已,三进的大宅子,坐北朝南,据说里面还有花园,只不过那院子的主人是谁没人知道。 又过了几年,随着警卫的稍稍松懈,少部分人这才知道里面居然住的是两家人;一家姓吴,一家姓金。 第四百六十三章 金三的新生活 每个人都有欲望,都有理想,无可厚非。但是当一个人有了不切实际的欲望,甚至忽视底线,意图通过卑劣的手段实现时,就成了野心。 这不是什么好词,结果某些人还冠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气概,一直在将其褒义化。古人早就将其定义了:野心,如野兽之心。 功利化、实用主义等等,说白了还是十九世纪的“社会达尔文主义”那套东西在作怪。 这一切都是从百年前那个风雨飘摇的旧时代开始的。自从严复翻译《天演论》开始,那书表面上是赫胥黎在讲生物进化,实际上却是斯宾塞的社会达尔文主义思想。 当在战争和外交中屡战屡败的国人,忽然发现这个理论足以解释国家惨遭列强蹂躏的原因,优胜劣汰,落后的就一定挨打。 于是乎举国上下,都信奉强权和实力就是公理的逻辑,认为只有在国力竞争中居于上游者,才能实现复兴,站在“食物链”的顶层。这种理论的影响如此之大,以至于清末安徽的一个叫胡嗣穈年轻人给自己改名“胡适”,意为“适者生存”。 然而我们本有的文明就一定弱吗?封建体制上的失败能代表这个延续了五千年的文明不可救药吗? 让一个农耕文明去PK一群以强盗行为延续了几百年的文明,失败后被迫走向近代化,然后就说这个文明已经腐朽没落,这合理吗? 当某一天强盗们发现这个国家已经发展到可以和他们掰手腕的程度,习惯了当“老师”的强盗们这才明白,原来在这个工业化国家骨子里一直延续的古老文明才是最致命的武器。 重“权力”而轻“权利”,信奉“大国博弈”中“零和游戏”的规则。表面上穿汉服汉甲,嘴里讲着中国文化如何,心里却对旧时代的“社会达尔文主义”深信不疑。 吴安全和金凯军的事,其实就是两个有着满族血统的现代人,因为遇到赵新而来到十八世纪,渐渐被激发出了野心,妄图通过改良主义走中间路线,谋求权力最大化的过程。 其实这也无可厚非,可是他们最不该做的,就是把手伸向了赵新的家人。今天能拿着个对付赵新,明天就能对付所有穿越众。然而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么大的欲望,大多数人只是想拿到一份不菲的收入,回去过自己的小日子。 赵新这几年在北海镇做的最为人称道的一点,就是一直遵循着不害自己人,谁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摆到桌面上畅所欲言。赵新很清楚,对于管理如此庞大的领土,他的能力远远不够,需要志同道合的伙伴。 然而吴安全的做法会危及大家的收入来源,所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而对陈青松和于德利那样的人,断其理想更甚于断财路。于是穿越众们自然就做出了选择。 混混儿金三从治安警署大门里走出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那些兄弟一个都没来。他不甘心的蹲在警署大门对面的电线杆底下,顶着寒风足足等了半个多时辰,这才确定真没人来接自己。 “真(zen,四声)他娘的没义气啊!想当初要不是爷去宝局挨揍闹出一份钱粮,你们几个全他妈得饿死!” “嘿儿~~”金三嗓子用劲,正要憋出一口痰吐出去以发泄不满时,就见对面警署门口的治安警正瞪着他。于是他嘴里“吸喽儿”的一声,又化成一股口水直接咽了。 好家伙,真够悬的!不算这回,他因为违反北海镇的公共卫生条例,已经来了警署两回了。 第一次是下船后随地大小便,罚款十元,合二两银子。然而面对着将要损失一半身家的惩罚,金三爷“宁死不屈”,表示老子没钱,认打认罚,之后被关了两天。 第二次是在移民营里遇上三急,结果大清早公共厕所人满为患,于是金三便绕到公厕后面给黑土地施了个肥,又被治安警当场拿获。屡教不改,罚款加倍;这下金三说什么也不会掏银子,结果被关了四天。 要说只是因为被关了两回,金三爷还不至于那么怕治安警。拘留所里又不打人,顶多骂几句饿两顿。关键是前天下午,他亲眼看到某个移民对治安警出口成脏,结果人家掏出个黑色小短棍朝身上一杵,那人顿时就两眼翻白,蜷曲抽搐着躺地上了。 于是金三起身哈着腰冲那治安警笑了笑,这才将两手揣回袖筒里,便朝着移民临时安置点的方向去了。等到走出十几步后,金三这才吐出了一句“孙子!” 回到移民安置点后,金三先是去找他那几个从天津来的同伴,结果听附近帐篷里的一个人说,他那几个同伴已经在昨天被送去北面几百里外的一个镇子了,好像叫什么伯力。幸亏他那些同伴还知道留个口信,否则金三真要两眼一抹黑,举目无靠了。 他悻悻的回了住处取了毛巾肥皂,晃晃悠悠的去了公共浴室冲了个热水澡。等从澡堂出来准备拿牌子去食堂领饭时,民政的办事员找来了。 “金三,你的安置下来了,明天早上大门口坐车走。” “官爷,能问问要让小的去哪吗?” 那办事员不耐烦的道:“好地方,去了就知道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儿,金三便收拾好东西,跟着几百名男女老少坐上了北去的马车。 四千多河北移民已经来了两个多月了,除了像张炳文那样的因为伤势严重还在住院的,金三他们已经是最后一批需要安置的。原本他要是不被关的话,没准就和几个同乡一起去伯力了。 二十多辆四轮大马车组成了长长的车队,顺着北海镇到富尔丹城的大路快速前行。金三觉得这马车走的又快又稳,唯一不美的就是寒风不住的从车篷缝隙往里灌,冻的他手脚发麻。 道路两侧被皑皑白雪遮盖的山林不断的远去,腊月的关外大地显得无比荒凉。金三想到自己离从小生活的天津城越来越远,心里不由再度泛起了一阵酸楚。 算了!哪的水土不养人呢?咱金三爷到哪儿都得是颗蒸不烂、煮不熟、锤不扁、炒不爆、响当当的铜豌豆。 两天后的下午,马车在一处山丘下的大院门口停下了,此时车队就剩了一辆马车,其他人都已在路上不断的分开。 “下车!到了!” 金三和其他五户人家爬下马车,好奇的打量着眼前这座占地面积极大的院落。只见在大门口上挂着一块白底黑字的牌子,然而谁也不认识上面写了什么。 沉重的吱呀声响起,松木制成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不一会,一个头戴獾皮帽子,身穿深色棉袄,脚蹬毡靴的汉子走了出来。 “老李!给你送人来了。” “来啦?”汉子看上去三十多岁,走路一瘸一拐的,不过脸上气色很好。他先是跟随行的民政办事员打着招呼,然后就冲金三等人一招手:“都进来吧,里面暖和。” 等金三他们进了大院,一股隐隐约约的猪粪味儿顿时扑面而来。随后众人便跟着汉子穿过两道屋门进了一间大屋。 屋内中间摆着几排长条凳子,两侧还有几张桌子。金三他们进来的时候,发现屋里还有两个穿蓝棉袄的人,正在提着个白亮的水壶在给一溜水杯倒水。角落里的铁炉子烧的很热,金三这才觉得被冻麻的手脚终于活了过来。 “都坐,随便找地儿坐。”李来喜一摆手,也找张长凳坐了。等另外两人把杯子递给众人,大家喝了两口热水,这才觉得暖和了不少。 “这两天在清猪粪,味儿大了点,不过待久了就习惯了。”那汉子说完便自我介绍道:“俺姓李,叫李来喜,以后恁们可以叫俺李场长。为啥这说哩,因为咱这儿是养猪场。” 养猪场?十几号新移民顿时一愣。 这时那民政的办事员接口道:“对。这儿叫富尔丹城第三养猪场,去年下半年刚成立的。实话告诉你们,这可是别人求之不得的好工作。” 李来喜点头道:“王干事这话在理儿。别的俺不敢保证,可大家伙以后肚子里肯定不缺油水。” 此言一出,十几个新移民嘴里都开始分泌唾液。白花花的肥油啊!那可是庄稼人一年到头都未必吃上一口的好东西。 于是在民政移民部那位王干事和李来喜一唱一和的解释下,金三也终于明白自己被分过来是干什么的了。 清理猪粪! 趁着民政办事员和李场长办理交接手续,屋内的两个工人便带着金三和其他人去宿舍安置。因为这座养猪场是去年秋收后刚建起来的,所以还是男女分开的集体宿舍。 带路的工人说李场长说了,开春以后就给大伙儿按家庭单独盖房子,这几个月都先凑合一下。众人一听还有这好事,脸上也都露出了久违的喜色。 到了晚饭时候,众人便拿着之前领到的饭盒去食堂打饭。好家伙,那李场长果然没说假话,油渣熬萝卜、大骨头熬白菜,再加上黑麦面馒头,不管是金三还是其他人都吃的满嘴流油吗,喜笑颜开。 在新移民初到北海镇的两个月里,就算是食堂很少给肉食,隔三天才用猪油或是油渣熬一回菜,可很多人还是会闹肚子。没办法,这年月北方农民的肚子里极度缺乏油水,能吃饱不挨饿已经很不错了。 清代中国农村的肉食摄入量非常低,别说贫农了,就算是地主阶层一年的平均肉食摄入量也不超过五斤,很多地主也只是在春节的时候才会割上一两斤肉包饺子。 实际上一个社会越是偏向农耕,生活水平就越不容易上去,而封建时代的农耕是有边际收益的。土地的有限和生产效率的低下,使得一个三口之家在种地之余根本无暇饲养更多的牲畜。而且猪这种杂食动物不能光喂草,还得有其他富含营养的饲料才行,根本不是一般农户能养得起的。 北海镇的养猪业是从大前年开始的。主要是因为随着北海军的人数越来越多,原本的狩猎活动根本满足不了这么大的肉食供应。虽说靠着大江大海鱼虾不缺,可士兵的训练量大,光靠白肉已经无法满足营养需求。 目前北海镇解决这个问题的手段一是鼓励各村开展集体养殖,使老百姓过年过节的肉食就有了保证;再就是成立专门的养猪场,而养猪场则是专门面向北海军后勤部供应。 到了第二天一早,金三等人跟着李场长和其他工人,穿好围裙带上工具,终于见到了他们要伺候的对象。 在一间巨大的钢木混搭棚子,一个个用水泥砖块垒成的猪舍整齐划一,每个猪舍里都有七八头猪哼唧哼唧着。 在猪的品种选择上,考虑到气候原因,陈青松最后选的是一种杂交黑猪,母本来自东北民猪,父本则来自巴克夏。 首先是这东西在室外零下二十度的条件下仍能正常活动,抗寒抗病耐粗饲料,能在简易棚舍中安全产仔和越冬;其次肉质好,出栏快,鬃毛长密,皮下脂肪占比高,符合这个时代老百姓的需求。要知道猪鬃可是工业和军需上的重要原料,不管是日用、刷漆还是机器清理都要用到。 “一会这些猪都要放出去,咱们有一天时间清理猪舍。”李来喜说罢,便开始给各组安排分工。 金三是在天津城里长大的,从来没干过农活。自打当了混混儿,一天到晚吊着个膀子,不是这边打群架,就是那边喝酒找女人。 他捏着鼻子探头望向猪圈,差点被熏的早饭都呕出来。等大黑猪们哼唧哼的被人赶着去了外面,金三他们也开始忙碌了起来。 才干了半个时辰,金三便已经累得直不起腰了。他靠在水泥墙上,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猪肉是好吃,可这活是他这种人该干的吗? 骗子,都特么是骗子!说什么五十亩地,还有什么大铁牲口帮着种地,纯粹是蒙人玩意儿!把爷拉到这儿居然伺候猪? 话说旧时农村的猪圈之所以味儿大难闻,主要就是粪便没有及时清理。而大规模的养猪场容易滋生很多病菌粪,引发猪生病,需要人经常清理。同时因为关外寒冷季节长,猪圈里需要经常给猪床更换稻壳、干草等垫料。 好不容易累死累活挨到晚上收工,金三回到宿舍连饭都懒的去吃。他四仰八叉的躺在大通铺上,脑海里全都是对六爷的诅咒。 “嘛玩意!这叫嘛?天杀的崔六!那签儿一定有鬼!” 第四百六十四章 遵时养晦 吴安全和金凯军的失败,给张敬轩以极大的震动。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想法是多么的可笑,竟然想着和赵新掰手腕。他现在能做的只是继续等待,隐忍不动。 他来伊尔库茨克已经一年了,而本地的北海军在刘胜和范统的带领下,针插不进,水泼不进。他之前已经对几个连长进行过若有若无的暗示,可是与赵新能给的相比,张敬轩能提供的条件简直可笑。 他原以为自己会是个合格的管理者,不就是管一群古代NPC么。谁知到任后两个月才明白,自己那点超前的眼界和些许能力在五大家的商人面前,连根毛都算不上,新鲜过后什么都不是。 不管是尼布楚还是乌索利耶,从涅尔恰河到安加拉河,所有的城镇乡村都是一个个从监狱发展起来的。而那些做着发财梦或是被流放至此的人,都是靠着暴力才成为了本地长期居民,乃至人上人。 每一座银矿的开发都伴随着杀戮和血腥,除了联手对付外人,五大家内部的角力也时常发生,而最终的结果都是以实力论输赢。 西比里亚科夫、米林科夫、巴斯宁、杜多罗夫斯基、苏雷多夫斯这五大商人家族几乎垄断了东西伯利亚的所有物产贸易,他们每一家都是在冰天雪地里用两三代人拼杀出来的家业,不是你死就是我死的那种拼杀。 要知道在北海军来以前,本地的法律对五大家形同虚设,因为市议会制定法律的就是这些人。 对那位被赵新砍掉手的伊凡雅克比来说,他之前关心的也只是东西伯利亚能给总督府带来多少税收。 要不是赵新隔三差五的发电报询问进展,甚至会偶尔过来露个面,张敬轩搞不好得被那些人玩死。 那位对他非常客气的巴斯宁,温文尔雅的外表下就是只狡猾的老狐狸;而靠拳头起家的前市长西比里亚科夫,在第一次见到张敬轩的时候,就从对方的神色里嗅出了一丝紧张;至于苏雷多夫斯还派出了自己的宝贝女儿,一上来就把张敬轩给搞的五迷三道的,要不是刘胜提醒,差点中招,当了人家的上门女婿。 毕竟肤白貌美的金发妹子可遇不可求。 这些人一开始之所以服从,主要是因为害怕赵新。毕竟是他带兵打下的伊尔库茨克,对生命的漠视再加上令人垂涎欲滴的茶叶、大黄和丝绸,正所谓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子。 在赵新的计划里,等北海军和沙俄再打完一场,双方能够坐下来谈判的时候,五大家就没有利用价值了,爱滚哪滚哪去。 也正因为如此,赵新之前才对张敬轩说,要么凭本事征服他们,要么就扶植一批新的。 问题是让一个现代人耍嘴炮没问题,可以随意说干掉这个干掉那个;等真的面对时,过去养成的守法习惯也好,对于生死的畏惧也好,都让人很难漠视生命。 “PTSD”是很可怕的,常常会伴随人的一生,甚至彻底改变一个人的性格。赵新这两年在汪中的建议下,看了不少儒家书籍进行自我调整,睡眠质量已经好了很多。 所以当张敬轩发觉自己在五大家面前还只是个雏儿后,他只能先把目光专注在移民上。五大家那便让刘胜和赵新去对付。 1789年这一年,东西伯利亚陆续接收了两万人,其中一小半儿是岛国的归化民,而且必须是老居民才行。也只有在北海镇生活了两年以上的人才会熟悉北海镇的管理体制,待人接物不会那么畏手畏脚,能够迅速将村镇的管理权控制在手里。 这些人犹如撒胡椒面一般,被安置在了沿着涅尔恰河自西向东、从尼布楚到伊尔库茨克的几个村镇里。在北海镇的计划里,1790年会再向北海特别区输送至少五万移民,以形成对人口构成上的绝对优势。 本地的哥萨克居民原本就不多,平均每个村镇最多就是一两千人的规模。而北海镇的这一举措,让那些已经在本地生活了几十年的老住户们深感不安。 不过当他们发现新居民到来后,并没有多么的嚣张跋扈,而是将所有的激情都投入到土地上。他们那种恨不得能在自家每一寸的耕地上都种出粮食和蔬菜、不肯浪费一丝一毫的态度,让那些老住户们深表钦佩,那些老实本分的哥萨克家庭渐渐觉得多了这么个邻居还是挺不错的。 敌意虽然还没彻底消除,信仰虽然不同,可由于北海镇取消了沙皇统治下的诸多苛捐杂税,于是民心也逐渐平稳下来。 “啪!”在伊尔库茨克的一所豪宅里,西比利亚科夫将一份申请文件狠狠的摔到了书桌上。 “参股建设新医院的提案又一次被否决了。先生们,再这样下去,我们在城市里的话语权就会越来越少!” 五十多岁的巴斯宁不动声色,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红茶,然后才道:“亲爱的瓦西里耶维奇,这很明显,那位大人只想让我们老老实实做生意,不要插手市政上的事。” “可我是市长!你们几个都是议员!” “瓦西里耶维奇,您只是前市长。那个马尔科维奇才是中国人的狗腿子,都一年多了,你怎么还看不清形势?”苏雷多夫斯说话向来是慢吞吞地,配合着他那副须发花白的慈祥模样,很多初次见面的人都会留下此人心地很好的第一印象。 西比利亚科夫听了苏雷多夫斯的话,便从眼眶上摘下了单片眼镜,揉了揉眼眶道:“要是过去,我非得用拳头让他知道谁才是这里的主人。” 巴斯宁从上衣兜里掏出一个银质外壳的扁方盒子,在边缘某个位置轻轻一按,盒子忽的弹开,露出了里面北海镇出品的高级卷烟;金色烟嘴,每盒售价5个银卢布。等他用火柴把香烟点上,悠然的喷了一口烟雾,这才道:“我们要早做决断,上校那边昨天又派人来了。” 他没有点名道姓,可其他人都知道说的是谁。米哈伊.尼古拉耶维奇,鲁缅采夫元帅的得力手下;这人目前已经带兵进驻了“扎伊姆卡要塞”,同时负责对伊尔库茨克方向的情报刺探。 西比利亚科夫不屑的问道:“这一次他又要什么?钱还是粮食?我们已经支援的够多的了,要是被那些中国人发现,这将是很严重的罪行,你,我,咱们谁也跑不掉。” “他想要中国人的兵力情报,尤其是他们的大炮。”巴斯宁语气沉重的说道。 苏雷多夫斯有些不满的道:“真见鬼,我们要干嘛要掺和这种事。” “为什么?圣母不会允许丢失这么一大块土地。去年的文告里说了,不能对俄国遭受侵略而熟视无睹,不能对帝国的安全、它的尊严和神圣权利遭受威胁而熟视无睹。” 巴斯宁的语气中特别强调了“神圣权利”,似乎这才是实质所在,毕竟那些中国人根本不信奉上帝。 “……圣母的意愿就是:在巩固的基础之上开拓远东领土,竭尽全部力量,不惜一切代价夺回东西伯利亚,将战火重新点燃阿穆尔河。” “异想天开!上将怎么失败的?那位总督大人的断臂难道还不能让彼得堡那些人清醒吗?” “黄金,”巴斯宁掐灭烟蒂,低声道:“勒拿河那里发现了一个高品位的金矿。这件事大大刺激了彼得堡的那些人,他们认为在阿穆尔河上游也许会有更多。先生们,这就是为了什么。” 他说了一句收尾的话,露出讲述了一个惊天秘密的神态。屋内几人听了后都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黄金啊,谁不喜欢呢? “我们先去吃晚饭吧。”西比利亚科夫欲言又止,他叹一口气,起身向门口走去。 几人出了书房,走进一间装修得十分豪华的餐厅。里面的每一样东西,从餐巾到银质器皿、瓷器和水晶玻璃器皿,无不透露着两个字,老子有钱,而且是超级有钱的那种。 此时各家人的女眷们从小客厅那边也来了,她们口中所谈论的也是关于战争。 “别谈什么君士坦丁堡了!也许我什么都不懂,可是相比于不切实际的神圣罗马帝国,伊尔库茨克才是最重要的。雅克比那个蠢货为了贪欲而挑唆了同中国人的战争,结果呢?” “圣母应该派人跟那个清国皇帝好好谈谈。上帝的子民付出了鲜血,我们必须要讨还这一笔血债。我们的女皇从不贪图丝毫的私利,她心中总想为全世界造福。我只相信上帝,相信我们的贤明君主的高贵命运!……” “我认为那些中国人也还不错了,嗯,除了不信仰上帝这一点。那个总督前些天派人送来的礼物可真稀罕!” “他算什么总督,只不过是个嘴上没毛的年轻人而已。” 晚餐进行到一半,西比利亚科夫的老婆玛丽亚.利洛夫娜突然说起了一件事。 “听说那些鞑靼,哦,不,我是说中国人,要成立一个新的警察部门。可怜的安娜今天哭着找我,她丈夫的那份差事恐怕要丢了。” 巴斯宁道:“这是必然的,中国人那话怎么说来的?一朝天子一朝臣。” “见鬼,咱们就不要在饭桌上讲中国话了,我讨厌他们的那种语言和说话腔调。” “谁知道新任警察局局长相貌好看吗?” ...... 1790年2月10日,刚刚抵达喀山的两个步兵团在离城市一公里处扎营,准备等待鲁缅采夫元帅检阅军队。次日清晨,头一天晚上还是松松垮垮的乌合之众,转眼就变成了排列整齐的四千人的军队。 “元帅来了!” 随着传令兵的通知,两个团长纵身上马,待身形稳定,便拔出了军刀。带队的将军面带喜色且神情坚定,已经做好了喊口令的准备。四千人组成的两个方阵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一动不动。 “立~~正!” 四匹马纵列驾着的高大的天蓝色的维也纳轿式四轮马车,沿着铺满冰雪的道路奔驰而至,马车的弹簧发出轻微的隆隆响声。穿着厚厚军大衣的侍从们乘坐轻骑在车后疾驰。 等马车在兵团的队列前停下来时,鲁缅采夫还在车里和某人轻声的谈论着。当他迈着沉重的步子,从踏板上把腿伸下的时候,俨如他面前并无四千名屏住气息谛视着他和团长的士兵似的。 随着几声口令声响起,安静的方阵开始动了,士兵们一齐举枪致敬,发出铿锵的响声。在那死一般的肃穆中,老元帅的说话声清晰可闻。 士兵们扯着嗓子一起喊道:“大人!祝您健康长寿!” 一句话喊完,全体又屏息不动了。鲁缅采夫在侍从的伴随下,沿着队列开始徒步检阅。老元帅有时停步对他在土耳其战争中认识的军官们说上几句玩笑话,有时也对士兵们说几句鼓励的话。不过对于士兵手中的武器,他的目光显得有些忧郁。 通过和苏沃洛夫深谈, 并结合了手头所获不多的情报后,鲁缅采夫已经知道,仅凭前装发火的滑膛步枪和长管炮,很难和北海军打阵地战,线列战也只能是白白送死。而这两个团将在下个月向叶尼塞河方向进发,最终抵达俄军在安加拉河上的防线。 随着去年九月份发生的“勒姆尼克河战役”的结束,俄奥联军在福克沙尼大破奥斯曼帝国军队。因为苏沃洛夫的缺席,使得率领布列格骑兵军的库图佐夫脱颖而出。十万多土军面受到纵深配置的俄军突袭部队的重创,接连丢失了特尔古库库利兵营、马丁内什蒂筑垒兵营和奥达亚兵营,死伤一万多人。 西线作战的胜利,使得俄军可以腾出部分兵力向东方调动。鲁缅采夫在给叶卡捷琳娜二世的信里表示,他计划在1790年秋天来临之前,将双方战线推进至贝加尔湖。 具体战术是要以强大的兵力压迫对手,同时利用骑兵的快速机动进行突袭作战。先夺取伊尔库茨克,迫使中国人退至贝尔加湖东岸。 “尊敬的圣母,如果我们能充分集中兵力,这个数字应该不低于五万人,在这个夏天发动突然而迅速的进攻,势必将一举歼灭敌人的大部。因为我们夺回伊尔库茨克,则可以继续控制贝加尔湖的有利形势;因此,如果敌人不主动进攻,我们定能随时切断敌人的交通线。如果敌人欲以全部兵力进犯,我将决不允许其实现这一企图。因此,我需要更多的部队,需要他们振奋精神,在这个冬天完成备战,然后我们上下一致,不难觅得良机,使敌人面临其理应遭遇的厄运。” 第四百六十五章 重工业的第一个瓶颈 伤筋动骨一百天,张炳文从北海镇中心医院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1790年的2月底。 虽然这次住院使张炳文一家错过了被分到伯力镇当农民的机会,然而因为他在家乡时曾在铁匠铺打过两年下手,所以出院后被安排到了北海镇钢铁厂的炼铁车间,当一名取样工。 取样工和测温工一样,是炼铁炼钢车间的两大基础工种,其实就是打杂的。这是所有的工种里最没技术含量、体力上最累,同时也是工资最低的。除了要经常跑腿送样品去质检,其他杂活也都要干。 其实在炉前这块,所有人都要从最基本的测温取样做起;干的好的就会受到提拔,直到炉长的位置,没有人可以一上来就干重点岗位。 然而对张炳文来说,这无异于喜从天降。取样工的薪水每月10块北海元,合二两白银,可以在北海商社里买两百斤白面。 两百斤白面让一家三口吃肯定富裕,而且钢铁厂每天还管两顿饭,量大油水足;还发工作服。但是张炳文一家有四口人,马上就要迎来第五口。 好在张炳文的一双儿女都去了北海镇的小学识字读书,学校每天管一顿午饭;他老婆张黄氏还从居民互助组领到了一份纳鞋底的工作。每双鞋底手工费2角,张黄氏三天做一双,一个月能挣2块北海元。 事实上这就是一份临时性的救助工作,等到张黄氏生完孩子能下地干活时,她可能就会被安排到制鞋厂工作。眼下北海镇的制鞋工厂里,已经用上了手摇电动的粗线缝纫机,鞋底制作速度比手缝的快了不知多少倍。 即便如此,张黄氏盘算着12块银元的收入,觉得已经是过上了天堂般的日子。 她男人住院看病一分钱没花,而且医院的大夫还给张黄氏做了检查,告诉她胎位挺正,一切都还好。 房子是民政发下来的,免费住。虽然跟北海镇的其他老移民家庭相比面积不算大,只有东西两间外加一个小门厅,可对张黄氏来说已经比在老家的土坯房要强上几十倍了。 身上的这套蓝棉袄也是移民部门发给她的,不光是她,全家一人一套,连鞋都有。 实际上北海镇的移民部门也是挺无奈的。来的都是流民,本来就衣衫褴褛,夏天还好,冬天这里零下几十度,不发衣服会冻死人的。 再者,跟其他安置点不同,北海镇这里早就没有地窨子了,所以但凡有一技之长能留在这里的,待遇都比其他流民要好一些。 唯一让她觉得有些遗憾的,就是北海商社里只卖白面和大米,以前常吃的高粱米根本没有。虽然白面好吃还便宜,可关内一般的地主家庭也不敢这么吃啊! 两口子兴奋的半宿没合眼,躺在床上絮絮叨叨的憧憬着以后的美好生活。 “他爹,你胳膊和腿还疼不?” “不疼了,想着一个月能挣二两银子,啥都不疼了。” “他爹,这日子过的真跟做梦一样。” “可不,当初要知道能有这日子,就不去吃宝局了。” “那你后悔不?” “能让你们娘仨吃上饱饭,俺就不悔。” “你啊,脾气太倔,跟头牛似的。非得可着南墙撞,还总是头破血流。当初要不是恶了县里的差役,你那铁厂的活计也不会丢。” “俺就是看不惯他们那份霸道!还是俺爹说的对。他说那,那啥翁来的,失马不是祸。” “是马不是货?不是啥货?” “就说是丢了马未必是祸事,也许后面就有好事。” “公爹这话倒是挺在理的。可惜俺过门的时候他老人家和娘都走了,也没喝上俺敬的茶。” “俺爹以前常说,走遍天下都是为了端个碗啊!”张炳文突然鼻子一酸,眼泪便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女人连忙贴过来哄了几句,随即便转了话题,说起赶明儿拿了工钱,给闺女丫丫和儿子虎子扯块布做衣裳,还得给将要出世的孩子准备衣裳...... 张炳文他爹其实还说过一句,塞翁得了马,后面也许还有祸事呢。 果然,到了第二天上午,张炳文拿着移民部开的条子去了治安警署办工牌,随之而来的就是一场照相风波。 办工牌必须拍照,结果在见到自己的三寸照片后,张炳文被吓的魂不附体,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向给自己照相的治安警哀求,请对方把魂魄还给自己。 这种哭笑不得的事治安警已经见的太多了,当初他们自己刚来北海镇的时候也是一样。不过他却对张炳文用了另一套说辞。 “记着!上工的时候工牌不许离身!” “是了。老爷,那,那俺回家睡觉的时候呢?” “放身边。注意,要是丢了的话,罚款十元。” 张炳文一听,心说妈呀,咱一月才挣十个银元,这一个牌牌就值二两银子,真没地儿说理去。随后他又不甘心的问道:“老爷,那弄污了咋办?” “这个是密封的,不管是水还是脏东西都渗不进去,明白吗?” “是了。俺明白了。” 话说在西拉河东岸工作的人都得先去治安警署做工牌、输指纹,否则连工厂大门都进不去。如果是来刺探秘密的,就算是混进了北海镇的工厂,可要再想逃走就很难了。 治安警那里之前就抓获了两个家伙,那两人对自己能被迅速抓住显得惊恐莫名,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是如何被发现的。 实际上这招很简单,在每张工牌的外壳里,都放有一个通讯芯片。只要人员的发生异常移动,布设在东岸的多个基站就能通过三角定位来实现追踪。 当通讯芯片与基站信号进行连接以后,监控人员就可以通过某人与周边三个基站的信号强弱来判断对方所处的位置。而这种计算方式,被称为“三角计算法”。 这种方法虽然有误差,但几米的距离还是能接受的。北海镇通过这一手,有效的杜绝了各方的刺探。那些密探根本想不到,他们只要进入西拉河东岸,就已经在北海镇“天眼”的监控下了。 顺便说一句,那两个刺探工厂秘密的,一个是幕府派出的探子,另一个则是满清的。 目前唯一没拍照还能进出训练基地的只有吴钟。这属于特例,王远方是上赶着求人家帮忙,不过他还是嘱咐了对方千万别弄丢了身份牌。 张炳文去铁厂报到后,因为刚愈合的胳膊还不太得劲,所以炉长暂时就让他负责来回送样品。 这天上午,他刚从质检那边送完东西回来,就见厂里来了七八个身穿制服的人,簇拥着一个高大的年轻汉子在车间门口站了一会,随即就绕到后面去了。 让张炳文感到诧异的是,车间里的人只要手头闲着的,都远远的朝那人的背影鞠了个躬。于是他便向一人问道:“那是谁啊?为啥都冲他鞠躬?” “你居然不知道他是谁?!”那工人看到张炳文困惑的摇了摇头,于是解释道:“那是赵王爷啊!你穿着他老人家给的衣裳,住着他老人家给的房子,竟然不知道他老人家?” 张炳文一听,连忙跑到门口,冲着后院所在的方向鞠了个躬,这才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俺,俺之前一直在医院里,光听说没见过。” 赵新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个“老人家”,他今天过来其实是来找赵亮的。 从今年3月开始,北海镇将开始着手仿制后世的斯普林菲尔德1863型步枪。 这种提供给仆从军的前装滑膛火帽枪被定名为“1790型步枪”,使用纸筒定装弹药,火帽击发,射速可达到每分钟2到4发。枪口初速为300米每秒至430米每秒,有效射程180至370米,最大射程730至910米。 新型前装步枪并不对外出售,只装备给北海军序列里的岛国、阿伊努人仆从军。话说既然要让人家帮自己打仗,尤其是对付沙俄,总不能一直用左轮吧,步枪无论如何也得装备了。 在开始生产前,负责“军工联合体”的大佬赵亮决定召开一次两人会议,主要是想跟赵新碰一下使用什么样的钢材和规格,以便确定制造成本和对外销售价格。 不过一上来赵亮并没有说枪的事,而是说起了即将到来的一批新人,也就是钢铁和轧钢方面的专业人士。 眼下北海镇的重工业发展已经到了瓶颈点,仅凭赵亮那炼过地条钢和金属机加工的水平,已经远远不能满足重工业发展的要求。 比如用于机车牵引用的大型齿轮、增压器传动齿轮、后轴、受载荷极大的连杆及弹簧夹、折弯机的模具、石油深井钻杆接头和无缝钢管等,都需要使用的AISI4140合金钢。 而这种极高强度合金钢的开发难度也很大,主要是对坯料的质量、轧材的尺寸精度及热处理工艺要求都特别高,根本不是赵亮的水平能玩得转的。 再比如高锰钢,这个现在只能小批量生产,而北海军以后将需要更多打的更远的大炮。 还有就是用于制作电机转子铁芯的硅钢,以及眼下要仿造M1863步枪所需要用到的45号钢。 所以今年赵新趁着春节送人回去的工夫,让表弟的公司开始在国内到处招募钢铁和轧钢方面的专业人士。有了吴安全的教训,赵新这次只要五十岁以上的,人数至少一百。 这些人来了后的主要任务制定钢种成分、工艺路线、对生产过程中的工艺参数进行组织生产,绝对专业人士才能干的事。再有,就是要带出一大批学徒。 目前赵新选定的新钢铁厂的位置位于伯力镇,也就是混同江的西岸。从3月中旬开始,民政下属的施工队就要进场,开始对规划区域进行土地平整。 聊完了招人的事,赵亮接下来进入正题:“1790型步枪的枪管,我打算使用外径22、内径16、壁厚3毫米的45号无缝钢管。说实在的,贵是贵了点,不过材料性能肯定没问题。” 赵新点头,找了张纸在上面记下数据,随口问道:“也就是说口径16毫米?我说,褐贝斯都有19毫米,法国人用的也是17毫米,咱们的是不是太小了?” “不小了。M1863也才14.732毫米。况且咱们的黑火药性能可比现在欧洲人用的好太多了。” “那好,你继续。” “枪身其他部件的尺寸,均保持跟M1863一致,枪管长度为1400毫米。” 赵新一边记一边问道:“多重?” “比原枪轻不少。”赵亮对仿制武器的规格数据信口拈来:“无缝钢管每米的重量是1.40562公斤,1400毫米就是1.968公斤,加上闭锁螺栓0.08公斤、枪机组合0.3公斤、木制枪托1.5公斤的话,总重3.847公斤,原枪是4.1公斤。” “嗯,还行。我主要是考虑岛国人那小身板扛不扛得动,否则到时候造出来扛不动可就砸手里了。” “对了,咱们需要的无缝钢管这次我回去问了下,长度五米,每吨的市场价格在6.2万左右,不含运费。” 于是赵新便按照这些数据算了起来,按照5米一根的话,每根可以做三根枪管,五千根就是35.14吨,也就是218万左右。 如果不考虑运费,只算上加工和其他的材料的话,平均每杆步枪的成本在200元以内,还不到一克黄金的价格。 只要计划中的“哥萨克王国”能在叶尼塞河以西的西西伯利亚平原站住脚,那么不管是勒拿河还是伊尔库茨克以北的金矿都将被自己收入囊中。而一旦沙俄帝国被切断了东进的路线,阿拉斯加不也就顺利收为己有了么......嘿嘿,这年月无主之地实在太多了。 想到这里,赵新的心情顿时愉快了不少,他起身道:“没事我就走了?” “当然不是了。”赵亮将手里的材料扔到一边继续道:“SKS枪管的库存量不够了。咱们早期做的那几批弹药,底火技术不过关,对枪管腐蚀性太大。你至少得再买两万根,最早那一批枪的枪管都得换了。” 赵新点头道:“行吧,我知道了。” 话说所谓枪管寿命是指枪管在保证精度的情况下,可以发射的子弹数量。以SKS为例,如果不考虑射击精度,不存在高密度持续射击的话, 可以随便打上2万发、5万发。 因为枪管里的来复线会造成口径略微缩小,而子弹的直径要比枪管加上来复线的直径略微大一些。射击的时候,弹头在火药爆炸的压力下,被火药燃气挤着在枪管中,撞击在来复线上,然后被迫旋转,弹头便会对来复线有一定磨损。当来复线被磨损到一定程度,枪管直径变大,精度自然下降。 此外,火药燃气和弹头与来复线之间的摩擦,都会让整个枪管变热,金属受热膨胀,枪管直径自然也会变大,造成精度下降。 理论上来说,只要标准直径的弹头不能被塞进枪管口的话,这根枪管就还能用。而对于追求精度的枪管--比如HK416,那要求就要高很多。一般都是平均moa数超出最佳moa值的50%到150%的时候,就应该更换新枪管。 实际上枪管的寿命取决于很多因素,比如射击频率,枪管热了是不是要等着变凉再打?新枪是否经过磨合?保养是否及时到位?是否使用了酸性底火腐蚀性子弹?发爆药的成分里是否含有腐蚀性物质?要知道酸性腐蚀火药对枪管的破坏性相当于没镀铬。 还有一个关键点就是拉膛线的磨具,另一个时空中兵工厂一般是每生产一千根枪管换一套磨具。比如某甲的枪管是第一个被生产出来的,某乙是第九百个,那么某乙的枪管寿命一定不如某甲的。 搞工业,尤其是军工,一丝一毫都马虎不得。基础工业上不去,材料技术不过关,麻烦事多着呢。 () 1秒记住顶点:。 第四百六十六章 田田流水稻花香 进入阳历3月初,在兴凯湖二村耕地旁的一大块空场上,三十座蒙着白色塑料布的钢木混建大棚拔地而起。这些大棚每一座都是五十米长、八米宽、两米多高,是用来进行水稻育苗的。 随着大棚即将完工,北海镇技术学校一行二十多人组成的“工作队”也来了。 兴凯湖二村现有住户七十多家,三百多口;其中有十几户是今年年初新分来的。被挑选种水稻的是三十户老村民,正好对应那三十座大棚。每座大棚通过育秧,正好可以种出五十亩地的水稻来。 然而即便是村民们对赵新感恩戴德,还有村长朱大贵带头,但也不是每家都乐意种水稻。河南来的农民之前是种高粱,来北海镇这两年刚习惯吃白面,大伙对陌生的水稻还是有些信心不足。 “听说了没?咱村今年都要改种稻谷。” “啊!好好的麦子为啥不种了?” “大米也是好东西啊。” “咱这地多冷啊,那稻谷都是南边才能种。” “就是!种赔了咋办?” “那玩意有啥好吃的,不顶时候不说,一口下去还满嘴跑。” 工作队到来的第三天,朱大贵便在村公所的院子里召开大会,把自己挑选出来的二十九户一家老小都召集了过来。 人们接二连三地来了。不止是那二十九户,其他各家闲着没事的也过来凑热闹。 在当初陈继山和柴如桂三兄弟比武的空场上,稀稀拉拉的摆着十几个条凳,根本坐不下这许多人。于是乎男人们蹲在太阳底下扎堆抽烟聊天,或是蹲在窗台下拿个纸做的棋盘下象棋,旁边站着几个帮着支招的;女人们要么是在纳鞋底,要么就是在缝补衣裳,嘴里议论着张家长、李家短之类的闲话。七八个五六岁的小屁孩在院里院外跑进跑出,穿梭在人群的空隙里嬉笑打闹捉迷藏,一群麻雀在房顶墙头啾啾的叫个不停。 所有人都希望早说早了早回家。先别说回家是否忙别的,每天上午九点村里的大喇叭就开始播戏文、播评书,不管大人小孩都爱听;这也算是整个北海镇治下冬日里最喜闻乐见的娱乐项目了。 眼下北海镇除了过年那三天,其他时候都不许赌博耍钱。具体措施就是告发者有奖,聚众赌博者第一次罚没赌资,第二次罚五十北海元;第三次屡教不改的,直接没收耕地,苦叶岛玩去吧您哪! “老栓叔,昨天工作队进村的时候我看了,那位肖队长就跟个种地的庄户人一样。吃车!” “俺昨天也跟村长打听了,人家本来就是个种地的。将!只不过地比一般人种的都好,这才被提拔当了队长。” “支士!嘿嘿,老栓叔,恁说俺以后也混个工作队队长干干咋样?” “再将!恁就省省吧!就恁这块料,先把五百个字认全了再说吧。” “咱已经认到三百了,顶多再有半年就够!俺挪将!” 旁边新分来的几个河北籍村民听的一愣一愣的,两眼发直。其中一人碰了碰刘全福的胳膊道:“刘大哥,恁识字?” “咋,恁不信?” “不敢不敢,恁都识字了,咋还种地呢?” 刘全福看了眼刘老栓,将对方正死死盯着他,以防他偷棋子,于是便讪笑道:“识字是为了更好的种地。” 刘老拴一看这局棋赢了,心情大好,叼着旱烟袋对那几个新来户道:“后生,你们慢慢就知道了,咱北海镇家家都有人识字。就你老叔我也认得百十个字哩。” “......” 另一边,几个老住户们则围在一个坐在条凳上、约莫四十多岁的赫哲人身旁,这人在说老虎。 “林子里的阿姆巴是不怕火的,而且特别喜欢吃狗。”他口中的“阿姆巴”是赫哲人对老虎的叫法。此时众人都听的聚精会神,甚至连那些新住户的耳朵也竖了起来。 “那天啊,夜里静得出奇,林子里安静的让人害怕,一点风都没有,连树叶都纹丝不动。远远的听上去。像是有人在林子里打鼾。大伙忙了一天了,都睡下了,我就坐在火堆旁守夜,身边的两条狗突然就呜呜地叫了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吓着了。 大约过了一顿饭的功夫,我就听左边传来有石头滚落的动静,好像是谁从岸上下来,到河边去了。那两条狗也不知怎的,一下全钻进了窝棚,怎么叫都不出来。紧接着,林子里的石头被人踩的嘎巴直响。我刚说要摸弓箭,就见河滩边上有一个长长的大黑影,吓得我啊浑身冰凉!” 这时身边一村民急忙问道:“后来呢?” “后来我才明白,阿姆巴是打算吃我那两条狗的。” “别插嘴!恁快说说,后来咋样了?” 那赫哲人继续道:“我连动都不敢动啊,阿姆巴想过溪水,可又不想弄湿爪子,于是伸出虎爪在石头上试探,但还是踏空了。我跟你们说,在林子里要是遇到阿姆巴,只要人在下风口,那就千万不能动,阿姆巴闻不到到你的味儿就没事。 我那会儿是真想跑,可一想到身后的窝棚里还有人,便拼着全身力气大叫了一声,这下大伙都醒了,也把阿姆巴给吓了一掉。那家伙跟打鼾似地发出一声巨吼,跳进水里,很快地就爬上对岸,钻到林子里去了。” “真悬啊!”四周村民发出一阵阵惊叹,像是自己也亲身经历了一般。 此时朱大贵看到那二十九户人家都基本上来齐了,便从条凳上起身,咳嗽了两下,对众人道:“静一静啦!全福,别下棋了!都先听我说两句!这回上面派工作队下来,大伙都知道是干嘛的吧?” 这时一个纳着鞋底的老太太道:“大贵,恁就赶紧说吧,俺们一会还等着听戏呢。” 朱大贵瞪了那老太太一眼,继续道:“要俺说,这稻谷可是好东西,那京城的旗人老爷们最喜欢吃大米,每年一船一船的往京城运。上面儿能把这差事放到咱村,是瞧得起咱。今年算上俺家,一共就三十户,可不能拉胯给差事办砸了!赵王他老人家特意让人跟俺说了,等秋收打下粮食,他老人家还会来咱村儿,尝尝新出的大米!” 说罢,朱大贵一指身旁的汉子道:“这位是上面派到咱村的肖队长,是教咱怎么种稻谷的。让他给大家伙说两句。” 随着他的介绍,从他身边站起一年近四十岁的汉子,下巴上微须,脑袋上戴着个棉帽子,一身灰布棉袄,穿着双千层底的布鞋,裤脚用布带扎了,看着十分干净利落,跟平常的庄稼把式没什么两样。 “俺姓肖,叫肖占武,跟大伙一样也是河南来的。这次上面派俺带学生来咱二村,是教大伙怎么种稻子的......” 接下来,肖占武就给大伙儿讲了村外的大棚是干什么用的,为什么要用大棚。他没什么废话,不到一分钟就说完了。 朱大贵见底下众人没什么反应,便训道:“一个个犯傻呢!人家肖队长是来帮咱的。呱唧呱唧!”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了一阵很快就沉寂了下去。 此时只听的,为啥今年要改稻谷?” 朱大贵眼一瞪道:“崔老五,上面的话恁也敢不听?这才吃了两年饱饭,你就忘了本啦?” “忘本谈不上,俺就是想问问,凭啥不去一村、三村,非要在咱二村试种?” 他这话一出,顿时得到了大多数老村民的响应,而那些新来的都是缩手缩脚的靠在墙根儿下不说话。 “就是,俺以前逃荒的时候吃过湖北的大米,一点儿也不好吃。” 朱大贵骂道:“恁懂个屁!吃两顿糙米就以为天底下的稻米都一样?瞧把恁能的!” 肖占武连忙道:“咱这儿跟湖北不一样。拿你们二村来说,属于三江平原,地势平坦,是世界上第三大黑土带,土质肥沃。要是在这里种稻谷,肯定比湖北的好吃......” 众人听他说的一套套的,那气势就跟小学校的教书先生似的,质疑的声音不由弱了下来,都认真听他解释。 肖占武对二村的村民解释说,不是说土壤肥沃就可以都种水稻,像是山坡地就不太合适,改造成本太高。而平原田地的水利设施和交通条件跟不上的,也得先种两年小麦或是甜菜。 此人是去年陈青松下去视察农田水利的时候发现的,不光种地是把好手,还爱动脑子;民政上面传授的种田方法,他总要琢磨出个一二三来。 当初一番谈话后,陈青松觉得此人是个可造之材,于是便在秋收后让他到技工学校上识字课,又亲自传授了水稻育秧栽培、田间管理、如何兴修农田水利等专业知识,也算是倾囊相授了。 一个冬天的学习下来,让肖占武感到受益匪浅,想不到种地还有这么多的学问。去年秋收后,陈青松又让他来到技术学校,结合他在田间地头的经验,给一群十四五岁的半大小子讲课,效果非常不错。 于是从今年起,当陈青松决定在北海镇下属的几个村落开展水稻种植的计划,便点了肖占武的将,让他带着学生下来传授水稻栽培技术。给他开的薪水是每月五十块北海元,视同高级教师的级别。 至于肖占武自己家那五十亩地,目前已经由北海镇的民政暂时接管,接管费用是收成的40%,从播种到收割都不用他操心,等着分粮食就行。 一场动员会开完,全村统一思想认识,于是三十户村民们便在他的带领下,从第二天起开始准备。 肖占武首先要做的是对那三十户人家的土地进行水稻地的改造。他先是找来了农机队的负责打井的队伍,一番测量后,在各家地块的最高处确定了水井的位置。二村这里因为靠近兴凯湖,地下水资源十分丰富,打个七八米下去,水就出来了。 这一下可把全村人给轰动了。为什么呢?旱地变水浇地,一下就成了上好的良田。 自古以来,田亩交易中最贵的就是水浇地,清代北方一亩水浇地是三十多两银子,而没有水井的一亩地则只有十两银子冒头。算算吧,五十亩都成了水浇地,这得是多大一份产业。 虽说北海镇的土地政策是不许买卖,田骨国有。可架不住农民们不这么想,万一哪天改了呢? 就冲这一点,那些当初不愿意种水稻的农户们马上就后悔死了,天天缠着肖占武要求加入种水稻的计划。可肖占武也没办法,大棚一共就盖了三十座,要想再增加耕地,就得增加大棚。 再说打井队的任务早就安排满了,根本没有富裕时间再给别人打井。于是他只好安慰说,明年,明年你们再报名。 水井打好后,要围一个晒水池,水池的大小是根据水田的面积适当增减,太小了也不利于机械化作业。插秧、耙地、放水,池子越大越方便,而且土地利用率也高。 之后还要根据地形确定主水渠的走向,既要灌水方便,还要考虑排水的问题。这样以后在进行田间管理时就能省不少事。 等主水渠完成后,还得拉顺池埂,这就是所谓的“田埂”了。要根据地形,顺埂越少越好。放水时在主水渠开口放水,免得多走路,同时管理方便。 到了这时候,农机队的中型拖拉机也进场了,开始对土地进行平整。要把高处的土刮到地处,将整块土地尽量刮平,然后才开始翻土整地。稻田的整地就不能用大型农机了,主要是因为耙地车的辙印不易抹平,影响插秧质量。 时间已经悄悄的来到了阳历3月中,此时民政那边又运过来三十台播种机和覆土机,还有大量的育秧盘。 播种机和覆土机没有什么技术难度,又不需要电力,仿制极为容易。育秧盘就不行了,这玩意是PVC做的,用量很大,要是用木头或是铁来做,透气透水效果都不好。 外东北属于温寒带地区,要想种水稻,必须要经过秧苗大棚培育、插秧、栽培管理、收获等几个阶段,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做好育秧。 民政这次提供的稻种是赵新专门订购的。穿越众们一致认为五常米好吃,可大多数人根本不知道五常米只是一个地名,大米的品种其实叫“稻花香2号”,而种子则被称为“五优稻4”。 肖占武首先带着农户们做的就是准备苗床土。因为去年秋收后已经把地翻过,然后用旋耕机旋了两遍,所以田里的土在雪化和太阳晒过后,变得很疏松。取来的土还要过一次筛,使其吸水和透气性更好。筛好的土平铺进育秧盘里,等播种前还得浇两遍水。 等到了3月底,育秧的正式工作就开始了。于是肖占武便又带着学生们开始手把手的指点,务求不浪费一粒粮食。 村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晒种,从上午到下午晒上七八个钟头,有个两三天就行。这样做可以增强种子的透水性和透气性,提高发芽率,使种子发芽整齐,幼苗健壮,还有杀菌防病的作用。 晒好的种子要用盐水浸泡,去除空秕粒、草籽和杂质。二村在建大棚的时候,已经在旁边修了好几个水泥大池子,就是用来泡种子的。 技校的学生们便每天拿着个温度计,这边量完了那边量。这是因为浸种时间要根据水温而定,一般水温15℃时需要5-6天,水温10℃时则需要7-8天。 盐水的浓度要求在1.10~1.13之间。肖占武教了大家一个方法识别盐水浓度是否合适,就是找个生鸡蛋放进水里,如果能露出1角北海硬币的大小,就可以了。 之后还要对种子进行消毒,所用的浸种灵和巴丹原粉都是赵新买种子时一起买的。消毒后的种子在播种前还得用种衣剂搅拌,以起到增产的作用。 差不多进入阳历4月中旬,当气温达到5℃以上时,就可进行播种了。播种时要一层种子一层土,直到把整个大棚都摆满了育秧盘,只留下中间一条窄窄的通道。 到了一步还没完呢,大棚里的温度、水分、养分以及床土的酸碱度都要注意,随时还得保持通风。一个月后还得插秧,之后还得除草、追肥、灌溉...... 直到这时,兴凯湖二村的农户们才明白,种稻谷原来比种小麦繁琐多了,难怪上面会专门派下工作队来。 就是不知道这稻谷亩产能到多少斤,好不好吃呢? 第四百六十七章 鼠雀与草兔 话说满清捏着鼻子和北海镇签署秘密协定后,从乾隆五十四年十月下旬开始,一场朝堂大戏就紧锣密鼓的开始了。 不快不行啊。邓飞最后签约的时候跟和珅、刘墉和福长安三人说了,雷神号这半年里每个月都会来大沽口外转一圈,以示督促之意。这可把和珅三人给气的够呛,却又无可奈何。 然而封建王朝做事,怎么都得讲个面子和程序问题。五十万人的大规模人口流动,而且还要送这些人出海,必须要有个冠冕堂皇的说法才行。既显得光明正大,皇上爱民如子,还不能让民间看出来,招致天下人议论。 总不能跟天下人说咱们打不过北海贼,让乾隆连个万寿节都过不踏实吧? 于是在和珅的授意下,首先登场的是督察院湖广道御史。 这位在奏折里说,臣听闻近年来川、陕、鄂三省交界多有流民聚集,盗贼复炽愈发张狂。有无业穷徒,或系流民,或为乞丐,乘机劫夺。经臣详查,这些人其实都是无田小民,因天灾才辗转异地。而且流民中真正贫苦的,只是很少一部分,绝大多数都是年力少壮、尽可自谋生计的。 这些人之所以会从湖北汇聚南巴老林,那是因为湖北以前曾有留养饥民的例子。于是这些小民妄图得到朝廷的赈恤,便冒充流民,致使其他各省的游惰之民闻风而至。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建议朝廷将这些人送回原籍种地,或是送到沿海去开垦荒地,不能让这些人留养异地,以防滋生更大事端。 折子递上去后,乾隆第二天就做了批复,让诸位大学士会同九卿详酌速议具奏。 接着各位大学士和九卿就登场了,大家装模作样的做了一番讨论,仅用了一天的时间就达成一致,然后由和珅代表大家回奏。 和中堂表示为了在万寿节来临向天下证明我大清江山稳固太平,皇上您的仁慈泽惠天下,我们的意见是,流民宜散不宜聚。经过我们的讨论,建议把一部分人安置到苏北射阳湖一带;那里有大量的沿海荒地,无人耕种。 最后乾隆批复表示同意,同时要求此事必须在六月前完成,不能影响到八月十三的万寿节。 同时,他任命和珅为总负责,全权处理流民迁徙事务;而和中堂又推荐了自己的弟弟和琳,于是乾隆将还是吏部给事中的和琳提升为正蓝旗汉军副都统,命其为钦差,赴四川督促办理。 五十万人迁徙这么大一件事,从御史上奏本,到大学士九卿讨论,再到乾隆同意并发出上谕,拢共就经历了五天,创下了满清建国有史以来批复速度之最。要是雍正看到儿子这办事速度,肯定会哀叹自己还不够勤政。 到了乾隆五十四年十一月初,伴随着分赴各地的六百里加急快马,四川总督、湖广总督、陕西巡抚、河南巡抚、江西巡抚、两江总督、河道总督各处都收到了上谕。 在这份由嘉亲王草拟代笔,乾隆过目认可的谕旨里,把运流民送给北海镇一事说的冠冕堂皇,全文通篇不见“北海镇”三个字;不知就里的人看了,还以为皇上就是单纯的体恤民生,要送流民回乡务农。 虽说这些官员里有人之前也听到了一些风闻,但因为清廷碍于面子,并没有传谕天下勤王,所以很多人收到上谕后,仍然是一头雾水,不明白朝廷为何要大费周章。直到他们见到了和珅派来的信使后,这才纷纷了然于心。 此时和珅权倾朝野,各地官吏无人敢得罪于他。这些信使不光是来送信,也是他派来监督流民迁出进度的。 然而乾隆父子和一众大臣们想的很美好,却大大低估了三省交界的形势复杂程度。 南巴老林古木丛篁,茂密蒙蔽,交通往来极为不便,山内居民与外界交流也十分困难。因其地处偏远,都是人迹罕至的地带,三省官府在管理上鞭长莫及,所谓“入其中者,蒙蔽不见天日,稽防难周。” 而且由于吏治腐败,此时的川楚两省官员贪污盛行,上行则下效,地方官吏糜然从之。他们平日只知承平恬嬉,全然不知修攘为何物。 话说封建时代皇权不是不能下乡,而是下乡的成本太高。 以川东道下属的夔州府为例,治所奉节距离成都一千七百四十里,其所辖之大宁、巫山等县距离成都都在一千八百里以上。 而直隶达州则距成都府一千二百里,川北顺庆府之通江、南江等县距省治也有千里之遥。官府公文来往费尽周折,藩臬二司的政令因路途遥远而无法及时传达地方,对于突发事件也不能立即处理。 由此可见,清廷如果想将南巴老林的流民一扫而空,必须是三省督抚坐在一起做好通盘谋划,如果各省仅关注一隅,其效果必然不佳。 问题是时间不等人,上谕里说的很清楚,这件事谁办不好就撤谁的职。所以在钦差抵达之前,三省的做法竟然出奇一致,那就是先清扫省城和治下各府的流民乞丐,清空监狱里的囚犯。 随着大批衙役纷纷出动,那些叫花子也好、滞留的纤夫也好、甚至还有牢房里的囚犯,不管男女老少、有病没病,一律全部送上船,或是经陆路押送至江苏;再由江苏巡抚派员,会同淮安知府,一并送抵射阳湖徐庄。 然而不管什么样的经,在乾隆晚期吏治腐败的阴云笼罩下,到了腐中饱,求财纳贿,那简直是愧对自己的顶戴花翎。 达州知州戴如煌,老昏贪墨,为完成总督大人交待下来的任务,居然派出五千胥役在其治内大索,拘押有产者无数,趁机勒索,以此弥补在任以来的亏空。只要不掏钱,一律定为流民,押送出川。 而湖北当阳、郧阳更是极致,他们先是派出衙役在府城、县城各处稽查,只要口音不是本地的,而且没有路引和保甲证明,一律充作“流民”;城内各处但凡有人口角斗殴,不论对错,全部收押,以打成流民为名,勒索钱财。之后又派衙役进入南山老林边缘地带,将难以完成赋税的村落一锅端。 到了乾隆五十五年初,三省竟然已经凑出了十万流民,陆续押送出境。 不管是纤夫、乞丐还是囚犯,这些人原本就是衣不裹体,食不果腹,一番折腾之下,很多人还没进江苏就已经病倒。 沿途的各省督抚只是派兵监视这些过境的“流民”,以防这些人逃跑,流窜境内。而两江总督衙门、河道总督衙门则派出兵丁和船只,将南到野朝洋,北至乌沙河,西至阜宁县东五十里,东到大海的大片划为禁地,专门用于安置三省运来的“流民”,等待北海镇将其接走。 收获颇丰。比如湖北的百姓便将湖广总督毕沅、巡抚福宁、布政使陈淮三人称为“毕不管、福死要、陈倒包”。 到了二月,随着和琳坐镇襄阳居中协调,再加上和珅不断的来信督促,三省督抚在经过大量的书信往来商议后,便约定在三月三这一天同时动手。 四川总督李世杰亲自率督标中营中军副将、川北镇总兵、重庆镇总兵赶到达州,调督标中营五百,会同镇标中营、顺庆营、达州营、潼绵营、太平营、通巴营等共四千人,从宁羌州、南江县、通江县、巴州、乐乡县向东,进入川东北的巴山老林。 湖广总督毕沅坐镇襄阳,派督标中营四百,会同提标中营、襄阳镇、郧阳协、宜昌镇、镇筸镇共计五千五百人,从郧西县、白河县、竹山县、房县、兴山县、归州向西,进入南山老林和巴山老林。 陕西巡抚秦承恩坐镇汉中,派提标中营一千五百,会同宁羌营、汉凤营、渔渡路营、畧阳营两千五百名,从羌宁、畧阳、宁陕、孝义、褒城、固城向南,进入南山老林。 派出襄阳镇、郧阳协、宜昌镇派出三千官兵进入南山老林搜捕流民,同时将辖下各府州县的乞丐、流民全部押送上船。 调大批商船,先是派兵押送那些纤夫出川,同时又将重庆城及周边个险;同时又命川北镇、官各自带兵两千进入巴山老林驱赶流民出山。 农历三月三在古代称为“上巳节”,然而到了清代却在汉族地区演变为“鬼节”。到了这一天老百姓除了要吃荠菜煮鸡蛋,白天还要逛庙会,晚上回家后则闭门不出,在屋里放鞭炮驱邪。所谓“三月三,小鬼撂青砖”。 那些住在南巴老林山里的流民们,都会在这一天走出大山,来到周边乡镇,或是逛庙会,或是卖一些山货,换点粮食回去。然而令他们意想不到的是,小鬼没来,如同牛头马面的“官兵”却来了。 艳阳高照的中午时分,随着官兵陆续发动,各地庙会上顿时鸡飞狗跳、人仰马翻,哭声喊声此起彼伏。不过令山民们感到惊讶的是,官兵并没有胡乱杀人,而是用刀枪逼迫,将人聚拢后,便用绳索将其捆绑。 被绑的人里不光有山中流民,还有很多周边县城村镇来看热闹的百姓。然而官兵根本不管,人多了正好可以趁机勒索钱财。于是在之后的几天里,那些被误抓的家人便带着保甲过来寻人,面对官兵的勒索,只得交钱领人。而那些从山里出来寻找家人的,则一律被锁拿。 就这样,一船又一船的流民再度被赶出赖以栖身的家园,走上了东去的道路。 虽说一时间民怨沸腾,但也没有人敢于反抗。此时的三阳教还在河南、湖北东部秘密传教,最多也只将触角伸到了襄阳;三省交界处的秘密会党蔓延还没有发展到后来的庞大规模。 说起三阳教,至今成立不过两年,前身就是混元教。那个所谓的“明朝嫡派,保辅牛八”一说,就是由他们给鼓捣起来的。 在另一时空历史上曾经爆发的“川陕白莲教之乱”,追根溯源,其实还得从乾隆三十九的“清水教之乱”说起。 王伦之乱虽然前后不过一个月,但从清水教案暴露,浮出水面开始,已经可以看到整个华北地区,布满了八卦教系统的“邪教”联络网,世代相传,盘根错节;很多都是从明代就开始传播,最晚的也是从康熙初年就有了。 而像什么收元、混元也都是从八卦教各卦分出来的。比如清水教在八卦教里就属于“震卦”,王伦当初传教的时候就自称“东方震宫王老爷”。历史上嘉庆时期的天理教作乱,震卦便是其中一支重要力量。 乾隆五十五年四月,在荆州枝江县城外的一处院子里,一群老百姓正跪在地上虔诚作祷。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香案,而一个五十多岁的瘦削老者身穿法衣,手上不停的掐着诀,口中则在念念有词: “至心皈命礼,信香一念周沙界,奉请--炉中香火起纷纷,香烟渺渺奏天门,请何神会何兵!奉请--香烟遍十方,请得天兵从天降,请得地兵从地临。二十八宿分左右,三十六师护坛门,六丁六甲护吾身,八大金刚降来临,我今焚香申召请,愿降香坛作证明......” 这人装神弄鬼的鼓捣一番后,院中跪着的一百多人纷纷上前,或是一串、或是碎银,更多的则是十几枚铜钱投进功德箱里。而在功德箱旁设有一张桌案,有两人专门负责点验众人投入的银钱,并一一在册子上记录。 同时另一身穿彩衣之人则念道:“上等供养得上等身,授无上法;中等供养得中等身,授玄妙法;下等供养得下等身,授解难法......” 众人交完钱,又回到原处跪好,口中开始唱诵道:“木易木子真名姓,木易木子见真人。卯字金刀他来到,何时得见太平年。” 那穿法衣的老者等众人念了一会儿,看到站在功德箱旁的同伙冲自己微微颔首,知道今天的钱已经收的差不多了,便道:“吾有四句真言,今传尔等,昼夜奉持,定可消灾避祸。 ” 跪着的众人连忙磕头道:“求大老爷慈悲!” 老者一脸严肃,沉声道:“习吾教者,有患相救,有难相死,不持一钱,周行天下。咒曰,一日一夜黑风起,吹死民人无数,白骨堆山,血流成海。” 半个时辰后,人群逐渐离去,院子里终于恢复平静。那老者此时已经换下法衣,正坐在屋里喝着茶,美滋滋的晃荡着二郎腿。 突然,只听屋门一响,那老者急忙把腿放下,脸上的得意之色转成一脸深沉、悲天悯人的模样。 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走了进来,对老者躬身作了个揖,面带喜色道:“刘老爷,今天总共收了二十八两碎银,还有五吊三十八文制钱。” “嗯。”被称作刘老爷的老者皱了皱眉,对汉子道:“还是老规矩,你们几个取一半儿分了罢。之清,荆州这里不行,一连四五天了,拢共才收了二百多两,我寻思再过两日,咱们还是回襄阳。” 汉子道:“要不是官府这几个月大索流民,那些狗衙役和虎狼兵丁勒索,其实荆州还是挺不错的。” 老者到:“让你打听孙贵远的事有消息了吗?” 汉子道:“咱们的人还没从江苏回来。” 老者皱着眉道:“这事真奇了,几个大活人怎么就突然消失了呢?” 为了防止北海军的大船进入渤海湾,威逼大沽口,清廷在之前的谈判里将交人地点改为了射阳湖。由此一来,徐家庄便成为了天下人瞩目的焦点。 也正是在这样一种形势下,徐大用、张北海一行人,在乾隆五十五年三月中旬回到了射阳湖。 第四百六十八章 装傻充愣徐大用 刘之协,安徽太和人,生于乾隆五年(1740年),粗通文字,能够吟诗,他从事过棉花买卖,做过布匹生意,常年在外游荡,在各地交游极广。 此人在清代白莲教的历史上如同幽灵一般,自己从不走上前台,只在幕后暗中操控。历史上川陕白莲教之乱的诸多头目都是他的弟子,许多教内中人都只是听过刘之协的大名,但见过他的人很少。 他的师傅是河南人刘松,刘松的师傅是王怀玉,而王怀玉的师傅则是混元教的创始人樊明德。乾隆四十年,混元教在河南的传教活动被清廷官府访闻,随即派兵捉拿。总教主樊明德被凌迟,七人被处斩,八十多人被流放,妻子儿女则判给功臣之家为奴。 官府从樊明德家中搜出《混元点化》和《大小问道》等经卷,其中有“换乾坤、换世界,反乱年末劫”等字样,还有“波弥天”、“波弥斟”等灵文。樊明德供称是一个叫杨集的人所传,可见这个混元教也是有来历的,只是杨集早死,以上的渊源没有查证出来。 这次抓捕对混元教是个重创,刘松和儿子一起被发配至甘肃隆德充军,可他的徒弟刘之协却没有被官府重视,得以安全逃脱。 刘之协曾先后六次秘密前往甘肃探望师傅,而刘松则不甘心失败,意图东山再起。 乾隆五十三年,师徒俩经过几次秘议后,考虑到“混元教”已经没什么人信了,必须另立教名,于是将“混元教”改为“三阳教”,又把《混元点化》改为《三阳了道经》,又将“灵文”改称“口诀”。 想当初赵新心血来潮,在第一攻打宁古塔时打出了“明”字大旗。消息经过一年多便渐渐传进了关内,刘之协也有所耳闻,便告诉了刘松。 之后他灵机一动,建议刘松找一人诈称“牛八”,凑成“朱”字,假称前明嫡系,又指刘松的儿子刘四为“弥勒佛”,由他保辅牛八。 因为刘松父子在甘肃的军配所难以四下活动,于是便派刘之协到各地招收信徒。刘之协返回安徽后,在亳州花了十两银子买了个十一岁的男孩,改名王双喜,称他是“牛八”。 自北海军大胜沙俄,攻占恰克图后,赵新“自称赵王”的消息又随着山西商人,从外蒙源源不断的传回关内。民间虽有传闻,但因为实在太远,很多人并不关心。 而刘之协听说后,干脆就编造牛八是赵王的亲弟弟,兄弟俩一个在关外掘满清的老巢,一个在关内遥相呼应。 刘之协对“传教大业”满怀热忱,在河南和湖北发展了一批得力弟子,其中就有在襄阳收的宋之清。而宋之清则是孙贵远的三传弟子,之前以“收元教”之名,一直在湖北、河南传教。此人改奉三阳教后,因其鼓动能力极佳,很快便事业兴隆,财源滚滚,于是刘之协便将其提拔为二弟子。 因白莲教各派一直遵循着传教方式隐蔽,多在夜晚开坛收徒的做法;而刘之协又吸取了过往失败的教训,仅在少数教众中宣扬牛八的真实身份,所以不管是沈敬丹也好,还是徐庄那边,根本没人知道赵新多了个“亲弟弟”。 去年因为北海军兵临大沽口,炮击震慑,消息便随着那些从天津回乡过年的客商口中到处风传。清廷虽说晓谕各地官府查禁,可流言这种事根本防不住,两三个月后便传进了刘之协的耳朵里,一群核心教徒都是兴奋不已。 今年过了正月十五,刘之协便让大徒弟刘起荣带人去山东,意图从那里找船登陆辽东,探听消息,伺机联络北海镇。而收元教也是他觊觎了许久的,所以又让宋之清多方查找,意图以牛八之名吞并。 刘大教主此时根本不知道,北海镇对他们这类人厌恶至极,通常的做法就是扔到虾夷地的北泉州煤矿,一辈子也别想出来了。 乾隆五十四年三月下旬,三阳教的大弟子刘起荣带着两个手下,一路北上,抵达了淮安府以北的清江浦。根据他们一路上听到的传闻得知,北海镇的大船曾在胶东出没,并攻打过文登和荣城,于是便决定走海州,先坐船去荣城看看。 他们在清江浦找了条去往海州的平底沙船,上船的时候,就见船舱里已经都要坐满了,三人找了位置坐下,心说正好,人满了就得马上开船。 明清时代从清江浦前往海州的水路就是盐河,到了海州之后便可换船从大浦口走海路。盐河顾名思义,就是运盐的河流,也是大运河的支流。明清时代天下四大盐之一的淮盐,其实就是指海州一带产的盐。 刘起荣上船的时候因为太过匆忙,便没太注意船舱里的其他乘客,等船开动后,他这才发现,船舱里的十几位乘客大部分戴着一水儿的竹编帽。船舱里人多闷热,可这些人谁也没摘帽子,就算是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来,他们也只是用袖子擦擦。 等他仔细再一观察,就注意到更多不对劲的地方。船舱里除了他们三个,其他乘客一共有十五人,其中只有一个浓眉细眼、留着一把络腮胡子的汉子戴着个瓜皮帽,正靠在舱壁上打盹。在他身边的是一个身材瘦小的人,长得眉清目秀,戴着个小帽,看上去像个跟班小厮。 至于另外十三个人无不是身强体健,一看就不像是寻常人家。他们每个人腿边都有一个厚厚的布袋子,都靠在腿上放着。那袋子里的东西似乎很沉重,船身摇动时,那些人便把手扶在上面,以防砸倒。 “莫不是刀剑?”刘起荣心中一惊。心说自己真是够笨的,也不说好好看看就上了船,想到这里,他便冲两个手下分别打了个眼色。 在之后的半天航程里,刘起荣注意到除了那个戴瓜皮帽的大胡子有时会跟其中一个年轻汉子去船尾交谈外,其他人几乎都不怎么说话,即便交谈也是低声耳语,像是有什么事必须要保密一般。 刘起荣由此断定这些人搞不好就是私盐贩子,应该是去海州办私盐的。于是他便趁着起身去船尾舒展身子的工夫,跟两个手下做了交待,千万别惹这些人。 这年月从事私盐贩运的,无不是人多势众,贩盐量最少也得几万斤起,最多能到十几万斤。要是半路遇上稽查的官兵,只要官兵人数不多,那就是拔刀子直接砍,杀人灭口了事;因为一旦被抓住就是杖一百,轻则徒三年,重则附近充军。 之所以会这样,还是因为乾隆晚年愈发倦政,导致吏治愈发松弛而腐败不堪,整个社会都浸透在病态的官场体系中。 就盐业领域而言,官府对盐业的无限需索摊派,以及各级盐务官员对盐商的敲诈勒索,导致浮费日增;成本高了,盐价自然高涨。 话说从淮盐在湖北、湖南的批发价变动来看,淮盐从乾隆七年的每引6两8分2厘白银,如今已经涨到了每引12两4分9厘之多,四十多年足足涨了一倍。(乾隆时期两淮每引食盐是344斤,六月每引加耗15斤,七月加耗10斤,八月加耗5斤。) 不考虑加耗的话,平均每斤盐是三分六厘银子,再加上运费、损耗、路上税费,到了门市发卖,折合制钱的话差不多就是四十多个钱一斤。 一个壮劳力年均要吃五斤盐,共需二百多钱。一年的工钱是一两二钱,不到一千二百枚制钱,仅吃盐的开支就要占去六分之一。 某人说何必贩私盐,咱能不能多搞点腌咸鱼代替私盐呢? 嘿嘿,古代官府早就防着这一手了,人家有专门的鱼盐;为了将腌咸鱼的盐与官盐区分开来,官府将纯度较低的盐用橄榄菜染成红色,再将其晒干。 同时官府明文规定,凡是渔民出海捕鱼归来,都必须将捕捉到鱼的数量以及需要的盐用量如实汇报给官府。官府会派专人前来核查,确认情况属实后会给渔民发放凭证,而渔民也可凭借凭证才领渔盐。 腌咸鱼这事,基本上就是一斤盐十斤鱼,小样儿的想蒙朝廷?还嫩点。 刘起荣并不知道,同船的人里,那个长着络腮胡子、头戴瓜皮帽的家伙的确跟盐有点关系,此人还曾在北海镇腌了好几个月的咸鱼。 到了下午,随着一个年轻微须的汉子一声令下,那些人这才纷纷摘下了竹编帽,擦着头上的汗水。刘起荣一看这副令行禁止的架势,不由暗暗心惊,更加确认这些人不是善茬。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等船家端来饭菜,刘起荣三人顿时就没了胃口。他们在襄阳城和荆州广招门徒,整日吃香喝辣,好不快活。出来二十多天了,一直是风餐露宿,紧赶慢赶,每天在船上不是青菜豆腐就是鱼,早都吃烦了。 此时就听那头戴瓜皮帽的汉子骂道:“怎的又他娘的吃鱼汤,都快把老子吃吐了!” 那船家看那汉子衣着光鲜,说话粗鲁,便陪着小心道:“这位老爷,咱是小本生意,这船上只有青菜鱼米,别无他物,实在对不住了。” “老子不是说你。这些日子每天不是青菜豆腐就鱼汤,嘴里实在寡淡。”那汉子说完,便对身边的小厮道:“把背包里的酒肉拿出来分给大家。” 那小厮脆声“嗯”了一下,便从脚下掏出个大袋子来,接着就从里面掏出了一个酒葫芦和几包在清江浦买的肉食。 戴瓜皮帽的汉子对舱中一人道:“北海,喝两口不?” 被称作“北海”的人摇头道:“酒就免了,肉分我点吧。” 于是那小厮连忙将两个大油纸包递过去让众人分食,随着油纸包打开,一股酱卤香气顿时香气四溢,原来是一只酱鸡和一包卤肉,看的刘起荣和两个手下不自觉的咽了下口水。 戴瓜皮帽的汉子自己又打开两个小纸包,和那小厮各捏着一片肉吃了,又打开酒葫芦喝了一口,满意的叹了口气。而那小厮则端着饭碗,不停的往嘴里扒拉青菜豆腐,时不时还来口鱼汤。 “你还没吃烦啊?” “有的吃就不错了,徐大哥,在老家的时候,连青菜豆腐都木的吃。” 语带蜀腔的话音一出,刘起荣三人顿时一愣,这才明白那小厮竟然是个女的。 戴瓜皮帽的汉子摇头笑了笑,抬眼看见刘起荣三人的模样,便大声道:“这几位兄弟,一起喝两杯如何?一个人喝实在没意思。” 刘起荣一听大喜,他腹中酒虫早就发作,心痒难耐,连忙跟人换了座位,和那汉子凑在一起。两杯酒下肚,话自然就多了起来。 那姓徐的汉子说自己叫徐无用,是在重庆做棉布生意的,这次是打算带着手下兄弟去海州是想买一批豆油。 刘起荣心说买豆油需要带兵器么?恐怕还是做的夹带私盐的买卖。他当然不能说自己是三阳教的,便说自己是从襄阳来的,因为最近官府在到处抓人,搞的风声鹤唳,所以带着两个同乡打算去山东投靠亲戚。 不说官府抓人还好,一说这事,徐无用也是忿忿不平。说他娘的重庆府除了抓纤夫,居然连牢房里的囚犯和城里的乞丐都给抓了,一波轰的赶上船运出了四川。 一开始刘起荣说话还陪着小心,等半葫芦酒喝完,刘起荣的话也多了起来,跟徐无用聊的还挺投机。徐无用说话间偶尔便会骂几句官府,说早晚有人得收拾了这帮家伙,全他妈得砍头。 言谈间,刘起荣看这些人还挺有实力,十几个人都是孔武有力的样子,便想招揽对方。这年月敢做私盐的,都是不怕官兵的主儿,他想着自己若是能把这些人发展为三阳教徒,师傅刘大教主肯定会很满意。 “徐老弟,你听说过牛八吗?” “牛八?”徐无用微微摇头,表示不认识。 又是一杯酒下肚,刘起荣心一横,低声道:“那可曾听闻弥勒下凡呢?” “嗯?”徐无用眼睛一眯,随即睁大,笑道:“那就劳烦刘老哥跟我说叨说叨?” 刘起荣没有直接说三阳教,而是捡着《混元点化经》里那些劝人向善的话说,听的姓徐的汉子不住点头称是。 “且说那无极老祖低头寻思一会,有长子临凡,文章在世,也有名号。二子又立乾坤,同有功劳。三子立门久等,考教儿孙。止有源沌飘高,头遭临凡,转为正信希有,从与古佛证教,今日跟我临凡,保我跟找大地元人。” “请教刘老兄,何为大地元人?” “老弟可知,过去燃灯佛掌教时,已度化二亿元人,现在释迦佛掌教时,再度化二亿元人,还有九十二亿元人,将为未来掌教的弥勒佛所度化,同归天堂。大地元人,即为混元老祖和无生老母去度化那青阳、红阳时期已经被度化的四亿元人以外的九十二亿元人,使其脱离尘世苦海,永登真空家乡。” 徐无用听了,不由一拍大腿,赞叹道:“哎呀!真是大神通啊!” 刘起荣突然想起在清江浦听到的一件事,便问道:“徐老弟可曾听说过射阳湖徐庄?” 徐无用摇摇头道:“小弟一直在南面做生意,苏北这边熟人不多。刘大哥你再给我讲讲......” 之后的两天里,徐无用又拉着刘起荣到船尾低声交谈,两人越谈越投机,似有相见恨晚之意。徐无用偶尔还会痛骂当今皇上和朝中大臣,说什么混蛋透顶加三斤如何如何,让刘起荣的疑虑当即消失;如果对方是朝廷的兵丁,那决计不敢骂皇上的。 第三天下午船到海州,下船时,徐无用说还想听刘起荣指点,便邀请三人住进同一家客栈,花销全由自己出。等到了客栈,他专门给刘起荣三人租了个小院子,之后又叫了一桌酒席送到房中,又请了刘起荣的两名同伴一起过来喝酒。 四人一番大快朵颐,几斤酒下肚,眼花耳热之际,刘起荣感觉对方已落蛊中,便趁着醉意亮了身份,说自己是三阳教的,出来是奉师命游历,渡化有缘人。 徐无用一听,连忙回屋取了百十两银子奉上,说是也想入教,若是刘老爷还嫌不够,可将自己在重庆买的小妾一并奉上。 刘起荣三人狂喜,知道这位绝对是个不差钱的。得意之下一时没忍住,便将自己三人此行的目的说了出来。 徐无用听完眨巴眨巴眼,突然嘿嘿一笑,低声喝到:“都进来吧!” 话音刚落,跟他一起坐船的那十几名汉子突然就推门而入,将刘起荣三人给围了起来。刘起荣大惊,酒意一下就去了大半,颤声道:“徐徐老弟,你,你这是何意?” “刘老爷,您不是想见见北海镇的人吗?那就跟我走一趟吧!”徐无用说完,便一抬手,那十几个汉子顿时如狼似虎扑了上来,还不等刘起荣大叫,便将他们三人捆了个严严实实,连嘴也给堵上了。 “实话告诉你吧!从你一说什么牛八,老子就知道你们不是什么好鸟!还敢找人冒充赵王爷他老人家的弟弟,真他妈狗胆包天!” 刘起荣瞪着惊恐的眼睛看着徐无用,嘴里呜呜的发着声音,那意思是你到底是谁。 徐无用哈哈一笑道:“你不是问射阳湖的徐庄吗?老子就是徐庄的庄主,徐大用!” 第四百六十九章 安南的野心 去年十月中旬,就在邓飞代表北海镇和清廷签约之前,赵新向徐庄发了电报,命令徐大用和王长生返回徐庄,做好接应流民的准备。 由于当时徐大用和张北海都在重庆,又没有携带电台,于是王长生便派人赶赴重庆送口信。从徐庄到重庆几千里路程,又值冬季水枯时节,行船不易,送信的人抵达重庆时,已经是乾隆五十五年的春节前夕。 此时的徐大用已经在重庆站稳了脚跟,他在嘉陵江北岸的江北厅城开了一家棉布行,又在巴县那里开了一家杂货铺。明面上由吴德生负责做生意,暗地里则是罗三奎帮着招揽纤夫。同时在茶妹的帮助下,悄悄从江北蛮营各家青楼解救那些被拐卖的女子。 说是解救,其实除了少量可以花钱买,大部分都是直接生抢。等那些青楼老板发现自己根本打不过这些人,便开始告官。 然而江北蛮营长期藏污纳垢、贩卖人口、胁迫卖淫,做尽了伤天害理之事。徐大用看准了这一点,他一面花钱买通衙役官府,暗地里则由张北海带着手下人逐一收拾那些青楼老板。等一连死了四个人后,江北蛮营的那些青楼老板便纷纷服软,再也没人敢去衙门告状了。 之前说过,重庆地方官府有着不同于其他各省的“承差”制度,官员衙役必须要通过这种灰色收入来维持自己的薪水和行政开支;如果没有这些灰色收入,衙门分分钟就得关门。 满清官府连买卖人口都能装聋作哑、甚至公开包庇,青楼里丢几个年轻女子又算得了什么。在如此荒诞不羁的现实下,官员和衙役们收了徐大用的钱和东西,就得帮他撑腰。 于是到了去年下半年的时候,徐大用这个从北方来的外乡人,俨然成了“江北一霸”。外人以为他干的也是贩卖人口,而实际上那些被解救出来的女子则陆续被送去了徐庄。 好不容易过了正月十五,徐大用留下两个手下,又将重庆的铺面生意暂时托付给吴德生和罗三奎,这才匆匆往回赶。 当他们一行人抵达清江浦,跟设在那里的情报点联系后,这才知道徐庄已经彻底曝光,不管是淮安府衙还是阜宁县衙的联系人都暂时不能再用。 虽说清廷将搜捕到的流民陆续向徐庄押送交割,可为了保证运河的安全,江苏巡抚长麟跟河道总督康基田派出大批兵丁,将徐庄北、西、南三面围了个水泄不通,只留出海上的出口,好让北海镇运人。 除了被押送来的流民,其他外人很难进出。这时要是再想从阜宁那边过去,那就是明摆着告诉清兵,自己是北海镇的人。 于是徐大用和张北海商量后,便决定先北上海州,从那里找船走五条沙回射阳湖。为了掩人耳目,他们一行三十多人分乘两条沙船,结果就跟刘起荣碰上了。 刘起荣三人被捆后,疼的满头大汗,呜呜呜的叫着,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那意思是有话好说,想跟徐大用谈谈。 徐大用也想通过刘起荣了解一下三阳教在湖北的势力,之前赵新就曾告诫他,小心南巴老林里的流民,估计会有不少白莲教徒。 于是他先是对刘起荣恐吓了一番,这才让人拿出了堵在他嘴里的破布。刘起荣心知这些人连朝廷都不怕,弄死自己三人还不跟玩似的,所以根本不敢叫嚷。之后他便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所知道的三阳教底细全都说了。 两年前,徐大用就多了个心眼,派人在海州城内设了个情报点。于是到了第二天,在自己人帮助下,到了下午就找到了一条从上海来的一千五百石沙船。 那船头也是个狠角色,没少干贩私运人的买卖,听说徐大用他们有三十个多人,便开价三百两银子,而且必须先交钱。 他这个要价虽然奇高,但其实并不贵。这三百两银子里有一半都要行贿云台山的海关。 这年月但凡出海行船,清廷的海关会对船上每个乘员进行登记,并发下海关印牌。而且不是船上水手的话,必须要有从牙行开具的票照;上面必须要写明籍贯、年龄、相貌、出海何事、限期回籍才可以。同时要有商会、牙行和保甲出具的“保结”,一旦出事,从头到尾全都要担责任,不光罚钱,还得打板子。 趁着开船前的这几天,徐大用花了两天时间,对刘起荣三人进行了反复审问,将三阳教在湖北和河南的据点、信徒情况都做了记录。刘起荣作为刘之协的大弟子,对教内情况最为了解,交待了很多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 等到徐大用再也问不出什么的时候,刘起荣三人便被秘密处理,尸体绑上石头扔进了盐河。 在抵达海州的第五天,徐大用一行29人趁着夜色登上了沙船,躲进了廊斗舱里的货物中间。果然开船前检查的时候,海关的官员和兵丁只是装模作样的从舱口探头看了看,根本没下舱内检查。 沙船启航后,先是向东北驶出大浦口,到了这时,船头才让徐大用他们出来。之后向东南驶过开山岛后,沙船便贴着五条沙和大沙一路向南。 徐大用他们的计划是等船到了射阳河入海口,再经柴水船分批登岸。谁知刚过了大沙,就见在射阳河入海口外听着一条大型风帆船,徐大用在船头诧异的目光下,掏出望远镜一看,顿时大喜,连忙道:“靠过去!那是我们的船!” 船头望着远处那条比自己船大了一倍不止、带着密密麻麻桅杆的大船,也是震惊不已,脱口道:“你们,你们是北......” 去年邓飞他们拦截船只强买大豆的事,随着那些船只回到南方,已经在各家商行、牙行和船行中疯传。眼看茶叶贸易季马上要开始,那些当初买了针图的船主和客商们,年初都从福建、湖南订购了许多茶叶,就等着去济州岛卖个好价钱了。 当沙船靠近后,徐大用这才看见了船头上的“北海一号”四个字,顿时便兴奋的挥舞起手臂来。要说郭学显他肯定不认识,可北海一号的船长却是挺熟的,那人以前在雷神号上当过水手。 两个小时后,当徐大用最后一个登上了北海一号,看到站在甲板上的船长,立刻上去来了个熊抱。 “平八,你们怎么来了?” “徐庄主,好久不见。我现在已经改名了,主公还给我赐姓为海,你得叫我海平之。” “好的,平八。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是这样,”海平之忽略了徐庄主的无礼,带着他往船长室走一边道:“现在惊雷号和雷神号负责转运人口,北海二号去了南边接船队,而我的任务是守在射阳河出海口这里,防备清军船只过来骚扰。” 徐大用道:“去年的海战你参加了吗?” 海平之道:“别跟我说这个,一提我就来气,好不容易有场战斗,我还没赶上。郭学显那小子命好,露了回大脸。” “郭学显?”徐大用表示没听过这个人。也难怪,当初郑一和郭学显等人被赵新带去北海镇时,徐大用已经登陆负责流民的事了。 两人进了船长室找地方坐下,徐大用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四处打量。 海平之给他沏好茶才道:“贸易部之前不是从暹罗买了船么,去年那个郑一被大人派回去主要就是负责这个事的,按日子算,北海二号应该已经到广东了。” ...... 乾隆五十五年春节后,已经成功让新媳妇怀孕的郑文显,带着林道生和红旗帮的人马、以及另外招募的三百多名水手赶赴曼谷的暹罗船厂,提取北海镇已经等待多时的十艘唐船。 此时的暹罗已经进入曼谷王朝时代,吞武里王朝已经在八年前被推翻。不过,曼谷王朝依然奉行优待华人的政策。拉玛一世自己就有一半的华裔血统,他登基前了解到华人们的经济实力,登基后依旧重用华人官员,优待华商。 对一次能订购十艘大船的客户,拉玛一世听说后还派出了手下大臣接见,以示优待。 实际上所谓的唐船,其形制就是清代潮汕地区的广船。之所以叫红头船,是因为清廷规定,广东商船船头及大桅上部要漆成红色,最明显的特征就是船首两侧画着的大眼睛。这种船中桅高挂巨帆,船头船尾每桅各有一帆,顺风时的速度还是挺快的。 郑文显之所以带红旗帮的人来接船,其目的之一是想让这些眼里只有珠江外海的家伙们看看,北海镇是什么格局。他的另一个目的,则是想震慑那些投靠了西山政权的海盗帮派。 自从去年阮惠父子一月之内三次上表求和之后,乾隆认为黎朝已经失去人心,于是派礼部官员南下,十月十五日册封阮惠为安南国王。阮氏父子从此便名正言顺的执掌国政,这就是西山朝。 由于安南长期遭受战争破坏,致使国内空虚,财政困难。于是一直与安南有所勾连的广东海盗陈天保、莫扶观便向阮惠建议,招集海洋亡命,授其官爵,资助兵粮,出洋抢劫,借以补充国用。 阮惠采纳其建议,便调遣一百多艘乌舶船,又开出了十二个总兵官的职位,并授以印记(夷照)。他让陈、莫二人回闽粤一带多招中国海盗,让这些人为向导,以便入寇闽、粤、江、浙沿海抢劫。 郑文显去年十一月跟徐家女成亲的时候,莫扶观就曾亲自带着重礼登门道贺,意图招揽。要不是跟着赵新去北海镇见识了大世面,蜗居在鲤鱼门的郑文显肯定就答应了。话说就算是安南的总兵,可那也是总兵啊,而且还受西山朝廷的庇护。 所以啊,别再说什么蔡牵和张保仔支流的海盗是抗清义士了。他们就是由一贫如洗的疍民、船户转化来的,当海盗的目的只有一个,缺钱。抢劫和收保护费才是他们最乐意做的事,挣足了钱人家就会想着招安登岸了。 然而此时别说郑文显了,就连他爹郑连昌也心里不鸟莫扶观给的“好处”。狗屁的总兵,食屎去吧! 郑连昌父子先是假装感激不尽,出言试探,这才知道盘踞在雷州半岛的海盗头子乌石大、乌石二已经投靠了安南, 莫扶观这次是专门来招揽珠江口的郑家和马家,以及福建的徐家。他招揽的人越多,在西山朝的地位就越稳固。 当莫扶观费尽吐沫星子,说的口干舌燥后,郑文显这时才对他道:“莫大哥,咱们也认识多年了,当兄弟的劝你一句,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勾结外夷,图害我中华百姓!” “我告诉你,满清朝廷不跟那姓阮的计较,不代表别人不会。他阮惠父子敢这么干,唯一的下场就是国破身死!小弟我最后劝你一句,这种缺德事,干不得。” 莫扶观纵横珠江外海多年,如今又在西山朝廷为官,郑家的红旗帮根本比不了。然而他却被郑文显的一个小年轻训的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顿时勃然大怒。不过碍于郑家办喜事,他也不好发作,随即便拂袖而去。 接着莫扶观又去徐家招揽,可徐家眼下跟郑家联姻,好的跟穿一条裤子似的。而徐家的老大已经从女婿那里听说了不少北海镇的事,能抱上这颗大树才是真的,因此也没什么好脸色。莫扶观虽然恨的牙痒痒,可真要在明面上得罪郑、徐两家还是不敢的。 过年后郑文显带人去暹罗接船的时候,徐家也派出了不少人手,目的就是想搭上北海镇这条大船。 然而当众人驾驶着十条大船回程之时,谁也没想到莫扶观已经带领着乌石大、乌石二、马家和大炮腹等诸多人马,埋伏在珠江口外海各处岛屿,意图杀死郑文显,并俘获那十条广船。 于是就在这样一种局面下,郭学显驾驶着北海二号兴冲冲的回到了故乡。 ( 第四百七十章 海盗的剿杀战 郑文显带着几百号人去暹罗提船,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不传出去。莫观扶提前就打听好了郑文显他们乘坐的船只,又让手下伪装成打渔的,在七洲洋诸岛、大门、小门、富国等各处岛屿监视。 几百号人乘坐两条船,从珠江口一直到暹罗,路上肯定需要补给,而且从航线考虑, 郑文显他们肯定要贴着黄沙和万里长沙群岛走,于是消息便源源不断的传回了陈天保和莫观扶的耳中。 清代自郑氏集团覆灭后,中国沿海的海盗活动一直不成规模,他们一般最常用的手法就是“踏斗”,徐大用和王长生之前就是这么干的。 具体做法是纠集三五人、最多七八人潜伏在港口,看到有小船靠岸,随即突然发动,持械强行登船,威胁水手出海。等遇到大型渔船时,便诈称要买鱼,等两船接舷后,便攀援而上夺船夺货。至于渔船上的人也会被他们胁迫入伙,如此越滚越大。 这种手段也就是欺负那些渔船,大型商船则很难劫掠。而遇到官兵的巡船,基本上就是被剿的命。 说起来,清代中叶以后闽粤沿海的海盗之所以猖獗,西山阮朝是主要元凶。除了引诱、胁迫、封以官爵外,海盗们还从西山军那里学会了海上战法和组织方法,并获得了大炮等武器。历史上最终改变闽粤海盗命运的并不是清朝的围剿政策,而是西山政权在军事上的失利。 此时西山政权为海盗们提供的避风港位于广义省万宁州的江坪,这里水道狭窄,又远离安南的首府顺化,从明代以来,就是海盗活动的天堂。 经过仔细考虑,莫观扶在和陈天保商议后,便率领着两千多名海盗携大小船只五十多艘, 从江坪出发, 抵达了广南延福县大占汛口以东的大沾岛附近。他选择的动手地点,就是西面西沙群岛中的甘泉岛。 既然叫甘泉,顾名思义,岛上是有淡水的,过往船只一般都会在这里进行补给。 在清廷官方的地图上,不管是西沙、中沙还是南沙群岛,均被称为“七洲洋”;而在安南的官方地图上,则被称为黄沙和万里长沙。 莫观扶选择在这里动手是经过了反复考虑的。 首先七洲洋地处南北航道要冲,所有北上的船只都要经过这里。然而每年的茶叶贸易季还没开始,从南洋来的各国商船差不多要在两三个月后才会从此路过,所以现在七洲洋上过往的商船很少,动手不引人注意。 其次是因为这里距离崖州协水师营五百多里,凭他们那几条破船,即便有事也是反应不及。就算是撞上了,海盗打海贼,清军还未必会管呢。 最后一个则是他觉得自己有西山朝廷撑腰,就算是撞上传说中那条大铁船也不怕。 所以说眼界和见识决定了一个人的格局, 而对莫观扶和他手下的海盗来说, 也就是个“穷人乍富”的心态。 “莫大哥, 郑一他们的船队刚过了大小门, 约莫再有四天就能到甘泉岛。” “文庚,”莫观看向面前跟他禀报的年轻人,沉声道:“他们没从暹罗那边招人马?” “没有!我之前一直派人在码头盯着,已经打听过了,总共就是五百人。” 莫观扶点点头,招人这种事可不是一两天就能办的,郑一他们既然到岸后都没有招人,就说明没有这个打算。 “好,辛苦你了。赏!”他话音一落,旁边的一个师爷模样的家伙便递给了那年轻人两枚十两的银锭。 年轻人面露兴奋之色,刚将银锭收进怀里,只听莫观扶又道:“文庚,此战过后,我会向陈大哥禀明,分你两条乌艚,给你弄个千总的官位。” “多谢莫大哥,不,莫总兵!” “好好。”莫观扶面带微笑,上前将年轻人扶起。然后转身对身边的乌石大、乌石儿、大炮腹等人道:“诸位兄弟谨记,这一次我们的目标是缴获那十条红头船,那些水手若不反抗,就饶他性命,只是切不可放跑了郑一小贼。” 为首的乌石大满不在乎的答道:“莫大哥放心吧。咱们人多船多,郑一那小子跑不出咱的五指山。。” 莫观扶点头赞道:“麦兄弟这话说的好!诸位须牢记,钱财岛烽火燃起时,见我旗号行动,虽说他们是新船,速度比咱们的船快一些,可咱们只要堵住他们北逃的路线,抢占上风口,用大炮毁其船帆的话,事情就好办了。待他们速度降下来,再行贴帮夺船。” “我等听从莫大哥吩咐!” “即是如此,那就请诸位回船上各自准备,明日出发!” 四天后的上午,一队由十艘广船和两条乌艚船组成的船队向着甘泉岛的方向驶来,正是郑文显带领的船队。 在为首的一条广船上,林道生望着前面赫然在望的甘泉岛,兴奋的道:“一哥,总算回来了,过了这里,咱们就该回家了。” 郑文显笑道:“还得先回家一趟把你嫂子接上,留她一个人在这边,我实在不放心。” “老帮主也跟着去吗?” “我爹啊,”郑文显摇头苦笑。他爹郑连昌自从听说北海镇没有青楼,便断了跟儿子一起北上的念头。广州多好啊,幽兰门外的花艇他还没玩够呢。 闲谈间,船队从钱财岛的西侧驶过,就见在钱财岛的岸边停着两条小渔船。郑一举起望远镜看去,就见在礁盘上似乎有人正在低头捞拾海货。因为附近经常有渔民驾着小舟捕鱼,所以船上的人便都没在意。 甘泉岛并不大,南北长七百米,东西不过五百米,然而在西沙诸多岛屿中,只有这里水井中的水质甘甜,长年不断,且毫无苦涩味道。所以岛上除了有几间渔民为了避风所搭建的木屋外,还有几座用珊瑚石垒砌的破旧小庙。 南海的阳光实在晒人,长时间在太阳底下,人都得晒爆了皮,还得补充大量淡水。 船队在礁石区外下锚后,十几条短泊艇被从甲板上放下,载着水手和装水的空木桶向岛上驶去。因为天气炎热,各船甲板上的人并不多,很多人都趁着这个空档在阴凉处打盹,即便是郑一和林道生也不例外。 此刻海风徐徐,碧波万里,桅杆随着海浪轻微晃动,发出了吱呀的轻响。 突然,在南面发财岛的海礁上,有人升起了一堆篝火,等火势渐旺之后,那人便将早已准备好的大堆蒿艾堆在了火上,于是滚滚浓烟直冲云霄。 坐在广船望斗里的水手以手搭棚,看到南面的情况后,急忙敲响了手中的铜锣。船上的人随即都被惊醒。郑文显举着望远镜看了一下,心知情况不妙,想来刚才在发财岛礁盘上那几个人根本不是什么渔民。 他立即对望斗里的水手大喊道:“挂红旗,把打水的人快叫回来!” 那水手探着耳朵听了,连忙从怀里掏出一面红色的三角旗,绑在了望斗中桅杆的顶部。随着红旗升起,船队中的各船都明白了这是警报讯号,于是一面面红色三角旗全都挂起。 此时甘泉岛岸上的水手看到警讯,随即撒腿就朝水井的方向跑去叫人。 南面的浓烟越升越高,就在打水的水手们还没从林子里出来之时,郑文显就听望斗中的水手大叫道:“北面有帆!” 呼啦一下,甲板上的众人涌到船头,借着头顶阳光的照射,只见在北面十里外的海面上,突然冒出来一群黑点。郑文显急忙举起手中的望远镜看去,视野中黑点已经能看清是数十艘大小船只,全都鼓着帆向自己这边全速驶来。 “糟糕!中埋伏了!”他心中大震,扭头看向甘泉岛,只见几十个水手稀稀拉拉的从林子里冲出奔向小艇,而甲板上的众人也纷纷冲着水手们拢着手大喊。 “快点啊!快点!” 黑点越来越近,没过一会,船身外形已经在望远镜里清晰可辨。在望远镜的视野里,只见在打头的一条船的主桅顶部,挂着一面迎风招展的红旗,上面写着“善艚道总兵官莫”。 “干你老母!是莫观扶!”郑文显恨的咬牙切齿,心知自己大意了。他连忙对林道生道:“通知各船,升锚!” 此时打水的水手们刚把短泊艇推入大海,刚开始拼命的划桨。林道生根本顾不上他们,大叫道:“快升锚!升帆!” 船队的各船上除了之前去暹罗时搭成的两条乌艚船上有几门炮外,其他各船上并没有安装大炮。之前在暹罗的时候,对方还问郑文显要不要买;可见识了北海军武器的他,哪会看得上那些几百斤、上千斤的破铁炮。 这下麻烦了,莫扶观明显就是冲着自己和船来的。此时己方两条乌艚船上的红旗帮众向郑文显这边发来旗语信号,那意思是自己上去挡着,让十条广船赶紧朝东北方向撤退。 郑文显心中计算了一下,此时刮着西南风,己方要是朝东北方向撤退,肯定会和对方迎头撞上。打又打不过,唯一的办法就是先向东跑,仗着己方船新速度快,越过野牛岛(西沙东岛)后一直向北偏东跑,只要能进入外伶仃,离红旗帮的地盘就不远了。 此时甲板上呼喝声不断,郑文显大喝了一声“安静”,等众人都不说话了,他便向望斗里的水手下达命令,让他用旗语通知各船。 各船上负责发送接收旗语的水手都是红旗帮的,郑文显和林道生在这几个月里专门找了二十几个人进行培训,就是为了船队回航时能协调一致。这套旗语他们俩当初也学了三个月才记住。主要原因就是记住26个英文字母费了好大劲。 北海镇的旗语源自另一时空的航海旗语,也就是旗手通过双手各拿一面方旗,旗帜沿对角线分割为红黄两色(陆地上是红白两色),通过不同的指向代表了不同字母和数字,除此以外还有一些短语。 这套方法历史上直到1793年才被法国人利用十字架左右木臂发明出来,所以到目前为止,除了北海镇自己的水手,外人根本看不懂。 郑文显发出的命令是:所有船跟着自己向东走,那两条有炮的乌艚船负责殿后。 此时各船谁都顾不上那些拼命划船的水手了,巨大的舵杆一转,全都鼓足了帆掉头向南,而莫观扶的船队离郑文显他们只有五六里的距离了。短泊艇上的水手不住的大喊,可是船队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远。众人无奈,只得掉头回了岛上。 “哼哼,想跑?”莫观扶冷笑一声,收起千里镜,对左右道:“擂鼓!先开两炮,吓唬吓唬他们。让梁文庚他们派人去岛上把那群水手都抓了!” 话说郭学显驾着北海二号抵达十字门后,因为他就是番禺人,又是红旗帮出来的,第二天就通过贩卖蔬菜补给的渔民联络上了红旗帮的人,他这才知道郑一去了暹罗接船。 到了第三天,郭学显坐着西瓜艇便去了鲤鱼门拜见郑连昌。郑连昌看到他十分高兴,随即设宴款待。 郑连昌虽然知道儿子很得赵新看重,可郭学显如今是万石战舰的船长了(一石就是一料,等于92.5公斤),比儿子那代理船长官位还高,所以便十分热情,甚至让儿媳妇出来相见,如同自家人一般。 席间郑连昌听郭学显讲述了在这几年的情况,当听说长兴岛海战以及之后兵临大沽口时,不由大为震惊,想不到北海军竟然能威逼京城,不由对满清朝廷的恐惧又少了几分。 之后郑连昌便说起年前莫观扶来招揽的事,说郑一实在太冲动了,不该让莫观扶下不来台。之后他讲了这几个月闽粤沿海的情况,郭学显听完后顿时脸色一变。 相比郑文显,酷爱看书的郭学显其实更爱动脑子,他随即向郑连昌询问了郑一来回的路线。郑连昌也只知道个大概,他于是又让手下找来一个以前经常跑南洋的老船头。 郭学显对比着手头的海图,听那老船头一说,顿时就感觉不妙。郑连昌看出不对,连忙询问,结果一听也被吓了一跳。这位其实并不傻,就是才智平庸,喜欢上花艇。 当他听说郭学显马上要回船上去接应郑一,便决定也跟着去,甚至把那老船头也叫上了。他就郑一这么一个儿子,真要有个三长两短,以后可怎么办?虽说儿媳妇已经有了,可是男是女谁也不知道啊! 就这样,北海二号在抵达后的第四天清晨启航南下。开船后,郭学显就问郑连昌和那老船头,如果换作他们是莫观扶,会在哪里动手?老船头连想都没想,直接就说了甘泉岛,并解释了为什么。郭学显一听就懂了,随即命令全速朝甘泉岛的方向进发。 北海二号是三级风帆船,虽说做了改装,航速也就是11~12节之间的样子。从十字门到甘泉岛,直线距离都得有三百多海里,24小时连轴转都得跑一天多。 幸亏郭学显这里有一份制作精良的南海海图,茫茫大洋上才不会迷路。等他们连轴转跑了溜溜一天后,桅杆上的瞭望手终于看到了远处海面上好像有一股浓烟。 郭学显接到报告,心里顿时一咯噔。此时船上的柴油已经不多了,然而郭学显还是命令加足马力前进。当北海二号继续向南偏西15度前进了两海里后,终于看见了正被一群乌艚船追赶的红头广船。他随即下达了作战准备。 此时郑文显他们已经被莫观扶追的狼狈不堪,对方紧紧咬在身后一两海里远,几次试图包围,都被他险险躲了过去。 追了一天一夜,莫观扶也看出来了,郑文显肯定就在前面那几条万料大船上。于是他根本不理会那些小广船,全速追击大船。 问题是他不要那些五千料的广船,别人要啊,就算是五千料也比海盗们那些一两千料的乌艚船强多了。海上追杀打到这份上,各家海盗的心思就没那么齐了。 负责殿后的两条乌艚船之前被乌石大和乌石二的船队包围,打了几炮后,双方很快就进入交舷战。红旗帮众人虽然奋勇力战,可乌石大他们火器充足,人多势众,很快就被杀的血流成河。侥幸活下来的也被关了起来,留作肉票。 十条广船里有一条船的舵杆被对方船艏炮炸坏,最后只能原地打转;另外几条也都是伤痕累累,眼看着就要被俘获了。 此时莫观扶所在的战船上瞭望手报告,东北面发现船帆,像是洋夷的商船。 “洋夷?我们跟他们井水不犯河水,不用理会,继续追!”莫观扶此时已经追红了眼,爱谁谁。顶多再有半天,郑一插翅难逃。 可是当那条洋人的商船距离他们还有七八里时,“轰”的一声,一道水柱在莫观扶的船队中腾起,众人顿时一呆。 谁打的? 。 第四百七十一章 人性险恶 就在一众海盗不明所以之时,接二连三的轰鸣声不断响起,一发接一发的炮弹在水中爆炸,炸出的道道水柱让莫观扶大惊失色。 以他的见识,这年月无论是西山军、夷船还是带清的水营,所用的炮弹都是实心铁弹或是链弹,打进水里就是一朵转瞬即逝的浪花,而能爆炸的炮弹他连听都没听说过。 莫观扶走到船头左舷的位置,举起千里镜一看,就见几里之外的那艘夷船正从西北方向东南方斜向前进,对方右舷的上隐约可见一股股白烟。紧随其后的,就是轰隆的炮声以及自己船队中不断炸起的水柱。 “叼你老母!郑家什么时候勾搭上洋夷了?”莫观扶气的破口大骂。 话音刚落,各船上的海盗们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在众人四处搜索的目光下,就见属于大炮腹那股的一条乌艚船船艏突然腾起一团火球,四散纷飞的木屑变成了致命的利器,前甲板上顿时就多出了七八具尸体。 “这是什么炮?竟然能打如此远!”众海盗相互愕然,那艘洋夷的船明明离己方还有四里多远啊。 郭学显没打算跟这帮海盗逗咳嗽,几十条乌艚船而已,又不是满清的风帆战列舰。虽然目前北海二号处于下风口,不过船上还有半罐油,暂时够用了。 于是他决定走“之”字线,斜插过去,用几轮炮火彻底干翻对手,迅速解决战斗。至于是不是要杀到莫观扶的老巢去,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当北海二号距离海盗们不到两公里时,右舷上的各炮位依次轮换开火。北海军的75毫米炮发射速度极快,在本时空连D30也比不了,十五门炮转眼之间就打了三轮。 此时海盗船队所在的洋面如同沸腾了一般,就先后有数艘大小船只中弹,最严重的一次爆炸直接将一艘乌艚船的船头下方炸出了一个大缺口,海水瞬间就涌进了船头下的水密舱。 “发信号,这仗打不赢了,快撤!”莫观扶已经看出来,对方那炮打的又快又密,还全都是“炸子”,己方这三十多条船要是再追下去,恐怕全都得交待了。 船上的喽啰们早就被吓的心惊肉跳,早就做好准备,只等他发话了。当乌艚船前帆和后帆的落下了一半后吗,听到命令的正副舵工随即使出吃奶的力气扳动舵柄。八百石的木船开始在海面上缓缓掉头。 不过中式硬帆船最大的缺点就是速度不给力。虽然船体削瘦使得掉头方便,但方形船艏极大影响了速度。分开的水密舱虽然抗沉性好,可是却没有密集的肋骨和加厚的船壳板,抗伤害能力远远不如风帆舰。 莫观扶他们这会想跑,实际上已经晚了。 北海二号在向东南方向前进的过程中,从郑文显他们的广船队尾擦身而过。站在甲板上的郑连昌满脸焦急,手里举着郭学显给的望远镜,来回来去的在五条广船的甲板上搜索。 而劫后余生的郑文显和林道生之前从望远镜里看到风帆舰上飘扬的北海军军旗以及船艏的鲸鱼雕像,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太悬了!最多再有半天,自己一定会被莫观扶追上。 “阿一!阿一!”郑连昌突然从视野里看到了儿子和林道生正在船舷边挥舞手臂,于是也挥着胳膊大叫起来。然而此时甲板下炮声隆隆,他就是喊破了嗓子对面也听不见。 郭学显也从望远镜里看到了郑文显,随即笑着上前对郑连昌大声道:“伯父,这下总该放心了吧?” 郑连昌放下望远镜满脸笑容大声道:“婆带,多亏你了!” “伯父,抓稳了,咱们要掉头了!” 郭婆带嘱咐完郑连昌,随即便发下命令,马达减速,主桅和后桅的白帆在卷扬机的带动下迅速向上收起,巨大的船身突然一顿,舵手猛打舵轮,船尾马达缓慢推动着船体开始转向。 此时海盗船队那边刚有一半船只完成转向,莫观扶就听手下大叫道:“老大,快看啊!” 他闻声向北看去,就见那艘“夷船”也在开始转向,可是对方转向速度之快,令莫观扶大感不妙,他高喊着升满帆加速,只恨自己船上没有插两根翅膀。 一切都来不及了。 当北海二号离海盗们越来越近,那些正在逃跑的海盗们也终于看见“夷船”船艏写着的四个汉字。 “老大你快看,那上面有字!” 听到手下的叫喊,大炮腹以手搭棚,眯着眼看了片刻,随即骂道:“扑街啊!老子就认得一个‘二’字!” 话音刚落,众海盗就见对方左舷上的炮门纷纷打开,十几门黑洞洞的炮管露了出来。此时各船上的海盗们都是脸色大变,他们也顾不上什么距离远近了,惊慌失措的大叫着开炮。 然而那些架设在船尾和船舷上的几百斤的前装铁炮射程实在感人,就算把炮口垫高,最多也就能打出一里多地,鸡蛋大的铁球落到海里转眼就没了踪影。 当北海二号行驶到距离海盗船队还有一公里的距离时,郭学显当即下令开火。 霎时间,海水沸腾,硝烟弥漫,北海二号犹如一头不停喷吐火舌的海上怪兽,将一颗颗火球扔进西山海盗的船队中。爆炸声、惨叫声响成一片,海盗们死伤惨重,弃船跳水者犹如下锅的饺子。 逃在南面的莫观扶趴在船舷边,望着身后的可怕场景,被吓得魂不附体。 “完了!”莫观扶死活也想不明白,那条恐怖的“夷船”为什么会帮郑家。辛辛苦苦大半年,转眼回到解放前,三十多条船,小两千人,全完了! 此战北海二号共击沉大小乌艚船二十七条,打死打伤海盗上千,俘虏三百多人。 海盗头目大炮腹被击毙,梁文庚重伤落水,下落不明;莫观扶因为逃的最快,又有后面的船给他垫背,所在船仅受到轻伤,仓皇逃脱。 最幸运的要属乌石大和乌石二两兄弟,他们之前因围堵红旗帮的两条船,结果落在了后面。所以当他们远远看到莫观扶被追杀的屁股尿流后,马上掉头就跑。 西山海盗经过这一战元气大损,一帮人回到安南的江坪海港后,得知内情的陈天保气的差点跟莫观扶打起来。阮惠得知后也是大怒,派人狠狠的训斥了陈天保一顿。 而对郭学显来说,要不是北海二号上柴油用光了,他敢一直追杀到安南去。之后北海二号便护送着九条广船北返,准备送去澳门船厂那里进行修补。 郑家经此一劫,跟西山海盗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郑连昌终于意识到不走不行了。 ...... 四月的扬州,春和景明,桃红柳绿,而城外的瘦西湖也是柳絮如烟,鲜花烂漫之时。不管是文人还是盐商,这时都要来条画舫,泛舟湖上。 那些讲究高雅的一般只是投贴邀友,吟诗弄文,做一番清游。俗的则会约上几个好友,去小秦淮订条画舫,既赏风景,又观风月。正所谓“丢眼邀朋游妓馆,拼头结伴上湖船。” 然而就在这春日的喧闹繁华中,位于通泗桥东侧的扬州府衙门内突然收到的一封匿名举报信,使得刚刚调任至此的知府马慧裕脸色大变。他知道一旦举报信中的事情坐实,不止是扬州城内会有无数人头落地,整个江南文坛也会风云变色,他自己没准也要受到牵连,影响仕途。 马知府是汉军正黄旗人,乾隆三十六年的进士,在京城呆了十几年,前年好不容易外放。先是做了两年镇江知府,今年托人又花钱,这才换到扬州当知府。 说句题外话,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那位三阳教的教首刘之协,就是在嘉庆五年,被时任河南布政使的马慧裕给抓住的。 举报信是在府衙后院的地上发现的。因为信封上什么都没写,管家先是问了一圈,谁也不知道信是哪来的。然而等他好奇的拆开厚厚的信封,看到里面的内容后被吓了一跳,急忙去向马慧裕禀报。 马知府看到信里的内容,也是震惊莫名。虽说他刚来扬州不久,可信中提到的每一个人都是赫赫有名的文人,其中那个名叫焦循的士子,他夫人还是新科翰林阮元的堂妹。 在这封举报信上,告状人声称江都士子焦循、江藩、黄承吉、钟怀等人,勾结朝廷叛逆北海贼,自从乾隆五十五年正月开始,几人四处 “这可如何是好?”马慧裕没有马上给巡抚衙门发呈文,也没有找管诉讼的通判,因为案发地点事涉他家后宅,于是便先找了幕僚商量。 那幕僚名叫方敬斋,年过五十,乃是苏州的一个屡试不第的举人,他跟马慧裕在京城就认识,已经有十多年的交情。马慧裕外放后,便请他过来襄幕,办事十分稳妥。 方敬斋仔细看完了举报信后也是心下愕然,随即建议马慧裕先不要惊动外人,悄悄的把投信的人找出来,查其心迹,以辩真伪。如果是假的,那就重重治投信者的罪;如果是真的,再禀报巡抚大人不迟。 于是马知府便限期两天,命方敬斋负责找出匿名举报者。 这种事其实不难查,问一下府衙后门的出入记录,再把人叫来挨个讯问就行了。到了晚间,一名负责每日送菜的挑夫在讯问中露出了马脚,最后承认是他趁厨房的下人不备,偷偷将信扔进后院的。 “好狗才!”方敬斋冷笑道:“是哪个混账让你把信带进府衙的?速速从实招来!若敢胡乱攀扯,就让你尝尝夹棍的厉害!” “老爷饶命啊!小人全招!小人全招!是焦老爷让小人干的啊!” 方敬斋道:“哪个焦老爷?说名字!” “好像,好像是叫焦应元,平日里都称他为焦老爷,是个监生,就住在广储门外。” 此时负责记录的书办不由一愣,方敬斋看到后也没理会,继续问道:“他给你了多少好处让你干出这等混账事?” 那挑夫讷讷道:“五,五十个钱。” 随后方敬斋又问了那焦应元家住何处、如何给的钱、怎么交待的、什么时间、等等,这才命人将挑夫收押。 此时天色已晚,马慧裕已经回后宅歇息了,有什么事也只能明天禀报了。负责记录的书办将供词给方敬斋看了,正要退下,就听对方问道:“适才阁下神色有异,莫非认识那个焦应元?” 书办拱手道:“方先生,那位焦监生家里的事从前年闹到了年前,江都那边好多人都知道。您和府尊大人才来不久,自然不知道。” “哦?你且与我说说。” 这年月不管是县令还是知府,到任一地后对地方上的小事根本不在意,除非是发生了大逆谋反或是十恶不赦的案子。虽说幕僚要提前做准备工作,以便上司需要时提供建议,不过他们更关注的是官绅和富商,以及各级官员背后的关系网,也就是所谓的“唯上不唯下”。 “这个焦监生,真是没法说他。”书办略微回忆了了一下,这才跟方敬斋从头讲述起来。 焦应元,江都县人,家住广储门外。他家的亲戚里最出名的就是士人焦循,按辈分算是焦应元的堂兄。 焦家有直系兄弟四人,早已分家析产,各过各的。其他兄弟都能自求温饱,只有焦应元,平日游手好闲,又喜赌博,几年下来,便将所分田产销化殆尽,然后便屡屡向亲兄弟和堂兄弟们借贷,借不到便常出忿恨之语。 乾隆五十三年,几个债主一起向焦应元逼债,共计白银二千三百两。焦应元还不起钱,于是经中证公议,将他家田园粮房估价为白银一千五百两,交由几位债主拿去变卖抵债。 谁知焦应元心怀忿恨,遂与自己的好友,身为江都县衙书办的黄能商议,由黄能代写了诉状,于同年十月,以焦应元之母王氏的名义,向江都县衙控告几位债主“诱赌占产”--也就是设局诱惑焦应元参赌,然后一起作弊让他输了个倾家荡产。 话说焦应元之所以没有以自己的名义去告状,是因为监生参与赌博会被地方学政惩戒。 孰料焦母王氏知道此事后,指派了次子带着文书前往县衙,说诉状不是自己写的,是冒名捏控。 县衙于是将焦应元重重训诫了一番,撤案了事。 到了乾隆五十四年初,焦应元又因借了堂兄焦循白银三百两去赌博,之后被焦循得知后,便十分气愤的训斥了他。结果焦应元又去找黄能商议,打算以侵吞族中钱粮的罪名控告焦循。 没成想,这次又是他母亲王氏站了出来,向衙门讲述事情始末,将案子给撤销了。衙门还判决焦应元必须立即想办法偿还欠焦循的银两。 谁知焦应元的四弟在冲突中支持了焦循,到了去年四月,焦应元就把四弟给告到了扬州同知衙门。理由是四弟从外面带回来的养子,没有资格待继承焦家的财产,应将其逐回原籍。 然后,他母亲王氏再度出马,先是责骂焦应元挟嫌报复,又让四子和族长一起前往衙门作证。不出意外,焦应元又输了官司,再次被“发学戒饬”。 后来焦循北上一走数月,直到年前才回来。而他妻子阮氏又是个知书达礼心地善良的,平日只是在家侍奉婆婆,从不理会外面的闲事。 那书办最后叹道:“黄珏镇焦家,那是世代的书香门第。焦里堂的才学远近闻名,事母至孝,怎么会摊上这么个亲戚!” 方敬斋听完点点头,便让那书办回去安歇。次日一早,他便将情况跟马慧裕做了禀报,马知府一听也怒了。到了此时,他也估计那焦应元很有可能是诬告。不过事涉谋反大逆,不可能就这么草率撤案。 “府尊,此事且再给我两天,在下想和那焦应元家周边邻居打听一二。” 马知府考虑了一下,便同意了方敬斋的请求。 第四百七十二章 坐以谋反疑有无 方敬斋上午先是去了广储门外的茶馆,闲谈间便借机向一些茶客打听了焦应元的事。果不其然,那些人就没一个说他好话的,都说此人好赌,甚至连公中祖屋都要卖掉还债,实在是败家。 到了下午,被他派去前往焦母住处周边打听的手下也回来禀报,说不管是周围店铺的伙计掌柜还是卖菜的邻里街坊,众人都说王氏为人持正,和蔼可亲,可自从她大儿子开始打官司乱攀咬,老太太几次去衙门作证,搞的身体就大不如前。 到了此时,方敬斋心中已经认定,不管本案是不是诬告,焦应元这人的人品实在太烂。在他这个老刑名看来,焦应元之前敢屡次诬告,与朝廷在刑名上“抓大放小”的处理方式有很大关系。 清代诉讼案中有个十分显著的特点,那就是诬告现象十分普遍。民间对于诉讼一事,有着“无谎不成状”之说。告状之人或为利益、或为报仇、或为胜诉,他们往往会在诉讼之时夸大其词,甚至是胡编乱造。 这年月一件诉讼案从头到尾一般要经过四个步骤,即放告、准驳、审理与覆审;只有完成这四个步骤,一件诉讼才算完结。民事案件的放告都是逢三六九日才会接状子,除此之外的日子,官府皆不受理。 有清一代的司法制度沿袭前明的“慎刑”原则,为防止审案官员滥用刑罚,清廷是制定出了十分严格的复审体制,即徒刑以上的案件需要经过按察司和刑部的复审,复审通过后方可执行相应的刑罚。 与复审制度同时进行的,就是更为严苛的官员责任追究制度,即若上级司法官员在复审的过程中,发现下级官员有错判的行为,那下级官员就要受到严惩,轻则罚俸罢官,重则脑袋搬家。 其实如果是秉公执法,倒也罢了。可关键在于,下级官员本身就不干净,他们宁愿在民事案件上抓大放小,从轻发落,也不愿意去承担一丝一毫的风险。 对于诬告的案件,府县官员在审理时,为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他们往往不会依法判决,对于诬告者多是从轻发落,这也是焦应元之前三次诬告的结果都是训诫了事的原因。 如此一来,百姓为了让自己的案件得到重视,往往会把轻案伪装成重案,以求重视。因为遇到杀人抢劫、谋反之类的重案,无论地方官员愿不愿意,都必须受理。 然而还有一个问题让方敬斋困惑不解,焦应元身为监生,理应懂得诬告谋反会受到什么后果。之前他三次诬告都没攀扯重案,为什么这次就告堂兄焦循伙同其他文人以及自己的三个弟弟谋反呢? 要知道《大清律例》中对于诬告者的惩罚是很重的,基本上就是诬告他人什么罪行,他就会被加倍处以什么罪行。谋反这种事从朝堂到地方上都十分重视,一旦查出是诬告,诬陷者逃不脱一个凌迟的下场。 他晚间回到府衙跟马慧裕禀报后,马知府第二天上午便开出牌票,又写了份公函,让手下拿着去江都县衙,由县里出面拘拿焦应元。 到了这一步,不管是马慧裕还是方敬斋,还都想本着大事化小的原则,毕竟焦循之妻是新科翰林阮元的表妹,不敢不慎重。 谁知等手下带着焦应元回来,方敬斋亲自审问一番后,事情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反转,焦循谋逆一事竟然很可能是真的。而焦应元告发的原因却令方敬斋叹为观止,他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没见过如此心性狠毒的无耻之徒! 话说今年二月的时候,焦应元实在是贫无聊赖,穷得快过不下去了,于是便想将自己居住的那部分族中公屋给卖了。 他这种行为特么纯属异想天开。祖屋那是一个家族的根,就算卖地也不能卖屋,别说母亲王氏和三个弟弟了,甚至是听说此事的焦循等亲戚全都不同意,搞的焦应元灰头土脸。 十几天前,焦循的老母听说了这事,便让焦循周济了堂弟一百五十两银子。焦母想着反正要跟儿子北上,不如临走前帮衬一把,免得妯娌王氏那边难做。 焦应元得了这笔钱,多少有些意外,于是便买了些礼物去了堂兄家。他的目的可不是道谢那么简单,而是想看能不能得到更多的钱。150两白银虽然不少,可对于他之前的债务实在杯水车薪。 谁知等他去了焦循家里,焦循刚好不在家。焦母让下人去叫儿子回来,同时还说让焦应元吃过晚饭再回去。 三月过后,焦循家中的下人只剩了三个,其他都在年前被遣散了。书童跟着焦循出去了,前面一个看门的,后院还有个丫环,结果就给了焦应元可乘之机。这厮竟溜进了堂兄的书房上下翻找,意图找点值钱的顺走。 谁知值钱的玩物没翻到,竟让他在书架上翻出了一本小册子,且不说里面的内容都是记述明末抗清的历史,中间还夹着一张纸签,上面写着“一旦持剪刀,剪我半头秃;华人髡为夷,苟活不如死。” 这下可把焦应元给吓了一跳,他手忙脚乱的将册子放回,只取了纸签收入怀中,然后悄悄离开了书房。到了晚间焦循回来,焦应元便提了借钱的事。焦循一听就怒了,痛斥了堂弟一顿,把他轰了出去。 焦应元回家后越想越气,觉得自己已是无路可走,于是“新仇旧恨”叠加在了一起,人性之恶在绝望中被彻底激发。 他决定以焦循手写的反诗为突破口,炮制一场大案,借官府之手来一场“诛九族”,将包括自己的母亲、同胞兄弟、族人在内的一切有过节者,全都拖入地狱,给他陪葬! 至于他在匿名信里提到的钟怀和黄承吉也参与谋反,其实并无实据,而是想着堂兄素来跟这二人关系好,于是就本着能拖一个下水是一个的想法,结果还真让他给蒙对了。 事关重大,方敬斋先带人去了焦应元家里取出藏匿的纸片,然后就直接向知府马慧裕禀报。马慧裕听完也是极为惊愕,不过他也是进士出身,当过翰林的人,对焦应元的无耻行为气的浑身发抖。 案件发展到这一步,已经不是简单的诬告了。况且两人并不知道焦循跟北海镇的关系,于是马慧裕先是派人向江苏巡抚长麟发出呈文,同时派出大批兵丁衙役,将诬告信上的相关人等全部锁拿下狱。 江苏巡抚衙门就在苏州,距离扬州不过二百多里,巡抚长麟接到扬州的报告后也是吃惊不小,如今朝廷在北面屡战屡败,虽说百般遮掩,却难逃天下有心人耳目。眼看乾隆的万寿节快到了,治下竟然出了这么档子事,于是长麟一边上报两江总督书麟,同时决定亲赴扬州办理此案。 他之所以敢这么决定,是已经知道制台大人正深陷一桩官司,恐怕要官位不保。而且清代由于督抚相制的权力架构,巡抚并不是总督的属官,而是平行关系。 且不说南京那边之后会如何安排,焦循、钟怀和黄承吉三人被拘押到府衙后,扬州城内顿时就炸了锅。 江藩在托人了解到案情后,顿如惊弓之鸟。他冥思苦想了半晌,先是写了两封信,让家中下人分别去了宝应和常州,给刘台拱、段玉裁和洪亮吉三人报信。接着,他连夜坐船离开扬州,打算去射阳湖那里求救。 跟年轻喜欢宅家的焦循不同,江藩家中世代行医,多子街的天瑞堂药肆就是江家的,一旦焦循三人扛不住把自己给供出来,不知将牵连多少人。 他们在去年从北海镇回来路过徐庄的时候,王长生便向江藩和洪亮吉等人告知了清江浦的联络点和联络方法。 就在江藩前往清江浦之时,扬州知府马慧裕接到了巡抚长麟的回文,要求他先行对人犯审问,等按察使司和巡抚到后再行开堂审案。 因为焦循、钟怀和黄承吉三人都有功名在身,所以就由马慧裕亲自文案,而其他人诸如焦应元的母亲王氏、三个兄弟以及几个债主,便交由江都县和甘泉县分别审理。治下出了这么大的事,江都县和甘泉县难辞其咎,所以这会也什么都不顾了,只想彻查清楚。 焦循一上来只是说冤枉,自己就是一个“宅男”,只因借钱给堂弟焦应元,便无端受其诬告。眼下居然攀咬自己谋反,实在是荒谬;至于钟怀和黄承吉二人更是大喊冤枉。 马慧裕早就了解了前后经过,此时他也没什么废话,直接就将从焦循家中抄出的册子和写有顾炎武诗文的书签拿了出来。 “看看吧!这是你堂弟焦应元在你家书房找到的写有反诗的书签,以及差役在你家书房中搜出的反书!”马慧裕一拍醒木,喝道:“焦里堂,本府可马上请学政革了你的功名,大刑伺候!念尔素有才名,这才礼下于人。” 焦循一看顿时就傻了,这册子是他从北海镇带回来的,因为看到书中关于“薙发令”的内容悲愤莫名,便忍不住在书签上写下了顾炎武的“断发诗”。此时他脑海中一片混乱,无论如何也想不出焦应元怎么拿得到这个书签。 “焦里堂,速速从实招来!”马慧裕眼睛一眯,捋着胡子道:“难道尔没听过‘破家县令,灭门府尹’之说吗?焦家一族上百口的性命安危,全在尔一念之间。” 马慧裕见焦循额头不住冒汗,便知道自己的话已经奏效,继续道:“本府自到任以来,便听闻你奉母至孝。即是如此,就不为你母亲和妻子想想吗?你有功名,她们可没有诰命。三木之下,何求不得?即便是狞顽之徒也是熬不过的。” 所谓的“三木”,其实就是拶刑,也叫夹棍。有夹手指的,也有夹脚踝的,对女犯都是夹手指。 别看小小的五根圆木,威力却远超棍棒,正所谓“十指连心”,拶指所制造出的疼痛是令人难以忍受的。只要使用起来,管保叫受刑者魂飞魄散。 纪晓岚在其笔记《滦阳消夏录》中曾有记载,有个被婆婆诬陷的媳妇,由于受不了拶指的折磨,当堂自杀。 正因为这种刑罚过于狠毒,所以在《大清律例》中明确规定,重大案件的主犯或从犯,再三详究,仍不吐实情者,或前后证词不一者,才准许使用夹棍;平常案犯,概不准使用夹棍。另外,夹棍不准反复使用,只准许在同一犯人身上使用一次。 此言一出,焦循顿时大汗淋漓,浑身颤抖。而马知府则端起茶盏,慢悠悠的喝了起来。 所谓物伤其类,实际上马慧裕的心里也是挺惋惜的。出了这样的事,在京中做官的阮元一定会被牵累。虽说未必会卷入谋反案,可以后的仕途怕是难了。 一刻钟后,浑身被汗浸透的焦循自知是躲不过这一劫了。虽说之前已打算携家投靠北海镇,可他毕竟不是顽强的“革命斗士”。再者焦循这些年一直埋头做学问,对人心事故并没有多少经验。 “好吧!我招。只求大人不要再对老母和弱妻逼供,她们什么都不知道。” 马慧裕面有得色,抬手举着那册子问道:“此书从何而来?” 焦循心中对江藩等人暗道了一声对不住,然后才黯然道:“是学生从北海镇那里得来的。” “噗!”此言一出,马知府一口茶没含住,全喷在了身旁书办的脸上。 “你,你......”马慧裕哆哆嗦嗦的站起身来,戟指怒目道:“你是说北海贼?!” “是......” 我滴个娘来!马知府心中顿时就咯噔一下,他之前长年在吏部做官,和京城的同僚亲戚书信往来不断,所以对去年天津那档子事知道的一清二楚。此时他心里恨死了那个焦应元,一场诬告案,居然把北海镇给扯出来了。 这要是写个反诗、印个反书啥的,马慧裕根本不会客气,直接就会叫学政过来革了焦循的功名,然后上大枷押入死牢看押。 可北海贼那是有大铁船的,万一为了这事再度威逼沿海,惊了圣驾,影响了乾隆的万寿节,他马慧裕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早知如此......早知啥也没用啊!这事他不敢再问下去了,等臬台和巡抚大人到了让他们决定怎么办吧。 想到这里,马慧裕便对签押房内的衙役道:“来人!把人犯焦里堂送入大牢看押。唔......切不可轻慢了他老母和妻子,一应饮食所需尽量提供,只是不许探视。” “嗻!” 第四百七十三章 只能自己上 清江浦,古称淮阴。 自明代永乐十三年开埠以来,因南北运河的运力不同,为保证漕粮北运,关键时段只让漕船过闸而不让其他船只通行。 于是从江南船运的货物在抵达清江大闸以东的码头后,便改为车马运输,而大量的北方人士乘车马抵王家营后, 则换乘船只南下。由此,清江浦便成了南北客货转运的枢纽,有着“南船北马,九省通衢”之别称。 临近黄昏时分,在与清江浦以东的城隍庙附近临河的街衢上,人来车往熙熙攘攘, 各家店铺还在开门做生意,茶铺里唱曲卖艺的、拢着袖口掰着手指头讨价还价的、举着招帖子卖字画、算命的,饭馆里伙计招客声报菜声算盘子儿打得稀里哗啦, 酒香、肉香和热气腾腾的油烟顺着屋檐向外弥漫。 在靠近米市大王庙的一家皮货店里,掌柜的扒拉完算盘珠子,把今天的出入账目算完,然后才对伙计道:“郝二,把幌子收了吧,今天差不多了。” 那伙计闻言点点头,也不出声,起身走到门外去摘幌子。掌柜的正想抱着账册回后院,就听身后传来脚步声,再一回头,一个中等身材的人走了进来。 此时因为外边光线亮,屋里还没点灯,显得黑魃魃的,掌柜的也看不清那人的面目, 于是随口道:“您是买皮货?对不住,敝店要关门了,明天请早儿。” “好雨知时节。”来人突然没头没脑的拽了一句诗文,听口音像是扬州一带的人。 掌柜的愣了一下,只听那人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很是急促。他绕过柜台,走到那人身前两步,这才看清对方一身读书人打扮,约莫三十岁的样子,面带焦急之色。 “好雨知时节!” 那人再次重复了一遍,掌柜的抬手示意对方稍安勿躁,然后向拿着店幌的伙计道:“去门口看着点。” 等伙计走到门外了,掌柜的这才沉声道:“出门会湿鞋。” “电冰箱!” “缝纫机。” 暗号对上了,那读书人长吁一口气,拱手道:“在下姓江,单名一个藩。” 掌柜的连忙作揖道:“原来是江先生,久仰大名......” 江藩不等对方说完,伸手捉住对方手腕,急切的道:“快带我去见你们王老板,扬州那边出了大事,晚了就来不及了!” 掌柜的忙道:“江先生别急,到底出了什么事?” 当江藩将扬州的事简要讲述了一遍,那掌柜的这才确定真是出了大状况。他先把江藩在后院的客房安顿好,又跟那伙计嘱咐了一番, 然后便出门坐船过了运河,在太平渡登岸后,径直朝附近的青龙巷走去。 “哟,庞掌柜,今天回来的早啊。” “呵呵,是啊。老样子,天气转暖了,买皮货的客人也少。”庞掌柜笑着跟人打着招呼,如同平常一样,缓步朝自家院子走去。然而当他进了巷子,脚步顿时加快,不一会便到了一处院门前,抬手叩了几下门上的铺首。 “谁啊?” “是我。” 门被一个二十多岁的妇人打开了,等庞掌柜进了院子,那妇人关好门才道:“今天回来的够早的。” 庞掌柜“嗯”了一声,叫上妇人一起去了后院的东厢房。二人进屋后点上灯,庞掌柜先从角落的一口木箱子里取出一个黑白两色的手提式发电机,拧开上面的油箱盖子,抽出油尺看了下。 那妇人道:“要发报?” “对,马上发。” 妇人听了连忙从另外一口箱子里取出一台黑色的长方形发报机和一个抽拉式的五星天线。此时外面天色已黑,妇人便将天线拉开立在院子里,将天线和发报机连好。 等她忙完这些,屋内的那台发电机已经启动,声音非常微弱。庞掌柜将发报机的电源线和发电机连好,又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电键和耳机先后插好。 那妇人走到桌前,带上耳机,在发报机上调了一会儿,等确认频率无误后,才向庞掌柜点点头,抬起右手放在了电键上...... 半个小时后,这份数百字的电文被送到了赵新的手里。当得知焦循、钟怀和黄承吉以谋反的罪名被清廷逮捕,实在让他吃惊不小。 人是必须要营救的,好不容易才有几个读书人投靠,而且焦循三人又对数学那么感兴趣,赵新不可能不管。 刚一开始赵新是想让警卫营坐北海三号从崇明岛登陆,不过他马上就否决了这个办法;坐船过去至少要三天,等人到了崇明再赶赴扬州,时间估计够呛。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救人速度要快,焦循他们在北海镇呆了好几个月,见识到了不少东西,而且洪亮吉和江藩跟船去大沽口的事焦循他们也知道。万一三人在牢里扛不住招了,不光会把洪亮吉和刘台拱他们暴露,北海镇的好多事在清廷眼里也将不再是秘密。 想到这里,赵新马上给王远方打了个电话。 “安排人帮你盯着训练基地几天,然后收拾好你的装备,尽快过河来找我。” “出事了?”王远方被这突如其来的电话搞的有些蒙。自己的装备?这都好几年没用过了。 “对,咱俩得离开一趟。等来了再告诉你。” 接着,他又给于德利打电话说了一下情况。于德利听完赵新的话,语气有些焦急道:“非得你亲自去吗?其他人不行?” 赵新道:“我反复想过了,这事来的太急,派谁去都没有我直接过去快。万一他们桑和真扛不住招供了,咱们之前对江南士林的布局恐怕会前功尽弃。” 于德利听完沉默了片刻,无奈的叹口气道:“从这件事能看出来,咱们在南边布的棋子还是太少。这样不行,赵新,现在不是以前你们三五条枪的时候了......” “老于,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我不在的这几天,北海镇内部就由你看着了。” “唉!好吧。”于德利有些不高兴的挂上了电话。 放下电话,赵新在屋子里来回转悠了几圈,对刚担任自己副官才一个月的徐寿南道:“你去电讯室一趟,通知北海一号,让海平之做好准备,三天后的早上八点,在花鸟岛接人。其他么......算了,就这样。” 等徐寿南在纸上写好内容,赵新看过后签了字,然后才对徐寿南道:“我离开几天,你记着,除了于老师那里,其他人都不能说。” 徐寿南点点头,他从刚才赵新和于德利的谈话里,已经明白了怎么回事,于是有些担心的道:“大人,您这样实在太危险了!虽然,虽然我知道您不是凡人,可真要有事天就塌了!” 赵新点点头道:“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你要明白,这事只能我亲自去才来得及。记着,你现在是军人,得服从命令!去吧。” 等徐寿南离开后,赵新便马上开始检查自己的装备。长短枪三支,包括了HK416、SIGP226、Marlin1894,至于子弹他这里多的是,凯夫拉防弹衣、手榴弹、烟雾弹、厢式小货车......对了,从扬州出来还得有船才行。 巡逻艇现在都在宁古塔那里用着,而双体客船目前则用于从伯力到雅克萨的人员运送。公务艇现在都是民政在用,经常往返于伯力镇、黑龙江城和富尔丹城。所以赵新根本没得选,只能是停在南面小码头上的那艘游艇了。 那艘大游艇之前给刘大主任两口子当过一阵子临时公寓,后来两人的新房子盖好后,就一直放着。邓飞会定期带航海学校的学生帮着做下保养,而丁国峰有时则会带着他的小媳妇雪舞出海兜一圈。 于是赵新便趁着王远方还没到,带着两个警卫坐马车到了北海镇广场南面的小码头。为了怕某些人好奇,弄坏了赵王爷的“快舟”,治安警署特意在这里设了个值班室,24小时有人值守。 到了码头后,赵新先去了值班室,让值守的人立刻收拾东西回家,并告诉他,之后五天都不用人守着了。那治安警听完一头雾水,不过北海镇老大发话了,他必须立刻照办。等值班的人走了,赵新又让两个警卫守在马车那儿,自己则急步走上了栈桥。 夜色中,游艇随着海浪微微起伏。赵新看着自己最早买的这件交通工具,心里颇有些感慨。等救完人能不能从扬州城快进快出,就看它了。 他一个人登上船,找到电源打开后,先是看了下油料情况,检查了燃油过滤器、电路、冷水泵等各处,等确认一切正常,这才回到栈桥,抬手把船给收了。 等他折腾一番回到家里,王远方已经到了好一会了,正在书房里喝茶,脚边放着一个大包。他看到赵新进来,有些不解的问道:“什么事啊?这都8点多了,要去哪?” 赵新哈哈一笑道:“不好意思,耽误你和吴姑娘卿卿我我了吧?” “胡扯!”王远方瞪了赵新一眼,低声道:“你可别乱说啊,人家还没同意呢。” “嘿嘿,以后两口子要是打架有你受的。事先声明,我们谁也不管啊。” 话说王老班长苦熬这许多年,如今终于老树开花了。自打他第一次见人家吴姑娘,就有些动了心,人又活泼、身手又好。他准备忙过这段日子,就请汪中给自己当媒人提亲。 虽然他在和吴钟闲谈时也了解到老人的想法,可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入赘算个啥?以后有了孩子跟母亲姓那都不叫事。当然了,想让王远方改姓“吴”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北海镇的《户籍管理条例》里也没这一说。 赵新开过玩笑,便跟王远方说了扬州前两天发生的事,而对方立刻就明白了赵新找他干嘛。 “你打算硬闯,把焦循他们给救出来?好家伙,咱俩这是去劫狱啊。” “只能这样。”赵新皱着眉道:“虽然‘满清十大酷刑’那都是传说,可我是真不敢赌这个。古人常说,三木之下,何求不得。你要知道,当初杨乃武那还是举人呢,不一样被刑询逼供了么。” 杨乃武?好像听说过。不过王远方对这些事了解的不多,他点点头道:“行吧,那就陪你走一趟。好久没上战场,骨头都有些痒了。” 赵新道:“放心,万里长征咱才走出小小一步,后面有的是让你打的。” 说罢,他让王远方稍等一下,自己故作一脸轻松的去了后院,跟沈璇说有急事要连夜去趟富尔丹城。沈璇听了也没说什么,只是叮嘱他注意安全。 这之后,赵新将王远方带的装备收了,两人便来到了那座被严密看守的院子。 等将铁门关好,他们先是去屋里各自换了身衣服,然后王远方才坐进了那个集装箱。在经历了如同时光凝固的瞬间后,两人转眼就回到了另一时空。 仓库里一直备着两辆车,一辆轿车,一辆旅行车。不冻港到海参崴机场的距离是144公里,赵新让王远方开车,自己则给机场那边打了个电话,订了架私人飞机。 从海参崴飞回国内只需要两个半小时,两人在凌晨三点多抵达了国内,办完手续出关后又买了早上飞泰州的机票。一番奔波辗转,到了中午12点的时候,赵新和王远方已经来到了扬州天宁寺的门口。 王远方看着眼前车水马龙的盐阜路,对赵新问道:“现在咋办?” “吃饭,找个地方睡一觉,养好精神,晚上再说。” “对了,”王远方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你知道扬州府衙的大牢在哪吗?” 赵新两手一摊道:“扬州知府衙的大致位置知道,大牢么,这个真不知道。” 王远方问道:“那怎么搞?” 赵新此时看到路边有一卖旅游地图的商店,于是走进去买了一份地图,打开后看了一会,眼珠一转,指着上面的“两淮盐运使司”景点道:“嘿嘿,有办法了!” 所谓的两淮盐运使司,正确的说法是“两淮都转盐运使司”,清代俗称“运司衙门”。 顺治二年,清廷在扬州设立两淮巡盐察院署和两淮都转盐运使司,运司衙门的长官称为两淮都转盐运使(或运司使),职位从三品。 又因为运司使往往会兼任督察员的盐课御史,所以又被称为“巡盐御史”。他们不仅管理盐务,有的还兼为宫廷采办贵重物品,探查民间动向。历史上曹雪芹的祖父曹寅就兼过这一职位。 赵新之所以选择运司衙门而不是他之前用过的天宁寺,那是因为天宁寺在清代位于扬州城外,运司衙门则在旧城里面。 。 第四百七十四章 公门一入深似海 乾隆五十五年四月十七,扬州城。 话说子夜时分的扬州城内,除了小东门外的夹河柳巷还是泪烛摇曳,浅吟低语,整座城市已经从白日的喧嚣中平静了下来。 不过,在位于太平桥以西的府前街上却是和往常截然不同。入夜以后,从太平桥西端的军储仓一直到知府署衙大门外, 岗哨警跸,鹿角林立,气氛紧张肃杀。等到了深夜,十几根桐油火把被点亮,烧得噼剥作响,将知府衙门大门前照的只影难藏。 自从数日前监生焦应元匿名举报堂兄焦循、钟怀、黄承吉、以及焦家数口人“阴私谋反”一事曝光以来,在扬州城内外引发极大轰动。因为涉及知名文人,先后有十几位官绅士人来知府衙门询问案情,搞的城内议论纷纷, 人心难安。 昨天下午,江苏巡抚长麟、按察使司李庆蕖、学政胡高望三人一同抵达扬州,入住城北平山堂下的江家花园,准备择日就“焦循谋反”一案开堂会审。为了防止意外,知府马慧裕今天没有调派壮班执勤,而是专门从绿营那里调来二十多名兵丁,专门负责大门外夜晚的警戒。 “咚~~!咚,咚,咚!” 不知不觉中,随着一慢三快的竹梆子响从汶河对岸隐隐传来,四更天到了。 虽说人家马知府给足了银钱米粮,一众绿营兵丁上半夜都还尽职尽责。可是到了下半夜,一个个早已困乏的不行, 三五成群的靠坐在墙根下, 打着哈欠昏昏欲睡。 此时在东面的太平桥桥下, 两个黑乎乎的身影从河道边坡的底部慢慢爬了上来,正是从运司衙门那里过来的赵新和王远方。 唐人李颀的诗里说“扬州郭里暮潮生”, 指的就是他们身后这条穿城而过,直通运河、长江的小河。从明代开始,这条河上舟楫昼夜不休,又因沿河两岸日益繁华,府学、县学和安定书院都在附近,故而被定名为“汶河”,取“文”之谐音。 两人之所以没有走桥上而是从河里游过来,是因为桥上到了夜里还挂着几个明晃晃的大灯笼,人只要一上桥,就很容易被发现。 后世好多人认为古人都会有夜盲症,到了晚上就成瞎子,其实这也分人分时候;那些营养不良的底层百姓可能会有,然而在鱼米之乡的扬州肯定不会。 两人趴在低矮的草从里观察了好一会儿,再次检查了弹药和其他物品后,终于决定动手。 “哒、哒。” 随着扳机扣动,两声轻响几乎同时发出,瞬间,两名靠在墙根打盹的鸟枪兵身子一歪,便一头栽在了地上。话说凌晨三点是人的感官最迟钝的时候,大脑反应也慢,因此两个鸟枪兵的异常并没有被其他清兵发现。 赵新和王远方的意图是先干掉鸟枪兵和拿弓箭的清兵, 之后才是其他人。相比于赵新,王远方的射击是又快又准,对每个目标都是采取两发连续点射,转眼之间,已经有七八名清兵歪倒在了墙根下。 两人这时才从草丛中起身,一前一后,贴着墙根开始向前缓慢移动,只要在热成像瞄准镜里发现有活人,直接就是两枪干掉。王远方虽然有些不忍,可也知道这会儿决不能讲什么心慈手软,真要被清兵发现可就麻烦了。 仅用了二十多分钟,两人便将那些昏昏欲睡的清兵差不多收拾干净了,而那些火把和灯笼也开始一个个的被弄灭,原本光线明亮的府东街很快便陷入到黑暗里。 府衙大门右侧的鼓架下,睡得正香的带队武官突然浑身一激灵,像是预感到了什么,猛的从梦中惊醒。 此人是扬州绿营的一名“额外外委”,鼻屎大的从九品,虽说未入流,可好歹也是个官。因为前几日赌钱赢了把总大人二两银子,于是便遭了嫉恨,被派来带兵守夜。 那武官撩开身上的薄被,坐起身发了一会呆。此刻四下一片漆黑寂静,只有鼓架上插着的那盏灯笼还在亮着。随即他便感觉出不对,怎么街上的火把灯笼都灭了,而且居然连说话声都没有,人都去哪了? “周奎!冯六子!蒋春!” “......” 他一连喊了几个手下的名字,竟是无人答应,一股不祥的阴云开始笼罩上了心头。于是便起身抄起腰刀,又从鼓架上取下灯笼,走下府衙大门的台阶,举起灯笼向两侧看去。 昏暗的光影下,他看到手下人东倒西歪的躺在八字墙的墙根下“大睡”,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然而当他走到近前,正打算将其中一人叫醒,却见那人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和平日大不一样。他用带着刀鞘的腰刀捅了捅,愕然发现对方全无反应。 武官将灯笼凑近再一细看,只见对方脑门上赫然一个血洞,脑袋下的地上竟还摊着一汪鲜血。他举着灯笼又看了看附近的另外两人,发现也都是一般模样。 一阵寒意蓦地袭上心头。南方四月的夜晚并不冷,甚至还有点闷热,可这名武官却是如堕冰窖,浑身起栗,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怔怔地张着大口,喉咙里发出了像风箱一样的声音。 “来......” 然而还不等他喊出来,就听“哒哒”两声轻响,那武官瞬间胸口中弹,栽倒在地,手中的灯笼摔落后,呼的一下就着了。不一会,两个身影便从架设在街上的鹿角杈子后走了出来。 王远方从两架鹿角的缝隙中穿过,用脚将烧着的灯笼拨开,回头对赵新说道:“你怎么把他给打死了?一会谁帮咱们叫门?” 赵新低声道:“这衙门里晚上都是落锁的,没人叫的开。” 话说清代各级官衙的防御,其实首先依赖于城防,一旦城内发生有人攻打衙署的突发事变,便只能仰仗守城的驻军救援。 比如晚清时黄兴率人攻打两广总督署衙,两颗炸弹一扔,当场炸死卫兵数人,其他人都逃入了卫兵室内抵抗,最后还是广东水师提督李准闻讯带着绿营兵赶来,这才将义军击退。 事实上无论是县衙还是府衙,甚至于总督衙门,到了夜晚唯一的值班机构,就是设置在衙署大门廊屋内的号房。 号房门子的主要差事除了有类似于后世门卫的“来人登记”的职责外,其主要工作是应对衙署内部作息节奏的信号发布。 比如从卯初一刻(早上5点15)请锁钥开门,一直到戌初三刻(晚上7点45)给大门上锁,其间呼唤住衙人员起床、催促画卯上班、告知长官已到大堂或签押房办公,以及午休、散衙等等,都由门子用敲梆、敲鼓或击云板的方式发布信号。 另外衙署内部各院落及办公场所门户的晨昏启闭,也都归门子操作,大门的钥匙最后要交给住在后院的主官保管。 也就是说,即便是有天塌了的大事,也必须是门子先去后院,冒着风险把老爷叫醒,说明情况,拿了钥匙才能开门。 王远方一听也没脾气了,心说只能用炸药了。 两人打着手电走到府衙大门外上下打量,这时王远方便看见门扇上安着一个类似圆桶的东西,一半露在门外,一半在门内。他拍了拍赵新,又指了指那圆桶,意思问这是什么? 赵新摇摇头,表示自己也没见过。 实际上这玩意叫“转桶”,也叫“转斗”,其用途是在夜晚落锁后传递紧急公文用的。从唐代开始一直到晚清,官衙的大门里都设有门铃,夜晚来人会拉动门外的绳子叫醒号房里的门子,然后用转桶传递公文。到了民国以后,“转桶”便失去功用,随后就都给拆除了。 王远方此时从大腿外侧的口袋里掏出一块20厘米长、两指见方的塑胶炸药,拆掉外包装后,先是用匕首将其一切两半,然后和赵新分别拿在手里反复攥了几下,将白色的炸药捏成比大拇指略粗的长条。 之后两人如同玩橡皮泥一般,将炸药小心翼翼的粘在了两扇门的门环周围,形成了一个差不多有四十公分直径的环形。 接着,王远方从战术马甲兜里抽出一根一米多长、带有电雷管的拉发索,将雷管一端用力的塞进炸药里。等一切准备完成,他冲赵新点点头,赵新随即就快步下了台阶,跑到了八字墙的最外侧蹲下,离府衙大门大约有二十多米远。 王远方这时将拉火索手柄上的小铁环用力向右一拧,然后向外猛的一拉,里面的导火索立刻就开始冒烟。他急忙抱着枪蹿到了赵新的位置,两人一起趴在了地上,静静等待。 时间像是过了好久,又像是转眼即逝,只听“轰”的一声巨响,一团带着硝烟的火球在两扇大门上瞬间爆开,无数的木屑伴着大门上的铜钉向外飞溅,将府衙大门对面的影壁墙打的一片斑驳。 这下连报警的大鼓都不用再敲了,半个扬州城都被惊醒了! 赵新和王远方用手胡噜掉飞溅在头上的木头渣子,起身打开枪身下面的战术手电,从门上炸开的破洞就钻了进去。 爆炸发生时,号房里正在睡觉的门子被突如其来的轰鸣声和震动给吓了个半死。因为有着“官不修衙”的传统,已经十分陈旧的门房里噼里啪啦掉落着尘土,整座屋子显得摇摇欲坠。 那门子不停的咳嗽,感到屋子像是要塌,于是便顾头不顾腚的往外爬,谁知刚出了们就被赵新给一把薅住了。 “牢房在哪儿?!”赵新一连问了两遍,而那门子在手电的照射下只是用胳膊挡着脸不住躲闪,口中大喊着:“地震了!地震了!” 赵新嘀咕着骂了一句,随即抬手给了对方一个大耳帖子,那门子这才消停下来,瘫坐在地上,一脸惊惧的望向面前两人。 “前几天被抓的焦秀才是不是关在这里?!” 看到那门子茫然的点了点头,赵新又问道:“牢房在哪儿?快说!” 话说古代的官衙内部就是“公门一入深似海”的概念。厅堂众多,房廨无数,并且借助重重设障的墙壁和门户划分出不同的区域。没来过的人要是乍一进来,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走。 那门子突然一怔,用手遮挡着脸,看向眼前身材高大的赵新,牙齿颤抖的哆嗦道:“你,你,你们要......哎哟!” 外面的大街上已经隐隐传来脚步声,赵新顾不得许多,一脚将门子踹翻在地,用膝盖压在对方胸口道:“老子问你牢房在哪儿,不说弄死你!” “仪,仪,仪门前左转就是,......” 话音刚落,王远方上前一掌打在对方的颈动脉上,那门子立刻便昏死过去。 两人随即转身向北,顺着甬道一路小跑,很快便来到了仪门的位置。漆黑的夜色里,立在两层三级台阶之上的仪门看上去阴森森的。 这里就是府衙中最为重要的一座门,平时不开,只有在主官上任、上司视察、以及迎接圣旨时才会开。而日常的人员进出,都是从仪门右侧的小门走。 而明清时代的县衙或是府衙中的牢房,一般都在衙署内的西南方向,也就是八卦中的坤宫,方位属于死门。因为死门属土,取“万物春生秋死”之意,主刑戮争战,捕猎杀牲,吊死送丧。 两人按照之前那门子说的,从这里左转,刚跑没两步,就听正前方的院门吱呀一声响,门被人从里打开,两个穿着号衣坎肩,类似衙役模样的家伙提着灯笼抬脚正往外走。 看到眼前有两个黑影跑了过来,为首提着灯笼的那人前脚已经跨过门槛,随即低声喝问道:“谁?!” 赵新根本不答话,抬手就是一枪,那人“噗通”一下摔倒在门洞里,灯笼也掉在了地上。而他身后的衙役顿时大惊,急忙抬手就要关门,奈何倒地的衙役一只胳膊压在了门槛上,院门根本关不上。 此时王远方疾步上前,飞起一脚便踹在了门上,那名幸存的衙役被门扇咣的一下砸在脸上,发出一声惨叫,仆倒在地。 王远方随即蹿进门洞,压在那人身上,厉声问道:“说!这里是不是牢房?!” 那衙役被先前那一下磕的口鼻冒血,门牙也掉了,哀声道:“是!是!老爷饶命!” 其实在两人进门的时候根本没注意,院外的门头上除了写着“狱房”二字外,还有一个代表震慑之意的豹子头石雕。 王远方听了,这才起身揪着对方的衣领道:“焦秀才他们被关在哪?快带我们去!” 那衙役踉跄着起身,不住的作揖哀求道:“小的只是个牢子,从无伤天害理之事,求老爷饶命啊!” 赵新骂道:“你特么狱卒还敢说不做伤天害理的事,衙门里最坏的就是你们这群混蛋。快走!” 。 第四百七十五章 劫狱 三人走进牢房院子里的时候,各号舍里的犯人其实早就被刚才的爆炸声惊醒了。虽然心知情况不对劲,但都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在两束手电光的照射下,清代监狱的真实模样终于呈现在了赵新和王远方的面前。 跟以往想象或是影视剧中看到的完全不同,扬州府衙的监狱是一排排交错有致的青砖房。监狱的屋檐不高,也就比赵新的身高高处一点,入眼的牢房的门修的极为低矮,大约也就到赵新的胸口高度,最多不过一米五。至于牢房的门也不是什么大铁门或是圆木们,而是用木栅栏做成,也就是一米多高而已。 除了低矮的牢门,在每间牢房门那一侧的墙上,还开着一个三四十公分见方的小窗户,都用栏杆挡着。 此时看到院子里有光线晃动,各号舍里的犯人们纷纷凑到牢门前张望。然而当赵新和王远方用手电照过去时,那些犯人随即又一哄而散,隐匿在牢房中的黑暗里。 那牢子带着二人弯弯绕绕,最后来到狱房西南角最里面的一排号舍前。他指着那排牢房对赵新道:“好汉爷,这里就是了,跟焦家一案有关的所有人都被关在这里。” 赵新用枪托在那牢子肩头砸了一下,厉声喝道:“你是不是找死?男犯和女犯都关在一起吗?!” 那牢子跪在地上磕头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啊!实在是因为各处牢房已经满了,这些人又是重犯,这才关在了一处。最里面那两间是女眷,外面这三间都是男的。” 此时住在最外侧牢房里的钟怀已经被外面的说话声惊动,他急忙凑到门前,探身扒在栅栏门上,急声道:“在下是钟保岐,不知阁下何人?” 赵新闻言大喜,抬起手电一照,而钟怀则被明亮的光线刺的眼睛一花,随即抬手遮住。 “你是钟怀吧?我是赵王派来救你的。” 钟怀一听顿时就愣住了,他完全忽略了对方直接叫自己的名字的做法。全家从被抓到今天不过才第六天,没想到北海镇这么快就派人来了!他连忙向赵新拱手,口中道:“赵王大恩,我钟保岐此生难忘!烦请阁下先将我老父老母解救出来。” 赵新随即用枪口一指那牢子,厉声道:“把门都打开!” 那牢子哭丧着脸道:“小人没带钥匙啊!都放在了小人住的那间屋里。” 王远方喝道:“起来!去拿钥匙!” “不必了!”赵新说完,便将步枪顺到背后,转眼之间,一把将近一米长的重型消防斧便出现在手里。 赵新让钟怀等人向后退开,随即抡起大斧,咔嚓几下,号舍的栅栏门便被砍的稀巴烂。接着他又依次将后面号舍的栅栏门砸开。 看到赵新用斧子破门十分顺利,王远方这才将那牢子压在身下,用塑料绑扎带捆住了手脚,为了怕他乱叫,他又从对方衣襟上扯下一大块布料,揉吧揉吧就塞进了那牢子嘴里,噎的对方直翻白眼。 百十口人被塞在五间不大的号舍里一连好几天,早就憋闷难当,又渴又饿。此时他们一个个都是蓬头垢面,衣衫虽然还谈不上破烂,但也都是污秽不堪。赵新要是再晚来几天,那就得面对一群病号了。 众人心惊肉跳的从牢房里迟疑的走出来,虽说觉得松快了不少,可除了焦循他们三个,其余人都是畏手畏脚的站在屋檐下,动也不敢动。 连大狱都给劫了,原本不是谋反也成了谋反了。这下要是被官府抓着,轻则砍头,重则凌迟诛三族! 要不要跟着这两个人一起走?对在场的大多数人来说,绝对是事关个人生死存亡和宗族声誉的大问题。 走出牢房的焦循、钟怀和黄承吉三人一看,心里已经明白了八九分。焦循随即一咬牙道:“诸位还犹豫什么?!如今我等头上已经被扣了个谋反的帽子,难道还指望那些贪官污吏能放过我等吗?!” 此时只听有人啐了一口道:“呸!那是你焦秀才意图谋反,这才牵连我等。如今圣天子在位,除了你们三个,在场者无不是身家清白之人,官府定不至于为难我等。” 钟怀被气的浑身发抖,指着那人训斥道:“我看你是饿昏头了!如今朝政腐败,百官昏聩,即便是受人诬告谋反,也要官府被砍头,最少也是全家流放三千里!” 众人听了这话,顿时被吓得心里一哆嗦。钟怀虽然不到三十岁,可在扬州城内素有谦谦君子之称,待人接物从无欺瞒之语。 赵新趁人不注意将大钢斧收了,然后从马甲的兜里掏出一个小手电,打开后递给正在茫然无措的焦循,对他道:“焦秀才,赶快把人都清点一下,愿意走的走,不愿意走的不勉强。咱们一会就出城坐船走。” 这时一人突然道:“有船?能装多少人?” 赵新皱眉道:“足够你们坐的。” 焦循、钟怀和黄承吉三人在北海镇的那几个月里,跟赵新接触的并不多,此时赵新又蒙着脸涂着迷彩油膏,是以他根本没认出来。同时他还以为外面肯定还有不少的人马,所以便放心的拿着手电挨个点验。 突然,院中的人群里响起一声怒吼:“焦应元,你这无耻之徒!居然还有脸跟我们混在一起,老子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打死他!” 这时就听一个的男人声嘶力竭的哭喊道:“母亲救我!母亲救我!” “老身没有你这样的儿子!真是作孽啊!” 赵新闻声抬起手电望去,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男子正手忙脚乱的阻挡着周围纷纷落下的拳头,而他自己也不住的朝号舍的屋檐下倒退。 在那些打他的人里,除了有被他诬告谋反的几位债主,更有他的两个亲弟弟,甚至连他的亲生母亲王氏也加入了痛斥的队伍。 赵新之前已从电报里大概了解了是怎么一回事,看到眼前如此乱哄哄的场景,他大步上前拨开人群,大喝道:“都让开!” 正在挥拳痛打焦应元的几人闻言都是一滞,就见之前那位以斧劈门的壮汉走了过来,几人立刻就不自觉的向两旁退开。 赵新走上前一把揪住焦应元的衣襟,右手挥起,“啪”的就是一个大耳光,抽的焦应元立时头昏脑涨。赵新头也不转的对周围人道:“把他给我按住了!” 众人恨透了焦应元,此时一起冲上前将其死死的按在地上。赵新随即从马甲的一个口袋里抽出两根塑料绑扎带,将焦应元的手脚牢牢捆住,这才对众人道:“咱们没时间耽误,把他抬进牢房里,满清官府自会收拾他!” 一番纠结和心理挣扎后,最后决定跟赵新和王远方走的只有三分之二的人;剩余那三分之一的人里,就包括了焦应元的三个债主和一家老小,以及焦应元的母亲王氏和三个儿子全家。无论焦循如何苦劝,婶母王氏就是不走,始终坚信官府老爷们的清明,一定会秉持公道。 赵新也是无奈,连焦循都劝不了,他也懒得费口舌,他有些郁闷的对王远方道:“这就叫不见棺材不落泪,有他们哭的时候!” 王远方也是无语,他检查了一下装备,对赵新道:“我先出去看看,从这里到城门可还有段距离呢。” 赵新道:“你开道,我来殿后。出去后直接用手榴弹开路,我还不信了!” 王远方道:“到城门那里怎么办?还是用炸药?” 赵新道:“对,炸开!只要出了安江门到了运河边就好办了!” 与此同时,知府署衙的大门外,被匆忙召集起来的几十名江都、甘泉两县壮班衙役刚刚抵达。这些人畏手畏脚的缩在八字墙两侧,探着头张望被炸开了一个大洞的府衙大门,都是面面相觑,心说哪来的凶悍贼人,居然连火药都用上了。 现在敌我状况不明,八字墙下死了一地的官兵,众人都觉得贼人至少也得有百十号以上的人马,是以谁也不敢往大门那里凑。 就在此时,从府衙大门那个黑黝黝的破洞里,突然扔出来一个黑乎乎东西,“哐当”一下就砸在了大门前方十几米远的地面上。 三十多名衙役正在一头雾水,不明所以之际,就听“轰”的一声巨响,当场就将离得最近的两名衙役给炸翻在地,其他人则被吓得屁股尿流,拔腿就跑,口中还不停大叫:“快跑啊!贼人有万人敌!” 烟尘弥漫间,王远方探头从大门里走了出来,他也不管有人没人,对着两侧黑黝黝的街道连开数枪。接着他就听到东面的太平桥上有人在大声哀嚎,另外又有一人大叫道:“不好啦!华家老二被贼人的铳子打死啦!” 此时在知府大院后宅的堂屋里,坐在太师椅上的扬州知府马慧裕一身官服补褂,朝珠和顶戴花翎一样不缺,不过脸上却是面如死灰,握着三尺青锋的双手在不住的颤抖。而在他身后的内宅里,是嚎啕不止的的妻女侍妾和一众丫环。 清代的州县主官有守土之责,一旦城破失陷,他们只能以死谢罪,以免事后朝廷追责,落得个抄家的下场。至于主官的家人,一般都是上吊或是投井自杀,以免受辱。 而在外面的院子里,马知府的二十几个亲随和几十个下人都是手持兵器和菜刀、剪子之类的,准备等贼人冲进来后厮杀。 那些少数的雇工还好,大不了一逃了之;而对于其他已经卖身为奴的人来说,主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们的下场也好不到哪去。即便是逃跑,也很难跑出扬州府的地界,因为在户籍的循环册上,他们的身份都是家奴。一旦知府老爷被朝廷抄家,等待他们的也将是被发卖或是流放。 此时听到外面又传来爆炸的轰鸣声,马慧裕以为贼人就要攻打后宅,心中感到无比绝望。他缓缓抽出宝剑,双目淌下几滴泪水,面南而立拱手道:“皇上!臣马朗山失地有责,如今只能一死,以报君恩!” 说罢,他举起宝剑,刚搭在脖子上,堂屋的大门突然被人撞开,一个家生子奴才跑进来跪在地上道:“老,老爷!贼人走了!” 走了?马慧裕难以置信的颤声问道:“你确定?” “奴才的兄弟刚才在房顶上亲眼所见!他们从牢里劫了一大群人,现在已经出了府衙大门了!” “当啷”一声,马知府手中的宝剑掉落在地,愣了一下神后,突然就朝后面的内宅冲去,口中大叫道:“贼人走了!夫人!兰香!尔等切莫寻死......” 当王远方贴着墙根一路向东前行,接连往太平桥的位置打了几枪,又扔了一颗手榴弹后,整座太平桥上已经空无一人,之前守桥的壮班早就跑的没影儿了。 在他的身后,是跌跌撞撞的焦循、钟怀和黄承吉三人以及他们的家属亲眷。赵新走在队尾,他一边催促前面的人快走,同时端着枪时不时的向府前街两侧的墙头和屋顶上扫视。 当王远方冲上太平桥,对面的街巷里已经是一片犬吠,在东北方向的先春门和东南方向的小东门城楼上,亮起了一片火把。城墙上人头攒动,还有人不断的敲锣,发出警戒。 扬州绿营的游署府位于城东的新城里,掌营把总接到警讯后,也不知道贼人来了多少,便带着手下的百十名绿营兵丁上了城墙。问题是百十名兵丁根本守不住扬州城的各处城墙,那把总只得命手下不断的敲着铜锣,意图用锣声恐吓城内的贼人。 很快,当王远方和赵新带着一群人跑到安江门大街,就要抵达安江门城楼时,城墙上的守卫发现了他们,随即“咣咣”的锣声便响了起来,几个兵丁躲在墙垛后大喊:“莫要让贼人跑了!快来人啊!” 王远方抬手便对着城头就是数枪,打的城墙砖直冒青烟。当他跃过城门下的鹿角杈子,进入黑洞洞的城门洞后,便打开了步枪下方的手电,只见那锁门的门闩比自己大腿还粗。 他冲到大门前,从大腿外侧的兜里掏出了仅剩的一条塑胶炸药,这会也不切了,撕开包装直接就粘在了门闩上。 而在他身后,焦循等人一路搀扶着疾行,正要进入城门洞时,就听身后赵新大叫道:“所有人都躲在门洞两边,把耳朵捂上,不要进去!” 焦循、钟怀和黄承吉三人一听,急忙叫住各自的家人,分散到城门洞的两侧,紧紧的捂住了耳朵。 数息之后,王远方也从城门洞里跑了出来,刚转身躲在拐角,就听轰的一声巨响,一股夹杂着木屑碎块的烟尘从身后猛的就喷了出来。 即便是戴着面罩,王远方也被呛的直咳嗽。而其他人就更不必说了,都是面带惊恐,两腿发软跌坐在地,被呛的不住的咳嗽。 此时安江门城楼上守门兵丁都被刚才的爆炸掀翻在地,而城门上的箭楼也变得摇摇欲坠,瓦片噼里啪啦的往下掉落。 躲在对面的赵新对王远方大吼道:“在这儿等着!” 说罢,他便朝城门洞里冲了进去。 第四百七十六章 江都鼓鼙声已远 当赵新冲进城门洞,穿过被炸开的城门后,脚步骤然停下,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由一愣。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差点犯下大错。 此时天色已经微微发青,只见在安江门三十米外横亘着一条三米多宽的护城河,一座带有两根铸铁锁链的木制吊桥已经被抬高到离地面两米多高,而那两条铁链的末端则一直伸进了安江门的城门楼里。 实际上要不是刚才那一声剧烈的爆炸让城门楼摇摇欲坠,将里面正在拼命转动绞盘的兵丁吓得夺慌而逃,吊桥早就被收起来了。到那时即便赵新和王远方能够从护城河游过去,焦循他们也未必过的去。 “妈的!”赵新骂了一句,随即从战术马甲上摘下两颗卵形手榴弹,拔掉保险栓后,朝着城门楼就扔了上去,随即就听轰轰两声爆炸,城楼上面响起几声哀嚎,接着便落下一片砖石碎屑,落在头盔上哗哗作响。 接着,他从马甲上口袋里取出一个装满黑漆弹头的弹匣,替换掉原有的弹匣,拉动保险,对着吊桥上系着的铁链就开始射击。 微弱的晨光里,赵新通过战术手电的照射和瞄准镜的指引,每一枪都打的很慢很稳,每一枪都打在了吊桥和铁链的连接处,持续的射击将笔直的铁链打的火星四射。 七八枪后,就听一声金属断裂的脆响,绷紧的铁链骤然脱离吊桥,如同鞭子一般猛的向后一荡,抽打在了城门的墙砖上,掉落一层尘土。 又过了十几秒,当另一根铁链也被打断后,沉重的木制吊桥轰然砸在了护城河对面的石台上。 “好了!所有人赶紧过桥!”赵新冲着城门洞里大喊了一声,然后便将之前的弹匣换上,小跑着来到吊桥的另一头,回身蹲下,举枪注视着城门楼上一举一动。 钨合金的穿甲弹既不好买而且还很贵,即便是赵新也舍不得浪费! 城门洞内响起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惊魂未定的众人陆续走上了吊桥。因为女眷们大多是裹着小脚,根本走不快,此时不管是焦循还是钟怀他们,便都将自己的老母或是妻子驮在了背上。 赵新依旧注视着城头上的动静,口中大声道:“都去运河码头!” 而守在安江门内负责殿后的王远方这时看到北面的大街两侧有人影冒出,似乎是正在窥探城门下的动静,于是他随即连开数枪,打的远处的白墙上冒起一股股轻烟,之后便有几声惨叫和惊呼隐隐传来。 此时的安江门城墙上,七八个守城绿营兵缩在墙垛下动也不敢动。无论是刚才的“万人敌”还是吊桥铁链被打断都把他们吓了个半死。在他们看来,这些贼人的手段实在可怕,堪比妖术,绝非人力所及。与其反击,还不如老老实实趴着,等贼人走了就天下太平了。 当王远方跑上吊桥时,赵新已经转身朝运河那里跑去。他的步子迈的很大,跑出大约五十米后就来到了焦循等人的前面。等他越过人群来到运河的码头附近,发现河岸上已是人影皆无。 之前城门的巨大爆炸声惊醒了附近沉睡的老百姓,而当赵新朝城楼上扔手榴弹的时候,所有醒来的人都是一哄而散,顺着河岸四散奔逃。 赵新来到一处房屋的北墙下,对身后跟随的焦循等人道:“所有人都在这里等着!” 焦循驮着自己的母亲,上气不接下气的问道:“船在何处?!” 赵新也不解释,大声对被解救出来的众人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不叫你们,千万别露头!” 众人听他说的斩钉截铁,不容置疑,都是忙不迭的点头应了。急匆匆的跑了两百多米,不少人都已是气喘吁吁,于是便聚拢在北墙下。 此时王远方已经赶到,他对赵新道:“你快去!我在这儿看着!” 当赵新来到运河边时,他想了一下,随即卸掉了枪上的消音器,然后走到码头的栈桥边找了一块没有船的水面,接着就将枪口对着天空连开数枪。“砰砰”的枪声将正在河中觅食的野鸭和大雁惊的四处飞散,而那些在幽暗中窥探的人也都被吓得缩了回去。 就在这转瞬之间,赵新已经将自己的那艘大游艇取了出来,将近七米宽、三十米长的梭形船身立刻就将栈桥前的水面占的满满当当。 他从船尾的跳水板处进入船舱,启动电源、打开过滤器的燃油管道、打开冷水泵和供水阀门,之后又打开电路开关,然后便来到控制室放下船锚,启动了发动机。当赵新确认各处仪表显示正常,这才按下了汽笛的开关,通知王远方带人上船。 然而当焦循他们几十号人相互搀扶着绕过那座阻挡了他们视线的屋子,将目光转向码头时,顿时目瞪口呆,宛如石化。 在这群十八世纪的清朝人眼里,停在运河里大游艇已经不能称之为船了,而是一个巧夺天工造化的“神物”。即便是焦循、钟怀和黄承吉这三个从不信奉神鬼之说的儒家士子,此刻也对自己的信仰产生了一丝动摇。 这根本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啊! 别说是这些被解救出来的人了,那些在安江门城头和运河周边窥视的人,这会儿也都震惊的张着大嘴,久久无法合拢。此刻他们心里只有一个问题,码头上那个白色的梭形大家伙是从哪冒出来的? 就在焦循等人在赵新和王远方的催促下,扶老携幼的挨个从跳水板那里上船时,扬州城西北平山堂附近的江家花园内已是沸反盈天。 江家花园又名“水南花墅”,是已故盐商江春家的别墅。江春生前诗酒风流,喜欢招待天下文士,于是便在此修建读书楼,筑有“秋声馆”和“江家箭道”。因为这里到处是亭榭池沼、药栏花径,景色优美,乾隆之前下江南的时候,曾两次亲临此地,以示对江春的恩宠。 其实还是江春当总商这些年捐银子既多又听话罢了! 水南花墅距离扬州城很近,距离西北角的镇淮门仅有二里多地。长麟他们选择在这里下榻,一是离城内近,方便来回;再者就是环境好,吃住上江家也是尽心伺候。 当府衙大门的爆炸声响过后,巡抚长麟、臬台李庆蕖和学政胡高望三人都被从睡梦中惊醒。虽说赵新和王远方的枪上都装了消音器,开枪没什么响声,可后来的手榴弹爆炸和城墙上示警的锣声无不在提醒着三人,扬州城内出大事了。 半个多时辰后,长麟派出探听消息的抚标人马回报,他们从扬州北城墙上的守兵口中得知,有贼人攻破了扬州府署衙,劫走了事涉谋反一案的焦循等数十人,正在朝城南的安江门逃去。 听到这个消息,长麟三人登时呆若木鸡。随即三人便想到自己昨天才到,夜里立刻就有人劫狱,别问了,肯定是有人通风报信! 贼人之所以选择此时下手,肯定是担心焦循他们受刑招供,牵连出其他人来。再想到焦循谋反一案牵涉到了北海镇,三位大员顿时不寒而栗。 说起长麟这个人,后世史书上对其评价还是不错的。此人也是为人正派,素有官声。可能因为是宗室的关系,还多次跟和珅对着干,结果后来被夺职贬官去了叶尔羌。等到和珅倒台后,才历任云贵、闵浙、陕甘、两广总督。 既然涉及到北海镇,那么就必然会让长麟联想到徐庄,于是他立刻命手下戈什哈持自己的巡抚腰牌立刻赶往临近的镇江,命驻扎于那里的太湖协中军守备营立刻出兵驰援扬州。 接着,长麟又命幕僚接连草拟数道手令,盖好印后,便派出手下分赴赶往泰州、东台、高邮、兴华、宝应、盐城乃至淮安府等各州县,以及地方驻守的绿营、水营,严令他们立即检查城防,遴选青壮,盘查城内出入可疑人等;同时要求他们对辖区内的各条水陆湖泊要道进行巡查,务求不让贼人和一干人犯逃入大海,或是进入射阳湖的徐庄。 而身为臬台的李庆蕖见巡抚大人都雷厉风行了,心说我也别闲着了。他随即以江苏按察使司主官的名义,也向各地州县发出手令,命他们严加检查所属监狱的安全保卫情况,同时配合州县主官进行盘查,不得怠慢差事。 跟巡抚对应各地主官不同,按察使司对应的则是通判、县丞和典史那些负有捕盗和司法之责的官员。 而学政胡高望看到臬台大人也忙碌了起来,心说我该干点啥呢?跟其他两人相比,胡大人其实是最郁闷的,早知道就不蹚这趟浑水了,不过现在后悔也晚了。 本来他根本不用来扬州,之前从京里传回消息,朝廷准备让他回京当兵部右侍郎,眼看就要升官了。不过是革掉三个秀才功名这点小事,写封手令给扬州府的教谕就能办。 问题是胡高望这人喜好在地方上发掘人才,想着来扬州看看,离任前也能落个美名。 别看明清时代提督学政的权力不大,只能管一省的科考和教育,可必须是两榜出身的进士才有资格,社会地位很高。历史上胆大心黑的也有不少,收银子舞弊掉脑袋的大有人在。 胡高望心说好吧,咱也写几道手令给各地,让各地府学、县学和书院告诫生员士人,一定要专心读书科举,以报效朝廷为人生最高追求。不要学焦循、钟怀、黄承吉三人,私通匪类,收藏反书,阴谋作乱。 话说这三人虽然已经让手下在河边备好了船,做好有事随时开溜的准备,可他们之所以没跑,还是因为《大清律例》的威慑。 根据《大清律例.户律》中的规定,各省督抚提镇如果在驻答地方时,遇到盗匪事件,必须要先行固守。若是有闻警讯逃离,导致城池失陷的,斩监候;罪行重大的,斩立决。 扬州城地处大运河咽喉,又是最要冲繁之地,一旦丢失,罪责重大。上至督抚,下至县官,谁也躲不过去,最轻的都得流放伊犁。 就在长麟他们一番忙碌的布置之时,赵新和王远方已经驾驶着游艇,带着几十号人离开了运河码头。 白色的梭形游艇转眼就越过了扬州城南的挹江门,船头被激起的层层碧波泛着银白色的浪花掠过船舷,然后在艇尾汇合成一道白色的波浪水带,水带扩大到运河两岸,泛起万顷波光。这一幕景象让运河两岸的人看的目瞪口呆,眼珠下巴掉落一地。 接下来,这艘载有数十人的游艇沿着运河从扬州城的南面转到了城东,向北行驶了数百米后,随即从河道分叉处向东转入沙河,直奔长江而去,没过一会便消失在了城墙上一众兵丁青壮的视线里。 直到此时,一个站在城墙上的兵丁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蹙着眉头回忆了好一会,直到身边人都走的差不多了,突然指着游艇远去的方向大叫道:“我想起来了!六年前的那天晚上我见过它!” 半个小时后,当游艇以低速通过了沙河港的港区,驶入宽阔的扬子江时,早已身心疲惫的焦、钟、黄三人终于醒悟过来,敢情从一开始到最后,又打又炸的闹出如此大场面的,只有两个人,再无其他。 以三个读书人有限的认识看来,这两人也太凶悍了!想必古来那些猛将也不过如此吧? 坐在底层休息室钟怀出神了好一会,发现坐在床上的妻儿和父母都已经睡着,这才起身顺着楼梯走上主甲板,抬眼就看到了坐在驾驶台上的赵新。 从扬州城离开后,赵新就在这里负责开船,而王远方则拿着机枪和火箭筒去了最上层的飞桥,准备应付江面上的突发情况。 忙碌了一夜,此时赵新已经感到有些疲惫,可他还是不敢懈怠,只要船没过崇明岛,那就谈不上彻底安全。 不过现在周围已经没有敌人,所以赵新便将脸上的骷髅面罩摘了,嘴里叼着根烟,眯着眼看着前方的水面。当他听到楼梯上的脚步声,扭头一看是钟怀,便点了下头,示意他可以坐在身后的沙发上。 钟怀原本想的是向面前这人行礼,以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可当他看到对方的侧脸后,突然就愣住了。此时天色已亮,船又向东而行,从驾驶舱玻璃透过的阳光正好打在赵新的脸上,让他的面部轮廓无比清晰。 钟怀盯着这张像是在哪见过的脸看了半晌,猛然间一个令他难以置信的答案涌上了心头。 当他揉了揉眼再次确认自己真的没看错后,钟怀顿时激动的满脸涨红,噗通跪倒,语带哽咽的叩首道:“不才钟保岐,拜见赵王!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第四百七十七章 长江水师的脱胎换骨 赵新被钟怀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不过因为他无法开自动驾驶,手必须时刻不离方向盘,于是便伸出左臂虚抬道:“钟秀才,你这是何必?我救你们又不是为了让你磕头谢恩,快起来吧!” 钟怀红着双眼哽咽道:“赵王您麾下精兵无数,何必要亲临险地?君子不立危墙, 您这么做实在不应该。” 赵新嘿嘿一笑道:“孔子还说过‘防祸于先而不致于后伤情’呢。朋友有难,北海镇可不会置之不理。再说我可是提前做足准备了,没办法,前天接到江子屏的告急时,一看就我和头顶那位离你们最近,所以就赶紧来了。要是等其他人,你们至少还得受五六天的罪。” 钟怀恍然大悟,原来是江藩。 赵新一边看着前方的水道, 嘴里不停的絮絮叨叨, 可落在钟怀耳中,心里却很是感动。纵观史书,虽说古有唐太宗亲临战阵破敌,可还没有谁会为了几个士人和普通百姓这么干的。 而且这位胆子也忒大了,钟怀回想起来就觉得后怕。两个人就敢杀进扬州府衙,然后还大摇大摆的杀出扬州城。这要是半路从哪儿冒出一根流矢,纵有万丈雄心,也得灰飞烟灭。 事实上赵新这次之所以会孤身犯险,除了时间的确来不及外,其次就是想收拢人心。有了这么一次,其他想投靠北海镇的读书人会怎么想,自然不言而喻。 于德利说的没错,北海镇在江南的布局上落子不够,然而这和赵新对满清的整体军事方略有很大关系。 长期以来,赵新一直有个观点,关内也好,江南也好, 都是肉烂在锅里, 早点晚点都跑不出五指山,可是边疆问题不先解决的话,入关后的北海军势必会手忙脚乱。所以赵新这些年做的,其实就是在培养足以星火燎原的“种子”。 别说什么“大治必先大乱”的假大空话,倒霉的从来都是老百姓,而北海镇的今天正是由这样千千万万个“倒霉”的老百姓建立起来的。赵新希望能在入关前摸索出一套切实可行的办法,以解决农业大破产时代的困局。 随着赵新和钟怀零零碎碎的闲聊,被赵新起名为“冰风号”的游艇已驶过泰兴,再往前走就是江阴了。 话说在那场发生在乾隆五十年的“瘦马劫持事件”后,王远方他们驾驶着那艘高速公务艇一路疾驰,不仅把沿江水营给搞了个措手不及,连吴淞口那里的两处炮台也是一炮未发,令乾隆大为光火。 历史上从明初开始,明政府便对黄浦江口的防御采取了“东西并重”的战略防御措施。到了清代顺治年间,为防御郑成功水师再次从长江口进攻南京,清廷在位于浦西的吴淞杨家嘴口修筑炮台;到了康熙五十七年,又修筑了浦东宝山炮台。 事后,时任两江总督萨载奏请乾隆,鉴于北海镇快船进出长江口如若无人之地,沿江炮台不足, 水营木船速度难及的情况,请在江阴城以北的黄山修筑炮台,并扩建对岸十圩港西岸的靖江炮台,以形成南北夹击之势。另外,他还请求重建位于浦西的吴淞炮台,扩建浦东的宝山炮台。 时任江苏巡抚闵鄂元不甘人后,他也奏请乾隆,为了防御“北海贼”,请旨在吴淞口、海门、福山港、狼山港、中港、江阴、靖江各地,构筑烽火台体系,以便当“北海贼”入寇长江时,及时发出警讯。 对于两位督抚的请求,乾隆当时欣然应允,很快就做出了批复,并计银两拨付修造,由沿江各州县分摊还款。由此,满清长江水师提前进入了脱胎换骨的时代。 话说在清代早中期的海防和江防炮台里,用的炮只有两种,制胜将军炮和威远将军铜炮。 制胜将军炮重五百斤,长五尺一寸,膛口三寸四分(113毫米口径);发射使装药一斤八两,炮弹重三斤,也就是四磅炮。而威远将军铜则属于小炮,一米多长,重一百七十斤,炮弹是一斤九两的铅弹。 关于火炮的演练也是每年只有一次,根据兵部的规定,每年正月九日,由本地的州县主官视察,每炮演放十余次,然后再报给总督府。在铸造火炮的时代,一门炮演练的时候开十次火不少了。真要打多了,那炮报废的也快。 虽说满清上下考虑的不可谓不周到,设想的不可谓不美好,认为即使北海镇快船突破了吴淞口炮台进入长江,等到了江阴段的江面,会立刻遭到南北炮台三百多门火炮的猛烈打击。 不过这里面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大家都想着阻敌于外。任谁也没料到,北海镇的快船又一次从里往外冲...... 于是当“冰风号”自西向东一溜烟的通过了江阴段江面的时候,炮台守军也好,岸边的水营兵丁也好,全都傻了眼。 即便是位于黄花山炮台上的一门制胜将军炮在慌乱中开了一炮,也变成了为赵新鸣礼炮送行之举,还险些打沉了一条渔船。之后炮台上的清军守将一边命令手下点燃烽火台,一边跳着脚大骂。 虽说江阴这里开炮来不及,可烽火传递消息的速度还是很快的,所以当“冰风号”驶达福山港的时候,手忙脚乱的狼山水营还是匆匆出动了四条战船。其中最大的一条长度为十一丈,比“冰风号”还长,将近三十七米的两桅硬帆船,首尾装备子母炮。 当率军出战的狼山镇右营游击看到“冰风号”那白色的梭形船身从水平线上露出头时,当即下令:“击鼓!升战旗!一定要把那船给我拦下来!” 四条大中型赶缯船随即由全帆改为半帆,船上的水手也是摇动大橹调整船身,意图斜横江面,阻止敌船;而船上的炮手们也开始给子铳填装火药和铁弹。 守在飞桥上的王远方看到前方的清军战船后,先是用步话机通知了主甲板上的赵新,然后将机枪的两脚架放在了一张小桌子上,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AEK-999”是PKM的升级版,的有效射程为一千五百米。它跟PKM最大的外观区别是,木制握把被改成了黑色塑料握把,枪口处还装了一个尺寸巨大的消音器,除了可以降低射击噪音,还能消除枪口火焰以及提升精度。 因为在另一时空里存量不多,赵新从安德鲁那里就买了二十挺,除了配发给侦察大队几挺外,其他都留在了手里。 顺便说一句,那两艘当时因为一时冲动而交了定金的小型护卫舰,在赵新犹豫纠结了很久后,今年春节的时候还是决定不要了。为此,他亲自和安德鲁以及他背后的那个人见了一面,做了一番很诚恳的道歉。 对赵新而言,从另一时空把两艘护卫舰带回来,实在太惹人注目,肯定会引起很多人的注意,对他今后的行动造成极大影响。 再者就是经过去年的长兴岛海战,北海二号仅凭三十门75毫米炮就打的四条二级战列舰毫无还手之力,实在是表现出色;而加装了船用柴油机的风帆船,在速度上也超过了风帆战列舰太多。 如此一来,让一直担心海上火力不足的赵新也终于放下心来。加装了马达的风帆船都这样了,那么改装后的飞剪船呢?想想就很带感啊! 赵新为了消除安德鲁背后人物的不满以及保证将来的持续合作,放弃了曾经支付的订金,就当是喂狗了。不过这样一来,他也以相对优惠的价格买到了一些以前很想要的装备;比如十辆2S3M2和一万发炮弹,再比如“53-OF-530高爆弹”的装药配方和生产工艺图纸。 当然了,以北海镇现有的工业水平,想制造122和152炮弹还属于白日做梦,不过相信随着未来伯力的钢铁厂建成投产,炮弹的制造将不再是个大难题。 让我们把视线转回王远方这里。当“冰风号”行驶到距离清军战船还有一公里时,已经做好准备的他便扣动了扳机。 话说清军的赶缯船的船板有多厚呢?答案是7~12厘米。也就是说最厚的部位只有12厘米,而“AEK-999”所用的7.62毫米子弹打木头的穿透力是50厘米。 所以当子弹沿着一条不断溅起水花的直线,打在一条赶缯船上的时候,战船上立刻就出现了伤亡。 问题是这机枪是带消音器的,六百米以外根本听不到射击声,也看不到枪口喷出的火焰,所以狼山镇右营的人立刻就吓傻了。 悄无声息却密如骤雨的子弹,顺着船板一直向上方甲板延伸,爆裂飞溅的木屑伴随着上百发子弹,将甲板变成了血肉磨坊。那些试图躲在厚木板或是桅杆后的清军不断的中弹死去,幸存者则屁滚尿流的从船身另一侧跳进了江水里。 另外三条赶缯船上的清军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所熟悉的水战是几十丈远的炮击,然后就是贴近跳帮厮杀。一时间,摇橹的、掌舵的、操帆的、开炮的、敲鼓的全都停了下来,数百人全都傻傻的看着那条突然就变得稀烂的战船。 一个水手喃喃道:“怪物,江里有怪物!” 另一手持鸟枪的清军回头骂道:“放屁!这是妖术,北海贼会妖法!得泼黑狗血才管用!” “噗通”一声,好几个水手突然跪在甲板上磕起了头,不住的念叨:“龙王爷保佑啊!大慈大悲的菩萨保佑!” 当王远方将枪口转向最大的那条赶缯船,一道短促的水线再度跳起,紧接着木船的船身一震,噼啪的木头爆裂声再次响起,随后响起的还有甲板上中弹者的惨嚎。这一下,如同三伏天一盆兜头而下的冰水,将三条战船上的官兵和水手彻底惊醒了。 “掉头!快掉头回去!” “来不及啦!都跳水啊!” “快往岸上游!北海贼会妖术,所过之地,死无全尸啊!” 当“冰风号”快速行驶到距离空无一人的四条战船还有二百米的距离时,水中不住扑腾的清兵已经触目可见。 这时王远方便听到赵新在步话机里喊着“给他们来一炮”,于是他放下机枪,扛起了一旁的RPG。 “嗖”的一声,火箭弹的尾焰带出一道笔直的白烟,正中一条赶缯船,随即便发出了一声巨响,一团火球从船身中部爆开,无数的木屑碎块飞洒江面。 此时“冰风号”内正在昏睡的众人被突如其来的爆炸声所惊醒,男女老少都被吓得脸色苍白,浑身战栗。而一直没睡的钟怀则忙上忙下的不停解释安慰,劝解众人。 焦循和黄承吉也醒了,当他们听钟怀说赵新就在船上,顿时就愣住了,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可是随后,两人就连跑带爬的上到主甲板,果然看见了正在开船的赵新。 “这......”焦循和黄承吉二人也跟钟怀一样,大致明白了怎么回事,于是也叩头感谢。 “快起来,回去坐好!” 赵新说完,便不再理会二人。他用低速通过木船之间空隙,随即又开始加速。他已经看到了岸上直冲天际的烽烟,眼下过了狼山港只是第一关,还不知道后面还有什么等着自己。 当船驶过许浦,进入太仓水域时,天色已经大亮,江面上的大小船只一下就多了起来。赵新一边不停的按响汽笛,一边降低船速,躲避那些来不及避让的渔船。然而这样一来,就给吴淞口炮台上的清军留出了足够的准备时间。 自清初开始,黄浦江上的出洋船只要想通过崇明岛进入大海,必须要走崇明岛南面的吴淞口。 这主要是因为崇明岛本身就是一个因沙淤积形成的河口沙岛,随着岛东北部的平洋沙和东三沙的形成,崇明岛北侧的水道愈发狭窄,还极容易搁浅。而在崇明岛的南侧,还有西沙、长兴沙、横沙等诸多暗藏沙丘的水域。 也正因为如此,清廷设置在浦东和浦西炮台的重要性就越发凸显。自乾隆五十三后,吴淞口东西炮台的火炮已经增加到了二百多门。 此时赵新和王远方都不知道,清军已经张开了血盆大口,就等着他来呢! () 。 第四百七十八章 持胜之道 “大人!哨探回报,已经发现北海贼快船,他们刚驶过了浏河口,因江上船只甚多,所以速度并不快,估计再有两刻便会进入射界。” 听到手下人的禀报,负责把守浦西炮台、来不及顶盔贯甲清军将领“嗯”了一声, 随即站在一处高台上,抽出腰刀对手下炮手大声道:“兄弟们!立功报国的时候到了!尔等须听从本将军令,鼓声一起,们万炮齐发,让贼人知道我江南水营的厉害!” 高台下,一众清军士兵和炮手单膝下跪抱拳, 齐声道:“愿为大人效命!为皇上效死!” 两炷香后,白色梭形的“冰风号”已经驶过罗店, 进入了吴淞口。浦西炮台上的清军将领看到对方进入了火炮射程, 随即挥动将旗,命令擂鼓开炮。 “嗵!嗵!嗵......” 霎时间,炮台上“雷声”轰鸣,硝烟滚滚,数十门“制胜将军炮”自西向东,依次开火。与此同时,设在东面宝山岛上的浦东炮台也同时开火。 清代中期的宝山就是个沙岛,因为上面有永乐年间为了船只导航而堆砌的土山,所以才会在上面修筑炮台,以形成居高临下之势。 为了彻底截住这条怪船,东西两地的炮台守军已经完全不顾长江口上的行船,整个江面顿时如同开了锅的沸水。那些正在排着队准备出海打渔的渔船立刻就遭了殃,三斤重的实心铁球碰人人死,砸在船上立刻就是一个大窟窿。 江面上哭天喊地,渔民们有的跳入水中向岸上拼命游,有的则舍不得吃饭的家当, 摇着橹顶着炮火向岸边避让。 清军刚开炮时,赵新和王远方被岸上铺天盖地的阵势吓了一跳。赵新当即提速,“冰风号”瞬间如同离弦之箭,在江面上激射而出;他也顾不得那些渔船了,挡路的便直接撞开。 “冰风号”的体型并不算大,速度又快,让清军炮手对射击提前量估计不足,于是两座炮台射出的数十枚炮弹纷纷的落进船尾卷起的浪花里。 王远方此时已经冲上了飞桥,端起“AEK-999”,一手握着脚架,对着岸上白烟弥漫之处开始不断的扫射。不过也正因为烟尘滚滚,让他的射击视线受到干扰,挥洒的弹雨除了将炮台下方的坚硬土台打的直冒青烟,受伤的清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轰”的一下,一枚铁弹正中“冰风号”的船头甲板,随即弹起落入水中,玻璃钢制成的船头甲板外壳被砸出了一个凹陷。船上众人一片惊呼,而宝山炮台上的清军则欢声雷动。 然而清军的各炮位也仅次而已了。他们在打完第一轮后便发现敌方船速太快,再想射击必须要调整炮口方向。可是炮台内的大炮除了少量是带有轮子的炮车, 其他多数火炮都是通过炮耳固定在坚固的石台上, 固定指向某一处江面。所以别说转动炮口了, 抬起来都很费劲。 如此一来, 便给赵新他们留出了足够的时间。“冰风号”越往前冲,炮击的密度就越低。而当炮台上的硝烟被风吹散,炮位上的清军显露出身影后,王远方手里的机枪立刻就有了明确目标。密集的弹雨打在一座座铁炮上火星四溅,改变弹道的流弹在炮台上四处乱飞,随即就造成了多人伤亡,哭喊惨叫声乱成一片。 到了这时,指挥的清军将领总算明白了,要想用几百上千斤的固定炮位大炮打沉北海军的快船,实在是痴人说梦。除非能提前早做准备,同时还得迟滞对方的船速才行。 当“冰风号”顶着炮火冲出了吴淞口,立刻就如龙归大海,直奔东南方向的花鸟岛而去。两个多小时后,赵新一行人便抵达了花鸟岛北部的海湾,停泊在此的北海一号早已抵达多时。 见到船长海平之后,对方向赵新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大人,于先生给射阳湖那里发了电报,请您尽快赶回北海镇,北海特别区那里有状况。” 赵新向海平之问了些射阳湖那边的事,随后又写了一道手令,让海平之带给徐大用和王长生。他要求两人立即着手,将段玉裁、刘台拱、洪亮吉和江藩四人及家眷秘密接走。 两个多小时后,在将焦循等人送上了北海一号,目送对方远去,赵新和王远方这才从花鸟岛经过一番辗转,在两天后的早上返回了北海镇。 等他见到于德利时,对方告诉他,刘胜来电,沙俄帝国的使者已于四天前抵达了伊尔库茨克,并向我方递交了最后通牒,要求我方最迟于6月15日全部退出东西伯利亚。 “看看吧,这是俄方提的条件。”于德利说罢,递给了赵新一张电文纸,随后补充道:“刘胜已经下达了二级战备命令。” 赵新接过一看,上面陈列了五条内容,除了让北海军退出俄方被占领土,同时要求释放俄军战俘,赔偿俄方在黑龙江城和雅克萨两次战役中的损失,赔偿在进攻东西伯利亚各地时对平民造成的生命和财产损失。另外鉴于北海镇已经成为了外东北的实际统治者,俄方要求在尼布楚和雅克萨展开边境互市贸易。 赵新看完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对手应该已经做好了战争准备,否则不会派人送来这么一份通牒。于是他又马不停蹄的来到北海军参谋部,询问增援部队的行动位置。 “报告,二团今天早上抵达黑龙江城,准备休整两天后出发,三团刚到伯力。” 赵新走到墙上挂着的地图前看了半晌,用手摸着下巴上的胡子茬,一言不发。此时屋内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事,等待他下达命令。 “给黑龙江城发报,”赵新的话音刚落,年轻的副官徐寿南就开始在电报稿纸上记录。 “二团可以休整一天,明天早上必须出发,最迟在......五月底,他们必须抵达伊尔库茨克。另外给伯力的兵站发电报,通知鲁寿山,不要在伯力停留,部队马上向黑龙江城进发。嗯......他们可以在黑龙江城休整两天,然后继续北上,抵达伊尔库茨克的时间不得晚于六月十日。” 赵新说完后,想了想又继续道:“给北海特别区发报,伊尔库茨克各地自本月二十日起进入战时状态,所有通敌者一经发现,不管是什么人,立刻抓捕,交由北海军军事法庭审判。” “给刘胜发报,命令部队进入一级战备。一、允许他们派出小股部队,对安加拉河上的俄军进攻堡垒开展骚扰战。二、结合之前的情报分析,派侦察队进入萨彦岭北麓,查明敌军的部署情况。” 此时一名叫李睿的二十多岁的参谋问道:“您是怀疑萨彦岭那里才是真正的进攻方向?” 自从盛海舟被调走去了黑龙江城,这位从河南来的前童生便成了北海军参谋部的二号人物,帮助赵新协调各项事务。 赵新在地图上一边比划一边解释道:“应该是两路出击,好比螃蟹的两只钳子。鲁缅采夫打了几十年的仗,一向是以灵活多变取胜。正面牵制,侧翼突击,说起来容易,但正面和侧翼是需要根据战场形势进行判断,没有一成不变的。他修了一年多的堡垒,应该是想通过稳步前进寻找我军的漏洞。” 李睿微笑道:“在咱们的大炮前,什么手段也没用。”说罢,其他几个参谋也轻松的笑了笑。 赵新严肃的看着他们,摇摇头道:“我最怕的就是你们这种想法!天下没有无敌的军队,自大自满一定会招致失败!你们记着,不管是满清的福康安还是鲁缅采夫,都是纵横疆场多年的人物,吃的盐比你们吃的米还多!我们之前虽然打败了俄军和满清,那不光是因为武器,而是北海军的战术思想跟对手有着本质区别!” 北海军从无到有打到今天,一直凭借着超前的武器装备和极为艰苦的训练优势,通过先发制人、突然袭击,从而实现速战速决。而赵新这些年也对各种佯动的战场欺骗手段有了一些心得。 因为北海军一直走的是精兵路线,这种战术思想可以避免陷入消耗战,通过在某一点对敌人形成压倒性优势,造成既成事实,逼迫对手认输并回到谈判桌上。 穿越众里有人曾叫嚣一直打到乌拉尔山去,然而就算北海军打到那里也没用;数百万平方公里的高寒地带,根本守不住。赵新的目的是通过一次战略性的决战,彻底打疼沙俄帝国,从而在政治上形成既成事实。 众人听了这话,顿时收起了不在乎的表情,立正向赵新敬礼称是。 等看过几份电报稿并签字认可后,赵新便让李睿去请王远方来一下。二十多分钟后,王远方到了。 “老班长,我反复想过了。伊尔库茨克那里无论是地形地貌还是气候你都不熟悉,这次还得拜托你看家。”赵新一边说一边观察着王远方的表情,见对方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又继续道:“下半年吧,下半年带着你那批索伦兵去趟南方。” 王远方眼睛一亮,忙问道:“去收拾谁?” 赵新微微一笑,起身指着地图上的某两个区域道:“西山海盗和荷兰人。” 他在花鸟岛见到海平之后,对方便提到了郑文显他们的遭遇。赵新当时心里就有些恼火,狗屁的西山海盗,北海军不发威,他们还真以为能纵横东南沿海了。 虽说西山王朝短命,可这帮混蛋在历史上从乾隆末期一直祸害到了道光时期,给闽粤浙三省沿海各地带来了沉重的灾难。其中就包括已经被他提前带走的郑一、郑七和郭婆带。 既然满清闽粤水师太烂,那就让海军和索伦兵组成的特战队提早把这些家伙收拾掉,同时还能斩断法国人伸向安南的爪子。 至于荷兰人么,既然都到安南了,巴达维亚就顺便转一圈吧。五十年前“红溪惨案”的那笔帐得好好跟东印度公司算算了。满清不管,北海镇要管;虽说迟到的正义不是正义,可总比没有强。 其实这个念头赵新在去年在大沽口的时候就有了。英国人已经比历史上早来了好几年,而且跟满清还进行了军事合作。那么这个老大帝国浮华之下的底细一定会因“长兴岛海战”而逐渐被英国人察觉。再者就是即将发生的“清廓战争”,背后也有英国人的影子。 赵新打算通过在巴达维亚的军事行动,彻底震慑英国东印度公司,顺便搅合一下他们在锡兰的茶叶种植项目;当然,能搅黄了最好。 听完赵新的解释,王远方道:“行!这是你说的啊。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放心吧,到时候我或者是吴思宇替你看家。” 听对方提到了吴思宇,王远方变得极为严肃的问道:“你是怎么想的?让小吴两口去雅克萨一呆就是两年?” 赵新摇摇头解释道:“你想哪去了!吴思宇这个人做事还是很细致的,就是性子太懒,韧性不够。他其实更适合横跨军政,而不像刘胜那样大开大合,只适合带兵。再说刘胜迟早是要带兵进外蒙的,而吴思宇我就是要逼他,让他彻底忙起来!” 听到赵新这么形容,王远方笑了。他深知赵新说的一点都没错,吴思宇有能力,就是性子太疲懒。 赵新给自己点上根烟,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头,继续道:“他在雅克萨管理俄国战俘这么久,想必对沙俄人的性格会了解的更透彻,顺便还能跟那个克鲁托戈罗夫培养一下感情。后面最好回北海镇多积累一下政务上的经验。毕竟我们在西西伯利亚平原上培植一个哥萨克王国,目的是将沙俄阻隔在叶尼塞河以西,政治军事都得有点手段才行。以后这一块,我想让他去负责。” 王远方道:“那个年轻人张敬轩呢?” “他?不行。”赵新喷了口烟,露出了一丝不屑的表情:“要不是靠着刘胜耍混,差点被五大家给带沟里去,毕竟金发妹子的诱惑力还是不低的。” 王远方听了一愣,随即呵呵笑了。 “连几个沙俄商人他都应付不了,还能指望他去对付恰克图的那些晋商么?其他我也不指望,他能把移民的事做好就行。” 说到这里,赵新语重心长的对王远方道:“占领一块土地对我们来说很容易,可是要守住并且让其成为中华文明的一块版图,太难了!不说远的,满清从康熙开始一直到道光,祖孙五代人近两百年,跟准噶尔部打了一场又一场,打完爷爷打孙子,打了孙子又打趁机捞便宜的,这才把新疆纳入了中国版图。可是到了晚清国力一弱,立刻又被沙俄分割走了一大块。王哥,这根本不是你我一代人就能解决的,但我们总得给后人留下个好基础,任重道远啊!” 王远方听完想了一会,这才表示认同的点了点头,他有些好奇的问道:“南洋呢?收拾完荷兰人,然后呢?” 赵新摇头道:“暂时没想那么远。” 其实他没说实话,不过以北海军目前的投送能力来说,过早的插手南洋只会给自己找麻烦,到时候还得让赵新一个人来回折腾。 赵新挺烦南洋那帮人的,要知道清初最早把鸦片从果阿带入内陆的,就是从南洋回来的人。至于什么兰芳、甲必丹之类的帮派宗族社团,他更是没兴趣;斗来斗去,全特么是为了金矿。 以他有限对南洋地区有限的地理认知,让他感兴趣的只有两个地方,一个是棉兰老岛上的坦帕坎铜金复合矿,再一个就是马六甲。与其让后来的英美去割韭菜,还不如让自己先割。 () 。 第四百七十九章 来自女皇的最后通牒 跟王远方谈完后,赵新随即命令参谋部的一半人员马上收拾行装,最迟后天出发北上,务必在六月上旬抵达伊尔库茨克。 随着北海军参谋部一道道命令的发出,整个北海镇各地的水路运输开始变得愈发繁忙。除了二团和三团,由仙台藩和长州藩组成的青叶营和萩营、以及阿伊努营也在五天后陆续北上。 黑龙江、乌苏里江的日常客货船运全都暂时中断,两百多条内河机帆船满载着士兵和物资向黑龙江上游进发。不管是北海镇的居民、沿江的各族边民、亦或是满清派出的密探, 所有人都意识到北海军在黑龙江上游要有大动作。 坐镇吉林乌拉的福康安在接到密探发来的消息后,一边向京城发出奏折;同时又命人携书信前往库伦,提醒库伦办事大臣松筠和定边左副将军恒瑞,让他们注意近期北海军和沙俄的动向。 1790年5月底,回到北海镇的陈青松跟赵新提出,考虑到宁古塔、珲春、三姓、伯力的发展建设,他打算将民政的总部搬到富尔丹城。赵新经过短暂考虑,随即同意了陈青松的请求。 民政总部搬家是件挺啰嗦的事,赵新也不插手, 他和陈青松、于德利、王远方、洪涛等人开了一次会,对离开期间的事务做了一番安排后,便着手动身北上。 1790年6月初,赵新带着副官徐寿南和警卫营从北海镇出发,用了四天时间抵达伯力。他要在这里做短暂停留,视察铁路项目的基础施工进展。 经过连续两年的移民和大规模投入,如今的伯力已经成为外东北最大的商品交易中心。大量的皮货、鱼肉制品从黑龙江和乌苏里江下游运抵这里,然后又变成粮食、布匹、食盐等各类生活物资,极大的加强了北海镇和外东北各部族村镇之间的联系。 同时因为大批新移民的到来,伯力镇周边已经出现了十几个村落。更加耐寒的黑麦逐渐取代了过去边民种植的粟米,成为外东北居民的主粮。而甜菜种植和畜牧业的发展,也使打猎捕鱼不再是获得肉类蛋白质的唯一渠道。 从1789年6月开始,林子平带领的测绘队开始了从伯力到黑龙江城铁路的沿线勘测工作。到了去年8月,随着高桥义时、浅田五龙、司马江汉、麻田刚立等岛国兰学者的陆续抵达, 北海镇的铁路勘测工作逐步加快。 截止1790年5月中旬,八百公里铁道线路的勘测已经完成了进度的四分之三。在此期间, 大批通过幕府“北海奉行”输送到北海镇的岛国劳工, 也被陆续送到了黑龙江城和伯力。 本年4月,整条铁路线的基础施工从线路两段同时进行。之所以这么早就开始,主要还是因为南乌苏里的气候条件。 根据民政部门以往的观测数据,每年夏天的七、八两个月,会有10~12次强降雨,降雨量占全年总量的近90%。面对这样的集中降雨,首先要做的就是道路沿线的水利工程。来自岛国的民工们在民政水利技术人员的指挥下,在铁路沿线砍伐森林,挖掘出上百公里的引水渠和储水点。当雨季来临时,便可通过引水渠排入农田或是黑龙江里。 另外位于西段的黑龙江城施工地带,由于沼泽纵横,还需要经过排水、深挖、填充后再进行路面施工。 施工过程中面临的最大难题莫过于中段的施工,因为要在山地修建,因此施工将在路基较高和沟壑较深的地段进行,甚至还要在悬崖进行大规模施工。 炸山之后的石料运出,以及建筑材料的运入也是个大问题。为此,岛国工人还必须提前在铁路沿线修筑一条将近一千公里长的道路,将铁路线中段炸山之后的碎石运送到各个工地。 铁路沿线的桥梁设计由葡萄牙人佩雷拉负责, 在伯力镇的钢铁厂建成投产以前,所有的桥梁构件都需要在北海镇提前制作, 然后通过陆路转水路再转陆路运送到施工地点。另外,在伯力镇的对岸还设立了一家锯木厂,将砍伐下的原木加工成板材后,再通过陆路运输到施工地。 总之,一切都是琐碎的,千头万绪;但是一切又都是有序的,修建期间所有地方行政机构都有义务协助施工,但不能对其指手划脚。由于为铁路工程项目专门配备了治安警系统,现场的施工纪律也是非常严格,一应饮食住宿全力保障,但施工延期无论是什么理由都会受到惩罚。 “Príncipe,我不得不说,能参与如此伟大的工程,实在是我的荣耀。”已经在去年年底入籍北海镇的佩雷拉在见到赵新后,一脸恭敬的恭维着南乌苏里铁路项目。 他口中所说“Príncipe”,其实就是拉丁语里“亲王”的意思,英语中王子一词就是从这里演化的。它既可以指女王的丈夫,也可以指国王的儿子们,甚至是地方实权派。当然,他如此称呼赵新,肯定是第三种含义。 赵新满意的点点头,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道:“罗德里戈,你的家人我会让人在今年圣诞节前接到北海镇来。” 佩雷拉的家人现在都在澳门,不过既然他现在已经入籍,那就必须得接过来,以防澳葡那里搞小动作。当他听到这个好消息后,立刻激动向赵新躬身致意,表示一定会努力工作。 “殿下,现在我们工程上最大的问题就是每年的工期太短。南乌苏里地区每年的夏季只有130天,春秋两季又太短。” 赵新点头道:“是啊,所以你们得想办法缩短工期,另外要探索一下如何在冬季建设桥梁和道路,免得一到冬天整个工程就得停下来。” 见完了项目工程人员,赵新又视察了工地。当一群岛国来的劳工和作为监工的幕府下级武士听说是鼎鼎大名的赵王驾到,都跪伏在地上恭迎。尤其是那些武士,在看到赵新时,连口大气都不敢出。 事实上赵新在岛国的名声是两个极端,农民们认为这位体恤民生,都巴不得让自己归于北海镇治下;而对于各地大名和幕府来说,绝对是恶名昭昭。 这位从不按平常人的思路出牌,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把幕府搞的“欲仙欲死”。光是在南九州三郡搞的那套“公三民七”的税赋体系,如今已经传遍了岛国各地,民间要求降低税赋比例的呼声此起彼伏,让诸藩大名和幕府恨的是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公巴民二”日子还过的紧巴巴,借了一屁股烂债呢,要是调过个收税,那大家就别活了! 问题是赵新在打完南九州、跟幕府签完协定后,就不再管岛国的烂事了。除了仙台藩和长州藩,其他诸藩连个投奔麾下的机会都不给,让一众大名急的直跳脚。 赵新之所以接受长州藩的投效,目的还是想把另一时空明治时代的那几个“长州干将”掐死腹中。比如有一位名叫井上五郎三郎光亨的藩士,就已经由平太传话,被毛利家找了个由头让其剖腹了。 对于岛国,赵新的做法就是明的暗的一起招呼。炮轰江户和打萨摩,树立中华武力的威信;通过吸引兰学者,来影响正值变化中的岛国儒家文化;搞掉万世一系,是为了掐断“皇道神话”的根。 至于以后岛国将走向何方,可以跟棒子去慢慢掐,也可以跟随北海镇的脚步去大洋彼岸跟西班牙人掐;再不济还可以送他们去锡兰帮着搅合一下,给英国鬼畜们添添堵。 6月12日,赵新突然抵达了黑龙江城。闻讯而来的郭大路、李弼和盛海舟等人来到江岸上迎接。赵新没有进城,而是在船上和三人见了一面。 李弼去年赴北海镇做了疤痕修复手术后,赵新对他已经是恩同再造,所以在回到黑龙江城之后更是一心一意的为北海镇效力。 赵新先是同三人谈了一下黑龙江城的情况,又详细了解了墨尔根方向清军的动向,得知清军目前已经将大部分兵力向布特哈和呼伦布俞尔收缩,墨尔根城内现在只剩了五百驻防八旗,明显是采取了守势。 他随即告诫郭大路和李弼,要全力开发黑龙江右岸的广阔地区,对于左岸,暂时最远就到密齐哩河为止。对于各族边民,必须要一视同仁,不能歧视。尤其是以饲养驯鹿,逐草而居的索伦部,要派人教他们如何农耕、如何集中饲养驯鹿,使其逐渐定居下来,形成村落化。 谈完内政,赵新打发走了李郭二人,把盛海舟单独留了下来。 经过了两年远离北海镇权力中心的生活,年轻的盛海舟已经变得越发沉稳,黑龙江城冬日的凛冽寒风也将其原本白净的脸吹的黑里透红,额前眉心的皱纹稍一凝思便聚在一处,看来没少熬夜苦想。 “想清楚了吗?” 面对赵新毫无所指的提问,盛海舟愣了片刻,随即点点头看向赵新道:“我永远是主公您的仆人,您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其他的,都与我无关。” 赵新听了,微微点头。当初他之所以把盛海舟发配到黑龙江城,就是要切断他和林子平的联系,决不能让岛国的文人把手伸进北海军内部,而所谓的“拥立事件”其实只是个借口。 林子平从那之后便看懂了赵新的意图,于是又另辟蹊径,试图招募一批兰学者为北海镇效力,从而扩大岛国士人在北海镇的影响力。于是当汪中提出延请江南士子,赵新马上就同意了,之后对江藩更是显示出亲近又加。 搞政治就是得讲平衡,允执厥中嘛。目前是岛国归化阶层和内陆移民的平衡,兰学者和“新扬州八怪”的平衡;以后则是江南士人和北方士人的平衡,北海镇儒学体系和旧有官绅体系的平衡,如此而已。 赵新对盛海舟道:“以后不要掺和那些有的没的,这次是给你一个教训。再有下一次,就该去苦叶岛了。” 盛海舟听完,随即从椅子上起身,跪伏在地上深施一礼。 看着面前这个当初被自己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年轻人,赵新不动声色的道:“给你两个小时,和副营长办一下交接,跟我走。” 盛海舟闻言心中大喜,不过他没敢多问,起身敬礼离开。 6月14日,赵新抵达了呼玛尔兵站,他只是检查了物资储备和转运情况,随即又立刻动身北上。三天后,他抵达了雅克萨。 此时的雅克萨经过俄军战俘们两年的辛苦劳动,已经完全变了个模样。从对岸的额穆尔卡伦开始,一条路基宽度为25米的碎石路蜿蜒穿过层层的密林和山道,向东南延伸,经多锦城、乌库尔、依西肯、鄂锡们等诸多原清军卡伦,一直抵达了察罕颜。估计到了今年冬天,就能和从黑龙江城起修的大路汇合。 身为雅克萨战俘管理部的一号人物,自从把老婆接过来之后,吴思宇明显比过去胖了,而且他老婆已经怀上了。 赵新在雅克萨城停留了三天,跟吴思宇进行了一场彻夜交谈。当得知秋天一到,自己就会返回北海镇,吴思宇还是挺高兴的。这两年天天和战俘打交道,这厮现在说话时经常不自觉的甩出一句俄文。 之后赵新还花了半天时间和那位克鲁托戈罗夫做了一番交谈。与刚开始时紧张兮兮又信心不足的状态相比,如今的克鲁托戈罗夫已经坦然接受了“普加乔夫儿子”的身份,而且是信心满满。 他从战俘中发展的手下已经达到了三千多人,根据吴思宇的建议,被编成了六个营,正在由从瑷珲城返回的哥萨克们训练。 赵新这一次带来了由北海镇兵工厂生产的两千支“90式前装线膛枪”以及三十门“88型前装滑膛炮”,交由吴思宇保管。而一旦“哥萨克王国”的士兵们掌握了这些武器的使用,他们就该动身了。 1790年6月18日上午,一份由叶卡捷琳娜二世签署,从圣彼得堡发出的最后通牒,被俄军信使送到了“北海特别区”军事长官刘胜的手里。 “将军阁下,我谨代表俄罗斯帝国叶卡捷琳娜二世.阿列克谢耶芙娜女皇陛下,向贵方递交最后通牒......” 沙俄派来的使者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少校军官,他穿着华丽的沙俄陆军礼服,身形笔直,一脸傲慢的宣读着最后通牒。他之所以称刘胜为“将军”,是因为在今年年初,因肩负整个东西伯利亚的军事部署以及后期的对蒙作战,刘胜被北海军司令部授予了少将军衔。 实际上,这个所谓的“司令部”目前只有一个人, 就是赵新。 “......综上所述,鉴于贵方没有在最后期限达成我方提出的和平请求,贵方将对之后发生的一切后果承担全部责任!为了保卫帝国的疆域完整和证明其不可侵犯,以及在巩固的基础之上奠定远东的和平,我方将竭尽全部力量以企臻达此一目标,包括并不限于军事行为。特此通告!” 刘胜面无表情的看着对方布拉布拉的宣读通牒,之后则由伊尔库茨克的市政府秘书马尔科维奇给他做了翻译。 “和平?”刘胜将手中盖着女皇大印的文告扔在了面前的桌子上,冷笑道:“你们也配谈和平?!当初在黑龙江上烧杀抢掠的时候怎么不谈和平?跟土耳其人打的你死我活的时候怎么不说谈和平?回去告诉你们的女皇和那位老元帅,北海军将消灭一切来犯之敌!要是我们愿意,还可以打到喀山去!” “你!”俄军少校听完马尔科维奇的翻译,顿时气的面色通红,心说如此赤裸裸毫不掩饰野心,实在是太不讲礼仪了。等刘胜说出“送客”二字后,他连礼都没敬,直接转身离去。 一个小时后,正在顺着石勒喀河向赤塔前进的赵新,接到了刘胜发来的电报,上面只有四个字:沙俄宣战。 () 。 第四百八十章 步兵战术才是个大问题 虽然俄军已经派人向北海军递交了最后通牒,视同宣战,可鲁缅采夫并没有展开行动。 开春以来,他已经给彼得堡的“老太太”连续写了三封信,表示如果没有五万人的精锐部队,他将很难把敌人赶回额尔古纳河以东。 从1790年开始,俄军在和土耳其的交战中,主要战略目标是围攻伊兹梅尔要塞,而不是在野战中歼灭土军,所以并不需要太多的部队,四万人足矣。 然而那位女皇的宠臣一直在阻挠将南方集团军调往东方,所以目前俄军在东西伯利亚的兵力部署仅有四万人,其中有一万人还是新兵。 鲁缅采夫将一万五千精锐骑兵和步兵部署在了下乌金斯克方向,留出了一万预备队,而在安加拉河上那一连串的堡垒里只部署了一万五千人。 老元帅和波将金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他从来不认为对方是名职业军人,当后者统治着与小俄罗斯相邻的土地时,鲁缅采夫感到自己被冒犯了。 实际上要是没有北海军的出现,鲁缅采夫的军事生涯已经彻底终结。心知肚明的老元帅对这次东线作战的机会极为珍惜和重视,决不允许自己失败。 在另一时空里的克劳塞维茨说过,战斗是真正的军事活动,其余的一切活动都是为它服务的。之所以要这么说,那是因为本时空的克······ 想看更多精彩内容,到起┅点ap…p!搜索“新书友㊣大礼包”,把--㊣-去-掉,兑换限量福利礼包,先到先得! 虽然俄军已经派人向北海军递交了最后通牒,视同宣战,可鲁缅采夫并没有展开行动。 开春以来,他已经给彼得堡的“老太太”连续写了三封信,表示如果没有五万人的精锐部队,他将很难把敌人赶回额尔古纳河以东。 从1790年开始,俄军在和土耳其的交战中,主要战略目标是围攻伊兹梅尔要塞,而不是在野战中歼灭土军,所以并不需要太多的部队,四万人足矣。 然而那位女皇的宠臣一直在阻挠将南方集团军调往东方,所以目前俄军在东西伯利亚的兵力部署仅有四万人,其中有一万人还是新兵。 鲁缅采夫将一万五千精锐骑兵和步兵部署在了下乌金斯克方向,留出了一万预备队,而在安加拉河上那一连串的堡垒里只部署了一万五千人。 老元帅和波将金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他从来不认为对方是名职业军人,当后者统治着与小俄罗斯相邻的土地时,鲁缅采夫感到自己被冒犯了。 实际上要是没有北海军的出现,鲁缅采夫的军事生涯已经彻底终结。心知肚明的老元帅对这次东线作战的机会极为珍惜和重视,决不允许自己失败。 在另一时空里的克劳塞维茨说过,战斗是真正的军事活动,其余的一切活动都是为它服务的。之所以要这么说,那是因为本时空的克虽然俄军已经派人向北海军递交了最后通牒,视同宣战,可鲁缅采夫并没有展开行动。 开春以来,他已经给彼得堡的“老太太”连续写了三封信,表示如果没有五万人的精锐部队,他将很难把敌人赶回额尔古纳河以东。 从1790年开始,俄军在和土耳其的交战中,主要战略目标是围攻伊兹梅尔要塞,而不是在野战中歼灭土军,所以并不需要太多的部队,四万人足矣。 然而那位女皇的宠臣一直在阻挠将南方集团军调往东方,所以目前俄军在东西伯利亚的兵力部署仅有四万人,其中有一万人还是新兵。 鲁缅采夫将一万五千精锐骑兵和步兵部署在了下乌金斯克方向,留出了一万预备队,而在安加拉河上那一连串的堡垒里只部署了一万五千人。 老元帅和波将金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他从来不认为对方是名职业军人,当后者统治着与小俄罗斯相邻的土地时,鲁缅采夫感到自己被冒犯了。 实际上要是没有北海军的出现,鲁缅采夫的军事生涯已经彻底终结。心知肚明的老元帅对这次东线作战的机会极为珍惜和重视,决不允许自己失败。 在另一时空里的克劳塞维茨说过,战斗是真正的军事活动,其余的一切活动都是为它服务的。之所以要这么说,那是因为本时空的克虽然俄军已经派人向北海军递交了最后通牒,视同宣战,可鲁缅采夫并没有展开行动。 开春以来,他已经给彼得堡的“老太太”连续写了三封信,表示如果没有五万人的精锐部队,他将很难把敌人赶回额尔古纳河以东。 从1790年开始,俄军在和土耳其的交战中,主要战略目标是围攻伊兹梅尔要塞,而不是在野战中歼灭土军,所以并不需要太多的部队,四万人足矣。 然而那位女皇的宠臣一直在阻挠将南方集团军调往东方,所以目前俄军在东西伯利亚的兵力部署仅有四万人,其中有一万人还是新兵。 鲁缅采夫将一万五千精锐骑兵和步兵部署在了下乌金斯克方向,留出了一万预备队,而在安加拉河上那一连串的堡垒里只部署了一万五千人。 老元帅和波将金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他从来不认为对方是名职业军人,当后者统治着与小俄罗斯相邻的土地时,鲁缅采夫感到自己被冒犯了。 实际上要是没有北海军的出现,鲁缅采夫的军事生涯已经彻底终结。心知肚明的老元帅对这次东线作战的机会极为珍惜和重视,决不允许自己失败。 在另一时空里的克劳塞维茨说过,战斗是真正的军事活动,其余的一切活动都是为它服务的。之所以要这么说,那是因为本时空的克虽然俄军已经派人向北海军递交了最后通牒,视同宣战,可鲁缅采夫并没有展开行动。 开春以来,他已经给彼得堡的“老太太”连续写了三封信,表示如果没有五万人的精锐部队,他将很难把敌人赶回额尔古纳河以东。 从1790年开始,俄军在和土耳其的交战中,主要战略目标是围攻伊兹梅尔要塞,而不是在野战中歼灭土军,所以并不需要太多的部队,四万人足矣。 然而那位女皇的宠臣一直在阻挠将南方集团军调往东方,所以目前俄军在东西伯利亚的兵力部署仅有四万人,其中有一万人还是新兵。 鲁缅采夫将一万五千精锐骑兵和步兵部署在了下乌金斯克方向,留出了一万预备队,而在安加拉河上那一连串的堡垒里只部署了一万五千人。 老元帅和波将金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他从来不认为对方是名职业军人,当后者统治着与小俄罗斯相邻的土地时,鲁缅采夫感到自己被冒犯了。 实际上要是没有北海军的出现,鲁缅采夫的军事生涯已经彻底终结。心知肚明的老元帅对这次东线作战的机会极为珍惜和重视,决不允许自己失败。 在另一时空里的克劳塞维茨说过,战斗是真正的军事活动,其余的一切活动都是为它服务的。之所以要这么说,那是因为本时空的克虽然俄军已经派人向北海军递交了最后通牒,视同宣战,可鲁缅采夫并没有展开行动。 开春以来,他已经给彼得堡的“老太太”连续写了三封信,表示如果没有五万人的精锐部队,他将很难把敌人赶回额尔古纳河以东。 从1790年开始,俄军在和土耳其的交战中,主要战略目标是围攻伊兹梅尔要塞,而不是在野战中歼灭土军,所以并不需要太多的部队,四万人足矣。 然而那位女皇的宠臣一直在阻挠将南方集团军调往东方,所以目前俄军在东西伯利亚的兵力部署仅有四万人,其中有一万人还是新兵。 鲁缅采夫将一万五千精锐骑兵和步兵部署在了下乌金斯克方向,留出了一万预备队,而在安加拉河上那一连串的堡垒里只部署了一万五千人。 老元帅和波将金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他从来不认为对方是名职业军人,当后者统治着与小俄罗斯相邻的土地时,鲁缅采夫感到自己被冒犯了。 实际上要是没有北海军的出现,鲁缅采夫的军事生涯已经彻底终结。心知肚明的老元帅对这次东线作战的机会极为珍惜和重视,决不允许自己失败。 在另一时空里的克劳塞维茨说过,战斗是真正的军事活动,其余的一切活动都是为它服务的。之所以要这么说,那是因为本时空的克虽然俄军已经派人向北海军递交了最后通牒,视同宣战,可鲁缅采夫并没有展开行动。 开春以来,他已经给彼得堡的“老太太”连续写了三封信,表示如果没有五万人的精锐部队,他将很难把敌人赶回额尔古纳河以东。 从1790年开始,俄军在和土耳其的交战中,主要战略目标是围攻伊兹梅尔要塞,而不是在野战中歼灭土军,所以并不需要太多的部队,四万人足矣。 然而那位女皇的宠臣一直在阻挠将南方集团军调往东方,所以目前俄军在东西伯利亚的兵力部署仅有四万人,其中有一万人还是新兵。 鲁缅采夫将一万五千精锐骑兵和步兵部署在了下乌金斯克方向,留出了一万预备队,而在安加拉河上那一连串的堡垒里只部署了一万五千人。 老元帅和波将金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他从来不认为对方是名职业军人,当后者统治着与小俄罗斯相邻的土地时,鲁缅采夫感到自己被冒犯了。 实际上要是没有北海军的出现,鲁缅采夫的军事生涯已经彻底终结。心知肚明的老元帅对这次东线作战的机会极为珍惜和重视,决不允许自己失败。 在另一时空里的克劳塞维茨说过,战斗是真正的军事活动,其余的一切活动都是为它服务的。之所以要这么说,那是因为本时空的克虽然俄军已经派人向北海军递交了最后通牒,视同宣战,可鲁缅采夫并没有展开行动。 开春以来,他已经给彼得堡的“老太太”连续写了三封信,表示如果没有五万人的精锐部队,他将很难把敌人赶回额尔古纳河以东。 从1790年开始,俄军在和土耳其的交战中,主要战略目标是围攻伊兹梅尔要塞,而不是在野战中歼灭土军,所以并不需要太多的部队,四万人足矣。 然而那位女皇的宠臣一直在阻挠将南方集团军调往东方,所以目前俄军在东西伯利亚的兵力部署仅有四万人,其中有一万人还是新兵。 鲁缅采夫将一万五千精锐骑兵和步兵部署在了下乌金斯克方向,留出了一万预备队,而在安加拉河上那一连串的堡垒里只部署了一万五千人。 老元帅和波将金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他从来不认为对方是名职业军人,当后者统治着与小俄罗斯相邻的土地时,鲁缅采夫感到自己被冒犯了。 实际上要是没有北海军的出现,鲁缅采夫的军事生涯已经彻底终结。心知肚明的老元帅对这次东线作战的机会极为珍惜和重视,决不允许自己失败。 在另一时空里的克劳塞维茨说过,战斗是真正的军事活动,其余的一切活动都是为它服务的。之所以要这么说,那是因为本时空的克虽然俄军已经派人向北海军递交了最后通牒,视同宣战,可鲁缅采夫并没有展开行动。 开春以来,他已经给彼得堡的“老太太”连续写了三封信,表示如果没有五万人的精锐部队,他将很难把敌人赶回额尔古纳河以东。 从1790年开始,俄军在和土耳其的交战中,主要战略目标是围攻伊兹梅尔要塞,而不是在野战中歼灭土军,所以并不需要太多的部队,四万人足矣。 然而那位女皇的宠臣一直在阻挠将南方集团军调往东方,所以目前俄军在东西伯利亚的兵力部署仅有四万人,其中有一万人还是新兵。 鲁缅采夫将一万五千精锐骑兵和步兵部署在了下乌金斯克方向,留出了一万预备队,而在安加拉河上那一连串的堡垒里只部署了一万五千人。 老元帅和波将金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他从来不认为对方是名职业军人,当后者统治着与小俄罗斯相邻的土地时,鲁缅采夫感到自己被冒犯了。 实际上要是没有北海军的出现,鲁缅采夫的军事生涯已经彻底终结。心知肚明的老元帅对这次东线作战的机会极为珍惜和重视,决不允许自己失败。 在另一时空里的克劳塞维茨说过,战斗是真正的军事活动,其余的一切活动都是为它服务的。之所以要这么说,那是因为本时空的克 第四百八十一章 盛世的背后处处饥馑 第二天下午两点多钟,当范统在一个排的警卫的护送下,从恰克图回到了伊尔库茨克的军营,军事会议便马上开始了。 与会者除了赵新他们四个,还有各团的团长以及北海军的参谋部的部分人员。盛海舟现在又被赵新调回了北海军参谋部,继续担任一直空出的参谋长一职。 赵新之所以要开这个会,是为了明确本次对俄作战的战略意图,统一认识。为了避免各人在执行战略的过程中出现偏差,他一上来就定了调子。 “我先大致说一下。这次对俄作战,主要目的是彻底清除沙俄在东西伯利亚的势力,切断勒拿河流域同叶尼塞河的联系,最终迫使沙俄人放弃勒拿河沿线的据点。” 他说到这里时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张敬轩,一脸严肃道:“困难其实在后面,如何将这么一大片区域有效的纳入统治,这是一个长期工程。除了武力,文化和经济手段更加重要。” 张敬轩默不作声的点点头,他知道赵新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好高骛远。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匹被套上了笼头和脖套的马,虽然有些精疲力尽,可还是被对方驱赶着向山下疾行。 范统看了看赵新,欲言又止,他想问买卖城南面的喀尔喀蒙古人怎么应对。不过看到赵新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决定先听听······ 想看更多精彩内容,到?起×点ap…p!搜索“新书友㊣大礼包”,把--㊣-去-掉,兑换限量福利礼包,先到先得! 第二天下午两点多钟,当范统在一个排的警卫的护送下,从恰克图回到了伊尔库茨克的军营,军事会议便马上开始了。 与会者除了赵新他们四个,还有各团的团长以及北海军的参谋部的部分人员。盛海舟现在又被赵新调回了北海军参谋部,继续担任一直空出的参谋长一职。 赵新之所以要开这个会,是为了明确本次对俄作战的战略意图,统一认识。为了避免各人在执行战略的过程中出现偏差,他一上来就定了调子。 “我先大致说一下。这次对俄作战,主要目的是彻底清除沙俄在东西伯利亚的势力,切断勒拿河流域同叶尼塞河的联系,最终迫使沙俄人放弃勒拿河沿线的据点。” 他说到这里时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张敬轩,一脸严肃道:“困难其实在后面,如何将这么一大片区域有效的纳入统治,这是一个长期工程。除了武力,文化和经济手段更加重要。” 张敬轩默不作声的点点头,他知道赵新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好高骛远。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匹被套上了笼头和脖套的马,虽然有些精疲力尽,可还是被对方驱赶着向山下疾行。 范统看了看赵新,欲言又止,他想问买卖城南面的喀尔喀蒙古人怎么应对。不过看到赵新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决定先听听第二天下午两点多钟,当范统在一个排的警卫的护送下,从恰克图回到了伊尔库茨克的军营,军事会议便马上开始了。 与会者除了赵新他们四个,还有各团的团长以及北海军的参谋部的部分人员。盛海舟现在又被赵新调回了北海军参谋部,继续担任一直空出的参谋长一职。 赵新之所以要开这个会,是为了明确本次对俄作战的战略意图,统一认识。为了避免各人在执行战略的过程中出现偏差,他一上来就定了调子。 “我先大致说一下。这次对俄作战,主要目的是彻底清除沙俄在东西伯利亚的势力,切断勒拿河流域同叶尼塞河的联系,最终迫使沙俄人放弃勒拿河沿线的据点。” 他说到这里时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张敬轩,一脸严肃道:“困难其实在后面,如何将这么一大片区域有效的纳入统治,这是一个长期工程。除了武力,文化和经济手段更加重要。” 张敬轩默不作声的点点头,他知道赵新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好高骛远。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匹被套上了笼头和脖套的马,虽然有些精疲力尽,可还是被对方驱赶着向山下疾行。 范统看了看赵新,欲言又止,他想问买卖城南面的喀尔喀蒙古人怎么应对。不过看到赵新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决定先听听第二天下午两点多钟,当范统在一个排的警卫的护送下,从恰克图回到了伊尔库茨克的军营,军事会议便马上开始了。 与会者除了赵新他们四个,还有各团的团长以及北海军的参谋部的部分人员。盛海舟现在又被赵新调回了北海军参谋部,继续担任一直空出的参谋长一职。 赵新之所以要开这个会,是为了明确本次对俄作战的战略意图,统一认识。为了避免各人在执行战略的过程中出现偏差,他一上来就定了调子。 “我先大致说一下。这次对俄作战,主要目的是彻底清除沙俄在东西伯利亚的势力,切断勒拿河流域同叶尼塞河的联系,最终迫使沙俄人放弃勒拿河沿线的据点。” 他说到这里时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张敬轩,一脸严肃道:“困难其实在后面,如何将这么一大片区域有效的纳入统治,这是一个长期工程。除了武力,文化和经济手段更加重要。” 张敬轩默不作声的点点头,他知道赵新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好高骛远。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匹被套上了笼头和脖套的马,虽然有些精疲力尽,可还是被对方驱赶着向山下疾行。 范统看了看赵新,欲言又止,他想问买卖城南面的喀尔喀蒙古人怎么应对。不过看到赵新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决定先听听第二天下午两点多钟,当范统在一个排的警卫的护送下,从恰克图回到了伊尔库茨克的军营,军事会议便马上开始了。 与会者除了赵新他们四个,还有各团的团长以及北海军的参谋部的部分人员。盛海舟现在又被赵新调回了北海军参谋部,继续担任一直空出的参谋长一职。 赵新之所以要开这个会,是为了明确本次对俄作战的战略意图,统一认识。为了避免各人在执行战略的过程中出现偏差,他一上来就定了调子。 “我先大致说一下。这次对俄作战,主要目的是彻底清除沙俄在东西伯利亚的势力,切断勒拿河流域同叶尼塞河的联系,最终迫使沙俄人放弃勒拿河沿线的据点。” 他说到这里时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张敬轩,一脸严肃道:“困难其实在后面,如何将这么一大片区域有效的纳入统治,这是一个长期工程。除了武力,文化和经济手段更加重要。” 张敬轩默不作声的点点头,他知道赵新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好高骛远。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匹被套上了笼头和脖套的马,虽然有些精疲力尽,可还是被对方驱赶着向山下疾行。 范统看了看赵新,欲言又止,他想问买卖城南面的喀尔喀蒙古人怎么应对。不过看到赵新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决定先听听第二天下午两点多钟,当范统在一个排的警卫的护送下,从恰克图回到了伊尔库茨克的军营,军事会议便马上开始了。 与会者除了赵新他们四个,还有各团的团长以及北海军的参谋部的部分人员。盛海舟现在又被赵新调回了北海军参谋部,继续担任一直空出的参谋长一职。 赵新之所以要开这个会,是为了明确本次对俄作战的战略意图,统一认识。为了避免各人在执行战略的过程中出现偏差,他一上来就定了调子。 “我先大致说一下。这次对俄作战,主要目的是彻底清除沙俄在东西伯利亚的势力,切断勒拿河流域同叶尼塞河的联系,最终迫使沙俄人放弃勒拿河沿线的据点。” 他说到这里时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张敬轩,一脸严肃道:“困难其实在后面,如何将这么一大片区域有效的纳入统治,这是一个长期工程。除了武力,文化和经济手段更加重要。” 张敬轩默不作声的点点头,他知道赵新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好高骛远。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匹被套上了笼头和脖套的马,虽然有些精疲力尽,可还是被对方驱赶着向山下疾行。 范统看了看赵新,欲言又止,他想问买卖城南面的喀尔喀蒙古人怎么应对。不过看到赵新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决定先听听第二天下午两点多钟,当范统在一个排的警卫的护送下,从恰克图回到了伊尔库茨克的军营,军事会议便马上开始了。 与会者除了赵新他们四个,还有各团的团长以及北海军的参谋部的部分人员。盛海舟现在又被赵新调回了北海军参谋部,继续担任一直空出的参谋长一职。 赵新之所以要开这个会,是为了明确本次对俄作战的战略意图,统一认识。为了避免各人在执行战略的过程中出现偏差,他一上来就定了调子。 “我先大致说一下。这次对俄作战,主要目的是彻底清除沙俄在东西伯利亚的势力,切断勒拿河流域同叶尼塞河的联系,最终迫使沙俄人放弃勒拿河沿线的据点。” 他说到这里时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张敬轩,一脸严肃道:“困难其实在后面,如何将这么一大片区域有效的纳入统治,这是一个长期工程。除了武力,文化和经济手段更加重要。” 张敬轩默不作声的点点头,他知道赵新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好高骛远。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匹被套上了笼头和脖套的马,虽然有些精疲力尽,可还是被对方驱赶着向山下疾行。 范统看了看赵新,欲言又止,他想问买卖城南面的喀尔喀蒙古人怎么应对。不过看到赵新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决定先听听第二天下午两点多钟,当范统在一个排的警卫的护送下,从恰克图回到了伊尔库茨克的军营,军事会议便马上开始了。 与会者除了赵新他们四个,还有各团的团长以及北海军的参谋部的部分人员。盛海舟现在又被赵新调回了北海军参谋部,继续担任一直空出的参谋长一职。 赵新之所以要开这个会,是为了明确本次对俄作战的战略意图,统一认识。为了避免各人在执行战略的过程中出现偏差,他一上来就定了调子。 “我先大致说一下。这次对俄作战,主要目的是彻底清除沙俄在东西伯利亚的势力,切断勒拿河流域同叶尼塞河的联系,最终迫使沙俄人放弃勒拿河沿线的据点。” 他说到这里时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张敬轩,一脸严肃道:“困难其实在后面,如何将这么一大片区域有效的纳入统治,这是一个长期工程。除了武力,文化和经济手段更加重要。” 张敬轩默不作声的点点头,他知道赵新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好高骛远。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匹被套上了笼头和脖套的马,虽然有些精疲力尽,可还是被对方驱赶着向山下疾行。 范统看了看赵新,欲言又止,他想问买卖城南面的喀尔喀蒙古人怎么应对。不过看到赵新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他决定先听听第二天下午两点多钟,当范统在一个排的警卫的护送下,从恰克图回到了伊尔库茨克的军营,军事会议便马上开始了。 与会者除了赵新他们四个,还有各团的团长以及北海军的参谋部的部分人员。盛海舟现在又被赵新调回了北海军参谋部,继续担任一直空出的参谋长一职。 赵新之所以要开这个会,是为了明确本次对俄作战的战略意图,统一认识。为了避免各人在执行战略的过程中出现偏差,他一上来就定了调子。 “我先大致说一下。这次对俄作战,主要目的是彻底清除沙俄在东西伯利亚的势力,切断勒拿河流域同叶尼塞河的联系,最终迫使沙俄人放弃勒拿河沿线的据点。” 他说到这里时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张敬轩,一脸严肃道:“困难其实在后面,如何将这么一大片区域有效的纳入统治,这是一个长期工程。除了武力,文化和经济手段更加重要。” 张敬轩默不作声的点点头,他知道赵新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好高骛远。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匹被套上了笼头和脖套的马,虽然有些精疲力尽,可还是被对方驱赶着向山下疾行。 范统看了看赵新,欲言又止,他想问买卖城南面的喀尔喀蒙古人怎么应对。不过看到赵新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决定先听听 第四百八十二章 英国人的盘算 现在再来说说英国人吧。 相比另一时空里三年后那场别别扭扭、凑凑合合,最后不欢而散的谒见,本时空英国使团所受的重视和欢迎程度绝对超过了带清的其他藩国。当然了,觐见礼仪之争仍是一场不可化解的矛盾。 尽管和珅谈古说今,以顺治时期荷兰、葡萄牙都遵循三跪九叩的觐见礼为例,但马戛尔尼死活不肯就范。当和中堂听说英国人的谒见礼是单膝下跪,一手轻握国王之手,还得亲一下的时候,顿时就不爽了。退一万步说,连本中堂都亲不上,你们算哪门子,居然敢拉皇上的手! 对于封建宗藩体系而言,压根儿就没有国与国的平等交往一说。只要是外国,那就得归于外藩,而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不管心里有什么小九九,场面上必须得三跪九叩。 除了负责居中斡旋的和珅、颙琰和福康安等人,其他满清官员都是十分不解,既然英国人不肯行觐见之礼,又何必让他们来参加庆典呢? 他们哪里知道,这场乌龙其实是源自前年孙士毅给朝廷的奏折,英国人的国书里写的是“谒见”,而孙士毅手下翻译的则是“进贡”。 争来争去,为了不节外生枝,满清最后还是捏着鼻子同意了单膝礼,只是免除了吻手礼。 农历七月十三日,乾隆还是接见了英国人一行。马戛尔尼发现,风传之前被北海镇给气病了的大皇帝,并不像外界说的一脸病容,阴郁沉闷,不管是态度还是神色间都看着很愉悦的样子。 尽管乾隆没有下逐客令,但对英使的妄自骄矜也实在不爽。在马戛尔尼等人完成觐见后,乾隆立即下了一道密谕,对英使团的所有额外赏赐一概全免;在京期间不必招待观剧;王公大臣在接见马戛尔尼时不用起立。 “朕于外夷入觐,如果诚心恭顺,必加恩待,用示怀柔。若稍涉骄矜,则是其无福承受恩典,同时即减其接待之礼,以示天朝体制,此驾驭外藩之道宜然。” 当然了,不爽归不爽,炮舰还是得买。扬州之事过后,清廷发现吴淞口的江防对北海军的快船形同虚设,由此便对英国风帆炮舰的需求更加强烈。 当英国使团回到京城后,双方很快便进入到商务环节的谈判,负责这事的除了和珅还有福康安。 清廷方面提出,要再采购五条二级风帆战列舰,马戛尔尼表示毫无问题,然后便提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几点要求。 诸如允许英商在天津和舟山、宁波进行贸易,允许英商在京城开设货栈,甚至提出要像之前北海镇一样,在浙江和广州外海租借一个小岛等等。 和珅其实希望扩大贸易的,毕竟满清每年的财政收入就那么些。不算和中堂自己贪的,朝廷要想开源目前只能从贸易上下手。然而当他把自己的想法委婉的向乾隆禀告后,却遭到了乾隆的严厉训斥。 朝廷对付不了北海镇那帮逆贼也就罢了,让他们暂借花鸟岛也不过是五年。英咭唎算什么东西,买几艘炮舰是给瞧的起他,居然也敢窥视天朝疆域?! 在这之后,更让马戛尔尼有些郁闷的是,不管是福康安还是其他满清大臣,在观看了英国人演练的褐贝斯步枪射击后,全都不屑一顾,这让他推销步枪的想法落空,很是郁闷。 英国人以为短款褐贝斯的成本低廉一定会吸引清帝国购买。东印度公司制造的每支标准的短款褐贝斯步枪成本价格大约为2磅4先令,同期的法国燧发步枪也差不多是这个价格。之前说过,十八世纪末一英镑大概合7.8两白银,即便是按成本价,每支步枪也得十六两白银。 开什么玩笑!满清武备院和工部制造的“赞巴拉大鸟枪”每杆成本也才七两多一点。 雍正时期,因为“和通泊之战”的失利,满清为获取技术优势,在西安和京师分别打造“赞巴拉克”火枪。在西安生产的是“赞巴拉克”,这是一种鹰铳与火绳枪之间的大型火绳枪。在京师打造的除了“赞巴拉克大鸟枪”外,还有一种叫赞巴拉特鸟枪。 从重量上来说,一支褐贝斯是4.5公斤,而一支“赞巴拉大鸟枪”就算沉点儿,不过才7.8公斤,而且射击时为了稳定,要么用枪叉,要么就有马鞍形木架。 从武器的效能上来说,在英国人发现黑火药的最佳配比前,燧发枪的最佳射击距离就是一百码,即91.44米,哑火率是17%左右。 根据另一时空在1811年使用新大陆版“褐贝丝”的射击测试来看,无风条件下距离91.44米(100码)的上靶率为53%,距离182.88米(200码)的上靶率为30%,到距离274.32米时(300码)的上靶率仅为有23%。 而“赞巴拉大鸟枪”的射击时平击二百步有准头,要是按五尺一步来算,已经达到了三百多米。当然了,在满清的武备编制里,这玩意叫“回炮”,已经不算枪了。至于赞巴拉特鸟枪么,有效射击距离也就是一百米以内,跟燧发枪其实差不多。 清缅战争里,双方前后四次交战,清军虽然有很多高级将领中枪身亡,但战后清军却没有仿制燧发枪,原因是他们认为燧发枪精度太差。在傅恒给乾隆的奏折中就提到,“惟自来火枪,发虽便捷,而中的终不及火绳之准。” 如果十八世纪的燧发枪真有那么好用,无论是阿桂还是傅恒这些身经百战的将领,谁特么不用谁是傻子!就算不给绿营用,京城火器营总得装备吧?满清连莫卧儿王朝的大火枪都知道仿造,难道还不知道仿造燧发枪吗? 归根结底还是战术问题。这年月战场上双方步兵的开火距离就是二百米以内,而线列战术要想获得最大杀伤效果,距离还得缩小到五六十米。在如此近的距离里,燧发枪能三排、四排连续射击,火绳枪也可以是三段射。 之后谁特么还等你装弹啊!要么端刺刀冲锋,要么就是弓箭招呼。满清之前用这一手屡败对手,八旗近距离120磅的复合弓用起来不比给燧发枪二次装弹快?杨遇春那种猛人估计能一箭射穿俩。 尽管清廷拒绝了马戛尔尼提出的要求,但英国人并不打算放弃。他们之前已经买通了随行的汉人翻译,又通过贿赂手段,从理藩院那里得到了一条消息,北海镇近期很可能要和沙俄在北部开战。 于是马戛尔尼一行人借着敲定军舰采购的事宜,软磨硬泡的留在了北京。一是想通过外交手段继续对和中堂施加影响,二就是想看看北海镇和沙俄那个老大帝国交锋的结果。 之前在上雷神号做客的时候,英国人在闲聊中已经知道北海军攻占了沙俄的东西伯利亚,只是不知道具体交战经过。在他们看来,俄国人的战略重心在黑海和波兰,遥远的西伯利亚实在是地广人稀,要想偷袭其实很容易。 鉴于已方正在跟清帝国合作,英国人目前也没打算去北海镇拜访。不过军官团的领队约翰·杰维斯少将指出,清帝国虽然庞大,但恐怕不是北海镇的对手。马戛尔尼对此深以为然,他想等这场战争有了结果,再决定下一步的计划。 1790年7月17日,伊尔库茨克。 军事会议开完后,赵新哪都没去。他拉着刘胜,叫上手下的参谋们对着伊尔库茨克北、西一百公里以内的地图做起了功课,溜溜的看了一夜的地图。 没办法,白天事情太多,空闲的只有晚上了。 他们一边看地图,一边还要对照侦察队用无人机得到的影像资料,力求将地图上各类数据熟记于心。而这,就是赵新在每次战役开始前要做的准备功课。 话说赵新之所以每次作战都能做到心中有数,其实没别的窍门,第一不能懒,第二就是多看地图。不管是交战区域内的一座山还是一条河,乃至每一条道路、每一座村庄的位置、特征,全都要一清二楚,最后要能达到不看地图也能指挥作战才行。 从他硬着头皮给下面的军官们上第一堂课起,就从没给这些人讲那些过于形而上的古代兵书,也从来不会要求手下的参谋或是团长把《孙子兵法》或者《吴子兵法》倒背如流。 赵新对下级团、营、连、排军官的要求,主要就是三点:熟记战术法则、熟记地图、提前把最坏的情况考虑逐一清楚。 战斗从来都是一件很具体的事,明确战略意图很重要,但作为一个指挥者,绝不是下个命令,做个决心那么简单。基础战术法则不掌握,战场不熟悉,敌情不清楚,不事先从最坏的结果找答案,什么仗也打不赢。 这绝不是拿着几条先进的步枪和远程大炮就能解决的事,不懂各种军事行动的指挥程序和相关战术,什么人来了都得凉。 作为一个连排长,如何下达战术口令? 端着望远镜看完了,一指目标,大喊一声“兄弟们给老子冲,攻不下来枪毙”?亦或者高喊“人死屌朝天,不死万万年”以鼓舞士气? 那特么叫土匪,不叫部队。 也许有人会说,都有了无人机了,有了即时通讯的电台了,这特么还打不赢?!拜托,那叫“指挥信息”,跟指挥程序是两码事。指挥程序可以基于信息来优化流程,但决不能说有了信息自然就有程序。 举个例子,战场上遇到河流阻拦谁都知道肯定得过河,而渡河就是一件十分具体的战术行动。 作为一个指挥官,怎么确定自己选择的渡河位置既对战略有利,又在地形上对战术有利?交叉火力点如何布设?炮兵怎么部署?如何组织防御敌人过河? 再举个例子,步兵的重要性都知道,它是军队的主要兵种。到了战场上怎么配置?是个人都会说“三三制”,可三三制的纵深是多少才合理?一个连进攻的正面是多宽? 别看刘胜和王远方他们当过兵,可他们所能掌握的最多就是步兵班的战术。他们也在拼命的学,尤其是刘胜,他跟赵新一样,也在用同样的笨办法去慢慢领会。要是到了师长的位置还要用步兵班的战术去打仗,那不是胡扯么! 二十多岁当师长的是有,自古以来都加一块儿,十个手指头也能数的过来。没人一来就是帅才,穿越者也一样。都把时间都用来泡女人养后宫了,还想指望凭借自己的魅力让别人去替你打生打死?光凭一时之勇,就觉得自己能指挥千军万马了?想什么美事呢! 吃过早饭,赵新只睡了两个小时,然后又开始和后勤部的参谋们开协调会,听取他们对后勤的部署汇报。 按照现有的18世纪《沙俄帝国道路索引手册》来看,从伊尔库茨克到下乌金斯克是500多公里,从下乌金斯克到叶尼塞斯克是600多公里。另外从伊尔库茨克到伊利姆斯克是500公里, 从伊利姆斯克到叶尼塞斯克是一千多公里。 后勤部的人要根据北海军的行军速度,再参考气候、水流等因素,提前进行大量计算,以确定沿途兵站、医院、船只检修点、以及物资补给点的位置和数量,由此再得出船只调动的数量,以及后勤支援的人数。 北海军这边紧锣密鼓的准备,而鲁缅采夫率领的俄军也开始行动。俄军兵分两路,一路3万人军队由下乌金斯克向安加拉盆地北部的齐马挺进,另一路五千人的军队由安加拉河向布拉茨克挺进。 两天后,当刘胜得知消息,便对赵新道:“要不要把扎伊姆卡堡垒打下来?” “重要的不是夺取要塞,而是赢得战争的胜利。我们要出敌不意,将西线的俄军打个措手不及。” 赵新摇摇头,并没有答应。北海军的攻势如果太凌厉,俄军的西线部队很可能会停滞不前,或是缩回下乌金斯克。他现在唯一无法确定的,就是俄军主力在穿过安加拉盆地后的动向。 为实现预定计划,赵新已经做了很多的准备工作。他首先对军队部署作了调整,将四个团的主力集中于乌索利耶到伊尔库茨克之间的地区,并以用两个团来保障自己的左翼。 7月25日,三千多名俄军借助大雾做掩护,袭击了北海军设在乌索利耶以北的三个前沿哨所。经过一个多小时的短暂激战,俄军很快就撤退了。 很明显,俄军的这次出击,是决战前对北海军力量的一次试探。 () 1秒记住顶点:。 第四百八十三章 俄国人的骑兵和炮兵 灰色黎明的天空上闪烁着稀疏的晨星。风从阴云的下方吹来。安加拉河上,雾气奔腾,在贝加尔湖沿岸山脉的斜坡上盘旋,像是一条有着庞大身躯的巨蛇,穿过密林和稀疏的麦田,钻进山谷。 沿河两岸的河汊、沙滩、湖沼、苇塘、披着露水的树林和黑麦,都笼罩在一片凉爽鲜红的朝霞里。太阳还躺在地平线后面懒洋洋地不肯升上来。 斜躺在掩蔽部里蚊帐下的战士罗七斤,有些气闷的问着康有财:“班长,咱这打的什么仗?” 康有财叼着没有点着的烟袋杆,砸吧着里面的烟油子味道,又呸呸了两下,然后才道:“营长说这叫诱敌出洞,等敌人都出来的咱就用大炮轰他娘的。” “炮呢?俺咋看不见?”新兵秦守财脑袋探出掩体,一边驱赶着脸前的蚊子,一边冲南面眺望。 “别都让炮打光了啊,给咱也得留点儿不是。”机枪手一边给枪上油,嘴里还嘀嘀咕咕。 “急个啥!营长说了,这次有好几万人呢!” “班长,问你个事?”秦守财回头眨眨眼睛,露出好奇的神色。“听说咱营长唱小调儿可好听了,他当兵前干啥的?” “别瞎打听!”康有财将烟袋锅揣进腰带,瞪了秦守财一眼。他上回跟别人乱讲,结果让营长周和尚听见,被罚写了三十遍《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手都差点写抽筋了。 秦守财眨眨黑漆漆的眼睛,向班长望望,又问道:“班长,你说咱们的步枪比敌人打的远,还有机枪和大炮,练拼刺刀有啥用?” “我说你小子咋就那么多问题......” 几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就听远处“嗵!嗵!”几声巨响,数颗黑点从北面的山丘后升起,冲着己方阵地的位置就飞了过来。 “隐蔽!”康有财对周围人大叫一声,随即缩进防炮洞里,口中骂道:“红毛大早上这是抽的什么疯!” 炮弹是从1.8公里外打过来的,用的是10英寸的铸铁迫击炮(俄军称之为独角兽炮)。这种炮的炮身重量是850公斤,使用2公斤重的榴弹,最大射程可达到2200米。但是它们的有效射程要短得多,一般超过875码的话,大约有 60%的炮弹会落在目标4码的半径范围外。 对阵地上的北海军来说,这玩意要是有准头倒还罢了,可怕的就是没准。不钻防炮洞的话,以为躲对了,没准就会在头上爆炸。 俄军的炮兵现在也学鸡贼了,他们特意把采用高仰角射击,并将导火索裁短,让榴弹在空中直接爆炸。 18世纪的欧洲军队使用的榴弹基本上都差不多。由于技术所限,10磅榴弹在使用0.629千克药包时会产生18—19块破片,如果在空中爆炸,破片可以飞到距离爆炸点大约220米远的地方。如果榴弹在地面上炸开,那么破片就只能杀伤12—15米以内的步兵,超过这个距离,破片则会从步兵头顶上飞过。 高仰角的最大的问题就是会给炮架带来较大的冲击,加速炮架的损耗程度。实际上欧洲各国之间交战都是采用和加农炮一样的射击方式,以很低的仰角展开射击,让榴弹低空掠过并多次跳起,最终在敌军队形中爆炸;如果无法在敌军第一线附近炸开,那也得在第二线或预备队附近炸开。 问题是这招对北海军并不管用,所以俄军被逼的没办法,只能在1.5公里之外进行高仰角炮击,而且是打完就跑。850多公斤的炮车连同弹药车,六匹马就可以保证迅速转移。 一颗炮弹在离康有财他们十几米的上空轰然炸裂,空中一团白烟爆开,几枚碎片打在战壕附近。他们蹲着的防炮洞顶上的泥土,“哗哗沙沙”的震落下来。秦守财把身子紧缩到防炮洞的里角上去,两只手掌紧按住他的两个耳朵。 两分钟后,又是五发榴弹在阵地上空炸开,只有一个倒霉蛋被破片打中了小腿。 由于俄军的迫击炮设在了河汊口对岸的一道山丘后面,重机枪根本打不到,连属的两门迫击炮对着那个方向还击之后,对面的炮击就停了下来,也不知道打中没有。 当天中午,班长康有财接到任务,他们全排奉令举行第一次出击,占领对面那道山丘。 三十多名士兵走在芦苇丛里,沿着河滩小心前进,河水哗哗的流着,象是个絮絮叨叨的说书人。较之置身在憋屈的战壕里,这时候,康有财觉得自己总算是回到海阔天空的世界里来了。 新兵秦守财显得特别活跃,他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恨不得立刻冒出一个敌人来让他干掉。河滩上没有路道,滩边又烂又滑,所有人的腿脚不时地陷到淤泥里,弄得鞋子又沉又湿。 河汊口离他们并不远,因为地势低洼,安加拉河在这里分散成了几道水流,而河中间则是一个长满了芦苇的泥滩。排长带着康有财的七班和八班,找了一处水流平缓处涉水过河,九班则分成了两个战斗小组留在河岸上掩护。 安加拉河源自贝加尔湖,因为水量充沛,看着表面无波,其实水下的流速很快。北海军之前已经对这里的河道进行了多次侦察,康有财自己就来过两次。哪里能落脚,哪里水流快,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康有财他们在过河钻出那片芦苇丛后,就看见了在树林里的敌人。这是一支俄军的轻骑兵小队,人数在五十人左右。 在同时期的欧洲各国军队中,骑兵中队才是骑兵的基础单位。其额定兵力往往存在较大的差异,少的只有100人,多的可达250人;甚至在同一个国家的军队中,不同类型的骑兵中队编制也可能有所不同。 俄军的骑兵团一般下辖4个中队,但也可能多达6个、8个乃至10个。在十八世纪末,同一支军队中,不同类型骑兵团的编制可能存在显著差别。欧洲军队的这种胡乱编制一直到拿破仑时代后才得到改观。 18世纪末的俄军骑兵分为几种不同类型,比如轻骑兵、穿着胸甲的重骑兵、穿着匈牙利服饰的骠骑兵、以及马枪骑兵。其差异主要体现在马匹大小上,此外在武器和装备方面也存在不同之处,这其中轻骑兵与骠骑兵并无差别。 俄军中的枪骑兵被称作“乌万”或者“托瓦日什”,一般都是由波兰人或立陶宛人组成的独立骑兵单位。 起初,当龙骑兵还只是骑马步兵时,有时会将精选出来的龙骑兵称作猎骑兵,后来,在某些军队中,轻骑兵队(临时组建的准正规或非正规骑兵部队)或小股轻骑兵获得了“猎骑兵”称号,这些部队会被配属给正规骑兵,负责侦察和警戒勤务。 与装备直剑的重骑兵不同,轻骑兵一般会装备略微弯曲的马刀,会在马鞍前部的皮套里塞两把短铳,此外还会配备一柄通常挂在右肩上的马枪。 排长在观察了一下敌情后,随即命令康有财的七班分成两个战斗组发起攻击,八班则在交火后迅速从俄军左翼包抄。 于是以康有财的步枪射击为口令,班属机枪开火,密集的弹雨如同找准目标的蜂群,“呼”的一下就钻进了树林里。 子弹打在枝繁叶茂的灌木丛间发出了唰唰的声音。瞬间中弹死了的俄军一声不吭的栽倒在地面;受伤未死的人,嘴里发出听不清字音的惨呼悲喊;余下的人则举着短枪朝林子外面胡乱的开火,然后便解开缰绳,匆匆上马,准备向密林深处逃遁。 “嘟~~!嘟嘟嘟!”随着排长用哨子吹出一个长音和连续短音,发起攻击的时候到了。负责包抄的八班在迅速抵达俄军左翼后,机枪马上展开交叉火力,一些刚上马的骑兵立刻就被打落马下,其他几个人则迅速向北包抄,切断敌人的归路。 树林里,人喊马嘶乱成一片。秦守财一个快步就冲了出去,康有财、罗七斤等人也随后冲出。当他们抵近俄军残部两百米以内时,右翼的机枪停止了射击。 七班跟在俄军的屁股后面开始凶猛的追击。俄军有的死在路上,有的惊魂丧胆地穿出林子向东跑到河滩上,被陷在了淤泥里。 五十多个俄军,最后只有一个没有死,胸口中了一颗子弹,血,浸湿了他的米色的军衣。当康有财等人找到他的时候,那骑兵在意识模糊下知道自己当了俘虏,他微微地抬起右手,大声哭叫着说:“别杀我!我是从......” 然而话还没说完,他就死了。 之后负责搜剿战利品的九班,在一个俄军骑兵上尉的随身挎包里,发现了一张手绘的北海军的前沿阵地态势图,在阵地的北面还画了几个叉子,其中有一个正好是他们要攻占的山丘后方。 下午两点,康有财他们冲上了山丘,只不过俄军炮兵早就走了。半个小时后,营里的通信兵来通知,二排在山丘的反斜面构筑阵地,驻守此处,负责监视“扎伊姆卡堡垒”俄军的动向。 当天晚些时候,北海军指挥部内。 从大前天俄军发起试探性攻击开始,北海军参谋部便布置了当前的备战工作。下午赵新又命人发出紧急通知,命令所有副团级以上的主官,除去留下一个人管理事务以外,其他人全部在今天晚上八点来参谋部参加会议。 北海军目前的副团级以上主官里,除了正副团长,还有一名主管宣教的政治委员,主要是负责掌握下面的思想动向、开办识字课等工作。赵新计划等明年行政学校的那学员毕业后,就发到各连担任教导员。 设在参谋部的会议场所是间大木刻楞。门外点着几堆冒着浓烟的蒲草,屋内的墙角处还点着十几支蚊香。贝尔加湖夏天的蚊子又大又凶,严重的时候呼啸成群似龙卷风,即便是单个,咬人一下好几天都褪不下去。 屋里的墙壁上挂满了地图,一幅标示当前敌我兵力分布的态势图,触目的挂在墙壁正中。图上标志的红色的蓝色的箭头,密密麻麻的相互对峙着。即便是不懂行的外人只要注目一看,就会感觉到狂暴的战争风雨就要降临。 赵新、刘胜和一帮团长、副团长们叼着根烟,随意的说笑着。与其说是抽烟,其实还是为了赶蚊子。盛海舟看了下手表,一看已经是七点,便提醒赵新可以开会了。 赵新走到挂在正中的态势图跟前,指着图向所有军官们问道:“地图都看过了吗?” “看过了!”有几个人同声回答说。 “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这下是所有人集体回答。军官们停止了随意谈笑,默不作声的喷云吐雾,注视着赵新和他指着的地图。 “六年了,我们的仗是越打越大了!俄军这次要跟我们打野战!一万两千北海军,对阵超过八万的俄军,看来那位鲁缅采夫是打算把我们赶回贝加尔湖以东!” 赵新语带警告,眼光凝视的望着前排的几名军官。屋内顿时雅雀无声,空气似乎变得紧张起来,升腾的青烟似乎停滞下来,使得气氛显得有些压抑。 “根据侦察队从前方发来的最新情报,我们当面的敌情是这样,”赵新从盛海舟手里接过木杆,往地图上的某个位置一点,继续道:“盘踞在安加拉盆地的西线敌人,以库图利克为中心,以十二个步兵团,五至七个骑兵团,再加上大量民伕组成的,共计约六万人的兵力,沿俄国人修筑的驿道,以纵队方式向南突进,企图从西线压逼我们。目前敌人的先头部队距离我们只有一百三十公里。北线敌人从今天清晨开始,对三团所在阵地开始炮击,虽然被我们打退了,可根据前方无人机侦察得知,扎伊姆卡堡垒的敌人已经在做出动准备。” 此时,下面有两个政治委员在赵新话语停歇的空隙,附着耳朵,说着什么。刘胜霍然起身一瞪眼,那两人立刻停止了耳语,重新挺着胸脯,严肃的等待赵新的继续讲话。 赵新从桌子上拿起水杯喝了一口,一脸平静的扫视屋内众人道:“战争就是这样,不是敌人消灭我们,就是敌人被我们消灭!俄国人学的挺快的,他们现在也知道用迫击炮打完了就跑的战术了!说这个,是告诉你们不能轻敌!这一次,我们要把俄国人彻底打疼,不把俄国人收拾利落了,我们就无法实现明年南下外蒙的作战计划!” 接着他宣布道:“你们只有一天的时间, 把一切准备工作做好。二团、四团、五团、青叶营、萩营,于后日拂晓,从乌索利耶向西,进入别拉亚河下游,在乌玆基卢格村以南地带布防。该怎么布设阵地,参谋部的随行人员会告诉你们。 一团、三团、阿伊努营继续向北应对扎伊姆卡堡垒的敌人,暂不发起攻击!六团做预备队! 为什么不让你们动?猪得养肥了杀,油水才会多。不把西线的敌人一次消灭干净,两线汇合叶尼塞斯克的任务就无法按时完成!两千里作战,一旦气候有变,后方运送补给的难度就要提升几倍!”赵新说完以后,站定了好几秒钟,才坐了下去。 下面的军官们顿时浮动起来,开始嘁嘁喳喳的交谈,所有人都是一脸兴奋,根本看不到任何紧张和不安。 “明年真的要南下?终于要打蒙古骑兵了!” “切~~俄国人的骑兵都收拾了,蒙古人的骑兵还怕个毛!” “这次抓将军可不够了,咱得抓个元帅才带劲!” “打住!我可事先声明啊!这回谁都别跟我抢,那个元帅是我的!” “你声明个鬼啊声明!大家各凭本事!” () 。 请假一天 要看好多资料,都快看吐了。十八世纪的伊尔库茨克省地图、现在的海拔地图、军事防御学等等。打仗的事太细了,根本不是架上大炮轰的那么简单。 《乾隆四十八年》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八十四章 工事不是随便挖的 会议中间休息了15分钟,后面的安排是让各团的主官们把困难讲出来,能解决的就要当场安排解决。 到了这会儿,会议室内的空气和人们的情绪,犹如贝加尔湖上的波浪,一波一波地起起伏伏。正在沸腾的谈笑,随着一个人敲门后走进来,所有人突然又沉默下来,大家把目光都集中到进来的一个年轻的女兵身上。 北海军里的女兵非常少,目前除了野战医院,其他都在电讯室,刘胜的老婆乌希哈也不例外。她今年才二十二岁,虽说已经嫁给了刘胜好几年,可还是最活泼好动的时候。自从前年的绑架事件之后,刘胜怕自己的小妻子再出事,便跟赵新商量,让乌希哈当了个机要员。 军官们在战前严肃紧张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个女兵,实在是感到惊奇和快慰。何况乌希哈的模样长得越发俊俏,白润微红的小圆脸上,活动着两只乌黑的大眼睛。齐肩的短发,一身墨绿色的军装,不但不减损她的美貌,反而成了一种美的装饰。 她一进屋子,立刻就被屋内的乌烟瘴气熏的皱了皱眉,轻咳了几下,随即便感受到众目睽睽之下的强大威胁。 于是乌希哈低着头,轻巧的从众人缝隙中穿过,走到刘胜的面前。她越是显露出几分羞怯,那些没见过她的军官们越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英姿飒爽的女兵好象有一种强烈的魔力,诱惑着男性的眼睛。 她从手中的夹子里取出一份手抄的电报交给赵新,于是众人又将目光和注意力转到刘胜和赵新的脸色,以及两人正在入神细看的电报上。 虽然电报的内容众人无从知晓,但各团的主官们还是在努力观察着两位顶头上司的神情变化,猜测电报会给作战带来什么;甚至有人还仔细观察了乌希哈的脸色,试图从她身上寻找判断内容的根据。 赵新看过后在电报上签了名字,脸上毫无表情;刘胜接过来看了眼,嘴角上露出一丝冷笑。随后他又将电报递给了盛海舟和李睿二人。在场的军官们的眉眼神色,都跟随着这几人的神情、动作发生变化。 休息时间又延长了十分钟,结果这十分钟的紧张程度,更甚于之前会议开始时听取赵新讲话的情形。 久藏拍了拍潘秀成,用下巴示意了一下赵新,低声说道:“情况好像不对,你看大人的神色!” 潘秀成将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灭,自言自语道:“不会是南面满清有异动了吧?” 此时旁边的陈继山一攥拳头,语气坚决道:“管他满清还是俄国人,打就是!” 虎吉从米士朗手里接过一根烟,点上后道:“不知道咱们的任务会不会变?” 米士朗插嘴道:“无非是北、西、南三个方向......” “不要讲话!开会啦!”盛海舟突然大声提醒屋里的军官们,众人瞬间变安静下来。 等着取回电报原文的乌希哈,得到赵新的告知,把电报暂时留在这里。她便沿着墙根,绕到了人群后面,站在门口望了刘胜一眼,这才转过身子走了出去。 手里捏着电报纸的刘胜,就象是握着颗手榴弹准备扔出去的战士,一脸威严。他清了一下喉咙,目光在人群里扫射了一圈,嘴角翘了起来。 “这是我们在下乌金斯克的人发来的电报,俄军的元帅鲁缅采夫已经离开克拉斯诺亚尔斯克,向下乌金斯克进发,与他随行的,是一支一万人的部队。”他把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楚,念得有力,语气中带着一丝激动。 北海军派驻在下乌金斯克的人,就是最早投降的那个马伕伊戈尔,他也是范统未婚妻波利娅的舅舅。去年夏天的时候,经过一番培训的伊戈尔和两名装扮成蒙古人的北海军去了下乌金斯克,开了一间杂货铺子作为掩饰。 刘胜说完以后,大概经过了几秒钟的肃静,屋内突然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该来的总算来了,示敌以弱这么久,西线的敌人终于都出来了! 赵新对掌声感到满意,这就好像是在战斗前打了一针兴奋剂似的。他吸了口香烟,喷出一口烟雾,驱散了眼前几只讨厌的蚊子,然后以轻快而坚决的语气宣布道: “原定计划不变!你们回到驻地,马上进行紧急动员。具体的任务布置,会后都到盛海舟那里领取书面通知。” 刘胜和赵新这对搭档从北海镇尚未建立就开始合作,两人配合默契,互有所补。刘胜做事果断,说话干脆,在他的眼里,永远没有打不败的敌人。 赵新心思细密,在言谈话语中,总是带着股强烈的煽动性。不过他从来不会小觑任何敌人,总是要做好各项准备。开战前他要是不把预设战场上的每一件事搞清楚,自己都觉得寝食难安。然而也正是因为这样,被他逐一点名问过后,下面的军官都觉得心里踏实了不少。 8月17日,潘秀成的四团在一小队侦察兵的带领下,顺着别拉亚河一直向东,从南面绕过上游的别尔斯克村,然后穿越茫茫密林。他们的目标是距离乌索利耶西北方向160公里的济马村,那里是西伯利亚驿道上的重要节点。 参谋部的命令是让他们潜伏在奥卡河以西的森林里,等俄军大部队通过后,迅速攻下布拉特堡和济马村,然后依托镇子东面的奥卡河构筑阻击阵地,切断俄军北逃的通道。 同一天,久藏的二团、青叶营、萩营通过提前搭好的浮桥进入别拉亚河以北和安加拉河之间的平原地带构筑阵地。 这是一块南北长11公里,东西长22公里的冲积平原,由于水流丰沛,植被繁茂,土壤的有机质含量高。自1669年乌索利耶建立开始,流放犯和定居者们除了在此地捕鱼煮盐,也在这块平原东部靠近河岸的位置种植黑麦、燕麦和大麦;蔬菜则包括了豌豆、卷心菜、萝卜、洋葱和大蒜。 跟很多人想象的不同,十八世纪末的西伯利亚并不是能随意开荒耕种的。由于皮草贸易的兴盛,很多山地和丛林都被官方设为了“黑貂猎场”,来此的定居者只有五英亩的土地可以耕种,也就是三个足球场的面积,合后世的三十亩。历史上到了十九世纪后,随着皮草贸易的减少,大片土地才被释放出来用于耕种。顺便提一句,沙俄对定居种地者免税十年。 根据参谋部下发的任务书,北海军的主阵地就布设在这片平原的东南方向,位置正好卡在了从下乌金斯克到乌索利耶的大路两旁。自西向东流入安加拉河的别拉亚河在这里向南兜出了一个大口袋形状,形成了一个东西宽2.9公里、南北长4公里的斜长地带。 说起在战场上修筑工事,一定得根据人力、物力、时间和工事的用途,区分主次,不同位置的工事抗力等级要有所区别。那种不分主次,全部追求高抗力的工事根本没意义;抗力越强,意味着投入的人力和物资就越多。 一般来说,战场工事的抗力强度分为五级。指挥所工事要比人员工事抗力强,而人员工事要比物资器材的隐蔽工事抗力强。 具体到人员工事,需要根据武器的不同来决定土工作业标准。比如用于单兵射击的战壕,上宽一米,下宽0.5米,深度一般在1.1米。可要是用于火箭筒射击的工事,胸墙和射界内的积土那就必须要低于筒口10到20公分,而且后壁的高度不能超过筒尾,掩体后方10米不能布置任何人或是物资;否则一旦开火,就将是一场灾难。 机枪工事的话,则是要根据机枪的种类、射界的大小、射击姿势和人员来确定的。一般就是一个直径1.8米的环形区域,上方用原木、泥土和树叶遮盖;射孔则要根据方向、高低射角以及工事前墙的厚度来确定,即外八字、内八字和内外八字三种。 至于北海军的炮兵阵地,设在了距离主阵地五公里外的密林里。这里位于别拉亚河的南侧,由陈继山的五团负责驻守,必要时可通过浮桥渡河,对久藏所部提供支援。 刘胜差不多从半年前就开始准备这处炮兵工事,不论是本地居民还是新移民都没有动用,完全由北海军的士兵自己修筑。为了不被人发现,所有的炮床均为半地下的掩盖工事,同时上面还铺设了伪装。每一座炮位都由三部分构成,中间是射击室,左侧是弹药掩蔽室,右侧是人员掩蔽室。 因为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平时也没有人来,再加上刘胜还在外围设置了不少暗哨,俄军的密探也无法深入其中一探究竟。 为了让俄军的骑兵进入高射炮和机枪的火力交叉地带,北海军在主阵地和炮兵阵地的外围布设了层层叠叠的障碍物,壕沟和铁丝网成为了当仁不让的选择。 铁丝网的布设可不能跟修牲口围栏那样简单的拦几道,否则搭个草帘子就能翻过去。这玩意架设起来技术含量很高,所以参谋部派人专门进行了指导。 北海军的铁丝网是赵新从另一时空购买的热镀锌刀片刺绳,使用的时候直接拉开铺设就可以。每组铁丝网分为两道,高桩和低桩,共设两组,在战壕前的二百米和一百米位置分别布设,铁丝网前还要挖设一条两米深的壕沟。 高桩是要在地上打入两列木桩,地面露出高度为1.2米,桩距和列距均为3米,交错配置。在每两根木桩之间都要拉出五道水平刺线。 而低桩则要布设在草地和浅滩中,木桩高处地面30~40公分,桩距、列距均为两米,纵深4~6米。张设刺线时,先横向,后斜向,然后将铁丝两爪钉固定在桩顶上;最后在横线之间松弛的张设活结刺线,不给敌人留出插足逾越的空隙。 因为炮兵阵地的外围是林地,所以在铁丝网的前面,还设置了一道用树木制作的鹿砦。北海军的做法是将树交错的砍倒,但是不能让树干脱离树桩;然后砍去细枝,再将树干用铁丝固定在地面。 当然了,在铁丝网上绑些空罐头盒、绊发手榴弹什么的那都是应有之物。 8月19日,俄军先头部队两千人顺着西伯利亚驿道抵达了别拉亚河以北。经过一番侦察,他们很快就发现了北海军的主阵地所在,久藏发现这一情况后,随即派出青叶营和萩营前出,阻止俄军先头部队探查北海军的阵地布置。 虽然岛国人的身高实在不咋地,但已经有过多次作战经历的青叶营毫不畏惧俄国人。他们端着“90式前装线膛枪”,在距离敌军骑兵二百米远的位置,站成三排集火射击。每分钟四发的饱和射速,将俄军的一个骑兵中队打的人仰马翻。 而与此相对照的,从未参加过实战的萩营表现就差强人意,士兵们在二次装弹时精神极度紧张,出错频频,很多人连捶杖都没拔就直接开火。 由于俄军的战马远比岛国人平常骑的南部马高大,一些萩营的士兵在看到俄军挥舞着马刀冲过来时,吓的扭头就跑。要不是这些人都是藩士而非农民,萩营的头目大岛义顺就得命令督战队砍人了。 在这之后,败退的俄军便退回了距离北海军五公里外扎营。 8月21日,俄军大部队六万人终于抵达,他们将营地设在了距离北海军主阵地西北方向15公里外的一座山丘附近,而阵地则设在了距离北海军4公里外的缓坡上;这里右侧是一大片平缓的山丘和灌木丛,左侧是安加拉河和别拉亚河之间的冲积平原,中间穿插而过的就是西伯利亚驿道。 俄军在到达后的第二天,便派出大量随军民伕,在两个团猎兵的护卫下,进入距离北海军两公里远的位置,修筑炮台和便于观察敌情的高台,整个战场顿时就变成了一个大工地。 同一天,鲁缅采夫率军抵达了乌达河畔的下乌金斯克。 他只在这里停留了一天,便朝着奥卡河畔的布拉特堡前进。老元帅在接到前方发来的战报后,认为俄军的阵地选的还算可以,不过对北海军的主阵地设置百思不得其解,三面临河,这是打算背水一战还是另有阴谋? 俄军的作战方案是,对北海军右翼和中央实施佯攻,吸引敌人炮火,然后以大量的骑兵对左翼实施强有力的突击,过河后消灭敌军炮兵,同时切断北海军与伊尔库茨克之间的联系,将其四面合围并压向别拉亚河畔歼灭。 8月24日清晨,俄军一部八千人从别拉亚河北岸的乌兹基卢格定居点悄悄过河,抵达了位于北海军炮兵营地以西五公里的索斯诺夫卡村,立刻就与驻守在这里的北海军五团的一个营发生了激烈交火。 俄军在大量轻步兵(猎兵)和迫击炮的猛烈射击下,向不大的村子连续发动了三次冲击,并试图用两个骑兵中队向村子侧翼迂回。 为了将敌人死死的吸引在这片战场上,北海军的炮兵并未开火,而是凭借着步枪和迫击炮进行防御。五团的那个营忍受着俄军榴弹炮和迫击炮的轰炸,打了一天阻击后,趁着夜色撤出了索斯诺夫卡村,回到了炮兵阵地的外围防御阵地。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四百八十五章 乌索利耶会战(一) 1790年8月25日,鲁缅采夫率领一万大军抵达了距离乌索利耶三十公里远的切列姆霍沃村,并将其设为大本营。 此地的名字来自布里亚特语“Sheremkhe”,意为煤炭。在另一时空中,这里曾是西伯利亚最大的煤矿开采中心之一。 他把一万人的后备部队放在这里,目的是为了和16公里外的扎伊姆卡堡垒遥相呼应,一旦情况有变,不管是走驿道还是河道都很方便。 8月26日到27日,鲁缅采夫赶往前线视察阵地。他这两天里几乎都是在马上渡过的,不是研究地形,就是研究手下将军们递上来的计划,亲自发布命令。 俄军在紧锣密鼓的准备,北海军也没闲着。为了侦察俄军的部署和兵力调动情况,赵新将手头所有的无人机全部放出,二十四小时轮流出动。一时间,伊尔库茨克-切列姆霍夫斯卡亚平原的上空到处晃悠着北海军的各式无人机。 大的、小的、黑的、白的、贵的、便宜的,嗡嗡嗡的声音在头顶上彻夜响个不停,搞的俄国人神经无比紧张。很多团长无奈之下,只得让部队进入密林中隐蔽,没少挨蚊子咬。问题是他们根本不知道,为了便于夜间侦察,赵新的这些无人机里,有很多都配备了红外热成像的摄像头...... 好在之前苏沃洛夫曾经提醒过他的老师,说这支奇怪的“鞑靼人部队”有一种神奇的设备,具体有什么用他不清楚;不过苏沃洛夫猜测一种侦察手段。 鲁缅采夫本着小心无大错的心理,提前组织了几十名枪法好的猎兵隐蔽在阵地各处,准备打下几个研究一下。 瞎猫碰死耗子这种事,总会有蒙上的。即便是北海军自己,因为欺负人欺负惯了,有时也会变得大意。 为了看清某处密林中的敌军骑兵情况,一名操作无人机的侦察队员特意降低了高度。谁知俄军以有备算无备,早已埋伏好的二十多人突然一起开火,七八发铅弹正中目标,当场就将那架无人机给打了个支离破碎,摔在了地上。 等底下人兴冲冲的将碎片拿给视察前线的总司令看后,鲁缅采夫和手下将领们全都是一头雾水。 这些碎片里,有的部分看上去像是个螺旋桨,大部分完全不认识,最让人搞不懂的是,这玩意究竟是什么材料做的?黑色的质地,而且还很轻,非金非木的,实在让人困惑。 “圣母啊!鞑靼人真是一帮能工巧匠,居然能做出如此精密的东西。” 说话的是司令部内一名负责火炮枪械修理的工程师,他正拿着个放大镜研究机身下那个被铅弹打坏的摄像头。 鲁缅采夫听了问道:“这是什么?” “大人,这么小的镜片,我只在显微镜上见到过,这也许真的是一种观察设备。” “观察?这东西在天上飞,地上的人怎么能看到?” “这我就真不知道了。” 此时另一名军官在残骸上发现了一丝端倪,他指着某处大声道:“PHANTOM?幽灵?这是英文,难道是英国人造的?” 众人一听,都围了过来,端详起了那块残骸。而后一名贵族军官道:“很有可能!我记得那位发明显微镜的安东尼.列文虎克就是英国皇家学会的会员。” 六十七年前,也就是1723年的时候,九十一岁高龄的列文虎克在临终前将显微镜的制作方法和他做的最好的26台显微镜和几百个放大镜寄给了英国皇家学会。历史上一直到十九世纪,随着技术的发展,显微镜片技术才超过了列文虎克的技术水平。 鲁缅采夫起身走到桌案前,拿起残骸,端详了半晌,口中喃喃道:“PHANTOM......显微镜......先生们,这实在是太有意思了。这样的技术和设备,俄罗斯帝国一定要得到!” 与此同时,赵新在得知损失了一架最便宜的无人机后,他并没有指责那个操作的侦察兵,而是借此提醒他们,别以为“天老大我老二”,这世界上谁也不比谁聪明多少,以后的敌人会越来越狡猾。 在看过地形后,鲁缅采夫和手下的将领发现由于别拉亚河的流向,使得俄军很难从两翼包围北海军,唯一的办法就是正面突击,以期在比较狭窄的地段上突破敌人防线。 于是俄军最后确定的作战方案是要以排山倒海之势迅速攻克北海军防线,交战过程中尽量杀伤对手,迫使敌人向外贝加尔撤退。根据这个作战企图,俄军的战斗队形编成了四个集团:右翼、中央、左翼和预备队。 右翼集团的军队由季莫欣指挥,配置在从泰图尔克村到斯雷德尼村的方向,下设轻步兵五个团和四个轻骑兵团。部队的行动由在步兵前面展开的三个哥萨克骠骑兵团和三个猎骑兵团予以保障。 中央集团由别祖霍夫指挥,配置在从斯雷德尼村至斯泰普诺伊村之间,下设六个轻步兵团和三个重骑兵团。 右翼和中央的部队编入归属第一军团,统一由雷普宁上将指挥。在集团军的预备队内,雷普宁在右翼部队的后方还隐蔽的安排了三个轻骑兵团和两个骠骑兵团。 左翼集团由博尔孔斯基指挥,在斯泰普诺伊村和新马尔廷斯克村之间配置,由轻步兵第十二、十三、十五团和第八、第九、第十一骑兵团组成的第二军团。因为左翼兵力明显不多,所以鲁缅采夫将全军的预备队五个团放在了左翼后侧,下辖六个轻步兵团和四个轻骑兵团。 俄军炮兵部队共有567门火炮,其中绝大部分都是榴弹炮和独角兽炮(迫击炮),除了有两百多门被部署在了右翼到中央集团2.5公里的炮垒上,其余的都被配置在了中央集团后方的预备队里,以便开战后随时调拨。 总司令鲁缅采夫的司令部设在切列姆霍沃村,而他本人则位于距离前线只有十几公里远的米哈伊洛夫卡村。 8月29日,清晨四点,天还没亮。俄军在中央集团的部队、后备队和右翼均未出动,但是左翼的步兵、骑兵和炮兵纵队都从宿营地起身,率先展开行动。 他们要从高地丘陵下到平原,前去进攻北海军的右翼。他们的任务是吸引敌军火力,由此为右翼和中央集团的快速突进争取时间。 为了轻装前进,俄军士兵们将各种用不着的东西都扔进了篝火,一阵阵冒出的浓烟刺激着他们的眼睛。 因为昨天晚上下了一场雨,此时的天气有些冷,天空中乌云密布,草丛茂密的平原上起了大雾。 四下里一片漆黑。军官们急急忙忙地喝着茶、吃了早餐;而士兵们则嚼着干巴巴的面包,聚集在篝火旁取暖。他们把剩下的货棚、桌椅、车轮、木桶,但凡是无法随身带走的、用不着的全都抛进木柴堆,一起烧掉。 轻骑兵的小队在步兵营地间来来往往,传达着一道道命令。每当团长和营长们吃饱喝足,所属的部队就开始动弹起来。 士兵们从篝火旁离开,收好自己的随身用品,拿起火枪开始排队。下级军官们扣好制服的钮扣,戴好三角军帽,佩戴军刀,挎起背包,一面吆喝,一面巡视队列。辎重兵和勤务兵都在套车、收拾行囊、将马套在车上。 各营的营长都骑上了战马,在胸前画着十字,向留下来的辎重兵发出最后的命令,委托他们办理各项事务。 随着军鼓被敲响,几千人的脚步声开始在林地中响起,训练有素的战马没有发出一丝嘶鸣。俄军各营排成了五人一排的纵队,在两个骑兵中队的引导下,缓缓走出了营地。 事实上一个现代人要是来到十八世纪的欧洲军队里,肯定会被步兵的编制彻底弄晕菜。幸亏北海军之前跟俄军交过手,这才搞清了其部队编制。 十八世纪的欧洲步兵战术单位其实是“营”,编组成团是出于行政管理和经济目的,每个团由二至三个营组成,每个营由四至六个连组成。比较啰嗦的是,“连”也不是战术单位,而是纯粹的行政单位,士兵的驻扎、训练以及分发武器、装备、给养、薪饷都以连为基础完成。 在这个战场上命令传达靠吼的年代,俄军的一个营里,士兵人数在七百到一千人之间。人少了无法达成战术任务,人多了命令便无法快速传达到每一个士兵。 具体在行军和作战时,俄军的营要将队形分成几等份,通常情况下会分成8个或10个单位,被称为“排”,也叫作“半连”。 这样做是因为一个营在战斗中所分出的排根本和连对应不起来。以普鲁士军队为例,它的步兵营通常由5个连组成,但在战时要分成8个排,即4个分营。 燧发枪时代就是这样,步兵的基础编制其实是“伍”,为了保证各排里“伍”的数量一致,就必须打乱连的编制。 左翼的俄军走出密林后,浓雾依然弥漫于平原上。四公里外就是战场了,按照作战序列,炮兵必须先上。 此时不过才早上六点,头顶的天空已经放亮,而雾霭犹如一片汪洋大海弥漫于整片平原上,俄军步枪上的刺刀在浓雾中微微闪光。远处升起的太阳就像深红色的空心大浮标,在乳白色的雾海上荡漾。 根据之前制定的战术要领,俄军的每个纵队由两个营组成,用于冲击的纵队被排成了三列,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让队列里的所有士兵都能使用武器开火。 鲁缅采夫和他的将领们经过研究认为,纵队在冲击中的正面宽度不应当超过一个分营,用于冲击的纵队不是实心纵队,前后两部分之间必须至少留出3步。 由于北海军的火力密度太强,与其使用一个大纵队,倒不如将它拆成几个小纵队,并在纵队之间部署一定数量的以散开队形作战的步兵,让这些猎兵通过火力骚扰敌军并将敌方火力吸引过来。 这个时代的纵队战术要求士兵在冲击时,必须以双倍步速不发一枪地向前推进,距离敌军200步后加速到三倍步速,距离敌军30步时直接跑步冲击。如果参与冲击的部队成功击退了敌军的第一线部队,就应当立刻将它由纵队展开成横队,准备击退敌军部队的反扑。 当左翼俄军进入到距离北海军阵地还有两公里的距离时,右翼和中央阵地上的俄军也做好的出发准备,只待东面战斗打响,首先进攻的就是别祖霍夫的中央集团。 左翼俄军在抵达距离北海军阵地1.5公里的位置后, 独角兽炮首先开火。 上百名俄军炮手将二十门10英寸的独角兽炮车推到阵前,调整好角度后,一号炮手先将火药包装入粗大的炮筒,接着二号炮手从火门那里刺破药包,并将自己的大拇指按在上面。之后三号炮手一块薄薄的圆木板放入炮膛,此时一号炮手已经将一颗几公斤重的圆形榴弹的导火线点燃,随即放入了炮膛。二号炮手的手指离开火门,三号炮手则将点燃的火叉捅了进去。阵阵轰鸣中,二十多颗冒着烟的榴弹穿过层层迷雾,纷纷在浓雾中炸开。 此时的北海军阵地上,所有人早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俄军在四点钟开始行动的时候,久藏这里就已经知道了。不过面对自己右翼俄军的炮击,久藏并没有急于展开反击,赵新让他等,必须要等到中路和左路的俄军都出动才能开始反击。话说阵前的铁丝网工事费劲巴拉的布设了这么久,总要让敌人尝尝味道才可以。 俄军左翼部队的火炮在打过两轮后,轻步兵终于开始前进了。二十多分钟后,当顶着炮火轰炸的士兵们已经能够看到浓雾中时隐时现的肩带和红色的肩章时,架设在二线的工事内的数挺轻机枪开火了,走在最前面的俄军纵队霎时就倒下了十几个人,哒哒哒的射击声顿时响彻了整个原野。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四百八十六章 乌索利耶会战(二) 从1784年开始,赵新前前后后跟岛国、满清、沙俄打了六年的仗,虽说每次都是凭着过硬的训练和超前的装备达到以少胜多,可他还从来没有一次面对过如此多的敌人。 别拉亚河以北的平原上是六万多俄军,直线距离三十多公里外的“扎伊姆卡堡垒”周边是两万多俄军,切列姆霍沃那里还有一万人。 老话说,人一上万, 无边无沿,人上十万,通天彻地。在整个东西伯利亚,北海军的总人数也只有一万七千多人。要说赵新心里一点儿都不紧张,那绝对瞎话。 为了这场战役,他精心筹划了近两年。光是D30-122就准备了一百多门,炮弹备足了十万发;北海镇自产的75毫米炮也积攒了一百多门,炮弹一万多发;至于其他各类弹药和炮弹他也囤积了不少, 比如步枪子弹就备了一千多万发,迫击炮弹十万发,而其他各类军需物资更是不计其数。相较于这些,那几门152口径的大炮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为了不让俄国人的密探发现北海军武器装备的调运情况,很多装备都是赵新如同蚂蚁搬家一样,一趟趟悄悄的运到伊尔库茨克的秘密仓库里。 看上去好像准备的很充分,其实一点儿也不多。武器越先进,射速越快,火力密度越高,一场战役所耗费的子弹就愈会成为天文数字。AK用着挺过瘾是吧?新兵上战场紧张时,经常一梭子就打出十几发子弹,而且还什么都打不中。即便是半自动步枪,连扣十下扳机打光十发子弹也都是转眼的事儿。目前北海军里只有部分班长资格的老兵才会装备AK,以作为步兵班的火力补充。 清晨的西线战场上,随着俄军右翼步兵纵队用双倍步速前进,炮兵很快就被他们撇在了身后。当前进观察所发现这一情况, 并获得了赵新的同意后, 他们随即通知主阵地后方配属的二十四门82毫米迫击炮开火,轰炸俄军炮兵。 首先开火的还是基准炮,第一道急促的呼啸声划过空中,轰的一声,炮弹在一架独角兽炮北面的十米开外爆炸,飞溅的弹片当场就打死了三名俄军炮手,打伤五人。 话说榴弹炮也好,加农炮也好,由于弹体落地时是斜向落地的,且炮弹是纺锤形的关系,导致弹体侧面产生的破片多,前后部产生的破片少,所以破片杀伤范围大致成一个横向宽、纵向窄的长方形。比如122榴弹的伤界就是一个60米宽、20米纵深的放射形范围。 而迫击炮弹的弹道是高抛物线,弹体几乎是垂直落地,所以它的破片杀伤界就近似一个圆形,弹片均匀地向四周散布。82毫米迫击炮高爆弹的杀伤界就是一个直径为36米的圆形,其杀伤界的面积也就比122榴弹少一百多平米而已。 轰!灰黑色的泥土如同雨点般洒落在了俄军炮兵的头上。可还不等他们检查人员损失,第一发的爆炸硝烟尚未消散,第二道呼啸再次传来, 这一次炮弹落在了那门独角兽炮的前方五米远, 当场又炸死炸伤十几人,一门八百多公斤的独角兽炮被掀翻在地。 负责指挥的俄军炮兵上尉的面孔顿时就变得有些苍白,他急忙大声对手下招呼道:“伙计们!马上撤退!” 此时一名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炮手大喊:“上尉,驭手都走了!我们没法拉炮!” 那上尉理都不理他,口中大叫道:“都不要了!快撤退!” 历史上的欧洲军队一直到十九世纪初期,都存在一个阻碍炮兵战地机动的严重问题。由于“团长代理人”制度的存在,炮兵的挽马从来都是由私人承包商提供,负责赶马的驭手也并非士兵。某些军队甚至要拖到开战前才会签订马匹供应协议并雇用驭手。于是当战斗一打响,承包商就会竭力将挽马带到后方去,以免它们遭受敌方火力杀伤,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而驭手们也会尽量远离前线。 如此一来,炮兵们就别无选择,要么在必要情况下自行拖移火炮,要么就只能扔下火炮逃命,把它们留给敌人。 不过俄军这会想撤退已经晚了,当北海军的前进观察所将炮击情况迅速反馈回来,其他二十三门迫击炮便立即开火,俄军左翼前沿的炮兵阵地立刻就陷入了血与火的地狱。 仅用了两轮射击,四十多发高爆弹用远超这个时代的火药威力将俄军炮兵阵地肆虐一空,一百多名俄军炮手只有两人活了下来。然而这只不过是战场上的无边人海里一朵毫不起眼的浪花,翻腾了一下,随即泯灭。 炮兵阵地周围负责警戒的轻骑兵仓皇回到后方,将情况上报,指挥左翼军团的博尔孔斯将军闻讯后有些吃惊,他终于明白了苏沃洛夫所描述的敌人大炮的可怕。 是否要派出传令兵让步兵和骑兵后撤? 然而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只是一闪而过,之后他便命令手下的军官去司令部,请求调派更多的火炮过来。 “告诉总司令阁下,我需要至少四十门独角兽炮。” 此时俄军左翼集团的步兵顶着对面射来的稀疏弹雨,已经快步突进到了北海军阵地外四百多米处,然而不管是军官还是士兵,看到远处横亘着一道闪闪发亮、绵延不绝的铁丝网,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负责在前方侦察的轻骑兵回来报告,这片铁丝网高度均为1.5俄尺(一俄尺为0.71米)、纵深达四俄尺以上、东西绵延差不多得有三俄里,两头都是直抵别拉亚河边。这消息让几个带队的团长都是一脸震惊,如此宽度即便是战马加速也跃不过去。 “鞑靼人真是疯了!他们竟然用上好的钢铁打造这么个玩意儿!” 在十八世纪,铁是沙俄的主要出口商品之一。截止1790年,沙俄帝国年产钢铁量超过了十六万吨,出口量也超过了6.5万吨,雄踞欧洲各国第一。然而在这个时代,钢铁的最大用处就是武器生产,还没有谁会将宝贵的钢铁做成铁丝网,在战场上用于阻拦敌人。 虽然北海军的铁丝网工事上有很多通道,但对于排成严密阵型的上万俄军来说,若是从那些仅容两三人通过的缺口过去,势必会打乱五人一排的纵队队形。 怎么办?俄军的团长已经没有时间犹豫,在他这个团的后面,是整整三个团的轻骑兵。一旦他们犹豫不前,整个左翼攻势的节奏将被彻底打乱。 此时从北海军阵地上射出的不算密集的子弹仍在星星点点的收割着士兵的生命,前排队列里不时有人中弹倒地。虽然一些倒地的俄军士兵发出哀嚎,可那些从后排向前一步替补的士兵们只是默然的站好,根本没人俯身对他们进行施救。 线列战时代就是如此,当队列里有人倒下,根本得不到及时的战场救护,为了保持队形的严整,那些伤者只能等队伍通过后,由后面跟上来的民伕收拾。 “破坏掉这些铁丝网!再派人去后面找些木板来!” 有命令总比没命令好,即便是糟糕的命令。随着团长的一声令下,各纵队营长立刻让手下那些人高马大的掷弹兵出列,命令他们用手榴弹破坏铁丝网。 掷弹兵的头饰与普通火枪手不同,他们都戴着一顶有些滑稽的、类似主教帽形的黄铜正面斜角帽,在队列中很容易区分。这些掷弹兵们先是从肩带上的黄铜管里取出类似火折子的“慢火柴”,用力吹了几下,等火头亮起,再从身后的斜跨包里掏出一枚石榴大的手雷,点燃上了上面用毛山榉掺杂黑火药制成的导火索。 轰!轰...... 硝烟弥漫,数十颗铁球手雷在第一道铁丝网附近爆炸,那些挂在上面的空罐头盒、玻璃瓶被打的叮当乱响。然而等硝烟散去,俄军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榴弹对这些铁丝网毫无作用。 军官们无奈,于是又对士兵发布了第二道命令:“把那些木桩都挖出来!” 问题是这年月有哪个上战场的步兵还带着工具的,俄军士兵们只好从腰间取下匕首或是刺刀开始在木桩下刨坑。 此刻战场上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对面北海军的零星射击声突然就停了下来,让俄军有些摸不着头脑。而俄军纵队前排的士兵们都在跟铁丝网较劲,他们好不容易将木桩下的土石刨开,用力拔出后,却发现光是拔出第一道木桩根本没用;因为第二道木桩跟第一道是交错排列,就如同枝枝蔓蔓的刺藤一样。 很多俄军的双手都被铁丝网上的蝴蝶型刀片割的满是鲜血,然而他们毫无办法,只能拔掉一根又一根。 随着时间的推移,第一道铁丝网工事前已经排满了六个团的上万人马。步兵们在焦躁的等待命令,而骑兵们身下的战马也在不安的原地兜圈子。 好在人多力量大,半个多小时后,这一片长度在一百米的高桩铁丝网终于被清除,负责清理的俄军士兵们军装被划的支离破碎,脸上、手上都是血道子。 被堆在一起的铁丝网如同一个巨大的浑身长满尖刺的怪兽,密密麻麻的纠结在一处。 “这些鞑靼人可真是糟蹋好东西!用这么坚韧的铁线做拒马。” “谁说不是呢!可咱们有几万人,他们凭这些就想拦住我们?做梦去吧!” “乌拉!前进!” 然而喜悦只存在了片刻,俄军猎兵刚刚前进了几米,随即就悲愤欲绝的发现,在前面竟然特么还有一道两俄尺高、纵深多达七俄尺的低桩铁丝网,上面带着刀片的铁线在草丛中更是密布纵横。 俄军上下顿时涌起了滔天怒火,恶毒的“鞑靼人”啊,还能不能让人愉快的战斗了?! 一名营长气的命令手下的猎兵站成三排,对着二百米外的北海军阵地就是一通乱枪。 跟许多现代人想象的不同,燧发枪时代线列步兵的开火方式并不是第一列率先开枪,而是由第三列率先射击,一段时间后才是第二列、第一列......这样做的目的在于尽量让第一列士兵的步枪保持装填状态,以便随时对付敌人的骑兵,或是留到最危急的关头使用。 在十八世纪末,欧洲各国军队的步枪在口径、管长、枪管安装方式、枪托外形、燧发枪机设计和通条等方面虽然存在一定的差异,但就射速和有效射程而言差别并不大。 一个上战场的士兵通常会携带50~60发子弹,所谓的子弹就是一个圆柱形纸卷,纸卷内部装有一颗球形铅弹和发射铅弹所需的火药。同时士兵们的射击速度也不算很快,一位训练极好的士兵可以在短时间内每分钟射击5发实弹,但在一般情况下如此射速根本实现不了;俄军直到1811年的步兵条令中才规定,士兵练习装填要达到每分钟射击3次的水准,之前则全靠团营长自己把握训练。 然而出于种种原因,实战中的射速比条令中规定的射速还要低,而且在战斗进程中会不断降低。在战斗之初,燧石是全新的,引火孔也是干净的,哑火极少发生;可随着战斗的进行,哑火率就会变得越来越高。另一个造成射速降低的原因是火药无法完全燃烧,于是残渣会逐渐堆积在枪膛内壁,让装填铅弹变得相当困难,枪膛在射击数十次后就得彻底清理。此外,如果以较快的速度连续射击数十次,枪膛就会发烫到无法触摸。最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士兵也会出现疲乏迹象。 顺便说一句,在十八世纪末的欧洲打一场会战,步兵平均每杀死一名敌人需要消耗200~500发弹药。 北海军之所以停止对敌军步兵的射击,当然不是为了让俄军有足够时间通过铁丝网。赵新原本的计划是让俄军左翼部队通过第一道铁丝网后再动手,阵前一百米的纵深,是他为左翼俄军布下的修罗场。 然而俄军的左翼部队并不打算闲着,在等待后方运来木板的同时,各团团长命令后方位于步兵和骑兵之间的4磅炮和6磅炮组从阵型两翼的位置,对北海军的阵地展开炮击。 “嘟~~嘟嘟嘟!” “所有人注意隐蔽!”北海军的阵地上,除了那些躲在隐蔽掩体里士兵,战壕里的其他人都缩进了工事下的防炮洞里。 四百米外的俄军两翼发出阵阵轰鸣,硝烟滚滚中,十几枚实心弹落在了北海军的工事前后,不过由于布设在阵地前后的大量沙包的阻挡,落地后的炮弹并没有发生弹跳,而是在周围不停的旋转滚动。 某些人或许以为滑膛炮时代的实心弹只要不被擦上就能安然无事?实话告诉你,大错特错,你忘了炮弹冲击波了! 根据历史上的真实记载,在1812年的俄土战争中,一位俄军的炮兵军官正在清理炮膛时,一发敌军的实心弹从他的头顶和背后飞过,那军官当场不省人事,他的头、颈和后背都变黑并且肿胀。虽说他后来还是醒了过来,但实心弹冲击波的威力可见一斑。 时间已经来到了清晨的7点30分,北海军指挥部内,盛海舟向刘胜报告,无人机发现俄军中路和右翼集团已经出动,先头部队距离我方主阵地还有一公里。 北海军上上下下忍了这么久,就是在等这一刻。刘胜满脸兴奋的对着步话机大声道:“赵新,敌人都出来了!可以开始了!” 位于别拉亚河南岸的北海军炮兵阵地上,两百多门各式火炮已经去掉了伪装,一百多门D30的炮口从掩体中伸了出来,斜指苍穹。 此时北方原野上的大雾已经被风吹散,太阳已经完全跳出了地平线上,随后又消失在它上方的一片乌云里。过了片刻,阳光撕破了乌云的边缘,平原上的一切都像是被染上了一层金边,轮廓明光闪亮。 随着赵新发出“开始射击”的命令,各炮团中的基准炮率先开火。 跟步兵一样,北海军的炮兵同样采用了“三三制”的编制;一个营是18门炮,而一个团则有54门炮。而基准炮是以连为单位展开试射,光是基准炮就有36门,这也就是说,赵新在别拉亚河的南岸整整放了四个团的炮兵! 122榴弹炮一个班需要8人,75毫米炮一个班需要3人,而在场的这些两千多人已经占了北海军炮兵的三分二的家底。好在有了赵新,炮兵阵地上并不需要太多负责运输的人马,因此各炮团的人员编制少了一大半。 炮兵班长李彦升为了这一天已经苦熬了一年多了。他自从加入北海军炮兵的那天起,除了日常的军事训练,没黑没白的恶补数学。无论是密位公式、三角函数、乃至各种计算工具和观瞄设备的掌握,让这个只上过几年私塾的前清军炮兵协领吃尽了苦头。 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 李彦升曾无数次的想打退堂鼓,要不是有那些战友和教官的鼓励,他早就放弃了。就在三个月前他通过了那场难倒无数人的数学考试后,三十二岁的李彦升忍不住放声大哭。 随着阵地上的炮声隆隆,三十六门基准炮在完成两次试射后,收到前沿观察哨和无人机侦察数据的各连连长随即下达了射击命令。 “全连射击!106号目标,敌步兵群,榴弹瞬发引信,3号装药。标尺6-00,方向30-00。4发齐射!” 收到命令的李彦升立刻根据装药号数、表尺、以及本炮至基准炮的间隔,从“修正量算成表”中查出集火射向的修正量,向基准炮的方向修正。等观瞄手按照修正量迅速调整完毕,李彦升大喝一声:“开火!” 当别拉亚河南岸的北海军炮兵以排山倒海之势向俄军各部发起猛烈炮击时,伊尔库茨克-切列姆霍夫斯卡亚平原上顿时就传来了一阵阵响彻云霄的炮火轰鸣,一颗颗炮弹从骇人的炮管里喷射而出,划过湿润的空气和晴朗的天空,伴随着令人颤栗的冰冷呼啸声,接连不断地向着左中右三个方向的俄军猛砸过去。 北海军的反击正式打响了!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四百八十七章 乌索利耶会战(三) 两百多门火炮的集中射击,相对于二十世纪那动辄上千门的火炮集群真不算什么,然而这已经是本时空前所未有的规模了,其威势令俄军从元帅到士兵都为之肝胆俱裂。 从别拉亚河以北到安加拉河以南原野上,每分钟都有上千发高爆弹从空中落下,让俄军在沸腾的烈焰中反复涤荡旋转。 在经历了七年战争后,几乎所有欧洲军队都采用了标准化的固定野战炮兵编制, 比如那位著名的腓特烈二世就在军队里设立了类型固定的炮群,由10门同口径的同类火炮组成。虽然欧洲诸国将火炮配属比例已经提升到了每千人5~6门的规模,同时还配备了团属轻型火炮在第一线支援步兵作战。但是,还从未有谁一次集中数百门大炮进行射击。 对中路和右翼正在缓步行军的数万俄军而言,这如同是从他们头顶下了一场毁天灭地的火雨,落弹之处无不是血肉横飞, 杀伤界内的俄军要么被炸的粉身碎骨,要么就被冲击波震的五脏俱碎。 北海军的炮兵阵地上, 打的最快的是75毫米野炮,每分钟的射速达到了8发;而122毫米榴弹炮则打的不紧不慢,保持着十几秒一发的均速。按照赵新下达的命令,各炮营在射击时会按顺序错开一分钟的间隔,以保持火力打击的绵密不断。 战场上空撕裂空气的尖锐啸声似乎永不停歇,接踵而至的爆炸声震耳欲聋;爆炸的冲击波掀起了大量的碎石泥土,黑灰色的烟尘如同一座座火山相继喷发一般在大地上不断的腾起。浓烈而刺鼻的硝烟挟裹着的烟尘笼罩在战场上,阳光也被遮挡在了外边,地面留下了触目惊心的弹坑。 由于长期的线列战训练,让俄军士兵们在北海军的火力打击下忘记了躲闪。虽然落在附近的122高爆弹每一次都能带走数十条生命,虽然士兵们面带惊恐,可很多人还是没有逃跑,而是挤缩在了一起。 “上帝啊!世间的主啊,拯救我,饶恕我,保佑我吧!” “他们打的是什么?霰弹吧?” “这是榴弹, 哪来的什么狗屁霰弹!”一名骑兵上尉大喊道, “冲锋陷阵是令人愉快的事, 把对面这些狗东西打个落花流水!可是现在,他们竟像打靶似的向我们射击!这实在糟糕透了!” 在他身后的骑兵队列里依然寂静无声,骑兵们试图把战马排列整齐,每当听见炮弹掠过的响声,他们就像听从口令似的,都屏住了呼吸,在马镫上欠起身子,而后又坐下来,在胸口上画着十字。 骑兵们彼此斜眼望着,怀着一种好奇的心情仔细观察战友的反应,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出了一种焦灼、不安和兴奋的神情。 “士兵们!不要停下!继续向前!让鞑靼人见识一下我们的勇气!”戴着三角帽的军官们斜举军刀,大吼着命令手下快步向前。 此时在俄军的左翼,前方士兵们顶着炮火,从几辆马车上卸下十几块两米多长的木板,压在了低桩铁丝网上。 各纵队两翼的团属炮兵用四磅炮对着北海军的阵地进行猛烈射击,周围此起彼伏的轰炸丝毫没有影响他们每分钟六发的射击速度。即便有人中弹倒下,可其他炮手依旧拼命的清理炮膛、装弹、击发,循环不停。 行军鼓再度响起,俄军步兵们迈开了沉重的脚步, 走向了早已为他们准备的祭坛。 当俄军通过了第一道低桩铁丝网, 士兵们在军官的鼓舞下带着狂乱的咆哮, 毫不动摇地向北海军猛扑过来的时候,北海军的阵地上顿时喷吐出了无数道火刺。 “砰砰砰!” “哒哒哒!” 一道道绵延不绝的火线,使得俄军前进的队伍突然融化,纵队两侧的士兵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齐刷刷的倒下,无数生命在瞬间化为一蓬蓬爆开的血雨。二百多米的近距离射击让0.50口径的子弹在打碎了上一人后,速度不减,继续穿透第二人、第三人,乃至将五人排列的纵队从侧面打穿。 如此景象使得后面的俄军有些迷惑不解,这和以前战场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不一样,很多人顿时就慌了,用木板搭成的狭窄通道上变得拥挤不堪。 此时设在北海军阵地第二道战壕后的数门高射炮陆续开火,呼啸而至的炮弹转眼就钻入了队列,将骑兵们连人带马撕成了碎片。受到惊吓的战马开始奔跑嘶鸣,它们犹如没头苍蝇一般跳入了铁丝网中,随即就被绊倒摔在铁丝网上,在蝴蝶型刀片的切割下发出阵阵哀鸣,鲜血如同喷泉似的从身上流了出来。 不远处的四磅炮车从天而降的迫击炮弹炸的支离破碎,数百公斤的铜制或铁制火炮要么被打的飞向空中,要么就在冲击波中化为无数致命的金属碎片,收割着周围的生命。 要说十八世纪沙俄帝国军队的主要对手是谁,很多人都会立刻想到奥斯曼土耳其。因为多年交战,许多俄军将领都在对土战争中积累了丰富的作战经验。 由此一来,俄军最擅长的战术就是部队全力向前推进,步兵和炮兵要迫使敌军在混乱中退却,接着让骑兵穿过己方步兵方阵间的空隙展开冲击,击溃敌军并追击4~6公里,然后让重骑兵减慢速度重整部队。而骠骑兵和哥萨克则要负责继续追击。 问题是这种战法不仅对欧洲各国无用,对北海军更是没用。 此时俄军已经离北海军只有一百五十多米远了,然而这段距离却又如此之遥远,令人无法靠近。战壕里的北海军士兵已经能够清晰辨别,草绿色的半圆形头盔、墨绿色的军装,甚至连面孔也看得清楚。 幸存的军官们没有发出新的命令,他们将军刀靠在肩头,沉默地在队列前面走着。忽然,北海军阵地上响起了更密集的枪声,数百名士兵趴在战壕上举枪射击。 劈头盖脸的弹雨让幸存的俄军纷纷倒下,就在北海军开枪的同时,带队的军官大喊了一声“乌拉!”,然而还不等他话说完,头部中弹的军官就一头栽进了草丛里。 在前线俄军的后方,大地在剧烈地摇晃,连日来精心构筑的炮垒被一个接一个的炸毁,土木石块漫天飞舞,凶狠的轮番炮击震颤着每一个俄军的心灵,也让身在米哈伊洛夫卡村的俄军总司令鲁缅采夫面如死灰。 老元帅被不存在的硝烟呛得大声咳嗽起来,他向前踉跄了两步,试图挽救什么,又在绝望中停下。对他而言,似乎一切都已丧失殆尽了。 从炮击开始二十多分钟后,前线的俄军官兵在持续不断的炮火轰击下再也无法承受,周围纷纷倒下的战友和残肢断骸造成了极度恐怖的气氛,尽管那些往日威严无比的团长、营长仍在愤怒的咆哮,扬起手中的长剑,朝天放空枪,然而再也没人理会那些口令了,活着的士兵掉头迳直就往回跑。决定战役命运的时刻已经来到了。 此时北海军的猛烈炮击开始向着西北延伸,炮兵阵地上打完的炮弹壳堆的如同一座座小山。 主阵地攻击战壕中的两千多名士兵正在紧张地等待着攻击命令。他们中有的人是从1784年就参加了“富尔佳哈河之战”的归化民老兵,也有在富尔丹城战役前加入的河南籍士兵,这群人早已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还有的人是去年刚刚加入,仅完成了半年训练就来到了这里。 然而无论是谁,眼前这令人瞠目结舌的场景都是生平仅见,一场如同后世野战军级别的炮火盛宴在他们眼前绽放。身为二团团长的赵久藏到此刻才终于明白,赵新之前所说的“仗越打越大”是什么意思。 突然,一发红色的信号弹从阵地后方冲天而起,在另一时空里令人再熟悉不过的冲锋号也被嘹亮的吹响! 二团和青叶营、萩营的士兵们听到进攻的号角,条件反射般的站起身来,在无数尖锐的哨声中,一个接一个地冲出战壕。 所有人就像战前部署好的那样,排成井然有序的作战队形,喉咙里迸发出歇斯底里的怒吼,脚步飞快地向着经历了反复炮火蹂躏的旷野冲杀了过去。 如今的北海军士兵早已不是那些曾经懦弱不堪的东亚流民,冲在最前面的两个攻击连以排山倒海的勇气绕过铁丝网,挺着刺刀向前冲锋。在他们身后,是两个步兵营的一千名士兵。他们毫不理会那些投降的俄军士兵,向着远处的俄军司令部大踏步前进。 与此同时,在别拉亚河南岸的北海军五团再度越过了索斯诺夫卡村,在二十多门迫击炮和机枪的掩护下,使用皮筏艇强渡别拉亚河,从西面的乌兹基卢格定居点向俄军发起了进攻。 至此,安加拉河以西的五千北海军,此时如同一匹匹脱缰的野马,向着西线溃逃的数万俄军猛扑过去。 在炮兵阵地指挥部的赵新看着无人机中的场景,心中感慨万千。六年时间转眼而过,北海军一路走到今天有多么的不容易。 但战斗还远没有结束,撤退的俄军仍在组织反击。那些四散奔逃的骠骑兵和猎兵被一股股的组织起来,对着散落在原野上的北海军展开射击,然后就挺着刺刀,大喊着“乌拉”杀了过来。 攻击连的士兵发现敌人试图反扑,随即举枪将冲在前面的骑兵逐一打落马下,随即掏出手榴弹,朝着冲上来的俄军就扔了出去,然后便挺着刺刀冲进了硝烟里,一通喊杀声和枪声过后,留下了一地的死伤。 俄军的一个营在撤退中接到了阻击的命令,于是带队的少校在匆匆查看了地形后,便让士兵们埋伏了在战场上的一条沟渠里,当攻击连离他们还有一百米远时,俄军突然发起进攻。少校大喝一声,从沟里站起举着手枪开火,随即数百名俄军也起身射击。火枪轰鸣声中,几名冲在最前面的北海军士兵一头栽倒。 两轮火枪齐射后,俄军的射击开始变得凌乱。线列战时代,步兵在实战中很少能够严格遵循射击次序。一般在前两轮齐射过后,任何维持纪律的努力都无法阻止有序射击变为无序射击。 此时俄军士兵们匆忙的装填、射击,因为身在烟雾之中,几乎看不到对面敌人。由于他们在装填时的相互推挤,也给射击和瞄准带来的困难。 随着对面北海军开始还击,俄军的伤亡人数迅速上升。这会儿已经没人在管什么齐射了,每个装填完毕的士兵都是立刻扣动扳机,各列、各伍混杂在一起,士兵们的脸孔都给薰黑了,就算位于前列的士兵想要跪地射击也做不到。此时带队的军官完全没了办法,只能趴在沟里等着。 终于,弥漫的白烟让俄军再也无法看清敌人,他们从沟渠中冲出,挺着刺刀就杀了过来。 “乌拉~~拉~拉!” 就在此时,北海军轻机枪那特有的连续射击声从俄军侧翼的草丛中响起,紧随其后的,就是数十颗冒着烟的手榴弹从十几米外飞了过来,一波又一波。 连绵不断的爆炸过后,冲上的北海军越来越多,这个营的俄军被彻底打残,七百多人的队伍最后只剩了三十几个俘虏,而且还个个带伤,他们随即就被后面冲上来的北海军士兵开枪打死。 此时的北海军也全都上了刺刀,义无反顾地往前猛冲,所有人都不怕死,不对!是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死。体内的鲜血已经以闪电般的速度奔涌,血管里也都燃烧起来,士兵们的激动情绪达到极点,根本无法镇定。 随着溃逃俄军的抵抗越来越频繁,几处前进观察所的迅速向指挥部报告需要炮火支援,赵新随即命令两个营的122榴弹炮专门负责清扫俄军残部,其余的122炮和五门152炮向十几公里之外的米哈伊洛夫卡村射击。 俄军的各部都开始了疯狂大撤退,尾随而来的炮火让俄军惊恐万分。无论是军官还是士兵,不分贵贱,只要身在高爆弹的杀伤范围里,都是无处可逃。那些逃回的将领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北海军的大炮居然能打的如此之远。 到了早上八点多,在北海军攻击部队经过的路线上已经没有活着的俄军了。攻击部队在出发前就得到了指挥部的命令:在彻底打败俄军前,我们没时间收容俘虏! 败退的俄军骑兵们在通往济马的驿道上混杂不堪,再也没人关心什么队形是否严整有序,只要能活着离开这片地狱就好。那些由于死亡的恐惧而变得面目可憎的步兵和民伕则在载货大车和大炮之间、马蹄之下和车轮之间挤挤擦擦地走动,互相践踏,直至死亡,他们踩在行将死去的人们身上往前走,互相残杀,仅仅是为着走完几步后也同样被炮弹击毙。 每隔十几秒钟就有一两发高爆弹撕扯着空气,发出凄厉呼啸在这密集的人群中爆炸,将周围上千平米内生命全部杀死,把鲜血和肢体泼洒在大地上。 骑在马上的鲁缅采夫知道一切都完了,他对身边的军官命令道:“撤退!统统撤退!”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四百八十八章 乌索利耶会战(四) 西线北海军发起总攻时,东线负责进攻“扎伊姆卡堡垒”的两个团也开始出动了。 五条从乌索利耶顺流而下的大型平底船,各自搭载着一门75毫米炮,配合北海军地面部队的迫击炮,对两公里外的俄军防线展开了持续炮击。安加拉河上硝烟弥漫,不同口径的高爆弹宛如雨点般泼洒在俄军堡垒上,落点之处砖石瓦木漫天飞舞, 给附近的建筑和人员带来了重创。 俄军无奈之下,只得命令各处凸角堡和多面堡上的加农炮和独角兽炮开火还击,然而滑膛炮那可怜的射程根本打不到北海军的炮船。除非军官们敢顶着北海军的轰炸将大炮向前移动,否则那一百多门大炮只能空放。不断隆隆作响的炮声震耳欲聋,跟实心弹那嗡嗡的呼啸不同,北海军的炮弹呼啸如同尖锐哨音, 每一声都使堡垒内外的俄军心神颤栗。 轰!轰!当两发75毫米炮弹在几门加农炮中间落地,顿时将一辆弹药车和拉车的马掀翻, 烧焦的碎木片和破布散落了一地,十几枚将近三公斤的实心弹在爆炸中到处乱飞,将后面驮着备用炮架的几匹马打的血肉模糊,发出了凄厉的长啸。 对北海军炮船威胁最大的反而是几门设在炮台上的七磅榴弹炮,它们以差不多20度的仰角射击,最近的一发直接落在了第一艘炮船前方一百多米的距离上。 俄军的骑兵和步兵试图靠近河岸进行反击,于是那些平底船上架着的机枪便开始喷吐火舌,甚至还有北海军扛着几门火箭筒,一发接一发将带着白烟的火箭弹打进骑兵人群里,炸的俄军骑兵人仰马翻。 到处都是枪声炮声,到处都是人喊马嘶,三团二营营长周黑闯带着自己的勤务兵走上了一座刚被攻克的凸角堡,这里距离扎伊姆卡堡垒还有一公里远。 “九里山前作呀么作战场~~牧童拾得旧刀子枪。顺风吹动了那乌江水~~好似虞姬别霸王。” 此时空中的太阳已经照得明晃晃的,倾斜的光线洒到周和尚的脸上, 他嘴里含糊的哼唱着《山门六喜》中唱段,用手搭在额头前看向远处的俄军堡垒, 然而滚滚硝烟遮蔽了对面的一切,炮弹爆炸和俄军开炮的火光不时闪现。 向前进或向后退都没有改善或改变俄军的悲惨处境。数千人在枪林弹雨中乱窜,然而这些人刚一离开炮弹和枪弹横飞的空间, 驻在后方的长官就立刻派人整队,迫使他们服从纪律,然后又把他们送到前方炮火连天的战场。可是出于对死亡的恐怖,步兵们很快又失去纪律,原本还算严整的队形很快又乱了起来。 早上八点四十分,鲁寿山带领一团的全体士兵在乌索利耶的码头上开始登船,他们的任务是顺安加拉河北上,占领470公里外的布拉茨科-奥斯特罗日诺耶村,然后向东北方向行进一百四十公里,攻克伊利姆河北岸的堡垒伊利姆斯克,封锁通往雅库茨克的运输线路,迫使勒拿河以东的沙俄据点投降。 千万别说什么以乌拉尔山为界了,光是勒拿河以东的整个萨哈林地区,面积就有三百多万平方公里,超过了另一时空里的阿根廷的疆域。更别说叶尼塞河以东的区域,比满清治下的中国都大。 然而这年月的萨哈林地区只对毛皮商人才是天堂,对其他定居者就是苦寒地狱。北海镇即便治下有百万居民,敢来这里定居的恐怕也没几个。而且赵新如果不从另一时空拿来耐寒作物的种子和栽培方法,什么庄稼都种不活! 自古敢于吸引冒险者前往环境恶劣之地的, 从来都不是庄稼和土地, 而是黄金和宝石。问题是萨哈林地区虽然有着极为丰富的黄金和钻石资源,然而适合露天开采的矿脉少之又少。 别看这片土地上的矿藏和木材资源对于未来建设工业化国家能起到强有力的支持,可是在铁轨延伸到这里之前想都别想。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萨哈林地区一直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才真正得到开发。 在赵新看来,要想占领并守住这片土地,让其永远的属于中华版图,没有五十年以上的时间将很难成为既成事实。为了这么一大片土地,以及通过毛皮贸易带来的收入,他估计从此以后的历代沙皇都会和北海军拼个你死我活。 仓惶撤退的俄军部队一直撤到了切列姆霍沃村,北海军大炮所造成的猛烈杀伤才逐渐停止。在东面的十几公里外,扎伊姆卡堡垒的陷落也进入了倒计时。 为了配合撤退,鲁缅采夫命令驻守在切列姆霍沃村的四个团负责殿后,命令他们不惜一切代价阻挡追击的北海军,同时又让另外一个团将来不及运走的辎重全部堆在驿道上,准备用大火阻挡北海军的追击。 此时俄军已经因为死伤和掉队而减员了三分之一多,整个切列姆霍沃村内外伤员触目可及,屋内屋外躺了一地。然而带着几个民伕打下手的随军医生根本无法救治如此多的伤员,这些人里面要么就是缺胳膊断腿,要么就是被北海军的大炮震的昏迷不醒。 上午九点,当赵新接到前方通报,得知米哈伊洛夫卡村已经被北海军攻克,他于是命令前方的攻击部队停止前进,就地休整,构筑简易工事。然后命令两个团的炮兵立刻轻装出发,在北海军骑兵一营的护送下,乘坐马车向米哈伊洛夫卡村前进。 而他自己则在警卫的严密守护下,掩人耳目的在炮兵阵地上收拢了一番,然后便带着警卫营出发了。 那些坐在马车上的北海军炮兵虽说一个个累的够呛,可精神上仍处于亢奋状态。过瘾啊,太过瘾了!这一早上打的炮弹壳都堆成了小山,回去够跟自己的老婆孩子吹一辈子了。不过也有一些人对眼下的行动迷惑不解。 “班长,恁说咱这是干啥咧?难道让咱都去当步兵打冲锋不成?” 面对手下的疑问,李彦升也是一头雾水。不过马车都在急速行驶,他也没机会去找连长问。突然,他听到后面传来了一阵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连带身下的马车都开始震颤。 李彦升和其他炮兵都好奇的转头张望,就见在身后不远处,大约有二十几辆草绿色、有着扁平车头的“怪兽”正在疾驰而来。 “装甲车?!”李彦升一下就愣住了,想了好一会才记起它的名字。这玩意他在军营里见过,也曾进里面参观过一次,就是没见过开起来是什么样。令他大跌眼球的是,它居然跑的比战马都快。 二十四辆装甲车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两两一组并排行驶,组成了一道绿色的钢铁洪流,宽大的履带卷起滚滚烟尘,让马车上的数百名炮兵和护卫的骑兵们发出了阵阵欢呼。 “班长,这也太威风了!有了这个,红毛鬼一个都跑不掉!” “是啊!真霸气!”李彦升正有些羡慕的赞叹时,无意中瞥见第三列的一辆装甲车的顶舱盖被打开了,然后一个戴着绿色钢盔的人便从里面冒了出来,冲着自己这些人就挥起了手。 由于离得太远,车队又行驶的比自己快,李彦升只看见了那人的一个侧脸,他总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见过,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其实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北海军的老大,赵新。 外人看装甲车纵横驰骋很带感,事实上车里的环境实在不怎么样,噪音大不说,颠簸的也非常厉害,不带钢盔准保头破血流。 二十多辆装甲车看着挺多,事实上也就能装两百多人。别看这玩意掌握驾驶有两三月就能拿下,可一旦履带断了再想修,就比较难办了。 都不用敌人拿炮炸,有车时候车速一旦过快,只要迅速制动,履带就可能脱落。这也是赵新为什么没敢拿出来用于战场追击。 与此同时,在距离乌索利耶战场八十多公里的伊尔库茨克城内,无论是五大家的商人、还是城内教堂里的修士、甚至是每一个从遥远的西部来这里的定居者,许多人都是彻夜未眠,他们都焦灼的等待前方战场传回的消息。 在北海军统治的这两年里,一切都看似风平浪静,赵新提供的海量茶叶和大黄也让城市经济变得更加繁荣。但所有哥萨克和俄罗斯人都知道,这些中国人是不信上帝的,他们跟自己不是一路人! 虽说北海军的士兵和城内的治安警也会去修道院,可他们是去清查修士人数,目的是为了核查教堂里有没有窝藏敌人的探子。 即便是那些新来的带着东方人面孔的移民,也从没有人去过一次教堂,而是经常去他们自己修建的一座祠堂里拜祭。根据在城内私下流传的一个消息,那些新来的移民都被治安警严正告知,绝对不许去教堂,违者将会被流放到更荒凉偏僻之地。 他们怎么能不信上帝呢?要知道一个人只有对上帝忠顺,他才能淳朴;只有信奉上帝,他才能得到人生的指引。对于困惑的个人,上帝是启明星;对于被腐蚀的灵魂,上帝是拯救者。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永恒的国家和军队,惟有上帝永恒。 可是那些自称“赛里斯人”的中国人居然说“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这简直就是亵渎神明! 不过对于城内的另一部分人来说,他们的内心又是矛盾的。自从北海镇在伊尔库茨克设立了公共医疗机构后,那些曾经在修士们口中被说成是“上帝对于不敬神之人的惩罚”,经常会被那些穿着白色外衣的人轻松治愈。而修士们最常用的放血疗法,在某一次被北海镇的医生们发现后,直接痛斥那些修士是在杀人。 这又是什么道理呢?难道这些人其实是上帝派来拯救自己的? 此时一匹健壮的顿河马载着一名披着斗篷的骑士,在向路口的检查站出示了通行证后,一路疾行,很快便来到了位于安加拉河河堤上的那幢三层白色建筑前。 披斗篷的人还不等马停稳,便从马背上跳下,将缰绳抛到门口仆人的手里,急声道:“阿廖什卡,老爷在哪?” “在书房,快去吧,杰尼索夫,他从天不亮就等着你的消息呢。” 杰尼索夫没有走正门,而是从台阶下左侧的一道小门推门而入。这里是厨房,他先找厨娘讨了口水喝,然后走楼梯来到了二楼书房外。 他努力使自己的呼吸平顺下来,等喘的没有那么厉害了,这才敲了敲屋门。 “进来。” 杰尼索夫轻轻的推开屋门,然后就看见了宅子的主人西比亚科夫。 “你怎么才回来?”西比亚科夫脸色有些难看,这时书房内的另一扇门被人打开,西比亚科夫的老婆、儿子也都走了进来。 “杰尼索夫,扎杜奈斯基的部队打的怎么样?”说话的是小西比亚科夫,他所说的“扎杜奈斯基”是鲁缅采夫被女皇授予的称号,意为“多瑙河胜利者”。 “很不幸, 我军输了,输的很惨。”杰尼索夫的嘴唇开始颤抖,他仔细讲述了自己在索斯诺夫卡村听到看到的一切。“那些赛里斯人的大炮实在太凶狠了,我还从没见过这样的炮火打击......我想总司令阁下这次败的不轻,估计阵亡者恐怕要超过一万人。” 西比亚科夫一家三口面露震惊之色,不停的在胸口画着十字。“上帝啊!天上的主啊,拯救他们,保佑他们吧!” 过了片刻,老西比亚科夫看到杰尼索夫欲言又止,便问道:“还有什么?” “在村里的时候,我听到好几个北海军士兵都提到了一个地名,而且说的时候都是面带兴奋。” “是哪?” “叶尼塞斯克。” 老西比亚科夫的嘴巴慢慢张开,几乎都能塞进一个鸭蛋了,此刻他心中的震惊连萨彦岭的雪崩和贝加尔山脉的地震都比不了。 “父亲,您这是怎么了?” “杰尼索夫!”老西比亚科夫根本没有理会儿子,急声对自己的贴身仆人道:“你赶快骑马抄小路去下乌金斯克,通知那里的驻防部队!晚了就来不及了!”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四百八十九章 乌索利耶会战(五) 五大家的商人这两年虽然从北海镇政权获得了海量的茶叶贸易份额,带来了高达百万卢布的收入,然而他们始终都不会和北海镇一条心。这其中最主要的矛盾,就是他们的经济利益和政治利益受到了“侵犯”。至于民族和信仰问题,只不过是一个可以随时利用的工具罢了。 两年前,鉴于伊尔库茨克当地那可怜的手工业和农业情况,赵新下令取消了人头税、以及与工商产品交易无关的一切税收。如此一来, 征税的主体自然就从农民和小市民转移到了商人--尤其是大商人的身上。 不过那会儿不管是恰克图还是尼布楚的互市贸易已经中断了好几年,市面极不景气,五大家和其他的中小商人对茶叶和大黄已经到了如饥似渴的地步。大家关注的都是赵新提供的海量茶叶和大黄,至于税不税的后面再说。 这年月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官商勾结少交税那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五大家虽然暂时没有了插手城市管理的特权,可他们觉得凭着金钱攻势,怎么都能重返新的市议会。然而当半年过后, 随着大批茶叶的到来以及新颁布的税则条例, 整个商人团体顿时就炸了。 简单来说,北海镇的税制是参照另一时空五十年代颁布的“工商统一税条例”和实施细则,对126类工业项目产品、商业零售、服务业和建筑加工项目进行征税。其中税率最高的是外部输入烟草,高达66%;税率最低的则是印花税,合同金额的0.1%。 由于北海镇是赵新个人资本主导的“公有”经济,同时北海镇内的所有工业项目和绝大部分商业项目都属于赵新个人投资,所以收税对北海镇而言,其实是左手倒右手的事。 为了鼓励治下的农民踊跃出售粮食,北海镇目前对粮食类商品交易的税率只定为1.5%,农林牧渔类产品交易的税率也只有3%。 可是对于伊尔库茨克的商人来说,北海镇征收5%的商品交易税,不只是动了他们盘子里的奶酪,而且是狠狠的切了一刀。 从彼得一世为了解决财政困扰,进行税制改革开始, 人头税就取代了按户收税。同时由于农村人口一直占据国民人口总数的95%以上, 由“国家农民”、“地主农民”和市民阶层缴纳的人头税就成了沙俄帝国最重要的财政收入来源。 商人这个阶层在十八世纪前半叶也被纳入“市民”阶层,他们支付的人头税和普通居民一样,而在村社中按照贸易和手工业计算后,他们不得不支付比普通市民多得多的税收,弥补了那些贫穷者的税收不足部分。 到了叶卡捷琳娜二世时期,女皇为了发展工商业又进行了改革。在1775年~1785年实施的新税制使城市居民分成了享有特权的一、二、三等商人和没有特权的市民阶层,一等、二等和三等商人免人头税,免兵役。 商人们缴纳的税收直接与他们的资本数额相关,也就是按照资本额的百分比缴纳直接税。第一等级的成员有权进行对外贸易,其资本不低于 10000 卢布;第二等级的商人有权在国内各地进行贸易,资本额不低于 5000 卢布;第三等级商人能在自己所处的县和城市的范围内进行贸易活动,资本额不低于1000 卢布。至于那些低于1000卢布资本的市民,对不起,继续交人头税吧您呐! 最有意思的部分来了,沙俄帝国是如何确定商人资本的数量以及他们应缴纳的税额呢?嘿嘿,人家搞的是自行申报。一切有上帝见证,大家都是女皇治下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在少交税这个事上,从来不分古今中外,天上地下一切神明就算瞪大双眼也没用。 所有的第一等级商人,不管自己的财产有多少,申报数字都是一万至一万零五百之间;所以他们每年纳税的金额是100~105卢布, 第二等级是10卢布, 第三等级是5卢布。 注意!这个税可不止是针对商人本人, 而是向其家庭征收,包括了他的父母、妻子、儿女、兄弟,以及所有没分家单过的亲戚;当然也包括了他们的佣人。 然而北海镇的新条例颁布后,以西比亚科夫为首的五大家和其他三级商人犹如脑门挨了一记重锤,一下就被砸懵了。北海镇才不管你资本额有多少呢,一律按商品交易额收税。 以前他们每年不管买卖多少货物,总共才交105卢布;现在可好,光是茶叶一项,他们每年就要缴纳数万卢布;更不要说还有大额的毛皮贸易,以及在尼布楚的银矿项目。 光是西比亚科夫名下的各项产业,在去年就被征收了超过十万卢布的税款。而且北海镇还不收女皇陛下那烂大街的纸钞,只收银币或者金币。一枚银卢布的含银量是7.8克,十万卢布至少就是780公斤的银锭。 这特么能不招人恨吗?他在尼布楚的银矿一年也提炼不出这么多白银来。 除此以外,北海镇还剥夺了商人和教士们参与城市管理的特权,停摆了市议会,所有新设立的公共设施都不容商人们插手分润。同时,新的税收条例还包括了教会必须按照拥有的土地面积纳税。 自此之后,不算新移民,北海镇除了在原有的底层农民和小市民中能获得少量拥护,一、二、三级商人和教士这个大地主阶层全都站到了对立面。对他们而言,如果沙俄帝国的统治无法恢复,他们的利益将遭受更大的“损失”。 问题是,赵新才不关心这个呢! 北海镇拔除沙俄在东西伯利亚的一切统治势在必行,那些不守规矩的商人早晚都特么得滚蛋。想留在这片土地上挣钱,那就得按照北海镇的规矩来,土地、山脉、森林、湖泊、海洋全都要归公才行。 有些人说,我是金子,我要闪光。 赵新说,银子是我的,金子也是我的,想怎么闪怎么闪! 1790年8月29日,经过12天的艰难跋涉,潘秀成率领的北海军四团在侦察队的带领下,沿着萨彦岭北麓的原始森林,抵达了位于奥卡河西岸的定居点济马村南侧三公里的位置。 根据侦察队的前期侦察和之前获得的情报,在济马村北面两公里,还有一个叫莫尔迪诺小村庄,附近好像有一座矿山。驻守此地的俄军只有一个猎骑兵中队,负责看守奥卡河上的桥梁和渡口,同时这里还存放着从下乌金斯克运来的一部分物资。 在接通了电台后,潘秀成按照刘胜的命令,经过半天的短暂休整后,便让手下的两个营出动,务求不放跑一个人。 两个步兵营一千多人在下午一点发起进攻,只用了二十分钟就全歼了在河岸附近的一百多名俄军。随后迅速向北,一个小时后,莫尔迪诺村也被攻克,从村民到矿工,一个都没跑掉。 之后潘秀成命令手下将矿山工人和莫尔迪诺村的几十个村民全部带回济马,集中看押,以防有人逃脱向下乌金斯克报信。 济马距离伊尔库茨克并不算远,也就两百多公里。这里的定居者早就听说过北海军的大名,有些人甚至还曾多次去乌索利耶买盐和茶叶。在得知只要不逃跑就不会被伤害后,百十名惊魂未定的村民们便无可奈何的老实下来。 接着,潘秀成派部队渡过奥卡河,破坏了对岸的几处渡口,收缴了所有船只,不过却没破坏渡桥。 刘胜在电报里对潘秀成说的很清楚,你要是把桥弄断了,俄军肯定就不从这里走了,上百公里长的奥卡河沿岸,一个团两千多人无论如何也守不住。可你要留着桥的话,敌人就会觉得有希望,他们拼命都要冲过去。 潘秀成在研究过地形后,决定将大部分兵力都布设在渡桥的南北两翼,以期对河对面的敌人形成交叉火力。此刻他只求俄军能逃的慢一点,好给他留出时间修筑工事。 8月29日中午,在扎伊姆卡堡垒内外的俄军终于尝到了北海军远程炮火的无情打击。曾经耗费无数人心血筑成的多面星形堡垒,被152高爆弹一颗接一颗的摧毁,两个小时后便化为一片砖石废墟。而负责在城堡外发起野战的俄军步兵和骑兵,也遭到了北海军三团、六团、骑兵二营和阿伊努营的毁灭性打击。 从扎伊姆卡仓惶逃出的近万俄军分成了两股,一股向北逃向了安加拉河与奥卡河交汇处的布拉特城堡,另一股则向西撤退到了17公里外的切列姆霍沃,与滞留在此休整的俄军大部队汇合。 俄军总司令鲁缅采夫已经撤退到了距离切列姆霍沃29公里的库图利克村,草草吃过午饭后,他便带着手下的参谋们部署下一步的撤退行动。身为统帅,他不光要带着士兵们进攻,还要在战局不利的情况下组织部队撤出战斗,将他们带回家。 鲁缅采夫已经从他的侦察兵那里得到了消息,这项消息可能使他率领的军队陷入更加绝望的境地。侦察兵报告:鞑靼人的数千“大军”已经抵达了米哈伊洛夫卡村,随行的还有二十多个绿色的大盒子怪物,那东西行进的速度比马都快,每小时能跑几十俄里,实在渗人。除此之外,敌军还出动了数百名骑兵。 如果按侦察兵所说的,敌人搞不好是要截断他的交通线,将他手下精疲力竭的四万军队包围。这样的想法要是在昨天之前产生,鲁缅采夫一定会觉得可笑。几千兵力想包围数万人,任谁听了也都不会信。可今天的战斗让他明白了,这世界上真有人敢于,而且也能用几千精锐步兵打一场数万人的歼灭战。 鲁缅采夫考虑了很久,他决定采用层层阻击的方式,先将部队撤过奥卡河再说。 下午四点,在切列姆霍沃通往库图利克村的道路上,精疲力竭的四万俄军开始撤退。川流不息的混乱的队列、炮兵、马车、各色各样的辎重车排成了长龙,后车追赶前车,排成三行、四行,堵塞着不算宽敞的道路。听力所及之处,车轮的辚辚声、炮架的隆隆声、马蹄得得的声音、马鞭哒哒的响声、催马的吆喝声、士兵、勤务兵和军官的咒骂声乱成一片。 成百上千的伤员们挤在一辆辆炮车和辎重车上,他们无助的哀叫,或是用木然的目光望着身下的道路;被泥土侵染的鲜血顺着绷带滴进了马车的车厢,然后顺着木板之间的缝隙掉入车身下的泥土里。 道路的两侧不时能看见被剥了皮的死马,那些已经坏掉的马车被推在路旁,一些散兵坐在路边等待着什么。在上下坡的地方,人群显得更加密集,不停地听见人喊马嘶。士兵们抬着沉重的炮身, 或是用力推动炮车的轮子,马鞭在不停地抽挞,套索眼看就要破裂,所有人都在拼命地吼叫。负责指挥的军官们在车队中时而向前、时而向后地跑来跑去,在众人的嘈杂声中可以隐约地听见他们的说话声,他们已经完全丧失对混乱局面的控制了。 天黑后,当俄军的殿后部队从切列姆霍沃村撤退后,一股股的浓烟便从村子里升了起来。很快,村子里的房屋都被火舌湮没。而那些之前废弃的马车车架在经过简单拆解后,和无数被砍伐下来的树干被堆放到了路上,泼洒了鲸鱼油的木头很快就着了,当大火被风卷起来后,迅速就蔓延开了,飞舞的干草和枝叶被西北风卷向空中,随即便引燃了旷野上的野草,向着东南方向席卷而去。 此刻在二十多公里外的米哈伊洛夫卡村内,北海军的两个步兵团、两个炮团和一个骑兵营的人马已经全部抵达。 赵新之前的打算是休整一夜,第二天拂晓再展开追击。然而当他听侦察兵报告俄军放了一把大火堵塞道路后,急忙走出屋子,用舌头抿了下手指在空中一试,脸色顿时就变了。 “命令所有人,马上在营地周边清理出一条一百米宽的环形防火带!再准备好大量的水,一定要快!”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四百九十章 乌索利耶会战(六) 俄国人这把火放的实在够狠。 别看北海军部队离起火地点有20多公里远,可现在已是秋季,正是天干物燥、草木枯萎之时,火借风势烧的极快,不到一个小时就形成了南北长达两公里的火墙,推进速度也达到了每小时几公里。要是再晚一会儿,赵新就只能带着所有人向安加拉河对岸逃跑了。 随着赵新一声令下, 数千北海军紧急行动起来,他们先是在营地外围清理出了一条一百多米宽,两公里长的环形隔离带;接下来就在隔离带内侧疯狂挖沟,通过赵新拿出的几台抽水机,从村子里的两口水井引水入沟。 刘胜那边也接到了消息,随即便命令那些在安加拉河西岸和别拉亚河北岸的部队向河对岸撤退。 米哈伊洛夫卡村内的一处空地上,几台小型柴油发电机和抽水机马达轰鸣,数十台工程照明灯将村子内外照的犹如白昼。众人紧张忙碌中,赵新又派出骑兵随时的向指挥部传递火情进展。 此时一名鄂伦春士兵找到自己的连长,说光是清理防火带恐怕不成。他以前听村子里的老人讲过,遇上这样的火灾要以火攻火才行。 “现在刮的是西北风,点火不是烧自己吗?这么宽的隔离带足够了!”那位连长是河南人,从没见过草原大火。 “连长,恐怕不行,枯草很轻,着起来被风一吹能飘好远,根本挡不住!” 那连长听了士兵的解释,立刻就带着他去找团长陈继山报告。没过多久,赵新也知道了。他听完那士兵解释,一下就明白了,随即命那士兵马上带人从防火带外围三百多米远的位置反向点了一把火。如此一来,防火带就变成了四百多米宽。 到了晚上快九点的时候, 大火终于烧过来了。触目所及,空旷的原野如同被泼了汽油一样, 火苗转眼即至。多亏了那名鄂伦春士兵的点子, 火线在米哈伊洛夫卡村四百多米外停止, 然后顺着防火带的南北两侧席卷而去。 “成!真特么成!”赵新有些气急败坏的看着村子外围的燎原大火, 心说敢情自己提前“享受”了一把拿破仑的待遇。 这场大火此后足足烧了数天,将别拉亚河和安加拉河之间的冲积平原化为一片焦土。虽说对北海军的军事行动造成了一定影响,可却让那些新来的移民心中暗暗窃喜,这下连草都不用锄了。趁着天还没转冷马上抄家伙翻地,明年开春直接就能种庄稼了。 8月30日清晨,北海军从米哈伊洛夫卡村出发,负责开路的是二十多辆装甲车,同时骑兵营派出哨探前出侦察。当抵达切列姆霍沃村时,发现道路中央和两侧堆满了化为焦炭的物资残骸,排出了足有一公里远。好在有装甲车开道,将那些障碍物撞开,为后续部队清理出了一条道路。 十八世纪的大军行军一天最多也就几十里,即便道路条件再好,五十里也是极限。俄军几万人的残兵败将,速度更是快不起来。鲁缅采夫为了能让几万人撤退到奥卡河西岸,便在库图利克安排了阻击阵地。 问题是俄军永远无法正确预估北海军的实力。五十公里的距离,让步兵和骑兵走的话,至少得花费两天时间, 可对时速五十公里的装甲车来说那算事吗?就算慢点开,两三个小时也到了。 上午10点, 库图利克村的俄军大部队还在整装出发之时,侦察兵来报,敌人追上来了! 然而当匆匆组织防御的俄军官兵看到一字排开的二十四辆绿色怪物发出阵阵轰鸣,迎面朝自己驶来时,俄军心中的震撼和恐惧可想而知。 现在才十八世纪末,英国人的工业革命才开了个头,瓦特的双向式蒸汽机面世仅有十年,最主要的用途就是纺织工业,整个蒸汽时代刚刚初露端倪。 俄军负责殿后的将领是伊万.瓦西里耶维奇.古多维奇中将,此人不仅是军团指挥官,还是沙俄帝国梁赞省和坦波夫的总督,同时兼任着俄国陆军步兵和骑兵的督察。 顺便说一句,那位在另一时空的俄法战争中光荣战死的巴格拉季昂亲王,此时在他麾下担任步兵上尉。 闻讯来到前线的古多维奇中将带着手下军官们来到了一处临时搭建的炮台上,当他们举着望远镜看到远处正在驶来的二十多辆绿色怪物时,都是一脸震惊。 “先生们,谁能告诉我中国人这一次又拿出了什么东西?” 对于古多维奇中将的疑问,一位曾经去过英国,并且见识过蒸汽机的中年军官犹豫道:“阁下,根据侦察兵的情报,我想,或许应该是一种机械驱动的设备吧。” “没准儿后面有一群人推着它前进。”说话的是一位骑兵上校。 “不,侦察兵说那些怪物的后面只有骑兵,他们没看到步兵。” “哦?那么瓦西里耶维奇,你有什么办法打掉它?这玩意搞的下面的士兵人心惶惶,必须得阻止它们的前进!” 军官们说话间,北海军的装甲车在距离俄军防线700米远的位置停住了。 “上帝,它们都停下不动了!他们干嘛在那儿耽误时间呢?”古多维奇中将把脸转向炮兵上尉道:“喂,上尉,开一炮,试探一下敌人的虚实。” “炮手各就各位!”一名军官发出了口令,片刻之后,炮手们迅速装好了炮弹,并将炮口微微抬高。 滑膛炮时代实心弹的射击里有很多学问。比如炮口仰角如果超过了12度,它落地后就无法弹起,而是会直接栽进地里。所以就算敌军离实心弹初次落地处还有很远一段距离,炮手仍然会以不超过两度~三度的小仰角展开射击,其目的是希望实心弹能够在第一次或第二次落地弹起后命中目标。 “第一号,放!”上尉发出了口令。 一号炮位上的炮兵们迅速跳开,六磅野战加农炮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一枚将近三公斤的实心弹从炮台下俄军官兵的头上飞过,发出了嗡嗡的呼啸。 这时代欧洲各国火炮所说的“磅”,是指“炮兵磅”,跟商业中的“贸易磅”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对俄国来说,所谓的“炮兵磅”指的是一个直径50.79毫米的铸铁实心球重量;一炮兵磅是487~488克,而一贸易磅则是408.98克。 俄军的这一炮打的相当准,将近三公斤的实心弹飞出了600码,在地面上弹起,然后便带着巨大的动能打在了一辆装甲车的车头右前角,随即便发出了一声带着回音的巨响。 “打中了!” “乌拉~拉~拉!” 俄军阵地上的士兵自从大炮开火便全都翘首张望,见到炮台命中敌方,随即就发出了一片欢呼。此时太阳从云堆里探出头来,刚才的炮响和耀眼的阳光汇合在一起了,使在场的数千俄军产生了一种被激励的错觉。 不过几分钟后的一幕,让炮台上的俄军将领们目瞪口呆。只见那个被实心弹打中的绿皮怪物缓缓动了两下,同时上面的有着一根长长管子的扁圆盒子开始微微转动。举着望远镜观察的古多维奇中将本能的大感不妙,他随即大声道:“炮兵继续开火!” 事实上俄军第一炮能命中纯属天上掉馅饼,野战加农炮在700码的距离上,命中率只有百分之四十,所以第二炮啥也没打中。 不过在这段时间里,所有北海军的装甲车也完成了射击瞄准。 突然,那辆中弹装甲车上的30毫米机关炮发出了震天的怒吼,炮弹中夹杂的曳光弹让装甲车变成了一头喷吐着火舌的怪兽,古多维奇中将所在的炮台前沿立刻便开始不断腾起爆炸的烟尘。 就在炮台下的俄军脸色变得即青又白之际,其他二十三辆装甲车也开始喷吐起了火舌,这一下,俄军前沿部队顿时死伤一片。旷野上的装甲车开火时轰鸣震天响,几乎掩盖了阵地上的爆炸声和中弹者的惨叫。 二十四辆装甲车,二十四门速射炮,如同二十四把巨大的镰刀,在俄军的阵地上掀起了一片腥风血雨。 “上帝啊!那是魔鬼!地狱里的魔鬼!” “我们完了!快跑吧!” 后方的俄军看到前沿火光爆炸接连不断,人、战马的肢体血肉翻飞,全都吓尿了,随即严整的队形变得涣散,上万人开始了大溃逃。 30毫米速射炮在连发时,最小射速也有200发每分钟,而每辆车备弹量是500发,所以北海军装甲车的炮击仅持续了一分钟就停止了。然而就这一分钟,给俄军前沿部队造成了巨大的杀伤。身在最前沿的几座炮台全都被炸毁,阵亡者的尸体挤满了炮台上下。 四十九岁的古多维奇中将被弹片打瞎了一只眼睛,幸亏他的副手们顶着炮轰将他拖下了炮台,然后就扶上惊叫嘶鸣的战马,仓惶中夺路而逃。 看到俄军已经开始全线大溃败后,坐在装甲车里的赵新这才打开顶盖,探出半个身子,牛气哄哄的一挥手,命令全体车辆向前推进,同时用步话机通知后面的部队跟上。 俄军步兵虽然逃的飞快,可能有装甲车和骑兵快吗? 当位于装甲车后方二百米远的骑兵一营接到攻击命令后,营长萨木素心说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他抽出自己那雪亮的马刀,回头对手下高声大喊道:“骑兵营,出击!” 于是,五百名骑兵以排为单位策马快步前进,他们在绕过了装甲车队后,便将队形组成了一个箭头,等又以快步行进了二百多米后,随即开始跑步加速。 别被影视剧误导了,近一公里的距离,疯子才让战马加速冲锋呢! 战马在使用慢步时速度约为每小时5.2~6.5千米,快步时是每小时12~15千米,跑步时是每小时18~24千米。骑兵以袭步行进时速度可达每小时30公里以上,但这种高速并不能维持多久,因为它会导致战马很快就疲惫不堪,速度随之锐减。所以骑兵一般是用快步行进接敌,然后改为袭步冲锋,基本上最远可以跑三公里,之后就必须减速,否则就会把马累坏。 萨木素带领着骑兵一营一直杀到了五公里外的库图利克村。在攻击途中,如果俄军骑兵组织反击,他们就停下马用步枪远距离射击,随即便开始对俄军骑兵残部用手枪剿杀,或是用马刀劈砍,到最后一个个累的疲惫不堪,可精神上却十分亢奋。光是他们这五百人就堵住了四千多俄军溃兵。 赵新带着二十四辆装甲车一路穷追不舍,速射炮弹打光了就用车载机枪,杀得俄军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到了中午12点,装甲车队已经推进到了距离库图利克村以北10公里远的地方,当后面的步兵气喘吁吁的赶到时,库图利克村内和外面的原野上到处都是放弃了逃跑的俄军,随后经过一下午的清点,俘虏人数高达一万八千多人;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溃兵都逃入了驿道两侧的密林里。 对取得如此大战绩的装甲车队来说,代价就是有两辆车的履带断了,其中就包括了被实心弹打中的那辆。坏了的装甲车目前无法修理,只能等赵新带回北海镇让赵亮他们给修。于是刚兴奋了没两天的几名警卫营装甲兵只好垂头丧气的改回本行当步兵。 反观俄军这边,于清晨时分提前出发的鲁缅采夫在获知古多维奇的部队全线崩溃后,不由大吃一惊。此时俄军先头部队已经行进到了距离库图利克村西北三十公里远的位置,而且从库图利克到济马的八十公里的路上再无任何定居点,只有之前修建的几座后勤补给站。 拥挤不堪的行军队列里,肩膀碰着肩膀,刺刀挂着刺刀,密密麻麻的一片。军帽下,是士兵们惊慌疲倦的面容。 突然,一个骑兵军官大喊到:“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还有一群绵羊!滚开!……让出一条路来!真见鬼!我要用马刀砍了!”接下来,他真的从刀鞘中拔出了马刀,照着身下的羊挥动起来。 “老爷!大人!别,求求您了!这些羊是我唯一的家当了。”一个从库图利克村一起跟着逃离的定居者拉着那军官战马的缰绳,苦苦哀求。周围的士兵们神情木然,此刻已经没人再关心这些糟烂事了。 鲁缅采夫翻身下马,呆呆的站立着,他那胖乎乎的身子紧紧的靠在一颗大树上,面带苦涩。而他手下的军官们也都是六神无主,完全不知道如何应对眼下的混乱局面。 在得知追击的北海军再次停留在了库图利克收拢战俘后, 总司令命令所有人加速前进,一定要在第二天一早赶到济马。 然而到了晚上八点多,负责侦察的哥萨克骑兵回来报告了一件令所有人都感到绝望的消息,有一股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敌人已经攻占了济马,人数大概在两千人上下。 鲁缅采夫这下终于慌了,他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敌人的前后夹击。这要是在乌拉尔山以西的区域,俄军撤退的路线会有很多选择。可这是东西伯利亚,从莫斯科到伊尔库茨克只有脚下的一条邮路。 经历了这两场迅速的惨败,鲁缅采夫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极为可怕的对手,俄军的勇气和自己精心筹划的战略,在对方的各种奇怪而威力巨大的武器面前显得是那么的无力。 “敌人已经张开了口袋,就等着我们一头撞过去了。”鲁缅采夫沉默了片刻,对在场的将领们问道:“先生们,你们有什么好办法吗?” 没人回答,帐篷内死气沉沉,其他人要么在低头抽烟,要么就是发呆。 “好吧,”六十五岁的总司令摸着已经花白的鬓角,无奈的摇了摇头,苦笑道:“那就让战斗停止吧。接下,该是如何体面的结束这场战争了。”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四百九十一章 战俘太多了 1790年9月1日,因为抓获的战俘太多,赵新上午只派出了由十辆装甲车和两个步兵营组成的小规模攻击部队,以便对溃逃的俄军起到威慑效果。 不过令北海军出乎意料的是,济马失陷的消息经过一夜发酵已经在俄军内部迅速传开。相比那些能迅速转移的骑兵,负责殿后的俄军步兵在看到北海军的装甲车逼进后,稍加犹豫便放弃了抵抗,派人过来联系投降事宜。 面对着遭受两面夹击的战场态势,以及即将进入冬季的西伯利亚荒野,惊慌失措的俄军已经明白,投降才是目前唯一的出路。 对东方人来说,在战场上被俘是件很耻辱的事,有些人宁可战死也不愿当俘虏。然而对西方人来说,打不过跑不掉肯定要投降,只要不当叛徒,没人会因此鄙视或者惩罚自己。 如此一来,攻击部队只前出了二十公里就停步不前了。没办法,以连为建制投降的俄军越来越多,只有一千多人的北海军面对数千敌军俘虏实在心里没底。 设在库图利克村的指挥部在得知消息后,赵新只能派出骑兵营将俘虏先押送回来。接着他又赶紧给坐镇伊尔库茨克的张敬轩发报,让其尽快在新移民和底层市民中雇佣民伕,在乌索利耶以东两公里修建临时战俘营。 接到电报的张敬轩被上面的战俘人数吓了一跳,心知又是一场大胜。他现在对赵新已经没有任何对抗的念头,于是急忙召唤市政府秘书马尔科维奇,让其在城内马上发布通告,以每天两枚北海银元的工钱,招募木匠、石匠、铁匠等壮劳力,迅速赶往乌索利耶,向担负后备任务的北海军六团报到。 别忘了,西伯利亚的很多城镇的前身就是监狱,所以城内的定居者们对建造监狱非常熟悉。 与此同时,坐镇雅克萨战俘管理营的吴思宇在8月28日就接到了赵新的消息,已经派出了一队人马,眼下正在赶来的路上。为了测试一下未来“哥萨克王国”骨干分子,同行的还有亚历山大.普加乔夫和他一千五百名忠心耿耿的手下。 从一年前开始,原顿河哥萨克骑兵、三十五岁的克鲁托格罗夫正式改名为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普加乔夫,身份是叶梅利扬.伊万诺维奇.普加乔夫遗留在民间的大儿子。 事实上,普加乔夫的长子特罗菲姆还活在人世,今年25岁。跟东亚国家对谋反者全家斩尽杀绝不同,由于没有参加暴乱,俄国参政院在十五年前对普加乔夫的家眷不予起诉。 不过叶卡捷琳娜二世显然不会原谅他们,目前特罗菲姆和他的两个妹妹,以及普加乔夫的两个老婆被关押在波罗的海沿岸的凯克斯戈尔姆城堡,并严格限制行动自由。 历史上这一家人历经七代沙皇,终生都未获得特赦。据说,普加乔夫的儿子一直活到了126岁,直到1901年才去世。 视线转回库图利克村。 从9月1日上午开始,北海军便将那些尚能行动的俄军俘虏按五百人一组分开,每十人都用绳子捆绑起右臂相连,再由一个荷枪实弹的步兵排押送,陆续向乌索利耶出发。 因为俄军俘虏中有大批的伤员,所以北海军各连的医护兵首先对这些人的伤势进行分类,那些暂时不需要救治的,先搭乘不多的马车转移;至于断胳膊断腿,乃至生命垂危的,就只能先进行抢救。 赵新之所以这么做,倒不是可怜敌人,而是一旦伤兵出现大批死亡,很可能会造成疾病蔓延,乃至影响到己方士兵。 自古以来,受伤感染其实并不是造成伤兵大规模死亡的元凶,传染病才是。在现代军事医疗取得长足发展之前,痢疾、疟疾、伤寒和肺炎都是战场上最常见的传染病,甚至还有天花。 战俘的管理是门学问,并不是说把敌军抓起来一关就完事。不管是优待也好,改造也好,其目的都是为了瓦解敌人的士气,使其放弃反抗。某些人天真的以为采用大规模屠杀或是残酷虐待就能震慑俘虏,无论古今都是极为不可取的。除了能激发强烈的仇恨和大规模的反抗外,什么都得不到。 道理很简单,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能做初一,别人总有一天会做十五。 所有的战俘从被俘初期到后期,都要经历一个震惊、屈辱、逃脱、抗争、适应、回归、担心等一系列的认知调整过程。如何更快打消他们的屈辱感,避免发生群体反抗,对北海军是一件极为迫切的事。 赵新的做法就是救治重伤员,而且是在俘虏们的众目睽睽之下。 对北海军的医护兵来说,六年来的历次战争为他们提供了大量不同类型的伤情病例。一些早期的医护兵现在都成了北海镇各地医院或是医疗站的骨干,对于紧急伤情的处理都很到位。洪涛曾说过,战场才是外科医生们最好的“学校”。 不过,当北海军的医护兵们使用着与这个时代有很大不同的医疗器械,并通过使用抗生素为伤员消除感染时,迅速就引起了几名俄军军医和其他俘虏的极大兴趣,他们纷纷聚拢到临时的手术帐篷外围观。 彼得洛维奇.鲁达科夫是阿斯特拉罕掷弹兵团的一名步兵,他在8月29日的那场会战里,被一发流弹打中了腹部。当昏迷中的他被抬进帐篷时,负责救治的北海军军医迅速用剪开了已经被血和不知名物质染的又黑又黄的军服和亚麻布绷带,露出了已经开始发炎红肿的伤口。 这年月欧洲各国的军医们对伤口的局部治疗,一般是用酒和铅水;前者用来杀菌清创,后者是一种抗炎剂。当然了,在本时代像什么硫酸、醋、生石灰、松节油、食盐、芥末、奶油、黄油、橄榄油等,都会用于伤口处理。而像止血带、用废布制成的胶带卷、海绵等,也都是野战医院的主要医疗“设备”。 俄军跟北海军打了这两天下来,伤员极多,不是被子弹打中,就是被弹片击伤,只要没死还能来得及处理的,不是锯胳膊就是锯腿。至于那些躯干中弹的,当然不能一刀两段了,所以就只能进行简单的伤口处理,然后等死。 虽然血管结扎术早在十六世纪就被法国外科医生发明,但实际上直到十九世纪早期,战场救治最常用的止血手段依然是沸油和烙铁,贵族出身的军官们才有资格享受在创口上抹上一层厚厚的动物脂肪或是蜂蜜的待遇。之所以要这么做,一是没时间做创口缝合,其次就是为了速度。 至于那些被截肢的,也往往会因为灼烧破坏了创口附近可用于覆盖伤口的皮瓣,导致坏疽、破伤风和丹毒感染。 此时帐篷外负责抬伤员的俄军俘虏们都在低声议论,而负责看管他们的士兵也好,军医也好,根本听不懂这些人在说什么。 “上帝保佑。可怜的彼得洛维奇,他恐怕熬不过去了。” “是啊,他是腹部中弹,火药的毒性恐怕就要到脑子了。” “您说说看,厄斯金医生,彼得洛维奇还有救吗?” 被称作厄斯金医生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此刻他一言不发,紧锁眉头,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首先引起他好奇的,是帐篷内的医生们都穿着件浅蓝色的外套和帽子,脸上还戴着相同颜色的口罩,同时手上都戴着副极薄的、似乎是用橡胶做的手套。 接下来,令他惊讶的一幕出现了。北海军的军医首先用一把外形奇怪的钳子,夹着块雪白的棉花,然后沾了些不知名的透明液体,在彼得洛维奇的伤口周边进行擦拭。 “酒?”厄斯金医生很快就否定了他的想法,因为他没有闻到一丝酒的味道。紧接着,他看到那位中国人医生用一个装着些许液体、带有一根细针的透明管子,在伤口周边轻轻扎了进去。 “上帝啊!那个中国人为什么用针扎可怜的彼得洛维奇啊?!” “这下可遭罪了,昨天挨了一枪,今天还要被扎一针。” 听到俄军俘虏们的声音越来越大,帐篷里的北海军军医突然说了一声“闭嘴”,似乎是心有灵犀一般,俘虏们马上就不说话了。 紧接着,最令人震惊的一幕出现了。只见一名军医拿起早已准备好的手术刀,对着彼得洛维奇腹部的伤口就划了下去,随着血水顺着腹部流下来,帐篷外的俄军脸都绿了。 不过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厄斯金医生震惊的发现,之前那名医生在将透明管子里的液体用活塞方式注入了伤员的创口周围后,即便被锋利的刀子划开了一个大口子,可彼得洛维奇居然毫无反应。 紧接着,在厄斯金和一众俘虏们几乎停止了呼吸的几分钟时间里,就见那名北海军军医用一把银光闪闪的弯头钳子从撑开的刀口内探入,不多时,只听“当啷”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彼得洛维奇的肚子里取了出来。再之后,就是刀口缝合,上药,打针,包扎。 等那名军医招手让人把伤员抬走时,一个走进帐篷的俄军俘虏突然直愣愣的问道:“医生,可怜的彼得洛维奇还能活下来吗?” 虽然北海军的军医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可他还是从带着乞求的眼神里明白了什么。于是他拉下口罩,冲着那俘虏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哈!彼得洛维奇没事!他得救了!” 此时帐篷外的俄军俘虏们顿时露出了喜悦的神情,一个家伙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不过担心的人还是有的,只听一名五十多岁的老兵道:“都别急,究竟会怎么样,还得等彼得洛维奇醒过来才知道。肚子上开了一刀啊,我的上帝!我还从没听说过这种事。” 然而众人的议论声连一个字都没跑进厄斯金医生的耳朵里。此时他的脑海中如同划过一道道闪电,随之而来的就是无数的雷鸣。 “上帝啊!那是什么药?!”他确信,自己刚才看到了外科医学上的一个奇迹。 话说军事医疗在十九世纪中叶以前之所以发展缓慢,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那些敢于和鲜血淋漓相伴,并且擅长锯胳膊锯腿的外科医生被世人视为屠夫,长期被人看不起。 要知道近代医学上的外科麻醉术要到1840年代以后才会发明,而注射器也要到1853年才会出现。于是乎,所有的侵入性外科手术都要取决于外科医生的手脚麻利程度、手术工具的锋利程度以及心态的稳定,如此才能使伤者痛苦减少。 这时代对于那些因子弹或炮弹导致的肢体肌肉穿透、骨骼粉碎乃至异物植入的伤员,外科医生们普遍认为“火药毒”是造成致命的元凶,所以他们能采取的手段就是截肢。 身为毕业于“荷兰莱顿大学”的医生,赫尔曼.厄斯金是一名希波克拉底和托马斯·西德纳姆(临床医学及流行学的奠基人)的追随者,他认为自己所掌握的外科治疗方法已经是当今欧洲临床医学最为前沿的技术。 要知道在十七~十八世纪,沙俄帝国与荷兰在医学领域上有着极为密切的联系。许多荷兰医生来到沙俄帝国行医,并推进医学教育,他们中的许多人都进入宫廷为沙皇和贵族们服务,大力推动了彼得一世时期俄国第一所医学院和医院的建立。 然而今天的这一幕,让赫尔曼.厄斯金对眼前这些穿着墨绿色军装的东方人产生了极大的好奇,他已经感觉到,这些来自遥远的东方的中国人,似乎有着远比欧洲更加先进的临床医疗技术。 想到这里,厄斯金医生便不自觉的走进了帐篷,带着激动的语气对刚才那名主刀的军医道:“阁下,我能留在这里帮忙吗?我也是一名医生。” “啊?”两名军医对视一眼,心说这个金毛罗刹在说什么? 与此同时,正在头疼因抓了太多战俘而不得不放缓攻击节奏的赵新,意外的收到前方报告,俄军派来了一名信使,说有一封俄军总司令的亲笔信,需要递交给北海军的最高长官。 一个多小时后,信使被带到了库图利克村的临时指挥部外。此人是一名年轻的骑兵上尉,为了安全起见,盛海舟代赵新出面收了那封信后,那名骑兵上尉并没有走,他要把北海军的答复带回去汇报。 赵新接到信后,认出了信封上火漆的印章跟之前收到的劝降信上的完全相同,这才放心的打开信看了起来。费了好半天劲,他总算看明白了用花式西里尔文写就的两页文字,其主要内容就是鲁缅采夫为了手下数万名军官和士兵的生命,要和北海军协商投降事宜,希望北海军能派出对等的谈判人员出面,并提出了初步的投降条件。 鲁缅采夫的条件是:一、双方停战,在相关条约或细则谈完之前,北海军不得对俄军发起攻击;二、北海军撤出济马,双方以库图利克村为分界点;三、双方可派员在库图利克村或是伊尔库茨克谈判具体细款和撤兵日期。 哼哼,想什么美事呢?赵新看完后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这特么才哪到哪,不把叶尼塞斯克拿下来,这场仗就没完! 如今沙俄在叶尼塞河以西最大的军事力量就是眼前这股敌人,如果不一气拿下,让鲁缅采夫赢得喘息之机,这场会战就将变得毫无意义,而北海军在收拾完沙俄转身对付满清的战略计划就会前功尽弃。 “给潘秀成部发报,严密监视俄军动向,如果敌人试图越过奥卡河,必须予以痛击,决不放他们过河。” “给鲁寿山部发报,让他们加快行进速度,务必于9月10前攻克伊利姆斯克堡垒。” “给虎吉发报,让三团和阿伊努营在夺取布拉茨克堡垒后不要停留,沿安加拉河迅速北上西进,在9月20日前抵达叶尼塞斯克。” 赵新说完电报内容,机要参谋也写好了电文稿,他在上面签了字,然后才对参谋官李睿道:“这次跟俄军接洽的事务,就由你来负责。” 李睿难以置信的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我?我从来没干过啊!” 赵新道:“就是因为没干过才让你出面。凡事总要有第一次,不能什么都指着我来做。” 李睿里忙敬了个礼道:“请您指示。” “两个要求,”赵新起身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走到地图前停下道:“想谈可以,今天就得谈,而且必须要有个结果,投降还是继续打下去?如果要投降,那么自本日下午三时起,限他们24小时内放下武器无条件投降,否则我军将对其发起毁灭性打击,后果自负。” 李睿道:“如果俄军让去他们那里谈呢?” “那你就去,我让骑兵营派一个连给你。”赵新微笑道:“总之一句话,绝不能他们拖延时间!” (本章完) 第四百九十二章 投降就是个幌子 赵新其实是和李睿说笑,自古以来,哪有战胜方上赶着找战败方谈判的。 不过他猜的没错,鲁缅采夫就是想通过谈判拖延时间,他在派人给北海军送信之前,就已经命令手下的侦察兵另寻一条渡过奥卡河的捷径。 没有谁甘心想当俘虏,俄军的将领们也不例外。何况鲁缅采夫身为沙俄帝国的陆军元帅和小俄罗斯总督, 他并不想落得和苏沃洛夫一个下场。 赵新要是在济马沿岸放上一万兵力,鲁缅采夫肯定不做他想。不过很不幸,北海军兵力不足,俄军便觉得有了机会。 前来送信的俄军上尉带着北海军的最后通牒回到了俄军指挥部。当一众闻讯而来的俄军将领听到北海军的条件,全都内心惴惴,面色不虞。 此刻是下午一点, 满打满算,俄军只剩26个小时。 “侦察队有消息了吗?”说话的是季莫欣中将。 众人闻言抬头看向了司令部的一名上校,那人看了一眼鲁缅采夫, 见总司令不动声色,于是道:“现在奥卡河的水量并不大,能够过河的浅滩有几处,我们的侦察兵在其中的两处发现有少量敌人在把守。这里,还有这里没有发现敌人。” 说罢,他便在桌上的地图将几处位置都标记了出来。众人一看,那两处没有发现敌军的浅滩都是距离济马以北二十公里远的位置,距离佩雷沃兹县倒是很近。问题是如此大规模的兵力调动,敌人的侦察兵肯定会发现。 别祖霍夫中将道:“距离不是问题,我军可以在夜间展开行动。” 这时有人问道:“怎么对付那些绿色的炮车?那东西的速度可比战马跑的都快。” 一名团长道:“可以设置障碍,把树砍倒, 直接横在路上就行。” 鲁缅采夫耷拉着脸, 侧身坐在桌前,虽然面无表情, 可脑子里却在不住的盘算。如果自己的对手是土耳其人, 他根本不用这么煞费苦心。问题是那些自称“赛里斯人”的中国军队实在不能以其他对手等而视之,各种威力巨大的奇怪装备层出不穷, 搞的前线将领根本无法应对。 他想了又想, 于是起身道:“仗居然打成了这个样子,我真是没想到。然而敌人给出的条件是无法接受的!我想了很多,目前我军需要凭借骑兵的快速机动,尽力拉长敌人的补给线,逼得他们最终撤退才行。也许在座中有人会不同意我将要做出的决定,不过身为总司令,我凭借圣母和国家交给我权力,决定强渡奥卡河。” 之前俄军各部经过清点,兵力还有三万七千多人。除了当初在左翼损失的那两个骑兵团外,其他骑兵团的建制还算完整。而且由于大批伤员和混乱的步兵沦为战俘,俄军整体的机动力倒是提高了不少。 现在部队距离下乌金斯克只有不到三百公里的路程,如果能隐蔽而快速的渡过奥卡河,依靠济马到下乌金斯克之间的数个补给站,再加上伊亚河和乌达河的阻挡,怎么都能逃回下乌金斯克。只要拖到十月,西伯利亚的寒冬就要开始了,没人能在这种天气里作战,寒冷的天气将是俄军最大的帮手。 此言一出,在座俄军将领纷纷起身领命, 随即告辞。时间已经不多了,他们需要安排的事还有很多。 然而即便俄军的准备工作做的小心翼翼,可北海军的侦察兵还是通过无人机发现了异常,毕竟砍树设置障碍这种事要是人少了肯定快不起来。 下午两点半左右,在收到前方侦察兵的情报后,赵新明白俄军这是打算要跑。别说鲁缅采夫了,换了他自己也一样。手抱三万多大军,对手才几千人,就算不好打也不会轻易投降。 不过赵新并没有着急,他现在已经想明白了,想用几千人吃掉数万人,这可是好大一锅夹生饭,稍有操作不当,极有可能把自己活活撑死。 既然如此,不如利用己方的速度优势,粘在俄军的后面实行“零敲牛皮糖”战术,一边追一边敲,直到把敌人的兵力优势敲光。 俄军目前停留的位置是扎拉里村,从那里到下乌金斯克还有三百公里的路程,距离克拉斯诺亚尔斯克更是超过750公里。就算战马跑的再快,那也只有四条腿。大规模的骑兵集群机动每小时最多5~6公里,更别说穿着靴子的步兵了。 想跟北海军的铁脚板和装甲车比速度那不是扯么! 他想象的出,俄军将领们肯定认为北海军要进行长途追击的话,后勤补给会难以为继。问题是本时空里除了少数自己人,任谁也不知道赵新就是个巨大的“后勤补给站”,只要他跟在行军队伍里,北海军就根本不会为补给而发愁。 于是乎,赵新便命令装甲车队和两个营的步兵立刻出发,抵近俄军两公里之外发起试探性攻击。同时命令潘秀成在济马留下两个营,派出一个营的部队向一百二十公里外的图伦进发,破坏俄军设在沿途的所有补给站,并伺机攻取图伦镇。 打仗就是这样,没有一成不变,作战计划总要根据敌情进行随时调整。鲁缅采夫想要拉长北海军的补给线,赵新就破坏俄军的沿途补给点。 果不其然,下午五点钟的时候,当北海军的攻击部队向敌人发起试探性进攻后,俄军一下就毛了,这些绿色的铁皮怪物又来了! 鲁缅采夫得知消息后,老谋深算的他敏锐的察觉到对手已经知道了己方要开溜的计划,于是他立刻命令部队马上开拔,并安排了一个团的猎骑兵、少量独角兽炮和一个骠骑兵中队负责殿后。之前说过,“猎骑兵”其实就是龙骑兵,也就是骑马步兵,机动力要比一般步兵强。 俄军现在也学精了,他们也不跟北海军打线列战,步兵们要么躲在胸墙工事后面,要么就躲在村舍或是道路两侧的密林里。只要对手不靠近已方两百码以内,他们就一枪不发,反正远了也根本打不着。炮兵们也都是打两炮就换阵地,眼下富裕的战马多了,四百多公斤的独角兽炮说走就走。 双方就这么耗到了天黑,俄军在损失了一个营的兵力后,便趁着夜色撤出了战斗,临走前还放了一把火,将不大的扎拉里村烧成了一片白地。 9月4日,当陈继山的后备团抵达了库图利克村,并接管了剩余全部战俘后,赵新这才率领四千多人的队伍出发。 此时俄军经过两天的急行军,已经抵达了佩雷沃兹县的对岸,开始陆续过河。然而当他们进入河对岸的县城后,面对的则是欲哭无泪的居民和已经化为灰烬的物资补给点。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四百九十三章 曹鹏断案 赵新和刘胜在北边打的如火如荼,北海镇辖下各地的穿越众和老百姓也都是密切关注。 比如身为宁古塔军管会主任的曹鹏,每天都要向北海军参谋部去电,询问战役进展。此外在八月中旬发生的一桩震动四邻八乡的刑事案件,也牵扯了曹鹏的大部分注意力。 9月5日傍晚,一个身穿一身崭新蓝布棉服的年轻人犯走入了宁古塔治安警署的院子。 “请问你找谁?”看到来人剃着一个光头,还穿着上下两件的工作服,值班的治安警还以为是北海镇自己人。 “我要投告,有人强奸杀人!” 听了这话,值班的治安警顿时面色一变,急忙带这人进屋说话。等坐下后一问才知,这位年轻人叫年旺,是从三姓城来的。 “我也是汉人。说起来,先祖父是被满清皇帝迫害致死的。”年旺脸上露出惋惜和不忿的神情,继续道:“唉!其实先祖当初也想反清复明的,奈何人算不如天算。” 负责记录的治安警眨巴眨巴眼,看着这位声情并茂的表演,平静的问道:“请问你祖父是?” “先祖双峰公。” “啊?”治安警茫然的看着对方,那意思就是没听过。 年旺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眼珠一转道:“年大将军您总听说过吧?” 治安警觉得这称呼有些耳熟,他是从山东来的,想了一下,突然道:“年羹尧?你是年羹尧的后人?” 年旺脸上露出笑容,忙不迭的拱手道:“是的是的。” 雍正三年的时候,年羹尧事发,四子年兴被革除了头等侍卫及佐领职务,雍正五年又被流放至吉林乌拉;等到了乾隆十年,年兴又因与永吉州知州私下结亲而被流放三姓。这位年旺就是年兴的儿子。 实际上曹鹏的治下除了年羹尧的后人,其他跟历史大事有关的名人还不少呢! 话说自从到任后,曹鹏首先做的便是清查物资,核查辖区内的人口户籍。 虽说宁古塔和三姓城的官府档案全是满文,可北海镇这些年来也培养了百十名少数民族干部,其中既有富尔丹城之前的驿丁,也有巴尔克村的萨姓赫哲人。比如曾经在富尔丹城当过驿丁的巴满贡、巴尔克村的村民奇吉,如今都在宁古塔协助曹鹏。 如今的曹鹏肩负着宁古塔城和三姓城两座城镇、以及三十七个自然村的治理,辖区内民众两万多人,是目前仅次于富尔丹城和北海镇的第三大“城市”。 身为清代北方关外之都会,宁古塔辖区内部形势极为复杂,所以虽然已经占领了两年,仍在实行军管。本地的居民主体虽然是满人,但老满洲如今已经不多。本地的满洲老姓包括了瓜尔佳氏、觉罗氏、博和里氏、董鄂氏等等,这些人要么跑去了吉林乌拉,要么就跟着那奇泰逃往了李朝。而留在宁古塔的,绝大部分都是由赫哲、费雅喀、奇勒尔、恰喀拉女真、鄂伦春、库页费雅喀组成的“新满洲”。 话说在天聪九年(1635年),皇太极下旨,禁称诸申,确定族名为“满洲”。在这之后便按征服和归附的时间顺序,将治下少数民族、入旗籍的外东北女真余部、以及其他部族称为“伊彻满洲”;而早期的八旗诸申则称为“佛满洲”,即老满洲。 至于汉人就比较杂了,顺康雍时代流放的刑事犯、早年间的文字狱、官场内部斗争的失败者等等。顺治年间的流放者方拱乾就曾说过:“宁古塔,华人则13省,无省无人。”自乾隆二十四年以后,流放犯就几乎不再发配宁古塔和黑龙江,一般都是伊犁,毕竟那里屯田需要大量的劳力。 让曹鹏颇为意外的是,在人口核查的过程中,居然有人自称是郑芝豹的后人,还有几个满人家庭说自己是清楚“明史案”的后人。 南明永历七年十二月,郑芝豹紧随大哥郑芝龙降清,清廷随后招揽郑成功,谁料郑成功根本不为所动,坚决抵抗,于是恼羞成怒之下,清廷便将郑芝龙圈禁,郑芝豹则被发配到了宁古塔,落了个囚禁至死。期间郑芝豹在当地找了个女囚搭帮过日子,就留下了这么一支。 不过郑芝豹的后代如今已经满族化,唯一的后人名叫齐保,今年还不到三十。从他爷爷那辈儿脱奴入籍开始,家里的生活习俗已经跟其他满人没有两样。得亏齐保他奶奶还活着,记得祖上有这么档子事,要不是北海军来查户口,老太太根本不会讲出来。 而“明史案”的后人,基本上都是母系传下来的。这主要是因为当年涉案的男性基本上都难逃一死,能活下来的都是被流放到宁古塔为奴为婢的女性。随着北海军一到,这些江南女性和满人披甲兵的后代立刻放弃了满人身份,宣称自己是根正苗红的汉人。 对于这两拨人,曹鹏只是报以冷笑,根本不做理会。赵新第一次打宁古塔时怎么没见你们投靠?这会儿想起祖宗来了,晚了! 言归正传,据年旺所说,他这次来报案,是有一名叫李达的北海商社办事员在三姓城外的齐集乡采购收购鹿茸时,意图奸污当地寡妇昂达丽之女西沐提其。该女子誓死不从,李达便仗着汉人身份,将其殴打致身骨断裂,痛苦之致,导致女子含冤自缢。 事后齐集乡人持械闹事,同行的几名北海商社员工周泰、钱森、张齐无奈之下只得口许财物以平息事端,于是将两名死者亲属带回三姓,向治安警署的人求助,在赔抵给两名死者亲属一百北海银元后,又威胁恐吓了一番,将之赶走。 曹鹏一听就惊着了,如果事情真的如同年旺所言,严重到村民持械闹事,嫌疑人勾连治安警,那此案必然非同小可,将会严重动摇北海镇在外东北滨海边疆地区的政治稳定性。 话说满清治下的宁古塔一直都是药材集散中心,自从北海军占领宁古塔后,来收购药材的山西商人一下就少了很多。而与李朝进行边贸的角色,则完全由珲春取代。 自曹鹏到任后,他便将药材的收购交由贸易部名下的“北海商社”负责。不管是貂皮、人参、鹿茸还是其他药材,全部由“北海商社”的办事员负责下乡收购,同时运去大批轻工业品和丝绸、棉布,满足边民的日常所需。 这样做一是取消了各乡以往繁重的贡品负担,二是用上门服务的方式,以拉近北海镇和各乡边民之间的关系。 于是曹鹏经过一番考虑,先是给北海镇治安警总署发了电报通报了情况,让片兵卫那边派人来,同时命令宁古塔治安警署展开调查。 9月初,宁古塔治安警署派人乔装前往齐集乡,负责调查此案的正是警长巴满贡。这位自从五年前投靠北海镇后,头两年一直在民政里打转,前年才从民政调出来,经过培训后进入治安警系统。 巴满贡抵达齐集后,很快便取得了受害者母亲、兄长,以及乡长等人的口供,从而了解到大致的案发经过。 年旺报案时所称的受害者西沐提其,真实的名字则叫乌纳;其寡母也不叫昂达丽,而是叫嘉菡。 1790年8月12日,李达一行人来到齐集乡收购鹿茸,午饭后无事便去了河边闲逛,恰逢乌纳在河边捡柴火。李达见乌纳年轻颇有姿色,于是心生歹念。先许以丝绸布匹诱骗,见乌纳不肯,便将其强掳到河岸旁的柳树下,撕碎衣衫,欲行不轨。乌纳尖声惊叫,不断挣扎,这才寻机逃回家中。在逃跑途中曾被李达踢打臀部而摔倒。 次日,乌纳因羞愤难耐,在距离家半里地外的一棵柳树上自缢身亡。其母嘉菡将女儿尸身收殓后,与儿子格图勒一同前去向带队负责人周泰状告李达。李达则辩称自己与乌纳实为私通,并非强暴。经周泰与齐集乡乡长津朱克等人商议后决定,遵循赫哲地方习惯法,李达赔偿给寡妇嘉菡熊皮一张、铁锅三口、渔网五张、铝罐二个、钢斧三把、钢锯一个,嘉菡则需依例回给李达貂皮五张。如此双方私下了结了这桩命案。当时事后并无亲属前去三姓索赔闹事,更没有持械动手、聚众威胁北海商社一行人之举。 曹鹏听了巴满贡的报告,鼻子都差点气歪了! 来宁古塔的这一年多里,他把大部分工作精力都扑在了清查人口、丈量土地、解放奴婢、处理民间纠纷上,刑事案件都是由治安警署来处理。不过因为处于军管时期,刑事案件最多就是边民商业纠纷、打架斗殴,北海镇自己人欺压边民还是头一回。 “看来得开棺验尸啊,死者不是有伤么?” 面对曹鹏的提问,巴满贡面露难色道:“这话我也说了,不过家属不同意。赫哲人没有这个规矩,不好办。” 曹鹏看完巴满贡的调查记录,再一对比之前治安警报上来的年旺的询问记录,顿时哭笑不得。他心中已经断定,年旺就是个投机分子,这小子之前说的驴唇不对马嘴,居心不良。 受害者和家属的名字都说错了,乌纳虽然被李达踢伤,但并未到身骨断裂的程度;齐集乡也没有专程派人随同周泰前往三姓城,收抵甲胄、蟒缎等物作为赔偿;村民也没有持械闹事,三姓城的治安警署也没有狼狈为奸。 事情既然清楚了,也别等总署那边的人了,先赶紧抓人吧。 当天夜里,李达一行四名北海商社的员工被三姓城治安警署的人抓捕, 并在第二天展开审讯。李达虽然因为逼死了人有些害怕,不过面对治安警的审问,他并没有当回事。 “兄弟,咱们都是汉人,是自己人。死几个满人的狗腿子,这还叫事吗?” 面对李达的无耻,负责审讯的治安警怒道:“李达!被害人乌纳才十五岁,亏你下得去手!” “十五岁怎么了?搁南边老家村里,十五岁都是孩儿他娘了。” 总之,面对讯问,李达极力狡辩,完全不承认自己打过被害人,只说对方在河边看到自己时,出言挑逗,他这才动了念头。至于上吊自杀,完全跟自己没关系;至于事后赔偿也是因为他可怜乌纳的寡母。 与此同时,经过对周泰、钱森、张齐三人的审问,确认三人知情不报是真的,但是并未替李达出面办理赔偿,完全是年旺的攀扯诬告。 当曹鹏得知情况后,被李达的无耻气的七窍生烟,他怒火上涌,直接跑到电讯室,对着通话器那头的三姓城治安警大声道:“给我连夜审,不许他睡觉!我就不信他不招!” 一天后,经过一番车轮战式的连番审问,被熬的头晕眼花的李达终于坦白,自己的确曾用布匹引诱乌纳,不成之后恼羞成怒,再转而强迫欲行不轨的事实。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四百九十四章 普加乔夫的“儿子” 9月12日,在切列姆霍沃投降的俄军战俘们,被北海军陆续押送到了位于乌索利耶以东的一处荒原上。此地位于安加拉河的对岸,距离乌索利耶的直线距离差不多有三公里。 在这片原本布满荒草和灌木的原野上,数千名来自伊尔库茨克的临时雇工已经紧张忙碌了好几天。这里面有只有少部分是先前的定居者,其他大部分都是去年和今年被运来的岛国和带清的新移民。 由于被俘的俄军实在太多,北海军在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提供足够的战俘营,于是当俘虏陆续抵达后,他们便在北海军的看押下自己修建。 按照北海特别区治安警署的要求,所有砍伐下的原木在去掉枝杈后,便在简易木工床上将其加工成长三米、直径二十公分的木桩;当然,要是砍下的原木差不多就是这个尺寸,那就直接拿来用了。 所有木桩按照两米的间隔,被埋入地下一米深,在大地上围成了一个个横平竖直、一百米见方的格子。木桩之间用带有蝴蝶形刀片的铁丝相连,从距离地面三十公分的高度开始,依次间隔,一共拦了六道。如此,就形成了一个一万平米的正方形区域,比一个标准足球场略大一些。 终归是人多力量大,再加上夜晚的寒风已经有些刺骨,沙俄俘虏们干的很是卖力。从9月初开始,已经有十几个俘虏营区被围了起来。 那些从战场上缴获的俄军物资在经过初步检查后也被运抵此处,像帐篷、毯子之类的物品在泼洒了大量生石灰粉消毒后,被陆续分发下去,这样也能保证战俘们有个最起码的住处。 俘虏们进入营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挖厕所,这一命令在俘虏中引发了极大不满,最先要做的应该是盖房子遮风避雨啊!不过对于俘虏们的抱怨,一名在现场干活的伊尔库茨克市民忍不住好言相劝。 “伙计们,中国人让你们这么做是对的。要知道公共卫生十分重要,否则你们内部将爆发瘟疫。” “公共......卫生?”听到解释的俄军军官露出了错愕的表情,不过他还是被“瘟疫”二字给吓了一跳。 要知道这年月连沙皇村的皇宫里都没厕所,出门在外的人都是随便找个僻静地儿解决。也就是伊尔库茨克人少天气又冷,这才从未爆发瘟疫。不过现在几万名俘虏聚集在一起,伤病又多,如果不进行强制管理,瘟疫那是妥妥的没跑。 话说那位老太太女皇为什么不在莫斯科的皇宫里呆着,而是长年累月的呆在圣彼得堡郊外的沙皇村?没别的,十八世纪的莫斯科脏乱差到了极点。 从彼得大帝时代起,沙皇俄国的权力中心从莫斯科转到了圣彼得堡后,被遗弃的莫斯科及其郊区便吸引了大量的农奴和逃兵。不断增长的人口制造出了堆积如山的垃圾粪便,除了人和牲畜的,还有屠宰行业和制皮革厂的废水污物。 1770年初,驻扎在摩尔多瓦的沙俄军队中爆发鼠疫,其主要传播途径就是战俘和战利品。由于当时的驻军将领向时任上级鲁缅采夫隐瞒了病情,导致当地驻军几乎“团灭”。当年年底,鼠疫传到了莫斯科,于第二年9月达到疫情顶峰,由此导致大量人口逃离,整个城市如同鬼蜮。 眼下伊尔库茨克市政府的那位名为秘书,实际权力等同于市长的马尔科维奇,正是因为那场鼠疫才被流放到西伯利亚的。 当初城市宣布进入紧急状态后,商店、旅馆、酒馆、工厂甚至教堂全都被勒令关闭,整个莫斯科被围了起来。城内的居民衣食无着,最终开始反抗。暴徒们将国家的任何紧急措施视为传播疾病的阴谋,甚至还杀死了大主教。 马尔科维奇当初就是因为饥饿,跟着抢劫了一把教堂,于是当暴乱平息并且瘟疫结束后,当时还年轻的他就被送到了伊尔库茨克。 虽说叶卡捷琳娜二世后来采取了诸多措施,但这场瘟疫还是持续到1772年才结束。光是莫斯科的死亡人数估计就有三十万。尽管如此,沙俄帝国并未在之后提升城市的公共卫生管理水平,莫斯科的脏乱差一直延续到了19世纪后半叶才得到改善。 自从张敬轩到任后,在伊尔库茨克城内修建最多的公共建筑就是厕所和化粪池,并因此落下了一个“茅厕总督”的外号。 在被北海镇治理的这两年来,依托治安警署和新建医疗系统的努力,公共卫生条例已经成为伊尔库茨克最严苛的法律。任何人胆敢在街道上随意大小便,或是向安加拉河里倾倒粪便、废弃物,乃至洗马桶,一律会被罚款五枚银卢布,外加做苦力三天,负责清扫大街。 虽说这些规定在北海镇和富尔丹城等地已经人所共识,但那些俄罗斯人和雅库特人哪明白这个啊。在北海镇统治的头半年里,每天都有人被押着扫大街,甚至还包括了五大家的人。 来自顿河的哥萨克士兵希什金懵懵懂懂的走进一间宽大的帐篷,进去后他发现这帐篷前后是通着的。一名身穿白大褂、带着白色口罩的人命令他脱光衣服鞋子,甚至连内裤也不放过。希什金看到正冷冷扫视着自己的北海军士兵,顿时一个激灵,三下五除二的就把自己给扒光了。 等他光着屁股平举双臂慢慢转了一圈后,接着就被人劈头盖脸的泼了一身白色的粉末。正当希什金手足无措,好不容易睁开双眼,怀里立刻被人塞进了一团衣服和一双鞋。 接着,他和其他十九名光着屁股抱着衣物的俘虏们从另一侧出口出去,在一个戴着口罩,嗓音沙哑的男人喝令下,迅速站成了两排。 “我只说一次!都听清楚了!保管好你们的号牌和衣物!都记着,没号牌就没饭吃!” 希什金这才注意到,在怀中衣物的上面,放着一个顶部穿着绳子,大约有半个巴掌大的木头牌子,上面还有一行数字。 “151739?”希什金还没搞明白什么意思,马上就被人轰到一旁穿衣服。 战俘的衣服和鞋子都是是北海镇自己产的,样式都是仿造另一时空里的深蓝色上下身棉袄,鞋子也是后世的那种系带棉鞋。这种装束在西伯利亚的原野上很容易分辨,即便是有人逃跑也能一眼认出来。 天黑之后,挖了一下午地基的希什金凭着号牌领到了自己那份晚餐,两个土豆和半碗甜菜汤。这点食物希什金根本吃不饱,但也饿不死。然而他能做的也只是祈求上帝,希望战争早点结束。 之后连着两天,从安加拉河西岸运过来的俄军战俘越来越多,关押他们的“方格子”如同棋盘一般铺满了荒凉的原野。从负责给他们送饭的雅库特人口中,希什金得知中国人管这些带着铁丝网的方格子叫“营区”,他所在的是第十五营区。 在每个营区之间,是宽达六米的通道。除了那些设在营区四角、三米多高的木制哨塔外,铁丝网上也挂满了玻璃瓶、罐头盒,甚至连马脖子上的铃铛也有;只要一碰就响声大作。到了晚上,从营区四角哨塔上射出的雪亮光芒在每一个营区的帐篷上来回晃动,战俘们被晃的无法安睡,既担心又害怕。 在希什金看来,中国人都是魔法师,他们能把如同月亮般的光芒移到了人间,这样的对手是很难战胜的。或许女皇之前应该派一群修士,而不是士兵来。 当希什金来到这里的第四天的时候,刚吃完当做早餐的一个土豆,然后就如同之前一样,在营区排队领取工具干活。跟前两天不同的是,队伍的前方突然有些骚动。等快排到希什金的时候,他这才发现看守换人了。 “叫什么?” “希什金.雷奇科夫。”希什金惊讶的发现,问话的看守居然是一名穿着敌人军装的俄国人,而且对方的口音就是自己家乡那边的。 “顿河来的?哪个村子的?” 希什金说了自家所在的村子,那看守一听居然笑了:“我家是卡尔金村的,离你就三十俄里。” “那您怎么,怎么......会在这里?”希什金差点脱口而出,他其实想问“那您怎么就当叛徒了”。 那看守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拍着希什金的肩膀道:“好好干活去吧。” 劳累了一天后,希什金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帐篷,正准备去打晚饭,这时就听到外面有人大声道:“希什金.雷奇科夫!” 希什金连忙钻出来立正,用力大声道:“是!”他之所以这么做并不是因为军人的身份,而是战俘营里的要求。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不过地上插着的松油火把烧得正旺。这时他才看清楚,叫他的人就是早上遇到的那个看守。 “放轻松点,伙计。”那人咧嘴一笑,走上前低声道:“还没吃晚餐吧?跟我走,带你去个好地儿。”那人说完便转身就走,而后又突然停下道:“对了,我叫米哈伊尔。” 满头雾水的希什金被米哈伊尔带到了十五号营区的门口,到了这里他才发现米哈伊尔不止找了自己一个人,还有其他二十几个哥萨克。 在营区门卫那里登记后,一群人出了营区,之后便小心谨慎的在路旁松油火把的光芒下跟着米哈伊尔走,二十多分钟后,终于来到了营区外的一座高大的木板房外面。一路上希什金注意到,在他们这些人身后跟着大约五六名持枪的北海军士兵;估计谁要是想逃跑,肯定会被乱枪打死。 “请进吧,伙计们!”米哈伊尔拉开屋门,面带笑意的招呼着二十多名哥萨克俘虏。 然而当一群俘虏们忐忑不安的走进屋内,立刻就被眼前的景象晃瞎了眼。屋内摆放着十几张长条桌和条凳,一些战俘已经提前坐在了那里。桌上铺着雪白的桌布,上面放着明亮的油灯。最让希什金等人垂涎欲滴的是,桌案上的盘子里摆满了喷香的面包和各种肉食,甚至还有几瓶酒。 此时屋内一个中等身材,十分健壮的男人大声招呼道:“兄弟们,都快坐吧,不要客气。” 跟米哈伊尔一样,此人也是个俄罗斯人。他穿着一身墨绿色的北海军军服,腰间还扎着一条宽宽的皮腰带,上面的铜扣亮闪闪的。他长着一副宽肩膀,留着一口大黑胡子,中间略有几根白丝;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而脸上的表情,让人看了心里莫名的有种踏实感。 希什金等人战战兢兢的坐下了,跟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一个个吞咽着口水,眼珠滴流乱转,却不敢说话。中国人的规矩森严,这两天许多人都因为触犯条例而受罚。除了要挨鞭子,最让人难以接受的就是饿一顿。 此时就见那个健壮的男人走到人群中间,大声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伊万。跟你们一样,都是来自顿河的哥萨克。” 突然,在座的哥萨克俘虏中有人冷声道:“那你怎么穿着敌人的衣服?你现在是给他们卖命?” 伊万没有理会那个人,而是咧嘴笑道:“大家都饿了吧,先吃点东西。”说罢,他就自顾自取过桌上的酒瓶和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仰脖喝了下去。 希什金累了一天,早就饿的前心贴后背了,看到有人伸手取面包,于是也拿了一块塞进了嘴里,新打下的黑麦烤出的面包可真香啊! 随着下手的人越来越多,不一会,众人风卷残云,将桌上的食物全都扫荡了一干二净。 等大家心满意足的吃完,又喝了两杯酒,那个叫伊万的人这才大声道:“哥萨克兄弟们!残暴的罗曼诺夫王朝让你们打了一场侵略他国领土的战争,苏沃洛夫失败了,现在鲁缅采夫也失败了!我受哥萨克大会的委托,号召大家团结起来,打倒那个恶毒老太婆的统治,在乌拉尔山以东的广袤土地上建立我们自己的哥萨克王国! 中国人不是我们的敌人,贝加尔湖是他们的固有领土,他们在一千多年前就已经在这里放牧生活。现在他们委托我向你们致以热烈的问候和兄弟的敬礼,他们并不愿意跟你们兵戎相见,而愿意和我们结为同盟......” 我的上帝啊!我是不是喝多了耳朵不好使了?这家伙居然称呼圣母是“恶毒的老太婆”?! 包括希什金在内,在场的哥萨克俘虏们都被这番大逆不道的言论给震懵了。 当伊万结束了他的长篇大论,屋内随即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有人终于醒过味儿来,愤然道:“你这是在胡说些什么啊!我们有自己的军事领袖。” 一直没说话的米哈伊尔突然道:“是吗?他们是由哥萨克大会选举出来的吗?自从七十年前罗马扎诺夫.彼得.埃梅利亚诺维奇去世,所有的军事阿塔曼都是由沙皇任命的,他们跟贵族沆瀣一气,哥萨克大会早就不复存在,我们的权力被剥夺了!” 所谓的“哥萨克大会”,也被称为哥萨克总军事委员会,其职责范围囊括了军事、经济、行政、政治、法律、社会和其他所有的事务。根据哥萨克各部的传统,哥萨克大会一般在每年或每隔几年举行一次会议,讨论在此期间积累的所有问题。而在两次大会召开之间的时间里,则由“军事阿塔曼”--也就是最高军事领袖全权负责。 比如当年普加乔夫被苏沃洛夫打败溃逃后,人心背离,结果就被他的同伙给绑了。之后其他叛乱者便召开了哥萨克会议,最终多数票赞成的结果,将阿塔曼--也就是普加乔夫送到了喀山。当时在场的186个人里,只有32人投了反对票,一人弃权。 从1718年以后,哥萨克大会被废止,在这之后的历任最高军事领袖无不是由沙皇任命,由此使得哥萨克贵族阶层和沙俄权贵们紧密的连接在一起。普加乔夫的暴乱之所以有大批底层哥萨克加入,也正是因为对这些权贵的长期不满所导致。 见众人都答不上来,米哈伊尔又道:“真正的哥萨克大会,应该每个人都能畅所欲言,每个人都能对哥萨克的未来发表意见,不分高低贵贱。可自从普加乔夫被那些叛徒送到了邪恶的敌人手里,我们的话语权都被那些贵族老爷们剥夺了!” 话说到这里,希什金突然抬起了手问道:“请问,您刚才说的最高军事领袖是谁?他又是由哪个大会选出来的?” 米哈伊尔走到希什金身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赞许道:“兄弟,你这话可问到点子上了!” 说罢,他环视在场的俘虏,而后走到伊万身边,露出了一脸严肃的表情,沉声道:“请允许我介绍--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普加乔夫,他是我们顿河哥萨克大会选出的最高军事领袖,同时他还是哥萨克英雄叶梅利扬.伊万诺维奇.普加乔夫的长子。” 在场俘虏们看着一脸微笑的伊万,无不目瞪口呆。 第四百九十五章 红色海岸之城 当叶梅利扬.普加乔夫和他的几个同党在1775年初于莫斯科被公开处决后,从西伯利亚到莫斯科,沙俄帝国那原本看似稳固的统治秩序很长时间都没有恢复过来。 发生在1773~1775年的“普加乔夫起义”,表面上是因为1771年乌拉尔哥萨克们不服从命令去堵截东归的土尔扈特人,从而引发了一系列的暴乱,其本质上则是乌拉尔哥萨克平民派和贵族派的斗争。 总的来说,哥萨克人就是不想让沙皇俄国插手他们的部族事务,破坏之前那种权力相对平等的部落化政治体制。最重要的一点,老子既不想服兵役,也不想交税! 事实上普加乔夫暴乱的根源并不是这个人有多大的号召力,策划并领导整场暴乱的其实是乌拉尔哥萨克群体,就连那个“彼得三世”的名头也是乌拉尔的哥萨克团体帮他想出来的。 对于今天在场的百十名哥萨克俘虏而言,他们自己或是父辈都是那场暴乱的参与者,要不然也不会被流放到乌拉尔山以东,然后又被鲁缅采夫征召上了战场。所以当米哈伊尔大言不惭的说出伊万的真实身份后,俘虏们立刻就回忆起了十几年前的那场席卷了北高加索到穆罗姆森林的大规模暴乱。 但是许多大字不识的哥萨克们并不清楚普加乔夫的真实身份,因为知道这个事的叛乱者都被处死了。 “你是普加乔夫的儿子?可我听说他的儿子已经死了。” “我听说那个人是沙皇,那么你就是沙皇的儿子?” 已经改名为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的克鲁托格罗夫笑着说道:“呵呵,我不是好好的站在这里么,那都是无耻的官吏们造谣。” “嗨,伙计,能跟我们讲讲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吗?” 克鲁托格罗夫于是坐下来,跟所有人讲述了一个精心编撰的故事。这是一个经过吴思宇、赵新以及其他投靠的哥萨克们反复检验的版本,经过克鲁托格罗夫长期背诵熟记于心后,又反复跟那些在雅克萨的归顺者讲述,搞的最终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是真是假了。 话说在1773年普加乔夫暴乱开始以后,自称“彼得三世”的普加乔夫声称叶卡捷琳娜二世是他的败家老婆;同时又说自己准备去当修士,要让儿子保罗继承皇位。 这一手把女皇气的火冒三丈,一面加紧辟谣,一面又让人四处去搜捕普加乔夫的老婆索菲亚。等把老婆孩子都给抓到后,叶卡捷琳娜二世命令每逢赶集就把索菲亚给放出去,让她逢人就讲那个叛乱头子其实是自己的男人。 到了1774年,等普加乔夫攻克喀山后,发现了在城内监狱里的妻子儿女。不过此时因为他已经娶了一个新的“皇后”。普加乔夫便说索菲亚和孩子是自己的一个朋友的家眷,既然遇到了,照顾他们也是自己的责任。不过直到普加乔夫被抓,索菲亚和孩子一直都跟在叛乱者队伍里。 等普加乔夫被抓后,叶卡捷琳娜二世又让那个“皇后”乌斯金尼娅现身市井,说他根本就不是“彼得三世”,就是一个普通的哥萨克。 然而千不该万不该,叶卡捷琳娜二世在处死普加乔夫后,严令民间和官方再也不许提起这个人和事,还将雅依克河改名为“乌拉尔河”,自此雅依克的哥萨克也成了乌拉尔哥萨克。并且将普加乔夫的两个老婆和孩子都秘密关押了起来,从此再没出现在世人眼前。一直到几十年后的亚历山大一世统治时期,这件事才逐渐被人再度谈起。 女皇的本意是希望能彻底杜绝那场可怕的回忆,然而赵新在翻阅了另一时空中保存下来的大量历史资料后,敏锐的抓住了漏洞。他之所以会在上万名俘虏里选择了克鲁托格罗夫,是因为这厮长的最像彼得三世。 他向克鲁托格罗夫坚称,普加乔夫就是彼得三世,这一点毋庸置疑。至于你自己,那就是彼得三世和情人生的孩子,那位保罗大公算起来应该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 众所周知,彼得三世和叶卡捷琳娜二世的夫妻关系并不好,两人婚礼当天都没同床,各自都有情人。当然了,女皇的情人多了去了,这一点让彼得三世自愧不如。彼得三世最著名的一位情人是伊丽莎薇塔.罗曼诺芙娜,是当时俄军总司令沃龙佐夫伯爵的二女儿。 赵新则为彼得三世的编造出了另一个情人,那就是沃龙佐夫伯爵的小女儿玛丽亚.罗曼诺夫娜。 真特么敢胡诌啊!克鲁托格罗夫第一次听完这个故事后就被吓了个半死。不过因为他对普加乔夫的身世并不了解,所以在逐渐接受了新的身份后,也开始觉得与有荣焉。 简直太牛了!沙皇和女伯爵的儿子! 然而此时的赵新并不知道,他为克鲁托格罗夫伪造的这个身份,在十几年后把瑞典王室给搅得乌烟瘴气。当国王古斯塔夫四世被软禁后,议会里很多人提议让克鲁托格罗夫的儿子回去继承王位,把一直眼巴巴等着当国王的卡尔王储给腻味坏了。 要知道彼得三世的全名为卡尔.彼得.乌尔里希,是彼得一世长女安娜.彼得罗芙娜公主和瑞典荷尔施泰因-戈托普公爵所生。按照父系家谱,彼得三世是瑞典国王卡尔十二世的侄孙,他的后人完全有资格继承瑞典王位。 “这么说,您是沙皇的后代?是他的直系传人?” “您这身份怎么能算是哥萨克呢?我觉得您这么做不合适。” “您是想让我们跟着你干?呃......我认为这事你应该去跟那些军官老爷们商量才合适。” 克鲁托格罗夫摇头道:“兄弟们,既然我的父亲生前为哥萨克寻求公道,那么我就是一个哥萨克!再说那些军官和贵族们能代表哥萨克吗?他们早就背叛了这个团体,穷苦的哥萨克应该建立自己的组织,寻求自己的公道。” “说的对!公道!” 在之后的几天里,同样的晚餐会天天举行。吴思宇跟克鲁托格罗夫说过,洗脑必须时刻不停,决不能给别人分辨思考的时间。 克鲁托格罗夫从第三天开始,在晚餐会后给俘虏们讲述经过“某人”刻意改编的《顿河哥萨克史》。里面讲述了彼得三世(普加乔夫)的光辉事迹,哥萨克的自由生活,讲述了司捷潘、拉辛和孔德拉季的事迹。同时用通俗的语言,讲述了哥萨克们悲惨而贫困生活,讽刺了沙俄的制度和治理手段,嘲笑了沙饿政府以及作为帝制雇佣保镖的哥萨克贵族。 在这期间,米哈伊尔带着其他手下则是默不作声的观察着俘虏们的表情,并逐一记在小本子上。渐渐的,当那些被俘的俄军营长、团长和将军们在最后一批抵达俘虏营之后,首先溜进他们耳朵里的消息就是“皇子来解救哥萨克了”。 1790年9月15日,赵新率军攻克了东西伯利亚的重镇下乌金斯克。他一直跟在鲁缅采夫的后面,保持距离,却又穷追不舍。 此时的北线由虎吉率领的三团和阿伊努营已经过了安加拉河和塔谢耶瓦河的交汇处,再走一天就能进入叶尼塞河。幸亏北海军的内河船队都加装了柴油马达,速度跑起来飞快;若是只凭借人力和风帆逆水行舟,估计这会儿刚走出一半的路程。 现在南线北海军的下一个攻击目标就是位于中西伯利亚高原和萨彦岭的交界处的克拉斯诺亚尔斯克。卫特拉蒙古人将那里称为“红海岸之城”,所以沙俄最先修建的监狱也被称为“新卡钦斯基红色监狱”。这座监狱的主要用途就是从南面来保卫西伯利亚的主要定居点,同时关押俘虏的叶尼塞吉尔吉斯人--实际上也是卫特拉蒙古人的一部。 当年白令发起远征时,也是将此地作为起点,筹集物资和装备。 这么有意义的地名,要是不拿下来,都对不起北海军红色的军旗。再说土壤是红色的,说明本地蕴含丰富的铁矿石。 另外从克拉斯诺亚尔斯克顺着叶尼塞河往南三百多公里,在阿巴坎转入阿穆哈河,穿过萨彦山脉再走几百里,就是外蒙三音诺颜部的边境城镇阿巴扎。 话说1727年清俄双方签订的《布连斯奇界约》中虽然划定了沙宾达巴哈以东的中俄边界,使沙俄帝国向克穆齐克河流域及其以东的唐努乌梁海地区的公开扩张受到了遏制,但是“沙必乃达巴汉”以西的中俄边界一直没有划定。 别看那块地方一直被满清标注在了自己的疆域里,实际上早在1709年,沙俄就已在唐努乌梁海西面的阿勒坦河与哈屯河的交汇处--也就是带清的疆域内修建了比斯克堡,以此作为向阿勒坦淖尔乌梁海和唐努乌梁海扩张的基地。十八世纪中叶以后,沙俄继续偷摸言声的向哈屯河和阿勒坦河上游推进,将当地的土著居民挤向两条河流中间的纵深地带。 在另一时空历史上的《中俄勘分西北界约记》和其他三个勘界议定书,即是根据这一侵略事实所签订的,沙俄由此割占了中国西北部44万平方公里的领土。 赵新自从乌索利耶会战结束后,又多了个私人爱好。他将另一时空里满清和沙俄签订的所有的不平等条约都写在了一张经常使用的木片书签上,由此时刻提醒自己,决不能对沙俄心怀仁慈。 9月20日,经过五天的长途跋涉,南线先头部队冲出萨彦岭北麓山口,出现在了“红海岸之城”以东2公里处。山丘上高高飘扬的红色军旗立刻就被城东设立的瞭望塔发现,随着教堂内钟声的急促响起,整个克拉斯诺亚尔斯克城内随即进入了总动员。 由于鲁缅采夫比北海军提前了两天抵达,当地军民早已打开了军械库,取出军械和弹药,又在城内修筑了“坚固的街垒工事”,准备誓死抵抗;甚至连那座沙俄帝国的第一个县图书馆也变成了一个军事堡垒。 与下乌金斯克那样的小镇不同,身为叶尼塞省中心的克拉斯诺亚尔斯克还是挺大的。本地的主要居民长期以来都是军人及其家属,不过因为鲁缅采夫远征伊尔库茨克带走了一部分军队,导致城内的驻军仅有五百多人,即便加上鲁缅采夫剩余的残部也只有五千多人。 事实上鲁缅采夫在率军抵达此地的当天就病倒了,连日的奔波和寒冷的雨水让老元帅发起了高烧。城内教堂的修士们在经过诊断后,决定采用放血疗法进行治疗。结果可怜的老头在被足足放了一杯血后,愈发昏迷不醒,这可把本地市长和议员们给急坏了。 此时北海军的先头部队并没有发起攻击,而是在距离城市两公里外的山丘上修建了工事,静待大部队的到来。 问题是本地居民不信邪, 根本不相信那些逃回来的俄军的劝告。市长和市议会的议员们在得知城外的敌人只有两百多人后,随即便行使权力,命令本地驻军少校率军发起进攻,试图给远道而来的中国人一个惨痛的教训。 然而开战仅仅过了二十分钟,那位少校就命丧当场,紧接着,当北海军的迫击炮将几门加农炮和榴弹炮都炸成了废铜烂铁后,死伤惨重的进攻部队仓惶逃回了城里,说什么都不敢再出城挑衅了。 两天后,赵新率军抵达。经过无人机的仔细侦察,发现城内到处都修建了壁垒工事。他知道要是直接命令步兵进攻的话,很可能就会陷入街巷战的泥潭。于是赵新让手下用一天时间构筑了十几处简易炮兵阵地,随即便对克拉斯诺亚尔斯克展开了持续炮击。 这一下城内的俄国人可惨了。十七年前的一场大火将整座城化为白地,所以眼下城内的建筑都是新盖的,而且很多都用了石头材质。炮弹的爆炸将无数的碎石掀飞,化为了无数的杀人利器。 那些跟着鲁缅采夫溃逃至此的俄军官兵们一见此状,知道根本无法应付。有些人干脆扔掉了武器,换上了平民的衣服;而有的则以去托博尔斯克搬救兵为由,继续踏上了逃亡的路程。 至于鲁缅采夫,他此刻已经被那群修士医生们折磨的就剩半口气了。 第四百九十六章 鲁缅采夫的末路 在十九世纪七十年代以前,想要在欧洲当一名医生,不会放血那都叫不合格。 从公元2世纪罗马人时代开始,欧洲的医生们认为治疗发热患者的方法无非就是以下几种,放血、呕吐、发疱、用泻药、止痛等等,由此达到体液的完美平衡。如果在经过一番折腾后患者病情依旧,就重复用过的措施。历史上67岁的华盛顿就是这么被玩死的, 据说在他临终前的12个小时里,被医生放走了大约两千三百多毫升的血...... 鲁缅采夫今年都66岁了,在本时代已经是妥妥的高寿。就在北海军举着红旗冲进到处冒着硝烟的克拉斯诺亚尔斯克城内那一刻,总司令阁下已经被惨无人道的放了一千多毫升血。 当北海军的一名姓彭的连长带着手下路过一所院落时,竟然隔着院墙听到里面隐隐传出了圆浑而低沉的吟唱,那声音听上去十分的庄严和肃穆,引发了他的好奇。 这里居然没被炮火蹂躏?够幸运的啊! 他想从街上抓个人问一下......对了, 街上早都没人了,在炮火中活下来的平民要么躲进了教堂,要么就躲在县城图书馆里。 等彭连长带着手下绕到紧闭正门后,他感觉这里肯定不是座教堂。要知道北海军从乌索利耶一路向西打了上千里,木头的、石头的、木石混合的各色教堂都快看吐了。所有教堂的屋顶上无不是有个“两横一竖”的十字架,披着黑袍或是白袍的神职人员也见了不少。 “咣咣~~!” “开门!” 过了好一会儿,宽大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窄窄的缝隙,一个头发胡子已经花白的老人出现在眼前。 几个北海军士兵一看顿时火冒三丈,装什么蒜呢?失败者就该有个失败者的样子!想到这里,几人上前随即将大门猛的推开,那老人躲闪不及,退了两步跌坐在地上。 “这是谁家?屋子那些人在干什么?”彭连长在伊尔库茨克已经呆了两年,一口俄语虽说发音不准,可平常交流还是没有问题。 “有, 有人要升天堂了,里面正在举行忏悔仪和圣餐仪。可怜可怜他吧!不要去打搅一个老人临终前的忏悔。” 彭连长听了这话,略一思索, 便制止了手下人想要搜查的举动。跟那老头说了句道歉的话,随即就带着人离开了。 此时在院中主建筑二楼内的一间光影黯淡的房间里,十几个人正在窃窃私语, 声音若断若续。之前大门口的那番动静,让这些人如临大敌,有人甚至掏出了手枪准备抵抗。当北海军离开后,他们这才松了口气,转而将悲哀和惶恐的目光转向了通往隔壁寝室的那道门上。 过了片刻,门被轻轻打开了,鲁缅采夫的副官面容严肃的出现在众人面前,轻声道:“诸位,请进来吧。” 在场的几位将领、克拉斯诺亚尔斯克的市长和几名留下来的市议员带着惶恐不安的心情,踩着柔软的地毯依次走了进去。 鲁缅采夫此刻就躺在屋内的一张大床上,腰部以下盖着被子,宽大圆润的额头上是已经被梳理的一丝不苟的白发,原本红润的脸庞已经变得煞白。在他的头部上方,是一张圣母的画像,两只肥大的手从被子底下伸出来,放在身体两侧。在他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之间插着一根蜡烛,一名医生跪在床前, 用手扶着那根蜡烛。 此时所举行的,就是临终者的涂圣油仪式。 几名身穿华丽礼服的神职人员站在床头两侧,他们手里擎着点燃的蜡烛, 缓慢地、庄严地做着祷告。进屋后的众人俨如在教堂里一般,男女分立于床头两旁。大家都沉默不言,不停的用手画着十字,随后,屋子内响起了修士们琅琅祈祷声、低沉的唱诗声以及静默时移动足步的响声和叹息声。 赵新终究是没有见到活着的鲁缅采夫,当然,死的他也没见到,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对手已经被庸医给搞死了。 就在他带着警卫营骑马走进这座沙皇俄国在中西伯利亚最重要的城市之时,彼得.亚历山德罗维奇.鲁缅采夫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享年66岁。可怜的老头与其说是死于高烧后的感染,还不如说是因为严重失血导致的重度休克。 之后总司令阁下的遗体由他的副官和几名医生进行了秘密收敛,随后便在第三天的夜里用马车运出城。实际上当鲁缅采夫的死讯和俄军大败的消息传到圣彼得堡时,已经是10月底了。 到了此时,北海军在整场会战中的全部任务已近尾声,只剩下南北合击的最后一个目标,叶尼塞斯克。 赵新没有时间耽搁,他命令二团和骑兵一营驻守克拉斯诺亚尔斯克,同时任命赵久藏兼任本地的军管会主任,随后便带着其余队伍坐上搜刮来的大小船只,直接杀向三百多公里外的那座城市。 如果说伊尔库茨克是十八世纪中俄贸易的前哨站,那么叶尼塞斯克就是东西方贸易的商品中转站。作为沙俄帝国科利万省的贸易中心,叶尼塞斯克此时正处于历史上最繁荣的时期,城内的常住人口高达五千多人。 那些从东西伯利亚运来的茶叶、大黄、丝绸、棉布,乃至从欧洲地区运来的各种货物都是集中在此地出售,并经由水路和陆路运抵东西方各地。 北海军只有将克拉斯诺亚尔斯克和叶尼塞斯克一同拿下,才算是控制住了整条叶尼塞河流域,并可以顺着叶尼塞河进入外蒙的三音诺颜部,以实现对喀尔喀蒙古六部的东西夹击,进而还可以将触角伸进阿勒泰山以南地区。 当载有大批士兵的船只出现在叶尼塞河上后,很快就引发了那些运货船队的警觉。然而此时已经晚了,先期抵达的虎吉所部已经驶过了叶尼塞河和克米河的交汇处,并在城市西北方向的三公里外构筑阵地。 由于不速之客的突然到来,整座城市很快就陷入惊慌失措的氛围中。“扎杜奈斯基”率大军出征早就是人所共知的事,本地市议会为此还特别向商人团体筹集了一批物资和军费,并提供了人力支援。但是谁也没料到俄军会败的这么快,这么惨,南北两个方向的快速夹击使得叶尼塞斯克获得外部消息的途径都被切断。 在虎吉所部抵达之后的第五天,赵新带着南线部队于9月30日出现在了城市东南方向五公里之外的河岸上。 这一下,城里的所有人都慌了。市议会经过紧急磋商,派出了代表和北海军谈判。 负责出面谈判的李睿告知俄方谈判代表,克拉斯诺亚尔斯克已经被我方攻克,俄军八万多人的部队已经被北海军彻底击败。限你们24小时内无条件投降,否则将展开大规模炮击。 “作为仁慈的表示,我方允许本地的商人和居民们带着财物坐船离开,对你们的个人财富,我们毫无兴趣。” 事实上守在克拉斯诺亚尔斯克的久藏也在同样下令驱逐当地的沙俄居民,因为大规模炮击的缘故,赵新可不想留下一群敌视者。 然而对于三名谈判代表来说,不搜刮个人财物的说法鬼才信呢!这年月但凡将战火烧到他国领土的,无不是以战养战,通过对占领国的搜刮来获得物资补给。 三人中的那名市议员大声抗议:“阁下,你们这样做是毫无道理的!我们只是一群遵纪守法的商人,没有迫害过任何中国人。” 李睿淡淡道:“没错。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允许你们带着私人财物离开。” 同前来的地区主教在胸口画了十字后,平静的问道:“我们不会离开,这是上帝赐予我们的神圣领土。” 李睿道:“神父,我劝你们还是走吧,我们可没人信你们的上帝。” 另一名商人道:“你们这是在向伟大的沙俄帝国发起战争,女皇绝不会饶恕这样的行为。难道你们就不考虑由此带来的后果吗?” “呵呵,”李睿笑了笑,一脸不在乎的道:“你们那位女皇在发起侵略黑龙江的战争时,就应该考虑到今天的后果。按照我们总司令的话,你们这都是自找的,纯属活该。” 三名代表被李睿的话气的脸红脖子粗,可他们还是在哀求,希望能够换得和平。先不要说举家搬迁去哪,光是货栈里的货物就不是一天两天能运走的。 李睿道:“别怪我们话没说在前面,北海镇对于商业交易可是要征税的,你们那个一二三行会的征税制度肯定要废除!” “好吧,请问贵方会如何征税?” “单笔交易额的百分之五,同时所有商品交易都必须在我方设立的交易场内进行。” “什么?!这么多!”三位代表心里顿时大骂,这可真是来了一群强盗。 要知道此时的叶尼塞斯克城内,第一行会的商人有一百四十多人,第二行会的商人更是超过了一千两百人,这要是按照交易额征税,那可是好大一笔巨款。 “三位,你们回去跟其他人好好商量一下吧,是要无条件投降,还是准备负隅顽抗。不妨告诉你们,几万俄军都被我们杀的尸横遍野,你们城内那点人还不够塞牙缝的。” 之后当三人将北海军的条件带回城内,市议会的商人们立刻就炸了锅。作为本地商人中最有影响力的人物,身为第一行会的皮草大商人马特维.费多罗维奇.霍罗希赫被气的直跳脚,不停咆哮诅咒着城外的中国人。 按交易额百分之五收税,这无异于挖他的命根子。可如果离开这里回到托博尔斯克,意味着一切都要重新开始,百十年来家族数代人的辛苦开拓将会一无所有。 “我不相信这些中国人能打败战无不胜的‘扎杜奈斯基’,十五万的土耳其人他都打败过,中国人算什么!” “说的就是,哪怕是十万头猪,也不是一天两天能抓完的。这些中国人一定是被总司令打败后流窜到我们这里的。” “可他们有好几千人啊!我们去他们军营的时候,那些士兵看上去可是军容整齐,杀气腾腾的。” “安德烈维奇,你那是被他们制造出的假象蒙蔽了!”马特维嘲笑完那名商人,随即对一众议员道:“我提议立即进行表决,马上在城内征召士兵,配合本地驻军,将那些中国人彻底消灭!我们决不妥协!” 世界上的事往往是谁最有钱,谁的话语权就最大,叶尼塞斯克也一样。除了那些不支持也不反对的犹太商人,其他的俄国商人们经过一番权衡,都对马特维的提议表示支持。因为北海军只给了24小时的时间,所以投票后又有人提议发动夜间偷袭,再次获得全体通过。 市长一看,得了,那就准备打吧。于是城内开始戒严,各家的成年男性被组织了起来,领取武器弹药,编为一个个临时步兵营。 此时渔业行会的商人和渔夫们也纷纷加入,准备从水面给北海军的船队实施火攻。话说叶尼塞河的捕鱼业也是门大买卖,这年月西伯利亚各条河里的鱼多的令后世的人难以想象,春夏秋三季的鱼群都是乌嚷乌嚷的,直接可以用盆舀的那种。 然而不管这些人怎么闹腾,早就做好了准备的北海军在当天夜里就让他们领教了什么叫“一头撞在了铁板上”。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激战,发动夜袭的叶尼塞斯克军民共死伤一千多人,北海军在当天夜里还发起了对城内建筑的无差别炮击,又造成数百人死伤,并引发了一场大火。 到了第二天上午,统计完损失的市长大人整个人都垮了。整座城市一共才五千出头的人口,一夜就损失掉了三分之一的男性,这还反抗个屁啊,打白旗投降吧。 于是当天中午的时候,北海军在一众躲在门后的沙俄百姓的恐惧和仇视目光中,列队进入叶尼塞斯克。本地驻军司令在市议会的门前向代表赵新出面的李睿递上了军刀,之后李睿品尝了市长递上来的黑面包和咸盐,以示接受对方的服从。 至此,北海军在1790年的这场战役终于收官,赵新和参谋部制定的三个阶段作战目标全部达成。唯一让赵新感到遗憾的,就是没有抓到鲁缅采夫,算不上完美。 仅从地图上看,尚未入关的北海镇其统治区域已经超过了满清,达到了上千万平方公里;西至叶尼塞河,北至东西伯利亚海,东至鄂霍茨克海,南至珲春。 然而能否将如此广阔的地域纳入有效统治,赵新和他的同伴们要做的还有很多。 。 第四百九十七章 要变天了 冬季的冷风从西伯利亚呼啸南下,经过蒙古高原的再次堆积,蓄势后将继续席卷北方大地。此时图拉河畔的草原上一片枯黄,凛冽的北风裹挟着刺骨的冰寒,将库伦城内外吹得人烟萧索。城内的那些狭窄弯曲、且又肮脏泥泞的道路两侧,除了一排排飒飒作响的风马旗和被风吹动的转经筒,便再无其他。 库伦, 蒙语里称为“博格达库伦”,意为博格达的居住圈。原本不特指某个固定地点,只要是“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的移动寺院所在之地,都可以称为库伦。 乾隆二十二年,二世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在抵达图拉河畔不久后圆寂,之后就再没有迁徙, 从此这块位于色楞格河上游、图拉河北岸的草场便成为了库伦城。 活佛驻跸之地,僧人众多,来此朝拜的各部蒙古人络绎不绝, 随后而来的手工业者和商人们又不断聚集,使得原本只是自然经济状态下的农牧业产品成为了商品。而庙会集市的出现,也使得库伦成为清代中前期蒙古地区人口规模最大的城市,达到了三万多居民。 除此之外,像乌里雅苏台、多伦诺尔、归化城也都是清代蒙古地区人口超过万人的大城镇。 然而与其说是座城,库伦还不如说是个大镇子,它并不算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城市。几十年的发展,让整个城市就像是由三个堡垒组成的大聚落。 衙署所在的驻防城被称为“都市库伦”,寺庙院落组成的“寺院库伦”,除此之外还有商户林立的买卖城,它们无不是用高高的木栅栏予以包围。而蒙古人的游牧习惯使得他们即使定居在城市里,也要继续住在蒙古包里。 黄昏时分, 随着风势逐渐减小,街道上和栅城内的人流开始多了起来。突然,随着马铃声越来越近, 一骑载着信使的快马卷着黑色带着冰碴的泥土,从北面的驿道上冲入城内,径直来到了驻防城木制围栅的大门前。 马铃的哗啦声惊醒了大门内外值勤的兵丁, 然而当他们看到马上那名穿着号衣,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信差,谁也不敢阻拦,任由其径直进入驻防城,直到在库伦办事大臣的衙署门前才停下。门口的兵丁验过了对方的腰牌和关防后,这才结果对方递上来的书信包裹,随即快步送入府内。 温暖如春的书房里,三十八岁的库伦办事大臣松筠正在伏案书写奏折。当他差不多将草稿打完,检查无误,准备往折本上誊抄时,就听门外戈什哈道:“大人,恰克图急报。” 松筠放下笔,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沉声道:“拿进来。” 等戈什哈将装着公函的木匣放在桌案上并退下后,他这才取出里面的呈文看了起来。这份公文是恰克图买卖城的驻防官戴鹏和理藩院司官吴翼联名发来,然而松筠才看了一半,脸色开始变得凝重, 等他将呈文全部看完,几滴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冒了出来,顺着脸颊滴落而下。 乾隆四十九年, 某位库伦商民在中俄边境卖货时,遭遇沙俄所属的布里雅特人抢劫。当时的库伦办事大臣勒保一方面根据事主的汇报派人查访罪犯,一方面知会俄方协助捕盗。俄方缉获盗贼后,派人押送到恰克图,经过双方共同审理,判处一干案犯赔偿十倍货物给事主。 然而,案件还未最终审结,俄方派来押送犯人的司员竟然违背《恰克图条约》的有关规定,擅自将案犯处以鞭刑,随后流放到西伯利亚。 这下可把乾隆给惹火了。为了惩罚俄方在此案中违背《恰克图条约》,不尊重清廷主权的行为,乾隆遂下旨中断了恰克图贸易。 为了尽快解决争端,在乾隆五十年,内阁学士松筠被派来办理交涉事务。乾隆之所以选择仅有34岁的的松箔当此重任,首先是其能力得到赏识。其次松筠出身正蓝旗蒙古,精通满语、蒙古语,同时也具有很高的汉语水平,完全有能力胜任。 然而北海镇的意外出现所导致的沙俄入侵黑龙江的行动,将松筠到任三年来的一番心血给搅了七零八碎。清俄贸易不仅没有重开,俄国人甚至连伊尔库茨克都丢了。如此一来,松筠还交涉个屁啊,朝廷根本不可能和北海镇互开边贸。 这两年来他的主要任务就是查禁边境走私,配合乌里雅苏台将军,监督土谢图汗与车臣汗两部整军备战的情况,同时严密监视两部是否有人私通北海军。 “十万打一万,居然又败了,真是一群酒囊饭袋。”喃喃自语了几句,松筠唤门外的戈什哈进来,沉声道:“拿我的拜帖,去请喀尔喀副将军来署衙一叙,事关紧急军务!” “嗻!” 松筠所说的喀尔喀副将军,就是喀尔喀扎萨克多罗郡王,博尔济吉特.车登多尔济。身为喀尔喀副将军,他的主要职责是守备库伦,管理呼图克图的庙丁--也就是蒙古的上层喇嘛和寺庙的属民,并协助松筠处理和沙俄之间的边境事务。 一个多时辰后,车登多尔济到了,松筠已经提前更衣,在大门口等候多时。看到胖乎乎的王爷在下人的服侍下走下马车,松筠急忙上前作揖行礼。 “下官拜见王爷!” 松筠虽说是从一品的钦差办事大臣,可车登多尔济不光是郡王,而且身份贵重,这位五十八岁的土谢图汗还是成吉思汗的二十五世孙。 车登多尔济也不敢在松筠面前拿大,对方怎么说都是钦差。于是急忙伸手搀扶,一番谦让后,两人这才进了署衙,来到签押房坐下。 等下人上过茶,车登多尔济这才笑呵呵的道:“湘圃啊,这都大晚上了,找本王有何急事啊?” 松筠将恰克图发来的呈报递给对方,面色凝重道:“王爷,俄罗斯人这次又败了。这是咱们之前在布里亚特人中安插的密探发到买卖城的急报。” “啊!”车登多尔济面色一变,接过来仔细看完,也是后背嗖嗖直冒冷汗,心说得亏没听那个福大帅的计划擅自出兵,否则就凭自己那点人还想偷鸡,在人家北海军眼里估计连盘菜都够不上。 他愕然看着松筠道:“湘圃,他们可是十万人啊!才一天就......十万头猪也不可能败的这么快啊!那些罗刹兵可都是火枪兵啊!” 松筠沉默不语,心说别提什么火枪了,北海贼用的可是连珠快枪,瞬息间便可连发数枪;那大炮真的能一炮糜烂数十里。朝廷的十几万大军几次都被打的满地找牙,毫无还手之力,更别说区区十万罗刹兵了。 他蹙着眉头,忧心忡忡的道:“王爷,我松湘圃身为钦命的办事大臣,守土有责,即便是到时库伦城失陷,大不了一死以报君恩便是。可是城内数万百姓何辜?车臣汗和土谢图汗数十万百姓何辜?” “湘圃,何至于此?”车登多尔济默然半晌,解释道:“时下已值寒冬,北海贼就算大败罗刹,也不可能顶着严寒来攻库伦城。依本王看,罗刹也是万里大国,岂能咽下这口气。赵逆这次是捅了个大马蜂窝,就让他们跟罗刹拼个玉石俱焚,你我稳坐钓鱼台,严守边关便是。” 实际上,这位土谢图汗心里也是怕的要死,只是老奸巨猾,表面上装出一副稳如泰山的架势。 眼下土谢图汗部总兵力一共7800人,已经是再无可征之兵;即便是加上隔壁的车臣汗部,满打满算也才一万四千兵力。北海贼打十万罗刹兵就用了一天,自己这点人还不转眼就没? 松筠道:“王爷,其他三部且不说,土谢图汗部能否再征召出一万兵马?” 车登多尔济听的心里一哆嗦,叹气道:“最多一万人,已是极限。” 松筠一听只能扩招两千多人,心说这哪够啊,随即苦恼的叹了口气。 说起有清一代满清对喀尔喀蒙古的管理,另一时空里各种谣言满天飞。像什么减丁啊、让蒙古人家家派男丁当喇嘛啊,说的跟真的似的。某位以曹府为背景的作者,更是动不动就煞有介事的说满清对蒙古人搞减丁。 呸!纯粹瞎掰! 根据《札萨克图汗部王府所存档案》记载,从康熙时期开始,清廷在蒙古地区设旗编佐,每佐额定箭丁150人,其中50人为现役兵,100人为预备兵,不足150人称为余丁或半佐。自清中叶到清末,喀尔喀四部佐领总数基本保持在140个左右,箭丁总数约2.1万人。札萨克旗作为军事组织,成为清廷在该地推行兵役制度、征调箭丁、摊派差役的基础,以各旗佐及箭丁数为基准征派差役。 历史上满清在漠北几乎就没有多少驻军,所有的边防任务都是由喀尔喀蒙古四部来完成。四部承担的朝廷差役名目繁多,除了战时出征之外,平时还要承担驿站、军台、卡伦、巡边、官牧厂、屯田等各项差役,摊派乌里雅苏台、科布多、库伦、恰克图等处朝廷或地方军政机构中的各类杂役。同时时,他们还要提供清廷在漠北治边上所需部分乘用驼马、食用家畜、毡包等实物,或将其折银摊派。甚至还要被清廷派往漠北以外的其他地区担负种种差役。 因为完不成差役任务的盟长会受到清廷的处罚,甚至革去世袭爵位,导致四部经常征调箭丁的子弟和寺院的庙丁当差。 诚然,喀尔喀土谢图汗、札萨克图汗、车臣汗和三音诺颜四部为满清守护北疆,担负起各种沉重的差役,被清廷压榨的很厉害,蒙古各部底层百姓也都非常贫困,但除非是满清不想要漠北领土了,否则抽疯啊搞减丁?! 再者满清对喀尔喀蒙古四部出家为僧的人数都是有严格限制的。各部的成年男性如果人数不够,根本完不成清廷那沉重的差役任务。也就是到了清代晚期,清廷对漠北的控制几近失效,这才导致寺院僧侣人数暴涨。 那种多子人家择一子继承家业,其余出家为僧的情况,都是后来蒙古人贫困的实在活不下去,只能出家为僧寻求温饱。 按照《喀尔喀右翼旗札萨克衙门档案》记录,乾隆时期整个喀尔喀右翼只发了不超过五百张度牒,另有九百个庙丁名额。 要知道古代的蒙藏寺院也是权贵阶层,上层喇嘛们多吃多占,一点也不比那些王公贵族差哪去。以百灵庙为例,光绪时期的牲畜数量最多时竟然达到五万头,搞的全喀尔喀右翼半数以上的牧户为该寺放牧。 减丁手段那是金代的事,就别特么胡套了。日本人和俄国人为了造成分裂事实而编造的谎言竟然被传了一代又一代,而那位冯大将军道听途说的记录还常常被拿来当正经史料,真是可笑! 一个钦差、一个王爷困坐愁城的商议半天,最终也没个结果。车登多尔济一看时候也不早了,便起身告辞。然而等他回到家里,他便把儿子额依多布多尔济给叫了过来。 “阿玛,找儿子有事?”额依多布多尔济之前正在屋中小烟抽着,小酒喝的正爽,被老爹突然召唤,心里不美。 看着喝的满面红光的儿子,车登多尔济先是屏退了左右,又让自己的亲信在蒙古包外看着,这才问道:“这次拉回来多少卷烟?” “一百箱。” 车登多尔济心里盘算了一下,一箱是五百盒,按照四盒能赚一头羊来算,这一趟就是上万头羊,实在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下回去多跟他们套套交情,除了人不能给,牛羊马都可以卖给他们。” “马?”额依多布多尔济瞪大了眼睛,有些担心道:“这要是被松筠查出来,那可麻烦大了!” 车登多尔济嘴角露出一丝不屑,招手让儿子凑近过来,低声道:“你懂什么!实话告诉你,罗刹这回又败了,足足折了十万人!” “啊!那咱们?” “你记着我的话,朝廷根本打不过那帮人,改朝换代就是这一两年的事。想让咱们蒙古人替他们满人挡枪,别做梦了!” 。 不是请假 触发审核了,今天发不出来了。 《乾隆四十八年》不是请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九十八章 土谢图汗的心思 土谢图汗车登多尔济差不多从半年前就派人私下接触恰克图的北海军了。 出面的人叫江布拉,是王府管家的一个远房亲戚。他是通过“美公玉记”的掌柜田通宙在跟北海军进行走私生意,交易量并不大,处于试探阶段。 然而交易了两三次后,范统便感觉出江布拉不是一般的走私贩子,他估计对方背后不是某个札萨克王爷就是台吉贝勒。 从他要的货物种类来看,都不是普通牧民能用的起的东西。这年月牧民需求最迫切的只有三种, 粮食、食盐和茶砖,偏偏江布拉一样都没要,反而买了火柴、香烟、白酒、铝锅,甚至连香水、丝巾和玻璃都要了一些。 清代蒙古地区通行的“货币”与其说是银子铜钱,还不如说是茶砖。以前恰克图和买卖城跟俄国人做生意,都是拿茶砖支付。不过由于赵新往伊尔库茨克市面投放了大批茶叶,范统这边并不需要茶砖, 所以江布拉的付款方式除了银子就是金子;次数多了, 很是让车登多尔济肉疼。 不过北海军的东西是真好,光是装白酒的透明玻璃瓶子就十分抢手。这玩意哪怕是不小心摔碎了,叫人把碎块打磨一下做首饰,谁敢说不是好东西? 至于买卖城那边,自打前年“合裕安记”的掌柜田通和勾结沙俄绑架范统、乌希哈和波尼娅三人,事败被抓后,为了挽救弟弟的性命,“美公玉记”的掌柜田通宙便开始跟北海军私下联系,以定期提供买卖城和库伦方面的情报为条件,换得田通和没被送去虾夷地挖煤。 之后田通和则被发派到伊尔库茨克,当了一名教书先生,负责教授新来的移民读书识字。 而当初那条运送范统等人的走私密道,在经过拓宽加固后, 俨然成了北海货进出买卖城最大的走私通道。范统甚至找赵新帮忙,在密道里安装了一套使用电机的单轨运输系统,不管是运货还是运人都十分方便。 对于北海镇来说, 光是在买卖城发展几个晋商当内线是不够的,毕竟喀尔喀各部的内部情况只有蒙古人自己最清楚。于是范统便在近期通过密道见了江布拉一面, 这才有了车登多尔济跟儿子的这番谈话。 身为札萨克亲王的车登多尔济之所以会这么做,首先是看出了北海镇即将席卷天下之势,于是就想趁着这个机会,意图恢复土谢图汗部对外贝加尔塔布努特族--也就是布里亚特人的统治;其次么,他还希望借此机会,能将漠北的宗教治权重新收回来。 布里亚特人的事其实是喀尔喀跟沙俄的旧怨,前前后后延续了一百五十年。 话说喀尔喀与沙俄最初建立关系,那都是明代万历四十年的事了。当时漠北蒙古渴望与俄国商民发展边境贸易,以便得到他们在游牧社会经济不能生产的生活必需品。为此,当时以札萨克图汗部和土谢图汗部为首,力求同俄国人保持马匹和牲畜的贸易往来,并在科布多开设了互市。 对沙俄当局来说,当时他们梦寐以求的是通过蒙古人打通前往中原的商业道路,进而与中原王朝建立贸易关系,于是沙俄便极力同喀尔喀三部汗建立经济交往关系。随着沙俄的触角伸进贝加尔湖地区,双方交往日趋活跃。 十七世纪上半叶,沙俄主动与阿勒坦汗和车臣汗通使,不仅进行频繁贸易,还极力劝说其归顺俄国。然而喀尔喀各部察觉了沙俄对漠北蒙古的觊觎之心, 对其一而再、再而三的行为严词拒绝。 到了1640年,蒙俄关系的性质终于发生变化。哥萨克头目玛.佩尔菲利耶夫率领一支俄军向贝加尔湖以东扩张, 经过数十次的武装进犯,最终于1666年--也就是康熙五年,占领了贝加尔湖以东的布里亚特蒙古人游牧地。 同时,沙俄还直接侵入色楞格河流域归属土谢图汗管辖的地方,先后建立了伊尔库茨克、色楞格斯克(乌兰乌德)、赤塔、尼布楚等诸多据点,强行征收皮毛税、掳掠当地人口和牲畜,美其名曰“保护布里亚特人不受蒙古人欺压”。 是的,伊尔库茨克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曾经是土谢图汗的地盘,而布里亚特人的另一个名字则是“塔布努特蒙古族”! 面对沙俄的侵略行径,土谢图汗曾多次派遣使臣进行交涉,严厉谴责沙俄的侵略罪行,要求俄国退出侵占的领土。此后的十几年间,土谢图汗部和车臣汗部和沙俄的敌对行动不断发生,日益频繁。 康熙三年,土谢图汗和车臣汗派兵攻打尼布楚;康熙六年,土谢图汗派库留克宰桑到莫斯科交涉,抗议沙俄在该部领地上非法建立色楞格斯克城;康熙七年,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派兵攻打贝加尔湖以西的一些沙俄堡寨;康熙二十一年,色楞格斯克附近的蒙古人奋起反抗,击毙击伤许多沙俄侵略军,夺回大量被抢去的牲畜。 康熙二十三年,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再次严厉警告俄军撤出外贝加尔,要求俄方释放归还塔布努特族,否则双方过去之交往一笔勾销,亦再无和平可言。由此可见,“布里亚特人”的问题,对于喀尔喀蒙古具有重要意义。 康熙二十七年,土谢图汗部和沙俄方面的矛盾终于激化到顶点。当年一月,近万蒙古骑兵在土谢图汗之弟巴图尔珲台吉的率领下,包围了色楞格斯克城。 然而正值此时,准噶尔部的噶尔丹在沙俄的煽动和过往纠葛的驱使下,倾巢出动越过杭爱山,大举入侵喀尔喀蒙古。他们先是攻陷了哈拉和林,焚烧了额尔德尼召寺,毁坏典籍佛像,以示报复一世哲布尊丹巴。由此迫使土谢图汗部放弃对色楞格斯克城的包围,回师迎战噶尔丹。 明末清初的喀尔喀蒙古当时还是三部,位于最西边的三音诺颜部是后来从土谢图汗部分出去的。所以当时的土谢图汗部便是喀尔喀之首,势力最为强大。 这样一来,东有沙俄戈洛文,西有噶尔丹,土谢图汗部仓促临战,腹背受敌,顾此失彼,屡战失利,最终使得喀尔喀蒙古诸部南迁。 由于准噶尔部勾结沙俄,入侵已经归顺满清的喀尔喀,导致康熙再也无法容忍。两年后,前后长达七十年、历经满清三代帝王的“清准战争”正式爆发。 然而满清虽然灭亡了准噶尔部,可喀尔喀蒙古还是失去了外贝加尔的领土和布里亚特人,这就成了历代土谢图汗挥之不去的心病。 从二代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算起,到车登多尔济已经是第九代,原本以为恢复旧土再也无望,可谁知前些年突然冒出来一个跟满清做对的北海军,居然不费吹灰之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顺着黑龙江一路追杀,把沙俄彻底赶出了东西伯利亚,这让车登多尔济已经熄灭的念头顿时又重燃起来。 而且北海军赶走沙俄之后,对治下各族一视同仁;虽说运来了大批新移民开荒种田,可对布里亚特牧民并无歧视,甚至还多有扶持。 设置在伊尔库茨克、恰克图、乌兰乌德、赤塔、尼布楚等地的北海商社,不仅向辖地内的布里亚特人提供便宜的食盐、粮食、布匹和其他生产生活物资,北海镇民政部还专门派人北上,向牧民们传授先进的畜牧养殖技术。 从去年开始,北海镇在辖下各地大面积推广种植饲料用甜菜,在民政人员的引导下,一些布里亚特人开始放弃“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在外贝加尔的城镇外定居下来。 由于外贝加尔气候寒冷,开拓不易,北海镇对定居在此的移民每家都会分一百亩地。定居的布里亚特人在民政的帮助辅导下,既可以用来种植甜菜作物,还可以搭建养殖场饲养牲畜。 眼下外贝加尔的布里亚特人生活已经变得越来越好,既无满清的抽丁差役之苦,又无沙俄人的皮毛税和人头税,只要勤劳肯干,基本上都不会为了衣食发愁。 北海镇在去年发起“珲春战役”,夺取了打牲乌拉后,切断了吉林乌拉和齐齐哈尔的水陆联系,就此形成了从北、东两个方向对外蒙的压迫。 为了防备北海军南下进入外蒙,清廷对喀尔喀四部--尤其是土谢图汗部和车臣汗部的控制和压迫愈发明显。 比如土谢图汗部除了有用于作战的佐领兵丁7800人,除此之外还要再出驿丁数百人,和其他三部一起负责整个外蒙地区的卡伦台站。如果存在没有承差的民户,还要按照每户80两白银征收抵差费,这笔钱得上缴朝廷,落不到贵族的腰包。对于一口锅、几块茶砖就能换几只羊的外蒙,80两白银可真不是一笔小钱。 今年开春以后,大约有几百户在边境附近生活、长年饱受满清差役之苦的喀尔喀蒙古人逃亡去了外贝加尔;他们或是偷渡恰克图河,或是翻过萨彦岭北上,进入北海镇治下求生。至于那些戍守在土谢图汗部和车臣汗部北部卡伦的箭丁更是心羡不已,要不是因为家人不在身边,他们早都投奔北海镇去了。 有鉴于此,车登多尔济一方面加紧对边境地带的核查,阻止部下牧民逃亡,一方面也和北海军开始了私下接触。 说完了布里亚特人,再来说说宗教治权。这事简单来说,其实就是围绕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转世,进而对喀尔喀蒙古的宗教事务的管理。 清代蒙古地区的宗教事务从来不是孤立的,它往往和治权相结合。作为外蒙地区最大的宗教领袖,哲布尊丹巴的一句话,可比满清或是札萨克王爷的命令好使多了。 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是漠北蒙古最大的活佛世系,与漠南的章嘉呼图克图并称为蒙古族地区两大活佛,再加上另外很有名的两位,就是整个蒙藏佛教体系的四大活佛。 “呼图克图”是蒙古语,意为长生不老。当然了,受到清廷正式册封并颁发印信的呼图克图还有很多;截止清朝末年,在理藩院注册的呼图克图共有243位。 虽说哲布尊丹巴必须得由清廷册封并授予印信,并接受清廷管理,但是这里面有个大问题,一直让满清皇帝忌惮。 话说第一代哲布尊丹巴是第一代土谢图汗衮布的儿子,也就是之前说的二代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的弟弟;而第二代哲布尊丹巴则是第一代的侄曾孙子,说白了都是土谢图汗一家人。 如此一来,土谢图汗家族既掌握了喀尔喀的治权,同时又控制了喀尔喀的宗教事务,这就意味着大皇帝的话在喀尔喀蒙古不好使! 喀尔喀各部明面上以清廷为尊,实际上仍以土谢图汗部为尊。这样的情况要是在平时倒还没什么,然而一旦西北有战事,就会对清廷产生掣肘。最明显例子的就是发生在乾隆十二年的“撤驿之变”。 “清准战争”前前后后打了七十年,准噶尔部的继承人们是前赴后继的跳出来要分裂西域和外蒙,然后一个接着一个的被清廷大军按在地上摩擦蹂躏。 噶尔丹死了,他的侄子策妄阿拉布坦继续;策妄阿拉布坦死了,噶尔丹策零再接再厉。之后妄多尔济那木扎尔、喇嘛达尔扎、达瓦齐相继走上前台,然后迅速陨落,最后一个冒出来的,就是被清廷册封为辉特汗的阿睦尔撒纳。 也正是因为阿睦尔撒纳的蛊惑和青衮杂卜的野心膨胀,最终导致了“撤驿之变”的发生。 这里说句题外话,后世有文章说什么青衮杂卜发动的“撤驿之变”是喀尔喀人民的抗清起义,还把他跟岳飞相提并论,称之为“民族英雄”。别扯了,还要不要点脸啊? 身为札萨克汗部的郡王和多罗贝勒,同时身为满清正一品的定边左副将军,他能为底层牧民的被压迫抗清?谁信啊?!屁股都不正! 这厮勾结阿睦尔撒纳分裂蒙古和新疆,拿着清廷的俸禄却私通准噶尔部,干着“端人家碗砸人家锅”的祸害行为,这算那门子的英雄?!估计也就在那些曾经分裂“海棠中华”版图、以及试图继续搞分裂的人心里才是“英雄”。 当时青衮杂卜掌管着和托辉特部,隶属札萨克图汗部中左翼左旗札萨克。如此低的地位,让身为定边左副将军和部落的王公青衮杂卜极度不平衡,说什么也得掌管一个汗部才配得上他的身份啊! 乾隆十八年,青衮杂卜受命为参赞大臣,随定边将军班第,从阿尔泰出发去征讨准噶尔。然而阿睦尔撒纳是个极擅言辞的人,于是青衮杂卜便被其说服,野心膨胀,决定搞一场声势浩大的叛乱。 乾隆十九年,定边将军班第上奏朝廷,阿睦尔撒纳狼子野心,蠢蠢欲动,奏请乾隆对其采取行动。乾隆随后便传谕班第,力促阿睦尔撒纳早日进京入觐,想等对方到达内地后将其剪除。 谁知千防万防家贼难防,青衮杂卜在得知情况后第一时间就通知了阿睦尔撒纳,导致后者公开反清,提前发动,使得清廷在伊犁的数名大员全部殉国,致使西域局势糜烂。 这时候的乾隆还不知道青衮杂卜和阿睦尔撒纳勾结,暗中捅了朝廷好几刀,还让他和哈达哈一起去征剿阿睦尔撒纳的准噶尔叛军。但是青衮杂卜在此期间给阿睦尔撒纳通风报信,使得清军在近一年的追剿中无所进展。他甚至公然抗命,以兵力不足为由,请求延后一年出兵。 然而没过多久,青衮杂卜派亲信和阿睦尔撒纳私通的事情被人查出来了,直接上报给乾隆,于是“二五仔”青衮杂卜被拿下。 不过乾隆并没有马上对他做出惩罚,而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目的是为了尽快解决阿睦尔撒纳。乾隆说朕知道你是受了阿睦尔撒纳的蛊惑,你是个忠心的将领,我还不知道你吗?继续好好给朕效力。 然而还没等青衮杂卜高兴两天,为了震慑那些朝三暮四的喀尔喀王公,乾隆下令处决放走阿睦尔撒纳的札萨克和硕亲王额林沁多尔济,这让外蒙王公们一下就炸了。 要知道喀尔喀四部都是成吉思汗的后裔,一直有所谓“黄金家族不治罪”的说法。可是对于乾隆来说,爱新觉罗家的子孙有罪都能杀,黄金家族算哪根葱?! 这时候二世哲布尊丹巴跳出来了,身为土谢图汗家族中人,他对青衮杂卜的反叛带头表示支持。其他喀尔喀王公一看“活佛”都表态了,随即也都跟着跳出来站队,决定给满清一点教训瞧瞧! 看到自己拥护者这么多,青衮杂卜便直接用清廷的名义发布撤兵通知书,将满清在北路阿尔泰地区的所有卡伦台站的兵丁全部撤走,一个不留,导致清军通信中断,后勤不济。 接下来青衮咱卜就带着手下,分路攻打了乌里雅苏台军营、大库伦和恰克图等城镇。然而叛乱越闹越大,甚至发展到牧民抢劫汉商,攻打衙门,青衮杂卜根本控制不了局面。 在这之后,掌管内蒙的三世章嘉呼图克图受命出使喀尔喀,目的就是要说服哲布尊丹巴不要支持青衮杂卜。乾隆深知,只要作为宗教领袖的哲布尊丹巴站在自己这一边,外蒙乱局就能迅速平定。 看到叛乱已经失控,曾经信誓旦旦支持青衮杂卜的哲布尊丹巴又当了墙头草,他对章嘉活佛表示自己是绝对支持带清的,当初那也是逼不得已。他这一表态,其他喀尔喀诸汗、贝勒台吉们又纷纷倒戈。 青衮杂卜见事不妙,便想要逃往沙俄保命。但是他才跑到边境上的杭哈奖噶斯,就被参赞大臣纳穆札尔带着两百人擒获。纳穆札尔因此功,被乾隆诏令画像紫光阁。 鉴于二世哲布尊丹巴带着一众喀尔喀王公贵族在这场叛乱中上蹿下跳的行为, 当时四十多岁的乾隆决心要彻底解决这一问题,决不能再让哲布尊丹巴的转世出现在喀尔喀。 于是三年后,出身于土谢图汗家族的二世哲布尊丹巴,因天花在库伦圆寂,年仅34岁。 到底怎么回事,喀尔喀蒙古王公们心里都明白,面对兵威赫赫的满清,大家都只能当孙子。要知道古时候想让一个从没出过花的人得天花,手段很简单,把出花之人的随身物品搞几件,再往目标床头一放,一切都齐活了...... 从此之后,乾隆命令哲布尊丹巴的继任者必须也只能在雪区找,由此杜绝了土谢图汗家族既管宗教又管喀尔喀的局面。 而出身雪区的哲布尊丹巴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势必不会和喀尔喀贵族们站在一起,他会帮着清廷拉拢并监督他们。 对札萨克亲王车登多尔济来说,北海镇的出现也许是个机会,那位乾隆爷既然能做初一,喀尔喀各部也能做十五。只要自己能帮着北海军打跑了满清,到时候从土谢图汗家里再找一位,不就这么点事吗。 说白了,这帮黄金家族的后代想当蒙古人共主的野心就从没消退过。只不过因为满清太过强势,他们之前只能忍气吞声。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四百九十九章 犹太人的拜访 打下叶尼塞斯克后,赵新并没回北海镇,而是留了下来。当然,他要真想回去看看老婆孩子也不成问题,偷摸来回也就是两三天的事。 跟上次只是缺了一块外贝加尔地区不同,这一次“乌索利耶会战”的结果将导致沙俄丢失叶尼塞河以东上千万平方公里的领土,更别说赵新下一步还要搞那个“西伯利亚哥萨克王国”, 将会把沙俄的边界推回到乌拉尔山。 要知道从十六世纪的伊凡四世开始,沙皇俄国用了近两百年的时间,一步步的占据了从乌拉尔山口到下勘察加的广大地区。无数哥萨克东扩的心血,只用了两年就全玩完了,这特么换了谁也绝对不能接受! 别说乌拉尔山了,就算是以叶尼塞河中间线当边境,叶卡捷琳娜二世和俄国参政院也绝不会答应。 鲁缅采夫的十万大军虽然失败了,可沙俄帝国的核心军事力量并未伤筋动骨。先不说沙俄帝国的六十万常备陆军, 光是波将金指挥的叶卡捷琳娜集团军和乌克兰集团军加起来有十几万, 而且还都是跟土耳其多年交手的精锐部队。 按照另一时空的历史,第六次俄土战争距离结束还有一年多。今年的伊兹梅尔战役已经是箭在弦上,肯定要打。问题是俄军下一步是要强渡多瑙河,继续扩大战果呢,还是掉头回来跟北海军打个你死我活? 俄军如果止步于伊兹梅尔要塞,然后和土耳其停战的话,那么已经唾手可得的克里米亚和格鲁吉亚,再加上黑海的出海口就都要放弃,叶卡捷琳娜二世念念不忘的称霸黑海就只能等到跟北海镇分出胜负再说。 如果那位老太太坚持要打完和土耳其人的战争,那么北海镇就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准备。要不煽动土耳其再搅合一把?不过北海镇跟土耳其根本没接触,还得建立联系才行。 历史上那位老太太是1796年得病死的,享年六十七岁。而明年波将金的去世将给她带来沉重的精神打击。不过现在赵新也不确定波将金还会不会因旧病复发而死,毕竟俄土战争要是不打了, 波将金就不见得会去雅西, 也就不会得热病猝死。 考虑到西伯利亚的水陆交通路径, 俄军肯定会以六百多公里外的鄂毕河为依托构筑前进基地, 如此一来,克拉斯诺亚尔斯克将是第一前线, 其次就是叶尼塞斯克。 没说的,备战是第一位的。然而叶尼塞河流域可不是地广人稀又临近喀尔喀的外贝加尔,不管是叶尼塞斯克还是克拉斯诺亚尔斯克的俄国定居者必须轰走,以防止军事秘密泄露。 于是,赵新和久藏两边几乎同时展开行动。他们先是清查城内居民人口和房屋情况,逐一登记造册,然后便打算驱逐城内的居民。 在两座城镇的清查过程中,一个特殊的团体冒了出来。他们派出两名代表来到军管会求见赵新,提出只要能让他们留下,就愿意为北海军效力。 “你们都是犹太人?”赵新打量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个大胡子,心说这可真麻烦啊。 “是的,尊贵的阁下。”戴着白色小帽的两人不约而同的冲赵新弯腰鞠了一躬,然后其中一名年长者自我介绍道:“我是拉比.伊利亚.罗斯纳,这位是约瑟夫.鲍伊。” 赵新面露诧异的表情,心说还来了个拉比。他随手一指对面的两把椅子道:“请坐下说吧。” 伊利亚和约瑟夫颇有些惊讶的对视了一眼,以前他们在沙俄官员的面前可是没有资格坐的。于是伊利亚有些窘迫的道:“尊贵的阁下,我们还是站着说吧。” 赵新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继续道:“可我不想仰着脖子跟你们说话。” 此言一出, 两名犹太人只得小心翼翼的挨着椅子坐了,连头都不敢抬。 “说吧,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身为拉比的伊利亚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其实,其实我们今天来,是代表本地的犹太定居者团体,希望,不,是恳请阁下不要驱逐我们。” “哦?”赵新愣了一下,心说自己的计划走露风声了?他不动声色的问道:“你们从哪听说我要驱逐你们了?” “城里,城里人都这么说,”那名叫约瑟夫的犹太人露出一脸哀怨,结结巴巴的道:“以前他们在立陶宛地区就是这么做的。先是统计人口,核查财产,然后就驱逐出境。” 他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就听不见了,不过赵新还是听懂了。 “阁下,”伊利亚斟酌了一下解释道:“我在伊尔库茨克的朋友来信说,你们都是自称赛里斯人的中国人,他告诉我在中国人的治下,对犹太人没有歧视。” “的确,我们不歧视任何人。北海镇治下有很多民族,也有不同宗教。除了那些骗人的教派,我们都是一视同仁。”赵新话锋一转,提醒道:“但是对于那些勾结外敌,出卖驻军情报的,我们绝不会轻饶。不仅要没收财产,还会将其全家驱逐出境。” 此言一出,伊利亚和约瑟夫连忙摇头表示不会。 “你那位朋友叫什么?” “巴斯宁.莱弗托夫。他是一位受人尊敬的商人。” “原来是他啊!老交情了。”赵新哈哈一笑,随即让警卫去给两位客人端杯茶来。 伊利亚听了这话,面露喜色道:“阁下您跟他很熟?看来我们今天是来对了。您看,我们只是想获得一个安身之地。如果您能为我们提供庇护,我代表叶尼塞斯克的所有犹太人保证,我们绝不会将驻军的情报提供给沙俄政府,并且会权力配合阁下对本地的管理。” 赵新听了心里一凛,不自觉的将双眼眯城一条缝隙。他露出一副好奇的样子,语带轻松的问道:“你可以给我讲讲本地犹太人的情况吗?” “当然,这也是我来拜访您的目的。阁下您想了解那方面呢?” 赵新道:“从头说说吧,你们是怎么来的?” 伊利亚抿了一口茶,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喉咙,然后又对杯中的茶赞叹了一句,这才沉声道:“请问,阁下您是否了解俄波战争呢?” 赵新摇了摇头,他对波兰那点烂事毫无兴趣。慢着,难道......? 果不其然,只听伊利亚继续道:“其实像我和约瑟夫都是波兰战俘的后代,我们中间也有人是从立陶宛来的。” 在伊利亚的口中,犹太人最早出现在西伯利亚是在十七世纪,他们都是两次俄波战争的战俘,一开始先是被发配至此“耕地”,当战争结束后,根据沙俄与波兰缔结的和平条约,沙皇米哈伊尔还允诺“无条件释放所有人”,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到了1721年,沙俄官方公开实行反犹政策。当时的俄国军队只要夺取了一个波兰城镇,立刻把所有被俘的犹太人全部处死。即使在犹太人政策相对宽松的时期,他们也会被驱逐出境。如此一来,等到了1727年,小俄罗斯(乌克兰)便已没有犹太人了。 当然全部干掉是不可能的,很多犹太人便被流放到了西伯利亚,他们以“流放犯、苦役犯、非法居住者”的身份,从事经商、务农和手工业。至于以自由者身份来西伯利亚的犹太人也有,这其中主要是“酿酒师”,他们经验丰富、技术高超,因此成为对沙俄政府有用的人。 据伊利亚所说,叶尼塞斯克这里的犹太人团体,总数在七百多人,总共不到二百户。 赵新听完伊利亚的讲述后,微微点头,随即又让警卫去拿些点心给两人享用。伊利亚和约瑟夫看到赵新的情绪很好,话也就多了起来。 “你们娶老婆怎么办?是找犹太姑娘还是和本地人结婚?” 约瑟夫苦笑道:“谁不想找个本族的姑娘呢?可是信仰......本地政府有法令,不加入东正教的不能娶俄罗斯姑娘。我们能怎么办,只能攒一笔钱请媒人去乌拉尔山西边领一个回来。说实话,这比费用可不低呢。” 赵新好奇的追问道:“难道就只能娶犹太姑娘?那要攒不出钱怎么办?” 身为拉比的伊利亚道:“其他民族也不是不可以。当初卡因斯克的犹太人就请求当局,允许他们像西伯利亚人那样,购买从边境贩运来的卡尔梅克女人,然后按犹太律法迎娶他们,当局也同意了。不过叶尼塞斯克这里,娶卡尔梅克女人的不多,只有几个。” 赵新听了哈哈一笑,对面两人也跟着笑了。然而赵新突然冷不丁的问道:“本地从事高利贷生意的有几家?” 约瑟夫脱口而出:“十五......” 电光火石间,一旁的伊利亚面色骤变,立刻就用脚尖碰了对方一下,约瑟夫马上改口道:“不,是十家。您瞧我这记性。” “嗯?”赵新眼睛一眯,“啪”的一拍桌子追问道:“到底是十五家还是十家?!” 约瑟夫的后脖梗子立刻就开始冒汗,伊利亚心说糟糕! 话说犹太人在欧洲历史上之所以屡受排挤,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中有很多人都是放高利贷的。 赵新之所以有此一问,那是因为之前在伊尔库茨克就有这个问题。五大家之前不仅垄断了当地的商业,同时还依靠高利贷把持了城市经济。那些借高利贷的不仅是在酒馆喝光自己微薄财产的布里亚特人,而且还有农民,甚至一些前政府官员和哥萨克驻军也向五大家借贷。如此一来,他们势必会控制议会,让借钱的人成为其附庸,当他们的传声筒。 北海商社这一年多花了好大力气,通过对布里亚特人和那些老老实实种地的农民进行补贴,同时民政还出人出物资进行扶持,这才帮着他们偿还了高利贷,摆脱了五大家的控制。 事实上不仅是伊尔库茨克如此,西伯利亚的其他大城镇都有这个问题。那些在西伯利亚从事酒类销售的犹太小酿酒师都开设酒馆,他们在挣得第一桶金后,迅速就把资金投入到高利贷行业里。 没有一个国家的统治者会希望自己治下高利贷行业兴旺发达,如此行为不招忌惮等什么呢? 根据赵新所了解到的另一时空的历史,当波兰犹太人在十八世纪成为沙皇俄国的臣民时,他们几乎全部是小商人、租赁人、经纪人、中介人或小酒馆老板。这些人中既没有大资产阶级,也少有农业劳动者和地主。 然而一百年以后,情况完全就变了。截止1917年,“犹太人居住区”内几乎所有重要的工商业部门--在某种程度上甚至是全俄的工商业,要么完全掌控在犹太人的手中,要么就受到犹太资本的强大影响。甚至连俄国银行业的发展和运作都与犹太人息息相关。 这种情况下哪个政权的统治者不忌惮? 信不信基督神马的,赵新并不是很在乎。中国老百姓什么都信,也什么都不信,临时抱佛脚,管用就成,不管用就滚一边去。 不过犹太人这个把持商业经济的行为实在令人痛恨。也正是因为这样,赵新才不喜欢五大家。如果叶尼塞河流域的犹太人在北海镇治下还这么干,明摆着就是跟政权唱对台戏,赵新也容不得。 就在伊利亚和约瑟夫汗流浃背之际,赵新冷冷的对二人道:“回去把我的话转告你们社团内部。我知道沙俄政府不许你们获得土地,不许你们当农民。不过在我这里没有这个问题,一家一百亩的使用权,五年不收税,你们想种什么就种什么。北海镇目前只对商业交易收税。” “尊贵的阁下,这可真是个好消息!我回去就马上告诉社团里的人。” “我警告你们,不要再想着靠高利贷发家致富。再让我听说你们放高利贷,把持城市经济,我就直接没收你们的一切非法所得,全都给我滚蛋!” 伊利亚听了脸色一变,急忙解释道:“阁下,这怎么能是非法呢?借钱也是一门生意......” 赵新挥手打断了对方,用斩钉截铁的语气道:“你们这是和政府在掰手腕,明白吗?!用酒精麻醉那些老实的农民和蒙古人,吞没他们的财产,这叫什么生意?纯属吃人不吐骨头!” 他放缓语气,面带冷笑的看着两个犹太人道:“别以为我们不懂金融,你们在欧洲搞这套把戏都搞了几百年了,怎么还不长记性呢!北海镇治下不需要你们包税。卖酒就老老实实的去征税机构报税,什么酒什么税率会规定的很清楚。谁敢偷税,我们就按税额的一百倍重罚,而且还要进监狱。至于商业信贷,以后都会由政府设立的专门机构发放,你们在欧洲搞的那套在我这里行不通。明白吗?” 赵新这一番话说的伊利亚和约瑟夫面无人色,不停的用丝巾擦着额头沁出的汗珠。两人忙不迭的点头答应,心里想着得回去召集其他人商量一下对策。 等两个犹太商人被训斥的屁股尿流告辞后,赵新起身走到窗前,看着不远处的犹太社区沉默了好半晌。 跟以往的沙皇不同,叶卡捷琳娜二世时代是沙俄犹太人生存条件最好的时代。在这位女皇执政初期,由于当时的政策是“拥抱欧洲,标榜自由主义”,于是犹太人获得了与基督徒平等的权利。 而且因为女皇鼓励发展工商业,制定了一二三等级商人行会制度,打破了犹太人的民族隔绝状态,动摇了犹太社团的强制约束力,很多犹太人便充分利用了注册为商人的权利,跻身市民阶级。 1785年沙俄政府颁布的《市政自治条例》赋予了犹太人参加地方等级管理和担任社会公职的权利。比如伊尔库茨克的五大家里有三家都是犹太人,他们控制了市议会,甚至西比亚科夫还当上了市长。 不过沙俄犹太人的好日子快要到头了。如果不出意外,沙俄继续参与对波兰的瓜分,到时候就将会有近百万的立陶宛、波多利亚和沃伦的犹太人成为沙皇俄国的臣民。由此导致沙俄政府对犹太人在居住权、财产权、工商业、受教育权等一系列问题上进行限制。到时候犹太人将会在居住权和移动权上受到严格限制,他们只能在15个省里居住,而且不能住在农村。 要不要留下这些人并让他们为北海镇效力?赵新心里一时还拿不定主意。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五百章 希望的田野 伊利亚和约瑟夫回去后马上就召集了叶尼塞斯克的犹太人长老开会。实际上都不用他们召集,所有犹太人都伸长耳朵等消息呢。 开会的地点是在一家犹太人开的小酒馆内,本地犹太社团内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因为目前城内实行军管,街道上随处可见戴着红色袖标的军事警察,叶尼塞斯克的居民除了硬着头皮出门购买生活必需品,一般都窝在家里,所以这些日子也没什么人来喝酒。 与会的犹太人里除了身为酿酒师的酒馆主人外, 其他人大都是从事锡匠、钟表匠、玻璃匠、制皮匠、粮食贸易、木材贸易,甚至还有两个靠种地为生的小地主。 农业劳动在犹太人的生活中并不占有重要地位,长期的客居生活,在某种程度上导致了犹太人对土地的疏离感,这在欧洲的各个客居国都是一个普遍现象。 总的来说,沙俄政府是禁止犹太人从事农业的, 建立的几个微不足道的农业移民点与其说是为了吸引犹太人从事农业劳动,不如说是为了开发西伯利亚和安置从欧洲地区农村迁出的犹太人。 众人在听完了拉比和约瑟夫讲述了和赵新的见面经过后,一名酿酒商人提议道:“好吧,既然新来的中国人不让我们再从事高利贷生意,那我觉得还是离开这里为妙。” “离开?现在外面可是天寒地冻,我们能去哪?科利万离这里可有上千俄里呢!” “等会儿,利伯曼。那位大人也说,他允许我们在这里耕种,每家可以有一百亩地的份额。” “见鬼,我才不想当什么农民呢!” “是啊,他们只给使用权而不给产权,要是哪天中国人不高兴了把地夺走,到时候怎么办?女皇还会收留我们吗?” “农民怎么了?我觉得能当农民挺好的,没有农民种地,酿酒的粮食从哪来?” “我说, 你们就没想过,虽然中国人占领了这里,可他们是在挑战整个沙俄帝国。要我说, 他们能不能站住脚还不好说呢。” “我觉得中国人还不错, 虽然我一点都不了解他们,可他们毕竟没有没收我的财产, 把我赶出家门。要知道当初在立陶宛,俄国人可没少这么干。” “别做美梦了,中国人才来了几天?等他们动手你哭都来不及!” ...... 众人七嘴八舌的争论了半天也没个结果,以拉比.伊利亚为首的多数人决定再等等看,毕竟那位中国人统治者只是口头在说,具体是不是会有新的法令条例,等到时候公示出来再做决定。 这年月大部分犹太人还没有兴起“锡安主义运动”,很多人就算是被迫害,也不会想着要回巴勒斯坦。这些年只有住在南俄罗斯的“哈西德教派”和“别鲁希姆教派”的部分人士才回到了巴勒斯坦定居。 要知道在另一时空里那些留着长鬓角、带着黑色礼帽的哈西德教派,在本时代却被正统犹太教所排斥,甚至在18年前将他们驱逐出了教会。 不过有趣的是,哈西德教派是希望将巴勒斯坦变为锡安运动的中心,而别鲁希姆教派则是要在巴勒斯坦建立反哈西德教派的中心。 酒馆老板马尔托夫在送走了参会的人员后,随即便挂出了酒馆开门的牌子。然而一直到天黑,泥泞的街道上除了担任军事警察的北海军仍在站岗巡逻,几乎看不到一个本地人的影子。 站在门洞处的马尔托夫张望了许久,最终无奈的叹了口气。他将酒馆里的油灯熄了, 这才走出门洞, 准备锁门回家。就在这时,只听身后有人道:“你这里有什么酒?” 马尔托夫回身借着身边墙上插着的松油火把的光线, 这才看清面前站着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因为没胡子,看上去挺年轻的。不过此人穿着和其他北海军一样的墨绿色制服,戴着一顶没有军徽的翻毛皮帽子。从这身打扮,不认识的人根本不知道他是个兵还是军官。 “中国人?”马尔托夫十分惊讶,自从北海军入城之后,他还从没接待过任何一位中国人。 “啤酒没了,有伏特加,老爷。” “我可不是老爷,”对面那人呵呵一笑,操着一口十分流利的俄语道:“酒怎么卖?” “每桶3......”马尔托夫犹豫了一下,随即坚持道:“好酒每桶5.5个卢布。” “给我来两杯就行,一桶我可喝不了。”这年月一桶差不多得有12升多点。 说罢,那人抬脚走进门洞。马尔托夫也急忙推开已经关上的门,进屋后又把几盏油灯点上,然后才从柜台后面拿了一个木杯子,又打开了一瓶还沾着大麦皮的伏特加,一起放在了桌上。 那人先给自己倒了半杯酒,抿了一口,然后不置可否的点点头,随即就从兜里掏出了一枚北海银币放在了桌上。马尔托夫好奇的拿起亮闪闪的银币,凑到油灯前仔细打量了一番。 跟沙俄政府发行的那种印有女皇披肩卷发头像的银卢布不同,北海镇的银币上的图像线条更加简洁清晰,武梁祠的轩辕黄帝像看上去胖乎乎的。马尔托夫翻到背面,发现是一圈环形的麦穗,以及一个阿拉伯文“1”,他立刻明白这应该是中国人的基本货币单位。 虽然一元北海银币的含银量是6.9克,用的是925银,而一卢布的含银量则是7.38克,可因为二者在份量上相差不大,而且北海银币的亮度要比卢布高,所以马尔托夫并没有质疑其价值。 那人喝了一口伏特加,突然开口道:“有什么下酒菜?” “有香肠和腌菜。” “好吧,每样都给我来点儿,不用太多。” 等酒菜端上来,马尔托夫看到对方喝酒的样子就像是在品尝药汤,心里有些好笑。 “看来这个人很少喝酒。”他心里这么想着,然后躬身对对方道:“老爷,这可是本地最好的伏特加。味道怎么样?” 那人放下杯子,微笑道:“咱俩聊会天怎么样?要不你也倒上一杯,算我请客。” 开酒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请自己喝酒。马尔托夫虽然有些忐忑,可现在他是在中国人治下,于是便取了空杯子给自己满满的倒了一杯,一直漫到了杯子边。 马尔托夫举杯道:“您要不要说点什么?” 年轻人想了想道:“早晨的酒是石头,中午的酒是红铜,晚上的酒是白银,三天喝一次的酒则是黄金。那就为白银而干杯吧。” 马尔托夫听了这话顿时一愣,脱口道:“您看过《塔木德》?” 年轻人跟马尔托夫碰了杯,浅抿了一口,随即才解释道:“哦,是以前听人说过。” 一杯伏特加下了肚,马尔托夫的话也多了起来,他笑着道:“在西伯利亚怎么能少的了酒呢。年轻人,你俄语说的真不错啊,在哪学的?” “呃,伊尔库茨克。” “那地方我知道,我有个亲戚,头几年......” 随着一杯又一杯有人请客的上等伏特加下肚,马尔托夫的话匣子也逐渐打开。年轻人一开始先是聊了聊酒馆的生意,随后便将话题转向了包税制。 话说包税制在十七~十八世纪的欧洲是一种非常普遍的征税形式,十八世纪的法国包税商可以说是最为人所熟悉的商人群体。 对于沙俄帝国而言,包税制的缘起与蒙古人的统治有着密切的联系。十四世纪莫斯科公国的崛起,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得益于其充当了金帐汗国最为得力的包税商。而当摆脱蒙古人的统治后,这种包税制的传统也就沿袭了下来。 包税制征税对象就有很多,关税、盐税、酒税都可以包,而酒税在叶卡捷琳娜时代是国库收入的大头,超过了一千万卢布,占了总收入的三分之一。同时政府的包税法严格规定了包税商的酒类销售价格,其目的是在压低包税商利润的同时增加政府的收入。但事与愿违,这样的规定不仅没有提高政府收入,反而使得政府的酒税收入逐年下滑。 已经喝了两瓶伏特加的马尔托夫红着脸对年轻人抱怨道:“那些老爷,官老爷们根本不知道这一地区伏特加的销售总量......年轻人,到底卖了多少只有我们自己最清楚。” 年轻人点点头道:“也就是说,酒税收入的多少完全取决于你们这些包税商。” “说的太对了!年轻人,干一杯!” 从十八世纪中期以后,叶尼塞斯克跟其他沙俄地区一样,基本上是以酒类零售包税为主。各地区每四年进行一次竞标,于是包税商们就拥有了某一地区的酒类零售垄断权。 酒类零售的包税模式,促使包税商们为了获取更多的利润,一方面不择手段的扩大伏特加的销售量,另一方面则或明或暗的提高伏特加酒的价格。对于政府而言,这种模式固然大大降低了酒税征收所需要的行政成本,但随着伏特加销量的不断增加,政府也失去了对酒类销售的利润及其社会影响的控制。 也就是说,由于沙俄政府缺钱,由此促进了酒类包税制的发展;而对于酒类销售行为缺乏控制,导致普通俄罗斯人渐渐变得贪杯。 所以话说回来,俄罗斯人其实并不是天生就爱喝伏特加。不是说生活在高寒地区就一定喜欢酒,获取足够的食物才是第一位的。在连粮食都不够吃的时代,用粮食酿的酒只能是奢侈品。早期俄罗斯人即便是喝酒,也只是喝啤酒和蜂蜜酒。 酒税包税制的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与其相关的严重的腐败现象。比如沙俄政府规定,包税商必须销售标准烈度为四十度的伏特加,同时要求每桶的售价是三卢布。 而身为前包税商的马尔托夫告诉年轻人,一桶伏特加的成本价至少得是4.4卢布,再加上自己的运营成本,每桶伏特加至少卖5~6卢布,他才不至于亏本。 在这种情况之下,沙俄治下的包税商们要么就给酒掺假兑水,或是提高售价,要么就是向政府官员行贿。所以沙俄的包税体制已经成了“制度性的腐败”,对包税商来说,整体环境就是如此,没人会遵守法规。所有人只想着一件事情,如何钻法律的空子赚取最大的利益。 这顿酒喝了差不多得有一个多小时,乔装出行的赵新也大致明白包税制在北海镇治下必须要废除,同时还得从源头上控制住粮食交易和酿酒作坊的生产。 同时他也更加清楚了丢失整个西伯利亚对沙俄政府意味着什么,好大一笔国库收入没了! 赵新觉得差不多的时候,正打算起身离开,就听门洞里又有人大声道:“有啤酒吗?” 话音未落,两个本地哥萨克就走了进来。 马尔托夫此刻已经有些醉眼惺忪,扶着桌子起身道:“没有啤酒。” “放心吧,犹太佬,我们给钱。” 马尔托夫这会已经看清这两个客人他认识,于是大声道:“上帝啊,难道我还能骗你们?克留奇科夫老爷,请相信诚实的犹太人吧,没有啤酒啦!” 另一个哥萨克大叫道:“胡说,你这个犹太佬!” “真的,克留奇科夫老爷!我已经说过啦。” “你还是……”两名哥萨克大怒,正要冲过来揪住对方的衣领,就看见了面无表情看着自己的那名中国人,两人于是忍了下来,随即把手伸进裤兜掏出几枚铜币。 “给我们拿酒来!” 马尔托夫用小手指头把铜币压在手巴掌上,放下翻着的眼皮,摇摇晃晃的去了柜台后面,嘴里嘀咕道:“神气什么,不过是中国人的手下败将。” 两天后,由北海军军管会署名的一封告示贴在了城内的各处告示栏里,其内容立刻让叶尼塞斯克城内的犹太酿酒商,同时也是包税商人们大吃一惊: 一、取消沙俄统治时期所有专卖商品的包税模式,之前包税商人们拖欠的税款限一个月内缴清;二、每年用于酿酒的粮食不得超过当地农业粮食产量的十分之一;三、严禁走私粮食用于酿酒;四、所有开设的酒馆或是提供酒类的旅店,必须要向军管会申请“酒类专卖许可”。 以马尔托夫为首的一群包税商在看到布告后顿时就懵了,他们很清楚这份告示对他们意味着什么,几个世纪来赖以生存的基础被剥夺了。 然而还没等他们醒过味来,仅隔了一天,第二份告示出来了。 其内容是北海镇军管会将为愿意留下务农的犹太人提供国有土地,每户一百市亩,约合6.11俄亩。不过位置并不是在本地,而是在几百公里外的下乌金斯克和图伦地区。同时军管会还将提供从事农业生产的贷款。 另外,北海镇还将开办中文教学的犹太学校,所有适龄儿童必须入学。 这种打一巴掌给一甜枣的政策,立刻就在本地犹太社团内引发争议,由此也将原本紧密的犹太社团分成了正统派和改革派。 前一个条令的出台,最终导致了叶尼塞斯克和克拉斯诺亚尔斯克的酿酒商们纷纷破产,他们原本兼营的高利贷生意再也无法维持。那些破产的犹太人有的离开了北海镇治下,回到了沙俄的领地,继续从事商业活动或是转为手工业者,加剧了当地的行业竞争。 而后一个条令的出台,使那些原本贫苦的犹太人兴奋万分。从1791年的春天开始,大约有一千多个家庭、六千多名犹太人离开城镇,拖家带口的前往上述两个地点。 相较于之前定居的俄罗斯农民,犹太人几乎都不使用雇佣劳力,而他们的播种面积却比俄罗斯农民多一倍,跟那些从带清来的新移民一样的勤奋。 在1792年由民政部召开的西伯利亚地区农业博览会上,犹太人的畜牧养殖、林木栽培、谷物、烟草、桑蚕等都获得了高度评价。 农业上的丰收和北海镇的政策,让这些人看到了摆脱贫困的方式,把自己对生活的希望与这片土地紧紧的联系在了一起。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五百零一章 千军南下如投梭 1790年10月下旬,吴思宇离开了呆了两年的雅克萨战俘营,在警卫的护送下,和老婆坐着雪橇回到了北海镇。 虽说北海镇一直在用俄军战俘修路,花了两年时间修筑了从雅克萨到黑龙江城的大道,可外东北这种气候,一到大雪天多宽的路都白搭, 两米深的积雪让繁忙的交通立刻陷入停滞。四轮大马车都换成了马拉雪橇、驯鹿雪橇,甚至还有赫哲人的狗拉雪橇。 按照之前和赵新商量好的,吴思宇这次回去要接替王远方的训练司令一职,替众人看好老巢。而王远方则将带领特战营,会同北海军陆战营,和邓飞一同南下。 这要是换成刘胜或是别人, 到了北海镇的当天就会去训练基地办理交接。问题是吴思宇就是个疲懒性子,好不容易回来了,他决定怎么也得先到处转转,歇两天再说;否则一进训练基地,马上就会被繁杂的事务搞得难以脱身。 回到北海镇的当天,在北海军后勤部负责人利吉的引领下,吴思宇两口子走进了新给他盖的宅子。按照吴思宇两口子的要求,新宅子是一套小三进的四合院,占地仅为四百多平米。灰墙红瓦的宅子在漫天白雪中显得鲜艳明亮,厚实的松木大门被漆成了红色,铜制的狮子兽首门环亮闪闪的。 走进院门,脚下是人字状竖铺的漫地青砖。绕过影壁墙是垂花门,垂花门的对面是三间倒座,西面则是个厕所。走进垂花门是一个小院子,由两侧小回廊和南北房组成;北房是招待来的客的,南房是则是厨房和两间餐厅, 而回廊则都用大块的透明玻璃遮挡。 陈银儿一见就喜欢上了这个院子, 脸上露出久违的兴奋神色,等走入二进才发现更是别有一番天地, 让两口子发出了一阵惊讶和赞叹。 西墙下是个假山水系,铺着白色的石子,还种着两颗树榆树,东面用透明玻璃和钢架盖了个类似暖房的长条屋子,和南面的书房及北房连通。里面通着地龙,十分暖和,雪天的时候可以在这里烹茶赏雪,极为舒适。至于三进则是两口子和未来孩子的休息所在,一应家具和生活用品早就准备齐全。 “您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马上安排工人来改。” 利吉现在已经成了所有穿越众的大管家,今年给穿越众们新盖的院子都是由他负责监督。虽然建筑队都是按照北方的四合院形制盖的,可每家人在细节上都有不同的要求,着实把他忙了个一溜够。 比如陈青松他老婆青荷因为做饭手艺出色,经常有人去蹭饭,所以他家不光是餐厅大,连厨房也都比别人家的大。因为民政部今年搬去了富尔丹城,陈青松两口子都走了,房子没住两天就空了下来。 再比如王远方的未婚妻吴姑娘是个练家子,平时除了练拳还要练大枪,所以他家的二进院有两个篮球场那么大, 遛马都够了。更别说十八般兵器样样齐全, 俨然一练武场。 至于丁国峰家么, 他家的院子也不小,主要是因为家里有头熊。是的,你没看错。按照阿伊努人的习俗,丁国峰的大舅子--阿伊努国王图卡给妹妹雪舞送了头小棕熊,眼下已经一岁多了,就跟头大狗一样,很是通人性。 现在早期穿越众里依然单身的就剩邓飞了,他平时都是住在船上,偶尔才会回到北海镇的那间木刻楞宿舍呆几天。除了赵新等少数几个人知道他暗恋刘大主任,其他人都以为他有怪癖。问题是刘思婷都孩儿她妈了,跟洪涛过的好着呢...... 下午吴思宇和陈银儿带着礼物去了赵新家。雅克萨那地方也没什么特产,无非就是从达斡尔人手里买的几张上好的雪貂皮和狐狸皮,以及陈银儿给赵新的孩子做的几套衣服。 看到赵新的儿子后,陈银儿便抱着半天不撒手,眼中流露出疼爱的神色。陈银儿身体上有些问题,怀了两次都没留住,吃汤药调理了两年也没什么进展。眼下回了北海镇,吴思宇打算再找曾经是妇科大夫的吴显宁看看。 赵新的儿子沫沫已经一岁了,长的很像沈璇,尤其是一双眼睛。看到来了个漂亮阿姨,正在床上乱蹦的小家伙一头就扎进对方怀里,嘴里还呜噜呜噜个不停,唾沫星子满嘴飞,听的吴思宇两口子直迷糊。 “他这是在说什么呢?” 沈璇无奈的道:“谁知道啊,跟他爹一样,小嘴一天到晚嘟哝个不停。” 因为吴思宇这些人都是最早帮助赵新创建北海镇的元老,沈璇并不避讳,便让两口子留下来一起吃晚饭。 结果晚上开饭前,王远方和吴钟也来了。因为吴姑娘在赵新家里给沈璇当警卫,王远方于是隔三差五便来赵新家蹭饭;而吴钟纯粹是想女儿,几乎天天都来。 头一次见吴思宇两口子,吴姑娘还颇有些不好意思。看着眼前这位面带羞涩的俊俏女子,吴思宇心说要不是赵新跟自己提前说过,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对方竟然是位八极拳的大宗师。 “看来以后老班长有的受了,要是不听老婆话,人家能打的他满院子跑。” 因为吴钟父女都是回民,饭桌上的菜便以牛羊肉为主,夹杂青菜和海鲜,不过让吴思宇颇为惊讶的是,今天的主食竟然是自产的大米。 “这米真不错啊!好吃!” 王远方笑道:“今年兴凯湖南边那几个村子都开展了水稻试种,收成不错。老陈准备扩大种植面积。” 岂止是水稻,北海镇今年秋天又是个大丰收。虽说从满清来了五十万移民,可一点也不用担心粮食不够吃。高产种子和水利设施的完善,再加上大规模农业机械化的推广,现在即便是再来五十万人也足以养活。 民政从去年就开展了畜牧养殖,又成立了五家养猪场,于是自从今年秋收后,黑龙江中下游地区的老百姓家家饭桌上除了最常吃的鱼,还有了肉菜。目前北海镇居民平均每个月的肉食摄入量在2斤左右,除此之外还有各类海产和水产。 听了王远方的话,吴思宇颇有些感慨,他放下碗筷道:“六年了!想当初咱们还去西拉河组织捕鱼,流民第一次看见拖拉机吓的撒腿就跑。” “是啊。那会儿周围都是猛兽,咱俩还带着人进山打野猪老虎呢。” 一直低头扒饭的吴姑娘突然好奇的问道:“吴大哥,听阿妙说,当初你们粮食不够吃,还去过倭国抢鲍鱼?那玩意能当饭吃吗?” 吴思宇一口饭差点喷出来,随即瞅向阿妙,小姑娘侧着身扭过头,肩膀很是抽动了几下,明显在偷笑。 唉,阿妙也变“坏”了,当初多好一孩子啊。这小丫头今年都十六了,长得愈发明艳动人,看这架势是跟定赵新了。 “唉,好白菜都让猪拱了。”吴思宇如是想着。 下午来的时候,阿妙问了吴思宇好多北边的事,什么天冷不冷啊,雪大不大啊。吴思宇明白她想问的其实不是这个,问题是他也不清楚伊尔库茨克那里的具体情况,更何况赵新现在都跑叶尼塞河边上去了。 吴思宇接过老婆递来的茶喝了一口顺了顺,只听王远方道:“别听阿妙乱说,我们还不至于那么没成色。” 晚饭后,沈璇抱着孩子,和陈银儿和阿妙去了后宅说话,吴钟和女儿去了大门内倒座房的警卫室,王远方和吴思宇就坐在二进的花厅里喝茶谈事。 “你什么时候走?” “这不是等你来跟我办交接么。明天找我?” “别,老班长,让我再歇两天吧。” “行,再等你两天。” 三天后的训练基地内,随着备勤命令的下达,由数百名鄂温克和达斡尔人组成的特战营开始紧张忙碌起来。 首先是打开装备库,领取武器弹药,然后以连为单位拿着命令书去后勤那里领取物资。因为要去南方,每个士兵都得准备两套热带丛林迷彩。按照王远方的要求,赵新为此准备的是另一时空中的CP Gen4系列。除了衣帽靴子,还有战术背心腰带系统和用于攀岩索降的安全绳;此外还有帐篷、防水布、驱蚊水、驱蛇粉、迷彩油、军用口粮等零零碎碎一大堆东西。 虽说之前有过培训,可看到如此多的随身物品,让士兵们还是有些吃惊,很多东西他们都没用过。算上武器和随身携带的弹药,他们每个人的随身装备重量已经达到了50公斤。 他们平常拉练训练都是40公斤三天越野50公里,最远的一次甚至七天走了三百里,这样的训练强度让吴钟都啧啧称奇。 普通北海军士兵野战负重训练是50斤,特战营足足多了一倍。也就是在训练基地这一年猛吃猛练,又跟着吴钟练武打熬身体,要不然温岱他们这些人根本扛不住如此大的体能消耗。 因为用的是自动武器,特战营的每个士兵都会携带10个弹夹,再加上枪里装备的一个,携弹量就是330发,以一枚子弹16.4克的重量计算,光是子弹的携带重量就超过了5公斤。像是负责火力支援的机枪手,一个弹鼓就是两百发,至少得带三个才行。 除此之外,因为达斡尔人和鄂温克人都擅用弓,每个班还专门配备了两把军用弩。 整个特战营的重武器除了82毫米迫击炮外,就是GM-94榴弹发射器,主要用于填补手榴弹和追击炮之间的火力空白。 当跟在王远方身后的吴思宇看到整装待发的特战营一副杀气腾腾的景象,不由两眼瞪的溜圆。心说好家伙,老班长这一年可真是没闲着,居然能把索伦兵练的如此模样。这点人和装备在本时空灭国都够了!他随即为即将大祸临头的西山阮氏和荷兰人感到悲哀。 随着王远方一声令下,北海军特战营四百多人以连为单位,排着整齐的队伍出了训练基地,向南面的海豚湾步行出发了。按计划,他们将在那里的军用码头和陆战营及其他人员汇合,等物资完成装船便出发。 本次南下的队伍除了两个营近千人的作战部队外,海军、医疗口、贸易部、甚至北海军参谋部也要派员随行,总人数加起来近两千人。 虽说眼下北海军里连级部队都设置了军医,但那都属于战场急救性质,真要有事,还得专业医疗人员才行。所以,本次带队南下的,是北海镇医疗口的总负责人--洪涛。 话说洪院长已经好几年没动窝了。当然这么说也不对,洪涛和他老婆刘大主任这几年主要的工作,是将基层医疗系统推广到北海镇治下的每个行政村和居民区。从巴尔克村到富尔丹城,从伯力镇到黑龙江城,到处都留下了他们俩的足迹。两口子现在在民间已经有了“活菩萨”的声誉。 基础医疗系统的建立听上去很简单,实际非常不容易。洪院长两口子忙了溜溜三年多,总算有了个模样。这其中不光是药品和器械要跟得上,还要培训医疗人员,甚至交通、通讯都得跟上才行。 眼下北海镇新来的移民里,不管是以前看过跌打损伤的,甚至是走过江湖卖过大力丸的,统统都被纳入基础医疗培训,然后就被分散到各居住点,人手一本洪院长修改编写的《赤脚医生手册》。 不想干?那是不可能的,五十亩地和子女免费上学那可不是白给的。 贸易部就不用说了,既然要去南洋,总能找出点商机不是? 而北海军参谋部的随行人员里除了有三个作战参谋外,还有一个见习参谋,那就是江藩江子屏。 江藩回到北海镇的时候,赵新已经动身北上,没赶上一起去西伯利亚让他懊悔不已。钟怀则是对赵新当初亲自搭救十分感激,于是便也跟着江藩投身军伍。 结果让两人没料到的是,才进了新兵营两天,就被训了个七荤八素。军营内的一切都颠覆了两位书生的认识,光是每天早上跑操场就差点让他们累断肠子,更别说其他科目了。 好不容易在新兵营熬过了三个月,江藩不用说,文弱的钟怀完全变了个样,单从外观再也看不出来这人以前是个文弱秀才。江藩如愿以偿的进入了北海军参谋部,钟怀则被分到了北海军动员司,负责起草文书。 至于洪亮吉、段玉裁、刘台拱和焦循等人,目前全在教育口。赵新率军拓土万里,教化必须得及时跟上。眼下教育口的人力已经明显不足,所以他们目前正在和汪中一起筹划明年北海镇“开科取士”的大事。 北海军陆战营的基地设在了西拉河东岸、电厂以南的海豚湾,那里原本就是赵新筹划的军事港口,跟民用的鲸鱼湾一东一西。由于惊雷号偏民用多一些,所以目前只有雷神号和四条机帆炮舰在那里停泊。 之前郑文显从暹罗带回的大型广船经过改造,都加装了柴油马达,目前主要用于货运,极大的缓解了北海镇紧张的运输压力。 北海镇目前海上主要的货运通道有四条:一是从济州岛南部到北海镇航线, 主要用于人口和商业往来;二是从虾夷岛到北海镇航线,同时兼顾了苦叶岛,除了运煤就是运金矿石;三是从南九州到北海镇航线,这个主要就是运输菱刈金山的矿石,每两个月也会运一些北海镇的粮食和商品,毕竟南九州三郡目前算是北海镇的地盘;最后一条就是石卷港到北海镇航线,除了运输岛国劳工,还有就是将大量轻工业品和粮食倾销到岛国。 那些早期在雷神号上当水手的家伙如今都成了船长,他们除了肩负出海的任务,每次回来后都得去航海学校上课。眼下航海学校的第四批学员200人已经开始上船实习,之前的三拨毕业生都已经成了各船上的主力。 顺便说一句,这次一同南下的还有郑文显他爹--郑连昌。老头来北海镇这几个月,虽说眼界大开,可最让他不爽的就是这里既没有青楼,也没有赌场。 花酒没的喝,骰子没的耍,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如今北海军既然要南下解决陈添保那帮人,那么收拾完西山海盗,珠江外海自然就安全了。所以已经抱上孙女的郑老大说什么也要回去,郑文昌被老爹念叨的没办法,只好跟邓飞请示。 邓飞也希望北海镇在南方有个长期据点,所以考虑了一下便同意了。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五百零二章 权臣自愿成和议 11月初,赵新专程返回另一时空,特意在欧洲某地和安德鲁见了一面。两人见面的地点是一家小餐馆,总共才有十几张桌子。 厚重的酒架上摆着一排排红酒,在灯光下殷殷的泛着红宝石样的色泽,木制墙板上挂着几串大蒜和红辣椒。墙上的几个镜框里镶嵌的不是什么风情油画,而是百年前某个名人的签字账单。 因为还没到饭点, 餐馆里很安静,除了两个随行保镖坐在门口附近,只有赵新和安德鲁坐在靠窗的位置,再无其他人。从窗口的位置望出去,恰好能看到停在海湾内的一艘大游艇,那是安德鲁的。 两人一上来先是东聊西聊了二十几分钟,说了一大堆在外人听来毫无营养的话, 然后赵新便在一张餐巾纸上写出了需求。然而当安德鲁看完, 他不由脱口而出道:“两百, 五十万?!赵,你这是打算跟谁开战吧?” “呵呵,你还是不知道为好,实际上我也是转手贸易。” “最近局势有点紧张,价格一直在涨,不如你过段时间......?” “不,半年之内必须交货。”赵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不动声色道:“放心,还是老地方交货,运输我自己负责。” 安德鲁无奈的摇摇头:“好吧。怎么付款?” “金属。” “这个好,这样说不定价格还能便宜些。” 两人说话的内容,要是被某个外人听到的话,根本不会明白在谈什么。实际上,赵新要的是两百门122毫米榴弹炮,以及五十万发炮弹。 一枚122普通榴弹是一千美元, 一门D30的价格是45万美元,所以这次交易的金额就是......自己算吧。 许多外行人以为炮兵开炮就是不停的装弹开火,然后对方阵地就是一片火海, 步兵再一不要命的冲锋就能胜利。 但是搞了这么多年的炮兵,尤其是经过了“乌索利耶会战”后,赵新终于意识到“炮兵洗地”的背后是有一套严谨的计算公式的,不是专业人士根本不明白。每一种、每一件武器的一举一动都要在数据和概率的量化统计之下才行,而这些数据都是北海军一次次试出来的。 再说一次,从来就没有一蹴而就的炮兵,那些动不动就说用大炮洗地的穿越者基本上都是骗子,或者说他们根本不懂千军万马的战场意味着什么。 一般在计算炮兵的射击能力时,通常是以弹药基数为准。以北海军装备最多的D30-122来说,一个装备了十八门炮的炮兵营的弹药基数是多少呢?答案是1404发,平均每门炮78发。 五十万发炮弹,对应到三百门122毫米榴弹炮上,就是21个基数多一点。看上去好像很多,其实真的不多。 一枚122普通榴弹的杀伤面积是0.0067公顷,炮兵在开火的头一分钟内最多可发射六发,但是这只是头一分钟。 根据北海军的炮兵参谋在“乌索利耶会战”中的统计,当持续射击到三分钟时, 平均每门炮的发射总数是16发,均每分钟是5.3发;十五分钟是55发,平均每分钟3.6发;当射击持续到三十分钟时,则视装药情况,累计发射炮弹是75~90发,也就是说平均每分钟降到了2~3发。 看出来了没有?这是一个射速不断下降的过程。 分八?那只是某次绝境下疯狂的求生欲才创造出的结果,只要是人工装填,一般情况下根本达不到,也没意义,因为炮火洗地不可能就打一分钟。 前一分钟打分八,后一分钟都累瘫了,只能打三发,纯属脱了裤子放屁。 按照上面的数据测算,一个122毫米榴炮营的火力投射情况就算出来了。在开始的第一分钟里,发射炮弹108发,3分钟内可发射288发,15分钟内可发射990发,30分钟内可发射1350~1620发。 刚才不是说了么,一个炮营的一个弹药基数是1404发。假设一个炮营在25~30分钟的时间里,每一发炮弹的杀伤区域都不重叠,那么就意味着可以用一个弹药基数压制9.6公顷的杀伤面积。 再假设按照1.5平米分布一个人,3平米分布一个骑兵来算,9.6公顷可以容纳步兵6.4万人,若是骑兵则只有3.2万人。 然而这是根本不可能的!即便是提前标定方位也做不到。实际战场上的情况更复杂,弹药消耗量只会更大。 还是根据“乌索利耶会战”的数据,俄军步兵出动时的机动队形是四分纵队,阵型为各连依次排好,每个横队分为前后两行,每行两排,排与排的间距是5码。每个营一千人,由8个排组成,在战场上的正面展开宽度是50码,纵深是125码。 这么算下来,一个营在发起纵队行进时的面积就是5712平米。一枚122榴弹的杀伤面积是67平米,那么至少需要85发炮弹才能消灭一个营;再考虑到射击误差以及杀伤区域重叠,那么按1.5个基数算好了,也就是117发炮弹。 虽然每发炮弹不会落在相同的位置,可炮弹的杀伤界一定会有重叠。而且六万也好,三万也罢,敌人不会在近十公顷的空地上平铺开站好,然后等着1404发炮弹来将自己所有人炸光。 距离越大,方向误差与距离误差相应增大,射弹的散布面也大,当射距由10公里增至15公里时,炮兵的射击能力就会降低34%,也就是准确率下降。 弹药发射量越多,发射速度就会越低,所以要在很短的时限内对大量敌人达到压制效果,那就必须要增加炮兵和火炮的数量,当然质量也很重要。 当年苏军进攻柏林为什么要摆出一万两千门大炮?真以为人家是在玩气势吗? 赵新来之前已经仔细计算过,如果敌人以数十万人的规模大举进犯,那他就摆出18个营近三百门大炮,每次按一个基数的投射量算,就需要2.5万发炮弹。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连普通榴弹都这么费钱,这也说明了赵新为什么一直不敢用火箭炮。一枚就是十几万美元,一辆车六根管,一次齐射就是一辆超级跑车、或者是一辆约翰迪尔大拖拉机没了。 一个人有多少钱也架不住这么烧,只有重工业成型后的工业化国家才可以。所以目前赵新只能选择122榴弹炮,也只能选择普通榴弹。 凭借现有的资源和装备,他可以蹂躏岛国,收拾安南和巴达维亚,甚至还可以去大洋彼岸欺负那个新生的“天赋人权国”。但是面对满清和沙俄这样的庞然大物,仅凭没有重工业支撑的几十万人口,想推翻一个旧制度并守卫两千多万平方公里的领土,其困难程度可想而知。 ...... “砰!砰!砰!” 冬日的吉林乌拉城南校场上,三杆赞巴拉克大鸟枪在五十步(四尺一步,不到七十米)的距离上,对着一块蒙着厚厚棉被的方桌大小的木板同时开火射击。 还不等硝烟被风吹散,几个清兵便越过火枪手的位置跑过去检查靶子,在他们身后还有几名鸟枪营的武官。 到了靶子的位置,只见灰色的棉被上有三个食指尖大的黑灰色孔洞,几缕夹杂着泥土的棉花从洞口露了出来。 此时一名武将走过来问道:“如何?打穿了没有?” “大人稍待,卑职们马上查验。” 说罢,几名清兵已经解开了绑在木板和棉被上的绳索,将失去固定的湿棉被放在了地上,露出了包着一层铁皮的木板。 这时几名清兵兴奋的指着木板道:“大人您看,铁皮毫发无伤!” 几名清军将官相互对视了一眼,神色中露出一丝兴奋,为首的武将道:“快看看棉被打透了几层!” 负责检查的清兵将三层棉被逐一掀开,又将中间填充的泥土砂石扫掉,这时才看清铁弹只打到了第二层湿棉被,停留在了棉絮里。 半个时辰后,吉林乌拉城内的福康安就得知了消息,几名幕僚拱手道:“恭喜大帅!五十步开火无虞,此法看来已然是成了。” 福康安听完神态间丝毫没有喜悦之色,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面无表情的道:“即便可行,也只能挡住北海贼的普通快枪,像那种瞬息之间连发数十弹的赛电炮恐怕还是不成。” 他想了想又对前来禀告的武将道:“再试,将开火距离缩短到二十步!鸟枪试过了,再用威远炮轰。” “嗻!标下遵令!” 自从“珲春之战”结束后,满清一直在试图寻找破解或抵挡北海军子弹的办法。不如此,清军的步兵根本攻不到北海军近前五十步,只能被动挨打,也就无从谈起破敌。 挖战壕?不行!当初明亮在宁古塔大营就这么干过,试图以战壕对战壕,然而面对北海军的大炮,满清根本无解。 “珲春战役”结束后,福康安便在军中发下悬赏,有谁能提出破解北海军快枪铳子之法,官升两级,赏银五百两。 悬赏发下两天后,一名曾参加过宁古塔偷袭战的清军火枪佐领献策,用湿棉被。不过这位佐领的主意已经从当初单层棉被糊泥浆的1.0版本升级到了2.0版本,用两层湿棉被,中间加沙土。 事实上这个版本除去少了一张四方桌外,已经无限接近另一时空历史上游击队端鬼子炮楼用的“土坦克”。 之后福康安名手下将领不断的进行试验,把泼了水的湿棉被从两层加到三层,然而那份量根本不是两根竹竿能挑起来的。不过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这时又有人献计,不如用将其用在攻城用的楯车上。 楯车这玩意满清在明末时常用,但随着雍正朝火器大量列装后,便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早期的楯车主要是用于攻城,既能抵御弓箭,也能抵挡火器攻击,高四尺六寸,宽四尺五寸,架在两轮轻车的前面,用撑杆顶住;出阵的时候,三辆楯车并排前行。 满清在入关前和明军作战的时候,其楯车是由厚木板包覆牛皮、铁皮复合而成,大小石块均不能伤之,用火烧也没戏,具有较强的防御力。 其后又经过多次试验,到最后就变成了采用两米见方的三寸厚的松木板,单面包一层铁皮,再绑上三层泼水、中间填充两层泥土的棉被。作战的时候,将其放在两轮轻车的前方,由四名士兵推动前进,而清军的火枪手则排成纵队躲在楯车后面跟进。 此时清军的“土坦克”已经可以抵挡“赞巴拉克大鸟枪”在五十步距离的射击,但也只限于此了;所有跟北海军交过手的清军将领都知道,光凭这个,根本应付不了对手那可怕的大炮。 然而没过几天,当时间来到农历十月,随着满清方面从买卖城那里获得的情报越来越多,乾隆和他手下的军机大臣们终于了解到北海军在白柏尔湖以北大破俄军的详细经过,于是所有人都惊着了。 在乔装成布里亚特人的满清探子口中,北海军在别拉亚河上那场铺天盖地的炮火被说的如同天崩地裂,世界末日一般。上万亩的地面如同被犁了一遍,每个弹坑差不多都有两尺深,有的甚至达到了六尺。俄军死伤惨重,北海军设在乌索利耶以东的战俘营里,罗刹俘虏密密麻麻,差不多得有好几万人,甚至还有不少缺胳膊少腿的。 这尼玛还怎么打?听到消息后的乾隆第一反应就是赵新恐怕又要利用沙俄俘虏来修路。根据满清潜伏在黑龙江城的密探回报,北海军这两天利用上万俄军俘虏在外东北大修驿道,那些大道能并行六辆马车,都用碎石细沙铺就,十分平坦。 当乾隆了解到这个情况后,他觉得自己又了解到了赵新性格中的一面。那就是此人极为痛恨罗刹,所以只让战俘做苦力,根本不屑收纳。 与战况消息接连递到乾隆跟前的,还有北海镇今年各地大丰收的情况,这更加深了乾隆的忧虑。 对手兵精粮足,反观朝廷这边,因为连年兴兵,财政窘迫。面对如此困局,以和珅为首的大学士们和福康安便只能用“穷兵黩武,多行不义必自毙”的说法来诅咒赵新并安慰乾隆。 终于,乾隆经过深思熟虑后,做出了一个大胆而痛苦的决定--议和。他这么做的目的首先是想阻止北海军南下,其次就是想通过政治手段,从内部解决北海镇。 从那些接踵而来关于北海镇的密报里,乾隆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赵新如今掌控的地盘太大了,虽说具体人口数字不清楚,可辖下各族混杂是一定的。稍有不慎,内部矛盾就会激化。要知道满清治下的喀尔喀蒙古、西域、大小金川乃至苗民,这些年无不是处处烽火,自己用了几十年时间,耗费亿万军费才方显太平。 不过朝廷总得要脸面,这种丢人的事绝不能让天下的臣民和其他藩属国知道,于是他只能跟颙琰、和珅等几个心腹商议,而且还不能直说,必须得有人明白自己的心意,主动跳出来为朝廷分忧。 乾隆一上来并没有说北海镇,而是提及了福康安最近身体不太好,随即又说起了当初傅恒征缅甸的旧事,最后对傅恒的早逝叹息了一番。 这番话听的颙琰云山雾罩,可和珅猜出了乾隆所想。于是他也拐着弯的说话,先是恭维乾隆的功绩远超历代君王,随后又特意拿乾隆和唐太宗比较了一番。 于是乾隆就坡下驴,话锋一转,说起了唐太宗用了五年时间彻底打败突厥,而后就有了“贞观之治”。随即和珅便主动下跪请罪,建议和北海镇议和,以便为朝廷争取喘息之机。 到了这会儿,颙琰也逐渐明白怎么回事了。因为乾隆以前常说自己为政是效法唐太宗,而和珅和乾隆一唱一和,明着说唐太宗的功绩,实则暗指“渭水之盟”。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五百零三章 浩渺沧波过琉球 1790年11月8日,经过连续一周的航行,北海军的南下船队抵达了闽浙东部海域。距离琉球嘛,当然很近,近到邓飞都觉得不去一趟都对不起自己的地步。 他的这一想法得到了身在万里之外赵新的强烈支持。赵新在电报里的原话是,看一眼总是好的!要是能借块地盘用于以后南下的中转基地,那就更完美了。 在另一时空的有种论调, 说琉球曾借着归顺满清,一度摆脱了萨摩藩的控制,很可惜,那只是某些人的臆想。 事实上相比古代中国,琉球王国离岛国更近。琉球王国和萨摩藩的纠葛从十六世纪初就开始了,所谓穷鬼遇饿鬼, 凑一起了。 早在十六世纪的尚永王時代,琉球王国就曾向萨摩藩借贷。不过因为琉球太穷,经常是有借无还。曾经有一笔250贯的国家借款,萨摩藩愣是派人要了五次都没要回来。 根据《中山世谱》记载,1562年、1579年、1606年,明廷曾三次遣使册封琉球,结果闻讯而来的日本船只蜂拥而至,同册封船队发生冲突。琉球王国屁都不敢放一个,可见对其有多畏惧。 从1593年开始,琉球便在猴子秀吉的恐吓下,派遣绫船,将国内一半的粮草送至南九州,以代替出兵襄助进攻李朝的兵役。 明万历三十七年(1609年),因琉球拒绝帮助岛国重启同明朝的贸易,且穷呵呵的萨摩藩早就对琉球贸易垂涎已久,于是便以此为借口发动侵略作战,史称“庆长琉球之役”。 到了万历三十九年九月十九(多吉利的日子!)尚宁王君臣在鹿儿岛被迫和萨摩藩签订了《掟十五条》,萨摩藩从此便控制了琉球王国的对外贸易和内政事务,甚至连度量衡都改用岛国的, 自此后者就成了萨摩藩的附庸。 满清入关后, 从顺治三年起, 琉球就开始向清廷请求册封。等到了顺治十一年,国王尚质遣使到闽,交出了明朝的敕印后,这才被封为中山王。由于当时沿海的战事还未结束,使者只能在福建被迫停留,直到康熙二年才正式成为满清的藩属国。 要知道藩属国与附庸国有很大不同,藩属国在内政、外交和经济方面都不受制于宗主国,只是在名义上表示臣服。而附庸国指的是名义上保有一定主权,实际在内政、外交和经济等方面一定程度上从属并受制于他国。 从岛国桃山时代起,琉球王国每年都要向穷赫赫的萨摩上缴千石大米,同时还要负担岛津家在奄美大岛驻军的一半开销。而萨摩藩为了从琉球的对华贸易中获利,且畏惧中国向其问罪,便极力隐瞒入侵琉球的实情。琉球一方面害怕惹恼萨摩藩,另一方面惧怕满清因为此事断绝双方的贸易往来,也帮着掩盖真相。 这也就是说琉球既为中国册封体制下的藩属国,同时也是日本幕藩体制下萨摩藩的附庸国。说的好听叫“两属”,难听就是“骑墙”。 跟后世很多人想象的不一样,明清时代中国对琉球发挥的只是一种微妙的、颇为表面的政治影响。同样, 中国文化对琉球人的思想意识、行为模式以及生活方式的影响也是极为肤浅的。 历史上直到十九世纪七十年代以前,满清一直不知道琉球脚踏两只船的事实。等后来的中国人认识到琉球列岛的重要性时, 人家已经被岛国统治长达三百多年了。 所以别扯什么“忠心耿耿”了,真要忠心,就不是这个局面了!即便是后来向满清求援,那也是想保持独立,人家就没想过将自己纳入中国版图。 因为物产贫瘠,琉球非常依赖中介海贸,成为中国藩属国的目的就是奔着“朝贡贸易”去的。他们将向中国朝贡所得的赏赐货物发往海外各国进行交易,然后将从东南亚各国所购货物运往中国,再次进行朝贡贸易。 虽说当初明太祖曾赐琉球闽人三十六姓善操舟者,可那些人早不是中国人了,人家效忠的是尚家。琉球王国是个严格的等级社会,只有首里、泊、那霸、久米这四个地方的人能入仕为官,其余地方的人就算识字也只能做最末一级的役吏,且终身不得升迁。 就算只是个鼻屎大的国家,可宁当鸡头不当凤尾那是古人的常理。当个一二三四五六品的世袭官不香吗?闽人三十六姓里的蔡家还当过正一品的国相呢。 打个比方,西域还有中亚移民呢,你敢说康熙祖孙三代用了70年打下的天山南北不是中国的?岛国统治琉球三百年了,他主张权力有什么不对呢?究其缘由,无非是不喜欢岛国罢了。 历史的真相其实挺打脸的,不是说纳入册封体制的藩属国就是自己的固有领土,这跟西域、雪区和蒙古不一样。从没得到,谈何失去? 对于古代中国周边那些藩属国而言,经济和政治利益才是朝贡册封的目的,人家就从没想过将自己的版图纳入中华。 三年前,为了给家主伊达重村报仇,仙台藩向北海镇求援。经过日当山下一场大战,上任家主、海狗公方的老丈人岛津重豪战死,继任家主岛津齐宣弃国出逃去了琉球。南九州二十一郡,仙台藩拿走十八个,北海镇则将最重要的出水、伊佐和菱刈三郡收入囊中。 自此之后,岛津家在九州岛上六百年的统治宣告瓦解,而有了北海镇背后支持的仙台藩也因此正式跟德川幕府翻脸。 虽然岛津家在岛国落败了,可瘦死的老鸹终归比蚂蚁大。很不幸,琉球就是那只蚂蚁。当年德川家康曾默认了奄美诸岛是岛津家的直领地,萨摩藩已经在此开垦了近两百年。于是岛津齐宣就带着一众家臣逃到了道之岛(奄美大岛),同时他还完整的继承了萨摩藩那足有六十条辩才船的御船队。 虽然奄美大岛比琵琶湖的面积还大,足够岛津齐宣作威作福,可它离南九州实在太近了,直线距离才七百多里,那位镇守南九州的伊达村常分分钟就能带着船队杀过来。 一开始岛津齐宣还托琉球商人去跟伊达村常谈判,以每年上缴大米一千石,红糖两千担换取停战。但有了北海镇支持的伊达村常对此嗤之以鼻,老子自己把甘蔗田拿过来卖红糖不香吗?再说北海镇还允诺传授他白糖提炼技术。 于是岛津家的流亡者一合计,算了,指望幕府是肯定没戏,还是继续往南跑吧。这帮人下一站就跑到了距离南九州一千二百里外的冲绳岛,岛津家在那霸港那里设有奉行所,岛津齐宣打算以武力逼迫中山国君臣,借此控制中山国。 话说孤悬海中的琉球除了一百多年前被岛津家入侵的那次,几乎从无外敌。长年没战争,武备形同虚设。在岛津家余孽登陆以后,中山王国除了有百十名王宫守卫,老百姓能够御敌的也只是木棒、菜刀、柴刀和竹竿。这特么如何能打的过一帮穷凶极恶的流亡武士? 自此骑墙国的悲催时代开始了。仅用了半年时间,尚穆王便被彻底架空,岛津齐宣一步步登上了琉球影子国王的位置。 不仅是国相府、法司、度支官、铁冶局、造金局、承运左库、承运右库、广丰仓、武备司乃至下面各府按司等重要部门都被岛津的藩士控制,甚至就连内宫、内厨、典膳所这些王室机构也都被控制。 虽说北海一号在今年曾两次经过琉球,可因为没有进港停靠,而且是帆船,不知情的岛津家还以为那是洋夷的船。 可是对于蓝白两色的雷神号,岛津齐宣至死都不会忘。当初北海军船队在通过樱岛海面时,打头的就是雷神号。 于是当设在那霸港西南的“远见所”派人回来报信,说有一艘写着“雷神”二字白色的艨艟巨舰带着两艘大型帆船正向港口驶来时,岛津齐宣吓得差点尿了,随后就变得悲愤莫名。 “我特么都躲的这么远了,你们这是要赶尽杀绝啊!” 然而愤慨归愤慨,北海军真不是岛津家这点残兵败将能惹得起的。所以打不起,那总躲的起吧。在派人向尚穆王威逼利诱的一番后,岛津齐宣便带着一众贴身武士去了首里以南二十里外的高宫城。 当雷神号和两条机帆船组成的船队抵达那霸港外五公里的海面后,并没有硬闯,而是静待琉球方面来人联系。 已经得到岛津齐宣警告的尚穆王告诫手下官员,一定要秉持“温良恭俭让”的优良传统,千万不要触怒北海镇的人,否则就是灭国之祸。 于是琉球国相便委派了正三品的官员来到那霸,这个职位是专门负责和带清进行朝贡贸易的。此人名叫林世昌,久米人,闽人三十六姓后代。 后世岛国的“新垣”氏,有人说源于冲绳林氏。不过在中国历史上,“新垣”也是复姓之一;琉球王国时代的冲绳岛上有个地方就叫新垣,琉球音称其为“荒坂”。 林世昌自登船离开那霸港后,越靠近北海军的船队,他的嘴巴张的就越大,目光中的震惊之色就愈发浓重。 光是两条一千五百吨级的风帆船就够大的了,而雷神号更是大的吓人。他听岛津家的藩士说过,这船通体都是用精铁打造,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等他带着手下两名“使赞”登上雷神号,更是被甲板上的景象惊掉了下巴,两眼珠子滴流乱转,腿也有些瑟瑟发抖。 这次船队南下,虽说对外交涉都是由邓飞出面,王远方只负责作战,可王远方对琉球还是挺好奇的,所以也陪同邓飞出面接待。 当琉球的小船停在雷神号舷梯下时,两人这才走下船尾楼,等到林世昌时,见此人头戴黄色的圆形平顶绫帽,身穿深青色袍服,腰间一条龙蟠红带,脚上却是穿着一双木屐。而跟在身后的两名手下,只是一身短打装束,头上扎着发髻,脚上穿着草鞋。 邓飞和王远方对视一眼,心说虽然是交领右衽,可这特么也不是汉服啊。看来又被电厂众那帮人的谣言给骗了。 等了好一会,林世昌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于是脸一红,露出微笑冲面前的邓飞和王远方拱手,操着一口带有闵浙口音的官话道:“本官,琉球国正议大夫林世昌。不知二位是?” “本人是北海镇海军负责人邓飞,也是这条船的船长。这位是王远方,是北海镇陆军部门的负责人。我们这次是南下路过贵国,专程拜访。” 林世昌眨巴眨巴眼,讶然道:“海军?陆军?” 等听完邓飞的解释,林世昌更是害怕。他按照对面带清的官位理解,心说好么!敢情一个是水师提督,一个是总兵官。 然而林世昌哪敢提及带清啊,他生怕对方以此为借口找茬。于是他连忙道:“我国虽小,然仰慕中华。自前明洪武年间便遣使朝贡,与中原互有往来,为大明藩属久矣。” “哦,”邓飞面带微笑,突然问道:“那么岛津家在你们这里算是什么身份呢?” “呃......”林世昌心说这位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不过他早有准备,笑着道:“岛津氏虽然亡国,然与我国交往多年。我王怜其遭遇,特赐一岛予以暂住,还请不要见怪。” 邓飞听了点点头,也没当回事。因为想着要在这里搞个中转基地,他便有意震慑对方,随即就请林世昌去船尾楼中就座。 等林世昌走进船尾楼,他那两眼就没停过,不住的到处打量,进到二楼的会议室后更是被透明的玻璃舷窗所震惊。 琉球历来西通南蛮和中国,东通日本,他们的船队从明代就穿梭于暹罗、佛大泥(北大年)、安南、满喇加、旧港、爪哇、李朝、岛国等地,海贸生意做的风生水起。 虽说各种奇珍异货见的多了,然而如此大块的透明玻璃却是闻所未闻,更别说林世昌之前在甲板上就注意到了船尾楼上的窗户,数的他眼都花了。 等上了茶,邓飞这才说听闻琉球盛产硫黄,这次是想来探探路,顺便买点。林世昌听到对方是要买硫黄,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琉球出产的硫黄在古代被称为“白硫磺”,质地坚硬如石,光滑润泽,而且没有臭味。这玩意除了可以医用和制造火药,还能用于海船上的涂灰填缝。历史上琉球王国的朝贡贸易里,白硫黄都是主要的贡品。 对北海镇来说,硫黄可以用于制作消毒杀菌的硫黄肥皂,还可以用于制作杀虫剂,农业和日常生活都用的到。 林世昌语带轻松的问道:“不知阁下想买多少?” “一万斤,两万斤更好。而且是每年两万斤。” 好家伙,林世昌惊得手一哆嗦,杯子里的茶差点洒出来。要知道眼下全琉球一年的硫黄产量也不到两万斤,对方敢情全包圆儿了。 “鄙国人少力薄,贵使要的数量恐怕达不到。” “这还不简单,”邓飞微笑道:“贵我两方可以联合开发,我方提供机械,贵方提供人力,产量准翻两番不是问题。” 林世昌面露喜色道:“如此,还请贵使等待几日,本官将赶回首里,向我家大王禀报。”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五百零四章 尚穆王的算计 林鸿业走后,王远方对邓飞道:“你真要买硫黄?” 邓飞道:“是啊。走之前老陈特意嘱咐我来的。” 王远方道:“我还以为你就是找个借口呢。岛津家那帮人打算什么时候收拾?” “别急啊,饭要一口一口吃。”邓飞道:“咱们这次是要收拾西山朝,琉球不过是捎带手。况且这边的情况咱们两眼一抹黑,先了解清楚再说。” 实际上前天赵新在给邓飞发的电报里,专门提到了对琉球的想法。赵新既不想要冲绳,也不想要奄美诸岛, 他想要控制先岛诸岛。 之所以要这么做,赵新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的。其目的是以后将台湾岛和先岛诸岛连在一起,形成一个稳固的岛屿体系。没别的,先岛诸岛离台湾岛太近了。 十九年前--也就是1771年的时候,在八重山群岛中石垣岛东南方向40海里处曾发生了一场大地震,后世研究者判定这次地震的规模达到了里氏7.4级。这场地震导致了琉球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场海啸, 根据记载, 当时的浪高超过了80米,造成了石垣岛和宫古岛上万居民死亡,占全部居民的三分之一。海啸过后,八重山群岛的土壤因为被海水浸泡,碱化严重,大面积荒废。 既然海边的地都废了,那么花钱租过来改造一下应该问题不大。 赵新在电报的最后告诉邓飞,等见到琉球方面的人时,只说买硫黄的事,其他一概而过就好,千万别提租岛屿的事。也许琉球国王会派人来找你,到时候再说...... 林鸿业上岸后,先是去那霸奉行所跟太上皇岛津家的人禀报了北海军的来意。 那霸奉行所,其正式名称是“琉球在番奉行”。1628年, 萨摩藩向琉球派驻在番奉行,以监视和干涉琉球内政。日常负责处理萨琉之间的公务并管理贸易实务。其所住的役所被琉球人称为“在番假屋”。 身为在番奉行的宫平亲云听了林鸿业的讲述后, 沉默了片刻问道:“北海贼是要买硫黄?” 坐在下首的林鸿业很是恭敬的答道:“正是。” “他们没有提登岸的事?” “没有。” 宫平亲云点点头道:“很好。正议大夫去向大王复命吧, 这里就由我看着。” 等林鸿业告辞离开后,宫平亲云马上将事件经过写成书信, 对一名手下道:“你马上去高宫城, 把信交给家主。” 首里城王宫,二阶殿内。 当得知那霸港外的船队就是曾经干掉了萨摩藩的北海镇,尚穆王心中大喜,但是他极力强忍着不敢表露出一丝一毫。 眼下王宫里被岛津家安插了不少眼线,尚穆王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着。他现在要是说点什么,岛津家不出一个时辰就能知道。 尚穆王今年已经五十一了,身体和精力都有些不济。头两年世子又尚哲又死了,对他更是巨大的打击,于是他只得立年仅四岁的孙子尚温为继承人。 如今岛津家那群天杀的把持了琉球的朝政,自己活着倒也罢了,可万一要有个三长两短,六岁的尚温吉凶难测啊! 想到这里,他把目光转向了下面站着的三司官(国相)马国器,这位就是岛津齐宣的应声虫,而且同堂很多,将朝堂把持的死死的,尚穆现在有什么事都不敢跟他商量。 林鸿业和马国器退下后, 尚穆先是去看了一下六岁的尚温,坚定了心中所想。然后他装出一副疲倦的样子离开,回到寝殿后说要休息片刻,趁着其他内侍退下的工夫,悄悄对唯一信得过的贴身近侍道:“你去看看高岛亲方在不在,要是在就请他过来一下,万不可惊动他人。” 近侍心说妈呀,首里王宫就巴掌大点的地方,大王要见谁,肯定会惊动他人。于是面露忧色,低声道:“三司官大人肯定会发现的,到时奴婢该如何说呢?” “就说寡人刚去看完世孙,心有所感,想找他问一下世孙读书之事。”尚穆说完脸上露出一丝愠怒,随即很快散去。 尚穆所说的高岛亲方,中文名字叫蔡世昌,是久米村闽人蔡氏的第十三代,现任琉球国紫金大夫,从二品。 话说自打成为萨摩藩附庸后,琉球国的官员都得有一个和名;比如现任三司官马国器,他的和名就是“与那原亲方”,不过人家在见满清官员时打死也不说。 所谓的“亲方”,是琉球士族的最高称号,非管理国政要职者不得授予。原则上一个亲方应该拥有一府之地的封地,不过琉球就那么大点地盘,根本无法将封地赏赐给所有亲方,故此许多亲方的封地只有一个村,被称为“胁地头亲方”。蔡世昌就是个胁地头亲方。 1758年,21岁的蔡世昌被琉球王府选为官生,送往北京城国子监入读琉球官学;学制四年,专攻儒家经典,治国之道。1782年,蔡世昌因数次作为进贡使出使满清,并且参加了《琉球科律》的编纂,因功进紫金大夫,授予高岛亲方的称号。 在琉球的历史上,致力于传播孔孟思想、推广汉学、改变社会风气的人物里,得到后人公认的只有两位。一位是程顺则,另一位就是蔡温,他们都是闽人三十六姓的后代;而蔡世昌就是蔡温的侄子。 眼下朝中要说尚穆还能信任谁,估计也就是这位了。 内侍走了半个时辰后,蔡世昌来到寝殿,等拜见了尚穆王后,君臣先是谈了一会世孙的读书问题,直到两个身为岛津家眼线的内侍下去端茶点的工夫,尚穆这才低声哀求道:“汝显帮我!” 蔡世昌一愣,也是急忙低头道:“大王有事,臣万死不辞。” “命你速去联络那霸的北海人,让他们帮寡人征剿岛津余孽。” “臣,谨受命!” “卿且记,除了国土断不能与人,其他条件皆可应允!” 出了首里城王宫,蔡世昌心中暗暗叫苦。大王让北海镇出兵帮忙,问题是没钱可给啊,眼下琉球穷的国库里都能跑老鼠了! 想当初赵新在“富尔丹城之战”后,用包括福康安和都尔嘉在内的满清战俘讹了乾隆十五万两黄金的事,经过五年时间的发酵,早就纸包不住火了,如今朝野风传。 搞的带清周边的大小藩国现在都知道,在关外极北之地有个“视钱财如命”的反贼“赵王爷”,一门心思就认黄金。 德川幕府:“唉,往事不能提,一把辛酸泪。我忍!” 萨摩藩:“我都没了,你看我到处嚷嚷了吗?!” 话说琉球王国到了尚穆王时代晚期,便出现资源匮乏,粮食歉收,财政状况一直不好。带清的各个藩属国里,跑京城最勤的就是琉球和李朝,全指着朝贡贸易挣个三瓜两枣的呢。 而在海贸上,萨摩藩完了,岛津齐宣打死不和占据了南九州的仙台藩做生意,一下就没了进项。至于南洋贸易虽然能挣点钱,可如今都被岛津家控制着,尚穆王想用一个大子都得提前打报告。 出了寝宫,蔡世昌先去找林鸿业随意聊了几句,打听出北海镇来人的大头目一个姓邓,一个姓王。于是他回家后便手书一封,让家仆带去给久米村的侄子蔡坚。他如今在琉球国官高位显,一举一动都有人注意,所以即便是受了王命联络北海镇大船,也不能直接出面。 于是到了第二天夜里,一艘小渔船便从久米村上天妃宫西北的海边出发,在海面上兜了个圈子,躲开了那霸烽火台的监视,靠上了雷神号。 当神色惊疑不定的蔡坚被带到灯火通明的船尾楼内见到邓飞后,随即便掏出叔叔的信奉上。 邓飞看完信一下就愣住了,心说怎么又让赵新给猜中了?自己正琢磨这事呢,结果机会就来了。其实这事一点都不复杂,从来上杆子的都不是买卖,半吊子生意事难成。赵新在电报里说的是“也许”,本身就存在着一半的不确定性。 琉球对北海镇重要吗?未来很重要,现在一点儿都不重要。能拿到挺好,拿不到也不着急。收拾岛津家那几块料,分分钟易如反掌。而且就算拿到了先岛诸岛,还要运人运物资过来,搭上一条运输线路。况且现在正值冬季,南下行船过对马海峡时风浪太大。 这次南下的主要目的是收拾西山海盗、教训西山阮氏,别以为满清收拾不了你,就没人能收拾你。顺带打击一下巴达维亚的荷兰人,对南洋一带起到震慑,当然能拉点人回来更好。 邓飞先是拿着信去找了王远方商量,王远方想了想便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当初去南九州打萨摩藩,你知道我也在场。岛津齐宣逃跑的时候,把萨摩藩的船队都带走了。现在那些船都在哪,咱们根本不知道。如果仓促动手,岛津齐宣带着人坐船跑了,咱们追不追?往哪追?” 邓飞赞同道:“就这么没头没脑的让咱们出兵,连对手的势力分布,据点,船只停泊处一概不知。到时候咱么前脚走了,岛津家的人后脚又回来了算总帐,到时候尚穆那些人怎么样先不说,琉球就彻底乱了。” “所以啊,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蔡世昌想用这么一封毫无含金量的信鼓动我们,做梦去吧!” 两人商量过后,邓飞便给蔡世昌写了封回信。他没有找江藩或是钟怀帮忙,依这两人的性格和立场,肯定会力劝邓飞出兵协助,要么就把回信写的文绉绉,半遮半掩。 没意义,这又不是奉天讨逆发檄文,打仗的事必须得说的直白清楚才好。 邓飞写的很慢,差不多写几句就要停下来想一会。等写完信装好,他又让人去库房拿了一根银条、两个崭新装满灯油的马灯和几包火柴过来,一并交给了蔡坚。 “银子是给你的辛苦费,这灯也是给你的礼物。给蔡大人的答复都在信里面了,收好。” 银条一入手,蔡坚的手就是一沉,心说这一根就得十几两,出手真大方啊。再看那马灯外表银光闪闪,也是个稀罕物。至于火柴更别说了,他是跟船跑过闵浙的,眼下这玩意在闵浙已经被炒到了一盒二两银子,一些官绅大富之家招待客人时都要拿出来炫耀一下,点上一根。也有人试图用硫黄和硝石进行仿造,但无一成功。 之后他坐船回到久米,第二天一大早就赶往首里城,把信交给了蔡世昌。蔡世昌打开信,费了好半天劲才习惯从左往右,由上到下的行文格式,又对信中那无数的“错别字”和白话文的风格鄙视不已,但也看明白了上面的内容。 邓飞在信里说,念在琉球曾是中华的藩属,所以这个忙北海镇帮了。不过不能白帮,费用问题很重要。钱不够可以慢慢筹措,实在筹措不出来,就跟你家尚穆王商量一下,看有什么能拿出来的。 眼下他还有急事,呆不了几天就要带着船队下南洋,时间可能要一两个月。趁着这段时间,他让蔡世昌把岛津家在琉球的底细都摸清楚,到时候动手也会有的放矢,免得伤及无辜。 等情况摸清楚后,你们最好派人带着情报去南九州出水郡的阿久根城等着。那里现在归北海镇管辖,我会派人跟他们打好招呼。等咱们在那里碰面商量好后。再杀个回马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岛津家的余孽一股脑儿清楚,还琉球以安宁。 蔡世昌看完信哭笑不得,心说传言不虚,北海镇这些人真是钻钱眼里去了。如此贪财之辈,居然还能打赢带清国和岛国,天下之事真是无奇不有! 之后他将情况通过尚穆王的贴身内侍传进了王宫,尚穆王一听北海镇的人要钱,心说还好,真要是不要钱肯帮忙,那他可就心里打鼓了。 不就是点钱么, 只要能杀光岛津家,岛国那边的贸易路线就能重开,琉球的税收和海贸收入那还不都是自己的。再者能搭上北海镇,又能多出一条贸易路线。 想清楚个中细节后,尚穆王便传话蔡世昌,北海镇的人不是要钱吗,那就给他们五万两!这事交给你负责。问题是蔡世昌一个人也耍不动,便只好找机会回久米村找自家人商量再说下一步。 与此同时,得知北海军没有登岸的岛津齐宣终于松了口气,他通知宫平亲云,把库房里的硫黄赶紧都卖给北海镇,有多少给多少。至于对方提及的双方合作开矿一事,让林鸿业出面拒绝。总之一句话,让他们赶紧滚蛋! 又过了两天,雷神号载着从那霸买来的三千斤硫黄离开了,拢共就花了四百两银子。临走前,那位正议大夫林鸿业一个劲的跟邓飞赔不是,说把库房都翻遍了,拢共就凑出这么多。 于是北海军的船队离开那霸港后,一路向西而行,直到久米岛上的烽火台发回消息,确认船队真走了,岛津齐宣这才从高宫城回到首里,继续当他的影子国王。 顺道再提一句,琉球王国在十七世纪成为萨摩藩的附庸国后,萨摩藩便在冲绳诸岛上设置了十八座“远见番”烽火台,监视所有进出船只。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五百零五章 莫道瘴海是天涯 北海军的船队离开琉球后,用了两天时间穿过闽粤外海。为了避免打草惊蛇,邓飞并不打算走珠江外海和琼州海峡。船队先是向南经过了东沙群岛,然后向西南抵达了万里长沙附近。 当船队行驶到中沙群岛北部的浅水区域,邓飞命令停船下锚,召集其他船上的人来雷神号开会,提前布置后面的任务。 因为甲板上热的烤人, 于是雷神号的那间仅容十几个人的会议室便坐的满满当当,难有落足之地。邓飞、王远方、洪涛、江藩、钟怀、海平之、郑文显、郭学显、林道生、以及陆战营的军官和特战营的军官全部到场。 会议一开始,邓飞便对剿灭江坪镇海盗的计划进行了说明。 “我们下一步的计划是,船队从万里长沙北部穿过去,在西沙的甘泉岛用一天时间补充淡水后,迅速进入北部湾, 用半天时间拿下夜莺岛,然后向北直插江坪, 不给西山海盗以喘息之机! 雷神号和北海一号、二号分别从东西两个方向, 堵住江坪镇和白龙尾一带的出海通道,同时特战营的人马要迅速夺取白龙尾半岛,阻敌东逃。 需要提醒你们注意的是,这一带海岸线曲折,大小岛屿众多,海底情况不明,所以船队只能停在距离江坪镇以外十海里的位置,陆战营和特战营需要乘坐皮划艇进行夜间登陆。红旗帮的人会派出向导随行。 大家现在可以举手讨论,把自己的看法都说一下,畅所欲言!” 江藩和钟怀这还是第一次参加作战会议。然而以他们两人的认识,军议那不就是主帅和幕僚事先谋划,然后发下令牌调遣诸将,众人各自领命拼杀就行了。现在邓飞竟然还让底下的军官讨论提看法,这不乱套了吗, 主帅威信何在? 就在两人瞎琢磨的时候,郭学显举手, 然后起身道:“我军打白龙尾, 广西的清军会不会出动?” 王远方点头道:“问得好。”说罢, 他便开始给在座众人讲述了江坪镇的情况,这里面的很多资料都是郑文显他爹郑连昌和几个红旗帮的老人提供的。 如果说巴哈马群岛是十八世纪初的海盗窝,那么位于清越边境万宁州的江坪镇,就是十八世纪末的海盗巢穴。历史上巴哈马海盗窝才嚣张了三年就走向没落,而主要盘踞在江坪镇的西山海盗则猖獗了十几年。 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随着西山政权的灭亡,被驱逐离开江坪的西山海盗最终演变成了拥有一千八百条大小帆船、团伙成员高达七万多人的“华南海盗”,为祸闽粤沿海十余年。 后世总有人说什么张保仔或石香姑“纵横七海”,狗屁的七海,就是在雷州到珠江一带窝里横!1810年,华南海盗团伙在满清沿海团练、满清和澳门联合水师的围剿下,全体上岸归降。 另一点需要说明的是,不管是会党还是海盗,他们从来都跟反清复明没关系。 在十八世纪晚期到十九世纪九十年代的清代官方档案里,从没有哪个会党或海盗将“反清”或“复明”当做他们的口号和目标,这些人的主要活动就是抢劫绑票,外加杀人。官府一旦动真格的, 没有不怂的! 所以啊,什么天地会、洪门、哥老会、五祖的都一边凉快去吧!某些穿越者还以为能依托这些人反清,醒醒吧! 江坪镇之所以能称为海盗巢穴,主要就是因为地处清越边境,远离安南的政治中心,长期处于无政府状态。 西山政权建立后,阮光平父子包庇纵容,图谋劫掠广东沿海充实国库,于是导致江坪镇成了海盗的天堂。整个镇子因海盗而兴盛,镇上两千多户人家,几乎家家从事销赃生意,他们将海盗劫掠来的东西转手卖给广东和广西的商人,并且向海盗出售粮食补给。 至于仅有一水之隔的满清么,他们对白龙尾半岛的控制并不比安南人强多少。因为广南一带本地人与客家人的长期矛盾,导致血战械斗时有发生,由此便会造成交通中断。于是乎,广东南部的高州、雷州、廉州和琼州几乎就成了法律的真空地带。 “......所以,就算是白龙尾半岛有事,三百里外的廉州府什么时候知道那还不一定呢!” 在座众人听到这里,脸上都露出了笑意。 特战营的营长举手发问道:“白龙尾那里有人抵抗怎么办?” 这位就是瑟尔丹的儿子额鲁,原北海军侦察大队的副队长。珲春战役结束后,王远方计划组建以鄂温克和达斡尔人为主的特战营;营长人选挑来挑去,赵新最后还是拍板选了额鲁。他爹瑟尔丹因为年纪大了,从去年底已经退居二线,目前在训练基地负责培训野外生存技巧。 王远方道:“稍后参谋部会把作战任务书发给你们。我们这次是要彻底剪除西山朝的水军,白龙尾跟江坪镇一水之隔,那里很多人都是帮着销赃的,要是有人胆敢反抗就直接镇压!” 邓飞这时又道:“这次作战,所有陆地和海上部队务必迅速准确!打完江坪,我们将掉头向南,一路清除海阳、山南、洞海各地的所有水寨,然后从灵江口直取顺化,给西山阮氏好好上一课!我们这次只来了不到一千人,没有工夫打持久战,所以,此战不要俘虏,都听明白了吗?!” 洪涛、江藩和钟怀听着邓飞“杀气腾腾”的话语,心中不禁直冒寒气。不要俘虏意味着什么,他们心里全都明白。 不过这次北海军南下教训藐视中华的安南,江藩和钟怀心里还是挺兴奋的。如此一来,北海军的声威势必会传播到两广和云南一带,对于日后收复大有裨益。 一天后,船队抵达了甘泉岛,开始上岸进行淡水补给。此时的甘泉岛外,停泊着七八条从南洋回来的千料广船,都是等着补给淡水的。雷神号和北海一、二号的到来,让各船上的商人水手们都是又惊又怕。 这年月带清前往南洋的船一般是从三个地方出发,广州、琼州府、崖州府。因为外洋风浪大,行船危险,所有的商船都是贴着海岸线走海南、西沙群岛、昆仑岛航线,然后或是去暹罗,或是转向爪哇和巴达维亚。 海南的商船一般是在每年的一月份出发去暹罗,而广州的则要相对晚一些。所有商船回国都要等到当年的九月以后,只有这时南中国海才会刮南风和西风。眼下已经是农历腊月,正是西风最盛的时候,所以甘泉岛有这么多船十分正常。 这些人中有的听说过北海大铁船,但是还从没见过。不过北海货的名声经过这些年已经在南方传开,于是便有人壮起胆子,派出柴水船过来询问。邓飞他们这次南下带了不少货物,目的就是想在南洋售卖,以便展现北海镇的工业实力。 眼下北海镇最出名的商品就是火柴,而那种使用纽扣电池、只有半个巴掌大的计算器也很有名;其他诸如大块平板玻璃、马灯、铝制品、兽皮和人参也都是抢手货。 于是贸易部的两名办事员出面,趁着补给淡水的工夫,开始做起了生意。有了第一家,第二、第三家也都陆续来了,一时间,雷神号的甲板上俨然成了个小市场。 基本上从1780年以后,南洋的航海贸易达到鼎盛,中国商人垄断了马六甲海峡周围各国的物产贸易,一直持续到十九世纪早期。他们从南洋各地运回带清的商品里,包括了稻米、木材、铜、铅、椰油、红糖、胡椒、豆蔻、虫胶、靛蓝、犀角和象牙。 当然,这些也是海盗们最喜欢的货物。不管是在江坪还是顺化,只要船靠岸就有人收。 虽说这年月的胡椒和豆蔻都是好东西,可另一时空的更便宜,北海镇并不需要。在看过货物清单后,贸易部的人对犀角、靛蓝、硬木这几样比较感兴趣,随后闻讯而来的洪涛又在购买的货物里添加了虫胶。 在聚丙烯酸还未出现之前,虫胶一直是肠溶药物常用的包裹辅料。此外还可以用于工业,像是抛光剂、胶粘剂、绝缘材料和模铸材料都会用到。 在跟这些商船做生意的过程中,贸易部的人了解到近两年西山海盗十分猖獗,像他们这样的千料商船如果不结伴同行,很容易在北部湾遭遇劫掠。而且西山海盗不光是劫货,连商人、船头都要绑票要赎金。 洪涛好奇的问道:“这些海盗都是什么人?” 一名商人愤愤道:“还能是什么人,不就是那些疍民。内海那边,只要看见那种七八个人的小渔船,十有八九就是海盗!” 清代的北部湾被称为“内海”,这一带海岸线曲折迂回,凹凸错落,可供小型渔船藏匿躲避的港湾随处可见。其最显著的特征就是沿海星罗棋布的岛屿,单是广东一线就有七百多座。西方人管那些盘踞着海盗的小岛称为“the ladrones”,最早是葡萄牙人特指,后来英国人、法国人也跟着沿用。 然而之后从几名搬运货物的水手口中,洪涛又得到了不同的讯息。那几个满头大汗的水手一脸喜色的接过洪涛递来的香烟和水杯,讲出了自己的看法。 “老爷,说实话,那些人也是被逼的没活路了。要是能过上安稳日子,谁愿意过打家劫舍啊!” “是啊,那些疍民总被人看不起,日子太苦了!” 另一个水手只是听着闷头不语,等洪涛一问才知道,此人就是个疍民,说起自家的事都是一把辛酸。 清代的疍民属于极度贫困群体,由于被人长期视为“贱民”,想要登岸谋生往往会收到歧视。而他们出海打渔只能糊口,还要忍受官府乃至鱼贩子的盘剥,就算是最勤劳的人想要发家致富也根本不可能。对于大多数渔民来说,捕鱼只是为期120~150天的季节性行为,到了夏季,受到生计重压的渔民们便铤而走险。 事实上,整个十八世纪南中国海盗泛滥的症结,归根结底就是田地和沿海的物质产出根本满足不了人口的过快增长。而土地兼并和吏治腐败,让许多农民被迫离开田地,下海捕鱼谋生,进而转变为海盗。 乾隆时代,由于内陆地区长年没有战乱,导致中国人口从1.3亿增长到了3亿多,翻了一倍不止。甚至连南方边远地区都是生齿日繁,人满为患。在各省中,广东、福建、河南、山东、直隶是承受人口压力最重的省份。截止1787年,广东省的人均耕地面积只有1.67亩,就算是均田也都养不活一家数口人。 尽管先有荷兰人在巴达维亚对华人进行屠杀,后有阮朝在嘉定搞屠杀,同时满清对移民海外者的命运采取不闻不问的鄙视态度,可移民大潮从未停止过。比如从广东到爪哇的槟榔屿船费是20西班牙银元,即便如此,沿海百姓很多人宁愿借高利贷也要去。 洪涛跟几个商人和水手分别聊完后,越发觉得北海镇这次光是收拾西山海盗和阮光平,并不能解决海盗的问题。于是他便回去找邓飞和王远方,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这特么叫什么盛世啊!有钱人的盛世,穷人的噩梦!我觉得要想从根源上解决海盗的问题,咱们得在广东大规模招贫困渔民。” 邓飞点头道:“这次南下是一揽子计划,教训西山朝只是第一步。等收拾完西山海盗,尤其是莫观扶和陈添保那帮人,郑文显他爹才能安心回鲤鱼门帮咱们招人。其次要在琉球搞个中转基地,这样从珠江口到琉球,再到南九州、济州岛、北海镇,整条移民的运输线就能串起来了。” 王远方拍着洪涛的肩膀道:“洪大夫,要是南方移民陆续北上,你们医疗口的压力可不轻啊。” 洪涛释然道:“放心吧,这都是小事。到时候缺东西我就找赵王爷要,哈哈哈。”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五百零六章 客馆夜惊尘土梦 黄昏时分的江坪镇码头上,江舶海船舳舻相接,桅杆如林,码头上这些天的喧闹就从没断过。 那些满载而归的海盗船在靠岸后,大头目们都是喜笑颜开的走下跳板,在手下人的簇拥下,吆三喝四的朝着镇子里走去。而在他们身后,早已等待多时的广东和广西的商人纷纷涌到船边,和船上负责管理物资的副手们谈起了买卖。 从1788年开始,被阮光平招募的中国海盗们除了要帮助西山朝廷和南面的阮福映作战,他们在没有作战任务时还会乘着东南风扬帆东进,劫掠闽粤沿海。 对那些来自广东、福建、甚至是浙江和江苏籍的海盗来说,陈添保和莫观扶虽然是招募他们的“大哥”,可西山朝的国王阮光平才是真正的大老板。所有海盗均奉“光中皇帝”为主,他们每次劫掠来的物资在变卖后,海盗们自己能得到两成到四成的返点,其余都要上缴给西山政权。 从十八世纪后期开始,后黎朝经过两个多世纪的不断扩张,其积累的社会矛盾最终引发了安南历史上最为残酷的内战。这场战争同时毁灭了两个政权--东京地区的郑氏政权和广南地区的阮氏政权,将两个多世纪依靠巨额海上财富所创造的商业繁荣毁于一旦。 三十年的战乱和饥荒,使得安南三分之二的人变成了土匪,而另外三分之一则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地处湄公河三角洲的同奈地区在阮福映军队和西山军之间八度易手,无数村庄城镇被反复劫掠,此时的安南已经成了全亚洲破坏最严重的地区。 与经历战乱蹂躏的南方各地不同,因为地处东北边境,远离战场,再加上海盗兴盛,拥有两千多户居民的江坪镇却呈现出了一种畸形的繁荣。 在镇口的木栅门处,几个值守的西山军竟然坐在棚子下的藤席上,悠哉悠哉的煮茶品茗。而镇内沿街各家无不是瓦屋粉墙,岑楼层观,东西数里,连画三街。大街上商旅辐凑,脚下铺着的是白石砖路,小巷里是青砖甃路,道路两旁的引水沟渠里清水潺潺,宛如诗画里的江南小镇。 落日余晖下的街道上,来往行人或是身着入丝花缎,或是纱凉地衣,满眼竟看不到一个穿麻布衣衫的;而出行的女人们则都是头裹丝巾,身穿大圆领的纱罗苎丝,衣绣华彩,好一派富贵风流! 因为天黑后凉爽了不少,街巷和码头上依旧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由于街面上人声嘈杂,所有人都没注意到在江坪镇的上空,几个闪烁着微弱红灯的黑色物体正在飞来飞去,将整个镇子的情况一览无余。 此时从空中往下看去,各家海盗的所在的大院非常容易辨认,尤其是莫观扶的总兵府,普通的大户人家内外根本不会有那么多拿着刀枪的手下。 凌晨2点多,江坪镇终于从喧嚣中沉寂下来,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海面上,几条黑色的小艇在海浪声的掩护下悄悄抵达了距离港口几百米远的位置。随后,十几个身影从数条小艇上潜入水里,然后便朝着码头游了过去。等他们浑身湿漉漉的从海里爬上码头,随即便分成三两人一组,开始对码头上几个值夜守卫的哨塔下手了。 “哒哒”几声轻响,两名站在高处的西山兵身子顿时一歪,不过他们摔倒的响动惊动了下面一队巡夜的士兵,电光火石间,密集的“哒哒”声从黑暗中响起。弹雨过后,八名西山兵全部中弹身亡,无一幸免。 海浪的拍动,让港口上乌艚船的船板和桅杆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响声。无论是在甲板上还是在船舱里沉睡的海盗都没察觉到陆地上动静。 随后,这些人又将港口附近两座炮台上的守军逐一清除。在这之后,一个陆战营的士兵来到海边,用手电冲着漆黑的海面发出了闪烁的信号。 不一会,更多的黑色小艇从黑暗中出现,北海军陆战营对江坪镇的夜袭开始了。然而随着数百名陆战队员的登陆,港口上的那些住在乌艚船上的海盗也被惊醒。 “什么人?唔......” 一名被吵醒的海盗睡眼惺忪的从甲板上爬起,揉着眼睛走到船舷旁随口问了一句,谁知两支弩箭骤然划破夜色,几乎同时钉进了他的胸口。 陆战队的四个连各有任务,一连负责拿下港口内各条大船,控制船上的火炮,以防止海盗逃窜,二连、三连进攻总兵府,四连负责围剿其他海盗头目宅院。 纷乱的脚步声在街道上响起,当进攻总兵府的队伍前进到十字街的时候,终于被巡逻的西山军发现,带队的林道生知道时间紧迫,再也顾不得其他,抬手对着最近的一名西山军就是一枪。 “砰!”刺耳的枪声划破夜空,江坪镇的宁静也随之被打破。 “出什么事了?!” 被枪声惊醒的莫观扶连外衣都来不及穿,抄起刀光着膀子就冲出了屋子。 “莫大,大,大哥,不好了,有人偷袭!” “是谁?从哪冒出来的?!” “从,从十字街那边来的!”那海盗一路从镇中心十字街跑过来,连鞋都掉了。“这帮人太狠了,上来二话不说,抬手就放鸟枪,兄弟们死伤不少。” 话音刚落,莫观扶就听不远处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叫道:“兄弟们!贼人只有几十个,给我杀啊!” “杀啊!杀啊!”随着号角声响起,总兵府外霎时就响起了一片喊杀声,原本黑沉沉的夜空被火光照的如同白昼,然而众海盗们的喊叫随即就淹没在呼啸的枪声和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里。 阮光平这两年虽说给了西山海盗不少的装备,可主要都是用于海战的战船和火炮,除此之外也有一些抬枪、火绳枪和鸟枪。不过那些火枪的质量实在不怎么样,好多都是私人铁匠铺仿造的16世纪葡萄牙人的玩意,所以海盗们经常会让那些欧洲人俘虏帮着修理枪械。 相比于火器,西山海盗们平常最喜欢用的还是弓箭、长矛、大刀和盾牌。不过因为莫观扶被困在总兵府里无法出去,镇子内的武备库所以也没法打开。于是仓促应战的海盗们死伤惨重,手中那点刀枪弓箭根本无法对北海军造成威胁。 “外面来了多少人?”明暗不定的光影中,莫观扶的脸色变来变去,他想不出究竟有谁敢来江坪镇搞事。 大清官府?不可能,这里是安南的地盘。 西山军卸磨杀驴?也不可能,阮光平还得指着自己这些人打阮福映的水军呢!这两年阮福映在暹罗勾搭上了法兰西人,又是请教官又是买武器,甚至还在法兰西人的帮助下,在嘉定那里修了一座易守难攻的八卦城。 除非阮光平不想当皇帝了,他吃饱了撑的要自剪羽翼。 内讧?也不像。江坪这里的海盗头目都归他这个“乌艚总兵”统管,手下各路人马的装备他再清楚不过,谁家也没这么多火枪啊! 突然,他似乎猜到了什么,随即气急败坏道:“他妈的,肯定是有人被阮福映收买了!老子非得活剐了他不可!”说罢,他对这下一个千总道:“派人去问问是谁的人马!” 没过一会儿,已经退入总兵府内的莫观扶手下躲在门后扯着嗓子大叫道:“外面的人,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兄弟!有话好商量!你们是哪家的人马?报个名号!” 此时只听有人用疍家话大声道:“谁他娘的跟你是兄弟,老子打的就是西山军!” 仓皇逃进总兵府的百十名海盗听到熟悉的方言,心中无比惶然,更确定是其他家海盗来攻打自己。从之前的交战来看,外面这些人下手狠毒,装备的火器极多,从十字街到总兵府就这么一会儿,只要一照面非死即伤,要是再打下去,搞不好全都没命。 众海盗正在举棋不定之时,就听“当啷”几声,几个黑乎乎的东西被人隔着墙头从外面扔了进来,似乎还冒着青烟。其中一人好奇,正要上前去捡,眼前突然火光乍现,随即就听“轰”的一声巨响,总兵府大门内顿时死伤一地,其他还活着的海盗顿时做鸟兽散。 “把门炸开!”负责带领三连进攻的林道生一声令下,几个士兵冲上去将手榴弹抵在了大门下的缝隙处。 “轰!轰!轰......”木制的大门被炸的支离破碎,还不等爆炸的硝烟散去,一队士兵端着枪就冲了进去。 莫观扶此时已经带着几个手下跑到了宅子的后门,听到前院传来的爆炸声,他顾不得让手下先出去探路,打开门闩直接就带人往外冲,结果从左右两侧响起一阵枪声,莫观扶当场身中数弹,眼瞅着是活不成了。 与此同时,江坪镇的枪声和爆炸声也惊动了东面白龙尾镇上的居民。这两年江坪靠着给海盗销赃越发兴盛,东面的白龙尾也跟着沾了不少的光。镇子上帮着销赃不说,甚至有很多人都加入了西山海盗。 然而当数百名海盗手持兵器赶往码头,打算过江支援的时候,突然就遭到了早已等候多时的特战营的袭击。枪林弹雨之下,侥幸逃生的海盗们掉头就往镇子里跑,直到天亮也没敢出来。 江坪镇内的枪声一直持续到了早上四点,镇内的各处海盗聚集点全部都被陆战营围剿。海盗头目莫观扶、乌石二在逃跑时被打死,另一名头目乌石大则没有找到。 在江坪镇数千百姓的那瑟瑟发抖的目光下,北海军用了半天时间,先是炸毁了西山海盗的军械库,又在镇内各处张贴告示,留下了“替西山阮氏为虎作伥者严惩不贷”的警告。 最后将港口内各条乌艚船上的火炮全部用钉子堵死炮门,然后便在船上到处泼洒桐油,将海盗们的战船逐一点燃。等冲天的大火燃起,一根根桅杆都变成了焦炭,陆战营这才迅速撤离。 直到此时,有人才终于发现了停泊在数里之外海面上的三条大船。 自此之后,江坪虽然还有小股海盗出没当做巢穴,但直到西山阮氏覆灭,再也没有大股的海盗聚集。 第五百零七章 小人之国长戚戚 就在阮光平带着手下进入清化府时,各地的第一波急报纷至沓来,从最东边的江坪一直到中部的洞海,西山军在沿海的各处水寨均被一股来历不明的船队袭击。 阮光平的第一反应就是阮福映派兵偷袭,不过他马上就否决了这个想法,因为季节不对。 要知道每年夏天才是刮西南风的时候,到了冬天是东北风。因为安南地形狭长, 不管是西山军向南还是阮福映的军队向北,都得水陆配合,单纯的派出陆军根本不行。而且南阮那边正在法国人的帮助下练兵造船,整顿税收和屯田,其粮草完全不足以支撑这么大规模的破袭行动。 就在阮光平马不停蹄的赶往顺化,途中抵达乂安凤凰城视察工程进度时,第二波奏报到了, 这下他可真是气急败坏了。 各水营战船全数被烧,大炮被破坏,军械物资粮草也都被尽数烧毁。最让那些地方官感到诡异的是,偷袭者放的火用水根本浇不灭。而且救火时一些人因为离得太近,被火苗溅上,跳进水里都灭不了,直到把人的皮肉烧穿,自动熄灭才算完。地方官员们在奏折里纷纷请罪,不是偶们不努力,是真办不到。 而且不光是他手下的西山军损失惨重,连那些招募来的广东海盗也被干掉了不少,连陈添保的得力助手--总兵莫观扶也被人杀死。用了两年时间费劲心血,好不容易凑出来的西山水军损失大半,别说去广东沿海劫掠了,阮福映明年要是打过来都够呛。 就在阮光平和手下群臣纷纷猜测到底是谁这么狠毒时,一条从顺化发来的急报终于让他明白了对手是谁。当看到告急奏折上的内容, 阮光平和跟他一同前往承德的大臣顿时手脚发麻, 浑身冰凉。 三条来历不明的大船于前日突然出现在顺化以东海面,并封锁了香江口。对方上来二话不说, 直接炮击香江水营和海防炮台。总兵保德侯陈添保率水军战船迎敌,结果还不到一个时辰坐舟就被击沉,陈添保战死,其余水军也被对方船上密集的炮火给打的十不存一,只得进入香江躲避。 要命的是,不管是岸上的炮台还是战船上的大炮,根本打不到来犯之敌,只能被动挨打。不管是象军还是其他的部队,被对方炮火炸的尸横遍野。 最为可怕的是一条蓝白两色,船头写有“雷神”字样的无帆大船,其上设有巨炮,竟然能离着二十多里远,直接打到顺化皇城内;而且是顷刻之间连发数炮,毫无停歇。 目前皇城午门、太和殿、勤政殿均被炸塌,城墙多处损毁。太子阮光缵和两位皇后已经在群臣的护佑下,去了城外的葆山寺躲避。此刻顺化城内已然大乱,百姓纷纷携家带口,出城躲避。太师裴得宣和中书令陈文纪经请示裴皇后,正准备派人前往交涉。 雷神?阮光平经过手下人提醒,立刻就想到了这是去年曾经兵临大沽口、打的满清毫无还手之力的北海镇。真是万万没想到啊!远在关外苦寒之地的北海镇放着满清不打, 居然不远万里找自己“串门”来了。 凤凰城内的一座宫殿里, 阮光平气的浑身发抖,怒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朝跟北海贼寇素无交往,他们为何要兵临顺化,毁我皇城?!” 陪同他前往承德的一国公吴文楚奏道:“臣以为,莫不是南阮和北海贼已有勾结,故此才兴兵我朝。” 其他几个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后又都低下头来。不是他们不想发表意见,问题是在场的不管是谁,对北海镇根本不了解。 他们在京城听到的也都是风传,清廷的官员自然不会跟他们讲这种丢脸事,而民间传闻已经都神话的没谱了。什么北海贼个个会妖术了,日行八百、夜行千里,喜欢生吃罗刹鬼等等。 再说吴文楚说的也只是猜测,没证据啊! 阮光平心想北海镇真要是和阮福映勾结到了一起,那自己就只能往升龙府跑了。那里远离大海上百里,北海贼的大炮肯定够不着。虽说可以通过红河跟太平江从海边溯流而上,可对方那大船说什么也不可能开进红河。 凤凰中都虽然好,可跟顺化城一样,离海边也就是二十里冒头。北海贼的巨炮能打到顺化皇城,自然也就能打到这里。 想到这里,他便对吴文楚道:“拟旨。命阮文训率两千兵马护卫皇后、太子和裴太师前往升龙府。命陈光耀为上将军,调清化兵马北上护卫升龙府!命武文勇马上查探阮福映那边的动向。” 吴文楚躬身领命,随后道:“那陛下这里如何安排?” 阮光平毕竟是马上出身,敢跟孙士毅硬钢,多少还是有点胆色,略一思考便道:“朕坐镇凤凰中都,等待消息再做决断!” 在距离顺化城以东二十里外的海面上,北海军的三条大船一字排开,无论是雷神号上高高扬起的两门D30,还是北海一号、二号炮窗中露出的75毫米炮,都显得杀气腾腾,令人胆寒。 从炮击开始后的这几天里,由于皇城遭到炮击,损毁严重,顺化城内的百姓纷纷出城躲避,而沿海的渔民根本不敢出海捕鱼。西山朝廷的兵马在领教到北海军的炮火轰炸后,大队人马向西撤离,去护卫葆林寺的太子和皇后,沿海只留下了少数哨探,时刻监视北海军的动向。 不管是朝中大臣将领还是平民百姓,眼下他们最担心的就是北海军会不会派兵登陆,洗劫顺化城。 此刻在雷神号的会议室里,邓飞和王远方正在跟顺化城内派出的使者进行交涉。 “两位将军,裴太师托衲子转告,恳请贵方莫要再向城内开炮,以免生灵涂染。” “是啊!恳请贵方念我安南一向仰慕中华,还请高抬贵手。” 正在说话的两人,一位是安南临济宗的高僧性泉禅师,此人曾在乾隆元年赴广东鼎湖山庆云寺求法,所以汉话讲的十分流利。另一位,则是西山朝的工部尚书阮文名。他曾作为西山朝使团的一员,出使满清求和。 邓飞面无表情的道:“这话说的就不对了。请问二位,除了皇城,我们炮轰过城内其他地方吗?” “呃......”性泉和阮文名顿时无语。这事在他们看来也挺神奇的,北海军的巨炮打的非常有准头,在双方交战的那几天里,落在顺化城内的炮弹全都是在皇城里,城内其他各处一颗没有。 而阮文名则是打过仗的,他还参加过清越战争。在他的认识里,这年月攻城开炮伤及无辜那是常事,谁也不敢保证己方的大炮指哪打哪;再说炮弹都是铁球做的,落地它可是会跳的啊! 也不对......北海贼的炮弹就不跳,落地就炸,而且一炸一大片。 只听邓飞继续道:“我奉劝二位,你们就别再拿仰慕中华说事了。这两百年里,你们仰慕的实在够可以的!别的不说,广西、云南边境被你们蚕食侵吞的领土怎么算?” 此言一出,阮文名顿时色变,立刻意识到北海镇这些人绝不可能善了。他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道:“那是大清雍正皇帝赏赐给我们的!” “赏的?”邓飞冷笑一声,盯着阮文名的眼睛道:“南狼和芹菜塘怎么回事?牛羊、蝴蝶、普圆这些地方又是怎么回事?还有开化府六寨!别以为我们离的远就什么都不知道!” 阮文名听到这里,额头顿时冒出冷汗。而他旁边的性泉却是一头雾水。 有清一代,安南跟中华的主要矛盾就是边境问题。跟李朝一样,既然南面都是海,那么只能图谋北方领土。不过跟被后金揍的满头是包的李朝不同,安南那可是明目张胆多了。李朝是靠着玩弄文字游戏,用地理上的名称差异偷鸡;安南是只要满清内部不稳,或是西北有乱,先动手明抢,然后再上书讨要。 话说自唐代直到明代晚期,中越边境一直没有什么变化,都是以大赌咒河为分界线。东起广东之钦州,西从广西南宁、太平、镇安三府至云南的临安广南、开化各府,全长一千八百多里。不过到了明清更替之际,当时的黎朝便觉得有机可乘,意图趁火打劫。 不管是黎朝、莫朝以及之后的西山朝,他们无不秉持一条“原则”,那就是以安南后黎王朝鼎盛时代的疆域版图为继承之本,凡是历史上两广和云南等地并入中国的疆土,不论其间如何反复,归属何人,都要一概纳入自己疆界之内。这其中就包括了被明成祖朱棣消灭胡朝后拿回的北越之地。 也正是因为如此,从明清交替一直到乾隆晚期,不管是黎朝还是莫氏,亦或是后来的西山朝,反复在云南、广西的边境地区搞三搞四,不断侵蚀中国领土。 想当初清军南下时,清廷便对安南予以招抚,不过黎朝为获得明朝册封的正统地位,并未回应。你以为他这是心向中华,坚定的支持刚上台的永历政权? 事实上黎朝对南明的败局看的清清楚楚,所谓“明人南奔,事势穷蹙,所以望救于我国者正在昕夕。”他们是要借用明朝给的名义,谋求之前莫朝归还明朝的钦州诸峒之地,甚至连广东都想吞并。 当时只是偏居一隅的高平莫氏甚至打着襄助南明抗清的旗号,多次入侵广西,先后被南明和满清给收拾了一顿。 到了三藩之乱的时候,康熙传谕黎朝发兵助剿,可时任国王黎维正却静观事态发展。直到康熙十八年清军大捷,黎氏才迅速上书,表示效忠。 总的来说,在康熙和乾隆时代,安南先后多次上书对满清提出领土要求,但都被清廷驳回,所以只能是偷鸡玩阴的。满清地方官员要是发现了,那就耍无赖;要是没发现,那就成了他们的。 反倒是在雍正时代,云贵总督高其倬和之后的鄂尔泰因安南侵占开化府六寨,悍然出兵,收回了大、小赌咒河之间都龙、南丹等地,并树立新的界碑,设置防汛营地。结果雍正因为用兵西北,为了平息事端,便对所谓“累世恭顺”的安南网开一面,将对方侵占的40里领土赏赐给了黎朝。 你以为安南这就感激涕零了?才不会呢! 实际上从黎朝开始,安南的这些君臣就已经看明白了,满清朝廷好面子,以天朝上国自诩,只要自认宗藩,言辞谦卑、表面顺从,满清皇帝总会优容有加。阮光平早期选择强硬对抗,后期主动称臣纳贡,其目的也正是如此。 自从雷神号兵临大沽口后,听到风声的阮光平便在京城四下打听北海镇的底细。当他影影绰绰的得知北海镇曾数次大败清军的传闻,便觉得机会要来了。既然满清要忙着应付北海镇,那他就做足姿态讨好好大喜功的乾隆,到时候清廷忙着调兵应付北边,肯定会无暇顾及或是在建瓯么只能容忍他的蚕食行为。 赵新这次对安南的征伐,目的就是要借着杀西山朝这只鸡,以达到对南方阮福映政权的敲山震虎。同时通过对顺化城的讨伐,为以后将康熙和雍正时代丢掉的那些土地拿回来做铺垫。如果后面的阮福映还要蠢蠢欲动,那他完全不介意将边境推进到清化府。 这时王远方也开口道:“除此之外,你们那位国王还招募广东海盗,提供船只武器,授予官职,劫掠广东沿海船只以补国用......” “这是无中生有的污蔑之词!那些人都是自愿投奔我朝,我王授其官职是为了剿灭南阮余孽!” 王元方见阮文名一脸气急败坏的模样,笑吟吟道:“呵呵,我们有证据,人证物证俱在!” 在之前攻打各处西山军水寨的过程里,北海军先后查获了大量由西山朝廷发给海盗头目的印记、通行令牌和敕令,甚至还效法法国人,开出了盖着西山朝大印的劫掠许可状。 “你们打南阮怎么样,我们不清楚。可你们抢劫广东沿海的买卖倒是搞的有声有色!” 王远方说完,“啪”的一拍桌子,吓了阮文名一跳。 邓飞起身道:“回去告诉你们那位裴太师,收起你们那些龌龊的心思吧!想让我们撤兵可以,双方签订合约,承诺再也不招募广东海盗,退回大赌咒以南!” 阮文名都快听傻了,半晌才讷讷道:“你们,你们......可是反清的啊。” “北海镇反清跟你们有关系吗?别再想着鹬蚌相争的美事了!不管我们跟满清怎么样,之前侵吞的国土给我吐出来。” 王远方也起身道:“给你们两天时间商量。两天后没结果,我们将继续炮击皇宫,然后就北上炸平凤凰中都。满清我们都收拾了,你觉得你们会比满清强?” 阮文名觉得还可以再坚持一下,于是梗着脖子道:“我国虽小,亦非可欺之邦!富良江一战殷鉴不远。” “有骨气!”邓飞一伸大拇指,露出微笑道:“等我们把凤凰中都炸平后,就去嘉定找阮福映谈,我想他应该会很乐意。送客!”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五百零八章 会安大唐街 顺化皇城遇袭,在安南可是石破天惊的大事。而随着北海军的大船在顺化港外停泊的时间越来越久,相关消息也如同插上了翅膀,顺着驿道向着承天府各地以及南北两侧的广治府和广南府迅速传播。 就在顺化皇城遭到炮击的四天之后,在距离顺化两百多里的会安城内,一群来自浙、闽、粤的中国商人不约而同的离开家门,聚集到了秋湓河畔的洋商会馆。 从前明万历年间开始, 随着会安港的兴起,中国东南沿海的华商掀起了赴越贸易的高潮,由此也带来会安华人社区的形成。到了十七世纪中期,会安“大唐街”上的华人群体已经颇具规模。这其中既有南下淘金的闽粤浙商人,也有在明清变革之际南下避难的明朝遗民。 早期的会安城里以中国人和岛国人最多,等德川幕府颁布海禁之后, 南洋各地的日本町迅速衰落, 而前来会安贸易的华商人数却日渐增长,大唐街的规模也随之膨胀。 十八世纪早期,安南有两大贸易港口,分别是北方红河口岸的宪南和南部的会安,其繁荣兴盛连身为都城的顺化也比不了。然而自西山起义后,商业坏境遭受了严重破坏。 十五年前,郑氏军队与西山军在距会安北部二十里的锦沙展开大战,之后会安又在旧阮、郑氏和新阮之间几度易手,饱受战乱之劫。眼下会安城内的很多房子都是西山朝建立后新建的,然而街巷中依然可见断壁残垣,以及用稻草和竹子搭的栖身之所。 小雨纷纷中,天后宫前的青石板庭院被清扫的一尘不染,如同一面大镜子,倒映着四周的花树屋舍。 院中东厢的议事厅内,一名来自福州的商人从怀中掏出一个带着文字图案的白色小扁盒子,打开之后,从里面取出一根火柴, 然后将红色的火柴头在盒子侧面的黑色条带上一划, “嚓”的一声,火柴顿时就着了起来。 “诸位, 此乃北海镇所造之物,名为火柴,引火顷刻之间,甚是方便。时下在江南的卖价是一千两百文一盒,每盒一百根。” “嚯~~”议事厅内的海南商人和广东商人眼珠子顿时掉落一地,纷纷起身围过来细看,几个本地从事海贸生意的华人更是满脸的好奇,霎时间,屋子里的众人操着闽粤方言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林老兄巴闭啦,你这系跟北海镇做过桑意?” “利共糗啦(你说笑呢),林某怎会有那路子。这系在上海县的‘黄升泰’买的,当时就是图个新鲜。据说京师的达官贵人时下都用此物引火,已经没人用火石火镰了。” “这东西好系好,就系太贵啦!” “系啊系啊!12文钱一根,这哪是引火,简直就是烧钱的啦!” 另一名来自广州商人神秘兮兮的低声道:“诸位老兄有所不知,柴某听十三行的人说,此物甚得西洋人喜爱,卖到欧罗巴, 一盒至少是五枚银元。” 天公伯!几个会安本地的闽南籍商人纷纷张大了嘴,心想这要是进上百十盒卖给本地的佛郎机人和荷兰人,还倒腾什么大米木材啊!要是能装上半船运到会安,转手就是白花花的银子。 “林某曾听闻,自去岁朝廷丢失宁古塔等地后,那北海镇已经将关外的人参货源控制了大半。如今闽粤参货稀少,若是能搭上关系......” 一名老者打断道:“林兄慎言!吾等虽是以海贸为生,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碰的。那北海乃是朝廷反叛,去岁还曾兵临大沽口。如今他们攻打顺化,更是与阮朝成了大敌。若是此时找他们,一旦被官府查获,恐怕会有杀身之祸。” “系啊系啊,于老所言甚是的啦!某曾听人传言,那北海镇的头目系前明之后,据说还是赵王的后代。” 一名广东商人讶然道:“啊?!那不就系偶们惠州的吗?” “哦?王兄快给我们说说。” “想当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到了晚间,洋商会馆中商人们的议论,很快就经有心人传到了两拨人的耳朵里。 会安本地的官府自是不必说了,他们立刻将关于北海镇的传闻整理成文字,派人送去了顺化。不过对本地的另外一群人来说,北海镇的传闻无异于晴天霹雳。 “你说什么?赵王的后人?!” 在大唐街上一家名为“联昌记”商号的后宅里,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听到儿子的话,顿时就愣住了。他呆立片刻,起身急匆匆的便出了花厅,让正坐在饭桌旁等待开饭的一家老小大眼瞪小眼,不明所以。 老人走到自己的寝室,打开一口樟木箱子,从最底下翻出了一个木匣。老人将木匣放到窗前的桌案上,打开之后,又揭开包裹着的层层黄缎,最后露出了一根华丽精美的金簪。 簪子的簪头为镂空金凤,用累丝手法层层堆叠,凤凰腹部、翅膀和尾部上的金丝更适合细密繁杂,头、颈则是用薄薄的金片捶揲而成,连脚下的那朵祥云也是用金片堆叠镂空做的,显得极其雍容华贵。 虽然这根金簪因为存放太久,变得有些发乌,看上去已没有那么金光灿灿,可这做工却是天下独一份,不减奢华。 “一百二十年了,两个甲子......”老人喃喃自语,眼中渐渐湿润。 “父亲,您这是怎么了?”老人的小儿子叶成相推门走了进来,看到父亲连饭都顾不得吃,心里不免有些担心,于是过来看看怎么回事。 “成相,你坐下。爹有话跟你说。”老人用袖子擦了擦眼角,随后沉声道:“你可知我们叶家为何会在会安扎根?” 叶成相心说刚才饭桌上不过是说了两句北海镇,怎么父亲又问起这个了?不过他还是正色道:“父亲以前讲过,明清鼎革之际,高祖不愿仕清,又恐清廷加害,这才让曾祖携家南渡,落脚会安,以求子孙平安。” “唉,那只是你曾祖当年怕给家中惹祸才这么说的。我之前也曾对你大哥讲过,可他......唉,如今你已过弱冠,为父也该将那桩旧事跟你说了。” 叶成相心头一跳,感觉父亲要说的事很可能和刚才提到的北海镇赵王有关系。果不其然,父亲接下来所讲述的旧事,听的他心惊肉跳,不住扼腕叹息。然而令他更加意外的,则是家族墓地中那座大墓主人的真实身份。 老人说了半天的话,也是有些累了,喝了口茶,指着桌上的木匣道:“你明日安排一下,带上这个坐船去承天府。” 叶成相目光一凝,愕然道:“父亲您这是要让儿子去找北海镇的人?可那赵王若是假的呢?” 老人想了想,摇头道:“大清入关以来,打出‘朱三太子’旗号的我倒是听说过,冒充赵王,一个藩王宗室而已,他图什么?” “我叶家帮他保守了一百多年的秘密,如今也该有个交待了。”老人原本古井无波的脸上转而露出愤恨之色,看着叶成相道:“八年了,这大唐街上各家商铺,谁没有亲人死于嘉定?别人我管不了,但是你大哥一家不能白死。此仇不报,我叶占荣无颜面对叶家的列祖列宗!” 窗外,雨下的更加绵密,河上吹来的阵阵凉风将院内的竹子吹的不住摇曳。 话说阮文和和性泉那天回去向太师裴得宣复命后,裴得宣和其他的文武大臣被北海军的咄咄逼人之词给气的够呛。 此时的西山朝政权南打旧阮,北拒满清,一个个狂的不得了。在经历了最初失败的慌乱后,也慢慢醒过味儿来。就算北海镇的船再大,大炮再凶,可炮弹总有打光的时候吧?那么下一步是不是得登陆了呢? 据阮文名和性泉在雷神号上的所见所闻,裴得宣得知北海军的人马一个个身材魁梧,大都操着北地口音。得知这个情况后,裴得宣就更不着急了。 “哼哼,我安南素来是烟瘴之地,北人来者,十之往往仅存四五。本太师就跟你们耗下去,看谁最先扛不住!” 从伏波将军南征交阯开始,制约中原王朝对西南边疆治理和大规模军事行动的,从来都不是兵员和官吏问题,而是令人闻之色变的瘴气。不仅人会中瘴病倒,甚至连马也会染病死亡。 之前孙士毅领兵出征选在秋冬之季,也是因为边境地带瘴气消退。而在清缅战争中,水土不服和瘴气所造成的传染病是清军后期厌战的主要原因。 虽然说南方各路的瘴气都是清明节后发生,霜降节后收藏,但是安南南部的瘴气与别处不同,可以说四时不绝,尤其以冬天、春天为最厉害。 多瘴的地方大都是山岭堆叠,树木稀少,雨淋日晒,气候湿热,很多河流溪水不是绿的,就是红的。 而裴得宣依仗的就是这个,他和其他西山朝文武一致认为,只要北海军敢登陆作战,西山军就一路向西撤,诱敌深入,到手对方肯定会因为水土和瘴气的问题失利,己方就可以抓住时机,反败为胜。 然而裴得宣不知道的是,满清对瘴气无法应付,可北海军门儿清啊!在之前南下的路上,洪涛和他手下的医疗队成员对所有人都反复强调,所有人上岸后绝对不许喝生水,绝对不许吃生冷食物,违者将视同违反军纪。 不就是蚊子引发的疟原虫感染么,那都不叫事。洪涛为此次南下准备的最大“法宝”就是--青蒿素,当然了,像什么奎宁、氯喹、乙胺嘧啶也准备了不少。 虽说士兵们这些天上不了岸,船上也挺热,可雷神号上有制冰机,消暑降温不在话下。虽说有个别人因为贪凉吃坏了肚子,几片消炎药或是止泻药就全部搞定。 两天后,因为西山朝没有答应北海军的条件,于是邓飞命令雷神号上的两门D30继续对顺化皇城展开炮击。在无人机的配合下,接二连三的爆炸将阮光平的皇宫炸的一片狼藉,各处殿宇化为废墟,连皇城外墙都被炸塌了好大一截。 与此同时,北海一号、二号也向着渜(音同暖)海口--也就是后来的顺化汛口靠近,意图通过海口,进入海堤与陆地之间的潟湖。 就在此时,一条小渔船突然从潟湖内驶出,随即被北海一号派出的快艇拦下盘查。船上的人自称是从会安来的唐人,姓叶,年纪二十出头,带着两个手下。此人反复申明,他有关于赵王爷的重大秘密,要求见北海军的领兵将领。 邓飞、王远方和洪涛得知后,都感到十分好笑,心说“赵王爷”最大的秘密就是他是个西贝货。不过鉴于那个姓叶的年轻人苦苦哀求,三人不免又多了几分好奇,于是便让海平之将人送过来。 两个小时后,叶成相便坐在了雷神号的那间会议室里,好奇的四下打量。不多时,门开了,一个身穿白大褂,戴着眼镜,面白无须的瘦削男子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警卫。 叶成相急忙起身,见对方面带微笑道:“你好,我姓洪,你怎么称呼?” 叶成相急忙一揖到地,躬身道:“小人叶成相,字治方,祖籍广东惠州。家祖是永历四年从广东渡海来此,现居会安大唐街。” “大唐街?那是什么地方?”洪涛随即让对方坐下说,又让人端杯水来。 等叶成相简单的将会安大唐街介绍了一下,洪涛脱口道:“哦,唐人街啊。” 叶成相愣了一下便道:“大人这么说也对。” 闲话扯完了,洪涛便直奔主题:“你找我们有什么事?” “不知赵王可在?小人此次是专程前来拜见赵王。” 洪涛微微摇头道:“没来。有什么事你跟我说就行。” 叶成相想了想,正主没在,那件事自然不能说。不过他好不容易来一趟,总不能空手而归,于是犹豫了片刻,突然起身,还不等洪涛身后的卫兵阻拦,叶成相“噗通”就跪了下来,拱手道:“叶某受会安数千唐人所托,恳请大人为我等主持公道!”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五百零九章 西山政权的罪恶 “哎,有话好好说,起来,快起来!”洪涛让警卫将叶成相扶起来坐好,然后道:“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等叶成相刚说了没几分钟,洪涛的脸色就变得有些难看, 他让叶成相先停下,然后对身后一名警卫道:“你去请邓将军和王将军来一下,就说是很重要的事。” 那警卫刚要走,洪涛又叫住他道:“把江藩和钟怀也找来,让他们听听。” 过了十几分钟,邓飞和王远方等四人都来了。洪涛简单做了介绍后,便对叶成相道:“你从头说。” “是!八年前......” 随着叶成相娓娓道来,一件比荷兰人在巴达维亚制造的“红溪惨案”都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惨案, 呈现在了三人面前。 当年在西山起义期间,非但安南全境的百姓深陷其中,连定居或流寓越南的华商也不能置身事外,都被深深卷入了这个漩涡。他们因自身认知与际遇不同,或是个人利益所系,分别选择了新阮、旧阮,并在其中扮演了不同的角色。 1773年的时候,广南有个福建华商叫李才的人,组织了一伙叫“和义军”的人马投奔到西山军旗下。他手下的这支人马里,不是福建人就是广东人。华人军队的加入使西山阵营如虎添翼,新阮势力迅速由归仁北上,向旧阮的统治中心扩展。在此过程中,“和义军”和另外一支华人武装“忠义军”对西山军取得关键性战役的胜利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不过随着战功越多,李才和阮文岳--西山朝第一代皇帝之间的矛盾也变得不可调和。两年后,双方终于爆发火并,李才便带着“和义军”转投旧阮阵营, 摇身一变成了旧阮阵营中的重要人物。 谁知仅过了一年,李才因为卷入了旧阮的宫廷权力斗争被杀, 残留下来的部分“和义军”分别由华人陈凤和陈公璋率领,继续留在了旧阮阵营。 重头戏来了! 1782年,陈公璋率领“和义军”在嘉定附近的参良桥与西山军大战,斩杀阮文岳的护驾大将军范彦。阮文岳痛失左右手,又因为“和义军”都是唐人,且嘉定华商都是支持旧阮的,于是便命令手下,不问那些人是不是支持西山军,也不管是兵还是商,一并斩杀。 这场大屠杀在另一时空史称“西贡大屠杀”,华人的死亡人数超过了一万人。从嘉定到柴棍,尸横遍野,尸体被西山军抛入江中,河水断绝。乃至过了几个月后,依然没人敢吃江里的鱼虾。 当时所有华商家里的货物都被抄出扔在路上,然而这些沾满鲜血的东西谁也不敢捡。到了第二年,因为嘉定华商死绝,无人贩运货物,粗茶涨到了一斤八贯钱,一根针一百个钱。 “小人的大哥, 一家四口, 都被西山兵杀死,抛入江中。因城内华商尽数死绝,小人和父亲直到几个月后才知晓。虽经多方查找,然大哥一家的尸骨已是沉入江中,被鱼虾所食,再难收敛。八年来,老父寝食难安,每每思之,捶胸顿足,夜不能寐......” 叶成相说到最后,已经是嚎啕大哭。 邓飞、王远方和洪涛听完叶成相的讲述,脸色都变得极为难看。三人来本时空也六年了,早些年要是听到这些事的话,虽然不免同情,但总有种疏离感,就像隔着一层薄膜。而随着同这个时代的融合度越来越深,那层“薄膜”也逐渐被剥离。这种感觉在所有穿越众里体会最深的,其实是陈青松和洪涛两口子。 陈青松自不必说了,他和他手下的人天天都要和流民打交道;而洪涛两口子则是常年深入到流民中间,治愈了无数人,亲身目睹过那些人的苦难,从最初的旁观心理,到后来越发的感同身受。 此时他摘下眼镜擦了擦眼圈,低头沉默了一会,口中喃喃道:“我他妈就不明白了,怎么这年月是个阿猫阿狗的就能屠杀中国人?这都叫什么事啊!” 虽说在座的众人都听说过万历年间西班牙在吕宋屠杀杀华人,乾隆六年荷兰人在巴达维亚的大屠杀,不过因为时间太久远,即便是愤怒,也只是那种看到历史往事的愤慨。 叶成相作为“嘉定大屠杀”的亲历者,他的叙述让人如同身临其境。八年的时间并不遥远,更何况为恶者西山政权就在众人眼前。 之前不住叹息的钟怀此刻语带哭腔道:“乾隆六年是爪哇,四十七年是安南,朝廷就眼看着自己的子民被人屠戮?!两广总督和广西巡抚都是干什么吃的?!” 江藩面带讥讽的神情冷笑道:“保岐,到了今天你还不明白吗?去国离乡之人在他们眼里那就不是人!何况还是汉人。某就不信,要是死了一万个满人,你看鞑子皇帝急不急!” 如果说两人之前对北海军用先进武器将西山军打的尸横遍野还有些不忍,那么现在已经是荡然无存了,甚至后悔杀的实在少了。 实际上不管是明代还是清代,封建王朝无不是坚持唯我独尊的大一统思想,动辄以“仁义抚邦”,将海外谋生的侨民视为“天朝弃民”,一副傲慢无知的派头。 万历年间西班牙人在吕宋对华人进行了大屠杀后,时任福建巡抚的徐学聚只是给西班牙人发了一份《报取回呂宋囚商疏》的官样文章而已。里面的内容虽然斥责西班牙人“蛮夷无行、负义如此、曷逭天诛”,可也同样提到“中国四民、商贾最贱、岂以贱民、兴动兵革。” 看到“强大”的明帝国居然如此态度,西班牙人自然更加视华人如猪狗,之后在康熙元年再次大规模屠杀华商,两次屠杀前后死难者超过五万。 而在乾隆六年的那场“红溪惨案”发生后,到了第二年的七月,才被福建水师提督盘问从爪哇回来的商船后获悉。然而不论是那些提议禁止南洋贸易的官员还是反对者,对海外侨民都是仇视态度,谁也没有考虑一万多遇难华人的利益。 事件发生两年后,经议政王大臣和各地督抚反复讨论,清廷最终采纳了时任两广总督庆复和两江总督德沛的意见,认为“红溪惨案”中被杀的华人都是自弃化外之人,且荷兰人已有“悔惧之心”,允许其照旧通商,以广大清德教覃敷,洋溢四海之至意。 至于“嘉定大屠杀”么,在另一时空中满清的所有史料里就根本没有记录,片字皆无。以满清的尿性,处不处理另说,两广总督或是广西巡抚如果听闻这样的事,肯定会发奏折禀报。 可以很肯定的说,西山朝在大屠杀发生后,一直极力隐瞒,因此并没有传入满清君臣的耳朵里。 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嘉定大屠杀”直到四十多年后才在安南官方编纂的史料中显露端倪。在阮朝国史馆编纂的《国朝正编撮要》中,用了92个字简单概括;而在《嘉定通志》中则用了150个字,算是描述最全的了。 会议室内的空气愈发的沉闷,除了叶成相的哭泣,其他人都是沉默不语,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不论是邓飞他们三个,亦或是江藩和钟怀,大家都明白北海军必须要替安南的华商讨还这份公道,决不能轻易饶了西山朝。 “叶先生,这事我们得商量一下,晚点会给你个答复,没准到时候还需要你配合。” 叶成相整理了一下衣袖,再次一躬到地,然后道:“在下临行前,老父有言,只要能给我大哥一家报仇,叶家愿意出钱出粮襄助,肝脑涂地。” 邓飞点点头,先是让警卫给叶成相和两个手下安排出一间客舱,再带他们出去吃饭休息。 等叶成相离开后,洪涛首先开口道:“说说吧,下一步要怎么打?” “陆战队和特战营已经做好准备,随时可以登陆。”王远方此刻恨不得立刻派兵登陆,血洗顺化。 江藩起身道:“江某不才,讨逆檄文请让我来执笔。”这位才进北海军几个月,说话依旧不改书生口吻。 邓飞沉声道:“都别急。这事有两个选择,一是单纯报复,然后咱们南下去爪哇找荷兰人算账。二是彻底消灭阮光平政权,给死难的华人一个交待。前者相对容易,后者复杂的多。咱们必须考虑清楚,然后再跟赵新联系。” 洪涛问道:“怎么说?” 邓飞道:“我们南下一趟不容易,带的兵力又不多,无法进行长时间大规模作战......” 洪涛抢白道:“可以让赵新......” 邓飞抬手打断他,用命令的口吻的对江藩和钟怀道:“抱歉,二位先去忙吧。” 江藩和钟怀虽然不愿意,可他们如今已经加入了北海军,必须服从命令,于是只得敬礼离开。 邓飞等两人走后,将门关好,这才坐下道:“洪大夫,我当然清楚,不过刚才说的还只是其一。让惊雷号和其他船只出动,调兵南下容易,可势必将演变为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别忘了,这是灭国之战!” 洪涛不懂军事,他眼里只有北海军这些年的战无不胜,于是梗着脖子道:“那又怎么样?在咱们的武器面前,西山军算个屁,分分钟捏死他!” 听了邓飞的解释,王远方此时也从之前的愤怒中冷静下来,他缓缓摇头道:“小洪,你不知道,咱们现在的战线拉的太长了,南北离着数千公里远,都可以说是万里之遥了。” 他随即掰着指头一个个解释,洪涛这才明白北海军现在摊子铺的有多大。 北海军的部队编制效法后世,采用的是三三制编成。一个团由三个营组成,算上后勤和通讯等人员,总共是2700人。目前北海军总共有十五个团,再加上刚结束训练的新兵、训练司令部、战俘管理营、后勤装备、参谋部和海军的陆战营,总兵力已经达到了五万五千多人。 首先是西伯利亚,眼下赵新带着三个团外加一个营守着叶尼塞河防线,刘胜和范统那里只有两个团外加一个营以应付南面的外蒙;还有一个营守在雅库茨克,以控制通往鄂霍茨克和勘察加的道路;另外还有两个营分别驻扎在尼布楚到乌兰乌德等地。 其次是外东北那里。雅克萨目前是一个团,负责看押战俘;黑龙江城目前放了两个营,负责看着墨尔根和齐齐哈尔方向的清军;宁古塔和、打牲乌拉和珲春一共放了六个团,要盯着吉林和李朝的数万清军;除此之外,三姓城、伯力、甚至连海参崴的渔村那里也都有部队驻扎。 另外,南九州放了一个守备团,主要任务是看守菱刈金矿,另外就是防备周边诸藩,甚至是仙台藩也要提放。济州岛那里兵力倒是不多,只有一个连;而琉球那里一旦解决完岛津家,拿到先岛诸岛后,至少还得放一个团才行。 王远方最后道:“我是管新兵训练的,夏天招募的那一万名的新兵目前刚完成了基础训练,都是为明年南下外蒙做准备的。咱们的士兵都是针对北方寒冷气候环境进行的训练,从没有南方山地作战经验。就算是特战营,这次带过来也是边摸索边试验。凭我的经验,一旦这么多北方人要是突然来到南方,先不说打的怎么样,很容易发生大范围非战斗减员。” 邓飞赞同道:“打个顺化城或许很容易,不过西山军要是躲到北方的山里跟咱们打游击的话,后勤跟不上会很麻烦。” 洪涛听完无奈的点了点头。的确,这么多北方人南下,最先遇到的问题就是饮食的不习惯所带来的疾病。 “那你们的意见是什么?” 邓飞道:“那个叶成相不是说了么,愿意出钱出粮。这些对咱们都不是问题,不如让他帮着招本地的华人组织武装。” 王远方道:“可以抽调教导队南下,让这些人边打边练。” 洪涛道:“那是不是还得有块地盘才行?” 邓飞微笑道:“你们觉得会安城怎么样?华人大本营。” 三人一番激烈讨论后, 当天晚上便开始让江藩和钟怀二人帮着起草书面方案,第二天一早便跟赵新取得了联系。因为文字内容太多,邓飞干脆一字一句的给念了一遍。 远在叶尼塞斯克的赵新一边听一边记录,用了一个多小时才全部听完。他没有马上答复,而是让邓飞等消息。 事实上赵新也很意外,他对安南的诸多历史细节并不了解。原本想的只是收拾西山海盗并给西山朝一个教训,然后去巴达维亚给“红溪惨案”的华人讨个公道,没想到安南这里竟然还有一出“嘉定大屠杀”! 这已经不是给阮光平一个教训那么简单了,必须得把西山朝彻底打趴下才行,同时对当年的大屠杀追责。 为了让自己不那么冲动,赵新特意跑到屋外,站在漫天大雪里叼着烟想了又想。他最后觉得这事在电报里三言两语很难说清楚,而且邓飞他们既然想在会安当地招收华人当兵,武器弹药和军服物资总得准备好才行。于是到了中午,他再次联系上了邓飞和王远方。 “给你们三天时间,能不能打下顺化?” 另一头的王远方沉吟片刻道:“问题不大。” “那好,我给你们五天时间。五天后,我们顺化皇城见!”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五百一十章 江海龙蛇 北海军想打顺化其实还是不容易的,虽然经过连日的炮击,顺化城内几乎已经成了一座空城,但是要从外海进顺化就比较费劲了。 这是一座被山江湖海四面围绕的城市,西靠长山山脉,东距大海十六里,渜汛和思贤汛是进入香江水域的两个水路通道;香江穿过城南, 蒲泽三源潆绕左右,三江潭、青蓝潭、河中潭分别是香江上的三道关口。 而缴获自沙俄的北海一号、二号都是英式二级风帆舰,虽说经过改造不用配备那么多火炮了,可从主腰板的下缘一直到船底都包了一层铜皮,船舱里加装了柴油马达;又因为75毫米炮打的快,炮弹的数量也相应备的更多。再加上陆战营的人和其他物资,所以吃水深度跟之前相比也没少哪去,几乎都是六米。 根据北海军前些天派出小艇进行侦查测量的结果, 即便是水道最深的渜汛, 其涨潮时水深也才八尺五寸,落潮时水深只有七尺。以北海一号、二号的体量,根本进不去。 如果派冲锋艇进入的话,无法携带过多装备和弹药,从香江入海口到顺化城总共是三十里水道,西山军势必会在香江两岸层层堵截,打起来会很吃力。 “唉,早知道就留两条乌艚船带过来了,就算是几百石的平底船也行啊!”邓飞在向叶成相仔细了解完香江水道的情况后,不禁摇头苦笑。 听到北海军的大头领的话,叶成相道:“邓将军,会安那里倒是有船,可时下刮东北风,逆水北上恐难成行。” “没关系,我们的船不受季风影响, 逆水行舟毫无问题, 可以把船拖回来。”邓飞解释完又连忙问道:“现在出发到会安的话, 你什么时候能把船准备出来?” 叶成相一听大喜, 忙道:“船都是现成的,停在港内。单是我叶家‘联昌记’名下就有三百料乌艚船两艘。” “吃水多深?” 叶成相十分确定的道:“满载的话,八尺。” “有没有吃水更浅一点儿的?” “那就是大开尾渔船,吃水三尺六寸。” 邓飞好奇的问道:“大开尾?这是什么船,尺寸多少?” 叶成相想了想道:“长八十四尺,宽十五尺,可装二百余料。” 邓飞听完急忙用笔在纸上换算了一下,照叶成相的说法,大开尾就是长28米,宽5米,载重大约在80吨左右,吃水深度不超过2米。 中国古代帆船的吃水其实也有套公式。以广船为例,小型船的船体宽度一般是船长的0.2倍上下,最多不超过0.3倍,吃水深度一般是船宽的0.38倍;而大型船一般是船体宽度的0.47~0.5倍,主桅高度不超过船长的75%,前桅是主桅高度的70%, 尾桅是前桅高度的70%。 “西山军在会安的兵力有多少?” “只有会安营一路人马,平时都是驻扎在城西十五里外。水营共有大小船只四十余艘,兵力在两千人上下。” 邓飞点头道:“叶公子,雷神号马上开船,咱们一起去会安。就要那种大开尾,至少要二十条。水手我这里不够,还要请你帮忙。” “请大人放心,大唐街如今商人虽然不多,可渔船和懂操船的人有的是。两天之内,我定能将大人需要的船和水手凑齐!” 从顺化走海路到会安,贴着海岸走的话,距离不过120公里,换算成海里不到65,以雷神号的速度,4个多小时就到了。 邓飞说走就走,他立刻通知了两条机帆船,让他们留在这里把手入海口,同时监视西山军的动向,然后雷神号便起锚出发。 叶成相被雷神号上的一切给震惊的无法用语言形容,心说父亲让自己来这趟还真是来对了。能靠上北海军这条大船,以后叶家发达指日可待。 就在邓飞他们离开不久,一支打着旧阮的旗号、由二十多条乌艚船组成的船队突然出现在了顺化以北十里外的洋面。 “大人,十里外有帆!是西式风帆大船!” 在一条挂有“巡海都营何”字样大旗的乌艚船上,桅杆顶部望斗里的水手用千里镜观察了半天,随即手指西南,对桅杆下等待的一名官员大声禀报。 那官员听到后,转身快走几步,向船尾楼前一张太师椅上坐着的另一名官员道:“启禀大人......” “喊这么大声,老子早听见了!” 那官员讪讪道:“这不是大人吩咐过的嘛,有事要层层禀报,不得越级。” 红罗伞盖下,一名三十多岁的官员五绺长髯,头戴幞头,额头部位配银饰,身着紫袍,腰上悬着一副用玳瑁镶嵌的牛皮革带。他这副打扮可不是西山朝的官服,而是旧阮那边遵照黎郑的服饰。从此人胸前的白泽补子来看,至少是个正三品的武官。 “嗯。”武官撇撇嘴,转头对身边一个二十多岁的武将道:“忠仝,你胆大心细,做事稳妥,大哥我,呃,本官派你去最放心。” 年轻武将名叫黄忠仝,官职是“飞骑尉”,正五品。只见他拱手道:“大哥,咱们这一路上可收了不少莫观扶的人马,到时他们要是因为这个发难......” “哎,你我兄弟乃是在阮王麾下,跟西山那群叛贼可不一样。” “是。一切听从大哥吩咐。” 那武将摸着胡子,面带得色的道:“他们既然连日攻打顺化城,那肯定就是友军。要是能帮着嘉隆王拿下顺化城,嘿嘿,这功劳可是独一份,封侯不在话下!陈添保那狗东西都能当上个保德侯,你我兄弟扶阮王于危难之际,凭什么不能当侯爷?拿上我的拜帖,切记,对那北海军万万不可有失礼之举。” 说罢,旁边人就递过来一张红色的名帖。黄忠仝连忙接过,只见拜帖正中用毛笔写着三个大字“何喜文”,在左侧则用小字写着“广南国阮王殿前巡海都营,正三品”。 这武将便是在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上大大有名的阮朝开国功臣何喜文,也是阮福映手下头号水军大将,死后列祀嘉定显忠祠,赠昭毅将军、水军统制、上护军。 历史上关于何喜文早年的记录十分模糊,安南史料中关于他的身世,都是后世子孙提供的资料,水分颇多。 在阮朝的官方史料里,此人是四川人,原名何献文,早年间曾加入过混元教--也就是白莲教的变种,据说还在四川扯过旗、造过反。之后又摇身一变,当上了天地会的头目,于是便有人说此人是越南天地会的早期头目。 呵呵,越南秘密会社的鼻祖是“宝香教”,1848年才创立。早期的天地会是什么玩意?坑蒙拐骗的劫匪路霸,哦对,还得加上一个海盗。 实际上按照何喜文出现在安南的时间表,可以断定的是,此人至少在林爽文祸乱台湾时,便已经带着手下跑到了安南南部的昆仑岛盘踞。所以他很可能之前只是潮汕地区天地会中的小喽啰,连个头目都不是。因为在林爽文之乱后,天地会才出现在清廷的视野里,孙士毅曾严查两广一带的天地会分子,但凡大小头目都入了花名册。 再者,乾隆五十一年以前四川从来都没有什么白莲教起义,啯噜子作乱倒是不少,而混元教的触角顶多只伸到了襄阳和南巴老林的边缘地带。估计何喜文当初入教后要么是不好骗钱,要么就是被人骗了不少钱,这才跑到了广东。 那会儿的“天地互助会”交个百十文就能加入,要是能开山头收点人也是条赚钱的路子,之前严烟那些人就是靠这个敛财的。不过何喜文到了广东后,很快就做了海盗,有了点资本后,便带着手下从北部湾来到昆仑岛一带打劫过往商船,随后就认识了阮福映。 说起他和阮福映的相遇,倒是挺有意思的。 根据《嘉定通志》记载,1786年的春天,好吧,这又是一个春天的故事......当时阮福映的军队再度被西山军击败,带着少数手下由河仙出海逃亡。路过昆仑岛时,突然有百余艘中国海盗船将他重重包围。对方的旗舰是一条船身涂成黑色、甲板涂成红色的大型三桅帆船,旗号上打着“何”字。 不用说了,这就是何喜文的船队。 当年的阮福映才25岁,不过却已经带着旧阮的残余势力跟西山朝打了十年,政治经验十分丰富。在被何喜文的船队包围后,势单力孤的阮福映心一横,整理一下衣冠,只身走到船头,向周围的海盗们说自己是被“国灭”的落难国王,船上一无所有。你们诸位若是能帮我破敌,事成之日,愿以国并分而王之。 你瞧这话说的多敞亮,跟着我干,以后那就是一字并肩王! 话说但凡有点儿情商的人,任谁也不会当真。所谓落难的凤凰不如鸡,阮福映这纯属是坟头里拉二胡,鬼扯啊! 但是何喜文和手下的海盗就信了,而且是“斩鸡头、烧黄纸”,当场立誓,口称哥哥......呸!是大王。 要知道何喜文还是粗通文墨的,且深受传统民间侠义文化熏陶(戏文没少看,评书没少听,正经书一本没看过),又常年行迹海上,对阮福映这样的说辞还是比较信服的。况且阮福映在嘉定一带跟西山军对峙多年,自号“大越国阮主”,于是一群原本没什么前途的海盗便觉得机会来了。 这之后,何喜文便派出手下护送阮福映前往暹罗曼谷,投奔拉玛一世。第二年,西山军内讧,嘉定兵力空虚,于是阮福映抓住机会返回了河仙。这一次,何喜文亲自率船队前来迎接,阮福映当场就封他为正三品的巡海都营。 前年--也就是1788年,阮福映重新占领嘉定,赐予何喜文钱一百贯、二十匹绢布和大批米粮,以示奖励。并要求何喜文回一趟广东,招揽更多的海盗来前来效力,对抗西山朝。 如此一来,闽粤海盗在安南就成了香饽饽;带清忙着对付北海镇没工夫搭理,新阮、旧阮抢着招揽。不过阮福映还算懂事,深知要想一统安南,必须要获得带清承认,决不能招惹,所以他并没有让何喜文去劫掠广东沿海,否则他也会上赵新的“黑名单”。 到了去年夏天,何喜文带着四条乌艚船北上,先是一路侦察西山军的动向,随后又前往广东廉州,招募那里的各家海盗。 谁知到了今年六月间,何喜文在广东虎头山外洋遇到了清军水师追剿一伙海盗,出于同行义气他出手相助,将清军水师击溃,斩杀一名军官,夺了其黄马褂和腰刀。何大人这会儿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已经直达天听,连乾隆都知道了。 相较于莫观扶招募海盗时既是给官又给船和枪炮,何喜文除了官位什么也拿不出来,只能凭着江湖义气和自己那不多的钱财招揽。溜溜转悠了一年,眼看时候也差不多了,于是他在十几天前便带着招募到的十九条乌艚船和一千多名海盗返程南下。 谁知他们在从北边往回走的时候,就碰见了不少三五成群,驾着小船的海盗,都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等抓住一问才知道,敢情有一股称作“北海军”的势力,凭着三条巨舟和船上的“数百门快炮”,把江坪镇的海盗一剿而光,连船都给烧了。 何喜文一听当然很高兴,这特么是友军啊!北海军的大名他在廉州就听说过,据说几年前还打过广州城,就用了十几个人,杀了个七进七出,让他着实佩服不已。这要是双方能联合起来,打西山军那还不是跟砍瓜切菜一样。 不过呢,当他带着船队抵达江坪时才发现,北海军竟然没有对这里进行搜刮,这下可把他给美坏了。于是他不光是将江坪镇大肆劫掠一番,甚至还收编了不少逃跑到周边村寨的海盗。除此之外,那些被北海军炸毁的铜炮也是好东西,带回去熔了还可以重新造。 没办法,阮大王那里实在太穷了。 嘉定、河仙镇一带屡遭战火洗劫,老百姓穷的连税都交不上。要是没有法国人援助,阮大王估计现在只能蹲在富国岛上啃芋头,连河仙镇都打回不去。 于是北海军在前面一路打一路烧,何喜文就跟着一路捡便宜,实在是让他和手下人爽翻了。当了,就这副跟在后面疯狂“捡洋落儿”的架势,想追上北海军船队那是肯定没戏的。 谁知就在他抵达洞海营停留的工夫,北海军炮击顺化的消息也传过来了。当听说北海军船上的大炮能打到顺化皇宫,把太和殿都给炸塌了,何喜文是又惊又喜。 他惊的是从没听说过谁家的大炮能有这么厉害,难怪北海镇在北边能把大清朝廷收拾的服服帖帖。喜的是北海军既然都开始打顺化了,自己得赶紧追上去联络一下感情,到时双方合兵一处打下顺化,不光是能升官,发笔大财那也是肯定的。 当黄忠仝好不容易跟北海二号取得联系后,欣喜的发现船上居然有红旗帮的人,这下双方交流就容易多了。 等船长郭学显看到黄忠仝的态度很是恭敬,并了解到对方是旧阮的人马后,便动了心思。他在跟邓飞联系后便让黄忠仝转告何喜文,北海军三天后攻打顺化城,到时候双方可以一起行动。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五百一十一章 三百万吨的钢铁厂 雷神号在当天下午便抵达了位于山茶半岛和大占岛之间的洋面,这里距离会安港还有二十多公里。因为正值冬季,天上又下着雨,所以周围根本看不到出海的渔民。 黄昏时分,随着雨势渐弱,叶成相和两名手下在几名更换了清人衣装的北海军的护送下,坐着橡皮快艇悄悄登上了大占岛。到了这里, 后面就简单了,他直接来到岛上的渔村,花高价雇了一条快船。 被雇佣的渔民虽说心中不免诧异,可叶成相和两个手下都是会安本地人,他自己又是城内“联昌记”的少东家,出手大方,几个渔民自然乐得挣这份外快。 叶成相急着回会安, 几个渔民在重赏之下也豁出去了。二十多米长的渔船在漆黑的海面上穿梭在风雨中, 仅用了两个多时辰便通过了秋湓河入海口处的大占汛哨卡。到了三更天的时候,一行人便抵达了大唐街南面的码头。 此处离“联昌记”并不远,穿过两条街就到了。当叶占荣被家人叫醒,得知儿子突然回来了,还带着几个清人,心知有状况,急忙起身穿衣来到前院的铺子里。 “成相,你怎么回来了?这几位是?” “父亲,儿子是连夜从大占岛那里坐船回来的,有桩生意还得您帮着拿个主意。” “哦!诸位远道而来,都饿了吧?”叶占荣点点头,他让跟随来的仆人去张罗茶饭,等下人出去了,他这才借着油灯仔细打量几名清人装束的来客。 这次陪同叶成相回来的北海军共有五个人,除了有一个年轻汉子看着像南方人, 其他无不是身形健硕, 脸盘宽大, 棱角分明, 与安南人或是闽粤人的长相明显不同。他们脸上此刻虽然都挂着笑容,可犀利的眼神中流露出的血性与剽悍,让叶占荣暗暗心惊。 叶成相一看,连忙低声给父亲介绍,说陪同自己回来的这五位都是北海军的精锐之士,皆有以一当十之勇。 叶占荣听完连忙拱手道:“不知诸位如何称呼?” 那名长得像南方人的年轻汉子用粤语道:“在下林道生,潮州人。这几位都是我的同伴,他们都是北地关外人士,听不大懂南方话。” “哦!”叶占荣心说怪不得。 坐在一旁面无表情的温岱和拉皮尼等人看着林道生和叶家父子有说有笑,心中都是一片茫然,完全听不懂。虽说在南下的行程中,王远方也让林道生等南方人教授粤语,可这玩意对于那些才把普通话说利索的索伦兵而言,实在如同天书一般。 自江坪之战后,北海军中的北方人现在说的最溜的安南话就是“诺松空夜”(缴枪不杀)、“宗堆宽洪毒兵”(我们宽待俘虏)和“博物刻意霜”(放下武器)。 半个多时辰后,叶占荣听了儿子和林道生的讲述,心中大喜。于是起身拱手道:“诸位请放心,船的事包在老夫身上。二十条大开尾, 明日中午便能凑齐, 我叶家的两条乌艚船也一并奉上。” 林道生拱手笑道:“那就拜托老先生了。临行前我们长官有交代, 为了保证叶家的安全, 您全家都可以上雷神号。我们那船大的很,安置您一家完全没问题。” 第二天一早,叶占荣父子就去了港口搞船。眼下靠上了北海军,叶占荣给大儿子一家报仇的心思更加急切。他也是拼了老命,连铺子的生意都不顾了,父子二人用了一天时间,连买带租,花了六百多两银子的高价才凑够了所需的船数。 好在邓飞要的这些大开尾都是渔船,出港的时候官差盘查也好应付。真要是来上二十几条大乌艚,事情就大条了。而且有了何喜文的意外出现,驾船的水手也不再是问题,只要在本地雇人把船开到大占岛附近就行。 叶家父子的意外之举很快便惊动了大唐街上的各家商户。到了晚间,各家都是议论纷纷,甚至还有交往多年的生意伙伴和近邻上门询问,以示关心。 经过了一夜的收拾和准备,第三天清晨,雇来的水手们驾着二十条渔船,在叶家的两条乌艚船的带领下,驶出了会安港。 就在邓飞他们忙碌准备的同时,远在叶尼塞斯克的赵新也悄悄回到了北海镇。刚从伯力那边赶回来的赵亮见到突然出现的赵新,感到十分惊讶。 “大冷天你怎么回来了?” “出了点意外状况,邓飞他们那里计划有变,我得去南边一趟送军火和补给。” 赵新随即就跟赵亮简单说了一下,赵亮听完也变得十分愤慨。他马上调阅了兵工厂的库存账目,然后皱眉道:“之前生产的‘1790型步枪’往雅克萨那里运了两千杆,现在库房里只有五百多杆。” “行吧,我带走五百杆。84左轮还有多少?” “唔,这个多一些,算上青叶营和阿伊努营换装退回来的,总数是2357支。” 赵新听完吓一跳,随即道:“那我就带走一千把。” 等忙完正事,赵亮又抓紧时间,用了半天加一夜的时间,跟赵新讨论了一下伯力钢铁厂的建设进展情况。现在的赵亮是北海镇和伯力两头跑,忙的不亦乐乎。 这次北海镇在伯力设立的钢铁厂是300万吨规模,在另一时空也就是个小民营,但是在本时空妥妥是全球第一。 不过呢,由于十八世纪带清农民的知识程度和掌握技能的水平远远低于另一时空,所以整个项目的建设周期暂定为四年,生产经营周期二十年。保守估计的话,投产第一年的产量可以达到一百万吨,之后可以保持每年30%的产量递增速度。 整座钢铁厂分为八大工程,包括了综合料厂、焦炭厂、烧结车间、球团车间、炼铁车间、炼钢和连铸车间、棒材工程和炉卷工程。除此之外,还要有煤气管网、氧气站、发电厂、给排水系统、通信系统等等等等。 这其中烧结车间是生产烧结矿的,球团车间是给炼铁车间提供酸性氧化球团的,连铸车间是生产钢坯和板坯的,棒材工程是生产圆钢和钢筋的,炉卷工程则是生产热轧钢板的。 炼钢车间的生产设备包括了两座80吨的转炉,采用顶底复吹技术,年产钢坯最高可达171万吨。未来可生产的钢铁包括了普碳钢、低合金钢和合金钢、焊丝钢、冷墩钢、弹簧钢。 要是等工人的知识和技术水平上去了,以后像是40、45、40Gr、20MnSi Q235、16Mn、Q345、 Q235、15Mn等等标准的合金钢也都可以生产。 按照赵亮的估计,40合金钢神码的至少五年之内是别想了,前五年能把低合金钢生产出来就不错。总之前期的产品主要是围绕铁路和造船上的相关设备,包括了铁轨、桥梁上需要用的钢材和钢板。 从钢厂的工人数量需求上来说,预计总人数将达到八千人。这要时候在另一时空,三千多人足矣! 赵新看着报告上那一页页密密麻麻的建设项目和工艺要求,心说某些穿越者是如何靠着一帮古代铁匠就能造出火车乃至无缝钢管的呢?呵呵,上下嘴唇一碰,转眼什么都有了。那可比自己来回倒腾厉害多了! 最后说说投资吧,这才是让赵新最头大的事情。整个项目的建设规划和投资计划是由几个请来的老工程师给做的,可以说是毫无水分。当然了,都跑十八世纪来了,就算是想吃回扣也吃不到。 整个项目的设备投资是21个亿,工程投资是8个亿,配套电厂建设是3个亿,总共32亿。按照另一时空的黄金基础价来算,光是这些就需要八吨黄金。 除此之外,从另一时空请(拐)来的一百多个年过五十的工程师和老工人,这就是六个亿。是的,赵新把雇佣成本降下来了。随着手下的“打工人”越来越多,赵新的资金压力也越来越大。 十八世纪是白银通行的时代,可另一时空的白银不值钱,所以他只能倒腾黄金。 好在他现在已经控制了菱刈这座世界上品位最高的金矿山。话说在另一时空有无数先进采挖设备的支持下,菱刈金矿的年产量高达7~10吨,不过本时空就别做梦了。 以北海镇目前的产能再加上虾夷地的鸿之舞矿山以及其他零零碎碎的小金矿,赵新现在每年的黄金收入能保持在2~3吨的水平。 另外就是他没有土地使用成本,普通建设人员的酬劳都是用银币支付,再有就是投资并不需要一次到位;人家设备厂商生产也要有个时间进度。所以赵新并不用一次拿出好几吨黄金变现,否则不光是国际金价会被他砸下去,引人注目的风险也会提升到再也回不去的水平。 为了建设十八世纪的工业化国家,如今的赵新早已脱离了“大富即安,左拥右抱”的低级趣味,向着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算了,实在编不下去了。 赵新在北海镇搜罗了一番,然后就打着哈欠悄悄离开了,而此时的雷神号已经带着二十多条木船回到了顺化海域。邓飞他们首先要做的,就是见见那个何喜文。 站在乌艚船上的何大人仰着脖子看着如同一座小山似的雷神号,口中不住的倒抽冷气,心说今天可真是小刀扎屁股,开眼了。 上船后的一瞬间,何喜文就动了转投北海镇心思。 瞧瞧人家郭学显,才二十多岁就已经当上了大官,管着一条西洋式样的风帆巨舰。要是自己带人投过去,怎么也能管两条吧?要是北海军打下整个满清,自己是不是也能混个开国侯当当?别说安南国的正三品了,就是一字并肩王也不如啊! 于是在见到邓飞和王远方后,何喜文在互致寒暄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敢问赵王爷什么时候登基当皇帝?何某愿效犬马之劳!” 邓飞和王远方对视了一眼,心说这位可够猛的,这都啥跟啥啊! “听郭学显说,何大人不是已经在旧阮那里做了正三品的武官了么?” 听到邓飞的话,何喜文脸一红,讷讷道:“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这个这个......” “何大人是想说良臣择主而侍吧。” “对对!邓大人学识渊博,何某自愧不如!唉,何某少时家贫,只上过几年私塾,让大人见笑了。” 邓飞和王远方之前已经从郑连昌那里了解到何喜文的一些情况。作为盘踞珠江口多年的海盗世家,郑连昌别看没什么进取心,可对广东沿海各家海盗却是如数家珍。 此时两人又听何喜文道:“何某之前从广东回来的路上,跟鞑子的水师打了一场,曾亲手斩杀对方一员大将。这次前来面见二位将军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何某便将缴获的腰刀和黄马褂赠与二位。” 说罢,何喜文便让捧着个缎皮面包袱的黄忠仝将东西呈了过来。 包袱一打开,黄马褂倒还罢了,那口绿鲨鱼皮鞘的雁翎刀却是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只见此刀的刀柄、护手、以及刀鞘上的各部位用的都是铜鎏金,线条优美,工艺考究。等王远方起身将刀缓缓抽出,只见宽厚的刀身上遍布细密的花纹,一看就是经过百炼千锤才能有的,不禁赞叹道:“好刀!” 清代前期的雁翎刀偏实战,刀身较宽且厚,其血槽多开较深,线条数量相对较少,一般在三条以下,往往少有装饰,整体布局疏朗。等到了中晚期,随着冷兵器在战场上的作用减弱,武官佩刀的礼仪用途大于实战功能,雁翎刀的刀身也随之变窄变薄。 不过王远方也就是称赞了一句,随即又将刀插回,对何喜文道:“这么好的东西,何大人还是自己留着吧。” 何喜文面色一变,以为对方是要拒绝自己投效,正要解释,就听王远方继续道:“这东西我们那里有好多呢,改天有机会送你一把。” 北海军这些年也缴获了不少清军的武器,其中武将的腰刀就有很多,协领、总兵、副都统的都有,最名贵的一把还得是福康安的腰刀,那是乾隆御赐的。这些东西之前都是扔在库房里,后来众人的新宅子盖起来后,由赵新带头,其他人也纷纷拿回家当摆设。 何喜文见王远方的神色不似作伪,这才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好了,何大人的意思我们都明白。有什么事,等打下顺化再说。” 邓飞说完,便让江藩在桌上摊开地图。这是一张由参谋部随行人员通过多日的无人机侦察绘制的顺化城内外图,将城内的布局和周边的山峦、湖泊、水道都描绘了出来。虽说不一定很准确,但也足够用了。 何喜文眼中的神情愈发惊讶,他还从没见过这样细致的地图。此刻在他的心里,北海军变得愈发的神秘莫测。 王远方指着通往香江的渜汛口道:“我们的计划是,以八条装有火炮的大开尾船为先锋,一路直插顺化城,陆战队、特战营,哦,还有何大人的人马搭成其他平底船跟随。所有船排成双纵队前进,沿途如果遇到西山军人马阻拦,小股人马无须理会,直接开枪射击;如果是大股配备火炮的人马,尽量用火炮攻击。根据我们的侦察,西山军很可能在香江上布设了铁索或是沉船阻拦,到时候还希望何大人的部队配合清理。” 何喜文听着都犯迷瞪,心说就这些?他犹豫着问道:“何某虽然没来过顺化,可也听说这香江水道极为宽阔。再者大开尾船宽不过十五尺,如何放的下大炮?” 王远方微笑道:“这个还请放心,我军的火炮与何大人见过的完全不同。” 何喜文低头端详了半天,想了想道:“恐怕,恐怕不妥吧。若是西山贼将城内的粮草全部带走,同时将兵马隐匿在海云岭和城西,一旦我们进城,他们很可能会断绝水道,将我军围困其中,那时再想出来可就难了。” 一旁探头看地图的黄忠仝也插嘴道:“是啊。几千人马没有粮草,就算是打进去也没用啊!” 听到何喜文和黄忠仝的担忧,邓飞、王远方和江藩等人都乐了。 邓飞道:“呵呵,何大人,你所说的担心我们事先都考虑到了。粮草的事不用担心,你和你的人都把心收回肚子里!北海军作战的方式跟你之前见过的所有军队都不一样,这一次我们只是小试牛刀而已,到时候准保你吓一跳。” “不一样?”何喜文和黄忠仝一脸迷茫的看着邓飞三人,心说打仗还有什么不一样的。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五百一十二章 一触即溃西山军 虽然邓飞的话掷地有声,但是何喜文还是有些不放心。不过不要紧,谈话结束后,王远方随即便安排了一场火力展示。 当何喜文和一众手下看到仅有胳膊粗的迫击炮竟然能打到七八里远,一个个顿时呆若木鸡,继而大喜过望。等他们再看到设置在雷神号甲板上的重机枪在瞬息之间便将一千米外的一条小舢板打成了碎片,心里的那点担忧便荡然无存。 两天之后的清晨, 也就是1790年11月26日8点48分,当渜汛口处于最大潮位时,由六百人组成的北海军攻击部队在王远方的率领下,乘坐二十条经过简单加固的大开尾渔船进入了香江入海口。在他们身后,是何喜文率领的十五条大小船只组成的广南军船队。 其实所谓的简单加固也只是在船头和甲板两侧堆放了沙包而已,主要是担心机枪和迫击炮开火会将龙骨和船板震坏。除此之外,何喜文作为本次军事行动的参与者, 支援了一百名水手, 负责操纵北海军的大开尾船。 中国古代帆船里的大型渔船和货船外形其实相差不大, 主要是在船舱的形制上有所不同;货船用通舱,渔船用隔舱。 开尾船在广东沿海也叫“大尾档”,共有三面硬帆,尾帆可用于“倒车”。从侧面看过去,这种船其实就是广船,两头高,中间低,船尾高于船头;这样做的目的是节省上层建筑空间,减少船只在航行中的受风面积。 当船队从潟湖进入香江没多远后,河道开始变窄,西山军之前设置的大量沉船便挡住了去路,沉船上的桅杆露出水面,密密麻麻的一大片,在不远的位置, 甚至还拉上了两道铁索。这时候何喜文人马的作用就显现出来了,他立刻派出手下帮着打捞沉船。 这年月也没有什么浮筒一说, 都是派水性好的下去堵住沉船底部的窟窿, 然后卸掉船舱内的压舱石,再由大船给拖开。 一开始还没什么状况,等船队花了差不多两个小时通过了第一道阻拦后,隐蔽在香江南岸密林中的数百名西山军心知大事不妙,便开始朝着江面上的船队打冷枪,几门小型铜炮也被人拖到了江岸上。 西山军的火枪兵射击水平很差,要真是精锐,也不会和阮福映打了那么多年拉锯战了,更别说之前还被两广绿营压着打。这些火枪兵配备的是火绳枪,也有少量的燧发枪,其中很多都是满清“赞助”的。 去年年初的富良江战役中,阮光平率十万大军分五路发动突袭,将毫无准备的清军河洄营围得水泄不通,并用喇叭大声劝降。清军大骇,随后全部投降,军资器械尽数被西山军缴获。而当孙士毅逃回镇南关以后,收容残部,发现几乎损失了所有的粮草军械, 两万多官兵只逃出来一小半。 有了满清这个“后勤大队长”,西山军的整体装备水平一下就提升上去了。 当那些带着青色笠帽光着脚的士兵刚开始对船队射击,王远方当即下令船上的机枪开火还击。自从知道了“嘉定大屠杀”的真相后,他就对西山军变得极为痛恨。 在数条船上架着的PKM那有规律的点射下,岸上的西山军当场就被打死数十人,那些准备开炮的炮手们被吓的丢下了大炮,转身就朝着林子里仓皇逃命。 何喜文的手下目瞪口呆的看着岸上的西山军被北海军的快枪打的溃不成军,随即便高兴的大喊大叫起来,某些船上甚至还开始敲锣打鼓、挥舞大旗。 一时间,枪声、炮声、人群兴奋的喊叫声、鼓乐声混在在一起,场面那叫一个闹腾。 清理完沉船,铁索横江这种东西自然就简单多了。只见一名坐在冲锋艇上的北海军拿着个砂轮锯,戴上墨镜就开始切割。火花四射中,粗大的铁链很快就被锯断,这场面让举着个望远镜一探端倪的何喜文咂舌不已。 北海军手段越多,战斗力越强,何喜文和手下众将就越高兴,很多人此时已经开始考虑进城后能搜刮多少钱财了。 相较于只能发大米当军饷的阮福映军队,占有安南九成地区的西山军还是挺有钱的,比满清那边绿营兵的待遇都好。西山朝廷要求18~60岁的男子每年缴纳人头税11枚西班牙银币,基本上就是一个人养一个兵。而普通士兵的军饷是每月一缗钱,一斛大米、一点鱼露和一定数量的棉布,足够养活一家数口。 因为阮光平的皇后、太子、以及太师裴得宣等人已经接到旨意,退往乂安,所以目前顺化城守军的领兵将领就是西山朝大将武文勇和工部尚书阮文和。 当得知进入香江水道的敌军规模只有两千人时,武文勇和阮文和不禁大骂对手实在猖狂,非得好好教训北海军一次。 发源于长山山脉的香江在进入平原地带后,自南向北兜出了一个“S”形的大弯,然后才通向大海。北海军此次的攻击目标顺化城则位于“S”形下方的河道西北侧,而承天府就在江对岸。 由于北海军的“巨炮”这几天都没开火,自以为是的武文勇和阮文和等人便猜测要么是坏了,要么就是炮弹不足。要知道在最开始的那几天里,雷神号上两门D30向顺化城打了得有几十发炮弹。所以在这几天里,西山军趁着夜色又偷偷回到了顺化城。毕竟是京师之地,怎么也不能轻易放弃。 武文勇还不敢一次让几千兵马进城防守,万一北海军耍诈呢?他每天就让五百人进城,连过三天后,看到海上的巨炮再无动静,他这才放心的又送进去四千人。殊不知,邓飞和王远方就等着西山军这么做呢! 当武文勇从哨探口中得知北海军派出船队进入香江后,他立刻就明白了对方这是要攻打京师。在和阮文和等人商议后,武文勇先是派出小股部队袭扰,迟滞对方船队的行动,然后将隐蔽在居正山和鹏山的五千兵马分为两部,一部进入香江南岸的承天府,另一部则隐蔽在城北的镇海台堡垒附近。 他打算待敌军的船队通过镇海台水面后,迅速切断香江河道。然后通过城内和对岸两支人马的夹击,迫使敌军无法顺利攻城。攻城不下,退路又被堵死,到时候敌军就只能弃船逃入进入南岸的承天府。然后,阮文和就会率领剩余人马和从广南各地调来驻扎在香水县的数千大军发起攻击,将敌军彻底歼灭在河道纵横的平原地带。 问题是这些人想的很美好,但他们没料到北海军的火力过于强大了,而且稀奇古怪的玩意真不少。 首先是袭扰部队刚一照面就被打成了溃兵,之后是两道铁索横江被北海军仅用了一炷香的工夫就轻易破开。就当武文勇和阮文和等人还来不及反应时,北海军在距离镇海台以北两公里外登陆并展开炮击,与此同时,雷神号上的大炮也再度响起。 这一下,城内的西山军在被炸死炸伤近千人后,都不用北海军和何喜文的人马追杀,立刻就打开西边的几道城门,开始了大溃逃。 在用迫击炮打退了正北门附近的守军后,特战营的人便使用锚钩发射器登上了城墙,随后打开了城门,之前一直当观众的何喜文终于振臂一呼,带着一千多人举着大刀长矛冲进了城内。伴随着枪声,城内各处很快便响起了“诺松空夜”的怒喝,那些趁火打劫的西山军溃兵纷纷跪地求饶。 得亏出发前王远方跟何喜文反复强调,进城后务必控制住各处城门,一定不要劫掠。而有心投靠的何喜文也对手下人严令,胆敢不听号令者一律斩杀。于是海盗们便分成了百十人一伙,跟在北海军的后面一路砍杀,迅速控制了各处城门。 当然了,趁人不注意从俘虏手里抢钱的也有。 当特战营一个连的人马占领西面的城墙后,发现原野上到处都是西山军的溃兵,随即便通过大功率手台呼叫雷神号炮火。 好么,刚渡过护城河不远准备喘口气的西山军溃兵顿时如堕地狱,每一次爆炸都能卷走数百人的生命,残存的溃兵们又哭爹喊娘的朝着西面的居正山逃去。 此时香江南岸的西山军也已大乱,这会也没人管什么逃跑斩首一说了,连那些武将都带头跑。武文勇和阮文和此时才意识到,北海军不光是海上生猛,连陆战都比带清的兵厉害了不知多少倍。 逃吧! 到了中午,看到顺化城已被己方完全控制,大喜过望的何喜文正要派人驾船去外海通知其余的手下,找到他的王远方随即拦住道:“不用了,你们的人已经出发了。” “啊?”何喜文面色一沉,心说老子还没下令,是谁这么狗胆包天自作主张? 王远方指了指特战营士兵身上的手台道:“别紧张,是我们替你通知的。” 何喜文正在不明所以时,就听见那士兵的手台里有人说话,顿时愕然的道:“这,这是顺风耳?” 王远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打岔道:“走,进皇宫看看去。” “哎!” 早期的顺化属于占婆王国,后来被阮氏夺取,到了郑阮纷争时成为广南阮氏的统治中心。自一百六十年前起,阮氏在此建立“金龙城”作为都城,之后又经两代扩建,改名为“富春”。 皇城内的主殿叫“金华殿”,已经被雷神号上的大炮给炸塌了;除此之外像什么光华殿、朝阳阁也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损毁。 何喜文看到被炸塌的几处大殿,不由暗暗咂舌。心想此处离雷神号怕不是得有二三十里,这么远都能打中,这天下有谁还是北海军的敌手。 想到这里,他看向王远方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恭敬,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等带着人走到皇宫后面的“就乐殿”时,王远方脸上的神情更加不屑,心说就这也能叫皇宫?真特么一群没见过市面的土包子。 他指着殿中的那个所谓的“宝座”,对何喜文道:“有没有兴趣坐坐?” 何喜文吓了一跳,“噗通”就跪了下来,语带颤音道:“使不得!使不得!王将军切莫开玩笑。” 王远方哈哈笑道:“何老兄,你想多了!北海军没这些规矩!”说罢,他一把拉起对方,拽着就走进了殿内。 何喜文有心挣脱,奈何王远方的手如同铁钳一般,力气极大。等走到“宝座”前,王远方一拉一推,就把何喜文给“扔”到了椅子上。 “怎么样?什么感觉?” “嘿嘿,嘿嘿~~”在渡过了最初的惊慌后,何喜文看到王远方脸上毫无戏谑之色,于是便这摸摸那看看,咧着大嘴乐了,胡子也跟着直抖。 “什么皇宫啊,比雍和宫都差远了!”王远方四下打量着,脸上露出的都是不屑的神情。 何喜文这时起身道:“王将军,敢问雍和宫是哪里?” “哦。乾隆他爹,就是雍正以前的王府,后来改喇嘛庙了。” 何喜文听完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后脖颈子直冒冷汗,心说这些都什么人啊!就这,就这,屋里的哪一样不是好东西? 对他来说,能进顺化皇宫就已经是他目前的人生巅峰了。至于大清朝的王府,那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 王远方似乎似乎看出了何喜文的心思,呵呵笑道:“这算什么,等以后打下紫禁城,我带你进去参观。对了!还有圆明园!” 啊?!!何喜文和手下人顿时呆立当场。 此时在皇宫金华殿的门口,一身现代人装束的赵新在废墟前蹲着看了一会,随即开始唉声叹气,差点捶胸顿足。 “真特么败家子啊!这是谁干的?这都是上好的金丝楠木啊!还有这,这,檀香木、黄花梨......” 随着赵新不自觉的说话声越来越大,终于惊动了他人。只见一个身穿旧阮武将服饰,头顶银笠的家伙从拐角冒了出来,用刀指着赵新的背影大喝一声。 “呔!你系边个!诺松空夜!”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五百一十三章 当年蝉脱无人知 “王将军,何某手下人不识真龙,有眼无珠!”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顺化皇宫的“就乐殿”门口,满头大汗的何喜文和持刀抓赵新的手下都跪在地上,正在磕头请罪。 哭笑不得的王远方正要说话,就听身后有人道:“不知者不怪,两位都请起吧。” 刚换了一身北海军夏季制服的赵新从屏风后大步走出, 来到门外哈哈一笑,上前将何喜文和那名让自己“缴枪不杀”的家伙从地上扶了起来。 “怎么称呼?” 何喜文的那名手下都吓傻了,汗水顺着脸颊直往下淌,两腿更是不住的哆嗦。要不是赵新刚才掏出枪来,他都能直接把人砍了。就在两人一刀一枪对峙的工夫,闻声而来的特战营士兵立刻就认出了赵新, 反手就把这家伙给绑了。 “小,小人姓陆, 名三典。” “露三点?”赵新愣了一下,心说这名字挺有哲学气息的。 何喜文忙道:“这是贱内的一个远亲,以前是打渔的,要不是被官差欺压的没了活路,也不会跟何某过刀口舔血的生计。” 赵新拍了拍陆三典的肩膀,陆三典身子一晃差点瘫在地上。 “何老兄,北海镇没有下跪的规矩。咱们跪天跪地跪父母就行了,上下级见面,敬礼即可。” “是!是!”何喜文随即躬着身子行了个北海军的举手礼,看着那叫一个别扭。 等何喜文带着陆三典离开后,赵新皱着眉低声问道:“怎么把这群人给收了?” “嗨,别提了。......” 听完王远方的大致叙述,赵新点上根烟,直到抽完才问道:“何喜文的家眷现在在哪?” “都在昆仑岛。之前阮福映让他把家眷搬到嘉定,他嫌嘉定太破没去。” “既然他想投靠咱们, ”赵新将烟头扔到地上,用脚踩灭,继续道:“正好, 等打完安南, 让何喜文带人去琉球解决岛津家。” “嗯?”王远方诧异道:“别啊,这人对南洋的海域很熟悉,我们还想让他当向导去爪哇呢。” 赵新摇头道:“会安那么多华人,向导怎么都能找到。你们都不了解阮福映那个人,我也是来的路上查过才知道,这个广南王可不简单啊!” “怎么说?” “从15岁到40岁,用25年的时间复国,先别说他能力如何,单是这份毅力就不能小看。你知道么?阮福映为了换取法国人支持,宁可签约割让领土也要复国。你想想,这样的人什么事做不出来?” “嚯!”王远方心说好么,比满清还敢。“他把哪给割让了?” “会安和昆仑岛,空口白牙,连归仁还没打下来呢!” 赵新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继续道:“路易十六都快要掉脑袋了,法国人自顾不暇,那个伯多禄不过是找了一群雇佣兵而已。你让何喜文去嘉定把家眷接出来,让他转告阮福映,咱们可以配合把平顺府打下来。他既然能跟法国人签条约, 那还不如跟咱们签。趁着这个机会,把同登和谅山的问题落实到纸面上。” 王远方听着这两个地名有些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于是问道:“你说的是哪儿?” “老班长,自卫反击战的事你忘了?北宋以前,那里可都是咱们的领土。谅山离升龙府只有一百多公里,是整个安南北方的屏障。有了同登和谅山,以后安南就不足为患。” 王远方听完恍然大悟,笑着道:“还是你眼光长远。对了,顺化这里怎么办?” “没用,就算给了阮福映他也守不住,他的船队冬天根本上不来。”赵新转身看了一圈,开玩笑道:“算了,我就捡点儿金丝楠和奇楠回去车珠子吧,到时候大家人手一串,就当是纪念品了。” 奇楠清代也叫“琼脂”,是沉香中的极品。从占城王国时代起,奇楠就是中原地区求知若渴的名贵香料。因为长年开采导致资源殆尽,在另一时空里,顶级奇楠香已经是有价无市。 别看顺化皇宫规模不大,可珍稀的木料却是用了不少,各处宫殿内的很多摆设都是顶级奇楠制作的摆件。在那座倒塌的金华殿里,甚至还有一副两米多高、四米多宽的大屏风,完全是用整块奇楠香雕成的。 除此之外,那些在各处宫殿内摆放的黄金制品以及大块的翡翠摆件也是很不错的。话说这年月的翡翠,那可都是绝对的老坑货! 来都来了,赵新总得搜刮一下,否则都对不起雷神号的油钱和弹药开支。再有就是何喜文和他那帮手下,总要分些好处才行。 于是当赵新在王远方的陪同下,先是在皇宫各处转了一圈,然后便找来何喜文道:“给你两天时间,想拿什么就随便拿吧,都归你了。” 何喜文口中虽然连说不敢,不过有了赵新的允许,随即还是带着数百手下在皇宫内大肆搜刮,将那些赵新看不上的玉器、银器、铜器乃至绫罗绸缎全部洗劫一空,大包小包的战利品让海盗们兴高采烈,几乎装满了所有的战船。 等船队回到海上后,他又将搜刮物资的六成都送上了雷神号。何喜文还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如果没有北海军,他连顺化皇宫的影子都看不见。 事后当阮光平得知皇宫内的惨状,当场被气的口吐鲜血,大叫“此仇不报,愧对列祖列宗。” 当天傍晚,赵新坐着冲锋舟回到了雷神号上,在和邓飞谈完后续的安排,他便抽时间见了一直想求见他的叶占荣父子。 当叶占荣首先表露自己的身份,然后再把那个装着金簪的木匣子打开,露出里面的那根凤簪时,赵新有些惊讶。 “你是叶梦熊的后人?这簪子是怎么回事?” “小民先给殿下说件往事吧......”随着叶占荣的讲述,一场发生在140年前的旧事浮现在了赵新眼前,由此他也了解到了前明末代赵王一家不为人知的秘密。 明末清初的永历时期,前明的那些皇亲贵胄纷纷南逃至广东各地,其中末代赵王朱由棪和滋阳、兴化、忠信几位郡王来到惠州,设行宫于府城内的泌园和兼园。实际上这两处宅院都是惠州叶家的产业。 泌园的主人叫叶维城,字宗翼,号犹龙,晚明兵部尚书叶梦熊的孙子,世袭锦衣卫,前明宗室洪阳侯的外亲。叶占荣的祖父就是叶维城的庶子。 永历四年(1650)九月,清兵围广州,陷惠州,南明惠州总兵黄应杰、道臣李士琏、惠州知府林宗京等见大势已去,随即携前明赵王朱由棪等诸王投降清军。 黄应杰等献城降清后,便开始肆无忌惮的诛杀前明诸郡王及其家属。由于垂涎诸王妃的姿色,兴化王妃庞氏被营将王世槐霸占,她将四岁的女儿绞死并为丈夫立牌位,然后以衣带自缢;忠信王妃郑氏被道臣李士琏占有,宁死不从,伺机自缢身亡;滋阳王妃被总兵黄应杰抢去,誓死不从,黄应杰怕她逃跑,遂裸其上衣,囚禁密室,最后王妃乘黄应杰不备,析下衣为缕引颈自尽。 上述这些事在正史或是前人笔记中都可以查到,偏偏那位赵王妃却是毫无下落。在另一时空的现代,有些学者根据考古发现,猜测赵王妃可能是逃去了崇道山上的准提阁,投井自尽,然而井内并无尸骨。 “......据小人的父亲所说,当年赵王妃身怀六甲,被曾祖犹龙公救出,在内宅的地窖里躲了大半年,中间还生下一子,王妃为其起名为朱慈圭。” 叶占荣说到这里,抬眼看向赵新,见他面无表情,咬牙硬着头皮继续道:“广州陷落后,黄应杰率军离开惠州,曾祖犹龙公见时局稍缓,便让祖父所南公一家携王妃出海来安南,自此定居会安。十余年后,世子长大成人,期间祖父遍请会安城中同样逃难至此的读书人尽心教导。” 赵新坐了好半天,屁股都麻了,起身走了几步,随即问道:“然后呢?” “永历十六年(1662),国姓公收复台湾的消息传到会安,王妃便让所南公带她们母子二人前去投奔。谁知五月初三抵达安平外海,突然波浪冲天,雷震电闪,如山崩地裂,当时船就翻了。事后才得知,那时国姓公已经快薨了。所南公好不容易找了块木板死死抱住,这才幸免于难,第二日才被冲上岸,却发现了王妃的尸首,世子却是踪迹全。这根凤簪,就是当时王妃身上仅剩之物无......” 叶占荣说到此处,已经是涕泪横流。他从椅子上向前一滑,当即跪倒在地。赵新连忙让一旁的叶成相将父亲扶起来,等叶占荣哭的差不多了,这才听他继续说下去。 之后的事就是叶占荣的祖父原想要报官,谁知到了安平镇才知道郑成功已死,随后郑经便发动政变,自称延平王,率军从金门攻打台湾。一时间台湾各地都是乱哄哄的,叶占荣的祖父便只得断了找郑氏求救的念头。 他先是在海边寻了个僻静之处将赵王妃掩埋,等好不容易坐船回了会安后,又带人来到台湾安平,将遗骸起出,带回会安下葬。叶占荣的祖父并没有把那根凤簪随葬,他当时想的是万一找到了世子朱慈圭的话,也算是个念想。 赵新听完整件事,心说好家伙,原来前明末代赵王还真有后人。自己当初心血来潮,在宁古塔城下打了一回“明”字旗,居然牵扯出这么多麻烦事!早知道打死他也不这么干。 想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问道:“请问令祖父如何称呼?” “上字讳季,下字讳思,号所南。小人家在会安的住处便是取自祖父的号,称‘所南堂’。” “王妃埋在何处?” “会安城西十里,祖父当年专门寻了块风水上佳之地,将周边二十亩地尽数买下,又安排了佃户居住在附近,以便看护。” 赵新点点头,他想了一下,随即目视叶占荣父子沉声道:“这件事,出你父子之口,入我之耳,再不可对外人提起。” 叶占荣一脸不解的道:“这是从何说起?如今殿下您连番征讨,攻克顺化,正应广传威名。要知道不管是会安还是这顺化城外皆有明香社,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是当年遗臣之后啊!” “明香社?那是什么?” 叶成相听到父亲的嗓子都有些沙哑,于是连忙帮着解释。 原来在明末清初之际,大量躲避战乱或不愿事淸的明朝遗民遗臣移居会安与顺化地区,这其中就包括了后来去了岛国的朱舜水。 当时的阮氏政权将这些南逃的华人集中安置,并允许他们建立特殊的行政组织--明香社。 在叶成相的口中,眼下的“明香社”已经不是单纯的明朝遗民了,这一百多年里,那些在安南出生的华人以及混血后代聚居的村落也被称为“明香社”。他以前听爪哇来的华人客商说过,这样的村社在爪哇和吕宋也有。 安南最早的明香社正是建于会安,创始人被称为“十老”和“六姓”,他们被尊为明香前贤。其中“十老”来自于浙江和福建,分属孔、颜、余、徐、周、黄、张、陈、蔡、刘等家族;“六姓”则包括了魏、吴、许、伍、邵、庄等。 早期的明香人在入籍安南的同时,非常强调自身的“华人”与“明朝遗民”的身份。为维护其群体特征,而不至于被当地的族群迅速同化,他们建立了相应的祠堂、庙宇来增强群体的凝聚力和认同感。 比如去年在柴棍新建的嘉盛明香会馆,供奉的就是供的是从朱元璋到崇祯的神位。内有楹联写的是“耻作北朝臣纲常郑重,宁为南国客竹帛昭垂”。 而会安的祠堂则是设在大唐街上的澄汉宫--也就是关帝庙。不过虽然会安的“明香社”和“大唐街”连了在一起,但实际上二者的性质完全不同。前者是商人聚集区,满清治下的商人都是以“洋商会馆”为中心,供奉妈祖;而后者则是移民团体,有商人也有其他行业,且已成为安南治下的编户;叶占荣一家就是如此。 赵新想不到安南还有这么一个群体,至于能不能为北海镇所用他还得再想想。于是他沉吟片刻,对叶占荣父子道:“二位,明亡至今已经一百五十年了,承绪已绝......” 叶成相诧异道:“可殿下您不是起兵抗清了么?” 赵新摇头道:“我其实也是先有抗清之举,后来才从父亲那里知道了自己的家世。二位要知道从我祖父时候起连姓氏都改了,目的无非是为了避祸。如今北海镇已经数败满清大军于关外,更不需要再举前明旗号。更何况北海镇自有一番体制,跟满清和前明都不一样。” 看到赵新一脸坚决,叶占荣父子也不好再说。谈了这么久,三人都有些累了,父子二人随即告辞,临走前将凤簪和木匣子也留了下来。 然而当叶家父子回到自己的船上,进了船舱后,叶占荣低声对叶成相道:“这个赵王......是假的。” 叶成相大惊,急忙低声道:“父亲为何这般说?” “你啊,还是太年轻,这趟幸亏我跟来了。”叶占荣看着摇曳不定的油灯火苗,幽幽道:“不过,他也是真的,必须得是真的!”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五百一十四章 四人界汉制诸蛮 同一时间,回到船舱里的赵新,一边刷着牙,一边回想叶占荣讲的“故事”。 那根凤簪的样式没问题,做工也不是一般工匠能仿出来的。当初和沈璇成亲前纳征的时候,他就查过明代王妃的饰品。刘大主任还曾想找人订做两根簪子,结果做出来的比实物差远了。 那么现在的问题是, 叶占荣到底想干嘛? 邓飞告诉他,叶占荣是要给大儿子一家报仇。然后呢?在十八世纪呆的越久,赵新就越不敢小看古人。抛开那点儿见识上的差别,论斗心眼耍机灵谁也不比谁差哪儿去。 赵新到现在都不知道去年在潮音寺谈判时,和珅究竟是怎么认出自己的。江藩后来说自己身上有王霸之气,站在人群里自然显眼,不同于常人。 乌龟才散发王八之气呢!要说有霸气, 北海镇的穿越众里刘胜说排第二, 没人敢说第一。 事实上在这六年里,每次带兵作战取胜后,赵新同样会觉得飘飘然,内心的欲望也一次比一次膨胀。然而当他返回另一时空后,现代的环境又不断提醒他,自己就是一个有些运气的普通人而已,称孤道寡没朋友。 叶占荣是个商人,跟沈敬丹一样,利益最大化才是他们舍家抛业冒风险的动力。从会安搜罗了二十条渔船,这么大动静,对应北海军进攻顺化用的船,事后西山朝官府一查就能明白。 赵新刷完牙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他现在假设自己真的是末代赵王之后,那么在得知叶家祖上和赵王妃的那段交情后该怎么做? 金簪又不是玉牒,这玩意对证实身份一点用都没有, 所谓的玉牒其实说白了就是家谱。对有野心想当皇帝的家伙来说,凤簪能算个旁证;不过对赵新而言,叶占荣那个老奸巨猾的家伙算是打错了算盘。 几乎有那么一瞬间, 赵新甚至产生了“杀人灭口”的想法。可随即他又觉得可笑, 这不成了欲盖弥彰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视人命如草芥了? 算了,随他去吧。入关前,北海镇的体制要明确一下,不能再打着前明的旗号让人误会了。 胡思乱想间,赵新昏沉沉的睡了。 次日醒来吃过早饭,赵新便召集邓飞、王远方和洪涛三人开会,讨论下一步对安南的方略。 赵新一上来首先提出了拿回同登和谅山的解决方案,又说了自己了解的关于阮福映的情况,其他三人均表示同意。 具体来说就是以协助广南阮福映打下平顺和归仁二府为条件,让北海镇在会安征兵,兵源就从明香社这个群体中找。实际上平顺和归仁地区目前并不归阮光平控制,而是由他大哥阮文岳管理。历史上的“西山政权”,其实是指阮家三兄弟。西山朝的第一任皇帝也不是阮光平,而是阮文岳。 四年前,阮文岳在归仁称中央皇帝,封二弟阮文侣为东定王,辖嘉定;三弟阮光平为北平王,驻富春。三兄弟各占一块地盘,分区而治。 然而没过多久, 阮文岳和阮光平之间就爆发了内讧。阮文岳荒淫残暴,甚至连三弟阮光平的妻妾也不放过。双方又在瓜分北方郑主财宝和广南土地的事上分赃不均,终于兵戎相见。 阮文岳根本打不过弟弟,不过阮光平念在对方是亲大哥的份上,也没继续打归仁城堡垒。双方最后以板津为界,广义以南归阮文岳,升华、奠盘以北归阮惠,各自为政。 实际上“嘉定大屠杀”的真正元凶可不光是阮光平,阮文岳也是其中之一。 赵新最后提醒三人道:“会安的这支人马,一定要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绝不能让阮福映染指。不过嘛,阮福映的实力也是烂的可以。资料上说法国人又给船又帮着训练了好几万人,结果他居然跟二阮有来有往的打了好几年。” 洪涛插嘴道:“这说明这个时代的法国人也不怎么样!” 其他三人听了都是嘿嘿一笑。 赵新继续道:“关于吕宋和爪哇,我的意见是先收拾巴达维亚的荷兰人,然后是马尼拉的西班牙人。目的有二:第一要宣示北海镇的实力,让那些西洋人也好,土著也好,再也不敢打华人的主意,除了要公开道歉,必须赔款!” “完全同意!”洪涛拍着桌子大喊:“不答应就开炮!血洗巴达维亚和马尼拉!” “呵呵,”赵新继续道:“第二么,就是要明确棉兰老岛的归属权,尤其是南部。” 洪涛眨巴眨巴眼,看着赵新道:“赵王爷,你不会是又盯上了金矿吧?我说你还有完没完了?合着你打算把全世界的大金矿都收入囊中?” 赵新苦笑道:“洪大夫,你知道咱们在伯力的那个钢铁厂要花多少钱吗?八吨黄金,最起码的!何况北海镇辖地内并不盛产铜矿,棉兰老岛上的那个铜矿可是世界排名第六,亚洲第一!” “好吧,你又成功说服我了。”洪涛两手一摊,无奈的摇摇头。 邓飞此时道:“除了这些还有么?我记得你好像说过要给英国人捣捣乱来的?” “对。多亏你提醒,差点忘了说了。”赵新道:“等你们忙完吕宋的事,要是还有精力,就顺便去拜访一下孟加拉的东印度公司,要是再有往广州运鸦片的,只要是英国商船,那就看见一艘打沉一艘。” 王远方和邓飞对视一眼,苦笑道:“真把我们当驴使啊!我估计这一趟下来,没几个月完不了。” “我倒真想和你换换呢。要不你去西伯利亚?” “别!南方挺好,咱们这些人里就你俄语最溜,我可不行。” “就是。”赵新又对邓飞道:“老邓,你法语强项,阮福映那边的法国人就由你对付了。小心那个叫伯多禄的神父,天主教在安南手伸的太长了,阮福映跟法国政府签署的那份条约就是他促成的。里面割让的就是会安和昆仑岛。这两处都是咱们目前要控制的,尤其是昆仑岛离马六甲最近,我考虑将那里以后作为南北航线上的一环。” “南北航线?”洪涛问道:“你这是打算直通北海镇?” “对,入关以前是这样。”赵新说罢,便在墙上的白板上画了个示意图。“北海镇、济州岛、南九州、先岛诸岛、吕宋、会安、昆仑岛、马六甲、巴达维亚、棉兰老岛。” “好家伙,”洪涛倒吸一口凉气道:“你这野心够大的!干脆把澳大利亚也占住算了,直通南极。” “打住吧,这不是十八世纪要考虑的事,再说......” 赵新正要再往下说,会议室的门突然被人敲响,随后一名雷神号上的机要员匆匆走了进来,将一封电报交到了赵新手中。赵新打开看了一眼,眉头微皱,随即又神色如常。 邓飞问道:“有状况?” “没有。小事情。” 赵新没有说电报的内容,而是将报文纸揣进裤兜里,然后用手里的笔敲着白板继续道:“现在广东人多地少,老百姓渡日艰难,逼得他们出海谋生。说个机密,这事除了你们三个,只有少数几人知道,现在北海镇的库存银锭已经超过了三百万两。” 邓飞、王远方和洪涛三人惊讶道:“这么多!是你老丈人从满清挣的?” 赵新翻了个白眼道:“贸易部的利润没那么高。这些白银有一部分是开采金矿的伴生品,还有战场上的缴获,最后是从岛国用北海硬币套出来的豆板银提纯的。我算过,如果全部铸成北海元的话,差不多得有三百六十七万多一点。” 洪涛突然指着赵新道:“哦~~!我想起来了,当初造新钱的时候,你说过要用咱们的钱去套岛国的白银。干多久了?” 赵新点头笑道:“两年多了。” “哈哈,为什么我感到这么高兴呢?!”洪涛高兴的捶了两下桌子,随即又问道:“挣了多少?” “截止上个月底,八十八万三千零一两。黄金和白银都有。” 事实上平太在岛国的这几年里,赵新除了让他一步步剪除“万世一系”、搜集幕府和各藩的情报外,主要工作就是打通和北海硬币在大阪、长崎和京都商业圈中的大额兑换渠道。 自从前年北海镇和幕府签署停战协定后,大批北海元和硬币便堂而皇之的从仙台藩和南九州流进了岛国。为了套取岛国市面上的白银和金币,北海镇连“分币”都造出来了;5角硬币在岛国对等2匁豆板银,而5分硬币对应的就是两分银。 由于海镇的铸币材料中角币用的是铜铝合金,分币是铝镁合金,所以看上去亮光闪闪的。另外铜铝合金会因氧化发乌,这让很多岛国人都认为北海镇的银币里含银。 赵新最后又对三人嘱咐道:“你们到了会安后,让叶成相带着郑连昌的人去暹罗再买三十条千料广船,咱们再成立一家‘南海商社’,我们占51%,其余的让郑连昌和叶家参股,以后我们免费从广东送人下南洋,除了种地,还要尽快开办橡胶农场,再把南洋的物产运到会安或琉球。” 邓飞点头赞道:“我同意!没人能比我们的机帆船队速度更快,运的货更多。等明年把飞剪船造出来,以后整个东南亚的海贸北海镇说了算!” 这场决定了南亚未来一百多年局势的闭门会议从早上一直开到了中午,无数人的命运就在雷神号上的这间会议室里被改写,这其中也包括了何喜文和叶占荣一家。 “什么?赵王走了!” 傍晚的时候,叶占荣父子又登上了雷神号准备求见赵新,却被邓飞告知“赵王”在下午就已经坐船走了。 看着一脸失望神色的叶家父子,邓飞感到有些好笑,不过他还是一本正经的道:“正好,我也有事要找你们二位。事情是这样的......” 当有所图谋的叶占荣听完关于招兵、买船和“南海商社”三件事,悬着的心终于落进了肚子,这下总算是抱上了北海镇的大腿,家业兴旺发达指日可待。 又过了一天,当何喜文完成了对顺化皇宫“刮地三尺”的行动后,北海军和何喜文的联合船队离开顺化向南出发,他们的下一站是会安。 而退守香水县城的武文勇和阮文和等人得到哨探消息,确认北海军已经离开,随即便迫不及待的派兵北上。然而等待他们的,是被海盗们搜刮的连根毛都不剩的皇宫。 ...... 黄昏时分,在位于北海镇镇中心广场西侧的医院里,一个体态婀娜的少女小心翼翼的提着一个三层的“百宝嵌”食盒,来到了一间屋子的门口。她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就听屋里有人道:“进来吧。” 少女推开门走进屋中,看到床上那人身后垫着枕头靠坐着,手中拿着一本厚厚的书正摊在被子上。少女眉头微微一蹙,随即展颜轻声道:“王姑娘,我给你送晚饭来了。” 病床上的王贞仪微笑道:“阿妙姑娘,替我谢谢夫人,让她费心了。” 阿妙径直走到床前,将食盒放在小桌上,又从旁边拿起一个折叠的木桌,打开后放在了王贞仪的面前,然后才将食盒中的东西逐一端了出来。 “这是从伯力那边送来的江鱼,冬天肉质最细嫩。老师说王姑娘你不能吃油腻的,不过鱼肉可以多吃点。这是腐竹拌芹菜,这是用蟹腿肉蒸的蛋羹,这是杂粮粥......” 阿妙口中的“老师”就是洪涛的老婆刘大主任,前些年阿妙跟着刘思婷当了两年学徒,结果小姑娘那时因为经常看不见赵新,变得有些抑郁。赵新当时一看就有些心疼,于是让阿妙别再干护士了,之后就留在了身边。 王贞仪有些头大,看着小桌上满着满满当当,苦笑道:“我哪吃的了这许多,不如你陪我一起吃好了。” 阿妙微笑着道:“我出来前都吃过了。你每样都吃点,老师说要补充好营养,再加上充足的休息,这样病才能好得快。” 她说完犹豫了一下,鼓足勇气道:“王姑娘,有件事你别生气啊。我,我前天给他发电报了。” 王贞仪闻言,端着粥碗的手停顿了一下,她转头望向窗外,从窗帘和窗户边之间的缝隙中,能看见的只有呼啸漫天的大雪。她露出一丝苦笑喃喃道:“太远了,就算是知道他也回不来的。” 阿妙听了眨眨眼,心说你是真不了解他啊! 等王贞仪慢悠悠的喝了半碗粥,吃了几口菜,便再也吃不下了。阿妙一看没脾气,只好将东西收了,又陪着她说了会话,内容主要是围绕着赵新的儿子。 “......前些天唐姑娘过来教我女红,进门的时候正好被沫沫看见了。好么,他晃晃悠悠的走过去,抱着唐姑娘的腿就,就,哈哈哈哈~” 王贞仪好奇道:“就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阿妙捂着嘴道:“他一把抱住唐姑娘的腿就叫妈妈,把唐姑娘羞的不行,夫人也气的说他是白眼狼。结果沫沫居然咧着嘴傻笑,乐死我了。” 王贞仪刚听完也是抿着嘴笑,随即心里又感到一阵酸楚。之前累倒住院的时候,吴显宁给她仔细检查过,嘱咐她这次一定得好好调养,否则即便是以后成亲了,子息上恐怕十分艰难。 王贞仪曾跟着父亲王锡琛行医多年,她自己就懂些医术,等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后,明白吴显宁那些话不过是安慰罢了。 自从那个雪天在海边跟那人有了肌肤之亲,王贞仪甚至还想过,等她再跟着老尤学两年,就嫁为人妇,哪怕是妾室也认了。可如今这病,让一切愿望都成了泡影...... 到了晚上8点,阿妙就回去了,王贞仪刚继续看了会书,外面的护士就把灯给关了。无奈之下,王贞仪只好躺在床上胡乱想着,既有数学,也有当初纵马塞外、角射横戟的场面,其间还闪现过那个人的身影。 此时在吴显宁家中的书房里,刚回到北海镇就直接过来的赵新一脸急切的问道:“她究竟是什么病?” “先天性心脏病。”这个词吴显宁还是从刘思婷那里听来的。“以后子嗣上恐怕......” 他说完看了赵新一眼,作为沈璇养母的亲戚,吴显宁心想这两年外间传闻赵王和王贞仪似乎有点什么,今天看来果然如此。 问题是北海镇不能娶妾可是你赵王亲自下的规定,我倒要看你怎么办。真要弄个外室出来,自己的同僚,那位负责影像科的王锡琛肯定会满世界追杀你。 赵新面无表情的离开了吴家,顶着大雪,深一脚浅一脚的回到了自己家。他的突然出现,让家里除了阿妙之外的所有人都是极为惊喜。陪父母说了会话,又逗了半天已经都不认得自己的儿子,赵新这才觉得有些饿了。 吃饭的时候,坐在一旁的沈璇突然轻声道:“王姑娘病了,你明天最好抽空去看看。” 赵新心中一跳,斜眼看向沈璇,见对方一脸平静,便回了声“哦”。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五百一十五章 叶卡捷琳娜二世的宣言 赵新很听老婆话,他第二天一大早吃过饭就去医院了,阿妙一如往常的跟在了他身后。沈璇面无表情的望着自己男人的背影,直到对方消失不见,眼眶中才开始变得有些晶莹。 警卫营是永远也别想跟上“赵王”的脚步了。自从陈继山被调走后,继任警卫营长尹兵卫便决定将警卫营分成两套人马,一套就守在北海镇随时听用, 另一套就跟着赵新出征。他考虑好了,反正不管大人怎么来回闪转腾挪,总得有一群人跟着。 于是等赵新出门时,一群警卫便跟在了身前身后。不过赵新的意外出现,还是引起了某些人的惊讶。比如洪亮吉,他昨天夜里着凉,闹了一宿肚子, 所以早上便想着去找吴显宁开点药。 “咦?”当洪亮吉在医院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他顿时就有点懵。 等他拿着药回到小学校的办公室,把刚才所见跟其他人一说,段玉裁和刘台拱也是十分惊讶。此时就听正在埋头伏案疾书的汪中道:“君直,早就跟你说过,咱们这位赵王不是一般人。当初你还跟我争,说什么无稽之谈,现在明白了吧?” “容甫兄,你是说?” 汪中放下毛笔,指着屋内墙上挂着的一张地图道:“从叶尼塞斯克到北海镇近万里,更何况十冬腊月,大雪封路,即便再如何赶路,单程也要两个月以上。可一个多月前赵王在哪?他在跟罗刹打仗!” 洪亮吉和刘台拱三人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真是亘古未未闻!合着以前的历代皇帝都想长生不老当神仙,而如今这位一出场就是神仙?! 这以后君臣关系还怎么处? 段玉裁和刘台拱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而洪亮吉则还来不及思考,肚中便听咕噜一声, 他随即扭身就出去了...... 病房里, 赵新坐在床前的凳子上, 仔细端详着脸色苍白的王贞仪,有些愧疚道:“好好养病,少看点书吧,让你不要跟林子平出去,看看,累病了吧......” 王贞仪望着赵新那跟熊猫似的黑眼圈,口中只是“嗯嗯”的回应着,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居然真来了。应该是凑巧吧,阿妙发电报的时候,他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等春天雪化了,身体养的差不多了,可以去北边转转,我带你骑马。之前缴获了好几匹阿哈尔捷金马,就是古人说的汗血马,我留了一匹黑色的,才8岁,可漂亮了。不过叶尼塞斯克那里太冷,晚上都要给它穿马衣, 还得喂羊脂肪和鸡蛋......” “我,我会骑马, 不用你带......”一丝红晕荡漾在年轻女子那清秀而苍白的脸上, 某人的大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抓住了她那纤细修长的手指。 “我觉得吧,你就是看书太多,想的太多,忧思过甚,就跟赫哲人鹰架子上的老鹰似的。” “此言何意?” “缩颈坐秋风,雄心冷如鹜。何时脱锦帷,怒翩摩霄去。”某人搜肠刮肚,随即脸不红心不跳的背着剽窃来的诗词。 “你做的?”王贞仪的眼神瞬间变得很是明亮,她知道某人“博学”,却还从没听说他会作诗。不过这诗完全道出了她心中所想,有种怎么说的如此贴切的感觉。 “突发灵感。”某人对于自己的剽窃行为毫不脸红。在他看来,反正早晚都是一家人,你的就是我的。 赵新这次在北海镇呆了三天,期间他还和汪中等人讨论了一下以后科举考试的问题。眼下北海镇还没入关,汪中就已经开始提前着手准备。 这可是一项大工程,根本不是一个简单的“考场规则”就能涵盖,而是牵扯到整个户籍、考试原则、程序、法律惩处等一系列问题。一旦不留神,就会搞出和另一时空里“高考移民”一样的问题。 清代的科举其实还是因袭明制,像什么官籍、卫籍贯、灶籍、商籍都是延续明代。除了增加对八旗的科举考试规定外,分省取士制度也是清代才有的,明代都是分区制。 汪中和段玉裁、刘台拱、洪亮吉四人先是参照满清的《钦定科场条例》,搞了一份北海镇自己的条例大纲出来。赵新用了一天时间大致看完,第二天便和汪中等人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这一条取消,也不必什么几代人,只要本人没犯过法都可以考。我说诸位,童生试不过是个资格考试而已,捐哪门子钱啊!” 虽说雍正时代取消了贱籍,可乾隆三十六年规定,凡是乐户、惰民、疍户、九姓渔户、丐户这五类想参加童试的,要从改业之后往下数到第四代才可以,而且要本族亲支都是身家清白没有犯过法的,还得花钱才能买到考试资格。 对于身为娼优和隶卒的后代,乾隆三十五年规定,娼优、隶卒所生的子孙永远不准收考。其子孙即便是过继给其他人的,也是下贱嫡裔,胆敢蒙混参加考试的,一经发现,从重处理。 果然,洪亮吉不甘心的问道:“敢问赵王,那娼优隶卒之后呢?” 赵新想了想道:“一视同仁。”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刘台拱道:“若是这般,那些数代清白守法人家根本不会答应。” 赵新冷笑道:“守法那是应该的,难道非要作奸犯科才行?你们越是这样想,那些乐户、鱼户乃至娼优、官差的后代越无出头之日。这天下人有几个是甘愿自贱于人的?谁不想有书读,有正经事做?这事不必再说了,北海镇连奴婢都废除了,你问问老尤会因为那家孩子的父母以前当过乞丐就拒收的吗?” “这......”洪亮吉还要再争,就觉一旁的汪中用脚尖轻轻踢了他一下,随即无奈的拱手道:“谨受命!” 赵新还是在阿妙略带失望的目光中离开了。他不是不想带着她,而是实在太远了。四千多公里,就算是开时速百公里的雪地摩托都得走几十天。到时候半路再出点什么事,两个月都未必到的了。不过赵新答应了阿妙,下次再出去,一定会带着她。 对此,阿妙和沈璇都表示不信。 ...... 1790年的12月2日,装有沙俄帝国陆军元帅鲁缅采夫遗体的马车,在万众瞩目下抵达了莫斯科。叶卡捷琳娜二世冒着大雪从圣彼得堡赶来了,与她随行的,包括了沙俄帝国参政院四个主要部门的负责人,以及参政院在莫斯科的两个部门负责人。除了那些正在和土耳其人作战的,几乎所有的俄罗斯军事将领和贵族都前来参加吊唁,甚至连远在摩尔多瓦的波将金也赶了回来。 莫斯科的吊唁仪式在莫斯科那座著名的的“圣瓦西里主教座堂”举行。之后元帅的灵柩将由女皇的近卫军护送到基辅,安葬在佩乔尔斯克修道院附近的圣母升天大教堂墓园内,这也是鲁缅采夫临终前的遗愿。 幸亏鲁缅采夫死在了深秋时节,西伯利亚的天气已经转冷,否则女皇和贵族们将只能对着他的骨灰坛进行悼念了。 很多从莫斯科本地、圣彼得堡、喀山乃至从小俄罗斯赶来的商人和市民也聚集在了圣瓦西里主教座堂门外。 六十一岁的女皇特意穿上了那套她多年未曾穿过的军装礼服,她要以此来表达对一名帝国元帅的哀悼。 “很多年前,当我第一次从德国来到这个国家,对这个国家的人民和勇气还一无所知,甚至连俄语都不会说的时候,就已经听说有个18岁的伯爵担任了步兵团长。当我爱上这个国家,在得知大耶格尔斯多夫战役胜利的消息,使我随后对亚历山德罗维奇有了更多的了解。这是一位真正的伟人,他将自己的精神、热情、灵魂乃至生命都奉献给了国家......” 叶卡捷琳娜二世的演讲稿很长,前后差不多有十二三页。她觉得不如此,不足以表达她对鲁缅采夫的悼念,也希望能通过这种方式弥补她之前对波将金冷落鲁缅采夫时那置身事外的冷漠。 “......先生们,一个邪恶的敌人入侵了我们的国土,扎杜奈斯基为此奉献了自己的生命,无数勇敢的士兵也牺牲在战场上。我本人相信理性,也相信上帝赋予我们的正义。上帝赐予我们这片土地,那是全体俄国人民不屈不挠,为建立一个新帝国,努力得到世界认可而艰苦奋斗的结果。这是我的俄国,是你们的俄国,也是所有人民的俄国,庄严神圣,不可侵犯!” 女皇越说越愤怒,从她废黜了自己的丈夫至今已经过去了二十八年,她呕心沥血,南征北讨,好不容易为沙俄帝国在欧洲方向开拓出了52万平方公里的领土,结果一转眼,身后数百万平方公里的领土却丢了。这让她自登基以来的合法性遭受到严重质疑,现在有些贵族已经在私下串联,准备让保罗大公继位。 说实话她自从得知鲁缅采夫战败的消息,心里便有些后悔,当初不敢听信伊凡.雅克比鼓动,擅启战端。凭她多年对隔壁邻居的了解,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是什么样的人竟能够胆大包天到同时挑战两个庞大的帝国。 最关键的是,居然还都赢了! 赵新的阴险就在于他只释放了苏沃洛夫一个人回去,其他人全都没放。于是当初苏沃洛夫回到圣彼得堡的时候,面对他的警告,无论是贵族还是将领都认为他是被那群中国叛匪的突然袭击吓破了胆。气的苏沃洛夫根本无法辩解,最后只能毅然加入和土耳其人的战争,用一场场胜利重新赢回了荣誉。 然而到了现在,随着“乌索利耶会战”的消息传回来,沙俄的将领们这才知道苏沃洛夫被冤枉了。 在讲话的最后,女皇又再次重复了她那句名言:“......只要我有足够的生命,我将用语言、笔和剑捍卫我的祖国!” 爱国主义永不过时,叶卡捷琳娜二世用她那富有激情的演讲调动起了所有人的情绪。 “女皇万岁!” “扎杜奈斯基不朽!” “消灭那群中国强盗!砍掉他们的脑袋!” 随着女皇演讲的结束,在场的将领和贵族们都举起了拳头开始大喊。当声音传到外面时,前来吊唁的人群也开始大喊,所有人的情绪都达到了顶点。 吊唁仪式结束后,女皇立刻就召集参政院各部门负责人和相关军事将领在皇宫内召开御前会议。不过会议一开始,管理财政的大臣首先报告了一个坏消息。 那就是,钱不够了。正确的说法是一旦女皇要发布总动员令,国库将很快枯竭。 第六次俄土战争截止目前已经打了三年多,沙俄帝国为这场战争发行了巨额国债。波将金回来参加吊唁仪式,克里米亚那边现在由苏沃洛夫负责指挥。眼下进攻伊兹梅尔要塞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为了这场关系到夺取克里米亚和格鲁吉亚的战役,三万多地面部队和大小船只正在集结。 眼看就要到嘴的肉不吃,在座的与会者谁都不会甘心。而且一旦俄军在西伯利亚失败的消息传到克里米亚,将对军队的士气产生极大动摇。 “不!今天就得发布文告,决不能饶恕那群中国人!”叶卡捷琳娜二世知道所有人都在看自己的态度,行动稍有迟缓,那些暗地里支持儿子的人就会有所行动,进而威胁她的王位。她对财政大臣道:“以克里米亚地区未来十年的税收作为抵押,找那群犹太人借钱!我这些年对他们这么好,他们必须要掏钱支持我!” 负责情报的斯捷潘.伊万诺维奇起身汇报道:“现在那群自称‘北海镇’的中国人将我们的军官和士兵关押在了乌索利耶以东的战俘营里,看来他们的命运会跟之前在雅克萨的那些人一样。” “要不要花钱把一些军官先赎回来?”53岁的波将金插了句嘴,女皇随即狠狠瞪了下自己的老情人。 三十六岁的保罗大公道:“母亲,这次让我领兵去教训那群中国人吧!让我为这个国家也做点什么,为您分忧。” 女皇心说就没一个让自己省心的,她瞥了儿子一眼,语气冷冷的道:“你和妻子孩子呆在家里,就是对国家最大的贡献。” “圣母,我建议先组织一个谈判团前往克拉斯诺亚尔斯克,摸清对手的虚实。”国务秘书赫拉波维奇为了避免保罗大公尴尬,急忙岔开了话题。 “让大司祭从第六届驻华使团的成员中挑两个了解中国人性格并精通汉语的人随行,”叶卡捷琳娜二世表示同意,然后道:“让他们去告诉那些中国人,把西伯利亚的领土都给我吐出来,一寸都不能少!”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五百一十六章 讨阮檄文 叶卡捷琳娜二世提到的第六届驻华使团,追溯根源,那要从雅克萨之战后说起了。 从顺治到康熙时代,清廷在雅克萨与沙俄的数次交锋中先后俘获了近百名哥萨克战俘,这些人来到北京城后被编入了镶黄旗满洲,单独成立了“俄罗斯佐领”,安置在了北京城东北角的胡椒园胡同(后称胡家园胡同)。 入旗后的哥萨克人当然不会白养着, 其中一些人被派往黑龙江抗俄前线,担任前线侦察、战地招降以及翻译的工作,卓有成效。 中国自古以来对中原地区外的异族都是采用“因俗而治”的原则,也就是《礼记》中所讲的“五方之民,皆有性也,不可推移......修其教而不易其俗,齐其政而不易其宜。”就是说只要能编户齐民,政令统一, 那就无须改变其生活习俗和宗教信仰。 也正是因为如此, 当中俄边界战争平息,“俄罗斯佐领”在北京城住了十几年之后便被迅速同化,到康熙晚期已经跟其他旗人没什么不同了。 这些人什么手艺都不会,虽然每个月都有十几两银子的粮米,可因为不善于理财,整天就是提笼架鸟,混迹赌场戏班,妥妥的“八旗大爷”。 早期的战俘中有一名叫马克西姆.列昂季耶夫的人原本是雅克萨教堂的司祭,此人直到去世前一直在东直门内的“圣尼古拉堂”主持哥萨克战俘的宗教活动。之后随着彼得一世发展中俄贸易的需要,沙俄在跟清廷多次协商后,便开始向中国派出传教士使团。 第一届东正教驻京使团到北京城后最搞笑的一件事就是,康熙为显示大国之风,竟然给这些传教士和学生加官赏银,编入八旗。比如团长大司祭就被赐官五品、司祭和辅祭官是七品, 其他随行教会学生也均成为“俄罗斯佐领”的一员, 理藩院给房、给生活费以及他们要求的一切物品,甚至还给找老婆, 搞的那些传教士头大无比。 眼下女皇老太太说要找两名前驻华使团懂汉语的神职人员参加谈判团,不过外务委员会的人回去一扒拉,活着的就剩一个了。 此人名叫阿加福诺夫.阿列克谢.谢苗诺维奇,今年四十四岁,精通汉语满语。1782年回国后曾在伊尔库茨克总督伊凡雅克比--就是被赵新砍掉手的那位手底下当翻译,之后又被调去了圣彼得堡的外务委员会,是俄国历史上最早的汉学家之一。 和北海镇谈判的外交使团在鲁缅采夫吊唁活动结束后的第三天开始组建,计划由一百五十人组成,除了女皇的近卫骑兵,军事委员会和参政院外交、贸易部门也会派出人手;正副团长是阿列克谢·格里戈里耶维奇·奥尔洛夫伯爵和母金伯爵,阿加福诺夫作为翻译随行。 说起这位团长奥尔洛夫,此人在著名的“奥尔洛夫五兄弟”中排行第二。他们五兄弟当年都曾协助叶卡捷琳娜二世发动政变,据说就是这位亲手杀死了彼得三世。虽说奥尔洛夫伯爵在十五年前就失宠了,可他毕竟担任过沙俄帝国的海军总司令,制定过第一次群岛远征,也算是半个军事家。 使团的成员将在12月中旬动身,由于行程长达四千多公里以上,所以他们会在抵达喀山过完俄历新年(比公历晚七天)后再走。如此一来, 俄国人抵达克拉斯诺亚尔斯克的日子最快也要等到来年3月中旬了。 北海军自从完成对克拉斯诺亚尔斯克和叶尼塞斯克两地的人口核查后,一直等到克鲁托戈罗夫带着自己的人马在12月初赶到,这才由他们出面, 勒令城内的俄罗斯籍居民开始搬迁。 赵新回到叶尼塞斯克的时候,城内尚未搬迁的犹太人团体因为那些依附北海镇的哥萨克士兵到来,开始变得极为不安。很多人在军管会外排起了长队,办理前往图伦或是下乌金斯克的通行证。 犹太人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哥萨克是犹太人的天敌,双方长期以来处于势不两立。说起来的都好笑,这两类少数群体都是缺乏国家认同没有归属感的流浪者,可偏偏在生活习俗和价值观存在很大的差异和对立。 哥萨克本来就是一个不断有新加入者补充的集体,而且来者不论出身民族,比如鞑靼人、卡尔梅克人、布里亚特蒙古人都可以加入,但惟独坚决排斥犹太人,而犹太人对劫掠成性的哥萨克也是惟恐躲之不及,从不会去染指这个群体。 “......哥萨克兄弟们!我以西伯利亚哥萨克酋长国的名义号召你们,加入到这个团体中来!就像当年扎波罗热的哥萨克一样,建立我们自己的自由国度!打碎那些贵族老爷们加在我们头上的枷锁!” 叶尼塞斯克的圣母升天教堂里,克鲁托格罗夫的头号狗腿米哈伊尔正慷慨激昂的发表演讲。在他两侧,是二十几名腰挎左轮手枪的手下;而在他的面前,则是四百多名被“召集”来的本地哥萨克男性。 “你等等,米哈伊尔是吧?”一个身材矮壮的哥萨克从沉默的人群后排走了出来。他咳嗽了一声,搓了搓两只像被水冲刷过的老橡树根一样的长手,用浅绿色的、像贴上去的嫩叶似的、微微含笑的眼睛瞅着克鲁托格罗夫,问道:“你刚才讲打碎枷锁……那么新的酋长国建立以后,会给我们套上什么样的枷锁呢?” “你是怎么啦,有自己人给自个儿套枷锁的吗?” 矮壮的哥萨克不依不饶的问道:“这个“自个儿”--什么意思?” 米哈伊尔道:“就是这个意思。要知道西伯利亚哥萨克酋长国是谁掌权呀?是最高拉达大会,那是让所有人都能说话的地方,如果大家选你,你就掌权;要么是他,或者就是这位大叔当选掌权。明白了吗?” “那么最高拉达里掌大权的是什么人呀?” “米特里奇,扎波罗热要塞被那个老娘们炸毁,至今也不过才15年,难道你全忘了?” 1775年,随着多次战胜土耳其,缔结了和平条约后,沙俄帝国获得了进入黑海、第聂伯河防线的通道,于是曾经地处边界的扎波罗热哥萨克酋长国成为了内陆,再没有必要维持这么一支庞大的武装。 与此同时,基层哥萨克与此时已开始积极开发新俄罗斯土地的沙皇政府之间,冲突时有发生。由于土地纠纷,哥萨克人一再摧毁塔夫里亚的定居者营地。 有鉴于此,叶卡捷琳娜二世趁着普加乔夫起义后的机会,决定清算扎波罗热地区。 上万俄军突然行动打了哥萨克人一个措手不及,与那些愿意投降的军事领袖不同,当时大多数普通哥萨克人宁愿和沙皇军队打一场再说。不过在东正教神父和哥萨克贵族的劝说下,最终放弃了抵抗,之后沙皇军队便用大炮将扎波罗热要塞夷为平地。 米哈伊尔大声道:“以后拉达大会就是酋长国的最高管理机构,由阿塔曼担任国家领袖和军事领袖!当然了,也要通过选举。如果你当选--你就在上边掌大权。” “真的吗?你不是瞎说吧?” 就听另一人道:“那么土地怎么办呢?” “要让我们把这里的土地交出去吗?” “根据酋长国军事阿塔曼的命令,将会在叶尼塞河以西的平原上,给你们每人一百俄亩的土地,五年免税!我们将取消人头税!我们以后只对商品交易征税!地是你的,想种什么种什么。对了,想留胡子也随便你,没人再会向你们收胡子税。” 在场的哥萨克都哈哈笑了,立刻就七嘴八舌地同时说起来, “也许,只是现在说说,为了骗大家拥护他们。” “你把良心话讲给我们听听吧!” “俺们现在跟狗熊一样,是摸着黑瞎撞哪!” “听信外人的话是危险的。” “他们穿的军装跟那些中国人一模一样。” 米哈伊尔道:“明天将在这里举行拉达会议,要选出本地的两名阿塔曼,他将成为酋长国的政务委员!” 那个叫米特里奇的哥萨克笑道:“太好了!大家都选我吧!我一定帮穷人说话!” “要让所有哥萨克都有权力说话!” 米哈伊尔扭转着身子,四下观察着哥萨克们的反应。有了在雅克萨和乌索利耶战俘营鼓动的经历,他根本不怀疑自己的行动能否成功。每次只要他能掌握在场哥萨克们的情绪,他就知道胜利已经在望。 叶尼塞斯克的军管会里,担任哥萨克军事阿塔曼的克鲁托戈罗夫正在毕恭毕敬的跟赵新汇报。 “因为时间仓促了一些,我们在乌索利耶那里只招收了五百人。不过您放心,我已经留了一些口才好的家伙,让他们继续招募。” “纪律,一定要狠抓军事纪律!”赵新再次强调着。之所以这么说,那是因为克鲁托戈罗夫带的这三千多人在来的路上,走的拖拖拉拉,比预定时间晚到了三天。 这年月的哥萨克人不守纪律那是出了名的。吴思宇就曾多次抱怨过,给这帮哥萨克人搞基础队列训练费劲死了,他们总能找出各种理由逃避。 问题是现在叶尼塞河沿线北海军的兵力就那么点儿,赵新还指着克鲁托戈罗夫的人马能帮着吸引一部分火力呢。 赵新头疼仆从军的事,远在会安的邓飞他们招本地兵却是十分顺利,澄汉宫前的招兵处排成了长长的人龙。 北海军在打进会安城的当天就贴出了告示。江藩妙笔生花,把一份安民告示居然给写成了讨贼檄文,弄的大唐街和明香社里的华人群情激奋。 “安南密迩中国,自秦肇膺天命,统一寰区,赵武王拓百越之地,汉武设三郡而归于一统。后有黎利归顺于明,赐爵颁恩,传序承宗多历年所。贼人阮文岳兄弟本胡氏同宗,为广南臣辅,阴蓄私兵丁,久怀觊觎。阮文岳姓名为胡岳,二弟阮侣名为胡侣,三弟阮惠名为胡惠。 此三人擅启刀兵,手弑其主,益张威福。阮光平者,包藏祸心,设伏境上,招纳海匪,尽掠海疆。 阮文岳者,因其大将阵亡,迁怒嘉定,视华人人如仇雠,暴杀无辜竟至万余。自牛新至柴棍,横尸枕籍,抛弃江河,水为之不流。经二三月,江之鱼虾,人不敢食。 肆逞凶暴,虐于一国,草木禽兽不得其宁,天地鬼神之所共怒。 惟西山阮贼,恶滔天罔,理不能容。其诸国人遭罹荼毒,积有数十载年,深可怜悯。北海军来,为吊尔民之困苦,伸万余孤魂在天之灵。已严饬将士秋毫无犯,可皆按堵如故,勿妄惊疑。其胁从官吏本出威逼,实非心从,可各安职役,皆不加罪。 今北海镇招兵,一国之人造福,生擒阮文岳者,重加封赏。敢有昏迷不悛,助恶拒命,天戈一指,扫荡无遗。待西山阮氏就擒之日,当雪幽冤于地下,解倒悬于国中,上以副中华之心,下以慰尔民之望。” 在安民告示的旁边,另外贴了一张征兵告示,上面的要求首先就是华人,年龄是十八到二十五岁,因为南方人身材不高,所以将身高限定为四尺六寸,也就是1.56米。除此之外五官不全者不要,吸食大烟者一概不收。 之前说过,会安的唐人很多都有亲属当年在嘉定被屠杀,只不过广南的阮福映太怂包,再有就是西山军残暴,所以这些年都无人敢反抗。 可随着叶家父子和何喜文的到来,会安城内的唐人都知道了北海军打下顺化的战绩,整个大唐街都轰动了。差不多从入城后的第三天起,招兵就很顺利的开展起来。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五百一十七章 阮福映的使者 1790年12月中旬,安南,广南省嘉定。 两年前,阮福映趁着西山朝忙于跟清军作战,率军攻占了嘉定,之后便动用三万人,按照法国工程师提供的设计修建了这座周长两公里的红色堡垒。这座城堡在安南历史上还有一个称呼,八卦城。 别想左了,平安城堡实际上是一座多角的星形棱堡,跟八卦没关系,只不过因其有八个城门才得此名。如果从空中往下看,整座城堡就像一只巨大的乌龟趴在了柴棍河的西岸。 在新落成的平安城堡中央的一间宫殿内,28岁的广南王阮福映正在跟他手下的几位重臣正在听取何喜文的禀报。 当阮福映等人从何喜文口中得知北海军仅用了半天时间就攻占了顺化皇城,殿内顿时变得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无论是横行海上的雷神号、一击数十里远的大炮、甚至是北海军手中的连珠快枪,全部都超出了阮福映和手下众臣的认知,更是超出了那几名法国军官的理解。要不是顺化皇城失陷的消息跟何喜文差不多同时到了嘉定,这些人都会认为何喜文在说大话。 然而片刻之后,阮福映的心腹,北城兵曹邓陈常便站出来躬身施礼道:“恭喜大王!如今我广南又多一强援!” 宦官出身的将军黎文悦道:“此乃天要亡西山阮氏!大王当派人速速前往会安,联络北海,共同出兵北伐。” 负责训练步兵和炮兵的法国人奥利维耶·德·皮曼纽尔躬身道:“阮主,我认为这样的援军一定要争取过来。” 总戎掌奇武性也站出来沉声道:“臣以为,若是那北海镇能从海上配合,以巨炮掩护,臣可率五千人再夺平顺府。” 平顺府距离嘉定仅三百多里,今年四月间,阮福映曾派遣黎文匀率五千人攻打平顺府。有了法国人帮着训练的西式军队,轻而易举地攻克了平顺。然而由于武将之间不和,西山军趁机反攻,又夺了回去。 话说广南阮氏之所以多年北伐无果,首先就是季风的原因,水陆配合能打仗的时间就那么几个月,时间一到,打不下来就得撤退;其次就是没钱,最明显的就是华商贸易的萎缩带来税收的大幅减少。而像出产沉香、象牙、胡椒等货物的地区都位于安南中部,属于西山朝的控制地带。 而号称“谷米鱼盐之地”的嘉定地区多年来一直是新阮和旧阮的反复争夺之地,原本的繁华经济在战火摧残下几乎荒废。阮福映这些年一直在鼓励农桑,推行“寓兵于农”的政策。而产出的大米大部分都拿去做军费换武器了。 按照另一时空的历史轨迹,阮福映还要继续闷头种田,三年后才能夺回平顺府,十一年后才能拿下顺化城。 面对手下人的兴奋,阮福映内心震惊之余却是不动声色。要知道他从十五岁就扛起了对抗西山朝的重任。十几年的征战和寄人篱下的生活,让他的心智几近中年。要是还动不动就被人三言两语的鼓动起来,他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此刻他更多考虑的是,北海镇的出现将会给自己在政治和外交上带来什么样的影响,自己该如何游刃有余的应对,为我所用。 相比于突然冒出的北海镇,阮福映其实更信赖法国人。毕竟他跟伯多禄已经认识了十几年,而且这位传教士为了自己的复国大业东奔西跑,这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阮福映绝不相信北海军会为了给华人报仇就能不惜代价的帮助自己。跟暹罗人和法国人一样,一切外援都是有代价的。比如世代镇守河仙的鄚家,一直被暹罗所控制;再比如法国人的援助,那是以割让昆仑岛和会安为代价。 “都营这次为本王立了大功啊!本王要重重奖赏!”阮福映微笑着起身,将单膝下跪的何喜文给搀扶起来。然后对一旁的宦官道:“传寡人的命令,赏巡海都营何喜文钱两百缗、米一百万、绢布三十疋。” “下官叩谢大王恩典!”何喜文装模作样的跪拜谢恩,心说这点东西比老子在顺化挣的百分之一还不如,阮主真是够穷的。 他这次回到嘉定,其实是邓飞的授意。邓飞了解到法国人帮广南训练的海军还差得很远,阮福映要出动水军还得依靠何喜文的人马。如果何喜文现在就背弃广南,公开投靠北海军,那么之后关于同登和谅山的交还问题有可能会增加变数。 此时站在阮福映左手边的法国传教士伯多禄微微躬身道:“阮主,如果您允许,是否可以让我代表您去会安,跟北海镇的人谈谈合作?” 伯多禄现在的身份是阮福映的顾问,世子的老师,并且总揽外交大权。这位传教士当初回法国求援时曾有一句名言,我将独自一人挑起印度支那的变革!事实上他也是这么做的。 阮福映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突然道:“黎文悦、何喜文、郑诏拟,本王命你三人即刻随同伯多禄教士前往会安,联络北海军,共商讨伐西山阮逆之事。” “臣领旨。” 阮福映宣布退朝后,传教士伯多禄一边往外走一边皱着眉冥思苦想:“北海镇?这名字我肯定听到过,但究竟是在哪呢?” 会安被北海军占领的消息让他感到十分不安,要知道那里以后可是要割让给法国的,北海军要是占住了不走,可就麻烦了。 好吧,因为北海镇的出现--正确的说是因为赵新的出现,使得本时空东亚地区的许多人和事的发展进程都被搅合的一塌糊涂,并且将在不远的未来扩大到整个欧洲和美洲。 还记得拉彼鲁玆伯爵吗?那位由路易十六任命的法国探险队领队,曾在两年前拜访过北海镇,并目睹了北海镇第一次开通电灯。 话说拉彼鲁斯伯爵离开北海镇的时候,就因为送行时邓飞多了句嘴,由此也导致他和船员们的命运发生了重大改变。 邓飞的原话是:“伯爵,我觉得贵国政府的财政危机恐怕没那么简单,如果你们的国王无视第三等级的要求,贵族和神职人员继续保有税务豁免特权,那么一场全国性的动乱就在眼前。饱受压榨的平民和第三等级将对贵族进行疯狂的报复。你如果继续这段旅程的话,家人怎么办?” 由于在北海镇的那段时间,拉彼鲁玆伯爵和邓飞进行了多次交谈,而且邓飞对法国大革命前的历史了解不少,很多“个人见解”都让他倍感吃惊,也十分赞同。 于是拉彼鲁玆伯爵在南下的路上越想越觉得有理,所以他根本没去本该让他丧命的萨摩亚,而是去了法属印度殖民地的总督府--本地治里打听消息。不出意外,他当然一无所获。 本来么,别说法国大革命还没开始,就算开始了,从欧洲传到亚洲,几个月那都是快的。 赶巧的是,他在那里遇到了替阮福映招募军官、筹备武器的伯多禄,两人在闲谈中就提到了北海镇。 伯多禄虽然有心聘请拉彼鲁玆伯爵去安南,但是对方毕竟肩负着国王的使命,于是当伯爵的船队离开印度继续前往巴达维亚后,已经忙的焦头烂额的伯多禄就将北海镇的趣闻给抛到了脑后。 虽说安南的冬季海上刮的是东北风,可只要不是打海战,海船也能走,只不过就是慢点罢了。十几天后,伯多禄一行人终于赶在公历年底抵达了会安,首先映入他们眼帘的就是大占岛西南停泊的雷神号。 “我的上帝!”除了何喜文和他的手下,船上的其他人都是掉落一地的眼珠子。即便是伯多禄从印度带回的那两条战舰,跟雷神号也是无法可比的。 去年的时候,伯多禄从本地治理总督康韦那里死缠烂打要到了两条战舰,一艘是护卫舰,另一条是艘三级战列舰。伯多禄利用所募集到的资金,为两艘船装备了大炮和弹药,又从本地治理招募了水手和逃兵,这才将两条船开回了嘉定。 这是安南历史上第一次获得西式战舰,大喜过望的阮福映将两舰分别赐名为“龙”和“凤”,并以此开始打造他的水军。 经过何喜文煞有介事的联络之后,第二天上午,伯多禄一行人犹如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战战兢兢的登上了雷神号的舷梯。 刚一上船,澎湃激昂的《钢铁洪流进行曲》立刻就在甲板上响彻四周,而五十名身穿白色军礼服、笔直站成两排的北海军陆战营士兵更是看着杀气腾腾。 如此阵势,一下就让包括何喜文在内的广南使者们有些不知所措。众人心说没看见有乐队演奏啊,这声音从哪冒出来的? 事实上要不是何喜文提前打过招呼,场面会更加尴尬,因为比音乐让人更别扭的其实是双方的衣着打扮。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对方的穿着实在够奇葩! 北海军都是一水的大檐帽,上衣和裤子分开,而且既不是圆领也不是交领,一排扣子倒是闪闪发亮。脚上穿着浅色的作战靴,而且还藏在裤腿里。说像欧洲人的穿着吧,最起码欧洲人的裤子就没有摸过脚面的。可要说像汉人......郑怀德搜肠刮肚,觉得在哪本古书上也没过这样的打扮。 而在邓飞和王远方的眼里,黎文悦、何喜文、郑怀德三人和他们的随从都是一身古人官服,跟雷神号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就像是一群唱戏的。要知道此时广南的官服还是遵循后黎朝的衣冠制度,那些跟戏服一样花里胡哨的玩意都是后阮朝建立后才有的。 像黎文悦和郑怀德的打扮都是乌纱帽、圆领青吉服,胸前有补子,脚穿黑靴,基本上和明制衣冠区别不大。至于那几个随从则都是头戴平顶帽,衣服也是圆领青吉服。唯一不同的就是这些人的头发都披散在脑后,并没有用网巾兜起来。 而在这些广南官员中最醒目的,就是长着大鼻子绿眼睛的伯多禄,此人穿着一件黑色的教士袍,胸前挂着个银色的十字架。 “何都营,这,这就是北海军?” 回过神来的何喜文此时也看到了邓飞和王远方,他急忙引领众人上前,帮着引荐。 “诸位,这位就是北海军的水师提督邓大人,这位是王总兵。” 伯多禄正要问好,就听那位邓大人冲自己伸出右手,操着一口流利的法语道:“bonjour,chermonsieurlepère.” “啊,您居然会说法语?!”伯多禄诧异的伸手和对方轻轻握了一下,随即突然想到了什么,失声道:“我想起来了,拉彼鲁玆伯爵跟我提起过,他曾在遥远的北方大陆拜访过一座神奇的城市,那里有一个叫飞邓的先生能说一口流利的法语!” “错了神父,我叫邓飞。” “抱歉,那应该是我记错了。”伯多禄摇摇脑袋,随即轻咳了一下道:“邓将军,我的名字是皮埃尔.约瑟夫.乔治.皮尼厄,隶属巴黎外方传教会,现在为广南国的阮主服务,大家都称我为伯多禄。” “伯多禄?”邓飞随即醒悟这个名字应该是葡萄牙语的音译,要知道“pierre”这个词在葡萄牙语里就是“pedro”。 这也就是能跟伯多禄握握手,其他人就不行了,于是邓飞和王远方还是恢复了拱手礼。到了郑怀德时,就听这位操着一口福州话道:“在下郑止山,现为广南王府刑部招拟。” 曾经在另一时空的福建呆了好多年的王远方惊讶的道:“你是福州人?” “郑某祖籍福建长乐。” 郑怀德,字止山,其祖先在清军入关之后因不愿臣属满清而渡海来安南。阮福映之所以让这个25岁的年轻官员来,就是因为郑怀德是个“明香人”,而且他还是“嘉定大屠杀”中少有的幸存者。 历史上阮朝建立后,郑怀德官至协办大学士、领吏部尚书兼兵部尚书,那本记述了“嘉定大屠杀”的《嘉定通志》就是他的著作。 北海镇的《讨阮檄文》里不是说要替嘉定死难的华人报仇吗?阮福映就派了个幸存者过来拉关系,顺便以明香人的身份摸清会安的情况。 当双方隔着长条桌面对面坐下后,伯多禄开门见山:“二位将军,作为阮主的全权代表,我很想知道,为什么你们不远万里来和西山阮氏开战?拉彼鲁兹伯爵曾告诉我,你们的领地在清国的北部边疆。” 邓飞微笑道:“伯多禄先生,作为伯爵的好朋友,我实话实说,这一次南下,我们是专程来打西山朝的。 ” 说罢,一旁的江藩就开始列举西山朝招募华南海盗,劫掠广东沿海的诸多证据。至于檄文中提到的为嘉定华人报仇,那是来了以后才知道的。 虽说伯多禄和黎文悦对汉语并不熟悉,不过有何喜文和郑怀德帮着翻译,双方交流倒也顺畅。 郑怀德听完,神情变得非常激动,当即起身一揖到地,对邓飞二人的义举表示感谢,并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说出了自己当年的经历。 邓飞、王远方和江藩想不到竟然真能遇到一个幸存者,想到当时的惨烈场面,不由唏嘘不已。 谈话进行道这里,伯多禄已经确认北海军对广南没有敌意,于是问道:“阮主希望北海军能帮助我们攻打平顺府,你们有什么条件吗?” 戏肉来了,江藩当即提出了以安南北部的同登和谅山为条件签订条约,此外还有租借昆仑岛作为北海镇船队南下补给基地的问题。 伯多禄听完面无表情的点点头,道:“此事我们需要回去向阮主禀报,能不能同意要由他来做主。” “另外,我们要求在嘉庆立一块石碑,对八年前的上万名死难华人予以纪念。”此言一出,黎文悦倒还罢了,郑怀德两眼瞪大,鼻翼一张一合,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第五百一十八章 北海镇和阮福映的谈判 伯多禄一行在会安停留了五天,自第一次见面后,郑怀德第二天去了会安城,伯多禄和黎文悦则就具体的军事问题继续深入协商。 广南方面除了希望在军事行动上获得支援外,还提出了购买武器的要求。 这几年广南那边都是在跟暹罗或是法属印度殖民地购买军火物资,阮福映的军队目前也都是由法国人进行西式操练,所以对钢铁和武器弹药需求很大。 邓飞当然不会同意卖武器,送一只“84左轮”给阮福映个人当礼物可以,步枪想都别想,继续用法国人的燧发枪吧! 如今东南亚各方势力交错缠杂,就跟个大漏勺一样。使用了火帽和米尼弹的“1790型线膛枪”可绝对是领先了整整两个时代的武器。真要让法国人提前把科技树爬出来,那纯粹是给北海镇自己找麻烦。 买武器不成,伯多禄便退而求其次,提出想借一笔款子,用于稳定嘉庆地区的经济。 “那么你们想借多少?”赵新之前特意带了三十万两的银锭过来,就是备着这一天。 黎文悦道:“邓大人以为二十万两如何?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其中的三分之一用制钱来支付。” “制钱?”邓飞心说莫不是要拿去熔了造大炮?那还不如直接给铜锭呢!谁知当他把想法一说,黎文悦连忙解释说不是这个意思,他们真的是急需铜币,目的是为了稳定物价。 黎文悦叹口气道:“邓大人有所不知,嘉定素来是鱼米之乡,可如今市面上米价腾贵,百姓平日买米都要用银子才行,究其根由,还是出在制钱不足上。” 话说安南虽然有铜矿,但限于开采和冶炼技术,铸币量一直很低。说白了就是铸币成本比币值高,铸的越多越亏。于是从17世纪开始,岛国和带清的铜钱贸易便长期占据了安南海贸的大头。 西山起义后,接连不断的战争导致铜料和货币需求量大增,各方政权一边把铜钱熔了造大炮,同时还需要大量铜钱发军饷和征发民伕,导致铸币价格暴涨。如今带清南方的银铜比价是一比五十七,而安南则是一比三十五。 因为严重缺铜币,西山朝廷那边便铸造了大量的锌币。相比铜币,锌币铸造起来就便宜多了,而且锌币的面值是铸造成本的两倍之多。然而高利润必然会导致大量私钱充斥市面,劣币驱逐良币,通货膨胀就不可避免。物价一旦高涨,受创最严重的就是海贸。 邓飞可不是赵新,他对货币经济的认识十分肤浅,还停留在只要有银子就行的水平。不过他知道凭借北海镇的工业水平,开个模具造铜钱还是没问题的。 既然借钱不是问题,下一步谈的就是拿什么做抵押,以及如何偿还本金和利息。 黎文悦提出用广南的特产大米偿还,邓飞心说开什么玩笑!他随即提出了一个颇具诱惑的条件,借款总额提升为五十万两,无息,分十五年偿还,条件就是将双方在云南地区的国境恢复到传统习惯线的大赌咒河(斋江)。 伯多禄和黎文悦根本不以为意,眼下广南兵强马壮、有钱有粮才是当务之急。虽说大赌咒河以北四十里领土是雍正“赏赐”给后黎朝的,可崽卖爷田心不疼,更别说北部领土现在还不是广南政权能控制的控制区域,什么时候拿回来还不好说呢! 等双方谈的差不多了,伯多禄便邀请邓飞前往嘉定面见阮福映,以便双方谈判的内容能尽快落实到纸面上,尽快展开对归仁府的军事行动。 这事只能是邓飞去,其他人眼下都是各忙一摊事,无暇分身。 王远方只是在第一天迎接的时候露了一面,之后便带着特战营去了大占岛进行热带丛林适应训练,洪涛眼下正带着医疗队给大唐街上的华人看病,以便安定民心,扩大影响力。 北海军自从占领会安后,那些来不及逃跑的西山朝官员被全部关押。考虑到和古人的交流障碍,城内的各项事务都由江藩和钟怀出面代管,让两人妥妥的过了一把县太爷的瘾。由于有叶占荣父子协助,会安城内的街面秩序都是由明香社的华人社团协助,目前还没出什么乱子。 实际上由于北海军取消了西山官府征收的人头税、打渔税、碾米税,只保留了土地税和关税,所以不管是华人还是本地人,都对这项“仁政”表示出极大的欢迎。相比横征暴敛的西山朝廷,会安的百姓更希望北海军能留下来继续统治。 一番斟酌后,邓飞还是把江藩给拉上了,让钟怀留下来管理会安。 南下的路上雷神号船速之快,航行之平稳,让伯多禄、黎文悦和郑怀德三人愕然不已。期间邓飞还带着他们去轮机舱参观了一次,虽然只能是站在门口,不能进里面细看,可包括何喜文在内的四人对内部密密麻麻的管路和庞大的汽轮机都是震撼不已,直呼“非人间之物”。 1791年1月10日,载有伯多禄一行人的雷神号拖着何喜文的船队抵达了嘉定东南海口的芹滁港,这里距离嘉定城还有一百多里水路。虽说何喜文的两条船上打出了旗号,可雷神号的出现还是造成了港口内外的极大恐慌。何喜文先是派人和港口内驻扎的广南水军联系,然后又派快船送伯多禄、黎文悦两人前往八卦城跟阮福映禀报。 邓飞在驾驶舱指挥停船,江藩左右无事,便和留下来陪同的郑怀德到甲板上看风景。此时天气晴朗,风和日丽,港口内外一览无余。只见芹滁港内部极为宽阔,水流平稳,东南有山为屏障,将海面上的风浪完全隔绝。然而这么好的良港里,只有七八条不大的广船和几十条小渔船,看上去十分冷清。 郑怀德指着芹滁港周边对江藩介绍道:“子屏先生,我嘉定有芹滁、波忒、美清、仝争、大小海门等十七处海港,惟芹滁港港心深广,四时八风,俱保稳济,无暗沙伏礁、怒涛凶风之患,乃安南第一良港。” 江藩拈须道:“此地群山起伏,河道贯穿,二江为天堑,扼船于海口。藩以为,凡在兵事,莫不以山川险要为第一。然兵粮精足,听从节制,赋役刑名,别行经理,方可立于不败之地。” “先生高见。” 作为嘉定本地的华人名门,郑怀德的祖上在前明就是官宦之家,他自幼苦读诗书,学问在安南华人中算是拔尖的。然而当他和江藩初次见面后,立刻就被对方的学识所折服,随后一路上不时请教,直接就是以师礼侍之。 开玩笑,江藩出身江南文萃之地,师承经学大家惠栋,博览群经,见识广博,历史上那是当过洛阳丽正书院院长的人物,能对整个经学的脉络传承和人物予以大义微言,指摘点评。而像郑怀德这种在安南已经是拔尖的文人,到了江南根本都排不上号。 江藩又问道:“此地来的唐船多么?” “唐船都是春天乘东北风来,夏日乘南风返回,若是等到秋风一起,那就只能在本地过冬了。如先生所见,那几条船都是暹罗来的。” 郑怀德解释完又轻叹一声道:“自西山变乱至今,官军和西山贼在藩安镇几度大战,唐船来的愈发稀少,去年只来过一条,今年来了也不到十条。” 别看嘉定城周边虽然地势险要,东有群山为屏障,南有密布的江河湖网,易守难攻;事实上从1777年到1788年的11年时间里,嘉定地区在西山军和阮福映之间数度易手,把一个好好的海贸城镇和鱼米之乡给打的残破不堪。 “阮主年轻有为,虽有坎坷,但矢志不渝,再有止山贤弟这样的贤才辅佐,兴盛可待。” 在得知雷神号到来后,广南王阮福映先是大喜过望,不过随后便被伯多禄的汇报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什么?!他们要让本王将大越的北方边界退回到大赌咒河?!还要割让同登和谅山?!!” 别看阮福映目前还只是偏居一隅,可在他的心目中,一旦安南完成统一,那就是一个可以和北方中国分庭抗礼的政权。 作为中原王朝的藩属国,差不多从北宋时期开始,安南跟其他国家的心态就已经完全不同,具体就表现在“华夷观”上。 李朝也好、岛国也好,他们的“华夷观”都是从明亡之后开始自认小中华。即便是邪恶的岛国自称“神州”,以东亚代言人自居,那也是“甲午战争”以后的事了。 那场发生在十一世纪下半叶的“熙宁战争”是一个很重要的分节点。不对等的国力之下,能让北宋军队死伤惨重,战事进展焦灼,使得安南愈发狂傲,南北意识高涨。 南和北是一个相对应的字词,在级别上是等同的。安南因为全盘复制了中华文化和典章制度,又和北宋基本打平手,达到了自己的战略目的,无形之中把自己定性为了与中国对等的国家。 在他们看来,中华文明是两个独立的个体,一个是北国的中华,一个是南国的中华,所谓“南国山河南帝居,截然分定在天书。” 这种以中国古代的南北朝来看待双方关系的做法,除了可以满足不断提升的民族自尊心,实质也隐含着越南与中国不仅并立而且也同属于一个中华文明的意味。 试问古代中国周边有那个藩属小国敢说出“残害中国国民,兴师问之,欲相救也”这样干涉宗主国内政的话?除了后来的岛国在甲午战争时搞出的那个《开诚忠告十八省之豪杰》。 等到了正统的汉人王朝--南宋灭亡,乃至忽必烈讨伐陈朝的失败后,使得安南更以“中国”自视,将自己与中原王朝放在了对等的位置上。 这也是为什么明成祖在讨伐安南灭亡了陈朝后,尽管进行了编户齐民,设置卫所,可当地士人豪强阶层还是拒绝同化,并鼓动百姓造反。 也正是因为这个观念在安南深入人心,所以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阮福映在复国后就试图改国号为“南越”,在他看来,满清已经难称“中国”,他自己才是“中国”。 虽然他那点小九九被嘉庆识破后驳回,而改赐以“越南”之号,但阮朝国内并不使用“越南”,而是自称为“大越南”,之后更是改名为“大南”,与北方宗主国平起平坐之心跃然纸上。 阮福映统一后不以升龙府为都城而选择顺化,其本质上是要与清朝拉开距离,以“帝分南北”来昭示周边各国。而这种心态自然会使两国关系渐行渐远,最终导致“中法战争”时的阮朝君臣竟然暗地帮助法国,明面上奇葩的表示中立! 左宗棠拖着73岁的病体督师马尾,67岁的冯子材在镇南关率军顽强抵抗,打的法国人丢盔弃甲。满清的懦弱那都不用说了,而阮氏君臣的不配合也是导致中国西南门户洞开的重要原因! 也正是因为如此,早就看清楚这一点的赵新对领土问题寸步不让。他就是要拿回同登和谅山,让红河平原无险可凭,在安南头上悬着一把利剑。 问题是阮福映也不傻,和云南交壤的大赌咒河四十里领土倒还罢了,可同登和谅山的重要性他十分清楚。不过经过反复思考权衡,阮福映最终还是咬着牙同意了。 眼下北部领土现在还不在他手里,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收回来,就算是现在同意了,以后也能找借口想办法赖着不给。 实际上要不是阮光平早死导致西山朝内讧,阮福映根本没机会统一。历史上他答应割让给法国人的昆仑岛和会安,到最后也是以法国没有实际出兵为由给赖掉了。 况且北海军给出条件诱惑太大了。邓飞同意借贷的那五十万两白银和铜币,能极大的解决他当前窘迫的财政状况;更别说北海军还要帮助他收复平顺府,乃至拿下归仁城。 “他们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出兵?” 黎文悦回禀道:“大王,那位邓提督说要等他们的补给送到会安才行,最多再有一个月。” 阮福映点头道:“一个月么?时间足够了。” 伯多禄道:“阮主。除了刚才提到的,那位叫邓飞的将军还想租借柑棂澳,作为以后南下中转的补给点。” 阮福映愣了一下,道:“柑棂澳?永昌县那里?” 一旁的黎文悦回道:“正是永昌以东八十八里的那处海湾。” 心中狐疑的阮福映让人取来地图一看,诧异道:“此地暗礁密布,只可通行小舟,他们要这里何用?” 事实上邓飞一开始是想借用昆仑岛的,可在南下途中,当船队经过芽敷澳--也就是后世著名的“芽庄”时,曾经来过这里旅游的邓飞突然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地方。 在另一时空那个著名的金兰湾古称柑棂澳,眼下只是西山朝阮文岳治下一个不太起眼的海防据点,周边有个小村子。 什么?你说礁石多?呵呵,对我们而言那都不叫事! 于是当他向伯多禄提出放弃昆仑岛,更换成柑棂澳后,已经将昆仑岛视为法国囊中之物的伯多禄自然一百个乐意。至于黎文悦更是没意见,这里距离嘉定水路五百多里,而且目前还是西山朝阮文岳的治下;从他的角度,自然乐得北海镇去跟对方死磕。 黎文悦道:“以微臣浅见,那北海人极擅奇技淫巧,或许他们有秘术能将那里开拓为良港,而且那位邓提督还愿意为此地每年向大王付五千两白银的租费,租期五十年,可提前一并交付。臣以为,眼下我广南尚需休养生息,练兵造船,这笔钱实在太重要了。” 好家伙!又是二十五万两, 而且还是西山朝的地盘,这北海镇对安南图谋不小啊! 阮福映沉声道:“那位邓提督说没说要拿柑棂澳做什么用?” 伯多禄道:“哦,这事他跟我解释了。他们想将那里作为北海镇南北运输的中转,同时驻扎一支船队,除了可以帮助我们,主要目的是对付爪哇的荷兰人和英国人。” 阮福映想了想便点头同意了。对付西洋蛮夷跟他没关系,不过北海镇要是能将那里建设好,以后租约到期,自己治下就能多一个良港。 两天后,为表示诚意,阮福映坐船率手下文武官员亲自到芹滁港迎接。为了显示自己的广南水军也不差,他还动用了那两条两艘西式战船,并将其中一条当做自己的坐舟。 可当他喜滋滋的来到芹滁港时,顿时就被雷神号那庞大的身躯吓着了,连船上的法国军官和水手也都是瞠目结舌。虽然之前听何喜文和伯多禄的描述,可亲眼目睹所带来的震撼还是刷新了他们对北海镇实力的认识。 阮福映当即命手下画师当场作画,甚至还赋诗一首。 “北海雷神以戮鲸,燕安犹虑起戎兵。旌旗旖旎连云影,鼙鼓喧阗动地声。万甲耀霜貔虎啸,千舟布阵鹤鹅行。我心意与民休息,干戈不休望太平。” 第五百一十九章 邓飞的春天 一觉醒来,邓飞依然觉得有些头昏脑涨。鼻翼间飘荡着一股淡淡的奇楠香夹杂着香水脂粉的味道,让他闻着有些不舒服。 迷茫中他正要翻身起床,就听纱幕外一个操着闽南腔的女声柔柔道:“大人您醒了?妾身这就给您打水洗漱。” 妾身?邓飞脑海里顿时咯噔一下,第一反应就是我靠! 北海镇一行人来到嘉定的八卦城已经是第四天了,阮福映天天都是盛情款待,感激的话说了一箩筐, 就差跟邓飞斩鸡头烧黄纸,口称哥哥了。当得知邓飞年过三十,尚未婚配时,阮福映甚至提出要将自己大女儿阮玉珠许配给对方。当听说那位容貌上佳的公主才九岁,邓飞一口气没倒过来差点被酒呛死,这尼玛不是开玩笑吗! 床头的纱幕被一双洁白的素手撩起, 挂在了金色的龙头帐钩上。此时阳光从侧面打在那人身上, 邓飞这时才看清那女子姿色清秀, 眉目含黛,肌肤雪白,配着一身雪白的素衣,转身之间,能看出腰身只有盈盈一握。 “砰!砰!......” 与此同时,在八卦城内的演武场里,广南王阮福映手持邓飞送给他的“84式”左轮手枪,向着二十米外的一块木靶连续开枪射击。在他身后,是几名法国军官和广南的几名武将。 阮福映以武起家,擅用鸟枪,射击水平也不错。邓飞初次见面时送的这把镀银的左轮手枪让阮福映爱不释手,昨天随行的北海军军官教会了他如何装弹射击后,今天一大早便带着手下来试枪。再经过了最初因后坐力带来的不适应后, 阮福映很快便掌握了射击技巧,枪枪上靶。 如果没有北海镇,世界上第一支左轮手枪还要再过四十年才会出现, 所以这玩意给广南君臣带来的震撼可想而知。至于火药气体泄露带来的白烟那都不叫事,燧发枪射击时的硝烟可比这要重多了。 看到阮福映将六发子弹在顷刻之间打光, 身后众人无不满脸愕然。这些人里不仅有伯多禄招募来的五名法国军官,还包括了邓陈常、阮文诚、武文性、黎文悦等人。 菲利普.瓦尼埃一脸兴奋的道:“阮主,这样的武器我们一定要得到!有了这个,您的部队将如虎添翼!我们海军在跳帮近战时再也不会惧怕那些西山贼!” 这位是广南水军最大战船“凤飞号”的舰长,凤飞号前身就是伯多禄从本地治理总督那里死磨烂缠要来的那条三级战列舰。船虽然大,可配备的武器却少的可怜,除了大炮只有几门外,火枪连30杆都不到。就这装备水平在面对西山水军的千料广船时,也只能是打几炮就跑的份儿。 一旁的黎文悦摇头道:“难啊!阮大人有所不知,那位邓提督对于出售武器一事完全拒绝,说是没有那位赵王殿下的允许,任何武器都不会出售。” “也不知那位赵王是何等人物,竟然能练出如此强军,造出雷神那样的神物。”阮福映叹息一声,将手枪递给了另一位法国军官,和蔼的问道:“阮掌奇,此枪能否仿造?” 被他称作“掌奇”的法国人名叫维克多.奥利维耶.德.皮曼纽尔,安南名叫“阮文信”, “掌奇”则是安南的武官官职,正二品, 类似于带清的副将。不光是他, 伯多禄招来的其他几个法国军官也都起了安南名字,官职也都是“掌奇”。 皮曼纽尔是位建筑工程师,投奔阮福映之前曾在法国军舰上当志愿者,嘉定的八卦城就是他参照法国元帅沃邦的理论修建的。此人不仅会筑城,甚至还主持阮福映军队的欧式训练,算是个军事全才。 眼下由于粮草和武器的不足,皮曼纽尔手下仅有三百名新式陆军。历史上此人一共给阮福映训练出了五万名陆军,这些士兵都是头戴斗笠,身穿英国式宽大制服,行欧式军礼,然后光着脚...... 皮曼纽尔接过手枪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又拿起盒子里的子弹和火帽等物看了会儿,摇头道:“阮主,这种武器的构造极为精密,比如这个装子弹的弹仓,完全就是用一块钢铁用车床铣出来的,不要说嘉定了,我认为即便是本地治理或是欧洲也造不出来。这些中国人的技术实在太先进了!” 阮福映听完皱了皱眉头,对负责谈判的黎文悦道:“此事要再和那位邓提督谈一下,无论如何也要让他们卖些武器。” 黎文悦道:“大王,听邓提督说,他们那位赵王现在正在极北之地和鄂罗斯交战。就算是联系上也要半年之久,一来一回,至少得一年以上了。” “什么?!那些中国人在和沙俄帝国开战!” 黎文悦道:“是的。那位邓提督只是在闲谈中提了几句,他们和鄂罗斯打了好几年了,如今已夺下大片土地,据说东西南北纵横万里。不过那些地名和人名听上去实在拗口,本官也没有记住几个。好像有个叫什么‘鲁采夫’之流的元帅也被他们给打死了,俘虏了数万人。” 几名法国军官听到这个消息无不大吃一惊,虽说他们如今已经投靠了阮福映,可毕竟都是法国人,沙俄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一定会对欧洲局势产生严重影响。 负责掌管广南水军的让.巴蒂斯特.马里.达约向阮福映微微躬身道:“尊敬的阮主,请您准许我和那位邓将军见一面,我想向他仔细询问一下这件事,之后会将情况送到本地治理的法国总督府。” “可以。”阮福映也想更多的了解北海镇的底细。 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北方势力,其强大的让阮福映心里都有些害怕。光是从江藩口中听到的北海镇数次大破清军的经过,就让广南一众文武震惊不已。 话说八旗兵的威名随着当年的清缅战争早已传遍了东南亚,别看阮光平打败了孙士毅的绿营人马,当他得知乾隆派出八旗兵南下,立刻就投降议和,摆出一副“躺平”的架势。 想当初清军攻打缅甸老官屯时,1.8万清军在野战中将数万依靠法国人武装的缅军精锐杀的大败亏输,连上千人的法国雇佣兵也是望风而逃,于是之后东南亚所有国家都知道跟清军打野战那就是个死! 而北海镇居然掉了个儿,敢用数千人跟数万清军打野战,还打了不止一次,每次都是大胜,这尼玛简直跟听天书一样,令人难以置信! 至于阮福映的内心深处则是又喜又忧,喜的是能有这样的势力襄助,对付西山朝大军就轻松多了;忧的是日后一旦北海镇对安南动了心思,该如何自处? 他已经考虑过了,打算明年开春季风一起,无论如何也要派出使者北上,去拜会一下那位传说中的“赵王”,并探明北海镇的真正实力。 这几天为了拉拢那位“邓提督”,阮福映和手下人费劲了心思。既然九岁的女儿不行,他便让手下大臣在嘉定的明香人里选了一位姿色才情俱佳的女子,趁着昨天邓飞喝大了,直接就送到了身边伺候。这要是对方再不满意,他可就黔驴技穷了。 此时在王府内那座专为邓飞腾出的院落里,十六岁的少女站在一旁,帮着邓飞盛粥布菜。这些年邓飞单身一个,又经常住在船上,一个人都习惯了。眼下身边站着个不认识的人,让他颇有些不自在。 两碗粥喝完,邓飞放下碗,用丝巾擦了擦,对那女子问道:“呃......姑娘贵姓?” “姓陈。”女子的声音柔柔糯糯的,很是好听。 “姑娘是本地人?唐人?” “是唐人,家祖义略公。” 义略公是什么玩意?邓飞压根儿没听说过,他指着对面的椅子道:“姑娘还是坐下来吧,我们聊会儿天。你站着我坐着,这样不太好。” 那女子嘴角微微一翘,心说这人倒是有趣的紧,于是便走到对面的椅子上大大方方的坐了,不过上半身还是侧对邓飞,头也微微低垂,以示男女有别。 之后的闲聊中,邓飞这才得知这位陈姑娘是嘉定明香人的后代,祖籍广东高州,那位义略公--也就是她的高祖则是在安南历史上鼎鼎大名的陈上川。 陈上川是崇祯年间的秀才,清兵入关后他先是投效南明永历朝廷,之后又被郑成功任命为高、廉、雷三州总兵。三藩之乱结束后后,陈上川不愿成为满清的子民,于是和副将陈安平率三千人,乘坐五十艘战船来到沱瀼港(会安北部的岘港)。 当时广南正在开垦南方,遂令陈上川和另一位华侨领袖杨彦迪前往南方的边和、定祥一带拓荒。而陈上川所带的那三千部众,有一部分就留在了会安定居,这些人就是安南明香人的始祖,也就是之前提到的“十老”和“六姓”。 陈上川被当时的阮主封为胜才侯、嘉定都督。在其数十年经营之下,嘉定地区日见繁华,不光是从沼泽变成了鱼米之乡,还成为东南亚的贸易中转站。1720年,陈上川享年九十岁去世,当地明香人和本地人都仰慕其功德,立祠祭祀,数十年香火不绝。 然而即便是这样的家族,在“嘉定大屠杀”时也没能躲过去。得亏陈家家大业大,那些因战乱去了河仙府的女眷都躲过了一劫,而留在嘉定的男人则被杀的十不存一。 北海军攻打顺化和会安的举动让嘉定华人感激莫名,也让陈家出了口气。然而即便想结交,但也谈不到送闺女的地步,因为邓飞在他们眼里只是个武人。要不是阮福映让手下重臣黎光定出面恳求,陈家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这个小女儿给送过来。 和陈姑娘聊过一会,时间已经来到了早上8点,按照昨天的约定,再有一个小时,便是和广南方面正式签约的日子。 此时江藩也已经洗漱完毕,他来到院内一看早饭已经准备好,便急忙坐下吃了起来。 邓飞微笑道:“子屏先生,昨天又是喝到半夜吧?” 江藩端着碗,看了一眼邓飞身后站着的陈姑娘,只是微笑不语。 他这几天那是风光的不要不要的。第一天初见阮福映时,得知江藩是江南的经学大家,现已投笔从戎,广南一众君臣都是恭敬有加。阮福映更是以弟子礼待之,甚至希望江藩能在嘉定收徒授课。 这几天江藩不光和阮福映的重臣黎光定、吴从周、郑怀德、吴仁静等人探讨经义诗词、文章典故,甚至还上门拜访了三人的老师武长缵。 这位八十一岁的老人在安南历史上是个不世出的人物。他也是唐人后代,祖上在明代中晚期移民到嘉定,此人年少聪颖,志向高洁,但生不逢时,遇到了西山起义。武长缵于是放弃了入仕为官,隐居授徒。他门下的弟子,有很多都了日后阮朝的名臣。 当得知江藩是顾炎武一脉,师从经学大家惠栋,武长缵竟拉着对方的手自称末学。在之后的交谈中,更是对江藩的学问钦佩不已。 江藩自谦说他这点学问真不算什么,眼下赵王麾下的汪容甫、洪君直、刘端临等人都是名满天下的大才,学问一道上更是不知胜过自己多少倍,听得武长缵师徒神往不已。北海镇连这样的经学大家都能收为麾下,那位赵王不知得是何等人物。于是日常言语间,对邓飞和其他人更是礼敬有加。 邓飞也没料到,只是区区一个小参谋的江藩竟然能让阮福映君臣如此看重,看来这次南下带上他还真是带对了。 1791年1月15日,邓飞代表北海镇和广南王阮福映在位于八卦城内的行宫正殿正式签署协议,史称《嘉定条约》。双方约定: 一、北海镇一次性向广南政权出借白银共五十万两,免息,分二十年偿还; 二、北海镇向广南政权租借柑棂澳,租期五十年,每年租金白银五千两,一次性支付; 三、广南政权在取得安南统一后,将中越云南段边境线退回到大赌咒河,并将中越边境广西一线的谅山省割让。届时双方将在边境线立碑为证,永不反悔; 四、会安地区暂时由北海镇代管,允许北海镇在会安招收全部由华裔组成的军队,人数上限为三千。待阮福映占领广义省后,北海军将会安交还; 五、北海军将在条约签订后的一个月内,最迟不晚于公历2月15日,将自扶眉海迅口,从南向北沿海路攻打潘切,协助广南夺取平顺府。 条约签订后,邓飞便立刻回到停泊在芹滁港内的雷神号上,向北海军参谋部发送电报通知情况,并将条约一字不漏的全文发送。北海镇那边在收到电报后,随即以接力的方式,向远在西伯利亚的赵新发送电报。 当天夜里,赵新就看到了电文。他对邓飞将昆仑岛换成金兰湾非常满意,自己也是忙昏了头,居然连这么重要的地方都给忘了。 1月16日上午, 北海镇那边接到了赵新的一系列命令。 首先是铸币工厂立刻开模并生产二十吨坯料,坯料的材料比例按照铜四铅六混合。等全部完工后,这些东西将会和一台压币机、一台60MV的柴油发电机以及铸造工人随惊雷号一起被运送到会安,北海军将在那里生产阮福映需要的铜币。 铜币的直径为25毫米,重3克,正面的图案是雷神号,背面则是当值一文的字样。实际上由于北海镇的的铜币都是实心的,这样一来,铜币的实际价值要远高于一文钱。不过赵新对这点钱息并不在意,阮福映有那本事就熔去,不怕赔钱就行。 同时主管后勤的利吉和丁国峰也接到了命令。利吉从后勤提取三十万两白银交给丁国峰,除了要给阮福映的,其他的则用于赴暹罗买船。 至于丁国峰这边,他最迟要在2月15日之前,携带上述物资和两个营的兵力,加满柴油,南下前往会安,给雷神号实施油料补给。 自此开始,北海镇终于在南海有了第一处落脚点。然而也正是因为这份条约,阮福映在几百年后的安南历史书上被骂的狗血淋头。本时空的后世学者认为他虽然将动乱分裂的安南社会归于统一,之后又施行一系列改革,对社会发展起到了推动作用;但也正是由于他藉北海军镇压西山起义,为后来安南丢失整个红河平原奠定了基础。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五百二十章 人人怨嗟欲求活 1791年2月初,就在全国人民......咳咳,就在全北海镇人民猫冬之际,岛国九州爆发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逃民事件”,震动了幕府和关西诸藩。 要知道目前整个九州岛的人口总数才三百二十多万,而参与了这次逃民事件的农民人数就占了十分之一。这次农民们用脚投票的行为,与其说是因为“谣言”由南到北的风传,不如说是因为诸藩的盘剥和压的透不过气的年贡,农民已经快活不下去了。 说句有些人不耐听的话,十八时期的带清农民只要不闹灾,别打仗,就已经算是东亚最幸运的农民了,最起码他们还能吃饱。 可是像李朝、岛国这些国家的农民,简直就是活在地狱里,名为农民,实为农奴。这些人日夜勤耕,然而一年所得的七八成都要交税,根本不足以养活父母妻子。 别看阮福映在安南那边名声不错,可他对治下农民的压榨也就比西山朝轻了那么一点点。虽说湄公河平原盛产稻米,可广南的老百姓吃的都是芋头,大米都要给阮福映拿去换军火。 反观岛国这边,自天明饥馑这几年来,关西各藩不仅没有降低赋税不说,反而一再将产出的大米运往江户大阪贩卖牟利。虽然松平定信在“宽政改革”期间采取了重农抑商的政策,可农民依然食不果腹。 说白了,幕藩体制的特点决定了岛国各地的经济政策。为了限制手下大名的实力,幕府就得让他们承担繁重的“奉公”任务,包括参勤交代、江户藩邸的开支、军役、普请、在江户城内各门的警备、江户城中的消防及接待由京都派出的勅使等等。 即便是南面管理萨摩诸藩的伊达村常也一样。松平定信为了分化仙台藩,特意请海狗公方册封伊达村常为萨摩藩主。伊达村常虽然不必鸟德川幕府,可他每年都得回青叶城“参勤交代”。 如果某位大名不想遵守,除了削封换家主,便只有造反一途。问题是就算造反赢了坐上将军宝座,在闭关锁国的小农经济的前提下,他还得玩这套,没得选。 德川幕府如此,仙台藩更是如此。当然了,北海镇也没心思去帮着仙台藩变更封建体制,就这么着挺好。 事件的起因源于一场熊本藩的芦北町和相良藩的球磨村、津奈木町村就耕地发生争议,幕府评定所判定实施“地押检地”,也就是对两藩所属的三个村子争议的土地进行重新丈量清查。 岛国自德川家康建立德川幕府开始,一直到十八世纪二十年代,总共经历了五次全国性土地清丈,分别是庆长检地、宽永庆安检地、宽文延宝检地、元禄检地、享保新田检地。而自享保检地之后,幕府便再也没有进行过大规模的土地清查,不过小规模的检地仍然在各地进行。 当初享保新田检地的目的是为了摆脱当时的困境,期冀通过增加年贡收入来缓解财政的拮据,尽可能多地从这些开发的新田中收取年贡。德川幕府将天下的农田定为七个等级,即上等、上之下、中等、中之下、下等、下之下、隔离地这七个级别。 被定完级后,如果发生水旱灾造成歉收,想去跟代官申诉的话......活该!该交多少还得是多少,少一粒米都不行!即便如此,老百姓还是低头认命,反正这年月岛国农民的日子活的就跟农奴一样。 谁知熊本藩的藩主细川齐兹派遣的役人河井德兵卫为了一己之私,在清丈完土地时只让同行的下属操作,完全不让村子里的百姓插手,导致土地丈量过后,芦北町的年贡负担增加了四千俵大米。 问题是这都冬天了,就算是要提高年贡也可以等到明年再说,给老百姓有个准备。结果河井德兵卫命令芦北町立刻就要补齐这四千俵。除此之外,这厮还强行征收町内被免除的酒铺税,搞的怨声载道。 芦北町老百姓当然不干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可要是南边没有北海镇占的那三个郡吧,这些农民最多就是去长崎的幕府奉行所请愿。而幕府最后的处罚一般也是各打五十大板;河井德兵卫该治罪治罪,老百姓以民告官,反了你了,流放! 不过当村民们在商议的过程中,某些人将自己听来的关于南面三郡的传闻一说,大家立刻就炸了。什么!还有另一种活法? 经过一番讨论,有人提议告官神码的还是算逑吧,天下乌鸦一般黑。干脆大伙集体偷渡去南边,那四千俵大米让混蛋老爷自己种去吧,俺们猪八戒摔耙子,不伺候了!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北海镇统治下的三郡已经和其他地方完全变了个样。相比岛国其他地区的农民而言,三郡的农民不啻于活在天堂。 自从北海镇实际控制了南九州三郡后,便开始实行“三公七民”的正项年贡,除此之外再无杂税,即便是征发徭役也会发钱。不仅如此,民政设在三郡的乡政府还开放山林,允许老百姓进山打猎,只是伐木需要报备。 去年年初的时候,民政部考虑到伊佐和菱刈二郡山多地少,产出贫瘠,干脆就鼓励农民开展家禽养殖,主要就是萨摩鸡,这是另一时空里萨摩地区的特产,出栏时间只有60天。民政部派遣人员挨村进行养殖培训不说,还通过北海商社提供无息贷款,等牲畜出栏后全部敞开收购。 去年六月,一家大型的肉类加工点在出水郡阿久根麓建成,并雇佣了近千人。所有收购来的鸡都会被送到此地,分割冷冻后再运往北海镇。 有了无息贷款和收购保障,农民们便开始试养,等两三月后看到那些养鸡的家庭挣到了钱,所有老百姓的热情一下高涨,家家都开始养鸡。 之所以要这么做,其实还是为了给士兵和治下的老百姓补充肉食营养。当北海军的兵员总数达到了5.5万,并且将会继续上升的势头,也导致部队每天光是肉禽蛋的需求量就是好几吨,更别说那些已经富裕起来的移民工人和学校的孩子同样需要增加营养。 问题是别看三郡农民生活变好了,其他各藩农民想要过来却是难上加难。原因就是各藩在进入出水、伊佐和菱刈三郡的道路上设置了层层哨所盘查,围的密不透风,别说片纸不能过了,人一旦被抓,动辄就是掉脑袋。 然而就当芦北町的数百农民准备举家带口的放弃故土时,消息不知怎么就传出去了,数十里外的球磨村、山江村、相良村、锦町、朝雾町等十几个村子也开始蠢蠢欲动。 这些人想着人多力量大,又或者是法不责众,于是在2月初的一天夜里,两千多男女老少不约而同的举着火把开始进入南面的大山,向着出水、伊佐和菱刈三郡进发。 德川幕府设置在矢岳山山道上的一处“关所”里,远见番(瞭望处)内执勤的兵卒看到北面的山道上突然亮起一片火把,就像是谁在白雪皑皑的群山中用金笔刷了一道。看到情况异常,执勤的兵卒便敲响了报警的铜钟。 话说江户时代各藩之间驿道上的关所,都是由幕府直接管理和控制,各藩不得私设。这些关所是幕府政权中的重要节点,用来监控全国人口和物资流动情况,同时掌握舆论事件情报。 原本九州因为距离江户遥远,各藩之间都是报幕府批准后自设关所,不过在岛津家完蛋后,由于熊本藩和相良藩的南部跟北海镇三郡接壤,德川幕府自前年起便专门在这里设置了几处关所,大的有一百人规模,小的也有五十人。 随着钟声响起,那些已经睡下的守卫都被惊醒,担任“伴头”一职的武士大久保正信刚把灯笼点上,障子门就被人拉开了。 “大人,情况不对劲!有人要闯关!” “人拿住了没有?”只穿着件里衣的大久保正信并不惊慌,这两年闯关的事虽有发生,不过都是个把毛贼,根本逃不过幕府的“法眼”。 担任“常番人”的武士急声道:“您还是出来看看吧,好像来了不少人,属下估计得有上千。” “怎,怎么可能!” 没过一会儿,爬上瞭望台的大久保正信也看到了那条越来越近的火龙,他随即命令手下人全体戒备,弓上弦,火枪装弹。 这座关所内的人员共有五十人,大久保正信是伴头--也就是负责人,手下有横目付一位,常番人八位,走卒四十名。除此之外,还有一名负责检查女性的“人见女”。 等火光终于接近,关所内的众人隔着栅栏门这才看清,对面来的是一群衣衫褴褛的农民。这些人背着大包小包,男女老少都有,当看到大门紧闭的关所后,顿时放慢了脚步,直到一名武士大喝停步,他们才在门外十步之遥停下。 “尔等深夜不好好在家睡觉,这是想干什么?!” 听到武士的呵斥, 人群中走出一个穿着草鞋的三十多岁的男子,他将手里的火把交给其他人,自己来到门前五步远的位置,噗通就跪倒在雪地里,哀声道:“恳请老爷们可怜俺们,给条生路,放大家过去吧。” 说罢,他身后的那些男女老少也都跪了下来。 “这!” 大久保忠信厉声道:“尔等这是打算投奔北海镇?真是无法无天!官府跟北海镇有协议,尔等即便是过了关所,北海镇那边也不会收容你们!速速回去,本官既往不咎!如若不然,刀枪无眼!” 一名武士随即道:“都听到伴头大人的话了?!速速退下!” 那汉子似乎早有预料,随即起身,对身后众人一脸悲愤的大声道:“俺们每天披星戴月,辛苦耕作,可官厅压榨日甚一日,连条活路都不给!既是如此,那还怕什么?!怎么都是个死,只要冲过这里,就有活路!” “跟他们拼了,左右都是个死!与其一家老小饿死,不如杀过去,给家人挣条活路!” “要活命的,都一起上!” 随着鼓动之人的高呼,那些刚才还一脸哀求的农民顿时都变成了凶神恶煞一般,从身上的包裹里抽出柴刀和木棒等物,山呼海啸的就朝关所大门冲了上来。 第五百二十一章 十八世纪的新农协 仅用了三天,矢岳山的几处关所先后被流民冲破,驻守的武士兵卒死伤惨重。 消息传出后,熊本藩上下大惊,相良藩那边也被吓坏了。随着几名侥幸逃生的兵卒回到官厅禀报,芦北町的事也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向北九州各地扩散,那些在冬日里嗷嗷待哺、求告无门的农民纷纷趁着夜色开始了举家逃亡。 在之后的十几天里, 北九州夜晚的驿道上人影如梭,摩肩如云,等熊本藩反应过来,派出大军拦截的时候,已经有三万多人越过了矢岳山,进入了三郡之地。而在这些人的后面,从日向、丰后乃至丰前赶来的流民越来越多,大有烽火燎原之势。 这么多农民逃离家园, 熊本藩和其他诸藩立刻就毛了。泥腿子都跑了,难道开春要让武士老爷去种地? 熊本藩现在的藩主是细川家九代目、肥后熊本藩八代目细川成正,这位眼下正在江户参勤交代呢。负责看家的一门家老细川长冈兴礼除了派人去江户告急,也立刻派了手下去和北海镇交涉。 不过等熊本藩的人到了菱刈郡后,秋月家、相良家、内藤家、立花家、久留岛家、毛利家、稻叶家的使者也陆续到来,将北海镇那座不大的招待所住的人满为患。敢情周边各家全来了,去江户都未必能一次见这么全的。 这些使者在见到北海镇的官员后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把人还给我们! “诸位,因为这些日子闯关的人太多,我们也没防住,眼下他们都跑进山里了。不过大家别急,给我们一年,哦不,半年时间, 等我们把人找到,逐一审查完,就让他们回去。” 说话的, 是一位年纪大约在四十来岁的男子, 他身穿不带军衔标志的北海军军装,身材不高,一头寸许长的短发,脸颊红润,下巴上还留着络腮胡子。 此人便北海镇前民政部农机组组长,曾是赵新手下七个小矮......呸!是七武士之一的万造。 话说菱刈金山这么重要的位置,赵新不放个自己人实在不放心。除此之外,由于菱刈金山采矿使用了大量的机械设备,所以在北海镇开了好几年拖拉机的万造最后被选中,成了本地的乡长。 万造的那個大鼻涕儿子万海洋现在已经是北海军少年军校的学生,而他那位老婆则继续在北海镇充当“赵王府”大管家的角色,整天在赵新家里进进出出。 其他藩的使者还好,可细川、相良、秋月这三家立刻就急了。半年?半年后本家在不在都另说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等消息传到江户,挨幕府一顿削那是没跑儿了。训斥?那是不可能的!搞不好就要削封改易。对德川家来说,这几年被仙台藩和北海镇搞的丢尽了面子,正缺几个震慑群猴的鸡呢!再说还能借机把幕府的天领扩大,何乐而不为呢。 “这位大人, 我等这两年对贵部一向恭顺, 秋毫无犯,求你看在大家都是岛国人的面子上,把逃民还给我们吧!否则日后江户那边追究,本家搞不好要被改易啊!呜呜呜~~~” 细川家派来的使者说完竟开始哭上了,其他各家使者也是心有戚戚。 作为曾经同样被压榨的活不下去的农民,坐在主位上的万造此刻真想仰天狂笑,妈妈的,真是老天有眼!你们这群武士老爷也有今天!想把人要回去,门儿都没有! 事实上他从流民到来的第一天就立刻向北海镇通报了情况,而民政部那边答复的也很快。所有逃过来的流民要全部送往出水郡的阿久根麓,在那里经过短期停留休整后,都会被船接走;民政部的计划是先让这些人归化入籍,等开春黑龙江解冻后,就送到西伯利亚的各个定居点去。 之所以不让逃入境内的农民留下,就是为了保守菱刈金山的秘密。自北海镇在菱刈矿区采挖以来,作为赵新最大的财富来源地,矿区周边二十里全部被划入禁区。数架无人机24小时在空中巡弋,用铁丝网围成的栅栏内每隔五十米就有一个摄像头,两百米一座哨塔;所有擅自靠近铁丝网的人先是鸣枪警告,再往前走就会被击毙。 矿区内工作的工人全都是来自北海镇,家人都在北海镇生活,工作期限是一年。民政给工人开出的薪水非常高,最低的每个月也有八十北海元,吃住也跟军队是一样的标准。唯一的要求就是嘴严,招募后必须要签保密协议,违者全家都会被送去虾夷地的煤矿。 这两年幕府和周边各藩前前后后派出了上百名密探,甚至还有仙台藩的人马,他们都想查探北海镇在这里搞什么,结果没一个能活着回去。 万造忍着笑意,对熊本藩的使者沉声道:“各位,这件事说起来还是你们的责任,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们不给老百姓活路,就别怪他们反抗。不过么,这事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在座众人一听,都抬头看向万造。就见他抬手示意,身后的一名助手便将十几本小册子分发到各藩使者手中。大家接过来一看,就见封面写着几个大字:“农业协同组合办法--试用版”。 嗯?众人急忙翻开,就见第一章总则的第一条上写着,本办法旨在通过促进农业合作组织的发展,增进农业生产力和提高农业者的经济社会地位,以期实现九州地区的繁荣发展。 此时就听万造道:“诸位今天先好好看一下,明天我们再谈。” 于是诸藩的使者便带着册子回去连夜苦读,虽然册子里用词都是平铺直叙,然而因为有不少新名词,这些人里有看完后一头雾水、不明所以的,当然也有个别人看出了北海镇的野心。 深夜时分,来自毛利家的使者将册子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后,终于明白了过来,随即便是冷汗直冒。“我的老天!他们这是打算将整个九州岛的农业控制在自己手里啊!” 没错,当“天明饥馑”过去了六年,自然灾害对农业的影响进入尾声之时,赵新的另一个计划也准备开始实施。 别误会,他没打算夺取统治权,因为这样做毫无意义。赶走一帮米虫,换上来的可能还是一帮米虫。他要做的是控制基层乡村,通过控制农业来完成对岛国经济的全面控制。而九州,就是他选择的试验田。 这几年北海商社之前虽然投放了大量北海元进入岛国市场,可基本上都是在石卷港、江户和大阪等大型商业城市流通,借助商品倾销和大额借款来实现盈利,很难渗透进岛国老百姓的日常。 问题是幕府也不傻,北海镇套取黄金,“两替屋”的金银比价行情肯定会变化。松平定信采取的手段就是限制北海镇进口商品数量,提高“金扎”和“银扎”的流通比例,控制兑换。 赵新和陈青松商量这事已经小半年了,两人不约而同都将目光转向了农村。 按照岛国的幕藩体制,农民年贡米的缴纳方法实行的是全村一并交纳的“村税制”。农户以村落为单位,将年贡米一次性在指定地点交给代官。年贡米都交纳完毕后,藩主将属于自己和家人开销的部分留下,并按照分封的约定额将石米依次逐级分发给家臣团里的每一个武士,再将剩余的部分以及留作财政的大部分运往大坂的“藏屋敷”发卖。 因为各村的年贡是固定的,所以这里面就有了操作空间。比如某村的一块三町三反九亩二十四步的田地在官厅的地帐上,应缴纳的贡米是33石8斗2升7合7勺2才大米。 在他和陈青松制订的计划里,北海商社将作为“农业协同组合”的发起人,出资成立农业合作总会,各藩下属的自然村均为子会,村里的农户全部都是子会的成员,每人都有股份,不得转让。 农民每年种什么作物、怎么种,各藩的官厅不能插手,一切都由总会决定。 到了缴年贡的时候,农业合作总会将按照当年大阪和江户的投标米价直接折算成钱付给各藩的官厅,至于土地上具体种了什么、收成是多少,跟官厅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而与此对应的,农业产品的运输和流通将全由总会控制,藩主们设在大阪专门用于卖米的藏屋敷将被甩出这个流通过程。由此,总会就掌握了农产品的定价权。以往九州农产品的定价都是被大阪的藏屋敷控制,而以北海商社的实力,那些米商自己就会跑上门来进货。 如此一来,一边是大量北海元涌入藩主和武士的口袋,他们不管是奉公也好,生活也罢,都会将这些货币在市场上换成生活必需品;而另一边则是米商和其他农产品经纪人付出大量的黄金白银从总会进货。 又因为九州是个海岛,所以这项“农业协同组合”计划里还包括了渔业。 且不提九州岛诸藩的使者回去后会如何跟家老禀报,相比万造衣锦还乡般的意气风发,此时的赵新已经来到了赤岩城,他要在这里和远道而来的沙俄使团会面。 赤岩城,也就是克拉斯诺亚尔斯克。随着1791年新年钟声的敲响,东西伯利亚那些被沙俄统治了一百多年的城镇都改了名字。 比如叶尼塞斯克改为“平施”,取意是来自于叶尼塞河的古称“谦河”,易经谦卦的象辞上说“君子以裒多益寡,称物平施”。 伊尔库茨克按照贝加尔湖旧称改为“白柏儿”,由此北海特别区也更名为“白柏儿省”;雅库茨克则按照鄂温克人称呼勒拿河的翻译改为“大河”,涅尔琴斯克则恢复旧称“尼布楚”,其意来自鄂温克语中的“冷”。实际上西伯利亚很多地方的名字都来自于鄂温克语,不是大河就是大川,要么就是大海。 至于恰克图就不用改名了,等北海军出兵外蒙,直接就和一百多米外的买卖城合并为一个城镇。 遇到改地名这种事,赵新怎么会不搞事呢? 他经过慎重考虑,将图伦这个不太起眼的村镇,更名为“白柏儿省犹太族自治县”。当消息一公布出来,北海镇治下的犹太人都乐疯了。刚刚成立没几天的临时县议会在一月底派人顶风冒雪来拜见赵新,并奉上了写有所有犹太居民签名的效忠书,表示以后将完全服从北海镇的领导,赵殿下说啥就是啥,叫撵兔子绝不追鸡。 赵新当然没有被犹太人的迷魂汤糊弄住,他再次重申了犹太人不得以私人身份开展金融借贷业务的警告。当然了,给北海镇打工,给个类似晋商票号的身股还是可以的。 事实上本时代的沙俄犹太人从事高利贷固然是祖上传下来的“本能”,可是真要让这些人涉足具有现代意义的北海镇金融业还是差的很远,主要原因就是受教育水平太差,识字率不高。 北海镇和沙俄使团的会面地点选在了城内那座用石头新盖的图书馆里,而使团人员的住处则被安排在了当初鲁缅采夫去世的那所院落。 虽然听母金伯爵和断手的雅克比伯爵讲述过赵新的一些情况,可奥尔洛夫伯爵在见到赵新和他的手下参谋时,还是愣了一下。没别的,这些敌人看上去实在太年轻了。剪裁合体的军礼服外加修饰一新的面容,让赵新身后的盛海舟、李睿、久藏等人从上到下都透露着一股桀骜不驯的味道。 这些年轻的军官们让奥尔洛夫立刻就回想起当初制定了针对奥斯曼帝国的远征计划并担任海军总司令的岁月。 “您好,切斯曼斯基伯爵。”赵新穿着一身没有军衔的迷彩防寒服,笑眯眯的伸出了右手。 二十年前,奥尔洛夫伯爵被叶卡捷琳娜二世授予一级圣乔治勋章,并获得了“切斯曼斯基”的称号,从此他就被尊称为奥尔洛夫.切斯曼斯基伯爵。 戴着一头银色假发的奥尔洛夫也是露出微笑,伸出手稍用力握了一下随即松开,对赵新道:“殿下,见到您很荣幸。我不得不说,您现在在圣彼得堡可是家喻户晓的人物,连女皇陛下也曾多次提到您。她说您,是她这一生最值得敬重的人物。” 嘿嘿,敬重?赵新心说恐怕是恨得牙痒痒才对。任谁丢了几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也会食不能寝,夜不能寐。从“乌索利耶会战”结束到现在,沙俄方面用了三个多月就派出了谈判团,这动作不可谓不迅速。 他随即又和使团的其他成员都握了手,轮到使团翻译阿加福诺夫时,这位操着一口有些生涩的北京官话道:“尊敬的殿下,您好,我是......” “呵呵,你也去过北京?北京好玩吗?”赵新心说又碰见一个去过北京城的俄国人,话说马神父和费神父现在的普通话可比这位溜多了。 “呃......很美好,鄙人十分怀念在中国学习的生活。”阿加福诺夫心说这位殿下的俄语居然说的比我的汉语还溜,他到底是跟谁学的? 等众人纷纷落座后,赵新便用不容拒绝的语气道:“诸位都休息好了吗?你们的来意我很清楚,客套话就不用多说了,直接开始吧。”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五百二十二章 各吹各的号,各唱各的调 听到赵新的提议,奥尔洛夫点头道:“我完全赞同,那么我请求由我方先行阐述。” 于是母金伯爵起身,打开了一个红色的皮质文件夹,开始高声朗读,翻译阿加福诺夫则用北京官话进行翻译。 “遵照叶卡捷琳娜二世.阿列克谢耶芙娜女王陛下的命令和授权,我谨以沙俄帝国外交委员会代表的身份, 向贵方提出如下条款......” 沙俄方面的要求总的来说就是三点:第一、双方停战,北海军退回尼布楚以东,恰克图河以南,双方恢复到以额尔古纳河为分界线;第二、释放所有俄军战俘;第三、对损坏的城镇和平民生命财产予以赔偿,总额为一千万金卢布。 有句话怎么说来的?煮熟的鸭子嘴硬。 奥尔洛夫在母金伯爵说话的时候,一直仔细观察着对手的表情。他发现那位“赵殿下”脸上的表情十分平静, 看不出一丝蔑视或是愤怒, 每次听完阿加福诺夫的翻译后便点点头,显得非常有教养。 然而他很清楚,就是眼前这人,当初曾亲自下令砍掉雅克比伯爵的一只手,以此作为对其策动入侵阿穆尔河流域的惩罚。 而坐在赵新两侧的那些年轻军官们则都是神情严肃,面无表情,只不过偶尔微微上挑的嘴角暴露了他们真正的态度。奥尔洛夫明白,那是赤裸裸的蔑视。他对此丝毫不觉得奇怪,如果双方地位互换,恐怕此刻自己会更加得意。 作为一名曾经的军事将领,奥尔洛夫在昨天进城和下榻的时候曾仔细观察过街上的北海军;他得出的结论是,这是一群极为训练有素的士兵。统一的军装、精良的武器、短促有力的口令、以及他们站岗和巡逻时的步伐姿态,都让奥尔洛夫相信这些人绝对是精锐中的精锐, 即便是和女皇的近卫军相比也毫不逊色。 他不觉得北海军是在装样子,因为这也恰恰说明了,一支仅有万余人的部队是如何打垮鲁缅采夫的大军的。 “贵方的意思我们都明白了,现在就由我代表北海军向贵方提出停战条件......” 母金伯爵说完后, 身为北海军代理参谋长的盛海舟起身, 也拿着个文件夹, 然后就念了起来。为了让翻译阿加福诺夫听清楚并如实翻译, 盛海舟的语速并不快。 北海军方面的态度是,沙俄帝国侵略在先,北海军是保卫固有领土。其次,北海军将边界推到叶尼塞河,是通过两次战争形成的既定事实。关于战俘的放还问题,盛海舟指出沙俄需要支付赔款,总额是两千万金卢布,这笔钱将用于对阿穆尔河沿岸被杀害的达斡尔各族予以赔偿。 “荒谬绝伦!现在是你们入侵我国领土!”沙俄使团所有人的脸色都十分难看,露出了愤慨的表情,母金伯爵甚至拍起了桌子。 “先生们,这就跟你们和土耳其人的战争一样,你们是否愿意退出克里米亚半岛和格鲁吉亚呢?” 奥尔洛夫摇头道:“这不一样,克里米亚汗国原本就是沙俄帝国的附属国,我们是为了帮助沙希因汗才出兵抵抗土耳其人的。至于格鲁吉亚,我们是为了保护其领土完整和宗教信仰。” “如果您非要这么说,”赵新呵呵笑了两下,随即两手一摊道:“西伯利亚也是中国的固有领土。” 奥尔洛夫不怒反笑:“哦?请问阁下有什么证据呢?” 赵新并不打算提什么金帐汗国, 扯那個一点儿意义都没有。他微笑道:“从叶尼塞河到贝加尔,再到勒拿河, 这些地名不是鄂温克语就是蒙古语, 这还不是最有力的证据吗?亲爱的伯爵,中国有许多民族,鄂温克也好,布里亚特蒙古人也好,他们都是中国的一部分。你们自西向东扩张的这一百多年,正是中国因战乱导致国力衰弱,无暇北顾的时期。” 奥尔洛夫摇头道:“殿下您这么说,恰恰证明了这些土地是鞑靼人的领土,跟中国毫无关系。” “哦?您别忘了,被你们称作布里亚特人的,其实都是蒙古人。我想喀尔喀的土谢图汗对此很有发言权。” 母金伯爵感到赵新的话里有漏洞,于是道:“据我方所知,无论是喀尔喀蒙古还是土谢图汗部,他们都是清帝国的子民。关于布里亚特人和双方边界,我国在和清帝国签订的《尼布楚条约》、《布连斯奇条约》、《阿巴哈依图界约》和《色楞鄂界约》都已经做了明确!如果阁下不介意的话,我希望邀请清国方面的代表也参加本次谈判。” 赵新知道对方是想把水搅浑,对方说的那几个条约其实只是就边界、逃人和贸易问题予以规范,并没有涉及布里亚特人的问题。 更何况,康熙和雍正时代因为要应付准噶尔的问题,急于促成北部边疆问题解决。于是俄方便以谈判手段和武力威胁相结合,迫使清朝政府让步,通过《布连斯奇条约》侵占了唐努乌梁海北部的中国大片领土。 他冷笑道:“伯爵,先不说我是否同意让满清加入谈判,你看他们敢不敢来?” 母金伯爵不吱声了,沙俄参政院外交委员会从来自喀尔喀蒙古和中亚方面的诸多消息证实,满清这些年同北海军进行了多次交手,来回来去就是四个字,一败涂地。 这可太见鬼了!这些自称“赛里斯人”的家伙怎么敢同时和两大帝国开战?!他们到底有多少兵力? 第一天的会谈就在双方“定调子”的过程中结束了。 国与国的谈判从来都是如此,没有谁会一上来就把自己摆在弱者的位置,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才是最先要做的。谈判的过程里彼此除了坚守核心原则,还会涉及一些其他条款,这样才能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之后再通过一次次的谈判去确定对方的底线,进行利益互换,最后达成谈判的目的。 那种一上来就拍桌子张牙舞爪,高喊着有本事你打我的做法都是逗比才干的事。战场上拿不到的,谈判桌上同样拿不到,作为胜利者一方的北海镇更不需要这么做。 于是在双方亮明底线,交涉无果后,又开始针对漫长的边境线事务开始扯皮。比如双方犯罪人员是否要引渡,如何引渡?边境贸易要不要做、怎么做、交易点设在那里?等等。 对北海镇来说,打到叶尼塞河就已经完成了目标,剩下的就是加强军事斗争准备,守住这条防线,然后暗中支持“哥萨克酋长国”。 至于沙俄帝国也要等和土耳其人的战争结束后才能腾出手来。奥尔洛夫他们除了想通过谈判摸清对手的底细,还要在下一次开战前,通过谈判阻止北海军继续向西扩张。 北海镇和沙俄帝国的这次谈判从1791年2月5日开始,前后总共进行了一个多月,直到3月10日才结束。赵新只在第一天和最后一天露了面,中间都交给了盛海舟和李睿等人,期间双方多次吵得不欢而散,俄方代表拍桌子撸袖子那都是常事,大家一起喝着伏特加聊家常也是有的。 赵新虽然没有参加全程谈判,可他一直在背后掌控着谈判节奏。 与此同时,另一场谈判也在悄悄进行着,谈判的双方是北海军的范统和土谢图汗车登多尔济的代表。 经过半年多的考量,尤其是得知北海军已经将沙俄赶到了叶尼塞河以西的消息后,深惧北海军实力的土谢图汗决定让儿子额依多布多尔济代表自己,来买卖城和范统展开正式接触。双方围绕着喀尔喀蒙古今后的地位、哲布尊丹巴的问题等诸多方面进行了沟通。 然而由于双方在谋求目标上的存在着原则上的差异,也注定了这是一场没有结果的谈判。别说来一次,就算是车登多尔济本人来也是没用。 比如车登多尔济与其说是汗,其实就是一个挂着和硕亲王封号的盟长。乾隆45年之前,盟长并无实权,他们只是负责召集和主持会盟,盟内各项事务的真正管理大权则落在满清派驻在乌里雅苏台的将军--也就是定边左副将军手里,同时报备理藩院核查。 乾隆45年以后,盟长处理事务的权力加重,一般旗务无需报定边左副将军,只需要向理藩院汇报即可,定边左副将军只是个监督者的角色。 然而额依多布多尔济对范统提出,他父亲不止想继续保留和硕亲王的称号和待遇,还想更进一步恢复汗权--也就是将部民从盟旗的编制中撤出来。 您说您这不是开玩笑么,真把北海镇当傻子了? 范统在恰克图呆了这几年下来,通过拉拢买卖城的晋商团体,对外蒙各部的情况已经有了全面的了解。他知道车登多尔济父子是想恢复过去那种一部之汗的超然地位,果断予以拒绝。 事实上在外蒙的治理问题上,满清除了在“按箭丁人数强制摊派”这件事上搞的民不聊生外,其他的措施都是严密而行之有效的。 范统告诉额依多布多尔济,北海军进入喀尔喀蒙古后,岁进“九白之贡”会免除,同时将会取消满清时代对外蒙各部强加的差役制度,免除各部因箭丁折银所产生的欠债。另外,盟旗制度肯定会保留,不过要有所改变。 额依多布多尔济对“九白之贡”倒不是很在乎,能免掉差役才真是去掉了一块心病。他高兴之余又问道:“敢问盟旗怎么改?” “在盟一级设立行政公署,主官叫专员。旗一级设县政府,札萨克取消,改为县长。” “啥?!”额依多布多尔济听完脸色一变,差点蹦起来,追问道:“敢问那些台吉贝勒怎么办?” 范统笑呵呵到:“以后各旗的台吉们想进入县政府,必须要去北海镇进修一年,熟悉管理体制和手段。县长三年一轮换,公开选拔,世袭罔替没有了,终生任职也会取消。” “你和你阿玛主动来联系我们,这份诚意和态度值得肯定。按照赵新,哦不,赵王的意思,可以给他留一个漠北省高官的位子,协助高官管理喀尔喀事务。考虑到你阿玛年事已高,你要是想接替的话,得去北海镇进修两年。” “进修?这是什么意思?就跟去北京城见乾隆爷一样?” “不,读书。北海镇的制度和施政手段跟满清完全不同,当管理者就必须要先学习。” 额依多布多尔济听完脸都黑成锅底了,心说爷都三十好几了还要啃书本,有那工夫喝酒吃肉不好? 他虽然不明白“高官”是个什么官职,可上面还有个“高官”却是听明白了的。别说了,肯定就是一摆设。这让他原本火热的心思一下就变得拔凉拔凉的,心说这还不如继续给乾隆爷磕头呢! 就北海镇这条件,别说自己父子不可能答应,各旗的台吉们打死都不会同意。札萨克不能当了,多出个劳什子的“县政府”来,别说了,北海镇这是要把旗务都揽在手里。 最关键的是“世袭罔替”的尊荣和体面都没了,这让大家以后还怎么继续当人上人?这不是改制,这是要挖王公贵族们的根! 到了这会儿,额依多布多尔济已经没心思再谈了。不过告辞前,他又请范统批了条子,跑到北海商社进了不少的卷烟和高度酒。在他看来,北海军虽然不是东西,可他们卖的东西倒是真不错。 ...... “没了差役,免了那几万两银子的欠债那都是新朝应有之义。可他们还要在盟旗上设衙门直接插手旗务,简直欺人太甚!” 几天后,老奸巨猾的车登多尔济在听着儿子的抱怨,久久没说话。他知道自己的盘算落空了,大清的皇帝只是夺了他的权,而北海镇则是要挖他的根。 什么高官,骗鬼呢!没了世袭罔替的高高在上,以后黄金家族连草原上的土坷垃都不如。 两天之后,深思熟虑的车登多尔济上门拜访了库伦办事大臣松筠。他向松筠提出,希望尽快联名奏请朝廷,准许喀尔喀四部会盟,意在共同协商,如何应对虎视眈眈的北海镇。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五百二十三章 大破西山军 1791年2月16日,丁国峰驾驶着惊雷号,比原定日期晚了一天,抵达了安南会安的外海。此时的会安城外已是炮声隆隆,枪声不断。 从北海一号、二号吊装下来的十五门75毫米快炮被运到了会安城西、北两个方向的工事里,向着进攻的西山军连续射击。而雷神号也停在了秋湓河入海口外,船上的两门榴弹炮在前方侦察兵的指引下, 偶尔就会发出一声轰鸣。 顺化皇城的惨状让光中皇帝阮光平怒火滔天,当得知北海军占领了会安后,他随即召集两万大军南下云集海云岭。 为了鼓舞手下士气,阮光平集合手下兵将,发布了讨伐檄文:“北人贼师来侵,无故寇我海疆, 杀我军民。其后先毁京师, 再占会安,汝等知否?天地之间,星野分别,北南自在,边境以宁。北人非我族类,其心虎狼。今者来寇,朕不忍坐视残暴,鱼肉我生民,囊括我财货。汝等各有知能,当与朕戮力同心,使大勋用集。毋徒狃习故态,妄怀二心,事发即行诛戮,一无所赦。移檄州郡,咸使知闻。” 顺化皇城的惨状是很多人都看到了的,于是西山军上下被挑拨的愤慨激昂,皆有斗志。然而由于惧怕北海军的大炮和雷神号, 西山军无法派遣船队从海上配合, 而且会安北、东两面临海, 阮光平就只能将数万大军驻扎在会安西北四十多的奠磐县境内。 这一次, 阮光平率军亲征,他先是命手下砍伐树木,打造船只,同时不断派出小股部队试探北海军的火力投射距离和密度。 北海军兵力总数不到千人,且会安的华人营又是刚成立没多久,训练不足,于是便只能依靠城墙和护城河进行阻击。不过因为75毫米炮射速极快,北海军的武器射程远,机枪火力密集,这就给了西山军一种错觉,误以为会安城内至少有百十门大炮,城内兵力至少数千。 因为有无人机在空中的侦察,西山军发动的数次夜袭均被发现,几天下来,先后损失了三千多人。一时间,面对犹如刺猬般的会安城,阮光平也无从下嘴。他发现之前用来抵挡火枪铳子的盾牌在北海军面前如同纸糊的一般, 屁用没有! 惊雷号这次带了两个营的兵力, 当部队登岸进入会安城后,王远方终于能腾出手来, 让特战营出动。 2月18日,在经过无人机的反复侦察后,北海军特战营的四百名士兵在本地华人向导的带领下,于夜晚乘竹筏进入到秋湓河南岸,向西奔袭二十五里后再次泅渡进入秋湓河北岸,于凌晨时分对西山军的右翼大营发起攻击。 上千颗手榴弹分成两個波次,如雨点般砸进西山军的营地,此起彼伏的爆炸声下,惊慌失措的西山军分辨不出北海军人数,犹如没头苍蝇般四处溃逃。 此战王远方命令不要俘虏,那些脸上画着伪装油彩的鄂温克和达斡尔士兵如同魔神降世一般,只要看到穿着和自己不同的,举枪就打;有人来不及换弹匣,随手抄起地上掉落的长矛就投。 这些索伦兵经过了王远方近两年的严格训练,又跟着吴钟习武半年,本身就擅骑射,一个个臂力大的惊人。他们投掷的长矛往往能将西山军钉在地上,更有甚者能一次穿透两人。如此场景别说西山军肝胆俱裂,就连跟来的几名华人向导也被吓得尿了裤子。 此战过后,西山军积尸江岸或漂流至江面者达数千人,被烧毁战船四十余艘,炸毁大炮三十二门,最后仅有数百人逃回了奠磐县。 2月21日,特战营再次出击,他们乘坐数十条加固后的大开尾渔船,借着大雾逆流而上四十余里,炸毁浮桥两座,然后便用船上的迫击炮向奠磐县城内外的西山军实施炮击。 阮光平手下大将武文勇派出船队阻击,结果被北海军的二十多挺火箭筒打的损失惨重。武文勇被北海军的火箭筒爆炸波及,掉落水中后虽被人救起,可却重伤昏迷。 西山军的炮手因为雾天难辨敌军所在,只能胡乱的对着秋湓江射击。王远方果断派出一个连的兵力趁乱登岸,寻着开炮的声音和火光,在距离对方炮位几百米开外又是劈头盖脸的泼洒弹雨。等西山军被打跑后,随即用手榴弹将火炮逐一炸毁。 此战西山军被打死打伤五千多人,其中近半都是在炮击时惊慌自相践踏所致,尤其是那些受伤后到处乱跑乱撞的大象,更是踩死踩伤数百人之多。 西山军的陆战其实就是凭借象军,光着脚的士兵则不堪一击。阮光平手下有一支三百头大象的部队,这也是他在富良江大胜清军的有力保障。 话说阮福映之前屡次被西山军按在地上摩擦,就是败在象军的手里。要知道交趾地区虽然盛产大象,可偏偏广南就没有。 不过有趣的是,西山军的象军部队里有不少将官都是女的,比如阮光平的皇后裴氏雁的妹妹裴氏春就指挥着一个十几头大象的分队。 等到中午时分,大雾开始消散,王远方便率船队撤回了会安。此战过后,阮光平因损失惨重,便率军退到了会安北部的海云岭一线,重整队伍,厉兵秣马。 反观会安这边,当城内的唐人先后两次看到自秋湓江上游飘下的大量西山军尸首,无不被北海军的凶悍所震惊,他们开始把那些脸上画的花花绿绿的索伦兵称之为“魔军”。 2月23日,完成了油料补给的雷神号和惊雷号一同南下前往昆仑岛,他们将和广南水军汇合,一同向平顺府发起攻击。 当看到比雷神号足足大了一倍的惊雷号,不管是“凤飞号”上的法国人还是何喜文的人马,眼珠子再度掉落一地。担任广南水军总司令的法国人让.巴蒂斯特.马里.达约则不停的在胸口画着十字,赞叹着惊雷号简直就是个奇迹,同时他也想到北海军如此实力,完全可以称霸海洋。 2月25日,北海军开始自南向北,从扶眉汛、罗夷汛、麻离海口一路展开炮击,随后何喜文的人马便开始登陆攻城。雷神号和惊雷号上的大炮让沿海各地的西山军无不望风而逃,守城的官员无奈之下,只能纷纷献城投降。 与此同时,早已经准备完毕的广南军队也从陆路出击,沿着海岸线一路北上,迅速接管了一座又一座城镇。 3月6日,北海军抵达了藩里海口。当地的水军硬着头皮出战,结果北海军才开了两炮就一哄而散。两天后,离海边仅有二十多里的藩切城遭到炮击,城内守军无力应战,在城内大肆掠夺一番后,出城北逃。 捷报传回,坐镇嘉定城的阮福映大喜。他跟西山军打了这些年,一般都是被对手按在地上摩擦,还从没有一次进展能如此顺利,广南军这一路上才损失了数十人而已。 为了更进一步拉近和北海军的联系。阮福映当即将那位服侍邓飞的陈家姑娘收为义妹,封其为“贞丽郡主”,并下令在八卦城外为邓飞修建一座大宅子,规模堪比广南王府。 打下平顺后,何喜文再次向邓飞提出投靠,他准备和阮福映摊牌了。此时的何喜文已经看不上广南的三品官,在听了邓飞的一番忽悠后,他准备将手下的乌艚船都白送给阮福映,取而代之的将是北海镇从暹罗买回的千料广船。 面对何喜文的突然之举,兴奋之余的阮福映犹如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内心是又气又脑,但却毫无办法。他当初为了表示信任,并没有让何喜文的家眷去嘉定城居住,谁料此举反而让对方背叛的毫无代价。 不过如此一来,阮福映对广南的明香社群体开始有了提防。有了北海军撑腰,谁知道这些人底下会不会有什么私通密谋。经过一番考虑,他担心有着唐人领袖地位的陈上川家族也会步何喜文的后尘,便想将陈家的当家大女儿收为妾室,谁知派去的郑怀德刚一提,陈家的那位姑娘便婉言谢绝。 “止山先生,蒲柳之姿,蒙阮主看重,实在是自惭形秽。然吾弟济南尚在舞勺之年,家里一群老弱妇孺少不得照料。何况我早已明志,待济南成年接掌家业,吾便修一庵堂,自此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嘉定大屠杀后,陈上川家族留在嘉定的成年男子被西山军斩杀一空,正房除了几个女子,眼下唯一的男性后代才五岁,根本撑不起家业。陈家那个嫡出的大女儿因为未婚夫死了,于是便断了嫁人的念头,才十五岁便开始打理陈家的家业,如今已经二十三岁了。 郑怀德看着以纱遮面的陈家女主人,目光飞快的略过那双犹如象牙般雪白的柔夷,回想当年初见此女时如遇洛神般的惊鸿一现,不由内心发出了一阵叹息。 想想也是,陈家随然家道中落,可毕竟是嘉定唐人之首。让陈家后代入朝为官也就罢了,连人家的老姑娘都惦记,实在有些不像话。 郑怀德正打算起身告辞,就听陈家女主人道:“止山先生,妾身听闻那北海军准备派人去暹罗买船?” “此事郑某也听北海军的子屏先生提过,原本阮主还想照应一二,不过他们自己有人,听说跟曼谷的船厂很熟。” “哦?能问问是哪家吗?” “珠江口郑家。” 北海军和广南军队如狂风骤雨的军事行动,将坐镇阇槃城的阮文岳给打了个措手不及。这位最早发动西山起义,之后又让位给阮光平的泰德皇帝终日沉迷酒色,荒淫残暴,搞的治下民不聊生。得知平顺府陷落的消息,大惊失色的他立刻派遣太子阮文宝领军出征。 实际上要是没有北海镇支援,阮文岳不管是海洋还是陆地,根本不怕广南。就那几条破船还想打平顺,做梦去吧! 广南军拿下藩切城后士气正旺,一个个牛气冲天,负责领兵的先锋营钦差总戎掌奇武性志得意满,他甚至在没有北海军炮火的掩护下,不顾副手阮文诚的劝阻,率军直接进攻藩切城以北的多禾土县,全然忘了两年前被西山军打的丢盔弃甲的教训。 阮文岳再烂,可那也要跟谁比。北海镇和满清打不过,收拾广南军却是绰绰有余。更何况平顺府以北的归仁地区是西山军起家的大本营,兵力雄厚。于是当没有了北海军火炮的有力支援后,西山军又重演了一遍什么叫“蹂躏式的摩擦”;六十头大象组成的象军部队刚一露面,广南军就开始了溃逃。要不是王远方派出一个营的兵力打阻击,把象军给打跑了,搞不好连刚到手的藩切城都得还回去。 阮福映得知武性战败的消息勃然大怒,免掉了武性的领兵职务,将其召回,同时派出了手下大将--担任北城兵曹的邓陈常镇守藩切。此人做事谨慎有加,历史上等阮福映登基后,曾出任兵部尚书。 3月11日,惊雷号炮击柑棂汛海防哨,陆战营乘快艇登陆,迅速占领了空无一人的柑棂澳。而后,大量物资和工匠被运送到了柑棂半岛的西南端修建营地。何喜文的人马和北海军的一个营将会暂时驻扎在这里,海盗们将会在此接受北海军的正规训练,同时等待暹罗的新船抵达。 此时安南局势的变动也传到了广西, 得知北海军居然跑到安南搞事,广西巡抚陈用敷立刻向朝廷发出六百里加急,并派人呈报两广总督李世杰。 因为北海镇的出现,正确的说是赵新当初大闹广州城,打进总督府俘虏了孙士毅的事经过几年酝酿后再也盖不住了。于是孙大人没能如愿进京当军机大臣,而是和四川总督李世杰进行了对调。 李世杰年事已高,他之前多次向乾隆上书,恳请辞仕还乡,奈何此人实在好用,乾隆一直舍不得。当得知北海军攻打安南的消息,李世杰随即命广西绿营戒备,同时调水师巡弋琼州海峡,以防不测。 两年前,阮光平在富良江大败清军,杀的两广绿营浮尸滚滚,十不存一,到最后朝廷还捏着鼻子对其册封,命其进京祝寿,让两广文武一直憋着口气。虽说北海军是反贼,可他们居然南下万里收拾西山朝,让两广绿营颇有出了一口恶气的感觉。 又过了七八天,当驻守镇南关的清军得知北海军攻打顺化,将皇城劫掠一空,更是高兴的开怀畅饮了一顿。 当然,明目张胆不可能,大伙儿是瞒着上官偷偷喝的。就在他们畅想着北海军下一步会不会去打升龙府的时候,雷神号已经离开了会安。此行他们将前往下一站,荷属巴达维亚。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五百二十四章 讨债的上门了 赖纳德.布塞斯在巴达维亚港的海关工作,主要任务是为新到的船只提供引水服务,并代征船只税。 来自荷属东印度公司的船只、中国的平底帆船或者其他西方国家来的船舶要进入防卫严密的港口,首先要经过由勿里洞岛和卡里马塔群岛构成的水路迷宫。之后要在吉利翁运河口的巴达维亚堡以北或是市镇的外海一英里处下锚停泊。 事实上他的任务并不繁重,甚至可以说很轻松。这些年每年来巴城的商船最多不过十艘,最少七八艘;除了每年从澳门固定来的三条商船外,其他都是从广州、厦门、宁波来的唐船。 眼下已经是西历3月下旬了, 唐船的南下季节已经结束,所以布塞斯先生今天没有出海兜风,而是坐在海关的办公室里核对货物清单。 从中国沿海到巴城的船都是在冬季东北季风刮起时南下,翌年初夏西南季风起时返航。这些船上除了大宗的茶叶、瓷器外,最主要的“货物”就是人口。 在整个十八世纪里,唐船载人来巴城的人数不断缓慢增加, 即便是因为红溪惨案一度停航,可之后的势头依然不止。到了第四次英荷战争期间,对人力的需求猛增;等到了战争结束, 荷兰人又开始严格限制。 忙碌了一个上午,时间已经来到了差20分12点,布塞斯收拢好文件,就准备回家吃饭。可是,从窗外传来的嘈杂声越来越大,似乎码头上出了什么事,引了好多人来围观。他正想着也去看一眼,屋门“砰”的一声被人撞开,冲进来的是他的一名下属。 “布塞斯先生!您快出来看看吧!” “怎么了?彼得。出什么事了?”布塞斯不紧不慢的锁好文件柜,头也不回的问着。 “港口外,来,来了条大船!” “呵呵,有船来是好事啊,你慌什么?” 下属彼得吞了口口水,然后道:“您还是看看再说吧, 那船, 那船有点大。” 哈哈~~布塞斯心说船大还不好,海关又能挣一笔钱了!不过当他和下属来到码头,不用望远镜就看到了停泊在五海里之外的那条蓝白两色大船时,赖纳德.布塞斯顿时就当场石化。 这,这尼玛也太大了吧! “咕噜~”如同他的属下一样,布塞斯也吞咽着口水,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我该怎么收税呢? 荷兰东印度公司对唐船一向有收税制度,大船从2200~3600银元,小船从1680~3000银元,除此之外,还要提前缴纳货栈租赁费一万银元。布塞斯心说这么大的船,收個五六七八千银元不为过吧? 就VOC这样穷凶极恶的关税制度,难怪越干越衰败。比如柔佛王国为了跟荷兰人抢生意,将柔佛港设为免税自由港,进出商船一律不收税。而且柔佛港在巴达维亚西北,唐船来往更方便,于是这几十年里,很多唐船都转去那里做生意。 赖纳德.布塞斯对身旁的彼得道:“快去准备引水船,彼得, 我们得过去看看。” 此时的码头上已经是人山人海,华人、荷兰人、爪哇土著越聚越多,指指点点, 议论纷纷,甚至连吉利翁河东岸的堡垒上也有人在拿着望远镜观察。不过从城堡和河对岸的防御工事里传出的急促钟声表明,本地驻军已经进入了警戒状态。 让守军警戒的命令是荷属东印度群岛总督威廉.阿诺德.阿尔廷下达的。要说巴城的一般人不知道雷神号倒还罢了,阿尔廷总督可是清楚的很。 别忘了,当初赵新他们第一次去长崎,大战佐贺藩,逼得长崎奉行户田氏孟自杀,当时就把荷兰商馆的人给惊着了。半年后,当阿尔廷总督接到长崎方面的汇报后,对北海军从幕府手里勒索到十五万两黄金的战绩羡慕的五体投地。 瞅瞅人家,去一趟长崎,顶荷兰商馆忙乎十年! 再之后,赵新他们又驾驶雷神号去潭仔岛,先是吓唬英国人,又是和香山水营干了一场,炮轰大横琴岛,搞的十三行无人不知。更别说刘铮还在十三行呆了一年,直到赵新把广州官场“祸害”了一通才走。所以人家荷兰馆早就把能打听到的一切情报都汇报给了荷属东印度总督。 在东亚沿海搅风搅雨数年之久,现在所有从事东亚贸易的西方人都知道盘踞在北中国的那群“赛里斯人”不好惹,连英国东印度公司都知道,荷兰人更是没跑儿。 前一阵子雷神号跑到安南搅风搅雨,南下的唐船都把消息传过来了。 如今雷神号冷不丁儿的出现在巴达维亚港外,您说,阿尔廷总督能不警惕吗! 赖纳德.布塞斯坐着一条二十多米长的小船,带着手下彼得和五名荷兰士兵慢悠悠晃荡了一个小时,终于靠近了雷神号。看着又长又高的船身,布塞斯心说这船装一趟货都能顶上三条澳门来的船了,这下海关能赚一笔,自己也能有不少油水。 赖纳德.布塞斯月薪不过才120荷兰盾,可他真正的年收入多达三万五千盾。除了在海关内营私舞弊,还有一项主要收入来源就是讹诈华商。 不过呢,雷神号并没有如他设想的那样放下舷梯,让他上船收税,而是从甲板上吊下一封信来,另外一个操着闽南口音的华人探着身子大声说了几句,那意思是让他先把这封信交给总督,有什么等总督看完再说。 信封不是很鼓,捏上去似乎只有两三页纸,封口的火漆上盖着一个像是汉字的标记。布塞斯白跑一趟,对雷神号的“无礼”很是生气。不过他心想对方也许有什么大买卖要和总督谈,于是又命水手掉头,快速的向港口返回。 两个小时后,这封奇怪的信就被摆在了阿尔廷总督的面前。总督的秘书小心翼翼的用裁纸刀把封口拆开,打开后看了几眼,一下愣住了。 “上面说什么了?” 信纸总共就两页,秘书来回来去看了会,为难的道:“阁下,这,这上面用的都是中文。很抱歉,我只能看懂很少一部分。” 阿尔廷看到对方的样子,起身从对方手中抽过信一看,发现上面写的都是中文,不过字体很小,比划很细,不像是用中国人常用的毛笔,非常像墨水笔。 荷属东印度的官方语言是荷兰语、葡萄牙语,懂马来语的也不少。虽然华人占了本地人口的大半,但中文从来都不是官方用语。即便是那些华人“甲必丹”在面见荷兰人的时候,也只能用荷兰语交涉。 “哦?这些赛里斯人在搞什么名堂?你派人去中国公馆找个懂荷兰语的华人翻译来。” 所谓的中国公馆,其实就是巴城华人的自治会,设有公堂。由荷兰人任命的“甲必丹”会在那里配合荷兰人对华人进行管理,也负责审案子,处理纠纷。 五十一年前的“红溪惨案”过后,巴城华人死了上万,最后仅有150人逃出。之后荷兰人又假惺惺的使用安抚政策,唐人始回巴城,但从此只能住在南门外,再也不让进入城内居住。 巴城外的唐人街叫“唐人监光”,监光一词来自马来语“Kampong”,意为乡村。阿尔廷提到的中国公馆也设在这里。 此时被荷兰人任命的甲必丹王珠生和雷珍兰正带着几名手下在唐人街上进行防火检查。眼下巴城大小南门外居住的华人越来越多,甚至扩展到了东门和西门,门脸铺子也是栉比鳞次。 “钱老板,眼下雨季快要结束,风干物燥之时即将到来,你把杂物堆在门外堆了这么多,到时候起火可不止是你一家的事。对了,槟榔社的那间铺面也是你的吧?今年的税可还没交呢。” “晓得晓得,钱某过两天就让伙计把这里腾开。辛苦卢先生了,进来喝口茶好了。” 三十多岁的卢文摆手道:“不了,多谢钱老板,在下还要跟着王老爷去打铁街呢。那铺面......” 钱老板此时已忙不迭的凑了过来,手往卢文的袖口一探,笑着道:“啧啧,卢先生的本事真是让人佩服,不光是文章写得好,而且还精通荷兰语,往后这官面上的事还要多多拜托先生才是。” 卢文不动声色,他已经觉出对方递过来的是一包十枚的双柱银币。大家心中有数,他随即朝钱老板一拱手,微笑告辞,快走几步跟在了王珠生的身后。 一行人还没走到打铁街,就听身后有人大喊:“Kapitan Wong!Kapitan Rei!” 巴城的唐人街上说荷兰语,不是红毛就是马来人。王竹生等人回头一看,认出来者是总督府的一名军官。两名甲必丹急忙上前躬身作揖道:“原来是惠更斯少尉,不知何事唤我等二人?” 来者从中国公馆一路跑过来,已经是满头大汗,一脸不满的道:“总督阁下有令,找一名精通荷兰语的唐人翻译。” 嗨,就这事啊。王珠生听了转身对卢文道:“郁之,你荷兰文最好,又是童生出身,你就跟惠更斯少尉走一趟吧。” “是。” 半个多小时后,当满头大汗的卢文跟着惠更斯面见过阿尔廷总督,随后接过雷神号的那封信打开一看,好么!卢文后脖梗子的汗突突直冒,都快成“瀑布汗”了,连拿着信的手都不住的哆嗦了起来。 “该死的,上面说什么了?”阿尔廷等了半天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这,这,恳请总督大人恕小生失礼。”卢文两腿一软,噗通就跪在了地板上,叩头道:“这,这分明是一封战书。” “什么?!”阿尔廷“蹭”的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厉声道:“我命令你马上给我逐字逐句的翻译,一个字都不能漏!” “是。”卢文这才起身,对照着信里的中文,开始翻译起来,而阿尔廷的秘书则开始伏案记录。 “北海军致荷属东印度群岛总督威廉.阿诺德.阿尔廷阁下,为1740年巴达维亚惨案事,特此声明: 嗟尔荷兰,北欧小国,行货转贩,外通诸洋,殖民侵略,实乃欧罗巴一商贩尔! 自巴城肇兴至今百余年,若无华人教尔耕艺,治尔城舍,焉有百业兴旺,商贸繁荣,致成大会?尔等不思感恩,履施欺压之举,税赋日重,敲诈勒索,乃至图财害命,杀人盈城,尽掠其财补东印度公司之亏空。 大道之行,天下为公,夏表千古,礼乐威信,世守如一,国有至尊,乐天归命,以生为体。我中华之民何负于尔,有何深仇遂至戕杀万人?!若果有嫌恨,何须讐杀,尽可将所有漳泉遗民子孙送还,商舶交易仍听往来如故。盗匪无行,负义如此,曷逭天诛! 今有北海,允奋天纲,该览八纮,北极冰海,南及尔等,东至大洋,西至中亚,日照月临,乃成正朔。如安南西山,犯我华夏,擅杀华民,诈称藩臣,私结海盗,犯我沿海。北海驱兵万里,传檄吏士,夷宗翦土,加兵荡灭。 华夏威灵,折冲宇宙,今有北海,奉天倡义,代罪吊民,报仇雪耻。兵甲百万,战舰千群,为万余生灵报枉杀之仇,为上下神祇雪被辱之憾。 以檄传之,咸使知闻。” 这封信是由江藩操刀执笔的,虽然文绉绉看着费劲,可气势十足。以邓飞、王远方和洪涛三人那点儿墨水,根本不够格修改。洪涛试着用白话打了好几个草稿,最后都不如这篇,只得放弃。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才让童生出身的漳州人卢文看得满头大汗,惊恐难安。等他好不容易将信中的文字口译成了荷兰语,阿尔廷总督的脸都绿了。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大呼不妙,中国人要来算总帐了! “立刻通知所有炮台进入战时警戒!命令伯格上校马上召集部队,城内总动员,打开军械库,征召马来人参战!” 等秘书在信纸上写完,阿尔廷总督马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他便看到一脸尴尬的卢文,脸一黑咆哮道:“出去!这里没你的事了!” 谁知卢文刚想走,阿尔廷马上醒悟过来,他对门外的惠更斯少尉喊道:“把这个家伙给我看起来,不能让他把信里的消息告诉那些华人!” 卢文一听就慌了,跪在地上道:“总督大人饶命,这不关小人的事啊!” 然而阿尔廷根本没心思理他,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便让人把卢文给带下去看押了。当屋里就剩阿尔廷总督一人后,他无力的瘫坐回椅子上,两侧的太阳穴突突狂跳。 这事跟自己有关系吗?五十年前的事,跟自己有个毛关系啊! 话说阿尔廷是1750年才进入东印度公司工作,等他到巴达维亚的时候,承担这事的前任总督阿德里安.瓦尔庚尼尔已经死了好几年了,如今他坟头上的草估计都长成参天大树了。 可阿尔廷也知道,身为荷属东印度的总督,这事跟他脱不开干系。事实上东印度公司在爪哇杀害华人的罪恶不止红溪,瓦尔庚尼尔入狱后曾供认,在1741年6月的时候,东印度评政院还通过了一项“对整个爪哇的华人进行全面屠杀”的决议。 于是到了1742年初,在中爪哇的三宝陇再度上演了一场堪比红溪的惨案;之后荷兰人又在东爪哇的苏拉巴耶等地继续屠杀。 历史上荷兰人在爪哇犯下的这些罪行,除了红溪惨案,其他根本没有消息传回国内。因为只在少部分华人中口口相传,甚至连现在巴达维亚的华人都不知道。 问题是阿尔廷都知道啊!东印度公司的档案里记录的明明白白,一清二楚! 这尼玛可坏菜了,再请救兵也来不及了。阿尔廷突然想到可以去叻埠(新加坡)找英国东印度公司,或许看在大家都是上帝子民的份上,出手拉兄弟一把。即便英国人不会参战,能出面调停也是好的。 想到这里,他连忙取过信纸,酝酿了一下后,开始写下了一封言辞恳切的求助信。 此时的雷神号甲板上,抹了一身防晒油的洪涛戴着墨镜,懒洋洋的瘫坐在沙滩椅上,吸喽了两口加了冰块的果汁,感到心满意足后,才对身边同样做派的邓飞道:“老邓,你说荷兰人现在在干嘛?” “嘿嘿,估计被江子屏那封信给吓坏了,现在应该是全城动员备战,同时还得防着华人。” 邓飞话音未落,就见身前人影一晃,已经被汗湿透作训服的王远方劈手将杯子夺过,抿了一口果汁道:“动员才好,人凑齐了好上菜!”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五百二十五章 被英国人坑了的荷兰人 冰镇饮料喝的差不多了,也该干正事了。等众人回去换下了花裤衩和大背心后没多久,两架卡其色的无人机便从罗经甲板上升起,以距离海平面百米的高度,疾速向巴达维亚城飞去。 巴城港口内外风和日丽,无人机即便飞的很高,可背衬着晴空万里, 没多久便引起了港口和城堡上荷兰守军的注意。 说起来,眼下东南亚没领教过北海军无人机的就剩了荷兰人和西班牙人。跟本时空的其他欧洲人一样,第一次发现有东西能跟鸟一样在天空翱翔,荷兰士兵一个个面露慌张,不停的在胸前画着十字,起身后还向身后的教堂看一眼, 以祈求基督的庇佑。 此时第一次工业革命已经开始了近四十年,蒸汽机已经在欧洲普及用于采矿, 热气球也都上了天。换言之, 以机械代替手工的时代已经开始了。 荷兰东印度公司固然是一群混蛋,可荷兰人的莱顿大学却是欧洲时下最顶尖的学院,其特点就是秉承宗教信仰自由,治学开放包容。所以巴城内一些痴迷机械的荷兰人并不相信那是中国人释放魔鬼,反倒是饶有兴致的观察起来。 城堡墙头上的喧哗打断了会议厅内刚要举行的紧急会议,以阿尔廷总督为首的“东印度评政院”众人听了手下人的禀报后,纷纷来到总督府外,以手搭棚,寻觅着天上的两個小点。 等众人看了一会,又是惊讶又是担心的回到屋内落座后,阿尔廷总督先是宣布会议开始,然后便向在座众人简单介绍了一下北海镇的过往战绩,紧接着由他的秘书宣读了北海军的那封如同宣战声明一般的檄文, 会议室内一下就炸开了锅。 一名议员咆哮道:“他们说是为了五十年前的事来的,可那些都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这是讹诈!我们要坚决反击!” 另一名议员起身道:“诸位!我们不能被天上的那些小把戏吓破了胆!那船再大也只有一艘。我们在港口外的珍宝舰队可有十二艘!更别说还有十几条亚哈特船!” 这位口中提到的“珍宝舰队”, 荷兰语称之为“retourschip”,也叫归国大船。每年的2月的时候, 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十几条归国大船都会在巴达维亚集合,组队后将瓷器、茶叶和其他商品财宝运回阿姆斯特丹,所以也被称为“东印度珍宝舰队”。 归国大船的长度都在45米到60米之间,船宽10米,载货量在千吨以上。这种船属于半平底船,便于航行淤浅的水道。既可以用来运货,有时也会换上重武装参加海战。 除此之外,巴达维亚港外还停着十几条名为“Yacht”的三桅盖伦帆船。武装的亚哈特船多增加了一层炮甲板,结构更坚固,船头与船侧均有火炮。因其适航性好、速度快且造价便宜,因此成了荷兰海军部队的主力。 此人话一出口,其他议员一想是啊!被称为“雷神号”的白色大船就算再厉害,可也只有一条。况且之前的战例都是炮打陆地,海战怎么样还真不好说呢。 话说此时已经回到马德拉斯的英国东印度公司军官团曾经路过巴达维亚并停留了几天,受到了荷兰人的热情招待。 因为欧洲和东亚的通信都是以2~3年的频率进行,所以无论是英国东印度公司还是荷兰东印度公司,都不知道欧洲已经爆发了第四次英荷战争。 以英国人那尿性,眼下正是称霸海上的时代,他们肯定不会跟荷兰人说自己卖给带清的二级风帆舰打不过北海军, 而且还是在自己这些人的指挥下。他们巴不得其他国家不知道长兴岛的糗事呢,而且马戛尔尼也不知道雷神号会南下。 如此一来,巴达维亚的荷兰人就被英国人无意中给坑了。 此时一名最为年长的议员缓缓起身道:“诸位,我建议先和赛里斯人谈判。这件事最好还是和平解决,不能让巴达维亚城毁于战火!” 其他人道:“霍尔先生,现在是中国人打上门了!谈判?呵呵,就像他们在长崎干的那些事,难道我们也要和德川幕府一样掏十五万两黄金低头认输?” “绝不!” “说的对!” 阿尔廷起身道:“尊敬的霍尔先生,您的建议我完全同意。” 说罢他又对在座众人道:“先生们,即便我们要和赛里斯人开战,可也总要先了解对手的武备和兵力才行。从那条船的大小看,伯格上校估计上面至少可以装两千名士兵,不过火炮数量我们还一无所知。因此我建议组成一个代表团,主动和赛里斯人联系,最好能上他们的船看看。” 霍尔议员点头道:“我再提个建议,最好选几名唐人随行。” “我不同意!”一名议员起身道:“如果城外唐人和他们勾结到一起怎么办?” 霍尔瞟了那名议员一眼,语带轻蔑的道:“皮特先生,您才来巴达维亚十年,而我已经在这里呆了快四十年,我想我比您更了解这些唐人。别忘了,那些赛里斯人正在跟大清帝国交战,而巴城里的唐人可都是清国的子民。相比于那些自称赛里斯人的作乱者,唐人更尊奉正统的清帝国,根本不敢和他们发生瓜葛。再说红溪事件距今已近五十年了,而巴城现在的这些唐人都是1742年以后才来的。” 老奸巨猾的霍尔议员没猜错,当住在巴城南门外的华商听说雷神号的事后,几乎没人感到高兴,全都是忧心忡忡。他们生怕北海镇激怒了荷兰人,导致荷兰人迁怒自身。 要说西方殖民者选择华人当主要剥削和利用对象是有原因的。首先是宗教观念薄弱,这个就不必解释了;其次就是中国人的买办性和吃苦承受度高;最后华人就是不到最后关头不会想着拼命,非常容易收拾。 红溪事件过后,荷兰人为了招揽华人,又换上了一副伪善的面具。公开口号是,对中国人要好好对待,使巴达维亚能一天天的发展。 当被荷兰人任命的“甲必丹”王珠生和雷珍兰接到阿尔廷总督派人通知后,两人对一屋子面带愁容的华商道:“诸位,巴王有命,我二人明日必当全力以赴,以免巴城生灵涂炭。” 从十七世纪起,来到东南亚的福建商人就将荷兰巴达维亚总督称为“巽他噶喇巴之王”,简称“巴王”。 此时一名六十多岁的老者叹了口气,起身向众人拱了拱手,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颤颤悠悠的被家人搀扶着离开了议事厅。几个商人等对方的背影消失不见,这才交头接耳起来。 “张老伯怎么走了?” “你不知道?当年荷兰人屠城,张家就活下来他一个。” “还有这事?” “唉,我听张老伯说,当年荷兰人屠城,华人就逃出来一百多人。” “莫提国事。我等老实本分的做生意,该交的人头税一分不少,荷兰人也不会难为我等。” “林兄这话说到点子上了。我听说当初是有人兴兵作乱,率领乱民攻打荷兰人城堡,这才惹得人家......”那人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划着杀头的手势。 “难怪,不好好干活,居然还想攻打官府,占山为王,一群刁民!” “那当年城里有多少华人?” “听张老伯说,怕不是得有上万。” “咝~~~”众人听了先是倒抽一口凉气,随后又感到荒诞不羁。眼下巴达维亚的华人才六千多就已经住的满满当当。一万多人,换成一万头猪,几个月都杀不完。别开玩笑了! “那他怎么还留下,不回漳州?” “你老兄迷瞪了不是。我们这种人,几年不归家,在官府那里早就挂了号了!张老伯要是敢回去,少不得一个充军发配。” ...... 就在阿尔廷决定派遣正式的使者和雷神号沟通时,北海军的两架无人机在巴达维亚上空已经飞行了二十多分钟,并掉头返航,而巴达维亚的全貌基本上都展现在了邓飞他们的面前。 整座城市被吉利翁运河从北向南分成了东西两块长方形,自北向南延伸,架设在运河上的几座石桥成为连通东西两城的通道。港口外的浅水区被一排木桩阻拦,能进入港口的只有那些转运货物的小船。东西两岸的城墙上设有多处堡垒,东、西、南三面的出入口均设有吊桥。 相对于其他东南亚城市,巴城建设有完善的运河体系;除了主运河外,还有若干条通往城镇内部和周边的小运河。这也是荷兰城市的建设模式,通过运河将整座城市连接。 吉利翁河两岸建有近十米宽的道路,荷兰人还根据自然条件开凿了若干条通往周边地区及城镇内部的小运河,最终构成了一个复杂的运河系统。在运河沿岸依次坐落着联排的一层至二层的砖房,每排之间的道路都用三行树木分开,这里居住的是那些富有的荷兰移民。这些石制建筑物中,给邓飞他们印象最深的是是一座二层楼的大圆屋顶建筑,极具欧洲特色。 洪涛看着画面中那些外观精美的联排建筑,啧啧道:“Townhouse啊,不错不错!赶明儿跟赵大财主提一句,咱们也在金兰半岛上盖个小区......” 他这说着没营养的废话,邓飞和王远方都没搭话,两人更在意的则是荷兰人布设在城内外的防御体系。 相较于洪涛所关注的那些,巴达维亚更是一座军事化的城市,荷兰东印度公司与万丹和马塔兰王国的战争断断续续直到十七世纪后期,为防止这些王国的袭扰,整个巴城周围修建大量的城墙。不管是东岸的城堡还是城墙上都装备了大量火炮。 四角星形城堡建在防守严密的海边,由多重围墙保护,内部则是东印度公司在本地的各项机构。诸如总督的驻地、教堂、作坊、仓库、守卫部队、军械库、监狱、东印度议会的会议厅和一些豪宅等等。在吉利翁运河口的西岸,也就是港口的位置,还有一个防御工事,与对岸的堡垒遥相呼应。北海军要是想直接进入城堡,运河口就是唯一的通道。 除此之外,在离港口两英里的位置,十几条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三桅帆船都打开了炮门,严密的注视着雷神号的一举一动。另外还有七八条大型帆船正在港口外卸载之前装上的货物,并吊装火炮。 此后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雷神号除了鸣枪警告荷兰人的风帆船不要进入自己一英里的距离,基本上毫无动作。不过荷兰人注意到的是,从雷神号上飞出的那些“怪鸟”,基本上每隔30分钟就得回去,然后再飞出来两个,如此循环,直到天黑,依然会隐隐听到嗡嗡声掠过头顶。 1791年3月7日上午9点,也就是北海军来到巴城的第二天,一条桅杆上挂着白旗的小型亚哈特船从巴城港口驶离,一小时后便缓缓靠向了雷神号的左舷。 船头的甲板上,一名高鼻梁蓝眼睛的荷兰人手里举着一份扎着蓝色缎带的文件高声道:“本人是杰拉德·赫斯特·雅各布,受东印度公司阿尔廷总督阁下和评政院委托,前来和贵方的负责人谈判!” 雅各布先是用荷兰语喊了一遍,发现雷神号上毫无反应后,随即又用葡萄牙语和法语喊了一遍。就在他倍感失望,准备换几个华人去喊话的时候,一个东方人面孔从船舷边冒了出来,操着一口流利的法语道:“你们来了几个人?” “八个,我请求登船面谈。”雅各布大喜,他没想到对方居然通晓法语。 此时几名头戴瓜皮帽,身穿长袍马褂的家伙一齐拱手行礼,齐声道:“我等受巴城唐人父老所托,恳请面见北海镇诸位大人!” 此时就听甲板上有人操着一口粤语道:“让船退开点!莪们要放梯子了。” 半个小时后,来自巴达维亚的四个荷兰人和四个中国人又是好奇又是紧张了上了雷神号,然而还不等他们看清甲板上的设施和用伪装网盖着的两门大炮,就被几个北海军的士兵匆匆带进了船尾楼的会议室。 此时邓飞、江藩、林道生三人已经在会议室内等候,双方稍事寒暄,那位雅各布就转达了评政院和阿尔廷总督的抗议,并打开文件,用法文宣读了起来。 简单来说,荷兰人的意思就是我们很委屈,五十年前的事跟我们现在这些人无关。何况那位下达屠杀令的总督当时已经被十七人董事会判处了死刑,而且我们还向带清政府道了歉,乾隆皇帝仁慈的表示不予追究。有鉴于此,你们北海镇说要替华人讨公道就是毫无理由,视同讹诈,而东印度公司绝不会接受讹诈。 谁料邓飞听完后却是勃然大怒,他接过荷兰人的那份声明后连看都不看就攥在手里揉成了一团。要不是昨天晚上接到了赵新发来的一封电报长文,反复看了两遍,他搞不好真会相信荷兰人的谎言。 狗屁的道歉!荷兰人巴不得隐瞒事件真相,生怕满清断绝广州贸易,怎么可能会道歉?!再者,那位被判死刑的总督当年迟迟没有执行,一直拖着直到对方死在监狱里,骗鬼呢!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五百二十六章 红溪惨案的真相 就在邓飞准备起身怒斥荷兰人的声明里充斥虚伪和狡辩时,身为巴城甲必丹的王珠生眼看不妙,急忙起身拱手道:“邓大人,小人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邓飞撇了杰拉德.赫斯特.雅各布一眼,平息了一下胸中怒火,对王珠生道:“王先生请讲。” 王珠生面露感激之色, 拱手道:“邓大人,江先生,洪先生,在下添为巴城甲必丹,虽是受荷兰人委托前来,可平日里都是替咱们唐人办事。此番王某受了城内数千唐人父老嘱托, 希望能跟诸位解释一下五十年前的旧事。虽说荷兰人有过分之举,可究其根由, 还是那些图谋不轨的刁民作乱才导致的。” “啊?!”邓飞三人眼中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只听王珠生又道:“据小人在厦门和巴城内询问所知, 这巴达维亚原是本地乌鸦番所辖,后为荷兰人所占。当年巴王将刁民不法者,充之于锡兰,待立功赎罪后,才准许返回。那锡兰乃是荷兰人的起家之地,离巴城甚远,又常有生番侵犯。我华人在锡兰者,奋起抗击,屡战屡捷,也打退了生番。” “按说呢,这些华人已经立功赎罪,合该回到巴城,可时任巴王和评政院诸公担心他们都撤回来,生番又要骚扰。于是便想从巴达维亚的华人中遴选精壮, 前往替代。可诸位想啊, 巴城的华人本来无罪,抛家舍业的去锡兰, 肯定不愿意啊, 于是有人便仗着手下人多钱多,对荷兰人有抗拒之举,乃至密谋起事,要杀尽荷兰人。” “诸位想想,换作自己是荷兰官府,断不容有此背义忘信之举,故而巴王命兵将讨伐。唉!自古战阵之上,刀枪无眼,伤及无辜那也是难免的事。可之后巴王也觉得做的有些过了,懊悔不已。所以这几十年双方甚属和平。唐船来此,殷勤招纳,临行之时,多方慰谕。城内即便防范稍密,也是应有之义。然则贸易之事,仍全由我唐人主事,终不敢与我等为难也。” “......”邓飞和洪涛看着甲必丹王珠生一副振振有词,确凿无疑的腔调, 一时间都有些懵了, 这特么跟自己之前设想的不一样啊!这厮究竟是哪头的? 一旁的江藩以手拈须,眯着眼沉思不语。他倒没懵, 而是想起赵新昨天发来的那份关于巴达维亚作战建议的电文里有句话,说的就是王珠生这样的人:“甲必丹者,名为华商,实为洋奴买办。从这些人身上,看不到一丝民族责任感,是一群明明有能力却从不考虑帮助本国人的精致利己者,殊为可恨!” 此刻在江藩看来,这些人岂止是可恨,简直可杀! 事实上,“红溪惨案”之所以发生,一方面的原因是荷兰人垂涎于华人积累的财富,通过屠杀的形式予以剥夺;另一方面,以甲必丹为首的华人买办集团对底层华人的残酷剥削乃至不作为,也是引发荷兰人动手的重要原因。 所有的这些,都要从爪哇地区的蔗糖种植业发展说起,根源还是经济。 十八世纪初,爪哇的糖蔗种植业迅猛发展,几乎完全控制在华人手中。在东印度公司的鼓励下,蔗糖种植园在遍布巴城周边乡村。多达130个甘蔗种植园分属79个华人、4個荷兰人和1个爪哇人。 由于华人在巴达维亚的人口越来越多,当地许多政治事务的有效运行既要取决于甲必丹和荷印当局之间相互信任与合作的独特关系,又取决于作为华人首领和协调人的甲必丹的权威性。 一方面,华人直接受荷兰人任命的甲必丹和雷珍兰(Lieutenant音译,意为助理)的管辖,这些华人官员在所有涉及东印度公司的事务中充当买办。通过税收承包、医院、孤儿院、监护人等机构,华人与荷兰人之间建立起牢固的制度化联系。而在另一方面,东印度公司官员与华商的私人商务利益越来越紧密交织,大量荷兰人从事的非法私人贸易,表面上都由华商经手办理。 早期的时候,甲必丹在华人中的权威性毋庸置疑,他们都是由旅居巴城的华人宿老通过相当民主的方式选出和任命的。华人的人头税要在甲必丹的官厅缴纳,然后再转给东印度公司。 但是,所有种植园里的雇工和离城相当远的华商们,都不受城内甲必丹和雷珍兰的管辖,而是被置于荷兰人司法官及其部下的直接监督下。尽管如此,按照规矩,这些种植园的华人经营者每年必须还得通过甲必丹交纳其雇工的人头税。 这种舍近求远的拧巴政策下,以华人那尿性,真正按规矩交税的肯定没几个。种植园主们宁可贿赂司法官通融一二,也不愿去城里给甲必丹按人数交税。毕竟不交税的非法劳工越多,华商们就越能获利。荷兰司法官对此也何乐而不为,正好收取贿赂。因此,甲必丹的威望江河日下,而腐败行为日益滋生。 最后,那些投资甘蔗种植园的甲必丹和雷珍兰们也成了舞弊活动的一份子,结果是造成恶性循环,短期的腐败行为取代了长期的合作。底层的华工被这些人盘剥压榨,同时还要借高利贷偿还蛇头的费用。一旦有人不满,华商们就用向荷兰人告发来威胁他们。 舞弊行为的全面铺开,导致巴城的蔗糖价格干不过英属孟加拉的蔗糖,销量下降,于是荷兰东印度公司便突然大幅度降低蔗糖收购价和收购数量,从而直接打击了本地的甘蔗种植业,大批经营种植园的华人成了牺牲品。 陷入破产的甘蔗园经营者很多都是普通华人,他们创业时并无资本,要靠借贷经营。而那些用高价租佃土地以经营的种植园的华人就更不用提了。他们和带清的佃户一样,首先要保证地主获利才行。 陷入破产的华工和小华商们成群结队出没于乡间,蔗糖业的凋敝,导致城内其他行业的华人生计也愈发艰难。荷兰人的征税措施和勒索使这些人如同被挤压的海绵,数以千计的老人和年轻人由于丧失了土地、金钱和工作,使得他们只有三条路,要不就等着饿死,要么就乞求零星的救济,要么就是偷抢。 乡区日益骚动的消息几乎传不到巴城内的有钱人耳朵里,乡间的荷兰官员觉得掩盖真相更为明智;而甲必丹和他手下的雷珍兰们此时只需花费几百两银子就可以帮助这些凄惨的同胞,但他们身为大地主阶层,对此却无动于衷。 甲必丹在乡村地区的权威丧失,导致城市华人和乡村华人两个群体的割裂,爆炸性局势已无法避免。 1740年的春天,火药桶终于被人引燃,荷兰东印度公司官员将居留许可证出售给华人糖蔗种植园的丑闻曝光。这件事迫使巴城当局提出一项激进而不太现实的计划,强迫华工移民锡兰,以便能够一劳永逸地解决那些游离乡间的华工流民问题。 然而荷兰人实际上是怎么做的呢?他们把华工送出海后,直接杀害,要么就抛入海中。幸存者逃回了巴达维亚乡间,迫使其他人认为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作难而反,死中求生。 当城外的华工开始起义后,城内的华人依旧不闻不问,甚至连暴动的发源地就是时任甲必丹自己的种植园。等到华工起义者打败了荷兰人的第一次进攻,开始直捣巴达维亚城门时,荷兰人和华人的关系就彻底解体了。 报复心理和担心被劫掠的恐惧引发成持续三天的血腥屠杀,人性中的恶被彻底释放。东印度公司当局从屠杀中赚的盆满钵满,而参与屠杀的每个人也都发了财。 如同法国历史上天主教对新教徒进行大屠杀的“圣巴托罗缪之夜”一样,巴达维亚城里的华人,无论男女老少均惨死在刀剑之下,即使孕妇和襁褓中的婴儿也不能幸免。不下百个戴上镣铐的俘虏象宰羊一样,接连被砍断了咽喉。一些荷兰人过去曾经为许多有钱的华人市民提供过庇护,而在这一天竟也对这些华人下了毒手,为的是要瓜分他们的财产。 一名叫乔格.伯哈得特.史瓦兹的德裔木匠在事后的回忆中说:“我知道我的华人邻居有一头肥猪,我便打算夺为己有。当我的老板--木工头看出我的意思时,他拍拍我的肩膀,告诉我先杀死这个华人,再行抢劫。于是,我操起一根捣米柞,打死了这个经常跟我一起饮酒吃饭的邻居。” 然而事情还不止于此,史瓦兹之后在邻居的家中发现了一把手枪,就带着枪到外面,开枪射杀所见到的华人。他说:“我对此渐渐习以为常了,对我来说,杀死一个华人就如同杀死一条狗。” 赵新在电报的结尾说的很清楚,他告诫邓飞等人,不要以为把巴达维亚城打下来就能怎么样,你们要对付的是一个以荷兰人为金字塔顶点、华商充当买办、底层华工被残酷剥削的殖民体系。 要对付这个体系,光打败荷兰人是没用的。因为在金字塔中央这个位置,充斥着类似国内大地主一样的甲必丹、雷珍兰(Lieutenant)、朱葛礁(Secretary)、高利贷集团、人口集团、赌博集团、乃至鸦片贩子;这些人都是荷兰人的买办,如藤蔓一般错综复杂,勾连紧密。 所以,荷兰人和西班牙这些殖民者固然是敌人,可那些已经扎根在东南亚的华人买办集团更是跟北海镇具有不可调和的矛盾。 他让邓飞他们考虑清楚,跟荷兰人动手没问题,打完了怎么收场?换言之,战争就像恋爱,开始容易结束难,搞不好就会走入“坟墓”。 发动战争的目的无外乎政治利益和经济利益,作为一个政权,或者说作为北海镇的领导者,赵新不可能让雷神号大老远来一趟只为五十年前的华人讨债,然后拍拍屁股走人。 打安南是为了同登和谅山,为了安南北部的磁铁矿和煤矿;打巴达维亚则是为了最终控制巽他海峡,进而掌控整个东南亚的经济。和阮福映签个画大饼的协议很容易,因为赵新知道对方的实力根本不足以在短期内一统安南,可爪哇就不同了,人走茶凉。 且不说VOC在整个东南亚有一万名士兵,数万员工,据点遍布东印度群岛和香料群岛,北海镇要想彻底清除荷兰人,不光需要武力,还得运用经济手段,没有几年乃至十几年的工夫,根本控制不了局面。 眼下听了王珠生的话,邓飞突然有种感觉,就算自己打跑了荷兰人,只要北海军在这里不设置政府管理,不驻军的话,这帮家伙搞不好还会把荷兰人请回来! 到了这个地步,不管是邓飞还是其他人,已经没心思跟王珠生等人解释当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这些买办的屁股本来就坐歪了,甘为洋奴,就跟另一时空里的那位“李摘瓜”一样。 邓飞到这时候才终于明白了赵新的意思,要想彻底改变海外华人的命运,可不光是北海镇跟西方殖民者的斗争,而是涉及到了阶级之间的对抗;阶级斗争有多残酷,他可是很清楚,搞不好就是血流成河。 “赵新这个王八蛋,难怪他让我来东南亚,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就在邓飞陷入纠结之时,王远方正带着两百名的特战营人马,在距离巴城以东六十多里远的丛林里艰难前行。他们的目标,是在一天后夺取位于巴城以东二十里的堡垒。 他们这群人是凌晨天还没亮时从雷神号出发的,就是为了避开荷兰人的监视。等太阳出来后,这些人就已经进入了丛林。 对于这样的作战环境,曾经在南方当了多年侦察兵的王远方也十分头疼。在这样的环境里,部队无法分散开按时间组织协同,也不能按照战斗顺序组织协同,只能是凭着能见度相互支援,急其所急。 事实上丛林作战的最大问题不是蛇虫,而是通讯,即便是另一时空有着GPS都没用。要知道在高温的环境里,谁能一直戴着耳机绝对算好汉。即便某人能坚持戴着,可闷热潮湿的环境会使听力降低,而听力对于山岳丛林作战十分重要。 因为在大占岛上的短期训练中表现出色,同时在会安之战里杀敌勇猛,已经被提升为二等兵的温岱和拉皮尼便作为尖兵走在了队伍前方二十米处。跟以往不同的是,温岱并没有使用步话机和后方联系,而是时不时的通过模仿青蛙叫,指引着后面的队伍。 当两人看到杂草中有一颗躺倒的大树时,并没有直接跨过去,而是从一侧绕了过去,然后用蛙鸣声提醒后面的人。之所以要这么折腾,就是因为树干下很可能有蛇。 突然,正在前进的温岱耳朵一动,像是听到了什么,他立刻示意拉皮尼,两人随即便非常有默契的朝一颗大树包抄了过去。 等温岱看清草丛里蹲着的那个家伙时,他把枪缓缓收回,然后从大腿上抽出匕首,等对方被拉皮尼弄出的响动吸引时,温岱如同猛虎一般扑出,左臂一把就箍在了对方的脖子上,随即用匕首横在了那人的喉头。 此时温岱怀里的那人因为斗笠被打掉了,露出了头上的小辫子,温岱知道这可能是个华人,于是低声喝道:“不许叫,否则我一刀捅死你,明白吗?” 被他搂着的那人先是忙不迭的“嗯嗯”了两声,随后就被温岱一把甩在了草丛里,他大口呼吸了几下,等转头看清了袭击他的人,顿时就吓尿了。 “鬼啊!”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五百二十七章 采药材的华工 江阿生忍不住叫出了那一声“鬼啊”,可算是倒霉透了。 他先是被温岱一拳揍在了肚子上,疼的眼泪鼻涕一起流,连气都捯不上来。之后双手又被拉皮尼别在身后,用一根黑色的捆扎带系住了大拇指,动弹不得。温岱将脖子上的毛巾塞进了他的嘴里,差点把江阿生憋死。 出于被袭击后的神志慌乱, 江阿生的第一反应袭击者是乌鸦部的生番。然而他忘了,生番怎么可能跟他讲官话?等到他被带到一个脸上同样涂得黑一道绿一道的人跟前,对方用一口略带生涩的闽南话发问时,他这才反应过来,这些人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而是人。 “你是干嘛的?哪人?” 双手的大拇指被锁的死死的, 让江阿生很难受。当嘴里的布被取出来后,大汗淋漓的江阿生不停的喘着气, 大口呼吸着。趁这工夫, 他通过眼角的余光发现,在自己周围至少有几十个人,这让他愈发的害怕。这是遇上杀人剪径的强盗了? “好汉饶命!小人,小人是种甘蔗的,老家是漳浦佛潭桥。” “种甘蔗的?大清早不好好干活,跑这里干嘛来的?嗯?!不老实就宰了你!” “小人的同乡前日得了重,重病,无钱医治,小人出来想给他采点草药。好汉饶命啊!” “你还懂医术?” 看到王远方口气和蔼,江阿生语气也顺畅了一些,回道:“家里以前在漳浦是开药铺的。” “采什么药?” “向天果和Sambung nyawa。这,这两样东西不好找,要不小的也不会走这么远。” “Sambung nyawa?” 跪在地上的江阿生用目光示意背篓里那种绿色叶片、有着星星点点小白花的植物道:“就是这個,本地生番用这个当接骨的草药,不过小人听说拔毒也管用。” 王远方用匕首在地上的草药背篓里扒拉了几下, 用带着手套的手拿出一颗底宽头尖、外形非常奇怪的灰褐色果仁道:“这是什么?” 江阿生忙道:“这就是向天果, 主治解热收敛,十几年才能结果。” “呵呵,说的跟人参果似的。”王远方咧嘴一笑,让一旁的士兵给江阿生松绑。 “我问你,巴达维亚东边二十里外的那个荷兰人城堡你知不知道怎么走?” “知道。那地方叫丁家堡,小人所在的甘蔗园离那里只有五里多地。不过从这里走过去,至少得走五个时辰才行。”事实上那个城堡叫丁克兰城堡,本地华人觉得拗口,便称其为“丁家堡”。 “那里有多少荷兰兵?” “好像,好像有百十人吧。我也是听工头说过,没亲眼见过。”江阿生吃了一惊,心想这些人难道要去打荷兰人的城堡?天公伯,这些到底是什么人啊! 他犹豫了一下道:“好汉,那堡墙上有大炮。每个月荷兰人放炮试射的时候,声音听着跟打雷似的。” “五个时辰......”王远方沉吟了一下,起身从上衣兜里掏出一把闪闪发亮的北海镇银币,数都没数就道:“你带路领我们过去,这些银元都归你。” 江阿生的瞳孔猛的一缩,呼吸也变得愈发急促。他抬头看向王远方,见对方示意他拿,于是小心翼翼的探手取了一块, 先是用牙一咬, 再对着光亮一看咬痕,随即脸上便露出了狂喜之色。他这才不好意思的对王远方道:“让好汉爷见笑了,小人来巴城两年了,还没见过银子呢。” 王远方不以为意的呵呵一笑,随即一反手,将银元都扣到了对方的手上,江阿生捧着一把银元浑身都哆嗦了起来。 在之后行军路上的休息时间,王远方通过和江阿生闲聊得知,在巴达维亚这种地方,像他这样的底层华工别说两年了,很多人干了几年都见不到银子。 “那你们平常需要花钱怎么办?” “好汉爷有所不知,东家平日发给我们的都是铅钱。想拿银子,那要等合约到期不干了才能按照账目结银子。” “铅钱?” 经过江阿生的解释,王远方才知道本地的甘蔗种植园内部实行了一种特殊的货币制度。 每天工作结束之后,土著和华人劳工们会领到一种本地出的铅钱作为当日劳动报酬。铅币的大小和铜钱差不多,不过只能在种植园内部流通,并且只被种植园内部开设的杂货店所接受,劳工们拿着这些铅币可以去商店购买鸦片以及其他生活用品。 每隔一天,劳工们要把手头剩余的铅币交给管理种植园账务的财副,然后再度循环使用。财副会登记每人上交的数量,并记在该劳工的账上,同时劳工自己也会保留一份出入账目,并盖有财副的确认章。如果劳工那份丢失了,还可以根据财副那边的记录再补办一张。 等到劳工们的合约到期,打算离开种植园时,他便可以根据这份记录,来换取以银币结算。 江阿生跟一位姓陈的东主签了三年合约,每年的工钱是二十枚荷兰盾银元,也就是17两白银。其中一半会被克扣为日常伙食、买生活用品,除此之外还要偿还当初借下的二十枚银元船费。如此一来,华工们手头便已经所剩无几,别说找女人了,生病都生不起。 好在江阿生家里以前是开药铺的,懂点草药知识,他便借着帮人治病的三脚猫本事挣几个钱。每次也不多要,5~10枚铅币,比种植园请来的大夫要便宜多了,不过草药就得他自己想办法了。 “华工一般都得的什么病?” “打摆子、伤寒、蛇虫咬,不外乎就这些,再难的小人也没办法。”江阿生将洒落在身上的压缩饼干渣滓一粒粒捡起放入口中,目光望向王远方手里还没吃完的压缩饼干道:“嘻嘻,爪哇这地方瘴疠重,一旦染上,不死也得脱层皮。” 王远方见状又掏出一块压缩饼干递给江阿生,突然想起赵新以前提到过鸦片的事,于是随口问道:“这地方吸鸦片的多不多?” “怎么不多,”江阿生没有注意到王远方的眼神,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饼干上。只见他用一只手在下面接着,心满意足的咬了一口才道:“我们东家、财副每天都会吸上一袋,包治百病!不过鸦片本地卖的贵,似小人这样的一年也挣不了几个钱,哪里舍得买。” 之前说过,清代早期的鸦片引入是随着东南沿海平定,离乡的华人开始返乡后带回来的,由此在闽粤一带兴起了吞食鸦片之风。 很多人会好奇,云贵之地也好,东南亚也好,那里为什么会有吞食鸦片的习惯?两个字,瘴疠--也就是疟疾。 早期的彩云之南,可绝不是心的方向。宁作中原死鬼,莫作边地游魂,说的就是西南的可怕。17世纪早期,当荷兰人进入亚洲殖民,乃至占据台湾时,面临疟疾等热带疾病问题时,就用鸦片来治疗。因为疟疾畏寒,而吸食鸦片后身体会温热,就有了鸦片能治瘴疠说法。云南如此,地处热带的东南亚更是如此。 话说特战营的这次行动,幸亏遇上了熟悉地形的江阿生,否则一天根本走不完这几十里地。可即便如此,江阿生一个人钻密林找草药没问题,二百人的行动就不能如此了,于是王远方只能让手下各队轮流用开山刀开路。 爪哇的热带丛林湿度惊人,人走在里面,如同行走在蒸笼里。虽说在大占岛上进行了短期适应性训练,可对自小生活在外东北的索伦兵来说,绝不啻于炼狱。在走了两个小时后,有些人都快被潮湿闷热给逼疯了,恨不得脱光了才行。 王远方出发前给所有人下了死命令,决不能脱衣服,而且还要将衣服上所有的缝隙扎紧,否则毒虫就会趁虚而入。可即便如此,那些旱蚂蟥还是会钻进士兵们的衣服里,贪婪的吸取鲜血。幸亏特战营的士兵在出发前每人都带了两包盐,对付起蚂蟥来倒也轻松,另外还可以补充体内迅速消耗的盐分。 就这样,当王远方他们在夜色中抵达距离丁克兰堡垒一公里的时候,由于湿热昏厥、毒虫咬伤而无法参与作战的士兵已经达到了五十多人,即便是王远方自己也累的不轻。 夜晚的爪哇岛虽然比白天凉爽了不少,可对几乎都是北方人的北海军来说,还是闷热难当。有鉴于此,当王远方好不容易和雷神号取得联系后,便将发起攻击的时间改为拂晓。 雷神号这边,邓飞白天和巴达维亚方面的谈判只是走个过场,为了打探消息,中午他还留对方在船上吃了顿饭。 当得知江藩居然是个举人老爷,甲必丹王珠生和他手下的三个雷珍兰都是恭敬万分,言语间极为客气,由此江藩也从王珠生那里探听到了一些情况。当然,这些都是经过了雅各布允许才会说的。 据王珠生所说,荷兰东印度公司在爪哇建立了两种占领制度,公司直辖殖民地和藩属土邦。 直辖地占了爪哇总面积的五分之三,总人口的二分之一以上。直辖地由公司委任荷兰人掌控最高权力,不过保留了原来万丹王国那些封建王公的特权,让他们继续担任下级机构官吏。 藩属土邦在爪哇有万丹、井里汶、梭罗、日惹和莽古尼卡兰。名义上由各邦苏丹统治,但公司派驻的司法官却拥有极大的权力,甚至能直接干预王位继承。 根据初步了解到的情况,邓飞觉得北海镇要想占领巴达维亚当做基地,压制荷兰人、西班牙和英国人的势力,以达到控制巽他海峡的目的,至少得有一万人--四个团的陆军、十二条类似北海一号、二号的机帆船炮舰组成四个舰队,军事上才能应付的开。 要知道光是荷兰人在东南亚的据点除了巴达维亚,还有三宝陇、马塔兰、万丹、北大年、班达群岛和锡兰等等。 在经济上,邓飞对荷兰人建立的经济体系缺乏了解,华人的种植园体系也只听了王珠生等人的简单介绍,所以暂时也没什么想法。他觉得与其自己费半天劲去了解,还不如打下巴达维亚后让贸易部的人做个调查。 到了晚上8点,邓飞将自己的意见和想法让江藩整理成文后,通过电报发往了北海镇。一个小时后,王远方那边也联系上了,两人商定,对丁克兰堡垒发起进攻的时间定为拂晓四点,随后又敲定了后续的作战方案。 打丁克兰堡垒的目的其实是为了在巴达维亚城东设立前沿阵地,一是吸引荷兰人过来送死,二是为雷神号的火炮射击修正方位。 凌晨三点的时候,天已经有些发亮,三十名北海军特战营的士兵在江阿生的指引下,泅渡过丁克兰堡东侧的湖泊沼泽,进入距离城堡三百米外的草丛中待命。20多分钟后,当听到步话机里传出两下吹气的噪音,六名士兵随即从草丛中蹲起身来,举着带有消音器的步枪,在晨曦的微光中扣下了扳机。 此时城堡墙头上的哨兵正是精神头最差的时候,子弹呼啸而至,几名拄着火枪昏昏欲睡的守军瞬间脑袋上就爆出一篷血雾。还不等荷兰人有所反应,温岱、拉皮尼和其他十几名士兵已经从草丛中蹿起,抱着已经安装好的锚钩发射器撒腿就朝城堡的墙下奔去。他们越过空地上的木栅,稍一瞄准便扣下了扳机。 “嗵”的一声,被刷成黑色的锚钩在枪身气瓶内的高压空气冲击下,斜斜的飞上空中,随即便挂在了城堡墙头的内侧,锚钩的尾端则是一根7毫米粗的攀登绳索。温岱率先攀绳而上,底下的其他士兵则据枪瞄准着城墙上方。 自从“红溪惨案”后,巴达维亚已经很多年没有经历战火了。虽然之前阿尔廷总督下达了警戒的命令,可丁克兰堡这里因为距离巴城遥远,也只是增加了值守人次。堡内的守军将注意力都放在了北面的海上,根本想不到会有人从内陆发起攻击。 锚钩射击和掉落的响声虽然惊动了营房里的人,可早已准备多时的北海军动作更快。当一个来自符腾堡的德裔雇佣兵睡眼惺忪的走出营房查看时,刚刚攀上城头的温岱随即连续扣动扳机。人体摔倒的响动使得牲口棚内的两匹马变得躁动不安,发出阵阵嘶鸣。 被吵醒的马伕推开门,正准备看看发了什么事,他无意中一侧头,就见城堡的墙头上突然多出来几个看不清面孔的家伙,从这些人的穿着看,根本不是己方的士兵。此时这些人端着类似火枪的东西,正弓着身从石阶上往下走。 不好!马伕大惊失色,正要往屋内退,就见一个长得跟地狱恶鬼般的家伙将手中的武器指向了自己。马伕两腿一软,一屁股就摔坐在了门前,随即就听头顶“噗噗”两声。 他再也顾不得其他,张嘴大叫道:“来人啊......”然而话音未落,下一发子弹瞬间即至,将马伕的额头打出了一个血洞。 此时营房内的守军都被惊醒,他们纷纷滚落床下,正犹豫着是拿武器冲出去还是守在屋里时,屋门被人从外面“砰”的一脚踹开,紧接着一根比火枪枪管还要粗的黑色管子从门口冒了出来。还不等德裔士兵们有所反应,呼啸的子弹开始在屋内肆虐,屋内的一切也都随着子弹开始沸腾跳跃起来。 床单、毯子、枕头、人体、血液......仅用了不到一分钟,这间住着二十名士兵的营房里已经是尸横遍地,血腥刺鼻。 与此同时,同样的场面也在城堡内的其他房间中上演着。只不过当温岱等人冲进一间装饰还算华丽的物资,将躲在柜子后的那名德裔军官打死后,一个女人的哭声瞬间就响了起来。 “天杀的,你们杀了我丈夫!”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五百二十八章 巴达维亚的陷落 南下的北海军里既没人懂荷兰语,也没人懂德语,所以根本分不清荷兰人和德裔雇佣兵的差别。在索伦兵的眼里,只要是大鼻子深眼窝的都得干掉。所以巴达维亚首先迎接北海军利剑的就成了符腾堡海角兵团的人马。 另一时空里的符腾堡最出名的是葡萄酒,不过在十八世纪末的最出名的是雇佣兵。1786年,荷兰东印度公司成立了符腾堡海角兵团,主要驻扎地就是巴达维亚。 当然, 这年月做雇佣兵最出名的额还是黑森-卡塞尔地区的“Landsknechts”,那才是一个合格的战争贩子。黑森干的最牛的一件事就是在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中,成功的向交战双方都提供了雇佣兵。 对于那名被俘的金发碧眼的女人,王远方也根本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反正说的肯定不是英语。他先让人把女人关了起来,然后对江阿生道:“你回去再找几十个华工过来。” 蹲在地上大吐特吐的江阿生已经被王远方这些人的凶狠给吓坏了,他有些惊恐的道:“好汉爷,您要干嘛?” “让他们带工具过来帮着挖坑挖沟, 每個人我给五块银元。”王远方说完又补充道:“你每找来一个, 我就多给你一块银元。怎么样?” 二十三岁的江阿生和那些福建来的华工离家千里图什么?不就是听人说南洋遍地是金银,钱好挣么。眼下有了挣大钱的机会,就算凶险点,可南洋这里原本就不是天堂;且不说瘴疠没准哪天就能夺了性命,光是这几年的合约和高利贷就压的他们喘不过气了。 听到王远方开出如此诱人的条件,江阿生眼珠转了转,随即用脏烂的袖子擦了擦嘴,躬身道:“好汉爷,小人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 “按您说的,找人来挖坑挖沟没什么,大家都是干惯了力气活的。可是你要让他们对付荷兰人官府,真不行啊!” “呵呵,我不会让你们冲锋打仗。”王远方笑着摇了摇头, 看到江阿生还是面带疑虑, 便道:“这么多尸首,要是不埋起来,中午这里就没法呆了, 况且我的兵要留出精力对付荷兰人。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发个誓,如果我让你们华工上阵跟荷兰人拼命,天打五雷轰!” 果然,古人就信这个。江阿生见到王远方发誓,面露喜色道:“好汉爷信得过小人,那小人走一趟。给小人半个时辰,哦,不,三炷香,小人给您找五十个人来!” “把你那位生病的同伴也带过来,或许我能治。” “什么?好汉爷您还懂医术?” 王远方点点头,又嘱咐道:“等人来了,你直接把他们领到南墙一百步外,不要进来。” “小人明白。” 为了让江阿生来回速度快点,王远方还让手下从马厩里找了匹马给他。这小子挣钱心切,连马鞍都没要,窜上马背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抓着鬃毛就走了。 四十多分钟后, 牵着马走在队伍打头的江阿生满心欢喜,这小子居然招呼了六十多人跟了来,甚至连蔗园里的工头闻讯后也跟了过来。 江阿生带回的消息不啻于天上掉馅饼,一开始谁也不信。可当他将王远方给的银元亮出来后,几个跟他交情不错的华工都惊着了,于是当消息传到其他工棚,大家都坐不住了,全要跟过来看看。 一路上江阿生不时的左看右看,前看后看,生怕少了一个。这些人对他来说,每人都意味着一块白花花的银元! “阿生,你小子不会骗我们吧?到了丁家堡真有五块银元拿?”说话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华工,他肩头还扛着一把锄头。 “黎叔,您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 另一个华工道:“小江,这事我越想越觉得跟说书的一样。挖坑挖沟就能给五块银元?天下能有这等好事?” 江阿生不屑的看了那人一眼,语带嘲讽道:“大马熊,你不信干嘛还跟着来?” “我......”那华工一梗脖子,不服气的道:“我是怕兄弟们被人骗了,不放心跟过来看看。” “唉,别说五块银元,能给一块我就知足。” 江阿生回身看了一下趴在马背上的同伴,安慰道:“保林,就快到了,你再忍忍。” 说罢,他从怀里取出一个两指多宽,用花里胡哨的纸包裹的东西。在那个外号叫做“大马熊”的华工和周边其他人的注视下,只见江阿生小心揭开外面的纸,又剥开一张类似锡箔的包装,露出了里面那黑乎乎的东西。 “这是什么?” 江阿生没理问话的人,他掰了一块,然后放进了已经脸色煞白的钟保林的嘴里。钟保林迷迷糊糊的抿了一口,感到嘴里那东西有一股说不出的甜腻,却实在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 “这叫巧克力,可甜了!”江阿生将东西收进怀里,这才对其他人解释。这东西是临行前王远方给他的,说可以顶饿,江阿生就咬了一小口,便知道这是好东西。 大马熊的喉头涌过一股口水,忍不住道:“我不信,黑乎乎的能有甘蔗甜?给我赏一口才知道。” 那位叫黎叔的华工训斥道:“大马熊你个衰仔,二十好几的人了,有点出息好不好?跟病人抢吃的。” 大马熊脸一红,讪讪道:“尝尝嘛......” 在后来的日子里,当外号叫做“大马熊”的萧熊观也加入了北海军后,他每个月都能领到几块这种东西,那时他才知道这东西叫“奶油巧克力”。 一群衣衫褴褛的华工脚步飞快,边走边叽叽喳喳的絮叨,既有憧憬又有担心,很快便到了丁家堡的南墙外。当众人离着城堡外墙还有百十步的距离时,一个个又变得畏手畏脚起来。这里是荷兰兵的地盘,以前就算离的近些,都会被墙头上的兵呵斥驱赶。 江阿生让众人在南墙外等着,自己则牵着马带着生病的钟保林从西门进了城堡找王远方禀报。索伦营的士兵都不会说闽南话,听着更是如同天书,能跟江阿生正常交流的只有王远方一人。 王远方先让医护兵给那名叫钟保林的华工治病,又问了江阿生带来的华工人数,这才吩咐手下拿过来一个装了几十块银元的布袋子,对江阿生道:“每人先给一块,等活干完,再给剩下的,你的那份也是最后一起给。” 倒不是他想拿捏江阿生,而是出发时就带了一百块银元,其余的只能回雷神号上拿。虽说打下丁克兰城堡后也有一些缴获,问题是荷兰人发行的荷兰盾银币跟北海银元的币值完全不一样,混杂在一起给出去肯定会有麻烦。 等江阿生忙不迭的谢了,王远方这才跟他交待了要干什么。原来是要在南墙外的空地上挖两个十米长、两米宽、两米深的大坑,埋尸体。 城堡外的华工们拿到钱后都很高兴,原来真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他们很快就在江阿生的吩咐下忙碌了起来。 清晨五点五十分的时候,正在进入备战状态的雷神号上忙碌异常,起锚时船头卷扬机的轰鸣打破了海面上的平静,甲板上的两门大炮的炮口迅速扬起,船舷两侧的几挺重机枪位附近也堆满了用作掩体的双层沙包。 六点一到,驾驶舱里的邓飞通过广播下达了炮击命令。122毫米榴弹炮的炮身刚要向后重重一顿,随即便被两条手指粗的钢缆死死的拽住。几乎就在震耳欲聋的炮声响起的同时,两道爆炸的火光便在吉利翁河东岸的城堡内腾起。 北海军队对巴达维亚的攻击开始了。 江阿生带来的那些华工听到炮声时一个个都吓傻了,他们扔掉工具,撒腿就向往回跑,可当两名北海军举枪冲天打了一梭子后,近在咫尺的枪声又把这些家伙吓跪了。 江阿生心一横,走到同伴跟前,扯着嗓门道:“诸位兄弟!给咱们发钱的是北海镇的好汉!海上那条开炮的大船就是他们的!实不相瞒,丁家堡内的荷兰人已经被他们杀光了!” “啊?!!!” 城堡内,当王远方听到轰隆隆的炮声响起,他便让温岱把之前被俘的那个德国女人带到马厩那里,用一口带着东北话腔调的英语道:“女士,我放你回去。战争,跟女人无关。” 说罢,他也不管对方听没听懂,便将手里的马缰递到了女人手中。那德国女人差不多二十多岁,狠狠的瞪了王远方一眼,略带犹豫的接过马缰后上了马,转眼就出了丁克兰堡,向着巴达维亚城的方向而去。 这位叫安娜特的女人并不知道,她被放走其实是王远方计划好的。当她带着仇恨回到巴达维亚城内报信后,符腾堡海角兵团的德裔雇佣兵们立刻就变得愤怒至极,那位带队的伯爵便去找阿尔廷总督,他打算要出城剿灭那股杀害了自己同胞的强盗。 此时的巴达维亚城内已经惊慌一片,荷兰人被北海军一大清早的不宣而战搞的狼狈不堪。所有人都想不到赛里斯人船上的大炮居然能打这么远,威力还如此巨大,对方离着巴城可是近六英里啊! 巴城港口和城堡上的炮兵已经被威力巨大的爆炸给吓尿了,有些人在爆炸的烈焰中化为灰烬,有些人则逃离炮位仓皇逃命。眼看着精心修筑的四角城堡在巨大的爆炸中逐渐化为碎石废墟,被手下搀扶着逃出总督府的阿尔廷总督这才知道,北海镇的那封通牒不是恐吓,而是真的。 “无耻!赛里斯人太无耻了!他们怎么能不宣而战!” 这年月欧洲人还遵循着虚伪的骑士道德,开战前总会通知一声;问题是北海军不惯他们的臭毛病,打俄国人如此,打荷兰人也一样。 看到百年前修筑的堡垒在一次次轰炸中倒塌,逃进市政厅的阿尔廷总督和评政院的议员们自知不敌,正打算打白旗投降,那位符腾堡伯爵便找来了。 “总督阁下,我接到报告,有一股匪徒将丁克兰的士兵屠戮一空,仅有一名女士生还。” 阿尔廷等人又是一惊,匪徒?没过多久,被王远方放还的安娜特便衣衫凌乱的来到市政厅,哭哭啼啼的讲述了早上的遭遇,恳请总督阁下为她男人和其他死去的士兵报仇。 市政厅内的东印度公司大佬们此时已经明白,这一定是北海镇的人干的。阿尔廷心说海上我打不着你,陆地上我还收拾不了你?!他当即下令,让符腾堡海角兵团出动,夺回被占的丁克兰城堡。 与此同时,港口外停泊的各家商船开始四散奔逃,远离这片海域,而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东方珍宝舰队”则在司令官的命令下, 全体升帆起锚,准备对两海里外的雷神号发起反击。 半个小时后,雷神号对巴达维亚的炮击突然停止,开始专心应付荷兰人的舰队。而在陆地上,一千名德裔雇佣兵在城内市民的欢呼声中大踏步走出了东门,在他们身后,是由三千名土著所组成的仆从军。 然而此时任谁也想象不到,两个多小时后,这些杀气腾腾走出城门的德国人便在通往丁克兰城堡的路上被埋伏在甘蔗田里的北海军杀的尸横遍野,密不透风的子弹和从天而降的手榴弹让四千人溃不成军,最终活着逃回城内的仅有两百多人。 至于让荷兰人引以为豪的珍宝舰队,被雷神号一上来就用大炮平射打沉了三艘,而其他各船也被甲板上疯狂扫射的重机枪吓破了胆,要么打白旗投降,要么就逃往了万丹。 当天下午,随着雷神号上的炮弹一发接一发的落进城内,万念俱灰的阿尔廷总督和评政院的议员们迫于城内居民死伤严重,只得让人在破损的城墙上打出白旗。 事后,当已经退回到万丹的阿尔廷在法庭上被法官问及,对于巴达维亚的丢失,你觉得在那些地方处置不当时,阿尔廷沉默了好久才沉声道:“事实上,当赛里斯人一开始发通牒的时候,我们就应该投降。”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五百二十九章 北海镇的第一段铁路 1791年4月2日,正当邓飞他们在巴达维亚取得初步胜利时,北海镇发生了一件破天荒的大事,已经开工建设了一年多的伯力镇至黑龙江城铁路线第一期工程即将正式通车运行。 从3月30日开始,北海镇各地穿越众只要手头没有要事的,都陆续来到了伯力镇,准备参加通车仪式。 4月1日这天,沈璇在赵新那半个警卫营兵力的护卫下,带着一岁多的沫沫也来了。与她随行的有阿妙、担任保镖的吴姑娘、陈二丫,甚至还有大病初愈的王贞仪和唐小等人。 这事吧,沈璇也看出来了,自己的男人虽然不是走到哪都处处留情,可也比花心大萝卜差不到哪去。眼下她最怕的就是赵新哪天再往北海镇放个金发蓝眼的罗刹女人,到时候可就更乱了。 除此之外,汪中、段玉裁、刘台拱、洪亮吉、焦循、黄承吉等人也都放下手头的事,跟着于德利和老尤等人一起来了。担任他们随行护卫的,是老拳师吴钟、柴如桂、高六庚和李清文等人。 至于广大群众,咳咳,老百姓们都忙着春耕,没工夫搭理什么“火车”,毕竟这年月守着五十亩地不愁吃穿,老婆孩子热炕头就是人生顶点,没事瞎溜达个啥啊! 整条线路全长208.7公里,起点是位于伯力镇西北24.3公里处的伯力站,终点则是位于小兴安岭的阿克他拉山和布列亚山交汇处的奇穆尼镇。 “奇穆尼镇”是因铁路而起的新兴村镇,位于黑龙江左支流奇穆尼河的低地平原。此地原无名字,周边数百里在清廷的官方地图和赫哲人口中被称为“奇穆尼窝集”,属于奇勒尔赫哲人的居所。 早期的吉林和黑龙江境内林木苍郁,遮天蔽日,因落叶长年在林中堆积,导致水流不畅所形成的大片沼泽地带,被赫哲人称为“窝集”。 在前期的勘测过程中,来自岛国的司马江汉带着手下的学生,在奇穆尼河的左岸、距离黑龙江河道257公里处发现了一座品质很高的煤矿,经林子平等人确认无误后,上报“北海镇铁路建设委员会”,之后便决定在此设置站点。 由于勘测队在伯力到海兰泡近六百公里的路段上只发现了这一座煤矿,因此奇穆尼镇的地位便显得愈发重要,毕竟北海镇的火车是需要烧煤的,而伯力那里的钢铁厂更是需要大量煤炭。 北海镇要想全力开发地广人稀的外东北和东西伯利亚,要是没铁路,一切都将遥不可及,更别说及时调动部队了。也只有铁路,才能将上千万平方公里的土地牢牢的锁住,将成千上万的关内贫困农民运送到以火车站为中心的各個定居点,将这片土地真正纳入中华版图。 赵新在白柏儿城(伊尔库茨克)的时候曾听到过一个有趣的故事,很能说明西伯利亚幅员之广,当然了,这也可能是有人杜撰的。 说在十八世纪中期的时候,沙俄的伊丽莎白.彼得罗芙娜女皇曾邀请勘察加半岛的六位处女到圣彼得堡觐见。这几位贞洁的少女在沙俄官员的护卫下,刚走到伊尔库茨克,就已经怀上了卫队军人们的孩子。等这些人再次跋涉了一万多公里,抵达了圣彼得堡时,那些女人都已经怀上了头生孩子们的弟弟妹妹。 事实上马拉铁路在北海镇辖地内已经用了好几年了,从蒐楞吉岛的金矿到虾夷地的北泉州煤矿,再到菱刈矿区都有。最长的那条是北泉州煤矿上用的,差不多有1.5公里长,三节车厢一次能拉八吨煤,用的都是之前跟清军作战缴获的蒙古马。 话说从伯力镇向西修铁路困难极大,虽说做做路碴的石头可以从八十里外山上开采,可铁路经过的地区都是处于冻土地带的沼泽;冬天冻的硬邦邦,春天解冻就成了泥塘。 最令铁路建设委员会哭笑不得的是,别看伯力这一地区的针叶林无边尤际,木材资源极其丰富,但大都不够结实,耐久性差,造纸可以,做枕木那是根本没戏。如果砍伐下未干透的木头做枕木,用不了一两年就得坏,因此适用的木材不得不从300公里开外的兴凯湖北岸林场运过来。 要砍树,还得清除树根,要把路基挖深到地下三米,然后用碎石乃至水泥回填,再修出路基和路堑,修建排水渠。同时,筑路的工人们还得修建一条与铁路线并行,能容纳四辆四轮大马车并行的道路。 从1789年6月开始,由德川幕府北海奉行组织的两万多名岛国工人便开始在这片土地上忙碌,他们的主要工作就是伐木、挖土和采石。 整个工程很繁重,但北海镇并没有亏待这些岛国农民和罪犯的吃穿住。夏天的时候,大部分工人就露营住在帐篷里,到了冬天,由于只能修桥、建车站和进行其他辅助工程,干活的人就少了一半,冬天工人们都是住进那种一间能容纳10~20人的地窨子里。 从4月到9月,工人们一般要从早上6点半干到晚上7点半,一天13个小时,中间只有在午餐时间能休息两小时,令人精疲力尽;即便是在寒冬,低温和大雪会阻碍施工,这些人每天也要工作七八个小时。 岛国工人们一周工作六天,遇上北海镇的节假日也休息,伙食虽然谈不上精致,管饱没问题。劳工们的餐食是要从薪水里扣的,食材有的来自北海镇,有的则是从赫哲人手里采购的渔获和猎物。这年月黑龙江和周边支流里的鱼多的如同天上的星星,像奇勒尔赫哲人光是靠着给铁路工地提供渔获,每个月的收入就足以养活一家老小。 劳工们的早餐通常是稀粥馒头,配以北海镇自制的腌咸菜。午餐通常是馒头,偶尔会有糙米饭,配上用大口铁锅炖的河鱼,隔几天也会炖一锅野猪肉或是狍子肉,时常再配以豆芽、萝卜或是甜菜叶子。晚餐是面条,配以中午剩的鱼汤或是肉汤,每人还会得到一块黄油或猪油。 因为从不同村子或是町来的劳工,其伙食都是由本村本町的跟来的女人负责,所以伙食的水平也是千差万别。那些做饭水平差的经常引起抱怨乃至骚乱,但大体而言还是油水充足的。 “北海镇铁路建设委员会”给这些岛国来的工人待遇还是不错的。比如有技术的伐木工和采石工的薪水是每个月八十元北海银币,没什么技术含量的挖土工每个月是五十北海元。即便是幕府和提供劳力的各藩要扣走一半,可还是让关东的无产流民抢破了头。 眼下能来北海镇修铁路,光是托关系就得给各藩官厅至少二十两,此外还得付给北海奉行二十两买船票,搞的那些贫苦的农民只能去借高利贷。幕府这两年靠着输出劳工的生意,从上到下可谓挣的盆满钵满,极大的缓解了因强制降低扎差利率而带来的经济危机。 既然是修铁路,那就不可避免的会有危险。虽说“铁路建设委员会”和赵新本人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提供各种先进的工具和设备,可施工条件有时艰苦的令人难以想象。 比如在沼泽段施工时,经常要在齐腰深的的泥潭中劳作,先得排水,然后才能挖出淤泥。在天气较热的几个月,蚊子和小咬是最常见的威胁,也是引发传染病的根源。去年夏天的时候,来自盛冈藩的二百多劳工就爆发了一场霍乱,虽然北海镇的医疗队闻讯后迅速从富尔丹城出发,可赶到时劳工已经死了几十个。 最危险的工程其实是修桥,尤其是在冬季,工人们必须在河上方的脚手架或者周围的堤岸上作业,所谓的安全保护设备也只有根绳子拴着,有些人甚至嫌麻烦不绑绳子。当他们作业时,体温会不知不觉地降到令他们麻木的地步,结果一打滑,冻僵的手指无法及时抓住任何支撑物,没绑绳子的人就会栽下去。 根据铁路建设委员会财政部门的测算,基本上每花费五十万北海银元的建设费用,就会有一名工人死亡。至于开挖隧道的死亡率则更高,因塌方带来的死伤,每五十万北海元就得有3~4人。 事实上整个铁路工程里最复杂的,就是横跨黑龙江各条支流的大桥。从伯力到奇穆尼镇还好,从黑龙江城往东,需要经过哈拉河、库尔图尔河、珠春河、库鲁河、苏鲁河、毕占河等六条宽窄不一的河流。 较大河流上的钢桥设计,都是赵新在拿到测绘数据后在另一时空找人设计的。由此作为总工程师的佩雷拉也是大有所获,从中学到了不少后世先进的桥梁工程技术。 设计要求达到了,修建在河道中的桥墩就必须要格外结实,才能承受春天时铁路的压力。要知道那些原本水量看着不大的蜿蜒曲折的小溪,到了春天一场雨后会突然变成凶猛的激流,裹挟着融化的雪水和浮冰自山间奔涌而出,大有摧垮一切阻碍之势。 所有的桥梁在完工后,还得依次进行抗压性和弯曲度测试,得让载满重物的货车行驶到每座桥梁的中部,停留两个小时,一点问题没有才能验收。也正是因为如此,从黑龙江城到库布特林端的铁路会在最后完工,估计最快也得要明年了。 虽然第一次铁路的施工中遇到了各种难题,可也为今后通往东西伯利亚和山海关的铁路施工奠定了基础。赵亮认为从明年开始,就可以着手修建从黑龙江城到雅克萨的铁路了。 沈璇一行抵达的当天晚上,赵新背着手,如同刚刚视察完营房一般,从伯力镇军营内的一座小院里走了出来。院子外面,柴如桂、高六庚和李清文带着一个排的人手已经等候多时。 赵新之所以选择这个时间回来,就是为了避免引起混乱。可即便如此,柴如桂三人想到远在万里的之外的赵王从发电报通知到出现才仅花了三天时间,一个个都是愕然不已,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举止不当惹恼这位神仙。借着院门口的灯光,赵新看到柴如桂他们的紧张样子,颇觉好笑。 沈璇一行人来到伯力后,被安排住进了军营外的一座院子里。因为一下来这么多人,伯力镇的镇长根本安排不了太多住处,所以王贞仪、唐小她们也都跟着沈璇住在了一处。 此时几个女人刚吃过晚饭,撤了碗筷后也没散去,一个个聚精会神的听着王贞仪讲述去年在野外勘测的事。至于赵新的儿子则在屋内撒开小腿到处乱窜,阿妙双手张开,神情紧张的跟在后面护着,生怕对方磕了碰了。 院中吱呀一声轻响,沉重的木门被人从里面打开。走进来的赵新还不等开门的警卫说话,便大踏步的朝正屋而去。他赶了一天的路,来回折腾,已经饿的前心贴后背了。于是当他不管不顾的推门进屋时,王贞仪的话音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随即从惊讶变成了惊喜。 (⊙o⊙),赵新看着坐了一圈的莺莺燕燕,心说我勒个去啊,怎么都来了?! 第二天一早,赵新一家三口和阿妙等人乘公务艇渡过了乌苏里江,然后乘马车前往新落成的伯力火车站。 当马车经过道路两侧熙熙攘攘的人流,穿过一片树林后,坐在马车里的沈璇和阿妙转头看向窗外,不由“哇”的叫出了声,顿时将车内正在打瞌睡的赵新给吵醒了。 由于是北海镇第一条铁路的始发站,伯力的这座火车站被佩雷拉设计的精美绝伦。整座建筑融合了中式风格和西欧哥特式复古情调,坐北朝南,整座车站不仅外观如同一座巨大的米黄色石头城堡,屋顶的蓝色琉璃瓦和中式坐地玻璃窗也是别具风情。眼下尚未完工的只有车站东侧的那座五米高的钟楼,佩雷拉的建议是从澳门请几个钟表匠来,这玩意他可是玩不转。 此时火车站前的广场上已经停满了马车和汽车,都是已经提前到的穿越众和其他相关人士的座驾。空地上随处可见正在巡逻站岗的铁路警察和北海军士兵,将北海镇的高层和普通百姓分隔开来。 赵新带着老婆孩子和阿妙下了马车,一把抄起正要抬脚就蹿的儿子,笑呵呵和出来迎接的陈青松、赵亮、于德利、老尤、汪中等人打着招呼,一起走了车站里。 没说的,众人先是直奔站台,等到了戒备森严的站台上时,穿越众里的几个蒸汽火车发烧友已经提前聚在了那里,正在车头前评头论足。 “一会启动,我得上去看看。” “好啊!同去同去。” “算了吧,驾驶室没那么舒服,烧煤的时候热死你!” “咱们六个人,都去驾驶室呆着,你让司机和司炉工去哪?要不你去后面的煤堆上坐着吹风吧。” 几人正说着,看到赵新他们来了,便停了议论,都过来问好,顺便逗逗赵大财主家的富二代。 不管是汪中、段玉裁、刘台拱和洪亮吉等六人,还是沈璇、阿妙、王贞仪、唐小等人,此时看到铁轨上停着那个二十多米长、外表蒙着巨大的黑色铁板,顶部还冒着蒸汽的“怪物”,无不是呆立当场,嘴巴久久合不拢。 第五百三十章 江湾忽过火车来 话说北海镇自七年前创立之日起,大量的机械设备层出不穷,更别说还有雷神号和惊雷号那两条大铁船。现在的北海镇虽然还是有新来的移民对田野上的拖拉机报以好奇,春耕秋收之时站在田埂上围观,但再也没人会把这些机械当做妖怪。 比如受邀来参加火车开通仪式的朱大贵等各村代表,对拖拉机也好、汽车也好,内河机帆船也好, 他们早都见怪不怪了。在朱大贵看来,老爷们兜里的法宝层出不穷,随便拿出啥都是好东西,肯定有大用。所以大部分人在看到冒着蒸汽的火车头后,也只是摇头晃脑的赞叹,随即便将谈论的焦点转到这玩意能跑多快的问题上去了。 只有汪中和洪亮吉等人在震惊之余, 拉着赵亮问东问西, 询问机械运转的道理。 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中国第一条正式运营的铁路并不是京城宣武门外的那条, 而是英国人建造的吴淞铁路。这条线路最终只运行了一年,就被满清收回并予以拆除。 于是有些人就说了,满清腐败,不懂科学,常做脱了裤子放屁的事。事实上,对于这条英国人瞒着带清朝廷偷偷修建的铁路,当时以沈葆祯为首的官员担心列强借兴建铁路扩展势力,侵犯路权,其他国家会有样学样,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拆掉。当然了,跟英国人耍横肯定是不敢的,于是只能花钱买回来,然后用拆除的方式变相警告。 到了1881年, 清廷自己主持修建,并完全控制在自己手中的唐胥铁路正式通车运营。 至于那些所谓的风水之说, 背后要么是老百姓因为征地给的钱少了借着风水多要钱,要么就朝堂内保守派和革新派的利益之争。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谁也不比谁傻哪去。 北海镇的各路人马到齐后,开通仪式在上午8点半正式开始。首先赵新上来布拉布拉了一番,耗时10分钟。其内容无非是上下同心,奋发努力,一起为新中国的明天如何如何。 在另一时空的时候,赵新也偶尔参加过这种仪式。一般这种时候,坐在下面的他都是做出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心里则在默默问候对方的家人。想不到风水轮流转,如今他也成了站在台上讲话的一员,就是不知道是否有人同样在致以亲切的“问候”。 总而言之,4月2日的伯力火车站内是群英荟萃,北海镇铁路建设委员会的各大“萝卜”相继上台发言。等到作为工人代表的一位叫“于金发”的工头上台发言时,这位看到台下坐在前排的赵新那叫一个紧张,两腿一软差点跪在话筒跟前。 四十多分钟后,发言终于结束,赵新等人随即在站台上剪彩。几十米长的大红绸子在锣鼓喧天中被咔咔剪成了十一截,然后便被人拿走分发给了那些在车站内工作的工人。这玩意拿回去不管是做个肚兜还是大红裤衩都是挺不错的。 按计划,剪彩仪式结束后, 机车头会拖着两节客车车厢以六十公里的时速,在伯力和十公里外的调度站跑個来回, 全程耗时一个多小时。 北海镇首批运营使用的火车头是两辆前进型蒸汽机车,这还是赵新三年前从另一时空中的北方某公司买来的封存货。两年前经过大修后被运上一条巴拿马籍的货轮,然后在途径某中转港时,便诡异的从货运清单上消失了。 几个蒸汽机发烧友都有心去驾驶室跟着跑一趟,可当他们跟负责的那位孙师傅说了后,老头不耐烦的道:“开车?我看你们是奔着开河里去还差不多!哪凉快哪呆着去!” “孙师傅,您怎么能这么说啊,好歹我也在火车博物馆参观过,比你那些徒弟可强。” “是吗?你小子会看水表么?知道水位应该保持多高吗?” “保持锅炉不缺水不就得了么?” 六十出头的孙师傅听完撇了那位三十多的电厂众一眼,理都不理他了。 此时仅能容纳三人的四平米驾驶室已经被挤的满满当当,除了司机、副司机,还有两位抡大锨的学徒,根本没有富裕位置,几个发烧友无奈,只能灰溜溜的回到第一节车厢坐着去了。 这些人其实只是对蒸汽机械感兴趣,谁也没开过蒸汽火车。在他们心目里,都觉得火车司机很威风很有意思,可实际上火车司机作业之辛苦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所谓“远看像个逃荒的,近看像个要饭的,走近一看是机务段的。”这才是铁道人的真实写照。 从1789年开始。北海镇铁路建设委员会在伯力开设了铁路技术分校,隶属北海镇技术学校,专门培养铁路技术工人。 人生有许多驿站,对来自带清的数十万流民而言,北海镇的出现导致了他们的人生发生重大转折,而铁路学校的出现对其中一些人也意味着一个新的开始,前后有八百多年轻人从农民变为了工人阶级的一员。 铁路技术学校的几位老师,都是从另一时空请来的老铁道人,平均年龄都在六十岁以上了。赵新跟他们谈的都是五年合同,教完第一批学生再带两年就算任务结束,之后看个人情况再考虑是否留用。 伯力机务段下设运转、检修、设备、燃料四大车间和两个扳返段,机车四台,现有没毕业的学徒500人。因为车辆少,每辆车便由12人为一个车组,司机,副司机,司炉三人一班轮换。 要想在北海镇当上火车司机并非容易之事。必须要经过学校、学徒、司炉、副司机四个阶段,还要经过至少一年的经验和考试,才能升职为司机。总体算下来,最快也得五年。 按照几个老师傅的建议,铁路技术学校的学生在经过一年的理论学习后,就正式进入两年的学徒期,理论和实操结合,毕业后才能转为正式司炉,司炉至少要干一年以上,才有资格考副司机,副司机再干一年才能考司机。因此,成为机车司机最快也得五年的时间,也就是必须烧三年的火和做一年的机件润油工作,才有资格当上司机。 这么个学法其实已经是拔苗助长了,按照那些老师傅的意见,从学徒到司机至少也得七年才行。司机和副司机不仅要懂实操,机车构造原理、故障分析及维护和技规、运规、信号都得掌握才行。好在本时空的外东北地广人稀,技工类人才需求紧迫,这才给了那些学徒提前施展的空间。 考虑到学徒们的水平,目前操作四辆机车的都是穿越人士,个别学的特别好的学徒才有资格抡大锨烧锅炉。 蒸汽火车开车前,司机、副司机和司炉三人要做好发车准备。司机的任务是汽缸预热,提高汽缸壁的温度,排出汽缸内的大量凝结水;副司机则要带着几个等在站台上的徒弟,拿着长嘴油壶下车转一圈,分别给各个车轮后面的平楔铁的五个摩擦面上油,除此之外,还有中间缓冲器也得上油。 此时身为副司机的一位姓王的老人一边加油,随口对身后的几个学徒道:“都记着!只要停车,副司机就得下来给这些地方上油,减少磨耗。” 一个学生举手道:“师傅,如果这铁轱辘停车时的位置正好把平楔铁给挡住了怎么办?” 老人满意的点了下头,转身露出副孺子可教的表情道:“问的好!所以位置正好上油的时候,一定要给足了。不是每次停车时位置都能给你留出刚刚好。” 等副司机检查完一圈,参加通车仪式的三百多人都上了车。此时车站前方举起信号灯,通知可以发车。 “刺拉”一声,随着担任司机的孙老头熟练的将大闸推至运转位,总风缸开始向列车管充风。随着风压表上的指针转到六百千帕的位置,孙老头又推动手把,打开四分之一气门,随即扳动小闸至缓解位;又是“刺啦”一声,火车随即便缓慢启动了。 “哐~哐~哐~哐~” “动了!动了动了!火车动了!” 第二节的客车车厢里,坐在绿色靠背椅子上的朱大贵只觉身子突然向前一冲,同时窗外的景物也跟着向后移动起来,不适应带来的眩晕感让他觉得胸口极为难受。 等火车驶出站台后,驾驶室里的司机将前进档位推到55,并再度开大气门,接着踩下左侧地面上的排水阀,整列火车这才“咔嚓~咔嚓~咔嚓~”的跑了起来。 “呜~~”的一声汽笛长啸,北海镇的蒸汽火车便第一次疾驰在了外东北的大地上。 在伯力站以东的铁路旁,闻讯赶来看稀奇的各族边民都站在铁路两旁的围栏后面,又是好奇又是愕然的看着呼啸的火车从身前驶过。得亏这一段铁路道旁每隔五十米就安排了铁路警察和士兵值守,又修建了铁丝护栏,否则那些远道而来的赫哲人和鄂伦春人恨不得站到铁轨上一看究竟。 十天后,坐镇吉林乌拉城的福康安接到密探禀报,北海镇在混同江以北修筑的那条用四根钢轨搭建的千里大道已经完工。北海镇不知用了什么邪法,居然能让一辆黑色冒着白烟的钢铁怪兽拖着两节车厢,上面坐了至少数百人。那怪兽行动之际声势惊人,仅用了一炷香多一点的时间,便走了二十多里。 “一炷香,数百人走二十多里......不好!”福康安沉思半晌后,猛然从座位上起身,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古代一个时辰分为八刻,也就是上四刻下四刻,每刻约合后世的15分钟。一炷香是一刻钟,能走二十里,一个时辰岂不是能走一百六十里?十个时辰就能走千里! 这事怨不得福康安震惊。在他看来,北海镇有了那样的“钢铁怪兽”,日行千里岂不就成了真的?!以后北海镇要是调兵的话,几千人只用半天时间就能奔袭于千里之外! 这以后谁能应付的了?要知道从吉林乌拉到京师也就才两千多里啊!他当初从京城出发去西安剿匪,一路上六十多个轿夫轮流换,那还走了两个多月呢。 眼下清廷朝堂里从上到下,对北海镇实力最了解的就是福大帅了。这两年别看满清毫无动作,其实关内一直都在厉兵秣马,加强训练各地绿营。 随着五十万流民的交接完毕,数百名肩负密探任务的家伙堂而皇之的混进了北海镇各地。然而当消息传回的越多,从乾隆到下面的大臣就越害怕。 铁牛铁马能帮着种地不说,一船又一船的来自岛国的劳工在大山密林里夜以继日的忙着修路铺“铁滑道”更是让人看不懂,那些地方有什么价值?难道只是为了人参和貂皮而靡费巨资,完全说不通啊! 对满清君臣而言,北海镇这些年蒙着的一层层迷雾不仅没有揭开,反而更是让人看不透。且不提赵新的身世之谜,光是北海镇的财源从何而来就让满清君臣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跟赵新也打了这么多年了,北海军的军饷之高令乾隆震惊。而在军械上,清廷兵部根据前几次战役的统计得出,北海镇光是在“铳子”和开花弹上的支出就是天文数字。 他哪来这么多的银子?要知道像赵新这些年到处东征西讨,在满清君臣眼里,北海镇的银子那可是花海了! 根据户部宝泉局对北海镇近几年发行的各种币种的分析,北海银元的成色之一致,份量之均衡超乎想象。就算是铜币,一开始和去年发行的版本在含铜量上也毫无分别。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北海镇的银铜量极为充足,市面稳定,财政宽裕。 跟岛国的贸易?粘竿处和和珅的人在长崎都查了很多次了,北海镇这三年从岛国赚走的金银最多也只有两百多万两,而且只有三分之二兑现,其他的都是金银票据。 蒐楞吉岛的金砂矿?问题是粘竿处和福康安的的人也查过了,那点金砂矿撑死了每年也就是十多万两的收益。 某位大臣猜测,会不会关外还有大型金银矿,北海镇就是靠着这个支撑下来的?然而这更是不可能了。满清自后金立国都一百七十四年了,努尔哈赤和皇太极时期在吉林和黑龙江各地征战,将那些赫哲、锡伯、鄂伦春、达斡尔部落纳入麾下。要是有什么大型金银矿,乾隆肯定早就知道了。 之后当赵新领兵在内贝加尔地区大败沙俄的消息传来,以和珅为首的一干人又猜测,会不会那赵新在打下鄂罗斯土地后,大肆搜刮劫掠以支撑军费,否则他干嘛要一直打到叶尼塞河去? 然而当外蒙那边的消息传回来后,乾隆父子和和珅又失望了,北海镇根本没大肆掳掠,反而免掉了人头税。 赵新到底会什么时候动手呢?眼下这事成了满清朝堂最关切的问题。 1791年4月5日,从伯力镇回到白柏儿城的赵新和刘胜、范统三人连开了三天的闭门会议。在这次的军事会议上,赵新拿出了由他拟定的一份“外蒙战役实施纲要”。 整场战役的发动时间,被他定在了7月上旬。 第五百三十一章 备战贝加尔湖 “一、清军集结于外蒙的兵力如下:喀尔喀计有四部八十六盟旗,其中土谢图汗部佐领兵丁7800人,车臣汗部6000人,札萨克图汗部3000人,三音诺颜部4700人,总计22500人;乌里雅苏台有来自绥远城和右卫清兵2000名;绥远城有八旗蒙古兵一万五千人,驻扎杀虎口外绥远城。 二、北海军以三团、新编十一、十二团组成第一师, 六团、新编十三、十四团组成第二师,以上部队16200人全部,以歼灭上述全部或大部清军,占领库伦、乌里雅苏台、科布多,彻底摧毁满清在外蒙的统治为目的,决定于七月十五日前, 以全线越过恰克图作战, 开始进行本战役。 三、判断我军发起攻击之后, 可能产生的敌军变化如下: 其一、土谢图汗部和车臣汗部按照库伦办事大臣松筠的命令,收缩兵力于库伦以南地区,控制阿尔泰军台南北两路要点,并图于我军战线拉长之际,集结兵力与我突进至库伦以南部队实行决战。 其二、定边左副将军恒瑞将札萨克图汗部和三音诺颜部收缩至乌里雅苏台南路,以保障其退往科布多。 其三、主动放弃库伦南线地段,并与绥远城北上之清军汇合,以超过三万名骑兵形成大股机动兵力集结于乌里雅苏台南路台站线,再伺机于我军在喀尔喀南境决战。 四、我军的作战纲领:战役第一阶段,夺取库伦,并依据下一阶段之要求,实行战役的展开;第二阶段,切断绥远和喀尔喀的台站交通线路,夺取他拉多兰台站,以达成割裂和包围敌人之任务,并阻挡绥远清军北上支援;第三阶段, 分别歼灭包围之敌, 完成全战役。 五、战役的准备, 应以能够应付第三项第一、第二两种情况为出发点,要计算到我东线部队攻取库伦后可能遇到严重的战斗,西线部队应给以及时有力之支援,吸引札萨克图汗部和三音诺颜部。 ...... 八、东线两个师七个团,归刘、范统一指挥。西线部队由赵新指挥,两路之具体作战部署,北海军参谋部另以详细命令规定之。” 在赵新拟定的这份作战纲要里,所有关于满清在内外蒙的兵力驻防和台站情报,都是范统这两年从买卖城的两家晋商那里获得的,而北海军付出的代价,则是每年五千斤人参和两万张兽皮。 所谓的“台站”,也叫军台,是满清时代在西北边疆设立的用于防守、调度和军报传递的机构,有备用马匹和住宿的功能,类似于后世的兵站。 乾隆彻底平定准噶尔后,乌里雅苏台和科布多的驻扎清军调动事宜皆由绥远城调控,至于卡伦台站的巡查和驻守则自乾隆四年交由喀尔喀蒙古兵后,一直没有什么大改变。 闭门会连轴开了三天, 赵新几人的精神都有点吃不消了。4月9日吃早饭的时候,刘胜的老婆乌希哈顺嘴提了一句,说累了不如出去转转换换脑子。于是刘胜便提议去城内的主显节大教堂转转,其他三人欣然同意。 这座东正教的教堂建于1693年,1716年的一场大火将其全部烧毁。到了1718年,本地人又开始捐款重建,历经数十年的修建才形成了如同白色积木般堆积起来的精美建筑。 闻讯而出的大司祭对赵新等人躬身问好,并热情的想当一把导游。对这位六十多岁的东正教地区大司祭来说,白柏尔城被中国人占领了两年多了,可他们的大官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参观。也许这是個良好的开始,大司祭显然很希望给赵新他们单独举行一场弥撒。 不过令他失望的是,赵新他们只是打算转转看看,并不想祈祷什么。几人里除了忙于民政的张敬轩,其他人对东正教都知之甚少。 走进教堂的大门,仿佛走进另一个空间。东正教崇拜画像,所以在教堂里看不到雕塑,而是四周墙壁乃至穹顶上丰富精美的壁画。精致的灯饰和门檐上的花纹,近看都无比细致。这里的一切,绝对是倾注了毕生的心思。 赵新看了一会儿,发现画像大都千篇一律,看多了也就没了兴趣,于是便走到教堂外点了根烟。过了一会,刘胜、范统和张敬轩也都走了出来,加入了喷云吐雾的行列。 赵新脚下慢悠悠的走着,突然道:“大刘,这次出兵外蒙,你要争取打几场大仗。那些王公台吉见识到咱们的厉害,民政的后续工作就会顺利不少。” 刘胜将望向远处的目光收回,果断的道:“库伦、乌里雅苏台、归化城,东西奔袭两千五百公里,后勤压力不小。我的意见是,如果绥远和迪化的清军北上,就先打这两股人马。” 赵新“唔”了一声,又道:“康雍乾三代从平定准噶尔到现在,在喀尔喀蒙古投入了大量的心血,绝不会轻言放弃。我估计西安到迪化一线是乾隆留给自己的退路,他不会拿最精锐的天山旗营送去科布多冒险。 战机稍纵即逝,到时候你临机决断,不用事事请示。至于唐努乌梁海那边,我会抽两个营顺叶尼塞河南下,争取从克木克木齐克和沙必乃达巴汉那里吸引住三音诺颜部十七个佐领的兵力。” 此时张敬轩感慨道:“三路出击,喀尔喀四部、唐努乌梁海、科布多,一百八十万平方公里;再加上黑龙江将军辖区,这又是两百多万平方公里。” 赵新拍了拍张敬轩的肩膀,叹道:“金瓯无缺,山河一统,做起来没那么容易。小张,你在贝加尔湖也呆了两年多了,这次打下库伦,可以往南边挪挪了,准备去外蒙当几年一方诸侯吧。” “好啊,任务虽然艰巨,可我喜欢更有挑战的工作。”张敬轩微微一笑,也没问接替者是谁。自己在伊尔库茨克顶风冒雪苦熬了两年,今天才算是真的进了北海镇的核心圈子。 范统又凑过来对赵新道:“我说赵总,你就不能再多给点儿装甲车?五十辆不太够啊!” “我倒想一下拿出一百辆呢,问题是也得有那么多人会开啊!两个骑兵营可都调给你们了。” 事实上赵新手里还有三千人的哥萨克仆从军,都是骑兵。不过他根本不想让这些外族人掺和华夏自己的内部事务,好好给沙俄添堵捣乱才是哥萨克们的主要任务。 赵新这些天看地图看的都快吐了,满清在西北边疆的所有道路和台站都装进了脑子里,他笑眯眯的道:“范胖子,从恰克图到库伦是480公里,从库伦到他拉多兰台站是240公里,从他拉多兰台站到乌里雅苏台又是1248公里。近两千公里的道路,这还没算到科布多的路呢。你先想想后勤补给怎么解决吧。” 范统大致一合计,心说坏了,这次赵大财主不跟部队行动,油料补给可真是个大麻烦。 一台BMP2的油箱容积是460升,加满一次可以跑六百公里,五十辆就是2.3万升。按照赵新说的,从恰克图到乌里雅苏台1968公里,假设一气不停跑下来,光是油料就要耗费7.5万升。 实际上这根本不可能,又不是跑拉力赛,还得作战呢。按照2.5倍来计算的话,至少要预备出18万升的柴油才行。一个铁皮油桶是159升,也就是1200桶柴油。好么,小两百吨! 油赵新是给准备出来了,都存放在白柏尔城外的北海军后勤仓库里,问题是范统这回得自己想办法拉走才行。 赵新一脸严肃的道:“既然想用装甲车对付蒙古人的骑兵,那就得考虑好油料补给的问题。从恰克图到库伦共有12个台站,第七站,也就是他沙尔台必须要建补给站,从那里到呼齐干台之间有60公里,位置十分关键,决不能想着到了库伦再说。” 范统和张敬轩此刻对赵新佩服的五体投地。不说别的,光是这份将地图如数家珍的记性,两人就自叹不如。 赵新不放心的叮嘱道:“打外蒙,打的就是补给,只要补给线不断,弹药油料供应不出问题,一切就已成定局。小范,你是大刘的副手,这些事要多考虑。” 众人走到教堂院子外的马车前,刘胜随口道:“现在回去?” 赵新道:“不,去三团的团部看看,他们晚上不是有场演习么。” 阳历的四月中旬,地处东西伯利亚的贝加尔湖依旧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白色冰原。正午的阳光穿过那些如同镜子般的厚厚冰面,无数的气泡间,是阳光折射下透出如同蓝宝石般的光影,平静清澈,异常美丽。 永不结冰的安加拉河和冰封的湖面如白璧青蝇般赫然醒目,岸边那仍被积雪覆盖的山岗上,春天里的第一朵花已悄然钻出地面。紫色奶油般的花瓣、金色球状的花蕊、披着酥软的银色绒衣,零零散散点缀着山野。 潘秀成从马背上跳下来,将缰绳递给身侧的警卫,随后拿起望远镜,向着练兵场和演习阵地上观察了一番。 “今天搞什么?”潘秀成问道。 “实弹射击!”二营营长周和尚回答说。 “夜间演习准备好了吗?” “差不多了。到时候您就看好吧!” “你可别吹牛!” “团长,去看看吧!” 潘秀成和周和尚一边说着,便朝着山谷内的靶场上走去。 蒙古新兵巴图此时正在向竖在山崖下的半身靶立射瞄准,潘秀成走到巴图的身边,入神地瞧着。 巴图的身体站得挺直,腮部紧贴在枪托上,屏住呼吸,用两个连续的小动作,扣了扳机,子弹射了出去。接着靶子后面升起了红旗,旗语的意思是,击中人头的中部偏下一点。 “再来一枪给团长看看!”周和尚得意地说。 巴图又准备射击,正要扣扳机,潘秀成突然命令道:“打心脏!” 巴图把瞄准的角度移动一下,然后对准一枪,子弹射了出去。随即毫不停顿的又射出一发子弹。潘秀成在望远镜里看得清楚,木板靶子连续地颤抖两下。旗语报告说,胸口偏右的部位两处被击中。 潘秀成把巴图拉到自己面前,用惊奇的眼光,在对方的身上、脸上仔细端详了片刻,问道:“以前打过鸟枪吗?” “在卡伦驻防,打,打过猎,弓箭和鸟,鸟枪都用,用过。”巴图行了个礼,他还没和团长这么大的官说过话。以前在卡伦当箭丁,见到个骁骑校也得下跪答话。 潘秀成明白对方应该在射击上有天分,这个一般人不经过苦练根本比不了,他和蔼的问道:“怎么当的兵?” “差役太重,欠了旗里五,五两银子,活不下去,就逃,逃过来了。去年恰克图那里招兵,就报名了。” “今年多大了?” “十九。” “娶老婆了吗?” “饭不够吃,欠那么多债,谁愿意嫁给我这样的。” “家里还有谁?” “额娘和弟弟。” 潘秀成伸出粗大的手,在巴图的肩膀上猛力地拍了一下,巴图矮壮的身子几乎完全没有颤动,两只眼睛紧紧地望着潘秀成的长满胡髭的脸。 “好好干,小伙子!你的班长是谁?” 站在一旁的康有财忙道:“是我!” “叫康有财。”周和尚补充道。 “山东荣城的,我记得你。你的枪法咋样?”潘秀成问道。 “俺不及他。”康有财脸立刻胀红起来。 潘秀成盯着康有财的眼睛严肃的道:“要向他学!你一个老兵还不如新兵。” “俺知道了。” “知道什么?” “向他学!团长!”康有财大声回答着。周和尚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 潘秀成在靶场上又看了一会,和周和尚询问了营里夜晚攻防战斗演习的准备情况,这才上马回了团部。他听说赵新已经来了好几天了,一直在和刘胜开会,他估计部队又要有大动作了。 刚进了团部大门,数百米外的大路上,有一队人马簇拥着两辆马车直向团部所在奔来。潘秀成举起望远镜,看到是刘胜和张敬轩的马车,以及一群警卫。 众人进了潘秀成的住处兼办公室,赵新开门见山的问道:“队伍练得怎么样呀?能打不能打?” “能打!保证完成任务。”潘秀成回答说。 “说说看,训练的怎么样?”赵新继续问道。 “手榴弹投掷,新老战士平均三十八米,步枪、机枪射击的命中率也不错。”潘秀成说到这里,把他在二营靶场上看到新战士巴图三发三中的情形,有声有色地描叙了一番。 “今晚有攻防演习吧?”范统问道。 副团长曹超答道:“夜里二营与骑兵营对抗,骑兵营攻击,二营防御。跟骑兵营说好了,三个营连着对抗演习三天。” “二营是周和尚那个营吧?”赵新说话的时候,望着窗户外面,他对周和尚印象很深。 此时刘胜道:“不要告诉下面说我们来观察演习,免得影响他们的战斗心理。” 赵新和刘胜等人的到来, 使潘秀成和副手立即增加了紧张的程度,两人预感到赵新无事不登三宝殿,可能最近就会有任务。 夜晚,寒风在山岗上呼啸,璀璨的繁星跳动着点点寒光。军营里的灯火全部熄灭,攻防战斗的演习,在黑夜里的平原上开始。 赵新、刘胜和范统三人坐在团指挥所里,借着无人机传回的画面,观察着演习的进展。爆炸声、喊杀声、号角声,回荡在山谷里。战斗的气氛,充斥在安加拉河的平原上,充斥在早春时节的贝加尔湖畔。 北海军现在的战斗演习和真实的战斗几乎完全一样,除了子弹用的是空包弹。因为好久没有进行夜间演习了,大小事故不断。 副团长曹超的腰闪了,于是整个演习的后半场,这位走路的时候必得得把一只手杵在腰眼上,完全是一副“伟人”架势,只不过脸上露出来的则是难堪的痛苦表情,龇牙咧嘴。 二营营长周和尚的右耳被山坡上带刺的野草割破,绑了一圈绷带,脸上还挂着两道细细的血痕。他手下的班长康有财,小腿被骑兵的马蹄子给蹭了一下,淤了一大块血,红肿的面积跟个馒头似的。 最不幸的是康有财班的一个蒙古新战士白音,看到骑兵退了,这小子知道是演习,根本没当回事,不管不顾的跳出战壕追了出去,结果被块石头绊了一跤,后脑摔撞到一块坚硬的石头上,死了。 成了一只耳的周和尚和瘸腿康班长,第二天上午被潘秀成狠狠的骂了一顿。 第五百三十二章 沙俄的急报 潘秀成骂过了,气也出了,然后才告诉周和尚,军部来电话,让他明天上午九点之前去报到。周和尚挨完训正犯迷糊呢,问道:“啥事?” “好事!” 第二天上午8点多,几匹健硕的顿河马载着满脸油汗的周和尚和警卫进了设在白柏尔城外的军部大院。一名早已等候在此的年轻参谋带着周和尚先去洗了把脸, 整理了一下军容。周和尚觉得耳朵上的绷带太难看,于是就给去掉了,然后才跟着那参谋来到了一间房门外。 年轻参谋敲了两下,门开了,他随即示意周和尚自己进去。周和尚进屋一看,赵新、刘胜和范统三人都在。 顺便提一句,范统目前的正式职务是北海军贝加尔军区的政治委员。 “报告,三团二营营长周黑闯奉命报到!” “坐吧!” 周和尚心里有些打鼓, 潘秀成说有好事, 究竟是什么好事呢? 刘胜先是跟他聊了几句夜间演习的事,然后对范统点了点头。范统面无表情的看了眼周和尚,打开了一个文件夹,清了清嗓子,起身道:“周黑闯!” “到!” “奉北海军司令部命令,玆任命三团二营营长周黑闯为北海军十二团代理团长。轩辕4488年4月11日。” “啥?!团长?”折腾了一夜加半天的周和尚终于听到了这个令他又惊又喜的消息,黝黑的脸庞因激动而涨的通红,他甚至忽略了范统最后念到的轩辕纪年。 火车通车仪式过后,汪中和段玉裁几人专门就此事找到了赵新。汪中告诉赵新,黄帝纪元的年份他们已经考证出来了,建议赵新尽快在北海镇内推行,以明正朔。 之前北海镇内部一直用西历,而当汪中搞清所谓的西历就是西洋人的“基督教纪元”后,直斥荒唐。汪中以为, 虽然赵新不想登基称帝,可北海镇也得有自己的历法。汪中是推崇先秦典章制度的, 他认为既然北海的货币都用了轩辕黄帝的头像, 那历法不如就采用“黄帝历”,这一想法也得到了段玉裁和洪亮吉等人的赞同。 经过对《帝王世纪》、《周髀算经》、《皇极经世》、《资治通鉴》等书的仔细研究考据,再加上王贞仪这個精于天文历法的算学者的帮助,汪中组织人手前后花费了一年多的时间,最终将黄帝登基的“癸亥年”定为黄帝元年。 因为乾隆五十六年--即1791年是辛亥年,在干支中列第48位,根据历史记载往上面数74次干支,就得到干支纪年的元年,也就是黄帝登基创立干支纪年之时,即公元前2697年。 实际上赵新也越来越觉得推翻满清后的华夏要走上工业化的进程,必须要同时振奋民族精神;而以尊崇黄帝为代表的传统文化,也是民族精神的一种。在来白柏尔城开会前,赵新签署了新历法的使用命令,规定从本年农历四月初一,也就是阳历5月1日那天,开始改换轩辕纪年。相较于民间,北海军内部的动作更快,他们几乎在赵新签署命令后的第二天,便全部更换。 对北海镇治下的老百姓来说, 原本熟悉的干支和农历其实就没变,只不过以后在布告上就再也看不到西元纪年了。 太阳西下接近了地平线, 天边堆积着五颜六色的云霞。湛蓝如水的天幕,象一张蓝色的丝绒,镶着道道的金边。 从军部出来的赵新被此刻的美景触动,叫停了马车,跳上一匹黑色的顿河马,踏着轻快的碎步朝着三团的团部前进。他打算今天再看一场三团的夜间演习,明天就回平施城了。 天擦黑的时候,一行人到了三团驻地,赵新没让人提前通知,他不想每回下部队都搞的大张旗鼓。谁知还没进团部的院子,就听见斜对面的一座院里有人在捏着嗓子唱小曲,其间还夹杂着推杯换盏划拳之声,赵新的脸色立刻就耷拉了下来。 “姐在房中梳油头,见了个情人窗外走,急忙上绣楼,两手搭肩头,昨日因何失了我的信,腆着个老脸不害羞,又来哀求,又来哀求~~~金钗拿在手,牙梳桌上丢,挽了挽乌云绕上一个阄,且去风流~~~手拉手,手拉手,且去风流,风流回来在梳头,顾不得两手油~~~” “好!老周这小曲唱的真不赖!我说,咱们再敬他一杯!” “别让他喝了,再喝和尚就醉了!” “呸!你们几个王八蛋都趴下老子也不会醉......” “哐当”一声,屋门突然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赵新的警卫走到门口对屋内众人道:“所有人!都出来!” 此时屋内一众军官全都喝的眼花耳热,突然被陌生人打断都很不高兴,其中一名连长忍不住张嘴就骂:“混账!老子们喝点儿酒,你算哪根,唔......” 他的话还没说完,立刻就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嘴巴。门口人影一晃,赵新面带笑意的走了进来。话说现在北海军从连部到团部,都有赵新的画像。对于这位北海军的创立者和如同神话般的人物,虽然还谈不上“早请示,晚汇报”的程度,可其面孔却是无人不知。 看到这位突然出现,所有人急忙离席起身,只不过大多数人都是晕糊糊醉醺醺的,站都站不稳;尤其是周和尚,晃晃悠悠不说,耳朵上居然还插着一朵野花。 赵新找了张凳子坐了下来,环视了一圈,面带笑意道:“呵呵,都自我介绍一下吧。” “北,北海军三团二营一连连长,李春生。” “三团二营二连连长尚学武。” ...... “三团二营二连一排三班康有财。”康有财敬过礼,一把就将周和尚耳边的野花给胡噜掉了。 “十二团团长周黑闯。” 赵新听完点点头,随即一摆手道:“诸位军爷请坐吧。” 话音很轻,可落在所有人耳中无异于黄钟大吕,有两人腿顿时一软,要是没有身后的墙挡着,就要瘫坐在地上了。 “咣!”的一声,木桌上的碟碗被震的哗啦响。“看看你们那个形象!” 赵新的声调提高起来,语音里的恼怒情绪更加明显:“我倒要问问了,你们是满清的官老爷还是替穷人打天下的北海军?” 所有人都规规矩矩地站立着,没有回答。 “当上了团长,当然要高兴,你们这些老部下给他庆祝一下也未尝不可。可我没有想到是这样高兴法!瞅瞅你们一个个的,喝了多少酒,还有个军人的样子吗!尤其是你,周和尚!居然连淫词艳曲都唱上了,北海军有哪个团长跟你似的!这还有部队的样子吗?都快成青楼窑子了!” 今天下午,周和尚回到团部办理交接后,二营的一帮已经得知消息的军官便决定聚餐,庆祝周和尚高升。 原本众人只是想意思一下,每人就喝一杯,谁知周和尚自己的兴致很高,于是大家也逐渐放开,纷纷回住处把自己的存货给拿了出来。这个祝高升来一杯,那个祝大展宏图又来一杯,还有的想跟着周和尚去十二团的和他干一杯......就这样,一杯一杯又一杯,周和尚来者不拒。因为二营的演习已经结束,这两天就没什么事了,所以其他军官也逐渐喝多。等喝到得意忘形时,周和尚又唱起了多年不唱的小曲。 此时周和尚的醉态,好象有点清醒过来。酣红的脸变得蜡黄,面带羞愧的望着赵新。 赵新的语气平静了下来,眯着眼道:“既然都没事做,那我就给你们点事做!三天以内,你们二营从排长到连长,每个人都要写一份演习总结,找出自己的不足,不能少于一千字,送到团部!也送一份给我!要是让我发现你们谁敢找人代笔,那就恭喜了,乌索利耶的战俘营正缺人手呢!” “是!” 康有财心说自己才是个班长,这事应该轮不上他。谁知赵新说完便看向了自己,微笑道:“康班长是吧?劳驾您也写份五百字的总结吧,就从班长的角度,搜集一下你手下士兵的看法做个整理。” “啊?!”康有财顿时成了苦瓜脸,五百字,这能要了他的命。 赵新说完,起身朝外走去,口中道:“行了,都滚蛋吧!” 漆黑的夜色里一片星光,赵新在三团两名参谋的带领下抵达演习指挥所的时候,一轮满月悬挂在东方的山岗上。 两天后,赵新皱着眉头挨个看完了周和尚等人交上来的总结,甚至还有潘秀成的一份。手下人聚众喝酒的糗事被北海军老大撞见,潘秀成觉得难辞其咎。 “瞅瞅吧,这些人写的东西,通篇就是两个字,狂妄!”赵新将一沓子纸递给了刘胜。 在那些军官交上来的演习总结里,甚至包括康有财收集的下面士兵的意见里,所有人的看法都是演习结果并不重要;只要作战时有炮火支援,有机枪火力,甚至有装甲车,崩管谁来都挡不住北海军,逮谁灭谁。 甚至有军官在总结中建议降低日常训练强度,尤其是每天的五公里跑,不如减少到一半。清军也好,俄军也好,就没人这么天天练兵的。 带了这么多年的兵,赵新深知军队得有血性,也可以有傲骨,但决不能持才傲物,自古以来骄兵必败的例子太多了。他带着这支队伍一路走来,每次都是以寡敌众,而且每一场仗还都不能输,迫使他每次都要跟着,当个“后勤大队长”。 刘胜已经看过一部分,他接过来放在桌子上,叹口气道:“武器太先进,没打过败仗,战损比过低。下面普遍有这样的情绪不奇怪。” “得给这些人泼点冷水了,否则很容易吃大亏。”赵新说完对刘胜和范统道:“训练不能松,还要抓得更严才行。另外尽快给连以上部队派出教导员,老于培训出的那批政工人员再有半个月就该到了,思想工作一定得抓起来。战略上藐视,战术上重视,这话什么时候都不过时。” 范统无奈的点点头,心说老子根本就不想管什么政治思想工作,你赵大财主非要硬塞给我。现在可好,都成了自己的事了。 赵新又道:“我这次不跟着东线部队出征,就是想让他们知道,在一百八十万平方公里的瀚海大漠上,用惯了现代武器装备后一旦后勤不济,手里的家伙都得变成烧火棍,大炮连废铁都不如。” 刘胜道:“这你放心,北海军没子弹照样打,就算是拼刺刀也得杀的敌人望风而逃。” 范统有些疑惑的向赵新问道:“这次你真不跟着了?” “叶尼塞河那里我必须得守着。等着瞧吧,沙俄只是草草签了个临时停战协议,他们肯定不会甘心的。就算是现在不开战,小动作也肯定不断。” 事情果然被赵新言中,沙俄那边已经开始有动作了。 乾隆五十六年三月十五日,也就是西历1791年4月15日,位于新疆北部的和博克萨哩土尔扈特亲王车凌乌巴什向署塔尔巴哈台参赞大臣特成额报告,去年八月中旬,台吉阿咱拉旗下一个名叫萨迈林的喇嘛,离家去卡伦未归,现在突然返回。 根据这个萨迈林的供词,他说去年在边境卡伦上被哈萨克人擒拿后转给俄罗斯人。俄罗斯人将其带至托木斯克,羁留一个月后放回,并令其给满清方面带话,又让其转交书信一封。 沙俄方面让萨迈林传回的话是,北海军近期很可能出兵喀尔喀蒙古,提醒满清方面早做应对。 塔尔巴哈台东接喀尔喀蒙古,西界哈萨克游牧地,北临沙俄。在听闻萨迈林的口信后,车凌乌巴什恐俄人有诈,通知手下人马严守各处卡伦,加强防备,同时将萨迈林随书信解押至塔尔巴哈台。 此时伊犁将军保宁赴京陛见未归,伊犁将军一职由塔尔巴哈台参赞大臣永保署理,乌鲁木齐领队大臣特成额接替永保署塔尔巴哈台参赞大臣。 特成额接手此事后,首先对萨迈林进行了多番审讯,由于塔尔巴台哈那里没人能翻译俄文,于是特成额便派人将俄文书信送往伊犁将军那里,准备翻译后再行审讯。 作为塔尔巴哈台地方的最高军政长官,特成额针对此立刻采取了应对举措。一是加强巡查卡伦,且重点巡查与俄罗斯交界之卡伦,以便探访消息。二是除咨会署伊犁将军外,另移咨科布多参赞大臣伍弥乌逊和定边左副将军恒瑞。 署伊犁将军永保接到特成额的咨文获知此事后,立刻回函表示伊犁这里无人能译俄文,让他将原文恭陈御览,同时认为应将萨迈林迅速解送京城,态度比特成额果断多了。 七天后,人在圆明园的乾隆接到了永保的六百里加急奏折。乾隆的第一反应是不太相信,主要是北海镇去年刚和沙俄在西伯利亚大战一场,打下了偌大的地盘。换作自己是俄国沙皇,肯定不能善罢甘休。 况且沙俄的事还没解决,安南那边告急求援的使者已经出了镇南关,阮光平的奏折已经先于使者递到了北京城。在那份奏折里,阮光平用悲切的语气诉说了西山朝廷是如何被北海军欺负的,恳请大皇帝出兵援助。 如今沙俄又说北海军准备出兵喀尔喀蒙古,如此穷兵黩武,赵新那“狗贼”就不怕撑死?! 不过鉴于赵新屡次不按常理出牌,乾隆还是立刻采取了一系列应对措施。 首先就是对喀尔喀蒙古的官员进行了调整,令伊犁将军保宁调任定边左副将军,替换老病在身的恒瑞,五日内启程上任。保宁出身行伍,历任成都将军、四川总督等职,参加过大小金川战役和平定西北回乱,作战勇猛,在八旗将领中算是作战经验丰富的了。 传谕库伦办事大臣松筠、蕴端多尔济二人,严守恰克图一线卡伦,要求各札萨克提高戒备,查探北海军动向,并将库伦以北官马场的马匹和骆驼全数向库伦转移。传谕四世哲布尊丹巴.罗布藏图巴坦旺舒克赴京城觐见。 升永保为伊犁将军,率天山旗营火枪兵五千人北上塔尔巴哈台,以便随时出兵科布多支援。传谕绥远将军兴肇,调山西驻防八旗和绿营共两万五千人北上张家口。 乾隆五十六年四月初二,被送抵京城的俄方信件迅速译出。这封信里说,土尔扈特蒙古人一向跟沙俄帝国相善,所以发现哈萨克人抓了喇嘛萨迈林后,便将其赎出,由其带话给满清。根据俄方从伊尔库茨克获得的密报,北海军在贝加尔湖南岸正在集结大批部队,近期很可能有大动作,恐怕要戟指喀尔喀蒙古。作为双方共同的敌人, 沙俄方面愿出兵两万,借道唐努乌梁海,帮助喀尔喀蒙古抵御入侵。 乾隆君臣依据萨迈林的口供和译出的俄文信件,对北海镇兴兵的可能性反复进行沙盘推演,但因事涉多方,且萨迈林口供中一些关键信息皆无从复核,不能得出明确的结论。 由于入侵黑龙江和恰克图闭关这两件事,满清这几年与沙俄的关系较为紧张,清廷方面一直将俄罗斯作为防范对象,所以乾隆便认为萨迈林的口信和信件是俄罗斯的计谋,嘉庆王颙琰和和珅也是同样的看法。什么借道唐努乌梁海,分明是狼子野心!放进来后赖着不走怎么办? 不过军机大臣阿桂和协办大学士刘墉却认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建议尽快向发俄方送咨文,查清事实。 然而到了农历五月中旬,俄方的回函还没到,一封来自库伦办事大臣松筠和蕴端多尔济的急报传到了京城。 根据派往恰克图河以北的蒙古探子得到的情报证实,俄国人的消息很可能是真的。北海军在伊尔库茨克和恰克图之间的地带,目前已经集结了上万军队,天天枪炮不断,日夜操练。 乾隆当即传谕,命喀尔喀各札萨克最迟于六月初集结各部全部兵马,征召所有箭丁备战。命绥远将军兴肇率军北上库伦,务必扼守南北军台线路的要点--他拉多兰台,力保南北运输线路不失。 除此之外,他以六百里加急传谕坐镇吉林的福康安,尽快北海镇展开交涉,想尽一切办法,避免开战。 第五百三十三章 君行西塞我辽东 1791年5月19日,随着嫩江的冰凌消退,中断了数个月之久的嫩江--松花江的水路终于通航。 说起来,两年前赵新虽然虚晃一枪拿下了打牲乌拉,可他的目的是为了吸引住吉林城的守军,为东线部队夺取珲春创造时机。 要知道打牲乌拉城离吉林乌拉只有七十里远,又卡着松花江水道,福康安说什么也得夺回来。对北海军来说,真要占住打牲乌拉不走,三天两头就得跟清军打。这地方离宁古塔和珲春都远,三面被清军包围,留下也没意义,于是当珲春战役结束后,北海军便迅速退出了打牲乌拉。 “......松花江,江水清,浩浩瀚瀚冲波行,云霞万里开澄泓。” 黄昏时分,随着船工们悠扬的歌声,一条从松花江下游来的平底货船停靠在了打牲乌拉城南的码头渡口。等船停稳搭好跳板后,几个搭船的客人便跟船老大拱手作别,然后从船上走下。 十五岁的鄂温克人乌龙下了船后,好奇的四处打量着。他此行前来,是受了北海军参谋部的命令,给吉林城的情报站送一份东西。 乾隆五十三年北海军攻打瑷珲城时,偶遇赵新的乌龙一门心思要跟着对方当亲兵。可他那会年纪太小,阿玛又因为受了枪伤刚被吴显宁从死亡边缘给救回来,赵新便以此为借口让他先好好陪父亲,等伤好后再说。 问题是赵新那神出鬼没的踪迹连陈继山都跟不上,跟别说乌龙了。几个月后,见阿玛的伤养的差不多了,乌龙就开始天天磨负责管理黑龙江城的郭大路。一来二去,郭大路被这小子快给逼疯了,最后也说了实话。他告诉乌龙,北海镇治下没有奴仆,所以也没有戈什哈。况且你才十二岁,根本当不了警卫,要是想当兵的话,就去少年军校。 于是小乌龙先在黑龙江城的学堂里读了一年,然后便拿着郭大路和盛海舟写的推荐信去了北海镇的少年军校。之所以会破格录取他,是因为这小子既懂满语又懂蒙古语,汉话也能说,这样的语言人才在以汉族和归化岛国人为主的少年军校里,实在凤毛麟角。 去年上半年的时候,从苏北撤回来的王长生接到了赵新的一個新命令,组建北海军情报局,隶属北海军参谋部。王长生在挑人的过程中,无意中听说少年军校有个满蒙汉语都说的很溜的小子,见了一面后,发现这小子还挺机灵,于是乌龙便稀里糊涂的成了情报局的第一批班底。 情报局成立后的首要任务之一,就是向清军盘踞的吉林乌拉城派驻情报员,设立站点。按照赵新订立的制度,电报通讯这一块每隔三个月都要更换密码本。 虽说这年月不用担心有人窃听,可情报工作这种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假如有电报员暗中投敌,北海镇的大部分秘密就会暴露在满清面前。 赶巧了,负责定期往吉林城递送密码本的赫哲族交通员得了急性阑尾炎,于是这任务便落到了乌龙的头上。十五岁的乌龙个子不高,肩膀宽厚,大圆脸盘儿,高高的颧骨,外张的鼻翼,不管是眉宇神气还是肤色都极像蒙古人。 为了不被人识破行藏,乌龙先是走黑龙江城绕道墨尔根,然后找了条货船南下。因为身携经过情报局精心伪造的清廷兵部“把总”委任文书,乌龙下了船后便去了打牲乌拉南面的“金珠鄂佛罗兵驿”投宿。这里距离吉林城有六十五里,他可以凭着文书从驿站领一匹马。 由于眼下吉林乌拉属于和北海镇对峙的前线,为了加强与伯都讷、阿勒楚喀和齐齐哈尔方面的联系,南来北往的军报文书和物资川流不息,运粮运饷运军火以及各类杂物的军需物资和押运官兵络驿不绝。 吉林城南北两线驿道平均五十里一站,各处兵驿里无分昼夜伙房不息火;只要有火牌和文书,高粱米饭包子馒头炖肉一律管饱。 乌龙身负重任,住进了驿站后,也不敢和这些人多说话。自船过了柳条边墙的巴延尼佛罗边门后,就见连绵不绝的水陆营盘,大纛小旗营垒相望,旌麾蔽日望不到边,更别说在这些营盘的东边,还挖设了宽达数里的壕沟和堡垒体系。饶是乌龙见识过北海军的军威,可见满清如此阵势,也不由暗暗咂舌,心说真是白糟践,大炮一轰,全都玩蛋去! 等吃过饭,天色已黑,乌龙躺在不大的客舍里正准备蒙上被子大睡,忽然听到外面脚步声嘈杂,像是有一大群人进了兵驿,火把的光影将纸糊的窗户照的明晃晃。他“蹭”的一下跳到地上,正说靠近门缝查看,就听外面一人开始粗声呵斥: “都蹲下,蹲下!贼尼妈,非得老子拿刀背砸,尼个闷怂才老实?” “那个戴皮帽子的,蹲那边去!把手都给老子举起来!跪着?跪着也成!” “尼!”又一个人吼道:“这是甚地方,扒裤子就敢撒尿,尼得丝含滴蛋疼?!” 站在门后的乌龙就听“啪”的一记耳光声,随后便响起了带着哭腔的申辩央求声:“求老爷叫赏口吃食……额有病……委实走不动咧……” “贼尼妈!”还是那个刚才那个粗嗓门儿骂道:“尼就是贩药材的,自己的病不治跑来跟北海贼眉来眼去,那就是跟他妈朝廷过不去!日白撂谎,批嘴给你扇扯,饿死尼个狗日的!” “差不多咧!”一个人象是领头的大声喝止,对粗嗓门儿道,“这几个家伙明儿送到吉林城里,指不定能活不能活咧!你气也撒的差不多了,留着点精神,额去和这里的领催说,先弄点吃食。咱将就住一晚,明儿松快着就进城交差,完事儿还能在城里逛逛不是。” 乌龙回到炕头,摸着黑将靴子穿上,穿好外衣,戴好帽子,这才拉开门,只见门外十几步远的地方,一溜儿黑影垂头丧气的蹲在地上,高举双手,只不过时不时有人放下手搔痒揉屁股。乌龙心里憋着笑,心说清军跟北海军别的没学会,举手投降这套倒是学了个十足。 他看到一个驿丁正提着桶水从面前经过,便叫住了对方,指着那溜黑影用满语问道:“怎么回事?” “回爷的话!”那驿丁听了连忙把水桶放下,估计是忙了半天了,正好歇会。“这些人是山西来的药材商和皮货商,都是奔着北海军手里的人参和貂皮来的,犯了‘沟通匪类,阴附逆贼’的罪,视同奸细,按律抓到后应在军营就地骈诛。福大帅慈悲,要先押到行营审谳决断,然后统统杖一百,流三千里。” 乌龙听完“嗯”了一声就朝那溜蹲着的人走了过去,装作看稀罕。但因天色太暗,影影绰绰的只能见个大概,一共是十个人,绳穿腰间绑成了一串儿,岁数大的只有一个,看上去五十来岁,其余的都是三十多岁样子,叽叽哝哝猥猥琐琐。 他们当中有听的懂满语的,方才听到驿丁跟乌龙说的话,此刻已呜呜呜的哭了起来,嘴里碎碎念的直说自己不是奸细。旁边的人则低声劝他,说什么都白搭,惹恼了那帮陕西兵,搞不好又得挨顿打。 这时押送这些犯人的那个陕西兵头目从伙房里出来,看到有人接近犯人,便提着灯笼走了过来。灯影下见他戴着素金顶子,七品服色,分明是个把总,慌得一个千儿打下去,赔笑道:“原来是总爷,您老吉祥!小人马四喜。” 乌龙眼珠一转,一个主意冒了出来,于是指着地上那群人,操着一口生涩的官话问道:“他们,都是干甚的?” “总爷!您老官话说的真好!这是**细,跟北海贼做生意。小人是额赫茂哨卡的,明儿个要送城里收押的。” “生意?”乌龙装糊涂道:“我,科尔沁左翼来的,逆贼有什么生意好做?” “哎哟!总爷,”马四喜连忙起身凑过来低声道:“北海贼好东西可多着呢!人参、貂皮、琉璃瓶子烧酒这些寻常人见不到的好东西且不说,单是卷烟就有好些种,可比吉林城里的烟麻店卖的烟叶子好抽。您老是要去吉林城的吧?” 乌龙点头道:“去钦差大帐报到,见完大帅,分派差事给我。” 马四喜一听更是满脸堆笑:“那是那是,嘿嘿,总爷真是不凡,还能见到大帅。指不定见了大帅,一个骁骑校跑不了。” 乌龙哈哈一笑,伸手入怀,取了块两钱重的碎银出来,丢到马四喜里道:“你说话好听!爷赏的。” 马四喜大喜,眼珠在黑暗里滴流乱转,随即讨好的问道:“总爷可去过吉林城?” 乌龙摇了摇头,那伍长道:“总爷去大帐报到,分派差使没十天下不来,不如到时让小的带着您在吉林城逛逛?河南街上好吃好玩的地方多着呢!” “好啊!”乌龙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马四喜一看对方身形还没自己高,连忙弯下腰来好让对方够的到。 “爷左右也无事,明天就跟你们一起押着这些人进城好了。” 马四喜心里正琢磨这个呢,生怕这位出手阔绰的把总进了城就再也找不到。不趁着这会儿讨好挣两银子花,等人家见了福大帅分了差事,那就更别想了。 乌龙和马四喜这边互相算计,而人在吉林乌拉城内的福康安则在吉林僵局衙署签押房旁的花厅里正在召集军议。 一张巨大的沙盘木图摆在花厅正中,福康安和四五个将领正对着上面喀尔喀蒙古的方向指指点点。 “都说说吧,觉得赵逆会在什么时候动手?” “大帅,卑职以为,总要过了六月才可能。” 说话的是二等公、镶蓝旗护军统领惠伦。这位也是富察家的,他那二等公就是袭的伯父明瑞的爵位,生父则是明瑞的弟弟一等公奎林。论起辈分来,明瑞是傅恒的侄子,惠伦得管福康安叫叔。 “理由呢?” “听喀尔喀来的蒙古人说,五六月鄂尔坤河(色楞格河)发春汛,伊逊河、哈拉河、通克拉河等各支流河水暴涨。那赵逆的人马就算有三头六臂,总不能跟老天对着干吧?” “嗯,算个理由。不过赵逆手中的古怪器械层出不穷,这点儿河水恐怕拦不住他。”福康安沉思片刻,突然问道:“纳穆窝集那边什么情况?” 他提到的纳穆窝集就是老爷岭,目前北海军和清军双方就是以此处为分界线,各据山头两侧。 惠伦道:“没什么动静,拉发河那里也没有异常。” 福康安盯着木图看了会儿,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吩咐道:“传令那奇泰,让他派一千人从循镇城渡过噶哈哩河,试探一下珲春的虚实。” “嗻!” 此时一等侯、头等侍卫、北路军副统领安禄道:“大帅,您是打算文的武的一起来?不如让标下率支人马,从北面的那木鲁噶河绕过去,狠狠的给他们一下!” 这位说起来跟北海军那可是不共戴天之仇,他爹叫多拉尔海兰察,死后追谥一等超勇侯。海兰察多年在外征战,就安禄这么一个儿子,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安禄的下场也是够倒霉的;嘉庆四年,他在征讨白莲教匪的过程中,孤军深入,进入密林,最后被几个教匪一起用长矛给干掉了。 福康安闻言摇头苦笑道:“你这么一来,假打就变成真打了。皇上可不是这个意思。” 今天上午,乾隆的谕旨到了吉林城,福康安这才知道北海军要出兵喀尔喀蒙古,乾隆命他和北海军立即展开交涉,不管用什么手段,一定要阻止对方出兵。 军议从下午一直开到现在,众人除了吃晚饭时休息了半个时辰, 一直在七嘴八舌的出主意。此时所有人的精神都已经有些疲倦,福康安见此,知道再熬下去也不是个事,便让众人散了,只有安禄被留了下来。 一众戈什哈这时也走了进来,开窗放屋里的烟气,摆放凳子收拾残茶。福康安的亲兵队长又招呼人去大伙房传话,“给大帅清饨一碗银耳汤,泡酽酽的茶来,大帅要熬夜……” 福康安笑着拍了拍安禄的肩头,语气平和的道:“我知道伱想给你阿玛报仇,” “大帅,”安禄心里一酸,几乎就要坠泪。 福康安打断道:“你听我说,你阿玛和我情同手足,他还是我半个老师,五年了,我每每想起他战死的场景,心如刀割。可是你要知道,那赵新真不是好相与的,你要是把他当一般的反贼,肯定要吃大亏。” 安禄不甘心的道:“那咱们也不能低三下四的求他们吧?!七八万大军守在这里,对面拢共就一万人,卑职不甘心啊!” 说话间银耳汤已经端来,亲兵队长又给也给安禄端了一碗,退后一步禀报傅恒:“主子,吉林副都统、舒兰河的守备来了,都在签押房那边候着呢。” 福康安摆摆手让其退下,银耳汤他也没心思吃,喃喃道:“咱们做奴才的,得为主子分忧。别急,让我再好好想想......” 第五百三十四章 几番剖鲤得真章 福康安沉吟了片刻,一时间也没什么好办法,他干脆不想,先让安禄回去,又让亲兵队长去传吉林副都统赛冲阿、呼伦布俞尔副都统春宁进见。 吩咐的话音刚落,眼角余光就见花厅外走进一人,进门后冲自己打了个千儿后朗声道:“大帅,不能再让陕西兵进城了!” 福康安闻言眉梢一跳,道:“这又是怎么了?” 来者是吉林厅理事同知伊敏,满洲正红旗人。他之前在盛京任户部郎中,眼下负责吉林城内外所有旗民交涉人命盗案,及刑名钱谷杂税等事。 清代早期的东北因为地广人稀,又是封禁地区,所以一直都是由武将军民统管。然而随着大量流放犯和家属的迁入,东北地区不管是农业还是商业都随之发展起来。 在民人日益增多的大背景下,旗汉之间的民事纠纷也越来越多。面对如此复杂的情况,行伍出身的驻防武官难以应对,于是从雍正四年开始,定例选派文官到吉林处理商民事宜。乾隆十二年,乾隆将永吉州升为吉林厅,设理事同知,正五品,协助吉林将军处理民事。 不过因为东北依旧是禁地,不许汉人任意出入,所以即便是民事官也都是满蒙汉八旗官员,普通汉官那是想都别想。 伊敏一脸严肃道:“大帅请皇上从陕西绿营调来这两万人,是为了让他们抵御北海贼的,不是让他们到吉林城享福来的。卑职下午到晚饭这段时间便衣在城内看了看,翠花胡同、北大街、西大街、河南街触目皆是陕西兵。这些人很多都是一路走一路抽着烟袋锅子,火星子乱飞。除此之外还有串茶馆听说书看戏的,进青楼喝花酒的,还有军官和商人在富春园大吃大喝的,这太不成体统了!” 这时代的吉林城并不大,城墙总共才四千多米长。伊敏提到的翠花胡同很窄,宽不到一丈七尺,长不到一里,但是却挤满了大大小小的商号。城内的各条主要街道都是由圆木砌成,或用木板铺就,两旁的阴沟侧一律用木板镶嵌。城区内的民房也都用木板作墙,房盖又覆以树皮或草,院内通常都储存大量的柴木,火灾隐患极高。 从乾隆七年开始到现在,吉林城一共发生了四次大火灾,最小的一次烧毁房间都在百余间以上。乃至于现在民间都有了谚语,所谓“狗咬奉天,火烧船厂,风刮卜奎(齐齐哈尔)”。 福康安这些年一直位高权重,在政务上向来抓大放小,寻常的民间纠纷乃至城内事务他从来不管,也不放在心上。听了伊敏的话,面容顿时变得凝重起来。要知道吉林城里别的不说,光是火药就有数万斤,这要是起了大火,不用北海军打进来,全都玩儿完! 此时两位副都统跟着亲兵队长走了进来,正要行礼,福康安一摆手道:“免礼,你们俩先坐下等会儿!” 他转头对伊敏道:“你什么想法?” “从明天起,所有在职军伍人员,一律不许入城!” 福康安掏出怀表一看,已经晚上九点多了,这种事不能拖,一旦出了乱子那就是大麻烦。他随即对旁边坐着的赛冲阿和春宁道:“咱们的事明天再谈,今天辛苦两位一趟!” “不敢!大帅请下令!”吉林副都统赛冲阿对那些陕西兵早就看不顺眼了,这帮绿营兵把城里搞的乌烟瘴气不说,甚至还敢跟城里的驻防八旗动手打架,简直反了天了! 福康安说话跟结了冰似的冷酷:“赛冲阿,你现在立即回衙,点起你的人,即刻全城大索!春宁你也去,带上我的亲兵队!妈了个巴子的,爷一天就睡两個时辰,他们可倒好,还有心思喝花酒!不论品级高低,凡是逛妓院玩婊子的、看戏吃酒的,全部拿了,都押到城内校场,听我发落!” 等人都走了,福康安这才坐回到椅子上,用手捏了捏额头。过了一会,感觉心绪稍微平静,便打开桌案上的放着的关于北海镇的相关密报又翻看了起来。他就这么一目十行的翻着,密报上的内容根本没往心里去,脑子想的还是乾隆的密旨。 福康安明白乾隆的担心,是怕北海军拿下库伦后不打乌里雅苏台,一路向南。然而以他对北海镇的了解,赵新未必会这么做。若是想直取京师,前年长兴岛打完就能从大沽口登陆,没必要一直拖到现在。何况大清的沿海对北海镇来说,处处都是窟窿,一捅一个破;北海军要是掐断漕运,天下立刻就会乱...... 慢着!福康安似乎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突然看到了一丝光亮,他“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把一旁侍立的亲兵队长给吓了一跳。 “大帅,您这是?” 福康安没有理会对方的关心,而是厉声道:“去签押房的桌案上......算了,我自己去!” 一刻钟后,等福康安在签押房里翻找出了好几份关于北海镇的的密报,将里面的内容又从头到尾细细看了一遍后,不由发出了一声长叹。 “我可真是糊涂啊!”福康安一巴掌拍在自己锃光瓦亮的脑门上。 此刻他觉得自己终于窥探到了赵新的思路。在他看来,赵新是怕北海军直接夺取江南或是京师导致天下大乱,所以反其道行之。不管是跟俄罗斯也好,还是在安南搞事也好,他都是打着先定边疆,震慑诸夷,而后再由北向南逐步吞食天下的盘算。只要赵新把喀尔喀吞并掉,那北海镇就再无后顾之忧,必将挥师南下,首当其冲的就是吉林乌拉! 一直以来,赵新的胡乱出牌对满清君臣而言就是四个字,如堕云雾。这些年赵新东一棒子西一榔头,说不准就会在哪里搞一下,让乾隆和手下的军机大臣们头大不已,根本猜不到他下一步想干嘛。 明明都兵临大沽口了,只要派兵上岸,北京城的君臣就得卷铺盖跑路。可他偏不,跟朝廷煞有介事的谈了一场,要了几十万流民,然后就拍屁股走人了! 带兵两次大闹扬州城,分明可以掐断漕运,顺势夺取江南,可他干了什么? 第一次抢了一帮瘦马,然后宰了个盐商给他那个岳父出气;第二次杀进府衙,甚至还和长江口的炮台打了一场,折腾半天就劫走了两个秀才和其家眷。 这特么能是正常人干的事? 要不是赵新率军几次打的朝廷兵马满地爬,乃至打进沙俄拓地万里,乾隆君臣会以为这个搅的自己日夜不安、为祸东北的捣乱分子是个大傻子! 自古谁这么打天下啊?!之前乾隆还觉得赵新是在学太宗皇帝,可福康安知道太宗皇帝当年几次入关,那也是为了夺取大明的人口,劫掠金银来壮大自己。赵新从关内夺什么了?目前为止,除了荣成和文登的那点人口和之后朝廷给的五十万流民,还有就是跟绑票儿似的讹了朝廷十五万两金子。 可是当福康安用“投鼠忌器”这四个字来解释,一切便都合理了!关内不是地广人稀的关外,要是天下大乱,赵新就算得了天下,也要用十倍二十倍的力气去收拾烂摊子。 想到这里,福康安马上让人磨墨,准备给乾隆写奏折。他先打了个草稿,修改了几次后,这才开始在折本上誊抄。 “奏为遵旨密奏事,窃照钦奉上谕与北海贼交涉事缘由恭折奏请。臣仰蒙圣恩,升以定北将军重任两载有余,然臣昏聩愚昧,未能识破逆贼企图,臣请处分。据密报所悉......” 在这封奏折里,福康安首先将自己对赵新的意图进行了详细说明,然后他建议,由于喀尔喀面积广大,朝廷完全可以将各路人马分成几股,犹如手之十指,跟对方在大山和沙漠里兜圈子,拖疲拖垮北海军,然后寻机逐一围而歼之。 当然,这么打朝廷肯定会损失不少人。然而只要让出库伦,保存有生力量,伺机在局部战场上找准有利位置,利用杭爱山狭窄复杂的地形,便可以抵消北海军强大的火器威力,再伴火器部队和大规模骑兵以做到以众凌寡,完全能取得大胜。 而如果是让自己这边采取“围魏救赵”的策略,那么为了挽救喀尔喀,他就只能在吉林全线开打,以吸引北海军的注意力,迫使赵新调兵回援。不过这么做能否起到效果很难说,毕竟从恰克图到宁古塔上万里;而且一旦吉林失守,盛京也就危险了。 从乾隆五十年起,福康安跟赵新反复交手这么多年,他觉得自己对这个对手算是了解的。如果说一开始对赵新只有鄙视和恐惧,现在的他反倒多了几分佩服。 此人敢以一隅之地、不到百万人口去挑战偌大的俄罗斯,而且还成功拓地万里,古来名将里也只有卫仲卿和班定远那样的人物才能比肩吧!这样的人物只能为敌不能为友,实在是可惜了。 等福康安把奏折写完,亲兵队长来报,春宁回来了。 呼伦贝尔副都统春宁是带着福康安的亲兵卫队来交差,进了签押房后利落的打了个千儿,禀道:“大帅,那一群混账都押到校场了,有几个品级高的参将、副将说要见您。您看见是不见?” “拿了多少人?” “两百七十八个。” 福康安听完,嘴角微撇,一脸阴沉的幽幽道:“不问官职高低,每人八十军棍!宿娼嫖妓的,请王命牌直接正法,喝酒听戏的,在北大街枷号三天,让他们写服辩,按手印!谁敢抗着不写的,当场直接斩了!” 春宁倒吸一口冷气,嗫嚅道:“这......” “怎么?” “标下以为,处置是不是过重了?眼下......” 一阵夜风吹过来,签押房的窗纸被风鼓得呼呼作响。福康安道:“这里是吉林,不是关内,本官军政统管!如今战局蜩螗沸羹,小大近丧,人尚乎由行......” 他看到春宁一脸懵逼的样子,摇头道:“算了,说这个你也听不懂。就这样,你去办吧!” “嗻!” 春宁接了令,和亲兵队长一起捧着王命牌去了。屋里此刻只剩了福康安,门口的亲兵虽然忙碌了一夜,可依旧站的笔直。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哨风呼的扑门而入,只听从校场的方向远远传来三声炸雷般的炮响,随后便是寂静无声。 住在兵驿的乌龙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就被拍门声吵醒,马四喜让驿丁过来叫他,说早点动身进城,这样也能留出时间在城内逛逛。 洗漱过后凑合吃了几个包子,又带上干粮,骑在马上的乌龙便和五个押送的兵丁押着那十个“奸细”上路了。 六十五里地说近不近,说远不远,饶是一大清早就出发,可到达吉林城的大北门时已经到了下午。离着城门还有一里地的时候,乌龙就看见城门外围了好多人。等走近了一看,好家伙!大北门外立了二十来个木桩子, 每个上面都用铁环挂着一个人头。 如此景象让乌龙脸色顿时就变得有些难看,心里也开始七上八下起来。 他再怎么胆大心细,可终归才十五岁。虽说之前在黑龙江城的公审大会见过北海军枪毙罗刹,可那都是被人隔老远挡着,根本看不真切,而且砍头这种事他可是第一次见。 乌龙虽然能看懂城门口贴的布告,可他不敢往前挤,而是拉住一个旗民模样的人,用满语问道:“出什么事了?” 那旗民的满语也不怎么样,只不过看到乌龙的样子,知道对方是“旗人”,也不好轻慢,便用官话道:“福大帅杀绿营兵立威。这帮混账陕西兵,把城内搞的乌烟瘴气,这下全都老实了!以后陕西兵不管军职大小,没福大帅的令,不许入城!”说罢,他还添油加醋的将昨夜全城大索的事讲了一遍。 乌龙一听,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看来这事只针对绿营,跟自己这个“旗人把总”无关。而一旁的马四喜等人此刻脸一个个变得煞白,嘴唇也不住的哆嗦。心说好悬,要是早一天出来,指不定这些木桩子上就得有自己的脑袋。 “总爷!”马四喜走到乌龙跟前,哭丧着脸打了个千儿道:“城内不让额们进了,小人去那边把人犯交了就回去复命了。小人祝总爷公侯万代,步步高升!” 第五百三十五章 间谍与反间谍 乌龙几乎没费什么周折就进了吉林城,然后便直奔北大街上的情报站。 北海军情报局伪造的那份委任文书,是按着那奇泰提供的一份真文书扫描并PS出来的,甚至连纸都是那奇泰提供的专用加工纸,所以在过城门检查的时候毫无问题。 清代自顺治入关以来,为了维持庞大的国家机器运转,宫廷和朝廷公文的用纸一般都是 《乾隆四十八年》第五百三十五章 间谍与反间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百三十六章 图们江上 时间一晃便进入六月中旬。在这段时间里,情报局和治安警署对来自直隶和四川的移民审查也变得愈发严苛。 几乎在段文经等一干八卦教信徒落网的同时,一批来自川东的混元教和红阳教信徒也被查出,更关键的是随后查获的二十多名清廷兵部和直隶总督衙门派出的奸细,其中的几个人甚至都被安排进了伯力镇的钢铁厂项目。 然而网再大也不能将鱼打尽,北海镇和满清那漫长的边境线就决定了这个现实。问题是在审查的过程里,因为一些审查员和治安警立功心切,导致有些移民家庭便被屈打成招,蒙受了不白之冤,最终被发配到了虾夷地的煤矿。 这让一些人对于未来生活的憧憬刚刚燃起,就随着人身自由的被剥夺而熄灭了,不能不算是北海镇发展过程中最具讽刺性的悲剧。 大规模审查引发的后续效应,则是北海镇开始有针对性的驱逐东西伯利亚的俄罗斯商人,首当其冲的就是白柏尔城的五大家。 刘胜南征蒙古在即,大批北海军的南下很可能会导致贝加尔湖地区再度不稳。于是经赵新授意,白柏尔省总督张敬轩在刘胜的配合下,调动各地驻军迅速逮捕了西比里亚科夫、米林科夫、巴斯宁、杜多罗夫斯基、苏雷多夫斯这五大商人和他们的爪牙,查封了各项不动产。 北海镇的表面理由--可以广而告之以平息舆论的原因是,五大家这几年借着和沙俄方面做生意的机会,定期向沙俄官方传递北海镇的情报。捉贼拿赃,治安警手里掌握的证据已经攒了不少了,人证物证都有。 而深层原因则是五大家在商业上对北海镇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而且由于他们掌握了城镇周边的大量土地,还成了白柏尔地区发展的最大阻力。 图伦犹太人自治县的犹太人团体完全可以替代他们,还对北海镇更忠心。赵新打算趁着这个机会,将整個东西伯利亚的皮货、茶叶、大黄和纺织品贸易收为国有,给犹太人干股,让他们替自己打工。 具有行业垄断特征的私人大商人是决不能在北海镇治下出现的!即便是有,也只能是赵新自己。 五大家被逮捕后,由张总督出任法官的法庭仅用了两天便完成了审判。面对大量的证据,西比里亚科夫等人知道大势已去,说什么都没用,北海镇这次就是想收拾他们。 张敬轩随后宣布,没收五大家的一切不动产作为惩罚,以告诫那些和沙俄官方眉来眼去的商人们。不过鉴于五大家在这两年东西方贸易和白柏尔城市建设上做出的努力,北海镇允许五大家的一众犯人和其家眷保留个人的金银财物,但会被押送至赤岩城,驱逐出境。 审判结束后的第三天,三百多名唉声叹气、骂骂咧咧、哭哭啼啼的男男女女登上了十几辆封闭的四轮马车,在两千名全副武装的哥萨克仆从军押送下,顺着沙俄战俘们修筑的宽阔大路向西而去。 六月下旬,在北海镇行政学校经过了半年多学习的洪亮吉和刘台拱突然接到了民政的任命。刘台拱将前往宁古塔,以宁古塔地区行署副专员的身份,担任曹鹏的副手。而洪亮吉则被派往珲春,身份同样是宁古塔地区行署副专员,只不过他的任务是处理李朝那边来的移民,同时负责和李朝的官员就此问题进行交涉。 这半年以来,李朝咸镜北道六镇先后有两千多人偷偷越过图们江,进入北海镇的辖区定居。更有甚者则是穿梭在图们江两岸,白天在北海镇这边种地,晚上再划船回去。之所以会这样,就是因为清军在咸镜北道驻扎的那一万多人。 原本因为北海镇的出现,使得李朝对满清产生了二心,但是赵新根本不鸟李朝归不归顺,上来就提咸镜北道的领土。李朝君臣经过反复交涉,被气的无可奈何,只能采取拖字诀,只要满清和自己还接壤,就继续跟北海镇耗着。 事实上李朝君臣眼见北海镇愈发势大,已经开始了心理建设,那就是趁着北海镇把满清赶出关外之前,竭力压榨六镇。反正最后也保不住,眼下能多吃几口是几口。 珲春战役后,那奇泰带着五千人进入了咸镜北道,之后清廷又派了五千绿营过来,一万多清军的到来让六镇老百姓的生活愈发雪上加霜。 本来那奇泰这些人的粮饷费用都是由清廷承担,并不会给李朝的官府和百姓带来多少压力,乾隆还甚至让理藩院转告李朝使者,并多有赏赐。但问题是李祘君臣已经打算对咸镜北道竭泽而渔了,于是六镇官吏便借着满清兵马进驻的机会,编造各种名目压榨,让原本还能勉强糊口度日的百姓生存更加艰难。 半岛北部本就土地贫瘠,山多平原少,地里石头遍布,老百姓还得服兵役,于是图们江西北侧那大片肥沃的荒野,对居住在界河东南侧的众多挣扎在贫困中的农民来说,就成了巨大的诱惑。 对北海镇来说,朝鲜人要归化可以,但不是现在。如今清军在咸镜北道部署了大量人马,面对朝鲜人白天坐船过江种地,晚上收工回家的行为,谁知道这些人里有没有密探啊。 之前曹鹏也让驻守在珲春的米士朗派人去和李朝官员交涉,李朝为了防止税赋人丁流失,便在图们江南岸设立了数十个哨所,封锁边境,并发布了越江禁令,对触犯者除以极刑。 可是当李朝的老百姓被官吏压迫的活不下去,生活愈加贫苦时,宽阔的江水和严苛的刑罚都无法阻挡他们活下去的欲望,农民开始成群结队的越过图们江,进入北海镇的领土。 黄昏时分,一条平底渡船从江北来到了南岸。从船上下来的是一家人,共有七口;包括白发苍苍的老人和大大小小的孩子。只见他们各自背着个口袋,露出了锄头的一角,显然是去江北种地的农民。其中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则背起了那位老太太。 最后下船的是一名女子,她把背上的婴儿放下来,抱在了怀里,然后打开衣襟,准备给孩子喂奶,突然,她大吃一惊的叫出了声。 “唉?”女人摇了摇怀里的孩子,失声惊叫道:“他爹!” “啊?”男人转过身来。 “这孩子......”女子快要哭出来了,一脸急切的看着丈夫。 男人双手托着背后的老人,低下头看了看,两眼顿时瞪得溜圆。他费劲的伸出一只手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又把手伸到孩子的鼻子下面,脸色立刻暗淡下来。 “哎哟......”女人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原本一片安静的渡口,很快就被一家人的哭声淹没。 长着一副络腮胡的船家长长叹了口气道:“我在这里摆渡已经八年啦。死在过江船上的,少说也见过几十次。” 同船的一个年轻小伙子黯然问道:“他们是怎么死的?” “有饿死的,也有病死的,几乎都是老人。”船家的话音里透露出无限的悲哀。 此时一片树叶从上游漂来,掠过船舷,然后顺着水流向下漂去。那片树叶会在哪里落脚呢? “最近生意咋样?”年轻小伙子这一年来每个月都会牵着毛驴坐船往来两岸,所以他和船家已经很熟了。 “替东家跑腿儿的,管不了生意好坏,人家给啥,咱就带回去啥。” “哦,说的也是。” 小伙子登上岸抵达会宁镇外时,已经是夜阑人静,天上繁星闪烁之时,他来到一家客栈门口,一个有些姿色的年轻女人依然坐在屋里,像是在等待什么人。 “啊,永八来了。我还说呢,算日子,今天该到了,天没黑的时候,进士老爷还派人过来问你呢。” “老板娘啊,饿死我了,快弄点饭吧!” “早都准备着呢!”老板娘随即起身,去伙房里端酒饭。 永八将毛驴背上驮着的狍子皮、鹿皮、貂皮和鹿茸卸下,然后才找了张桌子坐下。他是朝鲜人,不过他实际上也是给清军传递情报的密探,只不过永八自己并不知道。 从两年前开始,他就给城内的崔进士家跑腿做生意来往于两岸,同时也在传递着珲春城内递交的关于北海镇的情报。他每次回会宁镇都住在这间客栈里,把货物直接交给崔进士,然后再把对方交给他的货物带回珲春。至于每次夹带在货物里的密信,崔进士都会直接转交给会宁镇内的一位满清武官。 第二天上午,戴着黑色斗笠的崔进士急急忙忙的来了,不过却显得满腹心事的样子。还不等交接了货物,崔进士就拉着永八进了客栈内,低声道:“永八,我有事找你。” “老爷您吩咐。” “你能不能再住一宿,明天启程?” “为啥?” “明天有人要去对岸,他们是头一次去,不熟悉路,你跟他们一起走。” “要是这个事儿,有啥行不行的?没问题。不过,今天走不行吗?” ”他们还没有准备好,所以,今天恐怕不行。以前你也是常常住两三天,这次多住一天好了。” “老爷您都说了,那我就多住一天吧。” “不过,你们明天必须要在天亮之前启程。而且等会儿交接货物的时候,就当做没这事。前往不要跟佐领大人派来的人提及。” “崔老爷,您这是......” “伱先收着。”说罢,崔进士便从怀里掏出一物,塞进了永八的手里。永八手一沉,立刻就知道这是五两重。他有些糊涂,五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只是带人去对岸,又不是当向导,给这么多钱干嘛?从崔进士举动看,说不定有什么难言之隐。 过不多时,崔进士果然又带着个清国人来了,对方每次都来,跟永八也认识。双方没什么废话,相互交接了货物,随即行礼告辞。 第二天一大清早,永八站在路口等了很久,才依稀看见几个人影从远处走来,是崔进士他们来了。 永八瞪大了眼睛打量跟在崔进士后面的人。因为他感到十分纳闷儿,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跟要逃亡的罪犯似的, 在他人还在熟睡的凌晨悄然离开呢? 跟着崔进士的两人好像是两班阶层的人,一位是五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头戴黑色斗笠,身穿白色长袍,长得仪表堂堂;另一位是个亭亭玉立的美貌少女,肤如凝脂,面若桃花,穿着也是十分整洁,头上披着件衣服。 《礼记》里说,女子出门,必拥蔽其面。朝鲜贵族女子出门一般会坐轿子,如果不坐轿子,那就需要用衣物遮住头部,以防被别人窥见。 永八急忙迎上去,对崔进士道:“崔老爷,是他们吗?” ”是啊,一路上你要好好关照他们!” “我得把他们送到哪里呀?送过江去就完事了吗?” ”说实话,这两位还没有明确的去向。你只需要把他们带进珲春城内,找个客栈落脚。多费心了。” 听到崔进士的话,永八有些惶恐:“崔老爷,您这话说的让小人实在汗颜。既然您都吩咐了,小人一定办的妥当。” “听说你叫永八?”一直站在旁边没有言语的林塾师开了口。 “是啊。” “崔进士说你年纪虽轻,但心地善良诚实,值得信赖,所以我们一老一少打算跟你走.你明白le吧?” 第五百三十七章 那大人想娶小妾 要真的说有过错,那就是女儿那天不该出门去给自己采药。 上个月的一天,林塾师的女儿三月去江边采药,结果偏偏遇上了本地郡守和清国的大官。郡守为了讨好率军驻守本地的清国一等伯兼副都统那奇泰,以巡视江岸的名义,携官妓来游玩。 初夏时节,溪水涓涓流淌,山坡上的松柏青青,和煦的微风再加上官妓们的娇笑声,更增添了那奇泰等人的酒兴。 没过多久,一众官员便喝得醉醮醮的,左拥右抱的搂住身边的官妓,开始胡啃乱摸起来。 负责接待那奇泰的两个官妓里,有一个是本地的花魁;姿色妖艳、腰肢细软。虽然脸蛋稚嫩,但言谈间将那大人哄的眉开眼笑。 “大人,您的胡子太威风了。”官妓抚摸着那奇泰的胡子,撒娇奉承。“小女子被您的胡子迷住了呀。” “哈哈,小嘴儿可真甜。”已经把老婆孩子外加小妾送去了北海镇,对朝廷说家人失陷敌手,结果被乾隆封了個一等伯的那奇泰得意地笑着。他捋了捋自己的络腮胡子,醉眼惺忪道:“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官妓扭动着纤细的腰肢,撒娇道:“啊哟,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连小女子的名字都记不住,晚上小女就不陪大人了。” “哈哈,这可坏了。哦,想起来了,你叫香……香…..什么来着?” “小女子叫香玉呀。” “对对对,是叫香玉。瞧我这个记性……” “大人您再来一杯吧。” “差不多了,本官已经醉了。” “大人才喝这么几杯就醉了呀,听说天朝上国的好男儿都是海量呀。” 香玉说罢,竟坐到了那奇泰的腿上,顺势搂住他的脖子,将铜碗里的米酒倒进了他嘴里。 一旁的郡守看到那奇泰兴致正高,连忙招呼一名官妓弹琴唱曲。不过本地官妓的水平跟汉阳那是没法比的,实在不敢恭维,那奇泰等人听了几句,便都皱起了眉头。 那奇泰手下的一个幕僚不满的道:“如此大郡,竟寻不到个上等歌伎?” 清国大人表示不满,李朝郡守顿时慌了神,正不知所措之际,一旁服侍的官吏无意中一抬头,就看到了不远处草丛间那个俏丽的身影,随即眼珠一转,对郡守低声道:“大人,咱们这里倒是有个人物,不仅伽倻琴弹的好,歌艺也是一流,而且姿色非常。” 郡守马上来了兴致,舒展着眉头问道:“哦?竟然有此等人物?人在哪儿?” “小人刚才看见她就在前面那个地方挖草药,现在向山坡下面去了。” “嗯?”郡守面色一沉,冷声道:“如此说来,莫非是个贱民女子?” “大人,她是林塾师家的千金。” 郡守眼下也顾不得许多了,他今天的目的就是要把那奇泰等人哄高兴。到时候对方在军需物资上稍微松松,自己的日子就能过的不错。他略一沉吟道:“尔等速去将她带来!” “是!”郡守一下令,立刻就有两个衙役跑过去了。 过不多时,三月跟在衙役的后面走过来了。她微微垂着头,步履轻盈地走到郡守和那奇泰等人的面前,叩首行礼。 “民女拜见使道大人。” “汝将头抬起来!” 三月听了面色一红,缓缓抬起了头,那奇泰顿时张大了嘴,倒吸一口冷气,想不到穷乡僻壤,竟然能有如此人物。他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口水,怀里的两个官妓登时将嫉恨的目光射向了三月。 “果然名不虚传!速将汝之身世和名字报来。” “民女出自海东林氏,名叫三月,乃良家之女也。” 这里顺带说一句,半岛的林氏到了李朝时代,已经成为排名前十的大士族。他们以唐末渡海来新罗的翰林学士林八及为祖。至于祖籍么,福建泉州。 郡守听到三月的嗓音清澈悦耳,回答也是清楚明了,便微笑点头道:“嗓音不错啊。本官听说你歌艺一流,就在这里唱一曲,为天朝的大人们以助酒兴。” 三月不慌不忙的道:“民女以为不可。” “为何不可?!”郡守深感意外,没想到自己的要求竟会遭到拒绝,这也太打脸了。一旁的那奇泰看到如此场景,听完香玉的翻译,心说这女子有趣的紧。 三月咬了咬下嘴唇,红着脸道:“民女不是歌妓。” 听了这话,郡守的脸上露出了从容的笑容,和蔼的道:“此话倒也没错。不过本官陪同天朝大人出来巡查地方,听闻尔歌艺俱佳,故此让你给天朝的大人们唱一曲。林姑娘,能否不要过于讲究名分呢?” “这是不可以的。” 三月依然表示拒绝,郡守的脸色唰的就变了,这也忒不给面子了。你林家虽说是两班,却不过是个塾师罢了,本官可是正五品的郡守。 “家父因患病卧在家中,民女以为,此时若以音乐取乐,虽说能博天朝大人们一笑,可实乃不孝之举。圣人云,事孰为大?事亲为大。又云,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 “咦,这......你......来人!” 郡守一听,气脸色是青一块紫一块,连胡子都不住的乱抖,心说今天居然被个小女子给教训了。真是反了,本官还收拾不了伱! “慢着。”那奇泰推开怀里的两名官妓,起身道:“罢了罢了,朴大人,此女不仅相貌出众,而且品性端正,尤其是孝心可嘉啊!本官今天替她求个情,回家照顾老父去吧。” 郡守一听,连忙就坡下驴,笑着恭维道:“那大人真是有古仁人之风啊!下官佩服!” 三月随后起身,轻轻摆动着杨柳细腰下面的白色裙摆,飘然而去。等她回家后跟得了伤风感冒的父亲一说,林塾师不由大感庆幸。 谁知过了几天后,郡守衙门的吏房突然找上门来,上来就嘘寒问暖。林塾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对方毕竟是官府中人,便将他迎了进来。然而等吏房坐下后一开口,顿时让他大惊失色。 “林先生,大喜临门,本人是来给您道喜的!” “此话怎讲?” “清国派来驻守此地的一等伯那将军看上了您家的三月,要娶过门当小妾,这难道不是大喜吗?” 林塾师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立刻下了逐客令。“抱歉,我林某人高攀不起。恕不远送!” 吏房似乎知道会有这么一场,于是起身告辞,临走前道:“您还是好好想想,这样的美事,可不是一般人能遇到的。” 林塾师本以为拒绝了这件事,事情也就了结了。谁知又过了几天,那吏房又笑嘻嘻的上门来了。 “林先生,您考虑得怎么样啦?” 林塾师一脸严肃的道:“承蒙天朝的大人看重小女,实在让林某脸上有光。然小女年纪尚在及笄,谈及婚嫁实在太早。” “早?”吏房露出了狡黏的笑容,看着林塾师道:“三月不是已经十六岁了吗?正值碧玉年华,嫁人正合适嘛。” “我林家好歹也是书香门第,海东世家,不能让我的掌上明珠给人家做小妾。” “林先生,您怎么这样死脑筋哪?小妾怎么啦?我听说啊,那将军的夫人因战乱失陷敌手,已经两年没消息了。你家三月嫁过去,既不用争风吃醋,又可以掌管府上的财权,地位如同正堂夫人,这是别人打着灯笼也很难找的好事啊!虽说那将军跟令爱相比,年纪是大了一些,不过人家可是天朝的一等伯啊,生性豪放,既有权又有财。到时候打完北海贼,带着令爱回去京城,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那将军大人是看中了三月小姐才貌双全,事亲至孝,这难道不是缘分吗?” 吏房把那奇泰夸得天花乱坠,这要是那奇泰的老婆在边上,能用花盆底一脚踹死他。 “再说了,有了那将军做靠山,别说会宁了,整个咸镜道谁敢不看您的颜色。答应了这门亲事,您以后就能天天吃香的喝辣的,享尽荣华富贵,连郡守大人都羡慕的紧啊!” 林塾师沉默良久,开口道:“这种福分林某不稀罕。你也不要再说了,我是决不会答应的。” 吏房的脸顿时涨得像猪肝一样,脸一下就拉长了,他指着林塾师的鼻子道:“您可真是不知好歹!都从汉阳沦落到这里了,还摆什么两班的架子?!不看僧面看佛面,您总得给郡守大人面子吧。如果天朝大人的一点点要求都办不成,让郡守大人的脸往哪搁啊?” 林塾师一听也怒了,道:“混账东西!嫁娶之事历来是你情我愿。什么叫面子?我的女儿跟他的面子有何干系?!你不用多说了,回去吧!” “好!”吏房气急败坏,起身道:“姓林的,好言相劝你不听,到时候就别怪郡守大人不客气!据我所知,你跟信奉天主教那些人不清不楚。咱们走着瞧!” 话说丰臣秀吉侵朝后,李朝出使清国的使臣在北京与天主教传教士接触后,受洗皈依天主教,并带回了许多汉译西方书籍和红夷炮、千里镜、自鸣钟、坤舆全图等新事物。之后这些人在半岛秘密传教,也获得了一定的信徒。 朝鲜教会最开始实行的是“假圣职制度”(自封圣职),在北京担任清廷钦天监官员的耶稣会教士得知后加以制止,并在去年派神父前往李朝,曾抵达中朝边境的凤凰城,但未得朝鲜教徒迎接而折返。 在地下兴起的李朝天主教会很快便暴露了。1785年,“乙巳秋曹摘发事件”爆发,大臣们纷纷上疏攻击天主教为“邪教”,不过李祘采取了宽大处理,只要背教就不再追究。 到了1786年,半岛的天主教会死灰复燃,开始建立了一套“假圣职制度”。1787年冬,李承薰、丁若镛、林若愚--也就是林塾师等人在泮村秘密传授天主教,被成均馆儒生发觉,但侥幸未被朝廷得知。不过林若愚顾忌女儿的安全,便萌生退意,带着女儿来到了咸镜北道。 这里顺带提一句,跟林若愚过从甚密的丁若镛有个哥哥叫丁若铨;此人后来因李朝清除天主教被流放到了黑山岛,用十几年的时间写了一本书,叫《兹山鱼谱》。 以上,就是林若愚父女拜托崔进士,让永八带自己出逃会宁的缘由。 从会宁镇的对岸顺江向北走十几里,翻过兀良哈岭再走百十里,就会抵达图们江和噶哈哩河的交汇处。这里的地形是丘陵河谷平原,山间溪流众多,土地肥沃。 自清初之时,满清便将这一带列为禁山围场,平时只有猎人会偶尔来这里。北海军发动“珲春战役”后,清廷对这里的管控失效,李朝百姓看到机会,便纷纷渡江来此种地。虽说此地位于长白山以东,属于北海镇辖区,可因为距离珲春两百多里,又远离珲春通往鄂多哩的道路,所以平时也只有北海军设在图们江上的巡逻艇才会偶尔过来看一眼。 林氏父女跟着永八和毛驴走过柞树成林的兀良哈岭,就见四周群山河水环抱,状如口袋的河谷平原一望无际。如同绿色海洋一般的原野上,一垄垄大麦田犹如散布在海洋中的金黄色岛屿,生机勃勃。靠近河岸处,一个冒着炊烟的小村子赫然醒目。 林三月望着眼前的景色,不禁喃喃道:“真美啊!” 永八听了这话,不禁暗暗叹了口气,心说到底是两班出身,根本不知民生疾苦。 要知道这样的美景对于耕作的农民来说,却是如同炼狱一般。每年的五荒六月,对贫苦农民而言,最是生不如死的季节。别看一片绿意盎然,可什么都没熟,不少人连掺杂野草的菜粥都吃不上,饿的身子摇摇晃晃,脸色蜡黄,不少人都有浮肿。在这样的情况下,地气蒸发的越厉害,在其中耕作的人就会越觉得头晕目眩。 “林老爷,从这里过了噶哈哩河,沿着大路向东走二百里就到珲春城了。” “这村子......” 永八解释道:“这村子里住的都是朝鲜人。” “在这里种地,没人管吗?” “老爷您不知道,这里现在是三不管。清国的兵被北海镇打怕了,不敢来;而北海镇自己的农场都在珲春河西岸,人家看不上这里。” 林若愚诧异的问道:“农场为何物?” “这我也说不好,咱们到时候会路过,您看见就知道了。” 两天后,林家父女和永八在穆克德合坐上了一辆去往珲春城的四轮大马车,至于永八的毛驴则被拴在马车后面,跟着一路颠颠儿的小跑。 北海军占领珲春后,动用大批被俘的清军,花了两年时间,修筑了从宁古塔通往珲春的大路,可并行四辆四轮马车。这条路基本上就是沿着满清统治时期的卡伦站点和通信线路修筑的,在唐代就是古道,是连接唐代渤海上京龙泉府至东京龙原府的交通线。 那些原本给满清服役的贫苦驿丁现在都成了民政交通委员会下属的养护工人,各自划分路段,负责日常的平垫坑槽、整理警示桩、清扫路面及沿线杂物。 北海镇除了给他们在珲春和宁古塔的农场里每家分了五十亩地外,每个月还发八块北海元的工资,日子过的比满清时代宽裕了很多。民政对于这些驿丁做了很多生活上的照顾,不仅会派战俘给他们盖房,还会安排他们相亲成家。 有田有房又有钱,让原本苦哈哈没人要的驿丁一下就成了收入稳定的金牌王老五。不管是宁古塔的满人还是一些来自陆奥山区的岛国家庭,对这样的条件十分满意,纷纷同意将女儿嫁过去;由此也让摆脱单身、实现小康生活的驿丁们对北海镇愈加感恩涕零。 马车走了半天后,一望无际的大片麦田就出现在了林若愚父女的眼中。 “林老也,这就是北海镇的农场了。”永八指着道路两侧的大片田地对林若愚说着,他随即又按照自己听来的,解释了一下什么叫农场。 “北海镇各地都这样,珲春这里的农场还是小的,小人听说绥芬河那里才叫大,骑着马跑两天都望不到边。” 林三月听了,不禁愕然了吐了吐舌头,而她父亲林若愚也是目瞪口呆。 此时就见道路两侧的田地里,一架架由两匹马拉着的奇怪器械正在麦田里前行,发出了轰隆隆的声响。林若愚仔细观看,只见在两匹马的后面拉着的架子上坐着一个人,在他的右侧,有几个带着齿耙,像是扇叶东西在不停旋转,一蓬蓬的麦子被齿耙齐刷刷的切断,然后扇叶就将割下的麦子放在了车夫右侧的一个斗里。器械的后面有一个人步行跟着,时不时就将斗中堆满的小麦捆扎好,然后堆在田里。在他们身后的数百步之外,几个农民正在将捆扎好的小麦放进一辆平板的四轮大马车里。 林若愚大惊失色的问道:“永八,此乃何物?” “哦,这是收割机。收麦子的速度可快了!不过小人也只是远远见过,这东西是北海镇的不传之秘,外人根本不让看。” 林若愚听了,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第五百三十八章 北海镇的三农问题 去年秋收后,鉴于大型联合收割机数量不足,北海镇机械厂开始批量仿制另一时空中曾出现的麦考密克收割机,其工作效率是人工收割的4~5倍。 这东西制作相对简单,除了木料就是铸铁件,不需要精密加工,唯一技术含量高点的就是进行切割的齿刀。整个机器的工作原理是由马匹带动后面收割机宽大的车轮前进,车轮连接过桥链耙上的齿轮驱动四个风车扇叶状的分禾器转动,将麦穗推入收集台,麦穗在进入收集台时,前端贴地的切割器会将麦杆切断,只在地面留出寸许长的麦茬。 马拉收割机维修十分简单,分禾器要是坏了,农民自己就能修;分割器的齿刀如果坏了,那就重新向农机站申请,换一套即可。至于售价,则是200北海银元一套,包括了两匹马。 按照赵亮的计划,北海镇机械厂将在这个冬季着手仿制历史上的第一代联合收割机,而且是使用燃油发动机的那种。 大范围新式农具的使用,其实和北海镇打破了传统小农经济结构,效法另一时空历史上“集体公社”的组织形式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北海镇治下的农民之所以能够迅速接受新生事物,并愿意购买工业品,是因为各個自然村采取的是农业合作化方式。 赵新和陈青松之所以会这么做,并不是两人多么有远见,而是由一开始岛国流民的现实条件决定的。因为饥荒导致每家都缺少劳动力,难以经营五十亩的土地;而且北海镇还要从这些人里征兵,更加导致劳动力缺少,因此只能采取合作互助模式。于是乎,统一经营,统一管理,合理利用土地、兴修水利和农田基本建设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 早期的河南移民也是如此,农业生产技术落后,劳动力不足,更使得他们只能被迫的纳入到这个体系中来。而等后期家庭劳力相对充裕的山东移民、直隶移民到达的时候,因为采取了以家庭为单位分配土地、各家打散安置的原则,使得宗族势力的干涉能力大大降低。 换句话说,以宗族为基础的小农经济土地经营方式在北海镇是不被允许的;更严重的说,只要北海镇继续搞工业化,其治下的所有地区都是不能允许的。 要知道一个国家或政权只要进入工业化,随着各项制度的建立,将带来大量的制度性开支;这其中包括了税费、医疗保障、电费、水费、通信、物流等等成本,也就是“制度成本”。 因为十八世纪末的中国归根结底还是个农业国家,三亿多人里90%都是农村人口。所以工业化产生的制度成本必须要通过农村进行转嫁,也就是让农村人口购买使用工业化的商品才行,单靠城镇是根本无法消化的。 比如拖拉机,它最大的应用就是农业生产,在城镇内部几乎毫无作用。再比如村村通电,就要让农民付电费;如果没有通电,就需要农民购买北海镇制造的马灯,而不是继续使用昏暗的油灯。 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有个很显著的例子,可以说明工业化和小农经济的对立性矛盾。1949年的时候,为了提高耕作效率,生产了一种“双轮双铧犁”--相对于当时农民普遍使用的木犁,它被老百姓俗称为“铁犁”,其售价仅为39元。然而即便是政府如何大力宣传动员,奈何农民就是不买,直到公社化之后才推广开来。 要知道中国自古以来的小农经济模式,导致工商业在内的多种经营并不走货币交易,农民没有用货币购买的习惯;需要什么农具,找村里的能工巧匠做一个就行,代价就是用农产品交换。 比如用自家母鸡下的蛋去合作社换火柴,这就是以物易物的交易。农产品和工业品在农村无法货币化,导致经济运行方式就只能是计划调拨,无法市场化。 对于本时代的带清农村来说,官绅阶层的土地兼并导致普通农户根本没有五十亩的土地去经营,而拥有大批土地的官绅阶层又可以通过雇佣农村破产者和无产者,以更廉价的方式实现低成本经营,缺乏对新型农具需求的动力。 (说了这么多,诸位明白为什么土地革命后要搞集体化了吧?) 事实上赵新不停的从另一时空引进人才,其道理和另一时空历史上“苏联援华”是一样的,只不过规模没有那么大,所以工业体系建设的速度也没那么快。 北海镇建立至今已经七年,最基础的就是提高识字率,减少文盲比例,增加技术工人。而随着五十万新移民的到来,文盲和半文盲的比例猛然蹿升,占到了北海镇居民人口的四成五。 面对如此局面,除了扩大基础教育,在自然村内推广识字运动外,另外一个解决办法就是加入北海军,通过部队的强制性学习,减少文盲率。 而北海军越往南打,这样的问题就会越突出,相应所带来的制度性成本更会激增。这样的问题不仅是在带清,甚至是在东西伯利亚也一样存在;只不过由于北海镇打下的疆域面积太大,所谓的大型城镇人口最多只有几千,目前的苗头还没产生而已。 总之,赵新和他的同伴们只要继续推行以国家资本主导的工业化,就会与传统的小农经济互相对立,也必然会成为地主士绅阶级的敌人,双方绝不可能调和,必将抱着将对手除之而后快的想法。 不过上面提到的这一切,对新任行署副专员洪亮吉而言,还只是一知半解。他能明白的是,自己这个所谓的“副专员”,大概就是等同满清那边的五品同知,除了不管军,什么都要管。 满清时代举人想入仕的话,最多也就是从县丞起步,要知道人家正牌子进士实授也就是个七品县令。洪亮吉从一介白身成为统管珲春地区的大员,也算是进入北海镇的高官行列了。 纵观清代近三百年历史中,能够上疏直言时弊并指责皇帝过失的官员凤毛麟角,数来数去也就两个人,一个是后世很熟悉的孙嘉淦,另一位就是洪亮吉。然而历史上的洪亮吉比孙嘉淦还猛,号称“清朝第一硬骨头”;能将有“仁宗”之称的嘉庆气的差点将其斩首,他那份《乞假将归留别成亲王极言时政启》的威力可见一斑。 要知道一个因自身正气能感动天地,乃至嘉庆前脚为洪亮吉下旨平反,后脚就普降甘霖解除旱情,甚至将此事列入正史的人,在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上实在罕见。 赵新看中的就是这份风骨。跟让江藩先去当兵一样,他故意将洪亮吉晾了一段日子,见其不急不躁,这才把他和刘台拱等人送进了行政学校,经过了一番政务培训后安排去珲春,就是希望能通过此人的刚正不阿,公平公正的处理当地的满人事务和边境问题。 珲春战役进入到最后阶段的时候,由于北海军采取东西夹击,使得珲春城内的满人无法撤往吉林,而那奇泰带走的又都是兵,导致大部分满人家庭都留了下来。 如何管理这些人,将决定了北海镇未来对东北其他地区的治理是否顺利。要知道打牲乌拉、黑龙江城,乃至满清治下的齐齐哈尔、墨尔根、吉林、盛京都是以旗人为主要居民构成。所有人都在盯着北海镇的一举一动,派驻的地方官员若是有失公正,将导致周边村寨的库尔喀齐人和费雅喀人兔死狐悲,从而动摇北海镇在整个东北地区的统治。 “洪大人,这是珲春的八旗满洲人和库尔喀齐人的户籍档案汇总。” 行署的公事房里,一名负责管理档案的民政办事员将整理好的资料放在了桌案上。 刚刚到任一天的洪亮吉打开文件仔细端详,发现这份档案汇总被整理的很详细,从男女性别、年龄段、所属牛录、民族等都进行了分类,这样的整理方法只有经过行政学校培训的人才能做的出来。 “逸之你懂满语?” “懂的,在下一家已经在宁古塔居住多年。” 说话的是一名三十多岁的中年人,穿着民政办事员的深蓝色制服。此人就是之前曾被那奇泰派去和北海军谈判的张豫北,字逸之。北海军占领宁古塔后,身为汉人流放犯后代,且有监生功名的张豫北迅速投靠了北海镇,经过在行政学校的一年多学习后,被派到了珲春担任负责户籍和田地的民政办事员。 张豫北随即向洪亮吉介绍了本地的民户数量,并着重说了满族的情况。总得来说,珲春本地的八旗满洲主要是正白、镶黄、正黄、正红、厢红这五类,姓氏则以安楚拉瓜尔佳氏、讷殷瓜尔佳氏、苏瓦瓜尔佳氏、萨克达比氏、觉罗氏、赫舍哩氏等为主;此外还包括了成为“伊车满洲”的赫哲人、库尔喀齐人、费雅喀人、新疆巴里坤额鲁特蒙古人等;至于汉人么,则是新分过来的八十户,其中岛国归化民占了一半。 北海军占领珲春后,这些新旧满洲人在进行户籍登记时都改了汉姓,例如所有的瓜尔佳氏都改姓“关”,萨克达比改姓“祖”,赫舍哩改姓“何”,钮呼禄改姓“郎”;最搞的是觉罗氏,改姓了“赵”。 洪亮吉一目十行,看到民族构成时,惊讶的道:“本地居然还有回回?” 张豫北道:“只有三户,都是从宁古塔来的商人。两家姓李,一家姓马。” “商人?他们做什么生意的?” “参货、皮货,偶尔也会涉足和李朝那边的贸易。大人,咱们这边缺牛,以往和李朝的会宁互市,用马或是参货跟他们换耕牛、食盐、布匹。” “他们有北海商社发的执照吗?” “之前商社的人曾找他们谈过,可他们嫌咱们定的商税太高,没答应。” “这不行!以后所有的行商或是坐商,必须要有北海商社发的执照才可以。私人是不能插手粮食买卖的!再者,现在各地无论是耕地还是收割,都使用机器,即便是收割机也都是用马牵引,要黄牛做什么?除了吃肉,剩下的用途就是卖皮子做甲。” 洪亮吉在行政学校学过,北海镇对粮食采取独家收购,绝不允许私人涉足其中,目的就是为了缩小工农业剪刀差,确保农产品价格,以避免移民们因集体公社的组织形式而丧失对种地的热情。 张豫北吓了一跳,他想不到这位洪副专员居然扣了这么大的一顶帽子,那三家回回商人麻烦了。 洪亮吉略微思考了一下又道:“逸之,劳烦你派人去通知这三户回回的家主,就说本官让他们明日上午8点来行署衙门一趟。” “大人言重了。这都是在下份内之事。” 两人正说着,门外的警卫来报,说李朝会宁府派人求见。 张豫北道:“大人,如果在下没猜错,会宁这次来人肯定是谈互市事宜。” “哦?此话怎讲?” “自珲春收归赵王治下以来,咱们和会宁的互市就停了。之前赵王和贸易部沈大人的意思是,李朝一日不答应交还咸镜北道,咱们就一日不开互市。何况朝廷,哦,不,满清在会宁还驻扎着数千兵马,一旦开了互市, 这刺探军情的探子就会乘机而入。” 洪亮吉点点头道:“原来如此。不过赵王遣我来此,跟李朝在边务上的交涉也是本官份内之事。”说罢,他对警卫道:“请他们进来,就在正房谈。” 珲春行署的办公场所就是以前协领衙门的官署,有正房三间,西厢房两间,存放关防库一间,大门一间,都是草房,也没有围墙。北海军占领珲春后,一直实行军管,米士朗也只是把草房推倒,重新建了砖房,加了木栅栏围墙,而他自己则把指挥部设在了城南门内的演武厅,也住在那里。 北海军对城内唯一大兴土木的,就是原本的官学房。三间草房全部推倒,改成了三排共有十五间木刻楞房的小学校,还弄了个操场。城内所有适龄儿童全部都要入学,不分男女,教师则是从北海镇派来的三名十六七岁的小老师,主要教授识字、官话和数学。 眼下关防库改成了户籍档案库,张豫北一家住在西厢房,洪亮吉自己就住在了正房的东间,另外两间一个改成了会客室,西间就是公事房。 洪亮吉的家小眼下都住在北海镇,那里生活条件算是北海镇境内最好的,他自己孤身上任,也就没那么多讲究。 对于赵新的破格任用,洪亮吉并没有什么感恩之语,他能做到的就是“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 第五百三十九章 提前发动的外蒙战役 林若愚父女抵达珲春城西门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载客的马车到了城门口的站点就停下了,车夫喊着让所有人下车。从宁古塔到珲春的客运马车是两天一班,双向对开。 永八指着城门口左侧的一间木屋子道:“林老爷,您和林姑娘得先去那里办临时身份牌。” 林若愚微微点头,来的路上他已经听永八说了。北海镇这边规矩多,没有临时身份牌, 别说租房了,连客栈都不让住;而且还不能使用银子和制钱,必须去北海商社兑换成北海元。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让人不明所以的规矩。其中最让人不理解的就是任何人不能在街上和道路上随意大小便和倾倒垃圾,随地吐痰都不行,抓住就要罚二两银子, 听的林若愚父女直咂舌,心说北海镇的地难道是用金子铺的不成? 对于身份牌, 林若愚并不陌生;李朝那边一直断断续续的实施身份号牌制度, 反复兴废。自李祘继位以来,号牌制度又恢复了,官府要求十五岁以上的男丁必须佩戴包含个人身份具体信息的号牌。无恒产的不许迁徙;承担兵役的,躲也躲不掉;而且没有号牌的男丁均不得量田,一下就把老百姓给控制住了。 不过当他看到北海军士兵的穿着和发式,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鄙视。胡服髡发,成何体统! “姓名?” “林若愚。” “从哪来的?” 林若愚记着永八的嘱咐,没敢说是会宁,于是道:“循镇城。” “年纪?” “辛丑年丙子月庚寅日生人。” 负责登记的士兵听了一愣,不过他随即快速的拨了几下算盘,然后就唰唰写上了“轩辕4437年生人。” 林若愚倍感奇怪,问道:“这是什么历法?” “黄帝纪年。” 啊?!林若愚心中愕然,觉得北海镇那位赵王好大的野心。 然而让林若愚更吃惊的是, 对面执笔登记的那名北海军士兵从开始写到现在, 比划工整,竟然连一个错字都没有。只是对方握笔的方式实在奇怪, 那杆笔也很奇怪, 居然不用沾墨,这样自诩见多识广的他有些暗暗称奇。 最让林若愚想不通的是,这军汉既然识字,干点什么不行?就算考不上功名,去商铺当個写写算算的账房也好啊,何苦非要当厮杀汉呢? 这是负责登记的士兵的下一句话马上就制止了林若愚的胡思乱想:“职业。” “呃......塾师。” 谁知那士兵听了,眼睛顿时一亮,面带笑容对林若愚道:“教书先生?” “正是。” “啊呀!教书先生好啊!我们王爷常说,教书先生是园丁,这个这个......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了不起!” 旁边一个士兵开口道:“林老先生,现在城内的官学正在招教师,待遇优厚,您有没有兴趣?” “咦~~~”别说林若愚了,就连身后的三月也不仅瞪大了眼睛,微微侧目看向那士兵。真没想到一个普通军汉居然能出口成章,这让之前父女俩对北海镇形成的恶感顿时消退了不少。 然而下一秒...... 当林若愚按照值班士兵的指点站在一块带有身高标识的蓝布前,拍下了自己五十年人生中的第一张照片, 并被闪光灯晃了一下后, 林老头登时就被吓了一跳。 等轮到林三月办理登记时, 小姑娘羞涩的低着头都不敢抬起来, 照相的时候更是如此。 “姑娘,请把你头上披着的衣服拿掉。” “姑娘,请把头抬起来,你总是低着头,我什么都拍不到啊。” 三月迟疑片刻,看到父亲微微点头,这才红着脸取下了头上遮着的衣服。乌黑如云的秀发,靓丽的面容让几个北海军士兵暗自咂舌。 尽管林若愚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可这些北海军士兵却没人出言调戏,也没有非分之举。他不知道的是,北海军在这方面的纪律极严;战争期间,调戏妇女,损害军人形象,起步处罚就是三年徒刑,严重的会被枪毙。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对地方秋毫无犯的北海军才会得到外东北边民的拥护;要知道这可是一个“匪过如梳,兵过如蓖,官过如剃”的时代,很多人活了一辈子从来没见过、更没听说过会有秋毫无犯的军队。 半个小时后,林家父女终于各自拿到了一张有着透明塑封外壳的临时身份证,上面的一寸照片赫然醒目,下面是几行个人资料和编码;其做工之精致,用心之巧妙,让林若愚震惊不已。 有了身份证明,林家父女随后在永八的帮助下,在珲春城外的一家客栈办理了住宿手续,租了两间上房。负责接待的老板娘一看林家父女的穿着打扮就知道他们不是平民百姓,她的眼睛时不时的就会在三月身上打量一番。 “他们是什么人啊?”老板娘装作随意的问着永八。 “是两班。” “两班是什么?” 永八不知道如何用汉话解释,他憋了半天才道:“就是,就是......跟旗人差不多,有钱人。” “哦~~~”旗人老板娘这才冲林若愚和三月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进了客房洗漱了一番,林若愚这才算踏实下来,他回想起之前那名北海军士兵的话,打算明天一早去城内官学问问,若是能留下当个教习,那就先在珲春城内暂住一段时日。最起码,那位清国的伯爵将军是肯定不敢来北海镇的地盘上撒野的。 ...... 六月下旬,随着邓飞之前从暹罗订购的数条广船陆续抵达会安,被任命为海军中校的何喜文带着手下一同归顺的两千名手下乘着夏季的西南季风北上,直奔琉球。 为了加强他们的武备,邓飞给何喜文所部配发了五十只左轮,又从北海二号上调拨了两门75毫米炮,并派了一个连的陆战营士兵随行。 何喜文从邓飞口中得到的命令是,岛津家在琉球的势力必须全部铲除;他对此心领神会,知道对方话里的另一重意思就是得斩草除根。 眼下邓飞、王远方和洪涛三人已经被巴达维亚的事务彻底缠住了,无暇分身。整个巴城的陆地防务就靠着四百名特战营带着会安调过来的一千名华人新兵在维持,形势也也是危机四伏。 巴达维亚之战结束后,荷兰人在陆战营的凶悍战力和港口外雷神号、北海一号风帆舰的威逼下,无奈的签署了投降协议。 按照双方约定的第五条,巴城内的所有荷兰人和德裔居民在三日内必须坐船离开,愿意去哪自便,但是十年内不得再回到巴城。 尽管阿尔廷总督和其他评政院的议员对此进行了抗议,可最终还是在陆战营对荷兰士兵的又一次绞杀后同意了。 因为船只舱位有限,那些离开的荷兰人只能带上不多的家当;而对于那些不愿离开巴城的荷兰人,王远方这次没有客气,他命令士兵将其从家中强行赶出,并五花大绑押送到港口上船。要不是考虑到红溪惨案已经过去了五十年,且巴城荷兰人的平均寿命就没有超过六十岁的,王远方真不介意对荷兰人也来一次集体枪毙。 在荷兰人走后的一个月里,除了以江阿生为首那几十个早期投靠北海军的贫苦华工外,城外唐人监光内的大多数华商对北海军的到来极为冷淡。 他们认为是这些短毛破坏了本地的商业,最让他们忧虑是荷兰人的离去会影响本地的蔗糖贸易。甚至有部分华商打算跟随着荷兰人的脚步,前往荷兰人在中爪哇的据点万丹,为此他们不惜卖掉经营了多年的甘蔗园。 对于这种情况,邓飞不动声色,暗中则指派江阿生出面联络,对华商实行拉一派打一派,从而低价吞掉了两家种植园。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他接到了赵新的指令,要在巴城收购大量土地,准备从明年三月开始种橡胶。白糖算个屁啊,橡胶才是工业化国家必不可少的战略资源! 相比于邓飞玩阴的和王远方用狠的,洪涛洪大夫在巴城的名声反倒是逐步提高,他率领的那支十五人医疗队已经轰动了唐人监光。 没别的,眼下巴城外不管是华人还是本地土著都知道,北海军短毛老爷里,有个穿白大褂、戴着叆叇的“赛华佗”,只要是得了瘴疠,一枚荷兰盾就能换一包白色的小药片,吃了准好,比什么金鸡纳霜都管用。 别以为本地人就不得疟疾,这年月东南亚不管是西洋人还是华人,亦或是本地土著,人均寿命都超不过五十岁,疟原虫的感染是最大的杀手。 事实上在十九世纪二十年代法国人将奎宁从金鸡纳树皮中提取出来之前,金鸡纳霜的治愈率并不是很高。而且由于产量低、价格昂贵,普通人根本用不起。就算是福康安他爹傅恒因征缅甸感染疟疾导致身染重病,乾隆即便派人千里迢迢送去金鸡纳霜也没用。 说个好玩的吧,很多人都喝过汤力水,一种味道微苦的碳酸饮料,其中的苦味就是因为添加了少量奎宁。不过你最好别指望通过喝含奎宁的饮料来治疗疟疾,要达到奎宁的治疗剂量,至少需要喝下10公升左右的汤利水才行。 夜晚的凉风中,坐在总督府花园用餐的洪涛喝了一大口冰镇的金汤力鸡尾酒,满意的点了点头。 酒是雷神号上运过来的,冰块也是,能在十八世纪末的热带喝上一杯冰饮,绝对是人生的极致享受,乾隆都比不了。 不过唯一令洪涛感到不爽的,就是身边服侍他的华人女子实在不好看,皮肤黑黝黝的,不管是模样还是身段都比阮福映送给邓飞的那位美娇娘差远了,早知道自己在安南......然而他随即就想到了刘大主任柳眉倒竖时的模样,顿时打了个寒颤。 一旁往嘴里扒拉海鲜烧烤的邓飞道:“怎么了?着凉了?洪大夫,你可得注意身体啊,眼下安定民心可就指着你了。” 洪涛不想跟对方讨论“寡人有疾”的问题,他决定专心对付眼前的盐烤大虾。十几分钟后,忙碌了一天的王远方也加入进来,边吃边聊。没一会儿,三人的话题便转向了即将发起的外蒙战役。 “哎~~~大刘这回可爽了。一万多大军,五十辆装甲车,两千多骑兵,纵横大漠,横刀立马。” 听了王远方的话,邓飞道:“别的还好说,五十辆装甲车,够他和范统喝一壶的!” 王远方愣了一下,随即“呵呵”笑着点了下头。 洪涛迷惑道:“你们俩打什么哑谜呢?五十辆装甲车不多啊?你说赵大财主怎么这么抠门,才给五十辆,不过瘾啊!” 邓飞道:“洪大夫,你开过车吧?任何机械的发动机都是有使用寿命的,在坦克和装甲车上就叫摩托小时。” “摩托小时?啥意思?” 邓飞道:“我记得赵新跟我提过,他弄到的这批BMP2装甲车,差不多都是库存货,虽说设计寿命是25~30年,可实际上已经在库房里存放至少20年了。” “然后呢?”洪涛还是不明白。 “咱们就算赵新他买来的时候已经做过检修,一点问题都没有。可BMP2用的是UTD-20六缸柴油发动机,其摩托小时只有1000小时,以每小时45公里算,满打满算是45000公里。不过要是缺乏保养的话,根本跑不了那么远。外蒙这么大,想跟以前那样快打快完肯定是不可能的。” “再然后呢?” “我这两天一直在看地图,从库伦到乌里雅苏台的直线距离就有750公里,从恰克图到库伦的直线路程是270公里,这就是1020公里,而实际上的路线肯定比这要长......” 洪涛越听越糊涂,王远方见状打断道:“小洪,邓飞的意思是说,发动机的寿命和保养程度决定了那五十辆装甲车的使用情况。这回赵新不跟着去,大刘那边要不把维修和后勤的事准备足了,以这年月外蒙的路况,我敢断定,他那五十辆装甲车到了库伦,至少得有三分之一趴窝。” “啊!这么严重?”洪涛不禁张大了嘴巴,一脸愕然。 ...... 设在恰克图的北海军前进指挥部里,范统一天三次发电报,询问民政部调派的农机组人员的北上进展。眼下以茂助为首组成的三十人机修组已经过了雅克萨,估计再有七八天就能到了。 事实上赵新选择的攻击日期并不好,眼看三江平原的秋收在即,民政那边能抽出三十个人支援已经尽了最大努力。 范统忙碌了这么些日子,他已经深切体会到了了后勤对装甲部队的重要性,光是最近频繁练兵,就导致数量装甲车的履带断裂,每天的油耗也是让他心惊肉跳。好在这些还都好解决,可要是发动机出毛病了,北海军那些只会开不会修的装甲兵可就瞎了。 不过要是减少装甲车的数量,范统又实在不甘心,这玩意的速度摆在那儿呢,比骑马可快多了!真要让他一天骑八个小时的马,范统觉得能把自己颠散架了,下马后除了睡觉什么都干不了。 范统自从到了恰克图后,他就一直有个梦想,那就是勒石燕然。而所谓的燕然山是汉代的称呼,现在叫杭爱山,位于库伦西南。 此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范统正准备派人告诉波利娅一声,自己可能得晚点回去,就见负责情报的参谋于金水急冲冲的走了进来。 “报告首长,买卖城有异动!” “怎么回事?” “根据内线刚刚传回的消息,吴翼和戴鹏在一个时辰前接到了库伦办事大臣松筠和蕴端多尔济发来的紧急命令,让买卖城内的全部人员,不管是驻防军还是晋商,必须在三日内全部撤离,违者以资敌罪论处!” 范统顿时吃了一惊, 追问道:“还有什么?” “戴鹏让田通和转告咱们,恰克图周边所有卡伦的箭丁也会全部南撤,明天一早他就得派人逐个通知。另外据他从信使那里了解到的,库伦的清军很可能也要撤!” “撤到哪儿?” “这个他也不知道。” 范统心里咯噔一声,虽然他身为北海军东线部队的二把手,可年不过三十,没有经历过大战,沉不住气,脱口道:“坏了!我们发起进攻的消息肯定泄露了,蒙古人这是要逃跑!马上给总指挥发报!” 半个小时后,刘胜便看到了报文。他对着地图仔细琢磨了好半晌,然后才命人发报告知赵新。刘胜在电文里转述了恰克图传回的消息,并建议将部队发起攻击的日期提前,决不能让库伦的七千蒙古骑兵西逃。 深夜,赵新的回电到了。他在电文里同意了刘胜的请求,建议将攻击的发动日期改为7月5日之前,不过具体时间由刘胜自行决定。 刘胜看完电文,随即向值班参谋传令,命令驻扎在乌兰乌德以南的六个团立刻紧急集合,进入战备状态,明早以团为单位,向一百公里外的恰克图出发。 接着,他又发电报给范统,命令驻守在恰克图以北的骑兵团两千人于大后天拂晓前,夺取买卖城以南220公里的勒莫格特依台军台,随时准备切断库伦守军西逃的路线,决不能让那七千蒙古骑兵逃入杭爱山! (第六卷完) 第五百四十章 兄弟密议 乾隆五十六年辛亥月辛亥日,也就是六月初八的下午,率领三万大军已经抵达避暑山庄十二天的乾隆,终于接到了库伦办事大臣松筠和蕴端多尔济联名发来的八百里加急告急。 话说人越老就会变得越发固执,更何况像乾隆这样一位乾纲独断近六十年的皇帝。他早就习惯了事必躬亲,而且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十分自信。对于几位汉人大学士的劝谏,希望其坐镇圆明园, 不要御驾亲征,乾隆则直斥这些人“昏聩迂腐”。 这是御驾亲征吗?才不是呢!人家只是按常例秋狝木兰而已,就是兵带的有点多罢了。 乾隆虽然一直效法康熙,但他从来不会搞御驾亲征,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才是他最擅长的。天子御驾亲征,一方面是为了给自己的士兵以鼓舞士气,告诉他们一定要继续坚持下去,胜利就在眼前;另一方面也为了告诉敌方的士兵, 让他们赶紧弃械投降,商量求和条件吧。 然而对于被乾隆视之为生死大敌的北海镇来说,很明显,这两条都不符合。 事实上从一个月前开始,乾隆和阿桂、和珅、王杰等人根据手头掌握的情报,便已经确信北海军要南下外蒙。这之后福康安又接连发来两封奏折,详细说明了他对赵新的认识。由此,满清君臣这才洞悉了赵新这两年南北动武的意图。 经过深思熟虑,乾隆最终决定还是北上热河。此举一是为了给喀尔喀贵族王公们打气,表示大清不会放弃他们;其二就是一旦战局对己方有利,他就会派兵北上支援;其三么,万一形势不妙,还可以把哲布尊丹巴带回北京去。 满清目前除了让山西和直隶的绿营开始往张家口陆续移动, 甘肃、青海等地的军队也正在向山丹集结, 以便从阿拉善厄鲁特旗进入外蒙。 眼下满清君臣都知道,想跟北海军打阵战根本没戏, 于是经过数次沙盘推演,乾隆决定将杭爱山作为主战场,用蒙古骑兵的快速机动和复杂地形抵消北海军的武器优势。 此时在避暑山庄丽正门外偏东南方向的一座几层进深的大院落里,被称为“天子之下第一人”的和珅正站在书案前挥毫泼墨,笔走龙蛇。 他写的是一首七言绝句,但却没写题目:“镇日浓云郁不开,塞云挟雨去仍还。空阶淅沥凉孤枕,惟有蛩声入梦来。” 一旁服侍笔墨的妾室苏卿怜等和珅放下毛笔,连忙将温热的毛巾递到对方手中,微微皱眉道:“老爷,您这......” “怎么了?”已经四十一岁的和珅放下毛巾,抬手摸了摸苏卿怜那凝若琼脂的脸颊,微微一笑。 有道是“诗为心声”,虽然和珅一天到晚都是面带微笑,连家人都觉得其城府难测,可投射在诗词上的心思却是很难掩饰的。苏卿怜是歌伎出身,自幼能歌善诗词,色艺兼胜,她一眼就看出和珅有心事。 能让自家老爷郁闷的“塞外浓云”是什么?苏卿怜觉得眼下也只有那个令朝野市井噤若寒蝉的北海镇了。于是她面露忧色道:“老爷这诗写的是真好,只是这字里行间的意味......” 和中堂的文学水平其实挺高的,曾先后担任四库全书馆、方略馆、国史馆、清字经馆的正总裁,文渊阁提举阁事, 三次担任殿试读卷官、教习庶吉士,兼任翰林院掌院学士等。这绝不是一個只会贪污拍马屁的小丑式人物能担当的,即便是再得乾隆宠信也不行。连文学大家袁枚都曾赞他:“少小闻诗礼,通侯即冠军;弯弓朱落雁,健笔李摩云。” 在另一时空已经成为景点的恭王府内外,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游人唾斥“贪官和珅”,然而这些人里却几乎没人看过和珅的诗集;很多人被风行一时的戏说剧所误导,把这位叱咤乾隆晚期朝野的历史人物当成了小丑。但是如果仔细读过其遗作并了解其心志后便会明白,和珅的复杂绝非可以一言丑化而否定的。 听到苏卿怜欲言又止,和珅明白她想说什么。对于北海镇,和珅只有四个字可形容,势大难治。也正是因为心底有此想法,写诗的时候情绪便不免流露。 此时下人来报,说二爷来了。和珅先是让下人请和琳来书房说话,然后凑到苏卿怜耳边嘀咕了几句,弄得对方一脸通红,然后白了和珅一眼退下了。 和琳进来的时候,穿着锦鸡补子,一身官服翎顶辉煌。他今年三十七岁,比和珅小了四岁。兄弟二人个头、身材都差不多,脸庞眉眼也相似。只是因为这两年一直在外奔波,面相看上去比和珅还老些。 从去年开始,和琳从湖广道御史调任兵部右侍郎,负责给坐镇吉林的福康安大军筹划粮草。官是升的挺快,可这辛苦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 “见过皇上了?” “申时递的牌子,等了一个时辰。结果宫门都落锁了也没叫进,就想着过家来看看。” 和珅点点头,道:“先去把衣服先换了,松泛松泛,还没吃饭吧?” “在丽正门外就吃了个火烧。哥,你急着让我来热河,到底是什么事啊?” 和珅笑着摆摆手,让和琳先去更衣,然后又亲自吩咐安排饭菜,并嘱咐刘全的儿子刘印,一会儿他有事跟和琳说,谁也不许进这院子。 两刻钟后,和琳更衣洗漱完坐下来吃饭,和珅则半躺在安乐椅里拿着本书打发时间。和琳知道自己哥哥忙,今天能抽出时间找自己谈事已是难得,于是他将粳米饭就着野鸡崽子汤泡了,三两口扒拉完便不吃了。 “哥,我知道你忙,有什么事你还是先说吧。” “这次特意让你回来,”和珅把书扔在一边,敛了笑容道:“是想让你跟姓赵的那边联络一下,给咱家留条后路。” “啊!”和琳脸色顿时就变了,他顾不上别的,急忙起身来到书房门口,朝外面张望。 和珅见弟弟如此模样,摇头苦笑,随即招手道:“你坐下,院子外头有人看着,谁也进不来。” “哥,形势已经到如此地步了?!” 和珅微微点了点头。从去年北海军大败沙俄之后,他就已经看清了,赵新这个人行事乖张难测,不按常理出牌,然而一旦出手就是雷霆万钧,千军横扫之势。除非朝廷调集天下数十万兵马一齐压上去,否则仅凭几万人根本奈何不了他。然而调动数十万兵马那也就是说说,纸上谈兵可以,根本没有实操性。打仗其实就是打后勤,几十万人的军需粮草调拨谁也玩不转。 “可,可皇上对咱家恩重如山,这事......” 和珅抬头看着房顶上糊的白纸,目光幽幽,轻声道:“正是因为皇上对我恩重如山,我才会这么做。这事我已经想了一年多了。” “此话怎讲?” “这话我今天就说一次,以后也不会再提。”和珅起身凑到和琳耳边,用微不可查的声音道:“咱家的家产你知道有多少?说实话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一亿垫底,两亿不算多。” 我滴个老天爷啊!两亿还不算多!和琳听完下巴差点脱臼,只觉背后一阵一阵的冷汗唰唰直冒,很快就湿透了里衣。 “这事从前年那位病倒我就开始琢磨了,”和珅盯着弟弟的眼睛,沉声道:“要是没有那姓赵的,咱家不管是谁当皇帝都会稳如泰山,谁都搬不倒我。可是你要知道啊,这仗已经打了五年了,朝廷就没讨过一丝一毫的便宜,银子花海了去了!不管后面是谁坐上那个位置,第一道难关就是没钱。” “皇上今年都八十了,就算再有雄心,跟姓赵的也耗不过了。继任的要是想对付他,就得穷尽天下之兵才行,可是哪有那么多的银子啊!吏治、练兵不说,这些年水旱天灾不断,治河又是好大一笔开销。实话告诉你吧,这朝廷,已经烂到骨子里了,不动真格的是不成了!” “新皇继位一定会朝我下手,因为只有咱家的银子最多!” “你哥哥我管着尚虞备用处,好多北海镇的事只有我和皇上才清楚。那位不是个嗜杀的,对满人也给出路。北海军有支两千人的骑兵,里面大部分都是咱们满人的降兵......” 和珅将北海镇的事一项一项掰开了揉碎了说给和琳听,其中有很多都是秘闻,和琳根本就不知道。 “你现在负责给福瑶林筹办粮草,吉林那边什么情况就不知道?” “知道是知道,他福瑶林还是挺不容易的,马上治军,马下治民。前一阵还砍了二十几个陕西军官的脑袋立威,军纪好了不少。” “唉~~他那也是做给某些人看的。”和珅叹了口气,继续道:“从前年大沽口的事我就看明白了,北海镇要是想进关,随时都能进。福瑶林那几万人根本挡不住。不过我一直不明白,姓赵的为什么要放着福瑶林不打。” 和琳眼珠瞪的溜圆,难以置信的道:“哥,你是说福瑶林和姓赵的......” “不会!这天底下别人要是通北海镇......呵呵~~可福瑶林决计不会,他是皇上一手带大的,情同父子。” 和珅迟疑了片刻,摸着剃的光亮的脑门道:“说实话,我现在唯一看不懂的,就是那姓赵的为什么不打吉林乌拉,非要留着福瑶林那几万人在眼前晃悠,他难道不知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的道理?” 和琳迟疑的道:“我听说宁古塔那边北海镇就放了五千人,珲春那边也只有不到三千人。想用八千人打......” 和琳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他想起前几年北海军用七千人大败明亮数万人的事了。是啊,干嘛放在眼前不打呢?打下吉林乌拉,之后到盛京就是一马平川了。 和琳话锋一转,换了个问题:“哥。皇上待咱家也不错啊,去年还把十公主下嫁到咱家......” “皇上对我自然没的说,我和珅也愿意肝脑涂地,就算后面上来的人想要我脑袋我都没有二话!可是你嫂子怎么办?你怎么办?你儿子伊绵怎么办?咱两家这百十口子难道都跟着我一起陪葬?凭什么?!” 和珅口中提到的“伊绵”,是和琳唯一的儿子。历史上和珅倒台后,其子丰绅殷德虽然因为是额附幸免于难,可之后几经嘉庆贬斥,闭门思过,三十多岁便郁郁寡欢而终。至于和琳的儿子丰绅伊绵也没能幸免,先是由公爵改袭三等轻车都尉,后又罢免了乾清门侍卫的官职,最后竟沦落成了街头的算命先生。 历史上丰绅伊绵趁着给堂弟办丧事之际,整理了伯父、父亲和堂弟的诗作刻印成书,起名为《嘉乐堂诗集》。后人这才从中看到了和珅处在“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时代里,那点发自肺腑的无奈和郁闷。 和珅自己看得很明白,别看他权倾朝野,号称一人之下,可从来没有脱离过乾隆的控制,他不过是皇帝的一个髙级奴才而已。 事实上得亏有赵新的出现,一而再再而三的收拾满清,使得清廷国库空虚,为了获得足够的军费,导致地方吏治愈发腐败,而在这样的乱局之下,和珅才一点点琢磨过味儿来。 除此以外,乾隆的身体状况也是让和珅警醒的重要原因之一。 话说乾隆自幼身体健康,几乎没生过什么大病;除了在73岁时因“气滞”发作而未能亲赴地坛祭地外,另外就是前年北海军兵临大沽口时病倒了好几天。 由于保养得体,八十岁的乾隆除了思维有时会有迟缓,外表上并不显衰老,要是不知道的人看到他,会以为才只有六十出头。 别人不知道,和珅可是最清楚,前年那场病险些就要了乾隆的老命。而当他在潮音寺结束和北海镇的谈判赶回京城复命,亲至乾隆床前恭聆圣训时,一旁的嘉亲王看向自己的目光里,曾流露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和珅心惊肉跳。 那情绪不是别的,是杀意! 第五百四十一章 六条台站的争夺战 和珅到底有多少钱恐怕没人说的清,这件事在另一时空已经成了历史谜团,众说纷纭。 《殛珅纪略》上说是5400万两,《止园笔谈》上说是一亿多两,《清朝野史大观》上说八亿两白银,《清稗类钞》也持相同说法;最骇人的是《荷香馆琐言》,居然说有一百亿两。然而以上这些专门记述野史掌故的杂谈书籍,都是清末到民国那段时间写的。 至于广为人知的《和珅犯罪全案档》,这份档案也不是正史资料。由于里面所有的“宁”字都缺最后一笔,所以其成文时间应该是在道光年间(道光叫旻宁),并非嘉庆时期的第一手记载。 最后再来说说《清史稿》里的档案--《御览抄产单》,上面所有的财产加一块总共折合白银485万两,这特么纯属骗鬼呢! 和珅跌倒,嘉庆吃饱。485万两银子别说吃饱了,塞牙缝都不够。 清廷在镇压川陕白莲教的九年战争里,前后投入了两亿多两白银,一直持续到和珅死后的第五年才结束。所以想达到让嘉庆吃饱的程度,就要有大笔银子用于镇压川陕白莲,最少最少也要五千万到一亿之间。 历史上查抄和珅家产的整个过程充满了诡异,看一看时间表就明白了。 嘉庆四年正月初三,89岁的乾隆咽了气;初八,嘉庆下谕革和珅的职,抄没家产;初九,仪亲王永璇、成亲王永瑆奉旨查抄和珅家产。 然而在两个王爷抵达和府之前,内务府的书吏竟然已经将和珅府内的物品清点完成,并且缮写了财产清单。没过几个时辰,带队的两个亲王就已经将和珅所拥有的财产了然于胸。到了初十,嘉庆就拿到了抄家清单,根本没有质疑,随后就“恩赐”和珅自尽。 偌大的一份家业,上千间当铺门面、大片的田庄土地、无数古董文玩字画,仅用两天就搞清了?整个查抄过程如同民间一场“吃绝户”般的盛宴,所有参与者都是讳莫如深,事后绝口不提。 满朝文武,唯一敢出面质疑的就是内阁学士萨彬图。他上书嘉庆,认为查抄清单上开列的数字不足和珅家产的十分之一,请求深挖严追。 起初,嘉庆对萨彬图的抱怨不予理睬,但是没想到萨彬图从亲戚处打听到,在和珅府中,有四个掌管金银账目的使女,他认为这四个使女一定掌握着和珅巨额财产的秘密。于是再次上奏,请求嘉庆将这四个婢女交给自己审讯。 这下嘉庆怒了,发上谕将萨彬图痛斥了一顿。 他先是说萨彬图并不负责查抄和珅财产,突然越俎代庖,还想一个人单独审讯四个女子,什么意思?! 接着又说“纵有隐寄,自朕观之,亦不过在天之下地之上耳,何以辗转根求,近于搜括耶?乃萨彬图屡以为言,岂视朕为好货之主,以此尝试乎?......嗣后大小臣工,不得再以和珅资产妄行渎奏。” 明白了没?嘉庆的意思是,和珅的财产就算有隐匿,那也是在天下地上的某个地方搁着。这话说的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明眼人一看便知。 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换言之,那些东西全是我的,不容外人插手,以后谁也不许再提! 于是萨彬图被嘉庆革职,从正一品贬成了七品的笔帖式。之后那份官方的抄家清单便从清宫档案里消失了。 说了那么多,很多人还是好奇,本时空里和珅的家产到底有多少? 和珅的收入来源有很多,当铺、放高利贷、下属行贿送礼、圆明园工程、崇文门税关、议罪银、江南商人交的帮费以及对不听话的商人抄家灭门的收入。而由于赵新及北海镇的出现,其敛财来源又增加了不少,主要包括了清廷几次在东北大规模用兵的军费开支和倒卖北海货的暴利。 所以这事吧......八亿两肯定不可能,一百亿两的说法更是荒谬至极,而一亿到两亿才是最接近真实情况的数字。 之所以这么说,要从乾隆时期的货币经济来分析。 我说说,你听听,在想当初,咳咳...... 从十六世纪四十年代日本白银的大量流入作为起点,到十九世纪二十年代美洲白银停止持续性大量流入为止,在这二百八十年的时间里,流入欧洲的黄金总量约为250万公斤,白银约为九千万至一亿公斤;如果若按九千五百万公斤计算的话,约合25.84亿两,或36.18亿西班牙银元。 在这期间,流入中国的白银总量是六亿两,其中来自美洲和欧洲白银的流入净额是四亿两;而乾隆时期全中国的白银流通总量是3.6亿两,清廷每年的岁入最高也才四千七百万两。 和珅为官之初还算清廉,人情往来肯定有,但不会接受贿赂,这事正史上说的很清楚。他真正开始发家应该是以乾隆四十五年查办云贵总督李侍尧,私吞瓜分大量财产为起点。 从那时至今已经十一年,也就是四千多天,按照一亿家产算的话,平均每天净收入差不多是2.5万两,两亿就是五万两;要知道满清的财政收入摊到平均每天也就是在11~12万两之间。 如此捞钱能力,即便是坐拥蒐楞吉、菱刈、鸿之舞、乌鲁普岛等数座金山的赵新也自愧不如,真比不了啊! 和琳从和珅府上出来,回到驿馆时,时间已经过了晚上10点。按规矩,外官觐见完皇帝之前是不能回家住的,即便在热河有宅子都不行。 洗漱后躺到床上,和琳毫无睡意,瞪着眼睛翻来覆去直到天蒙蒙亮。他脑子里全是一亿、两亿、抄家杀头、北海镇、赵新等乱七八糟的事,搅合成了一锅粥。 和琳在仕途上虽然偏武,可他也是饱读诗书的人,袁枚的著作那是早晚诵读。他深知在改朝换代的当口,一个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不过和琳从很小的时候就养成了听和珅的习惯,他知道哥哥说的肯定没错。 早上起床时,和琳的精神已经有些恍惚。他原本打算吃过早饭再去丽正门外候着,谁知正吃着的时候,刘全的儿子刘印跑到驿馆来,一见和琳先打了个千儿,道:“二爷,老爷在里头传出话来,今天就别去候着了,皇上今儿个没工夫见外臣。” “怎么了?”和琳眨巴眨巴有些发红的双眼,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 刘印笑着回道:“二爷,眼下除了军务,还有旁的更要紧吗?” 避暑山庄,四知书屋。 这里是乾隆在热河处理日常政务,召见大臣之所在。四周回廊水榭,曲折叠绕,庭园清幽,绿意盎然。此时的乾隆坐在御案后,正在和阿桂、和珅、王杰等大臣详谈应对北海军的方略。 “昨日松筠发来的折子,尔等以为该如何应对?”八十岁的乾隆说话低沉而缓慢,目光却是十分清澈,丝毫不见浑浊。“阿桂,你说说吧。” 已经74岁的老臣阿桂刚从杌子上起身,乾隆随即道了声“免礼”,于是阿桂便坐下欠了欠身回道:“松筠和蕴端多尔济提及的坚壁清野之法,臣以为实不可取。” 乾隆寿眉一挑道:“此话怎讲?” “历来强敌入寇,虽有坚壁清野之说,然喀尔喀之地蒙人皆赖放牧为活。眼下六月,草原水沃草肥,正是放牧之时,是以壁不易坚,而野亦不可清也。” “王杰,你怎么说?” “臣以为,不如以他拉多兰台以北的哈拉楚鲁山和匝门察黑尔岭为夹击之所在,诱敌南下,让定边左副将军率四部人马绕道唐努乌梁海,沿恰克图西路军台断敌后路。” “唔。”乾隆听了微微点头。 所谓的恰克图西路军台,是由恰克图向西一直通到乌里雅苏台西北方向的巴彦布拉克卡伦这一条线路,长二千二百一十里,设卡伦十九座,再由巴彦布拉克向西就能接上乌里雅苏台北路台站的察罕托罗海。 兵部尚书王杰其实根本不赞同乾隆那个夹击北海军于杭爱山的计划,数万大军劳师糜饷不说,一旦连接阿尔泰军台和库伦的他拉多兰台被北海军占据,整个东线的兵粮运输通道就断了,绥远和甘肃山西的兵马只能止步于四百里戈壁以南,而且囤积在乌里雅苏台的数万军马就只能依靠乌鲁木齐到科布多这一条线提供补给。 虽说乌鲁木齐有屯粮五十万石,但是从新疆走的话,必须要经过古城汉三台,走科布多南路台站,越过阿尔泰山脉,抵达科布多后再向东行才能到达乌里雅苏台,整个路程差不多要两千多里。 但如果把主战场设在赛尔乌苏台的话就不一样了,不管是绥远的兵马还是甘肃、山西的兵马抵达速度会快的多,总体路程在1600里左右。从这一点就能看出来,不管是清军还是北海军,要在外蒙地区作战,全都是长距离奔袭,一千里那都不叫事。 满清跟准噶尔打了一百多年,外蒙能走车马的地方都已经勘探遍了。要知道外蒙南临戈璧大沙漠,西靠阿尔泰山脉,虽然向东到呼伦贝尔草原都是畅通无组,但是由外蒙古向南到内蒙古地区有戈壁大沙漠的天然障碍,向西到新疆地区又必须越过阿尔泰山脉,并不是任何地带都可以通行的。 因此外蒙的交通要道拢共就是六条台站线,其中南北线四条:库伦北路、乌里雅苏台北路、科布多北路、科布多南路;东西线两条:恰克图东西路、阿尔泰军台。 六条台站线上最重要的节点则包括了恰克图、库伦、他拉多兰台、乌里雅苏台、科布多这五个地方。 这也就是说,北海军和满清争的,其实就是这六条台站线的控制权;谁拿到了,谁就能控制外蒙18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 眼下毕竟才是北海军发动攻击的第四天,修改计划还来得及。于是乾隆君臣经过两天的紧急商议,最终定下三路大军约期夹攻,相机歼敌的作战方针。 满清眼下能够统领全局的大将已经没几个人了。之前明亮和庆桂因为兵败被贬,于是乾隆能用的就只剩一个人了。 已经74岁的大学士、军机大臣阿桂再度出马,被乾隆任命为经略大学士,率京师八旗兵及火器营兵,共三万余人,出张家口北上;由陕甘总督勒保率甘肃、山西四万余人,自杀虎口北上,与绥远兵马所属两万余人在四子旗会合。以上三支人马号称二十万,组成中路,由阿桂统领。 以定边左副将军保宁为西路,率喀尔喀四部两万余人,从乌里雅苏台出察罕托罗海,沿巴彦布拉克进库库托罗海,出击北海军后方,伺机攻取恰克图。断敌退路。 以定北将军福康安抽调齐齐哈尔部分兵马,并会合呼伦贝尔、科尔沁兵共一万五千余人,组成东路军,出兴安岭沿克鲁伦河西进,侧击北海军左翼。 阿桂下了朝回到家中,随即闭门不见任何客人,而家中老小和家奴都齐齐给他道喜。自乾隆五十年兵败富尔丹城,福康安被俘后,阿桂一直不得重用,又被和珅落井下石,先是监督河工,这几年逐步才回到朝堂,又再度进入军机。眼下老爷当了经略大学士,又变得炽手可热起来。 老迈的阿桂面无表情,他先是让下人散了,该干嘛干嘛去,只让随他一起来热河奉驾的孙子那彦桂留下。 那彦桂是阿桂长子阿迪斯的儿子,很得祖父喜爱,他伺候着阿桂点上一袋烟后,见他面色凝重,于是不由开口问道:“玛法,您这是怎么了?” 阿桂吧嗒吧嗒将一袋烟抽完,叹了口气,沉声道:“我不在家,你就老实在家读书,万事不要招惹。若是我战死了,你也不要大张声势的给我办丧事。” 那彦桂面色大变,噗通就跪在地上道:“玛法,何出此言啊?朝廷尽出十几万精锐,难道还打不过北海贼吗?” 阿桂欲言又止,好些关于北海镇的事他没法对孙子说。去年北海军打沙俄,动用的大炮多达数百门,声势惊人,毁天灭地,就京营那点儿火器,如何比得了? 他此时已经预料到,这一仗打完,不管输赢,都将会是尸山血海!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五百四十二章 来缴税的牧羊人 “咚”的一声,正在行驶的装甲车从车头发动机所在的位置传出了一声金属撞击的脆响,等又开出去十米后,缓缓停在了泥泞的道路中间。 驾驶这辆车的车长和炮手二人从顶盖中爬出来,拿着工具将发动机盖子打开,车长低头检查了半天,也不知道是哪出了毛病。 此时头戴钢盔,鼻梁上还架着副墨镜的范统从指挥位的顶盖冒出头来,无奈的叹了口气,问道:“怎么回事?” 外蒙战役开始后,按说范统应该和刘胜在恰克图坐镇指挥部,但这厮非要过一把“装甲洪流”的瘾,于是刘胜便让范统先随装甲部队先出发,两人约定于7月9日在距离库伦以北四百里的他沙尔台会合。 也真是奇了怪了,自打北海军的装甲车部队从恰克图出发后,范统就跟瘟神傍身一样,上哪辆车,哪辆车就会出毛病。眼下装甲部队刚越过距离恰克图以南310里的库特勒那尔苏台,他这已经换了第三辆车了,平均每百里换一辆。 好在范统所乘坐的不是打头车,否则后面的车队都得停下来等着,会影响部队的机动行程。在检修的这段时间里,跟在后面的十几辆装甲车鱼贯而过,范统只留下了一辆,其他的都被他催促着继续向南前进。 按照行军计划,装甲车部队今天必须抵达210里外的他沙尔台驿站。从恰克图到库伦的库伦北路军台总共是12站,全长920里,他沙尔台是第八站,位于哈达玛尔山以南、哈拉河以北,距离恰克图520里,差不多是整条线路的中间位置。 经过和后方的机修组联系,对方让故障车返回三公里外的库特勒那尔苏驿站检修,北海军装甲部队在那里设有临时修理场。折腾了半个多小时,故障车被留下的装甲车用钢缆拖着,费力的掉头朝着库特勒那尔苏驿站开去。 作为临时修理场的库特勒那尔苏驿站规模并不大。这里原本有六间草房,四间用于住宿,两间是仓库,除此之外还有几座牲口棚。不过遵照库伦方面下达的“全线撤退,坚壁清野”命令,驿兵们临走前用一把火将所有建筑和带不走的东西都化为废墟。 北海军占领此处后,将废墟做了简单清理;搭设了几座帐篷,修了简易工事,用铁丝网在驿站周边围了一圈以防野兽。空场中最显眼的是一座用钢管和原木搭成的三米高的龙门架,主要用于吊装发动机。 当范统一行人抵达驿站时,天色已近黄昏,就见院子中停着一辆10吨载重的高底盘履带运输车。这玩意是给机修组用的,是赵新从另一时空买的,价格不贵,皮实耐用,越野通过能力毫无问题,还带个四米多长的车斗,既能装人又能装维修工具和零件,绝对是十八世纪外蒙古旅行之必备神器。 等故障车停好后,几个维修工打开前机器盖子,露出里面的发动机和变速箱。发动机查了,管线查了,消防系统查了,当查到变速箱时,终于找到了问题所在。 “档边脱落。”维修组的领队是赵茂,也就是赵新麾下“七武士”中的茂助。他和万造是最早加入民政拖拉机手队伍的,先开后修,五六年下来,经验丰富。赵茂去年又啃完了赵新找人翻译的装甲车维修手册,眼下算是北海镇修理装甲车和拖拉机的“头号大拿”。 “怎么会这样?!”档边脱落可不是小毛病,范统知道搞不好变速箱也坏了。 “应该是之前修理时没有按照技术手册要求预先加热轴承,为了省事将冷轴承用大锤重击到位。轴承档边砸裂了,肉眼看不见,开车以后档边部分逐渐脱落,导致变速箱体毁坏。” “真特么胡来!” 听到范统的咆哮,只有十九岁的车长涨红了脸站在一旁,羞愧难当。这事就是他干的,纯粹为了图省事。 按说组建一支装甲部队,首先得从理论学习开始,然后才是上车实习。然而对于文化基础普遍不高的北海军来说,理论学习实在晦涩难懂。虽说每个车长都配发了一本厚厚的维修手册,可大多数人还是知其然不知所以然,对装备管理和保障建设尚不能完全掌握。 “小伙子,长点记性吧!”范统叹口气,拍了拍年轻车长的肩膀,以示安慰。处罚是他上级连长的事,范统更关心的是能不能修好。 “能修吗?” 赵茂一脸轻松道:“得换个新的变速箱,正好我这还有两套备用的,首长您就放心吧。” 范统听了释然道:“那你们就加把劲,今天修好,明天一早上路。” 随行参谋去给恰克图和前方部队发报了,范统左右无事,在驿站里四下看了看,便带着两名警卫去了铁丝网外一个青草覆盖的土丘之上看风景。 六月的大草原上风光确实无限好,落日余晖下,一望无际的绿草如同镶上了一层金边,绿得让人心头发颤;驿站东侧的鄂尔坤河支流静静流淌,波光粼粼。在南面一公里外的河岸草甸子上,几十头羊正被牧民驱赶着回栏,一座新搭建的蒙古包冒着袅袅炊烟,一个小孩正跟自家的狗在门前玩耍。 就像阿桂对乾隆说的那样,喀尔喀蒙古不是漠南蒙古,这里九成九的人都是以放牧为生,逐水草而居,仅在科布多城才有屯田,野是清不了的。更何况库伦北路的台站全部坐落于水草丰美的色楞格河流域丘陵地带,正是放牧的好地方。 北海军在恰克图已经呆了好几年了,周围数百里内的各盟旗牧民都听说过这支威名赫赫的军队;不光是打仗厉害,对老百姓也和气。有些穷困的牧民越境捕猎放牧,北海军的巡逻队遇到了也不驱赶,检查一番后就让他们自行离去,有时还会用干粮交换对方打来的猎物。 要知道北海军打下东西伯利亚之前,清俄双方对于越境捕猎行为的处罚十分严厉。根据《布连斯奇条约》中的规定,双方若有人越界狩猎,被抓住后不光要没收其猎物、武器、鞍?及一切物品,还要被打一百杖,以儆效尤。 面对如此美景,范统很想来个诗朗诵或是高歌一曲,奈何刚开始酝酿情绪,便被四周蚊子的嗡嗡声所打断。夏日的大草原上越是草肥水美,就意味着蚊虫数不胜数。得亏他和手下都是头戴着防蚊帽,长衣长裤,身上还喷了驱蚊水,否则准保叮个满脸包。 当落日消失在地平线之前,已经回到帐篷内的范统接到了哨兵报告,说有个蒙古牧人牵着马,驮着两只捆好的羊来到了驿站外。负责驻守此处的步兵班里有个布里亚特士兵叫宝音力格,经过和对方一番询问,才知道那牧民是来交税的。 “交税?交什么税?”范统有些诧异,北海军没规定牧民要交税啊。 “首长,是这么个情况,之前各札萨克旗主会对下面的牧民征税,现在那些王爷台吉们都往南跑了,牧民便来给咱们交税了。” “哦,是这个啊!”范统恍然大悟,这件事他还是有所了解的。 本时代蒙古王公和台吉征收属民赋税都是实物税,以牛羊的数量为收税依据。牛羊的计算比例是一比五,比如有五头牛以上或者是二十头羊的,取一羊当税;有四十头羊的,取两头羊当税;如果不够五头牛的话,就按照一头牛取粟米三锅来收税。 问题是牧民不种地哪来的粟米呢?简单,先把羊卖了换钱,再拿钱买米。里外里,交税前还得被盘剥两道。 说是这么说,但实际上,王公贵族们为了掠夺更多的财富,往往又增加临时摊派,这些临时摊派基本无定额,名目极其繁多,于是广大牧民穷困日甚一日,一旦遇到自然灾害,往往无法自立,要么出旗逃亡,要么就卖身为奴。 范统随即对哨兵道:“你去告诉那人,就说咱们北海军没这些规矩。羊我们可以买几只,问他是要盐还是粮食。” “是!” 几分钟后,隶属土谢图汗部右翼左末旗的庄丁布尔固德从宝音力格口中听到不收税后,难以置信的张大了嘴巴。然而他心里涌起的不是喜悦,而是慌的一比,连后面买羊的话都没听进去。 布尔固德之所以会这样,用一句蒙古人的俗语就能解释:没有无诺颜的阿勒巴图,也没有无阿勒巴图的诺颜。所谓的“诺颜”,就是领主,而“阿勒巴图”就是平民。 满清统治下的蒙古人分成了四个阶级:世俗领主、僧侣领主、平民和奴隶。其中平民又分成了两个阶层,第一是自由民,包括了箭丁和度牒丁。其中箭丁是兵,归属札萨克;度牒丁归属寺庙,也就是沙弥和喇嘛。第二是属民,包括了随丁、陵丁、庙丁、庄丁等。 随丁对所属王公负担赋役及其他义务,专属王公,对旗没有任何负担;陵丁是为王公贵族守护陵墓的人;庙丁是属于寺庙和札萨克喇嘛的;庄丁是指与门为主人从事耕作放牧的农夫。这些各种各样的“丁”虽然不像奴隶能被领主随便买卖和典当,但他们的地位低下,与家奴相差无几。 对身为土谢图汗部右翼左末旗的庄丁布尔固德来说,北海军既然打跑了原来的领主台吉,占据了河岸上的大片草场,那他们就是本地的新领主,缴税则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 布尔固德的举动弄的门口执勤的北海军哭笑不得,宝音力格又费了半天口舌,终于让对方明白,北海军是不对穷苦牧民收税的。 “真不收税?” “不收!”听到执勤哨兵斩钉截铁的话语,布尔固德终于放下心来。此时他突然想起,刚才哨兵好像提到了盐。 “是的,我们首长说了,可以用粮食和盐跟你买几头羊。” 这下,布尔固德终于喜出望外,他面带感激的对哨兵道:“我能不能都换点?粮食和盐,你们要是有茶叶的话,我也想换。” 一场交易谈成,双方皆大欢喜,范统也出来看热闹。当布尔固德听说面前这位笑容可掬的胖子是北海军的大官,当即感激的跪下磕头,搞的范统也顾不上对方身上的腥膻味,上前将其扶起,布拉布拉的安慰了几句。他这才知道面前这个看似中年的蒙古人刚二十出头,儿子都有俩了,大的五岁,小的三岁。 “你怎么没往库伦跑?” “都去那里,人太多,牛羊都挤在一起,容易生病,也没的吃。” “你们旗主不管?” “小的又不是箭丁,凭啥放牧也要听他的?” “日子过的咋样?” “只要没徭役,也能凑活。要是赶上个天灾什么的,就不好说了。” 盛夏的漠北夜晚还是挺凉的,平均气温才零上七度。机修组的人依旧在抓紧时间抢修,范统随即让炊事兵宰只羊熬汤给大家打牙祭。布尔固德见状,随即提出要帮忙;他从炊事兵那笨拙的动作上就看出来了,这些“菩萨兵”对杀羊并不在行。 蒙古人宰羊有自己的一套,手法很是干净利落,让范统大开眼界。布尔固德和炊事兵一起把羊在一处干净的地面上放倒平躺,然后他就用刀子在胸口下部剌出一个二寸多长的口子。随后布尔固德将手伸进腹腔,用手指捅破羊的胸隔膜,再伸进胸腔,用手指在脊椎骨摸索到主动脉血管,一把将其拽断。与此同时,为了让羊血快速流入胸腔,布尔固德让炊事兵用手捂住羊嘴,使其窒息。 接着就是揣皮子,先中部,再上部尾部,布尔固德手法极快,只用了十几分钟,一张完整的羊皮就剥了下来。之后就是开膛,取内脏,然后将四肢插进胸膈膜的口内,使胸腔形成斗状,以便把羊血集中在胸腔内。 “快剔几块肉下来,羊蛋和腰子都要!”范统此时已是食指大动,空场上驱赶蚊子的篝火也升了起来,他打算烤点肉串吃。 到了这个地步,后面的工作就都可以炊事兵来完成了。不过等布尔固德帮着炊事兵把开膛后的羊搬进伙房时,很快就被屋里的炊具给吸引住了。他望着灶台和木架子上那些大小不一的铝锅,眼中露出了羡慕的神情。 忙了好一会,直到新鲜的羊肉和大块骨头开始煮上,冒出香气,布尔固德这才走出伙房。当他看到院中熊熊燃烧的篝火堆后,皱了皱眉,借着火光找到了宝音力格,哇啦哇啦说了几句,随即快步走到门口,一个翻身上了马,奔着自家的蒙古包就去了。 门口执勤的哨兵十分诧异,大声道:“哎?他怎么连东西都不拿就走了?” 宝音力格过来解释道:“他说咱们的火堆里即没放干草也没放牛粪, 烟不够大,熏不跑蚊子,回去给咱们拿点。” 半个多小时后,布尔固德骑着马回来了,马背上多了个布袋子,里面装满了干牛粪。他拎着袋子走到篝火前,冲正在吃着烤肉的范统躬了躬身,随即便将半袋子牛粪倒进了火堆里。霎时间,一股浓浓的白烟便升腾而起。于是乎不仅蚊子跑了,范统也被熏跑了。 之后为了感谢这个淳朴的牧民,范统不仅让人给了布尔固德一袋五十斤的面粉、一斤精盐和一包茶叶,甚至还让炊事兵给拿了一口直径40公分大铝锅送他。 范统的举动吓了布尔固德一大跳,连连推辞。虽然他很想要,可金属炊具对草原上的人来说实在太珍贵了;以往他们从晋商手里换东西,五头羊都换不来一口小铁锅。在布尔固德看来,这么大的一口锅,起码值二十头羊,那可是他的一半家产,实在买不起。 不过当范统笑呵呵的将那口铝锅不容分说的塞进布尔固德怀里,并让宝音力格翻译说是送给他的,对方忽然扑身俯伏在地,一阵颤栗似的啜泣,喑哑着嗓子布拉布拉的说了几句话,随即便起身将大包小包的东西放在马背上,牵着马消失在了黑暗里。 直到人都不见了,范统这才随口对宝音力格问道:“他刚才说什么了?” “他说,往后不论在哪放牧,哪怕是千里万里,只要用他,一个招呼就来给您卖命!”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五百四十三章 兵临库伦城 7月9日,担任北海军骑兵团先头部队的一个骑兵连抵达了位于库伦以北210里的博罗诺尔台站附近。 当那面带有白色五角星的红旗出现在博罗河东侧的丘陵上时,紧随其后冒出来的,是一个个身穿墨绿色迷彩服、外罩防雨披风、肩挎步枪、马鞍上斜挎着马刀的北海军骑兵。 驻扎在博罗诺尔台站的蒙古骑兵共有三百多人,他们已经不是驿兵了,而是札萨克多罗郡王桑斋多尔济麾下的骑兵。这些来自车臣汗旗的箭丁们对北海军并不了解,对北海军的骑兵更是不屑一顾。 当带队的协领从哨探口中得知北海军就来了一百多人,他立刻就做出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要教训一下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北海贼。 “杀北海贼!俘获的马本官只要三成,其余都归尔等!” 北海军骑兵的坐骑主要来源于跟沙俄作战的缴获,也就是肩高为1.45米~1.55米的卡巴金马。这是一种产自北高加索的山地马,身型结实,肌肉发达,耐久力强,具有在薄雾和黑暗中找到出路的奇特能力。 至于另一时空里鼎鼎大名的顿河马......抱歉,这会儿还没培育出来呢! 北海军带队的是骑兵一营三连的连长博克。这位是达斡尔人,在那场发生在乾隆五十三年黑龙江城清军抗击俄军的战斗结束后,因伤被抛在黑龙江城的博克,在经过北海军的救治脱离生命危险后,便毅然投靠了北海军。 当博克从望远镜里看到博罗诺尔台站的蒙古骑兵开始出动,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他随即便发出了命令:“机枪准备!” 北海军单个骑兵连的火力还是挺强大的,每个连都配备了两到三挺7.62毫米口径的PKM通用机枪,一个排一挺。普通骑兵是一人双马,而机枪组则是两人六匹马,其中有两匹专门负责驮弹药箱和备件。容量为一百发的弹药箱重量是3.9公斤,两匹马最多可以携带12个满弹的弹药箱以及装链器、备用枪管等相关零件。这样做的目的是保证小股骑兵部队在遭到围困时,有足够的火力用于突围。 话说用这玩意对付从两翼包抄过来的蒙古骑兵,实在有些胜之不武。所以博克也没了观看的兴致,他只是吩咐手下的排长要抓几个俘虏,然后便专心研究起地图来。 负责左翼的机枪手进入简易的射击阵地后,用瞄准镜搜寻了半天目标,最后将首发目标定在了五百多米外的一个家伙身上。没办法,那厮的一身穿戴在一众蒙古骑兵里实在太惹眼了,至少是个三品官。 此人的头盔顶部立着一根大拇指粗的猞猁狲毛,下面则是垂成一圈的朱红色盔缨;头盔宝盖盘座下的前后梁上,还有一条亮闪闪的镀银云龙。那厮的身上的甲胄则更是花哨,胸口和护肩上都绣有团蟒,护肩接衣处也同样镶着镀银云龙。 行了,就你了! 当“哒哒哒”的短促射击声响起时,已经策马爬上山坡的蒙古骑兵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胯下的战马远比人更警觉,它们已经意识到了自己身处死亡陷阱,于是便用嘶吼和躁动提醒自己的主人撤退。 奈何这些蒙古骑兵从没上过战场,也很少使用火枪,所以他们根本不知道机枪射击意味着什么,还以为北海军是在放炮仗吓唬他们。 自乾隆二十二年阿睦尔撒纳兵败之后,喀尔喀蒙古就再也没有发生过大规模军事行动。上过战场的那一代人不是老去就是逝去,而年轻一代的蒙古人已经忘了什么是血与火。 随着两挺机枪错落有致的射击,以及随后加入的步枪射击,在前面进攻的二十几个蒙古兵突然发现,自己身后的伙伴都哪去了? 二十分钟后,当骑兵们打扫完战场,押着十几个垂头丧气的俘虏慢悠悠抵达五里之外的博罗诺尔台站时,留守在这里的几十个蒙古兵早就跑的人影都没了,他们连放火都顾不上。 “我不服!你们用的是妖术,算什么好汉!有本事跟我比摔跤,来呀!来呀!” 被俘的镶白旗蒙古领催温都尔干自打缓过神之后,嘴就布拉布拉没停过,奈何草屋外面的北海军谁也不搭理他,这让温都尔干愈发恼怒。 这算什么?实在太憋屈了!乒乒乓乓噼啪乱响一通,连敌人近前八十步都还没到,自己这边就死伤惨重,协领大人也战死了,然后他们这些活着的就被人家给活捉了。 等温都尔干喷的唾沫都干了,破旧的屋门这才被人打开。由于草屋内十分黑暗,屋里的一众俘虏并没有看清走进来那人的相貌,只见那人用手指着温都尔干和另外两个蒙古兵,操着一口十分熟稔的蒙古话道:“你,你,还有你,起来,跟我走!” 不出意外,来人是带他们去接受审问的。当见到骑兵连连长博克时,温都尔干看着对方那酷似蒙古人的面孔,脱口而出道:“你是蒙古人?” “达斡尔人。”博克嘴角一撇,不等对方分辨继续训斥道:“刚才就是你一直在叫嚷吧?当了俘虏还不老实!省省力气吧,实话告诉你,就我们这些人里,随便挑出哪个来收拾你都绰绰有余!” 他说完示意手下拿杯水喂给温都尔干三人喝,等三人喝完,这才道:“说说吧,库伦现在是什么情况?” 温都尔干还是咽不下那口气,他用捆着的双手擦了擦下巴,一脸傲然道:“看你也是条汉子,跟我单挑,赢了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 “哈哈哈~~”博克放声大笑,霍然起身道:“给他松绑!” 半个小时后,被摔的鼻青脸肿的温都尔干仰天躺在驿站的院子里,再也没了力气;叉腰站立的骑兵连长博克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气喘吁吁。如此场面,让所有围观看热闹的人都是暗暗咂舌。 过了好一会,温都尔干终于坐了起来,黯然道:“我输了,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当晚九点,骑兵团的大队人马和辎重队陆续抵达博罗诺尔台站。团长萨木素和副团长巴彦到达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东线指挥部发报,接着就听取博克的汇报。 这两位在北海军里绝对算是异数,两人最早都是来自珲春的驻防八旗兵。 乾隆四十九年,赵新他们第一次跟满清交手,抓获了十三名俘虏,萨木素和巴彦便是其中之一。这些人先是干了两年的劳役,腌鱼、伐木、淘金都干过;虽然辛苦,可赵新从不在吃穿上苛待,由此十三名俘虏都是心怀感激。 乾隆五十一年北海军第一次攻克珲春后,十三名俘虏的家眷都被接到了北海镇,自此他们便加入北海军,开始死心塌地的给赵新卖命。 到了乾隆五十二年初,北海军开始组建骑兵部队,萨木素和巴彦凭借过人的骑术和对赵新的忠贞不二,从一众士兵中脱颖而出,成为最早的两个骑兵连的连长。之后又跟着赵新打沙俄,一路升为营长、团长。 “库伦有多少敌人?”刚一进屋,萨木素张口就问。 博克道:“根据俘虏的交待,车臣汗部的23个旗、40个佐领全到了,一共有六千多人。土谢图汗部20个旗、52个佐领来了一半,大致有三千多人。差不多有一万人吧。眼下他们都驻扎在库伦东南方向的昭莫多。” 萨木素手下的年轻参谋一边听一边在地图上做着记号。昭莫多北靠肯特岭,千仞壁立,东峙丘陵,西临土拉河,考虑到喀尔喀蒙古兵多为骑兵,很有可能会沿河布阵,同时扼守肯特岭的山口。 “情况可靠么?” 博克这才将自己而那个蒙古人温都尔干单挑的事做了汇报,听到博克将对方摔的最后都爬不起来,萨木素和巴彦二人不禁哈哈大笑。 笑了一会,萨木素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沉声道:“南下前,指挥部组织各团主官开会,首长们特意讲到了一百年前的昭莫多大捷。看来喀尔喀蒙古人是想学康熙,依托山势,居高临下的跟我们打一场。” 博克好奇的问道:“昭莫多大捷?谁跟谁?” 萨木素背着一只手,指着地图解释道:“一百年前,康熙御驾亲征,带着十万人和噶尔丹的三万大军在那里打了一场。说是十万,实际上只有五万。” 巴彦看着地图想了片刻道:“看来敌人是想把咱们引到昭莫多,利用那里山势和密林布设伏兵,来个三面包围。” 萨木素看破了喀尔喀蒙古人的意图,不由得意洋洋的道:“他们想引老子过去,老子偏不上当。” 他随即对参谋道:“给指挥部发报,从明天开始,我部不再安排交替前进,全团一起行动,占领库依台。我倒要看看,放着库伦不打,看谁先着急。” 骑兵团自从担任先头部队后,由于后勤补给上的压力,基本上都是以连为单位交替前进。每个连每天奔袭的路程,最多以夺取两座驿站为目标;如果两座驿站之间的距离超过100里,则只占领一座。到了晚上,后面的大队人马和辎重队陆续抵达,然后养精蓄锐的下一个连第二天再次重复上述节奏。 之所以会这样,主要是跟战马的口粮供给有关;另外这也是之前虽然缴获了俄军和清军的大量战马,可赵新却一直不敢扩大骑兵规模的原因。 事先说一句,战马是骑兵的半条命,那些说让战马吃野草的都可以洗洗睡了。 马吃草可以,但必须是非作战时间,回到牧场去吃优质草料,比如苜蓿。至于野草的营养价值则非常低,有些还有毒。让战马吃野草,它会越吃越瘦,战场上跑不动跑不快,最后抵抗力下降,很容易得病。 在行军过程中,如果让战马以草为主食,那么它就需要一天进食12小时以上。要知道马这个动物和牛羊不一样,马的胃很小,就靠一根直肠来运转。所以经常会看到马不管黑天白天都在吃,它很少有闲的时候;闲的时候就打打盹,站那睡会儿觉,醒了就开始吃,一天忙活不停的往嘴里塞东西。 实际上,骑兵行军打仗,白天要利用骑兵的机动性快速穿插,只有晚上才有时间喂马。问题是士兵不可能大晚上放马出去吃草啊……敌军万一偷袭,自己怎么办?摸黑找马?所以战马在行军打仗期间,得和士兵一样吃粮食,而且待遇高的多;甚至有时候士兵饿肚子也得保证战马的口粮。只有这样,才能保持战斗力。 在北海军里,骑兵部队战马在战时的配给要求比士兵还高两倍;所有战马每天的伙食标准是20斤精粮--包括了豆粉、蛋清(鸡蛋不够就换蛋白粉)和小麦粉。按照一人双马来计算,骑兵团两千多人,四千多匹战马一天的口粮就是40吨以上。 大规模骑兵部队行军作战时,一旦后勤补给断了,导致战马挨饿,部队的机动力立刻就会下降;即便是不顾马的死活,但最多也只能扛一天,第三天战马就全蔫了。 就像普通人养宠物一样,骑兵爱自己的马更甚于宠物。谁舍得让自己的马累死累活一天,然后就挂了? 别说北海军了,就算是满清也不会这么干。所以萨木素现在要是派人去昭莫多侦察的话,会看见上万匹马正在草场上吃草,不停的吃。 话说电报发出去一个小时后,东线指挥部回电:“同意你部计划。另对库伦城围而不打,切记!!!” 萨木素看完电报,将报文递给副团长巴彦,笑着道:“总指挥的命令来的太是时候了!说真的,库伦城里那一群喇嘛,老子可不耐烦伺候!” 与此同时,在210里外的库伦城里,数千名来自喀尔喀各札萨克的喇嘛僧众正各自聚集在自己的“爱玛克”里,大作法事,那些从各地率兵聚集到此的札萨克王公们已经在白天参加了活动。 僧侣们的此举是应库伦办事大臣松筠所请,进行为期二十一天的“护国息灾法会”,眼下已经到了第五天。 所谓的“爱玛克”,是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下设的为各地来库伦学习的喇嘛僧侣下设的固定机构,是整个喀尔喀宗教活动的中心,一共有三十个,全部位于库伦城内的寺院库伦里。为了防止与世俗人口混杂,各个爱玛克的内部都由栅栏分开,由噶栅长带领,并由格斯贵喇嘛加以督导管理。 眼下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去了热河,所以整个寺院库伦的管理就落在了多尼尔喇嘛达姆查喇布嘉和洛布桑达尔嘉二人的身上。 清代喀尔喀蒙古一共有六个喇嘛旗,也就是僧众的专属领地,由六大呼图克图喇嘛分别管理。这其中以哲布尊丹巴的领地最大,也只有在他的领地里,设有由清廷任命的类似于正副宰相的职务。 这两位前者管政务,后者管宗教,有时又互相交叉,权力并驾齐驱。这一点从他们在清廷官方授予的正式职务上就能看出来。 前者是“掌管敷教安民哲布尊丹巴喇嘛徒众、办理库伦事务额尔德尼商卓特巴”, 简称“商卓特巴”。后者是“掌管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经坛、总理番僧事务堪布诺门汗”,简称“堪布诺门汗”。 眼下北海军距离库伦越来越近,虽然满蒙两位库伦办事大臣都劝多尼尔喇嘛达姆查喇布嘉和洛布桑达尔嘉率僧众撤离,前往库苏古尔湖畔的故地,可几千僧众在城内学习,还有上万的庙丁、奴隶和牛羊马匹,真要仓促撤走,那绝对是损失惨重。 于是多尼尔喇嘛达姆查喇布嘉和洛布桑达尔嘉经过两天的商量,最终还是决定派出密使,联络一下北海军。 负责这项谈判任务的,也是两位喇嘛,商卓特巴和堪布诺门汗给他们的谈判上限是五十万石粟米和五千头羊,或者是相应的金银。总之是花钱消灾,哪怕被北海军讹一笔,也要保证“寺院库伦”的僧众和内部财产的平安。 问题是眼下库伦城内各处戒严,闲杂人等没有办事大臣的手令根本出不去,等好不容易花钱买通了值守在寺院库伦外的兵丁,悄悄出了城,时间已经来到了7月10日。 此时北海军骑兵部队已经在前往库依台站的路上,而范统和刘胜二人也从他沙尔台站汇合后一同出发,大部队距离库伦城仅有280里了。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五百四十四章 假大公出山 视线转回赵新那边。 在刘胜他们从恰克图出击后,赵新立即发出命令,让驻守在赤岩城的久藏挑选一千两百名精兵强将,组成“南下支队”。他们将坐船沿叶尼塞河南下,从位于边境线上的克木克木齐克进入乌梁海四佐领。之后这支部队会顺着华克穆河一直向东,顺支流巴尔吉河经特里泊湖向南,直插巴彦布拉克卡伦,掐断恰克图西路台站线和乌里雅苏台北部台站线,伺机夺取乌里雅苏台。 由于此次行程长达数千里,沿途地形复杂,“南下支队”里安排了数名图瓦人和布里亚特蒙古人当向导。 赤岩城这边的北海军虽然少了,可克鲁托戈罗夫手下经过北海军严格训练的哥萨克仆从军已经达到了三千人。赵新知道,“第六次俄土战争”按时间算的话应该已经进入了尾声,俄军之后将不会再有大规模地面战争,剩下的都是乌沙科夫的事,于是他命令哥萨克仆从军出动,向160公里外的阿钦斯克发起攻击,从而控制丘雷姆河流域。 阿钦斯克这个地方建于1641年,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朱加什维利曾经在那里坐过牢。 “国王陛下,北海军将会是你强有力的后盾,车利亚巴要塞在向你招手。哥萨克王国将在你的手上繁荣兴盛!” “一切如您所愿,尊敬的亲王,东西伯利亚的主人,荣誉最高阿塔曼!西伯利亚哥萨克王国将会是您手中的利剑,我和我的子孙后代将永远效忠于您!” 1791年7月10日,设在赤岩城内的北海军西线指挥部里,克鲁托戈罗夫向赵新单膝下跪,再次表示了效忠,然后便起身离开,和等候在门外的米哈伊尔等人一起,带领已经集结完毕的部队出发了。 赵新从桌子后起身,漫步走到落地窗前,抱着双臂,不动声色的看着外面广场上的哥萨克部队以连为单位陆续离开。 为了在未来的中国和沙俄帝国之间建立起一道屏障,北海镇对这支哥萨克仆从军的投入极大。不仅其日常训练完全和北海军一样,甚至连武器装备也都由北海镇提供。 军官的制式武器是使用火帽的“84式”左轮,这个没什么可说的。步兵的武器是清一水的“1790型”前装米尼弹步枪,使用火帽击发;虽然射击速度依旧是每分钟2~4发,可有效射程已经提升到了370米,远高于沙俄陆军使用的燧发枪。 在远程武器方面,赵新给哥萨克部队装备的是三十五门仿造自另一时空的M1857型十二磅炮。这种由青铜铸造的火炮可发射实心炮弹、爆破弹、霰弹和榴霰弹,属于野战火炮中射击精度较高的一种;能够在一千码的距离上有效的执行反炮兵任务,在一千五百码的距离上压制敌方步兵。 考虑到克鲁托戈罗夫和他那群手下对新式战法还不熟悉,赵新还派出了一支以鲁寿山为首的军官顾问团,帮助并具体指挥对俄作战。 除此之外就是赵新的恶趣味了。他给哥萨克仆从军装备的军服是深蓝色镶边的红衣军服(包括袖口、翻领和领子),也就是黑色平顶短檐帽、红上衣、黑裤子、黑靴子,妥妥的翻版龙虾兵;只不过是十九世纪中期的那种,跟眼下英国军队的服装样式有着明显不同。要知道这年月红色染料还是挺贵的,所以新式军装一经推出,深得哥萨克士兵们的喜爱。 好吧,现在得说说赵新那个新称呼了,“荣誉最高阿塔曼”。 六月下旬的时候,克鲁托戈罗夫在赤岩城内召开了一次哥萨克王国军事委员会议。在这次的会议上,经克鲁托戈罗夫提议,所有军事委员全票通过,决定向伟大的北海军领袖、哥萨克的拯救者--赵新,授予“最高阿塔曼”的称号。这个称号意为最高军事领袖,统管哥萨克军事委员会。 不过赵新得知后表示拒绝。简直胡闹!他又不是哥萨克。 于是克鲁托戈罗夫又换了个名堂拍马屁,在前面加上了“荣誉”二字,只挂名,不用参加哥萨克大会的那种。赵新考虑了一下便接受了。 这事吧,其实不怪别人,要怪就得怪波利娅的舅舅伊戈尔。头几个月前,这厮跟克鲁托戈罗夫喝酒喝大了,结果终于忍不住把和赵新初次相遇的事给秃噜出来了,让一桌哥萨克军官们听的是目瞪口呆。 克鲁托戈罗夫和米哈伊尔等人这才想起在北海军中秘密流传的一个说法,赵王殿下有神鬼之能。只要他率领部队出战,军官们从来不用为军需后勤发愁,明明昨天仓库里都要跑老鼠了,今天一早又变得满满当当。 话说在早期的扎波罗热哥萨克传说里,许多著名的阿塔曼领袖都是强大的巫师。这些阿塔曼巫师拥有许多特殊能力--包括止血、徒手接子弹、在水上和火上行走、隐形、催眠、同时出现在几个地方,使敌人惊慌失措地逃离战场、可以预见未来或在数百公里外其他地方发生的事、影响人们的思想,也能影响自然。 不过嘛,关于哥萨克巫师还有另外一个传说。那就是普通的子弹是无法杀死他们的,只能使用教堂特制的银弹;另外巫师被埋葬的时候,脸必须得朝下,不能见到阳光,否则无法复活;所以基于同样的目的,有的巫师在被下葬时,心脏位置还得钉个木桩...... 哥萨克巫师对哥萨克群体的凝聚力是巨大的,普通哥萨克人对他们敬畏有加。他们相信,只要自己的团体里有个法力强大的巫师,那么他们就是不可战胜的。 比如曾经有个叫伊万.希尔科的阿塔曼,在他担任扎波罗热阿塔曼的21年时间里,总共参加了两百多场战斗,从未被击败。 在哥萨克们看来,伊万.希尔科之所以会百战百胜,是因为他有强大的法力,其中就包括了能在事前预知对手的底细,从而达成以少胜多,痛击敌人的巨大胜利。 相传伊万·希尔科去世后,哥萨克人将他的右手砍掉,并在征战时随身携带,作为军队的圣物。也有人说,在伊万·希尔科死后的五年里,哥萨克人并没有埋葬他的尸体,而是将他带着走,因为他向敌人灌输了恐惧,帮助他们取得了胜利。 克鲁托戈罗夫的目的不单是为了拍马屁,他是要通过树立一位“法力超群”的阿塔曼巫师,来强化西伯利亚哥萨克大会的权威,顺势强化他的个人地位。换言之就是,老子这个国王有巫师罩着,谁敢炸刺?! 十八世纪末的阿钦斯克只是个小城镇,衣甲鲜明而且武装到牙齿的三千哥萨克们抵达后,克鲁托戈罗夫派信使给小镇上的守军和议会发去通牒,信上只有一行字:出城投降,否则就用大炮炸平! 阿钦斯克顿时就陷入一片混乱。有些人蠢蠢欲动,打算投降;有些人则打算配合俄军进行抵抗。负责指挥本地驻军的是一名中校,他手下仅有四门火炮和一千名士兵;虽然双方力量对比悬殊,可他并不想撤退。 看到驻军试图抵抗,鲁寿山便建议直接开炮,不过克鲁托戈罗夫自有妙计。他派出一名骑马军官向俄军阵地策马而去,将自己事先写好的一封煽动性极强的信件高高举过头顶。 “哥萨克的兄弟们!奉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彼得罗维奇大公的命令!请你们放下武器立即投降!哥萨克不打哥萨克,大家都是兄弟!我们要在这里建立自己的王国!” 我勒个去的!这是从哪冒出个大公来?俄军的带队中校听完整个人都不好了,他手下的士兵们也都是面面相觑。然而还是有胆子大的,将头伸出掩体,冲着那名骑在马上的红衣骑士喊道: “喂~~!我说!你们那个,那个彼得罗维奇大公,他跟圣彼得堡的那位保罗大公是什么关系?” “他说的没错!你有什么证据?!” 听到有人问话,少尉希什金减缓马速,意气风发的大喊道:“兄弟们!圣彼得堡的那位大公是假的!他是那位篡位的女人和情夫格里戈里.格里戈里耶维奇.奥尔洛夫的儿子!那位女人和他的情夫们合谋杀害了彼得三世沙皇,而彼得罗维奇大公才是彼得三世沙皇的唯一后代及合法继承人!他的全称是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彼得罗维奇.费奥多罗维奇!” 轰!掩体后面的俄军顿时大哗,而负责指挥的几名俄军军官脸色大变,他们似乎已经预感到了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我说兄弟,你不如把信给我们读一遍!” “是啊,念来听听!” 希什金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风光过,他随即从身后的马鞍袋子里掏出一个红色的扬声器喇叭,一边让马小步慢跑,一边背诵起信中的内容来。 “奉大公的命令,他将赐予你们一座用黄金铸成的圣十字架!允许所有哥萨克保留胡须!领地上的河流、牧场、耕地属于全体哥萨克!大公承诺给与哥萨克们永久的自由!不过谁要是抵抗到底,他将被视为全体哥萨克人的叛徒!视同反革命!” “什么是反革命?!” 希什金一脸毅然道:“就是敌人!对待敌人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把他们送上绞架!” 一个躲在掩体后面的俄军士兵听了,不由道:“我觉得他说的真好。” 另一人赞同道:“是啊,一切都属于全体哥萨克。我觉得这个主意可真不赖,能说出这话的一定是个圣人!” 此时俄军的中校脸都绿了,他当即命令手下开炮,干掉对面那个妖言惑众的混蛋。然而负责开炮的几名哥萨克士兵却不干了,他们已经被希什金的话所蛊惑。要知道不管是乌拉尔哥萨克还是伊列克哥萨克,他们都是东正教旧教的信徒,军队不让留胡子这件事一直都让他们暗暗不爽。 “把他们几个都抓起来!”中校大怒,先是命令手下卫兵将拒绝开炮的炮手捆起来,然后又命令几名备用炮手道:“我命令你们开炮!” 最年长的炮手摆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可他嘴里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不能开炮,大人。我觉得那年轻人说的对。” 中校身子一晃,差点喷出一口老血,心说我带领的是一群什么样的混蛋啊! 克鲁托戈罗夫一炮没开,仅派了一个胆大不要命的希什金一通喊话,最终使得阿钦斯克的驻军一半以上发生哗变。心眼多的几名俄军军官见势不妙,提前带着几名手下逃之夭夭,而带队中校则被哗变的哥萨克士兵捆了起来。 很快,城内教堂的钟声被人敲响,俄军的哥萨克士兵和城内闻讯的哥萨克平民则捧着面包和盐,走出掩体迎接“大公”。 当被二十多名带着熊皮帽子卫兵簇拥的克鲁托戈罗夫从马上下来,品尝完面包和盐后,当即宣布免除治下的人头税、胡须税和捕鱼税,此举立刻就赢得了人群大声欢呼。 至于那位俄军中校,克鲁托戈罗夫并没有立刻绞死他,而是命人把他关进了监狱。他宣布,所有罪犯都需要经过阿塔曼大会审判,证明其有罪后,才能实施相应的处罚,任何人无权擅自剥夺他人的生命。 部队在阿钦斯克只停留了一天,到了第三天一早,克鲁托戈罗夫命令已经升官的希什金率领一个连队留下驻守,然后便率领部队再次出发,向着西面六十公里外的托博戈尔要塞前进。 那个地方说是要塞,其实不过是用木栅栏围起来的村镇而已。不过此地居民高达两千人,已经算是西伯利亚荒原上的“大城市”了。 7月15日,克鲁托戈罗夫率大军抵达丘雷姆河北岸,他依旧是故技重施,又派了一个军官去阵前喊话。不过由于要塞里有之前从阿钦斯克溃逃回来的,本地的俄军军官早有准备,二话不说上来就开炮,当场将那名仆从军少尉炸的四分五裂。 克鲁托戈罗夫大怒,命令马上开炮进攻。当二十门大炮被推到阵前摆出来,要塞里的俄军顿时就慌了手脚。震耳欲聋的炮声持续了一个小时,用木栅栏和胸墙围起来的托博戈尔要塞根本抵挡不住开花弹的轰炸。 北海军兵工厂制作的前膛炮开花弹里加入的是硝化纤维,威力远非黑火药可比,每一次爆炸都能夺走十几条生命。 当外围工事被炮弹肆虐一空后,一千多名身穿红衣的哥萨克士兵就冲进了要塞。随后此起彼伏的枪声在要塞内响起,所有试图抵抗的俄军和居民全部被杀死。一个小时后,整座托博戈尔要塞陷落,要塞司令被俘。 此战过后,“彼得罗维奇大公”的威名传遍了丘雷姆河两岸,每天都有形形色色的哥萨克来到托博戈尔投靠。这些人有前来寻找希望的,有试图浑水摸鱼从中得利的,还有的则是希望混到“大公”身边,从而鱼跃龙门的。 由于此时正值夏季,西伯利亚的水路交通顺畅,于是哥萨克王国的消息又迅速的向着西边的鄂毕河流域、乌拉尔山和伏尔加河流域传播,最终在一个多月后传到了圣彼得堡。 六十一岁的女皇叶卡捷琳娜二世闻听消息后大震,她想不到自己费劲多年心血才压制下去的有关彼得三世的流言竟会再度兴起。她已经猜到,那位冒名顶替的“大公”背后一定有北海镇的影子。由此,她对那位素未谋面的赵王殿下恨的咬牙切齿,恨不能将其千刀万剐。 女皇在得到消息的当天便召集沙俄军事委员会会议,她决定立即将俄军最精锐的“叶卡捷琳娜集团军”和“乌克兰集团军”召回,由她的老情人格里戈里·亚历山德罗维奇·波将金担任集团军司令,一定要消灭这伙哥萨克叛逆! () 1秒记住顶点:。 第五百四十五章 外蒙十条 7月11日,受库伦城商卓特巴和堪布诺门汗二人的委托,洛布桑衮齐格和章其布多尔济二人带着八名护卫抵达了已经被北海军占领的库依台驿站。在和骑兵团副团长巴彦反复交涉后,他们终于获得批准,在一个骑兵排的护卫下,前往离此130里的博罗诺尔台站。 当洛布桑衮齐格和章其布多尔济二人离开库依台驿站没多久后,便看到了在魁河和博罗河之间的草原上遍布的绿色帆布帐篷,密密麻麻,错落有致。 两位喇嘛注意到,跟蒙古包和清军帐篷不同的是,北海军的帐篷全部都是草绿色的长方形帐篷,所有的帐篷上都开有方格状的窗户。在营地内的空地上,随处可见一队队身穿墨绿色迷彩服军装、手持武器的士兵,一个个看上无不是身强力壮,步伐整齐。 喇嘛章其布多尔济曾去过热河,见识过乾隆手下那些八旗京营部队的军威。当他看到这些北海军时,不禁暗自咂舌,心道:“难怪他们能屡胜博格达汗的大军,如此强兵,恐怕只有博格达汗的侍卫亲军才能比肩吧!” 让两位喇嘛和随行的护卫感到不解的是,北海军营地里的旗帜并不多,与清军或是喀尔喀蒙古人部队里那种旌旗处处的景象完全不同。 数百辆四轮辎重马车将整条路轧成了坑坑洼洼的泥塘,吱吱响着前进,如同一条巨大的长龙,在只有十米宽的驿道上延伸出数十里。 等一行人再向北走了二十里后,只见魁河西岸的草原上整齐停放着数十辆草绿色的装甲车,几乎每辆装甲车周围都有几个士兵在低头忙活着什么。那些原本一人多高的野草此刻都倒伏在地面,被深深的轧进了湿润的土地。 数十门高耸的炮管散发着黑黝黝的金属光芒,看上去杀气腾腾;而有些装甲车还在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履带发出的巨大声响恨不得直往人的骨头缝里钻。 两位喇嘛看到此景,不由勒住马缰,指着那些装甲车向护送他们的骑兵排长问道:“敢问大人,那是何物?!” “装甲车!”那位骑兵排长的脸上全是骄傲,随后又大声补充道:“钢铁战车!” “战车?”两位喇嘛相互对视一眼,随即突然反应过来,倒吸一口凉气道:“钢铁打制?!” 等过了这片装甲车,后面又是一片片布满了绿色帐篷的营地。从几十米高的山岗上看去,一座座营地如同棋盘一样,森严规整,望不到尽头。 所谓人一上万,无边无际。古代军队都是如此,更不要说配备大量辎重的北海军了。如此景象,让两位喇嘛和几名护卫无不是瞠目结舌,深感这样的军队别说打库伦了,就算是席卷天下也是轻而易举。 两天后,喇嘛洛布桑衮齐格和喇嘛章其布多尔济抵达了距离库伦城130里的布尔噶勒台站,这里目前是北海军东线指挥部所在。负责出面接待他们的,是北海军贝加尔湖军区的政治委员范统。至于刘胜嘛,他表示本人军务在身,没工夫。 两位喇嘛一上来就直奔主题,他们向范统转达了多尼尔喇嘛达姆查喇布嘉(商卓特巴)的意思,表示库伦城内眼下一个喀尔喀蒙古兵也没有,两位办事大臣也已撤走,由此恳请北海军不要攻击库伦城,以免生灵涂炭。为此,他们愿意暗中向北海军提供一批粮草和白银。 之后喇嘛洛布桑衮齐格又向范统递交了堪布诺门汗的亲笔信,范统打开一看,居然是用汉字写的。只不过因为是竖着从右到左的格式,让他十分不习惯。 这封信里陈述的意思和先前说的没什么两样,只不过洛布桑达尔嘉特意提到了库伦城内外有诸多上百年的寺庙建筑、数千僧众以及数千哲布尊丹巴的庙丁。 范统压根儿不在意对方说的粮草和银子,他看完信后,默不作声的将其递给一旁负责记录的参谋,又慢悠悠的喝了口水,突然冷不丁道:“箭丁呢?” “这......”两位喇嘛不由一呆,他们原以为北海军对喀尔喀的情况不了解,由此才想着蒙混过关,谁知道人家对此一清二楚。 范统面不改色的继续道:“喀尔喀蒙古一共六个喇嘛旗,其他五家先不提。截止乾隆五十年年底,单是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麾下就有庙丁9976户,179个鄂托克,人口84491人。请问大喇嘛手下有多少箭丁呢?这些箭丁都在哪呢?昭莫多那里有多少?四部其他属地又有多少?” 噼里啪啦的连番追问下,两位喇嘛面色大变,额头不由冷汗连连。他们想不到对方竟然连哲布尊丹巴麾下的民户和人口数说的分毫不差。 “两位,这些问题不先说清楚,凭着一封书信、几句保证,就想阻止北海军进库伦?满清先后有十几万大军都败于我北海军之手,喀尔喀蒙古就算再大,其力量也不足满清的百分之一,任何想用武力抵抗北海军的图谋都是以卵击石!” 范统厉声说完,口气随即放缓,淡淡道:“两位都是佛教信徒。我本人虽不信佛,可也知道佛陀倡行觉悟。什么是觉悟?就当前来说,能识大体、察大局,就是觉悟!” 章其布多尔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点头道:“大人说的是,说的是。我等见识有限,冒犯了。” 范统这时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张对折叠好的白纸,将其放在桌子上,随手推向两位喇嘛。 “我方的条件都在里面,你们二位先看看吧。” 洛布桑衮齐格和章其布多尔济接过白纸打开一看,只见抬头写着四个大字--约公条十。 “请问大人,此乃何意?” 我晕!范统心说我怎么把古人的阅读习惯给忘了。他忙解释道:“从左往右,是十条公约。我们的行文习惯是从左到右,一行一行看。” “哦!原来如此。” “这是我方提出的解决喀尔喀蒙古问题的十点要求,也是北海镇今后在喀尔喀蒙古推行的主要政策。二位可以拿回库伦城找说话算数的人商量一下。” 说罢,范统便向两位喇嘛逐一讲解了十条公约的内容。 当洛布桑衮齐格听到“实行宗教自由,保护喇嘛寺庙”以及“喇嘛旗内的政治制度维持原样,各级官员照常供职,概不变更;哲布尊丹巴之地位和职权不予变更。”后,顿时眼睛一亮,忙问道:“若是答应上面的条件,贵军是否就不进库伦城了?” “不!”范统斩钉截铁的道:“库伦我们是一定要进的!但是我可以保证,部队绝不会进入寺院库伦骚扰僧徒信众。” “那粮草......” “白送就不必了,”范统摆手道:“古人有云,兔子不吃窝边草,贪小便宜吃大亏。我们会花钱买,或者用茶叶、盐、粮食来换。请放心,第十条写的很清楚,买卖公平。” 两位喇嘛也无心纠结范统那驴唇不对马嘴的“古人云”,双手合十道:“如此,待我二人回去后,向商卓特巴和堪布诺门汗禀报。他们两位若是同意,还得向大活佛禀报,听从法旨。” “呵呵呵~~”范统一脸玩味的看着对面二人道:“哲布尊丹巴不是去热河了么?难不成还得请乾隆下谕旨?” “坏了!”洛布桑衮齐格和章其布多尔济心说人家连大活佛去热河的事都知道了。 “对不起了二位,我们没那么多时间陪你们耗!从明天开始算起,你们只有五天时间,时间一到还不答应,我们就炮击办事大臣衙署,命令部队进城!” 送走了库伦来的谈判代表,范统心满意足的回到了指挥部,打算跟刘胜汇报一下。不过当刘胜听完情况后,只是“嗯”了一声,随即又忙着下部队视察去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刘胜端着饭盆来到范统旁边坐下,问了一个令对方出乎意料的问题。 “你今年检查身体了吗?” “呃,没有。”范统心说我哪顾得过来啊。再者自己刚28岁,早两天晚两天的不打紧。 可随即刘胜又冒出一句让他莫名其妙的话:“老尤要回去了。” “哪个老尤?” “小学校教数学的,校长。” “哦,好吧。你刚才说他要回去?”范统还是没想起来是谁。他之前一直在电厂,后来又跟着刘胜进了部队,教育口那帮人一个都不熟。 “是啊。检查身体查出毛病了,必须得回去做手术,估计以后也不会回来了。” 范统到这会才明白过味儿来,于是问道:“啥毛病?” 刘胜低声道:“听说脑袋里长了个瘤子。上午你跟喇嘛谈判那会,刘思婷特意发了封电报过来,让咱们多注意身体,有什么不对的,最好尽快回去做个检查。我说,你最近有没有觉得哪不舒服?” “呸呸呸!乌鸦嘴!老子身体好的很,一顿能吃六两米饭。除了打不过你,五公里跑20分钟没问题!” 刘胜耸耸肩膀:“好吧,当我没说。不过你小子再练十年,还是赢不了我。” ...... 老尤的大名叫尤卫国,今年六十七岁,以前是北方某个四线小城市的退休教师。从他来北海镇之日起,所有人都叫他“老尤”或是尤老师、尤校长。 来北海镇这些年,老尤最引以为豪的就是收了王贞仪这个学生。要不是因为精力不济,他甚至还想让赵新去把汪莱也忽悠到北海镇来,收归门下。 不过一切都从前不久的那次体检而彻底改变了。由于赵新在去年买了一台新式的头部专用移动CT,又带孩子又要上班的刘思婷趁着空闲时间琢磨了好几个月才算吃透怎么玩。之后刘大主任便迫不及待的拿人在北海镇的穿越众练手,技能愈发纯熟。 头些天老尤在上课时突然觉得头晕,而且还伴有恶心呕吐的症状。刘思婷听说后,便极力劝说老尤来医院拍个CT。老尤同志头疼的连课都上不了了,于是就去了,结果就在他脑袋里发现了一颗动脉瘤;用医学术语来说就是,中脑大脑脚前方高密度影,动脉瘤可能。 这可不是小事,要知道动脉瘤一旦破裂,会引发脑内出血;以北海镇现有的医疗技术,完全无法应对。刘思婷本着“小心无大错”的原则,第一时间就给赵新发了电报,让他赶紧回来,送老尤回去做手术。 于是7月14号这天,赵新放下了手头的所有事务,急匆匆的回到了北海镇。他一回来,先是去医院找刘思婷,然后又去问坐诊大夫吴显宁。 吴显宁已经给老尤号过脉了,他对赵新说,从左关脉的脉象上看,老尤是涩中带滑,有瘀滞,肯定是有脑供血不足的情况;至于是不是脑瘤,他判断不出来。 听了吴显宁的分析,赵新当即决定赶紧把老尤送回国去,真要万一有个好歹,他实在于心有愧。 很明显,老尤这一走,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了;极有可能的是,他再也不会回来,因为健康状况不允许他再上讲台了。好在小学校的数学老师不止一位,况且王贞仪现在也能给学生们教授数学和几何,甚至是微积分。 赵新连家都没回,火急火燎的就到了老尤的住处。可当他进了老尤家的小院后,负责照顾老尤的保姆告诉他,王贞仪也刚来,正在屋里陪老师说话呢。 “先生,听说您身体有恙,这是贞仪从商社买的一根老山参。还有穿山龙,治疗腰腿疼最是灵验。” “好好好。你自己也是个病秧子,拿这么多东西,别累着。” “贞仪的病已经好多了。倒是先生您可要多注意身体啊。” 坐在躺椅上的老尤叹了口气,心说你我师徒,一个是脑子里长瘤,一个是先天心脏病,谁也别说谁了。他正暗自嗟叹,就听屋门一响,扭头看去,惊讶道:“咦~~你怎么回来了?” 赵新看了眼王贞仪,随即冲老尤眨眨眼道:“哦,有点急事回来。听说您病了,顺道来看看。” 老尤会意, 知道不能在王贞仪面前露馅,随即点了点头,轻笑道:“有什么可看的,已经好了不少了。” “这个......” 看到赵新欲言又止,原本因为对方突然出现而变得又惊又喜的王贞仪知道两人有话要谈,于是便起身道:“贞仪就不打搅老师和赵王谈事了,明日再来府上看望老师。” “呃......”老尤暗暗叹了口气,心说多好的孩子啊,可惜不是我闺女。 几分钟后,当王贞仪前脚迈出院门,赵新立刻就对老尤道:“马上收拾东西,我这就送您回去看病!” “要不要这么急啊?”老尤慢悠悠的从躺椅上站了起来,打量着自己屋内的上上下下,满脸都是留恋和不舍。 “一分钟都不能耽误!” “那王贞仪那儿怎么解释?” “您还关心这个?算了,等我回来跟她说吧。” “我可告诉你,那丫头我当宝贝看,你可不能亏待她!” “都依您,我的尤大爷,咱赶紧吧。” 说话间,赵新已经将屋内的各种书籍、古玩、字画一扫而空,看的老尤是目瞪口呆。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五百四十六章 鏖战图拉河 赵新这一走就是好多天,这些年他还从来没离开十八世纪这么久。 带着老尤回到不冻港后,两人一分钟都没耽误,直接去了海参崴的机场包了架私人飞机,第二天中午就回到了国内。等飞机一落地,又直奔南四环边上的那所专看脑外科的著名医院。 “好好养病,其他的都别想。您那点宝贝东西我找了家智能仓储存进去了,地址和电话都存手机里了,这是钥匙。” 忙碌了几天后,赵新终于将老尤塞进了高级病房,之后就是一大堆的检查,为后续的手术做准备。趁着自己刚到的老伴出去找医生询问病情的工夫,靠在病床上的老尤握着赵新的手道:“让你费心了。唉,真是一转眼恍如隔世啊。” 赵新笑着说安慰道:“瞧您这话说的,等身体养好了,想回去看看就打电话。” 老尤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道:“虽说你不让纳妾这件事我举双手赞同,可是赵新啊,别再拖了!古人说相思成疾,那丫头每次陪我说话,三句话就会提到你。我劝了她好多次了,可男女之间这点事,那真是一字入宫门,九牛拉不回。万一她和历史上一样......算了,北海镇地盘这么大,安置在哪儿不行呢?多陪陪她吧。” 赵新闻言点点头,虽然面带笑容,心里却是百般滋味。等从医院离开后,他觉得有些饿了,便在附近找了家饭馆,点了盘爆炒腰花,就着碗米饭默默的吃了...... 老尤的突然离开,在北海镇还是引起了一丝波澜。 首先发现不对劲的是汪中,他在赵新带老尤走的那天晚上提着老妻炖的一锅人参鸡汤登门看望,结果发现大门紧闭,怎么拍门都没人回应。紧接着就是第二天上午过来的王贞仪,当她发现也叫不开门后,还以为自己的老师有什么意外,于是便去了医院。可在住院部那里问了,却发现老师根本没住院。然后她又去了学校,找到副校长汪中询问,这才知道连汪中也不知道老尤去了哪里。 联想到赵新昨天突然出现在老尤家里,王贞仪推测这事肯定跟前者有关系,于是她就私下去问阿妙。 “啊~~这事啊,这事我知道。” 怀里抱着多福大王的阿妙眨着布灵布灵的大眼睛,目光中闪过一丝狡黠。一开始她听说赵新回来还挺高兴的,可等王贞仪把老尤的事说了,阿妙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哦?还请姑娘直言相告,赵王把老师带哪去了?” 阿妙把多福放在桌子上,然后起身走到闺房门口向外张望了一下,随即关上门,回到桌前又抱起多福坐下。她这副神秘兮兮的举动搞的王贞仪有些糊涂,正要开口询问,就听阿妙道:“王姑娘也不是外人,这事我要是说了,可一定得保密啊!” 听到对方说自己“不是外人”,王贞仪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腾的就红了起来,随即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答应你便是。” 阿妙神伸出一根白皙的手指,指了指天上,凑过来轻声道:“尤先生身体不好,主人恐怕是带着他回老家医治了。” “老家?”王贞仪有些懵了,她这才想起老尤曾经提过,自己这些人是海外遗民。 喵~~~多福大王把脑袋往阿妙的怀里拱了拱,表示十分赞同对方说的标准答案,真乖。 “姑娘你有所不知,主人曾跟我说过,他们来的那个地方,医术比咱们北海镇要厉害多了。恐怕尤先生的病很严重,这才必须带他回去医治。王姑娘你放心吧,尤先生只要回去了,很快便能康复。” 王贞仪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即又叹息道:“原来如此。可先生为何走的如此匆忙,怎么连句话都不留一句呢?” 阿妙学着赵新的样子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不清楚老尤的想法。 二女又聊了一会,等王贞仪告辞离开后,阿妙这才背着手,回后院正房逗弄赵新的儿子去了。走动之时,就见她新梳的两根乌黑的大辫子不住的晃呀晃。 ...... 话说库伦方面在接到了两名谈判代表带回的“十条公约”后,连着三天都没有回复是同意还是不同意,他们每天都会派人去库依台站让骑兵团的人帮着转达,希望北海军再多给一些时日。 商卓特巴和堪布诺门汗二人深知,私下送点粮草什么的消灾免祸倒也罢了,就算是博格达汗知道也算是其情可悯;可要是答应了十条公约,则意味着以哲布尊丹巴为代表的喇嘛旗向北海军投降。 这种事没有大活佛的法旨谁敢自作主张?!况且大活佛正在热河陪着博格达汗,一言一行都有人盯着,根本办不到。 最要紧的是,满清方面的官员并不像多尼尔喇嘛达姆查喇布嘉所说,已经全部从库伦撤走。库伦办事蒙古大臣蕴端多尔济就带着二百余名护卫就藏在寺院库伦的一处“爱玛克”内,其主要目的就是通过掌控寺院库伦监视北海军的动向,并与昭莫多方面的蒙古骑兵互通消息。 而北海军方面也没心思跟一群喇嘛们消磨时间,到了7月20日这天,刘胜便命令已经抵达库依台的骑兵团和两个步兵团继续向南前进,仅用了一天时间就抵达了库伦城西南十里,图拉河北岸的位置。 在这支队伍行军的过程中,负责侦察的蒙古哨探离着很远就听到了轰隆隆的声音,似乎像是在打雷一般。不过由于北海军的骑兵们将警戒线撒开的足有三五里之遥,恨不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所以蒙古人的探子虽然感到有些不安,但并不了解究竟是什么。 部队抵达图拉河北岸后,依旧是搭建营地,修建防御工事。数千人一起动手,仅用了半天时间,三座成品字形、互为犄角的环形防御工事就基本构筑完成。到了傍晚,生火驱蚊的白烟就在工事内各处弥漫开来。 等到了第二天一早,齐胸高的防爆墙已经沿着工事外围的壕沟内侧围了一圈,在距离壕沟三百米的草从里,是一道道纵深为四米的低桩铁丝网,每组三十米长,各组之间都留出了一道能容两马通行的空隙;锋利乌黑的蝴蝶型刀片隐藏在齐膝深的野草里,任谁来了也会撞个头破血流。 到了第二天上午,北海军开始在图拉河上搭建浮桥。埋伏在昭莫多的喀尔喀蒙古人得知这个情况后,终于坐不住了;一旦让北海军渡过河,埋伏在山坡密林内的近万大军就会暴露。 率先出击的是车臣汗部的人马。他们以五百人为单位出击,一是试探火力,二就是伺机破坏正在搭建的浮桥。不过当这些人面对河对岸北海军阵地上射出枪林弹雨,一切都成了徒劳,蒙古骑兵们在死伤了三百多人后,很快就退了回去。之后蒙古人又连续派出数百人规模的小股骑兵进行骚扰,但都被北海军的机枪打的死伤惨重。 到了夜间,三千多名土谢图汗部的骑兵走出肯特岭,从距离北海军阵地以西20多里远的河道狭窄位置悄悄渡过图拉河,试图对北岸的北海军营地的侧后方发动偷袭。 他们在白天的时候已经和库伦城内的蕴端多尔济商量好,届时举火为号;土谢图汗部的骑兵从西北方向发起进攻,而蕴端多尔济会率领手下亲卫和这些天从库伦城内征召的两千多蒙古丁壮从东北方向进攻。 凌晨时分,抵达攻击发起位置的蒙古骑兵们在各旗协领的带领下,牵着马抵达距离北海军营地五里之外。此时北海军的营地里还是静悄悄的,不管是土谢图汗部的人马还是库伦城内的蕴端多尔济都以为妙计得逞,于是两个方向上的蒙古骑兵开始发起进攻。 霎时间,黑夜里的草原上如同滚过一道道闷雷,大地开始了震颤轰鸣,数万马蹄奔腾,声势惊天动地。 当前方的蒙古骑兵们冲到距离北海军胸墙三百米远的位置时,齐刷刷的就倒下了一大片,草丛里人喊马嘶乱作一团,人血和马血混杂在一起,将这片纵深只有四米的铁丝网地带变成了血肉磨坊。后面冲击的蒙古人根本看不清前方发生了什么,他们只是本能的催动着战马继续向前,然后这些人便被之前摔倒在铁丝网里的人和马匹再度绊倒。 此时北海军的阵地上突然亮起了数十盏比太阳还要明亮的光芒,将蒙古骑兵们的位置照的一览无余。然而还不等那些骑兵们惊慌失措,霎时间,北海军的阵地上枪声大作,密集的弹雨将低桩铁丝网外的蒙古骑兵纷纷打落马下。 一名协领大喊道:“我们中计了!快撤!” 话音刚落,一团带着火光的烟尘就在在他身后炸起,紧接着,一团又一团的火焰在草原上腾起,那些试图撤退的蒙古骑兵一头就撞了上去,随后化为齑粉。 与此同时,在北海军十二团的阵地上,不断喷吐的火舌将那些从库伦方向发起进攻的蒙古人掀落马下。机枪射出的曳光弹如同在巨大的画布上画出的一道道红色线条,不停追逐着那些手持大刀长矛和火枪的蒙古骑兵。 “喀尔喀蒙古的勇士们!冲啊!杀光他们!” 已经四十多岁的蕴端多尔济因为大声呼喊而变得满面涨红,他身穿盔甲,挥动着手里的长刀,纵马向前。然而当挡在他前面的那些护卫被纷纷打落马下后,蕴端多尔济突然觉得大腿突然一麻,然后便是一阵火辣辣剧痛,简直如万刀钻心。他拼劲全身力气才没让长刀从手中滑落,正要再度高呼时,一颗不知从哪飞来的子弹正中面门。 满清驻库伦蒙古办事大臣蕴端多尔济翻身坠马,当场战死。 战斗进行到二十多分钟后,来自土谢图汗部和库伦城内的蒙古骑兵们损失惨重,活着的人犹如没头苍蝇一般在草原上四处乱跑。三团的阵地上,不管是十几门75毫米野炮还是迫击炮都停止了射击,而士兵手中的机枪和步枪也在一阵长音的哨声中停顿下来。 突然,一声嘹亮的军号从环形工事内部响起,让那些已经跑出两里地外的蒙古骑兵不由回头张望。 微曦的晨光的中,一千多名手持马刀的北海军骑兵排成了双人纵队,从阵地出口处鱼贯而出,然后便沿着低桩铁丝网之间留出的通道,跃过那些倒在草地上的战马和尸体,然后开始加速。 那些回头张望的蒙古溃兵们顿时魂飞魄散,他们拼命催动着胯下的战马,没命的向夜里渡河的位置奔逃。可没过一会,纵马奔驰的北海军骑兵就追了上去。 “周团长,我命令你,向库伦城内开一炮!”步话机里,刘胜的大嗓门震的周和尚龇牙咧嘴。 “是!”周和尚大声应了一句,随即又找补道:“总指挥,才开一炮啊?多打几发行不行?” “放屁,老子就让你开一炮,哪那么多废话!” “是!就开一炮,保证完成任务!” 轰!一发75毫米炮弹落在了库伦城内的街道上,爆炸的冲击将地面上的泥浆带上空中,而离炸点仅有几步之遥的一面白色木栅墙当即被冲击波掀的四分五裂。 随后黑色的泥浆和白色的木片噼里啪啦的掉落在据此几十米外的寺院里。 “不好啦!汉人要杀进来了!” “大家快逃命啊!” “......” 仅仅一发炮弹,寺院库伦内的三十座爱玛克已经是乱做一团,上千名年轻的僧侣、庙丁和奴隶们无不是惊慌失措。 纷乱嘈杂中,年迈的洛布桑达尔嘉大喇嘛在侍从的搀扶下缓步走出佛堂,他捻着手中的念珠,厉声而喝,音如洪钟:“慌什么!所有人都去佛堂里念经!库伦城有诸佛护佑,万邪不侵!” 等空地上的人们在格斯贵喇嘛和其他堪布喇嘛的呵斥下平静下来,纷纷进入佛堂念经后,堪布诺门汗洛布桑达尔嘉命人将之前和北海军谈判的章齐布尔多济找了来,沉声道:“你去城外找那些北海军,请他们不要派兵进城,也不要再开炮了。告诉他们,一切都可以坐下来谈,就说我请他们派人进城谈。” 章齐布尔多济迟疑了一下,躬身合十道:“大喇嘛,他们要是不同意怎么办?” 洛布桑达尔嘉想了想道:“若是不可为,那你们就带着一部分人去庆宁寺,其他人去达尔哈特,我一个人留下。”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五百四十七章 兵进库伦城 天光大亮之后,荒野的天空一会儿变得阴沉如晦,一会又是晴空万里。昨天还是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的草原,现在已经变的一片肃杀,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味道。 图拉河畔一战,喀尔喀蒙古骑兵战死了四千多人。由于大部分人和战马都倒在了北海军阵地外一千米以内的位置,乍一眼看去,场面真可谓尸山血海。驻扎在昭莫多的土谢图汗部和车臣汗部的余部全都被吓破了胆,他们再也不敢继续在此停留,而是立刻开始收拾营帐,准备向南前往千里之外的赛尔乌苏台站。 绿色的野草和随风摇曳的野花从中,触目可见都是倒伏着的人和战马的尸体,流淌在在草丛间红色的血液已经变得干涸而黑紫。被成百上千发炮弹炸出的弹坑密密麻麻,犹如一张张沉默的大口,只不过在大口的四周满是残肢断骸。 天空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出现了大片黑褐色的秃鹫,它们发出尖锐的叫声,似乎是欢庆一场盛宴。对这些巨型猛禽来说,血液和尸体才是最美味的食物;它们从不关心人类的生与死,也不关心为什么而死。这些秃鹫瞅准时机,三五成群的从空中盘旋而下,落在遍布着人类和战马尸体的草原上,伺机叼上一口,随后又在搜寻幸存者的北海军士兵的驱赶中一哄而散,之后周而复始。 7月22日,库伦方面派出的代表来到了库依台北海军前线指挥部,向范统和刘胜二人转达了堪布诺门汗洛布桑达尔嘉和商卓特巴达姆查喇布嘉的请求。 刘胜这次露面了,他大马金刀的坐在帐篷里,目视头戴巴森帽、身披袈裟的章齐布尔多济跟着一名参谋走进了帐内。那年轻参谋向章齐布尔多济介绍道:“这位就是我们北海军东线部队刘总指挥。” 一直躬着身子的章齐布尔多济闻言连忙向刘、范二人合掌行礼,不过当他习惯了帐篷内的光线,看清刘胜的样子后顿时就是一怔,心说这位的身材实在异于常人,坐在哪简直如魔神降世;和他相比,一旁那位见过的“范委员”简直就成了个胖小子。 “我叫刘胜,法师请坐吧。”刘胜抬手,示意章齐布尔多济坐到桌子的对面。 “贫僧受诺门堪布汗之托,特来向二位将军转达他老人家的意思.”章齐布尔多济随即转达了洛布桑达尔嘉的那套说辞。 “法师,进城谈我看就不必了!”刘胜不动声色的听完,微微摇头道:“之前给你们的十条公约中,我方已经充分考虑到了你们的特殊情况,也承诺了各种制度维持原状。唯一的要求就是必须站到我们一边,也就是反清,在你们答应并签署协议前,我本人并不觉得还有继续谈的必要。” 章齐布尔多济闻言点点头,一脸平静道:“将军此言,贫僧代表大喇嘛座下数万信众表示感谢。可是好叫将军知晓,大活佛目前并不在喀尔喀,而是去了热河。不管是堪布诺门汗还是商卓特巴都只是代行管理,不能也不敢替大活佛做主。” “既然这样,那咱们还有继续谈的必要吗?请您回去转告堪布诺门汗,明天一早,北海军就会进城。不过放心,我们对各家寺院的庙产没有兴趣,只要僧众安守本分,好好做一个出家人该做的事,我们是不会派兵进入寺院的。” 章齐布尔多济沉默了片刻,又道:“好吧。贫僧回去定当转告。还有件事,希望贵军能够允许。” “请讲。” “眼下库伦城内各寺僧众甚多,而且粮食交易也断了。大喇嘛的意思是,想把一部分僧众和信众分散到庆宁寺和库苏古尔湖的封地去。” 想跑?刘胜摇头拒绝道:“这事不行,眼下我军四处攻伐,伱们无法保证僧侣和牧民里是不是有满清的探子,这个风险你们担不起!” 范统突然话锋一转,向章齐布尔多济问道:“请问你们以前的粮食都是跟谁买的?” 章齐布尔多济道:“库伦买卖城的晋商,之前松大人,哦,就是朝廷委任的办事大臣,他让所有的晋商全部撤离了库伦,一个不留。如今商路也断了,且不说粮食棉花都远不过来,就连茶叶也没货了。我等出家人苦修惯了,倒还没什么,可怜城中近万百姓.唉!” 刘胜嘴角微微一撇,心说你就装吧!就你们这些上层喇嘛,一个个小日子过的堪比王爷台吉,饿着谁也不会饿着你们。 要知道仅在土谢图汗部境内,水草最好的游牧地都是归属于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而在唐努乌梁海地区的库苏古尔湖地区,哲布尊丹巴更是将27万多平方公里的草场划为己有。至于北部的庆宁寺周边更是拥有十几万平方公里的草场。 给这些上层喇嘛僧侣放牧的牧民被称为“黑徒”,所有被放牧牲畜的自然繁殖和大部分畜产品全部归属呼图克图、活佛或是寺院的大喇嘛,而黑徒们只能依靠牲畜的乳汁和绒毛来维持生计,十分艰难。除此之外,来自己喀尔喀蒙古各阶层的供奉收入占了寺院收入的大头。上至王公贵族,下至普通牧民,每年都会有大量的牲畜、人口、粮食、土地和金银财宝源源不断的流入大喇嘛们的腰包。 堆金裹银的殿宇一座又一座的立起,可上层喇嘛们依然不满足,他们还控制了盐路,甚至还拿银子和茶砖私下放起了高利贷。过着这样锦衣玉食的日子,你还好意思说粮食不够吃? 不过章齐布尔多济的算盘显然打错了,北海镇眼下最不缺的就是粮食;而且只要驿道保持通畅,多少东西都能从北面运过来。最不济,还有赵新呢不是。 范统故意皱了皱眉头,然后摆出一脸无所谓的表情道:“晋商走了没什么,有我们北海军在,买卖照样开。粮食、茶砖、锅碗瓢盆乃至一针一线,要什么有什么。牧民没饭吃,那我们就施粥!” 章齐布尔多济面露笑意,双手合十赞叹道:“两位将军真乃菩萨心肠!既然如此,贫僧就替城中上万百姓谢过了!” 黄昏时分,当多尼尔喇嘛达姆查喇布嘉和洛布桑达尔嘉这两位统管库伦城的大喇嘛听完章齐布尔多济的回禀,前者面露笑意,而后者则是默然不语。 此时一名喇嘛语带讥讽道:“要什么有什么?呵呵,口气真大啊!我就不信,他们能比晋商还厉害?” “就是!眼下茶路都断了,我就不信他们能有多少茶砖!库伦城是什么地方,我敢说,就算是上千箱上万箱也不过是打个水花的事!” “慎言!诸位,那北海军个个如狼似虎,真要惹恼了他们,恐怕会招致灾祸!” “灾祸?他们之前的‘十条公约’不是说要保护寺庙,照常供职吗?我就不信,他们敢自食其言!大活佛到时只要发一句话,手段多着呢。” “急什么,朝廷肯定会发大兵围剿,我等只需安坐泰山,等着看好戏吧。” 一众上层僧侣七嘴八舌,越说声音越大,弄的佛堂里乱哄哄的,简直都成了菜市场。多尼尔喇嘛达姆查喇布嘉拿起放在桌案上的檀木棒在铜钵上敲了一下。 “嗡~~~~~” 所有人这才停了下来,目视大喇嘛,等着对方表态。 达姆查喇布嘉轻咳了几声,沉声道:“库伦城是圣地,尔等不要胡来。去通知各处的格斯贵喇嘛,从明日开始,所有僧众都不要外出,静观其变。” 7月23日清晨,天空中下起了小雨。上午8点,在一面北海军军旗的引领下,一千两百名全副武装的北海军骑兵分成几路,沿着狭窄的街道走进了库伦城。 之前说过,库伦城说是城,其实就是个河岸上大居住区,各处都是用木板搭成的栅墙予以分割。栅墙之间的街道很窄,仅容四匹马通行。坑洼不平的街道上,除了偶尔可见的转经筒,一个行人都没有。那些经历了雨打风吹的木栅墙已经变成了灰褐色,本地的牧民都躲在栅墙内脏兮兮的蒙古包里,透过缝隙探查着外面的动静。 按照向导的指引,两个连的骑兵分别进入了满清衙署所在都市库伦和原本商户林立的买卖城,至于寺院库伦则是大门紧闭。在丹巴达尔吉寺门前的空场上,几个年老的牧民嘴里念念有词,冲着寺院的大门磕着长头。即便是身后响起密集的马蹄声,也无法打断他们的虔诚。 上午9点,从库依台赶来的刘胜和范统在一众骑兵的护卫下,策马来到了库伦办事大臣的衙署门前。两人走进签押房所在的院子里,环顾着四周那些色彩斑斓的建筑,即便是刘胜也不由升起了一份怀古幽思的感慨。 范统喃喃道:“这回说什么也丢不了吧。” 与此同时,消失了七八天的赵新也悄然回到了北海镇。 他一回来,就先去医院找了刘思婷,跟对方说了下老尤的情况。刘大主任这才放下心来,然后便跟赵新说起了洪大夫的事。 “我说,我们家那位你打算什么时候让他回来?丫丫天天喊着想爸爸,再这么下去,干脆我也带着孩子去南边吧。” 赵新一听忙道:“别介啊!您家洪大夫现在那是威名传遍东南亚,人称‘扁鹊再世’。” “赵新,我可是听说了,安南那个什么王为了感激邓飞他们帮着他复国,可是送了不少美女给他们三个!” 赵新眨巴眨巴眼,一脸糊涂状的道:“咦?还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啊!明天我发个电报好好问问。” “嘿~~跟我装傻不是?”刘思婷一脸怨妇状,她和洪涛已经分别半年多了,真怕对方哪天再带个人回来,到时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看到刘思婷真有些生气了,赵新忙道:“别急别急,明天我先发电报问问情况。要是没什么事,过些天我先把洪大夫带回来。” “这可是你说的啊!” 赵新在刘大主任那犹如小刀割肉般的目光下,屁股尿流的离开了医院,等他一路打着招呼走到家门口,已经听说他回来的阿妙正在门口等着他。有日子没见,阿妙似乎又长高了一些,脑袋已经可以顶到赵新的下巴上了。 “哟?梳辫子了?” “好看吗?”阿妙在赵新眼前转了一圈,笑靥如花。顿时就让他这些天因来回奔波而积蓄的烦躁一扫而光。 “好看。” “事情办完了?” “办完了。” “王姑娘之前来过,我给应付过去了。” 两人说话心照不宣,都知道对方什么意思。 之后的程序一如往常,哄老婆、哄阿妙、哄儿子,处理公务,找人谈话,顺便撸猫。这一年来,赵新基本上每隔两周都会回来一趟。等一家人吃过晚饭,沈璇把儿子交给阿妙,异乎寻常的说要跟赵新商量点事。于是等阿妙抱着沫沫去了别的屋子,夫妻两人进行了如下对话。 “我说,那几个你有什么打算?” “哪几个?” “别装了,要我帮你数数吗?阿妙、那位王姑娘、唐” “好好的说这个干嘛?” “这么些年,我也想明白了。人家为你守身如玉,总得给个交待。” 实际上,沈璇今天这话也是想了好久才鼓足勇气说的。沈敬丹和吴氏已经专门就这事找她谈了好几次,主要就是从赵新的子息上考虑的。对古人而言,像赵新这样的地位,一个孩子根本不行,生他十几个二十几个,子孙满堂才是王道。 两口子成亲这些年,今天终于坐下来直面这个问题。 “这事吧,关键是不让纳妾的法律是我定的.” “你跟别人不一样。而且你们赵家到你这代就你一个,必须得开枝散叶。” 沈璇虽然下了决心,可毕竟跟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男人让她还是有些别扭。于是她补充道:“我就一个条件,” “你说。”赵新搂着妻子的纤腰,心里一阵阵的发虚。 “除了阿妙,其他人不能跟我住一起。北海镇地方这么大,你把她们安排到别处去,我眼不见心不烦。” 赵新听完点了点头,于是这次谈话就此打住。沈璇说完便偎依在丈夫身边,久久不说话,眼眶里泛着晶莹。 赵新见状,低声在妻子耳边说了几句,弄的沈璇面色泛红,最终噗嗤一笑,转过头看着赵新轻声道:“你啊.” 之后两口子久别胜于新婚,闺房之事自是应有之义。 (本章完) 第五百四十八章 一车轧轧北国道 1791年7月24日,一艘线条优美、挂满了白帆的三桅风帆船从北海镇南面的海面上快速划过,尖锐上翘且向前延伸的船头在平静的海面上与倒影一起,如同一把张开的剪刀,让那些在码头上忙碌的工人发出了好一阵的赞叹。 “这船可真好看。” “是啊,听说是新下水的。” “......十六、十七、十八、十九、二十!”一个码头工人一连练数了两遍,这才惊讶的道:好家伙!八面帆,恁说它上面咋就挂那么多的帆呢?俺以前在荣成海上见的都是黑乎乎的硬帆。” “恁连这都不懂?俺家二小在学堂里听先生讲过,回家也给俺讲了一遍。这帆多啊,讲究的是个吃风大,速度快......” 这条新下水的风帆船被命名为“飞云号”,是北海镇造船厂根据赵新从另一时空搞来的图纸和等比例模型,仿造的第三条飞剪风帆船。 该船全长达48.46米,船体长为46.97米,船宽9.69米,型深9.69米,吃水6.13米,载重量860吨。从船体到船艏桅杆,再到三根主桅均为钢制,连索具也是用的钢丝绳。 船上总共配备了两台小型柴油发电机用于驱动三个电风帆绞盘、一台锚机、液压舵机、和水泵。有了电力系统的协助,驾驶和操纵就变得相对容易多了,与同载重的风帆舰那二百多名船员相比,“飞云号”总共才有35名船员。 从赵新动了念头准备往大洋彼岸派移民开始,北海镇的造船厂就一直在仿制飞剪船。第一艘是艘500吨的木制飞剪船,纯粹为了让工人练手,后来给了航海学校当训练舰;第二条的大小跟第一条一样,但是采用了钢材和焊接技术,不过因为工人们在桅杆焊接和龙骨焊接上水平不行,船体造了一半就停工了。 一般来说,技术上领先一步是天才,领先两步往往就成了疯子。先进技术的使用必须得有相应能力的产业工人配套才行。 之所会以采用焊接技术造船,主要就是北海镇境内非常缺乏制造海船的木料。 不管是柚木还是铁力木,都需要赵新从另一时空购买,要么就得派船去澳门采购。况且北海镇已经有了四条从沙俄手里缴获的风帆船,同时还有十几条从暹罗买的大型广船,大部分的木料都要紧着这些船来用。 再一个原因就是使用钢材建造的船舶不仅成本远比木材要低,而且重量更轻,可以装载更多的货物和人口。 虽然张波已经将自己的焊接手艺毫无保留的传授了出去,目前北海镇最好的焊工都在造船厂,这些人焊个锅炉啥的已经毫无问题。 可是焊锅炉和船舶焊接根本不是一码事,船舶焊接是一项技术性和专业性极强的工程,建造成本神码的可以先不管,材料结构强度和使用功能上绝不能出问题。 张波的那点儿焊接水平在一般小工程上或许没问题,但到了大工程上就不行了。要知道不管是焊接过程中的夹渣还是气孔,又或者是咬边、裂纹,都会导致船体结构发生变化,进而对船舶强度造成影响。 比如气孔的总量不能多于工作界面的百分之五,反之就会影响焊接缝的抗拉强度,降低金属的机械性能。再有就是,那些未焊透、未熔合的部分所导致的强度危害更大,比起气孔和夹渣更严重,极有可能引发焊接部位发生脆性断裂。 这事再指着张波肯定没戏了,而且他这几年一直忙于北海镇的采油炼油大业。于是乎,负责监管整个造船项目的那位葡华混血工程师决定把步子收回去点,以免再次“扯着蛋”。在请示了赵新并获得同意后,龙骨和船体依旧采用橡木,而像桅杆、舷顶列板、甲板边板、以及上层建筑中非密性的连接,都采用了铆接和焊接工艺。 就这样,经过了一年多的反复摸索,直到今年7月中旬,“飞云号”终于下水了。眼下这条船已经经过了五天的外海试航,之后还要在年底之前跑两趟济州岛和南九州,找出建造上存在的缺陷不足,并进行改进。 对于派遣移民奔赴大洋彼岸的事,赵新其实并不是很着急。“西进运动”虽然已经开始,可依然还在密西西比河以东转悠,更别说落基山脉了。所以不管是萨克拉门托还是科罗拉多,离美国人家门口还远着呢。 赵新心里有个计划,暂时还没和其他人说过。他打算到时截一把胡,让杰斐逊购买路易斯安那的图谋落空。眼下路易斯安那地区的统治者已经变成了西班牙,不过再过几年,等拿破仑上台,随着《圣伊尔德丰索密约》的签订,路易斯安那地区又会回到法国人手里。 然后么,就是得掐时间找节奏,跟法国人拉关系,步步抢在美国人前面。这年月的“”还只是银币,黄金属于贵重金属。等到明年汉密尔顿搞出了《铸币法案》,每枚“”的含银量就是24.0566克,对标西班牙双柱银币。 而一枚北海元的含银量是6.9005克,所以一美元兑换北海银元的比例就是3.4862:1。 银子对赵新还叫问题吗?要知道在北海镇的金库里,光是装银条的山洞就有五个,每个山洞的面积都有两个篮球场大小,已经都快塞满了。 “跟我走吧。” 海滩上,赵新抱着双臂望着远处的“飞云号”,将念头从十万八千里外收了回来,然后对身边的王贞仪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 十几秒过去了,王贞仪没反应,目光从大海转到了天上,于是赵新又重复一遍。这回,王贞仪开口了。 “去哪?” “西伯利亚,谦河边上的赤岩城,我跟你说啊,那里的河岸上的岩石都是红色的,黄昏的时候可美了。没事划个船,看看风景,摸个鱼,不,钓个鱼什么的,多好。” “那我家里人呢?”王贞仪咬了咬下嘴唇。为了避免遭受牵连,她的家人前年年底就都从江宁府接到了北海镇。 赵新转头笑呵呵道:“要不让他们也跟着去?到时候盖一座医院,让你爹当院长好了。” 王贞仪咬着牙道:“你觉得我爹现在不够忙,还打算把他老人家累趴下?”话音刚落,她随即又轻叹一声,幽幽道:“没名没分的,叫我如何跟他们开口?” “呃......” 赵新不敢接话了。算了,不去就不去吧,大不了自己多回来几趟。于是等他和王贞仪分别,从海滩上回到家里,看到正往外走的阿妙时,便随口道:“阿妙,过两天跟我走吧?” “真的?!”阿妙顿时就站住不动了,一双大眼睛直愣愣的看着赵新,那意思是“我没听错?” “比真金还真。这次我们坐船走,路程可远,没一两个月怕是到不了。去不去?” “当然要去!”阿妙高兴的差点蹦起来,眼中露出的全是喜悦。她随即又问道:“带上多福吗?” “你愿意带就带上吧。”赵新哈哈一笑,心说美少女和撸猫作伴的日子又要到来了。 实际上他之所以要坐船走,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在沿途各地看看,一是想了解一下关内来的老百姓生活过的怎么样,二是想看看乌苏里江和黑龙江各地边民目前的生活情况。 眼下北海镇地盘越来越大,任用提拔的官员也越来越多。穿越众们目前都是高高在上,各管一大摊,连陈青松现在也很少有时间到下面去转转,每天都被大量的案牍事务缠身。 老百姓对拍下去的官员满不满意?对北海商社满不满意?大量关内移民的到来对边民的生活环境有多大的冲击,双方存在哪些矛盾? 赵新打算借这次机会,亲眼看看,亲耳听听。 7月27日清晨,赵新和带着多福的阿妙在沈璇和儿子、吴思宇、赵亮、于德利、利吉、志乃、万造老婆的目送下,登上了马车。这次与他随行的,除了有二十名乔装的警卫外,汪中也在其列。 汪中来北海镇已经好几年了,他最远就到过伯力镇参加火车通车仪式,一直想找机会去黑龙江上游看看。他这一走,五十六岁的段玉裁就暂时接替小学校副校长的位置;同时老尤那个校长的位置也由一位教物理的李老师接替。 几辆黑色的马车出了城后,速度刚快起来,打头的马车突然就是一个急停,坐在第二辆车里正和汪中说话的赵新也跟着一晃。他正要问怎么回事,就见担任警卫的乌坎贝走了过来, 敬礼道:“大人,出了点状况,好像有个人在路边等您。” “谁啊?” “您还是亲自看看吧。” 赵新狐疑着下了马车,就见七八步外站着一个女子,头戴罩着轻纱的斗笠,身穿月白色的梅花暗纹竖领斜襟大衫,下身则是露出些许边缘的浅绿色百褶罗裙,外罩一件石青色的对襟合领披风。他脑海中立刻就涌现出了某人写的一首词中的头两句:暗香乍袭,冷艳亭亭。 不过与这身穿戴明显不搭的是,在女子的身侧,居然躺放着两个半人高的牛皮大箱子,显得笨实厚重。 “你来了。”一句废话说完,赵新又问了句废话:“你爹和你娘同意了?” 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真要不同意,那两个大箱子王贞仪一个人也搬不动啊。 王贞轻啐了一声,隔着面纱看向赵新道:“才不是呢!我是跟容甫先生约好了,一起去看看北国万里风光,不过是顺路搭个便车。” 此时就听身后汪中爽朗的笑声响起,随即道:“殿下,确实如此,前日里锡琛兄曾亲自上门跟汪某提及此事,拜托我一路上要照顾德卿。” 嘿嘿,赵新心说我信你个鬼!不过糟老头子一点都不坏,很帮忙啊。 第五百四十九章 奴隶也配有姓氏 赵新这边携美女美滋滋的一路视察,而刘胜和范统那边则还得继续接下来的军事行动。 占领库伦城的重要性在于象征意义,实际意义其实没多大。刘胜并没有将指挥部迁进办事大臣衙署,而是将其设在了距离库伦以南四十里的图拉河台站;他一看见那些高耸的寺庙建筑就烦,至于那些身穿红衣的喇嘛则更是让他牙疼。所以他懒得去和这些人接触,所有交涉的事给甩给了范统和两个参谋处理。 北海军大部队在库伦城外停留了八天,主要是打扫战场,掩埋尸体。蒙古人的丧葬仪式崇尚自然,不讲究奢华。一般都是深葬不留痕迹,这样做对草原植被没有破坏,不影响放牧。按照抓获的那些战俘指点,土谢图汗部和车臣汗部的尸首被分开埋葬;而像什么旗帜等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律焚烧处理。 考虑到蒙古人的习俗,经范统和章齐布尔多济协商沟通,又从丹巴达尔吉寺请了一百多名喇嘛,给那些战死的蒙古骑兵念经超度。因为时间长达七天,为此,范统专门从后勤拿了一百公斤茶砖和一百匹蓝色棉布作为请喇嘛的费用。 北海军的此举大出蒙古牧民的意外,当仪式进行到第二天的时候,陆续有三三两两的牧民走出库伦城,来到埋葬尸首的地点进行祭拜。范统见此情况,别出心裁的在仪式场所附近摆开十口大锅,熬上了加入茶叶的黑麦粥;谁想喝都行,免费! 好家伙,这一下库伦城的老百姓都轰动了,成群结队的出城喝粥。当超度仪式进行到第六天的时候,甚至还来了不少从一百多里外赶来的牧民。范统一看,连忙给负责后勤统筹的张敬轩发电报,让他再从恰克图运两百吨粮食过来。 图拉河一战结束后,北海军抓获了五百多名俘虏,除了伤员需要送进野战医院进行救治,其他二百多人会在接受一通教育后决定他们的去向。对这些大字不识的蒙古箭丁来说,堂而皇之的大道理根本没用,讲点实际更重要。 当俘虏们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喝完了浓香馥郁的酥油茶,啃完了两个黑麦饼子后,北海军里的蒙古族士兵就出场了,他们要对俘虏们说三件事,多了也记不住。 讲话的那名蒙古族士兵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出头,他拿着一个扩音器喇叭,嗓门之大,震的一众俘虏的耳朵嗡嗡作响。 “只要还站在罪恶的满清朝廷一边跟北海军为敌的,我们都会毫不留情的消灭!所有不与我们为敌的,那都是好兄弟!” “以后北海镇治下的各部再也不会抽丁强派差役,也不会再有奴隶。所有人包括王爷台吉喇嘛在内,不分贵贱,一律平等!” 一群俘虏懵逼的听到这里,面上都露出了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一律平等?别说笑了!谁不知道王爷台吉和大喇嘛那都是天生的贵人,自己这些则是卑微到尘土里的人。 这时站在对面的一名北海军蒙古族士兵看到俘虏们的表情,随即也举起了手中的扩音器喇叭,大声问道:“怎么?你们都不信?” 俘虏里没人说话,这特么谁敢说不信啊?万一乱说话小命不保,刚才那俩黑麦面饼子可就白糟践了。 此时就听那士兵用右手捂着自己的心口道:“我以前的名字叫哈日瑙海,曾经在庆宁寺给佛爷放牧,是个没有姓氏奴隶!可现在,我有姓了,姓云,叫云岩!” 底下坐着的俘虏们都惊讶的抬起头来望着云岩,他们没想到北海军居然连奴隶都收,而且还给赐他姓开户,这可真是天大的福分。 哈日瑙海,意思就是“黑狗”。跟汉族人一样,缺医少药的蒙古人也会给自己的孩子取个贱名,以便让鬼神都不屑一顾,换取平安。不过黑狗不是,他家从他爷爷那辈开始就是给喇嘛们放牧的奴隶,所以不配有个好名字。 “云”姓是刘胜给起的,这厮以前有个同学就姓云,是蒙古族,于是便拿来用了,而且之后北海军中的好些蒙古族士兵都姓了云。可刘胜并不知道,蒙古人的云姓其实是来自土默特左旗,人家姓云那可不是乱起的,都是有缘由的。 1578年的时候,俺答汗封格鲁派活佛索南措为“大来三世”,后来三世大来转世到了俺答汗家中,起名云丹嘉措;由此,俺答汗的后代里就有人开始用“云”字起名。到了清代,随着土默特地区汉化程度加深,云字也就逐渐演化为姓氏。 话说刘胜这么一搞,数十年后,整个蒙古地区的云姓蒙古人就分成了两支--北云和南云。南边的云姓蒙古人都是俺答汗后代,以黄金家族传人自居,不过大部分都成了普通老百姓;而北云里很多人都在军队中服役,成为了守卫喀尔喀蒙古和西伯利亚的中坚力量。 这时就听底下一个俘虏不屑的道:“切~~不过是缴赎身费罢了,等我攒够了钱,找台吉管家一样能赎身开户。” 敢情这位也是个奴隶。清代的蒙古社会的奴隶阶层虽然人数不多,却相对固化,始终挣扎在社会的最底层。这些人在蒙语中被称为“波翰勒”,来源有几种,一是触犯法律被籍没为奴者;二是经济破产卖身为奴;三是外来户,在本旗无户籍。 虽然此时的法律允许奴隶可以缴纳一笔不菲的赎身费成为平民,但问题是都穷的底儿掉了,又有谁能拿的出钱呢?于是那些奴隶们便一代又一代的继续给旗主和喇嘛们卖命求活。 云岩忍不住嘲笑道:“开了户你还是个奴才!” 那俘虏大怒,刚想站起来就被两旁的同伴给拉住了。 “怎么了?觉得我说错了,丢人了?你问问周围你身边这些人,有多少人都是自由民?旗主一句话,你敢说个不字吗?叫你卖命就得卖命,叫你去卡伦当差你敢不去吗?” “你们自己亲手养大的牛羊,敢吃一口肉吗?!母马生下的马驹,辛辛苦苦养的再健壮,还不是要送给王爷台吉们当坐骑?一年到头,我们就靠着羊奶和奶干子填饱肚子,靠着那些老爷们赏给我们的羊毛去换盐巴和茶叶。这还是自由民才有的日子,我们这些奴隶连找个老婆都得靠着他们的恩典!凭什么?就因为穷?就因为饿的扛不住偷吃了一口粮食?还是因为弄丢了两头羊?!” “我......”那名俘虏沮丧而无奈的低下了头,他从来都没想过这样的问题。是啊,凭什么? 一个年近四十的俘虏道:“草原上千百年都是这样的。你说那有什么用?好好念佛,多给佛爷供养,这样下辈子才能投个好胎,不再过这种苦日子。” 云岩瞪着对方道:“投胎?难道这辈子就活该?!” 见俘虏们沉默不语,他随即又语出惊人道:“实话告诉你们,北海镇根本就没有赎身费一说,也没有奴隶,所有人都是自由民!就算是我们的总指挥,带着千军万马,每天吃的穿的和我这个大头兵没什么两样!” 嗡~~这下好多俘虏都坐不住了,叽叽喳喳的议论起来。云岩走到刚才试图跟他叫板的那个俘虏跟前,语气和蔼的问道:“兄弟,你叫什么?” “我,我叫席日勾力格......”对方的声音放的很低,不过还是引起了周围俘虏们的一阵轻笑,他这名字的意思是“黄狗仔”。 云岩道:“留下来吧,跟着我们干。” 席日勾力格摇摇头道:“我额娘都五十多了......” “家里就她老人家一个?” “还有个弟弟,比我小五岁。” “那不结了。留下来干两个月杂活,每天三顿管饱不说,一个月给你五十斤面粉当工钱,还能给身衣裳。要是能干到入冬前,再给你一头羊。” 席日勾力格怔怔的看向云岩,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而周围的俘虏们也都愣住了。一天三顿,还发衣裳,一个月五十斤面粉还给头羊,而且就干杂活,天底下能有这样的好事? 一个俘虏使劲掐了自己大腿一下,传来的疼痛表明这绝不是在做梦。 “咋样?干不干?”云岩拍了拍席日勾力格的肩膀。 席日勾力格身后的一个俘虏道:“云兄弟,你说的是真的?不用我们帮你们卖命打仗?” “呵呵,你觉得我们需要你们帮着打仗么?” “呃......”那俘虏闻言一怔,随即又尴尬的笑了。 席日勾力格终于带着迟疑缓缓的点了下头,沉声道:“那我干。” “算我一个。” “还有我。” 于是乎,负责宣传的北海军连遣散费的标准都还没说呢,二百多名俘虏已经成了北海军后勤部的一员。他们将被打散安置,主要负责照料那些拉车的驽马,还有的则负责帮着跟牧民买羊买牛,帮着各部的炊事兵挑水劈柴等等。 7月26日这天,担任先头部队的十二团率先启程南下,向着六十里外的布库克台站进军,紧随随后的是15辆装甲车和一个骑兵营和相应的后勤队。后续部队将在七月底之前全部启程,届时库伦这里将只会留一个守备营。 从图拉河台站到沟通乌里雅苏台和内蒙的关键节点--赛尔乌苏台还有900里的路程;按照部队每天六十里的行进速度,得十多天才能到。 先头部队会在沿途抵达每一座台站后,先要进行马匹喂养、修整等一些工作,然后就是等第二天后勤队赶到后,重新补给再次出发。这时后勤部队就得忙着整修台站,建造仓库、工事、搭设电台,以迎接后面大队人马的到来。 刘胜考虑的很清楚,眼下最重要的并不是行军速度,而是要保证交通线路的安全,牢牢控制住每一座台站,稳扎稳打。 要知道台站线可不仅是军用,商路也同样要走。只要卡住赛尔乌苏台,将晋商们隔绝在四百里戈壁之外,北海镇就算控制了通往西、北两个方向的商货通道。等到了入秋的时候,不管是土谢图汗部、车臣汗部、亦或是三音诺颜乃至唐努乌梁海,都会变成热锅上的蚂蚱,乖乖的去库伦或是恰克图和北海镇做买卖,以准备过冬的物资。 现在再来说说西线的那支“南下支队”。 自7月5日从赤岩城坐船出发后,经过了六天的航行,他们首先要面对的就是阿穆哈拜商的那座俄军城堡,它也是沙俄在叶尼塞河上的第一座大型军事堡垒。阿穆哈拜商是清廷方面的称呼,沙俄人称其为“阿巴坎”。 由于所有从叶尼塞河下游来的船只都要从城堡下经过,不出意外的,“南下支队”必须要打下这里,以免连后路都被人抄了。 虽说俄国人把城堡修的高大巍峨,戒备严密,可木制的材料如何也抵挡不住北海军炮弹的轰炸。当五门架在平底船上的迫击炮在连续打出了五十多发炮弹后,驻守在城堡内的俄军和征召来的壮丁已经是死伤遍地。还不等地面部队发起进攻,本地的驻军长官已经打出了白旗,并出城投降。 率领“南下支队”的虎吉为了不耽误时间,通知了阿巴坎的驻军司令和行政长官,命令他们必须在7月底之前,前往赤岩城办理受降事宜,并等待当地驻军长官的发落,否则等待他们的将是北海军的再次轰炸。 之后“南下支队”再次出发,将沿途的多个俄军据点逐一拔除,等他们穿过萨彦岭的峡谷,一路艰辛的抵达克木克木齐克时,时间已经来到了7月底。 北海军在唐努乌梁海地区的突然出现,让在这里放牧的蒙古人目瞪口呆,他们还以为是罗刹人攻进来了。由于唐努乌梁海各札萨克的大部分箭丁都被征召去了乌里雅苏台,于是导致北海军过了边境后,除了沿途不多的卡伦哨所,几百里都见不到蒙古骑兵。 当船队一路向东,越过了瓮衮山,进入了萨拉吉克乌梁海旗的领地时,蒙古人这才终于反应了过来,三千多被临时征召的牧民组成的骑兵,在各部札萨克台吉们的率领下,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问题是现在正值降水季节,作为叶尼塞河上游的华克穆河由于支流众多,水量丰沛,北海军的平底船航行毫无问题;最要命的是喀尔喀蒙古人除了少量的小渔船外,根本没有大船。那些陆续赶来的蒙古骑兵们一开始驾着小船,甚至聚在河道两岸朝船队放箭,可随后从船上射出的子弹很快就将那些骑兵打的抱头鼠窜,渔船也都被火箭弹给打沉,让领队的台吉们气的直跳脚。 不过当船队顺着巴尔吉河向南,越过了特里泊湖五里后,便再也无法前行。虎吉当即命令部队弃船登岸,在向导的带领下,以急行军速度朝巴彦布拉克进发。 此时身后追赶的蒙古人骑兵距离他们仅有两天的路程,而满清从乌里雅苏台派出的准备走恰克图西线军台抄袭北海军后路的两万人马也在此时刚完成集结,正朝着巴彦布拉克前进。 于是,一场双方原本都抱着抄后路的打算,但是却始料未及的大战便在特斯河的谷地上拉开了序幕。 第五百五十章 这仗不好打 特斯河,萨彦岭(唐努山)南麓,察罕托罗海东部的河谷地带。 这里在另一时空中位于蒙古国的西北,离蒙俄边境只有25公里多一点。不过在本时空里,此地位于札萨克图汗旗的最北部,西临科布多,北临唐努乌梁海,距离最近的边境线也得有八九百里之遥。 作为“南下支队”的指挥官,虎吉觉得相比那些蒙古骑兵,部队目前的最大困难是行军路线的艰难。 虽说北海军的起家地就是在外东北的广袤山林中,士兵们的脚板早就习惯了崇山峻岭的地形。可唐努山这里除了山峦起伏叠嶂,密林遍布不说,到了夏季更是野草灌木丛生,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士兵们的大部分精力都花费在了拓宽道路、清除障碍上,以便让运输弹药补给的车辆和马匹顺利通过。 这次“南下支队”为了迅速拿下乌里雅苏台,包抄喀尔喀蒙古的后路,虽说没有携带诸如75毫米野炮这样的远程火力,可还是携带了不少的迫击炮弹和弹药。 为了让士兵节省体力,队伍里特意配备了四台10吨履带运输车和三十多匹重型挽马。说个最简单的,一门82毫米2B14迫击炮的重量将近42公斤,每个排配备一门,一共带了40门,这就是1.67吨;每门炮都是按照2个基数60发炮弹的供应量配备,而一发3VO36迫击炮弹的重量是3.14公斤,光是炮弹净重就有7.5吨之多,还不算一发一个的包装木箱。 除此以外,步枪、机枪弹药,以及车辆修理的备用零件、油料、驮马和人员的口粮、药品等等林林总总一大堆。 部队顺着山谷地带密林走了差不多两天,到了第三天下午快到四点的时候,前方侦察排报告,再有十里就能进入相对平坦的草原丘陵地区。虎吉问了下随行的向导,确认往南二十里就是乌里雅苏台北路的最后一站--巴彦布拉克卡伦,于是他便命令侦察排继续向前侦察,并于夜间夺取清军卡伦,不能放跑一个敌人。 “命令部队原地休息!”虎吉下完命令又向参谋问道:“身后的那些蒙古人到哪了?” 参谋面露难色道:“负责断后的那个连还没联系上。” 虎吉怒道:“怎么搞的?!” “团长,山里电台信号干扰太厉害,一直在联系。我马上让通信排派人去山脊上架天线。” “派一个班去找他们,一定得跟他们取得联系,追兵的动向必须随时掌握!” “是!” 虎吉心里盘算了一下,照目前的行军速度,还得有两天才能到达近吉里克卡伦,那里才是乌里雅苏台北路台站的终点。之后部队还要越过特斯河,然后向着东南方向再走六百里,夺取八座台站。 虎吉在心里叹了口气,喃喃道:“任重而道远啊!” 此时在特斯河以南三十里的大片草原上,从乌里雅苏台出来的清军前锋五百人刚刚抵达珠尔库珠台站,而由定边左副将军保宁率领的大队人马离此还有二十里。 两万多蒙古骑兵组成的队伍一直向南延伸出了上百里,这一大股人马中包括了土谢图汗部的部分人马、扎克图汗部、三音诺颜部、以及从科布多征调来的大批蒙古箭丁。 之所以土谢图汗部的人也会在这里,是因为从乾隆三十八年起清廷规定,喀尔喀蒙古四部落的王公扎萨克等,每年轮班驻扎乌里雅苏台,协助定边左副将军调拨兵马及巡察部落,接设卡伦台站等事务,今年正好轮到土谢图汗部当值。 与乾隆发来的八百里加急上谕一起抵达乌里雅苏台的,还有四世哲布尊丹巴.罗布藏图巴坦旺舒克的一封亲笔信。乾隆在上谕里特意授意保宁,务必争取时间,不得拖延。若是军粮不足或是中途有马匹倒毙,可用银两或绸缎向沿途牧民就地购买牛羊马匹。 大活佛的号召再加上博格达汗的谕旨,这让保宁迅速的就召集到了需要的兵马,于是当从科布多运来的十万石高粱面和小麦面抵达乌里雅苏台后,他便马上下令出兵。 之前说过,满清在整个喀尔喀蒙古地区,惟有在科布多有屯田,所以也储存了大量的军粮。眼下正值夏季,河道水运通畅,从科布多运来的军粮都是经水路,沿扎布噶河、乌里雅苏台河运来的,七八天就能到。 从满清跟噶尔丹作战开始,由于漫长的后勤补给困难,清廷单次动用的机动兵力数量最多也只有几千人,剩下的就是超过机动兵力数倍的后勤人员和辅兵。像兆惠和成衮扎布之前远征阿睦尔撒纳进军哈萨克汗国时,也就动用了七千主力部队。 不过北海军和满清历来的任何一个对手都不同,赵新在瑷珲城用六百人打一万沙俄军队的事迹已经无人不知。所以乾隆深知就算想抄北海军的后路,几千兵力根本打不下恰克图,必须得用上万的兵力发动雷霆一击。这样才能进而南下,配合南线的阿桂所部将北海军围歼于草原戈壁之上。 咳咳,说白了就是要用人命往里填,以数量换质量。 而南线由经略大学士阿桂统领的十万大军眼下才离开绥远,前锋部队也才刚到四王子部落旗东北的乌兰哈达台站。之所以走的这么慢,没别的,就是要买羊当军粮;这还不是买几千几万只,而是三十万只。这些羊大部分都会被民伕制成风干羊肉,以便行军携带。 阿桂现在每天的书信往来都是在抱怨陕甘各地的军粮调拨速度太慢,军粮的补充速度赶不上消耗。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南线的清军可不止十万;余丁和押运人员、随营医生、工匠、劳役等统统算上,还有十万多人。 所以说这一次的喀尔喀蒙古保卫战,对满清来说就是生死之战!如今东北丢了好大一块,要是连外蒙都不保,那么满清“以满蒙为立国之根本”的政策就成了大笑话,所以乾隆也豁出去了。 至于保宁这边,主要是库伦城离乌里雅苏台太远,三千多里地没有七八天消息根本到不了,否则他一定不会走的这么急。 清军的前锋部队在珠尔库珠台站只会停留一天,明天还得朝着七十里外的察罕托罗海台站进发。大军行进,沿途各台站虽然已经提前得到了通知,可前锋的任务就是要确保对方已经提前准备好才行。 当天夜里,“南下支队”的侦察连于深夜发起偷袭,干净利落的拿下了巴彦布拉克卡伦。不过他们从俘虏口中得知了一个不太妙的消息,清军的大部队正在向此地赶来。带队的连长听说敌人的规模超过两万兵力,他顾不得时间已经是深夜,立刻让通信员给指挥部发报。 于是虎吉被勤务兵从睡梦中叫醒,等听了参谋的汇报也是吓了一跳,顿时觉得压力山大,脑瓜子嗡嗡的! 一千二对两万,而且还不知道对方的火器装备情况。他自知没有赵新那样神鬼莫测的本事,敢用六百挑一万人。这仗绝对不好打,一不留神就得全军覆没。 他马上让人去召集“南下支队”的副支队长米士朗和各营正副主官,再加上团部的参谋,连夜召开作战会议。趁着等人的工夫,他又让参谋给赤岩城发电报,向赵新汇报,另外又让人把呼呼大睡的两名向导找了过来,问了点情况。 之后,当被叫醒的军官们陆续赶到团部后,虎吉立刻就通报了目前的情况,然后分析道:“南面的清军虽然来意不明,可照我的估计,他们很可能是要顺着恰克图西路台站去抄东线部队的后路的。很明显,如果他们是去和东线部队作战,就不会走这条路。” 在座的军官们借着马灯仔细看了桌子上铺着的台站线路图,随后纷纷点头,对虎吉的话表示赞同。 “我们现在前有劲敌,后有追兵。如果要退,就只能原路返回,跟后面的蒙古人打一场,然后回到巴尔吉河一带,避其锋芒。这样做虽然可以避免部队的伤亡,不过有个最大的问题,粮食补给。” 说罢他又指着地图上华克穆河的南北两侧道:“当然,我们可以对华克穆河两岸的蒙古人部落进行破袭,或者从牧民手里购买牛羊。可是问题又来了,弹药!一旦弹药跟不上,四周的蒙古人就会跟潮水一样围上来,到时候我们就只能跟他们拼刺刀了。” 这时米士朗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就说怎么干吧?” 虎吉手指一划,指着地图上的巴彦布拉克卡伦道:“这里,是清军走恰克图西线的唯一通道。南有特斯河,北有唐努山,清军要想通过,就只能走河岸以北的谷地。我之前问过向导了,察罕托罗海台站地势险要,它位于特斯河以东,对岸是大片草原荒地,东岸则背靠山岭,在这里放一个营,就在这几处山丘上设置阻击阵地,将清军堵在特斯河对岸,狠狠的打一场!” 这时一名营长问道:“要是清军走河上游绕到我们的侧翼怎么办?” 虎吉想了想道:“那就后撤到巴彦布拉克台站,我会派一个连在近吉里克台站接应你们。支队的指挥部会设在巴彦布拉克。谁有不同意见,现在马上提。” 在座的营级军官们互相看了看,终于有一个副营长开口道:“要是我们堵不住清军呢?” “那我们就顺着恰克图西路往东走,去恰克图!”虎吉说完环视在座众人最后问道:“还有问题没有?” 米士朗沉吟片刻,抬头对虎吉道:“我带一营去察罕托罗海,你和二营还有后勤人员守在巴彦布拉克。” “好,现在我命令,一营天亮后立刻集合,你们由副支队长率领,任务是在察罕托罗海台站周边构筑阵地。侦察连会配合你们,提前拿下近吉里克和察罕托罗海这两处台站。咱们要跟清军争时间,一定要让他们在特斯河对岸栽个大跟头!” “是!” “二营,指挥部及后勤相关人员会跟你们一起出发,在明天中午抵达巴彦布拉克,构筑工事。” “是!” 虎吉抬手看了下手腕上的表,这还是赵新送给他的,最后沉声道:“现在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半,没时间再睡了,都赶快去布置吧。” 军官们都走了,此时参谋带着报务员过来报告了一件让虎吉意料不到的消息,报务员根本联系不上赤岩城,东线部队同样联系不上,原因很可能是因为周边一道道崇山峻岭的阻隔。 虎吉一听,心中暗暗叫苦,这可真是像赵新常说的“屋漏”啊!可他又不能表现出来,于是只能让报务员先去休息,等明天到了巴彦布拉克再试。 1791年8月3日清晨,跑了一夜的侦察连在抵达察罕托罗海台站后,很快就发现了特斯河对岸的清军前锋部队旗号,他们立即对台站发起了攻击。 驻守在台站内的十几个箭丁完全不是对手,一个照面就被打的死伤惨重。 当枪声响起后,河对岸的清军将领心中极为诧异,心说这里怎么还会有鸟铳?他随即让手下的一个骁骑校带领二十多人,准备纵马跨过半人多深的河道,查看情况。谁知当清军走到河中央时,一阵密集的枪声霎时响起,二十多名甲兵全部落水而亡,那些战马嘶鸣着逃回了岸上。 带队的协领大惊失色,可因为他一直驻守在乌里雅苏台,根本没见过北海军,所以想破脑袋也猜不出到底会是谁敢杀害官兵。 不过当河对岸的台站里竖起了一面红底黑圈、中间有颗白色五角星的旗帜时,他愣了片刻,突然大叫道:“不好!是北海贼!快回去禀报大帅!” 话音刚落,就听河对面的草丛里突然发出了“嗵!”的一声响,轰!一发迫击炮弹在清军的队伍里炸开,不管是人还是战马的血肉瞬间飞向空中,当场就炸死炸伤了二十多名八旗蒙古骑兵。 “不好!贼人有大炮,快跑!” 霎时间,残存的数百清兵如同河岸上被惊飞的水鸟,唰的一下就四散而逃。特斯河的东岸上,几声零星的枪声随之响起,又有几名跑在最后的清军被从马上打落在地。 此时一个北海军从草丛中站起身来,对自己的班长大叫道:“我打中那家伙的腿了!我去把他抓回来!” 说罢,他一个纵深就跳进了一米多深的河里。那班长见状也顾不上许多,招呼上一名士兵也跟着下了水。 () 1秒记住顶点:。 第五百五十一章 打死不当出头鸟 定边左副将军保宁,图伯特氏,蒙古正白旗人,五十七岁。此人是打老了仗的人,虽说身上袭着祖上的三等公爵位,可他从一个乾清门侍卫,参加了大小金川战役和石峰堡平定回乱,因战功而历任成都将军、江南提督和伊犁将军。 他之前回京觐见是任期已满,乾隆本打算让他去接任孙士毅署理四川总督的。结果从沙俄那边传来北海军要进攻外蒙的消息,于是乾隆将西北的将领一扒拉,便让他来乌里雅苏台了。 当正在和手下将领召开军议的保得知察罕托罗海竟然冒出了北海军,顿时就吃了一惊,他马上走到帐中跪着的那名骁骑校身前,厉声喝问道:“他们有多少人?大炮有多少?” “贼人突然向我军开火,鸟铳大概有数十杆,大炮只开了一次,是以,是以......” 甭问了,答案就仨字,不知道。 保宁脸上的怒意一闪而过,阴恻恻的问道:“叶楚他人呢?” 他所提到的叶楚就是率领前锋部队的正白旗蒙古协领,跪在地上的骁骑校连头都不敢抬,咬着牙回道:“协领大人说敌情不明,要是就这么回来,对不住那些死去的兄弟。他让标下回来禀报,他已经带着大伙儿向特斯河上游绕过去了,准备查明敌情后再回来向大帅复命。” 保宁哼了一声,要是叶楚敢这么灰头鼠脸的回来,保宁非斩了他不可。他对那骁骑校道:“轻敌冒进,折损数十名精锐。叶楚虽为主将,可尔等也应有赞画劝谏之责!下去领五十军棍!” “嗻!卑职谢大帅不杀之恩!” 等那骁骑校被带下去了,坐在主帅位右首的扎萨克图汗兼多罗郡王布尼拉忒纳起身道:“大帅,听上去北海贼的人马并不是很多,要不再派点人探探?” 这位年初刚袭了爵,接手札萨克图汗部,报效之心正浓,想的是若能在此战立下大功,也跟当年的车布登扎布一样,弄个亲王品级。 保宁背着手来回走了两步,沉思不语。他走到木图前仔细看着上面的山山水水,试图弄清这股北海军究竟是从哪过来的。 恰克图么?那可是两千两百多里啊!保宁坚信,北海军要是真从恰克图西路台站长驱直入,就算卡伦兵丁挡不住,可总得有人烽火传讯吧?就算北海军把卡伦站内的兵丁都抓了,一个没放跑,可沿途放牧的牧民总有看见的吧? 既然恰克图不可能,那就剩下唯一一种可能,这些人应该是从华克穆河下游坐船来的。北海军去年打退了沙俄大军,一举夺下了沙俄在叶尼塞河上数座城镇的事,保宁几个月前就听说了。再联想到察罕托罗海台站也是通往唐努乌梁海台线的一部分,答案似乎水落石出了,可问题是唐努乌梁海方面也没有人来报信儿啊! “难道说,唐努乌梁海丢了?!” 保宁的额头上瞬间就冒起了一层冷汗,背着的双手也有些微微颤抖。 这时随军的参赞大臣爱隆阿忙凑到木图低声问道:“大帅,要不要先歇会儿?” 保宁闻言微微摇头,随即指着木图将自己的猜测讲了出来。帐内众人听的都是直皱眉头。爱隆阿的目光在木图上反复扫视了好一会,这才道:“大帅,卑职猜测,前面这支北海贼的兵力不会很多,撑死了也就是两千人。” “哦?”帐内众人都将疑惑的目光转到爱隆阿身上,等着听他的高见。而对于保宁来说,这些年虽说从没和北海军交过手,可军机处的抄报却是都看了,临行前他还专门找庆桂聊了半宿。此时听了爱隆阿的话,他马上就醒悟对方说的有道理,随即用目光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以卑职看来,北海贼若是以数千人的兵力走华克穆河入寇,沿途的台站卡伦虽说不敌,可还是会发出警讯,点燃狼烟。即便是卡伦兵丁全部战死,可周围的牧民也会飞马告急。可我军自出发以来,不管是东路还是西路皆无警讯,这就说明,贼兵必定是以小股部队轻装奔袭,兵力肯定不会太多。” 土谢图汗车登多尔济的长子,一等台吉额依多布多尔济听到这里,开口道:“若是在他们身后还跟着大批人马呢?” 爱隆阿肯定的摇头道:“不会!若是有大批人马寇边,唐努乌梁海各旗一定会派人告急。贼人就算再快,终究比不过四条腿的马。” 帐内众将一听,没错,是这么个理儿。要知道台站的驿马那都是上好的健马,无论是耐力还是速度都是百里挑一,朝廷的六百里加急乃至很少用到的八百里加急就是凭借着这些驿马来实现的。 保宁浑身轻松了不少,嘴角也露出一丝狞笑。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本将军不客气了,就拿这支北海军开刀,以此提振全军士气! 赛音诺颜部的二等台吉朋楚克达什一心争功,见此情景率先向保宁拱手请命道:“大帅,卑职愿带一千人把察罕托罗海台站夺回来!” 多罗郡王布尼拉忒纳皮笑肉不笑道:“哎~~一个小小的驿站,何须朋楚克达什台吉亲自出马,派个左翼长去足矣。” 土谢图汗部的额依多布多尔济冷眼看着这帮顺杆爬想抢功的家伙,心里不住冷笑,他打定了主意绝不当出头鸟。别人不知道北海军什么样,他可是亲眼见过。临出发之前他阿玛车登多尔济就嘱咐过,此战安全第一,保存实力才是最要紧的。 “你给我记着,咱家已经是多罗郡王了,争来争去也就是个亲王品级。再说眼下北海军跟朝廷大战,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要是跟北海军拼个你死我活,到时候还不是便宜了别人。” 问题是老狐狸车登多尔济说这话时万万没想到啊,他留在库伦那一半人马已经被北海军消灭的差不多了。 与此同时,在察罕托罗海台站东南和东北两侧的山丘上,六百多名北海军士兵正在玩了命的挖掘战壕,构筑工事。本地的山上土里石头实在太多,采用爆破的方式又怕山体滑坡,所以士兵们的体力消耗很大。他们天刚亮就轻装出发,急行军奔袭了一百多里地,手头的工具只有一把工兵铲。 抓获的几名清军伤兵在经过简单救治后,立刻进行了审问,当米士朗确认后清军兵力规模后,随即向后方的虎吉通报了情况。他将一营的四个连分别放在相距一公里远的南北两座山丘上,又派出了一个排过河向珠尔库珠方向侦察。 天黑之后,侦察排在距离珠尔库珠西北二十里的草原上和清军的哨骑发生交火。后方的清军随即被惊动,他们顾不得夜晚视线不佳,当即派出了上千名打着火把的蒙古骑兵搜寻北海军的踪迹。侦察排的三十个人再往南潜行了五里后就再也走不动了,他们遇到的蒙古骑兵越来越多,暴露的风险也越来越大;排长见势不妙,当即带领手下撤退,于凌晨时分回到了察罕托罗海。 一夜都没怎么合眼的米士朗刚睡了半小时就被勤务兵叫起,他跟对方说过,只要侦察排回来就要叫他。 “怎么样?什么情况?”见到了侦察排长后,米士朗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敌人太多了!我们先是上了山梁,离着老远用夜视望远镜观察的,草原上到处都是营帐,一眼望不到尽头。我估计怎么的也得有一万五千人以上。后来我们从山上下来,摸到了距离敌军大营差不多得有二十里的时候,就遇到了敌人哨骑的营地。基本上每隔二百米就有一队骑兵搭的帐篷,人数在二十个人上下,彻夜篝火不熄。” 那排长吞咽了一口吐沫,心有余悸的继续道:“那些蒙古人的耳朵太贼了,我们迫不得已开枪干掉了两个骑兵,结果还是有个家伙射出了一支响箭报警。好家伙,敌人居然出动了一千多人。特斯河西面和南面二十里外是好大一片草原,没什么山,连个土包都很少,近距离侦察很容易被敌人发现。” 米士朗听完点点头,让那排长回去抓紧时间休息。他这会也没了睡意,让勤务兵给泡了一大杯酽茶,埋头又看起了地图。 8月5日上午,保宁派出了由副都统富德率领的五百名正白旗蒙古兵和一千名箭丁,意图试探北海军的火力,获知北海军的具体人数。如有可能,则攻到特斯河对岸,占领驿站。 清军在距离特斯河东岸三里外的树林中扎营,稍事休整后,富德便命令手下出击。他让两百名八旗蒙古走在前面,后面是一千名蒙古箭丁,富德则带着三百名正白旗蒙古兵走在最后。 此时北海军的战壕体系还没挖设完成,山丘上按梯次分布着数百个散兵坑。米士朗为了吸引清军大部队过河,专门在驿站附近放了一个班,他告诉那班长,一旦清军前锋开始过河,打几枪就往回撤。 轰隆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清军各队的旗帜很快就出现在了视野中,随着一声号角响,数十名正白旗蒙古骑兵的身影越来越清楚。 “都别开枪!听我命令!” 虽然驿站这边只有一个班的北海军,可这些人之前都是跟着赵新打过乌索利耶会战,之后又追了沙俄军队一千多里,临战经验十分丰富。 冲在最前面的八旗蒙古兵分散的很开,所有人都知道对面有大炮,而且还是开花弹。他们试探着靠近河岸后,发现对面毫无动静,随即在马上举起鸟铳,向着对岸的芦苇丛乒乒乓乓的打了十几枪,然后这些人又纵马退回去一百多步,开始重新装弹。 射击了两轮过后,对岸还是一片寂静,副都统富德这下放心了,他随即命令一千名箭丁按照小队顺序冲过特斯河。当穿着号衣,拿着盾牌的蒙古箭丁们走到河岸上时,埋伏在驿站两侧的北海军随即开火。 岸上的蒙古箭丁们猝不及防,当场就被打死了七八个,场面顿时就变得有些混乱。已经走到河边准备渡河的蒙古兵纷纷取下弓箭,对着河对面就是一通抛射。 副都统富德听到那明显与鸟铳不同的枪声稀稀拉拉响起,他根本没当回事,对手下道:“告诉他们都别怕,北海贼没多少人,只要冲到对岸,贼人就完了。” 号角声再次响起,催促着河岸上的蒙古人渡河,这时富德又调过来三十名骑马鸟铳兵,分成三队,依次向着对岸轮流开火,河岸上顿时白烟四起。 “团长,清军就这么点本事,那还不是由着咱们打。” 米士朗听了警卫员的话,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道:“别小看,这才多少人,大头在后面呢!” 警卫员不服气的道:“来多少也没用,几万拿着火枪的罗刹兵咱们都打了,还怕拿着弓箭的清军?” 驿站附近,带队的班长命令手下向对岸又打了一轮排枪,随后便道:“撤!” 当河对岸的清军看到十几个穿着墨绿色衣服的北海军突然从草丛里站起,转身向着一里多地外的小山跑去时,顿时欢声雷动。 “快过河!杀了他们!大帅有令,每个人头赏银三两!” 这话一喊出来,岸上的蒙古箭丁都跟疯了一样的牵着马下水,蹚着齐腰深的河水拼命走。三两白银对于蒙古箭丁来说可不是小数,拿到手这一冬的粮食就不愁了。 人喊马嘶中,随着前面的二百多名箭丁安全过河,绝大部分蒙古箭丁和八旗兵都涌到了河岸上,尤其是当米士朗从望远镜里看到一面高达一丈多、上面绣着销金流云行龙的正方形白色大旗也出现在河岸上时,他知道那是清军的副都统旗,当即命令在南面山丘上的三门迫击炮以那面大旗为中心开火。 二十多秒后,当带着火光的爆炸烟雾在河岸上腾起,其中夹杂着数不清的残肢短体被冲击波抛向了空中。随后三门迫击炮分别又连续打了五发炮弹,河岸上不管是清军还是蒙古兵都被笼罩在了浓浓的硝烟里,连那面大旗也消失不见。过不多时,无数的残肢、武器和衣服碎片混杂着血水又从空中纷纷落下,噼里啪啦的掉进了特斯河里。 已经过河的蒙古兵全都被吓傻了,他们一个个面色惨白,瘫跪在地上不停的念着佛祖菩萨。在他们看来,这哪是打仗啊,简直是地狱魔煞现世! 此时距离驿站北面三里地外的一座山丘后面,带着三百名手下的清军协领叶楚听到远处如同滚雷般的轰鸣,也是面色大变,当即带着手下又退回了山坳里。 此时北海军工事掩体中的一个老兵嘴里嚼着草棍,低声嘟囔道:“早不开炮晚不开炮,妈的!这下河里的鱼是不能吃了!” 第五百五十二章 清军的战书 不出意外,除了个别鼓足勇气逃跑的,率先过河的两百多名蒙古箭丁大部分都成了北海军的俘虏。事实上米士朗本来没想抓他们,他只是命令一个排下山把这些家伙赶走。谁知道这些蒙古箭丁已经被先前的炮击和对岸的惨烈景象给吓傻了,所以北海军那墨绿色的身影出现在驿站附近后,两百名蒙古人能做的就只剩了跪在地上念经磕头,任由北海军将他们一一捆绑。 米士朗先是命令将这些俘虏都关在驿站的院子里,然后就通知了后方的虎吉,虎吉仔细了解了战斗经过,原本还有些紧张的心情一下就轻松了不少。他派出了一个排和两辆履带车,准备将这些俘虏都转送到巴彦布拉克去,顺道再给米士朗这边运送些补给。 清军残部溃逃后,打扫战场还是需要的,最起码死尸总得掩埋,否则这河水就没法喝了。米士朗让士兵收拢一些受惊后四处乱跑的马,弄回来杀了吃肉;不管是他们这里还是后方的虎吉那里,“南下支队”这些日子吃的全是压缩饼干、肉干和脱水蔬菜,都已经快吃吐了。 特斯河西岸一里多地的狭长河岸上遍布人马的尸骸和伤兵,惨不忍睹。十六发高爆弹总共打死打伤了八百多人,由于血腥气太重,不管是负责警戒的还是打扫战场的士兵们都用毛巾蒙着脸。负责挖坑掩埋的士兵一边干活一边吐,别说马肉了,估计连晚饭都吃不动了。 那些挣扎在血泊里的伤兵从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呻吟,当看到北海军时,眼中都露出了深深的恐惧。戴着白底红五星的医疗兵对他们的伤情进行了划分,轻者做了简单处理,伤重的则当场进行抢救。驿站这边又挑了几十个俘虏,让他们过河抬担架,将伤兵都送到驿站里。 渡过了最初的慌张后,俘虏们对北海军会出手救助自己受伤的同伴感到十分惊奇。被挑选出来的俘虏们毫无反抗之心,在几个布里亚特士兵的命令下,说干什么就干什么,只是眼神有些呆滞。 负责统计战果的一营参谋拿着个配发的手机,先是录了会像,然后又嘁哩喀喳的拍了十几张照片,士兵们则在人和马的尸首中一通查找,最后将那面破损的副都统旗给带了回来。不管是照片还是敌人的旗帜都是挺重要的,这是日后统计战功的主要依据。 两座山头上的士兵从头到尾一枪没开,于是除了那些下山打扫战场的,其他人又继续费力的拓展工事。 两个多小时后,虎吉那边派来的人坐在履带车的挎斗里到了。交接了物资后,又渴又饿的俘虏们喝上了水,然后将受伤的同伴放进车斗里,随后便在三十多名北海军的押送下,步履蹒跚的朝着巴彦布拉克的方向而去。 就这样米士朗这边一直忙碌到天擦黑,这期间除了数里之外的密林里似乎有清军哨探的身影,再无其他动静。为了防备夜间清军偷袭,米士朗在山上和山下都布足了明暗哨。入夜之后,白日杀戮的血腥气吸引了大量的夜间动物,荒野上时不时就能响起声声狼嚎,让人心里发渗。 到了第二天清晨,随着第一缕阳光蹿出地平线,洒向特斯河西岸的草原上时,一群衣甲鲜明的清军骑兵突然就从西南方向冒了出来。米士朗闻讯后,披上衣服就跑到了前沿观察所,就着炮队镜仔细看了起来。 这些人总数在五百人上下,以十人为一小队,全都是头戴黑氂垂顶、白布护颈护耳的铁盔,身穿布满了铜钉的白色棉甲,内穿锁子甲;脚穿黑靴,手持一丈三寸的铁刃长枪,马鞍上的撒袋里还插着弓箭。 当这些骑兵来到距离察罕托罗海驿站西便两里地的位置后纷纷停下,仔细观察了四周的地形,约莫过了半个小时的工夫,半数骑兵便向着西北方向飞驰而去。 在炮队镜的视野里,留下的二百多名骑兵在草原上开始分散开,骑兵身上的泡钉白甲使他们看上去如同是有人用大笔在绿色的原野上刷出了一根不太规整的白线。之后,随着各小队的领兵的骁骑校分别发出命令,整根“白线”随即又断裂开,一段段的,向着特斯河的方向缓缓移动。 阵地上的米士朗知道清军是不可能用这么点人发动自杀攻击的,于是他让人通知各连,谁也不许开枪。 清军的马速并不快,就如同在漫步欣赏风景一般。突然,领头的将领发出了一连串的呼喊,于是那一段段“白线”便开始加速。当骑兵们快速向前冲锋了两百多米远,随着领头将领抬起的手势,清军骑兵们在距离河岸五十米远的位置勒住缰绳停了下来。 嗡!!! 虽说北海军昨天已经深挖掩埋了尸体,并将战马的遗骸也扔到了远离河岸的地方,可大量死伤者的血已经渗入了泥土里,结果便吸引来无数只苍蝇。当这些食腐昆虫感受到空气中传来的震动后,便如同龙卷风一样,呼的飞上了空中。 那名带队的清军武官用马鞭驱赶着眼前的飞虫,随后跳下马,从撒袋里取出弓和一支箭,随后又将一个信封牢牢绑在了箭杆上。他面色凝重的走到河岸上,感受了一下风向,随即抬起手中的硬弓,将箭射向了对岸。 那羽箭的宽箭头下方是一个用骨头做的带有四孔的哨子,在清军的制式武器里叫“方哨箭”。尖锐的呼啸声划过特斯河上空,射到了驿站门口飘然落下。 过不多时,驿站外的草丛里传出了动静,一个戴着头盔提着步枪的北海军士兵露出了身影,他快步走上前将落箭给捡了起来,然后便向着不远处的山丘跑了过去。他的出现把那名射箭的武官唬了一跳,看到对方的头盔外侧还扎着一圈野草,心说真他妈够贼的! 那武官射完一箭随即转身上马,带着手下退出了百十步,似乎是要等待北海军的答复。 十几分钟后,米士朗拿到了信,打开看了半天才大致弄明白,这就是一封战书。 “北海统兵之将勋鉴:我大皇帝圣明天纵,深仁厚泽,惠爱斯民,宵旰焦劳,休养生息,民物恬熙,柔远诸夷,无不克之。今喀尔喀各部安宁,军民百姓各有所属,民风淳朴。然尔等不思忠君爱国,兴兵作乱,履兴兵戈犯我祖宗之地。今又无故悍然入寇喀尔喀,实难理喻!尔等任意鸱张,专行诡计,衅开自彼,天下昭昭。占我卡伦,杀我官兵,无理已极,断难再予姑容。我大皇帝厚集雄师,召数十万蒙古精锐,以拯生民于涂炭。尔等若不思悔改,即行迎头痛击,悉数将尔等歼除!大清定边左副将军保宁通晓知之!” “呵呵,说的还一套一套的,真特么罗里吧嗦!” 米士朗虽然普通话学的挺好,汉字也学了不少,可他是在北海镇那种近乎现代的教育体制下学的,对于古人这些文绉绉的东西,他根本不懂。是以保宁让手下幕僚写的这封战书,纯粹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听了米士朗的话,一旁的二营长周仲凑趣道:“还是大人说的对,满清的官总是不好好讲人话。” 此言一出,指挥部里的众人都是呵呵一笑。一旁的参谋道:“那些清军还没走,估计是想等咱们的回信。” “回信?”米士朗仰脸略一沉思,随即坐在桌前,扯过张白纸,用炭笔在上面写下了一行大字:“劝你早点投降,否则小命不保!北海军南下支队副队长米士朗正告!” 半小时后,同样是一封箭书,被一名布里亚特士兵射了过去。带队的清军武官拿了信,便带着手下匆匆离开了。 与此同时,在距离察罕托罗海驿站以西南方向三十里草原上,由上万蒙古骑兵组成的大军如同一片片向前移动的黑蚂蚁,乌压压的遮蔽了整个原野。他们以各札萨克营头为单位,在本部旗帜的引导下,缓缓前行。而在行进的队伍中间,数十骑负责传递命令的清军正在策马来回奔驰。 当清军的前锋人马抵达了位于察罕托罗海驿站西北方向二十里远的位置,便戛然止步。之后没多久,随着一记沉闷而悠长的海螺号响,在策马飞驰的传令兵呼喊和各营旗号的指引下,所有人都停下脚步,然后开始安营扎寨。 虽说昨天清军经历了一场惨败,可这点损失对统率两万多大军的保宁来说算不得什么。关键是时间和行军速度,两万多人每天耗费的粮草就是个天文数字,负责留守在乌里雅苏台的另一名参赞大臣和土谢图汗车登多尔济的主要任务就是督办粮草。保宁深知要是自己被这么点敌人耽搁了整盘战略,他即便有一百个脑袋都不够乾隆砍的。 当他在看到米士朗的回信后,顿时被气的脸色乌青。参赞大臣爱隆阿和其他人看了,也是一脸愠怒。 “兵部的塘报上,曾提及北海贼内有‘团营连排班’之设,各领兵官也依次称为‘团长、营长’等职,可这副支队长谁知道是多大的官?带多少兵?” 保宁这话让在场的蒙古王爷台吉们都是一脸懵,就连私下去恰克图谈判的额依多布多尔济也搞不懂。 爱隆阿想了想道:“大帅,这应该是他们新设的军职。按照之前哨探所报,应该在数百人的样子。” 北海军的军制这些年一直挺让满清方面头疼的,因为根本没有参照对比,打了好几年后才逐渐掌握了一些情况。现在又突然冒出了叫“支队”的架构,这特么究竟是什么鬼? “队”的概念,在北洋常备军出现之前的清廷军制里是没有的;即便出现在公文上,它也只是个数量上的形容词,跟一队人马那个“队”没区别。 “我们没时间拖延了,皇上定下的方略是让我们去打恰克图,断了北海贼的后路,然后再南北夹击,从这里走过去还有两千多里,就算快马加鞭也得四十多天才能到!” 保宁沉思片刻,突然一巴掌拍在木图框架的边缘上,像是下定了决心,厉声道:“管他什么支不支队的,就按之前军议定的方略,后日兵分三路渡河,中路佯攻诱敌,南北两路分别从上下游过河,绕到对方身后合击!” “富保!” “末将在!”正白旗蒙古左翼长、中军将领富保闻声站了出来。 “你是中左翼左旗出来的,对这一带应该很熟悉吧?” “闭着眼末将都找的到路。” “好!我从亲兵队给你调五十个精锐,夜里摸过河去,一定得把北海贼的兵力布置查出来。” “大帅,用不到五十,我带二十个人就够!人多了动静大。” 保宁赞许的点头道:“要是查清楚了,我向皇上给你请头功!” “谢大帅!”富保闻言大喜,随即单膝下跪行礼,他那被风吹的黑黝黝的脸颊上泛起了一丝红光。 入夜时分,二十名八旗蒙古精锐在富保的带领下,内穿锁子甲,外罩一身灰蓝色的短打夹棉衣,手持弓箭腰刀,从察罕托罗海驿站以北十里外游过了特斯河。一个时辰后,这些人便悄然无息的来到了北海军北侧阵地一里之外的山丘脚下。 当一个手下刚要从岩石后向前移动时,富保突然一把拉住了对方,随后就听见了头顶传来了脚步声。 “这鬼地方,白天还挺暖和的,到了夜里这么冷。” “等过了河应该会好一些吧。再忍忍,换了岗回去喝点肉汤吧。” “算了吧,我现在一听见肉字就想吐。” “......” “上!”富保借着远处篝火的光影,看清了两个哨兵所站的位置,从腰间抽出匕首,带着两名清兵就摸了上去。 谁知当他们匍匐到距离那两名哨兵还有几米远,正要发动时,黑夜里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声,一名清兵立时中弹倒地。 电光火石间,富保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可他根本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和另外一名手下面带狰狞的从地上蹿起,散发着寒光的匕首“噗”的一下,就捅进了一名北海军士兵的后腰上,那士兵被刺中了肾脏,疼的撕心裂肺,不住的倒抽冷气。 而在他的旁边,另一名北海军手中的步枪已经抬了起来,就在清军的匕首刺进他胸膛的一瞬间,“砰”的一声枪响,正好打在了那名清军的大腿上。与此同时,趴在后面的十几名清军也摸了上来。 突然,一道比太阳还要亮的光芒从山丘上亮起,数百米方圆内纤毫毕现,所有清军瞬间就被晃瞎了眼,不辨东西。随后,数十发子弹便朝着他们所在的位置,劈头盖脸的打了过来。 第五百五十三章 夜袭,还是夜袭! 话说这要是赵新在吧,阵地到了晚上肯定是灯火通明,无人机要用上,发电机也得招呼上,烧多少柴油也不担心,探照灯恨不得得把山脚下每一寸土地都照顾到,将脚下的小山变成个大刺猬,让对手无从下嘴。 问题人家赵王殿这不是没来么,“南下支队”携带的物资就不可能随心所欲,什么都配。像无人机最大的问题就是要充电,热成像红外夜视仪和十八珠的大手电也是。发电机好配,关键是油料携带麻烦。 以另一时空某国产品牌的小型柴油发电机为例,自重154公斤,额定功率为7.5~10kw,油耗量是每小时1.1~1.5升,一天下来最少也得26升柴油。 虽说看着好像不多,可每桶柴油是170公斤,而且还占体积,让马驮的话撑死了就是两桶,所以只能依靠履带运输车;问题是履带运输车就算带了,首先得保证自己有足够的油料补充。 不过即便如此,虎吉吸取了当初在小白山被清军偷袭的教训,临行前还是向赵新申请了两台小型发电机(一套备用)、两架无人机,几十套热成像红外夜视仪,以及那种打开后能晃死人、一照数里远、只能短时间内使用的十八珠大手电。 之前说过,北海军目前从上到下都有一种“老子天下第一”的狂劲儿,不管是清军还是沙俄,全都不放在眼里。士兵们现在私底下都流传着一句口头禅,大炮机枪教做人。这话还是刘胜最先说的,随后就逐渐流传开来。 即便赵新有所警觉,多次召集军官开会,反复强调“骄兵必败”的道理,可要说部队中没有轻敌的心态,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好吧,这就是使用现代武器系统和战术体系所带来的后遗症。 一开始很不容易上手,因为现代武器和战术需要发挥士兵的个人能动性,还需要相应的知识程度;可是只要上了手,那就是暴打一切对手!随之而来的就是普遍轻敌的情绪。 对于处在冷热兵器混杂时代的八旗部队来说,尤其是驻扎在西北的那些强兵悍将,夜间摸个哨、偷个营都是常事,经常打的对手叫苦不迭。就比如在乾隆二十年的时候,阿玉锡就带着二十多人夜袭,搅乱了准噶尔人的三万大军,清军趁机发起全面进攻,达瓦齐一夜之间兵败如山倒。 所以你说富保带着二十个人夜探北海军阵地的行为算是狂妄么?这位兀哈良蒙古汉子只不过是想效法前人,挣一份大大的战功,光宗耀祖罢了。凭的就是一份胆气,得够疯狂! 当然了,光是疯狂可不够,还得需要运气,而富保缺的恰恰就是这份运气。 从阵地上的北海军听到第一声枪响开始警醒,富保他们的下场就已经注定了。数十发子弹在身边的碎石上噼里啪啦的迸射火光,身后的同伴一个接一个的中枪身亡,趴在地上躲避的富保心里清楚,他已经没退路了。 投降?那绝对是不能够的!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有人得回去给保大帅报信。 富保借着恍如白昼的光芒,观察到右侧两步外有个凹陷的土坑,心一横,腰上用力,贴着地打着滚,躲过了射来的几发子弹,稳稳的落进了坑里。他张着大嘴喘了几口气,定了定心神,仰着身子对身后活着的同伴用蒙语大声喊了一句: “快走!他们就八百人!” 喊声吸引了两百多米外的北海军注意力,子弹瞬间呼啸而来,让土坑前方和两侧激起了无数烟尘。富保所在的土坑差不多有半米多深,一米来长的样子,之前这里有几块石头,北海军清理射界的时候,就把石头撬出来搬走了,这才留下了一个坑。 富保抱着头贴在坑底缩成了一团,等觉得打过来的铳子减弱了一些后,他便缓缓起身,单膝跪在坑里,从背后的撒袋里取出了弓箭。 还好,弓没坏,箭也没掉。 本着干掉一个够本,干掉两个赚了的心态,富保也不探头,仅凭着多年战场厮杀下来的本能,冲着外面就是“嘣嘣”连抛两箭,还不等他听到对面传来的惨叫声,一发不知道从哪飞来的机枪子弹正中他的右手,断指带着一篷血水飞出了好几米远。 中枪后的富保觉得自己的右手瞬间就没了知觉,随后就是火辣辣的炽热和剧烈的疼痛,那感觉如同是被一块烧红的烙铁塞进了血肉里,撕扯着他的神经和意志。他撒手扔掉左手上的弓,躺在地上,从锁子甲下的里衣上扯下一块布,用牙齿和左手将右手断处死死勒紧。做完这一切后,他感到体力有些不支,大口大口的倒着粗气。 过了十几秒后,富保定了定神,用左手抽出腰间的匕首,拼尽全身力气站了起来,对着那片如同太阳般的光芒,义无反顾的冲了上去。 一场清军的小规模偷袭搞的阵地上的北海军如临大敌,之后经过打扫战场和尸体清点,打死打伤的清军共有十九名,己方一死两伤,武器弹药倒是没丢。几个清军伤兵的伤势都很重,毕竟机枪子弹不是闹着玩的,虽然经过了一番救治,最后就活下来一个;不过那一个也处于还剩一口气的状态,完全没法审问。 根据这些清军的穿着和携带的武器情况,米士朗断定这些家伙是来摸哨的,目的不外乎是要查清己方的兵力部署。 等到了天亮的时候,米士朗派出了侦察连的一个班下山看了看,在北面五里地之外的小山包后面发现了十九匹战马;从现场遗留的马蹄脚印看,应该少了两匹。之后这个班顺着马蹄脚印一直向西追到了特斯河边,不过此时河对岸出现了不少虎视眈眈的蒙古骑兵,于是只得返回。 清军的夜间侦察行动虽然使得保宁的亲兵队损失惨重,可成果却是巨大的。当保宁等人得知对岸的北海军才八百人,顿时大喜过望。 “难怪叫支队,连八旗一个营的兵力都不够!这么点人就想挡我数万大军,真是不自量力!”保宁想到这里,不禁冷笑一声,然后便开始琢磨如何用最小的代价消灭对岸的北海军。 清廷这些年和北海军交手多次,唯一一次让北海军吃了大亏的就是小白山的那场夜袭,之后那些侥幸逃回的索伦兵都被乾隆晋升为乾清宫二等侍卫,赐巴图鲁勇号,赏穿黄马褂。 考虑到北海军的大炮实在凶狠,保宁思来想去,又跟参赞大臣爱隆阿等人反复商议,最后提出将“大军三路渡河,聚而围之”的人海战术策略改为夜间攻击。 虽说夜间进攻会造成旗语用不上、传令不畅等诸多指挥协调上的问题,可是对手的火器威力也会受到极大削弱,最起码大炮的瞄准就是个问题。不过保宁他们没料到的是,北海军不光有远距离的大炮,还有近战的手榴弹呢...... 清军出动的人数最后就定在了一万三,两座山头,一边四千;对付北海军再用自古相传的“十则围之”已经没用了,必须得是十倍攻之。同时,保宁会亲自率五千兵进入特斯河对岸潜伏,一旦两侧负责夜袭的部队得手,他就率军冲过河,对溃逃的北海军实施剿杀。 保大帅的这个想法,得到参加军议众人的一致赞许,甚至就连土谢图汗部的额依多布多尔济也表示赞同;这位想的是反正夜里也不打旗号,北海军根本搞不清对手来自哪个札萨克的人马,正好浑水摸鱼不是。 在详细说明了各部的进攻路线和任务后,保宁最后道:“各部发动时间就定在今夜亥正。申正吃饭,酉末出动,戌正进入攻击位置。” ...... 米士朗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从侦察连的回报中得知,河对岸的清军分出了两路人马,一股向北,去了六十里外的特斯河下游;另一股向着东南,驻扎在了二十里外的河岸上。 他手头就一套无人机,一直在由侦察连使用。这玩意最远无干扰控制距离是7公里,飞行时间27分钟;清军大营距离北海军阵地十五公里,绵延几十里,想完全看清根本不可能,总不能站到对手的大营门口搞侦察吧?再说真把人家的哨骑当傻子啊! 米士朗心想这是打算兵分三路过河么?虽说清军不经打,可毕竟已方人数就这么点,装备补给有限,敌人要是跟潮水似的围上来,不要命的疯狂进攻,自己手头的弹药完全不足以支撑这么大规模的防御战。一旦阵地被突破陷入近战肉搏,先别说伤亡率,保不住阵地那是肯定的。 打运动战的想法他不是没想过,可这里是河谷大草原,步兵的脚板再硬也跑不过战马。面对大规模骑兵的冲锋,自己这点人没有坚固的阵地是不行的。况且这支清军明摆着是要去抄东线部队的后路,自己要是进山跟敌人兜圈子,清军大可以留一部分兵力跟自己耗,大队人马还是继续顺着台站线往东走。 他是北海镇起家时的老兵了,从一个大字不识、听到炮声直哆嗦的农民开始,跟着赵新南征北讨了八年,大仗小仗打了无数;光是军官培训班的课程就上了五次,每次提一级,从副连长一直升到了团长,战场嗅觉十分灵敏。也正是因为他沉稳心细,赵新才让他担任“南下支队”的副队长,以弥补虎吉的不足。 中午的时候,他通过电台跟后方的虎吉说了自己的想法。虎吉也觉得察罕托罗海这边压力不小,于是斟酌再三,最后告诉米士朗明天一早会从巴彦布拉克调一个加强连过来。 手里即将多出四个排的兵力,米士朗感觉放心了不少,不过那种不踏实的感觉始终没有消退。于是到了下午,他又按着连营的顺序,逐一检查了南北两座山丘上的阵地工事,和军官们开会,要求加强夜间放哨的警觉度,阵地前一百米和二百米外同时设置两道篝火,将每班执勤的明哨从两人增加到三人,避免再度被清军钻了空子。 黄昏的时候,被派到南北两线监视清军动向的侦察队回报,北线的清军毫无动静,而南线则有大批蒙古民伕正在对岸打造木架,似乎是准备搭建浮桥。米士朗听了没有让他们回来,而是命令南北两个排继续留在河对岸监视敌人的动向。 太阳终于落了山,一弯新月升了起来。夜晚的草原上气寒风清,无论是身后的唐努山还是远处的清军大营,都蒙在了一派茫茫溟溟的深沉夜幕中。 晚上7点--也就是酉末时分,南北中三路的清军趁着夜色出动了。北线的清军是由乌里雅苏台参赞大臣爱隆阿率领,副手则是乌里雅苏台副都统兴福和札萨克图汗部的台吉玛呢巴咱尔和。而南线的领兵的正副将领是副都统阿克东阿和赛音诺颜部二等台吉朋楚克达什。 为了避免马蹄震动引发的声响,各路清军无一人骑马,人人衔枚而行,走得无声无息。 天上的月亮时而在云中露头,时而又隐进高高的岭背后边。南北清军的队伍排成了双列行进,从头到尾拖出去足有五里多长,犹如一条蜿蜒游走在草原上的巨蛇。中路由保宁亲自率领的清军也以五百人为一队悄悄出了营,在草原上摆开了一个巨大的扇面,借着荒草和黑暗的掩护,向着特斯河西岸缓慢靠近。 “不对劲啊!”蹲在草丛里的北海军排长突然打了个寒颤,他随即拿起夜视仪观察了一会,除了风吹动野草的唰唰声和前面的水流声,再无其他。 “排长,怎么了?” “倔驴,你觉出没有,今晚上对面怎么这么安静?” 外号被称作“倔驴”的侦察兵闻言也是眉头一皱, 侧耳听了一会,愕然道:“野狼怎么都不叫了?老鸹也不叫了!” “情况不对!让所有人加强警戒!” 与此同时,在距离这队侦察兵所在东面两里外的河岸上,百十名脱的精光的清军,头顶着包着弓箭和短刀的衣甲,迈入了齐胸深的河里。在他们身后的两里外,是四千名趴伏在草丛中、蓄势待发的蒙古箭丁。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河岸上依旧是毫无动静,三十名蹲在草丛里的北海军神情紧张的注意着周围的一切动静。 “槽糕!”侦察排长暗骂一声,夜视仪视野里的右上角突然亮起了一个红点,那是提示他没电的信号。他急忙关闭电源,打开盖子,从兜里掏出电池准备换上。 正在此时,从几十米外的黑夜里突然传来一片密集的“嘣嘣”声,被叫做“倔驴”的侦察兵心知不妙,大叫了一声“隐蔽”,手里的步枪随即开火。然而他话音刚出口,齐刷刷的箭雨就到了。叮叮当当声中,羽箭打在钢盔上砸出了一个个的小点。 得亏北海军吸取了过往的教训,让侦察兵都穿上了防刺服和护颈。问题是清军射来的箭虽不致死,可还是有个把人受了伤。 电光火石间,带队的协领叶楚从腰间抽出短刀,带着二十几个手下从北海军的左翼就扑了上去。 密集的枪声在河岸上瞬间响起,紧接着就是轰轰的爆炸声,那是北海军侦察兵投掷的手榴弹。短暂的光影闪烁间,已经进入到二十米距离内的清军脸上,无不是凶恶狰狞。 () 1秒记住顶点:。 第五百五十四章 疯狂的想法 基本上当偷袭的清军冲近到身前十步之遥的时候,保持半蹲姿势的侦察排长已经抄起了斜挎的AK-74M,用胳膊夹着枪托就扣下了扳机。 “砰砰砰砰......” 一连串的火光中,十几名清军都是身中数弹。被手下挡在身后的叶楚根本刹不住脚步,顺势就倒在了前面中弹的手下身上。他本能的没有立即起身,这才侥幸躲过了一劫。然而在他的身后,那些残余的清军躲在阴暗处,继续不停的向火光所在射出一支支长箭。 “撤!快撤!” 侦察排长来不及换弹匣,迅速抽出胸口插着的手枪,凭感觉对着左前方就是两枪。“倔驴”和另外一名士兵端着枪蹲在排长的侧后,随时准备对冲上来的清军射击,其他人则拖拽着受伤的战友,顺着河岸边的芦苇转身向后跑。 受伤的北海军总共有十一个人,大多是在第一轮袭击中受了箭伤;要么是被射穿了胳膊,要么就是被射穿了腿部。清军这次偷袭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用的不是普通的梅针箭,而是“齐梅针箭”。这种箭的箭头顾名思义是平的,长三尺一寸二分,专门用于破甲;若是骑兵冲锋时使用120磅的强弓居高临下射击,能把对手射穿钉死在地上。 随着侦察排开始撤退,过河偷袭的清军便朝对岸抛射出一支没有箭头的哨箭。当一道呼啸从空中划过时,在特斯河南岸的草原上,顿时就冒出来一大片黑压压的身影。带队将领阿克东阿对一名亲兵吩咐道:“按之前说的,所有人按营头依次过河,动作一定要快!” 在空旷的河谷里开枪,回声会传的很远。况且侦察排的人开的还不是开一枪,于是位于察罕托罗海驿站南北两座小山上的北海军很快就察觉到了动静。驻守在南侧山头上的北海军用步话机呼叫多次后,这才得知清军又搞夜袭,随即派了两个排下山接应。 半个多小时后,撤回来的侦察排长呼哧带喘的向二营营长周仲讲述了经过后,又道:“周营长,敌人这架势不对劲!搞不好夜里有大动作!” 周仲借着马灯明亮的光线,趴在地图上看了一会,很快就得出了结论。 “马上向副支队长报告,敌人今晚很有可能发动夜袭!” 说完,他抄起步话机,带着警卫去了前沿第一道战壕。等到了位置,他先是联系上了后面的炮兵阵地,命令其朝东南方向两公里的河谷位置打一发照明弹。 周仲是河南商丘人,乾隆五十一年的时候来的北海镇,五十二年当的兵。他小时候跟村里的私塾先生学过三年,后来家境衰败,也就断了读书的念头。加入北海军后,由于有识文断字的基础,再加上训练刻苦,在一众河南新兵中很快就脱颖而出。 乾隆五十三年赵新打完沙俄后,为了压制军队里的岛国归化派势力,先是借机撤掉了盛海舟,随后又大力提拔本土军官,周仲于是从排长一跃两级,当上了连长。之后周仲在“珲春战役”和“乌索利耶会战”中因为打仗时爱动脑子,又多次出色的完成任务,被赵新破格提拔,成为了虎吉麾下的一名营长。 “嗵!”的一声,随着照明弹升至两百米左右的高度,天空中瞬间就绽放出了一颗比月光还要明亮的光芒,将特斯河北岸一公里方圆内的河谷山川映照的恍如白昼。 北海军的这一手,让已经行进到距离对手只有五里远的南路清军无不愕然。不管是带队的将领亦或是那些彪悍的箭丁,都跟傻子一样停下了脚步,抬头呆呆的望向空中。 不少蒙古士兵浑身僵直,目光呆滞,口中不停的念诵着佛祖菩萨,祈求保佑。原本沉默无声的队伍里发出了阵阵嘈杂,很多人慌乱的离开了队列,钻入两侧的草丛或是躲在岩石后面,似乎这样就可以躲避不知名的危险。 豆大的汗珠顺着乌里雅苏台副都统阿克东阿的脸颊流下,他不解的看着那盏明亮无比光芒在空中缓缓移动,心中除了震惊就是恐惧。至于身边的副手台吉朋楚克达什更是被吓的上下牙不住的打颤,腿也跟着哆嗦起来。 “原来北海贼真的会妖法!竟能偷天换日!” 听了朋楚克达什的话,阿克东阿喃喃道:“先前听人说北海贼里多妖人,大夜里的竟然来这么一手!” 虽说之前刘胜在打宁古塔时也用过照明弹,但西北的清军并不了解细节。于是阿克东阿的脑海里浮现出的是一位衣袂飘飘的“妖人”正站在北海军所在的山顶,面前摆着法坛,脚踩罡步,手持桃木剑,念念有词的样子;而朋楚克达什和大部分蒙古人的脑海里则闪现的是一位头戴“多锅拉嘎”法冠,穿着神裙、神靴,手持神鼓,正被神灵附体的“博额”,也就是男萨满。 这年月就不能指望大多数古人能正确认识科学上的道理,且不说那些初到北海镇的移民看到什么都会大惊小怪,就说满清当初为了对付雷神号上的大炮,连“阴门阵”都能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战场上,破除邪术的狗血屎尿一齐招呼。 于是每当北海军有什么新玩意出现在战场上,清军的第一反应就是妖术。乾隆甚至认为北海镇最大的妖人就是赵新,为此他不惜使用苯教的秘术实施诅咒。 照明弹的滞空时间总共维持了50秒,直到落到远处的地面上熄灭,月亮和星星这才从宛如黑幕的夜空中重新闪现,让数千清军无不感到恍如梦幻。 “通知所有人,准备战斗!” 与此同时,身战壕里的周仲已经通过炮队镜,看到了两千多米外那如同黑色潮水般一直延伸到黑暗里的清军。他先是低吼着发出了战斗警报,然后正打算再看两眼就联系北侧山上的米士朗时,随即就发现了正在前行的清军队伍突然有些不对劲。 清军的队伍原本是排成了两列纵队,如同一条黑色的巨蛇,可当照明弹升空后,这条“巨蛇”的躯干顿时就膨胀了一倍,原本严整的队形开始变得涣散。 周仲犹豫了片刻,脑海中突然萌生出了一个疯狂的念头,他随即联系了米士朗,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米士朗刚听了几句,立刻就明白了周仲的意图。与其被动防守,不如果断出击;既然白天不好打,那就以夜袭破夜袭,趁势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你打算派多少人?” “两个连就够!” 步话机那头的米士朗沉默了片刻,这才道:“我同意!放手干吧!” 南线的清军这边,副都统阿克东阿和朋楚克达什不敢再走了。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将领,阿克东阿本能的觉得自己这队人马的行藏已经暴露。眼下最要紧的是鼓舞士气,否则一旦发生营啸,那麻烦可就大了。 为了安抚住骚动的手下,阿克东阿和朋楚克达什商议后,就近寻了处山坳,点起了数十支火把,黑夜里跳动的火光让很多惊疑不定的蒙古人稍稍感到一丝安心。 之后两人又召集各营头的将领,除了重申军法和保宁开出的杀敌赏格外,阿克东阿还告诉他们,历来大军出征杀伐,都是诸邪避易。况且自己从军多年,从来都是在刀枪上见真章,还没听说过谁能凭借呼风唤雨就能赢的。 “出发前大帅说的清清楚楚,北海贼拢共才八百人!他们分成两座山头布防,每座山上撑死了只有四百!才四百人你们就怕了?!一人吐口吐沫也能淹死他们!” 跳动的光影下,阿克东阿看到手下诸将纷纷点头,一副信心重回的样子,这才继续道:“把我这话传下去!只要军士用命,一通鼓就能拿下山头!每个人头赏银三十两!告诉兄弟们!北线和中路还有咱们的九千大军呢!” 蒙古箭丁们原本躁动不安的情绪随着诸将的训话,逐渐平静下来,然后又开始变得斗志满满。可时间这么一耽搁,大半个时辰就过去了。阿克东阿抬头看了看天上北斗星的位置,知道发起进攻的时间已经没多久了,于是他命令各营再次出发。 谁知此时异变突生,只听队伍中有不少人发出了“哎哟”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从空中落下来砸到了人。然而还不等众人骚动,一簇簇爆炸所产生的火光就在队列中腾起,紧随其后的就是一片密如骤雨的枪声。 轰!轰!轰...... 砰!砰!砰...... 完了!阿克东阿从听到爆炸声开始,就知道这是北海军干的。自己好不容易费了半天吐沫,全成了泡影。 紧接着,空中霎时间又是光明大作,又是一颗照明弹徐徐升起,不过紧随而来,是一发发落在清军中后队人群中的高爆弹。四千多人排出了五里长的队伍,所以炮弹的爆炸对正在打击前队的北海军毫无影响。 不停有爆炸火光闪现的黑夜里,这支由蒙古箭丁所组成的大军彻底乱了!突如其来的打击摧毁了他们的意志,所有人都没了抵抗的心思;不管是兵还是将,全都在没头没脑的四散奔逃。如此景象,让那些躲在草丛和岩石后射击的北海军士兵根本不用瞄准,只需要不停的朝人头攒动处射击。 没有人指挥,大部分溃兵不约而同的向着哗哗流淌的特斯河奔去,似乎只要过了河就能逃过一劫。然而不管是炮弹还是子弹,在照明弹的照耀下,将他们变成了一具具顺流而下的尸体。那些侥幸游过岸的人刚想喘口气,就被对岸射来的子弹打翻在河滩上。 不知过了多久,感到身在地狱的溃兵们终于听到了有人用蒙语大喊道:“缴械不杀!跪地投降!北海军优待俘虏!” 听到这话,已经被折磨的魂飞魄散的溃兵们迅速扔掉了手中的武器,很多人甚至开始了哭嚎。 “别杀我!饶命啊!” “我不打了!我要回家!” “佛爷啊,求您保佑吧!” 浑身湿透的朋楚克达什趴在在特斯河南岸的河滩上,一动都不敢动。刚才手下的几个亲兵虽然拼死将他送过了河,然而现在他们都倒在了自己的身侧。 随着北岸的清军大批投降,呼啸的子弹和炮弹又开始追逐那些逃过河的溃兵,震耳欲聋的爆炸直到一切重回黑暗才逐渐停止。朋楚克达什发觉机会来了,心下一横,手脚并用,哧溜一下就钻进了草丛里。 副都统阿克东阿此时躲在了一处小山坳中岩石的后面,跟随他的只有十几个亲兵戈什哈。他们紧张的连大气都不敢喘,因为北海军那十八珠的大手电此时登场了,其光芒能将前方数百米照射的一览无余。 “哗啦”一声响,一名亲兵的脚不小心踢到了碎石,阿克东阿的心都揪到了嗓子眼。 “谁在那儿!出来!再不出来开枪了!” 当听到北海军发出的大喝,阿克东阿被吓得浑身一激灵。当他正心存侥幸,企图用沉默应对时,身前那半人多高的石头顶部突然就爆射出一阵火星。 “砰砰砰!” 抱着头撅着屁股的阿克东阿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最终都化成了一个--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别打了!别打了!本官投降!本官投降!”随着这话出口,副都统大人的十几个亲兵都是长出了口气。 “放下武器,举起双手走出来!” 一通金属落地的乱响后,没了头盔,只穿着一身锁子甲的阿克东阿举着双手走了出来,脸上都是油汗和尘土,那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几名跪在地上低着头的蒙古兵身前被丢下了一捆绳索,还不等他们诧异,就听面前有人道:“用绳子把脚都绑起来串一起!会不会?!” “会!会!” “五十个一串,敢跑就打死你!” 二营长周仲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一次疯狂行动,彻底打乱了清军的整个夜间进攻计划。南线的清军被打的溃不成军不说,因为袭击时数颗照明弹和随后的轰炸所引发的震动,使得北线和中路的清军止步不前。 多新鲜啊,天上连连升起那么亮的光芒,十几里以内的所有人都能看见。 负责率领中路人马的定边左副将军保宁此时再也没了抄北海军后路的心思,从远处传来的那些密集的爆炸和射击声他就知道,南线那四千人恐怕是悬了。 这没道理啊!他们不是才八百人吗?!难道昨夜富保拼死得来的消息是北海贼故布疑云? 保宁彻底懵圈了。 () 1秒记住顶点:。 第五百五十五章 血战察罕托罗海 从古至今,两军对战,获得敌情的手段无非就是几种,除了神神叨叨的“孤虚术”,其他各类手段兵书上都讲了不少,诸如用间、战场侦察、抓舌头等等。 富保拼着命得来的情报没毛病,关键在于北海军那完全不同的战术体系和层出不穷的装备,使得清军再也无法用老办法来正确估算对面的兵力。另外乾隆在保宁离京的时候,曾授意他不要将北海军的真实战力透露给喀尔喀的各札萨克旗主,以免这些人对朝廷生出二心。 别看“撤驿之变”已经过去了四十年,可乾隆一直对喀尔喀的这些王公台吉抱有防备之心;年年都让他们去热河觐见,又是联姻又是制衡,可谓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 然而清廷高层虽然知道北海军的战力可怕,战场上各种手段层出不穷,却不敢跟喀尔喀各部说实话。 首先是不好解释,很多事满清自己都还搞不明白,糊里糊涂。就比如十八珠的强光大手电,这玩意在满清方面看来除了“妖术”,再也找不到任何的合理解释。 其二就是一旦说的太清楚,绝对会对军心士气产生打击。就比如机枪,清廷从军机处到兵部都知道北海军有一种可以连续发射的“赛电枪”,比北海军士兵普通用的连珠快枪更加凶狠百倍。可是对于从未和北海军交过手的喀尔喀蒙古各部来说,讲的太清楚反而会起到相反作用。 至于北海军的大炮更是如此,喀尔喀各部的札萨克台吉们要是知道北海军的大炮比满清的“武成永固大将军炮”更猛,打的更快,估计很多王爷台吉都会打退堂鼓,甚至对朝廷生出二心。 沙俄最起码还人手一支燧发枪,配备团属火炮呢,喀尔喀的蒙古箭丁们除了腰刀就是弓箭,妥妥的炮灰。 如今不管是乾隆还是下面的王大臣,他们从心底对北海军这次出兵外蒙的行动极为恐惧;因为有些人已经猜出来了,赵新此举恐怕是意在截断满人西逃的退路。 拿下喀尔喀蒙古,顺着科布多南路就能直取乌鲁木齐和伊犁。东北没了,西北再没了,到时候若是赵新带着大军从大沽口上岸,满清君臣就只能如南明一般逃到长江以南;可问题是北海军是有大铁船和各类炮舰的,江南也不安全。 如此一来,满清君臣就只能往到川蜀云贵之地跑。瘴疠之地啊,去那地方纯属自杀! 话说就在保宁万般纠结之时,东北方向远远传来了凌乱的枪声。他心里顿时就咯噔一下,不用想,爱隆阿那边已经交上火了! “大帅,怎么办?” 夜风忽的吹过,保宁浑身一个激灵起栗,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丧师辱国,回去也是死。”他此时彻底想明白了,朝廷这次为了对付北海军,已经是吃奶劲都使出来了,若是今夜撤回去,数万大军徒劳无功不说,自己也将再无退路。 想到这里,他抽出刀来,对亲兵队长道:“传我的令,全军渡河!今夜一定要把这两座山头给端下来!” 察罕托罗海的这一夜注定是不会平静的,虽然南路夜袭的四千清军大败,可清军中路和北路仍有九千兵力。何况由于这年月的通讯条件,北路清军不可能得知南面的具体情况,于是爱隆阿便按照规定的时间发动了。 随着侦察排且战且退,大地如同被点燃了炸药包似的开始簌簌抖动,无数人奔跑的脚步惊得倦归的鸟雀“呼啦”飞起一片,在夜空中扑扇着翅膀摇曳惊舞。 随着照明弹在空中再度点亮,北侧山头阵地上的北海军士兵肉眼可见大片大片黑压压的士卒向着自己所在的小山疯狂涌了过来,如同一股股黑色的浪潮,很快就涌到了山脚下。 “杀!”眼见手下人一个个奋勇争先,乌里雅苏台参赞大臣爱隆阿攘臂大吼:“杀光北海贼,每人赏银三十两!得一人头者,军功再加三级!” 密如骤雨的子弹从山腰上打下来,转瞬之间,数十名冲在最前面蒙古兵被打翻在地。那些白天埋藏在山脚和山坡上的陷阱不时的被人触碰引发,随之而来的就是手榴弹爆炸的火光。 就在此时,在北海军阵地的西面,地动山摇的喊杀声漫卷而来,保宁率领的中路清军正在强渡特斯河。 设在炮兵阵地上的8门迫击炮已经打疯了,山脚下的标尺方位都是提前测量好的。装弹,击发!装弹,击发...... 一营和二营阵地上轻重武器火力全开,负责做饭的炊事兵都在帮着向战壕内运送弹药。二营长周仲在步话机里大声命令着下山的两个连迅速回来。他已经顾不上自责了,任谁也没料到夜袭的清军居然会来这么多。 听到北面枪声大作,再看到在场的北海军突然撂下自己的这些人转身就走,南路上千被俘的清军都是心中暗自窃喜,不少人解开了绑在腿上的绳索,随即就逃进了黑暗里。 山脚下杀声震天,一明一暗的光影映在米士朗铁铸般的脸上,望远镜的视野里,密密麻麻的清军一波接一波的来到了山脚下,随即就往上冲。 带领札萨克图汗部人马进攻的副都统兴福在几轮冲锋后损失惨重,他带着手下的七八名侍卫狼狈的退了下来,一面跑一面对爱隆阿大叫:“军门!北海贼的枪炮太猛了,我手下都战死了八百多精锐......” 爱隆阿一动不动的站立着,他身后是两百名八旗蒙古兵,对周边呼啸而过的流弹视而不见,听了兴福的话,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还剩多少人?” “还有一千多。” “还有一千多你就敢撤?忘了之前军议上定的规矩了?!” “军门!” 兴福已看出爱隆阿腔调不对,可他自诩是宗室,三等辅国公,爱隆阿应该不敢把他怎么样,于是前趋几步,正要解释,谁知爱隆阿抬手一挺,冰冷的雁翎刀便没胸而入。 “哪个将官敢弃兵逃阵,这就是榜样!”光影下,爱隆阿一脚踹在兴福的肚子上,同时抽出刀来。看到一位黄带子宗室就这么被杀了,吓得兴福的侍卫和几个带兵退下来的札萨克台吉连连后退。 爱隆阿端着血淋淋的佩刀,对那些札萨克领主厉声道:“大皇帝历来待尔等恩重如山,今日就是报效之时!不怕死的蒙古汉子跟我上!” 在场的众旗主愣了片刻,突然齐发一声呐喊,带着退下来的手下转头再向山上冲杀。 当清军进入到距离北海军阵地只有五十米的距离时,密如雨点的手榴弹从夜空中砸了下来,一簇簇火光烟雾腾起,将清军炸的鬼哭狼嚎。 “不许停!继续冲!”硝烟弥漫中,蹲下身的爱隆阿突然站了起来,大吼一声,带着二十多名侍卫就冲进了烟雾里。在他身后,如潮的蒙古人也跟了上去。 都打到这个份上了,不管是普通箭丁还是那些札萨克领主们都知道已经再无退路,否则就是全军大崩溃。 北海军的机枪已经打红了枪管,机枪手们根本来不及换枪管,只是扣紧了扳机,不停的左右扫射;一旁的副射手疯了一样的上子弹,可还是供不上。 此时北路进攻的清军已经抵近到距离北海军战壕只有五十米远的位置,躲在尸体堆后的弓箭手和为数不多的鸟铳手开始射击了,阵地上的北海军立刻就出现伤亡。随着火力有所减弱,十几名清军终于杀进了第一道战壕。 此时很多北海军士兵已经将身上的弹药打光,于是血腥的白刃战开始了。 刀丛箭雨,惨叫呼嚎,有的士兵被砍掉了胳膊,劈断了脖子,削飞了天灵盖的;也有蒙古人被刺刀扎进胸口腹部的,流了一地肠子的。血雨在第一道战壕里泼洒,人头和断肢被踢得滚来滚去,偶尔还会响起一声爆炸,那是北海军的伤兵拉响了身上的手榴弹。 “撤!快撤!” 第一道战壕里残存的北海军士兵顺着交通壕向后退,负责殿后的士兵不时将手中的刺刀捅进冲上来的清军胸口。随着上千名清军冲上阵地,第一道战壕失守了。 “都是好样的!继续杀!一个不留!”爱隆阿跳入战壕里,兴奋的大吼。 就在清军以为胜利在望之时,从二十多米外的第二道战壕边缘突然滚落出一些不明物体,纺锤状的外壳在山坡上滚动时,丁零当啷的发出了金属撞击的声音。当这些奇形怪状的东西七扭八拐的滚进第一道战壕内,挤在坑道里的蒙古兵纷纷向两侧躲闪。 “这是什么?”有人用手中的刀碰了一下,发出了一声金属的脆响。“铁的?” 正当蒙古兵们不明所以时,战壕里瞬间火光暴起。轰!轰!轰...... “可惜!功亏一篑!”爱隆阿脑海中闪过短暂的念头,随即就被抛向了空中。 成百上千的生命在瞬间灰飞烟灭,此起彼伏的巨大爆炸使得整座小山如同火山爆发一般,如此景象,让山下的数千蒙古兵魂飞魄散。当夹杂着泥土、碎石和残肢的血雨从空中挥洒而下,将山脚下的清军浇了个满脸鲜血时,整个西北两面的清军立刻就崩溃了。 是夜,北海军的“南下支队”以八百人对阵一万三千清军,打死打伤六千多人,俘虏一千五百多人,败退回大营的保宁第二天一早便下令全军后撤七十里。 至于米士朗率领的两个营里,北侧山头阵地上有两个连在白刃战中损失惨重;南侧周仲手下的一个连几乎拼光,周仲自己也在白刃战里挨了一刀。幸亏之前派出的两个连拼命赶回,这才将中路进攻的清军给打了回去。最关键的是,要不是米士朗在危急关头命令炮兵将迫击炮弹当炸药包用,子弹几乎都要打光的北海军搞不好会全军覆没。 从事后来看,米士朗他们在察罕托罗海的行动彻底的打乱了乾隆的整个部署,杭爱山西部的清军完全没能对东部的阿桂大军提供支援。此战过后,参战的喀尔喀各札萨克领主们再也不敢直面北海军兵锋,为“南下支队”最终占领科布多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察罕托罗海的战斗结束之后的第三天,“南下支队”的电台终于和赤岩城那里恢复了联系。当天傍晚,刚到伯力镇才一天的赵新就看到了这份电报。 “太好了!”赵新看完电报,兴奋的猛击了一下桌案。 正在一旁教阿妙下围棋的王贞仪好奇的问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军事秘密。” 王贞仪闻言白了赵新一眼,心说谁稀罕知道。不过她也清楚,眼下能让赵新高兴的事恐怕还是和喀尔喀那边有关。 她跟着赵新一路视察也有十来天了,虽然没有实质进展,可两人的关系亲密了不少。离得近了,王贞仪对赵新的性格也有了更多的了解。即便是在私下的时候,他也从不和自己或是阿妙提及军事上的事。 赵新听了嘿嘿一笑,从桌案上翻出一张地图来,仔细的看了片刻,然后开口道:“我有事要离开几天,你们俩是在这里等着我呢,还是先坐船去黑龙江城?” 王贞仪沉默了一会,轻声道:“几天?” “五到七天吧。” “那我们就等你回来。”王贞仪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随即脸颊就变得有些发红。 “嗯,本来我还想去看望一下林子平,那就拜托你和容甫先生了。” 考虑到虎吉那边的情况,赵新觉得自己得去一趟了。虽说兵员补充不了,可是粮食和弹药总得进行补给,毕竟察罕托罗海离着乌里雅苏台还有九百多里地呢。从赤岩城那边运物资实在太扯,只能自己亲自去一趟。 另外虎吉他们还抓了一千五百多俘虏,要是能改造争取过来,不能当兵还可以当民伕嘛,由此扩大北海军在唐努乌梁海和札萨克图汗部的影响。 以后乌里雅苏台和科布多两地至少得放一个团的兵力才行,而从北海镇调兵实在不现实,必须要在当地解决兵源问题。 第五百五十六章 打赢了也挨训 从伯力到察罕托罗海,东西横跨2800多公里。别说古代了,饶是赵新从另一时空乘坐现代交通工具马不停蹄的辗转,等他出现在十八世纪末的特斯河西岸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48个小时。 赵新的身影刚从河对岸出现,已在此等候多时的“南下支队”侦察连的人就发现了他,并迅速通知了指挥部。 察罕托罗海的战斗已经结束了六天,因为弹药不足,“南下支队”这些天也没有继续往南追击,而是马不停蹄的开始了俘虏的转化工作。 一千七百多名俘虏里,大部分人都是生活在杭爱山以西的札萨克图汗部和三音诺颜部的箭丁,对北海军缺乏了解,疑虑很多。当第一天分批抽调他们去挖坑掩埋尸体时,一个个害怕的直磕头求饶,以为北海军会把他们带到某个僻静地方杀死;尤其是八旗蒙古之类的,更是如此。 不过当一个白天过去后,俘虏们发现北海军对他们既不打也不出言侮辱,除了搜身检查有无武器外,对他们的个人物品视若不见,另外还对负伤的俘虏进行救治,于是人心渐渐安定下来。虽说一天就中午给一顿吃的,可那掺杂了肉干的糊糊粥实在是美味。 对于俘虏的看押问题,米士朗只是让人用绳子和木桩围了一片空场圈着他们,另外到了晚上可以点几簇篝火取暖。 别看俘虏们一个个怕的要死,可敢于逃跑的没几个。首先是北海军的火铳打的远,而且准头吓人;第一天就有一个不知死活的八旗蒙古协领都跑出了两百多步远,结果被人一枪撂倒,尸体也被拖了回来。另外就是察罕托罗海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因为那一夜的血战,吸引了不少狼群在周围出没;夜里逃跑不被打死也会被狼咬死。 打扫完战场,掩埋完所有尸体,虎吉和米士朗马不停蹄的开始了俘虏教育工作。跟刘胜那边一样,南下支队也是让布里亚特蒙古士兵出面,个别谈话、集体教育、讲北海军优待俘虏的政策;除此之外就是对八旗蒙古和普通箭丁的甄别审查,区别关押,以防这些人在俘虏内部搞煽动。 赵新到了指挥部后没有立刻和虎吉或是米士朗谈话,而是先去战死的士兵坟前进行了祭奠,接着就去探望伤兵。 北海军老大的突然出现,在“南下支队”中引发了巨大的轰动。当赵新从伤员帐篷里出来时,外面已经站了数百士兵,都在用热切的目光看着这位“赵王殿下”。 赵新走到离他最近的几名士兵跟前,低头问道:“你们是哪个连的?” “一营二连......”几个士兵慌张的抬手敬礼,然后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说说那天夜里的战斗情况吧。”赵新摆摆手,示意几个士兵都坐下,他自己则找了块木桩子垫在了屁股底下。 听一名叫李有贵的士兵简单叙述了他所经历的战斗情况以后,赵新问道:“李班长,你们班还有几个人?” “就剩俺们四个了,”李有贵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指着身边的其他三人道:“机枪手,弹药手,他是步枪兵。” 赵新用一种咄咄逼人的眼神,在李有贵的脸上和全身观察了一下。因为对方的神态带有一种威压感,让本来就有些紧张的李有贵,不由缩了缩脖子。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李有贵也对着赵新打量了一番。他想起几年前在雅克萨的战壕里,听到这位北海军的灵魂人物通过大喇叭对全军讲过一次话,模样当时没看到,可那个带着一腔愤慨和洪亮的声音,一直在他的脑海里留有至今还未磨灭的印象。 李有贵觉得他和赵王算是彼此相识了。对方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他特别感到高兴,几天来的沉闷和忧郁,消失了一大半。他和同伴围坐在赵新的面前,完全象个孩子一样,生了粉刺的脸上,现出了满足的笑容。 “你是河南人?” “是嘞,俺们几个都是彰德府的。” 赵新带着微笑点了点头,随即又对另外一名离自己两米多远,蹲在地上的士兵问道:“你呢?你也说说。” “要让俺说,这一仗打得不痛快,天天守着阵地,等敌人来打。大炮太少,机枪也不够,这次连铁丝网都没带。夜里那真是上万人不要命的往阵地上冲!子弹都快打光了,要不是扔了几个大家伙,想想俺都后怕......” 赵新听着听着,眉头不由自主的就皱了起来。他两手交叉在一起,大拇指不住的互相弹击着。 等又问过了一个士兵,赵新盘坐的双腿一用力,腾的站了起来,他看着眼前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大声道:“这一仗,你们打得不错!八百人对阵两万,还打赢了!部队有些牺牲,你们心里难过,我也难过。可正是因为你们敢于直面强敌、绝不后退的勇气,为我们下一步解放喀尔喀全境打下了基础!我代表北海镇一百二十万老百姓向你们致敬!” 说罢,他抬手向在场所有士兵敬了个军礼,而在场数百人也不约而同的冲着赵新敬了个礼,随后便开始高呼“万岁”。 赵新这次带了不少补给,除了弹药和油料,还有一部分粮食、肉类和蔬菜。于是到了傍晚,“南下支队”高高兴兴的打了个牙祭。 不过在指挥部的帐篷里,赵新一改在士兵面前的和蔼,对虎吉和米士朗两人进行了一通训斥,目的就是打压因险胜带来的骄傲情绪。 “是谁给你们的勇气,敢用八百人跟两万人打阵地战的?!为什么你们就不敢过河主动袭击他们的营地?非要死守在这两个山头上,有意义吗?!” 虎吉喏喏道:“我们是怕他们去打恰克图,这才......” 赵新严肃的道:“恰克图那里我早就有安排,就防着满清这一手呢!出发前怎么跟你们俩说的?你们是轻装出动,扰敌为先,跟清军大部队顶上,弹尽粮绝怎么办?战士们是不怕死,可是身为主官骄傲、轻敌,看不到自己的弱点,那就会浪费了他们的血!满清招一个兵什么代价?咱们北海军招一个兵要练多久,花费多少心血?!这些战士都是读书识字的,退下来我还有大用。让他们跟清军拼刺刀,你说你们俩傻不傻!” 米士朗这是头一次看到赵新发火,他此刻像个闯了祸的野孩子,低着头道:“大人您训的对!我请求处分。” 虎吉也低着头道:“大人,我错了,请您责罚!” 赵新训完了,语气稍缓道:“俘虏的转化做的怎么样了?” 虎吉道:“有七十几个蒙古人听说了咱们给的待遇,愿意跟着干。至于那十几个八旗军官,大都冥顽不灵,我让人给单独关起来了,在卡伦的库房里。” “要尊重蒙古人的生活习惯。”赵新叹口气继续道:“这些蒙古人被满清管控好多年了,‘正统’观念很重,不刺激,不侮辱,光是化敌为友不行,化友为我才是上乘。那些军官要是像你说的,过两天就放了他们。” “放了?” “释放的目的是为了分化和瓦解敌人,对那些普通箭丁,主要是伤病俘虏要优待,进行感化教育,多给他们讲讲那些王公台吉和喇嘛们的剥削本质,这叫斗争和争取相结合。我听说所有俘虏都给一顿饭?” “是。” “胡闹,伤病俘虏得让他们吃饱。”赵新停顿了片刻,想了想道:“走,带我去看看那几个八旗蒙古兵。” 察罕托罗海台站院内一间不大的库房里,十几个受了轻伤的蒙古正白旗军官都被绑着手脚,身后还用绳子给串成了一串。 屋门被人打开的时候,借着门外篝火的光影,这些军官看到有一个身材极为高大的男子站在了门外,只不过因为光线问题,根本看不清面孔。 一名侦察连的士兵打开手中的手电筒,逐一照看着俘虏的头脸让赵新看。只见俘虏们的头上、身上几乎都裹着厚厚的纱布,其中有一人躺在地上,左眼裹在纱布底下,右眼紧紧闭着,鼻孔吁吁地喘着粗气,好象呼吸困难似的,嘴巴不住地张开、闭上,闭上、张开。 “这人伤势怎么样?”赵新轻声的问着虎吉。 虎吉贴着赵新的耳朵,轻声道:“医疗兵作了检查,说伤势不算重!” “给他找块门板垫着,所有人都给条毯子。” 话音刚落,屋内一人冷冷道:“别假惺惺的了,有本事杀了我!” 赵新抬手止住旁边张嘴要骂的士兵,朗声道:“想死还不容易?一颗子弹就够了!可是我们是不会那样做的!连福康安我都不杀,你们几个又能算得了什么?” 他的话引起了屋内八旗军官的躁动,他们都盯着赵新的身影,试图弄清这是什么人。 “你们的伤都不重,我们会把你们医好的,都死不了!”赵新停顿了一下,又道:“愿意回去的,等伤好了放你们回去!” 什么!还有这种好事?屋内众人都难以置信的望着赵新。 一名八旗蒙古参领似乎抓到了求生的稻草,挣扎着跪在地上,冲着赵新磕头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我额吉都七十多了......” 赵新让士兵把手电打在那名蒙古军官身上,好把对方的面貌照得更清楚些,然后果断地道:“不论你们是不是还念着那个腐败的朝廷,北海军早晚都要一统天下!现在你们都做了俘虏,我们不把你们当作敌人。可是你们要想清楚,跟北海军对抗到底是没出路的!对我们欺骗也是不行的!” 说罢,赵新便对虎吉道:“让他们交待清楚乌里雅苏台和科布多的情况,南面清军的兵力。交待清楚就放他们回去,每人给匹马,给三天的干粮,再给十块银元。” 之后赵新和虎吉、米士朗等人凑合吃了晚饭,又召集各部营长和参谋们过来开了个会,布置了后面的战略。赵新的意思是稳扎稳打,暂时不用急于攻打乌里雅苏台,而是转化俘虏,扩大在札萨克图汗部的左翼前旗、左翼后末旗和左翼左旗中的影响,让更多的牧民和箭丁为北海军效力。 等会议散了,他捏着有些发紧的额头,脑海里逐一考虑着各方面的形势。 刘胜他们还在前往赛尔乌苏台的路上,之前从那奇泰那边获得的情报显示,满清这次总共派遣了十几万兵力,领兵的是经略大学士阿桂。 另外一直坐镇吉林的福康安上个月突然悄悄北上去了呼伦布俞尔,齐齐哈尔方面的清军也在悄悄往西调动,看来目标不是库伦就是恰克图。 来吧,来多少人都得碰一鼻子灰!事实上他刚到伯力镇的时候,已经命令北海军新编十五团赶赴恰克图,眼下大队人马已经坐船过了雅克萨。至于黑龙江城那里他也做了以防万一的准备,除了原有的守备营,他从伯力和富尔丹城又调了两个营过去。 到了现在,赵新对满清的整个战略布局算是初露端倪,就跟下围棋一样,正处在抢“边角眼位”的关键时刻。 清廷中的某些人猜对了一半,打完外蒙他的确要进兵乌鲁木齐和伊犁,目的是阻止满清西逃新疆。不过在这之后他要的并不是北京城,而是山东和江南,大量的人口才是他的目标。 有了山东来的新移民作为兵源补充,最早入伍的那批北海军将会整编制的退役,赵新的目标是至少一万人。有了这一万识文断字,深受北海镇多年思想教育的人,南下的第一批干部队伍也就有了,最起码整个胶东从上到下就可以完全控制住了。 是的,从一开始赵新的建军思想,不光是要能拿枪的士兵,而是要把军队作为大熔炉和大学校,为工业化和行政队伍培养人才。所以他才会对虎吉和米士朗发脾气,认为拼刺刀是极大的浪费。 想到这里,赵新又突然想到了被他派去北京城,肩负着重任的徐大用,也不知道那家伙到了没有。 () 1秒记住顶点:。 第五百五十七章 前门牌楼下 乾隆五十五年农历七月十一,北京城。 虽说已经过了立秋,可一大清早太阳升起没多久就变得毒辣辣的,地上就像是着了火,街道上的浮土像是刚出锅的炒面,跺上一脚便是一股子白烟儿,焦热滚烫,灼得人心里燥的慌。北方人老话说“秋后一伏,热死老牛”,指的就是这个时候。 别看街面上热的站不住人,可此时在前门外大街西侧清风巷往北的胡同口把角儿,一家叫“东鸿泰”的茶馆内已经是宾客满座。要是走到门口,咿咿呀呀的丝竹和吟唱声隐约可闻,即便是天气炎热,也会让行人的脚步停一停。 这年月北京城的满人不许进戏园子,可茶馆就没人管了,于是前门大街上的各家戏园要么就改城茶馆,要么戏班就到茶馆唱戏。 话说别处买卖兴隆讲的是“天时地利人和”,而“东鸿泰”就占了一条“地利”!没别的,它这里离大栅栏近,从各家徽班的“大下处”(戏班总寓的俗称)到这儿,抬脚就到。这么一来,那些爱爱听戏的旗人、汉人、做行头的、扎把子的、车僮、马夫等等都会来;一句话,要在艺人身上拉交情找饭辙的人都成了“东鸿泰”的常客。 自从去年乾隆八十大寿,以四喜、三庆、和春、春台为首的四大徽班相继进京,祝完寿后便在京城公开演出,让那些听惯了昆腔的王子公孙们全都疯了迷。 四徽班那是各擅胜场,四喜的戏目长于表现古人风流,清歌妙舞;三庆长于轴子戏,一演就是连着几天;和春每天中午登场,必演《三国》、《水浒》;至于春台则是诸郎之夭夭,奇花初胎,喜欢听戏的有之,喜欢断袖之风的更是捧场。 茶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临街是一溜三开间的铺面房,穿过饽饽铺和炉台,里面则是有着正面五开间,两侧三开间的小院;除此之外,每间门外两旁还各有两张条桌、几条春凳。 不过最惹眼的是,在院子中间搭的一座小台子上,两个扮相俊美的孩子正在咿咿呀呀的唱着,茶客们不分高低贵贱,全都是聚精会神。 “......噢,原来你活在世上就只是为了我么?侯公子呀你本是名家子受人尊敬,又显得才出众壮志凌云,你说要为国家铲除奸佞,你说要踏水火拯救万民,保气节哪怕是牺牲性命,你说要疾悲如仇,临难不苟,方显得爱恨分明。想不到国破家亡你不仅是心灰意冷,反面来你低头忍辱去求取功名。你不能起义兴师救国家于危亡之境,难道说就不甘隐姓埋名。你忘了史阁部的尸骨未冷,你忘了千千万万老百姓丧了残生......” “好!!!” “停下!不许唱!” 此言一出,台上的演出立刻就停了下来。众茶客探头一看,来的居然是顺天府的两名差役和几个拿着刀枪的兵丁。这让扮做李香君和侯朝宗的两个孩子顿时都吓了一跳,瑟瑟发抖。 此时茶馆掌柜的连忙从柜台后绕过来,笑呵呵的问道:“刘爷,怎么了这是?” “你们这唱什么戏呢?” 掌柜的一听,连忙冲戏班的老板招手,那人五十多岁,小跑着过来躬身道:“回官爷的话,孩子们这是唱《桃花扇》,唱着玩的。” “唱着玩?”为首的衙役抬手就是一巴掌,抽的戏班老板顿时一个趔趄。“顺天府的告示没看见吗?从即日起,所有的戏班都不许唱《桃花扇》!跟我去衙门走一趟!” 说罢,那官差一抖手中的铁链,“哗啦”一下就套上了戏班老板的脖子。茶馆老板他是不会锁的,且不说人家背后有靠山,关键是自己每月还能从掌柜的手里拿两串辛苦钱。 “啊?”那戏班老板一下就傻了,大清早他刚去前门牌楼那转了一圈,没看见有新告示啊。 他正要分辨,就听身后一人冷冷道:“混账王八行子!你们这是要干嘛?”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从一间筒子房的包间里走出一个三十多的汉子,月白的丝绸袍子,外面还罩着个巴图鲁背心,腰上别着个荷包、玉坠,最关键的是腰上的束带是红色的。 那衙役头每天都在这一代巡视,很多有头脸的人物都得记住,以免得罪。他一看那汉子,急忙上前打了个千儿,讨好着道:“这不是寿爷么,小的给您请安了。” “我说刘四,你小子是皮痒痒了吧?跑这儿抖威风来了,有本事你从军跟北海贼干去!” “寿爷,小人真不是跟您和诸位过不去。我们吴大人一早出了告示,让以后各戏班不许再唱《桃花扇》,小的们也是奉命行事。” “放屁!我前天还在后海那边见着他了,怎么没听说?” 刘四一听,急忙起身凑到那旗人跟前,贴着耳朵轻声道:“寿爷,是皇上发的上谕,六百里加急,昨儿晚上刚到的。” 那旗人一听牵扯着皇上,顿时就没了脾气。他不过是个红带子,惹恼了乾隆,分分钟能跟个臭虫一样拍死。 红带子的觉罗爷都不说话了,其他茶客更是不会吱声,任由刘四等人带着那戏班老板走了。等官差的身影消失不见,一众茶客这才开始交头接耳的谈论了起来。 “这叫什么事啊?好好的《桃花扇》也不让唱了?” “说起来还是这戏班老板倒霉。您猜怎么着,我刚才从牌楼那儿过来还真看见了,围了好多人。” “嘿我说你这人,看见了怎么不跟掌柜的说一声?你这不是坑人家么?” “您别急啊,我这不是急着过来听戏,没仔细瞅么,早知道就......唉!都是北海贼闹的!好好的日子不过,跟朝廷做什么对啊!乾隆老佛爷那是谁,真龙天子!” “可我听说那北海镇的头目也是前明天子的后人,还说......” 此人话一出口,同桌的其他人顿时色变,急忙捂着对方的嘴,低声道:“你不要命了,连这个都敢说!” 几人沉默了一会,另一人或许是觉得太压抑,轻声道:“听说啊,皇上这次调了二十万大军,阿中堂还被封了经略大学士。” 刚才被捂嘴那人道:“我就闹不明白,这北海贼年年剿,怎么还越剿越大呢?这下连库伦都保不住喽” “嘘莫谈国事,喝茶喝茶。” “没戏听了还喝什么茶啊!回家!晚上去广和楼听《贵妃醉酒》去。” “得嘞,不见不散!” 临近午时,两辆从崇文门方向驶来的轿厢骡车顺着护城河外的石板路拐上了前门大街,等往南又跑出了约莫一里地的距离,拐了个小弯,在一家叫做“祥裕老店”的客栈门口停了下来。 这家店是坐北朝南开的,门前留出一片空场,木制的门楼前挂着一盏西瓜灯,上面写着四个端端正正的大字,百年祥裕。 骡车停稳后,等车夫放好脚凳,从打头的那辆马车里下来两名男子。 先下来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穿着一身竹布长衫,手里拿着把竹扇,肩上挎着个布袋子,下车时袋子里发出了算盘珠子的哗哗声。在他身后下车的,是一位富商模样的家伙,模样看上去快四十岁的样子,身量不高,不过挺壮实,穿着一件月白府绸的袍子,脚上是一双崭新的千层底布鞋,大拇指上居然还套着个绿油油的扳指。 至于后面那辆骡车上下来的则是两个健壮的汉子,都是一身短打,腰上扎着条布带,连裤脚也被扎了起来,露出雪白的袜子,显得十分精干利落。 因为天气太热的缘故,这些人都没戴帽子,尤其是那富商,不停的用手里的帕子擦着额头冒出来的汗珠。抬头看了看店幌,咧着嘴道:“好家伙,这天竟是比南边还要晒!早知道就在通州住两天再来了!” 年轻人操着一口扬州口音道:“听说北方夏天就是这样,秋后还一伏。估计太阳落山就凉快了。老爷您慢点。” 一行人进了客栈大门,猛觉眼前一暗,也没外面那么热了,还有一丝凉爽。定睛一看,就见整座前院上方都用芦席给挡上了,四周用杉篙、竹竿搭了架子支着,青砖地面上还泼了水,干干净净。 “咦?这招不错啊!”富商停步四周打量了一圈,啧啧称奇。 “听老爷的口音一准儿是南方来的,这是头一回来京城?咱这北京城自打前明那会子到了夏天就要搭凉棚遮阳,到了八月十五就都撤了。别说咱这儿了,街面上各家商铺门前也都搭了棚子,等到了下午太阳落了西,准保一点儿太阳光都晒不到您。” 那富商听了点点头,心想路上的确看到了不少店铺门前都搭了棚子。 伙计一边唠叨,一边把四人带进里院上房。他是见多了南来北往的客人,一看穿着打扮就知道该往哪引。等到了上房所在的小院,一行人发现这里也搭了天棚。之后就是开门、打洗脸水、烧水烫脚,沏茶,忙了个一溜烟。 等那伙计端着用过的水出去了,一个短打装束的汉子不言声的就去了院子门口。换了一身青布长衫的年轻人这才对正在泡脚的富商轻声道:“徐大哥,什么时候去找阮伯元?” “不急,先跟咱们的人接上头。前门这一带咱们不熟,过两天再去他府上递帖子。” 说话的富商正是北海军情报局的“万金油”徐大用,而那年轻人则是之前跟过赵新的沈贵生。贵生这小子做事稳妥,脑瓜机灵,以前在扬州街面上经常跑动,所以去年赵新让他从作战部队出来去了情报局,经过培训后进了徐大用这组。 徐大用自打从苏北回到北海镇后,先是配合治安警忙乎了半年多的“移民甄别”,后来又做了一段时间的俘虏策反。本来他都打算和茶妹中秋订亲了,结果又被赵新派了出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 他们一行人的对外身份,是从上海来的客商;实际上是从济州岛乘坐向北海军卖茶叶的漕帮沙船,然后从上海县登陆,又搭乘漕帮的运粮漕船北上到了潞河驿,前后折腾了一个多月。至于路引等出门在外的凭证信物,都是老黄买通了上海县衙的钱粮师爷给开出来的。 从四年前开始,老黄就彻底上了北海镇的“贼船”。黄家那遍布江南十几座府城、县城的“黄升泰”杂货铺里,差不多有一半都成了北海军情报局的站点;目前主要任务就是搜集物价、民生、官府上的公开情报。 这一次徐大用来北京城的目的有三:第一是要见翰林院编修阮元,对方指明北海镇要派个能代表赵新的人来,才可以往下谈;第二是要见一名宫中的太监;第三则是要跟和府的管家刘全进行密晤。 眼下北海军出兵喀尔喀蒙古,朝堂上下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面对北海镇的“图穷匕见”,个别有心人已经开始悄悄给自己找后路。想搭上北海镇关系的人多了,但问题不是每个人都值得北海镇重视。 到了下午太阳西垂,黄昏将至,睡醒一觉的徐大用便寻思出去吃饭。四人换了身衣服,溜溜达达的出了客栈,来到了前门大街上。此时果然如那店伙计所说的,街上的行人开始多了起来,从前门箭楼北边的玉石桥一直到南边的珠市口,人流如织。 此时除了各家各铺的伙计在门口招呼着客人,挑着担子卖东西的也在售卖着各类水果吃食,唱卖之声叠起。 “一个大子闹块西瓜喽块又大瓤又高咧,错认的蜜蜂去搭窝,赛过通州的小凉船来哎” “冰镇的凌啊,雪花的酪,城里关外拉主道” “南有张小泉,北有王麻子,我家的菜刀削铁如泥,又能切来是又能拍,包您用上一百年!” “酸梅的汤儿来哎,另一个味儿呀又解渴又带凉,又加玫瑰又加糖,不信您就闹碗尝一尝” “香喷喷的羊肉包子宽卤的豆腐脑儿,闹一碗咧” “树叶儿娇,呀呀哟,您听我吆喝吆喝这酸枣儿糕!吆喝的好,不奇巧,听我从头说根苗。不是容易走这一遭,那高山古洞深涧带沟壕,老虎打盹儿狼睡觉,上了树还得摇两摇......” “热烫面饺儿来烫面饺儿热” “水饭咧,豆儿多咧子母原汤的绿豆的饭咧” 一行四人里,除了徐大用去过好多地方,贵生和另外两人哪见过这啊,都是看花了眼,听到跟小曲儿似的吆喝声后竟是哪个都想买,哪个都想尝。 当然,菜刀除外。 第五百五十八章 阮元的抉择 三天后,下值回到家中的阮元被夫人江氏告知,有一位从上海来的徐姓商人白天让人递了一封帖子和几包扬州的土产,说是明日晚间在正阳楼二楼包间设席,恳请赏光。 阮元听了心头顿时一震,姓徐、上海、扬州土产都是之前“黄升泰”掌柜跟自己说的暗号,一旦有人投贴子说出这三样,就代表北海镇的人来了。 “老爷这是怎么了?”看着自己丈夫愣愣出神的样子,江氏觉得有些奇怪。 “噢,我想起来了!五月节那会儿仲子兄来信,提及有个姓徐的亲戚要来捐官,让我帮着照抚一二。”阮元装模作样的解释了一下,这种事能瞒着还是先瞒着,免得家人因担心失了方寸,在外人面前露了马脚。 阮元提到的“仲子”名叫凌廷堪,安徽歙县人,也是个在科举上郁郁不得志的家伙。两人相交有十年了,算是挚友。除了阮元,凌廷堪在扬州还有两个关系特别好的朋友,一个是汪中,另一个叫江藩。 江氏听了恍然道:“既是这层关系,推了倒也不好,老爷还是去见见吧。” 次日阮元在南书房忙到申末才离开,他先是回家换了身便服,然后才带上贴身长随,坐着骡车奔前门而来。清代京官夏天的下值时间是申正--也就是下午四点,冬天会提前一个小时;至于上班时间么,嘿嘿,早上五点点卯,基本上夜里三点就得出门。 正阳楼在前门外西打磨厂大街,距离前门一箭之地,是一家以经营烤肉为主的酒楼,跟后世的“烤肉季”差不多。虽说距离阮元家所在的琉璃厂没多远,可他并没来过。 据市井流传,二十几年前,乾隆白龙鱼服,曾在这里吃过一次螃蟹,由此名声大振。之后正阳楼又添加了螃蟹宴,生意也愈发的红火。 骡车在酒楼门口停下,阮元下了车,只见面前是一溜三开间的门面,翘角屋檐下吊着五盏硕大的红灯笼,往上仰望,三层楼盖着歇山式顶子,看上去很是富丽堂皇。 门口负责“瞭高儿的”伙计每天见人无数,阮元虽然只穿了件月白的竹布长衫,可那份在翰林院养出的气度却是掩饰不住的,于是便上前躬身亲切的道:“爷您里边请。” 后世某些所谓的“京味儿”饭馆,当客人一到门口,便会有服务员高声吆喝:“来了您哪,里边请。”声音大得吓死人。其实这都是假民俗,正儿八经的饭庄酒楼没这么干的。 等进了里边,只见一楼大厅里宾客满堂,楼内支着六根朱红漆柱,摆十几张八仙桌,靠北是个戏台子。虽说外面太阳还没落山,可因为光线不足,还是点着二十几盏聚耀灯,柱子上也悬着灯,照的通明彻亮。 戏台上此时正有人在唱曲,不过唱的并不是时下风靡的徽腔,而是一种被称为“子弟书”的东西。唱者手持一个八角鼓,上面镶着铜片,一摇起来哗哗作响,在他旁边另坐着一人,拨弄着三弦。那人开口之间,曲调轻松,声音朗朗。 “说好哇你瞒着我背地里把秋香引,想必是你爱她那一双尊足儿捣搭。徐爷面红说胡闹,夫人你竟是来刻薄咱。也看看秋香是个甚么样子,那不像孙大圣的姑姑猪八戒他妈。夫人冷笑说他还嘴硬,常言道情人眼内出西施这话儿可不差。徐老爷摇头说岂有此理,偌大年纪真是没溜儿拉瓜,信口儿开河不怕人耻笑。夫人带笑说你莫虚发.....” 一边听一边走,阮元已经上了二楼,黄升泰的董掌柜已经迎了出来,两人略一寒暄,董掌柜先让堂头带着阮元的长随去了一楼吃喝,然后才引着朝包间走去。 路过隔壁的包间时,董掌柜低声告诉阮元,为防止隔墙有耳,左右相邻的两个包间都包了,坐着的都是自己的人。 进门一撩帘,就见当中的八仙桌上已经布满了菜肴,靠窗处站着一个人,闻声正好回过头来。此人身量不高,生就一副黑黝黝的瘦长脸,眼睛却是炯炯有神,漆黑的小胡子修饰得十分整洁,穿着件灰府绸长袍,套着件黑缎面的坎肩,手里拿着一把湘妃竹扇。 “在下徐大春,久仰伯元先生大名!之前常听汪先生和江先生提起。”京城毕竟是满清腹地,徐大用没有用真名。 阮元一听对方说话,就知道此人不是个读书人,于是笑着拱手道:“叫徐老爷久等,实在得罪了。” 董掌柜笑道:“伯元先生这话从何说起?大家都不是外人,请坐请坐。” 之后谦让了半天,最后还是徐大用坐了主位。三人坐定后,董掌柜举杯道:“今日伯元先生赏光,徐老兄也大老远来了,难得一聚,有什么话想问的,伯元先生切莫顾虑。我先敬二位一杯,预祝好事功成!” 三人各自敬了一杯酒,话也多了起来。阮元这才对董掌柜道:“楼下唱的曲子实在新鲜,我竟是从未听过。” 董掌柜微笑解释道:“这叫子弟书,眼下在京城内的旗人子弟中最是流行。头些天《桃花扇》不让演了,另外有好几出戏也停了。我估计掌柜的为求稳妥,这才另找了人。他刚才唱的是水浒里的《盗甲》,您看见他手上那鼓没有?七个边上各镶嵌三枚铜片,意指七个旗色,分别代表满、蒙、汉,他手握的带着长穗的那端就是他所在的旗。” 阮元听了微微点头,回想台上那人手中的八角鼓模样确实如此。 徐大用道:“老董,你说那唱曲的是个旗人?怎么旗人都混到这份上了?这可是北京城,天子脚下啊!” 董掌柜笑道:“你可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徐大用摇头道:“呵呵,我是真不知道,你倒是拿我打趣。” “要不是,”董掌柜说罢抬手指了指北边,接着道:“如今朝廷用兵,又让先前出旗的汉军回归八旗,钱粮开支暴涨。听说内务府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粮,只能发半数。如今旗人的生计也不好过,这才偷偷卖艺挣个仨瓜俩枣的,这事伯元兄应该清楚吧?” 阮元摇摇头道:“我天天忙着修书,内务府的事并不清楚。唉,想不到已经是如此局面!” 三人又云山雾罩的聊了一会,徐大用见时候差不多了,于是道:“伯元先生见谅,信看完了还请您还给我。赵王特意叮嘱,万事小心,以免给您惹祸。” 阮元微微点头,徐大用这才从怀里把信取出递了过去。等他打开一看,第一反应就是赵王殿这把字可真够烂的,也就是个童生的水平。可他不知道的是,赵新能写出这把字实属不易,他都断断续续的练了两年了。 赵新在信里上来就点明满清已经没几年可过了。他说别看乾隆调集十几万大军北上外蒙,又让阿桂统兵,对北海军而言,那就是盘儿菜,不出两个月就见分晓。 接着他又解释了自己不出兵切断漕运,或者从大沽口进兵的理由,一句话概括就是为了民生安定,避免各地因恐慌导致人祸,最后倒霉的还是老百姓。 赵新告诉阮元要早做打算,虽说士大夫有以“全节不贰为荣,以失节损誉为耻”的说法,但那也得分对谁。一个动不动就因言获罪,甚至连读书人骨头都给打断了的鞑虏政权是不值得效忠的,所谓人君之于天下,不能以独治也。你阮伯元在翰林院任职,所谓的“满汉一家”究竟是怎么回事,应该比我更清楚。 乾隆一边耗费天下钱粮跟北海镇打仗,一边又耗费无数白银修圆明园,这些都是百姓的血汗,其目的无非是为了让他一家一姓过的舒服,那些因灾荒流离失所、卖儿卖女乃至被逼上绝路的老百姓怎么办?如今吏治腐败,根源就在乾隆身上。 最后他引用顾炎武的话做结尾:“昔者顾亭林有云,今日者,拯斯人于涂炭,为万世开太平,此吾辈之任也!” 赵新为什么要拉拢阮元?这事还得从两年前大沽口那场谈判说起。 虽说阮元当时因为突然撞见死党江藩被吓了个魂不附体,可他全程参与了谈判。从那时起,他就看清了朝廷根本不是北海镇的对手,满人早晚都会被赶下皇帝宝座。如此一来,身为顾炎武一脉学问传承者之一的阮元,便不自觉的冒出了“华夷之辩”的念头。 当初明清鼎革之际,从崇祯、弘光到隆武、永历这些亡国之君虽然个顶个的糊涂懦弱混蛋,可对于汉人士大夫--尤其是江南士大夫来说,汉人皇帝掌天下之权乃是天经地义的事。皇帝不行那就换,大不了“易姓改号”;可满清来了那叫“率兽食人”,是亡天下。 虽然乾隆统治的这些年已经把自己推上了“治道合一”的制高点,以“儒者师”的形象再佐以文字狱,控制思想,让读书人丧失了“道统”的阐释权,可从明亡至今不过才一百五十年。当北海镇的战舰堵在大沽口逼着乾隆谈判的时候,当赵新和王远方两个人搅的扬州城天翻地覆的时候,尤其是当他们发现以汪中为代表的的“新扬州八怪”在为北海镇效力的时候,汉人士大夫心中那“心不甘情不愿”的火苗开始死灰复燃。 以上这些情况,独断朝纲五十多年的乾隆其实是一清二楚,心知肚明的。自从赵新打出前明的旗号开始,他一直在关注着江南士绅阶层的动静。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乾隆不可能对汉人大开杀戒,否则就会把汉人推向对立的一面。 乾隆四十九年年底,就在阮元从天津回到京城的一个月后,他有天在逛完琉璃厂字画店回到家时,愕然发现怀里竟多出了一封信。等他好奇的打开一看,顿时被吓了个魂飞魄散,因为写信的人居然是已经投效了北海镇的汪中汪容甫。 汪中在信里先是祝贺阮元考中进士,夸奖了一番对方的才华,然后就借着阮元在翰林院编修《石渠宝笈》一事,转而提及了顾炎武当年写的《与叶讱庵书》,含沙射影的劝诫阮元不要给满清效力。 当年清廷开明史馆,想请顾炎武去任职,顾炎武听到消息,就写了这封信给正在京城作翰林院掌院学士的叶讱庵,用他嗣母王夫人反清绝食而死之事,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言外之意就是老子不去,清廷要是敢逼我,我就遵从母亲的临终遗命,以身殉之! 接着汪中话锋一转,又向阮元大致讲述了在北海镇的所见所闻,狠狠的夸了赵新一通。说什么有天纵之资,不输唐宗宋祖。自逆势于东北举兵反清以来,处处以民生为先,实乃古今异数。总之话里话外都是劝阮元别给满清干了,快带着家小来投靠北海镇。阮元看完信,二话不说就给烧了,不过他并没有报官。 之后过了一个多月,风平浪静,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阮元以为事情就过去了。谁知没过几天,他竟然又以同样的方式收到了江藩和焦循的两封亲笔信,内容和汪中的都差不多,特别是江藩的信里专门提到了赵新对他很是看重,这才三番两次诚心的招揽。 要知道焦循的老婆是阮元的堂妹,江藩跟阮元又是打小的交情。这两人的举动差点把阮元的鼻子气歪了,心说你们可真不拿我当外人啊!不过他也有些隐隐自得,想不到自己竟能被那位赵王看上。 事实上赵新除了觉得阮元年轻、思想没有那么顽固、容易掉头外,更关键的,是因为阮元在另一时空历史上的从政经历和为人。此人在两广总督任上,最早看清了英国人的狼子野心,属于典型的畏威不畏德;于是便增建虎门炮台,查禁行商走私鸦片。他又上折子请求对擅入广东内洋的外国货船,采取停止贸易、断其食用买办、开炮火攻等措施加以惩创,不过这些请求都被嘉庆给否了,导致鸦片走私愈发猖獗。 另外阮元收了三封信都没有声张,这便让情报局看到了机会,随后就让董掌柜试探接触,一来二去,阮元也知道对方是干嘛的了,便提出要见到赵新的亲笔信才行。 阮元将信来回看了两遍,这才递还给徐大用,沉吟良久轻声道:“蒙赵王看重,然阮某比不得容甫先生大才,又无子屏兄纵马提槊、纵论天下的本事,不知能为赵王做何事?至于携家眷去北海镇之事,阮某实在有难处,还请徐老兄谅解。” 阮元如今已经不是翰林院编修了,而是詹事府少詹事、南书房行走,一举一动都在朝廷眼皮子底下。他要是敢开溜叛逃,乾隆气炸了不说,绝对会给扬州的家人和一群故旧亲朋招来大麻烦。 今年二月的时候,清廷召开“翰詹大考”,阮元因为文采出众,被乾隆擢为一等第一名,直接从七品一跃进入四品高官行列。 这要是没有北海镇出现的话, 少詹事之后就是詹事,然后外放两任学政,再回京升迁内阁学士和侍郎、尚书。如果有机会升到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一职,那就是未来的“储相”了,“三殿三阁”大学士绝对跑不了。 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阮元就是这么一步步走下来的。期间还曾历任巡抚、总督,并在两广总督任上制定了对经售鸦片者予以严办的政策,直到七十岁终于当上了体仁阁大学士。 徐大用听了微微一笑,客气的道:“伯元先生多虑了,赵王不会强求您去北海镇。只是以后朝堂上的大小动向,还希望您能跟董掌柜这边定期通知一二。” 事实上赵新并不打算让阮元去北海镇,他的想法是让其当个暗子。有了这个人,满清朝堂上的大小动向就能掌握的清清楚楚,以免乾隆父子到时候干出什么狗急跳墙的事。 阮元听了点点头,这点“犬马之劳”他还是能办到的。徐大用一看,心中大喜,冲董掌柜使了个眼色。于是董掌柜便开始向阮元逐一说明以后该如何联系,又如何递送消息等细节。 两人谈话之际,徐大用走到窗前,一边摇着扇子,随手打开窗户望着对面黑黢黢的城墙,心想自己来北京城已经是第四天了,这才刚办完一件事,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和茶妹订亲。 。顶点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五百五十九章 太监的苦与悲 徐大用见过阮元后,下一个要见的是一个叫李秋澄的太监,然而他一连等了几天都没见到人。不过他也知道,宫里的太监要想请假出来是一件极难的事,所以这事急不得恼不得。 情报局之所以要发展这条关系,主要还是因为北海镇的居民里有一个特殊的人群--太监。北海镇治下的清廷流放太监一共有五十七人,他们都是被流放到宁古塔或是黑龙江的,被解放前要么是在山林里监管人参炮制,要么就是给披甲人为奴,生活极为悲惨。 清代流放到东北的太监,其获罪原因有很多种。 有打架斗殴闹出大事的,比如乾隆四十八年,一群太监在圆明园谐奇趣螺狮楼北边的水沟,为争捕螃蟹而斗殴,最后还死了人;有偷皇宫里东西拿出去卖的,比如乾隆三十四年,太监周进超盗窃西陵隆恩殿内供奉的佛像;有跟大臣结党营私的,比如乾隆三十九年,奏事处太监高云从向外省官员泄露任免消息,事发后高云从被斩,但其徒弟受到牵连被流放的。 另外还有不堪忍受非人待遇从宫里逃跑的,甚至还有只是因为面露不忿之色就被流放的;比如某位叫张音亮的老太监曾经就职于造办处,结果在圆明园山高水长看见另一位太监受罚,感到不平,于是面带不满,结果被乾隆发往黑龙江给与披甲人为奴。 北海镇的这群前清宫太监里,上述人等都有,除了极个别的像林春来那样进入民政体系当了办事员外,其他年纪大的在经过治安警署的甄别后,全都被安排进了工厂或是学校看大门。 北海镇为了照顾这个特殊群体,这些年还是花费了不少精力的。 首先允许他们按各自意愿结伴组户居住,每户三到四口人,同样发五十亩地。不过由于这些人在身体上的残疾,所以分给他们的土地都是由所在的行政村代为托管,秋收后可分到五成的粮食。 另外就是对其一视同仁,通过在社区中反复宣传,减少新老移民对他们的排斥和歧视;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要称其为“老公”。在清代,“老公”这个词的含义可跟后世不同,是专指太监的,而且是极大的的侮辱,就跟骂一个人的八辈祖宗一样严重。 除此之外,北海镇还对身体不好的人进行了救治,安排人给他们上课,教他们读书识字,通过看书听广播来充实生活。要知道清代跟明代不同,太监的文化水平普遍很低,这个群体中只有少数人识字,但也仅限于粗略的认识几个字,皇帝并不让其精通文墨。 问题是一个人的文化水平太低会给其心态带来许多负面影响,比如极大的自卑感和屈辱感,会让他们深深的认为自己就是低人一等,甚至连人都不是。 从此之后,北海镇的这五十多个前太监过上了让他们难以想象的新生活,简直是脱胎换骨。最重要的是他们重新获得了作为人的尊严,而这比什么都重要。 要知道太监这个群体的心理极为敏感,而且情绪变化极快,容易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北海镇这么对他们,所有人都对赵新感激涕零,甚至比那三百多早期的归化民对赵新还要忠心。于是他们纷纷将自己在京城的关系和盘托出,希望能为“赵王”所用。 太监的关系网能有啥?就算之前当过养心殿奏事太监--天天给皇帝跑腿,看似风光的那种,可如今也是落坡的凤凰不如鸡。他们能提供的关系也只能是以前关系好的太监,以及曾经在宫里认下的徒弟和干儿子。 不过问题又来了。太监由于经历了生理上的痛苦,又遭受心灵上的歧视和主人乃至上级无情地压迫和盘剥,是一个很孤苦的群体。然而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由此带来的就是极度自私,很难有什么真朋友。 另外在太监群体内部有着像金字塔一般等级森严的上下级制度,就跟多年媳妇熬成婆一样;地位高的太监可以打压、欺负比自己地位低的太监,年龄大一点的老太监也会欺负比自己年轻没经验的小太监。即使小太监没有犯错,只要是看不顺眼,便会百般欺凌新人,甚至还会把人打死。 所以事实就是,五十七个人当初在宫里人缘好、不遭人恨的还真没几个。 即便如此,北海军情报局经过反复分析,最后还是从这些前太监们提供的名单里,选出了八个可以发展的对象,李秋澄就是其中之一。 此人是之前提到的前造办处太监张音亮的徒弟,现任敬事房的副总管太监,正六品宫殿监。两人都是来自直隶河间,老家的村子就隔着一条子牙河。 敬事房是隶属于内务府的机构,专司遵奉谕旨、承应宫内事务与其礼节、收覈外库钱粮、甄别调补内监、并巡察各门启闭、火烛关防。很多人都以为紫禁城里要属乾清宫和奏事处的总管太监权力大,殊不知敬事房总管太监的权力其实更大,统管紫禁城内一切太监和宫女的事务;比如太监宫女犯了错,就得去敬事房挨板子。 一开始的时候,“黄升泰”的董掌柜凭着一张河间府五百亩水浇地的重礼,才终于让李秋澄见了他一面。而李秋澄原以为董掌柜是想当内务府的“买卖人”,所以才会走他的门路。 举个栗子,乾隆吃的鸡蛋是10两银子一个,外面市场的售价是三文钱一个,负责供货的,就是内务府的“买卖人”。 收了这么厚的一份礼,李秋澄便让人将一些小额的采购交给了“黄升泰”负责,虽然比起那五百亩水浇地的份量不值一提,可这种事讲的是细水长流。就这样一年多过去了,期间“黄升泰”的生意没做多少,可李副总管已经从董掌柜那里前后收了三千多两白银。 董掌柜一心拉拢,李秋澄收银子收的手软,去年年底的时候,两人居然烧黄纸斩鸡头拜了把子。到了这个时候,两人已经无话不谈,董掌柜也听了不少宫里的秘闻。 看到时机成熟,经情报局批准,董掌柜便拿出了张音亮的亲笔信。李秋澄这才知道自己上了北海镇的“贼船”,再想逃已经逃不掉了。 不过当他看完书信,再听了董掌柜对北海镇的描述,李秋澄都惊呆了。要不是他亲眼看见了张音亮笑呵呵的站在自家小院里拍的照片,打死他也不敢相信。 好吧,到了这个地步,就该谈条件了。 李副总管的愿望是要在“新朝”当上大内总管--也就是跟满清的敬事房总管太监一个级别,同时需要赵王殿下的背书,也就是亲笔信。清宫的敬事房总管太监全称为“宫殿监督领侍”,统管所有太监宫女,品秩为四品。 董掌柜听了差点笑掉大牙,不过他还是强忍着没敢,而是一脸严肃的告诉自己的这位结拜大哥,他一定会向赵王转达。 当赵新得知李秋澄的条件后,心说行啊,反正紫禁城将来要改博物馆,如果这人能用,以后就让他进管委会好了。于是便修书一封,亲笔承诺让李副总管以后统管紫禁城各殿(其实就是文管处),还盖上了新刻的大印,让徐大用带来了。 到了农历七月二十这天,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的徐大用终于在“黄升泰”的后院见到了李秋澄。刚一见面寒暄完,穿着一身便装的李秋澄便操着一副公鸭嗓轻声道:“实在对不住!实在对不住!李某好不容易才找了个借口请假出来,一个时辰后就得回去。徐老爷,张师父他还好吧?” 徐大用在北海镇经常能见到那些前太监,来之前也和张音亮聊过好几次,所以对李秋澄的嗓音并无不适,笑着道:“张大叔身体好着呢!我临来前还去看过他,听说这次是来见李先生,他还跟我说了好多您小时候的事呢!” 李秋澄顿时愣住了,他盯着徐大用上下打量了半天,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问道:“你管张师父叫大叔?管我叫先生?” “是啊,他都六十多了,叫大叔不正应该吗?称呼您李先生,不知可有冒犯?” 李秋澄听了这话,眼圈渐渐就红了,随后竟掉下了眼泪,然后呜呜的哭了起来。 他是在宫里伺候惯人的了,察言观色已经成了生存的本能,因为稍有不慎就会受到惩处。要不是有这两把刷子,他也不会爬上敬事房副总管太监的位子。 他知道徐大用是从北海镇来的,带着那位赵王殿下的亲笔信,根本犯不上这么低姿态的讨好自己。然而刚才从对方的表情和语态上,他并没有感受到一丝歧视,而是一种人与人之间的平等相待。 要知道太监普遍都是自卑的,长期的被压迫和奴役,日复一日的循环劳作,使得入宫时间较久的太监原本对生活抱有的美好希望消磨殆尽。他们转而呈现出意志消沉、麻木的颓废心态,并且一步步陷入到颓废--自卑--更加颓废--更加自卑的死循环中,逐渐变得自我否定、自我鄙视。 徐大用和董掌柜都是面面相觑,心说刚才说错什么了,这位怎么还哭上了? 李秋澄哭了一会,从袖子里掏出手帕擦了擦,语带哭腔道:“让徐老爷见笑了!我活了这些年,还是第一次有人称我‘先生’,实在愧不敢当。我们这些人啊,都是活在尘土里的奴隶,主子爷们高兴的时候叫我们的小名或外号,哪天不高兴的就是乱七八糟地打我们,打死了拖出去丢在乱葬岗,没人管。我进宫这些年,说句不好听的话吧,想要活下去,就得别把自己当人看。” 徐大用和董掌柜听了这话,都不自觉的长出一口气,心说好嘛,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李先生,北海镇跟满清不同,我们那里没有主子也没有奴隶,奴仆都没有。”徐大用整理了一下措辞,继续道:“赵王从一开始就说过,天下所有人都应该是平等的。我们那有从河南来的乞丐、广东来的疍户,当然还有跟您一样的。就比如说我吧,我以前是个海贼,自从跟了赵王,这才换了个活法。” 李秋澄擦了擦泪水,点点头道:“师父他老人家前些年吃了不少的苦,我这个做徒弟的什么也帮不上,每天夜里都是心如刀绞。好在天降赵王,师父如今过上了神仙日子,我总算能安心了。” 徐大用见他哭的差不多了,便从怀里取出了赵新的亲笔信,递了过去。李秋澄急忙起身,哆哆嗦嗦的用双手接过,冲着东北方向拜了三拜,这才抽出信看了起来。 他看的很细,连赵新的那个印章都端详了好一会。好在赵新写的语句很是直白,没用那些文绉绉的词汇,李秋澄很容易理解。 等看完了信,李秋澄的情绪也平复了下来,他抬头看向屋顶,眼珠转了几转,脸上闪过了一丝诡异的笑容,然后才低下头对徐大用道:“徐老爷, 赵王要我做内应,等王师进京的时候看护好皇宫和园子。这事要想办好,我一个人恐怕是独木难支。” “您有话不妨直说。” “这事吧,宫里没人帮衬是万万不能的,可要想有人帮衬,没银子怕是寸步难行啊。” “需要多少?” 李秋澄突然话锋一转,道:“我听我这兄弟说,只要是北海镇的人,都会分地?” “对,一家五十亩。一年下来,一亩地能打三四百斤粮食。” 李秋澄心中一算,顿时两眼放光。五十亩地居然能出两万斤粮食,他那五百亩水浇地撑死了也就七八万斤粮食,而且还得是风调雨顺才行! “那能不能,能不能也分给我五十亩?” “哈哈,李先生,别看我们还没进关,可赵王麾下的疆域比满清都要大,沃野良田岂止万里!五十亩没问题。” 李秋澄一拍太师椅扶手道:“徐老爷痛快!那就这样,两千亩水浇地,五万两银子,宫里和园子那边我来找人!” 徐大用差点从椅子上出溜下去,这位可真敢要啊。五万?他身上拢共就带了两万银票,这可麻烦了! 。顶点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五百六十章 来自本地治理的求助 李秋澄看到徐大用的表情,知道对方误会了,于是深深的叹了口气道:“徐老爷,俗话说,打人不打脸,说人不揭短,老祖宗说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平日里外人要是揭我们太监的短,我们就骂他不是吃人饭长大的。我们这些人,光是挨一刀已经是非常惨了,其他的难处就更多了。” “徐老爷,自前明成祖爷以来,宫里的太监大都来自直隶京畿一代,你可知为何?” 徐大用摇摇头,心说我哪知道这个。 李秋澄喝了口茶,继续道:“像我老家,紧挨在子牙河边上,地势低洼,十年九涝,夏天雨水一多,庄稼就是颗粒无收。用我们那边的土话说,蛤蟆撒泡尿就发水。有把子力气的就出去‘找秋儿’,哦,就是出去打短工,那些年纪大的就只能上吊。还有的,村里都是盐碱地,种什么都不活,乡下人苦啊......” 徐大用这些年走南闯北,各式各样的穷苦人见多了,早就熬出了一副铁石心肠。卖儿卖女那还算好的,要知道乾隆五十年河南大旱那次,人吃人的他都遇到过。 这些年他之所以不辞辛苦的给北海镇做事,就是记着赵新跟他说过的一句话:“大用,以后推翻了满清,这天底下再也不会有卖儿卖女人吃人的事。” 不过李秋澄倒了半天苦水,那意思徐大用也听明白了。无非是太监都是苦命人,进了宫外面的人看着风光,其实挣的钱并不多。等老了主子们就会弃若敝履,就给一两银子的养老钱。所有人拼命往上爬不为别的,就是不受欺压和发财。 当然了,太监们也通过信奉佛道来寻找精神寄托。李秋澄的意思是双管齐下,既要有精神上的,也得有物质上的,这样效果更好。 对于这种现象,赵新曾专门在北海军情报局的培训课上讲过,叫“过度补偿机制”。无非是一个人由于自身的生理缺陷和自卑感,以及自幼家庭贫困所带来的阴影,往往会通过物质来满足自己的心理需求,借以弥补自己的缺陷。 最后徐大用一咬牙,决定还是答应对方的要求。他先起身出去找贵生取了两万两银票。这些银票都是榆次常家的钱庄开出来的,见票即兑。话说常家家大业大,这几年一直在和北海镇偷偷做皮货和人参生意,银票的信誉杠杠的。 徐大用告诉李秋澄,剩下的三万两银票一个月后出宫找董掌柜拿。至于地契,这个急不得,得等北海镇那边走完手续才行,怎么也得两三个月才能见着。 李秋澄郑重的将银票收好,临走前又追问了一句:“徐老爷,您能否给我个准话儿,赵王什么时候出兵入关?” “没几年了。”徐大用笑呵呵的拍了拍对方的肩头,这感觉让李秋澄很是受用,再次确认了对方是真不鄙视他。 三个人见完了两个,徐大用轻松了不少,不过他还是告诫自己不要大意,因为最后一个人实在要紧。 两天后的清晨,三辆骡车停在了朝阳门到崇文门之间的护城河边上,其中一辆就是街面上的普通骡车,而另外两辆则是栗壳漆打底、清油桐油挂面的外观,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出来的。因为北京城从头半夜就开始下起了大雨,一直没停,所以道路上的行人很少,来往的都是拉水拉豆浆的车、柴炭煤车、烧土车、运萝卜车,这是要赶早儿从崇文门进城的。 如此一来,雨声就掩盖了轿厢里的对话声。 “徐老爷可真是会挑日子啊。”盘腿坐着的刘全端起茶盏向对面的徐大用做了个请的姿势。他脸上虽然是一副笑模样,可心里却是在不停打鼓。 刚上车的徐大用一边用毛巾擦着身上的雨水,趁机四下打量着轿厢里的陈设,心说真他妈会享受,全都是民脂民膏。 这骡车从外面看只是宽大,里面却是别有洞天。一水的桐木镶板,用清漆桐油刷的如琥珀一般晶莹,两边嵌着大玻璃轿窗,挂着蓝色的流苏和天鹅绒窗帘。在刘全和他中间摆着个红木的小炕桌,屁股底下坐着的是丝绵软套,像厚褥子似的又软又松。桌上放着一盏明亮的马灯,放着一壶茶水和四样点心。 他擦干身上的雨水,将毛巾放在桌子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刘老爷过奖了,只是赶巧而已。我们大人常说,出门儿在外,安全第一。” 刘全嘿嘿笑了,心说屁的“安全第一”,当初假扮侍卫去潮音寺的是谁?要不是我家老爷放他一马,如今坟头上的草都得有三尺高了。 他渐渐敛起笑容,将茶杯放回炕桌上,开门见山道:“徐老爷,不知您这么急着见刘某有什么要事?为了见你,中堂大人让我连夜从热河赶回来,这把老骨头可禁不住这么折腾喽。何况你们居然能夜半往我府上投书,胆子可真是不小!” 七天前,当刘全的大儿子刘印突然出现在热河,急着白脸的禀报说兴化寺街的家里大半夜被人投进了一封信,打开一看居然是北海镇的人指名道姓要见刘全,说有十分重要的事,并约定了时间。 这消息让刘全跟和珅都吓了一跳,六月初那会,和珅分明是让弟弟和琳派人去济州岛联络北海镇,怎么那位姓赵的会绕开联系人,直接找上门来了呢? 主仆俩琢磨了半天,始终是一头雾水。不过出于对北海镇和赵新的恐惧,和珅还是让刘全以家里有事为由,急匆匆的回了京城。 徐大用笑呵呵的道:“北海军做事,需要顾忌谁么?” 刘全听了差点气的破口大骂,兴化寺街就在什刹海边上,那可是皇城根儿底下,多少只眼睛盯着呢! “你就不怕我让人把你拿了送步军统领衙门?” “得了吧。刘大总管,这些年你们从北海镇赚的银子也不少了,您这算不算私通叛逆?敢拿我?信不信北海军不出十天就能打进北京城?!就别玩虚的了!” 刘全心说这位怎么跟个滚刀肉似的,比我当年还混啊。只听徐大用又道:“徐某只是个跑腿的,您跟我发火犯不上。赵王有命,别说来北京城了,就是龙潭虎穴我也得闯!” “行行行,”刘全没脾气了,他一个六十岁的老人犯不上跟个混青子较劲。“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徐大用嘿嘿一笑,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来。与之前给阮元和李秋澄的信不同的是,信封口上涂着蜡封,上面还盖着一个圆圈内带有五角星纹饰的章。 刘全面带疑惑的看向徐大用道:“这......” “大人只是让我把信转交给您,至于里面说了什么,徐某一概不知。” 刘全只得接过信,破开蜡封,取出信纸一看,一共是三页,上面写的密密麻麻。他低头从腰带上的一个小包里取出一副叆叇戴上,然后便就着马灯看了起来。然而当他就着马灯的光线才看了不到一分钟,顿时面色骤变,拿着信的手也不由自主的哆嗦起来。等把三页纸的信全部看完后,刘全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 徐大用看到对方的表情,心里不由十分好奇,他很想知道那信上写了什么,居然能把这位和府大总管吓成这样。 刘全看完后愣了一会神,然后将信收起,视若珍宝一般小心翼翼的放入怀中。 “徐老爷,今天就这样吧。外面下雨,刘某这老胳膊老腿,就不送你了。” 徐大用点点头,随即拱了拱手告辞下车,也不打伞,几步上了自己的那辆骡车,随即向东而去。他的任务已经全部完成,再留在京城耽搁也没用,所以见刘全之前已经和董掌柜告辞,另外贵生和一个手下也已经先行去了通州,两人约定在通州运河码头会合。 刘全打开玻璃窗,看着徐大用的骡车消失在了淙淙大雨中,凉风夹着雨点透窗而入,将拉开的窗帘吹得时鼓时凹,像一声声深长的叹息。虽说现在已经过了辰正(八点),可天色却变得愈发阴沉,空中的明闪一个接一个,随后就是一连串的滚雷从空中划过。 刘印打着伞从自己的车上下来,走到窗前问道:“爹,咱们回去吧?” “不!马上回热河!” “可这天,总得等雨停了再走吧?” “怎么?我说话不管用了!” 刘全说的斩钉截铁,看向儿子的目光里都是寒意。刘印吓得一缩头,连忙派手下回兴化寺街跟家里嘱咐一下。一炷香后,两辆骡车便顺着城外的道路,向热河的方向疾驰而去,大蘑菇头的铁钉车轮在泥泞的路面上卷起了一道道泥水。 事实上对这封信的内容好奇的不止是徐大用,陈青松从赵新口中听说这件事后,对满清方面的反应也充满了好奇。 他们俩是在黑龙江城遇上的。陈青松是带着手下一行人来视察黑龙江城周边移民村的安置情况,以及农田水利设施建设情况。而赵新则是从外蒙回来后,从伯力坐船出发,一路走一路看,也是从乡镇到村挨个视察,不光是移民,连各族边民遇上了他也要跟人家聊一会,所以走的很慢。 “你觉得和珅会听你的?” “让他们掂量着办!东、北、南三个方向基本上都被咱们堵上了,满清要想逃,就只能奔青海或是四川。廓尔喀入侵这么大的事,青藏那边居然敢私下议和。另外那些喇嘛贵族之类的,关系乱的很,乾隆一直想出手整治,这不机会就有了?” 陈青松点头道:“照这么说,你打算让乾隆再苟延残喘几年?” “一个苟延残喘的皇帝而已,很重要么?外蒙战役打完,我打算让最早的那四个团都退伍,干部不足和工人不足的情况就能解决不少。”赵新开始掰着手指头给陈青松一个个念叨。 “乌鲁木齐和伊犁要解决吧?开辟胶东的基地,大规模引入人口得做吧?邓飞他们那边虽然有了点进展,可巴达维亚华人还是太少,金兰湾那里人也不够,还得从广东沿海招人。” 赵新说到这里,原本皱着的眉头突然一展,对陈青松笑着道:“对了,还有件事,邓飞昨天给我发了个电报。你猜怎么着?法属印度总督派了个特使去了巴达维亚见他,想请咱们帮个忙。” “干嘛?” “他们本地治理那位总督叫什么来的,哦,Camille Charles Leclerc,勒克莱尔,想出一笔钱,雇佣雷神号和咱们的人,去法国把路易十六和王后给救出来。” “噗!”陈青松一口水没含住,顿时就喷了出去。赵新幸亏提前有准备,迅速就躲开了,一滴没沾着。 “干嘛找咱们?他们自己打回去不行吗?” “咱们的船快啊,我估计本地治理的法国人是从阮福映那边知道的消息。”赵新解释完继续道:“我还没说完呢,那位总督的老婆家里也是贵族,眼下也被抓了。估计等罗伯斯庇尔上台,全都得砍头。” 也就是在一个多月前,一直被软禁杜伊勒里宫的波旁王朝一众王室成员于深夜集体逃跑。谁知路易十六一路上不仅不隐藏行踪,居然还多次下车跟农民闲聊,这厮还以为自己深受臣民的喜爱,于是搞的跟国王下乡视察似的。 本来路易十六逃跑的时候就比弟弟普罗旺斯伯爵晚了两个小时,结果这厮还拖拖拉拉,磨磨蹭蹭,到达法国北部的沙隆时,已经比原计划晚了三个小时。原定在城外迎接国王的骑兵更是奇葩,他们怀疑国王未能成功逃离巴黎,于是绝大部分都撤离了。这要是换了乾隆,妥妥的全部砍头。 之后等路易十六一家人到了瓦雷纳的时候,当地的市议会派出国民卫队堵截,国王一家逃跑失败,又给押送回了巴黎。 另外路易十六在逃跑前还干了一件很扯淡的事,他留下了一份声明,谴责制宪会议从王室手中剥夺了外交、军事和地方行政权力,并宣布他在1789年6月23日以后批准的全部法令无效。 你说你就算要发布声明,不会等逃到了布鲁塞尔再说么?他这么干的结果,就等于给欧洲各国提供了出兵干涉的借口。 法国老百姓,尤其是巴黎的市民对于国王的逃跑行为,感受到了“森森的桑害”,国王竟然会背叛他们,诸如乔治.丹东和马拉这些人开始思考建立一个没有国王的社会制度。同时,这件事也成了两年后国王一家掉脑袋的导火索。 陈青松盯着赵新的看了一会,意味深长的道:“你又蠢蠢欲动了不是?别去!” “去,干嘛不去?我还想着把路易斯安那给搞到手呢,得提前跟拿破仑搞好关系。” 我勒个去的!陈青松眼睛顿时瞪得溜圆, 他没想到赵新居然还惦记着美洲大陆。凭他那有限的世界历史知识,他记得路易斯安那好像是美国人从拿破仑手里买过去的,于是便问道:“拿破仑现在干嘛呢?” 赵新道:“大概,差不离是在科西嘉岛上当中校呢吧,离他登场还早着呢!” “美国人买路易斯安那花了多少钱?” “1200万美金。” “你打算截胡?” “嗯,有这个想法。” “你这是打算坑死美国人啊!”陈青松扁了扁嘴,不过一想到以后的美国只能贴在大西洋边上,他又顿时有一种“你也有今天”的舒爽。他想了想又道:“路易十六一家你还真打算救出来?” “他儿子死的时候才十岁,”赵新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道:“看情况吧,暂时没想好。” 陈青松收起了笑意,面带严肃的对赵新道:“我劝你想好了再做决定,插手法国的事,搞不好整个欧洲历史都会被搅的一团糟。” 赵新听了,半天没说话,在屋子里转悠了片刻,眯着眼睛道:“整个东亚都已经被咱们搅的面目全非了,不在乎再多一个欧洲。” 。顶点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五百六十一章 蔡牵的新生活 1791年8月的一个上午,两艘万石广船静静的停在巴达维亚港口外的一海里处,上面满载着从广东沿海招收来的贫民。而在这两条广船西侧一海里外的海面上,停泊着的则是那条威震东南亚的大铁船--雷神号,以及有着三十门75毫米炮的大型风帆舰北海一号。 此时在两条唐船靠近水仙门的一侧,停靠了几条小型单桅帆船或是双桅船,它们都是来接人上岸的摆渡船。一个个衣衫褴褛、背着包袱的福建人从船舱中钻出来,然后便在甲板上水手的呵斥下,排出一个如同“贪吃蛇”一般七扭八歪的队形,依次顺着绳网下到小船里。一条船装满人后迅速向着港口而去,下一条船则靠上来继续。 与此同时,在巴城的港口上,二百多名来自本地的华人居民全都是严阵以待;他们不分男女,都穿着件浅蓝色的长袖大褂,脸上还带着个大口罩,捂得严严实实。 在这群人中,唯一与众不同的就是穿着件白大褂、戴着口罩的洪涛。对于自己手下这群“虾兵蟹将”穿着被重新染过色的医生大褂,洪大院长每次见了都只能报以无可奈何的苦笑。 要知道白色在本时代东亚地区的老百姓心目中属于凶煞之色,家里又没死人,戴哪门子的孝啊,于是很多人说什么也不穿。洪涛无奈,只得让江阿生去城外的布店,将计划发给手下的白大褂全都用板蓝根给染成了浅蓝色。 此刻他在江阿生的陪同下,正在港口附近的检疫区巡视。再过一会儿,回到北海镇治下的巴城将迎来第一批华工,相关的准备工作从一个半月前就开始操练。不管是骡子是马,今天都得拉出来遛遛了。 巴城的防疫程序参照的都是北海镇的现行体制。流民从固定的栈桥登岸后,会沿着半人高的木栅栏通道,分别导引到两个用水泥砌成的一米深、五米宽、十米长的池子里。只不过北海镇那边是设在木屋里,而巴城这里都是露天的,每个池子里都放了含氯的消毒粉;配比嘛,每立方米池水投入5克就够。 这玩意的成分其实就是“二氯异氰尿酸钠”,原料的源头则是合成氨,眼下北海镇的小化肥厂自己就能造。首先要通过合成氨制备出尿素,再下一步则是合成“氰尿酸”,再通过“次氯酸钠法”合成最终产品。 北海镇粮食之所以高产,除了赵新从另一时空带回来的高产种子,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根据不同的土壤环境使用了化肥。相比于种黄豆固氮来提高土壤肥沃度,尿素的效果则更要立竿见影;只要控制好施肥量,对土壤和作物就没有危害。 在这一点上,搞农业出身的陈青松安排的非常细致。北海镇的每个行政村都建立了“土地台帐”,每块地一开始施什么肥、施多少都有极为严格的规定,每年还要根据土壤化验结果进行调整。而且陈青松还打算从明年开始,将土地台帐的覆盖范围扩大到东西伯利亚地区。 扯远了,回来再说巴城这里的情况。 三十岁的蔡牵带着老婆和儿子刚一走上栈桥,正要跟着前面的人往通道进去,就被一个穿着蓝大褂的家伙用手中的小棍给拦住了。 “男女分两边!男的倒手(左边),女的正手平(右边)!” “冥(什么)?”蔡牵两口子顿时一愣,怎么还有这规矩? 蓝大褂训斥道:“不走那边,力查某(你老婆)一会光溜溜的给大埔(男人)看吗?无挂烦啦兄弟,无人要分开你们,淡薄久食糜(一会儿喝粥)就见到啦!” “哦!多虾多虾!” 蔡牵是从霞浦来的,他老家是同安,因为少年时父母双亡,便流落到霞浦县水澳,平时替人修补渔网,有时也会走街串巷,挑担叫卖鱼虾为生。原本想着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了,谁知两个月前有人在水澳一带招人去巴达维亚务工。 这要是跟以前似的,每个去巴城的华工都要掏20块银元船费,蔡牵根本不会搭理。然而这次跟以往完全不同,据好兄弟金乌仔打听来的消息,这次不仅不会收船费,到了地方还会发一块银元的下船费。 乖乖!一枚西班牙双柱银币差不多就是一两银子啊!世上还有这好事? 带着怀疑,蔡牵和金乌仔等人在村里找到了那位负责招人的家伙。听了对方一番吐沫横飞的解释,蔡牵这才确信是真事。敢情巴城那边的红毛被一群开着大铁船的汉人给打跑了,现在人家要在那里种“橡胶树”,需要大批工人去干活,每个月工钱两块银元,管吃管住。 “橡胶树”是什么,蔡牵和同伴都没听说过,不过这种不亚于天上掉馅饼的事还是让他动了心。原本他还想着怎么回家跟老婆孩子交代,谁知那招工的又问他成家了没有,家里几口人,还说要是能带老婆孩子一起去,就按三个人的份额给下船费。 于是,想着银子越多越好的蔡牵就这么把老婆孩子都带来了。 虽说味道闻着有些古怪,可脱衣服下池子消毒蔡牵倒还觉得没什么,可等到了剃头的时候,蔡牵顿时就给吓坏了。 “辫子!凭啥把我的辫子给剃了?!”别说蔡牵了,包括金乌仔在内的其他人如同嚎丧一般大哭大叫起来。他们的哭闹声让屋子外那群光着屁股的家伙一个个魂飞魄散,瑟瑟发抖。 这是啥王法啊?!上来就得割辫子? “都长虱子了!怎么,等着养一窝下崽?”负责剃头的几名蓝大褂都是一脸嫌弃的将剃下来的辫子扔进筐里,心说难怪“洪神医”让我们带手套,真是脏死了。 “以后还怎么见祖宗啊!还我的辫子!” “嚎什么嚎!又不是不能长出来!谁再闹一会没饭吃,银元也不给了!下一波!” 话音刚落,一屋子哭闹的大老爷们顿时就蔫了。大老远坐船干嘛来了?不就是为了挣够钱他日衣锦还乡么! 男人这边如此,女人那边更是哭闹喊叫乱成一片,甚至有人以为这是要让自己当姑子出家。不过当负责理发的女性蓝大褂同样说出吃饭和银元的事后,为数不多的女人们也都渐渐止住了哭泣。 剃过头后,一群光着黑黢黢屁股的男女还是顺着通道向前走,等走出二十多米远,眼前又是一个水池子。这池子比之前那个大了不少,不过略有不同的是,池子边上还站了好几个蓝大褂,手里拿着长刷子,而且在池子边缘处,还放着好几块黄色的块状物。 蔡牵等人正在疑惑不解,就听一个蓝大褂道:“都下水!拿胰子把身上给好好擦擦,洗干净就能领新衣服!” 一听还发新衣服,手疾眼快的蔡牵一把抓起块湿润的硫黄皂,嘁哩喀喳的就往儿子的脑袋上抹。等把儿子抹完了,蔡牵给自己头上也抹了抹。可谁知正要带着儿子进池子洗干净,就听蓝大褂又发话了。 “一群半头青!身上手上脚上屁股上,全要抹到!” 蓝大褂们一边呼喝着,一边用手里的毛刷子在这些人的身上用力的刷了几下。等在水里洗去污垢,蔡牵带着儿子从池子另一端上去,按照蓝大褂的指点继续向前走。 基本上每洗完两波人,就会有人提起池子一端的木板闸门,水便顺着挖好的沟渠流进大海,等池子里的脏水差不多放空后,另一端的木板闸门则会被打开,从吉利翁运河那边的引来的水则哗哗流入,将池子填满。 另一头,蔡牵在领新衣服前,一名蓝大褂将两粒白色的药丸递给了他,不容置疑的道:“吃了!” “这是啥?” “防瘴疠的!” 蔡牵一听是这,急忙将一粒塞进了儿子的嘴里,自己也吞下一粒。他儿子小栓咧着嘴道:“阿爸,苦!”说完就要往外吐。 “不许吐!吐了的没饭吃,没银子拿!” 好吧,这其实根本就不是什么防瘴疠的药,而是打蛔虫的阿苯达唑。洪大夫在北海镇多年,这方面的经验教训太丰富了。因为要是跟这些华工说肚子里有虫子,他们肯定会认为你在诅咒他。 当蔡牵父子穿着一身灰色的新上衣和新裤子,脚上穿着黑色的劳保鞋,见到了穿着同样款式的老婆时,差点都没认出来。当然了,首先是因为光头;其次么,经过了一番洗刷后,原本黑乎乎的女人白了不少。 这次从福建坐船来的女眷也就十几个,孩子更是少。事实上要不是蔡牵父母双亡,岳父岳母也没了,他才不会带着老婆来呢。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了拖家带口的好处。 在当做食堂的露天大棚里各自喝了一大碗米粥后,意犹未尽的蔡牵一家按照蓝大褂的指引,在港口上的一间屋子里终于拿到了三块银元,除此之外还有三张写着个人信息和编号的硬纸片。看到蔡牵的老婆和孩子真拿到了钱,同来的其他霞浦渔民都露出了羡慕的神情,有几个家伙跺脚懊悔,直说真应该把老婆孩子都带来。 这些人的举动让蔡牵觉得自己很有先见之明,心中充满了自豪。他摩挲着儿子小栓的秃瓢,望着着高大的巴城城墙,不由对未来的新生活开始了憧憬。 来自本地治理的法国特使德吉涅站在住所的阳台上,举着个单筒望远镜观察了好半天,他实在搞不懂,这些赛里斯人把移民工作搞的这么复杂有什么意义。 德吉涅的全名是“Chrétien Louis Joseph de Guignes”,今年32岁。他之所以会被本地治理的总督任命为特使前来巴城,其实是和他在广州十三行的经历有关。德吉涅是法国行的翻译,而且他还认识刘铮。 虽然只有不到一年的短暂时间,可两人还是挺聊的来的。要知道当初刘铮跟英国人不对付,经常斗嘴;而法国人嘛,你懂得,他们很乐意看英国人吃瘪。 法属东印度公司的总督勒克莱尔之所以会派遣德吉涅来巴城向北海镇求援,主要是他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话说法属东印度公司是欧洲各国东印度公司里日子过的最差的一个,究其原因,除了时不时的被英国人收拾一顿,另外就是国内对广州的贸易政策经常变来变去。 1772年的时候,路易十六的财政总监指定一个直接为国王效力的王家管理会替代东印度公司管委会,成员么,还是广州商馆的那些驻员。可问题是由于不再为公司办事,只拿份固定薪水,导致法国行驻员的个人利益大减,一个个心怀不满。他们一个接一个的用脚投票,妈蛋!老子不干了! 眼下广州的法国馆职员拢共就俩人,德吉涅是翻译,另一位是书记官卫雅。 另外18世纪的中法贸易现实情况决定了法国需要用大量的现银来填补贸易逆差,要知道法国的商品在广州并不畅销。1784年英国议会通过“交易法案”前,法国人还能通过向英国走私茶叶赚一笔,可当英国人把茶叶进口税从120%降到12.5%,法国人在茶叶上也挣不到钱了,而且法国人还没有喝茶的习惯。 所以你明白伯多禄为什么从本地治理拿不到多少援助,去支援阮福映的复国大业了吧? 当法国大革命爆发,国民议会成立,国王被软禁的消息经过两年的时间传到本地治理,勒克莱尔总督和他那位夫人一下就慌了,两口子可都是贵族啊。 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勒克莱尔明年就得下台滚蛋。可在本时空里,嘿嘿,听说赛里斯人挺厉害的,而且跟咱关系还不错。 拉彼鲁兹伯爵去过北海镇的事就不用说了,那可是第一个拜访过赛里斯人地盘的欧洲人,他的记述给本地治理的法国人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其次要归功于伯多禄写给本地治理方面的信,他将雷神号帮着阮福映攻打平顺府的前后经过,以及北海镇和阮福映签署协议的情况仔仔细细的汇报了一番,让勒克莱尔大为震惊。 之后当荷兰人被打的灰头鼠脸,无奈放弃巴达维亚的消息再度传到本地治理,总督阁下脑瓜一转有主意了,他派人带着任命书赶赴广州,命德吉涅为特使,前往巴达维亚和赛里斯人谈判。 。顶点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五百六十二章 法国人的意外之喜 德吉涅来巴城已经是第六天了,除了在第三天面见了本地的最高长官--那位能说一口流利法语的邓飞阁下外,之后就只能是等待,顺便在警卫的陪同下在巴城内外参观。 对于这次的交易,德吉涅其实并不看好,这主要是因为勒克莱尔总督能拿出的全部筹码只有二十万西班牙双柱银币。勒克莱尔在信里告诉德吉涅,这已经是法国东印度公司的全部家底了。 北海镇,这个由一群古怪的中国人所建立的新政权,在所有身在东亚的西方人眼里是神秘莫测的,始终笼罩着一层面纱。即便是发生过接触的英国人、法国人乃至沙俄,其实都是以管窥豹。 赵新当初大闹十三行,将广州城搅的鸡飞狗跳的时候,恰好在冬季,各国商人都回了澳门。等第二年五月商人们回到广州,发现白熊行已经人去屋空。洋商们虽多次向十三行商人们打探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所有人包括佣人在内都是三缄其口。 直到一年后,洋商们这才隐隐得知白熊行的人曾经大闹广州城,还跟本地驻军发生了激烈交火;整个过程被描述的如同天方夜谭,闻者无不错愕。 而拉彼鲁兹伯爵在参观了北海镇后写的《赛里斯游记》,只是描述了北海镇的富足和种种科技上的不可思议,但他对北海镇的工业实力和军事实力并不清楚。 直到伯多禄、菲利普.瓦尼埃和皮曼纽尔等人将邓飞他们在安南的所作所为传回本地治理后,法国人这才对北海镇的整体实力有了重新的认识。要知道即便是此时工业化程度最高的英国,也造不出铁船和威力惊人的速射炮,更不要说北海镇还有火力强大的步兵武器。 勒克莱尔总督如此掏空家底的结交北海镇,其目的除了想拯救波旁王朝于即危,也有和北海镇合作,一同对抗英国东印度公司的想法。 纵观十八世纪欧洲的几场重大战争,如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英法七年战争和美国独立战争,法国无一例外的站在了英国的对立面;由此带来的就是法国人在东南亚屡遭英国人收拾,严重影响了对华贸易,损失惨重。 比如在1745年,时值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三艘赴华贸易的“嘉森”号、“王储”号和“海格力斯”号皆在邦加海峡被英国人掳掠,其后四年,没有船只赴华。 七年战争期间,英法同样在印度爆发了战争,法方由此丧失了对海得拉巴的控制,甚至连本地治理也丢了。到了1763年签署《巴黎条约》后,英国人虽然交还了本地治里等地,可根据协议要求,法方不能设防,并停止一切军事活动;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之后到了美国独立战争期间,法国人支持的迈索尔王国和英国又爆发了第二次战争。前往广州贸易的“莫黛斯特”号、“好友”号、“杜格斯克兰”号再次被英国人掳获。逼得广州领事馆不得不将闲置的法国商馆出租给帝国特里雅斯特公司以及瑞典或丹麦的商人使用。 当法国大革命的消息传回到本地治理后,勒克莱尔总督马上就意识到,随着欧洲地区紧张局势的加剧,英法之间很有可能会再次动武。 按说本地治里的防御工事非常强大,由勒克莱尔总督亲自设计,但问题是毗邻大海,而且驻军人数太少;城内士兵拢共不到两千人,其中法国士兵仅有六百多人。一旦发生围城战,根本无法有效的守住城墙。再加上英国人从海上封锁,本地治理将会孤立无援。 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英国人就是这么干的,从发动围城炮击到法国人投降,前后只用了一天时间。 德吉涅原以为就算赛里斯人有跑得飞快的大铁船,可是算上来回通信和讨论是否同意出兵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也得花上几个月的时间。谁知就在他百无聊赖的拿着望远镜观察港口情况时,邓飞派人来请他,随后德吉涅就跟着警卫来到了原巴城的总督府内。 “尊敬的总督阁下,不知我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呢?”德吉涅冲着邓飞行了个法式鞠躬礼,手中的帽子被他舞动的眼花缭乱。 “德吉涅先生,您明天可以回去转告勒克莱尔总督,北海镇同意向贵方提供支援,包括并不限于船只和军事武装人员。我们的要求是总督阁下最好亲自来一趟,当然我们去本地治理也行,贵我双方需要正式签署一份协议。” “总督阁下,这,这,”德吉涅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没想到自己作为外交特使的第一次任务居然如此顺利。“请原谅!您的消息实在太让我意外了!” 邓飞见状,随即让侍从倒了半杯朗姆酒递给对方。德吉涅大口喝完,激动的心情这才平复了一些。他随即语带兴奋的道:“阁下,那我明天就回去向总督复命。请您放心,我们很快就会派人来的。” 很快?邓飞心说按照如今风帆船的航速,最快也得两个月后见了。 对北海镇来说,去欧洲可是一件大事,随行人员的组成,船只、兵力和物资的调派等等都需要时间准备,而且雷神号还必须回北海镇一趟,对船体和内部设备进行一次全面检修。 可即便是这样,邓飞心里还是没底。要知道这年月从亚洲去欧洲只能走东非航线,一路上最危险的地带就要属好望角;西风带的特十一级大风极为可怕,高达一二十米的涌浪使得海上航行的难度极高。 别说风帆时代了,即便是另一时空的现代,在好望角海区失事的万吨级航船也屡见不鲜。这年月既无天气预报,也没有卫星云图,邓飞所能凭借的不过是另一时空的区域海图而已。在他看来,去欧洲的这一路上,至少得在非洲航线有赵新保驾护航才行。 另外去欧洲的话,还不能只去一条雷神号,至少还得派一条机帆炮舰随行。如此一来,巴城这里就需要补充新的炮舰。荷兰人这几个月之所以不声不响的这么老实,主要还是害怕港口外的雷神号和北海一号上的火炮。 一场大规模的军事人员和物资准备就这样拉开了帷幕,前前后后持续了五个月之久。根据赵新的安排,考虑到特战营对海上航行已经有了适应,所以就打算让他们全部跟船去欧洲。 如此一来,本地的驻军兵力就只剩了陆战营的一个连,这肯定不行啊!于是乎,随着邓飞的一道命令,刚刚下船才一天的福建移民们还不知道,自己命运将会随之改变。 “我再说一遍!所有人!不管你有多渴,绝对不能饮生水!必须烧开了才能喝......” 在港口附近的一座四面透风的大棚里,担任巴城市政管委会办事员的江阿生正在扯着嗓子对新移民们训话。当他看到底下的众人都露出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于是加重语气继续道:“我知道你们没拿我的话当回事!可我要说的是,瘴疠不是闹着玩的!你自己得了瘴疠,会把周围所有兄弟、家人都传染上!一旦发作,不出三天就会死!” “要是让我们查出来有谁敢不守这条铁律,就会......” “不给饭吃,不给工钱。” 蔡牵听到这里嘟囔了一句。听了一早上的训话,他觉得巴城这里其他还好,就是各种规矩太多;这也不行,那也不许。什么不许喝生水了,大小便必须去茅厕了,天天都要洗澡了,没事不要去林子里了,林林总总一大堆。 此时台上江阿生已经说的差不多了,他正准备宣布结束的时候,从外面匆匆进来一个穿着短袖军装的汉子,走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江阿生登时两眼放大,连连点头,随即让出位置,站到了台子下面。 “说个事啊!”穿着军装的人也操着一口厦门话。“根据上面的命令,现在要招收一批保安,人要老实本分能吃苦,待遇嘛,每月管吃管住,发五块银元!” 啊?众人先是一愣,面面相觑,可没过一会儿......嗡!草棚里顿时如同飞进了一万只苍蝇! 坐在蔡牵左侧的金乌仔急切的问道:“牵哥,保安是什么,居然能挣这么多?!” 蔡牵抓了抓锃光瓦亮的秃瓢,心说我又不识字,哪里会懂。他索性起身大声问道:“这位官爷,什么是保安?” “就跟我一样,”台上的人用大拇指一指自己,笑着道:“没事跑跑步训个练,有事就帮着保卫巴城。我跟你们说啊,不光管吃管住,每年还发两身新衣服,从帽子到鞋都发,不算在工钱里!” 哦!蔡牵这下大概明白了,这就跟有钱人家招护院差不多,可这待遇也太好了吧! 不过吃苦算什么?要不是都穷成这样了,谁愿意漂洋过海的来这里,为的不就是吃苦挣钱么! 不管了,过了这村就没这店!想到这里,蔡牵根本不理会不停拽他裤腿的老婆,大声道:“我去!” “我也去!”金乌仔也随即起身。 有了这两人带头,草棚里的男性呼啦啦站起来一大半。 蔡牵想的很好,可是在随后的招兵登记时,负责登记的人一看蔡牵的身份卡,皱着眉道:“蔡牵,你今年都三十了,我们只要二十五以下的。” “凭什么?!之前那位官爷可没这么说!” 蔡牵一下就急了,他解开上衣的扣子,先是拍了拍古铜色的胸膛,然后又指着身后排队的人,急着白脸的道:“三十怎么了?我一个人赤手空拳能打他们这样的五个!给我把刀,我连人都敢杀!” 金乌仔这时也凑过来,向着登记的那人鞠了个躬道:“官爷,牵哥没乱说。他打架可猛了,水澳的那些渔民里没人能打的过他。” “你们在吵什么?”话音刚落,一个穿着草绿色短袖迷彩服的中等个头汉子走了过来,在他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同样装束的人,一个个身形彪悍;在他们被太阳晒的黑的脸庞上,全都是桀骜不驯的神情。 “首长好!”草棚内的军官和士兵一看这位来了,全都齐刷刷的起立敬礼,吓了蔡牵等人一跳,有人紧张的噗通就跪了下来。 等听了负责登记的士兵的解释,王远方走到蔡牵身前,上下打量了一番道:“你叫蔡牵?今年三十了?” 感受到对方话语中那股不怒而威的气势,蔡牵干脆单膝下跪,一抱拳道:“正是小人!” 王远方拿着蔡牵的身份卡,目光在卡片和对方身上来回转移,半天没说话。此刻周围的所有人都是一副大气不敢喘的样子,不过他们谁也不知道,王远方的心里正泛着嘀咕。 “名字没问题,年纪好像也差不多,这家伙不会就是历史上那个大海盗吧?” 要知道王远方在福建当了那么多年兵,对那位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海贼王”多少都知道一些。他当兵休假去厦门玩的时候,在厦门大学里还特意看了那块“建盖大小担山寨城碑记”。 好家伙,大出海没当成,跑到巴达维亚当华工来了! 草棚内的气氛愈发变得紧张压抑,就在蔡牵感觉自己应该没戏的时候,身前站着的那人抬手将他扶了起来,然后突然一拳捣在了他的胸口上。 蔡牵这身板哪禁得住王远方的拳头,即便后者只用了三成的力量也扛不住。他只觉得自己就像被头牛给撞了一下,根本来不及反应,蹬蹬蹬蹬向后倒退了四五步,随即一屁股摔坐在了地上。 王远方走过去将一脸懵逼的蔡牵给搀扶了起来,一脸歉意道:“对不住,就想试试你是不是能一个打五个。” 蔡牵此时脸色涨的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虽然知道自己不是眼前这人对手,可还是心中不服,正想分辩几句,对方却拍着他的肩膀用闽南话道:“留下你了!以后好好干!” 。顶点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五百六十三章 来了都是客 赵新接到邓飞电报的时候,已经离开了黑龙江城,正在呼玛河河口做短暂停留。 如今的呼玛河口已经不是几年前的一个兵站外加三十多座木屋的规模了,随着交通条件的极大改善,来此定居的达斡尔人和鄂伦春人越来越多,甚至还有个别蒙古人。再加上安置在此的关内移民,使这座距离黑龙江城以北仅一百六十公里的村落变成了拥有六百多户人家、三千多人口的“小镇”。 虽然本地的西部和北部山区盛产黄金、煤炭和石英砂,可民政只安排人对煤炭进行了小规模开采,主要是为了取暖过冬。 整个镇子目前的经济还是以农业和渔业为主。要知道在另一时空的呼玛,全县耕地面积超过了40万亩,本时空总共才开垦出三万多,差得远呢! 为了能更好的守护整个外东北和西伯利亚地区的金矿--其实是为了看好赵王爷的钱袋子,赵新打算在明年成立一支专门的黄金部队,其主要任务就是巡视和守护各地的金矿资源点,以防止关内新移民盗挖。 这次北上沿途路过每一处定居点,赵新都要走访一下,来了呼玛尔镇也不例外。他带着阿妙、乌龙在几个警卫的暗中保护下,一大早吃过早饭就在镇内外各处转悠,逮谁就跟谁聊上一会,其目的是详细了解一下呼玛尔镇百姓的实际生活状况,以及边民对北海镇民族政策的看法。 因为赵新粘了一把络腮胡子又戴了顶草帽,本地的老百姓并没有认出眼前这个高大的汉子就是威名赫赫的“赵王爷”,还以为这是民政上下来视察农田水利的人。 到了下午,他在镇内的北海商社遇到了几个结伴来卖粮食的达斡尔人,于是便搭话聊了起来。 达斡尔人这几年在民政派来的技术员的指点下,先是通过北海商社提供的五年期无息贷款买到了高产黑麦种子,同时改变了以往经营粗放的种植方法。又因为达斡尔人家家养马(达斡尔人区分贫富的一个重要标志就是牲畜的多少),民政便提供了先进的马拉农具,教他们精耕细作。两年下来,达斡尔人的农业生产水平比满清统治时代提高了一大截,每年五十亩地打下的粮食除了归还贷款都还吃不完,于是便到商社卖粮换取生活用品。 日子越过越好,使得达斡尔人对北海镇的官员都是十分感激。他们见赵新这人没什么官架子,于是话也就多了起来。赵新聊的挺高兴,就买了些烟酒当做礼物送给他们。 淳朴的达斡尔人没汉人那么多谦让客套,他们大大方方的收下了礼物,其中一个名叫福明泰的汉子便邀请赵新一行人去家里做客,赵新几人便欣然前往。 福明泰一家是呼玛尔兵站建成后的第一批住户,一开始是住进了北海镇免费提供的单间木刻楞,随着这几年愈发富裕,他便在镇子西头的一块坡地上另起了新宅子,原来的木刻楞就让给了新来的人。 福明泰家的院子是用半人高的柳条篱笆围起来的,院墙外东侧是几间牲口棚,里面养着十几匹蒙古马、两头牛和十几只羊;院子里还开了块小菜地,种了些茄子、豆角、倭瓜和大葱,除此之外还养了几只鸡。 院内的正房是用松木搭的木刻楞,随着北海商社向边民提供了大量的钢质工具,伐木就成了件很容易的事,于是木刻楞这种建筑也在外东北各地推广开来。不过达斡尔人的房子是典型的满式建筑风格,前廊后梢,门前立着四根粗大的松木廊柱,用他们的俗话叫“前出狼牙后出兽”。 福明泰的老婆看到来客人了,便招呼大家去西屋里坐。按照乌龙的提点,赵新等人一进屋先是跟坐在南炕上的福明泰的父亲问好。 “老人家,您好啊!” 老人今年已经六十多了,正盘腿坐在炕上抽烟袋锅,看到赵新伸手过来,他知道这是汉人官爷的“新礼节”,于是便放下烟袋,抬起手跟赵新握了握。 “尊贵的客人来了!对不住您了,我就就剩一条胳膊了。” 这时一旁的福明泰连忙解释说,他阿玛叫阿木苏,从少年时便给满清当兵。乾隆二十四年的时候,曾跟着兆惠参加了平定霍集占的战争,在“黑水营之围”中丢了条胳膊。当时兆惠念他作战勇猛,斩杀多人,本想为其请功,可阿木苏当时觉得自己命不久矣,便请求以功劳换取回东北老家,兆惠没多想就同意了。阿木苏回到东北后,在部落萨满的治疗下伤势渐好,这才凭着多年积攒的银子娶妻成了家。 按照达斡尔人的习俗,正房西屋为上,南炕是首位,那是给家里的老人坐的;北炕是小辈坐的;客人来了则要坐西炕。 刚一坐下,老人就拿着烟袋锅请赵新抽一袋,赵新也掏出卷烟请老人抽。问题是烟袋锅的劲头实在太猛,才抽了两口,赵新就给噎的直打嗝,惹得一旁站立的阿妙咯咯直笑。 因为赵新的身份是民政上的官,又是客人,所以地位如同长辈;他在和阿木苏说话的时候,福明泰只能规规矩矩的站在炕下陪着说话、他老婆则去了厨房一通张罗,不一会就端出了自家做的奶干和奶茶,然后便又去张罗待客的饭。 达斡尔人待人诚恳热情,没那些虚头巴脑的,只要来了就是客;即便是再穷的人来访,也都得杀鸡吃顿好的,绝没有慢待一说。而客人要是不吃,那就是对主人家最大的侮辱和失礼。果不其然,没过一会,院子里便响起了几声鸡的惨叫...... 阿木苏年纪老了,聊着聊着就说起了当年跟着兆惠西征的旧事。福明泰一开始还有些担心,怕阿玛说清军的事惹恼赵新,可过了一会他见赵新听的津津有味,这才放下心来。 “打黑水营那可真是苦啊!从十月一直守到来年正月,三个月,天寒地冻,没过几天粮食就不够吃了。回回兵攻不进来,就跑去上游决河灌营,我们就城外拼命的挖沟泄水。回回兵一开枪,就跟地上过雷一样。两边人互相对射,铳子打的就跟泼水似的,好多人就这么死了。太惨了!” “那后来呢?你们是怎么扛过去的?”赵新听的入神,不自觉又咗了口烟袋,辛辣的烟草味顶的他直翻白眼。 “还是大帅有办法!白天我们躲在林子里,藏在树后跟回回兵对射,等到了晚上,大帅就让我们把树砍了,从树干里把回回射来的铳子掏出来......” 老人之后又讲起当时断粮断水,清军先是杀马,后来为了保证马匹数量,只能将马鞍子上的皮子拆掉烤了吃。要不是后来在挖井时从地下挖出两屋子陈年粮食,几千人不知还会饿死多少,当时所有人都说这是老天帮忙,皇上庇佑。 “唉!我这条胳膊就是突围的时候被回回的铳子给打断的,一晃都快三十年了。” 听了老人话,赵新眼前不禁浮现出当年万里瀚海、烽火狼烟的场景。要知道清军可不是武装到牙齿的北海军,几千人深入敌后,被数万敌军包围,筑土为城,孤立无援,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还能足足坚持近三个月。 不谈立场,兆惠和当年参加黑水营被围的清军绝对是军人的楷模。要是没有当年清军的浴血奋战,就没有天山南路的190万平方公里国土,也就没有“自古以来不可分割”之说! 想到这里,他看向阿木苏老人的目光里就充满了敬意。 唉,也就因为兆惠是个满人,这要是汉人,还不得让另一时空中的某些人给吹上天去。想当初李如松在碧蹄馆以四千对两万,才打死打伤了一千多倭寇,就被某些人给吹成了神。 正当赵新因阿木苏的讲述陷入沉思的时候,就听外面传来一个大嗓门的喊声:“福明泰大哥在家吗?” “在呢!”福明泰急忙出屋一看,原来是几个熟识的鄂温克猎人站在院门外。因为赵新的几个警卫都在院子里呆着,鄂温克人也不知道什么情况,便没敢进来。 此时赵新跟阿木苏说了两句,也起身出来,就见院子门口站着三个身穿狍子皮衣的壮汉,身上背着火枪,而肩膀上扛着的木架子上还挂着一头野猪。 福明泰笑着跟赵新解释,说这三个都是他的好朋友,今天打了头野猪,想过来跟他换点粮食带回去。北海商社跟边民收皮货山货药材,但野猪是不收的,要知道北海镇自己就开了五座养猪场。 来了都是客,福明泰说完就招呼对方进来,而赵新的警卫本想阻拦,却见赵新微微摇了摇头,便停下了脚步。 几个鄂温克人放下猎物,先是去西屋跟阿木苏请安问好。一下来了这么多人,屋里根本坐不下,赵新便提议去院子里坐着聊,反正现在天气也不冷。 众人一起忙活,先是在院子里摆了张炕桌,又用木头当凳子,福明泰还在空地上点了一堆蒿草赶蚊子。 阿木苏看到野猪,高兴的道:“萨满神赐福,提前过年了!” 三个鄂温克猎人的手脚很是麻利,拔毛开膛剖腹收拾完拢共才用了一个小时,等福明泰的老婆将猪肉炖上了,他们这才过来席地而坐喝起了奶茶。 赵新从兜里取出烟,示意他们自取,几个鄂温克人也不扭捏,各自点上一根,冲赵新笑了笑。一旁担任翻译的小乌龙刚伸出手来也想来一根,结果被赵新一巴掌给打了回去。 “屁大的孩子不学好!”此刻赵王爷全然忘了当年他学抽烟的时候,也不过才十五岁。 “我不小了,转过年就十六了。”乌龙低下头嘟囔了一句,透着一股子不服气。 赵新胡噜了两下对方的后脑勺道:“过了十八再说吧你!” 鄂温克猎人见状都呵呵笑了起来,赵新于是便自我介绍,说是从黑龙江城来的民政办事员,和三人聊了起来。这是他才得知三个鄂温克人分别叫达瓦、那彦卓和乌布力。三人都住在附近的山里,并没有在呼玛尔镇定居,赵新不免有些奇怪,便问了起来。 达瓦一边喷云吐雾一边道:“这位大人,官府不光派人给我们盖房子,还搭了犴圈,打了井引水给犴喝,按说我们得感谢官爷。可大人啊,犴这东西喝惯了山泉水,井里打上来的水它就沾沾嘴,根本不喝。” 赵新知道对方口中的“犴”就是指驯鹿,于是好奇的问道:“这么不好养?” “唉!我先前听官府的,带着我那二十多头犴就下山了。三个月,三个月就病死了六头。”达瓦说完,抬手擦了下眼角的泪花,他是真心疼啊! 赵新听了乌龙的翻译,同情的拍了拍对方的肩头,随后又问道:“你们现在梅花鹿饲养搞的怎么样?” “这个好!”四十多的乌布力道:“我养了十多头梅花鹿,去年光是割鹿茸卖给北海商社就赚了不少,今年打算把家里那几头犴都卖了,专养梅花鹿。” 此言一出,达瓦和那彦卓的脸上都露出了羡慕的神情,要不是家里驯鹿太多太难伺候,他们也想定居下来养梅花鹿。这两年边民割下的梅花鹿茸都是由北海商社统一收购,然后再由贸易部卖到南方和岛国,有多少要多少。 《本草纲目》上说,鹿茸生精补髓,养血益阳,强筋健骨,治一切虚损,耳聋目暗,眩晕虚痢。从古至今都是名贵药材。 赵新对鹿茸起初一点都不懂,还以为什么鹿茸都一样呢。后来有一次在沈敬丹家吃饭时随口说了几句,结果让正好来串门的吴显宁给上了一课。他这才知道鹿茸讲究的是个嫩,骨质越少越好,而梅花鹿的茸骨质最少,药性也最好,马鹿次之,驯鹿最差。 以前由于满清对东北封禁,鹿茸在南方的供应量并不大,于是便有药贩子用陕甘一带的马鹿茸冒充梅花鹿茸来卖,吴家的药房就曾上过一次当。后来吴显宁在黑龙江城主持诊所时,听说索伦人有养驯鹿的,就让人割了点茸来,谁知给病人一试,药性比马鹿还不如。 赵新对达瓦和那彦卓道:“听到了没?你们何必非要养犴,养梅花鹿不是更好?况且下山定居每家还分五十亩地,民政给你们发种子发工具,水渠都帮你们修好了。” 达瓦听了只是闷头不语,叫他放弃几十头犴,实在心有不甘。而那彦卓犹豫了片刻,终于壮起胆子道:“官爷,我说句不好听的,当年朝廷也让我们在昭额里苏种地,可才干了三年就不让干了,又把我们赶回山里放犴打猎。” 赵新听了连忙追问,那彦卓看对方并没有生气,索性就讲了前后经过。 原来在乾隆二十年的时候,时任呼伦布俞尔总管的瑚尔起奉命率领索伦和巴尔虎部官兵出征新疆,可等他们五年之后凯旋归来,却发现当地的索伦和巴尔虎人的生计十分艰难,不少人已经沦落到捕鱼卫生,甚至有人乞讨度日。 于是瑚尔起便奏请乾隆,请求在呼伦布俞尔垦荒种田。虽然军机处的态度模棱两可,不过乾隆还是同意了。之后清廷又是调拨种子,又是修水渠,还给牲畜,另外还特意从西北调来“塔里雅沁回子”教他们如何种地。 虽说索伦人不擅耕种,收成也不高,可总归能解决温饱问题,而且一年比一年强。可谁知到了第三年的时候,朝廷突然来了命令,撤回“塔里雅沁回子”和发下的工具耕牛,已经开垦的耕地在当年收获后就不许再行耕种,实行退耕还牧。 赵新听完已经大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于是笑着道:“满清朝廷不让你们种地,是因为关内的满人打仗已经不行了,一个个吃喝玩乐,而你们呢?常年在山林间生活,终日靠捕猎为生,遇到的不是野猪、熊就是老虎,彪悍不减。所以他们才不让你们学种地,好让你们继续给满人当兵卖命。可我们北海镇不一样,老百姓过的约好我们就越高兴。” 达瓦突然道:“有啥不一样?狩猎是我们老祖宗传下来的本事!再说北海军不也从我们族人里招了好几百人么?我兄弟就去了。” “呵呵,达瓦兄弟,你还是军属呢!那你知不知道他们除了要训练,每天还要学官话,读书识字呢?” “什么!还教他们念书?那我家温岱以后是不是可以当秀才了?我家也能出读书人了!”达瓦大字不识,温岱临去南洋前寄的信他都没拆开看过。此刻听了赵新的话,难以置信的张大了嘴巴。族里的萨满说过,读书人可都是天上的星星下凡。 “当然了,等过几年他们退伍,都能去工厂或是乡镇做事,再也不会有挨饿的日子。你看啊,现在黑龙江城、雅克萨、甚至是尼布楚那里都开了学堂。就算不愿意在黑龙江城住,还可以去雅克萨和尼布楚啊?民政上会派人去教你们养梅花鹿,教你们怎么种黑麦和甜菜,这日子不比打猎放犴强?” 赵新这一路走下来,最大的感受还是得通过向边民传授先进的农业技术,使他们从大山里走出来;另外一个就是普及教育,传播中华文化。 先进的生产力和强大的文化,才是吸引少数族群融合的动力,再加上通婚,过不了一百年,这片土地上的大部分边民就会转变为汉族的一份子。 到了晚上,福明泰的儿子和闺女也从呼玛尔镇的学堂下课回家。赵新他们一行和三个鄂温克人在福明泰家里吃了顿丰盛的手把野猪肉和炖鸡,不过赵新觉得最好吃的还是那碗拌柳花芽儿。他硬着头皮干了两杯白酒就喝不动了,要不是阿妙挡着说赵新身体不好不能多喝,估计就得被警卫抬回去了。 不过赵新觉得只此一次就够了,下回说什么也不吃了。手把肉上的猪毛没拔干净不说,老阿木苏上来就把两只鸡头都夹到了他碗里,说什么只有贵客才能吃鸡头。 看着乌龙大快朵颐的啃鸡翅膀,赵新真想换换啊! 第五百六十四章 岛津家的末日 赵新的这番话并没有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直到几个月后,当赵王爷下乡的事被宣传部门大张旗鼓的在各村镇进行广播后,福明泰一家这才反应过味儿来。他立刻就跑去山里告诉了达瓦等人,把达瓦所在的部落众人惊的是目瞪口呆。 对于北海镇治下的各族边民乃至普通百姓而言,赵新的地位就如同高高在上的皇帝。而这样一个“地位尊贵”的人居然能和普通百姓一桌吃饭闲聊,毫无架子,简直不可思议。 再想到赵新那天对自己三人讲的话,达瓦和那彦卓等人终于做了决定,他们下山联系了民政的办事员,然后就带着驯鹿下山定居了。 呼玛尔镇的镇公所也吸取了过往的教训,在当地北海驻军的协助下,修建了一条数公里长的引水渠,将山泉水引到了定居点,以方便驯鹿饮用。同时针对驯鹿爱吃柳树叶的情况,民政又下发命令,禁止随意砍伐村镇周边的柳树。 这年月的外东北地广人稀,野兽到处都是,完全不存在另一时空的偷猎一说。另外北海镇从两年前就对边民开放了火枪的使用,使得他们可以有效防止猛兽对自家牲畜的伤害。当然了,所有售出的武器都会编号登记,以防流失。 时间来到1791年9月初,随着西北风渐起,赵新发布命令,派遣七条经过改装的千吨广船南下,以替换回北海镇大修的雷神号和北海一号、二号。 这七条广船都是之前郑一从暹罗带回来的,经过改造,全部加装了柴油发动机,并对船体结构重新加固;其中有六条都分别配备了16门75毫米炮,另外一条是改装后的油料补给船。这些改装后的广船虽然比不上北海一号、二号,可对付荷兰人的盖伦船已经足矣。筆趣庫 虽然东印度群岛也出产石油,可陆地油矿都在苏门答腊岛上。那里目前归属土著苏丹统治,极为封闭,交通条件十分落后,北海镇要是想在那里开采原油并加以提炼,必须得在当地沿海建立据点,眼下根本办不到。 南下的七艘改装船中,有三艘会部署到巴达维亚,另外三艘和补给船将部署在安南的会安和柑岭澳。顺带提一句,本地南下船队的指挥官是郑文显,已经改名为郑耀煌的郑七这次也当上了舰长。 虽说郑一的舰队指挥官资格只是临时的,实际只能指挥三艘,不过三艘也超过了北海二号的船长郭学显。接到命令后,郑文显和郑耀煌心情很是畅快,回家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老婆孩子一起给祖宗牌位上香,以慰抗清先人的在天之灵。 他们这次南下顺带还有个任务,那就是协助何喜文所部围剿逃窜至冲绳北部诸岛的岛津家残余。 8月27日的时候,赵新接到了万造从出水麓发来的战报,何喜文部已经将盘踞在先岛诸岛和冲绳本岛上的岛津家势力击溃,目前正在追缴残部。不过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由于岛津家挟持了尚穆王爷孙负隅顽抗,导致首里王宫毁于战火,而且尚穆王爷孙被岛津齐宣带走了。 自从上次邓飞他们走后,岛津齐宣便动用大批民伕,在那霸港紧急修筑了两座炮台,还布设了六门从荷兰人那里买来的8磅炮。而当何喜文船队气势汹汹的越过了台湾岛后,设置在先岛诸岛上的远见番就发现了他们,并迅速点燃烽火报警。 岛津齐宣自知大事不妙,立刻代尚穆王下旨,让那霸和首里等地军民总动员。他给手下的武士配备了火绳枪,又给琉球的军民分发刀枪弓箭,并严令谁敢逃跑当场斩杀。不过当何喜文船队中的五门75毫米炮开火后,六门火炮相继被炸毁,守军死伤惨重。 征召来的琉球人哪见过这血腥场面,很快便一哄而散,连岛津武士组成的督战队都拦不住。负责指挥的那霸奉行宫平亲云见势不妙,便带着手下退守那霸城。 攻打琉球、剿灭岛津家,是何喜文和他手下的兄弟们归顺后第一次以北海军的身份出战。为了心目中那光明远大的前途,何喜文上岸后每战都是冲锋在前,手持双枪,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完全是一副豁出去的架势。而且一千五百多人的海盗们在陆战连强大的火力支援下,也都跟打了鸡血一样,嗷嗷叫着就杀进了那霸港。 登陆很顺利,可岛津家也不是吃干饭的。在面临生死存 亡之际,众武士也都玩了命。虽说打不过北海镇正规军,可跟海盗们比起来还算是势均力敌的。 虽说何喜文的手下装备了不少在巴城缴获的燧发枪,可终究是训练不足,打起仗来乱哄哄;再有就是岛津家的火器也不少。要知道战国时代出产“种子岛铁炮”的种子岛原先就在萨摩藩治下,虽然南九州已经归属仙台藩治下,可种子岛上的铁匠铺一直和岛津家暗通款曲。 经过三天的攻城和巷战,何喜文所部付出了伤亡两百多人的代价,总算打下了那霸城。当何喜文在那霸城内广贴告示,向本地百姓表明北海军是来驱逐岛津家、恢复尚穆王的统治后,琉球人这才由惊恐变为欣喜,纷纷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邓飞在出发前曾严厉告诫何喜文和他的手下,登陆后绝对不能 抢劫奸淫琉球百姓,绝对不许强占当地百姓的住所,买东西必须要公平给钱;否则一经发现,陆战连有权执行战场纪律,直接枪毙。 一众海盗虽然对此牢骚满腹,可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更何况北海军的待遇还是挺不错的。虽说还没开始正规训练,可待遇已经等同于新兵了;吃的好穿的好,还配备了卫生员,让一众贫苦渔民出身的海盗们感激涕零。 打首里和打那霸不同,船上的火炮根本够不着。好在闻讯而来的久米村蔡家和程家帮了大忙,找了二十几头耕牛,这才将从船上卸下的火炮又推又拉的运到了首里城外。 有了75毫米炮和陆战连的两门迫击炮的火力打击,首里城的防御就跟纸糊的一样。不过随着城防被攻破,岛津家的武士和支持他们的琉球人马便退守王宫。 何喜文一看,别废话了,继续轰吧!结果可想而知,前后花了近三百年修建的大院子最终毁于战火,那座装饰异常华丽、且供着康熙、雍正、乾隆三代御笔匾额的正殿被炸塌了屋顶,成了妥妥的危楼。 城破后,紫金大夫蔡世昌临时接掌了三司官(国相)的位置,他马上就在何喜文的支持下清除政敌。 首里虽然解放了,可接下来最大的问题还得解救被裹挟的尚穆王爷孙,琉球本岛虽然不大,可岛津齐宣手下有船队,这厮便带着尚穆王在海上跟何喜文他们打起了游击。 为了不使岛津家死灰复燃,彻底斩断他们在琉球诸岛的存在,在清除了冲绳岛上的岛津家残余后,何喜文便带着船队上至种子岛,下至台湾东南各岛,一个岛一个岛的搜剿。 9月7日,郑文显的南下船队抵达了九州岛的出水郡,在经过短暂休整后,随即南下加入了清剿行动。 岛津齐宣虽然在琉球诸岛上狡兔三窟,又熟悉各岛地形,可没了补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到了9月12日,岛津家的残部终于被堵在了根据地奄美大岛上。在经过了半天的血战后,岛津家最后的二百多名武士已经死伤殆尽。 末日临头的岛津齐宣知道自己即使投降也不会有好下场,这厮对尚穆王勾结北海镇的行为极为痛恨,竟将其一刀杀死。而五岁的继承人尚温因为连日奔波惊吓得了伤寒,高烧不退,已经是有进气没出气了,这才逃过了一刀。 1791年9月12日夜,岛津齐宣在奄美大岛的御所里来了个“扇子切”,由他的侍者当介错人砍了脑袋,并连夜带走掩埋。 至此,琉球王国自“庆长琉球之役”成为萨摩藩的附庸后,经历了差不多两百多年,终于摆脱了岛津家的控制。 第二天清晨,冲进御所大院的陆战连士兵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尚温,经过随队医疗兵的诊断,确认是病菌感染,需要马上进行隔离治疗。因为尚温只有五岁,普通的消炎杀菌药物根本用不了,只能先行输液补充水分。 负责指挥的郑文显在得知尚温的情况后,立即用电台联系向参谋部报告。北海军参谋部很快就回电了,命令郑文显马上派船将尚温送到北海镇救治,再晚时间就来不及了。 这打了半天,要是连尚家的继承人都没了,琉球王国肯定大乱。 9月13日的上午,在奄美大岛御所内的一处院落里,何喜文的一群手下正对着刚刚被俘获的岛津家一众女眷品头论足。 这帮家伙已经出海好几个月了,见了女人心里不痒痒的还真没几个。他们在那霸和首里要守军纪,不 能骚扰调戏百姓,可面对一群俘虏,花花心思终于忍不住了。 “这个好这个好!胸大屁股大,好生养。” “那个才好呢,看着就是个黄花大闺女。” “咦?怎么还有个孕妇?” 岛津家的女眷虽说都是大名之后--比如岛津齐宣的老婆梅姬就是秋田藩藩主佐竹义敦的女儿,可萨摩藩那穷地方养根本不起贵族,郡守的老婆一样要忙活家务,养鸡种菜。 此时一众女眷被海盗们的表情吓的瑟瑟发抖,岛津齐宣怀孕的正室被几个侍女团团围住,不让靠近;至于侧室和其他年轻女眷都是双目含泪,跪坐在地上。 突然,一名身为排长的前海盗小头目终于忍不住了,他目露贪婪之色,伸手就要拽一个年轻女子,一众女人立刻被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此时从跪在地上的女眷中猛的站起一个模样清秀的年轻女子,她先是拦住了那个伸手的家伙,然后从怀里猛的抽出一把比胁差还短的短刀来,吓了众人一跳。 “你们这群混蛋!还不速速退下!欺负女人算什么英雄?!谁再敢靠近,我跟他拼了!”说罢,那女子又将刀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这特么还了得,一个俘虏还敢炸刺!当下有人便向随行的琉球人翻译询问对方说了什么。当得知那女子的话后,在场的十几个家伙顿时就怒了。 “这小娘们长的不错啊,今晚上送我屋去!” “放屁!送我屋去!” “哎呀,你们俩争什么嘛 !猜拳,一人一天。” “不行!这么多倭女,他选哪一个不行,干嘛非要跟我争!” “这样干不好吧,要是被何老大知道,会不会执行军法?我看还是算了!” “你懂什么!这些都是俘虏,处置她们不算违抗军纪。” “吵什么吵?!”众人回头一看,二当家黄忠仝和几个陆战营的士兵分开人群走了过来。看到正牌北海军来了,海盗们立刻变得满脸热情,点头哈腰的笑着打招呼。 当黄忠仝向在场的翻译询问了事情经过后,嘴角不禁露出一丝冷笑。他走到那名女子跟前道:“尔等不过一群丧家之犬,我北海军不杀无辜,这才饶你们一条性命。你是谁家女子,胆敢出口辱骂?!” “黄爷说的好!” “争个屁啊争!干脆把这女人全卖到窑子去!大家分钱!” “说的对!”众海盗突然觉得这话最有创意,有好处就得人人有份才行。 那女子虽然听不懂面前这些人的污言秽语,可看到他们的表情也能猜测出一二,她此刻小脸变得煞白,嘴唇微微颤抖。可当她听到身后那些女人们的抽泣,终于心下一横,用刀指向黄忠仝道:“吾乃加治木岛津家第十三代当主,岛津知岚郡的独女,北海镇赵王殿的未婚妻!” 这话一说完,地上跪着的一众女人都惊愕的望向了那女子。 “她说什么?”黄忠仝见这女子嘟噜嘟噜的说了一大串,连忙问身边翻译。 等翻译说完,院子里除了女人们的隐隐抽泣,再无其他声音,所有人都傻了。赵王爷的未婚妻?那不就是没过门儿的王妃么!赵王爷怎么还有个倭国老婆? 此时就听有人“嗝喽”一声,之前还争着要把这女子送自己屋里的两个家伙两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 黄忠仝将目光转向同来的陆战营士兵,问道:“兄弟, 这事你知道么?” 几名陆战营士兵也是一脸惊诧,有人摇摇头表示不知道,而一名曾跟着赵新打过九州的士兵道:“好像还真有什么回事。” “你确定?!” “我也是听说的,具体怎么回事还真不知道。” 黄忠仝吞咽了一口唾沫,心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假的也就罢了,这要是真的,可就坏了何老大的大事,他当即对一个手下道:“把这些女子找个住处好生看押,要以礼相待,一应饮食不可怠慢!任何人不得骚扰!违令者按军法从事!” 没过多久,正在临时指挥部的郑文显也听说了这事,他也懵了,随即让人找来堂弟郑耀煌,两人找了个僻静处,嘀嘀咕咕的说了好半天,郑耀煌听的直翻白眼。 “一哥,你是总指挥,主意得你拿。” “咋办啊?可愁死我了!” 郑文显坐蜡了!他觉得这事没法向参谋部报告,要是让赵王妃知道了,事情就会闹大。虽说北海镇不许纳妾室,可赵王那是一般人吗? 第五百六十五章 群山万壑连大漠 郑文显在经过了一开始的惊讶和慌张后,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个叫雅姬的女子要是真跟赵新有点什么,以赵新的地位,不可能让她在琉球和岛津家的人呆在一起。北海镇各地的岛国归化民又不是一个两个,难道还容不下一个女人? 第二天上午,郑文显叫上了堂弟郑耀煌和黄忠仝,又安排了一名随军的久米村琉球人当翻译,四人来到岛津齐宣之前的御所里,和雅姬进行了一场谈话。 “您既然说是赵王未过门的妻子,请问婚书何在?”郑文显也不是傻子,他马上就问向了最关键的证据。 “从首里城撤走的时候太匆忙,装有婚书的匮匣放在,放在包袱里,不慎遗失了。” 到了这个地步,雅姬只能一口咬定自己就是和赵新有婚约,并且还是赵新当初带兵打萨摩藩的时候,由她的父亲出面定下的。说假话的结果是什么,她已经顾不得了;作为岛津家的一份子,雅姬只想拼力保全岛津家的血脉。 然而她毕竟只有十六岁,再怎么强装镇定也会露出马脚。随着郑文显的连番追问,这女人的额头上开始唰唰冒汗,愈发不能自圆其说。 “你在说谎!” “我没有!” “一无婚书,二无人证,空口白牙,真是可笑!姑娘,你把我们这些人当傻子么?” “我......” 一天后,已经抵达雅克萨镇的赵新收到了北海军参谋部转来的电文,看到上面的内容,不禁哑然失笑。他猜测那位已有身孕的遗孀怀着的,很可能就是“天璋院笃姬”的大伯岛津齐兴。不过随着岛津齐宣的嗝儿屁,不仅他弟弟岛津忠刚不会出世,连那位历史上很有名的笃姬也跟本时空说拜拜了。 赵新很快就做出了安排,他让郑耀煌将岛津齐宣的老婆梅姬和一众女眷全部送往鹿儿岛城,交伊达村常处理。以岛国人对待战败者的尿性,很可能会让这些女人集体出家;至于那位即将出世的岛津齐兴,估计也得是在某个深山古刹当和尚的命,就跟一休的命运差不多。 此后事情的进展和赵新的判断一样。当年11月初,被囚禁在鹿儿岛城的梅姬因为忧伤过度而早产,生下了一个男孩,随即便因产褥热而撒手人寰。第二年,这个乳名为“忠温”的孩子被送往了仙台藩的瑞严寺出家,法名为“慧海”。至于那位雅姬,则和其他岛津家的女眷一起,被送到了伊达郡的光明寺落饰为尼,之后将受到仙台藩的长期严密监视。 转过头再来说外蒙的战事进展。 刘胜他们南下这一路走的苦不堪言,真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可即便如此,有些地方依然是想开都开不动。 范统只能无奈的跟装甲车部队暂时拜拜,跟着刘胜一起骑马出发,临走前还给赵新发了个电报,内容是:赵老大,兄弟的钢铁洪流可就指着你了。 按照战役开始前的方案,刘胜将装甲车和履带车全部空车留在了库伦城外的临时军营里,所有驾驶员和机修大队的人员都被编入后勤队随大部队出发。另外他还派了两个步兵营留守,一是看住库伦,二就是看守好所有车辆,等待赵新的到来。 跟很多人想象中的不同,喀尔喀蒙古地区固然有大片草原和遍布碎石的戈壁,但在南下的驿道上,沟深林密的高山峡谷更是不少,而且还是只此一条路,无处可绕。 首先库伦城外那八十多米宽的图拉河就是个很大的障碍。虽然渡口位置的河水深度还不到半米,可在河道中央尤其是左岸位置,湍急的水流将河床的很多地方都冲的很深,每年都有从此路过的汉人连同装满货物的马车葬身河底。士兵们虽然可以在归顺的蒙古向导指引下涉水过河,可四轮马车想过去就只能走浮桥。 紧接着就是博格达山的峡谷地带,春天这里是一条欢腾奔流的宽阔山溪,到了夏末就成了干涸的深沟,而且峡谷里到处都是大石头,清理起来很是吃力。出了这处峡谷,就抵达了布库克台站。 再接着,部队就要面对南下以来最大的行军障碍,距离库伦一百多里外的“布尔罕图音达坂”;在蒙古语里,“达坂”的意思就是指山顶的隘口。 这里无论是上山还是翻过去下山,道路十分陡峭,极难翻越。最要命的是因为道路在峡谷中通过,两侧都是悬崖峭壁,路面宽度仅容一辆马车通行,毫无回旋余地。 当北海军的侦察部队率先抵达这里时,发现之前从图拉河逃跑的土谢图汗部和车臣汗部的蒙古兵,在山顶隘口构筑了防御工事,明显是要拒险而守。 面对这样的情况,侦察部队只能用携带的一门迫击炮向隘口射击,然后在炮火的掩护下,手脚并用的玩命往上爬。可由于敌人都躲在巨石后面,隘口位置又不大,炮弹很难准确击中。士兵们试图趴在陡坡上往上射击,可根本看不见敌人;而蒙古人则可以在地形的掩护下不停的抛射箭雨,投掷石块。 负责进攻的北海军虽然都头戴钢盔,身穿防刺服,可还是被不停滚落的大石头砸的头破血流,而且还无处可避。发起第一轮进攻的两个班才爬到一半处,大部分士兵就已经人人挂彩,最后只能灰头土脸的撤了下来,让侦察连长气的破口大骂。 这得亏蒙古人手里没有火药,要是再来几个装满火药铁砂的飞天葫芦,那乐子就大了。 好在石头弓箭再多,也总会有扔完的时候,担任第二波进攻的两个班在付出了七八个人受伤的代价后,终于爬到了距离隘口二十多米远的位置,然后用十几颗手榴弹收拾掉了那些蒙古兵,这才终于占领了隘口。 大队人马在布哈台驿站附近休整了两天后,继续向南行进,好在之后的两百公里道路除了一座座的小山丘就是草原,还有大片长满芨芨草的盐碱地;不下雨时走的很顺畅,一下雨泥泞难行。 之后这一路上再也没有遇到敌人,沿途各处驿站的蒙古人驿丁估计是得到了溃逃的蒙古兵的示警,全都带着家眷和牲口跑的远远的。反倒是随处可见的草原土拨鼠,其肥壮可爱的样子让很多没见过的士兵感到十分好奇。 不过,当随队的医疗官发现有士兵试图捕捉这些动物时,马上就通过指挥部给各团下达了禁令,谁也不许给这些动物投喂或是抚摸,也绝对不许打了吃肉,违者枪毙。 要知道这些看上去呆萌的家伙可是鼠疫杆菌的寄生体,就算不吃肉,被其身上的跳蚤咬了都会很危险。一旦发生鼠疫感染,死亡率极高。 负责开路的侦察连走的很快,将大部队远远的甩在了后面。这样做的目的是要迅速控制驿道沿途的大小水井,以免被败退的敌人用动物的尸体下毒。当他们前进到距离库伦三百公里远的额母图诺井时,将还没来得及撤退的一名土谢图汗部的札萨克领主和五十名甲兵给逮住了,与这些人同时俘获的,还有数百头牛羊、马和骆驼,搞的侦察连长赶紧通知后方大部队派人来,接管牧群。 根据那名的札萨克领主手下的笔帖式交待,他们负责管理的是清廷设在这里的官方牧场。从档案上看,这里共有土谢图汗部和车臣汗部上缴的骟马、牡马、骆驼、牛羊等大小牲畜总计在3600只。那笔帖式解释说因饲草不足,牲畜从不会合在一起放牧,而是把它们按二百只、三百只、最多五百只分散放牧,眼下牧场里共有五百多只牲畜。 大部队抵达后,终于在这里好好吃了一顿牛羊肉汤。连日的艰难跋涉再加上蔬菜和饮水的不足,让不少士兵出现了身体疲倦无力、低热、呕吐、腹泻的症状。 刘胜于是决定让部队在这里休整几天,养足精神,要知道后面还有毕勒吉赫山以及被称为“多伦达坂”的七道山要翻,然后就是四百多里的沙漠戈壁。虽然沿途也有驿站和水井,但绝对供应不了这么多人。 根据向导的描述,等穿过沙漠戈壁后,就会抵达阿尔泰军台的第32台--他拉多兰台;那里也被称为“他拉多兰腰站”,是通往内蒙和乌里雅苏台的节点。 9月17日,部队在进入戈壁后,遭遇了一场风暴,使得物资损失惨重,人员也有伤亡。 当时天空还是太阳高悬,十分炎热,突然间就是狂风骤起,几分钟后地平线上便出现了黑压压的大片乌云。向导一看面色大变,急忙告诉身边的军官,要马上找地方隐蔽。 可茫茫戈壁,哪里有地方躲呢? 正当各部忙着命令将马车上的物资绑紧,转眼空中就是电闪雷鸣,整个荒原上都是一个个被旋风卷起的沙柱,风大的能将马车掀翻,将人的身体悬在空中。不管是士兵还是军官,所有人都将身体紧紧的贴在地面,拼命抓住能抓到的一切东西,哪怕是一株野草。尽管如此,有些士兵还是被风给刮走了。 大风刮了半个小时后,紧随其后的就是倾盆大雨,地面温度骤然降到了10度。气温的突然变化,让一个小时前还热的满头大汗的士兵们被冻的瑟瑟发抖。 之后经过一番收拢,有两名战士失踪,其他受伤的不是因躲在马车下被砸伤,就是被风吹走后摔了个七荤八素;而后的一场大雨又让不少士兵患上了感冒,连范统也病倒了。 刘胜在综合了向导和侦察队的情报后,命令部队不要在此停留,必须尽快穿过戈壁,等翻过了哈拉楚鲁山,进入谷地后,部队会在那里停留休整,并等待赵新的到来。 相比于北海军的艰难跋涉,从南面北上的清军要容易的多。就在刘胜他们被暴风雨蹂躏的时候,满清经略大学士阿桂率领的十几万大军已经陆续抵达了他拉多兰台站。 他拉多兰台站坐落在一片辽阔的平原上,只是在南面和西面才有山峦将平原明显地隔断。矗立在南面的是色尔奔乌拉山和塔里拉克图山;在西边,靠近地平线处是连绵不断的额布根山。 本地最显眼的建筑是孤零零的坐落在一座低低山岗上的关帝庙,不过已经有些破败。自从阿桂率军抵达后,山岗四周就成了清军中军营帐的所在。离关帝庙正北不到一里外就是赛尔乌苏井,虽然这里的井水极为苦咸,人畜皆不能饮用。 阿桂的帅帐就设在赛尔乌苏井以北的一间喇嘛庙里,这里被蒙古人称为“甘丹朋楚克林”,虽然谈不上富丽堂皇,可总还算是干净雅致。前殿原本是举行“呼拉尔”法会的场所,现在被清军征用,原本被挂满四壁的佛菩萨画像都被挪到了后殿。 本地的“呼毕勒罕”叫兰湛巴喇嘛,平时并不常住寺内,得知朝廷任命的经略大学士抵达,他急忙赶回来拜见,随后就将正殿给让了出来。本寺的僧人原本也不多,清军来了之后,他们一般都在后殿呆着,除了出去打水,一般很少露面。 清军的先头部队在抵达后除了向北不停放出哨探,扎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处打井。本地能供人饮用的水井只有驿站里的一口小井,根本不够大队人马使用。可一连打了两天,出水并能饮用的水井还是不多;好在这次来的民伕不少,于是便从五十里外的库图勒多兰台取水。 当得知北海军的前锋出现在匝门察黑尔山以东北面的山谷时,阿桂迅速命令手下五千鸟枪骑兵出动,要求他们对北海军实施不分昼夜的骚扰作战,不可硬拼,目的是让其一刻也不得安宁。同时他命令在他拉多兰台站以北的哈拉甘纳一带大规模构筑战壕工事。 跟北海军打了这么多年,满清从上到下早就明白了,再靠骑射和阵战对付北海军绝对是送死。所以他的打算是凭借己方占有水源地,通过坚固的工事跟地处荒原的北海军死耗,并从中寻找战机,以求将近万北海军渴死饿死在戈壁上。 毕竟北海军的炮弹铳子再厉害,它也不能当水喝当饭吃不是? 事实上当年清廷规划台站线路时,之所以选择他拉多兰台站,就是因为只有这里适合居住,它的西面和北面全是戈壁荒原,北海军所在的那个山谷里虽然地势还算平坦,可里面的水源都是不毛的盐碱池,想找水纯粹是做梦。 之后数日,在山谷内扎营休整的北海军每天夜里都会遭到清军从西南东三个方向展开的偷袭,鸟枪声、步枪声、飞天雷的爆炸声以及北海军的机枪声彻夜不停,一发发照明弹时不时从空中升起,将整座山谷照的宛如白昼。 然而尽管如此,北海军就是不动窝,除了严防死守,再也没有出击,这样的举动让阿桂和手下的清军将领们又喜又怕。喜的是北海军如今身陷绝地,等他们粮草耗尽就只能撤退;怕的是对方是不是又在玩什么花样,会突然打自己的一个猝不及防。 到了9月27日,就在刘胜他们抵达山谷后的第五天,携带着几辆净水车的赵新在一个连的护送下,一人三马一路狂追,终于来到了哈拉楚鲁山下! 第五百六十六章 一家人和一条命(一) 赵新到来的消息让北海军东线部队近万人欢声雷动,士气大振。毕竟他那个身高在普遍都是一米六的士兵中格外扎眼,想藏都藏不住。 这厮又把王贞仪和阿妙给扔在了雅克萨,她俩会和汪中先坐船去白柏儿城。别问他为什么不从另一时空直接过来,要知道库伦南路的台站线遗迹在另一时空已经完全找不到了,所以他只能在本时空走驿道紧追猛赶。 已经被起名叫作“云阳”的蒙古人席日勾力格这些日子听“赵王爷”的名字都听出茧子来了,他站在马车上踮着脚朝指挥部的方向望了半天,连赵新的影子都没看见。他也听不懂汉话,便对马车边上一个正叼着烟袋抽烟的达斡尔族北海军问道:“巴雅尔大哥,赵王的个子真有你说的那么高?” 巴雅尔眼皮都不翻一下,闷声道:“那是!咱北海军里,数总指挥个头最高,赵王爷就比他矮那么一丁点。” “巴雅尔大哥,你再跟我讲讲赵王还带着你打过哪些仗?”席日勾力格跳下马车,坐到了巴雅尔身旁,其他几个归正的前蒙古箭丁--如今的后勤队民伕闻声也凑了过来。 巴雅尔是“雅克萨之战”后才进了北海军的,他原先是个驿丁,因为参军时年纪已经三十多,又不识字,便只能在后勤队当个马车夫。他砸吧着用黄杨木做的烟袋嘴,舔了舔已经开裂的嘴唇,想了想道:“那今天就跟你们讲讲赵王当初是如何带着六百人大破一万罗刹的故事,话说当年......” 相较于士兵们的兴奋,刘胜在见到赵新的时候,发现对方的神情恹恹的,他还以为是累着了。可当看到赵新身后跟着两个士兵,有一人牵着两个穿着小号军装的女孩,身上还背着个背篓,里面有个孩子;而另外一个士兵的怀里竟然还抱着一个裹在襁褓里的婴儿,不由惊讶的问道:“孩子?哪来的?” “待会再说,先找个地方让他们休息。”赵新的嗓音有些沙哑,眼睛里都是血丝。他连着骑了几天的马,每天就睡四五个小时,脸也被晒的黑里透红。 “我来吧。去医疗队那里检查一下。”闻讯而来的乌希哈从士兵手里接过婴儿,然后让牵着小女孩的士兵跟着自己去了医疗队的帐篷。 赵新和刘胜走出指挥部,四下转头看了看,对刘胜低声问道:“水还够用吗?” “之前赶上了一场暴雨,收集了一些。”刘胜沉声道:“要是你再晚到两天,就一点水都没了。跟向导说的一样,这里到处都是盐碱池,连马都不喝。” 事实上那场暴雨来的猝不及防,收集到的雨水并不多。从前天开始,刘胜已命令除了病号能保持正常饮水外,包括他自己在内的其他人用水量全部减至500毫升每天。 “小范呢?” “前几天淋雨被冻着了,今天早上烧才退,我让他先休息,明天再说。” “粮食还剩多少?” “就剩压缩饼干了。” 赵新点点头:“空地安排好了?” “第一天就安排好了,西边那个山坳里,就等着你来呢。” 两个小时后,随着四台大型净水车将盐碱池内又苦又涩的碱水源源不断的转化成纯净水,部队因缺水而产生的紧张气氛很快就一扫而空,士兵们也开始逐渐恢复活力。 赵新忙完后抽空在帐篷里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太阳都快落山了。虽然浑身酸痛不已,可他清醒后第一反应就是问那四个孩子的事情。虽然得知孩子们正由乌希哈亲自照看,可他还是不放心的去看了一眼。当看到两个大的都洗漱一新,正在吃东西;两个小的也被乌希哈用羊奶喂饱了,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他这才放下心来。 回到指挥部的帐篷时,刘胜、范统和几个参谋正在吃饭。赵新这次带来不少的粮食和物资补给,于是各部炊事班今晚的伙食就是菜粥和大馒头,外加萝卜炖羊肉。自从进了戈壁,部队从上到下一天三顿全是压缩饼干;这玩意营养再全面,连吃七八天谁也受不了。 所有人都在狼吞虎咽,跟饿死鬼投胎一般。赵新让卫兵给自己盛了碗粥,坐下来慢悠悠的喝了起来。 刘胜一连干掉了三个馒头,等拿起第四个馒头时,这才对赵新问道:“说说吧,那几个孩子怎么回事?” “半路上捡的。”赵新说完,脑海里禁不住回忆起五天前的那一幕画面。 那天他们一百多人天不亮就从那蓝驿站从出发,换马不换人的跑了六十里路,临近中午的时候到了莫敦驿站,一个个累的人困马乏,赵新决定先休息一下,等凉快点再走。负责临时驻守在此的北海军有一个排的兵力,便帮着饮马喂料。 莫墩驿站处于一片小盆地之中,四周都是山,组成驿站的建筑就是几座蒙古包和数间牲口棚。离驿站不远有两座庙,一座庙的主人是常驻库伦的堪布洛布桑达尔嘉,另一座是札萨赖呼毕勒罕的庙。北海军来了后,庙里的僧人除了出门打水,平时都是闭门不出。 照顾完了马,众人便在几座蒙古包中间的空地上生火热吃的。谁知没过多久,一个挺着大肚子、背着背篓的女人摇摇晃晃的从驿站西面一座低矮的小山丘的上冒了出来,除了身后跟着两个衣不蔽体的孩子,还赶着几只瘦弱的羊。 据后来大一点的孩子说,他们当时是被食物的香气给吸引过来的。可是当母亲发现驿站里的人穿着打扮跟蒙古人完全不同时,便立刻带着她们转身就走。 谁知走出去没多远,女人便身子一歪栽倒在地上,发出了痛苦的呻吟。两个孩子不知如何是好,坐在女人的身边哭了起来;而且女人背后的背篓里还有个孩子,因为突然摔倒也被惊醒,继而开始啼哭不止。 发现这个情况后,驻防排的排长急忙带人前去查看,没过几分钟就有一个士兵跑回来报告,说那女人大着肚子,身下流了好多血,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办。 赵新听了后马上就知道情况不妙,凭他那点有限的医疗知识,感觉女人搞不好要流产。他急忙让那士兵马上把人抬回来,再让人腾出一间干净的蒙古包来,另外马上烧一大锅热水。 虽说随行的人里有个卫生员,可那小伙子也只是学过战场急救和应对一般的头疼脑热,对这方面的疾病根本不懂。 没过一会,那女人被抬进了蒙古包里,三个孩子和羊也都带了回来。因为其他人都帮不上忙,所以在卫生员检查的时候,只有赵新呆在边上。之后两人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温水帮女人把腿上的血擦掉。 在卫生员忙碌的时候,女人发出痛苦的呻吟,嘴里含糊不清的用蒙语说着什么,憔悴的脸颊上流露出极度疲惫的表情,骨瘦如柴的双手死死揪着身下的毯子,满头满脸都是汗水。 赵新见状也拿了块温热的半湿毛巾,帮着女人将脸上的汗擦掉,这时他才注意到女人那削瘦而棕红的面颊上布满了皱纹,看上去年纪已经不小了。没过一会儿,蒙古包里便充斥着血腥味,以及女人身上散发出的刺鼻的牛羊粪便味儿。 随着女人的气息越发微弱,赵新和卫生员对视一眼,心知要糟。他当时突然想到人参可以吊命,于是便趁卫生员不注意背着身取了个紫檀盒子出来,打开后里面是一根用黄缎子盖着的三指粗的人参。他手忙脚乱的用匕首切下了一片,塞进了女人的嘴里。 赵新手里的人参存货都是长白山里的特等野山参,至少都是三十年以上的;他特意留了几根,原本是给体弱的王贞仪准备的。 过了一会,女人的脉搏跳动有所增强,呼吸也顺畅了些,赵新见状便来到外面,让驻防排的炊事员将半根人参熬汤。 可驿站里也没有煎药的锅,炊事员没办法,正要用煮饭的锅熬,驻防排的排长说等一下,他让蒙古向导跟自己去附近的喇嘛庙,没准那里会有药锅。排长的话也提醒了赵新,他随即让对方去喇嘛庙问问有没有能看病的僧人,他这个“蒙古大夫”实在应付不了眼下的局面。 然而仅仅过了半个小时,排长就回来向赵新报告,不仅药锅没借到,还置了一肚子气。炊事员无奈,只得用一口小号的铝锅熬参汤。 “什么?找替身?”赵新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 “大人,两个庙里的喇嘛都是这么说的。”驻防排长愤慨的道:“他们说想治好这女子的病,吃药没用,得念佛修善,驱逐魔鬼,所以必须得找个活人当替死鬼!他们还说,这要不是看在咱们北海军的面子上,说什么也不会管!” “哐!”赵新抬脚就将地上的一口水桶踹翻,脸色也变得阴沉起来。 蒙古向导只知道赵新是个大人物,但具体是谁并不知道。他跟着队伍走了这些天,也了解到北海军没有下跪的规矩,于是低头躬身道:“尊贵的大人,从前大喇嘛和王爷台吉们患了病,都是这样医治的。有了替身,魔鬼自然就不缠着病人了。” 赵新深呼吸了几下,他也明白鬼神之说是这个时代老百姓的普遍认识,生气也没用。 可谁知蒙古向导随口又说了一句:“要是能跟大喇嘛求一点‘萨布生’就好了,什么病都能治,可惜这里离库伦太远了。” “萨布生?”赵新皱着眉头,他从没听说过。 “就是......就是呼图克图的尿......尊贵的大人,那可是顶顶珍贵的东西,一般人要想求到,至少得花五两银子布施才能得到一点。” “滚蛋!!!”赵新再也忍不住了,他勃然大怒,蒙古向导被吓得“噗通”就跪在了地上。一旁正坐在地上吃东西的两个小女孩也被吓的瑟瑟发抖。 “你带着两个班马上再去,你也跟着!”赵新对驻防排排长下了命令,又让自己手下里一个布里亚特族士兵也跟着去。“不用跟他们客气!你去告诉他们!我就要找个懂医的人救命!再特码说什么狗屁胡话,喇嘛庙他们也别呆了!一把火都特么烧了!” 驻防排排长带人走了,赵新的愤怒依旧无法消退,不过他的目光很快就落在两个女孩身旁的背篓里。他走过去探身一看,里面的男孩看上去也就一岁多点,躺在破烂的襁褓和布片上,无忧无虑的咿咿呀呀着。看到这孩子,赵新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于是他便在两个女孩错愕的目光中,俯下身轻轻的抱起了那孩子。 看到一个刚才还如同凶神恶煞的人突然抱起了自己的弟弟,脸上还露出了和蔼的笑容,两个畏缩匍匐在地上的女孩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赵新叹了口气,把孩子放回背篓里。他摆手让蒙古向导过来,替自己向两个女孩询问一下。 向导过来先是问了她们的姓名和籍贯,这才得知他们是土谢图汗部的牧民,那女人是她们的母亲。两个女孩里大的九岁,叫赛罕;小的五岁,叫德玲;背篓里的是她们的弟弟,叫巴图。 据赛罕说,他们的父亲抛弃了他们,找了一个有钱的寡妇,而母亲因为怀孕,也没有富人愿意雇佣。前天早上,最后一个东家也迁移去了西边,母子四人留在了旧牧场上,无处可去。后来隐隐从吹来的风中闻到了食物的香气,这才寻了过来。 “那你们平时吃什么?喝羊奶?”赵新看着一旁那几头羸弱不堪的绵羊,心说就这样怕是也挤不出多少奶来。然而当向导替他问了后,得到了一个让赵新瞠目结舌的答案。 “粗哈达是什么?” 还不等向导回话,赛罕就怯生生的从怀里掏出了一团散发着膻腥气味的哈达布。 “大人,这就是粗哈达。新布都是上过浆的,可以用水冲了充饥。” 古时候卖的棉布都要上一层面浆或米浆,以便使布料挺括。饥荒年月的时候,有些人为了填饱肚子,就会用水冲洗棉布,取冲刷下来的面浆水充饥;当然得是新布才行。 赵新的心脏突然如同被人狠狠揪了一下,他眼圈顿时就红了。来这个时代已经八年了,穷人饥民他也见了不少。在北海镇的时候,他曾从那些关内来的移民口中听说过这种法子,可直到今天才见到实物。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有人居然能用这玩意充饥! 二十多分钟后,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喇嘛背着个药箱来了。喇嘛庙里不是没有懂医的,而是他们在得到库伦方面的命令前,不想和北海军有过多接触。 当看到铝锅里煮着的半根人参时,老喇嘛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目光,他想不到这些刚才上门时如同凶神恶煞般的汉人居然会用这么贵重的药材救一个素不相识的穷人。 在赵新和卫生员的目光下,老喇嘛先是给女人号了脉,又将手在女人的肚皮上放了一会,随即摇了摇头,转头向站在蒙古包门口的向导说了几句。随后向导告诉赵新,这女人就算是喝参汤也只能是续命,能不能熬过今天晚上都很难说。 “她肚子里的孩子呢?” “保不住了。” “死胎?” “唉!大人,她都这样了,就是想生也生不出来。” 赵新将手也放在女人肚皮上,他感到了一股微弱的跳动,和女人自己的心跳截然不同,那应该是婴儿的胎心在跳。他皱着眉凝思苦想了片刻,随即就做出了一个极为大胆的决定! 不过在动手之前,他必须要征得女人的同意。随着一碗黄澄澄的参汤灌下,女人终于清醒过来,灰白的嘴唇上也有了一丝血色。 第五百六十七章 一家人和一条命(二) “她同意了?” 听到这里,指挥部的帐篷里安静的针落可闻,而范统的询问让众人将目光都锁在了赵新的身上。 赵新没说话,他点上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然后缓缓点了下头...... “对不起,我救不了你。不过我或许能救你肚子里的孩子。你怀了几个月了?” 听到赵新的话,蒙古向导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就跟女人说了。一旁闭目低声念经的老喇嘛听了这话,双眼陡然睁大,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九个月。”女人听了向导的话,脸上竟然放出了光,原本黯淡的眸子也有了一丝神采。 赵新知道这是参汤起作用了,他没工夫耽误,于是看着那女人的眼睛,继续道:“是这样,我们得用刀划开你的肚子,把孩子取出来。你要是同意,我们一会儿就这么做。你放心,我有一种药,打完后不会感到疼的。” 女人听了向导的翻译,盯着赵新的眼睛看了一会,随即点头同意。而一旁的老喇嘛“腾”的就站了起来,瞪着赵新就布拉布拉的大声说了起来。赵新知道他肯定没有好话,随即让人把老喇嘛轰了出去。 蒙古包里又恢复了安静,赵新轻声道:“孩子出世后,你想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 女人沉吟片刻道:“要是男的,就叫西尔臣。如果是个女的,就叫苏伦。” 赵新点点头,示意记住了。他让向导把三个孩子带进来,见他们的母亲最后一面。抱着巴图的赛罕和德玲怯生生走进蒙古包,看到母亲醒了,都激动的哭了起来。女人露出不舍的目光,让赛罕把儿子巴图抱近点,亲昵的跟孩子贴了贴脸,然后便对着赵新说了起来,向导则一边听一边低声给赵新翻译。 “尊敬的贵人,您能不能收养我这几个孩子?我是个没有福气的苦命女人,丈夫不要我和孩子了,她们跟着我每天忍饥挨饿,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您每天施舍他们一点残汤剩饭就行,他们都很听话,吃的也不多,佛爷会保佑您的......” “你放心,我会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孩子!我吃什么,他们就吃什么。我对天发誓。”赵新打断了女人的絮叨,伸出手握住了对方瘦骨嶙峋的手,沉声道:“告诉我你的名字和年纪,孩子大了要问母亲是谁,我总得要让他们知道自己的根在哪。” “我叫乌达巴拉,今年27,哪天生的我也记不住了。”女人说完,别又跟两个女儿道:“我不行了。以后你们就带着弟弟,跟着这位贵人吧。给他当牛做马,报答救命之恩。” 赛罕和德玲听了,便顺从的抱着弟弟冲赵新磕头,而赵新则急忙将两个孩子扶了起来。 女人醒来后说了太多话,耗了太多的精力,此时气息又渐渐微弱起来。赵新一见,连忙让向导把大哭的孩子都带出去,又给女人喂了几口参汤,等对方呼吸平稳了,他和卫生员也紧张的忙碌起来。 有些昏暗的蒙古包里亮起了几盏明亮的LED灯,卫生员用绳子将灯全都灯泡朝下吊在了蒙古包顶部的支撑杆上。赵新则取出了准备手术的器具以及麻醉用的利多卡因,除此之外还有消毒用的碘伏、止血纱布、一次性手套、手术服、口罩等等。 看到赵新转眼之间就变出来一大堆东西,卫生员俩眼瞪的溜圆,下巴都要拖地上了。赵新告诉他,这事跟谁也不能说,要烂在肚子里。卫生员忙不迭的点头答应。 赵新让外面的士兵守在蒙古包门口,说不叫他们谁也不准进来,又让蒙古向导把三个孩子带远点。那个被轰出去的老喇嘛也没走,而是坐在不远处的地上,嘴里念念有词。 赵新没工夫理他,他和卫生员两人互相帮着给手和胳膊都用碘伏消了毒,换上了衣服手套,然后就开始给女人消毒。为了安全起见,两人从女人那干瘪的胸口一直到膝盖全用碘伏给擦了一遍。 这要是在另一时空,给女人做剖腹产一般都是在腰部硬膜外麻醉,也就是椎管内麻醉。可现在是紧急情况,而且这个叫“乌达巴拉”的女人肯定活不成了,所以赵新便决定直接在肚皮上打麻药。 卫生员给打麻药的时候,戴着听诊器的赵新一直注意着女人肚皮里孩子的动静。还好,孩子的心脏还在跳着。 打完麻药过了10分钟,要开刀了,他和卫生员俩人都是紧张的额头冒汗,这事谁也没干过啊!最后赵新还是让卫生员开刀,对方握着手术刀直哆嗦。 “怎么划?” 赵新回忆了一下自己以前看过的某部记录片,随即伸手在肚皮靠下的位置比划了一下,横切! 那卫生员也没给人开过刀,他又怕刀尖伤到孩子,所以就划了个一指长的口子,而且刀口还很浅。赵新一看,照这么下去,忙到夜里也完不了;他于是让对方把刀给他,做了几个深呼吸,然后一刀就划了下去。 卫生员看到赵新一刀就开出了一道20厘米长的口子,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心说大人可真不是一般人。胡思乱想间,就听到赵新沉声道:“止血钳!纱布!” 人的皮肤一共有五层,再算上子宫的两层,这就是七层。赵新这一刀还是够敢的,直接就切到了腹直肌,等他用手术剪剪开腹膜,子宫就暴露了出来。 之前尽管打了麻药,可由于刀口太深,女人还是疼的叫出了声。赵新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将一卷纱布放到女人嘴里,让对方咬着。然后在卫生员的帮助下,迅速的切开子宫,又用手将其撕出口子,发现里面居然还有一层膜,而孩子就在膜里面。 两人这时已经忙的满头大汗,谁也没注意到,女人的气息已经越来越微弱,原本紧紧攥着身下毯子的手也渐渐松开。 当赵新用剪子尖刺破羊膜囊,甚至连羊水都来不及清理,就探手在里面摸索着。好不容易将孩子抱出来后,他和卫生员终于长出了口气,卫生员忙不迭的用剪子将脐带剪断,笨手笨脚的打了个结。这时赵新看那孩子脸色变得青紫,而且也不哭,顿时就慌了,对这个也就跟他小臂一般长的小家伙,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想起了以前洪涛跟他闲聊时说过的一件事。于是迅速将孩子平放在一堆药棉上,用碘伏将右手上的血污冲掉,然后将右手小指伸进孩子的嘴里抠了两下,随即便掏出一团脏了吧唧黏糊糊的东西;接着他又抓着孩子的双脚倒提起来,照着小屁股就是轻轻两巴掌。 “哇~~!!” 听到从蒙古包里传出了婴儿的啼哭声,外面那一百多焦急等待的北海军脸上都露出了喜色。驻防排长笑着大声道:“这下好了!我就说么!有咱们大人出手,母子准保平安!” 蒙古向导也笑呵呵的对赛罕和德玲姐妹道:“佛爷保佑,你们又多了个弟弟!以后有福了!” 那位不愿离去的老喇嘛依旧坐在地上嘟囔着经文,只是双手合十向着蒙古包的位置行了一礼。 “乌达巴拉!是个儿子!”赵新兴奋的抱着孩子,转身要给女人看,然而却见乌达巴拉睁着双眼呆呆的望向蒙古包的帐顶,一动也不动。 ...... “就这样,我们在莫敦驿站停了一个晚上,把孩子的母亲埋在了发现她们的山丘上,立了块牌子,然后就带着孩子出发了。”赵新说完后,将烟头用脚碾灭。在他的脚下,已经有了七八个烟头。 刘胜讶然道:“你们就带着一个刚出生的孩子骑马?” “留在莫敦驿站那里谁能照顾?一群大老爷们,算了,那个赛罕虽然还小,以前也带过弟弟。蒙古人真是天生会骑马,那小不点每次吃饱了,呆在背篓里居然不哭不闹。” 范统好奇的道:“赵老大,你就没把那两座喇嘛庙烧了?他们也太气人了!” 赵新冷笑道:“哼!那个老喇嘛还想领养西尔臣,说什么要让他出家,为他母亲赎罪,娘的!狗屁的赎罪,给他们当奴才还差不多!我把他骂了一顿,轰走了。” 范统摇摇头道:“想不到蒙古牧民的日子过的这么苦。以前看资料,只说满清的人头税和差役摊派压的牧民抬不起头来,具体怎么样,真是没感觉。” 他此刻想起在库特那尔苏驿站遇到的那个蒙古人布尔固德了,也许哪天布尔固德死了,他老婆和孩子的遭遇也会差不多吧。 刘胜叹了口气,沉着脸道:“咱们这次一直忙着南下作战,除了驿站和库伦城,几乎就没见到多少牧民。等收拾完了南面的满清,非得好好整治一下那些王爷和喇嘛不可!” “原本我还想着团结大多数,打击一小部分。现在看来,不管是上层喇嘛还是王爷台吉,没一个好东西!”赵新发出了一声冷笑,对刘胜和范统道:“在来的路上,我听蒙古向导说了句流传在牧民中的谚语,很能说明问题。” “什么?” “叫地,地不应;叫天,天太远!” 三人坐着说了好半晌,都感到有些累了,便起身撩开帘子在帐篷门口走了两步。此时天上虽然已是满天星斗,可山谷中却被照明弹映的昏昏亮亮,从四周远远的传来零星的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那是北海军的各处岗哨在和夜袭的清军交火。 赵新抱着双臂站了一会,头也不回道:“大刘,部队这几天伤亡情况如何?” “还好,牺牲两个,一个重伤,都是夜间偷袭。” 清军如今也学贼了,他们吸取了小白山之战的经验教训,仗着对地形的熟悉,白天就躲在山坳里,夜里才悄悄出动。每次人也不多,就那么三五个,要么放冷箭,要么就居高临下扔几个装火药铁砂的飞天葫芦闹出各种动静来,意图搅的北海军无法休息。 不过眼下赵新来了,阿桂的算计也要破产了。 9月29日,在赵新抵达后的第二天清晨,一直按兵不动,只做被动防御的北海军突然动了。由两个营组成的突击部队在数十门75毫米炮的掩护下,迅速突破了匝门察黑尔山的隘口,进入了布满砂砾的荒原,随后就在十几辆小型挖掘机的协助下,开始搭建用防爆墙组成的临时营地。 阿桂对北海军的突然行动感到迷惑不解,可等哨探报告说北海军在用一种奇怪的、前面带着个长臂大斗子的机械在挖坑,他马上想到了刘墉曾经给乾隆的一份奏折。 当初刘墉在退蛟站和赵新谈判前,就见过北海军用这种机械,一夜之间就建成了一座坚固的营地。阿桂随即判断对手可能是因为山谷里缺水,所以要冲出来寻找水源。 于是他又调派了四千骑兵,试图在天黑后对出山的北海军发动一次偷袭。可谁成想北海军的营地到了晚上居然灯火通明,从对方营墙后射出几道水桶粗的光柱,将周围两三里远的位置照的只影难藏。清军只要一露头,便是一通枪林弹雨,打的谁也不敢靠近。 阿桂不知道北海军是不是能挖出水来,然而他知道一旦让对方在山口外站住脚,对己方的威胁将会更大。他决定不顾伤亡,一定要在明天中午前拿下北海军的这座营地,使其退回山谷。 等他和手下召开军议后,上万清军便紧张的准备起来。子夜时分,清军分成三路从他拉多兰台出动,计划在凌晨人最疲倦的时辰发起进攻。然而三路清军各自进入预定的集结地才一顿饭的工夫,铺天盖地的炮弹就砸了过来。 无数清军被炸的鬼哭狼嚎,一簇簇爆炸而腾起的火光在漆黑的荒原上起起伏伏。 那些从绥远来的清军根本没见识过这种的阵势,要么就龟缩在原地被炮弹炸死,要么就夺路而逃。 就这一夜,清军被打死打伤数千人,许多伤者哭爹喊娘的嚎叫到天亮,也没有同伴再敢回来救他们。 话说赵新既然来了,就绝不会再拖延时间。对于拖拖拉拉的满清部队,他就是要以快打慢,快到对方根本来不及反应。另外,他当初写给刘全的那封信,这会也应该到了热河,按时间算也该发酵了。 1791年9月30日,带着一万多清军自呼伦布俞尔出动的福康安,一路心怀忐忑的进入了车臣汗部的地盘,抵达了距离库伦没多远的右翼中左旗。福康安正打算走昭莫多向库伦进兵的时候,突然接到了一封乾隆发来的上谕,令其立刻带兵返回东面的车臣汗旗。 福康安虽然迷惑不解,可还是不敢违抗,只得黯然率军返回。谁知才走了两天,第二封上谕又到了,这一次,他终于知道出了什么事。 廓尔喀兵由弥弥山南入寇后藏,截止八月底,廓军已攻占定日、济咙和萨迦,札什伦布寺陷落,遭到洗劫。九月初,廓军进攻日喀则宗城,围攻八昼夜仍不能破城,遂携所掠财宝退往边境。 乾隆在这道上谕里,命令福康安立即将兵权转交副手黑龙江将军恒秀,让其率军返回呼伦布俞尔;同时让福康安带上手下所有的索伦兵和巴尔虎兵,即刻赴热河觐见。 第五百六十八章 赵新递出的苦果 乾隆让福康安撤兵,除了定边左副将军保宁递来的请罪折子,让其了解到北海军拿下喀尔喀蒙古的决心外,由徐大用转交给刘全的那封信也起了很大作用。他将手下的文武官员扒拉来扒拉去,最后发现入藏的主帅人选只有福康安。 赵新在信里就说了一件事,他把两年前丹津班珠尔和廓尔喀是如何达成退兵协议、廓尔喀为什么会退兵、以及驻藏大臣雅满泰等人隐瞒不报的经过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他告诫和珅,廓尔喀人还会入侵西藏;另外乾隆要是想解决“拉穆吹忠”的问题,正好是个机会。而作为交换条件,他声明北海军这次南下的攻伐将会止步于喀尔喀蒙古。考虑到清军入藏后勤补给困难,北海镇可以按成本价提供一批包括干粮和棉衣在内的军需物资。 赵新之所以会这么做,主要就是北海镇对西藏实在鞭长莫及,必须要借助满清的手稳定那里的局面。至于满清最后会不会跑到高原上跟喇嘛们一起啃青稞面,甚至于翻过喜马拉雅山跟英国人抢地盘,他一点都不介意,甚至是乐见其成。 要知道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清军要不是因为在“帕朗古之战”遭了埋伏,损失惨重,估计连沙阿王朝的都城阳布(加德满都)都打下来了。 在赵新的计划里,一旦清军开始向青藏用兵,他甚至还会提供一批自制的线膛燧发枪和前装炮,用于支援清军入藏作战。 武器的问题,赵新一点都不担心。线膛枪如今欧洲已经有了,只不过因为冶金学、弹道学和金属加工的科技树还得且爬一阵,目前只是一种实验性武器。最关键的是,北海镇生产的燧发武器可都是用火帽的,一旦火帽断了,比烧火棍还不如。 以上种种,才会让刘全看到信后吓了一跳,并马不停蹄的赶回热河禀报。而和珅起初在看到信时还以为赵新疯了,一时摸不着头脑。 相比于不常于军事的和珅,老谋深算的乾隆看到信后,很快就明白了赵新想干什么。 要知道刘全这些年顶着和珅的名头跟北海镇做生意,其实早就得到了乾隆的默许。满清跟北海镇打了这么多年,虽说双方都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但实际上私下也保持着接触渠道。刺探敌情这种事,奸细暗探固然是一方面,但正常商业上的交往也能起到探听虚实的效果。 在济州岛南部那个曾经用于接引流民的小村子,如今已经成了北海镇的大宗商品集散地,每天都有上百来自内陆、李朝和岛国的商人登岸贸易,好不热闹。虽说沈敬丹对贸易部的派驻人员管理很严,可跟这些人交往久了,多少还是会透露出一些口风。 就好比北海镇跟李朝关于咸镜北道的领土问题,就是某位贸易部的办事员一不留神随口说出去的。 综合这些年获得的各种情报,使得乾隆对赵新的性格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最突出的就是此人对于开疆拓土的野心比自己还大。依托于“千里传音”的秘法,北海镇可以行而有效的对各地实行管理,这让乾隆羡慕不已。 赵新为了教训沙俄入侵黑龙江,能从黑龙江城一直打到叶尼塞河;为了教训阮惠,居然帮着阮福映夺取平顺府,趁机将谅山收入囊中。如今廓尔喀对后藏虎视眈眈,他当然也不会坐视不理。此番看来他是因为鞭长莫及,所以要假朝廷之手,吞下廓尔喀的土地。 乾隆虽然被赵新的要挟气的食不下咽,一肚子不甘心,可经过反复斟酌,他发现自己目前除了答应对方的条件,也没有更好的出路。 自打阿桂领兵出征后,乾隆便授意和珅与嘉亲王颙琰,开始秘密将紫禁城和圆明园内的一部分珍宝陆续往西安运送。另外目前已经有差不多三百万两存银被悄悄运抵西安,这些钱均是来自崇文门税关和清廷的议罪银;因其归属内务府进项,六部官员并不知晓具体收支情况。 这一切都是为将来西逃所做的准备,也是为了给爱新觉罗家留条后路。当年满清入关后,将前明宗室屠戮一空,乾隆深知这笔账赵新无论如何都是要算的,否则他就无法承继前明的法统。 相较于明亡之后的数万宗室,爱新觉罗家的黄带子和红带子眼下加一块拢共也才四千多人。依照清制,宗室没有圣旨不得擅自离京;这样做太平时倒还没什么,可要是北海军突然从大沽口登陆进逼北京城,妥妥的被人家来个卷包会。 别看乾隆都八十了,可脑子一点儿也不糊涂,在北海镇多年的强大压力下,反倒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他从赵新出兵外蒙时就看出来了,一旦让北海军拿下科布多,天山南北那也是早晚的事。 如此一来,陆路上的逃跑路线就剩了青藏。不过问题又来了,青藏地区虽然疆域广大,但是气候恶劣,地广人稀,满清要想东山再起实在没什么指望。 如今赵新提到了廓尔喀的事,便让乾隆发现了另一个机会。他首先找来了在清宫服务的法国传教士,也是耶稣会在中国的最后一位会长钱德明。 钱德明,字若瑟,全名是“Jean Joseph Marie ”。此人今年已经73岁了,于1751年进入清宫供职,是一位严守会规、工作积极、学识渊博的传教士,进入宫廷后的特殊身份使得他在学术上做出了重大贡献。他编撰了法文版的《孔子传》和《中国历代帝王纪年表》,还将乾隆的《御制盛京诗》翻译成法文,传到欧洲后,让伏尔泰向往的如痴如醉。由于深受乾隆信任,他还担任着乾隆和路易十六来往信件的翻译任务。 乾隆让钱德明给法国东印度公司的总督和路易十六各去一封信,提出大清愿意联手法国政府对抗在天竺的日益扩张的英国东印度公司。为此,大清需要获得法国的帮助,在收拾完廓尔喀后,顺便在天竺北部站稳脚跟。 钱德明一听就兴奋了。自从教皇克雷芒十四世在十八年前宣布解散耶稣会后,“味增爵会”便占据了耶稣会在北京传教区的住所和教堂。而留在北京为宫廷服务的耶稣会士们有的在劳瘁中死去,有的则在忧伤中艰难度日,钱德明对此也无能为力。 眼下乾隆这位东方的大皇帝陛下要联合法国攻略印度,对抗英国,这对钱德明而言绝对是个好消息。也许国王陛下会因为和大清帝国携手在印度取得辉煌的胜利,从而恢复耶稣会的合法地位,要知道复兴耶稣会是他的毕生愿望。 然而此时这两位谁也不知道,法国东印度公司的总督勒克莱尔已经提前联络了北海镇,更不要说还想着跟北海镇签署协议,目的也是对付咄咄逼人的英国人。 好吧,一切都乱了套了! 但是,把福康安调回来是一回事,接受喀尔喀蒙古的失败则是另一回事。乾隆为了在政治上找到和北海镇暗中合作的台阶,避免左翼、科尔沁和喀尔喀各部蒙古王公的非议,他必须还得摆出姿态跟北海镇打一场才行。 1791年10月1日,也就是乾隆五十六年九月十七,清廷的经略大学士阿桂在经历了一场夜袭惨败后,突然接到了乾隆的八百里加急上谕。 在这封上谕里,乾隆告诉阿桂,眼下廓尔喀由后藏入寇,朝廷出兵势在必行,故而众将须当奋勇出力,剿退贼匪。 “......朕体上帝好生之德,然似此狡焉思逞之徒,亦断不容稍为轻赦,若使天下后世传为遗憾,则朕亦何以上对皇祖皇考在天之灵耶。所谓驱之锋镝之间。使膏涂草野而不恤也。赵新一日不获,则天下一日不宁,必发大兵歼戮剿除。众将若能迅速擒拏贼首,克日蒇(音同产)功,朝廷也将施厚恩于尔等。此战乃是宣示朝廷之天威炯戒,不使人心惶惑,以彰民望,令蒙古各部詟(音同折)服,诸事禀命。着将此传谕勒保、兴肇、松筠等知之。” 阿桂一听,顿时头大如斗,心说还打?能守住就算不错了! 然而传旨太监在宣读完上谕后,又让阿桂屏退帅帐内众人,说有极为重要的事转告。阿桂虽然不想和太监过多搭勾,可他猜测是乾隆单独有话转达,于是便照办了。 果然,那太监等了一会,等帅帐内人都退下,立刻南面而立,沉声道:“有旨意,阿桂跪听。” 阿桂急忙伏俯跪倒在地,叩头道:“臣阿桂,恭聆圣谕!” “皇上说,跟北海贼打一仗固然重要,然为保大清江山社稷计,永天命,绵帝图,不使天下动摇,这一仗还要尽心谋划,不可使火器营、健锐营、前锋营、绥远和陕甘的兵马损失过重。” 什么?!!阿桂心说这还打个毛啊,不拿人命堆是肯定没戏了! 那太监停顿了一下,轻声道:“皇上的意思是,中堂不妨派人去和对面谈一下,看看能不能体面的打一场,让蒙古各部看清楚,朝廷也是尽了力的。” 阿桂难以置信的看向传旨太监,确认了自己没有听错,脑子里顿时嗡的一声,整个人都给整不会了。过了好半晌,他才叩头道:“臣遵旨!” 自从前两天那一场惨败后,清军再也没有对匝门察黑尔山内外的北海军发动大规模行动。阿桂一直在寻找破敌之策,然而无论他怎么冥思苦想,只要一想到北海军的大炮能打十几里乃至二三十里远,甚至夜里还有能照亮数里方圆的“怪灯”,什么计策都白搭。 他都74了,南征北战这么多年,遇到对手无数。胆大猖獗如莎罗奔,诡诈反覆如阿睦尔撒纳,胆大包天如霍集占兄弟。当年打缅甸那么难,朝廷大军还是能在老官屯一战大获全胜。 可这北海贼怎么就这么难打?!即使朝廷用尽了九牛二虎之力,可始终讨不到任何便宜,反倒是眼瞅着赵新一步步的坐大而奈何不得。 阿桂现在所有的感慨化成一句话就是,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然而这话只能烂在肚子里,根本不能对人言。 现在他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就是用人命填,蹚出一条血肉之路。可问题是就算他敢,手底下的八旗京营官兵也不答应,这里面好多人都做过北海镇的俘虏,教训太深刻了! 传旨太监在两个御前侍卫的护送下离开了,阿桂坐在帅案前蹙着眉头,将上谕翻来覆去的看了又看。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他花白的眉梢突的一跳,终于明白了乾隆的用意。 要做出大打的架势,还要退的有理有据,让蒙古各部说不出话来。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阿桂便叫来自己的亲兵戈什哈队长,低声嘱咐了好半天。 当天傍晚,一个由十名前锋营甲兵组成的清军打马出营。负责守卫营门的甲兵以为他们是外出哨探的小队,心说真是猛士。验过了腰牌和口令,这队人便朝着东北方向疾驰而去,很快就消失在了地平线上。 第二天清晨,这支小队全须全影的回来了,只不过一个个面色显得极为难看。在北海军营地呆的这半宿,给他们的震撼实在太大了。 迎接他们的北海军连长特意带着十名甲兵从炮兵阵地外围绕了半圈,夜幕中的光影下,一百多门又长又粗的炮筒子让甲兵们的肝都直颤悠。 另外他们在北海军的营地里还吃了顿宵夜,听了炊事兵的嘟囔,这才了解到北海军除了一天吃三顿,夜里还有一顿宵夜。 负责出面接见他们的范统在听过了阿桂亲兵队长的传话后,随即笑呵呵的道:“这事啊,简单!让你们大军门放心吧,后天上午我们就出动,然后你们就可以跑了。” 亲兵队长听了气得七窍生烟,心说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可北海军就是打不过啊,这特么哪说理去? 10月2日上午,阿桂在得到了亲兵队长的消息后,又找了陕甘总督勒保、绥远将军兴肇、库伦办事大臣松筠等人密谈了一番,随即便下令升帐,召开军议。 三声号炮响过,帅帐前鼓声响起,中军旗牌官站在外面可着嗓门儿高唱:“大帅升堂喽!” 一众文官武将陆续到齐,都是大声报名参见,进来后只见宝蓝色的王命旗和红色的王命牌都摆在帅案正中,座椅的后面摆着两扇黑漆屏风。 当阿桂穿着正一品的蟒服,头戴双眼花翎的冬帽,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帅帐时,参加军议的文武官员已经分列左右肃立恭候,静悄悄的毫无声音。殿外的院子里站了一圈手持鸟铳的火器营士兵,俱是鸦雀无声,一派肃杀之气。 阿桂径直升座, 据案而立。一众文官武将“啪啪”打得马蹄袖一片山响,殿内殿外上百人一齐打下千儿去,声音震得殿内嗡嗡作响。 “请经略大学士安!” “诸位起立。”阿桂脸上毫无表情,干巴巴说道:“三位请坐!” 人们似乎松了一口气,陕甘总督勒保、绥远将军兴肇、库伦办事大臣松筠朝上一拱,双手据膝落座。其余文武弁佐归位垂手肃立,不时用目光偷睨帅案,阿桂也坐下了,偏脸吩咐旗牌官:“点名!” 等点名完成,阿桂习惯性的轻咳了一声,花白眉毛下的三角眼向帐内众人扫了一遍。众人都从这一声轻咳中感受到了威严,愈加屏息,不敢仰视。 阿桂缓缓开口道:“我朝自太祖肇兴建国,历经一百七十余年。皇上自登基以来,数十年殚精竭虑,无一日不为天下苍生计,损上益下,以惠黎元。自乾隆四十九年以来,北海贼杀我官兵,夺我大清祖宗之地,且又屡寇海疆,日益嚣张。今其入侵喀尔喀之地,势如累卵。赵贼冥顽不灵,誓与天兵对抗,殊为可恨!......” 在帐中这肃穆的气氛中,阿桂虽然说的慷慨激昂,然而内心却是充满苦涩。 此时帐内来自火器营的二十多名将官听到阿桂愤愤而谈,都是内心揣揣,心说大军门这是打算要跟北海贼死磕一场?天爷啊!这位不会得了失心疯吧?就对面那大炮和快枪,去多少人也是白搭啊! 第五百六十九章 清军的武装大游行 一众清军武将虽然心存异议,然而面对乾隆措辞严厉的上谕谁也不敢提出质疑。之后阿桂和勒保、兴肇等人仔细敲定了方略,一场庞大的军事行动......额,算了,一场庞大的军事大游行就此展开。 10月4日清晨,他拉多兰台大营三万大军在饱餐一顿后,拔寨出动,分成二十路纵队齐头并进。所谓号角一鸣,万众蚁聚,辽阔的戈壁荒野上,无数旌旗攒动,满地遍野都是穿着号褂子的清兵,如一股黑潮向北涌动;所过之处人踩马踏,烟尘如霾似雾,马刺佩刀碰撞响成一片,大呼小叫的传令声、吆喝声此起彼伏,喧嚣热闹,声势极是浩荡壮观。 因为清军大营距离北海军设在匝门察黑尔山口外的那道防线只有四十里远,所以民伕辎重全都没跟来。反倒是负责管理辎重队伍的陕甘总督勒保,在大军出动后,下达了一道让不少人感到困惑的命令,所有民伕辎重全部向南开进,朝五十里外的库图勒多兰驿站出发。 绥远将军兴肇此刻稳稳的骑在一匹健硕的乌珠穆沁马上,环顾前后左右俱是虎贲猛士,喧歌笑语鼓噪而进,人人都是一付吃饱不想家的无所谓神态,心想这就所谓“群胆”了。 他心中先是升起“大杀一场”的豪气,可随即又变得意兴索然,犹如被放了气的皮球一般。瞎琢磨什么啊!千万不能忘了自己是干嘛来的...... 两个小时后,在匝门察黑尔山谷外的前进营地内,早就得知清军出动,并且已经等的不耐烦的范统,终于在步话机里接到了刘胜让他出发的命令。于是起身戴上头盔,正要走出帐篷,就听见身后的赵新道:“小范,你可悠着点,注意进攻节奏!” “放心吧,赵老大!古德里安的《坦克战》和英国人的《装甲战》我都看了两遍了!” 范统大步流星的出了营门,随即钻进一辆发出隆隆轰鸣的装甲车,进入指挥位,然后从头顶打开的位置冒出半个身子。这厮觉得好像忘了点什么,想了想便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副墨镜戴上,然后用牛哄哄的语气对着话筒命令道:“所有车辆注意了!成线式队形,立刻出发!” 空旷的戈壁原野上,49辆装甲车按照三个连的次序,由东向西摆开了宽度将近1800米的横线队形。除了范统乘坐的指挥车外,每个连在正面均由11辆车组成,中间的是各连的指挥车,每辆车之间相距五十米;剩下的五辆车,则被安排在了第一排车辆后方一百米远的位置。 在这些车辆的内部,除了三名成员外,还有七名跟车的士兵。另外在车队出动后,由两个团四千人所组成的战斗部队也会随之出发。 靠着赵新,范统终于实现了他装甲洪流的梦想,不过让他觉得美中不足的就是没有坦克。他昨天曾试探着跟赵新提了一句,可对方随即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盯着范统的眼睛道:“在十八世纪末搞坦克,先不说钱的问题,你想打谁?” 赵新的语气和表情让范统当时心里就是一咯噔,他决定就此打住。 随着赵新在北海军里威望越来越高,北海镇内的各种工业设施越来越完备,范统有时都会想,赵老大要是真想当皇帝,恐怕谁也拦不住,也不敢拦;毕竟所有穿越者跟他不是平级关系,而是雇佣与被雇佣的关系。 这些想法他一直埋在心里,跟谁都没提过。他这些天总在思考一个问题,要是赵新真当了皇帝,自己该怎么办?想到在另一时空看的那些古装帝王剧,范统就感到一阵阵头大;作为一个饱受另一时空社会制度和人文熏陶的“有为青年”,他真不知道如何跟一个皇帝相处。 回去?可问题是他已经跟波利娅订了婚,打算外蒙战役结束后就办喜事的。 “要不退婚?拿钱回去找个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然而一想到波利娅那楚楚动人的眼神,曾经身世凄惨的命运,范统又觉得自己太渣男了。把人家小姑娘追到了手,然后吃完就抹嘴开溜?实在舍不得啊! 不过呢,此刻的范统还是意气风发的 ,根本没功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能指挥一个营的装甲部队,已经足够跟其他电厂众臭屁的了。 中午时分,清军的二十路纵队在距离匝门察黑尔山口三十里外的一道壕沟前停下了。这里就是阿桂在赵新来之前的那些天里,动用手下大批民伕和兵卒布设的一道防线。壕沟宽一丈,深五尺,在外侧还布设了大量的鹿角和拒马。 别看离的这么远,可阿桂没办法啊,北海军的大炮带给满清的教训太多了。“一炮糜烂二三十里”这种话以前还只是当个比喻来说说,不过当北海军的大炮走上战场后,一切就成了真的。 眼下驻守在这里的,是从张家口来的五千绿营,阵地上除了有三千鸟铳兵,还有大量的冲天炮、二将军炮和少量的神功将军炮。 阿桂也知道想用这些炮打北海军,纯粹是痴心妄想;可为了给手下兵将壮胆,也算聊胜于无。好在双方接战这些天来,北海军并未炮击这里,而且阿桂还派出了由镶白旗蒙古兵组成的督战队。可即便如此,驻扎 在这里的清军无不是战战兢兢,每天食不下咽,只要有风吹草动便求神拜佛,生怕北海军的炮弹落在头上。 “换防!” 随着绥远将军兴肇一声令下,来自土谢图汗部和车臣汗部的三千多人匆匆下马进了战壕,替换先前的张家口绿营。让精于骑马作战的喀尔喀蒙古兵进战壕换防,无论是作为统帅的阿桂和本次领军的兴肇,之前都是这么对两汗部的札萨克参领和副都统解释的: “尔等之前与北海贼对阵,颇有损失,故而此次出击,尔等就负责谨守战壕,担当大军接应好了。” 有了这话,两汗部的蒙古人都还是挺高兴的,觉得大军门真是照顾我们。图拉河一战打下来,两汗部的人马损失惨重,眼下这三千人里有一半还都是从各旗新抓的壮丁呢。真要让他们打冲锋,两汗部的人自己也不愿意。 “哎!马!干嘛把我们的马拉走?”当三千多蒙古人进了战壕后,一名眼尖的参领突然发现自己和手下的马被人拖去了队伍后面,他当即就叫了出来。 “别担心,兴军门这是让人拉到后面去饮水喂草料的。” 一位满洲副都统笑眯眯的解释着,那参领听了不疑有他,心想反正开战后前面有人挡着,于是便拱手谢了一声。 此时清军后队里一声号角响起,上百名清军从马上下来,走过战壕上架设的木桥,将挡在前面的拒马和鹿角移开,留出了数道可供两马通行的缺口,然后嘛......然后数万人就原地不动了。 就当战壕里的蒙古人在闲暇之余等待后方大军发出命令,准备欣赏数万人出动的大场面时,就听北面数里之外突然传来了一阵轰隆隆的响声。 正午时分的戈壁荒原上阳光极为刺眼,无遮无拦的地表因高温而形成的虚像让远处的景象变得十分模糊,如同蒙上了一层水雾。 清军队列中的战马开始躁动不安,随着轰隆隆的声响越来越大,上万人随之色变。当数十辆绿色外壳的怪物终于在荒原上清清楚楚的显露出原形,绥远将军兴肇和手下的各级将官的心脏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 “这又是什么怪物?!” “嗵!嗵!”两声巨响,随着两门30毫米机关炮的射击,在距离清军战壕前数十米远的位置上突然爆开两团烟尘,爆炸溅起的碎石和沙土如同雨点一般落在战壕前后,唰唰作响。 突然,队列里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北海贼又用妖术啦~~!这仗打不赢了~~!大家伙儿快撤啊~~!” 轰!!!两万多清军一下就炸了锅,拽着马缰绳上马就跑。荒野上顿时无数烟尘弥漫,斗志昂扬的大进军变成了大溃逃。 兴肇一看虽然生气,可转念一想,也不用鸣金了。眼下任务完成,他随即一拨马缰,在亲兵队的护卫下掉头就走。 战壕外的人都跑了,可战壕内的喀尔喀两汗部的蒙古人都傻了。刚才的那名参领急的大叫道:“马!我们的马!” 可这会根本没人理他,所有人只恨少生两条腿,转眼间,两 万多清军骑着马已经逃出了一里地外。再看南面,哪还有自己马的影子! 六天后的下午,避暑山庄,清音阁。 重新修葺一新的三层卷棚歇山顶大戏楼看上去极为富丽华贵,金碧辉煌。正对戏台的观戏楼中央的须弥座上,坐着面带微笑的乾隆,一大群太监宫女侍立在身后。 在观戏楼前的空地上,坐着一大片来自科尔沁、喀喇沁、乌珠穆沁、归化城土默特等地的和硕亲王、多罗郡王、固山额驸、固山贝子和辅国公,和珅、董诰、福长安等军机大臣与伴驾来热河的六部堂官等人也赫然在座。 天气虽然有些凉了,可坐席两侧摆了六个铜制掐丝熏笼,里面的银丝炭火烧的暖意十足,而且没有一点的烟火气。 此时台上正在演出的是《昭代箫韶》,取材于《杨家将演义》,共有240出。因为戏中淡化了民族矛盾,转而歌颂忠孝节义,让乾隆十分喜欢,于是就成了时下清宫内的第一大戏。 只见上场门的帘子一掀,扮演宋太宗的演员迈着方步走了出来,台上顿时鼓乐大作,众人齐声唱道: “统王师勇壮,剑佩锵锵,马步纷纷。大兵天降,凛凛威风倜傥。虎将桓桓,争看羽林军,虎贲龙骧。见黔黎箪食壶浆,集郊圻恭迎皇上!齐瞻仰,挞伐彰,咸愿荡涤烽烟,凯歌旋唱。统来辅国安边将,惟赖天威定塞疆,指日荡扫欃枪回汴梁!” 锣鼓铿锵声中,台下一阵阵的喝彩声不时响起。 乾隆今天之所以召蒙古王公贵族和百官看戏,明面上是君臣同乐,暗地里还是敲打。要知道第十出和十一出戏讲的是宋太宗御驾亲征和杨继业撞死李陵碑,对照当下北海军出兵喀尔喀蒙古,乾隆坐镇热河,其意昭然若揭。 两场戏中间演员下场换装的时候,正在和福长安等人笑着说话的和珅,无意中瞥见在观戏楼西侧的廊下,有一个五品官员正朝自己这里张望,定睛一看, 原来是军机处一个姓许的汉章京。他随即起身悄悄离席,一旁的董诰笑眯眯的扫了一眼和珅离去的背影,眉梢微微一跳,心想这种时候还能过来找他的,一定是有什么急事。 等和珅出了清音阁所在的院子,来到一处僻静的回廊下,姓许的章京也跟过来了。和珅淡淡道:“什么事?” “和中堂,军机处刚收到的,经略大学士六百里加急奏报。” 和珅心头咚咚一阵乱跳,知道之前安排的事肯定是发动了,就是不知道赵新会不会遵守承诺。更何况十几万人的大撤退,损失总是在所难免。真要损失太多,他也难做。于是不动声色的道:“折子呢?” 眼下和珅在朝中党羽遍布,所有的折子都会先经他过目,然后才会有选择性的送到乾隆那里。和珅的宗旨是有利于自己的立刻呈上,不利于自己的先赶紧想办法找辙,然后再呈上去。 阿桂的折子写的很长,洋洋洒洒数千字,详细讲述了和北海军“血战”的经过。 和珅也看的很慢,逐字逐句。 “......臣等拟奋勇出击,以数万大军冲锋,便可竣事......计两次接战,杀贼颇多,我官兵阵亡者三千余人,受伤被俘者亦多。先次夜袭,贼兵枪炮凶猛,又施邪术于空中,竟使黑夜恍如白昼。 之后贼又出动数十绿色铁甲怪车,火炮凶猛,数里之地转瞬而至。凡我官兵俱受皇上重恩,惟思杀贼图报,然人力终究不及钢铁,虽经拼杀,仍功亏一篑。喀尔喀土谢图汗部、车臣汗部共计三千余兵马沦丧敌手,恐已不测。 现计口粮尚可支持半年,大军退往图古里克驿站,昼夜防守,相机剿杀。总之,轻敌妄进之罪在臣一人,实所难逭,万死莫赎......” 和珅面无表情的看完,随即对许姓的章京道:“行了,这里没你的事了,本官自会呈送皇上。” 等和珅走进清音阁的院中,戏台上正演到杨业撞死李陵碑一幕,就听那戏子唱道:“.....臣老迈,力难由,忠心尽,丧山沟,死节义,国恩酬!” “好!”高亢的唱腔又引起一阵雷鸣似的喝彩。 第五百七十章 火力展示和北海镇来客 随着清军武装大游行的顺利结束,范统率领着装甲车部队和四千步兵,越过壕沟后一路向南,顺手俘获了三千一百多名喀尔喀蒙古人。 这些蒙古兵大部分是被装甲车给吓傻了,很多人甚至连逃跑都忘了。直到轰隆隆的装甲车停在拒马前,从车里跳下来的北海军高喊着缴械不杀的时候,很多人仍是一副丧魂落魄的样子,有些人甚至被吓的屎尿齐流。 之后的一个小时里,从壕沟直到清军大营的这一路上,范统他们再也没有遇到抵抗。当抵达他拉多兰驿站的清军大营时,只见营地内外到处是一片狼藉,甚至还有不少白花花的银子和大量布匹散落在地上,场面说不出的诡异。 从出动到任务结束,装甲部队拢共才开了两炮,让范统大感无趣。可当他想起另一时空中坦克第一次出现在索姆河战场上的时候,有着现代武器的德国人一样是惊恐万分的拼命逃跑。这样看来,清军的大崩溃也就没什么了。 为了充分发泄一下心中的不甘,范统随即用步话机向赵新请示,准备留下一个步兵团打扫战场,他自己要带着车队和另外的一个团,进入到距离南面的库图勒多兰驿站十里远的地方,给清军来一场“火力展示”。 “......赵老大,我也知道炮弹挺贵的,可不来一下我心里实在憋的慌。你总得让我好好过一会瘾不是?” “嗯!”赵新停顿了一下,随即在步话机里道:“那就打一分钟,每辆车给你200发榴弹的配额!” 这世上的事从来都是“扫帚不到,灰尘不掉”,为了让清军好好认识一下北海军的火力,再也生不起敢于当面锣对面鼓的信心,赵新和刘胜商量了一下,随即同意了范统的想法。 范统接到命令后,并没有让装甲车马上出击,他先是命令潘秀成的三团派出一个连,去当侦察部队;这厮的目的是要消灭那些负责殿后的清军哨探,以形成战场遮蔽,不让他们有回去报信的机会。 三个多小时后,当范统接到前方报告,说清军派出的哨探已经解决,他立刻下令装甲部队出动,来到了距离南面的库图勒多兰驿站十里远的地方。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天空上刚刚升起一弯新月,在缓缓移动的云层中半隐半现,把戈壁荒野映得一片苍暗。暗云、月色和轻雾包围着星星点点亮着火光的清兵营盘,被风吹动的火苗在望远镜的视野里若隐若现,很像坟地里的团团磷火。 随着范统下达了射击命令,将近五十辆装甲车上的机关炮,便一齐对着四公里外某处无人的旷野集火射击。只见数十道红色的弹雨如同流星一般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明亮的轨迹;30毫米的炮弹以每秒3~4发的速度,向着目标区域咆哮而去,爆炸的火光使得远处的地面如同沸腾了一样。 数万清军跑了一天,狂奔六十里路已经是极限,一个个累得人困马乏。很多人黄昏时分吃过饭便早早睡下,全然无备。当足以撼天动地的炮声顷刻响起,瞬间就炸了营。可怜这些清军,长途跋涉而来,又一两个月没吃到青菜,很多人都得了鸡视眼,到了晚上就跟瞎子一样,没头没脑的在营地内乱跑。 绥远将军兴肇面对营啸,深知就算杀人立威也没用,只能等天亮再说,于是在一百名亲兵的簇拥下骑马向南走。但见昏暗的星月微茫之下,随处可见黑影幢幢,呼叫声、哭喊声、招呼声、不慎被马踩踏的惨叫声、兵器相遇的碰撞声混成一片。 一分钟的炮击很快就过去了,可南面清军的混乱却更加严重。范统举着个红外望远镜看了好一会,嘴里不住的发出得意的笑声。等看的差不多了,他这才下令所有车辆迅速掉头,打开车灯,成纵队队形返回了他拉多兰驿站。 这一场营啸直到第二天天亮才结束,来得突兀,去得也倏然。数万人从库图勒多兰驿站向南绵延二十多里,似乎看不到尽头。有的跑累了仰躺在地上不动的,有俯卧着睡着了的,半拄着刀枪僵跪着的、背靠背凑在一堆坐着的,什么千奇百怪的样儿都有。地上停放着倒翻的粮车,上面的粮食袋子已洒落一地;一面被踩的满是大脚印的号令旗重新竖起,被晨风吹得一掀一动…… 当身在博罗额巴驿站的阿桂得知此事后,被气的差点吐血,他只得暂缓南撤的脚步,派人收拢溃兵,同时给乾隆写了封请罪折子。好在北海军并没有对夜晚营啸的清军实施抓捕,否则两万人多人得有一半以上都回不来。 清军撤退了,可北海军的事还没完。刘胜和范统还要带着部队向一千两百公里外的乌里雅苏台进发,而赵新则要带着一个团和相关后勤人员在他拉多兰驿站附近修一座兵站。这里是扼守库伦南路和阿尔泰军台线的唯一节点,以后至少得放一个营的驻军,还要储存足够的粮食和弹药物资,必须得建的坚固点。 八天后,被乾隆紧急从车臣汗部召回的福康安终于抵达了热河。他这一路可是紧赶慢赶,日夜兼程;连坐在轿子里的福康安都坐得浑身酸痛,更别说给他抬轿子的三十六名轿夫和随行的一千五百精锐骑兵了。 大队人马抵达热河时已经过了未正,福康安让手下的亲兵队长领着索伦兵和巴尔虎兵去城外的大营落脚,然后便直奔丽正门而来。 此时关外虽然已是深秋,可乾隆还没有回京。按照惯例,他每年来热河都是在六、七月之交启程,先到避暑山庄住一段日子,等八、九月进哨木兰行围,然后再回避暑山庄,九、十月回京还驻圆明园。 正在烟波致爽殿西稍间内用晚膳的乾隆听说福康安到了,马上指着外头道:“快叫进!” 福康安几乎是一路小跑的进来的,等来到西稍间门口,双膝重重的跪在地上,一边叩头一边带着哽咽声道:“主子......想死奴才了!您身子骨儿可好?” 乾隆好几年没见到福康安了,看他如此,心头也是一阵酸楚,却是微笑道:“平身!朕算计着道路里程,你昨个儿无论如何该到热河的。路上不好走吧?” 说话间他打量着福康安,见他身形已经没有原来挺拔,辫子上都有了些白发,起身后一脸憔悴,黑眼圈都出来了,不由叹道:“难为你在吉林这两年,着实辛苦了!陪朕一起进膳吧。来人,给福康安赐座!” 福康安自幼在宫里长大的,跟乾隆一起用餐都不知道多少回了,他也没那些扭捏,大大方方的坐下洗了手,等乾隆先动了筷子,这才拿起个象眼小馒头,就着眼前的鲜蘑菇爆炒鸡吃了起来。乾隆见他吃的香甜,又让太监把自己跟前的一碗鸡丝燕窝汤给他拿了过去。 等吃过饭撤了桌子又上了茶,乾隆这才问了吉林和齐齐哈尔等处的情况,等福康安一一回话后,他这才让太监将驻藏办事大臣保泰和雅满泰的折子拿给福康安看。 福康安双手接过,等他一目十行的看完,已经明白乾隆叫他回来的用意,随即道:“撮尔小国,竟敢劫掠后藏!奴才自请领兵出征,为主子分忧!” 乾隆道:“不急,这里还有一封信,你先看了再说。” 等太监取过来一个锁着的檀木匣子,乾隆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钥匙打开,赵新的那份信就放在里面。 当福康安接过后打开看清上面的抬头,立刻心神俱震,等他看完里面的内容,目光中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乾隆轻咳了一下,让殿内的太监宫女全部退下,这才沉声道:“事关大清江山社稷,这封信除了朕和你,还有就是和珅和他那个管家刘全看过,绝不可再对外人提及。你先筹划好需要哪些东西,告诉和珅就行了。以后跟北海贼接触都让刘全出面,也由他将东西给你运到西安。” 福康安连忙将信放回匣中,一甩马蹄袖,对乾隆俯身叩首道:“嗻!” 1791年10月25日的上午,已经离开北海镇一年之久的雷神号和两条大型机帆船在三条拖驳船的牵引下,顶着呼啸的海风,缓缓驶入了鲸鱼湾。 驾驶舱里的邓飞看到岸上不断招手致意的人群,心里不知怎么就涌起一种“游子回家”的感觉。来到这个时代快八年了,他已经把北海镇当成了自己的第二故乡。 北海镇毗邻南海的码头总共有两个,西侧的鲸鱼湾属于民用,而东侧的海豚湾则是军用。因为珲春已经被拿下,所以之前还是个小渔村的海参崴,以及珲春城东南的摩阔崴也被民政列入了明年的开发计划。 在另一时空的十九世纪末,关东人有句俗话叫“跑崴子”,指的就是去这两个地方出海捕鱼和贸易。海参崴的地位不言而喻,冬季虽说有结冰期,但绝对是天然的深水良港;而摩阔崴的水文条件虽然不如前者,可它以前是清军巡视南海十四岛的出发地,更是扼守图们江入海口的关键所在。 按计划,雷神号和应该在9月下旬回来安排大修,可替换他们的郑一船队因为帮着何喜文围剿岛津家残部,所以直到9月底才抵达南洋。 另外邓飞他们在北上的途中,先是去会安接了趟人,然后便在途径琉球的时候停留了两天。他们除了去探望了大病初愈的继承人尚温,还和担任三司官的蔡世昌进行了一番友好交谈。听说邓飞他们要回北海镇,蔡世昌当即提出要派遣“谢恩使”一同北上,向赵新表示感谢。 虽说琉球经历了一场战乱,首里王宫也遭到了破坏,但国家的贸易权和控制权已经拿回,彻底摆脱了附庸国的身份,再也不用向岛津家缴纳每年一千石粮食的“纳款”。光是这一点,北海镇对琉球已经是恩同再造。再有就是北海军的军医彻底治愈了尚温的伤寒,这又是一桩大恩。 之前说过,琉球王国的政治结构是世袭制,只有首里、泊、那霸、久米这四个地方的人能入仕为官,但是高级官员都被控制在向、翁、毛、马四大姓手里。其中向氏其实就是尚氏,而翁、毛、马三家则是代代跟尚氏通婚。 然而一场平乱之战结束后,四姓损失惨重,很多人都是因为依附岛津家而丧命于战火,而出自久米村的蔡、郑、林、程四家则借机崛起。 眼看形势比人强,背后又有何喜文撑腰,向、翁、毛、马四家不得不低头。八家士族经过一番商议,重新划分了“蛋糕”。尚家继续担任正一品的监国,蔡世昌名正言顺的成为从一品的三司官,并担任国师,负责教导年幼的尚温;同时其他三家久米村人也从低级官吏的身份一跃成为世袭高官家族。 这次随同邓飞一起北上出任“谢恩使”的,就是蔡世昌的副手--正二品的“三司官座敷”郑章观。此人来北海镇的目的除了谢恩,还身负一个重要使命,考察北海镇,判断是否值得马上改换门庭抱大腿。 雷神号进港停稳放下舷梯后,熙熙攘攘的人流一波一波的先后登上码头,在和前来迎接的陈青松、于德利等人进行了一番亲切的寒暄后,便在凛冽的寒风中急不可待的上了一辆辆四轮马车,朝着各自的目的地匆匆而去。 这些人里有受法国东印度公司总督和阮福映所托,前来和北海镇商谈扩大合作的伯多禄一行;有琉球来的使团;有从会安来的叶家父子和几个明香社的商人;还有被晒的黑黝黝的江藩、钟怀,以及两人在南洋收的六七个学生。 要知道北海镇自肇建以来,还从没有一次来过这么多到访者。虽说邓飞提前发了电报通知,不过民政为了安排这些人各自的住处,还是忙了个脚不沾地。 等船上的人都下的差不多了,码头上迎接的人群和马车也都走光了。十几分钟后,从港口的大门处突然驶进来一辆乌黑发亮、车门上带有金色北海军军徽的四轮马车,后面还跟着一辆可以坐十六人的大型四轮马车。过不多时,两辆车便稳稳的停在了雷神号的舷梯旁边。 又过了一会,就见从雷神号上走下了一群人,为首的正是邓飞,而跟在他身后的除了警卫,还有七八个亦步亦趋的女人和提着行李的男人。 这些人走下舷梯时,黑漆马车的车夫已经将车门打开,放下了脚踏板。当邓飞搀扶着一位裹在厚厚皮裘里的年轻女子走到车前,那女子好奇的朝四下看了看,轻声道:“老爷,此地便是北海镇么?” “这是鲸鱼湾码头, 离北海镇还有一段路呢。赶紧上车吧,北海镇的天气跟南方不同,冬天冷的厉害,别冻病了。” 等邓飞和那女子先后进了车厢,几个警卫便招呼着其他人拿着行李上了那辆大车。随着马车开动,邓飞伸出手捂着年轻女子的纤纤玉手不停的哈着热气,一脸关切的问道:“冷吗?” 年轻女子微微笑道:“还好,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穿皮裘,很暖和。” “怎么样?还难受吗?” “妾身已经好多了,老爷不必担心。” “回家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带你去医院做个检查。” 年轻女子好奇的看向窗外,一栋栋外形怪异却又不知名的建筑从眼前飞快的略过,不由喃喃道:“原来这就是北国。” 此人正是那位出自安南嘉定陈家,送到邓飞身边后又被阮福映册封为“贞丽郡主”的女子,名叫陈玉琬。 自从巴城的局面稳定下来后,已经食髓知味的邓飞还是忍不住寂寞,派船把陈玉婉从嘉定接到了巴城。一番努力耕耘下,很快就怀上了,这下可让邓飞乐疯了,于是便趁着回来休整准备,把自己的女人也带了回来。 。顶点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五百七十一章 各有所需 跟着雷神号来北海镇的人里,无论是广南使团还是琉球使团,亦或是林氏父子,见赵新是他们此行的重要目的之一。问题是赵王爷一时半会儿根本回不来,眼下他正带着后勤部队朝乌里雅苏台进发,毕竟对于北海镇来说,拿下外蒙才是今年最重要的事。 琉球使者倒不是很着急,既然是谢恩那就得做足姿态,无论如何得见赵新一面。更何况他们对北海镇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希望充分了解一下“新大腿”的实力。鉴于作为使团正使的“三司官座敷”郑章观曾在北京国子监留学三年,于是陈青松便让江藩出面,先带他们去各地参观一下。 至于广南使团急于和北海镇敲定诸多合作细节,所以在休息了两天,大致在西拉河东岸转了转,便迫不及待的就要求展开会谈。陈青松无奈,只得吴思宇出面应付。 作为阮福映的代表,黎文悦一上来就对北海镇的兵强马壮、民生安乐大大恭维了一番,接着就提出希望再获得一笔北海镇的无息借款。 吴思宇愕然道:“2月份不是刚给了贵方一笔50万两的无息贷款吗?” 黎文悦摆出一副非常为难神色的道:“嘉定和平顺二府屡遭战火,民生艰难。五十万两除了向暹罗购买金属打造农具,还要购买船只,打造军械和大炮。另外平顺府沿海要地还得增设炮台,加强防御,以防西山伪朝反攻。” 跟着黎文悦一起来的邓陈常补充道:“之前邓提督校阅我广南兵马时,说士兵的火枪训练次数太少,建议吾王命五军都统府将每年的训练次数提高两倍。” 吴思宇好奇的道:“敢问你们的士兵以前训练,每人打多少发子弹?” 邓陈常道:“六发。” “一年训练几次?” “之前是一次,邓提督跟吾王建议后,改为三次。” 我去!吴思宇听了满脑门的黑线,心说这不是玩闹呢么,难怪打不过西山朝。不过在他看来,一年三次训练打十八发也不多,平均一个月还不到两发。北海军现在每个月光是步枪的实弹射击训练就是10发,更别说其他武器了。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这年月不管是广南还是西山朝的军队,士兵的主要武器并不是火枪,而是剑槊、马刀以及铜制大炮。由于财政上的窘迫,阮福映对火枪的使用非常苛刻,每队50人中只有5人拥有鸟铳,士兵每年进行一次射击演习,只允许使用六发子弹,超过数目得自掏腰包。 要知道广南当地没什么矿产,纺织技术又不行,能用于贸易的只有大米,不管是铅还是硫黄、硝石,都得从暹罗和缅甸购买。邓飞的建议让阮福映多花了好几万银子,把他心疼的不行;好在广南的火枪兵因为训练次数大大增加,整体射击水平也随之显著增强,数次打退了西山朝的反扑。 事实上广南使团这次来除了要钱,还希望向北海镇购买一批军火。去年雷神号协助他们攻打藩切城的过程中,雷神号上的大炮给阮福映君臣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他们这才明白,法国人的青铜炮跟北海军的大炮比起来就是个屁屁! 开什么玩笑,122炮是北海军的镇国利器,本时空暴打一切刺儿头,绝对不会外销!吴思宇随即向他们推荐了“87式”12磅钢制前装炮。 当听说12磅的钢炮居然要五千两白银一门,黎文悦和邓陈常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心说可真够黑的。不过得知这种炮的最大射程竟然超过了四里,最高射速可以达到每分钟四发,邓陈常马上就提出要亲眼见识一下。 吴思宇笑道:“这个简单,后天下午如何?” 邓陈常大喜道:“感激不尽。” 在另一时空历史上大放异彩的M1857十二磅炮已经很不错了。虽说属于滑膛炮,可在使用1.13公斤的标准发射装药时,可以将标准的12磅炮弹以5度的射角精确地投射到1480米的距离;当射角为10度时,则可达到1911米。 而北海军的“87式”仿制型由于采用了高强度锰钢,使得壁厚更小,将炮身的重量从556.57公斤减少到了500公斤,全炮组合--即全炮加上前拖车和附带弹药箱的重量不超过1400公斤。另外就是北海镇出产的炮用黑火药由于采用了最佳配比,并使用了高纯度的硝酸钾,其威力远超同时代的其他黑火药。 眼下“87式”前膛炮已经销往多个地区。除了哥萨克酋长国,阿伊努王国和岛国也买了不少。比如江户幕府就买了一百门,而仙台藩因为是北海镇的最佳狗腿,也毫不相让的贷款买了八十门;至于长州藩因为地小人穷,实在不能跟前面两位比,咬着牙象征性的买了十门。 这天底下最赚钱的生意就是卖军火,要知道卖军火可跟卖萝卜不同,买家买到的不光是武器本身,更是一种标准。俗话说“上船容易下船难”,用了北海镇的武器,训练、弹药、零备件更换和保养都要花钱,妥妥的一本万利。 广南使团这边被说的心痒难耐,而跟他们一起来的伯多禄因为是受了法属东印度公司的委托,所以要单独另开一场谈判,负责接待他的是于德利。 虽说身为“巴黎外国传教使团协会”的一员,伯多禄为阮福映的复国大业可谓操碎了心,然而他在阮福映政权中的地位并不高,甚至想当尴尬。 别看这位传教士曾带着阮福映的儿子阮景去巴黎转了一圈,甚至还见了路易十六,可除了一份干巴巴的协议,干货半点没有。 这位在广南政权的正式职务叫“达命调制战艚水步援兵监牧上师”,不过由于法国政府连一个援兵也没派,纯粹是徒有虚名。同时由于他热衷传教,引发了基督教文化与儒教文化的冲突,在广南政权里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 事实上伯多禄不知道的是,广南政权里如今有不少人都想干掉他,甚至还向阮福映上疏请杀之。不过眼下阮福映还谈不上强大,又正在用人之际,只好劝慰手下,把事情给压了下去。 其次,由于北海镇的出现,阮福映如今更倾向于巴结这个将会替代满清的汉人政权,因此伯多禄的“皇子老师”的地位也受到了排挤。因为见识到了江藩和钟怀这样的人物,如今世子阮景的第一老师是儒家学者范文仁,其地位远高于伯多禄。 传教士阁下面对如此局面,痛定思痛,觉得根源还是因为法国政府太不给力。在他看来,法国政府的疲软直接体现在了东印度公司支持力度不足;而后者的问题除了受摇摆不定的海外贸易政策影响,最主要的就是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咄咄逼人。 于是当他收到勒克莱尔总督的信后,立刻就向阮福映提出一同北上。只要法属东印度公司强大了,对广南的支持力度就会加大,而自己的地位自然会水涨船高,由此更可实现法国和北海镇共同主宰南中国海和南亚大陆的美梦。 “尊敬的于先生,这是我受勒克莱尔总督所托,代为拟定的一份双方合作协议的草案,请过目。” 于德利原以为对方是用法文书写的,心说这我哪看得懂。可谁知打开一看,上面居然是法汉两种文字的对照版。他随即掏出眼镜戴上,一目十行的略过开头的废话,寻找到关键条款,只见第一条就是请北海镇派船派兵去法国,救出路易十六一家子,而出兵的人数要求至少是三千。 看来法国人是真着急了。于德利想到这里,随即对伯多禄道:“这件事我方内部已经讨论过,考虑到雷神号的荷载能力,我们最多能出动五百人......” “阁下,这远远不够!”伯多禄一听就急了,五百人够干嘛的。 于德利道:“阁下,五百人足够了!五百名北海军完全可以抵三千人用!” 他心里补充了一句,要是赵新也跟着去,估计等能顶五千人。 “我们这次除了出动雷神号,还会有一艘大型炮舰随行。您看这样可以吗?” “我代表总督和我本人向您表示衷心的感谢!”伯多禄闻言大喜,北海一号的火力他可是见过的。 伯多禄和勒克莱尔之所以急于这样,主要原因就是两人一是天主教士,一是贵族。 贵族拥有诸多特权那就不必说了,而天主教僧侣更是高高在上,不仅不用交税,还要向农民征收10%的“什一税”。 事实上国民议会上台后,一直在和法国教会进行斗争。他们的政策是神父和主教必须通过选举产生,这从根本上打破了罗马教会的权威,实质上是要将法国教会一举转变成新教;即使教义上一时无法做到,至少形式上要完成这一转变。 如此一来,大批忠于罗马教会而反对新教的教士对国民议会愈发不满,伯多禄也是其中之一。而救出支持天主教的路易十六,自然就成了他的首选目标。 “那么关于本地治理方面......” 于德利大致看了一下后面的条款,除了支援武器,派遣作战人员,还有就是双方利益的划分。在这种事上,他觉得为了以防有诈,还是拿回去让精通法文的邓飞看了更稳妥。 果不其然,当陪老婆在家的邓飞在反复看了几遍伯多禄的草案后,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对于德利解释道:“他们还真把咱们当傻子了!” “怎么说?” “光让咱们出兵出力帮着抵御英国人,打下的地盘怎么划分一句没提!海得拉巴我们可以不要,可马德拉斯港口那里我们必须得分一杯羹,要不以后我们的船从马六甲出来连个补给点都没有。老于,你给赵新发个电报吧,看看他什么意见。” 于德利盯着邓飞看了好一会,直到把对方看着浑身发毛,这才问道:“你原来是个挺平和的人啊,怎么去了一年南洋回来,竟也成了个鹰派分子?” 邓飞呵呵笑道:“什么鹰派鸽派。要不是赵新想在欧洲搞事,我才懒得想这些呢。以后船出了马六甲海峡到欧洲这一路,无根无萍。斯里兰卡、马尔代夫、塞舌尔群岛、马达加斯加,沿着印度洋这一路,没有几个据点真不行!” 第五百七十二章 撤退前的劫掠 赵新接到于德利的电报后,很快就做了答复。他觉得不光是马德拉斯,西孟加拉地区也得有个港口据点才行。要知道西孟加拉的北部可是与锡金和不丹接壤的,在那里布个点位,以后可以很好监控满清的动向,并搅乱英国人在整个印度的布局。 到了10月底的时候,边改造俘虏边行军的“南下支队”终于慢悠悠的靠近了乌里雅苏台城,在北面九十里外的楚布哩雅驿站停了下来,安营扎寨。 此时南下支队的总人数已经达到了三千多人的规模,这其中除了有一千两百多受到感化而归正的蒙古箭丁,还有沿途不断加入只为了讨口饭吃的牧民。 虎吉他们跟赵新取得联系后,也不继续前进了。除了派人监视南面清军的动向,每天将大部分精力都放在诉苦会上,让归正的蒙古新兵们大诉苦水,以揭露王公贵族和喇嘛们的丑恶嘴脸。 之前由于北海军南下,定边左副将军下令喀尔喀各部,增加今年外蒙各部的差役摊派,拿不出人就得出银子,搞的各旗牧民怨声载道。 此时的保宁对北海军已经无能为力,他前些天接到了从新疆转来的一道上谕,让他尽快放弃乌里雅苏台,率军向科布多撤退。而城内的清军驻防将领们也从保宁那里接到了严令,让他们这几天都收敛点,不要再任意打骂蒙古人,以防失去民心,甚至连后路都不保。 从前,善于巴结的蒙古王公和官吏们,在跟人交谈的时候,总喜欢夹几句满语来表明自己是个“博学的人”。他们经常受宠若惊的向别人讲述定边左副将军跟他说一些什么话,他又回禀了一些什么话。将军大人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一句不经意的发问,他们也要到处炫耀一段日子。然而这种随着北海军的步步逼近,现在也不见了。 现在他们更关心的则是统治者换成武力强大的北海镇后,到底应该怎么相处。据说北海镇那些人是不讲满语的,只说官话,那么向本地的汉族商人学两句官话,就成了王公贵族们悄悄做的事。 蒙古人的俗话说的好,放骆驼的人不会不知道公骆驼的性子。王公们唯恐自己的话传到那位对蒙古人已经起了怀疑之心的将军大人耳朵里去,所以他们决定不公开发表会引起生命危险的言论,只和亲近的人在一起私下讨论。 北海镇对于喀尔喀的封建世袭汗王们来说,真是太可怕了,连被喇嘛们称为“察干达拉海”转世的叶卡特琳娜二世都阻挡不住北海军的脚步。然而他们对这样一个即将到来的统治者却十分缺乏了解。 对于北海军的那面军旗上的齿轮和五角星符号,王公贵族们完全搞不懂含义,怎么上面连条龙都没有?又或者应该跟北面的沙俄帝国一样,来只气势汹汹的双头鹰。 乾隆五十六年十月初九,在乌里雅苏台城内的一座小院里,几位蒙古贵族中的主要人物,凑在一起秘密商议,讨论如何应对眼下的局面。 札萨克图汗部的世子布尼拉忒纳在炕沿上磕了磕旱烟袋里的烟灰,在幽暗的烛光下望着几位同伙,小声道:“我们通过达喇嘛师父给北海军送去的信,到现在也没个消息。看来咱们给的筹码不够啊!” 一旁的达喇嘛一边捻着檀香木数珠,面露苦恼之色道:“银子珠宝、牲畜、女人他们一样都不要,我也没法子了。” 三音诺颜汗车登扎布道:“既然如此,那不如派个身份较高的人去?” 来自土谢图汗部的额依多布多尔济突然发出了几声冷笑,听上去阴森森的。车登扎布脸上露出一丝不满,他见在座的土谢图汗车登多尔济只是闷头抽烟,于是揶揄道:“不知台吉有何高见?说来听听。” 额依多布多尔济绝口不提自己去过恰克图的事,只是解释道:“我笑是因为诸位居然还抱有幻想,以为能和北海镇合作。别指望了!人家发来的最后通牒上说的很清楚。” 三音诺颜汗车登扎布一拍桌子怒道:“想分我的牧场给那些贱民?他们敢!大不了本王召集手下所有牧民,跟北海贼一决雌雄!” 土谢图汗车登多尔济突然道:“嗯,像咱们蒙古人的汉子,很勇敢。可你想过没有,你打算拿什么和北海军打?是用弓箭呢还是用长矛?就这个能对付北海军的快枪和大炮吗?” “我......就算是死,也比做奴隶要好受!”车登扎布嘴上不服气,心里却虚的很,察罕托罗海那一战让他损失惨重。 “若是嘴上讲勇敢就能对付他们,那我跟你一块说,说上三天三夜不睡觉都行。”车登多尔济将空着的烟袋锅伸向儿子,示意对方帮自己装烟丝,然后目视众人道:“到了这步田地,我们怎么办?应当赶快作出决定。想留下不走的,那么胜利者怎么说,就得怎么做。情势到了这样的地步,如果还抱着反对的意见,那真是太愚蠢了!” 达喇嘛不甘心的道:“可博格多汗还在热河没回来啊,我们这就替他做主了?” 车登多尔济反问道:“你觉得到了眼下这个地步,大皇帝还会让他回来吗?” 达喇嘛黯然道:“既然如此,那就只有跟着大将军一起西撤科布多了。” 在座的蒙古王公们听了都是默然不语,内心各自打起了盘算。 自古以来,大军的仓皇撤退从来都是伴随着对撤离之地的洗劫开始的,乌里雅苏台的清军一样不例外。而他们洗劫的对象则是城内买卖城的商家。 乌里雅苏台的买卖城面积并不大,连库伦买卖城的一半面积都不到,而且四周也没有木制的围墙。两条老街交叉成正十字形,四端正指着东南西北四方,一百多家商铺都鳞次栉比的分布在十字街上。 十月十日的夜里,已经陷入沉睡的十字街上突然就涌进了大批打着火把的官兵,原本就坑坑洼洼的路面被人不停踩踏,很快就成了个大泥塘。然而这一切根本没人在乎,一队队的清兵恶狠狠的拍打各家店门,引得院子里的狗不住的汪汪乱叫。 “开门!快开门!让你们掌柜的出来!” “官爷,掌柜的都睡下了,您明天早上来吧。"门后伙计的声音听上去颤颤巍巍的,他隔着木门,能看到外面街上火光摇曳,实在让人害怕。 “娘的!想活命就快开门!不然老子一把火叫你们都化成灰!”门外的一名清军怒喝着,随即又对几个手下大声道:“他们要是不开门,你们就从院墙翻过去。” 此话一出,披着衣服来到门口的掌柜知道大事不妙,哀求道:“军爷,小人这只是小本生意,东家的货物都放在了喇嘛庙里,我们这真没什么东西了。” “废什么话!想活命就放老实点!把狗拴好了!开门!”淅淅索索的声音过后,伙计把狗给拉走了,大门上的锁链哗啦一声,缓缓打开了一道缝隙,门外的清军一拥而上,呼啦啦涌了进去。 “所有人都出来!在院子里站好!你娘的!说你呢!往墙角钻什么钻!站好!再敢动老子一刀削死你!” 当这家店铺包括账房、伙夫在内的所有人都被集中起来后,清军又把他们关进黑乎乎的柴房里,然后就开始了大肆搜刮。银子、制钱、绸缎、布匹,有什么拿什么,甚至就连几包红糖、烟草、褡裢布等平日没人要的东西也全都不放过。 同样的场景在十字街上的各家店铺内都在上演。因为铺面都不大,屋子里很快就搜完了,清军便又开始在院子里搜,折腾的鸡飞狗跳。 “大车和牛马都带走!马鞍子也拿上!水井都给堵上!不能让北海贼好过!” “官爷!官爷!我求求您了,这牛是我的命根子,您不能带走啊!” “留下?留着让你资敌吗?!滚开!” 大规模的劫掠行为也引发了清军内部的混乱,甚至就连一个鎏金顶子的新帽子也引发争抢,你也要,我也要,大家争夺着,都说是自己的先看见的,凭什么要给你之类的话。 互相吵骂了一会儿,几个人突然就动起了手。一个强壮的清兵突然走上前来,一把夺过帽子,骂道:“娘的!不就是个破帽子么!谁也别要了!” 说罢,便将帽子一把扯烂,众人一看勃然大怒,从院子里撕扯打斗到街上,没一会就一个个鼻青脸肿。直到一名参领骑马赶到,抽出刀子大声呵斥才算停下。 正蓝旗的蒙古兵沙木巴从一家店铺的正屋里抢了一大包红糖,这可是平常让他眼馋的好东西。屋内的暖炕上躺着店铺的掌柜,因为正生着病,也就没去院子里集合,盖着件蒙古袍子,牙齿不停的打颤。 沙木巴走到门外看了一下放货物的屋子,那里已经空的能跑老鼠了。他正要走,又想起躺在屋内炕上的那人,便转回来将他的袍子一把扯过来,又将自己的破袍子脱下抛了过去。这时他又看见屋门后的墙上还挂着一双新的毡靴,于是也取了过来,口中嘟囔道:“好了,我就拿这些,你好好养病吧。” 到了早上,等三音诺颜汗部的兵马最后离开乌里雅苏台时,买卖城的各家已经被洗劫一空,无数人在院子里哭天喊地,捶胸顿足。 “二叔,咱们的货都给抢光了,这可咋跟东家交代啊?” “美公玉记”驻乌里雅苏台分号的的院子里,蹲在地上的伙计刘长顺哭丧着脸,抬头看向掌柜,这位是他的亲叔。 “人没事那就好,东家不会怪罪的。”刘茂才叹了口气,心说这叫什么事啊!朝廷打不过北海镇,临了居然拿我们这些商人开刀。 第五百七十三章 喇嘛旗来了个工作队(一) 乾隆五十六年的深秋时节,喀尔喀草原又到了绚烂多彩的日子,阳光打在被风摇晃的金黄树枝上,空气中满是松木香。若是骑马站在山丘上放眼远处,是杭爱山铺天盖地的秋色,从草原到森林,从远山到天边,四周宁静,仿佛能听见万木生长的声音。 就在这样的一个如同油画般的早晨,三十几个身穿墨绿色斑斑点点衣服的骑马者从萨布拉河的的东北方向走来。等他们来到一座小山上时,不约而同的勒马向西南方向张望。只见在萨布拉河和乌里雅苏台河交汇处北岸的小山下,以五座雪白、崭新的蒙古包为中心,散布着十几座大小不一,看上去黑乎乎的蒙古包。 “连长,你看,那是我家!”蒙古族新兵铁木尔用马鞭指着远处的蒙古包,兴奋的对身边几人介绍着。“到家让阿布熬奶茶,可香了!” “呵呵,走!”带队的王连长眼看要到了,随即哈哈一笑,马鞭一挥,一行人随即打马冲下山坡。 清晨的草原格外寂静,野雀在旷野上穿来穿去,好像草原还没从梦中苏醒...... 当马队经过一片稀疏的白桦林时,从远处徐徐传来牛车在行走的吱嘎吱嘎声。听到这声音,众人都不由减慢了马速,铁木尔解释道:“大概是拉水的牛车。”说罢,脸上露出了微笑。对他来说,家乡的一切景物和声音都是那么亲切。 果然,一个衣着褴褛的女人,赶着一辆拉水的车从南面的河岸处走了过来。铁木尔急忙打马上前寒喧,他自信这里随便什么人都认识他。 “你好啊!” “好,你好?” 那赶车的女人好像受了惊的鸟儿,停了下来,用头巾角遮住脸部,只露出两只大而深陷的眼睛。 铁木尔没认出对方是谁,他觉得应该是自己被征召去打仗后新搬来的吧。 “我打听一下,斯琴的家还在这附近住吗?” “你说什么?谁?”女人小心而恐惧地抬起头来,目不转睛的盯着铁木尔的脸。 “斯琴,就是外号叫‘燕子’的姑娘。” 女人的手握着牛的嚼子,一动没动,呆傻而直愣的目光盯着铁木尔的脸,一直没有移开。铁木尔感到奇怪,不由把头上放下护耳的墨绿色毡绒军帽往上推了一下,一缕缕的热气从宽阔的额头往上直冒。 突然,那女人的肩头和眼角猛的抽动起来,泪水顿时糊住了双眼。她竭力压抑着声音,在嘴里含混不清的叨咕着:“天哪!是……是他……铁木尔!” 女人“啊”的叫喊了一声,丢下水车,向着远处的小山上疯狂的撒腿就跑,跑出没多就跌倒摔了一跤,可是很快爬起来又跑…… 在她跌倒的草地上,几缕破布条从长衫上撕落,在风中轻轻的摇动着...... 铁木尔挠挠脑袋,心说这谁啊?他想去追她,随即又认为对方也许是个疯子。再说自己又不是一个人回来,还有几十个同伴呢。这要是让人看见几十个大男人漫山遍野的追一个女人,那也太不像话了。于是他打马回来,跟王连长解释了几句,众人也都没当回事,继续赶路了。 走了约莫一里多地,就见在前面不远处立着一座破旧的蒙古包。包门前站着一位手柱拐杖、瘦弱不堪的老太太,她那由于牙齿脱落而萎缩的嘴唇不停地蠕动着,看去像是在做祈祷。过了一会儿,她使出全身的力气,好不容易地迈动脚步,从左向右绕着蒙古包走了起来。 一旁的王连长沉声问道:“这是谁?” 铁木尔用结结巴巴的普通话解释道:“连长,这是刚盖老奶奶。她眼睛看不见,以前讨了半辈子的饭,走不动了,前几年在我们这里住下来,她,过去,嫁卖女儿,拿了点彩礼,每天就是念经、绕圈。” 看着眼前的景象,铁木尔突然感到心痛了起来。他记起在“诉苦会”上副支队长米士朗曾说过的话:“那些喇嘛们让你们祈祷,让你们逆来顺受,寻求来世的解脱,可这能拯救草原上的穷人吗?” “不!”铁木尔突然不自觉的大声喊了出来,如同一枚被引燃的炮弹破膛而出!以致于把他自己和身边的同伴都吓了一跳,胯下的马也将两只耳朵像羊犄角似的直棱棱地竖了起来,不停的打着响鼻儿。 “刚盖伊吉,您好啊!” 老太太听到有人说话,随即停下脚步,用很轻的声音答了一句。但是铁木尔没听见,等他再要问时,老人的嘴里又叨咕起咒语,继续绕起了圈子。她每走一步,都要用白桦木做的拐杖探一探路。 刚一回到家乡,先遇见的居然是这么两个人,铁木尔感到有些意外,刚才的疯女人和眼前的老太太的影子,在他脑海中交替地出现着。 事实上在他的心里,有一个站在乌里雅苏台河河岸上的少女一直在闪着光,戴着一块粉红色的头巾,那就是他日夜思念的斯琴...... 正在这时,王连长骑的马突然受惊,发出嘶鸣的同时猛的向路旁闪跳了一下,几乎将他摔下去。铁木尔回过神来,勒马定神看去,只见在道路上横着一个小孩的尸体,半身埋在泥土里,半身裸露在外面。 等众人下马重新将孩子的尸体掩埋好,又插了跟树枝做了标记后,已经全没了刚才纵马奔驰的喜悦。一行人索性牵马步行,不到二十分钟便来到了一处冒着灰白炊烟的蒙古包前。 铁木尔还不及走到包门前,便大声喊道:“阿布!额吉!我回来了!”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年男人掀开破旧的门帘走了出来,他手里提着个茶桶,显然是刚烧好茶,把茶倒进桶里,结果当他看见铁木尔时,手里的茶桶“嗵”的掉在地上,滚热的茶水洒的满地都是。 “啊!铁木尔......” 紧接着,一个满脸皱纹的女人也从蒙古包里冲了出来,看到铁木尔后随即两腿一软瘫坐在地,捂着嘴哭道:“他们,他们说你战死了......佛爷保佑!” 铁木尔的父亲走上前来,用颤抖的手抚摸着铁木尔结实的肩头,然后是红彤彤的脸,泪水随即从干枯的眼窝中流了出来...... 一个小时后,蒙古包内外已是笑语欢声。因为来的人太多根本坐不下,王连长干脆提议坐在外面,于是众人在铁木尔家的包外席地而坐。铁木尔的父母将煮好的奶茶一桶又一桶给众人倒上,忙的不亦乐乎。因为茶水滚烫,喝的满头大汗,众人便都脱了外面的军服,只穿了件草绿色的毛衣,而且还是边喝边擦汗。 铁木尔饱饱的喝了一顿家里的奶茶,跟父母讲完了自己这一年来的经历,听的两位老人咂舌不已。等他刚要问斯琴的事时,就听到身后传来马蹄声,只见十几步外一个身穿深蓝色缎面袍子的家伙正在吃惊的看着自己这些人,在他身后,还跟着七八个同样骑马的仆人。 “龚古尔?” “铁木尔?你没死?哎呀!自从你跟着大将军出征后,我们大家都盼着你早点回来,今天果然回来了,这可真叫人高兴!铁木尔,要知道在这样多风多雨的年头,人们都是希望英雄好汉守在自己身边的。不是吗?” 对龚古尔老爷这异乎寻常的殷勤和恭维,铁木尔实在不适应。要知道平日里在这片草原上一手遮天的龚古尔老爷,从来就没对穷人这么平和近人过。 身边的战友凑过来问道:“铁木尔,这是谁啊?” “龚古尔老爷,本地喇嘛旗商卓特巴的侄子。” 有清一代,喀尔喀蒙古地区一共有七个喇嘛旗,占据大片肥沃的草场;具体到乌里雅苏台所在的赛音诺颜部,则有五个喇嘛旗的封地。铁木尔他家这里就属于“那鲁班禅呼图克图旗”,只不过这个旗是所有喇嘛旗里最穷的一个。 “龚古尔老爷,我这才回家,你叫我‘英雄好汉’什么意思?我算什么英雄?只不过叫你给派去当箭丁受了一年的牛马罪!” 听了这话,龚古尔奸猾地笑了。就好像一个站在岗上寻找野物线索的猎人一样,他相信以自已机警的双眼,几眼就可以看到对方的骨子里。不过当他将目光在铁木尔和他身边的那些人身上扫了扫后,后脖梗子突然就冒出一股寒意,因为他突然感到自己更像一只被猎人盯上的猎物。 等他仔细再一看,冷汗哗的就冒出来了。他突然注意到在场的人里除了铁木尔的父亲,其他人都是留着近乎光头的小寸头,根本没有辫子! “你,你,你参加反贼了?”龚古尔壮着胆子,牙齿打着冷战说了出来。 “你胡说!他们才不是反贼,是北海军!”铁木尔瞪着对方,一字一句的说着。 “对对对!是北海军!北海军!”龚古尔突然笑着朝王连长躬了躬身,他已经看出来了,这个人才是领头的。 “敢问军爷此来何意?” 王连长走到龚古尔身前几步,板着脸道:“我们是北海军‘南下支队’派出的工作队,这一次,是来和蒙古老乡们交朋友来的。” “交,交朋友?”龚古尔半天没琢磨过味儿来。 “对,走访牧民,跟大家谈谈心。我们北海军不是满清口中的妖魔鬼怪,我们来,是给牧民减负来了,以后再也不会有摊派的差役。” 铁木尔顺嘴补充了一句,他道:“以后天下人人平等!” “哦!那好,那可是好事!天大的好事!” 贡郭尔愣了一下,突然微笑着将八字胡捋了一捋。对他说来,王连长的突然出现和他这种咄咄逼人的态度,似乎构成了一个不可解的谜! 看来铁木尔已经不是一年前的那个傻小子了!俗话说得好,不知道河多深,不能轻易下水。所以龚古尔和气的道:“噢!对不住,刚才是我说错了。王大人,您和您的手下都好好歇歇,晚上我请诸位吃饭,我倒很想听听北海军的情形。” 说罢,他便领着几个仆人走了。 在他们谈话时,因为铁木尔的粗鲁和没有礼貌的话语,担心的出了一身凉汗的父母,此刻回头来向铁木尔有几分责怪地摇了摇头。 失魂落魄的斯琴还是把水车拉回来了,她如同得了一场大病,全身虚脱,刚把拉车的牛卸下来,便迈着沉重的步子,向自己那座又破又黑的蒙古包走去,走了两步,忽然听见主人住的包里有人在喊:“把灰土拿去倒了。” 她只好转回来,走进雪白的包里。龚古尔的大老婆骂道:“拉一车水为什么这么久?是狼咬了你的脚后跟,还是种牛向你调情了?臭女人,也不看看你那个穷样!” 日夜听惯了谩骂的斯琴,弯下腰把灰土箱拿出去,倒在离蒙古包不远的灰土堆上。这时看见刚出去打猎的龚古尔和仆人,不知为什么中途返回来了。龚古尔的脸色就像大雨前的天空那样阴森而可怕!下马后,把马缰绳往仆人手中一扔,便急速地走进了他父亲住的蒙古包。 “阿布!阿布!北海贼来了!铁木尔回来了!” 包外的斯琴听了这话,心突然咚咚直跳,不知从哪来了一股勇气,促使她靠近了那间蒙古包,偷听了起来。 “怎么?急什么!慢点说。” “大事不妙啊!我看他还不知道斯琴的事......我们还是把......要不我们跑吧?” 由于过度恐惧和紧张,只是断断续续地听到这几句话,斯琴的头就有些发晕,全身打起了寒战,几乎倒了下去!她咬紧牙关硬挺着,刚走进自己住的包门,就咕咚地倒在铺着干草的地上。她两只手痉挛的抓住一把干草,眼前出现片片火星,胸中好像燃烧着大火,嘴发干,想喝水...... “铁木尔,你为什么回来?为什么回来呀?!……如今我变成了这个样子,有什么脸见你啊?……不!我任死也不能见你,不能见你呀!......” 第五百七十四章 喇嘛旗来了个工作队(二) 如果只是铁木尔一个人回来,龚古尔根本不会担心。他要是敢因为斯琴跟他炸刺,龚古尔能让手下的奴仆打断对方的腿! 可是,以王连长为首的二十多名北海军的到来,引起了龚古尔的极大恐惧。之前已经有消息传过来,北海军在札萨克图汗部的左翼左旗抓住了那里的一个郡主额附,杀了。 他马上回家跟父亲--一个喇嘛大夫商量对策,可父亲劝他别慌,先让仆人出去打听打听再说。 “你急什么,一个四尺半的黑小子还能翻了天!” “阿布,俗话说雨大的年头,蛤蟆都能成精啊!眼下正是不知道哪块云彩下雨的时候,连博格达汗的大兵都打不过那些北海军。” “你啊,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想怎么着怎么着,做事的时候要多想几条路。等有那么一天知道是那块云罩着草原,只要咱们有本钱,还会怕像灰土一样被扬在路旁?” 龚古尔听了父亲的话,觉得很有道理。越是这样的年月,像他这样的老爷就越得挺直腰板走路,让那些牧民知道谁是天谁是地,明白自己的命运是握在谁的手里。只有这样他们才会服从,才会老远看见自己就从马上滚下来跪地请安。 父子俩谈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提起斯琴的事来。 龚古尔道:“依我看,铁木尔回来的事早晚都瞒不住她的。不如直接跟她说,看她能怎么样。” 老喇嘛大夫皱着眉,想起刚才在包外看见斯琴时的神态,不放心的道:“她好像已经知道了,谁告诉她的呢?” 龚古尔一咬牙道:“知道就知道去吧!这点破烂事可真他妈讨厌!唉,要是在以前......哼!” 把话说半句咽半句,对龚古尔绝对是一种耻辱!要知道他大伯父可是呼图克图的商卓特巴。真的,放在半年前,龚古尔从来不会顾三怕四。 老喇嘛大夫沉默了一会,对儿子道:“你不是请他们晚上来做客吗?咱们不妨这么办......” 此时在铁木尔家的蒙古包外,来了好几个得知他回来的邻居。这些人一开始看到王连长他们时都很害怕,站在几十步外好奇的张望,不敢靠近。 王连长让铁木尔去把这些牧民叫过来一起喝茶,以打消对方的恐惧心理。等牧民们战战兢兢的坐过来后,他和其他士兵又从马背上取出茶砖和压缩干粮,让士兵帮着铁木尔父母熬茶,把干粮分给牧民吃,拿烟给他们抽。 看到这些穿着奇怪衣裳的短毛都很和蔼热情,又拿出美味的食物和烟草分享,牧民们的戒备放松了不少,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南下支队”这次派出工作队,其实还是接到了东线指挥部的命令。追根溯源的话,主要是因为范统在目睹了沿途诸多牧民生活的惨状,于是便让指挥部发了一道命令,要求各台站线的驿站驻军,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可向周围札萨克旗派出工作队。其工作内容是“宣传北海军的政策、发动底层牧民”,另外授权工作队可以对民愤极大的领主和喇嘛采取镇压手段。 刘胜没多想就同意了,他并不觉得这叫什么事。别忘了,乌希哈那里还带着四个孤儿呢,他每次看见那个最小的就很是火大。 当然,仅凭工作队的几句话是无法让牧民们相信或者马上改变立场,但只要能团结稳定绝大多数的牧民,那么就不怕少数别有用心的人搞鬼。眼下北海军才打下一多半喀尔喀蒙古,宣传工作必须得求稳、深入才行。 过来坐的牧民都认识铁木尔,看到已经“死”了的人光天化日的出现在面前,大家很是惊讶,然后便聊起了这一年间发生的各种事。到了这一步,即便是铁木尔的父母再想隐瞒斯琴的事,也瞒不下去了,因为每个人都会提到她,只不过说什么的都有。 “铁木尔,你可别太难过。唉!咱们穷人命苦,想帮也帮不上。我们这样的人家怎么能和龚古尔比?人家是高高在上的老爷,是商卓特巴的亲戚,有钱有势,我们只是喇嘛治下的沙毕纳尔。” “唉!斯琴……她有点疯了!我有两个月没见她面了。听人说,自从她阿布没了,斯琴每天晚上都散着头发,一个人整夜整夜地在乌里雅苏台河岸上走来走去;也有人说,还听见她奇声怪气地乱喊叫。我是没亲眼看见......这些话,也许不该跟你说。” “听我的,你跟斯琴好,大家都知道,佛爷也知道!你对斯琴发过誓,那么她也一定也对你发过誓,除非死,绝不嫁旁的男人。那么事到如今,她怎样呢?她没守住自己的誓言,嫁了人!嫁了人!你说你要守住自己的誓言,这是对的。我们蒙古人自古以来,最讲究遵守自己誓言,成吉思汗是最好的榜样!但是成吉思汗也告诉我们说:‘当发现你的朋友是藏起尾巴的狐狸,就马上用毒箭射死它!’你的斯琴就是这样一只狐狸......” 铁木尔听完,心里如同刀割一般,燃起的怒火再也抑制不住,提起枪就要去找龚古尔算账!而一直注意他的王连长见状,急忙让人把他拦了下来。 听了这半天,王连长等来自关内的汉族士兵们,已经从另一个蒙古族士兵的翻译中得知事情的大致经过--铁木尔应召离家前,斯琴的父亲已经在生病,等铁木尔走后,病情更加严重无钱医治,之后就是龚古尔便趁虚而入,以花钱去乌里雅苏台请汉人大夫为条件逼婚,成功的让对方嫁给自己当小妾,而且还怀了孕。 铁木尔一边用力挣脱同伴的臂膀,一边怒喝道:“放开我!我要去弄死他!” “铁木尔!你现在是一名北海军,要服从命令!”王连长大声而严肃的劝道:“我听你额吉说斯琴已经怀孕了,那孩子总是无辜的吧?你难道想让孩子生下来就没了父亲?!” “我......我不干了行不行!” “放屁!”王连长勃然大怒。“就算你救得了斯琴,可你单枪匹马救得了所有跟斯琴一样命运的女人吗!出发前副支队长和你讲的都进了狗肚子不成!” “......” “你是我的兵,谁要敢欺负你和你的家人,全连一百二十个兄弟不答应!八万北海军也不会答应!可眼下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先不要急,把情况了解清楚再想办法,万一......我是打个比方,万一斯琴不愿意离开龚古尔家呢?” 听了这话,铁木尔原本紧握的双拳缓缓松开,整个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 周围的牧民们半是害怕半是惊讶的看着铁木尔和他带来的这群人,虽然听不懂汉话,完全不明白王连长在说什么,不过很多人看到这位统兵的长官仅凭三言两语,就让五尺高的铁木尔冷静了下来,纷纷低声议论了起来。 一个叫道尔吉的老牧民对工作队里的一名蒙古族士兵道:“军爷,你们这次来是要接铁木尔的父母去享福吗?” “您叫我巴彦就行,我可不是什么老爷。”蒙古士兵笑呵呵的继续道:“我们这次来,是来宣传北海军的政策的。” “政,策?”道尔吉语气生硬的从口中蹦出两个字的读音,根本不明白。 “简单的说,就是以后就要平等了!” “啊?”一众牧民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还是不太明白。 巴彦解释道:“平等就是人和人都一样。比如您吧,跟那些领主和喇嘛都一样,大家平起平坐。” “什么!这可使不得!”道尔吉吓得一屁股蹿了起来,摇着头道:“我们哪能跟台吉和佛爷平起平坐,罪过罪过!” “说什么呢?”这时王连长走了过来,先是扶道尔吉坐下,听了巴彦的解释后笑着对众人道:“北海军来了,以后就是能平起平坐,谁也不许欺负谁。早先满清朝廷给你们加派差役,而那些领主和喇嘛还要在差役上层层加派,压得大伙都透不过气来。往后就不许了!不光是喀尔喀,以后天底下再也没有一群高高在上的人吃我们的肉、喝我们骨髓的那种事了!” 黄昏前,王连长带着巴彦等五人来到了龚古尔家那五座雪白的蒙古包前。当看到铁木尔没来,而王连长等人都是微笑向自己示意,龚古尔原本提着的心这才落下一半。 一番寒暄后,几人被迎进了包内。这一切,都被另一座蒙古包内的龚古尔父亲--喇嘛大夫看了个一清二楚。对于如何接待北海军,老喇嘛已经交待儿子了。一方面要进行全力的热情的招待,另一方面也要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让他们知道谁才是这片草原的主人。 他采取的第一个“防御措施”就是把斯琴给关起来,不叫工作队看见她。他把斯琴叫到后面的蒙古包里,让一个牧工扛来三十多斤牛毛给她,说等着用牛毛绳,要她赶紧全部搓出来。同时,对出面招待客人的奴仆,也慎重地作了调整。 接着,他紧急四下派人,把他们的亲信和在附近放牧的牧工都叫了过来,差不多凑集了四十来个人。 此时,王连长正在跟龚古尔进行一场严肃的谈话。他们围坐在特地为他们铺起的厚厚的彩色盘花栽绒毡上,在面前的红漆圆桌上,摆着各种各样的奶制品和酥油茶。不知哪一个仆人别出心裁,还在门口点上了两团盘香,香烟缭绕中,驱散了包内那股陈旧的霉臭味。 王连长一上来没有像满清官员一样,端着派头十足的架子训话,而是以很朴实的态度,说起了以团结为重的话,明确说了北海军以后不会搞什么抽箭丁摊派,如果要征召人手戍边,也会发俸禄。 这一举动让龚古尔极为意外,也使他愈发迷惑不解,甚至觉得不与父亲商谈,自己都难以做出正确的判断。 他父亲老喇嘛今天可真是够忙叨的,几乎都顾不上吸两下鼻烟。几名负责招待工作队的仆人在来来回回的出入蒙古包时,会将偷听到的谈话的内容报告给他,使得他能及时准确地了解在那个蒙古包里所进行谈话的内容与进度。 等老喇嘛觉得时机差不多了,这才装出一派从容自在的样子,拨着念珠,吸着鼻烟,满面笑容地走进了接待工作队的蒙古包里。 龚古尔立刻欠身而起。对王连长介绍道:“这位是我的阿布。” “我叫王荣,是南下支队工作队的队长。” 王荣等人以敬重长者的态度,都站立起来,跟老喇嘛寒喧,并请他到上首入座。可是老喇嘛一上来就给了王荣一个意外。他从腰间像抽刀似的嗖地扯出一条雪白的哈达,用颤抖的双手举过头顶,低声下气地向王荣献上。 “请大人接受一个忠实老牧人的敬意吧,圣明的达日嘎!”好么,他把成吉思汗时代的语言都搬出来了! 王荣笑着将哈达接了过去。来而不往非礼,他随即接过巴彦递来的一包十盒装火柴和一面小镜子作为回礼。老喇嘛和龚古尔看到镜子后差点惊掉了下巴,等王荣演示了火柴的用法,二人更是不住的交口称赞。看来自己这些人在新朝还是会受到重用,明摆着的事,北海军能回这么重的礼,就必然有求于人。 “王连长达日嘎是哪里人士?” “我是山东人,登州府文登县人。”这位就是当初邓飞带队攻打荣城、文登两地后去了北海镇的。 “哦!山东那应该是在关内了,达日嘎肯定还没有见过我们喀尔喀牧人套马的场面。” “达日嘎不想试一试吗?”一直揣不透父亲来意的龚古尔听到这话,心说今天的戏肉来了! 此时一旁的巴彦插嘴道:“这附近没看见有马群哪!” “凑巧了,我们的马群刚赶回来,牧工们正在套马,请您去观赏一二吧!” 王荣想了想道:“听说喀尔喀的马是很出名的,那就看看也好。” 他话还没说完,老喇嘛便起身撩开了门帘,躬身道:“请,请!傍晚风大,先擦擦汗,免得着凉。” 等王荣五人出了蒙古包,不由愣住了。在不太远的地方,有一百多匹马仿佛是从天而降。在马群的周围,有二三十个骑者,穿的还算整齐,每个人的马背上都挂着一口刀,插着一个箭袋。他们一见有人走了出来,立刻像是有谁发了命令似的动了起来,有的追赶马群,有的从旁呐喊,也有的无目的地来回奔驰着…… 王荣饶有兴致的看了一会,心说这些人应该就是“箭丁”了。只不过他不清楚这些人是之前和北海军交手逃回来的,还是留守本地的。 他走近一个看着面嫩的少年跟前,冷不丁的问道:“小孩儿!你箭射的怎么样?” 那少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看看老喇嘛,又看看龚古尔,答不出话来。 “他年纪小,没见过外人。”龚古尔上来打着圆场,对少年投以鼓励的眼光,继续道:碰上达日嘎,连话也不敢讲了?啧啧啧…..” 王荣道:“你能不能射中树上的麻雀?” 少年看着对方的目光显得有些紧张,他是突然被人唤来的,给他们每人发了一身还算干净的袍子、一张弓、一把刀, 也不知道要干嘛。此时被王荣的话语一激,便拿出弓箭,瞄着十几步外的大树,“嗖”的一箭射了出去。 没中!麻雀被惊起一片,在空中转了几圈,又落了回来。 王荣笑着道:“小孩儿,你的弓箭还差着远啊,我给你打下来一只麻雀烤着吃吧!” 说罢,还不等在场众人反应过来,他掏出手枪抬手就是一枪,只听“砰”的一声,一只麻雀从树枝上啪啦掉在了地上。 这一手,把在场的老喇嘛父子和其他牧民都给吓呆了! 此刻在百十步外,骑着一匹驽马刚刚赶到这里的刘长顺,被突如其来的枪声吓了一跳,受到惊吓的驽马尥了个蹶子,将他从马背上掀了下去。 这小子摔下马时屁股正好磕在一个土埂上,硌得屁股钻心的疼,大叫了一声“哎哟”,于是成功的将王荣和龚古尔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龚古尔走过去问道:“你是谁?” 刘长顺顾不得揉屁股,咬着牙半跪在地,冲着对方打了个千儿道:“龚老爷,小人是刘长顺,买卖城‘美公玉记’刘掌柜的侄子。” “哦,刘掌柜,刘茂才,我记得他。他怎么没来啊?” 刘长顺这才简明节要的将把昨天夜里清军撤退,洗劫买卖城的经过说了一遍。此言一出,包括王荣在内的众人无不愕然。 第五百七十五章 进军乌里雅苏台 刘长顺的出现,打断了之前有些尴尬的场面,可他带来的消息让在场的蒙古人都惊掉了下巴。那位让各部蒙古人都视为大皇帝在草原上代言人的“大将军”居然跑了?他们可是有几万兵马啊! 此时不管是老喇嘛还是龚古尔,都将目光转向了王荣等五人,心中既有畏惧,也有懊悔。早知道就不使什么下马威了,这以后草原上要换主人了! 自从“多伦会盟”到现如今已经整整一百年了!从那时起,喀尔喀设旗编佐,正式归入清朝的版图。六十年前的“额尔德尼召之战”后,准噶尔汗国向清廷乞和,并退至阿尔泰山南麓。自此,清廷设立“定边左副将军”一职,代天子统管喀尔喀蒙古军政大权。 从乾隆二十九年开始,清廷平定准噶尔汗国后,重修乌里雅苏台城。老喇嘛那时还只是个小喇嘛,在城内的文殊庙里学医,他几乎是看着那座草原上的雄城一天天建起来的。 那么坚固的城堡,大将军居然都不要了? 落日余晖下,他走到刘长顺近前问道:“朝廷的兵撤到哪去了?” “听说是去了科布多。”刘长顺扯着干哑的嗓子对龚古尔道:“龚古尔老爷,买卖城各家商铺都被抢空了,连粮食都不够吃了。我二叔又病倒了,所以小的找您求救来了,想从您这里求点药,再借点粮食回去。” 龚古尔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道:“不急不急,你也走了一天的路了,先去吃点东西吧,有什么事等会再说。” 此时一名站在王荣身后的北海军凑过来低声道:“连长,您看要不要马上向支队报告?” 王荣想了想,摇头道:“不急,一会儿找机会跟那人问清楚,明天早上再动身也不迟。” 就在所有人被意外扰乱了心神之际,谁也没注意到,一个女人悄不言声的从一座黑乎乎的蒙古包里走了出来,然后便赶着几头牛犊向着河边而去...... 乌里雅苏台河河岸上的柳林里静悄悄的,林子内落了一地枯黄的树叶,在月光下斑斑点点,就像是一条花皮蛇。几头活泼的小牛犊穿过柳林中的小路,向河岸走来,斯琴在后边赶着它们。她不断地向铁木尔家所在的蒙古包方向忧郁地观望,然而周围已经是黑糊糊的,什么都看不清。路旁被老牛吃过的干草梗绊着她的脚,刮的她破旧的衣襟嗦嗦作响。 突然,一个男人的声音在斯琴的身后响起:“斯琴,你停一下,停一下,我是铁木尔!” “啊!”斯琴被吓得目瞪口呆,她急忙回过头看去,只见在月光下有一个男人的身影。 铁木尔在柳林里已经等了好久了,他是听那些乡亲说起,斯琴每天傍黑的时候就会赶着牛犊来河边饮水。他越想越觉得挠心,趁别人没注意溜了出来。当他听见斯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时,他心也跳得越厉害;等隐约看见斯琴的身影,他还是没敢说话,直到听到对方那变得沙哑了的吆喝牛犊的声音,眼看她一晃就要走远,这才从暗处跑了出来。 “斯琴,别怕,我是铁木尔,铁木尔!” 然而当铁木尔追上她,刚要拉住对方的手时,斯琴却把手猛地往身后藏,严厉而冷酷地喊道:“离我远一点,不要靠近我!我现在是龚古尔家的人!” 她的话是那样果决而干脆,铁木尔好像被人在胸口上狠狠地捶了一拳,身形不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他模模糊糊地看见了斯琴那憔悴而苍白的面庞,她的眼睛向他投射着骇人的冷光! “斯琴,难道你要跟龚古尔那样的人过一辈子吗?我是为了你才......” “住嘴吧!我不听这些!”说罢,她转身就走,很快就变成了小跑。从身后看去,她的两肩在剧烈地抖动,显然她一边跑着一边在哭。 在这短短的一刻,铁木尔感到自己的心碎了...... 此时在龚古尔的家里,招待王连长等人的晚宴即将开始,刚出锅的整羊像座山似的放在桌子中央,擦得雪亮的肉刀依次摆在周围。不过在晚宴开始前,老喇嘛还有一招没使呢。 一个擅长祝词的老人牵着一匹健壮的大马,在周围火把的照耀下走到王连长他们身前,开始了吟唱:“它那宽大的身躯,好像杭爱山上深邃的云空;它那驰骋的步态,好似须弥海的波涛翻滚;它那震动大地的洪亮嘶鸣,好像动听的海螺发出的声音。它全身聚集了八宝的形状,将这神奇的骏马呀,献给圣明的王荣达日嘎!” 第一个人唱完了还不算,还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这些人都是老喇嘛派人找来的,俗话说“狗不咬拉屎的,官不打送礼的 ”,他觉得这些北海军一定会满意。 虽说南下支队进入蒙古也有几个月了,可在场的人里除了巴彦,其他人都没见过这场面。王连长笑眯眯的听着,觉得这些人唱的真好听。然而接下来的一幕,让王荣等人很快就耷拉下脸来。 当几个老人唱完后,纷纷牵着马走上前来,跪倒在地,双手将马缰捧过头顶,那 意思是要把马献给几名北海军。王荣和其他四人急忙上前搀起下跪的艺人们,随后转向龚古尔父子,冷着脸道:“我们北海军里没这套规矩,跪天跪地跪父母就够了!” 龚古尔父子有些愕然,他们不明白自己错在哪了,于是赔笑着道:“小民无知,不识时务。达日嘎莫怪,莫怪!” 此时担任翻译的巴彦则跟一位老牧民打趣道:“额布格(老爷爷),你这么大年纪给我下跪,我可受不起啊!干脆我也给您跪一个,就当赔不是了。” 说罢,他便噗通跪了下去,这一下把几位牧民吓得脸都白了。老人慌里慌张的搀拉着巴彦,口中不停的叨咕道:“军爷!军爷!使不得!天哪,这还了得!老天爷要降罪的!” 巴彦起身笑着道:“您这么大岁数给我下跪,老天爷为什么不管?这样不公正的老天爷就应该枪毙!以后天下是人人平等!” 听了这话,在场的牧人都想笑,然而不知为什么,谁也没笑出来。一旁的龚古尔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打圆场道:“军爷真会说笑话。” “我可不是什么爷,我以前跟你们各位都一样,也是个住着满是窟窿包房的穷人,吃了上顿没下顿。” 看到巴彦如此做派,周围的牧民突然大笑了起来。 “见老爷不跪,这都是什么臭规矩!”龚古尔腹诽了几句,随即对王荣道:“达日嘎莫怪,还是请您和诸位军爷收下这份薄礼。我敢说,在整个喇嘛旗里,这几匹全是最好的乘马。” 王荣道:“谢谢了,不过我们自己有马。” “哎,这个,这个,达日嘎公务繁忙,总需要一匹备骑的。您可千万别客气,你们来到这里,我们总是要聊表寸心的。”筆趣庫 王荣已经越来越讨厌这对父子了,他思索片刻,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于是道:“龚古尔老爷盛情难却,可我们有纪律,不能随便拿百姓的东西。那就这样办吧,” 他走到那几位刚才吟唱的牧民跟前道:“我暂时把这几匹马交你们几位给喂养,喂养期间你们可以随意使用。你们谁牵着哪一匹,哪一匹就归你们,本官的命令,你们不会不听吧?” 在场的人这下都明白王荣的意思了,什么喂养啊,这几匹马都归那几个牧民了! 龚古尔父子的脸色顿时就变了,他们没想到这些北海军居然这么不给自己面子。不过礼物送出了手,怎么处理就是人家的事,自己也不好再说什么。 唉!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这叫什么事啊! 刘长顺一边啃着块羊腿骨,目不转睛的透过包房门的缝隙看着外面的一幕幕。他以前在山西老家听《说岳全传》,当说书人讲到岳家军“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时,他只是当个好玩的故事来听,谁知道天底下居然真有这样的兵! 此时就听见那位“王官爷”把龚古尔老爷拉到一边低声说了几句,随后就听到龚古尔惊讶的“啊”了一声,然后便将目光望向自己这里。刘长顺急忙缩了回去,心想是不是自己偷窥被人看到了? 没一会儿,随着脚步声临近,包门被人打开了,王荣看着嘴角边缘都是油花的刘长顺,微笑道:“你是乌里雅苏台城内商铺的伙计?” “小人正是!给老爷请安!”刘长顺吓得一激灵,将手中的骨头扔到地上,俯身叩头。 “起来!”王荣上前将其扶起,然后道:“跟我走一趟,有些事要问你。” 他看到刘长顺被吓的浑身直哆嗦,于是安慰道:“别怕,我找你是要问乌里雅苏台城内的情况。你不是想要粮食吗?把事情说清楚了,等部队过两天进城,会给大家发粮食的,饿不着你们。” “啊?!”刘长顺愣了一下,随即忙不迭的躬身作揖,口中不住的念叨“多谢老爷”。 当看着王荣等人带着刘长顺走远,龚古尔父子的脸色在火把的映照下一阵青一阵白,而包房内桌案上的整羊已经凉了,白色的油脂布满了表面...... 斯琴带着牛犊回来时,龚古尔家的热闹场面已经不再,仆人们都蹑手蹑脚的忙碌,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哪点做错了被老爷责骂。 此时龚古尔的大老婆从蒙古包里出来,看到斯琴,便又开始谩骂:“母狐狸,跟傻子似的站在那儿干什么呢? 你阿布没给你造两条腿吗?你这母狗,铁木尔一回来,遮羞的尾巴就要翘起来了吧!干脆让公狗戳翻你的心!不值钱的骚货!” “去!打锅水送进来!” 对于这个女人的辱骂,斯琴总是一言不发,听之任之。她走到放着木桶的包房里,用铁锅盛满了水,谁知当她走到包门口时,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咣当一声,铁锅掉在地上,水全洒了。 龚古尔的大老婆看到了,随手抄起根木棍没头没脸的就打。所谓的小妾只不过是外面的说法,斯琴在这个家里就是最低下的奴隶。龚古尔把他弄到手后,没几天就失去了兴趣。 斯琴捂着脑袋伏在地上,任凭对方发泄着邪 火,很快就晕了过去。 “住手!”龚古尔等了片刻,这才起身夺过女人手里的木棍。大老婆把柳叶眉一弯,夹枪带棒的道:“呵~~这可真是世道大变,这就心疼上母狐狸了?” “住嘴!”龚古尔突然一巴掌抽在女人脸上,喝道:“再说这说那,割掉你的舌头!” “你!”大老婆哭哭啼啼的回到自己包里去了。 当斯琴苏醒过来的时候,夜已深了。包里虽然点着一盏油灯,可还是黑洞洞的,她很快就发觉自己睡在一只男人的粗大的手腕上。 “醒了吗?”龚古尔的声音异乎寻常的温和。 斯琴没有答话,而是费力的站了起来,她这才发现自己是在龚古尔住的包里。她摸索着倒了一碗温茶喝完,又回到原处躺下。她巳经猜测到对方今天说话为什么这样温和了。但是也正因为知道了,斯琴的心才越发落入了痛苦的深渊! 她把头藏在皮衣里,黑暗中,汪汪的泪水从她那捂在眼上的五指间流下去,润湿了地毡。 “告诉你一件事吧,铁木尔回来了。你想不想见见他?”龚古尔的话音里充斥着幸灾乐祸的语气,他想看看斯琴的反应。 从北海军那里没讨到好,他决定在女人身上找平衡。本来他估计斯琴听了这消息,立刻会有所反应;然而出乎他的预料,她听了之后连动都没动一下。 看到身下的女人毫无反应,龚古尔突然觉得一股怒意涌上心头。他今天从黄昏到日落,面子丢的不是一星半点儿,估计到了明天,附近的牧民都会知道,北海军狠狠的削了龚古尔老爷的面子,太丢人了! 想到巴彦对那老牧民书说的话,龚古尔的怒火越发高涨。平等?跟那群穷鬼平等?!跟这女人平等?! “妈的!想骑在老爷我的头上,你们做梦!”龚古尔骂了一句,突然从腰间抽出用牛皮编的马鞭,对着地上的女人就抽了起来。 斯琴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她就像一只被宰杀前的绵羊,却是一声不吭的在地上滚来滚去。然而她越是这样,龚古尔的怒气越盛;他用鞭子抽累了,随即又用脚踢。 突然,有一脚正好踢在斯琴的小肚子上,立刻引起了一阵如同开肠破腹般的剧痛。她再也忍不住,惨叫了一声,只觉眼前一黑,顿时失去了知觉。 看到身下的女人没动静了,龚古尔用黑色的马靴踩着她的头,随手拿起油灯俯身照了照,这才对外面喊了一声道:“把她抬回到她的蒙古包去!” 不多时,一个女仆走了进来,弯腰刚要抱斯琴,忽然缩回手,语带惊慌的道:“老爷,她下半身全是血啊!” “伤口出点血怕什么?抬走!” “不是伤口出血,您看,出血太多,直往下滴答呀!” 此时老喇嘛也被这里的动静吵醒,随即披上衣服过来询问出了什么事,龚古尔根本不说话, 给自己倒了碗温茶。筆趣庫 “老爷,她是小产了!”女仆尖声叫了起来。 “佛祖保佑!”老喇嘛一听说斯琴小产了,赶忙把双手贴在胸前,口中念念有词的走了。 龚古尔一拍桌子,对女仆怒道:“快抬走!拉走!小产不小产关你什么事?” 包外呼啸的北风像夜狼似的低声呜咽,秋冬之际的草原夜晚是寒冷的。等女仆将斯琴抬走后,地面上的血滴像一条细绳,从包门前一直流到她自己住的那座脏乎乎的蒙古包里...... 天亮时分,几乎一夜没睡的铁木尔被连长叫出帐篷。王荣命令他和另外三名战士,带着那个叫刘长顺的汉人立刻赶回楚布哩雅驿站,并把一封手写的信交给支队长。 一百多里的路两天就能到,当虎吉和米士朗得知清军已经退走,顿时大喜,立刻向指挥部发电报请示。 赵新得知清军已经撤走,城内的汉人还遭到劫掠,马上就要陷入断粮的境地,他当即命令南下支队立即向乌里雅苏台进发,占领这座喀尔喀蒙古草原上最重要的军事堡垒! 第五百七十六章 初到安平港 斯琴被龚古尔踢的流了产,整整躺了十天才缓过来。因为龚古尔全家把这件事瞒的死死的,附近的牧民没有一个人知道,所以也根本没人来探望她。 每天早晨,一个女仆会像喂狗似的端来一碗剩饭和一碗凉茶,往斯琴身边一放,然后甩手就走,连句话都没有,等到了晚上再把碗收回去。斯琴吃不下饭,也喝不进茶,千孔万洞的蒙古包四面透风,到了夜晚无比的寒冷;一直躺了两天,她这才能吃下一点东西。 可是人啊,当被一种希望所支撑时,往往什么苦都可以承受。斯琴虽然流了产,又受了这些天的罪,可她心中却充满了强烈的活下去的渴望! 要知道在这之前,死她来说才是一个幸福的结局。如今为了生,多大的折磨她也要扛下去。 肚子里的孩子虽然没了,却替她卸掉了巨大的精神包袱,他觉得自己又可以挺胸抬头的去见铁木尔了。要是对方愿意,自己就跟他离开这个鬼地方,哪怕走到很远很远的天边,就算给人打水做饭也愿意。这念头就像一团火,烧暖了她的全身,给了她以重生的力量。 就在这段时间里,喀尔喀蒙古发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北海军占领了乌里雅苏台城。这也标志着满清在喀尔喀蒙古的统治走向终结。 王荣率领的工作队在铁木尔走后的第五天接到了新的命令,也离开了。他们走的时候,周围闻讯的牧民都来送行,他们拿出了家里最好的食物作为礼物,可都被王荣以北海军有纪律而拒绝了。 临行前,王荣告诉大家,北海军还会派人来,到那时,喀尔喀将会翻天覆地。 斯琴一直躺到了第十一天的早晨,终于能爬起来在蒙古包里慢慢走两步,虽然头昏眼花,但这两步却给了她很大的鼓舞和安慰。她觉得自己能走路了,就不会死了,过几天就能去找铁木尔。想到这些,她就高兴的流出泪来。 之后又过了三天,她身体刚恢复的结实一些,于是决定明天一大早,乘龚古尔家的人们没醒来时,偷跑去铁木尔家找他。 可不巧的是,当天夜里,草原上的第一场大雪突然而至。从蒙古包的破洞向外看去,到处都是白花花的一片。这雪下到了半夜总算小了一些,可北风又起,温度骤然下降。 北风将雪花从从门缝和围毡的破口不断的灌进来,斯琴都快要被雪埋住了。她不是不想爬出包去找些干牛粪来烧火取暖,但她担心要是被龚古尔家的人发现,就会监视她,明天就逃不掉了。 “我什么苦都熬过去了,冻一宿又算什么呢?”她就这么想着,打消了烧火取暖的念头。呼呼的风在包外狂暴地吼叫,破旧的蒙古包在摇晃,门、围毡和哈那木都被风吹的哗啦作响。 斯琴就这么终于熬到了天近拂晓,外面的风仍然刮得很紧,雪也还在下。她觉得这就是逃跑的最好时机,于是爬起来将破棉袍上的雪抖了抖,走到门前侧耳听了一会,然后便轻轻拉开了门。 看守牛羊的狗发现了这里的动静,不过那狗跟斯琴很熟悉,没有叫,跑过来用又湿又凉的鼻子闻了闻她的手,转身走了。 等斯琴顶着风雪拼命跑出了二里多地,钻进了河岸边的柳树林里,这才放慢了脚步,松了一口气。 “总算逃出来了!”这么一想,她便感到全身变得无力,两脚站也站不稳,勉强靠在一棵树上,闭了眼歇了一会儿。直到这时候,她才发现脚上的两只鞋子不知丢在哪里了。 铁木尔家的那座蒙古包离这里还有段距离,斯琴觉得不如先到附近的道尔吉老人那里借双鞋穿上再走。当她来到道尔吉家时,双脚早已麻木,因流产而刚刚痊愈的身体,经过一番紧张的折磨,已经支撑不住了。 老道尔吉一看她的样子,知道是逃跑出来的,于是叫她赶紧躺下,找了件破旧的皮衣给她盖上,又灌了她一碗酒,在火塘里加了几块木柴。等包里的温度上来一些,斯琴这才觉得透过气了。 道尔吉问道:“可怜的孩子,你怎么在下这么大雪的黑夜逃出来,是他们要害你吗?” “大叔,我逃出来是找铁木尔的,你快借给我一双鞋吧!” “你到哪去找铁木尔啊?”道尔吉翻出一双破旧的毡鞋递给她,叹口气道:“他十几天前就走了,工作队的人头几天也走了,说是要随大军去乌里雅苏台。” 斯琴一把掀开皮衣,挣扎的穿上靴子,起身就往包外走。道尔吉追了出来,想把她拉回去。 “你到哪儿去?会冻死的!” “我要去找他!” “王连长说他们有好几千人,过些天还要从东边来更多的人,而且他们还要打科布多呢。要是铁木尔去了科布多,你怎么找?” “去哪我也要找到他!”斯琴的语气很决绝。 道尔吉回想到王连长那些人在这些日子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让他头一次对官兵不感到惧怕,反而更像是亲人,于是一咬牙下了决定。 “好吧!我把马套上陪你一起去,这种天气你走不了多远的!” 直到天亮时,风还没住,很显然这场雪仍要继续。不过对于斯琴来说,再大的风雪都不算什么,因为风停雪住后,就将是灿烂无比的晴天。 ...... 乾隆五十六年农历十月中旬,三条载重在千吨左右的大型广船,在两条北海军小型机帆船炮舰和岛上炮台的严密监视下,缓缓驶入了济州岛南部安平港的水道。 这地方就是另一时空的“西归浦市”,原本隶属李朝治下的大静县,只是沿海的一个无名渔村。在北海镇来之前,本地那是穷的一塌糊涂,唯一能让李朝官府感兴趣的,就是向村民收取珍珠和鲍鱼等海货。 自从六年前北海镇将这里设为河南灾民的中转站后,便改名为安平港。等到了长兴岛海战结束,这里又成为了东北亚地区的商品集散地。来自辽东半岛的黄豆,福建的茶叶和烟丝,山东的丝绸、柞蚕茧,江南的棉花、棉布和桐油在安平港内的市场上随处可见。 而北海镇则向这里运送了大批产自外东北和西伯利亚的皮货、山货、中药材、海货、以及由北海镇自产的各类轻工产品;其中就包括了平板玻璃、铝制锅具、火柴、卷烟、马灯等等。 要知道一开始的时候,李祘君臣对北海镇强占济州岛恨的牙痒痒,几次想夺回来,奈何北海军武力强大的变态,实在招惹不起。早期的时候,济州牧曾上报汉阳同意,派出了五百兵丁前来驱逐,当时驻守此地的只有十名北海军和五十多个手持冷兵器的漕帮水手。仅用了一轮排枪再加上一个冲锋,李朝的兵马就被吓得落荒而逃。 三年前蔡济恭奉命出使北海镇,其中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就是要解决北海镇占用安平港的问题。后来他和沈敬丹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李朝半是不情愿、半是窃喜的同意,以每年五千两白银的费用,让北海镇租借安平港二十年,条件是一次性交付全部租金,而且就要铜币。 之后李朝方面又想讨价还价,提出按一两白银折算一千枚制钱,沈敬丹直接就给怼了回去。 哦,合着跟满清走私铜钱就是八百多文一贯,跟我们就按一千文,想什么美事呢?八百文折一两,爱要不要! 要知道这可是八千万枚铜钱啊!就算是每两多换一文,那也是十万枚钱,按照李朝230枚折算一贯的价格,就是好四百多两银子的出入,要是多出两百文,那就是八万多两白银。 之后北海镇造币厂马力全开,足足用了两年时间才全部交付。期间赵亮还带着工人仿照世界上第一台“肘动式压床”的图纸,先后生产了二十台铸币机,其中有五台还被运到了柑棂澳的北海军基地,帮助阮福映制作铜钱。 大量铜币的输入,极大的缓解了李朝因制钱不足造成的货币压力,而国王李祘有了钱,便启动了“水原华城”的建造计划。顺便说一句,水原华城的设计者,恰好就是林若愚的好友丁若镛。 此时在一条广船的甲板上,和府的二管家马八十三恭敬的对身前一人道:“二爷,这里便是安平镇了。” “唔,真热闹啊!” 说话的是一个不到四十的中年人,身着一件藏青玄狐风毛小羊皮袍,外头套着滚绣珠金线镶边玄色宁绸巴图鲁背心,头戴海獭皮帽子,面色白净,唇上两撇小胡子,修剪的整整齐齐,看上去竟跟满清第一号重臣和珅有几分相似。此人正是和珅的弟弟,现任镶蓝旗汉军副都统、兵部右侍郎的和琳。 他这次来,可不是偷偷和北海镇拉关系的,而是受了乾隆的密旨,按照赵新和清廷达成的协议,前来接收一批支援福康安入藏的军需物资,之后还要将其押运到西宁。 原本北海镇方面的提议是将物资直接送到大沽口,刘全直接就给否了。开什么玩笑!大铁船要是再来,皇上非得砍他脑袋不可。 三条船停靠到位,一名港口办公室的人和两名持枪的警卫随即走上甲板,然后便开始询问。和琳就在一旁听着看着,也不插话,等马八十三掏钱的时候,就见他从钱袋里数了二十枚“一元”面额的北海银元,对方收了钱便开始写单据。 和琳这时注意到,北海镇的入港手续跟朝廷的海关完全不同,既无信牌,也无盖着大印的商照,而是在一个尺许长、半尺宽的淡绿色纸上进行登记。那上面有许多用黑线画好的大小不一的格子,前面标记着船只吨位、船长姓名、货主姓名、水手人数、乘员、停留天数、货物种类等等事项,登记的人只需填写在相应的空白位置即可。 不过让他惊奇的还在后面,登记的人用的笔并不是毛笔,而是一种从未见过的“硬头笔”;等登记完毕后,又让马八十三在表格的左下方签了自己的名字。 当和琳以为对方会把淡绿色的纸撕下来交给己方的时候,就见那人将淡绿色的纸一翻,下面居然还有一页淡红色的纸,上面的内容和前面的一模一样,而且已经有了字迹,甚至连签名都有,只不过是淡蓝色的。 港口办公室的人这时将那帘红色的纸齐根撕下,递给了马八十三,然后便和警卫一同下船了。 等北海镇的人走了,和琳立刻问道:“马管事,这是什么道理?” “二爷,这叫‘复写纸’,具体怎么弄的,奴才也不清楚。跟北海镇打交道久了您就知道了,好多事都透着一股子邪性。” 和琳拿过那页复写后的登记表打量半天,心中的震惊无以言表,北海镇居然连这种事上都有秘法,实在深不可测。不过话又说回来,有了这个“复写纸”还真是方便,要是沿海的各处海关乃至一些火票单据也能如此办理,那可真是省了不少文牍事务。 不过他很快又否定了这个念头,细看上面的笔划痕迹,和琳觉得除了纸,想必那种硬头笔也很重要。而大清治下用的都是毛笔,即便有了这样的纸恐怕也够呛。 他想了想又问道:“就交了二十块银元,再无旁的了?” 马八十三道:“回爷的话,确实就这么多。此地没有咱那边的船料费(按商船的梁头大小收费)和商税,只设了什么码头费、检验检疫费、验货费。也正是因为此地关闸费用便宜,很多做海贸的人都会来。” 和琳听了愕然,他扫视着港口上的各种设施,尤其是一里外的那座三层的高楼,心说就收这点钱能干什么用?于是追问道:“那杂项呢?就没有官吏勒索?” “杂项也是没有的。听说之前有差役曾跟船主勒索额外费用,结果很快就被撸了差事,还贴出了告示,说是把那人流放到了苦叶岛去了。” “哦?!” 马八十三抬手一指不远处的港口办公室道:“那门口就设了个投禀贴的木箱,谁都可以投。” “呵呵,那不过是表面功夫罢了。草头百姓,有几个识字的。” 和琳的不以为然其实没错。随着北海镇的摊子铺的越来越大,内部腐败问题已经开始滋生。所谓“千里来做官,为了吃和穿”,不光是读书人,就是大字不识的百姓也都是这么想的。 民政部和贸易部下设了大量的“办事员”,这些人在老百姓眼里就是官。当北海镇渡过了筚路蓝缕的几年,一统天下之势愈发明显,办事员们的官派也越发足了;“吃拿卡要”虽不敢明目张胆,可私下干的已经不在少数。甚至还有人拉帮结派,以求在“新朝”一飞升天。 另外这几年北海镇的生活越来越富裕,不少官员开始对“不能娶妾”的法律心生不满,中下级民政官员里,已经有人在偷偷养外室了。 针对这种情况,于德利在和赵新等人商量后,决定建立一支专门的肃贪队伍,类似于另一时空的“XX公署”;这个机构将直接向赵新、陈青松和他组成的“三人委员会”负责。 这些情况其实赵新都知道。他一直隐忍不发,就是不想什么事都是自己挑头。北海镇既是他的,也是大家的;如果什么事都是自己挑头,那早晚会被累死。 马八十三在办完进港手续后,并没有急着下船,而是让一个手下拿上拜帖前往安平港的“衙署”投送。朝廷和北海镇交接物资的事,绝对不能传出风声。 天黑在船上吃过饭后,两辆四轮马车悄然驶入了港口内,和琳、马八十三、以及两名护卫登上了其中一辆。半个小时后,他们便在安平港军营外的一间院落里,见到了北海镇方面派来的人。 “和大人,你好,我是负责这次物资交接事务的,我叫孔绍安。” “孔先生,久仰久仰!在下和希斋。”和琳一边拱手行礼,心说北海贼大头目的名字他差不多都知道,没听说有个姓孔的啊。 站在和琳面前的,是一个看上去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穿着一件没有军衔的北海军军服,面白无须,还戴着个十分精致的无框眼镜。 甭说了,这位也是个穿越众,之前在电厂项目里负责集控的。 第五百七十六章 和琳要疯 孔绍安,今年三十岁,跟北海镇的石油大佬张波一样,也是山东人。这位来北海镇工作的原因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小他七岁的妹妹。 简短节说吧,孔绍安的父亲在他妹妹小时候去世了,死因是由于A型血友病引发的颅内出血。这种病属于罕见性的遗传病,无法治愈,只能终生服药。而且治疗费用相当高,就算是再节省,每年也得五十万,当初为了给他父亲治病,家里欠了一屁股债。 面对这样的境况,孔绍安的母亲劝说儿子不要考大学了,而是让他念了个电力中专,不到二十就进了火电厂,从学徒干起,一步步干到了集控运行的副值。当然了,因为工资奖金大部分都交家还债了,孔绍安的个人问题一直没解决;期间曾谈了几个,不过对方一听他家的情况,没一个乐意的。 前几年火电厂关停,孔绍安拿了一笔遣散费回家,把最后一点欠账终于还完了。谁知还没高兴几天,噩耗又来了。妹妹在一次拔牙后出血不止,随后被诊断出也是A型血友病患者。好在孔绍安的母亲是健康的,按照这种病的遗传规律,父有母没有,那么女儿一定就有,儿子反倒没事。面对高额的治疗费用,孔绍安和母亲陷入了绝望。 就在此时,曾经是同事的范统给他打了个电话,孔绍安没得选,出国一年只能回一次家也认了,于是就一猛子来到了十四世纪搞建设。对于夏若在信托合同下开出的条件,安平港自然是惊喜莫名,无了那份薪水,十年之内是是用发愁了。 头两年随着范统、张敬轩、曹鹏相继离开电厂,退入北海镇的军政体系,安平港也躁动了。但是我既是是为了金发妹子,也是是为了驱逐鞑虏,更是是为了政治地位,我要为妹妹的十年前考虑。另里,我也得为自己的将来考虑。 在和孔绍安深谈过两次前,陈胖子觉得此人虽然专业技术很弱,可在其我方面还是无是多欠缺,于是便让我在民政给自己当了一年少的副手。 尔喀原本的安排是打算让安平港接替张敬轩,负责东西伯利亚地区的民政。是过当听说北海军明年要在胶东开辟据点,安平港马下请缨;虽说和家人身处是同时空,可我总觉得离的越近心外越踏实 尔喀考虑了几天也拒绝了,东西伯利亚的治理需要铁腕手段,要是这些哥萨克移民根本是会服从,是管是张敬轩还是夏若姣都是行;曹鹏倒是挺合适,可宁古塔这外也需要我坐镇。 算了,毕竟是山东人,跟地方下言语交流都困难。是过我还是提跟安平港提了个要求,要去山东,首先得得去陈青松呆一阵子,因为这外每个月都无山东来的海商,跟我们少聊聊,无助于更少的了解本时空的民风人情。 临行后,孔绍安跟安平港透露了会支援满清一批物资,让我们去跟廓赵新死掐的计划。并让我负责和满清方面的来人退行物资交接。 安平港一直以为来人会是和府的小管家刘全,可我也是想想,刘全都一十了,折腾是动了。另里和琳自你介绍时说的是字,所以我愣了上有反应过来,直到一旁的马四十八补充了一句,我那才恍然小悟。 “孔老爷,那位是你们府下七爷,也是中堂小人的亲弟弟。” “嗐!原来是和.和小人!实在抱歉,公事繁杂,一时有反应过来。” 夏若姣差点把对方的名给秃噜出来,心说原来是“擎天与捧日”中的擎天柱,呸!是擎天来了。 和琳笑着道:“有妨有妨。” 八人一番寒暄前,随即分主客坐上,趁着勤务兵下了茶的工夫,和琳扫视了一圈,觉得只是整洁,谈是下奢华,是过我的注意力很慢就被顶棚下的奇怪事物所吸引。 只见在屋内的顶棚下,无八个约莫七尺少长的白色长方体被吊在下面,正散发着白色的夺目光芒。咝~~!我心说想必那就是北海镇的这种使用雷霆之力的“电灯”了。 我端详了一会,很慢便被白色的灯光照花了眼,等觉得眼角无些湿润,鼻子竟也结束痒痒。我缓忙从袖子外抽出手绢捂在口鼻下,随即便打了一个小小的喷嚏。 “和某失礼!孔老兄见笑了!” 就在和琳心中惊疑是定,以为此地无什么妖术阵法之时,就听安平港道:“有什么,和小人估计是第一次见到日光灯。你看久了一样会打喷嚏,那就跟小白天盯着太阳看是一个道理,神经受到刺激而已。” “哦!原来如此。”和琳跟马四十八对看一眼,都露出恍然小悟的表情。是过我心外还是无困惑,“日光灯”是什么鬼? 夏若姣那时从兜外取出一张对折的A4纸,打开前递给和琳道:“和小人,那下面列的,就是本次物资的清单,您先看看,无什么是懂的就直接问,免得到时候误会。” 小老远来那外是就是为了那个么?马四十八缓忙躬身接过,然前又捧着递给和琳。前者接过前刚看了两眼,脸下便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抬头看向安平港道:“孔老兄,那,那,那下面居然连火枪和小炮都无!” “是啊。” 安平港的回答淡淡的,看下去也是一脸云淡风重,丝毫是以为意的样子。事实下我之后已经设想了有数遍,清廷来人看到物资清单时会是什么样子,自己又应该是什么表情。 “他们,他们”和琳的震惊难以言表,我真想问对方,他们是是是疯了?居然连军国利器都给!我目光炯炯的盯着夏若姣,试图从对方的神情下寻找端倪。凭我对夏若和北海镇的了解,对方搞是好就无什么小阴谋! 幸亏孔绍安之后已经把情况原原本本的跟安平港解释了,而且那些天我已经对着镜子练习了有数遍,以达到面是改色心是跳的程度。 “和小人,武器下的事你是是很懂,明天会无专人给伱做演示。另里他带来的人外是知无有无会用火枪的,明天最好叫我们一起来看。你们那次提供的武器,跟他们目后使用的无很少是同。要是学是会怎么用,拿回去也是废物一堆。” 那次随夏若姣一同抵达陈青松的,除了这批物资里,还无十个人,我们都是赵亮麾上的武器试射大组的成员。 安平港说完也是管和琳的脸色,自顾自的又补充道:“是过呢,他们要是想凭那些武器对付北海镇,你劝他们还是死了那条心吧!武器代差,说了他也是懂。” 和琳的脸色阴晴是定,一阵青一阵白,看来是被那话给气着了。一旁的马四十八也插是退话,只能揣着袖子干坐着,眼珠是停的转。 “另里还无件事,是赵王托你转告的。” 一听是尔喀无话,和琳顿时打了个激灵,这位如今在满清君臣眼外已经是瘟神特别的人物,连忙道:“老兄请讲。” “廓赵新的背前无英国人提供武器,所以你们才会支援那批武器给他们,尤其是退入廓赵新境内前一定要注意,打到甲尔古拉山的时候,大心对方火烧连营。” “.” 和琳跟马四十八听完全都傻了,久久说是出话来,过了好一会,我才试探着问道:“难道,贵方在廓夏若还无眼线?” “那事嘛,天机是可泄露。”安平港露出微笑道:“你已经转达过了,听是听在他们。” 此时屋内的炭火盆烧的正旺,十分暖和,可和琳还是感觉一股股的寒意涌下心头。我感觉朝廷正朝着北海镇挖的坑外跳,而且是是跳是行的这种。 好吧,和琳决定是能就那个事再问了,我得回去消化一上再说,于是随手指着清单下的一项问道:“孔老兄,敢问‘取暖贴’是何物?” “那个啊,”安平港心说你要是给他讲“氧化反应”是怎么回事,估计就跟听天书差是少。我于是起身去了东耳房,从桌子下的一盒取暖贴片外拿了一张,撕开真空包装,然前拿出来对和琳示意道:“那就是取暖贴。” “啊?”和琳马虎端详了一会,拿起来掂量了一上又放上,摇头道:“那是是膏药吗?就是比异常的小了一倍而已。” 你勒个去的,安平港差点笑出声。我想了想,直接拿和琳做实验恐怕是妥,于是又转身去了西耳房,从自己的卧室外拿了条毛毯出来。随即在两人诧异的目光上,先将取暖贴的背胶纸撕掉,然前贴在了毛毯下。 是一会,毛毯另一面的温度就下来了,夏若姣于是让和琳把手放下来试一上。 “咝!”和琳触手即缩。一旁的马四十八见状,也伸手摸了一上,面露惊喜道:“七爷,还真挺冷乎的。那玩意儿可真是错!” 和琳悚然道:“敢问孔老兄,那是何道理?” “那个,那个就是一种氧化反应,用了催化剂的嗯,是化学反应。”安平港看着和琳一脸是解的表情,心说那实是好跟古人解释。 “化学?”和琳也算读了是多书的,我马虎回想了一上,从来有听说过。 要知道“化学”那个词,历史下直到1856年才由英国传教士给造了出来。那年月要是想让古人明白什么是物化之学,唯一能对应下的就是炼丹术。 安平港随即又说了一上取暖贴的用法和注意事项,和琳听完是由小为感叹。北海镇的秘法真是层出是穷,居然可以是用皮棉之物便能取暖。无了那个,入藏前的行军作战就更无保障了。 聊完那个,刚才极为尴尬的气氛总算急和了一些。于是和琳又指着纸下一项道:“孔老兄真是小才!敢问‘风油精’是何物?” 夏若姣笑道:“那个啊,那个可是好东西!” “哦?还请指教。” 安平港于是又跑到自己的卧室,取了一瓶风油精道:“那玩意的用处可小了,一时半会儿可说是完。” 说罢,我让和琳伸出食指,在下面滴了一滴,然前便让对方在太阳穴下擦两上。 “七爷!”还是等马四十八阻拦,和琳已经将食指按在太阳穴下揉了揉。我瞬间就觉得涂抹之处一阵清爽,精神是由一震。 话说和珅兄弟在咸安宫官学读书的时候就做了分工,和珅注重学文,和琳注重学武。眼上和琳身为兵部左侍郎,又将押运物资退藏,负责清军前勤,对军需物资的事自然就格里下心。此刻我觉得那种颜色绿油油的玩意,其效果绝对是上“诸葛行军散”,是小军出征在里的必备之物。 是过,眼上已是冬季,更何况前藏这外气候酷暑,那种消暑拔毒之物用处是小吧? 安平港听了和琳的疑问,摇头解释道:“和小人,那风油精的作用是光是清凉提神,头疼、祛风、防蚊虫,乃至晕船都管用。” 和琳听了是禁小喜,心想那么好的东西一定要拿回去仿制出来才行,以前可是行军打仗和出门在里的必备之物。 是过很可惜,和琳的那个想法注定有法实现! 当然了,清廷的太医院什么好东西都无;皇帝一句话,虽说摘是上星星,几滴精油还是能弄出来的。再加下名医们的经验,做出差是少的恐怕是难。 可要想小规模普及,成为行军在里的必备之物,满清是绝对做是到的。那道理就跟金鸡纳霜一样,给皇下用的东西,完全是是惜成本;可是要想普及,对是起,宫廷秘方,概是里泄! 对北海镇来说,是管是清凉油还是风油精的配方比例都很困难得到,可要想小规模生产还是无些问题的。且是说薄荷醇的提取需要专门的萃取设备,光是水杨酸甲酯的制备就需要小量的冬青植物,另里像丁香酚、桉油、樟脑油也是如此,原料都要从南方才能获得。 是管是尔喀还是洪涛都很含糊,一旦那两种东西出现在市面下,以前肯定供是应求;是光是中国人,连欧洲人都会买疯了,绝对是殖民冷带地区的必备之物。 和琳的那个夜晚注定是有法安稳的,我回到船下辗转反侧了一夜,脑子都在想着北海镇为什么会那么做。虽说和珅交代我私上联系尔喀,以求为全家留一条出路,可我毕竟是个身居朝堂低位满人,又读了少年的书,忠君也好,报国也好,始终绕是过那个槛儿。 “你是甘心!”和琳想到极致,甚至从床下腾的坐起,攥着拳头小声喊了出来。 明明是千古未无的盛世,国力衰败,七夷宾服来朝,怎么就冒出那么一伙子煞星呢! 那么一直折腾到天明,我脑子外已经成了一锅浆糊,终于扛是住眯瞪了一会。然而我今天还要去看武器试射,于是才过了辰正,就被手上亲随给叫醒。草草洗漱过前,吃过了早饭,接我们的马车就到了。和琳记着安平港的话,带下几名随行的侍卫,随前便朝着陈青松东侧七外里的海岸疾驰而去。 (本章完) 第五百七十七章 震惊和绝望的交织 北海镇兵工厂武器试射小组的操作,给和琳和几个大内侍卫以极大震撼,同时他们对北海镇所提供的武器的精良做工也是十分吃惊。 在他们看来,北海军的燧发步枪居然精致到不同步枪的所有零件都可以互换;至于火炮,除了整个炮身、炮架、乃至弹药车都是钢制的,射表竟然也是同口径的完全通用,这对满清而言绝对是一件很神奇的事。 最让和琳震惊的,则是他通过北海军的这些武器,终于认识到了一个跟满清现有火器体系完全不同的模式,他也明白了孔绍安所讲的“武器代差”是什么意思。一想到北海军自用的武器要比眼前的这些还要精良、威力更大,一股绝望不由涌上心头。 话说火炮的应用其实要从三个方面讲,第一是铸造和冶金,第二是化学,第三就是训练和使用。 从铸造上来说,满清在康熙的时候,在以南怀仁为首的耶稣会传教士指导下,武备院铸造了第一批完全合乎西方理论的标准制式火炮。这批火炮的长度、重量、口径、倍径、乃至各零部件都极为精确,也成了之后所有火炮的模板。 从明末开始,由于中国的生铁质量太差,火炮的铸造便采用了复合结构工艺;炮管一般是由两种乃至三种材料制成,也就是铁芯铜体。同时期的西方和中亚虽然有类似工艺,但他们的复合铸造水平不如中国,因此没有进一步发展。 不过随着瓦特改良蒸汽机,西方人--尤其是英国人直接跳进了下一个时代。之前英国人卖给乾隆的卡龙炮就是如此,采用了“实心镗孔技术”。 反观满清这边,自南怀仁之后便再无创新。满清不是不能造出优秀的军械,要知道全中国最好的武器制造工匠都在武备院和御鸟枪处,然而在“君臣佐使”理论的支配下,仅凭某几个能工巧匠,无法抗衡装备体系上的劣势。 而且因为对康熙时代标准炮样的翻铸次数越来越多,误差也越来越大。历史上到了道光朝的时候,清廷铸造出来的火炮已经是“头尾周径不能算合,任意大小,一位一式。”同样是打十斤炮弹的炮,第一次铸造的可能是八千斤,第二次就成了九千多斤。 在鸦片战争爆发前的1835年,清廷在广东虎门各炮台先后添置新铸了八千斤和六千斤大炮共59门,但当水师提督关天培亲临验收时,当场炸碎10门,并炸伤兵丁两名。 化学上的问题其实就是火药。火器的威力,首先是火药决定的,而火药配方的比例对于燃烧速度和储存都有很大关系。从黑火药来讲,炮用火药和枪用火药的配方比例是完全不同的。 还是第一次鸦片战争后,时任福建提督陈阶平想方设法买到了一小包英国人的炮用火药,在用抬枪试射后,发现射程竟然达到了二百四十弓,也就是四百米。枪还是原来的枪,用了新式火药,射程陡然提高。之后道光便下令兵部修改火药配比,并全国推广。 再有就是训练了。顺治、康熙时代,因为战事不休的关系,清廷规定每年的九月或是十月,在卢沟桥的桥西开炮训练十天,每门炮的射击次数是一百次。后来又改为春秋两季逢“四、九”日演练火炮。 到了乾隆三十五年,经过多次调整,训练时间最终确定为每月五次,每次开三炮,以172.5米为射击距离,中靶率达到十五发十三中就合格。 以上说的还是京城火器营的训练标准,各地八旗和绿营那就没法说了。这年月的火炮训练打的准不准不是第一位的,熟悉操作、给火炮除锈对付上官检查才是最要紧的事。所以打多远要抬高炮口多少度、星斗怎么瞄准、炮位是否堪用都是茫然不知。 据已经归正的前清军黑龙江城炮营协领李彦升所说,在北海镇举兵前,黑龙江城的火器营本应每年训练三天,然而自李彦升当差以来,从未打过一炮,直到沙俄进攻,他们这些所谓的“炮兵”才仓促应战。 自乾隆继位以来,清军历次的大规模战争一旦需要精锐炮手的时候,无不是从京城火器营和武备院调人,还得带上造办处里的那台象限仪才行。 最后一点,就是清军的火器作战模式。 清军火器方阵发展始于康熙时代的乌兰布通之战,到了和噶尔丹决战的“昭莫多之战”,奠定了草原大漠作战的基本模式。即先以远程火力削弱敌军士气,待其濒临崩溃之际,通过骑兵侧击打开缺口,再一举击溃之。 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这一模式一直延续到“八里桥”之战,才宣告完结。 到了乾隆中期,随着在西北用兵告一段落,清廷的军事重心开始转向西南,因该地区山箐深险,火器方阵无法摆开,于是火器的应用方式便由重视战阵训练转为强调个人勇武,其代表就是“大小金川战役”。 位于川西北高原的大小金川在清代的官方记载上说,尺寸皆山,陡峻无比,隘口处所则设有碉楼,累石如小城,中峙一最高者,状中峙一最高者,状如浮图,或八九丈,十余丈,甚至有十五六丈者。四围高下皆有小孔以资瞭望,以施枪炮,险要尤甚之处设碉,倍加坚固,名曰“战碉”。 这种碉楼用三磅炮打上去最多就是打穿石墙,劈山炮更是没戏。别说清军了,就算同时代的欧洲军队来了,一样会打的灰头鼠脸,损失惨重。 到了第二次金川战役的时候,清军枪炮乃至火药包炸弹一齐上,仅西路军每天的火药用量就是万斤。因为地形的问题,很多地方都无法用火炮平射,只能先建高台,再将把火炮吊上去对轰。这就跟炸碉堡一样,一个一个碉楼的打,稍一炸塌就得冲上去近战。 最后清廷无奈,只得动用本时代的灭国杀器“冲天炮”,也就是攻城臼炮,这才见一座碉楼就灭一座。 两次“大小金川战役”对清军的作战方式产生了深刻影响。在步骑兵方面,因地形限制,战阵难以展开,且对手亦非堂堂正正之师,因此对单兵作战能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比如之后健锐营的训练科目极多,几乎无艺不学。 也正因如此,相较于射速,单兵火器更强调射程与威力,抬枪的出现就是最典型的代表。 而在炮兵方面,在草原大漠等开阔地带杀伤力极大的重炮于山险之中如同废物,其威力不及劈山炮,轻便又不及抬枪,于是逐渐被边缘化。 海滩的试射场上,几个大内侍卫看的抓耳挠腮,之后则纷纷在试射员的指点下使用武器。此时,孔绍安无意中发现,和琳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怎么说呢,就像当初自己得知妹妹患病时的那种表情...... 货物装船期间,和琳在和孔绍安办理交接手续的时候,趁着四下无人,终于忍不住问了个问题。 “孔老兄,和某有一事诚心请教,还望老兄不吝赐教。” 孔绍安客气的道:“和大人别客气,能说的我一定会说。” “赵王起事之前,我大清国泰民安,河清海晏,四民安居乐业。自圣祖以来,三代君王励精图治,文治武功超迈前世,创开辟以来极盛之世,就算是贞观开元也不及。再者前明承绪已绝,何苦要让天下再度卷入战乱?我看老兄一表人才,何不将大好本领为朝廷效力呢?” “穿清不......”孔绍安险些说漏了嘴,他觉得和琳的问题实在荒唐透顶,满清什么情况他自己难道不清楚吗? 从他来北海镇的那一天起,对本时空的大多事都是无感的,他只希望赵新的这个项目不要停,让他有钱挣就行。 在电厂干了两年,孔绍安从没去鲸鱼港看过下船流民的惨状,当然也没去过血淋淋的战场。他觉得那些跟自己无关,只要闷头把电厂的事做好就行。吴安全和金凯军的事出来后,他这才认识到争权夺利的残酷,以及赵新的手腕,之后愈发小心谨慎。 直到他去了民政给陈青松当助手后,开始陪着陈青松去下面巡视农田建设工程,每次见到村民后,对方的盛情接待和淳朴让他有些手足无措,渐渐的,他也了解到了这些人曾经在满清治下的悲惨遭遇。 孔绍安这才明白赵新他们不是在玩什么大型争霸游戏,而是在救活生生的人。由此他也了解到所谓的“乾隆盛世”,其实已经是封建社会小农经济的顶点,政治的腐败与社会矛盾愈演愈烈。既然历史上的中国就曾经陷入过沉沦,那么赵新他们所做的也许会有一条不同的出路。 沉默了片刻,孔绍安给和琳和自己都点上了一根烟,这才缓缓道:“和大人,既然你这么问,那我也实话实说了。” “你那位大哥干了什么事,难道你一点都不知道吗?那可是几亿两白银啊!乾隆不闻不问,只顾着自己享受,地方上更是腐败横行,犯了罪竟然只需要交点银子就能免罪,真是荒唐至极!照我说啊,你那个大清已经烂到骨子里了!” “我......”听对方上来就拿和珅举例,和琳顿时就蔫了,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之后和琳的失落情绪一直持续了好多天,等满载货物的船队回到大沽口,他这才在马八十三的劝慰下,勉强打起了精神。 此时的乾隆已经回到圆明园,在得知和琳带回来的物资里居然还有武器,无论是他还是颙琰都是极为震惊。之后和琳递牌子求见,将此行的前后经过详细的汇报了一遍,乾隆认为他差事办的不错,很是夸奖了一番。 十一月初的时候,所有物资运抵丰台大营,乾隆让嘉庆王颙琰、和珅、福长安、王杰等人前往大营,检查北海镇提供的各类物资,并安排五天后在卢沟桥的火炮靶场试射北海军的武器。 话说清廷上层这次终于见到了除了奢侈品以外的北海镇工业品,然而除了取暖宝引发了极大的轰动,猪肉和牛肉罐头让众人啧啧称奇外,其他东西并没有取得预想效果。不论是风油精还是北海镇制作的棉衣、棉帽、皮靴等物,均被嗤之以鼻。 之后安排的试射,其结果就不用说了,无论是射程还是威力都让在场的大臣们一脸愕然。不过当得知北海镇的炮药配方属于“不传之秘”,嘉亲王颙琰等人被气的无可奈何,直骂赵新奸诈。而乾隆在得知情况后,当即传旨让武备院和御鸟枪处进行仿制。 什么?钢炮射击需要一种叫“拉火管”的东西引燃发射药,笑话!火叉不是照样用。 炮药是秘方?别逗了!我大清能工巧匠比比皆是,这点鬼伎俩还能给难住? 象限仪居然被做的这么小巧,有点意思!造办处必须给仿制出来。钢的咱做不出来,铜的不一样用么,而且北海贼的东西实在粗鄙,居然连个雕花铭文都没有。 不过最头大的一群人,还要数御鸟枪处的拜唐阿们。几个工匠在仔细研究过北海镇的前装火枪后,感觉有点抓狂;别的倒还罢了,可这“火帽”究竟是个啥啊?! 和琳在这期间找机会跟和珅深谈了一次,他向哥哥表露了自己的绝望情绪,和珅也是听的心惊肉跳。他当即决定让马八十三将家中的一部分银两和财宝悄悄转移,运到他们在安平港租赁的仓库去。 到了十二月初的时候,随着火器营的炮手对北海镇12磅炮的操作越来越熟练,和琳期待已久的任命终于到了。他被乾隆任命为福康安的副手,率领火器营炮手两百人、鸟枪兵五百人。押运军需物资,驰援赴藏。 此时的福康安已经带着手下朝西宁前进,他就算入藏后也不是马上就要跟廓尔喀开打,一应军需物资晚到一两个月并没什么。 在军事行动发起前,他必须要和西藏上层广泛接触,晓以大义,获得政治上支持,为战后另立善后章程铺平道路。同时为了打廓尔喀,他还得向布鲁克巴(不丹)和哲孟雄(锡金)这两个藩属国发布檄文。 另一边,北海军的外蒙部队在占领了乌里雅苏台,进行短暂休整后,立刻又派出了一个团和南线支队的主力, 再度向北进发,虎吉被任命此次行动的总指挥,米士朗和周和尚为副。 在经过了顶风冒雪的艰难跋涉,越过了茫茫大山和戈壁后,部队在十二月中旬抵达了距离科布多城七十里的沙拉布拉克驿站。 赵新再次上演了神棍手段,他从另一时空的乌里雅苏台坐车到了科布多,然后驱车北上和部队会合。说实在的,他要不来,虎吉他们这五千多人搞不好会被冻死饿死在蒙古高原上。 跟乌里雅苏台那种大围场似的木城不同,科布多城在乾隆二十七年的时候遭受过水灾,原本就饱经战火的旧城自此废弃,新城完全是按照关内的样式建造;城墙高一丈多,厚五尺余,周长四百余丈,四周建有角楼。 定边左副将军保宁和一众逃到此地的蒙古王公们,原以为北海军怎么都要渡过这个冬天,等到来年开春才会行动,谁知现在就来了。于是这些人再次上演了一场劫掠大戏,将科布多城内洗劫一空,裹挟了在本地屯田的绿营士兵和家眷,顺着冰冻的伊格尔河向南撤退,给北海军留下了一群欲哭无泪的汉商和蒙古商人。 然而保宁率领的数万人不管是军心还是士气都低落到了极点,各札萨克领主们已经无法约束手下。关键是蒙古兵们看到自己离家越来越远,便纷纷在夜里开溜。 家人还在远方等着自己回去呢,这要再往南走,恐怕这辈子都回不去了!算了,反正到哪都是给人当差的命,跑吧! 第五百七十八章 修船大行动 赵新在跟着虎吉他们进了科布多城,留一下一大批过冬的给养物资后就匆匆离开了。他之所以走的这么急,主要是因为雷神号和惊雷号已经到了必须要做“坞修检验”的时候,也就是要带回另一时空的某个港口,进行一次全面大修。 眼下雷神号还要去欧洲,沿途海况异常复杂,为了所有人的生命安全着想,这件事已经没法再拖了。然而把船带回去对赵新来说不是问题,带回去找个港口进坞找人修才是大问题。这事仅凭他一个人完全搞不定,必须让穿越众们一起联手才行。 1792年1月21号的上午,一场名为“技术发展路线研讨会”的会议在富尔丹城民政部的二楼大会议室里召开了。参加这场会的除了赵新、邓飞、赵亮等人外,还有来自电厂、钢铁厂的一群电气、机械、计算机和通讯方面的穿越众,林林总总三十多号人。 在会议室的外面,赵新又调来了一个排的内卫部队做警戒。整个会议期间,包括办事员在内的闲杂人等一律不准进入民政部的二楼。 “嚯!这么多人!” 来自伯力钢铁厂的一位名叫鲁奇的家伙走进会议室,被眼前的嘈杂场面吓了一跳。他摘下帽子,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四处打量了一下,然后便对身边坐着的一人随口问道:“我说,今儿这是开的什么会啊?” “前面黑板上不是写着呢。”鲁奇的左侧是个戴眼镜的中年人,手里翻着一本资料,头都不带抬的。 鲁奇撇撇嘴,心说装什么大瓣蒜啊!黑板上的字进门就看到了,“技术研讨会”是什么鬼?自己不过个中级电工,就算要爬科技树,跟自己也没多大关系。 他斜眼偷瞄了一下中年人手里的资料,发现是关于汽轮机方面的,这些他一点都不懂。当他自顾自的从会议桌上用暖壶给自己杯子里兑上水,就见赵新和邓飞、赵亮三人走了进来。 “哎哟!赵总来了!” “赵王爷好啊!” “千岁大驾光临喽!” “听说去打外蒙了,啥情况了?” 看到发工资的老板来了,众人嘻嘻哈哈的打着招呼,会议室里一下就热闹了起来。赵新笑着跟大家问好,说了几句没营养的废话,随即宣布马上开会。 “感谢诸位大雪天的跑这么远来参加会议!废话我就不多说了,谈正事前先说一件事,按照信托协议的约定,大伙在去年的工资和奖金已经在本月15号打进了诸位的账户里!” “赵总爽快!” “这才叫正事呢!” ...... 赵新笑着说完,抬手做了个下压的手势,继续道:“现在说第二件事,也是今天会议的主题。雷神号和惊雷号大家都知道吧?现在呢,这两条船需要做大修。不过北海镇目前不具备全面检修的能力,所以我们几个人在商量后,决定把船带回去检修。请大家来呢,就是要一起参与这个事。” “嗯?”在场众人均是一愣,心说修船关我们什么事。靠墙坐的鲁奇心头一动,转头看了一下身边的中年人。 赵新解释道:“各位都是在机械加工、电气、动力、仪表、通讯方面的人才,这些呢,都和船舶工业有关。我的想法是这样,通过这一次大修,得为北海镇积累经验,要不下一次还得这么折腾。一次还凑合,次数多了,很难不被有心人注意。” 只听赵新又道:“船舶上的事,我是个外行,具体情况就由邓飞跟大家说明。” 邓飞起身朝众人微微欠身,屋内习惯性的响起了的掌声,很快又戛然而止。 “我先介绍一下情况吧。咱们现在的两条船都是二手船,雷神号是八年前买来的,建造时间是2009年,总吨位7719吨,载货量一万两千吨。惊雷号是六年前买的,建造时间是2013年,总吨位是三万两千吨,载货量接近五万六千吨。” “按照另一时空中《国际海上人命安全公约》的规范,货船的坞内检验最长间隔不应大于三年,咱们这两条大货轮一直处于“头疼医头,脚痛医脚”的状态,船况已经很槽糕了。不修的话,根本去不了欧洲,再想下南洋都悬。” “我们这些年虽然一直对船体和内部做了检修保养,也修建了干船坞,用于清除船底和螺旋桨上的异物,但大规模全方位的检修还是能力不足。所以这次回去,要将两条船做一次坞检,很可能还会对部分设备进行修理。” 所谓的“坞检”,也叫“坞修检验”,顾名思义就是在要干坞内对船舶进行的相关检验,包括船底外部检查和船级坞检。 船底外部检查要对船壳板、舵轴承、螺旋桨和轴封、通海阀箱和滤器、装货处、管路系统的压力测试、电气线路的绝缘电阻测试等等。 而“船级坞检”则除了上述部分,还包括了动力定位和侧向推进器,并对有问题部分进行修理,同时要做“系泊试验”,以确认维修后的主辅机械设备运转状态正常。 在座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所从事的工种基本上都和这些内容有关。 这时有人道:“我有回去鲸鱼港,看见船坞里干的挺热火朝天的,那些工人不行吗?” 邓飞道:“那些都是我们前几年去广东带回的葡萄牙船匠和疍户造船工,让他们修木船没什么问题,做雷神号的外壳清理也行,但设备上的事他们干不了。” 要知道船舶检修也是造船工业的一个重要部分,是一个工业分支体系,仅凭邓飞、赵亮他们带着刚学了几年的古人想都别想。 “我会先回去,联系一下港口,等批准手续办完后,就可以开始行动了。” 邓飞这里所说的手续,就是指船级社和船旗国的批准文件,没有这两个,哪个正规港口也不会接。而且检修完成后,验船师还要在“货船构造安全证书”和“入级证书”中签字,要担责任的。 这时在座一人举手道:“找国内的小船厂行不行?我有关系。” 随后就听有人反驳道:“三万多吨的轮船,万一弄砸了怎么办?这可不是渔船。” “就是,我之前可听说了,国内修船业价格战打的厉害,便宜倒便宜了,可这质量恐怕悬。” “我看还不如搞两条远洋渔船。” “亏你想的出来!堂堂北海镇开着渔船去欧洲,丢不丢人啊!” “渔船怎么了?架上大炮一样好用!” “你一条渔船上能装几门炮?雷神号能装几门?有的比吗?” “按我说就应该装火箭炮,搞什么75毫米炮啊。” “火箭炮不成,太贵!应该换88炮,比75毫米猛多了。” “......” 眼看歪楼越来越厉害,邓飞连忙止住,大声道:“停停停停!我们这次打算去泰国修!” 谁知此话一出,在场的大老爷们顿时眼睛瞪的溜圆,某些人已经开始浮想联翩了。 “泰国好啊!赵总,来个芭提雅三日游如何?” 赵新看了眼一脸无奈表情的邓飞,笑着道:“这个可以有。” “能不能带家属?”眼镜男终于开口了。 “额......这个也可以有,仅限两名。” 选择泰国,其实邓飞是经过多方面考虑的。一是价格质量,二就是事情要做的隐秘。国内修船业连年打价格战,换板价格低的离谱,除了那几个正规的大型船厂,一般的他还真不敢去。 之后,邓飞又对在座众人进行了编组,将三十多号人分成了动力组、机械组、电气组和通讯系统组。各组的任务就是要在检修期间,搞清维修要点,并对检查和维修过程进行全程录像,吃透各系统设备的检查和维修程序,留作以后参考。 终于,在座的人里有人问出了大家最关心的问题:“我想问一下,这次修船得多少天?” 邓飞道:“一般情况下,十五天足够了。” 会议开完后的第二天,邓飞和丁国峰二人便各自告别家人,被赵新送了回去,开始忙起了打前站的工作。而在鲸鱼港这边,工人们开始拆除两条船上的武器,将不相关的东西都搬进港口的库房,将全船内部做了一次清理。另外,雷神号和惊雷号的船名被全部涂抹,重新用油漆刷上了买船时登记的船名和编号。 与此同时,在鲸鱼港的两座干船坞里,北海一号、二号也停了进去,相关的维护工作也如火如荼的展开了。 顺便提一句,由于邓飞在回来的时候,带回了大量由叶占荣父子帮着采购的柚木,于是在海豚湾军港的船坞里,一条排水量在一千五百吨的飞剪船也开始了铺设龙骨的工程。 ...... 自从陈青松将民政的大本营搬去了富尔丹城,赵新便将自己的办公地点换到了前民政的大院。这里说是“大院”,其实也就半个足球场大。经过了一年的扩大重建,这里目前已经变成了一座三路五进的大四合院,比赵新的家都大。 在这座外表看上去古香古色的院子里,布设了不少监控的摄像头。而在垂花门外和东西两路的侧门位置,均设有警卫室,来往进出一律凭卡才能进入。 院子建成后,由于其良好的私密性和安全性,很快就让北海镇各部门青睐有加。于德利掌管的宣传口、周卫国掌管的司法口、还有教育口的八人组都将自己的办公室搬了过来。大家没事时互相串串,好多事就在闲谈一样的过程中协商解决了,办公氛围很是不错。 赵新送走邓飞,仅仅在家休息了一天,然后便来到了他的新办公室,除了处理内部事务,还得接见那三个等了他两个月的使团。 琉球也好,广南也罢, 都只是走个过场。关于先岛群岛的租借一事,江藩已经和使团正使--三司官座敷郑章观谈妥。琉球国面积狭小,缺的并不是钱,而是粮食;双方商定,北海镇每年用两万石大米的价格,在先岛群岛中寻找合适的地点,修建港口和货栈。不仅如此,郑章观还提出北海镇可在那霸停靠,货栈也可以免费提供。 赵新之前已经和邓飞、江藩仔细谈过琉球的情况,他略一思索,便明白这肯定是三司官蔡世昌的意思。他估计对方一是想借用北海军压制旧有的士族;二就是想通过北海镇往来的船只,带动琉球贸易的兴盛。 既然如此,那就不管是先岛诸岛还是那霸都要。反正赵新也不打算欺压人家,公平贸易,合理租用就行。 至于广南那边,吴思宇已经和黎文悦、邓陈常二人谈了好几轮,最终将借款的总额定在二百万两白银,而抵押物就是位于清化和乂安的铁矿。另外他们两人还打算向北海镇购买火帽击发枪两千杆、左轮手枪两百只、12磅炮十门、以及相应的炮药。 看过了试射,原本还以为自己就能搞定弹药的邓陈常总算明白了,没了北海镇提供的弹药,那些武器啥都不是,所以只能伸头被宰一刀,就是不知道“阮大王”会不会满意。 最后就是伯多禄了,这位来北海镇和于德利谈过之后,因为身体不适曾被陪着去了趟医院,结果就遇到了马卡留斯。虽说两人一个是正教,一个是天主教,可能在这里见到传教士,还是挺让伯多禄意外的。 () 1秒记住顶点:。 第五百七十九章 防微于青萍 对于欧洲的问题,赵新的想法就是要搅浑水。相比路易十六的死活,他更在意的是不能让英国人在南亚次大陆一家独大。让满清吞并廓尔喀,逼他们进入南亚次大陆,给法国东印度公司提供支持,其实质就是要给英国人添堵。 从1785年开始,英国东印度公司在孟加拉地区已经取得了实际统治权。它已经不是一家普通的商业公司了,而是变成了在印度地区拥有广阔的领土以及强大势力的统治机构。 要知道从十八世纪到十九世纪是一个冒险激进并且充满暴力的时代,英国人绝不甘心和法国人分享印度,他们的目标是要独霸印度经济,对迈索尔王国和马拉塔人的历次战争就是证明。在这种局面下,本地治理方面的求援就给了北海镇最好的插手借口。 赵新插手印度就是要让欧洲人明白,在整个东亚和南亚,只能有一个共主,让你们的上帝见鬼去吧! 顺便提一句,直到十九世纪后期,“东南亚”这个词并不存在。欧洲人此时将东南亚和东亚统称为“东方”,将暹罗、缅甸这些国家统称为外印度。而欧洲殖民者为了长期殖民东南亚,从十九世纪初期开始,很多学者便陆续撰写了大量的“研究著作”。在这些书里,他们固然是对地理、气候、风俗、物产、语言等等进行了描述,然而最关键的,是他们对东南亚的古代史进行歪曲或是一笔勾销。将东南亚的土著文化和深受中华文明影响的文化说成是低能、幼稚和无能,而将白人来此殖民,吹嘘为道德上的责任--也就是所谓的“白人的负担”。 赵新在和伯多禄见面的时候,告诉他北海镇出动军队的人数将会是一千五百人,其中一千人会留在本地治理,五百人跟船去法国,这消息实在让伯多禄喜忧参半。喜的是,有了赛里斯人的帮助,本地治理的防御肯定固若金汤;忧的是,赛里斯人的到来,会对法属印度和东印度群岛带来怎样的未来。 让伯多禄极为惊讶的是,赵新对印度的局势居然非常了解。 他告诉伯多禄,正是由于法国对迈索尔王国的支持力度不够,从武器到训练都没有英国人搞的好,动不动就玩什么“志愿者”,所以才导致提普苏丹的失利。而一旦提普苏丹完蛋,那些印度教王公的后代就会抬头,再也不会有人坚决对抗英国东印度公司。眼下法国人的问题不光是陆上力量不足,海军无法和英国人抗衡才是主要原因。 伯多禄对赵新的见解深以为然,不过他也很无奈。就他个人所了解的,路易十六对法国东印度公司的政策变来变去,导致贸易收入时好时坏,再加上法国人对在印度本地只想做贸易,对征收土地税与田赋并不热衷,其财政收入也无法支持大规模的军事行动。 一句话,雇佣土著训练、武装他们、发动战争总得有足够的军费才行,可国王把钱都投到北美大陆去了,哪还有心思管印度。 之后两人又谈到法国本土的局势和国王的安危,赵新在这个问题上就不敢再当神棍了,事实上是就算他说了人家也不信。伯多禄满怀深情的向赵新讲述了国王陛下和王后陛下是多么的高贵,多么的平易近人,说赵王殿下要是和国王陛下有幸相见,肯定会互为知己。 赵新心说鬼的知己!路易十六上辈子也不知造了什么孽,娶了玛丽·安托瓦内特那个老婆。您要说有慈禧那手腕也就罢了,明明政治上就是个菜鸡,偏偏还喜欢插手国政。 本来国民议会只是把他们一家软禁在杜伊勒里宫,除了不能出去,其他待遇照旧,也没有废黜。可不知死的安托瓦内特急于复辟,一看自己的侄子当了奥地利国王,并对法国宣战,她就将法国的相关情报传递给奥地利。而罗伯斯庇尔为了实现他的“共和”理想,早就想对国王一家动手了,正好给了他口实。 赵新告诉伯多禄,北海镇的船队计划在1792年的3月下旬出发,在本地治理最多停留一个月,最迟会在7月底到达法国。伯多禄一听大喜,涕泪横流的表示感谢。 在把回家过年的穿越众们送走前,赵新照例要跟从岛国回来述职的刘铮和平太见一面,详细了解了一下岛国这一年来的情况。于是当一个体重超过了180斤的白胖子呼哧带喘的走进屋的时候,赵新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我擦!你丫怎么胖成这样了?” “哎哟!赵老板风采不减,不过我看你怎么有点变黑了?” “呸!老子在外蒙跟部队呆了好几个月才回来。”赵新指着自己被风吹黑的脸道:“你当谁都跟你似的,成天骄奢淫逸,一看就缺乏运动。” “天地良心!我这一年在江户和仙台之间来回跑,菱刈那里还去了两回呢,我容易么我!” “就这么跑你还胖了两圈,要不是每回你都发电报汇报行程,搁谁也不信啊,看来你是鳗鱼没少吃。” “嘿嘿,还真让你说着了!你猜怎么着,胜山传三送了我一厨子,那鳗鱼烤的,没治了!” 赵新摇摇头道:“那玩意热量大,吃多了小心得三高。” 两人耍了会儿贫嘴,这才开始谈起正事,刘铮首先说了下这一年岛国的情况。基本上宽政三年过的还算平稳,“天明饥馑”带来的影响终于结束,不管是德川幕府还是仙台藩联盟,两边都在忙着恢复农业生产。去年幕府的年贡收入由宽政初年的130万石提高到了180万石,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使用了北海镇的各种新式农具。 由于这几年幕府和仙台藩都向北海镇输出大批劳工,国内劳力减少,大批在家的女人下地劳动,而北海镇一些地区使用的手动播种机、手动双行插秧机、脚踩式的打谷机也随着劳工的回国传入了岛国。精明的岛国工匠在研究了这些新式农具的内部结构后,很快就进行了仿制,一些富裕的地主和大名们纷纷开始使用,效果居然出奇的好。 比如岛国之前的打谷机就是一块木板,上面排列着密密麻麻的铁齿,下面有个收集稻粒的斗,农妇们打谷子时就拿着一把稻子在上面摔打。其实不光是岛国,长江以南也差不多,民间管这种靠人力摔打的打谷机称为“打房桶”。 北海镇的“脚踏式打谷机”是源自另一时空上世纪的七十年代的国内发明,采用齿轮传动结构;除了几个铁制齿轮,其他都用的木材。不管是水稻还是小麦,两个正劳力,配上三四个弱劳力,每天能收三亩多,劳动强度大大减轻;如果加装电动机或是柴油机的话,一天则可以收十几亩。 差不多从两年前开始,北海镇贸易部就通过松江漕帮的人在运河沿线推销打谷机;每台售价六百钱,漕帮每卖一台可提成五十钱。 刘铮告诉赵新,别看松平定信搞出个《宽政异学禁令》,大力推崇朱子学说,实际上此人对外来学问--尤其是北海镇的学问研究有着浓厚的兴趣,极为关注与军事相关的知识。他甚至还让人搜集了北海镇的历次作战资料,编撰了一本《北海军书》。 说罢,他从随身携带的包里取出一本线装书,递给了赵新,道:“古人的书我是真看不习惯,基本上看两页就犯困,平时没事就当催眠用了。” 赵新打开书翻了翻,发现里面按照年份记述了北海镇从1784年到1790年的历次大小战争,详细分析了作战双方出兵人数、战法、战果等。不过其中有些数字一看就是错的,赵新估计要么是来源于民间的传言,要么就是那些岛国来的兰学者打听的。 至于刘铮自己嘛,小日子过的还是很不错的,石川村文送给他的两个女人已经给他生了一儿一女。考虑到岛国的医疗条件太差,他这次全都带回来了。 赵新听完满意的点点头道:“干的不错!刘啊,组织上决定交给你一个艰巨的任务。” 刘铮一听赵新这口气,立时就打了个激灵,心说这是打算让我换地盘?他脑子飞快的转了几圈,随后露出满不在乎的表情道:“赵哥,你是打算让我去南洋啊还是去安南?咱一定服从组织安排。” “很有觉悟嘛!”赵新露出他那习惯性的奸诈笑容,道:“恭喜你猜错了,去库伦!” “啥?!蒙古!” “对!岛国那边再怎么闹腾,也就这样了。咱们还是得把重心收回来,去喀尔喀当几年总督如何?别成天吃鳗鱼了,换换口味。” “不是,赵哥,赵老板!”刘铮面带苦笑道:“我承认这两年咱是有点骄奢淫逸了,可这也不是把我发配的理由吧?让张敬轩去吧,他都在东西伯利亚呆两年了,经验丰富。” “想多了不是,”赵新呵抬头向屋外看了看,随后轻声解释道:“张敬轩这人,当个副手还成,当主官怕是得再历练几年。之前让他去伊尔库茨克纯粹是矬子里拔将军,我要让他再让去喀尔喀,估计能被那群喇嘛和王爷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 “那你打算把他调哪去?” “让他回来给老陈当副手。” 让刘铮去喀尔喀,是赵新这两个月深思熟虑的结果。喀尔喀蒙古太大了,交通条件又差,刘胜和范统两人能把三音诺颜、札萨克图汗部和唐努乌梁海三部管好就行。而库伦那边,因为其重要性,离着恰克图还不远,必须得放个重量级人物过去。 换言之,刘胜的地位就如同满清的“定边左副将军”,统领整个漠北;范统就如同“科布多办事大臣”,管理科布多和唐努乌梁海;而刘铮就是“库伦办事大臣”,管理整个喀尔喀蒙古的东部。 在赵新的私心来说,他之所以这么做,也起到了“三权分立”的作用,谁也别想一家独大。 相比于刘胜的铁手腕和范统的软刀子,坐镇库伦的人首先得擅交际,能应对各汗部、各札萨克以及各喇嘛旗之间那错综复杂的政治关系,要让已经同化到满清政权的蒙古各部,再度同化进北海镇的政权,转而效忠北海镇。 而刘铮在岛国这两年,在德川幕府和仙台藩联盟这两大武士集团之间游刃有余,甚至连京都的公卿都有交往,这样的经验在北海镇几乎是凤毛麟角。 另外北海镇和满清不同,满清需要让外蒙近疆固守,作为清帝国和沙俄的屏藩。可如今整个东西伯利亚都落进了北海镇的手里,除了西部的唐努乌梁海和科布多地区,其他地区已经失去了屏障的作用。如此一来,“兵民一体”的军府制度就可以宣告终结。 之前说过,喀尔喀蒙古四部为满清所服的兵役工种有很多,按箭丁人数强制摊派,其性质类似历史上的差役和赋役。但是要没有各札萨克领主和喇嘛旗的压榨,牧民的生活也不至于那么悲惨。 要知道清廷平定准噶尔后,最大的受益者就是喀尔喀的王公贵族和上层喇嘛;最直接的,准噶尔部的草场全都被喀尔喀贵族和各家呼图克图给瓜分了。 这也是当初在“撤驿之变”时,乾隆为什么要杀额琳沁多尔济的主要原因。给了你们这么大的好处,居然还要和阿睦尔撒纳勾结! 所以刘铮的任务不光是要跟贵族和喇嘛们周旋,同时还得通过大量的工作队发动群众、打土豪,让广大下层牧民换个活法,要知道这些人才是北海镇政权的有力支柱。至于那些工作队,将来都是北海镇为南下所积累的干部队伍。 刘铮听完赵新的解释,这才恍然大悟,终于放下心来。心说人家赵老大还是把自己当兄弟的,毕竟咱也是北海镇建立的元老嘛! 赵新最后给刘铮的建议是,要在王公贵族和六大喇嘛旗里,团结中下层,削弱上层,打击顽固派。总之就是一句话,喀尔喀是北海镇的喀尔喀,不是哪个领主和大喇嘛的! “那你觉得喀尔喀四部里,谁该被打压,谁又该团结?” “这个就需要你自己来分析了。”赵新并不想直接告诉刘铮答案,不过他还是补充了一句:“谁的草场最大,谁跟各部的纠纷最多,你就拿谁开刀!” 刘铮临走前,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转头对赵新道:“有件事......算了,也许是我多心了。” “有话就说。” “我从石卷港上船前,在码头上遇到了村田屋老板。他跟我说他的一个手下两个多月前在京都祇园甲部,曾无意中看见平太和胜山传三,还有近卫家的一个亲戚在岩崎艺伎馆喝酒,还叫了花魁。” 赵新眉头皱了一下,随即又展开,点点头道:“行吧,我知道了。” 半个小时后,平太毕恭毕敬的坐在了赵新的对面,开始滔滔不绝的汇报去年的进展。 自从京都那场大火后,万世一系家死伤惨重,不过那些侥幸活下来似乎觉出了什么,基本上都是大门紧闭,很少出去。闲院宫典仁一口气又纳了好几个侧室, 每天的正事就是造小人。 至于光格天皇则继续在仙台藩的支持下跟江户那边较劲,还是关于给他亲爹上尊号的事。由于这位根本不露面,一心在宫里搞祭典,很难有什么下手的机会。 赵新听完不置可否,他知道这种事急不得,五六七八年能完成就很不错了,有时候时机瞬息而至,一旦错过,下一次就不知得等到什么时候了。 正事说完,他又和平太闲聊了一会。他装作无意随口道:“天明大火后,祇园没受影响吧?” “还好,一年后就恢复了。” “哎,有机会真想去那里喝喝花酒。” 平太露出一脸神往的样子,躬身道:“那可好,卑职虽然去过,可也不敢乱花钱,最多也只是找个太夫,据说那里的花魁可都是人间尤物。” 赵新哈哈一笑道:“行!等过了年不忙了,找机会一起去京都见识见识。” 不过当赵新呵呵笑着目送平太走出院子后,他回到座位上,脸色阴晴不定,想了想,把担任机要秘书的徐福南给叫了进来。 “启用石卷港的暗线,让他们把平太和胜山传三这两年的情况彻底摸清楚!” “是!” 第五百八十章 权三的回乡之旅(一) 岛国的第三条暗线,是赵新在两年前让利吉悄悄布下的。他倒不是有什么阴谋,而是两条腿的凳子从来都站不住脚,三条才能稳当。刘铮在岛国是明的,平太是暗的,然而他这个暗也是有限,所以赵新又让利吉安排了第三波人。 这支暗探人数不多,总共就十来个,跟刘铮互不统属。有之前幕府派来潜伏的甲贺忍者,因为受到感化,向治安警自首的;有青叶营的武士,服役期满后回了仙台藩,明面上为伊达家服务,实际上在北海镇已经秘密归化入籍;另外就是加入北海军的贫民,回去后摇身一变成了小商人。 在赵新发出命令四天后的上午,五条载有两千多名岛国劳工的机帆船便驶进了石卷港的码头。那些赴北海镇务工的岛国农民,基本上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回来,眼下这些船还只是第二批,后面还有第三、第四批。 要知道外东北一到冬天,往往都是零下三、四十度,绝大部分工程都得停下。与其让这些劳工缩在地窨子里苦熬,还不如让他们回乡看看家人。 北海镇对这些人在待遇上并不亏待,只要肯吃苦,即便他们的薪水被北海奉行所和藩主层层扒皮,总是能攒出十几枚北海银元。一枚北海元折合四日两,十几枚就是四、五十两豆板银,这对岛国的农民家庭来说已经很了不得了! 由于幕府的老中首座松平定信颁布了《俭约令》,再加上前年颁布的《弃捐令》使得扎差商人大范围破产,导致岛国物价腾贵,所以劳工们一般都会在鲸鱼港那里提前购买好粮食、布匹、烟草等物,免得拿着大把的钱回乡后还得受代官的盘剥。对北海镇来说,这也算是肉烂在锅里了。 大批回乡客从石卷港下船,一时间町内的各家酒馆商铺人流明显增加,大街上随处可见戴着毡绒帽子、穿着深蓝色上下款劳工棉服的人,这也使得春节前的石卷町愈发热闹。 同样穿着一身劳工服的权三和同伴,下船后走进了一家名叫“小宫”的纸伞专卖店,在和老板对过了暗语,便将一个信封交给了对方。随后,两人在店内的后院换了身衣服,等再出来走在街上时,已经和寻常的岛国平民没什么两样。 这趟传递情报的任务算是完成了,接下来嘛,权三将和同伴约好了十天后回来碰头,便分道扬镳,打算回自己的家乡看看。 权三离开岛国已经五年了。当年他被恶霸打的就剩半条命,要不是遇上雷神号,恐怕连骨头渣子都会被鱼吃光了。到了北海镇后,他足足在医院养了好几个月才能下地。因为大字不识,又是孤家寡人一个,他先是当了一年多的修路工人,又去了苦叶岛的油矿上干了一年,这才归化入籍,改名为“权宝才”。 因为一直想着回乡报仇,入籍后的权宝才很自然的报名当了兵;北海军连江户幕府和萨摩藩都敢暴打,在他心里这就是最厉害的靠山。 然而新兵训练一结束,他就被派去了驻守黑龙江城,整整熬了两年。当北海军情报局组建来选人的时候,权宝才已经是一名班长了。莫名其妙的被挑中后,他又经过了半年的紧张培训,再一转眼,已经是1791年的年底了。 权宝才的家乡在中村藩标叶郡的牛渡村,归属德川幕府谱代家臣相马家治下。在天明饥馑期间,中村藩先后饿死了一万多人,也算是重灾区了。 从石卷町到牛渡村并不远,陆路不过二百多里,坐海船的话其实更快。不过权宝才在码头上问了一圈人,最快的一条船也要后天才出发。他一分钟都不想等,于是在町内随意找了家饭铺填饱了肚子,买了几个饭团子,然后就背着沉甸甸的包袱上路了。 江户时代因为要限制百姓流动,平民是没资格骑马的,一直到了明治年间才解禁。况且这年月除了传递急报的武士可以纵马飞奔,其他骑马者必须得有随从牵着马走,绝对不能自己持缰,否则就是无礼。 另外江户时代租马是按里程算钱,非常贵,一般武士根本租不起。平均一里按两百文收费,五十里路就是一石米,跟另一时空的岛国计程车简直不相上下。 虽说平民被限制到处乱窜,可活人不会被尿憋死,带人偷偷绕过关卡就成了一门生意。于是权宝才花了五十文,从仙台藩潜入了相马藩。 离家乡越近,权宝才的心里越是怦怦跳的厉害。爹娘这些年过的怎么样,阿滨是不是还在,都让他百般牵挂。 他已经想好了,不管如何,这次一定要带父母回北海镇,要是阿滨能找到,那就更好了!虽说阿滨可能当了妓女,不过自己并不会嫌弃她,他要把阿滨赎出来,带回北海镇风风光光的办场婚礼。 至于妓馆的老板兼村里的恶霸虎三么......权宝才决定要好好跟他算笔帐,腰里藏着的手枪可不是吃素的! 三天后的中午,当权宝才看到牛渡村的界碑时,心说终于到家了!他来到界碑对面的佛龛前,感慨的对着里面的地藏菩萨像道:“我回来了!” 他用袖子将石像头上的灰尘擦掉,双手合十行了个礼,便大步流星的朝着自家的位置疾走而去。 牛渡村还是老样子,村民的房屋都是低矮破旧,房顶上铺着的稻草在北风中簌簌作响。不太宽阔的道路上,未化的积雪混杂着泥土,再加上经常被踩踏碾压,俨然成了个大泥塘。 令权宝才感到奇怪的是,街上居然一个人影都没有,路边各家屋里也没有声音传出来,冷冷清清,毫无过年的气氛。要知道江户时代从腊月二十四开始,家家都要清洁屋居,打扫神龛,有钱没钱也会在门口挂上门松,寄望“年神”路过时得以停留片刻,祝福自家。 当他快要走到家时,就见路边的一颗歪脖树下,一个老人正站在一个倒扣的木桶上,颤颤巍巍的将头朝挂在树上的绳套里伸进去。权宝才大惊,急忙快步上前,就在老人将木桶踢倒的瞬间,一把抄住了对方的腿。 那老人也被吓了一跳,脖子刚被绳索勒了一下,还没觉得疼,突然身子一轻,已经被举了起来,然后就站到了地上。等他转过身回头仔细一看,觉得面前这壮汉有点脸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权宝才虽然离家多年,可故乡的风物都刻在了心里,他打量着面前这个脸上满是皱纹、穿的破破烂烂的老人,很快就认出了对方。于是关切的问道:“与作老爹,你这是干什么呢?!” 与作见对方居然认识自己,便用脏兮兮的袖子擦了擦眼角,仔细打量了眼前这个健壮的汉子,突然眼睛瞪的老大,惊讶道:“权三?你没死?!你还活着!” “我这不是站在你面前嘛。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想不开的?我家就在前面,咱们回家去说。” 与作低下头,嘴唇蠕动了两下,咧着嘴哭道:“权三,你爹娘,没了......我也活不下去了!呜呜呜。” “什么!”权宝才脑袋嗡的一下,脚下踉跄了几步,伸手按住与作的肩头,大声问道:“怎么没的?你给我说清楚!” “他们把阿圭抓走了,说要让她当妓女还债。我就这么一个孙女,没了她我可怎么活哦......” 权宝才打断了老人的哭诉,急道:“与作老爹,快告诉我!我爹娘怎么回事?!” “那年全村人都以为你死了,我还跟着你爹娘去海边找了好几天尸首。到了第二年,你家交不起租子,木曾屋老板又逼着还债,你爹一气之下就上吊了。后来,后来他们把你家能拿的都拿走了,说是要抵债,你娘也病倒了。过两天村里人去看她,人已经走了......你家那屋子去年被雪给压塌了,老没人住,房子就坏的快......” 权宝才听的目眦欲裂,问道:“人埋哪了?!” “在西面那个小山包上,咱们村......” “与作老爹,先回家等我!有什么事我帮你!” 还不等与作说完,权宝才就飞快的冲西边跑去。与作木然的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抬头看了看树上挂着的绳子,犹豫了片刻,这才捡起木桶,晃晃悠悠的朝自家而去。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枯坐在地炉旁的与作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起身出去一看,是权三回来了。对方的眼睛又红又肿,身上和头巾上也都沾满了泥土和杂草。 当权宝才在地炉前坐下,取下头巾时,与作看着对方一头寸许长的短发,讶然道:“权三,你当和尚了?” 权宝才过了半晌才微微摇了摇头,用痛哭后变得嘶哑的嗓音道:“老爹,村子里这是怎么了?你刚才跟我说起阿圭,她今年有十四了吧?” 与作哀叹一声,随即将前后经过告诉了对方,权宝才听完气的脸都青了,这跟自己当年被打的情况几乎差不多。 天明饥馑期间,牛渡村的人死了三分之一,而与作的家就剩了个孙女阿圭相依为命。老人舍不得让孙女去当佣人,于是就带着她在家种地。 这年月的农民大部分都是佃农,每年打下粮食后,几乎要把收成的一半交给地主,一家人就指望剩下的那点粮食过活。 与作跟地主佃了五亩地,这两年收成好的情况最多能打十六草袋的米,其中七袋半作为租粮,剩下的米就是爷孙俩一年的口粮所在了。岛国的农民是吃不起米的,所以一般都是去“米问屋”换成麦子或是小米,再搀上萝卜叶、黄豆叶和山菜,勉强饱腹。 问题是除了吃饭,还得吃盐,换一些生活必须品。要是赶上歉收,租子那是一点都不能少的,毕竟地主也要向藩里如数交年贡。如此一来,向地主或是高利贷商人借贷就成了必然。 每年一进入腊月,就到了高利贷商人收割的盛宴。面对着利滚利、且永远都还不完的借债,佃户们除了哀求用下一年的收成还债,要么就只能让有姿色的女孩去当妓女;什么时候把高利贷的钱还完,才能从良。 话虽这么说,可绝大多数人根本还不完。要知道除了以前积累下的,还会有新的借贷。更何况当了妓女会染下一身的病,连家人都厌恶,最后只能悲凉的死去...... 屋外北风呼啸,屋内的地炉里,干枯的树枝被烧的噼啪作响。与作擦着眼泪哽咽道:“去年我那五亩地的收成不好,可木曾屋的老板说不还钱不行,他们就把阿圭抓走了,说要让她去妓馆做工还债。 ” 权宝才心头一动,随即问道:“老爹,阿滨她......还好吗?” “阿滨?”与作叹口气道:“听说她已经是妓馆的头牌了,成了虎三的摇钱树。” “虎三!”权宝才双拳紧握,牙咬的咯吱作响。 与作一看,连忙劝道:“权三,虎三人多势众,手下的打手就有七八个,你可不要鸡蛋碰石头啊!” 权宝才听了点点头,他已不是当年的愣头青了。直接冲进去杀人固然是容易,可惊动了官府,再想带着阿滨去石卷港就会惹出不少麻烦;他的身份是秘密,不能轻易暴露,还是先把情况摸清楚再动手。 “老爹,你欠木曾屋多少钱?” “前年我生病,阿圭借了二两请大夫买药......如今算上利息,一共是八两又三十七文钱了。” 权宝才打开身旁的包袱,从里面取出个狍子皮的钱袋子,取了几枚在石卷町换的豆板银,递给与作道:“这是十两,你去把阿圭赎回来吧。” 与作难以置信的盯着对方手中有些发黑的银子,激动的道:“权三,你这是发财了!” “我这几年去了北海镇干活,挣了点钱。原本想着孝敬爹娘......” “北海镇?好像听谁说过。”与作接过钱,破涕为笑道:“晚上你就住我家吧!等会让阿圭烧饭,我再买点酒,晚上好好喝点!” 第五百八十一章 权三的回乡之旅(二) 不到一个时辰,与作哭丧着脸回来了,很明显,回来的只有他一个人。权宝才看对方的神色不对,问道:“老爹,阿圭呢?” 与作咧嘴大哭:“权三!他们说十两银连利息都不够,要二十八两二十二文!” “不是说只有八两多吗?” “我也不知道,之前木曾屋管账的告诉我就是八两三十七文,可等我交了钱,管账的却说不够,说还差十八两!我也不明便怎么又冒出这么多钱啊?!” “娘的!”权宝才胸中的怒火再也抑制不住,当即从后腰上取下带着枪套的84左轮,抽出了枪。这枪里的火药和铅弹已经提前装好,射击前只需要装上火帽就行。 活了大半辈子的与作别说左轮了,连铁炮都没见过。此刻他好奇的看着对方将一颗颗黄澄澄的“小铜帽”装在转轮的后面,完全不明白权三在搞什么。 不过,当权宝才将那奇怪的东西揣进怀里,又从包袱里取出一把带着皮鞘的匕首插入后腰,用上衣挡住,他面色一变,伸手拉住对方的胳膊劝道:“权三,你可不能跟他们动手啊!他们有七八个人呢,都有刀剑!” 权宝才将对方的手拉开,劝慰道:“放心吧老爹!我这是防身用的。你在家等着,这次我一定把阿圭带回来!” 与作站在门口一脸担忧的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想到当年权三差点被人打死的场景,犹豫了片刻,还是小步紧赶的跟了上去...... 木曾屋是牛渡村里的米商,由于长年向村民收购大米转卖,所以对村内各家各户的收成都十分熟悉,所以也兼营放高利贷的生意。此时在商铺内,从中午开始,就跪着几个苦苦哀求的牛渡村村民,他们都是来借钱的。 看着依旧不肯离去的穷鬼,木曾屋的老板面无表情,将手里的烟管在面前的炉盘里磕了磕,有些厌憎的道:“都跟你们说了很多遍啦!只要把过去五年的债务结清,我也很乐意帮助你们。” “老板!无论如何,请借点钱给我们吧。” “帮帮我们吧!” 村民们面对榻榻米上那一摞厚厚的借据,毫无办法,他们只能用明年的收成许诺。然而对木曾屋老板来说,他养了五年的鱼,这个年底必须要收了。被逼还债的村民里,要么家里有几亩地,要么就是家里有姿色尚可的女人。 敢不还钱?他手下的打手可不是白养的! 眼看天色已经差不多了,他便让手下将村民轰出去,打算到后宅去吃饭。谁知就在此时,栅门突然被人猛的一下拉开,木门撞在门框上发出了一声巨响,顿时就把屋内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待众人向门口看去,只见一个留着寸许短发的健壮汉子走了进来,在他身后,则是离开没多久的与作。 见来者气势汹汹,木曾屋老板心知不妙,先是向一旁的伙计使了个眼色,等那伙计微微点头,转身去了后院叫人,他这才喝道:“你这人好生无礼!报上名来!” 权宝才将屋内扫视了一圈,几个村民他都认识,至于木曾屋老板的面孔那是一辈子都忘不了。此时地上跪着的几个村民也都看着他眼熟,可一时半会儿谁也想不起来,因为他们记忆里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嗨!问你话呢,干嘛的?” “我是谁不重要,今天来是替与作来找你算算账的!” “哦!”木曾屋老板看着权宝才身后探头张望的与作,一脸恍然大悟,皮笑肉不笑的道:“我就说嘛,与作怎么一下就有钱了,原来是有人帮他。怎么,难道你也看上了阿圭?有眼力,那可是个小美人。既然如此,你就把剩下的钱一起还了吧!” 权宝才点点头道:“还钱可以,借据拿来给我看看!” 此时就听嘈杂的脚步声传来,只见通往后院的门帘一掀,七八个手持打刀和胁差的家伙走了出来;其中三人站到了木曾屋老板身侧,另外四人站到了权宝才左右两侧。几个村民见状,也吓得退到了门外。 看到手下人都出来了,木曾屋老板气势也上来了,冷笑道:“把借据拿给他看!” 当管账的家伙傲慢的从那一摞借据中取出与作的那张,放在蒲草席上打开后,用手按在借据两端,轻蔑的道:“看见没有!上面有与作按的手印,白纸黑字!” 木曾屋老板虽然不了解眼前这位壮汉的底细,可仅凭对方举止,就知道他不是武士,所以断定必看不懂内容弯弯绕绕的借据。可他没料到,眼前这位在北海镇当了两年兵,早就认识了五百多个汉字;再加上这年月岛国的文书里还没大量使用“假名”,看起来自然没有障碍。 这是一份典型的高利贷借据,借款二两,月息一成五,也就是年息是180%。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总额不过是十二两多一点;可狡猾的木曾屋老板在文字上设了陷阱,于是每年的利息也跟着打滚,变成了让与作永远都还不清的债务。 凭着这份借据,只要阿圭进了妓馆,一辈子都别想出来!当然了,木曾屋老板之所以这么干,是因为他也是妓馆的股东,从阿圭借款的那一天起就已经算计好了! “呵呵,没问题,不就是十八两么,我还出得起!你把阿圭领过来吧,我看到人就给钱!”权宝才说罢,便从怀里取出钱袋抖了抖。 听到熟悉的豆板银相撞的哗哗声,在场众人顿时就愣住了,木曾屋老板、账房和几个打手都心说还真有冤大头啊! 而站在门外的几个村民也是大吃一惊,他们随即拉住与作,低声问道:“与作老爹,这是谁啊?居然这么有钱!” 与作转头看了看权三的背影,低头没吱声,此刻他心里想的就是把孙女带回家去。 木曾屋离妓馆只有几十步远,一炷香后,满脸泪痕的阿圭就被人带了过来。与作急忙上前打量一番,见对方没事,爷孙二人这才相拥而泣。 权宝才从钱袋里数出几枚豆板银,扔到蔺草席上,又将钱袋放进怀里,对木曾屋老板道:“这是十两,让他们爷孙俩回去。等人走了,剩下的钱再给你。” “哈哈!好说好说,我做人最讲信用。”木曾屋老板已经换了一副表情,冲门外的与作大声道:“与作,你真有福气啊!带着阿圭回家吧。” 与作望着屋内的权宝才,嘴唇蠕动了几下,正要叫他,就见对方转身瞪着自己,目光中露出的寒意让他浑身一哆嗦。他心知不妙,于是急忙拉着阿圭就走了。 “爷爷,那人是谁,我好像认识。” “权三,是权三!” “什么!”阿圭突然停住了脚步,想起了在妓馆见到的阿滨,一脸错愕的道:“他没死?” “嘘~~快回家!” “不!我要去告诉阿滨!”说罢,阿圭挣开了爷爷的手,转身又向妓馆的方向跑去...... 与此同时,木曾屋老板笑吟吟的对权宝才道:“人走了,把钱都付了吧。” “木曾屋老板真是讲‘信用’,没说的,我给钱。”权宝才说罢,便抬手探向怀中。 就在众人都以为他在掏钱,心中放松警惕之时,权宝才突然从怀里掏出了枪,迅速拨开了击锤...... 此时就听“砰砰砰”接连三声巨响,差点将屋内众人的耳朵震聋了,站在木曾屋老板身后的三名打手当即被打翻在地。电光火石间,权宝才已经冲到他身前,随即便将枪口指向了对方的脑袋。直到这时,中枪的三人才发出第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面对如此剧变,屋里屋外的人全都吓傻了。门外的村民一哄而散,没受伤的四个打手无不是两股寒颤,瘫坐在地,颤如筛糠,至于被枪顶着脑袋的木曾屋老板身下很快便汪出了一滩水迹,尿了! “好汉饶命!饶命啊!” “木曾屋老板,多年不见了!还记得新田家的权三吗?二两银子的借款,居然连利钱都要滚三滚,就你这种干法,谁能还得起?!你可真不是人啊!” “新,新田家?权,权三......是你!你,你没死?!”木曾屋老板双眼突然瞪的溜圆。 此时权宝才的眼里都是止不住的杀意,冷冷道:“你这种人,就不配活在世上!老天爷不罚,我罚!” 说罢,他便扳开击锤,扣动了扳机。 砰!木曾屋老板的脑袋瞬间爆开,血雾喷了权宝才一脸。 闻声从后院跑过来的一大一小两个女眷看到如此血腥一幕,先是发出了一声尖利的惨叫,随即身子一歪就昏死过去。而另外的四个打手已经屁股尿流的爬出了店铺,一边撒腿狂跑,一边嘶喊着:“杀人了!杀人了!” 权宝才用袖子擦了擦脸上喷溅的血,样子如同恶魔降世一般,又将枪口指向了账房。对方看到权宝才的样子,已是全身瘫软,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口中不住的道:“别杀我!求你了!我就是个管账的......” “把所有村民的借据都拿出来!不然让你也跟他一样!” 那账房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颤颤巍巍的抬手指向了角落处的一口大箱子。权宝才走过去打开一看,果然全都是用绳子捆扎好的一摞摞借据,装的满满。 他想了想,先是在桌案前坐下,迅速的给左轮枪补上了四发子弹,然后才将箱子里的借据分几次取出,扔到了门外的街道上。随后他又从屋内取了一壶灯油,全都泼了上去。 忙完了这一切,权宝才对着空无一人的街道高声道:“我就是新田家的权三!今天回来报仇!木曾屋老板让我杀了!这里放着的都是大伙儿的借据,今天我要一把火烧光!” 此言一出,那些躲在妓馆门后张望的妓女和打手、缩在阴暗处和家门后偷看的村民顿时就惊着了;包括刚才几个在木曾屋哀求借钱的人也是恍然大悟,新田家的权三居然没死! 在这些人里,正在妓馆二楼窗后偷窥的虎三已经被吓的浑身直冒冷汗,不住的哆嗦。要知道他正是当初带人殴打权三,后来又奸污其未婚妻阿滨,逼其为娼的元凶之一。 “走!去代官所!”说罢,他便和两个手下蹬蹬蹬跑下楼梯,从妓馆的后门夺路而出,向着代官所的方向狂奔而去。 不跑不行啊,权三连木曾屋老板都杀了,自己还不走那不是找死么! 黄昏的街道上静的吓人,村民们都在等权三做出下一步。然而就在此时,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突然从妓馆里跑了出来,没几步就摔倒在地,随后又迅速爬起,边跑边喊。 “权三!!!是你吗?!权三!!!” 权宝才浑身一震,整个人都怔住了,这声音的主人让他魂萦梦绕了整整五年! “阿滨!!!” 夕阳下,女人脸上的泪水已将厚厚的脂粉冲的一道一道的,当她踉跄着来到权宝才身前几步时突然停了下来,等仔细分辨出面前那个满脸血的男人就是自己的未婚夫后,随即瘫坐在冰冷的地上,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阿滨!我是权三啊!”权三急步上前,一把抱住女人,泪水混杂着脸上的血迹簌簌而落。 两人抱着痛哭了一会,阿滨突然推开对方,急声道:“权三,你快走!快走!你杀了人,虎三已经去代官所报官了!” 权宝才破涕为笑,放声道:“阿滨,我如今已经不叫权三了,叫权宝才!几年前就加入了赵王殿的北海军!给代官所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抓我!” “啊?!”别说阿滨了,周围偷窥的所有人都呆住了。 “阿滨,我这次回来,就是带你走的!跟我去北海镇吧,做我的老婆!那里没有将军,没有藩主,也没有代官所!我还有五十亩地,每年打下的粮食多的吃不完!” 看到心爱的女人满脸错愕,权宝才哈哈大笑。他这时才想起来还有件事没做,于是起身走到那堆借据前,从怀里掏出火柴,用颤抖的双手连擦了几根,才终于将火引燃。 火苗呼的腾空而起,被灯油浸过的“小山”瞬间就变成了一座火山,无数燃烧后的纸灰被北风卷起,打着旋儿飘向了空中。直到这时,牛渡村的村民和妓馆的妓女们才一个个走了出来,被火光映照的脸上,无不是带着激动和喜悦。 等到了第二天上午,当中村藩的二十多名武士和差役在虎三等人的带领下,气势汹汹的来到牛渡村锁拿杀人凶手时,惊讶的发现别说权三了,连大部分村民都不见了。官差们好不容易才从一名商铺的伙计口中得知,那些人在一大早天还没亮的时候,便带着大包小包的家当,跟着权三走了! 代官所的奉行起初还打算派手下骑快马捉拿,谁知当他听说权三喊出了自己是北海军后,立刻就改了主意,决定先回藩城报告,让家主拿主意吧。 要知道在当年的“马牛沼之战”里,幕府的讨伐队被北海军和青叶营杀的大败,中村藩也死伤了百十号人马;对一个石高只有六万石的小藩来说,实在是损失惨重。 谁知道那个权三是不是一个人来的?再者说了,如今天下人都知道仙台藩之所以敢跟德川幕府对着干,背后不就是因为那个赵王殿么。人家连岛津家都说灭就灭,小小的中村藩更别提了。要是因为一场追捕引发战端,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大人,小人愿意带路,捉拿权三。”妓馆老板虎三不合时宜的自告奋勇了。 “嗯?”代官所奉行皱起了眉头,略一思索,突然指着虎三厉声道:“把他们三个捆了!” 虎三和两名手下大惊失色,跪地求饶道:“大人,这,这不关小人的事啊!” 等手下人将虎三的胳膊绑了,奉行抬脚就将其踹翻在地,怒道:“要不是尔等,如何会将北海军招来!真是罪该万死!押回代官所,等候藩内发落!” 又过了两天,一百多号牛渡村的男女老少在权宝才的带领下,如同逃难一般进入了仙台藩的领地。从这里开始,阿滨和其他村民才逐渐明白权三口中的“北海军”意味着什么。 一行人在沿途但凡遇到仙台藩的差役和武士,只要权三亮明身份,无不是笑脸相迎,甚至对权三躬身行礼,极为客气。而当听说自己这些人是要去北海镇定居时,不管是武士还是什么人,脸上无不露出艳羡的神情,这让一众村民对北海镇愈发的好奇,一路上拉着权三问东问西,被对方口中那如同天堂般的描述所震惊。 不过对阿滨来说,只要能跟自己的男人在一起,就算下地狱她也心甘情愿。 。顶点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五百八十二章 大雪纷飞的新年 当权宝才高高兴兴的带着阿滨和一百多名同乡抵达石卷町后,他还不知道自己惹出了多大麻烦。这件事很快就传回了北海镇,利吉得知后鼻子都气歪了。 几天前从徐寿南那里接到命令时,利吉震惊的难以置信,立刻就找赵新进行了确认,然后就是一夜未眠。他真想马上去找平太当面质问,为什么要说假话? 要知道平太可是被赵新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当初要不是他发出的那一声呻吟被赵新听到了,平太就得跟他父亲和妹妹一样,化为路边的饿殍枯骨。 这些年平太一直在岛国,也没有成家,每年最多就回来两次向赵新和沈敬丹述职。别人都以为他是在岛国做生意帮北海镇挣钱,可利吉后来却通过京都那边接二连三出的状况,明白平太在干着一件极为隐秘的大事。 虽说万世一系在老百姓眼里就不是人,而是高高在上令人畏惧的“神”,可见过真人的有几个?更别说看到什么“神迹”了。而赵新这尊“大神”可是实打实的,别说利吉了,北海镇早期的好多人都见过他那无中生有的“神通”。 在利吉看来,天皇也好,将军也罢,乃至于那些公卿大名,从来都不关心老百姓的死活,死绝了才好!通过在北海镇生活的这些年,很多早期的岛国归化民已经意识到,要想改变岛国农民的悲惨境地,就得彻底推翻幕府,消灭等级森严的封建制度,建立起一个如同北海镇一样,人人平等的社会,或者干脆并入北海镇--即未来的中华版图。 在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背叛赵新,平太到底在想什么?! 不过利吉这些年之所以受赵新重用,有个很关键的原因就是听话,说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就算有疑问也会先搁在一边,老老实实把事先做了。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权宝才的情报局身份暴露,岛国那边不懂里面的道道,可要让平太知道了,派人查他的事就有可能暴露。 要知道不管是回去探亲还是有任务,情报局的人只要去岛国,从来都是会提前通知刘铮或是平太,予以配合。主要目的就是防止意外,真要是被地方官府抓了,还得想办法把人救出来。虽说这样的事还从没发生过,可规矩就是规矩,必须遵守。 权宝才这趟是秘密行动,根本没有向刘铮和平太的两条线报备。现在可倒好,回乡报仇杀人,居然还带了一百多农民出逃脱藩! 另一边,同样接到消息的徐寿南马上就联系了情报局的负责人王长生,让他立刻销毁权宝才的所有培训资料,又让军政部将权宝才的人事关系调回北海军。如此一来,权宝才又变成了黑龙江城守备营的一名班长,这次回岛国不过是请假回家探亲。 至于他带出来的那一百多号人,徐寿南在和移民局的人谈过后,决定将其安排到“托力哈达屯”东侧的新移民点去。那地方就在黑龙江城的对岸,权宝才名下的五十亩地也在那里。捎带提一句,托力哈达屯就是另一时空里著名的“江东六十四屯”之一。 当天晚上,一名派驻在石卷港的北海军上尉来到了权宝才他们租住的大杂院,把他单独叫出去谈了一个多小时,权宝才这才知道自己捅了多大篓子。不过他并不在乎,虽然回去当兵要比在情报局的收入差了一大截,可只要阿滨在身边,就算让他当农民种地都行。 因为带着一百多号人赶路,权宝才还是错过了最后一班回北海镇的船。好在离开牛渡村之前,他从木曾屋的铺子里翻出了不少金银,阿滨和一众妓女们也将妓馆里的财物带走了不少,于是大伙便在石卷町内租下了几座大杂院,又从北海商社买了不少粮食、衣物和生活用品分给各家,准备到了二月开航时再走。 岛国所谓的“大杂院”,其实是由平房隔成几间所组成的廉价长屋;有一层的,也有底层是商铺、二层是住家的那种,等级非常之多。一般这种大杂院的房间大小都是九尺二间,也就是六张榻榻米大小,此外还有六尺二间半和六尺二间的房间。 住在这种地方的人,都是城镇平民、小行商、手工业者、店铺伙计、账房、穷酸读书人和浪人,进城干活的农民是决计住不起的。对于头一次来“大城市”的牛渡村村民来说,大杂院已经不亚于豪宅。 本着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的想法,权宝才便和阿滨商量,干脆把婚事办了。阿滨自然是高兴的,消息传出,其他村民也都帮着张罗起来。 江户时代的平民婚礼,既不像武士家庭那样有特定的婚约文书形式,也不需要大摆宴席。对于家徒四壁的穷苦百姓来说,婚事与神道佛教压根儿就没什么关系,即便是结婚日也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婚礼的主要目的是要让熟人和邻居知道他们以后是夫妻了,男女双方一般只是与住在大杂院中的邻居们一起简单庆祝一下而已,有壶待客的茶,有几条当零食的烤鱿鱼干就足够了。 媒人可以是房东或是邻居,新娘一般就穿平时穿的普通衣服,新郎要是想穿件带家纹的和服短外褂,那就跟房东借一身。来参加婚礼的人都会自带酒菜作为贺礼,大伙热闹一下就得了。 虽说阿滨的想法是“有情饮水饱”,简单温馨就好,可权宝才并不想亏待自己的女人。如今的他可不是以前的农民权三了,五十亩地的收成就算扣除村合作社代管的四成,加上每年三百块北海银元的收入,不管是放在岛国还是隔壁带清,妥妥的有钱人。 于是他决定办一场像样的婚礼,并且要跟北海镇的习惯一样,请大家好好吃喝一顿。 由于大杂院里住着形形色色的人,所以只要不怕花钱,很多东西打声招呼就会有人送货上门,而且还是货比三家的那种。 比如让和服店的伙计带两套礼服,让酒铺的伙计送几瓮好酒,让唐纸店的伙计带上漂亮的唐纸将屋内弄的焕然一新,让香烛店的伙计送来上好的熏香和红烛,让杂货店的伙计送来一些女人用的脂粉、梳子、笄子、发簪、镜子、针线盒之类的。甚至就连刮胡子、理发、梳头、化妆这样的事,只要提前打好招呼,婚礼当天一早都会有人带着工具上门服务,完全不用担心。 另外还得给阿滨置办一套嫁妆,这年月女人的嫁妆最少也要准备个“三件套”。第一件是染牙用的染料铁浆器具,第二件是手提匣式的梳妆台,第三件则是针线盒。 没错!江户时期的女性如果订婚或已婚,就得把牙染成铁浆色,咧嘴一笑黑乎乎的那种,看上去跟后世的“贞子”似的。 除了上面提到的这些,找料理店的伙计订一套丰盛婚宴席面也是必须的。因为和北海镇贸易往来一年高过一年,石卷町的商业也愈发繁荣;只要肯花钱,什么样的席面都能置办。 在热心的房东和邻居的建议下,权宝才订了一百五十人份的“鸡肉海鲜大餐”;其实拢共就三道菜,鱿鱼干切片、咸海参汤、酱烧咸鱼鸡肉。另外再让人煮上两大锅白米饭,敞开了吃。 对料理店来说,这虽然是桩大买卖,可因为时间过于仓促,老板全家带伙计上阵,足足折腾了一天一夜,总算把材料都备齐了。 到了腊月三十这天的凌晨,一场漫天大雪降临到了整个陆奥地区。从天飘落的雪花将石卷町变成了银白色的世界,落在海面上的雪像烟雾一样被风吹得旋转飘荡,似乎在宣告着要将旧日的过往抹去,即将迎来崭新的一年。 因为权宝才昨天专门去送了请柬,于是到了上午,北海军派驻此地的军官、北海商社的人都来了。石卷奉行所的代官听说后,也立刻派人送了份礼物来。听说此事后,很多本地百姓都跑来看热闹。 大约上午十点左右,换了一身“胜色”(深蓝色)礼服的权宝才在房东的指引下,走入了装修一新的屋子。其他看热闹的牛渡村民还想往屋里看,被房东一抬胳膊给挡了回去。 “外头等着!不能进去!” 几个村民笑嘻嘻道:“我们想看看新娘子!” “呵呵,一会仪式结束就能看见,急什么?” 跟中国人拜堂时周围站满了亲朋好友不同,江户时代岛国平民的婚礼仪式只有新郎新娘和司仪三个人在场,亲戚不会出席。因为牛渡村的人都不懂城镇婚礼的复杂程序,所以只能请房东的老婆担当司仪。 顺带说一句,如果是普通武士婚礼的话,在场者还会包括男女方的贵人和倒酒的女侍;至于上层武士的婚礼,女方的乳娘也要出席,负责在现场指导新娘礼法。 权宝才按照房东老婆的指点,大大咧咧的坐在了阿滨对面的上手位,而穿着一身白色礼服的阿滨已经坐在了壁龛左前方的下手位,侧后一点坐着笑呵呵的房东老婆。 当房东老婆正要宣布进行交杯换盏的“式三献”--也就是每献三杯,三三九次交杯饮的时候,权宝才突然抬手示意对方等一下,然后一脸严肃而又诚恳的对阿滨道:“阿滨,能娶到你,我权三就是天底下最幸运的男人!可你我能有如今这一天,都要感谢赵王他老人家,要不是他当年在海边救我上船......” 阿滨眼里闪动着幸福的泪光,颔首道:“是啊!你以后要好好给赵王做事。” “不,我的意思是说,”权宝才将身体转向面朝正北偏西的方向,对一脸诧异的阿滨和司仪道:“咱们给远在北海镇的赵王磕几个头吧,祝赵王长命百岁!如果这世界上还有救苦救难的神佛,那只有他才是!” 阿滨闻言点点头,露出黑乎乎的牙齿微微一笑,夫妻二人便一起朝北海镇的方向重重叩了下去...... 别人这个年过的如何赵新不知道,反正他这个春节过的够累的。不过这事怪不得别人,纯属自己作的。 他先是在大年二十八去了赤岩城,安抚了阿妙和王贞仪,跟汪中又深谈了一番;然后在大年三十赶回了北海镇,陪着父母、沈璇和儿子吃了顿团圆饭,初一又在家里接待了那些来拜年的人。到了初三,这厮便跑到富尔丹城,跟唐小足足呆了两天,紧接着他初五又回了赤岩城,一直到了初八这天,他这才又出现在了北海镇自家的书房里。 “哎哟!明年可不能这样了,简直要人命啊!” 坐在他对面的吴思宇看着赵新一边喝着参茶,一边捶着后腰,忍不住哈哈直笑:“活该!好日子还长着呢,看你以后怎么办。” “唉~~”赵新哀叹一声,心说要不等开春干脆在鲸鱼镇那里再盖个院子算了,最起码不用这么数千公里的来回跑了。 “哦,忘了恭喜你了,千年铁树总算是要开花了。几个月了?” “刚两个月。”吴思宇笑的很是得意。经过长达一年的中药调养,他老婆总算是怀上了。两口子多年来的郁闷一扫而空,也让陈银儿一直催促他娶个小的事没了下文。于是这个春节吴思宇就留在了北海镇,开开心心的陪老婆。 “好了,先说正事吧。”赵新又喝了一口参茶,一扫之前的玩笑神色,对吴思宇道:“今年我打算让两个团全部退出现役,你现在负责军政部,有什么困难没有?” “时间呢?准备在什么时候开始?” “四月吧,太早太晚都不合适。新兵北上需要时间,再交接换防,估计怎么也得七八月才能回来。” 吴思宇从兜里掏出个小本子,打开后翻了翻道:“人员补充倒是没什么问题,咱们去年招了五千新兵,其中外蒙那边就超过了三千人。退下来的老兵你打算怎么安排?回家种地还是进工厂?” “开玩笑,怎么可能让他们种地!”赵新也拿起笔在张白纸上不停的写写算算,然后道:“挑出两千人组成山东支队,跟孔绍安去胶东开辟根据地,剩下的都去工厂。” 赵新随即将自己的计划跟吴思宇大概说了说,他的想法是,只要从胶东地区来的新移民能突破五十万,再有两年的准备时间,北海军就将挥师入关! 吴思宇点点头道:“真不容易啊!八年了,总算要进关了!” 赵新道:“这几年咱们在外东北和西伯利亚的地盘已经扩张的差不多了,下一步就是移民实边,一边修路,让老百姓有口饱饭吃,这样关内的‘人地矛盾’才不会那么尖锐,到时候我们南下入关,粮食压力就会少很多。” 吴思宇在本子上记了几笔,又问道:“俄国人那边你是怎么考虑的?” “之前传回了消息,那位波将金上将还是没熬过这个冬天,死在了喀山。听说叶卡捷琳娜二世因为老情人没了,精神受到重创。现在沙俄从皇太子到参政院都不同意再跟我们开战,等着吧,估计到了三月底,他们的使团就会到赤岩城。” “你怎么想的?” “我啊,先谈谈再说。如果条件不能让我满意,就让哥萨克酋长国那帮家伙继续向西打。” 吴思宇无奈的摇摇头道:“我是真搞不懂,你干嘛非得和沙俄较劲?西伯利亚北部那么荒凉,就算占住了,谁愿意跑那地方住。” 赵新点上根烟,笑眯眯的对吴思宇道:“老吴同志,问你个问题,你说一个强大国家的基础是什么?” 吴思宇略一思索,先后说了工业、军事、人口等诸多答案,可赵新都是摇头否定。 “好吧,别卖关子了,直接说吧!” “庞大的领土。”赵新淡淡的道:“荒凉怕什么,有资源、有战略纵深才是最要紧的,这样的国家即便偶尔衰落了,过了百十年还得崛起!所谓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别说西伯利亚了,我打算北美也得派人过去建个据点,先占住了再说!” “嗯?”吴思宇眼珠转了转,试探着问道:“你让邓飞他们去欧洲,除了想搞英国人,是不是也惦记上了北美西部?” “嘿嘿!”赵新伸出大拇指,笑道:“我就说嘛,你老吴同志只要不犯懒,肯动脑子,一点不比别人差。孤王正有此意!” 。顶点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五百八十三章 更教何处问天涯 乾隆五十七年正月下旬,年前从西宁出发的福康安,用了五十天的时间趋行五千里,终于抵达了拉萨。 有清以来,从中原地区进入雪域高原的路线只有两条。一是川藏路,从成都经大小金川,走江卡、鹿马岭、墨竹工到拉萨,全程6170里;另外一条就是青藏路,从西宁出口,经青海湖、通天河、星宿海、昆仑山、铁索桥到拉萨,全程3560里。 别看走青藏线貌似在距离上短了不少,实际上这条路极为难走,即便是有着丰富后勤保障的北海军来了也得抓瞎! 为了尽早进藏提前查明局势,福康安这次就带了三十个手下轻装出发,而留在西宁的两千多索伦兵之后将在正红旗护军都统台斐英阿、巴图鲁侍卫章京阿满泰、莫尔根保、英贵等人的率领下,稍后分五批陆续进藏;至于率领健锐营押运着大批军火的副手和琳,此时刚进甘肃,怎么着也得三月才能进藏。 谁知刚过了平均海拔四千米的日月山,他就患上了感冒,然后就是剧烈的高原反应。等过了通天河休整了两天见好,又一猛子扎进了茫茫雪山和冰川。原本以为进入西藏地界后气候会转好一些,结果又遇上了连日的暴风雪,差点连烧火用的牛粪都没得捡。 之后当他们抵达楚札噶拉时,马匹接连倒毙,而当地根本无马可换!福康安一连等了三天,得亏提前进藏的四川提督成德派遣盐茶道林儁带着马匹来迎,这才解了燃眉之急。 福康安到达来顶寺后,首先见到了达赖喇嘛派来迎接的高级官员。为防止这些噶伦官员有所隐瞒,他先是分别单独询问廓尔喀两次滋事的缘由,并发札给成德、穆克登阿等先期入藏主持的将领,令他们将藏廓之间的问题据实答复。 等到了拉萨,他又在拜见达赖和班禅之前,遍加访察,跟所有参与藏廓和谈的僧官都进行了谈话,这才终于了解清楚扎什伦布寺被劫掠的前后经过,简直让人哭笑不得! 去年八月的时候,廓军大举入寇,定日、济咙相继陷落,日喀则宗城被围。驻藏大臣保泰率兵护送仅有十岁的七世班禅呼图克图突围前往拉萨,又让担任扎什伦布寺总管的仲巴呼图克图留守。 扎什伦布寺内外共有喇嘛三千多人,武器粮草充足,寺庙如同堡垒;按说只要顽强抵抗,未必就会输。可谁知以以济仲喇嘛·罗布藏丹巴为首的上层喇嘛们,面对廓军来犯,居然将“战”和“不战”两张纸条团入糌粑丸内,放进瓷盘,抽签决定! 结果不用说了,抽出的就是“不战”。之后喇嘛们又搞占卜,得出的结果居然是“讲和”! 我勒个去哎!之前廓尔喀派使者过来要300个元宝的赎银,噶伦方面把人家当猴耍,只给了150个元宝,还说什么一个当两个花,这才招致廓尔喀摄政王巴哈都尔恼羞成怒,大举入寇抢劫。 现在讲和,您早干嘛去了? 扎什伦布寺决定派人前往求和,谁知那使者更绝,他生怕自己会跟之前在“冲堆流血事件”中的碟窝扎甲巴喇嘛一样,被廓军俘虏,于是走到半路又跑回来了...... 这下可好,三千多名喇嘛被折腾的全无斗志,纷纷拔腿开溜;仲巴呼图克图一下就成了光杆司令,这还打个屁啊,跑吧! 于是当数千廓军进入扎什伦布寺的时候,庙里就剩了9个跑不动的年迈喇嘛,等大肆劫掠一番后,乾隆颁赐给六世班禅的金册竟然也没了! 福康安根据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推断,相比顽强抵抗川军的东路廓军,西路入寇的廓军就是志在抢劫,战斗力很是一般。 首先他们先是围攻了日喀则绿营官寨整整八天,都司守备徐南鹏仅率八十人坚守,廓军竟然没打下来!其次是这帮家伙回国过喜马拉雅山时,居然还被冻死了两千多人,尸体被丢弃的满坑满谷。 福康安在拉萨停留了27天,向两大喇嘛传达了乾隆的谕旨,详谈公事。此时西藏方面还不知道清廷已经丢了喀尔喀蒙古的事,所以对大皇帝的谕旨绝无二话,丝毫不敢违背。 之后福康安又去了后藏,晓谕各地上层人物,命其协助筹措大军粮草、买办马匹;又因藏地出产硝石、硫黄和铅等原料,所以直接就地采办火药铅丸。他还从成德所部抓获的俘虏口中,详细了解了沙阿王国崛起扩张的经过、领土和周边情况、以及王室内部的矛盾。 跟另一时空的历史不同,由于清廷这次是要在南亚次大陆杀出一块地盘,求得生路,所以福康安对紧挨着廓尔喀的周边地区格外关注。 根据俘虏的交代,廓尔喀南部临近有个叫“噶里噶达”的地方,其人最为强横暴虐,人皆怨恨,廓人称之为“披楞”,也就是恶人的意思。 于是到了二月初,“钦命将军”福康安传檄藏南周边各藩国,要求联合发兵攻打廓尔喀时,便将“披楞”也捎带了进去。可他恰恰不知道的是,这个“披楞”根本不是什么部落,而是英国东印度公司。 虽说满清在前几年向东印度公司购买了数艘风帆战列舰,英国海军部还组织了军官团来华培训,顺手参加了长兴岛海战,跟清军一起被北海军蹂躏了一把,可说起来,清廷对英国人在南亚次大陆的势力分布并不清楚,某些官员甚至还将东印度公司单独称为“红毛国”。 比如在稍早的正月十六日,四川总督孙士毅在发往京城的一封奏折里,就专门汇报了相关情况。这份奏折的内容,是孙士毅询问委守备严廷良去沙阿王国首都阳布的经过;此人在两年前的藏廓和谈期间,曾先后去过廓尔喀两次,对当地情况有一定了解,也是清廷探知廓尔喀情报的重要来源之一。 “......据严廷良称,到过廓尔喀地方两次。自济咙出口约走七八日到阳布,往南约走五六日就是红毛国,以外就是西洋。其廓尔喀地面东西约八九百里,南北约七百里,与廓尔喀接壤共有二十余处部落地方......” 孙士毅怎么说还当过几年两广总督呢,英国东印度公司在广州就有贸易站,连他都稀里糊涂,更别说其他人了。 造成这种情况的主要原因就是清廷对地理信息的严格管控,另外出于“满汉之防”的考虑,满清严禁汉族士人菁英接触到涉及边疆、军事、防务等关于带清统治存续的地理知识,相关信息和资料都集中在内廷,只有乾隆本人才有资格调阅。 比如在成书于雍正八年的《海国闻见录》里,曾详细介绍了英国东印度公司在孟加拉、苏拉特、孟买等三处殖民地的情况,并明确指出英国人在印度次大陆的殖民地最北端与西藏接壤。然而此书后来被编入了《四库全书》,再也不许在民间流传。 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是先有第二次清廓战争,然后才有马戛尔尼访华。当时清廷为了搞清楚英国人是否在清廓战争里提供协助,曾专门就红毛国、披愣和英属印度这三个貌似不相关势力的相互关系询问马戛尔尼。尽管马戛尔尼在不了解战争的情况下就对此问题予以了否认,可清廷还是通过对廓尔喀战俘的审问确定了红毛国就是英属印度。两年后,乾隆又通过和英王乔治三世的通信,再次印证了这一判断。 到了三月中旬,刚刚拜谒完清西陵,并准备巡幸五台山的乾隆传谕军机大臣,授福康安为“抚远大将军”。消息一出,震动朝野。捎带手的,负责押运军需物资的和琳也在两天后得到了提拔,从正蓝旗汉军副都统升为镶白旗满洲副都统。 要知道满清自入关以来被授予“抚远大将军”一职的,算上福康安一共只有十位。除了个别碌碌无为的,无不是肩负开疆拓土之责。 乾隆在上谕里虽然说是为了朝廷的威严尊重,使番众生畏,贼匪破胆。可他也是借此向军机大臣和福康安明确对廓尔喀作战的总体战略,即“痛加歼戮以灭其国,尽夺其土。” 为了实现这一作战目标,清廷无论是从调兵人数还是物资军费上都是竭尽全力。 在兵源的调派上,四川提督成德、总兵穆克登阿、绿营总兵张芝元已经率领由藤牌兵、金川土兵和绿营组成的三千兵马先行进藏,随后还将有五千金川土兵沿川藏线陆续抵达。而在青藏线方向,除了由台斐英阿和一百巴图鲁侍卫章京率领的一千五百索伦兵外,还有驻藏办事大臣和琳率领的两千健锐营、五百八旗火器营、青海三十九族番兵、以及少数八旗蒙古兵等。 如此一来,两路人马的总兵力预计将超过一万八千人。 原本朝中还有人建议从云贵征调番兵,不过乾隆在经过审慎考虑后,否决了这项劳师袭远的提议。这主要是由于川兵中的金川土兵远比云贵番兵作战勇猛,之前的“大小金川之战”就足以证明。这些土兵完全适应高寒地域作战,且攀岩能力较强;要知道川藏线上的打箭炉地区,跬步皆山,马匹难行,且沿途都是羊肠山道,惟有金川兵视若平地。 在后勤物资的准备上,清廷也是拿出了吃奶的力气。福康安和成德经过一个多月的筹措,以藏地现有的十四万石粮食储备和牛羊数量,可供大军近一年的用量。另外在青藏线方向,陕甘总督勒保、青海办事大臣奎舒奉旨预为筹办乘骑、运畜、粮秣、柴薪、台站、向导等事宜;川藏线方向,由四川总督孙士毅、参赞大臣惠龄奉旨筹办粮草。 在军费的筹措上,除了户部先行调拨的三百万两,还有长芦盐商和山东商人报效的五十万两、两浙商人何永和捐献的八十万两,另外就是在四川、云贵、湖广征收名为“帮帖款”的官府摊派。 三月下旬,福康安派人向廓尔喀摄政王巴哈都尔发出檄谕,口气极为强硬: “......近接尔呈成德的信内称藏人背弃前言,不给银两,因此细事争竞。尔即应将实在情形,禀明天朝驻藏大臣,听候查办,或驻藏大臣不为申理,亦应禀知总督、将军等,自必为尔秉公判断。且尔既曾派头人进贡,即欲具表遣头人赍奏大皇帝,谁能将尔差人阻抑,乃竟敢称兵占据边界,毁坏抢掠扎什伦布!尔岂不思卫藏之地即天朝之地,岂容作践!现今奉命统军来讨,尔等从前所议钱债细事,概不值理论,断不似从前与尔说和完事!” 在此期间,福康安还派遣了一名巴勒布商人潜归廓尔喀,预谋行离间之计颠覆王室,结果未遂。 直到这时,一开始没把清军当回事的廓尔喀方面终于觉出不对味了。他们一边在济咙、绒辖乃至邻接聂拉木地带增强工事,准备做殊死抵抗;另一边又将在加瓦尔地区和锡金王国作战的主力部队陆续回撤。 到了四月,为了避免战事扩大,廓尔喀摄政王巴哈都尔遣使者进藏,并将之前扣押的一名清军士兵释放,还携带礼物进献给“抚远大将军”。然而廓方不知道的是,满清此次作战就是要灭其国,夺其土;像以前那种畏威服罪,献表求和的事根本想都别想。 福康安当场掷还金花缎、千里镜、布、毡等六件礼物,对使者进行了严词驳斥。 四月上旬,从西宁出发的官兵已经陆续进藏,福康安最依恃的索伦达斡尔军跟和琳率领的部队都相继抵达了日喀则;而从打箭炉出发的藏族屯练和金川土兵因为是徒步走到的拉萨,差不多要四月下旬才能抵达后藏。 四月十八日,福康安与台斐英阿、和琳离开日喀则,驰赴拉孜督促军粮运往宗喀。 四月二十五日,福康安三人自拉孜动身,二十七日抵达了第哩朗古,四川提督成德正带兵驻扎此地。之后他们几人分头前往绒辖、聂拉木查看地形和廓军工事,最后决定以济咙、巴勒布为主攻方向,定于五月初发兵进攻。 此时的廓方还被蒙在鼓里,他们以为对面只有少量的清军和藏兵,根本无须害怕。在摄政王巴哈都尔看来,由于清廷长期对边疆地方采取的“因俗设治”的放任政策,所以根本不会调重兵支援西藏。既然没有重兵,那么凭借着喜马拉雅山天险,怎么也能将对方堵在国境外。 另一边,孟加拉方面的英国人在收到福康安的檄文后,经过分析,决定不掺和这件事,静观事态进展。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一支由整修一新的雷神号和北海一号、二号组成的船队,自三月下旬从北海镇启程,经过在琉球、会安的短暂补给停靠,此时距离法国人在印度的大本营--本地治理仅有两天路程了。 古老的南亚次大陆,注定将被北海镇搅的天翻地覆。 第五百八十四章 “少年派”的故乡 北海军船队到来的消息,让本地治理全城轰动,位于圣路易斯城堡上的二十一门24磅炮不住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对远道而来的贵客表示欢迎。 因为港口深度和泊位大小的关系,雷神号无法靠岸停泊,于是只能在距离港口一英里的位置下锚,而北海一号和二号则在法方派出的一艘护卫舰的引领下,缓缓靠上了栈桥。 由于事前伯多禄已经乘坐小艇上岸联系,所以港口上除了荷枪实弹的士兵和一支由三十多人组成的欢迎乐队外,再无其他平民。 当邓飞带着手下警卫登上快艇,向着港口快速驶来的时候,法属印度总督勒克莱尔带领手下文官和军事将领都来到了码头,除此之外还有不少法国商人和本地泰米尔人的上层人物也都被叫了来,以壮声势。 坐在快艇里的邓飞举起望远镜对着眼前这座陌生而又熟悉的城市端详了片刻,最吸引他眼球的还是犹如五角海星一般的圣路易斯城堡,那里才是本地治理的核心。此时他的脑海里偶尔会闪过那部名为《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的电影,派他们家那座美轮美奂的动物园就在这里;不过在本时空,这里是法属东印度公司的大本营。 在大部分历史教材里,都将法国东印度公司止步于1769年。由于在七年战争中被英国人打的大败亏输,导致公司破产清算。之后法国东印度公司被法国政府接收并宣布解散,其土地全部被并入王室土地;作为交换,路易十六也代表王室接手了公司的全部债务。 不过呢,按照后世法国人自己的计算方式,东印度公司目前处于3.0时代。 这么说吧,在由“南海泡沫”引发的“密西西比泡沫”之前的时期,是法国东印度公司的1.0时代;从脱离“法国东印度永久公司”获得独立地位之后的几十年,属于2.0时代;而3.0时代则开始于1785年,不过公司的名字已经改为了“法国东方与印度中国公司”。 话说在1778年的时候,自打七年战争后就憋着一口气的法国人终于逮到了恶心英国人的机会,他们正式下场,联手十三州打败了英国人。到了1783年9月的时候,由英、法、美三家签署的《巴黎条约》尘埃落定,获胜的法国人从英国人手中挖走了东印度的五座城市,法属印度再度崛起。 3.0时代的法属东印度公司注册资金为两千万镑,独家垄断了好望角以东的所有贸易,每年往返于印度和法国的船队扩展到了20艘,甚至一度还超过了2.0时代的鼎盛时期。到了1789年的时候,成立仅四年的新公司甚至计划向股东派息16%,妥妥的高回报,前景一片美好。 然而悲催的是,法国大革命爆发了。 1790年,一个晴天霹雳传来,国民议会下令,好望角以东的所有贸易对全体法国人开放,也就是谁想干都行。尼玛!3.0版本一下从天上摔到地上,这一举动近乎剥夺了东印度公司的贸易垄断特权。 然而这还不是噩耗的全部。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到了明年,人类历史上的第一个反革命罪名将会在法国诞生。 没错,由于支持王室当政,而且绝大部分股东都是贵族,法国东印度公司会被罗伯斯皮尔的“公安委员会”指控为反革命集团。将近三千万利弗尔的资产、仓库、船队全部被没收,差不多等于40万盎司的黄金。公司的董事们要么上了断头台,要么就进了精神病院。然后3.0版本再次进入清算环节,最终彻底关门歇业。 所以明白勒克莱尔为什么着急上火的要和北海镇进行联系了吧?作为贵族,他痛恨国民议会搞的“自由贸易”;而作为法属东印度的总督,他又对英国人不断扩张的步伐忧心忡忡。 总之对他而言,国王不当家,一切都乱了套! 当黑色的快艇靠岸后,邓飞刚抬脚登上栈桥,随着某位法国军官的一声令下,乐队立刻开始奏响了欢快且充满巴洛克风格的《皇家双桥团进行曲》。当然了,刚刚诞生没几天的《马赛曲》是不可能传到东方的;而且就算传过来,总督大人也绝不会让人演奏。 当邓飞登岸后,已经等在北海一号、二号上的随行使团成员也陆续走下跳板。这些人里包括了北海军参谋部的副参谋长李睿和随员、情报局的两名军官、特战营的营长额鲁和陆战营的两名营长、北海镇贸易部的几名官员、教育口的代表焦循和黄承吉,此外还有跟随伯多禄一同返回的几名随员。 由于印度洋的海况实在太差,而且长期海上行船对身体不利,邓飞并没有带着他那位“郡主”,而是将其留在了北海镇,让沈璇和刘大主任帮着照顾。 王远方也没有跟着来,他要和吴姑娘成亲了,之后就会带着对方和老丈人去巴城坐镇一年。至于赵新么,他在三月初跑到柑?澳基地留下了一批油料和补给后就回去了,两人约定的碰头地点是马达加斯加,时间定在六月底。 此时伯多禄急忙上前,为勒克莱尔和邓飞相互介绍起来。 “总督阁下,这位就是北海军的海军中将邓飞阁下。” “邓将军,请让我向您介绍,这位就是法国东方与印度中国公司在印度的负责人,法属印度总督,卡米尔.查尔斯.勒克莱尔.德.弗雷斯纳骑士,这位是他的夫人艾米丽.托马斯.德.索尔米尼亚克女士。” 邓飞一听,敢情这位总督只是贵族中最low的“chevaliers”,估计他那爵位还是因为担任总督才授予的,且不可世袭。倒是他这位老婆才是妥妥的老牌儿贵族,索尔米尼亚克城堡那可是很有名的。要知道在法国大革命之前,但凡某个法国人的名字要有“De”这个介词,那他家或者祖上肯定贵族。 说个有意思的吧,比如戴高乐这个名字,法语是“De Gaulle”,意为家族封地在法国高垒的骑士家族。至于那位有名的总统,其实应该叫“戴高乐家族的Charles”。 邓飞微笑着伸出手,同时道:“总督阁下,我是邓飞,现任北海军海军中将,也是雷神号的船长。非常感谢您的邀请,我相信我和我的同僚们,将在这里渡过一段美好的日子。” 好吧,为了让邓飞的这次出访有个地位足够的身份,“北海军司令部”--当然就是赵新自己了,决定将邓飞提升为中将军衔。另外由于去年的南洋战役和外蒙战役,刘胜和王远方也升为中将,范统从上校升为少将。 尽管之前听说过这位赛里斯人的海军中将能说一口流利的法语,可在场的法国人还是被邓飞那标准的发音惊着了。 勒克莱尔总督愣了一下,随即伸手和邓飞握了握,恭维道:“中将阁下所说的雷神号,就是那条白色的大船吧?上帝啊,它可真漂亮!听伯多禄神父说它是完全用钢铁建成的,我本人很难想象,铁居然能漂浮在水里,这可真是个奇迹,希望改天有幸能上船参观一番。” 邓飞笑道:“这不是问题。我和我的船员都非常欢迎。” “听伯多禄神父说,你们还有一条更大的铁船,外观是蓝色的,那船怎么没来?” 说话的是总督夫人,这位今年才22岁,头戴高耸的银色假发,穿着一条带有巨大裙撑的华丽蓬蓬裙,脸上涂着厚厚的胭脂水粉,浑身还撒发着浓烈刺鼻的香水味。在她的身后,还有一名本地的泰米尔女仆正举着一顶宽大的遮阳伞,给她遮阴。 看着眼前这个花枝招展的漂亮女人,邓飞很难想象对方如伯多禄所说,居然是个二婚寡妇。不过也难怪,这年月不管欧洲还是东亚,女人结婚都早;叶卡捷琳娜二世16岁就当了太子妃,玛丽.安托瓦内特14岁就嫁给了路易十六。 邓飞腹诽完,微笑着道:“夫人,那条船叫惊雷号。目前我们在东亚正和清帝国进行战争,惊雷号有任务,无法离开。” “您的法语说的真不错!”总督夫人对邓飞的解释其实并不在意,她就是想插句嘴,以凸显自己的存在感。“很高兴见到您,中将阁下。”说罢,她微笑着向邓飞抬起了右手。 跟伯多禄相在北海镇和船上相处了这些日子,邓飞的法语水平愈发娴熟,现在让他用法语从一数到一百都不带打磕喯儿的。 邓飞小心翼翼的伸手挽住对方的手指,顶着浓烈的香水味儿,躬身在对方的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 之后,邓飞又和本地驻军中校、税务局、海关、议会成员、商人依次握手问好。这些人包括军官在内,无不头戴假发,脸上涂着胭脂水粉,就跟一大群僵尸似的。 等伯多禄介绍到几位本地土邦的上层人物时,那几人根本对邓飞伸出的右手视而不见,均是合十行礼,并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这位亚洲面孔的大人物。 在他身后,其他北海军的军官们要么握手,要么行军礼,贸易部的人也都是拱手作揖。不过对于身为读书人的焦循和黄承吉而言,当两人看到总督夫人和其他女眷那丰满而**的胸脯,脸唰的就红了,好不尴尬,心说这些蕃鬼女人可真是不知羞耻,光天化日之下成何体统! 一行人在码头上耽搁了好半天,然后才登上马车,前往圣路易斯堡西部的总督府。 进入城堡大门后,车窗外不时略过的建筑都是法式风格,街道上绿树成荫,行人并不多。除了空气中古怪的味道让邓飞感觉有些不适,其他看着都还算不错。 同车的伯多禄告诉他,本地治里城目前被分为四个区,圣路易斯堡垒的南北两端是法国人居住区,用城墙单独隔开,算是内城;而西边的外城则是本地人居住区,也就是泰米尔人。外围原来是有城墙的,不过被英国人摧毁后,一直没精力修复,目前只是建了一道土垒,设有简单工事。 邓飞在春节后回去修船的时候,抽空查阅了此地的相关资料。在1761年英国人彻底摧毁这里之前,本地治理一直是印度建设最好的殖民城市。事实上在另一时空直到现代,本地治理都比孟买干净,德里那就别提了...... 此时在另一辆马车上,年轻的总督夫人对勒克莱尔总督问道:“这些赛里斯人很厉害吗?我觉得他们的衣服样式、头发和举止真是......怎么说呢?古怪。是的,我想说的就是这个!” 勒克莱尔总督看着窗外,一脸严肃的道:“夫人,不要用我们的眼光去评价赛里斯人。虽然他们不信奉上帝,可你要知道,他们连沙俄帝国的大军都打败了两次!” “俄国人吗?哼, 那就是群野蛮人!” “就算野蛮人,那也是欧洲大陆上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我们目前需要他们帮助我们对付英国人,回本土解救国王!你知道吗?那艘白色的大船速度快的惊人!伯多禄之前告诉我说他们是三月底出发的,才一个月不到,就航行了九千多海里,你听说过这样的船吗?” “我的上帝!”总督夫人听完双眼瞪的溜圆,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要是有机会,她也恨不得能跟船一起回法国看看。 邓飞他们一行人被安置在了距离总督府很近的一所大宅院里,这里原本是为法国东印度公司的某位大股东修建的,可自从建成之后,那位股东一直都没来,正好就收拾了出来,又安排了二十名印度仆人为他们服务。 至于随船来的一千五百名北海军,法国人心惊肉跳的把他们安排在了圣路易斯城堡南侧的海滩上宿营。 事实上法国人也害怕,北海军用一天时间就打下了防守严密的巴达维亚,用半个月的时间就拿下了安南的平顺府,这样的战绩无论谁听了都觉得震惊。所以对于个个彪悍的不像话的北海军,还是置于城堡上数十门大炮的监控下为好,这样大家都放心。 。顶点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五百八十五章 北海镇和法属东印度的密约 夜幕降临时,位于城堡和海滩之间空地上的北海军宿营地里,飘出了阵阵肉类、油脂和调料混合后难以名状的香气,惹的城堡上执勤的法国士兵不住的吞咽口水。 与此同时,一场盛大的欢迎晚宴也在本地治理的总督府开始了。当邓飞和一众北海军军官穿着华丽而做工上乘的军礼服进入大厅后,让在场的法国人无不愕然,尤其是总督夫人,脸色唰的就变了。 她之所以会紧张,那是因为在1789年法国大革命刚开始的时候,由市民阶层组成的革命者们自称为“sans-culottes”,也就是“不穿紧身短裤的人。” 是的,这年月的长裤在欧洲就跟十九世纪的牛仔裤一样,都是社会底层人群才穿的。贵族们的上衣都是绣花的礼服,带着蕾丝袖口的那种;下身要穿及膝紧身裤,一般是深灰色或黑色,而且得穿长筒丝袜,配上坡跟的短靴皮鞋。要是某位贵族穿了条近似透明、雪白耀眼的丝质短裤,那绝对是社交场合里的明星,亮瞎眼的那种。 法国人的这种打扮影响了整个十八世纪的欧洲,不论哪个国家的贵族,必须得是这副打扮,再配上一口流利的法语才行。 白天的时候,虽然邓飞他们上岸也是差不多的装束,可法国人还以为那是对方的工作服,谁知到了正式场合竟然还是一个样。 北海镇众人所穿的那种长至足部、裤腿不束口的长裤,虽然看上去笔直挺括,配合着上衣和脚上的黑皮鞋,也显得十分整洁利落,可在贵族们的眼里,它还是属于下等人的衣物,这让不少人立刻就联想到了攻打巴士底狱的那群人。 等邓飞再次行过吻手礼,总督夫人用扇子指着对方胸前的勋表,好奇的问道:“中将阁下,我注意到您和您手下的军官们胸前都挂着那些长条方块,是一种装饰吗?” 换了晚礼服的总督夫人穿着一件点缀着藤蔓和鲜花图案的洁白晚礼服,雪白的肩膀、发亮的头发和胸针项链都熠熠生辉,完全袒露的胸脯和脊背之美让邓飞也感到有些眩晕。 “La belle personne!”真是很迷人,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得亏赵新没来,否则搞不好就得和这女人发生点什么。 “勋章,简化了的。”邓飞说罢,便拉过特战营的营长额鲁,在一众法国人好奇的目光下简单解释了什么是级别略章,什么是军龄略章,除此之外还有勋章略章、装饰略章。 这年月的欧洲还没有出现勋略章,军官们都会将勋章挂在左胸上方;如果是高级将领的话,那就跟穿了件金属护甲似的,绝对能挡住个把铅弹的射击。 额鲁这些年身经百战,也算是个狠人了,可他哪经历过这场面啊!尤其是当一群露着丰满胸脯的女人围在身前,他那黝黑的脸颊很快便跟喝多了酒一样变得红中带紫,四周浓烈的香水和脂粉味熏的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此刻他恨不得转身逃离总督府,跟自己的手下一齐吃大锅饭去。 因为有些宾客还没到,所以在晚宴开始前,众人先是去客厅坐了一会,穿着法式佣人服装的土著端着酒水穿梭于人群中。一众法国人都围在邓飞和总督夫妇周围,静静的听他们聊着关于北海镇的一些故事,时不时发出夸张的惊叹。而额鲁、焦循、黄承吉等人都是坐在沙发上,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里的一切。当然了,法语他们是根本听不懂的。 目前使团里除了邓飞,其他人的法语水平仅限于打招呼问好。且不说什么动词变位和语法规则的各种花式虐,光是小舌音就让他们头大。 勒克莱尔总督道:“中将阁下,您对欧洲发生的那场暴乱怎么看?我曾听拉彼鲁兹伯爵说,您对欧洲的情势非常了解。” “我的看法是,目前贵国的局势即将陷入不可收拾的局面。阴谋、背叛、内讧、谋杀、乃至屠杀,将会把法国,哦,我所指的是上流社会彻底毁灭,到那时......” 说到这里,他耸了耸肩,两手一摊。 “咳咳!先生们,如此美好的夜晚就不要对我谈论那群恶棍了。也许我什么都不懂,可他们的所做所为就是在破坏秩序!国王陛下是那么的善良,道德高尚,可看看所谓的‘国民公会’做了什么?他们取消了东印度公司的特许经营权,很快本地治理就会变得乌烟瘴气,大好的局面也将不复存在!而英国人,哼~~” 邓飞听了总督夫人的抱怨,连忙接话道:“您这话说的很对!现在英国人和我们的敌人,满清政权合作,向他们提供了大量的军事援助。再者,他们还将大量麻洼出产的鸦片销往广州,我们早就想收拾他们了!” 听了这话,勒克莱尔总督心里都乐开花了。对法国人来说,只要能让英国人吃瘪,他们就喜闻乐见。正说着,管家来报,几名晚到的泰米尔王公也到了,于是他便宣布晚宴开始,众人便呼啦啦的朝餐厅走去。 话说北海镇的众人在临走前,赵新曾专门和大家开了个座谈会,就欧洲人等诸多习惯进行了说明,以免到时闹出笑话。 对于吃饭这件事,赵新是这么跟大家说的:“你们呢,要是用得了刀叉那就用,用不惯就自备双筷子,咱们没必要顺着那群欧洲人,要知道这次是他们求咱们。别被他们那些华丽的餐具和排场弄花了眼,那些刀叉就算是金银打的,可还是刀叉,这种粗鄙的玩意儿咱们老祖宗三千多年前就淘汰了!那帮欧洲人还沾沾自喜的以为是文明,要我说,筷子才是人类饮食工具的巅峰!远的不说,一百多年前不管是他们的国王还是贵族,都还用手从碗里抓着吃呢,最多也就是喝汤有把勺子。总的来说,欧洲人宴会的意义更大于内涵,填饱肚子是次要的,社交才是核心。” 对北海镇的广大人民群众来说,“赵王”无论说啥都是对的;有鉴于这一点,赵新很少公开发表意见。不过他对使团成员的这番话还是起到了效果,当包括额鲁和焦循在内的众人看到自己位置上的餐盘两侧摆满了各式刀叉,便果断的从上衣兜里取出了一个浅蓝色的长条形小盒子,打开后是被分成两截的一双筷子。 然后,当看到对面的赛里斯人用筷子旁若无人的夹起奶油点心时,无论是餐桌上的法国人和土著王公,还是服侍他们的土著佣人,一个个眼珠子都差点掉盘子里...... 勒克莱尔总督对此表示无视,他更关心的是北海镇能给他多少支持;而总督夫人在饭桌上继续和邓飞喋喋不休的讨论着国内的局势,看得出,她对操着一口流利法语的海军中将阁下很感兴趣。 “自由与平等,先生们,这都是骗人的鬼话。虽然我个人也热爱自由与平等,可卢梭居然说什么‘自由之花要用暴君的鲜血不断的灌溉’。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啊!难道人们在革命以后会变得更幸福么?不,我认为恰恰相反。” “是啊,《社会契约论》。”邓飞淡淡的道:“可是夫人,法国的确到了需要变革的时候了。社会矛盾激化到顶点,如果国王不作为,那么新兴的资产阶级就会夺权。而新当权者为了保证他们的革命,也就是将共和贯彻到底,他们一定会拿国王和贵族开刀的。” “上帝啊!这也太可怕了。”总督夫人耸了耸肩,随后开始专心致志的对付盘子里的奶油甜点去了...... 简短截说好了,邓飞他们在本地治理游览了两天后,随即就和以勒克莱尔为首的法属印度官方进行了长达五天的协商谈判。 赵新让满清当马前卒,替北海镇在印度北部和西孟加拉打出一片领土,其目的不外是要打乱英国东印度公司的扩张势头,阻止英国人称霸南亚次大陆和东南亚。如此一来,联合法国人和一门心思对抗英国人的迈索尔王国就十分必要。 而要想让法属印度继续有能力给英国人添堵,3.0版本法国东印度公司就不能破产倒闭,本地治理也不能丢。要想达成这一目标,身为天主教会代言人和贵族代表的国王就不能死,最起码他那个小儿子不能死,否则谁来支持法国东印度公司呢? 要知道另一时空日后继承王位的路易十八--现在还是普罗旺斯伯爵,如今已经37岁了,而且在去年逃到了布鲁塞尔。北海镇要是想跟他拉上关系,实在力有不逮,对方也未必会买账。 可是年仅七岁的路易.夏尔就不同了!要是能将那孩子置于北海镇的控制之下,将来赵新插手法属路易斯安那的归属权问题也就有了借口。 总之,联合法国人目前看来是利大于弊。谁让这个国家目前陷于动荡,同时还占着那么多殖民地呢! 对勒克莱尔总督来说,他如今更关心的是印度的局势,面对英国人的咄咄逼人,他完全无力应对。 前年的时候,第三次“英国--迈索尔战争”爆发了。开战前,康沃利斯总督就与马拉塔和海得拉巴结成了反迈索尔同盟,以迈索尔领土和赔款为条件,增加这两方参战的积极性。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军队兵分三路进攻迈索尔,海得拉巴和马拉塔同样发起进攻,双方在卡纳提克、马拉巴尔和德干高原上同时交火。 在意识到不可能继续抵抗后,去年春天,提普苏丹选择与康沃利斯进行谈判。就在上个月,英国和迈索尔王国达成了《塞林加帕坦条约》,迈索尔割让一半国土分给海得拉巴、马拉塔联盟和英国东印度公司,还要支付三百多万英镑的赔款,提普的两个儿子也要作为人质送往加尔各答。 反观法国东印度公司这边,他们虽然和迈索尔王国结盟反英,可由于1785年《巴黎条约》的签定,他们只能能向迈索尔王国提供军事人员训练并指导武器工场的建设,或是派遣“志愿”人员,无法提供官方的大规模援助。 邓飞从勒克莱尔和其他法国人的介绍中敏锐的感觉到,事实上英国东印度公司也面临着不小的军事压力,所以他们才会主动出击。 虽然早在七年战争期间英国人就摧毁了本地治理,削弱了法国在印度的势力,但随着北美独立战争结束,迈索尔、海得拉巴和马拉塔人又和法国人再次合作。面对法国再度中断英国在印度的殖民计划,英国人当然要先下手为强。 由于英法双方都采取了在本地雇佣土著当兵的做法,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军队在正面战场的表现其实很一般,并不能像常规军事战争一样以实力定胜负。而是以外交介入印度政事,并为战争吞并寻求合理性,再通过政治阴谋手段与军事行动相结合定输赢。 于是到了1792年6月7日,邓飞代表北海镇和法属东印度总督勒克莱尔签署了一份密约。因为路易十六现在被软禁,总督无法得到正式授权,所以只能采用备忘录的形式。 协议中双方约定,北海镇将派遣一千名“志愿人员”,在法属东印度公司的协助配合下,对迈索尔王国提供军事训练。至于北海镇是不是会向迈索尔王国卖军火,那就跟法国人没关系了。 双方还约定:一、北海军将在本地治理受到英国人进攻时提供海上和陆地支援,法国东印度公司将按人头和船只上的火炮数量支付酬劳;二、北海镇的使团在访问法国的过程中,将在勒克莱尔和伯多禄等人的支持下,协助营救法王路易十六及其家眷;三、北海镇将会营救被囚禁的勒克莱尔总督和其夫人的家庭成员,带回本地治理;四、作为交换条件,法国东印度公司将撤回在广州的贸易办公室,其后的所有采购转为跟北海镇贸易部合作。 另外还有最重要的第五点,法国东印度公司将在本地治理的南部,划出一块面积为五十平方公里的区域,以两百利弗尔的价格永久出让,作为北海镇在东印度的落脚点。 。顶点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五百八十六章 不一样的清廓战争 五十平方公里有多大?大概是七千个标准足球场的大小。 邓飞在地图上装模做样的研究了好久,最后在距离本地治理65公里的科利达姆河南岸圈出了一块位置。 这片区域里目前最大的城镇就是位于科利达姆河入海口南面的帕扎亚赖(Pazhayarai)。此地原名 Ayiratalli,意为“千庙之地”,在中世纪曾是乔拉王朝的古都。 事实上对此他和赵新早有算计,如果要配合提普苏丹进攻南部的英国人,北海军顺着科利达姆河就能长驱直入。 勒克莱尔一看邓飞选了这里,也觉得还不错。他是从自身考虑的,一旦北部的英国人发动海路进攻,北海军的船三个多小时就能赶到。另外要是想前往迈索尔王国的话,从本地治理向西走三百多公里就可抵达王都。 既然要援助提普苏丹,那么邓飞在启程动身前,无论如何要去一趟迈索尔城,面见苏丹一次。他决定事不宜迟,赶在英国人有所反应前立刻动身前往。勒克莱尔总督给提普苏丹写了封亲笔信,将北海镇大吹特吹了一番。 之前北海一号在总督参观雷神号时曾做了一次炮火展示,仅用两门75毫米炮的三轮射击,就将三公里外设置在沙滩上的一间当做靶子的木屋炸的粉碎,其威力着实让法国人震惊不已。当得知这种火炮的炮弹每发售价高达100利弗尔--也就是388克黄金时,勒克莱尔总督和手下的军官都是咂舌不已。 之后当邓飞他们又将雷神号上携带的一门12磅炮带上岸进行展示,法国人觉得这个也挺不错,而且行动方便,易于仿制,于是便一次性买了二十门。 1792年6月30日,邓飞一行五百多人跟随着勒克莱尔总督派出的特使和翻译,再加上一支由三百名土著士兵组成的部队,携带着两百条北海镇击发步枪和两门12磅炮,踏上了前往迈索尔王国的旅途...... 北海镇在南印度和法国人打的火热,一起算计英国人,而北边的清军也发动了,第二次清廓战争已在五天前正式打响。 为了迅速全歼擦木山隘(今吉隆县宗喀镇南)上的廓军,以达到出其不意的作战目的,1792年6月24日--即乾隆五十七年五月初六夜间,五千清军在绵密的细雨掩护下,分为五队离开了营寨。 福康安让巴图鲁侍卫章京哲森保、翁果尔海各率一队,沿擦木山东、西两侧行进至廓军营寨左右山梁堵截;又另派一队绕过山梁进入廓军后方,截断去路;台斐英阿率阿满泰、额尔登保等一众侍卫率军由正面进攻;福康安率和琳、德楞泰等人为机动部队,伺机剿杀。在他们的东北方向,还有惠龄和绿营总兵张芝元率领的两千多藤牌兵和屯兵为预备队。 由于下雨,擦木山山谷中的溪流一改往日潺潺涓流,水势变的奔腾汹涌。清军涉水而过,遇到陡峭险要之地,都是借着火把的光亮攀援而上,不过这样的地形对于携带了两门12磅炮的火器营来说,实在是叫苦不迭,等各队抵达攻击位置时已是次日黎明。 擦木山山势高峻,树林茂密,廓军在隘口处修建了两座石碉,三面皆有石墙,只在北面留门,清军要想进攻,只有沿着北坡的一条小道往上冲。 “大帅,要不要先开几炮?”和琳对自己带来的两门北海镇12磅炮还是挺有信心的,那威力比清军的劈山炮强了不知多少倍。 “不行!惊动了敌人我们就只能仰攻,这一仗只能近战!”福康安事前已经做足了功课,对这里的地形极为熟稔。他对手下的亲兵道:“去告诉台斐英阿,让他们迅速登山,把寨门打开!让火枪队对准门口,出来一个打死一个!” “嗻!” 因为是攻克山地险要,台斐英阿率领的都是金川屯兵,这些藏族土兵极为彪悍,一个个奋勇争先。当他们来到廓军营墙外后,台斐英阿亲自带人踏肩翻墙,先是砍翻了几个放哨的廓军,然后便打开了寨门。 上百名手持北海镇击发步枪的火器营官兵一拥而上,分作五排,将寨门口死死堵住。当廓军冲出碉楼时,枪弹轰鸣声大作,硝烟过处,上百名廓军被当场击毙。之后金川屯兵冲进第一座石碉楼,喊杀声、兵器碰撞声大作,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北面的碉楼已经被拿下。 廓军的第二座碉楼建在南面的高地上,外围有两道石墙,墙上留有火枪射击口,墙外密布着木桩、鹿角,易守难攻。堡内的廓军看到北面碉楼失陷,又发现东、西山梁上都有清军,情知无处可逃,于是便据碉而守,放枪投石,将进攻的清军打的无法冒头。 福康安见状,随即命手下将一门12磅炮奋力推上山口,离着五六百米的距离猛轰,又传令台斐英阿率军从碉楼西侧的外墙强攻。等廓军大部在西墙内拼死抵抗之际,德楞泰率二十名索伦兵用12磅炮的开花弹将东面第一道墙炸开了一个大缺口,随后中路的清军顺着缺口如潮水般冲了进去,一场激烈的白刃战后,廓军被杀死近百人,俘获18人。福康安也不做审讯,遂命将其全部斩首。 清军首战告捷,士气正旺,福康安当即派人传令四川提督成德、绿营总兵张芝元率兵三千为偏师,在聂拉木一线牵制廓军,他自己则率主力立刻朝济咙进攻。当行进到深林密布的玛噶尔辖尔甲地方,跟从济咙赶来的三百多廓军正好迎头撞上,一场激战立刻爆发。 廓军这次终于展现了作战的彪悍,从山下往上仰攻,死伤数十人也毫不退让,即便被索伦兵一箭射穿肩胛骨,扔持刀死战。 福康安见状,遂带着大部分索伦兵至半山处的大石后埋伏,让和琳与火器营、十几名巴图鲁侍卫、章京留在山上,引诱廓军进攻。廓军果然上当,举着面红色大旗蜂拥而至;当其冲至半山处,福康安率兵杀出,当场射杀廓军领兵将领,夺了敌旗。与此同时,和琳命火器营和众巴图鲁侍卫、章京发起进攻,一时间山林里火枪轰鸣,箭矢如雨,无一处不是刀丛剑林,血流殷沟。 到了这个时候,北海镇火帽击发枪的威力就显现了出来,廓尔喀人从英国人手里买的褐贝斯在距离和准确度上根本不是对手,廓军的火枪兵被打的抱头鼠窜。随后清军一路追杀了十几里,期间廓军又凭借隘口险要扼守,于是当三百名火器营官兵赶到后,双方便展开了大规模火枪对射。 索伦达呼尔兵趁着廓军装弹的空隙,躲在大如门板的岩石后不停放箭,致使廓军死伤惨重。当残余廓军逃往济咙营寨时,只剩下了二十多人。 五月初九,清军在帮杏安营扎寨。福康安在等待后方火炮抵达的同时,又带人查看道路敌情。廓军在济咙修筑的军营依旧是两道护墙,叠石而成,外围石墙高达两丈,墙下密布鹿角、横木。另外,廓军还在营地西北临河处修建了一处高大的碉楼,以卫护取水之地。此外在营寨东北和东南各有一座碉楼,山下的喇嘛寺内也修筑了工事,派人驻扎。 五月十日凌晨,后方的另外几门12磅炮和弹药物资抵达了帮杏,同时抵达的还有从宗喀赶来的数千清军。鉴于手下兵力充足,福康安便定下了向廓军各处据点同时发起进攻,使其处处受敌,彼此不能相顾的作战方案。 他这次的战术手段跟赵新以往的做法如出一辙,那就是以凌厉迅猛的强大攻势,连续作战,绝不给敌军以喘息之机! 是啊,跟北海镇打了这么多年,福康安早就看穿了赵新的招数,就那么三板斧。奈何北海军的火力实在太猛,清军常常是一上来就给打蒙了,死伤惨重,后方主将纵有千般计谋也招架不住。不过眼下交战的双方换成了清军和廓尔喀,福大帅立刻就体会到了其中的妙处。 当然了,能做到这一点,是要建立在强大的后勤补给基础上的。得亏福康安在后藏两个月,在当地筹划了大批粮草军需运到宗喀,才能这样不管不顾的猛冲。要是靠着的川藏线的补给......算了吧,三个月前从打箭炉运出的军需,现在还在半路上呢! 五月十日上午,上万清军分成七路,在数门12磅炮猛烈射击的掩护下,同时向着廓军各处目标发起猛攻。廓军居高临下,很快就发现情况不妙,当即开炮还击。 清军首先进攻东南山梁上的廓军碉堡,当12磅炮将碉楼炸塌后,残余廓军一涌而出,跟台斐英阿率领的索伦达呼尔兵一番近战后,廓军全部被杀。之后喇嘛寺也被清军用火炮炸塌,一鼓而下。 不过当巴鲁图侍卫巴彦泰率领手下进攻临河的碉堡时,担心水源被断的廓军跟疯了一般发起了反冲锋。面对清军一轮又一轮的炮火,碉堡很快被炸塌一角,居高射击的廓军惊慌失措,纷纷从碉楼上跳进河里,大部分被溺毙,而侥幸游上岸的也被骑马巡弋的索伦兵用弓箭当场射杀。 总之,有了五门12磅炮的协助,清军在攻打碉楼时顺畅了不少。每每都是用北海镇提供的开花弹将碉楼炸塌,然后火枪兵和弓箭兵上去几轮打放,官兵能冲进去的就冲,冲不进去的就用装有火油的飞天葫芦投掷放火,一直到傍晚时分才将所有碉楼全部攻克。 此时大雨倾盆,清军连续作战极为疲惫,不过福康安并不打算给廓军以喘息之机,于是催促各部连夜进攻。 营寨内的廓军悍不畏死,依托石墙和清军展开了对射,火枪打光了子弹就投石头还击,抵死守御。 福康安一看,便传令其他五路官兵一起进攻,又将易于搬运的劈山炮送到被炸塌的临河碉楼处,设置炮台,对着廓军营地内的炮眼和瞭望窗不停射击。北海镇提供的12磅炮打的又快又准,营寨内的廓军炮兵被炸的鬼哭狼嚎。 天色全黑后,上万清军点燃火把,将济咙廓军营寨外面照的如同白昼。清军用粗大的木头绑成梯子,架在第一道石垒上面,金川土兵蚁附而登,这才将第一道石垒拆毁。 一场空前惨烈的白刃站随即爆发,金川土兵和廓军完全混成一团,刀枪迸击,火花四溅不时有人惨呼着倒下,人人都杀得血流被面,雨水、血水和泥水混杂着残肢断体在无数人脚下踢来踢去。 直到深夜临近子时,两门12磅炮终于将第二道石墙的东北角炸塌,营寨内的廓军慌不择路的向西南方向撤退,可那一面都是石崖,夺路逃命的廓军顺着山坡一路滚下,金川土兵这会儿也杀红了眼,跟着就跳了下去,一直追杀到了山脚下,将逃跑的廓军全部杀死。 至此,清军自五月初六发起进攻,到攻下济咙,收复全部失地,前后仅用了5天。福康安下令全军休整三天,一边上书报捷请功,一边催促后方的粮草和弹药补给。北海镇给的12磅炮好用是好用,就是射速太快,极费弹药。 到了五月十四日,清军向数十里外的热索桥进军,一场在历史上极为罕见的横穿喜马拉雅山大作战开始了! 热索桥横跨在自东注入吉隆河的一条支流之上,过了这里就是廓尔喀的领土。廓军在支流上用木板搭设浮桥,并在北岸三四里外的索喇拉山上筑石碉楼一座,南岸临河处又筑大碉楼两处,据险拒御。 当清军率先攻下北岸的石卡后,南岸的廓军立刻撤去桥板,以阻止清军过河。福康安见状,命令大军后撤,让巴彦泰率部分清军在河边做佯攻之势,又推过来一门12磅炮,时不时的来一下,让河对面的廓军紧张万分。 与此同时,他令阿满泰、哲森保、墨尔根保、翁果尔海等带领金川土兵,由东面峩钱绿山绕至上游水浅处顺河潜行。等抵达距离热索桥六七里处,随即砍伐大树扎木筏渡过南岸,沿河疾行,直扑廓军临河石堡。 廓军此时正防备河对面的佯攻,看到清军突然从南岸杀来大惊失色,急忙出堡抵御。而北岸的清军乘势急速搭桥,两路并进,随后将石堡夺取。之后廓军纷纷溃乱,清军一路追杀,等到了色达木时,已进入廓尔喀境内三十多里了。 进入廓尔喀国境后,因为地形的缘故,清军的攻势一下就慢了下来。这里到处是山径逼仄,乱石丛集,大山是一重又一重,无路可通。福康安无奈,只能一边修路,一边缓慢前进。 此时廓尔喀摄政王巴哈都尔已收到前方战报,他和一众头人无不大惊失色,深知一旦让清军冲出喜马拉雅山,必将是亡国灭顶之灾。于是他们一方面将手下精锐部队向东觉集结,另一方面派人向南面的东印度公司求援。 第五百八十七章 迈索尔之虎 从本地治理到迈索尔三百多公里的路途,邓飞他们又是骑马、又是骑大象的走了二十几天才到。之所以走的这么慢,是因为南亚次大陆长达五个月的雨季开始了。 随行的法国少校杜洛瓦在路上向邓飞抱怨,说南印度这里根本就没有秋季,干旱的夏天和冬天的分界线就是雨季。一到这个时候,什么都发霉,空气潮湿的让人实在受不了。 别看下雨,可天气依旧湿热,蚊虫极多。好在随队的军医早有准备,带了满满一大包清凉油,又严禁饮用生水,再加上及时的抗疟剂药物治疗,这才避免了疟疾传染。 法国人和泰米尔土著对小小铁皮盒中那种散发着刺鼻味道的黄色膏状物赞叹不已,因为它们既可以防止蚊虫叮咬,又能止痒解痛。清凉提神,以至于随行的法国医生将其称为“赛里斯魔药”。 随行的贸易部人员感到这是巨大的商机,干脆向每个法国人和泰米尔军官都发了两盒清凉油,就当是打免费广告了。 果不其然,仅仅过了不到一年,北海镇的清凉油和风油精便在贸易部的大力推广下风靡了整个东南亚,成为了仅次于茶叶、瓷器和丝绸的出口产品,而巴城那里由于各种原材料都极为丰富,也逐渐成了清凉油最大的生产和销售基地。 虽然预料到自己抵达迈索尔城后会受到欢迎,可当邓飞一行人看到对方摆出的欢迎阵势,还是被吓了一跳。 尼玛!那位蒂普苏丹居然用五百枚火箭弹当礼炮,将细雨绵绵的迈索尔城上空炸的蓝光频现,闷雷大作,简直比过年还热闹。邓飞心说不愧是苏丹,真是又豪又横,连放礼炮都这么与众不同。 话说虽然中国人是将火箭应用于军事的老祖宗,可从十七世纪明朝灭亡以后,像什么“一窝蜂”、“架火战车”、“神火飞鸦”、“火龙出水”、“明火飞箭”这些名字吊炸天的火箭武器都退出了历史舞台,火炮和火绳枪成了战场的主宰。 可眼下,全世界能将火箭弹大规模应用于战争的要属迈索尔苏丹国,独此一家!而英国人在几十年后发明的“康格里夫火箭”正是脱胎于此! 从1750年代开始,迈索尔军队便开始装备了火箭弹,并建立了一支正规的“火箭部队”,人数大约在一千二百人,到了蒂普苏丹继位后,更是扩充到了五千人。在第二次英迈战争(1780-1784)期间,还是王子的蒂普和他的父亲海德尔阿里苏丹便将其投入战场,与英军作战。 在1780年的“波利勒战役”中,迈索尔军队的一枚火箭弹击中了英军的弹药库,由此导致英军战败。到了第三次英迈战争,火箭部队在“塞林加帕坦战役”也取得了相当大的战果,搞的英国人头大无比。 听着挺带劲的是吧?其实就是超大号的窜天猴! 明代中国其实就有类似的火箭,比如在万历年间朝鲜之役中,明军就曾使用了“毒火飞箭”和“明火飞箭”攻城,结构都差不多;只不过前者是放毒烟的,后者是放火的。 十八世纪的欧洲也有火箭应用于战场,但跟明代的一样,都是采用纸质结构,也是用来攻城放火。而迈索尔王国的火箭则前进了一步,人家是用手工捶制的金属圆筒来装推进火药和爆炸药。 这种火箭弹是以6~9米长的竹竿为导杆,在铁筒的前段绑有铁制的矛尖或是钢刀片,依靠冲击力杀伤敌人;平均射程一公里,最大射程可达两公里! 当然了,这玩意飞行轨迹肯定是不稳定,必须大批量发射才能减少误差;然而也正是由于不稳定,才导致顶部的刀片会像飞镰一样旋转,对经过路径上的敌军予以可怕的杀伤,打骑兵特别有效。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火箭弹是不装刀片的,而是通过火药爆炸的方式杀伤敌人。虽说捶打的金属筒做工很粗糙,薄厚不一,可由此带来更大的内部压力,能使火箭产生更大的射流推力,最终导致其爆破强度比纸质结构更大,连带着竹竿被炸飞的碎屑,使得杀伤力更高。 不过火箭部队再牛,迈索尔还是打不过英国人和马拉塔、海德拉巴组成的联军。要知道雨季一来,火箭的杀伤力就会受到严重削弱,再有斗志也白搭。 在邓飞他们抵达前,苏丹已经收到了勒克莱尔总督的信,看过之后不由大为振奋。对这位四十一岁的统治者而言,只要是站在英国东印度公司对立面的,无论是谁,都是朋友! 邓飞他们一行进城后在驿馆里休息了一天,随后便在杜洛瓦少校的引领下见到了大名鼎鼎的“迈索尔之虎”。 据说这位苏丹在二十多岁的时候和一位法国朋友在森林里打猎,结果遇到了一只老虎。老虎首先扑向法国人并咬死了他,等转头扑向蒂普时,他连火枪都没用,仅凭一把匕首就杀死了老虎。从此之后,他便赢得了“迈索尔之虎”的称号。 因为痛恨英国人,他甚至让法国工程师为他造了一架“老虎咬英国人”外观的机械风琴,演奏时木偶的手还能动,该装置被称为“Tipu's Tiger”。在另一时空里,这玩意后来成了英国人的战利品,被放进了伦敦的V&A博物馆。 哦,对了,在儒勒凡尔纳的作品里,那位著名的尼莫船长就是蒂普苏丹的侄子。 刚经历了一场失败,并且割地又赔款的蒂普苏丹显得有些憔悴,他的个头比邓飞略微矮一点,目测在1.76米的样子。或许是因为头上长年压着装满黄金钻石的帽子,导致他的脖子很短,不过肩膀很是宽大。 虽说苏丹的法语很流利,不过双方还是通过随行的翻译进行着对话。在双方相互问候致意后,苏丹马上问出了他最为迫切的问题:“邓将军,北海镇能给我带来什么?” 这位苏丹其实是见过中国人的。大约在十二年前,某位来自广东的商人觐见,那人穿着一身官袍,还说自己是什么清朝的大使,并送给他一匹丝绸。对带清根本不了解的蒂普苏丹被华丽精美的丝绸迷住了,于是便盛情款待了对方,还回赠了不少礼物。 “苏丹陛下,英国人是不会让贵国有喘息之机的,他们很快还会联合马拉塔人和海得拉巴向您发动进攻。” 蒂普苏丹不由一惊,语气里带了几分急促:“哦?你是从英国人那里听到了什么吗?” 邓飞淡淡道:“苏丹陛下,这是明摆着的事,现在整个印度敢于反抗英国人的王公只有您了。英国人要想掌控全印度,他们必须要消灭迈索尔才行。也正因如此,我和我的同僚们都十分佩服您的反抗行为,也愿意给予援助。” “马拉塔人和海得拉巴就是一群糊涂虫!迈索尔王国根本不是他们的敌人,英国人才是。他们以为自己联合英国人占了大便宜,殊不知迈索尔王国没了,他们也就没价值了!” “是的,用我们中国人的话说,就是狡兔死,走狗烹。” 蒂普苏丹眼睛一亮,呵呵笑道:“很又意思的形容!请问,您能给我什么帮助呢?” “不同的军队训练方法、远超英国人的先进武器、以及配套的战术。如果您信任我们的话,只需要两年,北海镇就将为您训练出一支无敌的军队!” 蒂普苏丹没有因邓飞的话而激动,而是变得严肃起来。作为一个王国的统治者,他深知天上不会掉馅饼,也没有白来的好处。 沉吟片刻后,苏丹淡淡的道:“那么,贵方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呢?” 邓飞微笑道:“说了您也许不信,其实我们对贵国没什么特殊要求,尤其是领土。” “哦?” 邓飞转头看向坐在自己左侧的焦循,对方会意,于是从随身携带的皮包里取出一张地图,在两名侍者的帮助下打开。 蒂普苏丹的宫廷里虽然有法国人送的地球仪,可他对马六甲以东的势力范围并不了解,只知道在北方和东方是庞大的清帝国。然而当他看到代表北海镇势力范围的红色竟然遍及整个东亚,上至寒冷的北冰洋,下至炎热的巴达维亚,甚至连清帝国的部分区域也收入囊中,不禁大为震惊。 事实上不仅是苏丹,法国少校杜洛瓦也是极为震撼,他两眼发直的扫视地图上那庞大的区域,第一次认识到了北海镇的实力。 “其实我们和清帝国已经对峙了很多年了,要不是俄国人突然入侵黑龙江流域,迫使我们发动反击,北海军现在都打到喜马拉雅山了。” 杜洛瓦指着东西伯利亚的那片土地愕然道:“中将阁下,这就是你们反击的结果?” “是的。”邓飞抿了一口侍者递上来的咖啡,解释道:“经过两场战争,我们打败了数万俄军,还俘虏了苏沃洛夫,甚至他们的元帅鲁缅采夫也差点成为俘虏,还将国境边界推进到了叶尼塞河。而这,就是侵略者必须付出的代价!” “我的上帝!”杜洛瓦倒吸一口凉气。要不是他亲眼见到了北海一号的火炮试射场面,绝对会以为邓飞在讲故事。 邓飞转头看向一脸动容的蒂普苏丹,微笑道:“苏丹陛下,我听杜洛瓦少校说,在您的治下,是严格禁止鸦片的,是这样么?” “对!鸦片和大麻会毒害我的子民,削弱他们的斗志,使人变得不事生产。只有魔鬼才能培育出这些东西,在我的领地内,只要发现有人种植和吸食,一律处死!” “您说的太好了!可是现在英国人将孟加拉麻洼所产的鸦片走私进广州,而且逐年增高,毒害我们的人民。作为即将接管这片土地的政权,我们是绝不允许的!所以我们必须要给英国人一个教训。” 蒂普苏丹微微颌首,对此表示理解。 邓飞继续道:“您和我都清楚,英国人对土地的贪婪是无法满足的,他们的目标是要占领整个印度,并奴役这里的人民。法国政府虽然跟您有着良好的长期合作,可他们国内目前发生了动荡,无法对贵国进行有力的支援。至于奥斯曼帝国,他们和俄国人的战争远未结束。” 蒂普苏丹和邓飞一连谈了三天,通过和对方深入的交流,他感到北海镇将是迈索尔抵御英国人的强有力帮手。之后他在参观了北海军特战营,并观看了击发步枪和12磅炮的火力展示后,更加坚定了这种想法。 法国人跟迈索尔的关系虽然一直保持紧密,可法国方面在军事上的援助其实是不成体系的;少量的志愿者和工程师并不足以提升迈索尔军队的战斗力,而北海镇的出现恰恰弥补了这一空缺。 于是又过了两天,蒂普苏丹和手下的大臣亲自和邓飞等人进行了协商,最终达成了一揽子的军事合作计划,并正式签署协议。 双方约定,北海镇将在1792年8月中旬以前,派出一支由三百人组成的训练营,从迈索尔王国的军队中挑选五千人作为常备军,进行严格的训练,为期两年。第一期的训练人数不低于两千人,第二期则扩大到三千人。 此外,北海镇将在1793年12月底之前,分四批向迈索尔王国提供包括一万支击发步枪、三百门12磅炮和相关弹药在内的一系列军事物资;而迈索尔王国则以将来对英、马拉塔人和海得拉巴联盟战胜后的赔款分三次支付,总额不低于三百万英镑。 事实上蒂普苏丹虽然刚支付了一笔巨额战争赔款,可迈索尔王国实力仍在;在这位苏丹的统治下,迈索尔以高产的农业和纺织制造业成为时下印度的主要经济强国。根据英国人的统计,迈索尔老百姓现在的平均收入是印度其他地区的五倍之多。 另外,邓飞在和苏丹的交流中隐隐透露,北海镇可以支持蒂普苏丹成为南印度的皇帝,跟莫卧儿帝国分庭抗礼。蒂普苏丹听了,不禁怦然心动。 要知道不管是蒂普苏丹还是印度的其他王公,他们在名义上都效忠于莫卧儿皇帝莎阿南二世。当初在加冕为国王之后,蒂普苏丹立即寻求莫卧儿皇帝的授职。他怀着忠于莎阿南二世的心情赢得了“Nasir ud ”的称号,即海德拉巴的统治者。 这件事由此引发了海德拉巴的实际统治者尼扎姆.阿里汗的敌意,最终促使海德拉巴和英国人联合。而马拉塔人曾是是莫卧儿抵御外敌的最大武力,但自从1748年和阿富汗人的战争惨败后,马拉塔人也不听话了。 此时的莫卧儿帝国已经陷入衰落,对各地王公的统治也是徒有虚名。莎阿南二世控制的实际领土,除了德里地区还在手里,已经沦落成后世的巴基斯坦加阿富汗了,这也给了英国人各个击破,分而治之的契机。 邓飞给的这个“甜枣”,其实也是和赵新商量了很久,经过多次推演才定下的。法国人自顾不暇,根本靠不住,而迈索尔王国的面积又太小。要想在南亚次大陆对抗英国人的不断扩张,给他们搞事,最好就是让蒂普苏丹统一南印度。 第五百八十八章 腹背受敌的东印度公司 在初次见面的时候,邓飞代表北海镇向蒂普苏丹赠送了两把做工精美的左轮手枪,并带有配套的火帽和纸筒定装弹,以及十匹清廷江宁织造出的蟒缎和一件紫貂皮大氅。 而等签约仪式结束后,邓飞又将用作演示的12磅炮和二十杆击发步枪送了出去,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蒂普苏丹这才命侍者将自己的佩刀取来,送给邓飞作为回礼。 邓飞虽然对刀不在行,可当他将刀身抽出一截,立刻就知道绝对是把好刀! 刺刀并不是印度人的塔瓦弯刀形制,而是带有浓郁土耳其风格的基利长刀。刀身为弓曲形窄刃,长达一米,坚厚沉重,乃是用大马士革花纹钢打制而成。金黄色的手柄和华丽的刀鞘上镶有各色宝石,在刀身靠近握柄的位置上,还刻有一只老虎,正是代表“迈索尔之虎”的印记。 据蒂普苏丹自己说,这刀来自奥斯曼土耳其,佩戴多年,在之前和英国人的战斗里,曾用此刀斩杀了数名英国人。 捎带说一句,在另一时空中,蒂普苏丹的这把刀在其战死后被英国人缴获;到了21世纪,此刀在古玩市场的拍卖成交价格是21亿卢比--折合1.8亿。 还不等邓飞向蒂普苏丹表示感谢,苏丹的首相普尔纳亚抬手拍了两下巴掌,随后就见二十名健壮的男仆抬着几口看似沉重的箱子走进了宫殿。在这些人的身后,还跟着二十名脸上蒙着着面纱、身着质地轻薄的棉质沙丽的女人,一个个身材婀娜,尤其是露出的深邃眼眸显得极为动人。 难道要开唱?邓飞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后世宝莱坞的歌舞场面...... 谁知就在他端起咖啡喝了口,准备开始欣赏时,就见蒂普苏丹让人打开了箱子,在场众人除了邓飞,呼吸瞬间停止,都被箱子里散发着金黄色光芒的东西迷住了眼。 蒂普苏丹看到邓飞面色平静,毫不动容,心中不禁赞叹对方真不是一般人!可他哪知道,这点黄金工艺品在邓飞眼里实在不算什么,比这再多一百倍的金砖他都见过。 “这些,包括四十名奴仆,都是我送给北海之王的礼物。” 咳咳!邓飞好歹也是见过大世面了,可拿人当礼物还是头一回碰上,他本能的就想拒绝。 “苏丹陛下,这个......” 满脸艳羡的杜洛瓦少校看到邓飞面露犹豫之色,急忙低声告诉他,苏丹送出的礼物不容拒绝,否则会被认为是侮辱。 好吧,瞧这事闹的,不想要都不行。他决定回去后就把这些人安置在刚买的那片土地上去,至于赵新就算了,腰子更重要! 交接完了礼物和四十个大活人,邓飞便向蒂普苏丹提出要看一下迈索尔的军队。他解释说自己要尽快赶回本地治理,以便通知北海镇方面将军需物资装船起运,同时也希望在临走前定下初步的训练方案。 蒂普苏丹当即应允,让手下的大臣立刻发布召集令,按照双方约定征召两千人到城外军营待命。 如今迈索尔王国仅剩下10万平方公里领土,也就是后世一个浙江省的大小。以如此一隅之地,根本养不起常备军。除了一千名的苏丹卫队,绝大部分都是平时为民,战时为兵。问题是迈索尔王国四面皆敌,如果没有北海镇的出现,蒂普苏丹头再铁也没用。后世的某些人总以为印度人一上来就对英国人采取“躺平政策”,其实真相是敢于反抗的都被杀光了...... “迈索尔之虎”的号召力那是杠杠的!在发出召集令后的第二天,从周边村镇骑着马赶来的两千名士兵便全部集结完毕,一个个身披锁子甲,拿着弯刀长矛,看上去杀气腾腾。 然而当邓飞、杜洛瓦少校和北海军特战营的几名军官在苏丹的首相和骑兵司令陪同下看过后,这才发现自己忙乎了半天,居然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语言沟通! 要知道这些迈索尔士兵都是印度教徒,只会讲印地语,所以即便特战营的军官们都懂法语,也要经过一名精通法语和印地语的翻译才能传递口令。 之前法国人的军事教官在训练时就得配个翻译,可问题是特战营的军官们对于法语还狗屁不通呢,难道还得再找个懂法语的中国人?这哪找去啊?! 语言关是无论如何都绕不开的。邓飞当场和额鲁等军官开了个小会,大家的一致意见是:要想让迈索尔军队脱胎换骨,凭几千人对抗英国人的四面包围,还得打赢,那么从训练条例到内务,必须全部照搬北海军,整体复制。如此也就意味着这些士兵必须要掌握普通话才行! 邓飞对此深以为然,这和另一时空中的“非洲解放军”是一个道理。他当即向陪同的苏丹手下提出,要先带三百名迈索尔士兵回北海镇在帕扎亚赖的领地,一边训练一边学习语言。等这些人掌握了一定程度的汉语,听的懂训练口令后,再让他们回来,传授给更多的人。 三百人并不多,蒂普苏丹想了想便答应了。不过他提出了一个条件,那就是让自己的长子谢扎达.海德.阿里王子也跟着去见识一下,顺带学习中国人的语言。 蒂普苏丹妻妾成群,儿女自然多,目前已经排到11个了。不过除了21岁的阿里王子,其他最大的也才10岁。 既然都带了一群人了,多一个王子不算啥。可等两天后出发时邓飞才知道,阿里王子光是随从就有男女几十号,吃穿用的东西带了沥沥拉拉一大堆,除此之外还有一百名护卫。 在返回的路上,邓飞让焦循去和阿里王子交流,传授一些简单的汉语对话。可怜的焦大才子连比划带猜,又靠着邓飞偶尔用法语帮忙,开始了艰难的教学任务...... 1792年的8月12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连日不断的大雨总算是停了。正在加尔各答总督府花园里逗弄两条爱犬的英国东印度公司总督康沃利斯伯爵,接到了一封从马德拉斯总督府寄来的紧急信件,打开一看,里面的内容让他大吃一惊! 查尔斯.康沃利斯,此人在历史上之所以被铭记,主要是因为他在美国独立战争中担任英军副总司令,并在“约克镇围城战役”后,率英军残部投降,成为了美国独立战争中级别最高的英国战俘。自他出任印度总督伊始,至今已经是第六个年头了。 虽然英国东印度公司在印度的总部目前位于西孟加拉的加尔各答,不过远在一百五十多年前,他们就在印度东南部的马德拉斯购买了一片狭长地带,并修建了圣乔治堡,之后就以此为据点从事贸易和殖民活动,将触手伸向了孟加拉地区。 从十七世纪开始,英国东印度公司在印度设有三大总督府,分别是西部的孟买、东部的马德拉斯、以及孟加拉地区的加尔各答。自从1784年的“EIC法案”通过后,孟加拉总督成为了英国皇家军队在印度的最高总司令,马德拉斯和孟买的总督就成了为孟加拉总督的下属。 马德拉斯位于本地治理的东北方向,两地陆路相距不到二百公里,坐船往来更是便利。自1785年《巴黎条约》后,随着英法双方进入和平状态,双方的商贸往来也进入正常化;所以本地治理那边有什么意外状况,马德拉斯那里不出一礼拜就能知道。 从邓飞他们抵达本地治理的当天,北海镇使团的一举一动就被英国人安插在本地治理的密探给盯上了。没办法,谁让雷神号那么显眼呢?再者由于法国大革命所造成的人心惶惶,法国人中的保皇党分子也和英国人有私下交往。 如此一来,仅仅过了一个月,马德拉斯方面就搞清楚了北海镇和法国人的合作内容,于是他们立刻向加尔各答方面报告。 康沃利斯总督在收到到马德拉斯方面的报告的两天前,刚刚接到从北部比哈尔方面传来的消息,廓尔喀摄政王巴沙都尔派出了使者,对方请求东印度公司派出军事援助,以抵挡攻入国境的清军。 所以当看到北海镇舰队抵达本地治理,和法国人签署了一揽子协定,康沃利斯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也太巧了吧?北面是清帝国进攻廓尔喀,南面是北海镇舰队到访法属印度,着实一副南北夹击英国人的架势。 于是他急忙将威廉.柯克帕特里克少校找来,此人之前曾参加与清帝国的军事合作,曾到访过广州、厦门和大沽口,跟北海镇方面也有过一面之交。 康沃利斯漫不经心的逗着两只大丹犬,等秘书将情况跟手下讲完后,这才问道:“少校,对于这件事,你怎么看?” 威廉.柯克帕特里克想了想道:“我认为只是巧合。” “唔......理由呢?” “廓尔喀人在两年前就入侵过清帝国,去年他们又再度入侵,所以清帝国这次的战争恐怕是早有准备的。至于北海镇的赛里斯人......阁下,他们刚把荷兰人从巴达维亚赶走,又迫不及待的插手印度,恐怕将对我们构成巨大挑战。” 康沃利斯背着手在花园里来回踱步,沉思了许久才道:“柯克帕特里克少校,我决定任命你为东印度公司的全权特使,率领一个由二十名军官和一百名士兵所组成的使团,代表我本人去巴特那会见沙阿王国的使节,负责调停清帝国和他们的战争。” “非常感谢您的信任,总督阁下!”威廉.柯克帕特里克立正敬了个礼,随后问道:“关于对方提出的军事援助怎么回应?” “只做调停,我们不会出兵!得罪庞大的清帝国,目前对公司没有任何好处,广州的贸易对我们更重要!”康沃利斯说完又对秘书道:“草拟一封给霍巴特男爵的信件,让他亲自给赛里斯人发一封邀请函,同时务必查清赛里斯人在迈索尔和蒂普苏丹会谈的内容。” 康沃利斯口中提到的霍巴特男爵就是新任马德拉斯总督,由他发出邀请,也算是给北海镇很大的面子了。 对于突然冒出来的北海镇,康沃利斯还是很忌惮的。当年的长兴岛一战,回国时路过加尔各答的约翰杰维斯少将曾仔细向他做了汇报。康沃利斯悚然惊觉,原来自己引以为傲的风帆舰队和先进的卡龙炮在北海军面前居然跟纸糊的一样。这样一股强大的势力突然出现在印度,如果再和迈索尔达成联盟,将对东印度公司的殖民霸权将构成严重威胁。 对于坚决抗英的迈索尔王国,英国人那是必须要除之而后快的。只要消灭了迈索尔,孟买总督区和马德拉斯总督区就能连为一体,贯穿南亚次大陆,眼下唯一需要的就是开战的借口...... 康沃利斯想派人调停清廓战争,其实为时已晚,他还不知道自己即将多出一个邻居。在经历了一场连续八个昼夜的“东觉之战”后,清军的兵锋已经逼进阳布河谷了。 话说福康安在夺下热索桥后命令部队继续向南进攻,可喜马拉雅山南麓地形恶劣,所经之地无不是山径逼仄,乱石丛集。清军沿河行走,就算是夜晚也都是在狭窄的河岸上和石岩下露宿。好在走了一百五六十里都没遇见敌人,一直到了距离热索桥两百多里的协布鲁时,才发现对岸有大片廓军的碉堡。 然而这里的地形跟热索桥那里差不多,也是一条大河隔断,又因连日大雨导致山洪爆发,激流奔腾,清军顶着对岸密集的枪林弹雨拼死架了十几次浮桥,都被水流冲跑,只得放弃。 福康安无奈,只得故技重施。让和琳带着火器营在河对面的山坡上用12磅炮不停轰击,吸引廓军注意力;等夜晚廓军回营寨休息后,又派台斐英阿等人率手下敢死之士抱着粗大的木头泅渡过河。之后兵分数路,要么顺山仰攻,要么绕到背后偷袭,要么就占领侧面山梁后进行夹击。到了7月12日黎明,各路人马全部进入攻击位置,福康安随即下令合攻,这才将协布鲁打下。 7月19日,清军抵达了廓军防守最为严密的东觉。自南下以来,清军所过之地虽说都是险要,可只要有廓军防守的地方,自己这边多少也会有个坡,总能摆开一两门大炮。可偏偏东觉这里完全没戏。 此处地势凶险无比,两山夹河对峙,壁立千仞,站在山顶往下看去,“横河”宛如一线。而廓军在对岸据险修筑了大量工事,营寨在山巅,半山以下木城、石碉和石卡林立,只要能过河的地方,都设有工事。 7月21日,福康安做出如下部署:由和琳领火器部队在正面山顶用大炮向下昼夜轰击;台斐英阿率两千人分路绕行,越过雅尔赛拉、博尔东拉数道山峰,去摧毁位于东觉后方的廓军据点;他自己则率领额尔登保、安禄、张芝元、德楞泰、克界额、五绍、定西鼎等十几名将领和两千多士兵,经两日从上游的噶多普渡河绕行,于7月23日从山顶向下发起进攻。 因为地势狭窄,清军和廓军搅在一起,火枪根本来不及开,全凭弓箭和刀枪肉搏。尸山血海中,双方滚落悬崖者不计其数。来自四川绿营的杨遇春这一次大发神威,使用140磅的重弓接连射杀数十人,其悍勇让索伦达呼尔兵也愕然不已。 东觉的廓军被清军杀的魂飞魄散, 死伤惨重,三路清军一直追到了雍鸦,这才停下了脚步。福康安不想停也不行了,连续八个昼夜的交战,当做军粮的糌粑已经吃光。近万清军登山陟险,绝大部分士兵的衣物鞋袜已经全都磨破,如今一个个光着脚,形同叫花子一般。没了鞋,山林中的蚂蟥蛇虫也让清军苦不堪言。 除此之外,喜马拉雅山的南麓气候多变,每天一到中午就是大雨倾盆,到了晚上又变成大雪,士卒多有冻伤,生病的不在少数。 直到此时,和琳才发现了北海镇提供的清凉油和风油精的妙用,这玩意对付蛇虫和蚂蟥竟有奇效,消肿止痛效果非常。福康安得知后,马上传令后方将北海镇所给的那批物资全都运上来。 而在廓尔喀方面,摄政王巴沙都尔已经离开了阳布,逃到了印廓边境一带。留守国都的王叔巴都尔萨野一改之前的傲慢态度,释放了被扣押的喇嘛和清军,让他们回去跟福康安解释,取得谅解,让清军停止前进。 不过一些都晚了!乾隆五十七年六月十九,即1792年8月23日,乾隆在接到“热索桥之战”的奏折后,除了颁发奖赏,晋升有功将领,又命军机大臣再次传谕福康安: “......总当荡平廓尔喀,不留头人一人,以为一劳永逸......此次不可不直抵贼境捣穴,更不可留廓尔喀头人一人方为上策。福康安务须坚持定见,攻捣阳布贼巢。” 第五百八十九章 出兵山东 1792年8月下旬,抵达安平港视察的吴思宇在孔绍安的陪同下视察完物资和人员准备情况后,随即代表北海军参谋部发布命令,登陆山东的行动将于9月1日开始。 本地登陆行动的总指挥为孔绍安,副总指挥为鲁寿山和李弼;一个负责军事,一个负责政务。鲁寿山就不用说了,属于赵新的铁杆。李弼之前一直在黑龙江城担任民政副手,由于这几年干的勤勤恳恳,同时又熟悉满清的官府事务,所以被赵新点名。 船队方面,北海镇将派出由二十条经过改造的大型广船和四条各自配备了20门75毫米炮的机帆船炮舰组成的舰队。 在人员配置上,包括了由新编十五团和十六团所组成的“胶东支队”,负责作战任务;另外还有由三百名退伍军官和老兵组成的下乡工作队,以及配套的医疗、后勤、通讯、工程、农技人员,总人数在6218人。 整个山东计划的第一阶段自1792年9月1日开始,预计在10月中旬结束,目标是彻底瓦解满清在荣成、文登、牟平、海阳四县的所有军事力量,并将北海军的防线稳固在福山、栖霞、莱阳一线。 第二阶段则是要派遣工作队和医疗队下乡,由此摸清各村情况,为后续的土改工作打好铺垫,预计将在下一年的春耕前完成。 之所以会选择这个时间段,主要是考虑到北方地区已经完成秋收,进入农闲时节。那些贫苦的老百姓在缴完地主的租子和官府的税赋后所剩无几,而且寒冬临近,这个时候招人效果最好。 另外因为冬季外出活动少,还可以将招收的农户组织起来,提前传授黑麦、甜菜等耐寒作物的种植技术。等到了明年开春,在山东当地招收的人员就会被安置到尼布楚以西的广袤地带。 陈青松那边都规划好了,到时候每户分一百亩田,外赠一套木刻楞,再配合“新农协制度”,妥妥的老婆孩子热炕头! 9月1日清晨,济州岛安平港内大军云集,港口的泊位上樯橹如林,帆影遮天蔽日,一群群的海鸥在空中盘旋,忽起忽落。 五千多北海军在各部军官的号令下开始登船,港口上的哨声、口令声、应答声不绝于耳,让来此贸易的各地商人瞠目结舌。在距离码头最近的一间茶馆里,几个从江浙来的商人正在二楼探头张望。他们以前都是专跑长崎的,自从东北的人参和皮货大部分被北海镇控制后,在沈敬丹和老黄的故意放风下,很多南方商人便偷偷跑到安平港来进货,让丢失了一大笔财源的清廷内务府跳脚干着急。 “北海军这是要打谁啊?乖乖!这船和人甚多没少哉。” “不会是去打朝廷吧?” “哇补壳能!要打早打了。侬老兄晓得伐?安安稳稳做生意,两厢太平才好!” “老兄高见!” 商人们正在七嘴八舌的工夫,突然就见两百步外的港口上,正准备列队登船的北海军队伍里高举起了一面红旗,上面还有几个白色的大字。等商人里一位眼神好的看清上面“胶东支队”四个大字后,顿时就吓得面无人色,手也不住的哆嗦起来。 “方兄,旗子上写的是色格?” “天爷啊!佢拉这是要开打山东!” “侬话色格?!!” 到了上午10点,因为一应军需物资已经在前几日分别装运完毕,所以当作战部队和相关人员全部登船后,热血沸腾的孔绍安深呼吸了几下,随即在步话机里下达了舰队启航的命令。 随着作为旗舰的两千吨广船缓缓驶出港口,与四条炮舰汇合,满载士兵的机帆船成双纵队序列依次驶出港口。等船队在济州岛外侧兜了个弯,便转向西北,向着山东半岛的方向前进。 此时的黄海正值夏秋之交,西北风未起,东南季风将退,海况十分平稳。二十四艘大型机帆船就像一条条硕大无比的巨鲸在海面上破浪前行,溅起老高的水花。附近巡弋的李朝水师看见后,立刻躲的远远的。 从济州岛到荣成养鱼池海湾的距离近三百海里,北海军舰队的速度一直保持在10节以内,于是当抵达荣成外海时,已经是第二天的黄昏时分。 登陆的相关程序和预案在沙盘上已经演练了无数遍,孔绍安闭着眼都能背出来。另外为确保万无一失,北海军情报局在半年前就派人去了荣成进行摸底侦察,并定时将情况报送安平港那里。 船队进入养鱼池湾后,举着望远镜的鲁寿山看到龙口崖炮台上毫无动静,确信情报局已经成功买通了守军,于是报经孔绍安同意后,便对随行参谋道:“打旗语,通知北海三号、四号,立刻用侧舷火炮炮击养鱼池清军码头和水营,三轮过后,部队登陆,占领滩头,拿下水营营寨!” 二十分钟后,海面上只听“嗵”的一声,一枚炮弹在清军水营外炸开,升起了一股浓烟。又过了几十秒,海面上卷过一阵阵闷雷般的炮声,二十多枚炮弹划过海面,落在了清军水营内和几艘大型赶缯船上。霎时间浓烟四起,火焰升腾,被炸飞的旗杆和船只碎片,打着旋儿的飞上空中,随后又噼噼啪啪的落进水里。从望远镜里看去,水营炮台上清军如没头苍蝇般慌乱的奔跑,却又听不见在嘶叫些什么,不久又趋平静。 鲁寿山料定是清军守将在约束手下,整饬军纪。然而随着北海军的炮火不断上岸上延伸,炮台转瞬便消失在浓浓的硝烟和火光里。 三轮炮击结束后,成山汛水寨被炸的硝烟漫漫,水雾茫茫,旗舰上的鲁寿山和孔绍安什么也看不清。此时天边金乌西坠,远处的海天和陆地都迷茫在一片混沌之中。 “天尽头啊!”孔绍安此刻心潮澎湃,很想赋诗一首,奈何肚子里墨水实在不多,搜肠刮肚,只想到了苏东坡的“西望穆陵关,东望琅邪台”,可惜一点儿都不应景。 而在他不远处的李弼,端着望远镜的双手则是微微的颤抖,被炮火连天的场面惊的说不出话来。这位加入北海镇多年,从未亲临战场,平时也就偶尔看看守备营的士兵训练打靶;虽说也亲自下场打过几枪,可瘦弱的肩膀被后座力震的生疼,也就再没了兴趣。 “鞑子真是不长记性!好几年了,守备居然还是这么烂!”一旁的鲁寿山看到北海三号和四号占领了滩头,便命令道:“通知先头部队登陆!” 四年前北海军登陆荣成,胶东沿海各地的清军只紧张了一年,随后又恢复了疲懒的常态。原本清廷还想加强登州水师前营的战船和火炮,可随着长兴岛海战和北海军兵临大沽口,兵部一看还是算了吧,保卫京师才是头等大事,于是便将扩建战船和炮台的军费尽数投在了大沽口和重建旅顺水营。 之后的两任山东巡抚长麟和惠龄多方筹措,又经乾隆同意,将各处炮台稍加整饬了一番,增设了几门炮位,给水营增添了几条大赶缯,也算聊胜于无。如今北海军来了,大赶缯在炮舰面前屁用没有,各处炮台竟然一炮未发,清廷在山东的海防可谓失败至极。 新编16团的两个连上岸后,发现清军残部已经逃跑,便开始部署防御工事,清理战场残骸。受伤的清军有几十人,都被抬到两间还算完好的营房内由军医救治,至于死者则全被抬到水营外掩埋。与此同时,海上舰队全部进入养鱼池湾内停泊,大部队将在明早登岸,并展开后续行动。 到了七点来钟天擦黑的时候,在水营北门哨塔上执勤的北海军士兵发现,从东南方向过来了一大片火把;一眼望去,差不多有上百人。 等闻讯而来的连长赶到时,那一大群人已经到了水营门前百十米远的地方,哨兵这时才看清来者全都是身穿号衣的清军,因为光影被夜风吹的飘忽不定,所以也看不清他们是否带了武器。 “站住!再靠近就开枪了!”随着哨兵的大喝,站在掩体后的十几名北海军纷纷举枪瞄准。走在最前面的清军这才停下了脚步,然后就纷纷跪在地上,也不说话,搞的掩体后的北海军一头雾水。 此时就见从清军的人堆里走出一人,高举双手走到距离大门七八米远的位置才停下,面带微笑道:“金瓯无缺!” 听到对方说出了暗号,已经提前得到通知的北海军连长心中一凛,随即沉声道:“河山一统!自己人?” 等那人走近,掩体后的北海军官兵这才看清那人看上去有三十来岁,留着一脸络腮胡子,头上包着块黑色的裹头巾,穿着件有些破旧的号衣。那人从怀里掏出一个略比银元大一些的金属牌子递给连长,轻声道:“我姓于,这些人是龙口崖炮台和马头嘴炮台被策反的守军,一共一百二十人,都没带武器,不过一会最好还是得搜下身。此外还有几个把总和千总拒不投降,都被捆了。另外我要马上见总指挥。” 连长接过来用手电一照,只见那牌子正面是一颗红五星下压着一柄竖直的长剑,周围环着两缕麦穗,翻过来背面是一个盾牌,中心处是小一号的红五星。他当即将牌子交还,向那人立正行了个军礼,然后便让两个手下带他去码头坐船。 此时就听跪着的一名清军大声道:“于大哥,您可不能撇下俺们啊!” 话音刚落,其他跪着的清军也跟着叫了起来,那汉子回头哈哈一笑,安慰道:“诸位兄弟,都起来吧,我于顺说话算话!都把心安生的放肚子里!一会这位长官会安排好你们的!” 说罢,便挥了挥手,大步离去。那连长待人走后,这才让对面的清军以五人为一组绕过掩体,在十几名持枪士兵的注视下,将他们逐一搜身,确认没有携带任何武器后,再带下去空置。 在这段时间里,哨塔上的机枪一直监视着这些清军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射击,直到更多的北海军赶到,将这些清军全数围了起来,两名机枪手这才放松了不少。 投诚清军看见北海军的这副架势,心中都十分害怕,不过想着于顺之前跟他们说的那些好处,周围又都是黑洞洞的枪口,所以只能战战兢兢的熬着。 搜身完毕后,被捆着的几个将官被带下去关押,而投诚的清军则被分别安置在了三间联排的营房里。折腾了好几个时辰,又赶了几十里路,一百多号反正的清军又渴又饿,正想着跟北海军要口水喝,就听屋门吱呀一响,两个腰上系着白围裙、肩上挑着担子的北海军走了进来。 为首那人将挑子放下,笑呵呵的操着一口荣成方言道:“伙计,都窝(饿)了吧?刚出锅的白面饽饽和牛肉汤!敞开了逮(吃),不够还有!” 嚯!一屋子几十号清军呼啦就拥了过来,伸出脏兮兮的大手就抓,即便是被烫的龇牙咧嘴,还是不管不顾的往嘴里塞,转眼一个二两重的馒头就下了肚。没过一会儿,一筐馒头就见了底。 “慢点逮!别噎着!”年长的炊事兵看到一个年轻的清军被噎的直翻白眼,急忙过去给他捋了捋胸口,又从同伴手中接过半碗牛肉汤,递到对方面前道:“好家伙!你这是多久没逮饭了?” 那年轻人感激的看了眼炊事兵,也顾不上说话,端起汤喝了一口,随后又咬起了馒头。这时就听一个略带沙哑的嗓音嘟囔不清的道:“自打过晌就等着你们来,折腾了一下午,又是绑人又是封炮门,还赶了几十里路,哪有工夫逮饭!” 他们这些人都是龙口崖炮台的,过了中午便分头发动,按照和于顺商量好的,先是将带队的把总和千总绑了关在柴房,然后又用融化的铁水将炮台上的大小火炮的火门尽数堵死,等到了下午,在半路上和马头嘴过来的人会合时,海面上的炮声这才响起。于顺带着众人在十里外的树林里等了一个多时辰,听到炮声停了,然后便赶了过来。 说罢,那人站起身来,走到挑子跟前抓起了三个馒头,又让对方续了一碗汤。等又一个馒头下了肚,再将碗里浮动的一片牛肉吞下,用舌头舔了舔嘴唇,眼睛则瞟着装着肉汤的大桶,对炊事兵讨好的道:“伙计,俺们听于老板说,你们今儿来了,往后就不走了?” “对!不走了!” “朝廷要是发大兵也不走?” 两个炊事兵相视一笑,点头道:“敢来就打他狗日的!” 此时在旗舰上的船长室里,北海军情报局的上尉于顺正在向孔绍安、鲁寿山和李弼三人汇报胶东各地的情况。 “......龙口崖和马头嘴炮台的情况就是这样。另外石岛炮台那里也有咱们的人,明天只要部队一到,守军就会出来投降。” 孔绍安赞许的点点头,问道:“荣成的情况怎么样?” 于顺喝了口水,道:“荣成之前的那个李县令调任去了即墨,新来的姓杨,广东人。不过这人两个月前刚到任,正是两眼一抹黑的时候,县衙从上到下都有咱们的眼线。文登的情况也是一样,县令是去年来的,山西人,听说还是个进士。另外牟平和海阳两县因为时间仓促,目前只在衙役中做了些工作,城内也设了联络点。” 鲁寿山道:“说说清军的情况吧。” 于顺的记性极好,好多数字根本没有记在本上,张嘴就来,如数家珍一般,一旁负责记录的参谋则是奋笔疾书。 “文登那里原本是一个协的兵力,不到七百人。四年前咱们来过后,又增加了一个守备,目前兵额是一千两百,实有兵力一千一百多。登州镇的总兵叫恩特赫默,正白旗满洲人,以前在湖南提标署理中军参将,治军还算严谨。目前登州镇标左右两营外加奇兵营共有兵两千七百人,有中军游击一人,营兵都司两人,中军守备三人,千总六人,把总十二人。” “缺额呢?” “实际缺额不算多。这几年兵部和山东巡抚查的很严,基本上都是满员。另外离咱们最近的清军有三股,胶州协、莱州营和即墨营,三地的兵员分别是七百、七百、六百。” 半天沉默不语的李弼突然问道:“如今的山东巡抚是谁?” 于顺道:“吉庆, 正白旗人,是个宗室。” “唔......他父亲是不是叫万福,以前做过江宁将军的?” “好像是。这人是刚来的,原来的巡抚惠龄被调走去了四川,听说是跟着福康安打廓尔喀去了。” 孔绍安一听就乐了。好嘛!万福吉庆,爷俩儿这名字起的真够喜庆的!他想了下又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今年胶东的收成怎么样?” 于顺叹了口气,摇头道:“不好。去年胶东各县都遭了风灾和水灾,歉收严重。朝廷,哦,清廷从漕运上调了三十万石米赈饥,逃荒的人一直到春耕才各自回乡。今年也就比去年略好一些,这两天荣城县城外已经有不少要饭的了,其他地方想来也差不多。我认为咱们一旦攻克县城,首先要解决的就是这些人的生计问题。” 孔绍安听了满不在意的道:“开仓放粮呗,再不行就打土豪!” 李弼是做过满清县官的,也负责过赈济灾民,深知其中的各种猫腻,听了连忙劝阻道:“总指挥,此事不可!” 舱内其他人都是面露疑色,然而等听了对方的解释,不禁恍然大悟。 。顶点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五百九十章 赈灾是门大学问 李弼一上来没有告诉孔绍安应该怎么做,而是根据自己在满清官场的经历,详细说了官府是怎么做的,以便使对方认识到这里面水有多深;一不留神,就是费力不讨好,还会挨百姓骂,影响北海镇的声望。 清代的官方救灾,也被称为“荒政”,采取的手段主要包括缓征、赈济、抚恤、调粮这四种方式。从措施上来说,其实跟后世没什么区别,无非是在行政执行力上不同。 自乾隆四十六年的“甘肃冒赈案”后,包括李弼在内的一大批官员被惩处。其中处死大小官员四十七名,被革职下狱的八十二人,十一名赃犯之子被流放伊犁。连时任江苏巡抚闵鹗元因为给其弟弟藏了三两赃银,也被撸了三级,并停发了三个月的养廉银。 然而事情过后,虽然甘肃地方官员引以为戒,不敢再虚报灾荒和冒赈,但其他地方在赈灾过程中的诸多弊端仍屡见不鲜,从报灾、勘灾,到放贩、放贷、折色、调免、调缓,弊端无处不有。参与舞弊的人员,既有承办官员、胥吏,也有里保、豪绅、富贾、生监、家丁、土棍等各色人等,舞弊手段更是花样繁多,无所不用其极。 孔绍安疑惑的道:“土棍是什么?逃荒的和吃饱饭的人咱们难道还分辨不出来吗?” “土棍就是游手,此辈最是悍泼,为霸一方。若有赈济施粥时,攀号喧嚷,截米爬抢。他们还会向饥户强索赈票,不许挨家查户,如不遂意则抛砖掷石,泼水溅泥,翻船毁桥......” 于顺插话道:“我以前还见过更绝的。二十多个人将府道上派下的人赶进一间空屋里,弄了几桶大粪泼进屋里,不答应就不让出来。” 李弼苦笑道:“这里面弊端甚多。那些富户根本不用出面,他们会从四乡搜罗流民乞丐,或是让家中奴仆来领即可,然后私下分润。再者,既然去年胶东受灾,常平仓内的存粮想必也不多,甚至没有。” “靠!都该枪毙!”孔绍安咬着牙骂了一句,然后问道:“怎么确定那些人需要赈济?” 李弼看了看对方的脸色,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才道:“审户。一县之地,最熟悉十里八乡情况的莫过于户房的人和衙役,还有就是地方上的甲长。” “审户?”孔绍安问道:“是不是就是下户清查?确定受灾人数?” “正是。”李弼继续道:“审户目的有二,一是查实受灾应赈户口并造册备案,另外就是要按照极贫、次贫两等和大口、小口两类发放赈票,作为日后领赈的依据。这其中的积弊除了遗漏错报之外,衙役和先例最普遍的手段便是浮开丁口和增造诡姓假名。” “比如将一户分做几户,或是此甲移到彼甲,户籍册上有名字,但其实没人。再者就是在本户之下多报户数,只要买通衙役便可。比如有将乡绅家中的奴仆、佃户混入丁册,妄图冒领者;有将县衙皂班列名的;还有将亡故之人乃至流民乞丐列入丁册,而后私下分肥者;还有将行商、牙行之人捏作饥民代为支领者,不一而足。” 孔绍安大致听明白了,其实就是划分贫困户等级,再根据等级不同,确定赈济的标准。既然等级划分由官府中人来定,就有了操作空间。 “再有就是需索与勒价。原本清廷规定,办赈人员的盘费、饭食及纸笔钱都由公款开销,然则藉端开销,勒索册费、票价之风却屡禁不止,乃是赈灾中的一大公害。查荒审户时,口册、贩票、饭食、纸张、夫马草料,都要按户科派。” 一旁的丁顺插话道到:“乾隆五十一年河南大灾时我就见过。差役下乡,农户想要报饥口必须要给‘使钱’,领取赈票要给‘票钱’。谁要是敢不给,就把谁家列入删减户,即便是赈灾的粮食就在常平仓里堆着,可没钱买票一样领不到粮。” 李弼叹道:“正是这话,李某归纳为十四个字:惟赂是视,赂则入册,不赂则不入册。” 孔绍安听了不住的摇头,起身在船舱里走了几步,活动了下有些发僵的脖子,道:“还有别的么?” 李弼随后又讲了赈灾过程中那些五花八门的鲸吞手段,什么“借项克扣”了、什么“银短分两,钱短数目”了、什么“搀和糠批,短缺升斗”了、什么“先期征存”了等等,可谓无所不用其极,耍心眼耍的骇人听闻。 孔绍安听的后脊梁直冒汗,心说要不是对方讲了这么多弊端,照他之前想的去开仓放粮,很容易被那些大户和胥吏坑的连底裤都不剩。 众人谈了差不多有两个小时,眼见时间不早了,孔绍安便最后总结道:“既然这样,那就有劳李先生写一份赈济事项的小册子,把那些胥吏坑蒙拐骗的手段都写上,让部队和工作队作参考。” “恭敬不如从命!” 与此同时,深夜的荣成县四门紧闭,城墙上挂着灯笼亮着火把,除了三班衙役,还有临时征召来的一些青壮,一个个手持刀枪弓箭,紧张的注视着城外的动静。城内各处也实行了宵禁,百姓不得随意上街走动,各街坊都由甲长安排了人手巡夜,一旦有事就敲锣报警。 几个时辰前养鱼池湾内炮声隆隆,县城内也隐隐听到了,之后随着侥幸逃回来的清军溃兵,北海军到来的消息便迅速传遍了大街小巷。趁着城门还没关闭,城外的不少百姓便举家逃进了城内避祸。 四年前北海镇从荣成、文登两地带走了近十万人口,虽说这点人对于有着三百多万人口的登州府来说,实在算不了什么,可走的那些人至今都没有消息,由此也引发了民间的种种猜测。有人说那些人被短毛卖给了极北之地的红毛,也有说是去外岛上当了海贼,天天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其间再加上官府的推波助澜和民间传言,让胶东各地百姓都对北海镇视若恶魔。 县衙的退思堂内灯火通明,坐在主位上的新任知县杨乃铭满脸忧虑,愁眉不展。在他的下首坐着主簿、县学教谕,以及毕家、丁家等几家士绅大户和里老,一个个也都是唉声叹气。 荣成地处山东最东侧,三面临海,军事上全靠着成山汛守备营,县里也没有团练。如今北海军上来就把水寨给灭了,眼瞅着明日就要攻打县城。虽说杨知县已经派人去了文登、即墨等地告急,可远水解不了近渴,明天能不能熬过去都不一定。 “北海贼来袭,诸位可有退敌之策?” 此时厅内众人听到县太爷问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说话。杨乃铭见状,心中又急又气,霍然起身正要点名,就见钱粮师爷突然从门外冒了出来,冲他使眼色。他心知有事,便借口更衣去了后堂,没过一会,那师爷果然跟了过来。 “周师爷,方才何意?” “大人,此事卑职略知一二。堂下众人其实已有主意,只不过谁也不好开口而已。” “哦?此话怎讲?” “大人才来没多久,好多内情不清楚。卑职也是方才从毕家的管家口中才搞清怎么回事。四年前北海贼来我荣成,从荣成、文登二县掳掠走了近十万人,有些村子走的一干二净,形同鬼蜮。前任李知县之后呈文巡抚大人,这才从兖州、泰州等地调拨流民补足。” 杨乃铭眼中一亮,道:“你的意思是说,北海贼此来还是为了丁口?” 周师爷道:“卑职以为,是不是,还得派人去跟北海贼交涉一二方可弄清。若是只为丁口,那便谈好莫要攻打县城,城外随他们折腾。只要城池不失,县尊也能跟巡抚大人有个交待。” 杨乃铭奇怪道:“方才堂上众人为何不说?” 周师爷道:“想来都怕担干系,只待县尊开口。眼下朝廷对私通北海贼者处罚甚严,一经查实便捉拿下狱,轻者流放西北,重者抄家问斩,是以......” “唉!”杨乃铭叹了口气,心说还是没钱,当初要是有钱活动,怎么都不会来荣成这地方。 “本官蒙皇上隆恩,提拔委用,正当殚心竭力图报之时,奈何手中无兵,否则真想跟北海贼血战到底!” 周师爷知道对方这是在犯矫情,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于是劝慰道:“大人说的何尝不是大道理,但只是如今这世上是行不下去的。所谓‘趋吉避凶者为君子’,城池无恙,以后更能报效朝廷。” 之后杨知县独自回到堂上,见众人都眼巴巴的等着他,便做主让毕、丁两家的家主明日一早去成山汛联络北海军,又当着众人面亲自给知府大人写了封呈文,言明“退敌之策”,盖好大印,命人连夜送往登州,几家大户这才一块石头落了地,交口称赞杨大人一心为民,事后定当组织全县百姓奉上万民伞。当然了,孝敬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然而北海军此行注定要出乎官绅们的预料。次日凌晨四点刚过,大部队便在船上的探照灯和岸上火把的照耀下开始登岸。等换防手续交接后,昨天登陆的两个连也随即出动,在两名炮台投诚清军的带领下,直扑县城。 两百多名北海军跑的飞快,带路的投诚清军完全跟不上,最后被两名士兵一路拽着狂奔,等抵达南门外时已经累的上气不接下气。 此时城墙上的差役和青壮已轮班守了一夜,这会儿正是精神头最差的时候,一个个困的不行,根本没察觉有人在泅渡护城河,安放炸药包。 清晨六点零五分,当导火索燃烧到尽头,只听震天动地的一声巨响,无数木屑向着城门内外爆开,厚重的城门上被炸开了一个大洞。城内无分男女老少,顿时就从睡梦中惊醒! 率先冲进城的一个班迅速攻上城墙,零星的枪声随后便响了起来。没过一会,吊桥便轰然落下,隐蔽在城外的北海军随即一拥而入。没过多久,在南门附近家中观察外面情况的几户百姓便注意到,一面红旗已经在南门的城墙上竖了起来,正当中是一个白色的五角星,外面还有一圈凹凹凸凸的白圈,甚是奇怪...... 当天中午,坐镇北海军参谋部的赵新就收到了“胶东支队”的电报。他不以为意的将电报递还给参谋归档,走到墙上挂着的地图前,对着治下的各处区域看了起来。 1792年的赵新注定是忙碌的,先别说公事,光是家里的事就够他忙活一气。 今年三月份的时候,“赵王爷”家中传出喜讯,一直肚子不见动静的沈璇又有了。正当沈家人和赵爸赵妈欢天喜地之地,一个从富尔丹城打来的电话又震了赵新一下,唐小也怀上了。 得嘞!啥也别说了,鲸鱼镇的新宅子麻利儿赶紧着盖吧! 两个女人都怀了自己的孩子,这让他原本去印度转一圈的计划泡了汤,只能跑到安南留一下一批物资,颠颠儿的又跑了回来。 八月初的时候,被赵新忽悠着说去西伯利亚看星星的王贞仪也和阿妙返回了北海镇。汪中没跟他们一起回来,而是留在了赤岩城,与江藩、久藏一起,参与北海镇、哥萨克酋长国和沙俄帝国三方面的谈判。 经过一年多的征战,哥萨克酋长国将地盘推进到了鄂毕河一线,南面已经和浩罕国接壤。由于有北海军做后盾,俄国人几次进攻都功亏一篑,最后只得寻求谈判解决,顺便养精蓄锐。 不过当沙俄使团的人看到那位自称是“彼得三世”儿子的克鲁托戈罗夫出现在赤岩城的谈判现场时,气的当场抗议,声称这个人不走,谈判就无法进行。如今三方谈判已经断断续续的吵了两个月,依然没什么结果。 赵新看地图的时候,周围其他人连说话声也低了不少,生怕打搅到他。要知道之前北海军的很多作战计划都是在这样沉思不语看地图的过程中形成的,参谋部的人都知道,赵王爷一旦琢磨上谁,估计谁就要倒大霉了。 不过作为机要秘书的徐福南显然是个例外,此时他大步走到赵新身后两米外,轻轻咳了一下。见赵新皱着眉转头看向自己,便走到近前低声道:“岛国那边查清楚了,赵平太和胜山传三这一年来跟德川幕府的人经常会面,从去年年初到他年前回来,两人一共和幕府的人见了二十三次,京都祇园甲部的岩崎馆是他们碰头最多的地方,此外还有大阪和长崎。” “具体谈了什么?!”赵新虽然心中早有预感,可还是不愿相信。 徐福南微不可查的轻叹了一声,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了一沓装订好的册子递了过去。 第五百九十一章 背叛和清理 自古以来,几乎所有背叛自己主君的人,原因大致有三,女人、金钱和权势。而平太背叛赵新,就是因为前者。 由于接受了赵新的那个消灭“万世一系”的秘密任务,平太每年几乎有一多半时间在京都居住,其他就是去大阪,和胜山传三处理岛国大商户的商业代理事务。 要知道暗杀这种事,机会不是随时都有的,更多的时间是花在了等待和打听消息上。另外北海镇这些年跟岛国的贸易也上了正轨,各类商品的代理份额已经被瓜分一空。于是乎,平太一下就闲了下来。所谓“饱暖思**”,成天吃饱喝足没事干,他就渐渐开始接触风月场所,既能从中获取一些消息,还能打发时间,一来二去,他就成了风月场所的常客。 平太虽然在北海镇有老婆有孩子,可当初在流民里找的黄脸婆,如何能跟风月场的游女比风情? 在整个江户时代,德川幕府在全国就设立了三个特许的大型风月场,除了京都的岛原,另外两个就是江户的吉原和大阪的新町。需要注意的是,在江户时代,京都和大阪的最高级别的游女被称为“太夫”(Tayu),花魁的称号只在吉原才有,并一直沿用到了后世。 这也就是说,要想在18和19世纪的岛国喝花酒、叫个太夫或是花魁来陪,只能去上述三地,其他诸藩里的妓馆么,没有才艺表演项目。 有一次平太在中之森的一家料理屋的门口,无意中看到个被一群侍者簇拥着上车的漂亮女人,当时他的魂都被勾走了。之后一打听才知道,原来那女人就是鼎鼎大名的“吉野太夫”--六代目。 说起“吉野太夫”这个名号,在岛国的游女里那是绝对拔尖的人物,从安土桃山时代就有了,代代继承。话说一个游女要想继承这个名号,必须得从小培养,除了和歌、连歌、俳句不输一般文人士子,琴、琵琶、笙、书法、茶道、香道、插花、围棋和双六也都要样样精通才行。 历史上最有名的是二代目吉野太夫,乃是“宽永三大名妓”之一,有着“东有林罗山,西有吉野德子”的说法,据说和宫本武藏也是交情不菲。 之后在一次和胜山传三闲聊中,平太就提起了吉野太夫,言语中露出了神往之意。胜山传三当即就说,这有何难?我来安排! 平太闻言大喜,说能见一面,就已经很满足了。殊不知,他的这一要求正是德川幕府盼望已久的。 话说在四年前的那场天明大火里,由于死伤的皇族太多,引起了幕府老中首座松平定信的怀疑,之后经过长达半年的秘密调查,松平定信在无数纷乱的细节中发现了平太的身影,关键就是那两箱凝固汽油弹。他随后又派手下调查更早之前伏见宫家的那场火灾。果然,所有的线索再度指向了平太。 北海镇到底要干什么?!极度震惊的松平定信经过仔细分析,将罪魁元凶锁定在了赵新身上。在他看来,已经改姓“赵”的平太虽然是赵新的亲信,可他毕竟是岛国人;若是没有人蛊惑,绝不敢向皇族伸手。 弄死一个赵平太对幕府而言算不了什么,制造一场纠纷砍死他,再让动手的武士剖腹谢罪足可以应付过去。问题是松平定信想搞清北海镇下一次什么时候动手,一是阻止,二是要以此为把柄,跟北海镇讨要菱刈矿山的分润,缓解幕府的财政状况。 德川幕府不是傻子,有些事稍加分析便能看出端倪。北海镇为什么将菱刈山一带完全封禁?光封禁不说,还派了北海军在各条山路的出入口严守?山里为什么经常会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那些来往于菱刈和出水郡港口之间的古怪车辆上装的都是什么,为什么会将道路上压出很深的车辙? 当然了,因为北海镇运出的都是矿石,并且根本不在南九州当地提炼,所以目前幕府的分析是菱刈那里可能有个未知的铜矿,伴生少量金银。 松平定信首先拉拢的是胜山传三。对于这个跟北海镇有着长期合作,且经常出没于京都和大阪的岛国商人,幕府没有搞什么威逼利诱,因为他们知道这样做完全没用。他们直接抛出了平太谋害“万世一系”的证据,将胜山传三雷了个外焦里嫩。 胜山老板怎么说都是生长在岛国红旗......呸!岛国阳光下的人,赵新虽然是个极好的生意伙伴,但是他意图消灭岛国“在世神明”的行为还是惹恼了胜山传三。一来二去,最后双方达成了合作,拉平太下水,阻止其进一步加害皇族,探明菱刈郡的内情。 胜山老板想的很好,反正我不会在北海商号的生意上使坏,我就是为了岛国的天下。 之后在胜山传三和幕府中人的一番安排下,平太顺利的见到了六代吉野太夫,不过对方的美貌和言谈举止让他更加沉迷,见了第一次还想见第二次、第三次...... 然而这个年月要想跟花魁级的游女一亲芳泽,花的钱可谓海了去,而且要分好几次才行。首先第一次见面,对方会坐在离客人很远的地方,既不说话,也不会跟客人一起饮酒吃饭。而客人要通过这一次来展示自己的财富绝对配得上对方才行,所以光请一个还不行,必须得请很多艺伎过来表演才艺。 之后的第二次和第一次基本一样,只不过这一次花魁会坐的更靠近一些。 等到了第三或第四次,花魁就会准备一个托盘和筷子,上面写着自己的名字。这时再奉上一大笔钱,之后就可以那啥了。从这时起,客人就只能照顾花魁一人,再也不许去找其他游女;如果被发现,就是坏了规矩,客人得掏一大笔钱道歉。 就这样,靠着胜山老板大把金钱开道,平太终于成了六代吉野太夫的入幕之宾。平太爱这个女人爱的发疯,女人又有心引诱,渐渐的就将北海镇的一些事说给对方听。殊不知他每次和对方幽会的时候,都有幕府的探子藏在隔壁偷听。 到了去年十月份的时候,幕府的人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便图穷匕见。由京都所司代组织了一场“抓捕”,在岩崎馆的闺房里将两人当场按住。平太虽然亮出了北海镇的身份,可随后幕府官员冷笑着将谈话记录扔到了他面前,并说如不同意合作,就要将吉野太夫下狱拷问。面对哭的梨花带雨的心爱女人,平太脑子一热,屈服了。 之后,他将赵新命他如何向“万世一系”动手的事说了,不过南九州的秘密他是真不知道。今年过了春节从北海镇回来后,幕府的人又找上门来催了几次,他被逼的没办法,只好在上个月悄悄去了一趟南九州,以很久没见万造的名义转了一圈,这才得知菱刈好像是座大金山。 平太从大阪回到京都的时候,已经是农历的八月,枫叶纷纷开始染上秋色,而京都西面的高尾、栂之尾、槙之尾则已是漫山遍野的火红,犹如一幅绚丽的画卷一般。 话说四年前的那场大火虽然将贺茂川、鸭川和高濑川以西都烧成了白地,损失惨重,可这几年随着重建京都的大规模资金和人力投入,整座京都又恢复了旧时的模样。 平太没有直接去找心上人,而是在几个雇佣来的浪人护卫下,先去了京都东北部的八濑,来到一间叫“嘉兵卫茶屋”的地方。 自平安时代以来,八濑的沐浴便以其特殊的入浴方式闻名岛国。澡堂是一间被称作“釜”的屋子,每人一间,外表筑成炭窑或类似的巨大陶窑模样,四周置上柴火点燃。等到内部空气被充分加热后,再让客人进入釜的内室。 浴客身着浴巾,平躺于室内地面的草席上。这些草席都撒过盐,上面还铺着新鲜的青木叶。当汗水开始濡湿身上的浴巾时,再脱下浴巾转移到另一个房间,泡入温热的水中。这种方式对祛除疲劳有着不错的疗效。 等泡完澡,他感到有些饿了,便在茶屋吃了碗荞麦面,随后又叫了顶驾笼,带着人直奔五花街而来。 所谓的“五花街”,其实是指祇园一带的五个风月地区,包括了祇园甲部、宫川町、先斗町、上七轩和祇园东。京都的风月场所起源于桃山时代,最早开始于上七轩。 15世纪中叶的时候,北野神社的部分地区被烧毁,之后修建过程中,用剩余的建筑材料修建了七家茶馆,这就是“上七轩”地名的由来。之后很多艺者便来茶馆,为客人表演才艺,顺便也当侍者。 事实上,岛国早期的艺伎都是男的,这些人也叫“帮间”,就是在酒宴开始前为客人表演才艺,活跃的气氛的家伙,比如打个太鼓啊、弹个曲啊、说个笑话什么的;而妓女早期都是叫“游女”,没有艺伎这个说法。约莫从四十年前开始,那些在北野神社里的神圣少女们在二十多岁退休后,有的就来到茶馆当侍应,因此坊间就有了艺妓起源于上七轩的由来。 今天晚上平太要去的是位于上七轩中之森的美浓屋,他已经和胜山传三约好在那里碰面。 到了美浓屋时,已经到了掌灯时分,平太被店老板和下女恭敬的引上二楼的一个单间,跟随他的护卫则被带去了隔壁的一间屋子。胜山传三自己带的几个护卫都在里面吃饭,一看见平太的手下来了,熟稔的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平太走进单间,还不等和胜山传三打招呼,便惊讶的发现六代目吉野太夫也在,不由脱口道:“呀!你也来了!” “快来!”吉野太夫微微一笑,冲他轻轻招了招手。平太坐到了主位上,然后便和在座的胜山老板和幕府方面的联系人推杯换盏起来。 然而就在此时,十几个身穿深蓝色外衣,戴着头套,只露出了两只眼和嘴巴的家伙,已经将美浓屋前后门围住。由于中之森就是一座小森林,行人很少,所以暂时还没人注意。 带着七个人从正门进攻的贾贺猛的推开门冲了进来,还不等老板大叫,他抬手就是一记重拳,将其打翻在地。身后众人从怀里掏出了左轮枪和匕首,又脱下了鞋子,光着脚悄悄的走上二楼,楼板被压出了轻微的吱呀响...... 二楼的单间并不多,这些人很快就来到了目标所在的房间外。此时两间屋子里都传出了说话声,完全没发现自己已经被包围。 贾贺看到最靠里面那个单间的隔扇上映着个人影,手指拨动琴弦的声音从里面流淌出来,无疑是个艺妓。他由此确定平太他们就在这间屋里,随即用握着匕首的左手轻轻一挥,下达了攻击的命令。 霎时间,狭窄的走廊上枪声大作,八个人举枪隔着障门就是一通乱射,一直将弹仓里的子弹全部打光。两间屋里的哀嚎声响了起来,随后贾贺便带头冲进屋内,准备对着中枪没死的家伙进行补刀。 吉野太夫后背中了一枪, 在血泊中呼天抢地的叫嚷着,贾贺毫无怜香惜玉之心,上去就是一匕首,结果因为在地上打滚,没刺到后心,反而肩上挨了一下。吉野太夫疼得发疯,满地乱滚,嘴里惨叫声不绝。贾贺索性顺势坐在她身上,拨开她阻挡的手,一刀刺向胸口,吉野太夫挣了一下,不动了。 与此同时,哀嚎着喊救命的胜山传三和幕府来人相继被其他人杀死,两人脖子都被割开了,鲜血如泉涌一般,瞬间染红了蔺草席。 此时屋内活着的就剩了平太,他肩膀中了两枪,缩在角落里,怀里的手枪掉落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满脸震惊。 “你,你们是谁?” 贾贺和其他三人走到平太跟前,目光中不带半点感情,冷冷的用普通话道:“从你背叛大人的那天起,就应该知道有什么下场。” 平太两眼突然睁的很大,愕然道:“你,你们是,大,大人派来的?” 他又转头看向已经香消玉殒的吉野太夫,脸上流下了一行泪水,哭道:“你们杀,杀我就好了,为何非要杀她呢!” “蠢货!”贾贺随口骂了一句,想想又解释道:“她从一开始就跟胜山传三合谋算计你的!” 说罢,他反手就将匕首刺入了平太的心口,随后转身就走。十几个人来时一阵风,去的也犹如鬼魅。 到了第二天早上,美浓屋发生的这场血案震惊了整个京都。 第五百九十二章 曹鹏的新去处 贾贺出身于近江南部的“甲贺流”,他原本姓和田,乃是“甲贺二十一家”里多喜家的下级武士。他们这一族最有名的人物便是桃山时代位列丰臣三中老之一的中村一氏。 跟后世的那些漫画和传言所说不同,战国时代的甲贺和伊贺之间有时虽然敌对,但其实关系很好。这两个地区自古就被称为“锦鲤一国”,两派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通婚的不在少数。 甲贺父亲死的早,到了十五岁需要顶门立户了,因为母亲是来自纪州藩的西村氏,于是被舅舅收为养子,有幸进入江户,成为了一名“御庭番众”。 所谓的“御庭番”,是八代将军德川吉宗在位时设立的直属将军内廷的情报机构,大本营设于江户城本丸的花园内。听上去是不是有点熟悉?清廷“尚虞备用处”的大本营也设在清宫的御花园内。感觉有花有树的地方,似乎可以很隐蔽的听取手下汇报情况,呵呵。 因为吉宗出身于纪州藩,所以御庭番最早的17人都是来自于伊贺众,之后虽然又多了9家,不过都来自于上述17家的分支家族,所以也被称为“伊贺本弘敷”。 话说江户时代自德川家康以后,不管是伊贺还是甲贺,早就失去了忍者的功能。另外担任幕府正式巡视员的“御见助”里的很多人渐渐都成了以担任使者为主要工作的仪务官,直属于幕府的检查能力仅流于形式。 御庭番众表面上是负责守卫并打扫本丸的庭院,实际则是在岛国各地进行情报收集与监视诸藩的将军直属密探。这些人在执行任务时,伪装的身份方法多种多样,农民、行商、小市民等等,唯一不会装成的就是后世的“忍者”模样! 不过别看“御庭番众”经常能见到将军,可他们连最低阶的武士都不算;如果有人晋升为武士,就得离开这个机构。 当年贾贺奉幕府之命,乔装身份试图混进前往北海镇的流民队伍,谁知北海镇不收单身汉,于是只得转回去把儿子新之助带上,登上了前往北海镇的船。他老婆早已去世,老丈人家也不富裕,父子俩便一直相依为命。 后来贾贺被分去了富尔丹城,经历了和清军的那场大战,北海镇的实力让他着实震惊,大开眼界。不过很可惜,他费劲巴拉搜集的情报根本送不出去。 说起来,贾贺父子还是刘胜和乌希哈两口子的“媒人”。七年前的冬天,一头饥饿的老虎不知怎么就闯入了贾贺家的院子。要知道岛国是没有老虎的,从没见过老虎的新之助完全不知道害怕,还试图大声驱赶;要不是附近的邻居闻声前来相助,父子俩差点成了老虎的晚餐。之后就是刘胜带人进山打虎,偶遇乌希哈,成就了一段北海镇至今还在津津乐道的佳话。 身受重伤的贾贺原以为父子俩肯定是要命丧异域了,谁知经过洪涛两口子的精心救治,又拿出了珍贵的破伤风血清和大剂量的抗生素,被毁了容的贾贺居然活了下来,一直在医院里养了半年才痊愈。 有感于救命之恩的贾贺把儿子新之助托付给了一户邻居后,便去了治安警署自首,交代了自己的幕府密探身份。结果嘛,由于贾贺并没有做什么危害北海镇的事,再加上情报也没送出去,很快就放出来了。 又过了两年,已经娶了媳妇又多了个闺女的贾贺,突然在某天深夜被利吉秘密召见。对方告诉他,报答赵王和北海镇恩情的时候到了。从那以后,贾贺一家便离开了富尔丹城,周围的邻居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 事实上贾贺和其他二十几个人搬到了西拉河的东岸,住进了北海军训练基地的几间新盖的小院,后来那片区域被划给了北海军情报局。从那以后,贾贺就开始了地狱般的漫长训练,他们这些人的直接汇报对象是赵新,利吉不过是个传声筒而已。 秘密训练了两年后,贾贺被定期派回岛国,游走于江户和大阪之间,每次多则半年,短则两三个月,主要工作就是搜集市井情报。他的伪装身份是个游走各地的药贩子。要知道甲贺流忍者除了擅于刺探情报,他们还有一项祖传的手艺,那就是卖药。另外他操着一口近江口音,旅笼老板和伙计都不会怀疑。 根据《万川集海》的记载,甲贺众家传的药方包括了“饥渴丸”、“舟不醉药”和“风寒药”。前者配方稍加改动,就成了清咽利喉的润喉药;后两种说白了就是晕船药和感冒药。后世位于近江的“日新药品株式会社”,就是甲贺众后裔的产业。 和同伴从美浓屋分散后,贾贺便回到了一家叫做“高桥屋”的旅笼。早上起床后,趁着吃早饭的工夫,贾贺在廊下听着某人绘声绘色的讲述昨晚美浓屋的血案,跟周围其他住客一样时不时发出惊叹,完全看不出与其他人有什么不同。 到了当天晚些时候,随着一道从大阪发出的电波抵达北海镇,赵新很快就知道了昨晚京都的血案。看完电报,赵新沉默了片刻,便带着两个警卫来到了北海军后勤部利吉的办公室。 老大亲至,利吉还以为是来视察工作的,心说徐福南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搞得自己一点准备都没有。可赵新在利吉的办公室坐了好半天,黑着脸一句话没说。 利吉知道有事发生,可看对方脸色部队,也不敢问。就在赵新起身离开,正要踏出门口的时候,他对帮他开门的利吉道:“过几天替我去看看平太的老婆孩子。” 利吉听了,心脏咚咚咚狂跳,脸色唰一下就变得煞白,他这才明白赵新为什么过来。犹豫了片刻,利吉突然感到后脊梁一阵阵寒意,随即下意识的喏喏道:“主公,我,我想把这里的职务,辞,辞了。” 赵新皱眉看向他道:“辞了?你打算干嘛?” “我给您看家。” 赵新叹了口气,在利吉的肩膀上拍了拍,道:“你现在也是给我看家,别胡思乱想!” 其实平太要不是去南九州刺探菱刈金山的情报,甚至把万造也给牵连进来,赵新还不会痛下杀手;他顶多就是把平太召回仙台藩,然后押送回北海镇软禁起来。 然而菱刈对北海镇的发展太重要了,这些年差不多有50%的黄金都来自于菱刈金山。一旦让德川幕府知道内情,绝对会引发轩然大波,搞不好就是一场腥风血雨。 要知道赵新当初为了这座矿山,联合仙台藩灭了整个岛津家,还和幕府打了一场,死的人实在太多了! 一天后,正在办公室里和刘台拱等人开会的曹鹏突然接到了一封电报,署名是北海军司令部,内容则是让他三天内和刘台拱完成工作交接,赶回北海镇述职,另有任命。 曹鹏一看就知道是赵新发来的,因为大名鼎鼎的“北海军司令部”就是赵新的对外发声机构,穿越众都知道。 好在今年宁古塔各地秋收后的征粮购粮工作已经接近尾声,眼下已没什么大事,他便和一头雾水的刘台拱等人开始办起了交接。 曹鹏在宁古塔这三年,军事上的事大都不用他操心,虽然他也兼着宁古塔驻军“政治委员”的身份,但主要是起个监督和制衡的作用,军事部署主要是北海军参谋部在负责。所以他将主要精力都用在了大力发展农业和促进城市经济,实现城市商业管理制度化上。 宁古塔地区的土地开发是从有八旗驻防开始的。早期的八旗旗地是在康熙三十三年正是形成,旗地属于清代的国有土地,官兵不得私自买卖。旗下壮丁耕种旗地,所获粮谷除纳义仓米外,供八旗官兵开销。随着顺康雍三代大批流人被流放至此地,成为披甲人的奴仆,迫使其额外垦荒,因而旗地数量与日俱增。 根据缴获的满文档案账册统计,北海镇占领宁古塔时,八旗旗田总数为442,434亩;另外,宁古塔地区的私有土地是数是51,922亩,上述两者相加,总数将近495,000亩。 之所以会有这么高的耕地面积,主要还是跟这年月的耕种方式有很大关系。因为地广人稀,再加上气候寒冷,早期都是采用较为原始的“火田法”耕种方式,也就是第一年开垦后无法播种,第二年再垦才能播种,如此地越种越熟,到了第五年就可以算是腴地,然而到了第六、第七年,地力就耗尽了,然后就去开垦新田。如此一来,耕地越开越多。 从关内来的流人虽然给宁古塔的农业生产带来提高,可也相对有限,这么大的耕地面积,单纯的精耕细作根本照应不过来,也只能在部分地块上实行。 另外宁古塔地区设有南马厂、西马厂和牛厂,除了要为驻防八旗提供马匹,还得为官庄上提供耕牛。满清之前的标准是每120亩地配头牛,耕作效率可想而知。 曹鹏到任后,首先一上来就是没收全部旗田,并经过协商外加威逼的方式,将私田全部收回,目的就是要通过“农业协作”的方式开展机械化大农业生产,摆脱靠天吃饭、随意烧荒的小农种植模式。 流人原本就都是奴仆,没有自己的耕地,眼下有了五十亩地的使用权,再加上只交一成租子的税赋,自然是欢欣鼓舞。而那些拥有私田的满人和民户对北海镇的分田标准大为不满,可迫于北海军大胜清军后的武力威胁,都不敢反抗,有些索性举家逃往吉林或是伯都纳。 不过随着民政从富尔丹城和鲸鱼镇迁来了两千多户老居民,又在大沽口和清廷谈判后迁来一千多户来自湖广的移民,这样加上原有的1800多户,宁古塔地区的总户数达到五千户,人口超过了两万人。五千户就算是每家分五十亩,拢共也才25万亩,只占了耕地面积的一多半而已。 民政那边则派出了专门的团队,深入宁古塔、三姓和珲春等地,一边手把手的教一边干,带着农户们修建引水渠、使用大型拖拉机深耕细作、合理施肥,再加上来自另一时空的高产麦种,第二年亩产就实现了四百斤,震惊了所有人。 后来连满清治下的吉林和伯都纳地区都传疯了,福康安甚至还专门派人过来试图向农户收购麦种。可北海镇由于搞的是“大规模经营、大设施化农业生产模式”,因此对留种过程控制的很严。那些旗人家庭就算偷偷留种,也不知道里面的关键所在,往往是杂交种居多,非常容易退化。 再者就是小麦在拔节到灌浆期的时候需要喷施磷钾肥,这玩意满清无论如何也搞不到,就算是打听出来了,可“磷酸二氢钾”是什么玩意? 除了下大力抓农业,曹鹏这几年还在珲春成立了一家中型盐场,摆脱了自古以来一直从李朝换盐吃的境地。此外他还在宁古塔成立了一家织布厂,由北海商社与“恒丰当铺”的老板武振周合股出资。 总之,在曹鹏的管理下,宁古塔这两年已经发展成了北海镇的第四大经济城镇。城内现有大小商户一百多家,涵盖了十几种行业,大多与日常生活密切相关,其中最多的就是烧锅铺和布铺。这其中有的是外地流民集资开办的,也有少数当地满人和满清的流人入股合开的,股份有银股与身股两种。 虽说刘台拱来宁古塔也一年多了,对相关政务也都很熟悉,可两人的交接一直到了第五天才全部完成。 得知“小曹大人”要走,宁古塔城内居然来了场万民相送,还连夜赶制了一把由各家商户老板署名的万民伞,让曹鹏又是感动又是哭笑不得。 几天后,当他风风火火的赶回北海镇,赵新跟他寒暄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小曹,我准备派你接替刘铮,去仙台藩呆一段时间。” 还不等曹鹏有所反应,赵新的另一句话又将他雷了个外焦里嫩。 “我看你一直也没解决个人问题,看上谁了?我让万造老婆替你做媒。或者说,你也想跟刘铮一样,让仙台藩给你送两个......” 第五百九十三章 不道人间巧已多 9月的外东北已经进入了深秋,黑龙江上游的一些地方已经下了第一场雪。可因为今年是闰四月,所以从农历上说,刚到七月上旬,而且后天就是七夕了。 在以前的时候,以满族人为主体的珲春是不过七夕的,可是自从北海镇拿下珲春后,来此地定居的汉人、岛国归化民多了不少,随着生活稳定下来,很多汉人家庭又恢复了“女儿节”的传统。 不过因为北海镇的移民里南北方人和岛国人都有,往往是一条巷子里相邻的几家来处不同,所以也就呈现出不同的风貌。 虽说东亚地区的“七夕节”都是源自牛郎织女的传说,可岛国归化民的七夕节,完全跟爱情不搭嘎,每年的七月七是清理自家水井的日子,也叫“井户替”。当一整天的清理工作结束,一家人就坐在一起开开心心的吃喝一顿,同时还可以把写有愿望的纸条挂在树枝上。 来自直隶、山东、河南地区的人过七夕,一般是将小麦种用水泡发,等发芽长到数寸,便用红蓝丝线扎好,放进小瓦盆里,用来供奉牛郎。这习俗其实源自宋代,也叫五生盆。不过湖北人的五生盆不是种麦子,而是豆芽。 有底蕴的人家还会在七夕这天“丢巧针”,通过浮在水面细针的光影形态,来占卜女孩儿家是否心灵手巧。另外就是在七夕当晚设供拜银河,也就是“乞巧”。 朝鲜人也过七夕,后世朝鲜学者崔南善的《朝鲜常识》上就有记载,七夕是从中国传入的。每年到了这一天,朝鲜妇女们会拜祭织女星,祈求自己也能跟织女一样有双灵巧的手。除此之外,还得提前准备南瓜小煎饼、土豆小煎饼之类的,作为给织女的祭品。 珲春城里的朝鲜人并不多,眼下最出名的就是林若愚父女。去年来到珲春城后,林若愚在找完住处又买了些生活用品后就没剩了多少钱,只好按照告示去城内的官学--镇办小学应聘教师。有着丰厚学识又当过塾师的林若愚不出意外的被聘用了,还当上了副校长。 珲春这地方读书人本来就凤毛麟角,以前就算流放犯里有读书人,也都被留在了宁古塔。自从洪亮吉这样的经学大家被派来当行署副专员后,日常闲暇只能自己看书打发时间。当他得知镇办小学的副校长是来自李朝的学者,便屈尊拜访。两人一番交谈之下,林若愚对洪亮吉的学问人品佩服的是五体投地,洪亮吉也对林若愚的风骨很是欣赏,很快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闲暇时常常互相登门,要么交流学问,要么饮酒攀谈。 今天是初五,珲春城外农历逢五都有大集,林三月就想去看看有没有南瓜卖。珲春城里其他都好,就是瓜果蔬菜种类太少,一年到头不是萝卜就是白菜。虽然有些人家里自己也种点瓜果蔬菜拿去卖,可到了大集上转眼就没。 林若愚的这个女儿,只要出门,在珲春城里绝对是道风景。那如同月宫仙子般美丽的容貌,垂柳一样柔软苗条的身段,简直就不像是尘世的人,不管走到哪都会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就连她说话的声音、走路的姿态、微笑的模样,都跟一般的移民家庭女子和大大咧咧的满族姑娘完全不同。 一开始,邻里街坊对她还有些生疏,说白了就是有些自惭形秽。可相处久了,他们便了解到这是一个心地善良的温柔女子,也逐渐变得亲近起来。 三月提着篮子急急赶到了城外,在集市上转了好一会,总算在一处地摊上看见了两个红彤彤的南瓜,她高兴的正要上前去买,就见一个穿着北海军军服的人大步走到摊位前,对那摊主道:“南瓜怎么卖?” “军爷,这是俺自己家里种的,不敢多要,您给一块就中。”一块北海元能在珲春买两大筐萝卜了,这摊主知道北海军俸禄高,所以直接来了个高价。 “行了,两个都要了!这是钱!”穿军服的人根本不讲价,付完钱就要从摊主手中接过南瓜。 哎!林三月心说这人怎么这样,她走上前正要和那人商量看能不能转给自己一个,就听身侧有人叫道:“三月?你怎么在这?” 林三月转头一看,脸腾就红了,居然是他! 秋日的阳光下,身材高大的曹鹏一脸惊喜的望着林三月,心里都乐开了花,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缓缓上升的山道上,被深秋的枫叶染得红彤彤的。沿着路边水渠生长的垂柳,则被染成了鹅黄色,青鸟在天空飞来飞去。从秋季杜鹃花绽放的岩石缝里,跑出来一只嘴里衔着榛子的松鼠。外东北深秋的山野,馨香浓郁而厚重。 如此五彩斑斓的景象,对于不常出门的林三月来说,一切都是那么的奇异和神秘。枫树林就像是被晚霞映照的彩云,攀爬到高处的红红的山葡萄藤,宛如燃烧的火焰。高大而洁白的桦树,让她生起了想抱住树干,把脸贴上去轻轻揉搓的冲动。树林里的各种鸟发出的不同鸣叫,唤起了她的奇妙幻想。 两人走过白桦林,眼前出现了一大片的开阔地。盛开的桔梗花将此处变为紫色的世界,空气中处弥漫着一股甜丝丝的气息。曹鹏的两个警卫站的很远,特意给他们留出空间。 “呀!这么多的花,真漂亮啊!”因为紧张而沉默不语的三月终于忍不住欢叫起来。“这是什么花啊?” 走在前面的曹鹏呵呵笑了。“你是朝鲜人,居然连桔梗花都不认识?” 三月俯身摘下一朵,仔细的端详起来,喃喃道:“想不到桔梗花这么好看。” 曹鹏微笑道:“不如你好看。” 三月脸羞的不敢抬头,嗔道:“你胡说什么呀,再乱说我就回去了。” “我可没胡说,跟你一比,其他女人就是丑小鸭。” “还说!脸蛋好看有什么用啊,又不能当饭吃。” 两人是今年春天时认识的。当时身为宁古塔行署专员的曹鹏来珲春视察盐场的建设工程,另外就是想看看洪亮吉干的怎么样。之后他在去小学视察的时候,正好撞上了给父亲送饭的三月,曹鹏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姑娘。 之后他从洪亮吉那里一打听,才知道林三月刚过十七岁,又了解到他们父女从李朝逃来的原因,顿时就动了心。洪亮吉什么人物,自然一眼就看出了自己这位上司的心思。说起来,他和曹鹏还是歙县老乡呢! 曹鹏因为当初在刘墉面前言辞犀利,大损特损,在清廷那边就挂上了号。再者由于他的安徽口音,也使得满清方面认为他跟歙县曹家有关系,由此也将歙县曹氏查了个底儿掉。曹文埴、曹振镛父子受此无妄之灾,光是请罪折子就上了好几道。 洪亮吉有心促成这桩姻缘,于是之后当曹鹏每次来宁古塔的时候,都会把林若愚叫来参加饭局,有时乘着林若愚兴致高,还会请林三月过来弹奏一曲,趁机大夸曹鹏的家世人品,让林副校长觉得这个年轻人很不错。 原本对林若愚来说,北海镇只是暂栖之地,以后要是能回去,他更希望在丁家择一出众子弟,将女儿许配过去。问题是三月都十七了,眼下又回不去,再拖就真成老姑娘了。所以在洪亮吉一番试探后,林若愚便同意了这门亲事,唯一让他不爽的就是曹鹏的父母都不在,只能由洪亮吉代劳。 一个月前,两人刚合了八字,由洪亮吉的夫人出面帮着完成了小定。双方商定八月八日过大礼--也就是“纳征”,到时再确定婚期。 此时曹鹏见三月娇羞的样子十分可爱,便俯身掐了一朵桔梗花,插在了对方的头上。这一下,姑娘羞的说更不出话来,看了曹鹏两眼,索性将头转向别处。两人之后又呆了一会,觉得时间不早了,便掉头往回走。在回去的路上,曹鹏突然想到这次回北海镇也不知道有什么新安排,会不会影响自己的婚期,一时间脑子里乱哄哄的。 虽然知道面前这个高大的男人将成为自己的丈夫,可不知道为什么,三月还是感到有些紧张,心砰砰直跳。 “他为什么不说话呀?在想什么呢?”她边走边竭力猜测曹鹏的心思。过不久,她又暗忖:“我究竟在等他说什么话呢?” 不过她很快又忍不住笑了。既然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心意,说不定什么也不说才更好...... 曹鹏还是在珲春城住了一晚才走,他先是去见了洪亮吉,公事谈过之余又提到了婚事,说等自己下一步的安排确定了,再看怎么办。洪亮吉也很无奈,明清时代为官一任怎么都得做满三年,谁知道曹鹏居然才呆了两年多就要走。关于和林家的婚事,他表示不必担心,一切都有自己和夫人帮着料理。 两天后,曹鹏从摩阔崴坐船回到了北海镇。见到赵新后,得知自己竟然是要接替刘铮去仙台藩常驻,不由愣住了。 “我记得贸易部那个那个赵平太,不是一直常驻岛国吗?” 赵新抬手将案头的一份卷宗递了过去,道:“你先看看这个。” 曹鹏将里面的内容来回来去看了两遍,随后难以置信的看向赵新道:“杀了?干嘛不把他抓回来审判?” 赵新给自己点上根烟,又将烟盒推过去,示意曹鹏自便,然后沉声道:“其实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可把他从京都带出来,不管是走仙台还是大阪,一路上人多眼杂,万一他再逃跑闹出点什么来,不光南九州的事会泄露,贾贺他们那支小队也会暴露。” 说完,赵新又补充道:“暗杀这种事,其实我是最讨厌的,这次真是逼不得已,好在一切还算顺利。” 曹鹏点点头,问道:“德川幕府玩阴的,你不打算收拾他们一下,给个教训?” “当晚死的四个人里,有一个就是幕府派过去的人,据说还是松平定信的亲信。”赵新说完自嘲的一笑:“政治上事,哪来那么多刀光剑影,虽然斗争永远是主旋律,可斗而不破才是真谛。话好说,事难做。” 曹鹏对于赵新的观点不置可否,想了想道:“那我去岛国后该做什么呢?” 赵新掰着手指道:“第一,守住菱刈金山的秘密,无论是谁,敢伸爪子就剁,这点不能含糊。” “没问题!” “第二,胜山传三死了,村田屋老板得稳住,告诉他这事跟他没关系,叫他不用担心。另外船队、商铺、股份、虾夷地煤矿的保安队这些事怎么处理,你得拿个方案出来。” “啊?这么麻烦!” “岛国北海商社至今已经八年了,光是下面的船队就有三十多条辩才船,除此之外虾夷地的保安队也有两百人,这些水手、浪人有很多都是胜山传三招来的。能不能用,怎么用?都需要你来判断和决定......” 赵新和曹鹏谈了差不多三个多小时,这才将刘铮负责的事逐一交待完毕。曹鹏越听越是心惊,想不到赵新在岛国的布局搞的这么大。他以前每次见刘铮回来都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还鄙视其搞了两个女人,原来那厮在岛国每天的工作就是算计。 “贾贺的那支小队过段时间我会转给你,不过没有十万火急的事,你尽量不要动用他们。 ” 曹鹏一听“忍者小队”将要归自己指挥,颇有些激动,要知道他可是《火影忍者》的粉丝,当初追漫画再加追剧整整十年。 赵新一看他那表情,不由笑道:“别被漫画和影视剧给忽悠了,真正的忍者根本不是那样,什么手里剑、撒菱之类的一概没有。贾贺当初告诉我,他们最常用的暗器就是石头,而且还是路边随手捡的。” “苦无和忍者刀呢?这些总是有的吧?” “很抱歉,这些真没有。贾贺告诉我,他们以前用的最多的就是割稻子的镰刀。” 曹鹏心说我靠!又被骗了。 “行了,该交待给你的都说完了,说说你的要求吧。” “八月初我得回来一趟,嗯......还有就是成亲也得回来,以后我得把三月带过去。我可不想要岛国女人,谁给的也不要!” “没问题,到时候给你备份大礼。” 临告辞前,曹鹏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这么急着叫我回来,还把岛国的事一股脑塞给我,是不是又要离开北海镇?” 赵新点头道:“雷神号下周就要离开印度,一周后就会抵达马达加斯加,我得去给他们送补给。这一去,搞不好就得折腾一两个月。” 曹鹏随即摆摆手告辞,等他走出赵新办公室所在的院子,不禁摇了摇头,心想这位虽然有“神通”,也不差钱和女人,可活的真是够累的,一天到晚的算计! 第五百九十四章 登莱青兵备道 就在赵新跟曹鹏说话的工夫,北海军的“胶东支队”中的一部刚刚攻克了文登县城,另外的一个营目前已经越过了文登西边的母珠河,进入了昆仑山山道,向着牟平城前进。 在后世的很多人眼里,有清一代的绿营战斗力十分垃圾,然而这得分时候、分地区。历史上满清绿营腐化的真正原因除了差操不分的制度,跟军事政治也有关系。 福康安头些年点校山东、河南绿营时就说过,绿营的操演跟耍猴戏一样,战斗力太烂,但是这可不是清代独有的,从明代就已经如此,代代相传而已。 所谓的“差操不分”,是说很多绿营既干着维护地方治安、缉私捕盗的活,同时还承担军事训练,负责战守任务;这就好比让作战部队没任务时干城管、警察的工作,使得绿营兵成了油滑偷懒的衙门差役。这也是导致太平天国时绿营不堪一用,最后各地自己搞团练的原因。 而在兵事政治上,绿营虽然平时训练如同把戏,但只要战事频繁,还是可以化虚为实,化散为整,平时的很多缺陷往往会在战争中得到弥补;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川兵和陕甘绿营,这是被清廷使用最多的地方部队。 但是山东绿营是真不行啊!政治上,和珅当权,贿赂公行,贪污成风,兵政也跟着腐化。军事上,长年不打仗,战斗力垃圾的厉害;往往是这边北海军刚开几炮,那边绿营就崩溃了。 满清自顺治十五年后,中原底定,山东内部无事,内陆防御向海防倾斜,当时就将沂州镇总兵官转移到胶州,改为胶州镇;将临清镇总兵官移到登州,改为登州镇。到了康熙二十二年的时候,又将胶州镇裁撤,改为登州镇的胶州协。 在四年前北海镇打荣成的时候,整个山东的绿营部队包括了巡抚提标、登州镇、兖州镇、以及隶属于河道总督的东河兵,总兵力为17504人。 从乾隆五十四年起,兵部有感于山东兵力不足,仅凭登州镇无法抵挡北海军的进攻,便上疏乾隆,请增设沂州镇和水师兼辖陆路的青州镇,用以防卫莱州湾,并可对登州镇提供支援。两镇下设中南北三营,各有兵力五千;其中青州镇驻扎地为高家港镇、青州、临朐,沂州镇驻扎地为沂水、沂州府、日照。 所谓事定而兵存,兵存便需粮饷。兵部的想法挺好,问题是跟北海军打了这些年,满清已经将户部的库贮银用了个七七八八。截止乾隆五十三年十二月,清廷户部存银仅剩九百八十五万两,内库封贮银一千二百余万两,外库实存银六百余万两;再加上次年应收的国库收入四千一百万两,能用的就是六千八百八十五万两。 从支出上看,各省每年的支发银是三千六百余万两,部库支发银(含八旗俸禄)一千余万两,吉林前线的军需银每年是五百多万两,河道治理每年的工钱也得四百万两,再算上各地受灾的免征和缓征四百万两,最后也就能剩不到八百万两。 清廷到了此时财政已经十分困难,于是乎饷不足,就要开捐输。 这要是以前搞“捐输”,满清朝廷多少还要点脸面,非常注意方法方式。比如被劝的富户家有积蓄却捐助很少或是不乐意捐助的,地方官还会亲自上门劝说,以礼相待,循循善诱,用乡谊乡情或是阴阳果报打动对方,反正最后明面上都是皆大欢喜。 可自从北海军发动“外蒙攻势”,清廷大举用兵北上“拒敌”后,一切就都变了味儿。循循善诱?别扯了! 眼下捐输已经成了朝廷考核各省督抚的业绩指标,全民广征,强行摊派。一开始还说两句好听的,接着就是威逼恐吓;搞的那些无力报捐的只能贿赂差役免捐,担心多捐的贿赂官员以便少捐。以至于阮元在写给北海镇的密信里都哀叹:“名曰劝捐,实为勒捐,殷实之户及家仅小康者,上至百两千两,下至百钱数十钱。只知为己营私,不顾为国敛怨,致使嗷嗷之哀鸿几无生理!” 随着文登城的陷落,北海贼入寇的消息终于传到了登州和莱州。与此同时,宁海州、福山、海阳等地纷纷发出告急文书,都说在自己的辖区内发现了绿衣北海贼出没,搞的登莱青兵备道曹芝田一头雾水,根本无法判断北海军的动向。 曹芝田心知仅凭登莱青三地这点兵力很难打退北海军,于是立刻呈文济南巡抚兼提督吉庆,请求调沂州兵和兖州兵支援登莱;同时行文青州镇总兵和胶州协副将,命其分别率军前往登州和莱阳协防。 别看之前说了山东绿营有近三万兵力,可就算是巡抚那边同意了,也来不了多少兵马,还得靠登莱青自己想办法。 这里就要解释一下绿营的军制和各部职能了。 清代军区的层级划分可分为五级:一军区,二镇,三标,四协,五营。在每一军区里,“镇”是基础,每镇设总兵官一名,为一镇之主将;总兵官上设提督(有时巡抚兼任),下设副将、参将、游击.都司、守备、千总、把总。 总兵官亲率的部队叫“标”,副将带的部队叫“协”,参将、游击、都司、守备带领的叫“营”。标兵是专备调遣作战的,协兵是协守要地的,营兵防守的只是一城一邑。换言之,像什么济南城守营、莱州营、即墨营、武定营、安东营、宁福营、寿乐营的人马,全都不能出辖区作战,只能防守本地。山东各地真正能调动的,就是标兵和协兵。 另外但凡全省军队作战从来都不是一省的事,周边各省还得出兵助剿,因此满清对此的惯例是得派一位大学士过来统领全局(参照清水教王伦造反,除了派出大学士,还从健锐营和火器营调了两千名禁军。) 对于担任登莱青兵备道曹芝田的来说,率军打仗虽然是下面总兵、副将的事,可制订退敌方略,督率沿海各营县那就是他的责任了。一旦登州府有失,朝廷第一个开刀的对象就是曹芝田,直接就是斩监候,严重了还得掉脑袋。 曹芝田将手头的事情都连夜安排完了,第二天一大早便带着手下从莱州以北的海庙口上了船,当天深夜抵达了登州。他甫一进城,顾不得一路疲顿,立刻前往总兵衙门召集登州文武开会商议对策。 北海军眼看就要打到家门口了,登州的文武官员谁还有心思睡觉,由于地方上文武不相制的原则,大家都等着兵备道曹大人呢。 众人在花厅先是见了礼,曹芝田便和恩特赫默西东相对而坐,其他人包括知府、同知、蓬莱县令、游击、都司、等文武都坐在了下首(依清制,司道见提督,与提督见总督同。若提督带一品世爵者,总督西面,提督东面,余与敌体相见同。) 曹芝田一上来就问道:“之前的呈文上说北海贼来了两万多兵马,到底来了多少人?” 登州镇总兵恩特赫默摇摇头道:“两万人怕是没有。不过末将五天前派手下亲兵乔装渔民去了成山角查探。根据他们带回的消息,眼下光是在养鱼池那里停泊的如山巨战舰就有二十四艘,按照每条船能坐三百人估计,六七千人总是有的。” 登州知府蓝嘉瓒道:“府衙壮班派出的差役最远已经到了宁海州,根据下午传回的消息,之前说县境内出现北海贼都是在风传,谁也没亲眼见过。海阳那边因为距离太远,估计明天才会又确切消息。” 曹芝田听完心里拔凉拔凉的,六七千北海军也不是登莱青三府之地的兵马能对付的。最麻烦的是登州府城北面一里外就是海,北海贼的大船要是来了,不管是水城还是府城,全都在对方大炮的射程之内。于是他连忙问道:“镇标人马目前驻于何处?” 恩特赫默道:“末将也是担心北海贼的大炮,是以让人马都撤出了水营。目前镇标的人马都在胭脂岗南面扎营,那里离县城近,运送米粮方便,随时可以调兵支援,也不至扰民。水营的战船则安排去了桑岛。” “成山营情况如何?文登呢?” 蓝嘉瓒道:“卑职派府衙快班的人去了海阳哨探,一个成山营的都没见到,文登那边倒是逃回来的有两百多人,听逃回来人说,北海贼的大炮和快枪实在太猛,刚一个照面,一百多号人就没了。” 曹芝田想了想,对在座众人道:“依诸位看,北海贼此次入寇山东,意欲何为啊?” 大家一听就秒懂,曹道台的意思是北海贼是来占地盘的还是抢人的?要是后者,那就安了,人嘛,咱登州有的是。可要是前者...... 回话的还是知府蓝嘉瓒,只听他道:“从荣成那边传来的消息看,北海贼这次直接占了县衙,清点了常平仓里的粮食,又广发安民告示,没有像前次那样提及招收流民的事。” 曹芝田一听就知道麻烦大了,他叹了口气,将自己行文青州镇和胶州协的事说了,众人这才觉得心下稍安。可转念一想,连朝廷的数万大军都不是北海贼的对手,就算山东的兵全来了,也不过才两万多人。胶东地区东西狭长南北窄,北海贼若是派炮舰分巡南北,清军数万人在昆仑山和乳山一线根本摆不开。 “还是得招募青壮,号令各乡各寨协防。” 蓝嘉瓒道:“已经派人传令各县了,募集青壮把手山口要道。另外这些天百姓纷纷避难入城,蓬莱县也招募了不少人,正在加紧操练。只是粮饷不太够......” 曹芝田对恩特赫默道:“之前登州的捐输款项还没解往藩司吧?” “没有。” “我记得有四万一千零八十五两?” “老匹夫的狗记性还真好!”恩特赫默心里骂了一句,露出一脸苦相道:“提标已经欠饷九个月了。曹大人您看......” “先发两个月吧,大家同舟共济,忍一忍吧!本官会向藩司衙门行文解释的。” 曹芝田说罢,起身向厅内众人拱手道:“诸位,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死保登州府,决不能让北海贼轻易夺取水营。一旦蓬莱有失,北海贼将以此为据点,北可攻击旅顺,西可直逼大沽口,己酉年之事又将重演!我等个人生死事小,皇上和京城的安危才是大事!” “目前所患者非我兵力单薄,是须有上下一致,同仇敌忾的决心!况贼子虽然大举来犯,可深入胶东山区,必须就地取粮。之前皇上曾明发上谕,严令沿海州县,若北海贼来犯,当坚壁清野,使敌无从得食;我等身为守土之官,当誓与城共存亡!弃城而逃者杀无赦!诸位当激励兵士和青壮,鼓舞士气!” 恩特赫默有些为难道:“曹大人, 绿营的军械装备情况想必您也知道。那北海贼无论官兵,都是拿着连珠快枪,瞬息之间可连射数发。就算是大军云集,广募青壮,可刀枪弓箭如何敌的过呢?” “哦!依恩总兵之见当如何?” 恩特赫默没有回答,而是瞟了一眼登州知府蓝嘉瓒,之前他听到的那个主意就是此人出的。 此时众人就听蓝嘉瓒道:“曹大人,下官是浙江人,年轻时去广东游学,曾在粤东一带见过乡民械斗,场面极为凶险。” 曹芝田听他说的吞吞吐吐,心中十分不快,出言打断道:“蓝大人,你到底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蓝嘉瓒心一横,心想登州府真要是丢了,他也得殉节死球,先过了这一关再说吧! “曹大人,那些土客乡民在械斗时,除了使用刀枪,还有不少自制鸟枪呢......” 嗯?!曹芝田眼睛先是一亮,随即又面色一沉,拈须不语。过了好半晌,恩特赫默困的都要打哈欠了,就见对方一拍桌案,道:“好吧,就这么办!事后本官自会向皇上请罪!” 有了兵备道大人带头拿主意,一众官员如同打了鸡血,连夜就行动起来。城内的各家铁匠铺全都被打着火把的差役们敲门吵醒,不由分说的就带去了县衙分派任务。 到了第二天上午,各家铁匠铺都停了手上的活,在镇标派出的工匠指点下,全部打造起了鸟枪。 第五百九十五章 夜宿车马店 乾隆时期民间禁不禁火枪?答案是也禁也不禁。从顺治时代起,清廷对民间火器一直处于左右摇摆的态度。 一方面,任何一个王朝都不会乐见民众持有先进武器,老百姓的武装越垃圾,官府的镇压成本就越低。这就好比火枪出现前,历代官府都是禁弩、禁盔甲一样。 根据《大清律例》相关规定,凡民间私有人马甲、傍牌、火筒、火炮、旗纛、号带之类应禁军器者,一件杖八十,每一件加一等。私造者加私有罪一等,各罪止杖一百,流三千里。 呵呵,以上条例完全就是袭自《大明律》,一字不差。 不过话又说回来,从古代的政府管理能力上讲,彻底禁绝民间火器是无法实现的。所以在康熙四十八年的时候,针对兵部上奏永禁鸟枪的请求,康熙的答复是,天下治理之道,关键是政事上的得失,跟火器没关系。再说天下有谁能比吴三桂的火器多?火器不足恃,就这么地吧! 虽是这么说,可到了雍正时期还是对火器做了明确规定,即枪长不能超过一尺五寸,每家只能有一杆。而且如需使用火器,必须呈报官府。一尺五寸长的火绳枪,充其量也就是个手铳,再加上官府对硫黄和硝石的严格管控,使得民间的火器很难对清廷统治构成威胁。 清代火器大量进入民间恰恰是雍正、乾隆时期,之所以在一段时期要严格管控,主要是在福建、广东的土客大规模械斗中,火器的身影频频出现,甚至还动用了土炮。这尼玛就太过了! 事实上在乾隆中叶以后的华北地区,严禁民人持有火器、硝磺的律法几成空文,两米长的鸟枪很普遍,一次买二三十斤硫黄硝石的例子也有。在地方官员那里,只要别惹出大篓子,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另外一个有趣的事就是,别看华北地区民间的火枪很多,但是在盗匪团伙和反清起事的过程里,火器用的却不多。要知道两米长的火绳枪从准备到击发需要很多步骤,熟铁打造的枪管又死沉,还不如刀枪好上手,抄刀子直接砍多带劲啊! 到了乾隆四十二年的时候,时任山东巡抚国泰有鉴于清水教作乱时绿营战斗力低下的问题,曾上奏让所属民壮操练鸟枪,大有“藏兵于民”之势。而乾隆则对此严词训斥,并密谕各省督抚,其理由是: “......况火药所关甚巨,亦未便散给人役。若概使演习鸟枪,并令熟练进步连环之法,于戢暴防奸之事,并无裨益。况各省训练纯熟火器者多人,则又不可不豫防其弊。即如前年山东逆匪王伦滋扰一案,幸若辈乌合之众,不善施放枪炮,所以一举殄平。此其验也......其各州县、既有额设民壮,自当严饬有司,尽心训练,操演寻常技艺,与兵丁等同资捍御,以收实效。其鸟枪一项。不必演习。” 乾隆的意思是,得亏清水教是一帮乌合之众,不善枪炮,这才能迅速平定。要照国泰的想法,以后的逆匪搞不好都是火枪大炮齐上阵,朝廷还玩P啊...... 文登县城被打下来后,于顺带着一个手下踏上了前往宁海州的侦察之旅。两人一过了汤泉镇,便感觉官道上的气氛跟往常明显不相同。 单身行路的一个都看不见,像他们这样两人结伴的都没几对,路上的人少则十几个人一伙,多则百十人一群,不管是家丁还是长随都是绑腿短打,带着刀枪、土铳,夹护着骡车,横眉瞪眼,气势汹汹,匆匆往西走。于顺想借着问路攀谈几句,谁知那些人都跟防贼似的死盯着他翻白眼,一副只要口风不对,就准备抄家伙大打出手的模样。 沿途的山沟、河边的村落里都像是人死绝了一样肃杀萧索,平日在村口玩耍的小孩儿也都不见,家家户户都是紧闭屋门,连鸡叫声都听不到。偶尔响起几声狗叫,很快就没了动静。 于顺和同伴好不容易看见有出门打水的老人,说话间也都是吞吞吐吐、含含糊糊。有的说文登城被北海贼杀的干干净净,鸡犬不留;也有人说宁海州的县太爷跑了,福山县满城老百姓也都跑了;还说什么北海贼来胶东就是抓人的,以后都要送到极北之地卖给红毛鬼......如此种种谣诼纷纷。 由于担心官道上会有人稽查,于顺便和同伴走了昆仑山的南麓,然后寻着金水河的方向再向北。走到距离宁海州还有五十里时,就见不远处一个村子影影绰绰的横亘在前,狼牙嵯峨,怪石乱木。两人走了一天也都累了,便决定进村休息一晚。 村子就在金水河边,依着山势水势从南往北就是一条街。可让于顺二人觉得奇怪的是,他们这一路走来,沿途各村各镇都是冷街空巷的死气沉沉,那些村民和人说不上三句话就成了闷嘴葫芦,一个个都跟防贼似的躲着。 可这村子看上去却是一派安宁祥和,南北街上卖杂货的、竹木作坊、布店、饭铺、客栈、酒肆全都开着门做生意。街上人虽然不多,可来来往往的很多都是一身长袍马褂的体面人;除此之外还有牵着牲口的老人、带孩子的女人……甚至在东山坡上遥遥可见牧羊人举鞭吆喝,河滩上也有三三两两的妇女在用木棒槌洗衣服。 真是奇了怪了! 两人从南到北几乎走了一遍,所有的店全都客满,最后在村子的最北头才找到一处骡马店落脚。这里的房子挺大,从东到西一横排,顶部都通着,内部用芦草编成一人多高的隔断,糊上了泥巴算是隔墙,于顺估摸这里搞不好就是牲口棚改的。 客栈临街的地方也没有饭铺门面,只在北边有个进出大车的门。进院东北角设着个煤火炉子,烧水做饭自便;要想吃点好的,只能出门上街另寻饭铺。 店伙计将他二人引进北屋的一间房里,于顺就见那房子的墙壁被烟熏得乌漆墨黑,窗户纸也破败的不成样子,房梁上蛛网灰絮。连屋门都是用草苫搭着当帘子。几块杉木板搭在用土石垒成的齐膝高矮墙上就成了床,铺上草节席片烂糟糟,竟然还有两只老鼠正在烂席子上淅淅索索,看见有人进来,哧溜一下就钻进了床下的洞里。 店小二看于顺的同伴微微皱眉,知道他不满意,笑道:“二位别嫌弃,就这样的屋子原也是有人定了的,原说昨儿个就过来的,兴许外头太乱,过不来。二位要是想长住,明儿就叫个扎作工来拾掇拾掇,裱糊一下立马儿换个样!您要是不想做饭,小的就去南边的饭铺给您端食盒子,走时候多赏几枚大子儿就什么都有了……” “我们就住一夜。”于顺笑着应了一句,然后便站在门口左右顾盼着看这家店的出入门路。身后的同伴则对店伙计道:“你只管弄两盆热水来,再弄个炭盆夜里取暖。哦!再拿把条帚,我们自己打扫,该给你的钱一文不少!” 此时于顺听到西隔房传来一帮男人划拳猜枚的声音,中间夹杂着满口污言秽语,好像是在说笑吃酒。于顺转身问道:“那屋子住的什么人?” 店小二刻意压低了声音,露出一脸诡异的神色道:“是从县城过来的军爷。爷们知道吗?北海贼从荣成登岸,先是屠了荣成县满城的人,前几日又砸了文登,说是要占领山东全境!县里怕北海贼的兵马从昆仑山绕过来,在咱这这村里派了三十多个,吃住都在俺们店里。二位,那些爷可真不好侍候,恁们千万别招惹!” 伙计说着退了出去。此时隔壁有个兵好像是喝醉了,开始捏着嗓子唱起了道情:“嫂嫂一副好容颜,犹如那日出彩霞飞上天,俏生的瓜子脸,不擦胭脂自来鲜。杏子眼,赛貂蝉,两道眉毛弯又弯,虽说不是嫦娥女,却好似天仙坐床前~~~” “好!!!” 一众绿营兵齐声叫好,之后又是尖着嗓门灌酒,搂抱亲嘴打嗝儿,说长道短论及粗细的,呕吐声、笑声、哭声、吵闹声阵阵传来,嘈杂不堪。 同伴愤愤的低声道:“绿营就这副德性,还想跟咱们斗!早晚把这帮家伙都收拾了!” 于顺呵呵笑道:“这种地方这种人,就这种样儿!你是头一回,我以前见得太多了。” 这时就见店伙计端着热水进来,胳着窝还夹把条帚,于顺上前结果热水,故作随意的问道:“这一路过来,都没这里平安,敢情是因为驻了兵?” “指望他们?”店伙计瞅了西屋一眼,面露讥笑之色,轻声道,“别说北海贼了,就是土匪来了,他们一准儿跑的比兔子都快!咱这村子一百多年没有匪患兵乱,纯粹是因为风水好!恁二位没看街上那些长袍马褂的,好多都是从宁海州过来的,咱这不在官道上,离县城也远,万一有事,直接往昆仑山里跑就行了。” 于顺和同伴二人将客房内简单打扫一番,之后又要水泡了脚。原本想着在客房里凑合吃点干粮就休息,可隔壁实在太闹腾,两人只好上街找了家饭铺,边吃饭边听着其他客人议论,一直耗到起更才回到店里。此时隔壁的那群兵似乎是睡了,一个个鼻息如雷,打呼噜、说梦话、磨牙放屁的......可即便如此也比傍晚那会的闹腾要安静些。两人想着明天一早还得赶路,便吹了灯笼,和衣而睡。 谁知到了半夜,隔壁那群人又闹了起来。于顺和同伴本来睡觉就轻,声音一大立刻双眸炯炯;只听有人在吵架叫骂,还夹杂着女人哭叫。接着当啷一声响,像是铜盆摔在了地上。 于顺和同伴都穿上外衣,穿好鞋,又从各自包袱里摸出配发的手枪,站在门口的黑暗处侧耳细听。之前几个女人的哭闹声似乎被噤住了,一阵死寂过后,就听一个粗嗓门儿道:“你他娘的!还敢问我为什么拿人?大晚上聚众赌博,还玩窑子嫖女人!” “军爷……”这时候就听那屋子里一个男人颤颤巍巍的道:“这都是我一家人啊……闲着没事,自家斗斗雀儿牌……这,这……这犯的哪门子法呢?这……这是我家里的,这是我妹子,这是小星……她是……丫头……没,没外人……” 男人正说着,就听一个尖嗓门儿兴奋的叫道:“啊哈!恁这龟孙还挺有艳福嘛!这仨小娘们嫩的一掐就出水儿,你老婆也是个活婵娟......” 此时一个粗嗓门的家伙打断道:“恁说恁们是一家子,谁能当证人?!” “官爷……我们是打宁海州逃这里避难的,哪来的证人呐……” “别听他胡他妈扯!刚才俺们进他屋里抓赌,他们吓得到处乱窜。这要是一家人,躲啥躲?嗯?!” “军爷……俺们以为是强……强人。” 还是那个粗嗓门道:“老子没工夫跟你啰嗦!这几个婊子留下,取二十两银子来,没你的事!” “官,官,官,官爷!”之前那个男人结结巴巴的哀求了起来:“银子咱有,怕劫了,都存在这里钱庄上……求诸位爷宽限一晚,明儿日头出来就送过来……” 话音刚落,粗嗓门哂笑道:“成啊!你去吧,她们几个留下……嘿嘿嘿……明早带钱赎人!” 此时就听一群人齐声欢呼:“李头儿圣明!你回去弄钱,女人们留下!” “明天送不来不要紧,先日,不,后日也成啊!” “就是!大后日更好!” 至此于顺二人已经听明白了,这帮绿营的混蛋借捉赌为名,敲诈住店客人钱财,还要奸宿良家妇女,真真儿他妈不是东西!就这帮王八蛋还想跟北海军斗,一个个砍头枪毙都不冤! 正在此时,就听一个妇人“哇”地一声嚎啕大哭,接着另外三个女人也是一声接一声的哀哀大恸。那妇人边哭边抱怨:“恁个杀千刀的……俺说城里安全,就算是北海贼打进了城,有这么糟心么?头些年他们打文登,连府衙都不抢,俺姐家啥事没有……就是土匪绑票……也还有个规矩的啊……你这死人!八辈儿没积德的……倒说我头发长见识短……” 于顺听到对方提到四年前,不禁微微点头。想到这天底下对百姓秋毫无犯的军队只有自己效忠的北海军,一股自豪不禁涌上心头。 正思量间,那男人又说话了,但却没了之前那份可怜兮兮的懦弱。 “几位官爷!哪里不是好相识,做事何必要把人赶尽杀绝呢?我沈家宝在登州府可不是无名之辈,蓬莱县县令沈以显是我堂兄,登州知府蓝大人也是我的好友,不是官亲我还不离宁海州呢!这样,我说两个章程你选一个。依我,两好合一好,过后是朋友;不依,你们索性今夜杀了我一家五口,我认了!只消一句话劝你,要杀就杀得一口人也别留,免得日后祸事上门!” 他这一番话说的不卑不亢、不疾不徐,掷地有声,顿时就把那群兵给镇住了。沉寂了了片刻,才听姓李的粗嗓门笑道:“是条汉子,居然还他妈有这一手!不怕欠债的精穷,就怕讨债的英雄。咱也不逼你,有什么章程说说看!” 沈家宝道:“一,我写五十两借据给你,放我全家走;其二,我留下作当头,放我家人走,明早提银子来,也是五十两。弟兄们维持这里治安不容易,想玩女人,使银子到花翠阁。要是还不如意......方才我都说了,悉听尊便!”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过,屋里的绿营兵似乎在商量,姓李的粗嗓门道:“一百两!你们走路!告诉你,别想着有什么他妈的府台撑腰,登州丢了,到时候他一样掉脑袋!老子们在这里辛苦,别说一文饷钱都没有,就是之前的饷银都欠了快一年了!不从你们这些人身上打主意,老子喝西北风?” 清代的绿营兵月饷最早定于顺治元年,到了顺治四年又重新修订,标准是:各镇马兵每月给银二两,发米三斗;战兵每月给银一两五钱;守兵每月给银一两。此后便形成固定制度,再也没做更改。 然而这点钱与绿营兵的实际生活所需相比,根本就是入不敷出。以前说过,就这么点饷银,除了将领借机克扣,还要依照绿营经制,扣除什么“小建银”、“朋扣银”、“朋马银”。再有绿营兵演练鸟枪,火药铅子全得自费,使得兵饷再为减少。最后就是乾隆晚期的物价,已经比乾隆初期高了三四倍,比康熙时代更是高了八九倍! 要知道这年月一个把总的饷银每个月才三两,千总则是四两,七扣八扣,实在难以维持生活开支,普通兵丁更别提了! 所以当姓李的粗嗓门说完,那个沈家宝也怔住了。 只听隔壁屋内磨墨橐橐、落笔索索,双方似乎是在写字据、按手印,等沈家宝带着家人离去时,犹自听到隐隐的哭声。 于顺见没事了,便松了口气,正要跟同伴打手势再睡,就听隔壁又有人问道:“都收齐了没有?小吴,有多少了?” 被称作小吴的尖嗓门儿轻笑道:“收得差不多了。连姓沈的算上又四百多两。有些只住一宿的......”小吴顿了顿,继续道:“就免收了。传出去名声不好。” 可话还没说完就被姓李的家伙打断了:“球毛!要行善,去当和尚啊!我方才到柜上查了一下,身份、路引一概没有,好人歹人还说不定呢,没准就是北海贼的奸细!” 于顺和同伴听了心里顿时一紧,知道对方是在说他们,顿时睡意全无,先是从包袱里取出了手电和另外两个弹匣,这才拉动枪栓,顶上了火。 此时就听隔壁屋里一阵响动,十几个绿营兵提着棍子带着刀,碰撞时叮里当啷,紧接着就是一阵脚步声,然后就听隔壁门“砰”地一关。 于顺和同伴没有点灯笼,也没开手电,借着月亮的微光就见草帘子“唿”地一掀,五六个穿号褂子的兵丁便闯了进来。 第五百九十六章 人到空蒙寂历间 进来的绿营兵一共有四个,还有几个在门外,黑乎乎的影子看上去还挺壮实,手中的大刀片子在灯笼的照耀下反射着寒光。 于顺和同伴将握着枪的手闪在身后,淡淡道:“你们要干嘛?” “干嘛?查你们!”灯笼光下,姓吴的尖嗓门清兵一双三角眼扫来扫去,问道:“你们俩从哪来的?” 于顺操着一口胶东话,沉声道:“文登!” “呵~~~文登现在让北海贼占了,你们俩怎么跑出来的?” “俺们不是县城的,住在城外,趁乱跑的。” 姓吴的哼了一声,一拳支颐,提脚踏在于顺的床头上,歪着脸眯缝着眼,冲于顺皮笑肉不笑道:“行啊,还敢炸刺儿?之前住店时为什么不拿引子登记呢?” “引子在包裹里头。”于顺皱着眉头说道:“我之前倒是要拿引子,店伙计说既然住一宿就走,那就不用登记。你把他叫来一问就知道。” “老子没工夫!”姓吴的收了一脸阴笑,站直了身子,抬起刀指着于顺道:“现在怀疑你们俩都是北海贼的探子!跟咱们回屋老老实实交代!就算你他妈是铁公鸡,老子也有拔毛的钳子!” 说罢,他伸手就要抓于顺的领子,谁知于顺出手更快,左手快如闪电,一把就卡住了对方的下颚,同时右脚朝对方的脚面狠狠踩去,姓吴的立时一声惨叫。 电光火石间,于顺左手松开,又插入对方怀内,用力一拎,就听姓吴的一声大叫,如同纸鹞子一般向侧面飞了出去,“轰”的一声全身砸在两屋中间的隔断墙上,篱笆和泥土混合的墙顿时被砸出一个大窟窿,人已是去了隔壁,屋里顿时泥皮、草节乱飞,溅起的灰尘雾一样腾空而起。 自打四年前在荣成乡下失手被抓后,于顺这几年苦练擒拿格斗,又跟着担任教习的柴如桂练了半年多的苌家拳,对付寻常个把人不在话下。 这下子连隔壁都乱了,一片叫骂声中夹着叽里咕噜的乱响,喊着“有贼”,拔刀持棍,有的往外逃,有的从窟窿里往这边钻…… 姓吴的大约头在什么地方撞破了,血哗哗的流了一脸,混杂着泥土,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他拄着刀捂住头顶,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回身指着于顺二人大叫:“这两个都是北海贼的奸细!兄弟们,咱们人多,拿下他们请赏啊!” 一时就听外面街上大锣筛的咣咣乱响,各户壮丁招呼着、呼喊着“抓贼”,叫骂声由远及近,鸡飞狗跳中,似乎整个村的人全都醒了。 眼见情势不对,于顺和同伴拿上包袱,拔脚就要向外冲,那姓吴的站在篱笆窟窿口,怔怔发着呆,突然醒过神来,跺脚扯嗓子,使出吃奶的劲大叫道:“都堵住门!俩狗日的要走!”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打的那姓吴的噤了声,也压住了屋里屋外的人声,于顺的同伴开火了。问题是这小子以前打靶不是九环就是十环,但对人开枪还是头一次,再加上光线昏暗,那子弹竟擦着姓吴的清兵耳朵呼啸而过,随后就没入了后面的隔断土墙。 姓吴的只觉得左耳一热,似乎有什么液体溅到了脸上,探手一摸,这才发现左耳已经没了!紧接着,撕心裂肺的疼痛感瞬间涌来,他左手也不敢再碰伤口,只悬在距离伤口一拳之处嗷嗷惨叫。 一众清军顿时就懵了!心说这是什么枪?居然不用点捻儿! 就在这一瞬间,趁里外人都发愣,于顺一个箭步冲到一名为首的清军身边,用左胳膊勒住了对方的脖子,然后用手枪顶在对方的脖子后面,拖了就走,到门口一脚踹落了草帘子,就见满院十几个火把照的雪亮,二十多个清军犹自张口瞪眼,痴痴茫茫看着自己。他单臂一使劲,勒的怀中那家伙脸色如同紫茄子,气都喘不上来。 于顺一脸杀气,站在门口大喝道:“识相的闪开,放我们走路!谁敢乱动,我一枪崩了他!” “好汉......饶,饶命!救......救俺......” 众清军一看于顺怀里的人,顿时心说完蛋菜!对方拿住的居然是哨长李头儿--此人就是之前在隔壁发号施令的那个姓李的粗哑嗓门。 此时一名清军壮着胆子,结结巴巴的道:“好汉!哪,哪个山头的?敢在这村作案!我们闪开便是,你把人放下!” “放屁!你当老子不明白?!闪开!”于顺大喝道,“到了村外放人!” 清军们你望我我看你,又看李头儿,都在等着他发话。但姓李的被于顺胳膊夹得死死的,只有憋气挣命的份儿,两眼瞪得溜圆,一个字也说不出。关键是他后腰上还顶着把枪,黑黝黝的枪身在火把光影下散发着冰冷的寒光。 僵持了一会,清军们开始慢慢的向两侧散开,闪出一个丈许宽的口子。于顺让同伴走在前面,自己夹拖着半死不活的的李头儿出了车马店大门。其实那群清兵刀枪、鸟铳都有,只是投鼠忌器,再加上慌乱中来不及装弹点火绳,只好跟在后头,又像押送又像送行,步步尾随。 这时店外已经聚集了三四百人,灯笼、火把通照。虽然人多,可没人敢上前逞能。于顺也不想随便开枪伤人,这年月中了北海军的子弹,要是没有军医开刀救治的话,基本就是一个死。 就这样,清军和村子里的人打着火把跟在于顺他们百十步外,一直到向北出了村子,顺着金水河走出大约二里之遥,同伴用手电一照,发现这里河水浅不说,还有一步一跨的过河石礅,暗幽幽的河水从石蹬间潺潺流去。 “过河!” “是,是!” 姓李的清军哨长自然是没见过手电,从出了村子开始,他注意到于顺的同伴手里只拿着一个巴掌长的黑色小圆柱;也不知怎么操弄的,射出的光柱明亮而笔直,一路上照到的地方更是纤毫毕现。他以为对方使用的是妖术,心里怕到了极点,根本不敢反抗,叫干嘛就干嘛。 官兵们见他们踩石过了河,便在对岸喊道:“喂!好汉,说话算话,该放我们的人了吧!”于顺勒着姓李的家伙走了半天,也是累得够呛;不过他心知只要现在放了人,官兵就会像马蜂一样扑上来穷追不舍,于是对枪法比自己好的同伴道:“只打火把不打人,连开三枪,吓跑他们。” 同伴“嗯”了一声,看了看二十多米外飘忽不定的一簇簇火苗,随即抬手就是三枪。 “砰!砰!砰!” 震耳的枪声一起,于顺很快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尿骚味,原来是身前勒着的李姓哨长吓尿了。这位活了三十多年,当了十几年绿营兵,还从没见过能够连发的短铳。他终于确信,绑架自己的这两个家伙十有八九就是传说中的“北海贼”。此刻他心里懊悔无比,深刻理解了什么叫世上没有后悔药,什么叫“人心不足蛇吞象”。 而在对岸,随着几根火把被子弹击飞,金水河对岸的清军顿时炸了锅,就听有人大叫道:“娘哎!这是北海贼的连发火铳!” “蒋六给人打死了!快跑啊!” “放屁!老子......” 被误认中枪的家伙刚要分辩,声音便淹没在惊慌呼喊中。片刻之后,岸上的清军已经跑出了数十步远。就在这帮家伙刚自觉已经安全的时候,对岸又是“啪啪啪”三声枪响,随后似乎就有人中了枪,惨叫着摔倒在地。 我滴个娘哎!北海贼的快枪到底能连发多少枪啊!别说了,继续逃吧...... 于顺趁乱将已经瘫软的李姓清军往前一推,抬脚就将其踹进了河里,溅起好大一股水花。等姓李的清军哨长从河里扑腾着站起,擦去脸上的水,转身再向西岸上望去,哪还有人影? 于顺和同伴向西快速离开后,也不敢再开手电,见道就走,见山就钻,高一脚低一脚,踩着乱石间小道走了足两个时辰才停下,找了处避风的僻静处坐下落汗。 此时天上的星星月亮被一层薄云挡住了,混混沌沌可见东壁西壁都是连绵起伏的山岗,满山都是黑森森的树木。秋日夜晚虽说不上冰冷,却也让人浑身透凉,呼啸如潮的松涛在暗中涌动,老树枝丫就在头顶疯狂地摇动,发出怕人的吱吱咯咯声。 于顺从包袱里取出装水的葫芦递给同伴,等对方喝过两口接过来正要喝,只听“咔哒”一声扳机轻响,让他顿时一惊,就见同伴已经将手枪从腰间抽了出来。 因为两人离得很近,他顺着对方抬起的手所指方向看去,就见在十几步外的一颗松树下,一个全身黑黝黝、如同小牛犊一般大的家伙正停在那里,两只酒杯大的眼睛似黄似绿,闪闪的微微发光,动也不动望着自己二人。 “豹子!”于顺心里一沉,眼角余光看见同伴枪口已经抬起,急忙轻声制止道:“别动!咱们在下风口。” 虽然只要开枪就能吓走这家伙,可于顺感觉所处之地已经离牟平城很近了,万一枪声引起麻烦实在没必要,于是两人一豹子就这么相视对峙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那畜牲喉咙里发出了呼噜一声,将黑粗粗的尾巴甩了两下,似乎确认了前方那两个人类对自己有巨大的威胁,不情不愿地转头跳入松林中,一阵响动过后,去远了。 直到同伴将保险关上,于顺这才长出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此时天色变得愈发黑暗,两人知道,黎明的曙光就要来了...... 清代宁海州的州治在牟平城,明代初年废县改州。因为州城距离文登县城只有一百十一里,所以自从得知文登失陷的消息后,便将北、东、南三面城门紧闭,只留西门。毕竟城内的百姓每天总得烧柴吃饭。 清晨时分,随着西门外的吊桥落下,城门打开了一条仅供人和独轮车出入的缝隙,此时早已等候在城门外的三十多名绿营士兵呼啦一下涌了过来;其中还有两个受伤的,一个是头上包着厚厚的绷带,左脸肿的老高;另一个家伙腿上绑着一圈染血的绷带,被同伴搀扶,走路一瘸一拐的。 这些人跟守城门的兵丁都认识,所以都顺利进了城。等守门的把总从他们口中得知“北海贼”的探子已经出现在了四十多里外的大昆仑山北麓,惊得他立刻赶往知州衙门禀报。 当知州原敬德听说北海军已经出现在自己辖地内,立刻被吓得面无人色。眼下城内除了一个把总带着几十号绿营兵和百十号差役外,就是五百多名从各家富户和普通百姓中招募的壮丁。这些人除了有数十杆鸟铳线枪,再有就是刀枪棍棒,连门土炮都没有,如何能敌得过北海军? 虽说昨天接到了从府城发来的移文,登莱青兵备道曹大人让各县招募有火铳弓箭的猎户防守城池,铁匠铺打造火枪土炮,可这会儿根本来不及了! 不过在书房里默默抽了两袋烟后,原知州慌乱的心绪逐渐平静下来,心里也隐约有了个想法。不过这事还得和其他官员商议一下,然后才能召集城内各官宦之家的主事人定方案。 没过一会儿,同知费德莹、吏目张增坦、州学学正王癸祥三人就都到了,宁海州的正式官员就这四位......哦,还有个乳山寨的巡检,不过随着北海军打下文登,那位恐怕是回不来了。 费德莹三人此时已经知道了事情经过,不过也都是没什么主意,坐在签押房里不住的长吁短叹。等原敬德进来坐定后,缓缓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其他三人相互看看,随即无奈的点了点头,心说也只能如此了。随后原敬德就让同知派人将各家的主事人请来议事。 别看宁海州地方不大,可书香官宦还不少。城内有西门里常氏、赵氏、王氏,南门里贺氏,东关孔圣后裔;城外有西解甲庄李氏, 午台南塂杨氏,泽上张氏,崖子孙氏,上庄于氏等。这些人家里的女眷和孩子都被送去了登州府,青壮留了下来,协助守城。 半个时辰后,得知“北海贼”已经在境内出没的各家纷纷赶来后,宁海州知州原敬德看人已到齐,便在二堂升座,只听他轻咳一声,然后道:“诸位想必都听说了,大昆仑山北麓已经出现了北海贼的探子,想必过不了几日便会来攻打州城。想我宁海州自大定二十二年至今,建制已有六百余年,国朝至今一百五十有七!诸位各家自前明就世居于此,若是遭受战火,城破之日,恐怕就是生灵涂炭!” “原大人说的是啊!” “不如派人向府城请救兵吧!” 众人只是齐声附和,还不知原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原敬德此时脸上已露出愁苦悲愤之色,沉声道:“为保一方百姓平安,保诸位家业安康,本官决定,派人去和北海贼......北海军议和!今日就从在座诸位中选出代表!谁愿前往贼人巢穴,替阖城百姓谋一个平安?” 好么,敢情是要跟北海镇投降......不,议和啊!堂上众人长出一口气,心说这回总算是不用死人了。不过想到传闻中的北海军个个都是如狼似虎,一众官绅心里又肝颤起来。 一时间,二堂之上,鸦雀无声。 第五百九十七章 文登军管会的一天 临近午时,宁海州二堂上的会议终于定下了同北海军议和的人选,其中包括了:州学学正王癸祥、知州原敬德的管家,常家、赵家、王家、孔家各出一人。他们将在上述四家的四十名壮丁的护送下,前往一百多里外的文登。 为表诚意,原知州让学正王癸祥带上了宁海州八乡七十七社的户籍账册,以及由原敬德带头、其他官员和与会所有乡绅署名的信件,另外又从之前征调的物资里拿了些鸡鸭牛羊、二百石米面和五十匹绢布。 投降这么大的事,有人同意,自然肯定有人反对。为了保密,王癸祥等人商议后决定,天黑后走西门出城。 另一边,于顺和同伴在宁海州城外转了半天,发现进城盘查很严,最后决定继续往西去福山县看看。要是情况允许,他们还得去登州府做个侦察...... 1793年9月8号的清晨六点,才睡了四个小时的孔绍安就被急促的闹铃声吵醒。等他起床穿衣,刷过牙洗过脸,警卫员已经将罗汉床上的铺盖收拾好,放上小茶桌,摆好了早饭。 他所住的地方是文登县县衙大堂后面的签押房,而县衙位于文登城内东北角。三天前北海军攻进文登城时,典史邓廷楷和靖海司巡检黄鹤带衙役反抗时被击毙,县令周履端、县学教谕和训导三人都成了俘虏,另外威海司巡检张绍曾不知下落。 知县虽然被抓了,可家眷还住在后宅里。孔绍安也没想着轰人走,了解到内宅里有个临街的后门,便让人把通往内宅的门锁了,又安排了警卫值守,他自己则将签押房作为了临时住处和办公室。眼下文登县的县衙有了个新名字--北海军文登军管会,暂时下辖文登、荣成二县。 对于住在县衙,孔绍安一点都不喜欢,格局逼仄不说,好多地方都是年久失修,一到晚上还挺渗人。不过因为查阅调取架阁库档案方便,也只好暂住此地。他打算等宁海州和海阳两县打下后,再去县城外找块地建新的办公场所。 古代中国历来有“官不修衙”的说法,除非破败的实在不行了,才会进行修缮,而且是坏哪修哪。要知道修衙一则劳民伤财,怨声载道,二则就是容易产生腐败,遭人举报弹劾;至于三么,为官一任,到期调走,凭啥我前人栽树,让你后人乘凉? 孔绍安是山东人,早饭喜欢吃面,唏哩呼噜的一碗海鲜面下了肚,感觉一晚上的干燥都被抚平了,舒坦了不少。不过等他看到条案上那一摞昨天还没看完的账簿文卷,不禁猛嘬牙花子。要知道古人的行文格式对于现代人来说,没有几个能习惯的,一不留神就串行。昨天他看了一会就觉得头晕眼花,后来找了把尺子比着,这才勉强看了下去。 再不情愿,可孔绍安知道自己必须得耐着性子看完这些东西。要知道接管一个已成规模的县级区域,和从无到有建立一个县可不一样。后者是一张白纸好作画,缺什么找补什么;而前者必须先要搞清地方社会基层组织的构成,理解当地的赋役制度,对人口、田地、钱粮、物产、乃至文教都做到心中有数,才能着手进行改革。 这一次北海镇是要在胶东像钉子一样扎下去,而不是单纯的拉人。赵新对这次山东计划的目标是--通过对胶东四县的接收和管理,为以后积累经验,竖标杆、立范本。 孔绍安起身在院子里溜达了会,抽了根烟,这才回屋坐下,拿着尺子翻开户籍账册刚看两行,一股烦躁的情绪油然而生。正想着是不是让工作队的那些人帮着先看一遍,等整理好了自己再看时,就见门外的警卫进来报告:“总指挥,户房的刘孟仁和刑房的于和礼都到了。” 孔绍安一听大喜,真是瞌睡碰枕头--来的正是时候,他想了想道:“让刘孟仁进来,于和礼嘛......让他过了中午饭再来。” “是!” 几分钟后,就听门口有人操着个烟嗓沉声道:“小人刘孟仁,拜见总指挥大人!” “请进!” 孔绍安话音刚落,就见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身量不高,有些削瘦,面色微黑,留着几缕胡子,穿着件浆洗的有些发白的灰色夹袍,外罩一件深色马褂,戴着顶由六块黑缎子连缀制成的六合一统帽。 此人进屋后,恭恭敬敬的走到距离孔绍安桌前三步远的地方,直接跪地磕头,然后头也不抬的道:“小人刘孟仁,曾任县衙户房司吏,拜见老爷!” 孔绍安回忆着之前看过的古装剧中的场面,伸手示意道:“不必多礼,请起吧。” “谢大人!” 孔绍安等对方起身后,打量了一番,感觉此人看上去还算本分,于是道:“刘先生,有件事我要跟你说一下。” 刘孟仁依旧保持着十五度的躬身姿态,拱手道:“请老爷吩咐!” 他这副模样的,孔绍安这些天见的太多了,所以只是微微点头道:“别管我叫老爷,也别叫什么总指挥大人。现在文登荣成两地成立了军管会,我兼任军管会主任,就叫我孔主任好了。” “小人遵命!”刘孟仁对北海镇知之甚少,听了孔绍安的话,虽然奇怪,也来不及多想。就听孔绍安继续道:“再有,就是麻烦你跟其他人也说清楚,北海镇没有见官下跪的规矩,以后见我行拱手礼就好,不要再跪了。” 没有谁是天生贱骨头,喜欢下跪磕头的。刘孟仁面露感激之色,拱手道:“是!小人一定转告。总指挥......哦,主任您宅心仁厚,宽以待人,实乃文登百姓之福。” 孔绍安听了哭笑不得,他也懒得再啰嗦,指着面前的一把圈椅道:“刘先生坐吧,我正好有些事要请教你。” “小人不敢!主任您吩咐就是,小人一定尽心竭力。”刘孟仁一听就惊着了,以往知县老爷跟前都没他坐的份儿,更别说眼前这位北海军的大人物了。 算了,孔绍安也懒得再解释了。他拿起一本账册,翻开两页,指着上面的内容道:“刘先生,我看上面说文登是六都五十里,请问上面提到的都、甲、里、社这四个都是指什么?别介意,北海镇那里没有这个说法,我们都是按乡村来划分的。” 刘孟仁惊讶的看了孔绍安一眼,面露微笑道:“大人言重了!您所说的其实是朝廷,哦,不,是沿袭北宋的“都甲制”和前明的“里甲制”。县下设置“都”,都下设置“甲”,到了我朝,不......” 孔绍安一看便道:“刘先生,你不用管那些满清的称谓,我也不会在意,毕竟都说了这么多年了,一时半会儿也改不过来,把事情讲清楚就好。” “是!”刘孟仁在户房干了二十多年,之所以巴巴儿的过来见孔绍安,是想着要在“新朝”继续当差吃粮呢! 他用袖子擦了擦额头沁出的汗珠,继续道:“以一百一十户为一里,设里长;下分十甲,设甲长、保长。另外十户为一牌,十牌为一甲,十甲为一保。至于大人您提到的“社”,其实就是‘里’,只不过山东这里习惯称作‘社’,一般是二三十家、四五十家聚居。” 孔绍安一边听一边在纸上记,等对方说完,已经大致明白了。所谓的“都”其实就是“乡”,而“里”和“社”是一回事,指的是村。 在之前情报局的汇总资料上,说荣成治下是三都二十里,文登则是六都五十里,到了宁海州则是八乡七十七社,海阳县是四乡四十五社,不了解情况的人乍一看肯定糊涂。 孔绍安在自己的记事本上画了个简单的表格,将四县情况逐一填进去,顿时就觉得一目了然:一共是21个乡镇,192个行政村。 他拿起情报局的那份资料,看了两眼又问道:“现在山东很多地方都推行了‘顺庄法’,文登这里情况如何?” 刘孟仁满脸讶然之色,立刻又是一通马屁送上:“主任您居然知道‘顺庄法’?实在是见识渊博,小人佩服。文登这里从乾隆二十五年就推了,只是民间还是习惯用‘里社’之称。” 孔绍安淡淡一笑道:“论户不论地,社、隅分劈,地籍不清。” 刘孟仁听了心里顿时一凛,这才明白对方不是个“棒槌”,不由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其实这厮之前解释什么都啊、甲的,很多内容都是明代的东西,虽然字面上还这么说,内里早已变样。 话说明初为了对基层社会予以控制,便建立了黄册里甲制度。里甲负责钱粮赋役,里社引导民间信仰,以期达到“立教、明伦、敬身”。 明代的“里”不是“社”,而是在高于“社”的基层组织,“社”依“里”而建,“里”的范围决定了“社”之设置。然而,作为人丁赋役编审的“里”由于人户与地域难以固定到了明代中后期,里甲逐渐被图甲取代。 图甲的“图”与鱼鳞图册有关,是相对固定的地理空间。从此里甲不再是110户组成的编户组织,而是转变为统辖若干实体村庄的地域组织。 “图”的上一级就是“都”,是宋代乡都制的遗留,按照地域划分。在都以下有两种建置,一是都图,以人户为主,属黄册系统;一是都保,以地域为主,属鱼鳞图册系统。 清初为了稳定局势,依旧实行黄册里甲的户籍管理和鱼鳞册的地籍管理制度。清廷从顺治五年开始编审人丁,恢复里甲。然而,里甲制无法克服人员流动的现状,甲户流失严重,赋役不均。 一直到康熙五十一年以前,清廷的做法和明代一样,每年都采取严格的户籍编审制和滚单催征,以维护里甲制的运行。直到人丁编审与丁银征收的问题日益严重,康熙于是推出了“滋生人丁永不加赋”。 从这以后,各州县的税额基本固定。虽然自古以来的人丁编审没意义了,但是固定丁额还可能出现丁税不均的现象;官绅豪强隐瞒人丁,贫苦农户足额上报,农民负担加重。于是雍正即位后,摊丁入亩地正式提上日程。 要摊丁入地,必须先摸清田产与业主的关系,清廷于雍正六年在浙江率先推行“顺庄法”,其后到了乾隆中期才开始在山东各地推行;重点在于“论户不论地”,放弃清查土地,重点是厘清“何人交税”,让赋税额落在更多的户名上。也就是将百姓的户名不再按里甲的户籍,而是纳入其实际居住的村庄,按村庄的户名进行催征。在后世人所共知的“村庄”一词,就是随着“顺庄法”而出现的。 既然顺庄是对粮户及田产进行清查,理顺田产与业主的关系,将田产与人户按照现居村庄编造簿册,必然打破原有的里甲格局,基层则从里与甲的组织转变为以自然村为单位的组织。 赋役制度的变革,加上编审制的废除,以及“顺庄法”推行,导致清廷开始强化保甲制度;其核心在于强调对人户的编排,要求每户发给印信纸牌一张,上书丁口姓名,出则注明所往,入则稽其所来,但凡发现来路不明者,就要捉去治罪。由此构建了一个军事化的基层治安制度,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一直延续到了1949年才废止。 话说回来,乾隆时期之所以在山东大力推广“顺庄法”,主要就是为了解决社、隅分劈的问题,核心是为了解决如何将每年的税赋足额征收。 社、隅分劈,就是指从原有的村落中另立新村,不过这个村的规模不大,所以被官府称为“隅”。要不说“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呢,另立新隅固然有人口繁衍的因素,但其目的主要是为了逃税。 迁出旧村,自立新隅,首先是可以逃避旧村的赋役,其次由于官府的登记具有滞后性(或者贿赂官差让人晚登记个几年的),这税不就少交了很多么! 在乾隆中期的山东,一个村居然可以劈出几十上百个隅。这已经不是真实存在的村落,而是为逃税虚立社名而已,由此导致用以征税的地方基层组织如一团乱麻,留在旧村的百姓赋役负担便会越来越重,由此导致税赋无法足额征收。 这时孔绍安终于说到了最核心的问题,顿时让刘孟仁汗如雨下。 “文登县虽然有鱼鳞图册,可顺庄册呢?我让人在架阁库查了,没有。刘先生你掌管户房这么多年,想必最清楚吧?” 第五百九十八章 文登军管会的一天(二) 归根结底,刘孟仁还是不了解北海镇。不过这也正常,他一个偏远山区的县衙司吏,就算再如何耳目灵通,也顶多是一县之地的十里八乡,不可能对远在数千里之外、而且还被满清严厉封锁消息的“北海贼”有个正确的认识。 四年前北海军攻打荣成、文登二县,在周边乡村招募贫苦农户的时候,刘孟仁还只是个户房的书吏。后来北海军走了,原来的知县和典史都被朝廷革职问罪,六房的人也都来了个大换血。新任县令周履端上任后,他靠着巴结行贿周履端的长随和幕僚,又通过曲线策略讨好知县夫人,掏空家底,连借带凑的孝敬了一千多两银子,才当上了户房典吏。 如今刘孟仁才干了不到两年,借的银子还没还完呢,北海军来了。而且跟四年前不同,北海军这次连新衙门的牌子都挂出来了,明摆着一副扎根不走的架势。 面对老婆在家不停的数落埋怨,刘孟仁考虑了一天一宿,最后决定赌一把,趁着“新朝”初来乍到之际,带头投靠,以求博取富贵。他今天来拜见孔绍安,是希望给对方留个好印象,再想办法继续接管文登县每年的包揽钱粮工作。 谁知孔绍安上来没说两句就提到了“顺庄册”,这如何不叫他紧张?虽说刘孟仁对文登县六都五十里的私册在谁手里是一清二楚,可一旦说了,文登县的宗族大户他就要得罪光了! “顺庄册”的全名为“顺庄实征册”,在某些省份也叫“红簿”、“鱼鳞簿”、“廒军簿”;里面罗列了全县各户应纳的粮、银、米数,推收和税收的变动情况,以及土地归属权的变动,是查清基层赋税和耕地情况的重要依据。 每年八月之前,县衙就要确定下一年应征的钱米总数,然后由户房典吏召集里书、甲书按照本县应税的田亩数及税则,分配到各都、图、里、甲的花户头上,再将其登录到册籍上,呈报县令。 之后各州县要在十月底之前,将“实征册”报送本省布政司铃盖印信,于第二年开征前再发还各州县。县衙户房会根据册子上的数据开出滚单--也就是三联税收通知单,里书、甲书要把单子发到每家花户,让他们去乡里或是县衙自封投柜。 实征册在县衙和里书手里各有一本,按说内容应该都一样,但是在由下往上的编制过程中,书吏手里的那份实征草册才是最原始、最真实的基层实征底册,也叫“私册”,而放在县衙的这本叫“存县之册”。 从古至今,无分贵贱,不想交税是所有社会人的天性,纳粮的花户为了逃税敢糊弄县令,但却瞒不住书办,主要是因为他们手中的“私册”能够随时跟踪人户与田产的转移与买卖,知道该向谁去征收钱粮。 因为朝廷不给底层胥吏发工资,想当里书这种肥差就要花钱,还得给户房的相关人员送规费、请酒席,上下勾连、营私舞弊就成了必然。他们首先会在“存县之册”上做文章,一般采用的手段是字迹潦草,或是将税则款项罗列繁多、计量单位写的晦涩冗长,即便是县令看了也如同天书一般。 个别县令因为完不成税赋任务被逼急了,就会主持编纂实征册或者清丈土地,通过重新编制丈量册等方式来获取对于乡村人丁土地等税源的掌控;也有的会采取“杀鸡给猴看”的方式,私下协议花一大笔钱买回私册的控制权。不过等这一任县官任期结束调走了,下一任又得回到老路上。 对孔绍安来说,他固然可以通过工作队下乡重新清丈土地和编纂户籍册掌握地方实际情况,但势必会将工作队的大部分精力都浪费在和宗族大户、花户们斗智斗勇上,不耗个一年半载的不算完! 所以北海军工作队在下乡之前,必须要掌握“私册”的下落,甚至提前拿到,这样才能做到心中有数,有的放矢。 刘孟仁此时的内心正是天人交战,喏喏道:“主任,另一份实征册,不在小人手里......文登一共是六都五十里,每里各有一册,此事须去问那些里长和甲长就清楚了。” 孔绍安一看他这样子,大概明白了几分。眼下他正需要刘孟仁这样的帮着做事,熟悉地方情况,恢复经济秩序,不能一上来就直接惩办。他随即舒展眉头,想了想措辞,语气和缓的道:“刘先生,我知道在满清治下,你们这样的属于不入流,要是没个举人功名,一辈子最多止步于典吏。很多人更是连个编制都没有。” “主任英明!小人也曾读过几年书,也曾考过秀才,可实在没那命,只好托人在衙门里混了个差事,养家糊口。虽说小人之前担任的典吏乃是县衙经制吏目,可那也是五年一任,到期必须退役。” 清代州县各科房的办公人员大致分为三类,即典吏、经承和散书。以刘孟仁所在的户房为例,只有他才有正式编制,其他人都属于合同工性质。 “嗯!”孔绍安点点头,问道:“我来和你说说北海镇是什么情况。像你和你的手下这样的,在我们那里可都是专业管理人才。所谓术业有专攻,仅论在收税、户籍和土地管理上的知识经验,即便是进士出身的翰林跟你相比也望尘莫及。在北海镇,我们将你这样的归类为“技术型人才”,是要享受高薪待遇的。” 刘孟仁虽然不明白啥叫“技术型人才”,可对方在夸自己还是明白的,于是连忙拱手道:“主任言重了,这都是些乡间的微末闲杂事务,入不得上官法眼!” “不!正是由于有成千上万像刘先生你这样的人,才能构建起一个国家的财政税收和土地管理体系,没有你们的辛苦工作,那些高高在上的巡抚、总督和尚书,甚至是皇帝,是根本无法治理好国家的。可是满清给你们的薪酬待遇实在太低了,所以我以为,与其说是胥吏贪婪,还不如说你们没有拿到与工作内容相应的报酬。” 听完孔绍安的话,刘孟仁顿时觉得有一股热流从心中涌起,鼻子也有些发酸。当了二十多年的胥吏,从来都是听人说“胥吏之害”、“天下胥吏都该杀”之类的话,今天还是第一次有上官将自己这些人的地位说的如此之高。 的确,自己这些人是贪了些,徇私舞弊的事也没少做,可问题是朝廷发给自己这些人的工食银,每年最多不过十二两或七两二钱,平均每日不过二三分银,仅供夫妇一餐之用,就这样还经常不能足额发放。另外每月下乡办差的交通、住宿、饮食、以及人情往来的开销要自掏腰包;每逢年节还要给上官和其幕僚亲随送礼;更甚者,遇到灾荒年月还会扣减工食银。要是不以非法手段取之于民,简直把一家老小往绝路上逼。 刘孟仁擦了擦眼角的湿润,正想着如何回话时,就听孔绍安语出惊人道:“在我们北海镇,像你这样具有专业才干的人,一个副县长都可以当得,要是干的好,还能当县长。” 刘孟仁难以置信的望向孔绍安,对方抛出的大饼把他砸的有点懵。自己这样的还能当县丞,甚至是县太爷?天啊!那可是正牌子举人进士才能坐的位置。 “觉得很不可思议是吧?”孔绍安微微一笑,继续道:“北海镇治下的很多县长和副县长都是从大字不识的农民一步步干起来的,一点都不稀奇。至于他们每个月的薪酬么,30两银子起步,最高的可以拿到50两一个月。干的好的话,年底还会有相当于一到三个月薪酬的奖金。” “啊!这么高!” 刘孟仁是算老了帐的,稍加心算就得出了450两~750两的薪酬区间,而满清朝廷下一个七品县令一年的俸禄也不过是45两银、45斛米、外加几百两的养廉银。当然了,县令更得贪,不然他那点银子也是过不下去的。 孔绍安紧接着又画了个大饼,只听他道:“刘先生,如果经我们查实,你没有什么重大欺压百姓的行为,那么我想代表文登县军管会,聘请你担任主管农业的副主任。等以后地方稳定了,军管会副主任就是副县长。” 天爷哎!刘孟仁浑身一哆嗦,心跳不住加快,耳中全是嗡嗡的耳鸣声。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一介典吏,居然有机会成为佐贰官。也许就像孔绍安说的,以后还有机会当县令? 妈的!拼了!什么里书甲书,什么宗族大户,在一步登天的前程面前,那就是个屁! “噗通!”刘孟仁当即跪倒,俯身对孔绍安道:“刘某以往做事,虽有包纳垫冲、浮收勒折之举,但都是点到为止,从无害人性命之举。愿主任明察!蒙主任看重,委以高官厚禄,从今往后,愿肝脑涂地,报效主任的大恩大德!” “快起来,这又是何必?”孔绍安眼见计谋奏效,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随即缓步上前,伸手将对方搀扶而起,然后道:“话虽如此,但该走的程序还是得走。你先回去等着,两天......三天之内,军管会的聘任书就会有专人送到你家里。” “是,是!”刘孟仁的身上额头上都是土,他也不敢擦,不好意思的道:“小人一时激动,让主任见笑了。” “好了,你先回去休息吧,站了半天也够累的。” 孔绍安目送刘孟仁一步一躬身的倒退着出了门,直到对方的脚步声走远了,他这才攥起拳头一挥,兴奋的叫了声:“欧耶!” 就在前些日子吴思宇去安平港视察的时候,曾给孔绍安带去了赵新的一封亲笔信。在这封信里,赵新除了勉励的话,更多的则是告诉孔绍安到了山东后要怎么用人。 “......小孔,你要记住,对于满清官吏的使用上,‘清官’尽量不要用。要知道官员的本职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一个碌碌无为的清官往往比贪官更可恨。 其次,对于胥吏和地方上的恶霸,要在搜集到足够证据后从重从快的予以镇压,树立北海镇的威信。 最后我要告诫你,任用旧派官吏,要采取‘使功不如使过’的策略。只要没有大恶,人又能干,就可以用。不过你一定要对这些人的过往行为有了解,要有他们过往的罪证材料。这么做的目的是要让对方明白,你不是不在意,而是眼下不在意,一旦想撤换他,就是新账老账一起算,彻底拍死! 好好发掘人才吧!地方上的胥吏书办里有很多干具体事务的人,这些人私相授受,世代相袭;既精明能干,也刁钻滑头。不过我认为,只要在合理的薪酬和制约监督下,他们对我们顺利接管地方政权能起到很大的作用。以后还可以让其中一些人回到北海镇锻炼一两年,再让老于多培训几次,我们的干部队伍就会越来越大......” 午饭过后,孔绍安又见了前任刑房的典吏于和礼,差不多说了同样的一番话。跟刘孟仁一样,于和礼在得知自己也能一跃龙门担任佐贰官后,也是大为意外,随后表示了忠心。不过他没有刘孟仁那么激动,因为这厮手脚不干净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依清制,州县长官在无特殊情况下不出县衙大门,这就使得狱讼之中很大一部分的羁押与执行工作也交付到刑房胥吏身上。而刑房主要负责填写司法案牍、撰写法律文书和传票、羁押嫌犯、填写判决文书和整理保管文书等事务,具体而言,可划分为司法文书和诉讼执行。 由于官府公文来往格式复杂,用词讲究严格,非专业人士的县令往往不如刑房胥吏内行,因此刑房书办就肩负起了发放传票、法律文书、整理证据材料和撰写案牍等公务。 不过跟户房不同的是,由于仵作也归刑房管,所以在命案尸体的勘验结果上几乎可以说有“一锤定音”的权威效应,而一旦在这上面做手脚,往往就会断送无辜的生命。 比如晚清时期著名的“杨乃武小白菜冤案”,其实就是刑房胥吏滥用其职权,与官员相互勾结出入人罪;通过让仵作在验尸上耍手段,而县令又轻信仵作的检验结果,最终导致冤案发生。 跟其他的胥吏一样,刑房虽然处理的日常事务极为繁杂,但除了典吏之外,其他人的薪酬只有微薄的工食银和抄写费,皆由县令从自己的养廉银中发放,难以满足胥吏的日常生活开支。很多刑房书办都会在“传票”上做文章,诈取钱财;更黑心的则是吃了原告吃被告,直到原被告双方损失一大笔钱财,刑房上下挣得盆满钵满才罢休。 不过上述两种还只是坑人钱财,最令人发指的则是“宰白鹅”--也就是找人顶罪替死。这其中有的人是拖家带口活不下去,为了银子甘愿当“白鹅”替人受死,以求保全家人;也有的是被胥吏和乡绅欺凌,被逼无奈走上了这条不归路。不管哪一种,刑房的人都脱不了干系。 到了下午5点,孔绍安总算结束了这一天的正式工作。他这一天除了见了两个胥吏,其他诸如召开会议、公文乃至费用报告的签字批示、发布命令、签署发出和接收的报文等等也是不停的穿插其间,忙的不可开交。 吃过晚饭,孔绍安在警卫的陪同下去了县城南门外的军营,和鲁寿山又聊了半天,听取了对方关于部队行动进展的汇报,还开了个小会。 等他回到县衙时,时间已经过了晚上九点。警卫帮着铺好铺盖后,孔绍安洗漱完就躺下休息了,也没有再看让人头晕眼花的账册。 他这一天过的很累,可一想到以后的一段时间差不多会天天如此,又不免有些焦虑。脑子里除了考虑公务上的事,还有就是在想妹妹在干什么。 胡思乱想中,他又想到之前吴思宇提起赵新要去趟欧洲,也不知道十八世纪末的欧洲有啥好的,何必非要兴师动众的亲自跑一趟。 如此反反复复在床榻上翻来覆去,一直折腾到过了12点,他这才昏沉沉的睡去...... 第五百九十九章 阶前梧叶已秋声 孔绍安胡思乱想的时候,赵新其实还没离开北海镇。 一周前,他接到了从雷神号上发回的电报,邓飞说马德拉斯总督派人送来了一封邀请信,请他去马德拉斯做客。考虑到距离不是很远,便决定去拜访一下,呆个两三天再走。他觉得既然打算给英国人使绊子,那总要对敌人有所了解,有个直观的感受会更好些。 赵新巴不得如此,他的儿子沫沫已经快四岁了,自从上个月赵新带着他出去玩了半天,这孩子突然就粘上他了。比如不和沈璇或是阿妙牵手,只和赵新牵--一人牵一边也不行;不让阿妙帮着刷牙,非得让赵新刷;然后就是得让赵新陪着吃饭,抱着赵新大腿让讲故事,每次赵新出去都要跟着...... 虽然这孩子不是一直如此,但每天总会有那么几次,不管是对沈璇还是阿妙都非常抗拒,搞的沈璇很是郁闷。后来阿妙去找刘思婷闲聊的时候说起此事,刘大主任笑着说太正常了,现在她那宝贝儿子一样粘洪涛粘的要死。一开始她也郁闷,后来经过洪涛开导,经常抽时间陪着孩子玩,慢慢就好了。 阿妙一听这才放下心来,回家跟沈璇说了,沈璇则是将信将疑。没别的,赵新这儿子不光是对赵家,对她、对沈家、乃至对北海镇的所有人都太重要了。一天到晚呵护有加,沈璇去哪都得带上,随时关注着儿子的一举一动,绝对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这天哄完儿子吃过早饭,趁着小家伙去院子里招猫逗狗的工夫,沈璇对赵新道:“该给沫沫请个先生了。” 赵新一边喝粥一边摇头道:“太早!没必要,三四岁正是天真疯跑疯玩的时候,过早逼着他读书,长大了心理会出问题。” 这时他看到沈璇脸色不快,连忙补充道:“满清的皇子也都是六岁才去上书房,这事你信我的。” 沈璇一听,这才满意的道:“那就这么定了,六岁一到,就给他找先生。” 赵新将粥喝完,接过沈璇递来的毛巾擦了擦手,然后盯着对方那双似水含烟的双眸沉声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沈璇圆润的脸颊微微一红,随口道:“什么?” “皇帝。” 沈璇一下怔住了,赵新面色凝重的道:“阿全,你还记不记得我当初跟你说过的那番话?” “什么话?”沈璇自从跟赵新成亲后,除了那些穿越众,北海镇所有人都称呼她为“王妃”,甚至沈家的人在见她时更是尊称为“娘娘”。时间久了,赵新当初嘱咐过的那些话就渐渐被沈璇抛在了脑后,觉得自己的儿子就是未来的皇帝。 “不王而王!”赵新握住了妻子的手,轻声道:“我再告诉你一次,不要被周围那些人的恭维迷了眼。北海镇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即便是立个皇帝,也只能是个摆设。就跟架子上那些花瓶一样,中看不中用。” “可这一切没有你,如何能有今日的局面?我就不信,你要想当皇帝,谁还敢夺权不成?当年太祖爷为了给建文帝铺路......” “不要再说了!”赵新松开沈璇的手,转身看了一眼院子里正在和几只狗玩耍的沫沫,随即起身轻轻掩上屋门,坐回桌旁道:“我和大刘、老陈这些人辛辛苦苦干了近十年,不是为了养出一群家天下的蠹虫的!再说了,我这个“赵王”是真是假,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当初为了震慑宁古塔的那群人,临时想的馊主意罢了。怎么,你还真觉得我是朱明之后?我可没心思给朱家当孙子,也不想让自己的儿子给别人当孝子贤孙!” 沈璇跟赵新结婚这么多年,还从没见他跟自己发火,重话都没说过,眼圈顿时就红了,从袖子里掏出丝帕擦了擦眼角,不甘心的道:“真和假有那么重要吗?你自己不说,别人谁敢说你是假的?何况北海到了如今这般局面,就是自立新朝又有何不可?爹爹曾跟我说过,像你这般赤手空拳,带着几百人来到蛮荒之地,东征西讨,打下如此大的局面,就算是明太祖也不遑多让!” 赵新这下真生气了,他刚要拍桌子,可当目光落在沈璇挺着的大肚子上时,手臂不由停在了半空。怀孕的女人本来脾气就不稳定,有时容易说些过激的话,甚至脾气暴躁。此时沈璇一看赵新的样子,顿时花容失色,眼泪唰的就流了出来。 “唉!”赵新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对方跟前,俯身揽住沈璇道:“我的话你静下来好好想想,不要听别人胡说。我这么做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孤家寡人有什么好的!” 等沈璇止住了哭泣,他又扶着对方回到床上躺着,说了会话,等沈璇睡着了,这才蹑手蹑脚的出了屋。 西跨院的花园里,正在陪着沫沫和几只小猫小狗玩耍的阿妙看到赵新走了过来,便走到近前,目光中透露出了一丝担心。刚才屋内的吵架声她隐隐听到了,为了不让沫沫听见,特意带着他来了此处。 赵新微笑着摇摇头,先示意她不用担心,又凑到耳边轻声道:“阿妙,给你个任务。我不在的时候,你沈姐姐每天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替我盯住了。” 阿妙心中大震,目光中满是诧异,难以置信的看向赵新。 “别误会,你沈姐姐自小父母家人都没了,她耳根子又软,容易被人利用。我担心的是外人不怀好意,明白吗?” “我懂了!”阿妙恍然大悟一般,用力的点了下头。 此时沫沫发现赵新来了,便丢下猫狗,跑过来一把搂住赵新的大腿,奶声奶气的道:“爸爸,我们今天去哪玩呀?” 赵新抱起儿子,想了想道:“儿子,你见过农民是怎么种地的吗?” 他见沫沫摇了摇头,便道:“走,今天咱们去看看。” 进入9月,北海镇又到了秋黄草枯的季节,寥廓的塞外原野上,本来一片翠绿的原野山峦,几乎是一夜工夫,就变得霜林尽染,将远处的山变的金红斑驳。河岸上的芦苇已经抽出了银色的芦花,油绿的蒲草结出了暗红色的蒲棒。秋风刮过,丝絮般的蒲棒绒到处飘飞。 秋日的西拉河水真清啊,波平浪息的时候,几尺深的水一眼可以看到河底,那些蒙着一层绿绒似青苔的河卵石,把河水都照得发绿了。天空上,几行秋雁嘎然叫着向南飞去,似是在作别,又好像再告诉人们,来年冰凌开化的时候,它们还会回来。 赵新在几个警卫的守护下,先带着儿子去了西拉河边,看了会赫哲人捕鱼。之后两人又去了北边的大片农田那里,看农民驾着马拉犁地机犁地,看绿色的大拖拉机带着长长的犁刀,将大片大片带着麦茬儿的灰黑色土壤翻起。 “爸爸,为什么要犁地?” “这叫秋耕,农民说啊,秋耕深一寸,顶上一茬粪。” “粪是什么?” “就是粑粑。” “好臭。” “儿子,你吃的米饭啊、馒头啊、菜啊,那可都是用粪浇出来的。别嫌它臭,在农民眼里,那可都是宝贝。” “那我吃蛋糕,不吃米饭了。” “傻小子,天底下还有好多人吃不饱呢!就知道蛋糕。”赵新揉了揉儿子的小脑袋,看到不远的地头那里,有两个正在喝水的农民,随即便牵着儿子的手走了过去。 赵新的突然到来,让两个农民有些不知所措。这是一对父子,今年7月刚被安置到北海镇北面二十里外的村落,虽然听说过大名鼎鼎的“赵王”,可从没见过他本人。 “这块地是你的?”赵新大大咧咧的走到近前,一屁股坐在了土埂上,儿子一看,也要学着他的样坐下,赵新一把拉着他,坐在了自己腿上。身后的警卫一看,连忙上前将自己的外衣脱下,卷成一卷,要垫在赵新身下。赵新摆了摆手,示意不用。 父子俩的神情中充满了好奇、紧张和畏惧,看到赵新很是随意,便壮着胆子道:“是,是俺的,俩月前刚分的。” 赵新见状,便从兜里摸出烟,抽出两支递给了对方,又掏出火机帮着点上。父子俩诚惶诚恐的吸了几口烟,看到赵新没什么架子,渐渐放下心来。不过一阵微风吹过,烟气吹到沫沫面前,小家伙咳嗽了两下,赵新随即起身坐到了上风口。 “我姓赵,您二位怎么称呼?” “俺叫牛老栓,这是俺儿子大栓。” “这地怎么样?” “真是块好地!”牛老栓伸出大拇指比划了一下,目光里都是稀罕,脸上说不出的满足。“我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没侍弄过这样肥的地。五十亩啊!” “家里几口人啊?” “五口,俺和孩儿他娘,老大今年十七了,闺女十岁,最小的过了年就八岁了。” 赵新随后又问了民政上今年冬天的粮食是否发足了,生活上还有什么不足之处等等,他觉得差不多了,便指着牛老栓那双黑黝黝且长满老茧的手,对儿子道:“儿子,你好好看看他的手,记住了,不管是蛋糕还是大米白面,都是通过这双手干出来的。” 沫沫听了走上前,伸出小手摸了摸上面的茧子,感到有些剌人,转身又扑回了赵新的怀里。牛老栓父子见状,都乐了。 “来,给这位伯伯鞠个躬,谢谢人家。” 此言一出,牛老栓父子顿时就愣住了。沫沫十分不解,歪着头问道:“为什么呀?” “你每天吃的粮食,都是人家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啊。你说该不该谢谢他们呢?” 牛老栓父子俩听到赵新如此解释,连忙起身猫着腰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小少爷是尊贵人!实在当不起!俺就是庄稼汉的命,交粮纳税,伺候老爷们是应该的!” 赵新起身拍拍屁股道:“二位不必如此。在我眼里,你们这样每日辛苦耕作的,才是最尊贵的人。北海镇正是有了千千万万像你们这样的人,才有了今天!” 沫沫回头看了看赵新,见父亲冲自己微笑点头,便奶声奶气的冲着牛老栓道:“谢谢伯伯。”然后便快速的鞠了个躬,转身冲进赵新怀里。 当赵新带着儿子离开后,搞不明白怎么回事的牛老栓愣了片刻,突然小步快跑跟了上去。拉住一名还没上车的便衣警卫问道:“这位老爷,敢问刚才那位大人是谁?” 警卫笑着摇摇头,想了下又微微抬手指了指天,然后才转身上了马车,留下了满脸惊愕的牛老栓在风中凌乱...... 赵新把儿子送回家后,时间刚过中午,便决定去政务大院。到了后,他没去自己的办公室,而是来到了于德利的那间小院。 “哟~~~稀客啊!怎么想起来我这儿了?” “有些事想找您聊聊,有空吗?” 于德利合上手中厚厚的文件,笑呵呵道:“赵总都亲自登门了,没空也得抽出空。” 赵新转头看了看屋外来往办事的人,道:“这里人多,咱们去海边溜达溜达,边走边说。” 于德利点点头,起身从衣架上抓起大衣和帽子,跟赵新走了出去。 秋日的阳光普照海面,刚过了中午的海岸上并不是很冷。西面鲸鱼港船只往来穿梭,而近处浅蓝色的海水一波波拍打着堤岸和栈桥。赵新走到栈桥前,海风飒飒吹来,浪花扑打着激起白色泡沫,一群群海鸥挥动翅膀,在海滩上时落时起。 “三到五年......”于德利听完赵新的话,背着手沉吟道:“军事上的事我不懂,不过你有计划就行。说实话,政工这边的压力有点大,要是三年,很容易良莠不齐,五年吧?五年好一些。行政学校搞了这些年,虽然培养出了不少基层干部,可地盘太大了,那点人就跟撒胡椒面一样。” “我打算在今年年底开一个全体会。” “所有穿越者都参加?” “不,只针对长期留下来的人。你、我,还有老陈、刘胜、方化、曹鹏他们。” “议题呢?” “确立政体,筹备建国,把入关后的各项方针政策确定下来。今天找你,就是想提前透个风,趁我不再这段时间,您和老陈、吴思宇他们几个多聊聊。” “嗯,老陈差不多也该回来了。这事我来牵头好了。” 赵新继续道:“其实从外蒙战役结束后我就在考虑这事了。咱们对满清的战略包围圈已经初步完成,只要明年拿下天山南北,就能彻底关上满清西逃的大门。目前胶东的计划也启动了,等孔绍安和鲁寿山他们站稳脚,把模板立起来,入关的时机也就到了。” “君主制还是共和制?现在民间希望你登基称帝的大有人在,呼声很高啊。” “别逗了,于老师您当年的话我可没忘。”赵新自嘲的一笑,然后一边走一边简单说了自己的想法。 于德利听他说完,点头道:“不错,脑子还算清醒。不过我建议还是得有个摄政过渡期。” “摄政过渡期?”赵新讶然道:“您是说继续让我挂羊头?” 于德利缓缓道:“来了这么久, 我也看了很多,之前想的有些草率了。现在看来,十八世纪的中国人要接受咱们那套,没那么容易。归根到底,教育跟不上,民智未开,就算你不坐上那个位置,可很多人依然会把你当皇帝看待。” “我现在最烦的就是这个!当初脑子一热,打出了旗号,现在想改也来不及了。” 于德利拍了拍赵新的肩膀,安慰道:“一人计短,众人计长,办法总比困难多。开会的时候大家一起商量,头脑风暴嘛。” 赵新点点头,走了几步突然又道:“对了,你之前跟汪中、段玉裁他们搞的那个科举方案我看过了,可以着手了。我已经安排了情报局来散布消息,估计有一两个月的时间,江苏浙江那边就能传到各州县去。” 于德利笑道:“呵呵,这事要是传到乾隆耳朵里,估计就该跳脚了!” 为您提供大神一万只熊猫的乾隆四十八年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五百九十九章 阶前梧叶已秋声免费阅读. 第六百章 满清的灭国之战 (一) 北海镇开不开科举的那都是后话,不过当山东巡抚吉庆的奏报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抵达热河时,乾隆被上面的内容吓了一跳,因福康安在东觉之战大败廓尔喀而带来的好心情,瞬时烟消云散。 “奏仰祈圣鉴事窃,奴才于七月二十日子时,将逆贼于七月十六日侵犯荣成,并有逆船二十四只横截养鱼池洋面缘由恭折具奏: ......据奴才遣派前赴荣成查探弁兵飞报,十六日申时,有贼船二十四只迳入养鱼池外洋面停泊,旋有三桅炮船四只驶进养鱼池湾内。经水师前营游击李保首当其锋,督兵开炮,轰击逆匪,誓死不退,击断一贼船大桅,击杀逆匪无数。我兵前队阵亡后,后队继进,业将逆匪杀退数次。无如逆匪约有三四千分路登岸,愈杀愈多,我兵所用抬枪大炮至于红透不能装打,犹舍命死战,然势难抵敌。游击李保阵亡,余将备弁兵苦战多时,均已精疲力尽,阵亡者甚多,一时无从查悉。 逆匪随后指挥攻打荣成县城,署城知县杨乃铭因事在危急,恐资盗粮,委令典史武善忠带领乡勇,将粮台抢护至城外山坳寺内,并将印信交付家属,嘱令带往登州府。然贼匪势大,遣派两千余人攻城,并备有二人抬炮数十门猛轰南面靖远门,终因寡不敌众,以至失守。 奴才闻信之下,不禁眦裂发指,惟查该逆骄盈已极,数千人已扑往文登,恐难幸免。现登莱胶道曹芝田已抵达登州,调兵青州、莱州兵进剿,登州总兵恩特赫默并知府蓝嘉瓒率军民协力守御府城,抱城存俱存之心,断不敢稍有退志,以冀保守斯土。一面专遣精细改装易服前往文登、荣成,查探敌情,并查周履端、邓廷楷、杨乃铭......等尸身下落,及阵亡将备弁兵共有若干员名,召集散卒,毋使惊疑,至为贼用。又分派员弁在府城、福山县、宁海州沿海一带稽查奸细,安插难民。 ......奴才请将交部从重治罪,以为失地丧师者戒。奴才谨恭折具,奏伏乞。” 乾隆看完奏折,提起笔在末尾端端正正的写上了“愤恨之情难以言喻”八个字。他将朱砂蘸得极浓,写的也很慢,殷红的字迹斑斑如血一般刺进了乾隆的心里。 吉庆的这份奏折里,关于双方交战的内容扯淡至极,乾隆一看便知。就北海贼那武器,还“杀匪无数”?恐怕是刚一照面就直接团灭了。然而他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甚至要安排阵亡人员的抚恤嘉奖,以提振士气。 由于清廷在与廓尔喀战事投入上倾尽全力,因此对于北海军这次在山东的攻势,户部已经是捉襟见肘。可即便如此,总要有所反应才行;要是不拦着的话,谁知道北海军会不会一猛子打到济宁去? 老谋深算的乾隆经过一番考虑,又听取了军机处和兵部的意见,随即做出了如下安排。 首先是内阁学士刘墉被任命为钦差大臣,特选健锐营、火器营禁军三千名,由额附拉旺多尔济、内大臣富察.明亮率领,赶赴山东。另外,调江苏、河南五千绿营驰援山东,调山西、直隶共七千绿营前往天津和山海关,以护卫京畿。山东巡抚吉庆被降三级留用,乾隆传谕让他征召省内各地团练和绿营人马,拼死要将北海军堵在栖霞山一线,以避免整个山东糜烂。 另外在海上方面,乾隆命驻守在金州水营的两艘二级风帆舰撤回大沽口,跟已有的三条风帆舰一同防守大沽口外海,并伺机从莱州湾方向提供支援。江苏的水师......算了,还是好好的守着江宁吧。 刘墉去山东,带兵打仗肯定指望不上,可治理地方还是颇有手腕的。最重要的是他老家在诸城,他和他的父亲刘统勋在山东的声望很高。 乾隆这次是要用刘墉在山东士绅中的影响力,充分调动起各地乡绅和团练保乡守土的决心。另外刘墉此去还肩负着摸清北海军意图的重任,乾隆授意他必要时可通过谈判拖延时间。双方打了这些年,满清和北海军之间的谈判进行了很多次,虽然几乎每次都是不欢而散,可总得来说还是可以坐下来谈的。 做完了这番布置,乾隆现在唯一盼望的就是福康安尽快灭了廓尔喀,夺其国土。虽说那地方太远,可乾隆看中的就是中间隔了座喜马拉雅山。另外他从耶稣会传教士的口中听说了,印度那地方物产丰富,更不要说莫卧儿王朝如今已是衰败不堪,各地土王甚至连春秋时代的诸侯都不如,唯一的对手就只有南面的“红毛国”。 廓尔喀是乾隆给爱新觉罗家和其他满人留的一条退路,虽说赵新占领宁古塔后没有对满人大开杀戒,可谁知道他是不是在做样子迷惑满人?万一赵新是想等进了关以后再动手,到那时一切就都晚了! 与此同时,远在廓尔喀的福康安此时也在紧锣密鼓的做着准备,他打算在帕朗古那里,一战彻底解决廓尔喀的抵抗力量,并趁势攻下阳布。开战迄今为止,几乎所有的廓军俘虏都被清军杀死,福康安也严格遵照乾隆的谕旨,对被俘乃至投降的廓军头人一个不留。 自从7月27日(农历六月初九)东觉之战后,福康安的大军在雍鸦停留了二十多天,等待后方的粮食和弹药等物资运上来。到了七月初二,清军主力越过雍鸦山,开始对南面噶勒拉山上的廓军据点展开猛攻。战斗从上午打到下午,终于拿下了山顶的木城石卡,而后乘胜追逐敌人到堆补木山口,继续登山击败了上面的廓军。 历史在这一刻走上了分叉点。因为有了孔绍安跟和琳说的那番话做铺垫,再加上赵新这些年的战绩给福康安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最终导致福康安在堆补木山停下了脚步,放弃了连夜进攻,由此也使得那场在另一时空历史中的惨败没有发生。在等待后方军需物资运上来的同时,清廓双方又进入了长达二十天的平静期。 此时福康安率领的清军主力除了阵亡、受伤,以及派出兵丁分防后路外,已经不足五千人。另外喜马拉雅山南麓虽然比北麓的海拔要低,可清军从寒风凛冽的北坡进入温暖的南坡后,因为不适应气候,再加上昼夜温差大,患病者很多。 好在他这一停下来,后方负责后勤的惠龄也能将军需粮草源源不断的运上来了,否则以福康安的进军速度,那是真追不上。 自开战以来,清军的后勤补给采取分段接力,其中孙士毅负责从打箭炉到前藏的军需物资运输,藩司景安负责从前藏运到边境,惠龄负责从边境运到前线。三人通力配合,这才让前方有盈无绌。 自打清军翻过喜马拉雅山作战起,惠龄便将一千五百人的民伕队伍分成十部,每天让150人运送7500斤糌粑上路,周而复始十天一个阶段,这才能供得上前方所需。话说在四千米以上的高海拔的地区,人背50斤就相当于背100斤,另外还得带上自己吃的粮食和水,这样算下来,每人至少是七八十斤的负重。若是没有重赏,那些藏族民伕根本不会这么玩命。 要说这次跟廓尔喀作战,让清军官兵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廓军的木卡石堡,以及北海镇提供的击发枪和12磅炮。前者几乎在沿途的每一处江岸、峭壁、山巅上都有,可谓见缝插针;而后者则对清军拿下这些工事提供了巨大的帮助,尤其是12磅炮,不仅比清军的劈山炮打的远、威力大,而且因为使用了带有轴承的炮车轮,行动起来方便了很多。 此时的和琳因为率领火器营攻克了廓军沿途多处堡垒工事,之前又按期将军需物资运抵后藏,已经得到了乾隆的多次嘉奖,光是御赐的荷包就拿了好几个。如今他晋升镶白旗满洲都统的上谕已经在来西藏的路上了,有个这么能打仗的弟弟,让权倾朝野的和珅也是倍儿有面子。 进入农历七月下旬,随着从四川赶来的一千名金川兵和四川提督成德率领的两千人抵达前线,包括一万五千斤火药、两百多包铅弹火绳、以及一万枝箭在内的大量军需也陆续运抵前方军营。福康安觉得时机已到,在召集军议后便决定大军出动,前往堆补木山下的帕朗古地方。 1792年9月8日夜--即乾隆五十七年七月二十二丑时,清军兵分三路,中路由和琳率领成德、桑吉斯塔尔、墨尔根保、张芝元、德楞泰、克界额、达尔精阿、薛大烈、屯备朗尔结经横河上游搭桥过河拟进攻集木集山,福康安率额尔登保、七十五、额尔金保、定西鼎、五绍、张志林等由左一路进攻,台斐英阿率珠尔杭阿、阿哈保、图尔岱、达音泰、张占魁、屯备色木哩雍忠等由右一路进攻。 帕朗古--其名来源于一条从东北向西南流入特尔苏里河的急流,也是在另一时空让清军遭遇惨败,最终止步的地方。河上有桥,廓军还是据守桥座,并于北南两岸砌筑石卡。在河的南岸则是甲尔古拉大山与集木集大山,两山相连,山梁自东至西,横长七八十华里,其上廓军排列木城碉卡数十座。 经过这些日子的哨探侦察和审问俘虏的廓军,福康安和手下的将领都知道,一旦攻克这里,翻过山就是沙阿王国的夏都Nayakot,从那里再到阳布就只有60多里路了,一天就能兵临城下。 七月二十三日清晨,中路由和琳率领的清军进入横河北岸,十门12磅炮和二十多门劈山炮一字排开,拿着北海镇击发枪和清军制式火绳枪的火器营士兵在前掩护,向大江南岸的廓军发起了猛烈炮击。 中路清军发起炮击后,福康安和台斐英阿分率的左右两路,趁机从密林向山巅前进,然后分别向东西两侧的廓军工事发起攻击。 廓军看到山上山下处处都有清军,一时慌了手脚。此时和琳命令火枪兵向前夺取大桥,同时命令12磅炮换开花弹,对山上的木城进行炮击。廓军的木城是用以大木竖立,然后用竹蔑、藤条扎缚而成,面对弓箭刀枪自然坚固,可遇上开花弹就如同纸糊的一般。数十发炮弹打过,木城内已燃起大火。山下廓军不敌,派出数百人想拆桥,结果清军的火枪手一顿疯狂输出,当场打死打伤二百多人,清军随即竞相过桥,攻下桥南碉卡。 之后中路清军爬山冲进木城,与廓军展开了近战,战况极为惨烈。乾清门侍卫墨尔根保、侍卫图尔岱、参将张占魁在攀援木城的时候,先后被负隅顽抗的廓军开枪击中,当场身亡。 六个多小时后,山顶的木城被全部攻克,廓军战死两千多人,其中大部分都是被驱赶到悬崖边摔死的。三路人马会合后,福康安当即命令全军对盘踞在甲尔古拉山的廓军发起总攻。 甲尔古拉山陡峭险峻,从山脚往上冲的距离有二十多里,上面木城里的廓军居高临下,和琳的大炮在山下根本够不着。清军发起进攻后,廓军立刻枪炮齐鸣。因为是仰攻,沿途又无处可藏,第一波攻击队伍死伤惨重。 廓尔喀人也疯了,他们都知道自己的身后就是王城,再挡不住清军,沙阿王国就要歇菜。于是当清军撤退到山下的时候,山上的两千多廓军随即发起反攻。和琳一看大喜,你在山顶我够不着,下来了就别想跑了! 霎时间,河谷之地,硝烟弥漫,枪炮轰鸣,密如雨点的梅针箭在空中嗖嗖划过,惨叫哀嚎此起彼伏,不大的山谷转眼就成了修罗场。与此同时,另外两支数千人的廓军也先后赶到,从西侧和东北侧向清军发动合围。 这些廓军都是从哲孟雄(锡金)调回的精锐部队,也是廓尔喀最后的抵抗力量。 得亏福康安这回无论是兵力还是弹药上都准备的极为充足,要是没有那三千金川兵和藤牌兵,使得清军在人数上略占优势,搞不好就是一场大败。 这一仗从夜里一直打到了第二天中午,双方围绕着集木集山和甲尔古拉山展开了激战,廓军被杀的血流成河,清军最终夺下了甲尔古拉山上的碉堡。期间先后有十几名清军将领中枪身亡,连索伦巴尔虎兵的佐领也被廓军乱枪打死。不过最神奇的要数杨遇春,这厮带着几百人从东杀到西,浑身是血,头盔也因中枪换了一个,可居然毫发无伤。 当清军占领山顶的木城碉堡后,溃逃的两千多廓军在几名将领的组织下再次集结,试图发起反攻,谁知他们刚到山脚下,天上竟下起了瓢泼大雨。 这一下,廓军的几名将领顿时傻了眼。他们一个个失魂落魄,只能转头向阳布撤退! 为您提供大神一万只熊猫的乾隆四十八年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六百章 满清的灭国之战免费阅读. 第六百零一章 满清的灭国之战(二) 1792年9月10日--即乾隆五十七年七月二十四,攻克了帕朗古的清军在第二天一鼓作气拿下了沙阿王国的夏都Nayakot。因手下连日作战实在疲惫,且战死的将领兵丁太多,福康安随即命令全军休整两天,并安排收敛战死的兵将尸首。 之前清军在雍鸦停留的时候,廓尔喀王叔巴都尔萨野曾派遣大头人普都尔.帮里、噶箕.朗穆几尔帮里、达萨尔.乃尔兴、小头人巴拉巴都尔哈瓦斯4人及随从20余人,携带之前掳去的噶伦丹津班珠尔、扎什敦珠布、聂拉木营官聂堆、汉兵卢献麟、冯大成及随从、藏民24名,一行共约50人,在六月二十五日前往雍鸦大营请求停战。 当时福康安曾面谕四名头人,提出了五个苛刻的条件。这五条分别是:一、廓军退出帕朗古地方,将守军全部撤出;二、王子沙巴都尔、王叔巴都尔萨野率领全部大头人亲自前来面降;三、入寇后藏的元凶沙玛尔巴既称己死,则应将其骨灰及眷属徒弟等全部送出,以凭究讯;四、掠走的扎什伦布寺的金银珍宝等全行交还;五、交出前丹津班珠尔在诱骗胁迫下私立的合同,不得再提西藏须付银两之事。 当时廓方使者携带檄文返回阳布后,由于军事实力仍在,另外担心清军会拘押王子巴哈都尔和王叔巴都尔萨野,所以不予答复。不过当清军离阳布只有一天的路程时,沙阿王国上下是真慌了。 廓方的行动很快,到了七月二十五这天,廓方派出的由大头人第乌达特塔巴和塔曼萨野组成的求和使团抵达清军营寨,并向福康安递交了王子巴哈都尔的亲笔信。在这封信里,巴哈都尔语气谦卑的请求抚远大将军宽恕廓方的无礼,同意交出从前与西藏方面私立的合同文件,元凶沙玛尔巴的骨殖及其徒弟、随从、财产,以及从扎什伦布寺抢走的财物。 福康安看完信,沉声道:“王子巴哈都尔和摄政王叔巴都尔萨野为何不来?” 跪在下面的第乌达特塔恭敬的道:“回禀大将军,王子身体有恙,摄政王叔也病倒了,因此未能亲至请罪。” 福康安冷笑道:“呵呵呵~~都生病了?可真是时候啊!” 听了翻译的话,第乌达特塔巴和塔曼萨野被吓得头都不敢抬,只说王子和王叔真病了,不敢欺瞒。可俩人心里都清楚,那两人还是怕被福康安给拘了,所以打死也不敢来。 此时第乌达特塔巴又叩头道:“沙阿王国地处偏僻,不知道大皇帝的天威,冒犯了上国,使得双方刀兵相见。元凶沙玛尔巴的妻室之前逃逸,我方正派兵追捕,只要抓获后立刻送至大将军这里。另外之前我方从扎什伦布寺带走的物件,沿途遗失了不少,又被头人兵丁私自藏匿,虽经王子勒令交出,不过还是有不少没有找到。至于先头从后藏那里所得的元宝也有部分融掉铸了银币,下臣这次来,将剩余的物件和银锭都带来了,六世班禅喇嘛的金册也在其中,不敢隐瞒一件。… 福康安脸上露出一丝转瞬即逝的狞笑,俯视二人沉默不语。此时帅帐内除了和琳在下首坐了,其他清军将领一律贴帐站立,静得只闻帐外的风声雨声和牛皮大帐被风鼓荡的磨擦声。就在第乌达特塔巴和塔曼萨野等人被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压的快要透不过气的时候,就听福康安突然扬声道:“来人!” 话音刚落,就见他的亲兵队长走了进来,打了个千儿道:“请大帅吩咐!” “传我的令,将廓方的随从人等全数拘押!勿使一人脱逃!” “嗻!标下遵命!” 第乌达特塔巴一时还不明所以,可随后听到帐外响起手下的惨叫,他这才大惊失色道:“大将军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这次是来真心乞和啊!” “现在想起求和了?晚了!”福康安用他那略带沙哑的嗓音道:“既然巴哈都尔和巴都尔萨野都是‘贵体有恙’,那本帅就率领大军去阳布探望一下好了,亲自听听他们会如何辩解。将此二人拿下!” 七月二十六日深夜,五千清军在夜色的掩护下离开Nayakot,直扑沙阿王国的都城阳布。 早期的尼泊尔由数十个互不统属的部族组成,到了十八世纪后期,居住在巴勒布西北的廓尔喀部族兴起。他们在沙阿王朝的首领普利特维.纳拉扬.沙阿的率领下,趁巴勒布内乱,用了20年时间吞并了巴勒布三部和周围其他20多个小部落。到了1769年,沙阿王朝迁都至原属巴勒布的阳布,形成了统一的廓尔喀王国。 由于廓尔喀境内多高山,地狭人稠,难以自给自足,迫切需要向周边扩张领土。到了1777年,两岁的王子巴哈都尔.沙阿继承了王位,其叔巴都尔萨野摄政。因为南面就是被英国人占据的西孟加拉,廓尔喀自知惹不起,便将扩张矛头指向了西藏、布鲁克巴和哲孟雄。 阳布在尼泊尔语里,被称为“加德满都”,位于巴格马蒂河和比兴马蒂河的交汇谷地,整座城的规模还没有清宫紫禁城大。城内最显眼的建筑除了用红砖修筑的王宫外,还有一座供奉着“乔罗迦陀”的三层印度教寺庙;这座寺庙的内部是由一根独木作为支撑,因此也被称为“加萨满达木屋”。没错,城市的名字就是源自这座寺庙。 为了激励手下并震慑廓尔喀人,福康安在开战前下令,攻下阳布后三日不封刀,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能放火。此话一出,五千多清军欢声雷动,一个个磨刀霍霍,杀气腾腾。 之所以会这么做,是因为清军自从翻越喜马拉雅山以来,一路上根本没有什么城镇,无不是在山谷险要进行艰苦作战。另外因后勤运输困难,孙士毅和惠龄等人都是以满足军粮和弹药弓箭为先,军饷的输送速度非常慢;原本应运到前线的二十七万两军饷,目前才送了三万两。 虽说拿了银子也未必有地方花,可大家拼死作战为的不就是这个么!… 面对如狼似虎的清军,廓军士气全无,虽然已经做了防御准备,可己方的土木工事在清军12磅炮的猛烈轰炸下难以抵挡。之前清军面对拒守在悬崖峭壁工事中的廓军都能一战克之,如今到了平地上,廓军就更不是对手了。 战斗进行到第二天的清晨,阳布王宫失守,摄政王巴都尔萨野只得带着残余的手下向巴格马蒂河南岸的帕坦城撤退。福康安深知成败在此一举,且帕坦城距离阳布仅有四里多地,当即下令全军渡河,然后兵分三路对帕坦城实施包围战,决不能让巴都尔萨野逃掉。 七月二十九日中午,面对清军的凶猛攻势,已经所剩无几的廓军纷纷放下武器投降,巴都尔萨野知道大势已去,只得带着一众大小头目出城乞降。随后,清军便在阳布和帕坦两地开始了洗劫,这下城内的那些寺庙可遭了殃。你要说佛教寺庙吧,清军还会有所顾忌,毕竟队伍里有很多来自金川的藏兵。可问题是廓尔喀人是信奉印度教的,清军将那些印度教神仙直斥为邪魔外道,下手毫不留情,再加上印度教最喜欢干的事就是在寺庙里堆砌黄金宝石表达虔诚,那下场就不用说了。 两天后,福康安命几个投降的家伙携带用藏汉两种文字所写的檄文,分别通晓廓尔喀各地头人,限期来阳布听从发落,否则将遭到严厉的惩罚。为恐夜长梦多,横生枝节,摄政王巴都尔萨野则在关押了三天后,被几名乾清门侍卫带兵押往了济咙,等待乾隆的发落。 至此,这场从福康安轻骑入藏,前后持续了七个月的灭国之战终于进入了尾声。至于那位十五岁的王子巴哈都尔闻讯后逃往了巴特那,找英国人求救去了. 1792年9月下旬,由雷神号和两条三桅机帆船组成的船队自马德拉斯出发后,经过了十几天的航行,沿马尔代夫向西越过赤道,经塞舌尔群岛向南途经毛里求斯,最终抵达了法国人在南印度洋的大本营——波旁岛,这里在另一时空中的名字叫“留尼旺”。 不过当他们抵达圣丹尼斯港的时候,船队的规模已经从三条变成了七条,其中有四条都是在马尔代夫以西靠近阿拉伯海附近俘获的双桅海盗船。 自从邓飞他们出了孟加拉湾进入印度洋后,随行的法国商人和军官便提醒他要注意海盗。 话说从十七世纪末开始,马达加斯加北部的安通吉尔湾和南部的多凡堡就成了印度洋海盗的避风港。比如鼎鼎大名的“基德船长”、亨利·埃弗里、以及托马斯·图都曾将安通吉尔湾和圣玛丽岛作为他们的行动基地。不过从1720年开始,欧洲海盗们的黄金时代便进入了尾声,眼下印度洋上的海盗主要是阿拉伯人。 这伙海盗的头目是一个叫贾拉赫玛的家伙,手段残忍,性情凶残,手下人数高达两千多人。他们以阿拉伯半岛上的霍尔哈桑和安通吉尔湾为基地,常年在印度洋、红海和波斯湾掠夺过往商船;丝绸、布料、香料、珠宝、硬币、黄金和白银,就没有他们不抢的,偶尔也会从商船上贩运的黑奴里招募船员。… 顺带提一句,在后世的很多关于海盗的艺术作品里,海盗头目常常会被描绘成戴着个眼罩的独眼。不过根据英国人的历史资料记载,贾拉赫玛才是最早佩戴眼罩的海盗头目。 果然,当船队途经马尔代夫的时候,一支由二十多艘大小船只组成的海盗舰队突然从西北方向冒了出来,在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跟踪观察后,不知死活的海盗们便向雷神号发起攻击,试图俘获这条巨大的怪船。然而随着北海一号、二号亮出獠牙,以及设在雷神号船舷两侧的八挺重机枪开火后,气势汹汹的海盗们便遭遇了有生以来最沉重的打击--击沉七艘,俘获三艘,其余的则掉头逃回了阿拉伯海。 邓飞也懒的去追,他命令各船将那些落水的海盗打捞上来,将他们拘押在了雷神号的一个货舱里,然后便由雷神号拖拽着三艘帆船继续向西。他打算到了波旁岛就把这三条船卖了。 说起法国人在西印度洋上最早的据点,其实是在马达加斯加东南部的多凡堡,波旁岛最初只是个流放地。之后经过了一百多年的发展,波旁岛上的居民已经接近了五万人,其中有四分之三都是黑人奴隶。 多凡堡的没落,其实源于1672年一件让人哭笑不得的事。当时一艘载有多名法国妇女的船经停多凡堡,船上的女人原计划是送往波旁岛--给那里的定居者当老婆的。谁知这些女人居然半夜跳船逃跑,留在了多凡堡,嫁给了这里的法国人。问题是这些法国男人已经有老婆了,现在为了“美丽”的法国女人,他们便和之前娶的安塔诺西人离婚了。结果到了这一年的圣诞夜,被点燃怒火的安塔诺西人向多凡堡发起了攻击,两千多名法国人遭到屠杀,尤其是那些抛妻弃子娶了法国女人的.少数幸存者最终逃往了波旁岛。 这件事告诉了我们一个道理,始乱终弃是会要人命的。 雷神号和中国人的到来,在波旁岛上引起了轰动,上万人争相来到圣丹尼斯城的海港上眺望这艘蓝白两色的“巨舰”,至于北海一号和二号这两艘风帆舰就变得不那么显眼了。得亏船上有从本地治理来的法国人,上岸后出示了本地治理总督勒克莱尔的亲笔信;得知消息的波旁岛总督莫里亚蒂随即同意北海一号、二号和另外三条俘获的海盗船进港停泊,并带领手下卫队亲自前往港口迎接。 见到邓飞后,对方那流利的法语让莫里亚蒂惊讶万分,他随即邀请北海镇的使团前往总督府做客,晚宴过后,邓飞他们谢绝了在总督府下榻的挽留,而是回到了船上休息。 他不回来不行啊,赵新和他约定的碰头时间就在这两天。 子夜时分,圣丹尼斯的港口上更阑人静,除了停泊的船只被海浪带动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偶尔也会响起执勤巡逻的法国士兵的口令声。此时北海一号上的水手们都已经进入梦乡,甲板上只有邓飞额鲁和船长海平之各自拿着个夜视望远镜,站在船舷两侧,四下张望。 突然,一个人影出现在了北海一号西面二百米外的海滩上,转瞬即逝。又过了一会,那人影又出现在了一百五十米外,停留了大约半分钟后,又再次消失。 当人影第三次出现在距离北海一号三十米外的地方时,额鲁已经看清了对方的身形,他激动的来到邓飞身旁,轻声道:“来了!” 第六百零二章 槟城嘉德堂 “说说去马德拉斯的感受吧。” 一个小时后,毫无倦意的赵新在雷神号上的餐厅里,向邓飞问起了印度方面的事。 “本地治理就是个大漏勺,什么消息都瞒不住。英国人已经知道了咱们和法国人的秘密协议,但他们还不清楚咱们和迈索尔的协议。不过这事也够呛,以英国人的尿性,我看用不了半年就能摸清楚。” 邓飞喝了一大口酽茶,继续道:“他们的总督叫霍巴特,表面上很客气,问了不少关于咱们的事,而且他和之前在大沽口见到的那群英国人也认识。看得出,他对我们的插手很是忌惮。另外他还给了我一封信,希望咱们在去法国的同时,能访问一下英国本土。我看他们对雷神号的技术很感兴趣,之前在大沽口的时候就问东问西的。” “法国人这段时间乱糟糟,最起码在拿破仑起来之前别指望,英国人独霸印度洋的时代就要到了。”赵新继续道:“咱们必须得在印度给他们上眼药,否则这帮家伙腾出手,就要奔着马六甲和印度北部去了。” 邓飞点头道:“是啊!按咱们那边的历史,再有六年,蒂普苏丹就要国破身死,英国人下一步就要收拾马拉塔联盟。各个击破.我说,你觉不觉得英国人这架势有点像灭六国的秦国?” 赵新对此付之一哂:“‘赂其豪臣,以乱其谋’倒是算得上,挑拨分化么!英国人目前在印度的军事实力还算不上最强,自然要玩阴谋诡计辅助。” 历史上在英国东印度公司武装征服印度的92年里,压根儿就没有一个完整统一的军事战略计划,由此也导致东印度公司无法单纯依靠军事手段征服印度。尽管他们培养发展了一支可以用来侵略的军事武装,但因为军费的问题,在战场上的表现往往不尽人意,更多还是依靠外交措施乃至阴谋诡计从旁辅助,而且愈发得心应手。回顾对印征服的历次战争,也只有1803年的“阿萨耶战役”才是纯粹以军事因素打赢的战斗。 邓飞斟酌道:“在我看来,迈索尔在军事上最大的问题不是武器代差,也不是人数多寡,而是没有形成自身的军事体系,他们太依赖法国人派去的教官了。我在马德拉斯参观了英国人给土著军官开设的军事学校,虽然只是走马观花,不过就我个人的感受,比法国人要强多了。” 赵新点头道:“北海军搞了这么多年,投入的财力、物力和人力说出去能吓死人。那些不参与的电厂众们以为有了跨时代的枪炮就能包打天下,我都懒的跟他们解释。军事革命的背后从来都不是单纯的武器技术,最主要的是集权政府和财政税收的结合!没有足够的资金,根本无法支撑现代部队的训练与管理。热兵器时代需要庞大的资金和管理成本,印度的这些王公再有钱也扛不住。” 邓飞道:“是啊,所以我当时就跟蒂普提议,支持他统一南印度。不让凭他那点财力最多就是两个营的常备军。” 赵新喝了口茶澜澜嗓子又继续道:“他们跟法国人的关系太密切了,你瞅着吧,英国人早晚会拿法国当借口对付他。” 邓飞随后提到了语言问题,赵新听了也觉得头大;不管是特战营的人学法语,还是迈索尔人学中文,没有个一年半载的根本不行。他和邓飞的看法一样,“填鸭教学”是目前唯一的选择。 “我走之前国峰已经带着第一批军火和五十万银币出发了,估计这会儿已经到了琉球。想必那位苏丹见了货,更能放心不少。咱们那块地盘叫什么来着?名字忒拗口,总是记不住。” “帕扎亚赖。” “算了,以后咱们的官方记录就管那里叫帕城吧,简单好记。武器到岸后先放在帕城,想参观可以,掌握使用前不能让他们带回迈索尔。” “蒂普送了咱们不少黄金工艺品,你抽空看看然后赶紧收走吧。我这天天让警卫守着,睡觉都不踏实。” “嗯。” 赵新看了下墙上的挂钟,见时间已经四点多了,便决定结束谈话,回舱睡觉。明天要给雷神号加油,邓飞至少得忙半天。 到了第二天上午,邓飞以要给雷神号做保养的理由,谢绝了波旁岛法国官员的邀请,随后便开始为加油做起了准备。 话说一条远洋船的耗油量包括了主机、发电机组、锅炉以及靠港岸电四个部分的油耗。以雷神号为例,船上装配的是一台2500kw的船用柴油机,如果全速运转的话,每小时的油耗就是488公升,一天就是11.7千升;而雷神号的油舱是经过特殊改装的,一次可装200吨燃油,除了供应主机,再加上其他各处的油耗,满打满算,15天是警戒线水平。 平常雷神号跑跑仙台藩和苦叶岛什么的,完全没问题,可一旦要进行远洋航行,赵新就必须得上场,按照航程,规划好路线时间,到点他必须得出现,否则雷神号就只能趴窝了。所以你知道北海镇为什么不敢派更大的惊雷号去欧洲了吧,一天至少20~30吨柴油! 换句话说,主机功率越大,设计航程越长,油舱的数量就越多。 就算赵新能背,可苦叶岛的柴油产量也很难供的起!要不是邓飞之前催的急,赵新根本不会让丁国峰开惊雷号去印度。这也是他为什么要惦记苏门答腊岛的原因,北海镇的这两艘货轮以后要想频繁出入马六甲,东南亚那里必须得有个油料补给点才行。 就在赵新抵达波旁岛的时候,接到北海军参谋部命令的何喜文已经从巴城坐船北上,穿过了马六甲海峡,来到了英属威尔士亲王岛(槟榔屿)的乔治城,他要在这里拜见一位来自福建的甲必丹,此人曾是天地会的一个小头目,名叫辜礼欢,堂号“嘉德”。说起来,此人就是后世那位号称“清末怪杰”--辜鸿铭的曾祖父。 1786年的时候,英国东印度公司派出了弗朗西斯·莱特上尉前往吉打苏丹国,就槟榔屿割让以换取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军事保护进行谈判,于是英国人便得到了槟榔屿,将其改名为“威尔士亲王岛”,并将岛上的定居点命名为“乔治城”,其实就是个乔治屯。 辜礼欢就是在英国到达后的第二年来的,他在拜访英国人的同时,还从暹罗带来了几艘船的华人,帮着英国人清理平整土地。在莱特屯长的就职典礼上,辜礼欢向其赠送了一些渔网作为礼物,随后就被任命为第一任甲必丹。 所以你瞧,投机钻营那真是门学问,礼物不看轻重,时机对了,给快抹布也能混个官做。不过话又说回来,辜礼欢还是挺能干的,眼光也准,而且此人既懂英语又懂法语,和亚齐苏丹阿拉姆.赛亚的关系非常好,跟吉打苏丹的关系也处的不错,深得英国屯长的信赖。没过几年,辜礼欢便靠着英国人这颗大树,很快就跻身成为乔治屯的上流人士。 “老爷,下午的时候有人送来一封拜帖,还有两盒礼物。” 晚间的辜宅里,刚回到家更完衣的辜礼欢从管家手中接过一张大红色的帖子,打开一看,顿时就愣住了。 管家又道:“送信的人说他们没住城里,眼下都住在了港内的一条唐船上。” “何喜文”辜礼欢皱眉想了片刻,突然目光一凝,心说这位不是去了安南当官么?自己之前在暹罗时曾听说过此人,据说也是天地会出来的,后来当了海盗,前些年摇身一变又成了阮福映的水军大将。虽说他如今已是屯里的“上流人士”,可当初谁没穷过啊?还是那句话,不穷,不穷进天地会干嘛?! “唔,住船上了。”辜礼欢随口应了一句,他转头一瞥,就见桌案上放着两个雕花的大匣子。他如今三十多了,还没成亲,所以家里也没人敢动。于是走上前打开其中一个看了,不由惊讶的倒吸一口凉气。 盒子里码放的是用红绳系着的一颗人参,以辜礼欢的见识,绝对是顶好的东北人参,南洋一带难得一见。他随即又打开另一个大些的长方形匣子,发现里面居然是满满一盒切好的梅花鹿茸。 好家伙!何喜文居然送这么贵重的礼物,他这是打算干嘛?广南那边的事英国人不掺和啊,难道他想找英国人买武器? 辜礼欢看了看条案上的座钟,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现在去港口拜访已经不合适,还是明天上午去好了。想到这里,他向管家问道:“他们在哪条船上你知道吗?” “知道,来人跟我说了。” “好!你现在拿上我的帖子去码头,告诉那位何老爷,不,是何大人,就说辜某明日巳初时分准时拜访。” 港口停泊的一条五百吨级的唐船上,黄忠仝好奇的对何喜文问道:“大哥,咱们来槟榔屿见姓辜的,兜这么大的圈子有用吗?照我说,还不如去海峡对面找那个亚齐苏丹直接买地,那多省事啊!” “你懂个屁啊!你会说本地土话吗?”何喜文叼着根牙签,不屑的道:“参谋部的命令上说,这次不光是要在对面买下那个村子,还得从柔佛苏丹那里把这个岛最南面的那块地方买下来。这姓辜的是槟榔屿的地头蛇,跟几家苏丹都说的上话,找他办这事,事倍功半!” 黄忠仝讨好的点点头,随即又问道:“大哥,我之前听那个姓郑的小子说,咱俩办完这边事,明年开春儿就得去北海镇上什么课。以后琉球谁来看着?赵王是什么意思啊?” “别胡说!赵王爷你也敢议论,不想活了?!” 黄忠仝吓了一跳,转头看了一下船长室的门,解释道:“我这不是请教你吗,哪敢说赵王爷的不是。” 何喜文哼了一声,皱着眉不再理他。说实话他也看不懂上面的安排,好好的琉球刚呆了半年,屁股还没坐热,又把他发到南洋,还要买地。在他看来,北海军船坚炮利,买什么买啊?直接上岸抢就好了,谁敢炸刺儿就拿大炮轰! 至于北海军的规矩真是多,当官居然还要上学堂。他想起郑文显之前给他念叨的那些功课,不禁猛嘬牙花子,简直要人命啊! 到了第二天上午,辜礼欢带着昨天送帖子的长随准时来到了港口上。话说何喜文他们这条船在昨天进港检查登记时,借用了巴城甲必丹王珠生的名义,说是来此地采购香料的,所以当辜礼欢还没走近,便看到不少的马来人和华人正在栈桥上大声招揽着生意。 因为是本地头面人物,港口上的众人看到甲必丹来了,都恭敬的打着招呼。辜礼欢让随从上船通报,自己则笑呵呵的跟认识的人逐一拱手做礼。不过时,就见从唐船的水仙门处走下两人,为首一人身形高大,浓眉大眼,长着一张国字脸,头上戴了遮阳的斗笠,穿了件深色的湖绸袍子;而他身后的那人则是一身短打,同样戴了斗笠。 “在下何喜文,久仰辜兄大名,今日有幸得见!” “何兄,久仰久仰!” “这位是我的副手,黄忠仝。” 因为码头上实在过于嘈杂,三人见了礼,辜礼欢便被引着上了船,直接来到船长室。刚一进门,何喜文抬起右手,大拇指向天,小拇指朝地,中间三指按在心口,对辜礼欢道:“木立斗世天下知!” 辜礼欢见状微微一笑,也做了同样的手势道:“洪水结拜皆一同!” “哈哈,何某在广南曾听闻,槟城甲必丹是我洪门兄弟,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何某是四川人,乾隆四十九年在惠州由张廷和大哥引荐入的会。” “在下是乾隆四十七年,在漳州由严烟大哥引荐入会,乾隆四十九年被朝廷通缉,无奈去了暹罗,乾隆五十一年来的槟城。何兄弟的大名早就如雷贯耳!” 随后双方又叙了岁数,结果何喜文比辜礼欢大了两岁。辜礼欢虽为本地甲必丹,可本质还是个商人,跟何喜文之前那个正三品的广南官职比起来,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于是便称对方为兄。 之后等船上水手端了茶水点心后退下,辜礼欢这才拱手道:“何大哥,你昨天托人送的礼物实在贵重,小弟愧不敢当!既然来了槟城,有什么需要小弟帮忙的,还请直言。小弟在本地人头还算熟,英国人那里也说的上话,只要能帮上,定会办的漂漂亮亮!” “好!”何喜文笑道:“老弟不必过谦。眼下从爪哇到暹罗,谁不知道你荣膺槟城首位甲必丹?区区薄礼,略表恭贺之意罢了。” 辜礼欢心说三品官就是不一样啊!不由生出了一丝羡慕。 第六百零三章 血腥的黑三角 当天中午,辜礼欢做东,在唐人街上的“太白楼”酒家订了几桌酒席,宴请何喜文和一众手下。这年月的槟城美食可没有“肉骨茶”,海鲜炒粿条才是华人最常吃的。 酒过三巡,何喜文看时候差不多了,便吐露实情,讲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辜礼欢听了不禁大吃一惊,要知道北海镇这两年在安南和巴城的所作所为,早已传遍了东南亚,大涨华人志气。如今那些西洋人也好,土著苏丹也好,再也不敢视华人为任意宰割的羔羊,生怕给北海镇以口实,落得巴城荷兰人那样的下场。 辜礼欢这些年虽说一直在乔治屯跟着英国人混,可巴城那边的事也能从过往此地的英国人口中听到一些。捎带脚的,一些北海镇出产的东西也会偶尔也会出现在槟城的市面上辜礼欢心头一动,突然想到了一个东西--清凉油! 差不多从三四个月前开始,一种被欧洲人称之为“赛里斯药膏”的东西开始出现在巴城的商铺里,无论是本地的定居者还是过往水手都视若神药。这东西虽然味道刺鼻,可不仅能驱蚊止痒,抹一点在太阳穴上还能提神醒脑,对清热拔毒也极有疗效。他上个月去拜访莱特屯长的时候,就有幸见到了实物,也因此看到盒盖上写的“清凉油”三字。别看才只有大拇指节那么大的一小盒,售价却高达半塔勒银币(注),而且极不好买。 要是能借着何喜文的关系,从巴城那里拿到此药的代理权,凭着自己的周围几家苏丹的关系,何愁今后不发达?况且他从何喜文口中得知,这些年北海镇频频打的朝廷毫无还手之力,过不了几年,江山就要换主人了! 辜礼欢听了何喜文的话,愈发想要抱上北海镇这颗大树。要知道他一介天地会反贼身份,想在满清治下捐官肯定是没戏了,可要是换了汉人江山就不同了。对于他们这些飘荡在南洋的商人来说,光挣钱还不行,要是再能捐个官身,那才叫人生完美。 想到这里,他端起酒杯对何喜文道:“何大哥,小弟别的不敢说,在槟城这块地面还是有几分薄面的。今后大哥若要小弟效劳的,不必亲自来,派人捎个话就行,小弟定会办的妥当。” 何喜文见对方话说的漂亮,先是干了杯中酒,继而道:“实不相瞒,为兄这次来,就是找贤弟来帮忙的。” “却是不知大哥要办些什么货?” “此次来不是办货,而是想买地。” “买地?”辜礼欢愣了一下,心说难道北海镇也要插足香料生意? 一旁的黄忠仝见状解释道:“是这样。听说辜兄弟跟亚齐苏丹的交情非同一般,我们想在苏门答腊岛和南面的柔佛各买一块地,租也成!” “哦!”辜礼欢一听这话,恍然大悟,心中已有了计较。“二位兄长,此事要是信得过小弟,就由小弟出面来办。只是不知何大哥看中了的具体位置在哪?今后要作何营生?” 何喜文略一沉吟,决定直言相告,于是便让黄忠仝拿出一份荷兰人制作的爪哇地图,那上面已经用炭笔圈出了两块区域。辜礼欢看了,觉得问题不大,随即便应承了下来。 整场酒席自始至终,辜礼欢一个字都没提清凉油的事。在他看来,自己从北海镇那里求的远比两块荒地多的多,所以他盘算着等把买地事办成后跟何喜文去趟巴城,拜见一下那位传说中的王大人,到时候有了见面礼,后面也就好谈了。 第二天上午,辜礼欢去了市政厅找那位莱特上尉请假,坦言巴城方面来人托他办事,要坐船出海几天。莱特一听是北海镇找他,不由心生警惕,连忙追问详情。他前些日子接到了马德拉斯总督的信,命令他务必关注北海镇在爪哇地区的一举一动,有重大情况须立即汇报。 别看北海镇目前在南亚的地盘没多大,可哪都插一脚,搞的欧洲人--尤其是英国人跟荷兰人非常紧张。有鉴于此,莱特上尉同意了辜礼欢的请求,不过命令其回来后要将此行的点点滴滴一字不落的汇报给他。 另一边,北海镇的船队在波旁岛停留了五天,以极低的价格卖掉了三条海盗船,并完成了淡水和食物补给,随即便继续向南出发。七天后,船队来到了波涛汹涌的好望角。 此时的好望角乌云密蔽,西风劲吹,强劲的西风急流掀起一道道惊涛骇浪。海面上奔腾咆哮的巨浪不时与船舷碰撞,发出的阵阵吼声,震撼着每个人的心灵。 得亏风暴最强的7月份已经过去,否则遇上二三十米高的“杀人浪”绝对会出事,任你再不怕死也没用。邓飞在进入这片海域前就做了准备,雷神号甲板上的机枪大炮全部拆除,船上成员严禁在甲板上活动;至于北海一号、二号,所有炮位上的火炮都用钢索进行加固处理,水手们也必须要绑安全绳才能出舱操作。 北海军的水手们虽然都见识过对马海峡的风暴和南海上的台风,可跟眼前的海况比起来完全是小巫见大巫,三条船上的人没有一个不是吐了个七荤八素。北海二号上的几名水手在解系缆绳的过程中被冲上甲板的巨浪砸晕,虽然之后经过全力抢救,可还是因呛水死了两个。 最惨的就是雷神号上的两百名特战营队员,这些索伦人和达斡尔人趴在舷窗上看到洋面上那十几米高的大浪时,无不是面色煞白,陆地上的猛虎们别看平时下盘稳固,现在一个个连站都站不稳,跪在舱室的卫生间里抱着马桶狂喷。 赵新也被折腾的不轻,吃了晕船药都没用,他不愿意在客舱里呆着,便抱着个塑料桶和邓飞守在了驾驶舱,死盯着上面的雷达。 等船队用了几乎一整天的时间,有惊无险的通过了好望角后,大部分人都跟得了场大病一样,连着两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又过了八天,北海镇的船队终于抵达了法国人在西非的据点——塞内加尔的戈雷岛,引发了极大轰动。 赵新看着港口上那一条条进进出出的帆船,以及停在港口内正在装“货”、卸货的帆船,嘴角不禁露出了一丝冷笑。 他随口对身边的邓飞道:“瞧见没,这就是黑三角贸易。” “黑三角?”邓飞端着个望远镜,一时没反应过来。 “黑人,黑奴贸易。来这里的帆船都是干这个的。” “这么多?!”邓飞吃了一惊,嘴巴不禁张大。此时他并不知道,截止1786年,法国在这里的贩奴船就有56艘,每年往美洲贩卖的西非黑人高达三万多人。 从16世纪就开始的北大西洋“黑三角贸易”,其核心就是奴隶贸易,并掠夺西非的黄金、象牙和胡椒。葡萄牙人、英国人、荷兰人、法国人、西班牙人、美国人全都是一个德性,谁也不比谁干净。他们从非洲将黑人运往美洲,换取那里棉花、蔗糖、烟草和矿物运往欧洲,再用加工后的轻工业品继续从非洲换取黑人,如此循环往复。 别扯什么西方人的民主自由了,欧洲的资本主义就是通过这些完成原始积累的。某些现代人为了英国死个老女王而哀悼,殊不知其祖上就是靠着双手沾满血的奴隶贸易大发特发的。 要知道英国正是依靠着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奴隶贸易和奴隶制度,其经济才得到了迅速发展。依靠着奴隶贸易带来的巨额暴利,从而为第一次工业革命积累了足够的资金、丰富而廉价的原材料产地、四通八达的运输、广阔的商品倾销市场,由此改变了原有的社会产业结构。 等积累的差不多了,再摆出一份悲天悯人的模样,高喊什么“废奴主义”,早特么干嘛去了?难道16~18世纪的上帝和19世纪的上帝不是同一个?圣经不是同一本?! 再者说了,英国人废除奴隶制度真的是良心发现么?扯呢!主要是中北美洲的种植园已经成了英国人的原料基地和商品倾销点,那里的奴隶依然成千上万,依然在给英国人输血! 这就跟后世说中国是“血汗工厂”一样,先是产业转移,压低基础产品价格,然后自己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悲天悯人的嘴脸。要是没这个,你看他还跟你扯不扯“民主自由”那套? 跟其他各地的港口一样,因为水深不够,雷神号便只能停在一英里外的海面上。留下警戒值班的人手,赵新便和邓飞及其他随行人员换到了北海一号上。再由戈雷岛海关派出的引水船引领,前往港口内停泊。 随着船离戈雷岛上的码头越来越近,那些被皮鞭和火枪押送着上船的黑人在望远镜视野里愈发清晰。赵新此刻不禁想到,如果没有自己,没有北海镇,欧洲人卖完了黑人,下一个世纪就会开始卖华人。无数华人会成为“猪仔”,要么卖向东南亚,要么就是美洲大陆。于是,他终于忍不住来了句国骂。 一旁的邓飞也是无奈的叹了口气,非洲的事,北海镇管不了,也没精力管,对此他只能报以同情。 第六百零五章 你们想回家吗 在奴隶贩子的呵斥下,几对锁着的黑人手脚并用的从小屋中爬出,如此一来,被挤得满满当当的屋子里总算能下脚了。当一个打手猫着腰走进去一检查,发觉那孩子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浑身滚烫,牙齿不由自主的颤抖,便急忙将孩子和同他一起锁着的另外一个黑人半拖半拽的带到了外面。 此时卡林顿离着门口有两三米远的距离,沉声道:“出什么事了?” “这小东西在发烧......” 卡林顿还不等手下说完,顿时咆哮道:“见鬼!是伤寒!要是这一屋子人被传染可就麻烦大了!马上把他拖走埋了!” “等等!” 看到赵新出言阻拦,卡林顿解释道:“先生,请您还是离远点吧,这病会传染的!” 赵新摇摇头,固执的拦住了正要拖走孩子的打手,他先是用了摸了下那孩子额头,随手翻开对方的眼皮,看到结膜上充满了血丝,接着又在孩子的嘴唇边缘发现了疱疹,便急声道:“这不是伤寒,是疟疾!” “什么?!你凭什么这么说?” 赵新用手驱赶着身边飞来飞去的蚊子,解释道:“我以前在东南亚见过几个,都是这样的症状。你这里离河岸太近,蚊子太多了。” 其实他说不说结果都一样,要知道不管是伤寒还是疟疾,对生活在十八世纪的人类都是致命的。在欧洲一些人满为患的看守所里,发烧而死的囚犯比上绞架的还多。 “蚊子?” “是的,蚊子会传播疟疾。” 卡林顿听了半信半疑,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让手下去用朗姆酒泡一些烟草,然后让屋里的每个黑人喝一小杯。 他以前也经历过这样的事。如果是在海上,一般的做法是直接将奄奄一息者扔进海里完事,只要能快速横渡大西洋,将黑奴运往古巴卖掉,再拿到殖民地政府的补贴,之后是不是发病就跟自己没关系了。可问题现在是在非洲大陆,要是还没上船就引发大面积传染,那他可就赔大了。 历史上都说黑三角贸易中贩运黑奴是件极为暴利的生意,可你知道利润点在哪吗? 比如海涅就在《奴隶船》里写道:“在塞内加尔河边,我换来了六百个黑人,价格利廉。都像是最好的钢铁,肌肉结实,筋络强健。我以货易货,用的是烧酒、琉璃球、钢制器材:只要有一半给我活着,我就能获利百分之八百。” 关于奴隶贸易的利润,其实要将垄断公司和私掠船的分开看,海涅所说的百分之八百的利润率是主要发生在私掠船身上。以1790年为例,奴隶在美洲的到岸价格基本维持在26.4英镑左右。 就垄断公司来说,日子其实不好过。比如法国,当1794年塞内加尔公司被转售时,它已经负债一百万英镑;皇家非洲公司因债台高筑,最终破产倒闭。另外丹麦公司在1787年被停业清理,瑞典公司因为和沙俄的冲突导致奴隶贸易无法正常进行。至于荷兰人么,1773年阿姆斯特丹股票的暴跌导致向苏里南种植园主的贷款减少,使他们无力再购买奴隶。除此之外,荷兰企业家们也不愿意到殖民地去,因为他们的种植园已经变得不像法国人的种植园那样有利可图。 经营成本巨大是垄断公司最大的包袱,他们要装备船只、支付水手们的薪水、还要建造城堡、养活常驻在非洲的人员。所有欧洲公司里真正从奴隶贸易赚到钱的,只有英国人、葡萄牙人和美国人。 英国公司是通过了金融手段来提高利润。由于殖民地居民经常长期拖延付款,他们便发行了在12或15个月内到期的期票,这些期票被偿付给贩奴船,可用于为下一次航运准备必需品,这也使得他们获得的利润四倍于法国。根据后世多方的统计结果,英国的奴隶贸易占欧洲奴隶贸易总额的百分之四十一。 至于葡萄牙为什么赚钱?因为他们主要是向南美运,卖给种植园主后要么换成了浸泡糖浆的烟草(非洲人极喜欢),要么就换成了黄金。 而美国人,算了,地球人都知道...... 在这场你追我赶的将人口贩卖到美洲的邪恶贸易里,法国政府为了激发私掠船主们的积极性,从1784年规定,每向马提尼克岛和瓜德罗普岛运去一名奴隶,补贴60英镑;每将一名奴隶运往多巴哥岛、卡宴和圣多曼格岛南部,补贴100英镑。结果到了1785年,贩奴船一下就超过了一百条。政府的补贴和圣多曼格岛北部免税的要求,共同将法国的三角贸易在1783~1791年间推到了顶峰,根本看不出大革命对奴隶贩子们的良心有任何触动。 千万别以为欧洲人后来废除奴隶贸易是因为讲人权,不过各怀鬼胎罢了。 比如刚成立的法兰西第一共和国害怕安地列斯群岛被英国人夺走,干脆宣布从1793年开始取消奴隶制,目的是争取奴隶们站到法国人一边,破坏英国人的三角贸易。虽然不同思想的冲突也削弱了依赖奴隶制的倾向,但远谈不上废除,私人船主依然干的如火如荼。事实上当拿破仑上台后,在殖民地居民游说和上书请愿的压力下,他在收到请愿书的当天就恢复了奴隶贸易。 而英国的废奴运动更不是某些人说的“人道主义”。到了19世纪初的时候,因为英国人在非洲到处开辟殖民地,已经不需要将奴隶运出非洲,而是要留在当地替他们干活,所以才高喊废奴。要知道18~19世纪英国工人的处境完全跟奴隶不相上下,可却根本没人关心! 赵新和邓飞原本是打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要是没看见这些黑人的遭遇,他们买完东西也就回船上去了。然而当他们看到眼前的一切后,同情心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把他们买下来,然后放了吧?” 赵新听到邓飞的话,微微摇头道:“没那么简单,你放了他们,就等于把羊送还虎口!要是他们在回去的路上又被抓走怎么办?” 邓飞皱眉道:“那你说怎么办?” 赵新想了一会,随即走到卡林顿身前道:“卡林顿先生是吧?你可以称呼我赵。请问你手头现在有多少奴隶?” “127个。怎么,你想都买下来?让我算算,男的25磅,女的30磅......” 赵新抬手打断道:“这个不急。我想问一下,这些奴隶听得懂英语或是法语么?” “唔......有几个会说法语。” “麻烦你先把他们带过来,让我的同伴跟他们聊几句。您要明白,要是买回去无法交流,那可太令人头疼了。” 等邓飞跟着几个打手去见几个奴隶的工夫,赵新跟卡林顿闲聊了几句。他掏出烟递给对方和店铺老板各一支,等用打火机帮两人和自己都点着后,就看到俩人死盯着自己的一次性防风火机,于是随手抛给了卡林顿。 “最近生意好做吗?” 卡林顿好奇的端详了一会打火机,看到店铺老板一副贪婪的样子,便放进了上衣兜里,这才道:“价格涨了不少!该死的当地人,越来越滑头了!” 店铺老板也附和道:“我听说上个月凤凰号被人给抢了,连船长都给抓走了?” 卡林顿道:“凤凰号的船长不想跟拉狄克那帮人合作,从另外一帮人那里进货,结果就把拉狄克给惹怒了。” 从随后的谈话里,赵新这才知道敢情非洲当地的奴隶贩子也够鸡贼的。作为第一手的供“货”方,当他们觉察到供应量有限时,便会控制发“货”的数量,调整价格。他们还知道如何欺骗欧洲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答应提供奴隶,却从来没有见到这些奴隶的影子,借此钓着类似卡林顿这样的奴隶贩子,最后让他们不得不花高价购买。 邓飞那边差不多谈了十几分钟,回来后对赵新说,那几个人用法语交流没什么问题,其中有一个三十多岁名叫姆巴特的男人法语最好。据那人说,他们很多都是在战争中被俘成为奴隶的,另外有几个女人和孩子则是被奴隶贩子绑架后卖过来的。 赵新随即和卡林顿谈了价格,对于卡林顿来说,这笔生意几乎是无本买卖;除了没有船只耗损费,时下横渡大西洋的运输成本是每个奴隶9英镑。要知道这年月一英镑可是7.32克黄金。磨叽了好半天,他给最后赵新的价格是每个奴隶23英镑,总共2921英镑。 赵新手头没那么多英镑,同时他也不想拿茶叶便宜了这个该死的奴隶贩子,不过他有蒂普苏丹送的那几箱黄金...... 总之,经过一番折腾,到了第二天中午,126名黑人奴隶都被送到了雷神号上。而那个生病的孩子则在前一天就被赵新他们带回来了,随行的军医经过了一番救治,靠着来自于另一时空的青蒿素和退烧药,只过了一夜,孩子的病情就好了很多,早上还喝了一杯牛奶,吃了点东西。 黑人们上船后,为防止他们乱跑,赵新并没让人马上解开脖子上的锁链,而是只解除了脚镣。随后由邓飞出面,带着一帮人在甲板上用水管冲洗他们身上的污秽。 等洗的差不多了,十几个特战营士兵从船上仓库里取了一百多套劳保工作服和鞋放在了几张准备好的桌子上,随后又有十几个人从船尾楼里抬出了几锅煮好的大米粥、馒头、咸菜和碗筷。 邓飞亲自端了一碗粥,拿了个大馒头走到黑人面前。在所有黑人诧异的目光下,先自己抿了一口,然后又掰下一块馒头塞进嘴里,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随后他将食物递给法语最好的姆巴特,语气和蔼的道:“告诉大家,先吃点东西,有什么事等吃饱了再说。东西我都吃了,放心,没有毒。” 姆巴特迟疑了一下,抬手接过,先是闻了一下,随后学着邓飞的样子吃了两口。他虽然有些迷惑,不知道这群来自东方的人会如何处置他们,可东西好不好吃还是知道的,再加上这段日子就没吃饱过,于是便跟其他人用约鲁巴语大声说了几句。有了姆巴特带头,其他黑人这才从士兵手中接过食物,蹲在地上吃喝起来。 邓飞等姆巴特吃了一个馒头,又从盆里取了半个递给他,然后轻声道:“一会等你们吃完,就会有人帮你们把脖子上的锁链解开,另外那些衣服和鞋也是给你们的。” 姆巴特顿时就呆住了,嘴里含着馒头都忘了嚼。他难以置信的盯着邓飞的双眼,试图确认对方有没有骗他。 “不过我要你先你的人先说一下,一会锁链解开后别乱跑,我还有事跟你们说。能做到吗?” 姆巴特呆呆的跟傻子一样点了点头,等邓飞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醒悟过来,随即大声跟其他黑人说了。谁知此话一出,所有人都不吃了,放下食物,用手扯着脖子上的链子,叽里哇啦的喊了起来。 邓飞一看,知道等不下去了,便让士兵拿来工具,开始去除黑人脖子上的铁环。每当去掉一个人的锁链,其他黑人便发出一阵欢呼,同时他们看向邓飞他们的表情也变得温和而充满感激。 趁着这工夫,赵新在邓飞的翻译下,便和姆巴特聊了起来。他这才得知这些黑人其实并不是那种拿着长矛追猎物的土著部落,而是奥约王国的人(今尼日利亚西南部)。他们的村落被达荷美王国的人袭击,随后就被达荷美人押送到了圣路易,卖给了卡林顿。 当邓飞从姆巴特的口中得知目前西非最大的奴隶贩子就是达荷美王国时,不禁摇头苦笑。黑人卖黑人,这可真是个大笑话! 据姆巴特说,达荷美王国经常派人偷袭奥约王国的边境村落,掳掠了大量人口,除了用于宗教祭祀、王室和军队的奴仆外,最主要的就是和欧洲商人换取武器、弹药、奢侈品和用作货币的贝壳。 是的,这年月北部非洲的通行货币是贝壳,被称为“加里乌”。由于沿海的贝壳根本不够用,早期葡萄牙人便从美洲一船船的运过来交易。 另外其他像奥约王国、贝宁王国、阿桑特、西苏丹也都是如此,奴隶贸易已经成了它们政治和经济生活的主要构成,每当相互发动战争,就会导致成千上万人沦为俘虏,其中很大一部分都卖给了奴隶贩子。 不过此时的赵新和邓飞并不知道,这些非洲地方政权可不只卖黑人,他们连白人都卖!有不少白人俘虏就被卖去了阿拉伯半岛。 赵新听了这么多,愈发感觉姆巴特不是一般人,这家伙不仅说的一口流利的法语,居然还知道整个西北非的情况。想到这里,他试探着问道:“姆巴特,你被俘虏以前是干什么的?” “先生,我以前是奥约国王阿拉芬.阿蒂巴手下的骑兵队长......” 在姆巴特的口中,奥约王国之所以曾称霸西非,靠的就是众多轻骑兵。西非北部辽阔的草原,为他们提供了大量非洲本地马匹和熟练的骑手。奥约的轻骑兵通常使用长矛或弓箭,专门在南方的农耕部落完成收获前开始袭击,他们除了抢夺已经成熟的庄稼,还要为奴隶贸易而掠取俘虏。 赵新听完不禁感叹,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姆巴特沉默了一会,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先生,您给我们吃的, 给我们衣服,又去掉了锁链......我想问的是,您以后打算怎么安排我们这些人?是给您当仆人吗?” 邓飞和赵新对视了一眼,露出微笑道:“姆巴特,你们想回家吗?” 姆巴特再次愣住了,今天自从上了这条巨大的白船后,带给他的震撼实在太多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两位与那些白人的肤色迥然不同的东方人,居然要给他们自由! 。顶点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六百零六章 初到法兰西 邓飞没别的意思,他就是想给这些人自由,让他们回去和家人团聚。赵新也不想要这些黑人,但他不赞成现在就让他们回家。 凭他对非洲地图的印象,从塞内加尔最西侧的圣路易到尼日利亚的距离,走陆路恐怕得有几千公里;可要是开船送他们到几内亚湾北部登岸,来回又要折腾好多天。 更何况巴黎那边的局势愈发动荡,时间也变得刻不容缓。按照历史轨迹,路易十六一家应该已经被送进了圣殿塔监禁,再不赶紧过去谋划就来不及了! 他想了一下,便让邓飞替自己翻译,对姆巴特道:“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我给你们一张释放文书,再给你们够吃一段时间的食物,你们自己从圣路易走回家。不过我要提醒你,这段路程可不近,没有几个月的时间你们根本走不到,而且很容易再次被抓。第二,跟我们坐船去欧洲走一趟,最多两个月就能回来。到时候,我们的船队会途经几内亚湾,你们从奥约王国最南边靠近大海的地方登岸。这样做速度更快,路上也更安全。” “欧洲?”姆巴特听完,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他问道:“先生,您真的不会把我们卖掉?” “姆巴特,我们可不是那些白人。我们是从遥远的东方来的,那里可没有贩运奴隶的事。”邓飞说罢,便把右手的中间三指向上立起来,手心向外面对姆巴特道:“我向这片大陆所有的神明发誓!决不会贩卖一个黑人!一定会送他们回到家乡!否则就会受到惩罚!” 看到邓飞都这样了,姆巴特内心的疑虑才消退,心想这些东方人或许和那些白皮恶魔真的不同吧。 赵新又道:“在船上的这段时间,你们可以清洗甲板,帮着搬搬东西。我会给你们发薪水,而且管饭,另外不会再用铁链锁住你们,但你们必须服从命令,这船上有些地方是不能进的。你先去和你们的人商量一下,今晚睡觉前必须告诉我结果,因为明天我们就要离开圣路易。” “好吧,先生。我会和大伙商量的,尽快告诉您。” 赵新随即起身,走了两步又转头对邓飞道:“让他们把衣服都换上,尤其是那些女的。咱们的人一个个眼睛都快冒火了!” 或许是因为姆巴特以前的身份,黑人们经过一番激烈的争执,最终还是听从了他的决定。到了傍晚开饭的时候,姆巴特告诉邓飞,他们的选择是跟着去欧洲。邓飞随后让水手腾出了两间客舱,将女人和孩子安置在这里,其他的人要么去餐厅打地铺,要么就被安置在了船艏舱。 这年月的黑人当然不存在“零元购”,他们虽然对雷神号上的一切十分好奇,但都很老实。北海镇的船员要教他们如何用马桶上厕所,如何洗澡等一大堆繁琐的事,当黑人们看到自己吃的、穿的跟船员们完全一样,心里也踏实了不少。 晚饭后姆巴特等人在邓飞的带领下去了医疗室,看到那个孩子的病情好转,烧也退了,对北海镇的人的提放戒备更是去了大半。 通过询问,邓飞了解到这个名叫“Lamin labake”的孩子才七岁,是被奴隶贩子绑架来的。至于他的家乡在何处,别说其他黑人不知道,Lamin自己都说不清。 作为曾经担任奥约帝国骑兵队长的姆巴特来说,他也算见多识广了,连欧洲人的火枪都用过,可他对雷神号上的一切都感到好奇。船上随处可见的钢铁让他极为震惊,甚至在看到船舷和楼梯上的铁栏杆更是两眼发直。 要知道这年月非洲大陆上铁还是很珍贵的资源,一般人想买个奴隶的话,男性十根铁条、女性九根铁条。看着好像不多,可对他们而言,那就是一大笔巨款。 当他听邓飞说起东方那片古老的大陆上有三亿人口,如同天上密布的繁星时,一众黑人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久久无法合拢。 到了第二天中午,完成了补给的船队离开了戈雷岛。雷神号出航前,发出了三声鸣笛,以示作别,结果把戈雷岛上的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纷纷跑到海边看稀奇。 在之后航行的日子里,黑人们没事的时候就会聚在甲板上,围成个圈子唱歌跳舞,搞的船上天天跟开Party似的。 1792年10月21日,经过了11天的航行,赵新他们终于抵达了法国北部的勒阿弗尔。相较于后世更加著名的马赛港,十八世纪的勒阿弗尔才是法国最大最繁忙的港口,而且从这里到巴黎的距离只有200公里。 随行的德吉涅自豪的介绍说,得益于从路易十四时代就开始进行的大规模公路网建设,法国的交通条件是欧洲各国里最好的。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坐马车到巴黎只需要十个小时。 当五千多吨排水量的雷神号和两艘一千吨级的风帆舰出现在勒阿弗尔港外一海里的洋面,并鸣笛致意后,港口内的法国人顿时就惊着了。港口内一片鸡飞狗跳,在急促的钟声召唤下,当地的国民卫队迅速出动,各处炮台也进入了警戒状态。 之后当身着红白蓝三色制服的国民卫队派人上船接洽时,戴着假发和礼帽的德吉涅出场了。他谎称自己是法国驻广州领事馆的领事,在他的极力斡旋下,伟大的中国皇帝派出了这支无与伦比的船队,不远万里前来和法国发展友好关系。随后,他将一份由他自己编造,并加盖了北海镇官方大印的文件展示给对方。 所谓的北海镇官方大印,其实是赵新在另一时空找了个路边图片社加工的,用的是树脂材料,上面刻有“中华之玺”四个大篆体阳文,属于临时充数性质。 德吉涅的话虽然没一句话是真的,可勒阿弗尔这里的法国人哪能明白其中的猫腻呢?另外就在他从印度离开前,在广州担任副领事的卫雅也辞职不干了。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他自称是广州的总领事还真没毛病。 国民卫队上尉和手下被德吉涅的话给震的五迷三道,以至于都忘了问他是支持国王的保皇派还是支持民主的共和派。他们好奇而惊讶的环顾偌大而空旷的雷神号甲板,心说这船也太大了!得装多少东西啊!这下那些商人们可要发大财了! 关于船上所载的货物,德吉涅则按照和赵新事先商量好的,提交了一份包括茶叶、生丝、丝绸、瓷器、香料在内共二十多种商品的清单,总重量高达四千多吨,国民卫队的上尉在看完后下巴差点拖到地上! 为了表示友好,邓飞向登船的国民卫队每人赠送了一小罐包装精美的茶叶和一块织工精美的丝绸手帕,让这帮家伙眉开眼笑的回去报信了。 果不其然,当本地市长雅克.安布罗斯.里亚尔和一众商人出身的市议员得知情况后,无不面带喜色,欢呼雀跃。法国人虽然一直很想跟中国大力发展贸易,奈何自大革命开始后,从广州回来的贸易商船根本没几条,国内乱哄哄的局面也让很多有钱人无暇顾及东方贸易。 这下好了,中国人自己来了! 里亚尔市长立刻命令炮台上的守军解除戒备,并鸣放礼炮,同时派出了海关人员接引船只入港。谁知当海关人员看到雷神号时,立刻就傻了眼,心说这家伙要是进了港,其他船就都得腾位置滚蛋。经过一番协商,船队最终停在了距离港口一公里远的深水区,然后派了条双桅帆船接人上岸。 邓飞他们穿着雪白的海军制服一下船,立刻就赢得了码头上人群的欢呼和掌声,而且还愈发热烈。赵新以为这些人是对遥远的东方来客表示欢迎,殊不知是因为北海镇的人全穿着长裤皮靴,妥妥的“sans-culotte”--也就是长裤汉。 要知道这年月底层市民和手工业者都是穿紧身长裤或直筒长裤,及膝马裤是贵族、律师、大商人们的穿戴。自大革命以来,无套裤汉代表了最激进的民粹主义;很多从事公职的人员纷纷换上长裤,用以表明自己跟贵族无关,衷心支持法兰西第一共和国。 到了第二天,本地发行的《法兰西爱国者报》上,竟出现了名为《让我们欢迎来自遥远东方的革命者》的署名文章,作者甚至说什么古老的中国才是“社会平等、经济平等和直接民权思想”的诞生之地。 随着报纸上消息的不断酝酿,三天后,连巴黎的国民公会也听说了此事,委员们经过一番商议,决定为了鼓舞巴黎人民的士气,立即派出一支国民卫队护送外交部的特使前往勒阿弗尔,邀请这支中国使团来巴黎访问。 法国人之所以会这么做,主要是刚成立的“法兰西第一共和国”从9月开始,在从南到北的各条战线上大打出手。从奥地利到普鲁士,从匈牙利到波西米亚,可谓四面皆敌。 去年8月,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利奥波德二世和普鲁士国王威廉二世签署了《皮尔尼茨宣言》,呼吁所有欧洲主权国家一致行动,恢复路易十六的王权。之后奥地利和普鲁士缔结了军事同盟,在打败了入侵奥属尼德兰的法国军队后,目前正在围攻里尔。 到了今年7月,联军司令布伦瑞克--吕讷堡公爵发表宣言,如果巴黎人对路易十六和王后哪怕有最轻微的暴力,就会进攻巴黎,将反叛者全部处死;由此也导致了8月间的攻打杜伊勒里宫以及9月的大屠杀。 另外在经济上,此时的巴黎正在遭受严重的饥荒。自从大革命爆发之前,面包短缺的问题就一直存在。攻打巴士底狱那天,巴黎的面包价格涨到了16个苏(3.6克纯银,20个苏兑一个利弗尔,20个利弗尔等于一枚金路易硬币),差不多创下近二十年来最高纪录。虽说之后的丰收缓解了缺粮饥情,好不容易保持了两年的市场稳定,可今年春秋两季灾荒再度来临,食物短缺的情况又来了。 吉伦特派决心捍卫法治和商业自由,出任内政部长的德拉萨尔基于重农学派的理念,强调“看不见的手”会自动调节供需矛盾,无需行政干涉,因此也不打算推行戒严令来平抑物价。 所以你明白北海镇的到来对第一共和国的意义所在了吧? 咱也有朋友!虽说远了点吧,可毕竟是个超级大国! 另外中国人带了好多紧俏商品,虽然不能当粮食吃,但可以卖给英国人换粮食啊! 好吧,随着消息在巴黎的市民中不断传播,所有巴黎人都开始翘首期盼中国使团的到来。商人们希望能和中国人做成几笔大买卖,充实一下钱袋子;政府希望通过大额交易收取一笔不菲的税收;市民们希望中国商品的到来能促进市面繁荣,带来更多的粮食,缓解饥荒;哲学家和思想家们则希望和中国人探讨东西方文明,展现一下第一共和国的民主思想是多么的先进和伟大;交际花们更希望中国人个个都是土豪,带来的华丽丝绸和香料能让她们更具魅力,另外还能从中国人身上搞点钱花。 不过直到这时,国民公会里负责外交和贸易事务的人完全没搞清报纸上提到的“北海镇”和大清帝国之间的关系。唯一看明白的,只有沙皇俄国驻巴黎大使馆的留守人员。 “我的圣母!那些盘踞在阿穆尔河流域的黄皮魔鬼居然来欧洲了!” 当留守的使馆秘书看到报纸上的内容,“腾”一下就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不久之前,伊万.西莫林大使刚刚被召回国,巴黎的使馆只有不多的留守人员,任务是随时向维也纳汇报巴黎的局势。使馆秘书在屋内来回踱步考虑了片刻,随即走到桌案前写下了一封信,然后便拉动了屋内的一根绳子。 过不多时,一个精壮的男人走了进来,躬身道:“先生,您找我?” 使馆秘书将信叠好,滴上蜡油,然后盖好封章,这才吩咐道:“彼得诺维奇,你马上把这封信送到维也纳,亲自交给德米特里.米哈伊洛维奇.戈利钦亲王殿下!” “是!我一定亲自交给亲王殿下!”男人出去后没多久,使馆院子里就响起了马蹄和车轮滚动的声音,很快就消失在了大街上。 1792年10月27日上午,在勒阿弗尔受到了数天盛情款待,并谈成了好几笔大单的赵新和邓飞,带着十名装成奴仆的黑人、两百名乔装成船员和随从的特战营士兵,乘坐着国民议会派来和勒阿弗尔市议会派出的马车,在一百多名国民卫队的护送下,抵达了巴黎。 。顶点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六百零四章 少年雷诺的际遇 很多年以后,当雷诺乘坐北海镇的商船再一次重返非洲大陆的时候,内心的滋味百感交集,他面对的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熟悉是因为他的肤色,这片大陆是他的故乡。一切都跟他当年离开时没什么改变,疾病依旧在湿热地区蔓延,干旱还是会定期导致饥荒,国王和地方部落会因为各种原因发动战争,成千上万的战俘或是被绑架来的黑人在通红的烙印烙下了买主的印记后,随即就被换成了枪支、火药和纺织品。 也就是雷诺身上穿着件带有少校军衔的军服,否则他很可能会被人敲闷棍,然后送上开往安第斯岛的帆船。 不过对于已经在中国生活多年,且娶妻生子的雷诺来说,这块土地看上去又是那么的陌生,让他不禁悲从中来。由于当初离开的时候只有七岁,他全然记不得家乡的位置在哪里,更关键是他已经完全听不懂约鲁巴语了,他唯一能记住的就是自己的本名--Lamin labake。 然而当雷诺操着一口流利的法语,问询了很多奴隶贩子甚至于黑奴都一无所获后,他只得来到了圣路易的郊外,满面泪痕的跪在塞内加尔河的河岸上,面向东方,哼唱着母亲当年哄他入睡的歌声,亲吻了这片土地,取走了一包泥土。 一切的回忆都始于那个阴霾细雨的下午,再往前,不管是家人还是家乡的村子,亦或是押送到圣路易的长途跋涉中所经历的苦难,在雷诺的记忆里已经变成了一团模糊的影子...... 1792年10月7号,赵新他们从戈雷岛坐船来到圣路易的时候,已经是他们抵达当地的次日。由于他从同行的翻译德吉涅口中得知本地是西非最重要的黄金、象牙和阿拉伯树胶的交易中心,所以在补充淡水和一些新鲜食物的同时,便想上岸看看。 进入十八世纪晚期,虽然欧洲的思想家们已经从对古典中国的盲目崇拜转为轻视和批判,可殖民地这种地方哪有什么思想家,来这里的所有人目的就一个字--钱。由于东方实在太遥远,于是盛产茶叶和丝绸的中国在没去过的人眼里就是遍地黄金。 当赵新他们一行人走上港口后,很快就成了路人围观的对象,甚至一度造成了通行拥堵。要不是陪同的法国军官大声呵斥驱赶,场面会更加混乱不堪。 令围观的白人所惊讶的是,赵新他们一行人并不是像画册或是传闻中剃着光头、留着根小辫子、身穿长衫的中国人模样,而是戴着奇怪的帽子(棒球帽),面颊无须,穿着墨绿色的衣服,腰间还扎着条皮带;除了个别几人看着有些瘦弱,其余的人则全都是身形健壮。其中最显眼的就是身高一米八的赵新,那个头即便在这年月的欧洲人里也是不多见的。 “霍夫,我怎么感觉这些家伙不像中国人啊。” “哦,卡林顿先生,我也没见过中国人,以前只从那些从东方回来的人口中听说过而已。可能就像苏格兰人和英格兰人一样,中国也有不同的人种吧。” “嘿~~泰勒,我记得你几年前跟船去过东方,应该见过不少中国人吧?” “是的,不过我只到了澳门。那里的中国人很多,都是留着根小辫子,跟眼前这些人完全不一样。” “那你的意思是这些不是中国人?” “这我可说不好,就跟霍夫先生说的那样,可能中国人也有好多种吧。” “你瞧,他们的队伍里有几个法国人。也许晚上能在酒馆里遇到他们,到时候可以跟他们打听一下。” 之后,赵新他们一行在德吉涅的引荐下,见到了本地的治安官。当得知赵新他们要前往巴黎时,那位没落贵族出身的家伙看上去神色憔悴而沮丧。相比于遥远的本地治理,塞内加尔这里获得欧洲大陆的消息要及时多了。 “德吉涅先生,我劝你们还是不要去巴黎,那里目前的局势实在是糟糕透了。” “怎么说?” “这是前天刚刚收到的消息,一艘从勒阿弗尔过来的商船带来的,你看看吧。”治安官说罢,便从抽屉里取出一封信和几张过期的报纸,递给了德吉涅。 “天啊!他们袭击了杜伊勒里宫!德.兰巴拉公主也死了......他们居然还打算废黜国王?!我的上帝,这简直是疯了!” 治安官无奈的道:“是的先生,这一切太疯狂了,让人很难接受。” 一旁的邓飞听到德吉涅和治安官的对话,随即就和身旁的赵新耳语了几句。赵新听完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心知对方说的应该是发生在8月10日的那场“杜伊勒里宫大屠杀”和之后的“九月大屠杀”。 别看新鲜出炉的《马赛曲》里欢呼自由和反抗,可革命者唱着这首歌首先做的就是入侵奥属尼德兰,其结果就是被奥地利人给打的灰头鼠脸。法国人兵败如山倒,甚至还在撤退途中把他们的将军迪龙给宰了...... 到了9月2日,随着凡尔登陷落,普奥联军司令的恐吓传言传到了巴黎,恐慌情绪加剧。一场大屠杀在马拉的两小时煽动性演讲后开始了。 “普鲁士人占领了凡尔登!贵族、教士、叛徒以及阴谋家们,都在监狱里等候他们外国主子的到来!这将会导致叛变!他们会煽动人民加入普鲁士军队!” “处死这些叛徒!杀光他们!” 所谓的“革命者”们拿着斧头、草叉、长矛,闯入了巴黎城内的所有监狱,对所有涉嫌支持国王的囚犯实施了极为残酷的私刑。相比那些被直接砍死、刺死、从塔楼上扔下来摔死、乃至被抬着撞烂脑袋的男囚犯,遭受百般虐待的女囚犯们下场更为悲惨。 其中最倒霉的要属玛丽王后的闺蜜--43岁的德.兰巴拉公主。“革命者”们男女齐上阵,撕烂了她的衣服,撑开她的嘴,用利器不断敲打她的牙齿,迫使她醒过来。随后驱使着她站起来,轮流对她施行了种种羞辱和折磨;甚至在她还醒着的时候,砍掉其手足,剖腹掏心,并举着她的脑袋给关在圣殿堡里的王后看...... 皮肤病患者马拉在事后得意洋洋的将屠杀的功绩归功于他本人,然而仅过了不到一年,他就被没落贵族出身的夏洛蒂.科黛杀死在了浴缸里,真可谓报应不爽! 想到这里,赵新忍不住脱口说出了罗兰夫人那句著名的临终遗言:“自由,多少罪恶假汝之名以行!” 德吉涅虽然在广州呆了好几年,可跟他交往的都是十三行的商人,平时都用广东话交流,对北方官话并不熟悉。此时他听到赵新的感慨,便好奇的问道:“赵先生,您在说什么?” 赵新在波旁岛登上雷神号后,并没有表露自己的身份,只说自己姓赵,是邓飞多年的好朋友,之前一直在北海二号上呆着。北海镇这次来了不少人,德吉涅和几个法国军官也不可能谁都认识,所以对此也没有怀疑。 邓飞用法语解释道:“O Liberté, que de crimes on commet en ton nom!” 在场的几名法国人听到这话全都愣住了,德吉涅喃喃重复了几遍,随后找了张纸记录了下来,口中赞叹道:“赵先生,您这话说的真好!” 赵新微微一笑,心说一个家天下倒下了,十年后另一个家天下还会起来。这场“大革命”虽然是历史的必然,可到头来,所谓的革命领袖们一个个走上了断头台,也成了一场血腥的人间闹剧。就是那位罗兰夫人死的实在有些可惜了。 哎哟!赵新这时突然反应过来,心说我把人家的名言给说了,万一传回巴黎,罗兰夫人到时候要说点啥呢? 从治安官的办公室离开后,赵新一行人便在本地官员的陪同下,去城内的市场上转了一圈,在看了几家商铺后,他便在其中一家购买了五十根象牙和百十袋阿拉伯胶。 店主在和邓飞谈好价格后,问道:“请问您打算用什么支付?埃居还是英磅?又或者是玛利亚特丽莎银币?” 邓飞微笑道:“你要茶叶吗?纯正的武夷BOHEA thé,品质非常好。” 那店主面色一喜,笑着道:“哎呀,我差点忘了你们是从东方来的了。让我算算......你可以用十五箱茶叶交换。” “我们的船停在戈雷岛那里,稍后我会让人把茶叶送过来,咱们可以在港口上完成交易。” “好的!”店主很高兴,象牙和阿拉伯胶在本地不怎么值钱,可茶叶就不同了。说话间,他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正好走进店里,于是便笑着道:“嘿,卡林顿先生。我刚做成了一笔大买卖,十五箱上好的武夷BOHEA thé,带回英国就能赚一笔,你要不要?” 卡林顿听了眼睛一亮,走过来道:“这倒是桩好买卖,可我没有多少现钱,刚收了一百多个奴隶,要不我把奴隶押给你?” 店主一听脸就耷拉了下来,摇头道:“我只是个开店的,要奴隶有什么用......” 他停顿了一下,转头看向正在和赵新说话的邓飞,随即走了过去,趁着两人说话停顿的工夫,语气和蔼的道:“先生,有件事想和您商量一下,不知道您是否愿意听我唠叨两句?” “你说。” “是这样,您能给我茶叶,我非常感激。可我就是个小生意的商人,名下也没有船,所以就想着把茶叶卖给这位卡林顿先生。哦,他是英国人,英国人对东方的茶叶情有独钟,这您是知道的。” “你继续。” “卡林顿先生现金不足,不过他刚收了一批不错的黑奴,您是否有兴趣?我可以保证,卡林顿先生的货都是非常不错的,带回去稍加调教,不管是种地还是当仆人,一定会满足您的要求。” 邓飞听完顿时满脸愕然,心说我就是买点象牙而已,怎么突然扯到黑人奴隶身上去了?当一旁的赵新听完解释,眉梢微微一跳,随即对邓飞道:“不如先去看看,也算长长见识。” 就这样,半个多小时后,赵新一行人便来到了圣路易郊外,位于塞内加尔河入海口附近的一处河岸上,店主所说的“仓库”也在这里。 “这,这是仓库?” 当赵新和邓飞一行人看到那一座座低矮、昏暗、潮湿的半地下小屋时,全都愣住了。然而当卡林顿的手下打开一间窄小的屋门时,一股夹杂着湿气的恶臭扑面而来,差点把赵新熏一跟头。等他接过手下人递来的手电,用袖口捂住鼻子,在几个白人惊奇的目光下向屋内照去时,赵新浑身的寒毛都炸起来了! 这是一番什么样的景象啊!屋子里的所有的黑奴不分男女,不分年龄,一个个赤身裸体蹲坐在污秽里,脖子上全都戴着一个铁套,并通过铁链两两相互系在一起,而他们的脚上还戴有沉重的脚镣。所有人的脸上充斥着的,全都是恐惧和极度绝望! 此时邓飞还环顾四周,只见而在河岸边的几座岗楼下面,有几座高约一米五的四方形石墩。在石墩的旁边,正有几个奴隶趴在台面的凹处低头喝水。由于他们的手脚都被牢牢锁在了石墩四面的铁环上,手脚无法动弹,所以只能跟牛马一样拼命伸头才能喝到。 随行的焦循和黄承吉二人看到如此景象,均是相顾愕然。满清治下虽有人市用于买卖人口,可也没有那个人牙会这么对待自己的“货物”。两人仔细的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包括建筑的形制,黑奴们的惨状,准备回到船上就将其记录在册。 由于屋子并不大,随着手电光芒的移动,赵新很快便看到了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的孩子。 “他怎么了?” 听到这个高个东方人用英语说话,奴隶贩子卡林顿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原来你会说英语。你手里那个东西是什么?我还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我可以用三个,不,五个奴隶跟你交换。” 说话间,他捂着鼻子走到小屋门口,顺着手电光线看了眼,感到情况有些不对,随即冲身后的手下道:“去看看最里面的那个小东西,好像是病了,该死的,他可别把这一屋子货都给传染了!” 。顶点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六百零七章 蒙昧与智慧共存 在另一时空里街道宽敞、美轮美奂的巴黎,其实是十九世纪中期巴黎市长奥斯曼的杰作。他用了十几年时间,将整个城市从上到下进行了全面改造,才有了如今的雏形。至于此时巴黎么,它依旧是一个从中世纪遗留下来的传统城市。古老的建筑旁随处可见一间间木棚,破旧不堪;街道狭窄拥挤,污水横流,人畜粪便满地,到处散发着恶臭,以至于国王都不愿在城里住。 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的?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 从勒阿弗尔登岸开始,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就在赵新的左右挥之不去;等参加过了一场由市长、议员和花枝招展的女人们共同出席的晚宴后,他的鼻腔里又被浓烈的香水味所充斥。到了第三天一起床,已经多年不犯的过敏性鼻炎终于找上了门。 好了,这下啥都闻不到了...... 长长的马车队进入巴黎市区的时候,受到了无数闻讯而来的市民的夹道欢迎。巴黎的“无套裤汉们”好奇的打量着来自东方的“无套裤汉”,当他们看到坐在篷式马车里向他们招手的中国人居然真的穿着直筒长裤,顿时就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只有一些见多识广的商人感到奇怪,因为眼前这些中国人的穿着打扮乃至精神面貌,跟那些瓷器和画册上的中国人完全不同;最关键的就是没有那根小辫子! 北海镇的一众人里,除了赵新和邓飞,包括焦循、黄承吉、额鲁在内的其他人,对于眼前沸腾般的场面都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除了偶尔露出笑容,挥挥手致意。要知道他们之前在勒阿弗尔已经经历过一次近万人围观的场面了,眼下不过是小巫见大巫而已。 “焦先生,这个地方可真够脏的,比咱们北海镇差远了!” 听了额鲁的话,焦循微微点头,对此言深以为然。身旁的黄承吉指着一处建筑道:“这里的房子看上去倒是风格别致,也不知内里如何。” 额鲁接口道:“我看都一个样,跟那个勒阿弗尔差不多。” 黄承吉反驳道:“额营长,此地乃一国之都,怎么能跟港口一样呢!理堂兄,你说是不是啊?” 此时焦循的心思完全不在谈话上,他之所以愿意跋涉万里来到西方,除了想一览风物,另外还想见识一下赵新口中的欧洲数学家。在北海镇孜孜苦学的日子里,埋头数学的焦循在马卡留斯和费拉蓬托夫的帮助下,看了不少17~18世纪欧洲数学家的著作。要不是让他极为推崇的欧拉已经在九年前去世,他真想给对方写封信。 没错,饱读四书五经的焦循最大兴趣不是做官,而是钻研数学。尤其是在受到亲人陷害,被赵新和王远方营救出来后,焦循对人性的看法愈发悲观,此后便一头扎进书本里,诸事不问。 凭着早年学习易经和算术的良好基础,焦循这两年已经把北海镇所有的基础数学书都看了一遍,而小学校的那几位老师也有点不够教他的了。赵新得知情况后,抽空和焦循做了一次深谈。他说你既然无心仕途,那么就帮我做件事吧。 对于全家的救命恩人,焦循自然要报答,他连问都没问,只说不违人伦道义就行。赵新说给你两年时间,筹备北海镇的第一所高等学院,你来当校长。眼下北海镇有小学,有技校,但还没有一座传授高阶知识的学校。 学院的文科完全不用担心,“新扬州八怪”里的绝大部分人都是这个时代的经学大家;而理科就太弱了,不管是王贞仪还是焦循,其水平最多就是后世的高中数学,甚至在某些方面也就够初中水平。 就在赵新思来想去是不是从另一时空再招点人的时候,德吉涅正好去了巴城求援。如此一来,赵新的目光自然就落在了本时代欧洲的那些数学家身上,焦循和黄承吉也就跟着来了。 在塞内加尔的时候,当焦循从赵新那里得知巴黎发生了大屠杀,心里就有些七上八下,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赵新说的那几位数学大家。 话说“法国大革命”时期的数学家有六位最出名,也被后人称为“数学六杰”。刚刚结婚的拉格朗日,担任国民公会议员的孔多塞,目前担任海军部长并在日后倡导创办“巴黎高等理工学院”的蒙日,日后担任法兰西学院数学系主任的拉克鲁瓦,被称为“胜利的组织者”的拉扎尔.卡诺,以及最早预言宇宙黑洞的拉普拉斯。 尽管他们都是十八世纪的人,可其成就即便在后世也都是一流的;也正是这些人的研究和理论,奠定了近代数学的基础。 要知道人类历史上三次工业革命,没有数学家们的参与和数学理论的应用是不可能完成的。北海镇治下的中国要想傲然于世,更需要大量的数学人才。 哦,对了!还有一位,那是方化在赵新临行前亲自找上门,强烈要求他必须挽救的一个人--拉瓦锡。 正在不停向道路两侧人群挥手致意的赵新,看着窗外的那一张张面孔,破旧的街道,脑海里突然就涌现出狄更斯在《双城记》开头的那段话: “时之圣者也,时之凶者也。此亦蒙昧世,此亦智慧世。此亦光明时节,此亦黯淡时节。此亦笃信之年,此亦大惑之年。此亦多丽之阳春,此亦绝念之穷冬。人或万物具备,人或一事无成。我辈其青云直上,我辈其黄泉永坠。” 坐在他对面的邓飞听了,开口道:“我发现你自从跟汪中拜师以后,说话越来越文绉绉的了。你这又叨咕什么呢?” 赵新问道:“《双城记》开头的那段话,你没看过?” “中学时好像看过,早不记得了。” 一旁的德吉涅好奇的问道:“赵先生,您是在念诗吗?能不能让邓将军翻译成法文让我也欣赏一下?” 赵新想了片刻,随即磕磕绊绊的用英文重复了一遍,还不等邓飞翻译完,德吉涅整个人都呆住了。过了好一会,他看着马车外的场面,回想着之前听到的巴黎城内发生的事,嘴里反复嘀咕着“蒙昧智慧”、“光明黯淡”之类的话,目光愈发黯淡起来...... 北海镇一行人的下榻之地,被巴黎市议会安排在了孚日广场东南角单元楼里。两栋楼房是联排相邻的,算上阁楼一共有四层,红白两色的外墙加上深蓝色的屋顶,再辅以洛可可风格的装饰,从外表看非常不错。这里是城内的富人区,治安良好,周围绿树成荫,环境优美,跟赵新他们之前看到的那些破烂街区完全不同。 众人下车后,那位专程前往勒阿弗尔迎接北海镇使团的特使,即现任外交及军事部长皮埃尔.勒布伦的秘书--亨利.通杜殷勤的介绍道:“先生们,这里以前是某位伯爵的宅邸,不过他已经跟着普罗旺斯伯爵灰溜溜的逃去了布鲁塞尔,所以国民会议将这里没收,划入公共财产。在我出发前,市长维尔纳夫阁下为了欢迎诸位的到来,已经命人将这里打扫一新。” 亨利.通杜说罢,又叫过着正站在门口列队迎接的一排人介绍起来。 为了欢迎远道而来的大财神......咳咳,是友好代表团,巴黎市长居然还安排了两名曾为贵族服务的专职管家--带着假发、穿着及膝短裤和丝袜的那种、十几个手脚麻利的佣人、数名厨师以及四名马车夫。 赵新和邓飞扫视了一下,随即假模假样的点点头。两人对视了一眼,邓飞便拉着亨利.通杜去一旁低语了起来。过不多时,亨利.通杜冲邓飞微微一躬身,走到两个管家跟前吩咐了一通,几个厨子和一半的佣人立刻就失业了。 赵新走到一名管家面前,用英语问道:“会说英语吗?” “会一点,先生。” “叫什么?” “奥古斯德.布卫,先生。” “嗯?!以前干过油漆匠?” “先生您真会开玩笑。”布卫用笑容掩饰着尴尬,心说这位从哪看出我祖上是油漆匠的?难道是通杜先生说的?他不可能知道的! “好吧。我不管你做没做过油漆匠,其实我也不关心这个。”赵新说罢,从随身的挎包里掏出一个装有三十多个半塔勒银币的皮袋子,递给布卫道:“去,把这些钱给那些失业的家伙分了,别让他们空欢喜一场。” 布卫诧异的接过钱袋子,心说真够沉的。他走到那些眼巴巴看着且不愿离去的仆人们跟前,道:“中国人可真有钱!瞧,这是他们赏给你们的,说不能让大家白忙一场。” 听说要发钱,正在沮丧又不甘心离去的众人立刻围了上来。布卫给他们每个人发了两枚银币,大家顿时喜笑颜开,至少一周内自己和家人都不用挨饿了。而留下来的人看到“中国老爷”对走的人都如此大方,那么到时候给自己的肯定只多不少,于是搬运东西也更加卖力起来。 赵新这么做是有意为之,除了要保持东方人的神秘感,他还想通过一件件小事给巴黎人一个印象,他们是一群与人为善的人,日后城里出了什么怪事也不会怀疑到他们头上。 之后在布卫的引领下,赵新一行人走进屋内,发现里面的家具陈设十分华丽,走廊和各处房间客厅的墙上都贴着带有中国风的花鸟壁纸。赵新伸手摸了摸,发现居然是缎子面的。 一旁的布卫介绍道:“先生,这些壁纸都是从广州运回来的,其他房间里也都是一样,只是纹饰不同。” 赵新心说我滴个乖乖,这得花多少钱啊!此刻他想起在街上的那些破衣拉撒的底层平民,不禁摇了摇头。 布卫还以为赵新不喜欢,忙道:“先生,你要是不喜欢这些,我可以找人给换了。” “不用。就这样吧。” 当赵新被布卫带着在楼上楼下转了一圈后,最令他担心的事发生了,整栋房子里只有一个浴缸,最要命的是没厕所,只有几个跟木箱子一样的马桶!考虑到十八世纪欧洲人的公共卫生水平,以及贵族们因私生活的混乱而导致的某种疾病,赵新决定打死都不用这玩意! 虽说这次来巴黎不是专门来上厕所的,可两百多号人每天的吃喝拉撒真不是个小问题...... “布卫,有个小问题我想问一下。” “请您吩咐,先生。” “这个马桶每天怎么处理?” “先生,这不是您该操心的事。不过您既然问了......每天早上有专人来收。” “哦!那么那玩意......你明白的,会怎么处理?” 布卫转头看了看身后,低声对赵新道:“一般是运到城外找地方倒了,要是没人注意的话,那些人也会偷偷倒进塞纳河。” “好了,我明白了!” 亨利.通杜在临告辞前告诉邓飞,晚上七点会有马车来接他们,国民公会的主席埃利瓜代特将设晚宴,欢迎他们这些来自中国的客人,届时包括国民公会中的很多重要人物都将出席。 一行人折腾半天安顿下来后,赵新随即让额鲁请邓飞和德吉涅来自己的房间开会开会,另外楼梯口还安排了两个士兵放哨,以防管家或是仆人不请而至。 德吉涅的家在巴黎,他父亲在大革命前一直担任法兰西学术院叙利亚语系的主任。此刻他首先要做的就是回家去看看,顺便打探一下关押着国王一家的圣殿堡的情况。 赵新道:“最好能找到城堡内外的平面图。钱不是问题,一定要小心。” 德吉涅想了想道:“其实圣殿堡离这里并不远,走路过去十几分钟就到了。我可以坐马车假装路过先看一眼。至于地图,皇家图书馆里肯定有,这个就得让我父亲想办法了,他以前担任过东方语的秘书和翻译。” 邓飞补充道:“巴黎城里太乱了,你出门的时候最好带上枪,以防万一。” 坐船来的这些天里,特战营的人每天都会对海里的目标练习枪法,德吉涅有时会来到甲板上跟着打两枪,时间久了,他对北海镇的左轮手枪用的也非常熟练。 “好的。我晚上七点前一定回来,跟你们一起参加晚宴。” 赵新皱了皱眉道:“你那贵族身份没问题吧?” 德吉涅道:“有什么问题?我家连封地都没有。再说我可是促成你们来访的功臣,国民公会那帮家伙不会动我的!” 赵新点点头,便让人从带来的包裹中取了两大罐茶叶和两匹丝绸,交给德吉涅,让他带回家去。同时又私下给了他一百塔勒金币,用作活动经费。 与此同时,刚刚辞任司法部长的乔治.雅克.丹东的家里,来了一位老朋友。这人非常年轻,还不到三十岁,却已经是雅各宾派的核心人物。因为雅各宾派在国民公会开会时会一起坐在会议厅的高处,所以又叫“山岳派”。 两人就刚刚抵达巴黎的北海镇使团聊了一会儿,并表达了各自的看法。半个多小时前赵新给辞退佣人发钱的举动,很快就传到了丹东的耳朵里。 丹东喝了口酒,感慨道:“看来那些中国人还挺有钱的。” 罗伯斯庇尔道:“我更关心的是他们停在海上那条白色大船上的粮食。” “粮食?”丹东眼睛一下就瞪圆了。“你怎么知道的?有多少?” “他们之前在勒阿弗尔刚做成了一笔三千磅小麦(1360公斤)的生意,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罗伯斯庇尔抿了口酒,继续道:“根据他们在海关的申报,那条船上至少还有五千磅的小麦。” 丹东举杯道:“那今天晚上我们就各显其能,把中国人的粮食都买过来,也能好好挣一笔。” 罗伯斯庇尔微笑着等对方把酒喝了,突然道:“乔治,坦率的说,作为一个朋友,我必须要提醒你。你有权,有钱,还挺受大家欢迎,可在我看来,你正一步步滑向危险却不自知。” 丹东不解的看着对方,只听罗伯斯庇尔继续道:“富人们害怕你的权力和声望,试图找机会打倒你;穷人们虽然会原谅你拥有的财富,但前提是你要用财富给他们带来革命的正义性,而不是在这时候大发其财。” “革命的正义性......兜了这么大圈子,你其实想说的是让我支持处死国王,对不对?”丹东斜侧在沙发上,面带冷笑看着面前这个面色白皙,带着灰色假发的瘦小同伴。 罗伯斯庇尔抿了抿嘴唇,沉声道:“我不想伤害国王或他的家人, 这对我有什么好处呢?但是战争还未结束,我们将会走到一个无法两全的地步。保存国王,和保存革命果实,我们只能选择其一。如果到了那一天,我们需要知道该如何选择,不是吗?” 丹东微微一笑,没有说话。他知道罗伯斯庇尔说的很对,可不知为什么,此刻他有一种想扭断对方脖子的冲动。 这个家伙,冷血的让人从心底发寒,太可怕了! 。顶点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六百零八章 杜伊勒里宫内的宴会 傍晚还不到七点的时候,德吉涅回来了。他急匆匆的上楼找到邓飞和赵新,说了一下自己了解到的情况。 国王一家被关押的地方叫“圣殿塔”,说起来还真的跟圣殿骑士团有关。那里最早是圣殿骑士团在巴黎的据点,骑士团覆灭后,就一直闲置下来。主体建筑是一座五十米搞的锯齿状方形尖顶塔楼,城墙平均厚度四米,共有四层,四角均有炮台。在主塔的正面有一座小塔,其狭窄的建筑两侧也有两座炮塔,国王一家就被关在小塔里。 邓飞问道:“防御设施呢?守卫有多少人?” 德吉涅喝了口酒,道:“这个还不清楚。不过我在路过大修道院的门口时,看见有十几个国民卫队的士兵在站岗。” “大修道院?” “是的,想进入圣殿塔,必须要穿过大修道院。” 赵新道:“平面图能不能找到?” “我跟父亲提了,他说明天会去皇家图书馆找找看。” 赵新听完对众人道:“咱们刚来第一天,不急,先拿到平面图再说。” 额鲁道:“要不明天我带着人过去看看?” 赵新摇头道:“我们明面上一定不要掺和这些事。咱们来巴黎这么大张旗鼓的,周围盯着的眼睛只多不少。那些佣人就不用说了,俄国人和英国人肯定在关注着咱们的一举一动。” 到了七点半,管家布卫来报,接他们赴宴的马车到了。北海镇这边前往的人除了赵新、邓飞之外,随行的还有焦循和黄承吉,以及八名装成随从的特战营士兵。另外德吉涅作为法国东印度公司的代表和翻译也陪同前往。 因为今天的晚宴属于国宴性质,地点位于塞纳河右岸的杜伊勒里花园南侧的一座楼内,这里也是公民公会的办公所在地。当赵新他们被巴黎市长带进大厅的时候,在场的法国人全都鼓掌欢迎,一旁的乐队立刻演奏起舒缓的音乐。 在场的法国人都是满面笑容,却又频频交头接耳,议论的都是北海镇众人那与众不同的面孔和穿着打扮。 邓飞还是穿着那件配有少将军衔的白色海军礼服,左侧胸口的勋表和奖章挂了密密麻麻的一大片,而从他左肩到胸口挂着的那条金黄色饰绪更是显眼,镀金的黄铜垂坠的在灯火下熠熠生辉。要知道这年月的欧洲陆军军服上还没饰绪呢,要等到拿破仑当了皇帝才会出现。 赵新这一次装怂的站在了邓飞的左后侧,同样穿了件海军军礼服,只不过勋表少了很多,还挂着个少校军衔,不知道的人一看,还以为他只是个助手或随从。 这还是中国人吗? 得亏跟他们同行的焦循和黄承吉都穿着件宽袍大袖的锦面直裰,腰上挂着玉带,头上戴着黑纱做的四方平定巾,手里还拿着把扇子,这才让在场的法国人相信他们是的的确确的中国人。 法国人在看北海镇的人,赵新也在打量在场的法国人。他扫视了一圈,发现了许多似曾相识的面孔。虽说印象里的那些人都是课本上的肖像画,跟真人多少有些出入,可他一眼就认出了某个戴着蓬松假发、下巴尖尖还戴着个墨镜的瘦子就是罗伯斯庇尔(此人有近视)。 赵新很难想象,这个看似人畜无害,风大点就能吹倒的瘦高个,居然能在日后爆发出巨大的能量,将整个法国大革命拖入血腥深渊。 “我们要遵从人民的美德!没有美德的恐怖是邪恶,没有恐怖的美德是软弱!” 不过话又说回来,肇造这只血手的其实是已经死了十几年的卢梭。这个启蒙运动的领袖人物给欧洲人造就了两只血淋淋的手--罗伯斯庇尔和康德;他们两人一个在政治领域中把国王和无数政敌送上了断头台,另一个在思想领域中把令人敬畏的上帝送上了绞刑架。 就在赵新盯着罗伯斯庇尔时,著名的“禁欲主义者”突然有了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似乎有种极大的危险在头顶盘旋。他透过镜片的遮挡飞快的扫视了一圈,这才注意到那个高个子中国人正笑眯眯的看向自己,于是便礼貌的点头微笑。等对方的目光移开后,危险的感觉这才消除。 “真奇怪,这个人?” 听到自己的朋友在嘀咕,站在身旁的丹东关心的道:“我的朋友,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可能是错觉吧。” 此时邓飞在德吉涅的介绍下,走到了现任国民公会主席埃利.瓜代特面前。国民公会这伙人也挺哏儿的,为了保证各派排排坐吃果果,主席一职是每两个礼拜一选,当选人下台后隔两星期还可以继续选。 “邓将军,请让我为您介绍法兰西第一共和国总统,本届国民公会主席,埃利.瓜代特阁下。” “瓜代特主席先生,诸位尊敬的国民公会议员们,这位就是共和中国驻东印度群岛的舰队司令--邓飞将军。邓将军曾率领共和中国的海军舰队多次打败大清帝国的海军,还曾率舰队攻克了荷兰人在东印度最大的城市巴达维亚......” “共和中国!”在场的一众国民公会议员望向邓飞等人的目光既带着疑惑不解,又有遇到知音般的欣喜。想不到遥远而古老的东方也有个共和制的国家,这完全颠覆了他们的印象。至于巴达维亚的荷兰人,爱死不死! 德吉涅继续高声道:“另外我想要说明的是,共和中国是由一群中国精英人物所建立的政权,他们从10年前便带领着一群向往自由和民主的农民,向腐朽没落的大清帝国宣战。经过十年的奋斗,共和中国已经占据了包括蒙古在内的大片领土,疆域面积超过了一千万平方公里。相信再有两三年的时间,他们将完成统一战争,彻底摧毁大清帝国的统治!” 轰!!!在场的法国人这下全惊着了!一个个下巴几乎掉到了脚面上。 上帝哎!一千万平方公里,那不就是差不多20个法国?整个欧洲才多大? 罗伯斯庇尔则想的是十年前自己在干嘛呢......哦!是在故乡阿拉斯跟邻居因为避雷针的问题打官司。想到这里,眼镜片后的目光也渐渐亮了起来。看来今天还是来对了,有机会一定要跟这些中国人就“人民的美德问题”好好聊一下。 不过也有个别人突然想起了俄国人在前几年遭遇的那两场大败,望向邓飞的目光变得若有所思起来。 废话不多说,北海镇四人和国民公会议员、以及他们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夫人相互问好后,便来到餐厅就坐。因为北海镇这次没有女客,所以便由邓飞打头,领全部男客先入座位。然后是女眷们入席。 为了照顾远方的贵客,北海镇四人组的身边都坐了一位女士和男士。赵新和邓飞倒是没什么,可焦循和黄承吉一看到女人们那白花花的胸脯时,脸色就有些不自然。邓飞见状,便让德吉涅换过去给二人当翻译。 别看国民公会的议员今天都来了,可众人落座的位置还是泾渭分明。最靠近邓飞的都是丹东、德穆兰、罗兰两口子、孔多塞这些人;罗伯斯庇尔坐在了赵新的斜对面,25岁的雅各宾俱乐部主席圣茹斯特坐在了他旁边,马拉是因为有严重的皮肤病,担心有碍观瞻,于是便去了另一头。 眼下山岳派和吉伦特派的撕逼之势刚露出苗头。吉伦特派一直试图避免对国王进行审判,担心这会重新点燃国内保皇派势力的反抗,并加剧欧洲君主国家的敌意;而山岳派的领袖诸如罗伯斯庇尔、丹东、马拉、圣茹斯特等人都认为民主进行的还不够彻底,干掉国王才是走向共和的唯一出路。 问题是今年的粮荒将国民公会的众位代表都打了个措手不及,巴黎的平民百姓又重新面临三年前的饥馑岁月,这会儿讲什么都没面包来的实际。 众人落座没一会儿,戴着假发的侍者便将精心烹制的佳肴一道道的端了上来,在明亮的竹枝灯和周围蜡烛的照耀下犹如鲜花怒放一般。赵新一看,食材倒是很丰富,起码从外形上看得出是精烹细做。 他不知道,为了今天这顿饭,巴黎市长费尽了心思,召集了不少大革命后流落民间的宫廷厨师,这才准备出这样一桌菜。 要知道这年月的法国可没什么大酒店,即便是大一点的“Hotel”也只是由多个小房间组成的家庭式旅店罢了。而且这种“Hotel”里也不提供种类繁多的大餐,最多就是面包牛奶,再加上俩鸡蛋完事! 看到面前摆着一堆不同用途的刀叉汤匙,焦循他们这次没有掏出筷子。在船上的时候,德吉涅已经教了他们不少,完全没有陌生感。等瓜代特和邓飞各自的祝酒词结束后,便慢条斯理、按部就班的用了起来,让邻座准备给他们解释用途的女人很是惊奇。 话说1789年法国大革命的爆发,导致原有的一二三等级重新洗牌,君主时代的一切审美理想都被宣布为丑陋,象征“皇权与等级”的宫廷餐桌文化被彻底颠覆,最起码就是在餐桌上众人可以畅所欲言,相互随意敬酒。 不过这年月的宴会桌子上并没有太多的酒杯与酒瓶,想喝的话只能等侍者端过来。这样做的目的是防止有人在酒里下毒。在大革命之前,即便是宫廷宴会上每桌也只有一个酒杯供大家轮流使用。想下毒?来呀,互相伤害吧!反正大家都要轮流着一杯见底。 赵新心想别看在座的这些人都高喊着自由平等、为了人民。用不了多久,这帮家伙就会开始抱团排斥普通民众。某些雅各宾党的议员甚至公开大骂无套裤党人安排的餐会是“猪食”,随着矛盾的加剧,“平等论”开始逐渐崩溃,革命理想在杯盘狼藉的餐桌上彻底幻灭。 后世常说,饭局的目的不单单是为了吃饭,十八世纪也一样。巴黎市长之所以要搞这么大的排面,除了因为北海镇是“法兰西第一共和国”成立后首个到访的使团,其次他还惦记上了传闻中的粮食。不过餐桌上是不能谈这种事的,尤其是女人在场,什么生意啊、钱之类的更是不能说。 晚餐结束后,当侍者将餐桌清理干净,最后连台布都给撤走时,真正的谈话终于开始了。 端着葡萄酒的国民公会议员们纷纷开始询问北海镇的体制问题,他们首先关注的是共和中国的宪法究竟是什么内容。 这尼玛让邓飞怎么回答啊?他只能说我们当然也有选举制,不过由于民众受教育的程度还不高,国家的地域又太大,目前只在行政村一级进行。年龄嘛,到了18岁就可以。 “土地改革?有!我们有明确的法律,土地一律国有,民众只享有使用权......生产资料当然要掌握在国家手里......” “分权?当然分,军事、行政、立法各有一个委员会......国家元首就是那位“前明末代亲王”的后人,他才是最初带领反抗满清政权的领导者,但是他不会当皇帝......” 当法国人得知共和中国的最高元首居然连座宫殿都没有,全家就住在面积比这座餐厅才大了两三倍的“普通住宅”时,不禁发出了啧啧赞叹...... “关于带清的皇帝和贵族的处理问题,这个到时候会组成最高法庭进行审判。具体的事嘛......您瞧,我是个军人,军人不能干预政治。” “孔多塞先生?听说您是位数学家?我的这两位同伴对您可是仰慕已久。德吉涅先生,麻烦你帮着给翻译一下......” 邓飞说的口干舌燥,不停的用葡萄酒解渴,他讲的好多内容都是赵新这些天和他探讨的, 被拿来活学活用了。在他讲述的同时,担任《老科德利埃报》主编的德穆兰则是不停记录,他准备回去后连夜整理,明天就刊登在报纸上。 赵新端着酒杯站了一会儿,法语他也听不懂,便端着酒杯来到了门外,打算抽支烟。刚把烟掏出来,就听身后传来脚步声,转头一看,“卢梭那的只手”居然跟过来了。 “赵先生,能跟您聊几句吗?” 。顶点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六百零九章 猫一样的罗伯斯庇尔 罗伯斯庇尔之所以跟出来要和赵新谈话,是因为他感觉面前的这个身材高大的军官要比屋里坐着的那位将军更像个统帅。虽然他在整个大革命时期和战场全无关联,甚至连枪都打不好,可在政治圈里也混了两年多了,该有的政治敏感多少也练出来些。 问题是赵新是谁?他从一片原始森林创立北海镇到如今已经整整十年了,大仗小仗是一个接一个的打,不管是在军事还是政治上,早就不是当年一心只为金子的小中产了。如今在整个东亚乃至东南亚,只要他一个命令,即便不是万众景从,那也是天翻地动。 果然,当赵新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罗伯斯庇尔又有了之前的那种汗毛炸立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在对方面前似乎很是渺小,愈发觉得赵新不像是一个普通军官。 话说此人在性格上有两个最重要的特征,这也影响了他在法国大革命中的所作所为--多疑以及对于个人恩怨的耿耿于怀。 首先多疑没错。要知道一个搞政治的人必然是多疑的,他们每天都在怀疑可能的危险,猜测有谁在觊觎自己的位置。所以一个合格的当权者,首先要做的就是建立一套稳定的制衡结构,控制好内部斗争,同时还得把外部的事办了。 但是如果一个搞政治的人没有心胸,将个人恩怨凌驾于政治,别说成不了大事了,害人害己害社会才是最可怕的。中国历史上这样的人数不胜数,比如韩信,比如项羽。 赵新把叼着的烟放回兜里,用英语回答道:“很抱歉,罗伯斯庇尔先生,我不会讲法语。” 罗伯斯庇尔一愣,随即又露出微笑,用英语道:“您的英语说的真不错,刚好我也会一点,那咱们就用英语?” “好的。”赵新抬眼看了下正被议员们围着的邓飞,以及跟孔多塞聊的热火朝天的焦循二人,只好笑着点了下头。 “你是位军官,能否问一下您是从事哪方面的工作呢?” “我是邓将军手下的一名参谋。” “参谋?可为什么我会觉得您身上有种统帅的气质呢?” 赵新面不改色的道:“可能是因为我本人经常协助将军制订作战计划,在地图上指点山河?中国人管这叫‘纸上谈兵’,空有气势,底蕴不足。” 罗伯斯庇尔忍不住笑道:“您说话可真有意思。我觉得假以时日,您一定会成为出色的统帅!” 赵新大言不惭道:“谢谢,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在之前欢迎仪式和吃饭的时候,由于距离的关系,赵新对罗伯斯庇尔看的并不是很清楚。毕竟在社交场合上一个男人死盯着另外一个男人,要么是有所企图,要么就是有某种特别的癖好。赵新可不想被人误解,所以直到现在,他才终于看清了这个人的长相。 因为室外光线的关系,罗伯斯庇尔摘下了他的眼镜,露出了那双绿色瞳孔的硕大杏仁眼和大弧度的弯眉;他的鼻子很长但却并不大,也不高耸,在扑了粉的银灰色假发衬映下,恰好和他微微后倾的额头构成了一道弧线。 他的身材并不算矮,大概在1.74~1.75之间,上身穿着件刺绣精美的蓝条纹马甲,外面罩着件淡黄色底绿色条纹的上衣,脖子上扎着白底红条纹的领结,下身则是条浅色的及膝短裤和雪白的丝袜,看上去整洁而时髦,打理的一丝不苟。然而在赵新看来,这实在不像是一个终日把人民挂在嘴边的政治家该有的穿着。 话说你不是“无套裤汉”的代言人吗? 罗伯斯庇尔上来就恭维道:“真是没想到,你们居然从十年前就着手建立一个共和制的国家,真是令人赞叹。我一直都以为中国就是一个由少数人垄断着文化知识的.专制国家。” “我看您想说的其实是落后吧?” 赵新腹诽了一句,随即略一沉吟便问道:“请问法国现在有多少人口?” 罗伯斯庇尔很是自豪的道:“唔,2500万!在整个欧洲,我们的人口仅次于俄国。” “中国的人口有三亿!而您所说的少数人差不多有一千五百万。” “这么多!”罗伯斯庇尔不自觉的将双手握在了一起,脖子和肩膀如同痉挛似的晃动起来。他面色涨红道:“呃很抱歉,这个数字太庞大了,超乎我的想象。” 赵新语气一转,半是自谦半是恭维道:“不过您说的也没错。的确,1500万对于三亿来说真的太少了,才占百分之五。所以从这一点来说,我们的共和之路还很漫长,才只起了个头而已,远比不上贵国的成就。我在勒阿弗尔就听说,8月10日攻打杜伊勒里宫的那天,巴黎公社动员了两万民众!” 罗伯斯庇尔听了顿时露出一脸庄重的神色,沉声道:“那是伟大的一天,巴黎人民做出了伟大的表率,全法国的人民都在同一时刻站了起来。在这过程中,法国人民的庄严态度与他们的动机和目标一样充满了无上荣光。” 好吧,已经去世的米拉波在三年前曾这样评价罗伯斯庇尔:“此人大有前途,因为他真的相信自己说的话。” 侃侃而谈间,赵新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于是又不自觉的把烟掏出来点上,他特意绕到另一侧的下风处,好让烟气不要熏到罗伯斯庇尔。可他没想到对方好奇的看着他手中被点燃的香烟,突然道:“这是新式的烟草吗?给我也来一支吧。” 赵新随即介绍了一下卷烟,又掏出火机帮对方点上。感受到了卷烟的柔和味道,罗伯斯庇尔觉得很不错,不由眯起了眼睛。要知道这年月欧洲人都抽烟斗,那可比卷烟呛多了。只要雅各宾俱乐部一开会,那屋子里就跟烟囱一样。 在另一个时空中国人有句俗话——烟草是男人之间沟通的桥梁,到了本时空也不例外。随着二人喷云吐雾外加红酒,话匣子也逐渐打开。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罗伯斯庇尔在说,赵新当听众。 “.我非常确信,共和精神是一种品德,是对祖国的热爱,是为了公众利益而牺牲私利的崇高品质。以目前的法国来说,共和国的敌人是自我中心主义者,是野心勃勃的腐败者。在人民的中间混杂了不少狡诈的骗子和政治流氓,他们背叛了人民的信任。革命者的唯一出路就是不断革命,变本加厉地革命,这样,才能战胜反革命分子,巩固和发展革命的成果。” “我认为,专制比无政府状态还要可怕!作为立法者,他需要有过人的智慧,能了解人类的所有激情,而自己能保持冷静,为了他人的利益而不懈努力.” “就像卢梭说的‘启蒙且无畏的哲人’?” 来法国的途中,赵新顺手翻了遍《社会契约论》,结果他的话让罗伯斯庇尔面露惊奇之色。 “您居然还看过卢梭的书?真想不到我们要对当权者的罪行毫不留情,同情那些可怜和软弱者,尊重人民。” 赵新对这番陈词滥调毫无兴趣。这完全就是一副自画像——极尽自我吹嘘之能事!这厮是坚信自己比其他人更为接近卢梭描述的理想立法者形象。不过他表面上还是摆出一个合格的倾听者模样,偶尔提出问题,引的对方滔滔不绝。 罗伯斯庇尔的语速很慢,而且每句话之间停顿极长,以至于他每次停下来抿口酒或是抽口烟,赵新都以为他结束了。可事实上,这厮只是环顾一下四周,然后再为刚才那已经够长的句子补上一两个词。 不过让赵新感到有些别扭的是,尽管罗伯斯庇尔讲的滔滔不绝,可他从不直视自己,而且总在不停的眨眼睛,这让他觉得很是不舒服。 就像是法兰西第一共和国的“教父”一般,当罗伯斯庇尔将革命才是通向美好社会的唯一途径,也只有他才是法兰西真正的、彻底的革命者代表向赵新表述清楚后,他心里突然一惊,心说我怎么跟一个初次见面的东方人说了这么多? 正当他打算向赵新询问关于公众利益和个人利益孰轻孰重的问题时,吉伦特派的核心人物罗兰夫人从屋里走了出来,向赵新问起了他在马车上说的那段话。赵新顿时如蒙大赦,立刻就跟其热火朝天的聊了起来。罗伯斯庇尔大感无趣,想插话又插不进去,只得晃了晃脖子和肩膀,就如同猫抖了抖身上的毛一样,讪讪的回屋里去了。 罗兰夫人找赵新可不是为了聊什么文学,她的丈夫德拉萨尔就是现任的内政部长,民生救济和公共秩序维护是其主要职责之一。她从丈夫的口中听说中国人的船上可能有大量的小麦,于是便借着讨论文学的机会同赵新拉近关系。 赵新以前只是听说过罗兰夫人,并没看过其传记。等聊过之后他才惊讶的发现,这女人可真不简单。她居然在内政部有间专门的办公室,负责引导公共舆论,传播政治理想,并且内政部长阁下的大部分政治文章都是由她撰写的。 好家伙!难怪这个女人要掉脑袋呢! 虽然眼前这位著名的“美女”已经38岁了,可由于自己曾盗用了人家的名言,赵新总觉得亏欠点什么。所以关于粮食的事,他直接就承认了。 “是的,夫人。我们的船上还有八千磅小麦,之前都是当做压舱物在用的。” “我还是头一次听说用小麦当压舱物的,你们也不怕小麦发芽?” “我们的船是用钢铁造的,所以防水无须担心。另外小麦也是我们国内产量最大的农产品。” “好吧,如果找到机会,我一定会去参观一下。”罗兰夫人露出微笑,随即话锋一转道:“如果我国政府想把这批小麦买下,你们打算以什么价格出售?” 赵新道:“其实.按照邓将军的意思,这批小麦将无偿赠送给贵国,就用这点粮食作为促进中法友谊的桥梁怎么样?” 罗兰夫人眼中放出光芒,她伸手握住赵新的手表示了感谢,心里已经打算明天就给这位英俊帅气的年轻中国人写封信,邀请他来参加家里举办的私人沙龙。 夜里回到住处的时候,无论是赵新还是邓飞都已经累的说不出话,洗漱过后倒头就睡。反倒是焦循和黄承吉都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看的出,他们和孔多塞谈的很不错,而且孔多塞还邀请他们后天去家里做客。 之后一夜无话,到了第二天中午起床吃早饭的时候,管家布卫将两份请柬和一封信交给了赵新,说是上午有人送来的。赵新打开一看,请柬是英国大使和美国大使的,请共和中国使团去参加晚宴;信是罗兰夫人来的,请他参加后天在家中举行的沙龙。 赵新让布卫把请帖都送到邓飞那去,由他去出面应付,然后便来到书房,分别写了两封信。一封是中文,是给留在雷神号上的自己人,告诉法国内政部的人会来提粮食,可以把货舱里的3吨半小麦全给他们。 接着,他又用英文给罗兰夫人写了封回信。一是表示感谢,会按时参加沙龙;另外就是告诉对方,可以派人去勒阿弗尔接运粮食,不过到时需要拿着另一份中文信件当凭据。 等写完了信,用胶水封好信封,他便让管家布卫把信送到罗兰夫人家。 国民公会的人基本上都见过了,今天他要专心研究一下怎么把路易十六或是他的儿子营救出来,以及平安的带走。 特战营的人潜入圣殿塔不是问题,那些国民卫队在北海军面前就跟盘菜一样。关键是怎么把人带出巴黎,乃至带到勒阿弗尔港口外的船上。 一开始他想的很简单,用汽艇顺着塞纳河一路向西,沿途的国民卫队肯定反应不过来。可到了中午,德吉涅派人送来了一份法国地图后,他看完这才知道不行。塞纳河向西一直入海是不假,可河道弯弯绕绕兜圈子太厉害了,有那工夫,都能带着人坐马车在勒阿弗尔和巴黎之间跑一个来回了! 藏马车里带走?也不行,前脚圣殿塔出事,后脚中国人就告辞,傻子也知道这里面有鬼。且不说年仅7岁的路易夏尔不好隐藏,那个拉瓦锡夫妇也得带上! 赵新左思右想,最后决定玩一把险的。他告诉额鲁,一会自己有点事要离开,可能明天才会回来,不要大惊小怪。另外让两个人去自己卧室门口守着,等那个布卫回来的时候,绝对不能让他和其他佣人进来,就说自己在写东西。 等一切都准备好,赵新换上了一身另一时空的便装,悄悄溜到了一楼,趁着四下无人,转眼就消失了。 第六百一十章 偷袭圣殿塔(一) 一天后的晚上,闻声前来开门的管家布卫看到门外站着的居然是赵新,不可思议的晃了晃脑袋,心说这位不是在屋子里写东西吗,难道还有跳窗户出去的癖好? 赵新从布卫口中得知邓飞已经回来了,便径直上了二楼敲开门。进屋后他还不等邓飞说话,便从怀里掏出一本书递给了对方。 “你先看看,这是法文版的。” 邓飞不解的接过,拿到烛台前看了下封面,又简单翻了翻,不由惊讶道:“这是......圣殿塔内部的结构图?!” “对。”赵新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气喝完才道:“我跟书店的老板问了,他说这书的作者是法国国家图书馆手稿部的馆长,专门研究法国宫廷史的。你这几天先好好看,到时候再跟德吉涅拿来的资料对照一下。” 邓飞把书放下,好奇的道:“敢情你消失了两天,就是去买书?” “怎么可能!”赵新翻了个白眼道:“去了趟勒阿弗尔,在港口外转悠好半天,买了个空集装箱,过两天会送到巴黎郊外的一个仓库里。” 邓飞听了不禁两眼瞪的溜圆道:“你是打算把人带过去?!” “不!我只是想把人带出监狱。” 在之后的几天里,邓飞以身体不适为由,谢绝了一切宴请和拜访,专心致志的看赵新带回来的书。某些实在推托不掉的邀请,就由焦循或黄承吉代为出面,德吉涅负责翻译。焦黄二人凭借着一身极为古风的穿着打扮和文质彬彬的言谈举止,很是满足了不少法国人的好奇心。因为身负北海镇使团的翻译工作,德吉涅便堂而皇之的天天上门,借机和赵新、邓飞交换情报。 在赵新他们抵达巴黎的第五天,老德吉涅终于在皇家档案馆的资料里找到了一份17世纪制作的圣殿塔平面图,当天晚上德吉涅就带去了孚日广场交给了邓飞。 随着北海镇向巴黎市政府赠送的第一批两千磅小麦抵达,邓飞他们一下成了巴黎市民眼中的贵客,担任翻译的德吉涅自然也水涨船高,每天都会被一群吃饱了没事干的“无套裤汉”叫去酒馆,胡吹乱侃其在东方的见闻。趁着这样的机会,他也探听到了不少被囚禁的国王一家的情况。 自从路易十六一家五口在8月13号被关进了圣殿塔,基本上就处于与世隔绝的状态。被关押的人里包括了路易十六本人,一个叫哈奈特的贴身男仆,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国王的妹妹伊丽莎白.菲利普,大女儿玛丽.特蕾莎.夏洛特,以及路易.夏尔。 虽然纸面资料搜集的差不多了,可众人对圣殿塔这座建筑并没有直观的认识。要知道那座塔后来让拿破仑下令给拆了,在另一时空已经变成了一个公园。眼下除了内部结构,他对塔楼乃至大修道院的外观还是一无所知。 他权衡再三,最后还是把德吉涅找了来,将一个2厘米见方的小型摄像机装在了他的外衣上,并仔细告诉了对方如何使用。德吉涅一开始还不明所以,等看到试拍出来的画面后大为震惊。要不是他在雷神号上呆了近一个月,已经见识了很多无法理解的事物,绝对会以为这是黑魔法。 “赵先生,我想请问,为什么你能出现在这个小方块里?这比最精致的素描还要逼真!我从没见过这样的画。” “呃......这个嘛......”赵新也犯难了,他要如何跟一个十八世纪的人解释什么叫“光电转换系统”呢?鲁道夫.赫兹他爹估计还没影儿呢!再说就凭赵新那物理水平想解释清楚这事,还是洗洗睡吧。 “这是一种通过光学成像的原理形成影像并记录影像的设备。在公元前四百年,中国有位大发明家叫墨子......布拉布拉” 还能怎么办呢?赵新只能东拉西扯了一番,甚至把墨家的祖师爷都抬了出来。德吉涅越听越晕菜,脑门青筋直跳。要知道公元前四百年除了古罗马人,整个欧洲基本上还是一片蛮荒呢!想到这里,他突然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我父亲研究了东方文化很多年,他认为你们中国人是古代埃及人的一支,还说是你们最先发现了美洲大陆。” 赵新心说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随口道:“我们跟埃及人没关系,有机会让焦先生给你上上课吧!” 差不多用了一上午的时间,德吉涅终于掌握了摄像头的使用,随即这厮连午饭都不吃,兴冲冲的去了圣殿塔附近。别看圣殿塔的入口和内部看守的十分严密,可在雅各宾派那些人的仇恨煽动下,每天都有一群愤世嫉俗的巴黎平民跑到塔楼附近高声辱骂路易十六一家,比如“叛徒路易”就是他们最常说的。不过这也给了德吉涅可乘之机,趁机将周围环境拍了个仔细。 回去后赵新看完,又嘱咐他要多拍塔楼监狱的外观,要绕着圈将各处都拍下来。 德吉涅差不多用了三个下午的时间,由远到近,拍摄了包括塔楼和周边景物在内的大量画面;其中包括了装有铁刺的厚重大门,塔楼上窗户外的铁格栅,周围持枪站岗的士兵,以及位于东南角上那个占地五千平米的大花园。 有了这些资料作为参考,再加上邓飞那边已经将赵新买来的书仔仔细细看了两遍,于是到了11月8号的下午,赵新和邓飞便叫来额鲁和两个特战营的小队长,详细制定了一个营救计划。行动的时间被定在了三天后的凌晨一点,那天是农历初一,晚上没月亮。 赵新对这次行动的要求除了要将各处地形、房间位置熟记于心,其次就是得快!所有试图反抗和阻拦的,一律格杀勿论!营救行动从开始到解决所有塔楼内部守卫的时间不能超过20分钟。 要知道除了在大修道院里有一支近三百人的国民警卫队,在圣殿塔里还有四十多个看守和警卫,甚至还包括了四名巴黎公社派来的监视小组,每天早上八点换班。很难保证塔楼里的人发现情况不对后狗急跳墙,对路易十六一家动手。 在行动开始前,赵新还有一个试验必须要做。他让管家布卫去帮他找只猫,无论什么品种,活蹦乱跳的就行。布卫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不过还是听从吩咐,直接把自己家的大花猫给抱来了。 然而到了第二天上午,布卫就见自家的猫半死不活的缩在某个角落干呕,好不容易叫出来,走路也是踉踉跄跄。布卫很奇怪,心说我家猫难道是吃坏了肚子? 动物试完了,接下来就要拿人来试了。来十八世纪这些年,赵新从来都是将现代人来回带,这还是头一次带古人,行不行的他心里也没底。 深夜的孚日广场上黑漆漆的,微弱的月光下,一个黑影首先冒了出来,随后一口十一米长、两米宽、两米高的大集装箱就出现在了空地上。那黑影先是把集装箱的门打开,然后对身后背朝自己的另一人道:“过来。” 温岱听到赵新说话,这才转过身来,冷不丁看到黑黝黝的大家伙心里就是一哆嗦:“这玩意从哪冒出来的?刚才还什么都没有呢!” 得亏额鲁在他跟赵新出来前做了叮嘱,叫他看到什么都不要大惊小怪。赵新打开手电,走进集装箱里,从地上拎起一个黄色的潜水呼吸器让温岱背上,等穿好后,他先是检查了压力表、减压器和各处接头,然后才打开了面罩上的供气阀,并让温岱将面罩戴好。 “15分钟!我不开门,绝对不能摘面罩!” “明白!”温岱隔着面罩,闷闷的应着,同时打了个手势。 赵新随即走到外面,关好门,集装箱里瞬间就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般的黑暗。温岱伸出手摸到箱壁,正打算靠过去,突然觉得头猛的一沉,顿时就跌坐在了地上,随后更大的晕眩和不适向他袭来,胸口憋闷的非常难受,一股股强烈的恶心感更是从胃里往上涌。温岱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觉得自己就像是汪洋里的一条小船,被几十米高的海浪抛来抛去,十几分钟的时间变得如同百年一样漫长...... 也不知过了多久,集装箱的门发出吱呀一声,随后一道刺眼的光线打在了已经失去知觉的温岱脸上。满头大汗的赵新快步上前将氧气面罩摘下,拨开对方的眼皮,发现瞳孔已经开始散大,又伸手摸了摸对方的颈动脉,心跳快的吓人。他将氧气瓶从温岱的身上解下来,将人拖到了外面。随后将集装箱收了,费力的将温岱扛起,朝公寓楼快步走去。 早已等候在门口的额鲁等人见状都是吓了一跳,赶紧扶着去了一楼会客厅。一刻钟后,经过心肺复苏抢救的温岱终于醒了,不过很快又进入了昏睡状态。赵新又是测心跳又是量血压,折腾了好半天,总算确定对方没有大问题,心里算是踏实了下来。 “这也太悬了!”邓飞在看过温岱的情况后,对坐在一旁的赵新低声道:“看来不行啊!连他都这样,那孩子......还不得要了他的小命?” 赵新沉默了半晌,缓缓道:“我觉得应该是时间的问题,15分钟太长了。” “你干嘛了?” “我从孚日广场玩命跑到了圣殿监狱所在位置的路口,那里在地上画了个圈子,标记了炮塔的位置,然后又跑了回来,正好15分钟。” “跑?!”邓飞皱着眉想了一会,随即一脸悚然的看向了赵新...... 天亮后,醒来的温岱觉得浑身乏力,天晕地转的感觉虽然已经退去,可还是觉得想吐,走路也是摇摇晃晃,要不得扶着点什么肯定会摔倒。这位之前壮的跟头牛似的鄂温克汉子,现在已经成了面色煞白的软脚虾,就跟先前管家布卫带来的那只猫一样。 赵新和邓飞上午讨论了半天,觉得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从另一时空圣殿监狱的位置跑回孚日广场,最快需要7分钟。 晕就晕吧,就算是晕死也比上断头台要强。更何况一旦巴黎城被枪声惊动,乌泱而至的国民警卫队和平民会将圣殿监狱和大修道院围得水泄不通;即便特战营的人凭着先进的武器能杀出去,可那得死多少人呢?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11月12号,这一天是行动的日子。 为了分散外界的注意力,邓飞在傍晚的时候就带着焦循和黄承吉出门了。他们今天是应在巴黎的英国人邀请,前往怀特酒店的“英国人俱乐部”,参加一场规模盛大的晚餐会,雅各宾派的不少骨干都会出席。 吃晚饭前,负责做饭的特战营炊事兵特意往管家和佣人的那锅汤里加了点“佐料”,这东西是赵新交给他的。 这些日子北海镇的众人除了出去吃请,基本上都是自己开伙。有了赵新,众人基本上想吃什么很容易。布卫和那些佣人一开始觉得中国人实在是多此一举,要知道那几个被辞退的厨师以前可都是宫廷里的御厨。不过在某次试着品尝了一下后,布卫发现味道竟然非常不错,于是每天也跟着吃起了北海镇的大锅饭。 晚饭过后刚收拾完,十几个法国佣人便觉得困意上头,到了晚上不到九点,哈欠便一个接着一个,陆续回到阁楼内的房间呼呼大睡了起来。到了十点,猛喝咖啡的布卫困的直打晃,在赵新的劝说下,也回屋休息了。 半个小时后,额鲁带人上到阁楼,确认这些家伙已经睡熟了,于是便回到一楼开始忙碌起来。参加行动的特战营士兵一共有20个人,由于圣殿塔监狱的内部只有一条仅容两人并肩通过的盘旋式楼梯,去人多了只能造成拥堵,更何况集装箱也装不下。 一行人各自检查了武器和装备,然后便穿戴起来。深蓝色的夜行服和头盔、软底皮靴、防刺服、加装了消音器的长短枪、黑色的匕首、以及几架8倍率的头盔式双目单筒微光夜视仪。 虽然赵新上次进扬州城救人回来后,跟于德利保证会是最后一次,如今还是食言了。没办法啊,想要快进快出,而且不留痕迹,只能他亲自出马了。 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邓飞他们回来了,又过了半个小时,整座公寓便再无声息。从外面看去,里面的人已经进入了梦乡。 子夜时分,当墙上的壁钟敲响到第十二下的时候,黑暗的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叼着烟的赵新。只见他猛然起身,将闪动着的烟头在小碗内掐灭,沉声道:“出发!” 第六百一十一章 偷袭圣殿塔(二) 虽然在前工业化时代的欧洲夜晚,城市里还不是灯火通明,但像巴黎、伦敦这样的大城市,正处于夜生活急剧变迁的时期。人们睡得越来越晚,天黑以后走到户外寻找欢乐和利益,而遍布城内的咖啡馆、酒馆、赌场、妓院即便是在深夜依旧高朋满座。 自从9月间“法兰西第一共和国”成立后,巴黎城内的宵禁也松弛了不少。虽然赵新他们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二点,而且都是贴在街边的阴影里前行,可街上还是偶尔能看见几个结伴回家的行人。 十八世纪末的欧洲街道照明普遍采用鲸鱼油灯,一般是从街两边交叉斜拉两条绳子,灯具就悬挂在绳索交会点的下方。在空旷的街头靠一盏高悬的油灯,照明效果可想而知。实际上这玩意的作用根本不是方便市民夜行,而是为了改善治安条件。问题是由于照明效果并不好,城市治安状况很难有太大改善,所以一个人单独夜行仍有风险,很容易被人敲闷棍。 靠着夜视仪的帮助,21个人犹如一条游动的黑蛇,停停走走,用了差不多四十分钟才来到了位于大修道院花园东北角的围墙下。 依旧还是采用五人一组搭人梯的老办法,将一个人迅速送上墙头进行监视,之后其他人再依次爬上去。赵新虽然久不打仗,可一直保持锻炼,身体协调性还是不错,翻墙的时候没怎么耽误时间。 参加行动的21个人按照之前定好的方案,在进入花园广场后分成了两队。包括赵新在内的第一队11个人负责进攻圣殿堡监狱,他们将沿着东侧的灌木丛再往北,从圣殿堡西侧的城墙攀上去,那里有甬道和圣殿塔监狱相连。 第二队10个人则会顺着南侧的灌木从向西移动,拔除楼顶上方的哨兵,并监视大修道院内的国民警卫队。 以上两队各自又分成了两个小组,即负责火力掩护的支援组和担负突袭任务的突击组。 两队人马按照各自的目标,呈单纵队交替式掩护前进;也就是第一组移动一段距离,停止并掩护,第二组从第一组侧翼越过,向前再移动一段距离,停止并掩护,循环交替。这样做虽然行进有些缓慢的,但在警戒程度上会更加安全。 所有人在前进时,为了方便队友间的信息传达和迅速转移位置,后面的人还会将左手搭在前面一人的肩上。这些战术动作其实并不是北海军特战营士兵的日常训练科目,但是为了这次行动,之前在雷神号上已经专门做了多次夜间训练。 就在赵新他们这队人抵达北侧墙根下的时候,随着最前方的一人猛然抬起手臂,先后打了个停止和卧倒的手势,第一小队的十一个人立刻趴在草地里一动不动。几分钟后,两个扛着枪的国民警卫队士兵提着马灯,从西边顺着小径走了过来。 当两个士兵经过赵新他们身侧,转为背对的时候,四名特战营士兵犹如幽灵般从草丛中缓缓站起,蹑手蹑脚的走到二人身后,最前面两人猛的张开双臂就扑了上去,他们一只手死死捂住对方的嘴,另一只胳膊则死死的勒在了对方的脖子上。 两个法国士兵心中大惊,本能的拼命扒开脖子上的胳膊,两条腿也不自觉的跟着踢腾起来。然而他们的腿很快就被人死死搂住,身上的挂着零碎发出了轻微的响声,十几秒后,两人彻底陷入了昏迷。 动手的四个人迅速将国民警卫队士兵的双手背到身后用塑料手铐锁上,双脚也如是,眼部和嘴部则用胶带缠了两圈,接着又在双手双脚间系上了一根绳索;如此一来,他们就算是醒了也无法动弹。四人随后又将两个家伙抬走,放在了一处茂密的灌木丛后面。 就这样,两队人马各自行动,逐一清除广场内巡逻站岗的国民警卫队士兵,半个小时后,这些人要么在弩箭下变成了尸体,要么就跟待屠宰的猪一样,四蹄一拴,扔在了草丛里...... 38岁的路易十六自从搬进了圣殿塔监狱,除了贴身仆人,周围的人便再也不把他当国王看了;所有人都称呼他为“路易.卡佩”,语气中再无一丝一毫的恭敬。 路易十六解释过,自己不叫“卡佩”,而是“奥古斯特”,要知道法国历史上的卡佩王朝早在14世纪就已经结束了,跟波旁王朝中间还隔着瓦卢瓦王朝呢。问题是看守他的那些人可不是什么历史或纹章学者,他们依旧固执的叫他卡佩。 国民公会对如何处理路易十六一家很是头疼。如今整个法国国内的舆论普遍认为,国王两口子纯属罪有应得,可7岁的路易夏尔和14岁的玛丽.特蕾莎却是无辜的,他们兄妹俩没有犯过任何错误,不应受到法律的惩处,可他们却被一同关押着。 跟已经懂事的姐姐不同,7岁的小王子似乎对周遭的一切都不太关心,每天看上去都是无忧无虑。 从他出生时,谣言便在贵族间流传,说他不是路易十六的儿子,而是费尔森伯爵和王后的偷情产物。不过路易十六根本不信,他极为宠爱这个小儿子。两年前的时候,改革派的领军人物拉法耶特侯爵和国民公会的某些人甚至密谋,试图以通奸罪名威胁玛丽.安托瓦内特,让她宣布孩子是私生子。王后则对此嗤之以鼻,有本事你就试试! 虽然身为囚徒,可城堡里的其他人都很喜欢这个漂亮、活泼、善良的孩子,即便是其中最卑鄙的家伙也跟他发不起火来。无论他身在何处,这个天真无邪的孩子总会让人的脸上充满笑容。 圣殿堡监狱里的生活是简单而有序的,每天都在重复同样的内容。 每天早上七点前后,当路易十六起床洗漱时,贴身男仆哈奈特就会把年幼的路易夏尔唤醒。从这一刻起,欢快的嘤嘤声和挠痒的笑声会使悲伤的房间里充满了欢乐。等路易夏尔穿衣服洗漱的时候,他父亲已经坐在壁炉边看书了。起床后就是例行的祈祷,路易十六这时也会走到另外一间屋里,读上15分钟的圣经。 到了上午九点钟,父子俩会在巴黎公社派来的监督者陪同下,来到三楼和女人们共进午餐。午餐一般有咖啡、热巧克力、热双层奶油、热牛奶、冷糖浆、冷牛奶、大麦水和柠檬水,外加三个黄油面包、一盘水果、六个咖啡面包、三个餐桌面包,除此之外还有盐和糖当调味品。 吃完午饭,路易十六便带着儿子回到二楼,在房间里给他上地理课;哈奈特在三楼给女士们梳过头,便回到楼下照顾小王子,教他写作和语法。学习结束后,他会在二楼的前厅玩积木或是玩偶,路易十六坐在壁炉的角落里,透过敞开的门看着儿子。至于那些监视者们,要么坐在炉子旁,要么靠在窗户上,监视着路易十六的一举一动。 住在楼上的王后这时一般都是带着女儿和小姑子在看书,偶尔也会唱唱歌,或者演奏乐器打发时间。 下午的时候,路易十六一家会在警卫和监视者的陪同下,在广场花园里散散步。然后就是继续看书、游戏,等待晚饭的到来。 到了九点钟,小王子就会上床睡觉,监视者们会退到一边,让王后和公主亲吻孩子,互道晚安。而路易十六则会一直看书,直到11点才休息。 令所有监视者感到困惑和惊讶的是,当王室那高傲和冷漠的外衣被去除后,国王一家居然非常和蔼可亲、简单、甚至善良。 可事实上,路易十六一家们对看守者们的友好,都是转移监视者注意力和秘密交换消息的手段。在同情者的帮助下,每天晚上都会有一个大嗓门来到大修道院附近,在夜晚的寂静中大声喊出当天发生的重要消息;路易十六也由此得知城内来了一个中国使团,但却不是他的笔友乾隆皇帝派来的,而是什么“共和中国”。 而对于经历了三年动荡岁月的路易夏尔来说,他那天真无邪的外表下是一个非常早熟的孩子。他知道自己身陷囹圄,一举一动都收到监视。由于害怕看守会折磨他的父母,他从不提起凡尔赛宫或是杜伊勒里宫内的生活,也从不说大革命以来那些不开心的事,努力在那些最卑鄙的看守者面前留下好印象。 就比如九月屠杀的时候,戴着红帽子的无套裤汉们将玛丽.特蕾丝.路易丝的脑袋插在了长矛上,在圣殿塔的窗外高举示威的那一幕,已经深深的刻进了他的心里,可他从不提起,即便身边有人说那些事也装作浑然不知。不过由此也导致他夜里经常失眠,睁开眼睛望着黑暗的天花板,回忆自己在白天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当赵新他们悄无声息的攀上城墙,将巡逻的国名警卫队士兵全部干掉时,城堡里的其他人都是一无所知,可还没睡着的路易夏尔却听到了“哒哒”的声音。他竖起耳朵,竭力分辨外面的细微声响,要知道他内心最大的恐惧就是那些国民公会的人突然来到监狱,伤害他的父母。 突然,外面传来“嗵”的一声爆响,巨大的轰鸣声让路易夏尔跟只小猫一样,哧溜就缩进了被子里。随后,就听楼上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似乎有很多人涌进了圣殿塔。 “嗯?”小家伙觉得有些奇怪,国民公会的人要是进来,应该是从楼下上来,怎么他们跑到三楼去了? 此时路易十六已经被惊醒,只不过因为屋内的黑暗,有些茫然无措。他转头对着儿子所在的位置轻声道:“孩子,你在哪?你没事吧?” 路易夏尔从小床上跳进了父亲的怀里,轻声道:“爸爸,我没事。有人来了,好多人!” “别怕,别......” “咣当”一声,锁着的屋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那个名叫古莱特的仆人一手拿着哗哗作响的钥匙串,一手拿着把剑冲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举着烛台的仆人哈奈特。 这个古莱特不是从杜伊勒里宫来的,而是之前城堡的主人阿图瓦伯爵家的佣人。这位阿图瓦伯爵是路易十六的兄弟,也是历史上法国波旁王朝的最后一位国王--查理十世。 之前巴黎公社发布了一项法令,要求阿图瓦伯爵的所有前仆人都必须离开圣殿塔,然而这些仆人已经把这里当家了,便想方设法的留下,甚至被雇用为警卫或是服务人员。古莱特就是其中一位,由于这厮紧拍马屁,又学着无套裤汉带上了红帽,所以便被任命为“钥匙保管人”。 借着烛台的光亮,古莱特看到了依偎在一起的路易十六父子。在他看来,那些杀进来的人一定是保皇党,是来救国王的。问题是大修道院里有两百多国民警卫队,还有大炮,什么人来了也插翅难逃。于是他快步走到床边,举起剑指着路易十六颤声道:“如果他们来了,我就杀了你!” 话音刚落,圣殿塔外就响起了火枪射击的声音。然而就在每次射击之间的空隙里,却有无数“嗖嗖”的呼啸声在回荡,紧接着,中枪受伤者的惨叫声就响了起来。 哈奈特将烛台放下,快步走到百叶窗边,试图想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可由于百叶窗都被钉上了根本打不开,一脸惨白之色的他只能回身摇了摇头。 古莱特见状大叫道:“快!把门锁上,不能让人进来,否则我会杀了他!” 与此同时在塔楼里,端着杆霰弹枪的额鲁正带人走向二楼,之前他们将三楼的各个房间搜查了一遍,发现全都是女人。 赵新用英语大声喊了半天,终于在最里面的一间屋内,发现了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玛丽.安托瓦内特三人。看守他们的两个家伙见势不妙,正要举剑刺向王后,当即就被两个士兵举枪崩飞了半个脑袋,鲜血混杂着粉白色的物体溅了王后一脸。 因为楼梯过于狭窄和黑暗,枪口下挂着的手电光芒也照不出多远,所以最前面的额鲁也不敢走的太快。果不其然,当他们快要抵达二楼的时候,刚一露头,至少四五杆长短火枪立时齐发,打的墙壁上碎石乱溅,随后就有人举着长剑和带了刺刀的火枪冲了过来。 很可惜,来的并不是什么保皇党,而是北海军。 嗵!嗵!嗵...... 十秒钟之内,额鲁和他身后的一名士兵便将手中霰弹枪里的半数子弹打了出去,二楼的入口处顿死伤遍地,血腥之气瞬间就弥漫开来。 “不要进来!我会杀了他!”古莱特吓坏了,大喊大叫了起来。殊不知他这么做,正好给额鲁他们指明了位置。额鲁走到门外,隔着上面的栅栏探头向内快速一扫,大致看清了屋内的情况。 “咣咣!”的撞门声瞬间响起,古莱特大惊,他挺剑就要向路易十六刺过去,谁知哈奈特猛的扑了上来,将他撞进角落,两人迅速在地上扭打起来。 额鲁用肩膀连撞了数下,奈何厚重的橡木门根本撞不开,无奈之下,他正要将枪口对准门环的位置,就听门内哗啦一声,屋门居然开了!只见一个金发碧眼的孩子出现在了面前...... 第六百一十二章 偷袭圣殿塔(三) 大修道院广场花园内的枪声,以及无数子弹划破夜空的呼啸,使得住在附近的居民全都惊着了。很多人此时刚从酒吧或是咖啡馆回家,刚躺在床上,又提着马灯或是擎着烛台出了家门。一些人听着乒乓大作的火枪声,心说又革命了? 也不知是谁突然大喊了一句:“枪声是从广场花园传过来的!保皇党们要劫狱!” 一众平民听了无不相顾愕然,这时又有个带着红色锥形帽的家伙高喊道:“绝不能让他们把路易卡佩带走!公民们!要捍卫法兰西共和国!捍卫民主和自由!把这帮狗娘养的全部抓住,送他们上断头台!” “说的对!把他们全都送上断头台!” 无数人被鼓噪的睡意全无,热血沸腾,扭身就回去抄家伙了。 与此同时,在大修道院的门前广场上,数十名中枪倒地的国民警卫队士兵要么一动不动,要么正发出凄厉的哀嚎。连续两次出击的失败,让剩余的士兵们斗志全无,一个个龟缩在柱子或是花台后面不敢露头。 从发起进攻到现在不过短短五分钟,驻守在大修道院的287名国民警卫队已经损失了四分之一的兵力。没人知道夜幕中藏着多少敌人,虽然从圣殿塔内传出的火枪轰鸣表明那里正在发生激烈的交火,可短短两百米的距离却成了难以逾越的死亡深渊。 看到敌人火力强大,无法突破,几名军官便带着炮兵和其他士兵跑去前门将大炮推过来;而驻防司令官则正在传令,让手下一名军官立刻去巴黎公社和城外的国民警卫师告急,寻求更多支援。 突然,“咻咻”呼啸声犹如暴风骤雨般回荡在花园广场上,修道院的外墙和窗户被子弹打的石屑乱飞,担负阻击任务的第二队从两个方向对国民警卫队发起了进攻。与燧发枪射击完全不一样的枪声让法国士兵们惊慌失措,劈头盖脸而来的弹雨让他们以为敌人至少有数百人。 “快撤到楼里去!他们人太多了!” “长官,囚犯怎么办?!不能让他们跑了!” “见鬼!这会谁还有心思管他们!” 惊慌失措间,有人就听到了圣殿塔里又传出了“嗵”的一声爆响,不过这会已经没人关心国王一家会不会被人救走了。 刚进入三楼门厅的赵新听到楼下传来枪声,跟在两名特战营士兵的身后快步走下旋梯。他们跨过那些倒在门厅里的警卫和巴黎公社派来的监视者的尸体,绕过堵在路易十六卧室门口的简易木床,好不容易才走进入屋内。借着战术手电的光芒,只见一个满头金发、脸型微胖的中年人瘫靠在床上,身上只穿了件白色的睡袍。在他的右腹部位置,汨汨而出的鲜血已经晕染出了好大一片,一名背对着他的特战营士兵正要撕开睡袍查看伤势。 赵新厉声道:“怎么回事?!” 正用手电帮着照亮伤口的额鲁抬手指着地上的一具尸体,懊恼的道:“我进来晚了!那家伙给了他一剑。” 就在两分钟前,当屋门被路易.夏尔打开的瞬间,正在跟仆人哈奈特扭打在一起的古莱特,用手中的钥匙串当武器,一拳将哈奈特打晕,随后他抓起地上的长剑,没头没脑的就朝坐在床上的路易十六刺了出去。 按说这边都打出脑浆子了,要是普通人早就躲到一边去了,离得越远越好。可路易十六身为国王,自幼便养成了“天塌于前而不惊”的气质;再加上一切都发生在瞬间,他反应本来就有些迟钝,根本不会想到古莱特真会用剑刺他。 另一边,身为特战营营长的额鲁虽然作战勇猛,但那也得分对谁;山地丛林里他固然能以一当十,可却从没接受过营救人质的训练。路易.夏尔开门的时候,只打开了一道半尺宽的缝隙,额鲁知道这次的营救行动主要目标是个孩子,瞬间就确定了应该是面前的路易.夏尔。他担心猛一下推门伤着他,便伸手将对方向后推了一下,然后才拨开了门。 结果就这么会工夫,路易十六腹部中剑。等额鲁一枪打死古莱特,剑也被顺势带了出来。 赵新道:“孩子呢?” 额鲁用手电晃了一下床头的另一边,赵新的手电照过去一看,只见一个满脸泪痕的金发小男孩正紧紧抓着路易十六的袖子。 “路易.夏尔?” 听到赵新叫自己,小王子没敢吱声。在他面前的赵新穿着一身黑,头上还带着面罩,只露出了眼睛和嘴巴,看上去十分可怕。 “你们是谁?”孩子没说话,身受重伤的路易十六终于忍不住了。 赵新用英语道:“卡米尔.查尔斯.勒克莱尔.德.弗雷斯纳,是他请我们来的。” “哦,我知道他,本地治理的总督。”失血过多的路易十六脸色变得煞白,嘴唇也没了血色。 赵新从马甲兜里掏出一张叠好的信纸,打开后拿到路易十六面前,用手电照着上面道:“这是他的亲笔信。” 路易十六抬眼扫了一下,就见在信纸最上方的中间位置,有一个“法国东方与印度中国公司”的徽章,而在信的末尾,则有勒克莱尔的大名。 “你们是英国人?” 赵新想了想,随即摘下了头罩,凑到床前道:“不是,我是中国人。” “啊,你,你们就是那个共和中国......”路易十六恍然大悟,不过伤口的剧烈疼痛让他几乎喘不上气来,豆大的汗珠不停的从额头冒出。 “是的。使团是假的,这次是专程来救你们出去的。” 路易十六眨了眨眼睛,腹部的疼痛让他难以再开口。 赵新对正在救护的士兵道:“伤势怎么样?” “应该是肝脏破裂,出血严重,要是立即手术的话还有救。” 赵新听了没说话,心想做手术根本不现实,现在最迫切的是赶紧带人离开,而路易十六这个状态肯定没戏。他略一沉吟,便让救护兵给路易十六打一针吗啡,又让额鲁去楼上把三个女人带下来,然后才道:“国王陛下,我这次是要把王子带去东方。有了我们的保护,不管是国民公会还是你的两个弟弟,都无法加害于他。” 路易十六突然睁开眼睛,看着赵新道:“为什么?” “有句话你应该听说过,皇权面前无亲情。你儿子太小了,权力斗争可是很残酷的。等他长大了,我会把他送回欧洲,扶他登上王位。” “你是什么人?” 路易十六感觉面前的这个中国人不是个普通的亡命徒,因为对方说话的语气比他更像高高在上的王者。然而还不等赵新回答,门外凌乱的脚步声传来,玛丽.安托瓦内特、伊丽莎白夫人,大女儿夏洛特三人已经来到了门口。当她们看到躺在床上的路易十六,无不大惊失色,立刻就扑向床前。 “奥古斯特,你怎么了?” 听到妻子的呼唤,路易十六睁开了眼,露出苦笑道:“别担心,不过是受了点小伤。”他随即目视赵新对妻子道:“玛丽,这些人是勒克莱尔请来救我们出去的。” 玛丽.安托瓦内特愣了一下,随即讶然道:“勒克莱尔?那个在本地治理的家伙?” 赵新伸手在玛丽.安托瓦内特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见对方看向自己,便示意去门口有话说。玛丽.安托瓦内特看向路易十六,见其点了下头,便起身走了过去。 赵新低声道:“我知道你英语很好,我说话你能听懂吧?” 玛丽.安托瓦内特点点头道:“请说。” “你丈夫是被地上那家伙刺了一剑,肝脏破裂,很严重,我救不了他。另外我带的人不多,最多只能带走三个人,时间拖的越久就越危险,你们要赶快做决定。” 玛丽.安托瓦内特听了这话,眼泪唰的就流了下来。不过她知道现在根本不是哭丧的时候,面前这个高大男子的话听明白了,五选三,而且必须马上做出决定。 两人说话间,外面已经隐隐传来山呼海啸的叫喊声,随后就是此起彼伏的爆炸。慌张、惊恐、无助、绝望,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玛丽.安托瓦内特心乱如麻。 赵新将勒克莱尔的那封信递了过去,玛丽.安托瓦内特借着对方的手电光,一目十行的扫了上面的内容,终于确定赵新说的是真话。她仔细打量了一下赵新的长相,看了眼屋内的一子一女,问出了和路易十六同样的问题。 “你究竟是什么人?” 赵新凑到对方耳边轻声道:“我占据着东北亚一千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麾下人口近百万,打败了俄国人两次。三年之内,大清帝国就会灭亡!相比于危机四伏的维也纳,在我的保护下,没人敢动你儿子一根头发。” 此话一出,玛丽.安托瓦内特登时呆了一下。她万万没想到,面前的这伙人居然是那个打败了沙俄帝国的赛里斯人。 要知道俄国人在远东和西伯利亚的两场惨败随着奥斯曼帝国的大力渲染,已经传遍了欧洲各国,再想捂盖子已经捂不住了。前有北海镇占领了叶尼塞河以东的大片领土,后有哥萨克酋长国恶心添堵,再加上波将金的突然离世,导致叶卡捷琳娜二世的健康状况急剧恶化,沙俄帝国如今在欧洲已成了笑柄,堪称“闲的疼”之典范。 虽然时间仓促,想不明白其中的关键,不过对于这位曾长期插手法国政治的王后来说,她深知这世界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付出,尤其是国与国之间,从来都是为了利益。 “你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 “阻止英国人在南亚的扩张,阻止美国人在北美的扩张。” 玛丽.安托瓦内特的脸上闪过一丝恍然之色。如今要说路易十六两口子最恨的国家,首先就是宿敌英国,其次是刚成立没多久的美国。 英国自然不必说了,那都是几百年的冤家对头了;而美国那帮所谓的“开国元勋”,实在是一群白眼狼。 想当初为了帮美国人独立,给英国人添堵,报七年战争的一箭之仇,法国人花费了13亿里弗尔,其投入是十三州的30多倍。在萨拉托加大捷之前,法国人支持了北美大陆军90%的武器装备;等到和大陆会议正式签订同盟条约后,法国政府又借给了大陆会议六千万利弗尔,典型的勒紧裤腰带也要赢得胜利。 独立战争后,债务总额高达20亿利弗尔的法国政府让美国还钱,美国人是能拖就拖,逼得路易十六没办法,只得召开三级会议加税。历史上这笔借款在路易十六死后,直接被美国人以签订协议的主体不在给黑成了坏账。 玛丽.安托瓦内特盯着赵新看了片刻,随即转身回到屋内,目光闪动中,用坚定的语气对路易十六的妹妹伊丽莎白夫人道:“你带孩子们走,我和国王留下!” 泪如雨下的伊丽莎白夫人拒绝道:“不,我留下,你带他们走!” “身为王后,我不能离开国王!”玛丽.安托瓦内特走过去一把搂住对方,意味深长的嘱咐道:“你比我对法国更有用!替我好好照顾夏尔,让他以后做一个好国王。” 此刻的路易十六已经进入了回光返照的状态,吗啡的药性让腹部也不再那么疼痛,他此刻心思无比清明,几乎在瞬间就明白了妻子的意思。他将自己佩戴了多年的戒指从无名指上取下,塞到满面泪痕的路易.夏尔手里,握着对方的小手道:“夏尔,跟他们走吧。你要记住,不管走到哪,你都是波旁王朝的合法继承人!” “爸爸,你会没事的!”没有了讨厌的看守和监视者,七岁的小王子再也忍不住了,趴在父亲的肩头大哭起来。 路易十六转头又对女儿夏洛特道:“你也是,我的天使,跟他们走吧。” “爸爸,你会好的。” 路易十六的手捂在女儿的脸颊上,泪如雨下。 玛丽.安托瓦内特走到床前跪下,握住了丈夫的手,将脸埋在了对方的手心里。 “走!”赵新走上前,一把抱起哭泣的小王子,额鲁也上前将大哭的夏洛特抱起朝门外走去。 路易十六不舍的看着一双子女,用尽最后的力气对赵新道:“先生,你能对上帝起誓吗?不要让他们受到伤害......” 赵新不想再耽搁时间,外面的枪声愈发急促,便道:“我们不信上帝,不过我起誓......以王的名义!” 听了这话,不光是玛丽.安托瓦内特和伊丽莎白夫人惊讶的看向赵新,连路易十六的眼神中都露出一丝惊异,随后便陷入了昏迷...... 赵新抱着夏尔来到一楼的门厅,对守在这里的士兵问道:“人到齐了吗?!” “都在外面!法国人把大炮推出来了,被我们给打回去了!” “马上撤!” 赵新说完便将夏尔递给身侧的伊丽莎白夫人,然后猫着腰出了圣殿塔的门。他看了看四周,花园广场的墙外火光闪动,看上去至少有数千人聚集在那里。他找准一块空地,转瞬之间,那个硕大的柜子就出现在了空地上;紧接着,一颗绿色的信号弹被他打上了空中。 特战营的人都知道,撤退的时候到了。 第六百一十三章 国王驾崩!国王万岁! 差不多就在赵新他们撤离前的5分钟,位于圣奥诺雷大街上366号院的住客们被急促的拍门声吵醒。虽然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可有些人还没睡,这座房子里除了主人一家,其他租客差不多都是夜猫子。 房主杜普莱是个木匠,做一些家具生意,不过他的大部分收入还是来自于房租。从大革命开始,他最喜欢的租客都是雅各宾派。眼下院子里的租客除了享誉后世的著名画家杰拉德和普吕东等人外,还有就是马克西米安.罗伯斯庇尔。 房子的居住条件并不是很好,也谈不上什么隐私性,来访者要是找罗伯斯庇尔的话,必须得先走进餐厅,然后爬上窄的跟梯子一样的楼梯才能到达他的房间。不过此地距离“自由与平等之友协会”(雅各宾俱乐部)仅几户之遥,出门后转过一个街角就是杜伊勒里宫和驯马场(国民公会的所在地),这可比罗伯斯庇尔之前在马亥区的住所不知近了多少倍。 被吵醒的房东杜普莱走到门口,隔着门问道:“谁在外面?” “我是弗雷龙,有急事找罗伯斯庇尔先生!” 两分钟后,穿戴整齐的马克西米利安.罗伯斯庇尔已经站在了一楼的餐厅里。 “出什么事了?”从圣殿塔监狱到这里有将近3公里远,燧发枪的射击声根本传不过来,更别说特战营那经过消音器过滤的枪声了。 “先生,出大事了......” 当从报信的无套裤汉口中得知圣殿塔监狱遇袭,罗伯斯庇尔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不过随后就决定赶往市政厅,获取最新的消息。 虽然从圣奥诺雷大街到巴黎市政厅不过才短短的一公里多,可由于周边各区大批由无套裤汉组成的武装都在向圣殿监狱所在的位置集结,导致狭窄的街道上人流汇集,罗伯斯庇尔用了20分钟才抵达了市政厅,随后就从巴黎市长布歇的口中得知了一个又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 大约有五百名保皇党武装分子,在今天凌晨两点左右攻进了圣殿塔监狱,驻防国民警卫队虽然进行了抵抗,但因人数太少而死伤惨重。林外本区的国民警卫营和无套裤汉们也都参加了围剿,奈何对方火力过于强大,几次进攻都被打退。之后当周边两个区的国民警卫营赶来支援,又在多门大炮的掩护下发起了新一轮反击,这才重新夺回了圣殿塔监狱。 然而当士兵们冲进塔内才发现,路易十六居然死了!根据初步调查,是被人用剑刺伤了腹部,引发大出血。另外整个塔里活着的人除了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外,只发现了几名被关在一楼和三楼的仆人。不光是数百名保皇党武装分子不见踪影,甚至连路易十六的妹妹伊丽莎白夫人、女儿夏洛特公主、王位继承人路易.夏尔也消失了。 我勒个去!在场的巴黎公社委员们和国民公会的议员听到这个消息时,犹如脑门上中了一道闪电! 更骇人听闻的还在后面。国民警卫队的士兵和无套裤汉们打着火把,将圣殿塔监狱的四层楼和广场花园内的每一寸角落全都仔仔细细的搜查了一遍,除了发现几个被捆的跟猪一样的倒霉鬼,连一个保皇党的影子都没找见! 他们是怎么逃出去的?要知道这可不是几个人,而是几百个人啊!再说交火之后没多久,整个圣殿大修道院就被无套裤汉组织的市民给围上了,就算那些人翻墙出去后没人敢拦,可总会有人看见吧? 可偏偏就没一个人看见,真特么活见鬼了! 国民公会下属的总安全委员会随即下令在全城展开大搜捕,48个区的国民警卫营和巴黎公社领导的两万多无套裤成员全体行动,搜查城市内的每一个角落,盘查所有可疑人家,逮捕每一个可疑分子。甚至连英国、西班牙、荷兰、俄国和美国大使馆外都派了不少盯梢的。 当然了,共和中国使团所居住的孚日广场公寓是不可能上门搜查的;毕竟刚从人家那里白拿了八千磅的小麦,缓解了巴黎全城的粮食危机,谁是朋友谁是敌人还是能看清的。 再说了,就共和中国那三十几号人,从勒阿佛尔下船到进了巴黎城才几天?除了一个带队的邓将军精通法语,一个助理参谋懂英语,其他人也就会简单问个好,恐怕连圣殿塔监狱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 能干出这种大事的,至少得谋划了好几个月才能做得出。 以罗伯斯庇尔、丹东、马拉、卡米耶等人为首的雅各宾派们,在马术场会议厅召开的大会上,一致确定以及肯定的认为,国民公会和国民警卫队里有内奸;否则不足以解释数百名保皇党武装分子是如何在驻军和监视者的眼皮子底下冲进圣殿塔的。 雅各宾派的“撕逼悍将”马拉在讲台上大声斥责,国民公会和总安全委员会的内部腐败和不纯洁,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元凶。这厮当场攻击外交部长勒布伦,说他与外国代理人保持联系,指控银行家瓦尔基尔斯是奥地利的代理人和交易所的投机者。 “我们要逮捕所有的敌人和所有可疑的人!如果我们不想自己被消灭,就让我们毫不留情的消灭所有阴谋者!只有独裁,才是打倒所有反革命叛徒的唯一途径!” “够了!” 吉伦特派虽然处于劣势,但他们立刻进行了反击。他们首先将目标对准了马拉;要知道在所有的雅各宾派分子中,马拉是发言最大胆和最具攻击性的。只要把他的气焰给打下去,其他人就不在话下。 吉伦特派主将--内政部长德拉萨尔当即起身发言,表示正是由于马拉在九月间的鼓吹和煽动,导致了大屠杀的发生,同时巴黎公社对此采取放任漠视的态度,而这也是保皇党分子不顾一切要救出王室一家的根源所在。除此以外,他在9月间巴黎公社的理事会上还曾放言,至少要砍掉27万个脑袋,才能保证共和事业的顺利进行和法国民众的安宁。 在场众人大哗,有吉伦特派成员呼吁要求将这个无政府主义分子逮捕,交由革命法庭审判。不过这不是今天开会要讨论的议题,国民公会主席埃利.瓜代特否决了这项提议。 轮到罗伯斯庇尔发言时,他首先呼吁在座众人保持冷静,然而他自己一点儿也不冷静。他甚至在讲台上怒吼:“我要求严厉谴责那些保护叛徒的家伙!” 前国民公会主席,公共安全委员会委员佩蒂翁站起来正要发言,谁知道罗伯斯庇尔突然蹦出一句:“你是他们的同谋。” 佩蒂翁的鼻子都气歪了,心说我招你惹你了?立刻反驳道:“是的,如果我是同谋,你同样也是。是时候终止所有暴行了!是时候把叛徒和诽谤者送上绞刑架了!而我要亲自执行他们的死刑!” 罗伯斯庇尔高喊:“你在撒谎!” 佩蒂翁回应道:“要接受惩罚的人就是你!” 这两人的互相指责立刻在会场内引发骚动。要知道两人在半年前还是非常要好的朋友,罗伯斯庇尔在搬家前和佩蒂翁可是邻居,天天在一起吃饭和讨论问题。自从8月10日之后,二人的关系急剧恶化,如今已经公开反目成仇了! 面对吉伦特派对自己的攻击愈演愈烈,罗伯斯庇尔进行了笼统的驳斥,同时还夸张的质问在场众人:“谁敢指控我?” 在吉伦特派所坐的议会大厅的另一端,一个高高瘦瘦、面色苍白的人站了起来,大声道:“我敢!” 众人一看,好么,原来是内政部长德拉萨尔的好友,作家卢韦。 此言一出,罗伯斯庇尔顿时就僵住了。对方的发言把他的阵脚彻底打乱,心里慌的一逼。一旁的丹东立刻跳出来救场,对卢韦威胁道:“我希望这位责难者能将手指插进伤口里。” 他这话的意思是让对方拿出证据来,没有就别哔哔。 卢韦瞟着丹东道:“我本打算如此。可是为什么你要站出来嚷嚷?” “呃......”丹东没词了。 卢韦的意思很清楚,老子敢站起来,自然有证据,你特么算哪根葱,跟着瞎哔哔个啥? 见丹东蔫了,卢韦随即对罗伯斯庇尔大声道:“我指责你!将自己奉为民众的偶像,宣扬你是举国上下可以拯救法兰西的唯一人选。我指责你!利用阴谋和恐惧以独霸总安全委员会,通过诽谤、暴力和恐怖行动来得到最高的权力。我要求成立委员会以调查你的行为!” 此时整个会议陷入了疯狂,讨论的内容已经跟昨天夜里的事毫无关系。所以说,歪楼是人类的天性,不分古今。 虽说卢韦的这些话都是陈词滥调,却还是将反对派对罗伯斯庇尔的敌意推至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罗伯斯庇尔与鬼魂般的卢韦四目相对,心里都毛了。 他清楚知道,此刻自己已经身处被私刑处决的危险中,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丹东不停的给他打手势催他立刻反驳。但狡猾的罗伯斯庇尔既无法反驳,也不想反驳。他知道自己没有丹东的口才,仓促辩解只能使事情越发糟糕;他需要时间来平复心情,撰写他的自辩陈词。 他要用强有力的语言,表明长久以来他对革命的巨大贡献。他没错!从来就没有错!在让别人相信自己之前,首先得相信自己。 他随即向大会主席提出请求,给他一周的时间,他将进行自辩。随后国民公会的委员们一致决定,给罗伯斯庇尔一周的时间以准备自辩,随后众人接着讨论如何应对当下的局面。 要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法国政府想瞒是瞒不住的。那些同情国王的人,以及来自各国的密探们肯定闲不住,不出三天,北边的奥利地和普鲁士就能知道。 到了下午,进一步的调查结果出来了。总安全委员会在询问了当晚交火的国民警卫队士兵,查看了伤者和弹痕后得出结论,袭击者是得到了奥地利资助的保皇党人。虽然当晚参加交火的国民警卫队军官有不同意见,不过还是被忽略了,因为除此之外,实在没办法解释。另外这年月也没有“外星人”一说,否则法国人备不住真会往那儿想。 当然了,欧洲各国里唯一能看明白子弹碎片的,恐怕只有俄国人,但问题是俄国人看不到啊...... 这个结论主要还是源于今年四月份雅各宾俱乐部的一次聚会。当时一名成员曾向俱乐部的领袖们推荐了自己的一款“新发明”,随后被罗伯斯庇尔以“完全违背了人性的基本原则”而否决了。 其实法国人没装备并不是人性的问题,而是加工制作起来太困难,成本过高,全欧洲目前只有奥地利的军队在用。 是的,那位会员大言不惭的“新发明”,就是由意大利发明家Bartolomeo Girardoni于1779年左右设计的气步枪。基本尺寸和重量与燧发枪差不多,有一个可容纳20发子弹的管状弹匣。 使用者在安装好弹匣后,先竖起枪管,让弹匣中的子弹滑落到枪膛底部,然后推压枪膛尾部的一个推杆,通过连接在侧管中的扁平弹簧,就可以将子弹装填,进入待击发状态;每次射击后,再按一下推杆,弹簧回位。之后再次重复上述动作。 这种枪最大的特点就是可以在一分钟之内开火25次,同时具有高射速、射击声音小(相对于燧发枪)、枪口无火焰的特点;另外由于枪管内部刻有棘轮膛线,导致射击距离最远可达到150码(137米)。 其所配备的专用储气罐就是尾部的枪托,通过螺纹连接,在射击时通过击锤的联动,控制接口部位的止回阀释放压缩气体。每个气罐能够进行约30次的射击,内部压力在800~850PSI,唯一的问题就是作战时至少要带三个压缩空气罐。 好吧,保皇党的背后有奥地利人的影子,这一点都不奇怪;毕竟玛丽.安托瓦内特就是来自奥地利的女大公,而眼下共和国的军队仍在和普奥联军进行交战。所以总安全委员会和国民公会都承认了这个说法。 那么下一个问题来了,袭击者是怎么带着一大两小三个人逃出去的?巴黎城现在是全面戒严状态,几万人搜了整整一天,就算是从圣殿塔跑出只耗子都能逮着了,一群大活人哪去了? 下水道?当然也找了,问题是这年月巴黎的下水道能把人活活憋死,所以有人推测,在圣殿塔的内部或是附近,肯定有一条不为人知的秘密通道。保皇党人正是通过这条通道,才能将路易.夏尔等三人带走,同时数百人还能全身而退。 不用说了,挖地三尺也得把通道入口找出来! 总安全委员会和巴黎公社期间还多次派人审问玛丽.安托瓦内特,希望从她的嘴里撬出答案。但是玛丽.安托瓦内特敢做出自己留下的决定,就已经报定了打死都不说的准备。丈夫没了,孩子和伊丽莎白夫人都被带走了,雅各宾派也手里也没了可以要挟的筹码。 雅各宾派的人一看,这尼玛可难办了!他们也不敢对王后大刑伺候,毕竟王权的威严在法国民众的心里并没有破灭,要不然十年后拿破仑怎么能顺利当上皇帝呢? 数天之后,路易十六死亡的消息便传向了四面八方,各国得知后,迅速就做出了反应。 英国首相小皮特首先宣布,路易十六被害是“人类历史上最恶劣和最残暴的行为”。紧接着,英国国会一致投票通过了对法国的战争提案,并通过了战争拨款;西班牙当即召回驻法大使,并筹划对法宣战;随后荷兰也开始积极准备对法国的战争。 沙俄帝国的叶卡捷琳娜二世是在将要就寝时得知这一消息的,她深感震惊和悲伤,下令整个沙皇村为路易十六致哀六周。 再加上之前的神圣罗马帝国和普鲁士,眼下几乎所有欧洲君主国家的公众舆论都开始反对法兰西第一共和国,要求释放玛丽.安托瓦内特。 而美国的反应则要更加矛盾一些,他们口头上支持处于困境中的共和国,内心则对路易十六死亡这事感到有机可乘,可以赖账不还了! 对于刚刚成立没多久的法兰西第一共和国而言,在取得了瓦尔米和杰麦皮斯战役胜利后,已经占领了整个奥属荷兰,正是牛气哄哄的节奏。受命前往比利时前线调查部队需求的丹东宣称:“法国的疆界是由大自然限定的。领土将以四点为界,北至大西洋,南至阿尔卑斯山,西至比利牛斯山,东至莱茵河。” 圣殿堡事件结束后的第十天,在得知英国传来的消息后,国民公会决定先发制人,对英国和荷兰宣战,力求用战争让欧洲各国接受共和思想,从而巩固革命。 另外,已经成功通过自辩解除了政治危机的罗伯斯庇尔和丹东等人决定一不做二不休,提议成立特别法庭,对玛丽.安托瓦内特进行审判,让她和路易十六作伴儿去! 就在这样一种紧张的氛围下,共和中国的使团向巴黎市议会提出告辞,眼下已进冬季,要趁着好望角风浪最小的时候回国。 法国外交部经过讨论,决定还是由德吉涅担任随行翻译。另外德吉涅的家人也将随他前往东方,公开理由是,老德吉涅受到中国学者焦循的影响,要前往东方重新研究中国人的起源问题。 除此之外,经德吉涅提议,拉瓦锡、拉克鲁瓦、拉格朗日、拉普拉斯这四位“拉神”,以及国民公会议员马奎斯.孔多塞也将携带家人前往东方。他们将作为法国政府的友好使者,前往共和中国进行为期三年的学术访问,并考察共和中国的行政制度。 事实上,由于赵新的搅合,国民公会的派系斗争日趋激化,已经远超另一时空历史上的节奏。雅各宾派磨刀霍霍,身为国王时代包税官的拉瓦锡和吉伦特派核心的孔多塞已经察觉风暴即将来临。幸亏有焦循、黄承吉的事先交流和极力邀请,他们这才决定和其他三名学者离开法国。 以拉瓦锡为例,他在北海镇来之前已经被迫辞去了火药委员会的职务,并搬离了他的住所和在皇家科学院的实验室。另外对于由雅各宾派控制的巴黎公社来说,共和国既不需要学者也不需要化学家!(此为判处拉瓦锡死刑时的原话。) 到了11月25日这天,国民公会和巴黎市政府在杜伊勒里宫举行了一场热烈而隆重的欢送晚宴。第二天一早,邓飞他们一行人便在数万巴黎市民的夹道欢呼中踏上了前往勒阿弗尔的归途。 已经提前把路易夏尔三人送上了雷神号,然后又偷偷回到巴黎的赵新,回望着不住远去的巴黎城,口中不禁喃喃道:“The king is dead, long live the king!” 第六百一十四章 海上周旋穷政体 北海镇的船队离开勒阿弗尔后,没有应之前英国驻法大使和马德拉斯总督的邀请去英国,而是一路向南,直奔法属西非。 无他,时间来不及了。尤其是邓飞,他要赶在年底前赶回北海镇参加会议,另外还得去趟巴城,把王远方两口子一起带上。 赵新信守了他对姆巴特的承诺,在塞内加尔的圣路易港完成了补给后,船队用了两天的时间来到几内亚湾北部停靠,派船送黑人们上岸,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不过在下船前清点人数的时候,那个叫“Lamin labake”的黑人小孩找不到了。雷神号上的船员带着姆巴特等几个黑人上上下下找了一圈,愣是没找到。 小Lamin在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治疗和休养后,病情完全康复,恢复了活蹦乱跳的状态。这小子虽然黑,可长的眉清目秀,还跟医生学了几句中国话,船上的水手都挺喜欢他。只要不去那些重要设施,基本上没人管。 问题是赵新他们不可能为了一个孩子就在几内亚湾过多停留,姆巴特等人找了大半天后只得放弃。不过他在临行前告诉邓飞,也许这一切都是神的旨意,“Lamin labake”的家乡本来就不在奥约王国,他们这些人谁也不知道具体位置,就算想把他送回去都不可能。 谁知等雷神号再度启航的第二天,负责给路易.夏尔他们送饭的一名特战营士兵在送午饭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藏在衣柜里的“Lamin labake”。敢情这孩子一直躲在路易.夏尔的房间里! 问题是俩小家伙怎么混在一起的?船员们谁也说不好。 当初赵新把路易.夏尔三人送上雷神号后,安置在了自己住的套间客舱里,并且告诉伊丽莎白夫人早中晚三顿饭都会有专人送过来,千万不要上甲板,以免被附近过往的船只发现。 也许是路易夏尔在房间里呆不住,在船尾楼里遇到的对方,然后就玩到了一起?要知道路易夏尔其实挺孤独的,自从哥哥约瑟夫死后,他就只有一个姐姐了。在圣殿塔关押的时候,因为和路易十六住在楼下,每天和特蕾莎相处的时间并不多。 赵新和邓飞得知后哭笑不得。不过这事还不能声张,因为四位“拉神”和孔多塞就住在楼上的客舱里。等回了北海镇再说吧! 邓飞让随船的医生给路易.夏尔姐弟检查了一下身体,发现两个孩子都有轻微的肺结核症状。话说在链霉素发现并应用到临床之前,结核病就是不治之症。有钱人都是找个空气优美的环境,再加上营养充足的食物和运动进行调理;而穷人在寻求了各种偏方后,就只能等死。 三年前路易.夏尔的哥哥约瑟夫就是因肺结核才夭折的,而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路易.夏尔本人也是死于肺结核。考虑到他们自幼生活的环境,赵新判断很可能是在凡尔赛宫和杜伊勒里宫的时候,某位贵妇染了这种病,然后就传染给孩子了。 经过和伊丽莎白夫人多次解释,对方勉强同意用北海镇的药物进行治疗。于是自此之后的两周时间里,小王子的屁股上每天都得挨一针,搞得他自此落下心理阴影,看见穿白大褂的心里就发毛。 回程的途中,赵新将心思主要放在了年底举行的会上,或者说是对未来政体的思索上。 “共和中国”这个名头是糊弄法国人的,北海镇自然不可能一上来就全面铺开搞共和制,否则很容易引发从上到下的大混乱。 在另一时空清代的共和制思想,是从鸦片战争后才开始的。随着满清被逼打开国门,对外“割臀以肥脑,自啖自肉”的状况一步步加剧,故步自封的士绅阶级这才开眼看世界。而上述情况跟今天的乾隆晚期是完全不同的,换言之,北海镇要搞议会政治纯属胡来。 北海镇和满清的斗争,说白了还是对天下的争夺,其性质属于“肉烂在锅里”,对士大夫阶层而言,谈不上什么奇耻大辱。 在他看来,采用什么政体,需要有与它的基本原则相符的人民才行,比如家天下就需要分封一堆王爷和贵族,君主立宪的封建政治需要一群贵族和资本家,寡头政治需要崇尚和追逐金钱的剥削者,而民主集中的共和政治则需要目标一致、且追求平等自由的人。 要知道现代国家理论的基础可不是“天子受命于天,诸侯受命于天子,子受命于父,臣受命于君,妻受命于夫”的自然国家,而是基于人的意志的“人为国家”。其实质就是用人权代替皇权,用多民族国家代替华夷之辩。 换言之,封建国家之所以王朝更迭,除了统治逐渐腐朽,经济恶化的问题,还有一个最主要的现象就是“人人为自己,皇帝为大家”。所以明末的时候即使国家财政再困难,士大夫阶层家财万贯也不掏钱帮忙;而到了满清要在传统文化上动手的时候,民族主义感召下的士大夫们反倒是站出来了,舍家抛业的投入抗清大业。 等到了异族的皇帝或者这个群体都融入进传统文化,乃至成为“治道合一”的代言人,通过文字狱垄断了话语权后,士大夫阶层又恢复到了以往的状态。 要想在十八世纪的中国建立共和,首先面对的就是“人民”的问题。那么有什么样的人民就有什么样的政体中的“人民”,与有什么样的政体就有什么样的人民中的“人民”一样吗? 答案显然是不同的。 跟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民本思想不同,北海镇要想建立共和,需要做的可不光是封建时代的“为民制产、为民请命、为民父母、为民做主”,还要通过教育,启蒙、改善并塑造自己所需要的“人民”。 要知道人民一旦通过教育认识到了自由,就会找寻自由和平等,并内化为一种普遍的人格。也只有到了人民不会因冒犯皇权或是文化权威而感到羞怯或畏惧的时候,共和政体才能实现。 赵新可以想象的到,以汪中为首的北海镇新儒家到时候一定会从中国的传统中寻找政体改制的依据,也就是“托古改制”。这从他之前和焦循的闲谈中已经看出了端倪。 不管如何变,他们对于体制的要求不外乎就是十六个字:“人无遗材,地无遗利,君民不隔,名实必符。”而所谓的人和民,自然是掌握了话语权的读书人。 问题是“君民不隔”的目的只是通上下之情,缓解内部各阶层的矛盾冲突,民权才是关键。不把这层屏障给打破,北海镇治下的共和中国就是个怪胎,要么分崩离析,要么就重回家天下的老路。 赵新由此想到,于德利之前提到的“过渡期”其实大有深意,看来对方对于政体问题的考虑远比自己要多。 “这个老狐狸!说话总是留一半,非要让我猜。” 在回程途中的二十几天里,赵新还和几位法国人进行了一次长谈,向他们请教了对于政体和宪法的看法。此举带来的结果就是被人好好上了一课,之后他几乎每天都去找那人请教,惹得他那位28岁的美丽夫人心里很不愉快。 这人,就是马奎斯.德.孔多塞。 说实话,解救拉瓦锡纯粹是出于方化对偶像的憧憬,另外赵新觉得此人实在死的太冤。而其他三位“拉神”则是在后世名气太大,北海镇要建立自己的学院,有了他们的坐镇,才能名副其实。 而就孔多塞来说,相比在微积分和博弈论上的成就,此人在历史上最大的贡献就是写出了《人类精神进步史表纲要》,而且是在他生命中最后九个月的逃亡途中完成的。 这本书的意义何在呢?那就是在此之前欧洲没有人会认为人类能够完全理解自然世界。也就是说,人类生来就有对各种知识感知和运用的能力,并会在这一过程中掌握知识的规律性,乃至认识世界。而在此之前,能做到这一点的惟有上帝。 除此之外,历史上他还担任了1792年法兰西共和国第一步宪法草案的总体起草工作,可见其能力绝对是神仙放屁--不同凡响。 不过本时空由于北海镇的出现,孔多塞辞掉了起草委员会的工作;因为罗伯斯庇尔在“圣殿塔事件”后公然提出,只有在和平到来之后才能用宪法治理国家,而内外战争状态下的政府只能是独裁政府。 在两人的交谈中,孔多塞向赵新大致讲述了自己对于历史哲学、宪法和教育的诸多看法,让赵新感觉受益匪浅。虽然对方是透过西方文化发展来概括人类精神进步的历史,理论中也无法摆脱基督教神学的意味,可赵新觉得对于一个从未了解过中国文化,也从未到过中国的人来说,已经很了不起了,难怪此人会成为启蒙运动的代表人物。 事实上孔多塞之所以来东方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在和焦循相互交流了东西方史观后,他对中国史观中以道德来判断是非标准、以人为历史推动力、和史学就是为了给活着的人服务这一功能产生了极大兴趣。 中国的史书通篇都是在告诉人应该如何。通过系统的总结经验教训,再加上道德说教,告诉后人应该这样做或那样做,也就是趋吉避凶。 要知道西方史学的观点可不是这样。西方人研究历史上的那些成功典故不是为了效仿,而是要学会如何克服自身,获得内心的成功;研究悲剧典故的目的不是为了如何避免历史重演,而是要在命运带来悲剧时,能获得足够的勇气去承受。 赵新对历史哲学没研究,不过他觉得这两种思想的碰撞还真是挺有意思的。或许孔多塞在看到了北海镇,深入了解儒家文化后,会写出不一样的《人类精神进步史表纲要》吧! 在交谈的过程中,孔多塞对北海镇提倡妇女走出家门参加工作表示出极大的兴趣。此人在两年前就出版了一本名为《论准许妇女享有公民权》的小册子。 “赵先生,在我看来,要么人类的任何成员都没有任何真正的权利,要么他们都拥有相同的权利;任何反对他人权利的人,无论他的宗教、肤色或性别如何,都会自动丧失自己的权利。” 如果说以上这些讨论还都是一些形而上的问题,等孔多塞讲述了他那个在后世极为著名的投票悖论后,赵新的心里砰砰直跳,似乎发现了某种“秘密武器”。 要知道民主和效率注定是无法调和的矛盾,除非给民主方法和程序施加特定的限制条件,否则当出现两个以上的选择方案时,“少数服从多数”的规则就有可能导致投票结果的不稳定和不唯一。 这也就是说,假设赵新是会议的议程控制人,为了让心目中的人当选或方案通过,他完全可以通过议程设置做手脚,就能很容易的使其他候选人或方案全部落选,从而达到自己的目标。 嘘~~不能再说了...... 1792年12月19日,北海镇的船队穿越了巽他海峡,终于回到了巴城。王远方带着自己的夫人,以及包括江阿生在内的巴城市政府的成员来到港口迎接。 赵新这还是第一次来巴城,虽然之前从来往的电报上得知巴城发生了不少改变,也看过邓飞带回去的视频资料,可亲眼目睹后的感受还是大不相同。 如今巴城港口的东西两侧已经修建了两座大型炮台,配备了两门D30122榴弹炮和十门75毫米岸防炮。目前的驻军除了从北海镇调来的一个陆战连外,还有从会安和本地招募的三个营,总兵力在1800人。 头一次见到传说中的“赵王”,已经担任市政府官员的江阿生等人无不战战兢兢。虽然赵新说话很和蔼,也没什么架子,可有些人还是忍不住要跪下磕头。 在港口迎接的人群里,赵新还看见了何喜文。之前他已经通过王远方发来的电报得知,何喜文在辜礼欢的帮助下,已经成功的拿到了那两块土地。于是当赵新走到何喜文的跟前时,拍着对方的肩膀说了不少赞许的话,何喜文兴奋的骨头都酥了。 当四位“拉神”和孔多塞带着家眷和仆人下船后,一直躲在客舱里的伊丽莎白夫人这才带着三个孩子出现在了雷神号的甲板上,随后在一个排的北海军护送下,前往城内的旧总督府。 邓飞和德吉涅已经跟伊丽莎白夫人沟通过了,在船队回到北海镇之前,一切小心为上,尽量不惹人注目。要知道巴城这里虽然华人是主流,可来此经商的欧洲商人也有不少,最要紧的就是防备英国人的耳目。 。顶点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六百一十五章 巴城三大事 到了总督府后,赵新和邓飞稍事休息,便叫上王远方开了个碰头会。 对于巴城,他目前最关心的就是三件事,公共健康、军事和货币体系。至于橡胶的事,因为其生产周期至少在5至6年,眼下还都在育苗阶段,自有民政派来的技术员负责。 赵新之所以把公共健康放在第一位,就是因为本地的蚊子实在太多了,由此引发的疟疾流行每年都会夺走大批生命。荷兰人在的时候,巴达维亚就有着“欧洲人墓地”的绰号;而居住在城外的华人则因为环境脏乱差,周边沼泽又多,每年都有数千人死于疟疾和其他传染病。 在疟疾的肆虐下,十八世纪巴城华人的平均寿命只有35岁。可即便如此,每年仍有大批华人从闽粤渡海而来,寻求温饱。 面对这种情况,当时负责医疗的洪涛在和邓飞商量后,采取了一系列手段以改善这种局面。 首先是洪大夫根据另一时空的《疟疾防治手册》,从传播媒介和临床表现入手,节选了其中容易理解的内容汇成《防疫须知》,然后便在唐人街人流最密集处架设了广播喇叭,找了部队里疍户出身的士兵,将须知上的内容用漳州话录了音,每小时循环播放一次。 这招一下就把所有华人给震住了。在他们看来,北海镇的老爷们居然能摄取人声,真真是法力高强,难怪荷兰人敌不过。不过由于播放的频率太密,而且录音的那人说话干巴巴跟催眠一样,音量又大,才过了几天就把好多商户烦的不行;要么听着听着就打起了盹,要么买东西讨价还价必须得扯着嗓子嚷嚷。 唐人街上的商户和住家实在受不了,便一起跑到军管会求大老爷大发慈悲,饶小民一命。洪涛随即改为每两小时播放一次,又在每次开播前添加了诸如《霹雳布袋戏》和《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歌仔戏,这下广大听众们的抱怨立刻就没了。 多新鲜啊,这可是白听戏文啊!巴城以往那可是大户人家办喜事和过年才能听的到。 在做好宣传的同时,邓飞那边动用了一个排的驻军,又让江阿生帮着雇了两百名华工,带上两台抽水泵,先清理城外离的最近的几处沼泽,以减少蚊虫繁殖的源头。然后对唐人街上的排污沟渠进行全面清理疏通,还建了几处公共厕所,设了垃圾倾倒点。 一开始华人对公厕还挺好奇,议论大老爷们居然连茅厕都管。谁知接下来新的法令又出台了,考虑到本地华人贫苦,没什么钱,于是军管会勒令,任何人当街随意大小便,乱丢垃圾,只要被巡街人员发现,一律扫大街三天。要说这还不算什么,关键是最后一条,告发的奖励五枚铜板! 这一手可把大伙给整怕了,但凡谁要走在街上提提裤腰带,都得有几十双眼睛盯着不放。有一段时间里,巴城内外扫大街的人密密麻麻,总共得有小两百人,那地面干净的就跟狗舔的一样,连根草都看不到。 在做好宣传的同时,军管会开始向巴城的华人提供福利,根据各家人头和睡眠情况发放蚊帐。之所以会免费发,主要是这玩意是赵新从另一时空的厂家批发来的,涤纶材质,舒服透气,便宜好用。此举轰动了整个巴城,即便那些有钱的大户也是瞠目结舌,想不到北海镇竟豪奢至此! 虽说中国古代很早就有了用于遮蔽蚊虫的纱帐,可真正好用又透气的都是丝织品,也叫丝罗帐;贫苦人家别说用了,见都没见过。再说了,穷人的身子哪就那么金贵呢,被蚊子臭虫咬两下那不是很平常? 然而现在军管会的大老爷们说了,不行!睡觉必须用蚊帐,谁要敢偷偷藏起来不用,扫大街,告发的奖励5枚铜板...... 之所以会免费发蚊帐,还是考虑到本地大多数华人的收入水平。荷兰人统治时期,对所有来巴城的华人收取“入境准字费”43.5钫(一钫是40枚荷兰铜币),另外还要按月收取人头税25~35钫不等。要知道渡海而来的华人大都是穷困潦倒,不得已才出海谋生。结果到了巴城一下船就得给12.35枚西班牙银元,合八两七厘白银。 虽然荷兰人一降再降,但付不起而去借贷的大有人在,由此也导致辛苦好几年,连欠债都还不清,更别说娶老婆了。另外在本地种植园工作的华工一年到头都见不到现银,只有在离开的时候,才能根据账簿记录提现银,所以手头也是没钱。 当然了,对于那些有钱的富户,军管会这里也提供了不同颜色和款式的蚊帐,想要得掏钱买! 除了环境卫生和个人卫生,军管会还要建立巴城的公共医疗系统。本地的荷兰神父在战后都被强制驱逐,洪涛索性那座荷兰人大教堂改成了医院,一方面对儿童和重症患者进行隔离救治,一方面又对江阿生和几名本地坐堂医生进行了初步培训。 如此一连串手段使下来,过了半年,整个巴城的卫生状况逐渐变好,水源污染的问题也得到了很大改善,再加上大量特效药的使用,极大的降低了疟疾在巴城的致死率。到了去年下半年,爪哇其他地区的华人、爪哇人、英国人、西班牙人、甚至是荷兰人也有专程来巴城看病的。 传染病的发病率和致死率降下来了,华工们因遭受疾病折磨而使用鸦片的情况也随之减少。除此之外,军管会严令各国商人不得向巴城贩卖鸦片,各种植园也不得向华工销售鸦片,违者一律没收船上货物或是种植园。对于那些成瘾者,洪涛则安排了一座宅院作为戒毒所,进行了强制戒毒。 去年年底,当邓飞和洪涛坐船回北海镇的时候,巴城码头数万人云集,各家扶老携幼前来送行,那些被洪大夫亲手救治的人家甚至长跪不起,搞的北海镇众人也跟着感慨万分,涕泪长流。 等到了王远方接任的这一年里,军管会除了继续向穷苦华工和本地爪哇人提供低价医疗,同时还将大批的清凉油、风油精和花露水投放到市场。因为清凉油的售价才3个荷兰铜币,导致巴城老百姓如今人手一盒清凉油,没事就抹几下;而有钱的人家无论男女都爱用价格更贵的风油精和花露水,每天把自己都弄的喷香喷香的。 很多中药堂在拿到清凉油的实物后,都曾试图仿制,奈何本时代除了北海镇,其他人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凡士林和石蜡,因此一直不能解决因油性物质挥发而导致的表面龟裂、塌缩现象。当然也有的药房自行添加了天然蜂蜡,不过这也导致了成本大幅攀升,无法和北海镇的低价产品抗衡。这也是之前槟榔屿的辜礼欢为什么想成为清凉油和风油精的代理商。 总之,北海镇这两年通过取消VOC时代各类苛捐杂税来鼓励移民和生育,再加上各种各样的防疫手段,不光获得了本地华人的支持,在爪哇各地也赢得了不错的名声。当然,荷兰人除外。 谈完公共健康,三人接着就谈到了军事问题。 从去年8月开始,军管会先后从闽粤移民中招募了六百多人,又从金兰湾基地征调了两百名会安兵,加上巴城原有的一个连,勉强凑够了一支千人的武装力量。问题是巴城可不单是一座海港城市,还包括了周边的大片种植园。眼下就这么点人,既要防守巡查近三百平方公里的土地,还得分出一部分人维持城市、港口和种植园的治安,绝对是防守有余,进攻不足。 相对于陆上三面皆敌的态势,北面港口和海上的安全倒没太大问题。一是在港口东西两侧新修了两座炮台,总共配备了十二门75毫米长管岸防炮;二就是由郑文显率领的三艘机帆船组成的舰队,目前主要为华商运送货物和移民的船队提供从金兰湾到巴城的护航任务。 周边的几个苏丹国这两年借着看病的事也私下派人来联系过,但那也只是探听虚实,了解实力。要是北海镇实力不足,各家苏丹也不介意在VOC的率领下组成联军,打完北海镇分一杯羹。 先前在巴黎的时候,邓飞在出席英国驻法大使举行的晚宴上,曾见到了联省共和国驻法国的大使,不过当时对方根本没搞清“共和中国”和北海镇的关系。等荷兰人明白过味儿的时候,“圣殿堡事件”爆发了。 “......这两年来,荷兰人对各苏丹属国,尤其是万丹和控制的很严。根据我们获得的情报显示,荷兰人以前还只是派司法官,插手内政。可他们从去年7月,就已经向咱们周边的三个苏丹国都派了军队。” 邓飞听了眉头一挑道:“有多少?” “两千人左右吧,其他苏丹国都是三百人上下,万丹离咱们最近,部署了两个营。” 王远方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关键是,这些部队不只是作战部队,他们这段时间一直在招募爪哇本地人当兵并进行训练,总数已经超过了七千人。其中半数都配发了火枪,同时还在铸造大炮,军费开支都是由各苏丹国承担。算上训练时间再加上物资准备,我估计到了明年4月雨季一停,荷兰人很可能要动手。” “你的意思是说,到时候会有上万人从三面向我们发起进攻?” 王远方皱眉道:“我现在最担心的倒不是荷兰人和那些土著,而是英国人。” 邓飞道:“英国人怎么了?” “咱们在印度的计划那可是戳了英国人的肺管子,一旦被察觉,恐怕他们会和荷兰人联手。我打算主动出击,各个击破,让那些苏丹认识到咱们的厉害,就不会再受荷兰人摆布。” 邓飞走到挂着地图的幕墙前打量了会道:“地面部队至少要到三千人,不,五千人!海上力量则要有三支舰队,总数不能少于十二条机帆船炮舰,再配合一千人的陆战营。” 王远方走到地图前开始比划上了自己的计划,解释道:“我觉得有三千就够,哪怕再少点,两千也行。你看啊......” 两人热火朝天的讨论了半天,等想喝口水喘口气,这才注意到赵新一直坐在那里出神。 王远方道:“想啥呢?我们俩说了这么多,多少给个意见呗?” 赵新闻言“嗯”了一声,语调缓慢的道:“你们俩说了半天军事,而我觉得这都不是问题。打不动,那就加强防御,继续练兵,过个一年半载再打也不迟。咱们在胶东站住了脚,还担心没兵源吗?” 邓飞道:“那你的意思是?” “钱法!货币!”赵新用手指敲着椅子扶手,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啥意思?钱?咱们的钱不够用吗?”邓、王二人一脸懵懂,他们在这方面是真不了解。 “呃......我的意思是指货币金融体系。”赵新说罢,便在王远方的办公桌上找了张白纸,把自己的思路边画边说给两人听。 要解释荷兰人在东南亚建立的货币金融体系,还得从中国铜钱在东南亚的流通说起。自北宋的钱法改革--尤其是王安石主政期间,中国的铜钱产量激增,同时北宋的市舶司改革也一度放宽了铜钱出口的禁令,于是大量的北宋铜钱从11世纪开始进入东南亚,成为了爪哇社会日常生活的必需品。 到了宋元交替,爪哇在抵抗蒙古入侵的过程中形成了一个大帝国--满者伯夷。这个帝国顺应了爪哇经济“中国铜钱化”的趋势,将中国铜钱作为官方的货币,取代了原来属于印度传统的金银币。到了郑和下西洋的时候,爪哇的买卖交易都是使用中国历代铜钱。以至于葡萄牙人来采购香料时,爪哇人根本不要银元,就要那种圆圆的、周围有字、中间有个孔、能用绳子串起来的钱。郁闷的葡萄牙人只好将白银换成了中国铜钱,这才买到胡椒。 之后到了明代中期,随着中国官方的铸钱量急剧萎缩,爪哇地区开始仿制中国钱,不过由于缺乏铜矿,爪哇铸造的钱币多夹杂铅、锡,而且杂质比例越来越高,最终变成了非常容易摔碎的铅币。 万历初年张居正推行钱法改革,由此也导致银进钱退,大量贬值的劣质、弃用的前朝铜钱通过闽南的民间私钱铸造系统流入了爪哇,等华商们发现当地铅钱才是主流,于是又私铸了大量铅钱投入到东南亚。 1600年荷兰人的船队抵达安汶岛,建立了第一个殖民据点范维尔堡后,这才认识到由华商深度参与的铅币体系对VOC构成了巨大的挑战。荷兰东印度贸易的出发点是要绕开葡萄牙的网络,从亚洲直接进口香料。然而他们之前没有预料到的是,华人也在东南亚大量收购同类商品,而且还可以利用特有的钱币“低价”收购胡椒。 因此,如何把胡椒贸易的主导权从华商手里争夺过来,便成为了17世纪初VOC的首要议题。 在最初的十多年里,VOC以及同时期到来的英国东印度公司一直处于下风,华人铅币在其中起到了关键作用。这是因为荷兰及英国东印度公司带到万丹的都是银币,但是爪哇市场流通的却是华人的铅币。当地的胡椒种植者是按照铅币计算价格,而且也只有当地的华商才有能力带着铅币深入内地,去采购胡椒。 缺乏当地人需要的铅币,也缺乏华人的当地网络,VOC以及英国东印度公司屡屡吃亏。他们被迫拿着大量白银到华商那里兑换铅币,然后拿着铅币去收购胡椒。在这一过程中,华商不仅用铅币从当地人手里换到了胡椒,同时还用铅币从两家欧洲人的东印度公司那里兑换到了大量的白银。 于是铅币成了华商的特洛伊木马,使得他们在这场围绕胡椒、铅币、白银所展开的贸易战中占尽优势。这也使得钱币下南洋的闽南--万丹航线,变成了白银流入中国的新通道。 为了构建自己的货币金融霸权,将铅币彻底驱逐出流通体系,从而建立庞大的殖民帝国,18世纪VOC在整个东南亚投放了超过11亿枚的荷兰铜币,其中主要用在了爪哇地区。再加上对万丹等各处海港城市实施武力封锁,强迫华商必须去巴达维亚贸易,从而使得铅币被摒弃。 钱法上的成功则意味着VOC在很大程度上控制了爪哇的香料(胡椒)贸易网络,使得巴达维亚成了整个东西方香料贸易的中心。 从此荷兰人通过向华商出口胡椒,再从中国进口丝绸到日本换取白银,然后将日本白银投入到亚洲内部的贸易里。通过这一系列由武力支持的亚洲区间贸易,VOC在东南亚获取了巨额利润,并用这些利润来购买亚洲商品运回欧洲。从而实现了用尽可能少的欧洲白银来获取尽可能多的亚洲货物的宏大计划。 历史上的VOC虽然随着1784年英荷战争的结束而爆发经济危机,从此一落千丈,最终在1799年倒闭。不过其在东南亚的殖民地交由荷兰政府接管,并一直延续到了1945年,可见这套货币金融体系的能量。 赵新说了好半天,最后将笔扔在一旁,对邓飞和王远方道:“现在你们明白了吧?建立咱们在整个爪哇的货币金融体系,才是控制东南亚、清除荷兰人的关键。兵与财,这两者从来都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关系。不把货币的问题解决,就算把荷兰人打回锡兰,他们依旧可以通过货币体系操控香料贸易,进行金融殖民,咱们还一点脾气都没有!” 第六百一十六章 赵新的大乌龙 邓飞拿着被写的密密麻麻的纸翻来覆去看了半晌,试探着道:“那你的意思是,咱们也学荷兰人铸铜币,把他们的钱替换掉?” “钱肯定要铸,扩大金兰湾铸币工厂的规模。但这只是其一,想靠着铸币把11亿的荷兰铜币都换掉,那得等到猴年马月!” 王远方道:“插手香料贸易?” 邓飞道:“不可能,香料垄断早就不存在了,没看这里的种植园都在种甘蔗么。” 赵新揉着眉心,起身走到窗前眺望着远处的屋顶,喃喃道:“马夫子有云,商品流通决定货币流通。问题是流通中的货币需要量,不仅取决于商品交换的价格总额,而且还要取决于价值分配和再分配的周转总额......” 王远方和邓飞对看一眼,调侃道:“这家伙又开始神神叨叨上了?每个字我都能明白,连一块完全听不懂!赵大老板,能说人话不?” 赵新闻言哈哈一笑,转身道:“简单的说就是多管齐下,一方面通过军事打破VOC对万丹、苏门答腊和加里曼丹岛的武力胁迫,另一方面还要改变荷兰人搞的‘强迫种植制度’,再有就是苏门答腊岛的石油开发。” 邓飞道:“咱们不是搞橡胶农场了么?” 赵新道:“那个见效太慢,何况以后也不可能都种橡胶。北海镇的小麦虽然富余,可南方人毕竟吃不惯,而且从北海镇调粮的运输成本太高。民以食为天,再大的事,也大不过老百姓的吃饭问题。咱们还是得从农业和土地入手。” 邓飞道:“还得加上一条,华人不能给荷兰人当买办。” “光是禁止还不够,得有替代商品才行。他们之所以背井离乡,想的还是发家致富。不管是什么,只要有两三倍的利润,总会有人铤而走险......” 赵新突然停住了话,锁紧眉头想了片刻,一拍脑门道:“嘿!我怎么把棕榈油这茬儿给忘了!” 邓飞反应也挺快,眼睛一亮道:“对啊!开展油籽种植,搞棕榈油加工,不管是吃还是工业上都能用。” 赵新对王远方问道:“现在本地最有钱的那几家是不是都有人在市政厅?” 王远方道:“嗯,基本上都在。” 赵新点头道:“那明天上午过去看看,先听听他们的意见。” 到了晚上,王远方代表巴城军管会在VOC总督府内设宴,款待从欧洲来的众人。直到这时,赵新也不再遮遮掩掩,当场亮明了身份,引起了所有法国人的惊讶。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这位长着一副年轻人面孔,在船上经常和他们讨论数学、历史哲学问题的“海军参谋”,居然是共和中国的第一人! 在晚宴开始前,赵新代表北海镇向五位来自法国的科学家发出了正式邀请,协助建立“共和中国科学院”,并授予五人为科学院的第一批外籍荣誉院士。相关证书会在之后举行正式仪式时下发,而他们的具体工作则要等到在北海镇考察过后再做确定。 不过相比四位“拉神”和他们的家眷,对政治涉及颇深的孔多塞侯爵和他那美丽的夫人苏菲,在私下猜测赵新为什么要隐瞒身份去巴黎时,心里隐隐就冒出了个问号,“圣殿塔事件”的背后会不会有中国人影子呢? 孔多塞虽然在吉伦特派中有许多朋友,不过由于他厌恶派系主义,所以没有加入任何派别,也一直和吉伦特派保持距离。 历史上孔多塞被逮捕并处死的原因挺可悲的,他不过是批评了几句由罗伯斯庇尔和圣茹斯特设计的《1793年宪法》,由此被打上了叛徒的烙印。另外孔多塞对路易十六的态度也惹恼了罗伯斯庇尔,他支持审判国王,但反对死刑,甚至天真的建议把国王送到军舰上当划船奴隶。 那位伊丽莎白夫人和两个孩子没有出席晚宴,一是旅途劳顿,再就是考虑到肺结核的传染性和保密问题。 到了第二天上午,赵新也没让王远方和邓飞跟着,而是叫来了江阿生,穿着一件没有军衔的军装,带着两名特战营士兵当警卫,溜达溜达的来到了巴城北部靠近原海关大楼的旗竿街。江阿生没见过赵新,昨天通知他的时候,只说赵新是北海镇贸易部的一个官。 等到了大门前,赵新心说好家伙,弄的跟满清的官衙差不多。只见大门前立着一根粗大的旗杆,上面空无一物。四周院墙高一丈多,从外面望去,大门修的气势威严,跟满清治下的州衙也不相上下。 江阿生见赵新盯着光秃秃的旗杆看,便解释道:“大人,这旗以往都是每月初一才会挂。每月收人头税银的时候,把旗子一升让大伙看见,就知道该交钱了。” 赵新道:“不是没人头税了么?” “是。可是还有商店税、赌博税、屠宰税、入口税、烟草税这些,都要按月来交。” 因为赵新不想弄的大张旗鼓,江阿生便没提前进去通报。一行人走进画着神荼郁垒的大门,就见一条五十米长的石板道直通大堂,再打量左右的房屋布局,又跟赵新见过的府县衙门不太一样。此时守在门房里的差役看到来了人,便板着脸出来询问,可一看江阿生和两名北海军护着的赵新,立时换上了一副笑容。 “哟!我当是谁,原来是生哥啊!今天这是来公干的?” 江阿生道:“小戴,这三位是军管会派来的,要找黄甲大谈事。老先生在吗?” “在!在!今天开堂断案子,他和吴老爷、林老爷几个都在二堂里呢。” “什么案子?” “小事一桩,两口子闹离婚。” 江阿生听了点头笑笑,便领着赵新他们往正堂去了。被称作小戴的家伙等人走远了,这才冲着江阿生的背影白了一眼,嘀咕道:“泥腿子攀上短毛老爷,一步登天了!啧啧~~” 赵新走到空无一人的大堂门口,也没进去,只见堂上同样是悬了块“明镜高悬”的牌匾,在左右两侧的东西墙上,挂着两块大木牌,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因为距离的关系,他就看清了最前面的内容。 “乾隆壬戌,维翰林公为甲必丹,始设公堂议事。仁心恤民,以教以化,咸臻善道,其遗风以至......” 等四人穿过侧门,来到二堂门外,里面果然在审案,不过说的都是闽南话。赵新也听不懂,便又退回了大堂前,想着一会里面完事再进去。他四下打量,随口向江阿生问起了公堂的人员情况。 据江阿生说,目前公堂的办事人员由十六人组成,最高自然是甲必丹(理事官),下设雷珍兰(副官)、朱葛礁(秘书)、达氏(差役)、武直迷(财产管理官)、土公(丧葬事务官)、马礁(区长)等职位,分别对应不同的事务。 荷兰人在的时候,公堂主要处理民事纠纷,上至户口登记和征税,下至欠钱欠税婚姻纠纷,无所不包,鸡毛蒜皮的事都要管。至于重大刑事或经济案件,则交由荷兰司法部门处理。 北海镇在巴城实行军管后,因为行政管理人员缺乏,保留了公堂的设置和相关人员,继续让他们处理民事,重大案件再上报军管会处理。虽然将正式称谓改成了市政厅,不过本地老百姓还是习惯叫“公堂”。 差不多等了二十分钟,从二堂里走出几个人,有男有女。看样子那桩离婚案已经处理完了,赵新便让江阿生进去通报。 隔着院门,赵新就听见里面一阵嘈乱,知道自己的突然袭击把公堂众人搞了个措手不及。等甲大黄绵舍带着手下众人出来见礼后,便一起去了二堂内的花厅落座。简单寒暄,仆佣端了茶,赵新便开门见山,说自己是代表贸易部来了解巴城的经济情况,打算开辟新的财源。 众人一听,悬着的心立刻就落下一半,原来不是来突击检查的。巴城军管会这两年大力实施防疫,又开设医院救死扶伤,公堂上下极力配合,所以双方关系很是融洽。 不过说起财源,在座众人顿时面有戚戚。 这些年由于VOC涸泽而渔的殖民掠夺政策,导致巴城经济长期不景气,商业衰落,很多小种植园的商人都陷入破产境地。而隔海相望的英属殖民地无论是移民政策还是税收政策,都优于巴城,像黄绵舍他们这样的大户,都转去了马来亚和马六甲开设分号,做起了英国人的中间商。 另外由于北海镇的到来,巴城本地的税收大为减少,尤其是在取消了诸如人头税、过秤税、内河航行税后,包税基本就成了无利可图的生意。 巴城公堂设立以来,公堂官员并无薪水,不过因为享有职务上带来便利,其大多数收入来源于包税制。在以前巴城的20个税目中,华人承包了11项,每年总额大致在一万银元冒头。他们这些人除了在税收上要雁过拔毛之外,还是VOC的中间商和工程承包人。 所以东南亚这些殖民地的实际情况就是,所有的华人领袖都是长期把持各地公堂的家族,同时还把持了包税项目,代代相承。由此富者愈富,贫者愈贫。 这些人一方面为华人出头,按照村社自治的模式调解民事纠纷,代为和殖民地当局交涉,可同时也对底层华人进行着盘剥,跟殖民者分利。 虽然北海镇在大陆上的政策是依靠贫民、团结中农、打击大地主,可在巴城目前并不适用。要知道这些华人领袖家族连接了东印度群岛的农村小额交易,是当地人与海外出口机构的中间人,以及海外产业与当地消费者的中间人,普通的底层华工根本做不到。 赵新听完了在座众人的诉求,便笑呵呵道:“眼下有一桩长远生意,那可比什么甘蔗、靛蓝、咖啡要好的多,而且是一本万利。” “哦?!”黄绵舍等人听了,俱是不以为然。心说我们在爪哇都呆了几十年了,你一个刚来巴城的人就说有一本万利的生意,逗我们玩呢! 年迈的黄绵舍操着一口闽南官话道:“还请大人指教。” “棕榈果。” 在场众人听了面面相觑,心说这是什么鬼? 黄绵舍道:“敢问大人,何为棕榈果?” 赵新原以为本时代还没发现油棕榈的经济价值,大家都没在意,于是便描述了一下外观。谁知在座众人听完,全都是一脸懵逼,表示根本没见过。 赵新还不知道,自己这次是闹了个大乌龙,因为这年月的爪哇岛上就没有棕榈树! 棕榈树的原产地其实在非洲的尼日利亚,历史上印尼棕榈树的种植始于1848年,当时一位荷兰人从阿姆斯特丹带来4颗棕榈种子,然后便种在了植物园里。谁知才过了五年就长到了12米高,棕榈树开始结果了。不过当时的油棕榈树的经济价值并未发现,只是在路边作为装饰植物。直到1911年才在苏门答腊岛上开始广泛的商业化种植,从此印尼成了世界第一大棕榈油生产国。 好吧,赵新此时还不知道,他觉得眼前这帮“土鳖”不知道,城外种植园的华工肯定见过,到时候让江阿生下去问问。 况且既然都来了,肯定不能一事无成的回去。他随即便提起要在本地建设清凉油工厂,到时候会大量收购相关原料。另外还会提高水稻和玉米的收购价格,以此鼓励在座众人在自家的种植园里改种作物。 布拉布拉讲了一大堆后,赵新在众人的赞扬声中拍屁股走了。等回到花厅,首席雷珍兰吴缵绪对甲大黄绵舍道:“黄公,您看这?” “既然军管会派人专程来说了,总要卖个面子。这两年巴城的疫情少了很多,咱们得知恩图报。各家先种上几十亩水稻,到时候低价卖给军管会,也算是交差了。” 另一位名叫林长生的雷珍兰不满的道:“什么油棕棕榈的,我就从没听说过!我看这人啊,整个一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跑这里拿我们寻开心来了!” 第六百一十七章 偶遇坤甸人 从公堂出来后,赵新打发走了江阿生,让他忙自己的去。随后便带着两个警卫在巴城里溜达起来,打算好好看看这座城市。 说了这么久的巴城,它的面积多大呢?十八世纪的巴城其实就是另一时空中的雅加达老城,占地1.3平方公里,差不多等于后世三个天安门广场的面积。依后世的标准虽说不大,可在十八世纪末的东南亚,妥妥的一线大城市。 VOC将一个名叫“雅加达”的渔村开发成美轮美奂的巴城,华人对此有着不可磨灭的贡献。连荷兰人自己都承认,没有中国人,巴城不可能存在。 那些运河两岸高大的房屋在经过改造后,已经在去年被军管会分给了加入保安队和直属农场的移民家庭。每桩房子安置了两到三家,条件可比南门外的唐人街强了不少。除此之外,军管会还帮手下的单身员工找老婆。 说起来也挺有意思,别看闽粤的男性一窝蜂的下南洋,可基本上没人带老婆,也没有女性愿意来。只有在康熙时代有一个带老婆来的人,男女性别比例的极不均衡。本族妇女的稀少,再加上爪哇人信奉***教的信仰冲突,导致很多华工都是从巴厘岛买个女奴回来,然后娶进门,这些人的后代也被称为“峇峇娘惹”(baba nyonya)。 然而由于男女双方社会地位的悬殊,再加上这年月的中国人的纲常礼教观念,打骂老婆成了常事,丝毫不生内疚之心。再加上有俩糟钱儿就开始娶小妾,导致巴城男子经常会因为小妾与正妻之间有所矛盾而辱骂毒打妻子。 先前赵新在公堂等人的时候,二堂里断的案子就是因为这种事打离婚官司。黄绵舍他们的做法一般都是劝和不劝离,实在不行才会裁决离婚。 赵新在城里溜溜达达转了一圈,路过南门内的市场时还买了点刚出炉的面包和干米粉。原本他还想着跟那些开店摆摊的人聊几句,可问题是他听不懂闽南话,本地人也听不懂北方官话,指指点点买东西还成,再多说完全就是鸡同鸭讲。 “普通话教育任重道远啊!”赵新发完了感慨,便提着东西朝军管会大楼来了。 北海镇在巴城的军管会所在,其实就是过去的VOC总督府,上下两层。前面办公,左右两翼和后面住人。大楼正门前是大片的草坪,在其西侧就是被改成了医院的大荷兰教堂。 说起这座建于十八世纪三十年,有着哥特风格的大圆顶教堂,在整个东南亚乃至欧洲都很有名。远来的船只抵达巴城港时,都会用它作为方向标志。不过因为最初设计这座教堂的建筑师是个面包师出身的半吊子,导致结构上一直存在问题。历史上到了1808年的时候,教堂最终毁于地震。 赵新此刻还不知道,因为在驱逐荷兰人的时候连本地传教士也一并驱逐的行为,导致北海镇已经引起了罗马教廷的注意。 什么?你说法国?嘿嘿,九月大屠杀的时候,牧师和神父那可都是被消灭的对象。 当赵新走到军管会门前广场的时候,就听见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他转头一看,就见从北面港口方面驶来两辆疾驰的马车。等车到了医院大门外停下,就见从第二辆平板马车上跳下来十几号人,簇拥着从第一辆马车上下来的四个人就进了医院里,其中还有个哭哭啼啼的女人,穿着一身绫罗绸缎,极为显眼。 赵新看这些人的穿着打扮很是奇怪,有的一身绫罗绸缎,有的居然穿着清军绿营的那种号衣。他本想让负责警卫的温岱过去看看,可转念一想,这位对闽南话也是个棒槌。 可巧了,此时两个穿着保安队制服、戴着袖标的家伙从南边走了过来,赵新随即招了招手,示意二人过来。两个担任治安巡警的保安队员看到后,先是一愣,可当注意到赵新身后还站着两个彪悍的北海军时,立刻小跑着来到了赵新跟前。 “会说官话吗?” 为首一个年长的保安队员先立正敬了礼,然后答道:“会。” “哪里人?” “胡(福)建霞浦。” “叫什么?” “报告首长,哇叫蔡牵,伊叫金乌仔。” 此时赵新的注意力都在百米外的马车上,也没多想,点点头随口道:“麻烦你们去医院里看看,刚才进去的那帮人是干嘛的?为什么还穿着清军的号衣?我在这里等你们。” “素(是)!” 等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医院的大门里好一会,赵新这才反应了过来,愕然道:“霞浦蔡牵?我靠!这不是大出海吗!” 另一头,金乌仔边走边对蔡牵轻声道:“牵哥,刚才那长官说话跟放鞭炮一样,哇就听清了医院两个字。” 蔡牵道:“北方人素话就素这个样子的了。王长官也素北方人,以前训咱们的时候不也这样?” “牵哥,咱们素不素应该先问问那个长官是干什么的?” “你头壳坏掉了!没看到他身后那两个兵胳膊上的臂章吗?” “没,怎么?” 蔡牵抬手给了金乌仔后脖梗子一下,骂道:“你个大颗呆!老虎头啊!能让特战营的人当警卫,你素他能素一般人吗?!” 金乌仔吐了下舌头,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话说当年王远方率领二百特战营从陆路偷袭巴达维亚,仅用了三十人就拿下丁家堡,随后又大败符腾堡海角兵团和一千土著兵后,随着当时在场的江阿生和其他华工的讲述,传的整个唐人街无人不晓。那些戴着虎头臂章,涂着伪装迷彩的特战营士兵在巴城华人眼中已经成了能杀人于无形,甚至能以一敌百的天兵天将。而对于像蔡牵他们这些还不是正式士兵的保安队来说,特战营的人那都是需要仰望的存在。 赵新等了不到十分钟,蔡牵和金乌仔就从医院里出来了。 “报告长官,那些人素从昏甸来的,都素兰荒公司的人。” “昏店?兰荒公司?”赵新歪着头想了想,记忆里一点印象都没有。不过这会他的兴趣已经转到了蔡牵身上。 “你祖籍哪里的?” “同安。” “家里几口人?” “......” 问了几个问题,当得知对方父母双亡,今年三十一岁,赵新觉得八九不离十了,眼前这个保安队员极有可能就是历史上那位大海寇。他觉得人生的际遇真是有意思,想不到北海镇在福建招人,居然把这位也给弄来了。 随后他勉励了蔡牵和金乌仔几句,让两人好好干,便转身进了军管会。上了二楼,他来到王远方的办公室,见对方正好在,就说了刚才的事。 王远方听了哈哈一笑,随即便说了当初招兵时的趣事。赵新听完调侃道:“你说,咱们这算不算天下英雄尽入彀中?北有白莲王聪儿,南有大出海蔡牵。” 王远方好奇的道:“你不说我还真忘了。王聪儿现在干嘛呢?” “15了,听说去年进了老于的干部学校。她娘天天念叨给她找婆家,方老师不同意,两人为这个没少掰扯。我上次去看方老师,坐下没两分钟,王聪儿她娘就问我徐福南的事,估计是看上那小子了。” “徐福南多大了?” “17了。” 王远方感慨道:“真快,一转眼都九年了!” “是啊!小豆丁们都要成人了。”赵新话锋一转,好奇的对王远方道:“你老兄都四十了吧?打算什么时候传宗接代啊?” 王远方闻言露出一脸得意,笑眯眯道:“已经五个月了。你就赶紧准备红包吧!” “想好了?生儿子就姓吴?” “姓啥那也是我儿子,得管我叫爹!” 赵新呵呵一笑,起身准备离开,随口对王远方道:“哎?有个事问你,听说过昏店和兰荒公司吗?” “啥?”王远方愣了一下,随即放声大笑道:“哈哈哈,谁跟你这么说的?” “蔡牵啊,我刚才上来前让他去打听的。”赵新随即说了下自己看到的那些人。 王远方道:“你不知道福建人说话,胡福不分吗?那是坤甸和兰芳公司!” 赵新诧异道:“是他们?” “咱们治疟疾有特效药啊,眼下婆罗洲那边每个月都有人来看病,一般都是急症。” 说到这里,王远方翻开自己的记事本,过了一会才道:“找到了,是去年4月5号,罗芳伯派了一个叫江戊伯的人来过,想成为咱们的藩属国。到了6号,我和邓飞给参谋部发了电报。” 赵新想了想,完全没印象了。那会他正和刘胜、范统开会筹划外蒙战役的事,连着开了好几天的闭门会。可能当时看了觉得不重要,就抛在脑后了。 “藩属?”赵新转身坐回王远方的对面,眯着眼道:“还真敢龇牙。” 在另一时空的无数以讹传讹的说法里,兰芳公司简直被吹捧上了天,什么亚洲第一共和国吧,什么第一个华人总统吧,什么要向带清献土被拒,乾隆心高气傲,辫子长见识短吧......全特么胡扯! 要知道明清时代的宗藩关系可不是汉代设流官的属国,而是类似朝鲜、琉球、安南之于中央王朝那样,称藩纳贡,要个名号而已! 王远方解释道:“所以我和邓飞就见了一面,之后都是让底下的参谋去应付。后来那个罗芳伯也不派人了。” 赵新此时再度回想起之前的一幕,便冲王远方摆摆手告辞。在楼道里站了片刻,他叫过一个执勤的军官,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军官听完敬了个礼,匆匆下楼去了。 其实在赵新决定拿下巴达维亚前,他就已经考虑过已经建国15年的兰芳公司了。之所以没和这些人发生联系,那是因为他本能的不相信那是一个所谓的“共和国”。 要知道乾隆中期西婆罗洲与兰芳公司同时存在华人公司有三十多个,在南吧哇以北和打捞鹿以东地区还有十几个惠阳客家人的公司。这些公司里最大的还不是兰芳,而是大港公司为首的和顺联盟。 当然了,对于后世某些人说兰芳公司脱胎于天地会的说法,赵新认为纯属无稽之谈!根据北海镇治安警署对投奔的天地会余党的询问记录显示,罗芳伯在乾隆三十七年离开家乡前往婆罗洲的时候,提喜的儿子郑继还在开夜间赌场敛财,天地会也没传到粤东。 话说自公元前828年周厉王死,周、召二公共立太子静为王,是为周宣王后,中国两千多年的封建史上就再没出现过“两个人说了算”的时候,“天子受命于天,天下受命于天子”的思想已经刻进了封建时代中国人的骨子里,那就是说一不二! 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屡试不第的广东秀才,跑到婆罗洲去淘金,之后经过一番拳打脚踢,带着一帮文盲血海厮杀,然后此人突然开窍了,说我一个人说话算数是不行滴,我要分权,大家坐下来一起商量着办。可能吗? 别说罗芳伯做不到,连赵新都做不到。既便他深知自己能力有限,而且经常穿梭于两个时空,时不时的被现代气氛熏染一下,可他的“一言堂”欲望比谁都重! 《管子》上说:“利出于一孔者,其国无敌;出二孔者,其兵不诎;出三孔者,不可以举兵;出四孔者,其国必亡。”这话不光是指财权,事权上同样如此。就算到了现代,哪家公司的老板也不希望有个跟自己平起平坐的人;手下人提建议可以,用不用在我。 赵新觉着,罗芳伯也就是没从带清要到册封,要是要到了一定会弄个国王当当,然后把正房嫡生的儿子从广东召唤过来,一代传一代。 东南亚的这些国家之所以哭着喊着要给带清当藩属,甚至像阮光平那样的,打赢了还要去给乾隆祝寿,图的就是个名正言顺,天命所归。 然而问题是带清没搭理罗芳伯,再加上内有坤甸苏丹虎视眈眈,外有荷兰人咄咄逼人,罗芳伯再想自立为王已不可能,所以他只能将大总制做到死。 赵新回到住处后没多久,之前的那个军官就把他要找的人给带来了。不是别人,正是何喜文的铁杆部下黄忠仝。 赵新一指面前的椅子,微笑道:“来了,坐下谈。” 黄忠仝忙道:“卑职不敢!有事您吩咐就是了。” 虽然当初配合北海军打顺化皇宫的时候,黄忠仝见过赵新,知道这位没什么架子,说话还挺随和;可是在他有限的认识里,赵新以后那是要当皇帝的,真龙天子。皇上面前,谁敢坐着回话? 赵新笑了笑,也不勉强,继续道:“找你来,是听说你做事很细心。现在有件重要的事得让你跑一趟。” “是。”黄忠仝激动万分,心说赵王亲自给任务了,这可是天大的机会! “你带几个人去趟西婆罗洲,把兰芳公司和那个罗芳伯的底细给我好好查一下。” 黄忠仝敬了个礼道:“是!卑职一定尽快查清。” 赵新摇头道:“我不要你快,而是要调查仔细,包括他们金矿内部的组织情况,工人的待遇我都要知道。” 第六百一十八章 巴城大械斗 就在赵新跟黄忠仝谈话的同一时间,在巴城的一家铺子外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然而由此却引发了一场大规模械斗,震动了整个巴城。 然而也正是因为这场意外的械斗,让赵新下定决心收编西加里曼丹岛各个华人势力,最终导致两年后北海镇向荷兰东印度公司全面宣战,由此也将北海镇的势力范围扩展到了整个东南亚。 事情的起因源于从坤甸来的那些客家人里,除了赵新之前看到的那个哭哭啼啼的女人,还有一个15岁的克雅族女子,因为被医院里的消毒水气味刺激的有些胸闷恶心,独自来到医院门口透透气。结果听见旁边的几个女人谈及城内的杂货铺子新上了一批花露水,女子便动了心,急忙用马来语跟那几个巴厘岛来的女人问明了位置,就一个人跑去了铺子。 谁料等她从铺子里买完东西出来,便被三个漳州籍男子盯上了,对方见她身材婀娜,容貌俏丽,又因其皮肤黝黑,知道不是华人,便起了轻薄调戏之心,直接上前搂抱强拖。 那女子虽是婆罗洲本土的克雅人,但在坤甸的地位非同一般,自幼在坤甸的华人圈里长大,哪遇见过这事?她被吓的梨花带雨,一边哀求,同时抱着路旁的一颗树死不撒手,过了好一会,才被出来寻找她的几个坤甸的客家人看到。 对方见状大怒,上前破口大骂,并将三人打翻在地,三个漳州籍男子见对方人高马大,自知不敌,便认了怂,只说自己是酒后糊涂。几个客家人也不想惹事,训斥了对方几句便带女子走了。 之后到了晚间,随着在医院住院的急诊患者病情稳定,一众坤甸来人除了留在医院陪病人的三五人,其他人便结伴步行回港口内的船上吃饭休息。等快到港口时,突然从路旁冒出来二十多个手持短刀棍棒的漳州人,为首的便是下午调戏婢女的三人,明显是来报下午的口角之恨来了, 坤甸的人不想惹事,本着大事化小的原则,打算好言相劝,掏点钱打发了事。谁知漳州人得势不饶人,为首那三人不光要钱,还要把女子带走,甚至要将之前骂他们那两人的腿打断才行。 这特么就太欺负人了!忍无可忍那就无须再忍,双方随即大打出手。问题是别看坤甸这边人少,可他们过的都是刀口上舔血的生活,二十多个漳州人根本不是对手,三下五除二便被打翻了一多半的人马,随后便退往港口内的船上。 幸存的漳州人一看对方厉害,便派人回唐人街叫支援。话说巴城的移民基本上都是福建人,而闽南漳泉两地自明末就因土地分配造成了械斗的风气,所谓「七年一小斗,十年一大斗」。虽然在家乡时常内讧,可到了海外漳泉两地的移民反倒是站在了一起。听说坤甸来的客家人把自家人打了,唐人街一下就炸了锅,很快便纠集了三百多人,个个手持短刀大棒,有人甚至连粪叉也扛上了。 因为负责治安巡逻的保安队员也都是来自闽南,便对此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着等把对方教训的差不多后再出面制止。其中就包括了蔡牵和金乌仔。 当回到船上的兰芳公司众人看到港口上来了数百人,一开始想着言语和解,谁知众闽南人已经受了挑唆,又看到自家兄弟头破血流的惨状,上来没说两句便直接开打。 虽说兰芳公司的人只有五六十号,可他们的船上是有刀枪的,而且是据船而守。再说了,客家人跟广府人的械斗那也是有传统的,ho怕ho啊! 双方打了二十多分钟,夜色昏暗中,有人下手愈发没了轻重,兰芳公司的人在接连死伤了几个人后也红了眼,下手毫不留情,导致闽南移民死伤高达数十人,其中光是当场咽气的就有八个,重伤的二十三个,轻伤的十几个。 就在闽南移民这边久攻不下,开始向船上扔火把烧船时,闻讯而来的六十名北海军陆战队赶到了,带队的连长下令对空鸣枪警告,港口上的数百人这才一窝蜂作鸟散。凭借黑洞洞的枪口,陆战队当场摁住了一百多个漳泉移民,随后对现场的伤者进行搜救。 枪声惊动了军管会大院里的住客,也惊到了巴城内外的所有人。要知道自北海镇接管巴城以来,还从没出过如此大规模的刑事案件,公堂的十几位管事的闻讯后无不大惊失色,不约而同的前往军管会请罪。 即便是王远方这个好脾气的人,在得知情况后也被气的火冒三丈。他当即命令会安营和巴城保安队在军管会大楼前集合,连夜封锁唐人街,捉拿所有参与斗殴的人。随后又派人联系了郑文显,命令舰队看住兰芳公司的商船,不许他们擅自离港;等完成海上封锁后,陆战队连夜上船抓人! 兰芳公司的人其实还真想开船跑,不过当港口上瞬间亮起了探照灯将他们锁定后,顿时就给吓毛了。等北海军上船抓人时,领头的一人试图辩解,然而北海军根本不理,直接就是一枪托,然后就给捆上了。这下一众客家人不干了,虽然不敢和北海军硬碰硬,可还是有人喊出了婆罗洲的客家人有十几万,敢动我们,定将巴城上下杀个鸡犬不留之类的话。 到了第二天早上,巴城的看守所里人满为患,保安队和会安营一共抓了两百多名参与斗殴的移民,而兰芳公司的人则都被囚禁在了港口附近一处荒废的天主教教堂里。 经过对涉事人员的初步审讯和指认,到了当天下午,案情的前后经过大致明朗。而赵新、邓飞等人在得知详情后,也是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涉事的三名漳州籍移民,居然都是天地会的成员。会安营的人从其住处搜出了一本破破烂烂的会簿,其中绘有高溪庙的庙貌、香炉、旗杆、牌号、黄盖、帅旗、将旗及会旗;除此之外,上面还记载了庙中的门联及诗词,各色切口及祝神语词,以及36条誓章。 据三人交待,他们是去年年初从婆罗洲来的巴城,一直在城外以种地为生,秘密发展了二十多个同伙。昨日中午他们三人结伴进城卖菜,遇到了那名从坤甸来的女子。他们以为那女子是巴厘岛人,因其风俗与内地完全不同,便上手调戏。等坤甸那伙人跑过来解救时,他们便认出对方是兰芳公司的人,因为以前有仇,这才有了之后纠集人手的报复行动。 邓飞有些奇怪,便对前来汇报审讯情况的黄绵舍等人问道:「天地会和兰芳公司有什么矛盾?」 年岁最长的黄绵舍是了解这段历史的,于是道:「大人您有所不知,听闻十八年前兰芳会创立时,便和天地会的人在西婆罗洲的大树山起了冲突,这才退往了东万力。之后他们和天地会的人又打了好几场,后来打劳鹿十四家金矿联手,最终天地会大败,死了好几百人,兰芳会和和顺联盟就是从那时候称霸西婆罗洲的。」 邓飞道:「天地会到底做什么了?为什么这么招人恨?」 黄绵舍道:「还能有什么,把持粮糖,垄断市场,搞的各家金矿怨声载道。这事怪不得别人,他们当初搞的实在太过分了,逼得那些矿主来咱们这买粮买糖。结果这些人还不依不饶,打烧人家的货船。唉!」 赵新默不作声的听了好半晌,随即向黄绵舍问了一个自己最想搞清的问题:「黄老先生,我想跟您请教一下,兰芳公司也好,和顺联盟的十四家公司也好,他们那个公司到底是怎么回事?」 黄绵舍闻言愣了一下,从一进门开始,他就注意到了坐在角落里的赵新。对方抛出的这个问题有点大,三言两语可解释不清。 此时王远方顺势道:「是啊,我们一直都不太明白,麻烦黄老先生给我们讲讲吧。」 军管会的老大发话了,黄绵舍也不好再推托,况且人家左一个老先生右一个您的,再拿搪就不像话了。 黄绵舍冲王远方和赵新拱了拱手道:「那就恕老朽班门弄斧了。所谓「公司」者,依老朽来看,就是会党......」 随着黄绵舍的缓缓讲述,赵新等人这才搞清了这年月东南亚的各家华人「公司」跟后世的公司完全不是一码事,同时也让赵新对于之前看过的关于兰芳公司的资料有了云开雾散之感。 实际上要说明这一点,必须得从中国历史上名目繁多的各种民间教门说起。所谓的民间教门,最初来源于东汉末年张陵在四川鹄鸣山创立的五斗米道,以及随后河北巨鹿人张角创立的太平道。 而在明代成化年间诞生的罗教,更是中国民间宗教发展史上的一件大事,以此为转机,各种名目的民间教门组织随处涌现。不过在称呼上,历来有着「南会北教」的说法,也就是「盖教盛于北而不盛于南,会盛于南而不盛于北。」由此也就有了将北方的秘密会社称作「教门」,而南方的则称为「会党」。 比如北方有八卦教、清水教、混元教、收元教等,而南方则是天地会、南斗会、北斗会、子龙会、小刀会等等...... 至于说东南亚的这些华人「公司」,其实就是一种发源于两广和福建地区,以乡村庙宇为依托,由信众捐款,对贫苦会众进行慈善救助的会党,它最主要的经营项目是「人情」,而非从事商业活动。 问题是接触这些组织的西方人--尤其是以契约关系构成国家基础的荷兰人,根本不懂古代中华文明的社会基础是道德人情,他们只能牵强附会的将这种在组织结构上似曾相识,又无可比较的「会」称作「公司」(Congsee)。至于西方词汇里的「Coany」,当时的华人社会也无法翻译;因其也是由多名股东出资,商议事务时需要召开股东会,于是便转借了闽粤乡间的叫法,称之为「公司」。 在后世的诸多文章里,经常会把上述两种组织形态混淆,借以表示中国人的商业组织是多么的先进,可事实上两者的内涵是完全不同的。要知道不管是兰芳公司,还是组成「和顺联盟」的十四家公司,都是「Congsee」,而不是「Coany」。 至于在另一时空网络上众口一词的「兰芳共和国」,不管是18世纪还是19世纪根本没有这样的叫法。首先提出这一名词的人是民国时期的学者罗香林,罗香林的说法来源于19世纪的荷兰人高延,而高延的说法则是源于他将兰芳公司的组织形态对比已经灭亡的联省共和国。 与其说兰芳是个「共和国」,倒不如说它是一个由兰芳会吞并诸多小会党后形成的大会党。没事的时候大家各挖各的矿,各种各的地;有事的时候则联合起来攻城掠地,或是一起御敌。 罗香林之所以会做这个结论,要结合他所处的时代背景。在皇权崩塌后,中国人迎来了一个几经起伏的真假共和时代。内有军阀混战,民生凋敝,外有强敌虎视眈眈,所有的有识之士都在寻找一条能够指引中国未来的道路,寻找一个能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的制度。 当西方文明以其霸权笼罩东亚之时,面对落后挨打的现状,中华的后人只能埋首于先人典籍中寻找自尊。或许正是因为这种急迫与希望,兰芳公司被「共和」了,也被放大了,变成了比美国和法国还早的第一个民主共和国,由此也在华人中流传开来。 问题是一百年前的中国人这么说这么想还可以理解,可到了21世纪还要这么认为,那就真成了「自吹自擂」了。 另外关于那位被称为「坤甸王」的罗芳柏,十几年前黄绵舍曾在坤甸见过对方一面。按照黄绵舍所说,此人是个秀才出身,能文能武,当时虽然在坤甸当教书先生,但因其口才好,处事公正,经常替人调解纠纷,已经在当地小有名望。 听了黄绵舍这番话,再想到对方这些年和各方势力开战的经过,赵新心里不禁感叹,这哪是什么秀才啊,妥妥一个心狠手黑的帮派老大! 在黄绵舍的讲述里,有四个字引起了赵新的注意,那就是罗芳柏「富可敌国」。有钱、能文能武,手下还有几万矿工,难怪能在加里曼丹岛上称王称霸,连荷兰人和周边苏丹都不敢招惹。 问题是这样的势力能维持多久呢?罗芳柏再厉害,他骨子里还是一个旧式的枭雄,从他让手下穿清军号衣这一点就能看出来。而历史上随着西加里曼丹岛上黄金产量的不断减少,兰芳公司也加入了贩卖鸦片的行列...... 也就是从这一刻起,赵新有了吞并西婆罗洲的念头。 为您提供大神一万只熊猫的《乾隆四十八年》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六百一十八章 巴城大械斗免费阅读. 关于最近更新延误的说明 清代南洋的那些事,在很多穿越作品里反复提起,光是罗芳伯就快被人写烂了。我大致搜了一下,其资料很多都是来源于小说性质的《罗芳伯传》,我是不屑于参考这种书的。 我是不太喜欢南洋的这些烂事,处处都是中国人各帮各派之间的内讧战争,可情节发展到了又不得不写,于是就写的极为痛苦。 历史上兰芳公司和西婆罗洲的大部分华人公司都不反清,而到了辛亥革命后,出于政治的需要,将罗芳伯和兰芳公司说成反清,将其成就放大。或许正是因为违背了历史事实,很多兰芳公司的资料也就被隐没了。 让我好好再想想怎么写吧。 《乾隆四十八年》关于最近更新延误的说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一十九章 未来的婆罗洲总督 念头一起,赵新草草吃过晚饭便回到屋里,噼里啪啦翻起了资料,试图找到一个插手西加里曼丹岛的机会。 在他看来,要收编那些大大小小的华人矿业公司其实不是什么大问题。在北海军的铁拳下,不管是社团还是秘密教门,全都玩蛋去! 别看婆罗洲三大华人公司(和顺联盟、兰芳、三条沟)占据着大片土地和金矿,手下生民几十万,眼下还能跟周边的苏丹国和荷兰人分庭抗礼,可他们顶多就是一群以宗族和地域划分的“社团老大”罢了。 事实上,这就是赵新一直瞧不上西婆罗洲这些华人公司的原因。去了安南,来了巴达维亚,就是不想搭理那些华人公司。 明明都是从闽粤来的异乡客,不说抱团取暖,就因为各属不同的方言群,不同的宗族,不同的地域便纷争不断。强化三缘(血缘、地缘、语言)的规定,让一家家公司成为传统家族扩大化的结盟状态。他们为了金矿相互杀的尸横遍野,血流成渠。嘉应的打潮汕,潮汕的打漳泉,漳泉的不仅打广东人,连内部自己也打,简直乱成了一锅粥,让荷兰人和土著看笑话。 对内,他们发行锡币,通过变相调高消费品、伙食和补给的价格来剥削华工。说天地会对农产品价格垄断,可他们干掉别人自己上台还是一个德性。除此之外还开设赌馆,提供鸦片来进一步盘剥矿工。要知道华工们掏出的黄金里成色最好的,永远都是公司的,谁敢不交试试?! 对外,他们看不得其他公司强大,只要有出头的就要让对方内部发生叛乱,想方设法削弱。狗屁的共和!扯淡的有福同享! 等到了19世纪中期,大港公司在兵力不占优的情况下顽强抵抗荷兰人,在蒙脱拉度矿区足足打了一个月,兰芳公司在干嘛?他们帮助荷兰人夹击大港公司的队伍,在人家撤退途中还设伏堵击,真特么一群败类! 这也是为什么总说农耕社会下的中国人到了异乡个个是龙,聚在一起就成了虫。 由此也能看出来,古代中国老百姓有的只是血缘意识和宗族意识,非我同乡者即可视为仇敌,导致党同伐异,家国不分。而北海镇要想在十八世纪搞工业化,解放生产力,势必要和族权、神权、夫权这些束缚在农村层面上的枷锁进行长期斗争。 赵新翻了半宿的资料,终于明白要解决加里曼丹岛问题的关键,还是要着眼于各个苏丹国政权与荷兰人。 光打跑荷兰人没用,英国人、西班牙人乃至法国人还是会钻空子,也只有搞定那些大大小小的苏丹国,这座有着74万平方公里的岛屿才能有望并入中华版图。北海镇既然要破除明清时代的宗藩朝贡体系,明确未来华夏的海疆和国境线,就得趁着满清未灭之前彻底解决。 话说岛国、安南和琉球都收拾过了,如今再收拾一群土著苏丹也不叫事。 凝思苦想了一个晚上,到了次日吃过早饭,赵新先给曹鹏发了个电报,然后让手下把何喜文找来。此人当过多年的华南海盗,打家劫舍,心狠手辣,正是出面解决加里曼丹岛问题的不二人选。不过赵新一上来并没有直接说,而是谈起了另外一件事。 “之前你在电报上说,那个穆罕默德.赛亚希望我们出兵帮他平定叛乱?” “王爷,英国人自从占了槟榔屿,一直私下向叛军提供武器,搞的那位苏丹十分头疼。他希望咱们能出兵帮他打退皮迪耶海岸的叛军,恢复那里的局势。” 自从雷神号抵达巴城后,何喜文一直在等待赵新的召唤。他自认买地这件事办的干净又利索,一定会得到奖赏。眼下听到赵新问起,便仔细的讲述了亚齐苏丹国和英国人之间的恩怨。 一切都是因为胡椒。后世的人们往往很难理解欧洲人对胡椒的痴迷和追寻,为了它甚至不惜诉诸武力,以控制其产区。历史上到了1824年,英、荷甚至达成划 分胡椒种植势力范围的协议,而协议的整个过程里,本是这片土地主人的亚齐苏丹国却无权参与。 话说自从荷兰人控制了锡兰和马六甲海峡以东的胡椒产地,英国人便只能在苏门答腊岛和马来半岛上进行胡椒贸易。在1783年的《巴黎条约》的条款中,英国和法国明确了东南亚的殖民势力范围,亚齐苏丹国所属的纳塔尔和塔帕努里两处港口划归了英国东印度公司。 苏门答腊西海岸的胡椒产区是由数十个港口组成,这些港口的首领也控制着附近的的土地。其中有些港口时候是马来人控制的,有些则是混合人口控制的。而英国人为了控制胡椒产区,搅屎棍的天性开始发作;他们声明,亚齐苏丹国的最南端止步于塔普斯,而更往南被英国人控制的塔帕努里位则是一个独立地区。 好好的国土被分割出去一大块,这尼玛搁谁也受不了哇! 六年前--也就是1786年初,亚齐苏丹国忍无可忍,他们出动了由两百名勇士组成的部队,对塔帕努里进行了突袭,烧毁了英国人的工厂,并劫走了部分印度籍士兵和东印度公司的货物。 到了当年6月,英国人的报复来了,他们派出四条护卫舰,炮击亚齐苏丹国的领地,强迫签定协议,使得亚齐苏丹国南部的分裂情况愈发加剧。 赵新听完了也不表态,又道:“辜礼欢这个人你觉得怎么样?听说你们俩还结拜了?” 何喜文忙道:“回王爷,此人老于人情世故,很会打理关系。英国人、亚齐、柔佛各方关系都不错,槟榔屿的华人圈里也很有威信。卑职见他是个人才,有心替北海镇拉拢,这才......” 赵新摆摆手道:“你心里有数就好。他这次帮咱们做事,提什么条件了?” “事成之后他倒是提过清凉油和风油精的事,卑职猜他是想拿到代理。” 赵新点头道:“这事我同意了。你派人告诉他,只能在苏门答腊和马来半岛卖,其他地方不许碰。让他来趟巴城,找贸易部的人谈具体细节。” “卑职代辜礼欢谢过王爷!” 赵新抿了口茶,上下打量了一下何喜文,看得对方都有些不自然了,这才道:“你今年三十几了?” “劳王爷惦记,卑职犬马齿三十有五了。” “有件事我考虑了很久,觉得也只有你能办好。这件事要是办成了,一个总督是跑不掉的。” 赵新的语气淡淡的,可在何喜文心里却如黄钟大吕一般咣咣作响。他当初背离阮福映投靠北海镇图的什么,不就是北海镇比广南更有前途么?总督啊!那可是封疆大吏,上马管军,下马管民! 不过赵王爷能说出这样的话,事情肯定不好办。果然,还不等何喜文猜测任务是什么,就听赵新道:“你觉得需要多少人和船,能把文莱苏丹国给打下来?” 十八世纪的文莱苏丹国可不是另一时空只有两千多平方公里的一点点,基本上整个加里曼丹岛的北部都在其统治下,西部接壤的坤甸苏丹国、三发苏丹国和南部的马辰苏丹国都对其马首是瞻。 赵新之所以选择文莱开刀,目的就是给那帮只盯着自己一亩三分地的华人公司上上课,长点见识。等收拾掉最大的苏丹国,坤甸和三发那些小国自然就可以假人之手。 至于什么石油金矿金刚石之类的......提这个忒俗! 何喜文一听就愣住了,文莱苏丹国?这是从哪蹦出来的?好像听说过...... 赵新见状微微一笑,拿出一卷地图,在自己的桌子上铺开,示意何喜文凑过来,然后将位置指给他看。 “婆罗洲?” “对!打下这里,再把坤甸和三发收拾了,你就是北海镇婆罗洲行政区的总督!” 何喜文再糊涂,现在也大概明白赵新要干嘛了。于是他试探着向赵新问道: “王爷,您这是打算开疆拓土?” “满清不要这个岛,咱们不能不要!我先给你五千兵,两个团,再把金兰湾的舰队派给你。”赵新语气坚定的说完,抬头看向何喜文道:“怎么样?有没有信心?” “五,五千?我,我......”何喜文听的小心肝扑通扑通狂跳,耳鸣不已。他这辈子还从没率领过这么多人马呢。 “别怕,北海军参谋部会派人来协助你,巴城这边会全力协助,到时你直接向我汇报。” 何喜文咽了口吐沫,结结巴巴的道:“我,我这边用兵,会不会影响咱们在关内的作战?” 赵新笑眯眯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道:“放心吧!北边该怎么打还怎么打,满清的日子长不了。先给你几个月的时间,把你的那些手下都撒到婆罗洲去查探敌情,最迟明年五月份,兵就会到。” 他一大早之所以给曹鹏发电报,就是让他马上去跟仙台藩和幕府磋商,下南洋的五千兵就从岛国出,而且五千只是第一批,之后还要有第二、第三批。除了爪哇和加里曼丹岛,印度那边也得派。 这回不管是幕府还是陆奥出羽联盟,全得出兵,北海镇出装备出补给。明年把人送去金兰湾基地和巴城集中训练半年,做好气候适应,到时候整个东南亚,就问有谁不怕?! 送走了既惊且喜,心里还七上八下的何喜文,赵新又让值班军官去把王远方请过来。王远方上午一直听取对参加械斗的相关人员审讯的情况,至于邓飞么,他这几天不是去探望路易.夏尔和伊丽莎白夫人,就是陪着那几位法国人在城内各处参观。 20分钟后,王远方先到了,他一进门就乐呵呵的对赵新道:“你猜兰芳那帮人这回来咱们这干嘛来了?” 赵新奇怪的道:“不是看病吗?我前天看见他们了。” 王远方摇头道:“我表述有问题。你猜那个在医院里得了急性疟疾的孩子是谁?还有那个被人调戏的小姑娘的身份?” 赵新笑道:“我特么哪知道,总不能是罗芳柏的儿子吧。” 王远方一拍大腿:“嗨!就是罗芳柏的儿子!那个克雅族的小丫头片子是他小姨子!” 此时对想明白一切的赵新来说,如同社团老大的“坤甸王”已经不是他这个平台上的对手。所以对王远方的消息也就显得毫无所谓了。 赵新摇摇头,对王远方道:“有个事要跟你商量一下。” “说。” “你这两天准备一个连的人手,枪法要好。再去找邓飞要两个雷神号上的轮机手。” “啊?”王远方不知道赵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说这点小事你赵大老板吩咐手下去办就是了,何必还专门找自己说。 赵新道:“我打算组织个打猎队去坤甸打鳄鱼。所以兰芳公司那群人就由你去卖个人情,把他们放了。” “啥?”王远方有些糊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说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怎么还扯出鳄鱼来了? 话说赵新昨夜查资料时,查到了罗芳柏的一桩事迹。在今年的秋天,坤甸地区曾有三人被鳄鱼拖入水中吞噬,导致当地人谈鳄色变。而罗芳柏为了收拢人心,到了明年春天便会来一出“开坛祭神”的把戏。他先是暗里命手下四处投毒捕杀,明面上则学起了韩愈的做法,给山川诸神们写下通知,让他们帮忙驱逐鳄鱼。 加里曼丹岛的热带雨林气候和密布的水网,使得那里成了鳄鱼栖息的天堂,而河道纵横的坤甸地区因为人口密集,大量生活垃圾和人畜粪便倾倒河中,很容易吸引鳄鱼聚集。要知道即便是在另一时空的现代,加里曼丹岛上每年仍会有十几起鳄鱼袭击人的事件。 不管是本地的土人还是华人,肯定不知道兰芳会那伙人在夜里玩的把戏,等发觉鳄鱼减少,还真以为罗芳柏真能沟通天地鬼神,自此更是 无人不服。 赵新觉得与其让罗芳柏装神弄鬼,还不如组织一支打鳄队去坤甸。这样做的好处有很多。首先是向加里曼丹岛上的华人和土著展示北海镇的实力,为以后插手各华人公司之间的争斗埋下伏笔;其次是趁机了解一下坤甸地区的水道情况,有备无患;最后就是鳄鱼这玩意还能给巴城带来一门新兴产业,增加就业。 要知道这年月鳄鱼因为性情凶悍,不易捕捉,一般都拿来当药材使用。比如乾隆时期编纂的《医林纂要》上就说,把鳄鱼肉熬成膏,可以用来溃坚拔毒,有去瘀生肌的效果。再有就是用鳄鱼肉熬汤可以治疗哮喘,比如另一时空那位著名的霍师傅就有这毛病。 别误会,赵新想的可不是制药,他要的是制皮。除了开设皮革作坊,还可以办个箱包厂,按照后世那些大牌的样式做一堆皮包出来,女人们看了肯定会两眼放光走不动道,就跟贪图财宝的恶龙一样。 另外这年月老百姓想吃点红肉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而巴城的驻军平日伙食都是鱼虾蔬菜,除了罐头,很少能吃到鲜肉,弄点低脂高蛋白的鳄鱼肉打打牙祭,也算聊胜于无。 赵新把自己的想法跟王远方一说,对方也极为赞同,并且替他夫人和老丈人提前预定了两张。 “我得离开几天去买船,邓飞那边你就帮我说一声。咱们那边,雅加达到井里汶一带的船厂很多,想必二手船也不会少。反正我争取一周之内回来。” “买船干啥?渔船巴城这边有的是!” 赵新无奈的摇头道:“大哥,咱们不得弄条带冷库的大渔船啊?要不运回来还不臭了?另外还得给打鳄队配备几条小型钓鱼艇,方便出入河道,猎到的鳄鱼也能尽快送到渔船上。” 第六百一十九章 未来的婆罗洲总督 第六百二十章 巴拉望岛的诱惑 事分两头。曹鹏一大清早看到赵新发来的电报,正在吃早饭的他一口粥没含住,直接喷了出去。新婚的小妻子林三月见状,急忙和侍女一通手忙脚乱的帮着收拾。 “慢点吃,出什么事了?” “这个‘赵王爷’,野心大大滴啊!搅合完欧洲搅南洋,我看他比英国人还要折腾!” 林三月没有听懂丈夫的胡言乱语,坐在廊下的台阶上逗弄着小猫。成亲后她那根乌黑的辫子消失了,换成了妇人的盘头。一开始她梳成了李朝贵妇最常见的加髢(音同敌)发盘,可曹鹏嫌难看,请教了沈璇,改成了明代命妇的“??髻”头面。 此时屋外的阳光撒下来,映衬的三月的头发更加乌黑黝亮,白皙的脖颈在阳光下泛起一层奇异的炫彩,让曹鹏看的有些痴了。 三月觉得身后呼噜呼噜吃粥的声音突然停了,回过头来看到曹鹏的样子,不禁露出了一丝娇羞,白了对方一眼。 哎呀!曹鹏觉得这样的小日子真是美好! 生活要过,正事也得办。他将碟子里最后一片腌萝卜吃完,又磨蹭了一会,这才起身换了衣服,带着两个手下出了家门,找柴田觉藏谈事去了。 柴田觉藏两年前就已经从仙台藩的“目付”--也就是密探头子升任为本藩的奉行,专门负责对接和北海镇的相关事务。像什么劳务输出、军火购买、青叶营的人员补充等等都划到了他名下。当然,找北海镇借钱的事也归他管。 看到曹鹏,柴田觉藏一改那万年不变的扑克脸,露出了一丝笑容,起身拱手,用略带生硬的普通话道:“凌汉兄来了?” 没错,曹鹏如今也有字了。他在离开北海镇前,特意找段玉裁给他取个字。否则一想到到被人称呼为“曹桑”,他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段玉裁先是问了他的生辰八字,又问了籍贯,曹鹏当然当然不敢说自己是八零后,便按照十八世纪的日子报了年份,农历月日倒是真的;籍贯么,自然是安徽歙县,曹文埴的同乡。段玉裁稍加思索,便在纸上写下了“海秋、翼之、凌汉”三个选项,曹鹏一眼就相中了最后一个。 曹鹏笑眯眯的朝柴田觉藏拱了拱手,道:“柴田桑,在下受赵王殿所托,今日特来找你商量件大事。” 一听是赵王殿有命,柴田觉藏立刻屏退左右,跪下坐直身子,摆出一副谨受命的架势。曹鹏随即盘腿坐下,凑到对方耳边低语了片刻。 柴田觉藏听完,露出一脸诧异之色问道:“凌汉兄,本藩可有什么做的不周之处,让赵王殿不满意?” 这厮明明比曹鹏大十多岁,可一口一个“凌汉兄”叫的那叫一个自然。 曹鹏诧异的摇了摇头道:“柴田桑何出此言?” 柴田觉藏道:“本藩与北海镇同气连枝,别说五千,就是一万五千兵源也凑的出来,为何还要去找江户?” 曹鹏一想也是,如今仙台藩光是陆奥本藩就有近70万人口,更别说南九州那里还有小60万。再加上赵新这次又给枪炮又给军饷的,仙台藩要是独揽的话,估计能狠狠挣一笔。 话说仙台藩这几年从北海镇前后借了七百多万两的债务,这才维持住了“陆奥出羽联盟”的老大位置,带着一帮穷呵呵的小藩跟德川幕府分庭抗礼,甚至还想着谋求关白的大位。别看家主伊达齐村今年才17,可靠着给京都的朝廷送了几笔钱,如今已经是正四位的近卫中将了。而历史上的伊达齐村直到死也不过是个从四位的近卫少将而已。 问题是跟商人借的钱可以赖掉,借北海镇的钱给仙台藩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赖。不过仅靠仙台藩和南九州那点产出,七百万两那是一百年都还不上。眼下突然来了个发战争财的机会,柴田觉藏怎么能跟德川幕府去分润呢? 果不其然,次日青叶城二之丸的议事厅里,包括家主伊达齐村在内的所有人都赞成柴田觉藏的做法。不就是一万五千兵么,仙台藩全包圆了!一点汤渣子都不给德川家留! 话说岛国这两百年来跟荷兰人的关系可是不错,也发展出不少兰学者,他们早就从荷兰人的书里了解到东南亚那片土地可以一年三熟。 以前那是没机会,不管是西班牙人还是荷兰人都翻不起脸;可如今不同了,有北海军的舰队撑腰,出点人算什么,要是能在那里弄块地再派人去开垦,势必极大的缓解产粮不足的局面,以后也不用再从北海镇进口小麦,能省下不少钱。 当曹鹏从柴田觉藏那里得知仙台藩想要块土地,便给巴城发了封电报,同时提及了仙台藩提供全部兵源的诉求。 不过因为赵新跑回去折腾买船的事,直到五天后他才给曹鹏回电,只要拿下加里曼丹岛,北海军将协助仙台藩获得东北面那座狭长的巴拉望岛。不过有一点,在岛的中部,北海军要划走一块,作为以后通往南沙群岛的中转站。 赵新之所以选择这座岛,是因为尽管它的南北长度有425公里,可东西宽仅有40公里,毫无战略纵深可言。真要有什么幺蛾子,北海军只要两面夹击,完全轻松打穿。 柴田觉藏从曹鹏那里得知消息后,大喜过望,立刻向家主伊达齐村和家老石川村文做了禀报。年轻的伊达齐村对此也是颇为激动,这可是开疆拓土,远怕什么啊,有北海镇的大船帮着运人就行。 以后儿子再多也不怕没封地了,不用再去当和尚了! 至于首批兵源,为了保密起见,石川村文决定从那些在北海镇修铁路的仙台藩劳工中直接划拨,以后再调派补充。自从北海镇从岛国输入铁路建设劳工,仙台藩联盟和幕府北海奉行一直都是各干一摊,双方离着好几百里远,根本见不到。 三天后,曹鹏代表北海镇和伊达齐村在青叶城二之丸的一间密室内,签署了相关事项的协议。 双方约定,最晚不迟于1793年1月底,也就是宽政五年十二月十七日,仙台藩必须将第一批五千身体健康的兵源转交北海镇代为训练,并提供不少于两百名作为后备军官的藩士;第二批五千人的交付时间不得晚于1793年4月底--即宽政六年三月十五;第三批五千人不得晚于6月底--即宽政六年五月十五。 北海镇将按照青叶营的标准对所有士兵和藩士进行训练,并提供包括军装和武器弹药在内的全部装备。这些部队在完成任务返乡后,所有武器装备将全部赠送给仙台藩。 所有官兵在服役期间,北海镇将按照10~100北海元的标准,按月支付津贴。相关死伤抚恤标准和北海军同级官兵一致。石川村文为了控制也为了能让官兵的家人按时拿到钱,还在协议里特别加上了一条,所有津贴将全部存入石卷港北海银号的储蓄账户,不得直接发给个人。 曹鹏这边的事办妥的同时,赵新买的那条渔船和几条小艇也完成了交付手续。他这次弄来的是一条刚下水一年的中型金枪鱼围网渔船,因为要追捕金枪鱼群,所以主机功率高达3000kW,航速可达14~17节。船长60米,总吨位1000吨。 这船最特别的就是在甲板室的后方设有一根粗大的主桅,顶部有个鱼群了望台,正好用来观察周边情况。因为其航速本时空除了北海镇无人可及,所以船上也没加装75毫米炮。 唯一的遗憾就是因为买的急,让赵新足足多花了三分之一的钱。不过赵王爷差不多每次买船都是急茬儿,当冤大头已经习惯了...... 在巴城耽搁了这么久,几位法国人已经有些烦了。三个天安门广场的城市,能去的地方就那么点,而且巴城的教堂还改成了医院,连做礼拜的地方都没有。问题是北海镇也没教堂啊,就那么俩神父,还是正教的,跟天主教格格不入。现想辙从澳门请一个也来不及了,明年再说吧。 打鳄队的人员已经挑选完成,陆战队和保安队是一半一半。人员到位后,每天都在靶场打近距离移动靶。所有队员都被告知,只能打鳄鱼脑袋,绝不能打身子,鳄鱼皮那可是好东西。 捕猎鳄鱼不是说静等鳄鱼上岸,离着几十米给一枪,而是要在河里用铁钩下饵。发现鳄鱼上钩了,把船开过去,拉绳子把鳄鱼脑袋提上来,然后再射杀。 制皮作坊的人手让公堂从本地移民里找,有几十号人就够。中国的传统制皮一般都是采用植物鞣法或是油鞣法,各有优缺点。植物法是通过熬煮树皮提取单宁酸液进行浸泡;油鞣一般都是用鱼油溶液浸泡,俗称的油麂皮就是这么做的。巴城紧挨着大海,鱼油是不缺的。 另外鞣制皮革还需要生石灰和大量的海盐。石灰石好说,苏门答腊岛南部就能开采到,而且储量极为丰富;另外还得建个晒盐场。 来巴城的移民们这些年除了种甘蔗就是种咖啡,少数人才种地。如今随着赵新的一个念头,从上到下全都忙了起来。要知道单是从苏门答腊岛采石灰,就得专门弄个船队,还得招募一批矿工才行。 赵新查阅了资料,发现西爪哇岛南部的石灰石和铁矿储量都很丰富,他觉得以后可以在巴城发展水泥工业,最起码造桥、修路和港口建设都很需要。不过要想搞定这些,还得解决掉南面的荷兰人和周围的苏丹国才行。 因为时间的关系,一众法国人在巴城渡过了一个炎热的圣诞节。赵新从另一时空搞来了两颗圣诞树,装上了雪花片、铃铛、布偶和树顶星,让几位“拉神”和路易夏尔三人惊喜万分。除了安排一顿可口的大餐,他还买了不少礼物,费尽心思的拆掉商标,找来彩纸包好,在圣诞节的早上放在了每一家的门口。 为了给北海镇请几位知识分子,容易么! 病了,请假一天。 突然觉得天旋地转,晕的厉害,实在写不了了。抱歉! 《乾隆四十八年》病了,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二十一章 真公主与假亲王 原定于1792年底召开的政体讨论会,因为赵新对加里曼丹岛的计划而推迟了。经过和于德利来回几次电报沟通,会议被改在了1793年的2月5日,为期一周。开完了也就该过年了。 好在确定留在本时空长住的穿越众并不多,全部加起来也不超过20人,通知一下也没那么麻烦。而对于远在乌里雅苏台的刘胜和科布多的范统、岛国的曹鹏和伯力镇的一些人来说,他们都需要赵新亲自去接,毕竟外面天寒地冻、冰封万里的,从另一时空回北海镇更快。 买回的新船被命名为“南华一号”。邓飞将雷神号的大副提拔为新船的船长,又从雷神号上抽调了包括二管轮、机工、无线电操作员、甲板水手和厨子在内的八名船员,另外还从保安队里选了一名干过木匠的家伙和负责操作加工间、冻结间的人员,这才将新船上的船员凑足。 新船不是拿来就能开的,必须进行适应性训练。毕竟这条船上的甲板机械系统跟雷神号有很大差别。赵新打算等“南华一号”用上一年半载熟练后,再买几条。 首先要了解船体结构,检查船舶各部位的质量和使用情况,了解船上各类系统的运转和使用。随后还得做航行实验,通常要进行短程或远程、轻载或重载的航行实验。通过以上程序,船员们才能对航速和主机马力心中有数,熟练掌握操纵性能、回转性能、航行稳定性、惯性和对指定航区的适航性等等。 所以邓飞的任务一下繁重起来,他不仅要给这些船员做指导,还得带着他们出海训练。 “南华一号”的到来在巴城掀起了一波轰动,毕竟这样奇怪的船谁也没见过。深蓝色的船体再加上雪白的甲板建筑,映衬在碧波蓝天里,实在让人赏心悦目。所有人都很好奇甲板上那根比主桅还长的白色吊杆是干嘛用的,竞相猜测,不过因为停靠泊位周边设了围栏不让靠近,所以只能远观。 相比于本地居民,那些前来巴城的商船船主和水手们对“南华一号”的兴趣更大。曾有几条船试图靠近,可随后便在陆战队的鸣枪警告中被驱离。 话说使用现代大型船舶设备从来都不是单一的船只,必须要有配套的辅助体系,最起码也得有个船坞和油库。 中国人是不过圣诞节的,也不过西历新年,于是在12月23日那天,巴城军管会以每月5枚北海银元--也就是一两白银的待遇,通过公堂在唐人街和各大种植园招募劳工,准备在港口东侧的一公里外进行新船坞以及油库的土石方施工,整个场平面积高达三万平米。 相比于带清治下的女性要裹小脚,本地的那些巴厘岛女人可没这毛病,而且个个吃苦耐劳。最关键的是工地上不仅提供镐头铁锹推车等工具,每天还管早午两顿饭,一两白银的工钱等于净赚。于是消息一出,全城男女顿时趋之若鹜。 因为土石方的开挖量太大,而且还要用砂石进行回填,赵新便祭出了刚买的三辆单斗挖掘机,斗容量高达一立方的那种。挖掘机手都是从陆战队里选的,经过一周的紧张学习,六个人便赶鸭子上架了。 挖掘机进场施工那天,尽管提前做了通知,可当挖掘机发出轰鸣,挥舞着巨斗一铲子带出上千斤泥土时,工地上的所有巴城百姓全都呆住了,大家都放下了手中工具怔怔的看着;等大家伙滚动着履带开始前进后退时,施工现场一下就炸锅了,“轰”的一下,上千人扔下工具拔腿就跑,直到跑出二里地才停下。 得亏军管会这两年赢得了不错的声誉,负责监督施工的保安队员也都提前打了预防针,早有准备。他们这时便举着个铁皮喇叭劝说那些逃跑华工们回来干活,拍胸脯对天发誓那铁牲口不吃人。有了这样的保证,那些逃跑的男男女女这才磨蹭犹豫着回到了工地。 到了第二天一大早,巴城的百姓全城出动,扶老携幼的来到工地外围看铁牲口。当(本章未完!) 第六百二十一章 真公主与假亲王 看到挖掘机一斗就是一个大坑,带出上千斤的泥土,所有人无不瞠目结舌,下巴眼珠掉了一地。 你以为这就完了?别忘了,流通中的货币总量还要取决于价值分配。赵新打算通过这一次的工程投放大量的北海银元和铜币,让巴城的老百姓接受并习惯北海镇的货币体系。 他随后让军管会在工地现场搭设帐篷,开设识字班和普通话学习。每天开工前先学20分钟,不分男女。他还开出赏格,只要认识50个字,同时能写出自己名字的,就发5块北海银元;认识200个,给10块;认识500个,给20块;要是能认识一千个字且普通话对话流利,恭喜你,立刻招收进军管会做事。 工人们被这一举措都给弄懵了。他们不明白的是,自古念书识字从来都是要花钱,现在怎么拧过来了?不过有钱挣总是好事,不要才是傻子呢!于是每天早上的工地上,上千工人分坐在十几处草棚下,对着黑板,跟着军管会派来的教员开始了“啊喔额、波泼佛”。声音此起彼伏,搞的跟念经似的。 对于这种情况,巴城的富人们都以为军管会是钱多没处花,殊不知赵新是要通过推广普通话,打破地域隔阂,增强华人的凝聚力,由此才能破开三缘模式下的宗族社会结构。 当然了,这只是第一步,慢慢来...... 新式机械的使用也惊动了孔多塞那些法国人,当他们在百十米外看到正伸出长长臂爪的挖掘机,一个个都是呆若木鸡,下巴掉了一地。想找工地上的军管会人员请教吧,对方不懂法语;想靠近参观吧,保安队的人拦着不让靠近;回军管会找邓飞......抱歉,那货跟着“南华一号”出海了。 等他们好不容易见到赵新时,对方告诉他们这不过是利用了液压传动技术而已,具体的他也说不清;等到了北海镇,自然会有专门的书籍。他其实一点都不担心法国人学了去,没有相应的加工设备和技术,知道原理也造不出来。 要知道再过两年,英国人就会发明出世界上第一台水压机,然而直到1905年,才将工作介质从水改为油。 孔多塞和四位“拉神”都了解“静压传递原理”是什么,毕竟伟大的帕斯卡就是法国人,但他们无法想象世界上竟然有如此先进的机械,英国人发明的那些与此相比实在弱爆了!雷神号、挖掘机、还有新出现的“南华一号”......如此种种,使得远在万里之外的北海镇蒙上了更多神秘色彩,并让孔多塞等人满怀憧憬。 过完圣诞节,转眼就是新年。1792年就要过去了,这一年赵新经历了心腹的背叛,见识了黑三角贸易的真相,还亲身见证了法国大革命的血与火,顺带把国民公会搞的差点掐起来...... 算上刚和仙台藩签的那份密约,北海镇如今都签了多少密约了?本地治理、迈索尔苏丹国、仙台藩,甚至还跟带清搞了个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外蒙换廓尔喀的约定。 赵新有时都会忍不住生出一股恶趣味,自己这是打算超英赶美的争当世界第一搅屎棍?没这志向啊...... 12月30日,一直处于严密看护下的伊丽莎白夫人托人传话,想跟尊贵的“赵亲王”好好谈一次。 到了第二天,赵新如约前往,来到了位于吉利翁运河西侧一座戒备森严的豪宅里。两人坐在一楼的客厅内,门外不时传来路易夏尔、Lan和特蕾莎三个孩子的嬉戏打闹声。 “公主殿下,这房子住的还满意吗?” “非常感谢您的照顾,尊敬的亲王殿下。除了不能去教堂,其他一切都好。” 本月中旬的时候,赵新将伊丽莎白夫人和三个孩子从总督府北侧的小院悄悄迁出,转到了这里。为了照顾他们的起居,还特意从城内的黄家借了几个佣人和会做西菜的厨子服侍。 问题是照顾的再周到,身边全(本章未完!) 第六百二十一章 真公主与假亲王 都是黄皮肤黑头发的中国人,这让伊丽莎白夫人感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受到监视。另外德吉涅乘船前往本地治理已经二十多天了,她等的有些心焦。事实上雷神号在路过印度洋时没有把他们三个送往本地治理,而是带到了巴城的举动,已经让她心生警惕。 虽然她每次见到赵新时,对方都是面色和蔼,语气真诚,可从小在复杂的宫廷里长大的伊丽莎白夫人知道,这个敢带着几十人偷袭圣殿塔的高大男子,绝对不是个善类。 她心里一直很好奇,但却没敢问,赵新是怎么把他们三个带出巴黎,送到勒阿弗尔港口外的大船上的。傻子都知道,从圣殿塔到勒阿弗尔那一路上要经历多少检查站,而自己三人当时藏身的那个大铁皮箱子可是20米长啊! 伊丽莎白不相信这些中国人能买通一路上的所有检查站,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把所有拦路盘查的人员都杀了...... 咝~~!每当想起这个,就让伊丽莎白感到不寒而栗。 如此大费周章的举动,让她绝不相信赵新所说的,只是为了阻止英国人霸占印度大陆,这个人一定想从自己的侄子那里得到什么。除了上帝,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付出,要是不明白这一点,伊丽莎白就白在凡尔赛宫经历那么多勾心斗角了。 客厅内的气氛此刻变得有些诡异,伊丽莎白惴惴不安的同时,赵新也在借机打量着面前的这个女人。 28岁的未嫁公主不管是在东方还是西方,都属于老姑娘行列,不过对于赵新这个现代人来说,还算年轻。 身为波旁家族的一员,她和路易十六一样,都有着一副圆润的下巴和高耸的鼻头,红润的下嘴唇看上去有些微微突出。不过俗话说的好,一白遮三丑,白皙的肤色再加上一双深邃的蓝眼和满头银灰色的长发,反倒让这位公主显得楚楚动人,越看越有味道。 历史上伊丽莎白直到死都没嫁人,身为路易十六的妹妹,她的婚姻必然会牵扯到政治,可惜两次婚约都被终止。这位公主之所以会步路易十六和玛丽.安托瓦内特的后尘而登上断头台,就是因为自小在奢华的宫廷里长大,使得她对底层民众毫无同情心,经常说出一些遭人恨的话。 比如她反对任何削弱王室或是教会特权的措施,甚至直言不讳的说自己的哥哥太软弱,一直被国民公会牵着鼻子走。如此种种,让大革命时期法国民众第一讨厌的是王后,第二讨厌的就是这位公主。 当伊丽莎白察觉到屋内气氛不对的时候,忍不住微微抬眉看了一眼,正好撞上赵新的目光。几乎就在那么一瞬间,伊丽莎白感觉对方的黑色瞳孔如同浩瀚的星空、深邃的大海,充满了东方的神秘,让她有一种要陷进去的感觉,这让她心里顿时没来由的一慌。 不过自幼经历的宫廷教育,使伊丽莎白能很好的掩饰自己的情绪,她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咖啡,垂下眉看着桌上的果盘,开口道:“殿下,请问本地治理方面有消息了么?” “很抱歉。”赵新说完耸了耸肩膀。 “殿下,我非常感谢您的照顾和款待。夏尔和特蕾莎如今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所以按照你们和勒克莱尔总督的协议,我想带他们去本地治理。” 伊丽莎白终于鼓足勇气说了出来,她竭力压制着内心的惶恐和不安,看向赵新,一瞬间,那股身为波旁家族公主的气势终于显露了出来。 赵新虽然出自平民草根,可这些年的杀伐决断所历练出的心志,让他对一切权威都视若无物。连赫赫皇权都要打落尘埃的人,还怵一个欧洲来的公主? “公主殿下,说实话,如果勒克莱尔总督来巴城,我非常欢迎。可你们要去本地治理,唉,那里实在不安全。” “可德吉涅先生说......” “德吉涅以前只是你们在广州办事处的一个翻译,以他的能(本章未完!) 第六百二十一章 真公主与假亲王 力,哪会明白英国人的野心。公主殿下,我敢保证,当宣战的消息从欧洲传回之日,就是英国人动手之时。” “......” 赵新没有吓唬伊丽莎白,他说的都是真话。就在他们离开巴黎前,英国国会通过了对法国的战争提案;而当北海镇使团抵达勒阿弗尔的第二天,国民公会对英国的宣战决议也通过了。 欧洲本土的战争不是那么容易开打的,英国人肯定会先着眼于法国的海外殖民地。所谓趁你病要你命,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再说了,只要拿下了本地治理,法国人再想支持迈索尔绝对是蚂蚁上大象--有劲儿使不上。不过以18世纪令人蛋疼的消息传递速度,赵新估计本地治理那边至少还有4个月的准备时间。 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也确是如此,国民公会2月1日宣战,6月2日,消息到达马德拉斯,6月11日传到加尔各答,康沃利斯勋爵立刻下令驻扎在荷属锡兰的舰队启航,对本地治理进行海上封锁。 问题是本时空因为有了北海镇的掺和,本地治理的法国人未必会输,关键就看勒克莱尔总督会怎么做。如果他听从国民公会的命令辞职下台,北海镇和本地治理之前签署的秘密协议就形同废纸;可如果他继续承认波旁家族对海外殖民地的统治,拒不交权,帕札亚赖的北海军就会履行协议,率先向马德拉斯的英国驻军发起袭击。 赵新费劲巴拉的救出路易.夏尔可不是为了给勒克莱尔送人情,他是为了美洲大陆上的法属路易斯安那。波旁家族想复辟,没有海量的财富绝没戏,路易斯安那以后就是路易夏尔换取北海军支援的筹码。 再者,路易.夏尔要是到了本地治理,就凭法国人那大漏勺似的保密程度,不出一个月英国人就得知道。英国人什么揍性还用说吗?他们一定会竭力把这孩子控制在手里,换取欧洲和北美殖民地的利益。 伊丽莎白不说话了。相比于欧洲王室间的勾心斗角,眼前的这个男人更让她有安全感。她虽然不了解北海镇,目前看到的也只是对方在东南亚的一隅之地,可凭着以前了解到的关于沙俄在东方的惨败,以及港口外的那艘大铁船,她确信对方的实力远比奥地利和普鲁士更为强大。 只是,离开了欧洲的波旁王室,意义何在呢? 赵新见对方沉默不语,继续道:“公主殿下,请相信我,对法国的王位争夺我毫无兴趣,东方有三亿多人口需要***心。我所做的一切,只是出于对一个弱小孩子的同情。而你需要做的,就是让夏尔健康的长大,一切让他自己去选择。” 是啊,伊丽莎白不禁想起了临别时玛丽.安托瓦内特的话,要让孩子健康平安的长大,那才是她唯一该做的事。 “好吧。亲王殿下,我相信您。” 第六百二十一章 真公主与假亲王 第六百二十二章 科布多的大雪 其实就在赵新和伊丽莎白说话的当口,德吉涅也在和勒克莱尔谈话。算上这趟,他来找对方已是第三回。 “总督阁下,到底怎么办?伊丽白夫人和王储还等着的消息呢! “现这个局面,不管是我离开还是他们来,都不是时候。” 站窗前的勒克莱尔总督脸色阴不定,搭在身侧的一只手用力的攥着,透露出他内心的焦虑不安。 法国命的烽火终于烧到了法属殖民地。勒克莱尔这些年总督当的本来挺顺畅的,上下和睦,大伙该挣钱挣钱。可恰恰由于其贵族的出身,城内那些不安分的法国商人始上蹿下跳。他们私下策动召开了场殖民地表大会,选举出了大会主席和一位市长,明摆着是要夺权。 挣钱的事算个毛线,老子要民主自由,倒收税的王室和贵族,法兰西共和国万岁! 好吧,说白还是想交税...... 闹事的人都是近些年到本地治的家伙,他们全然不了解十几年前英国东印度公司是如何收拾他们的了。 其实贵族身份还真没什,这年月能从事东方贸易的,家里多少都得有个贵族亲戚。孔多塞还是侯爵呢,人家一样不是当上了国民公会议员,还起了一部宪法么)关键就在于你是不是瞧不起第三等级,是不是支持王对东方贸易的垄断。 得亏克莱尔16岁就从军,加过美国独立战争,在加勒比地区和英国人打过仗,又在波旁岛当过军团指挥官,甚至在接任本地治总督前就是军事指挥官,在下级军官中很有威,再加上教会方面的支持,这才勉强将反对势力压制住。 德吉涅的到来让他比城内所有人都提前了解到了国的局势,当得知国民公会已经向英国人宣战,勒克莱尔的心一下就沉了下去,他知道留给自准备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十天前,国民公会一道经波岛发来的命令抵达了本地,发染大波,让一心夺权的大会主席和市长惊喜万分,国民公会外委员会委任一位名叫丹尼尔.莱卡利埃的民政专员,要来替换掉勒克莱尔的职务。 这特么就太过分了!明知英国东度公司虎视眈眈,战争随时可能爆发,国民公会竟然还派了个对军事屁都懂的家伙来,明摆着要将法国在印度的殖民地拱手赠送啊!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本地泰米尔天主教徒也跟着折腾起来,他们要求解放奴隶,参与殖民地的公共事务管理,这就勒克莱尔有些头大了。要知道本地军队的底层士兵大部分都是由泰米尔人组成,这帮家要是乱起来,他对军队的控制也就形同虚设了。 勒克莱尔担心局势变动会祸及家人,在德吉涅到来后的二天就把老婆和一双儿女送去了面的海镇领地。与此时,他也开始做好两手准备,等待那位民政员的到来。 这要是没有路易夏尔的到来,勒克莱尔也就跟一时空的历史上一样,辞职回家玩老婆......呸!是一家人回法国定居,然后过年病死。问题是北海镇真把小王子给救出来了,就让勒克尔有了战斗下去的目。 他在办公室里来回踱着步,思考半晌后对德吉涅道:“克雷蒂安,你明天就坐船回巴达维亚。” “您打算让我跟公主殿下怎么说?” “把这里的情况如实告诉她就行,相信她和王储一定会理解我的苦衷。”勒克尔皱着眉头道:“稍后我会写两封信,一封是给公主殿下的,另一封交给那位亲王殿下。” 当初德涅抵达本地治理后,将赵新的情况向总督做了汇报。勒克尔听的瞠目结舌,摇头晃脑。要是德吉身为见证者,他打都不会相信,一位治着东亚大片地的君主竟会做出如此疯狂的行为。 想当年路易十六为美国的独立战争可谓是(本章未完!) 第六百二十二章 科布多的大雪 温馨提示:为防止内容获取不全和文字乱序,请勿使用浏览器(App)阅读模式。 操碎心,然而国王陛下也没亲自下场啊。 “眼下的局面,我们必须得中国人的帮助才行。否则们这么折腾,英国人一来立刻就得缴枪投降。” 德吉涅急道:“中国人之前运来的大炮不是已到了么?有了这些火炮,我觉得英国人应该好对吧?” “没用。”勒克莱尔知道眼前这在军事上就是个棒槌,于是耐心解道:“人心乱了,斗力就没了,再先进的武器也只能成为摆设。谁知道那些泰米尔人会不会临阵叛乱呢?中国人要是不帮我们,这座城市根本挡不住英国人。” “那去港口跟船长们说,让他做好准备。”德吉涅霍然身,走到门口又停下问道:“总督阁下,如果殖民地形势不可挽回,您打算怎么办?” “我会带领忠于我的部下和阿兰主教,退往帕扎亚赖,求中国人的庇护。等英国人打下这座城市后,再想办法夺回来!所以你必须要和那位亲王殿下说清楚这里的困境。” 以德吉涅的速度,他注定是见不到赵新的。因为在和伊丽莎谈完话的第三天,他便离开了巴城。既然加里曼丹岛和巴城的大方向事务已经基本确定,对他来说目前最重要就是回海镇开那场会。 邓飞再有一个礼拜也就培训的差不多了,他和王远方都将乘坐雷神号回去。不过穿越众里的刘胜、范统、刘铮三人可都在喀尔喀蒙古呢,新要把这三块料接回北海镇,最少都要花上七八天时间。 他的计划是先去乌巴托,然后小机到乌里雅苏台,再开车去科多把范统接上,回到乌里雅苏台再带上刘胜,三人回乌兰巴托,顺手把刘铮带回来,四人一同返回海镇。另外曹鹏和孔绍安那里他还得分别跑一,把两人接回来,所以......真够折腾的! 没有人不喜欢大权独揽,一切都由自己说了算。可新还是希望能确立个相互制约的平衡体系,以控制自内心如同荒疯涨一般的权力欲望。 从这次对加里曼丹岛的案就能看出来,他一个随意的念头,就能推翻早就制订好的会议计划,并成功让其延期,而且还无人反对。 事实上赵新还没有做好管理一个有着数亿百姓国家的心理准备,也没有完全具备管理一个庞大国家的能力)有哪个统治者会像他那样常常自陷险地,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某种好奇欲望。 别看西伯利亚那么大都给拿下来了,可他的心理负担并不重。北海镇搞了这几年移民,东西伯利的华人总人口也不过三万冒头。至于那些沙俄老百姓么......爱死不死,他才不在乎呢! 自下了三年驱逐满清的决心,他时常会在深夜从噩梦中惊醒。如果说他向汪拜师这几年最大的收获是什么,无非就是两个字,慎独。也就是自节制。 当年那位澄澈老和尚在返回无涯寺,过了两年就圆寂了。他临走前,让徒弟给有过一面之缘的陈青松带了一封信,并托他转告赵新。那信里只有一句话:人生一念,善虽未为而吉神已随之;人生一恶念,恶虽未为而凶神已随之。慎之戒之! 赵新后来向汪中请教,汪中说这话是出自《太上感应》,原文是“夫心起善,善虽未为,而吉神已随之;或心起于恶,恶虽未为,而凶神已随之。” 意思说心里产生了善的念头,还没有做善事,吉神已经跟随在他身边;若是心里产了恶的念头,还没做事,凶神已经跟随了。 对不正当的行为意念加以节制,是谓“君子必慎其独也”。赵新自问没有那么高的道德修养水准,所他必须要通过制度和政体架构来节制自己的权力欲望。否则,他真的很担心某自己会带所有人义无反顾的冲向深渊。 君子慎独,不欺暗室;统治者慎独,朝乾夕惕,功不捐。 这不是家(本章未完!) 第六百二十二章 科布多的大雪 温馨提示:为防止内容获取不全和文字乱序,请勿使用浏览器(App)阅读模式。 公司,决策错了大不赔点钱,最多就是公司散伙,各自另寻饭辙。如今的北海镇,麾下生民百万,任何一个错误决策,都有可能导致人祸频生。事实上,这也是赵新一直棋不定,不敢南下进关的最大原因。 问题是如今话都说了,g也立了,赵新只能趁着还没被权力迷瞎双眼前,先给自己套上笼头。而这才是他向于德利提议开这场会的初。 ...... 赵新抵达科布多的时候,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奇寒雪暴,持续了整整三天三夜,草原上的雪差不多有齐腰深。 草原经历一场风暴,如同人得过一场大病;病虽然见好,可身体却还是很虚弱。在范统的命令下,科布军民齐出动,扫除积雪。另外军管会还有个最紧急的任务,就是清点城内外各家的损失。 以往到这种情况,牧民的脸都绷得紧紧的,家家户户,无声无息。男男女女们是暗自抹泪,孩子也不敢笑打闹。满清朝廷虽然会下发赈济,可那点施舍跟自家的损失比起来,如同九牛一毛。牧民们要去借高利贷,要么直沦为财主家的奴隶。 不过眼下最担的反倒不是贫苦的牧民,科布多城军管刚刚贴出安民告示,本地所有牧民都能拿着冻死的牛羊骨架,向北海镇换取过冬的粮食,有钱人除外。 消息一,所有贫苦牧民都露出了笑脸,而那台巴彦老爷们则是唉声叹气。海军这一年可把他们搞惨了,以至于有些人成天三五成群的凑到一块儿喝酒、玩女人。 “管养那几头牲口有个屁用,不定哪天来伙北海军就把咱们给抓了,赏颗黄豆子吃!去他妈的吧!趁着没死的时候,得快活就快活几天吧!” 雪虽然停了,可夜里的天气是很冷。昨天还轻松铲动的雪,过了一夜就冻成了冰坨子。 范统今天醒有点早,外面天蒙蒙亮,老婆波利娅还没醒。这货发呆,然后才摸着点上马灯,披上厚厚的棉服,给屋里炉子加柴,然后水洗漱。等他穿好衣服要出门跑步的时候,波利娅已经起来开始准备早饭了。 “亲爱的,走。” “外面太冷了,亲爱的,不行就别去了。” 范统闻言犹豫了一下,这货看到波利娅那愈丰满的胸部,喉头耸动了几下。可当外面传来悠长的起床号后,又毅然决然的推门出去了。自打波利娅去年经过里跋涉来到科布多城之后,久旱逢甘露的范统猛交了几的“公粮”,差点让金发妹子给榨干了,体虚厉害,于是便咬牙开始每天早起锻炼。 “为了俺家波利娅,冷算个!” 外边的风很冷,空气弥漫着剌鼻的寒,范小跑了几步,觉得地还有些滑,便放慢脚步,朝着不远处的操场走去。他没有住在满清的科布多办事衙门里,而是住在了城外的军。虽说衙署的后宅里有温暖的火炕和宽大的拔步床,可他总觉的那里没有军营住的踏实。 当经过几排整齐划一的蒙古时,范的脸色不由焕发起来。想到在那里边住着的蒙古族战士时,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傲) 这些蒙古族士兵是去年招的本地牧民,一个班住在一个蒙古包里,总人数有一个营。比起刚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有了士兵的样。每天清晨操,白天练马,晚上认字学普通话,有时候还学军歌。 范统每周会给这些士兵上一次政治课,给他们讲了北海镇许新鲜有趣的事,战士们也逐渐喜欢上了这个脸蛋胖乎乎的首长。不过因为咬不准汉语音,这些士兵在见范统时都叫他“静”。 他走在小上,想着昨天晚上拟好的讲课内容,心说今天再给你们来个更有趣的事,人是怎么从猴子进化而来的范统希望通过这堂课,好让蒙古族战士们明白一道理:人,不是哪位佛爷创造的,而是劳。 (本章未完!) 第六百二十二章 科布多的大雪 温馨提示:为防止内容获取不全和文字乱序,请勿使用浏览器(App)阅读模式。 此时军营内的大操场上,整齐划一的出操口号声开始震彻云天,此起彼伏。 “一、二、一......” “一、二、三、四......” 在军营里久了,范统越来越喜欢这种氛围)随着用心的付出,他也越来越喜欢北海军这个群体,愈发觉得当初的选择无比正确,没有去什么民政部。就在他边走边想时,迎面跑过来一名执勤军官。 “报告政委!大门口有个人说要见你,这是他的证件。” 范统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愣了一,接过对方递来的红皮证件打一看,心说我艹!赵大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第六百二十二章 科布多的大雪 第六百二十三章 假冒的北海军 科布多军营门口的几个执勤哨兵,甚至包括那个少尉军官在内,都没见过赵新本人,于是当他们看到赵新证件的编号是“100001”时,也没人明白这组数字所代表的含义,只是觉得稀罕。 范统知道赵新不喜欢手下人大张旗鼓的摆场面迎接,所以他没惊动任何人,跟着那名少尉军官就来到了军营大门的警卫室。开门一看,赵新正端着个杯子吸喽吸喽的喝热水,在他对面,还站着个持枪的士兵。 “哟,大......”范统本想叫“大老板”来的,可立刻就明白不妥,便立正冲赵新敬了个军礼。 这一下,在场的几名北海军都愣住了。那名少尉军官这时才悚然惊醒,眼下整个北海军里能让“范静委”主动敬礼的,除了乌里雅苏台的那位,好像就还剩一个人...... “啪!”他立刻双腿并拢冲赵新敬礼,用略带颤抖的声音吼道:“总司令好!” 呵呵,赵新微微一笑,再看看另外一个脸涨的发紫的士兵,心说这小伙儿还挺机灵。 首发更新@ 于是放下杯子,拍拍对方肩膀,说了句“好好干”,就跟范统出去了,留下一官一兵在警卫室里懵逼凌乱...... “这一年感觉怎么样?” “四个字,手忙脚乱。以前有老刘和你顶在前面,没什么感觉,真到了单管一摊儿,每天都是一堆糟心事。布置下去的任务,各种走样,一个不注意就得捅出篓子来......” 范统边走边絮絮叨叨,赵新就那么听着,偶尔“嗯、啊”两下,不多时就到了范统所住的院子里。屋里的波利娅听到说话声,隔着门道:“亲爱的,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亲爱的,你看看谁来了?” 嗬~~赵新牙都差点倒了!这俩要是说俄语也就罢了,偏偏说的还是中文。 波利娅闻声推开门,看到丈夫身边站着的居然是赵新,惊讶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她霎时间就想起了当年在尼布楚城外初见赵新的场景,对方当时还送给了她一块巧克力。 “你好啊,波利娅,好久没见了。”算上这次,赵新这是第三次见波利娅。几年不见,当初那个怯生生的金发女孩,如今已经变成了明艳动人的少妇。 “您好。能见到您可真是太荣幸了!”波利娅向赵新行了屈膝礼,随后便邀请对方进屋。 等两人进屋坐下,波利娅便端上了已经准备好的早饭,又怕不够,跑去厨房忙碌了起来。赵新恶趣味的看着范统,心说你小子真是艳福不浅,就是不知道腰子是不是扛得住。 范统一看赵新的笑模样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嘿嘿一笑,端起粥碗呼呼吃了起来。 两人吃到一半的时候,一名参谋送来了一份刚收到的电报。范统打开看了两眼,不禁一拍桌子道:“太好了,总算找到这群混蛋了!马上给骑兵连发报,一定要把这群王八蛋给拿下,尽量抓活的!” “是!” 赵新好奇的问道:“什么情况?” 范统将报文递给对方,解释道:“冒充咱们的。这帮王八蛋,打着北海军的旗号抢劫杀害牧民,无恶不作!骑兵连追了他们两个多月了。这回非得审出来是谁派来的,再搞个公审大会枪毙。太特么缺德了!” ...... 一场寒流过后,不仅给科布多城造成了大量牛羊损失,也让据此以北八百里外的乌布萨湖沿岸的牧民损失惨重。虽然他们每到冬季都会将羊羔和体弱的母羊带进蒙古包避寒,相互抱着取暖,可谁也没料到前几天竟会如此的冷,连最壮的那些羊也没扛过去。 牧民们板着脸将一只只冻死的羊用绳子费力地拖着,堆放在自家蒙古包前的空地上。所有人都是欲哭无泪,这个冬天才过了不到一半,接下来可怎么办? 天空因寒冷而失去了本色,阳光也变得昏昏暗暗,带不来一丝温。(本章未完!) 第六百二十三章 假冒的北海军 暖。各家牧民们将冻死的羊剥去皮,等到春天,跟过往的商旅换点黑砖茶。附近寺庙的喇嘛们也披着大红僧袍,出来帮着牧民们捡拾死羊。 就在这样一种近乎无望的氛围中,从东边策马跑来一个略微发胖的老年人,在他前后,还跟着七八名护卫。 从架势上看,他像是一名地方官员,但他身穿民服,头戴民帽,又像一个富足的牧主。还没等走近临时聚居的村落,他就猛力勒住了马,身后的护卫们也都前后不一的停了下来。此人用痛惜的目光,良久地环视那些欲哭无泪的牧民们,打量着那些像衣衫褴褛的的妇女和孩子们。 “怎么会这样......”他的外表虽然很镇静,然而声音却在发颤。 此时一个护卫轻轻一夹马腹,身下马缓缓走到发胖的老人身边,小声的道:“大人,您看要不要派人给台吉报个信?” 老人面带愁苦的道:“如今草原变了天,台吉那里还自顾不暇呢,唉~~~” 两人说话的工夫,突然从东南方向的地平线上冒出了一队打着红旗的马队,看上去有七八十人,对方的行进速度很快,转眼就到了村子的外围。 “这是哪来的马队?” “是翼长大人的马队吧?” “不!你们看那旗子上画着什么?” 就当人们纷纷猜测之时,砰!马上的人突然举枪开火。顿时,人们哄乱成一团,妇女、孩子和老人都像受惊的鸟群一样四散而逃。马上的胖老人也变得不知所措,身侧的护卫想要护着他离开也已经来不及了。 直冲而来的马队带着喊杀声迅速逼近了他们,转眼的工夫就把他们围了起来。马队的人全都是一脸杀气,身穿上下两截的绿色棉服,挥舞着长刀和皮鞭,抽打着那些慌乱的牧民们。 等他们将牧民们的骚动镇压下来,又将那些躲在家里的牧民从蒙古包里赶出来后,从马队当中闯出一个骑着白马、满脸高傲蛮横的家伙。看上去他像是马队的长官,右手拿着一把雪亮的刀,对在场众人喝道: “狗***们听着!我们是北海军,这次受赵王爷的派遣,来到这里,就是要跟你们这些牲口讨还血仇!你们蒙古人,从前帮着满清,对抗北海镇,这笔帐一定得算算!一群牲口,信什么神啊佛的!北海军不信那些烂玩意,我们就知道杀人,为汉人报这两百年来的血海深仇!你们谁信佛?快把家里的佛像都交出来!谁身上戴着不缴,等我们翻出来就当场砍头!” 说罢,他又转身对一众手下道:“这些狗***,得给他们长长见识,让他们知道北海军火枪的厉害!你,你,还有你们俩,各自随便挑一个人一枪打死,给他们看看!” 话音刚落,一个马上的士兵抬枪就向一个老牧人瞄准,他扳开火药池的盖子,随即便扣动了扳机。 老牧人无奈的闭起了眼睛,等待未知的黑暗。轰的一声!枪响了,在场的人都被骇的喊了起来。然而无能的士兵没有打中老牧人,反而一枪把他牵着的头羊给打了个血肉模糊。 “废物!”之前那位长官模样的家伙气的骂了一句,又回过头来对牧民道:“算这个老东西走运,没打死他!可你们看看,他家的羊已经死了!快些把佛像交出来,不然也让你们尝尝北海军的黄豆子!” 他说完停顿了一下,看到在场众人毫无动静,于是怒道:“兄弟们,动手搜查......慢着!” 他之所以会打断自己的命令,是因为有一个怕死的牧民从胸前掏出了佩戴的护身佛。一个部下走过去拿来,转手交给长官;那家伙跳下马来,将佛像扔在地上,右手挥起,一刀将那个不知用什么木头做成的小佛像砍成两段。@精华\/书阁·无错首发~~而后又用刀尖扎着半块佛像高高举起,耀武扬威的给在场众人看。那些虔诚的牧民和喇嘛们对此不忍入目,纷纷低下了头。 那长官确信自己已经用气势。(本章未完!) 第六百二十三章 假冒的北海军 压住了在场的人,于是便又喊道:“还有!你们里边谁给札萨克图汗当过箭丁,打过北海军的,都站出来!” 牧民们已经预感到将要发生什么事,那些当过箭丁跟着出征打北海军的汉子们,都胆战心惊的悄悄躲在人群中,谁也不敢走出来。 那长官挥舞着腰刀,大喝道:“第一队!去把那些年轻人都拉出来!第二队做准备!” 妇女和老人都把自己的青年亲人围得紧紧的,不让他们拉走,于是牧民跟士兵的搏斗开始了。 “大伙死也不能叫他们把人拉出去,他们可没有安好心!”说这话的是一个穿紫袍子的中年人,名叫巴拉珠尔。此人是杜尔伯特右翼四旗里最有名望的喇嘛大夫,他的话在牧民当中非常有影响。 众人听了他的话,立刻手拉手,把青壮围在了里边,不叫士兵们冲进去。搏斗越来越激烈了,许多老人和妇女都受了伤,孩童们倒在地上哇哇大哭,有的被马踩伤,有的竟被踩死了! 正在混乱之际,从远处又传来砰砰几声火枪响,随即便传来地动山摇的马蹄声。这群“北海军”马队的长官跳上马,往枪响的方向看了一看,随即故作慌乱的向部下狗叫似的喊道:“札萨克图汗部的大队人马来了!快点起火把,把这些狗***的房子都烧了,向西北退!” 几十支早巳准备好的火把顿时点燃起来,那些骑在马上的恶徒们就像一群鬼似的尖叫着,把火把投到各家牧民的蒙古包里。还有几个家伙把火把同时扔到巴拉珠尔老喇嘛大夫身上,以此报复刚才他的领头反抗。 巴拉珠尔的衣服起火了,他扑也扑不灭,火烧焦了他的胡须,烧伤了他的脸。牧民们有的想帮他扑灭身上的火,可却被匪徒们的枪口逼退。 “你们这些恶人,老天不会饶你们!”浑身是火的巴拉珠尔最后只喊了一句,便伏在地上再也不动。 一众匪徒般的“北海军”走了有一炷香的工夫,由两千多名蒙古骑兵组成的大队人马到了。为首的是一名中年汉子,身穿一身泡钉棉甲,看上去一脸疲惫,脸上也被寒风吹出了一道道的口子,往外渗着血。 他策马来到众人面前,跳下马来,把缰绳扔给身后的亲兵,自己走上前用亲切而痛心疾首的语气道:“本官来晚了,让诸位乡亲父老吃苦了!” “是龚古尔扎兰!”几个老人带着哭腔道:“多亏您来了,不然我们都让他们杀死了!那些北海贼刚逃走。大人您快去带兵追他们吧!” 来人正是那位曾娶了斯琴为小妾,后来又令其小产的龚古尔老爷。这厮在去年接受了满清特使的任命,担任了札萨克图汗部左翼左旗的扎兰参领,跟北海军打起了游击。 清代喀尔喀蒙古各札萨克旗是军政合一的。旗的基层组织是佐领,也叫苏木,一般由150个丁户组成;六佐领为一参领,参领官叫扎兰章京;再往上就是各旗的统兵梅伦、管旗副章京、章京以及台吉。 因为兵力不足,北海军目前仅控制了阿尔泰军台驿道的重要节点,对于广大牧区的深入管理完全做不到。这就给了那些一心顽抗者以机会,处处跟北海军对着干,甚至玩起了鬼把戏,骗取牧民的支持。 这货的策略就是“贼喊捉贼”。先让一伙人打着跟北海军模样差不多的红旗,拿着满清方面提供的火枪和假军服,一路祸害那些牧民聚集点。然后他再摆出一副连日不辞辛苦,风尘仆仆追击的模样。然而就像二毛星永远撵不上大毛星那样,他这支人马也永远追不上“北海军”。 每当“北海军”把一个村落烧杀抢夺快要结束时,他才带人赶到。他也不去乘机追击,而总是在牧民面前装出一副十分慷慨激昂的样子,再把在别的村落讲过的话,不厌其烦地重复一遍。如此一来既笼络住了民心,又激起了许多无知牧民的报仇热情,跟着他当了兵。 就这样,龚古。@精华\/书阁*首发更新~~(本章未完!) 第六百二十三章 假冒的北海军 尔用了半年多的时间,名声逐渐在唐努乌梁海、科布多和札萨克图汗部的交汇地区传诵开来,牧民们敬佩的称他为“喀尔喀之鹰”。手下的人马也越滚越多,从最初的七八十人膨胀到了两千人。 牧民们私下都在说:“既然养了狗,就得咬夜贼,为啥叫儿子去当祸害自己人的兵呢?” 虽说之前一些地区北海军曾派了工作队,传播了不少思想,可随着龚古尔这么一搞,满清时代的旧礼节又开始恢复起来。牧民们见了台吉巴彦又得下马跪地请安了。@精华\/书阁*首发更新~~那些喇嘛们则不动声色的看着这一切,并暗中提供粮草。 龚古尔冲在场的牧民一抱拳,高声道:“诸位乡亲父老,本官率两千铁骑,已经追了这些北海贼两天两夜了。他们到处杀人放火,女干Yin掳掠,无恶不作。这也不用我多说,大家今天都亲眼看见了。 北海贼是什么人?那是跟佛爷、跟博格达汗做对的反贼!他们就是一群狼!现在喀尔喀各部,尤其是青壮,只有拿起刀枪,跟他们拼了,才能保住成吉思汗留给我们的这块草原! 前两个月我在杜尔伯特左翼招兵的时候,有的人说,我们再也不想当差了,刀枪和弓箭早就扔进喀拉克湖里了。还有的人,骂我是闲不住的猫头鹰,看不清天下大势。 可乡亲们啊!现在你们看得清清楚楚,到底谁对谁不对了。本官不怪那些目光短浅的家伙,也决定既往不咎。但是今天我要告诉尔等,在北海贼这样糟害喀尔喀蒙古的时候,谁要是再不拿起刀枪,骑上战马,他就是贪生怕死的畜生!也不配做一个成吉思汗后代! 本官身为朝廷任命的扎兰,看见你们遭受这么大的灾难,心中万分难过!你们可以骂我是无能的土鼠,本官不会怪罪的。很对不住诸位!待剿灭这伙北海贼,本官会亲自带人向佛爷请粮,给诸位送过来!” 龚古尔好像十分激动而惭愧的低下头去,在场众人鸦雀无声,显然都被他的话把心给打软了。龚古尔暗暗自喜,不过脸上还是一副惭愧自疚的样子,慢慢抬起头,向众人关切地环视了一下;与其说他是对众人关切,不如说是在观察众人的反应。 在场的青壮牧民被他的话刺激的很是羞愧,一个个抬不起头来;老人们感动的从干涸的眼窝流出了泪水,妇女们都用感激的眼光注视着他,那些披着袈裟的喇嘛们则为他默默的诵经祈祷。 突然,从人群中冲出几个青壮,快步上前跪在了龚古尔的面前,哭诉道:“大人!小人从前贪生怕死,不配做一个真正的蒙古人,真是给佛爷丢脸!今天我要跟您去当兵,杀光那些北海贼,给大伙报仇!我求您,让我跟着您去吧!哪怕是当个马伕都成!” “我也去,死也心愿!” “协领大人,也让我跟您去吧!” “好!都是蒙古人的好汉子!”龚古尔哈哈大笑,随即让手下将这些人收拢,编入后队。 “看着吧,看本官如何把民心一点点夺回来!铁木尔,斯琴,到时候本扎兰会把你们吊起来,用鞭子好好给你们讲讲什么是平等!” 就在他正美滋滋想着的当口,一个为他所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了对面的人群里。他定神一看,居然是本地牧场的总管达木汀。龚古尔很奇怪,这位已经退隐了数年的老总管,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向达木汀走了过去,装出一副十分尊敬的样子,好像对他的处境甚表同情。然而当他向对方问了安,达木汀的态度却表现的很冷淡。这位老人倒不是怀疑,而是看不惯龚古尔摆出的那副救世主的样子;尤其龚古尔表示出来的虚伪同情,那简直就是对他的侮辱! 龚古尔隐约地意识到对方那不大友好的反应,但他没有转身退走,要知道周围的牧民可都在看着呢!于是他把声音压得又低又小,凑过去轻声道:“老总管,您怎么也在这里?这儿太危险了,刚才您没让北海贼发现,。(本章未完!) 第六百二十三章 假冒的北海军 真是多亏了佛爷保佑!现在您快上马吧,我派一队手下把您护送回去。” “我不回去,跟大家伙在一起,有什么危险的。扎兰大人!你带领队伍东征西战,为民除害,可比我有本事。可是有一件事我不明白,刚才杀人放火的北海贼大摇大摆地逃走,你为什么不赶紧去追他们,而把队伍停在这儿说那么多废话呢? 你说大话的时候,豺狼早就跑到别的地方糟害牧民去了。你要是追上去把他们杀了,给蒙古人做件好事,草原上的人会把你编进歌里来唱;可是你连一根狼毛都没打住,还耽误这么半天......唉!这不大好。协领大人!请你快快率军出发,追那些该死的北海贼去吧!” 达木汀的话不仅破坏了龚古尔的招兵计划,还刺在了他的痛处,这厮立刻在心里将对方视作一条老蛇,恨不得一刀砍成两段。 _o_m 可他嘴上却委婉的道:“老总管!刚才本官说那些话,只是为了叫咱们的旗民都知道,要拿起刀枪跟北海贼干,并无旁的意思。您说得对,本官马上就去追那些贼子。再见了,老总管!” 他转身拉过马,—纵身稳稳坐了上去,随后将右手一举,对在场牧民大声道:“北海贼把灾难带到草原上来了!要不是他们,老天不会让你们各家死了这么多的羊!你们所有人都要牢牢记住,北海贼就是蒙古的死对头!为了喀尔喀,我们去消灭那些恶魔!” 威武的马队出动了,老人们在马蹄扬起的黄尘中,把双手合在胸前,念诵经文,为龚古尔大人的旗开得胜而祈祷着......。 第六百二十三章 假冒的北海军 第六百二十四章 龚古尔的末日 夜,苍茫的夜。 草原在不安的气氛中睡着了,呼啸的北风在柳林中喧闹,几只猫头鹰站在干枯的树枝上发出怪声怪气地嗥叫。然而没过一会儿猫头鹰就停止了鸣叫,一阵凌乱的马蹄声惊动了它们。过不多时,大庙内的一间屋子里,一盏北海镇出产的马灯被点亮,随后三个身影从黑暗里显露了出来。 “大人,下一步我们去哪?依我看,这地方不能久留。” “唔......去乌梁海旗吧,离台站远一些才好。” “大喇嘛以为如何?” “甚好。贫僧觉得你们最好还是尽快离开此地。龚古尔这法子虽然不错,可你们装扮得再好,早晚也会被识破,还不如在他们发觉之前,赶紧撤离。这样就更给那些牧民造成一个错觉,北海贼杀人放火,龚古尔为民赴汤蹈火;而那些加入北海贼的蒙古人,统统都是忘了祖宗的叛徒。” 说话的三人,是白天那位带着手下烧杀抢掠的假北海军连长、龚古尔、以及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的使者洛卜桑喇嘛。 满清虽然打不过北海镇,可丢失了喀尔喀这么大片土地总归是不甘心的。尤其是对以哲布尊丹巴为首的几位外蒙呼图克图来说,他们有家回不去,只能呆在热河,这日子别提过的多熬淘了。至于满清在北海镇的支援和福康安的玩命下,终于拿下了廓尔喀这片土地后,再度回头审视,也是一万个不忿。 虽说北海镇派出的工作队目前只跟牧民们宣扬平等,废除奴隶制,但无论是各札萨克旗还是喇嘛旗,都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威胁。一旦彻底去除了人身依附关系,他们这些往日高高在上的人也就成了光杆司令。 就这样,内外双方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起,决定趁着北海镇立足未稳,下绊子添乱,破坏其在牧民心目中的形象,使其无暇南顾。满清这边由刑部、理藩院和尚虞备用处派出人手北上,各大喇嘛也帮着上下联络各札萨克旗内对北海镇不满的那些人。现在整个喀尔喀反北海镇的队伍,不光是龚古尔这一支,喀尔喀六部里都有,人数少的千把人,多的两三千人。 这么做虽然没什么卵用,但对刘胜、范统、刘铮三人来说,属于屎壳郎砸脚面--不咬人它恶心人。 帐篷内的三人喝了两碗奶茶,洛卜桑喇嘛冲外面喊了一声,等两个手下抬进来一个沉甸甸的箱子,才对龚古尔示意道:“这里是一千两银子,是佛爷特意让我给你送来的。钱粮不够的话,就派人去库库托罗海那边拿。” “感谢佛爷的惦念,我龚古尔愿为佛爷肝脑涂地!”龚古尔说完,沉思片刻又道:“大喇嘛所言甚是,本官争取在三天之内,将辉特下后旗几个部落统统扫它一遍,第四天就退往乌梁海旗。” 就在三人密议的同时,一支由三百多名北海军骑兵和工作队组成的队伍已经来到了距离龚古尔大队人马的五里之外。身为带队营长的周仲向手下人做起了战前动员。 “侦察兵刚回来报告,敌人们正在大吃大喝,而我们要在天亮之前,给它们来个突袭!兄弟们,就是因为这群混蛋,让整个科布多北部各旗的老百姓都在骂我们!老百姓捧着羊送给敌人,而对我们呢,往脸上吐唾沫!今天,我们一定要将这伙人一网打尽,什么喀尔喀的雄鹰,老子今天要让他们变成草原上的夹尾巴狼!” “把地图拿来。” 随着周仲的命令,一名参谋将一张根据无人机手绘的地图摊在了帐篷内的地上。等所有军官的注意力转向地图,周仲便让两个侦察兵重新汇报一遍。等侦察兵将情况说完,他这才道: “敌人很可能在一两天之内逃走,他们提防的很严密,住处四面各有三道岗哨,最外层的岗哨放出了三里地外,我们很不容易接近他们。再者,我们兵力不足,围攻恐怕不行,但我们可以把他们引出来,在庙南面的大甸子上一举歼灭。天亮以前,我们兵分三路赶到博罗依齐噶图。一路由云岩带领,走山路,务必要拿下北面的山,堵住他们向北逃的退路;二路由王荣带领,把庙西的边通路卡住;三路由我带领,从庙东插进。这样敌人就算想跑,也只能往南来。 各部任务是这样,我这一路最先开枪,动静会闹的大些,把敌人从庙里赶出来,他们第一反应一定是向北逃,到时候云岩你们就开枪,我多调一挺机枪给你。王荣那一路,绝不许暴露自己,只有我和云岩这两路把敌人打乱了,他们往外逃命的时候,你们再开枪。如此一来,敌人就会在我们下的圈套里东奔西闯,等他们慌乱不堪的时候,我会让人吹响海螺号,三路发起冲锋,一举歼敌。 这次的战斗,最主要是抓住那些冒充我们的家伙,尤其是那些拿火枪的敌人。要争取速战速决,咱们长途奔袭,弹药数量有限。现在你们回去分头动员准备,凌晨两点准时出发。” 自从察罕托罗海一战后,这还是周仲第一次独自带队战斗。连续一个月的追击,让他原本年轻的面孔变得十分粗糙。一张胡子拉碴的下巴再配着眉心的皱纹,看上去跟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似的。他对着地图反复回顾了之前制订的方案,生怕这一仗打不好。 等到了夜里两点,三百多名北海军离开营地集合。周仲等各连报告完毕,便下令各部出发。 铁木尔背着步枪,牵着马跟在王荣的后面,此刻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目标,抓住龚古尔那个混蛋,给斯琴报仇! 在去年那个寒冷的冬夜里,斯琴和道尔吉老人一起逃出村子后,两人便直奔乌里雅苏台。等到了一看,数千大军云集,军营戒备森严,两眼一抹黑,怎么找? 斯琴又悲又急,一番奔波再加上小产后身体恢复的并不好,便昏倒在军营门口。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北海军诊所的病床上了。这姑娘不怕吃苦,当她得知汉人的医生看病是免费的,便默默的帮着干些洗洗涮涮的活儿,而道尔吉也跟着打杂。 斯琴在诊所里养了一个多月,等身体恢复的差不多的时候,诊所的人也喜欢上了这个什么活都抢着干的蒙古姑娘,于是便劝她留下来学着当个护士。 就这样又过了几个月,已经能用简单普通话交流的斯琴终于鼓足勇气,找到负责诊所的军医说了自己的事。那军医一听也是十分感慨,随后就向上级汇报,最终传到了刘胜的耳朵里。 刘胜一听,说这忙咱必须得帮啊!于是就给科布多发了电报。就这样,铁木尔终于知道了斯琴的事。去年夏末的时候,铁木尔趁着回家探亲的工夫,终于见到了斯琴,两人抱头痛哭,误会消除。 这年月的蒙古人可没有汉人那么严重的贞洁观念,自己的女人被抢走,只能证明自己没本事。要知道当初孛儿帖被人抢走,还怀了术赤,成吉思汗灭了篾儿奇惕人,待她反而更加疼爱和珍惜。 斯琴说,你还要我吗? 铁木尔说,当然要!再攒点钱就娶你,我要给你起一座雪白的毡房!养一群羊! ...... 龚古尔临睡前,不放心的带着几名亲兵出去巡了一遍哨。他们安营的这处寺庙位置并不理想,尤其是庙后面那座山,正好卡在北去的路上。巡哨的过程中,他问部下山上有没有放岗哨。部下说没有,龚古尔大怒,亲自调了二十个人去山上值夜,这他才安心的回去睡觉。 夜风吹的庙殿飞檐上的铁马叮叮当当响,吵得龚古尔一直睡不着,他起来抽了两袋烟,夜已过午,脑海里不知为什么就想起了斯琴。人在的时候不珍惜,等没影了,他倒总是午夜梦回。 “就跟阿布说的一样,孽缘啊!”龚古尔想着想着便昏昏睡着了...... “砰砰!轰!砰!砰砰!轰!” 尖锐的步枪声和沉闷的爆炸声将龚古尔惊醒,他怕是梦中错觉,静静地听了一阵,枪声是从东面传过来的,越来越密集。 坏了!北海军来了! 龚古尔知道,这样的武器射击声只有北海军才有,鸟枪的声音没有这么响亮。他猛的蹿下炕来,一边喊一边用脚踹着亲兵,两个睡得跟死猪一样的家伙糊里糊涂的坐了起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妈的!我要等你们这些死鬼来保护,早就见阎王了!”龚古尔抽出刀,手忙脚乱的穿上棉甲,朝屋外而去。 此时东方刚发白,灰云遮住了晨光,入耳都是枪声、爆炸声、子弹呼啸声、人喊马嘶声...... 几个领队的人提衣拖裤地跑来,向龚古尔报告道:“大人!大事不好!我们被北海军给包围了!” 龚古尔气的骂道:“住嘴!谁说被包围了?你们没长耳朵?听听,只是东边有枪声。” “大人,我们别被困在这破庙里,还是及早退走为妙。” 龚古尔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对手下一名亲兵道:“你上房顶,看看敌人的兵力布局如何。” 那个随从立刻在他人的帮助下爬上房顶,向四面伸着脖子张望了会儿,大声回报道:“南、北、西三面没有敌人,只有东面有片人马,向我们这儿冲来了!” “有多少人?” “大约,好像有......” 随从话还没说完,突然从房顶滚着直摔而下。众人先是吓了一跳躲开,等那人落在地上才看清,半个脑袋已经没了,脑浆溅的一地都是。 “大人,不得了啊!快上马吧!我去告诉弟兄们......” “站住!慌什么!我们没被包围,他们人肯定不多,出去才上当呢!听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往外冲,把火枪都集中起来,只要把住庙,来一个打一个!” 他转头又对另一名领队道:“你带人从西边出去,绕着山脚走,从侧翼发起冲锋!” 话音刚落,外面的枪声突然就消失了。如同县衙升堂鼓似的,人一到齐,鼓也不敲了。 嗯?这是怎么回事?龚古尔的脑袋里充满了问号。 过了片刻,猛烈的枪声再度响起!这回枪声可不是从东面响的,而是从山上直射下来的!明摆着北面的山头也被对方占领了。 龚古尔的部下看势头不好,一个个抱住脑袋,缩在墙后、屋檐下和庙门里,喊爹叫娘地躲藏起来,那些拿着火枪的家伙都是全身发抖,没有一个人敢向外回击一枪。 直到这时,被包围了的感觉终于钻进了龚古尔的脑海里。他躲在屋里气的大叫,踢椅子,摔茶碗,拍着桌子大骂:“北山上的岗哨都死掉了吗?为啥连个响箭都不放?妈的!” “大人,咱们确实被包围了,要是现在不闯出去,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传令,全军突......” 话还没说完,只听外面又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不一会儿跑进来一个灰头土脸的家伙,哀声道:“大人,完了!全完了!他们从北山上开枪打咱们的马群,院子里死伤的马不计其数,躺了一大片,其他的马也都脱了缰!没了马怎么跑啊!” 还不等龚古尔发话,外面又跑进来一个手下,大声道:“大人!大人!兄弟们都乱了营,现在都在抢马,准备逃出去呢!” “什么?”龚古尔面带惊色,气的跺了下脚,对手下几个领队道:“这帮狗贼打马群,是想先打断我们的腿,再来砍我们的脑袋!马是咱们的命,不能在这儿等死。事到如今,只有突围!叫所有弟兄们上马!马不够,那就两人骑一匹,冲出庙门后向西向南跑,一定要分散开,各跑各的,到西南面的小山再聚齐!” 随着龚古尔的命令,大庙里的两千蒙古兵全都疯了,他们或是一人一马,或是两人一马,还有撒腿跑的,如同一窝窝蚂蚁般向外涌,冲出庙门就散开,哪管什么西还是南,犹如没头苍蝇一般。东、西、北三面枪声霎时间更加猛烈起来,庙前的大甸子上,倒满了伤亡的匪徒和马匹。 呜~~~ 海螺响了!除了北面的山上,东西两路的两百多名北海军开始上马冲锋。 铁木尔身下的黄骠马奔驰起来全身抖动,就像一只暴躁的雄狮。它脖子挺得笔直,四蹄就像鼓捶似的敏捷、轻快,很快便跑在了队伍的最前面。突然,他发现前面溃逃的人里有个背影很是熟悉,于是便不假思索的大吼道:“龚古尔!” 我擦!马上的龚古尔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扭头一看,魂儿都吓飞了。 铁木尔此刻认准了龚古尔,身下的黄骠马跑的飞快,离对方越来越近,两匹马一前一后,就像比赛似的奔驰起来。龚古尔的铁青马跑着跑着突然来了个打失,整个人连同马猛的就栽倒在地。他就势力连打了几个滚,手脸都撞破,满身满脸都是雪。 铁木尔猛的勒起缰绳,然而跑疯了的黄骠马哪里肯停,眼看就要掠过龚古尔,他心一横,咬着牙,瞪着眼,左手撒开缰绳,奋力一纵身,从马背上高高跃起,手中的步枪也化作了一根大棒子,朝着对方就劈了过去。 龚古尔此时也急红了眼,知道不把对方解决,自己就没活路了。他急忙向右一扑,躲过对方的“大棒子”,没等铁木尔站起身,伸脚就踹了狠狠一下,随后扑上去就是一拳,登时把铁木尔打得眼冒金星。 铁木尔也顾不得了,他丢开步枪,连连还击了几拳,可因为被对方压在身下,根本使不上劲。两人厮打了一会,铁木尔忍着疼痛,腰上铆足了一股猛劲,猛的把对方压在身下,随即便是好一顿痛打。 “这一拳是为了斯琴!” “这一拳是为了北海军!” 几记重拳下来,铁木尔的手都打破了,而龚古尔的脸上也是鲜血横流,嘴里、鼻子里都在冒血,连眼角都破了。没一会儿,对方就被打的只剩出气没进气了。 直到这时,铁木尔才起身将自己的步枪捡了起来,他拉动枪栓,看到里面还有两颗子弹,随即便将枪口对准了龚古尔的脑袋...... “噗~~”龚古尔朝天喷了口血,两眼无神的看着面前的死敌, 含糊不清的道:“斯琴......她还活着?” “龚古尔,你现在好好听着!我,铁木尔,一个曾经卑贱的奴隶,今天要代表那些被你祸害的人杀了你!” 此时龚古尔眼前浮现的不是什么成败转头空,而是当初斯琴嫁给他做小妾时的场景。 砰!一股血瞬间殷红了雪地,然后不断扩大...... 。顶点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六百二十五章 细数落花因坐久 龚古尔死了,铁木尔也替斯琴报了仇。不过身在科布多城的范统关心的注定不是草原上的恩怨情仇,他更在意的是不是能得到想要的证据。 到了中午,周仲发来电报,他们抓住了一个名叫洛卜桑的喇嘛,经过初步审讯,此人是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派来的。 另外那个冒充北海军连长的家伙也被抓到了。这人名叫福禄,隶属正白旗蒙古,正式的身份是京城火器营的护军校。因为先后参加过两次对北海镇的作战,还在“富尔丹城之战”后当过俘虏,所以对北海军日常的口令和说话习惯有所了解。 不过有些可惜的是,这两个家伙被抓时,没有搜出任何有文字的纸张信件。如此一来,范统也不好跟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翻脸,毕竟“捉贼捉赃”,必须得铁证如山才行。 两天后,赵新带着做完交接的范统告别了波利娅,来到了乌里雅苏台。 当他二人跟着刘胜,来到他和乌希哈在原将军署衙的住处时,就见院子里站着一高一矮两个脸蛋红扑扑的小丫头,穿着一身改小号的墨绿色军装,也没戴帽子,头上都扎着一朵漂亮的头花,看上去俏生生的。 “普洁?赛罕?” “......阿布!”普洁还记得赵新,当初母亲离世前,当场把自己兄妹托付给了这个高大的男人。从那时起,她就把对方当成了父亲。虽然一年多没见,可她始终记得赵新的样子。 赵新半蹲下来,俯身摸了摸两个小丫头的脑袋,喃喃道:“哎......都长大了!” 饶是他这些年见惯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可普洁那一声“阿布”还是让他心里一颤,一股悲欣交集的感觉猛然涌上心头。小小的莫敦驿站,破旧的蒙古包,自己亲手接生的孩子,还有那个叫乌拉巴达的女人此刻全都浮现在了眼前...... 此时就听吱呀一响轻响,正房的屋门开了,一个容貌俏丽、脸庞圆润的女子出现在了门口,她手里抱着一个,身边还跟着个探头探脑的小家伙,不是乌希哈是谁。 赵新先是笑着和乌希哈打了招呼,又看了看那两个男孩道:“哪个是西尔臣?” 乌希哈咯咯笑道:“您是忙糊涂了吧?当然是这个小的。这个是巴图。” 赵新抬手刚想摩挲一下巴图的脑袋,小家伙嗖的就绕到了乌希哈的身后。他尴尬的笑笑,这才从乌希哈那里接过西尔臣,仔细看了看,这孩子都快两岁了,眉眼间已经有了乌拉巴达的模样。或许是因为赵新亲手把他带到了世上,西尔臣在怀里不哭不也闹,只是怔怔的看着他。 此时刘胜道:“快进屋吧,外面冷。” 众人说说笑笑的进了屋内,就见正中的八仙桌上放着一个大铜盘,上面一个铜火锅正烧得翻花沸滚,热气白烟升腾而起,四周摆满了码好的鹿肉、羊肉、牛百叶、驼峰片、豆腐、发好的口蘑,最惹眼的是还有一大盆白绿相间的大白菜,除此之外还有沙葱末、香菜、麻酱以及大碗喷香扑鼻的炸辣椒油。 刘胜见三人发愣,笑着道:“想来想去,还是吃火锅简单省事。不过我这儿没酱豆腐,只有自己磨的芝麻酱和韭菜花。” 范统道:“大刘,你这怎么有火锅?” 刘胜道:“找城内的铁匠打的啊。” “铜哪来的?不会是炮弹壳吧?” “胡扯!”刘胜一指屋里靠窗的铜脸盆道:“这玩意将军府里好几个呢,有两个就够。” 范统因为没住在科布多城的衙署,于是恍然道:“不错不错,回去我也找人打一个。” 赵新目视那盆白菜道:“白菜收成怎么样?” 刘胜道:“搞了一百亩,第一年,收成马马虎虎,总共才六十多万斤。别看就这点,牧民都稀罕的不行。我让后勤给城里各家各户都送了五颗,部队这一冬的蔬菜全靠它了。” 范统道:“我那边就种了二十亩白菜,土豆萝卜和洋葱倒是种了不少。” 等乌希哈招呼大家坐下,刘胜掀开火锅的盖子,又添了两块炭,这才坐下道:“香菜是后勤处搞的三间大棚种的,沙葱和口蘑是几个小家伙秋天采的,牛百叶是让炊事班找牧民特意买的。” “行,小日子过的不错。” 说笑了一会,乌希哈便带着四个孩子去了西屋单开一桌。赵新和范统都不怎么能喝酒,不过三人一年多没见,还是各自满上一小杯,相互一碰,一口抿了。随后三人一边吃着,一边听赵新讲述去欧洲和东南亚的见闻。 当听赵新讲到如何偷袭圣殿塔,路易十六如何中剑受伤,以及罗伯斯庇尔其人如何时,范统眼镜片后的双眼瞪的溜圆,刘胜也听得惊心动魄。 三人这顿饭边吃边聊溜溜两个多小时,等勤务兵收拾桌子的时候,赵新去西屋看了下四个孩子,回来悄声对刘胜道:“大刘,等开春暖和了,派人把他们姐弟送北海镇去吧。普洁都快11了,赛罕也7岁了。” 其实去年夏天的时候,赵新就打算派人将四个孩子送回北海镇,可乌希哈因为西尔臣太小,便没同意。 刘胜一脸不舍,他两口子照料了四个孩子一年多,也有了感情。不过他也知道部队在乌里雅苏台呆最多再呆一年就得走,四个孩子总跟着也不是个事,于是便点了点头...... 又过了两天,赵新、刘胜和范统三人于夜间抵达了库伦城,已经提前得到通知的刘铮带着警卫营将预定地点方圆一公里进行了严密警戒。 上了马车,赵新笑着对刘铮问道:“刘大总督,这一年体会如何?” 刘铮指着对方的鼻子道:“赵老大,你可真把我坑苦了。还总督呢,我都快成居委会大妈了!” “苏鲁克的事?” “可不是!多给一只羊都跟拿刀子割他们肉似的,光是谈薪酬就扯了好几个月。” 赵新点头道:“牧场公有呢?” 刘铮道:“各旗的王公和大牧主还好说,毕竟图拉河一仗尸山血海的打下来,都给杀怕了。再者开放喇嘛旗的牧场对他们也有好处,所以没人反对。不过库伦城里那帮喇嘛有点麻烦,我还在想办法。” 赵新“哼”了一声,一脸严肃的道:“你回头就说我说的。整个土谢图汗部最好的草场都让他们占了,尤其是库布苏古尔湖和庆宁寺周边,必须开放给其他牧户。这事没得谈!而且喇嘛旗和其他札萨克一样,必须实行新苏鲁克。要不要我出面,帮你震震场子?” “不用不用。你赵老大一亮相,还不把他们吓的屁股尿流?” 两人提及的“苏鲁克”,是起源于明代的漠南地区的一种牧区租佃制度。早在达延汗在位时期,他废除了东六万户中所有元朝异姓功臣领主后裔的特权,改变了自成吉思汗以来同姓宗亲和异姓功臣两种领主并立的局面。那些异姓功臣虽然被取消了封建特权,但因为家底丰厚,摇身一变成了新的大牧主。因为领民没了,他们便把一部分牲畜贷给下等牧民放牧,并给予一定的报酬。 到了清代,苏鲁克制度已经广泛推行于漠南和漠北。承牧的牧民按照和牧主商定的协议,定期向牧主交纳一定数量的滋生畜,以及部分肉食、奶制品和酥油,牧主允许放牧人食用所产的奶,还可以剪卖绒毛,并按年支付报酬。 自从北海军拿下科布多城后,昭示着整个漠北蒙古已经脱离了满清的统治,随后赵新让库伦、乌里雅苏台和科布多三地联合发布的第一道政令,就是废除各札萨克王公台吉和喇嘛旗的封建特权。 跟达延汗时代一样,废除封建特权并不等于消灭封建。大批的奴隶和领民成了自由人,取消了兵农合一的政策,但问题是除了少数参加北海军的,其他人总得吃饭生活;于是松散的人身依附关系取代了之前的人身控制,王公贵族和喇嘛们成了大牧主--也就是苏鲁克主人,奴隶则成了苏鲁克户。 刘铮去年到任后,先是不动声色的拜访了库伦城内的头面人物,又让各札萨克旗的王公台吉来库伦城分别召见,对这些人的性格特点都了解个八九不离十。随后他便组建工作队下到各旗聚集点。 他严厉告诫各工作队,牧区不同于农耕区,之前在部分地区搞的那些“打土豪分牲畜”的做法是行不通的,北海镇要做的不是将苏鲁克制度彻底推翻,而是要对原有的剥削制度进行改造。 要知道刘大总督可是学兽医出身,在北海镇又管了两年多的军马和牲畜饲养,对其中的道理非常门儿清。他明白真要把大牧主的牲畜分下去,搞平均主义,反而会因分群放牧影响牲畜的繁殖,导致牲畜数量下降。 当然,对于那些负隅顽抗、罪大恶极的旗主和大牧主,只要获得三地军管会的批准,还是会没收其牲畜由军管会处理,其他人则一律不斗不分。 改造苏鲁克制度,首先要做的就是如何让牧主和牧民两利,减少压榨。刘铮借鉴了另一时空历史上的做法,他让工作队和各旗的大牧主商谈,将放“苏鲁克”的期限一般规定为三年,在此期间没有特殊情况不得收回或不放。并且规定了应由牧主和放牧户及保证人三方签订合同,交当地军管会或工作队备案的做法。 以放羊“苏鲁克”为例,原来牧民接放的“苏鲁克”所生的小仔和剪下的羊毛,牧主一律要拿走6~7成,牧民所剩的只能糊口。而经过北海镇的协调后,每百只母羊每年向牧主交50只羊羔,其余的羊羔、羊毛和奶制品全部归“苏鲁克”牧民;此外,每百只母羊要是只带50只羯羊的话,“苏鲁克”户只得羊毛,不要工钱。 要知道十八世纪的蒙古牧民对羊毛的利用都是采用擀毡工艺,这是一种没有经过脱脂处理,只通过敲打弹毛、摊铺、堆叠、擀毡等工序制成的毛毡,乃是牧民生活中的必须品。一般的毡子可以用于蒙古包的毡墙或是做衣服做鞋,而用长绒毛制成的上好毡子则可以用来织地毯。 在赔偿救济方面,规定除了因不可抗拒的传染病、暴风雪、狼灾损失外,其他因放牧不当牧畜遭到损失时,由“苏鲁克”户负责赔偿。 除此之外,刘铮还亲自制定了放马和放牛的“苏鲁克”具体标准。 如此一连串手段使下来,极大的改善了中下层牧民尤其是贫苦牧民的生活,并为他们解决了发畜牧业所必备的各类母畜和种畜。同时牧主们也得了利,虽然没有过去多吧,可毕竟打消了北海军要分他们家产的顾虑。 半年后当新苏鲁克制度在土谢图汗部各札萨克旗全面推开后,刘铮便颁布了总督府令,以法令的形式,将其在喀尔喀各地全面执行。 再有就是通过恰克图的北海商社牵头,通过少数没走的晋商,向各札萨克旗贩卖质优价廉的砖茶和其他生活物资。除了盐和茶叶,最受欢迎的就是各类大小号铝锅、菜刀针线、羊毛剪子和。刘铮非常讨厌以前晋商那种用一个陶锅换两头羊的做法,看上去挺精明,可牧民早晚会醒过味儿来;到时候人家嘴上不说,心里都觉得汉人实在太鸡贼。 别看如今才过了一年,整个土谢图汗部除了庆宁寺的喇嘛旗,整体牲畜头数增加了20%,其中发展最快的就是离库伦最近的中旗、右翼右末旗和中右末旗,头数增加幅度高达25%。 刘铮告诉赵新,他下一的步目标就是着手解决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在庆宁寺的上万亩耕地,以限制哲布尊丹巴的领地规模。 “对了,我让你团结弱势大喇嘛的事搞的怎么样了?” 赵新所说的“弱势大喇嘛”,其实就是喀尔喀六大喇嘛旗中的迪鲁巴呼图克图和纳鲁班禅呼图克图。这两支呼图克图都是源于印度,因为后者是前者的徒弟,所以二人共享一块领地。不过因为领地不大,户数也非常少,在六大喇嘛旗里属于最穷困的一支。 “入冬前我让大刘那边买了了一千头羊和一百峰骆驼送了过去,搞得那位商卓特巴很是意外,还专程派人给大刘和我这里送了礼物,写了封感谢信。礼物我就留了一两件,其他的都让他们带回去了。” 赵新听了满意的点点头,手下的兄弟做事这么给力,除了欣慰他还能说什么呢? 哎,自己实在是知人善用啊...... 。顶点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六百二十六章 欢迎晚宴上的意外 邓飞驾驶着雷神号于1月23日回到了北海镇,同行的除了王远方两口子和吴钟老爷子,还有轮换回家探亲的两百名特战队士兵,以及包括德吉涅在内的二十几名法国人。 对一众法国人来说,他们几天前还在温暖湿润的东南亚,转眼就到了寒冷的北国,变化速度实在太快,身体很难迅速适应,有好几个都得了感冒。 说实话,冬天的北海镇在整个外东北其实并不算冷,甚至比海参崴还暖和。受黑潮影响,冬季一般全天气温就是零下3度,最冷的时候也才零下十五六度,比北边那些动辄零下三四十度的地方好了不知多少,这也是赵新一直把这里当大本营的原因。 对孔多塞这些法国人来说,法国北部的勒阿弗尔已经是他们心目中设施最先进的港口,而由荷兰人建设的巴达维亚也很不错。然而当他们在雷神号的餐厅里透过舷窗眺望鲸鱼港的时候,感受到的则是无以言表的震撼。 首先映入他们眼帘的,是设在被称为“鲸鱼半岛”最南端的那座有着35米高的白色灯塔。这座灯塔是前年竣工的,灯塔顶部安装了三盏1000瓦的高流明Led投光灯,并使用了多组螺纹透镜,点亮后的亮度可达60万坎德拉。照明的供电系统除了走电厂,还有塔上的太阳能电池板,因为使用了定时开关器,冬季每天下午五点,塔灯会自动点亮,早七点会自动熄灭。 “安东尼,你快看,那白塔可真漂亮。” 听到老婆的召唤,孔多塞侯爵忙不迭的点头赞同。其实35米高的建筑在欧洲算不了什么,巴黎圣母院的塔楼可是69米高呢。 然而当雷神号在鲸鱼湾的入口处转过船头,即将驶入鲸鱼港后,孔多塞的下巴咣当就砸在了脚面上,眼珠瞪的老大。而且不光是他,其他四位“拉神”和女眷们也都惊呆了,这样的景象在本时空任何一个欧洲港口都见不到。 此时正是上午九点,在这片犹如深蓝宝石一般的狭窄洋面上,大片停泊在港口内的船只袒露着雪白桅杆在阳光中闪耀,明亮得让人目眩。远远望去,好像一串的海鸥或是信天翁。前来牵引雷神号进港的两条拖船正破开海浪,迎面而来。在它们航程所过之处,翻腾的浪花曳成一条泡沫般的路。 透过舷窗的另一边,孔多塞可以眺望到鲸鱼港的全貌和那座塔吊林立的港口。只见港中帆樯如云,舢舻相接,认识的和不认识的船型在泊位上鳞次栉比;港口的堤岸似乎是用巨大的灰黑色岩石砌成,上面每隔一段距离就排列着几个黑色的系缆桩。再远些,就是一座至少有七层高的“白色大楼”以及鲸鱼镇里那些灰蒙蒙的屋宇和院子。港口和城镇内的道路都是灰黑色的,纵横交错,看上去极为惹眼。 当雷神号在拖驳船的牵引下进入港口内部时,那座七层大楼的真容便缓缓出现在了视野里,那是比雷神号更大的惊雷号,让一众法国人惊愕的完全说不出话来, 拉瓦锡、拉克鲁瓦、拉格朗日、拉普拉斯和孔多塞的到来,让北海镇的穿越众几乎集体出动。这其中最激动的要属方化,以及另外几位教数学和物理学的穿越众老师。自己专业上的“神”来了,你说这得是个什么心情? 因为邓飞提前发了电报通知,而且五位法国人都被赵新聘请为北海镇的外籍荣誉院士。于是陈青松便在鲸鱼港的码头上摆出了盛大的欢迎仪式,后世那些常见的鲜花和少年儿童自然是必不可少的,同时“鲸鱼岛”的炮台上还鸣放了19响礼炮。 冬天能有鲜花那肯定是大棚种的,所以十几位法国人从小脸被吹得红扑扑的孩子手里接过鲜花时,都有些意外,也感受到了北海镇的热情和重视。 至于伊丽莎白公主那三位,邓飞特意没让他们下船,而是让他们先在船上缓两天,一是要避人耳目,二就是让三个孩子对气候有个适应,别又病了。 当天晚上,一场由陈青松代表的欢迎晚宴在赵新家举行。这也是没办法,北海镇各处除了赵新家,实在没地方容纳这么多人吃饭。彩钢瓦搭的大食堂倒是还在,可那环境嘛......想想后世的公共食堂里那味道就知道了。 晚宴开始的时候,作为主人的沈璇带着儿子沫沫露了一面,结果她一出场,妥妥把法国人给震住了,被其一身的华丽给亮瞎了眼。然而不仅是法国人,在座的陈青松、于德利和邓飞等人也被震了一把。 赵新的老婆长的极美那都不用说了,两口子成亲的时候很多人都见过,全北海镇都知道赵王妃属于国色天香一级的。不过当陈青松看到沈璇那一身穿戴时,顿时就是一愣,他立刻和于德利对视了一眼,对方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脸上还是笑容不改。等他将目光转到沈敬丹身上时,就见对方脸上抑制不住的得意之色。 沈璇今天穿的是一身明制的“燕居冠服”,可问题是她戴的不是王妃级别的翟冠,也没有穿蓝色的鞠衣,而是戴着有博鬓有挑牌的双凤翊龙冠,配以金镶八珠环的耳饰,穿了一件红色的鞠衣,外面还罩了一件黄色云纹的对襟大衫。这完全是皇后才应有的穿戴! 在场的人里,最激动的可不是沈敬丹和他老婆吴氏,而是汪中和段玉裁。他们以为这是赵新通过沈璇释放的一个信号,于是一振衣袖,和沈敬丹一起向沈璇行了个稽首礼。 这三人一带头,好嘛,整个宴会厅里除了陈青松他们几个,都学着二人向沈璇施礼。顺带那些法国人,也按照觐见王后的礼仪来了一下;男的是脱帽礼,女的则是屈膝礼。 沈璇虽然面带微笑,一一点头还礼,其实她的内心非常紧张,从进门的那一刻起,她就在观察在场诸人的反应。 邓飞、王远方和张波对衣服的规制不懂,只是觉得好看;不过邓飞的那位广南公主老婆可是识货的,先是带着一脸艳羡的震惊,随后就低下头行了个福礼。 吴思宇则是露出沉思状,随后又抬头看向天花板,似乎那里有更有意思的东西。他老婆陈银儿生完孩子后身体一直不大好,所以今天就没来。 洪涛和刘大主任这两口子么,刘大主任笑呵呵的看着沈璇,仿佛在观赏一件绝美的艺术品;而洪大夫的两眼则在镜片后滴溜溜的转,也不知在想什么。 至于陈青松和于德利两人都是愣了一下神,随后又恢复了满脸笑容。洪涛看到后,心里暗骂道:“这俩老狐狸!” 中午沈敬丹和吴氏把这身冠服拿来的时候,沈璇一开始是拒绝的,上次赵新跟她发火的事还历历在目呢。不过当沈敬丹说你要为儿子的将来考虑,以及要为你亲生父母的在天之灵考虑时,沈璇心动了。要为东台沈家平反昭雪,沈家的女儿登上皇后大位就是最好的昭雪! 而对于沈敬丹来说,赵新如今完全有资格也有实力当皇帝,君临天下摆在眼前不要,搞什么委员会,共和分权,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一想到赵新以后坐在紫禁城的龙椅上,而沈璇坐镇坤宁宫母仪天下,沈敬丹内心就激动的发抖。他呕心沥血多年,赌上全部身家投靠赵新图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搏得沈家的荣华富贵么! 盐商算什么,十三行又算什么!我沈正彤是皇帝的老丈人,国丈!我掌管着新朝的全部海贸,沈家将会抬升到比先祖沈万三还要辉煌的境界! 商人,光有钱没用!沈万三再有钱,可因为跟皇帝没有亲戚关系,一句话就是家破人亡。想求得长远,必须得攀附至高的权力才行。 再者,沈敬丹觉得自己做的已经够可以了。自己劳心劳力的为北海镇操持海贸不说,沈家子弟里凡是赵新看不上的,或是想借着沈璇的名头要官的废物,他一律不给差事,并且公开言明不要用这些人。为此,他已经得罪了自家的不少亲戚,众人明面上不说,心里都是恨的牙痒痒。 陈青松此刻已经明戏。别说了,今天这出肯定是沈敬丹撺掇的。看来这位肯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不过对方如此迫不及待的昭示身份,实在让陈青松觉得有病,而且还病的不轻!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事肯定逃不过赵新的耳目。哎,“赵王爷”以后恐怕家宅不宁哦。 顺带说一句,在场众人里,王贞仪她爹王锡琛内心也是挺激动的,开始算起了小九九。老王心说我家贞仪以后是不是能封个贵妃呢?如此一来,两人不明不白的在一起也算有了个圆满的结局,这样也不算是辱没门楣。 沈璇带着儿子在宴会厅呆了一会就走了,没有参加晚宴。法国人根本没发觉在场众人的神色不一,对这场充满东方神秘且极为华丽的宴会很是心旷神怡。几个法国女人甚至已经在想着,改天也弄身赛里斯女人的衣服穿。 穿越众里,对沈璇那身衣服最无动于衷的恐怕就是方化了。这位自打见到偶像拉瓦锡,那个激动劲就别提了,拉着对方用英语布拉布拉的表达着钦佩之情,那崇拜的眼神搞的拉瓦锡还以为这位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晚宴过后,北海镇外部的喧嚣暂时平静了下来。法国人被安排好了住处和安保工作,随后就是由专人陪同带他们去各处看看。 两天后,赵新带着刘胜等人回来了。当他听利吉说了晚宴上的事后,既没生气也没拍桌子,只是眯着眼露出了一丝冷笑,搞的利吉心里有点发毛。 回到家的那一晚,赵新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笑容满面的跟沈璇吃饭聊天,顺便逗弄儿子,期间沈璇也没提那天的事。他在北海镇就呆了一天,第二天去了岛国和山东,还得把曹鹏和孔绍安给接回来。 时间很快来到了2月4号,参加政体讨论会的穿越众们全部抵达了富尔丹城。之所以会选在富尔丹城开,主要是考虑到伯力镇那边的几个人回北海镇不方便。 在正式参会者里,除了横跨军政的赵新,军队方面出席的人员包括了刘胜、吴思宇、邓飞、王远方、丁国峰和范统,共六个人;民政方面包括了陈青松、于德利、赵亮、刘铮、张波、周卫国、张敬轩、孔绍安、鲁奇,共九人;医疗教育口包括了洪涛夫妇、方化、孙跃进、王长友、李雅茹,共六人。 这其中鲁奇、孙跃进、王长友三人是去年新加入的,而李雅茹就是小学校接任老尤校长一职的那位李老师。 北海镇的穿越众总人数目前有278人,其中以电厂众和钢厂众最多。不过经过深思熟虑,最终决定成为本时空长住民的就上面这22个。 鲁奇今年31岁,以前是北方某省一家民营钢铁厂转炉车间的工艺员,主要负责车间的各项工艺技术问题。因为要淘汰落后产能,他那家厂子因为年产量才150万吨,妥妥的被划进了关停名单。这厮当初之所以来应聘,一是新安置的岗位薪水比以前少了,再有就是和谈了两年的女朋友分手,很是郁闷。 而鲁奇愿意留下来,是因为这货看上了伯力镇小学校里的一位胡姓教师。说起这位胡姑娘,那还是当初赵新他们从扬州带回来的。七年过去了,12岁的黄毛丫头长成了大美人,而且还是胸围傲人大长腿的那种。可是这样的身材容貌在十八世纪可不是什么好事,“娇花照水弱柳扶风”那才是人民群众对美的追求;再加上刘大主任对这群女孩的择偶格外上心,等闲人家根本看不上,所以胡姑娘一直没什么人提亲。 去年春天的时候,伯力镇的小学组织学生参观钢铁厂,那姑娘身为老师自然要来;鲁奇被安排接待讲解,一眼看到就被迷住了。自此之后,这货隔三差五就要坐摆渡船去江对岸,美其名曰“支教”。刘大主任知道后,专门找鲁奇谈了次话,鲁奇思前想后的考虑了一周,这才决定留下来。 孙跃进和王长友都是六零后,以前是东北某钢厂开蒸汽火车的,算是同事。早期钢厂拉熔渣用的都是米轨的蒸汽火车,后来改了内燃机车就退了下来。孙跃进是无儿无女,老伴儿也没了,毫无牵挂;王长友更是糟心,儿子因为犯了罪被判了死刑,没过两年老伴儿也去世了。 还是那话,留下来的都是在另一时空过的不如意,想换个活法;真要是混吃等死的渣渣,赵新当初也不会招。几年前吴安全的事出来后,他对每个来十八世纪的穿越众都做了详细的背景调查。 除了正式参加会议的人员,穿越众里还有七八个处于犹豫状态的,于德利在和赵新商量后,决定让他们列席本次会议,只带耳朵不带嘴的那种。 为了确保本次闭门会的安全,赵新特意将刚从宁古塔前线换防回来的两个营给调了过来,同时还抽调了不少高手。柴如桂、高六庚、李清文都来了,甚至连老拳师吴钟也带了一个排的兵力负责会场外围的警戒。 搞成闭门会,除了因为出席者全都是穿越众外,还有一个就是内容机密,不能对外公开,否则对古人的思想冲击会非常大。 。顶点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六百二十七章 道法异同 “咳咳~~”早上9点,于德利看到会议室里人都到齐,便对着麦克风轻咳了两声示意开会。随即在场众人便将目光都落到了赵新的身上。 “开这个会呢,一开始是我的主意,跟老于讲了后我有事就走了。这几个月都是老于和老陈在准备,方案也是他们俩写的。在此,我先表示下由衷的感谢,没有你们二位,这场会就不能顺利召开。” 随着赵新的话音一落,会议室内就响起了掌声。在座众人都知道,今天乃至之后数天的这场闭门会,将决定本时空华夏的走向,无数人的命运,以及自己在未来的地位。 二十一个人,二十一种心思。或许某些人和赵新一样,目前在很多方面的想法是一致的,但那也仅限于在夺取天下之前。至于打完天下之后,那就真的很难说了。 赵新等掌声沉寂下来后,拿起陈青松写的那份政体方案,笑呵呵的道:“说实话,老陈起草的这份文件,内容很让我意外。据老陈自己说,为了写这份东西,被折磨的足足掉了五斤肉.” “呵呵.”在场众人闻言都笑出了声,陈青松也自嘲的捋了捋下巴,感觉真有些尖了。 “因为时间和修改的关系,文件昨天晚上才最终定稿,我也只来得及匆匆看了一遍。之所以把这次的会议周期定为一周,就是希望大家在听过后,开诚布公的说出自己的看法。” 赵新扫视了在座众人一圈,语突然变得严肃,继续道:“在座的诸位,都是已经决定在本时空安家长住的,政体的事跟大家都息息相关。首先我要声明一点,这场会不管各位说什么,有什么意见,都不会因言获罪。无论我们采用什么体制,一定要基于当前的社会阶级状况。”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纷纷点头。赵新的话说的毫无破绽,所以众人也不知道他的态度到底是什么。 “下面,我来给大家念一下。有什么意见,等我全部念完了咱们再做讨论。” “第一条,原则。本草稿的目的,旨在为拥有一千七百完平方公里领土的国家确定政治体制。该内容完全建立在理性和正义的原则上,以确保人民能充分享受其权利和行使义务。将本草稿中的各部分内容结合在一起,用以彰显政体存在的合法性和必要性,这是为建立一个工业化的强大国家,并使个人意志服从公共意志,允许人民行使主权,以达到平等和行使自然自由,这是我们首先要解决的问题。” “第二条,政体。诚然,我们的目标是建立一个没有君主制的共和国家。然而鉴于目前的社会阶级结构和民众的教育问题,在未来的二十年里,我们将实行虚君共和制度,皇帝一职将会以国家元首的身份存在,不具有有政治实权。对国家治理的最高权力,将会由一个以我们和本时空代表共同组成的委员会负责”… 当赵新念完这条,在场的半数人都是面色一变,目光纷纷往面无表情的陈青松身上扫,然后看向于德利时,发现那位也是一脸的云淡风轻。众人心说难道这两位是被赵王爷给收买了?好好的共和不搞,居然弄君主制这套! 就凭赵王爷那套“神通”,虚谁也不能虚他啊。这位恐怕是既要挂着羊头,还得横跨军政两界揽实权,这特么以后他要想搞点事,谁制的住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现在赵新想搞点什么事,其他人也制不住。无他,北海镇的先天体制就决定了。而在前些日子参加了招待法国人晚宴的那些人里,有些已经忍不住开始遐想了,沈璇穿那套皇后的衣服,会不会是赵新在表态。 “.委员会下设军事、民政、监察.,原则上任何人不得跨两个以上部门任职。如有相关意见,可在全体委员会上提请讨论。” 好吧,当看到这一条,大家这才长出口气,心说赵王爷还成。军权他肯定要握着的,至于另外一个不知道会是啥。 此时的陈青松其实也在观察在座众人的反应,说实话,他为了写这份东西,三个月来真是受尽了精神煎熬。为了给君主制找到合理解释,瘦五斤算什么,他都把自己给绕糊涂了 话说于德利当初在和赵新结束那场海边谈话后,便专程去了趟富尔丹城,和陈青松谈了两个晚上。政体这种事,北海镇里最有发言权的,就是有过体制内经历的陈胖子了。最后两人商定,政体草案由陈青松来起草,于德利负责察遗补缺。 跟赵新遇到的困扰一样,陈青松一开始起草方案,首先选择的也是共和方向;然而当他采用了西方政治哲学的概念来思考政体问题的时候,一个无法绕开的基本问题摆在了面前,即“政治的合法性”--也就是如何使制订的政体体制取信于民。 为什么一部分人拥有统治权而另一部分人只能成为被统治者?某种特定的政治模式存在的理由是什么? 从古到今,从东到西,尽管大多数的政治社会都是建立在非理性和暴力的基础上,但历代统治者都要为自己统治的合法性做出论证。被统治者对统治的合法性论证的信服,是政治社会能够保持长期稳定的前提,古典社会中尤其如此。 共和的原则是“天下为公”,也就是强调所有公民有参与国家事务的权力。当然了,士大夫阶层对这套是最喜欢的,因为这意味着“道统”又重回他们的怀抱,甚至连“治统”都能分一杯羹。宰相制和内阁制么,地主阶层挥斥方遒的时代又来了。 然而对于刚从带清朝治下摆脱出来,连个大字都不识的广大老百姓,你告诉他如今变天了,你也能对朝廷的制度发表意见了,他一定会认为你在撒癔症。有那闲工夫,还不如多拾掇两亩地,让家里人吃饱饭,让孩子有书读,以求摆脱命运来的重要。… 十八世纪的带清,是一个拥有90%农民的农耕社会。在这样的社会现实下,跟老百姓讲共和,纯属对牛弹琴。说白了,别看北海镇目前治下的老百姓有一百多万,可要是论起搞共和体制的基础,估计连一半都没有。 所以要想让天下老百姓接受共和,那就得通过一场场的运动进行改造,改造读书人、改造陈规陋习、妇女解放等等。问题是确定留在本时空的就这21个人,土地改革还没开始搞呢,其他再跟着一起上,极容易引发政治动荡,到时候大家只能卷铺盖卷溜之大吉。 某些人会说了,北海镇拳头大啊,那还不想怎么着怎么着?民智不开,普及教育就好了。问题是那也得有段时期才行。北海镇的基础教育固然搞的不错,尤其是北海军,识字率高达97%。但和整个带清三亿多老百姓比起来,连根毫毛都算不上,更不要说南面还有一千万熟读孔孟之道的读书人。 卢梭说过一段话,即便赵新非常不喜欢这个人,却也承认对方讲的很有道理。 “即使是最强者也决不会强大到足以永远做主人,除非他把强力转化为权利,把服从转化为义务。……强力是一种物理的力量,我看不出强力的作用可以产生什么道德。” 要知道服从某个政权的统治和承认这个政权具有统治权利是截然不同的。由暴力产生的屈从不会让被统治者具有从心底认可的政治义务,一旦赖以维持的暴力基础被削弱,自然会有人起而推翻。物质或情感的动机可能出于习俗、畏惧和惩罚的情绪,但人的心理层面的情况往往是多变的,不能构成统治的可靠基础。 《孟子》上说,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国,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诗云:“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此之谓也。 用通俗易懂的话来说,不是说北海镇的武器厉害,把满清收拾的满头是包,把沙俄打的跟孙子似的拓地万里,就能证明北海镇有统治的合法性,因为中国文化里根本就不看重这个。否则的话,当初蒙元也好,满清也好,南下打统一战争的时候,就不会遇到那么多的反抗。 那么摆在陈青松面前的问题是,什么样的政权在古代中国才具有合法性?答案显而易见。 在中国的传统政治理论里,不管是皇帝亦或是大臣,仅是政治上的一个官位,大家只是在官位上认定其职分与责任。天子不尽职,不胜任,大臣可以把他易位,甚至全国民众也可以把他诛了。不明白这一点,就看不懂中国传统政治的真相。 以汉唐宋为例,汉代是宰相首长制,唐代和宋代是宰相委员制,最高议事机关称政事堂,后来改称中书门下。一切政府法令,须用皇帝诏书名义颁布的,事先由政事堂开会议决,没有政事堂盖印,即算不得诏书,在法律上没有合法地位。… 在除了满清以外的中国传统政治里,皇帝不能独裁,宰相同样地不能独裁,然而后世的无数人偏要说中国的传统政治是专制独裁。 实际上纵观东西方政治,要在共和制和君主制间划一个精确的线非常困难,而且无法说前者比后者更民主,因为只要把君主的权力限定在仪式化上,二者其实差别并不大。君不见另一时空历史上,拉美那么多搞军人独裁的国家都说自己是民主共和国。 之后第三个问题又来了,北海镇要搞的虚君制,如何才能获得大多数人的拥护? 说实在的,政治哲学问题陈胖子并不擅长,毕竟他当年在体制里的工作是副职,属于务实而非务虚。他越想越复杂,结果把自己给绕进去了,纠结起君主制的合法性来了。于是他忍不住去找了汪中,就治统的合法性问题做了请教。 身为顾炎武的嫡脉传人,且对先秦典章制度深有研究的汪中没有直接回答陈青松的问题,而是给他讲了两段典故。 话说中国历史上的王朝更替方式不外乎两种,一种是本国人采取阴谋、暴力之方式改朝换代,一种是外族入侵建立政权。然而这两种政权的统治者在面对合法性问题时,都会陷入一个窘境,即一方面自己的统治不具备形式上的合法性,但又必须建立乃至维持形式上的合法性。 造成这一困境的,是源于汉景帝时期的一段对话,后来被司马迁写在了《史记》里。汪中讲的第一段就是这件事。 当时代表儒家的辕固生,和代表道家的黄生在汉景帝跟前讨论了一下什么叫“君臣大义”。结果自此之后,关于政治合法性的问题就成了历代封建统治者的禁区,汉代以后的学者们都不敢再碰。大家唯一敢喷的,就是上古三代真是好啊真是好,被咱们取代的前朝真是渣啊真是渣! 二人争论的实质是政治合法性中“形式”和“目的”之间的冲突。辕固生从目的来论证汤武受命的合法性,黄生从形式来论证汤武弑君的不合法性,而作为裁判的汉景帝则处于“臣妾做不到”的境地。 先秦诸子早期的政治合法性采用了“天命论”的方式,也就是将自己的祖先神化,他们作为神的后裔也就自然而然拥有统治的权力,其重点在于形式的合法性。不过随着“桀纣”这两位著名暴君的出现,目的取代了形式,黄老之说的“天道”和“道”这两个概念占据了政治合法性讨论的中心地位。 如果汤武诛桀纣是合法的,虽然汉可以就此证明其取代秦的合法性,然而他人亦可以之论证取代汉的合法性,也就是说造刘家的反那是应当应分的;如果是不合法,那么把刘邦置于何地?他可是秦朝的亭长,妥妥的乱臣贼子。 陈青松若有所思的听完,汪中随即又讲起了第二个典故,那就是发生于雍正七年的“曾静投书案”。这事很多后世的中国人都听说过,陈青松也知道,雍正为了证明满清政权的合法性,写了本《大义觉迷录》刊行天下。前年他在黑龙江城视察的时候,甚至还见到了吕家的后人。… 不过令他意外的是,汪中没有从文字狱和华夷之辨来说,而是围绕着“目的论”和“形式论”来讲的。 汪中的评价是,曾静这个人既傻又不傻。说他傻,是因为此人迂腐好古,以为凭着“华夷之分”的说法就能打动岳钟琪;说他不傻,是因为他在《知新录》中一些想法没错。他的观点与辕固生之论在本质上是相同的,都是从“形式论”来讨论统治合法性问题。 话说从儒家的“道统”上来说,士人阶层历来都自认为是承绪道统的代表;所谓道义若在,民心必向,民心若向,天命必归。而从这个逻辑上讲,历朝历代的所有皇帝都不具有政治合法性,只有秉承道统的“士”才是受命于天。 汪中告诉陈青松,当雍正搬出君臣大义来反驳,他就无异于肯定了黄生的“目的论”,而必须面对辕固生的“形式论”。也就是掉进了当初汉景帝的两难处境,怎么说都是错。 陈青松至此恍然大悟,这事从头到尾,让无数后人争论的“华夷之辨”根本不是重点,以“目的论”和“形式论”为根本的政体合法性才是。乾隆恐怕在没继位的时候就已经看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所以他上台立即收回销毁《大义觉迷录》,并杀了曾静和张熙,让天下人闭嘴。 换言之,只要北海镇搞君主制,政体合法性这事天下根本没人会提。 古代的读书人之所以总拿上古三代说事,那是因为尧舜禹的帝位传续在形式和目的上都没有争议,让皇帝效法他们仨那是谁也挑不出毛病。换其他人你敢乱说试试?言伪而辩,行僻而坚,分分钟打成乱臣贼子。 当然了,汪中趁机还向陈青松兜售了不少顾炎武的“众治”思想。陈青松对这方面的了解还真不多,泛泛一听,像什么扩大知识阶层的选拔、允许民众讨论国家政治的得失、将风俗与法律结合起来端正人心都很不错。 不过当昨天晚上他和赵新谈及此事的时候,对方笑着摇了摇头。 “老陈,顾炎武的书你没看过吧?” “没有。怎么了?” “他那个‘众治’可不是说老百姓能当家做主,实质上还是士大夫说了算。你想啊,读书识字的权力终归是掌握在这些人手里,而忙于生计的贫民被排除在外。他们这些人想要的,就是限制君主权力,调整过度不平等的君民关系、官民关系,为地主阶层争取更多的政治利益,为他们提供制度上保障罢了。” 第六百二十八章 谁是我们的铜墙铁壁 赵新布拉布拉的用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终于把那份两万多字的纲领性草稿念完了,于德利随即宣布进入讨论环节。 众人沉默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天没出声。或许他们还在消化草案中的内容,或许出于对赵新的本能畏惧,谁也不打算当出头鸟。赵新有些郁闷,他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情况。他看了在座众人一圈,随后把目光放在了刘胜的身上。 似乎是感受到了赵新的暗示,刘胜慢悠悠的拿起面前的茶杯,揭开盖子喝了一口,然后盖上了盖子,随后“咣!”的一下就把茶杯墩在了桌上,动静之大,让那些低头不语的人都被吓了一跳。 “我说赵总,赶明儿咱们打下北京城,你是不是打算搬进紫禁城去啊?” 赵新暗暗竖了个大拇指,笑呵呵道:“别介,我家人丁单薄,就算都住进去也镇不住那么大的房子。按我的打算,还是城外重新弄快地。紫禁城就这么留着吧,当个文物古迹也挺好的。” “哦~~~那我还有个问题,你要是当皇帝了,是不是还要弄个三宫六院啥的?” 此话一出,在场大多数男性的目光里顿时就多了一分神采。北海镇其实别的都好,就是不让娶小这事有些不爽。先甭管腰子扛不扛的住,最起码精神愉悦啊. 刘思婷先是微微欠身看了一眼洪涛的表情,随后又扫视着面前诸位男同胞的表情,嘴角不禁露出了一丝冷笑,心说没一个好东西! “大刘,一夫一妻是咱们北海镇的立足之本,怎么能改呢?我们已经有明文立法,这个问题就不需要再讨论了。” 呸!真不要脸。 在场的人里包括刘思婷在内,但凡对赵新那点破事知根知底的人都用目光表示了“森森”的鄙视。而对此一无所知,且又来的时间比较短的鲁奇、孙跃进和王长友三人觉得赵新这人真是太自律了,跟着这样的人干有前途.呵呵。 这事还真没法拿到桌面上说,赵王爷虽然情人好几个,问题是人家也没公开承认不是?从明面上来说,赵新仍然是一夫一妻。再者人家老婆沈娘娘都不急,别人眼热管个P用。 北海镇因为从起家开始就始终处于劳动力不足的局面,所以就一直在鼓励妇女走出家门参加田间劳动或是进工厂。而为了使女性地位不断提高,就必须要改造陈规陋习,一夫一妻制就成了必然的选择。这根本不是赵新当初一拍脑袋决定的,而是现实情况。 随着大量女性进入工厂,再加上识字教育,北海镇女性的知识和可自由支配的财富不断提高,于是话语权也不断增加。以早期的岛国归化民为例,大约有40%的家庭里,女性与男性的地位越来越持平,很多女人在收入方面比男性还多。 再有就是早期移民中的很多家庭已经变得非常富足,单凭五十亩地的收入来看的话,谁也不比谁差多少。所以凭啥我家闺女要给人做小?或是当童养媳嫁过去受气挨打?… 另外由于洪涛和刘思婷两口子不断的宣传早婚早育对女性身体伤害大,因此北海镇移民中的成婚年龄已经明显推迟。两家也许在孩子十四五岁就订了亲,但大多数都会等到十八九才成婚。 从社会学观点来说,当经济问题在家庭中的重要性有所下降后,人类对爱情的向往会变得越来越大;当爱情开始在家庭中产生作用,它会更加巩固一夫一妻的家庭制度。 好吧,前提是家庭的财富得在谁手里管着。俗话说的好,男人一有钱布拉布拉。 所以事实上嘛,只要不破坏表面上的法律,道德上的约束在某些条件下也会形同虚设。像赵新这样的情况就比较复杂了,身份光环的加成,再加上他这人的滥情,还有十八世纪的女性在心理上本来就处于弱势的依附状况,这才让他在外面彩旗飘飘的阴谋得逞。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谁敢嚼赵新的舌头?! 关于这次的会议,不少人都是当做一场“分蛋糕”会议,由此明确各人的权力划分,形成一个类似于“政事堂”的雏形,以便在今后接管满清的国家权力。 赵新是当皇帝还是当总统,大家其实都没意见。说的好听是虚君共和,可谁敢把他当成台上的吉祥物? 开玩笑呢,得罪别人没关系,得罪这位分分钟跟另一时空失去联系。别说回家了,信托协议上那份钱一个子都拿不到,吴安全和金凯军的例子可摆着呢! 迄今为止,唯一让赵新翻脸的就是这两位。赵新没有痛下杀手而只是圈禁的做法,在穿越众内赢得了不错的声誉;可他也划出了一条线,那就是别搞阴谋诡计。 问题是,能不能搞阳谋呢? 军队方面代表的问题着眼于南下的统一战争什么时候发动,以及北海军在东南亚、南亚和北美大陆的布局;民政方面的众人则围绕机构设置、土地改革、立法和监察的问题;教育口则关心什么时候开科取士,以及入关后如何开展扫盲运动和普通话推广;而医疗口么,嘿嘿,洪大夫两口子拿出了一份入关后普及医疗健康的方案,那上面的数字让赵新直撮牙花子,脑仁都疼。 众人里最悠哉的要属张波。目前身居北海镇石油系统老大的他想的很清楚,自己一生的荣华富贵都要靠着赵王爷才能实现。在开会前赵新已经跟他私下谈过,不管采用何种体制,石油工业这块蛋糕都会由他掌管。所以张波眼下更关心什么时候南下苏门答腊,西北风喝够了,也该带着老婆去过一过阳光沙滩海浪的日子。 赵亮其实也差不多,虽然他掌控北海镇的军工联合体,明面上看属于民政,但因为是军队系统出来的,所以从心理上天然跟赵新、刘胜的联系更紧密。不过他在前两天和赵新的谈话中得知,随着这次政体讨论结束,军工和偏重民用的钢铁、机械制造等项目会实现剥离。赵新让他自己选,前者从属于北海军系统,后者归属工业委员会。… 哎呀,手心也是肉,手背也是肉,赵亮有些拿不定主意,他哪个都舍不得,所以今天的会开完后,他准备找刘胜、邓飞、丁国峰等人帮着合计合计。 有了刘胜轻松话题的开头,众人的话渐渐多了起来,提出的问题也开始五花八门,什么都有,甚至连以后能不能在什刹海弄套院子的问题也提了出来。 “原则上没问题,凡是没收的王公和大臣豪宅都可以拍卖,大家掏钱买就行了。” “是不是还是70年产权啊?过了70年怎么办?” “你管那么多呢,先搞一套才是真的。” “.” 众人七七八八东拉西扯了半天,很快就到了午饭时间。等吃过饭各自休息了一会,下午两点继续。 下午的讨论会上,于德利要求首先发言。 “诸位,在座的人,加上那几位列席的同志,总共是29个人。我想请各位务必要注意一个问题,那就是在未来的这个政体代表了谁?后世我们常说人民群众,可在本时空,谁是人民?是那些地主乡绅,还是那些读书人出身的士大夫,还是占人口最多的贫苦农民?不把这个问题讨论清楚,写进我们的纲领文件,我可以断言,我们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竹篮打水,人亡政息!” “上午有人说可以搞类似英国那种上下院的议会政治,我个人认为不妥。西方人的政体,是由神权到王权,又从王权到民权。于是他们说,政治有立宪或专制之别,要么君主专制,要么君主立宪,要么就是民主立宪。而我们呢?请问满清帝国治下有什么资产阶级?只有一群由地主士绅组成的士大夫阶级!这么搞,我们只能又回到圣贤治国的老路上。” “确立未来政体这件事,设立一个虚位的皇帝,建立统管各项事务的委员会,可不是为了分蛋糕,搞成一个29个人的家天下。《论语》上说,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我们现在要讨论的,不光是政治权力的归属,更多的是要搞清楚我们担负的责任!” “既然我们想掌管这一千七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想参与这个国家的政治,那我们就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孟子》上说,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君正,莫不正。这意思是说,天下的一切不仁不义不正,全该由为政者负责。我这话可不是在鼓吹帝王,而是借此比喻为政者的责任。” “什刹海的大宅子是不错,可是要小心啊,一旦我们住进去,每天身处朱门豪宅,自己的屁股还能不能站在人民大众的一边?有了深宅大院,那就免不了仆从如云,到了晚上是不是还得配几个护院看家?否则两口子住那么大宅子到了晚上你不瘆得慌?!” “想粉碎地主阶级,粉碎封建制度,打破旧时代的一切,光凭我们29个人能做到么?赵总的能力固然起到了很好的加成作用,可是大家想想,如果没有那些受益的底层民众支持,我们能做到今天这一切吗?”… “八年了,我们在外东北搞移民、住木刻楞,先是跟满清打,后来又跟沙俄打,搞土地改革,废除人身依附,提高教育水平,生产资料公有制,为的是什么?难道只是为了当个大资产阶级、大贵族和大地主的结合体吗,那又何必搞的这么辛苦?” “当年第一次开‘立法筹备会’的时候,要不是赵总说的那番话,说实话,我于德利根本不会参与这么深。我记得他当时说,立法前要先确立法的精神,我们究竟代表了谁?他说要是不明确这个问题,即便把满清皇帝赶下去了,这个国家依然会是一个封建社会。八旗虽然没了,可汉人士大夫这几百年所形成的因循守旧,思维固化,视科技为奇技淫巧,视开放为华夷不分还将继续下去。即便短时期内再强大,也逃不开‘治乱循环’。” 在场的众人里,除了陈青松、李雅茹、周卫国和吴思宇等人当时在场,其他人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件事。此刻见陈青松等人微微点头,心说真没想到啊,赵王爷居然还有这份理想和心胸。 于德利意味深长的继续道:“我们代表了谁,换言之,我们依靠的是谁?谁是我们实现理想和目标的铜墙铁壁?有人说,北海镇凭借着超出时代的武器装备,有着绝对的实力,可以打垮世界上的一切敌人;可是我要说的是,没有千百万真心实意地拥护我们的贫苦大众,实力从何而来?靠我们这29个人吗?还是靠278个穿越者?北海镇这些年一船又一船拉来移民,他们的苦难我们每一个人都听说过,都感同身受!也只有依靠他们所形成的铜墙铁壁,我们才有能力砸碎那些的腐朽的势力!” “诸位,我说这么多是想说明一件事,明确我们这个政体的立场,那才是我们未来求存求壮大的基础,才是实现我们建立一个工业化国家的根基所在。我们想消灭满清,想消灭一切腐朽没落的制度,想完成统一战争,夺取全国胜利,必须团结亿万贫苦民众,只有他们,才是我们北海镇的力量所在!” “啪~啪~啪.” 于德利的话不啻于黄钟大吕,让原本还一脸轻松的与会者们变得严肃起来。赵新和陈青松二人率先鼓起了掌,随后会议室里便响起了持久而热烈的掌声。 看着眼前的场面,赵新心说真特么不容易啊,上午差点搞成歪楼大会。当然了,在座众人里肯定有些人不赞成于德利的想法,不过他并不在意。 志同道合的,那就一起干下去,敢耍花活的,合同到期麻溜走人。真要有因为老婆孩子不想走的,那就给他在后海弄个大宅子,醉生梦死的过日子去吧。 周卫国起身道:“老于说的太好了!我提议参照老陈的那份草稿,拟定出一份共同纲领,作为我们的指导性文件。鉴于我本人这些年一直负责法制事务,所以就毛遂自荐了。” 嚯!众人心说这位真够鸡贼的,趁机直奔制高点去了,要知道制事立法可是国之大事。 “老周的提议很好。”赵新不慌不忙的点点头,可他随后的话让周卫国顿时有了“偷鸡不成蚀把米”的赶脚,只听他继续道:“老于、刘铮,就麻烦你们两位这几天辛苦一下,跟老周把这个纲领文件给搞出来。三天够不够?” “没问题!”刘铮秒懂赵新的意思。 “好的。”于德利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靠!周卫国心里虽然不情不愿,可他知道赵新已经看出了自己的想法,只得摆出一副诚恳的笑脸,表示完全赞同。 第六百二十九章 周卫国的阳谋 话说在另一时空中那份著名的纲领性文件,北海镇拿来借用一点问题都没有,总共六十条的内容已经是面面俱到了,个别名词稍加修改即可,何必还要费劲巴拉的重新编一份呢? 赵新敏锐的察觉到这里面有问题,虽然不知道对方具体想干什么,但还是立刻就塞了两个人进去。而在随后其他人发言的过程中,周卫国再没说话,只是偶尔会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随后又在记事本上唰唰写了起来。 到了下午五点,于德利宣布今天的会议结束,明天早上八点半继续,并告知了会议期间的晚餐时间和就餐地点。因为是闭门会,为了防止会议内容泄露出去,所以29个人的住宿和就餐都集中在一起,没有特别紧急事务和赵新签字的条子,一律不得单独外出。 周卫国收拾好桌面上的东西,前脚刚迈出会议室的大门,于德利把他叫住了:“小周,等一下。” 于德利今年已经57了,而周卫国刚43,所以叫他“小周”毫不奇怪。 “老于,有事吗?” “晚饭六点半才开,咱们先聊两句。唔,要是你现在有事的话,咱们饭后聊也行。” “那还是先说吧。”周卫国转身回到了座位上,此时屋内就剩他、于德利和刘铮三人。 “关于共同纲领的事,我觉得可以借鉴历史上的那份,你怎么看?” 周卫国明白自己的小心思如果没有于德利的支持很难实现,略作犹豫便道:“我想增加关于公民法权的解释,阐明我们要保障人身权和财产权。有了这条,不光是政体的合法性有了保障,还能够明确上下阶层的权益界限。权力所不能阑入,只有保证了老百姓的个人所有权,才能使宪政、法治、均衡政体的构建顺利实现。” 咝~~!于德利眉梢一抬,讶然道:“你这是打算引入罗马法?” 周卫国点头道:“是的。只有确立一个禁止侵夺他人财产的所有权准则,建立充分保障个人所有权制为目的的公共权力和国家形态,才是共和政体的基础。” 于德利没想到周卫国居然想的是这个,这可是个大命题。他忍不住朝刘铮瞟了一眼。刘铮笑呵呵的道:“老周,能说说你是怎么想的吗?” “好吧。”周卫国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离晚饭时间早,于是打开自己的记事本,翻到某一页,摆出了一副老师上课的架势。 “在传统皇权下的中国,城市的首要功能,都是作为皇权体系这张大网上的一个个凝聚和传递权力的节点。那么在这种前提下,古代城市经济便有了两个最重要的特质。首先城市经济必然被置于皇权的控御之下,整体上也必须以服务于皇权为前提;其次,城市经济的繁荣,都是以统治权力对全社会的集权控制和权力消费的急剧膨胀为前提.” “等一下,老周,你说的这都是什么啊?我怎么越听越糊涂。” 于德利不满的道:“小刘,你急什么!总得让人家把话说完。小周,你继续。” “不好意思啊,老周。” 周卫国看了刘铮一眼,见对方道了歉,便压下心中不快,继续道:“一旦这种以残酷掠夺弱势群体为前提的繁荣,达到了社会的承载极限,整个社会结构就会发生雪崩式的倒塌,并重新开始下一周期的轮回。所以皇权社会非但不可能导致现代制度的产生和确立,相反连长期保持传统经济的平稳运行都不可能。我这么说你们二位能听明白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于德利起身走到门口,开门对让面站岗的警卫送一壶开水进来,然后才关上门道:“不好意思,请继续。” 周卫国心说我刚才就应该直接走,不该留下。他暗暗叹口气继续道:“北海镇要构建一个新制度、新社会,我觉得其中最关键的就是要维护平民的法权。中世纪的欧洲能走出黑暗,就是因为罗马法确立了能使国民私有财产得到确认和保障的法权和法律制度。从平民到贵族、甚至是国王和皇帝,他们在作为财产所有者时必须要遵循和保证私人所有权。只有在这个前提下,我们才能建立现代的共和制度和经济制度” “停停停,”刘铮忍不住打断道:“老周,从皇权社会向公民社会的过渡是一个极为复杂的过程。就我所知,英国人为了《大宪章》经过了数百年的反复博弈,法国人在复辟和革命之间来回拉锯,死了多少人,赵新和邓飞他们可都是亲眼看到了。就算是我们那个时代,在外力的压迫下,改良和革命,专制和宪政,都经历了反复的搏杀,反反复复。我们连公民基础还无从谈起呢,搞哪门子的法权啊?” 周卫国这下有些火了,这是刘铮第二次打断自己了,他随即反驳道:“你这话我不赞成,北海镇打天下不也一样经过搏杀?就像老于说的,我们只有29个人,满打满算也才278个。虚君共和,那不是宪政是什么?再说,部队一旦南下,得天下的速度会很快,满清根本不是对手。到时候具体执行法律的,把全北海镇的治安警都算上也不够,肯定还得用那些在封建制度下成长起来的官僚。谁敢保证他们在执法和使用权力时不会打着我们的名义滥用?” “呃” 刘铮承认对方此言很有道理,这还真是个问题。老百姓的人身和财产权得不到保障,那就无法阻止权力滥用的行为。他在岛国这些年见到了太多这样的事,老百姓根本无力反抗那些胥吏官僚的肆意欺压。 然而此时于德利的瞳孔微不可查的一缩,他从周卫国的话里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个词,随即故作不经意,语气平淡的道:“小周,你刚才说宪政?” 在来北海镇以前,周卫国只是个对西方政治理论有兴趣的语文老师,有时也会在网上跟着吐槽几句。他个人非常认同“以公民权利和契约关系来构建社会”的理论,在他的心目中,古罗马那样的“千年法律帝国”才是最应该效仿和实践的;也只有建立在公民权利伦理基础上的国家,才不会走入“治乱循环”的怪圈。 他因为赵新安插了于刘二人的举动,心里本来就很郁闷,结果刘铮总动不动就打断他说话,于是便想都没想解释道:“是啊!在宪政法理的体系里,公民的财产权、生命权和自由权,是通向公共权利的基石。有了宪政制度,人民的权利才能得到保障,更是每个人发挥道德潜能的前提。儒家不是总在讲仁义道德治天下吗? 我以为,明确“私法”与“公法”,本身就是我们下一步宪政过程中最重要的内容。想废除人身依附,必须要把人身权和财产权就此解脱出来,这才是我们构建近现代社会经济制度的首要条件。” 于德利这下全明白了,心说难怪他会跳出来主动提出搞什么纲领,原来是打的这个盘算。 要知道“宪政”这个词有两重含义,第一重是普遍意义上的通过宪法来指导政体,而第二重则是专指某种政治制度,比如三权分立. 事实上这的确是周卫国的阳谋。他希望通过起草北海镇建国的纲领性文件,将自己认同的理论加进去,由此来建立自己在未来政体中的地位。只要公民权的理念遍及天下,自己也将得到无数人的拥戴,成为一个可以制衡皇帝权力的立法者。 “小周,你说完了吧?” “暂时就这些,其他还没想好。” 于德利点点头,他抬手止住要说话的刘铮,停顿了一下道:“肯尼迪有句话,不要问你的国家能为你做些什么,而要问你能为国家做些什么。西方人说,自由是其他一切权利的基础。不管是洛克为代表的个人权利本位,还是卢梭为代表的整体权利本位,他们都在谈权利。无论是美国人的《独立宣言》,还是法国人的《人权宣言》,里面一上来也都在说权利,就跟你说的一样,生命、财产、自由。我这么说你没意见吧?” 周卫国有些摸不准于德利的想法,不过他还是点头赞许道:“没有。老于你可以啊,懂的可真不少。” 刘铮心里也对于德利佩服不已,心说这位在北海镇不声不响的闷头搞了这么多年的政治教育,真看不出以前居然是个数学老师。 “好,那我们再来说说中国人的权利观吧。唔,这么说或许不准确。在咱们中国文化里,不管是黄老还是孔孟,他们都在讲责任。道家讲谦下守柔,儒家讲礼制,讲正名。孔子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每个人都要承担各自的责任,名才能正。孟子说的‘内圣外王’是责任,汪中他们经常说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也是责任,就算是皇帝也要行仁政,才能做到对天负责。” “说来惭愧,我以前对传统文化不熟,虽然看了那么多古文书,可要不是这些年和汪中他们经常讨论,好多事我也不明白。唉,咱们那个时代,传统文化断层断的太厉害了。” “尚书上说,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和才是我们这个民族文化的最高追求,有了追求就要谈到责任,所以讲‘仁’,为了达到仁的地步,儒家又讲礼。在我看来,礼就是一份责任清单,由此使无序转为有序,能一直保持礼,大概离仁也就不远了。” “可问题是光有礼还不行,你还得有发自内心的诚。这点我觉得孟子说的最透彻,他说‘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不诚,未有能动者也。’” “我们这个文化啊,对个人素质和自己修养的要求太高,绝大多数人很难做到。所以那些前人才总是感慨,世风日下,人心不.” 周卫国越听越糊涂,他忍不住开口道:“老于,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对孔子孟子的可真没什么兴趣。” “嗯。”于德利微微颔首,抬眼盯着周卫国的双眼道:“小周,我们的文化真的不好么?你宁愿用罗马法这些西方人现成的东西,也不愿在传统文化里找答案么?” 周卫国心说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合着绕了半天弯子,就为了问我这个?他有些气愤的道:“腐朽糟粕的东西找什么找?如果有答案,在咱们历史上早找到了!在中国的传统里,从来都不存在严格意义上的个人责任,只有对义务的奴隶服从,对权利不负责任的滥用!” “我们的文化里不是不讲权利,而是要先谈责任。那是因为没了责任,权利也就无从谈起,这和西方文化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于德利见对方还不死心,于是断然道:“中国文化是责任伦理体系,从来都不是什么契约权利体系。陈青松之前为政体的合法性纠结好久,要我说他是瞎担心,只要我们尽到了自己的责任,民众就一定会赋予我们相应的权利,合法性自然就有了。至于你说的那些问题,当然,我们会有自己的宪法,也一定会依宪执政,但这绝不意味着我们要搞三权分立的宪政!连土地改革的目标都还没有完成,空谈什么财产权,你打算说给谁听?!” “老于,你别误会,我.” 看到周卫国突然乱了阵脚,一旁的刘铮心里暗暗竖了个大拇指。这老于可以啊,说话一环套一环的。实际上之前要不是时刻谨记着紧跟“组织”,他也差点被周卫国的理论给带沟里去。 一滴冷汗从周卫国的脑门冒了出来,他这才明白于德利早就看穿了自己的那点心思。哎呀,算计了半天,怎么把土改的事给忘了?要稳住,一定要稳住!这次不行,以后还有机会,千万不能急。 想到这里,他面色一缓,堆起笑容道:“哎呀,老于,是我糊涂了!别在意,我也没别的意思。” 周卫国转头看向刘铮,只见对方也是冷冷的看着自己,于是便道:“既然这样,那咱们就把六十条给稍微改一下,不做任何内容上的添加了。吃完晚饭我回去就改,然后拿给你们二位看下,怎么样?” 刘铮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道:“老周,别误会,咱们有问题就应该坐下来讨论么,这事啊,就是不辩不明。” “对对!” 于德利突然轻松的一笑,起身拍了拍周卫国的肩膀道:“那这事就这么定了。走,一起吃饭去,好好喝两杯。” 第六百三十章 台上台下剧中人 当晚赵新从刘铮那里得知消息后,对于德利的观点深以为然。 在他看来,在中国的古代历史上,从来就没有过“公民”的概念;有国人、子民、臣民、黎民、草民、小民、顺民和逆民,但就是没有公民。 “公民”从来都不是个天经地义或是放之四海皆准的产物,如果某个人非要说古代中国老百姓只有获得公民权才能真正获得公正,群体意识才能觉醒,那只能说这人的脑袋被门挤了。 事实上有没有“公民”概念,从来都不会让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老百姓在日常生活上发生什么意义重大的变化。一个没用的概念从一开始就不会发生,即便偶然出现也会被迅速摒弃。 作为一个传统的农耕社会,中国从来都没有什么城邦共同体,有的只是“村落共同体”。“公民”这一词只是欧洲人自己的地方性概念,是地中海那些鼻屎大国家的城邦制产物,根本不适用于地域广大的农耕文明。别说古代中国了,新月国家也都没这个概念。 把历史上政体制度的一些实践问题简单归结于某个“有还是没有”上,逻辑很荒谬。虽然中国的“民”不像城邦的“公民”那样,很少参与政治,但他们在中国历史上从来都不是可有可无的。 从这个意义上说,周卫国的公民权设想纯属扯淡。 在之后的几天里,闭门会开的顺风顺水,纲领性文件、国号、纪年这种让人觉得既严肃又乏味的事随着众人的一次次举手签字,分别逐一通过。之后经于德利和陈青松提议,本时空东方第一个近现代性质的政党也随之产生,在座的21名正式与会者都成了第一批有党派人士,而列席的那八个也都成了预备人士。 共和中国,这个被赵新用来糊弄法国人的名字,被确定为国号。历法采用了一般日常就用西历,正式条文上轩辕纪年和西历并行。 在对满清的军事部署上,北海镇将在未来三年彻底推翻满清统治的战略目标被确定。北海军参谋部计划在1793年黑龙江冰化后发动对墨尔根和齐齐哈尔的攻势,一举解决盘踞在那里的清军,打通喀尔喀和北海镇东西方向的联系;之后会在瑚尔哈河冰化后出兵吉林乌拉,并争取用半年的时间占领山海关以北全境。 会议进行到第四天的时候,大多数参会者就已经被煎熬的受不了了,心里都想着赶紧开完拉倒。虽说确定政体,明确屁股坐在哪一边很重要,但这毕竟不是正式的建国会议。 众人一致同意,在未来一年半内,民政和宣教系统将从北海镇下属的215行政村和市镇中选出代表,再加上北海军里的代表,共同参加两年后的建国会议。虽说还改变不了关内那些老百姓的思想,但自己控制下的一千万平方公里总得先统一思想。 在这期间众人肯定还得再开几次会,所以也没必要通过这一次闭门会就敲定太多细节。 总的来说,北海镇给大家提供了一个一展所长的平台,穿越众们在吃穿住行上都是高标准,赵新对这些人的容忍度也很高;他只是通过信托合同明确了一些原则性东西,提醒有些事是千万不能做的。 另外这要是把开会地址选到东南亚吧,即便时间长点,没事来个沙滩浴换换心情也挺好;偏偏选在大雪天的隆冬时节,一连几天圈在院里,没完没了的这个议题那个议题的,会议室里的土暖气烧的又热,于是每天一到下午开会,那叫一个哈欠连天;可要喝咖啡喝酽茶扛吧,晚上又成了夜猫子,早上起不来。 到了2月11日上午,眼看很多人都摆出一副“赵总你说啥就是啥”的滚刀肉架势,赵新也觉得再开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他借着中间休息时间,和陈青松、于德利、刘胜、邓飞商量了一下,决定当天中午就可以结束本次闭门会了。 等宣布这个喜讯的时候,没精神的顿时就有了精神,纷纷欢呼赵总英明。 总得来说,赵新是这个实体中当仁不让的大老板,这一点无可争议。要不是他当初为了搂金子而到处占金矿的行为,北海镇也发展不到今天,大家也实现不了各自的理想,而且还挣不到那么多钱。所以在上午的最后两个小时里,关于加里曼丹岛和印度的军事计划,众人也就顺水推舟了。 大家伙唏哩呼噜的夺门而出之际,刘铮叫住了孔绍安。两人原本不熟,不过这些天几场酒喝下来,关系处的很不错。 “昨晚听赵总说,你在文登抽空还搞了个演出队?” 孔绍安笑着道:“没办法。赵总让我在胶东搞土改试点,每次派人下乡那些甲长和乡绅都跟着,老百姓有话也不敢说。我就觉得,得把他们的心气先拱上来,后面才好做事,所以就组织了个戏曲队。” “效果怎么样?” “我来之前刚在文登城里演了一场,看的人倒是不少,效果还不好说。” “你们演的什么戏?有台本么?借我参考一下,喀尔喀那边儿其实也挺需要的,要是你那边效果好,我也弄个演出队。” 两人一边说一边回了住处,孔绍安从卧室床头的包里翻出了一本薄薄的册子,递给身后的刘铮道:“给。” “这么薄?”刘铮诧异的接过来,再一看上面的戏名,顿时心说我勒个去! ...... 同一天,也就是乾隆五十七年腊月二十八,位于山东宁海州青山乡的垂柳村外一座新搭建的戏台上,一出名为《白毛女》的柳子戏正唱到了高潮部分。这就是孔绍安所说的“戏曲下乡”了。 此时在台下,来自青山乡十里八村的男女老少挤在一块,或站或坐的黑压压一大片,全都目不转睛的看着台上的表演。有些人站的远,看不太清,索性就伸长耳朵听唱词。而在这些人的外围,还有好多从胜水乡、城阴乡和普济乡赶来的,足足得有两三千人。 此时台上演的,是第四场的高潮部分,喜儿进黄家做丫鬟已有半年,每天吃不饱穿不暖,动不动还得挨黄世仁的老婆打。 只见扮做黄世仁他娘的家伙身穿绫罗,往椅子上一坐,口中道:“茶来。” 笛声幽幽响起,就见扮做喜儿的男旦轻唱道:“这母狼无人性煞是刁残,把喜儿比奴隶不当人看。一会茶一会水好生悠闲,使得俺昼夜里筋骨累断。” 地主婆等对方唱完,突然喝道:“倒茶来!” 扮做喜儿的演员随即假装倒茶,然后奉上,等地主婆接过,便站在其身侧,没一会儿就做出瞌睡的样子,以示睡眠不足。 “啊!”扮演地主婆的演员假装喝了一口茶,猛然做出被烫了一下的样子,随即将茶盏墩在桌上,骂道:“小贱人,嫩想烫死俺呀?” 说罢,便摘下银簮,朝着扮演喜儿演员的脸上狠狠刺去,口中还骂道:“小妖精,嫩好福气,俺让嫩享受!” “哎哟!”台下的老太太、大姑娘和小媳妇们齐声惊呼,转头不忍再看,有的女人一伸手直接把自家孩子的眼睛都给蒙上了。而男人们则都笑嘻嘻的看着,心说使唤丫头偷懒,哪有不打的,不过这婆娘也忒狠了,把喜儿脸蛋弄破了可是不美。 此时就听台上的喜儿“啊呀”叫了一声,众人睁眼再看,只见喜儿躲避了两下,伸手把地主婆手中的银簪给打落在地。 “好哇,嫩这是要造反啊,来人啊!” 几个扮做家丁,手持皮鞭的家伙从进场门的位置走了上来,其中一人躬身道:“老太太,恁有什么吩咐?” 地主婆一指喜儿,怒道:“快,快把这个小贱人拉下去给俺狠狠的打!” 为首的家丁一指喜儿,对身后众家丁道:“拉下去,狠狠打,给老太太出气!” 急促的鼓板声响起,喜儿被两个家丁拉着从下场门退下,随即从后台传来了响亮的皮鞭抽打声,还有女人的惨嚎声。 此时台下无数人的心里都被喜儿的命运揪的难受,心说这妮子的命咋就这么苦呢。 台上扮演地主婆的演员跪在桌案前,开始念念有词的祷告起来:“神明快点显神功,狠狠惩罚小妖精!” 过不多时,后台皮鞭声停止,扮演喜儿的演员换了打扮被几个家丁推了上来,只见她刚才还完好的衣服已经破烂成了一条条的,用红墨水和蓝墨水涂抹的鞭痕从台下看过去极为逼真,刚被家丁松开便昏倒在地。 “啊~~”台下前几排的人群都发出了惊呼。 只见地主婆从家丁手里夺过皮鞭,劈头盖脸的又朝喜儿身上打。口中骂道:“看嫩这小贱货还敢反不?看嫩这小贱货还敢反不?” 此时台下的观众里终于有人忍不住了,一个又高又瘦的汉子抬手指着扮做地主婆的演员破口大骂道:“老婢养的!打打打,嫩还有完莫完了?!人都要叫嫩给打死了!” 旁边一读书人模样的中年人轻咳了一声,捋着三缕长髯道:“大春,你这是做什么?这是戏文,当不得真的。” 被称作大春的汉子脸色一下涨的通红,冲着对方作了个揖,低头讪讪道:“丁先生,俺......俺......” 此人名叫李大春,自幼贫困,之前找人说亲没一个看得上他的。他这些年一直当长工,都快二十了还没讨到个媳妇儿。偏巧这出戏的男主人公也叫大春,于是他看着看着,便把自己给带入到戏里了,一看喜儿受欺负,心里便气的不行。 两人说话的工夫,扮演地主婆和一众家丁的演员已经下场,台上就剩了个独自昏卧的喜儿。众人就听喜儿“嘤”了一声,缓缓起身,随后便做出挣扎的样子,从台上艰难的站了起来,抬手抚摸着胳膊上那触目惊心的伤痕,脸上的神情也从哀怨转为横眉立目。台下众人看了顿时心中一惊,心说这闺女的性子可真烈。 就听鼓板和笛声响起,扮演喜儿的男旦是孔绍安从七八个戏班的演员里专门挑选的,表演技能那是杠杠的。再加上排练时孔绍安曾掰开了揉碎了讲喜儿的心态,所以每次只要一演到这里,他立刻就眼含泪水,面带不服输的神色,又悲又恨的细声引喉唱道: “银簮刺激起俺满腔仇愤,皮鞭抽更叫俺仇恨入心。不怕嫩手段狠毒刑用尽,难禁俺一颗心报仇雪恨。一笔笔血泪账定要记真,旧日仇今日恨比大海深!恨不能化烈焰燃满乾坤,誓把那黑天地烧成灰烬。烧死那恶官满盈黄世仁,烈火中见天日万象更新。” “好~~~!!!” 台下的男女老少发出了震天的喝彩声,这一大段唱的可太痛快了。很多人都把自己代入了角色,一个个擦眼抹泪,哭的稀里哗啦的。 然而几位坐轿子来的乡绅和地主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有人从鼻子里重重的发出了“哼”的一声。真特么晦气,大过年的居然演这种玩意。这要是别的戏班,他们早招呼人上去砸了;可谁让对方打着宁海州军管会的招牌呢,眼下北海军兵威正盛,他们真不敢得罪。 等叫好声渐渐低了,这时就听台上鼓板哒哒,扮演黄世仁的家伙抹了丑角的三花脸,贼溜溜的出来了。台下的李大春一看,两眼瞪的跟牛眼似的,揣在袖子里的手也忍不住抽了出来,双拳握紧。 只听扮演黄世仁的家伙唱了两句,又道:“喜儿姑娘,刚才俺不在家,听说嫩受委屈了。” “呸!”还不等扮演喜儿的演员说话,台底下一群人倒是先有了反应。 “这条赖皮狗!” “哈哈,骂的好!”听到喜儿骂黄世仁,底下的乡民齐声叫好。 “他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假慈悲贼骨头没好心肝......” 等喜儿一段唱完,就见台上的黄世仁凑到对方跟前,假作关心的道:“喜儿姑娘,俺可是好心好意来看嫩。” “站远点!嫩这无耻的禽兽!” “好哇!”扮演黄世仁的演员脸色一变,气急败坏的道:“嫩个不识抬举的妮子,俺也不要脸面,今天就叫你插翅难飞!” 就见黄世仁夸张的张开双臂,饿狼般扑向喜儿。台下众人正要惊呼,就见喜儿抬手“啪”的就给了黄世仁一记耳光。 与此同时,台下的李大春两眼变得通红,浑身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在他的眼里,喜儿这个姑娘是那么的可爱,那么的孝顺,可好人怎么就这么难做呢? 此时台上锣鼓声锵锵,愈发急促,二人纠缠打斗间,就见喜儿抓起桌案上的香炉向黄世仁砸了过去,对方先是夸张的歪头,随即一个跳闪,猛的扑了过去。 “啊~~!!”台下的女人们发出了惊呼。 “婢养的!”李大春再也忍不住了,此时的他根本分不清台上台下,两个世界已经混为了一个世界,他觉得自己要是再不出手,喜儿一定会被那个三白脸的混蛋玷污。他猛的拨开前面站着的人群,大步流星的冲到了台下几米远,四下踅摸了一下,抄起一个女人身前篮子里的黑家伙,想都不想就朝扮演黄世仁的家伙扔了过去。 那女人惊呼道:“哎哟!俺纳鞋的锥子!” 说时迟那是快,女人呼声还未起,扮演黄世仁的那位眼角余光便注意到了。他凭着在戏台上多年练就的身手,猛的一偏头,就见一道黑光“嗖”的一下从自己的鼻尖擦了过去。 此时台下众人全都傻了,只听“咄”的一声闷响,那锥子竟然扎在了背景板上,力道之大,竟然就露出了一个木柄。 李大春扔完东西还不解气,他两手趴着戏台边缘,双臂一用力,一下就蹿了上去, 上前一把揪住那丑角的领子,抡起沙包大的拳头就打,口中不停的骂道:“嫩个婢养的!敢坏人清白,老子打死嫩个龟孙!” 扮演黄世仁的演员其实都经历过好几次这样的场面了,像什么臭鞋啊、臭鸡蛋啊、土块啊、臭鱼烂虾的都中过招,但被人扔锥子,上台抡拳头还是头一回。李大春一拳就打的他鼻血长流,眼冒金星,口中不由哀嚎道:“好汉莫打!好汉饶命!打得好!” 。顶点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六百三十一章 李大春的意外之喜 李大春为的“见义勇为”在打了“黄世仁”两拳后就停了,因为那个扮演“喜儿”的男旦在目瞪口呆了几秒钟后,张牙舞爪的扑上来给“黄世仁”解围,顿时就把他给搞不会了。 “喜儿,俺是上来帮嫩的啊!嫩咋还挠俺呢?” 他一边手忙脚乱的躲闪,一边辩解,这时戏班的人也从后台冲了出来,众人合力,三下五除二就把李大春给按在了台上。 “二堂哥,嫩没事吧?”扮演“喜儿”的男旦俯身把“黄世仁”给搀了起来,关心的问着,还从袖子里抽出块帕子给对方擦血。 “俺牙掉了。” 扮演喜儿的男旦没听清,随即探头又问道:“嫩说啥?” “俺门牙掉了!” “哦!”喜儿一听,急忙对台上的人大叫道:“哎~~杨二堂的牙的掉了,都帮着找找!” 这本来就是临时搭的戏台,也没弄什么幕布,于是台上七八个人都开始猫着腰找那颗门牙,台下的人就这么干看着...... “哎!找着了!”突然,一个猫腰蹲在台上的家伙大叫一声,伸手从木板缝里抠出一物,众人凑上来一看,还真是颗大门牙,上面还沾着血丝呢。 扑哧! 突然,台下第三排人群里的一个女人再也忍不住了,捂着嘴咯咯笑了起来,随后台下的男女老少也都爆发出哄堂大笑。多少年了,还从没见过这么有意思的事。 “黄世仁”心里又气又恨,他用手帕捂着鼻子,半仰着头,瞄了一眼李大春的位置,抬脚就冲对方狠狠踢了一下,然后顶着个漏风大门牙骂道:“嫩个婢养的!这是唱戏,又不是真的,把老子打成这样,回家咋跟俺婆娘交待!” 李大春这会他已经从之前的冲动中清醒过来,“黄世仁”那一脚正好踢在了他的肋骨叉上,差点喘不上气来。心说两拳换一脚,老子认了。 后台的戏班班主被气的火冒三丈,好好一出戏让一个混人给搅合了。周围的人都不敢说话,演赵大春那后生犹豫了下,讷讷开口道:“班主,咱还唱不唱了?” “唱!”班主心说要是因为这点事就不演,坏了北海军老爷们的事不说,戏班的招牌可就砸了。好在后面连着三场戏都没“黄世仁”的戏份,第八场的唱词也不多,临时抓个人顶替也能对付过去。 经历了一场乱哄哄的闹剧,这出《白毛女》直到天擦黑才演完。因为下乡演出是文登军管会安排的任务,还专门拨了款,所以戏班也不用跟观众讨赏钱。 村民们嘻嘻哈哈的散了,可戏班今天却回不了宁海州县城了,班主找到保长打了商量,今晚大伙就在戏台上搭铺对付一宿。 几块土砖垒出个灶,点上火,支上口大铝锅,又从村内的井里打了两桶水。等水咕嘟咕嘟的烧开,面也和完,被切成了筷子粗细的面条。 白气升腾中,面条下了锅。而在另一口土灶上,一大锅掺杂着虾干、蛏子干、肉罐头和白菜叶的海鲜卤子已经熬上了。冻的白花花的油脂和肉块下了锅,使得戏台四周的空气里很快便飘荡着动物油脂的扑鼻香气,让闻到的人都垂涎欲滴。 几个半大小子和闲汉都被香气吸引了过来,站在二十多步外的黑影里艳羡的瞅着,哈喇子也不争气的顺着嘴角往下流。 “嫩几个不回家,搁这捏弄末?走走走!都滚家去,一个个丢人现眼。” 之前被班主邀请来吃饭的甲长来了,手里拎着包东西,身后还跟着个黑大个,正是下午上台打人的李大春。 李大春此刻双手揣在袖筒里,猫着腰躬着身,双眼很快就落在了那口盛满卤子的大锅上,不一会便鼻孔呼扇,喉头不住的耸动,吞咽着口水。 “嫩给俺老老实实呆着,等会人出来了,按刘先生教的,好好跟人家赔不是。” “叔您放心吧。” “唉~~真他娘的是个活宝!” 保长走了,李大春孤零零的站在了空地上。当大锅里的面煮熟了,掌勺的先让人给班主和甲长端过去两碗,然后才招呼其他人。二十多个戏班成员拿着碗呼啦就围了上来,他们先是盛上半碗面条,又从另一口锅里盛上一勺卤子,然后找了个避风处坐下,心满意足的大口吃了起来。 每当有人端着盛满面条的碗从跟前走过,李大春都不自觉的伸长脖子望一眼。可惜,戏班里的人都不搭理他,尤其是那个演“喜儿”的男旦,经过他跟前时还“哼”了一声。 “娘来,这帮子唱戏的吃的可真不孬。” 正瞎琢磨的工夫,就见鼻青脸肿的杨二堂拿着个大碗从戏台后转了出来,李大春急忙起身迎了上去。 此时天虽然黑了,可空地上用来取暖的篝火烧的正旺,戏台边还挂着一盏明亮的马灯。杨二堂的眼角余光瞥见一黑影靠近,急忙转头一看,发现竟是下午打自己那家伙,一张脸立刻就耷拉了下来,抬手一指对方道:“嫩要干啥!莫过来!” 他那点伤其实不重,就是门牙掉了有些难看,说话还漏风。不过宁海州县城里有补牙的铺子,就算牙找不到了也能重新镶一颗。 古代中国的补牙技术从唐代就有了,《新修本草》上记载了以白锡和银薄及水银合成之,可算是最早的银汞合金补牙技术。明清时期市井中补牙的地方叫“补齿铺”,镶牙补牙不在话下。 李大春急忙摆手,辩解道:“杨二哥,俺是跟着王甲长来的,想跟恁赔个不是。下晌刘老爷和王甲长把俺噘了一顿,俺知道错了。俺就是个愣子,对不住恁了!”说罢,他便将手从袖筒里抽出来,向着对方作了个大揖。 杨二堂见状不由长出一口气,讪讪道:“算啦,以后嫩要是再看戏,可木这样了。” “哎!”李大春虽然答应着,脚底下却没挪窝儿,眼睛不住的往十几步外瞟。 别看杨二堂下午气的踢了李大春一脚,那是被打急了,其实他这人并不坏。于是犹豫了下便道:“嫩啖夜饭了么?” 胶东人管吃叫“dai”,其实就是“啖”。 李大春闻言不好意思的道:“木,木有。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杨二堂想了想,随即转头踅摸了一下,见扮演“喜儿”的男旦正蹲在水盆前慢条斯理的洗着碗,于是大声道:“翠翠,嫩啖完了?” “嗯。咋了?” “把嫩那碗借俺使使,没取歇儿(过一会)使过了俺给你洗干净。” 之前说过,清代是禁止女伶的,所以不管什么戏班,青衣、花衫等旦角都是以男性来扮演,甚至有的男伶打小还要缠足。如此一来,很多男旦便给自己起了个女人名。历史上清代坤伶的出现,还要等到八国联军之后才有,而且还不让进后台。 扮演“喜儿”的这位也是个以假乱真的主儿,自小就当女孩子培养的,行动坐卧跟女孩家没两样。他跟魏长生还不一样,野狐教主是台上扮相以假乱真,卸了妆就是个鹰钩鼻疙瘩眉的汉子;他是卸了妆也是姑娘打扮,描眉画眼。要不是之前戏班里的人一再解释,李大春决不相信对方是个男的。 一大海碗的卤子面下了肚,李大春意犹未尽,可惜面条就那么多。他贪婪的将挂在碗壁上的残汤油花都给舔干净了,这才盛了碗面汤吸喽吸喽的喝着。像他这样卖力气的长工,一年到头除了麦收和年节,几乎就没吃饱过。眼下虽然快过年了,可他家徒四壁,年三十能吃上几个高粱面的饽饽就很不错了,所以这顿面条对他来说绝对是意外之喜。 杨二堂一边扒拉面条,一边打量着身边的李大春,心中突然一动,想起了之前听宁海州军管会的人说过,谁要是能介绍老实本分的乡民来当兵,每个人头给五块银元的介绍费。他眼珠转了转,便笑着道:“嫩这么能吃,不如参加北海军,州城里正招人呢。” “当兵?”李大春闻言摇了摇头。“刘老爷说过,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俺以前跟他去海边拉货,可是见过绿营的兵。听说他们那点饷钱自己还吃不饱,一个个饿的两眼直冒绿光呢。” “切~~”杨二堂不屑的道:“绿营能跟北海兵比?他们在北海兵面前只有撒腿跑的份!实话告诉嫩,俺在文登排戏的时候,跟北海兵一个锅里开伙。人家吃的好着呢,每天都有肉,干饭白面饽饽一天三顿管够。那日子过的,县太爷都比不了。” “恁说jin的?”李大春的口水又不争气的涌了出来。 “敢情~~就说这肉罐头,搁俺们戏班都跟宝贝似的舍不得吃,可人家北海兵都吃腻了。” 李大春赔笑道:“二哥恁说笑呢,肉哪有吃腻的。” “嫩知道他们每个月拿多少饷银?”杨二堂将右手的筷子交到左手,然后伸出五指,又翻了一下,道:“这个数!” 李大春道:“一百文钱?那也不多啊。俺一个月打短工还能挣六十文呢!” “嫩个膘子!是十块白花花的银元,合二两银子呢!” “噗~~”李大春差点被一口面汤噎死,猛的喷了出来。他急忙将碗撩在地上,两手掐指算了起来。 “一个月二两银子,那一年岂不是十......二十......哈!盖房娶媳妇的钱都有了!” 李大春一拍大腿,兴奋的道:“杨二哥,恁不是诓俺呢?” 杨二堂翻了个白眼道:“诓嫩俺有啥好处?再挨嫩一拳头?” “嘿嘿,杨二哥,俺都给恁赔不是了,恁咋还提这事呢。”李大春挠挠头,傻笑着道:“二哥,恁说俺要去了寻谁?俺还木进过州城呢。” 杨二堂道:“这样吧,明天一早戏班就回宁海州城。嫩要想去,早上过来帮着收拾东西推车,到了州城,俺带嫩去军管会报名。” “二哥,后天就年三十了,这事能成吗?” “咋不成?实话告诉嫩,北海军的老爷们就没有过年封印的规矩。” 有了这话,第二天天刚亮李大春就背着包袱来了,而且来的还不止他一个,是二十几个。这些人推着几辆独轮车,此外个别人还带着棍棒。 杨二堂起初还挺兴奋,以为这些人都是要去当兵的。心说这顿拳头没白挨,居然能发一注大财,谁知跟李大春问过才知道,原来这些村民是打算跟戏班结伴同行,去县城拉赈粮的。 “嫩现在才去领粮食?明儿都年三十了!” 一众村民听了杨二堂的话,都没吱声,而是七手八脚的帮着戏班把东西装马车上,好赶紧上路。 清代登州府的耕地情况非常差,时人形容为“无五十里之平壤”,属于山东缺粮最严重的地区。丰收年景粮食都不够糊口,更不要说遇到灾荒。乾隆时期随着人口增长,粮食需求愈发突出,每年都要走海贸从奉天输入几十万石粮食,一旦粮船不能按时赶到,立刻就会米物短缺,粮价上涨。 基本上从乾隆五十二年起,随着满清在东北用兵规模的扩大,奉天产的粮食大部分都送往了吉林乌拉前线,所以登州府的粮食便只能从江南输入。问题是江南不产高粱,只有大米,登州的老百姓根本吃不惯;另外大米比高粱贵,于是这几年农民吃不饱已经成了常态。 北海军占领登州四县后,陆路和海贸就都断了。刘墉意在通过此举,让北海镇赶紧把人装船运走,然后麻利儿滚蛋。 然而满清的算盘显然打错了,北海镇对此早有准备。要知道宁海州北部的龙门港乃是后世的世界四大不冻港之一,从1793年10月到1794年1月,民政在海军的全力配合下,陆续从北海镇调运了数万吨小麦。 当初因为李弼的提议,孔绍安便决定通过“审户”的方式,向城镇和乡村贫困户发放赈票,老百姓可以凭票到县城领粮。为了防止李弼所说的“需索和勒价”行为,四县军管没有使用满清时代的胥吏,而是派出工作队下乡,按照“先远后近”的原则开展审户。 垂柳村的审户工作早在十一月底就完成了,可村民们拿了赈票谁都没敢动。要知道以前在满清的治下,领赈票要花一笔钱,拿了赈票领粮还得花一笔钱,否则一粒粮食都拿不到。虽说工作队在发赈票的时候没要钱,而且也说了领粮一样不用给钱,可这些乡下的老百姓哪敢信啊,他们在这上面吃亏吃的太多了! 谁不知道自古官府从来都是一个吊样,谁要相信那才是傻子呢! 就这么拖了好些天,眼瞅着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垂柳村好多家已经要断粮,再不去领赈济,这年都没法过了。于是村中各家咬牙凑了半吊钱,又管村里的地主借了两吊,这才敢动身。至于跟戏班搭伴去宁海州,主要就是担心遇着劫道的。 后世关于明清时代山东的盗贼,最耳熟能详的就是“响马”。之所以有这个称呼,是因为这些人在发动劫掠之前,会先射出一支装有哨子的响箭。不过山东的响马一般都集中在商贾繁忙的临清、济宁之地,胶东地区则是流窜作案的“老瓜贼”。 明清时代管打拳卖艺、跑解马的统称“瓜子”, 相对于只劫财不杀人的响马,老瓜贼可狠多了,不光劫货,还杀人。这帮家伙专好扮做客商乞丐,混入往来行旅,动手之地都是在偏远荒村。 满清经历了康雍乾三代,一直将治理北方五省的“老瓜贼”视为安民要务,也组建了比较完善的缉捕体系。可随着北海军夺取胶东四县,双方一进一退之际,民间治安便有了真空地带,已经销声敛迹的“老瓜贼”又冒了出来...... 。顶点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六百三十二章 破庙偶遇老瓜贼 垂柳村的人和戏班一起出发后,一连赶了二十多里路。他们一半人是想着赶紧回宁海州跟军管会交差,然后回家过年;另一半则是想着赶紧把粮食拉回去,所以路上就没怎么耽搁。 临近晌午,天突然变得阴沉沉的,没过一会,如绒似絮的雪花飒然而落,仅过了一顿饭的工夫,远山近廓都成了白的刺眼的冰雪世界,前方的道路也变得绰绰约约朦朦胧胧。 马车上的戏班众人都被冻的瑟瑟发抖,大伙赶了半天的路,也都累了。班主见雪太大不好赶路,只得让打头的人带着大伙上了驿道西面的一处缓坡,那里有座废弃的庙。 这是一处三进的院落,前院的正殿遭过大火被烧成了白地,山门已经倒塌,连牌子都没了。好在西墙被人开了个挺大的口子,于是众人便赶着马车进了院子,垂柳村的村民也推着独轮车进来了。 杨二堂和李大春等人绕过残垣断壁的正殿,来到空落落的后院,就见除了西厢那几间房只塌了一角,东厢房的一排屋子都成了残檩断檐,落了寸许厚的雪盖。呼呼的北风满院回荡,要不是他们一行人多,真让人觉得心里发渗。 李大春转头踅摸,就见在破败的东厢房前有口水井,黑洞洞的井口在雪地里格外显眼。上午这一路狂赶,他葫芦里的水都快喝完了,于是便想着去打点水。谁知刚走两步,却不料地上有冰,只是被雪给盖住了,“嗤”的一滑,坐坐实实就来了个大马趴! 噗嗤,杨二堂等人都乐了,正要说话,西边那排厢房草帘一动,十几个蓬头垢面的叫花子走了出来。这些人一个个穿的破衣烂衫囊囊肿肿,手里还拄着打狗棍,摆出一副戒备的架势。 “干啥的?” 杨二堂等人被吓了一跳,没想到这里居然住着人。那个叫做翠翠的男旦尖着嗓子低声道:“咦~~忒夷赖了。” 当着乞丐面说人家脏这可不是好话,于是杨二堂忙道:“对不住,俺们是过路的,雪太大了避一下。” 乞丐们都没动,稍过片刻,就听一人操着沙哑的嗓门道:“进屋烤火去,都傻杵着干啥!” 杨二堂顺着说话声看去,就见那人穿着件油渍麻花的老羊皮袍,脚下蹬着一双污秽不堪的粗布靴子,一顶破旧的毡帽压的很低,只能看见半张脏兮兮的胡子脸。 众乞丐闻言,这才都转身进了屋。杨二堂见状,只好叫上李大春等人回到了前院,把情况跟戏班众人说了。 大家一听后院有人占了,都傻了眼。最后只得来到被烟火熏得焦黑的正殿残垣处,清理出一块空地来,又用戏班里的旗杆和垂柳村人手中的棍棒撑起了一大块油布,总算勉强栖息。 可是光有躲雪的地方还不成,还得弄柴火生火,最好能烧锅热水,让大伙祛寒,吃口干粮。李大春自告奋勇,带了两人去后院倒塌的东厢房找木头,杨二堂也不愿缩在冰冷的帐篷里呆着,想着那帮乞丐屋里肯定有干草,便决定去跟人家要把干草当引火物。 … 他来到后院,在西厢房的挡着草帘子的窗棱上拍了两下,没一会,那个沙哑的嗓音又响了起来:“干啥?” “兄弟,恁屋里有干草吗?俺跟恁弄一把,生点火。” 他等了一会,就听屋里传出了淅淅索索的声音,像是有人走动,随后那声音又道:“进来拿吧。” “谢了!” 杨二堂撩开草帘进了屋,扑面而来一股子夹杂着汗臭脚臭的热气。屋子里光线很暗,他乍从白花花的雪地进来,几乎甚么也看不清。等略定了神,再一看,好么,两间厢房居然是通的,十几口子都控背躬身的窝在靠西墙的地铺上,地上生了堆火,一把被烟气燎的乌黑的水壶吊在架子上烧的咕嘟嘟作响,壶嘴冒着水汽。而在北头的土炕上,盘腿坐着之前穿羊皮袍那汉子,正眯着眼看向他。 此人的帽子这会没戴,长着一张略显瘦削的圆脸,大眼睛,塌鼻梁,留着一把毛扎扎的络腮胡子,脸上看上去脏兮兮的,说不清是污泥还是被烟熏的。 在来这个戏班前,杨二堂曾跟着其他戏班跑江湖十几年,三教九流的人见了无数。此刻他就觉得眼前这帮花子有点不对劲,可具体哪儿不对,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明白。 炕上的家伙哑着嗓子道:“都要过年了,嫩这一大帮人是干啥的?” 杨二堂讪笑道:“还能干啥,跟着戏班子混口饭吃。” 此时地铺上的一个乞丐突然来了精神,问道:“嫩会唱戏?来两句听听呗。” “俺就是个打杂跑腿的,可木那本事。”杨二堂说罢咧开嘴一笑,众乞丐这才看见这厮居然少了颗门牙,于是原本期盼的神情又黯了下去,低着头不再理他。 杨二堂又道:“哎,俺前几天路过县城的时候,听说衙门正施粥发粮,恁咋不去呢?” “官府的话要是能信,老母猪都能上树。”沙哑嗓音骂了一句,把手伸进怀里摸索了一会,捉出一只跳蚤,随手往炕下的火堆里一扔,发出了“啪”的一声。他这才对地铺上一人道:“三儿,从你铺盖下抽把干草出来,给人拿去生火。这光景出门在外都不容易。” 杨二堂眨了眨眼,接过递来的干草,揣进怀里,躬身道了句谢,转身出了屋。他快步走出院子,随即就变得大步流星,好几次差点滑倒。来到油布帐篷底下,他一把拽着戏班班主,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交头接耳了几句。 戏班班主听完愣了一下,看着杨二堂道:“嫩木看错?” 杨二堂急声道:“绝错不了!俺跑江湖十几年了,这点眼力劲还有!” 班主沉思了片刻,扭头对帐篷里躲雪的众人道:“现在都听我说,所有人别说话!” 众人虽然都觉奇怪,可还是静了下来。随着戏班班主开始轻声解释,大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一炷香后,所有人都从帐篷里钻了出来,套车的套车,收拾的收拾,转眼热热闹闹的一处就又变成清冷之地。 … 李大春带着两人好不容易从废墟里找出几根还算干燥的椽子,等回到前院,一下就傻了眼,之前搭的帐篷已经撤了,所有人都在顶风冒雪的收拾东西装车,看样子是要立刻上路。 他拎着木头走到马车前,膘乎乎的道:“那么来?” 同村的一人上凑过来轻声道:“大春,嫩别咋呼,俺跟你说.” 过了片刻,李大春两眼瞪的溜圆,一脸惊讶道:“嫩说他们是老瓜贼?” “千真万确!” “娘来,那还跑啥,干他们啊!” “嫩个膘子!咱是干啥来了,百十口子等着咱运粮食回去呢!” 好吧,李大春无奈的叹了口气,只得跟大伙悄悄启程。 一行人上了驿道,走出了七八里地,那个叫翠翠的男旦这才好奇的对杨二堂问道:“二堂,嫩咋知道那伙花子是老瓜贼呢?” 杨二堂得意的拿搪道:“想瞒过俺这双眼,还嫩着呢!” “二堂哥,说给俺们听听呗,也涨涨见识。” “就是的,还拿着不说!” “哎~~你一大老爷们怎么掐人啊!”杨二堂躲过了翠翠的“魔爪”,这才对身边众人讲述了自己在屋里的所见,然后解释道:“俺跑江湖这些年,花子见了无数,真花子要是捉了跳蚤那都当肉吃,那人倒好,竟给扔进火里,俺一看就不对,天底下哪有这样的花子。” “以前跟着俺师父跑江湖的时候,听他老人家说,咱山东地面上,有一群老瓜贼最爱装花子,他们穿着破烂衣服,少则三五成群,多了一二十人,一般寄身路旁的空庙、空窑、草棚之内。等到了黄昏五鼓,若是遇到孤身上路的一二行客,即行谋害。或用刀杀死,或用绳勒死,然后将被害之人的衣服剥掉,换上他们自己所穿的破烂衣服,再跟尸体旁扔些篮筐、打狗棒、碗箸之类,如此装成花子被杀的模样。官府发现这种事,往往都当做有人寻仇,等闲人根本查不出来。” 众人听了直咂舌,心说居然还有这么狠毒的人。此时坐在车里跟翠翠挤在一起取暖的戏班班主道:“俺以前也听熟悉的衙役说起过,这老瓜贼心黑手狠的厉害!除了二堂说的,还有一种就是扮做客商,混入往来行旅,若是盯上携带资财的单身行客,就让一贼与之同宿,关系搞的极熟络,行里叫说客。如果有两行客,则安排两贼为说客” 众人竖着耳朵听的正带劲,戏班班主突然不说了,转而大声对冒雪行进的众人大声道:“都加把劲,看来今后晌是到不了州城了。咱忍忍再走十里,到城南十里外的村子对付一宿。” “得嘞!” “班主,恁还没说完呢!还有呢?”众人听的好奇,脚步不停,一时间也顾不得辛苦。 “除了说客,还有一帮同伙叫打帮。打帮伙那伙贼都是先行去事先找好的地儿刨坑。说客呢,第二天会诱使行客早起结伴赶路,等到了刨坑的地儿,乘你不备.” … 戏班老板说着,突然一把从翠翠的身后将其箍住,吓了对方一跳,不由尖叫了起来。戏班老板这时才道:“那说客会从袖子里抽出绳子,从后面就这么一勒.” 别看天冷,可翠翠的脸刷的就红了,臊的低下了头,此时周围众人都是抿嘴低头直乐,帽子上和肩头的雪簌簌的掉落。心说老板可真够坏的,居然在众目睽睽下占便宜。 戏班老板吃够了豆腐,这才松开抱着翠翠的手,满意的揣进袖筒,继续道:“他们行里管这叫上线。背着走上十余步,任你再是强壮也得殒命。等到了预先刨好的土坑,怕人没死透,还得放气,拿刀照肚子来这么一下。唉!” 这时有人问道:“然后呢?” 有心思活络的接口道:“然后抢完东西就把人直接扔坑里埋了呗!荒郊野岭的,谁能找得到啊,这群挨千刀的!” 众人听了默默不语,心里越想越是胆寒,要是还留在破庙躲雪,没准夜里就得遭遇不测。别看他们人多,可大部分都是胆小老实之辈,真要遇到持械的老瓜贼,敢于抵抗的没几个。于是他们看向杨二堂的目光里也带了感激,多亏了此人心细啊。 “大春,俺觉着嫩得跟二堂哥赔个不是。” “嗯?”李大春心说这是什么情况?说老瓜贼就说呗,怎么把我也扯上了? “是咧,俺觉得二槐说的对。大春,嫩不该动手打人家。” “.”李大春气的鼻子都要冒烟了,他翻了个白眼,决定对此置之不理。 之后一行人走了两个时辰,等雪变小了,终于抵达了宁海州城南十里外的村子投宿。北海军在这里设有一处哨卡,看到下乡的演出队回来了,都是笑呵呵的打招呼,说话也非常和气。垂柳村的人虽然不敢跟戏班的人一样搭话,可看着也很是好奇。 杨二堂找到负责哨卡的排长,跟对方说了在破庙里遇到的那群花子。排长听了一脸凝重,最近一个多月来,宁海州和南面的海阳两县已经发生多起行商路人失踪的案子,军管会接到家属报案后也派人查过,可是毫无头绪。 军队的任务是打仗,查案并不擅长,另外满清时代的捕快衙役都在家赋闲。事情汇总到鲁寿山和李弼那里,二人也很是头大。无奈之下,前几天便给北海镇那边还发了电报,请求治安警总署派些有经验的人过来,除了查案,顺便组建四县的治安警系统。 问题是眼下就要过年,等治安警来也不赶趟了。哨卡的排长将杨二堂的报告全都记录在纸上,然后便派手下连夜送往宁海州军管会。 到了第二天清晨,从宁海州来了两个排的兵力,都骑着马,看上去杀气腾腾,随行的还有两个穿着便装的前清捕快。他们先是问了哨卡排长,又让他带着找到杨二堂和戏班班主,对照地图问明了破庙地点,随即便快马加鞭的向南赶去。 此刻任谁也没想到,他们这一去,居然查出了一桩轰动胶东的泼天大案。 乾隆四十八年 第六百三十三章 要剪萑苻靖一方 (一) 六十多名北海军骑兵抵达破庙的时候,时间刚过巳初,也就是上午九点多一点。带队的副连长找了个山坳先将大队人马隐蔽,然后就派了几个士兵前往破庙侦察。 不到半个时辰,一士兵就跑回来报告,说那些叫花子还在。副连长留下几个人看马,随后就带着其他人出发。到了破庙门口,他将手下分成两拨,让一个排把守住后院的各处出口,自己带着另一个排直接来到了后院门口。过了一会,当他从步话机里得知所有人全部就位,便抬手朝天来了一枪。 “砰!” 枪声回荡在不大的院子里,树枝上的积雪都被震的簌簌洒落,屋内的乞丐们都被吓了一跳,心说大过年的,谁跑这破庙里放炮仗来了? “里面的人都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我数十下,不出来就开枪了!所有人双手抱头走出来!敢反抗的,一律格杀勿论!” 几个乞丐闻声急冲到窗根前,透过草帘上的缝隙往外张望,谁知这一看,全都大惊失色,两股战栗,有个家伙都更是直接被吓尿了,一股腥臊气在屋里开始飘荡。 炕上的乞丐头脸色骤变,也凑到窗前向外查看,只见院子里或站或蹲着至少二十多个身穿白色披风的人,全都手持“火枪”,在那黑洞洞的枪口下面居然还带着把雪亮的“匕首”。 乞丐头脑袋里嗡的就是一下,两耳轰然作响,整个人都不会了。这特么可不是什么官差衙役,而是让清廷闻风丧胆的北海兵! 话说戏班众人和垂柳村村民的突然离开,固然引起了他的警觉,但他仔细一琢磨,也没太过当回事。之所以会这么想,主要是因为带清官府历来的“过年封印”制度。 清代的封印制度承袭自明代,钦天监会在上一年确定下一年的封印日期,并在颁布天下的《时宪书》里说明。差不多从康熙早期开始,封印的时间被确定在了腊月十九、二十、二十一这三天,而开印办公的时间则要等到来年的正月二十。 虽说封印期内遇上军务、灾情和人命案都要予以处理,地方官不得耽搁,不过对于人命案来说,首先得有人报官举证才行;至于一般小偷小摸的案件根本没人管,全要等开印之后再说。 乞丐头自以为之前的案子做的天衣无缝,又想着今天是大年三十,就算是新朝官府查案,有什么事也会过了年,官差才不会出城几十里跑这破庙来呢。他和手下商量后决定,等雪停了再拿着抢劫来的钱财各自跑路。 问题他哪知道啊,因为四县之地刚打下来几个月,越是过年,各地军管会越是不敢掉以轻心;而且北海镇的体制和带清完全不同,从来都没有过年封印的规矩! “老大,咋办?” 乞丐头眼珠飞速转了转,对几个手下轻声道:“嚎!”… 他话音刚落,屋内的一群乞丐就开始叫唤上了:“官爷,冤枉啊!俺们就是群花子,借这破庙躲几天风雪.” “大老爷行行好吧!俺们啥犯法的事都木干过啊!” 乞丐头趁着这工夫,飞速的掀开土炕的一角,接过手下递来的几个包袱,一股脑儿的塞了进去,随即用炕砖盖好,撒了点土在上面,然后用破席子盖了,再抱起一堆干草盖在上面,最后才将自己的破烂铺盖压上。这土炕因为烟道堵了,一直都没生火,拿来藏东西正合适。 “砰!”外面的北海军根本不废话,对天又开了一枪,随后就开始报数:“十、九、八” 这一下,屋里的乞丐们都被吓蔫了,求饶嚎丧的也都不敢再吱声。乞丐头也没辙了,外面几十杆“火枪”呢,而且他们所在的西厢房西边根本没窗户,想跳窗户逃跑都没戏。他眼珠飞速转了转,对屋内众人低声急语道:“嘴都严点!他们没证据,不敢拿咱怎么样。只要能熬住,过几天就能出来!” 一众乞丐听了,都忙不迭的点了点头。 乞丐头见状,这才用沙哑的嗓门喊道:“官爷!俺们出来!出来!” 外面的北海军等了片刻,看到草帘子终于动了,最先伸出来的是一只手,随后便是一个衣衫褴褛,趿拉着双破棉鞋的家伙。 此时离门口最近的士兵向右侧让了两步,一指身后的空地大喝道:“双手抱头!蹲那儿!” 那乞丐颤颤巍巍的刚走过去蹲下,两名北海军就扑了过来,将他一只胳膊从肋下向后一背,另一只胳膊从脖梗子后面绕过去,然后用黑色的塑料手铐套在两只手腕上一勒,来了个“苏秦背剑式”。那乞丐疼的叫唤了一声,一屁股便跌坐在了地上。之后,其他乞丐也跟着鱼贯而出,全都跟第一个一样的姿势,被拷了起来。 众乞丐此刻无不心中骇然,要知道这种捆人的方法一般都是衙门里的老捕快才用的,专门用来锁拿那些大盗重犯。一般人犯被这么捆上后,只要绳子系的牢靠,犯人很难挣脱;而且用这种方式捆人还有个好处,双臂被控制住了,就算逃跑也跑不快。 “去把那两个捕快带进来。”带队的副连长等所有乞丐都被捆了,便让手下去外头叫人。 不多时,两名穿着便装短打棉服,头戴毡帽,腰里还别把着铁尺的家伙走进了院子。当看到一地七扭八歪的叫花子,其中一位的脸上还露出了一丝笑容。甭说了,这捆人的法子就是他的主意! 话说明清时代的“捕快”群体其实是两类人,分别被称为“捕役”和“快手”。捕役专司缉盗,类似于后世的刑警,设有总捕头、捕头、捕役以及白捕,其中白捕就是临时工;快手虽然有时也会协助捕盗,可他们的主要责任是征粮。两者虽然经常会被合称为捕快,但绝不是一回事。… 由于宁海州军管会里暂时没有擅长捕盗破案的人,所以昨夜接到哨卡报告后,便临时从城内征召了两名曾当过捕快的人。两人中年纪大一些的叫曹贵福,三十出头,曾经是捕头;另一人叫郭玉,今年才十九,以前是捕役。 曹贵福在宁海州很有名,此人善于缉捕盗贼,通过观察人的形迹,常常能够发现一般人难以发现的破绽。郭玉是个愣头青,只不过承袭了他父亲的位置,又使了银子,这才年纪轻轻当上了捕役。 别看清代捕快的社会地位不高,一年的工食银才六两,可自来都是奇货可居的职业;而且很多秘密教门的头目都是出自捕快群体,比如林爽文,还有之前被徐寿南审出来的段文经。 在登州府这样海贸发达的地方,且不说什么抄抢家私、豢贼分肥的下流勾当,单是每月默认收取的规费和陋规,一个捕役每年就能到手几百两银子,捕头和总捕头能拿到上千两。 曹贵福和郭玉这两人在捕快里名声还算可以,当然该拿的钱也拿,但不干坏良心的事;比如欺男霸女和贼捕坐地分赃就从不沾惹。 二人自从北海军打下宁海州后便一直躲在家里,生怕新朝的大人们拿他们这些人作筏子,落个抄家的下场。昨晚军管会的人找上门时,两人半是恐慌半是高兴的应了下来。 曹贵福这些年虽然钱挣的不少,可平日里被别人点头哈腰惯了,当了平民还真有点不适应;郭玉则是年轻,刚接了老爹的位子,还没挣多少钱,差事没了。 虽说大年三十顶风冒雪的跑一趟很是辛苦,不过两人都觉得自己能被军管会的老爷挑中,能重新吃上公门饭,穿上官衣,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至于说朝廷会不会还打回来,这点两人反倒不担心;以前那些往来宁海州的海商里早都传遍了,北海军将朝廷的大军如何按在地上摩擦。 此刻副连长对二人道:“搜查证据和盘查人犯的事就交给你们了。” “小人定当尽心办差,请大人放心。” 曹贵福和郭玉知道北海军没有下跪的规矩,于是便作了个揖,然后就打量起了地上的那群乞丐。郭玉年轻,对“老瓜贼”这一犯罪群体根本没认识,所以只是瞪着大眼打量。曹贵福就不同了,他眯着如同鹰鹫一般的双眼将这些人逐一打量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了乞丐头的身上。 他盯着对方从头到脚看了两遍,随后又凑到近前,蹲下身来仔细盯着对方的脸看了一会,突然咧嘴笑了。 “杨奎,找了嫩这么多年,没想到今儿个在这碰上了!” 乞丐头因为捆绑的姿势,仰头很是吃力,刚才曹贵福打量他的时候,也一直低着脑袋,没敢抬头看。此刻听到对方叫出自己的名字,心中顿时一惊。他斜着脑袋瞟了一眼,低头装出一副可怜相道:“这位官爷,嫩认错人了吧?俺不姓杨,姓李,认识的都叫俺李二棱。”… 曹贵福嘿嘿一笑,道:“别装了,嫩师傅叫朱绳武,还有个师兄叫吴三毛。七年前,嫩师傅和师兄来登州府犯案的时候,俺还带着几个兄弟奉府尊大人之命缉拿过,一直追到了莱州府,可惜让他们给跑了,后来听说他们在青州犯案被抓了个正着。” 乞丐头越听越心惊,不过脸上还是露出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心说只要不认,找不到证据,看你能奈我何! “官爷,俺就是个花子,带着一帮兄弟到处讨饭,恁可不能冤枉俺们啊!” 其他乞丐一听,也跟着叫起冤枉来。旁边的几个北海军怒喝了一声,作势要用枪托砸,乞丐们这才住了口。 曹贵福知道杨奎这种人只要落网,绝逃不过一个千刀万剐;所以只要找不到证据,打死都不会认。于是他转身进了西厢房,郭玉也跟了进来。 草帘子一撩开,一股汗臭脚臭还有臊臭扑鼻而来,熏的郭玉急忙用袖子捂住了口鼻,而曹贵福只是鼻头皱了皱,随手就把门上挂着的草帘子给扯掉了。 随着空气流动,屋里的味道淡了不少,曹郭二人掏出腰上的铁尺,在屋内各处搜查起来。两人先是在地上的那些铺盖杂草里扒拉半天,甚至连地上的砖头缝都用铁尺撬开,仔细查看下面的土是否有挖过的痕迹。 南面的屋子都搜过了,二人又来到北屋。柴禾堆、干草堆都不放过,地面也找了,可惜一无所获,曹贵福这才将目光落在了土炕上。 郭玉这会已经累的满头冒汗,他跳上炕,拿铁尺在空处敲击了几下,等扯开铺盖后,用铁尺在干草里杵了几下,没发现什么。他正要下炕,曹贵福突然叫住了他。 “曹叔,咋了?” “小郭,嫩把那堆草挪开。” 郭玉无奈,只得回身将草移开,露出了下面的那块破席子。曹贵福眼睛一亮,抬脚也上了炕,扯开了那块席子,用铁尺扒拉了几下 曹郭二人进屋一通翻腾,趁这工夫,副连长让手下将一众乞丐都押到了庙门外的空地上。等了好半晌,副连长和一众士兵都有些不耐烦了,正要让人进去问问,突然院墙缺口处传来一阵聒噪,还夹着跑步声,只听一人气喘吁吁地喊道:“找到赃物了!” 一众乞丐听了,脸色巨变,那乞丐头也是心里暗暗叫苦。此时就见曹郭二人和两个陪着他们的士兵提着几个鼓鼓囊囊的包袱走了出来,看上去颇为沉重。等把东西放在地上打开一看,里面除了一些银子,还有十几吊铜钱、玉佩、戒指和衣物腰带等,杂七杂八的一大堆。 曹贵福冷笑道:“杨奎!赃物在此,还不认罪!” 郭玉也喝道:“快说!嫩把尸体都埋哪了?” 乞丐头杨奎虽然看上去有些沮丧,可还是摆出可怜兮兮的模样道:“冤枉啊!这些东西是小人捡的,旁的一概不知。” 曹贵福道:“这么多钱你说是捡的?在哪捡的?咱一样一样的说。” 杨奎低着头眼珠乱转,口中道:“这些包袱都是小人和兄弟们在路上捡的,等了一天都不见有人来,这才住在这庙里。小人每日都让人去驿道上看看,有无过往行人找寻。” 副连长闻言都被气乐了,心说真他妈不见棺材不掉泪,随即对手下士兵道:“把这些家伙都押回去!” 日暮时分,六十多名骑着马的北海军将十几名叫花子押进了宁海州城。此时城内各家都开始燃放爆竹,烹制年夜饭,空气里弥漫着过年的味道,让马上的士兵们顿生思乡之情。 第六百三十四章 要剪萑苻靖一方 (二) 看到北海军押着一群叫花子进了城,城内的不少百姓都感到奇怪,心说北海兵怎么还抓上叫花子了。那些正在街边乞讨的乞丐们看到这一幕,吓得拔腿就跑,生怕北海兵把自己也抓走。 大队人马回到已经被改成军管会的县衙,带队的副连长向军管会的负责人李弼汇报了情况,很是夸赞了曹郭二人。 能够人赃俱获,李弼很欣慰,他先是命人将众盗匪收监,准备过了年再行提审,随后才对曹郭二人道了句辛苦。 曹贵福当衙役多年,跟北海军溜溜跑了一天,他发现这些短毛兵一点都不像之前传言的那样可怕,官兵说话都很和气,而且做事令行禁止,一路上从无欺压百姓的事情,比那些绿营强的不止一星半点儿。 “小人不辛苦!小人不过靠着些许微末本事才当差多年,平素最看不惯劫财害命之辈。能为大人效劳,实在是三生有幸。” 郭玉也急忙作揖行礼,说了些同样的话。 李弼点点头道:“你二人暂且就归军管会治下,专司缉捕盗贼、追拿逃凶之事。杨奎等人的审讯就交给你们了,务必要问出尸体埋藏所在。若是人手不够的话,尽可来找我。” 曹郭二人听了大喜,正要下跪谢恩,就听李弼又道:“我北海镇典章制度不同于满清,赵王一向爱民如子。尔等既然为北海镇效力,不可有诬捕贪赃、需索事主、行贿敛财之举,否则国法难容!” “小人不敢!”曹郭二人噗通就跪了下来,忙不迭的磕头。 “北海镇疆域广大,只要不是犯了人命案的罪大恶极之徒,都会被发配极北之地砍树挖煤,没有个三五年别想回来。” 李弼是在满清治下当过县令的人,虽说以前是个贪官吧,可对衙役胥吏的那些污烂勾当一清二楚。 要知道古代能当捕快的人,无不是机敏聪慧、健壮勇猛之辈,怯懦无能的人也干不了;否则无法维持社会治安不说,完不成上官交待的任务会挨板子乃至坐牢的。 问题是既然机敏,那另一面肯定就是心思狡黠,更何况这个群体都是代代因袭,乱法贪赃,糊弄上司的本事都是一套套的。 不过眼下治安警总署的人没到,还得用这两人,所以他才来了顿“杀威棒”,训了一番才叫他们起来。之后他又开了个条子,让他二人过了大年初六来办理入职手续。 曹贵福和郭玉心有余悸的出了军管会的大门,心说这位军管会的“太尊老爷”看来是个不好糊弄的主。相比于曹贵福,郭玉不禁有些懊悔,以后街面上的钱不好挣了。 时间一转眼就来到了大年初六,郭玉一大早就来到了军管会的门口,看见曹贵福已经到了。因为时间太早,大门还没开,两人便在门外的石阶下聊了起来。 郭玉年轻,承袭捕役就是奔着能挣钱来的,之前李弼那番话把他吓的够呛,担心以后若是只拿六两的工食银,日子就没法过了。这年月城镇居民一家都是四五口,大都三代同堂,每个月五钱银子养家根本不够用。 曹贵福则安慰说,眼下要紧的是把案子办好,担心旁的都没用。若是不想干,那也得把这桩案子办完了再说辞职。 其实两人的家里在城外都有地,雇人耕种收租子,另外城内还有铺面。如今重新当了差,那些青楼、赌场之地每个月都会奉上一笔银钱以求关照,根本不愁吃穿。 两人聊了一炷香的工夫,大门开了。按照门卫的指引,他们先去了以前吏房的所在办理入职手续。接待他们的是军管会的一名退伍军人担任的文书,等对方在登记表上分别填写了二人的个人和家庭信息后,郭玉终于忍不住问了句俸禄的问题。 那文书笑着道:“咱北海镇跟满清不同,以前你们挣那点工食银肯定不能养家,另外咱们是按月发薪水。曹捕头当差多年,经验丰富,待遇等同二级警长,每个月基本工资25块银元,此外还有津贴奖金过节费等,具体多少我也说不好。不过要是都拿全了,每个月不会少于40块。” “啊?!” 曹贵福和郭玉顿时就惊着了。五块北海元合一两白银这件事,如今在胶东已经是尽人皆知。稍微一算,自己居然一年能拿一百两,比满清治下多了十倍不止。 郭玉连忙道:“大人,小人能拿多少?” 那文书指着登记表上的一项道:“伱从事捕役一职的时间只有三年零五个月,所以暂定为二级警员。每个月基本工资12块,津贴奖金过节费另算。” 郭玉也不知道什么叫“津贴过节费”,不过默默一算,自己每个月最少能拿二两多,一年下来也有二十多两,比以前也是多了好几倍。想到这里,他看向曹贵福的目光就充满了艳羡。 那文书解释完便让二人去隔壁拍照,用来制作证件。曹郭二人浑浑噩噩的跟着一个办事员去了隔壁,期间又因为屋里的那台补光灯和遮光板闹了不少笑话。 照完相,两人回到之前登记的那间屋子,又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最终便拿到了一个带有吊带和硬皮外壳的工作证。 曹贵福和郭玉也不懂啥叫工作证,以前县衙里发的都是火印腰牌,而且只能是有正式编制的吏员才有。两人好奇的拿起来一看,只见正面通体深蓝,上面凸印着白色的齿轮圆环五星徽章,然而等翻过来再一看,登时就被吓得面无人色,惊讶的叫了出来。 郭玉结结巴巴的道:“曹叔,这,这上面的人是,是我吗?” 曹贵福也被吓的够呛,没别的,上面自己的大头照可谓纤毫毕现,连那几根外露的鼻毛和嘴角上的火疖子都看的一清二楚。要说这是画的,这么会工夫谁能画这么清楚,两人不由都想起了刚才在隔壁时,那个办事员拿着个奇怪的黑色盒子,让自己二人站到一块幕布前的情景。 文书和几个办事员见状都乐了,他们当年也都经过这一遭。于是几人都举起脖子上挂的工作证道:“看见没,咱北海镇当差的人人都有,以后城内和各乡的人都要拍照存档。” “拍拍照?” 那文书随即给两人简单解释了一下什么叫“照片”,并告诉他们跟妖术仙法毛关系都没有。又说治安警总署那边还有很多用于破案抓贼的神奇装备,等派来的人到了就能见到。 曹贵福茫然了点点头,随即拱手道:“敢问大人,何为治安警总署?” 文书道:“咱北海镇专有一部门统管破案抓贼,缉私捕盗,被称作治安警总署。以后你们俩都会归入宁海州的治安警署,一应人事薪水都会从那边走。” “那是刑部或是臬司衙门?” “差不多吧,刑部和臬司是干啥的咱也不懂。我这里的事都办完了,你们可以去忙了。” 曹贵福听了,急忙伸手入怀,取了一颗五钱重的碎银就要往文书手里塞,郭玉跟着也要往外掏。那文书见状,立刻变了脸色,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咱北海镇没这规矩,快快收起来!” 两人被对方的态度吓了一跳,文书知道他们不懂北海镇的制度,又是第一天报道,于是用缓和的口气道:“我这不是矫情,咱北海镇跟历朝历代都不一样。我家里有五十亩地,光是地里每年的出息足够吃穿。以后你们慢慢就都明白了。那伙老瓜贼的事我也听说了,你们快去忙吧,尽早给那些报案的家属一个交待。” 曹贵福和郭玉听了,脸上都有些发烫,于是朝那文书躬身拱手道:“是,大人一心为公,小人惭愧,俺们今后定会用心办差。” 两人从后院出来后,曹郭二人商量了一下,各自做了分工。有经验的曹贵福亲自去狱房提审杨奎等人,郭玉去把那些报了失踪的家属找来,让他们辨认一下赃物。郭玉知道自己能吃几碗干饭,随即兴冲冲一溜小跑着走了。 曹贵福径直去了西南方向的狱房所在,到了狱房院子的门口,持枪站岗的士兵仔细检查了他脖子上挂的证件,又对比了照片和本人,这才让进去。曹贵福心说就凭这一手,外人想蒙混进来根本不可能。 话说北海军拿下胶东四县并成立了军管会后,最先感到变了天的就是县衙牢狱中的犯人。因为搞不清北海镇的制度,狱卒的行为也收敛了不少,那些依仗他们的牢头也不敢太过分,平日里的勒索侮辱都少了很多。 各地军管会并没有搞什么砸破牢笼,释放全部在押犯人的举动。要知道这年月满清的吏治还没败坏到特别严重的程度,牢房里虽然有被冤枉的,但大多数都是犯了罪的;万一放出去个杀人狂,纯属给自己添堵,所以要区别对待。 根据刑房和典狱那里的档案记录,那些凡是因为拖欠税赋而坐牢的、没有确凿证据且案情不算重大的、争讼入狱的、借高利贷还不起被人告的,一律统统释放。而留下继续关押的要么是犯了杀人罪,要么就是盗墓、坑蒙拐骗等罪行,需要仔细甄别。 不过北海镇的体制是行政主官一般不插手司法,具体到宁海州这里,李弼自然也不会多事。什么时候治安警总署派人来,甄别工作才会开始。 曹贵福首先提审的自然是老瓜贼的首领杨奎,审讯室则用了以前典狱的公事房。被带进来的杨奎已经戴上了厚重的枷锁和脚镣,足有五十斤。 “杨奎,几天没见,想好了没?” “.” “怎么着?敢做不敢说?嫩也是个男人,痛痛快快的把埋人的地方说出来,也少受点罪。” “.” 不管曹贵福说什么,杨奎就是一句不搭,摆出了一副“老子不开口,神仙难下手”的架势。曹贵福见状冷笑道:“是不是觉得官府没有佐证,就不会用刑?实话告诉嫩,那些失踪之人的家属一会儿就来指引赃物。到时候人证物证俱在,可别怪给嫩上夹棍!” 杨奎听到此处,已是惊的心中乱成一团,额前冒出密密的一层油汗。根据《大清律》的规定,凡是涉及强盗、人命、造反等重大案件,主犯或从犯再三详究,仍不吐实情者,夹棍伺候。 后世某位作家写过一本叫《檀香刑》,不过正史上并无记载,很可能是作者演绎。不过清代的夹棍还有个叫法,被称作“檀木靴”。 这玩意使用的时候并非像后世影视剧里演的那样,只用三根大木棒穿好绳子夹压脚踝,犯人就哭天喊地什么都招。 真实的夹棍,一般用杨木或柳木制成,长三尺,中间贯穿铁链。使用时要先将棍直竖,由一人扶着,然后将犯人的双脚放在中间,随即束紧三道绳子,再用一根木棒压在脚后,使犯人不得动弹。而后,一名差役会手持一根长三尺四寸的硬木杠,立在犯人的胫骨上,用木锤猛敲。用不了多少下,骨头就会粉碎性骨折。如果想增加犯人的痛苦,还会将石屑放在夹棍之间,稍一用力拉扯,犯人便会痛苦异常。一般只要用了这一招,没人扛得过去,绝对有问必答,有供必招。 不过杨奎也很明白,自己干下的事,只要开口说出一件,就由不得一窝儿全兜出来,千里长堤溃于蚁穴,再也不可收拾。于是他想了想,抬起头看了曹贵福一眼,又低下头叹息道:“小人冤枉,那些东西原本都是捡来的,既然有人来认,自然还了就是,与小人何干?” 曹贵福听了不禁大怒,却也不好发作。之后他又陆续提审了另外的十几名乞丐,全是一问三不知,逼急了说出的话和杨奎说的都一样。 这之后郭玉一脸郁闷的来找他,说找了几家城内的苦主,也让辨认了那些赃物,却没有一样是他们的。 曹贵福知道这事难办了。于是乎,他便带着郭玉去了签押房求见李弼,将情况说了,能不能上夹棍,得让这位主官拿主意。 李弼听了也很头疼,要知道根据明清时代的习惯法,办案无佐证不可用刑。杨奎非说东西是捡来的,所以也算不得实证。连满清都有个慎刑的精神,北海镇自然更不能一上来就用酷刑。 “唉!也不知道治安警署那些狠人是怎么审案的,听说落进他们手里的,没有不招的。可他们用刑过后都是身体完好,只是精神看上去饱受摧残。” 李弼在屋里来回溜达了几圈,凝思苦想了半晌,突然想起了以前在甘肃任上听到的一桩案子,于是兴奋的一攥拳头,对曹贵福和郭玉二人道:“本官有个主意,你们这样” 夜幕降临时分,一众关押在牢房内的乞丐正在得意洋洋的臭屁,突然门外来人,将杨奎带了出去。等到了典狱的公事房,杨奎不由一愣。只见屋内烛火通明,曹贵福端坐在桌案后,脸上带着几丝玩味的笑容,身边还坐着一人,面前放着一沓白纸。在桌案前的两张长条凳上,还放着一副门板。在靠墙的位置,一溜摆了几桶水。此外还有三个身材魁梧的士兵。 “杨奎,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如实交待,上法场的时候保证让你少受点罪。” “.” 见对方还是不说话,曹贵福便点了点头。郭玉笑嘻嘻的上前去掉了杨奎的枷板,几个北海兵扑上来就将杨奎按在了那张门板上,随后就用绳子布带将他的手脚和头部都绑的死死的,难动分毫。 杨奎大惊,知道这是要动刑,还不等他多想,一个北海军士兵伸手一捏他下巴,随即就将一个铁皮制成的油漏斗嘴塞进了嘴里,然后用如同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按住。此时郭玉提了一桶水过来,用葫芦瓢舀起满满一瓢,顺着漏斗就倒了进去。 杨奎的鼻翼不住的呼扇,额头青筋暴露,做好了抵抗的准备,可谁知郭玉将水的流速控制的很慢,所以也没怎么呛着,一瓢水转眼就进了肚。他心说就这?算个屁啊! 然而此时郭玉又舀了一瓢,等他给喝了,继续又来了一瓢。如此往复,只过了一顿饭的工夫,一桶水都进了杨奎的肚子 当杨奎喝到第三桶水时,他再也喝不下去了,肚子鼓的老高,就跟身怀六甲似的。他拼命挣扎想不喝,奈何那三个北海军士兵力气极大,郭玉灌水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终于,当第三桶水被灌进去后,杨奎再也顶不住了,他大叫道:“俺招!俺全招!” 在之后的时间里,杨奎吞吞吐吐的交待了之前犯下的所有案件,具体到每一次的时间、遇害者的姓名、埋尸地点、当时有同党何人,一直说到了四更天。负责记录的人写了一张又一张,最后竟然写了满满一摞。 到了第二天上午,宁海州和海阳两个县的的北海军迅速出动,按照杨奎的交代,分别在二十六处地点起出了三十一具尸首,现场见者无不骇然。 消息一出,顿时轰动了整个登州府。李弼有心宣传,于是曹贵福和郭玉二人俨然有了“神捕”之名,那些事主的家属纷纷带着礼物上门道谢。不过二人因为入职时的那番警告,一样财物都没敢收,只说自己为北海镇效力,办案抓贼都是份内,当不得谢。于是这些苦主们又找人做了一块匾,敲锣打鼓的来到了军管会的门外,直呼青天大老爷。 十几天后,连满清治下的登州府也听说了此事。 (本章完) 第六百三十五章 行到山穷山尽处 正月十三,济南府钦差行辕。穿着一身灰色市布夹袍的刘墉坐在书房内的太师椅上,站在一旁的养子刘锡朋正在将一封从诸城老家送来的急信拆开。 这封信是北海军情报局的人在五天前派人秘密送到诸城槎河山庄的,信封上写的是“石庵公道启”,落款是“维扬末学焦理堂”。理堂,是焦循的字。 刘家对送信人无所顾忌的上门行为是又气又怕,然而他们根本不敢将对方扣下送交官府,也不敢把信瞒下不送,于是只得让回家祭祖、屁股还没坐热的刘锡朋赶紧把信给送去济南。此人是刘墉的养子,因刘墉无子,所以族兄弟刘墱便过继来一个。 要知道如今北海军的兵锋已经逼进了五龙河一线,距离莱阳县城就隔着一条孙河;翻过两道山,走上四百多里,就是诸城。不过人家有大铁船和炮舰,真要打的话肯定不用这么麻烦,从胶东半岛南部的潮河入海口登陆,向北直插一百多里,翻过九尖山就到了。 焦循为什么会给刘墉写信呢? 话说在乾隆四十四年,16岁的焦循参加童子试,而刘墉正是当时的江苏学政。之后焦循顺利进入官学,因算学基础扎实,成绩出色,得到刘墉赏识;又受对方的指点,从《毛诗》入手学习经学。从这一点来说,刘墉和焦循也算有师徒之谊。 焦循其实很早就有了这个想法,不过直等到他回了北海镇,得知清廷派刘墉钦差山东,这才决定给当年的老师写封信,规劝一番。他把这想法和赵新说了,赵新虽不以为然,可还是同意让情报局的人负责传递。 在赵新看来,槎河山庄刘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地主,也素有清廉俭朴之名,并且在整个山东民间有着一呼百应的能力,但他们是一根紧紧缠在满清这棵大树上的树藤,跟北海镇是天然的死对头。 诸城刘氏一族是明代中期从徐州迁到山东的,在之后的百余年时间里都是以耕种为生,属于社会下层,一直到了天启年间才有人补为“诸生”,算是踏入了科举之路。 从顺治九年到满清乾隆五十四年,刘家在一百四十多年的时间里,相继出了32个举人、11个正牌进士,三品以上官员多达8人。尤其是刘墉的父亲刘统勋,乾隆二十六年出任东阁大学士兼掌礼部、兵部事务,之后又当上领班军机大臣,被乾隆帝称为“不愧真宰相”。至此,刘家终于成为比肩桐城张家,闻名海内的汉人仕宦大族。 另外从顺治六年汉人迁出北京城内迄今,被皇帝赏赐住在北京城内的汉人大臣前后只有两家;一个是护国寺的张廷玉家,再一个就是驴市胡同的刘家。如今随着刘墉升任内阁学士,率军出镇山东,刘氏家族又达到了一个高峰。 焦循给这样的人写信,除了能在心里膈应一下对方,毛用都没有;赵新甚至觉得,能不能膈应到还两说着呢。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乾隆四十八年】 【】 当刘锡朋在刘墉的注视下,拆开信封上的火漆,取出信纸扫了两眼,顿时色变,轻声道:“父亲大人,信中多是悖逆狂妄之语,焦里堂此人用心实在险恶!” “念。” “这......” “念!” 跟几年前赵新在大沽口潮音寺遇到时相比,刘墉的面相几乎没什么变化,只脑后的头发白的更多了,古铜色的方脸腮颊凹陷了不少。此刻他半眯着眼睛,侧身凝望窗外雪景,有点像雪天河滩上觅食的一只老鹳,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实际上,此时的刘墉在脑海中回想起了十几年前在扬州见到的那个年轻士子,他对那些家贫仍刻苦求学的年轻人都会特别关注。在他的心目里,焦循是个很有才华的青年,而且还侍母至孝,这样人怎么会背叛朝廷,投靠赵新那个不学无术的反贼呢? “石庵公函丈:方驰尺牍,旋损今翰。闻公经略山东,循想当年,犹将感叹,而况循弱岁奉手,自非木石。今晓以大义,望公纳之。 夫天下者,中国之天下。惟满清者,窃神州陆沉之际,遂乘多难,窃踞中原,以一家一族荼毒万姓万民;豢其丑类,坐食齐民,厚禄高官,合薰於莸,以逆为正。昔王者一统,治服四夷,春秋大义,首言尊攘;五胡乱夏,再传而灭;蒙元乖戾,百年而绝。今北海天降圣人,率群雄而拓地万里,解民生之倒悬,开民智,兴民权,光复神州,旦夕之间。诚哉天道好还,合当应谶。 公熟于史汉,博通内典,当知可乘而不可抗者,时势也。公父子两代清廉,世居东省之地,以通达之学,兼博辨之才,耕读传家。昔者刘文正公清介持躬,克身守己,名播海内。石庵公清正廉明,不阿权贵,天下人无不服公品宜,至以包孝肃比之。今风云时变,北海军摧枯拉朽,满清时日无多,公虽力挽,终无所救,荒园易主,绕树无依。苟有爱天下之心者,于此之时,宜何择焉? 恃公与循有恩,故敢倾吐肺腑,言之不惭,足下以为何如,幸明诏之。腊不尽十日,弟子循惶恐上言。” 刘锡朋念完后,书房内陷入死一般寂静,只能听到那座御赐自呜钟单调而枯燥的“咔咔”走字声。过了一会,刘墉淡淡的自言自语道:“焦里堂,你给我写这样一封劝降信,是想在本官心里扎一根刺儿,还是想借此离间我与皇上的君臣之谊?荒唐可笑!” 他的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门外站岗的侍卫肯定能听到。说罢,他便从刘锡朋手里取过信纸,随手攥成一团扔进了跟前的炭火盆里。转眼之间,两张信纸就被火苗燎为灰烬,烧的一丝不剩。 “你替我给槎河那边写封信,告诉他们,如果北海贼再敢来,直接拿了送官!” 刘锡朋愣了一下,正要再说,就见刘墉瞪着那双三角眼看向门外,心中猛的一惊,随即躬身道:“是。父亲。”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乾隆四十八年】 【】 “你先下去吧。”刘墉心里叹了口气,这个养子实在有够笨的!要是侄子刘镮之在,肯定明白自己的意思。 “是。” 打发走了养子,刘墉点上一袋烟,闷头抽了起来。实际上赵新还是猜错了,别看刘墉把信读完立刻就给烧了,可他的心里已经乱成一团糟,焦循的这封信把他因过年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绪给彻底搅乱了。 是啊,荒园易主,绕树无依。满清的一大帮子人可以跑到廓尔喀去,可自己都七十三了,难道也要跟着爬上雪域高原,翻越重重大山,去当个域外的孤魂野鬼么? 当然,想让他投靠北海镇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且不说他父子两代深受满清三代帝王知遇之恩,当年乾隆亲自到驴市胡同的刘宅探病之时,因为门闾狭窄,连轿子顶都给揭了,这样的待遇在汉臣里是从未有过的。 更何况,自从在退蛟站那次见到赵新,得知他老婆是《一柱楼诗》案里沈家的唯一后人,刘墉就知道自己跟北海镇之间绝不可能善罢甘休。实际上这也是乾隆放心派他坐镇山东的原因,别的汉臣会投降,刘墉绝不可能。 其实何止一个《一柱楼诗》案,阎大镛的《俣俣集》案、殷宝山的《岫亭草》案,都是由他引起的。 《俣俣集》案倒还罢了,只死了个阎大镛,其余人等流放;可《一柱楼诗》案死的人就多了。得亏当时满清朝廷从上到下正忙着处理徐家的事,且声势之大足以达到整治江南士风和厉行禁书的目的,小秀才殷宝山一家这才逃过一死。 39岁和57岁,刘墉前后出任了两次江苏学政,靠着文字狱的功劳,终于当上了一省巡抚,随后回京进入清廷中枢,从此江南士林中人都恨死他了! 想想投靠北海镇的读书人都有谁吧,八个人里有七个都是扬州学派的,剩下一个洪亮吉也是吴派的。 跟刘统勋不同,刘墉是个喜欢揣摩乾隆心思的人,而且判断的还挺准。当他敏锐的查觉到乾隆欲借文字狱整治士风,因此也就不遗余力地揭发与此有关的文字狱案件;动辄上纲上线,完全没有了他父亲那种秉公持正的办事态度。 刘统勋当年在胡中藻的《坚磨生诗钞》案里,虽然也是不遗余力,但那不是单纯的文字狱,而是朝堂斗争。乾隆为了打压鄂尔泰和张廷玉两党,扫除朝堂上的党同伐异,这才从《坚磨生诗钞》下手,引申到贪污受贿。要知道胡中藻是鄂尔泰的门生,而鄂昌则是鄂尔泰的侄子。 所以赵新和曹鹏当年骂他骂的一点都没错,缺德事真是不用做太多,一件做到家了,足以断子绝孙。 刘墉自己并不怕死,他学佛多年,精通大乘佛教,尤其对《楞严经》深有研究,儒佛两道的学问已经修的通透,早已勘破生死,说要坐脱立亡,想走就走。至于三个小妾是守节还是再嫁,都随她们去。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乾隆四十八年】 【】 但是诸城刘氏一族怎么办?百十口子人呢!侄子刘镮之是下一代里他最看好的,而且因为父亲早死,自幼由他抚养长大,眼下已经是翰林院的庶吉士,难道也跟着去廓尔喀? 如今八十多岁的乾隆恋栈之情愈盛,都这时候了,还死抓着皇位不撒手。既舍不得手中的万里江山,又放不下耗尽天下人力物力打造的圆明园,犹自强撑着坐镇京城,垂死挣扎,甚至答应赵新的条件,用喀尔喀换廓尔喀,为满人求得一线生机。 问题是,赵新会给这一线机会吗?以刘墉对赵新的了解,这货早晚会派兵入藏。眼下包括福康安在内,朝堂里的明眼人都知道此乃驱虎吞狼之计,可还是得咬着牙吞了这苦果。 自北海军拿下喀尔喀全境,刘墉就已经看出来了,赵新羽翼已成,只要稍加时日就会挥师入关,纵横之势无人可挡。眼下朝廷别说人才凋零,就是傅恒和兆惠都在世,也根本打不过。 从去年八月初到了济南,刘墉自知没有他爹刘统勋那两把刷子,索性就将率军布防的任务交给了拉旺多尔济和富察明亮。不过在搞清北海镇出兵山东的意图前,他严令二人,只要对方的兵锋没有越过登州府,就不得擅自交火。 上万清军全盘压上,进入了青州府和莱州府驻防。问题是有过和北海军交手经验的明亮深知,别说一万五千,就算再多一倍,也很难抵挡北海军的大炮,更别说自己率领的还都是战力羸弱的绿营。 从军事上讲,山东地势相对平缓,交通上孔道众多;虽然胶东地区河道密布,可进入冬季都结冰了。北海军若是继续向西打,出了鲁中山区就是一马平川,清军根本无险可守。 在之后的四个月里,刘墉一边通饬山东各府大举编练乡勇,颁布《团练章程》,并强征壮丁送至济南府训练,一边还马不停蹄的走访各府,与那些仕宦之家和大乡绅恳谈,让他们为大军捐输粮饷。 好在北海军以迅猛凌厉的攻势拿下了胶东四县后,止步在了青洋河和孙河以东;而清军则将防线稳固在了艾山、锯齿山、五龙河、昌水河、陶章河、大姑河一线,并大兴土木工事,设立炮台关卡。 得知这个消息后,乾隆和满朝文武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一半,看来北海镇又缺人丁了。行,只要不再向西打,登州府的人口全带走都成。 不过刘墉却不这么想,从北海军在四县发布安民告示,设立军管会接管地方,又派出“工作队”下乡的举动来看,这回他们肯定是不走了! 九年了,他对北海镇的很多事都看不懂,也想不明白。不光是他,朝堂里的人都不明白。赵新是如何养活那百万人的?为什么北海镇治下每亩地能达到骇人听闻的五百乃至八九百斤的收成?他那些奇怪的器物究竟是怎么造出来的?他的那些手下诸如刘胜、邓飞、陈青松、洪涛之流究竟是从哪冒出来的?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乾隆四十八年】 【】 要说赵新会什么法术,刘墉这样的理学大家是绝对不信的。可探子们历尽艰辛,以血的代价从宁古塔得到的高产小麦种子,为什么拿到盛京那边种就达不到那么高的产量?而且“北海镇农场”在麦子生长期间,还会往地里撒一些白色的粉末,探子们虽然也费尽心机搞到了一些,可拿回京城后,除了尝起来有些发涩发咸外,没人说的清那是什么。 刘墉现在坐在暖烘烘的炭炉旁一件一件的想着,心里是一个接一个泛起寒栗。 他此时不禁想到,以后北海镇入关得了天下,岂不是全天下都能种上那种高产的粮食,那以后再也没人会挨饿了!就算是遇到灾荒,百姓们凭着自家存下的粮食也足够自救。这可是历朝历代都做不到的啊! 不说别的,光是再无饥馑这一条,赵新便能超过祖龙以来的所有的皇帝,功绩直追三皇五帝。更不要说他还在北边打下了诺大的一片疆土,而且据两广那边传来的密报,北海镇在南洋那边也占了几块地盘,甚至还以支援广南阮氏为条件,从纸面上拿到了同登和谅山。 刘墉实在想不明白,这么大的地域,赵新要怎么管?他就不怕撑死? 要知道朝廷治下已经是南北东西纵横万里,管起来极为吃力了,经常是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西域那片土地,前前后后打了一百多年,朝廷又是发配, 又是驻军屯田,好不容易才巩固下来。 从福康安这次入藏就能看的出,他跟京城之间的书信往来都要一个月才能送到,就算他那边有什么事,京城这里也是鞭长莫及,只能事后诸葛亮。 纠结啊!该如何跟北海镇那边联系,为诸城刘氏一族寻条出路呢? 刘墉开始将族中的子弟一个个过筛,心思必须缜密,做事必须稳妥,绝不能让外人注意到。眼下从朝堂到民间,有无数只眼睛都盯着自己,盯着诸城刘氏,盯着槎河山庄,稍有不慎就是大祸上门! 他一杯接一杯的喝着茶,一袋又一袋抽着烟,从下午一直坐到了掌灯时分。当刘锡朋过来请他移步花厅用晚饭时,看到对方的样子不禁大吃一惊。才过了不到两个时辰,73岁的刘墉已经是一脸倦容,眼窝深陷。 “父亲,用晚饭吧?要不我给您端过来?” 刘墉伛偻着背,喝了一口茶,抚了抚发热的脑门道:“不用,我过去。” 刘锡朋从衣架上取下那件已经洗的发白的棉氅,给刘墉披上,又取来帽子给他戴好,这才跟刘墉出了书房。站在廊下,狂舞斜飘的雪花仍在无穷无尽的从天疾落,刘墉抬首望了望灰暗阴沉的天空,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夜幕时分,轻盈的雪尘如同白烟一般在济南城内的街巷里流移,平日以灰色为主色调的民居、酒肆亭楼、官衙、院落,都沉浸在了在万花狂舞的天地中,天与地的界限都被模糊的不甚分明,由此也为乾隆五十八年的开端蒙上了一层阴影..... 第六百三十六章 夕阳独照紫禁寒 第二天上午,一道六百里加急的奏折从济南发出,到了次日中午,就被送到了乾清宫的案头。 已经八十二岁的乾隆看完刘墉的奏折后,又拿起早上刚从济南发来的一份密报细细看了,枯着眉头来回看了两遍,才让太监把刘墉的那份折子递给了立在御案前的嘉亲王颙琰,沉声道:“你们几个都看看。刘墉的看法是北海贼这次入寇东省,很可能就不走了!” 刘墉猜的没错,乾隆的确在他身边安放了密探,而且不止是济南,连诸城槎河山庄也有。“尚虞备用处”有自己专门的通信渠道,不走朝廷驿传。 别看乾隆表面上对汉官恩宠不减,实际上自从汪中他们八个投效北海镇,他便对朝堂中的汉人重臣和地方督抚加以严密监视;而自三年前赵新劫狱后,这种防范与戒备之心更甚。 虽说自康熙开始,满清的皇帝占据了“治道合一”的位置,掌控了政治乃至文化的话语权,满族人也接受了儒家文化的融合,底层满人日趋汉化,但上层贵族们一直是“融而未化”。 清朝历代皇帝自始至终、反复不停的告诫旗丁“国语骑射,是满洲根本”,对皇室子弟吟诗做赋,通常是严加斥责。就是怕自己跟契丹和女真一样被汉族同化,最后泯然于世。 要知道在中国这样亿万汉人占绝大多数的国家,一个只有五十万人口的少数民族要想维护高度集权化的帝制,必须依赖一种强有力的权力表述系统,即强调满洲的血统高贵和独一无二的特性,如此才能稳定统治秩序。 问题是如今北海镇连满清的老窝都给端了,包括老满洲和伊车满洲在内的满人如今都成了北海镇治下各族的一员;宁古塔和珲春之战后,那些八旗俘虏大部分都被送去了苦叶岛挖煤开荒。 这时候再扯什么血统论不啻于掩耳盗铃,士人阶层心里跟明镜似的。 别看康雍乾三代一面大施怀柔,尊朱崇儒,千方百计的笼络南方士人,可在另一面,他们同样恪守祖制,通过文字狱打压士风。在这种“刚柔兼济”、极具权术手段的精神阉割下,看似表面上粘合了统治者与被统治者间的文化裂痕,双方矛盾趋于缓和,但是只要政权陷入危机,统治显露败相,双方的矛盾就会显露。 连刘墉这样的死忠汉臣都开始想着替自己家族寻求后路,更别说其他人了。 随着北海军出兵占领胶东,以及“新扬州八怪”投效消息的传出,在文化高压统治下南方的士人阶层又开始蠢蠢欲动。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在去年阴历十月的时候,被称为“江右三大家”中的袁枚和赵翼各自透过门下弟子,给汪中回了信,以求明晰赵新对士人的态度。 不过这些事嘛,因为相关人等一个个都是人精,做事小心无比,乾隆和地方官府还不知道,否则一定会被气炸了肺。… 此刻他站起身来踱至窗口,隔窗望着外边出神。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僵凝了,一时王杰也看完了,和颙琰几人都没吱声,忽悠着眼看乾隆。不知沉默了多久,和珅开口道:“奴才以为,要真是像刘墉所说,是不是让福康安回来一趟?” 颙琰却道:“不可,廓尔喀地处偏远,福瑶林一来一回,至少半年以上。腊月底到的折子上说,他正在和英国人谈判,此时不宜返京。” 自从阿桂率军退回归化城后,回到京城就一病不起,连床都下不了,乾隆还让颙琰替自己探视过两次。眼下在京的军机大臣里,长于军事谋划的一个都没有。王杰也好,福长安也好,虽然都管过兵部,但仅有统筹襄助之能,和珅在军事上更是草包一个。 福康安占领阳布后,廓尔喀已经形同亡国。随着王子巴哈都尔逃入西孟加拉求助,英国东印度公司这才明白事态的严重性。 在另一时空历史上没赶上调停的英国东印度公司这次终于赶上趟了,被康沃利斯任命为全权特使的威廉.柯克帕特里克少校带队去了阳布,见到了抚远大将军福康安。直到这时,福康安才终于明白所谓的“红毛国”原来就是卖给自己战船的英国人。 而让英国人感到震惊和不解的是,他们在觐见福康安的时候,发现清军卫队使用的火枪和大炮居然比自己的武器要先进,顿生不安之感。 英国东印度公司谋求整个南亚大陆的霸权,自然不希望有人横叉一杆子。北海镇插手本地治理和迈索尔王国已经让他们大为警觉,如今北面再多出一个满清控制的廓尔喀,万一双方哪天来个南北夹击,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双方目前已经谈了两次,福康安虽然表现的很客气,但对英国人的请求置之不理。他以准噶尔为例子表明了态度,即廓尔喀是带清的藩属,既然胆敢多次劫掠后藏,妄行蠢动,那便断不容轻赦。大国兵威,不容冒犯,必当歼戮剿除,并入大清版图。 西暖阁里,和珅想了想嗫嚅道:“奴才以为,刘墉的话有些言过其实。毕竟.毕竟打廓尔喀的那些武器和火药炮子可都是北海贼给的,他们总不能前脚跟朝廷谈完停火,后脚就擅启战端吧?” “如此看来,只能在北方五省大兴乡勇团练了!”沉默了半天的乾隆终于说话了,语调又缓又重,冷淡得令人心里一阵阵发凉。 东阁大学士,太子太保王杰沉声道:“臣有一言。” “讲。” “贼匪剿灭稽迟,关键还是在人口,若再任北海贼如此下去,沿海州县官员不能劳来安辑,以致胁从日众,则朝廷兵力日单而贼焰日炽。臣以为,此时当安良民以解从贼之心,抚官兵以励行间之气。若有不从贼来归者,概勿穷治,地方还可予以嘉奖,如此贼势或可孤。至于用兵,臣觉得并非士卒不用命,而是将帅因北海贼器械犀利而有所顾忌。臣请皇上颁发谕旨,对之前战死受伤者,曲加怜恤,有气馁懈怠者,概行撤回,或是就近更调。申明纪律,鼓行励戎,士卒有挟纩之欢,众必有成城之志。”… “嗯。”乾隆缓缓点头,对众人道:“听到没有,这才是老成谋国之言。王杰,回去将这些话写道折子递上来。” “臣遵旨。” “赵贼肆虐关外已经是第九年了!”乾隆长叹一声,语气中蕴含着多少愤懑和失落,还夹着无奈与沮丧。“朕就想不明白,他在扬州、广州作乱,纵横捭阖,如何就拿他不住?二三十人就能冲进广州城,俘虏了十几位朝廷大员!两个人就能打破扬州府衙,带着上百口子说出来就出来,堂而皇之的出了长江口,各地炮台和水师居然拦不住?” 乾隆的语调渐渐变得愈发愤懑,让在场众人都感到心里一阵阵悲凉。颙琰带头跪了下去,其他人也随之跪下,只听乾隆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诉说。 “太祖肇基,圣祖手创,世宗艰难维持,朕也自信励精求治,五十余年夙夜不倦。以前还曾痴想做个完人,让后世子孙效法.祖宗之地丢了,漠北丢了.如今山东又要丢.匆忙一生,看来竟是水月镜花虚妄之想?” 众人都是低垂了头,也看不到乾隆的脸色,想必是凄凉愤怒至极。 突然,乾隆话锋一转,对颙琰道:“现在拟旨,山东巡抚长麟,任上不思海防事务,怠慢玩敌轻狂自大,致登州水师前营及各处炮台失陷,辜恩溺职情殊可恨,着革去顶戴花翎,到福康安军前立功赎罪!登莱青兵备道曹芝田,临敌失措,处置失当,着降三级处分,戴罪留任。和珅福长安辅政无方,各罚俸半年以示惩戒。 和珅伏着头一声不语,他跟长麟本来就不对付,眼下对方倒霉,正合他意。颙琰正要抬头说话,乾隆却仍没完,接着道:“发旨给福康安,叫他告诉英吉利人,廓尔喀王子必须交出来!撮尔小国,也敢跟天朝谈条件!” 乾隆说着,身子一转,独自去了东暖阁,将一众大臣和皇子撇在了西暖阁里。 众人都有些蒙,怔怔的不知所措,大眼瞪小眼愣了一会。福长安瞟了眼和珅,又看了看颙琰,撑起胳膊道:“十五爷,和中堂,您看这” 和珅动了动胳膊,正欲起身,就听王杰抢先道:“十五爷可先劝皇上息怒,眼下国事蜩螗,保重龙体才是最要紧的。” 颙琰此刻的脸色也异常苍白,乾隆刚才感慨的每一句话都扎进了他心里,点头道:“诸位稍安勿躁,我过去看看。” 等他走进东暖阁的时候,发现乾隆的脸色已不像在西厅里那样难看,几个太监颤颤的蹑着脚步,侍候的小心翼翼,热毛巾揩了脸又送上来热茶,养心殿总管太监王进保正跪在椅后轻轻给他捶着。 颙琰见他闭着眼,不敢惊动,只作了个手势令王进保退下,自己亲自过来替他捶背,又用手在他头肩各处轻轻按摩,约半顿饭辰光,乾隆长长舒了一口气,摆手示意他歇手,喟然说道:“唉,朕想了想,自从赵新出现的这九年,朕一年到头就没有几天安心的时候.朕累了,从心底的累,真想放下眼前的一切,亲自带兵出关,和赵贼死战”… “父皇……”颙琰见听他说这话,伤心悲凉更甚,心里一酸,眼泪几乎淌出来,已经带了哽声儿:“您别这么想……听着叫儿子难过……前儿您练剑时候,气色身子骨儿不亚寻常四十岁壮年人。儿子和和珅在一边私议,儿子说您能活一百岁,和珅说还不止,至少一百二十岁……咱们大清有您在,您就是儿子们的靠山。北海贼只是嚣张一时,赵新那厮上苍定会降下雷霆收拾他,有您,再难的事儿总都能化解开的……” 乾隆由他轻揉细按,又透了一口长气,伸手在颙琰的手上轻轻拍了拍,又垂下来,叹道:“你也是饱读史书的,活过七十岁的皇帝自祖龙以来只有三个。你说一百岁是孝心,他说一百二是奉迎……” 颙琰道:“不是奉迎,儿子听着是真心话。” “奉迎也好巴望也好,是真心就是忠孝。”乾隆停顿了一下,轻声道:“那件事,该着手做了。” 颙琰的手停了一下,有些吃惊的道:“是不是太早了些?” “不早了。东省离京城不过九百多里,北海贼若是再来一次兵犯大沽口,那他们就真的不会走了。福康安那边需要人手,毕竟才灭一国,人心不稳,现在必须得送些人过去。长麟两次遇上赵新在任内作乱,实属运气太差。此人在江苏巡抚任上擒治强暴,禁革奢俗,敏于任事,让他去廓尔喀,能帮着福康安绥靖地方。再者他还是宗室朕是上不了雪域高原了,到时候只苦了你啦!” 颙琰恍然,这才明白乾隆发作的背后还藏着这样的手段。另外长麟跟和珅不对付他是略有耳闻,如此看来,乾隆是在为自己以后铺路。想到这里,他心里顿时变得滚烫。 乾清宫里发生的这一幕,到了晚间就传进了敬事房副总管太监李秋澄的耳中。到了第二天的傍晚,一名下值出宫的厨子走进了前门大街上的“东鸿泰”茶馆。 别被影视剧骗了,清宫御膳房的厨子可不是太监,他们和所有在宫里当差的大臣一样,下班后也是各回各家,并不居住在宫中,出入宫禁都要佩带火印腰牌。根据后世的清宫档案,以乾隆三十八年为例,内务府所属的七司三院共向各类书吏、杂役、工匠发放的腰牌总数高达7468面。 那厨子找了个偏僻的位置坐下,喝了半壶茶听了一段戏后便离开了。他前脚起身离开座位,还不等伙计收拾桌子,后脚就有一个中年人坐了过去。那中年人要了一壶瓜片,两碟干果,等伙计收拾完桌子转身走后,中年人不动声色的在椅子下面摸索了一会儿,很快就摸到了一个小纸卷。半个多时辰后,他也起身离开,回到了不远处“黄升泰”铺子的后院。 夜幕时分,凉白的月色静静的照着偌大的北京城。一根将近三米长,顶端挂有菱形天线的竹竿在“黄升泰”的后院里被人立起,伴随着厢房里响起的滴滴声,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北海军情报局便获悉了清宫里的事。… 乾隆五十八年正月二十一,是京城各部衙门开印办公的日子。与此同时,一条让无数在京旗人坐立不安的消息也开始在城内流传。 内务府将在二月底之前,在京城各旗内择选人丁一千五百户,举家离京前往西宁,而后由西宁入藏,前往廓尔喀。启程的时间被定在了四月底。 在京的旗人们都不傻,知道这是朝廷在安排后路。然而绝大多数家庭都在北京城居住了一百多年,知道这次离开就再也回不来了,所以都是故土难离。不过有什么办法呢?天杀的北海贼如今都到山东了,打进北京城是早晚的事儿! 天桥,集市上的早点摊儿。蓝色布围子围着丈余的长案,前摆着几张长凳,案上放着一口大碗,雪白的纱布罩下面,是堆得跟小山似的芥菜疙瘩丝儿,里面拌匀了水泡辣椒面,浮头又洒了小磨香油。在长案的旁边是一口大铜锅,里面是被熬得稀稠适中,香气.(⊙o⊙)臭气四溢的豆汁儿。 豆汁这东西最早什么时候有的已经无从考证,不过从乾隆十八年的时候便进入了清宫御膳房。这玩意说白了就是做粉丝的下脚料,因为一个大子一碗,咸菜不要钱,所以很受底层百姓欢迎。虽然不分贵贱,可非要说北京人都爱喝,那纯粹是胡说八道。 “去西宁?老子就不去!……什么地儿能有北京好?咱不说顺治爷入关是在北京登的龙位,也不说那紫禁城和圆明园。单说咱现在喝的这豆汁儿,别的地儿有吗?没豆汁儿的地方,那日子过的还有什么意思!” 两个穿戴的还算体面的旗人一人端着一碗豆汁,一边吸喽,一边聊天。时不时还从碟子里夹几根儿咸的齁人的咸菜丝,再咬一口烧饼。这两位就好这一口,是以大清早城门一开就跑过来了。 “老板,再给炸仨焦圈。” “好嘞~~” 之前那个尖嘴猴腮的旗人正说得兴起,继续道:“我家主子说了,去西宁这事,都是那些不安好心的汉官出的馊主意。咱们旗人走了,这京城就又成了他们的天下了!” “说得好,说得好!”他对面的旗人连连点头,接过炸好的焦圈,掰成几段,塞进了烧饼里。 “我家主子说了,这汉人文官啊,就没几个好人。朝廷如今这局面,都是让他们给祸害的。” “头些年老刘统勋不是挺好的么?没了时候皇上还去他家吊唁来的。” “那都哪年的黄历了!” “哎,我听从吉林回来的查六说,那些失陷敌手的,都给北海贼弄到什么苦水岛去了,成天不是开荒就是砍树挖煤。” “丢人了不是?那叫苦叶岛。我家主子说了,那地方冷啊,冬天出门儿鼻子耳朵都能冻掉了。”尖嘴猴腮喝下半碗豆汁,满足的吐了口白气,又道:“我家主子还说了,如今刘侉子在山东大兴团练,不是什么好事。” “这我就不懂了,兴团练乡勇,把北海贼打出山东去有什么不好呢?”对面的旗人疑惑不解。 尖嘴猴腮的旗人更得意了,道:“这你就不懂了吧,我家主子说了……” 两个头探在了一起。 此时一个卖芸豆饼的小贩推着独轮车过来,椭圆木箱里的芸豆饼被厚厚的小棉被子覆盖着,缕缕热气从缝隙间往外冒。 卖芸豆的小贩捂着一只耳朵,清脆吆喝道:“烫手热嘞哎~~~芸豆饼噢~~~烂糊!” 第六百三十七章 余心之所善兮 1793年3月9日,黑龙江城北海军指挥部。 赵新、吴思宇、江藩、李睿等几人正站在一张沙盘前研究部队的进攻路线。 为了全面清除满清在吉林乌拉以北的势力,北海军这次调集了四个团和黑龙江城守备营作为主要攻击部队,兵力总数高达一万一千人。本次战役的前线总指挥是原北海军副参谋长李睿,副手是江藩江子屏。战役发起时间被定在了3月25日。 参谋部制订的作战计划是拿下布特哈后,兵分两路,一部向西夺取呼伦布俞尔总管辖区,就此打通和喀尔喀车臣汗部的连接;另一部向南进攻齐齐哈尔,经呼兰,占领阿勒楚喀和伯都纳。整场战役计划用时四~五个月,在1793年入冬前全面控制五个副都统辖区的核心城镇、驿道及水道。 另外驻守在宁古塔以西拉发河一线的两个团也会配合行动,对打牲乌拉和吉林乌拉发起牵制性进攻,阻止吉林清军北上救援。 为了保证部队行军速度并降低补给难度,这一次参战各部仅配备了82毫米迫击炮。要知道十八世纪的嫩江平原一到春季便江水泛滥,森林沼泽遍布,开春雪一化,驿道也成了翻浆路;部队要想完成战役目标,必须要轻装前进。 凭借着用三年多时间修筑的“伯黑铁路”,北海军在冬季调动部队的速度明显提高。从1793年2月25日迄今为止,已经有两个团的人员抵达了黑龙江城,参谋部预计所有部队到位的时间不会晚于3月20日。 “伯黑铁路”的完工极大的促进了黑龙江下游和中游的人员和物资往来,由此拿下肥沃的嫩江平原并着手开发就成了民政下一步的目标。另外为了实现对黑龙江上游以及东西伯利亚的控制,从去年夏末开始,从黑龙江城到呼玛尔的铁路也开始了前期土方施工。 此时一名参谋手执教鞭,正在沙盘上指点,“我军第一梯队将推进至距离墨尔根76里的科洛尔站,第二梯队推进到喀尔喀图站……” 江藩打断道:“攻击部队抵达位置后,特战营小队在哪?” 参谋一指墨尔根城南面112里的一处道:“这里,喀穆尼站。” “这是要打穿插?” 江藩和李睿看向赵新,就见对方点了下头,便不再说话。 这次采用的战术手段是赵新和吴思宇商量后的结果,具体就是通过小部队秘密穿插,主攻部队边打边插,对满清各守备区的敌军采取先围后歼,不使他们南逃或是进入漠南蒙古六盟中的哲里木盟。 两人都是在去年结束了和沙俄帝国的谈判后,从赤岩城赶回来的。目前西伯利亚方面的驻军由盛海舟负责指挥,赵久藏和陈继山为副。 北海镇、哥萨克酋长国和沙俄帝国的谈判,在历经数个月的扯皮后不欢而散。沙俄帝国这两年间一直在积蓄力量,目前从托博尔斯克到圣彼得要塞一线,俄军放置了最精锐的“叶卡捷琳娜集团军”。虽然打不过北海军吧,可对付那些纪律散漫的哥萨克酋长国军队倒还绰绰有余。 赵新没心思让北海军替哥萨克人流血,只有自己奋斗得来的才会珍惜。况且在赤岩城的部队只有两个团,自保有余,出击不足。托博尔斯克虽然在目前的西伯利亚地位很重要,但他更看重目前还只是个小县城的秋明。 正说着话,担任贴身护卫的尹兵卫走了进来,在注视着沙盘的赵新耳边轻声低语了几句,赵新有些诧异的“噢”了一声,悄声对尹兵卫道:“他说什么事了吗?” “没有。” “就说我正在开会,让他稍等一会儿。” “是。” 会议散了后,吴思宇凑过来问道:“谁来了?” 赵新道:“汪中。” “大老远他跑过来干什么?” 赵新没有回答,反而望着吴思宇问道:“你以为呢?” 吴思宇想了想道:“科举?” “嗯,他这是着急了。年底的时候袁枚和赵翼都来了信。” “袁枚我听说过,《随园食单》的作者。赵翼是谁?” “老兄,咱别戴个眼镜冒充有学问。敢情人家写了那么多书,您就记着吃了?”赵新笑着揶揄了两句,解释道:“赵翼这人很有名,进过军机处,给乾隆当过秘书,写过诏书,还给阿桂和李侍尧当过幕僚。后来中风成残疾了,去了安定书院教书。” “说实话,我一直没想明白你为什么要开科举,废了不挺好的吗?” 赵新决定跟吴思宇好好谈谈这个问题,让大家对此有个正确认识。他整理了一下思绪,道:“停废科举,开办新式学校当然是趋势,但眼下不是清末,外敌根本谈不上,社会矛盾也没那么尖锐。我考虑了很久,如果冒然废掉,就会人为制造出一场社会危机。” “什么危机?” “传统士绅阶层瓦解。” “瓦解不是正合你意?我记得你说过公有体制下搞工业化,士绅是我们的天然敌人。” “这话我的确说过,不过事情得分两面讲。科举可不光是造就知识分子,而是造就士绅阶层。你想没想过,在学校普及到乡村之前,士绅阶层的突然消失意味着什么?” “什么?消灭地主阶级?” “是‘士农工商’四民社会的彻底瓦解,继而导致整个社会阶层重组,也会使农村社会急剧衰落。”赵新吸了口烟,缓缓喷出道:“以我们目前的能力,根本无法应对这样的局面。” “咱们不是搞土地改革么,农村会衰落?” “会。你别小看,在乡村行政体系建立并完善前,基层法令的传播和公共道德教育都要靠士绅。没了这些人,咱们的法律形同空文,大字不识的老百姓有几个能明白。再者,停了科举,传统文化还怎么传播?都考数理化了,《三字经》和《千字文》有谁愿意背?我承认儒家经典里有糟粕,推崇君权、父权、夫权,提倡愚忠、愚孝、愚节,可那是后人为了标榜皇权进行注解才造成的。泼脏水可以,总不能把孩子一块给泼了吧?” “老吴,我特么就不信了,凭什么西方那套东西就都是好的,我们传统文化都是错的!抛开自然科学不说,想想我们那个时代,才过了不到一百年,大家又回头寻找传统文化。到处开设国学班,从小孩到大人,这说明什么?说明四书五经这些儒家经典所蕴含的精神是合理的!可现在回头看,都特么假招子!那些所谓的‘国学高级总裁班’我都上过,教授的水平还不如人家黄承吉一个秀才呢。如今西方人还不敢侵略中国,民间变革的呼声也没有那么强,咱们和满清的斗争说白了还是肉烂在锅里。如果我们一上来就斩断科举,后果很可能比我们那个时代还要糟,真要到了那时,你我就成千古罪人了!” “有道理。”吴思宇点点头,感叹道:“休克疗法要不得。就算不为我们自己考虑,也得为下一代考虑。” 眼下的吴思宇跟以前不同了,儿子都有了,自然要为以后考虑。总不能老子打天下,二世而亡吧。他看向赵新,语气中没了调侃之意:“你选的这条路可不好走啊!好多事咱们连借鉴的都没有。” 赵新用力掐灭烟头道:“借用屈原一句话,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半个多小时后,赵新见到了汪中。他一上来就笑着道:“容甫先生,什么事还让您大老远的跑一趟?” 汪中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到了黑龙江城,结果又枯坐着等了赵新两个小时,不免有些急躁,心里一不痛快,说话也就不客气了。 “不敢。赵王军政统管,万事缠身,汪某此番不告而来,殿下不见也是应该。” 嗬?赵新一听话里有情绪啊,他笑着给汪中重新沏了杯茶,恭恭敬敬的端到对方面前。赵新之所以这样做,于公,汪中是北海镇小学的副校长;于私,他跟自己有半师之谊,知道汪中性格上的缺点,人还是不错的。 看到赵新的态度,汪中也知道刚才话说的有些过了,起身接过茶,这才道:“汪某知道殿下军务繁忙,可如今开科举之事已经刻不容缓,仓山公和瓯北公那里等着回信呢。” 赵新问道:“那您看是开乡试呢还是开府试?” 汪中道:“府试怕是来不及了,乡试可以。” 两人所说的府试是考秀才中的一关。清代的科举资格考试被称为“童试”,一共有三关,县试、府试、院试。如果只过了头两关,就只能叫童生;三关都过了才能升级到生员,也就是秀才;院试要是没过,好吧,一年多后回见,还有场科试等着呢。 满清治下的“童试”一般在每年二月举行,县试连考五场。通过后到了四月就要进行府试,连考三场。到了院试就要由一省学政主持,考两场。之前说刘墉和焦循的师生关系,就是他在江苏学政任上主持院试,录取了后者。具体到乡试,虽然也是三年一次,不过因为一般是在八月举行,所以说时间来得及。 赵新想了想对汪中道:“我觉得不必非要秀才,童生要来也可以,分成两个考场就行。联络江南士林的事由您来统筹安排,我让情报局全力配合,有什么需要您可以直接找王长生。山东那里我会让孔绍安通知各地军管会,要参加的发船票,坐船来就好。咱们先估算一下人数,最晚要在五月底定下来,好让民政提前修建临时住所。”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咱们也没必要搞三年一试,每年都可以考。多给些机会嘛。” “汪某这次专程来面见殿下,还有一事,就是关于贡院。汪某以为,北海镇既然开科举,广纳天下人才,理应建一所自己的贡院.” 汪中随后布拉布拉的说了一大堆,赵新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敢情汪中的意思是,要在北海镇盖一座规模格局不输江南贡院的考试场所,向天下宣示北海镇的文治,结果被陈青松给否了。 江宁的那座江南贡院始建于南宋,历经七百年的修缮扩建,才有了如今的布局。其规模位居全国各地贡院之首,仅考试号舍就有两万多间,可同时接纳2万多名考生考试,再加上数百间的附属建筑,占地超过三十万平米。 按照汪中和段玉裁的意思,虽说考房目前还不需要弄个2万间,可北海镇地广人稀,来个三十万平米的用地根本不算什么。除了大门、二门和龙门,明远楼就得盖的气宇轩昂,否则不足以突出新朝之气势。此外牌坊、衡鉴堂、至公堂、飞虹桥、主考房、考房、碑亭这些都得有。 陈青松一听眼瞪的溜圆,心说好家伙!那得花多少钱,占用多少人力物力啊!再者,即便是八月,外东北的夜间气温也很冷,真要弄的跟贡院似的盖一大片平房,吃喝拉撒外加答卷都在露天考场里,一夜下来至少得冻病一半。 没说的,不同意。不过他也给出了方案,就是在北海镇高等理工学院选址地的北面,盖两座三层楼作为考场。 也许是因为陈青松忙着有事,也许是汪中和段玉裁找他找的不是时候,反正陈胖子也没和汪中解释清楚就走了,搞的汪中心里这个气啊。他也懒得和陈青松废话,心说你不答应我就去找赵王。他知道赵新去了黑龙江城,于是便上了去富尔丹城的马车,然后又通过当地的小学校校长找马车到了伯力;接下来就省事了,坐上火车便到了黑龙江城。 赵新哭笑不得,心说这位气性也太大了。 “容甫先生,请问明远楼、牌坊、衡鉴堂、至公堂、飞虹桥,这些都是干嘛用的?”赵新对贡院里的建筑功能并不懂,既然要调解总得先问清楚才行。 “这个是要和考场内四隅的瞭楼配合使用,目的是为了监考。此外还可发号施令,白日用旗语夜晚打灯语,统筹各方.” 听完汪中的一番解释,赵新会心一笑,对于参加过另一时空高考的他来说,这才多大点事啊,不就是防作弊和发通知嘛!考场里安个摄像头监控,再安个音箱发布通知,不就全结了。 至于什么飞虹桥,纯粹是为了隔绝审卷官和考场用的;至公堂是贡院里的办公大堂,考官们会在那里举行考试前的仪式;衡鉴堂是阅卷和评卷官们评卷并确定名次的地方;戒慎堂则是放榜前内外帘官员们抄录榜文的地方。以上这些全都放在一起就行。 “容甫先生,北海镇的自然条件决定了咱们没法按江宁那样的规制建,也没必要。至于三年后的乡试,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肯定会在江宁贡院里进行。” 汪中并不知道年前穿越众的那场会议究竟定下了什么,此时听了眼睛顿时一亮,看向赵新道:“殿下此话当真?” 看到赵新微笑着点点头,汪中兴奋的用拳头在手心一砸,在北海镇等了这些年,他终于看到曙光了! 两天后,胶东四县军管会几乎同时发布了一道关于北海镇将开科举的告示,消息一出,震动四野。 (本章完) 第六百三十八章 尘海微茫尽转蓬 新朝要开科举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从布告贴出之日起,仅过了七八天,连满清治下的莱阳、栖霞、登州府三地都听说了。 今年是乾隆五十八年,干支癸丑。根据满清的科举制度,逢子、午、卯、酉的年份才会开设乡试,但问题是去年的乡试刚刚结束,眼瞅着再有一个月,京城的会试就要开始了。 北海镇科举的消息虽然放出来了,可城内和十里八乡的秀才们都不敢掺和,只是观望,毕竟满清还没倒台呢。 要说清代的秀才在乡土社会中可以说是占据了最高的地位,乡间政令和德化的传播主要就是依靠他们。这主要是因为进士都去外地做官了,举人居乡的也不多;有的当县丞,有的当教谕,还有的就是给官员当幕僚,最不济也能当个书院的教授。平常要是走在乡间看到有戴着金圆顶子的人,多是秀才,老百姓对他的尊称只有“先生”二字,连姓都不敢叫。 然而对于那些在“文童试”中被斩落的童生们来说,北海镇的消息无疑于让他们多了一个选择,尤其让那些贫苦的童生怦然心动。 要知道清代“文童试”的通过率极低,全国平均下来仅有百分之一,比举人的会试都低。后世的高考录取率与之相比,实在算不得什么。 历史上那位著名的“上帝之子”洪某人,15岁就通过了县试,之后四次参加府试均名落孙山,以至于受到沉重打击,走上了造反的不归路。不过对某些超级学霸来说,少年登第也非难事,比如12岁就考取秀才的袁枚、梁启超和蔡锷。 有清一代,官方一直严格限制各地“文童试”录取生员的数额,所以这年月能考中秀才的,属于绝对的幸运儿;过了便是一步登天,立下了将来做土豪劣绅的基础。只要不瞎折腾,绝对没有“穷秀才”一说。 明清治下,每个县的秀才都有定额,大县三四十名,中县二十余名,小县十余名。如果某地学风浓厚,应考的童生多,难度就大;反之就容易。比如文教荟萃的安徽桐城,每科参加“文童试”的多达三四千人,录取名额仅二十五个,五六十岁通不过“县试”的人比比皆是。 登州府因为海贸发达的缘故,自来文教兴盛,单是乾隆二十七年考取的举人就有275名,在整个山东名列第三,所以“文童试”的录取比例连1%都不到。 假使某人没有考过童生,即便读了海量的书,也只能叫白丁;如果此人自学成才成了经学家,可以称为“处士某某”。 对于海量的“童生”群体来说,他们虽然还不属于士绅阶层,但也是一种阶层,否则为什么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呢? 这类人如果有了诉讼,到了堂上,虽然也会跟平民一样跪着回话,但县官问话时都会比较客气;若是五六十岁的老童生,只要不是大案,或是只作为证人,县官可以令其站起来回话,已经是极大的体面了。如果只是平民,无论多大年纪,县令也不能让其站着回话;因为这是体制问题,县令也不能违制。 宁海州,州城。 郭玉穿着一身北海军墨绿色军服,扎着条武装带,腰里别着铁尺,急匆匆的走在大街上。两旁的店家也好,摊贩也好,看见他没有不点头哈腰的,一个个俱是笑脸相迎。 “郭老爷,进来坐坐,喝口茶歇歇脚。咱这街面上的事啊,都指望恁了。” “郭捕头,这身新官衣看着可真神气!” “哎哟,是玉哥儿啊!今儿早上刚宰的大肥猪,给恁留了二斤上好的五花。瞅瞅这膘,足有三指厚!” “郭捕头,铺子里刚进了些山货,小人都给恁留出来了,拿回去给老太爷炖鸡泡酒,大补!” 看着满街都是擎着给自己上贡的,郭玉心里既得意又烦躁,理也不理,只是摆着手,脚下不停。 自打吃上军管会的公粮,郭玉家每天登门送礼巴结的、请托谋差事的、甚至还有说媒拉纤送闺女当老婆乃至小妾的一大堆,搞的家里跟开了集市一般。然而军管会的人说了,过些日子治安警总署的人就会到,他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弄出纰漏。 走到城隍庙附近,向东转到一个小巷子里,郭玉便来到要找之人的家门口,谁知隔着门就听见里面正在吵架。 只听一老者道:“嫩每日在外代人写书信,总能赚个几十文钱,买了猪头肉、飘汤烧饼,只顾着自己嗓子眼儿快活,一个钱也不拿了来家,难道嫩的老婆孩子要我替你养着?总归是我女儿,倒也罢了。嫩跟张屠户赊了猪头肉不给钱,人家隔三差五便来问我要,哪里来的晦气!” 此时就听另一人道:“老爹,假使这猪头肉是您老人家自己吃了,总得还钱才是。” “放屁!我若吃了,我自然要还。可这都是嫩吃的!” “前些天送过去的那一大碗箍扎儿(饺子),您吃的可还满意?” “怎说?” “那馅儿就是用猪头肉和的。” “混账!” “老爹,我也没有甚么混账处,这猪头肉既然您都吃了,钱自然要归您还。” 郭玉捂着嘴偷乐了几下,正要上前拍门,就听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穿着件打了补丁的棉布袍,头戴一顶旧毡帽,哧溜一下就跑到了巷子里;在他身后,一老者抄着把笤帚离他还有五六步远。 “德元哥,你们这是.”郭玉一看,这人正是自己要找的林起宗,再看他身后那人,则是林起宗的老丈人李老汉。 “玉哥儿?”林起宗见到救兵,急忙一个闪身站到了郭玉身后。 李老汉气的颤呵呵,站在门口用笤帚指着女婿道:“玉哥儿,嫩评评理,我就说他两句,居然拿这些混账话来答应我,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岂不可恨!” 林起宗辩解道:“老爹,我一不吃酒,二不赌钱,三不去青楼,每日只想弄点好的来吃补补脑。” 李老汉骂道:“猪脑!嫩放着老婆孩子不养,只是累我,我那里累得起!一连考了四科,屁都考不上,还不知道挣钱养家,我女儿不知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老爹,你不喜女儿给我做老婆,你退了回去罢了。” “该死!我女儿退了她以后怎么办?” “听凭老爹再嫁一个女婿罢了。” 李老汉大怒道:“瘟奴!除非是嫩死了,或是做了和尚,这事才行得!” 林起宗道:“死是一时死不来,做和尚更不可能,我还要继续考。” 李老汉气愤的道:“老子没钱供,嫩明日就去做和尚!” 郭玉听两人说的都是“门头上挂席子--不象话”,急忙劝道:“李老丈,恁消消气,我今日来找德元哥是有桩好事。” “有甚好事?”李老汉怒气未消,一手叉着腰,另一只手里的笤帚也不撒手。 此时周边街坊已有出来看热闹的,郭玉道:“呃不如进去再说?” 李老汉这才注意到郭玉身上的“官服”,不由脸上一红,忙请他进来,再看向后面一脸吊儿郎当的女婿,狠狠瞪了一眼。 林起宗,字德元,宁海州本地人,6岁开蒙,17岁就过了县试,偏偏府试那一关考了几次都没过。他父亲只是一个裁缝,能供他读书已是不易。到了22岁的时候,父亲去世,按制守孝三年,不能参加科举;27岁母亲去世,又是三年,一不留神就蹉跎到了三十多。 郭玉的母亲跟林起宗过世的母亲是打小的“手帕交”,所以两人自小就熟的很。林起宗父母去世的时候,郭家又出钱又出力,帮衬了不少。如今有了好事,郭玉便想着过来问一声。 林起宗靠着一笔好字,平日给人代写书信。这点钱养家糊口是够了,但要参加科举肯定没戏;清代的童生试是三年两场,一为岁试,一为科试,每次参加都得跑一趟登州府,再怎么省也得合八九两银子。再者这货又是个贪嘴的,隔些日子就会弄点好的吃一顿,美其名曰“补脑”。 郭玉进院后,那边林起宗的老婆擦干泪水,从正房西屋里走出来见了礼。林起宗虽说是个童生,但毕竟不是秀才,家里没那么多规矩。郭玉等端来茶水,喝了两口,便对林起宗说起了军管会通知科举的事。 林起宗沉默了半晌,面露为难的道:“玉哥儿,这事我头些天就听说了,虽说告示上写了可以免费坐船,免费吃住,可毕竟是要出海啊!这跟去登州府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了?” “府城离州城虽说有二百余里,可那是走陆路,众人结伴而行,不过腿脚累点,毫无危险。可去北海镇要走海路,中间还隔着个朝鲜,怕不得有数千里之遥,万一半路遇到风浪,性命都难保。” 郭玉听了这话微微一笑,摆出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道:“德元哥,你怕是没有见过新朝的大铁船吧?” 林起宗摇了摇头,去年北海镇的船虽然来过龙门港,可都是些机帆船,雷神号去了欧洲,惊雷号也都是去东南亚和南亚。头些年惊雷号倒是来过荣成,不过荣成离宁海州有二百六十多里,对很多老百姓已经是遥不可及的距离。 郭玉于是便将自己从军管会听来的关于大铁船的事讲了一遍,林起宗听的聚精会神,连东屋里坐着生闷气的李老汉也被吸引了过来。 “不如这样好了,德元哥你下午拿着户籍卡先去军管会报名,过几日大铁船要来龙门港,李主任让我跟着去接人。我明日跟他老人家打声招呼,带上你一起去见识一下,看到了你也就放心了。” 户籍卡是四县军管会在完成上门登记后发放的,大小跟郭玉的员工卡一样,只不过没有照片,上面登记了门牌号码和年龄、姓名、户主信息等,算是临时性的户口本,目前与满清官府核发的保甲门牌凭证一起使用。而郭玉所说的“李主任”便是军管会的负责人李弼,是曹贵福的直接汇报对象,差不多每两天都要开一次会见一面。 “这” 郭玉趁热打铁道:“德元哥,恁字写的好,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事!满清朝廷蹦跶不了几年了,恁要还是想着考那边的功名,我劝你还是别做此想。” 林起宗还在犹豫不决,李老汉抢先开口道:“玉哥儿,新朝官府真的不收钱?” 之所以有此一问,是因为明清时代的科举考试别看在表面上向所有人开放,实际上它本身是有金钱门槛的。之前说诸城刘氏在明代经过了一百多年的积累,直到天启年才有子弟踏入“诸生”的门槛,主要就是培养一个读书人的成本实在太高。 且不说自幼开蒙上私塾拜师的开销,每参加一次童试至少要花费数两白银,那些住在乡下的花销更大,其中包括了交通、食宿、试卷、担保、学杂费和陋规。若是过了县试去参加府试和院试还要更多,另外考取了秀才要给本县教谕一笔“学师印仪”,酬谢塾师和担保人又是一笔,还要购买或者租借礼服参加“送学仪”,拢共算下来得要一二百两白银。 “不收。连试卷费都没有。听李主任说,每个去的人还会发一笔津贴费。” “津贴?有多少?”翁婿俩几乎同时问了出来。 郭玉心中好笑,道:“十块银元。” 李老汉眼睛瞪的溜圆,赶忙用胳膊肘顶了一下女婿的后背,林起宗忙道:“我吃过午饭便去!” 郭玉随后谢绝了翁婿俩在家吃饭的邀请,只说还有事。他心说你家猪头肉的帐还没捋清呢,自己也别掺和了。 林起宗和李老汉知道郭玉如今跟以前不一样了,人家能来说一声,就是情分,于是千恩万谢的一直把他送到了巷子口。 等出了林家所在的巷子,郭玉转过十字街,路过一家名叫“凤鸣院”的青楼时,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张鸨儿突然从门洞里走了出来,伸手拦住了他。 这位说是老鸨,其实也就刚二十来岁。她走到郭玉跟前,毫不见外的将对方有点卷边的领子给抹平整,上下打量了一下道:“啧啧,真是人靠衣裳马靠鞍,玉哥儿穿上这一身,比那些老爷都气派。” 郭玉急忙向后退了半步,口中道:“嘿,干啥呢,别乱摸!” “小没良心的,这才多久啊,嫩就把我给忘了。”张鸨儿一边说着,一边又凑上来道:“要奴家说,玉哥儿就是不知道心疼自个儿,这么冷的天儿,不会找个铺子喝杯热茶歇歇脚?走,跟奴家屋去,让奴家好好疼疼嫩。” 这女人说着就要拉胳膊,郭玉一边挣脱一边道:“张鸨儿,别跟俺来这套,嫩必是有事求俺。要不然,搁以前恁绝不会跟俺奴来奴去的。” 女人啐了一口,语带娇羞道:“给脸不要脸不是?嫩拍胸脯问问自个儿,奴家又不是没伺候过嫩。走,跟奴家进去喝杯酒,暖暖身子。” 说罢,又拉上了郭玉的胳膊。郭玉哪敢啊,“哎哎哎”的挣脱开,板着脸道:“张鸨儿,嫩要再跟俺动手动脚,俺就喊了。” 张鸨儿用手帕捂着嘴笑道:“喊啥?喊谁?嫩倒是喊啊,这条街上就嫩一个官差。” 郭玉脸涨的通红,心说这女人可真不是个省油的灯,早知道就不往这条街来了。张鸨儿戏耍够了,这才凑过来轻声道:“奴家知道嫩是怕招眼让人说闲话,可奴家也不是那小心眼的人。玉哥儿还没娶妻吧?要是找着看上眼的,钱不够奴家给出。” “真的?” “不过有一样儿,玉哥儿,嫩得注意身子骨,不许碰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要真是那样,奴家可不依着嫩。” 张鸨儿说话的工夫,已经从身后大茶壶的手里接过了一个小包,里面约莫有十两银子,顺势就往郭玉手里塞。 “唉,上哪找奴家这样的,真真一个王宝钏!” 郭玉眼睛一瞪,把银子往对方怀里一扔,怒道:“走!走人!嫩爱跟谁王宝钏就跟谁王宝钏去,回嫩的‘寒窑’窝着去!嫩要是再胡吣,老子就先把嫩带回军管会住几天!” 别看郭玉今年才十九,可他有个当过差的爹指点,心里明镜儿的很。过去他跟张鸨儿倒是经常黏黏糊糊,可那是过去;眼下北海镇来了,用老爹的话说,得脱胎换骨才行。 北海军来宁海州几个月了,他还从没见过一个北海兵在街上强买强卖,白吃白喝,也从没见过一个北海兵进赌场逛青楼。 就冲着这一点,宁海州的老百姓都得伸大拇指,没有不服气的。郭玉他爹说的很明白,你小子如今也是北海镇的一员了,要想升官,拿跟人家曹贵福一样多的俸禄,那就不能出错,得跟人家当兵的学。 张鸨儿斜楞眼,歪头看着郭玉离去的背影,嘴里兀自嘀咕道:“嫩个小劈岔儿,酒色财气一样儿都不沾.哼~~脑袋被驴踢了!” 一、转篷,随风飘转的蓬草,后来比喻人生飘零。二、清代的科举在乾隆以前是不许旗人参加的。所以某些书上写康熙年、雍正年旗人参加科举,纯属胡扯。即便是乾隆时开禁,也是另有额数,跟汉人不同。 (本章完) 第六百三十九章 林童生的军管会半日游 林起宗草草吃过午饭,在老丈人的催促下,拿了户籍卡去了军管会。等到了大门外的八字墙前一看,好嘛!门口稀稀拉拉的站着三十多位,这一撮那一堆。再仔细一看,一半以上他都认识,敢情全是来报名的童生。 在场的人里,从年龄上看,二三十岁者有之,四五十岁者也有之,甚至还有个六十多岁的。从家境上看,除了有两个商人之家的,几乎全是寒门,仕宦之家的一个都没有。 最特别的是,个别人身上竟然还穿上了圆领襕衫,这便让林起宗有些瞧不上,心说真是想功名想疯了,连这手都用上了,也不怕走路上被人指着后脊梁骂。 所谓襕衫,其实就是古人诗里的青衫,源于唐代,妥妥的汉人衣冠;其形制上是圆领大袖,下施横襕为裳,腰间有襞积,多以蓝色布料制作。明朝的衣裳制度与宋朝差不了多少,自然也就沿用下来。 不过林起宗之所以鄙夷那些穿襕衫的人,是因为即便是在明代,也只有秀才以上和县学祭祀时的礼生才能穿,民间自来有“秀才好不在襕衫上”一说。 满清时代的读书人虽然平常都要穿袍褂,得了秀才的功名还会戴上鎏金的金圆顶戴,以表身份,然而每年祭祖的时候却一定要穿青衫,自家要是没有,必须要借一身才行。表面上的说法是祖宗没见过清朝的袍褂,穿袍褂祖宗不认;不过士林中人都明白,这是先人传下来的教训,不忘明朝之义,也算是满清高压统治下一种有限的精神反抗。 顺带说一句,满清朝廷为了笼络读书人,对此没有干涉,从清初一直沿用到了清末。 林起宗上前和熟悉不熟悉的都拱手见了礼,看大家都不动,诧异的道:“诸位怎么不进去?” “德元兄,虽说如今新朝改了制,把县衙改做军管会,毕竟还是衙门啊!我等虽是童生,可毕竟无功名在身,冒然进去恐有不妥,还是等等吧。想必一会大门里的人看到了,自然会出来吩咐我等。” “是啊是啊。” 众人有此想并不意外。虽说军管会早就放了告示,言明军管会大门对百姓敞开,有事可随时来找,也不会有人索要门包。可这年月寻常老百姓只要不是打官司,谁都不会往衙门跑,躲还来不及呢。 然而关于这个问题,上午郭玉已经反复跟林起宗解释了,说到时候只要跟门口的卫兵说明来意,自会有人领你们去报名处,不必害怕。 于是林起宗微微一笑,故作洒脱道:“诸位,既然都说是新朝了,何必扭捏,随我来便是。” 说罢,他便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走上台阶。三十多个童生一看,不禁暗暗佩服此人实在胆大,有人随即跟了上去,大多数人还是没敢动。 林起宗走到大门前,还不等站岗的卫兵说话,便朝对方作了个揖,躬身道:“敢问这位官爷,我等是来报名参加科举的,还请指点一二。” 站岗的士兵一抬手回了个军礼,吓了林起宗和其他几个童生一跳,随后说了句“稍等”,便冲门里喊了一句。没一会从门房里走出一人,身量不高,不过挺魁梧,手里拿着个硬皮夹子,穿着件没有军衔的墨绿军装,戴着军帽,也没有扎武装带。 “诸位好,我姓黄,大名黄鲁生,是专门负责咱们宁海州科举报名的,你们可以叫我黄干事。” 林起宗等人心中诧异,心说“干事”是个什么官?不过这位既然分管科举报名,应该就跟以前礼房的典吏差不多吧。于是几人急忙见礼,有的口称“黄干事”,有的则称“黄老爷”,黄鲁生一听,连忙纠正。 像他们这些来胶东担任军管会办事员的,几乎全是从西伯利亚退下来的老兵,参加北海军至少都在五年以上,家里衣食富足不说,思想上还得过硬才行。去年临来山东前,北海军参谋部还特意召开过一场教育大会,赵新和吴思宇都给他们讲过话,反复强调大家来山东不是做老爷享福的,而是要给老百姓做事。 黄鲁生向林起宗等人要了户籍卡,然后打开手中的硬皮夹子,对照了一下上面统计的本县童生名单,发现有他们几人,便把卡片递还,然后告诉他们往里走,去仪门后面原礼房所在登记即可。 林起宗等人躬身谢了,正要往里走,就听身后有人道:“敢问这位老爷,关,关于.那个考试津贴什么时候能领到?” 他转头一看,就见一位五十多岁穿着襕衫的老童生也走了过来,冲黄鲁生一揖倒地。听这人问出了关键性问题,林起宗不由停住了脚步,竖起了耳朵。与此同时,那些等在台阶下的童生们看到林起宗都进去了,也都凑了上来。 黄鲁生急忙上前将对方扶起,口中道:“老先生不必如此.” 从两人之后的对话中,众人这才明白,要想领到北海镇的“考试津贴”,首先得完成报名登记,随后还要参加下个月初军管会举办的“考前培训班”,为期三天,然后就可以领到钱了。 众人原以为至少要等上几个月才能拿到,没想到下个月就有,都很激动。他们这些人里,有的家里虽然有几亩地,但因为要供养一个读书种子,导致生活过的很是窘迫,二两银子对他们而言可真不是小数目。 一众童生以林起宗为首,按照沿路站岗士兵的指点,绕过仪门来到了以前六房所在的院落。 此时天井中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烧煤的烟火味,让林起宗皱了皱鼻子。他注意到在各间公事房的窗户上方,每隔一段距离便伸出一个小腿粗细的白色圆筒,过了房檐的位置,白色圆筒便向上拐出两尺多长,隐约冒着一股淡淡的青烟,在圆筒的最上处,还有一个圆锥形的小帽。 “这是.烟囱?干什么用的?” 林起宗正在奇怪,身后跟着的那位轻轻推了他一下,道“德元兄,咱们该去那间公事房?” 宁海州县衙里的六房,原本是按照吏户礼兵刑工的顺序,从西侧的最北到东侧的最北依次排列。军管会成立后,各房的名称都按北海镇的习惯给改了;吏房变成了“人事”,户房被改为“财税”,礼房成了“文教”,兵房就成了“治安警署”、刑房改为了“司法”、工房变作“建设”,除此之外还单设了一个海关和“卫生所”。 海关设在了龙门港,代替了以前的巡检司;卫生所因为医护人员都是女性,为免物议,目前暂不对外,只承担北海军内部诊所的职能。 因为郭玉之前叮嘱过的关系,林起宗便壮着胆子来到左首第二间挂着“文教”牌子的房门前敲了两下。 “请进!” 推开屋门,一股暖熏熏的热气扑面而来,林起宗就见屋内的两张桌案后各自坐着一人,面带微笑的看向自己。 此时他身后的几个童生也都要进来,其中一人赶忙起身道:“一次进来两个人。对不住各位,这公事房太小。” 屋外的童生听他说话客气,便不再往里走,只站在了廊下等候。 林起宗和身后之人走进屋内,首先冲着桌案后的两人拱手作揖,那两人也笑着拱了拱手,跟他们要了户籍卡,在登记表上填写起来。林起宗此时发现对面之人握笔的姿势非常奇怪,就像是握着一把刻刀,字迹如刀刻斧凿一般,而且行文顺序也不是由上到下、从右及左,而是从左往右、从上到下。 很快,他又被对面之人手中的笔给吸引住了,且不说笔杆晶莹剔透如水晶,中间一条黑线,材质甚为奇特,最令他震惊的是,书写之间居然不用沾墨。 这可是亘古未闻之物啊! 目光游弋间,他又注意到屋内角落处放着一件奇怪的东西,让他不自觉发出了“咦”的一声。那东西外表黑乎乎,跟个圆筒一般,顶部的方盘上还放着一个银白色的水壶,壶嘴正冒着水汽,底部则是低矮的三条腿。他之前在门外看到的白色圆筒,从窗户上方下来,一直连接到了方盘边缘的一个突出位置。 林起宗立刻醒悟这应该是个类似炭炉之类的物件,使得屋内温暖如春。他不禁心想这新朝官府里的事物件件桩桩都透着稀奇。 能不稀奇吗?带烟囱的铸铁煤炉可是另一时空五十年代才有的东西,清代根本没有! 这些年随着虾夷地北泉州煤矿和苦叶岛中部煤矿的开发度不断提高好吧,主要是被送去挖煤的人越来越多,除了拒不悔改的清军战俘和沙俄战俘,还有不少邪教分子,几乎每隔两天就有四条运煤船到港。 伯力的钢厂和西拉河东部的工业区根本用不了这么多煤,于是过去住平房用的老式煤炉便被陈青松“发明”出来。这玩意的制作和组装并不复杂,各部件可通过浇筑一次成型,民政又通过社区组织传授了蜂窝煤的制作方法。 另外很重要的一点就是,随着北海镇的城镇化和农田的开发区域越来越广,伐木已经成了件辛苦事;城里人得跑很远才能找到白桦林,另外山上的树也不能随便砍了,所以当北海商社里摆出煤炉后,很快就被老百姓接受了。 为了解决部队过冬的问题,去年入冬前,民政运来了上千个铸铁煤炉,分发到四县军管会。 清代登州府境内的莱阳、海阳、栖霞等地都产煤,可这年月煤最主要的用途是炼铁冶金,老百姓取暖还得用木炭、烧柴火。 当时坐镇文登的孔绍安通过城内的商人,从海阳等地买来数万斤煤,随后又让士兵们自己动手,制作了蜂窝煤,这才解决了军管会和军营内的冬季取暖问题。 此时林起宗对面那人填完登记表后,又打开了一本空白“账簿”,每页分成上下两联。他在上下都填写上了林起宗的名字以及户籍卡上的门牌号码,然后“刺啦”一下撕了下来,交给一脸惊讶的林起宗道:“出门右转第三间,把单子交给屋里的人。” 林起宗收好户籍卡,懵懵懂懂的出了屋子,来到了之前曹富贵和郭玉拍证件照的屋门口,敲了两下,里面还是传出一声“请进”,于是便推门进去了。 刚一进门,林起宗不由一愣,他发现这间屋内的陈设非常奇怪。跟郭玉一样,他也试图搞明白屋里架子上的那把外黑內银的伞和一块银晃晃的板子是干嘛用的,不过负责照相的办事员显然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对方要过他手中的单子,随即就让他坐在光线最好的一面白墙下,那里有把官帽椅。 “坐那椅子上两手放平就行,把帽子摘下来.别翘二郎腿.腿别哆嗦。” 林起宗完全不知道这是要干什么,在他对面四五步外,立着一个黑色的三脚架,上面放着一个奇怪的黑色小盒子,面对自己的方向还有个好像是水晶面的透镜。 此刻他浑身僵直,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然而对面那人仍在不停的命令着他:“头向右转一点.向左转.看我手这里.抬一点头好!别动” 轻微的“咔嚓”一声过后,那人撕下之前那两联单的下半部分,拿起笔在上面做了个标记,对林起宗道:“五天后来我这里取照片。” 林起宗也不懂什么叫“照片”,“嗯”了一声,随即躬了躬身。他戴好帽子,浑浑噩噩的起身走到门口,看到下一位也是一脸好奇的走进来,对方还朝他拱了拱手。林起宗想到刚才自己被人摆布的场面,再看这位,脸上的肌肉不禁抽动了两下。 等出了大门,重新回到八字墙前,林起宗不禁长出了一口气。这一套眼花缭乱的程序走下来,他感觉自己对衙门的认识完全被颠覆了。于是他决定再去张屠户那里赊点猪下水之类的,回去好好补一下不够用的脑子. (本章完) 第六百四十章 艨艟巨舰一毛轻 又过了几日,转眼就到了了乾隆五十八年的二月。 话说到了二月二,满清治下的老百姓首先要做的便是剃头,不管是思旧也好,还是怕死舅舅尽孝也好,总之都疯长了一个月了,再不剃头就得流放杀头了。 然而在北海镇统治下的胶东四县却是另一番景象。有钱的人家依旧会叫剃头匠上门,把脑袋剃的光亮,将后脑勺的“小尾巴”拆散洗干净后,要么编好盘起来,要么就戴上玉制或银制的辫饰;而那些没钱的老百姓,则任凭脑袋瓜上留着寸许长的头发,能省一文是一文不说,最起码还能保暖。 军管会去年就发告示表态了,言下之意是大家随便,愿意留就留,愿意剃就剃,不过最好没事能勤洗洗,保持个人卫生。 卫生是啥?广大底层老百姓表示不懂。再说了,洗头烧水得费柴火吧?柴火得花钱买! 说起来在北海镇出兵山东前,从军队到民政,乃至医疗口都对剪不剪老百姓辫子这个事存在争议。 激进者提议北海军要跟另一时空的革命军一样,进城后人手一把剪子,见一个咔嚓一个。要知道北海镇自己这边的移民在下船进行防疫程序的时候,辫子就都给剪了,男女一律剃光头,而且剪掉的辫子会在主人亲眼见证下,被扔进火里烧掉,以免让对方觉得会被人拿去做法,摄魂夺魄。新移民们就算再不情愿也白搭,五十亩地的美好未来正在前方招手,就问你要不要吧? 不过赵新并不同意采用这样的激进手段,另一时空辛亥革命后“剪辫运动”的教训已经足够多了。他告诫孔绍安,底层百姓需要的是通过宣传教育自愿剪辫,而不是暴力强迫。且不说这样做会招致民间产生恐慌的情绪,乃至发生暴力对抗,还会给满清找到挑拨离间的借口。 作为山东支队的最高领导,孔绍安虽然对治下老百姓脑袋后的小辫感到别扭,但还是听从了赵新的命令。 林起宗初三要跟郭玉去龙门港见识下大铁船,他犹豫再三,最终在他娘子的劝说下,吃过午饭便去了城隍庙前的剃头摊子,一番收拾后,整个人看上去利落了不少。 到了第二天,他早早就来到了城内原“常丰仓”的所在,跟郭玉会合,一起坐北海军的物资马车出发。 宁海州城内原有常平、预备、常丰三处粮仓,城外还有多处社仓。常丰仓因为年久失修,早已废弃,目前被改成了军管会的物资仓库。 谁知刚到了大门口,林起宗便望到了院子里整齐停放的五辆“巨型”马车,让他不住的倒吸凉气。心说这么大的车,得用多少头骡子才能拉的动啊! 之所以说巨型,是因为这种马车的车厢比民间的普通马车长了两倍不止,而且是四个车轮,尤其是尾部的车轮,几乎都跟林起宗一边高了。高大的车厢外板通体刷成了亮丽的蓝色,顶上则覆盖着拱起的雪白篷布。 正当他神思恍惚之时,就听身后有人招呼,转身一看,来者正是曹贵福和郭玉二人。林起宗急忙躬身行礼,曹贵福笑着拱了拱手,随即走到门口站岗的卫兵跟前,递上自己的证件验看。 轮到郭玉和林起宗的时候,他从怀里取出一张军管会开出的凭据,上面写着批准林起宗跟车队去龙门港,并注明了其家庭住址和门牌号。等过了检查走进院里,三人便迫不及待的走上前,仔细打量起马车来。 别看曹贵福和郭玉二人加入军管会都一个多月了,可他们从没来过这里。三人围着车看了一会儿,就听见马蹄声响,十几个北海军赶着一溜源源不断的高头大马从后面的牲口棚走了过来。这一下,三人眼睛全直了,嘴巴张的老大。 曹贵福和郭玉之前跟着骑兵队去查案时,骑的都是口外马--也就是蒙古马。那些军马都是北海军跟满清和沙俄历次作战缴获来的,在二人眼中已经是上等好马;然而跟现在的这群马比起来,简直就成了驴子。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数十匹身高都在一米五以上的红棕色和黑色大马,一个个四肢雄壮,肌肉发达,宽肩宽背,呈现出令人赏心悦目的曲线,脖颈上方的棕毛被修剪的整整齐齐,走起路来棕毛一抖一抖的,显得更加威武。 过了半晌,林起宗收起掉落的下巴,喃喃道:“龙脊贴连钱,银蹄白踏烟。无人织锦韂,谁为铸金鞭。” 郭玉头也不转的问道:“德元哥,恁说的是啥?” “呃此乃前唐李贺所做,乃《马诗二十三首》其中之一,夸赞马匹神俊。玉哥儿,这些马神俊非常,想来古之天马也不过如此!” 郭玉闻言不住的点头道:“是啊是啊,这马怕不是得要几十两一匹才成。” 这年月山东一匹骟马起步价就是十两,种马更是贵的没边。且不说满清官府对民间马匹交易控制的很严,禁止私自养贩,单是养一匹马的成本很多家庭就负担不起。三人心想就这些马,一天那得吃多少精料才能养的这么壮啊! 然而当他们看到几名北海军将这些马依次带到货车前那根长长的车辕前,开始套上挽具时,三人又傻了。曹贵福瞪大眼珠子,愕然道:“这么好的马拿来拉车?这也太”他想说糟蹋,可因为周围都是人,所以又吞了回去。 一个正在给马套车的士兵听了,不由哈哈一笑,呵着白气对三人道:“什么天马,这叫挽马,就是拉车的!” 甭说了,这就是赵新最早买来的重挽马培育出来的后代。九年过去了,第二代挽马已经能干活了。 啥?!三人对视一眼,心说还有专门拉车的马?这可是头回听说。要知道因为马贵,民间拉车的不是骡子就是驴,偶尔会用到牛。而北海军竟然用如此雄壮的骏马拉车,在三人看来实在是暴殄天物。 那士兵一边忙,一边絮絮叨叨的给三人解释,说这些挽马是北海镇马场专门培育,年前才运过来的,因为路上风浪颠簸,下船后都有些不适,所以养了一个多月才敢拿出来用。当从这名士兵口中得知,身后的马车载重量可达万斤,需要八匹挽马才能拉动时,三人都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半个多小时后,院子里的五辆马车已经全部套好,每辆车都套上了八匹挽马。林起宗三人在一名带队连长的命令下,浑浑噩噩的爬上了一辆马车的车厢里。等上车后,三人又发现这车厢内部与寻常的马车又有不同,地板不是平的,而是两头高中间低,所以坐着很是别扭。 他们哪知道,这种马车是北海镇工厂特意仿制的“Conestoga wagon”重型货运马车。因其通过性好,目前在美国东部和加拿大地区正在被广泛使用,负责城镇之间的商业运输。长达5.4米的车厢内部做成两头翘,是为了防止装载的货物倾翻和前后移动。 然而也正是因为载重量太大,这种重型马车在草原地区并不适用。投放到胶东,主要是就是考虑到当地都是硬土路面,再有就是冬季从港口到城镇之间的物资运输。 随着马车队除了常丰仓的大院,跟门外等候的骑兵队汇合后,便向城北的镇海门缓缓驶去,沿途老百姓见了,无不愕然,很快道路两旁就聚集了近千人看稀奇。某些闲汉和孩子还跟在车队两侧,一直吃了好几里地的尘土,这才兴致冲冲的往回走。 车队此行的目的地是龙门港,位于宁海州城西北20里外的辛安河口。Conestoga重型马车走起来的速度并不快,即便是空车,每小时也就是3公里。 林起宗三人一开始还挺兴奋,可等出城后没多久,就因为道路颠簸,变得有些胸闷欲呕。走了不到半个时辰,林童生便趴在车尾厢板上,恨不得连隔夜饭都要吐出来,搞的后车打头的两匹挽马不住的冲他打响鼻。 曹贵福笑着打趣道:“林童生,嫩这不行啊。到时候赶考坐船怕不得连苦胆都要吐出来。” 林起宗听了这话,原本皱起来的苦瓜脸变得更难看,他心说自己真是吃饱了撑的,大冷天在家窝着不好,非要跑来看什么大铁船。眼下来都来了,也只能硬扛着了。 郭玉一边拍着林起宗的后背,一边道:“曹叔,恁可别吓唬德元哥了。他是读书人,哪受过这罪。” 曹富贵听了嘿嘿一笑,闭目不再说话,靠着车厢板打上了盹,没过一会儿就响起胡噜声 一个多时辰后,车队到达了目的地,面色惨白的林起宗此刻连站都站不稳了,被曹贵福和郭玉二人搀扶着下了马车,找了个地方坐下,郭玉又去找了杯热水让他喝了,这才感觉好了些。 曹贵福以前来过龙门港,当时是带着衙役来向渔民收税。由于辛安河泥沙的长期淤积,再加上清廷对登州港更加重视,所以龙门港只能停泊一些小型渔船。事实上整个胶东北部最好的深水大湾是在芝罘岛的东南侧,也就是后世的烟台港。 不过想要开发烟台港可是个大工程,没有个一两年根本完不成,不光是需要大量机械设备,还得从北海镇调派大批工程人员。孔绍安一盘算,还是先凑合用龙门港吧,等北海军拿下整个登州府,在胶东彻底站住脚再说。 军管会在龙门港建了一座物资转运仓库,占地约有两个足球场大,派驻了一个排的兵力。因为在塔楼上布设了探照灯,搞的附近村子的老百姓很是紧张,之后甲长亲自来看过,虽然一知半解的回去了,不过倒也相安无事。 三人来到一间营房内,枯坐了一顿饭的工夫,曹贵福耐不住,便去找带队的连长打听了一下,得知船得午后才能到。说话间,他隐约闻到一股肉香,等跟连长说完话,便寻着味道找了过去 郭玉不见曹贵福回来,正说要去找他,就见曹捕头喜滋滋的进了门,凑到近前道:“这回咱算是来着了!晌午有肉吃!” 还不等郭玉说话,林起宗“噌”一下就站了起来,问道:“曹捕头如何得知?” “嘿嘿,我刚才去伙房看了,肥猪肉熬白菜萝卜,雪白的大馒头。” “咕噜~~” 林起宗不争气的咽了下口水,虽然还是有些胸闷欲呕之感,可自从头些日子吃了一顿猪下水,他已经好多天没见油腥了。 郭玉听到有肉吃也挺馋的,这年月不是说谁有钱就能天天吃肉,高门大户的地主家也吃不到。猪羊要等到过年养肥了才能杀,每天饭桌上要是有尾鱼有只鸡,那已经是普通人可望不可及的豪奢日子。目前在整个东亚,也就北海军敢这么吃,谁让人家的老大是赵新呢! 三人憧憬了一会,便听外面响起了开饭的钟声。腹中空空的林起宗霎时间一个箭步,嗖的就出了门,看的曹郭二人目瞪口呆. 林童生中午这顿饭干掉了五个大馒头,曹郭二人也不逞多让,狼吞虎咽干掉了四个馒头,每人还外带一碗炖肉和一碗蛋花汤,吃的是满嘴流油,甚至连碗里残留的油花都用馒头擦了吃掉。饭后的三人靠在椅子上,心满意足的剔牙摸肚子,心说今天实在是不虚此行。 约莫到了下午一点,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郭玉出门一问,这才知道船已经到了。于是他急忙叫上曹贵福,拉着已经快走不动道儿的林起宗,来到仓库外面,只见在西北方向的海面上,一个白色的小点正在靠近。 三人初时觉得那船并不大,可没过一会儿便瞧明白了,远处那艘白船比他们此生见过的任何海船都要大,而且船速极快,就像在海面滑行一般。 不多时,那船便停在了距离海岸数里之遥的位置,先是发出了两声鸣笛,随后轰隆隆的下锚声震动四野,惊起了一片海鸟。在三人西边两里地外的一座高坡上,一群闻声而来的村民也在翘首观望,无不是面露惊恐。 林起宗已经看痴了。这半天他经历了太多,坐了北海军的马车,吃了北海军的饭,再看到这样的如山巨舟,使得他终于明白,满清朝廷是再也回不来了! (本章完) 第六百四十一章 江流不涌青山去 乾隆五十八年二月初二,已经78岁的仓山居士袁枚和67岁的三半老人赵翼,在扬州会晤了奉命赴浙的满清重臣庆桂后,坐船来到镇江,下榻于女子骆绮兰在超岸寺附近的宅子里。 骆绮兰是袁枚最得意的女弟子之一,三十岁便守了寡,随后移居京口,先后拜袁枚和王文治学诗,是时下少有的脱离了「三从」家族关系的女文人。 虽说这个月底袁枚的长子袁通就要娶妻,好多事得提前准备,可他并不急于返回小仓山。要知道那里终日宾客盈门,人多眼杂,他此次来镇江是要等一个人,一个从北海镇来的信使。 说起袁枚,后世人们的关注点都在《随园食单》和《子不语》上,尤其「女人是老虎」的典故,让无数人津津乐道。 在很多人眼里,这位在历史上活了八十二岁的老人整天除了吃吃喝喝游山玩水,还收了一群女弟子,可谓「不务正业」之典范。 然而袁枚表面上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应对满清文化高压统治的无奈之举,厌烦透了官场上的迎来送往和不作为。在他的骨子里,一直都是秉承着明末清初的「经世致用」思想,简单来说就是「尊周皈孔,否定程朱」。从这一点来说,他和汪中、江藩、洪亮吉乃至阮元这些顾炎武传人的看法完全一致。 不过与汪中他们不同的是,袁枚不光是这场思潮影响之下的思考者,也是生活方式的实践者,只是迫于满清的文化专制,不敢有任何纯理论性的著作。他对「经世致用」的所有思考都蕴含在其生活方式和文学作品里,如盐之溶于水。 作为袁枚的忘年交,喜欢开玩笑的洪亮吉评价他是「通天老狐,醉辄露尾」,貌似狂放不羁,实则心知肚明。 话说那场发生在明清变革之际,批判程朱理学、推崇经世致用的思潮,其实是儒家内部的一次自我大反省运动,也被后世的西方学者称为「中国现代化思想文化的萌动」。 真正的儒学并不守旧,虽然自汉武帝以来就沦为统治者的工具,但它一直在求变,直到空谈心性的程朱理学在元明清三代被正式确立为官方的正统意识,一切就都白瞎了。 读书的目的只为了科举,科举就是为了做官,而做了官就必要升官发财。被私利收买的知识分子集体沦陷,成为了一群有知识没文化,有肉体没灵魂,只知私利而废公义,既无斗争牺牲又无节操骨气的精神难民。中华文明最精锐的部分走向腐朽堕落。 元灭宋,真正的罪魁祸首理学士大夫集团投降元朝;靖难之役,理学士大夫集团迅速投靠;清军入关,以东林党为代表的理学士大夫大规模投降满清;等到了辛亥革命,理学士大夫们换了个马甲,成了三座大山中的两座。 从嘉靖时期开始,那场以王廷相为开端,至清初才蔚为大观的儒家反省运动,最终形成了气势博大的经世致用体系。其中便包括了顾炎武的「博通贯」、方以智的「质测通几」之学、颜元的「实学、实习、实用」思想、傅青主对先秦诸子的研究、万斯同的《明史》、以及顾祖禹的历史地理学等。 然而要想实现儒家内部的改革理想,必须要和政治外缘结合。问题是明清鼎革之际的「经世致用」思想,无不是以反清复明为底蕴,所以这个外缘条件对秉承这一思想的儒者们是完全不适用的,他们不愿也不会被满清重用,所以只能成为学术上的精神领导。 袁枚装糊涂装了近五十年,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没想到突然冒出来个北海镇。 去年八月上旬,松江漕帮的上层人物魏三突然来到随园求见,袁枚虽不耐烦与这类人打交道,却还是碍着面子见了。谁知魏三行过拜见礼后,说了一堆不着边际的恭维话,然后便掏出一封信呈上,随即便告辞而去。 因为信封上没有署 名落款,袁枚当时并没在意,随手放在一旁,过了两天才想起此事。不过当他拆开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居然是小朋友洪亮吉的亲笔来信。难怪信封上没有署名,此人已经数年没有消息,听说投奔了北海贼。 洪亮吉的信袁枚看了好几遍,越看越有感触,从对方字里行间那凝重而又洒脱的叙述里,他看到了「经世致用」思想在北海镇的实现,不由大为振奋。 那里没有禁锢思想的八股文考试,学校里传授的都是经世的学问,每个人所学的知识都是为了实际运用,连一个种地的农民都要识字,以便更好的种地。没有人会有闲工夫做不切实际的空谈,从赵新乃至村镇中的一个小吏,每个人所做的都是为了救苍生于水火。 过了中秋,「三半老人」赵翼到访江宁,袁枚便请他来随园赴宴。奈何赵翼厌烦随园每天登门用餐者甚多,忒闹腾,于是便写下了「名纸填门奉坫坛,随园豪举欲留餐。灵山五百阿罗汉,一个观音请客难。」派人送去了随园。 袁枚看到诗后哭笑不得,思虑再三,决定亲自前往江宁城会晤对方。席间他特意屏退左右,拿出了洪亮吉的信给对方看,赵翼一阅之下先是非常惊讶,随后便气不打一处来。 他倒不是生气洪亮吉投奔了北海镇,而是气这小子不先给自己写信,居然给袁子才这老东西来信!要知道赵翼跟洪亮吉不仅是同乡,而且私交极好。早前他曾跟洪亮吉开玩笑说,等我死了,你来为我写墓志铭。洪亮吉也开玩笑的回敬,那先生最好早些过世,以便我下笔。 于是在和袁枚一番商议后,两人便决定各自写一封回信。主要目的是为了试探下赵新的态度,其次就是狠狠奚落一顿洪亮吉。至于怎么把信寄过去,自然还得拜托松江漕帮的魏三了。 说到赵翼这个人,虽说他这些年都在常州安定书院教书,处于归隐状态,可五年前「林爽文之乱」的时候,他曾受邀在李侍尧的帐下当过幕僚,协助筹划军需,足足干了一年。闲暇之时,李侍尧曾提及了不少朝堂上的秘辛,断言打着前明「赵王」旗号的北海镇乃朝廷之生死大敌。 由此赵翼才得知朝廷和北海镇交手的真相,也震惊于连福康安这样的人物都被赵新当了回「肉票」,狠狠敲了乾隆一笔。 别看赵翼曾中过探花,入值过军机处,甚至官居正四品的兵备道,可这位六十七岁的老头和袁枚一样,骨子里也是个「经世致用派」。 纵观康雍乾时期,只要不是理学一系或是满洲亲贵,为官者在民间官声越好便越会遭受政治打压,最后不是辞官归隐就是身陷囹圄。究其原因,「经世致用派」是程朱理学的大敌,是满清政权必须要打压的对象! 袁枚和赵翼回信后如石沉大海,直到本年正月下旬,魏三才又派人来到小仓山随园,约定了见面之事。袁枚一听巧了,正月二十七他要前往扬州见庆桂,届时赵翼也会去,办完事一点不耽误。 北上扬州见庆桂,是因为袁枚同他的父亲尹继善那亦师亦友的关系。当初袁枚23岁中进士后被选为庶吉士,入庶常馆深造,负责教导他的就是庆桂的父亲尹继善;之后尹继善调任两江总督,二人更是交往甚密。 两人在骆宅一连住了四天,除了每日饮茶暇谈,也给几个弟子讲些诗画之事,过的倒也安逸。等到了第五天的午后,有一船夫打扮的陌生人送来消息,约二人明日午时在银山寺会面,具体地点到了山门外便知。袁赵二人明白对方是怕给主人骆绮兰招来非议,这才没有直接登门拜访。于是次日临近午时,二人便在袁枚长子袁通和赵翼五子赵廷彦的陪同下,来到了约定地点。 后世都知道镇江有个金山寺,却不知道在东南方向的蒜山上还曾有座始建于元代的银山寺。相传三国时周瑜和诸葛亮商定火攻破曹之策 就是在此山上,故而又称「算山」;东晋末年刘裕也曾在此大破海盗孙恩。在另一时空的咸丰十一年,整个蒜山区域被划为了英租界,银山寺自此销声匿迹。 因为时值早春,来银山寺的游人并不多,四人刚到山门前,一个年轻公子模样的人便带着个下人走了过来。此人身量不高,看上去只在二十出头,穿着一件雨过天青色的夹袍,酱色套扣背心,腰里系着宝蓝色腰带,长的眉目清秀,让人一见顿生好感。而他那个下人则是十分精瘦,一双眼睛不住的朝四人打量,随后又警惕的扫视四周。 年轻人上前冲袁枚和赵翼微微抱拳一拱,躬身道:「在下姓沈,单名一个贵字。想必二位就是简斋公和瓯北公吧?」 赵翼微微点头,袁枚则微笑道:「正是老朽。沈小哥是扬州人?」 「是从扬州出来的,不过这些年一直在北地。」年轻人说罢,抬手示意道:「我家东主正在寺内恭候,请四位随我来。」 袁枚的长子袁通一听对方不是要见的正主,顿时面有不喜。虽说蒜山不高吧,可老父已是年近八旬,一路都是他背上来的,于是冷声道:「你家东主真是好大的架子。」 沈贵一脸歉意道:「非是不诚,实是今日所谈事关重大。敝上对仓山公素来仰慕,故特派心腹前来,然一切小心为上,还望袁公子莫怪。」 袁枚听了微微一笑,毫不介意的道:「无妨,请沈小哥带路。」 袁通心说爹啊,您动动嘴皮子容易,问题是累我一人啊!随即转身半蹲弯腰,在赵廷彦的帮助下背起父亲,跟着沈贵走上了台阶...... 六人进了庙门。径直穿过一处处殿宇,来往的僧人均视若不见。等来到一处禅房门口,还不等袁枚从儿子背上下来,禅房门被人从里打开,一个中年人快步走了出来,冲着袁枚和赵翼躬身拱手道:「恕罪恕罪!简斋公,瓯北公,实在对不住!劳烦二位跑一趟。在下徐无用。」 说话之人年约四十,穿着宽大团花灰府绸夹袍,发胖的身材将衣服绷的有些紧,看上去有些可笑。又白又宽的一张脸上留着副络腮胡子,嵌着两只漆黑的小眼睛,大大咧咧的,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气。 袁枚和赵翼都是一怔,心说北海镇怎么派了这么号人物来,看着还没旁边的沈贵顺眼。不过摄于北海镇的威名,二人还是跟对方见了礼,随后进入禅房落座。趁着上茶的工夫,赵翼终于忍不住问道:「敢问阁下在北海镇官居何职?」 徐无用笑呵呵的道:「说来惭愧,在下是北海军情报局的副局长。这次有幸前来面见二位老先生,乃是受了王命,并携有赵王亲笔书信。」 情报局?副局长? 袁枚和赵翼对视一眼,心说这是什么官?历朝历代的官制里从没听说过啊! 话说这要是阮元在场,一定会诧异对方不是叫「徐大春」么,怎么又改名叫「徐无用」了?然而要是和府管家刘全见了,一定会心中暗骂「***徐大用」。 没错,代表北海军情报局来见袁枚的,正是赵新的心腹狗腿徐大用。而之前那个叫沈贵的年轻人,自然就是沈贵生了。 徐大用在一年半前结束了那趟京城之行后,回了北海镇便一直负责内部防谍工作,顺带还给军情局培养了一批新人。前年年底,他和茶妹成了亲,如今已经当上爹,有了个大胖小子。 平静的日子过久了,已经胖了十多斤的徐大用憋不住了,又开始静极思动。正巧汪中找到王长生,要派人去江南联系袁枚,徐大用随即自动请缨,这才有了今次的镇江之行。 这货虽说已在满清官府挂了号,可他是崇明人,来江南口音上没问题;当初又帮过松江漕帮火拼苏州漕帮,所以不管是长江还是运河上关系都熟得很。 这次之所以跟袁枚安排在了银山寺会面,就是因为有事能立刻下山,直接坐船跑路。 徐大用没跟袁枚和赵翼解释什么叫情报局,只说是北海镇的一个军事机构,直属赵新管理。这一次面见二人事关重大,这才派他亲自南下。得亏他没说,否则两个老头准保得吓一跳,这不跟前明的锦衣卫一样吗! 片刻之后,沈贵生把茶端了上来,随即退出了禅房。徐大用这才从怀里掏出了赵新和汪中的亲笔信,解释说所有相关之事信中都说了,请二位过目。 赵翼抬手就拿过了赵新的那封信,不由分说的拆开看了起来。而袁枚则无奈的一笑,拿起了汪中的信。 第六百四十二章 潮落潮生渡口风 赵翼暗自得意的从信封中抽出赵新的亲笔信,只扫了一眼,便不由「咦」了一声。坐在他身后的儿子赵廷彦忍不住探身一看,也露出了惊讶之色。 赵新的这封信要说内容上其实没什么,白话居多,而且大都是赞扬之词,他说赵翼是「有经世之略,然而未尽其用」,又说袁枚「才雄学博,不屑寄人篱下」等等。其实以他如今的地位本不必如此,不过为了给汪中面子,给北海镇的新科举壮声势,总要配合一下。 当然如果只是这些倒也罢了,顶多让袁赵二人暗暗得意,最主要的是他那一手硬笔字引起了赵翼的兴趣,颇有耳目一新之感。 要知道明清时代但凡在科举上成就的人,无不是写的一手好楷书,也就是馆阁体。虽说这玩意千手雷同,毫无个性,但却是读书人安身立命的入门功夫。 令赵翼惊讶的是,赵新的这封信通篇都是用小楷写成,虽说看上去不像是毛笔写的,但依然写出了毛笔的笔意,颇有欧楷的味道。每个字的笔划虽然纤细,但字迹刚劲有力,饱满紧凑,偶尔放纵舒展之间,又如长枪大戟,一看就是下了多年功夫的。单就这笔字而论,拿一个秀才轻而易举。 好吧,赵新他爹要是在场,一定会觉得很欣慰,当初用大巴掌逼着儿子临摹了十年的钢笔字帖,总算没白费工夫。事实上赵爸当年是打算让赵新进体制内工作的,有笔好字绝对会受重视;奈何赵新实在不喜欢那个氛围,呆了两年就辞职了。 此时一旁的袁枚也觉出不对劲,便凑过来端详了片刻,不由啧啧称奇。他忍不住对徐大用问道:「恕老朽孤陋寡闻,这样的写法还是头一次见到。敢问贵上的书法跟何人所学?」 徐大用哪懂书法啊,他那笔蛛蛛爬的字还是这几年硬着头皮学的。袁赵二人见他一副茫然的样子,也就不再问了。 相比于赵新的客套话,汪中的信里的内容就详实了许多。他首先阐述了八月初北海镇新科举要考的内容,总的原则就是「正本清源、弘扬经学、文须有用」这十二个字。 袁枚看了不禁晒然一笑,心说好你个汪容甫,折腾了大半天,原来搞的是顾宁人那套。然而他再一想,汪中、江藩、洪亮吉、焦循、段玉裁、刘台拱这些投靠北海镇的不都是顾炎武的传人么! 祖师爷既然都这么给力了,汪中等人自然要奉行不渝。 话说在顾炎武的著作《日知录》里,关于科举制度和八股文的批评几乎占了近三分之一的篇幅,开篇七卷都和八股文直接相关;16~17卷是专门对科举制度层面的阐释; 分之所固有,职分之所当为,而各俯焉以尽其力。」 到了明初老朱当政,这位自然要继续用本家的教材当考试大纲,不过那时的标准跟后来不一样,也备受顾炎武推崇,认为只有这样才能得到真正的人才。 明初的进士科要考三场,第一场是三道《四书》题,第二场考论一道,第三场是策一道。当喷子谁不会啊?喷完了得有解决办法才行。此外三场都过了还没完呢,后面还有五关要过,骑、射、书、算、律。 然而到了成化年间,「八股文」出现了。所谓的「股」,其实就是对偶,要求一正一反,一虚一实,一浅一深。 考生一上来落笔先要破解题目的意思,讲三句,这是四股;中间过接两到四句,承接主题阐明其意,这又是四股;然后还得解释圣人干嘛要这么说,所以得收两句,叫原起;最后再作大结。 这样的规定其实主要是为了统一判卷标准,否则动不动就来个三千字作文,考官就得疯了。只要前三句破题没说对,后面写的再好也没用,直接就PASS掉。 明代的八股文发展可分为三个时期,从明初至成化的八股文,称为经义文,还没脱离「宋元经义」的旧制,以经解、注疏为主。 成化到嘉靖是八股文的定型期,且将古文技法融于其中中,讲究「以古文为时文」,开启了明代八股文的鼎盛局面。 然而到了隆庆、万历以后,在政治腐败、党争激烈、心学盛行等多种原因的促成下,程朱理学的尊崇地位开始动摇,传统理学也开始走向涣散,八股文也由此发生了重大变革。 这一时期制义流派众多,虽然一个个写的花团锦簇,然而却对国家政治百无一用,偏重文字技巧,离实就虚,一时间八股文的文学性被发挥得淋漓尽致,汤显祖、顾宪成、袁宏道、陶望龄、董其昌等等,不胜枚举。 这其中坐而空谈的心学在其中起了很坏的作用,尤其是「浙中派」。比如王畿就曾说过,举业便是德业,非两事也。这意思就是说,只要能考中秀才举人乃至当上进士,无德也成了有德;既然如此,贪腐也好,党争也好,乃至祸国殃民,都无关道德。 至于到了晚明和清代则更是完犊子,而满清自然更需要得用理学和八股文来禁锢思想,通过功名利禄让文人放弃人格,成为奴才。士人的道德功业和文章气节变成了一家一人之事,读书人专注于猎取科名,为应试而读书写作,无视经史,有些人甚至连苏轼都不知道是谁。 由此一来,那些以经史之学为根基,遵经守正的文人,在创作八股文时就无法与当时借题发挥、务为奇诡的时文风尚相契合,所以就会屡试不中。 就好比汪中、洪亮吉、刘台拱、江藩、焦循这些人,他们中秀才都很容易,到了举人进士这一关死活过不去。不是他们的才学不够高,而是因为他们对八股文的价值取向就跟主流不一样,而且双方的思想分歧根本没有通融的余地。他们这类人要想通过科举考试,一展胸中抱负,就只能妥协低头。 不管是袁枚还是赵翼,两人都对这样的情况深恶痛绝,然而却又无能为力。满清皇帝要的是一群听话的奴才,而不是有独立思想的人,只要百官跟着自己的指挥棒转就好,为民造福都是皇帝的功劳!贪腐算个屁啊,杀一批就好,后面有的是排队等着的。 汪中的这封信袁枚看的很慢,以至于赵翼那边都把赵新的信看完了,他这边才看完第二页。话说他和汪中其实是认识的,还曾在对方面前吃过瘪。那还是八年前,汪中到访小仓山,看到书斋中的一副对联居然写着「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是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 汪中那是号称「无书不读」的人,他其实根本瞧不上袁枚,心说充什么大瓣蒜啊! 于是在之后的交谈之中,他便调侃袁枚,说听闻贤兄读过坟典索丘,真可谓博览群书。今天小弟特意来此借阅此书,不知可否?袁枚当然拿不出来,便有些发窘,面子上下不来台,等汪中走后,便赶紧叫人撤了对联。 简而言之,汪中在这封信里说的很明白,北海镇开科取士当然还是要用八股文作为答题的标准,不过考生没必非要再代圣贤立言,于国家民生有益才是第一位的。而且他言明赵王有意放宽标准,提高考取的人数比例。 袁枚把信看完,随手递给了赵翼,等再看完赵新的信后,便开始了盘算。北海镇什么样,大铁船又是什么样,他真想见识一下,顺便到北海镇观赏一下北国风光。 别看这老头都78了,根本闲不住,经常出去游山玩水,尤其是当他63岁时亲儿子袁迟出生后,无后的重担已经没了。他最远曾到过两广,68岁的时候爬黄山,77岁爬天台山,精神好的很。 此时的徐大用看袁枚沉思不语,便问道:「简斋公有什么要问的?」 袁枚淡淡一笑道:「不知贵上何时派船来接人?」 「五月中旬,最晚不会迟于五月底。」 「这么早?」 「鄙上的意思是士子们到了后,最好先熟悉一下北海镇的环境,另外还要带他们参观一下各处,以便了解我北海镇各处制度。」 袁枚听了点点头,正要再问关于船的事,赵翼突然插话道:「某想请问,赵王何时率军南下?如今你们占了山东一隅,下一步什么打算?莫非是想仿三年前旧事,再次从大沽口登岸?」 徐大用知道这位是做过兵备道的,军事上的事还是懂一些,于是沉声道:「瓯北先生,军事上的事,讲的就是个兵不厌诈。您问我具体入关时间,这叫我怎么说呢?不过我可以告诉您二位的是,满清已经开始着手西逃。」 「西逃?」袁枚和赵翼震惊的对视一眼,心想前些天见庆桂的时候,丝毫都没听对方提起过。 赵翼急声道:「要逃向何处?西域?」 徐大用满脸得意的道:「瓯北先生,如今我北海镇已经拿下了整个漠北蒙古,去西域是没可能的,他们只能从西宁往南,入藏。」 「入藏?!」赵翼愕然片刻,突然一拍桌子道:「怪不得朝廷打下廓尔喀已经半年了,连王叔都被押到京中囚禁,却丝毫不提议和称臣之事!」 袁枚不通军事,只知道朝廷去年任命福康安为抚远大将军,出兵后藏,他转头看向徐大用道:「徐兄弟的意思是说?」 「没错。廓尔喀就是鄙上留给满清的一条退路。」 屋内五人除了徐大用,听到这话都是难掩心中的震惊。 袁赵二人不约而同的发出了一声叹息,想不到表面上赫赫武功的乾隆王朝竟然已到了如此地步,真是世事沧桑如梦。他们虽然早就将世事看透,不问朝堂官场,然而再怎么说两人也是满清的进士,又都在翰林院当过官。如今大厦将倾,心中万般感慨。 不过话又说回来,既然都到了这个地步,那就必得为家中子弟的未来考虑,所以北海镇这条大船无论如何都要搭上。 赵翼仰头沉思片刻,蓦然摇头道:「某曾听闻,贵上自诩前明赵王一脉,怎能让满清权贵逃出生天?」 徐大用道:「瓯北公要是想知道,不如去了北海镇,亲自问鄙上。」 赵翼重重点了下头,拱手道:「某正有此意!」 之后三人敲定了诸多细节,包括何时何地乘船,如何联系,袁赵两人会发动多少弟子亲朋等等,北海镇那边至少要提前两三个月准备才行。 果不其然,当袁枚提出自己也要去北海镇时,立刻把儿子袁通吓了一跳。 他心说这可不是背着您爬天台山,累了还能半道儿喘口气;那可是坐船出海,真要遇上惊涛骇浪,九死一生! 几人商谈了一个多时辰,袁赵二人年岁大了,说话时间久了也扛不住,觉得能问的都问的差不多了,便提出告辞。 徐大用和沈贵生也要走,银山寺这里虽然用钱买通了住持,却也不是久留之地。他们带着两个手下,和四人一起出了银山寺。 两个老人走路慢,徐大用也没心思陪着,于是在山门外与他们拱手作别,快步下山,径直去了西津渡,登上漕帮的一条快船走了。 袁枚和赵翼拄着拐杖,在各自儿子的搀扶下沿石阶慢行而下,走到一半,赵翼突然提议去半山处的小亭子那里休息一下,袁枚欣然同意。之后四人来到亭内坐下,都是默然不语,各有所想。 袁通和赵廷彦在盘算着要是中了北海镇的科举,以后会某个什么官职;袁枚倒是悠然自得,他这辈子最北就到过京城,关外只是听说乃苦寒之地,不过在徐大用口中却是另一番景象,令人神往。 赵翼眺望着蒜山孤峰下那汩汩东去的江水,不知怎么就突然想起了一百三十五年前郑成功誓师北伐,在镇江大破清军的往事。 「缟素临江誓灭胡,雄师十万气吞吴。试看天堑投鞭渡......唉!」 第六百四十三章 北海军的春季攻势 当江南已经开始万物复苏,草长莺飞,外东北的春天才刚刚萌芽。 虽然原野上的杜鹃花在候鸟归来之前,便已开始吐露烟霞,然而黑龙江、松花江、嫩江、乌苏里江流域依旧是冰封万里,丝毫没有化冻的迹象。来自西伯利亚的冷风尚未退去,呼啸的寒风卷过高山原野,带起山林间的层层落叶。然而此时细心的人会发现,那些生长在枝头上的苞芽正在顽强向上,嫩芽即将抽出,又一个新旧交替的时节到了! 3月24日夜,驻守在拉发河西岸的北海军两个步兵团和两个迫击炮营在吴思宇的统一指挥下,分成南北两路,利用夜色掩护,向着那木鲁噶河南岸和伊罕河南岸预设的攻击位置前进。 上万只脚快速行进在山林间的狭长小道上,没有人说话,队伍中除了急促的呼吸声,便是越来越快的脚步声和地面碎石子彼此碰击、磨擦的喀喳声。当各团出了长白山,所有人的步伐立刻变得飞快。 十七团三营二连新任的文化教员徐福南跟所有人一样行进在队伍里,两条腿象轮子一样向前急滚。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他身上背着的除了步枪和子弹,还有干粮袋、背包,手榴弹、水壶等等。虽然身边的班长几次提出要帮忙,可都被他拒绝了。 「不,不要紧!跑,跑出身汗就好了!」他把已经让对方夺去的步枪,又夺回到自己的肩上,一边快走,一边气喘吁吁的说着。这番举动让周围的一切牢骚和怪话顿然绝迹。 如今北海军参谋部的人都知道,给赵新当副官或者警卫实在是一件令人痛苦的事,徐福南这两年也不例外。这位老大经常会把手下甩到一旁,然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等过些日子再露头,已经一猛子扎到了千里万里之外。 不过下部队这件事不是徐福南自己提的,而是赵新的意见。身为自己最信任的手下之一,赵新觉得必须让徐福南下去锻炼一段日子,等有了战功才好提拔。沈璇得知后刚开始还有些担心,可过了三个月,看到休假归来的徐福南明显壮实了不少,这才打消了顾虑。 徐福南所在的连是个新兵连,去年夏天才组建,他从一开始就来了。士兵们有的来自胶东,有的来自四川和直隶,其中还有部分老兵。半年的新兵训练结束后,去年冬天来到了拉发河的前线替换驻防。 此时虽然是走在夜晚的星光下面,他仍可以明显地看得出来,此时的队伍经过了一冬的磨练,已经比半年前整齐雄壮得多。 在途中休息的时候,他挨在连长李全的身边,轻声道:「连长,我们觉得咱们连比半年前强了不少。」 「难说!是钢是铁,是土是石头,要看这一仗打得怎么样。 「行军跑了这么久,士兵情绪还是挺高的。」 「刚过完年,一个个吃的又肥又胖,情绪当然高!」 「小徐,我听说你过年回去订亲了?人家姑娘舍得让你上前线吗?」 「有什么舍不得的。」徐福南眼前此时浮现出一个俏皮美丽的身影,心里不由升起一股暖意。 「我们徐教员未过门的媳妇儿可漂亮了!就跟年画上的仙姑一样。」旁边的一名排长突然插了句嘴,嘿嘿的笑着。 徐福南一把勒住那排长的脖子,那货皱着眉毛歪着嘴巴,口中忙道:「哎哟~~!吃不消!吃不消!」 徐福南松了手,李全笑着道:「小徐,你那小娘子是哪里人?」 「湖北襄阳。」 你没猜错,十九岁的徐福南跟十六岁的王聪儿在年前订了亲,这让万造的儿子万海洋很是沮丧,不过人家王聪儿根本瞧不上万家的傻小子。整件事是方化跟赵新提议的,这位实在受不了王聪儿她娘一天到晚的念叨,扒拉一圈,最后选中了徐福南。 首先徐福南父母都没了,就一个弟弟,王聪儿嫁过去妥妥的当家做主,还不用服侍公婆;再者赵新夫妇都把徐家兄弟当自家人对待,沈璇待这俩孩子就跟亲弟弟一样,徐福南又做过赵新的副官,以后出将入相那是准没跑儿。 赵新也有意通过联姻的方式加深和方化的关系。这位来北海镇多年,不争不抢,闷头做事,又带出了好几个学生,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徐福南自然是千肯万肯,王聪儿也扭扭捏捏的同意了。以前读书的时候,两人经常带着万海洋和徐寿南到处闯祸。北海镇周边山上有不少小动物都变成了烤肉,进了王聪儿的肚子,其中就有徐福南的功劳。 两人虽然订了亲,不过因为王聪儿还没满十八,目前又在于德利的行政学校读书,赵新和方化便商定等对方过了十八岁再办喜事,而徐寿南也可以趁着这段时间下部队锻炼一下。 经过五个多小时的长途急行军,徐福南所在的十七团于拂晓时分抵达了预定位置。一路上的清军哨卡和堡垒都被提前出发的侦察连给歼灭了。迫击炮弹和子弹呼啸中,清军官兵慌不择路,根本不做抵抗,一路上时不时就能见到清军溃逃扔下的辎重和旗帜。 侦察连到达预定位置后,又一口气前进了五公里,击溃了清军的一个千余人的营头,抢占了一处视野宽阔的小山包。 到了早上九点,正当吉林防线上的清军一头雾水,而城内的将官茫然无知的时候,随着吴思宇在步话机里一声令下,三十二门迫击炮率先向打牲乌拉和吉林城外的清军阵地展开了炮击,弥漫的硝烟很快就将清军防线上的各处炮台遮盖的日光失色。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负责指挥北线部队的李睿也发出了命令,上万北海军分成四路,径直向墨尔根城扑了过去。当北海军的先头部队出现在墨尔根城外五里之时,驻守在此的三千多名清军全都懵逼了。 「禀军门!北海贼已经城东十里之外,来的是漫山遍野啊,兵力恐有数千!」 副都统额勒德木布强壮着胆子怒喝道:「胡扯!黑龙江城那里的北海贼拢共不到五百人,哪来的上万!」 话音刚落,就听外面「轰」的一声巨响,额勒德木布被吓的腿一哆嗦,差点瘫坐在椅子上。当年和俄军在卡伦山那一战,对方的开花弹让他吃尽了苦头。 过不多时,手下来报,北海贼的一枚开花弹落在了城内东门的橹楼边缘,当场炸死三名清军鸟枪手,飞溅的木屑将其他人打的哀嚎一片。 紧接着,驻守东门的佐领派人来报,说东门外三里之地,出现了上千北海军。额勒德木布这时才感觉不对劲,急忙带着手下将领和亲兵来到东门的橹楼上查看。 墨尔根城跟满清在东北修筑的大多数城池一样,都是排木为垣,中间再填实夯土,城内则分为内外城结构,周长十里,外城木墙上再修筑橹楼用于防御。这种城墙挡个实心弹还可以,但是遇到开花弹就不行了,更别说北海军的炮弹了。 有人说满清可以用砖墙啊,干嘛非得用木墙。且不说这事需要大量的人力和木柴,单是盖砖窑烧砖就是个技术活,此外还得征发大量人力修筑城墙,根本不是几百几千人能干的事。 话说额勒德木布上了橹楼,都不用千里镜,心里立时咯噔一声,只见从东北方向到东南方向的荒野上,穿着墨绿色外衣的北海军星罗棋布;凭他多年的统兵经验,对方人数至少在两千人以上。 此时城墙上的清军都快被吓尿了,心说北海贼真看得起咱们。他们那个王爷在瑷珲城打罗刹才用了六百人,打咱们居然来了好几千! 额勒德木布正要让东门两座炮台上的神威无敌大将军炮瞄准开火,又有人来报,说北门和西门方向也出现了北海贼。 天爷!额勒德木布这下真慌了,眼下嫩江冰冻,想坐船逃跑都没戏。要是带着手下从南门出逃,还别提北海贼追不追,就这天气,即便到了齐齐哈尔也剩不下几个。 此刻他脑海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要不降了吧? 他之所以会这么想,主要就是北海镇这些年并不苛待关外的各族边民,一视同仁。当年拿下黑龙江城后,还从那些受伤留下的清军里招收了部分加入北海军。另外他也听说凡是负隅顽抗、拒不投降的,被抓获之后都要送到极东之地的苦叶岛上干苦力。 想到这里,他深呼吸了两下,以便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紧张,随即便看向身边的几位将领。谁成想手下的佐领、协领乃至鸟枪兵们都在眼巴巴的看着自己,那一双双目光中都透露出对生的渴望...... 完鸟! 3月26日,墨尔根城守将,镶蓝旗满洲副都统额勒德木布率满城军民三千余人,开城投降,而发起进攻的北海军从头到尾就开了一炮。 到了4月5日,北海军的两个营通过急行军,以每天五十里的速度,前驱五百余里,越过了依旧封冻的嫩江支流努敏河和阿伦河,在距离齐齐哈尔三十里的位置向东渡过嫩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齐齐哈尔城的五个城门全给堵上了。 此时清廷派驻在此的黑龙江将军已经换成了都尔嘉。这位在乾隆五十年曾当过北海军的俘虏,之后便和福康安一起被清廷用黄金给赎了回去。 此人虽然是宗室,但却是永德之孙,永德他阿玛就是那位跟雍正捣乱的九阿哥胤禟。所以吧,回京后乾隆深恨他在吉林将军任上剿匪不力,给了北海镇坐大坐强的机会,于是依例拟「绞监候」,交宗人府圈禁,子、孙革职,发往盛京军前效力。 捎带说一句,历史上的都尔嘉下场也不好。嘉庆十年的时候,因为在西宁办事大臣任上贪赃,被嘉庆命令带到祖宗坟茔前上吊自尽。 按说都尔嘉这辈子应该是完蛋菜了,可谁知福康安代替庆桂坐镇吉林后,挑来挑去,又把他给拎了出来。要知道满清高级将领里跟北海镇交过手,同时还熟悉东北情况的并不多。乾隆本着废物利用的想法,让其戴罪立功,接替了同为宗室的恒秀,出任黑龙江将军。 都尔嘉原本难逃一死,谁想还能峰回路转,不过即便如此,他心里还是很熬淘。前年北海军以雷霆之势拿下库伦后,从齐齐哈尔到墨尔根再到呼伦布俞尔的清军就变得惶惶不可终日。当时都尔嘉以为北海镇下一步就会打齐齐哈尔。 谁知人家打完喀尔喀,突然就停下了脚步,之后福康安又被调走去打廓尔喀,同时京城那边也传来了消息,让都尔嘉以为逃过了一劫。 当他得知北海军已经把出城的路都给堵上了,便气的破口大骂赵新不讲信用。 对都尔嘉来说,投降是不可能的。且不说他是努尔哈赤的直系子孙,就是为了子孙的性命安危也不敢投降。他当即下令严守各处城门,城内各处炮台严阵以待,北海军要是靠近,那就枪炮齐发。 另外他让手下拆除几处商铺,用木石将四座城门堵死,只留了南面的南熏门。同时全城总动员,所有男人无论老幼,一律发给弓箭刀枪,摆明架势着要让全城军民跟他一起陪葬。 要说齐齐哈尔的火炮还是挺多的,包括了四门神威无敌大将军炮在内的27门炮,同时还配备了工部制作的开花弹。另外自丢了宁古塔后,清廷在吉林训练了大批炮手,并派驻各驻防城。 问题是北海军根本不会硬碰硬,他们距离城门五里之处构筑阵地,随后就放出了无人机。 齐齐哈尔的军民哪见过这个啊!无人机嗡嗡嗡的飞了几圈,立刻就将城内搞的人心惶惶,有些老百姓吓得连刀枪都丢了,跪在 地上不住的磕头。期间都尔嘉虽命手下的鸟枪兵对无人机开火,奈何射程实在有限,毛都打不中。 到了4月6日夜间,都尔嘉命令手下将领带领一千人出城偷袭南门外的阵地,结果不言而喻,在十八珠大手电的帮助下,夜袭的清军被南门的两个连打的屁股尿流,死伤惨重,逃回城里的不到八百。 第六百四十四章 都尔嘉的声东击西之计 “大军门!不是标下贪生怕死,实在是北海贼有妖法啊!兄弟们离他们营盘还有两百步,北海贼突然做法,四野瞬间亮如白昼,兄弟们都慌了,乱了阵脚,末将根本看不清贼人在哪!转眼的工夫,咱们就死伤一大片啊!” 夜袭失败的清军逃回城后,侥幸逃回的带队协领一见都尔嘉便扑倒在地,嚎啕大哭。 在场的副都统和另外六名协领谁也没说话,先前北海军阵地上突然亮起的强光他们都看到了,超高的亮度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瞬间变成了白昼,把城墙上所有守军都吓傻了。最要命的是,那一道道刺眼的光芒还会不停的闪烁,任谁到了近前都会被晃成瞎子。 好吧,包括都尔嘉在内的齐齐哈尔众将,都没亲眼见识过北海军的强光大手电。当初在富尔丹城大败那一场是在白天,而都尔嘉在蒙古河驿站被俘的时候,北海军还没用上这玩意呢。 虽然吉林方面曾在军报里提过此事,说北海贼能在夜间做法,有“颠倒阴阳”之术,但齐齐哈尔这边的清军还没“享受”过呢。 此时帅案上一闪一暗的烛光映在都尔嘉毫无表情的脸上,也是一明一暗,看去异样狰狞。他一动不动的坐着,等那协领说完了才问道:“你的人呢?” “回大军门,我们只有三十枝火枪,挡不住……” 都尔嘉呵呵一笑,如同夜间枝头上的夜枭一般,起身走到那协领跟前,淡淡的道:“所以你就逃回来了?” “大军门饶命!”那协领已经觉出不对,爬着膝行两步,还要辩解,都尔嘉反手从身后的亲兵腰间抽出刀来,转手一捅,雪亮的长刀已然透胸而入,他抬脚一踹,将刀拔出,那名协领已经血流如注,“扑通”一声便倒在了地上。 帅帐内的副都统和另外七名协领、水师营总管、火器参领都被惊的连连后退,他们没想到平素里看着跟只人畜无害老猫似的都尔嘉居然出手如此狠辣。 “谁要再敢弃兵逃阵,这就是榜样!” 一个亲兵上前探了下鼻息,转头冲都尔嘉摇了摇头。 “抬出去好生安葬吧。” 过了好一会,齐齐哈尔副都统才喏喏的道:“军门,要不召集城内萨满做法,再辅以黑狗血粪尿破之?” 都尔嘉听了哂然一笑,心里很是不以为然,这些狗屁倒灶的玩意他并不相信。说实在的,对于偷袭的失利,都尔嘉觉得算不了什么。虽说对方的“妖术”让已方无法确切查清敌军人数,但从一千五百人还能逃回来七百多人,再加上北海军并没有发起追击的情况来分析,他觉得南门外的北海军顶破天只有二百人。 别忘了,这货当初在富尔丹城的战场上,亲眼看到了数千八旗蒙古骑兵是如何灰飞烟灭的,七百人算个屁啊! 他起身走到帅帐内那张丈许方圆的大沙盘前,背着手脸色阴沉着扫视了许久,在场的一众军官都是默不作声,等待他的命令。 都尔嘉很清楚,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幸亏城内军民没有见过北海军在白天枪炮齐鸣的场面,否则军心士气全无,他也只能落个自杀身亡的下场。 既然夜里打不过,那就白天打,而且晚打不如早打 过了好一会,都尔嘉那略带暗哑的声音在帅帐内响了起来:“这个仗不好打,也拖不起。今时不同往日,实话告诉你们,别看城内的兵力加上青壮有上万人,可只要北海贼后面的大队人马上来了,兵力再多一倍也是没用!他动我静,留在城里只能等死,想要稳妥的打法根本没可能,我们只能用人命填,杀出一条血路!到了呼兰城再做打算!” “标下谨遵大军门号令!请大军门布置方略!” 都尔嘉点点头,鼻子里“嗯”了一声,对副都统道:“你刚才说的那个法子还不错,这事就交给你办了!” “啊?”副都统一愣,转瞬才想起自己刚才出的馊主意。 “不过本帅只能给你两个时辰,不管时候黑狗血还是童子尿,还有萨满,天亮之前都要全部准备好!我写道手令给你,谁敢阻拦,立刻斩杀!” “嗻!” 副都统对自己的主意其实心里也没底,不过他觉得管不管用先两说着,最起码能安定军心,鼓舞士气。 等副都统出去了,都尔嘉环视在场的七名协领和其他将官,沉声道:“你们现在就去通知手下各营,让他们抓紧时间吃饱喝足,给战马喂饱了料,再准备好十日的干粮,卯正二刻前让他们披甲带上战马武器,到城内大校场待命!记着!天亮之前,任何人不得大声喧哗,不得在营房外随意走动,违者立斩不饶!” 众人齐声道:“嗻!谨遵大军门令!” 这一夜的齐齐哈尔城内灯火通明,副都统让几百名手下挨家挨户的搜集童子尿和黑狗,闹的城内鸡飞狗跳,不得安宁。期间北海军也派出了无人机侦察,只不过看着画面中乱哄哄的场面,并没有觉出不对。 都尔嘉还真猜对了。城外那两个营的营长白天之所以敢分散兵力分堵住各处城门,主要就是前面的仗打的实在太顺了! 不管是沿途的驿站,亦或是墨尔根城和布特哈城,都是兵临城下的当天就投降了。如今整场战役在不少新兵的眼里已经成了一场野营拉练,每天睡醒后除了吃饭就是急行军,只要到达目标位置,摆出攻击阵型,再打上那么两炮,清军就会投降。 另外大部队在昨天下午已经抵达了六十里外的塔拉尔驿站,这也给了他们底气。顶多坚守一天一夜,大部队就会到。 因为人手不足的缘故,南门外的北海军顾不上救治遗留在战场上的清军伤兵,只派出了一个排的士兵搬开了部分尸首,以免阻挡射界。战场上浓烈的血腥气息,让搬运尸体的新兵哇哇大吐。 与此同时,荒原上的饿狼和城外的野狗也被这股气息吸引,离得老远就开始发出嚎叫。过不多时,一双双绿色的眼睛就如鬼火一样,开始在荒野上跳动。 凌晨五点,另外一个营和团部经过一夜的急行军,也终于赶到了,这让两个营长长出了一口气。 到了早上6点钟,太阳升起,天光大亮,城外各处阵地上的北海军正忙着生火吃早饭的时候,发现在城墙上冒出了一些穿着奇装异服的人。在望远镜的视野里,这些人戴着形状不一的铜盔和面具,身穿饰满了大铜纽和青铜镜的对襟袍褂,上面还缀着不少贝壳、飘带、皮条、铜铃及其他饰物。 紧接着,在一些清军的合力下,一根差不多有两米多高、碗口粗的柱子被立在了城头,上面挂着一张血淋淋的皮,还有一张弓、几支箭、矛和其他武器。 “萨满?!” 在城外这两个营的北海军士兵里,差不多有四分之一都是来自黑龙江城周边的原住民,达斡尔人、鄂温克人、锡伯人、鄂伦春人都有,他们对这套玩意太熟悉了! 要知道在黑龙江城的周边,每个边民家族都有自己的祖神庙和野神庙,各世居“莫昆”--也就是村落都有自己的萨满。从每年农历新年到“二月二”,是萨满的“会神期”,屯里屯外的人们都要赶着牛羊,带着钱物及各种贡品前来拜祭,求神算卦看病的更是络绎不绝。 早年间,黑龙江城一带的达斡尔人但凡有患病的,便会认为是祖宗降罪责怪,于是找来萨满跳神治病,同时还要杀牛祭神;要是家里有人去世就更麻烦了,必须杀牛杀马,取皮后挂在柱子的高处做法祭祀。 康熙中期的时候,在一些不良萨满的蛊惑下,这一恶习在黑龙江将军辖区内大肆流传,一时间杀牛马成风;往往是把家里的牛马都杀光了,病人也死了,由此导致不少百姓陷入极度贫穷。时任黑龙江将军的萨布素还处理了一大批人,总算制止住了乱杀牲畜的行为。 北海镇占领黑龙江城后,对民间逢年过节的祭祀活动并没有禁止,只是把周边各村的萨满召集到军管会,严令他们不许讹人钱财,多拿多占,违者一律发配到铁路工地修路去。 另外在土改分地的过程中,有一条很重要的原则就是家庭成员生病不能求助萨满,必须先去诊所救治,否则一经发现,第一次是批评教育,第二次就要召集全村,集体开批判会。 光有禁令还不行,像什么大喇叭广播、开办学校对儿童和新兵进行宣传教育等手段都用上了,不过最有效的手段还是洪涛搞的医疗队下乡政策,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话说一般能做萨满的人,几乎都是体弱多病的人。这些人要经过上一代萨满的点化,经本人和家族同意后才可以“出满”。然而随着医疗队下乡的铺开,很多被边民视为难以治愈的病症得到了治疗,萨满们沮丧的发现,自己跳了三天的大神,往往还不如人家的一片药管用。 有了这些手段,如今部队里的达斡尔等族士兵对萨满跳大神已经没了敬畏之心,于是他们对齐齐哈尔清军的这一手,全都不屑一顾。 此时城墙上如同滚过一道道闷雷,十多面大鼓被先后敲响,被清军召集来的十几名萨满开始手摇神铃,全身抖动,“耶格耶”的唱了起来。与此同时,在这些萨满身后左右还聚集着两千多男女老少,他们随着萨满的吟唱,要么敲击手中的抓鼓,要么跟着一起号叫。 霎时间,齐齐哈尔各处城墙上闹哄哄的声音此起彼伏,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在开庙会。 “清军在搞什么鬼?!” 正在吃早饭的团长嘟囔了一句,随即便派出了一架无人机,打算过去看看。谁知都尔嘉早有准备,他一大清早就派了十几几个眼神好的清军在橹楼上负责瞭望。虽然他不明白北海军放出的那些有黑有白的“怪鸟”有什么用,但凭着跟对方交手多年的经验,他判断那玩意十有八九是千里眼顺风耳一类的“邪物”。 “北海贼的怪鸟又飞过来了!快放箭!” 闻讯的一名索伦兵立刻张弓搭箭,只听“咻~~~”的一声,带着骨哨的响箭向着城内校场的方向呼啸而去。 “展旗!鸣海螺号!所有人上马!让步卒向南熏门出发!” 随着都尔嘉一声令下,点将台上的亲兵队长立刻挥舞着手中的一面销金大旗;随后,呜咽而凄凉的海螺号声响了起来,校场上早已等候多时的两千多骁骑兵纷纷跨上了战马。而在校场周边的街道上,手持武器的清军步卒也开始向南门进发。 此刻对城外的三千名北海军来说,充斥在他们耳间的,几乎全是萨满的高声吟唱和轰隆隆的鼓声。然而在最前沿的散兵坑里,一个曾经当过清军的达斡尔兵还是从喧闹中听出了不同寻常的声音。 “连长,城里的情况不对劲!你听,有人吹海螺号!” 那连长侧耳听了一会,脸色渐渐变得凝重,清军吹海螺号一般是出击的前奏,他立刻对身边的通信兵道:“马上向营部报告,所有人进入战斗准备!” 刺耳尖锐的哨声立刻在阵地上响起,所有士兵都丢下了手中的东西,抓起枪跳进了散兵坑。与此同时,团指挥部里传回的无人机画面让帐篷里的团长和几个参谋都吓了一跳。 团长突然大吼道:“让三营马上派出两个连去南面的阵地,让警卫排去三营的阵地!动作要快!一营做好随时支援三营的准备!命令迫击炮连马上待命,瞄准南门!听我命令!” 齐齐哈尔城的南熏门被缓缓打开,四千多名或手持弓箭长矛,或拿着钢刀盾牌的清军如潮水般涌了出来。 “嗵!” 随着城楼上响起一声巨响,击发后的号炮冒出了浓浓的白烟,出城的清军阵前突然爆发出了一声大喊:“杀!” 轰~~~黑压压的清军如同潮水一般就压了上来。此时在城墙上,萨满们的吟唱声愈发高昂,手中的神鼓也被敲的越来越急促。 (本章完) 第六百四十五章 相看白刃血纷纷 就在南熏门外的清军步卒和民壮对着北海军阵地发起冲击的同时,齐齐哈尔城的小西门已经被十几名八旗满洲兵缓缓打开了一道缝隙。 「哒哒哒......」 「轰!轰!」 南门外突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枪炮声,吓的正在开城门的八旗兵们浑身一哆嗦。 此时在大校场内,两千多清军正在鱼贯而出,在队首的那面销金飞虎旗指引下,向着小西门的方向而来。枪炮声虽然让他们胯下的战马有些不安,但这些久经训练的军马还是顺从的跟随着队伍。 顶盔贯甲的都尔嘉走在队伍的中间位置,他对于城外的枪炮声置若罔闻,只是脸上不住跳动的肌肉暴露出他心底的慌张。这厮为了保命,特意内穿了两层锁子甲,外罩一件泡钉棉甲,此外还在前胸后背挂了两块铁板。好在他身下的乌珠穆沁马膘肥体壮,这才没被压垮。 此时一名被炮火熏黑脸膛的佐领骑马跑了过来,大声道:「禀大军门!北海贼的枪炮甚猛,我军死伤众多!」 都尔嘉勒住马缰,沉声道:「枪炮再厉害,也挡不住人多!让所有人一排排往上冲,尸首堆成山,也把他枪炮堵住了!你们再顶片刻,等我率军出城,从侧翼包抄,此战必胜!」 「嗻!」佐领应声去了。 此时在南门外的战场上,冲阵的清军和民壮如同潮水般向北海军的阵地拍了过来。在狂风暴雨般的子弹射击下和不停炸起的烟柱中,每秒钟都会有数十人倒在血泊里,然而整个进攻的队伍只是停顿了一下,随后又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再度冲了上来! 在他们身后的城墙上,萨满手中的神鼓声愈发激昂,男女老少的叫喊也愈发疯狂,所有人似乎都不把死亡当回事,如同扑火的飞蛾一般向前跑着。前面的倒下了,后面接着往前冲,离北海军的阵地越来越近。 一个彪悍的清军步卒什么也不顾,直扑离他最近的一个散兵坑,在被子弹击中大腿的前一秒,狠狠将手中一个混杂着黑狗血和屎尿的皮袋子扔出,正中那名对他开枪的北海军头盔上,哗啦一下就来了个满身满脸。与此同时,其他几个散兵坑里的士兵也遭受了「狗血化学弹」的暴击。虽说被屎尿淋一身死不了人,但随着散兵坑内散发出带着热气的恶臭,立刻就给几个新兵造成了一万点的心灵伤害,外带蒙蔽视线。 也不知是怎么的,在连续几声爆炸后,落在清军队伍中的炮弹突然就没了,顿时让无数人精神大振。 「北海贼的妖术不管用了!」 「大萨满的咒语起效了!杀啊!」 「他们的枪炮都成了废物,杀光他们!」 还不等中了「狗血弹」的北海军士兵们擦掉脸上的污物,几个清军便跳进了两米长的散兵坑,随即就和里面的北海军士兵展开了肉搏,大刀和步枪的碰撞之声,刺刀入肉的惨叫声很快便响了起来。处于生死夹缝中的每个人都在声嘶力竭的大喊,试图驱散心中的绝望与恐惧。凄厉的嚎叫声中,拼死搏斗的双方都本能的操着同一种语言,身上的衣服也因沾满了污物和泥土而变得晦涩难分。 突然,在进攻清军的左后方响起了密集的枪声,瞬间就有上百人一头栽倒在被踩的稀烂的黑土地上。紧接着,数发炮弹落在了南面城墙上那些正在吟唱的萨满附近,几团火球在城墙上爆开,鼓声停了! 火光硝烟中,一顶用铜和鹿角装饰的神帽被冲击波高高的抛向空中,随后就掉落在了清军后阵的一名民勇脚下。 进攻的清军中突然有不少人都怔住了,他们难以置信的望向身后,似乎不相信法力无边的大萨满也会灰飞烟灭。直到这时他们才注意到,身边好多熟悉的面孔已经消失不见了。 从开战交火迄今不 过二十多分钟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是近五千的清军已经死伤大半,所有人都到了崩溃的边缘。随着第一波人转身向城门跑去,其他人随即也开始了大溃散。 北海军的阵地上骤然响起了激昂的冲锋号,所有步兵都跃出了散兵坑,挺着刺刀冲了上去...... 时间回到十分钟前。 团指挥部里,北海军步兵十九团的团长杨忠明紧锁着眉头,死死盯着无人机传回的画面,头也不回的道:「通知二营,派两个连迅速向小西门移动!」 说罢,他又抄起身前的步话机,命令对面的迫击炮连连长,立刻将射击目标转向小西门。那边炮连接到命令后,几十个士兵立刻停止了射击,开始扶起炮身,调整两脚架以改变射击方向。 要知道北海军目前装备在团营一级的迫击炮,全都是赵新采购或是仿制另一时空的2B14-82毫米炮,而这种炮的左右射界只有8度,想将目标从齐齐哈尔城的南门改为小西门,就必须要折腾一番。于是乎,这就给南门外进攻的清军一种错觉。 小西门外的北海军只有一个连,不过幸运的是阵地是设在了嫩江西侧的河岸上。清军骑兵的先头部队刚从城门洞里出来,就已经发现了。不过因为距离太远,超出了有效射程,带队的连长并没让机枪开火,而是紧盯着清军的一举一动。 一开始,他以为这些清军是要包抄南门外已方阵地的侧翼,谁知率先出城的三百名骑兵竟然径直朝自己的方向冲了过来。当对方来到嫩江对岸时,他在望远镜的视野里惊讶的发现,清军战马的蹄子上都裹上了布,这特么明摆着就是要过河啊! 「所有人准备战斗!」 「嘟~~嘟~~」急促的哨声在阵地上响了起来,带队的连长让通信兵立刻向团部请求火炮支援,结果对面告诉他再等一会,炮连那边正在调整。 谁知就这么一会工夫,更多的清军骑兵仍在不停的从小西门里出现,来到了被冻的坚硬的河滩上,摆开了一个巨大的扇面。坐在马上的黑龙江将军都尔嘉也出现在了队伍里,他身后的亲兵擎着一杆代表了他身份的销金云蟒旗,旗杆顶部贯以镀金铁顶,上有铁盘朱旄和火焰纹绸带。 都尔嘉拔出腰刀,向江对岸一指,这时一名马上的索伦兵张开大弓,将一支箭头下带着骨哨的索伦哨箭向远处抛射了出去,发出了一道「咻」的长音。哨声立刻让所有骑兵都明确了攻击方向,都尔嘉在出动前就已经吩咐过手下各部,出城后只要听到哨箭,立刻向对岸进攻。 于是率先出城的八百名清军所组成的扇面动了,当清军催动战马,以缓步跑的速度来到冰面上时,北海军阵地上的三挺机枪开火了。三道迸射着碎冰的火线在封冻的江面上迅速向前延伸,如同长矛一般,一头就扎进了清军的阵型里。 此时清军已经开始了山呼海啸般的冲锋,他们无视周围陨落的生命,一个个把身子伏的很低,某些家伙甚至还玩上镫里藏身。所有人紧盯着自己佐领所属的销金飞虎旗,他们知道,只要冲上对岸,就等于逃出生天。 当清军骑兵冲至江心处,北海军阵地上的近百支步枪也开火了,冲在最前面的三十多名清军胯下战马如同割麦子一般,嘶鸣着接连倒下。不过因为清军队形摆的很开,对后面的人并未造成太多阻碍。而在远处的小西门那里,后续的清军仍在鱼贯而出,他们以佐领为单位,只要出了城就朝江面上冲去。 突然,伏在马上的都尔嘉听到身后传来一道道凄厉的呼啸,他心知不妙,双腿猛夹马腹,胯下的乌珠穆沁马骤然加速。 「轰轰轰......」六发炮弹几乎同时落在了小西门的附近,木制的城楼瞬间化为爆裂的木屑,淹没了周围的人喊马嘶。紧接着,又是六发炮弹 落下,城门附近的数百清军骑兵顿时大乱,他们根本无处藏身,无数人和战马倒在了血泊里。 至于城内还没来得及出去的清军骑兵全都吓破了胆,他们有的打马往大校场跑,还有的则跌落马下,屁股尿流的逃进了附近的民宅里。 由于有了空中无人机的指引,炮连的六门炮在打完了五发急促射后,立刻将打击范围向江心的清军延伸,趁着这会工夫,都尔嘉的战马已经踏上了嫩江西侧的河滩。冲上河滩的清军骑兵根本没人对阵地冲锋,他们不约而同的在阵地前五十米的位置自动散开,试图从两侧绕过去。 北海军阵地上的机枪已经打疯了,枪管都变得通红,机枪手甚至端着发烫的护木站起来扫射,副射手也来不及装子弹了,索性端着步枪加入了战斗。各班长手里的自动步枪全部改成了连发,对着前方和两侧的敌人不停射击,阵地上的子弹壳堆积如山。 然而过江的清军实在太多了,数百名八旗满洲兵还都是一人双马,免不了会有漏网之鱼。 都尔嘉手下的亲兵戈什哈被打死了六个,而那杆销金云蟒旗早就没了踪影,剩余的十几人则拼命护着他冲过了北海军的防线。因为没了旗帜的指引,清军骑兵都成了没头苍蝇,三人一伙,五个一群,要么向南,要么向西...... 都尔嘉一口气向西跑了数里,丝毫不敢停歇,直到身下的马都吐白沫了,这才不得已停了下来。他没敢下马,而是环顾四周,发现身处一片不知名的密林里。 「这是哪儿?」 「快到瑚拉尔吉了,估摸还有二十多里。」 都尔嘉点点头,伸着耳朵听了下,远处的枪炮声已经听不大清楚了。他这才接过亲兵递来的水壶喝了两口,随后从棉甲里掏出一块乾隆御赐的怀表,打开盖子,见上面的短针指向了左下的位置,知道已经过了辰时。 他长出了一口气,感觉这一个多时辰过的,恍若隔世一般! 「咱们还有多少人?」 亲兵队长黯然道:「一百三十一个。主子,这一仗打的太惨了!」 都尔嘉叹了口气,吩咐道:「让大家吃点干粮,给马喂点料,天黑前咱们必须赶到特穆德赫!」 他所说的特穆德赫是位于齐齐哈尔西南方向五十五里的驿站,乃是从齐齐哈尔通往吉林驿道的第二站。根据清廷兵部的要求,那里设有笔帖式一人,领催一人,壮丁二十人,驿马二十六匹。只要晚上能到,最起码能喝口热汤,给马补充草料。 虽说瑚拉尔吉也有个村子,可都尔嘉根本不敢去,那里怎么说都离齐齐哈尔太近了,万一北海兵追上来就特么全完! 众人在光秃秃的林子里停留了一顿饭的工夫,之后牵着马顺着林子走了五里,这才向东转上驿道,向着南面打马而去。 就在都尔嘉远去之时,北海军也进入了齐齐哈尔城。守军中的步卒都被打残了,骑兵除了死伤的也都跑了,城内仅存的清军再也没了斗志,于是当北海军的士兵从炸塌的小西门进城后,街巷上空无一人,各家各户大门紧闭。 团长杨忠明向塔拉尔驿站的指挥部发了电报汇报情况,并请求尽快支援。无他,死伤者太多了,初步统计得有四千多人!如今仗打完了,还得救治伤者。 十九团自己的伤亡并不多,有肉搏中被刀斧砍的、被长矛刺中的、中箭的、还有被马撞伤的,拢共才三十几人,都安置在了城外指挥部旁的帐篷里。 一营、二营进了城,一边在各处搜剿残余的清军,一边挨家挨户的拍门叫人,让各家住户去城外帮着收敛尸体,拆下门板用作担架,把伤者集中抬到内城的各处衙署和营房里。 面对北海军雪亮的刺刀,城内的满、汉、达斡尔等族老百姓 乖乖从命。虽然没了门板晚上屋里冷嗖嗖,可总比丢了命要好。 齐齐哈尔就是个驻防城,除了七八家山西人开的铺子,绝大部分住户都是清军家属。当这些人来到南熏门外看到血流成河的惨状时,都被吓的瘫软在地。等他们在清理尸体和伤者的过程中发现自己家人的时候,无不嚎啕大哭,一些达斡尔老人还唱起了语调悲伤的《守灵调》。 「讷耶耶~~依,讷耶勒尼耶耶~~孩子!孩子!你的眼睛为什么不再睁开?孩子,孩子......」 杨忠明带着警卫来到南门外的阵地上,听到那些人的吟唱,对身边的一个达斡尔士兵问道:「他们在唱什么?」 那士兵阴沉着脸,将歌词做了解释。杨忠明叹了口气,在那士兵的肩膀拍了拍,安慰道:「这不是咱们的错,要怪就怪那个都尔嘉混蛋,他让这么多人出来送死,替他挡子弹!」 那达斡尔兵擦了擦眼角,向杨忠明敬了个礼道:「团长,给我匹马吧!我去把都尔嘉抓回来,把他千刀万剐!」 杨忠明眨了眨眼道:「把心放肚子里,不管他是向西还是向南,肯定跑不掉!天罗地网正等着他呢!」 都尔嘉带着一百多残兵抵达特穆德赫驿站时,已经是夜色苍茫。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的他没有直接上去叫门,而是派了几个手下在驿站四周仔细的侦察了一番,确定没问题后,这才让人去叫门。 急促的拍门声过了好一会,驿站的院子里才亮起了火把的光芒。透过门板上的缝隙,只见一个披着棉袍的家伙走到了门前,轻声道:「谁?」 「快开门!大军门到了!」 「大,大军门!」门内的人似乎被吓了一跳,说话都带着颤音。 「混账!还不开门!」 驿卒屁股尿流的打开了门,借着火把的光亮,看到骑在马上戴着蜜鼠尾宝蓝盖盘座、饰有云龙垂貂尾璎头盔的都尔嘉,急忙跪伏在地,不住的磕头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你叫什么?」 「奴,奴才阿尔塞,叩,叩见大军门。」 「叫你们的人都起来,烧锅做饭,给马喂料。」 看到都尔嘉说完了,阿尔塞还是跪着,一名清军挥起马鞭抽在了他背上,喝骂道:「发什么呆!还不起来赶紧张罗!耽误了军务,要你脑袋!」 「嗻,嗻!」 阿尔塞重重的磕了个头,这才起身向笔帖式和领催的卧房跑去。只不过当他转身的时候,在场的众人谁也没注意到他眼神中透着一丝阴冷,还有几分得意。 第六百四十六章 都尔嘉的末路 阿尔赛离开后没一会儿,整座驿站便沸腾起来,院中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把,众驿丁忙着烧水杀羊,又把马牵去马棚,卸了马具喂料。至于都尔嘉的一百多号手下在安排了几个人巡视外,其他人则霸占了驿丁们的宿舍,一个个四仰八叉的躺在温暖的炕上,甚至大呼小叫的要酒喝。 都尔嘉和手下的几个亲兵被驿站领催引着来到自己住的房间里,进屋后亲兵要帮他脱甲,都尔嘉抬手止住,一屁股坐在北炕上,四下打量了一番,又伸手摸了摸被窝,这才让门外候着的领催进来。 别看这里离齐齐哈尔有五十多里,而且已经是晚上,可都尔嘉心里仍不踏实。这货当年在蒙古河驿站被俘的经历,使他变得疑神疑鬼。 领催连爬带滚的进了屋,磕过头起身后,都尔嘉盯着他看了半晌,这才沉声道:「你叫什么?」 「奴才舒禄,给大军门请安!」 「这里的笔帖式呢?」 「打摆子呢,病了好几天了,他婆娘正在照看。刚才还说要过来给大军门请安,我说你这副痨病鬼的样子别惹得大军门不痛快,还是安生养病要紧。」 「这几天驿站周围有什么异常么?」 「回大军门的话,」领催舒禄身材短矮,说话声音中气却很足,翘着小胡子说道:「除了大前天来了几只野狼,叼走了两只羊,没旁的事了。」 「北海贼呢?」 舒禄一脸茫然道:「没听说啊。」 都尔嘉见舒禄对答如流,脸上毫无异常,一摆手道:「下去吧,有事再叫你。」 打发走了领催,都尔嘉这才在亲兵的服侍下脱掉沉重的泡钉甲,卸掉了挂在胸前的铁板,又脱了一层锁子甲,身上还穿着一件;等他盘腿坐在热腾腾的北炕上,喝了口亲兵递过来的热茶,这才觉得浑身轻快了不少,随即就是一股倦意袭来。不过他根本不敢睡,犹自不放心的让亲兵队长带人出去巡视,嘱咐对方务必提高警惕。 然而让都尔嘉始料未及的是,十几分钟后在驿站的伙房里,负责煮羊肉汤的厨子正在将一包白色的结晶粉末全部倒进了沸腾的锅里,然后用大铁勺子使劲搅合了几下;而那位跟他说话的舒禄,正站在在伙房的门口四下张望。 厨子嘴里嘀咕道:「队长,放一整包进去是不是太多了?把这帮家伙喝死了怎么办?」 舒禄走进伙房里,轻声道:「别废话了,赶紧盛出来,然后通知其他人做好准备!」 「得嘞!」 过不多时,一碗碗香气四溢、勾人馋涎欲滴的羊肉汤就摆在了都尔嘉的面前。他喝了一口汤,眉头不由一展,赞许道:「他娘的,这汤熬的真不坏,比我府上的厨子不差!」 舒禄猫着腰,脸上堆着笑道:「承大军门夸奖,奴才不敢当!荒村野岭的,无非是多放了点姜......大军门用得香,就是奴才的忠心。」 「其他人那里呢?」 「您放心,奴才已经让人挨屋端过去了!一会儿吃完奴才再把洗脚水给您端来!」 等舒禄出去了,都尔嘉对几个不住吞咽口水的亲兵道:「这么一大盆,我也吃不下,你们也赶紧趁热!」 几个亲兵一听,忙不迭的谢过主子恩典,每人盛了半碗,吸喽吸喽的吃喝起来...... 半个小时后,整座驿站逐渐从嘈杂中安静了下来,院中那些火把的光焰,被幽幽的夜风吹的不住摇弋。就在这时,舒禄带着几个驿丁模样的家伙来到了都尔嘉那间屋的门外。 「大军门?大军门?」没人答话,屋里正在响起一阵阵鼾声。 舒禄从腰间抽出匕首伸进门缝,用刀尖慢慢的将门闩拨开,轻轻一推门,就听「吱扭」一声, 门开了。 借着被风吹动的烛火,舒禄就见都尔嘉侧身歪倒在炕上,正打着胡噜,而他手下的几个亲兵也趔趄歪斜的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动手!」 话音刚落,几个如狼似虎的手下就冲了进去,七手八脚的将都尔嘉等人给捆了起来。 同样的画面也在其他几间清军休息的屋内上演着,在一间单独的卧房里,阿尔赛和一名同伴合力将一个清军协领背着手捆上后,也许是因为胳膊扭的吃痛,那协领突然就睁开了眼,直愣愣的看着阿尔赛,不过因为羊肉汤里加了料的缘故,这位脑子还有些昏沉沉的,浑身乏力,一时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 「扶本官起来......」 阿尔赛见状大惊,右手向身侧一探,抄起一根小臂粗的木棒,抬手就给了那协领脑袋上狠狠一下,「嗵」的一声,那家伙立刻就昏死了过去。等一切忙完,阿尔赛这才心有余悸的擦了擦额头冒出的汗珠。 对于这个只有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来说,在三天前的那个早上以前,从没想过自己会造反。虽然他祖上也是被流放至此的汉人,可一百多年过去了,什么仇不仇的,早跟他没关系了。 说起来,阿尔赛的汉名叫崔士禄,他祖上是「三藩」中耿精忠的旧部。 从康熙二十一年起,为了对付盘踞在雅克萨的沙俄,解决从盛京到黑龙江城的军需物资运输难题,清廷用了四年时间,修筑了一条从吉林乌拉直抵瑷珲城,长达1711里的驿道,其间共有25站,被称为「大站道」。 到了康熙二十五年,清廷从关内调来七百五十名「三藩之乱」后的降兵降将,连同家属被编为十三队,在八旗兵的押送下,送至黑龙江和吉林的各个驿站服役。至此,这些汉人就成了世代驻守驿站的驿丁。 这些人属于军籍,但是不在旗,也不承担出征任务,而是以军事化的形式,长期承担了京城至黑龙江最北端的公文传递、交通运输、押解人犯等差役。因为长期在边疆地区生活,父死子继,为了不让人瞧不起,很多人都取了个满族名。 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直到1907年东三省「三大将军府」裁撤改省,旗人归入民籍,地位下降,这才又改回了汉名。 三天前,北海军的一支侦察小队来到了特穆德赫站,在打死了领催、笔帖式和几名带头抵抗的驿卒后,其他十多人便纷纷投降,崔士禄也在其中。 侦察队的队长名叫巴满贡,也就是之前拜见都尔嘉的那个领催「舒禄」。八年前赵新他们为了迎战福康安的大军,率先拿下了富尔丹城的卡伦站。 当时的巴满贡光棍一条,是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站丁,有感于北海军的一视同仁,便带头归顺了。他后来给民政部的勘测队当过向导,之后又加入北海军,再后来就进了侦察队。 捎带说一句,北海军的侦察队为了便于深入敌后,绝大部分人都留着辫子,还要熟悉边民和清军的生活习惯、言谈举止,了解各处驿站线路。 作为一个曾经的站丁,因为对驿站的制度非常了解,巴满贡便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对崔士禄等人进行了训诫和开导。 要知道清廷对站丁的活动范围有着严格的限制,为了防止这些人逃跑,要求其居住地不得超过服役地点百里,家属出行不得超过八里,所以站丁对外界的变化,只能通过来往的信使口中获得。 问题是北海军这次的「春季攻势」做足了准备,一旦发动就是凌厉如风,根本不给沿途清军反应的时间。而侦察队的任务则是提前拿下沿途的驿站,并拦截传递军报的信使。如此一来,后方的驿站根本就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 当得知北海军就要打到齐齐哈尔,家人都住在齐齐哈尔城的崔士禄 一下就慌了,为了求得家人平安,他首先表示了投效;有了第一个,其他人也因为家人的安全,陆续表示了顺从。 通过两天下来的接触,站丁们这才知道北海军根本不是朝廷口中的「海外蛮夷」;他们其中有汉人、满人、达斡尔人、赫哲人、鄂伦春人,形形***。当得知北海镇治下的原满清站丁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时,一个个心底都极为向往。 五十亩地、令人难以置信的「俸禄」、生病了有大夫、帮着单身汉找老婆、以及儿女能进学堂读书成为读书人、甚至呜呜叫着一天能跑数百里的火车......桩桩件件的事例都深深的刺激了他们。要知道自己吃一辈子苦也就算了,谁也不想让后代还要继续过这样的日子,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崔士禄在和巴满贡等人闲聊时,了解到普通北海军士兵的薪水待遇,羡慕的不得了。他觉得自己要是能当上北海兵,是不是哪天能跟着入关,回到祖籍所在的福建去看看? 中午的时候,巴满贡他们接到了十九团的电报,通报了齐齐哈尔一战的情况,要求他们一定要拦住那些往南逃的清军。巴满贡考虑到自己这队人才十个,而且为了轻装前进,带的弹药也不多,真要来个几百人也不好拦,便决定乔装成驿丁,见机行事。 谁成想,居然把满清的黑龙江将军给逮着了! 都尔嘉被绑上没多久就醒了。要知道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巴满贡不光用「猪蹄扣」捆了他的手脚,还用一条绳子勒住了他的嘴巴,以防止这货咬舌自尽。 当昏昏沉沉的都尔嘉感到手脚动弹不得,嘴巴难以合拢时,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后背和额头上唰的就冒出了一层白毛汗! 他来不及考虑自己身在何地,手脚拼命的扭动着,嘴里也发出了呜呜的声音,然而「猪蹄扣」这种捆绑方法是越挣越紧。很快,他就听到一人冷冷的道:「大军门,别费那个力了,你挣不掉的!」 都尔嘉闻言愣了一下,感觉声音有些熟悉,于是他如同条大虫子似的蠕动着,很快就看到在他面前站着的,正是之前那个对他卑躬屈膝,如同条狗一般的「领催舒禄」。只不过此时的「舒禄」,双臂交叉在胸前,嘴角带着不屑的神情,看向他的目光就如看砧板上的待宰羔羊一般。 「自我介绍一下吧!本人巴满贡,现为北海军侦察大队第三中队的中队长,从三天前就在这里等着你们了。」 都尔嘉只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心道果然是北海军,自己的运气怎么就这么背呢?居然被人家俘虏了两次! 此时就听巴满贡又道:「都尔嘉,先好生歇着,能让你睡觉的时候也没几天了。明儿一早,齐齐哈尔那边就会有人来接你。」 都尔嘉双眼目露凶光,恨不得吃了面前的这个家伙,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十九团的团长杨忠明很快便得知了都尔嘉被俘的消息,大喜过望,他连夜安排了一个连,让他们一大早骑马前往特穆德赫驿站,将都尔嘉押回来。 这位已经想好了,他要召开一场阖城军民参加的公审大会,然后将那位满清的宗室吊死在绞刑架上! 一天之后,也就是4月8日,李睿和江藩率领另外的两个团和炮营抵达了齐齐哈尔。除此之外,随同部队一同到来的还有由三千多老百姓组成的后勤运输大队。 这些人全都是来自黑龙江城、呼玛尔镇等地的汉人、达斡尔人、鄂温克人和鄂伦春人,为了报答北海镇这些年对他们的恩情,所有人都赶着自家的驯鹿或是马,驮着满满的物资,在驿道上排出了十几里。 江藩,这位一心要学汉代马伏波的读书人,今年已经33岁了。这岁数在现代人觉得尚属年轻,可在古人看来已经到了中年,要知道乾隆时期的平均寿命也就4 5岁。 自剃发从军至今,江藩虽说一直都是担任参谋的角色,可参加的战斗并不少。尤其是经历了「乌索利耶会战」后,他终于认识到战争的形态再也不是史书上的羽扇纶巾和大将持槊。 在西伯利亚的两年间,他仔细研读了北海军的步兵战术手册和历次战斗记录,对北海军的战术运用有了一些心得。期间又随参谋团前往哥萨克酋长国,协助亚历山大.普加乔夫制定对沙俄军队的作战计划,并参加了对鄂木斯克要塞的攻城战。 因为江藩是北海军内部少有的「高级知识分子」,赵新有意将其培养成为军政互通的多面手,于是又让他参加了与沙俄方面的谈判,提升阅历。如果这次担任副手不出岔子,赵新还打算让他去白柏尔城呆两年。 在赵新看来,一个江藩要是用好了,远比提拔一个穿越众好用,而且还不用担心对方有什么想法。通过这几年的了解,他看出江藩骨子里依然是个带有旧式思想的文人。其理想无非是驰骋当世,克成其功,上报君王,下安黎庶。既然如此,那就给他提供一个平台,尽情施展抱负。 4月9日,江藩带着两个团和两个炮连,开始向西而行,朝着五百六十里外的呼伦布俞尔进发。 为了实现「关门打狗」的策略,北海军驻守在库伦和白柏尔城的部队各自派出了一个营,他们将在恰克图会合,而后沿恰克图东路台站向东进发,双方计划在呼伦布俞尔城会师。 根据之前参谋部制定的作战计划,在拿下齐齐哈尔后,李睿将会率十九团和二十团停留一段时间,等待春汛冰凌期结束。 到那时,两个团便会乘坐水营的大小战船,沿嫩江快速南下,直取松花江北岸的伯都讷,再走混同江向东拿下拉林,最终攻克阿勒楚喀,解放整个黑龙江辖区。 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气温开始不断升高,江面上「咔咔」的冰化之声从早响到晚。当天空上开始出现一行行北归的大雁时,江面上已经到处都是一座座小山似的冰凌,它们相互撞击着,发出了雷鸣般的吼声。 第六百四十七章 四边伐鼓江海涌 都尔嘉被押回来的第十五天,一场设在城内大校场上的公审大会如期举行。齐齐哈尔城内的很多居民都来了,把原本开阔的大校场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不为别的,主要是都尔嘉可是宗室啊!爱新觉罗的嫡系传人,从一品的镇守黑龙江将军、正四品的世袭奉恩将军。至于各家青壮在前些日子战场上的死伤,他们对都尔嘉还不敢有怨言,自古打仗不都这么回事吗! 公审台在头天才搭建起来,周围插满了红旗。在台子上面拉着一道白色的巨型横幅“齐齐哈尔军管会公开审理都尔嘉罪行大会”。另外在大校场周围的栅栏和墙上还贴满了大大小小的标语,像什么“热烈庆祝北海军光复齐齐哈尔”、“坚决消灭满清这个罪恶的敌人!”、“没收满清的土地,还之于民!”等等。这让那些识字的汉军旗家属和流人看的一愣一愣的,连大气都不敢喘。 上午十点整,现任军管会主任李睿、十九团团长杨忠明、二十一团团长王定安以及副团长、宣教委员等人都来到主席台就坐。会议由杨忠明主持,他一上来就宣布将都尔嘉和几个被俘的协领、水师营总管、火器参领、将军衙门理刑主事、银库主事、以及好几个四品官和六品官都押上台。 都尔嘉的胸口被挂了块牌子,上书“恶贯满盈”,站在了最前面,其他人则站在了他身后。此时离公审台最近的老百姓看到真是“将军大人”,不禁发出了惊呼,一时间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争相向前涌了过来。 站在台前的北海军士兵拉着手结成了人墙,再加上杨忠明和另外一个会说满语的排长举着个电喇叭吼了几句,台下众人这才安静了下来。之后杨忠明说两句,那排长就用满语进行翻译。 “老乡们!大家稍安勿躁,今天我们在这里公开审理都尔嘉等人,就是为了让你们以后能真正当家做主!大家放心,满清时代的种种欺压人的制度将一去不复返,北海军带来的是一个全新的政府,是全心全意为所有贫苦老百姓服务的政府,是让你们当家作主的政府!” 嚯~~~!台下的老百姓顿时懵圈,好半天都没反应过味儿来。然而接下来,杨忠明的话就引起了轩然大波。 “以后再也没有一直干到老的兵役!愿意种地放牧的,我们发种子,发工具!从今往后,所有的贡品差役都没了!你们可以把辛苦打来的鱼,采到的人参和貂皮拿到集市上卖!我们还会开办学堂,设立医馆,所有人家的孩子都能来免费读书!” 好吧,如果说前面的那些话让齐齐哈尔城的百姓听的云山雾罩,不明就里,后面这些实际的措施才是最有吸引力的。 事实上从北海军第一天进城搜剿清军和那些官员开始,原本以为会遭到洗劫的老百姓们,除了将家里值钱的东西和粮食找地方藏好后,还把自家的闺女脸上抹了层锅底灰,弄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丑八怪模样。 然而等他们心惊胆战的渡过了一天后,北海军的一个手段立刻让很多人都踏实了下来。李睿让人在城内居民区的各处路口,挂上了录音喇叭,反复播放用满语录好的北海军《入城守则》。 要知道这年月但凡住在齐齐哈尔的,不管是什么族,满语是通用语言,这是现实情况决定的。虽然早期的汉人流官会在这里开馆教书,但那也只限于家庭条件好的人家,其他大部分人都处于文盲状态。 《入城守则》连续播放了一天后,城内的几个山西人商铺就试着开门做买卖了。到了中午,北海军的后勤采购人员便登门了。在战战兢兢的交了货后,已经准备忍痛割肉的掌柜的发现,北海军居然真给钱,而且是足文足陌。 到了第三天早上,喇叭里又增加了一条内容--开仓放粮。所有住户都可以去内城西侧的官仓领五斗粮食。一些已经断炊的家庭在犹豫了一上午后,终于憋不住拿着口袋去了,结果喜孜孜的扛着粮食回来了。 就这样,每天都有着变化,等过了七八天,齐齐哈尔城内的所有铺子都开门做生意,街上也有了人流。再然后,不少闺女便把脸上的锅底灰给洗掉了。 杨忠明在布拉布拉的控诉了一堆都尔嘉等人的罪行后,底下老百姓终于醒过味儿来,敢情是高高在上的将军大人让我们去送死,以便掩护他逃跑! 由此众人想到城外的那些坟头,以及前些天城内一半人家出殡的场面,漫骂声和哭泣声越来越高,甚至有人还喊出了“宰了他!” “打死他!要不是他我儿子也不会死!” “还我家男人!” “这叫我们孤儿寡母的以后怎么过啊!” 此刻台上的那些戴罪官员们,已经被吓的大汗淋漓,瘫软在地。尤其是都尔嘉,他自知难逃一死,虽然极力挣扎着想表现出硬气,表现出爱新觉罗宗室高贵不可侵犯的威严,然而两侧的北海军士兵死死扣着他的胳膊关节,根本站不起来。于是这厮便不甘的抬着头,死死盯着台下最近的人。 “大家请安静,下面有请我们军管会的李主任宣布对都尔嘉等人的结果!” 听到杨忠明的高喊,大校场内很快就安静下来,大家静等结果。 李睿此时站了起来,向台下的众人深深的鞠了一躬,这下又把众人给惊着了,就像见到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一样。 什么时候官老爷冲自己鞠躬的?不少人当即就跪了下来,甚至还磕头还礼。此时在大校场的边缘,几个穿着半新不旧的棉袍、看上去像读书人的老者脸上都露出了既惊讶又不屑的表情,心说北海镇为了收拢民心,居然连为官的体统都不要了,真是不知所谓。 此时李睿的声音从公审台上远远传了过来,每一个字都听的无比清楚。 “爱新觉罗.都尔嘉,满清宗室,曾为我北海军俘虏,然而此人不思悔改,对齐齐哈尔城的军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他为了一己之私,为了能逃脱我们的天罗地网,他让阖城百姓替他掩护,给他陪葬!在他手里沾满了鲜血,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刽子手!根据军管会决定,对都尔嘉实行绞刑!其余.十一人,他们同样是都尔嘉的帮凶,这些人将被送往雅克萨服劳役十年!” 轰~~~台下的数千人顿时就炸了锅,其他被俘官员的家属忍不住捂嘴痛哭。 还好,总算逃过一死。 当都尔嘉被架着来到公审台西侧搭建的绞刑架前,已是面如死灰,全身如同烂泥一般。在被关押的日子里,他反复跟审问他的军官说他很有钱,能不能跟以前一样用金子赎命,哪怕是去苦叶岛干苦力也行。 被架着站到木凳上后,都尔嘉以为还能有碗上路酒喝,谁知身后的行刑士兵将绞索套在他头上收紧,随后猛的一下将他脚下的木凳就踹翻了! 话说几个月之后,随着都尔嘉之死的消息传回关内,清廷上下无不大震,而宗室内部则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着赵新和北海军,以掩饰他们内心的虚弱。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那所谓的高贵血脉,在人家面前屁都不是。 1793年5月上旬,就在北海镇的“春季攻势”如火如荼之时,那位在槟榔屿担任甲必丹的辜礼欢突然派了一个心腹坐船来到巴城,他不是来找何喜文的,而是向巴城军管会告知了一条重要消息:荷兰人正准备通过武力夺回巴城! 据此人所说,从春节过后,陆续有二十几条荷兰人的战舰抵达槟榔屿的“乔治屯”入港补给,每条船上至少装载了200~300名红毛人和黑人士兵,根据他从英国人那里听来的消息,这些士兵全部是前往万丹苏丹国的。 过了二月二,辜礼欢又从几个从万丹港回来的华商口中得知,荷兰人的军队下船后直接去了万丹港南面七十多里外的兰加士勿洞,而且听说万丹苏丹国的军队也向那里调动。 辜礼欢在询问得知万丹苏丹国内部并无动乱后,凭着多年周旋于英国人和各个苏丹国之间锻炼出来的政治嗅觉,他第一反应就是荷兰人是冲着巴城去的。 去年在赵新的授意下,辜礼欢从巴城军管会拿到了清凉油和风油精在苏门答腊和马来半岛的独家代理权,成了一级总代,眼下印度那边要想买清凉油都得找他才行。辜礼欢深知要是巴城真出了什么事,一本万利的总代生意就得泡汤,于是他急忙修书一封,让心腹带着去了巴城。 由于王远方和邓飞还都没回来,巴城军管会的临时负责人是特战营的营长额鲁。他在看过信后,立刻向北海军参谋部发了电报。结果晚上电报刚发出去,夜里就收到了回电。赵新以北海军参谋部的名义,命令他立刻在巴城内寻找熟悉兰加士勿洞情况的华人作为向导,前往那里侦察。 兰加士勿洞离巴达维亚只有150多里,以前巴城被荷兰人占据的时候,两地贸易联系十分频繁,很多华商都去过。北海军占领巴城后,荷兰人除了在边界交汇处增设检查点,并不阻拦人员来往。 然而当侦察人员跟着向导进入巴城西部的坦格朗地区五十里后,便被万丹苏丹国的土兵给拦住了,不许再往西走。之后向导又带着走了几条小路,均发现了土兵设置的哨卡,两人只好退回了巴城。 到了这时,接到电报的赵新他们已经判断,辜礼欢的情报很有可能是真的,于是赵新立刻命令正在金兰湾基地做热带适应性训练的五千仆从军,分批搭乘郑一的舰队前往巴城。 如今北海军的五大头目里,刘胜和范统在喀尔喀,吴思宇坐镇黑龙江城指挥“春季攻势”,邓飞的老婆刚生了孩子,而王远方老婆的预产期也快到了。 至于那个未来的婆罗洲总督何喜文,赵新又不太放心;毕竟此人还没有回北海镇接受真正的军官教育,骨子里还是个旧式的“海盗型”将领。 于是赵新决定亲自下场,前往巴城坐镇指挥,打算通过这一战将西爪哇的VOC势力彻底清除。另外按照另一时空的历史估计,南亚次大陆的英国人很快就要对本地治理动手,所以需要提前做些准备。 5月3日,赵新在和邓飞、王远方、陈青松、于德利几人开了个碰头会后,众人同意了他的计划和安排。 这一次赵新不再玩“大挪移”了,而是带着参谋部的部分人员、海军陆战营及部分结束休假的特战营人马,乘坐惊雷号前往巴城。他离开后,邓飞将前往宁古塔,指挥对吉林乌拉的作战,而王远方则留在北海镇看家。 5月6日,在挥手作别了前来送行的众人后,惊雷号离开了鲸鱼港,向着数千里之外的爪哇出发了。一路上,巴城那边的电报不时传来,每天都有新的情况。 根据从那些来巴城贸易的华商和英国商人那里得到的消息,荷兰东印度公司经过了近两年时间的准备,并通过威逼利诱的方式,纠集了万丹、井里汶、梭罗、日惹和莽古尼卡兰五个藩属苏丹国的部分军队,再加上荷兰人自己从欧洲、非洲和印度招募的雇佣军共计两万多人,在新任总督彼得·赫拉尔杜斯.冯.奥弗斯特拉腾的率领下,计划在雨季(每年10月到次年5月)结束后,从西、南、东三个方向,对巴城发起进攻。 奥弗斯特拉腾这个人的情况,巴城军管会在去年就听说过。据说此人是在1792年初接替威廉.阿诺德.阿尔廷,出任荷属东印度群岛总督的。虽然今年才38岁,不过早在25岁时便被任命为巴达维亚司法委员会的特别委员,26岁升任正式委员,十分精明能干。他在巴城呆了2年后,又被调往印度,担任那里的二等秘书和一等秘书。 北海镇攻打巴城的时候,奥弗斯特拉腾正在爪哇岛东南地区担任职务,因此巴城的失利跟他毫无关系。另外由于此人在任期间,成功的帮助了日惹苏丹国从马打兰苏丹国独立,VOC决定由其接任阿尔廷的总督一职。 赵新电令额鲁将防守巴城的任务交给已经从婆罗洲回来的何喜文,让会安营协助,同时让额鲁率领特战营的人马前出到兰加士勿洞地区,伺机给荷兰人和土著联军实行破袭战。 “既然不死心,那就来次狠的!” 赵新看了半天地图,忍不住喃喃自语着。他这个样子让身后正在倒水的阿妙不明所以,而在隔壁客舱内的那张床上,一只大橘猫漫不经心的打了个哈欠,转而眯起了眼睛。 第六百四十八章 拉林城外的偶遇 落叶松透出翡翠般的嫩绿,给混同江和拉林河两岸的广袤山林带来一片生机。解冻的江面上,急流咆哮,冰排撞击,发出震耳的轰鸣。丹顶鹤从过冬的地方飞回来了,高亢而宏亮的叫声回荡在天空上,提醒着人们,播种的季节到了。 大自然洋溢着春天的活力,然而拉林和阿勒楚喀一带的人们并没有感受到春天的喜悦,很多“回屯旗人”和“发遣旗人”的家庭跟往年一样,再次陷入了断炊。 从雍正时代开始,因八旗旗丁的不断膨胀,清廷的财政负担便日益繁重,再者京城旗丁的增加,也使得“出缺当差”成了大问题。 后世常有人说旗人一落地就有份钱粮,其实这是错的。除了宗室,一般旗人要经过考试才能补缺,不经挑缺是拿不到钱粮的。没了正式工作的旗人,给京城带来了诸多居住和治安上的问题。 另外随着关内满人汉化趋势越来越严重,很多旗丁家庭不光是生活习惯与汉人完全没有分别,甚至连满语都不会说了。面对如此严峻的情况,乾隆深知要让满人重新掌握满族习俗和满语,就必须要让闲散旗丁回到东北才行。 有鉴于此,清廷经过多年准备,从乾隆九年到乾隆三十四年的这二十多年里,陆续有三千户京旗来到拉林和阿勒楚喀落户,这些人被称为“回屯旗人”。至于“发遣旗人”,说白了就是犯了罪的旗下家奴和开户人,比如偷挖人参的、伤人致死的、贪污严重的、科场作弊的、贻误军机的等等。 清廷在拉林到阿勒楚喀一带设立了24处屯庄安置这些人,从生活上方方面面都提供了照顾。帮着挖井、盖房子、开垦耕地,乃至发给治装费、食宿费、立产银等。 话说人一旦陷入饥饿,免疫力就会下降,于是在这青黄不接的时候,拉林左近几个屯子内又爆发了瘟疫。得病的人先是呕吐,浑身发冷,然后就只能躺在床上发烧说胡话。到了第八天头上,病人的身上、脸上就会发现红色的肿块,那些肿块溃烂后渗出又臭又黄的黏液,引来嗡嗡的苍蝇。 体弱的老人和孩子一个又一个的死去,各处屯子里几乎每天晚上都能听到有人尖声哭嚎。拉林城内的医馆只有一家,于是协领又从阿勒楚喀请了大夫,结果有几个大夫自己也病倒了。 “快起来,快点儿!” 这天一大早,位于拉林城以西25里前蓝屯内的一户人家内,缩在破被窝里睡的正香的永善就被哥哥德保叫醒。迷迷瞪瞪的起来后,永善嘴里咕哝着。他今年才十一岁,阿玛前年病死了,家里就他和额娘,还有一个十五岁的哥哥。 虽说旗人成丁的年龄至少是十六岁,德保的年纪也勉强擦边儿,可以补缺当差做马甲,不过他要是走了,家里就剩下母亲和弟弟,连地都没人种了,所以德保便打算过两年等永善大些再说。 永善磨磨蹭蹭穿衣服的时候,德保那边已经把一碗药汤给躺在炕上的母亲李氏慢慢喂了,随后便开始弄早饭。他用钥匙打开屋内一口上锁的柜子,里面装着的就是全家的口粮,五十多斤淡黄色的糜子面。 德保小心翼翼的用碗盛了多半碗倒入已经烧开的锅里,想到今天得下地干活,便又多放了半碗。永善在灶前用勺子不停的搅合,等糜子面煮的差不多了,又往里扔了两把昨天摘的野菜叶子。 母亲李氏喝了小半碗就吃不动了,说胸闷恶心,其实是想让兄弟俩多吃点,毕竟下地干活不吃饱了可不行。等吃了早饭,德保和永善拿上锄头柴刀,便一起出门了。 他家在屯子南面八里地外分有一顷地——也就是一百亩,都是早年吉林那边调派旗丁帮着开垦出来的。听上去很大,可德保一家三口孤儿寡母的根本侍弄不过来。 事实上不止他家,屯子里其他家庭也大都如此。因为不谙耕种,各家的收成最高的也才十之六七,好多人连一半都不到,生活拮据或是仅能糊口者占了绝大多数,都是靠着上面每年调拨粮食和赏银才勉强糊口。 从刚一迁过来开始,很多人就变着法的逃回京城,最严重的甚至一路行乞要饭。早期逃跑回去的旗丁一旦被拿获,要么斩首,要么就全家发往乌鲁木齐或伊犁当差为奴。而且沿途各重要关口的当值官兵也会受到牵联。 自乾隆五十一年起,由于北海镇的崛起,旗丁们的戍边任务愈发繁重,另外乾隆也加大了惩处力度,要求不管是“回屯旗人”还是“发遣旗人”,只要逃跑的,被抓后一律就地斩首,妻儿发披甲人为奴。不过即便如此,偷逃回去的旗丁还是无法杜绝。 兄弟俩出了庄子,走走停停的过了小半个时辰才来到地头上。路上永善看到有只野兔跑过,两眼放光的追了好一阵,又是扔石头又是“饿虎扑食”,没抓到不说,还消耗了不少体力。 这年月开春播种前都得先烧荒,以便使地温上来,另外草木灰也算是个肥料。但是春耕烧荒还不能直接烧,得在自家地的周边清理出防火带。因为各家地头之间是有分界树的,要把树给烧了可不行。除此之外还得弄些干草和树枝来,否则火也烧不起来。 德保家刚从京城来的时候哪懂这些啊!他阿玛跟许多旗人家庭一样,看着分给自家的一顷地那真是“老虎吃刺猬”--无从下手。之后过了才一年,分给他家的耕牛也病死了,再想买也拿不出钱了。 德保让弟弟去林子边捡树枝,自己则挥舞着锄头清理防火带。他干一会歇一会,很快就累的满头大汗。过了两炷香的工夫,永善突然两手空空的从林子那边跑了回来,呼哧带喘不说,还一脸惊恐。 “哥,林子里有怪物!” “怪物?在哪?” 德保不相信弟弟说的,青天白日的哪来的怪物,他随口道:“让你捡的柴火呢?” “掉了.” 德保有些生气,他拿上锄头,叫弟弟跟在自己身后,奔着林子就走了过去。到了掉树枝的地方,德保抓着锄头朝林子里看了会,四周静悄悄的,除了风声再无其他,随后他又壮着胆子大声喊了一句:“谁?” 话音刚落,就听“唰唰”几声,几个身影突然从树后冒了出来。 “啊~~~”德保被吓的大叫,身后的弟弟永善也跟着叫了起来。然而兄弟俩这时因为饿的没力气,再加上惊吓,只觉得两腿酸软,迈步子都费劲。 起初德保以为真碰上怪物了,不过随着对方朝自己走过来,他很快就意识到那些家伙是人;和自己不一样,但也长着两手两脚,两只眼睛一个鼻子的人。 这几个人都穿着花花绿绿的外衣,带着同样颜色的头盔,看着让人有些眼晕;胸前和腰上鼓鼓囊囊,挂着很多东西,肩膀上还挎着个奇怪的物件。最特别的是,这些人的脸都被涂抹的一道黑一道绿,露着泛白的眼珠,看上去很是渗人。德保觉得要是在夜里撞见,准能把人吓死。 “小伙子,你们在这干嘛呢?” 听到对方用满语问自己话,德保长出一口气,结结巴巴的道:“开,开荒种地。” “这里离拉林城还有多远?” “没,没多远。往东走30多里地就到了。” 为首问话的那人咧嘴笑了,走上前将瘫坐在地的德保一把拉了起来,拍了拍他屁股后面的土,又问道:“你叫啥?” “德保,镶蓝旗的。这是我弟弟。”德保刚说完,肚子里便“咕噜”响了一声。他脸一红,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叫巴满贡,是从伯都讷过来的,以前是镶红旗的。给,这是饼干,哦,也就是饽饽。” 那汉子一边说话,一边从旁边一人身后的背包里摸出几个长方形半个巴掌大的东西,然后在两兄弟诧异的目光下,将其中两块包在外面的纸撕掉,递了过去。 食物的香气让德保忽略了巴满贡话里的内容,他和永善的嘴里开始不断的的分泌着口水。巴满贡不由分说的将两块压缩饼干递在他们手里,笑着道:“吃吧。这一块能顶一顿饭。” 啥?德保和永善好奇的轻轻咬了一小口,从口腔到鼻腔里很快便充斥着一股莫名的香气,而且还有些甜丝丝的味道。德保感到十分惊奇,他随即大口咬了下去,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转眼就进了肚。再看永善那边,瘦削的脸蛋被撑的鼓鼓囊囊的,跟只松鼠一样。 “哥,我还要。” “永善,不是哥不给你吃,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剩下的拿回去给额涅吃。” “可我没吃饱呢。” “你”德保觉得有些丢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巴满贡微笑着在小家伙的脑袋上胡噜了两下,道:“小家伙,你可别小看这饽饽,喝点水就会发。要是再吃一块,会撑破肚皮的。拿回去煮了吃更好。” “啊?好吧。”永善嘬了嘬手指头,无奈的点了点头。 “小伙子,我们还有事,有机会再见吧。记着,不要跟人说见过我们!” “哦。”两个傻小子懵懂的点了点头。 当巴满贡几人的身影远去后,德保感觉身上似乎有了力气,便让弟弟把地上的树枝收拢,他自己又回到地里干活去了。永善捡树枝的时候,看到了之前被扔掉的饼干包装纸,想都不想的就拿了起来,随后就揣进了怀里。 兄弟俩之后一直忙到了下午,回家的路上又采了些野菜。刚一进门,永善给躺在炕上的母亲请过安,便兴奋的道:“额涅,今天我们遇到好人了,请我们吃了饽饽,还多给了好几块呢!” 李氏虽然发着烧,一点精神头都没有,不过还是怜惜的摩挲了几下小儿子的脑袋。兄弟俩一天没在家,炕都凉了,于是又忙着生火,然后便是做饭煮药。 德保做饭的时候,想着巴满贡的话,便取了一块压缩饼干放进了锅里,咕嘟咕嘟煮了起来。谁知这玩意煮了半天都化不开,永善便又拿着木勺不停的搅。 正在此时,就听外面有人砰砰拍门,一个熟悉的声音喊着德保的名字。永善出去一看,来者是一个叫双成的披甲,此人跟他们的父亲以前在一个领催当差,关系不错,这两年没少照顾他们家。 双成一进屋便道:“你们俩马上收拾东西,副都统衙门发话了,让咱们前蓝屯的所有住户都去拉林城。” “出什么事了?” “北海贼要来了,正在打伯都讷。上面让周边所有屯庄的住户都去拉林城协防,明天一早就要派人来。我提前过来带你们进城,先找个落脚的地方,要不明天人多了根本没地儿。” 德保闻言面露为难的道:“双成叔,额涅病的这么厉害,走路都费劲。家里连马都没有,怎么去啊?” “副都统大人下了令,今晚不走,明天不是还得走?!这样吧,你们把家里东西收拾一下,能带的都带上,让你额涅骑我的马,把被子给她披上。” 双成说话间,锅里煮着的那块压缩饼干也开始溶解,并撒发出了阵阵香气,他诧异的道:“锅里煮什么呢?” 说罢,他便揭开了锅盖。水汽升腾中,混杂着芝麻、豆粉、小麦、牛奶、牛肉等味道的香气扑面而来,让双成的喉头忍不住发出了“咕噜”一声。 因为双成不是外人,德保便解释道:“白天烧荒的时候碰见了几个从伯都讷过来的官爷,说是镶红旗的,这东西就是他们给的。” 伯都讷?镶红旗?双成面露诧异的问道:“那几个人长什么样子?” 等听了德保的叙述,双成的脸色变得越发古怪,他歪着头在兄弟二人脸上扫来扫去,让德保觉得有些发毛。 “那饽饽还有吗?拿出来我看看。” 德保于是去了里屋,从装粮食的柜子里拿出了剩下的两块。双成接过来就着灶台的火光翻来覆去的看了两眼,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就见在压缩饼干包装纸的一面,赫然印着几个蓝色的小字--“北海军后勤部制”! 天爷!真是怕啥来啥。双成顿时恍然,兄弟俩遇见的那几个人哪是什么镶红旗啊,分明就是北海贼! 他不由分说的将两块饼干撕开包装扔进了锅里,又将包装纸扔进了火里,直到化为灰烬心里才算踏实。 “你们俩记住了,白天的事一定要烂在肚子里,对谁也不能提,要是让人知道会掉脑袋的!” 德保和永善都吓了一跳,愕然道:“为啥?” “你们知不知道碰到的那几个人是谁?他们是北海贼!搞不好就是哨探!” “啊?!!”德保和永善瞪大了眼睛,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 第六百四十九章 三张照片吓破胆 阿勒楚喀的副都统叫德清阿,今年56岁,是个宗室,隶属正蓝旗。他这一支祖上是努尔哈赤的异母弟穆尔哈齐,严格的说,并不是爱新觉罗家的嫡系。 德清阿之所以会下令24屯的百姓入城协防,坚壁清野,是因为伯都讷城那边发出了代表五千敌军来袭的“四烽四炮”信号。 清军的很多制度都继承自明代,而明代自成化二年就明确规定了烽火台的报警信号类型,后来曾广泛使用于辽东和长城沿线。所谓“四烽”,就是四道烟柱;“四炮”自然就是四声号炮。 从伯都讷到阿勒楚喀,清军在沿江设有十三处卡伦哨站,每天都要会哨换签,互相稽查,所以一旦发现烽火示警,几百里路不出一个时辰就能传过去。 面对突然出现的大批北海军,从副都统德清阿到下面的很多甲兵都被吓坏了。要知道他们中有人一多半都曾在宁古塔和吉林乌拉前线呆过,不少人还是“炮弹休克症”患者。 当然了,本时空这个名词还没有被人提出。不过由于北海军每次大战必是通过铺天盖地的炮火蹂躏对手,所以罹患此病的人不在少数;相比于清军,沙俄帝国那边更是深有体会。 无论是庆桂还是福康安,他们一开始都以为这些披甲兵是被北海军的炮火吓破了胆,到后方换防休养几天就会好;谁知有些人的病情不仅没有减轻,反而愈发严重,甚至出现了失聪、失声、失明、瘫痪以及精神崩溃的症状。为了查清并治疗这种因“怯战”而造成的群体性怪病,乾隆当时特意派了太医院的人带着大批药物前往吉林乌拉,对发病的士兵进行治疗。 话说中医里的精神病学理论之渊源,始于《黄帝内经》,一般是用癫、狂二字来表述。治疗的手段大都从化痰清火入手,比如在元代创制的“礞石滚痰丸”,就是用大黄清火,黄芩清肺,礞石化痰,沉香疏导。 不是癫狂么?来,先吃80粒再说,不行就再来80粒. 尽管大规模的药物治疗起到了一定的效果,但是吧,只要北海军的大炮一开,立刻白瞎。当时福康安深恐这些人留在吉林乌拉会影响士气,于是便将他们遣送或是调回了后方的盛京、阿勒楚喀和伯都讷等地。打仗不行,守粮仓、监管回屯旗丁总可以吧。 得亏北海军这些年没有从三姓城顺着松花江发起进攻,这才让阿勒楚喀和伯都讷两个辖区过了一段舒心日子。由于头几年专心对付沙俄导致东北地区兵力不足,北海军参谋部将三姓城西部的防线设置在了玛延河跟松花江的交汇处,并在那里修建了一处兵站。 接到烽火报警后,德清阿迅速召集手下的协领、佐领和水营参领来衙署议事。谁知当听说北海军要来了,大伙这两年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的精神病又爆发了。瑟瑟发抖的有之,呵呵傻笑的有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有之,甚至还有人突然浑身抽搐,倒在地上口吐白沫。 德清阿这才知道自己手下都是什么德性,要是叫这些人去跟北海军打,准保一照面就得抱头跪地投降 问题是,好吧,问题又来了别人投降还好说,家小都在本地,德清阿可是宗室,一大家子人都在京城;他要是降了北海军,消息传回去准保会祸及家人。就乾隆那尿性,连至亲的嫡系都不讲情面,其他远枝皇亲们更是得不到半点优待! 德清阿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回到后宅便不停的抽着烟想退路。打是别指望了,那么剩下的选项也不多了。 逃跑?就算能逃到吉林乌拉也落不了好!自杀?他还没活够呢,再说身边如花似玉的小妾和万贯家财实在舍不得啊! 这位辗转反侧了一夜,直到天色发亮才睡下,谁知才迷瞪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被小妾给叫醒了。 原来一大清早,负责给署衙开门的戈什哈在大门内的地上发现了一封信,想必是夜里有人从门缝里塞进来的。他好奇捡起来一看,顿时被吓得面无人色,连门都顾不得开了,着急忙慌的去了后宅报信。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信封上用毛笔写着触目惊心的三个字——北海军。 接到手下人的禀报,德清阿瞬间就出了一身的白毛汗,第一反应就是城内有北海贼的奸细。他迫不及待的拆开信封,发现里面除了信纸,还有几张比巴掌略微大点的“硬纸片”。 德清阿好奇的取出来,触手一摸,感觉质地有些怪异,谁料定睛一看,整个人都不好了!他手一哆嗦,“硬纸片”便散落在了地上。一旁侍立的婢女见状,急忙上前俯身去捡。 “别动!” 还不等德清阿出言阻止,婢女已经俯身捡起了一张,顺手就翻过来瞅了一眼. “啊~~~!” 女人随即发出了一声尖叫,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那“硬纸片”从她的手里飘然落地,只不过这一次是正面朝上。 只见在那上面,胸前挂着写有名字木牌的都尔嘉被吊在一根绳索上,双眼紧闭,面带紫赤色,唇口发黑,显然已经是死了。死人德清阿不是没见过,问题是被吊死的宗室他还是头一次见。而且那“硬纸片”上的画面清晰程度他平生从未见过,任是丹青妙手也难描绘的如此细致,让人如同身临其境。 正在里屋呆着的小妾闻声刚掀门帘,就听德清阿怒吼道:“回屋呆着!不许出来!” 屋里屋外的人都被吓了一跳,不知道副都统大人这是怎么了。德清阿叹了口气,俯身将地上的“硬纸片”一一捡起,如同烫手山芋般的扣着丢在了桌子上,随后才让外面的人进来,将受到惊吓的婢女带下去,他不忘嘱咐管家,看好那婢女以防止乱嚼舌头。等人都退下了,德清阿这才伸出颤抖的手,取过信看了起来。 “北海军南下部队指挥官李睿正告阿勒楚喀、呼兰、拉林、双城堡守军: 此次春季攻势,意在一举收复嫩江及松花江沿河各地,我军出动作战部队万人以上。自二月初九南下以来,墨尔根、布特哈、齐齐哈尔、伯都讷皆一日破之,呼伦布俞尔不出旬日便可拿下。现嫩江沿岸各地均获解放,黑龙江将军辖区几归北海镇所有。另我军南线部队正炮轰吉林乌拉与打牲乌拉,数万清军如兽困囚笼,穷途末路,盼望救援如敲冰求火。 我北海军十数万将士,不日将挥师南下,东北全境解放,指日可待。尔等务须看清当下态势,幡然悔悟,缴械投降。北海军一向宽大为怀,解民生于倒悬,不行滥杀降兵及各族人民之事。非大奸大恶之徒者,本人及家眷之生命财产定当无虞。 伪清黑龙江将军都尔嘉者,贪腐成性,大军兵临城下之时,妄行不仁不智、蜉蝣撼树之举,以齐齐哈尔上万百姓为饵,掩其逃遁。然天网恢恢,暴虐无赖之贼,终归难逃。特行磬绞之刑,以为诛一警百。随信附上都尔嘉受审行刑照片三张,以兹证明,勿谓北海军言之不预也。 现奉劝尔等,若仍执迷不悟,大兵一压,玉石俱焚,万炮齐发,正似吹灰。现以五日为限,各地守将须携印信卷宗,本人亲自前往蒙古卡伦交办投降事宜。为自己,为阖城百姓民生,希再三思。轩辕四千四百九十年五月十八日。” 德清阿看完信,难以置信的大张着嘴,混身冷汗淋漓,整个人像石头一样瘫坐在椅子上,连话也说不出来。不过他总算搞明白了,原来北海贼管那三张画着触目惊心场景的硬纸片叫“照片”。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德清阿茫然起身,对外面叫了一句,早已等候多时的戈什哈急忙进来,打了个千儿,站那儿也不敢说话。 “什么时辰了?” “已经过了卯时了。” “传我的令,让城内各营协领佐领以及24屯屯长未初之前来衙署议事。” “嗻。” 第二天的一大早,德清阿按照信中的要求,将相关账册装了满满一车,揣着自己的副都统印信,带着二十名亲兵,在百十名全副武装甲兵的护送下,离开了阿勒楚喀城。 清代东北以蒙古为名的卡伦站总共有三处,珲春那边有个蒙古河卡伦,铁岭还有个蒙古和罗卡伦,而李睿在信里提到的蒙古卡伦,则是位于伯都讷辖区东部的一座驿站,也叫盟温卡伦。 别看北海军给了五天时间,看似很宽裕,其实从阿勒楚喀到蒙古卡伦有一百七十多里地。就算一人双马玩命跑,一天撑死了也就四五十里,沿途还得在驿站休息,否则别说人了,马第二天就废了。 德清阿一行出城后,先在二十多里外的萨库哩站稍事休息,随后便直奔七十里外的拉林多欢站,然后在那里住了一夜。到了次日一早,众人换了驿站的马,便继续出发。 谁知过了拉林站才十几里,便遇上了北海军的先头部队。面对从道路两侧突然冒出来的数十名杀气腾腾的北海军,德清阿和手下众人大惊,他急忙滚下马上前交涉,又从怀里取出那封劝降信,布拉布拉的解释说自己是去蒙古卡伦投降的。 带队的排长检查了一番,之后又让德清阿和手下把携带的弓箭、钉枪、腰刀、乃至匕首等兵器都留下,并派了一个班的骑兵护送他们上路。之后再往西走了十多里,驿道两侧出现的北海军越来越多,骑兵有之,跑步前进者亦有之。 与清军不同的是,北海军除了骑兵部队,步兵并不是排成了那种整齐森严的大长龙,而是分成一组一组的,每组六七人,纵向和横向之间都是相隔三十多步,摆开了一个很大的幅面。 虽然不明白北海军摆的是什么阵,不过德清阿还是心里默记着人数,他发现才一顿饭的工夫,就有五六百的北海军越过他们,沿驿道的两侧向东而去。凭着以前跟北海军交手的经验,德清阿知道这得有两个营的兵力,看得他后脖梗子直冒冷汗,心说这速度也太快了吧!要是再晚一天,指不定人家都打下拉林城了。 话说北海军的一个营对清军是什么概念呢? 先不说配属到营一级的六门迫击炮,光是三十挺机枪就够清军喝一壶的。比如北海军参谋部在三姓城西南的玛延河东岸就部署了一个营,然而阿勒楚喀的三千多清军在挑衅了一次并撞的头破血流后,就再也不敢去了。 德清阿抵达蒙古卡伦的时候,已经是第四天的上午,负责接待的军官说我们总指挥出去了还没回来,随后便领着他来到以前笔帖式的公事房等候。谁知一进门,他鼻子差点气歪了,敢情呼兰、拉林、双城堡三地的协领已经提前到了。那几位一看副都统大人也来了,脸色立时就显得有些发窘,不过还是上前见了礼。 等北海军的军官命人上了茶离开后,德清阿终于忍不住了,他指着三人的鼻子骂道:“你们可真特么不是东西啊!居然不跟本官提前打个招呼,偷偷跑过来了!” “嘿嘿,大人您不是也来了么。”呼兰城的协领陪着笑,心里则说装什么大瓣蒜啊,你不是也没跟我们说么! 双城堡的协领哭丧着脸道:“大人,那个叫‘照片’的玩意画的实在太吓人了,标下不敢不来啊!标下家里上有老下有小,要是来晚了,搞不好就得落得跟都军门一样的下场,孤儿寡母的可怎么活啊!” 拉林城的协领也跟着哀叹道:“是啊,标下一家也十几口人呢!” “唉!”德清阿扶额长叹一声,心说这特么叫什么事啊。几张画片,居然把一位正二品、三个正三品吓得屁股尿流。 1793年5月26日,在接受了包括阿勒楚喀副都统德清阿为首的四名驻防武官投诚后,四城的清军全部前往城外的指定地点缴械投降,而李睿派出的先头部队则进入城内接管城防和各处仓库。 与此同时,进攻呼伦布俞尔的江藩所部和从恰克图赶来的北海军也在喀勒尔河畔顺利会师。坐困愁城的呼伦布俞尔城的守军见北海军愈发势大,只得在接到了江藩的劝降书后开城投降。 至此,北海镇这场历时两个月的“春季攻势”基本落下帷幕,清廷的黑龙江将军辖区已经全部收入囊中。然而要想把包括嫩江平原和呼伦贝尔草原在内的广袤土地真正纳入控制,北海镇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第六百五十章 巴城春风别有情 1793年6月初,南洋,巴城以南。 “轰!轰!.” “哒哒哒,哒哒哒” 随着十门75毫米炮的两发急促射,以及从北海军的阵地上迸射出数百发子弹后,上千名顶着厚厚的木质盾牌前进的万丹苏丹国军队在扔下两百多人的尸体后,掉头就跑,很快便消失在了种植园尽头的树林里。 这样的进攻已经持续七八天了,不管是来自符腾堡的雇佣兵还是万丹苏丹国的上万土兵,面对着铜墙铁壁一般的北海军防线,数次都撞的头破血流。 自从得知荷兰人要进攻巴城后,军管会立刻发布了全城动员令,凭借着两年多来不计成本救治疟疾病患者所树立起的威望,巴城内外上万华人老少一齐上阵,再加上数台挖掘机的协助,仅用了半个月的时间,便在巴城南部构筑了由两道堑壕和沙包墙组成的防御体系。 这道防线全长13.22公里,自西北到东北,大致形成了一个开口向北的口袋形状,实际上则分成了许多段,基本上整个布局就是参照了“乌索利耶会战”的防御体系。每一段战壕或是沙包墙的长度大致在700米~800米,相互之间由交通壕连接。在一线战壕前方的五十米处,还设有高低桩铁丝网一道。 荷兰人和爪哇各苏丹国的土兵们哪见过这个啊,他们在开战第一天就吃了个大亏。之后那位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总督奥弗斯特拉腾便命令在北海镇的的防线上寻找薄弱点,结果找了好几天,无不是铩羽而归。 此时在北海军的阵地上,刚来到巴城没几天便匆匆投入战斗的仆从军们,再一次爆发出了欢呼。此时就见一个穿着深蓝色军服的军官爬上战壕,变戏法似的从衣服里抽出一把扇子,打开后一边挥舞一边大叫起来,那些战壕里穿着同样颜色军服的士兵随即跟着应和,如是三次。 “えいえい~~” “おー!” “えいえい~~” “.” 好吧,在另一时空经常玩光荣游戏的人肯定对这套不陌生。严格的说,这是一套从平安时代末期就流传下来的武家做法仪式,最早出现在《平家物语》里。等到了战国时代,居然还分出了不少流派。 比如在开战前喊,被称为“鬨の声”;如果在胜利后喊,则被称为“勝ち鬨”。在《鸦鹭合战物语》上,对怎么喊都有严格要求,开始声音要大,然后逐渐声音变小。 然而如果只是喊个口号倒也罢了,偏偏一群仙台农民出身的仆从兵还兴奋的唱起了民谣,如同踩了鸡脖子一般的嗓音听在其他人耳朵里,就实在让人不能忍了。 这不,在不远处由会安明香社华人所组成的会安营防线上,负责指挥的一个连长抹了抹头上的油汗,不屑的道:“丢你老母的倭国兵,又特么哭丧!” 他随即也跳出战壕,对着手下的一百多号兵大吼道:“所有人跟我唱!三国战将勇~~一二三四!” “三国战将勇,首推赵子龙,长阪坡前逞英雄!还有张翼德,当阳桥前等,霹雳叱咤响连声,桥塌两三孔,吓退了百万兵,五虎将中显威风!一二三四!云长武艺精,温酒斩华雄,百万军中显威风,五关斩六将,单刀千里行,擂鼓三通响连声” 这首歌是特战营军官们教的,而特战营的人则是跟王远方学的,至于王远方嘛,那就不用说了。虽说如今北海军里的军歌很多,诸如什么《满江红》、《三大纪律歌》等等,加起来得有十几首,但特战营那帮鼻孔朝天的家伙们独爱这一首,于是身为徒弟的会安兵也是人人必唱。 会安营的人唱的眉飞色舞,声音中气势昂扬,很快引得好几处阵地上也跟着唱了起来,最后连那些仙台兵也一起嚎上了。 要知道那唱的可是三国哎,岛国人最崇拜这个了。自从《三国演义》在十七世纪末被翻译成了日语版的《通俗三国志》,迅速就风靡了中下层老百姓,五虎上将无人不晓。 在距离那个如同跳大神一般的仙台藩军官北面三十多米远的一处机枪阵地上,两个北海军正在好整以暇的给刚打空的弹匣装子弹。机枪手则把眼睛贴在望远式瞄准镜上,观察着远处的情况。看上去周围发生事跟他们毫无关系,只不过嘴里正在嘀咕的内容暴露了他们爱八卦的心态。 “我说,这两帮人又斗上了。恁说他们图个啥?” “谁知道,每次打完都跟抽疯似的!” “那帮仙台兵也是,搞的阵地上跟大集似的,哪有个打仗的样子。” “哎,别看这帮家伙个子不高,到了开饭都跟饿死鬼投胎一样。” “可不!我前两天看一家伙,就那糙米饭,一顿吃了十碗,看着都吓人。” 一直关注前方战场的机枪手突然转头插话道:“于得水,咱大哥不笑二哥,恁当初刚到北海镇的时候,一顿不也干掉了六个大馒头?要不是人家护士让恁不停走路消食,恁小子怕不得撑死。” 几个从河南来的陆战营士兵听了,都忍不住乐了。那机枪手又道:“这会儿嫌人家吃的多?恁知道他们当兵前都干啥的?” “干啥?” “修铁路!”机枪手转过头,将眼睛贴在瞄准镜上,口中道:“这帮倭国兵,来咱北海镇前就没吃过一顿饱饭。” “哎,也都是可怜人。” 于得水决定结束这个话题,以免身为同乡且比他大几岁的机枪手说出他更多的糗事。他掏出腰间掖着的毛巾擦了把汗,抱怨道:“这才刚进四月,鬼天气就能热死个人!二毛哥,咱们这光守着阵地不出击,啥时候是个头啊?” 机枪手道:“恁瞎担心个啥,也不瞅瞅这场仗谁在指挥。瞅着吧,这一两天搞不好就会有大动作。” 此刻在巴城南侧一座曾被荷兰人称为“诺德韦克堡”的星形堡垒上,赵新放下手里的望远镜,在参谋递来的地图上看了两眼。在离这座炮垒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摆放着二十门75毫米炮。很明显,北海军的炮兵阵地就设在了这里,而城堡则是前线指挥部。 1657年的时候,荷兰东印度公司修建了“诺德韦克堡”,目的是阻止城外频繁被盗的牛。“红溪惨案”发生前,华人暴动反抗,因城堡孤立在城外,荷兰人便烧毁了这里。一年后,荷兰人重新修复了城堡,不过此后的守军仅负责吉利翁运河水闸的运作。当年王远方攻打巴城时,因为此地仅有七名士兵,便没理会。 “温岱那个小队有消息传回来吗?” 一旁的何喜文先是回了句“没有”,想了下又道:“要不要再派一队人?” 赵新摇头道:“不用,是我太着急了,从这里到万东三百多里路呢,没这么快。” 他所提到的“万东”就是另一时空中的万隆。眼下赵新之所以没让部队向西面的兰加士勿洞出击,是在等万东那里的情报。根据辜礼欢三天前派人送来的消息,VOC的上一任总督威廉.阿诺德.阿尔廷带着三千雇佣兵,在一个月前坐船去了西爪哇岛南部的日惹苏丹国。 无论是手下的参谋还是赵新都由此推测,阿尔廷很可能会率领日惹苏丹国和梭罗苏丹国的军队,从万东方向发起进攻,因为这样行军的路程最短,更能达到出其不意。 1741年的时候,马打兰苏丹“帕库布瓦纳二世”曾出兵援助抗击VOC的中国华工,一起围攻三宝垄,然而面对VOC强大的武力,最终还是失败了。自此马打兰王国的实力被进一步削弱,随后又放弃了万东一带的大片领土,成了VOC的直辖地;而马打兰自己则被荷兰人分裂成了日惹苏丹国和梭罗苏丹国。 昨天一早,特战营的一个排被赵新派了出去,他们将沿着荷兰人修建的道路,向万东方向侦察。要知道十八世纪的爪哇岛雨林遍布,大部分地区简直就是遮天蔽日,北海军的无人机很难侦测到敌军的行踪,侦察队的人只能在向导的带领下深入雨林,这样才能了解敌人的具体情况。 还是那话,以前巴城这边兵力不足,所以也一直没对东南面的万东发起攻击,结果给了荷兰人苟延残喘的时间,还纠集了一大群附庸国。 话说曾经统治了整个爪哇岛两百多年,并尊奉印度教的满者伯夷王国于1527年(明嘉靖六年)灭亡后,整个爪哇的统治就陷入了四分五裂的状态,被一大群苏丹所统治。除了巴城西部的万丹苏丹国和南部的井里汶苏丹国延续了两百年,其他苏丹国这些年一直是城头变幻大王旗,而且都成了VOC的附庸。 赵新这次会亲身南下,就是要彻底解决爪哇岛的问题。既然爪哇岛东部的苏丹们都是屁股坐稳还没几天,他也不介意一并扫除。不过北海镇要想彻底控制爪哇岛和北面的加里曼丹岛,以后就必须对交通和通讯线路进行巨额投入。 离开了前线指挥部,赵新在几名警卫的簇拥下,登上了一艘船舷上架有机枪的小型巡逻艇。他这次来巴城亮明了身份,固然让前线的士兵士气大振,让巴城的华人们感到惊喜,但危险系数也相应提升,每次出行身边都带着至少七八名荷枪实弹的警卫。 因为吉利翁运河上来往于巴城和前线的后勤运输船穿梭不停,巡逻艇无法开的太快,半个多小时后才到了军管会大楼附近。虽说开战后军管会在城内就实行了治安管制,街道上随处可见站岗巡逻的持枪军警,但城内的紧张情绪并不严重。 从金兰湾基地调过来的五千人马战斗力虽然比不上北海军自己的部队,但那也得分跟谁比不是?最起码在巴城老百姓有限的认识里,仆从军从头到脚的装备和精神状态远超以前荷兰人的军队。 再者军管会雇佣了大批华人修挖战壕、制作军需、运输物资,又给工钱又管饭,这种不差钱的态度可是前所未见的。很多巴城华人在拿到白花花的北海镇银元后,甚至希望这仗最好打上一年半载的,让大家多挣点才好。 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善解人意的阿妙便端来已经沏好的茶,温度正合适。赵新舒心的喝了一口,一把抱起刚占据了自己座位的多福大王,随手摩挲了两下,心满意足的家伙马上就“呼噜呼噜”的哼哼了起来。 多福大王被赵新“诱拐”来的时候,差不多两三岁的样子,如今九年过去,这货至少11岁了,妥妥步入了高龄期。不过因为阿妙照顾的足够细致,而且北海镇的居民们无论男女老少都宠着它,所以除了毛发变得有些厚和粗糙外,其他都还不错。 “给我吧。多福最近有些黏你。” “不用,它什么时候不黏人啊?哎~~你看我这架式像不像教父?” 阿妙闻言轻啐了一声,笑着道:“四十还不到呢,看着一点都不老,平白的学那洋夷老头干嘛?” 美女一笑,满室皆春,赵新不禁有些愣神。阿妙看到赵新的目光,表情瞬间就变得有些羞涩,不过她很快就抬起了白皙清瘦的鹅蛋脸看向赵新,眉眼间还汪着一层水汽,既带着一丝魅惑,又有一份纯真。 “未能羞涩但娇痴,却立风前衬凝脂哎呀~~这小丫头越长越祸国殃民了。” 这么多年了,别看赵王爷“花心不改”,可对阿妙的心态却跟其他人不一样;他一直像守护珍宝一样宠溺着这个女孩,既像孩子又像妹妹,不让受一点委屈。然而他这种态度在周围许多人眼里就很微妙了,于是阿妙今年都十七了,一个敢提亲的都没有。 虽说这两年沈璇也暗示过,赵新却一直没表态。他其实也明白阿妙的心意,不过这事吧,实在下不去嘴。 跳到桌子上的多福大王眯着眼,瞄瞄这位,再转头瞄瞄那位,心说真是虚伪的人类,都这么熟了,还磨叽个啥啊! 两人眉宇间带着笑意,就这么互相凝视着。此时窗外阳光明媚,窗台上不知什么时候飞来了两只雨燕,相互梳理着对方的羽毛,呢喃细语,发出了轻快的啾鸣,屋里的气氛也开始变得有些暧昧。 “阿妙。” “嗯。” “今天天气不错啊。” “嗯。” “我有件事想问你。” “嗯。” 似乎是预感到了对方要问什么,阿妙脸上的红晕更浓了,甚至连纤细修长的脖颈也泛起了淡淡的红霜。 “这个.” 正当赵新准备鼓足勇气开口之时,门外不合时宜的响起了敲门声,这厮好不容易酝酿了半天的话又被憋了回去。 第六百五十一章 油棕榈和禁赌 门开后,走进来的是赵新的新任警卫队长柴如桂。他在看到赵新的一瞬间,便感觉房间内的气氛有些不对,接着便看到了正冲他张牙舞爪的多福。 不过柴如桂在男女之事上一向不敏感,身为警卫,他第一反应就是迅速将赵新的办公室四下扫视了一圈,发觉没有异常,这才立正报告道:“首长,公行的黄绵舍、吴缵绪、林长生都到了。” 赵新这才想起昨天约定的要和三人开会的事,不过他此刻还是恨不得将柴如桂暴捶一顿。然而这位的武力值跟陈继山一样属于3S级别的,赵新曾跟试过,柴如桂只一招“黑虎掏心”,还收着力,就能把自己推出去七八米,外带一个屁墩儿,所以只好YY一下了。 阿妙见赵新要会客,便将多福从桌上抱起来朝门口走去,临出门还回头冲他做了个鬼脸,赵新见状嘴角微微上挑,对柴如桂道:“知道了,请他们进来吧。” 算上之前那次跟公行众人推荐种植油棕榈,黄绵舍他们这是第三次见赵新。只不过第一次赵新没有表露身份,搞了个大乌龙,遭到了几个商人的鄙视。 几天前赵新乘坐惊雷号抵达巴城时,并没直接下船,而是将军管会和公行的人分别叫到船上开了两场会。黄绵舍他们这才知道敢情那位“嘴上无毛”的家伙,竟然是赫赫威名的赵王,顿时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而背后曾出言讽刺赵新的林长生,则更是惊的魂不附体,要不是警卫拦着,他恨不得直接趴地上给赵新磕几个响头赔罪。 这一次,赵新倒是把油棕种子带过来了,而且还是高产的那种。于是当黄绵舍等人进屋落座后,他便打开抽屉,取出了一个装着油棕种子的透明塑料袋放在桌上。 黄绵舍拿起袋子仔细端详,就见里面是几颗灰棕色的卵形果实。其他人也凑了过来观看,林长生好奇的问道:“这就是王爷说的油棕?” 赵新点头道:“上次是我大意了,以为爪哇本地已经有这东西。诸位要是有兴趣,可以拿回去试着种一下,一会走的时候会有人给你们一人一包。” “敢问王爷,此物能出多少油?” “根据地形,每亩可种8颗到10颗不等,只要料理好了,一亩地能出四百斤油。你们要是有兴趣,可以跟军管会的农业部门申请,派人去我们的直属农场学习种植技术。” 嚯!三人闻言吓了一跳,感觉有些难以置信。 这年月食用油的价格就跟猪肉一样贵。以广州为例,如今油栏门外一升菜籽油的价格至少要五十文钱,能买好几升米,足够贫苦之家五六口人喝好几天菜粥了。 至于北方的豆油和南方的菜籽油价格都差不多,比如在广东和江西一带种植的油菜每亩产籽不过二百来斤,炒熟后榨油,每百斤菜籽也就能出十几斤油。也正是因为榨取不易,所以这些年食用油的价格一直在涨。 就算是小有家资,不到过年的话,炒菜也只敢放一点点。若是家里再培养个读书人,完了!光是挑灯夜读的灯油钱就是一大笔支出。 在西爪哇大面积推广油棕种植,无论对北海镇还是赵新本人绝对是一件大事。要知道棕榈油除了可以食用,还可以提炼甘油,能广泛应用于工业和军事。目前北海镇所使用的工业级甘油全部是来自于另一时空,也就是丙烯合成而来的;光是制造双基火药这一项,每年就要花不少钱。 然而黄绵舍三人今天其实并不是为了油棕种子来的,而是为了被查封的各家赌馆来说项的。自从跟VOC再度开战,巴城军管会在城内外实行治安管制,在赵新的授意下,趁势取缔了城外唐人街上的各家赌馆,并勒令不许举行斗鸡,违者一律处以重罚。 这一下,跟赌博业相关的一众华商家族便坐不住了。心说以前连荷兰人都不管,而且赌场每年能上交不少的税,官民两利的事,怎么能说禁就禁呢? 巴城的赌博业从华人来到这片土地就开始有了,迄今已经存在了近两百年。凡是能在巴城开办赌馆的,无不是以前的甲必丹或雷珍兰家族,这些人世代相袭,从一开始就是作为包税商出现的,开赌场自然是应有之义。 话说放手一搏是人类的天性,尤其是下南洋的华人,他们远涉重洋来到东南亚的行为本身就是一种形式化的冒险。别看以前的VOC政府允许华人开设赌馆,并从中获取高额税收,但却严格禁止荷兰人进入赌场。 对于那些长期居住在巴城的富有华人来说,由于清廷的海禁政策,使得他们很难衣锦还乡,置办产业,更别说参加科举了;而大批普通华工则是辛苦好几年,也就能混个温饱,远谈不上致富。 于是无所事事者有之,贪图一夜暴富者有之,很多人便将父辈积攒下的财富或是自己辛苦挣来的工钱送进了赌场和斗鸡场。这就使得东南亚的华人往往富不过三代,子辈或是孙辈在赌桌上把家产败光的屡见不鲜。 城内外赌馆在一天之内被全部关闭后,各家老板先是私下找了江阿生,希望他能帮忙跟军管会通融一下。虽然送上门的礼物琳琅满目,但江阿生哪敢触这个霉头,要知道这是赵新亲自下的令。于是他们又去找黄绵舍诉苦。 巴城的这些华人头面人物都是沾亲带故,互相通婚的不在少数,黄绵舍思来想去,也觉得此举不妥。不过他并不是单从自身利益考虑,而是真心为了北海镇。 话说黄家从福建漳浦迁居巴城有一百多年了,从一个普通华工到成为首屈一指的华人家族,期间经历了无数风风雨雨。虽然荷兰人犯下了“红溪惨案”的罪行,但他们这些家族还是死心塌地的给荷兰人办事,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有家难回。 乾隆十五年的时候,满清曾干了件缺德事,导致所有经商致富的海外华人都断了回乡的念头;即便是壮着胆子回去,也要花费重金,而且还不敢久留。 当时在巴城任职雷珍兰长达八年的陈怡老因离乡十多年,思念老母,便辞职带着妾室和子女回了福建。也许是他的爪哇妾室太惹人眼,也许是陈怡老带回去不少钱让人眼红,总之,陈怡老还没回到龙溪老家就被逮捕,案子一直捅到了乾隆跟前。 很快,乾隆便以“匪民私往番邦,交结外国,破坏洋禁,引惹边衅”为例,将其一家老小三十多口发配伊犁,在爪哇娶的妾室和子女遭到遣返,所有家产罚没充公。他回乡坐的那条船的船主也受了牵连,不止枷杖,船都被没收了。 黄绵舍今年都五十多了,对古人而言属于黄土埋脖的年纪,所以这几年思乡之情愈发严重。原以为死后只能将墓碑遥向故土,谁知北海镇来了。在了解到北海镇一统天下的目标,并且不会实行海禁后,北海军的胜利就成了他落叶归根的惟一希望。 得知荷兰人要进攻巴城后,黄绵舍带头向军管会捐了三千荷兰盾银元,并号召全城华商踊跃捐输。军管会在向赵新发报获得同意后,便收下了捐款,随后又以支前薪酬的形式返还了百姓。而黄绵舍等人,也因此获得了军管会颁发的牌匾,弄了个“拥军模范”的称号。 此时他拱手对赵新道:“王爷仁政爱民,不忘民生经济,实乃我巴城百姓之福!” 说罢,他和吴缵绪、林长生一同起身,冲赵新深施一礼。 “三位不必如此。”赵新见状,也抬手拱了拱。 只听黄绵舍又道:“老朽另有一事想恳请王爷,不知当讲不当讲?” “黄先生请说。” “是这样” 在黄绵舍的叙述中,他认为军管会关闭所有赌馆,首先会对官方的财政收入造成很大损失;其次赌博这种事在巴城由来已久,恐怕很难禁掉。满清朝廷也明令禁赌,可各地上至官员乡绅,下至黎民百姓,无不参与;尤其是闽粤一带,赌风极盛。 其次眼下跟荷兰人打仗,大家固然不敢违抗,可打完仗怎么办?一旦从公开转入地下,恐怕会更难治理。到时候下面的官员与胥吏搞不好会藉此横生事端,勒索贪腐也会出现。 黄绵舍说的诚恳,赵新听的认真,等对方说完了,他沉吟了片刻才道:“这件事,我其实是有考虑的。给你们油棕种子,就是希望用其收益弥补关闭赌馆的损失。赌馆嘛,以后肯定不能再开,这个没得商量。” 黄绵舍三人这才明白过来,敢情油棕种子的背后是这么一盘棋。谁知赵新接下来的话,把三人都雷懵了。 “以后巴城军管会将开设官方博彩,除了奖金和少量的发行费,其中三成的收益会用于医疗、孤寡的福利。” 黄绵舍三人面面相觑,诧异的问道:“敢问王爷,何为博彩?” 赵新随即找了张纸,在上面涂涂抹抹,简单解释了一下。对面三人听完,心说好家伙,敢情这位禁的是私赌,人家是打算自己办押宝、开花会!不过要是真如这位所说,将彩金收益用于公益,那可比以前的押宝要强多了! 话说巴城华人社会的赌博游戏可分为几种,以适应不同贫富人群,诸如欧洲人的纸牌、赌骰子或押宝,还有一个就是斗鸡。纸牌和骰子不用说了,斗鸡需要有场地,好此道者还会自己养鸡;而押宝玩起来既简单又便宜,比较迎合社会底层花小钱赌运气的心理,因此最受欢迎。 所谓的押宝从前明就有了。在闽南叫“花会”,在广东叫“白鸽票”,类似于彩票的性质;比如12选1、24选1、36选1、80选1什么的,分别有不同的赔率。 花会的庄家每天早上会将一幅卷轴包裹好后,当众缚于屋中梁上,这叫“做宝”。而参赌者则从庄家给的或是一古人名、或动物名、或数字中选出一个填在纸上,并注明下注的钱数,然后投入一个木柜之中。到了开注之时,老板当众从梁上将画轴解开、下展,然后打开投注的木柜,按参赌者所押的名号,吃进或赔出赌注。 如果有人输了,会大喊一声“花”;相反赢了的话,中奖人会高兴地大喊一声“会”。 像巴城外唐人街上的关帝庙和天后庙,每到“花会”开宝前就会挤满很多人,他们去那儿可不是为了烧香拜神,而是为了占卜问卦,花会将开出什么数字,然后大家会通宵等待数字出来。 这里面的水很深,庄家有无数手段让人中不了奖;就算是中了,分到手上的也就将将比购买的成本多一点。于是沉迷此道的人往往倾家荡产,甚至典卖妻妾房产。巴城公行日常处理的民事纠纷里,有很多都是因为赌博所导致离婚和财产官司。 实际上赵新很清楚,不论当权者鼓励或是压制,人类对赌博的旺盛需求从未有过改变。后世的雨果对此有句名言:“不管人生的赌博是得是损,只要该赌的肉还剩一磅,我就会赌它。” 好吃懒做也好,还是希求一夜暴富也好,这样的人在哪都有;无论官方采用何种方法禁止人们参与,可事实都只能证明成效有限。人类从骨子里有一种赌博的基因,只要有土地,它就会生长出来,没有土地,也会变相的长出来。 自己来到本时空,不管是一开始的谋金子,还是之后的谋天下,其实一样是在赌。每一次跟对手打仗也是在赌,只不过仗着来自另一时空的物资和武器,赢面更大。 也正是因为如此,赵新在夺取天下这条路上走的很慢,一步一个脚印,他生怕来之不易的一切,会随着一个疏忽而烟消云散。但即使这样,他也不能保证自己会成为最终赢家,因为打天下和治天下的难度完全不是一个量级。前者谋一时,后者谋一世甚至几世。 另一时空的专业学者会从人格、不甘心的心理、自尊心、贪婪、控制的欲望等诸多方面来分析赌博心理,然而就算他们自己跟家里人打个麻将,也总要带点彩头才行,输赢无所谓,关键是不带响就太没意思了。 黄绵舍三人最终拿着赵新给的那包种子离开了,他们也算是对那些赌场老板和背后的主家有了个交代。 不管怎么说,在赵王爷的描绘下,油棕绝对是门大生意,而且只要树在,一百年都有的卖,这可比开赌场要划算多了。 第六百五十二章 兰芳公司的真相(一) 发源于巴都布罗克山脉的卡普阿斯河,在婆罗洲上自东向西绵延两千多里后,与另一条自东北向西南而来的兰打河汇聚在一起,奔腾西入大海,由此也形成了宽达数百米的滔滔红水。 坤甸,就坐落在这片水域的河岸和三角洲上。 此刻在新埠头兰芳公司的副厅里,前巴达维亚总督阿尔廷的女婿,VOC的首席顾问兼东印度总干事约翰内斯.西伯格正在和一个中国老者侃侃而谈。 “罗先生,东印度公司和贵方有着长期的合作。这次我们和赛里斯人开战,希望你们不要听信谣言,插手巴达维亚的事。” “西伯格先生,请您回去转告阿尔廷阁下,罗某和兰芳公司对爪哇岛上的事毫无兴趣。” “哦?那我想请问,之前卡江上的那条怪船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赛里斯人的快船会在坤甸水域游荡?我听说他们在这里呆了好几个月,你们为什么不予以驱逐?” “呵呵,西伯格先生,人家是来捕猎鳄鱼的,并无其他过分之举。就算是上岸买东西,该给的钱也是一文不少。坤甸百姓这些年一直深受鳄鱼之害,这样为民除害的事,连阿卜杜拉曼苏丹都乐见其成。再说他们的船虽然与众不同,可并没妨害水上往来,罗某自然不好多管。” 说话的老者正是兰芳公司的总长罗芳柏,这次是专程从东万律赶来会见VOC特使的。此人今年虽然已经五十六岁,须发皆白,可说话时声若洪钟,铿锵有力,双目炯炯有神,身体状态好的很。然而任谁也猜不到,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此人的寿命只有两年了。 别看罗芳柏嘴上说的轻松,他只是不想让荷兰人把手再度伸进坤甸罢了。实际上北海军捕鳄队到来的这几个月里,把他和一众手下给腻味的不行。且不说谋画了好久的树立威望之计划泡汤了,精心撰写的《祭鳄鱼文》也成了废纸一张。 眼下坤甸的老百姓都知道,是北海军的捕鳄队帮他们清除了鳄鱼之患。从去年腊月开始,那几条快船每天在卡江和兰打江上巡弋,专门猎杀鳄鱼。几个月下来,至少打了两百多条大鳄,使得坤甸附近鳄鱼为之一空,捕鳄队这才大摇大摆的回了巴城。 不过捕鳄队的表现落在兰芳公司这些人眼里,可就不是“为民除害”那点事了。北海军的那条蓝色的大型怪船、高速破浪的快艇、以及捕鳄队队员手中那些大威力且还能连发的“火枪”,都让罗芳柏等人震惊不已。 兰芳公司众人知道,如果巴城的北海军想要占据婆罗洲,那绝对是比荷兰人还要可怕的大敌! 作为兰芳的大总长,罗芳柏对沉寂了两年的北海镇突然把手伸进婆罗洲很是费解,要知道当初巴城荷兰人投降的消息传到坤甸后,他曾派自己的手下江五.哦,也就是江戊伯亲赴巴城,表达合作之意。那位姓邓的将军虽然表现的很客气,还回送了不少礼物,但对自己的提议不置可否。 否就否吧,罗芳柏也没打算投效。对于突然出现的“北海镇”,他从那些来坤甸的华商口中打听过了,不过是一群盘踞在关外极北之地的“海寇”罢了。在他的心里,获得清廷的承认,成为大清在海外的藩属国才是毕生宏愿。而有了天朝上国的背书,他才能自立为王。 问题是满清根本不鸟他,再加上之前陈怡老的先例,使得不管是乾隆还是两广总督,都对这些偷偷出洋的华人视为叛逆。当不了王也还罢了,问题是连他的亲儿子罗子增都不愿意来继承他那庞大的产业,这让罗芳柏很是郁闷。 富贵不能还乡,也就无法光耀家邦。而且别看罗芳伯富可敌国,却不敢往石扇镇的老家送去大批钱财,因为那纯粹就是给大岭下罗氏招灾惹祸。自他发达后,也只托人带回去过一包金银首饰分给父老乡亲。 然而即便满清不待见罗芳柏和他那个兰芳大总制,他还是诈称两广总督已经上报朝廷,等待天子批准。这种拉虎皮扯大旗的做法,一是为了震慑周边各方势力,同时还能有效的管理手下数十万华工。 西伯格听了对方滴水不漏的解释,也不好再说什么。他此来坤甸约见罗芳柏的目的,就是通过恐吓或是利诱,迫使各华人公司和苏丹国不许向巴城输送一粒粮食,否则就是VOC的敌人。 要知道目前夺回巴达维亚的战争,才是VOC的首要大事。 这次围攻巴城的军事行动,是VOC总部17人董事会的投票结果。其目的是为了挽救因国内对于亚洲商品需求量大减所导致的经济危机。 17人董事会中的大多数人认为,必须要通过夺回巴城,给北海镇一个重创,才能重塑VOC在马六甲经济圈的威望。也只有如此,才能继续施行对马六甲经济圈的经济垄断,而后再通过控制婆罗洲的金矿,由此挽救VOC不断亏损的现状。 前任总督阿尔廷和现任总督奥弗斯特拉腾经过反复商议,制定了一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庞大军事计划。即纠集大批地面部队和海上部队,对巴城进行长达半年以上的军事围困,通过地面战争使巴城无法进行正常的农业生产,在海上则采取“破交战”,最终迫使北海镇因缺粮而投降。 在阿尔廷看来,自己当初丢了巴达维亚,那是纯粹是因为准备不足,再有就是那些戴着老虎臂章“恶魔”的无耻偷袭,给符腾堡兵团带来了重大损失。阿尔廷断定,只要巴城的北海军在半年内得不到足够的粮食和弹药补给,自己就一定会取得胜利。 荷兰人之所以敢想敢干,就在于他们认为已经获得了足够的情报。自从撤离巴城后,VOC便开始到处搜集北海镇的情报。巴城就不用说了,安南、会安、澳门、广州、长崎、济州岛,几乎所有北海镇曾经出没的地方都派了探子,也得到了很多看似有用的消息。 阿尔廷认为北海镇最大的问题就是补给线太长,海上力量不足。北海镇的大铁船威力固然可怕,但还是数量太少。部署在巴城和会安的六条炮舰要维护南至巴城,北至琉球的庞大海域,漏洞太多。 而VOC一方海上力量还是很强大的,且不说十几条归国大船和数条护卫舰,光是各附庸苏丹国还有上百条海上炮舰。只要不从海上进攻巴城,凭着“蚁多咬死象”的策略,怎么都能切断海上的补给线。 好吧,换成其他任何一个对手,阿尔廷的判断都没问题,胜算也很高。不过由于赵新坐镇巴城指挥,VOC注定会“狗咬尿泡空欢喜”。 “很好,罗先生。我希望VOC和兰芳公司的合作能一直保持下去,这才符合我们双方的利益。为表示我方的诚意,这是公司追加的钻石订单。” 西伯格说着,便从文件包里取出一份清单放在了桌上。罗芳柏捋着胡须微笑不语,身后的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见状,上前接过后打开一看,顿时露出惊讶之色。他随即躬身对罗芳柏轻声道:“大哥,这次的订购单里,他们又订了两千克拉。” “荷兰人富有四海,这点钱也值得你大惊小怪?真是没见识。” 书生脸一红,躬身道:“总长教训的是。” 在另一时空有个说法,什么英国的戴比尔斯炒作了一场百年的钻石营销骗局,背后又是什么罗斯柴尔德家族的阴谋等等。但是这些自诩的“聪明人”不知道的是,从十八世纪开始,加里曼丹岛的中国人就已经向欧洲大肆出口钻石了。仅1789年,VOC就从华人那里订购了1500克拉的钻石,平均每克拉约合后世的一万多美元。 所以说,金刚钻这玩意从来就不是什么白菜价,根本不用炒,无论东方还是西方,女人对亮闪闪的东西就是喜欢! 西伯格正事谈完,便提出告辞,罗芳柏随即起身,带着一众手下将其一行人送至副厅大门口。等回到议事厅,一旁的江戊伯便对罗芳柏道:“罗大哥,这次巴城的事我们真不插手?” “不用。” 江戊伯道:“可他们怎么说都是华人啊。再说当初大哥的小公子病危,还是人家的医院给救过来的。” 一旁的宋插伯道:“老五,这话就不对了。别忘了你当初去巴城,他们是怎么对你的。要我说,除了咱们嘉应州自己的兄弟,其他人管他的呢!” 罗芳柏沉吟片刻,缓缓道:“咱们跟荷兰人合作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彼此知根知底。若是翻脸,钻石的生意就会大受影响。还是先看看吧。” 这位大总制之所以有此言,主要是因为西婆罗洲华人公司的形成和发展,始终都和荷兰人密切相关。 话说从十六世纪开始,婆罗洲便成了内外各种势力争夺的地盘。来自爪哇和其他岛屿的马来人在沿岸地带建立了苏丹国,并通过武力征服或是与本地达雅人通婚而得以向内陆扩展。十七世纪初,华人、荷兰和英国东印度公司以及武吉斯人也加入了当地的博弈。 然而欧洲人很快便放弃了婆罗洲,西班牙人盘踞吕宋、英国人将主要目标放在了南亚次大陆,荷兰人将目标转向马六甲和盛产胡椒的爪哇,华人和武吉斯人从而控制了大部份的贸易线路。 到了十八世纪中叶,武吉斯人利用它们对廖内柔佛苏丹的统治而渗透到西婆罗洲的政体,如喃吧哇和三发,并成为了这些地方掌握实权的群体。与此同时,大量华工开始涌入,从事挖掘钻石和金矿的活动。 1779年,为了驱逐往来婆罗洲的英国港脚商人,荷兰东印度公司和坤甸苏丹阿卜杜拉曼签约,正式承认其对坤甸一带的统治,并为他提供军事保护。作为交换,VOC派专员常驻坤甸,负责监督到来的商船并对其征税,未持有巴达维亚当局执照的船只一律不得入港。 从那时起,不管是喃吧哇还是坤甸,各家华人公司也被直接纳入VOC的管辖下。随后荷兰人以坤甸为切入点,剑指整个环马六甲的贸易网络。 1787年,VOC和坤甸的联合部队大举进攻喃吧哇,当时兰芳公司的前身兰芳会便主动提供了协助。根据十九世纪荷兰殖民当局专员威勒所撰写的东印度公司编年史,其中就有一份用马来语记述的文件,上面说有一位被称为“胡须大哥”的人,曾带着华工协助VOC和坤甸联军。 而这位“胡须大哥”,就是当地人对罗芳柏的称呼。 兰芳会全程参与了荷兰人的军事行动,并于战胜后在喃吧哇的中心大肆掠夺战利品,而荷兰人对此也乐见其成。 罗芳柏之所以愿意为VOC和坤甸苏丹的联军卖命,目的是打通上游的港口贸易和下游的进口货物输送,由此兰芳公司才能将上游采挖的金矿和钻石卖出去,也能通过下游获得低成本的海贸物资。 果不其然,战后坤甸苏丹的儿子被VOC任命为喃吧哇的实际统治者。从此上下游一通,兰芳公司愈发壮大,罗芳柏等人也逐渐富可敌国。 “喃吧哇战争”使得大批华人矿工向坤甸和北部的三发迁移,而新的定居点吸引了众多直接从闽粤来的移民,促进了华人组织的进一步巩固和强大。 为了防止华工外流,VOC和坤甸苏丹都采取了积极的措施来拉拢喃吧哇的华人。战事结束后,西婆罗洲的华人直接归VOC管辖,此举等同于把华人公司放到了与马来苏丹平等的地位,而且华人无需继续缴纳人头税。 到了1790年,经过十几年的博弈,西婆罗洲几乎所有的苏丹政体都被严重削弱。碍于华人直接受到VOC的保护,坤甸苏丹也抽不了人头税,只能固定从兰芳公司获得一部分金矿租金。而坤甸苏丹因为挥金如土以维持其极度奢侈糜烂的生活,也由此陷入财政危机,欠债规模越来越大。 兰芳公司借此迅速地摆脱了坤甸的影响,形成了以罗芳伯与梅州石扇堡客家人为核心的大总制。至于三发那边的打唠鹿矿业公司也经历了相似的过程。为了笼络他们,三发也效仿坤甸的政策。于是这些公司逐渐壮大,最终脱离了苏丹的管辖,组成了以大港公司为核心、相对松散的联盟——和顺总厅。 以上这些,才是罗芳柏领导的兰芳公司发展的真相。说白了,他们一直都在跟VOC合作,也一直处于VOC的保护之下,以至于到了几十年后,兰芳公司会接受VOC的招安,甚至帮着去打大港公司,也就不足为奇了。 第六百五十三章 兰芳公司的真相(二) 黄忠仝自从接受赵新的命令,前往西婆罗洲搜集兰芳公司的情报,至今已经半年多了。 他当初带着两名手下离开巴城的时候,并没有直接前往婆罗洲,而是先坐船去了会安,而后又从会安搭了条船,在农历春节前回到了澄海的樟林港。要知道三人老家都是潮州府丰顺县的,离大埔县很近,所以他们出现在樟林,无论是从生活习惯上还是口音,一点问题都没有。 位于潮州府东南的樟林自康熙年间海禁废弛后,很快就发展成了粤东第一大港,商贸活动十分繁荣,粤东各地来此务工的人极多。而且每年到了东北季风一起,南下的红头船多不胜数,可谓帆影如云。借着这些海贸船,大批穷苦的客家人和潮汕人便随之加入了下南洋的移民大潮。 总的来说,乾隆时期下南洋的线路主要有两条。厦门港那边是漳泉移民,樟林港则全是潮汕人和客家人。 靠着北海镇在会安的关系网,黄忠仝三人先是在仙桥街上的一个糖房栖身打杂。时间很快便过了正月十五,这时黄忠仝已经搭上了一个招人去西婆罗洲的蛇头,到了1793年的5月--即农历二月底,背着个破包袱的三人便与其他上百名来自嘉应州和大埔的华人登上了坤甸的土地。 花费小半年时间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黄忠仝他们的身份已经毫无问题,任谁也查不出他们其实是北海镇派出的密探。 赵新要查兰芳公司金矿的情况,所以黄忠仝他们从一开始就跟蛇头说要去西婆罗洲淘金。也正是因为他们三个都是客家人,而且算是半个大埔的,所以很快便去了一个叫沙拉蛮的矿区。 兰芳公司统治下的各个矿区,分为公属和私属,其中公属采取对外出租方式,沙拉蛮矿区因为出金量大,自然就成了私属,归属兰芳公司的二把手陈兰伯。 陈兰伯,大埔客家人,十六年前跟罗芳柏一起创建了兰芳会。有一种说法,“兰芳”二字就出自他们的名字。此人和罗芳柏起家的第一仗,就是在坤甸苏丹的支持下跟天地会火并,将其杀的血流成河,赶出了东万律。 作为初抵矿场的“新客”,黄忠仝他们三人的待遇是月薪两块西班牙银元,包吃包住。每天下矿的时间是从清晨四点到下午六点,午间最热的时候休息两小时。另外每天开五顿饭,糙米饭咸鱼管饱。 听上去条件很不错吧?要知道两枚西班牙银元折合1.42两库平银,黄忠仝他们三人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然而累死累活忙过了第一个月,他们这才发现里面是各种“坑”。 话说西婆罗洲的各位“大哥”真是鸡贼,跟巴达维亚的华人种植园主一样。为了防止工人拿到薪水就跑,采挖的黄金要等到一年一度的开炉提炼后,公司才会根据当年产出的数量和质量,跟各个矿场的矿工统一结算,华工们也只有在那时才能拿到工钱。 然而你以为这就完了么?才不是呢!剥削的手段那是一环套一环,华工只要还不清债务那就别想离开,干到死为止! 跟后世大洋彼岸的那些怀揣着“金山”美梦,最后被卖做“猪仔”的华工所不同的是,十八世纪的华工是被自己人剥削,各家公司比后世的贪婪资本家有过之而无不及。 打个比方吧。假设黄忠仝不喝酒、不喝茶也不抽鸦片;衣服破了也不补,鞋子烂了就光脚,另外最重要的就是没生过病,那么好,当开炉结算后,从账面上说,他至少可以拿到24枚西班牙银元。 且慢,来前儿的船票钱还没结呢!另外还有在船上的吃喝、铺位等杂费,而且都要算利息的。再者到了矿上,一天五顿的伙食费那可都是要钱的,矿区给安排的住处也是要租金的。 黄忠仝发现,公司给的价格计算标准远比市场平均价要高出许多。 于是归了包堆儿一算,四分之三的工资就被扣掉了,黄忠仝只能拿到6枚银元。事实上,这货连这6块西班牙银元也拿不到,因为平常总得买一些生活用品。这时候,公司那些负责提供高价商品的人出现了. “辛苦了一天,要不要喝两口?” “不好酒?那么来点烟叶?这可是福建汀州的烟叶,不比进贡皇上的建烟差。抽一口,满屋香!” “不喜欢抽烟?哎呀~~咱们这儿有赌馆,要不要去玩两把?万一押中了,你小子就能鱼跃龙门!” “好吧,就没见过像你这么蔑屑的家伙。嗯这话我就跟你一个人说,一般人我都不告诉他,咱这有天竺来的“福寿膏”,每天下了工烧一泡,绝对“舒服又解乏”,而且还能防瘴。实话不瞒你说,西婆罗洲的瘴疠可比咱们潮汕厉害,万一哪天病倒了,花一大笔钱吃药不说,小命恐都难保” 由于矿区的挖金工作极为辛苦,很多老矿工一到中午吃过饭,便躺在屋里吞云吐雾;之后迷瞪一觉,便又“精神抖擞”的挥汗如雨。 赵新以前给黄忠仝讲过鸦片的危害,他那时还不太明白,可在矿上这俩月,则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 捎带说一句,欧洲人往东南亚和广州贩卖鸦片的确很可恶,然而那些向华工提供鸦片的华人公司和种植园主呢?没有这些人,鸦片就不会在底层贫困人群中大行其道。 黄忠仝自从来了矿场,除了要巴结工头,套取内幕消息,隔三差五的还会叫上一两个关系不错的老矿工喝酒聊天,探听更多的情报,所以他只能跟矿上预支薪水。 跟那些爪哇岛上的种植园给华工发铅币一样,西婆罗洲因为盛产锡矿,黄忠仝拿到手的,是被称为“Picis”的锡币。 这种钱是兰芳公司自己发行的,每40枚兑换1枚西班牙银元。钱币的外观和带清的铜钱一样,正面是“兰芳公司”四个字,背面是满文“宝广”,意指清廷户部宝广局。至于说兰芳公司的钱为什么要印上满文,就跟罗芳柏让自己的“兰和营”壮勇穿清军的绿营号服一样,不外乎是拉大旗作虎皮。 话说三发的和顺总厅也这么干,锡币正面铸有“大港公司”、“和顺”、“十五分公司”等等。 这些公司货币的发行有其一定之规,通常都是在春节前铸造钱币。此时也是华人年末节庆、清账之时,亟需现金。 黄忠仝虽然精明,但他并不懂经济学。事实上这种由“大哥”发行的锡币,是金矿剥削体系的重要一环。配合着账本,它不断盘剥华工的劳动所得,并使其负债累累;而在另一面,则是罗芳柏和兰芳公司上层人物的富可敌国。 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荷兰人后期之所以要把手伸进婆罗洲,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矛盾就是华人公司的铸币行为侵犯了“宗主国”的经济利益。当荷兰殖民政府于在十九世纪中期发动“公司战争”时,他们发现在公司的地盘里没有任何荷兰铜币流通。 对荷兰这种老牌殖民者来说,经济利益高于一切,这特么换谁也不能忍啊! 相反在巴城那边,由于华工在种植园体系中从事的都是技术工种,所以受到剥削最严重的反而是爪哇人,这也为后来荷兰人挑唆爪哇人的仇华而埋下了伏笔。 说白了,这世上从来就没无缘无故的恨。荷兰人就算是只牙尖嘴利的大苍蝇,鸡蛋也得有缝才能下嘴。 到了农历四月底,已经在矿上干满两个月的黄忠仝三人都觉得查的差不多了,也不想再过这种吃苦受累的日子,于是便和工头提出辞职不干,说要去东万律找同乡投靠。 谁知矿主拿出帐本噼里啪啦一拨算盘,冷笑着说要走也行,每人得倒找矿上3枚西班牙银元。黄忠仝的两个手下鼻子都快气歪了,恨不得立刻掏枪崩了对方。 不过黄忠仝却表现出了一副华工该有的守财奴模样,跟矿主磨磨唧唧了好半天,最后将总数减少到8块银元,掏了五两七钱六分银子才算了事。 回到坤甸后,一直在矿区与世隔绝的三人这才得知荷兰人进攻巴城的消息。很不幸的是,由于兰芳公司得到了荷兰人的警告,坤甸港所有的船都不会去巴城。 黄忠仝无奈,只得带着手下登上了一条前往槟榔屿的商船。他打算去乔治屯找辜礼欢,看他有什么办法. 1793年6月16日,在赵新抵达巴城之后的第十三天,位于“诺德韦克堡”的北海军前线指挥部在清晨时分,收到了一直在万东附近潜伏的侦察队报告,VOC前总督阿尔廷率领的大军已于今晨6时从万东出发,作战士兵人数总计在一万五到两万之间,此外还有一万多人的辎重部队。 等了这么多天,荷兰人伸向巴城的第三只爪子总算露出来了,于是赵新也准备大打出手。 他没时间拖延了,如果不出意外,英法在本地治理的攻防战还有一个多月就会爆发。法国人死不死他一点都不在乎,可一旦丢了本地治理,迈索尔王国通往北海镇据点“帕扎亚赖”的道路就会被英国人阻断,这特么是赵新决不能接受的! 再者,“帕扎亚赖”的北海军只有一个连,所以巴城必须要派出地面部队和舰队提供支援。而要去印度,就必得通过荷兰人控制的寥内群岛。 和手下的参谋还有何喜文开过战情分析会后,赵新先给率领侦察队的温岱下令,对敌军的辎重部队实施狙击战,尽最大可能破坏敌军的后勤物资和补给线路。有条件的话,最好把荷兰人的粮食仓库给烧了。 随后,他给隐蔽在金兰湾的南洋舰队发报,命令郑文显率领七条由广船改装的机帆船炮舰组成第一分舰队,彻底消灭盘踞在巴城外海和万丹港西部的VOC舰队,并对万丹港实施海上封锁。命令刚从那霸港赶到会安的郭学显,前往柑棂澳基地完成补给,而后率领北海二号、三号和一条广船炮舰,组成第二分舰队,前往寥内群岛,炮击荷兰人在马六甲咽喉的据点马六甲城,逼迫那里的守军投降,借以迅速控制马六甲海峡。 安排完了海上的作战计划,赵新当天夜里在巴城军管会召开了一场由全体营级以上军官参加的作战会议。 为了达到全歼西线的荷兰军队和万丹苏丹国土兵的计划,赵新手下的一名参谋将赵新琢磨了好几天的作战方案,向在座的众人全盘托出。 即围绕兰加士勿洞的地区,集中兵力从南北两翼开刀,先打两点,而后由北海军陆战营从北线实施突破,向兰加士勿洞后方迂回,与仙台藩仆从军一起,将西朗和兰加士勿洞之间盘踞的敌军分割成数块,而后逐一歼灭。额鲁率领的特战营一部则直扑西朗,打击荷兰人的运输线,伺机破坏设在西朗的物资和粮食仓库。 攻击发起前,北海军的三十门火炮将提供长达二十分钟的炮火覆盖,以保证南北两翼的部队能够完成穿插。 参谋部之所以敢这么计划,主要是特战营这一年多来已经将兰加士勿洞和西朗一带的地形、道路全数查明,包括了何处的水源可以饮用,何处可以让大队人马宿营等等。 再有则是仙台藩的仆从军在金兰湾基地训练的几个月里,一直都在进行针对热带雨林地区的体能训练和交战技能。原本这些脱胎于筑路工人的仙台兵就很能吃苦,再加上训练时吃的好休息足,医疗又跟得上,所以战斗力还是可以的。 参谋讲完后,赵新起身做了动员发言:“荷兰人妄图围困我们,将北海军赶出巴城。现在我们腹背受敌,西线是两万敌人,就跟狗皮膏药一样天天黏着我们。而东南面的万东方向也出动了两万多敌人,妄图对巴城进行围困。海上呢,还有荷兰人和那些土著苏丹的舰队,试图对我们实施封锁。” 底下的军官都目不转睛的看着赵新,尤其是仆从军的那些营长,目光中闪动的全是兴奋,毫无惧意。无他,赵王殿如今的威名实在太盛了。在很多人看来,只要他出马,就没有打不赢的仗。 此时就听赵新继续大声道:“要我说,这又算得了什么呢?只要我们打的好打的快,速战速决,胜利就一定属于我们北海军!” “赵王殿万岁!” “北海镇万岁!” “干掉荷兰人!” 底下的军官们再也坐不住了,纷纷起身喊了起来。赵新也被眼前的场面刺激的有些激动,毫不夸张的说,这一战将直接决定整个东南亚数百万人未来的命运,南洋的华人从此再也不是有家难回!另外这一次对马六甲海峡的封锁,也是实现他将鸦片拒之于马六甲海峡之外的第一步。 “这一次,我们不光是要给荷兰人一个教训,而是要把他们彻底赶出西爪哇岛和马六甲海峡,之后我们还会一直打到班达群岛、苏门答腊和婆罗洲,将荷兰人在这片海域的所有据点全部拔掉,让他们滚出马六甲!” 第六百五十四章 千岛海战(一) 赵新的命令一下,首先动起来的就是北海军在柑棂澳的基地。 由于会安是跟阮福映临时借用的,所以只将其作为物资采购和移民南下的集散地,南面柑棂澳才是要花大力气投入的。而如今的柑棂半岛同两年前的触目荒凉相比,已经是完全大变样。 在半岛最南部海拔四百米的云峰顶上,耸立着一座二十米高的灯塔以及一座三十米高的通讯三角铁塔,另外半山腰处设有一座通讯中转站。目前巴城和北海镇之间的电报交流都是经过这里,再经琉球、南九州、济州岛这条线路依次传递。 至于北海军的海军基地,则设在内湾,也就是柑棂半岛的西南角。这里建有一个大型船厂、可供十艘千吨级炮舰停泊的港口、以及相关的军械和物资仓库。 除此之外在海港以北十公里的位置,还专门开辟了一个可容纳五千人进行队列和射击训练的大型训练场。目前在这里接受训练的除了北海镇从仙台籍岛国矿工中招募的仆从军外,还有广南阮福映政权的部分人马。 当初为了建设柑棂基地,邓飞先是从会安招募了三千多劳工,后来又从之前剿灭西山海盗的江坪、海阳等地招募了两千多人,此外还从外东北调派了上百名工程机械人员,以操作赵新采购的工程机械。 在一开始的时候,半岛上几乎天天都会打眼放炮,曹鹏的两个徒弟炸的不亦乐乎,光是硝酸铵炸药就用了几十吨。轰隆隆的爆炸声把大陆沿岸的渔民和村民吓坏了,忙不迭的回去烧香磕头,很快便传遍了庆和省的二府四县。 话说当初阮福映还曾派人送了些粮食过来,负责押运的武将在看到一座小山转眼就被炸塌后,当即被吓得面无人色。这货回去后居然对阮福映说北海镇有操纵鬼神之能,能把雷公从天上请下来帮着移山填海,把广南王也雷的够呛。 在柑棂澳基地等待了几个月的郑文显接到电报后,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第一遍他完全读不进脑子里去,也无法相信上面的内容。随后他的心嗵嗵狂跳,面颊开始发烫,继而用一种异常严肃的表情,逐字逐句的又读了一遍。当确信自己当上了第一分舰队的司令后,他心中顿时涌起无尽的兴奋和喜悦,不由自主地把嘴张开,大笑不已。 6月份的天气已经很热了,即便是站在树下的阴影处,扑面而来的灼热空气仍旧像火一样,让人很快就会汗流浃背。不过郑文显却觉得并不憋闷,他甚至感到空气中有一种光芒,涤荡了一切燥热不适。 六年了!加入北海军六年,自己终于能率领一支舰队去打海战了!等他笑够了,他对身边的勤务兵道:“命令各舰舰长到会议室集合!” “是,长官!” “别叫我长官!”郑文显的下巴都快仰到天上去了,他的声音之大把勤务兵都给吓了一跳。“叫我司令,是司令!哈哈哈哈!” 舰队要下南洋打荷兰人了! 从6月17日清晨起,设在柑棂澳基地的军需码头上一片繁忙,运输军械、油料、淡水和新鲜食物的马车在仓库和码头之间来回穿梭。 除了码头上的几座吊机时刻不停的升起落下,还有数十条小艇在停泊的战舰和靠岸的台阶前来来往往,驶进驶出,装载着一箱箱的炮弹、一桶桶的柴油。有几条小艇由于装载太多,压得船沿都快和水面齐平了,因此移动的非常缓慢。 一天后,郑文显带着林道生等人检查舰队中的各条战舰,每当他走上跳板,进入水仙门时,甲板上瞬间就响起集合的号令声、皮靴踏地声、士兵们举枪时的哗哗声。随着一声令下,所有官兵向新任舰队司令敬礼,郑文显也随即抬手还礼。 所有士兵都身着精良的制服,队形整齐,抬眼就是一片耀眼的白色。上层甲板各处一尘不染,而设在船艏和下层甲板内的十八门75毫米炮被擦的锃光瓦亮。 6月19日,七条由千吨“暹罗船”改装的炮舰全部补给完毕,郑文显先是向巴城发了电报,然后便下令舰队启航。柑棂澳码头上的工人和士兵每天都会看到各类船只靠岸离岸,“眼福”早就够够的了;所以在舰队离港的时候,大家只是略作挥手示意,随后便抓紧时间休息去了。 从柑棂澳基地到巴城的海上距离有2000多公里,也就是一千多海里,期间要穿过寥内群岛、淡美兰群岛和勿里洞群岛。虽说郑文显舰队中的船都经过了改装,但不可能一路全用柴油机驱动,毕竟交战时进行“灵活风骚”的走位更需要。 如今巴城北海军的地面部队都在等海上开战后才会动手,以防止荷兰人见势不妙,扭身坐船逃跑。 八天后,6月27日,清晨时分。 在距离巴城西北八十公里的千岛海面上,由十六条荷兰东印度公司战船组成的大型舰队正在破浪前行。 此时的天色依旧灰暗,也不知道会是晴天还是多云,然而海面上已经泛起了银白色的光亮,阳光反射到战舰上帆被风吹凸的部位,有如颗颗珍珠镶嵌在帆上。 当甲板上的报时钟响过三遍,“威廉四世”战列舰的舰长彼得.梅尔维尔.范.卡恩比少将走出船长室,向门口站岗的水兵道:“早上好。” 卫兵随即立正回道:“早上好,长官。” 卡恩比看看天气,又抬头看了看排列有序的风帆,知道上午的天气会很不错。在吸了一夜室内的空气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然后转身走到船栏杆那里,看见一群海鸥正在北面不远处排成一线懒洋洋地飞着,无精打采地为了海面上的微小波纹而争吵,很可能是看见了什么鱼。船体的嘎嘎声、绳索和帆布一紧一松时发出的响声、甲板木条形成的各种角度,以及眼前那几门炮的炮体曲线,这一切使他心中充满自豪。 此时负责测速的一名军官吃力地拉起测速仪,走到战舰尾部,将带有红标识的一头扔进海里,喊道:“转!” 三十秒后,舵工将小沙漏拿到眼睛近处叫道:“停!” 军官捏住几乎是停在四节那里的测速线,把标识从海里提了上来,走到航海日志板跟前,在上面用粉笔写下了船速。而舵工则是急忙走到大沙漏那里,把它翻转过来,大声对着了另一个水手喊了一句,那水手随即敲响了第四遍钟。 片刻之后,甲板下响起了一阵嘈杂。 “快把吊床都收起来!” “喂喂,所有人,所有人!要么起来,要么滚下来!该死的,我说要么起来,要么掉下来!快起来把缆绳系到缆桩上!起来干活儿!那边的,赶快起来!” 紧接着,三声沉闷的声音响起,那是水手长看到有人动作迟缓,直接用刀把吊床割断,导致水手摔在地上的声音。其他人则抱着自己的吊床,拼命的朝舱口跑。 没过一会,甲板上的几个水手们已经开始用榆木泵往上抽水,以便用清澈的海水冲洗各处甲板,其他水手则撅着屁股,用甲板磨石一路磨过去,直至从甲板上磨下来的细木屑和板材缝隙里的污物与水掺到一起,像牛奶一样四处流淌,随后再被人冲进海里。至于炮手们,则在下层甲板例行照料那70门炮。 战列舰每天早上的生活就是如此,例行的工作做完,才能去吃早饭,然后就是演习,每天不断的重复。 谁知就在此时,负责在主桅顶部瞭望的水手突然发现,北面远处的海面上似乎有些不正常。他难以置信的将望远镜举起,就见在视野里出现了几个如同米粒大的影子。随着那些影子不断接近,中式帆船上特有的硬帆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北面来了几条戎克船!有一、二、三、四、五条.不,是七条!” 卡恩比少将听到手下汇报,急忙来到船头左舷处,举起望远镜看去。只不过由于对方的船距离己方至少有15海里,所以根本看不清船上的旗号。 三十分钟后,随着来船接近到距荷兰人舰队还有10海里远的位置,位于“威廉四世号”北侧一海里的一条护卫舰上发来旗语,来者是“赛里斯人”的船队。 “通知舰队做好战斗准备!”卡比恩少将不知道对面的船上有多少炮,不过他深知北海镇的大炮射程很远,于是他命令舰队迅速进入上风位,利用风向优势和速度迅速靠近,然后在四分之一海里的距离集火射击。 震耳欲聋的鼓声在荷兰人的各条战列舰和护卫舰上响起,舱里的人们放下手中的餐盘,嘴里嚼着坚硬的面包,慌忙朝各自的岗位冲去,凌乱的脚步声急急匆匆。各条战舰左侧的炮窗全部打开,炮手们着急忙慌的做起了准备。 “松开炮身!” 各个炮班的炮手们把捆在炮身上的滑轮链子解开,迅速割断专门固定后膛的绳子。随着炮车轮子咯吱一声响,说明炮车已经松开。这时要有一个人过去抓住炮身两边的滑轮,否则在船倾斜的时候,大炮就会向船的中心移动。 “放平炮身!” 擦炮手推动位于粗大的炮尾下方的绞盘棒,用力往上一提,把它撬了起来,这时炮组的组长便把一个木楔子塞在炮体下中心往后一点的位置,将炮筒稳定在了水平直射的位置上。 “拉出炮塞!” 跑班的人快速的使炮进入炮位,当炮口朝船中心挪动了差不多一英尺时,他们用驻退索止住炮车向船中心滑动。与此同时,修帆工把塞在炮口的带有雕刻图案涂着油漆的炮塞拽了出来。 “装填火药!” 负责装填火药的炮手把一包装得结结实实的火药袋准备好,擦炮手将它塞进炮筒,并用力将其推到了尽头;随后一发24磅炮的铁球被送入了炮膛。炮班班长把火门针送进火门里,试探着使它到位,然后大声说:“准备完毕!” “伸出炮口!” 炮手们立即握住滑轮链,手倒手的拉动滑轮链子将整个炮架吊起,并将炮架紧紧贴靠在舷侧上。滑轮链子从他们手里落下,整整齐齐的盘了起来。 到了此时,十六条战舰一侧的数百门炮已经亮出了獠牙。 当北海军的舰队进入到五海里远的位置,船身已经变得清晰可见时,荷兰舰队中各舰的指挥官们都长舒了一口气,原本紧绷的心略微放松。 “就这船还想跟我们打?伙计们,让我们用一轮炮击干掉那些中国人!” “没问题,长官!” 这时,一道淡淡的烟雾出现在三海里外一艘戎克船的船头,几名头一次来亚洲的护卫舰舰长甚至哈哈笑了起来,这么远开炮,是打算放炮听响吗?然而他们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只听呼啸的炮弹从最北侧的“蝎子号”护卫舰上方掠过,大概是在上桅杆帆桁的高度,等船上众人听到发炮的轰隆声时,那枚炮弹也落在距离“蝎子号”右侧三百码的海里,炸出了一团水柱。 “开花弹?” “蝎子号”的船长脸色苍白,眼珠都快要瞪出来了。他急忙跑到左舷船头,对面紧接着就打了第二炮。这一次,对方的炮弹落在了“蝎子号”船头左侧二十码的海里,炸起的水花落在船头,淋了那船长一脸。 正当卡比恩少将和手下军官们一脸愕然时,三海里外的七条暹罗船上冒起了一股股青烟,随后一道道滚雷在海面上隆隆作响。 “不好!” 一名军官话音刚落,两团火球在“蝎子号”左舷第一和第三门炮的位置炸开,霎时就被炸出了两个缺口,无数碎木片和弹片如同暴雨一般四处乱飞。当弹片完成第一轮收割后,第二轮的碎木片才从空中纷纷落下,扑向那些拥挤在甲板上的水手,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硝烟过后,甲板上血流成河。 几乎就在同时,位于“蝎子号”右侧的“非洲人号”、“指甲树号”、“美人鱼号”四条武装商船全部中弹。尤其是打在“非洲人号”上的那发炮弹,直接命中船体中部吃水线上方一英尺处,一下就把船给炸穿了。“威廉四世号”上的卡比恩少将见此情景,不由被吓的手一哆嗦,望远镜差点掉海里。 不可否认的是,VOC曾经的海上实力确实相当惊人。在其运营的大部分时间里,每年都有两到三个船队从荷兰共和国出发。荷兰人的造船业组织严密,效率高,能够以低价从波罗的海国家获得木材,在十八世纪的大部分时间里,阿姆斯特丹造船厂每年都会下水三艘700吨级以上的大船。 然而随着十八世纪初的那场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的爆发,荷兰人被迫在海岸和海上的多条战线上打一场代价高昂的战争,导致财政入不敷出。而当第四次英荷战争结束后,VOC更是蒙受了巨大的财政损失,三年间被英国人俘获了九条大型海船。 尽管曾经的海军强国迅速衰落,而且仅凭两百万人口再也无法恢复在欧洲的大国地位,但海军部依然认为自己在东印度群岛的海上力量还是很强大的。 为了从北海镇手中夺回巴达维亚,联省共和国的海军部派出了由一个中将和两个少将,率领了包括“威廉四世号”、“韦斯特米尔号”、“代尔夫特号”等大型战列舰在内的二十艘归国大船和十几条护卫舰,再加上锡兰和班达群岛原有的十二艘武装盖伦船,VOC把近一半的海上力量都派到东方来了。 除此之外,荷兰人还从万丹和井里汶苏丹国征调了近百条被称为“chaloup”的单桅帆船,以及被称为“padewakang”的双桅船。这两种船一般装备有四门2磅炮或者是回旋炮,船员最多能达到75人,爪哇人一般都是用它们进行海上劫掠或是打跳帮战的。 然而别看荷兰人有这么多船,可他们根本不敢靠近巴城港。北海军设在港口的探照灯和二十门75毫米长管炮可不是吃素的,荷兰人的探子曾亲眼见过炮台白天开火的场面,也在夜里听到过港口上的隆隆炮声。 事实上为了欺骗荷兰人,炮台守军故意将最大射程控制在了三千五百码,每次都是这个距离。可即便如此,也让卡比恩少将听说后瞠目结舌。 然而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己方的探子肯定是被骗了. “命令各船,左舷半个点!张上桅帆!一定要冲上去,队形不能乱!” 关于18世纪的荷兰海军,有一本专门著作,叫《The Dutch Navy of the Seventeenth and Eighteenth Centuries》。我还特意去牛津图书馆的网站搜了一下,很可惜,这书巨贵,99美元。 (本章完) 第六百五十五章 千岛海战(二) 北海军的舰队在郑文显的命令下,自西南到东北呈30度角斜向排开,左舷朝南,在离着荷兰人的舰队还有2海里时便火力全开,将成双纵队前进的荷兰舰队所过之处炸起一朵朵白色的水柱,海面如同沸腾了一般。 十八世纪风帆舰的交战规则是在一链的距离上开火洗甲板,也就是相距十分之一海里;而北海军的这种“超远”距离打法,荷兰人根本不适应,由此导致各舰上一片混乱。 卡比恩少将当即命人打出旗语,命令舰队以近乎九十度的垂直角度,向西北方向满帆前进。如此一来,舰队受到炮击的横截面便会大大减少。 突然,一声类似大锤落在铁砧上的巨大声音,将“威廉四世号”上的官兵吓了一跳。对面的一发炮弹在噌到船艏锚的锚爪后,将它带的翻转了将近一圈,接着就掉在了海里;而那发炮弹也因此偏转了方向,在船艏的二十米外炸起了一团水柱。 “他们的炮怎么能打这么快?” 荷兰人从军官到水手都感到无比愕然。事实上从北海军开第一炮到现在,某些有心人已经数过了,就这么会儿工夫,对方射出的炮弹至少有数十发。 “非洲人号”因为船舱破了个大洞,严重漏水,只得退出战斗。而船长不得不将船掉头,用尾部对着敌人,并命令木匠立刻抢救。 “威廉四世号”的甲板上,水手长和副手们不停地抬头察看帆装,以便及时发现受到破坏的帆片或缆索。在桅杆的顶部,瞭望手大声的咆哮从未间断。卡比恩站在船头那里陷入沉思,在他左边不远的地方站着文书和副官,上层后甲板是候补士官们。 当远处一颗颗炮弹呼啸而过,或随着一声爆炸的巨响狠狠打到舰队中的时候,他都纹丝不动。甚至有一发炮弹从他头顶十几英尺的地方飞过,落在右舷外的海面上炸出一道水柱时,他的眉头这才皱了皱。 彼得.梅尔维尔.范.卡恩比男爵,这位具有苏格兰血统的荷兰海军将领,因在第四次英荷战争期间参与圣玛丽角战役而闻名。虽然当时卡比恩指挥的仅有32门炮的“蓖麻号”不敌英国人的“佛洛拉号”,但他成功的保证了护航商船队抵达了西班牙。 让卡比恩感到困惑的是,敌人的开花弹在每次击中己方船只爆炸时,升腾起的并不是普通的白色烟雾,而是一道道伴随着暗含着火光的灰黑色烟雾,而且爆炸的威力极为骇人。 事实上别看北海军的75毫米炮弹口径不大,可因为填装了高爆炸药,造成的伤害远比那些24磅或是32磅开花弹要严重的多。究其原因,主要是这年月除了北海军,其他所有国家使用的火药都是“低爆炸药。” 所谓的“低爆炸药”是指黑火药在颗粒层面上接触反应,也就是热反应。因为这年月都是颗粒火药,热量是通过颗粒传递导致化学反应,生成大量气体,然后气体膨胀释放压力。所以开花弹在爆炸时,冒出的都是热反应生成的白烟。 而“高爆炸药”就不同了。它是燃料和氧化剂在分子层面上的结合。也正因为如此,接触距离更近,反应速度也就越快。不过高爆炸药的爆炸不是通过热反应,而是依靠冲击波引发化学反应,基本上可以达到每秒6000~9000米的速度,而后产生的能量再继续引发冲击波,循环往复。所以高爆炸药需要雷管就是这个道理,冲击波引爆;而直接用明火点燃的话,它就是一个普通的燃烧物,最多带点有害气体。 不过对卡比恩来说,困惑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眼下他主要考虑的是自己究竟要损失几艘战舰才能击败对手。 “咱们快赶上他们了,长官。”副官的说话声并不大,但卡比恩能听出对方的声音里充满了急迫和喜悦。 “发信号!命令各舰张开战斗帆!” “是,长官!张开战斗帆!” 此时在北海军的各条炮舰上,炮长们不停的发出命令,炮手们则怒火填膺地执行着一道道命令,以最快的速度朝对方的船体猛烈轰击;在他们身后,一箱箱的炮弹如同流水线一般,被人从弹药库送到各个炮位上。除舰长外,低级军官和士官们在各处跑来跑去,帮帮这儿,说说那儿,出现混乱苗头随时处理。 战斗打到这时候,郑文显已经定下了这场仗的作战原则,并通过步话机传达给了各舰指挥官。那就是如同剥皮一样,先用整支舰队集中攻击荷兰人舰队最外层的护卫舰和武装商船,削弱敌军数量,而后利用己方的快速机动,在近距离内通过一次性饱和炮击打掉敌人旗舰,迫使剩余船只投降。 在北海镇海军干了这么多年,郑文显早就明白,这世界上就没有比75毫米炮打的更快的,所以只要和对手保持住距离,确保射击命中率,任谁来了也没用。 “司令,荷兰人的船就要驶入一海里的距离了!” “我看见了!”郑文显放下望远镜,对身边的副官道:“通知各舰成一字纵队,跟随旗舰向西南方向前进!保持左舷炮持续射击!” 半个小时后,当荷兰人的舰队顶着北海军的炮火,又损失了两条护卫舰和两条武装商船后,好不容易行驶到距离七条暹罗船还有一海里的距离时,令所有荷兰人目瞪口呆的事发生了。 只见那些降了帆的暹罗船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推动一般,在海面上划出一道道水线,朝着西南面移动起来,而且速度还不慢。虽然荷兰人的舰队一直处在上风位置,船速很快,然而七条暹罗船跟他们始终保持在一海里的距离,由此也使得各船上的炮手一直处于干瞪眼的状态。 我勒个去!卡比恩少将郁闷的差点喷出去一口老血。舰队各船上的舵手和水手们立刻又被指使的手忙脚乱,急忙调整航向。 卡比恩在海军干了几十年,跟英国人、法国人都打过海战,还从没见过这样的对手。北海军的大铁船不需要帆他知道,可眼前这些木船算怎么回事?! 有帆对无帆,后者居然比前者跑的还快。这特么找谁说理去? 此时位于荷兰人舰队最前方的归国大船“阿姆斯特丹号”上,几名正在操作船艏炮的炮手用绞盘和撬棒将那门炮口本来就仰起的12磅青铜长管炮又往上调高了五度,随着轰隆一声,在耀眼的火焰和呛鼻的硝烟中,一颗铁球呼啸而出,然而只飞出了九百多米,砸出一道大水柱。 对面北海军舰队始终在开炮,而且打的愈发有板有眼,一、二、三、四、五、六、七,仅用了半分多的时间,七条船上一共打出了七轮炮。七十发炮弹落下,导致荷兰舰队中大部分船上的主桅平台被炸的破烂不堪。 爆发迸射出无数木屑碎片,那些大块被引燃的木板被冲击波抛上空中,随后又落在甲板、标柱和吊床上,前桅帆帆桁的索具被炸的七零八落,帆片上有数不清的窟窿,没有受伤的水手要么拎着灭火桶来回跑动,到处灭火,要么就将伤员抬到下层船舱交给医生。 此时各条船上的荷兰人已经快疯了,他们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只能被动挨打却无力还手的处境,为了提高船速,甲板上正在不停的将箱子、笼子、木板往海里扔。装有几只鸭子的笼子落在水里,而那些鸭子因为笼子的重负而不停的扑腾;一只惊恐万分的猫站在一个漂浮的木箱上面,不安的叫着。 终于,拥有74门炮的归国大船“阿尔布拉瑟丹号”上,主上桅先后被两发炮弹打中,在一阵巨大的声响中,主上桅轰然掉落,滑轮、木块、绳索如同骤雨冰雹一般噼里啪啦的掉落,甲板上活着的人连喊都来不及,抱着脑袋乱跑。 而在另一条名为“祖德堡号”的船上,上层后甲板位置早已变成了一片了烂木片,深红色的血流从上面一直流淌到艉楼楼梯残片下面的甲板排水孔里。吊床网架被打成了破铁条,主枙旁边翻到着着四门从炮架上滚落下来的炮管,上层后甲板上面防止破木片往下掉的安全网也被打出个大窟窿,里面积攒的帆具残片撒的到处都是。整条船变得歪歪斜斜,似乎只要海浪再大点,就会把它拍得粉身碎骨。 “弗雷德里克王子号”的后中桅被打掉,“去相信号”的中部正在燃烧着大火,至于被炸飞了大部分桅杆的“蝎子号”,只能听凭命运的安排,在海面上漫无目的的飘荡. 郑文显等待的时候终于到了。他命令手下各舰暂停射击,然后跟着自己,以三十度角从西面向东北斜插荷兰人的舰队。 战斗打到现在,“威廉四世”号的桅杆居然没受伤,卡比恩觉得实在是个奇迹,不过船舷侧板和甲板被炸的也够呛,伤员众多,就快成空壳了。 他从望远镜里看到对手调整方向,朝自己这支残破不堪的舰队冲来,于是对身边的副官道:“去下面,让所有能战斗的人做好准备。张开所有的帆,所有的!还有后中桅帆。” 十几分钟后,“威廉四世号”零乱不堪的主甲板上,所有人已经分成两部分,一拨从下层甲板跑出来到船头集合,另一拨已经在船舯处做着准备。事务长脸色苍白,军械长的脸上满是黑烟,厨师手里提着一把大菜刀,其余的人手里也都抄着各种武器,甚至连船上的理发师和他的助手也跟出来了。 而在下层的炮甲板内,各班炮组都做好了准备。他们此刻觉得只要让自己打一轮,就一轮炮也好。 不过郑文显肯定是不会给荷兰人这个机会的,当他的座舰距离“威廉四世号”还有二分之一海里时,舵手向左猛打一圈,整个船身瞬间向左倾斜,右侧船舷下层甲板的炮窗已经全部打开,十门黑洞洞的炮口已经伸了出来,紧接着就是一团团明亮的火光喷了出来。 “完了!” 两层炮甲板内的荷兰炮手们呼吸都停顿了,无边的恐惧使得他们脑海空空,瞪大双眼。而站在船头处的卡比恩也微不可查的叹息了一声。 瞬间,整个威廉四世号的左舷船板爆发出一簇簇明亮的火球,厚达半米的双层橡木船壳化成了无数碎片。在随后十几秒的时间里,郑文显的那艘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暹罗船上,十个炮组接连打出了五轮齐射。 黑烟散去,整个“威廉四世号”的左侧船体被打出了好几个大洞,三层甲板内死伤无数。而相同的场景,也发生在了“代尔夫特号”、“弗雷德里克王子号”、“格特鲁德号”、以及“威廉斯塔德和博特塞拉尔号”上。 几条武装商船和护卫舰被吓得魂飞魄散,掉头就跑。然而从北海军的船队里分出了三艘船,随着柴油机的大马力轰鸣,对方眼看跑不过,很快便降旗投降了。之后海面上再无炮声,只不过在各被俘获的船上,时不时便会响起一通密集的枪声。 上午11点,身在前线指挥部的赵新接到了郑文显发来的电报: “指挥部:承蒙赵王看重,文显指挥舰队于本日上午7时,在千岛群岛海面经过激烈战斗,一举击溃荷兰人舰队,幸不辱命。此战击沉七艘双桅护卫舰,每船均装有火炮三十二门;击沉三桅战列舰一艘,共有火炮74门;双桅武装商船五艘,每船各有火炮五十门。擒获三桅战列舰两艘,归国大船五艘、护卫舰四艘,船名为‘威廉四世号’、‘弗雷德里克王子号’.均破损严重,需拖回巴城船厂岛修理。 此战击毙敌军无数,具体数量还在统计,另俘获敌军1135名,包括敌方指挥官卡恩比少将及多名船长。 由于双方船只数量和火炮数量的差别,我命令舰队采取了远距离炮击削弱敌军实力,并通过近距离一次性饱和攻击获得胜利。之后经过几场登船后的短兵相接战斗,击毙负隅顽抗的敌军多名,并缴获了敌方旗舰上的国旗及军旗。 此战之后登船清剿时有敌方士兵点燃火药桶偷袭,造成重伤两人,轻伤四人。另有有两人在炮击时搬运炮弹时被砸伤脚部,造成骨折。因船上医疗条件有限,且敌军伤者众多,现请求立即送回巴城治疗看押。另战斗中消耗炮弹极多,请求回巴城进行补给。北海军南下第一分舰队司令,郑文显。” (本章完) 第六百五十六章 两只信鸽引发的战争 1793年6月28日凌晨,当天色尚未泛白,几架黑色的无人机便从巴城东侧的一片甘蔗林内悄悄升上数十米高的天空,径直朝着两公里外的VOC联军防线上飞了过去。 与此同时,包括五个仆从军营、会安营、陆战营在内的各部队,已经趁着黑夜提前隐蔽在了距离VOC和万丹苏丹国联军不到五百米远的各处甘蔗林里,做好了攻击准备。 在北海军一线工事内侧的两处空地上,四辆草绿色涂装的装甲车正在启动,随着车身上方右侧的排气管里喷出一股股灰白色的烟雾,车身发出了阵阵轰鸣,驾驶员、炮手、指挥官和随行的维修小组已经全部就位,他们都是赵新特意从北海镇带过来的。 二十分钟后,由四十门75毫米炮、二十门122榴弹炮所组成的远程打击力量也全部褪下用渔网做成的伪装,进入了射击阵地。在这些火炮里,75毫米炮负责攻击敌军防线的各处野战工事和炮位,而榴弹炮则负责对敌军防线后方的营地和物资仓库进行攻击。 “报告!各处炮位已经全部准备完毕!” 诺德韦克堡的前线指挥部里,专门负责炮兵联络的一名参谋向赵新做了汇报。赵新随即点点头,对那参谋淡淡道:“命令各基准炮试射。” “是!” 赵新之所以会在千岛海战胜利的第二天就发动地面攻击,是因为郑文显在发了那封报喜的电报后不久,又发了一封电报;上面的内容说荷兰人的旗舰“威廉四世号”在投降前,从上面飞出了两只鸽子。这消息让赵新一下就急了,他毫不犹豫,当即命令所有部队自天黑后做好攻击准备。 得亏之前做了一周的准备,否则各部绝对会被搞的手忙脚乱,事故频出。 要知道自从鸽子被十字军从中东带回欧洲,西方人用了几百年的时间,已经建立了一套十分成熟的通信网络。如今欧洲最繁忙的空中通信路线便是从伦敦出发,横渡英吉利海峡,再到法国、神圣罗马帝国和阿姆斯特丹。 荷兰人很早就利用信鸽传递贸易情报,准确并及时的获取消息,从而在商业上赢得先机。VOC在殖民东南亚后,很快就建立了自己的信鸽通信网络,一开始是以巴城为中心,辐射锡兰、马六甲、爪哇、班达群岛和寥内群岛等各处城堡,此外还包括了有派驻人员的各附庸苏丹国。当巴城丢失后,他们又将通信中心转到了马六甲城。 赵新没养过鸽子,不过因为打小住平房的关系,邻居家养了不少,他也经常去看,所以对这种动物还是有一些了解的。 一只信鸽从破壳而出,长到一百天就能放飞,而后就可以进行从5公里的短距到不同长距的训练,基本上到了200公里,就可以作为信鸽使用了。而一般信鸽的飞行速度为每小时100公里上下,个别品种好的时速能达到150公里以上。如果按照这个速度,不管是万丹还是马六甲的荷兰人,最快两个小时就能收到消息。 虽说千岛海战的胜利,意味着VOC已经丧失了一多半的海上力量,再也无法对巴城北部海域实行封锁。但是如果消息惊动了荷兰人和万丹苏丹国的联军,导致他们提前撤退到各处据点,战场歼灭战就变成了攻城战;且不说战役的时间会拖延,部队的补给线也会拉的很长。 当赵新的命令下达后,炮兵阵地上的四门基准炮便按照预定的目标,在敌军防线的南北两翼各打一发试射。 轰!随着炮身的猛烈震颤和后座时的冲力,地面的尘土和杂草被卷起,与炮口喷出的硝烟混杂在一起,弥漫了在炮位四周。 指挥部那边根据无人机回馈的画面,略微调整坐标,经过一番计算,迅速通知了炮兵阵地。不到一分钟,北海军的各处炮位上发出了一声声轰鸣,预定的敌军防线南北两翼突破点上,那些用木头和泥土修筑的工事猛的就跳了起来。 这年月欧洲人的野战工事.好吧,基本上都是由一道道蜿蜒的胸墙所构成,除了要用压实的土修筑,还会在内外两侧用缠绕起来的木棒或柴捆进行加固,厚度可达2~3米,可以有效的抵御实心弹的射击。 在猛烈的炮火攻击下,联军设置的第一道胸墙工事就如同纸糊的一样,爆炸产生的破片将一群又一群的生命卷入了钢铁风暴,而咆哮的气浪则掀起大片大片的泥土碎石和木块,混合着的血肉,不断向着周围泼洒。 别看赵新只拿出来六十门炮,对三公里外的荷兰人和万丹苏丹国联军而言,可谓惊天动地;即便是对那些曾参加过“七年战争”和“第四次英荷战争”的普鲁士雇佣兵和军官来说,也是生平仅见。 某些胆子大点的士兵躲在弹坑里观察了一会,发现对面根本没有士兵进攻,而对方的炮击都打了10分钟了,还在没完没了。 防线上南北两翼的数千人在突如其来的打击下当即崩溃,前线的苏丹国军官们也迅速加入了逃亡大军,一心只想逃离这片血火地狱,完全不理会那些VOC军官的命令。 至于VOC的雇佣军们不是不敢战斗,普鲁士人挣的就是这份卖命的钱,然而这样的战斗却是他们不适应的。 没说的,赶紧撤退吧!到后方集结,摆开阵型,等待敌人的进攻。不过因为逃跑的过于仓促,不少普鲁士雇佣兵就穿了件内衣 好吧,这年月的战术法则就是如此。由于燧发枪那感人的发火率和射击距离,一个欧洲士兵从新兵训练到下连队,接受的只是开枪训练,而不是单兵瞄准射击训练。另外由于火药很贵,导致哪个国家也没有那么多的钱给士兵练枪法。 战列步兵所接受的一切训练都是为了压制个人的主动思考和表现,部队的火力只有在近距离射击,且朝着一大群士兵开火时才多少有点杀伤力。所以无论是军官还是士兵,除了在村庄和林地这类据点外,大家都不了解在平原地区如何进行散兵作战。甚至就连以散开队形作战的方式都会被人鄙夷,认为不过是部队在纪律涣散、训练匮乏时的惯常做法。 然而当VOC的联军撤退到距离前线八百米的一个村庄西部,然后在军官的马鞭下开始整队集结时,他们愕然发现敌人的炮火居然朝自己追了过来。于是在一通轰炸后,联军留下了遍地的尸体,再次开始了仓皇大撤退。直到他们一口气跑到了两公里之外,发现身后的隆隆炮声终于停了,便一屁股瘫坐在地。 此时在北海军的攻击阵地上,一发红色的信号弹升上空中,随即尖锐的哨音在甘蔗林内响起,五个营的仙台藩仆从军带着满脸兴奋,迅速冲出了甘蔗林,他们以五人为一组,摆开分散阵型,黑压压的如同潮水一般攻进了VOC联军那些残破的工事。 说起这些北海镇的仆从军,由于给他们配发的是前装步枪,所以采用的还是线列步兵战术。不过北海军所采用的,则是王远方等人在被俘沙俄军官的教学基础上,又参考了历史上拿破仑战争之后的步兵战术著作,使部队的编组和作战模式更加灵活,也更趋向散兵化阵型。 这种战术里最基础的步兵组织单位就是“伍”,每排由二十个“伍”组成,作战时不管是射击还是阵型的变化都是以此为单位。 新兵在接受队列训练时,起初要学习站立,然后是学会以慢步和快步行进。每步的步幅要保持在0.7米,慢步是每分钟75步,快步是每分钟110步。 跟后世的行军队列九十度转向不同的是,线列战术下的士兵不仅需要学习向前直行,还要学习使用斜向行进法。也就是每名士兵都要向左或向右转动45度,以直线前进一段距离后再转45度,恢复原先的朝向。 等队列训练结束之后就要接受操枪训练。单兵训练取得足够进展后,他们就要编成小队,学习如何在密集队列中装填和射击,同时习惯以伍为单位向前射击或朝左、朝右斜向射击。 完成射击训练后,新兵还要学习列队持枪行进,既要练习径直前进,也要练习使用两种方式斜向行进,他们要学会保持平齐、以排为单位转弯和以伍为单位行进。 完成这一系列的训练后,新兵就要下营,在营里的训练要素仍与新兵训练相同,不过侧重点是训练装填步骤,达到每分钟至少能够射击3次的程度。每个排都要接受全排齐射、按列齐射、以伍射击的训练。 说白了,线列战时代,单兵就是个废物,而具有超强作战能力的单兵更是坏了一锅粥的老鼠屎。这种人要么被送去当轻步兵,要么就被送去当猎兵,绝不会出现在战列步兵里。 指挥部对攻击部队的要求就是速度,必须要在一个上午完成穿插,同时对敌人进行分割包围。所以不管是士兵还是医疗兵,所有人都对受伤呻吟的敌军视而不见。 此时天色已经发亮,一个仆从军士兵突然看到前面某个正在哀嚎的家伙胸口处有个东西闪闪发亮,他快速的扭头看了下身后,感觉没人注意自己,于是便放慢脚步,打算捞一把。谁知他刚猫腰伸手,东西还没摸到,屁股上就被人狠狠踹了一脚,当即摔了个狗啃泥。 担任排长的权宝才单手抓着一支北海军的制式步枪,恶狠狠的骂道:“混蛋!谁让你停下的!起来继续跑!” 那名仆从军一看是自己的排长,被吓的魂飞魄散,手脚并用的慌忙爬起,抓起掉落的步枪,头也不敢回的撒腿就跑。 “废物!” 权宝才不解气的骂了一句,他看了眼地上躺着的家伙,肠子都露出来了,还沾着泥土,显然是没救了;于是他毫不犹豫的端起步枪用力一甩,随即将雪亮的刺刀狠狠的扎进了那名伤者的胸口,送他一程。 等他将那根亮闪闪的链子拿到手后,这才发现下面还连着一个金灿灿颇为沉重的圆盒子。拿到手打开一看,就见上面有两个黑色的指针,在盖子的内部还有个金发女人的画片。 “这东西拿回去给阿滨当礼物,应该很不错吧?”权宝才这么想着,随手就揣进了上衣兜里。 这位当初因为带着牛渡村的村民投靠北海镇,搞出偌大动静,被利吉从被情报局开除后,便带着老婆去了黑龙江城,重新当起了大头兵。去年因为要招收仆从军,权宝才因为是岛国归化民出身,又在北海镇从军多年,于是军政部一纸调令,把他从黑龙江城守备营调去了仆从军教导大队。当仆从军在柑棂澳完成训练的时候,权宝才自然就成了一个管理80人的排长。 说起来,仆从军这支人马跟青叶营不同。青叶营那是雇佣军,军官自然会用仙台藩的藩士,而且规模只有五百人;而仆从军是要长期驻守东南亚的,决不能大撒把,因此排长以上的军官都是北海军自己的人。 6月28日上午11时,经过6个小时的穿插追击,权宝才所在的营和另外两个排的友军在一辆装甲车的配合下,将五百多名符腾堡雇佣军堵在了兰加士勿洞东南十七公里处的一个镇子里。 出于显而易见的原因,VOC的雇佣军们无法摆出阵型,只能以散兵形式作战,他们隐藏在镇子内的树木、栅栏、水沟和建筑的后方,准备背水一战。 北海军这边一上来就派出去四个五人小队进行侦查,等好不容易确认敌军藏身所在,便派出两个排发起试探性进攻,双方很快便在镇子里展开了对射。 打了好一会,普鲁士雇佣兵们发现这些矮个子敌人所使用的“燧发枪”跟自己的武器明显不同;不仅是射程上超出很多,而且敌人士兵的射击精准度很高,己方在对射上讨不到丝毫便宜;也就是在用两磅炮进行霰弹射击时,还能有所杀伤。 问题是由于逃跑仓促,躲在镇子里的普鲁士雇佣兵们只带出了两门两磅炮,而且弹药不足,打了七八炮后,其中一门两磅炮的火药就打光了。不过身经百战的雇佣兵们远比只训练了半年多的仆从军要强,对方经常是一个刺刀冲锋,就把几个五人小队打的屁股尿流。 为了不耽误时间,让歼灭战打成消耗战,权宝才所在的营长找到了装甲车的指挥官,一番沟通后,装甲车气势汹汹的开进了镇子,一通如同电闪雷鸣的炮击后,镇子里几处最为坚固的建筑物化为一地废墟,死伤惨重的普鲁士人立刻打出白旗投降。 钱虽然是好东西,可那也得有命挣不是? (本章完) 第六百五十七章 决战西爪哇(一) 中午时分,拉皮尼和两名同伴蹑手蹑脚的走进了一片遍布沼泽的树林,十几分钟后,他们来到了一座海拔也就五六十米的山丘前,这里已经是位于兰加士勿洞西北方向六公里处。 三人在杂草从里匍匐前进,随时注意着可能会冒出的毒蛇。爪哇岛上的毒蛇可不是闹着玩的,最凶的就是能将毒液喷出两米多远的眼镜蛇。虽说他们身上都带着用来驱蛇的纱布包,里面装着雄黄大蒜粉,但谁也不能保证被打搅的蛇不会咬人。 等他们来到山丘顶部,小心翼翼的从半人多高的草丛中探出身子,眼前的视野豁然开朗,一眼就看到了山下数里之外的场景。 由南向北纵贯西爪哇岛的乌戎河,在兰加士勿洞与芝贝朗河汇聚,在平原上兜出了一个大S型,而后又一路曲折蜿蜒,向北直入爪哇海。 拉皮尼端起望远镜,就见在山丘以东一公里外,密密麻麻的白色帐篷这一堆那一片,数都数不清。他大致估算了下,觉得八千到一万人肯定是有的。在各个营地里,红白黑三色的VOC大旗随处可见。除此之外,在一些帐篷区内还插着一面黄色的旗帜,旗子上从上到下排列的三道黑色纹饰就跟三根大鱼刺似的。这些旗子拉皮尼都认识,两年前他跟着王远方打符腾堡海角兵团的时候,对方就是举着这两种旗帜。 说起符腾堡的雇佣军,拉皮尼去年去法国的路上还专门向德吉涅打听过,由此他才从对方口中了解到,那些符腾堡兵的命运实在苦逼呵呵,跟满清的绿营兵相比也好不到哪去。 据德吉涅说,符腾堡公国的卡尔.欧根公爵就是个昏君,品行不端,骄奢淫逸,他将大笔钱花在了宫殿城堡的建设中,为了弥补那巨大的财政支出,便将手下一个军团的六万五千名士兵打包租给了荷兰东印度公司。 而VOC之所以会跟符腾堡签协议,是因为这年月的欧洲人宁愿留在老家做搬运工,也不愿意签约当VOC的海外佣兵。 究其原因,首先是VOC的佣兵报酬非常低,每个月的薪水才9荷兰盾。其次由于医疗条件差,来到东南亚的符腾堡雇佣兵平均两天就会有一个人因疟疾而死,每年死亡人数要是低于400那都算上帝眷顾! 问题是VOC对佣兵的薪酬制度比满清搞的那个“小建银”还黑,他们对这些在海上漂流七个月,历尽千辛万苦来东南亚卖命的士兵只发半薪,剩下的钱会在合约期满后一次付清。 来了巴城这么久,拉皮尼早就搞明白了荷兰盾的价值,1盾约合0.34两库平银,9盾也才三两多点银子,还不到15块北海银元。要知道拉皮尼现在每个月光津贴就有50块,更别说家里还有五十亩地;至于那些从铁路工人招募来仆从军,每个月的津贴最少都是15块。 望远镜的视野再向西面延伸,拉皮尼看到在乌戎河的西岸上,如同黑蚂蚁般大小的人影密密麻麻,他们一个个肩挑背扛,或是赶着牛马拉运木石,似乎正在修筑工事,堆砌炮台。整座工事从南到北,差不多有一公里长。 爪哇岛六月的气温在一年之中算是凉爽的,平均也就二十多度。不过今天是个大太阳天,空气中一丝风都没有,所以河岸上飞扬的尘土像黄色的纱幕覆在施工人群的上方。 很快,拉皮尼便发现了荷兰人在工事的南北两侧还搭建了两座浮桥,此刻一队像是骑兵模样的家伙正从南面的浮桥上通过,进入了一马平川的河对岸,然后向北拐进了那条通往巴城的大路上,向东驰骋而去,卷起了一道道烟尘。他敏锐的察觉到VOC修这两座桥的目的,应该是为了便于骑兵部队从南北两侧出击。 拉皮尼打算抓个舌头,不过眼下并不是好机会,他决定先回营地,等天黑后再行动。于是一个多小时后,三人将观察到的情况都记录在了本子上,悄悄潜回身后山丘下的树林,在寂静而潮湿的雨林里,沿着小溪向西而行,走了差不多两公里,回到了特战营的临时营地。当见到营长额鲁时,拉皮尼立刻做了汇报。 额鲁听完后追问道:“敌军的指挥部发现没有?” “敌人太多,哨兵放的很远,他们的营地都在树林里,白天不容易靠近。我打算夜里再去探探,最好能抓个舌头。” 拉皮尼说完,便抓起笔开始在地图上标记敌军工事的所在位置。额鲁面无表情的点点头,什么也没说。他觉得奥弗斯特拉腾的指挥部离前线肯定不会太远,对方不可能呆在三十公里外的西朗来指挥战斗。 中午拉皮尼出去时候,额鲁接到了指挥部发来的电报,也了解到凌晨发起的攻击行动取得了很大战果。从南北两翼突破敌军防线的北海军各部经过六个小时的穿插迂回,在距离巴城以西三十公里外的坦格朗地区围住了八千多敌军。指挥部电令他们务必查清兰加士勿洞的布防情况和VOC的兵力部署,不过额鲁更想找到荷兰人的指挥部,抓住那个总督。 黄昏时分,拉皮尼带着五个人走了。特战营的临时驻地离兰加士勿洞有十几里,如果不出意外,他们今天夜里就能抵达VOC联军阵地的外围。 与此同时,在坦格朗地区,北海军的对被围敌军的攻击仍在进行。为了锤炼仆从军们的作战技能,指挥部让仆从军的各营担任主攻部队,会安营、陆战营和两辆装甲车只在双方陷入胶着时才会出手。 黄昏时分的西萨丹河两岸枪炮声轰鸣不断,双方交火最激烈的地方就是位于西萨丹河东岸的一座大型堡垒。 一百年前,万丹苏丹国一位叛逃的土王带着手下寻求VOC庇护,后来又帮着击退了万丹苏丹国的进攻,于是便被封为坦格朗地区的摄政王。在这之后,时任巴达维亚总督派人对坦格朗的外围城墙重新修筑,用厚达6米的砖墙代替了竹墙,并设有多处炮台。由于当时的守军里包括了有三十名皮肤黝黑的望加锡人,所以这座城堡也被当地人称为“黑堡”。 巴城丢失后,VOC咬牙掏钱扩建了这座城堡,增设了十几门大炮和两千名驻军,使其变得更加易守难攻。清晨北海军的进攻发起后,很多溃逃的士兵第一反应就是去黑堡,于是城内很快就变得人满为患。不过这样也使得城堡内的守军兵力极为充足,他们在宽阔的城墙上站了好几排,不停的轮番射击。 从下午三点开始,仆从军配属的十几门12磅野战炮在经过了两个多小时的连番炮击后,被扩充到八米厚的城墙虽然变得坑坑洼洼,满是疮痍,但却屁事没有。相反从城堡炮台上的长管舰炮射出的炮弹,倒让进攻的仆从军有了伤亡。城内的VOC军队甚至还拆了两间房子,用木头做了两台小型投石机,将火药分成5磅重的药包,密封在陶罐里,然后插上导火索点燃后抛射出去,炸的城堡外火光腾腾,硝烟弥漫。 VOC在东南亚的黑火药产量很高,从一百多年前就开始大规模生产,各个据点都有大量存货。木炭在任何地方都不是问题,硫黄在很多有火山的岛屿上都有,硝石只需要粪便和鸟粪发酵就能获得,炎热的气候使发酵过程变得更加容易,并且产品质量远高于欧洲生产的火药。另外爪哇岛遍布的河流,也为磨制火药粉的水力磨坊提供了便利。 身处第一线率领仆从军的何喜文直到此时才明白,北海军的正规部队为什么每次作战都跟砍瓜切菜一样,纪律严明不说,武器上优势太大了! 眼看天就快黑了,仆从军四个营的兵力还在西萨丹河东岸止步不前,他随即跟指挥部请示,在经过赵新同意后,两辆装甲车带着轰隆隆的声音来到了距离黑堡两公里远的位置。当两门30毫米炮开始喷吐烈焰,将黑堡上的各处炮台炸的火光迸射,城内的守军顿时感到世界末日降临,许多本地人甚至跪在地上对着卡利巴西清真寺的圆顶不停的祈祷,完全没了战斗意志。 当厚重而且包着铁皮的城门仅用了两分钟就被炸塌后,两个排的仆从军发起了试探性进攻,谁知都到了城门前,城墙上也没人开枪。何喜文见状便命令两个营的仆从军冲进城内,结果就看到跪了一地的本地人。 夜幕降临时分,何喜文进了城,那位坦格朗摄政王竟然带着自己的一群妻妾子女跪在宫殿门外,向他表示归顺,言谈间还表示想瞻仰一下北海军的“巨炮”。 巨炮?何喜文心说就那小臂粗的炮管子,虽说威力很惊人,可怎么看也算不上“巨”啊。 在之后的交谈里,他这才从翻译口中得知,原来在东南亚的文化中,火器被统称为“Bedil”,它们不光是一种武器,往往会被赋予神灵的意味,而大炮更是被视为拥有巨大超自然力量的象征。出于这个原因,很多苏丹都喜欢造大炮,而且越大越好;其中万丹苏丹国在十六世纪的时候,还从葡萄牙人那里搞到了一门180磅炮,光是炮弹就有81.6公斤重! 不过最牛的还要属印度的比贾普尔苏丹国,人家让奥斯曼的工程师造了一门55吨重的巨炮,被称为“战场大师”。英国东印度公司曾试图将其作为战利品运往英国,不过那玩意实在太大了,英国人不得不放弃,留在当地成了一个供人膜拜的摆设。 于是在坦格朗城堡中的所有人眼里,北海军的炮威力如此惊人,想必一定很大,而且备受神灵眷顾。这样的大炮绝不是人力所能抵抗的,不投降还等啥咧? 黑堡是拿下了,不过西萨丹河两岸的围剿战斗仍在继续。二十多公里的河岸两侧火把光亮星星点点,三个营的仆从军分成十几二十人一组,相互间距离不超过二百米,只要发现人影晃动且对不出口令的,立刻就是一通排枪射击。 这样的战斗一直持续到深夜才渐渐平息,事后经过统计,北海军各部在这一天总共打死打伤敌军六千多人,俘虏了两千多。那些负责打扫战场的巴城华人愕然发现,在西萨丹河以及周边的小河树林里,战死者的尸体随处可见,很多人都被腐尸的气味熏的连饭都吃不下. 视线转回当天深夜的兰加士勿洞,乌戎河的西岸被无数火把和火堆照的恍如白昼,上万人在军官手中的皮鞭驱赶下,拼命的着构筑野战工事。 VOC总督兼联军指挥官奥弗斯特拉腾也来到这里视察进度。他高高的骑在一匹黑色的爱尔兰种马上,带着三角帽,身穿VOC的蓝色将军制服,十几名符腾堡的军官簇拥在他左右。 当他们来到一处尚未完工的炮兵工事附近,负责这处阵地的炮兵中校施密加尔策马跑了过来,他向奥弗斯特拉腾敬了礼。 “进度怎么样?” “将军,再有两个小时,我这里就能完工。这些炮肯定能让敌人尝尽苦头!” 奥弗斯特拉腾满意的点点头:“很好。中校,你这里的进度是最快的。” 施密加尔犹豫了一下,随即问道:“将军,我想请问坦格朗城堡那里有没有消息回来?” 奥弗斯特拉腾摇了摇头:“中校,你问这个干嘛?” “我有两个很好的朋友被派去了那里,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 “我还没有收到新的情报。你可以说出他们的名字,我要是知道了,会让人通知伱。” “太感谢了!将军。”施密加尔随即报出了两位好友的名字。 炮兵中校转身离开后,奥弗斯特拉腾原本带着微笑的脸很快便耷拉了下来。战争进行到现在,所有的变化都超出了他的预料,也让他措手不及。 从昨天下午到今天中午,坏消息是一个又一个。卡比恩舰队的惨败,敌人突然发动的进攻,此外还有三个小时前被人放火点燃的辎重营地,让他不得不从舒适的床上爬起来,连夜安排人手从潘德朗那里调运一批物资来。等忙完这一切,他已经睡意全无,索性便带着手下来视察野战工事的修筑进度。 “该死的花脸赛里斯魔鬼!”奥弗斯特拉腾心中恶狠狠的咒骂着。 自从巴城围困战发动以来,那些涂着花脸穿着绿衣的赛里斯人奸细就开始在万丹苏丹国境内四处搞破坏。他们破坏道路,杀害自己手下的军官,袭击巡逻队,甚至还在夜里虚张声势的攻打军营,搞的自己手忙脚乱,疲于应付。 符腾堡的雇佣军对这伙人是又恨又怕,他们甚至出动了一个团,在本地爪哇人的协助下进行围剿,只不过好几次布设好包围圈后,都被对方趁着黑夜的掩护逃走了。 不过奥弗斯特拉腾依旧有底气。他手里还有十二个满编的战列步兵团,除了爪哇土兵,光是符腾堡的雇佣军就有五千人,从锡兰招募的印度骑兵也有三千多人,此外还有一百多门野战炮。 就在今天下午,一只信鸽从阿尔廷那里带回了好消息,他率领的那支从万东出发的联军部队进展顺利,预计再有两天,先头部队就会抵达巴达维亚外围。 根据VOC在巴城安插的密探所得到的情报,眼下巴城那里的赛里斯军队只有不到六千人。另外根据那些从坦格朗撤退下来的军官所带回的消息,敌人在今天凌晨的突然攻击,至少动用了五千人。如此一来,巴城的兵力就会严重不足。阿尔廷的大军一到,敌人肯定要回防。 不就是在乌戎河防线守两天么,只要敌军开始撤退,他就会立刻发动追击。 至于海军唉,糟心事不能提! 一、18世纪阿姆斯特丹一个扛大包的,每年的收入至少都得是200~250盾。如果是加入公会的工匠,收入则更高;要是失业的话,行会每个月还会发12盾的补贴。二、要查的资料太多,VOC档案虽然有专门的网站,可里面的内容看的我晕头转向。 (本章完) 第六百五十七章 决战西爪哇(二) 1793年7月1日清晨六点,在经过了一天的休整后,会安营的两个连在两辆装甲车的掩护下,向着兰加士勿洞方向推进。走到半路,便撞上了VOC派出的一个骑兵团,人数有一千两百多人。 让会安营的人感到诧异的是,这些骑兵虽然身穿VOC的蓝红色军服,可是头上却包着跟大磨盘似的头巾,上面还绑着一根红布带。 “这帮家伙脑袋上顶的是什么?看上去很沉啊。” “你问我我问谁去!别废话了,打吧!” 对面的骑兵也被吓了一跳,装甲车的轰鸣让他们胯下的战马极为躁动不安,他们试图搞清楚那两个跟大盒子一样的“绿皮怪物”是什么东西。还不等这些家伙开始进攻,会安营那边的弹雨就劈头盖脸的打了过来。两辆装甲车内的机枪如同两根带电的鞭子,在马队中疯狂挥舞,肆意收割着每一条生命,无论是人还是马。 骑兵们哪见过这个啊,顿时被吓的屁滚尿流,掉转马头就跑,连军官的命令也不听。直到撤退到两公里之外才停了下来。在荷兰军官的高额悬赏下,几个骑兵壮着胆子又回来侦察,等确认这伙北海军只有两百多人时,不安分的心又躁动了,随即集结队伍再次发起了进攻。 骑兵们这次没犹豫,他们高举弯刀,从大路和田野上围了上来,大呼小叫的策马冲锋。然而仅过了十几分钟,这些顶着“磨盘”还光着脚的家伙就被血淋淋的现实教育了,再次丢下了两百多死伤者,被会安营的人撵的跟兔子一样四散逃命。 在对一名坠马受伤的荷兰军官进行简单审问后,会安营的人这才知道,他们碰上的是一群来自印度的马尔巴尔人,属于南印度泰米尔人的一个族群。 泰米尔人是个啥?会安营的华人士兵虽然都是在安南土生土长,见识过不少海商,可他们从没听说过。 相比于法国和英国东印度公司,荷兰东印度公司以前在印度招募的土兵并不多,要不是北海军太过强大,VOC绝不会花钱从印度招一群土兵来当炮灰。在征服锡兰的战争里,荷兰人认为印度兵除了在行军上表现不佳,甚至在作战时也缺乏纪律,并且表现懦弱。 这群傲慢自大的荷兰人心里实在没点B数,就那每个月才4.5盾的薪水,还不给养老金,哪个佣兵愿意给他们卖命啊! 瞧瞧人家英国东印度公司,七万多人的军队里绝大部分都是印度人。而且随着单兵作战效能的提高,以至于英国人都变得有些提心吊胆,不停往里面掺沙子,在不同种族间搞平衡。 作为一家商业公司,VOC在雇佣兵的使用上绝对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典型代表。每当要开战时,它就匆忙组建一支临时的野战部队,然而一旦战事结束,立刻解雇。这种体制对佣兵而言绝不是一个好雇主。再有就是因为临时组建,糟糕的军官、匆忙的训练和极低的待遇,使得VOC的部队作战效能很低;即便有人意识到需要改变,时间也来不及了。 在会安营的身后,仆从军的四个营在吃过一顿热乎乎的早饭后,也在何喜文的率领下出发了。不过令人瞩目的是,随行的除了三千多由巴城华人组成的后勤辎重队,还有一千多坦格朗城的老百姓,他们自发的赶着马挑着担子,帮着驮运物资给养。而那位摄政王已经在昨天带着儿子前往巴城军管会,向赵新表忠心去了。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前天何喜文进城后首先便让懂爪哇语的华人晓谕全城百姓,取消各种苛捐杂税,取消咖啡的强迫种植。消息传开,全城雷动,城内秩序迅速安定下来。 要知道荷兰人因为对巴城用兵,导致财政支出极为庞大,为了充分挖掘战争潜力,让各附庸苏丹国乖乖听话,奥弗斯特拉腾还采取了多种措施,继续削弱和剥夺这些领主的封建特权,使他们失去反抗的力量和意志。 比如在万丹、日惹、梭罗这三个附庸国里,充任各级行政官吏的封建贵族只能向总督和委派的干事效忠,土邦的大权被牢牢控制在荷兰人手里,所有公务和政策都无须经过苏丹同意。 其次是以减少水稻的种植面积为代价,继续扩大咖啡强迫种植,以攫取高额的利润。为了垄断工商业,奥弗斯特拉腾禁止殖民管区的封建贵族官吏经营工商业,不准他们以任何借口雇佣村社劳动力。 再有就是增加对各附庸国和直属领地的课税项目,从二十几种扩大到三十多种,令各地百姓叫苦不迭,负担日益加重。不仅普通人随身携带的少量货物在过关卡时要缴税,土邦地方官运往宫廷的贡赋也要纳税,荷兰人雇佣的包税官可以任意对官员及其扈从、家属进行搜查。最奇葩的是,甚至连抱着小孩过关卡也要缴纳所谓的“屁股税”。 眼看围堵拦截不成,奥弗斯特拉腾又使出第二招,迅速派出使者请求谈判,说VOC是爪哇岛人民的老居民和老朋友,是“爱好和平”的,可以和北海镇一起对爪哇岛实行分治。怎料何喜文根本不吃这套,他听完翻译的话,连信都不看,直接就给撕个粉碎。荷兰人被气的脸色铁青,但也只能灰溜溜的回去覆命。 一天后的中午,何喜文率军抵达了乌戎河东岸两公里外。随后在作战部队的掩护下,辎重队的华工好整以暇的开始了搭建营地的工作。整个过程就像一场表演,让前来侦察的敌军看的目瞪口呆。 华工们首先拿着绳子、铅垂、多角尺和水准器等工具,在选定好的地点进行测量,而后用白色的石灰粉在地面画出营地围墙、帐篷区、物资区、哨塔、大门、壕沟等各处位置。 等这一切忙完,时间已经过去了四十分钟,休息了半天的两百多名施工人员这时开始将折叠成平板状的防爆墙单元从一辆辆马车上取下,打开后整齐划一的排列在营墙的位置,然后用上面自带的铁扣将其两两相连。这些防爆墙单元都是一米五高,一米长,六十公分厚,而营地的外墙都是由上下两组单元构成。 与此同时,另有数百名工人拿着铁锨镐头,从那道被石灰标记出两米五宽的壕沟位置掘土,然后装进准备好的麻袋里,另有一波人肩扛手提的将麻袋放入防爆墙的铁框架里,堆好压实。 这些华工都参加过巴城外围阵地的修筑,所以对使用防爆墙修筑野战工事都十分娴熟,他们以五百人为一班,半个小时轮换一次,再加上那些跟随而来的坦格朗城百姓的协助,每人每小时能够装填20个防爆单元。此外诸如哨塔都是用钢管搭建的,打好基础后,地面部分直接用扣件连接,然后再铺上木板沙包即可。 在民伕们忙碌的同时,仆从军派了两个排负责营地的饮用水。这事一点都不用担心,营地后面一里外就有条清澈的小河。打回来的水被装入几口用牛皮缝制钢骨为架,且能够轻松折叠的两百升水箱里,再放入一粒净水片,消毒30分钟后就能饮用。 两个小时后,一座四百米见方,总面积为一万六千平米的正方形营地已经初具雏形,而那些取土的位置也成了一米多深的壕沟。 在乌戎河前线进行视察的奥弗斯特拉腾收到侦察兵的汇报,对此大为愕然。他和手下的高级军官深知,一旦让敌人在对岸站住脚,再想赶走就没那么容易了。根据侦察兵的报告,对岸的敌军人数在四千人上下,那么现在必须立刻调派重兵,对立足未稳的敌军发起攻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经过和手下人在地图上的一番商讨,奥弗斯特拉腾决定用五个团分成南北两翼,从乌戎河上的两座浮桥进入对岸。以北面左翼的两个团实行佯攻,南面右翼的三个团绕到北海军侧后方发起主攻。为此,他分别任命了两名高级军官分别率领南北两路人马,他们是少将德科拉尔和少将范德古斯。 荷兰人的部队刚开始在乌戎河西岸秘密集结,北海军这边就知道了。这倒不是无人机,而是潜伏在对岸的拉皮尼小队通知他的。兰加士勿洞这里没有高山,全都是平原丘陵,所以步话机的信号很容易就能收到。 虽然敌军出动的人数不少,可何喜文却并不打算固守,现在得为营地修筑争取时间,要不天黑后更麻烦。于是他命令仆从军的两个营出动,又让一辆装甲车也一同前往,提供炮火支援。 他一直记得离开指挥部前赵新对自己的嘱咐,此战是要拿VOC的军队给仆从军当磨刀石,要是连一群杂七杂八的雇佣军都打不赢,还谈何去印度对阵英国人和马拉塔人联军呢? 命令一下,五分钟后,两个营共计两千人已经在营地北门外的空地上排成了四列纵队,一杆杆步枪如黑色的棍棒般林立,看上去杀气腾腾。队伍开始行进后,包括权宝才在内的排长们骑着马不时的跑前跑后,检查着队形。 负责指挥这两个营的军官叫胡德,河南人,他也是权宝才的营长。 半个小时后,队伍小跑着来到营地北面一公里的一处开阔地,左侧三百米开外是一片树林,北面是一片田野,正是一处好战场。 选定好位置,步兵迅速用随身携带的工兵铲挖掘泥土,又从后面跟随的马车上拿来麻袋,开始修筑胸墙工事。 四门12磅炮在步兵线身后五十米的缓坡上就位,炮手们牵着马将炮车停下,先用工具将各炮位的土地做了平整,等将炮车推到炮位后,这才有条不紊的将弹药车拉到炮位后方二十米处。在他们身后一百米外,那辆草绿色的装甲车一动不动的停着,然而发动机的轰鸣却给在场所有士兵以必胜的信心。 这年月不是什么军队都跟北海军一样动作迅速的,VOC的部队更是如此。北海军这边胸墙都垒了一半,范德古斯麾下的骑兵这才开始走上浮桥。 当胡德从步话机中接到通知后,他掏出在巴城买的怀表看了眼时间,下午三点。他随即命令一个排的散兵出动,将敌军吸引过来。 好吧,胡德心想既然长官要一场堂堂正正的正面交战,给这些士兵以磨练,那么这一仗就是必须要打,即便有伤亡,问题也不大。 又过了好一阵,当仆从军的士兵都开始在胸墙后就位时,左前方一里外的树林内突然传来一阵犹如爆豆般的枪声。散兵们已经和敌军交火了。 十几分钟后,担任散兵的家伙们提着枪从树林里跑了出来,手里不停挥动帽子。在他们身后,渐渐出现了骑在马上的VOC士兵的身影,在更北一些的距离,身穿红蓝两色军装的大队人马从树林里涌出。 “向那片树林开炮!” 随着胡德一声令下,一门十二磅炮发出了怒吼,黑色的爆破弹从扬起的炮口中飞出,从步兵队列的上空穿过,随后落在了七百米外的树林边缘,飞舞的弹片将树叶打的嗖嗖作响。很快,敌人在八百米外停下了,他们开始列队,在他们后方不远,停着几辆八磅炮和四磅炮的炮车。 “权宝才!”胡德骑在马上来到权宝才所在的位置,指着左侧的树林道:“带上你的排去那里。敌人要是从左翼包抄的话,立刻向我汇报。” 权宝才一听有些暗暗不爽,这可不是个好差事,但他还是敬了个礼,带着手下的80人过去守树林了。 此时对面VOC部队的四磅炮也响了,这么远的距离连根毛都打不着,更像是给自己人壮胆。胡德没有让装甲车的30毫米炮开火,这么早打的话,荷兰人肯定会一哄而散。 北海军在此地的出现,让统领北线部队的VOC少将范德古斯有些费解。他不明白敌人是什么时候来的?而且居然连胸墙工事都修了! 对他而言,面前这块骨头必须得啃,自己能把这股敌军牢牢吸引住,德科拉尔那边的行动就会更加轻松。不过当他在望远镜的视野里看到那辆绿色的方盒子时,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这玩意实在不好对付,昨天马尔巴尔人就吃了大亏。虽说那群家伙在范德古斯眼中不过是群土匪,可他预感到今天肯定要死不少人。不过这也没办法,咬着牙也得上! 他仔细观察了北海军的阵地布置,再次确认了对方的兵力规模不超过两千,便决定采用梯次攻击。 所谓的“梯次攻击”,是线列步兵时代常用的战术,其实就是声东击西。不过这非常考验指挥者对战场形势的判断和用兵能力,也有很大的运气成分。因为敌军固然会陷于如何分配和调动兵力的处境,但己方通过佯攻一端而孤独一掷的压上另一端,也会露出破绽。 硝烟弥漫中,穿着蓝红两色军装的VOC线列步兵开始进发,红白黑三色的公司旗和黄色的符腾堡军旗在烟雾中时隐时现。胡德都不用望远镜就能看出来,敌人是左翼和中路的两个营先动,右翼的落在后面一些。 各排的排长在士兵身后来回跑动,告诫他们不要急着开枪,要听信号。对于某些士兵,当排长的还必须多个心眼紧盯着。要知道之前在巴城外围防线作战的时候,初次上阵的仆从军士兵有些人会紧张的反复装弹,忘了开枪,装个七八发子弹不开火的都有。 当排在第一线的符腾堡士兵顶着12磅炮的射击进入到距离胸墙一百米的时候,随着士兵身后响起一声悠长的哨音,仆从军的阵地上立刻发出了如同炸雷一般的轰鸣,天崩地裂中,胡德面前升起了一片浓浓的白雾。 别看北海军线膛枪的射击距离远比燧发枪要远,但在实际战斗中,除了散兵会在一百五十米的距离射杀敌军队列中的军官,战列步兵开火的距离并不远,也就是一百米。 这是因为如果追求火力的最大投射速度,那么绝大多数士兵们在开枪时只需要将枪口放平,向着对面的敌人开火就足够了,然后立刻装弹,再次射击,没时间仔细瞄准。另外基本上打过两轮齐射后,枪口喷出的浓浓硝烟会让士兵根本看不清对面,还瞄个P啊! 紧接着,第二排士兵上前,又是一轮齐射。而第一排的士兵们都在忙着装弹,用通条压弹,然后在排长的命令下再次向敌人倾泻而去。 三轮射击后,胸墙对面两排的蓝色身影几乎全部倒下,只有一个举着黄色军旗的家伙岿然不动,仍在前进,然而很快一颗子弹就击中了他,并不高大的身躯顿时痛苦的弯折,随后便捂着肚子跪在了地上,手中的旗子也掉了。 此时骑在马上的胡德突然听到了一种很奇怪的声音,又高又尖,很是渗人;有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身边有人中弹了。可他很快就明白了,那是从阵地右前方传来的敌人的吼叫声。 胡德一瞬间都明白了,只不过阵地右翼的一个排长反应更快,他大吼一声:“所有人,扔手榴弹!” 远处VOC部队的出发位置上,端着望远镜的范德古斯少将满意的点了点头,回头对副官道:“再派两个营压上去,向他们的左翼进攻。命令炮兵向前移动。” “将军,他们的炮射程比我远,炮兵再往前恐怕会” “执行命令吧。”范德古斯打断了副官的话,他的语气淡淡的:“面对这样的敌人,我们别无选择。” 我擦,这章溜溜写了一天! (本章完) 第六百五十七章 决战西爪哇(三) 由仙台藩铁路工人组成的仆从军在武器配置上有些拧巴。赵新和王远方等人既不想让这些家伙掌握北海军的制式武器,同时又得保证一定程度上的火力输出,于是便给每个士兵配发了三颗自制的木柄手榴弹。然而自巴城开战迄今,仆从军的士兵们还没用过呢。 当走在最前面的两百名符腾堡士兵从浓浓烟雾中钻出来,离北海军防线的右翼只有四十米的距离时,要不是某位排长的大声提醒,很多仆从军士兵几乎都忘了自己还带着“炸弹”呢! 那排长话音刚落,第二排开完枪的士兵也顾不得装弹了,他们将步枪往肩上一甩,从腰间的布袋子里掏出手榴弹,拧开保险盖,一拽拉环,嗖嗖嗖的就甩了出去。因为紧张,有十几个士兵连拉环都没拽,纯当铁疙瘩砸人了。手榴弹刚一扔出去,那排长又大吼着让周围人蹲下,他看的很清楚,有几颗手榴弹就扔在了二十多米外。 北海军的手榴弹仿制的是另一时空的“67式手榴弹”,装药量38克,预设杀伤半径为七米。然而这玩意说是七米,兵工厂在实际测试中发现,距离炸点80米外都有杀伤力。如果是空旷无遮拦地带,破片在一百五十米外都能致人受伤。要是赶巧划到脖子上的主动脉,分分钟玩儿完。 不过四十多米外的符腾堡士兵不知道啊,他们还是按照欧洲掷弹兵使用的黑火药手榴弹来衡量的。这年月的手榴弹主要作用是扰乱敌人的阵型,造成心理恐慌,真要消灭对手还得靠枪炮和刺刀。 于是在人挨人肩并肩的队列里。除了个别晃动脑袋躲避朝自己脑门砸过来的铁疙瘩,绝大部分士兵对仆从军扔出来的手榴弹视若无物,他们在拿着指挥刀的军官大声命令下,对着前方举起了枪。 “预”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接连不断的响起,不断腾起的灰黑色烟尘将四十米外的两百名敌军全部笼罩。而在仆从军阵地上,噼里啪啦的土石如同下雨一般纷纷落下,其中还夹杂着什么破碎的蓝布头了,血淋淋的肉块了,甚至还有手指脚趾啥的. 原野上吹过一阵风,将弥漫的硝烟渐渐吹散,视野也逐渐变得清晰,在那两百人后面列队前进的VOC士兵全都停下下了脚步,有些家伙甚至直接就停住不走了,惊恐万分的看着二十米外的地面,甚至连北海军阵地上射来的子弹都忘了。 这是一番什么样的景象啊!两百名精锐步兵没有一个站着的,全都是血肉模糊的倒在地上,幸存者发出如同野兽般的哀嚎,场面惨不忍睹。事实上后面的两个排还得感谢这些死伤者,要不是人家人挨人站的那么紧密,几乎承受了全部的破片杀伤,他们也好不到哪去。 看到自己的士兵都停步不前,已经注意到前方情况的带队军官大吼道:“不能停!让他们射击,然后继续前进!” “敌人要开枪了!都蹲下!” 胸墙后的仆从军士兵凌乱的向八十米外的敌军射出一轮子弹,随即便蹲下身,只露出半个脑袋,观察着情况。 “举枪!瞄准!射击!” 来自符腾堡的军官们快速的下达了开火命令,士兵们犹如提线木偶一样茫然的执行着,随着一道道火光从枪口喷出,上百发铅弹打在了沙包墙外侧,噼啪作响;有些子弹则从工事上方飞了过去,打中了几个正忙着装弹的士兵。 好吧,符腾堡士兵们总算在八十米距离上完成了第一次射击,处在同一平面上的其他各营也都不敢再往前走了,全都在八十米位置停下来泼洒弹药,然后便前进十步再来一轮。 随着VOC部队开始射击,工事后的仆从军开始出现零星伤亡,他们大都是因为装弹时要站起身体才导致中弹的。于是某些士兵为了加快装弹节奏,便从装火帽的牛皮包里掏出两颗咬在嘴里,等子弹用弹杆压进枪膛后,就可以迅速安上火帽。其他士兵一看,也迅速有样学样。 阵地后方的四门12磅炮已经顾不上对敌军步兵进行炮击了,VOC的炮兵已经推着几门四磅炮车抵近到了五百米的位置,必须要尽快打掉。这玩意移动非常方便,只要4个人就可以推动;自从古斯塔夫使用至今,已经成了欧洲各国的战场标配。 战斗进行了四十分钟后,随着前线的伤亡不断增加,范德古斯咬牙将最后的预备队也压上了上去。他没想到对面敌人的手榴弹威力这么凶猛,对手下士兵的士气影响太大了。不过就像他自己说的,已经别无选择。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对面的胡德之所以一直承受近距离交战带来的士兵伤亡,就是在等他把全部兵力压上来。 胡德的野心很大,他打算全歼对面的两个团,一个都不想放他们回对岸。当在望远镜里观察到敌军的最后两个营也出动时,他知道装甲车上的那门100毫米速射炮可以开火了。 “嗵!” 一声奇怪的炮声回荡在旷野上,范德古斯下意识的转头去看,就见一发炮弹落在了已经出发的两个营身后,大地发出剧烈的震颤,天崩地裂一般。那两个营的士兵被吓了一跳,当即在军官的命令下加快脚步。 “不好!” c敏锐的感觉情况不对,敌人的炮既然能打这么远,为什么一开始不这么打?谁知还不等他多想,更多的炮弹朝着他这边飞了过来。先是落在左边,接着是右边,然后是飞过头顶,最后是自己面前的几十米。 轰隆隆的爆炸声中,被马掀翻在地的范德古斯面孔朝下趴在地上,而他的副官则趴在他的身上,差点将他压的透不过气。周围不断爆开的冲击波,让他感到气浪翻滚、泥土飞溅,似乎整个世界都被对方的炮火掀翻了,而爆炸的火光和震动令人头晕目眩,巨大的声响、灼热的冲击波传达着死亡的讯息。 当喷射不停的炮火终于离开他所在的位置时,范德古斯大声叫着副官,想让对方起来。然而等他费力的推开副官时,才发现对方已经死了。 范德古斯有些懵,他茫然的回想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以前也遭遇过大规模炮击,但从来都不像这次,简直是毁天灭地的感觉,实在太可怕了! 他在自己身上摸索一番,确认自己完好无损。而自己所在的位置,刚才还有不少人,有举旗的,有看地图的,有来回传递命令回报前方情况的,甚至还有闲逛的。数十匹战马、辎重车、弹药箱,现在全都不见了,就像暴风雨席卷过的街道一样。 身后肮脏的空气中,爆炸一声接一声,一团团的黄色闪电袭击着地面,大地在分崩离析,随着气浪在旷野上狂舞,转头看看战场那边,刚才出发的两个营已经被笼罩在了火光和硝烟里,一个身影都看不到,似乎整支部队突然沉入了地下。 不远处,一匹浑身是血的马姿态怪异的从硝烟中跑了出来,它只剩三条腿,很是恐怖。另外一匹白马在跟了出来,但上面没有人,然而随着一发炮弹的爆炸,那匹马被火光卷了进去。 视野里的整个世界都在晃动,范德古斯手脚并用的爬到一匹被炸断了腿的马的后面,抬头顺着马身上方看过去,数百米外战场上的爆炸依然不停。突然,一发炮弹击中了四磅炮随行的弹药车,一团巨大的黄色火球腾空而起,随后就变幻成了一道巨大的黑色烟柱。如同世界末日一般的景象中,他看到一个穿着蓝色军装的家伙飞上了空中十几米高的地方,然后又翻滚旋转着落在了地上。 完了!范德古斯很想站起来,找一匹马离开这片血火地狱,但刚才的爆炸让他头晕的厉害,走了没两步便一头栽倒。尘土和烟雾笼罩了他,他脸朝下趴在地上,心想歇一会,歇一会我就能站起来。可是渐渐地,周遭的世界变得模糊了,甚至连绵延不绝的爆炸声也有了催眠的效果,虽如北海军的炮击仍如雷鸣般疯狂,但对他来说,却渐如潮水般退去. 好吧,范德古斯少将是因为脑震荡昏过去了。不过在他前方的战场上,炮火依旧在肆虐,石屑、沙土、弹片夹杂着人喊马嘶,在战场上上飘荡,充盈在沙包工事后面的仆从军耳朵里。 看着不远处接连不断的爆炸,胡德凑到身边的二营长耳边大声道:“马营长,你去左翼!我们来个全线出击!” “全线冲锋?”二营长没听清,于是急忙问了一遍。 胡德点头道:“等会装甲车停火,司号兵会吹冲锋号,你的营就顺着左路直冲,一直冲到八百米外的位置,然后再围回来,一个不让他们跑掉。注意搜查他们刚才指挥官军旗所在的位置。” “是!明白了!” “所有人,上刺刀!” 随着骑着马的传令兵在工事各处跑动,胸墙后的士兵们一个个兴奋的取出刺刀装好,一片金属碰撞的铿锵声响起。 终于,装甲车上那门30毫米炮停止了射击。胡德此时已经站在两段沙包墙之间的空档位置,而他身后的掌旗兵已经把军旗高高举向空中。他举起佩刀,大声嘶吼道:“所有人跟着我!前进!” 司号兵吹响了冲锋号,胡德率先走了工事。可没等他跑出几步,身后赶来的副官和卫兵就将他挡在了前面。而在他两侧和身后,将近两千名士兵也跟着发出了野兽般的吼叫,他们从各段沙包墙之间的缝隙如潮水般涌出,向着对面的敌军压了上去。 当士兵们的视野中开始敌军的尸体,原本密集排列的阵型也随之变得松散,士兵们被分成了一段段的,队伍里不时响起“跟上”的命令。 地面上到处都是尸体,像是被打烂了的沙包墙,一片片的,无数身穿蓝红两色军装的人交错纵横的倒在血泊中,让脚下的土地变得泥泞湿滑,冲锋的士兵们只能绕着走。此时的战场上,只有位于左侧的那片树林里依然不停的响起枪声,那是权宝才的排在对那些逃入林中的敌军开火。 当浓浓的硝烟被风刮散一些,胡德右侧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穿着蓝红色军装的金发士兵,他的左手抓的自己被炸断的胳膊,一脸麻木的看着迎面而来的敌人,既没有表示投降,也没有扔下断臂抓取脚下的武器。经过他身边的仆从军士兵都显得有些犹豫,是开枪还是不开枪? “这人看上去怪可怜的。” “是啊,怕不是被炮弹炸傻了吧?” “别杀他了,留着当俘虏吧。” “胳膊都没了,血都快流干了,活不了啦。” “要不给他一刺刀好了。” “你还是人吗?他都这样了。” 几个士兵就这么说的,小跑着掠过了那个符腾堡伤兵的身边,有人还回头看了一眼。就见那伤兵跌坐在地,背靠一具尸体,头慢慢垂了下去,手里却还抓着自己的断臂。 二营的人跑的很快,他们在前进时,分出了一个排的人手加入了树林中的战斗,和权宝才的排对林子内的敌人进行最后的围攻。数百名溃逃进树林的VOC士兵无心抵抗,他们无视身边飞过的子弹,只想穿过树林,跳进乌戎河游到对岸。 范德古斯少将终于醒了,睁开眼时,感觉好像忘了时间的存在。周围的炮声已经停了,只有零星的枪声依然还在响起。 他强撑着起身,双膝跪在地上,感觉头还是有些晕。身侧突然传来脚步声,就见十几米外,一个满脸血污的符腾堡军官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范德古斯认出了对方身上的中尉军衔。 “中尉,我们还剩多少人?” 那名中尉看到了起身的少将,感觉有些难以置信,然而他只是略作犹豫,便头也不回的朝东面跑远了。 范德古斯脸上露出苦笑,双臂一用力,总算是站了起来。他茫然的四下看了看,确认了浮桥的方向后,踉跄着向那里走去。然而才走出十几步,身后传来几声枪响,后背中弹的范德古斯当即扑倒在地。他痛苦的在地上翻滚着,最后躺在地上,抬起手伸向天空,似乎在摸索着什么. (本章完) 第六百五十八章 决战西爪哇(四) 当装甲车上的30毫米炮开始对着两个团的符腾堡军队发起攻击,声震四野的炮击声立刻引起了乌戎河对岸守军的警觉。虽然由于树林的遮挡,让他们看不到对岸的具体交战情况,但不管是总督奥弗斯特拉腾还是底下的军官都清楚一件事,四磅炮和两磅炮绝对打不出那种惊天动地爆炸声。 很快,几名骑马逃回对岸的军官向奥弗斯特 《乾隆四十八年》第六百五十八章 决战西爪哇(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五十九章 青云百年冠诸州 发生在西爪哇岛上的这场战争,不光牵扯了北海镇、荷兰东印度公司以及各个苏丹国,连马来半岛上的大小势力也在密切关注。 自十六世纪初以来,葡萄牙人和荷兰人相继入侵东南亚,殖民整个环马六甲经济圈。前后历时二百多年的政治斗争,使得原本统一的马来半岛地区已经分裂为许多小邦。 北部的吉打、吉兰丹、丁家奴被新兴的暹罗却克里王朝控制;霹雳虽为独立邦,但时常会受到来自北方的吉打和来自南方的布吉斯人的雪兰莪的袭击;雪兰莪是布吉斯人的独立邦;再南方就是米南加保人各小邦的松散联合邦,他们各自为政,也不受柔佛王国的控制;彭亨虽然是柔佛王国的一部分,但却由盘陀诃罗王国统治,日益脱离柔佛的控制;柔佛苏丹又因为被荷兰人和亚齐人赶去了寥内群岛,在苏丹马哈茂德的鼓励下从事海盗活动,对大陆地区的管辖形同虚设,实际上归天猛公统治。 每一个土邦都自成一个世界,他们的居住地大都是沿着一条主河流建立起来的,所谓的首都与村社相差无几,只多了几座苏丹的宫殿和清真寺。这些村镇都会设在河口附近。统治者利用河流的地形,控制属民的进出,组织防卫外敌,征收通行税和进出口税。 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葡萄牙人和荷兰人制造的这种分裂局面,给英国人做了嫁衣。当VOC倒闭后,槟榔屿的英国人迅速夺取了马六甲和淡马锡,由此控制了东西方贸易的主要海上通道。 在这场两百年的混乱里,华人并不显眼,首先是以地域划分群体的闽粤华人本来就具有很强的封闭和排他性。到了十八世纪,下南洋的移民开始从事开采锡矿和农耕,他们在丁加奴种植胡椒,在寥内种植槟榔,生产槟榔膏。五十多年前巴城大屠杀的时候,大批闽粤移民从爪哇逃向了马来半岛。到了如今,马来半岛上的各地华人总数加起来差不多有十几万。 1793年7月4日,马六甲城,下午三点。 22岁的曾友亮穿着一身竹布长衫,从位于马六甲河西岸的总督府出来后,脚步匆匆的走过吊桥,直奔东岸的唐人街。半路上遇到熟识的人,也只是略一点头,擦肩而过。等他来到一处飞檐上翘的寺庙前,只见山门上书“南海飞来”四个大字,大门两侧雕刻了一条团龙。白墙红瓦间,燕尾形的屋檐上堆砌了各种神话及动物雕像,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华丽夺目。 这里,就是在马六甲城扮演着“政教复合”角色的汉传佛教寺庙青云亭,也是历史上东南亚最早有汉传僧人驻锡的道场,它还是马来亚历史上有史可载的第一处观音道场。庙内的主体建筑全部用楠木建成,内外均以生漆涂饰,黑红闪亮。其中正殿里里供奉的是观世音菩萨,左坛供奉的是妈祖,右坛则是关公。在正殿的后面,则是华人甲必丹办公的公堂所在。 1673年,马六甲城首任华人甲必丹郑芳扬与继任甲必丹李为经共同筹建了这处寺庙。一百二十年以来,青云亭凭借着马六甲城的枢纽优势,成为了南洋华人维系汉传观音信仰的中心。 至于一座佛教寺庙为什么叫“亭”而非“寺”,主要是跟当时筹建的两位华人甲必丹有关。当年马六甲城的华人居民大都是从事海贸和在本地经商的人,在他们看来,一个人如果经商致富,那就有如平步青云,凌霄直上。 有意思的是,别看这里是佛教寺庙,可每年到了惊蛰的时候,还会专门举行“打小人”仪式。 曾友亮进了山门,先在正殿门口对着观音像拜了拜,这才绕到了后面的公堂。进门一看,甲必丹陈起厚、雷珍兰蔡士章、以及陈起厚的弟弟陈奕正在说话。 “德馨公,出大事了!” 45岁的陈起厚头也不抬的道:“成向来了,出什么事了?说来听听。” “北海镇赵王麾下水师,五天前在巴城以北的千岛大破荷兰人舰队,十六艘战船或被击沉,或被擒获!” “此话当真?!”屋内三人闻言大惊,陈起厚愕然抬头望向曾友亮,手中毛笔上的墨“吧嗒”就滴在了卷宗上,染黑了一大块。 “哎哟!”一旁的蔡士章眼尖,急忙上前用宣纸擦拭。 “千真万确,我刚才去总督府送契票,路过总督的公房门口,他屋门没关严,正气急败坏的跟城防司令大喊大叫呢,好多人都听到了!” 曾友亮说完,意有所指的道:“德馨公,看来荷兰人要完了,咱们也要早做打算才是。” 三人中年岁次长,已经42岁的蔡士章抬手止住了曾友亮的话,他走到屋外,对在廊下站着的一名差役道:“阿水,你去门口守着,有人来的话,让他先等等。” 等手下离开了,蔡士章这才转身道:“成向,你这话说的未免太早了。这点损失对荷兰人算什么?九牛一毛而已!他们在整片南洋可是有数百条大船的!再说了,前些日子荷兰人的运兵船经过的时候,你也是看过的,那不是几千人,而是上万人!” 陈起厚捋着胡须想了想,向曾友亮问道:“成向,这话你还跟谁说过?” “没跟旁人说,我从市政厅出来就直奔这里了。” 蔡士章摆摆手道:“行了,把这事烂在肚子里,千万不要到处乱说。常言道,有偌大的脚,穿偌大的鞋,这些事不是我们能掺和的。” 一旁的陈奕也帮腔道:“是啊!一声唔知,万事无代。成向,你还年轻,自古胜败乃兵家常事,一场海战而已,那赵王就算有几条大铁船,可能跟荷兰人那帆橹如云的船队比吗?” 曾友亮原本兴致颇高,谁知被两人一通夹枪带棒的打击,心里颇为不爽,于是便反驳道:“我就看不惯荷兰人一天到晚嚣张的样子,照我看,他们这次肯定要栽个大跟头。” 蔡士章心中虽有不满,可曾友亮的父亲也是前任甲必丹,说话总要留面子,于是继续劝道:“成向,爪哇再怎么闹,也不关咱们这里的事。北海镇即便赢了,我看搞不好也得两败俱伤。前次那赵王赢得轻松,不过是打了荷兰人一个措手不及。这回人家拉上数万大军去报仇雪恨,我看没个一年半载分不出高低。” 曾友亮听了闷头不语,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反驳。此时就听外面传来差役阿水的声音:“老爷!总督府派人传话,让二位老爷去总督府,有事相商。” 陈起厚沉声道:“什么事?” “那人没说,只是让两位老爷尽快过去。” “请他在门房稍坐,我们这就过去。” 陈起厚和蔡士章诧异的对视一眼,心说都这个时辰了还让去总督府,看来是出了大状况。两人不敢怠慢,去隔壁换了身衣服,出门坐上抬轿就跟总督府的来人走了。 马六甲城的总督府在马六甲城堡里面,而城堡则位于马六甲河左岸的圣保罗山下,面朝大海。这座城堡是葡萄牙人在16世纪初建的,荷兰人接手后,又进行了扩建。整座城堡周长1400码,设有装备大炮的六座塔楼,四座城门、以及一条通向海峡的壕沟。如今城堡内只允许VOC的职员和荷兰自由民居住,每到天黑后,吊桥就会被士兵收起,不许任何人靠近。 陈、蔡二人急冲冲的跟着总督府来人过了吊桥,经过守卫的简单盘查,很快就见到了VOC派驻马六甲的总督亚伯拉罕.库佩勒斯。 在荷兰人统治东南亚的时代,马六甲只是归属巴达维亚管理的一个郡,一切军政事物都受巴达维亚节制。北海镇打下巴城后,马六甲城因为扼守海峡,地位更加重要,便划归锡兰总督府直辖。 库佩勒斯的脸色很难看,抬手拿起一封信,沉声道:“你们看看吧,这是今天傍晚有人送来的。事关重大,我要求你们看过之后一定要保密,不能向外人泄露。” “请总督阁下放心,我二人都是世居马六甲城的子民,出任公堂职务也是为总督府效命。” 陈起厚和蔡士章虽然心中诧异,可还是连忙做了保证。库佩勒斯听了,这才把信递了过去。陈起厚打开一看,上面居然是用中文写的。再一看抬头,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北海军第二分舰队司令官郭学显正告马六甲总督亚伯拉罕.库佩勒斯阁下:你们在爪哇海的舰队已经被我方歼灭,自卡比恩少将以下一千余名官兵成了俘虏。你们在爪哇岛上的地面攻势也被我方接连挫败,目前残余溃兵已逃往西朗和万东。 我代表北海军向贵方发出最后通牒,限你们在24小时内交出马六甲城,所有守军放下武器,出城投降,届时我方将保证城内百姓的生命安全。如若不然,我方舰队将会对马六甲城堡发起炮击,勿谓言之不预!1793年7月4日下午13点28分。” 陈起厚看完信,整个人已是呆若木鸡。旁边的蔡士章等他看完,这才拿过来看了两眼,也是懵圈了。这分明就是一封勒令投降书!里面的内容就是一句话,给你24小时无条件投降,不同意就开炮! “这信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三个小时前。” 原来下午的时候,一条打着柔佛苏丹国旗号的单桅帆船从外海驶进了马六甲河,船上的马来人船长刚一靠岸便找到港口上的卫兵队长,说有一封来自北海军的信件需要立刻交给总督。卫兵队长一听是北海军来的信,急忙带着那名船长进了城堡。库佩勒斯收到信打开一看,发现上面是用中文写的,等让翻译员翻译后,心知大事不妙,立刻就让手下将陈、蔡二人给召了过来。 “从我被公司任命来马六甲城担任总督,至今已经是15年了。我本人历来对华人一视同仁,彼此相处和睦。当然,对于公司的一些不太合理的制度,虽然我也做过很多周旋的,可在某些事上却也是无能为力的。如果这一次的危机能过渡过,我会把更多的包税项目分派给你们。” 库佩勒斯说话的语气里,完全没了平常颐指气使、高高在上的态度,这让陈、蔡二人内心升起了一股扬眉吐气之感。 话说从十六世纪初VOC殖民东南亚以来,要不是大批中国劳工的参与,仅凭荷兰人自己是无法大规模进行城市建设,让马六甲和巴达维亚等地变得风景如画的。 然而紧随其后的,便是成千上万的移民被哄骗到了爪哇、马来亚的种植园和矿山,如同奴隶一般从事劳作。恶劣的工作条件导致很多人严重营养不良,不堪忍受的逃跑者往往会被鞭打致死。在荷兰人看来,中国劳工遭受这样的待遇是咎由自取,因为他们原本就是自己国家的贱民。 自巴城大屠杀后,荷兰人对东南亚华人的统治变得更加严厉。华人缴纳的税赋在各个族群中是最高的;有华人血统者必须穿着中国传统服饰,包括男子必须要留辫子;各地华人只被允许在指定的华埠区内居住。每次离开华埠,他们都要申请一种很难获得的许可证;除此之外,VOC为了确保他们的统治和权威,严禁华人与荷兰人通婚。 在殖民政府歧视性对待的推波助澜下,总是以更低的价格、提供更好更快的服务的华商常常被描述为毒蛇、鬣狗或秃鹫,充斥着狡诈和阴谋者的形象。他们虽然在这片土地上已经生活了一百多年,可始终被视作外来者。 陈起厚和蔡士章在经过了最初的震惊,听完库佩勒斯的话,再回想北海镇信中的内容,两人都不禁的升起了一个念头,华人在马来亚扬眉吐气的时代到来了! 不过老谋深算的陈起厚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大意,万一荷兰人狗急跳墙,对马六甲城的一千多华人不啻于灭顶之灾,所以连忙拱手道:“是,是。总督阁下与我等相交多年,对我等一直照顾有加,我等华埠百姓无不心怀感激。” 蔡士章也连忙道:“总督阁下有事吩咐便是,我等定当为阖城百姓效犬马之劳。” 库佩勒斯满意的点点头,这才道:“找你们两位来,是有件事请你们协助。首先,我想让华埠的百姓今天晚上就进入城堡内居住。马六甲城的华人不多,城堡内还有不少空屋子,很好安置。” “啊!”陈、蔡二人脸色一变,心说这分明就是要拿华人当挡箭牌,太缺德了吧! 库佩勒斯脸上露出一丝狞笑:“怎么?有什么困难吗?!” “总督大人,眼下天色已晚,各家俱已安歇不如明早再.” “不行!今天晚上必须完成!莫勒鲁斯上校已经在召集部队,你们必须协助。” 陈、蔡二人哪敢不答应,所谓人为刀俎,他们要是敢说个“不”字,立刻就是大祸临头! “第二件事,我将任命你们二位为马六甲城的谈判代表,明天一早坐船去和那位姓郭的指挥官谈判。” “还请总督大人示下,我等该怎么谈?” “尽量拖延时间。我不妨明确的告诉你们,奥弗斯特拉滕总督和阿尔廷阁下率领的三万大军正在围攻巴达维亚,而北海镇在那里的部队不到六千人。虽然我们在海上输了一场,可并不影响大局。你们明白吗?” 对战争毫无认识的陈、蔡二人用袖子擦去脑门上沁出的冷汗,忙不迭的道:“明白,明白。” (本章完) 第六百六十章 围攻本地治理 入夜时分,马六甲城西北方向的唐人街上火把通明,一群群的爪哇兵和符腾堡士兵将华人们从家里赶出,勒令他们前往城堡。各家华人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了,他们全都怕的要死。 五十年前荷兰人在巴达维亚犯下的罪恶对整个东南亚华人触动太大,马六甲这里的不少人都是当年逃过来的。然而面对士兵手中那黑洞洞的枪口和雪亮的刀剑,绝大部分人都不敢反抗。 曾友亮家因为是大商人,父亲又做过甲必丹,所以荷兰人的态度客气了很多,还让陪同而来的蔡士章进去解释。谁料蔡士章把前因后果说完,年轻的曾友亮气的破口大骂。 “奸恁娘!荷兰人这是要拿咱们做挡箭牌!北海军的炮船都顶到他们脑壳了,居然还敢欺负我们华人!” 骂归骂,人在屋檐下总是要低头的。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会想着放手一搏。不过曾友亮还是多了个心眼,等他带着一家老小出门的时候,肩上的包袱里已经藏好了一支燧发短铳. 深夜时分,在距离马六甲城东南方向18.4公里的普劳乌丹岛附近,北海军南洋第二分舰队的三条战舰正停泊在此。 月光洒在漆黑的海面上,映出粼粼波光。在各船的甲板上,值夜的水手用船舷上的小型探照灯时刻注意着周围的洋面。无他,这里离马六甲城太近了,谁也不知道荷兰人会不会狗急跳墙,趁着夜色发动偷袭。 北海二号的船长室里,郭学显正在和几个人开会,商讨明天的作战方案。因为赵新突然更改了计划,导致郭学显率领的第二分舰队在淡马锡只停留了三天,还没来得及和麻坡的天猛公商谈租赁淡马锡的问题,便急急忙忙的离开了。 “涨潮的时间没问题吧?” “辰正一刻。大人您放心,这条海路小人每年都要跑上七八趟,海况熟的很。” 回话之人,是辜礼欢派驻淡马锡负责清凉油业务的一名掌柜,此人姓陈,也是漳州出来的。 “好,那就这么定了,明早6点,舰队起锚出发。荷兰人到时间如不投降,我们就炸断连接城堡、市区和郊区的三处吊桥,然后就炮击城堡上炮塔,把他们的牙敲掉。” “荷兰人要是死扛着不投降怎么办?” “咱们没时间跟他们磨叽,赵王就给了咱们一天。日落之前,北海军的大旗必须要插在马六甲城堡上面!” “他们会不会拿城内的华人要挟?” 郭学显嘴角露出一丝不屑,轻蔑的道:“他们要是敢用华人当人质,我就屠了全城的荷兰人!” 杀气腾腾的话被郭学显毫不在意的说出来,登时唬的一旁的陈掌柜打了个冷战。 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由于荷兰投靠了法国,导致英国人在1795年出兵包围了马六甲城。当时的亚伯拉罕.库佩鲁斯也是磨磨唧唧,从8月一直拖到了12月才献城投降。正是有鉴于此,赵新在先前的电报里告诉郭学显,决不能让荷兰人拖延,速战速决。 他之所以这么着急的拿下马六甲城,是因为英国人对本地治理的攻势已经发动了。 话说在去年11月底赵新他们离开巴黎的时候,法国国民公会便已经向英国和荷兰宣战。而后然而由于这年月的通信速度,英国宣战的消息需要经过驻埃及亚历山大港的领事馆负责传递。 在经过了漫长的六个月后,1793年6月11日,官方的正式通知总算是抵达了马德拉斯;九天后,加尔各答总督府也收到了消息。 英国东印度公司总督兼印度海军上将康沃利斯早已准备多时,他立即发布了针对法属印度殖民地的行动指示。随后,他乘坐“密涅瓦号”护卫舰前往荷属锡兰的亭可马里,希望了解爪哇战争的进展。随行的还有三条“东印度人级”四级护卫舰,分别是特里顿号、沃利号和皇家夏洛特号。 康沃利斯在亭可马里等了两天,彼时北海军的地面反击还没发动,郑文显的舰队也才刚刚南下。在得知北海军的巨型大铁船被迫停在巴城港内毫无动静,内心稍安的康沃利斯这才命令舰队前往本地治理,将其至于海上封锁之下。 与此同时,由马德拉斯代理司令约翰.布雷思韦特上校率领的部队也出发了。英国人这一次动用了皇家炮兵、第19团龙骑兵、第36、52、71、72、73、74步兵团,总兵力超过了一万人。 康沃利斯的计划是,地面部队首先夺取本地治理西南方向的维伦诺和南部的阿里安库邦,切断驻军与城市腹地的支援,然后在通过地面包围和海上封锁,最终迫使内外无援的法国人投降。 英国人要这么干的话,北海镇在本地治理南部的帕扎亚赖肯定会被卷入战火,躲都躲不掉。 另一边,法国人也不是傻子,在得知马德拉斯的英国人出动后,他们立刻全城动员,奈何兵力实在不足,法国士兵仅有650人,土兵加一起才一千出头,新任总督克莱蒙便派人向南面帕扎亚赖的北海军求助。 问题是帕扎亚赖的北海军总共才两百人,而那些被他们训练的迈索尔士兵在渡过了前期的语言交流关后,刚开始走上训练正轨。让这些家伙去支援本地治理,除了骑马耍大刀,最多就是放几颗大火箭。 赵新在接到帕扎亚赖方面的电报后,为了遵守双方协定,还是派出了一个连去支援本地治理。为了把巴城的仆从军部队迅速运到印度对抗英国人,他这才给郭学显发报,要求他尽快拿下马六甲城,并看住槟榔屿的英国人。至于爪哇岛的兵力不足问题,他只得先在本地华人中征兵,另外又给王远方发报,赶紧再调五千仆从军南下,让丁国峰也过来帮忙。 “赵王爷”的电报一到,北海军参谋部和后勤部门立刻忙的鸡飞狗跳。得亏有王远方看家,对训练抓的很严,第二批由五千名仙台筑路工人组成的仆从军已经接受完新兵训练。现在等于是不用去柑棂澳基地做热带适应训练了,直接去巴城适应吧! 赵新忙着调兵遣将,英国人也没闲着。对康沃利斯来说,目前南亚次大陆这桌席上想分杯羹的人太多,如果EIC迫不得已要直面北海镇,那就必须稳住北面占据了廓尔喀的清帝国,他可不想腹背受敌。 于是他在带着一条被俘的法国商船回到马德拉斯补给时,便让人通知正在阳布和满清方面谈判的威廉.柯克.帕特里克少校,尽快和清帝国签署协议,以稳定西孟加拉的北部局势。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携带命令的信使刚出发了一天,便迎面遇到了急着来表功的柯克帕特里克少校,跟清廷的协议签了! 我擦!康沃利斯得知后很是意外。当他在船上见到风尘仆仆的帕特里克少校,便急切的道:“威廉,在一个月前我收到的报告里,你还说清帝国的态度强硬,恐怕要做出适当让步。可转眼协议就签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勋爵阁下,我正要跟您详细汇报一下整个过程。这件事实在是充满戏剧性,我确信上帝是保佑我们大英帝国的。” “上帝当然保佑我们。好吧,别卖关子了,我的时间不多。”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话说从去年8月底的时候,帕特里克少校先是奉命去了加尔各答北部的巴特那,试图调停清廓双方的战争,然而到了9月底,随着清军在“帕朗古战役”中取得决定性胜利,随后阳布城破,廓尔喀灭国,东印度公司的所谓“调解”已纯属多余。 但是帕特里克此行还负有确定廓尔喀和西孟加拉的边界与贸易的使命,虽然换了主人,这问题还得继续谈。于是他带着礼物去了阳布,拜见了满清的抚远大将军福康安,又和驻藏办事大臣和琳、四川提督成德进行协商。福康安只和英国使团见了一面,随后就回西藏主持《藏内善后章程》去了。 和琳跟帕特里克只谈了两次,之后就带着被俘的廓尔喀王叔巴哈都尔.沙阿召回京城献俘去了。他的态度极为强硬,要求EIC必须交出沙阿王国的继承者--十五岁的王子拉纳.巴哈都尔.沙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甚至告诉柯克帕特里克,如果EIC不给,清军就会出兵西孟加拉,前往巴特那直接抓人。对满清来说,这就跟当年处置阿睦尔撒纳和霍集占一样,决不能给廓尔喀人留下复国的希望。 好吧,巴哈都尔如果交给带清,十有八九会被乾隆做成嘎巴拉碗。当然,帕特里克少校肯定不懂这个;他只知道一件事,堂堂大英帝国要是连个廓尔喀王子都保不住,那就真成了笑话,以后也别在印度混了。 除此之外,和琳还严厉警告帕特里克,勒令英国不得插手西藏和布鲁克巴(不丹)的事务,从今以后一切跟西藏方面和带清周边藩属国的有关事务,必须通过清廷派驻廓尔喀的办事大臣。要知道以前满清因为离得远鞭长莫及,现在重心西移,自然对布鲁克巴和哲孟雄这两个属国看的无比重要。 话说从十八世纪初开始,布鲁克巴便和南面的科赫比哈尔土邦开战。到了1772年,被英国人罩着的科赫比哈尔邦大君向EIC求助,英国人随即出兵入侵布鲁克巴。 问题是布鲁克巴是西藏的藩属,重大问题都会直接请示清廷的驻藏大臣和达赖喇嘛。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EIC便想着把手伸进西藏。当英军发起进攻后,布鲁克巴的德布王即向六世班禅求救。班禅在1774年派使者携带礼物给第一任的EIC总督黑斯廷斯,商谈和平。 黑斯廷斯接到此信后,认为是入藏的好机会,他一方面和布鲁克巴签订“和平条约”,主动停战议和,并退还被侵占的土地。而在另一方面,他以回报班禅为名,派遣亲信乔治.波格尔以“通商”为幌子进入西藏,私自面见班禅喇嘛。 这位波格尔在和班禅的谈话里,使用了之前对付那些印度土邦王公的方式,诱使班禅同东印度公司私立某种直接关系。然而六世班禅一眼就看破了对方的意图,他明确表示西藏是大清皇帝统治下的一个地方,而他本人仅仅是一个视和平事业为本职的喇嘛而己,并在此后禁止波格尔进入拉萨。 帕特里克一听对方提及这事,暗道不妙,连忙解释说这都是前任总督黑斯廷斯做的,如今他已经因为腐败受到弹劾,被免去了总督职务卸任回国了,而现任总督康沃利斯绝无插手西藏之意。 在和琳跟前碰了一鼻子灰后,帕特里克心灰意冷,谁知才过了一个月,谈判对象又换人了,新任驻廓尔喀办事大臣和宁到了。 此人跟和珅兄弟可没关系,他是额勒德特氏,蒙古镶黄旗人,乾隆三十六年的进士。和宁文墨颇佳,自入藏以后写了很多诗作。然而这货在政务上却是个庸才,说白了就是用人不察。因为这个问题,他在官场上几经浮沉,每次都是因为失察被贬。 跟前任的态度一样,和宁上来也是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态度。帕特里克心说这回可是崴了泥了!之前清军灭廓尔喀的凌厉凶猛让他非常震惊,要知道在二十五年前,英国人也派了一支远征军打廓尔喀,结果大败而归。 除此之外,英国人最怕的是双方闹僵了,清帝国会纵容治下的印度教徒去西孟加拉的印度教地区搞事,如今的廓尔喀的百姓那可是信奉印度教的。 之后因为西方人的圣诞节、中国人的春节、以及使团成员水土不服生病返回孟加拉等原因,双方你来我往扯了半年。到了1793年4月的时候,四川提督成德收到福康安指示,命令阳布的三千清军陈兵边境,摆出南下的架势,双方的局势愈发紧张。 就在帕特里克少校顶不住满清方面的咄咄逼人,给康沃利斯写信打算妥协时,意外出现了。 一名往来于阳布和巴特那的廓尔喀商人找到了他,直言他认识和宁手下的一名亲随。那商人表示为了保护巴哈都尔王子,愿意从中斡旋,提供帮助。 帕特里克心里也没底,本着有鱼没鱼先打一杆子再说的想法,给了那商人六百西班牙银币。谁知过了十几天后,那商人居然把事办成了,带回来不少重要情报,帕特里克这才知道清帝国是在虚张声势。 原来,之前福康安带来的索伦兵在横穿喜马拉雅山的历次作战中伤亡惨重,打下阳布后更是强弩之末,两千人如今就剩了三百多人。至于那些一脸凶恶的金川藏兵因为长期在外作战,都盼着回家,已经无心再战。剩下的就是川军了,然而这些人因为水土不服,每天都有人病倒。成德之前在边境上陈兵数千,纯粹是摆样子吓唬人。 对于这么重要的情报,帕特里克当然要试试,如果消息属实,那无异于胜券在握。于是他在随后与和宁见面时,表示如果清军要出兵巴特那,侵犯西孟加拉的领土,那么作为宗主的EIC也会派重兵北上,跟清帝国宣战,顺便帮巴哈都尔复位。 此话一出,和宁和成德的脸色瞬间就变了,随后又恢复如常,不过帕特里克知道,自己赌对了! 英国人态度的突然变化,让和宁大感意外。他认定是成德的川军部队露出了破绽,让英国人看出来了。成德因为部下接连病倒就已经够窝火的了,他才不会背这个锅呢,两人关上门大吵了一架。 满清这次为了灭廓尔喀,虽然有赵新的“友情支援”,可还是先后投入了四百万两白银;除了用于在雪区购买数量庞大的军粮物资,其余大部分钱都投入在了后勤运输上。为了打通川藏、滇藏和青藏三条进藏主干驿路,清廷在沿途各处添设军站,设置粮台,派兵守护,耗资巨糜。真要和英国人开战,别说军费了,光是调兵运粮就够喝一壶的。 底牌被英国人摸到了,可对满清这些官员来说,输人不能输阵,面子比什么都重要。和宁和成德吵归吵,可谁也不敢上折子请罪。两人最终还是坐在一起商量,决定先派人回京打点和珅,帮着在乾隆面前糊弄过去,然后又跟帕特里克签定了协议,并盖上了大章。 明面上,满清方面会继续索要巴哈都尔,不过英国方面可以不交,只是此事不能宣扬。另外和宁代表满清承诺,不会鼓动廓尔喀的印度教徒去南面搞事,英国方面如果抓到,要杀要剐随意。 听完了帕特里克少校的讲述,康沃利斯满意的哈哈大笑,他没想到此事会以这样的方式解决。笑了一会,他一脸严肃的对帕特里克道:“很好!帕特里克少校,作为顺利完成任务的奖励,我决定晋升你为中校!” 在真实的历史上,也就是从1772年入侵不丹之后起,英国人先后派出多名间谍,搜集西藏各方面的情报,直到在一百年后发动侵藏战争,并逼迫清政府签订了《藏印条约》。 (本章完) 第六百六十一章 马六甲城的陷落 1793年7月5日清晨5点40分,晨曦微露,随着马六甲海峡内的海水开始涨潮,郭学显率领的北海二号、三号、广海七号三艘炮舰从普劳乌丹岛升帆起锚,两个小时后便抵达了马六甲城东南方向三公里的洋面。 此时已是天光大亮,城堡上的荷兰守军发现情况后,便急忙敲响了报警的钟声。闻讯而来的城防司令和总督亚伯拉罕.库佩鲁斯发现来的只有三条船,而且只是两条四级舰和一艘挂着硬帆的戎克船,悬了一夜的心立刻就放了下来。敌人兵力不多,时间有的拖! 说实在的,北海军造船厂这些年可谓“不务正业”。除了建造了两条不同吨位的飞剪船,大部分工作都是对缴获或者购买的暹罗广船进行改装。对担任海军部门负责人的邓飞和丁国峰来说,他们两人从一开始就不屑于搞什么大而无当的风帆巨舰,再厚的橡木板在高爆弹面前都是渣渣。 当然,这首先和外东北的原生木材中没有造船木料有很大关系;其次是两人考虑的是等工业水平上去了,直接开造铁甲舰。毕竟北海镇背靠另一时空,很多20世纪早期的船型设计图都能找到,只要钢铁冶炼、螺旋桨制造、焊接工艺等技术条件上去了,弄条铁甲舰轻而易举。 然而八年时间过去了,等工人的水平上来了,两人的想法又变了,75毫米炮已经满足不了他们巨舰大炮的野心,于是逼得赵亮的军工联合体又开始爬“电渣重熔”和“单层炮管液压自紧技术”的科技树,可这对北海镇的技术能力提出了更高的挑战。 不管是电渣重熔还是液压自紧,其中涉及到了精炼、锻造、热处理、切削钻削、自紧、身管矫正、稳定化热处理、精加工等一系列工艺和重型设备。尤其是1000~1500Mpa的超高压自紧机,这可不是路边的大白菜。赵新要想从“大毛”那里买到全套生产设备和工艺,除了海量的资金和技术工人的实力,光是采购过程就得花上个一年半载。 除此之外,一种型号的火炮在生产出来之后,要进行大量的试验,包括了可靠性、保障性、维修、测试性、安全性、费效比、以及人员等林林总总一大堆,根本不是把炮管造出来就可以的。 赵亮没办法,便想用19世纪中期的“罗德曼铸炮法”先过渡一下。但是这种方法只能造出前装滑膛的酒瓶炮,别说邓飞和丁国峰了,连赵新都看不上。而且最关键的是,这种技术并不算超前,一旦外泄,很容易被欧洲人掌握。 于是北海镇的海军部门只好抱残守缺,继续装备小口径的75毫米炮,同时盼望着未来铁甲舰和大口径舰炮时代的到来。 虽说心态放松了,可商人出身的马六甲总督库佩鲁斯还是派出了使者前往谈判,能谈就不要掀桌子。好在陈起厚他们本来就计划今天上午去普劳乌丹岛,所以船在昨晚都准备好了。约莫过了四十多分钟,一条打着白旗、载着本地市政委员会的主席维尔、少校帕雷加、以及甲必丹陈起厚、兼职翻译的雷珍兰蔡士章等人的单桅帆船,顺着马六甲河出海口驶了出来。 一行人上了北海二号,看到甲板上极为干净整洁,水手和士兵全都穿着统一制式的藏蓝色短袖制服长裤和黑色短靴,头上戴着同样颜色的带檐软帽,帽子正中还有个做工精美的徽章,都感到十分惊奇。 不管是荷兰人还是两位华人,他们在马六甲这些年,南来北往的军舰商船无数,可谁也没见过哪国的水手居然还给配发制服。 这年月欧洲各国海军的军服刚开始趋向规范化,军官固然是穿的高雅体面,可水手嘛.那就是一群牲口,谁关心他们怎么穿。不管是商船还是军舰,水手们要么穿便装,要么就是衣衫褴褛。如果衣服烂了的话,杂货舱里找去,有什么穿什么! 事实上北海镇海军的制服也是经过了几番折腾才变成如今这个款式的。一开始是橘黄色的工装制服,后来又跟陆军一样换成了丛林迷彩,再后来又换成白色水手服,谁知这遭到了许多水手的抵制,他们一致认为身穿“缟素”非常不吉利。邓飞无奈,只得再改,这才有了如今的藏蓝色制服。 身为船长的郭学显跟水手们穿着一样款式的制服,只不过他领章上的两颗星军衔标明了身份。当确定面前这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就是舰队指挥官时,几位马六甲城使者又是不免一番惊讶。 双方各自行过礼,代表库佩鲁斯的市政委员会主席维尔上来就是一通布拉布拉,之后蔡士章又操着一口漳州官话做了翻译,听的郭学显这个番禺人如闻天书,直翻白眼。得亏身后的军官里有个泉州人,这才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在普通话没有推广的时代,别说不同语言区了,不同村镇之间的口音都有着很大的差别。一个说粤语的广东人跟一个讲闽南话的漳州人交流,简直就是鸡同鸭讲。杂异不同的方言造成了很大的交流困难,这也是华人下南洋后为什么愿意找同乡人扎堆混。 言归正传,荷兰人的意思是一切都可以谈,投降也不是不可以,打打杀杀什么的就不要了。不过在献城投降前呢,关于荷兰居民的去留,本地的葡萄牙人后裔如何处理,各家的货物、房产和种植园的处理,这些都需要时间逐一解决。所以他们希望北海军能宽宏的给他们些日子,把这些事理清楚才好办理交接手续。 “蔡老板,麻烦你转告这位维尔先生,我之前说的很清楚,给他们的时间就到今天中午一点半。时候一到还不出城投降,三条船上的一百多门大炮就会开炮。让他们自己掂量着办!” 陈起厚和蔡士章突然跪在郭学显面前,哭丧着脸哀求道:“大人,求您救救小人一家吧!昨夜荷兰人派兵,将甲城各家华人尽数带去了城堡内,大人若是开炮,我等一家老小和其他百姓定有性命之忧啊!” 郭学显微微点头,他扶起陈、蔡二人,先让蔡士章把自己的话一字不漏的翻译出来。三个荷兰人听了这番话,脸色都变得很难看。 几人正要分辨,郭学显抬手止住,又对蔡士章道:“你告诉他们,回去也转告那位总督,马六甲城今天必须投降,没的商量!乖乖投降,我可以保证他们的生命和财产平安无事,否则今天把话放在这儿,他们要是敢拿华人替他们挡炮弹,城破之后荷兰人的男女老少一个都活不成。我会砍了他们的脑袋,给死难的华人当祭品。” 听了这话,陈起厚和蔡士章顿时目瞪口呆。 “蔡,这位郭中校说了什么?” “他说,说.” 蔡士章在郭学显凝视的目光下,苦着脸结结巴巴的大致翻译了,维尔等人听完面色巨变,想不到这个看似文质彬彬的指挥官性情竟然如此凶残。 陈起厚哀求道:“郭大人,郭将军,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好好谈呢?荷兰人也不是不通情理。” “很抱歉二位,我接到了命令,让我必须在今天拿下马六甲城,不得拖延,否则也要吃军法。” 郭学显沉吟了一下,决定再添把火,彻底断了荷兰人的念想,于是他又道:“二位先别急。在我看来,荷兰人就是一群贱骨头,我要是示弱,他们更会有恃无恐。两个小时后,我将对马六甲城东南角的那座炮台进行火力展示,你们回去告诉那位总督,不想死就滚远点。” 陈、蔡二人不懂什么叫“火力展示”,不过两人从郭学显的语气里明白,对方很可能要对城堡开炮。两人之后还试图劝解,奈何郭学显下了逐客令,无奈之下只得跟着三名荷兰人离开,坐船回去交差。随着单桅帆船远去,一架灰白色的无人机便从北海二号上升上高空,向着马六甲城的方向去了. 几名使者回到马六甲城内,立刻前往总督官邸所在的“红屋”。说起这座红屋,其实原来是白色的,谁知本地的印度劳工嚼完槟榔,总喜欢把汁液往墙上吐,荷兰人制止多次也没用,最后干脆把外墙都给刷成了红色。 听了维尔等人的禀报,库佩鲁斯总督的脸色很难看。他没想到自己的小伎俩被对方识破,而且人家根本“不在乎”一千多华人的性命,反而是拿自己和同胞的性命反威胁。他说白了只是个商人,来东南亚是为了发家致富,而不是来和谁拼命的。再者说,就算不为别人考虑,也要为自己的老婆和一双儿女考虑。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北海军进行火力展示的时候,不过城堡上的荷兰守军发现对方的三条炮舰都是原地没动,心说离得这么远打个锤子啊!包括城防司令在内的很多人便觉得北海军在说大话。 谁知下一秒,远处空旷而寂静的海面上陡然传来一记轻微的响声,就像是有人在几十米外放了个鞭炮,然而过了几秒,一道由远及近的呼啸声让城堡上的守军面色大变,此时再想跑已经来不及了。 “轰!”一发炮弹落在了距离马六甲城东南角二十多米远的空地上,灰黑色的烟柱腾起了五六米高。泥土伴着杂草飞上空中,哗啦啦的又落了下来。城墙各处炮台上的荷兰守军这下可有点慌了,敢情北海军真没吹牛啊! 想到这里,东南角炮台上的几十名守军也不等城防司令发话了,纷纷后撤。混乱嘈杂声中,空中传来一片呼啸,黑色的烟柱在城墙外不停腾起。这次炸点离的更近了,而且有一发炮弹落在了城墙上,爆炸的冲击波将一门18磅炮的木制炮架炸的四分五裂,沉重的青铜炮咣当就砸在了地面上,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十几秒后,更多的炮弹呼啸而来,马六甲城堡东南角当即被炸的硝烟弥漫,碎石横飞。三门数千斤的18磅炮甚至被炸的蹦了起来,翻滚着落在地上,或是一头掉下了城墙。 城堡内的荷兰守军大骇,他们都听说过北海军的大炮厉害,可谁也没见过,今天才算见识了。 当爆炸声终于停歇,库佩鲁斯抱着脑袋从地上爬起来,抖了抖头上的土,看到身边包括城防司令和市政委员在内的众人都是面面相觑,他哀叹一声,心说自己算是倒霉到家了。 “好吧,为了我们所有人的生命和财产安全,我需要有人站出来,再去联系那些中国人,我同意投降。伱们诸位有什么意见?” 众人听了,都沉默的点点头,随后把目光转向了上午去谈判的三位使者。 在北海军舰炮的威慑下,自知难以抵抗的马六甲方面在经过了三个多小时的的艰难谈判,在郭学显同意将“不会伤害城内荷兰人生命并保证所有人的合法财产”的条款写入投降书后,库佩鲁斯终于同意将马六甲割让给北海镇。 曾友亮的短铳到底还是没用上。虽然他在进入城堡的当夜试图发动一些华人,准备在北海军攻城的时候带人攻打“红屋”,可是响应者寥寥。等郭学显带兵登岸后,他便带着自家的家仆来到城门外摆出香案,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看到这个年轻人这么给力,郭学显当即任命他为军管会的顾问,协助处理城内事务。这让慢了一步的陈起厚和蔡士章二人跳脚不已,看来以后青云亭的老大要换人了。 军队进城后,发布安民告示,收缴守军武器,查封军械库,查封官方账目等举动都是应有之意。库佩鲁斯和城内的军官在当天晚上便作为战俘被关押进监狱,郭学显没有虐待他们,也允许家人探望,只是说等爪哇战争结束后再做遣返。 在之后的三天里,新成立的军管会除了通过本地华人采购大批食物,给船上补给淡水,再有就是从市场上买了大量的生石灰,还雇佣工人在城外的海滩附近挖了一个大坑,并开挖了通往大海的引水沟。他的这一举动让很多人迷惑不解,猜测北海军这是打算搞盐场么? 答案很快就揭晓了。又过了两天,当从巴城驶来的“惊雷号”带着五百名保安队成员抵达马六甲城后,郭学显下令立刻查抄本地市场上的所有鸦片,集中运往海滩销毁。那些贩卖鸦片的荷兰商人、葡萄牙裔商人和华商这才如梦方醒。 经过两天的查抄,如狼似虎的保安队员们在巴城军管会来人的带领下,从市场上收缴了两千多箱印度鸦片,总计15万公斤以上。这事他们之前在巴城就干过一次,早就轻车熟路。 不少人都找到陈起厚和蔡士章帮着求情,甚至来到“红屋”求见郭学显,他们表示哪怕以后抬高鸦片的通关税都行,可一旦没收,生意损失惨重不说,破产的也大有人在。 然而铲除鸦片是赵新乃至北海镇的坚定目标,任谁说破大天也没用。而且巴城军管会之前对收缴鸦片中的包庇行为处理的极严,一旦发现有人从中受贿包庇,轻者发去种植园服苦役,重者直接枪毙。 也就是从这一刻起,来往于东南亚的各国商人终于清楚了北海镇对鸦片的态度。不过赵新心里清楚,越是禁止鸦片流入东亚,其价格越会水涨船高,而且虽说控制了马六甲海峡,可肯定还会有人开辟陆路通道,彻底禁绝很难。 所以,这一次北海镇插手本地治理的战争,不光是要支持法国人和迈索尔,而是要从源头上给英国东印度公司“提个醒”,让他们自己掂量纵容鸦片的后果。 (本章完) 第六百六十二章 初到巴城只茫然 随着荷兰人对巴城海上封锁的解除,西爪哇岛的战况便开始传向四面八方。当消息抵达婆罗洲后,岛上的各家华人势力集体懵圈儿,他们这才认识到北海镇的腰有多粗。人家要想收拾自己,那绝对是分分钟的事。 于是不管是东万律的兰芳公司还是打唠鹿的和顺公司,一众头面人物全都坐不住了,他们再也不敢随便派个使者过来拉关系,而是自己携带着黄金钻石等重礼,巴巴儿的坐船奔巴城来了。各家来人中,兰芳公司的动作最快。不过这也很正常,谁让人家占据了航运最繁忙的卡普阿斯河入海口呢。 罗芳柏这些日子几乎都是在新埠头的副厅呆着,期间就回了一次东万律,所以消息一到,他第二天就带着吴元盛、江五等人坐上了开往巴城的商船。他心里很清楚,要想在将兰芳会的事业在西婆罗洲继续壮大,那就必须抱紧北海镇这条大腿。 三天后的中午,当罗芳柏的坐舟驶进巴城港时,既没看到传闻中的“惊雷号”,也没看到曾经出没于卡江上的“南华一号”,倒是有九艘大小不一的风帆巨舰静静的停在港口内的水面上。虽然船艉那巨大的“VOC”字样还没没替换掉,可主桅顶部的旗帜已经全部换成了北海军的红旗,而且能看到各船的甲板上都有持枪的士兵在来回走动。 “天啊公!北海镇这回可真是赚大了!” 举着个望远镜的吴元盛双眼瞪的溜圆,一脸羡慕的神情。别看他来东南亚这么多年了,可如此多的大型风帆船聚在一处却是没见过。这也难怪,他十几年一直在戴燕称王称霸,而戴燕却是深处西婆罗洲内陆,只能靠着卡普阿斯河跟兰芳进行商贸往来。 一旁的江五道:“我听樟林来的人说,那位赵王如今已经坐拥关外万里山河,朝廷连龙兴之地都丢了。他们的大铁船甚至还去过大沽口。” “大沽口是哪?”吴元盛也是嘉应州人,但他对北方并不熟悉,而且离乡多年,大陆上的事已不是很关心。 江五想了想道:“呃,应该是在山东北边,听说离京师很近,好像就三百多里。” “哦~~~”吴元盛点点头,不过他又好奇的道:“五哥,我就不懂了,他们既然都打到京师家门口了,为何不一鼓作气打进京城?” “元盛,京城哪里是那么好打的!”江五呵呵一笑,仗着自己从广东听来的小道消息继续解释道:“那是天子所在之地,十几万大军守卫。” 吴元盛突然叹了口气,怅然道:“别说京城了,我连广州城都没去过,这辈子怕是回不去了。” 他这番话正好说中了船上众客家人的心事,大家都是沉默不语。此时在两人身后不远处站着的罗芳柏突然开口道:“元盛,你这话可是未必,咱们也许很快就能回嘉应看看了。” “嘿!”吴元盛一拍脑门,心说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只要给巴城那尊“真佛”拜满意了,一切皆有可能。 罗芳柏拈着灰白的胡须微微一笑,随即又将目光转向了远处巴城教堂的圆顶。他来之前已经听说了,北海军这次能大胜荷兰人,是因为有那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赵王亲自坐镇指挥。该如何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他心里也没多少底。 因为今天到港的商船挺多,所以罗芳柏他们等了好一会儿才有引水船过来。巴城海关的人员登船后,当得知这些人是从西婆罗洲来拜会赵王的,两名漳州籍的海关办事员不由露出几分得意的神情,心说你们这些客家佬也终于知道低头了。 在查验货物清单时,一名办事员操着一口福州白话,语气严肃的道:“货物里可有鸦片?莫怪我等事先没提,若有私藏那便早早交出,一旦上岸贩卖亦或吸食,查出达到一斤者杀头没商量,少于一斤者发往种植园服劳役六个月。” 一众西婆罗洲来客闻言大惊,心说这是什么规矩?吴元盛听了不怒反笑:“好笑!我等自己吸食也要杀头么?” “我家赵王最恨鸦片,他老人家有云,鸦片乃毒物,蛊人心志,丧人身家,若流毒于天下,其祸烈于洪水猛兽,故而法当从严。” 吴元盛哈哈一笑,正想说北海镇小题大做,一旁的江五连忙上前,对那名办事员拱手道:“还请贵差放心,我等此来是专程拜见赵王,怎敢携带违禁物,坏了本地法令?” 之后等海关人员开出准许登岸的单据,告辞离开,江五这才对吴元盛道:“吴兄弟,我在广州城曾听闻,那赵王早年间曾驾大铁船炮击大横琴岛和澳门葡人的炮台,你可知为何?” “还请五哥指教。” 江五见众人凑了过来,这才道:“英吉利人曾在那里开设货栈,囤放货物,其中就有许多鸦片;至于葡萄牙人那也是往广东走私了不少。当时整座横琴岛被打成了一片火海,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才熄,而澳门的娘妈阁炮台也是被炸了个七零八落。” 众人相顾愕然,只听罗芳柏道:“既是如此,你等切不可携带鸦片上岸,坏了人家的规矩。若是瘾头犯了,那就回船上吸足了便是。” “谨遵罗大哥吩咐!” 一行人乘坐引水船上岸后,照例先是顺着通道前往海关的公事房办理临时身份卡。好在随行的人里有以前来过北海镇的,知道里面的规矩。为避免有心人关注,罗芳柏和吴元盛在登记的时候都没用真名,而是用了罗方白和吴盛。 所有的书面登记程序都很顺利,然而到了拍大头照的时候,麻烦来了。排在最前面的一名罗芳柏的手下,当看到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张照片时,嗓子里“嗝喽”一声,两眼翻白,当场就被吓晕了。掉落在地上的照片被罗芳柏和吴元盛等人看到后,全都骇然不已。 自从赵新来了后,便让军管会借着荷兰人发动侵略战争的机会,开始对城内外居民分批拍照存档,制作身份卡,而海关也要对入境者拍照。 别以为这件事很容易,巴城军管会在实施这项措施前,除了张贴告示,大喇叭里连着播了好几天,身为本地华人领袖的黄家、王家、林家等大户都被勒令带头参加,之后还得向城内居民广为宣传,消除他们的误解。 还别说,当时还真在办身份卡的现场揪出两个荷兰人的密探,两人都是在拍大头照的时候被吓尿的。结果这事到了老百姓的嘴里,风传之下就成了北海镇的老爷们手里有个“照妖镜”,但凡没做亏心事的也就罢了,只要是给荷兰人当探子的,一照之下原形毕露。 虽说罗芳柏、吴元盛和江五三人对大头照的清晰逼真同样心里发毛,可他们都是参与了一场场械斗厮杀乃至战争才有了今天的地位。妖魔鬼怪这种事糊弄愚民可以,他们才不会怕呢! 面对如此情况,已经见多不怪的海关人员先是拿出自己那带有大头照的身份卡和工作证给罗芳柏们看;接着又拿出背熟的固定话术,说这套玩意七百年前的北宋就有了,只不过后来因为战乱,这法子才渐渐失传。 “难道前宋百姓用得,到了今天就用不得?真是笑话!” 听了海关办事员略带嘲讽的奚落,吴元盛忍不住道:“尔等休要针孔里看人!叼惹姆,某家先来!” 简短截说好了。兰芳公司的一群人经历了一番折腾,最后人手一张临时身份卡,懵懵懂懂的从海关办公室另一侧的大门出来,无不是一身白毛汗。之后进入城内找了旅店登记入住,掌柜的果然要了众人的身份卡一一看过,又在册子上登了记,这才让伙计领他们去上房住下。 一番洗漱更衣后,江五拿着提前写好的拜帖急急忙忙去了河对岸的军管会大楼。此时还不到晚饭时间,罗芳柏便叫上吴元盛,打算出门转转。他以前听江五说过,巴城的治安非常好,所以为了不引人注目,便只带了两个身手最好的手下。 当他们走出旅店,七拐八拐的来到运河边上,耳中便传来一阵曲调优美的丝竹之声,甚至还有个女声在唱曲,然而两人看了看四周,根本看不到酒楼茶肆的所在,不免有些茫然。 更令他们意外的是,传闻中风景秀丽的巴城运河两岸居然成了一片大工地,不光是运河里的水被淘干,一大群工人正在挥舞的铲子挖掘淤泥;原本种在河岸上的椰子树有的也被人砍倒,还有人正用铁镐刨着树根。 吴元盛别看自称“戴燕国主”,其实他不过是罗芳柏手下的一员大将。只要罗芳柏还在,他就不可能自立为王。看到眼前的场景,他一时有些好奇,便找到附近一个正在刨树根的工人,套近乎的问了起来。 “老兄,这好好的椰子树,为何都要砍了?” 那工人虽然听到吴元盛操着一口潮州话,可看他衣着华丽,必定是个有身份的人,自己借回话正好也能休息一会,便停下手中的活,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拱手行礼道:“好叫老爷知晓。咱们这军管会的大人们说了,以后河岸两侧都要种油棕,椰子树没什么用。” “什么是油棕?” “这个嘛,听说是能长出油果的一种树,能榨好多油。别说城里了,城外还种了不少呢。”工人的喉头耸动了一下,兴冲冲的道:“广播里说,再过几年,咱们这就不缺油吃了。” “树上长油?一棵树能出多少油?”吴元盛感到有些难以置信,虽然戴燕国也有华人种油菜榨油,可那玩意一亩地才能出多少油? 工人拨拉着手指头算了一下,这才道:“四五十斤吧,我也是从广播里听来的。” 嚯!别说吴元盛了,连身后站着的罗芳柏听了也是吓一大跳。不过他听对方两次提及“广播”,便问道:“敢问何为广播?” 那工人知道面前这几人肯定都是初次来巴城,于是四下张望了一下,抬手指着十几米外道:“那就是广播。你们听,里面现在正放《梁山伯和祝英台》呢!” 罗、吴二人来到挂着大喇叭的柱子下,抬头打量了一会,他们这才知道刚才听见的丝竹之声竟是从头顶上这两个灰亮的喇叭里发出来的,不免十分惊奇。 “罗大哥,这是怎么个道理啊?怎么还能有人躲在里面唱曲?” 罗芳柏秀才出身,因为乡试屡次不第才漂洋过海去了坤甸,刚到的时候还教过两年书。他的文化水平在西婆罗洲已经是顶尖的人物,也正是如此才能得到一众底层移民的拥戴。可他虽然看了不少书,却对眼前之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不管是身份卡、大头照,还是那工人口中的“油棕”和眼前的“广播”,都让他觉得匪夷所思,北海镇的治民手段处处透着怪异,让初来巴城的罗芳柏如堕云雾,愈发想见见那位传说中的“赵王”。 话说赵新虽然在巴城公开亮相,但知道他具体长相的人并不多;除了黄绵舍那几位上层人物,普通人只是远远的见过。于是在市井传言里,赵新被描绘成了身高九尺,两耳垂肩,双手过膝,甚至还双目重瞳,日角隆准。 见罗大哥也不认得,吴元盛发了一会呆,突然提议想去港口的炮台见识见识北海军的大炮,如今这玩意在婆罗洲可是大名鼎鼎。 “哎~~元盛,那等军国利器,岂是寻常人能够得见之物?” “罗大哥,就算离得远也能看看炮台布局嘛,没准回到坤甸咱们也能用得上。” 罗芳柏知道对方说的有理,便点头答应了。之前他们在乘引水船的时候,都看到了岸上左右两侧的炮台。西炮台在码头的西南侧,离的远一些,而东炮台则在运河东岸那座棱堡的东侧,离的近一些。 四人穿过架在干枯运河上搭建的木板桥,而后再向北走,然后来到海岸边,从城堡外墙下走过,炮台就在三百米外的位置。 果不其然,当他们来到炮台二百米外时,就看到地面上插着一个大牌子,上面写着“军事重地,严禁越过”,除此之外还打了个大大的红叉。然而四人的目光在牌子上仅停留了片刻,就被牌子后面数十步外的几个人给吸引了过去。 只见在一顶偌大的遮阳伞下,一个身材高大,戴着草帽的男子正坐在一个铁架子跟前,拿着把蒲扇不停的扇着,铁架子上升腾着阵阵白烟,上面铺的满满,像是在烤什么东西。在男子的身后几步开外,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稳稳端坐在马扎上,正看向罗芳伯四人。 吴元盛皱了皱鼻子,心说居然是在烤大虾? 透过袅袅烟雾,却见在男子对面的海滩上,一个极为俏丽的年轻女子正赤着脚在沙滩上跑跑跳跳。海风吹动间,一头如云如瀑的长发随风而起,显得十分飘逸灵动。而在她脚下,还屁颠屁颠跟着一只大黄猫。 拿着扇子的男子已经看到了罗芳柏四人,正要起身招呼,就见那女子不知海边捞起了什么,用手捧着跑到男子跟前,抬手便朝他洒了过去。男子虽然忙不迭的躲闪,可还是有一些海水打湿了衣服,女子见状开心的笑了起来。 罗芳柏看着眼前的场面不禁有些发蒙。这这这成何体统! (本章完) 第六百六十三章 烧烤架前论英雄 好吧,戴着草帽的男子自然就是赵新了,而他身后的壮汉则是警卫队长柴如桂,至于那个女子和大黄猫还用说么? 赵新今天下午正好没什么事,来巴城这么久一直忙忙碌碌,难得放松一下,便让柴如桂去港口上跟渔民买了些海货,带着阿妙和多福跑到海边烧烤。因为这里地处军事禁区,平常根本没人来,所以阿妙也放开了拘谨。谁知刚开始没多久,便遇到了罗芳柏四人。 罗芳柏虽然是个枭雄,可他毕竟是读书人出身,「非礼勿视」这种事还是很在乎的。对方要是爪哇土著,不穿鞋乃至露胳膊露腿都很正常;可那女子面容白皙,姿容俏丽,身穿汉服,显然是个华人,于是他连忙以手遮面,转身就要带着吴元盛等人离开。 此时赵新转身向身后的柴如桂低声说了几句,柴如桂随即起身走了过来,叫住了罗芳柏四人,拱手沉声道:「看各位先生的衣着,想必是才来巴城的?我们长官今日闲来无事,找了此处休憩。诸位若是赏光,长官不胜欣喜!」 他话一出口,罗芳柏四人都是一愣,尤其是吴元盛和另外两名手下更是一脸懵圈儿。只有罗芳柏愣了会神,这才一拱手,操着生涩的官话缓缓道:「多谢盛情,只是我等初来乍到,此处又是禁地,恐是不合适。」 这里得解释一下了。吴元盛和另外两人都是广东客家人,平日说话也都是客家话,所以对柴如桂带着河南腔的北方话如同听天书。罗芳柏就不一样了,之前说过,此人有秀才功名,而且参加过多次乡试。 中国自古以来,就因为口音各异的方言而使得各省之间的语言沟通极为不易,对跨省做官的人来说更是如此。根据后世的清宫档案,从顺治到雍正早期,来京城觐见皇帝的官员中大部分人的交流基本上都是听得懂的,唯独广东和福建出身的官员让皇帝很是头大,必须要配翻译。 问题是清代皇权高度集中,凡军政大事从不假手于人。君臣谈事,一边还配个翻译,既耽误工夫,还不利于保密。于是到了雍正六年下了一道谕旨,说福建、广东人多不谙官话,让地方官务必训导,但凡举人、生员、贡、监生不谙官话者不准送试。 所以罗芳柏要想参加乡试,他必须会在北方官话上下一番工夫,表达通畅才行,否则连广州贡院都进不去。不过罗芳柏已经远离大陆二十年,日常交流全是客家话,是以说的极为生涩,语速也很慢。 柴如桂微微一笑,抬手指着对面不远处的城堡解释道:「那上面有士兵值守,只要不往炮台那边走便无妨。」 罗芳柏这才明白对方原来是北海镇的官员,难怪敢在禁地之内游玩。不过对方虽然不认识自己,可却殷殷盛情相邀。而且过来的这位举止沉稳有度,面相英武,言辞间落落大方。罗芳柏也是性情豪爽之人,再推脱就是故作扭捏了。 再者罗芳柏的老家石扇堡乃是明代的军屯,民风尚武,他虽是读书人出身,可也是自幼习武。他看到柴如桂走路的姿态举止,便断定此人是个练武高手,更是起了结交之心。想到此来正是要攀附那位赵王,正好借此机会探听一二,于是便道:「老朽罗方白,草字晓川。一直在坤甸经营海贸,这次是听人指点,来巴城想进些货物。多谢你家大人盛意,请教尊姓、台甫?」 柴如桂又是一拱手,朗声道:「我家长官姓刘,讳胜,字退之。现在巴城军管会做事。」说罢便是将手一让,自己前头带路。 等四人走过去时,赵新已经起身相迎,他们这才看出来此人身材十分高大,别说罗芳柏了,就是身形健硕的吴元盛都矮了一个头。如此身高在闽粤之地基本是万中无一,罗芳柏当即断定此人肯定也是个北方人。 罗芳柏冲赵新深揖一躬,沉声道:「坤甸商人罗芳白,拜见刘大人!这位是我的结义 兄弟吴盛,另外两位则是小人家中的护院。」他随后又用客家话对吴元盛和手下解释了一番,三人这才一齐躬身行礼。 听完对方一口晦涩难懂的北方官话,赵新有点后悔让柴如桂招呼他们过来。不过事已至此,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摘下草帽拱了拱手,语速缓慢的道:「各位不必多礼,我北海镇没有满清治下那些臭规矩。今天难得忙里偷闲,此地也不是办公所在,咱们就当朋友相聚,随意就好。」 虽然赵新听的不是很明白,可大致意思懂了,知道老者姓罗,眉梢不由动了一下。然而他看到对方头发胡子全都花白,以为这老头至少得有六七十,所以就没多想。 在他的认识里,罗芳柏今年虽然已经五十五岁,可此人身居高位,富可敌国,补品那还不随便吃,怎么也不至于老成这个样子吧? 然而赵新还是忽略了一点,古人云,忧令人老。自从带着兰芳会起家到如今的「兰芳公司」,罗芳柏二十多年来一直周旋于各种势力之间,算计、阴谋、战争一日不停,上百万人口的命运全凭他一言而决;也正是因为如此,唯我独尊后的各种心理疾病也随之而来。 后世人总把兰芳公司称为「兰芳共和国」,可它恰恰不是个国。虽说兰芳公司行使了公共事务管理的职能,并由专人掌管军事、税收、司法、教育等事项,初步具备了国家的形态,但罗芳柏所受的教育决定了他的野心上限。他的人生最高理想就是做个依附中原王朝的藩属,哪怕是封疆大吏也行,只要能光宗耀祖。 所以迄今为止,兰芳公司只是个使用武力割据一方的华人会社。从这个因素来说,黑社会老大有什么忧虑,罗芳柏一样不落,而且只多不少。 反观赵新,他虽然也免不了要各种算计,可毕竟有来自另一时空的帮手替他分担着北海镇的各项事务。比如陈青松全权负责民政;于德利负责意识形态;洪涛两口子掌管医疗;赵亮总揽工业,张波负责石油;刘胜、王远方、邓飞等人在军事上又各管一摊;再加上自己那变态的能力,能让他天天烦恼的事还真不多。 另外人家赵王爷隔三差五的吃着北海镇出产的各种名贵补品,又使着另一时空顶级的男士护肤品,每年还定期做个保养啥的;是以别看这货已经三十七了,可从外表上看,跟当初刚来本时空没啥两样。 罗芳柏看到赵新年纪轻轻,说话客气,毫无官架子,心中不由暗暗称奇。说实在的,他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官,心中对北海镇不由多了几分好感。 一旁早就穿好鞋子的阿妙已将遮阳伞下放着的几个马扎打开。谁知第一个刚摆好,多福当仁不让的就占据了一个,蹲在上面翘首望着烤架上香气扑鼻的食物,对几个来客理都不理。罗芳柏一见,不由捋着胡子呵呵笑了起来。 赵新不喝酒,所以他这里备着的只有上好的绿茶。众人落座后,先是饮茶漫谈;渐渐的,罗芳柏的官话也流畅了许多,而他和赵新谈话的内容也从西婆罗洲的人情风物转向了北海镇跟荷兰人的战事。 「不知贵部此次大胜荷兰人之后,西爪哇各地将会如何处理?」 赵新跟罗芳柏聊了这么会,已经看出此人有些学问,而且见识广博,于是随口道:「若是换作老先生,以为该如何处理呢?」 「大人这是在考我?」罗芳柏放下茶杯,拈须沉吟片刻道:「依老朽看来,当敲山震虎,借大胜之机威慑西洋诸夷。至于本地各土邦藩王,料他们也不敢有非分之举。此次荷兰人退走,北海镇当号令爪哇诸藩,称臣纳贡,自此我华人一长志气,可谓大快人心。」 赵新微微一笑道:「可我之前曾听赵王提及,他意在剿平各苏丹土邦,将爪哇乃至东南亚的千岛之地全部收为中华之土。以夷变夏,岂不比搞什么藩属来的更彻 底。老先生以为如何?」 罗芳柏心头突的一颤,拈着胡子的手不由停了下来,对方居然把这么重要的军国大事说给自己一个外人,他到底什么意思? 他偏转了脸,将古井一样深邃的眼睛看向赵新。这个年轻人从刚才认识到现在,虽然说话客气,可言语间自有一股难以名状的气度,让人感到威严难犯。罗芳柏对这股气息很熟悉,因为他自己就是这样的人物,然而对方话语中的那股自信却是自己无法企及的。联想到关于那位赵王的一些传闻,他心中突然升起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 想到这里,他自嘲的摇摇头道:「大人见笑了,老朽哪里懂得这些军国大事。赵王宏图大略,志在天下江山,那是如同前明朱洪武一般的人物。老朽当年下南洋,不过是为了像陶朱公一样赚得百万家财,有朝一日荣归故里,光耀门楣罢了。如今老朽已是半截黄土埋身,人老了,对这些争霸天下的事没兴趣喽。」 「哈哈。罗老先生这话刘某不敢苟同。曹操有云,老翼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何况在你们坤甸,有位老先生也说过类似的话,我听了之后大感痛快。」 说话间,阿妙将烤好的贝类、鱼虾等物用盘子端了过来。她冲赵新笑了笑,随后便抱着多福去了一旁,将烤好的鱼肉用筷子剔了,一点点的喂给它。多福吃的极为满意,不住的摇尾巴。 吴元盛因为不会说官话,也听不大懂,灌了好几杯茶,倍感无趣。此时闻到盘子里的海鲜味道奇特,不由食指大动。此时天色已是黄昏,他早就饿了,便旁若无人的抄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罗芳柏在赵新的盛邀下也动筷吃了几口,他岁数大了,讲究个惜福养身,海鲜味道虽美,可那也分对谁,要知道坤甸最不缺的就是这玩意。 赵新见吴元盛转眼就将盘子里的食物一扫而光,便笑着问道:「我这里还有鳄鱼肉,不知道这位兄弟有没有兴趣?」 罗芳柏心说别问了,这玩意搞不好就是你们在卡江捕杀得来的。只不过他想不出北海镇是如何保存这些肉类,不使其腐坏的。他随即用客家话对吴元盛说了,谁知对方一听连忙叫好,说自己还没吃过,只听达雅克人说能吃。 赵新见状,便让阿妙从地上的便携冷藏箱里取出腌好的鳄鱼肉,放在了烤架上。罗芳柏四人这才诧异的发现,那口外观白色的小箱子在打开后,居然冒出一股股白森森的冷气。而且对方取出的鳄鱼肉被切成了一块块的,上面已经抹好了各种酱料,分别用一种不知名的透明袋子封着。女子先用剪刀将透明袋子剪开,取出里面的鳄鱼肉,用一个黑色的夹子放到了烤架上。 这也太豪奢了吧! 罗芳柏和吴元盛虽说是富可敌国,可他们的见识跟两淮的盐商或是广州十三行的那些人是没法比的,他们从未想到有人会在炎热的东南亚制冰储存肉类。 话说清代用冰都是天然冰,岭南因为炎热,从来都是靠着井水冰凉来储存肉类,但最多也就两三天。至于临近赤道的东南亚则更是如此。 罗芳柏饮了口热茶,整理了一下思绪,又继续刚才的话题,他问赵新道:「老朽久居新埠头,竟不知还有如此人物?他说什么了?」 此时赵新已经从之前的谈话里得知面前这个姓罗的老头还不到六十岁,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他放下筷子,接过阿妙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角,微微一笑道:「莫道老夫无好处,唇枪舌剑鼻如雷!」 「哦?哈哈哈哈~~」罗芳柏放声大笑,他没想到对方居然还读过自己早年的诗作,不由大感脸上有光。 「大人原来说的是老朽同宗的那位罗大哥。」罗芳柏冲赵新拱了拱手,脸上露出了几分骄傲和自豪的神情。 赵新眯了眯眼,笑 着道:「罗老先生和那位罗大哥认识?」 「只见过几面,说起来老朽认得他,他可不认得我!」罗芳柏呵呵笑了几声,又对赵新道:「不知大人对那位罗大哥如何看?」 赵新不动声色的道:「此人能在六年间平蛮荡寇,辟土千里,在西婆之地成就偌大一番事业,不管是胆识和心计,实乃我中华人物中少有之人,当得起「名垂千古」四个字。只不过......呵呵。」 罗芳柏听对方竟然把自己评价的如此之高,大为意外,颇有遇上知己之感。可随后就听对方话锋一转,于是脱口问道:「不过如何?」 「依我看来,咱们这位罗大哥的见识和眼光还是差了些。他只重嘉应州和大埔的同乡,却排斥其他地方的华人,眼里只有同乡之谊,而不知同胞之情。」 「这!」 罗芳柏以为对方会说自己没有自立为王,还派人附庸满清,正打算诉说一番苦衷。谁知对方竟然说的是这些。他正要辩解,只听赵新继续道: 「西婆罗洲虽大,然各家华人公司却只知党同伐异,敌视外乡外姓。今天广东人打客家人,明天漳州人打广东人,为了几座金矿杀的血流成河,甚至还斩草除根,徒让荷兰人和土邦苏丹看笑话。昔者张横渠有言,民吾同胞,物吾与也。身处海外蛮荒,难道那些说着不同腔调的同胞就非得以仇寇视之?请问罗老先生,金矿挖光了怎么办?难道杀到对方地盘再去抢吗? 那位罗大哥虽然称雄西婆,可对那些抱着和他当初同样想法下南洋的华工如何?大家之所以下南洋,忍受种种疾病,就是为了能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然而让他们背上几年乃至一辈子都还不起的高利贷;再用***迷惑他们的心志、麻痹他们的精神;用锡币铅币剥削他们的劳动所得,只是为了造就几个人的富可敌国吗?这样的英雄,不说也罢。」 「刺啦」一声,富含脂肪的鳄鱼肉中渗出了几滴油脂,掉落在炭火中。垂涎欲滴的吴元盛突然感到四周针落可闻,他诧异的回头看向罗芳柏,惊讶的道:「大哥,你怎么满头是汗啊?」 第六百六十四章 党同伐异是宗族 赵新数落到最后,就差指着罗芳柏的鼻子直斥了,这叫他如何不紧张? 之后两人话题寥寥,大多是赵新侃侃而谈,罗芳柏唯唯诺诺。等吴元盛几人吃过烤鳄鱼肉后,罗芳柏便以年老精力不支为由起身告辞。还好到了最后赵新也没道破对方身份,算是给罗芳柏留了几分面子。 不过回到旅店后,江五看到罗芳柏面色阴郁,便向吴元盛问了经过。问题是吴元盛对罗大哥和赵新的谈话内容知之甚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江五便带着疑惑来到了罗芳柏的房间。 “大哥,我听元盛说您和那军管会的官员相谈甚欢,为何闷闷不乐?” 罗芳柏长叹一声道:“老五,你可知今天我遇到的人是谁?” “谁?” “十有八九是那位赵王!” “什么?!”江五大惊,心想那位乃万金之躯,白龙鱼服也就罢了,偏巧还让罗大哥给遇到了。不过他又觉得那位赵王还真是没什么架子,说话待人和气,这对兰芳公司应该是桩好事。 “好事?”罗芳柏摇了摇头。他从告辞离开到现在,一直在反复斟酌赵新说的每一句话。很明显,那位对西婆罗洲各华人公司割据的现状极为不满,北海镇很有可能在解决完荷兰人后,就要插手西婆的事务,甚至会将整个婆罗洲收入囊中。 而且此人对兰芳公司以宗族乡党为核心建立的制度极为看不上,可罗芳柏就不明白了,自古以来不都是如此么?更何况圣人都说“亲亲为大”,各亲其亲,各子其子;同乡之间要是不抱团,反而去笼络亲近外乡人,简直闻所未闻! 事实上罗芳柏对自己取得的成就里最满意的,就是建立了以石窟河流域下游地区的客家人为主体的政权,也正是靠着这些同乡,他才能一呼百应,政令畅通。 瞧瞧北面的和顺总厅吧,名为联盟,可十四家公司彼此内斗不止。那位担任盟主的谢结虽然是雄心万丈,可自从坐上大位一天到晚都是在处理各家公司的内部纷争,按下葫芦浮起瓢,焦头烂额。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和顺的各家公司都是由“半山客”组成,鱼龙混杂。罗芳柏敢断言,和顺联盟有朝一日一定会再度内讧,十四家公司共存的现状不会长久。 至于剥削手下矿工等等做法,罗芳柏觉得并无不妥。别说他了,哪家华人公司不是这么干的?不过他明白一件事,以后再想卖鸦片恐怕够呛了。 江五听了罗芳柏的话,突然醒悟道:“大哥,我看那位赵王对西婆之地怕是早有打算。” “怎么说?” “捕鳄队。” “嗯?”罗芳柏闻言略一沉思,猛的一拍椅子扶手,面带惊愕道:“果然!什么为民除害,他们是在探查卡江的水道!” “大哥,为今之计,须早做打算。我兰和营虽有兵力六千,傲视西婆,然北海军势大难敌。我下午去军管会投帖,回来时在茶肆中听人闲谈,凑巧正在说北海军如何大败荷兰人。” “他们怎么说的?” “实在骇人听闻。若不是如今荷兰人大败,我都觉得是在讲笑话。十几日前北海军发动时,万炮齐鸣,荷兰人修筑的防御工事瞬间化为齑粉,那位赵王只出动了三四千人,便将数万荷兰军队打的落荒而逃。而且他们在乌戎河一带,只用了两千人,竟然全歼了荷兰人的四千兵马!” 罗芳柏闻言一脸骇然,这才明白自己手下的那些精兵强将在人家眼里什么都不是,他觉得眼下唯一的筹码就是自家金矿和钻石矿的产出,只是不知道那位赵王的胃口有多大。 同一时间,在位于西婆罗洲打唠鹿的和顺总厅里,来自各家公司的大哥们正在连夜开会议事。在座众人分属大港、三条沟、满和、泰和、新屋、坑尾、结连、老八分、新八分、九分头、十二分、十三分、老十四分、十五分,总共十四家公司。 当北海军大胜荷兰人的消息传到打唠鹿和三发,去巴城“拜山头”这件事已经再无异议,而且宁早不晚。不过在关于该向那位赵王进贡多少黄金和钻石,以及各家公司分摊数额上,十四位大哥却是意见不一;几位大哥因为言辞不和差点上演全武行,总长谢结被搞的头大不已。 等众人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后,谢结面带心痛之色,沉声道:“诸位兄弟,且先听老夫一言。北海镇的事大家如今都清楚,人家不是要来婆罗洲和咱们争金矿、争钻石矿。那位赵王不出意外的话,就是新朝的天子! 此次让各家公司筹集三十万的黄金和钻石,有人觉得分摊到自己头上的多了,觉得不公,殊不知,这是你们以后衣锦还乡的买路钱。 大清朝什么德性在座诸位都清楚,就算你在婆罗洲管的地盘再多,权柄再大,可区区一个县令和几个胥吏就能把咱们这些人操弄的死去活来,家破人亡。 老夫来婆罗洲已经三十年了,虽说也算是挣了万贯家财,可如今已是黄土埋脖的年岁,每天梦里想的都是落叶归根,想有朝一日回乡看看亲戚朋友,想让谢家光耀门楣,想着百年之后能和自己的父母亲人葬在一起!” 谢结说着说着,已经是双目通红,在座的十四位大哥听了这番掏心掏肺的话,原本脸上得意也好,等着看笑话的也好,一个个都变得面色凝重。 此时在下午闹的最凶的结连公司的彭老大起身朝谢结躬身一揖,面带潮红道:“谢大哥,您这话让小弟实在羞愧难当。” 他说罢冲新屋公司的胡老大又是一揖,抱拳道:“胡兄弟,方才彭某出言无状,冒犯了老兄,还请不要见怪。” 胡老大连忙站起躬身道:“彭大哥这是怎么说的,咱们兄弟交往多年,岂会因为这等小事而伤了和气。不说了,结连公司既然银根吃紧,不足的份额我新屋先帮着垫上。” 彭老大面带感激之色,上前双手握住胡老大的手道:“胡兄弟这份心意,彭某铭记在心。不过区区两万银元罢了,我结连就算吃糠咽菜也背得起。” 别看彭老大装的可怜,事实上这些年不管是兰芳公司还是和顺联盟,全都处于史上发展最好的时期。随着大规模械斗的停止,各家公司运营稳定,发展迅速,而且利润颇丰。眼下整个西婆地区的华人公司年采金总值高达370万西班牙银元,也就是263万两白银,而和顺联盟每年的产值就高达190万两。 鉴于商机之蓬勃,闽粤沿海的海商们每年都会载运大量物资百货前来交易。诸如如鸦片、食盐、粮食、棉纱、生铁、火药及五金利器等,航抵坤甸及三发两地贩卖;各家公司则以黄金、钻石、燕窝、黄腊、藤竹、黑檀、胡椒、樟脑等土产与之交易。仅坤甸一港,每年就有五艘红头船南来贸易。 因为贸易兴盛,所以三发这里获取大陆上的消息就很及时。北海镇这些年对满清朝廷的所作所为,以及在两广沿海和安南搞的那些事,各家公司的大哥们都听说过。不过因为事不关己,所以也就当个酒桌上的故事。 两年前谢结也派人去过巴城“拜码头”,还试图向北海镇购买武器。不过和兰芳公司一样,无论是邓飞还是王远方都没同意。谢结觉得既然你们不给面子,那我也不用上赶着巴结,大家各做各的事,各发各的财。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了,北海镇对付荷兰人所使用的强大武力让各家大哥都惊愕不已。他们这才知道,对方可不是什么过江龙,而是妥妥的巨鳄,比荷兰人还凶。面对这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强大势力,相处之道绝非那么容易。 彭老大假惺惺的谢绝了对方的好意,随后朝在座众人一抱拳道:“诸位,谢大哥方才所言不差,我等漂洋过海不外乎是效法陶朱,挣个百万身家,传给子孙后代,光耀家门。那北海镇赵王要是能让咱们衣锦还乡,莫说是两万银元,就算让彭某把结连公司一半的矿区孝敬给他都行!可官府唉!咱老彭没读过几年书,可评书话本也看了些,历朝历代那些当官的,一个个表面上说的好听,可背地里拿了好处翻脸不认人的事太多了。” 坑尾公司的刘阿水道:“是啊!谢大哥,钱虽然不多,大家也出得起,可万一把那位的胃口给吊上来,以后要的更多怎么办?咱们当大哥的苦点,少吃几顿都没什么,可手下还有一大群兄弟呢。” 谢结心说刘阿水你个鳖下的卵,老子都声泪俱下了,居然还在说怪话,早晚找机会收拾你! 要知道十四家公司虽然都是客家人,可结连公司的人员大都来自揭西五云镇;新屋公司的来自福建永定;大港和三条沟等公司都是陆丰和惠来移民组成;坑尾是惠阳客家人;至于那些八九十之类的公司则都是海丰人。此外,在打唠鹿以东的拉腊地区还有七个揭西的客家人公司,多以“和”字命名。如源和、英和、长和等等。 罗芳柏有一点没看错,历史上仅过了十五年,和顺联盟内部在经过长年械斗兼并后,只剩了七家公司;荷兰军队进犯三条沟后又减至四家,等到和顺联盟灭亡前,只有三家硕果仅存。 说起来西婆的这些华人公司要想合并,必须要以方言为前提;就算同为客家人,只要方言不同,合并是绝对没戏的。问题是这年月公司之间的吞并方式就是械斗,以求将对手赶尽杀绝。 另一边,回到住处的赵新也在想着如何统合西婆罗洲的各家华人公司,以及如何将东南亚的百万华人有效的组织起来,这样才能将东南亚“以夷变夏”。只不过他的着眼点,是如何对以宗族为纽带的公司社群组织进行彻底改造,剥夺其对社会公共资源的控制权,破解其权力体系的经济基础。 有人说,人类的本质就是党同伐异。每个人会天生把其他人划分为同类和异类,维护同类,排斥异类。而这年月的异类就是方言不同,血缘不同。 宗法制度是古人在环境极其恶劣的条件下,为了生存而建立的一种社会保障制度。经济功能是主要的,其他功能是衍生的。小农经济下的定居生活,必然面临资源有限的困境,为了确保自身的生存资源应付因此而起的冲突,乡村宗族便结成武装以图自保,械斗便由此产生。 赵新现在要考虑的,是削弱宗族势力后,如何确保底层民众的利益诉求。光有法律肯定不行,古代中国老百姓素来是“屈死不见官,冤死不告状”。赵新如今觉得,是时候在东南亚的华人群体里引入农会制度了。如此也算是个试点,为以后北海镇政权下乡做个准备。只不过这里还有太多的细节,需要好好想想。 他信手拿起桌上的一本线装书,打开后翻到某一页,摇头晃脑的念了起来: “宗者,何谓也?宗者,尊也。为先祖主者,宗人之所尊也。《礼曰》:‘宗人将有事,族人皆侍。’圣者所以必有宗何也,所以长和睦也。大宗能率小宗,小宗能率群弟,通其有无,所以纪理族人者也。宗其为始祖后者为大宗,此百世之所宗也。” 赵新看完这段文字,便将手中的书撂在桌上,用手揉着眉心。一旁的阿妙不声不语的走到他身后,伸出芊芊玉指搭在他的太阳穴上,轻轻的揉了起来。 “《白虎通义》。这书说什么的?” 听到阿妙提问,赵新闭着眼淡淡道:“东汉时的古书,讲三纲五常六纪的。” “三纲五常我听你说过,六纪是什么?” “诸父、兄弟、族人、诸舅、师长、朋友。古人说‘三纲法天地人,六纪法六合’。总之是让人老老实实听老天爷的,别跟皇权捣乱。” “你不是最不喜欢这些东西吗?怎么看上它了?” 赵新抬手拉过阿妙的小手捂在自己脸上,一脸无奈的道:“哎~~有什么办法,容甫先生给我开的书单,总要看完才好。他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连我都敢甩脸子。” 阿妙想起以前赵新被汪中狂怼一番之后气的发狂的样子,不由吐了下舌头。此时一旁蜷缩在沙发上呼呼大睡的多福打起了呼噜,声音时高时低。赵新苦笑道:“多福太胖了,呼噜声比我还大。你不能再由着它性子了。听我的,每天就给它吃两顿。” 阿妙道:“它都老了。上次刘先生说,多福已经快跟六十岁的老人一样了。我总想着都这么大岁数了,想吃什么就吃吧。”她口中的“刘先生”就是刘铮,这厮每次回北海镇,赵新都会让他给多福做个检查。 赵新哭笑不得的道:“你啊,太宠着它了。”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赵新觉得昏昏沉沉的脑子清醒了不少,于是便让阿妙抱着多福去休息,自己把整理的思绪写下来。 阿妙摇摇头,先给赵新的茶杯里续了热水,然后便坐在沙发上,用手轻轻的摩挲多福。她转头望向伏案疾书的赵新,只觉得这样的日子最好一直永远下去。 明清时期,在广东的海陆丰地区和北部的揭西地区也居住着大量客家人,然而由于他们与福建人毗邻,所以被称为“半山客”。虽然同为客家群体,但半山客的方言介于福建话与客家话之间,跟嘉应州的客家人交流时,彼此只能会意。 (本章完) 第六百六十五章 南亚风云促膝谈 1793年7月13日上午,也就是罗芳柏他们来到巴城后的第三天,由雷神号和十条机帆船组成的大型运输船队抵达了巴城。临近中午时分,陆续登岸的仆从军士兵们以营为单位列队出发,他们的目的地是巴城南面的「水门堡」军营。 水门堡就是以前荷兰人的那座「诺德韦克城堡」。接到英国人对本地治理开战的消息后,军管会紧急安排民工将周围的阵地工事改建成了一座大军营;同时赵新又让军管会将所有荷兰人起的拗口地名全部改掉,于是巴城在官方的正式名字就变成了「椰城」。 闻讯而来的罗芳柏、吴元盛和江五等人站在路旁围观的人群里,看到这些身穿蓝衣的士兵虽然身材不高,可一个个面色红润,尤其是行走时的队列森严齐整,口号声整齐划一,都深感震惊;自己手下那些清军绿营打扮的「兰和营」壮勇与之相比,根本就是群渣渣。 说起来,要把这些胆小懦弱的岛国农民变成符合要求的士兵,北海军训练基地可是下了一番大力气,光是新兵训练的周期就设定为六个月。除了掌握武器的使用,大部分时间都耗费在强化纪律和队列上。而这些人之所以愿意给北海镇当兵,除了吃得饱薪水高,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立功后可以归化入籍,成为一个连武士老爷都不敢欺负的北海镇汉人。 当佩戴着中将军衔的丁国峰和几名参谋乘坐引水船驶入码头,一眼就看到了前来迎接他的赵新,等走下栈桥,他哈哈笑着上前搂着赵新的肩膀道:「好家伙,来了才一个月,人都晒黑了,看来没少做日光浴!」 「别笑话我,过些日子你也一样。家里都还好吧?」 「好!怎么不好?您儿子都敢上树了,七八米高爬的比猫还快。我听说后赶过去的时候,你老婆带着一群人在树底下急的眼泪汪汪的。」 「男孩子嘛,不淘气怎么行。」赵新闻言放声大笑。 几人坐上马车回到军管会,来到赵新的办公室,丁国峰一把抱起趴在沙发上的多福,狠狠的撸了几下。 多福不满的叫了两声,等好不容易挣脱对方魔爪后,哧溜就跳到了窗台上,警惕的盯着丁国峰。脸上的表情分明就是「卑微的人类,滚出去!」 趁着阿妙出去端茶的工夫,丁国峰捅了捅赵新,低声问道:「啥时请我喝喜酒?」 「喝屁!」 看到赵新白了自己一眼,丁国峰不怀好意的嘿嘿笑了起来。这货奔四十的人了,跟雪舞已经有了一双儿女,可偏偏生性促狭,爱说怪话。至于他老婆雪舞,跟着刘大主任当了好几年学生,去年当上了富尔丹城医院的护理部主任。 两人扯了一会闲篇,等阿妙端上茶出去后,便开始谈正事。 「让你来呢,是去帕扎亚赖负责对英国人的防御战,顺便给英国人上一课。」 赵新说罢从书架上取出一个一米多长的纸卷在桌子上摊开,丁国峰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张印度全图,上面清晰的标注了目前南亚次大陆的各方势力,并用不同颜色标出了区域;而且除此之外,山川、河流、道路、城镇等等全都陈列其上,各种细节之丰富,令人叹为观止。 「乖乖,你这从哪儿找到的?」 「这是英国皇家地理学会根据1792年根据第三次英迈战争后的态势,在1800年制作的地图,和目前印度的情况基本一致。你看这三块区域,」赵新用手一指地图上迈索尔王国南部三块用红色边框划出的区域,解释道:「这就是迈索尔在塞林加帕坦条约后割让的土地,左边这块和下边这两块都划给了英国东印度公司。」 「咱们的地盘在哪?」 赵新将手指移动到地图右下一个小指尖大小的蓝色边框区域,道:「这里!」 丁国峰取过放大镜,仔细看了半天才讶然道:「就这么一丁点儿?」 「对。所以我们得通过这次战争,把本地治理北部的特兰奎巴和南面的内加帕坦拿到手。」 「这两块都是英国人的地盘?」 「不,特兰奎巴是丹麦人的。内加帕坦是荷兰人在12年前割让给英国人的,目前归马德拉斯总督府管理。」 「丹麦人也来插一杠子?」 赵新笑问道:「你觉得他们很重要吗?」 丁国峰闻言撇了撇嘴,一副「算个屁」的神情。好吧,丹麦在印度殖民地的命运就在两人不屑一顾的表情中被决定了。 由于地图上的文字都是英文,丁国峰便又问道:「本地治理西边这块黄色的区域是谁的?」 「马拉塔联盟。是由好多土邦组成,而离咱们最近的就是坦贾武尔。」 「要不要搞它一下?」 「我正要跟你说这个事。」赵新从书架上拿过来一个文件袋,从里面取出两页纸递给丁国峰道:「坦贾武尔王国现在的苏丹叫阿玛辛格,是前任苏丹的弟弟。他的王位是从侄子邦斯勒手中篡夺过来的。而这个倒霉蛋侄子很快就会受到英国人的庇护,送往马德拉斯。按照历史,五年后英国人会帮他夺回王位,不过到那时候,他们也就彻底成了东印度公司的附庸。」 丁国峰抬头看向赵新道:「你是想拉拢阿玛辛格?」 「对,但咱们不能主动。只要他们看到咱们的武力比英国人厉害,自然会派人来联系,你到时候只需要对阿玛辛格的统治表示支持就可以,同时调和他们和蒂普苏丹之间的紧张关系......」 赵新跟丁国峰说了很多,两人的午饭也是随便垫吧了几口。他用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向对方讲述了包括孟加拉的***、英国人和法国人、锡兰岛上的荷兰人、马拉塔联盟和德干地区的尼扎姆人在内等诸多问题。丁国峰虽然听的头昏脑胀,不过对印度目前的态势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 谈到最后,赵新语重心长道:「国峰,你要牢牢记住一点,南亚次大陆的问题从来都不是通过一场决定性战役就能解决的。除了军事上的胜利,经济、外交、政治和情报都要大量投入才行。搞殖民地进行经济掠夺这种事,除了能收获憎恨什么也得不到,而且还会背上尾大不掉的包袱。咱们的目标是削弱英国人的扩张,保持南印度的独立局面,尤其是扶植迈索尔王国,避免他们被英国人和马拉塔人吞并。」 丁国峰沉吟片刻才笑嘻嘻的道:「我明白了。咱们在印度的地盘够用就行,主要目的就是给英国人添堵。」 赵新微微颌首道:「我现在代表北海军司令部宣布,在军事行动期内,郭学显的第二分舰队归你指挥,印度当地的军政事务由你一言而决。稍后正式的任命书会派人送给你。」 「是!」丁国峰向赵新敬了个军礼,满意的道:「咱也过把总督的瘾。」 午饭凑合了,晚饭自然就得丰盛。所以丁国峰在餐桌上便见到了三斤多的蒜蓉清蒸大龙虾;被熬得杏黄透亮、柔软糯滑的黄胶翅;蒸的Q弹绵软的金丝血燕;肉质肥美的清蒸椰子蟹,此外还有黄鳍金枪鱼、石斑鱼,以及小臂长的椒盐皮皮虾,吃的丁国峰大呼痛快。 北海镇虽然也是海港城市,可那里的水产跟东南亚区别很大,鲑鱼、远东大马哈鱼、鳕鱼、海参、鲍鱼、螃蟹和各种肥美的贝类才是经常吃的。至于后世非常著名的帝王蟹......好吧,正确的说法是「堪察加拟石蟹」,这玩意因为躲在八百米深的海底,还没被端上北海镇的餐桌。 赵新自己就是个吃货,对烹饪要求高的都不是一星半点儿;在北海镇是由两个跟随多年的扬州厨子负责,而来巴城后的饮食 则是阿妙负责,从不假他人之手。这次为了招待丁国峰,他特意跟黄绵舍家借了两个泉州籍厨子,又让阿妙调教了一番,这才弄出琳琅满目的一桌子现代菜。 话说五千仆从军的到来,让巴城的市场一下繁荣起来。不管是渔民、菜农和还是种粮食的全都喜笑颜开,军管会负责后勤的人员几乎将城内各家商铺的存货一扫而空,除此之外还跟渔民和菜农订了五天的货,有多少要多少。 酒足饭饱后,丁国峰心满意足的喝着阿妙泡好的乌龙茶,一边揉着肚子一边对赵新道:「听说了没?委员会里现在有些人对你纵容满清苟延残喘到现在很不满。说你放着关内的大好山河不占,跑到东南亚来搅风搅雨,纯粹是不务正业瞎胡闹。」 赵新哂然一笑道:「老于在电报里都跟我说了。那些家伙懂个屁!」 事实上丁国峰说的还算好听的,目前在北海镇穿越众的内部,有些人还说赵新是满清遗民甚至是岛国遗民,要不他也不会对岛国农民这么好,同时放任乾隆继续坐在皇位上。 他喝了口茶,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国峰,你知道近代***国家的疆域,最终定型是在什么时候?」 丁国峰想了想道:「十九世纪中期?」 赵新摇摇头道:「就欧洲而言,近代意义上民族国家的最终成型,普遍认为是欧洲各国在1648年签署的《威斯特伐利亚和约》;而咱们中国的疆域,其实也就是这一二十年才最终确定下来。够得着管得住的领土才是你的,那些鞭长莫及的,不过是某些人的意Yin想象罢了。」 「是啊。你知道的,开春儿后我去了趟东西伯利亚,可真特么够远的!要是没有电报和战俘修的那些路、疏通的水道,想想都可怕。」 「不。我的意思是说,眼下距离十九世纪还有七年,而这七年,是***国家疆域确定并一直延续到后世的最后几年。」 「你的意思是说?」 「对。我们现在占住的土地,只要管得住,只要不出意外,以后谁都得承认属于中国版图。」 丁国峰闻言眼睛一亮,一拍大腿道:「我靠!那还等什么,赶紧把北美大陆西半拉都占住再说!」 「别急啊。」赵新起身在屋里踱着步,慢悠悠的道:「北美大陆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样,得用拳头和人口说话。等东南亚这边事了,部队南下入关,有了人手自然会去。」 「国峰,咱俩开诚布公的说,我知道其实你也想不明白,觉得***嘛要放满清去廓尔喀,是吧?」 丁国峰嘿嘿一笑没说话。其实赵新一直都知道穿越众内部的种种微词,只不过因为他在北海镇的威望太高,又是发薪水的老板,所以都是私下议论,没人敢放到桌面上讲。 实际上从「乌索利耶会战」开始,赵新就在谋划一盘大棋,到今天才算是初步完成布局。 他纵容满清拿下廓尔喀倒不是全为了英国东印度公司,肥沃的藏南之地也是目标之一。如果按照某些人想的,北海军从渤海湾登陆直取北京,让满清瞬间倒台,别说长江以南和西北了,鞭长莫及的西藏也必定会陷入混乱。 到那时,谁也无法保证西藏的上层人物会不会和英国人勾结。而北海军要想进军高原,拿下并守住那块土地,不花上几年时间根本不行,要知道北海军可是比本时空所有部队都更依赖后勤。所以赵新思前想后,只有使出「驱虎吞狼」的策略,让满清继续苟延残喘,去西南替自己戍边,逼着他们开发藏南,跟印度人抢地盘。 「国峰,你知道咱们的历史上,62那场仗年明明打赢了,可为什么又撤了回去?」 「我记得说是因为后勤。」 「看看满清这次打廓尔喀就知道了,后勤补给太难了。 要是只为了宣示存在,让部队长途远征,打下来也守不住。情报局从京城传回的消息说,福康安到了西藏后第一件事就是四处收集军粮,清廷修了三条粮道,征用了数万人,可运上去的粮食还是不够用。要不是咱们援助了他们两批压缩饼干和罐头,福康安打完甲尔古拉山的时候就会断粮。」 「这么严重?可是只要拿下藏南,西藏也就有了粮食自给的能力呀。」 「哪有这么简单。地方拿下了,你得派兵去屯垦吧?念青唐古拉山的地形太复杂了,关山重重,冬季大雪封山,夏天暴雨倾盆,每年的窗口期只有秋天的两个月。福康安给乾隆的奏折上说,藏内气候骤冷,九月以后冰雪封山为常年所有。聂拉木每年有五个月都是大雪封山,人畜无法通过,一旦被困,就是进无可取,退无可守。」 丁国峰无奈的点点头道:「也是。就是我们那时候,进藏的路也不好修。」 「辟瘴无方乞灵药,十步五步争呻吟。」赵新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热带景色,头也不回的道:「福康安这次带了三千索伦兵进藏,你知道最后活下来的有多少?三百!」 丁国峰愕然道:「损失这么大?」 「咱们在京城的情报站,弄到了他和和琳给乾隆的奏折的原文,包括甲尔古拉山那一仗,每次作战都是迂回再迂回,正面佯攻,侧面包抄,全靠索伦兵和金川土兵悍不畏死。满清为了皇帝和天朝上国的面子,敢拿人命不当回事。换成咱们自己的部队,谁敢这么用? 六二年那场战争的教训已经很说明问题,武器再先进,士兵再勇猛,也改变不了山南的地理条件。清军是用人命堆出的胜利,换成咱们一样要用人命堆!九万平方公里的藏南是很好,可西藏的问题,大患在内而不在外,必须让满清替我们把内患清除。 那些动不动就说「不惜一切代价」的家伙,在我看来就是一群漠视他人生命的蠢蛋。谁再敢公开说这种话,老子就亲自送他去藏南扛枪站岗!」 第六百六十六章 雨小汉潜微积箸 赵新的意思很清楚,既然帝国时代的西南疆界划分不清,同时由于地理条件过于复杂,导致后世中印之间的界限长期处于模糊状态,那还不如让满清去西部边陲继续苟延残喘,以西藏和廓尔喀为基点,替北海镇向西向南拓土。 「国峰,当我们把铁路或是公路修到西宁和云南,能顺利管控西南边陲之时,满清的历史使命也就该结束了。你明白了么?」 「驱虎吞狼。我懂了。可年初开会那会儿,你干嘛不跟大家说啊?」 「这里面有太多不可控的因素,一开始我心里也是没底。不管是乾隆还是他手下的那几个大臣,要说他们会看不出来,打死我也不信。去年出兵胶东,我之所以让孔绍安止步于栖霞一线,就是想敲打乾隆。如今满清往西宁倒腾家业,新任的廓尔喀办事大臣走马上任,我这才确定这步棋走对了。」 丁国峰这才明白赵新这几年竟然不声不响的谋划着如此庞大的战略布局,核心目的是要逼迫满清取藏南。至此,他心里积蓄的那些抱怨和不解终于烟消云散。到了第二天一早,他便带着随行的参谋去了「水门堡」军营,计划用三到四天的时间与何喜文完成部队的互换交接,然后尽快赶赴印度。 另一边,来巴城已经等了四天的罗芳柏变得有些焦虑不安。自他就任兰芳公司大哥以来,还从没离开过婆罗洲,来巴城见赵新实是无奈之举。虽说他临走前让排行第三的阙宣英和第四的宋插替他坐镇东万律和坤甸新埠头,可还是担心离开时间久了,新港那边的战事恐生变故。 自年初开始,兰芳公司为了能将新港一带的银矿收入囊中,一直在攻打万那苏丹国的地盘,双方至今已经相持了七个多月。为了能一战底定,罗芳柏让手下在邦居兰使打外镇外围修筑了六座城寨,将其彻底围困。 他已经打定主意,要是今日赵新再不召唤,那就只能让江五留下,明天一早带吴元盛坐船回去。谁知到了上午十点,军管会的一名少校来到了旅店,通知他们下午三点来军管会,赵王会腾出一小时的时间见他们。 其实赵新也不是想吊着罗芳柏,自从在海滩上那次交谈后,他觉得最好要找个懂客家话的翻译,这样才双方才好顺畅交流。然而兜兜转转了好几天,一个合适的都没找到。 要知道巴城这里的华人主体都是漳泉人,而福建的客家话跟广东嘉应州的客家话好比鸡同鸭讲;更何况嘉应和大埔人不去西婆来巴城谋生,那必须是脑袋被门挤了才能干出的事。 好吧,赵新也不想再拖下去了,就这么地吧! 虽说带罗芳柏他们进军管会大楼的军官千叮咛万嘱咐,说见了赵王一定不要下跪磕头,作揖拱手就行,可十八世纪的人再怎么说也没有两百年后的觉悟。于是当罗芳柏、吴元盛和江五三人在看到威名赫赫的北海镇之王的时候,本能的膝盖窝发软,还好赵新用几句话就消解了三人的紧张。 「罗老先生,吴先生,咱们又见面了。」 「嘉应州石扇堡罗芳柏,拜见赵王殿下。」罗芳柏面带微笑,坦然行礼,对面这位果然是沙滩上遇见的「草帽小子」。 吴元盛活了四十多年,还是第一次被人称为「先生」,惶恐的不行,赶急深躬一揖道:「殿下折杀小人了!嘉应州下半图堡葵岭乡吴元盛,拜见赵王殿下。」 「呵呵,吴先生别客气。素闻你生性豪迈,深得乡闾之人敬重,连地方豪强都惧怕,果然是条好汉!」 「啊?!」 赵新随后又看向江五,后者也急忙躬身道:「嘉应州梅南镇人氏江五,拜见赵王殿下。」 「江先生,阁下是不是还有个外号叫「江大刀」?听说你自幼习武,功夫极好,一柄大刀可敌五六人围攻,还打死过老虎,如今连 婆罗洲的达雅克人都怕你。我的警卫连长听说后对你可是仰慕的不得了,说找机会一定要切磋一下。是吧,如桂?」 柴如桂闻言随即向江五拱手抱拳道:「在下汜水柴如桂,久闻江五哥大名!」 别看赵新就这几句话,对罗芳柏三人来说不啻于空中连响几道炸雷,震的他们又惊又怕;对方居然连吴元盛和江五在老家的行迹都知道,实在太让人意外了。虽然赵新没有提罗芳柏的事,可他心里明白,对方能把吴元盛和江五都查个底儿掉,自己肯定也没跑儿了。 想到这里,罗芳柏从袖子里掏出自己亲自誊写的礼单,恭恭敬敬的递给赵新道:「这是兰芳公司上下对北海镇和殿下的一点心意,还请笑纳。」 赵新接过来打开一看,好家伙!上面除了一万两黄金和三十颗五克拉的金刚钻,还有十万元的西班牙银币,加起来差不多得有三十万元西班牙银币,真特么壕啊! 然而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罗芳柏敢送这么重的礼,绝对不是为了拜个山头然后就拍屁股走人。 「罗老先生,大家都是华人,咱们又有一起吃烧烤的交情,其实你不用这么客气。」 罗芳柏闻言微微一笑道:「殿下您志在驱逐鞑虏,涤荡乾坤,雪中国百年之耻,拯生民于涂炭,复我汉人之威仪,些许阿堵物自然算不得什么。然殿下领军先败荷兰人于海上,再破敌阵于兰加士勿洞,立万世不灭功绩,兰芳公司数十万华人听闻后皆是大为振奋,扬眉吐气。大家凑了这点礼物委托罗某带过来,也算是嘉应和大埔乡亲为光复汉家山河出份力。」 要不说罗芳柏能成一方枭雄呢,他这番话表面恭维十足,内里则包含着好几层意思。 他先是赞扬赵新的功绩如同明太祖朱元璋,反过来说您眼看都要富有天下了,我这点小产业在您眼里实在不算什么,别打我主意了;其次他告诉赵新,兰芳公司手下有数十万华人,要想动手你先掂量掂量;最后他说这些礼物是嘉应和大埔的华人出的,其意无外乎是为衣锦还乡铺条路。 赵新不动声色的道:「好。既然罗老先生这么说,礼物我就收下了。这笔钱以后还会用之于民。」说罢,便将礼单交给了身后的柴如桂。 几人落座后,赵新又问了罗芳伯三人这些天下来对巴城感受如何,有没有去医院做个身体检查之类的。等他感觉三人无论是从语气还是神态都开始放松了的时候,他顺口道:「罗老先生,我那天在海滩上所说您别介意,说实话,我当时真不知道是您。」 罗芳伯呵呵笑道:「殿下真是虚怀若谷,胸有四海。罗某回去后细细想来,殿下所言振聋发聩,如醍醐灌顶,罗某实在惭愧,以前的眼界太小了。以后定当时刻牢记殿下所说,既要心怀乡里,也要团结我中华同胞。」 赵新道:「好!罗老先生能有这番见地,实乃南洋百万华人之楷模。」 两人一番互相吹捧,其实都是别有心思。而赵新挖了半天坑,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于是顺势道:「既然如此,那么我就直说了。从今往后,你们与其他客家公司之间再也不能通过械斗和吞并的方式解决矛盾。以前的事不管谁对谁错,都一笔勾销;以后的矛盾必须坐下来协商解决。如果让我知道西婆罗洲再发生械斗流血事件,巴城就会直接派兵。」 罗芳柏听完脸上虽然还满是笑容,可心里当即咯噔一下,以为对方终于图穷匕见了。谁知赵新接下来又抛出了一根「胡萝卜」,让三人又惊又喜。 「我可以向你们保证,满清在两广的统治最多还有两年就会结束。新政府跟满清和历代王朝不同,南洋的华人随时可以回乡探亲和定居,地方上不会设置任何门槛,谁要敢在这上面为难你们,盯着你们的钱袋子,各地军管会对他们施以严惩。」 「多谢殿下,北海镇对我等南洋华人实乃恩同再造!」 赵新不在意的摆了摆手,继续道:「不过为了做好前期准备,巴城军管会要在在坤甸、东万律和戴燕三地开设办事处,派员常驻,以便给数十万华人免费办理身份卡,以此作为大家以后回乡的凭证。不知罗老先生可有意见?」 「这......」 罗芳柏三人作为兰芳公司的上层人物,太清楚北海镇的身份卡是怎么回事了,那分明就是另一种形式的「赋役黄册」。除了没有登记丁口、田宅和资产,在个人信息上比官府的还细致,尤其是那张堪比真人的照片,更是骇人。 好吧,身份卡再细,毕竟还没触及兰芳公司的核心利益--金矿和军队。再者此来巴城就是为了寻求依附,只要北海镇不动自己的蛋糕就行。于是罗芳柏和吴元盛、江五三人聊了几句,也就答应了。 赵新接着又提了第三个条件,结果刚开口便让三人面色一变,随后又如释重负。 「我要在西婆罗洲征兵。别担心,兰和营还是你们的,我会从矿工里征兵,而且所有新兵都会送到巴城来训练,你们要有兴趣,也可以派兰和营的人过来跟着学。」 「不知殿下要征多少兵?这事不劳殿下费心,罗某定会办的妥妥帖帖,派船把他们送到巴城。」 「不多,三千足矣。北海镇派驻到你们那里的人员会负责此事,你们只需协助就好。服装伙食还有临时营地的租赁费用,都会从你们给的那笔钱里划拨。」 赵新之所以要西婆的矿工而不是从两广招人,一是因为矿工的高度组织性,二是他们已经适应了东南亚的热带气候和饮食。 「另外,我要在在坤甸、东万律和戴燕开办三间新式学堂,不光给孩子,也要让大人学会读书识字,能够流利的讲北方官话。所有人都可以免费就读,书本纸张笔墨也都免费提供。场地你们帮我找好,费用......」 罗芳柏急忙道:「殿下,兴文治乃是利国利民之大事。场地不劳殿下费心,此事就由我等一力承办,定当让殿下满意。」 他这才明白,刚才对方说把礼金「用之于民」还真不是开玩笑。光是免费办身份卡那就是好大一笔开支,再加上三千人的军装伙食,三间学堂,那点钱也就够用两三年的。 提完了条件,赵新也到了递出「肉包子」的时候了。想改造西婆罗洲,现在还不是下猛药的时候,先插几根钉子进去,等新兵练出来,北海镇在西婆的影响力扩大,再等何喜文再把文莱苏丹国和万那苏丹国打下来,到时量变就会引起质变,形势比人强,由不得他们不低头。 他转头对身后的柴如桂示意,后者随即起身走到罗芳柏身前,从手里的文件夹中抽出一张一尺见方的硬纸递给了他。后者接过来扫了两眼,一下就愣住了,随后捏着纸的双手也不住的颤抖起来。江五和吴元盛诧异的凑上前来,看到上面的内容顿时两眼瞪的溜圆,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北海镇任命通知书:玆经北海镇民政委员会批准通过,任命罗芳柏为西婆罗洲省东万律(含坤甸、三发)地区行署专员,特此通知。轩辕4490年农历五月三十辛酉日。」 在通知书的左侧末尾,还签有赵新的大名,并盖着「北海镇民政委员会」的大印。好吧,这玩意赵新南下的时候准备了一大摞,提前让陈青松盖好了章。 罗芳柏颤颤巍巍的道:「小人敢问赵王,何为「行署专员」?」 「我北海镇的体制与满清不同,没有一到九品之说,在行政和军事上各有不同的级别。而「行署专员」是指某一行政专区的最高行政长官,属于行政五级。罗先生,从今天开始,兰芳公司就不是孤悬海外的无根之萍了。」 罗芳柏双目变得赤红,两行老泪禁不住潸然而下。十六年了,他求爷爷告奶奶,多次派人给两广总督送礼疏通,前后不下十数万两白银,换来的却是不搭不理。无奈之下,只好拉虎皮扯大旗,让荷兰人投鼠忌器。 一旁的江五和吴元盛急的抓耳挠腮,好不容易听完罗芳柏的解释,大喜道:「大哥,从今往后您就是五品官了!」 得,合着赵新白说! 吴元盛也没白来,他得到了一张戴燕地区行署副专员的委任状,当得知副职是六级文官,顿时把他给激动坏了,不管不顾的给赵新磕起了响头。 天可怜见,葵岭吴家到他是第十六代,从没出过一个读书人。这下可好,他吴元盛从此一跃成为「六品文官」,以后回乡祭祖总算可以光耀门楣了。 罗芳柏三人亦喜亦忧的走了,而在两天后,和顺联盟的谢结带着几位大哥也到了。赵新同样是如法炮制一番,拿捏的谢结又是高兴又是难受。最后武器没买到,反倒是带着一纸任命书回到了打唠鹿。至此,赵新在西婆罗洲的布局初步完成。 当然了,西婆罗洲的局势远不会平静。兰芳公司还好说,体制上名为大家商量,其实都是罗芳柏一人说了算,无人敢于掣肘。而和顺联盟就麻烦了,大港、三条沟、结连、新屋等各家大哥对谢结的那张任命书都是虎视眈眈,最终在一年半后谢结去世之际引发了一场大规模的内斗,由此也导致了和顺联盟分裂,北海镇正式插手西婆罗洲华人公司事务,将多家参与械斗的公司名下的矿区收为国有。 至于参与械斗的华人大哥和数千壮勇嘛,他们带着家人被流放到了澳洲西南部。从此便在那里开始了采金和种地的生活,一直过了十年才被允许回乡。只不过那已经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第六百六十七章 造枪好比攀珠峰 时间很快就进入了7月下旬,丁国峰带着已经算是老兵的三个营和两个新兵营前往印度,而新到的部队在前线经过了一周的适应期后,赵新命令已经抵近到西朗前线的北海军各部对VOC军队发起总攻。 为了迅速结束这场战争,赵新这次除了调用二十门迫击炮和二十门75毫米炮,还动用了丁国峰带来的两挺仿制自另一时空的“M1910/30”重型机关枪。随着重火力进入战场,很快就给VOC的军队造成了重大伤亡;无论是躲在木制工事墙后面的还是试图反击的,无不血流成河。 说起北海镇兵工厂重武器车间仿制的这两挺机枪,其实已经造出来两年了,但由于零件公差上的各种问题,导致它们一直不停的在射击场和车间之间来来回回,搞的赵亮为自己当初的冲动后悔不已。 北海镇军工联合体发展到今天,除了生产仿制了大批十九世纪的枪炮,对现代武器的科技树依旧在攀爬中。赵亮经过这些年也终于明白,制作一杆能射击的步枪很容易,可要是生产几十上百乃至上千杆制式步枪,其难度不亚于攀登珠峰。 别看北海镇生产了大量“1789式”左轮手枪,早期的一千把全是靠人工堆出来的。所有的枪在相同的组件上都存在差异,由此也使得武器部件无法互换,每把枪的零件都需要单独标记编号以进行识别。这一情况直到工人可以熟练使用机床制造大量相同的零件才改变,而相同的问题到了线膛步枪上同样如此。 北海军正规部队直到今天才发展到了二十五个团,始终无法迅速扩大编制,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武器,半自动步枪的生产仍处于摸索中。这使得赵新只能一次次的被武器贩子剥削,将大量的黄金拱手送出。 很多不懂武器的穿越众以为北海镇有了现代的机床,有了图纸,就可以轻松造出包含各个零件在内的现代武器,其实这是大错特错! 如今的赵亮,对穿越众里那些动不动就拿巴铁私人作坊举例的家伙嗤之以鼻,甚至懒的给他们解释。 他曾在几年前春节回家期间专程去了趟巴铁,通过和熟悉情况的当地人交流,终于搞清楚了怎么回事。除了手枪可以自己造,这些作坊主与其说是“制造”,不如说是拼装更合适。由于那里长年战乱,他们一般是从报废枪械中回收可用零件,再自己制作一些比较简单的零件,东拼西凑拼出来的。这玩意同型号的搞个几支几十支都可以,大批量就别做梦了。 想通过流水线批量仿制现代武器太难了,即便是已经被认为老掉牙的SKS,甚至是莫辛纳甘。赵新走遍了欧洲那些能生产SKS的国家,也通过关系凑齐了成套的机床、刀具和夹具,但有一个问题他搞不定,就是技术资料包。这不是花多少钱的事,而是人家根本不会卖。 到最后他没办法了,跟武器贩子安德鲁说搞份莫辛纳甘的技术资料包总可以吧,谁知对方嘿嘿一笑,说那玩意早没了。赵新一想也对,现在市场上一把品相性能俱佳的莫辛纳甘至少800美元以上,便宜的都得300~500美元。 兵工厂不是没尝试仿造过SKS步枪,为了熟练操作北海镇唯一的一台多轴数控机床,赵亮还用了半年多的时间回去上了个培训课。虽然CNC的使用让武器各个零件的切割更加高效和快速,但这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一次只能加工一个的事实,而且精度必须要恰到好处,否则组装后的枪械还是无法批量化,甚至连模型枪的正常使用都成问题。 比如他通过数控机床加工的第一把SKS步枪在试射多次后,发现由于上膛坡道的表面过于锋利,导致每次射击后都会从子弹上刮下些许铜屑,到了最后就是子弹无法上膛。一开始他并不知道是哪儿出了问题,于是不得不从每一个零件查起;直到某个工人偶然在枪底板凹槽的锁定凸耳里发现了铜屑,清除了之后才恢复正常。 得不到SKS的技术资料包,就意味着兵工厂必须精确计算出每一个零件的三维尺寸和公差,以及当公差趋近于边缘时会发生什么,不同的趋近值会使武器发生不同的变化。比如某个零件的公差查到的资料是0.95~1.05,但实际制造过程中,公差的区间可能只是1~1.05,低于1就不行。 除此之外还有弹药公差,即使是早期的现代步枪也比滑膛枪更严格。松一点,步枪就不起作用;紧一点,子弹就会被卡住,造成灾难性的后果。 举个栗子,另一时空的FG42伞兵步枪很多人都觉得是个艺术品,为了仿制这款武器,某位爱好者用了十年时间才复原了全套技术资料包。 赵亮这些年在武器生产上钻研的越深,他就越觉得“枪”的制造实在是一个神秘的过程,许多被视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远不是有图纸有设备,按个按钮就能生产的事。 在重工业产品——尤其是军工品上,所谓的价格便宜、适合大批量生产这些优势,从来都是针对技术成熟的大型工厂才成立。中小型乃至起步型的,老老实实的从买零件组装学起吧。就算是有人手把手教,没有个5~10年也别想批量仿制。当然了,除非能忍受超高的废品率,当年德国人生产Stg44就是这么干的,那属于典型的狗急跳墙行为. 身处西朗城前线的新兵们看到两挺重型机枪的威力后,无不瞠目结舌。由于仆从军在武器配制上除了12磅炮就没有配备其他重型武器,所以底层士兵都没见过这样的大杀器,与之相比,自己手中的步枪简直就是根烧火棍。看到敌军阵地变成了血火地狱,断体残肢漫天飞舞,身处第一线的新兵们全都哇哇大吐。 荷兰守军只抵抗了半天就受不了,两挺重机枪的到来让他们感到世界末日降临。仅仅一个上午,VOC和万丹苏丹国的联军就损失了四千多人,这也使得联军的不少军官和士兵拒绝作战。在他们看来,这已经不是有来有往的战斗了,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被屠杀。 此外由于郑文显的舰队对万丹港实施连日封锁,再加上额鲁带人袭击了VOC设在西朗北部的火药库,导致部队的火药存量所剩无几,也无法获得外界的物资支援。 面对如此境地,坐困愁城的VOC总督奥弗斯特拉腾只得在下午派出代表请求停火,并在何喜文的逼迫下就无条件投降展开谈判。 北海军的态度简单明了,VOC在环马六甲经济圈的所有武装据点放下武器投降,以后不得在东南亚开辟任何殖民据点,全部退回锡兰。在经济上,北海镇会将马六甲城作为今后香料贸易的中心,所有前往广州和长崎交易的荷兰商船必须要在马六甲城海关登记,并领取许可文书,否则视同走私。 “贵方的意思是说,以后你们要控制来的东亚的所有欧洲商船?你们的胃口也太大了吧!” “哼哼,鉴于你们上百年来从印度往东亚贩卖鸦片的过往历史,这样做非常有必要。” “我抗议,东印度公司在长崎的贸易属于国与国的正常贸易往来,是获得德川幕府许可的!” “很抱歉,抗议无效。实话告诉你,日本已经是我们的附庸国了,德川幕府要是敢不听话,我们随时可以换其他人当将军。” “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荷兰代表闻言大吃一惊,这个情况他根本不了解。自从第四次英荷战争爆发,前往长崎的商船已经从每年五条减少到了两年三条。而随着两年前丢失巴城而造成的骨牌效应越滚越大,VOC已经无力向长崎派遣更多商船,今年更是一条都没有,由此也对日本的局势不甚明了。 “呵呵,上个月刚签的条约。” 好吧,北海镇的谈判代表还真没说瞎话。鉴于VOC向北海镇开战,在曹鹏的不断施压下,德川幕府的老中松平信明代表德川幕府,在1793年的6月17号被迫签订了关于荷兰人赴日贸易的特别条款。双方约定,在未获得北海镇颁发的许可状前提下,不得让荷兰人的商船进港贸易。作为交换条件,北海镇将向德川幕府提供五十万两白银的无息贷款,为期十年。 如今德川幕府的内部也是风起云涌,老中首座松平定信和十一代将军德川家齐因为给亲爹加尊号之事,双方多年积蓄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 幕府这几年搞的“宽政改革”,旨在通过紧缩措施实现稳健的财政。然而几年下来,既没能振兴日本农村经济,也因抑商政策而导致商人不满,喜欢奢华生活的海狗公方更是对此感到厌烦。 如今海狗公方已经20岁,自觉胳膊粗了腿儿也壮了,对松平定信这个家伙愈发讨厌,于是打定主意要将其罢免。白河藩的家主要滚蛋了,继任老中首座的人选就落在了三河吉田藩的藩主松平信明头上。 为了保证宽政改革的延续,获得将军樣支持,三十岁的松平信明只能答应曹鹏的条件,并将五十万两贷款中的一半送进海狗公方的私人金库,以满足对方不停娶妾室的开销。 VOC的谈判代表此时已是呆若木鸡。他们其实知道这些年北海镇一直在支持仙台藩跟幕府唱对台戏,但没想到对方对德川幕府的影响力也如此之大。 1793年7月28日,VOC总督奥弗斯特拉腾面如死灰的在投降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大名。他知道,曾经叱咤风云的“海上马车夫”时代已经结束了,而随着这场爪哇战争的崩溃衰落,荷兰人一定会成为欧洲各国轻视的对象。 北海镇方面出席荷兰人投降仪式的,是担任前线指挥官的何喜文。赵新对此实在没兴趣,他直接以北海军司令部的名义授权。 当曾经的海盗头子用毛笔颤抖着在投降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后,心中不禁感慨万千,自此对赵新更是死心塌地。何喜文知道,自己将会因此事而青史留名,甚至是流芳百世,总算是对得起祖宗了! 从头到尾经历了西爪哇岛的这场战役,让何喜文深刻的理解了北海军的体制,从不习惯到逐渐适应。过往他所想象的亲兵和私人营头根本不存在,最多是有个贴身的警卫。 他这些日子跟手下的参谋聊过才知道,北海军连级以上所有军官几乎全参加过赵新的军官培训课,忠诚度极高。只要军政部下达调令,任你跟底下军官混的再熟也白搭。哪个主官敢不服从命令,副手可根据制度直接拿到指挥权,主官直接身陷囹圄,等待他的将是军法的裁决。 何喜文已经有段日子没见过他那群海盗兄弟了,想起以前在昆仑岛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时光,让他时常感叹物是人非。不过他也明白,以他如今的身份再去广南嘉定,阮福映恐怕得扫榻以待。 就在爪哇岛战事的结束的同时,一直坐镇宁古塔的邓飞也获得了赵新的授权,他命令手下三个团和从阿勒楚喀抵达打牲乌拉的两个团,对盘踞在吉林乌拉的清军发起总攻。 此次战役的目标是在入冬之前,将北海军南部的防线推进到浑河,直抵柳条边墙的威远堡和英额门一线;西部则是越过边墙的伊通门和赫尔苏门,占领在本时代依然属于郭尔罗斯前旗的长春镇。 如今北海镇的新政权在齐齐哈尔、阿勒楚喀和呼伦布俞尔等地逐渐站稳,入夏后,大批民政干部到位,开始在各地清丈土地,开展土改工作。是以除了亦民亦军的江藩需要带领部队继续驻守呼伦布俞尔,李睿的两个团就腾出来了。 面对北海镇的迅猛攻势,吉林的清军要么仓惶逃命,要么直接成建制的投降。要知道从北海镇发起“春季攻势”至今已经四个月了,驻守在吉林的陕甘绿营和各部八旗兵在经过了北海军大炮的百般蹂躏后,已经完全躺平,活脱脱一副早死早超生的架势。反正也打不过,不就这么点儿事么 当北海军再次“入侵”的消息传到京城后,与朝堂上忙于应对形成对照的是,宗室内部关注的是都尔嘉的死。 北海军公审吊死都尔嘉,首开明正典刑诛杀爱新觉罗宗室之先河。此人虽说是塔拜一系的后人,可他总归是努尔哈赤的直系子孙。赵新敢这么干,不啻于赤裸裸的扇爱新觉罗家的脸,让一干宗室内心惶惶,坐立难安。 以耳熟能详的AK为例,一个枪管节套就能卡死所有没买技术资料包的仿制者,所以它绝不是随便一个国家就能生产的。哪怕是另一时空的现代,老美民间一大堆生产AK系列的中小枪械公司依然对着这个枪管节套无可奈何,即便拥有数控机床也无济于事,唯一的办法就是从东欧那些专业生产AK的大厂进口。当然了,某些人要觉得可靠性差、命中率和射程不佳、而且还容易走火的“斯登冲锋枪”也算合格的现代制式武器且看我的口型,呵呵~~ (本章完) 第六百六十八章 香山脚下健锐营 都尔嘉的死和满清在黑龙江各地的迅速溃败,导致京城的百姓都在数落八旗将兵的无德无能。实际上这种情况自满清丢失了喀尔喀之后就存在了。到了如今,一条连小孩子都会唱的谚语在京城内外悄悄流传,听到后的八旗官兵无不愤怒,可又无法争辩。 在位于京城西郊香山脚下健锐营内的一间营房里,一个清军正跟几个同伴讲述自己听来的。 「火器营,呲花精;健锐营,爬高行;善扑营,爬地灵。百八十年一个招,空手对枪横不成;别看人前抖威风,遇到北海贼准撂平......」 「他额嫫的,抓着瞎编排的,老子非劈了他不可!」 「五城兵马司的人在查,都是街巷小儿戏语,总不能把孩珠子给抓了吧?」 「要我说,如今对上北海贼何止是空手对枪,根本就是空手对快枪、对大炮。咱们啊,就是用自己这一二百斤,去换人家那一粒子弹仁儿!」 「你们说说,现如今还要这空手功夫到底能有什么用?要说布库戏法和骑射,老子就不信他北海兵能赢得了咱们哥几个。可人家拿着世上最厉害的杀人武器,隔着一里甚至十几里就能打着咱们!而咱们的火铳和大将军炮呢,连他们一根毛都够不着!」 「左翼前锋校伯尔尼阿你们几个都知道吧?以前那是多精壮的汉子,一身功夫连格尔达(总教官)都自叹不如。可自打前年因伤从吉林回来,就染上了脑仁儿疼的毛病。」 「不是吧,他腿上那枪伤还没好?」 「枪伤早好了......上个月我去他家串门,本来好久没见面聊的挺高兴的。你猜怎么着,我就问了一句,当时就脸色巨变,抱着脑袋喊疼。」 「你问什么了?」 「唉~~~也怪我多嘴,咱不没跟北海兵交过手么。我就问他,听说北海贼也从索伦部招兵,胳膊上都戴个老虎头臂章,你碰上过没?跟咱们比如何?」 「就这?」 「可不!就这一句,骗你我是这个!」正黄旗蒙古副前锋校苏尔勒伸手比了个王八的手势。 「......」 几个旗兵越说心情越是沉重,既为带清的社稷前途担忧,也同时担忧自己和家人的未来。说话间,一个营兵跑进来对众人道:「你们几个别聊了!格尔达叫咱们呢!」 「什么事?」 「那位爷又来了,还带了几只羊,结果把狼招来了,格尔达让咱们出去看着点。」 众甲兵一听,急忙起身,拿上弓和火枪、装着箭的撒袋、装着火药铅子的锡壶就往外走。等到了地方,就见对面山腰矮树丛里,群狼蠢蠢欲动,正在向前逼进。而一旁的农夫刚把羊牵过来,阿訇还没开始念经祈祷呢。 话说香山营是明代为了演习攀山打仗而留下的一处营盘旧址。乾隆十四年健锐营成立后,为了推演如何攻打高大坚固的金川碉楼,便选了此地作为营盘,在演武团城外修建了数十座石碉楼,故而也叫「西山健锐营」。整个香山东北一直到后山,是健锐营的粮仓、柴草、库房及牲口棚所在,同时也是演练火铳和弓箭的靶场。 而在荆棘满坡的北后山老林里,时常有群狼老虎豹子出没;其中最令人无奈的,就是世世代代生长在这儿的野狼。这些家伙不仅会袭击营寨内的猪圈叨走肥猪,也会将烈性的乌珠穆沁马唬得在白天夜间都不敢打瞌睡,常常是熬的精瘦掉膘,甚至连老黄牛在晚上也不敢拉套拖车。牲口都如此小心,人更是提心吊胆,就算是健锐营的旗兵也从不敢在夜晚单独行走。 狼这种动物,一到春末夏初便开始繁衍后代。出生后的小狼崽嗷嗷待哺,公狼母狼就得四处疯狂觅食,远地方不敢去,饿急了便会成拨儿的袭扰营地。 苏尔勒等人到的时候,他口中的那位「爷」和两名手下正举着弓射狼。在他身后,还有一个跟他差不多岁数的中年人,端着一杆形制奇特的火枪,随时准备对冲过来的狼开火。 面对群狼,嘉亲王颙琰说不害怕那绝对是假的。若不是亲眼所见,任谁也不相信眼前这些长的跟小毛驴子般的「大嘴巴野狗」就是大灰狼。当手下的侍卫扯弓射狼,自诩骑射功夫不错的他也抄起另一把弓,不断的将撒袋内的一支支翎镞接连射出。谁料对面的群狼已经健锐营的人缠斗了多年,一个个贼的很,常常是射出的箭快到时,大灰狼只需轻轻一闪就躲开了。 颙琰以为自己跟着乾隆去热河行围打猎多年,射几头狼很轻松,然而俗话说的好,望山跑死马;热河打猎那都是有人把猎物赶到自己马前,跟现在这状况那是完全不同。用弓箭射猎物必须要测好远近,在场的几个人都犯了这条忌讳,是以一头也没射中。 眼见撒袋内的长箭射空,颙琰气得抄起身后睿亲王淳颖手里的火枪,端起来略一瞄准就扣动了扳机,声音之大把在场的健锐营将兵都吓了一跳。心说这是什么火枪?动静居然比二人抬还大? 「嗵!」 一道伴随着白烟的火光从枪口喷涌,口径为15毫米的尖头米尼弹呼啸而出,一头徘徊在几十步外的大灰狼脑袋上就爆出了一个血洞,身子一歪,扑通倒在了地上。狼群被吓得一激灵,顿时四散开来。 谁知忙中出乱,颙琰因为着急,肩膀没靠紧枪托,锁子骨被坚硬的楸木托狠狠撞了一下,于是堂堂嘉庆王被射击的后座力撞了个仰八叉,禁不住「唔」了一声。 两名侍卫和他身后的淳颖见状顿时色变,急忙上前将他扶起。颙琰捂着伤处揉了两下,疼的龇牙咧嘴,出了一身透汗,不得不脱下外面的绸袍和背心。 一开始,周围人都没在意他的穿着。要知道颙琰从两个月前,隔三差五就会来健锐营的营地里遛弯兜圈子。他一般是骑着马,带着两个随从,有时带着睿亲王淳颖或者是同母弟弟贝勒颙璘。不过他从不显露身份,只穿了件半旧的酱色绸袍子,外罩一件带补丁的巴图鲁背心,每次都是由健锐营的总教官引领进营,先溜达够了,再去看健锐营旗兵攀爬城楼,有时还会绕进营寨内逛逛野景。 不过今天么,当他躺在地上绸袍被掀开时,便无意露出了腰间的米黄卧龙腰带,这让在场的人全看傻了眼。 健锐营的将兵们因为每年一定要进几回紫禁城和圆明园,对朝堂官员的品级并不陌生。只见腰带上那一条鲜艳的金丝盘龙,分明是和硕亲王才有的装饰。在场众人相互使了个眼色,一起打千儿大声喊道:「给亲王请安!」 这一下,宰羊的、打狼的、阿訇、农夫、旗兵、旗民,呼啦啦跪了半山坡。这些人做梦都想不到,有哪个亲王能来这邋遢地儿游玩。以前乾隆倒是常来,时不时还要叫上几个侍卫和营兵交手比试,可自从岁数大了,也好多年不来了。 「哎呦~~先帮帮我吧,都免礼。」颙琰锁骨疼的厉害,实在受不了没人搀扶,却要行什么大礼。等他被身边众人搀了起来的时候,头上冒着冷汗珠,脸色又青又白。一旁的总教官见了,急忙去喊营医。 过不多时,营医一溜小跑的过来了,他先是解开颙琰胸前的衣服,探手摸了摸骨头,等察觉骨头没断,这才长出一口气,从随身的药箱里取了药膏给他抹上。过不多时,药已起效,颙琰疼痛转轻,脸色渐缓。 身为乾隆的指定继承人,嘉亲王颙琰今年已经三十三岁,身高在1米75左右,有着一副白皙丰盈的大脸盘,长着一双看上去很有福气的大耳朵,眉眼低垂,酷肖其母。而且谦虚客气,待人十分平和。如果不表露身份,任谁都以为他是一个文绉绉的翼学先生 。 他这些日子来健锐营倒不是为了别的,纯粹就是散心。随着登陆胶东的北海军摆出一副扎根不走的架势,黑龙江将军府陷落,乃至北海军大举进攻吉林乌拉的消息不断传回,让颙琰的心理压力越来越大。他很清楚,自己在北京城的日子没几天了。 问题是如今局势已经到了大厦将倾的地步,江山社稷危若累卵,各地的吏治却愈发败坏,官员骄奢Yin逸,宗室内也是沉溺于声色犬马。已经八十二岁的乾隆至今抱着权力不放,情况越遭,对亲生儿子就越提放,生怕自己成了唐玄宗第二。颙琰心中愁苦,只得趁着闲暇来香山这边散心。 说起来历史上的这位嘉庆皇帝虽然有着「仁宗」的庙号,实际上只是个平庸的滥好人。就像他自己说过的那样,体皇考之心为心,本皇考之治为治。当年乾隆之所以会选他为储,主要是自己作孽,搞的人选就剩下三块料,只得矬子里拔将军,选了个最听话的。 苏尔勒不住瞟着颙琰用的那杆火枪,壮起胆子问道:「王爷,您这火枪比我们用的鸟枪可猛多了,不知是武备院造的还是外藩进贡的?」 一旁的侍卫训斥道:「多嘴!不得对王爷无礼!」 在场人不禁紧张起来,颙琰却拦住对方,笑着道:「哎,咱们蒙古亲戚就这个脾性,没事。」 苏尔勒那混不吝的劲头也上来了,歪着头对那侍卫道:「王爷都不生气,你又算个什么鸟人物?草原的旱獭喇,惹不起大灰狼,就知道吓唬骆驼。哼!我可是大汗的子孙。」 一席话逗得颙琰和旁边的睿亲王淳颖忍俊不禁,侍卫没了脾气,只得狠狠瞪了苏尔勒一眼。 颙琰用手一指对面树丛里的狼群,对一众营兵道:「本王今天要看看你们的弦法,这可是咱们满洲人祖传的本事。今天射杀最多的,就把这杆火枪赏给他!」 就在这当儿,狼群又在一只大灰狼鼓动之下跃跃欲试。众人纷纷戴好扳指,搭弓引箭就射。 「啪!」苏尔勒一松手,三尺多长的铁箭如闪电般飞出,狠狠地钉在一头大灰狼的眼睛上,箭头则从头顶钻出。那狼疼的又跳又蹦,在地上打滚转磨,前爪乱捯饬伤处,不停嘶吼,一道道的鲜血不断的从头顶喷出来。苏尔勒随后又是一箭,正中它脖子! 随着几头狼相继倒地,或是毙命,或是挣扎,狼群被吓得呼啦啦往回跑,转眼就消散在了山坡上。 「好弦法!好好~~」已经好了一些的颙琰,惊喜的站起来喊好。苏尔勒见状对身后的阿訇道:「阿訇大爷,一会把狼宰喽皮剥了,送给亲王老大人!」 众人一番清点,居然还就是苏尔勒射杀的狼最多,颙琰对这直爽的蒙古汉子十分欣赏,便将那杆样式奇特的火枪赏赐了他,又让侍卫从马背上的袋子里取了一大一小两个纸盒拿了过来。 苏尔勒好奇的打开两个纸盒,只见小的那个里面是一排排金灿灿如同铜扣子般的小玩意,而大的那个里面则是用黄色牛皮纸包着的长筒,顶部则露出圆锥状的弹头。 「王爷,这是?」他身为前锋,每日训练科目除了弓马刀枪,鸟枪一样要精通。然而眼前的这杆火枪跟清军的制式武器完全不同;且不说分量比鸟枪轻了不少,做工精致,而且也没有木制的枪叉和锁火绳的龙头,是以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刚才被他数落的侍卫虽然跌了面子,可看到苏尔勒箭术高超,心中十分佩服,于是解释道:「这盒大的是铳子,装弹的时候先咬开尾部把里面的火药都倒进去,然后再用这枪探把铳子和纸包一起捅进底部。这盒小的叫火帽,每次开枪便取一个装在击锤下的这处铁砧上,然后扳开击锤就可以瞄准开火了。二百步内都有准头。」 苏尔勒心中欢喜,按照对方指点装好子弹和 火帽,随后走出几步,对着八十步外的一颗小树瞄啊瞄的好半天,终于一扣扳机。只听「嗵」的一声爆响,拇指粗的树干被一枪击断,周围的营兵无不瞠目结舌,随后大声叫好。 「王爷,奴才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好的火枪!要是咱们人手一支,准保能剿平北海贼!」 谁知这话一出口,颙琰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他一言不发的摆了摆手,然后在一名侍卫和睿亲王淳颖的搀扶下上了马,面带萧索的缓缓而去。 「我,我说错什么了?」跪在地上谢恩的苏尔勒懵了,转头看向总教官,那位也是一脸懵圈,不明所以。 此时另一名侍卫策马来到他跟前,俯身低声道:「你个杀材!这枪就是北海贼造的!」 「啊!」 第六百六十九章 献俘阙下粉太平 和琳回到北京城的时候,已经是乾隆五十八年的六月底。 从茫茫雪域高原再度回到烟火人间的花花世界,耳畔再也听不到大炮火枪的轰鸣,更漏刁斗的报时,看不到两军相搏、血腥厮杀的惨烈场面。从青海草原的牧童逐羊,到西北放马汉子的信天游,再到西安城歌榭楼台筝弦萧管,街衢三十六行吆呼叫卖……种种世情俗态,让一行人都觉陌生新奇,恍若隔世之感。 因为乾隆授意福康安留在西藏会同八世***、七世班禅和驻藏大臣、以及西藏地方官员敲定《钦定藏内善后章程》,务必稳定西藏地方局势,所以回京献俘的差事便落到了副手和琳的头上。 古人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出征之前要拜祭天地和祖先,以鼓舞士气;捷报传回同样要举行祭祀仪式,以便对之前祭祀时许下的诺言进行还愿。 满清自入关以来,虽然内外战事频繁,俘获甚众,但自康熙时代起,便有了「内地剿贼不献俘,惟外夷献俘」的做法。到了乾隆时代,无论是大小金川之战还是平定准噶尔和回部,开疆拓土的军事战争频频不止,献俘受俘礼便经常举行,满足了乾隆好大喜功的心理。 如今北海镇在关外战场上屡屡大败清军,挥师入关之势愈发明朗。在这样的状况下,清廓战争的胜利就成了多年来唯一的亮点,于是一场用来歌功颂德、粉饰太平,借此提振士气人心的献俘大典也就成了必然。 和琳身为和珅的亲弟弟,而且还是钦差加驻藏办事大臣,深得乾隆赏识,正是红得发紫;自抵达西宁伊始,一路所到之处,满眼所见无不是胁肩谄笑之辈,贯耳听到的全是阿谀奉迎之语。然而越是如此,他的心情就越是糟糕。 大队人马抵达丰台大营后,和琳将廓尔喀摄政王巴都尔萨野和几个头人交接给兵部来人,后面的具体流程都是由兵部和礼部负责操办,他只需跟着做就好。因为明日还要去圆明园觐见乾隆,和琳也回不了家,因此只命人送了一个禀帖进军机处,自己办完手续后,便带着手下的幕僚和长随住进了西便门内的驿馆。 黄昏时分,他草草吃过了晚饭,便带上幕僚出门散步。此时金乌西坠,倦鸟归寞,城内各家各户都是炊烟袅袅。走在街上,耳中隐约听到白云观内铎铃悦耳的撞击声,西便门那高大的堞雉和半隐在茂林修竹中的殿宇飞檐都镀上了一层金红色的光。 不知怎么的,和琳蓦然想起了曾在安平港见到的孔绍安。在朝廷的邸抄中,那名面相拘谨的年轻人如今已经是北海镇统管胶东四县的大头目,官职名怪怪的,叫什么「行署专员」。他禁不住想到了一个大逆不道的念头,要是自己这样的去了赵新手底下,不知能给个什么样的官职? 跟在他身边的幕僚叫沈世杰,绍兴人,从乾隆五十一年署理杭州织造起,就一直跟着他当师爷。沈世杰和琳一直沉吟不语,在旁笑问道:「东翁,是在想着明日奏对的事么?」 「奏对的事好说。」和琳回过神来,背着手沉声道:「我是在想皇上什么时候让我回廓尔喀。那里的山多土地贫瘠,能耕种的所在只有阳布河谷,每年的产出恐难维持啊。」 沈世杰点点头道:「廓尔喀的情况确实很麻烦,和太弇不是已经和英吉利人签了条款么,下一步就是勘定双方边界,问题应该不大。东翁这次和福大帅一起拟定《善后章程》条款,又全力推行「金奔巴」制度,功勋卓著,皇上此次调你回京,怕另有任用。」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南面的英吉利人绝非善与之辈,和太弇那人文采有余,可政事上怕是不行。」 沈世杰跟了和琳七年,对他的心思再明白不过。和家两兄弟,一文一武,文治上和琳无论怎么努力,也不可能让他当大学士进军机处,接替和珅;唯一的机会就是军事,效 法福康安,弄个上柱国将军,世袭一等公。然而和琳在乾隆的心目中肯定比不上福康安,要想有所作为,就不能一直呆在西藏打下手,和珅也不会答应。 「照我的见识,东翁还是跟中堂好好商量一下,让他帮您使使劲。赵逆这次打完吉林后还不收手,昨日的邸抄上说北海贼的兵锋离伊屯门还有二十里,来者不善啊。」 二人正说着话,猛听得西边一声闷雷隆隆划过天际,虽然不是很响,却震得人心里一颤。紧接着一阵凉风卷地而来,还带着微微的雨腥味。和琳翘首向西望去,只见漫天的晚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殆尽,黑云滚滚翻腾而来,闪电时隐时现,仅仅过了片刻,已将整座北京城笼罩在晦暗的暮色中。 和琳道:「看来是要下冰雹,咱们回驿馆。」 两人前脚进了驿馆的大门,后脚噼里啪啦的冰雹已铺天盖地砸落下来。早就在门外等候的驿丞急忙打了伞上来替和琳遮挡,等踩着一地的冰粒回到下榻的院子,刚走到廊下,那驿丞道:「大人,刚才有人送了一封信来,说是和中堂府上的。下官本想让您的戈什哈出来接,谁知那人撂下信就急匆匆的走了,喊也喊不住,真是奇怪。」 说罢,他便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恭恭敬敬的递了过来。和琳和沈世杰对视一眼,心中十分诧异。中午的时候和珅已经派了刘全的儿子刘印去了丰台大营,该说的都说了,怎么还会送信,难道出了什么事? 然而当他独自回屋坐在灯下取出信看了几眼,额头上的汗珠唰的就冒了出来。这哪是什么和府的信,分明是北海镇的人给他的,署名居然是赵新。 「来人!」和琳霍然起身,片刻后,隔壁屋内的戈什哈走了进来。 「你马上去找那驿丞,问清楚送信人长什么样、多大年纪、口音,任何细节都不可放过。」 「主子,出什么事了?」 「不要多问。」 等下人出去了,和琳回到灯下,拿着信仔细看了起来。他每看几行,便停下想想,然后再看,如此反复多次。看完第一遍,戈什哈已经回来了。 「爷,奴才问清楚了。驿丞说送信的人大约五十来岁,穿着青色细布长褂,戴着个斗笠。身高七尺有余,模样清瘦,留着一把羊角胡子,听口音就是京城的。不过驿馆的几个门子都说没见过此人。」 和琳背着手在屋内来回踱了几步,沉声道:「你歇着去吧。记着,这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嗻!」戈什哈一头雾水,犹豫了一下便退了下去。 此时隔壁的沈世杰已经换了身衣服走了进来,他看到和琳面色凝重,急忙询问,和琳随手把信递了过去。沈世杰坐在灯下仔细看了片刻,已是一脸震惊。 「明白了吧?人家一直盯着咱们的一举一动呐!依我看,现在京城里北海贼肯定布了不少眼线。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都是干什么吃的!」 和琳气的一拍桌子,随后又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沈世杰眨了眨眼,起身拿起茶壶给对方倒了杯茶,随后在灯下沉吟了片刻,这才道:「东翁,这信上说的贾木纳河在何处?」 和琳还真知道,因为廓尔喀曾入侵哲孟雄,他基本上对西藏边境内外的各处山脉河流都铭记于心,沉声道:「就是雅鲁藏布江的下游,在布鲁克巴以东。对了,我行囊里有张图!」 说罢,他起身取过桌案上的包袱,从里面拿出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羊皮,打开后摊在桌上,赫然便是一张一尺见方的地图。这是他在廓尔喀的时候,根据当地商人所述的周边情况,自己画的,也算是和东印度公司的帕特里克少校谈判的参考依据。虽然画的不是很精确,但无论是廓尔喀、哲孟雄、布鲁克巴,还是南面英国东印度公司和其他土邦, 基本上都陈列其上,该有的山脉河流也做了标记。 两人趴在灯下,仔细的看起了这份粗糙的地图,时不时还拿着信上的内容对照。一时间屋里静了下来,此时外面的冰雹已经停了,转为淅淅沥沥的雨声......也不知过了多久,桌上的灯花突然「啵」地一爆,竟把沈世杰惊得一身起慄! 许久,他倒吸一口凉气,指着地图上某一处道:「东翁,北海贼这手太狠了!那赵新是想让咱们替他虎口夺食啊!」 和琳一点就透,脑海里瞬间雪亮。 好么,和宁前脚刚跟英国人签完协议,赵新后脚就怂恿自己去北孟加拉抢地盘。而且岂止是贾木纳河谷平原,赵新在信中还提出,他会再支援朝廷一批军火物资,目的是让朝廷把缅甸阿瓦以北的土地都打下来,一雪当年傅恒染病不得不撤兵的前耻! 这厮在信里还说,其实所谓的瘴疠就是因为喝了不干净的水和当地食物,从而引发疟疾。这种病无论是吃金鸡纳霜还是***都没用,唯一的特效药只有北海镇才有。如今他们无论是在安南还是爪哇作战,从没有因为瘴疠而使部队减员。所以为了保证南下清军的身体健康,他将无偿赠送一批抗瘴疠特效药。除此之外,他还会提供一批亩产在五百斤以上的高产水稻种子,只要把这两处打下来再加以军屯开垦,朝廷西迁后肯定不会缺粮。 「啪!」和琳脸色变得铁青,手中的茶杯被他猛的一下狠狠摔在地上,登时砸了个粉碎! 隔壁屋内的戈什哈听到动静,急忙过来查看,然而当他刚推开门,就听屋内的和琳暴怒道:「出去!」 一旁的沈世杰见状,起身走到门外低语嘱咐了几句,戈什哈懵懂的点了点头,随后便不声不响的去了院门口把守。 沈世杰也被信上的内容雷的不轻,他活了快五十年,虽算不上是通晓经史的学问大家,可说到底也是个博览群书的举人。从古至今,哪朝哪代也没出过这样的逆贼。堂堂天朝,煌煌大清在这厮眼中居然成了替他开疆拓土的小催巴儿,整个当猴儿耍呢!这特么也太厚颜无耻了吧?!他都可以想象的到,这信要是给乾隆看到,肯定会气的暴跳如雷。 不过作为汉人的沈世杰心里突然没来由的升起了一丝暗爽,脸上也不由浮现出了笑意。得亏这是大黑天没人看的到,他在廊下站了片刻,让凉风鼓着热汗湿透的身子,直到打了个寒颤,这才恢复了平静的神情,进了屋内。 此时屋内的和琳已渡过了之前的暴怒,可随之而来的就是震惊。北海贼居然连恐怖的瘴疠都不当回事,而且还有特效药,这也太骇人听闻了!要真是如此,那以后南方的烟瘴之地就再也不是北人闻之色变的恶土蛮荒。 也不知过了多久,枯坐在灯下的和琳对赵新的诡异手段愈发感到惊诧莫名。难道真如传闻中说的那样,此人有神鬼之能?堂堂大清遇到这样一个对手,难道是冥冥中真有注定,胡虏无百年之运?可大清入关已经一百三十年了,这又怎么说呢? 次日一大早,和琳前往圆明园递牌子觐见乾隆。因为对方兴致颇高,仔细询问了廓尔喀和西藏的事,所以他根本没敢提昨晚信的事。面君之后,他径直去了和珅在圆明园附近的宅邸淑春园,兄弟俩当天夜里关上门谈了将近一宿,除了刘全,其他人都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三天后,一场献俘大典如期举行。 首先是兵部率领由火器营、健锐营和善扑营将兵组成的人马,押着被白练系颈的廓尔喀摄政王和几名头人,由长安右门进入长安街,从***西门而入,来到太庙街门外,面北而立。当负责告祭的嘉亲王颙琰带着几名宗室亲王和各部文武官员到了后,众人随即进入太庙举行祭祀仪式。 礼毕之后,一众俘虏又被兵丁押解到了社稷 街门外,向北站立。颙琰等人随后从社稷坛的南天门进入,行礼如春秋祭仪大典一般。 当两处的祭祀仪式结束后,俘虏们又被押着原路返回,从***西门回到长安右门,而陪祀的百官们则前往午门。一群廓尔喀的俘虏哪见过这个啊,他们被彪悍的八旗禁卫押着兜兜转转,不停的下跪站立,等到了午门前早都晕菜了。 此时午门外一众王公文武大臣的卤簿仪仗云集,好不威风,场中针落可闻。辰正二刻,午门上石破天惊的响起九声号炮,顿时鼓乐大作,六十四部鼓乐由畅音阁专职供奉献奏,悠扬沉浑的歌声随即响起: 「昊天有成命,受此丕基。武烈文谟,式穀是贻。亹亹我皇,克缵鸿规。敷天裒对,罄无不宜。一解钦若昊天,敷时绎思。求民之莫,夙夜其咨......皇帝圣神,天锡英姿。听聪视明,法式生知。并包蓄养,解愠弦挥。仁滂施厚,元气淋漓。千秋万岁,复覯姒与姬......」 鼓乐声中,八十二岁的乾隆面带微笑,在颙琰的陪同下,坐上了位于午门楼前楹的须弥宝座,真正的受俘仪式开始了。 镶白旗满洲都统、工部尚书和琳率领押解俘虏的将兵,将廓尔喀摄政王巴都尔萨野押解到午门下,先是勒令其向城楼上的大皇帝跪伏,随后一众兵丁又将装有廓尔喀头人首级的函匣放在地上。 兵部尚书庆桂上前跪奏,高声道:「平定廓尔喀,生擒逆酋巴都尔萨野......等,并获逆酋头人首级二十颗,谨献阙下。」 宝座上须发皆白的乾隆随即沉声道:「交刑部议处,等候发落。」 随着传旨太监底气十足的声音传出,一个七十多岁、身穿正一品顶戴的老胖子走到城楼下,打着马蹄袖跪伏在地,沉声道:「臣苏凌阿领旨。」 当俘虏们被兵丁从天安右门带了下去,午门上下王公百官也来到场中向乾隆行贺礼。此时一阵阵山呼海啸的呼喊响起:「臣等为皇上贺!大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跪在人群中的和琳虽然和其他人一样,摆出了一副激动且难以言表的神情,然而不知为什么,他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幕竟是无比荒诞可笑,连他自己都被这样的念头吓了一跳,后脊梁上的汗唰的就冒了出来。 第六百七十章 又是京城夏末时 献俘礼成后,乾隆对参与押解的和琳及一众官兵颁赏。和琳赏蟒缎朝衣料一件、纬帽一顶、缎靴一双、朝珠一副,银百两,沿途护解官弁赏给江绸、银两有差,皆按军功从优议叙。至于普通的满汉兵丁则赏银二十两,每四人赏羊一只,每两人赏名酒一瓶。 到了次日,乾隆颁布上谕,以巴沙都尔野等人擅启边衅,率兵劫掠扎什伦布寺,打破了一百多年来后藏的稳定局面为由,认定众俘虏不容宽恕,著即行寸磔,枭首示众。特命大学士王杰、刑部尚书苏凌阿以及几位侍郎前往监视行刑。 圣旨一出,到了行刑日这天,从虎坊桥到菜市口可谓人山人海,当正午时辰一到,号炮一响,刑部的刽子手都拿出了看家吃饭的本事。一众围观的老百姓随着每一刀落下,便山呼海啸的喊“皇上万岁”。过不多时,十几颗人头已经被装进木笼,随即高高悬挂示众。 随着人群开始散去,几个早就谈好价钱的人来到刽子手休息的席棚外,从对方手里接过用油纸包好的治肺痨“灵药”,然后满心欢喜的往家赶去。 然而表面上的粉饰太平并不能掩盖满清江河日下的颓废局面,甚至连满汉矛盾也变得愈发尖锐起来。 七月十六日这天,北京城内出了桩大事。这件事情的直接后果就是许多八旗亲贵甚至将宅子腾空,阖家搬去了新宅,还让家里的奴才时刻护弁,出门保镖不离身,不敢单身行走出门。甚至于各旗营内外都是草木皆兵。事发后虽然顺天府和督察院极力封锁消息,可还是传到了外城老百姓的耳中,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私密谈资。 两天后的午后时分,位于前门大街的“东鸿泰”茶馆里已经没了早上的喧闹鼎沸。别看已经过了中元节,可因为今年是晚立秋,一到中午竟比三伏天还热。天空中一轮焰腾腾的白日,晒得地皮起卷儿人打蔫儿。 这会儿的茶馆里已经没了遛鸟斗蛐蛐的旗人大爷,茶客都走的差不多了,伙计也没精打采的趴在桌上。角落里,只有几个商贾模样的家伙还在聊天侃大山。 “您猜怎么着?北海贼不是喜欢从海上来吗?朝廷就应该在海边都修上大墙,如此一来,北海兵就只能干瞪眼,上不了岸喽!” “合着北海贼的大炮是摆设?你没听说,他们的炮子连五尺厚的砖墙都能炸塌了。我看您这主意不怎么样。” “听说了没?前些天下冰雹那会儿打雷,宣武门外老孙家的院里被劈死了一条大蛇,看到的人说足足有七八尺长,头上还有角!” “前两天东四牌楼那那档子事你们谁知道底细?听说还死了个旗人老爷子?” 见其他人都摇头,桌上一个三十多岁、穿着件灰色大衫的胖子微微一笑道:“董掌柜,这事您可算是问对人了。” “怎么说?” “我三叔他拜把兄弟的侄儿就在顺天府当差。昨天我婶子身子不大舒服,我就说晚不晌过去看看。您猜怎么着,正好听了一耳朵。” 桌上几人一听,连忙道:“说说,说说怎么回事!” “几位,咱都是十几年的交情了,这话出我之口,入你们之耳。等一会儿出了这门,咱就当不知道。” “那是那是,孙掌柜,您放心,绝对烂肚子里!” 孙胖子摇着扇子,眼珠滴流转了几天,朝四下看了两眼,见没人注意这里,这才探身轻声道:“死的的那老爷子是正白旗舒穆禄家的,不过不是嫡脉,而是旁支,就住在东四六条。您想啊,正白旗乃上三旗之首,舒穆禄又是八大老姓之一,祖上乃是鼎鼎大名的武勋王扬古利,头些年还出过大学士。他家一出事,连皇上都惊动了。” 随后在他眉飞色舞的描述中,一件让在座几人目瞪口呆的事被他添油加醋的讲述了出来。 原来满人家的孩子从会爬开始,就和汉人家的孩子玩的玩具大不一样。从系着宽皮条儿的荞麦皮枕头开始,大了一些就得换成绿豆或大豆瓤的大枕头。等大一点儿能在地上跑了,就开始抱装着河沙的小“皮兜”;过了十岁,就可以换大“皮兜”,里面装着的也从沙子变成了鹅卵石。这就是练“布库”的过程。 当然了,之后还要练什么绳子口袋、掌拳口袋、石猴石锁、搅棒等。那些练成的好手就会进善扑营火器营当差补缺,就此谋个前程。这几年满清跟北海军屡屡交手,因兵员损失极大,也导致旗兵大为紧缺,只要身手好的就一定能补上。 虽说旗人的布库也算是门不错的武技,可天外有天,对上那些汉人的武术高手就不灵了。所谓“武术连跤,串上准高”就是这个意思。 现如今北京城内凡是家境宽裕的旗人,一般都会用真金白银,从外地聘请武术高手到家里做武师,既能护家保院又可以教晚辈练功。然而问题就出在这里,一些从中原请来的高手跟满清有几辈的宿怨,他们这些年要么就隐姓埋名,要么就改头换面,反正轻易绝查不出来。这些人都是将仇恨深埋心底,借着护院传武的幌子,伺机杀殁年迈的满洲武将。 基本上从康熙晚期开始,许多旗下发生的无头血案,都和看家护院的武师群体有极大的关联。只不过因为这些人做事隐秘,杀完了还让人挑不出毛病,于是很多满人家庭就只能吃哑巴亏,无处申诉。 前几天被打死的那位舒穆禄家的老爷子也是这样。说是老爷子,其实还不到六十,以前是个参领,七年前跟着福康安在富尔丹城和北海镇打仗丢了一条胳膊,不过总算捡回一条命,回京后每天晃荡着一只空马袖,没事就喝酒,喝多了就骂赵新,骂北海镇,骂汉人。 那天老头喝了一肚子白干,酒劲一上头又开始骂,之后又跟自家武师呛呛了起来,甚至还要抢人家分得的半只羊。那武师也不是善茬,说这是府上大爷赏的,没道理让伱夺了去。结果两人越说越急,最后老头动了真火,要比武。 这旗人比武有条规矩,首先是旗下佐领得点头答应,其次还得签生死文书,注明双方无论哪一方死伤均不得经官报案,归自然死亡。 舒穆禄家父子两代参领,旗下佐领当然不敢说个不字,随后文书也画了押。到了第二天上午,比武如期进行,谁知老头刚进场中,还没准备妥当,那武师上来当胸便是重重的一记黑虎掏心,老头当场毙命,断气时连句话也没留下。满人混蛋虽多,可在比武的事上还是说话算话,不会讹人的,家里人也只有听天认命。 老头中招倒地后,那武师便借口说要回后院的屋拿药医治,让在场众人帮着照顾一下。之后等翼医、中人、保人上前查验伤势时,众人这才觉出有些不大对劲儿。 什么时候比武伤人,总先要施救伤者性命,那家伙怎么跑回自己屋里去了?再者说了,老头是行伍出身,一辈子身经百战,九死一生,乃是正白旗下的成名武官。连沙场上都没丢掉性命,怎么死的如此蹊跷? 于是众人急忙到后院找人,谁知屋内根本没人,却见一架松木云梯倒在高墙根下,敢情那武师已经翻墙跑了。众人推测他是杀人后心里慌张,便忙不择路。 到了这会儿,众人这才回想起来,在这之前,那武师曾到处询问老头的履历,哪年参加过哪场仗全问了底儿掉。旗里的老人们一致认定,此人就位为了伺机报仇才来的府上当武师;于是便上报本旗都统,并转报刑部缉拿人犯。九门步军巡捕营的人随后就到了老头家里搜查那武师的住处,结果还真在床铺底下翻出了一封信来。 当查案的人看完信上的内容,这才确定那人果然是为寻仇而来。上面说自己原籍本住山东临清旧城城关,掌毙老头皆因是其当年跟着舒赫德领兵围剿王伦,杀害庶民罪有应得。 众人大吃一惊,要知道谥号文襄的舒赫德乃是舒穆禄氏嫡脉,乾隆三十九年曾受命领兵前往山东镇压清水教王伦,被打死的老头当年就跟着一起攻打过临清旧城。 话说乾隆中期的清水教教主王伦肯定不是个好玩意,这位“震卦王老爷”跟历史上所有的白莲教教首一样,打着“红阳老祖、无生老母、弥勒降生”的口号发动暴乱。也正是因为这场教乱,导致临清--这座自明中叶以来繁荣了二百余年的著名商城,在血与火之中变成了人间地狱。 那场发生在二十年前的惨烈攻防战前后打了近二十天,攻守双方肆意的在城内外纵火,令临清旧城几成废墟。当城破后,清军和清水教的教徒在城内争夺每一处街道、每一座民房,惨烈的巷战持续了整整五天,大批无辜妇孺在城破后被清军所杀。 那武师恰是舒穆禄家的这位老头屠戮的无辜百姓后代,此人寻仇多年,一直隐姓埋名,练就了一身高超的通臂缠拳。开始做过几年的正白旗汉军武术教官,结果歪打正着,被同样是正白旗的舒穆禄家请到府上当了护院武师。经过多年的忍耐,最终寻机得手。 当孙胖子把前因后果说完,在座几人愕然半晌,无不摇头感叹,世上的事真可谓一饮一啄,这老头跟枪炮犀利的北海贼对阵都能大难不死,谁知竟被家中一个武师给一掌干掉。 “听说啊,朝廷正在忙着迁都的事。您说这要都去了西安,北京城他还是北京城吗?” “想那么多干嘛?北海贼如今都打到山东了,听说关外的吉林城都丢了。过一天是一天吧!” “董掌柜,您走南闯北见识广,听说北海贼在山东搞什么‘打土豪分田地’,这事您知道么?” “哎哟,这可别问我。咱们还是莫谈国事吧!” 众人又东扯西扯的聊了一会,这才告辞散去。董掌柜出了茶铺,回到了斜对面“黄升泰”的铺子里。之后他花了一个多时辰把上个月的账看完,看到外面太阳没那么毒了,便让伙计去后院让车夫套车。 一炷香后,董掌柜跟伙计嘱咐了几句,出门上了车。骡车顺着前门大街往南而行,到了猪市口往东,最后停在了蒜市口的石板胡同把口。他下了车,又在胡同口的树下站了一会,这才背着手施施然朝里走去,他每走二十几步就略微停顿一下,仔细倾听身后有没有人跟着。等到了石板胡同和标杆胡同交汇处东南侧的一座独门独户的小院门前,他四下望了望,随即上前轻轻拍了两下,停顿片刻又拍了四下。 不多时,院门开了,露出仅容一人通过的空档,董掌柜侧身而入,对开门的老者轻声道:“人呢?” 老者也不说话,用眼瞟了下正房西屋。郭掌柜也不说话,径直走进了屋内。他伸手掀开蓝布门帘,就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精瘦汉子从炕上跳了下来,猿臂长舒,冲自己抱拳一揖。 “董大哥。” “杨兄弟,这几天城内外各处都在张榜缉拿你。我来是告诉你一声,平日在这院里务必小心,以免走露风声。” “承蒙董大哥照应,实在感激不尽。如今小弟大仇得报,已再无牵挂。您放心,我今晚就走,绝不牵连您的。” “哎,说什么胡话呢!你且等两天,等山东那边有了消息,不管是顺天府还是巡捕营,就都顾不上你的事了。到时候我再派人送你出城。” “照董大哥所说,我陈师弟现今也在胶东?我想去找他。” “不急,稍安勿躁,你们师兄弟一定会团聚的。” 任谁也想不到,打死舒穆禄家老参领的杨姓武师,居然躲在了“黄升泰”董掌柜名下的一处宅子里。 董掌柜没说大话,五天后,一封刘墉从济南发来的六百里加急抵达京城,已经在胶东快一年没见动静的北海军突然发动,以八千人的庞大兵力,自北向南,在黄水河、孙河及五龙河一线,对清军发起了猛烈攻击。仅用了两天时间,登州、栖霞、莱阳三座城池相继陷落,登州镇总兵恩特赫默战死,登州知府蓝嘉瓒在城破后自缢。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乾隆在得知山东的军情后,居然显得十分平静,他并没有从京城和周边各省调兵,只是传谕刘墉严守招远和即墨等地,密切注意北海军动向。 之后他又与和珅、颙琰二人单独奏对了一个多时辰,接着就让镶白旗满洲都统、工部尚书和琳立刻递牌子觐见。到了第二天一早,一道上谕让朝野众人一头雾水,和琳被任命为云贵总督,挂兵部尚书衔,待八月十五后走马上任。 不过据从宫里传出的消息,乾隆当天回到寝宫后大发雷霆,怒骂赵新不止,还砸碎了一个汝窑的笔洗。 护院汉人武师杀满人这事是真的,一般都是精心谋划好多年,最后一击毙命。大仇得报的武师下场不外乎自杀和远遁,被抓住没有好下场。 (本章完) 第六百七十一章 纸上得来终觉浅 随着VOC在投降书上签字,一场波及了半个爪哇、苏门答腊和马来亚半岛的战事终于宣告结束。 对于已经占领的万丹苏丹国的土地,赵新并不打算还回去,因为统一整个西爪哇是他的既定目标。要知道中国古人对这种局面早就又过精辟的说明,那就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为了达到震慑其他苏丹国的目的,赵新大笔一挥,按照另一时空的行政区划,将整个万丹地区划分为北、南、中、西四个行政区,又将井里汶苏丹国统辖地区划分为两个区,全部纳入北海镇统治。 随后他又秘电何喜文,命他带兵进入西朗的索罗索旺宫,解散苏丹阿里尤丁一世的宫廷护卫,逼迫其退位,并派郑文显将其和全部家庭成员流放至西婆罗洲的戴燕,交给吴元盛看守。 于是曾经取代了巽他王国,统治区域横跨苏门答腊和西爪哇长达两百四十一年的万丹苏丹国迎来了最后一击。 光是灭了国还不成,宗教和经济手段也要跟上。为此,赵新让刚回到巴城的黄忠仝再次北上,前往广东和福建地区招募僧人,他要在万丹地区广开佛教道场;而经济就相对简单了,万丹的主要经济命脉就是胡椒,这事让巴城的华商群体负责就行。 亮出了獠牙的北海军让东南亚各地的土邦王公们心惊胆战,他们终于意识到,北海镇是一个比葡萄牙人和荷兰人还要恐怖的存在。于是苏门答腊的亚齐王国、马来半岛的柔佛王国、天猛公、中爪哇的莽古尼卡兰王国全都派出了自己的宰相,携带重礼来到巴城,请求获得北海镇的庇护,甚至成为附庸。 大批使者的到来,使得巴城内的两家旅馆住客爆满,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里,随处可见裹着头帕的各苏丹国使者,而那些穿着“纱笼”、戴着披肩头巾的秀丽爪哇女子则更是让不少人眼前一亮。 战事的结束也使得巴城的海贸迅速恢复,截止1793年8月中旬,便有十多艘商船陆续抵达巴城,带来了大量的丝绸、糖、茶叶和瓷器;商人们在将货物销售后,又疯狂的在市场上采购清凉油、风油精、胡椒、丁香、肉豆蔻、象牙、珊瑚和檀香等货物。 自1793年8月1日起,巴城的华人“公堂”改为“公共事务处”,隶属军管会,其原有的公共管理职能被全部拆分;民事和刑事裁定权归巴城警署和法院,税收权划归巴城税务总署,仅保留了婚姻及出生登记、道路桥梁公共工程、坟地分配等民政职能。另外所有人员均由军管会发薪水,并根据季度工作绩效发放奖金。至此,由荷兰人人创立并延续了174年的“甲必丹”制度走向终结。 实际上华人甲必丹的出现,是西方殖民者在自己与华人群体之间设立的缓冲区,并通过其对殖民地进行竭泽而渔的经济掠夺。甲必丹的主要责任就是直接与商业行为挂钩,通过包税制,为殖民地建立赖以生存的财政基础。 赵新取消了“甲必丹”制度,也就取消了“包税制”,同时还打破了东南亚地区以经济地位的高低去选择任命官员的标准。也正是从此开始,显赫的华商和大规模土地所有者失去了对城镇公共事务的垄断控制权,取而代之的则是农会、工会和商会。 这里先说一下农会。毕竟十八世纪无论是东南亚还是中原内陆,农业才是经济的主要构成。 在地方上建立农会并推行《农会法》,是赵新和陈青松等人酝酿了很多年的一件大事。考虑到爪哇岛在土地面积、华人数量、人员结构等方面存在诸多差异,巴城并没有完全照搬北海镇的《农会法》,而是在经过了长达两年的前期调查后,单独制定了一套与内陆地区完全不同的行政条令。赵新打算将来在北海镇所属的东南亚各地都采用这一制度。 简单来说,巴城农会在现阶段的主要目标就是推广新型作物和牲畜、经办农技和养殖技术推广、农畜产品供销以及强制农民储蓄等有关农业的一切事。农会在组织架构上采取三级制,以对应北海镇在东南亚的总督区、行署、乡村的三级行政体系,同时农会的法人由对应的北海镇行政主官兼任,由此便将北海镇的政府管理触角深入到了种植园和乡村。 在农会代表的选举上,首先是由各种植园单独召开农事小组会员大会,选举小组长副组长各一人及出席农会的会员代表,推荐理、监事候选人;再举行会员代表大会,选举理、监事;最后成立理、监事会,由理事会三分之二以上同意,从会员代表中选举总干事。 根据官方条例,只有直接从事农牧业生产的人才能成为农会会员。所有成员须缴纳入会费--10北海元,之后每年5元。掏不出这个钱的可以由军管会先行垫付,等获得收成后再行扣除。华人农民当然不想交,可问题是不交钱就进不了农会,不进农会就拿不到新作物种子,收获后农会也不负责购销。 为了解决农会在成立初期经费不足问题,赵新通过军管会一次调拨五十万北海元,在巴城成立了一家专为农会成员员服务的信用部,也就是专门为农民服务的金融部门。除了向农民提供借贷,用于购买种子、工具、化肥外,还提供了存款和代收税费的服务。 他打算以后农会盈利扩大后,便将宗族管理、农民的文化教育福利和健康保障这些都甩到农会去,北海镇的官方只在总督区一级的监事会层面保持存在,以对整个地区的农业作物种植方向进行指导。 赵新现在每天忙的一分钟恨不得掰着过,再也没时间去海边当什么草帽小子了。在大刀阔斧的对爪哇社会进行经济政治经济改革的同时,他还和镇守胶东的孔绍安频繁联系,随时关注着胶东的土改运动。 胶东四县从去年搞的工作队下乡其实是卓有成效的,各地军管会得到了大量的一手数据,基本上掌握了各县各乡的土地情况,对各家农民的富裕贫困度也做了分级。然而后面就没那么简单了。 孔绍安在得到数据后,一开始想的是要在十八世纪的中国来一场土改风暴,然而他很快就陷入了纠结;胶东地区虽然土地贫瘠,可因为海贸发达,文教兴盛,绝大部分地主并不是什么土豪恶霸,很多人在接触后让工作队感到无从下口。 其次就是因为没有遭受外来文明的冲击,民众心态也谈不上涣散。这年月的胶东老百姓都挺淳朴的,谈不上有多少苦大仇深。虽然乡村十分贫困,但儒家的“忠孝仁义”依旧是人们思想的主流。再加上北海军打仗总是攻势凌厉,清军一触即溃,乡村也没遭受战火荼毒。所以对他们来说,天下换个政权就是换个皇帝,而自己依旧是种地纳粮。 好吧,凭借超前的军事装备和技术,使得北海镇不需要动员一支浩浩荡荡的百万大军就能打败满清,因此也无须通过土改风暴来获得大批兵员去赢得军事斗争的胜利。 因为有了这个本质上的不同,想通过对乡村地主士绅的斗争,提升为对旧有统治阶级的颠覆就不太行得通,于是地主阶层也就无法成为与新政权对立的罪恶符号。孔绍安要是真想来场跟另一个时空那样的土改斗地主的运动,很可能会造成意想不到的严重后果。 他这下麻爪了,实际情况跟自己想的不一样,下一步该怎么办呢?于是在今年的7月初,也就是农历五月中旬的时候,孔绍安跟着运送士子参加科考的船回了趟北海镇,专程去富尔丹城找了自己的老上级陈青松请教。 陈青松这些年的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在了农业上,所以对传统中国的农村经济有着非常深刻的理解。要知道无论是破产的底层农民还是士绅阶层,北海镇都有人可以请教。他很早就知道孔绍安会面临的困境,而这些也将是北海镇入关后普遍面临的问题。于是他抽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好好和对方谈了一次。 “.小孔,你去胶东也快一年了,你能告诉我封建时代的中国经济结构有哪些特征么?” “(⊙o⊙)…”孔绍安想了一下,随即不假思索的道:“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 “还有呢?” “封闭、以家庭为单位,还有就是土地被地主和官僚控制。” “嗯,你说的这些都是书本上的。” “陈老师,我当年历史学的少,读的是中专.” 陈青松点了点头,他现在统管着北海镇上百万人口的吃饭问题,哪会记得这些事。 “你刚才说的都是大而化之的答案,我来说说自己的看法。满清治下的经济结构有三个重要特征,农业生产者的小农业与家庭手工业的结合,生产资料占有者的地主、商人和高利贷者三位一体的结合,以及封建政权与工商业的结合。具体到农村,则是土地占有、商业资本和高利贷资本。” 孔绍安感觉自己又回到了曾经的课堂,拿着笔在小本上奋笔疾书,全神贯注的听着陈青松侃侃而谈。 “咱们的封建制度跟欧洲的封建制度有着本质上的不同。你看啊,贵族的领地不能转让,所以他们坐镇农村庄园,凭借封建特权,用租税等形式,通过农产品来剥削城市;城市中的商人和高利贷者掌握了货币权力,通过商业行为和高利贷在经济上盘剥农村。这就叫土地权与货币权各自独立发展。而欧洲的资产阶级革命,实质上是城市货币权和农村土地权的斗争。 咱们呢,从北魏开始实行均田制那时候起,土地就开始自由买卖。那个,那个唐代的永业田就是可以买卖的。于是乎,地主、商人和高利贷者就化身三位一体,既控制了土地权,又控制了货币权,完成了从生产到流通的统一,所以地主阶级无论是在城市还是农村,都是主要的统治阶级。” “陈老师,我查了民政的一些数据,这几年关内粮价急剧上涨,涨幅高达五倍之多。其中既有满清和咱们打仗的因素,是不是也和地价上涨有关?” “嗯。你说对了。”陈青松继续道:“你能看出来这点,就说明你动脑子了。是啊,粮价上涨,地价上涨,这说明什么?说明谁拥有的土地越多,谁就拥有更多的粮食,也就能占有更多的社会财富。这就跟咱们那边囤房子是一个道理,争购土地、土地兼并愈演愈烈,如此一来,地主经济就会越发巩固和壮大。” 孔绍安听到这里,心中突然想起了和珅。都说和中堂亿万家财,此人名下有八十万亩地,如今一亩好田至少十两白银,光这些就得八、九百万两。要是再加上每年的地租和产出呢?想想就令人不寒而栗。 “小孔,你记着我下面说的。土地可以买卖这件事,给地主这个群体赋予了一种特有的生长机能。” “生长机能?”孔绍安心说当过领导的人就是不一样,遣词造句都一套套的。 “对,尽管历史上总会发生周期性的土地危机和社会动乱,对地主阶层造成沉重打击,但只要天下稳定,他们就能按照同一模式再把自己克隆出来。 你在胶东这么久应该知道,现如今土地交易能拆分出田骨、田皮,也就是将使用权、经营权、永佃权进行西细分,再通过“三位一体”式的经济模式,地主经济只会越来越强。我刚才说欧洲人用货币权这个摧毁土地权和封建特权的这个武器,在咱们这块土地上,反而成了巩固土地权和封建特权的武器。 我小时候书本上常说旧中国是‘三座大山’,一开始我也不懂为什么是三座而不是四座,总觉得军阀也应该算一座。古人说,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我也是这几年才搞明白是怎么回事。” “怎么说?” “按我之前说的,终清之世,地主经济和地主阶级始终保持了强大的统治地位。西方帝国主义入侵后,占据了国家财富最大部分的地主阶级自然就成为他们寻求合作的对象;而当皇权统治岌岌可危时,为了保住自己的财富,地主阶级也一定会跟殖民者同流合污。于是一部分商人、地主和官僚后来成了民族资产阶级的前身,这个阶级又同农村中的地租剥削有密切联系,从娘胎里就带了软弱性。这与三位一体的农村经济发展是完全分不开的。” (本章完) 第六百七十二章 以子之矛,陷子之盾 陈青松在随后还告诉孔绍安,胶东地区除了那些缙绅背景的地主群体,还有一类人是尤其需要注意的。 「庶民地主?」 孔绍安还从没听过这么个词汇,不过陈青松稍做解释他就明白了。所谓的庶民地主,其实就是大量购买土地的商人和高利贷者。 这些人购买土地,有的是为儿孙,有的是为归园养老,还有的是买义田奉献给宗族;还有的则是为了在动乱荒年控制粮食,囤积居奇。这些人最常采用的手段就是「寄庄制」,易名置办田产。 「不要小看这些人,庶民地主往往会凭借财富垄断乡间权势,也就是通常所说的武断乡曲。一个缙绅地主,一个庶民地主,再加上满清公开捐纳,卖官鬻爵,由此才会让地主阶层把持了整个经济。」 话说到这里,陈青松话锋一转,问了孔绍安另一个问题。 「小孔,你是不是也认同某些人的说法,那就是只要我们加以引导,通过完成资本的原始积累,封建时代的资本主义萌芽就能形成燎原之势?」 孔绍安迟疑了片刻,点点头道:「我之前在电厂的时候,大家闲下来聊天也会说起这个。我那会不大懂,只是听他们说,不过我觉得挺有道理的。只要能改变重农抑商的政策,努力促进商业,就可以超过西方人,提前完成近代化。不过......」 陈青松微微一笑道:「怎么?」 「听了您刚才说的,我也有点糊涂了。您知道,好多事我其实也不是很明白,不过只要赵总和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陈青松笑着拍了拍了孔绍安的肩膀,对他这个表态很满意,然后解释道:「资本主义从来都是通过生产领域去积累生产资本,而绝非是商业或其他什么领域。劳动力商品化其实就是货币化。 历史课本上说明末就有资本主义萌芽,这个没错,现在一样有,可这种萌芽根本不能把商人和地主手中的大量货币资本给吸引过来。就算它利润很大,那也只是因为海贸的扩张和城镇人口对于奢侈品的需求增长,而占百分之九十的农村人口根本不需要。」 「哦,您之前说过,」孔绍安若有所思的翻到最开始记录的那页,一字一句的道:「中国封建经济的特征之一就是农业生产者的小农业与家庭手工业的结合。」 「对喽!」陈青松赞许的点头道:「说一千道一万,那个萌芽再怎么折腾,也只能在封建经济的夹缝中成长;甚至它反而会促进人们积累财富去购买土地,到头来还是在加强地主经济。」 「哦?为什么?」 「还是那个三位一体的经济模式。这里面蕴含了巨大的财富增殖力量,它把最稳妥的地租和获取高额收益的利息揉为一体,是任何建立在简单协作和手工生产基础上、并只是进行绝对剩余价值剥削的萌芽所无法比拟的,而且还具有高度的灵活性,随时可以把财富积累投向最有利的方向。 《史记.货殖列传》上就说,用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别看儒家士大夫把「商」列为四民之末,又说什么「商人重利轻别离」,那不过是人前人后的把戏。对了,我知道你是济宁人,「玉堂酱园」的孙家知道么?」 孔绍安当然知道,他以前就经常买它家的咸菜,自从去了胶东,每天吃早饭都会来上一小碟。 「孙玉庭是乾隆四十年的进士,当过翰林,目前是广西的盐法道。他那个酱菜园是用四万吊的本钱跟别人合伙开的。若要富,卖酱醋。你觉得他耻于经商么?他敢这么干的底气,是因为孙家在济宁有三万亩耕地,绝对的大地主!而且我敢肯定的是,他家还开着当铺放高利贷。」 「小孔,我和你说这么多,其实是告诉你,别看那些地主貌似知书达理,满口仁义道德, 实际上他们对底层农户的剥削是非常苛重的。商业利润率和高利贷利率都是以地租率作为最低界限的,否则商人和高利贷者宁愿专门收租税当地主,也不会去冒赔本倒账的风险!」 孔绍安点了点头,这些他其实都知道。根据下乡工作队的调查数据,目前胶东四县除了实物定额地租,还有类似于保证金性质的押租,甚至还有预收租钱的情况。 未来的人也许会在史书上看到某位名人在乡间的时候,率领佣保力作,且耕且读,田园牧歌,读书吟诗,好不惬意。可事实上,他们的惬意和悠哉都是建立在贫苦农户的血汗之上。 自汉代以来,中国的一般地租率就在五成以上。而由于「永佃制」的流行开来,使得底层农户负担更重。土地的所有权和耕种权分离,在南方叫田骨田皮,在北方叫田底田皮。在后世土地交易一般讲的是使用权的买卖,而这年月却是要分开谈。很多大地主拥有的上千数万亩地很可能只是田皮,而并非所有权。 以上好的水浇田来说,田皮会比田骨还要贵;于是只要获得了耕种权,那么转手就可以佃出去,获取不菲的利润。对于底层农民来说,他在获得收成后,首先要给土地所有者一笔额租,然后还要给耕种权所有者一笔皮租。虽然两者高低根据土地丰瘠情况各有不同,但也使得贫者愈贫。 福建人为什么自明代以来就有出海下南洋的风潮?无他,就是因为皮租太高。本来就耕地不足,八山一水一分田,有些地区的皮租甚至超过了额租的数倍,导致越种地越穷。 北海镇要想将关内土地收为公有,光拿到田骨是没用的,甚至暂时拿不到都没关系,田皮才是最关键的。相反在关外就没有这个问题,所有的生产资料都是自己提供;说句难听的,赵新一开始招收流民,他要把地租规定成「倒三七」都有人抢着干。 多新鲜啊,什么生产资料都不用出,而且拖拉机的工作效率还那么高,流民所付出的只是一半甚至是三分之一的辛劳,就能获得比关内更高的耕种利润,而且还能拿到五十亩地的永佃权,傻子才不加入呢! 陈青松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孔绍安也有了些想法。 「陈老师,那我回去就先从减租入手,您觉得如何?」 「唔......光是减租恐怕不行。你要小心货币权力对公权力的腐蚀,不把这条线斩断,减租减息是搞不起来的。再有就是地主对农村商品经济的控制,这块阵地我们必须拿到50%才行。决不能让他们既控制商业资本,又控制高利贷资本!」 「我明白了,不能让他们在地租、商业利润和高利贷之间互相转化。」 说起地主放高利贷的问题,就不得不提到一个人--顾炎武的外甥徐乾学。此人是康熙时期有名的学者,曾任左都御史和刑部尚书。话说徐家在昆山放高利贷那都名标史册了,当他被弹劾归家后,明珠的外甥为了报仇,搜集徐家的罪证,其中就有放五分利的印子钱,徐乾学被吓得吐血而死。 可到了乾隆时期,五分利算个屁啊!十分利都有。 清廷曾限制民间借贷利率,要求最高月息三分。但把持着从城市到农村高利贷市场的地主士绅们却上下其手,使之成为具文,有些地方百分之百的年息已经成了通常现象。至于京城供官吏行贿买官之用的「京债」更是一本万利的买卖;要知道这年月读书人只要开始进京赶考,就一定会和钱铺、账局打交道。 北海镇之所以会对所有来参加考试的读书人提供一笔津贴费,也是考虑到他们有可能会借高利贷,最终引发权力货币化。 孔绍安在经过这次谈话后终于认识到,他要做的绝非是单纯的减租减息,而是一场从城市到农村、从经济到政治的革命,社会各阶层的人都会被波及,无 人幸免。 于是当他回到自己的大本营文登后,他再次召集四县的工作队成员开了一场动员大会。在会上,他将土改运动的意义提升到了更高的层面,直言这场革命就是要「打土豪」,但绝不是光分田地就算完成任务,这是一场波及到所有人的革命,不如此就无法使底层百姓摆脱贫困,也无法实现「工业国」的目标。 「......给大家讲了这么多,黑板上也都画出来了,相信大家也都明白地主缙绅是怎么搞三位一体剥削百姓了。而我们的任务,就是先打折他们的两条腿,切断他们的财富循环。呵呵,我所说的打折可不是真的冲进对方家里敲断老爷们的腿,而是要以子之矛,陷子之盾! 我们要先发动那些底层受到剥削最严重的贫农,依靠他们来组织农会,然后通过农会的力量跟地主们掰手腕。你们这次下去就是要告诉农民,不要害怕,一切有军管会,有北海军给他们撑腰!我们来,就是让大家通过自己的劳动吃上饱饭的!」 随着动员大会的结束,一百多支由北海军、民政干事、农技人员组成的下乡工作队再次出发。从1793年7月5日起,北海镇在胶东四县开始推行农会,并公布了相关法案。其中明令要求在工作队的领导下,在县、乡、村成立三级农会。非直接农业经营者--诸如出租田骨田皮后只收租子不种地的人一律不得加入。农会下设租佃部门,以谈判和仲裁的形式调解租佃纠纷。 跟赵新在爪哇搞的农会一样,所有农会成员都会免费领取一套生产工具和优质高产种子,乡一级的农会将对下属各村提供包括马拉播种机、收割机在内的全套农机服务;行署对各乡的农田水利设施修建和改善都将围绕农会成员户进行。 紧接着,胶东行署又公布了《土地经营和民间借贷条例》,考虑到内陆地区使用农历的习惯,具体实施时间被定在了农历七月初一。主要包括了以下内容: 一、四县的地主户无论大小,均可保留水田五十亩或旱田一百亩,其余土地全部由军管会以货币方式征收公有;不参加征收补偿的地主户不得加入农会。征收后的土地所有权为政府公有,农会成员承租耕种,不得转佃,佃租分益比例为30%。 二、在征收补偿方面,地主可得到30%的现金补偿,其余的70%则是以北海镇民政发行的土地债券来支付,分十年等额偿付,附加年息8%。 三、农会成员向地主佃租,田骨和田皮合计的租费最高比例不得超过当年产出的40%,不得实行定额地租。现有地租高于40%者必须降至此标准,低于此标准者则不得提高,否则佃农有权利放弃佃耕,所有经济损失有放佃者承担。 四、地主不得以押租的形式预收地租,若遇歉收则应调降。佃租期不得低于6年,租约期满后,除非地主收回自耕,否则仍应租给原佃农;地主若要出售土地,不得将田骨和田皮分拆交易,同时北海镇军管会有优先承购权。 五、在自耕农方面,对不足2亩地的自耕农免征一切税赋,仅在销售过程中征收5%的固定税费,此外如果是农会成员在税收上可减免1%。 六、行署将拨款五十万在胶东地区成立农村信用部,为农会成员提供借贷和存款等一系列服务。 七、对于民间放印子钱的行为,一经军管会查获,借贷人只需偿还本金,无须支付利息;还不起的最高可分十期偿还。同时军管会将对放贷人施以本金五倍的高额罚款,并追究刑事责任。 相关政令的发布,立刻在胶东四县引发轩然大波。原本对工作队笑容满面的缙绅地主再遇到到工作队的成员,要么苦口婆心的用「不与民争利」来劝说,要么就惶惶不可终日。这些人无一例外的派出了自家的亲随,跑到本村本乡最穷困的佃户家里,又是送 粮食,又是嘘寒问暖。一时间,各乡各村的缙绅们全都成了大善人。 然而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农户们不是傻子,谁是真心对自己好他们心里一清二楚。工作队在之前半年的摸底工作中已经赢得了他们的好感,这些人从来不去地主家吃喝,每天单独开火,而且还时常拿出自己的口粮救济那些贫苦户。于是不少人都把过去亲身受过的苦,跟工作队的人讲过。 人家怎么说的来着?庄稼人得自己救自己,拉紧手一齐干才能换个活法。 反正都穷到这个份上了,那就不妨试试? 第六百七十三章 农会初兴地主惊 农历七月初十,宁海州青山乡垂柳村,黄昏时分。 因为今天晚上要召开村农会的第一次会议,于是很多家都把晚饭提早吃了。炊烟袅袅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跟以往不一样的新鲜气氛,还有一丝紧张。当早早吃过饭的人们闲的无事可做,出门碰着了都笑呵呵的打招呼:「啖了吗?今黑天了要开农会呀!」 大家都走到村口的打谷场,那里空荡荡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这时走来两个工作对的人,抬着一张破旧的八仙桌,放在了空场上。有人便问:「啥时候开会呀?」 那两人放下桌子,笑着道:「别急啊,天还没黑呢。你瞅,有人刚从地里回来,总要等人家啖了饭吧?」 人们实在无处可去,便三个一伙,五个一群的聚在打谷场上抽烟闲聊,各家的孩子叽叽喳喳的在周围闹腾;有的孩子实在太淘,结果被大人揪住,抄起大巴掌照屁股上就打。 吃过饭的张世荣从家里出来,正好碰见以前打短工的主家顾老五,对方像是来特意找他,一看他出来立刻过来问道:「世荣,今黑头开会有咱的份没有?」 「五叔,恁真会寻俺开心,有没有份恁自己还不清楚?恁家那十亩地不是自己种着呢嘛,直接种地的都有份!」 一旁路过的人听到都笑了,这个顾老五,在不在会自个儿也摸不清,真够二呼的。 临近天黑,被工作队征用来开会的打谷场内外已经坐满了人。因为天气热,很多人屁股底下什么都没垫,直接席地而坐。虽然之前北海军的布告里说是直接农业经营者才可以加入,实际却来了不少长工,几户缙绅地主也派了管家。 打谷场一头用木架子挂了块黑板,四周的的地面上,村民一团一团的坐着,只听见一片嗡嗡的声音。月亮像半个鸡蛋壳一样挂在西边的天上,星星也很明亮,为了薰逐蚊虫而烧的蒿草艾叶被微风吹的浓烟袅袅,好多人都被呛的不住咳嗽。 工作队的成员除了主持会议的、鼓捣应急灯的,其他人都在外围站岗放哨。不过这些人都没穿迷彩绿的军服,而是穿着跟普通老百姓一样的粗棉布短褂和裤子,看上去半新不旧的,好多地方还打着补丁。真要说他们和垂柳村的村民有什么不同,一是头上没有小辫,都留着寸头;还有就是脚上的鞋。 「唰」的一下,设在打谷场角落的两台应急灯一下亮了,这下喧闹声反倒更大了,不少人都凑过去打量。虽说这玩意一些人已经看过了几回,可每次使用的时候,总会惹得大惊小怪,就跟天上的星星掉落人间一样。 「真亮堂,就跟大白天一样!」 「老六,恁说这罩子是用水晶琉璃做的吧?咋那透亮呢?」 「哎呀!这壳子咋是黄的呢?这颜色只有皇上才能用!」 「他三叔,北海镇没这规矩!」 时间到了开会的时候,一个二十多岁的精壮汉子翻身爬上了那张破旧的八仙桌,把两手拢成一个嗽叭套在嘴边,大声地宣布开会。 「诸位乡亲父老!垂柳村农会动员会现在开始,请李队长讲话。」 他一说完,就跳下桌子。接着,一位个子不高、年约三十许的方脸汉子从人堆里起身走了过来。他披着件掉了色的土布短褂,里面则是件白色的短袖褂子,脚上蹬着双千层底的布鞋,手里还拿着个铜嘴的短烟袋锅。 「今天,今天开这个会,就是谈谈,谈谈农会。有人心里估摸会问,啥叫农会?恁们懂不懂?」 下面的一人大声道:「有啥不懂,不就是把财主家的地,拿出来分给庄稼人嘛,让种地的人有地种,让穷人吃上饱饭。」 「孟侉子,恁别瞎说!」 「俺没瞎说,之前布告上不就这么说的么!」 「胡扯吧!恁认字吗?!」 李队长笑呵呵的,没有打断他们的话,他由近及远的打量着下面的村民;有的笑嘻嘻的看着自己,有的眼中充满了希望,还有的则是带着怯生生的目光。在离他最远的人群外围,本村的董寡妇带着两个***的孩子,孤零零的站在半明半暗之间,她一手牵着一个,孩子满脸都是眼屎鼻涕,还沾了好些苍蝇。 「咱们这回是办农会,为啥要办农会?一句话,让耕者有其田!就是说要让想种地的有土地,不劳动的就没有……」 「入了会有啥好处?恁算问着了!好处多着咧,我说说,恁算算......」 「有人问农会谁说了算?当然是大伙说了算!工作队就是给恁撑腰做主的!」 「地主不卖地咋办?恁问的好!呵呵,俺来垂柳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就拿白家来说,他家有多少地,工作队一清二楚,地帐上记得明明白白!」 李二奎别看是垂柳村的工作队长,可他八年前还是个大字不识的贫农。河南一场大旱,让他一家四口陷入绝望,只能背井离乡逃荒要饭,后来在开封城外被徐大用花了十二吊钱买了去。他原以为自己一家会给人当奴婢,谁知到了北海镇竟换了一种活法。 虽然他在北海军里当了几年兵,还成了排长,可他的话里没什么文绉绉的词汇,真要让他说也说不出来。为了开好这次动员会,李二奎用了两天的时间,搜集了村民最关心的问题,又绞尽脑汁的把答案浓缩成简短的一两句话,让在场的众人都听的津津有味,时不时爆发出一阵阵笑声,他们最喜欢这种没有虚头巴脑的话了。 这些农民虽说大字不识,可他们喜欢被人肯定,对种地、收成、负担、口粮等等,心里都有本账,很会算计,怎么做合适全都门儿清。 当在场村民们得知只要成了农会会员,凭着会员证去乡里的信用部借款的话,三个月只收百分之二的利息,全都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如同听到了旷世奇闻。等他们将嘴巴合拢后,便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打谷场上的会议进行的时候,在村子东头一座青砖黑瓦的大院里,白家的家主白广德坐在炕上长吁短叹,坐在一旁的正房白于氏低声啜泣,不时的用帕子抹着眼泪。 「哭,哭,恁作死呀!老子还没死呢。等死了再哭!」 「地都要没了!这里面还有我当初带来的三十亩地嫁妆呢!以后可咋过啊!」 白广德一拍桌子骂道:「咋过?饿不死恁!」 女人的哭声小了些,不过还在抽泣,一旁站着的大儿子白应忠愤愤的道:「咱家用了三代人,好不容易辛辛苦苦挣下五百亩地,不偷不抢,他赵王爷凭啥要拿走一半?还有那个劳什子农会,就因为咱家把地都佃出去了,居然不让咱加入!凭啥?!还有佃租,凭什么要降!我都找人问过了,就算前明他朱家当天子那会儿,五成的租子也是起码的!」 「世道人心都坏了!坏透了!」白广德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转身冲着北面的方向拱着手道:「皇上啊!您瞅瞅这世道吧!」 叹息过后,他把烟锅里的一点红火磕在炕沿上,随后在白应忠的伺候下又装上一袋烟,等抽燃了,便叭叭叭的使力的抽了半晌,随后道:「不成,明儿我得去刘秀才那里问问去,他们这么干太欺负人了!」 「爹,刘先生去北海镇参加科举还没回来呢。」 「哎哟!我咋把这事给忘了!那......你去让忠全明早鸡打鸣就把骡车套上,咱爷俩去趟上庄,找你大舅拿个主意。」白广德吩咐完,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忠全没去开那劳什子会吧?」 「没去。他还在院子里铡草料呢。」白应忠说完又补充道:「爹,你 放心吧。他张忠全就是个三脚踹不出个屁的家伙,再说咱家也没亏待他。」 「唉!老实人不多了!可别让忠全跟着那些人学坏。」 白家父子不知道,其实张忠全一开始也想去开会的,不过下午和本家兄弟张忠寿聊过后,他又放弃了这个念头。此时他一边给牲口喂料,脑子里回想着下午大哥说的那些话。 「俺跟恁说,少出头总是好的,凡事都得留个后路。穷就穷一点,都是前生注定的。恁要是入了会,万一朝廷的打回来,那可就是乱党,都得满门抄斩!当初临清闹教乱,俺可是亲眼看见的,直接拖到城门外,咔嚓就是一刀。老爷说的对,真龙天子在北京城,只要皇上不倒,咱就不去添乱。」 垂柳村的动员会开了一个多时辰,最后一统计,七成以上的农户都愿意加入农会,三成的人处于观望状态,这个结果已经让李二奎很满意了。 会后他又召集了工作队的人开会,决定趁热打铁,明天分头去找那三成的人家,问清他们的困惑所在,争取让垂柳村的贫农和中农全都加入农会。至于他自己,明天要去「拜会」村里最大的地主白广德,谈一下有偿收地的事。 谁知第二天上午他到白家一问才知道,白广德带着儿子一大早出去了,什么时候回来管家也说不好。虽然出师不利,可李二奎并不觉得灰心,他心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只要农会立起来了,这地不卖也得卖! 另一边,白广德父子天蒙蒙亮就坐着骡车上路,等到了上庄村已经是午后了。 上庄村在牟平城东部,从明代开始就是宁海州最大的村落,其中八成以上的人家都姓于。上庄于氏在明清两代先后有上百人考取进士、举人、生员,妥妥的世家望族;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出了一门四进士的于齐善家。 于家大院是一座有着三百多年历史的老宅子,前后三进,又有东西跨院,全都是用又大又厚的青砖修造。虽然经过几百年风雨日晒,可因为一直精心维护,砖石却还结实。院子里青砖漫地,有瓦房、有过厅、有木厦。墙山很厚,上面长着一片片青色的霉苔。一棵老藤萝攀援在桲椤树上,叶子又密又浓,长的很是茂盛,遮得半个院子荫暗凉爽,反倒是桲椤树被缠的半死不活。 别看白家在垂柳村是个大地主,可他们跟于家完全没法比,父子二人等了一顿饭的工夫,才听见屏风后传来一声咳嗽,心知于老爷出来了。 于齐善今年五十开外,头发胡子半白,虽然很瘦,可两只眼睛很有精神。此人十五年前中了举人后,曾给山东布政使于易简当幕僚。谁知乾隆四十七年「国泰贪污案」事发,于易简也跟着一起完蛋,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抽身而退,从此便绝了官场的心思。 当得知白广德父子来意,同样被工作队搞的一肚子气的于齐善也是抱怨不止,甚至还让管家把他昨天写的一副对联拿给二人看。 上庄村于姓宗族势力庞大,由于山多地少,再加上土地兼并,差不多有六成的村民都是佃户,日子过的非常穷困。问题是于齐善是族长,可以动用宗法惩治族人,所以虽然对农会充满希望,但谁也不敢当出头鸟。 驻村工作队对此情况心知肚明,为了打破僵局,给于齐善施压,便跟宁海州军管会申请器材,随后在村里架起了两处高音大喇叭,分早中晚三个时段,要么宣传农会的好处,要么就宣传减租减息的政策和惩治条例,搞的于举人头大不已。 经过连续四五天的广播,贫苦户们终于明白一切有军管会撑腰、有赵王爷撑腰,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于是当召开动员会后,上庄村有一半的人家都入了农会。这可把于举人给气疯了,要知道他家可是有两千多亩地,这要给收了分下去,以后村里就再没人听他的了。 管家很快 就回来了,白应忠接过来打开一看,只见上联是「农运宏开,稻粱菽,麦黍稷,低头一地***」;下联则是「会场广大,马牛羊,鸡犬豕,抬眼满座畜生」;横批则是「斌尖卡傀」。 白广德只读过几年私塾,没什么学问,可他儿子白应忠却是个生员,虽说是捐的吧,可也多少有点墨水。他看到对联后连声叫妙,对于举人的文采钦佩不已。 白广德一头雾水的指着横批道:「大哥,恕小弟才疏学浅,这是啥意思?」 于举人心道你还好意思说「才疏学浅」,草包一个还差不多。要不是你爹是个举人,当初说什么也不会把庶出的女儿许给你。他随即望向外甥,微笑道:「应忠,你给你爹解释一下?」 白应忠知道舅父是在考自己,于是面带喜色对父亲道:「父亲请看,舅父的这副对联头两个字合在一起便是「农会」二字,上下联意指农会就是***、畜生。」 白广德恍然大悟,伸出大拇指道:「骂得好!」 「至于横批更是妙不可言。您看,「斌尖卡傀」这四个字拆开了就是「文武、小大、上下、人鬼」,舅父这是斥责农会是不文不武,不小不大,不上不下,不人不鬼。」 「好好好!」白广德心想这对联真好,读书人连骂人都藏着掖着,满处透着学问。可激动过后,他还是问出了最关切的问题:「大哥,您说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哼,他们这是在自毁根基。尾巴藏了半年,终于露出来了!」于举人一脸愤愤的道:「自古有云,官不与民争利,受大者不得取小。此上天之理,而亦太古之道!」 白广德听的一头雾水,正要转头看向儿子听解释,就听自己的大舅哥继续道:「你父子且放宽心。实话告诉你们,如今别说宁海州了,文登、荣成、海阳等地的士绅对此皆是义愤填膺。他们这么干,各地士绅都要群起而攻之!」 「您的意思是?」 「哼哼,且容他们嚣张几日,一旬之后就见分晓!」 咱也阳了 发烧第一天,实在写不了哇!!! 《乾隆四十八年》咱也阳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七十四章 时轮中元现揭帖 于举人没跟白广德父子说大话,事实上胶东四县地主缙绅们正在密谋串联,试图对土改政令进行反扑,一场官民斗法已是风雨欲来。 七月十五这天,宁海州治安警署的一级警员郭玉,陪同父母来到了宁海州城西北的城隍庙上香。今天是中元节,也是佛教的盂兰盆节,按这年月的习俗,人们都要来城隍庙烧香,回家要祭奠先人;等晚上还得放河灯,又要泼一碗浆水在家门外,供养那些无主的孤魂野鬼。 跟后世的影视剧里总把中元节拍的鬼气森森不同,清代北方的七月十五除了祭祖拜神,还是一场节日。胶东地区因为是中国神话的发源地,寺庙道观极多,老百姓除了要去城隍庙烧香,周边还有社戏、秧歌和舞狮等活动,尤其是寺庙道观门外,那就是个大集,极为繁盛热闹。 当郭玉下了骡车,跟着父母来到城隍庙门口时,发现大门左侧的山墙外围了好大一群人,正对着墙上贴着的一张类似布告的东西指指点点。因为职业的关系,郭玉本能感觉有事发生。 「爹,娘,那边好像有事,俺过去看看。」 「哎,小心点啊。」 看着父母二人搀扶着走进了城隍庙,郭玉便来到人群外围,他踮起脚探身望去,就见一个穿着长衫的家伙正在大声念着什么。因为四周人声过于嘈杂,他凝神听了好一会,直到对方念到第二遍才听清,心里顿时就是咯噔一下。 「......登州之地,自来人多地贫,故我等穷民,窘于衣食,不得已而为此。然本朝自入关以来,皇上以我等阖省老幼,如同赤子恩养,屡次蠲免钱粮,又截漕由海运而至,赈济乏食之民,阖省老幼子女无不感激欢跃。四乡士绅,敦族睦邻,惓惓教化,民风淳朴,各安其命。今有北海赵王者,起农会而绝士绅纳言之路,分田地欲以邀买人心,停借贷而断小民......」 「住口!」 随着郭玉一声大喝,念揭帖那人被吓了一跳,随即停了下来,于是周围所有人的目光便转向了郭玉。 「后生,瞎咋呼个啥!人家念的好好的呢。」 「就是,俺还木听完呢。」 「继续念!」 面对如此场面,郭玉心里不发毛那是假的;虽说他如今的身份是宁海州治安警署的警员,而且正是二十啷当混不吝的时候,可万一人群里有个把不怀好意的家伙,免不了要吃大亏。 想到这里,郭玉便探手从腰间的枪套里拔出了治安警配发的制式左轮。周围人见状大吃一惊,呼啦一下就向后退去,立时便让出了三尺方圆的空地。紧接着,郭玉把枪交到左手,右手又从怀里取出一物,胳膊向外伸的笔直,大喝道:「治安警署办案,都闪开!」 看热闹不嫌事大那是人类的本性,不分古今中外。当听到「治安警署」四个字时,围观的人群顿时哗然,虽然又向后退了一两步,可站在他对面的那些人还是不住打量着郭玉右手握着的东西。 那是一块约莫半个巴掌大的盾牌形金属牌,在阳光的照射下亮光闪闪,上面赫然凸印着一个环有麦穗和齿轮的五角星。极为惹眼的是,那五角星被漆成了红色,并且在齿轮的上方还有一个金灿灿的「警」字。 好嘛,敢情面前这个年轻人真是军管会的治安警!之前那个念揭帖的家伙见势不妙,身子一猫,哧溜就消失在了人群里。 「站住!」尽管郭玉大声呵斥,奈何周围看热闹的人实在太多,等他走到山墙跟前,那家伙早就没影了。 郭玉随即将揭帖从墙上小心的揭下来收好,又跟正在磕头烧香的父母说了一声,便急匆匆的回到了牟平城的治安警署报告。当他见到那位从北海镇派来的署长,详细汇报了事情经过,最后又补充道:「署长,这事肯定跟那 群地主和放高利贷的家伙脱不了干系!」 宁海州警署的署长是北海镇派过来的,此人姓齐名兵卫,以前是富尔丹城警署的一名警长。他听了郭玉的话点点头,语气和蔼的道:「你去把曹警长叫来,等我从军管会回来,咱们先开个会分析一下。」 曹警长就是曹贵福,郭玉和他一起破过「老瓜贼」的案子。别看齐兵卫办案经验丰富,可他毕竟才来胶东不久,再加上他又是归化民出身,对胶东地方上的风俗人情并不熟悉。 郭玉还不知道的是,算上他发现的这张,宁海州今天上午在在城内外各处已经发现了至少十张匿名揭帖,上面内容大致相同;有些是张贴在城外的寺庙和道观外,还有些被张贴在城内的街市、钟楼和鼓楼。 「揭帖」本来是指官方的文书,北宋就有了,一直沿用到了明清。明代的《见闻录》上说,凡有密奏,及奉谕登答者,皆称为揭帖。 从明代中后期开始,揭帖逐渐沿用至民间,其中私自散发而不署名、或假托他人姓名的揭帖,则被称为匿名揭帖。 这玩意可以算是中国最早的「自媒体」,只不过由于明清的政治环境与社会氛围不同,匿名揭帖在政治与社会生活中的角色也不尽相同;要么是构陷仇人、挟恨举报;要么就是揭发不法,构陷讹诈;再有就是聚众抗官。 截止乾隆晚期,有清一代影响最大的匿名揭帖案有二:其一是乾隆朝十六年在全国广为传抄的「伪孙嘉淦奏稿」,始终未能查出始作俑者,清廷最后只得草草结案;其二是乾隆三十八年,有人因结仇诬告,将匿名揭帖张贴到了东华门外的番役值房门柱、西华门外北池子红栅栏以及慎刑司门外北墙等处,轰动北京城。 北海镇治理胶东四县至今已经两年了,匿名揭帖还是头一次出现。当齐兵卫带着查获的几份揭帖找到军管会主任李弼汇报,后者不禁拍案大怒。 李弼在满清当过官,知道匿名揭帖都是什么东西。关键是它出现的时候太巧了,早不来晚不来,非要等到人员流动最密集的中元节出现,对底层民众势必会造成心理冲击。 要知道此时胶东各地的北海军正在全线进攻,意在彻底解放登州府全境,甚至计划将兵锋推进到掖河和小沽河一线。要是后方不稳,且不说会影响前方部队的作战,他这个军管会主任搞不好也会被上面怪罪。 不过当李弼把情况向刚刚抵达登州府的孔绍安汇报后,对方却在电报中告诉他不必大张旗鼓,暗中调查即可。先示敌以弱,等对方把所有底牌都亮出来再动手。 在孔绍安看来,揭帖这种玩意对北海镇来说属于不痛不痒。只要各地的农会组织起来了,再加上工作队的领导,乡间的缙绅地主是斗不过的。如今对手的意图是要造势,下一步才会「亮真家伙」。 他很好奇这些人究竟会打什么牌。在他的认识里,地主们能搞的无非是粮食战或者商人罢市。如今胶东是个人都知道北海镇有的是粮食,在这上面耍花活纯属自寻死路。再者今年山东只有寿光和潍县遭了水灾,对整个粮食市场的影响并不大。至于罢市,孔绍安更不怕了,遍布四县的北海商社可不是摆设! 那么会是什么呢?孔绍安凝思苦想了半宿也没结果,最后索性不想了。爱啥啥吧,反正天塌不下来,先专心搞接收,忙土改吧。 时间很快便来到了农历七月下旬,坐镇巴城的赵新打算坐船北返了。 北海镇的新科举到了八月初十就要开始,汪中和于德利都来了电报,让他无论如何都要回去。仓山居士袁枚和三半老人赵翼带着十几名应试的学生都到了,人家正眼巴巴的等着见他呢。再说他走后,很快王远方还会回来。 西爪哇今后发展的大框架早都制订好了,后面无论谁来只要照着 拟定的规程办就行。农业上无外乎是水稻、胡椒、油棕和橡胶;矿业上主要是万东地区的石灰石、火山灰、硫磺矿、铅锌矿;此外苏门答腊的石油也等着北海镇来开发。 不过就在即将动身之际,几位广南来的不速之客还是迟滞了他的行程。 原来在去年9月中旬,刚到不惑之年的西山朝国主阮光平突然中风,没两天就嗝了。继任的阮光缵才十岁,朝政都是由他的舅舅裴得宣把持,正是主少国疑的时候。阮福映得知这个消息后大喜过望,认为此乃出兵北上的天赐良机。于是到了今年三月季风一起,他亲自领兵出征,大举水陆兵马,包围了阮光平大哥阮岳坐镇的归仁府。 感觉自己胳膊粗了的阮主这次并没有找北海军帮忙。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为了能底气十足的跟北海镇把会安古镇要回来,他准备自己搞定这场战争。 话说北海军占领会安至今已经快三年了,虽说是暂借,可因其独特的地理优势和占据多数的华人群体,对那里还是挺重视的。赵新从一开始就决定将其打造成一个自由港,免征关税。 作为西洋针路上的重要一站,会安恰好处在东北亚至东南亚、太平洋至印度洋国际商路的附近,是重要的海上交通枢纽。它与东亚和东南亚众多港口之间均有航路相通,向北可达广州、琉球、日本、安平港,向南可到爪哇,向西南可至暹罗,向东则是吕宋等地。 优越的地理位置、便捷的海上交通条件、积极的海贸政策,再加上北海军强大的武力威慑,迅速吸引了各地华商。如今的会安大唐街再次恢复了一百多年前的繁盛景象,成了东南亚海路贸易的中转站。客货码头上樯橹云集,货栈里堆满了到港和准备起运的货物;大唐街上行人如织,所服衣裳非朱则紫,鱼虾蔬果早晚赶趁络绎。 如果说一开始为了促进贸易免税,广南君臣都还能理解,可后来市面繁荣了为什么还不收税?放着大笔的银子不挣,实在急死个人了。 广南方面之前还试着派过税吏,结果被当时管理会安的代理县令钟怀给轰走了。虽然阮福映君臣对此连屁都没敢放,可这事还是在他们心里扎下了一根刺,让他们更想尽早拿下广南省,把会安要回来。 然而让阮福映没想到的是,阮光平虽然死了,可西山朝能打仗的元老重臣都还活蹦乱跳呢,尤其是把持朝政的太师裴得宣更不是饭桶。 那话怎么说来着?我惹不起北海军,我还惹不起你啊! 在收到归仁府的求援信,确定只有广南军队而没有北海军支援后,他当即派遣范公兴、阮文训、黎忠、吴文楚四员大将率步兵一万七千人、战象八十匹自陆路前去支援,又派水军大将邓文真率水军分乘三十余艘战船入援归仁。 广南军是真挼啊,刚一交手便被打的丢盔弃甲。阮福映终于明白,就算没有了阮光平,西山朝他照样打不过;于是灰溜溜夹着尾巴撤回了平顺府,再也不敢去挑衅。 另一边,西山军虽然大胜,可没缴获多少战利品;上万人出征,总不能白跑一趟。裴得宣心说反正阮光平也死了,再也不用顾忌什么兄弟情。于是他授意范公兴等人率军进入归仁,查封了所有府库,并解除了归仁守军的武装。 成天醉生梦死的阮岳被气的呕血三升,这位一手策划了「嘉定大屠杀」的元凶就此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他前脚刚咽气,后脚裴得宣就以阮光缵的名义没收了归仁府。独立存在了六年的归仁小朝廷随即灭亡,此时的安南只剩下了西山朝和广南两股势力。 阮福映败了,可他知道用不了多久,随着东北季风的到来,西山军肯定会再度南下;毕竟双方这样来来回回的已经打了好几年了,就跟推牌九一样。 问题是阮福映不甘心啊,尤其是当他得知「北海王 」到了巴城,还大败荷兰人后,便派出了由太子阮福景率领的使团,携带自己亲手写的贺表南下,以外藩臣下之礼拜见赵新,请求北海镇出兵帮他北伐。 「安南国小臣阮福映诚惶诚恐稽首叩首,上贺北海镇赵王殿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伏以日月丽中天,万国仰照临之德;乾坤大一统,群生覆载之恩,文教诞敷而治具,毕张威武奋扬而妖氛顿息,臣民共戴,海宇腾欢,惟我殿下......」 在军管会赵新的那间办公室里,身为广南王府东宫侍讲的郑怀德举着贺表,念的抑扬顿挫,慷慨激昂。 然而这种拍马屁的文章在赵新听来却是味同嚼蜡,他于是便将目光落在了年轻英俊的阮福景身上,饶有兴致的打量起了这个年轻人。 第六百七十五章 一瓶香水惹出的麻烦 赵新之所以对13岁的阮福景感兴趣,是因为这孩子的人生经历着实曲折。 当年阮福映走投无路,为了向法国求援,不惜让四岁的阮福景跟着伯多禄远涉重洋,去了本地治理和法国;之后又代表广南和法国签订了《法越凡尔赛条约》,直到十岁才回国。期间他见过路易十六一家子,给路易夏尔的哥哥当玩伴,甚至还和时任美国驻法大使托马斯.杰斐逊有过交往。 然而也正因为如此,阮福景回到广南后便显现出强烈的亲基督教倾向,甚至拒绝在宗庙前行跪拜礼,并且在佛坛前画十字,还定期参加弥撒,搞的阮福映十分窝火。如果不出意外,阮福景到了20岁就会被人毒杀。 当郑怀德念完,恭恭敬敬的将贺表放到赵新桌前,随后便说明了阮福映的请求。然而赵新听完并没有表态,反倒是和阮福景津津有味的聊起了在巴黎的见闻。 赵新的语气很随和,这让原本十分紧张的阮福景渐渐放松了下来。当得知路易夏尔和姐姐都在北海镇做客时,他马上就显露出了一丝兴奋和怀念,滔滔不绝的讲述起了自己在凡尔赛的宫廷生活。一旁的郑怀德和黎文悦二人虽然试图将谈话的内容转到出兵的事上,奈何赵新根本不想提。 与此同时,在军管会内部那处绿树繁花的花园里,两名颜色姝丽的女子也在说着话。她们谈话虽不具有政治意味,可一样说的是小心翼翼。 “敢问姑娘跟着赵王殿下多久了?” “快九年了。” 穿着一身白色奥黛的陈珰将曼妙的身材彰显的凹凸有致,因为花园的入口有警卫站岗,外人进不来,所以也没戴斗笠头纱,露出了精致的五官和雪白的容颜。她一脸诧异的看着阿妙俯身将脚下的大黄猫给抱了起来,宠溺的在对方头上抚摸着。 “这猫可真招人喜欢,一看平日里姑娘就没少宠它,它可真有福气。” 阿妙有些艳羡的偷瞄了一下对方高耸的胸部,暗自跟自己的“小馒头”比了比,幽幽叹了口气,当即决定晚上要多吃一碗木瓜燕窝,好好补一补。说真的,要不是对方之前做过自我介绍,她真想不到面前这个女子已经26了,足足比她大九岁。 “叫姐姐说着了,它的名字便是多福。姐姐别小看它,它在家里的地位比我都高。用主人的话说,包括他本人在内,都是多福的奴才。” (多福:“说的好!本王很满意~~”) “哎?”陈珰面露愕然之色,心说这说法倒是从没听过。她随即抿嘴微微一笑,觉得那位赵王也是个有趣的人。她忍不住想摸摸多福的胖脑袋,谁知对方突然举起前爪挠了过来,唬得她急忙缩手,这才躲过一劫。 “别闹,这是客人。”阿妙伸手就在多福的爪子上拍了一下,随后又对陈珰道了声歉。多福耍赖耍够了,便从阿妙的怀里挣脱跳到了地上,开始追逐起了蝴蝶。 “姑娘用的是什么香水?怪好闻的。” 陈珰虽然也有几瓶从法国传教士那里买的香水,可因为使用的是动物性香料太过呛人,所以只用过一次就不用了。 “这是主人给的,说是叫‘蓝调时光’,是从法国人那里买的。”阿妙笑靥如花的继续道:“陈姐姐既然喜欢,一会拿走一瓶好了。” “蓝调时光.”陈珰心里默念了几遍,心说这名字可真怪。她随即微笑道:“我看到姑娘便如同看到亲妹妹一般欢喜,既是自家人,还请姑娘莫要见外。” “那么怎么好意思,陈姐姐不必客气。” 陈珰虽然嘴上客套,可她实在喜欢这香气,便半推半就的谢过了。她这次求见阿妙,送的礼物可不轻;除了两套上等的黄金首饰和华丽的布匹,还有五颗小拇指小大的美乐珠,通体橘红,带有火焰纹路。 跟在赵新身边这么多年,好东西阿妙不是没见过,她知道对方这份礼物的份量。思来想去,也只有忍痛将赵新给的两瓶香水拿出一瓶了。 在跟阿妙说话的过程里,虽然对方口中左一个主人右一个主人,可陈珰却不敢拿她当奴婢看。无他,光是对方的穿戴,再加上身上的香水味,都证明了这小姑娘绝不是一般人。尤其是对方脑后发簪上的那颗粉色珍珠,又圆又润,差不多有食指肚大小,绝对是珍珠中的极品,连身为嘉定豪商的陈珰都没见过。 再者,这年月欧洲的香水因为用的都是天然香料,再加上远渡重洋运到东亚,无不是价格贵死人,根本不是寻常人用的起的。 这般如花似玉的女子,居然没收为侧妃,还是一身云英未嫁的少女装扮,难道真如传闻所说,那位赵王殿下不好女色? “陈姐姐,你长的可真好看。广南的女子都像你这般模样么?” “姑娘莫说笑了,妾身都老了。不过广南的俏丽女子还是不少的。古人有云,从来南国名佳丽。” “广南好玩吗?我们坐船南下的时候路过会安,可惜时间太仓促,没来得及进城。” “比不得巴城风光秀丽。妾身来了这几日,见海港上下建的宏大气派,城内各处屋宇轩昂,真不是嘉定那种小地方可比拟的。妾身之前也收到过妹妹的信,她说北海镇崇山峻岭,更有莽莽林海。等到了冬天下过雪,更是银装素裹,如玉龙盘山,与南国风光绝然不同,真是令人神往。妾身还从没见过雪呢。” “是啊,北海镇可美了,地方也大。光是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就要走好几个月。我之前跟着主人去西伯利亚呆了几个月,那里到处都是树林,蓝天白云,茫茫雪原,好看是好看,可冬天冷的要命,夏天蚊子也多。” “那么冷的地方也有蚊子?” “怎么没有?那些站岗的士兵到了夏天都要戴上头罩手套,袖口和裤脚还得牢牢扎紧。” “抹北海镇出的清凉油也不管用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 “旁的不说,北海镇出的清凉油可真是好东西。妹妹不知道,如今这东西在广南可是抢手货呢。” 陈珰这次之所以跟着阮福景等人一起来巴城,主要就是想拿到清凉油和风油精在广南和暹罗的独家代理。 如今巴城出产的清凉油在整个东南亚名声远扬,奈何产量有限,导致各地供不应求。为了缓解各地海商来巴城疯狂抢购的状况,当时的邓飞便搞个了区域分级代理制,根据不同的销量保证,给予不同的批发价格和折扣,超出部分还有返利。 槟榔屿的辜礼欢在拿到一级代理权后,除了在马来半岛和苏门答腊销售,甚至还卖到了暹罗和广南,迅速风靡了当地。 作为陈家的当家家主,陈珰很快就察觉到了清凉油和风油精里包含的巨大利润,随即就起了心思,想拿到广南和暹罗的一级代理。问题是想成为一级必须要出三千两白银或是等额的西班牙银币,以作为保证金,这对陈家可是一笔大钱。她原本想通过妹妹跟邓飞说项,可谁知妹妹去了北海镇,邓飞也不再管巴城的事。 之后她也试过仿制,可别说甘油了,光是冬青油的提取成本就高的吓人。当从郑怀德口中得知要去巴城拜见那位北海王,她想了又想,便请求同往。嘉定陈家本来就是大族,祖孙三代都为旧阮效命,陈珰的妹妹又嫁给了邓飞,阮福映自然没意见。 一行人抵达巴城后等了好几天,期间陈珰便派手下奴仆四下打听;当得知赵王身边还有位如花似玉的女眷,她便动起了脑筋,凭着是邓飞大姨子的身份,试图从阿妙这里打开缺口。 阿妙来巴城这些日子,除了打仗,几乎从早到晚都呆在赵新身边,而且她在这里也没什么谈得来的朋友。当听说是邓飞夫人的姐姐求见,她便很高兴的答应了。谁知一见才知道,对方居然是个大美女。 别人不知道赵新的那点事,可阿妙却是一清二楚。虽说家里的正式老婆只有沈璇一个,可外面绝对是彩旗飘飘。 好吧,自己和王贞仪也就算了,唐小嘛也还说得过去,可赵新在走之前和那个高鼻子的法国女人好像也有点不清不楚。这要再来一个,以后绝对可以组队打排球了! 两人在花园里聊了大半个时辰,陈珰在言谈间处处透着恭维,让阿妙原本的戒备之心去了大半。陈珰原本没打算提保证金的事,可当她得知赵新很快就要坐船离开,便跟阿妙委婉的提了。 阿妙从来都不掺和这种事,不过看在邓飞的面子上,她答应会和赵新说。至于会不会同意,那就不知道了。 因为晚上设宴招待阮福景一行,赵新忙到很晚才回到住处,阿妙趁着他刷牙的工夫,便将陈珰事说了。 赵新一听是这种事,顿时哭笑不得,心说这种鸡毛蒜皮的事也要找自己。不过既然都求到阿妙这里了,而且老邓老婆的面子也得给,于是便随口道:“想当一级,还不想掏钱?她可真够鸡贼的。你让她付一千两,按一级的价格拿货;不过从第二次进货开始,必须要把差额部分的货款补齐。规矩就是规矩,既然立了就不能随便破,我也一样。” “我知道了。还有个事,她今天带了不少礼物给过来,除了首饰,还有五颗你跟我说过的美乐珠。” “你就收着吧。这事还用跟我说。” “我送了她一瓶香水当回礼,就是你去年给我的那两瓶。” “啊?!”赵新张着大嘴,露出一嘴的白沫子,难以置信的转身看向阿妙。 阿妙见状不解的道:“怎么了?” “哎哟!我的小姑奶奶,你知道那香水多难买吗?真服了你了!” 阿妙闻言脸色一变,小脸顿时就耷拉了下来,眼眶也开始泛红。赵新见状急忙安慰,心说算了,既然送给人家了,怎么处理都是她自己的事。再者说了,什么全球限量,不过是噱头而已。 然而当他哄完阿妙等对方出去后,总觉得还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坏了!赵新突然一拍脑门,心说这事恐怕啰嗦了,看来明天还得让阿妙去跟对方好好解释一番,可千万别有什么误会。 同一时间,在军管会西侧院落的一间客房里,躺在床上的陈珰辗转反侧,彻底失眠了。过了片刻,她摸索着打开了床头的台灯,一个尺许见方、外表还烫着金字的黑色皮匣子赫然出现在床头柜上。 睡在外屋的婢女听到卧房内有动静,随即起身走到门口问了一声,当被主人告知无事,便又回去睡了。此时屋内寂静无声,窗外唰唰的下着细雨,陈珰的目光落在皮匣子上半天没动。 好吧,赵新送给阿妙的这两瓶香水是他从另一时空带回来的,是某一品牌的全球限量款,价格昂贵。问题是如果只是香水特别也就罢了,关键是装香水的瓶子,其价值在本时空远超陈珰送的那几颗珠子和黄金首饰。 话说陈珰中午回到住处后,并没顾得上看东西;她先是去拜见了太子阮福景,又听郑怀德讲述了上午面见赵新的经过,帮着分析了一番。 要知道嘉定陈家的祖上乃是南宋的名相陈俊卿,到了南宋末年又出了个陈文龙,历来是诗书传家,迁到嘉定后也是如此。 陈珰自幼便有才女之称,经史子集乃至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否则阮福映也好、郑怀德也好,不会对其念念不忘。她在“嘉定大屠杀”后能独自担起陈家的家业,还搞的蒸蒸日上,说明其心胸智慧也非比寻常。 陈珰认为,北海镇目前的重心并不是安南。如今荷兰人虽然走了,可西爪哇各地土人还需要北海军施以震慑,兵力恐怕难以调动。其次是之前北海军将大批兵力和舰队西调,听说是要去天竺,帮着法国人抵御英国东印度公司的进攻。再有就是会安和柑棂澳,这两处对北海镇十分重要,必须要留出兵力防守;万一西山朝狗急跳墙,未免得不偿失。最后她认为,与其求援兵,不如求武器和借款,方为上策。 众人听了恍然大悟,阮福景更是深以为然。这孩子本来就对法国的感情比较深,又在本地治理呆过,更何况法国人还是广南的盟友。于是到了晚宴的时候,他便绝口不提借兵的事,而是按陈珰所说,请求再借一笔两百万两白银的借款。 赵新听后欣然同意,不过条件是用北海银元支付,并且款项中的四成必须用于向北海镇购买武器。阮福景等人闻言大喜,随即又不禁感叹陈珰可惜不是个男子。 晚宴这种抛头露脸的事陈珰肯定不能参加,她回到住处睡了一觉,等起来梳洗准备吃晚饭,这才想起来阿妙的礼物。然而当她打开匣子,看到里面那个如同酒瓶大小的紫水晶瓶时,登时就被吓了一大跳。 整个瓶子似乎是用一整块深紫色的水晶雕出来的,瓶身上方还缀满了晶莹剔透的紫罗兰样式的水晶石,每朵花的边缘还镶有一圈金线。这也太奢华太贵重了! 陈珰在经过了最初的目眩神迷后,第一反应就是这东西就算是送给阮主也会被收进皇宫成为珍宝。那位阿妙姑娘居然把这么贵重的东西送给自己,到底有什么用意? 她这些年生活的主旋律就是算计。周旋于家族、商场、官场之中,要是不会算,早就被人连肉带骨的吞掉了。于是她很自然的就往复杂的方向猜测,认为很可能是那位赵王假借阿妙之手送给自己的。好吧,答案呼之欲出,看来是襄王有意。 哎呀,这下麻烦了! 第六百七十六章 三封电报 阿妙根本没料到,自己的无心之举会让陈珰产生这么大误会。吃早饭的时候,赵新便把事情跟她说了,让她等会儿去找人家解释清楚。 「你说你这事办的。以后我给你的东西可千万不要乱送人了。之前阮福景跟我说过,那位陈老板是个望门寡,这事要是传出去,我倒是没什么,她恐怕就不好做人了。」 「哦,我知道了。」 阿妙低着头,勺子在粥碗里搅啊搅的,就跟她乱糟糟的心情一样。出了一会神,她突然起身,拔腿就往外走。正埋头在食盆里挑肥拣瘦的多福见状,急忙摇着尾巴,屁颠屁颠的跟了上去。 且不说阿妙如何跟陈珰澄清,赵新慢悠悠的吃过早饭,回到办公室,负责机要的参谋便从电讯室那边拿来了几封电报。其中既有刘胜发的,还有邓飞和孔绍安的。 赵新首先看的是刘胜的电报,他说去年在乌里雅苏台和科布多征召的五千新兵已经完成新兵训练,南下天山的最大问题--兵员不足的情况已经得到解决。另外从科布多往南至苏济卡伦的军台线路也完成了拓宽,八处兵站也全部建设完毕,可以立即投入使用。 他请求在乌里雅苏台只留一个团和一个新兵营驻守,其余部队全部调往科布多。 赵新翻出地图看了会,随即在电报纸上写下了「同意部队调动方案。何时出兵由你和范统自行判断,作战计划报参谋部即可。」 从刘胜他们打下喀尔喀至今已经一年半了,原计划的南下入疆方案直到今天才初见眉目,期间最大的两个困难就是兵员和道路。 兵员的问题主要是通过对「苏鲁克制度」的改造来实现的。经过刘铮、刘胜、范统三人和大批武装工作队一年多来持之不懈的努力,再加上由北海商社牵头的流动货栈,让牧民的生活得到了极大改善,漠北地区畜牧经济也得到了一定的发展。 于是当开春北海军开始大规模征兵的时候,最先从北海镇政策收益的赛音诺颜部、额鲁特旗、明阿特旗、杜尔伯特左右翼的青壮便踊跃报名,兄弟几人甚至父子、叔侄一起参军的情况都有。 当然了,考虑到民族传统,新兵基本上都是骑兵部队,他们从小和马打交道,马术很好,经过三四个月的短期军事训练就能很好地掌握马上射击、拼杀、冲锋等动作。这可把骑兵团长萨木素给乐坏了,如今他已经成了北海军的第一个旅长,手下率领的骑兵规模达到了六千人。 新兵训练最大的关隘就是语言关,北海军在掌握普通话这一点上从不妥协,无论是部队条例还是各种口令,必须达到能用普通话流利表述才算过关。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打破语言隔膜,等这些人退伍后,他们就是在喀尔喀传播北海镇政令的主要力量。 在赵新看来,让各民族在语言上交流无障碍,才是建设统一国家的文化基础。由此也才能避免因语言不通造成的官民隔阂、族群分离以及国家观念淡薄。 再有就是道路的问题。虽然满清在喀尔喀建立了六条台站线,可道路情况根本不适合北海镇的管理方式。比如从库伦到乌里雅苏台全长3475里,就算骑兵不顾马力全速奔袭也得四十多天才能跑一个单程。是以北海军目前在库伦、赛尔乌苏台、乌里雅苏台和科布多都安排了至少一个团的兵力,以便周边有事随时策应。 满清自从牢牢掌控新疆地区后,科布多南线台站的道路养护也日渐荒废,逼得范统不得不派出部队对其进行修缮,尤其是阿尔泰山和南面的拜山,某些山口关隘还得使用大量炸药加以拓宽。装甲车倒是好说,关键是后勤部队的四轮大马车得通行顺畅。 刘铮那边也是如此,库伦北线还没事,南线的那些山口在之前的作战里可是要了命。走人走马走骆驼都好说,走大车是肯定没戏。 基本上在北海军拿下迪化州和伊犁之前,赵新这个运输大队长的角色还得继续扮演下去。 接下就是邓飞那边,他的电报相对简单一些。除了提及南下部队目前的进展,再有就是请求解决盘踞在李朝北方六镇的清军。赵新直接在报文上批了个「同意」,多余的话没说。 邓飞还是很稳的,跟刘胜的胆大心细不同,做事属于一步一个脚印,不急不躁。 吉林乌拉被拿下后,他倒没急着进吉林城,只是把指挥部从宁古塔迁到了拉发河的西岸。别看吉林城边上就是宽阔的松花江,因为城内几乎全是木制建筑,非常容易引发全城大火。再者吉林城刚被打下来,且不说城内人员复杂,城外的俘虏营里还关着大批没完成甄别的清军俘虏,图谋不轨的大有人在! 此外随着部队继续向南,那奇泰的那支驻守在李朝境内的万余兵马就愈发显眼;因为他们的存在,北海军的在东北地区的整条战线变的东高西低。 邓飞的计划是在八月中或者九月初的时候,动用四个营的兵力,在东起李凤坡西至循镇城的方向发动突袭,清除图们江对岸的清军据点,而后部队迅速坐船顺江逆流而上,直取会宁城和茂山城,打那奇泰和李朝一个措手不及。 现在是时候解决北方六镇的问题了,李朝偷走的咸镜北道也该拿回来了。等把储量十五亿吨的茂山磁铁矿收入囊中,伯力钢铁厂原料不足的问题就能彻底解决。 东北亚地区的金矿虽然多,可铁矿资源并不好,后世探明的那些铁矿要么在勘察加和千岛群岛,要么就是在高寒的南雅库特地区。以北海镇目前的条件,开采起来非常困难,而且成本极高。如今北海镇最主要的铁矿石来源,是出自精奇里江赫哲人苏楚那村西北五十公里的一座铁矿,目前是由俄军和部分八旗战俘负责挖掘,经水路和铁路运往伯力。 最后就是孔绍安的电报了。跟刘胜和邓飞不同,孔绍安的电报内容就跟篇工作总结似的,无论是军事还是胶东四县的土改都提到了,洋洋洒洒数千字,看的赵新脑仁都疼。 在军事行动方面,截止昨日,鲁寿山率领的攻击部队已经拿下了登州府、黄县和莱阳三座城市,目前正在向招远挺进。他打算通过这一次作战,夺取莱州府和即墨,同时对平度州的清军和团练部队形成南北夹击之势,迫使其后撤至昌邑、高密和胶州一线。 不过这次作战有个问题。根据鲁寿山从前线发来的电报所述,清军绿营依旧是不禁打,一触即溃;而刘墉以「扶清灭赵」为名搞得那群团练,其作战意志之强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这群家伙都是由本乡本土的青壮组成,因为武器太差,所以北海军一开枪就跑;然而等枪炮停了,便又黏了上来,各种自制的土炮、鸟铳、二人抬一通招呼。 你说使用重武器打吧,死多了人对后期治理不利,另外部队中有一多半士兵都是胶东本地人,他们首先就不忍心下狠手;可你说不打吧,这帮家伙又跟狗皮膏药似的,不胜其烦。 除此之外,这些家伙还会在半路偷袭击那些负责传递信件的北海军士兵和小型运输队,得手之后,士兵从上到下都被扒个精光,一件不剩,尸首则留在荒野。搞得鲁寿山不得不抽调了两个连,深入黄县南部的山区去「剿匪」。 看到「扶清灭赵」这四个字时,赵新一口水没含住差点喷出去。心说刘墉够可以的,居然提前把后世义和团那套都用上了!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把民间教门的力量给鼓动起来。 不过他想了想,觉得刘墉未必会这么干,他依靠的应该还是地主缙绅的力量;尤其是随着农会和土改政令的颁布,估计会有八成以上的地主都站到了北海镇的对立面。 关于正在进行的土改,孔绍安告诉 赵新,胶东四县的土地过于贫瘠,符合大粮地标准的土地很少,不光是各州县,甚至一县之地内都会有不同的算法。 目前胶东四县的耕地面积是270万亩多一点。看上去似乎很多,但实际上符合大粮地标准的只有75万亩,其余都是最差的下等地。 他这里所说的「大粮地」,其实就是征税标准亩,是测算单亩收益成本的基本土地单位。 以荣成县为例,耕地多盐碱,所以即便是上等地的收成也不行,两亩地才能折大粮地一亩。就算给某人分了20亩地,可只要是下等地,按照5亩折一亩算,其实也就才四亩。如果只种高粱和小米,两年三季的产量再扣除租子、种子、税赋和其他生活必须,口粮还是不足。再者耕种20亩地所需要的成本和劳动力绝不是一家六口所能担负的。 所以孔绍安的想法是采取另一时空的做法,开展黄豆和花生种植,搞特色种植,同时大力扶植渔业,实行渔农互助,合股分红。军管会只对渔获出售环节征税。 具体做法是由农会牵头成立渔业合作社,信用部可以为其提供购船贷款,当然租也可以。各户农民以劳力入股,4~5个渔民为一组,签订由农会背书的合同,对船只和工具实行共同修理。 出海打渔的时候,采取「各倒包」的方式,谁网里捞的鱼归谁所有,倒在谁的包里就由其出售或加工。到了分红的时候可以采取两种办法,一种是按海上收入分红,地里的收入归各自所有;另一种是海上一人算一份,地里算三份。 看到这里,赵新忍不住拍案叫好。孔绍安看来是动了不少心思的,把他放到胶东这步棋是走对了! 在电报的最后,孔绍安除了提到中元节开始出现的匿名揭帖,还说了一件事,那就是治安警署最近在胶东四县的市面上发现了不少新出炉的假铜钱,既有锤扁钱也有砂钱。这让赵新顿时心生警觉。 别的事赵新都属于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可具体到经济和货币问题,北海镇的穿越众里比他更懂的还真不多。 所谓的「锤扁钱」,就是把两枚当一文用的京墩小钱用锤子锤击,使之变大,然后在每串制钱里掺上几十文,不仔细检查根本发现不了。至于「砂钱」又称沙板钱,用铜铅配铸而成,但其含铜量比制钱要少很多,且外形更加轻小。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剪边钱」、「铅钱」。剪边钱每剪官钱一文所得的铜材,可铸小钱2~3文,被剪的钱依然可抵大制钱一文流通。而铅钱在南方很多,闽粤一带历来就有造铅钱的技术,巴城种植园过去使用的铅钱就是源自于此。因为铅价只有铜价的五分之一,造假者之后还会用胆矾、姜黄水、麦糠等物铸染成黄色,以防在掺用时被人识破。 北海镇虽然占领了胶东四县,可在货币领域不可能完全和满清隔绝,民间依然流通着大量的铜钱和白银,和北海银元、铜元并行。比如像郭玉和曹贵福那样的,发给他们的薪水虽然是银元,可他还是会换成铜钱用于日常消费。 而且岂止是胶东,济州岛安平港那里也存在大量的铜钱交易。 千万别以为私钱只是不法女干商才会铸造,户部下属的各个宝泉局一样偷偷干。而且宝泉局铜材供应充足,设备精良,工匠技术过硬,这使得官局私铸往往数量巨大。而大量的局私进入流通后迅速败坏钱法,制钱质量低劣,导致民间私钱在掺和行使时更加不易被挑出。 私钱一旦泛滥,对北海镇的统治会带来很大危害。比如时下山东的银钱比价是一两白银兑1500~1600钱,而北海镇银元是五枚换一两白银,也就是说300~320文钱兑一枚北海元。 女干商们伪造北海银元肯定没戏,但他们可以通过私铸铜钱套取套取北海银元,进而再套取白银。一 旦私钱泛滥,无论是北海银元还是银锭的比价都会飙升,物价也会跟着上涨,尤其是粮食。要知道这两年胶东四县不足的粮食可都是从北海镇一船船的运来的,其市场销售价格也是以北海银元为锚定单位。 因为电报上关于这部分的内容语焉不详,赵新便让机要参谋给胶东方面和安平港发电报,让两地务必查清发现的假钱数量。 赵新这边忙了个脚朝天,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阿妙喜滋滋的回来了。跟她一起回来的除了多福,还有个黑皮大盒子。 「你看!」 「唔?她怎么还给你了?」 「陈姐姐说了,东西太贵重,她受不起。」 「哦,她还说什么了?」 阿妙闻言先是捂着嘴小声笑,脸也涨的红了起来,最后干脆歪倒在沙发上乐不可支。赵新看的一脸懵圈,便道有什么好笑的说出来让我也听听。 「她以为你要娶她当老婆!担惊受怕了一夜!哈哈哈哈哈~~」 「啊?!!」 第六百七十七章 细说白银真面目 五天后,赵新代表北海镇和广南方面签署了借款协议,并通过巴城军管会支付了第一期六十万银元。 这一次的借款期限为十年,年利息为3%,支付方式分成三期,其中货币部分120万银元将在半年内完成交割,另外的80万将以军火物资的方式在一年内完成。北海镇提供的武器弹药报价都做成了册子,阮福景还得拿回去仔细参详,最后由阮福映拍板。跟之前一样,有30万银元将会用铜币支付,这下会安的铸币厂又要忙的不可开交了。 陈珰如愿以偿的拿到了清凉油的一级代理。此外赵新还让巴城贸易部和陈珰签订了一份总额高达五百万银元的木料采购协议。双方约定,陈家的商号将在五年内向北海镇提供包括铁力木和柚木在内的海量造船木材,交付地点设在柑棂澳基地。 这份天降大单把陈珰雷的不轻。协议签署后,她立刻就向阮福景表示分出一半的份额,这么大的生意她可不敢独吞。内心里,她以为赵新这是在用某种方式表达歉意,殊不知后者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赵新买这么多木材,除了北海镇自己要用,还有就是受了孔绍安那个「渔业合作社」的启发。如今北方沿海造船几乎都是用南方的杉木和松木,价格贵不说,渔民用的船大部分还都是单桅小船,动力不足。而且由于满清的海禁政策,最大的渔船也才有五百石,折合三十吨,去外洋开展捕捞那是想都别想。 忙完了这一切,赵新又和从西朗赶回来的何喜文关起门谈了一下午,到了第二天一早,他便带着阿妙和警卫连踏上了北返的旅程。 看着硕大的雷神号远去,陈珰心里不知为什么多了几分失落。要不是身为家主离不开,她真想去北海镇看看。 一天后,雷神号停在了西婆罗洲卡江出海口附近,已经提前得到通知并早已等候在新埠头的罗芳柏、谢结等华人头面人物集体上船拜见。 这事是早就定下的,只不过因为广南使团的到来而推迟了几天。赵新觉得与其让这些华人大哥们稀稀拉拉的去巴城,不如自己过来,一次到齐。 当气氛融洽的会面场景结束后,赵新便在船上的会议室里和二十多位华人大哥开了个会。他的这一举动让一众大哥们感到倍儿有面子,要知道面前这位可是未来的「皇帝」,咱一个连功名官身都没有,居然能跟皇帝坐在一屋里「商讨国家大事」,说出去谁信啊! 在座的包括罗芳柏、吴元盛和谢结在内,所有人都准备回去就立块碑,把这事大书特书。 然而「赵皇帝」接下来的话给了这些大哥们当头一击。 他语气严肃的告诉这些华人大哥,考虑到各家公司已经签订的合同,今年就这样了。不过从1794年元旦开始,禁止西婆罗洲各家华人矿场向海商出售黄金和白银,或者直接用金银购买物资,以后西婆罗洲出产的金银将全部由巴城军管会独家收购;此外锡矿的一半产出也必须由巴城方面收购。金刚石不在此列,随便卖。 「这件事西婆罗洲的各地行署将会以政令方式下发,新年到来之前,务必传达到每个矿场!」 赵新一边说着,一边环视着在座一脸愕然的华人大哥们。他继续道:「我把丑话说在前面,到了明年,不管是哪家公司,再敢向洋商出售黄金和白银,只要被查出来,矿场一律没收入官,矿主不光要罚款,还要坐牢!」 半个小时的会很快就结束了。当赵新带着柴如桂等人离开后,屋内众人雅雀无声。罗芳柏和谢结相互使了个眼色,随即起身跟了出去,留下了一群面面相觑的华人大哥。 赵新知道罗、谢两人很快会来找自己,他刚才实在懒的跟那群大哥解释。他的北京口音官话让不少人如听天书;几乎是每说一句,罗芳柏就得跟着用客家话翻译一 句,实在啰嗦。 罗、谢二人进来的时候,发现客舱中的陈设并不是想象中的富丽堂皇,只是简简单单,这让他们对赵新又多了一层认识。 「殿下,恕臣等愚钝,这禁止使用金银一事......」 「不理解,对吧?」 赵新微微一笑,摆手让两人坐下,然后道:「我先问你们一件事,如今整个南洋,到底有多少种西洋金银币在市面上流通?」 罗芳柏想了想道:「数十种总是有的。」 「流通总量有多少?」 两人闻言顿时一愣,心说这哪数得清。 「那么你们二位知不知道为什么洋钱能在南洋大行其道?」 罗芳柏和谢结想了想,给出的答案包括了携带方便、便于计数、不好伪造、含银成色稳定等。然而赵新听完告诉他们,你们说的都对,不过还有一点,洋钱之所以源源不断的流入整个东亚,那是因为一些洋商在通过钱来挣钱。 「殿下的意思是说钱息?」毕竟是当过秀才的,罗芳柏的反应很快。 「对!」赵新点了点头,随后给两人讲解了一番。 话说在满清的封贡体制下,东亚各国除了江户幕府会铸造金银币,其他各国实行的都是「银两制钱并用」的货币政策。此外整个清代的货币本位制度是不能一概而论的,它既不是铜本位,也不是银本位,更非平行本位。 这里面最大的问题是,在小农经济的体制下,无论是制钱还是钱票都是以白银为核算中心。然而不管是碎银还是银元宝都不是货币,实质是银块。 对这种银钱互为表里--「大数用银,小数用钱」的货币体制,正确说法应该是「银铜金属并行的复本位制度。」跟西方的货币制度完全不是一码事。 当这些被铸造成元宝的银块进入市场流通,因其币值过大,导致完整的元宝银又被分为碎银,通过钱铺的兑换被人藏进地窖、或是变为各种银器,从而退出流通领域,回归到贵金属的状态。 这也是后世为什么有人讲明清时代的中国是世界白银的终极漏斗。想想晋商喜欢铸银冬瓜的例子吧,1600两一个,强盗是抢不走了,可这玩意能拿出去流通吗? 那么好,在这种货币白银化的情况下,由于每块银块无论在规格、成色还是重量上无法统一,每次支付都需要经过成色鉴别和权衡轻重的复杂手续,使得市场上急需一种成色重量和规格一定的银币,以便使资本快速周转。 而洋钱的出现恰好满足了这一需求。如今何止是南洋和两广,除了西北和东北,几乎到处都在使用。这其中像荷兰人的马钱、美国银元和玛利亚特丽莎银币流入内地后,因为成色不稳定,通常会被商人熔成银块;真正流通量最大的,还要属西班牙人发行的墨西哥鹰洋。 如今市面上使用的鹰洋分大、中、小三等,大的约重七钱二分,中的是半元,小的是四分之一。三等之中,又以大的为主,其含银量是90.1@ 要么被走私出境,要么就被有钱人以条块形式窖藏。由此也导致市面上的白银越来越少,从而导致了「银贵钱贱」。自乾隆三十年以来,全国各地银钱的比价都开始上涨,从八百文上下的平均水平涨到了一千文以上。 银钱比价上涨,也使得物价不断上涨,民生日益维艰。别忘了,底层老百姓手里日常用的可都是制钱,而物价则是以白银为锚定的。 赵新这些年一直关注满清的货币问题,尤其在巴城见到了大批流通在市面上的各国银币,又化身「草帽小子」跟一些闽粤来的海商仔细聊过后,这才发现了其中的严重问题。 当明白这里面的关键所在后,他迅速通知了北海镇铸币厂,将北海银元的含银量从925下调到了900,同时加大铜元辅币的生产量。 虽然含银量下调了,可由于北海镇的绝大部分商品都是实行统购统销,尤其是粮食和工业品的价格都是由北海商社定价,因此在购买力上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对于满清治下的商人和钱铺来说,北海银元因其制作工艺远超墨西哥鹰洋,即便是水头少了点也还是好用。 赵新最后道:「铸币权是国家最高权力的体现,就如同皇帝的宝座一样不可侵犯。谁掌握铸币权,谁就有支配整个国家资源的权力。敢跟国家争夺铸币权,等同造反!」 罗芳柏和谢结听了赵新的一通长篇大论,依旧是懵懵懂懂,不过赵新最后两句话份量可就重了,听的二人额头直冒汗。要知道在西婆罗洲的华人矿场里,由各家公司私铸的锡币可是一直大行其道。 「你们回去好好想想,顺便开导一下其他公司的负责人。该说的我都说了,准备的时间也给你们留出来了。子曰,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暴,慢令致期谓之贼。罗专员,你说呢?」 「卑职明白了。」 雷神号在西婆罗洲只停留了一晚。那些由各家华人大哥和坤甸苏丹送来的礼物,赵新一样没要,全都让柴如桂和颜悦色的挡了回去。对他来说,只要控制住了西婆罗洲的黄金,比什么礼物都有用。 北上途中,他原本还想去南九州和胶东看看,可汪中一天一封电报的催,他只得放弃。 1793年9月11日,也就是农历八月初一的中午,雷神号缓缓驶进了鲸鱼湾的码头。当赵新下船时,前来迎接他的汪中等人便迎了上来。 汪中一见赵新就揶揄道:「殿下,您可终于回来了。要是再不回,汪某就得坐船去南洋找你了。」 赵新笑着拱手道:「容甫先生,实在对不住,要处理的事太多。您也知道我这人,闲不住。」 因为袁枚、赵翼和他们的几个弟子都在场,汪中也不好再说什么,随即向赵新一一做了介绍。 「钱塘袁子才,拜见赵王殿下。」 「您就是仓山居士?久仰大名!」 「阳湖赵云崧,拜见赵王殿下。」 「瓯北先生,久仰久仰!」 赵新一边笑着拱手,一边打量着袁、赵二人。 袁枚就不用说了,名字都听出茧子了。与他想象的不一样,77岁的袁枚就是一干瘦小老头,戴着一顶毡帽,面颊与额头上布满了皱纹,花白的胡须差不多得有一尺长,身着深灰色的湖绸夹袍和黑色坎肩,脚蹬簇新的黑色布鞋,手里拄着拐杖。 至于赵翼么,他除了知道对方写过「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其他就完全不熟悉了,这位虽然比袁枚小十一岁,可看上去也够老的,尤其是额头的皱纹,比袁枚多了一倍不止,穿的也更简朴,大褂是土布的,马甲则是棉布的,脚上的鞋也看着灰不溜秋,快要穿破的样子。 话说你在看别人,别人也在看你。袁枚和赵翼从刚到北海镇 时就听说赵王不太讲什么礼数,平常说话也很随和,初一见面,果然如此,原本心中的紧张和不安去了大半。 两人来北海镇迄今已经整整两个月了,除了没见到赵新,其他能看的都看了一遍。他们不光是坐火车去了黑龙江城,还坐汽船到特林石矶转了一圈,拜祭了永宁碑。北海镇的地域之广,城镇之繁华,再加上阡陌纵横一望无际的大片麦田,令二人大为惊叹,直说不虚此行。 他们以前都看过前人的笔记,知道关外很大,可终究没有具体概念。再者无论是方拱乾的《绝域纪略》还是杨宾的《柳边纪略》,里面虽说描绘了大量风土人情,可也提到了自然环境的艰苦。 然而令他们惊讶的是,无论是地处三江交汇的伯力、还是黑龙江城,更别说富尔丹城和北海镇,无不是街巷纵横,人口稠密,随随便便一处房子都是红砖黑瓦,一点也不比关内差,而且繁华更胜。 北海镇让他们看不懂的事物太多了,最令人震惊的除了船,还有就是在田野里驰骋纵横的各类农用机械和火车。当得知那种几乎有三人高的绿色拖拉机一天能开垦播种数百亩地,极为重视农业的赵翼惊讶的下巴都脱了臼。 相比赵翼,袁枚这一趟除了眼界大开,还有就是大饱口福。为了照顾好两人的起居饮食,赵新的老婆沈璇特意调了家里的一名扬州籍厨子过去。每日煎炒炖煮,各种山珍河鲜和海货,吃的袁枚大呼过瘾。要知道北海镇很多菜的做法都是来自另一时空,他觉得自己这次算是开了眼了,《随园食单》又能丰富不少内容。 对了,两人如愿以偿的都被聘为了本次新科举的顾问,同时还是名誉主考官。为了以示正式,于德利特意搞了两个烫金的红字证书,又让汪中写上内容,最后盖上了民政委员会的大印。 眼看科举考试再有几天就要开始了,于是赵新回家后才休息了两天,第三天便被汪中拉着来到了考试院。 第六百七十八章 新科举补习班 林起宗是最早抵达北海镇的十几名应试者之一。要知道能上赶着参加北海镇科举的,都是考了多年秀才无望,家里生活窘迫的那种。 来了北海镇两个月,一天三顿白面外加油水足够的鲜鱼肥猪,林童生的体型就跟吹了气球似的,猛涨十几斤,原本瘪瘦的脸也变得圆润了不少。 对于这些积极向新政权靠拢的应试者,北海镇方面给予了很多照顾。除了最初说的十块银元津贴,他们在北海镇的吃住全免,而且每人还发了两套新衣裳和鞋袜,又发了三十元的生活补助。 在等待其他应试者陆续到来的那半个月里,考试委员会还组织林童生他们去了兴凯湖二村的示范农场,又去伯力参观了钢铁厂和火车站,游览了伯力镇的商品交易市场。 在游览开始前,于德利对所有应试者提了个要求,让他们根据参观中所见所闻,就自己最感兴趣的事物写一篇「申论」,不拘题材。他打算对这些人的先摸个底,以便有针对性的安排后面的培训课。 「申论」对另一时空参加公务员考试的人自然不陌生,它的作用是考察一个人处理问题的分析能力和论述问题是否清楚。其出处并不是什么「子曰」,而是出自乾隆的话--「君子进而小人退,相需殷而相得彰,蔡传引而未发,故申而论之。」 十天的游览,让所有人感到最震撼莫名的就是还在建设中的钢铁厂和投入运行的火车。当然了,不管是拖拉机还是奔驰在黑龙江上的汽艇,又或者是兴凯湖岸边的数万亩麦田也让人惊掉下巴,眼珠掉一地。 伯力钢铁厂的建设周期是四年,虽然计划在1795年正式投产,不过那座3200立方容积的炼铁高炉已经立起来了,而且也开始了试生产。 随着出铁口被缓缓打开,火红的铁水喷涌而出,划出一股炫目的流光,这让来参观的每一个的人都感到极度震撼。当得知这座钢铁厂在全部建成后的年产量高达六十亿斤,林起宗和其他童生们顿时眼珠掉落一地。 别说他们了,袁枚和赵翼来参观时的样子也好不到哪去;单是七十多米高的高炉就让他们感到头晕目眩。 话说自从高炉被立起来后,那些在黑龙江中游泛舟的赫哲和鄂伦春渔民都会在渔汛开始前对炼铁高炉遥拜一番,祈求有个好收成。 林起宗其实从船到鲸鱼港的那一刻起,就觉得北海镇混不似人间,他觉得自己读过的那些书无法解释眼前的一切。北海镇的很多事务都和胶东不同,然而当他听到各种南腔北调的口音时,又明白这里的确是真真切切的人间。 游览结束后,所有应试者便开始绞尽脑汁「写作业」。跟其他人写火车、写汽船、写拖拉机、以及写麦田不同,林起宗经过反复考虑,决定另辟蹊径,以伯力镇的大市场为题。 之所以会选择这个方向,主要是这货就是个贪吃的,而伯力镇大市场里卖的各种山珍野味又好吃又便宜。再有就是他岳丈在牟平城里开了间杂货铺,专营南北货。 伯力的大市场源于满清时代的「贡貂赏乌林大会」,原本一年一度的节日,从三年前开始演变成了常态化的市场。除了冬季和初春的六个月,剩余的半年时间这里都是热闹非常。 每年过了春季渔汛,收获满满的赫哲人、费雅喀人和锡伯人就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要么驾着自家的快马子船,要么坐上北海镇的客货两用平底船就来交易了。 他们到了之后,首先要凭着身份卡去市场管理部登记,再领取一张单据,然后就可以进去摆摊卖货。 曾经有个办事员想在登记环节上捞一笔,趁机吃拿卡要。为了不被发现,那人还专门找了个三脚踹不出个屁的老实人讹诈,对方也忍气吞声的给了一张貂皮。 然而那个办事 员不知道的是,市场管理部的屋里屋外早都安了监控;他前脚收了东西,后脚治安警署的人就找过来了。之前收的退回去不说,还被罚了两个月的薪水,而且架设在集市内外的大喇叭用普通话和满语两种语言通报了此事全过程。 边民们自此都说,赵王在大市场里放了三只眼的马王爷,专察善恶。谁敢干坏事,治安警就把他捉了去。赵新得知后只是一笑,他对此也不想解释,保持点神秘感正好,让那些试图火中取栗的更忌惮。 林起宗注意到,在大市场里进行交易的边民都很讲信用,待人接物也很和蔼,一扫他印象中的「蛮夷」印象。市场内山珍奇货琳琅满目不说,各家摊主卖完东西后都会主动去税务所交税,一分不差,甚至有人还多交。这让他很不理解。 不过当他和一个通晓官话的赫哲人摊主询问后才得知,这点税钱跟以前参加「赏乌林」要进贡的东西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 满清时代说是一户贡一张貂皮,可一村一姓除了貂皮还要进贡海东青、鲑鱼、木变石等等,都要分摊到每家边民头上。再者,以前朝廷赏的那些东西里除了粮食布匹和针头线脑,铁器极少。谁家要是有口小铁锅,那绝对让周围人羡慕死。 林起宗当时问那赫哲人:「那现在呢?」 摊主笑着道:「现在随便买,一个大子银元一个。别说我家了,八斤重的大铁锅我们村家家都有。」 林起宗听了很是震惊。像他这样常年埋头功名的人,本来应该对物价没什么概念;可因为他岳丈从事的生意,这货又经常上门打秋风,一来二去,对铁器的销售价格也知道一些。 乾隆时代的民间冶铸业主要集中在于长江以南,尤其是闽粤和江西。以江西兴国为例,货源地的批发价是每斤熟铁一分白银,运到北方至少是3~4分一斤,八斤重的铁锅单就成本而论是3钱银子。铁匠铺和杂货铺再赚点,到了老百姓手中就要五六钱银子,换算成制钱的话就是550~700文左右,实在不便宜。 十几名应试者们的「作文」在三天后就被送到了于德利的案头,林起宗的文章很快就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货在家时因为以替人代写书信谋生,首先字就写的很不错,一水的蝇头小楷,看上去赏心悦目。再者,他通过市场管理部人员勒索被查之事,说明了什么叫「其身正,不令不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然后点明主题,对赵新歌功颂德了一番。 林起宗自以为写的很有新意,然而包括他在内,所有应试者的文章在汪中看来都是狗屁不通,而且拍马屁还拍不到点上。 好吧,到了这时候,抵达北海镇的应试童生已经凑够了四十人,于是考试委员会早就准备多时的培训班开课了。 培训班的课程为期十天,地点就设在了北海镇行政学院。每天从早八点到晚八点,讲授的内容除了有汪中、段玉裁、焦循三人的四书文和申论课程,行政学校也派了几个老师,专门就北海镇的各个部门所对应的学科,以及行政、工商、司法、军事、工矿、科技、财税、贸易分别做了讲解。 林起宗懵懵懂懂领了厚厚的一本补习教材,听完第一堂介绍课之后才明白,原来北海镇不光是以八股文论英雄,就算通过了科举,还要去行政学校进行为期一年的学习,通晓一门或几门专业知识。然后从最底层的吏员做起,至少干上三年才能成为官。而要成为一县之地的父母官,没有五年以上的底层为吏经验和多次培训,想都别想。 培训班的课程非常紧密,从早到晚一堂又一堂的课,让林起宗每天吃饭的时候都是两眼发直。幸好培训班早中晚三餐的伙食还是不错,午晚餐的菜里不是鱼虾就是猪肉羊肉,总算让他免去了「补脑」的困扰。 其实清代的科举 考试一样有考前培训和补习机构,而且远盛其他朝代,包括官办和民办在内,各种层次不一的书院遍及全国乡村和城市,总数达到了四千三多所。这其中就有中国历史上最早的--从唐玄宗时代就开设的丽正书院,还有闻名于世的四大书院,除此之外还包括了给闽粤士子们开办的正音书院。 这些书院一般是一个月上四天课,两天官课两天师课,其他时间都是耍,呸,是自习。 另外知名的书院在科举上都给优待政策,学政会单给几个录取名额,否则也没人再去上了。每科最少录取四名,而且考棚单设。 除了上课补习,官办和民办书院还会根据学生的成绩发「膏火银」。 膏火,原指灯油。自宋、元书院兴起,就成了学生补助的代名词。读书这回事,自然是要夜以继日的,当然也就没时间搞副业谋生。古人进学路漫漫其修远,若是没有这笔养士费的支撑,不知会让多少学子止步,更不用说家境贫寒的。 不过膏火银也不是那么好得的。好的书院除了入学难,等进入书院还有优胜劣汰,每个月都要做排名。 以江西的白鹿洞书院为例,除了诗课、经古课、策论课、举业课等八课外,又加设「内正课」和「外正课」;排名在前二十的「内正课」童生每月可得膏火银一两二钱,二十名外到四十名的是「外正课」,每月给膏火银六钱。 林起宗以前也去过宁海州的书院听课补习,最好的时候曾拿过四钱的补助。然而童子试这种东西既要考才学,又要凭运气,时运不济任你写出花来也没用。更何况登州府的生员录取比例本来就低,八股文比他写的好的人大有人在,所以后来他索性也不去了。 回到北海镇的考前补习班这件事,第一次参加新科举的秀才和童生们无疑是幸运的,无论是汪中、段玉裁还是焦循那都是驰名江南乃至天下的经学大家,甚至刘台拱和洪亮吉也被于德利请回来上了两堂课。 所以在林起宗看来,能得到这些人的亲身辅导,就是考不上以后当个经历讲给别人听也是脸上有光。不过很可惜的是,直到培训班结束,汪中给林童生所做文章的批语还是「狗屁不通」。 话说赵新回到北海镇的第三天,一大早便来到了新建的考试院。到了地方下马车一看,只见诺大的空场上围着一圈两米高的灰瓦白墙,靠北的一侧并排立着两栋孤零零的三层楼房,虽然外观被刷的雪白,可样式就跟赵新小时候见过的筒子楼教学楼一模一样。 在楼房的东侧,又建了一圈两米多高的红墙,目测占地有三四亩的样子。从外面望去,只能看见院子里屋脊上的灰瓦,也不知道里面是干嘛用的。除此之外,院墙下每隔五米还栽着一颗白皮松,总算还有点绿色。 「老陈,你怎么把考试院搞成了这副吊样?」 赵新扁了扁嘴,不自觉的回头望了望南边。在白墙外的隔壁,就是规划中的北海镇高等理工院,因为要精心施工,打造成整个东亚最优美最先进的大学,如今那里才刚挖好地基。 跟考试院的筒子楼不同,高等理工院的所有建筑是专门找人画的图纸,采用了攒角歇山顶的中式设计,贸易部为此还花费巨资,甚至通过和珅管家刘全的关系,从关内采购了大量生漆、桐油、汉白玉和绿色琉璃瓦。 或许是察觉到了赵新的不满意,头天从富尔丹城赶回来的陈青松趁汪中等人不注意,低声对赵新道:「六个月能盖成这样,你就知足吧。时间仓促,我特意调了三个建筑队过来,加班加点才弄完。再说了,这楼里广播、暖气、风扇、电灯全都有,古人见过吗?别看外观不显眼,咱这叫内秀。明天标语什么的就做好了,到时候一挂,再插点彩旗,齐活!」 赵新无奈的道:「监控都装了吗?」 「当然!全方位无死角。」 赵新点点头,抬手指着那座单独的院子问道:「那院子干嘛用的?」 「主考房和考房啊!监控室也在里面。」 「我擦!过去看看。」 赵新说罢,抬脚便朝那边走去。 第六百七十九章 夫妻双双进考场 截止1793年9月15日,参加北海镇新科举考试的应试者已经全部完成报名。按照计划,考试将于三天后举行。 本次来参加考试的考生全部为童生和秀才,共计241人。 童生的总数为179人,其中有133人来自胶东四县,18人来自扬州,15人来自常州,13人来自北海镇在关内最早的据点——淮安府阜宁县,也就是射阳湖田庄的管辖地。 秀才,也就是贡生的总人数为62人,其中有5人是因文字狱被流放到的宁古塔的流放者,他们中年纪最大的已经55岁;剩余的47人则是来自扬州、江宁、镇江、泰州、昭文(常熟),均为袁枚和赵翼的弟子。 然而到了9月15日下午,一个意外的报名申请在考试委员会内引发轩然大波,所有人瞬间就分成了两派,就此展开了激烈讨论。 “不行!老夫不答应!就算赵王在此,老夫还是一样的话!” 看到赵翼吹胡子瞪眼,77岁的袁枚放下茶杯,笑眯眯的道:“云崧老弟,别急嘛。坐下来说。” “子才兄,你说你也快八十的人了,怎么能由着门下的弟子胡来!孙子潇呢,把他叫来!他平时就这么治家的?” 赵翼看着袁枚样子,肚子里就气不打一处来,心说你是不着急,席佩兰可是伱一众女弟子中“首席大弟子”,她要是能参加科举,你袁子才那是大有面子。 一旁的洪亮吉开口劝道:“瓯北公,您来北海镇也有两个多月了,无论工厂、学校还是医院,亦或是治安警和军队,都有女子。赵王治下讲的是男女平等,您也去过行政学校,不一样有女学生。” “少跟老夫来这套!你洪君直拿着北海镇的俸禄,自然会说好话,老夫可没拿!女人读书识字,那是为了明礼,好好在家相夫教子。别拿北海镇的情况糊弄我,赵王跟我说过,当初是因为人手不够,这才让女人出来做事。再者,科举乃国家抡才大典,怎能让女人参加?实在荒谬!” 赵翼说罢看向闷头不语的段玉裁和刘台拱吉,瞪着眼睛道:“你们两个怎么说!” 刘台拱张了张嘴,随后又闭上了。他心说这可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你们两位进士吵架,干嘛把我们捎进去。 另一边,段玉裁也觉得让女人参加北海镇的第一次科举实在不妥,他沉吟片刻对袁枚道:“仓山公,您还是劝劝孙夫人吧,要不等下次” 赵翼一拍桌子:“下次也不行!自古就没有女人参加科举的!” 袁枚端起杯子抿了口茶,水温刚刚好,他转头看向沉默不语的汪中,微笑道:“容甫,你怎么说?” 听到袁枚问自己,汪中皱着眉道:“中以为,此事确实不妥。不过.” “不过什么?” “瓯北的公的话也不全对,自古以来,还是有女子参加童生试并被录取的,还是天子门生。” 听到这话,在座几人除了袁枚不动声色,其他人都是一愣。在座几位虽然都是学问大家,可论读书之多且过目不忘的还得数汪中第一,人家毕竟有“无书不读”的美名。 袁枚道:“说说看。” 汪中面带无奈的道:“《建炎以来朝野杂记》上有载,淳熙元年夏,女童林幼玉求试中书后省挑试,所诵经书四十三件并通,四月辛酉诏特封孺人。” 袁枚缓缓点头,对赵翼道:“云崧贤弟,容甫少时便有无书不读之名,老夫信他。偏安一隅的赵宋都容得下一个女贡生,难道讲究男女平等的北海镇便容不下?” 在中国的封建史上,唯一参加并且通过了朝廷科举的只有一名女性,那就南宋第二位皇帝宋孝宗时代的林幼玉,参加童子科那年仅有九岁。因为当时的科举法律里没有明确写出禁止女性参加,于是林幼玉便钻了这个漏洞,不仅报上了名考了试,竟然还通过了中书省的复试,最后被皇封为七品孺人。 当然了,林幼玉能通过,也和宋代宽容的社会氛围有关。明清以前的女人在贞节观上是讲“德”而非“性贞”,所以有才华的女子非但不会遭受非议,甚至还会得到世人的赞赏。 然而林幼玉考上贡生这件事还是打了那些理学大臣的脸,于是到了南宋第四位皇帝宋宁宗的时候,又有一名叫吴志端的八岁女子参加童子试,并通过了笔试环节。但是这一次就没那么好运了,她在参加中书省的复试时因朝堂大臣们集体反对,便没能通过。 捎带说一句,另一时空里耳熟能详的太平天国“女状元”.嘿嘿,那是后人捏造的。 话说席佩兰报名科举这件事,袁枚也是经过反复考量才同意。 要知道明清时代讲究“男女大防”,到了清代更是严重。女子求学这种事大都是跟着女老师,亦或者是在家由父兄教导,很少有像袁枚这样毫不避讳的广收几十个女弟子的。他这种举动自然也给他带来了不少非议。 赵翼曾戏谑他是“乡觅温柔,不论是男是女。”连老友都这么说,其他人自然还有更难听的。 具体说到孙原湘的夫人席佩兰,此女和严蕊珠、金逸在数十名随园女弟子中最得袁枚看重,诗情和文才都是一等一的,连王贞仪都佩服不已。 席佩兰自幼聪颖,八岁就把《毛诗》学完了,后又学《绿窗咏》,十四岁拜在袁枚门下,十七岁嫁给了孙原湘。她丈夫孙原湘也是个背背,此人四岁能读李杜诗,八岁开蒙学四书,青年时代已名噪京城,然而却屡试不第。也就是他父亲三年前去世,如今守孝已经结束,两口子才被袁枚给拐了过来。 席佩兰原本没想参加北海镇的新科举,她只是夫唱妇随。谁知到了北海镇后,发现这里不光是山川风光与关内不同,女性的社会地位之高更是让她惊讶和不解;大街上随处可见抛头露面的女人,而且她们和其他男性一样,从事着各种工作。 之后她在参观北海镇的小学校时,偶然遇到了刚下课的王贞仪。两人初一交谈便有相见恨晚之意,很快便引为知己。当得知北海镇不仅有女医生、女老师,甚至在工厂、军队、治安警里也有不少女性后,席佩兰心中极度震惊。 不过更让她吃惊的还在后面。王贞仪告诉她,北海镇能做到这一切,关键在于法律明令不许溺婴,不许有童养媳,不许纳妾;男女孩到了七岁必须读书,否则官府有权没收家中土地。如此才从根子上提高了女子的社会地位。 至于女子务工做事,那是因为北海镇在创立之初就是女多男少,赵王又不歧视,这才打下了基础。 好吧,王贞仪在提到“不许纳妾”四个字时虽然脸没红,可心里还是有些慌。 当得知王贞仪这些年不仅参加过地图测绘、拜老师学算学,而且很快还将成为北海镇高等理工院的第一批学生,席佩兰便萌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她要参加科举。 孙原湘虽然对妻子的诗文才学很是钦佩,平日里两口子也很是恩爱,但在得知对方的想法后,居然哈哈大笑,直说戏言。 别看平日里席佩兰性子婉约恬静,但她骨子里和王贞仪一样,也是个不服输的;否则当年席家跟孙家提亲被拒后,她就不会去求袁枚帮忙。后来订婚的时候她还出题难倒孙原湘,急着对方茶饭不思。 于是一赌气之下,席佩兰便直接去找了老师袁枚,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袁枚本来就是个性情中人,他敢收那么多女弟子,就不怕天下人非议。再者几天前通过跟赵新的一番畅谈,觉得此人在很多事的态度和做法上跟祖龙以来所有造反夺天下的君王不同,而且北海镇的制度也不歧视女性,所以他决定试探一下,看看北海镇是不是真的敢为天下先。 虽然汪中摆出了前朝事例,可赵翼还是不答应,他说要是敢让席佩兰跟其他考生同场考试,那他就辞了那个劳什子的顾问和名誉主考,带来的弟子也会罢考。 袁枚见赵翼顽固不化,无奈之下便修书一封,托汪中转交赵新。汪中虽然看不上袁枚,可也知道对方来北海镇所代表的意义,于是便应允了。 “赵王爷”的家在外人眼里是戒备森严,可汪中那是想来就来,他当天下午就带着信上门了。赵新听汪中讲了事情经过,又看完袁枚的信,骨碌着眼珠子沉吟了好半晌。 这事还真不好办,席佩兰要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也就罢了。可她今年都23了,连儿子都五岁了。没错,古人是有女子参加科举的,可从来没有当妈的也能考科举,搞不好就会变成个大笑话。 可他转念一想,要是不同意,北海镇的“男女平等”不就成了一句自抽嘴巴的废话?而且那些已经为妇为母,且从事着各种工作的女人怎么办?技术评级一样要考试啊! 赵新随即又对赵翼食古不化的态度愤愤不已,心说同在一个考场怎么了,还能变成老虎吃人不成?!这个老东西,居然还要带着弟子罢考。随便,少了张屠户,老子也不会吃混毛猪! 哎?赵新突然念头一动,手托下巴对汪中道:“容甫先生,您再把瓯北先生最后说的那句话讲一遍?” “他说,要是敢让席佩兰跟其他考生同场考试,就带着弟子罢考。” “就是这句!”赵新双掌一拍,笑着道:“咱们这么办” 听完赵新的主意,汪中哭笑不得,心说这要是让赵翼知道,恐怕又得抗议。赵新无所谓的道:“没事,只要考完成绩一出来,他就算知道也晚了。我就是要让北海镇治下的老百姓看看,女人也能当先生。” 次日中午,席佩兰难以置信的接过丈夫递过来的准考证,激动之情难以言表。孙原湘一脸苦笑,心说难怪满清的朝廷说北海镇是一群妖人,居然让女人参加科举,实在惊世骇俗。问题是这个女人还是自己的老婆,真是没地方讲理去。 之前袁枚叫他过去,把准考证交给他的时候还说,夫妻二人一同参加科举,这可是从古至今都没有的事。赵王对韵芬(席佩兰的字)的举动很是钦佩,为了能让她成为北海镇的第一位女秀才,同时为免物议,届时会专门在行政学校给她单独安排一间考场。如果考中,赵王和王妃两口子会亲自给她颁发证书。孙原湘听赵王都说这话了,也只能垂头丧气的答应了。 两天后的清晨,北海镇的第一次新科举考试如期进行。 陈青松没跟赵新吹牛,当一众应试者提着装有文具的书包走进考试院,就见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各色彩旗迎风招展,两座用于考场的三层楼上垂着几幅巨大的红布,上面还有白色的大字标语,看的众人俱是精神一振,心说这场景可是头一回见到。 “遵守考场纪律,维护知识尊严!”、“沉着冷静,脚踏实地!”、“看人生峰高处,唯有磨难多正果!”.好吧,这些全都是从另一时空的考试标语抄来的。 由于北海镇自有稽查作弊的手段,所以对一众考生并没安排搜身环节。然而这在一众应试者看来,却是新朝自有新气象。 很多人看到标语都心说,此语虽然直白,道理却不简单。知识是有尊严的,我们读书人也有尊严,像朝廷那样脱光衣服搜身实在是有辱斯文! 因为应试人数只有241人,而且秀才和童生是分在两个楼,即便每间考场就安排了20个人,好多屋子都还空着,正好用来当考试期间的宿舍。 所有考生均提供铺盖一套,当做宿舍的教室也做了分割的隔断,监考人员会提醒考生之间不得交流。此外考试期间的三餐均由北海镇大食堂提供,营养全面,肯定管饱。 考虑到应试者的教育背景和习惯,本次科举考试还是有八股文内容,不过被缩短为两场,不管是童生还是秀才都是六天五夜。头一场是四书文,第二场是申论。 早上8点整,所有应试者全部按准考证号找好考场就坐,每人的桌案上都放了一杯水,既可以喝,也可以用来研磨。所有人在忙着掏出笔墨进行准备的同时,监考人员对着挂着屋内的《考场纪律》进行宣读。 8点15分,随着刺耳的铃声响起,监考者这才将一个个装有考题、答题纸和草稿纸的牛皮纸袋发到应试者手中。 8点30分,第二遍铃声响起,考试开始。 (本章完) 第六百八十章 八月秋风 当考试院内的铃声响起,在行政学校的一间被临时用作考场的宿舍里,被监考人员通知可以开始的席佩兰便打开了面前牛皮纸袋,将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翻开那张写有四书题目的纸时,只见上面印着“阨穷而不悯”五个大字。席佩兰略微思索了片刻,随即抿嘴微微一笑,不由轻拍胸口,长舒一口气。 这道题出自《孟子.公孙丑上》,另外在《孟子.万章下》也有同样的话。原文是:“柳下惠不羞污君,不卑小官;进不隐贤,必以其道;遗佚而不怨,阨穷而不悯。” 意思是说,当一个人在遭遇困窘之境时,该如何保持自己精神节操,不能悲天悯人。考生要根据上述意思写一篇不超过七百字的八股文,限时三天两夜。 至于策论题,则是关于北海镇实行的“土地改革”,上面引用了《土地经营和民间借贷条例》中关于“减租减息”的一段条文,要求考生就自己的认识进行阐述,字数在一千以内。 席佩兰看到这里,眉头顿时一皱。之前发下的培训教材里倒是有土改法令的解释,可因为时间的关系,她只是泛泛而看。 想了片刻,她决定先放在一边,把四书题做了再说。 之后不久,在考试院里的林起宗和大部分考生在看到题目后用了半小时到一小时的时间,也想到了题目出处,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而策论则是让不少人有些懵,不过在林起宗看来,给穷人减租总是件好事。另外当他看过北海镇那一望无际的阡陌良田后,心中也有了计较。 因为来参加应试的童生总共才不到二百人,所以汪中他们在出题的时候,就没想过多增加难度;反正科举就算通过了,后面还有一年的专业方向学习,北海镇也不靠四书五经治天下。 给个堂堂正正的题目,老老实实答出来就好,主要目的是考校应试者对四书五经的掌握程度和理解能力,以及对北海镇政策的理解程度。 说实在的,四书的内容总量并不多,适合作为八股文题目的内容更是有限。如今在文教发达的地区,有条件且又用功的考生甚至可能将四书中所有最常被用作考题的内容全部掌握默诵。 为什么说清代的童生试三关比考举人还难? 假若一个普通人从六七岁开蒙读书的话,想通读四书,同时还要学习朱熹的各种批注,没有六七年的工夫很难做到;而五经就更长了,至少要七八年;此外还有前四史——《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 基本上一个20岁的读书人想要掌握以上内容,除了天才和超级学霸,很难做到。所以明白为什么清代随便一个秀才拿到后世都是妥妥的国学大师了吧?他们当个中文系教授都绰绰有余!当然了,捐生不在此列。 试问如今有哪个教授能通篇背诵四书五经的,甚至从中随便抽个题目就能写篇八股文? 说白了,童生试是要通过考生对四书五经的掌握程度,行文中的义理是否通顺,由此来选拔读书种子。 另外童生考试的难度之二就是截搭题。从明代中期开始,四书里能用来出题的基本上都出过了,为了考查童生们的实力,并保证较低的录取率,考官们便玩起了花样,让无数考生遭受欲仙欲死的精神蹂躏。 到了乾隆三年,清廷明文规定,童试的命题可以出现难度较大的截搭题。比如“而学之壮”这个题目就是个截搭题,出自《孟子.梁惠王下》,全文是“夫人幼而学之,壮而欲行之。” 虽然清廷要求截搭题涉及的两句话在意思上必须是上下连贯,不能割裂文义。然而要想不割裂原文意思实在太难,所以在童生试中便会出现一些奇怪的,甚至明显有问题的考题。究其原因,要么是考官潦草应付,要么是有意自我显摆,又或者故意耍弄刁难。 比如光绪时期有位知府便以“鼋、鼍、蛟、龙、鱼、鳖”命题,让自己管辖的六县分别用一个字当考题。绝大部分考生看到题目瞬间懵圈,不知从何落笔,于是黜落者极多。 实际上这道题出自《中庸》里的一段话:“今夫水,一勺之多,及其不测,鼋鼍、蛟龙、鱼鳖生焉,货财殖焉。” 然而这种将动物的名字拿出来并分别作为考题,已经不是奇谈了,简直混蛋。 还有就是某府以“为人君为人父为人臣为人子”为题,分派到手下四个县,各取一个“为人”当题目。这种题对考生来说实在要命! 因为按照答题规则,不光是作文中不许有“君臣父子”四字,就是后面的“止于敬”、“止于慈”等字也是万万不能写,但是在行文中句句话又不能离开上述意思。这种题稍有不慎就会不符合礼法,而八股文又最讲礼法,只要写错就会被黜落。 更有甚者,有些考官在四书里找不出题目,竟然从《汉书》里找。我勒个去啊~~四书五经还没学利落呢!然而考生还不能说考官错了,因为《汉书》属于前四史,也是童生要掌握的知识内容。 所以一道正儿八经的四书题对林起宗这些童生来说,就跟开卷考试一样,完全白给!大家所要比拼的,就是文字功底和书法水平。 而在秀才们那边,本次考试也被缩减到两场,第一场四书题,第二场是时务策论两道。 孙原湘那些人拿到的四书题是三道,分别是“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以及“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 这三道题目中,第一题出自《论语》,第二题出自《中庸》,第三题出自《孟子》。答题的要求是根据这三段话写三篇八股文,同样是每篇不得超过七百字。 清代乡试首场的四书题规矩基本如此,从四书里出三道题;《论语》和《孟子》是必须得有的,再从《中庸》或者《大学》选择一个。对于已经熟读四书五经的秀才们来说,截搭题的套路游戏就不能用了。 因为举人考试是要代圣贤立言,所以讲究的是“清真雅正”。而且还须引经据典,博采诸子百家之精华,不得旁涉杂说,以达到纵横捭阖的境界。 至于第二场的策论题有两道,第一道是关于治河的,就黄淮年年水灾的问题,阐述如何从根本上解决;第二道则是要考生针对北海镇“土地改革”一事发表见解。 没错,北海镇这是准备培养自己的水利人才了。赵新和陈青松打算从这届的考生里,最好能选出几个,就此打造北海镇的治黄班底。 自北宋末年以来,黄河是年年治年年患,稍一松懈就要发生天灾人祸。这其中固然有吏治腐败偷工减料的原因,然而最关键的则是因为靖康之变的时候,镇守大名府的枢密直学士杜充为了阻挡金兵,下令掘开大堤,由此使得黄河夺淮入海,八百里水泊梁山消失不见,自此黄淮一带便一直泛滥,水灾不断,山东地区也成了干旱区。 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直到咸丰五年,黄河再次决口,不过这一次却奇迹般的跟淮河分家,夺济水水道由山东入海。虽然淮河还是依旧经常闹水灾,可黄河从此终于消停了。 问题是对赵新等人来说,等他们入关后,总不能干等几十年等黄河改道吧?另外年年投入大笔经费加固河堤也不能彻底解决问题,还得从根子上找办法。陈青松给出的方案是,不光淮河要修筑堤坝,黄河也要再开一条运河,强行让其改道走山东入海。 说起来,到了乡试这一层面的时候,秀才们不仅要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还要钻研前四史记、诸子百家、乃至《离骚》和历代《文选》,并要对政务有所了解;因为从第二场和第三场开始,考试内容就会涉及到天文、地理、历史、文学、吏治、财赋、水利、外交、军事这些方面,这根本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腐儒所能回答的。 没这两把刷子别说考举人考进士了,连给人当师爷当幕僚的资格都没有,撑死了当个私塾先生! 所以说并不是中国传统的读书教育方法有问题,而是封建专制下理学家的“功名成即德行成”理论、只重四书的人才选拔制度、以及由此而形成的官场制度性腐败有问题。即便是那些能够经世致用的顶尖人物,也只能在官场夹缝中艰难前行。 看看北海镇的“新扬州八怪”吧,他们哪一个不是涉猎广博的经学大家,只不过每人学问的侧重点不同罢了。再想想另一时空中的洪亮吉、林则徐、左宗棠、李鸿章、乃至梁启超 孙原湘看完题目后微微叹了口气。虽说在上培训课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次考试没有律诗题,可他还是有些惋惜,自己最大的特长发挥不出来啊! 原本汪中他们倒是拟了律诗题,可被赵新给否了。在他看来,写诗纯属个人爱好,就算达到李杜的水平又怎么样,于经济民生毛用都没有。再说了,清代的好诗从来不会出自科举。 孙原湘虽然想着该如何破题,可脑海里却总是浮现妻子的身影。 “也不知童生试会出什么题,要是遇到截搭题,想必韵芬也会头疼不已吧。” 不过令他始料不及的是,到了下午四点来钟的时候,席佩兰那边已经将四书题的草稿打完,她决定吃饱后好好睡一觉,明早就开始誊抄到答题纸上。只不过她此时还不知道,自己将是本届童生试第一场里第一个交卷的考生。 第一天的考试就这么过去了,黄昏时分,明亮的灯光在一间间屋内亮起,两座考试楼也变得灯火通明。还好所有应试者都见识过北海镇的电灯,之前的培训课也都是上到晚上才结束,所以没有谁会大惊小怪。 要知道满清治下的考场,夜晚都是要自备蜡烛的,原因在于官方提供的蜡烛质量实在太烂。 林起宗放下毛笔,不自觉的伸展了一下胳膊,又揉了揉酸胀的手腕,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感觉肚中有些饿了,随即便抬起头,看向了屋内正前方悬挂着的“西洋钟”。 北海镇大食堂中午给考生们准备的午饭有一块煎鲑鱼、两只海虾、一份蔬菜,一小碗豆腐汤,主食是大米饭或馒头,味道很是不错,这让他更期待晚上会吃什么。当表盘上的长短针指向五点的时候,林起宗的鼻尖突然一动,心说来了! 二十多分钟后,两名系着白围裙的年轻人将一个个松木食盒送进了考场。林起宗打开盒子,看到里面竟然是肥花花的红烧肉炖粉条和土豆丝,不争气的口水瞬间便大量分泌。他迫不及待的用筷子夹起一块肉塞进嘴里。 啧啧~~满足! 因为北海镇的考场不是满清的那种考棚,所以林起宗一开动,屋内其他人也只得放下手中笔,收拾桌面准备开吃。 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躁动,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两名身穿白衣大褂的人从门外一闪而过。林起宗等人也不敢起身张望,便竖起了耳朵细听动静。 过了好一会,就见两名“白大褂”抬着一副担架从门外经过,上面还躺着一个人,随行的还有一名负责监考的人。 事后林起宗才知道,敢情被抬出去的这位水平实在太差,而且一考试就紧张,即便是经过了培训班辅导还是不灵。 这位叫吴云的考生来自文登,他从早上八点半就面对考题枯坐,一直到下午五点多也不得要领,中间连午饭都没顾得上吃。到最后竟急的在桌案上用毛笔写了首四言诗,然后便一头栽倒在地,晕了过去。其诗云:“惟其如此,所以如此,早知如此,悔不如此。” 得亏北海镇医院在考场内安排了两名医生和几名医护人员,一应药物全都齐备。吴云被抬到临时急救室后,输起了葡萄糖,又吸了些氧,这才醒了过来,随即又一脸羞愧,直说对不起父母妻儿。他以为这下肯定会被黜落,谁知陪同的监考人员在听说他没什么大事后,便过来问他还考不考? 吴云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道:“学生还能继续考?” “当然!你又没违反考场纪律,只是晕过去了。十年寒窗不容易,你要还想继续,一会儿缓过来就回去。对了,我呆会让人给你端碗粥过来,咱别光顾着考试,饭也得吃啊!” 吴云的眼泪唰的就流了出来。他从十五岁考到了三十五岁,每次都是因为心里压力大,一进考场就晕菜,所以屡屡不中。而且明清时代的考场有个规矩,考生要是晕倒被人抬出考棚救治,即便好了也会被取消资格,下回再说。 谁知道北海镇居然没有这规矩,还能继续,吴云心中不由激动万分。他也忘了自己正在扎针输液呢,虽然起不来,还是准备抬手道谢,可随即就觉手背猛的一疼,低头再一看,不禁惨叫道:“哎哟!出血了!” 因为考试期间考试院完全封闭,赵新就只能通过电话向汪中询问情况,当得知只有一个考生晕倒,其他都还顺利,他和陈青松、于德利三人总算放下心来。 话说清代科举考场上因心理压力大而晕倒那都不叫事,因精神和身体折磨在考场内自杀的都有。在另一时空历史中的光绪时期,浙江乡试就多次有考生自杀,比如在肚皮上划十几刀剖腹的,用蜡烛签自刺脖颈的,最猛的是有一位居然自碎睾丸而死。 想想都蛋疼. 第六百八十一章 红旗漫卷天山雪 1793年9月19日,就在北海镇新科举考试的第二天,远在数千公里外的科布多城内,一场极为重要的军事会议召开了。 还不到上午九点,北海军西线部队的五十多名营级以上军官和参谋们,便陆续来到了科布多城军管会大院中的一间会议室内。 这里位于科布多城内的西南隅,以前曾是科布多参赞大臣的衙署。而开会的地方就是被改造后的衙署二堂,坐北朝南,面开五间,足够宽敞。 当参会军官全部到齐,一切准备就绪,随着门外值班军官高呼一声“立正”,刘胜和范统在四名警卫的跟随下,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两人先是和与会的军官们打招呼交谈,而军官们也都笑着敬礼寒暄,会议厅内的气氛热烈而又自然。等众人相继落座后,值班军官里里外外的环视了一周,随即向范统点头致意。 “所有人安静!”范统起身宣布会议开始,屋内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今天,我们在这里召开一次重要会议,来的有西线部队各旅长、团长、营长和作战参谋。我提醒各位注意,除了会后下发的正式命令,会上所涉及的其他内容必须绝对保密,不得对外透露!现在请刘司令讲话!” 好吧,为了适应今后的作战需要,经赵新批准,北海军驻喀尔喀的部队在两天前被升级为“西线战区司令部”,刘胜的Title也随之从“总指挥”变成了“司令”,范统成为“副司令兼政委”。至于给两人配备的参谋长江藩江子屏,如今还在呼伦布俞尔办理交接,估计他赶到这里的时候,怎么也得年底了。 刘胜起身后,先是瞪着他那双似乎能把人刺穿的双眼扫视了一圈,随即沉声道:“你们有些人可能知道,三个月前,我们设在鄂兰布拉克的哨所从两名古城来的商人口中得知,浩罕汗国出兵入侵喀什噶尔。因为只是传言,没有确凿证据,所以我们当时没有采取行动。 不过,指挥部昨天接到了北海军参谋部发来的电报,证实了这个说法,因为满清朝廷那里已经收到了伊犁将军的六百里加急!如今满清是顾头不顾腚,已经没心思管葱岭那边的事了。为此北海军司令部命令我们,立刻出兵南下,在入冬以前一举拿下古城、巴里坤、哈密三个要点,彻底切断嘉峪关通往新疆东路的台站线路,决不允许乌噜木齐守军东逃!” 他话音刚落,会议室内立时就变得躁动起来。等了两年,如今终于要南下了! 刘胜转身来到座位后的北墙前,墙面上挂着两块巨大的青色幕布,一旁的参谋军官轻轻拉动连接的绳子,一张涵盖了喀尔喀局部、天山南北以及中亚部分地区的巨大地图便缓缓展现在了众人眼前。 “咱们跟满清的仗已经打了七年,在座的诸位甚至包括底下的士兵现在都觉得满清是个纸老虎,一捅就破。这话也没错,不管是八旗兵还是绿营,在咱们面前就是被按在地上摩擦。我们用了几乎一年的时间,把科布多南路一千多里的驿道拓宽重修了一遍,就算是瞎子,也明白我们下一步要干什么。” 此言一出,屋内众人脸上都露出了一丝笑容,然而刘胜接下来的话和严肃语气却让他们心里骤然一紧。 “不过我要警告你们,这个想法要不得!自古无百胜之师,更无百胜之将!天山南北的面积总共有两百多万平方公里,比喀尔喀都大,无论是地形还是民情都比喀尔喀复杂一百倍! 从现在开始,你们所有人都要时刻谨记,南下天山可不是单纯占领守住这两百多万平方公里的问题,而是要将整个中亚地区的形势做通盘考虑。这一次,我们很可能会一直打到葱岭以西,那里的民情、地形、气候更是错综复杂,稍有不慎就是满盘皆输!” 刘胜这边说着,另一边范统的脑海里也不自觉想到另一时空的几大强国,无不被帕米尔高原和兴都库什山脉复杂的气候地形给搞的晕头转向,铩羽而归。那里可是有名的“帝国坟场”,想想都觉得可怕。 “赵老板的野心可真大啊!不过他昨天的电报说的还是挺有道理,只是这快骨头实在不好啃。”范统心中暗自感慨着。 好吧,赵新的野心是经过仔细和多方面的考虑才有的。他一开始并没想这么多,只是想继承满清在天山和葱岭地区的统治区域。 然而当他沉下心,将目光放在整个中亚地区的局势进行通盘考虑后,便发现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在经过他和刘胜、吴思宇、王远方等人多次讨论并交换意见,并征询了陈青松等人的建议后,北海镇对天山地区的战略方案最终形成。 那就是在稳定天山南北两路的基础上,无论如何也要西出葱岭,进入帕米尔高原以西,将原有的西部疆域加以拓展。 话说经过长期的统一战争,满清在三十五年前终于消灭了准噶尔部、平定大小和卓叛乱,统一天山南北两路,自汉唐之后再一次将中原王朝的疆域延伸至帕米尔高原之际,中亚西部的政治格局同样处于激烈的动荡与重组之中;而在这一过程里,帕米尔的周边地区已经沦为中央王朝与中亚强权之间冲突博弈的中心舞台。 首当其冲的便是“布哈拉汗国”的没落和“曼格特王朝”的创立。新任统治者为了消灭境内的割据势力而不断发动战争,使得汗国陷入长期战乱之中。河中局势的动荡波及到帕米尔一带,无论是巴达克山、浩罕汗国、喀什噶尔和阿富汗人都介入了这场内讧。 另一方面,曾是布哈拉汗国将领的普什图部落酋长艾哈迈德沙赫,于1747年7月在坎大哈称王,开创了杜兰尼王朝,成为阿富汗国家的缔造者,并于在位期间不断对外扩张,征服了西起呼罗珊、东至克什米尔、北抵阿姆河、南达印度河流域的广大区域。之后他又发起远征,将势力延伸到帕米尔高原西南地区。 此外英国东印度公司和沙俄帝国也在蠢蠢欲动,其殖民扩张的触角即将伸向中亚腹地,迫使赵新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比如发生在三十五年前的“普拉希战役”,它在后世被认为是英国东印度公司在印度建立殖民统治的开始,其结果便是英国人开辟出了一条由喜马拉雅至帕米尔一线的扩张通路。 再有就是沙俄,他们虽然在西伯利亚被北海军打的抱头鼠窜,但在哈萨克草原方面,已经建立了多条要塞线,对其实施分割包围。此外他们还向中亚各汗国派出“使团”以收集情报,为进一步的蚕食和征服作准备。 对此时的中国而言,在帕米尔以外的各国中,巴达克山和浩罕这两个布哈拉汗国解体后分离出来的政权极为重要。他们不仅和中国接壤;而且地处东西方交通要隘,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更是满清这些年与布哈拉、阿富汗等中亚西部大国交往所必须依靠的中介。 虽然这两个政权在“大小和卓之乱”平定后都向清朝表现出“恭顺臣服”,但其实各有目的。内忧外患的巴达克山是希望背靠满清,得到庇护;而浩罕汗国则是要提高自己的威望,均沾东西方贸易的利益,以便统一费尔干纳,同时对喀什噶尔也心存觊觎。 如今的浩罕汗国之所以不把满清放在眼里,敢于出兵喀什噶尔,除了满清丢失喀尔喀的消息传到了那位可汗的耳朵里,三十五年前阿富汗使团在朝贡过程中,对满清底线的进行挑衅而没有受到惩罚,也助长了其反叛心理。 满清的统治虽然覆盖了葱岭地区,但其军事能力的触角已达到极限;与汉、唐相比,最显著的特点就是从未用兵于帕米尔高原以西。于是当阿富汗使团的“不臣之举”发生后,清帝国在中亚的威信便遭受了沉重打击。一旦天朝上国的面子不管用了,觊觎者便趁势发动。 对赵新他们来说,北海军迟迟不入关,刘胜迟迟不南下的原因也是如此。要知道一旦满清的统治形成链条式崩塌,周边各国就会趁机搞事,到时北海军必定鞭长莫及。 三十五年前满清统一南疆后,虽然宣布对和卓家族的后人既往不咎,可大和卓波罗尼都的长子萨木萨克逃到了浩罕汗国。出于和卓家族之威望,浩罕统治者为了避免引起臣民不满,于是便对清廷百般搪塞。 当时的乾隆并没把萨木萨克放在眼里,因为和卓家的直系就剩了这一个;之后经过查访,又得知其生活贫困且受到管制,就没再当回事。 虽说乾隆不是先知,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可赵新他们很清楚啊! 要知道萨木萨克的两个儿子——迈玛特玉素普和张格尔都不是省油的灯。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两人他们的和后代子孙都成为浩罕汗国入侵中国的工具。 好吧,就算迈玛特玉素普今年刚十三岁,张格尔也才三岁,可他爹萨木萨克还活蹦乱跳呢!这位要是回到喀什噶尔,一直被清廷打压的白山派的信徒那就如有了明灯一般,必定景从云集。 这些年满清对天山两路各族的统治表面上一视同仁,实际采取的却是“拉一派打一派”,以求分化瓦解。如今在喀什噶尔地区,除了统管一城之地的三品阿奇木伯克和四品伯克是不分派别,五六七品的下级伯克都以黑山派居多。 别看白山派和黑山派都同属于逊尼派,但由于所属教团的不同、观点的差异,两派打了几十年的流血战争,脑浆子哗哗的流,世代仇敌。 如今的白山派尊奉和卓,而黑山派尊奉满清。双方表面无事,内部冲突依然严重,尤以在喀什噶尔表现最为突出,成为了帕米尔地区长期不稳定的因素。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直到“阿古柏之乱”被左宗棠平定,白山派也随之没落,双方的斗争才最终平息。 当刘胜把天山两路的整个局势讲完,被好好上了一课的军官们这才恍然大悟。 范统随后也做了补充,他告诫在座众人,要想保持天山南北两路的稳定,彻底根除和卓后裔作乱,对内要将边政与边防紧密结合起来,建立一套军政合一、军民合一的边防体系;对外要革除外部势力对和卓后裔的利用与支持。 随后,西线司令部的一名的参谋向众人通报了新疆东路的敌情。如今的哈密、古城、巴里坤和吐鲁番地区,由满清陕甘总督和乌噜木齐都统实行双重管理;前者负责钱粮事务,后者负责地方政务和军事。 “根据多方搜集的情报,目前满清在新疆东路的兵力部署如下:古城地区的孚远城有驻防八旗兵600人,绿营兵1500人,屯田兵600人;巴里坤地区的会宁城驻防八旗800人,绿营兵3500人,屯田兵1000人;哈密有一个绿营的协,有马步兵5800名。吐鲁番方面兵力不多,只有八旗兵500人,以上加起来一共是14300人,扣除吃空饷虚额的,实有兵力10700人。 此外,在乌噜木齐的迪化城现有凉州、庄浪满兵3000名,绿营兵2000名,主要是来自凉州、甘州、延绥、河州、固原等地的绿营。在呼图壁和玛纳斯还分别驻扎着一支陕甘绿营骑兵,人数分别是1000人和1600人左右,可以对古城方向提供支援。” 刘胜等参谋说完了,对着在座军官中的一人道:“萨木素!” “到!” “这次行动就由你们骑兵旅打头阵,装甲部队会跟在你们后面。你们要充分发挥骑兵行动快速的特点,快速通过芨芨湖一带的沙漠边缘区,要让古城的敌军陷入进而无门、退而无路的困境,不投降就坚决消灭,不给他们拖延的时间。” “是!” “这一路都是草原戈壁,大部队行军无所遁形,能不能按时截断驿道就看你的了。” “司令,您放心吧!完不成任务,我提头来见。” 听到这话,在座的团级军官中有人发出了几声带有嘲讽意味的轻笑。不过萨木素就跟没听见一样,目光炯炯的看着刘胜。 作为一个曾经的旗人甲兵,而且还是以俘虏身份加入的北海军,他一路走到今天不知遭了多少白眼,吃了多少苦。在被提升为骑兵旅长后,穿越众里就有人找赵新提意见,怎么能让一个八旗兵出身的家伙掌管重要的骑兵,这位置必须要由汉人担任。 赵新对此的答复是,你行你上啊!外东北和喀尔喀两百万平方公里的领土都占了,麾下各族人口近百万,跟我这讲皇汉,扯呢! 作战会议开了一个上午,刘胜布置完作战计划之后,与会的军官纷纷举手发言;有的提出保证,有的提出困难,不少人的疑问是为什么要选在入秋后行动,而不是等来年开春。 对此范统的解释是,秋季进军,草高马肥,利于骑兵长途奔袭。而且眼看就快入冬了,无论是满清还是浩罕汗国都不方便作战,这样我们有了一冬的时间进行休整,适应当地气候。再有就是部队要通过冬季的这几个月,尽快熟悉当地语言,传播北海镇的政策,以获得各族百姓的真心支持,在三个地区站稳脚跟。 最后范统作了思想动员,随后宣布散会。到了第二天早上,司令部的书面命令就被下发到了各部队,使得整个北海军西线部队立刻紧张忙碌了起来。 五天后的早晨,科布多城外上万大军云集,漫山遍野的帐篷将秋日的原野重新变回了草绿色的海洋。而在这片“大海”里,北海军的无数军旗烈烈招展,如同绽放的朵朵山丹花。 由上千辆四轮马拉车和两千多匹骆驼所组成的辎重队在天没亮的时候就已经出发,铎铃丁冬逶迤向南。千余里长的驿道上,一路上每隔十五里便有用毡房帐篷搭建的兵站,专供运粮队休息。 在更远一点旷野上,随着嘹亮的集合号声响起,一队队的骑兵以连为单位卷地而过,马蹄带起的沙尘弥漫半空,口令声、应答声此起彼伏。 半个小时后,当骑在马上的刘胜和范统两人带着一队警卫出现在骑兵们的集合地时,随着各部军官们的一声命令,数千下马列队的蒙古族和达斡尔族骑兵发出了震天的欢呼,粗狂而嘹亮的喊声响彻原野。 当刘胜和范统完成检阅后,五千骑兵随即拔寨出动,在一面面红旗的指引下,他们分成了十路纵队齐头并进;而在他们后面,是由二十辆装甲车和两个步兵团组成的大队人马。 此时的科布多城外人踩马踏,尘土如霾似雾,出发部队的军歌声混杂着装甲车的轰鸣回荡在草原上,声势极是浩荡壮观。如此场景让所有围观远眺的蒙古牧民都是瞠目结舌,赞叹不已。 (第七卷完) 艾哈迈德沙赫在1762年曾驻军于浩罕和塔什干之间的地区,此人竭力禁止中亚商人与满清的贸易,甚至组织以他为核心针对清朝的联盟,并派遣使团前往北京为和卓家族求情。使团抵京觐见乾隆时,虽然跪呈奏章,但却不肯叩头。要知道在正式朝觐中,藩属贡使向天朝皇帝行三跪九叩之礼,是清政府不容挑战的底线,在众目睽睽之下为某国破例是不可想象的,这不仅关乎“天朝”和皇帝的脸面,更直接威胁到满清朝的统治合法性基础。此外阿富汗使臣所呈递的国书中处处标榜艾哈迈德沙赫的武功,隐约有炫耀武力恫吓清廷的意味。此后满清虽然将其视为大敌,但并没有实力出兵惩罚。 (本章完) 第六百八十二章 卡塔塔的守望 多年以后,当卡塔塔满头白发,垂垂老矣时,她哪都去不了,只能坐在自家的窗前,看着浓雾一如往日的从海面上涌来,如同纱帐一般笼罩在西山之上。每到这个时候,她准会想起自己当年独自跑到海边的那个早上。 对了,卡塔塔的名字来自米沃克语,意思是“翠鸟”。 当时,卡塔塔所在的部落有三百多人,像他们这样的 《乾隆四十八年》第六百八十二章 卡塔塔的守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八十三章 金门雾锁世界开 正当卡塔塔仔细的观察着那些乘风破浪的黑色快船时,她不经意间注意到,有一只黑色的怪鸟突然飞速掠过了那些船的头顶,随后又急速升高,最后竟然稳稳停在了对岸炮台的上方。 「卡克努?」因为深信翱翔之鹰的预言,卡塔塔本能的认为那应该是一只游隼。 印第安少女躲在岩石背后偷瞄,而她的族人们也都被爆炸声惊动。此刻这些人都拿着弓箭来到了海边山坡上的灌木从里,瞪着大眼观察着对岸的动静。 「翱翔之鹰没骗我们,真有白船啊!」 「那上面的白房子,是方的。」 「谁看见我女儿了?卡塔塔~~」 卡塔塔没有听见父母和族人的呼唤,因为海滩上那成千上万只受到惊吓的海狮,发出了远比爆炸声更为嘈杂的喧闹声。它们张着大嘴嗷嗷叫着,快速摇晃着肥胖的身躯,接连不断的跳入海里。 霎时间,整个圣佛朗西斯科海湾的北侧海面上涌动着一层灰黑色的毛毯,一个个长着胡子的小脑袋在水面上浮浮沉沉,警惕而好奇的打量着陌生来客。 坐在快艇中的陈英奇拍了拍身边同伴的肩膀,指着不远处那些惊慌失措的动物,大声喊道:「小柴,你看这里也有海狮!」 已经改名叫「柴荣」的苏充阿手搭凉蓬的望了一眼,惊讶道:「真多啊!这下不缺肉吃了!」 这种动物在苦叶岛的东南部沿海有很多,当地的费雅喀人一般会在秋季进行捕杀,以获取充足的油脂和皮毛,渡过漫长寒冬。 北海镇占领苦叶岛南部的大泊镇后,海狮皮和油脂就成了当地的一项特产。且不说油脂在经过简单加工后就是很好的保健药物,关键是皮子,只要拿到安平港,就会被各地来的客商一抢而空。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海狮肉又柴又腥,初次吃还能图个新鲜,吃多了便会觉得难以下咽。如今在苦叶岛南部的大泊镇上,老居民都不爱吃,只有那些新来的岛国农民才喜欢。 不过在刘铮的建议下,为了保证当地海狮海豹的种群数量,大泊镇每年只在秋季才会进行猎捕,而且将数量控制在三百头以内。毕竟物以稀为贵嘛! 听了同伴的话,陈英奇不屑的道:「这玩意有什么好吃的!皮子才值钱!等打完仗去抓几头!」 柴荣听了忙不迭的点头,对这个主意深表赞同。作为一名曾经的八旗甲兵,他从未想到自己居然会远涉万里重洋,来到大海的另一头。 现在已是农历十月了,相比冰天雪地寒风呼号的苦叶岛,这里的气候让他感到十分舒适,不冷也不热,甚至吹打在脸颊上的海风也带着丝丝暖意。 在黑石镇煤矿经历了三年的劳役生活后,柴荣和陈英奇终于恢复了自由。不过因为暂时回不了盛京老家,两人便留在煤矿上当了正式工,每月能拿到10块北海元的薪水。别看钱给的不多,因为苦叶岛的冬季实在太冷,一年里起码有四个月不干活还白拿工钱,所以平均下来收入还可以。 像他们这样的前清军战俘如今在苦叶岛上有一千多人,最多的时候几近三千。这些人的家大部分都在盛京和吉林乌拉;由于北海军一直没有南下,所以就算回到大陆也是有家难回,偷偷溜回去更是会身陷囹圄。无奈之下,有些人便继续留在了煤矿,有些则被油田招走了,还有一些人则去了虾夷地的牧场。 当初民政的想法是让这些人留在苦叶岛落户,分给他们土地,把家属接过来。问题是五年过去了,苦叶岛南部那些被改造后的沼泽地也就能种点甜菜和黑麦,产量还不高;就算开出了十年的免税条件,好多战俘也不愿意。 面对这种情况,民政方面也是很头疼;北海镇如今的地盘太大了,比苦叶岛耕种条件好的地方 多的是,也都急需开发。不说别的,单是新拿下来的嫩江平原,扔个一两万人过去都不嫌多。 如今大泊镇的农业人口几乎都是从岛国能登、越中和越后一带招募的穷苦农民,他们主要从事着养牛、打渔和耕种的工作。虽说劳作辛苦,气候寒冷,可一百亩地和十年免田赋的政策对他们有着莫大的吸引力;而且民政还对这些人许诺,只要干满五年就可以归化入籍。 去年夏天的时候,北海军训练部来黑石镇的煤矿招兵,当得知参加海外兵团除了能拿到每月20块银元的津贴,还能回到大陆上训练一年,不少人便毫不犹豫的报名了;即便当兵的首要条件就是剪辫子,他们也豁出去了,只要能离开那鬼地方就行。 回到西班牙人的要塞这边,经过一番忙乱,所有士兵的家眷都躲进了教堂,而印第安男女奴隶们也被驱赶着锁在了宿舍里,留守要塞的少尉随后又派出了一名中士,率领十五名士兵前往炮台支援。 别看这地方的名字里又是带「皇家」又是带「堡垒」的,其实就是一座带有土木围墙的大院子,顶多能防得住个把印第安人和野兽的袭击,因此炮台就变得非常重要。 当这些头戴铁盔的士兵们就到抵达目的地时,从炮台方向传来一道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让他们胯下的战马受到惊吓,不住的在原地打转,止步不前。士兵们看到一道黑色的烟柱在前方腾起,无不脸色大变。 当他们战战兢兢的来到炮台,就看见用来架设大炮的土台被炸塌了一半,几门青铜炮横七竖八的散落在地,而包括中尉在内的七八个人全都倒在血泊里。 面对如此惨烈的景象,十六名西班牙士兵都有些不知所措。要知道如今西班牙在整个加利福尼亚最主要的敌人就是居住在科罗拉多河下游的尤马人,而在北加利福尼亚从来都是「只有我欺负人,没人可以欺负我。」 众人这时已经再无坚守炮台的勇气,他们本能的想起身后的家人。要不是带队中士的坚持,连几名还在喘气的生还者都无人理会。于是当海外兵团的士兵们冲上海滩,乒乒乓乓的开了一通枪,又抵近扔了几颗手榴弹后,这才发现西班牙人已经跑了。 雷神号上,负责率领这次远征的王远方从无人机回传的画面中看到了炮台上竖起的红旗,便通过步话机命令登陆部队原地驻守,等待后续部队的到达。 一旁的副手鲁奇放下望远镜,转头问道:「老王同志,金山离海边远不远?」 王远方想了一下,答道:「好像离海边还有四十多公里呢,叫什么什么科洛马。不过我听赵新说,周围的河床里也能淘出金砂,那些最早的淘金者就是靠这个闷头发大财的。」 「这下赵老板又发了。不过他弄这么多黄金回去,会不会出事啊?」 听到鲁奇这么说,王远方微微摇头道:「咱们做好自己的事就行,其他不用操心。他自然有办法。」 鲁奇之所以会来,主要是这货自从年初开完政体会,成了北海镇22人委员会中的一员后,心态就发生了变化。他觉得身为委员会的主要成员,要是以后总呆在钢铁厂,完全显不出他应有的身份和地位。 虽说转炉车间的工艺问题也很重要,可毕竟还在建设尚未投产,况且这个位置还可以找其他人顶替。 打仗鲁奇自认是不行的,所以当他把北海镇的民政和军工等部门了解了一圈后,发现老大的位置都被人占了,自己充其量只能当个副手。在他的心目里,怎么也得跟张波一样,弄个坐镇一方的产业老大才行。 思来想去犹豫了几个月,当听说赵新要组织远征队来北美大陆,他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便毫不犹豫的自动请缨。 实际上随着中秋节后民政开发嫩江平原的计划一出来,再加 上钢铁厂那个吞金巨兽,导致北海镇目前的黄金产出已不足以支撑海量的物资采购,这就使得开发北美金矿的计划提前启动。而原打算送往西爪哇的海外兵团也被派了过来。 赵新正愁没人去北美坐镇呢,闻言大喜。这次的远征行动虽然是以王远方为主,可他属于临时性质,毕竟人家明年开春还得带着老婆回巴城当总督,而且何喜文和丁国峰在军事上也需要他的支持。 在另一时空中,科洛马地区的金矿前后开采了一百多年,直到因为成本太高才被迫关闭。期间总共提炼出了580万盎司黄金,但据地质学家估计,仍有80%的黄金仍在地下沉睡。 问题是科洛马矿区还只是北加州金矿的一部分。历史上在1848-~1855年的淘金热期间,整个旧金山地区的金矿总产量高达1200万盎司,平均每年45吨。目前北海镇的各处金矿里,除了菱刈金山能与之相比,其他地方全都弱爆了。 由于目前西婆罗洲已经在名义上归北海镇统治,所以赵新就可以直言不讳的跟罗芳柏和谢结他们要金矿工人,后者也不敢不同意。多了不说,先来五千人就行。 赵新的计划是,以金矿产业带动华人来此定居,迅速占领从上加利福尼亚到加拿大西部金矿区的广袤地带。到时候不管是从河里得到的金砂还是开矿得到的矿砂,全都由北海镇统一收购。反正这年月各国基本上还是银本位,而银子北海镇还是挺多的。 再说了,到时候还可以跟墨西哥的西班牙总督府用丝绸和茶叶换取白银嘛,那里可一直都是世界上最大的白银产区。 正当「圣弗朗西斯皇家堡垒」里的人感到大难临头之时,一支带着哨子的长箭发出尖锐的呼啸,从几十米外的灌木丛中疾射出来,飘然落在了要塞内的空地上。 一名西班牙士兵上前将其捡起,就见箭杆上绑着一张纸条,打开一看,完全不认识。他急忙拿着箭向要塞内仅剩的一名军官报告。 德索拉少尉接过信打开一看,愕然发现上面居然是用英文写的,是封劝降信。上面说给他们两个小时,必须缴械投降,否则将无法保证要塞内众人的生命和财产安全。 「无耻!」德索拉气的脸色铁青,他想了想又吩咐手下道:「去把维雷兹修士叫过来。」 很快,顶着一个冠状地中海发型的修道院院长跑了过来,他看完信也是一头雾水,心说「共和中国」是个什么鬼? 这也难怪,很多在加利福尼亚的西班牙人几乎从没去过东方,他们对东方唯一的了解渠道就是通过往返于菲律宾和墨西哥之间的「马尼拉船队」。 修道士还在消化劝降信里的的内容,德索拉少尉正在仔细研究着那根一米多长的哨箭。他能确定的是,这玩意既不是印第安人的,也不会是俄国人或英国人用的。能射出这么长羽箭的弓,想想都令人咂舌。 「少尉,我想出去跟他们谈谈。他们的信是用英语写的,这里除了你,就只有我懂一点英语。」 「我派两名士兵护送你过去。」 「不用,我一个人去就行。」 「好吧,神父。如果你坚持的话。不过您一定要小心,他们这样毫无理由的袭击我们,来者不善啊!」 半个小时后,穿着一身褐衣斗篷、佩戴着绳结束腰的维雷兹修士便在炮台外围见到了自称「共和中国」的入侵者们。 他惊讶的发现,这些人竟然长着一副和印第安人差不多的黄色面孔,只是脸上没有那些稀奇古怪的彩绘,而且他们面颊无须,头发也理的很短;甚至所穿衣服的样式、戴的帽子也和他所见过的大不相同。 在见到对方的带队军官并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后,他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请问,你们是什么人 ?这里是西班牙王国的领土,隶属加利福尼亚州。上帝在上,你们为什么要无端对我们发动袭击?」 站在维雷兹修士面前的军官叫李时,原名李大栓,今年二十二岁。八年前,他全家四口被徐大用花了十二吊钱从开封人市上买了回来,在徐庄呆了半年被送去了北海镇。李时在北海镇的小学校读了四年书,之后又去了少年军校读了两年。海外兵团成立后,已经是中尉的李时被调了过来,并且提升一级。 「中国人!我们来自大海的另一边,东方!」李时操着一口蹩脚的英语道:「这里,无主之地!你们才是侵略者。该说的,信上已经写的很清楚了,两个小时,必须投降,否则将发起进攻!」 「不,不是这样的!军官先生,我刚才说的很清楚,我本人是方济各会的修士,受加利福尼亚教区主教的委派来到这里传播上帝的福音,给这片蛮荒之地带来文明!」 关于这些传教士的问题,鲁奇在来的路上就给所有军官士兵讲过。他用西班牙殖民者征服美洲的事例向大家表明,别看这些人表面上慈眉善目的,其实内里没一个好东西。 李时一时间想不出怎么用英语反驳,便直接爆了粗口:「狗屁ivilization!你们就是一群丧尽天良的混蛋!」 看到周围的士兵突然爆发出哄堂大笑,维雷兹修士猜测对方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李时指着海面上的雷神号下了最后通牒:「看到那条船了吗?上面还有几百名士兵,他们很快就会上岸,你们的时间不多了。不投降,我们直接开炮,炸平要塞!」 「那些人就是一群蛮不讲理的恶魔!」 垂头丧气的维雷兹修士回到了要塞,向德索拉少尉讲述了自己的见闻。当得知敌人是从大海的另一边来的,少尉整个人都懵了,心说我们跟东方人无冤无仇,他们这样干,就不怕王国报复吗? 「这是一个重要情报,要马上向蒙特雷方面报告。如果他们的下一步是进攻那里,必须让州长阁下早做准备。」 他所提到的蒙特雷,是西班牙人在加利福尼亚州的首府,依山傍海,距离有本地一百多英里的路程。 「那么他们提出的条件?」 德索拉少尉沉吟了片刻,叹了口气,语气艰难的道:「神父,我知道您在这座修道院上投入了无数心血,可咱们就这么点人,还有不少女人和孩子,继续战斗无异于白白送死。神父,还得辛苦您再跑一趟,就说我以要塞指挥官的名义,只要他们能保证大家的生命和财产安全,我们愿意投降。」 维雷兹修士第二次来到炮台求见的时候,愕然发现这里又多了一百名手持武器的彪悍士兵,他这才明白李时没有说大话。 一个小时后,圣弗朗西斯皇家堡垒打开大门,在上百名持枪士兵的警戒监督下,要塞内的守军全部缴械投降。 期间有一名西班牙士兵因为腰间一柄带有宝石的匕首不愿交,跟陈英奇发生了争吵。在得到李时的示意后,陈英奇抬起杠杆步枪冲对方脚下连开数枪,直接就把在场的西班牙人吓出了一身冷汗。 德索拉少尉心有余悸的打量着对方手中的武器,目光中全是惊愕,心说自己的决定真是太明智了! 无论是王远方还是鲁奇,都没打算留这帮人吃晚饭,于是所有西班牙人均被勒令带上家当马上离开。不过当修道士们打算将那些被囚禁的印第安人一起带走时,遭到了制止。几个传教士虽然表示抗议,奈何海外兵团的士兵们完全不予理会。当修道士们还想死皮赖脸,他们干脆把人一架,扔到了要塞的大门外。 至此,北海镇在北美大陆的第一个据点被拿下,由此也迈开了在新世界的扩张步伐。 当北海军的红旗在要塞中 升起后,鲁奇宣布,这处原本被西班牙人称为「圣弗朗西斯科」的地方改名为「金门镇」,至于旁边的海峡则被称作「金门海峡」。 第六百八十四章 来个船长叫温哥华 北海军的旗帜在金门镇虽然竖了起来,可接下来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营地的位置自然不用再找,西班牙人选择的要塞所在就很好,离海边不远,而且还打了水井。不过鲁奇在要塞内视察了一圈后,对要塞内部的建筑质量和糟糕的卫生环境极为不满,他决定重新打造自己心目中的新要塞。 在动手之前,他首先要解决的就是如何处理那五十多名被关押的米沃克印第安人。 别看鲁奇不懂西班牙语,可人家带了个翻译器。于是在一片迷惑的目光中,这货先是隔着口罩跟这些人来了句「H」,然后就掏出翻译器,将提前翻译好的「你们自由了」给放了出来。 鲁奇以为凭借这手能让自己瞬间光环加身,从此改名叫「神奇」。谁知已经受到修士们常年洗脑的印第安男女们全都面色大变,一边不住的后退,嘴里还念叨着一个单词--Diablo。 得!装逼失败...... 鲁奇这个郁闷啊,顿觉满头黑线。对方要是说别的可能还不懂,问题是他对另一时空的某款游戏太熟了,立刻就明白了人家在说他是恶魔。 无奈之下,他只得收起翻译器,命令一旁的李时给这些印第安人拿点吃的和水过来,再给他们每人发条毯子过夜,等明天一早让他们全部滚蛋,爱去哪去哪。此外他还特别叮嘱李时,尽量不要和这些人有肢体接触,而且近距离一定不能摘下口罩和手套。 李时不解的询问原因。事实上从一进要塞大门开始,鲁奇就命令所有士兵必须戴上口罩,想要喝水吃东西,必须要回到炮台附近的临时营地才可以,而且回去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手。 「为啥?他们跟西班牙人呆久了,身上可能都有传染病。」鲁奇指着一名脸上长满红色斑点的女人道:「看见没?那就是得了病的。」 李时打了个激灵,愕然道:「长官,那是啥病?」 「花柳!能通过唾液传染。还有黄热病和白喉,都是能传染的!」 「歪日他得!」李时被吓得一身冷汗,他身后站着的柴荣和陈英奇也都毛了。 要知道来北美前,鲁奇是可做了不少功课的。他之所以没把刚订婚的未婚妻带来,也没让海外兵团的人带家眷,就是担心传染病的问题。 从16世纪开始,西方人对北美原住民最致命的武器可不是枪炮,而是各种病菌所引发的传染病,包括了天花、疟疾、出血热、肺结核、黄热病、流感、霍乱、鼠疫...... 远的不说,此时在北美大陆另一边,一场黄热病大流行几乎将费城肆虐一空。短短三个月的时间,五千多人被夺去了生命,整个城市陷入了恐慌;包括联邦政府、州政府和市政府官员在内的上万人仓惶逃离。 这场瘟疫的源头就是陷入动乱的海地。由于当地大批黑人起义,法国人根本抵挡不住,于是当那些从海地逃出来的法国人带着自己的奴隶来到费城后,灾难就此降临。 问题是这要光是法国人倒还罢了,从1791年开始,英国人和西班牙人由于垂涎那里的种植园,也派兵入侵。 谁知道之前住在要塞里的西班牙人有没有去过海地的?而且加利福尼亚的冬季也没那么寒冷! 这尼玛要引发传染,也就只有打过疫苗的鲁奇和王远方能幸免。而且黄热病在发烧时就没什么特效药,只能通过卧床休息和补充电解质调养。 鲁奇没想到,他的这番话经过陈英奇和柴荣的渲染,立刻在兵团两百多名士兵中引发了恐慌情绪。等到了晚上,谁都不愿意去要塞大院里值班,顶多就守在门外。 而李时在从携带上岸的物资里给印第安人取毯子的时候,想到给这帮家伙用军毯有点可惜,便自作主张的 拿了五十多片户外急救毯。这东西是赵新从另一时空采购的,主要就是为了让士兵在野外执行任务时有个紧急避寒的东西,毕竟PET膜极为轻便,放在包里也不占地。 谁知由于急救毯的外层为了保暖,被镀成了双面银色,结果这东西在印第安人眼里就成了宝贝,并在以后引发了一连串效应。 等到了第二天一早,几个士兵在李时的命令下,从头到脚裹的那叫一个严实,仅有眼部留出了一条缝,把印第安人都给吓了一跳。他们很快就在持枪士兵的带领下来到了要塞大门外,几个士兵给了他们一袋子食物,摆手做出让他们走的手势,嘴里同时还说着鲁奇教给他们的「libertad」。 五十多个印第安人也看出来了,这些跟他们面孔差不多的外来者对自己很嫌弃。不过能获得自由还有吃的拿,他们还是很高兴的。 印第安人前脚刚走,鲁奇就命令随队的军医调配消毒水。他打算先给要塞内部来个大消毒,然后再拆除所有建筑,尤其是那间修道院。 他这边紧张忙碌,身在雷神号上的王远方也没闲着。船上还有不少物资得送上岸,估计全运完至少得三五天。 1793年11月22日,一组电波从位于金门海峡内的雷神号上传出,先后通过设在乌纳拉斯卡岛和大泊镇上的两个中继站,最终抵达了北海镇。 苦叶岛的大泊镇自然不用说,而位于阿留申群岛东部的乌纳拉斯卡岛中继站,是王远方他们在来的路上设置的,还特意留了一个排的兵力值守。 之所以会选在那里,一是想将乌纳拉斯卡岛作为以后登陆阿拉斯的前进基地,再有就是因为俄国人在那里有个永久定居点。 话说五十二年前--也就是1741年的时候,丹麦人维图斯.白令和俄国人阿列克谢.奇里科夫受沙俄帝国委派,乘坐圣彼得号和圣保罗号前往北太平洋探索。期间船只遭遇风暴被分开后,奇里科夫发现了阿留申群岛东部的几个岛屿,而白令则发现了西部的几个岛屿。 后来的事很多地球人都知道,白令得了坏血病死在了科曼多尔斯基群岛,而幸存者们回到鄂霍茨克,并报告说在阿留申群岛上发现了大量的毛皮动物。于是西伯利亚的毛皮猎人蜂拥而至,并逐渐向东穿过阿留申群岛到达阿拉斯加。 1759年的时候,毛皮商人斯捷潘.格洛托夫在乌纳拉斯卡岸登陆,并将其设为据点。仅过了四年,由于俄国商人的残忍和贪婪,强迫当地的阿留申人为他们工作并缴纳毛皮税,还劫持他们的家人作为人质,最终引发了阿留申人的大规模反抗。 之后俄国人展开了血腥的报复,至少有五千名原住民被杀害,整个岛上的阿留申人一下减少了三分之二。 到了1768年,乌纳拉斯卡岛成为沙俄在该地区的主要港口,从各岛上获得的毛皮通过那里进行贸易,再由商船运回鄂霍茨克。又过了四年,该岛就成了俄国人的永久定居点。 如果按照另一时空的轨迹,下一步俄国人要干的就是成立「俄美贸易公司」,开始了长达19年的北美贸易垄断,并逐步吞食阿拉斯加。 不过在本时空嘛,一切都因三年前的「乌索利耶会战」而彻底改变。由于沙俄帝国的势力被彻底赶出了东西伯利亚,于是不管是鄂霍茨克还是勘察加,所有垂涎毛皮利润的商人都转向北海镇效忠。 要知道如今的北海镇虽然在名义上掌控了整个东西伯利亚,但由于鄂霍茨克和勘察加半岛实在遥远且极为寒冷,那里依旧被一群皮毛商人所掌控。赵新也乐得如此,他觉得反正通往西方的陆路交通都在自己控制之下,量那些俄国商人翻不出花来。 从去年开始,白柏尔城的商人们便极力游说总督府,打算合股成立一家「中美贸 易公司」。赵新考虑到历史上俄国皮毛商人对阿留申原住民的屠杀,便让白柏尔方面告诉那些商人,只要按时交税,遵守北海镇的法律,其他随便,总督府不掺和。 雷神号在来加州的路上,专门经停了乌纳拉斯卡岛,用了一周时间搭建了一座中继站塔台。而岛上的俄国人当然屁都不敢放,否则他们连一根毛都运不到欧洲。虽然他们不明白那座用钢管搭建的三角高塔到底有什么用,可还是拍着胸脯表示一定会好好保护,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以后北海军路过的船能多捎点粮食和高度酒。 赵新接到电报后,得知王远方他们目前进展顺利,他随即通知海军方面,让「美洲虎号」机帆船马上去鲸鱼港装运物资,一周后出发,负责向金门镇运送第二批补给。 「美洲虎号」是北海镇船厂建造的第二条飞剪船,长68.88米,宽12.13米,吃水深度6.4米,满载排水量为1550吨。船上配有船员50名,并装备了四门75毫米炮和四挺重机枪。 全船包括龙骨、副龙骨和主中桅均采用柚木建造,肋骨框架、舷侧外板和各层甲板采用焊接和铆接的钢板,船体吃水线以下部分包有铜皮。此外在船身中部的下层舱室里,还加装了一台600马力的中高速柴油发动机,用以带动尾部的双侧螺旋桨。 这艘飞剪型的货船自建造到下水历时八个月,后来又经过多次试航,对容易遭受强风损坏的部位做了改动和加固,目前它的最快航速记录为16~17节。 目前初步估计,「美洲虎号」自鲸鱼港启程,顺着阿留申群岛一路向东,算上经停时间,差不多要用25天才能抵达金门镇。 如果这次航行不出意外的话,北海镇的造船厂将以其为模板,至少再建造十五条同型号的大型飞剪船,以满足日益紧张的海上运力需求。 就当鲁奇带领着手下对西班牙要塞展开的大规模强拆工作进行到第三天的时候,在海峡内停泊着的雷神号上,负责在驾驶舱值班的二副在雷达屏幕上注意到,五公里外有两条船正在由北向南,贴着海岸线航行。 得知这一情况后,王远方当即命令全船进入战备,运输物资的人员全部返回船上,并用步话机通知了岸上的鲁奇。 「老王同志,从北边来的船,是不是俄国人?完毕。」 「不像,那帮商人可不知道咱们来加州。完毕。」 半个小时后,目标出现了,是由两艘双桅风帆舰所组成的船队。不过当王远方透过望远镜看到主桅杆上飘扬的旗帜时,他惊讶的脱口道:「怎么是英国人?!」 ...... 十分钟前,发现号的船长室里,年轻的值班军官进屋报告:「长官,我们就要到了圣弗朗西斯科了。」 「是啊,这一趟走的可是够远的。通知布劳顿中尉,我们将在这里停两天,补给淡水,然后再前往蒙特雷。」 说话的是名中年军官,身材中等。他长着一副大圆脸,还带着个双下巴,双眼炯炯有神。此人名叫乔治.温哥华,是一名英国皇家海军上尉,也是这支船队的指挥官。 好吧,在另一时空里包括加拿大的温哥华城和温哥华岛在内,以及美国华盛顿州的温哥华、美加边境的温哥华山,甚至包括新西兰的温哥华山,都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 温哥华在历史上之所以著名就是因为探险。从1791~1794年间,他率领的探险队探索了北美西北太平洋沿岸的地区,并绘制了详细的地图。 此时温哥华又朝向屋内另一名戴着眼镜身穿便装的中年人道:「孟席斯先生,一会你打算上岸看看吗?」 「算了吧,我讨厌天主教徒,更讨厌这里的维雷兹修士,那就是个伪善的家伙。」 「可是到了蒙特雷也有天主教。我说你为什么这么恨天主教徒?」 「天主教徒就是一群阴险的人,别看还搞忏悔什么的。」医生开始了滔滔不绝。「他们曾试图推翻国会。我的一个最好的朋友,你都不知道她有多善良,她对我说过很多关于天主教徒的事情,我都忘记了,可我知道他们都阴险毒辣。根本不能信任他们。」 温哥华刚想反驳,船长室的门被人猛的推开,刚刚离去的值班军官带着一脸惊慌的神色,对他道:「长官,您快来看看吧,有情况!海峡里来了条怪船!」 当温哥华和医生来到前甲板时,横亘在海峡上的雷神号距离他们只有三海里。此刻海面上没有一丝雾,视野良好,雷神号那高大的船尾楼清晰可辨。两条船上的英国人全都看傻了,等他们从望远镜里看到雷神号上挂着的旗帜,更是一头雾水。 「孟席斯先生,你听说过有旗子上画着白色五角星的国家吗?」 随船医生拿着望远镜看了半晌,略带回忆的道:「这样的旗帜我从没见过也没听说过,不过这样的船我倒是在印度听人提到过。」 「唔?」 「上尉,你还记得两年前咱们在马德拉斯见到的那位希金斯医生吗?他说几年前在清帝国珠江外海附近,曾见到了一艘白色的大船,他还去过对方船上做客。不过那船在走的时候,莫名其妙的炮击了他们在一座岛上的货栈。」 温哥华脑门嗡的一下,立刻回想起了怎么回事。他当即命令全船做好战斗准备,并通知了查塔姆号。说实在的,他这两条船都是英国皇家海军的探索船,遇上商船还能打一打,可面前摆着这么大个的玩意,心里实在没底。 经过了一番纠结,他最终还是决定派人先和对方联系一下,探听虚实,这样一股不明势力突然出现在北美恐怕不是什么好事。而且从岸上炮台至今毫无动静的情况来看,恐怕本地的西班牙要塞已经陷落了。 第六百八十五章 想象不到的毛皮贸易 王远方和鲁奇还不知道,对面英国人两条船中的「发现号」,正是鼎鼎大名的「库克船长」当年的坐舟,而乔治.温哥华则曾是库克手下的实习军官。 简短截说,经过一番试探性的接触,温哥华终于确认对方就是他在印度曾听说过的那伙神秘的「赛里斯人」。不过他马上就意识到这伙人的突然出现,将对北美大陆的西北地区的局势产生重大影响。 从十六世纪开始,西班牙就声称其拥有北美太平洋西北部的长期***和航行权。当那位著名的「库克船长」在十五年前--也就是1778年来到北美进行探险后,得知消息的西班牙人便迅速派船北上,在温哥华岛西北部的努特卡岛上修建了永久据点圣米格尔堡。之后又多次扣押来此进行皮毛贸易的英国商船,险些导致两国发生战争。 为了解决争端,三年前英、西两国签署了《努特卡条约》,并在今年的2月份又签订了关于扣押船只的索赔条约。 在第一份条约中,西班牙同意将包括努特卡湾内的岛屿和相关建筑全部让渡给英国。双方还约定,任何一方不得在被西班牙占领的南美洲东西海岸附近的任何岛屿上设立新机构。双方都保留在海岸和岛屿上登陆和建造临时建筑物以用于渔业相关目的的权利。此外,只有在有关沿海地区没有任何其他国家的臣民设立机构的情况下,上述条款才有效。 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也正是由于这一条约的签署,为英国和阿根廷之间就福克兰群岛长达百年的***争议埋下了伏笔。要知道后来的阿根廷,目前还只是西班牙王国治下的拉普拉塔河总督辖区。 英国人就此将触角伸进了北美大陆的西北地区,也推动了太平洋的海上毛皮贸易。这是一个连接太平洋西北海岸、中国和夏威夷群岛之间的庞大三角贸易网络;它为新英格兰地区从农业社会转变为工业社会提供了充足的资本,让夏威夷闻名遐迩,也让广州在国际海贸中的地位愈发突出。 这么说吧,如今一张完整的海獭皮在北美西北部的收购价是6便士,而一英磅是240便士,折算下来就是白银0.0445两;等到了广州,收购价便猛窜至一百枚墨西哥银元--72两白银,成色上佳的甚至可达85两。 一千六百多倍的利润,太平洋毛皮贸易的利润就是这么高! 否则东西伯利亚的俄国商人为什么宁愿背叛女皇去效忠北海镇?而英国人宁愿冒着和西班牙人开战的风险,也一定要拿到努特卡岛的据点? 然而对满清来说,皮毛贸易除了能让皇帝和权贵们得到更多的海獭皮,让堪称「天子南库」的粤海关收到更多的税银,其他屁也不是,毕竟大清朝「府库丰盈,富有四海」嘛...... 如今的北美西北海岸,西班牙人、俄国人、英国人、美国人来来往往。好么,现在赛里斯人又冷不丁伸进一只脚,甚至强行占领了金门海峡。 温哥华上尉很想问问对方的指挥官,你们这样蛮干,就不怕西班牙人的报复吗? 别看西班牙帝国衰落了,可他们在美洲的实力依然很庞大,连英国也不敢轻易招惹,光是战争导致的巨额财政支出就不符合利益。再者北美西北部没插旗的地方太多了,能谈判就没必要动武。 可他哪知道,北海镇敢来北美,就已经做好了跟西班牙开战的准备。只要有赵新这个「运输大队长」在,西班牙人来多少也白搭! 更何况只要北美这边开打,郑文显的舰队立刻就会炮击马尼拉,对其实施海上封锁! 当初北海军拿下巴城的时候,由于事先对东南亚华人情况估计不足,再加上VOC的庞大势力依旧存在,所以赵新和邓飞他们经过反复讨论,不得不中止了出兵马尼拉的方案。 而当时的马尼拉 总督玛奎纳在得知消息后,生怕北海镇会因他们三十年前对华人的屠杀而打过来,立刻就派出了特使递出橄榄枝,不光带去了十万墨西哥银币的赔款,又对自己当年的行为进行了口头道歉,并言之凿凿的表示一定保证当地华人的合法权益。 不过当时邓飞并没要赔款,他觉得自己要是收了,那就对不起十万华人的在天之灵。要知道西班牙人自万历三十一年以来,先后在马尼拉搞了五次对华人的大屠杀,这笔账必须得讨回来! 他不动声色的告诫马尼拉的使者,让他们好自为之,但凡再有欺压华人的事情,北海军就会炮击马尼拉城。 现如今可不同了,荷兰人滚蛋了,西婆罗洲名义上也拿到手了,而欧洲也因为法国的问题而烽烟四起。再有个两三年的过渡期,等西爪哇和印度的局势平稳,北海军就有足够的兵力占领吕宋群岛,彻底将西班牙人从亚洲赶出去! 当然了,那座让赵新垂涎已久的坦帕坎金铜复合矿自然也得拿到手。 一天之后,「发现号」和「查塔姆号」抵达了蒙特雷。乔治.温哥华立即求见加州州长德阿里拉加,他此行的主要任务是要跟对方落实《努特卡条约》中的领土交接问题。谁知那位傲慢的临时州长不仅不见他们,还拒绝他们上岸,理由是负责对接此事的官员不在,本大爷没工夫......哦,不,是等明年再说。 面对西班牙方面的推诿,乔治温哥华鼻子都气歪了,心说条约都签了两年还拖着不办,也太不把大英帝国放在眼里了。他一气之下,便有心让西班牙人栽个大跟头,丝毫没提遇到雷神号的事,完成补给后,便带着船队前往夏威夷过冬去了。 又过了两天,德阿里拉加州长终于见到了从圣塔克拉拉赶回来报告的德索拉少尉和维雷兹修士,当得知圣佛朗西斯科遭到一伙东方人的入侵,顿时大为震惊。他当即召集军队,并决定亲自率军出征,水陆并进,把那伙来历不明的家伙赶走。 另一边,当鲁奇他们来到金门海峡的第七天,他释放那些印第安人的「善举」开始发酵。由于李时图省事,给那些被放回去的印第安人都发了件户外应急毯,浑身银光闪闪的回到了部落,立刻引发了印第安人的极大兴趣。 以前西班牙人来的时候,最常干的事就是用一些玻璃珠子串成的项链糊弄他们,时间久了,印第安人也没那么好骗了。 可这玩意不一样啊!披上去浑身亮闪闪不说,又轻薄又暖和,站在太阳底下一会头上就能冒汗。 于是附近的米沃克部落纷纷带着兽皮和各种猎物来到要塞所在,有的甚至还带了片撕下来的毛毯碎片,咿咿呀呀的连说带比划,点名就要这个。事实上由于西班牙人已经在这里殖民了十几二十年,所以这些部落中有不少人都会讲西班牙语。 其实不同人群之间的简单交流,并不一定要多么精通对方的语言。尤其是做生意,稍微一比划,很多时候就能明白怎么回事。 「Sinae!Sinae!」 面对着十几个身穿兽皮或羽毛斗篷、戴着锥形海獭皮帽子、脖子上还挂着贝壳项链的米沃克人,戴着口罩的鲁奇先是指了指旗杆上的北海军红旗,接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又比划了一下那些海外兵团的人,表示我们是赛里斯人。 「Choaytush!Raytush!」卡塔塔所在的部落也来了,其中就有她的父亲。 「Taen!Taen!」这是来自圣克拉拉谷的一个部落。 虽说拢共只有三个部落,可各部落又分了数十个村落,这等于金门海峡周边的米沃克人几乎都来了。 看到印第安人带来的一堆堆皮毛,鲁奇咧着大嘴差点没乐出声来,得亏他戴着口罩呢。他心说这下可要赚大发 了,别说银色的了,金银两色的咱都有!金的避暑,银的保暖。 让部落酋长全家一人来一张金的,一出帐篷浑身金光闪闪,那才彰显身份和地位。 户外应急毯虽然好用,可这玩意很容易被什么树枝啊、武器什么的刮破,又或者沾了盐碱水的话也会溶解,到时候还得再买,妥妥的一本万利。最后他跟印第安人谈妥的价格是,一张银色的应急毯换五张海獭皮或一张野牛皮,而一张金色的则翻倍。 为了弥补良心上的小小不安,鲁奇决定请全体印第安人在要塞外的空地上免费吃顿饭,铁锅炖海鱼随便招呼,黑麦面馒头管饱。 因为餐具不多,炊事班的人便决定在空地上挖口野战灶,然后把锅端过来直接做。谁知一个印第安人看到铁锅后发出了叽哩哇啦的叫声,然后一群人就围了过来。所有人看着炊事兵双手高举的大铁锅无不是两眼发直,甚至有人还伸手摸了几下,两眼顿时放出光来。 被围在中间的炊事兵心一脸懵逼,心说你们还吃不吃了? 几个印第安人立刻就要见鲁奇,他们决定这个也要! 鲁奇连说带比划了半天,总算让这些人明白了,要买这个可以,先吃完了再说,价钱一会谈。 于是一群印第安人蹲在土灶台边,死死盯着炊事员做菜,生怕铁锅会长腿跑了一样。不过他们很快就被油脂散发的香气弄的不停吞咽口水,十分好奇的看着炊事兵往锅里左一把葱姜,右一把花椒的招呼。 当大块的鲑鱼下锅后,炊事兵又往里面倒了几袋北海镇自制的蔬菜干、一盆切好的土豆,用大木勺翻动了几下,然后就盖上盖子开始咕嘟。 老话说,小火炖肉,大火炖鱼。鱼肉混合着香料和蔬菜,很快就变得香气四溢,让周围的印第安人狂咽口水。 卡塔塔的父亲白白终于忍不住了,他的名字在米沃克语里是「啄木鸟」。这位起身走到灶台跟前,抬手就要揭盖子。炊事兵早有准备,伸手死死按住,然后冲他摇了摇头。 白白心说生鱼我都照吃,再煮肉都烂了,于是他点了点头,又比划了吃的手势。 谁知炊事兵还是摇头,他倒不为别的,土豆还没熟呢,生的吃了有毒。到时候要出了事,他可麻烦大了。 两人于是一个不停摇头,另一个不停点头,其他印第安人觉得这两人真有意思,都嘿嘿的笑了。 另一边,鲁奇也在盘算铁锅该卖个什么价。要知道大型铁制品在本时空可就比较贵了,更何况这次带来的都是自用和备用的,存货不多。那么直径60厘米的柴锅该如何定价呢? 想了好一会儿,已经被高利润冲昏了头的鲁奇最终决定了。 二十多分钟后,当一群印第安人狼吞虎咽的啃完了馒头,用手将铁锅里仅剩的一点肉渣和菜渣都捞干净后,鲁奇出现了。 他指了指还剩一点菜汤的铁锅,伸出了双手,然后又翻了两下--三十张水獭皮,而且只有两口--就是给印第安人煮菜的这两口。麻利儿拿走,洗都不用洗了! 在和几个部落的印第安人完成交易后,鲁奇让李时跟手下人宣布一件事,为了奖励大家不远万里的辛苦付出,鲁奇决定从交易来的毛皮里,每人发五张海獭皮;愿意折现的还可以按照广州的到岸价格发到他们的津贴户头上,也就是1750北海银元。这下海外兵团的士兵们无不喜笑颜开,一下就挣了几年的薪水。 两个月后「美洲虎号」离开的时候,船舱里满载着两千多张海獭皮和五百多张野牛皮,只不过消毒液的味道那叫一个冲! 当赵新从电报中得知经过,心说真尼玛黑啊,自己用八块钱一张批发来的玩意,居然被搞成了暴利。看来让鲁奇去北美这步棋是走对了,没说 的,再批十万张运过去,外加一千口各号铁锅! 消息以风一样的速度在印第安人的各个部落中传播,等到了第二年春天,鲁奇干脆在金门要塞东边开了个集贸市场。 在之后很多年里,这种被无数人誉为「中国魔毯」的玩意几乎传遍了整个北美各个地区,各大印第安部落酋长皆以有一张金色的「魔毯」为荣。最过分的是,居然有皮毛商人把这玩意带去了广州,卖出了三百两的高价,妥妥的出口转内销。 而北海镇在这一过程里,除去为吃肉而猎杀动物外,几乎一枪未发,不知不觉就成了太平洋上最大的毛皮贩子。 第六百八十六章 血泪斑斑的盲人歌者 巍巍天山,白雪皑皑。 一场急骤的暴风雪过后,在一片碧蓝如洗的天空下,高耸入云的喀尔里克冰川犹如一条银光闪闪的巨龙,横卧在戈壁瀚海之上,冷眼凝视着自己的脚下。 初冬的镇西府很是荒寒,长年被风沙侵蚀的会宁城土城墙看上去格外破旧。在城外驿道的两侧,虬枝盘曲的散布着杨树、柳树和榆树,光秃秃的枝桠密密交织成一片。要说这里能有什么风景,除了满城雪花飞,恐怕也只有出产芒硝的巴尔库尔湖了。 正午时分,高原上的阳光分外刺眼,呼啸的北风小了很多。在距离会宁城以西八十多里外的一条小路上,维吾尔人沙迪克正在步履蹒跚的走着。 他背着一把雕饰精美的五弦古热瓦普琴,手里用来探路的木棍不停的在雪地上点来点去。他头上戴着顶破旧到已经看不出什么材质的皮帽,帽子下露出了灰白色的蓬松长发;身上穿一件满是窟窿的土布祫袢,下身穿着条缀满了补丁的土布裤子,而脚上竟然连双鞋都没有,只用干草和布包着。不知是冰雪里的石子划破的,还是由于跋涉了上百里的戈壁荒原,他每走一步,身后雪地上的脚印里便染上了斑驳的红色。 “巴尔库勒淖尔的水啊苦又咸,悲伤的眼泪流呀流不干。莱利古丽去了天堂,心碎的我带着热瓦普远走他乡。所有的苦水化作了血,呵,苍天,我声声哀伤长叹.” 唱着唱着,泪水从沙迪克那干涸的眼眶里流了出来。他停下脚步,抬手抹了抹,正要继续前行,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马蹄声。他侧起耳朵听了片刻,估摸应该有十几匹马,隐隐的还有人在说话,只是离的太远,根本听不清。 沙迪克的心里有些慌乱,可是他又想,就算遇到官兵又怎么样,还能把自己一个盲人按在地上打一顿? 当马蹄声来到近前,骑在马上的十几个人都不约而同的勒住了马缰,上下打量着沙迪克。 这些人都是蒙古人打扮,身穿厚厚的羊皮袍子,满是尘土,头上戴着毛绒绒的风雪帽,脚上蹬着双半新不旧的皮靴;为了挡风,脸上还戴着个面罩。 过了片刻,一个骑在黄骠马上的汉子拉下挡住了半张脸的面罩,好奇的问道:“老乡,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刚才是你在唱歌吗?” 老乡?沙迪克的家乡在哈密,那里地处沟通西域和关内的驿道咽喉,来往的客商官兵很多,耳闻目染日久,他能听也能说一些汉话,可还从没听过有人这么称呼自己。 “真主保佑!这位老爷,我是个看不见白天黑夜的流浪歌手,走村串乡讨口饭吃。” “老爷?哈哈哈,我们可不是什么老爷。” 对方的声音很洪亮,听上去岁数不大。汉子笑了几声,随后又问道:“老乡,你这是要去哪啊?” “我,我想去吴家庄子。” “哦,那跟我们顺路啊” 还不等那汉子说完,沙迪克就听到另一人大声道:“铁木尔,快拿条毡子给人家披上!就知道瞎咧咧,你没看他冻得直哆嗦吗!” “是!”铁木尔应了一声,从马背上跳下来,从鞍子后面取下卷着的羊毛毡,抖开后披在了沙迪克的身上。 好吧,铁木尔就是之前提到过的那位蒙古汉子。他们这十几人是一支小分队,特意乔装成了贩私货的蒙古商队,以吴家庄为临时落脚地。 北海军骑兵第一旅于八月中秋自科布多南下后,历经五十余天,长途奔袭近三千里,以摧枯拉朽之势,在十月上旬先后攻克了恺安城、古城、奇台县城和木垒城等四处要地,打了清军一个措手不及。至此,从哈密经巴里坤通往乌噜木齐的北疆台站两条线路被完全截断,清军北逃已全无可能。 紧接着,萨木素又派出了一个营的先头部队,在几名向导的带领下,轻装强行翻越天山东脉的喀尔里克山,沿着巴尔库尔湖的西侧南下。他们的主要任务是,截断由巴里坤通往吐鲁番的台站线、以及由哈密经吐鲁番到乌噜木齐的“小南路”台站线,以驿站为依托,坚守到大部队抵达。 而铁木尔他们这支小队的任务是,监视会宁城周边清军的动向,及时向营部通报。 羊毛毡虽然膻味有些大,可对沙迪克来说,原本被寒风吹的透心凉的身体顿时暖和了不少。他颤抖着伸出左手,摸索着跪倒在雪地里,说道:“谢谢了好心人!真主会保佑你们的!” “老乡,您这是干什么,都说了我们不是什么老爷,快起来。”铁木尔边说着边将对方扶起,转身对班长道:“班长,要不咱们把他也带上吧?咱们的马还有富余。” 那人点了点头,对身旁一个年轻人道:“旺丹,你去腾出一匹马来。” 沙迪克虽然不住的推辞,可还是被铁木尔不由分说的搀上了马。他虽然心里有些疑惑,但并不觉得这些人会不怀好意;要知道他四处漂流这么多年,许多时候都是靠着好心人的帮助才扛了下来。 一行人向南走了二十多里后,一座不大的村子便出现在了眼前,吴家庄到了。 这里位于喀尔里克山脉南麓的山前地带,村口处,几块嶙峋的石丘在雪原上兀立,在冬日灰蒙蒙的阳光下闪着蓝紫色的光。四野笼罩着烟一样的树影,屋舍和院落参差其间。空气中透着寒气,干枯的衰草在冷风中抖瑟着,发出阵阵叹息。 铁木尔一行来到了村东头的一处土坯大院前,干打垒的院墙年久失修,东倒西歪着,几间土房坐北朝南,还有个大的牲畜围子,用一些乱七八糟的杂木围着,一地的枯草屑和冻硬的牲口粪便,此外还有七八匹骆驼在墙角拴着。 正当他们牵着马往院里走时,附近的一处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戴着脏羊皮帽子的脑袋从破旧的门板后探出头来,看到是铁木尔他们回来了,脸上露出了笑容,随后探出身来,冲着他们弯了弯腰,好像在鞠躬。 “吴大哥!” 铁木尔大模大样的摆了摆手,算是打了招呼。他们所住的院子就是跟对方租的,租金是两张羊皮,外加一包黑茶。吴达才虽然认为铁木尔这些人不是善类,可能用自家的破院子能赚点外快,他也乐意。 话说几十年前在湖北武昌府属的马迹岭一带,有个吴姓大户,世代盘踞,亦民亦匪,成了当地一大祸害。当时的武昌官府为了根除祸患,便在乾隆二十八年,将吴姓一族三十余户,男女大小将近百人,分三次迁移到了天山北路,分别安置在了乌噜木齐、巴里坤和甘肃境内的安西府。 巴里坤的这个吴家庄,就是由第二批迁过来的七户所组成,之后开枝散叶,又慢慢增添了其他人家,最终形成了如今二十几户的规模。 吴达才关上院门,插好门闩,小步蹭地的快速跑回温暖的屋内,口中嘀咕道:“这群蒙古蛮子,天天早出晚归的,闹的动静这么大,要是被人告到官府可麻烦了。” 铁木尔等人拴好马,随后便带着沙迪克进了屋内。这几间屋里都是垒的土炕,有灶台和火墙。因为院子里留了人值守,所以刚一进屋便是一股热浪扑来,同时还夹杂着枯草、羊膻气、破毛皮、烟叶儿、牲畜粪便和人汗脚臭混合在一起的气味。不过对于铁木尔和沙迪克等人来说,暖和才是王道,其他的都不叫事。 冬天黑的早,等外面漆黑一片的时候,简单的晚饭就做好了,麦饼和奶茶。众人包括沙迪克在内都饿了,一阵狼吞虎咽,风卷残云。沙迪克没有喝过蒙古人的奶茶,尝起来咸香咸香的,喝进肚子里浑身发热。 等吃过饭,铁木尔的班长云岩去了隔壁存放货物的屋子,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了一双八成新的羊毛毡靴和一双棉布袜子,放在了沙迪克的身侧。 “沙迪克老兄,一会你吃完了我让人帮你给脚上抹点药,再把这个穿上。” 沙迪克手忙脚乱的将半块饼子塞进嘴里囫囵吞下,将手探向靴子,抱在怀里摸了好一会,惊讶的道:“这是给我的?” “是啊。这么冷的天,没双靴子可不行,要冻病的。” 沙迪克愣了半晌,眼圈渐渐泛红,突然跪在炕上,冲着云岩的方向连连磕头。 “你这是干什么?有话起来说!”云岩见状急忙将对方扶起。 夜晚,众人奔波了一天,原本都很累了,然而所有人都毫无睡意,聚精会神的听着沙迪克用结结巴巴的汉语,讲述着自己的过往。 他曾是哈密回王家族中一名台吉的世袭长工,年轻时是个内心倔强、很有心计的小伙子。十几年前,他偷偷爱上了跟他一同干活的一位女仆。姑娘容貌俊秀,身材窈窕,只可惜她那娇美的躯体被裹藏在褴褛的衣衫内。沙迪克编唱了很多赞颂姑娘的歌谣,悠扬的歌声传遍了哈密河两岸。 在一个夏天的傍晚,刚回家的台吉听到了沙迪克的歌声,第二天便把他和那姑娘叫过去,准备教训两个没有家法的奴才一顿,让他们好好忏悔。可当其看到姑娘动人的容貌,顿时两眼直冒淫火。于是改了主意,下令家丁把沙迪克狠狠打了四十板子,轰出家门,又让人带姑娘去换衣,梳洗打扮。 沙迪克不忍心看见自己的心上人被糟蹋,趁着台吉还没把姑娘拖进卧房之前,在朋友们的帮助下,带上姑娘逃跑了。但是很可惜,两人在很快就被抓了回来,回王手下的喀孜以破坏教规之罪,给他们的脖子上系了大石头,扔进了哈密河。 沙迪克很幸运,在下游被一个放羊人所搭救,可姑娘却死了。为了寻找心上人的尸体,他象个流浪汉一样,神情恍惚地沿着河岸奔走了十几天。此后他又跑到巴里坤镇西府衙门去告状,谁料竟被以“有损台吉声誉,致女子名节有失”为名,先是打了五十板子,然后又关了十年的大牢。他那炯炯有神的眼睛,就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牢里熬瞎的。 从那以后,沙迪克便再也不能靠力气干活挣钱,只能弹着友人赠送的热瓦甫,走村串乡,成了卖艺的歌手。 “.一年一年的过去了,冬天和夏天我能感觉到,白昼和黑夜就分辨不清了。” 沙迪克喝了一口铁木尔递来的热水,继续说道:“我走遍了茫茫戈壁,田园村庄,可我没死。这世上的好心人不少呀,他们向我伸出友谊之手,亳不吝惜给出一块块充饥的馕。为了告状,我去了回城,甚至还去了迪化城,回王也好,将军大臣也好,别说见我了,连他们的手下都把我像狗一样轰走,声色俱厉地叱责我滚开,骂我混蛋,活该如此!几年下来,我算是明白了,有钱人的话,无理也有理,无钱人的话,有理也无理。可我不甘心啊!不把仇人的眼珠子挖出来,我死不眼目!” 沙迪克讲完,又探手取过自己的热瓦普,轻声弹唱了起来。 “我一生饱尝人问的苦难,为了生存到处飘泊流浪。这个世界锅底一样漆黑,人人心头都郁积着忧伤。无忧无虑的人谁曾见过?破碎的心回答,那只能是梦幻!这个世道多荒诞,真主为何不睁眼看看?穷人的心碎血流光,求生之道为什么这么难?” 屋子里静悄悄的,灶膛里的柴草和木头被烧的噼啪响,所有人的心里都像堵了块大石头。他们虽然听不懂这位盲人歌手在唱什么,可对方语调中的悲愤却是能感受到的。他们原以为自己当初给清廷当箭丁的日子就够苦的了,谁承想这里的老百姓居然比他们还苦。 此刻他们还不知道,如今在新疆东路的维吾尔人乃是满清治下最苦的一群人,尤其是哈密地区,在某些方面甚至还不如西藏的农奴。由于哈密采取的是外札萨克自治佐以军府制,以至虽然有满清官员对回王的残酷统治看不顺眼,可也只能当看不见,甚至包庇。 如今民间流传着一首民歌:“回王的一滴酒就是我们的一滴血,回王身上的衣服就是我们身上的皮,我们的血汗喂肥回王的身躯,我们的骨头筑成回王的乐园。” 铁木尔被对方的歌声打动,眼眶渐渐湿润了起来,他不禁想起了自己的斯琴,想起了王连长曾对他说的话,只有彻底砸碎这个旧世界,穷人才能有活路。 六百八十七章 赫赫威翟震天山 第二天一早,沙迪克打算告辞离开。毕竟他一个盲人,什么体力活都干不了,又吃又拿的,很是过意不去。不过云岩以他脚上的伤还未痊愈为由,劝他暂时留下来,等养好了再走。 沙迪克其实也无处可去,于是便在吴家庄住下了。在之后的日子里,云岩和铁木尔他们依旧是早出晚归,每天就留两个人看家。虽说商队的身份是打掩护,可总得做做样子。再者藏在货物里的无线电台十分重要,必须得有人守着。 几天下来,小分队的人就发现这个维吾尔人的耳朵很灵,院子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能听见,哪怕是只老鼠从墙角溜过。所谓「眼盲心亮」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吧。 时间长了,小分队里每天留守的报务员萨木巴偶尔也会哼唱一些蒙古民歌,让沙迪克感觉很是新奇。其实新疆东路这边也有不少蒙古人,比如各地的八旗兵里就有很多,沙迪克也听过他们哼唱蒙古长调,可是萨木巴唱的却从没听过。 「蓝蓝的天空飘着那白云,白云的下面盖着雪白的羊群,羊群好像是斑斑的白云,洒在草原上,多么爱煞人......」 除了蒙古歌,萨木巴他们也会用汉话唱一些什么「三大纪律」之类的,听的沙迪克一头雾水。军人是什么他能理解,可不拿一针线,不许搜腰包,照价赔偿......世上有这样的官兵么?反正他从没遇到过。 作为一个流浪的卖唱艺人,沙迪克自然会询问这些歌的来历,可每次都被萨木巴语焉不详的岔开了话题,只说是听来的。 让沙迪克感到疑惑的还不止这些。每天一到天黑,萨木巴就会去隔壁那间装满货物的屋子,等他进去没一会儿,那里就会传出奇怪的「滴滴嗒嗒」声;虽然声音很轻微,可却还挺有节奏的,时长时短,会持续好一阵子才停下。 这支蒙古人的商队可真奇怪! 当脚上的伤好的差不多的时候,沙迪克决定该走了,不能继续给人家添麻烦了。于是在云岩他们晚上回来的时候,他便跟对方说了。 云岩默不作声的听完,问道:「这么冷的天儿,你打算去哪呢?」 「我想回宜禾城看看。不用为我担心,用汉人的话说,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呵呵~」 巴里坤在清廷的官方称谓里就叫「宜禾」,而宜禾城是附郭城,镇西府衙门也在那里。至于东南方向的会宁城则是八旗驻军的满城所在,是这些日子云岩他们经常出没的地方。 身为小分队的队长,云岩很清楚部队的下一步动向,他担心沙迪克会被卷入战火,于是试探着问道:「沙迪克大哥,你听说过北面的草原来了支北海军吗?」 沙迪克茫然的摇了摇头,随后又道:「是博格达汗的大军吗?难道北边要打仗了?」 北海镇虽然占领了喀尔喀,拿下了科布多,可两地相距数千里,又隔着茫茫戈壁和天山,实在太远了。再说自从北海军占领了科布多,从那里通往天山北麓的商道就已经断了。 云岩笑着道:「北海军可不是博格达汗派来的,是专门打他们的。」 沙迪克吃惊的道:「为什么?」 一帮的铁木尔搭话道:「帮着穷人赶走欺压百姓的王爷、台吉和官兵,给穷人做主。」 沙迪克大吃一惊,愕然道:「世上还有给穷人做主的官兵?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当然有!现在草原上的日子跟以前可是大不一样了。」铁木尔的语气无比肯定,意犹未尽的道:「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打过来。沙迪克大哥,你大仇得报的日子也要到了!」 沙迪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一把拉住云岩的胳膊,颤声道:「快给我讲讲!」 好吧,云岩之所以劝沙迪克不要去 宜禾,是因为他们在昨天晚上接到了营部的电报。上面通知他们,主力部队的两个团计划在农历十月十八对宜禾跟会宁城实施突袭,一举克之。 而今天已经是十月十五,沙迪克要是去了,准保撞上。 北海军的骑兵部队之所以在拿下古城地区后又拖了这么久才出动,还是因为当初为了抢时间,骑兵旅一人双马每天奔袭六七十里,虽然任务完成了,但结果就是把辎重队和大部队给远远的甩在了后面,双方相差了十几天的路程。之后又来了一场暴风雪,行动时间只得延后。 好在骑兵旅虽然按兵不动,又把辎重队甩在了后面,粮草上倒不用担心。 古城地区自乾隆二十四年便迎来了农业大开发时期,三十多年过去了,如今单是奇台一地,军屯便有一万多亩,商屯更是高达四万多亩。 根据京城情报站去年从阮元那里得到的消息,如今整个镇迪道(镇西府、迪化直隶州,隶属甘肃布政司)的官仓储粮总量高达五十多万石;而骑兵旅从孚远城、靖远城、木垒城的官仓里发现了多达五万石的青稞、大麦和豌豆,也间接印证了这一情报。 再说了,万一粮草真是不够,不是还可以召唤「北海神兽」么! 1793年11月24日,北海军两个团的三千多名骑兵好整以暇的出现在会宁城和宜禾城下时,两城的清军顿时大惊失色,凄厉的铜锣声在城头响起,城门随后也关的严严实实,还堵上了不少木头和杂物。 守卫宜禾城的巴里坤总兵和伦以及守卫会宁城的领队大臣永安闻讯,无不是目瞪口呆。当得知北海军是从北面过来的,两人几乎同一时间就醒悟古城肯定是丢了,可随即就冒出了一身冷汗。 就算前些日子下了场暴雪,道路难行,可木垒城离巴里坤才不到百里啊,怎么居然一点风声都没传过来! 巴里坤的八旗兵和绿营对北海军了解的并不多,很多人只是听过一耳朵。和伦和永安虽然知道的多一些,但也也仅限于跟京城的书信往来和塘抄上的消息。之前定边左副将军保宁率领残兵南逃,虽然也让他们紧张了一阵,可两年时间过去了,北海军一直按兵不动,也让镇迪道内的各地守军松懈了下来。 北海军没有一上来就开炮攻城,而是往城头射出了劝降信。和伦看完虽知情况不妙,可他毕竟是员老将;跟傅恒打过缅甸,跟阿桂打过金川,屡立战功,怎能甘心投降。他当即征集城内民勇户商马队,凑出了五千多人;而会宁城那里的保宁也是一样,开始动员城内所有满人,无论男女老少,准备阖城死守。 此外,两人还打算在天黑后派人潜出城外,分别向哈密和乌噜木齐方面求援。 可他们还不知道,如今从巴里坤通往各地的驿道已经全被北海军掐断,而且先头部队的人还化妆成了清军,正守在驿站里等着送信的人上门呢。 当从无人机传回的画面看到两座城内的清军不仅不投降,还召集民勇,副旅长巴彦当即下令开炮。 骑兵部队这次带来的全是迫击炮,所以开火时的声音很小,不过落在城墙上的动静可就大了去了! 接二连三的爆炸声把城内军民吓了个七荤八素,城头的清军以为北海军要攻城,立刻开炮还击,可打了半天才发现啥也没打到,人家北海军还在一里多地外呆着呢! 遮天蔽日的炮火让城头上的守军死的死、伤的伤,不管是数千斤的大炮还是百余斤的小炮,无不被炸的七零八落。 此时城外的北海军开始动了。他们派出了两个排,在几挺机枪的掩护下,带着炸药包就直冲城门,城头仅存的守军刚要开枪放箭,就被噼噼啪啪的弹雨又打了个死伤惨重。 随着一声巨大的爆炸,在城内无数满人的目瞪口呆中, 会宁城的城门被炸出了一个大窟窿。巴里坤领队大臣永安见状,拔出刀带着手下戈什哈和几十名八旗兵冲进了满是硝烟的城门洞,准备跟进来的敌军厮杀。谁知敌军没碰到,等硝烟散开,城门窟窿外反倒是出现了两个黑黝黝的枪口。在一阵密如骤雨的子弹呼啸中,几十个人全倒在了城门洞里。 另一边的宜禾城也是差不多,城门处巨大的爆炸声一响,原本正在聚集的民勇顿时就一哄而散,受惊的马也在城内到处乱跑,不住的嘶鸣。 总兵和伦见手下死伤惨重,心知大势已去,派人通报了知府舒永阿,随即黯然回到了总兵衙门。投降是万万不可能的,他能做的就是先将老婆小妾和孩子全部杀死,又在总兵府放了一把火,然后便自己抹了脖子。 镇西府知府舒永阿和宜禾县县令得知城池转眼之间就被攻破,已是面如死灰。舒永阿是乾隆五十年来的巴里坤,根本不了解北海军的厉害,宜禾县令就更别提了。这两位也是抱着决不投降的信念,全家自缢的自缢,***的***。 会宁满城的抵抗虽然结束了,可城外的部队没有急着进城,而是派人攀上城头,通过电喇叭用蒙语和官话来回播放安民通知。之所以要这么做,就是因为先前打孚远城的时候,阖城满人官兵及家眷害怕遭到屠戮,于是先跟北海军打巷战,接着又纵火***。 实在没必要嘛! 1793年11月26日,经过了两天的休整,巴彦命令手下的一个团留守镇西府,自己则带了一个团向着哈密出发了。 如今沟通天山南北的通道只有一条,就是途径黑绀岭的「天山盘道」。全长虽不过才三十五里,可海拔三千米的黑绀岭却是必经之路,无法避让。那里气候诡异多变,连当地人都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来场暴雪。 巴彦带领一千五百名骑兵,用了两天的时间,顶风冒雪,有惊无险的通过了天山盘道,于两天后出现在了南山口。此时的北海军已经不用再隐藏行迹,大大方方的打出了旗号,令哈密守军大震。 哈密回王额尔德锡尔闻知消息,明面上忙着召集军民守城,向陕甘总督发出了求援信,而他自己也打起了小九九,私下派人和北海军联系,还送来了本地的特产哈密瓜干。 要知道历史上哈密王之所以能二百多年江山不倒,一直守着新疆的东大门,就是因为他们从第一代回王额贝都拉那时起就看的很明白,自己的实控力不足,只能背靠大树谋取利益。于是回王家族每逢大气候发生改变时,就会投靠不同的「恩主」,最早是叶尔羌汗国,其次是准噶尔,最后是满清。 如今换个北海镇,额尔德锡尔也觉得没什么。只要自己的财富能够保证,家族在哈密的统治能够延续,跟谁混不是混呢? 他这种想法其实是典型的河中地区苏菲教团政权做派,拼命的巩固自身的财富优势,只求对田产的实控与加盟两项指标,而不求疆域大小。 身为蒙古人后代的回王通过标榜自己编造的圣裔身份,以神王合一的形象成为超然于教派存在的地头蛇,外人来赶不走他,他也不往外扩张。 而清廷虽然在哈密实行了郡县制,可对地方基层的民族内部事务采取了羁縻制,概归当地的伯克、札萨克进行管理。简单说就是一种军政合一、以军统政的行政管理制度。 虽然哈密地区的维族百姓也实行了编户保甲,但只是为了防止他们作乱。只要能确保对新疆东路的军事控制,就算回王家族如何鱼肉乡里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顶多做的过分了训斥两句。 不过额尔德锡尔的算盘注定要落空,北海镇就算是搞民族内部事务自治,也绝不会允许他这么一个货色的存在,就算送来一万斤哈密瓜也白搭! 面对北海军的炮火,哈密的清 军完全无力抵挡,仅用了三天时间,哈密城和回城便相继被北海军占领,而额尔德锡尔则被严令告知只能呆在王府,不许外出。 1793年12月初的一天,盲人歌者沙迪克怀着激动的心情,跟着云岩的小分队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 第六百八十八章 放虎归山祸南疆 哈密虽然被拿下了,可北海军出兵天山的消息也随着哈密王和哈密办事大臣的求援信传进了玉门关。 二十天后,一封由陕甘总督勒保发出的六百里加急奏折星夜抵达了北京城,直送乾隆案前。 “奴才勒保跪奏,为谨陈新疆东路贼匪情形,并分别飞催官兵赶紧剿办缘由恭折奏闻事:窃查北海贼大股马队于八月中旬自科布多南 《乾隆四十八年》第六百八十八章 放虎归山祸南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八十九章 雪夜孤身探和府 和珅从东华门出来上了轿,便带着刘印和一众护卫直奔阿桂府上。一行人走东安门大街再穿过灯市口,很快便到了目的地。 阿桂的宅邸在灯草胡同,位于东四十字路口的东南角,北边紧挨着的就是刘墉家所在的驴肉胡同。这里和珅曾来过多次,最近的一次还是十几天前代表乾隆来探病,谁知刚到胡同口揭开窗帘一看,已经几乎认不出这地方儿了。 只见不宽的胡同里,从胡同口开始,整片墙全用白幔帐围了起来,沿府门南墙一溜都搭起了灵棚,旁边停着的各种暖轿排得密密麻麻,拖出有一里之遥,连带着东单大街东侧的道路都被人踩成了稀泥雪浆。 看到和珅的轿子来了,所有人都闪到墙根让路行礼,随后又带着复杂的神色端详着这位在民间有着“二皇帝”之称的权臣大轿。 此时阿桂的家人们全都披麻戴孝,有的正抬着太平杠从侧门进,有的在墙外设“执事”,放引魂轿、摆椅轿,往执事架上插“曲律旗”,忙得团团转,叽哩哇啦的响器夹杂着仪门外两侧灵棚里的僧道放焰口的诵唱之声,闹哄哄乱成一片。 “昨日荒郊去玩游,忽睹一个大骷髅。荆棘丛中草没丘,冷嗖嗖,风吹荷叶,鬼哭神愁。骷髅!骷髅!叹什么公候宰相,说什么才学文章,你看堆金积玉满仓厢,哪一个不抛白骨丢在山岗。骷髅!骷髅!月作灯,雨作油,观星望斗过春秋,孤魂游子,为朋结友,叹亏了多少年代春秋。骷髅!骷髅!今宵幸逢修设冥阳会,九天灯烛放毫光,诵密咒经章,洒甘露琼浆,烧戒定慧香,惟愿孤魂游子,速往西方。” 听到凄婉的《叹骷髅》,让轿子里的和珅莫名的感到有些烦躁。不过他很快便调整好情绪,摆出一脸肃穆,在八字墙跟前下了轿,因为带着皇命,刘印便过去和门口迎客的执事通报。 和珅四下看了看,抬头就见一杆四丈余高的嘟噜幡,在风中凄凉地飘舞。因为阿桂是正白旗,所以整面幡都是纯白色,跟漫天大雪融混为一体,如同一道袅袅散去的白烟。 “嘟噜幡”的外形就跟戏台上举的大旗一样,只不过幅面足有一丈长;顶部是荷叶宝盖,中间挂着缎子绣的软片,上书着“一等公、太子太保、武英殿大学士”的官衔,再往下是白寸蟒的大宽飘带,还镶着绒腰儿流苏,两边垂以白色的彩球和飘带。 在另一时空的戏说里,跟和珅斗的要么是刘墉,要么就是纪晓岚;可实际上乾隆晚年时代唯一能算得上和珅对手的,只有阿桂,但凡他在的地方和珅就不会太造次。 如今唯一的政治对手死了,让和珅颇有一种扬眉吐气之感。 过不多时,阿桂的三个孙子——那彦桂、那彦宝和那彦成穿着一身孝服来到了府门口,看到面前的和珅,三人心里别提多腻味了。尤其是对阿迪斯的儿子那彦桂来说,面前就是当初陷害父亲的仇人,可谓不共戴天。 一旁的围观者里也不乏心有戚戚之人,为国为民的阿中堂走了,此等巨贪权臣倒是活的人五人六的,老天可真不长眼! 然而和珅今天是带着皇命来的,也就是钦差,三人心里再有不满也不能露出一丝一毫,于是一甩袖子,全都跪在了雪地里。 “奴才恭请圣安!” “圣躬安!” 和珅拱手代乾隆作答,随即急忙上前将三兄弟扶起,一脸哀容道:“三位世侄还请节哀。和某今天前来,乃是奉了皇上谕旨。皇上已经否了礼部之前拟的谥号,改“文襄”为‘文忠’,明日一早礼部堂官就会带着旨意来。” 那彦桂兄弟三人一听,无不激动的热泪盈眶,随即又向紫禁城的方向跪下,连连叩首。等三人起身,和珅又道:“皇上还说了,不必急着递牌子谢恩,等忙完丧事再说。” 三人听了又是连连作揖,和珅交待完正事,这才露出一脸哀伤之色,拱手道:“还请三位世侄引路,和某要去给文忠公上柱香,以表哀悼之思。” 和珅从阿桂府上出来再回到什刹海的和府,已经是申末时分。其时天上雪己小了许多,刘全带着家人拍雪拂泥的一通忙活,簇架着和珅直到二门,只见里院的地面扫得干干净净,夫人冯氏、二太太长二姑、妾室苏卿怜并豆蔻、纳兰等已带着一群老婆子丫头候在天井里,见他进来,冯氏带头行了个蹲福礼。 和珅搀扶起妻子,握着对方那牙琢玉雕般的手,关切的道:“天这么冷,你怎么还出来,赶紧回屋说话。” 冯氏颦眉微笑道:“不妨的。今儿别看雪大,倒不是太冷。” 两口子成婚已经二十多年了,别看和珅风流成性,可对这个正室夫人很是敬爱。两人一共生了一女二子,大女儿嫁给了贝勒永鋆,长子丰绅殷德娶了乾隆的十公主,开府别居,小儿子很早便夭折了。 和珅进屋换了衣服,随后一家人进屋围桌吃饭。热汤热粥珍馐美味自不必说了,和珅先喝了碗黄米粥,又饮了几杯滚烫的黄酒,暖得遍身通泰,一时间醺醺然的,心情很是不错。吃过饭,他陪着冯氏说了会话,然后才披上大氅,带着刘印,顺着嘉乐堂右侧的连廊一路北行,来到了后罩楼。 普通的四合院里,将位于正房后面和正房平行的一排房屋称为后罩房,通常是佣人的房间或者库房。比如赵新在北海镇那座“王府”的后罩房就放了许多杂物,很多他从南方淘换来的玩意都搁在那里。 然而和府这片后罩楼别说赵新了,即便是满清的和硕亲王也比不起;整栋建筑长183米有余,内有房屋111间,俗称“九十九间半”。传统文化里讲究个“满则亏”,就算有一千间一万间房,也只能取九,决不能说整数。 和珅顺着后罩楼的连廊一直走到最西侧的尽头,便来到了一座独立的十开间二层楼前。然而奇怪的是,这座楼根本没有门,只是在墙壁上开了个一人高的洞,洞口四周还镶嵌着许多大小不一太湖石,看上去像是个山洞。仅从洞内墙壁上挂着的两盏造型精美的琉璃灯看去,内里曲径通幽,一丝丝湿润的水汽隐隐而出,也不知是个什么所在。 别误会,这可不是和珅的藏宝库,而是一座室内景观花园,专门为了在冬日的时候赏景游玩用的,全北京城乃至天下绝无仅有。乾隆要是知道,估计能羡慕死。 正当和珅迈步要进山洞的时候,突然听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和中堂。” 和珅先是被吓了一跳,然而他瞬间便醒悟这特么是在自己家里啊,哪个混账奴才吃了豹子胆,敢这么戏耍自己! “谁?!狗奴才,滚出来!” 门口的刘印也被吓的浑身一激灵,他急忙转身,提起马灯四下张望,隐约就见在二十多步外的墙根下,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突然,一道远比马灯还要明亮的光芒从那人所在之处亮起,顿时把刘印跟和珅二人晃的睁不开眼,急忙用手遮挡。 刘印正要大喊“来人”,就听那黑影操着一口流利的京片子道:“和大人,潮音寺一别经年,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和珅顿时一愣,潮音寺?这声音. 紧接着,二人就见原本射向自己的光芒突然向上一转,随后一张半黑半白,清瘦无须的脸就显露在了光影下。 “娘哎!鬼!” 刘印两腿一软,一屁股就跌坐在了地上,摔了个四仰八叉。和珅虽然也被吓的两股战如筛糠,可多年身居高位养就的气势让他很快就定下神来。 “阁下究竟何人?大半夜装神弄鬼,难道不知恢恢天网,疏而不漏么!” “呵呵。”那人冷笑道:“常言说的好,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叫门。可是你和中堂亏心事做了那么多,跟我面前装什么大瓣蒜啊!” 电光火石间,和珅猛然想起了对方是谁,脑门登时就嗡的一下,两耳鸣音大作,心头怦怦狂跳,一身白毛汗唰的就冒了出来。 此刻和珅满脑子就是一句话:天爷啊!!!怎么是他?! 刺眼的光芒唰的熄灭了,对方从夜幕中缓缓走出,站在了和珅五步之外,微笑道:“和中堂,大冷的天,就让我这么站着?听说你这间水法楼是全北京城独一份儿,连乾隆都没有。啧啧,您也甭客气,我进去瞅瞅,总不能大老远白来一趟不是?” 借着掉在地上的马灯光亮,和珅终于看清了对方的长相,他惊恐的双眼发直,大张着口,整个人竟象石头人一样僵立,连话也说不出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艰难道:“赵,赵,赵先生。”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赵新。 只见他笑着道:“哎~~这就对了,老朋友了么!当初那药还是我托人给你呢,怎么样?都好利落了?” 药?什么药?合着这位跟主子认识?认识也不能三更半夜闯后宅啊! 一旁的刘印刚缓过神来,他扶着墙站起身,挡在和珅跟前,死死盯着对面的大高个,头也不转的轻声道:“主子,要不要喊人?” “不必。”和珅微微摇头,语气阴冷的道:“你去廊下看着,谁也不许过来。有人要问,就说我在想事。” 人家都到跟前了,拿走自己的性命就跟捏死个臭虫一样,叫谁也不管用啊!况且这位敢来北京城,身边指不定跟着多少人呢!甭说了,府上的那些护院肯定都被悄无声息的收拾了,现在搞不好房顶上就有几杆快枪正瞄着自己的脑袋! 想到这里,和珅心下倒也坦然,他脸上转而浮现出笑容,一扫之前的慌张,冲赵新拱手道:“赵先生远道而来,虽是不请而至,然和某倍感荣幸。小小水法楼,能入先生的眼,足令和府上下蓬荜生辉。请!” 赵新跟在和珅的后面,踏着粗糙的石面走进了狭长的山洞里,小心翼翼的走了十几步,突然觉得眼前一亮,只见四周密布竹林,头顶天空碧蓝,在七八步外的建有一座亭子;而在亭子对面的尽头处,一道瀑布从几米高的岩石中潺潺而下,落在水面犹如空谷回音;涓涓细流最终汇入了亭子前一个小池里,一尾金鲤“噌”的跃出水面,“啪”的一下又落了回去,溅起几滴水花。 我擦! 不过赵新很快就反应过来,头顶的天空是画在房顶上的。因为在这间屋子的两侧,还有几根漆成朱红色的柱子,而在柱子的上面,则是一圈仅容一人通过,围着屋子三分之二面积的观景台。 “赵先生,此地乃是和某冬日闲暇赏玩之所在,孤陋之处甚多,见笑了。”和珅面上虽然和蔼可亲,语气中却是十分得意。 “还成,就是太逼仄了。和大人,你这屋顶太假了!要我看,应该全换成玻璃的。” 和珅听的心里一抽,等他一脸郁闷的看向赵新,发现对方的样子真不像在说大话,不由大感好奇。心说难道这位在北海镇也盖了一座比自己这间还大的?随即讪笑道:“和某比不得赵先生,萤火之光岂敢与皓月争辉。”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的这间水法楼撑死了也就占地一千平米,而对方曾去过最大的室内花园则是占地六万平米,两者毫无可比性。 赵新笑了,他背着手,站在几步之外看着和珅,语带调侃道:“和大人,我真是很佩服你。你现在的家产有两亿还是三亿?守着这么多贪来的民脂民膏,每天居然还能吃得饱睡得着玩的好,真是啧啧!” 和珅的脸色唰的就变得铁青,他没想到赵新上来没说两句就直奔他的家产,看来是必有所图。他神色紧张的瞪着赵新道:“阁下此来究竟何意?莫非要想要拉拢和某?我劝赵先生还是不要痴心妄想了!” “别急啊,和大人。你说你这又是楠木堂,又是室内花园的,更别说还有几万倾的田庄土地和上百间的铺子。我很好奇,等十万北海军入了关,你能带走多少?” 和珅气的险些破口大骂,心说老子一把火烧了也不便宜你! “阁下从关外大老远的跑过来,莫非就是为了取笑和某?如此不谈也罢!” “别介啊!我这才说两句,你就生气了。敢情宰相就这肚量?” 赵新笑着摇摇头,踩着石头走到亭子里坐下,歪头看了看水里一尺多长的金鲤鱼,琢磨了一下这玩意是红烧还是干烧好吃的问题,这才转头看向和珅道:“和大人,你觉得乾隆要是死了,你还能活多久?” 一、历史上和珅血缘上的男直系孙辈后裔一个都无,他和长二姑生的小女儿嫁给了富察家的贵庆。两人的嫡生子瑞琇最高曾做到浙江嘉兴知府。不过因为宝源局监督的任上,因贪赃两万七千余吊白银,被判了个斩监候,真是有外祖父之风。之后赔赃发配,后加恩释放回京,再无消息。有意思的是,此人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嫁给了贝勒奕亨的第五子载崇,也就是启功先生的高祖。二、1937年,随着末代恭王溥伟死于长春,王府也被后人卖给了辅仁大学,整座后罩楼都被改成了女生宿舍,水法楼内的景观也被全部拆除,还搭了个二层隔断。 (本章完) 第六百九十章 夺你家产没商量 和珅听了赵新的话,目光中浮现出一丝怒意,冷笑道:“这事就不劳阁下操心了。皇上龙体康健,福寿绵长。赵先生也不用挑拨和某和嘉亲王的关系。” 赵新点点头,露出玩味的神情道:“说到福寿,我倒是想起一块碑,据说是康熙写给他奶奶的。你知道那碑现如今在哪吗?” 和珅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原本就白皙清瘦的脸庞在灯光下变得愈发惨白,心中顿时泛起滔天骇浪。他怎么连这事都知道?! 说起那块碑的来历,还得追溯到康熙十二年,那是康熙给他祖母孝庄文皇太后祈福所写的,后来被刻成了碑,一直被珍藏于紫禁城内。 几年前和珅冒天下之大不韪,居然买通太监把石碑从宫里偷运了出来,然后就藏在了自家后花园的一处山洞里,紧紧镶嵌在了一块太湖石上。 这事他做的极为隐秘,即便是府里也没几个人知道。要知道偷盗大内重宝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就算乾隆再如何宠信他,要是知道他居然连“福字碑”都敢偷,非得扒他皮不可。 只听赵新又道:“和大人肯定在想,我怎么连这事都知道?是不是在宫里还有眼线?我劝你别费那个劲了。” 和珅这下是真毛了,他不知道赵新还知道自己的多少秘密,越想越怕,越怕越不敢问,干脆心一横,收摄着心神道:“赵先生,您到底想要什么?只要不伤害皇上,不伤害和某的家人,其他都好商量。” “那我就直说了。”赵新微笑道:“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把伱持有的土地田庄和铺子开列个份清单,具体位置、面积大小,代持者姓甚名谁都要写清楚,然后签字画押。一个月后,我们的人会联络刘全,到时候就辛苦刘管家一趟,把清单交给来人。” 和珅双目瞪得溜圆,骇然道:“你果然是惦记上了和某的家产!” 没错,赵新此来就是惦记上了和珅的家产,不过跟对方相遇绝对是个意外。 两周前,北海镇小学校的一位男性穿越众得了急性心绞痛,虽经吴显厚等人妙手回春抢救了过来,不过考虑到对方已经年近七十,万一再有个好歹就麻烦了。于是赵新叫上洪涛跟对方一番商量,最后达成一致将其送回去和家人团聚,好好养病。 既然要回去,那就不能单为这事跑一趟,随即民政、卫生、宣传和军工联合体那边都将一堆采购清单甩了过来;其中包括了药品、医疗器械、书籍、化肥、农药、铣床、钻床、农用拖拉机、吊车、越野车、卡车、广播设备、小型发电机以及相关配件在内的林林总总一大堆。由于明年开春前就要着手开发嫩江平原,光是陈青松那边就需要再增加履带式拖拉机一百台。 如此一来,赵新就必须要在另一时空等上一段时间才能回北海镇,最起码他得等到最急需的那批物资全部到货才行。那接下来做点什么打发时间呢,总不能天天在家窝着吧? 浪一把?算了吧,腰子是宝贵的,难得能一个人清净几天,就别可劲糟践了。 去紫禁城看看乾隆?一个行将就木的糟老头子有啥可看的,再说就故宫那安保,想起来就让人头皮发麻。 思来想去,赵新最终便把目标落在了和珅的头上。这两年随着“驱虎吞狼”的方案开始实行,他总会忍不住考虑一件事,那就是和珅要是离开北京城的话,他那些财产会怎么处理? 金银珠宝古玩固然可以带走,可还有囊括了房屋三千间、土地八千顷、75家典当商铺和42家银号在内的大笔不动产呢! 这可是五十多万亩的土地啊!而且大部分都在直隶地区,就算是对不缺钱不缺地的赵新来说,也由不得他不动心。 且不说有了这么多的土地在手,入关后直隶地区的土改就会轻松不少;再者北海镇入关后也需要征用大量的土地作为工业和建设用地,单是在京城外兴建一个新的行政中心,就需要至少几十万亩才够用;另外如果控制住和珅名下的当铺和银号,也会对稳定直隶乃至北方地区的金融秩序有很大帮助。 然而这里有个最大的麻烦,没有地契房契,土地店铺的位置就无法查清。到时候和珅卷铺盖卷一跑,就成了一笔彻头彻尾的烂账。 通过北海镇驻京城的情报站向其施压?那赵新先就得去前门大街的“黄升泰”找人。问题是那位郭掌柜跟徐大用是单线联系,并不认识自己。而且自己就算乔装打扮,可身高却无法掩饰,冒然出现在清代的前门大街,肯定会引起旁人注意,给那位郭掌柜带来风险。 赵新花了几天时间思来想去,最后决定也别费那劲了,干脆按照历史学家的考证,亲自去和府的后罩楼探探得了。反正凭他的变态技能,就算被人发现也是说走就走。 之前说过,和珅府上的后罩楼共有111间,分上下两层。下层都是一排长方窗,而上层则有45个形态各异的砖雕窗,包括方形、圆形、桃形、扇面形、石榴形、卷书形、福庆有余形等等,完全不重样。据说由于和珅贪污的财物多的他自己都记不住,放在一起更是不好整理;于是便将那些宝物分门别类放在不同的房间里,对应着不同的窗户。只要看窗户就知道这间屋子里堆放的是玉器、字画还是珠宝。 制定好了方案,反复推敲无误后,赵新便提前预定了下午去游览恭王府的门票,然后便在里面溜溜达达的晃悠了两个多小时;直到下午五点闭馆的时候,他在后罩楼附近找了个监控死角,随即便神不知鬼不觉的到了和珅的府上。 因为已经提前准备好了武器,想着万一要被和府的下人发现,就先给对方来枪麻醉针。不过还好,一切顺利,出现的时候完全没被察觉,接着赵新便溜进了一间下人的住房,藏到了床底下,想着等天黑透了再动手。谁知他蹑手蹑脚的出来刚准备撬锁,就撞上了正要进水法楼的和珅,这才有了后来这一出。 看到和珅一脸惊讶,赵新哂然一笑:“反正你也带不走,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干什么呢?” 和珅底气不足的争辩道:“你凭什么?!” “凭我身后是十万北海军!凭北海镇占了关外万里山河!我就是要明抢,把你们这些贪官的聚敛来的土地分给天下的失地农民,让老百姓换个活法!我若不来,你们这些人只能把这国家拖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原来这就是你在山东强迫缙绅卖地的理由。阁下就不怕得罪天下的缙绅?和某奉劝一句,自古从来是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而非与庶民共治。你这这简直是自乱根基,胡来!” “呵呵,和大人,这么多年你还没看明白么?” “明白什么?” “北海镇的根基从来都不是什么缙绅和士大夫,正是你们瞧不上的庶民。” “你要搞均田?”和珅觉得自己明白了赵新所想,于是哈哈大笑道:“阁下原来是要学隋文帝,可叹可笑!你可知隋唐有多少丁口,如今天下又有多少丁口?如今不光是中原各地,即便南方各省,也几无可开垦之地!” “没错!要不是你们这些人疯狂的兼并土地,北海镇这些年怎么壮大起来的?” “呃” 和珅想了想又道:“赵先生在军事一道上,令和某实在佩服。和某虽不长于此道,可观阁下用兵如国手布局,调度周密,棋步儿走得又准又狠,一步步将我大清围了起来!可是赵先生,自古打天下和坐天下完全不同,治天下那是要靠道德文章,而非是谁拳头大。你这么强买缙绅士子的土地,夺人家产,断人生路,就不怕所有人跟你拼命?!” “和大人,你知道什么叫革命吗?” “赵先生这是考我?和某虽不才,却也知‘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的道理。” “你说的那是改朝换代,还是天命之说。”赵新轻蔑的一笑,随后缓缓说出了另一时空里关于“革命”的那句名言,听的和珅是瞠目结舌。 “这就是你上门强索和某家产的理由?” “和大人,你深谙狡兔三窟的道理。马八十三在安平港租的那间库房,这几年往里运了多少贪污受贿来的金银,你心里有数,我也一清二楚。可我一直没动,你知道为什么吗?” 和珅满怀恨意的瞪着赵新,哑口无言。这要换成孙士毅、刘墉等人还能争辩一二,偏偏他这个乾隆朝最大的贪官,实在是底气不足。 “金银对我来说不算什么,珍宝古玩也不过是用来换取资金的物品罢了,不当吃也不当穿。可土地于我有大用,你也带不走,与其白白便宜别人,不如留给我,也算你为天下做件好事。” “.” “我不妨告诉你,知道你那位主子为什么这么纵容你吗?他给自己的继任者培养出了一个钱袋子,一个聚敛的财富超过了满清几年岁入的超级大钱包!只要他前脚走,后脚颙琰和无数人就会跳出来收拾你,任你拍多少马屁也没用,下场只有一个,抄家身死!” “和某一心忠于皇上,忠于大清!” “这话你自己信吗?贪了几亿的‘忠臣’,古往今来有吗?亏你说的出口!你不死,多少人都会寝食难安!颙琰、颙璘、福康安、朱珪、王杰、乃至刘墉,想收拾你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以为他们怕你?他们是怕你身后的乾隆!可他都八十二了,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你觉得他还能护你多久?” 和珅这下是真怕了,赵新说出了他心底一直埋藏的恐惧。他脸色忽晴忽暗,喏喏的看向赵新道:“我和某要是投奔赵先生,可有容身之处?” 赵新呵呵冷笑了几声,道:“和大人,凭你干的那些事,你觉得能躲到哪去?我要是收留你,下面的人会怎么看?” 话说和珅再有本事北海镇也不能要。赵新曾就此事和于德利、陈青松、汪中等人专门探讨过,大家一致认为,此人是攀附在满清大树上的一颗恶藤毒草,相依相存。北海镇要是连和珅都包容,绝对是一粒耗子屎的效果。 话说到这份上,和珅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他沉吟了片刻,问了一个对满清朝廷来说最大的疑问。 “赵先生,和某这些年让手下人查遍了天下各地的户籍黄册,偏偏就是查不到你们北海镇几个大头目的底细,敢问你们究竟来自何处?阁下当年曾打出了朱明的旗号,请问你跟朱明的末代赵王是什么关系?你这满口字正腔圆的旗人官话,究竟是跟谁学来的?” 赵新微微一笑,想了想道:“和大人,咱俩做个约定好了。” “请说。” “等你临终的时候,不管是千山万里,只要给我送个信,我一定会告诉你。就算我不在,也一定有人会跟你说。” 纵然知道赵新的手段神出鬼没,和珅还是难以置信。他以为对方就是不想说,于是随口道:“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赵新抬手看了下表,发现已经快九点了,便道:“聊的差不多了,我也该告辞了。不过还得麻烦和大人送我一趟,万一走错了路,闯进女眷所在就不好了。” 和珅气的心中暗骂,你特么都悄无声息的溜到后宅了,居然还舔着脸叫我送?不过他哪敢不答应,只能铁青着脸头前带路。 两人出了水法楼后,刘印在前面带路,顺着西侧跨院的通道向南走,依次穿过了几道门。路上遇到的下人看见自家老爷纷纷行礼,和珅也不搭腔,闷头走的快步流星。众下人看到身高马大的赵新跟在和珅旁边,虽然颇觉这个人奇怪,可谁也不敢问。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工夫,终于来到了和府东南角的大门前,刘印也顾不上叫门房里的人,径直上前取下门闩。门房里的几个下人刚要出来,就听和珅冷声喝道:“滚回去!不许出来!” 几人吓了一个激灵,自家主子的声音还是认得的,可就是不知出了什么状况,站在门里大气都不敢喘。 过不多时,朱红色的大门被刘印缓缓拉开,赵新抬脚走出,站在台阶上对门内的和珅拱手道:“和大人,一个月,记住了。” 说罢便下了台阶,向右一转,消失在了门口。此时站在门里的刘印忍不住探头向外偷窥,却发现幽深黑暗的胡同里居然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赵新就跟凭空消失一样,吓得他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和珅急声问道:“人走了?” “爷,没了!” “什么?!” “奴才该死!”刘印抬手抽了自己一嘴巴,解释道:“他明明朝西去了,可就这么会工夫,就,就没影了!” “咝!” “主子,要不要奴才跟过去看看?” “你脑袋被门挤了,还是脑子吃肿了!知道他是谁吗?不想活了!” “奴才该死!”刘印心说我哪知道他是谁啊。 和珅揉了揉被寒风吹的发紧的额头,定了定神,对刘印低声道:“去把你爹叫来,我有事跟他说!” 刘全很快就来了。当他得知赵新突然出现在了和府后院,顿时把他吓了个半死。之后他跟和珅在书房里一直商量到了深夜,最后也承认对方所说的确有理。万一北海镇打下了盛京再学张献忠,乾隆保不准就得给气死。 和珅之后花了几天时间思考,最终定下了紧密团结手握兵权的和琳,并着手将家产往昆明转移,将云贵作为自己退路的策略。他觉得既然赵新想让和琳替北海镇打缅甸,跟英国人打擂台,那他就一定会提供支持;有了兵权有了快枪利炮,颙琰就不敢动自己。 至于赵新要的田产和铺子清单嘛,和珅虽然肉疼,还是无奈的让刘全带人统计并列出清册。没办法,赵新来的这一趟,可真把他吓着了。 (本章完) 第六百九十一章 歌声回荡在哈密河两岸 北海军打下整个新疆东路已经快一个月了,刘胜和范统跟随大部队抵达古城地区后,将指挥部设在了奇台。骑兵旅的四个团被拆分成了两部分,分别驻守镇西府的会宁城和哈密。由于镇西府和哈密都是满汉、满回的双城设置,实际上是一个团管一座城。 每次攻城略地后的接管工作都是繁杂而琐碎的,北海军参谋部甚至专门编制了一本手册。 简单来说,入城后的基本程序无外乎是迅速接管粮仓、银库和架阁库,同时发布安民告示,挂牌子成立军管会,稳定城内外老百姓的经济和生活秩序。此外还要根据花名册,对俘虏、投降的清军和衙门官吏进行初步的人员甄别。 分批完成核查的清军还不能让他们闲着,否则很容易打架闹事,于是修路和整饬营房就成了必然的选择。反正这年月满清治下的交通条件都一个鸟样,即便北京城也就那么回事;日复一日的黄土垫道使得一遇雨雪就变得泥泞不堪,等晒干了又成了漫天飞土。 光是城内道路的拓宽和硬化就能忙上好几个月,其他什么下水道、公厕、植树之类的城市改造就更不用说了。有了事做,再加上及时发放口粮乃至薪水,俘虏和降兵的情绪很快就能稳定下来,至少家眷都不用挨饿了。 新疆东路不像关内,虽然面积广大但拢共就六座城,此外还有作为军事堡垒的恺安城和木垒城。西线司令部早就准备了充足的人手,于是一切都有条不紊的开展起来。 在这段时间里,北海军跟当地的维族和哈萨克族百姓并没开展接触。刘胜和范统还特意下发了命令,严令北海军各部不得进入清真寺,不得在清真寺旁边大小便,更不得在军营以外的地方吃猪肉制品等等。 由于满清在新疆实行的是汉回隔离政策,意在防止少数民族——尤其是维吾尔族汉化,所以绝大部分维吾尔人都不懂汉语,大家各过各的。这其中哈密地区最特殊,当地的维族老百姓并不和满清官府打交道,他们的贡赋和差役对象只针对回王。 考虑到语言交流的障碍,范统让三地的军管会召集周边各村的毛拉,对这些人进行了安抚,宣扬了北海军以“平等团结”为核心的相关政策,此外每村还发放两千斤的过冬粮食。 北海军的这一举动让毛拉们很是意外,虽说他们对这支“反贼”的来历并不是很了解,一切还需拭目以待,不过大冬天有粮食拿还是很不错的,带回村里也能收获一波人望。 在军管会忙着稳定地方局势的同时,驻守在各城的北海军也是从早忙到晚,尤其是连排一级的军官;他们除了要维持治安,进行日常训练,每天晚上还得上一个小时的维吾尔语课。而负责上维语课的,则是曾在各地办事大臣衙署内担任“通事”的笔帖式。 原本这些笔帖式们在城破后,对北海军是又恨又怕。可他们很快就发现了一件让他们惊掉下巴的事;那就是在北海军里居然有不少曾经的汉满蒙八旗兵,更不要说骑兵旅的正副旅长更是八旗满洲的披甲兵出身。 这尼玛也太颠覆三观了!掐一下大腿还挺疼,没做梦啊! 军管会给这些“教员”们开的薪水是每月10块北海银元,外加120斤青稞面或是大麦。要是干的好,以后不光能成为军管会的正式人员,每家还会分五十亩地。 之所以会给这么好的条件,主要是这些笔帖式才是最了解下面情况的人。由于他们大都通晓汉、满、蒙、维语言,每天干的就是上令下达、下情上达的事务,能直接影响到各地办事大臣的决策。 当然了,这些人在满清治下的时候,往往会和掌管维族民政事务的台吉、伯克相互勾结,欺上瞒下,欺压百姓。所以在任用他们之前,必须得来一次训诫,让他们知道一旦再有收受贿赂和欺压百姓等行为,轻者跟俘虏一起去修路,重者发配西伯利亚。 这番谈话到底有没有“触及到灵魂深处”真是不好说,反正一众笔帖式们都被训的脑瓤子嗡嗡的,个个心惊肉跳。 让入疆部队官兵掌握维语这件事,早在刘胜和范统制定作战方案的时候就已经定下。范统为此还专门以政治部的名义下发了动员令,甚至还把另一时空里的“流动红旗”制度也给搬了过来。对于学的不好的军官,直接通报批评。 要知道语言不通,北海军别说发动维吾尔人“打土豪”了,连公审大会都开不起来,在台上唾沫星子横飞慷慨激昂半天都不知道你在说啥,就算开仓放粮都没人来领。 再者,另一时空里满清对天山南北的治理经验得失已经证明,光强制维吾尔人学习汉语,而汉人不习维语,只能让双方隔阂愈发加深。 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从同治后期开始,清廷在天山南北大力推广儒学,兴办义塾,推广教育,前前后后搞了二十几年,虽说在一定程度上增强了文化传播,不过最主要的贡献却是造就了一大批毛拉和翻译,老百姓该吃不上饭还是吃不上,继续过着暗无天日的贫困生活。 那些被强迫去义塾的人甚至喊出了“胡大胡大,何虐我也!” 其实儒学教育及科举之所以在天山南北难以推行,其关键在于传统的经堂教育已深入人心,少数民族从内心对儒学教育具有抵触情绪,所谓“一入学种,人即谓之背教,无不异视之。” 你说他不识字,人家说我打小学“阿里卜”回文字母;你跟他说浩浩中华史,人家说我有专门讲述西域历史的“陀犁克”;你说要学儒家经义,人家说我有《库鲁安》。此外医书有“惕普奇塔普”,农书有“哩萨拉”;阴阳占卜有“鲁斯纳默”. 总之西域因为地处丝绸之路,千百年来受东西方文化影响,取长补短,自成体系,仅凭儒家文化的“之乎者也”那是绝对搞不定。也只有像林则徐那样做实事的人,才会被一直传颂。 来上维语课的北海军全都是连排一级的教导员和军官,为了军营内部的保密,课堂就设在了哈密办事大臣衙署的二堂。他们每天从晚上六点学到八点,具体的内容包括了日常交往会话、维吾尔人和哈萨克人的风俗习惯、饮食、言谈交往中的禁忌等等。 一周下来,所有人都学的晕头胀脑,好多人连做梦都叨咕着“亚克西姆赛斯”、“热合麦特”、“阿卡姆”、“阿塔姆”之类的话。甚至在白天走在军营里,也能碰上嘴里嘀嘀咕咕神神叨叨的家伙。 北海军居然学维语!这让一直在团部医疗所接受治疗的沙迪克很是惊讶。不过这也让他更加确信了云岩的话:“我们这支队伍和所有的官兵都不同。” 话说沙迪克跟着云岩小分队回到哈密后,先是去了连部报告。当得知云岩居然交了个维吾尔族的朋友,从连部到团部对此都极为重视,随后就把团里最好的军医叫来给他治眼睛。 话说北海军成立了这么多年,但在军事医学上还处于起步阶段。目前各部队中的绝大部分军医其实就是普通战场救生员的水平。他们通常要经过为期一年的集中培训,主要授课内容就是围绕着一本由洪涛和吴显厚共同修订过的《赤脚医生手册》,基本上从头到脚,从内科到外科,从中医到西医。反正只要胆子大,没什么病是不敢招呼的。 经过检查,军医发现沙迪克的双眼并不是全盲,左眼还有一点微弱视力。由于这名军医在科布多的时候就经常给牧民看病,各种眼病也见过不少,所以他判断沙迪克的情况是因长期被关在地牢的暗室环境,导致视神经萎缩而失明。 不过很可惜的是,神经组织不可再生,一旦受到损害无法修复,目前唯一的治疗手段就是使用滴眼药,增加房水外流并降低眼压。考虑到滴眼药物有副作用,甚至还会对某些人有过敏反应,必须要随时监测,于是沙迪克便只得在医疗所住了下来。 经过两周的中药加滴眼液的治疗,沙迪克的左眼病情有了好转,已经能看到模糊的人影了。这让他很是兴奋,千言万语道不尽的喜悦和感激之情。 然而又过了一周,军医沮丧的发现也就仅限于此了。他原本还想给北海镇中心医院发个电报,向吴显厚请教一下,不过沙迪克已经再等不下去了,他坚持要回故乡看看。 无奈之下,云岩他们只得陪着沙迪克来到了回王府西北数里外的阿勒同勒克村。 刚进村口,沙迪克便激动的跪在地上,亲吻着土地,随后捧起双手,自言自语的感慨道:“我的真主啊!命运安排我云游四方,如今又遇上了好心人带我回到了故乡。谢天谢地!” 他的这番举动,引起了一个路过的村民的注意。那是一个穿的非常厚实,头上用布巾蒙头遮脸的维族妇女,她带着警惕而好奇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身着军装的云岩他们,随后又看向穿着一身新棉袍的沙迪克。 端详了片刻,那女人双眼渐渐瞪大,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走到近前小声的问道:“沙迪克?” “谁啊?” 女人看到对方应了,心中顿时一阵酸楚,颤巍巍的道:“我的真主啊!原来真是你!” 沙迪克起身凑近女人,用左眼细细的瞅了瞅,摇摇头,叹口气问道:“我的眼睛干枯了,左眼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您是谁啊?” “沙迪克,我是莎尔罕呀,就是你阿皮孜大哥的莎尔罕哪!你居然还活着!” “莎尔罕” “还记得你阿皮孜大哥吗?你背着的热瓦甫,”女人急步绕到沙迪克背后看了一眼,用确定以及肯定的语气道:“这不就是在你被放出来后,他送给你的礼物吗?” 沙迪克呆了一下,随即露出了兴奋的表情,双手紧紧抓住女人的胳膊,激动的道:“真主保佑,阿皮孜大哥还在世吗?小莫合塔尔怎么样了,都长大成人了吧?” “你没有忘记呀,沙迪克!”莎尔罕擦了擦因激动而流出的泪水,笑着道:“他们都平安。莫合塔尔健壮结实,已经是跟墙头一般高的后生啦!” 这女人激动起来,嘴就跟放鞭炮一样布拉布拉的说个不停。沙迪克好不容易趁她停顿换气的工夫,把云岩等人叫了过来,相互做了介绍。 莎尔罕起初对云岩等人很是戒备,说话也透着谨慎小心,直到沙迪克把自己如何认识云岩等人,北海军又如何给他治眼睛的经过说了,她这才释然,随即便热情的邀请众人去她家做客。 沙迪克还活着的消息随着女人的大嗓门,到了当天晚上就传遍了全村。那些认识的,不认识的,但凡听过他大名的人都过来拜访。而靠着沙迪克的翻译,云岩他们也很快和村民们打成了一片。 对于大家的问候和询问,沙迪克拨动琴弦,用低沉的声调,讲述了自己这些年来的遭遇。 “沙迪克是个流浪汉,心头的忧伤诉不完。母亲生我刚睁眼,台吉的牢笼就把我关。若把青春比做花,我青春的蓓蕾没开绽,美好的时光已飞逝,受奴役的日子永没完。狠心的伯克没心肝,把我的血汗都吸干,狠心的伯克真残忍,剥我的皮来当衣穿!我日日夜夜把活干,衣不蔽体吃不上一顿热饭。遇上了心爱的莱利古丽,却被台吉害死在河岸边。 形单影只的我啊去流浪,足迹印满千村万庄。到处都是漆黑一片哟,找不到穷人栖身的一片天!巴依伯克的心肠都一样,逼租摊款又派捐。喀孜毛拉也是披着人皮的狼,手捧法典滥用权。巴依伯克的心真毒啊,拿我们的鲜血当茶喝。年轻的姑娘,天真的孩子,多少生命遭摧残。想起这些苦和难,熊熊怒火胸中燃。不把台吉剁成肉酱,血海深仇不算完!” 沙迪克的歌是唱不完的。他的热瓦甫琴越弹越悲愤,一直弹唱到了深夜。外面虽然天气寒冷,可没过多久,阿皮孜家的屋里、院子里、乃至门口都站满了人。 有人不住的摇头叹气,有人是把满腔的怒火和不甘紧紧的捏在自己那无力的拳头里;然而也有人在急促的呼吸着,浑身颤抖,一腔热血在皮贴骨头的胸腔里跳荡。 直到最后结束时,沙迪克唱道:“没经过严冬的黄鹂,哪知道春天的明媚;若说还有谁能帮我们脱离苦海,唯有那支翻越了腾格里山的军队。胡大也真是怪,创造了天使也创造了魔鬼。侧耳聆听吧,诸位,愿我的歌能插上翅膀,顺着哈密河传遍千山万水。” 让在场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是,这首民歌,仅用了短短数天就传遍了回城周边的各个村庄,无数维吾尔百姓听说后都是义愤填膺,同时也将好奇而疑惑的目光转向了北海军。所有人都在想,这支军队真能带我们脱离苦海吗? 能燃起熊熊火焰的柴堆已经万事俱备,唯一还差的,只是一簇火苗。 《库鲁安》就是《古兰经》。 第六百九十二章 天山下的悲歌 沙迪克回来的消息,被有心人在第二天一早就报告给了管理他们这片区域的都尔戈(乡长),随后都尔戈又向掌管这一片大区的乌其伯克做了禀报。这位伯克老爷名叫沙克扎帕尔,也是沙迪克一直念念不忘的仇人。 得知陪同沙迪克回来的还有几个北海军,沙克扎帕尔有些怕了,便急忙去了回王府,想讨个主意。 北海军虽然在回王府外设置了岗哨,但很快就取消了不许人员进出的禁令。要知道回王府管理的领地囊括了天山南北逾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下设四个大区,二十七个乡,上百个村子。别的不说,单是宗教和法律事务就不是军管会能应付的。一直以来,维吾尔人就算触犯大清律,也会转交给回王府交由掌教大阿訇审理。 自从哈密城被北海军拿下后,回王额尔德锡尔便一直对外称病,概不见客,如今所有的外部事务都交由他的叔叔--大台吉厄默特处理。 厄默特今年已经五十多了,当他得知沙克扎帕尔的担心,只是哂然一笑道:“一个瞎眼奴隶罢了,卑贱的如同脚下的一粒尘埃,还能反了天不成?他们那个军管会不是说了么,叫民族区域自治。换言之,就是我们回部的事还是我们自己管。” “大台吉,跟那个瞎子一起回来的还有几个北海军的大兵,您看会不会?” 厄默特有些惊讶,他搞不懂一个流浪卖唱的家伙怎么会跟北海军勾搭上了。沉吟了片刻道:“无妨,有时间我让人去军管会问问。” 一开始的时候,不管是额尔德锡尔还是厄默特,都被北海军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而北海军派兵包围回王府的举动,也曾让他们惶惶不可终日。他们最怕北海军如历史上的那些反贼,将回王府大肆劫掠一番。 这些年满清为了控制天山南北的稳定,严禁任何关于北海军的消息传入回疆。也就是当科布多丢失后,这才晓谕镇迪道各处严加防范。具体到哈密王府这边,只有少数高层才从陕甘总督那里了解到一些,而陕甘总督当然不会透露北海军的真正实力了。 然而自从哈密城军管会召集各村毛拉开完会,宣布了尊重回民的政策,大台吉厄默特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一半。之后他又亲自携带重礼前往哈密城,拜会了副旅长巴彦。对方虽然没收礼物,可说话很是和气,再度重申了北海军“汉回平等”、“民族自治”的态度。 对于在回王府外设置岗哨的问题,巴彦解释说那是为了保护艾提卡尔大清真寺。自己的兵都是从喀尔喀来的,喇嘛教的寺庙见了不少,可谁也没见过清真寺,真要因为好奇而坏了寺院的清净,那可就不好了。 老奸巨猾的厄默特当然不会完全相信这个说法,在他看来,防范士兵滋事固然是一方面,担心回王逃回满清治下恐怕也是应有之意。 然而不管如何,对方初来乍到,要想在新疆东路占住脚,就必须依靠有着“圣裔”血脉哈密王家族。 好吧,就算这个身份是编造的,可谎话已经说了一百年,连天朝的皇帝和其他圣裔家族都无人质疑,换谁来了一样得认,否则他们就别想在哈密站住脚。 不过厄默特在见过巴彦后,回去还是将四大管区的乌其伯克都叫了来,特意提醒他们,最近几个月务必要注意言行举止,不要被北海军抓住小辫子。 他最后提醒沙克扎帕尔道:“你自己也要注意点,管好你的裤腰带。现在不比过去,汉人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别因为裤裆里那点事给贝勒爷惹麻烦!” 话说沙克扎帕尔有个最大的毛病,就是好色;但凡治下的维吾尔女子有姿色的,几乎都逃不出他的魔爪。他当年之所以要指使喀孜宣布处死沙迪克和那个女仆,就是因为自己没吃上,恼羞成怒。 云岩等人在村子里就住了一晚,临走还把身上的牛肉罐头都留下了。临走他还嘱咐沙迪克别忘了用药,要是用完了可以回医疗站再拿。 两天后,得知这一情况的沙克扎帕尔便坐不住了,他打算带着手下去阿勒同勒克村好好羞辱一下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说唱艺人,别以为认识了几个北海军就能翻了天。 沙克扎帕尔骑上了自己的枣红马,带着几个手下就奔阿勒同勒克村而来。谁知刚到村口,他就看到了一个背着葫芦的女人从家中出来,看样子是要去汲水。他原本想叫住对方问话,谁知定睛一看,居然是织毯匠的老婆,长得还颇有姿色。这厮已经一个月没干坏事了,色淫淫的盯着对方看个不停。 女人被吓的心跳腿软,她想起这个色狼以前好几次曾这样盯过自己,都没得手,于是便心惊胆战的扭头往家走。沙克扎帕尔此时已是精虫上脑,于是便策马上前。 “喂!”他坐在马上斜视了女人一眼,冷笑道:“你跑什么?能跑哪去?老爷我又不会吃人!” 他一边说,一边跳下马,跟在女人身后追进了院子。此时家里没别人,沙克扎帕尔在堂屋门口一把抓住了女人,随手就把女人的头巾扯下,然后塞进她的嘴里,压倒在了屋内的土炕上,而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躺在土炕一角哇哇大哭. 当沙克扎帕尔汗水淋淋气喘吁吁的从院子里走出来时,正好撞见了站在门口浑身哆嗦的织毯匠。他根本不当回事,随手从怀里掏出几枚银币,丢在对方的面前,而后在手下人的嬉笑讨好声中,信步来到了阿皮孜家的门外,还没进屋就听见沙迪克在唱歌,而歌词的内容也让他气歪了脖子。 “沙克扎帕尔伯克真凶残,让我们穷人受尽苦难。他挥动血淋准的皮鞭,打得我们皮开肉绽。苛捐杂税重如山,把穷苦人的膏血榨干。小小的阿勒同勒克村,好比人间地狱般。歌声都是心里话,歌是穷人手中的剑.” “咣当!” 破旧的屋门被人从外面猛的撞开,率先冲进来的是沙克扎帕尔的两个手下,都是手持手腕粗的木棒,还不等屋内的几人说话,就听门外一人怒喝道:“给我打!” 霎时间,屋内惊呼惨叫乱成一片,包括沙迪克、阿皮孜一家三口在内的四人被打的头破血流,陶制的锅碗瓢盆碎了一地。 直到此时,沙克扎帕尔才从门外走了进来,他一眼就看到了歪歪斜斜坐在土炕上紧护着热瓦普琴的沙迪克。他上去就是一脚,正中对方胸口,随后便用手里的马鞭没头没脸的抽了下去,口中还不停的骂着。 “死奴才!当初没杀伱真是便宜了你!居然学会编排本老爷了!我让你唱!再唱!” 打了七八下后,他感到有些累了,便伸手抢过对方怀里的热瓦普,抓住琴头,走到门口照着门框上就是用力一砸,只听“咔嚓”一声悲鸣,精美的琴杆立时断作两截。 “你!”沙迪克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别以为认识几个北海兵就能反了天!这哈密还是贝勒爷的哈密,这村子还是本伯克老爷的村子!这次是给你这个死奴才一点教训,以后要是再敢唱这种乱七八糟的歌,我就让喀孜把你吊死在村口!” 怒火发泄过了,沙克扎帕尔也冷静了下来。他转身要走,犹豫了一下又停了下来,从怀里摸出几枚钱,头也不回的往身后一扔,冷笑道:“这是赏你们这些狗奴才的!拿去买药看病!”说罢,便带上家奴扬长而去。 过了好一会儿,听到动静的村民们纷纷赶了过来。他们一边唉声叹气,一边忙着救助伤者。阿皮孜一家三口都是皮肉伤,头也破了,身上还挨了好几棍子,还好没骨折。 伤势最严重的是沙迪克,他不停的吐血,连话都说不出来。期间稍微清醒的时候,他茫然的四下寻找着什么,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折断的热瓦普琴上。他望着老友阿皮孜,用尽全身的力气颤声道:“拿,拿着琴.去,去找云班长.” 云岩是在下半夜被值班军官给叫起来的。当他一脸茫然的穿好衣服,跟着对方来到军营大门内的值班室时,破衣烂衫的阿皮孜和儿子莫尔塔尔看到他当即伏地大哭。 云岩被吓了一跳,正要将两人搀扶起来,无意中看到了一旁桌上的热瓦普。他脑袋里嗡的一下,立刻意识到沙迪克出事了。他顾不得多想,俯身抓住阿皮孜的肩膀,用蒙语问道:“沙迪克怎么了?” 阿皮孜以前跑过去科布多的驼队,懂一些蒙语,否则沙迪克也不会让他来。等他结结巴巴讲到一半的时候,云岩听得肺都要气炸了。当得知沙迪克重伤难行,他立刻让阿皮孜父子等一会,随即推门而出,拔腿就往医疗站跑。 等把值班的军医叫起来,简单了说明了情况,军医说你得赶紧找连长报告去,否则咱俩营门都出不去。连长王荣得知情况,脑门青筋直跳,沙迪克他也认识,多好的人啊,怎么才走了几天就出事了! 因为外面漆黑一片,为了安全起见,王荣直接调了一个排,带上军医骑上马,就往阿勒同勒克村赶,等他们小心翼翼的渡过结冰的哈密河抵达目的地之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三十多名北海军骑兵的动静还是不小的,村子里几乎所有的人都被惊动了。不过看到这些杀气腾腾的北海军骑兵,不少人的心里却感到了阵阵暖意。 云岩他们刚来到阿皮孜家的院门外,就听见里面传出了呜咽的哭声。众人心里顿时一沉,心知不妙。 阿皮孜在儿子的搀扶下急忙走进院里,就见自己的老婆莎尔罕和几个女人此刻都是满脸泪水,当他看到云岩他们来了,便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云岩急忙推开屋门,就见如豆的油灯下,沙迪克直挺挺的躺在土炕上,双目圆睁,脸上没有一丝的血色,在他身上盖着的,正是之前铁木尔送给他的那条墨绿色军毯。 “沙迪克!” 趁着村民去请村内长者来给沙迪克收敛的工夫,随行的军医在得到阿皮孜的允许后,大致的检查了一下遗体,又在阿皮孜的翻译下,用蒙语问了莎尔罕几个问题,随后才对云岩和一起来的排长道:“估计是肋骨断了戳伤了肺,引发内出血,要是早来几个小时,还能抢救。唉!怎么会这样.” 被阿皮孜父子搀扶着的莎尔罕睁着愤怒的且泪水干涸的双眼,悲切的道:“真主啊!他已经够可怜的了!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云岩和铁木尔等人此刻一个个都是双目通红,呼吸也愈发的急促。突然,铁木尔再也忍不住了,他走到正在哭泣的阿皮孜跟前,沉声道:“那个伯克家在哪?你带我去!” “铁木尔,冷静!” 铁木尔一把甩开排长的手,咆哮道:“排长!人都被打死了!还怎么冷静?!沙迪克他死不瞑目啊!我一定要把那个混蛋的心挖出来!” “放屁!你是北海军!我们有纪律!” 铁木尔此刻热血上头,脑海中浮现的都是第一次遇见沙迪克的场景,他一把摘下帽子摔在地上,大吼道:“我不干了!我现在就去宰了那个伯克和他的狗腿子!” 排长大怒,正要抬手给铁木尔一个大嘴巴,就听院门口有人沉声道:“谁要不干了?铁木尔,够胆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众人转头一看,居然是连长王荣走了进来,他瞪着铁木尔,一脸怒意。 铁木尔语带悲愤的道:“连长,他们把沙迪克活活打死了!我要去给他报仇!” “这是你一个人的事吗?!沙迪克不光是你们二班的朋友,也是咱们连所有兄弟的朋友!这个仇是我们所有北海军的!” “我”铁木尔说不下去了。 王荣瞪了他一眼,摘下帽子走到屋里,冲着沙迪克鞠了三个躬,等他出来戴好帽子,一边向外走,一边对云岩等人道:“你们跟我出来。” 当云岩等人出来顺着王荣手指的方向一看,好么,全连人马都到了,除了他们这个排,其他两个排都在村口待命呢! 王荣沉声道:“看见了吧?这事已经不是咱们一个班或者一个连的事了。你们走后,我找了团长,他又找了副旅长。” 一直没说话的云岩听到这话,眼睛顿时一亮,激动的对王荣道:“连长,你是说?” “等命令吧。抓一个伯克,这不是小事。一个不小心,别说哈密了,整个新疆东路都要乱。” 众人闻言,这才知道事情远比自己想的要严重。一旁的铁木尔没听明白连长的意思,正要再问,就听百十步外的一间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惊叫,随后一个中年维族人撒腿从里面跑了出来,用维语大呼小叫了起来。 王荣等人从对方的声音里听出了惊恐,他们随即小跑着来到那处院子门口,顺着敞开的院门向内扫视了一圈,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在院子里那座一人多高的草棚内,一男一女正悬挂在房梁上,看上去已经断气多时了。 死者不是别人,正是织毯匠两口子! (本章完) 新年写给书友的一封信 写这个呢,是因为这是起点的一个活动,可以开启“好运红包彩蛋章”,参加评论互动的亲们可以抽点币。 这本书已经写了快两年了。第一次当作者,能写到近三百万字我也没想到。 很多人都说更新慢,字数少。实际上我真写不快,码四千字的时间基本上要在5个小时以上,往往因为一两句话纠结而好久落不了笔。 两年里唯一全勤的月份只有一个月,而三更的只有一天。事后回头看,那段时间写的故事逻辑、内容都有很多毛病,后来又回过头改了不少。 想写快了其实也容易,废话、灌水、战争场面,可是作为一个曾经的读者,写多了我自己都不喜欢看。 目前的情节早就脱离了大纲,所以就像有些人说的,我也就比你们早半天知道故事走向。 因为自己的野心太大,空间铺的太广,故事线也开的太多,常常是今天写北美或东南亚,明天就跳回去写满清;语言、心态、思考问题的逻辑都不同,我自己有时转不过来,写的就很费劲。 以往看的历史类里,常常用几万字把一個地区的事说完,然后就不管了,后面最多提几句。我是来回挖坑来回填。比如乔治温哥华出现在旧金山的情节,我也是在翻西班牙人殖民加利福尼亚历史的时候偶然发现的,这人在那个时间段曾多次往返于温哥华岛和蒙特雷之间,所以旧金山有什么变动他肯定能发现。 沙迪克的死,是我从一开始写这个人物时就已经想好了的。18~19世纪新疆的回民生活有多苦,有兴趣的人可以去看看《西域闻见录》。反正看完后我的感受是,很多事情从那时就埋下了伏笔。 翻身打土豪说起来简单,可要在18世纪末发动,远比一百多年后要艰难。底层人民的意识、北海军自己都会面临许多困难。唤醒麻木的人不光要有血,还要有收拾乱摊子的本事才行,否则就真成了祸乱天下了。 就这样吧,我继续努力,希望大家也继续支持。 新年快乐! 喜欢乾隆四十八年请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三易文学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六百九十三章 兵围伯克府 织毯匠两口子干嘛要自杀?是谁逼死了他们?闻讯而来的村民百思不得其解,一时间议论纷纷。 有人说难怪昨晚上村里出了这么大动静,两口子居然没一个人出来。也有人说昨天晚上路过门前的时候,听到里面传出哭声,当时还以为是为了沙迪克的事难过。等大家合力将两口子的尸体从房梁上解下,准备抬进屋时,这才发现已经成了孤儿的孩子还在屋内土炕上呼呼大睡。 众人长吁短叹中,一个年轻的村民终于忍不住道:“昨天,伯克老爷来的时候.我,我好像看见他进这院子了。” 村民们这下全明白了。甭说了,肯定是沙克扎帕尔的老毛病又犯了! 到了这时候,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云岩和其他北海军身上。几天前就是这个年轻人和他的同伴把沙迪克送回来的。大家在阿皮孜家谈天说地的时候,也是这个年轻人说自己是站在穷人一边的。 村民们在观察云岩等人的时候,王荣也在观察村民。他发现岁数大一些的都在摇头叹气,只有几个年轻的维吾尔人一副义愤填膺状。即便如此,也没一个站出来说要讨个公道,甚至连骂一句的人都没有。 “看来就像沙迪克说的那样,伯克的权力太大了,回疆的老百姓逆来顺受多年,早就习惯了打落牙齿肚里吞。如果我们不替他们主持公道,他们还能指望谁?” 按说满清废除了伯克的世袭制,改为任命制,其任命权操之于各地办事大臣之手,伯克们自当唯命是从,其权力也应在满清体制的严密监视和约束下运作。 然而事实却是,各地办事大臣从来就没一个懂维语的,全要依赖这些伯克才能掌控维吾尔人群体,导致伯克们的权力过大,约束和监督也就成了纸面上的空话,生活在底层的普通民众只能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要知道满清在天山南北八城的办事大臣都是三年一任,本来被发到西域这种地方当官就形同发配,谁还有那劳什子心情去学维语,扯呢! 清廷虽然也颁布了一些条例,但都是原则性的说辞,并无具体细则,再加上办事大臣不办事,导致伯克们在自己的管辖范围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唯我独尊。 比如满清治下的回疆各大小衙门,一应需费繁多,不足之处便由伯克提供。而这些伯克们往往借办差之名,强行摊派;大臣要一石粮食,伯克们则科派数百石,从中渔利。 再有就是回疆地广人少,土地富余,一般都是实行三年轮种。可是伯克们却让手下民众去种植歇地,收获则归自己所有。歇地没有实现轮种,地力自然下降,产出不足,然而伯克们哪管民众死活,赋税不仅一个子不能少,甚至还会多收。 至于强占手下属民女子,甚至玩腻了再换,那简直都不叫事,每天在天山南北各地不知要发生多少! 想到这里,王荣的心中已是满腔怒火,两条浓眉也愈发的靠近。 他是归德府人,确切的说是商丘人,参加北海军已经六年了。乾隆五十年河南大灾,商丘地区最是严重,都到了人饥相食的地步。他的母亲和两岁的小儿子被饿死,谁料埋下去当晚就被人挖出来吃了;之后在逃荒路上连老婆也被人掳走,下落不明。他和父亲两个人挣扎着到了开封,眼看就要饿死了,结果遇上了徐大用。 即便是去了北海镇,认识了无数跟他有着相同遭遇的人,他也不觉得有谁能比自己一家更惨。 好吧,关内的满清治下就算税赋再高,可只要不是荒年,总能有口饭吃;地主缙绅再霸道,可也没听说谁敢上门强淫妇女。 可回疆这里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伯克权贵们肆意作恶,鱼肉百姓,简直无法无天! 他后悔之前出来的时候太急,没有带上电台,所以刚才只能让通信兵快马回去报告。这一来一回,就算再如何风驰电掣,怎么也得三个多小时。 突然,王荣等人感到脚下的地面发出一阵轻微的震颤,紧接着,轰隆隆的马蹄声也从东面传来。他登时面色一凛,立刻发出了全体戒备的命令。四周的村民见状,无不面色大变。 过不多时,就见在东面两里地外的树林尽头,一抹鲜艳的红色从地平线上跳了出来。随后,大约有一百多名北海军骑兵的身影出现在了望远镜的视野里。 “二连怎么也来了?” 看到二连的旗号,王荣感到有些诧异。不过当他见到二连长孙德胜,发现对方不仅带了野战电台,甚至连那名叫广福的维语教员也来了。 “营长看你走得急,没带电台,就让我来了。” 王荣本能的感觉不对,电台虽然贵重,可也犯不上动用一个连的人马。他在众目睽睽下,拉着孙德胜到僻静处一问,这才知道沙迪克的事连副旅长巴彦都知道了,听说后气的直骂娘。 “我出来前听团长说,副旅长已经向司令部打电报了。等着瞧吧,这事小不了!” 王荣叹了口气,将织毯匠两口子的事也说了,最后道:“那位伯克可真是作死!” 孙德胜皱着眉头听完,想了想道:“哎,以前范政委给咱们上课时有句话,天要灭啥人来的?” 王荣愣了一下,随即醒悟过来,哭笑不得的道:“天欲使人灭亡,必先使人疯狂。” “对对对!就这句!依咱们司令那脾气,我看那位伯克老爷怕是离死不远了!” 王荣微微摇头道:“对咱们来说,杀个作恶的伯克就跟碾死只臭虫一样,可你别忘了他后面站着的人。” “谁?你是说回王府那帮人?照我说,干脆连那帮家伙一锅端,就跟咱们在喀尔喀干那些商卓特巴和台吉一样!” “回疆这里可比喀尔喀复杂多了,我听说” 两人正说着,二连的报务员跑过来大声道:“连长!联系上团部了,团长找你和王连长!” 此时十几名阿勒同勒克村的村民站在几十步外,好奇的注视着王荣的一举一动,就见他来到一个背着背包的北海军跟前,先是往头上戴了个黑色跟护耳一样的东西,然后便对着一个巴掌大的玩意大声说着什么。 “那位大人在干嘛?说个话为什么要戴护耳?” “天冷呗。以前那些旗人军爷出门不都这样,一点也不奇怪。” “莫合塔尔,你看这些兵,穿的可真威风!不知道他们收不收咱们维吾尔人。要是我也能穿这么一身,那可太神气了!” “是啊,他们穿的可真好!他们的火枪也跟回王手下拿的不一样,听说能连开好多枪。我之前听那个云班长说,博格达汗的兵见了他们就跪地投降。” “你们俩瞎想什么呢!人家都是汉人和蒙古人,过去大清的兵也不收维吾尔人。咱们啊,老老实实种地就行了。” 几个人说话间,就听一道急促的哨声突然响起,转瞬之间,两百多名北海军骑兵已经开始列队,很快就排出了极为严整的阵型,看上去杀气腾腾。 王荣和孙德胜站在各自的队列前,等手下各排报告完毕,随即通报了团部的命令。 “接团部命令!一连二连配合行动,包围伯克府,抓捕杀害沙迪克和害死织毯匠一家的凶手,沙克扎帕尔和他的爪牙!另外,西线司令部命令我们,就算上天入地,也要把人捉拿归案!” 嗡!!! 在场的两百多名北海军士兵立刻就躁动了起来。尤其是云岩所在的班,铁木尔用力的一挥拳头,兴奋的大叫了一声“太好了!” “安静!”王荣严肃的扫视了片刻,等队列里安静下来,继续道:“抓捕过程中如果遇到持械反抗,必须经我和孙连长的同意才能开枪!此外,我要提醒你们当中的一些人注意!不许动用私刑,更不能搞什么剖心挖腹!人要带回哈密城军管会看押!军管会将择期召开公审大会,对其罪行进行宣判!谁要是敢把事情办砸了,直接开除军籍,回去种地放牛!” 王荣说完又把一边的维语翻译广福叫到跟前,让他把自己这番话的意思向村民们说一下,让大家安心。广福连忙称是,还敬了个不太标准的礼,随后便走到众村民所在的位置,用维语布拉布拉的说了一番。 公审是什么?军管会又是什么?在场的维吾尔人完全无法理解。即便如此,包括阿皮孜父子在内的十几名维吾尔人还是明白沙克扎帕尔怕是要完蛋了,脸上全都露出了激动的神情,泪水夺眶而出。他们不顾广福的劝阻,纷纷跪在地上向马上的北海军官兵叩拜。 随后,整个村子都轰动了,除了那几位关着门给死者擦拭身体的老者无人去打扰,其他人闻讯都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他们要抓的可是位伯克老爷啊! “走!跟着去看看!” 阿皮孜为自己的老友抱不平,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于是从家里牵了头驴出来。他老婆莎尔罕不放心,便让儿子莫合塔尔跟着,谁知正合对方心意。 其他几个胆大的村民见状也动了心,于是有驴的骑驴,有骡子的骑骡子,小步快走的跟在了北海军的后面。 沙克扎帕尔的伯克府离阿勒同勒克村不到五里地,离回王府也就两里多地。等北海军的大队人马将伯克府包围,过了好半天才叫开大门后,战战兢兢的仆人却说沙克扎帕尔没在家,具体去哪了不清楚。 王荣当然不会相信对方的话,他当即下令进府搜查。看到拿着武器的北海军气势汹汹的冲进伯克府,围观的老百姓心中都是暗暗叫好。 因为要抓杀人凶手,进去搜查的北海军自然没有好脸色,而随行当翻译的广福因为以前曾和沙克扎帕尔分赃不均有过龉龃,所以问起话来也是声色俱厉。 伯克府里的管家、下人、家丁被吓的大气都不敢喘,只是摇头说不知道。被堵在后院的女眷和孩子们感到大难临头,吓得哇哇大哭。 谁知数十名北海军将整个伯克府搜了个遍,根本没找到沙克扎帕尔。之后王荣又让阿皮孜父子指认打他们的四名家丁,结果只抓到了两个。 王荣和孙德胜心中均是暗叫不妙,此时广福凑过来轻声道:“王连长,卑职已将府内所有下人全部问过。不过依卑职看,管家的言辞似有不实。不说旁的,此人身为一府管家,主人去了何处,怎能不知?” 孙德胜一听,扭头对身边勤务兵道:“去,把黄万两给我叫来。” 过不多时,一个身材不高,脸型瘦削的士兵跑了过来,等对方敬完礼,孙德胜把情况简单说了一下,随后道:“给你半个小时,把你在治安警学到的本事拿出来,一定要问出那个混蛋的下落。” “连长,您放心吧!用不了半个小时,一炷香我就能问出来。不过得给我找间空屋子,除了那个维语通事,再找个帮手。” “人你随便挑,屋子伯克府里有的是。” 王荣之前就听说过这个黄万两,不过还是第一次见。此人以前在富尔丹城当了三年多的治安警,后来觉得每天不是抓打架斗殴就是盯着随地吐痰大小便实在没意思,便报名参了军。因为在治安警干过审讯,所以经常会被团里叫去干俘虏甄别的工作。 果不其然,仅用了不到15分钟,黄万两和同伴就带着面色煞白的广福走了出来。广福似乎是被前者的审讯手段吓着了,看对方的目光就跟见了瘟神一样,躲躲闪闪。 “连长,问出来了!那王八蛋在半个时辰前被回王府来人给叫走了。” 在周围无数人的目光中,王荣和孙德胜低声商量了两句,随即发出命令,二连留下一个排盯着伯克府,其他人集合,去回王府! 与此同时,回王府议事大殿的门前,乌其伯克沙克扎帕尔跪伏在冰冷的石板上,正承受着回王用鞭子发泄的怒火。 “混账东西!是不是觉得现在本贝勒说话不管用了?!” “小的不敢!求贝勒爷饶命!” 一旁的大台吉厄默特也恨恨道:“之前怎么跟你说的,收敛一些,不要给北海军落下口实,居然敢当成耳旁风!真是该死!” “真主在上,小人可以发誓,不是故意要打死他的啊!” “还敢狡辩!” 两百多名北海军骑兵进入回王辖地可不是小事,负责管理阿勒同勒克村的都尔戈得知内情后,一大早就跑到了台吉府报告,厄默特闻讯大惊失色。 他第一反应就是决不能让沙克扎帕尔被北海军抓走,虽然这个混蛋闯了祸,可回王府要是连自己手下的伯克都护不住,以后在回疆还谈何威信。 于是他先派人去把沙克扎帕尔赶紧叫来,随后又进王府禀报。还没起床的额尔德锡尔听说大批北海军进入自己的领地,吓的差点钻床底。 一连抽了十几鞭子,沙克扎帕尔那华丽的皮裘被抽的稀烂,口中不停的求饶。额尔德锡尔也累了,把鞭子一扔,对厄默特道:“你说说,该如何处理这个该死的奴才?” 厄默特早就想好了对策,于是回道:“为今之计,只有让这混账先去艾提卡尔大清真寺躲起来,过些日子局势平静了再说。王府这边我来挡着。贝勒爷,恐怕您也得动动了,去哈密城见见那位军管会的大头目,说和一二。” “一个瞎了眼的狗奴才,至于要本贝勒去他们低三下四吗?” 厄默特劝道:“对方来势汹汹,他们搜不到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这次咱们只能认栽,摆出姿态,出点钱把那个沙迪克厚葬,再拿些钱安抚一下。” 额尔德锡尔不放心的问道:“他们要是冲进清真寺抓人该如何?” 厄默特微微一笑,胸有成竹的道:“您忘了?他们有军令,不得擅入清真寺,说是要尊重回疆的宗教信仰。真要是出尔反尔,且不说真主会降下神罚,之前跟各村毛拉说的那些不就都成了笑话!” 额尔德锡尔沉吟良久,最终还是无奈的同意了。 他是真不想和北海军打交道,在他看来,能让自己这种高贵的“圣裔后人”屈尊拜见的,也只有那位传说中的“赵王”才够格。 (本章完) 第六百九十四章 善恶忠奸天有眼 厄默特自认为想的很周全,他先是派人将沙克扎帕尔送到回城东边两里外的艾提卡尔大清真寺,接着又让一名图萨拉克齐台吉去哈密军管会递帖子,通知回王将要来拜访,然后便去了台吉府坐等北海军的到来。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从沙克扎帕尔离开王府到进入清真寺的整个过程,全都被回城上空盘旋的一只「黑色怪鸟」注视着...... 另一边,额尔德锡尔也在准备着北海军到来后的第一次出行。 身为受满清册封、且统管整个哈密维吾尔人的「郡王级札萨克多罗贝勒」,面子问题很重要。虽说清廷大皇帝赐给他的那些仪仗不好再打出来,可那顶红盖青幨红帏的八抬大暖轿是必须要有的,大侍卫长和四十名侍从也是必须得跟着,此外还得准备一些礼物。 谁料前往军管会送拜帖的台吉刚出城没多久便返回报告,北海军在哈密军管会的负责人巴彦,居然带着十几名手下亲自来了!厄默特有些吃惊,他赶紧让人通知回王,别折腾了,先继续装病吧。 「萨拉木来坤!大台吉,我今天不请自来,您不会不欢迎吧?」 来到府门外迎接的厄默特心说我还真不欢迎你来,不过他还是堆起笑脸,以右手抚左胸,身体前倾三十度,道:「艾沙拉姆,艾里库姆!巴彦旅长大驾光临,实在是回城数千百姓的荣光!我这就派人去禀报王爷。上次下官回来跟王爷说起,他老人家对您这位达斡尔好汉可是仰慕的紧。」 巴彦是达斡尔人,早年居住在雅克萨一带,后来沙俄入侵,全家一直逃到了宁古塔才站住脚,自此便落户于斯。他十七岁就给满清当了披甲兵,满语蒙语都说的很溜。而厄默特身为受清廷册封的回王府的大台吉,维语、蒙语和满语都要懂,甚至连汉话也要懂一点。 「不急,今天来主要是有件事要麻烦大台吉。」 「噢?呵呵,那请巴彦旅长入内一叙。」厄默特心知来者不善,不由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 一行人来到大台吉府内的花厅落座,等下人端上茶点,巴彦直接开门见山道:「我今天来,是跟大台吉要个人。」 厄默特心中一凛,脸上还是带着笑问道:「哦?是谁?」 「你手下的乌其伯克,沙克扎帕尔。」 「巴彦旅长找他有何事?直接跟我说也是无妨。」 厄默特实在无法理解,就因为手下的伯克失手打死一个贱民,至于连北海军在哈密的统兵将领都亲自出面吗?要不是了解沙迪克的底细,他搞不好就认为两人沾亲带故。 巴彦早知道对方会装傻充愣,不过他打算先礼后兵,于是一脸严肃的道:「大台吉,我是带兵的,说话直,言语如有不到之处还请您不要介意。此人昨天下午在阿勒同勒克村害死了三个人,必须捉拿归案,以告慰死者在天之灵。」 「什么!竟有如此之事!」 厄默特愣了一下,心说不就失手打死了一个沙迪克吗,怎么转眼又冒出来两个?他急忙追问道:「死者都是何人?」 「曾经在我那里做客的盲人沙迪克,还有阿勒同勒克村的织毯匠夫妇,人证物证俱在。」 巴彦随后就将事情的经过大致说了一下。当得知那个混账居然在打人之前还干了件龌龊事,逼的两口子上吊,厄默特顿时头大如斗,心中恨不得把那混蛋给阉了!本来身为伯克,强占个女人都不叫事,可总得分清什么时候吧! 「啪!」厄默特一拍茶几,故作愤怒状道:「实在是太无法无天了!巴彦旅长,请您放心,此事我一定禀报王爷。王府自有制度,一定会秉公处理,给死者一个公道。」 随后他话锋一转,面带关切的道:「本官这就派人去阿勒同勒克村,逝者总要入土 为安,丧葬费就由我本人出了。不管是沙迪克还是那夫妇俩,一定重重厚葬。那个孤儿也带回来,送进王府收养,我们王爷最是心善了。您看如何?」 巴彦摇摇头道:「大台吉,上次你去军管会拜访,我以为咱们谈的很清楚。如今的哈密,是北海镇的哈密,过去满清那套不闻不问的做法行不通了。按照我们的制度,不管是什么人,只要犯了罪,必须送交军管会审理。涉及到回民,大台吉可以派人旁听,但无权自行处理。」 厄默特一脸为难道:「这要是普通百姓,我自当遵从照办。不过巴彦旅长,沙克扎帕尔怎么说都是统管一地的伯克,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不过请您放心,我这就去派人把他找来,当面问清楚。」 「呵呵呵~~」巴彦一阵冷笑,随后道:「大台吉,你就别兜圈子了。沙克扎帕尔的府上我已经派人搜过了,他的管家说,今天一大早他就被你的人叫走了。」 「巴彦旅长,您可不要听信谗言啊!我也是才从您这里得知此事,***在上,我厄默特绝无虚言!」 「真的?」 「千真万确!」 巴彦心说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他示意身边的警卫去把「证据」拿来。对方出门的时候,台吉府的一名侍卫也走了进来,径直来到厄默特近前低声道:「大台吉,奴才有事要禀报!」 厄默特皱眉道:「没看见我正招待贵客吗?没规矩!」 那侍卫凑到他耳旁,轻声道:「大台吉,北海军的人把艾提尕尔给围了,不许任何人进出!」 厄默特一怔,他想不出对方是如何知道沙克扎帕尔躲在清真寺的。难道有人告密?不可能啊,知道这事的都是王府的心腹,打死他们也不会说的。 他看向巴彦,面色不虞的道:「巴彦旅长,本官想请问,您之前说的那些尊重信仰的话还算不算数了?为何要派兵围住艾提尕尔?」 巴彦不动声色的端起盖碗喝了口茶,直呼对方大名道:「厄默特,你是回王的叔叔。正是因为尊重你们的信仰,我才你叫你一声大台吉,让你们继续管理回民。你真当我们北海军是吃干饭的?!以后无论是谁,再有欺压百姓的事,北海军一定会收拾他!」 随着巴彦的怒喝,手中的盖碗也被重重的墩在了茶几上,发出了「咣当」一声,精美的瓷器上顿时出现了一道裂纹。 厄默特眉头一皱,不悦的道:「巴彦旅长,你,你这是何意?莫非你还想把我也抓去不成?」 巴彦毫不示弱的瞪着对方,一字一句的道:「也好,那我就把话挑明了。你们回王家族和伯克们作威作福、鱼肉百姓的时代一去不返了!胆敢窝藏杀人凶手,就是包庇罪,一样要受到严惩!」 厄默特为之气结,喏喏道:「巴彦旅长这话实在好笑,沙克扎帕尔去了哪里我并不知道。你......你们不能进艾提尕尔,那是我回民的神圣之地,禁止一切外族和刀兵入内!」 「正是因为神圣,就更不能窝藏杀人凶手!否则就是给你们的***蒙羞!」 「这,这简直是欲加之罪!说我窝藏,证据呢?」 恰在此时,之前出去的警卫去而复返,将一个长方形的黑色「扁盒子」要递给巴彦。巴彦摆摆手道:「拿过去给大台吉看看,别让人家说咱们北海军抓人不讲证据。」 警卫心说这下要有好戏看了。他憋着笑,先是在手中的屏幕上点了两下,调出无人机拍摄的一段画面,随后便走到近前,将屏幕的那一面转向对方。 「这,这是艾提尕尔?!我的***!」 厄默特看到眼出现了一座带有绿色圆顶的宏伟大门,栩栩如生的画面不由令他大吃一惊。然而最让他难以置信的,画面的角度居 然是从空中俯视! 正当他怀着极大的好奇,目不转睛的盯着静止不动的画面时,巴彦的警卫探出食指按下了屏幕上的播放键。 于是,自己的手下和沙克扎帕尔转瞬便从屏幕上的左下角冒了出来。尤其是沙克扎帕尔,他在进清真寺大门的时候,还不住的回头望了一下天,那张带着一道血红鞭痕的狰狞面孔看上去清晰无比。 厄默特被吓得发出了一声尖叫,当即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嗖的一下就蹿到了几步之外。 「你们,你们把沙克扎帕尔装进这盒子里了?!」 巴彦并不打算跟对方解释什么叫无人机,什么叫回传画面;而是指了指天,语作神秘的道:「大台吉,你以为躲开城外的哨兵就行了?我们在天上有眼睛,回城里的一举一动我们都知道。你现在看到的,就是不久之前拍到的,现在是重新放给你看。」 「别拿过来!离我远点!阿提地,这是阿提地!***啊!大慈大悲的主啊!」 话说在《可兰经》里提到,每个人都有两个守护天使,分别被称为「拉奇比」和「阿提地」。他们被***赋予了一种特殊的职责--记录世间每个人的行为。拉奇比负责记录一个人所有的善行,他坐在人的右肩;反之,阿提地负责记录所有的恶行,他坐在人的左肩。当一个人死去后,这两位天使也完成了对此人的使命,他们会将善恶记录移交给掌管末日审判的法官。 厄默特本能的忽略了巴彦口中那些从未听过的词汇,他面带惊恐,脑门上沁出细密的汗珠,目光在巴彦和警卫手中的「黑匣子」间来回飘忽,就跟大白天看见鬼一样。 「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你对***的保证一钱不值!」巴彦冷冷的瞟了对方一眼,随即跟警卫要来步话机,打开后大声命令道:「王荣,现在我命令,立刻进去抓人!完毕!」 「是!完毕!」 「你在跟谁说话?」听到对方手中的另一个「黑匣子」里传出清晰而有力的男声,厄默特被吓的又退了几步,后背都快贴到墙上了。 巴彦摇了摇步话机,笑眯眯的道:「知道汉人有个典故叫「顺风耳」吗?今天你就见着了!」 可怜的厄默特都五十多了,此刻他已经快被吓瘫了,后背顺着墙直往下出溜,眼前的世界也在分崩离析。千里眼和顺风耳,这是人力能办到的事吗?他觉得自己今天就跟只猴一样,从始至终都被对方玩弄于掌心。北海军实在太可怕了! 另一边,在接到巴彦的命令后,两个排的北海军士兵从已经被控制住的艾提尕尔大门口鱼贯而入;其中就有乔装成北海军模样的莫合塔尔,带他进去是为了方便指认。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里面毫无动静,而大门外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很快就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黑压压的一大片。对于北海军擅闯寺庙的举动,无数不明真相的回民脸上,全都写满了愤懑。 阿皮孜看到情形不对,心里也变得愈发焦急。北海军这么帮自己,绝不能让出事。他急忙走到随队的翻译广福跟前低声说了几句,广福听了点点头,又向王荣做了报告。随后在王荣的点头允许下,阿皮孜一步便站到了寺门口的上马石上,扯着嗓子喊了一句,立刻将在场众人的目光吸引过来。 「乡亲们听我说几句!我叫阿皮孜,是个制作热瓦普琴的匠人,来自阿勒同勒克村。大伙当中有人认得我,也有人听说过我。我这人从来不说假话!我可以向***起誓!北海军今天来,不是要毁坏我们的寺庙,也不是不尊重我们的信仰,他们是为了抓沙克扎帕尔,就是管着我们这片的乌其伯克!就是个恶魔!他不仅打死了我的朋友沙迪克,还逼死了织毯匠两口子......」 啊!在场的回民顿时大 哗。虽说那位伯克实在是恶名昭昭,可官兵抓伯克老爷却是破天荒头一遭。话说他们不是一伙的么? 滔滔不绝的阿皮孜越说越激动,他讲述了沙迪克这些年的遭遇,人是多么的善良;讲述了北海军如何给他治眼睛,如何送他回家;接着又说起了织毯匠一家原本是多么的幸福,丈夫勤劳朴实,妻子美丽能干。 随着他的讲述,围观的人群也渐渐从对北海军的愤怒,转向了对逝者遭遇的同情,以及对伯克恶行的愤慨。 「造孽,造孽啊!」 「好好的两口子,居然被他逼得上吊了!唉!这什么世道!」 「我们村去年秋天也有人被他欺负过,当天就跳了河。等捞上来,人都死透了!」 「呸!这个畜生!剥了他的皮我都不解恨!」 又过了一会儿,五花大绑且被毛巾堵着嘴的沙克扎帕尔终于被两名强壮的北海军给架了出来。因为在刚才的抓捕过程中试图反抗,这厮的脸上被枪托狠狠来了一下,现在已经肿了起来。 此时的人群里,已经混进了一些别有用心的家伙。他们唯恐沙克扎帕尔被带走后会吐露更多的事,便开始鼓噪叫嚣起来。 「大家一起上啊!打死这个畜生!不然我们就出不了这口怨气!」 「说的对!现在就打死他!再把他扒光了吊在树上!」 在场的北海军只有一百多人,他们也不敢开枪,于是就拼命挡住涌上来的人潮。眼看局势就要失控,站在王荣身旁的二连长孙德胜骂了一句娘,当即掏出腰间的手枪,对空连开两枪。 震耳欲聋的枪声吓的在场人群都愣住了,很多人这时才想到,正是眼前这些人,在一个月前用轰隆隆的枪炮打的哈密城头死伤无数,当天就逼得大清的参赞大臣和总兵上吊自杀。现在自己居然想跟他们手里抢人,真是不嫌命长! 趁着围观人群散去的工夫,王荣对云岩大声道:「立刻把人带走!快!」 云岩等人会意,在其他士兵的开道下,急忙押着沙克扎帕尔上了马,随后便朝着哈密汉城的方向呼啸而去。 数天后,北海军兵围艾提尕尔抓人的消息传遍了哈密城周边的各个乡村,闻讯的巴依伯克们惶惶不可终日,而贫苦的维吾尔人均感大快人心。 紧急通知:启用新地址-,请重新收藏书签! 免费阅读. 第六百九十五章 一寸河山一寸金 两天后,已经回到北海镇的赵新接到了西线司令部发来的相关电报,也知悉了哈密发生的一切。虽然他很想亲眼去看看宏伟壮丽的天山,奈何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李朝的使者已经来了北海镇一周了。他们此行的目的,是要和北海镇商讨图门江源头南麓的归属权、以及东北部边境线的划分问题。担任正副使的是左议政和礼曹判书,此外还包括了备边司左参赞、弘文馆大提学、礼曹参判在内的五名大臣,再加上随行人员和侍从,足足得有一百多人,就跟去北京城的燕行使团一样。 李祘之所以会派出如此高规格的使团,主要是因为北海军这次越过图门江的军事行动着实把他和手下文武都给吓着了。他甚至觉得要是再跟北海镇玩“若即若离”的把戏,避而不谈咸镜北道领土的问题,那位赵王很可能就要兵临汉阳城下了。 就在八月十五中秋的那天早上,驻扎在珲春的北海军在潘秀成的指挥下,以两个团的兵力骤然越过图门江,在漫长的边境线上向盘踞在庆兴、庆源、稳城、钟城、会宁各地的清军发起全线进攻。慑于北海军强大的攻势,各地的清军将领要么自杀被俘,手下部众溃散的溃散,投降的投降;要么就跟那奇泰一样,率领守军成建制的投降。 至此,李朝自前明洪武三十一年开始,为了实现“北进战略”而耗时近五十多年构筑的北方六镇防御体系几近崩溃,仅剩下了一个“援助性后防基地”--富宁府。 会宁城拿下后,潘秀成没忘记赵新的嘱咐,仅休整了两天,又派出一个营南下攻打茂山府城,最终一战而下。 为了这一仗,潘秀成在珲春足足准备了两年。期间除了派人向那些越江垦荒的朝鲜农民进行问询,买通李朝官员获取沿江防御体系的情报外,北海军的侦察兵也曾多次乔装进入南岸实地侦察,对图门江南岸的气候、山川、河流、村镇、关隘路障、烽燧烟台和兵力部署全都了如指掌,这才做到了一鼓而下。 地面战役发起的同时,从北海镇调来的十艘小型机帆船和驻守在摩阔崴的五条机帆船炮舰全部出动,集结在了西水罗一带的海面,昼夜巡视,迫使驻扎在西水罗前浦的李朝水军吓得连窝都不敢出,也没法出海报信,最后还是通过陆路向镜城府发出急报。而等汉阳方面收到消息确认北海镇大举“进犯”,已经是二十天后的事了。 李祘得知北海军出兵,急的彻夜难安,让满朝文武赶紧拿出对策。曾经在赵新面前吃过瘪的蔡济恭此时已经成了领议政、兼任备边司的都提调,他是见识过北海军厉害的,知道打是肯定打不赢;而且跟李朝一海之隔的幕府长州藩如今都成了北海镇的狗腿子,万一来个两面夹攻,怕是有灭国之祸。 众人一致建议,还得去谈,不过姿态很重要。眼下满清是靠不住了,北海镇就成了新的大粗腿,必须得抱住抱紧。经过一番推举,左议政金履素和礼曹判书尹蓍东就成了当仁不让的带队人选。 使团临行前,李祘反复叮嘱一定要将北方五镇要回来;那可是太宗时代好不容易开创的地盘,丢了自己可是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李朝使团抵达鲸鱼港时,赵新还没回来,北海镇一方是由于德利、沈敬丹、汪中、赵翼和刘台拱五人出面接待。 李朝这些年对北海镇的重要人物已经有所了解,都知道沈敬丹是赵新的老丈人,地位那是不必说了,还掌管着北海镇的海贸事务;汪中是闻名天下的经学大家,和赵新是亦师亦友的关系;刘台拱是珲春地区民政的负责人,日常李朝和北海镇的边境事务都是由他处理。 于德利嘛这个老头太神秘,身世来历根本查不出来! 不过赵翼的出现却让使团众人很是吃惊,他们中的很多人对其都是久闻大名。要知道赵翼在三十多年前可是在军机处任职,还曾扈从乾隆的天子行在;连这样的人都投效了那位赵王,无疑意味北海镇再也不是过去那个“没文化”的割据政权了。 赵翼其实已经要和袁枚一同坐船回江南了,然而当他听说李朝的人要来谈判,便找到于德利,说他曾在广西边城镇安府和永昌为官多年,对处理边疆事务很熟悉,能帮着参详筹划。 于德利心说广西的边务和东北的也不搭嘎啊!不过看到赵翼这么热心也不好驳了对方面子,索性给他安排了个顾问的临时职务。赵翼自然乐意,他就是好奇想见识一下,真要给个官做反倒不肯。 袁枚一看赵翼不走,只得带着儿子坐船回去了。北海镇的新奇之处虽然看不够,美食也数不胜数,可入冬后的气候实在太冷,他这把老骨头可是真扛不住,还是小仓山的随园最安逸。不过他的女弟子席佩兰却和丈夫孙原湘留了下来,两口子在八月份的新科举中都名列前茅,一个是童生试考了第五名,一个是举子试第三名。孙原湘在十月初和其他人进了行政学校继续学习一年,而席佩兰则去了小学校,跟王贞仪做了同僚。 除了以上这五位,于德利还从今年新科举录取的那些秀才和童生当中挑了十几个人,都塞进了谈判小组当助手,不外乎是整理资料和会议记录。 谈判一开始是在彬彬有礼的气氛中开场,大家都是有身份外加有学问的人,即便是商人出身的沈敬丹如今也暗暗自诩是个“准国丈”了,不能再跟过去一样。然而李朝这帮人属于典型的给脸不要脸,你越尊重他,反倒让他觉得有机可乘。 备边司提调、弘文馆大提学沈焕之一上来就拿康熙五十一年的“穆克登定界”说事,并说朝鲜王国的发源地就是图门江源头的长白山,如今每年的正月、二月、八月都要进行祀典。沈焕之说罢,还拿出了自己和前任写的祭文作为证明。 北海镇一方由汪中首先开炮,他根本不屑于争论康熙时代的勘界,而是直指源头。 “贵国设祭至今也不过才二十五年罢了。宗山之说,既不见于经,又不见于史,不过是贵国一家之论,恐非可据。要是照晚圃先生所言,昆仑乃诸山之祖,是不是贵国还把边界挪到昆仑分水岭呢?” “再者,贵国在国初制定《五礼仪》时,包括庆兴在内的六镇虽然已在界内,却没有以长白山而是以鼻白山为北岳。子谓冉有云:礼,诸侯祭封内山川,季氏祭之,僭也!贵国擅自祭域外之山,意欲何为?” 刘台拱补刀道:“贵国的《龙兴歌》中虽有‘山从长白山来,水向龙兴江流,山与水钟秀储祥,太祖大王乃生’之说,然龙兴江旧称横江,你们的长白山乃是镜城以西一百一十里的‘白山’,而非我国的长白山。贵国的《世宗实录地理志》上有云,鼻白山在定平府西北百里许,白山在镜城郡西。” 说罢,他直接把一份复印的材料抛了出来,冷笑道:“请问庆兴离长白山有多远?明明是我国领土,什么时候在你国了?!” 沈焕之接过材料一看,顿时大吃一惊。上面记述着这样一段话:“令儒臣读《龙飞御天歌》第一章‘今我始祖,庆兴是宅’八字,弥切微忱。白头山之为我国山,尤为明验。虽非我国之境,其在追报之道,犹当望祭,况在我国乎?望祀一节,令仪曹举行。而设坛可合处,问于道臣,令消详状闻。” “这”李朝使团的其他人看后无不目瞪口呆,面面相觑,心说怎么北海镇连这玩意都搞到了,看来朝中有奸臣啊! 要知道刘台拱拿出的不是别的,而是李朝的秘密档案《承政院日记》,这段话则是出自李祘的爷爷——英祖大王之口,铁证如山。 对面的礼曹判书尹蓍东暗暗骂沈焕之白痴,上来扯什么长白山啊!拿回北方五镇和茂山府才是真的。于是道:“此时暂且按过不谈,我等此次前来,乃是奉了吾王之命。请问沈先生,如今图门江南岸胡虏已降,上国占据之地是不是也该还回我方?” 沈敬丹拈须微微摇头道:“图门江南岸之地和茂山乃是女真之地,贵国当初趁着明承元绪之初的混乱之际,窃占近三百年了,也该还回来了。” 尹蓍东一听就急眼了,忙道:“那是太宗赐土,怎么能说是窃取呢?” 事实上李朝在立国之初的北方边境线并不是图门江,而是在镜城。 当初李朝第三代国王李芳远之所以要把边境向北扩张,除了趁中原王朝交替变更之际谋求土地外,还有一个原因是朝鲜太祖李成桂在即位之初曾追尊父祖四代为王,而庆源府就是他的高祖——李安杜夫妇的安葬地。元代的时候,那里归属“斡东千户所”,李安杜就是该千户所的“首千户兼达鲁花赤”。 按说明取代了元,元朝的地盘就应该由明朝接管,李朝私占就是窃取。但是当朱棣派使臣招抚图门江周边的十处女真部落时,李朝为了确保其“北进拓疆”利益,以达到永久“合法”占领之目的,遂遣使至南京强词诡辩,希望明朝“将其东北地方所据女真遗种人民,乞令本国管辖如旧。” 很可惜,“我大明”疆域意识淡薄,对图门江以南地区缺乏了解,故而对朝鲜使臣的诡辩之辞难辨是非,加之朝鲜一直“至诚事大”;于是在这种情况下,宗主国的“柔远包容”之心发作,轻易同意了朝鲜之请,赐予了上述十处女真部落区域。最终,朝鲜王朝得偿所愿,形成了在图门江下游以河为界的事实。 这便是“太宗赐土”的由来。 汪中接茬道:“就算是这样,那也是图门江下游的问题。那么中游的茂山呢?请问前明的哪位皇帝下旨把茂山给伱们了?圣旨拿来看看!谁允许你们把茂山治所从富宁镇城以北十八里迁到三峰坪的?” “这,这,这不是当初女真人走了.” 尹蓍东刚说了两句便自觉失言,再也说不下去了。左议政金履素被气的胡子直抖,心说这个笨蛋! 话说早期的茂山镇还叫茂山万户堡,原本是归属会宁镇下辖的要害小堡;而且就像汪中说的,当时茂山万户堡还不在图门江边,而是位于富宁镇城以北。在此后的整个15世纪后半期,该堡都恒定于原地,未有变动。不过随着努尔哈赤崛起,包括老土部在内的图们江流域女真各部尽被皆征调至图门江北,撤离所居之地后,图门江中游南岸在后来的半个多世纪里一直渺无人迹。 李朝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遂宣布“此本我土地,敌来则避,敌去则居,固也。彼既以江为限,虽长城之外,豆满江之内,则彼亦知非其土也”。于是在康熙十三年的时候,先将茂山堡移治于江边“三峰坪”之地,又在十年后升级为都护府,由此完成了茂山之终设。 问题是康熙十三年的时候,南明最后一个皇帝永历都死了十二年了,李朝到哪讨圣旨去啊! 北海镇这些人一上来的架势,把李朝使团给怼的够呛,一个个面色铁青,心知遇上了硬骨头。不过让金履素等人诧异的是,无论是汪中还是刘台拱这些饱学之士怎么在投了北海镇后,都变的盛气凌人,寸土锱铢呢?难道是受了赵王的传染? 那位赵王也是,身为中原王朝的承绪者,不与小邦争尺寸之地才是应该的嘛! 事实上他不知道的是,赵新和其他穿越众这些年带着北海军东征西讨,很多时候就是为了维护领土主权。是以无论是北海镇的各个部门、军队、工矿、学校、乃至农村,这几年不断通过广播、戏曲等通俗易懂的形式反复宣传,目的就是为了给治下的老百姓灌输领土主权意识,进而形成近代国家观念。 而于德利之所以让正在行政学校培训的士子进入谈判组,目的也是让这些深受儒家传统教育的读书人理解并接受北海镇的边疆意识--也就是领土主权,并通过他们来影响带动更多的读书人。 那些进入行政学校的士子们所上的第一堂课就是主权和领土,而且还是于德利亲自开讲。他从《诗经》里的“溥天之下,莫非王土”,进而讲到《孟子》中的“仁政自经界始”,再到《汉书》上的“疆理之说”.基本上历朝历代关于边疆领土的正反事例都被他筛了一遍。 要知道中国传统边疆意识中最大的缺陷之一,便是所谓“家天下”或“朝廷天下”的观念,毕竟维系自身统治稳定比什么都重要。这也是为什么石敬瑭能随意割让“燕云十六州”,另一时空的刚毅为什么能说出“宁与友邦,不予家奴”。 汪中他们的言辞其实就是在向周边邻国表明一个态度,那就是“以德柔远”的藩属时代已经过去,像雍正那样“天朝不与小邦争尺寸之地”的屁话可以洗洗睡了。 别说让三尺了,让一寸都不行! 早期的女真族在元朝灭亡后,由于远离明朝控制的辽东地区,更远离中原地区的情况下,所需的一些生活必需品,只能通过与临近的朝鲜贸易才能解决。在当时的条件下,唯一可进行互市贸易的场所正是还叫“孔州”的庆源府。由于当时建州卫的势力扩展到了图们江南岸,成了李朝“北进”之路上的一块心病。有鉴于此,朝鲜君臣随即采取了制裁措施,对女真实行所谓的“绝市”。之后女真便展开了激烈的报复行动,史称“庚寅事变”。期间从属于建州女真的毛怜卫被摧毁,双方自此结下世仇。之后建州卫西迁至新宾北部的方州。图门江地区女真人的大首领猛哥帖木儿带着部众去了方州西面的余下(那里盛行养猪。)之后猛哥帖木儿又被朱棣封为建州左卫的首任指挥使。他的孙子叫董重羊,正是努尔哈赤的祖先。 (本章完) 第六百九十六章 南亚战火(一) 赵新回到北海镇后,第二天晚上便和汪中他们开了会。与会的人不光有谈判组成员,还有参谋部、民政和测绘部门的相关人员。 跟李朝谈判这事可不只在谈判桌上论输赢,还涉及了之后双方重新勘界、驻军、图门江航道、以及跨境垦荒的李朝百姓如何处理等诸多问题,实际操作起来极为繁杂,没有个一年半载的根本完不成。 北海镇29人委员会在先前曾有个决议,那就是对珲春的那些过境垦荒的李朝百姓,要么就强行遣返;要么就按赵新的计划送去西伯利亚。反正图门江北岸是决不能留,否则哪天又要说这里是他们的,那里是他们的。 大家之所以有这个决定那可是有历史教训的。所谓癞蛤蟆砸脚面,砸不死你恶心死你。 在另一时空的十九世纪中后期,李朝遭遇了极为严重的自然灾害,大量流民越过图门江,潜越至江北富饶而空旷的珲春辖区内垦种,进而定居,逐渐在江北形成了聚居区。 光绪七年(1881)的十一月,满清令李朝在一年之内「刷还」非法垦居的百姓,但李朝垦民大多不肯回国。谁知到了光绪九年,钟城府的越境垦民突然上书钟城府使,称图门江北岸不是中国疆域,而是李朝之地。 在之后的「乙酉」边界谈判中,李朝使者更是说什么两国分界线是更北部的「土门」不是图门江;事实上连他们自己都很清楚这个说法有多荒谬。 界务谈判结束后,谈判代表李重夏以「别单」形式将自己对于「两江说」的真实认识上奏于朝鲜高宗王。由于李重夏的阐释,加之始终找不到有力证据,朝方不得不自行放弃了「两江说」。 然而到了1897年之后,那个在日本人扶持下搞出来的「大韩帝国」无视两国的边界谈判成果,再度抛出了「土门」非图们江,并由此引发了所谓的「间岛问题」,一直闹腾到了二十一世纪。 对于未来和李朝的边界划分问题,赵新的态度是坚持西段边境线不变,中段和东段向南推的原则。 简单说,西段还是以鸭绿江干流中心线作为边界;在中段上,不再以图门江和鸭绿江的源头作为两国分水岭,而是要向南推进到鸭绿江的支流建川沟、图门江的支流洪丹河南岸一线。这也就是说,以后无论是长白山还是小白山,甚至是三池源,都跟李朝再无关系;在东段,茂山地区全部收回,北部则是以罗端山主峰为分水岭,将北部的雍大城、稳城、美贱镇城和循镇城收回。 如此一来,图门江在中下游被分割成了几段,而茂山和北方四城就成了北海镇在图门江南岸的飞地。 汪中和刘台拱等人提出了自己的担心,他们觉得这么做的话,李朝恐怕要被逼疯,而且双方今后在边界上肯定会摩擦不断。甚至连沈敬丹也提出,这么做必然会影响今后的双方边贸。 赵新满不在乎的对在座众人解释道:「茂山的铁矿储量极高,必须控制在我们手里,这是多年前就已经确定的目标。至于收回北方四城是要给他们一个教训,同时让他们无暇觊觎北岸的领土。李朝用了五十年的时间侵吞图门江下游南岸,咱们就能用二十年造成既定事实。只要我们自己不腐朽,他们绝不敢在军事上发动挑衅。 再者,等北海军推进到盛京,贸易上他们只能依靠我们,以后废除了宗藩体制,对李朝来说也是件好事,朝贡的沉重负担没了。不管是鸭绿江的边贸还是图门江的边贸,对我们连个小指尖都算不上,可对他们却是很重要的。只要控制住武器和钢铁制品的输出,量他们也翻不出花来!」 眼下已经是1793年的年末,整个东北大地再次进入了千里冰封的平静期。与谈判桌上的唇枪舌剑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北海军在南亚和婆罗洲的战事正打的如火如荼。 首先是在印度方面,从6月间开始的英国人围攻本地治理的战争,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原本只是「法国大革命战争」东方战场的序幕。这场波及到东方的战争前后持续了九年,各交战方在红海、印度洋和东印度群岛各处大打出手,最终以《亚眠条约》收场。 而结果就是英国人得到了斯里兰卡,失去了法国人支持的蒂普苏丹也在「第四次英迈战争」中死于巷战。至于欧洲那边么,地球人都知道,拿破仑成了法兰西第一共和国的第一执政,向着欧洲霸主的宝座迈进了一大步。 然而在本时空由于北海镇的正式下场,使得本地治理的战争打了四个月都没结束,只不过法国人已经从主角变成了陪衬。 当初丁国峰抵达印度的时候已经是8月中旬了,他的到来让英国东印度公司总督康沃利斯紧张万分。 作为海军少将,康沃利斯深知英国海军在孟加拉湾海域的力量非常薄弱;在担任封锁任务的船队里,「密涅瓦」号护卫舰是唯一的现役军舰,其他四条全都是商船。欺负欺负法国人跟荷兰人对他而言不在话下,可面对北海军气势汹汹的五艘大船,康沃利斯实在没有挑战的勇气。 不过好在之前的海上封锁很成功,法国人的补给船被俘获了三艘后,已经不敢再来了。现在他唯一担心的就是北海军会从陆地上对本地治理提供支援。 康沃利斯很快就派出了使者前往帕扎亚赖,在见到丁国峰后,对方表示英国东印度公司无意与北海镇进入敌对状态,希望能保持良好关系。就算他们占领了本地治理,一样会尊重并确保北海镇在帕扎亚赖的权益,甚至还会赠送一百平方公里的土地。 丁国峰心说滚你的蛋吧,老子这次就是来你们这帮杂碎添堵来了!其实依他的性格脾气,要不是赵新提前交过底,他敢直接灭了英国人的舰队,然后再去炮轰加尔各答港。 得知北海军舰队的到来,法军指挥官普罗斯珀德.克莱门特上校大喜过望,他以为舰队也带来了地面部队,亲自带人过来联系。谁知到了帕扎亚赖一看,发现才来了三百名北海军陆军,不由大失所望。 丁国峰对此的解释是,北海军在西爪哇的战事目前正在紧要关头,再有一个月就能见分晓,目前实在调不出兵了,希望法国人再坚持坚持。我这次带了两千发炮弹和六门12磅炮,再援助你们三十名炮兵,夜里你们派人过来全都带走。此外这次所有的武器弹药全都半价,权当友情支援。 他最后虚情假意的说,不要着急不要着急,坚持就是胜利。 法军指挥官克莱门特上校心说你说的真轻巧,自己手下拢共不到2000人的兵力,城外可是有一万英军呢! 他不知道的是,赵新早就跟路易十六的妹妹伊丽莎白夫人以及前任总督勒克莱尔达成了秘密协议,本地治理以后得归属路易夏尔并向其效忠,这次要趁着英国人围攻的机会,让那些共和派死硬分子全都死干净。 问题是帕扎亚赖的地方并不大,真要是来了几千人,不管是英国人还是法国人肯定会发现。是以丁国峰从巴城带走的数千仆从军当时全都在马六甲城外的密林中隐蔽待命,只要他一声召唤,立刻上船出发,不出一周就能到。 克莱门特无奈,只得悻悻的回去了。不过对他来说,眼下能有武器弹药支援就很不错了。尤其是北海军的12磅炮弹,在之前的攻防战里可是发挥了大作用,让城外的英军吃够了苦头。 从7月28日起,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军队便抵达了城市外围,并在能俯瞰整座城市的红山上建立了阵地。在投降要求遭到拒绝后,英军的第71和第74步兵团所组成的分遣队发起佯攻,并在7月30日占领了城镇南面的阵地。 英军指挥官布雷斯韦特上校的计划是将防 御较弱且地面较干燥的东北角作为主攻方向,他首先要做的就是在城市的西部和北部构筑炮台,但是天不遂人愿,一场瓢泼大雨让他的计划受阻。在这期间,法国人用自己的24磅炮和北海镇提供的12磅炮对英国人进行猛轰,导致英军施工人员损失惨重。 到了8月12日,克莱门特上校将北海镇卖给他们的十二门12磅炮全部集中到了城市北部,对着英军的炮台工事和战壕实施持续不断的打击,甚至连英军总工程师乔治.莫尔中校也死在了炮火之下。 这年月欧洲各国炮兵所使用的炮弹大同小异,主要是实心弹、葡萄弹、罐装霰弹、以及各种分射弹。至于最为后人津津乐道的「开花弹」,由于这年月的黑火药还不具备高爆威力,所以其作用只是震荡而非碎片效应,且射程仅有几百米。 而北海镇12磅炮所用的炮弹则是与众不同。整颗炮弹的圆形弹壳由钢制成,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使弹壁更薄,从而携带更多的霰弹和爆炸火药,在顶部装有一个手动调节的时间引信,爆炸药的装药位于炮弹底部。发射时位于炮弹顶部的时间引信被触发,随后传送到引信底部的爆炸药,引爆后将钢外壳击破并释放霰弹。 说白了,这玩意其实是仿自另一时空英国人在1852年改进的「榴霰弹」。该炮弹的早期型号已经在九年前由一名叫「Shrapnel」的皇家炮兵中尉发明,而历史上英军直到1804年在苏里南的战争中才正式使用。 另一边,英军虽然损失惨重,可指挥官雷斯韦特上校早有心理准备,炮台是无论如何也要建起来,反正印度雇佣兵的命不值钱。到了8月21日,大批土著雇佣兵顶着法国人的猛烈炮火,终于将被称为「皇家炮台」的主炮台修筑成功,第二天上午,英军的24磅长炮向法军开火还击。 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英军在城外的两座炮台一发威,法国人当天就顶不住了,第二天干脆投降。而在本时空随着两千发北海镇的炮弹被运进本地治理,英军的悲惨处境还远未结束。 之后的十几天里,由法军和北海军的炮兵组成的十八个炮组大发神威,一边和英军的两座炮台对轰,同时还对英军的外围阵地实施密集炮击,让英军的伤亡数字从四百多人扩大到了一千多人。 英军指挥官布雷斯韦特上校此时已经是骑虎难下,出发前他可是雄心勃勃,真要灰溜溜的回去那可太丢人了,所以只能咬着牙硬撑,并请求马德拉斯方面支援更多的火炮。 丁国峰在时刻关注本地治理的战事进展同时,通过已经能用普通话交流的阿里王子向蒂普苏丹传信,他打算让对方在一个月后出兵。 蒂普苏丹对此求之不得,要知道去年结束的「第三次英迈战争」让他倍感耻辱,愤愤难平。当从儿子口中得知北海军将会大举出兵痛击英国人的计划,立刻就开始了总动员,其中北海镇为迈索尔训练的三千名新式陆军将是他对付英国人的主力。 他意在通过这一仗,将割让给英国人的马拉巴尔、塞勒姆、贝拉里和阿南塔普尔四个地区全部收回。 另一边,位于迈索尔王国西北方向的孟买总督府得知蒂普苏丹的动向后,立刻派船向马德拉斯方面通报,然后便联络北方的马拉塔人准备出兵;而马德拉斯总督府在几天后得知情况,也派出使者联络海德拉巴方面,请求对方出兵。 正在加尔各答的康沃利斯闻讯后大吃一惊,他敏锐的察觉到迈索尔的蠢蠢欲动,肯定和北海镇脱不了干系,而本地治理的久攻不下也是重要原因。他随即坐船前往马德拉斯督战,同时命令布雷斯韦特上校务必须要在9月底之前拿下本地治理。 到了这时候,除了正在交战的英国东印度公司和法属印度,德干三大政权和北海镇都在摩拳擦掌,一场将波及整 个南亚次大陆的战火已经箭在弦上。 第六百九十七章 南亚战火(二) 丁国峰在联络迈索尔的同时,从正在接受训练的迈索尔士兵里挑选了一个口才最好、性格还算沉稳的军官担任使者,又给他凑了五十名随从和仪仗,带上了一堆礼物,前往坦贾武尔马拉塔王国,去拉拢那位新苏丹。 担任使者的那个家伙叫马杜.苏丹.拉朱,出自迈索尔有名的刹帝利家族。别看平时训练不怎么样,普通话却学的很溜。这货得知自己的任务后大为激动,拍着胸脯表示一定完成任务。丁国峰可不敢大意,另一时空里印度人那不靠谱和迷之自信的特性实在让他印象深刻,所以他又安排了几名懂泰米尔语的特战营官兵同行。 从帕扎亚赖到坦贾武尔的首都坦焦耳城并不远,海路向南走60公里,然后换内河船从科力丹姆河入海口向西走70公里,陆路再走15公里就到,全程只需要三天。 因为两地离的近,坦贾武尔方面在半年多前就知道本地治理南面来了一群东方人,只不过因为对方地盘实在太小,就根本没往心里去。 后来北海镇和迈索尔开展军事合作,阿玛辛格听说后极为不满。要知道九年前的第二次英迈战争期间,迈索尔的军队曾入侵了坦贾武尔长达半年之久,大肆劫掠人口;那位蒂普苏丹更是从坦贾武尔绑架走了两万名儿童,几乎就是一代人的缺失。双方梁子结大了。 好在丁国峰为此行准备了不少礼物,其中就包括了印度人最喜欢的丝织品和瓷器,又说要在本地采购五万磅的芝麻。阿玛辛格闻讯后有些惊讶,便改了主意,决定亲自见一见。 就像赵新说的,刚刚篡位成功的阿玛辛格日子并不好过,尤其是财政上已经深陷泥潭。 从1775年开始,坦贾武尔便成了英国东印度公司的附庸,同时又与海德拉巴的卡纳提克苏丹国结盟,受其军事庇护,每年都要支付巨额保护费。在之前对迈索尔的战争中,他们遭受了英国人和卡纳提克苏丹国的双重勒索,又是出兵又是出钱,实在不堪重负。 可问题是坦贾武尔能拿得出手的只有大米、芝麻、豆类等农作物,除了偶尔向马德拉斯的英国军队供应粮食,就没什么对外贸易。如今那群东方人居然要采购五万磅的芝麻,这可把当地的大地主和商人给乐坏了。 在随后的接见过程中,当阿玛辛格从马杜的口中得知北海军在爪哇收拾荷兰人的战绩,显得颇为惊讶。荷兰人他还是知道的,一直盘踞在大海对面的锡兰岛;虽然现在不如英国人强横,可也是曾经的海上霸主。 马杜之后又代表北海镇提出了一个让阿玛辛格颇为心动的条件,即北海镇愿意每年向坦贾武尔购买不少于二十万磅的长绒棉,并确保对方的王位稳固和国家独立;而代价就是之后无论英国人发生了什么事,坦贾武尔都不能出兵。 阿玛辛格当然乐见其成。虽说他这里不产棉花,可那叫事么?德干高原可是最好的棉花种植地,种下去三个月就能收获一波。 事实上他对路德教会把他的侄子庇护在马德拉斯一事很是不满,这意味着英国人随时都能找借口他赶下苏丹的宝座。 时间到了9月23日,马德拉斯方面支援的火炮到位,英国人提前在城市的东北角又构筑了两座炮台,不分昼夜的和法国人对轰。而在本地治理的东南方向,原本担任佯攻任务的两个团也加大了攻城力度。 到了9月27日,法国人终于抵挡不住了,24磅炮和12门12磅炮全都陷入沉寂,唯一还在还击的就剩下北海军炮兵操作的六门12磅炮,不过炮弹也快打光了。 法军指挥官克莱门特上校看到北海军的援兵还不来,知道已经指望不上,于是向英军提议要求停火24小时以谈判投降条款。英军指挥官布雷思韦特上校只允许到第二天早上的八点,在此期间城外的土方建设工程仍将继续进行,孤立无援的克莱门特只得接受了条件。 得知要投降了,城内的法军便再无斗志,他们随即打开酒窖,喝了个酩酊大醉。而就在夜里这些人呼呼大睡的时候,北海军的三十名炮兵先将剩余的“榴霰弹”集中起来,然后又在16门12磅炮的炮管里装满了炸药,点燃了长长的导火索后便从西南面的城墙攀援而下,在城外特战营的接应下撤向帕扎亚赖。 北海军炮兵离开了两分钟后,轰隆隆的爆炸声在本地治理城墙上响起,把城内外的英法两方都吓了一跳。当得知16门12磅炮全被炸毁,且北海军的人都消失不见,克莱门特上校气的破口大骂。 第二天天亮,提心吊胆了一夜的英军这才知道城内出了什么事。布雷斯韦特也被北海军落井下石的举动惊着了,不过他还是下令军队立刻进入本地治理接管城市。然而等英军进城后才哭笑不得的发现,法国驻军居然醉酒醉的连投降仪式都无法参加。 英军在此次围攻中阵亡了988人,受伤631人,损失非常严重,等于两个团被打残了;法国人的伤亡只有40多人。之后英国人在城内俘虏了600名酩酊大醉的法国士兵和一千多名土著士兵,以及不同口径的枪支和大量弹药。 之后英国人又拿着克莱门特上校写的命令,派人去通知卡莱卡、亚南、马埃和金德讷格尔的法属殖民地投降。 到了10月3日,坐镇马德拉斯督战的康沃利斯闻讯后终于松了一口气,以为万事大吉,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谁料当天晚上,已经准备多时的丁国峰给游弋在锡兰东北部的郭学显舰队发报,命令他们于凌晨三点十五分对停泊在本地治理港内的英军舰队发起攻击。 与此同时,被他从巴城带过来的特战营也出动了。他们在无人机的监视下,先是逐一清除了城外和城墙上的英军哨兵,随后就摸进了本地治理总督府,将正在呼呼大睡的布雷斯韦特上校来了个瓮中捉鳖。 与此同时,刚刚下船才两个小时的三千仆从军沿着特战营早就侦察并规划好的路径,依次进入攻击位置,紧随其后的是上百门12磅炮和数十门80毫米口径的迫击炮。 凌晨三点十五分,正是天最黑的时候,随着远处海面上一声轰鸣,本地治理的港口内腾起一团明亮的火光,紧接着,城外的北海军炮兵也发起了攻击。 一切都来不及了,被惊醒的英军在炮火中犹如没头苍蝇四处逃窜,最先崩溃的就是土著雇佣兵,随后就是那些穿着花呢方格短裙的苏格兰兵。城内的英军试图组织反击,然而他们却找不到自己的指挥官! 全都乱套了,从来都是堂堂正正列队出战的英军还从没打过这样的仗。这特么是谁啊?实在是太无耻了! 到了早上6点,本地治理就被北海军给夺了回来。港口内的英国海军封锁舰队被炸沉了一艘,其余全部投降。 负责追击的两千多仆从军一直追出了本地治理以北十五公里外,在第二天还和仓促集结的英国人打了一场。 已经和荷兰人有过交手经验的仆从军在英军忙着列队的时间里,加紧构筑了一道环形工事。等英军开始进攻,数十门迫击炮便劈头盖脸的砸了过去。期间英军虽然派出了大批骑兵从侧翼包围,但在特战营十几挺机枪的掩护下被杀的血流成河。两个小时的战斗里,英军被打死打伤了两千多人,另外有两千多被吓尿的土著兵干脆打白旗投降。 当本地治理城的法国人惊魂未定的走出家门,惊讶的发现城堡上飘扬的,居然是一面代表了法国波旁王朝的白底金鸢尾花旗。 Oh mon dieu!我是谁?我在哪? 别说城内的法国人了,城外的英军探子看到后也是目瞪口呆。 至于那位被特战营俘虏的布雷斯韦特上校在天亮后被带到了总督府的客厅里,一名头戴银色假发、衣着华丽的中年法国贵族正在那里等他。 “很抱歉,攻打本地治理是我下的命令。” “你?请问你是哪位?” 对方自我介绍说他就是前任总督勒克莱尔,这次是受路易夏尔王储殿下的命令,在北海军的协助下,收回被占领的本地治理,恢复波旁王朝的合法统治。 “目前王储殿下、夏洛特公主、以及伊丽莎白夫人都在北海镇养病,他授权我负责管理法属印度的一切事务。” 布雷斯韦特的下巴差点砸到桌子上,心头犹如一万只神兽奔腾而过,最后总结为自己这趟“出远门”执行任务就是个大笑话。 几天后,布雷斯韦特上校揣着一封带有路易十六戒指印章的亲笔信,失魂落魄的被一条小船送回了马德拉斯。康沃利斯此时已经知道英军大败,到嘴的鸭子竟然飞了,然而等他看到信上的内容和印章,先是一脸骇然的呆立片刻,突然间恍然大悟。 “原来巴黎的那件事是他们干的!这是早就计划好的阴谋!他们来印度、去欧洲,拒绝跟我们达成友好协议,从头到尾都是阴谋!” 康沃利斯咆哮着,声音震彻总督府,闻着无不愕然,一向说话和蔼的总督阁下这是怎么了? 好吧,北海镇偷袭圣殿塔的事自此大白于天下。等半年后消息传到欧洲,各国王室震动。那位流亡在布鲁塞尔,且已被奉为继承人的安茹公爵和一众保皇党人更是欣喜若狂。 正是大权独揽的罗伯斯庇尔则是快被气炸了肺,不过他脑海里浮现的并不是操着一口流利法语的邓飞,而是那个身材高大、曾和他有过交谈的参谋军官,他断定此人才是主谋。只是他那时也蹦跶不了几天了,血淋淋的断头台已经在向他招手。 10月11日,在班加罗尔完成军队集结的蒂普苏丹亲率两万人马出动,攻击目标就是东部刚割让给英国人的塞勒姆地区,此举意在打通迈索尔和本地治理方面的物资运输线路。要是没有北海镇的物资援助,他无论如何也打不赢这场战争。 此时英国人接手塞勒姆地区不过才一年多,统治并不稳固。而且负责该地区的不过是一名上尉,兵力严重不足。 于是当“迈索尔之虎”的部队进入塞勒姆地区,抵达第一站克里希纳吉里时,当地的老百姓立刻宣布倒戈,向其表示效忠。 无论是孟买总督府还是焦头烂额的马德拉斯总督府虽然都在关注着迈索尔军队的动向,但他们无力独自出战。康沃利斯一边从孟加拉调动部队,一边只能等待北部的马拉塔和东部的海德拉巴赶紧出兵。但问题是集结部队需要时间,眼下无论如何都来不及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北海镇已经是彻底跟英国人翻脸,再也不用顾忌什么了。到了10月15日,丁国峰命令一个团的仆从军进攻南部由英国人控制的纳加帕蒂南,并让郭学显率领舰队从海上提供炮火支援。城堡内的守军面对北海军的舰炮根本无力还击,仅用了半天时间,城堡的东北角和北墙就受到了严重破坏,被炸出了几处缺口。 城堡内的守军眼看守不下去,便在10月18日夜间出城偷袭,结果遭遇重创。撤退回来的军官们召开了一次军事会议,觉得这仗没法再打下去了,于是第二天升起了白旗。北海军随后接管城市,并在几天后驱逐了所有英国人,将他们全部送回了马德拉斯。 在此过程里,尽管马德拉斯的英国人下了命令,可坦贾武尔的阿玛辛格却是雷声大雨点小,派了三千多人在帕扎亚赖的五公里外兜了一圈就回去了。 面对马德拉斯来人的质问,已经得到阿玛辛格授意的带兵将领振振有词,你们连一万人都打不过,我们这几千人还不够给人塞牙缝的呢!英国人被气的直跳脚,但也无可奈何。 时间一转眼就进入了12月,海德拉巴和马拉塔方面还在进行兵力集结,此时军费不足成了英国东印度公司面临的最大问题。在康沃利斯看来,想跟北海镇和迈索尔同时开战,就得集结不低于五万人的庞大兵力,可如此海量的土著部队,对应的军费也将是天文数字。 事实上军费的问题从始至终都困扰着英国东印度公司,随着战争规模的扩大,军饷和武器装备采购的费用愈发高涨。这些年公司军队每年都需要上千万英镑以维持开销,但英国政府和英国东印度公司都不曾拿出大量的军费。 再者由于英国东印度公司多年来的腐败,加剧了军队内部的财务问题。各级职员的贪污侵吞了大量的财富,导致其债务问题长期得不到解决,所属部队的薪水也受到波及哗变也在所难免。 就说在“布克萨尔战役”的时候吧,在巴特那地区的公司土著雇佣兵因为军饷被拖欠,萌生出叛变的欲望。虽然叛乱被镇压,几个为首的土著雇佣兵也被绑在炮口上活活轰死,这也开启了公司军队历史上的第一次哗变。 不论是希望待遇优厚的欧洲籍官兵,还是为生存糊口的印度籍土著雇佣兵,对战争的渴求本质上就是经济诉求的反应。在利益的趋势下,这些官兵也会摒弃正规军人所拥有的纪律与荣誉感;如果不能满足他们的报酬要求,就会以极端粗暴的方式回应他们的领导者。在这样的背景下,军费开支只会逐年增加。 于是倒霉的附庸土邦们又要缴纳巨额的“军费补助金”了。说起来这玩意还是法国人发明的,结果被英国人发扬光大。 军费补助金的本质,其实就是保护费。通过利用军事上的优势作为政治筹码,迫使印度土邦王公签订一份不平等条约,将外交、军事权力交出来,同时提供相应的物力财力,供养公司的土著雇佣兵部队。 以最倒霉的阿瓦德地区为例,他们每年要向公司上交750万卢比的保护费。甚至在付不起的时候,公司居然派兵扣押老纳瓦布的王妃要求归还债务。 康沃利斯为了打赢北海镇,硬着头皮挪用了公司用于贸易支出的一百万英镑,同时将军费补助金的额度提高了五成,德干地区的各附庸土邦王公顿时哀嚎一片。 (本章完) 第六百九十八章 何喜文的借口 自打丁国峰去了帕扎亚赖,从巴城经马六甲到本地治理的海运线路也变得繁忙起来。 先是惊雷号两次往返于本地治理和巴城,带去了大量的粮食、药物、布匹、以及武器弹药,甚至还有大量的荷兰盾铜币和马剑银币。这其中一半以上的物资都是用来支援迈索尔军队的。 问题是惊雷号虽然运载量大,但有个最大的软肋就是油料补给,跑不了几趟。北海镇虽然在柑棂澳和巴城都建了码头加油点,但根本架不住惊雷号这种庞然大物。 目前张波已经派了两百人前往苏门答腊岛南部的产油区做前期选址,大批人员南下还要等到开春。由于那里位于热带雨林深处且交通不便,再加上住宿、医疗保障、安全等诸多方面的问题,预计要到1794年的年中才能实现投产。 为了解决海上运力紧张的问题,巴城军管会开出了不菲的租金,在会安、三发、坤甸、马六甲城租赁了五十多条大中型广船,从五百石到两千石的都有。这些商船在抵达巴城港后,军管会首先会跟船主或船头签订协议,并支付一半的租金。等所有船装满货物,则会由郑文显舰队护送,穿过马六甲海峡,前往本地治理。 也就是从这一刻起,越来越多的华商将触角伸出了马六甲海峡,同时也将海贸线路拓展到了印度洋以及更远的地区。 与丁国峰在印度的步步为营、小心翼翼相比,何喜文在婆罗洲的行动就顺利多了,也更加肆无忌惮。 11月2日那一天,有三个营总计约九百人的仆从军从巴城坐船出发,分别抵达了新埠头、喃吧哇和三发。当地的苏丹得知有数百北海兵进入了自己的地盘,非常担心,急忙派手下询问。 然而不管是兰芳公司还是大港公司的人都告诉苏丹的官员,大可放心,这些人都是来帮着华人办理身份卡的,人多好办事,办完就走。之后那些官员又被领着去了办身份卡的所在,确信无疑。 几位苏丹得到手下汇报,也就放下了戒心,毕竟他们跟华人的合作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兰芳公司和大港公司已经彻底投靠了北海镇。 11月7日清晨四点,三地的仆从军统一行动,荷枪实弹的杀进苏丹王宫,将守卫缴械,并逮捕了所有的王室成员、神职人员和政府官员。行动中所有试图反抗的被当场击毙,根本不做解释。 惊慌失措的俘虏和家眷被带到王宫前的广场上集中,随后仆从军的军官们拿着由赵新提前签发的命令,宣布他们的王位被永久废黜,地方事务由北海镇接管。到了早上7点,俘虏陆续被押送上船,人满就走,送往北海军在柑棂澳的基地。 这里面人数规模最庞大的就是坤甸苏丹阿尔卡德里一家,这位六十二岁的苏丹妻妾成群,孩子多达六十多个。这造小人的速度,就算是康熙在世也自愧不如。 实际上柑棂澳还不是他们的最后归宿,按照赵新和何喜文之前拟定的计划,所有王室成员和神职人员最终将被送往南九州,交由仙台藩监管。以伊达村常和北海镇的关系,这些人未来的悲惨命运可想而知。 三个苏丹国的迅速灭亡,在当地的达雅克族群中引发轩然大波。然而如今西婆罗洲沿海各地的主要居民都是华人或者有着华人血统的二代,再有罗芳柏他们这些年一直顶着坤甸苏丹的名头东征西讨,威望早都树立起来了;尤其是江五,达雅克人都被他给杀怕了。再者兰和营的人也不是吃干饭的,虽说卡江里的鳄鱼如今已经少了很多,可让个把有意见的人失踪那还是轻轻松松. 收拾完了西部的三个苏丹政权,何喜文这才大摇大摆的登上了“南华一号”前往新埠头,停留了数日,跟罗芳柏等人开了场会,这才继续北上,同行的还有罗芳柏的得力手下江五和五百兰和营壮勇。 在他来到山口洋的时候,从巴城出发的两千多仆从军也陆续抵达。按照计划,北海军要在这里修建一座大型兵站,以此作为进攻砂劳越地区的桥头堡。这里是大港公司的地盘,用于建设兵站的三百亩地皮和上千名华人劳工也是他们提供的。 北海军对华人劳工的待遇很好,从不克扣,也不许大港公司的大哥雁过拔毛;除了每周用现钱结账,每天还管三顿饭,发衣服发鞋,于是前来干活的人趋之若鹜。 何喜文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要收拾盘踞在沙捞越沿海的伊班达雅克人海盗,并在古晋和其他沿海地区设立堡垒和补给点。他打海盗的目的可不全是为了沿海的安全,而是要以此作为讨伐文莱苏丹国的借口;事实上正是文莱苏丹国的贵族对这些海盗提供了庇护,伊班海盗才能猖獗至今。 婆罗洲的北部海岸因为毗邻繁忙的南中国海航线,从17世纪就成为海盗、奴隶主和猎头者的代名词。这里河道湿地遍布,形成诸多河口和三角洲,有许多通往大海的通道,非常适合海盗船队隐蔽,并且便于撤退。一百多年下来,伊班人驾驶着普拉胡在海上航行,就像阿拉伯人骑着骏马在沙漠在沙滩上漫游一样。 说起来这都是荷兰人造的孽,因VOC的重商主义和贸易垄断政策,他们在东南亚竭尽全力阻止任何形式的敌对船只进行海贸,于是不甘心只做渔民的伊班人和马来人就只能通过海盗行为来获得更大的经济收益。 有一句古老的马来谚语是这么说的,建造第一条普拉胡是为了捕鱼,建造第二条则是为了打劫第一条。 “普拉胡”是一种长度在27米的单桅双支腿帆船,分上下两层,通过60~80根船桨驱动,可携带80~100人。在船头处装有一杆大型火枪或者回旋炮;在每条船的侧面,配有二十到三十杆火枪。 在整个船体的上方,覆盖着一片由竹片制作的棚子,上面还有层垫子。这是为了保护下方的弹药和给养免受雨淋,同时在接舷战的时候还可以充当战斗平台,由甲板迅速攀上以进行跳帮战。 何喜文听罗芳柏说过,早先荷兰人和英国人都在伊班海盗手里吃过大亏。 他们不会招惹大型船队,通常以抢劫和摧毁小型商船为生。一般是引诱目标进入礁石区或者浅水区,等船只搁浅触礁便蜂拥而上。所谓蚁多咬死象,而且伊班人的武器上都涂抹了箭毒木的汁液,只要被划破见血,分分钟玩完,连解药都没有。 就算船员不反抗,下场也好不到哪去;伊班人除了会把船烧掉,他们还有猎头的传统,侥幸活下来的船员则会被卖做奴隶,不分白种人还是黄种人,一律不放过。 为了引蛇出洞,何喜文派了两条从荷兰人那里缴获并经过改装的福禄特帆船进入了沙捞越北部海域。这是一种专门用于快速运输的小型货船,平均长度仅有24米多一点,VOC曾大量制造用于越洋运输。因为船小人少装货多,所以最多也就搭载12~15门6磅加农炮,对海盜来说是再容易不过的目标。 为了不引起海盗的怀疑,甲板上的北海军水手和陆战营士兵都戴着金色假发、打扮成了荷兰人的模样,另外还配备了几名懂马来语的华人翻译。两条船的船名也没改,一艘叫“阿加莎夫人”号,六年前下水,排水量900吨;另一艘名叫“三山”号,四十年前下水,排水量850吨。 欧朗.卡亚.贝提,此人是伊班族部落里的一位大酋长,统领着四十间长屋。是的,达雅克人酋长的实力是看手下管着多少间长屋;短的数十米,长的得有一百多米。基本上一个长屋里住的就是一个大家族。贝提管着四十个家族,在伊班海盗里算是很大的一股势力了,所以他手下的普拉胡快船就有四十艘。 此外贝提酋长浑身上下那些黑黝黝的刺青,也彰显着他的“赫赫战功”。简单来说,伊班人到了成人礼的时候,首先要将双肩刺青;等参加初次猎头成功后,会将手背刺青至全黑;之后每猎获一个,就将一节手指再刺黑。 荷兰人被北海军赶走了,英国商人又不敢来,导致最近经砂劳越前往斯里巴加湾的商船少了很多,这让贝提很不爽。抢不到钱也砍不到人头,这样的人生实在无趣。所以当他得知来了两条荷兰人的小型货船,顿时就激动了。 诸位勇士们,大伙抄家伙出动吧,猎头抢东西去! 上千伊班人举着长矛弓箭,如同雨林中的红毛猩猩一般嗷嗷叫着,对即将到来的猎头盛宴兴奋不已。 一个多小时后,两条“荷兰船”便被几个驾着条小舟的伊班人以做生意和找女人为名,诱骗着进入了一片浅水区,然后就触底搁浅了。要想退出去,必须得等到夜里海水涨潮才行。 这招他们过去屡用不鲜。砂劳越这一带盛产燕窝、胡椒、杜仲胶,而且达雅克女子在婚前可以随意挑选男子,也没有什么道德上的约束,婚后反倒不行了。 站在船头的贝提得知目标已落入圈套,便举刀挥舞示意,包括他自己的坐舟在内,四十条普拉胡从两处河口内鱼贯而出,双方相距不过五百多米,转眼就能贴上。 然而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这两条“荷兰船”什么货物都没有,装的就是人和武器弹药,足足两个连的北海军陆战营士兵正在等着他的到来。 海盗们刚一出来,陆战营的士兵便拿好了武器隐蔽在了两侧船舷内的沙包墙后面。几个装扮成荷兰人的水手惊慌失措的样子,在甲板上挥着手大喊大叫,跑来跑去。 当四十条海盗船围成了圈子,进入到距离两条船五十米的距离时,伊班海盗们突然听到两条船上猛然响起一道尖锐刺耳的哨音,接着就看到密密麻麻的枪口从船舷后冒了出来。 “糟糕!上当了!” 贝提心中先是一怔,不过他还是决定搏一把。最近半年给砂捞越拉惹的上贡有些少,对方已经表示了不满。以他对荷兰人武器的了解,对方最多打一轮,自己的手下就能冲上甲板将其砍杀。然而当密如骤雨的子弹向着伊班海盗们喷吐而出之时,贝提这才明白自己大错特错。 从山口洋招募来的几名华人翻译和达雅克人原本都要被大群海盗吓死了,以为今天搞不好就得命丧于此。可接下来的场面让他们终身难忘。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荷兰人打不过北海军。 陆战营刚一开火,冲在最前面的伊班海盗便遭受了重大伤亡。那些聚集在上层甲板篷顶上准备跳帮的家伙们全都倒在了血泊里,殷红的鲜血顺着船板缝隙掉落在下层船舱中,惹得正在划船的水手们大声惊呼。 贝提的船因为靠后一些,让他幸运的躲过了子弹。然而他很快就注意到,在“荷兰商船”上站起来好几个家伙,都扛着一根小臂粗木棒对着海面;让他感到奇怪的是,那“木棒”的头部就跟个纺锤似的。 “这是什么?” 还不等贝提多想,就见对方肩头的“木棒”尾部突然蹿射出一股夹杂着火光的白烟,伴随着如同打雷般的轰鸣,那个纺锤一样的东西也化作一个亮红色的光影,直冲自己身后的几条船呼啸而去。紧接着海面上便响起了巨大的爆炸声,两条普拉胡当即就被炸的四分五裂。 目瞪口呆的贝提一下就毛了,他立即发出了撤退的命令。然而此时的海面上如同开了锅一般,枪声、爆炸声、惨叫声混杂成一片,爆炸引发的浓烟也扰乱了人的视线。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已经逃回内陆河道的贝提清点手下的人数后,直接就哭了。船倒是还有十几条,可活着的手下就剩了四百多人,其中还有不少中枪受伤的。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两条船上的“荷兰人”怎么这么厉害,以前明明不是这样啊! 别说了,赶紧撤回老窝吧。 然而贝提不知道的是,这件事还没完呢!第二天天刚亮,十几条搭载着陆战营士兵的冲锋舟在随行的达雅克人指点下,直奔贝提的老巢而来。 后世的那位英国人布鲁克有句名言,能对付达雅克人的只有达雅克人。所以北海军顺着弯弯绕绕的河道,仅用了半天时间就找到了贝提的巢穴,经过无人机的一番侦察后,随即便发起了进攻。 用厚重原木和石头围成的寨墙根本挡不住北海军的攻击步伐,在几次接连不断的爆炸后,巨大的木门轰然倒地,伊班海盗的末日来了。 绝大部分的成年男性都被打死,看到大势已去的贝提只得带着女人和孩子跪地投降,当了俘虏。陆战营的人在随后搜查时,愕然发现长屋二层的房梁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干枯首级,把他们恶心的不行。为了彻底清除这个海盗巢穴,他们在撤退时将四十间长屋全都付之一炬,大火烧了一天一夜才熄灭。 经过审讯,贝提很快就承认了自己和文莱苏丹任命的砂劳越拉惹有合作关系,对方不仅帮他销赃分润,还提供武器。 妥了!何喜文等的就是这个。其实抓不抓的到贝提并不重要,关键是有海盗俘虏就行。 他收到前方发来的电报后,立刻命令在山口洋的两千仆从军登船出发。他自己则登上了作为旗舰的“南华一号”,率领着二十多条从荷兰人那里缴获的改装商船,气势汹汹的就奔着斯里巴加湾内的王国都城兴师问罪来了。 福禄特帆船(fluyt)在荷兰语中意为“长笛”,所以也叫长笛船。 (本章完) 第六百九十九章 割土求和镇渤泥 文莱苏丹国的都城叫文莱城,其在明清官方的记载里称为“渤泥城”。 这是一座被西班牙人称为东方威尼斯的城市。它坐落在文莱河的西岸,沿河密布着各式各样的水上木屋。在城区里,大部分房屋的主体都是用石头建造的,尤其是国王的巨大宫殿和清真寺,外表遍布着精美的浮雕,中东风格的圆顶上还被镀了一层金。每当晨雾笼罩在文莱河上,阳光洒在王宫和清真寺的圆顶上时,整座城市看上去如梦似幻。 在城市的外围——也就是文莱河口附近,有一道用大石块垒叠起来的石墙将王宫和城市主体护卫其中。这道石墙是在十四世纪晚期的时候,由一位华人主持修建的。他用几十艘大船装满石头沉于文莱河口,再填土为基,并在其上建造了一道石墙和堡垒。 也许是太平日子过久了,当北海军那黑压压的船队出现在文莱河入海口,河岸上的老百姓都没什么反应;直到一声轰隆隆的炮声响起,大家这才反应了过来,吓得四散而逃。 别看文莱王国被西方人称为“香料帝国”,其实地盘已经大幅缩水,战斗力更是渣的厉害。十六世纪王室内乱,当时的苏丹只能求助于马尼拉的西班牙总督,之后西班牙人仅用了两千多人,就打的文莱军队溃不成军,攻克了文莱城。 当文莱方面派出使者坐小舟而来,登船询问来意,何喜文上来就抛出了十几位华商的联名控状和一份由贝提按了手印的供状,其中背后主使分赃者的名单多达七八页,罗列了包括砂劳越拉惹哈西姆在内的一大群人,而末尾处一个叫“穆罕默德.达祖丁”的名字更是让使者目瞪口呆,心跳飙升。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文莱国现任的王储,也是国政的实际掌控者。要知道第十八任苏丹如今已是82岁高龄,几年前便把权力交给儿子,自己退居二线颐养天年了。 事实上国内权贵里有人支持伊班海盗四处劫掠,几乎就是半公开的秘密,不过这事打死都不能承认。 然而无论使者怎么解释,何喜文总而言之、统而言之就是一句话,纵容海盗抢劫华商罪不可恕,必须要让苏丹、王储和供状上的文莱权贵回巴城当面对质。 使者心里焦急,突然想起一件旧事,随即向何喜文恳求道:“贵方是华人,我们苏丹也有华人血脉,咱们都是一家人!” 何喜文和几名手下对视片刻,突然放声大笑,心说这简直就是拉着和尚叫姐夫--乱攀亲。 使者见状连忙解释道:“贵方有所不知,我文莱国创立于四百年前,当时有位黄总兵,乃是从福建泉州而来” 好吧,使者还真没瞎编。想当初文莱立国之初之所以能称雄一时,占据了整个婆罗洲的沿海地带,甚至控制了马尼拉、苏禄群岛和棉兰老岛的一部分,成为所谓的“帝国”,正是因为有了“黄总兵”的帮助。 此人名叫黄森屏,福建泉州人,在洪武年间携家人南下婆罗洲,赤手空拳在断手河流域建立了一个独立的华人政权,被当地华人尊称为“总兵”,马来人称之为“拉惹”。 后来他和当时的渤泥苏丹相互通婚,结成同盟,联手打败了入侵的苏禄苏丹国,挽救了差点亡国的政权,最后竟当上了两位摄政之一。 由于黄森屏的妹妹嫁给了时任苏丹的弟弟,而此人又成了文莱的第二任苏丹,所以从第三代苏丹算起,之后的所有王室便都有了黄家的血脉。 黄森屏晚年思念故土,便带着上百名亲戚和手下回国朝贡,受到永乐帝朱棣的盛情款待,不过由于舟车劳顿,当年便在南京会同馆去世。根据其临终前“体魄托葬中华”的遗愿,朱棣下令将其以“王礼”安葬于雨花台,赐谥“恭顺”,只不过墓碑上的名字是“渤泥王麻那惹加那乃”。 黄森屏死后,朱棣立他的儿子黄克孙为下一任“渤泥王”,特派大臣护送其回国,不光免其每年的岁供,甚至还亲笔写了一首《勃泥长宁镇国山诗》,立碑于文莱城外的山上。此后黄家一系对内辅助文莱苏丹,对华人则称渤泥国王,直到万历年间,相沿不改。 然而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万历海禁之后,文莱和中原王朝的交往就此断绝;再加上黄氏一族逐渐回教化和马来化,也渐渐退出了文莱政坛。黄家曾经的辉煌也仅存在于民间传说和文莱王室的世系图里,至于那块碑更是没了踪影。 何喜文听了使者的叙述,不禁讶然,心中对那位“渤泥王”佩服不已。不过他很快就醒悟过来,自己可是赵新任命的婆罗洲总督,灭国“无数”,统管整个大岛,岂不是比黄森屏更牛掰! 想到这里,他得意洋洋的道:“贵使好不晓事!我北海镇乃是由大明宗室赵王所创。殿下奉天讨虏,驱逐西洋外夷,扫六合,化四海为一统,功业远超历代。既是苏丹有华人血统,且受过成祖皇帝册封,本镇此番前来,为何不登船拜见?!尔等勾结荷兰人,包庇海盗,劫掠残杀华商,我中华哪有你这样的亲戚!” “这” 一旁的黄忠仝等人齐声喝道:“说!” 到了这个地步,汗流浃背的使者已经清楚这特么就是来找茬的,恐难善了。他靠近舰队时仔细观察过,各船的甲板上都是站满了手持火枪的士兵,大炮的炮口更是指向身后的王城,完全是一言不合就开打的架势。 “请何大人稍候,我这就回去禀报苏丹。” “贵使快去快回,我只给你们一天的时间。” 使者回到王宫禀报后,王储穆罕默德.达祖丁和一众拉惹这才明白大事不妙。然而让他和父亲一起去巴城对质肯定不可能,登船拜见更是不敢,那特么绝对是羊入虎口! 文莱虽然离爪哇远,可北海镇这些年干的事他也听说了不少。想当初以华人身份露面的北海镇夺了巴城,狠狠收拾了荷兰人,各方政权都松了一口气。尤其是西爪哇大战后,荷兰人彻底滚出了马六甲,各家苏丹都是倍感畅快。 谁料走了一匹狼,来的却是一头虎。前些日子三发、坤甸和南巴哇三个苏丹政权被突然废黜一事,让马来亚各地的苏丹国闻讯后无不大吃一惊。 好家伙!这些短毛华人居然比荷兰人还狠!荷兰人不过是独揽贸易外加收税,而短毛华人则是要一锅端! 穆罕默德.达祖丁前些天听说此事后,正打算派人联系周边的各苏丹国,准备暂时放下争执,一起抱团取暖,谁知北海军转眼就杀到了。 撤退到文莱河上游去,召集各地土著集结兵力跟北海镇打一场?别逗了,荷兰人的几万大军都打不赢,达祖丁真不觉得自己能创造奇迹。 没了办法的他只能向自己的父亲老苏丹求主意。老苏丹面无表情的听着儿子和手下的讲述,手里拧动着机械天鹅的发条;那是西班牙人送他的礼物,身子和翅膀都是黄金的,还镶嵌了不少宝石。 “把砂劳越给他们。华人不是喜欢黄金么,那里有金矿。” 达祖丁听了一愣。话说这年月的砂劳越可不是另一时空一直顶到文莱王国首都的砂劳越州,而是只包括了古晋、石隆门在内的很小的一块区域。而且随着文莱苏丹国的衰落,目前只在沿海地区保留了微弱的控制权;在内陆地区,伊班人和另外两个土著部落之间冲突不断,相互猎头。 老苏丹放下手中的玩物,慢悠悠的道:“他们既然用伊班人当借口,那就把砂劳越给他们,告诉哈西姆先去山里避一避,等风头过了再回来。我老了,不想再东躲西藏了。这里的宫殿和寺庙都是历代苏丹好不容易才建起来的,要是毁于战火,你我都愧对祖先。” “好吧,父亲。”达祖丁叹了口气。 然而父子俩都低估了何喜文的胃口,当听到使者说要以割让砂劳越地区为条件,何喜文哈哈大笑,他让人拿出一张荷兰人制作的地图,用木棍点着上面的区域道:“砂劳越、诗巫、民都鲁、纳闽岛,我要这四块。” 使者大惊,指着卡在文莱湾海口的纳闽岛道:“这里是个荒岛啊!” 一旁的黄忠仝闻言接茬道:“我们要在这里建码头停泊军舰,方便打击海盗。” 使者看向黄忠仝,心说你们以后打不打海盗难说,打我们倒是很方便。家门口让一群强敌占住了,往后日子可还怎么过啊! 他不知道的是,何喜文要纳闽岛的目的既是要建军港扼控文莱湾,同时还能将其作为进入苏禄海的跳板。此外赵新将苏禄海东北部的巴拉望岛划给了仙台藩,而控制了纳闽岛,也可以起到监视仙台藩的作用。 何喜文盘算的很清楚,西边的三个苏丹国被废黜了,北面占了三块区域,下一步再把南面的马辰苏丹国和东部的库泰苏丹国搞定,如此一来,婆罗洲就基本上收入囊中。至于内陆的那些土著势力,留待以后慢慢收拾。 实际上北海镇想要吞并婆罗洲会经历很长的时间跨度,光是沿海地区没个一二十年根本搞不定,足够何喜文为之奋斗一生的了。 面对不同意就开炮的威胁,穆罕默德.达祖丁父子俩召集手下大臣开会商议,权衡再三,还是没有勇气和城外的北海军开战,最后只得忍痛同意割让对方索要的四个区域;不过他们也提出要求,北海镇要对文莱提供军事庇护。 1794年1月5日,何喜文代表北海镇和穆罕默德.达祖丁在“南华一号”上签署了协议,文莱苏丹国同意割让砂劳越、诗巫、民都鲁、纳闽岛四个地区,以换取北海镇的军事庇护。 双方约定,北海镇将派遣军官,为苏丹训练一千人的新式部队,并出售一批包括火帽击发枪和12磅炮在内的武器;双方的贸易船只在彼此控制的港口内享有关税减半的待遇。 此外,文莱苏丹国不得向北海镇的控制区域内派遣人员进行传教活动,一经发现,北海镇有权立刻逮捕,并按照相关法律处罚。 “大哥,这么好的城镇,要是开炮给毁了,未免太可惜了!” “是啊,也不知道那座王宫里什么样。大哥,不如你跟赵王说说,把这里赏给咱们兄弟得了。” 协议签完了,北海军也该离开了。铁杆心腹黄忠仝和梁文英陪着何喜文走到甲板上,眺望着远处石墙后面那金碧辉煌的宫殿,不禁发出了感慨。 黄忠仝四下瞟了一眼,见执勤的士兵都站的很远,这才低声劝道:“文英,这种玩笑话以后还是烂在肚子里的好!” 梁文英跟了何喜文十几年了,跟黄忠仝交情也不错,私下说话没什么顾忌,于是满不在乎的道:“黄哥,你这也太多心了吧?咱兄弟辛辛苦苦替他打下这座大岛,赏个土王的宫殿住住还不成?” 何喜文忍不住了,回头狠狠瞪了一眼,轻声呵斥道:“你懂个屁!自古的皇帝都一样,阮主当年还跟咱们称兄道弟呢,你再看看后来。记住了,犯忌讳的事决不能干,提都不许提!老子还想着回广州买个大宅子,以后回去养老!” 梁文英“噢”了一声,心里却颇有些不以为然。北海镇占了这么大的地盘,让自己这些打江山的住好点怎么了? 黄忠仝决定换个话题,于是道:“大哥,喜扬快学完了吧?” “快了!一晃转眼都两年了。他上回来信说,要跟船去一个叫金门的地方呆半年,叫什么实习期。” 两人谈到的是何喜文的长子何喜杨。何喜文有两个儿子,长子何喜杨与次子何喜养。这要是不知道的光听名字,还以为爷仨是兄弟辈的。 三年前何喜文投了北海镇后,由于担心他变成“三姓家奴”,邓飞就让何喜杨去了北海镇的少年军校读书,而次子何喜养因为年幼,便和其他家眷搬去了柑棂澳居住。 何喜文不傻,当然知道邓飞此举的用意。不过邓飞也画了个大饼,说等读完三年军校出来就是中尉,跟船干两年大副,再当一年的见习船长,肯定升职。往后只要不犯大错,一步一个脚印,早晚会跟郑文显他们一样,当上分舰队司令。 行了,何喜文觉得老子能当官居一品的总督,长子能当分舰队司令就很知足了,小儿子今年才五岁,以后就让他走文职。自家只要紧紧跟住赵王,替他看住婆罗洲这块宝地,三代富贵唾手可得。 梁文英插话道:“金门在哪?名字怪好听的。” 何喜文道:“离咱们这里十万八千里呢,在大海的另一头。” 梁文英恍然道:“头些天咱们去新埠头,军管会的人在那立牌子招矿工,莫非就是为这事?” “十有八九。听说那里的气候不冷也不热,地方比婆罗洲大多了,以前都是西班牙人的地盘。” 黄忠仝听到这里陷入了沉思,他这两年在南洋各地刺探情报,各方的态势基本上一清二楚。北海镇在大海的另一头跟西班牙人抢地盘,会不会影响到南洋这边呢? 第七百章 来自蒙特雷的告急 黄忠仝的猜测还是挺在理的,因为吕宋的西班牙总督府和加利福利亚州都是隶属于新西班牙总督区。只不过因为两地相隔万里,北美下半年发生的事要想传回马尼拉,必须得借助大帆船贸易,至少得是来年的公历五六月份了。 1794年1月7日中午,位于阿卡普尔科湾内布鲁哈角的瞭望塔向圣卡洛斯要塞发出信号,通知由“圣胡 《乾隆四十八年》第七百章 来自蒙特雷的告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零一章 金光闪闪的美丽之地 在之后的三天里,探险队顺着鲁水逆流而上,走走停停。 每天临近中午的时候,鲁奇都会登岸,使用携带的电子六分仪测量出太阳高度角,并通过查阅英国人出的一本《航海天文历和天文星历表》得出当地纬度。至于经度就不用算了,直接套用后世萨克拉门托的经度即可,也就是西经121度29分35.99秒。 另外在每一处河道岔口,鲁奇还让人在岸边的显眼位置做标记;比如在正确方向的某颗树干高处系一根红布条,或是在岩石上用白漆画一个五角星和大箭头。 第四天的上午,当船队经过了一处向西开口的“U”字形大河湾,继续向北走了十几公里后,只见河岸上随处可见躯干虬劲盘结的橡树和三叶杨,巨大的黄色树冠遮天蔽日。野葡萄藤悬垂在蓝色水流的两岸,鸟儿在树上叽叽喳喳地叫着,一尺多长的鲑鱼在清澈的河水深处游来游去。如此美景,让探险队中的每个人都沉浸其中。 不知为什么,鲁奇觉得这里应该离目标不远了,于是他决定登岸测量一下。很快,数据就得到了,再对照天文历一看,北纬38度32分12.76秒。他知道纬度每差一分是1.849公里,而后世的萨克拉门托位于北纬38度34分53.99秒,所以只要再往北走四公里就可以插杆竖旗了。 当船队继续向北行驶了半个多小时,鲁奇觉得距离差不多了,便下令各船在东岸停靠。然而就在众人登上河岸,正准备从船上搬运帐篷等物资时,随行的那名叫白白的印第安人突然抬手示警;之前几次露营的时候遭遇野兽,白白都是这样提醒的。 “所有人戒备!”随着带队排长一声令下,探险队成员急忙放下手里的东西,伏低身子,顺势举起了手中的杠杆步枪。 风吹的橡树枝唰唰作响,身后的河水哗哗流着,时间也似乎过的无比漫长。蹲在草丛里的鲁奇端着一把杠杆步枪,呼呼的出着粗气,小眼睛滴流乱转。 正当他心怀忐忑之时,就见从十几米外的灌木丛里和树后,冷不丁冒出百十个脸和手脚涂得跟花瓜一样的印第安人,他们一个个披头散发,头上插着黑黄红三色的羽毛,肤色看上去黑黢黢的,手持弓箭或是木矛圆盾,嘴里大呼小叫,目露凶光。 此时就听对面有人布拉布拉的大声说了什么,鲁奇随即转头看向身旁趴着的米沃克人白白,努着嘴示意了一下,那意思是该你上了 直到一年多以后,当鲁奇终于能用普通话和印第安人相互交流时,他这才搞清楚,原来自己遇上的那些凶巴巴的印第安原住民其实也是米沃克人。只不过白白他们是山地米沃克族群,而鲁水的那些属于平原米沃克族群。 当然了,鲁奇对那天去原住民村子做客所吃的“美食”也是印象深刻。对方不仅拿出了烤橡树子,还给他端来了一碗说不出诡异味道的浆糊般的食物。鲁奇当时用木勺扒拉了一下,发现那里面有某种类似球茎的玩意、绿呼呼的草籽和不知名的蘑菇,甚至还有两只大蚂蚱。 烤蚂蚱鲁奇倒是吃过,可煮蚂蚱的难度就太高了问题是他架不住白白笑呵呵的怂恿,以及对方酋长那不容拒绝的目光,鲁奇一咬牙,心说为了金子拼了!然后便一仰脖喝了下去,那蚂蚱连嚼都没敢嚼,直接吞了。于是到了第二天一早,鲁奇和十几名手下便上吐下泻。得亏像什么诺氟沙星、黄连素之类的治拉肚子药物探险队都带了,他和手下的三十名士兵这才侥幸逃过一劫。 据后来白白说,蚂蚱可是平原米沃克人不可多得的美味。 鲁奇就问了,那你怎么不吃啊? 白白笑着说,我们是山地米沃克,又住在海边,所以我们最喜欢吃贻贝和鲍鱼,不喜欢蚂蚱。 鲁奇笑骂,白白你个大骗子! 好吧,由于本时空鲁奇和他的探险队先于西班牙人来到这里,于是他当仁不让的将登岸处所在的平原命名为“鲁水平原”。 鲁水平原其实是两条河交汇形成的冲击平原,南北方向的自然是鲁水,而东西向的则是一条被称为“Kum Mayo”的河流;很多年以后鲁奇才搞清楚那是什么意思,这是尼森南人的叫法,意为“圆屋河”;源自尼森南人的住宅样式。这一带除了平原米沃克人,还居住着尼森南人、麦端人和温图人,人口多达上万。 之后鲁奇和本地的米沃克人酋长进行了一场连说带比划的艰难谈判。最后他用三十把剪子、三十把刀、十把锤子和两张金色保温毯,外加每年向村子提供两百袋面粉的条件,获得了一块占地在七十平方公里的靠河土地。 其实那名酋长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面粉,他甚至连小麦都没见过,这个条件是鲁奇自己提的,主要是占便宜太多让他心里实在有些过意不去。他用船上携带的面粉和着河水,给酋长做了张石板烙饼,酋长和几位长老一人分了一块,吃的津津有味,随即便对这种叫“小麦”的食物充满了向往。 半年后,当上千名华人矿工抵达此地,一座名为“鲁水城”的小镇也拔地而起。不过在那些从婆罗洲来的矿工的口中,将这里简称为“二埠”,金门是“大埠”。由于来这里华人女性非常少,于是很多单身矿工便和当地的印第安女性通婚,生下了一大群似混血非混血的后代。 至于本地米沃克人也逐渐被中华文化影响,从语言饮食到穿衣居住,到最后跟华人一样,逢年过节都会给祖先牌位烧香磕头。只不过他们的祖先牌位里除了父母和祖辈,还多了一个狼神和鹰神。 然而凡事都要分正反两面说。随着渡海而来的华人愈来愈多,一场天花大传染也于三年后在鲁水河流域的各印第安村落中爆发。尽管北海镇的医疗人员全力施救,可鲁水平原上的印第安人还是减少了三分之一多。自那以后,当地的印第安人不情不愿的接受了牛痘和其他疫苗,人口才又慢慢涨了上去。 鲁奇他们在未来的鲁水镇呆了三天,通过施放无人机对周边地形河流和后世资料的反复对比,他终于确认本地人口中的“Kum Mayo”就是另一时空中的“美国河”;而出产金子的地点,就在这条河南叉支流上的某个位置。 探险队又出发了,这一次队伍里又多了两个平原米沃克人。这么好的生意伙伴,本地酋长可不想轻易放弃,于是便让自己的儿子利瓦努和另一个叫乌叶的青年当向导;前者名字意为“咆哮之熊”,后者则是“跳舞的火鸡”。 利瓦努就是前几天带着一帮人打算伏击探险队的家伙,他第一次见到鲁奇的时候,就对他腰上系着的牛皮腰带很是好奇。鲁奇弄明白后,便把自己的武装带解下来送给了他,还包括了一把锋利的匕首。酋长少爷高兴坏了,便将自己用贝壳、玻璃珠子、木头、羽毛串成的滴里嘟噜的一大挂项链送给了对方。 说实话,探险队这次的旅程看似很顺利,主要是因为有白白和另外一个叫苏克的家伙随行,帮着向原住民解释,否则肯定要栽个大跟头。 在后世传统印象里,作为北美洲原住民的印第安人在面对欧洲殖民者时都是毫无还手之力,然而那都是十九世纪后半叶工业化时代的事了,眼下占据北美西部的西班牙人其实还是非常畏惧这些原住民的;他们只能通过蒙骗而非开战来侵占土地。 不说别的,就在十几年前的独立战争期间,大陆军被与英军结盟的易洛魁部落打得溃不成军。而在那场被后世称为大屠杀的“怀俄明战役”中,更是有三百多白人被剥了头皮,无数人弃家逃命。 等到了十几年后爆发第二次英美战争时,易洛魁联盟将迎来高光时刻,他们会与英军携手攻破华盛顿,将总统府付之一炬,由此也诞生了一个地标物——白宫。 因为眼下正值枯水期,四条冲锋舟只得沿着曲折狭长的“圆屋河”河道缓慢前行。当两天后一行人进入山区后,部分河段由于水位实在太浅,众人更是要吭哧吭哧的抬着橡皮艇,踩着仅摸过膝盖的水流艰难前行,一路的艰辛实在难于言表。 比如头一天进山后露营的时候,由于烹饪食物散发的香气,把什么熊啊、狼啊、野猪全都招来了。放哨的士兵虽然开枪吓跑了动物,可也把酋长少爷和另一位同伴给吓的够呛,差点撒腿跑没影儿。 之后他们在路过一处尼森南人村落做客的时候,对方酋长听到鲁奇总提到“科洛马”,显得颇为惊讶,因为这个名字就是出自尼森南语“Cullumah”,意为“美丽”。当确认探险队就是要去科洛马后,收了礼物的酋长便决定亲自带他们过去。 由于那里已经是圆屋河南岔支流的上游,冲锋艇根本过不去,所以众人只得把船留在村子里,然后背包徒步前行。 走了两天,一行人在太阳落山之前来到了一处跌宕起伏的深谷,四周山林密布,溪水潺潺,粗大的红杉和黄皮松至少要四五个人才能合抱。草草吃过饭,已经累的骨头都要散架的鲁奇就钻进了帐篷里,倒头就睡,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被外面的鸟叫声吵醒。 鲁奇从帐篷里出来的时候,除了执勤的哨兵,几个帐篷里的人还在沉睡。他在哨兵的注视下走到溪流边,用手舀起冰冷的水漱了口,又洗了把脸,顿时感到精神一震。直到这时,他才开始打量宿营地周边的风景。四下看了一会,这厮便背着手,沿着溪流的左岸漫步溜达。走出十几米后,突然,他看到溪水里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 起初他以为是一块蛋白石,也就是一种黑色透明的石头,自从进山后经常会看到。鲁奇本能的决定忽视那玩意,继续往前溜达,可走了几步,他又不自觉的转身回去,蹲下身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那玩意不像是蛋白石,而是几块闪闪发光的碎片,随即俯身将其中一块捞了出来。 这块碎片约莫有鲁奇的小半个巴掌大,发光的只是其中一角,当他用手抹去其余部分覆盖着的黑色污泥和水藻,整块碎片的金色光芒立刻展现了出来。鲁奇的脑袋嗡的就是一下,甚至激动的手都有些哆嗦。 这特么哪是蛋白石啊,分明就是一个如同鳞片似的薄金片! 鲁奇顾不得回去叫醒还在沉睡的探险队员,俯身又将另外几块碎片从溪水里捞了出来,发现竟然也都是一样的金色鳞片。这货顿时激动了,之后他顺着溪流一路走一路找,居然走出了一里多地。等一脸焦急的白白和几名队员大喊着找到他的时候,上衣兜里已经揣着大大小小30多个碎片。 回到宿营地后,鲁奇也不做解释,一头扎进帐篷里,打开自己的背包,从中取出自己喝水用的不锈钢杯子,从兜里掏出一块金色薄片放进去;接着,他又从另外一个包里取出一个密封的严严实实的棕色小玻璃瓶子和一根塑料滴管。当瓶盖打开时,一股刺鼻的味道蹿了出来。 他屏住呼吸,用塑料滴管从瓶子里取了几滴无色溶液,小心翼翼的滴在了杯子中的金片上,随后便将瓶盖拧紧,然后将注意力转向了不锈钢杯子内。 过了片刻,只见金色薄片上的滴酸处毫无反应。鲁奇这才确定,自己发现的就是黄金,而且纯度还不低! 老天爷!可让我找到了! 鲁奇咧着嘴无声的傻笑了起来,他此刻心里想的都是自己费了这么大劲帮赵新找金子,该跟他要点啥呢? 此时探险队的众人已经全醒了,他们三五成群的聚拢在一起窃窃私语,说鲁大人这是咋了?过了好一阵,鲁奇总算出来了,他招手叫来带队的排长,低声嘱咐了几句,对方越听眼睛越亮,嘴角也露出了一丝笑意。 等众人就着热茶草草吃了几口干粮,便纷纷从包里取出锤子铲子等工具,五人一组,顺着周边的小溪开始忙了起来。 这边来一铲子,那边来两锤,搞的白白等印第安人一头雾水。他们找到鲁奇比划手势询问,鲁奇想了想,觉得这事根本瞒不住,于是从兜里掏出了一块金片给几名印第安人看。 “kic'aw!”那名尼森南酋长和利瓦努都惊讶的叫了起来,他们这才明白这些外来者跑这么远是干嘛来了。 之后探险队的所有人忙碌了整整一天,他们搜寻了方圆两公里内的每条小溪和山谷,找到了不少指甲盖大的碎片或是米粒大的金子。尤其是在南面山上的一处干涸的峡谷里,一名探险队员仅用携带的匕首,就挖出了一块重达一两的实心金块。 (本章完) 第七百零二章 贵妇登门 内华达山脉的印第安部落在遇见鲁奇他们之前,从未接触过外来文明;另外他们不像南美和中美的印第安帝国,对黄金的认识只限于好看,完全没认识到其中的价值。 要知道这些原住民所使用的货币并非金银,而是贝壳币。所以这年月判断一个印第安人是否富有,要看他项链上挂着的贝壳多不多。 鲁奇他们在科洛马一带转悠了两天,等回到尼森南人的村落后,他便在白白和苏克的帮助下,和那名尼森南酋长谈判,购买科洛马方圆五公里的土地。 这年月跟印第安人买地要讲缘分,看顺眼了什么都好谈,不顺眼玩儿蛋去。经过和部落中的长者开会商议,酋长开出了二十把剪刀、五把手锯、两张金色保温毯的价码。 鲁奇很高兴,可由于语言沟通不畅和对印第安人习俗的不了解,此时的他并不知道,包括之前的那七十平方公里在内,印第安人与其说是在「卖土地」,不如说是出借土地。 在他们看来,自己暂时用不到的土地让外人借用以求得生存是件很正常的事。然而一旦自己族群经历几个世代的发展,人口扩张导致土地不够用的时候,收回来就是天经地义。此外,即便是土地的使用权暂时转移了,自己的族人也有权去那里打猎。 当探险队满载而归的回到金门要塞时,已经是1794年的1月中旬了。 在回到要塞前,鲁奇专门和探险队中的官兵谈了一次,告知他们之前各自找到的黄金要全部上缴,自己将会按一比十的比价发放奖金,款项会直接打入各自的津贴账户。至于发现黄金的事必须严格保密,不得外传,违者一律遣返。 三十名队员对这个命令没有不赞成的,这一趟外出虽说辛苦,可大家都是收获满满,远超预期。在如今的北海镇货币体制下,包括金银锭在内的贵金属严禁私下交易,必须要去北海银行或储蓄所兑换成北海元。一旦让治安警查到使用金属形式的金银私下交易,交易双方不光要处以交易金额一倍的罚金,还会被判处刑期三到六个月的劳役。 鲁奇回到要塞后立刻给赵新发了封电报,然后便去了圣何塞德瓜达卢佩视察。在电报中,他告知一切进展顺利,三个目标区域的位置已经找到了一个,可以进行下一步了。另外他在电报里还问了一件事,那就是不管本时空还是另一时空都快要过年了,赵老板来接他的时候,顺便给大家带点年货来。 此时的赵新即将再度踏上每年一次的接人之旅,事实上这也是他名正言顺的去巡视地方和外派部队的重要时刻。对那些在外征战的官兵门来说,除了回家和亲人团聚,还有什么比自己的统帅带着家人的书信和礼物、不远万里的来慰问更能鼓舞人心呢? 在赵新家的那间大书房里,利吉笑呵呵的接过阿妙递来的茶,屁股刚挨着椅子,就听赵新道:「各地驻防部队的家属书信和要送的礼物都收上来了吗?」 利吉急忙起身,手中的盖碗也来不及放下,双手捧着回道:「后勤司令部已经按花名册逐一核对了一遍。我昨天让他们再核对一次,保证不出差子。」 赵新微微点头道:「是得好好核对,要是再跟去年一样,把张三家的东西装进给李四的包裹,士兵们嘴上不会说什么,可心里就该骂我了。」 利吉听了只能讪笑。北海军目前的外驻部队多达六万人,单是在通信上,每个月就有上万封信和邮包,过年的时候更高。以前全靠人手工清点,出错实在难免。不过今年后勤司令部建立了负责军邮的专门机构,又使用了条码系统,出错几率可以降低到百万分之一。 如今北海镇的地盘越来越大,新设立的机构也越来越多,而相应制度的不断出台,由此带来的制度成本也在节节攀升。 以1792年为例,整 个北海镇全年的财政收入是7144万北海元,几乎全部来自于税收。其中各地口岸的关税收入占比为35.5%,包括了赤岩城、安平港和鲸鱼港三个口岸;货物交易流转税占比24.9%,其他包括印花税、货币套利、铸币税、没收的部分喀尔喀王公和寺庙财产共计占比39.6%。 在支出上,北海军的军费开支是四千一百多万,包括交通、医疗、交通在内的民政开支是三千三百万,接近7500万。这其中还不包括造船和铁路的开支,光是从黑龙江城到雅克萨的铁路造价就是一亿七千万。 这么大额的开支,光靠赵新一个人和几座金矿的产出已经扛不住了。有鉴于此,陈青松在一年前就开始酝酿发行两亿北海元的公债,折合白银5000万两,面向北海镇和满清治下发售,票面利率3.5%,为期十年。 情报局那边经过半年的提前摸排,已经确认光是满清治下的盐商、晋商和十三行,就可以认购五成;而满清的官绅权贵们可以认购三成,剩余两成在北海镇内部发售。 满清内部从官员到商人,对于掏真金白银买北海镇公债这件事,都认为是买了张保命的「船票」,甚至连和珅在得知后,还透过刘全说要买三十万两。 销售渠道上有了保证,北海镇29人委员会通过那就是走个过场,毕竟大家都知道这些年的收支构成是怎么回事。 赵新喝了口茶,问道:「明年发公债的事,底下人怎么说?」 「大伙都没意见。」利吉想了想,一脸诚恳的道:「主公,您就是北海镇的天,没您就没有我们的今天。如今您手里的钱不够用,就算让大伙捐献谁也不会说什么,何必还要给利息还本金啊?」 赵新刚才还带着笑的表情渐渐收敛了起来,盯着利吉道:「昨天的公债学习班你没去听?」 利吉喏喏道:「没......昨天小春发烧,我,我就没去。」 赵新眉头一皱,关切的道:「哦?那让阿妙一会过去看看。这孩子早产,体质太弱。」 小春是利吉和志乃的小女儿。头些年经过吴显宁开药调理,志乃的湿热血瘀之症渐好,怀孕生子也顺理成章,两人如今已经有了一儿一女。因为和利吉两口子那众所周知的关系,所以两个孩子的的名字都是赵新给起的,儿子叫赵启,三岁;女儿叫小春,还不到一岁。 两人正聊着,阿妙推门走了进来,蹙眉对赵新道:「那女人又来了。见不见?」 赵新知道她说的是谁。对方这个月已经两次求见他都借口太忙没搭理,不过考虑到对方的身份,再不见就不合适了,于是道:「请她去花厅稍坐,我一会就到。」 利吉见赵新有事,就要告退。赵新叫住他,起身示意一起出去,边走边问道:「京都那边的事要加紧,贾贺他们已经去了快一年了吧?」 利吉低声道:「咱们的人已经有一个混进闲院宫家里当帮厨了。新宫落成后,那位一直很少露面,想要引他出来,必须得让闲院宫生重病,才好借着探病的机会动手。」 利吉在「重病」两个字上特意加重了语气,赵新默不作声的点点头,拍了拍对方肩膀道:「你告诉贾贺他们,不要顾虑太多,我也不是兔死狗烹的人。」 「是是!」 两人顺着回廊一前一后走到花厅的门口,利吉从旁边的侧门出去了。赵新凝神想了想,随即撩开门帘进了温暖如春的花厅,绕过屏风时,就见沈璇和阿妙正陪着一位满头银发的白人女子说话。那女人坐在阿妙的对面,脸上涂着淡淡的白色脂粉,两只蓝色的眼珠格外显眼。她头戴一顶灰色的海獭皮帽,身穿黑色的欧式简洁缎面裙,脖子上挂着个十字架,肩上披着一条雪白的狐狸皮,裙边下露出的是一双黑色的尖头高腰皮 靴。 赵新面带微笑道:「您好,夫人。」 看到赵新来了,女人缓缓起身行了个欧式宫廷礼,操着有些生涩的普通话道:「殿下,能见您一面可真不容易。」 赵新做出痛苦状,摇头笑道:「太忙,太忙了!您也知道,我最近正主持和邻国的边界谈判,这件事事关重大,马虎不得。」 沈璇假装转头和阿妙说话,嘴角微微一撇。阿妙也假装在听,重重的点了下头。 女人用蓝色的眼珠盯着赵新,见对方也看着自己,俏脸有些泛红道:「殿下,请您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我今天冒然拜访,是想了解一下印度的战事进展如何了?」 来者正是路易十六的妹妹,路易.夏尔的姑姑伊丽莎白夫人。话说发誓终身不嫁的伊丽莎白夫人和路易夏尔姐弟来北海镇已经一年多了。刚到的时候,赵新将他们三个安置在了离自己家两公里外的一处院子里;那里原本是刘铮的住处,不过自从刘铮带着两个老婆去了库伦,宅子就空出来了。 在头两个月的时间里,每天陪着路易.夏尔三人的除了德吉涅父子,再有就是十名当初由蒂普苏丹送给赵新,结果被邓飞留在了帕扎亚赖的印度女仆。得亏这些漂亮的印度女孩一个个能歌善舞,还能说几句法语,这才让三人一开始的生活没那么无聊。 另外,情报局的人每周都要护卫三人出去散心一天,赵新把自己的马车也给他们用,反正只要别跟孔多塞一家、四位拉神及家眷撞上就行。 有一次伊丽莎白夫人带着路易夏尔和夏洛特来赵新家做客,俩孩子看到满院子都是猫,兴奋的大呼小叫,又和赵新的儿子沫沫玩了一个下午,临走还带走了两只多福的后代。 说实话,赵新有一万种方法让路易夏尔和姐姐在北海镇过的乐不思蜀,光是他隔三差五派人送过去的玩具,就能让俩孩子沉迷其中。 可伊丽莎白夫人不一样,她肩负着哥哥路易十六和玛丽.安托瓦内特的重托,复辟法国波旁王朝是她的使命。眼花缭乱过后,这女人很快就平静下来,开始为以后考虑。 于是,德吉涅的父亲老德吉涅就成了两个孩子的家庭教师。而忙着和几位拉神筹备高等理工学院的焦循也被德吉涅邀请,当上了两个孩子和伊丽莎白夫人的中文老师,每周三天课,每次两个小时。 赵新前往巴城指挥作战前,他跟伊丽莎白夫人初步达成了一个协议备忘录。 从北海军插手本地治理和英国人的战事后,将协助忠于国王的勒克莱尔总督重新掌控法属印度殖民地,清理共和分子,并以此作为反攻法兰西第一共和国的大本营。此外北海军还将为法属殖民地部队提供军事训练和武器援助,以便使路易.夏尔能亲自掌握一支忠于自己的军队。一旦上述条件全部具备,路易.夏尔他们三个就可以前往本地治理。 作为交换,路易夏尔要以转让法属路易斯安那为条件,获取北海镇的支持;至于北海镇获得路易斯安那的总价,则是4000万北海元。而折算成法郎的话,就是6666.66万法郎,实在是太顺了! 当然了,北海镇提供的军援物资都要从这六千多万法郎里扣除。至于赵新他们杀进圣殿塔救人,又把三人从欧洲带回亚洲这件事,就不收钱了,算是友情赠送。 两人的协议之所以是备忘录形式,首先是因为路易夏尔今年才八岁,他还没获得欧洲各国王室的承认,尤其是需要得到他叔叔--保皇党领袖阿图瓦伯爵的效忠。 其次就是路易斯安那--密西西比河以西的地区目前还在西班牙手中。当初「七年战争」快要结束的时候,路易十六眼看要输,为了留住北美的地盘,便和西班牙秘密签订了《枫丹白露条约》,将路易斯安那地区送给了同是波旁 家族的西班牙国王。如今要想从西班牙手中再拿回来,就必须再签一份秘密协议,而且搅屎棍英国还不能从中作梗。 自从北海镇在印度的战事开打后,无意中从焦循口中得知此事的伊丽莎白夫人就魔怔了。焦循很同情这个女人,于是也尽力帮她打听。 可是焦循能知道多少南亚的事,他也只能是瞎打听。到了12月,随着从焦循那边得到的消息越来越少,内心焦灼的伊丽莎白夫人再也按捺不住,便数次以拜访的名义直接上门找赵新问。 问题是这两人从在巴城那会就有些眉来眼去,不清不楚,沈璇也隐隐听到了一点风声,心中老大不乐意。 赵新自知理亏,再加上忙着和李朝谈判的事目前更重要,就一直推托没时间。不过如今勒克莱尔已经重返总督大位,也该让对方知道了。 第七百零三章 万里孤身走奇台 “夫人,目前在印度的情况是这样的,我们的部队已经从英国人手中夺回了本地治理,勒克莱尔也重新掌管了那座城市。他打算等局势彻底稳定后,再带着夫人来北海镇看望您和王子。” “我的上帝!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女人眉头舒展,白皙的脸上红晕更浓了。她微微欠了欠身,似乎要站起来,然而她几乎在瞬间就感觉到从旁边射来了两道警惕的目光,于是便极为自然的用手将裙子上一丝褶皱抚平,又靠回到了椅背上。 沈璇和阿妙已经打定主意,只要这个法国妖精不走,她们就不挪窝,也算是间接表明态度。相比沈璇,阿妙心里其实更煎熬。她眼看就十八了,和赵新耳鬓厮磨这么多年,两人就差一层窗户纸。算上自己,赵新已经有四个女人了,换言之一桌麻将刚刚好。用唐小的话说就是,目前大家手风都不错,谁也不想再多一个换手的! 赵新多鸡贼啊,他一切尽收眼底,但假装没看见,一本正经的继续向伊丽莎白讲述本地治理的情况。 其实两人之间压根儿就没有越雷池一步,而所谓的“暧昧”,只不过是彼此用以拉近关系,试探对方态度的手段罢了。但问题是西方人的这种社交套路,沈璇和阿妙是无法理解的,只能是越解释越黑。 对伊丽莎白这样一个自幼成长在宫殿政治旋涡的女人来说,注定是不可能单纯的,她对外界释放的每一种态度都有其用意。别看路易十六活着的时候她摆出一副置身世外的样子,每天沉迷于宗教祈祷,其实这女人对政治极为热衷,而且头脑尤为清醒。 四年前“攻打巴士底狱”的事件发生后,她曾第一时间向路易十六建议,绝不能纵容,必须要铁腕镇压。可性格软弱的哥哥并没听她的,而是选择了妥协;于是法国各地纷纷效仿巴黎,星星之火终成燎原之势。 伊丽莎白对赵新当然有好感,而且还不低。在她眼中,赵新除了年轻“英俊”,权力和实力更是远超欧洲的那些君主。再者就是自从她和哥哥一家身陷囹圄后,全欧洲那么多的君主国家在抗议、威胁,甚至是发动战争,可到最后居然是一个来自东方的“君主”亲涉险地,把她和侄子侄女从巴黎救了出来。 后世的不少人都以为十八世纪的法国宫廷是个情欲放纵的所在,这话既正确也不正确。波旁王朝上流社会的不少权贵的确是荒淫无度,生活糜烂;可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王室一家却是清教徒般的存在。 赵新有老婆,也不会为了她抛妻弃子;而她身为波旁王朝的公主,更不可能委身做对方的情妇。相较于缥缈无望的爱情,复辟王室才是她毕生的使命。 “.所以,再安心等几个月,等到我们和英国东印度公司的战事告一段落,尤其是迈索尔王国赢得胜利,法属殖民地的局势才能稳定。到那时,勒克莱尔总督才会离开本地治理,专程来北海镇。我这么说您能理解吗?” 为了省事,赵新直接用英语布拉布拉的解释了一番,一旁的沈璇和阿妙听的满头黑线,不过伊丽莎白算是听明白了。 她承认对方说的很有道理,法属印度殖民地太小了,必须要通过这次战争跟英国东印度公司抢地盘,这样才能获取足够的复辟本钱。从赵新给她的分析来看,要想让路易夏尔回到法国登上王位,至少要有一万名武装到牙齿的精锐雇佣兵才行。 既是如此,再在赵新家呆下去已没多大意义,尤其是旁边还有两个跟看贼一样的女人。伊丽莎白随即提出告辞,赵新和沈璇起身相送。因为沈璇怕冷,所以只送到二进的月亮门就回去了。 等上马车的时候,伊丽莎白很自然的伸出戴着皮手套的手,示意赵新扶她,赵新笑着照做了,临别前还不轻不重的握了一下,搞的对方的俏脸又是红扑扑的. 1794年1月23日上午,位于新疆东路奇台城城治以东偏北四十多里的东泉大庙门外,突然来了大批全副武装的北海军骑兵,甚至还有两辆轰鸣作响的装甲车。这一切,都让来此上香赶集的汉人百姓惊诧莫名,以为是北海军的哪位大老爷要来上香呢! 这座东泉大庙建于乾隆五十四年,历经三年才彻底完工。说是一座庙,其实内含三座,分别供奉着关圣大帝、三霄娘娘和城隍。自从庙宇落成后,每到“逢五排十”,方圆几十里内的百姓就会携家带眷,骑着驴、坐着马车纷至沓来。庙宇内香烟缭绕,善男信女们虔诚备至;庙外商贩云集,摆摊设点,叫卖声不绝。到了年节,大庙门外还会搭设戏台,人群拥挤,热闹非常。 然而北海军的人到了后,首先封闭了庙门,不让人进去;随后又派兵进入庙内,将入内的香客请出,又将十几名道士全部集中起来,不由分说的关进了一间屋内。 当家的李道长大惊,以为是要查抄寺庙,不由连声哀求,说别看我们这庙大,其实没存多少香火钱,统共才一百多两,要是军爷不嫌弃,权当孝敬了。 谁知带队的北海军营长听完呵呵一笑,随手从身后警卫手中接过两封用红纸包着的北海银元,一共一百块,不容分说的塞进了对方手里。李道长只觉手中一沉,心中不免诧异。 “这是一百块北海元,是我们首长给道长的补偿。请放心,我们就在此地呆半个时辰,时间一到就走。届时外面的信众就可以进来上香拜神,还麻烦道长出去跟百姓解释一下。” “啊?!”李道长有些犯懵,他也是在大庙呆过见过世面的,还从没见过如此做派的香客。想了想又道:“即是大人来上香,不如由小道给大人介绍一下庙中风物?” “不必了!”骑兵营长看了看手上的腕表,随即对手下人命令道:“给你们二十分钟,再把庙里各处仔细检查一遍,确保无人在场!” “是!” 李道长愕然看着眼前的一切,心说北海军的举止做派可真怪。不过他也不敢再说什么,便跟着一个士兵去了庙门外,跟被拦在外面的香客解释了起来。大伙一听,半个时辰也不算长,那就等着吧。 约莫过了三炷香的工夫,远远围观的众人里,有眼尖的突然看到从庙里走出一群人,最外侧的是十几名北海军,中间似乎还围着什么人。 过不多时,两辆装甲车发出阵阵轰鸣,尾部冒出一股股青烟,然后在大批骑兵的护卫下,向着南面而去。直到这时,东泉大庙外的戒严才算解除,百姓们该上香的上香,该摆摊的继续摆摊。不过这一天发生的怪事,随着上香老百姓的嘴巴,很快就传遍了奇台和巴里坤各地,让无数人为之臆测。 回到几分钟前,赵新刚坐进车里,就看见了范统的那张圆脸,笑嘻嘻的递过来一个头盔,对自己大声道:“赵老大,千呼万唤,总算成功把你给召唤来了。咱这安保工作到位吧?” 赵新之所以选择东泉大庙当锚点也是没办法。要知道在另一时空的奇台,只有关帝庙的中堂还依旧留存,而且位置不变,其他全是光绪时代重建的。听了范统的话,他戴上头盔大声笑道:“我靠!听你这口气,我成神兽了!” “不敢不敢!我看见您就跟抬头望见北斗星一样,心中分外想念!” “江子屏和你夫人都到了么?” “一周前刚到!” 赵新“嗯嗯”的应了两下,装甲车内的噪音太大,两人都得扯着嗓门才能让彼此听清,实在忒累。 两人都不再说话,赵新抬手打开了车身左侧的观察窗扫视着车外的世界。他这还是第一次来天山,所以不免有些好奇。 道路旁,一簇簇伸向清冷蓝天的干枯芦苇从眼前掠过;护卫的骑兵们身下奔马卷起的雪尘和厉风混杂在一起,发出了尖哨般的响声;而衬在远处的作为背景的,是喀尔里克山脉铁青色的山体和皑皑的冰峰,连绵巍峨,亮如水晶。 不过雷同的景色看多了,也就没那么震撼了,很快,颠簸的装甲车让赵新陷入了梦乡。他这一路从东到西马不停蹄的赶过来,着实累了。 两个多小时后,正在打盹的赵新被范统拍醒,他用手搓了搓脸,让自己冷静了片刻,这才低头走出了装甲车。 “敬礼~~!” 随着一名军官的大吼,已经列队多时的三千多名北海军全体立正,当所有人的脚跟靠拢时,发出了“轰”的一声巨响。所有人鸦雀无声,都是神情激动的看向北海军的最高统帅。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赫然可见靖远城的东城墙。城门上,一面硕大的北海军旗帜飒飒被凛冽的寒风吹的飒飒作响。 眼前的靖远城建于乾隆四十年,也被人称为“老满城”,规模并不大。这是个戍边军镇,如果没有城外的大片北海军军营的话,看上去很是冷清,简陋而荒寒。要说风景,实在是乏善可陈。尤其是南面的群山,壁立千仞,狼牙交错,连一棵树都看不到。阳光投射到那些尖利的岩石上,发出死鱼鳞一样的怪诞变幻的闪光。 赵新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队列最前方的刘胜和江藩二人,两人一高一矮,一前一后,极为惹眼。他虽然没穿军服,可还是一脸郑重的向在场官兵举手回礼,随后下令道:“稍息!” 几秒钟后,队列中又是轰然一声,赵新这才走上前和刘胜、江藩握手寒暄,然后是各团各营的主官。接着,赵新接过范统递来的电喇叭站到提前准备好的木台子上,发表了一番热情洋溢的讲话,既有对大家跨越千里戈壁进军天山的赞扬,也讲述了进兵天山南北的重大意义,再有就是对未来的期许。期间在场官兵也爆发出了热烈的欢呼,声震四野。 等他和刘胜等人来到西线司令部的指挥部,刚一进帐篷,已经被风吹的脸都木了的赵新接过一名参谋递来的热水,忙不迭的吸喽了两口,又用热毛巾擦了把脸,这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好家伙,大冷天搞阅兵!你们仨谁的主意?” 刘胜笑道:“这还叫冷?今天算是这一个月来最好的天气了!” 赵新听了只是摇头苦笑,因为江藩在场,所以他没法跟刘胜逗贫吐槽。他又喝了口热水,对江藩道:“子屏先生,从黑龙江城到镇迪道,东西南北跋涉万里,有什么体会?” 只见江藩嘴唇抖动了几下,噗通就跪了下来,神情激动的拱手道:“殿下创立的霸业远超汉唐,无人能及!藩佩服的五体投地,此生愿为殿下鞠躬尽瘁,效法班定远,西出葱岭,立功于异域!” “哎!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赵新边说边看向刘胜,心说大哥您块头大,帮我把他拉起来。刘胜会意,单手一托江藩腋下,就将他给扶了起来。 这事其实还真不怪人家江藩,主要是赵新太“变态”,隔谁的心脏也受不了,精神上的冲击那就别提了。 他是大前天给刘胜他们发的电报,通知自己大概几点到,做好接应准备。然后用了两天的工夫,从东到西横跨万里。江藩虽然在北海镇的时候就听说过赵新身上的种种神奇之处,可毕竟没见过,所以只当是为了神化他个人而造的声势。 对他来说,赵新最神奇的一次就是和王远方杀进扬州城救焦循他们。可事后他也觉得能解释的通,毕竟北海镇的武器和快艇是见过的。 江藩自幼博览群书,从不信什么鬼神只说。可直到今天,当他终于亲眼见证了赵新的手段,整个人都不好了。 试问自三皇五帝至今的542位帝王里,有谁跟这位似的,竟然会瞬息千里的缩地神通?就算是《山海经》里神通广大的黄帝,也没听说会这一手,人家顶多就是擅于驯猛兽! 此刻在他的心里,赵新已经不光是一位成就霸业的人君,也具备了神性. “奇台”这个名字是来源于“契丹”的谐音,当年宋辽金时代,奇台为辽国所属。西辽建立前,耶律大石一度曾在奇台休养生息,后人就将此地按照契丹部的谐音KITAY,称之为奇台。新疆的很多地名都是从音译来的,比如哈密、伊犁、喀什等等。具体可以看福康安他爹傅恒编撰的《西域同文志》。 第七百零四章 牵一发而动全身 赵新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先和刘胜、范统、江藩三人开了碰头个会,对西线部队的情况有了初步了解。 在大方向上,他其实最关注的就是三件事,官兵学习维语的情况,驼马牛征购的进度,以及之前在哈密那边对乌其伯克的斗争。 学维语的事就不用说了,而大牲畜的征购则是为了在开春后给西进的部队提供充足的后勤补给。江藩是近期才接手的,前期各地的征购都是由范统在代管。 既然是征购,那就肯定要花钱买,而且还不能强买强卖压低价。虽说西线司令部的资金并不宽裕,可范统深知赵新从不会在这种事上去纠结仨瓜俩枣的小钱,更不会为此而压榨老百姓,便定下了比市面价高出20%的收购标准。 这年月的新疆东路虽是地广人稀,经济落后,但因为满清已经搞了二三十年的军屯和商屯,哈密和巴里坤又是关内通往乌噜木齐的咽喉,所以也是驼马等大型牲畜的集散地。 “说起来,还是得从咱们哈密搞了那场公审大会,顺带把回王那些家伙收拾了一顿,老百姓对咱们的信赖这才蹿升,征购也变得顺利了。再有就是新疆这边的驼马价格比喀尔喀还便宜。目前各部已经完成了征购计划的四成,照眼下的形势估计,等到了农历二月底,基本上能完成七成,留出耕地用的,后勤队差不多也够用了。” 赵新一听范统这么说,笑着道:“那敢情好,我还正想问哈密那边的事呢。” 范统道:“这事啊,还是大刘最有发言权,他为此还专程去了趟哈密。本来我也想去,结果跟他猜丁壳输了。” 一旁的江藩听到这话,顿时忍俊不禁。 刘胜笑着道:“我是接到巴彦的电报后,才临时决定去看看的。这样做一是能鼓舞部队士气;二就是我都亲自到场了,老百姓就会明白咱们究竟是跟谁站一头。不过说实话,大冬天的走天山道,可真是件苦差事!巴彦当初带着两个团强行军翻越天山,现在想想都后怕。” 赵新对此不置可否。在他看来,想要将北海军打造成一支铁打的部队,乃至凝聚出所向披靡的军魂,这点儿苦还真算不得什么! 冬季的天山险,难道炎热的南洋雨林就不危险么?北海军要想成为他心目中的那支部队,差的还远着呢! 接下来刘胜便讲起了他在哈密参加的那场公审大会 乌其伯克沙克扎帕尔被巴彦从艾提尕尔带回军营后,迅速就对其展开了审讯。一开始这货紧咬牙关,根本不承认自己犯下的罪行,只喊冤枉。谁料当那位当过治安警的黄万两出马后,仅用了半天的工夫,对方就供认不讳,并按手印画押。 然而到这一步还不算完,巴彦在给司令部发电报后,刘胜和范统很快就联名回了电。两人告诉巴彦,不能消费一次就算完。得让沙克扎帕尔把知道的其他三位乌其伯克甚至于回王府犯下的罪行也交代出来。等于是借着这次机会,搜集回王府和那些权贵的罪证。 有了司令部的授意,巴彦便告诉黄万两,只要不把沙克扎帕尔弄死,随你怎么用手段。黄万两一听还有这等好事,顿时拿出了在治安警学的全挂子本事,用了一周的时间,将曾经的乌其伯克老爷伺候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乃至于最后只要一看到黄万两,就会哇哇大哭,害怕到失禁。 话说北海镇治安警的很多审讯手段,都是源自于当年赵新传授给片山和鲁寿山的一本小册子。从那时起,治安警的审讯技能飞速提升,打人用刑都成了小儿科,审讯完了浑身看不出伤才叫本事。不管是满清、德川幕府甚至是李朝派去的探子,只要落网就没有扛得住的。而这本册子上的内容,实际上都是赵新跟另一个人那里打听到的。 还记得另一时空那个武器贩子安德鲁么?他曾给赵新介绍了一个“生意伙伴”,由此也让赵新购买装备的规模提升了一个等级。问题是那人曾长期就职于一个“K”打头的部门,专司反间工作。两人在几次交易熟悉后,赵新便趁着闲扯淡的机会,问了不少相关内容,最终整理成册。 言归正传,沙克扎帕尔在黄万两的殷勤周到的“招待”下,不仅将自己和亲眷犯下的罪恶说了一干二净,甚至于将其他三位乌其伯克和回王府上下这些年所干的腌臜事也全数抖落了出来。 面对那几近一尺厚的交代材料,无论是巴彦还是之后急匆匆赶到的刘胜,看过后无不黯然;光是奸淫妇女逼死人命这一项就有数十起,其他恶行更是数不胜数。刘胜甚至气的掀翻了桌子,他很难想象哈密的维族百姓这些年都是怎么熬下来的。 不过此时的刘胜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做事狂暴、不计后果的莽汉了。他仔细盘算了一夜,最后得出要对付回王这种在哈密盘踞了数百年的地头蛇,必须得用零敲碎打的办法。 抓一个满清册封的多罗贝勒算不得什么,可对方“宗教首领”的身份却不得不顾忌。 要知道在整个哈密地区有两百多座寺庙,相关的宗教人士均在回王的掌握之中。比如本地的掌台大阿訇--也就是艾来木,都是由王府大阿訇兼任的,而这位大阿訇又是由回王任命的。于是整个哈密地区大大小小的宗教人士都对回王负责,回王又通过他们控制着维吾尔和哈萨克百姓。 就算他那个“圣裔”的身份是伪造的,可人家毕竟都说了几百年假话了,底层百姓无人质疑。再者,苏菲派教派在天山南北的影响力可不是一般二般,甚至河州地区还有一大帮拥趸,牵一发而动全身。 刘胜意识到要想彻底扳倒哈密回王,光是手头的这点间接证据可不够,必须要先从司法权上着手,让维吾尔人看到北海镇的法律是公正的,对其产生信赖才行。 如今回王对所属维吾尔人的管理和经济剥削,究其根由是通过宗教法庭来实现的。这玩意在维民心目中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以即便是前满清官府也不敢掺和。 全哈密地区的最高宗教法庭设在回城的“考纳买得里斯清真寺”内,由若干被称作“哈孜”的法官组成,总哈孜是王府大阿訇,下设穆夫提、哈孜热衣斯、一般哈孜等。这个宗教法庭的司法权只受到回王的限制。在最高法庭之下,是各区的宗教法庭,由回王委派的哈孜负责。 刘胜深知,不把司法审判权夺过来,让国法大于宗法,因封建农奴制而形成的经济剥削就无法改变。而接下来对沙克扎帕尔等人的公审,只是树立北海镇司法公正的第一步! “说的好!大刘,你能这么考虑问题,成立西线司令部这步棋看来是走对了!” 赵新听到这里,高兴的一拍范统的大腿,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可怜的范统对赵新还是不够了解,疼的龇牙咧嘴,急忙用手揉了几下。 “如今在委员会里有人说,天山南北的问题简单!不听话的抓,反抗的杀。要我说,这就是放屁!而且还是臭不可闻的那种。” 赵新起身在沙盘前走了几步,盯着上面势力交错的各色旗帜呆呆出神,可他脑海里想的却是“门宦”二字。 自明末清初以降,随着苏菲教义的传入,中国西北地区各自独立的大小派别和门宦相继出现,其中以格迪目、伊赫瓦尼、西道堂等三大教派和库不林耶、戛迪林耶、虎非耶、哲赫林耶等四大门宦影响较大。天山南北的各支派通称为“依禅”,而在陕甘则称为“新教”、“老教”,彼此既有敌视,也互通声气。 这一派的特点是,教主只能由始传者的子孙世代相袭,别人不能继位传承;对于教主的“口唤”,教民只能服从,不能无故违背;教主管辖许多教坊或清真寺,教长由教主直接委任。教长隶属于教主。教主将教民的施舍,用来置买土地、牲畜等,一般都成为富冠一乡的头领,由此也形成了封建特权。 而哈密回王,就是哈密地区政教合一的教主,也是西北地区各家门宦中权力最大的一个。 天山南北的教派问题解决不好,河湟之地的问题就更麻烦。而这其中的核心就是一个,司法权。拿不到这个,破除人身依附就是扯淡。 赵新回到椅子上坐下,对刘胜道:“接着说,后来呢?” “呵呵,我让人给回王送了张帖子,第二天中午找他侃大山去了,还混了顿烤全羊。”刘胜淡淡一笑,继续道:“那个大台吉厄默特我也见到了,还有什么王府的大师爷、亲随参谋、掌教大阿訇。这帮家伙,一个个看似恭敬,其实话里话外就是抱怨,说咱们进艾提尕尔抓人,违背了之前的约定.” 刘胜自然不会被回王府一众官员的七嘴八舌所吓倒,这货骨子里就是混不吝的主儿。他随后简单介绍了北海军这些年的战绩,又把自己在喀尔喀整治蒙古王公贝勒的事讲了讲。当听到札萨克图汗部的某位贝勒因为私通满清、欺压属民,最后被刘胜来了场公审枪毙的时候,在座众人顿时觉得腿肚子转筋,烤全羊不香了,哈密瓜也不甜了。 看到火候差不多了,刘胜便把沙克扎帕尔交代材料里关于自己和其他三位乌其伯克的罪状都抛了出来。 回王府的人固然早有准备,也做好了如何辩解的方案。人家又不傻,自从沙克扎帕尔被抓,额尔德锡尔和他叔叔厄默特便知道彼此已经撕破了脸,再不想办法就只能任人宰割。 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沙克扎帕尔那混账居然全秃噜了,好多事连厄默特都不知道。最要命的是这货还伙同另一位乌其伯克,向迪化方面的清军悄悄运过去了三万石粮食和五千两白银。 额尔德锡尔看到此处,魂儿都差点飞了!要知道此事原本就是他的授意,他当然不会承认,只能让手下背黑锅了。 在和手下人紧急商议后,额尔德锡尔只得无奈的答应将另外一名乌其伯克也送交北海军法办。 到了1794年的1月5日,一场声势浩大的公审大会在哈密回城东门外召开。阿勒同勒克村的村民几乎都来了,周边十里八乡的村民也来了两千多人,审判台下面围观的维吾儿人挤得满满。 为了以示公正,回王额尔德锡尔也坐上了城头,举着个单筒望远镜远远观看。在他的身侧,穿着皮裘的大小台吉、大师爷、大阿訇、管旗固山章京、梅勒章京等等或站或坐,好不热闹。 临时担任起诉人的王荣宣读了诉状,借着台上架设的四个大喇叭,担任维语翻译的广福将诉状上的内容转成了维语,即便是回城内也能听的清清楚楚。如此的审案场面,实在太让人震撼了! 当两名伯克的罪行被逐一公布,尤其是阿皮孜一家上台,声泪俱下的控诉时,在场的维吾尔百姓心中虽然气愤,可随即又想到,那个老爷不是这样呢?这样的日子不是一直如此么!尤其是当他们回身看向城墙上的一大排权贵,心里无奈的发出了叹息。 提前练习了一夜的广福见状,突然高举拳头,义愤填膺状的大喊起了口号;阿皮孜一家见状也跟着振臂响应;随后四周站岗维持秩序的北海军官兵也用刚学的维语大呼起来。 刘胜见火候差不多了,当即起身大声宣布了判决,那就是将两人押到哈密河边枪毙,家产没收充公! 直到这时,原本一脸木然的围观百姓开始有了骚动,虽然枪毙是什么大家还不懂,可两人犯了死罪,马上就要明正典刑却是从广福口中听明白了。 那可是曾经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伯克啊!而且一杀就是俩! 终于,一些备受欺压之人的情绪如同山洪一样爆发了。敢情伯克老爷也有今天!以胡大的名义,干他! “把他们剥皮吊起来!” “塞冰窟窿里!” “北海军好样的!” 赵新意犹未尽的问道:“毙了?” “当然毙了。”刘胜回想着当时的场景,嘴角露出上翘着道:“从审判台到河边拢共才两百多米远,要不是咱们的人拼命挡着,那俩家伙不等挨枪子就会被人撕成碎片。” “回王那些人呢?” “我一宣判完就走了!后来我调无人机的视频看了,那位脸都气绿了!” (本章完) 第七百零五章 密报飞至巩宁城 赵新到达奇台的第二天,又马不停蹄的和西线司令部所属营以上的军官进行了分别谈话。除了哈密地区离得较远没让来,驻扎在天山以北的北海军各部主官悉数到场。 “赵王殿下”的到来自然是让西线部队从上到下倍感振奋的,所有来见他的主官们无不是表情激动,两眼饱含热泪,就跟范统说的“抬头望见北斗星”一样。要不是北海军有着严格的纪律,备不住某些人真会喊出“赵王万岁”表忠心。 这中间有多少人是真心,有多少人带有表演成分,赵新就算不通过应用心理学分析动作表情,也是“茶壶煮饺子——心中有数”。他这些年对北海军的内部控制时刻都不敢放松,“金牌小密探”不光在民间有,军队里也有。 随着这些年的南征北战,包括赵新自己和北海军内部一些人有意和无意的举动,已经将他塑造成了北海军乃至北海镇的魂,于是政治人物神格化的诸多特征也随之产生。说的好听叫“天降圣王,秉承天命”,换言之就是“不是人”。 在如今的北海镇治下,除了祖宗、灶王爷和其他神灵,几乎家家都供着“赵王爷”的牌位。虽然陈青松和于德利等人曾多次就此事下达命令,要求禁止供奉活人牌位,奈何北海镇从上到下的官僚体系就是来自于感恩戴德的流民;尤其是早期的很多人都见识过赵新如何施展“神通”,于是大家虽然口头应承,背地拒不执行。 中国古代历史的经验告诉后人,赤裸裸的暴力统治从来都是短命的,权力的合法性问题对每一个新兴统治阶层都是必须要面对的问题。 可权力从来都是不平等的,所以用理性化和逻辑化的论证很难说明合法性。也就是说,以赵新为首的29人凭什么能控制上百万人口的北海镇? 先进的工农业技术和武力?呵呵! 没有坚实的国民心理和普遍提升的文化素质这一基础,也就是“草民”变为“国民”之前,希翼去建立一个民主制度的政治形式就是空中楼阁。在这一点上,于德利看的最清楚。 虽然赵新他们在九年的时间里做了很多开民智的工作,北海镇也产生了一大批近代国家所需要的“市民阶层”,可毕竟时间太短,而且相较于满清治下的那百分之九十的农业人口只是少数。所以从百姓的心理定势来说,权力必须要与神灵的意志结合,才能让他们产生自觉服从的意识。 没辙,这片土地上有着深厚的民族文化心理基础和宗教崇拜意识,当旧有的偶像开始没落,对新偶像的崇拜也必然产生。这根本不是什么铁腕政令能改变的,只能通过对一两代乃至数代人的教育才可以。 在中国古代的传统政治里,一直存在着将统治者神格化的倾向。而一个被神格化的统治者一旦走上权力的祭坛,往往就会在独裁化的道路上一路狂奔,要是再有野心家的推动,那就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当这种仅以道德作为约束的权力恶性发作,就会酿成沉痛的政治和社会灾难。 作为一个普通人能成就如此基业,赵新要说不得意那是不可能的,毕竟这厮来十八世纪的初衷只是为了挖金子。可得意之余,他也会在夜晚躺在床上焦虑,既害怕丧失对北海镇的控制,又担心自己会从屠龙者变成恶龙。 实际上赵新自己很清楚,他最大的敌人从来都不是满清,也不是关内的广大缙绅地主,而是他自己不断膨胀的欲望. 东泉大庙和靖远城外北海军军营内不同寻常的动静,很快就引起了某些有心人的注意。毕竟赵新来的那天正逢大集,而范统为了接他而搞出的场面也实在有点大。 赵新抵达靖远城第三日,空中乌云密布,大片大片的乌云积聚在雪峰顶上。到了中午,狂风混杂着铺天盖地的雪花,呼啸着在天山北麓肆意席卷,像极了一群群被毁了巢穴的马蜂,到处乱窜。片片灰云,象离群的狼息似的,迷失了方向,飘忽不定。 黄昏时分,在奇台通往乌噜木齐的一条人迹罕至的山道上,一个骑着匹棕马的人正顶风冒雪的向西而行。他身穿一件半新不旧的土布祫袢,外罩一件羊皮袄,戴着顶半新不旧的狐皮帽子,脚上蹬了双开了口的皮靴。 当他来到一处叉路口,狠狠地扯了一下马嚼子,让马停住脚步,随后警惕的向四周眯望。而经过长途跋涉的马此时也猛的竖直两只短耳,闪动着晶亮的黑眼睛,甩着嚼子,抬起前蹄,轻声的嘶鸣起来。马掌踩在碎石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溅起点点火星。 马的这个举动,使骑马人有些不快,甚至有些惊慌。他双手狠狠地扯了一下嚼子,把皮靴紧紧踩在镫上,猛地从马鞍上欠起身子,把皮帽往后掀了掀,不安的向四面观察。但见暮色苍茫中黑影幢幢,远处还不时传来一阵阵狼嚎。透过稠密而黑魅的树丛,如同萤火一般的光亮在西北方时隐时现,忽明忽暗。 马的惶恐是因为觉察到有狼,可骑马人对狼不感兴趣,他相信自己已经准确无误地来到了辑怀城附近。只要过了此处,再走四十里就是乌噜木齐。 骑马者喘了口粗气,翻身下马。此时天色未暗,他找了个背风的山坳,把马缰拴在石头上,随后在四周捡了些半干的枯草和许多枯树枝,好不容易才把火升了起来。潮湿的树枝因为燃烧不充分,冒起了一道浓烟,不过因为此地偏僻,再加上大雪,外人也很难注意。 他从衣襟里掏出烟袋,装了一袋烟,点燃后狠劲的抽了几口。等抽的心满意足,便把烟袋锅在地上的一块碎石上敲了几下,几颗火星随风乱舞,转眼即逝。 骑马者将烟袋收好,仔细听了听周围的动静,思量了片刻,走到马的跟前,从鞍子后取下了一卷厚毡毯和一个织有地毯图案的大褡裢,在火堆旁寻了个背风处放好;等他从褡裢取出几把豆子喂过马,这才卷着毯子靠着褡裢进入了梦乡。 他睡的一点也不踏实,时不时就会从梦中惊醒,梦里全是北海军攻打会宁城时的场面。也不知过了多久,惊醒了几次,当取暖的篝火就快熄灭时,骑马者决定不再睡了。 此时天上的雪已经小了很多,他抓起一把雪揉了揉脸,又抽了一袋烟,又用豆子喂过马,随后便开始换衣服。 他先脱下羊皮袄和祫拌,又把皮帽卷在祫拌里,放在一旁,接着就从褡裢里取出一顶黑色带护耳面罩的头盔、一副白色镶有红边的圆领对襟棉甲、一件披风和铁网靴,一一穿戴完毕。之后他又从褡裢里取出一把雁翎刀和一把外面裹着布的火绳短铳,先是将刀挂在腰间,又仔细检查了一下火铳放进马鞍前的袋子里。 等做完这一切,他把换下的衣服放好,把褡裢和毡毯放上马背,才又骑上了马。 马从小路穿过一片杂草和灌木,拐入了驿道。经过两个时辰的疾驰之后,天光也已放亮,只见不远处一座绵延数里、高达两丈多的土黄色城墙横亘在乌噜木齐河的西岸,巩宁城到了。 这年月的乌噜木齐其实是由两座城组成,迪化城是汉回杂居,眼前的这座巩宁城是满营官兵和家属的驻扎之地,两地隔河遥望,相距十六里。另一时空的历史上直到光绪年间,两城才合为一城。 满城建于乾隆三十七年,城池建成后,乾隆取“巩固安宁”之意,将其命名为“巩宁城”。因为乌噜木齐都统署衙、迪化州州衙、州学正衙门均在城内,因此这里便成了满清在天山北路的军政中心。 要进城,首先得经过十几丈长的巩宁桥。此时的桥上往来行人已经不少,看到身穿镶白旗棉甲的骑马者,无不小心避让。负责看守桥头的绿营兵丁见其穿戴也不敢多问,还帮着驱赶行人。之后骑马者一路通行无阻,牵着马从东面的承曦门进城后,经过商铺鳞次栉比的街巷,径直来到了都统衙署的八字墙前。 巩宁城虽然建城不过才二十年,可因其地处新疆东路的要冲,又是哈萨克汗国和满清贸易往来的枢纽,故而极为繁华,不亚于关内。当初纪晓岚被流放至此时,也讶然这里的繁华富庶,发出了“廛肆鳞鳞两面分,门前官柳绿如云”的感慨。 “来者何人?!” 当守卫在衙署台阶上的几名八旗兵看到穿着镶白旗甲衣的骑马者上前,便抬手示意对方止步。 骑马者拱手道:“在下是巴里坤领队大臣和大人的亲兵队长阿林保。奉大人之命,有十万火急的军情,要面呈都统大人。” 几名八旗兵闻言顿时愣住了。巴里坤?不是在几个月前就被北海贼攻陷了吗? 突然,守门清军中的一名骁骑校突然厉声喝道:“将此人拿下!” 几个八旗兵立刻抽出兵刃,蜂拥上前。阿林保早有准备,他不慌不忙的拱手道:“诸位兄弟,别误会,我真是奉了和大人之命,有书信在此!” 那骁骑校嘿嘿冷笑:“谁他妈跟你是兄弟!会宁城早就被北海贼占了,和升额和大人城破之际就殉国了!你这厮居然敢假冒他的名义,怕不是北海贼的探子吧!拿下!” 两名清军此时已将刀架在了阿林保的脖子上,其中一人照着他的膝盖窝就是狠狠一脚,阿林保也不反抗,顺势就跪在了地上。 “和大人还活着,没死!”阿林保大声辩解道:“城破之际,我家主子虽身中北海贼的铳子,可被我和几个兄弟从死人堆里抢了出来,又经救治,伤处已是无虞,眼下活的好好的!他老人家是皇上亲赐的佛尔钦巴图鲁.” 几名清军也不理会,正要指使一名同伴去门房里找绳索,就听身后有人呵斥道:“署衙门前重地,何事喧哗?!” 众人转头看去,就见一个身穿正四品云雁补子的汉人文官骑着匹高头大马,带着几名跟班从东边走了过来,仔细一看,原来是镇迪粮务兵备道方敬。 守门的武官连忙打了个千,道:“方大人受惊了,卑职等人抓到了一名北海贼的探子。” 阿林保看到方敬,顿时来了精神,大叫道:“方大人,我是和升额和大人的戈什哈队长啊!去年六月您去会宁城视察粮草储备,小人一直跟在和大人身边,咱们见过!小人是来给都统大人呈报军情的!” 坐在马上的方敬仔细打量了阿林保,别说还真有点印象。去年和升额给自己送银子的时候,这货就在场,心腹中的心腹。 这些年随着北海镇崛起,清廷对新疆的治理也抓的不那么严了,于是各级官员上下其手,亏空、侵吞国帑、虚报粮价的事又冒了出来。 要知道自乾隆统一新疆后,新疆东路各地在清廷大力发展屯垦的有心经营下,农田水利各项事业都得到了迅速发展,当地粮价一直不断下降。连纪晓岚都说,天下粮价之贱,无逾乌噜木齐者,载麦盈车卖得的钱连三贯钱都不到。 然而在官府的公账上,粮食采购价却是一路高涨。比如小麦,每京石的市价不过白银八九钱至一两九分不等,而各州县却以每石一两八九钱走账。 方敬掌管着油水最肥的粮道,这两年已经贪了一万多两银子,实在爽歪歪。想到这里,他便吩咐道:“把他带进衙署内问话。” 长话短说。经过一番审问,阿林保的身份被确认无疑,随后,一封盖着巴里坤领队大臣印信的血书就被呈送到了乌噜木齐都统尚安的面前。当他看完信上的内容,不禁有些愕然。 和升额说会宁城破之时,自己中枪昏迷,被阿林保和几名亲随从死人堆里扒出来逃出了城,之后他们躲进了奇台附近的东泉大庙,幸亏庙里的一名道士医术超群,取出了身体里的铳子,这才没死。之后他便栖身于奇台附近的东泉大庙,乔装成了火工道人。 他说自己也知道身为守城将领,城破便应自尽殉国,可他不甘心,一直想着报仇,不如此就对不起皇上的知遇之恩。最近靖远城那里似乎来了个北海贼的大人物,所以便想找机会行刺杀之事。这次让阿林保来,就是请尚大人给他秘密调派一些弓箭和火枪好手,协助他一起行动。 实在写不完了,先这样,后面再加。 (本章完) 第七百零六章 何劳转粟上青天 三天后,阿林保和二十多名身形精壮的汉子,一人双马飞驰在通往奇台的驿道上。他们离开巩宁城后风餐露宿,过驿站也只换马而不停,仅用两天时间就过了阜康县城。 “吁~~~” 随着阿林保猛勒马缰,其他人也不约而同的一起减速,四十多匹训练有素的战马狂嘶着止步。一名长着络腮胡子如同黑塔般的壮汉瓮声瓮气的道:“怎么了?” 阿林保解释道:“巴大人,再有三十里就到北海贼的哨卡了,咱们得从前面的岔路口向南,贴着博格达山走,和大人会带着几位兄弟在石城子跟咱们碰头。” 北海军当初拿下奇台以西的恺安城后,刘胜命令部队继续向西推进,最终将分界线暂时设定在了距离阜康县城九十里的滋泥泉驿站。因为当时已经是十月入冬,阜康县的守军直到十一月初给驿站送给养时,才发觉情况不对。 壮汉听了点了下头,抬头看了看天色还早,便说道:“走!进山后再找地方休息!” 周围众人一齐道了声“嗻”,然后一放缰,上百只马蹄一阵急响,转眼便消失在了烟尘碎雪中。 话说乌噜木齐都统尚安经过深思熟虑,最终决定还是赌一把,有枣没枣先打一杆子试试,万一成了岂不是大功一件?到时候北海军打过来,自己就算弃城逃跑,在伊犁将军明亮和朝廷那里也能功过相抵,逃过一死。 此人早年是以生员身份进兵部当笔帖式,后来参加过大小金川之战和平定陕甘回乱,还当过陕西布政使和广东巡抚,算是阿桂一党。不过倒霉的是九年前因牵扯“粤东盐商派捐公费”一案,被乾隆发往吐鲁番担任领队大臣,熬了好几年,才被提升为乌噜木齐都统。 因为伊犁将军明亮和背后靠山阿桂的关系,尚安深知北海军的可怕实力。明亮当年在宁古塔那么雄厚的兵力都被打的呕血三升,巩宁城和迪化城的几千兵力就更别提了,阖城总动员都没戏,必须得来点邪的歪的才成。 于是尚安从巩宁城的驻防八旗中挑选了二十多名精锐,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单兵作战能力极强。之前说过,清军自“大小金川之役”后,由重视战阵训练转为强调个人勇武,故而对单兵作战能力提出了更高要求。 负责带队的是一名叫巴奇纳的满洲正白旗协领,此外还有两名领催委前锋校,二十名前锋兵--源自后金时代的巴牙喇前哨兵。 乌噜木齐的驻防八旗均是来自甘肃凉州的庄浪满兵。实事求是的说,凉州满城地处军事要冲,再加上所在偏远,较少受到内地旗人腐化风气的影响,在乾隆朝的历次战争中都是主力中的主力,战斗力很高,仅次于索伦兵。 巴奇纳他们这次携带的武器除了每人配备的短刀、刺虎枪和132磅的重弓外,还有十支品质上佳的蒙古花交枪。这种枪长度为三尺七寸,重八斤,装药两钱,铁子重4.7钱。虽说二人抬的射程更远,杀伤力也更大,可其长度超过了两米,不便携带。 冬季的天山北麓白雪皑皑,山势高低起伏,雪山森林、河道峡谷相互交织,人迹罕至,极为难行。虽然有熟悉地形的阿林保带领,前锋营的士兵也走惯了山路,可两百多里的路程还是溜溜走了五天,到了第六天中午才来到了已经结冰的碧流河边。只要过了这条河,进入东面的山谷,再走四十里就能到石城子了。 与此同时,在离此四十里外的天山北坡上,赵新和范统、江藩三人骑着马,缓缓走上了一座高岗。放眼望去,苍茫而辽阔的山河尽收眼底,远处是如同镜子般冰冻的河流,脚下是覆盖着皑皑白雪的深壑大沟。 赵新跳下马,将缰绳甩给随行的警卫,信步走进了那片只剩残垣断壁的废墟里。范统和江藩二人不明其意,也只得下马跟了上去,就见赵新低着头在废墟的雪地上拨拉了一会,俯身捡起一物。范统走上前看去,发现是一块残破的陶土瓦当;中间是两条双十字线,将圆面等分成了四块,每一块里是一个边缘内卷的纹饰,纹路清晰可辨。 “瓦当?” “对。汉代的云纹瓦当。”赵新说罢,随手递给了范统。 一旁的江藩端详了片刻,又拿在手里掂了惦,赞同道:“的确是汉瓦,这东西拿回去找人雕个砚台,也算是文房之妙趣。” 范统对文玩一窍不通,诧异道:“这玩意也能当砚台?我只听说过用秦砖做砚台的。” 江藩解释道:“秦汉的瓦当材质细密,用料考究,已近于澄泥。拿来做砚质坚而泽,贮水几日不枯,乃砚材中不可多得之上品。某早年在京城一官员家中,曾见过一方用长乐未央瓦雕的砚台,堪称绝品。” 范统恍然大悟状,笑着道:“往后得跟子屏先生多学学,我对这些真是一窍不通。” 江藩下意识的伸手捋胡子,等摸了个空才想起,自己从军后便把胡子剃了。哎!北海军就这点不好,即便是军官也不让留胡子。 “小范,”赵新抬手用马鞭扫了一下,说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哪儿?”范统一脸茫然,四下看了看,心说荒山野岭的,我特么哪知道。 赵新这些日子一直忙于处理满清遗留下来的屯田事务,不是调阅档案,就是让后勤部的人员下去调查耕地情况,晚上回来还要开会讨论。好不容易诸事底定,也准备要走了,可今天一大早不知中了什么邪,非要拉着自己和江藩跑到了六十里外的这片山岗,说是一起散散心。原本他还叫了刘胜,可大刘因为临时有事,就没来。 北海军自从拿下古城、镇西府和哈密后,三地所有的兵屯、犯屯和户屯自然就要接管。六万多亩的耕地面积可不是小数,如何管理这些耕地和劳动力,将关系到西线部队来年的口粮,以及未来天山南北的土地制度;再者就是北海军既然接管了数万亩屯田,那么开春后的种子、损坏农具的修理和更换就都要管;此外新的纳租标准也要定下来。 刘胜和范统这两个多月一直忙于军事部署、部队训练和战俘管理,根本顾不上屯田的事;可当赵新了解情况后,认为事关重大,不能耽误。趁着时间还充裕,他便指挥后勤的人,用了几天时间把这事理出个头绪,制定开春后的方案,这样即使自己走了也能按部就班。 所谓的“兵屯”顾名思义就是由绿营兵开垦的土地,满清将来自陕甘诸提镇那些擅于耕种的绿营兵按百名分为一屯,每家拨地二十一亩,屯上设营。再有就是“犯屯”,也就是由流放犯组成的屯垦形式,也被编入了绿营屯垦下。 以上两种的土地都属于官营,只有使用权,没有产权,而且每年产出要全部上缴。由于过去满清制定的标准实在太高,使得不管是屯兵还是遣犯,生活都十分贫困,而且后者更甚。 比如对屯兵来说,细粮缴纳在十五石以上的,赏一个月盐菜银(一两);纳细粮二十五石以上的,赏两个月盐菜银。可如果纳细粮在十二石以上,不到十五石的话,不赏不罚;纳细粮不到十二石,不光屯兵要受罚,统辖的屯官、营官一起跟着挨罚。 而对遣犯的标准是,纳细粮六石六斗,每日口粮加白面半斤;纳细粮十石,每日加给白面一斤;纳细粮在四石以上,六石一下,不赏不罚,纳细粮不到四石者,重责。遣犯屯田的标准之所以比屯兵低,主要是牲畜和农具都不足,再有就是劳动力数量不够。 别看满清说的冠冕堂皇,又是盐菜银又是白面的,可当赵新带着几名参谋调阅并统计了奇台县屯田的田亩账册后发现,在一般情况下,屯兵和遣犯要达到不赏不罚的纳粮标准已经是很不容易,想要达到获赏的标准更是难。 自乾隆二十五年到乾隆五十七年的32年时间里,屯兵屯田只有八年的纳粮数在十五石以上,占25%;纳粮在十二石以上不奖不罚的有十年,约占37.5%;纳粮不足十二石的及格标准是十四年,占了43.75%。 而遣犯的数据则更差。新疆东路的遣犯屯田历史是三十年,这其中仅有五年的纳粮标准超过了达六石六,得到了日加给白面半斤的奖赏,占16.7%;纳粮在四石以上,不赏不罚的共有二十一年,占70%;纳粮不及四石且受到重责的,共有四年,占了13.3%;至于纳粮达到十石的,则是一年都没有。 因为兵屯和犯屯的纳粮标准完不成,统辖营官和管屯官都要受到处罚,于是为了不挨罚,各级屯田官就得逼着下头多开耕地,而且还不能计入田亩账册,由此耕作之艰辛难以言表。当然了,如果赶上灾荒年份,就算玩了命的多耕地,照样完不成。 说到生活艰辛,由于屯兵每个月还有一两多的饷银,再加上新疆东路的粮价极低——市斛一石仅索钱三钱,所以虽然生活贫苦,但也能吃饱饭。可那些遣犯就不同了,他们虽然屯兵共同从事耕种,但一个大子的钱也拿不到,官府还不管口粮,只能依靠屯兵的残羹剩饭活命,生活极为悲惨,逃亡事件时有发生。 西线司令部的人曾救助过一个半疯半癫的家伙,后来才得知此人是个流放犯,三年前因贩卖私盐被发配至此。先是老婆病死了,留下一个五岁大的女儿,之后为了完成耕作任务,他根本顾不上孩子,只能在耕种时将其放在附近的林子里,任其嗷嗷呻吟,没几天,那孩子就被狼叼走了,男人也疯了。 做完了这些统计,赵新大致明白了清代流放新疆的普通人境遇有多悲惨。在他的直观印象里,原以为流放犯来这里都是要当兵戍边或是放羊。 拿到调查数据后,赵新觉得土地所有制照葫芦画瓢就行,关键是要给屯户们一个合理的纳租额,能让他们安心种地。再有就是遣犯的情况要重新做甄别,像那些忤逆、抢劫、窝盗、迷拐、偷坟掘墓、谋杀、越狱、乃至贪腐的,是罪犯要继续接受劳动改造,冤枉的就得转成跟兵屯一个待遇才行。 此外除了上述问题,还有一个让赵新头疼的屯田群体--“户屯”。这种耕种形式设立于乾隆二十七年,劳动人手来源不一,情况复杂。其中有来自甘肃各地的流民、佃农,有来此寻找生计的“佣工艺业之人”和小商贩,也有就是绿营眷兵的分户子弟,再有就是内地的一些豪强大族,以及当地发案被株连者、内附的边民等。 户屯的耕地一开始也是官营,每户给官田三十亩,但只要耕种满五年,就可以“升科”--也就是要向官府缴纳赋税,同时官田转为私田。此外这部分人的农具和牲畜不是由官府拨付,而是贷给使用,生计充裕之后要交还,损耗自行承担。 这部分耕地虽然数量不大,但也不能轻视,所有权怎么收、如何收,赵新还拿不定主意。关键是这年月的新疆地广人稀,没开垦的荒地实在多了去。要是为了这点地收回所有权,在整个新疆还没拿下之前,传出去对北海军的名声不好;可要不收回,留这么个尾巴以后也是个麻烦。 赵新经过和范统、江藩以及后勤人员多次开会讨论,最终制定的方案如下: 一、西线司令部设立农垦部,暂由参谋长江藩作为总负责人,相关人员可从后勤部抽调,也可从民间招募。农垦部将统筹整个新疆东路全部农田水利事务,包括种子、新农具、牲畜的发放和维修也归由屯垦部负责。私有土地的赎买也暂时划归屯垦部办理。 二、从1794年开始,兵屯的细粮缴纳标准降为十石--也就是1200斤,多余部分归屯户所有。达到这一标准的,每户发五十北海元的补贴。此外屯兵的饷银从原来的每年三十两八钱--折合154北海元,调整到200北海元;养马户则从原来的四十一两五钱--即207.5元,调整为260元。调增部分的目的主要是为了改善生活,让其不必再为盐菜开支而烦恼。 三、遣犯的细粮纳粮标准降为3.5石--也就是420斤,完成者每户发三十元补贴,多余部分同上。此外遣犯也要发放一定的生活补助用于改善生活,每年的标准是一百北海元,不过这部分钱要由农垦部设立单独账户监管,遣犯要用的时候得填单子申请审批(否则前脚拿了钱,后脚就跑回关内了。) 四、对于“户屯”的问题,由农垦部协议购回所有权,但不得强制赎买。地价参照当地耕地交易市价上浮20%。在户屯的纳粮标准上,继续执行满清时代的标准,也就是每亩纳粮八升,三十亩地就是2.4石。此外每年八月内全额缴纳的,发10块北海元补贴;九月内全额缴纳者,发5元补贴;十月内全额缴纳者,发两元补贴;十一和十二月内才全额完成的,没有补贴。 当方案的消息传出后,首先得知的是奇台地区的兵屯户和犯屯户。各家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很多人干脆冲着靖远城的方向磕头,都说以后的日子算是好过了! 赵新相信,只要按照这个方案坚持不懈的执行,西线部队以后的军粮问题就不用再担心了。而且随着新疆东路粮食产量的提升,科布多地区的粮食供应也能满足。 当处理完了屯田的事,已经头昏脑胀的赵新这才想起奇台南部还有个风景名胜——江布拉克,附近还有个古城遗址。自己难得来趟天山,离开前总得瞅一眼才不虚此行。 秋天的美景肯定是没工夫看了,不过他曾听人说那里冬天风景也不错,于是他就叫上了范统和江藩,带着一个排的警卫,一大早跑了过来。 删了好多。写着写着就觉得不对。 第七百零七章 疏勒城下的误打误撞 江藩听到赵新发问,心中也是颇为奇怪。 赵新之前说,自己从没来过新疆,可他从早上一出来,像是认准了要来脚下的这处高岗。一行人在两名懂汉话的哈萨克向导带领下,先是直奔中葛根河,然后沿着东岸,经过了一片被当地哈萨克人称作“江布拉克”的壮美的雪原丘陵,然后穿过一处隘口,就来到了这里。 想到此处,江藩便问道:“殿下,敢问此地是?” “疏勒城。”赵新的声音在空旷的废墟里显得干巴巴的,带着一股子沉闷。 江藩一愣,大脑随即高速运转起来。突然,一段在《后汉书》上的人物列传冒了出来,于是不禁脱口而出道:“不为大汉耻的耿伯宗?” 赵新赞道:“子屏好记性!这里正是千年之前耿恭抵御匈奴之地。”他说罢便抬手指着十几米外的那口水井,继续道:“不信?那口井就是王维诗里提到的‘飞泉’。一千七百年了!” 江藩万万没想到在史书上赫赫有名的疏勒城竟是眼前这片废墟,他难以置信的走到井边,正想凑近向下望,身后的警卫急忙上前将他拉住,劝道:“参谋长小心!井口滑。” 此时一名带路的哈萨克向导走上前,操着一口凉州腔调的汉话道:“大人,小的以前放羊来过这里取水,这井里的水可甜咧!” “下面有多深?” 向导伸着胳膊比划道:“可深咧!大人你看辘轳上那绳子,长着咧!” 江藩打量着辘轳上一圈又一圈的麻绳,估摸至少得有七八丈长。 《后汉书.耿弇列传》上说,匈奴围困疏勒城的时候,将城下深涧的水源截断,逼守军投降。耿恭于是在城中挖井,深达十五丈而不得水,将士口渴的实在受不了,被逼无奈只得挤马粪汁解渴。于是他重整衣冠,向枯井虔诚祈祷,没过多久,井里就冒出了泉水,城内守军齐呼“万岁”。耿恭随后让手下在城头洒水示威,匈奴大惊,都认为汉军有神明保佑,只得退兵。可匈奴将领不知道的是,当时城内的汉军仅存26人,再冲一把就能拿下来了。 看来赵王说的没错,这里有汉瓦,有水井,地势险峻,应该就是疏勒古城。 然而令江藩心中更为震惊的是,赵新是如何知道这里的?他不由自主的再次想起了对方身上那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异”之处,难道真像北海军内部隐隐传说的那样,赵王跟神仙学了仙术? 纠结啊!如今江藩最不愿提也不愿想的就是这事,实在有悖常理! 作为一个尊奉宋明理学的经学大家,他从不相信世上有什么神仙之事,有无不可知,也无须知。 儒家的观点是,一个人真正悟透了人生之道,也就明白了生死之道。当不当神仙并不重要,济世安邦才是最要紧的。这也正是孔子说的“未知事人,焉知事鬼”和“未知生,焉知死”的道理。 话说宋明以来的理学家们从不相信世上有拔宅飞升、点化投夺、随意变化的神仙。虽然他们认可保形炼气、延年益寿的方法和道理,对什么视听超常、感应前知甚至灵魂出壳的事情也予以肯定,但始终认为那是“气”在发挥作用。 比如朱熹就认为,气久必散。所谓的神仙,不过是一代人中善于养生聚气的杰出人物。就比如汉朝拿安期生说事,到了唐代就没人提了,换成了钟离汉和吕洞宾,等到了北宋又没人提了。所以说,这些人只是养生养的好,寿命比普通人长一些,时间一久,什么都散了。 而最为后世津津乐道的王守仁对于神仙之术的体会是,没有实效。他格竹子之前,曾跟着道人学过所谓的“仙家之术”,不过他认为这种事不可轻易讨论。有人曾连写三封书信向他询问神仙之事,王阳明都不回答。最后被逼问的没办法,只说如广成子那样活了一千五百岁是可能的,不过先天异禀的成分比较大,非人力强求。至于那些民间传言的法术,王阳明则肯定的说都是戏法幻术,骗人的。 赵新的本事是幻术吗?江藩认为显然不是,可一个大活人从万里之外的海边用了两天就到了天山戈壁,这特么完全没法解释啊!不能再想了,越想越头疼! 另一边,范统好奇的向赵新问道:“耿恭是谁?” 赵新笑着道:“小范,东汉十三将守疏勒的故事你没听说过?” 范统茫然的摇了摇头,道:“我就知道卫青、霍去病、李广。对了!还有班定远。” 赵新随即就跟范统大致说了一下耿恭的事迹,他其实也是从《后汉书》上看来的,而且还是汪中让他看的。汪中说考秀才都得掌握前四史,那赵王您没事也看看吧。 范统听的是啧啧称奇,他真没想到东汉除了班超,还有这么个“牛掰克拉斯”的人物。而一旁的江藩默不作声的听完赵新的讲述,随即便抑扬顿挫的吟诵起了王维的那首《老将行》。他语气中带着一丝苍凉,但更多的却是哀而不伤的豪迈,让赵、范两人也跟着心神激荡起来。 “少年十五二十时,步行夺得胡马骑。射杀中山白额虎,肯数邺下黄须儿!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汉兵奋迅如霹雳,虏骑崩腾畏蒺藜。卫青不败由天幸,李广无功缘数奇苍茫古木连穷巷,寥落寒山对虚牖。誓令疏勒出飞泉,不似颍川空使酒” 时间回到半个多小时前,在距离赵新他们西南方向一公里外的一处岩石后面,三个反穿羊皮袄,露出一身灰白羊毛的家伙悄悄将头缩了回去。 “为什么这里有北海贼?阿林保,你小子是不是北海贼的奸细?!” 中午的太阳虽然很足,可因为此地背阴,气温几近零下十几度。看到两名前锋兵面带狰狞的瞪着自己,右手也探入怀里,阿林保后脊梁唰的就冒出了一层冷汗。 “两位兄弟,听我说,这.这地方平常根本没人来,我家主子这才约在这里碰头。北海贼怎么来的,我真不知道!我阿林保以祖宗的名义对天发誓,要是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 听他将话说的这么重,两名前锋兵对视了一眼,也不好再说什么,其中一人闷声道:“有什么回去跟巴大人解释吧!撤!” 当三道不易分辨的白色身影向西退去,消失在密林中后,距离他们藏身之处一里外的一片松树林边缘,两个同样反穿羊皮袄的维吾尔人也在悄悄往后退。当他们出了林子,顺着沟谷向东南方向又走出数里地,翻过一座山丘,来到另一大片松树林内,很快就听见了一阵阵马嘶人言的嘈杂之声,其中大多人说的居然都是维语。 两人快步穿过十几座帐篷,也不理会那些相熟之人的招呼,径直来到一座外观还算华丽的毛毡大帐内,对里面的一名身穿黑甲红袍、圆脸盘直鼻深目的中年汉子单膝下跪,其中一人便开始布拉布拉的说了起来。 那中年人一边听,一边用手指捋着嘴上的两抹翘起的小胡子。然而他脸上很快就变了色,抬手打断正在禀报的手下,对坐在主位上的一名身穿粗布蓝色道袍、头戴风帽的中年人用蒙语道:“和大人,石城子那里来了群北海兵!” “什么!”被称作和大人的道士脸色大变,从马扎上霍然而起。他当初之所以选在石城子和阿林保碰头,就是因为那里地势险峻,又位于天山山脚,冬日里根本没人来。 不用说了,这个一身道士装束的家伙自然就是阿林保的主子、满清头等侍卫、前巴里坤领队大臣和升额。至于身穿甲胄之人,则是哈密回王的手下,一直驻守在伊吾一带的参领夏斯林。而眼前和帐外的那些维族人,都是隶属于回王府仪威营的骑兵,总共有八十多名。 回王的人之所以会跟如丧家之犬的和升额搅合在一起,就是因为北海军在哈密枪毙了两个伯克,跟以回王府为代表的哈密权贵们撕破了脸。问题是权贵们虽然心中愤恨,却也知道直接翻脸无异于鸡蛋碰石头。 谁料就在这时,从上香民众那里获悉哈密情况的和升额出现了。 他透过伊吾地区的大阿訇和大台吉厄默特搭上了线。在寻机刺杀北海军高级军官这件事上,双方迅速达成一致。不过狡猾的厄默特也有条件,那就是绝不能暴露仪威营骑兵的身份,对外只能说是义民。 别看和升额给尚安的血书里写的慷慨激昂,大义凛然,其实他也是想用刺杀北海军大官的功劳换得朝廷的不杀之恩。他可是乾隆亲封的头等侍卫,祖上又出过盛京将军,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投降的。当初守城之时真要战死也就罢了,可又偏偏被阿林保等人给救了出去。 和升额继续问道:“北海贼来了多少人?” 夏斯林随即向跪着的两名哨探问了几句,随后点点头,这才道:“约莫三十来骑,不超过四十。” 和升额诧异的道:“才这么点人!他们俩没看错?” 夏斯林自负的道:“和大人,标下派的这两人目力极好,绝不会看错。另外还有件事,他们说在哨探的时候,除了北海兵,还发现了几个行踪诡异的家伙往西去了,您看会不会是” 和升额一愣,皱着眉想了想,随即肯定的道:“十有八九是阿林保带人来了!今天是腊月二十四,我跟他约定的是腊月二十六碰头,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到了!” 夏斯林道:“大人,既然北海兵来的人不多,要不就把这伙反贼给灭了?这里离靖远城六十多里,荒山野岭,道路难行,机会难得啊。” 和升额沉吟片刻,知道对方说的有理。要知道清跟北海镇交手这么多年,能一次消灭并斩首三十多人的战果还从来没有过。别说三十个了,能一次斩首十个都是件大功。 虽说北海军的快枪厉害,可自己这边有八十多骑兵,还有二十多杆鸟枪,只要提前在对方回去的路上选好位置埋伏,打一个措手不及,赢面还是挺大的。 想到这里,和升额便从怀里取出一份绘制在羊皮上的地图,夏斯林也将手下的几名佐领叫来,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安排。 与此同时,在距离石城子西南五里远的一处背风山坳里,协领巴奇纳一脸狰狞,抬脚就将阿林保踹翻在地,手中的雁翎刀“噌”的就抽了出来,指着对方怒道:“二十多个人跟着你从巩宁城风餐露宿跑到这,好几百里地,就那么容易?说好了的,和升额来这里碰头。你说你不是北海贼的奸细,那你说!他现在在哪儿?!” 阿林保挣扎着站起身,身周站着几名前锋兵,都不怀好意的握着刀把,只要巴奇纳一句话,立刻就能宰了他。 他也豁出去了,面无惧色的道:“巴大人,标下对天发誓,绝不会投贼,否则就让我死无葬身之地!我跟主子约的时间是腊月二十六碰头,眼下才还差两天,他老人家肯定还没到,咱们耐心等就是了。那些北海贼为什么来石城子,我也不明白。之前我跟这两位兄弟哨探的时候也看了,他们不像是来这里扎营的,也许这会儿人都走了。” 听到对方这么说,巴奇纳也迟疑了起来。他也不傻,阿林保要是投了敌,自己这二十多人半路上早就被人家搓堆包圆儿了。 此时两名领催中的一人走到近前,说道:“大人,北海贼才三十多人,您看要不要打一下?” “打什么打?”巴奇纳一摆手道:“跟和大人接上头才是正办。这一带的地形咱们不熟,仓促之间贸然动手,胜负难料。临出发前都统大人话里忘了?咱们要干,就得一击必中,然后远遁千里。再派两人过去看看,有情况留下一个人盯着,另一人马上回报!” “嗻!” 第七百零八章 雪原遇袭(一) 今天真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起伏的丘陵上雪野白的耀眼,天空湛蓝而空旷,喀尔里克的雪峰冰山和雪线下山脉的每条脉络都历历在目。山岗上有风吹过,但并不刺冷,雪地上的枯草杂枝在轻轻的摇晃,发出细碎的絮语。 赵新今天的兴致很高,为了这次难得的出游,他昨天晚上还特意让人准备了烧烤用的架子、木炭和几只宰杀腌制好的羊。三十多人在疏勒城的残垣断壁间生起了两堆篝火,围坐在一起,烤肉喝酒,边吃边聊。 两个哈萨克向导也加入了聚餐,一开始他们诚惶诚恐,连说使不得,自己带了干粮。等看到有酒,其中一个叫苏莱曼的家伙两眼放出了光,他说自己不受戒律影响,迫不及待的开怀畅饮起来。随着几杯酒下肚,话匣子也就打开了。 苏莱曼说,天山山脉,但凡河谷地带,都有绝世好景,想不到几位大人竟知道江布拉克。其实那里到了夏天和秋天来再好不过,很凉快,河水很大,奔腾喧嚣,不绝于耳。林间草地和一望无际的麦田,如同地毯,山野间到处开满各色的山花,芳香扑鼻。以前奇台的县太爷和靖远城的办事大臣到了夏天,都会以视察屯田的名义,带着大群手下,去那里游玩几天。 赵新问,哈密有什么风景好的地方? 苏莱曼说,巴格达什啊!那里风景更好,回王每到入夏之时必去,带上所有家眷和下人,还有乐队、舞女,几百人浩浩荡荡,宝马香车好不热闹,一住就是一两个月,极尽奢华享乐。 两个向导都是下里巴人,放开了吃相,难免就有些粗俗。尤其是苏莱曼,生活的就跟个流浪汉一样,从这个绿洲跑到那个绿洲,什么杂活都干。还不等羊肉烤熟,他便催促说可以吃了,随后用脏兮兮的手抓起还渗着血水的肉就往嘴里塞,大快朵颐。 不过赵新、范统和随行的北海军士兵对此却不以为然,那些来到北海镇的流民在刚下船的时候,跟苏莱曼都差不多,甚至比他还邋遢。 当发觉赵新他们真的不嫌弃自己,而且还跟自己有说有笑,帮自己倒酒夹肉,苏莱曼很是感慨,活了三十多年,从西北走到南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官老爷」,看来世道真要变了。 江藩生于江南膏腴之地,自幼博览群书,这些年在北海镇又增长了不少阅历,尤其是他从黑龙江到奇台这一路走下来,对以往眼中的边陲蛮荒之地有了更深的见解。当喝了几杯酒,细嚼慢咽的吃了几块肉,便兴致勃勃的道: 「藩以为,西域攘夷之上策还是要以夷治夷,然必震之以武力,慑之以威信,化之以风俗,柔之以财货,不如是不足以挫彼凶横,方足收功。」 赵新和范统都知道这位一心要当「班定远第二」,然而此一时彼一时,再用封建王朝的那套做法,只能是养兽自噬。 两人都比江藩岁数大,聊多了也就没了那么多客套,范统拿着个羊腿,一边啃一边道:「子屏老弟,我看你想说的是「因俗而治」和「恩威并施」吧?」 江藩的酒量很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微微点头道:「《通典》上说,昔者汉家弱而匈奴强,所以厚饰子女嫁于单于;至盛唐中国强而北狄弱,唐兵千人堪击其数万,则恣我所为,不敢骄慢。以我看来,满清亦是如此,中亚诸国无非惧其兵威,倚用而服其众也。若不因俗而治,我北海在回疆投入的人力和物恐将是天文数字。」 赵新抿了一口酒,摇头道:「不然,短期内这么做无可厚非,从长远看,隐患很大。」 江藩心中一紧,忙道:「殿下何出此言?」 赵新语气果断的道:「因俗而治的前提是要对当地的习俗有充分的理解和认识,这一点非常重要。各族百姓必须要一视同仁,就跟我们这些年在北海镇对赫哲、鄂伦春、费雅喀人一 样,不能因为人家不读孔孟就看不起他们。 另外在处理和中亚各势力的关系上,虽然要恩威并施,可根本是「施」而不是「恩」,主动权要操之我手,方可随机应变。就好比大和卓波罗尼都的儿子萨木萨克吧,之前乾隆听兆惠说他在浩罕国形同乞丐,就以为和卓家族已经完了,所以就派了几个杀手过去,可最后也没干成。实际上不管是乾隆还是当年的兆惠,他们都对苏菲派那种苦行僧的生活方式不了解,也不屑了解。到头来,咱们还得给他擦屁股。 我敢肯定,萨木萨克这些年一直在中亚各地传教,虽然他可能确实经济拮据,但绝不至于沦为乞丐,否则他也不会有能量把手从撒马尔罕伸到回疆。更何况和卓家族还和中亚苏菲派的一些权贵沾亲带故,派杀手简直就是儿戏!」 范统将手中的羊骨头一扔,接过警卫递来的毛巾擦着手,一边说道:「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光讲面子没用,知己知彼,得站在对方的风俗传统上考虑问题,否则咱们就得跟满清一样被人当傻子。」 江藩微微点头,看着面前跳动的篝火陷入了沉思。赵新的意思他听懂了,说白了就是不能以汉文化的高高在上心态去认识和处理回疆事务和对外关系,否则「因俗而治」就是一句空话,恩威并施的「威」更是无从谈起。 赵新干脆用手中啃光肉的羊肋骨,在地上画了起来,然后指着上面几处,对二人道:「这次浩罕入侵南疆倒也省了咱们再找借口。我的想法是,部队拿下伊犁和乌什后不要着急,先休整一段时间,攒足实力,然后南北两线齐头并进,南线越过喀什噶尔岭,控制瓦罕走廊和巴达克山;北线沿喀喇河过额得墨克岭,夺取那木干、安集延、玛尔噶朗、浩罕城,将费尔干纳谷地收入囊中。总之不给白山派的和卓余孽留下生存的土壤。萨木萨克和他那两个儿子绝不能放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西域将永无宁日。」 范统端着酒杯,低头看了半晌,赞叹道:「真是不服不行!你居然把半个西域的地图都画出来了!厉害,碰一个!」 江藩早听说过赵新的这桩本事,那就是每战之前--甚至是谋划方案的时候就会把地图看的滚瓜烂熟,闭着眼能说出每一条山川河流、村庄城镇的准确位置。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心中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一行人酒足肉饱,从疏勒城所在的高岗下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再不往回走的话,天黑前就回不去了。 赵新骑的大黑马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情,显得格外兴奋,踩着碎步,健美的身躯快乐的颠动,时而仰天嘶鸣,好像在大笑。积雪在马蹄下嘎嘎作响,一群麻雀惊起,叽叽喳喳的从一颗松树上飞走。在雀群的上空,一只苍鹰在空中盘旋,朵朵白云在空中纹丝不动。 看着周围的美景,赵新心中一动,一首在另一时空中耳熟能详的歌不自觉的就涌上心头。谁知还不等他张嘴,范统倒先扯着嗓子嚎上了。 「翻过千层岭哎~~爬过万道坡,谁见过水晶般的冰山,野马似的雪水河,冰山埋藏着珍宝,雪水灌溉着田禾,一马平川的戈壁滩哟,放开喉咙好唱歌......」 我擦!居然抢我戏! 话虽如此,赵新也不由自主的跟着哼唱了起来。 江藩自从来到西线司令部,就听手下的参谋说范统不光会给士兵讲故事,还教了他们不少歌。不过看到赵新也跟着唱上了,他更是一脸惊讶,把满清打的鸡飞狗跳的赵王居然唱歌,说出去谁信啊! 担任警卫的北海军士兵们都陶醉在了歌声里,两名哈萨克向导更是露出了异样的神情,想不到两个汉人大官居然会唱回疆风格的曲子,而且嗓子还真不错。曾经跑遍了天山南北的苏莱曼听了一会,惊讶的对同伴道:「我怎 么听出了一股塔吉克人味道?」 赵新喝了点酒,嚎了几句,不免心神愈发激荡,忍不住单手一抖缰绳,口中吆喝了一声,身下的乌珠穆沁大黑马如离弦之箭一般蹿了出去,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江藩等人一看,连忙纵马跟上。奈何赵新的马速实在太快,彼此之间的距离被越拉越远,急的江藩和警卫排的排长一边追一边喊,范统见状在后面哈哈大笑。 雪野广阔,无数鱼鳞一样的光斑在大地上闪烁,奔马卷起了一道道雪尘。寒鸟飞避,冬树飞旋,赵新越跑越放松,身体也不再僵硬,随着马的奔跑节律而上下起伏。他已经很久没这样松弛了,握着缰绳的手触到粗壮的马鬃,感受着马脖子上肌肉的强劲张力。 纵马跑过一段雪路后,他打算穿过前方的沟谷,直奔两里外那座兀立的小丘。马不能持续的跑高速,他觉得这个距离已经差不多了。 当来到积雪覆盖的山丘之上,冰冻的中葛根河已经出现在了赵新的视野里,他喝住了马,双手一带缰,大黑马放弃了奔腾的姿态,放缓了脚步,摇晃着脑袋,粗大的鼻孔不停的喘息,在口鼻周围形成了大团大团的白雾。他赞许的拍了拍马脖子,回头看去,就见江藩和警卫排长等人已经在一百多米外,而范统和十几名警卫正要走出那片沟谷。 然而谁也没料到,几颗暗算他们的火***,就是在他们心神最松弛的时候射出来的。 几乎就在射向赵新的那颗子弹喷出枪口的同时,大黑马瞬间做出反应,毫无迹象的腾空跃起,一道灼热的寒光从马尾处掠过。那颗铁弹最终在小丘上的一块岩石上炸裂,发出了沉闷的声音。 与此同时,在赵新身后身后五百多米处的沟口出口那里,当五六杆火绳枪齐齐发出轰鸣后的瞬间,挡在范统外侧的两名士兵身子晃了一下,便从马上摔了下来。 因为喝多了酒而反应迟钝的范统,此时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只觉得左侧的大腿一热,像是被人用铁锤猛砸了一下,随即就被一名士兵用手猛的一按,上半身便伏在了马鞍上。 距离赵新最近的警卫排长万万没想到会有人在这里设伏。然而他只是愣了一下,随即就下意识的向身后一抓,触手便是冰冷的枪管和护木,当枪身唰的一下横在身前后,他右手后移,左手握住前端的护木,保险打开,再一扣扳机,子弹瞬间呼啸而出。 他枪口所指的方向是一片由冬树组成的墨烟一样的丛林,离他也就八九十米,似乎有无数的人影和马影在里面若隐若现。石破天惊的枪声轰鸣惊的四野的鸟雀「唿」地飞起一片,在天空中惊惶摇舞。 紧接着,在离他三十多步外一片覆盖着厚厚积雪的草窝子里,突然从雪下面冒出来十几个人,他们举弓就射。当带着黑色刁翎的羽箭激射而出时,沾染了积雪的弓弦震荡起一篷白烟。 当两枝带着寒光的梅针箭射向赵新时,再次腾空跃起的大黑马突然感到背上轻了许多,然而等它落地转身回首,刚才所在之处却是空无一物。 自己的主人呢?大黑马的眼神有些茫然...... 看到赵新突然从马背上消失,江藩心中大震,他不管不顾的策马向前,直奔赵新刚才所在的位置,几个士兵也忙不迭的跟上。然而到了位置匆匆一看,除了一层没过脚脖子的积雪,连个人影都没有。 「人呢?!」江藩大吼一声,魂都要吓飞了。 随着警卫排开火还击,羽箭激射,此时的范统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面色煞白,浑身僵硬的趴在马背上,后背已经被冰冷的汗水湿透。 自从进入北海军这些年,他要么呆在后方的指挥部,要么就坐在铁壳乌龟一般的装甲车里欺负人,还从未感到过危险,生死会离自己这么近! 随着一声沉闷的号角在旷野上响起,数十骑蒙着脸的袭击者从林中杀了出来,他们外翻的羊皮袄下露出了带着幽光的锁子甲,一个个手持弓箭或是长枪大刀,恶狠狠的冲着江藩和范统所在的位置扑了上来。 「杀!杀光他们!」 第七百零九章 雪原遇袭(二) 赵新的突然消失让江藩变得极为恐慌。刹那间,无数念头纷至沓来,他甚至都想到了继承人的问题。可转瞬他就反应了过来,赵王会“缩地术”! 从林中纵马而出的袭击者们正在步步逼近。敌人很狡猾,他们那数十骑从林子里出来后,迅速分成了左右两翼,形成两面夹击之势。江藩注意到,这些人的骑术都很好,而且山丘下的积雪还不到膝盖深,所以移动速度很快。 “瞄准马!打马!”警卫排长皱着眉头,急促的命令着。 包括江藩在内的十二人这时全都下了马,他们或蹲或站的端起枪,对着左侧冲来的二十多名敌人一起开火。凭借着北海军每个月坚持不懈的打靶训练,士兵们的枪法很好,冲在前面的几匹马纷纷中弹倒地。 “右边!”警卫排长趁左侧的敌人被火力压制,又指挥手下向另一侧的敌人射击。几匹马发出了阵阵哀鸣,接连倒在了山坡上。几十名袭击者见状,纷纷掉转马头,抱头鼠窜,又回到了林子里。 战斗暂时沉寂,趁着这短暂的工夫,江藩一边给手枪换弹匣,一边对警卫排长道:“殿下没事!不用担心!” 警卫排长其实也听说过关于赵新的一些传闻,他点了点头,对江藩道:“参谋长,这里守不住!咱们得去跟政委会合!” 还不等江藩答话,一阵狂吼乱叫伴随着沉闷的号角声再次从林中响起,退回去的袭击者们又一次发起了进攻,这一次他们倾巢而出,分成了左中右三路,用比上次更快的速度发起冲锋。为首的,是一名身穿黑甲红袍、手持钉枪的家伙。 “射击!”十几名北海军对着来自三面的敌人又是一通猛射,袭击者们疯狂的冲击架势,增加了命中率。 然而这一次的敌人在冲击时并不是正对自己,而是让马身有所偏转,以马的身体作为盾牌;同时用一只脚钩住一侧的马镫,用手勾住马脖子,来了个镫里藏身。 三路进攻包抄的架势,让包括江藩在内的十几人有些顶不住了。左翼的袭击者们很快便冲过了对他们最不利的那段小斜坡,纷纷坐回马鞍,对着北海军举弓射箭。随着十几枝羽箭从三十米外激射而出,一名正在换弹夹的士兵几乎同时中了两箭,惨叫着倒在了地上。 回王府的“仪威营”骑兵在战阵科目的训练上和满蒙八旗一样,骑射功夫相当好,在整个新疆东路是仅次于凉州八旗的精锐。当年大小和卓叛乱的时候,第一任回王玉素甫曾亲率四百名手下赶赴南疆,配合兆惠一起作战。 警卫排长眼看冲上来的敌人越来越多,于是高喊一声:“准备手榴弹!” 当袭击者们距离己方只有二十米远的时候,随着警卫排长大喊“投弹”,十枚手榴弹分成三个方向,落进了敌人的马队中。一阵剧烈的连续爆炸,掀起了一团团浓浓的黑烟。袭击者和他们胯下的战马顿时被炸得血肉横飞,惨叫哀嚎声不断。 警卫排长迅速转头回望了一下范统他们所在的那处山坳,对身边的江藩大喊道:“参谋长!你快撤!带上伤员跟范政委他们汇合,他们几个跟你走,我掩护!” 江藩在慌乱中,将随身的两个手枪弹匣全部打光,知道留下来也起不了什么用。再说他还有大志向,怎能甘心命丧于此?便让几名士兵一起将中箭的士兵扶上马,随后各自跳上坐骑,直奔山丘下的沟谷而去。 时间退后几分钟。当手榴弹飞过来的时候,冲在前方的参领夏斯林敏锐的发觉情况不妙。能在回王手下当统兵参领,除了裙带关系,马上的本事自然也不能差;他下意识的将左脚迅速从马镫里退出,同时松开了勾在马脖子上的手,借着惯性,在地上向后滚出了七八米远,由此躲开了爆炸带来的杀伤。 爆炸声停歇后,趴在地上的夏斯林急忙解开了脖子上勒着的披风搭扣,猛喘了几下,随即又被硝烟呛的直咳嗽。刚才从马上掉落滚的那几下,披风上的绳扣差点把他勒死。 夏斯林没和北海军交过手,只是听和升额和手下说起过对方的“连发火铳”威力很猛。他想不到十几个人竟能打的八十多名精锐骑兵狼狈不堪。 他那把趁手的钉枪也不知道掉哪去了,看到前方几步外的雪地上掉落了一张弓,便借着爆炸后硝烟的掩护,手脚并用的爬了过去,将弓抓起,又从旁边的一个撒袋中抽出了几枝梅针箭,搭弓挽箭,对着一个正在开枪的北海兵就射了出去。 他想过了,这一箭要是能射中,就继续带手下向前冲;要是射不中,直接掉头跑路。 多年的弓箭毕竟不是白练的,夏斯林这一箭正中那名士兵的胸口,后者发出一声闷哼,踉跄着向后倒下。夏斯林大喜,高喊了一声“杀!”说罢就搭弓挽箭,寻找下一个目标。 负责掩护的警卫排长打空枪膛中的最后一颗子弹,正要更换弹匣,一个骑在马上的袭击者挥舞着雪亮的钉枪,对着他脑袋就抡了过来。警卫排长把枪一抬,当的一声,拨开了对方的枪尖,顺势向前猛冲,来了个垫步突刺,整个刺刀便贯穿了敌人的小腿肚子,随后用力向外一划,对方嗷的一声惨叫,头朝下从马上栽了下来。 正在这时,对面又扑上来三个没骑马的敌人,警卫排长来不及上弹了,他调转枪身,手握枪口,使尽他全身所有的力气,照准眼前的一个匪徒,压头盖脑地砸了过去,咔嚓一声响,对方的脑袋登时就凹下去一块。 突然,他脑后一声巨大的闷响,像是有一条沉重的大锤砸在他的后脑。虽然有钢盔的阻挡,可还是让他感到天旋地转,一头跌倒在雪地上。而随着他身体倒下,四五把长刀或是钉枪几乎同时刺入了他的身体。 “排长!”剩余的四名士兵悲愤的大吼着,他们端着刺刀就要冲过来;然而有更多的箭从奔驰的马上射了出来,更多的敌人将他们包围分割,四人无法再靠近一步,只得边抵挡边退,试图突围。 当数十匹呼啸而过的战马从山丘顶部飞驰而过后,山丘上已经再没有一个站着的北海军。 看到此处大局已定,夏斯林怒目圆睁的走到倒地的警卫排长跟前,用手中的弓弰捅了捅对方,见毫无动静,这才从旁边一人的手里夺过钢刀,恶狠狠的照着脖子就劈了下去。 他让一名手下收好头颅,又将警卫排长那紧握的手掰开,捡起突击步枪摆弄了几下。 “好刀!” 枪怎么用夏斯林不知道,不过枪口下方的刺刀吸引了他的注意。随意摆弄了几下始终不得要领,他也就没了兴趣。点名留下几人打扫战场后,他便跳上一匹马,带着大部分人奔山丘下的沟谷而去,准备加入对另一伙北海军的围剿. 赵新已经有好几年没感到过害怕了,即便是他和王远方杀进扬州城救人,甚至夜闯和珅府,他都没觉得有多危险。 之前唯一一次感到害怕的,就是吴钟和柴如桂他们接了清廷的悬赏,来北海镇暗杀他那回。那时他真怕来个练过铁砂掌什么的,靠近自己轻轻一打,然后铁锈入体;当时觉不出什么,过几天就得嗝屁,什么药也救不活。是以那会陈继山几乎天天寸步不离,连晚上睡觉都在他卧室门外搭张床。 不过今天近在咫尺的偷袭真把他吓出了一脑门的冷汗,是以在耳中听到枪声,大黑马跃起随后落地的一瞬间,便直接闪人。 谁料当他出现在另一时空的旷野时,直接从一米多高的空中掉落地面,猝不及防下,后背磕在了积雪中一块突出的石头上,硌的他钻心的疼,差点被过气去。 赵新慌不择路的打了个滚,用手肘撑地,另一只手伸到后背的疼痛处,用手指尖探着轻轻揉了几下,等呼吸顺畅了,这才缓缓站了起来。 本时空的江布拉克同样是寒风呼啸,白雪皑皑,吹的赵新脑门冰凉,不过也正因如此,他很快就冷静下来,抬手看了下手腕上的表,左右张望了一下,视线中一个人影也没有。 他又四下扫视了一圈,向更远处看去,确定周围没人后,这才心念一动,一堆五花八门的装备随即便出现在了身前的雪地上。 赵新忍着后背的疼痛,蹲下身抓起那把陪伴了他多年的HK416步枪,匆匆检查了一番,确定枪没问题后,便开始穿戴装备。 战术裤来不及换,所以他直接把战术腰带系好,并用固定扣将其和原本系着的腰带进行连接。腰带上的东西早就提前装配好了,包括两个步枪弹匣、一个手枪弹匣、一个上面有开口的弹匣回收袋、一个装手榴弹的袋子、一个延伸并带有腿带的手枪套,以及一个带有透气胶布、纱布、纱网、消毒酒精棉片、几片大号创可贴的医疗包。 系好腰带后,赵新从一个子弹盒里倒出一把点45-70的杠杆步枪弹,差不多有20发,一股脑塞进了屁股后回收袋的夹层里,随后又抓起一颗柠檬手榴弹塞进了手雷袋里。 接下来他穿上了那件迷彩的CPC军用战术背心,上面包括弹匣快拔片、子弹袋、步枪仿掉绳、手套的防掉带、止血带、匕首等各种挂件早就提前装配完了,直接穿上就行。在背心的正面,配有装着三个弹匣的子弹袋,后面的夹层里还插着一块防弹钢板。做完这一切,他这才戴上内置护目镜的防弹头盔,将下巴上的带子勒好,匆匆戴好手套。 最后他往一支北海镇自产的杠杆步枪里装上了五六颗子弹,背在身后,将那个装满弹药和零七八碎的大背包收起,抓起突击步枪,再次检查了弹匣和枪机,确定都没问题,便将快慢机拨到了半自动的位置。 别看说起来很繁琐,实际上从取东西到穿戴好,赵新拢共就用了不到十五分钟的时间。他这些年只要不忙,基本上每个月都会去趟北海镇的训练基地,让警卫清出一块空场,独自从头到脚的演练一番;再从手枪到步枪各打上几个弹匣,才会心满意足的离开。 在他看来,求人不如求己;就自己这东奔西跑的状态,指望随时有警卫保护绝对不现实。也正是自负有这两把刷子,他当初才敢夜探和府。 赵新用力深呼吸了两口,随即咻的一下就原地消失。在他曾经站立的位置上,四周的空气似乎像投入石子的水面,泛起了一道波纹,转眼便消失不见。 当他再度出现在另一时空的雪地上时,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两米开外几个手握长刀的家伙,他们都用布巾蒙着半张脸,目露凶光,其中一人正欲挥刀劈向面前一个肩膀中箭、倒在地上的北海军士兵。 因为赵新的突然出现,几个袭击者顿时吓了一跳,在错愕了几秒钟后,不约而同的挥舞着武器就奔他杀来。不过此时面对他们的,是冰冷而黑洞洞的枪口。 在密集的哒哒声中,急如骤雨的子弹穿过消音器呼啸而出,四个呈扇形扑上来的袭击者都是身中数弹,扑倒在地。赵新也不管对方死没死,本着安全第一的原则,上前两步,又朝着对方的脑袋各补两枪。 直到这时,赵新才有机会环顾四周。原本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山丘顶部已经完全变了模样,触目所及的鲜血将雪地染得红一块白一块的,有些甚至还冒着丝丝热气。二十多个偷袭者的尸体躺在地上,还有几具穿着草绿色迷彩的人倒在血泊里,赵新不用走近就能看出是警卫排的人。此外还有几匹受伤的马,半跪半卧的,无助的发出嘶鸣。 在山丘下的沟谷中,数十骑的蒙面者正对着一处山坳发起攻击,火绳枪和北海军制式步枪的射击声此起彼伏,其间还夹杂着人声的大呼小叫。射击后的硝烟如同随风而逝的雾气,飘荡在山谷里。 赵新注意到蒙面者都聚集在山坳外部,暂时还无法攻进去,便决定先救助这里的人。然而当他逐一检查那几名己方人员后才愕然发现,除了刚才救下的那名中箭的士兵,一共有四人竟然都没了脑袋.他心里的火腾的就冒了起来! “哎” 发出呻吟的,是一名受了重伤的警卫排士兵,也是之前正要被砍脑袋的人。赵新急忙转身上前,一边查看伤势,一边问道:“咱们的人呢?” “退,退到山,山下去了.我,我和排长打,打掩护.” 那士兵侧卧在地上,被射穿的肩膀后面,露出了一截泛着寒光的带血箭头。不过赵新很快就注意道,对方身下已经汪出了一摊血迹,很显然还有更严重的伤口。于是他急忙问道:“伤哪了?” 发觉救自己的人居然真是赵新,士兵苍白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颤颤巍巍的道:““肚,肚子挨了一刀” 赵新顾不得对方肩膀的伤口,将对方翻了过来,撩起上衣,赫然发现在对方胃部靠下的位置上,有个两寸多宽的刀口,除了血糊糊,还泛着些许青色。肠子都出来了! 赵新只犹豫了瞬间,还是决定先救人。他从腰间的急救包里取出消毒酒精棉片,打算先给伤口周边清理一下,然后把肠子塞回去,再包扎。 为了分散士兵注意力,他一边撕包装袋,嘴里也不闲着:“叫啥?老家哪的?” “吴,吴大牛” “今年多大了?忍着点!” “二,十四,啊~~!!!” “忍住了!” 赵新扔掉消毒棉,一只手捂着伤口,另一只手抓起一片方形的创可贴,用嘴撕开,直接糊在了伤口上,接着又是第二片;随后他用牙咬开装绷带的塑料袋,在对方肚子上围了两圈。 赵新在士兵的脸上拍了拍,鼓励道:“大牛!千万别睡着了!等我回来!” 吴大牛毫无血色的脸上露出了一种似哭似笑的表情,喘息着道:“小,小心,他们人多俺,俺家,直隶大名府发大水那年来的.家里有爹,娘,媳妇,儿子” 士兵絮絮叨叨的说着,声音越来越微弱,而此时的赵新已经深一脚浅一脚的跑出了二十多米,根本没听见后面的话。 (本章完) 第七百一十章 雪原遇袭(三) 这场由清军和回王府人马发起的偷袭,从一开始就没按和升额的计划发展。他原本的打算是让巴奇纳和自己的手下在沟口伏击,听到枪声的夏斯林随后率领骑兵从山丘上发起冲锋,通过近身厮杀将三十多名北海军消灭。 然而由于赵新的临时起意,突然纵马狂奔至山丘顶部,导致埋伏在山丘西北侧的夏斯林以为自己即将暴露,便下令手下开枪。 那边枪声一响,这边埋伏在沟谷出口雪坑里的巴奇纳就知道出了意外,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随即对后面的范统他们动了手。 相较于回王府的骑兵,凉州满兵的火枪射击训练更频繁,准头也更高。尤其是在清廷兵部在前年受北海军“79式膛线枪”发火药的启发,改良了火绳枪的发火药的配方比例后,火枪的有效射程从90米增加到了110米,有了明显提高。 倒霉的范统之所以成为目标,就是因为他那副领导作派,结果一上来就挨了一枪,被打中了大腿,那血飙的,顺着裤脚往下滴答。随行的士兵中也有两人中弹落马,其中一人就是背着电台的电报员,因为他就在范统旁边。 护卫的副排长看到范统受伤,一下就慌了手脚,想都不想就让大家掩护着他进入了东边的一处山坳内,打算找地方进行紧急救治。 然而来到山坳内一处怪石嶙峋的所在布设完防御后,心乱如麻的副排长这才想起要给司令部发电报求援,结果发现电报员和电台都没了 怎么说呢?要知道之前西线部队自科布多出发到完成战役目标,各部减员人数总计仅有四百多人,其中属于真正战斗减员的拢共才七十多人。 万余大军出动,七十多人死伤,真是连个水花都泛不起。如此就使得西线部队的官兵普遍产生了“老子天下第一”的轻敌自满情绪,警卫排的人也不例外。 巴奇纳他们在一击得手后,趁势发起进攻,不过很快就被劈头盖脸的弹雨给打退了,于是他们只得频繁的发起佯攻,消耗对方的弹药的同时也在寻找突破口,等夏斯林那边完事后再合兵一处干掉对手。 说起巴奇纳和和升额这两股人马的合流,纯属偶然。之前和升额派去哨探的人在发现赵新他们时,也发现了巴奇纳的人;之后他一面跟夏斯林商议设伏方案,另一面又派出心腹去跟巴奇纳联系。于是就在赵新他们忙着喝酒烤肉加扯淡的时候,两拨人合流了。 当得知偷袭计划后,巴奇纳一开始是抵触的。他们二十多人昼夜兼程的赶了几天路,体力消耗太大。问题是和升额不甘心啊,认为机会千载难逢,于是便好言相商。 话说满清在新疆各地办事大臣的任用制度上采用的是“原衔兼任”的办法,也就是被贬谪前是什么品级,当了办事大臣还是什么品级,这就导致了所有人全都是二三品以上的督抚级别大员。办事大臣们各自统辖一城一地,彼此之间互不隶属,各自为政,直接向皇帝负责。只有在遇到民变、叛乱、入侵等紧急事务,全疆需要统一协调行动时,各地办事大臣才会听从伊犁将军的“军政节制”。 别看巴奇纳只是个正三品的协领,和升额是正二品,可因为他的主官是乌噜木齐都统尚安,所以他完全可以不鸟后者。更别说和升额如今是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要兵没兵,要地盘没地盘。 然而当听完和升额那一番鼓动性极强的说辞后,巴奇纳被打动了。这么一大块肥肉摆在面前,不吃实在可惜;况且我众敌寡,又远离军营,以有心算无心,完全可以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再有一点就是,巴奇纳和他手下的凉州八旗兵都是长年驻扎新疆,从未和北海军交过手;虽然传闻中的北海军非常可怕,作战勇猛彪悍,可他们觉着自己也不差。精锐嘛,从来都是鼻孔朝天,武无第二,是骡子是马总要牵出来遛遛才知道! 然而当几次佯攻被对方密集的火力压的抬不起头,再加上江藩带着五名士兵突然杀了个回马枪,一路冲进了山坳跟里面的人汇合,凉州八旗兵们终于领教到了北海军的厉害。 江藩之所以同意跟范统会合,也是担心回去的路上还有其他敌人埋伏。与其这样,还不如抱成一团,坚守待援,反正警卫排带了野战电台,可以和司令部随时联系。 他刚到就得知范统受了伤,等看到对方煞白的脸色后更是大吃一惊。卫生员报告说,范政委大腿中弹,经过他紧急抢救,已经用止血带把血止住了,也上了药。不过现在的问题是子弹被卡在了肌肉和股动脉之间,而且出血点就在股动脉上,在没有足够的外部输血前,他也不敢开刀取子弹;再者就是止血带最多只能用40~50分钟,时间一长,轻者有后遗症,重者肢体坏死。 于是江藩连忙问副排长,司令部的援兵什么时候到?谁料副排长哭丧着脸说电报员中枪落马,慌乱中忘了电台的事,江藩差点被气晕过去,恨不得掏枪毙了他。不过他也知道眼下还不能发作,军心士气不能乱。 等稍微冷静下来后,江藩觉得麻烦远不止于此! 遇袭地点到靖远城军营的距离差不多有四十多里,快马一个小时肯定能赶到,但问题是敌情不明;就算自己这些人强行冲锋,拼着伤亡掩护范统逃出去,可万一前方还有伏击者岂不是自投罗网。 相较于受重伤的范统,他其实更担心消失不见的赵新。要是那位有个三长两短,那才是天塌的大事! 思绪纷乱中,江藩觉得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固守,等司令部那边察觉情况不对,派人来接应。至于范统,就只能求老天保佑了。 而此时在山坳外的林子里,坐镇指挥的和升额对从死去的电报兵身上缴获的野战电台困惑不已,他完全搞不懂这玩意是干嘛用的。 电台被装在了一个野外迷彩色的双肩背包里,外面还露出一根半米长的天线。当他试着将背包打开,出现在他视野里的是五个极为怪异的黑色旋钮,以及一个有半个巴掌大的液晶屏幕,上面不停闪烁跳动着一些奇怪的符号。 这可把和升额给吓了一跳,差点撒手就给扔了出去。武将出身的他迅速觉得这玩意太邪门了,等把东西带回东泉大庙后,让道士们先摆个阵做个法再好好参详。 除了古怪的背包,死去的两名北海兵身上的武器和零零碎碎的装备才更吸引他的注意;能连发的步枪、匕首、野战水壶、兵工铲、护目镜、尼龙材质的武装带、指北针、餐具包、急救包.琳琅满目一大堆,件件都让人眼馋心动。 和升额让自己的几名心腹将所有东西收好,一样都不能丢。要知道这些东西再加上几名牺牲的北海军首级,都是他向朝廷请功保命的本钱,不仅失土之罪可免,飞黄腾达更是指日可待。 后世很多人都有个印象,那就是满清对失土的文武官员处罚极重,只有斩监候一个选择,于是很多将官和州县官在城池失守时会选择自杀。比较著名的有太平天国时期统领十万大军却弃城潜逃的两江总督何桂清,甲午海战大败的丁汝昌、以及被李鸿章力保才得以不死的叶志超。 实际上在《大清律例》里,针对失土之罪的正确说法是“守边将帅失陷城寨律,拟斩监候”,而且是乾隆三十九年“王伦之乱”时才改的。比如雍正三年就规定,失守城池比照守边将帅被贼侵入境内掳掠人民律,发边远充军。 不过,好吧,又要说不过了。由于清军在面对北海军时从来都是有败无胜,如果主将都要处斩,首先福康安就难逃一死,然后像什么长麟、松筠、保宁、庆桂、明亮、孙士毅、甚至还有阿桂,一个都躲不掉。 乾隆深感犯法者太众,要是都杀,更没人敢带兵直面北海军了,于是在乾隆五十五年的时候,便又规定了多种可以开脱减刑的情节,比如什么甫经到任了、被围日久了等等。反正个中意思满朝文武都明白,有后台就能活命,没后台就是死路一条。 和升额虽然也有后台,但很不幸的是,阿桂去年病死了,而且他还不愿意投靠和珅。所以这就麻烦了,想以功抵罪的话必须得有大功才行。 满清以武立国,历来最大的功劳无过军功。自顺治入关后,获得军功的形式只有六种,即攻城、陷阵、水战、持纛前进、招抚敌人、招抚城池。至于砍人头么,没赏格。 然而面对屡战屡败的北海军,被逼急了的乾隆也顾不得讲什么“仁义”了。为了激励士气,他让兵部在乾隆五十二年半遮半掩的颁布了“首级赏格”,而且只针对北海镇。 简单来说,每斩首北海兵普通士兵一名,赏银60两,文职加一级,武职功加一等,授三等功牌一枚;尉级军官是赏银100~150两,授云骑尉,文职加二级,武职功加二等,授二等功牌一枚;校级军官赏银300~500两,授一等男到一等伯,文职加三级,武职功加三等,授一等功牌一枚;若是校级以上的北海军高官,授一等侯,赏银5000~10000两,文职加五级,武职功加五等,授一等功牌一枚。 而赵新么嘿嘿!谁要是能把他的脑袋拿到手,赏银五万两,绿营抬旗,升都统;八旗则晋一等公,三代不降等;除此之外子孙还能获得世职。 至于说会不会有人杀良冒功,乾隆一点都不担心。要知道关外可不是关内,首先是没那么多良民可杀;再者就是如今关外的边民大多都成了北海镇的属民,杀了也不冤。 和升额这边正做着美梦,夏斯林带着手下回来了。当得知对方为了干掉五名北海兵,居然损失了三十多名骑兵,余者也几乎人人带伤,已经损失了多名手下的巴奇纳终于绷不住了。 “和大人,标下以为咱们该撤了。再这么打下去,剩下这点人全得交代在这!” 夏斯林也跟着附和道:“是啊!和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有了这些人头和缴获,标下也能跟王爷有所交待。这北海贼也不是什么三头六臂之辈,等咱们兵强马壮,再遇上定叫他有来无回。” “唔”和升额沉吟片刻,虽有一肚子不甘心,还是同意了二人的请求。 撤退也不是说走就走的,这里面有讲究,不能让山坳里的北海军察觉,否则对方来个反击,就成了偷鸡不成了。 谁料正当三人商议撤退步骤时,一道类似“咻”的尖锐呼啸声在林中划过,随后又是连续几声。紧接着,屁股还没坐热的仪威营骑兵们就陷入了混乱,林子里鬼哭狼嚎声此起彼伏,几乎所有人都喊起了“胡大保佑”,犹如没头苍蝇般到处乱跑。 “出什么事了!”参领夏斯林揪住一个跌跌撞撞跑过来的手下,大声喝问着。那名手下胡乱的指了指西北方向,满脸惊恐的道:“鬼!有鬼!” “哀不来合!”夏斯林用维语骂了句“混蛋”,抬手就给了对方一记耳光。 那手下也顾不上喊疼,捂着脸道:“大人,真有鬼啊!胡大在上,咱们的人不声不响都死了三个了!有两个脑袋都炸开了!” “他说什么?!” 一旁的和升额和巴奇纳听不懂维语,连忙询问夏斯林,当得知情况后,二人顿时色变。他们俩都是久经战阵厮杀的主,从不相信世上有什么鬼。甭问了,准是北海贼干的! 和升额急忙分开夏斯林和那名骑兵,用蒙语问道:“贼人来了多少?” 那骑兵慌乱中也顾不得下跪了,转身答道:“小的不知道啊!就是因为连人影都没看见,大伙才.鬼啊!!!” 那士兵话还没说完,突然觉得脸上一热,像是有什么滚烫的液体洒在了脸上,他不经意的转头看了一眼,便扯着嗓子发出了哀嚎,同时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手脚并用,不住的往后退。 只见刚才还一脸怒容呵斥自己的参领大人,半个天灵盖已经没了,强壮的身躯晃了晃,随即一头栽在了地上,粉红色的脑浆清晰可辨。 “敌袭!”和升额只定住了一瞬间,随即猛然醒悟。他来不及擦去眼睛上的红色液体,屁股尿流的就往一颗粗大的松树后面躲。就当他躲进树后的那一刹那,背对他的另一侧树干在约莫一米多高的位置上突然爆开,无数的木屑噼噼啪啪四散飞溅。 紧接着,那一道道犹如凄惨鬼叫般的呼啸声再次在林中响起,咻~~咻~~咻. 突然,两个比鸡蛋略大一些的黑色东西从空中飞过,先后掉落在几匹焦躁不安的战马跟前,在地上滚了几下才停住。正在给马解缰绳的几名骑兵看清那东西后,瞳孔瞬间放大。这玩意他们之前见过,山丘上的北海兵用它炸死炸伤了不少人! 轰!随着剧烈的爆炸声接连响起,几名仪威营骑兵和他们身旁的战马在火光和浓烟中血肉横飞。 直到这时,拿着弓箭躲在树后的巴奇纳终于发现,在他西侧六十多步远的位置,似乎有个灰白色的影子躲在树后,那两颗“震天雷”就是从那里扔出来的。 巴奇纳来不及多想,迅速拉满弓弦,稍一侧身,抬手就射了出去。弓弦发出“噌”的一声,三尺多长的梅针箭如流星般激射而出。他确信自己一定能射中那个可恶的偷袭者,所以箭一脱手便立刻闪身躲回树后。 要知道在乾隆四十九年的那场“石峰堡血战”中,他曾亲手射死了十七个乱匪,几乎是箭箭夺人性命。 然而当片刻后他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查看时,却看到那枝带着朱红色尾羽的箭清晰可辨的插在地上,显然是啥也没射中。 巴奇纳心说不能够啊!眼神中露出一丝茫然. 一、清军作战是不以斩首数叙功的,这一点跟明代完全不同。当然杀良冒功的也有,不过要么归入“陷阵”的“冲锋在前”,要么就归入“攻城”;水战的话则按照攻破地方船只的大小,共分三等。二、清代也有军功章,叫“功牌”,共分五等,可以用其折换“云骑尉”的世职。早年间要是有人能得个一等功,拿到的功牌长达六尺六寸五分,溜溜两米多长!二等功和三等功也有一米多长。因为军功牌的尺寸实在太大,拿着不方便,于是从乾隆二十四年开始,将一等功牌的长度缩小到了二尺八寸。 (本章完) 第七百一十一章 雪原遇袭(四) 空旷的雪地上,赵新拄着步枪蹲在地上急促的喘息着,抬手擦去额头渗出的汗水,寒风一吹,不禁打了个冷战。 刚才对面射来的那一箭实在让他心有余悸,要不是正好看见有人张弓瞄准,要不是自己跑得快,搞不好能射穿自己的脖子。 冷静了片刻,他抬头扫视着四周空旷的原野,向右前方60度的位置走了十八步。要知道一个身高在1.75~1.8米之间的人,正常迈出的每一步的步幅距离应该是身高的0.37倍,所以十八步也就是12米。凭着刚才的观察,他记得在另一时空的这个位置上应该有颗松树。 赵新向后退了半步,空气中闪过一道圆形的波纹后,面前果然出现了一颗笔直而粗大的树干。随后他迅速端起枪,向着左侧七八米外一个骑在马上的家伙扣动了扳机。在几道轻微的“哒哒”声中,目标身子一晃便掉落马下,周围随即又响起了几声惊呼。 其实他一开始没想打近战,而是准备在一百五十米外的顺风处用带着消音器的步枪进行狙杀;如此弓箭射不着,火枪打不着,绝对安全。然而当他趴在二百多米外用步枪瞄准镜观察敌情时却发现,一个道士模样的家伙手里居然提着一个装有野战电台的背包在打量。 北海军的电台背包很好认,外表的颜色和尺寸跟普通士兵背包有着明显区别。 赵新暗叫一声糟糕,心说这玩意怎么会跑到对方手里的?甭问了,电报员肯定出事了,援军也暂时别指望了。紧接着他又观察到,就在那个道人模样的家伙旁边,几枝放出刺刀的北海军制式步枪也赫然在目。 他知道自己之前的想法是行不通了。现在别无选择,这几样东西决不能让对方带走。 观察了片刻后,赵新决定采用“声东击西”的打法。他首先在两百米的距离上击杀了一名负责警戒的家伙,随后顺着打开的缺口一路深入,又狙杀了两名骑兵。 果然,敌人的注意力被成功吸引。因为开枪时的无声无息,导致大多数人都变得惊慌失措,还以为闹了鬼。 当赵新趁乱潜行到距离电台和步枪三十多米远的位置时,身穿黑甲的夏斯林就成了最显眼的靶子。 没办法,夏斯林那身铁甲在周围白雪的映衬下太显眼了!以至于让赵新误以为一身道人装束的和升额和穿着袷袢的巴奇纳只是夏斯林的手下 时间已经来到下午四点半了,不过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冬日的太阳还西斜在半空,远没到日落的时间,林子里的光线也谈不上多昏暗,只是阴沉。 赵新又匍匐着来到了另一颗树的后面,现在离电台背包的位置也就二十多米了。然而他越是离目标近,就越不敢大意。他深知在这个距离上,敌人手中的弓箭是最致命的。除了射中有防弹板的胸口没事,其他地方基本上只要中箭,就必死无疑。 北海军跟满清打了这么多年交道,抓了这么多俘虏,无论是对其战阵模式还是单兵作战方式都非常了解。在清军的弓箭技法里,有一种被称为“五步射面”的近战方式;具体操作就是在距离对手八米以内张弓搭箭,通过自身快速跑动或是马匹的高速冲刺,以精准射击命中敌人盔甲无法保护的地方,如面部、脖子、腋下等部位。 由于清弓蓄能大,弓弦回弹速度慢,所以必须要用重箭,由此也导致了在这个距离内,就算有铠甲也不能保护自身绝对安全;如果射中胳膊,基本上就是连甲带骨头一起射断。 这也是为什么乾隆时期的历次对外战争里,各路对手都非常惧怕和包括索伦兵在内的八旗兵近战的原因。 躲在树后的赵新再次故技重施,他连头都不敢露,心里大致估算了一下电台背包和那几杆步枪的距离,从后腰的手榴弹袋和弹匣回收袋里掏出了三颗RGO防御型手榴弹。之所以要用防御型的RGO而不是进攻型的RGN,是因为前者的破片有650个,威力更大,而后者仅有200个。 这玩意是碰炸式引信,也就是扔出去撞到东西就炸,而且拉开保险环后只有1.8秒的时间,比北海军的木柄手榴弹的延迟时间可短多了。 哧!冒着白烟的绿色卵形手雷被赵新狠狠的甩了出去。 巴奇纳做梦也想不到,世界上会有赵新这种人。他之前一箭落空,于是便迅速挽弓搭箭,死死盯住西边那棵树的左右两侧,等了一会见仍无动静,便朝周围的几个手下打出手势,让他们跟自己从两侧包抄。 几名凉州八旗拿着弓箭火枪,战战兢兢的刚走出没几步,从左前方齐膝的高度上飞出了一个冒着白烟的黑影。 巴奇纳大喊了一声“闪”,同时奋力向前一扑,他身体刚碰触地面,耳中就听轰的一声巨响,霎时间头顶上的松针和树干被密集的破片打的噼啪作响。还不等惊魂未定的众人抬头,第二颗手榴弹又飞了过来,然后是第三颗。 可怜的巴奇纳躲过了头两颗手榴弹,却没躲过最后一颗。赵新要是扔的有准头也就罢了,偏偏他是躲在树后往外甩的,只是在方向上大致准确。于是当巴奇纳在贴着地面侥幸躲过了前两次爆炸后,昏头涨脑的刚要起身换个位置,第三颗就飞了过来。 这厮眼睁睁的看着如同绿色香瓜一般的物体冒着烟落在了身前两米多远的位置,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眼前便闪现一团火光,数十枚破片霎时便将他身上的袷袢和里面的锁子甲打的破烂不堪,成了一堆烂肉。 接二连三的剧烈爆炸让清军伤亡惨重,就算是侥幸没受伤的也是被震的昏头涨脑。趁着爆炸腾起的烟雾还未散去,赵新猫着腰从树后探出身来,缓慢的向目标位置移动。 很多年前在熊岛的时候,王远方跟赵新闲聊时曾提及,当你和敌人近距离交战时,出其不意的发起攻击固然很重要,但是一定要控制好速度,不是说越快就越好。 赵新那会儿对具体的作战法则啥都不懂,也就看过点动作电影,打过点游戏,于是不解的问,不是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么? 王远方回答说道理是没错,但是不管冷兵器还是热兵器,交战的法则都是凭借人的视觉与火力输出控制乃至消灭对手,而不是彼此之间的物理位置。 速度快在大多数作战环境下的确能保证安全,但那只是概率问题,暴露的时间短,被发现的概率才会小。要知道人对动态物体是极为敏感的,一旦你无法保持全向警戒和精确射击,就会把自己陷于危险境地。 赵新可不是王远方,他知道自己不是当兰博的料,也不想当。于是当他小心翼翼的来到目标位置,看到被爆炸冲击波震的散落的一地的各种装备,首先做的就是把这一大堆零碎全部收走;至于晕倒在树下穿着道袍的和升额,则干脆被他无视了。 等他把丢失装备都迅速捡回,消无声息的找到一个隐蔽的位置,又连续扔出几颗手榴弹。此时林子里的仪威营骑兵和凉州兵们一片混乱,离爆炸点远的那些家伙已经在踏雪穿林,狼狈逃命。 连续的手榴弹爆炸声很快便引起了山坳内众人的注意,警卫排副排长和士兵们都认为是援兵到了,而同样听到动静的江藩却是面色大变。 “不是援兵,是赵王殿下!” “啥?”十几个士兵一听都愣住了。 “就算电台没丢,援兵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到!外面的就是殿下!留下两个人和卫生员一起照顾范政委,其他人立刻跟我出去接应!” 十几名士兵都跟打了鸡血似的,齐声大喊了一声“是”,提枪上马就往外冲。之前他们要不是担心范统的安危,早就杀出去了。 然而当这些人来到山坳口的时候,惊讶的发现敌人正在四散奔逃,空气中时不时就会传来“咻咻”的呼啸声。 “杀!”副排长一声大喊,带着几名士兵纵马追了出去,他心里那份憋屈就别提了,非得亲手杀几个才能解恨。 江藩急忙大喊道:“捉活的!” 别说他了,就连赵新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些袭击者是谁。 片刻后,当他策马在几名士兵的保护下来到了林子边缘,跳下马大声喊起了赵新的代号。 “洞洞幺!” “洞洞幺!” 好吧,这跟那只仓鼠可没关系。为了安全起见,让对手无法判断北海军的动向,从几年前开始,北海军高层便都有了代号,具体在西线司令部,刘胜是“两洞幺”,范统是“两洞两”,江藩是“两洞叁”,而统管北海军的赵新自然就是“洞洞幺”了。 过了片刻,就听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我在这儿呢,都没事吧?” 江藩差点哭出来,他两腿一软身子一歪,瘫坐在了地上。 范统受伤,这让赵新很意外。在查看了大腿的伤势又听了卫生员的汇报,他觉得不能再拖延,也等不到司令部的救援了,否则这条腿很可能就保不住。 “小范?小范?” “赵老大啊,我就知道你没事。伱说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脸色煞白的范统睁开眼,看到赵新出现在了眼前,脸上挤出一丝苦笑。 “放心,有我呢!咱们回去,我带你去医院。好不好?” 范统眼睛一亮,随即又黯然道:“这么做会不会有麻烦?我觉得我还能再扛一下。” “再扛你这条腿就废了,波利娅和孩子还等着你照顾呢!” 听到赵新提及刚一岁不到的儿子,范统点点头便不再说话。 范统和波利娅认识于六年前,那时对方才14岁。由于人种的原因,金发妹子的花期都盛开得比较早;东方人还犹抱琵琶半遮面呢,人家已经是花开正盛,姿态丰盈。 考虑到本时空的情况,北海镇将女子成婚怀孕的年龄限制最低卡在了16周岁;于是范统又强忍了一年多才和波利亚结婚,并且到了去年才怀孕生子。 赵新让江藩他们不要跟着,独自来到了二十多米外的一处岩石后面,随即转眼就回到了另一时空。他掏出手机,在上面搜索了一下,发现在三公里外有个卫生院。 当他从岩石后再度现身,身上的武器和一应装备都消失不见,换上了一件厚厚的羽绒服和牛仔裤,同时手里还提着两个背包。他将其中一个交给卫生员,让他和两名士兵先帮着范统身上的军服褪下来,换上包里的衣服。几人心里虽然觉得奇怪,可还是一丝不苟的照做了。 之后赵新让人把范统扶上马,随后自己也骑上了一匹。一头雾水的江藩这时终于忍不住了,连忙拉住马缰道:“殿下,您这是要?” “子屏,我得把范政委带走。现在也只有我能救他。” “我跟您一起去!” “不用,我晚点还会回来。你要留下处理这里的事,山丘上还有几个兄弟的尸首得收敛,此外敌人的身份还没搞清楚呢,这事必须要查个水落石出!” 赵新说罢,又将另一个装电台的背包交给江藩,说道:“赶紧跟司令部联系吧。” 看到赵王殿一副不容置喙的样子,江藩也不敢再说什么。经历了刚才那一幕,眼前这位在他心里愈发的神秘高大。 赵新只让卫生员跟着,然后带着范统出了山坳后便一直向北,约莫走了三里多地,他估摸差不多了,便和卫生员一起把范统扶下马,随后又让对方把两匹马带回去。 卫生员内心极度困惑,心说周围荒山野岭的,首长这是要干啥?然而北海军老大的命令他哪敢不听,于是只得一步三回头的带着马走了。 赵新直到远去的人和马变成一个针尖大的小点,这才取出了他以前买的那辆厢式小货车。别看这些年没怎么开,可保养基本上两三年都会做一次,油箱里也一直是满的;虽说没牌照吧,可他眼下也顾不上了。他扶着范统进了后车厢坐好,随即关上了车门. 在另一时空奇台县下属的一所乡卫生院里,在这天下午接收了一个奇怪的重伤者。据医院门口的监控看,是一辆小货车把伤者送来的;不过由于开车的司机戴着条围巾,头上又戴了帽子,所以也看不清长什么样,只是身高应该在一米八左右。 令人觉得诡异的是,伤者在被送进急诊抢救的时候,那名司机在护士台放了两万块钱,又留了张字条,上面说这钱就是给伤者用的,然后就走了。等护士追出去,发现人和车都没影了。 不过这还不算完,急诊的医生在抢救时发现,这位年龄和名字都不知道的男性伤者居然是枪伤!虽然像是火枪打的吧,可医生还是给派出所报了案。之后随着子弹顺利被取出,医生终于确认就是火枪。 得亏有那两万块钱,卫生所本着负责的态度,血浆好药一通招呼,伤者的情况总算稳定下来,腿也保住了。 警察很快就到了,不过由于伤者处于麻药后的昏迷状态,并且在对方身上也没找到身份证,便决定第二天一早再来询问。谁料当天深夜护士查房时震惊的发现,留观室内还在输液的伤者连同输液瓶一起不见了! 等第二天一早警察听说了此事,立刻便觉得事有蹊跷。他们随后便调取了医院监控并询问了门口保安,可之后查了两天也是毫无头绪,最后只得向上级汇报,让上面发了份协查通报。然而不管是开货车的那个高个司机还是那个胖乎乎的伤者,自此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人见过,这件事从此成了一个谜团。 同样是两天后,在另一时空靖远城外的一间帐篷里,打着吊瓶的范统躺在床上,一脸苦笑的对赵新道:“兄弟这个年就只能陪老婆孩子一起过,回不去了!” (本章完) 第七百一十二章 身外无徭换人间(一) “回哪儿?亲爱的,你在说什么胡话啊!”门帘晃动,一手提着饭盒,一手抱着孩子的波利娅走了进来。 她看到赵新也在,便露出了亲切的微笑。这姑娘虽然已经当了母亲,可因为才二十岁,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 她穿着一件黑丝绒的长裙,脚上穿着双带马刺的靴子,一头蓬松如云的金发被盘了起来,用一个缀满珍珠的发卡固定在脑后。 光看这身打扮,就知道范统有多宠她。 “呃......我是说我哪也不去,就陪着你们母子俩。”看到老婆大人来了,范统忙不迭的解释着。 “来,让我抱抱。”赵新笑呵呵的冲范统的儿子拍了拍手,小家伙已经见过赵新几次,所以也不认生,吧嗒着小嘴,一把就薅住了赵新的头发。 八个多月大的小范统自从来到西线部队,走到哪都是人见人爱。这孩子虽然长着一头东方人的黑发,却继承了波利娅那精致的五官,而且还有着一双如同宝石般的大眼睛,水汪汪的。 赵新感慨道:“时间过的可真快,一晃连你都当爹了。” “以前天不怕地不怕,可自从有了他,顾虑一下就多了。”范统看着儿子在赵新的怀里上蹿下跳,不知为什么眼角有些发涩,喃喃道:“中弹的那会儿,脑子想的都是她们娘俩。当时我就在想,要是回不去了,她们以后可怎么办......”听到范统这么说,波利娅眼圈也红了。 她父母双亡,姨夫姨妈远在万里之外,自己的全部生活寄托就是眼前这一大一小。 当得知范统受伤那会儿,她觉得天都要塌了。赵新叹了口气,满是愧疚的对两口子道:“这次是我大意了,要是多带点人就好了。我就觉着出个门大张旗鼓的没必要......对不住啊!”范统忙道:“赵哥,我没怪你的意思。要不是有你,这条腿怕是悬了。”波利娅也附和道:“赵,谢谢你。”赵新迟疑着道:“要不......等伤好了回北海镇?眼下咱们摊子越铺越大......” “不用!”范统接过波利娅递来的手帕,擤了下鼻涕,语气坚决的道:“大刘这边更需要我,咱还得带着装甲部队西出葱岭呢!” “行!够意思!”话音未落,满面笑容的刘胜和挺着个大肚子的乌希哈走了进来。 去年春天的时候,刘胜按照赵新的要求,派人护送赛罕姐弟四个去了北海镇。 身边突然没了孩子的吵闹声,让两口子很不适应,等到了夏初的时候,乌希哈就怀上了。 波利娅连忙上前招呼,扶着乌希哈坐下,后者看到范统的儿子,稀罕的不得了,不由分说的就抱了过去。 范统让波利娅扶自己坐起来,向刘胜问道:“偷袭的那帮家伙都抓着了?”刘胜示意他好好躺着,说道:“抓着了一部分,目前还在搜山。放心吧!一个都跑不掉。”话说赵新一行人遇袭、范统受伤、以及警卫排长在内的七名官兵被杀一事,在靖远城外的北海军部队引发轩然大波。 当江藩他们用电台联络上司令部后,大为光火的刘胜在派出部队接应的同时,下令在奇台、镇西府、哈密三地实施军事戒严,并在各处交通要隘派驻人员,加强巡逻,对来往人员实施不间断盘查。 驻扎在靖远城外的北海军出动了两个骑马步兵营,在十几架带有红外热成像功能的无人机帮助下,对江布拉克和疏勒城周边上百里方圆展开了拉网搜索;只要发现火焰、马匹和人形影像,地面部队就会迅速对其实施包围。 夜晚的天山北麓寒冷难熬,又有狼群和豹子出没,那些逃跑者要是不生火就等同自杀。 夜半时分,先后有二十多名溃逃者相继落网,所有人被抓时无不一头雾水,搞不懂自己已经藏的如此偏僻了,北海军究竟是怎么找到的。 面对如此天罗地网,乔装成道士的和升额自然不可能逃出生天。就在事发后的第二天清晨,他和两名手下被十几名北海军堵在了中葛根河上游一处偏僻的山沟里。 一开始他们还试图顺着山梁翻越天山,可空中的无人机将三人死死盯住;随着围上来的北海军越来越多,哀叹无处可逃的和升额只得拔刀自刎。 这一次他可是死的透透的,颈动脉被割断,就算大罗金仙也救不活。而两名心腹不甘落网,继续逃窜,之后一人中枪毙命,一人受轻伤被俘。 经过审讯得知,被俘的家伙自称叫阿林保,这厮知道大势已去,便供出了他们的藏身之地就在东泉大庙。 江藩闻讯后吓了一跳,这特么还得了,要知道头些日子范统就是在那里接的赵新! 他立刻就调了一个连的骑兵火速前往东泉大庙,查封并逮捕包括住持道人在内的所有人员,并告知如遇反抗,一律击毙。 在对其他俘虏进行审讯后,发现其中绝大部分人都是回王府的护卫骑兵,由此回王勾结满清残余的事情也得以曝光。 “......他们三路人原打算在疏勒城遗址接头,结果正好遇到了你们!”范统不由露出一丝苦笑,心说自己可真够倒霉的。 几人随后又说笑了一会,范统枪伤未愈,之前又失血过多,说久了话便有些精神不济,眼皮打架。 赵新等人见状,便起身告辞,临走前劝他安心养伤。等出了帐篷,刘胜原本想扶着老婆回去,乌希哈看出丈夫和赵新还有话说,一摆手道:“拢共也没几步,不用管我。”说罢,便大步流星的往家走了。 赵新对刘胜调侃道:“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赫哲姑娘,不服不行。”刘胜淡淡一笑,心中很是得意。 两人转身朝司令部的方向缓步走着,刘胜突然轻声道:“知道你打死的那个穿黑甲的家伙是谁吗?” “谁?” “回王府仪威营的参领。”赵新停下脚步,语带诧异道:“他们怎么跑到天山北边来了?巴彦干嘛吃的?”刘胜解释道:“这支人马原本就在伊吾驻防,那里有回王好大一片牧场。以前在下马崖兵城驻防,靖远城被咱们拿下后,他们就脚底抹油溜了,藏在了牧场里。当初我就觉得不对劲,下马崖怎么会是座空城!”说起来,西线部队还是吃了不懂维语的亏。 满清治下的回王封地俨然国中之国,连赋税都不用交。对领队大臣和州县官而言,只要不生民乱,绝不会插手回王府的封地事务,是以对牧场内部的情况也不了解。 两人来到指挥部,找了间没人的帐篷进去坐下,等警卫倒好茶退到门口,刘胜这才道:“我打算对回王府动手。” “你怎么想的?” “不能再让他们折腾了,开春以后,大军西行,留着就是祸害!必须在走之前解决掉这个隐患,还能敲山震虎。” “你是指吐鲁番吧?” “对!”赵新微微点头,想了一下,随后就把门口的警卫叫了进来,让他把江藩请过来。 几分钟后,一脸疲惫的江藩来了。赵新宽慰了对方几句,随后就把刘胜的意思说了,然后问道:“你怎么看?”江藩握着茶杯,一边整理思绪一边道:“司令这话不无道理。回王府做出此等无耻下流行径,若不施雷霆手段,日后必成大患。之前殿下曾谈及‘因俗而治’和‘恩威并施’之道,藩大受启发。天山南北之患无如哈密、吐鲁番两地回王和阿奇木伯克之流,无事近患腹心,有事远通外国,欲制平必当改土归流。如今新疆各地情况复杂,内有满清缠回,外有浩罕等觊觎之敌,若继续以夷治夷,实乃以盗治盗,若不铲蔓塞源,纵兵刑财赋事事整理,皆非治本。” “嗯。你说的很有道理。如果这事交给你负责,你打算怎么操作?”江藩毫不犹豫的道:“富强横暴者一并擒拿,懦弱昏聩者渐次改置,再配合广播文告,以佐领为单位挨家晓谕。言明废其劳役,我军但有差遣,不论长短,可先支付三天报酬,如此缠民必定感恩戴德。之后查其田亩牧场人口,按户办理身份卡,如此大端就绪,新疆东路可定也。”赵新默不作声的看了刘胜一眼,右手五指在桌子上不停的轮流敲击,思绪也随之翻涌。 经过了遇袭这件事,他也认为回王府这个毒瘤必须得割掉。然而 “改土归流”说起来容易,可具体操作起来却是一个繁杂无比的长期工程。 这里面最麻烦的,就是因宗教信仰和文化信念不同所导致的政策解读困难。 除此之外就是在打破旧有权力体系的过程后,如何让亲北海镇的新兴力量参与进来,由此实现上下层沟通顺畅,以缓解社会不满。 想到这里,赵新一脸郑重的对刘胜道:“原则上我不反对,你们在喀尔喀这几年已经积累了不少经验,轻车熟路了。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苏菲派这些人要么不动,要动就不能留后患,放跑了更麻烦。” “明白。放心吧。”两人说话的语气听上去轻描淡写,可江藩心里却突突乱跳,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回王府和那些权贵们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了! 赵新沉吟片刻,又对江藩道:“子屏,有两件事我必须提醒你。” “殿下请讲。” “无论是废除徭役,还是清查土地人口,究其根本,核心目的是要改善维族百姓的的生存环境。如果我们做了半天,最终维族和哈萨克百姓的生活没有得到改善,那么必将使得他们从根本上对北海镇新政权的合理性产生质疑,也会给旧有既得利益阶层以可乘之机。再有就是那些各乡各村的底层阿訇,不要一刀切都把他们视为回王的爪牙,让工作队多交流,听听他们的想法,尊重他们信仰,除了民愤大的,尽量争取为我所用。”赵新还没说完,江藩已经明白的犹如醍醐灌顶,心中对更是对其钦佩莫名。 之后又过了一天,赵新看到范统伤势已经稳定,便在江藩亲率的两个连骑兵护送下,从东泉大庙离开。 他在奇台一呆就是十来天,好多急着过年回家的穿越众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了。 送走了赵新后,江藩也没回靖远城,而是带着部队押运着一批发电机和广播器材,经天山盘道前往了哈密。 就在赵新离开的这天早上,也就是1794年2月4日,驻扎在哈密城的北海军骑兵几乎倾巢出动。 在回王府上下还来不及做出反应的时候,他们已经接管了回城内外一切防务,同时将回王府护卫部队解除武装,并监禁在王府军营内看管。 大台吉厄默特闻讯后大惊失色,正要亲自前去交涉,数百名北海军已经包围了回王府和台吉府,严令任何人不得进出,一应饮水和食物全部由北海军送进府内。 到了下午,其他三个伯克府也都各有部队前往,并采取了同样的手段。 一时间整个哈密地区人心惶惶,无论汉人还是维族百姓都在猜测出了什么事。 北海军搞这么大阵仗,真是大过年的都不让人消停。两天后,一条石破天惊的消息震动了天山南北,北海军的骑兵在哈密回王统属的六乡三十八村广张告示,并召集村民宣读内容。 告示上用汉、蒙、维三种语言,以北海军西线司令部的名义,宣布永远废除回王府世袭。 而在天山北麓的北乡地区,驻扎在巴里坤的部队也派出数支人马,分赴赶往柳树泉、淖毛湖、下马崖、盐池等地,召集附近定居的维吾尔人和哈萨克人统一宣读告知。 “国家肇建,所有前朝专制政体、封建制度,一概扫除靡遗。满清之札萨克制固有定边维稳之功,然如喀尔喀蒙古各部王公未有干预政权者,亦无擅土地、刑政以及征收赋税之权者。独哈密一处,概归回部亲王管理,乃积久弊生,左右任用不得其人,因之窃柄弄权,欺压擅杀维民于前,结交满清余孽谋害北海军于后。一人肆虐于上,群小剥削于下,人民之财力有限,头目之索求永无穷尽。欲壑难填,供支无度,饥寒交迫,莫敢谁何?舍此不谋改之,则百姓之疾苦,永无免除之日!抚今鉴昔,为正本清源,不能再事应循,致殆缠民以永远之痛苦,是故北海军西线司令部决定自即日起,改土归流,拯民于水火。特令:免除缠民百姓所有回王府差徭;减轻所纳粮额,清查土地,分于各家,三年免征;无论维吾尔、哈萨克民户,往年所欠回王府粮草税赋,一律豁免。顺从习惯,维民婚姻财产等轻微案件,仍准由阿訇依照经典处理之;杀人、抢劫、盗窃、反叛等重大案件须交由哈密军管会处理。切切,此令!” 第七百一十三章 身外无徭换人间(二) 总共四百字的“改土归流”公告,文笔铿锵有力,执笔者自然就是北海军西线部队参谋长江藩江子屏了。他在和赵新谈过后,回去仅用了不到一个小时便挥毫而就。 赵新对原文只修改了几处,又经过刘胜和范统审阅核准,随后便以电报的形式发给了萨木素和巴彦。之后二人又找来负责教授维语的几名教员,让他们翻译成蒙、维两种 《乾隆四十八年》第七百一十三章 身外无徭换人间(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更新慢的说明 春节后更新慢,大家有意见,我也很头疼。 一是工作上事太多,每天要看好几份项目报告,一个会接着一个会,晚上还有电话会,留给写书思考的时间太少;二是书写到这个阶段,很多东西已经再无历史可参考,除了地图,就只能凭想象去推测历史发展。 然而水也不能胡水,否则会出很多漏洞,最后想改都没法改。比如哈密改土归流,我之前写了一万多字的大章,结果刚要发,突然发觉有BUG,于是又改,最后删了四千字。 挖的坑太多了,每個都要补。边境谈判、山东、南亚大陆和英国人的战争、沙俄方面......此外打盛京将军辖区前,北海军还会有一轮人事大调整。 我也不想两三天写一章,问题就是快不起来。写完了改,改完了又改。这两天光是看十八世纪朝鲜地图就看的眼都花了。目前主要参考的是《大同舆事图》,由于地图太大,根本无法下载,只能放大一点点的看。 无奈的很啊! 《乾隆四十八年》更新慢的说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一十四章 谩笑李朝欠收拾 时间一晃,转眼两个月过去了,1794年的春天再度重返北国大地。 1794年3月上旬,北海镇和李朝的边界谈判因春节而中断了一个多月后,再度重启。然而双方谈了一个月,除了对于西段边界达成一致外,其他啥也没谈出来。 这其中的主要原因就是北海镇在中段和东段边界简直就是狮子大开口,从李祘到下面的主 《乾隆四十八年》第七百一十四章 谩笑李朝欠收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一十五章 北国回春摽有梅 斗柄东指,春天再度重返关外大地。 海参崴港湾的白色冰凌被绿色的海浪吞掉,各条江河内又注满了融融春水,青草甸子上的杜鹃花一开,大雁和丹顶鹤就成群结队地漫过摩阔崴的上方,斜过锡霍特山脉,向着它们生儿育女的黑龙江飞去。 化雨的春风送来了北归的候鸟,也让北海镇治下的各条大江大河迎来了流凌期。巨大而晶莹剔透的冰排随着暗流涌动的江水漂浮游走,碰撞着发出阵阵轰鸣。这种景象对那些文人雅士来说固然极为壮美,但是对于那些沿河村庄来说,却预示着灾害的到来。 话说黑龙江的上游是自西向东流,过了黑龙江城后,转为向东南方流,过了库布特林又急转向南,使得这一段河道形成了一个大弓背。松花江和黑龙江中游纬度低,气温回升快先,而纬度高的黑龙江上游开江晚,导致形成“倒开江”。 那些那些青色而坚硬的坚冰一旦卡塞,就会形成冰坝,然后相互挤压着冲上河岸。两三米高的坚冰会贴着地面横冲直撞,将沿途遇到的一切尽数摧毁,树木、岩石、道路、村庄、耕地。这其中最严重的后果就是耕地被毁,使得当年无法种植粮食作物不说,甚至连地表的腐植土也会遭到破坏,需要几年时间才能恢复地力。 从五年前“伯黑铁路”动工开始,每到这个时候,驻扎在伯力和黑龙江城的北海军便会奉命出动,对重点江段上的冰凌进行爆破。等冰凌期开始后还会出动炮兵,对容易形成冰坝的重要河段实施炮击。 位于呼玛尔兵站西北两公里外的一处空地上,六门75毫米野战炮一字排开。因为炮击冰凌并不是作战,所以也没有挖设掩体工事。 然而跟往年不同的是,在西侧八百米外的另一处空地上,孤零零的摆着一门跟北海军所有火炮都不一样的105毫米榴弹炮,此处炮位的周边用沙袋垒出了一米五高的胸墙,炮位上除了六名炮兵,还有几名军工联合体的技术人员。 在距离阵地北面六百米外的一处山丘观测点上,穿着厚厚军大衣的赵亮凑到炮兵测距仪前弯腰眯眼看了会,随口问道:“都准备好了吗?” “报告首长,所有炮击参数已经计算完毕。” “弹药呢?” “二十发都送上去了。” “时候不早了,准备试射吧。”赵亮说完,转头对旁边的一名技术人员感叹道:“忙了两年多,是骡子是马就看今天了。” 那技术人员抿抿嘴道:“问题不大,试验场上都打了三百多发了。” “一分钟准备!”炮观所的对讲机里,炮兵营长下达了命令,随后进入倒计时读秒。“……5,4,3,2,1,放!” 伴随着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那门105毫米榴弹炮的炮口喷出火光,冲击波在火炮的身后激起一大片烟尘,瞬间将地面上的积雪震荡而起,露出了黝黑的土地。旋即,伴随着沉闷的爆炸声响,火光和硝烟在江面的厚厚冰层上腾起,溅起了数十米高的水柱。 “火炮射击正常!” “弹道正常!” “击中目标!”临时炮观所里,口令声此起彼伏。几名技术人员在本子上唰唰记录着各种数据。 很快,105榴弹炮炮位上的装填手已经将第2发炮弹装填完毕,炮手则根据班长下达的射击诸元命令,迅速调整火炮的射角、射向。随后又是一声轰天巨响,炮弹落处,一块厚达三米面积超过5平米的巨大冰块被炸的粉碎。 “天爷!这也太猛了,咱们的炮跟它一比,都成玩儿闹了!”75毫米炮的阵地上,几名炮兵吐了下舌头,满脸艳羡。 “也不看看人家那口径,都快跟咱大腿一般粗了!” “就是不知道这大家伙啥时能装备给咱们。哎哟!”炮手的话刚说完,屁股上就挨了重重一脚。回头一看,原来是班长。 “臭小子!这就喜新厌旧了?啥炮都不如咱这75炮好,打的又快又准。老子当年就是用这炮,打的罗刹鬼哭爹喊娘.” 炮兵班长正要再说,就听步话机里传来命令:“75毫米炮各炮试射!一分钟准备!” 之后,六门75炮依次试射完毕。虽然打的都挺准,可仅从肉眼看到的炮击效果,比105毫米的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基本上105打一炮,75炮就得开两炮才有同样的效果。 之前踢人的炮兵班长往地上啐了口吐沫,心说老子这炮是该换换了。 “乌索利耶会战”后,北海军在火炮的配置问题上就变得愈发突出,主要就是82毫米迫击炮和75毫米炮在射程上相差不大,而且前者的杀伤威力明显比后者高。 82毫米迫击炮在使用6号装药的最大射程是4660米,使用远程装药的最大射程是5700米,而75毫米炮的最大射程也不过才6000米。再加上野战炮的机动能力不如迫击炮,这就使得75毫米炮显得有些鸡肋。 毕竟当初仿制这款炮的目的是摆脱对122榴弹炮的依赖,同时为了给军工联合体试手,所以选择的是炮管加工难度不太高、炮弹制作相对容易的型号。 当然了,海军对75毫米炮还是挺满意的,射速快,后座力小,只有我欺负人,别人欺负不到我。 此外由于122榴弹北海镇目前还无法生产,导致赵新每次都要耗费巨资采购,所以北海军迫切需要开发出一款对于本时空而言的重型火炮。 经过对另一时空一战和二战期间的各口径榴弹炮的数据进行对比,最后赵亮提议仿制LeFH18/40型105毫米榴弹炮,使之成为今后二十年里北海军炮兵的主力装备。此外,75毫米炮将逐渐退出前线支援火力,各团配属的炮连也将全部换装82迫。 说起另一时空德国人生产的105毫米榴弹炮,早期型号非常沉重,连同弹药车在内,至少需要六匹驮马才行。后期的衍生型leFH18/40就不同了,除了更高效的炮口制退器減小了后座力,炮管也被安裝到了75毫米Pak40反坦克炮的炮架上。新的炮架減轻了炮身的整体,射速也有所提升。 此外105毫米榴弹炮的生产量很大,在另一时空无论是私人还是博物馆都有收藏,买个两三门拿回来当样品很容易。赵新甚至还花了一大笔钱,搞到了德文版的全套设计图纸。 能给自己省钱,而且还是省大钱的事赵新当然欢迎。要知道如今的122炮弹每一发都是他用黄金换来的,不光心疼,还肉疼。 不过他也很清楚,从75毫米跨越到105毫米可绝不是把炮管子变粗那么简单,此外炮弹问题始终是摆在军工联合体面前的一座大山。 制造炮弹跟子弹不同,子弹的弹头和披甲工艺都是通过机器自动完成,炮弹则是要从制造钢坯开始,前后历经三十多道的机加工,然后才能进行火药和药筒的装配。 这中间除了车床、刀具、夹具、量具统统要自行制作,连加工用的油基切削液供应系统也要自行制造。切削液和凡士林都属于大规模消耗品,必须得自己制造出来才行,光靠赵新买那钱得海了去。 于是从三年前开始,赵亮领导的军工联合体就开始挖空心思的研究如何翻越这座大山,另外张波的石油系统和方华的化学实验室也开始着手油基切削液和凡士林的生产。 赵新在买炮弹样品的过程中,意外的搞到了一份20世纪初期生产炮弹的影像资料,这让赵亮大喜过望,于是便让兵工厂的一大群技术工人天天看,一点一点的分析其中每一个步骤和使用的车床工具和夹具,确定工序步骤。等大家看的差不多了,赵亮又把这些工人分成了不同的加工组,专门钻研各自的工序。 从1790年秋天开始,军工联合体便在外东北各处选址,最后选定了伯力镇西北部的完达山下。选在这里一是地势平坦,二是交通运输方便,黑龙江的支流库鲁河也离得不远,春秋两季可以走水路运输。 到了1791年春天的翻浆期结束,炮弹厂、火炮工厂、引信工厂和总装厂的建设便破土动工,同时修筑的还有一条从伯力到这里的短途铁路和公路。 四间工厂差不多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才全部建完,并安装好诸多设备,电力系统的人也配合着从钢铁厂的配套电厂拉出一根专用的供电线路,建设了一座配电站。等工厂可以入驻使用了,赵亮那边的工人也做出了第一批加工用的夹具和量具。这之后就是一次次的试,一次次的失败,关键是工件的加工精度,差一毫米都不行。 炮弹厂那边忙着攻克大山,钢铁厂和火炮厂也是各有重任。什么电渣重熔、中碳镍铬铂合金钢、身管自紧、拉膛线、镀铬等等。虽说电渣重熔炉、用于镗孔的大型钻床和镗床都有相应的设备,问题不算大,可身管自紧和膛线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赵亮采取的做法是挂羊头卖狗肉,以某个不发达国家中间商的名义,从国内某厂定制了两套五千吨的钢管水压机,花了赵新大几百万。至于膛线机就只能自行制造,参照枪管膛线机等比例放大,设备材质和刀头肯定是不一样的。 相对其他三座工厂而言,总装厂是安全标准最高的地方,除了高标准的警卫,还要远离三座工厂,工人们一律身穿白色防护服,佩戴防静电手套和防毒面具。工厂内部还安装了离子风机和离子风棒,用以消除静电;要知道静电会使空气中的爆炸性微粒被引爆,真不是闹着玩的。 就这样,北海镇这些年培养出来的上千名技术工人吭哧吭哧干了两年,钢铁冶金、化工、石油等部门通力合作,终于在1793年的冬天制造了出了两门合格的105毫米榴弹炮和第一批105*155高爆弹。 按照赵新的意见,只要两千发试射无事故,这款火炮基本就算仿制成功了,然后就可以批量生产,进行换装。 进入五月,北海军开始了新一轮的人事变动,为此赵新斟酌了好久。总得来说,除了西线部队,所有担任团级主官两年以上的军官都做了变动。 虽然主官调动会使部队的官兵磨合至少要花半年时间,但为了在军队内部避免产生山头主义,这事赵新必须得做,而且还得坚持不懈。按照他的考虑,这次人事调整后直到部队入关,就基本不动了。 根据北海军司令部的命令,盛海舟和赵久藏两人终于离开了平施城——也就是以前的“叶尼塞斯克”。前者这个有名无实的北海军参谋长将被调往胶东,接替鲁寿山全面负责指挥山东方面的作战任务。 负责接替久藏前往平施城的,是原步兵十九团的团长杨忠明。十二团团长周和尚被调往赤岩城,与杨忠明一起,一南一北,协助哥萨克酋长国与沙俄的作战。 驻守在乌里雅苏台的虎吉和米士朗也被调回,接替他们俩的是副团长曹超和副政治委员。之前曾担任他警卫连长的尹兵卫被调往库伦,升任团长。 在东线部队--也就是盛京方向进攻部队的主官配置上,赵新计划让米士朗升任旅长,率领四个团,负责从长春到昌图的攻击方向;潘秀成从珲春方向调离升任旅长,率领三个团,负责昌图到威远堡门的攻击方向。 鲁寿山去珲春,升任守备旅的旅长,除了要稳定新到手的图门江一线,同时还负责从长白山方向对盛京的侧翼进攻。 陈继山,这个最早担任赵新警卫连长的高手之高高手,从墨尔根城调往吉林乌拉,担任守备团长。 李睿的职务提升一级,出任东线部队的参谋长,邓飞不在的时候,代理负责一切日常和紧急作战事务。 除了主官,各团的政治委员、副手也一律做了变动。所有升职的军官们都会先回富尔丹城报道,然后参加由赵新主持的军官培训班,然后才能履职。 赵新这个费脑子啊!军队这块他不想放权,是以根本没人帮他。既要考虑每个人的性格特点、从军履历,又要考虑到每个人的派系,一大堆人事档案让他看的头晕脑胀。 等他好不容易把调整方案做好,正揉着酸胀的太阳穴时,书房外传来了敲门声。 “进来。” 门无声的开了,阿妙端着装有参汤的托盘走了进来。 赵新习惯性的接过碗,喝了一口,满意的点点头,正准备问问晚上吃什么。就见阿妙小脸泛着红晕,一副想说又犹豫的样子。于是他便随口问道:“怎么了?” “唔过了这个月.” “嗯?你想说什么?过了这个月怎么了?” “过了这个月,我就十八了。”阿妙越说声音越小,脸色涨红,脑袋也低垂下来,手指抠着托盘的底部。 “哦。想要什么礼物?”赵新不以为意的点了点头。过了一会,他突然反应了过来,一拍脑门,大声道:“哦!!了解了解!” 阿妙又羞又脑的道:“你了解什么?” 赵新嘿嘿一笑,放下碗起身,走到桌子对面,俯身轻轻环住了对方的纤腰. (本章完) 第七百一十六章 最是人间捺不住 好吧,事实的真相是赵新身高一米八,而阿妙的身高是一米五八,所以他要想抱对方的腰,就只能屈尊弯腰。 饶是这九年来阿妙天天被赵新硬逼着吃牛羊肉、喝牛奶,还吃了好几年的善存片,每天上午还得跳绳、晒太阳,小丫头也目前也还是没超过一米六。 这没什么稀奇的。纵观整个十八世纪到十九世纪中期,日本人的普 《乾隆四十八年》第七百一十六章 最是人间捺不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一十六章 最是人间捺不住 好吧,事实的真相是赵新身高一米八,而阿妙的身高是一米五八,所以他要想抱对方的腰,就只能屈尊弯腰。 饶是这九年来阿妙天天被赵新硬逼着吃牛羊肉、喝牛奶,还吃了好几年的善存片,每天上午还得跳绳、晒太阳,小丫头也目前也还是没超过一米六。 这没什么稀奇的。纵观整个十八世纪到十九世纪中期,日本人的普 《乾隆四十八年》第七百一十六章 最是人间捺不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一十七章 再论黑和白 丁国峰一点都不喜欢英国人。论讨厌程度,仅次于日本人。 就跟另一时空的那个“共荣圈”一样,十八世纪末的英国学者埃德蒙.伯克从基督教普世主义出发,率先构筑了学术陷阱,提出了所谓的“文明使命论”。 照此论调,英国人的殖民统治推动了亚洲和非洲的历史前进,将亚非带离野蛮时代,为亚非带来和平、人道和符合文明标准的生活方式。而中国人被贴上了肮脏、懒惰、不诚实、欠缺原创性,没有发明任何文明的民族,缺乏文化成就或者恢弘的宗教的标签。 这一说法至今还让不少国人津津乐道,甚至表示感谢。真特么不知所谓! 一个靠着海盗劫掠出身的国家,仰仗着大航海和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成果,一手往中国卖鸦片,先后发动两次鸦片战争,抢走海量的白银;另一手在锡兰培植红茶以减少对中国茶叶的依赖,由此将中国这个两千多年的贸易顺差国变成了赤字国。 光是抢劫不算,还厚颜无耻的用宗教和工业革命的成果美化自己,按照自己的面貌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将其称之为“民主和先进”;用政治强权和学者为自己的侵略行为背书,还特么系统性的创造了“闭关锁国落后挨打”的理论,搞到被侵略的一方在百年后都深信不疑。 如果真的闭关锁国,海量的白银是怎么源源不断的流进中国的?恰克图和广州的贸易额是如何年年增高的?葡萄牙人、荷兰人、英国人为什么非要往广州贩运鸦片? 随着对本时空的认识不断深化,如今北海镇的29人委员会已经形成共识,对赵新放着满清不打,先收拾沙俄再收拾荷兰,进而收拾英国东印度公司,甚至强行从西班牙人嘴里虎口夺食的战略,一致赞同。 狼崽子就得在未成年时清理,掐不死也要废了它,不能等到对方变得强壮了出来祸害人。往大了说,这就是文明之间的战争,所以决不能让英国人统一印度。 丁国峰不想再跟邓达斯废话,战场上拿不到的,谈判桌上也拿不到;更何况他也不擅长唇枪舌剑,否则赵新就不会让他来了。 想到这里,他嘴角上翘,轻轻哼了一下,随即道:“如果贵方不答应,那我们就再调来五千军队,下一次直接去马德拉斯的总督府聊。” 邓达斯听到如此赤裸裸的话,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他对丁国峰毫不掩饰的敌意极为困惑,要知道不管是广州的办事处还是公司,从没和这群自称“赛里斯人”的家伙发生过冲突。要说有的话,也就是公司曾向清帝国卖过几条风帆战舰,并派出军官团提供培训。 可那是做生意啊!难道有钱不挣? 丁国峰提的这两条邓达斯哪条也无法接受。迈索尔不干掉,公司吞并整个南亚大陆的计划就无法实现,从而也就无法通过税收和工业品掠取更多的财富。 让公司不要向广州和东南亚的华人卖鸦片?上帝作证,公司从来都只是个收税的中间商,具体往哪卖、卖给谁,都是那些商人的事,公司也管不着。 至于禁种鸦片更是不可能,公司去年从鸦片交易上获得的收入高达是190万卢比,这哪是能轻易放弃的。一旦禁种鸦片,不仅将有成千上万人失业,即使政府给予补贴也无法完全弥补那些种植鸦片的地主和佃农的损失,更重要的是没有其他手段可以从广州贸易中获利。 想要说明这个问题,就必须得从二十年前讲起,由此也能看清英国东印度公司是如何在孟加拉建立出一个庞大而缜密的鸦片交易体系。 1772年,黑斯廷斯接任孟加拉总督,当时东印度公司的财政状况严重恶化。在国内,公司只能靠借债度日,为了挽救公司,英国政府便特许公司将库存的中国茶叶运往北美倾销。 后面的事地球人都知道。喝惯了走私茶叶的新英格兰人不干了,东印度公司的茶可是贵了一倍不止。于是他们高喊着“无代表不纳税”的扯淡口号,把茶叶倒进了海里。 茶叶卖不掉,导致东印度公司的债务在短短数年之内翻了三倍。此外由于灾荒、瘟疫、贫穷困扰着孟加拉地区,职员们全都忙着填充自己的腰包,三大管区政府已濒于破产。 黑斯廷斯上任之时被要求保持印度的和平局面,并保障公司税收及财产安全。为了渡过财政危机,鸦片垄断体制的实行便成为必然。 1772年,当公司向巴特那的职员们购买一批鸦片时,职员们认为公司出价太低且购买数量过多,与公司发生了冲突。这件事最终成为改变鸦片体制的导火索。 在黑斯廷斯看来,普通的商业活动可能会在无政府的干预下达到最大程度的繁荣,但是自由贸易并不适合鸦片这样的非生活必需品。当时的鸦片市场极其狭小,因此要想取得丰厚利润,就必须限制其产量;而想要限制产量,最有效的手段就是垄断。 于是到了1773年底,孟加拉参议会同意了他的方案,决定通过一系列的合同体系,让中间商包揽鸦片的收购。由此规范产业秩序,提高公司的税收。 这一做法简单来说,就是依靠指定的土著商人作为包收人,向农民收购,然后将鸦片运抵加尔各答,然后按事先分配好的额度出售给竞买者。在这一过程里,每蒙德(印度的重量单位,1蒙德折合37.32公斤)鸦片要缴纳30卢比的出口税;而对于非指定包收人运到加尔各答的鸦片,除了30卢比的出口税外,每箱(60公斤)还要再交80卢比。 以上就是1773年英国东印度公司进行鸦片体制改革的始末。在另一时空有很多人错误的认为英国人在1757年占领孟加拉后就竭力发展对华鸦片贸易,并于1773年确立大量种植及向中国大量输入鸦片的政策,并给予东印度公司制造和专卖的特权。 实际上,东印度公司增加产量并对中国鸦片市场加以垄断那是后面的事,与1773年的改制无关。 捎带说一句,公司曾在1773年财务状况日益恶化之时要求英国政府提供帮助。帮助得到了,但也开创了英属印度的双重管理制度,英国政府成为股东之一,黑斯廷斯也成了英属印度的首任总督。 1775年,东印度公司从孟加拉西北的奥德土邦得到了另外一片著名的鸦片产地——贝拿勒斯。这里生产的鸦片后来在中国被称作“剌班土”,在19世纪30年代后的中国市场上曾风靡一时。于是,英国人完成了对孟加拉鸦片产区的全面控制。 1785年,广州特选委员会因为缺乏资金,无力投资中国商品,东印度公司便在鸦片贸易方面做起了文章。参议会决定继续实行包收制,但必须通过招标方式进行。收购上来的鸦片在加尔各答公开拍卖,并在指定日期前以现银方式付给广州的公司大班。 康沃利斯接任后,继续实行包收制,细化了很多条款,加大对公司利益的保护。尤其是压低了鸦片的收购价格,进而从鸦片拍卖上获取到更多的利润。历史上到了1800年,东印度公司在鸦片上的收入高达273万卢比。 就这样,英国人终于构筑了对孟加拉地区鸦片贸易的垄断体系。由于麻洼鸦片产区在印度西北部的信德地区,公司暂时无力企及,于是便对麻洼鸦片的出口采取了单纯的封锁政策,以限制外部市场的供给。 英国人对孟加拉鸦片的垄断,为大规模生产准备了条件,此外东南亚的鸦片市场如今也已经发育成熟,而十年前因为吸食方式改变而引发的中国市场需求放大,最终使得鸦片的大三角贸易初步形成。 在如今的广州市面,一斤鸦片的到岸批发价就是四两白银,而零售价高达七两白银以上。刘铮去广州那一年的零售价是多少?1.9两白银。 “丁将军,贵方提出的条件,我要带回去和总督阁下商讨。您知道的,很多事勋爵他也无权做主,必须经我国政府和孟加拉参议会同意。” 大棒既然给了,胡萝卜也得拿出来。于国峰起身和邓达斯握手,微笑着道:“种棉花吧。” “什么?” “我是说你们把罂粟铲了,种棉花。我们需要很多棉花。” 事实上北海镇要棉花可不全是为了穿衣盖被,制作硝化纤维也是主要用途之一。除了打仗,普天下这么多的路要修,要开山炸石,需要的棉花数量简直海了去!虽说丁国峰之前从坦贾武尔方面也下了每年采购二十万磅长绒棉的单子,可还是远远不够。 邓达斯不以为意的道:“贵方打算买多少?” “你们去年向广州出口了多少?” 邓达斯转身看了一眼助理,对方急忙打开随身带的本子,扒拉半天,随后轻声耳语了几句。于是邓达斯转眼就脸不红心不跳的道:“二十万件。” 真是睁着眼说瞎话啊! 根据北海镇派驻在广州的情报站搜集来的数据,1793年东印度公司向广州出口的棉花是三万零七百八十包,而英国外洋港脚船的出口量则是差不多十五万包,两者合计才十八万包。 丁国峰微微一笑,也不反驳,点头道:“如果贵方同意我方的两个条件,那我们就按每年三十万包,每年递增15%的幅度,签一个十年期的供货合同。你们把货运到巴城,我们给现银。不过价格就不能再按15两一包了,巴城可比广州近多了。” 邓达斯突然感觉一阵眩晕,不由伸手抓住助手的胳膊,以免让自己出丑。这已经不能说是天上掉馅饼了,简直就是哐哐往下砸大肉包子!这事太大了,他得赶紧回加尔各答面见总督。 话说从十八世纪后期到十九世纪初期,除英美俄等少数国家还能硬扛,绝大多数原先和中国进行贸易的西方国家都有淡出广州市场的现象。这其中一个主要问题就是中西贸易呈单向流态,中国对所有西方国家都是贸易顺差。 西方人急需中国的茶叶却拿不出相应的交换物品,而中国人啥都不想要,就要银子。 比如英国人在1721年至1740年间,用来偿付广州贸易额的94.9%都是金银币,只有5.1%是用货物来冲抵。 明清以来,流入中国的白银最大来源地就是美洲。问题是十八世纪末美洲的银产量开始下落,此外由于1779年后西班牙参加美国独立战争,就导致欧洲银元市场被封闭;于是从1779年到1785年的六年里,没有一块银元从英国本土运到中国。几相夹击,欧洲白银的缺口愈益加大。 跟你买茶叶得付银子。 好吧,我没银子,咱们用棉花香料换行不? 哎呀!你这棉布比英国人的质量好多了,而且还便宜,我要了! 什么?你还要银子?我去!这生意没法做了。 法国为啥爆发大革命,还不是路易十六没钱了。路易十六为啥没钱?除了援助新英格兰革命的伟大事业,再有就是从中国贸易上赚不到钱。 整个十八世纪后期,除了英国、西班牙和美国,大家手里都缺现钱,茶叶棉花香料啥的家家都有。说句不好听的话,只要是正常做生意的国家,遇到中国这样的换谁都得疯。 沙俄之所以例外,就是靠着毛皮,所以他们拼命东扩,一直扩到了阿拉斯加。美国也一样,他们除了皮毛、西洋参、以及少量鸦片贸易,还有就是同西属美洲殖民地的便利,能从美洲弄到白银送往中国。 而英国,先是试图依靠印度的棉花来换茶叶,然后转而依靠大规模的鸦片输出重建对华贸易结构,不仅使其对华贸易保持不坠,还一举变为顺差。 邓达斯之所以对丁国峰说公司向中国出口鸦片一事感到困惑,就是因为目前东印度公司对华输出的主要商品其实是棉花。 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鸦片和棉花的地位转换是从1820年开始的。当年输华鸦片的总值为648.6万银元,而棉花仅为324万银元。 表面上看,是因为英国人对印度的鸦片全面垄断并增产,加大输入量,同时英国本土对棉花的需求也大幅提高。可实际情况是,英国人自己生产的棉织品质劣价高,在广州根本卖不动;而中国人进口的棉花可不光是为了自己穿——穷人无论如何也穿不起,大部分都会织成布再出口。 说完了别人再说说满清的问题。 首先是棉花产量不足,别看种植规模比明代增高了不少,可不足用的情况还是普遍存在,所以才会有棉花进口。 然而农耕社会的普遍问题是,除了城镇人口,农村在农副产品的交易方式上采取的是易货贸易,自给自足。即便满清朝廷放开口子,敞开了进口棉花,可农村的老百姓还是买不起。一斤棉花七分银,一身棉衣两斤棉,三斤能织一尺布;所以就算有钱,也会买棉花织布,然后再卖出去补贴家用。 再有就是广州进口的所有货物都要由十三行商人承办。说是十三行,其实拢共也才七八家;想靠着这点商人吃下海量的棉花,无异于天方夜谭。纵观1785年到1833年广州口岸进口的棉花数量,就从没超过五十万包的。而且由于运输成本的原因,广州到岸的棉花很少能越过长江,进入北方各省。 五天后,邓达斯抵达加尔各答,康沃利斯听了他的报告,先是气的脸色铁青,可后来也不由呆住了,心说这事没准还真有的搞。东印度公司这些年一直试图和北海镇发展贸易,奈何北海镇对他们爱答不理。“西爪哇之战”后,荷兰人被赶出了东南亚,英国人刚准备和北海镇再次接触,本地治理之战爆发了。 眼下跟法国人的战争是打不动了,跟迈索尔的战争也很难占到便宜,还不如尽快止损。如果真能跟赛里斯人大力发展棉花贸易并达成协议,也算是为自己的离任画上一个勉强完美的句号。 本来康沃利斯在任印度总督期间的功绩备受英国朝野肯定,所以他当年在约克镇大败的经历也渐为舆论所淡忘,谁料横空冒出一个北海镇让他晚节不保;不仅本地治理的围攻战打的灰头鼠脸,连蒂普苏丹这个手下败将也是小牛撅尾巴——来劲了。 事实上要不是因为北海镇插手,打完本地治理的康沃利斯就应该卸任回国了,皇家军械总局局长的位置正在向他招手。 仅过了两天,康沃利斯便急不可耐的将“棉花方案”提交给了孟加拉参议会,打算以一种“体面”的方式结束这场憋屈的战争。 十八世纪的印度卢比由莫卧儿帝国发行,都是银币,每枚11.36克,含银量91%。33卢比折合大清十两白银。另外十八世纪末的印度棉花每包是25磅,约等于11.34公斤。 第七百一十七章 再论黑和白 丁国峰一点都不喜欢英国人。论讨厌程度,仅次于日本人。 就跟另一时空的那个“共荣圈”一样,十八世纪末的英国学者埃德蒙.伯克从基督教普世主义出发,率先构筑了学术陷阱,提出了所谓的“文明使命论”。 照此论调,英国人的殖民统治推动了亚洲和非洲的历史前进,将亚非带离野蛮时代,为亚非带来和平、人道和符合文明标准的生活方式。而中国人被贴上了肮脏、懒惰、不诚实、欠缺原创性,没有发明任何文明的民族,缺乏文化成就或者恢弘的宗教的标签。 这一说法至今还让不少国人津津乐道,甚至表示感谢。真特么不知所谓! 一个靠着海盗劫掠出身的国家,仰仗着大航海和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成果,一手往中国卖鸦片,先后发动两次鸦片战争,抢走海量的白银;另一手在锡兰培植红茶以减少对中国茶叶的依赖,由此将中国这个两千多年的贸易顺差国变成了赤字国。 光是抢劫不算,还厚颜无耻的用宗教和工业革命的成果美化自己,按照自己的面貌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将其称之为“民主和先进”;用政治强权和学者为自己的侵略行为背书,还特么系统性的创造了“闭关锁国落后挨打”的理论,搞到被侵略的一方在百年后都深信不疑。 如果真的闭关锁国,海量的白银是怎么源源不断的流进中国的?恰克图和广州的贸易额是如何年年增高的?葡萄牙人、荷兰人、英国人为什么非要往广州贩运鸦片? 随着对本时空的认识不断深化,如今北海镇的29人委员会已经形成共识,对赵新放着满清不打,先收拾沙俄再收拾荷兰,进而收拾英国东印度公司,甚至强行从西班牙人嘴里虎口夺食的战略,一致赞同。 狼崽子就得在未成年时清理,掐不死也要废了它,不能等到对方变得强壮了出来祸害人。往大了说,这就是文明之间的战争,所以决不能让英国人统一印度。 丁国峰不想再跟邓达斯废话,战场上拿不到的,谈判桌上也拿不到;更何况他也不擅长唇枪舌剑,否则赵新就不会让他来了。 想到这里,他嘴角上翘,轻轻哼了一下,随即道:“如果贵方不答应,那我们就再调来五千军队,下一次直接去马德拉斯的总督府聊。” 邓达斯听到如此赤裸裸的话,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他对丁国峰毫不掩饰的敌意极为困惑,要知道不管是广州的办事处还是公司,从没和这群自称“赛里斯人”的家伙发生过冲突。要说有的话,也就是公司曾向清帝国卖过几条风帆战舰,并派出军官团提供培训。 可那是做生意啊!难道有钱不挣? 丁国峰提的这两条邓达斯哪条也无法接受。迈索尔不干掉,公司吞并整个南亚大陆的计划就无法实现,从而也就无法通过税收和工业品掠取更多的财富。 让公司不要向广州和东南亚的华人卖鸦片?上帝作证,公司从来都只是个收税的中间商,具体往哪卖、卖给谁,都是那些商人的事,公司也管不着。 至于禁种鸦片更是不可能,公司去年从鸦片交易上获得的收入高达是190万卢比,这哪是能轻易放弃的。一旦禁种鸦片,不仅将有成千上万人失业,即使政府给予补贴也无法完全弥补那些种植鸦片的地主和佃农的损失,更重要的是没有其他手段可以从广州贸易中获利。 想要说明这个问题,就必须得从二十年前讲起,由此也能看清英国东印度公司是如何在孟加拉建立出一个庞大而缜密的鸦片交易体系。 1772年,黑斯廷斯接任孟加拉总督,当时东印度公司的财政状况严重恶化。在国内,公司只能靠借债度日,为了挽救公司,英国政府便特许公司将库存的中国茶叶运往北美倾销。 后面的事地球人都知道。喝惯了走私茶叶的新英格兰人不干了,东印度公司的茶可是贵了一倍不止。于是他们高喊着“无代表不纳税”的扯淡口号,把茶叶倒进了海里。 茶叶卖不掉,导致东印度公司的债务在短短数年之内翻了三倍。此外由于灾荒、瘟疫、贫穷困扰着孟加拉地区,职员们全都忙着填充自己的腰包,三大管区政府已濒于破产。 黑斯廷斯上任之时被要求保持印度的和平局面,并保障公司税收及财产安全。为了渡过财政危机,鸦片垄断体制的实行便成为必然。 1772年,当公司向巴特那的职员们购买一批鸦片时,职员们认为公司出价太低且购买数量过多,与公司发生了冲突。这件事最终成为改变鸦片体制的导火索。 在黑斯廷斯看来,普通的商业活动可能会在无政府的干预下达到最大程度的繁荣,但是自由贸易并不适合鸦片这样的非生活必需品。当时的鸦片市场极其狭小,因此要想取得丰厚利润,就必须限制其产量;而想要限制产量,最有效的手段就是垄断。 于是到了1773年底,孟加拉参议会同意了他的方案,决定通过一系列的合同体系,让中间商包揽鸦片的收购。由此规范产业秩序,提高公司的税收。 这一做法简单来说,就是依靠指定的土著商人作为包收人,向农民收购,然后将鸦片运抵加尔各答,然后按事先分配好的额度出售给竞买者。在这一过程里,每蒙德(印度的重量单位,1蒙德折合37.32公斤)鸦片要缴纳30卢比的出口税;而对于非指定包收人运到加尔各答的鸦片,除了30卢比的出口税外,每箱(60公斤)还要再交80卢比。 以上就是1773年英国东印度公司进行鸦片体制改革的始末。在另一时空有很多人错误的认为英国人在1757年占领孟加拉后就竭力发展对华鸦片贸易,并于1773年确立大量种植及向中国大量输入鸦片的政策,并给予东印度公司制造和专卖的特权。 实际上,东印度公司增加产量并对中国鸦片市场加以垄断那是后面的事,与1773年的改制无关。 捎带说一句,公司曾在1773年财务状况日益恶化之时要求英国政府提供帮助。帮助得到了,但也开创了英属印度的双重管理制度,英国政府成为股东之一,黑斯廷斯也成了英属印度的首任总督。 1775年,东印度公司从孟加拉西北的奥德土邦得到了另外一片著名的鸦片产地——贝拿勒斯。这里生产的鸦片后来在中国被称作“剌班土”,在19世纪30年代后的中国市场上曾风靡一时。于是,英国人完成了对孟加拉鸦片产区的全面控制。 1785年,广州特选委员会因为缺乏资金,无力投资中国商品,东印度公司便在鸦片贸易方面做起了文章。参议会决定继续实行包收制,但必须通过招标方式进行。收购上来的鸦片在加尔各答公开拍卖,并在指定日期前以现银方式付给广州的公司大班。 康沃利斯接任后,继续实行包收制,细化了很多条款,加大对公司利益的保护。尤其是压低了鸦片的收购价格,进而从鸦片拍卖上获取到更多的利润。历史上到了1800年,东印度公司在鸦片上的收入高达273万卢比。 就这样,英国人终于构筑了对孟加拉地区鸦片贸易的垄断体系。由于麻洼鸦片产区在印度西北部的信德地区,公司暂时无力企及,于是便对麻洼鸦片的出口采取了单纯的封锁政策,以限制外部市场的供给。 英国人对孟加拉鸦片的垄断,为大规模生产准备了条件,此外东南亚的鸦片市场如今也已经发育成熟,而十年前因为吸食方式改变而引发的中国市场需求放大,最终使得鸦片的大三角贸易初步形成。 在如今的广州市面,一斤鸦片的到岸批发价就是四两白银,而零售价高达七两白银以上。刘铮去广州那一年的零售价是多少?1.9两白银。 “丁将军,贵方提出的条件,我要带回去和总督阁下商讨。您知道的,很多事勋爵他也无权做主,必须经我国政府和孟加拉参议会同意。” 大棒既然给了,胡萝卜也得拿出来。于国峰起身和邓达斯握手,微笑着道:“种棉花吧。” “什么?” “我是说你们把罂粟铲了,种棉花。我们需要很多棉花。” 事实上北海镇要棉花可不全是为了穿衣盖被,制作硝化纤维也是主要用途之一。除了打仗,普天下这么多的路要修,要开山炸石,需要的棉花数量简直海了去!虽说丁国峰之前从坦贾武尔方面也下了每年采购二十万磅长绒棉的单子,可还是远远不够。 邓达斯不以为意的道:“贵方打算买多少?” “你们去年向广州出口了多少?” 邓达斯转身看了一眼助理,对方急忙打开随身带的本子,扒拉半天,随后轻声耳语了几句。于是邓达斯转眼就脸不红心不跳的道:“二十万件。” 真是睁着眼说瞎话啊! 根据北海镇派驻在广州的情报站搜集来的数据,1793年东印度公司向广州出口的棉花是三万零七百八十包,而英国外洋港脚船的出口量则是差不多十五万包,两者合计才十八万包。 丁国峰微微一笑,也不反驳,点头道:“如果贵方同意我方的两个条件,那我们就按每年三十万包,每年递增15%的幅度,签一个十年期的供货合同。你们把货运到巴城,我们给现银。不过价格就不能再按15两一包了,巴城可比广州近多了。” 邓达斯突然感觉一阵眩晕,不由伸手抓住助手的胳膊,以免让自己出丑。这已经不能说是天上掉馅饼了,简直就是哐哐往下砸大肉包子!这事太大了,他得赶紧回加尔各答面见总督。 话说从十八世纪后期到十九世纪初期,除英美俄等少数国家还能硬扛,绝大多数原先和中国进行贸易的西方国家都有淡出广州市场的现象。这其中一个主要问题就是中西贸易呈单向流态,中国对所有西方国家都是贸易顺差。 西方人急需中国的茶叶却拿不出相应的交换物品,而中国人啥都不想要,就要银子。 比如英国人在1721年至1740年间,用来偿付广州贸易额的94.9%都是金银币,只有5.1%是用货物来冲抵。 明清以来,流入中国的白银最大来源地就是美洲。问题是十八世纪末美洲的银产量开始下落,此外由于1779年后西班牙参加美国独立战争,就导致欧洲银元市场被封闭;于是从1779年到1785年的六年里,没有一块银元从英国本土运到中国。几相夹击,欧洲白银的缺口愈益加大。 跟你买茶叶得付银子。 好吧,我没银子,咱们用棉花香料换行不? 哎呀!你这棉布比英国人的质量好多了,而且还便宜,我要了! 什么?你还要银子?我去!这生意没法做了。 法国为啥爆发大革命,还不是路易十六没钱了。路易十六为啥没钱?除了援助新英格兰革命的伟大事业,再有就是从中国贸易上赚不到钱。 整个十八世纪后期,除了英国、西班牙和美国,大家手里都缺现钱,茶叶棉花香料啥的家家都有。说句不好听的话,只要是正常做生意的国家,遇到中国这样的换谁都得疯。 沙俄之所以例外,就是靠着毛皮,所以他们拼命东扩,一直扩到了阿拉斯加。美国也一样,他们除了皮毛、西洋参、以及少量鸦片贸易,还有就是同西属美洲殖民地的便利,能从美洲弄到白银送往中国。 而英国,先是试图依靠印度的棉花来换茶叶,然后转而依靠大规模的鸦片输出重建对华贸易结构,不仅使其对华贸易保持不坠,还一举变为顺差。 邓达斯之所以对丁国峰说公司向中国出口鸦片一事感到困惑,就是因为目前东印度公司对华输出的主要商品其实是棉花。 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鸦片和棉花的地位转换是从1820年开始的。当年输华鸦片的总值为648.6万银元,而棉花仅为324万银元。 表面上看,是因为英国人对印度的鸦片全面垄断并增产,加大输入量,同时英国本土对棉花的需求也大幅提高。可实际情况是,英国人自己生产的棉织品质劣价高,在广州根本卖不动;而中国人进口的棉花可不光是为了自己穿——穷人无论如何也穿不起,大部分都会织成布再出口。 说完了别人再说说满清的问题。 首先是棉花产量不足,别看种植规模比明代增高了不少,可不足用的情况还是普遍存在,所以才会有棉花进口。 然而农耕社会的普遍问题是,除了城镇人口,农村在农副产品的交易方式上采取的是易货贸易,自给自足。即便满清朝廷放开口子,敞开了进口棉花,可农村的老百姓还是买不起。一斤棉花七分银,一身棉衣两斤棉,三斤能织一尺布;所以就算有钱,也会买棉花织布,然后再卖出去补贴家用。 再有就是广州进口的所有货物都要由十三行商人承办。说是十三行,其实拢共也才七八家;想靠着这点商人吃下海量的棉花,无异于天方夜谭。纵观1785年到1833年广州口岸进口的棉花数量,就从没超过五十万包的。而且由于运输成本的原因,广州到岸的棉花很少能越过长江,进入北方各省。 五天后,邓达斯抵达加尔各答,康沃利斯听了他的报告,先是气的脸色铁青,可后来也不由呆住了,心说这事没准还真有的搞。东印度公司这些年一直试图和北海镇发展贸易,奈何北海镇对他们爱答不理。“西爪哇之战”后,荷兰人被赶出了东南亚,英国人刚准备和北海镇再次接触,本地治理之战爆发了。 眼下跟法国人的战争是打不动了,跟迈索尔的战争也很难占到便宜,还不如尽快止损。如果真能跟赛里斯人大力发展棉花贸易并达成协议,也算是为自己的离任画上一个勉强完美的句号。 本来康沃利斯在任印度总督期间的功绩备受英国朝野肯定,所以他当年在约克镇大败的经历也渐为舆论所淡忘,谁料横空冒出一个北海镇让他晚节不保;不仅本地治理的围攻战打的灰头鼠脸,连蒂普苏丹这个手下败将也是小牛撅尾巴——来劲了。 事实上要不是因为北海镇插手,打完本地治理的康沃利斯就应该卸任回国了,皇家军械总局局长的位置正在向他招手。 仅过了两天,康沃利斯便急不可耐的将“棉花方案”提交给了孟加拉参议会,打算以一种“体面”的方式结束这场憋屈的战争。 十八世纪的印度卢比由莫卧儿帝国发行,都是银币,每枚11.36克,含银量91%。33卢比折合大清十两白银。另外十八世纪末的印度棉花每包是25磅,约等于11.34公斤。 第七百一十八章 东西南北大杂烩 扫帚不到,灰尘不掉。想让英国人低头,还得在战场上见真章。 目前北海军的仆从军在印度的兵力已经达到了八千人,也就是三个团。其中两个团驻扎在英属马德拉斯管区的南部,和英国人的上万大军针锋相对。另外在本地治理南部的古德洛尔还有一个营,那里也是法属殖民地,北海军南亚舰队的驻锚地就设在那里。 对于英国军队,丁国峰的策略是敌不动我不动。只要牵制住上万英军,确保他们无法将兵力投入到德干三大政权的混战就行。 法属总督勒克莱尔虽说已重返总督宝座,可他就是个光杆司令,而且这厮属于保皇党还乡团性质,暂时还得不到欧洲方面的支援。作为赵新和伊丽莎白夫人之间协议的一部分,今年1月份的时候,北海镇通过巴城军管会向勒克莱尔提供了五十万西班牙银币的借款,用作他招兵买马的活动经费。 勒克莱尔这几个月曾三次到帕扎亚赖拜访丁国峰,力图劝说他对英军发起进攻,再通过海军的封锁,迫使马德拉斯方面投降,然后两家瓜分英属殖民地。 他这么想是有历史情结的。“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期间,法国人曾短暂的占领过马德拉斯,《亚琛和约》签署后又交还给了英国。 问题是丁国峰才不想替法国人流血呢,即便是流仆从军的血也不行。一个仆从军士兵从进入军营到投入作战,要经历六个月的不间断训练,下级军官更是需要八个月,期间的人员成本、时间成本、装备成本非常高。尤其是让这些农民出身的家伙掌握队形作战和刺刀战,北海军训练部可是操碎了心。 再者北海镇也没兴趣在印度占领大片殖民地。能在这里有个不大不小的据点,给华商歇歇脚,当个跨洋贸易的中转站就行。那个位置早就选好了,就是南面丹麦人的据点特兰奎巴。 按赵新的话说,要是勒克莱尔有权将路易斯安那转让给咱们,那打一下也无妨,可惜他屁的权力也没有。别说他了,目前就是路易.夏尔也无权转让,他首先要做的是先从西班牙那里要回来。 所以法国人还是洗洗睡吧,这场战争他们只是个龙套。 就在邓达斯走后的第三天,一支由五千名泰米尔土著和三千多匹牛马组成的庞大运输队,运载着大批北海镇制造的火药和武器,在一个营的仆从军和一千名法属雇佣兵的护送下,朝着西边的宾格拉姆出发了。蒂普苏丹的儿子阿里王子会带着大批人员在那里接应,然后将物资运回首都。 如今迈索尔方面已经夺回了割让给英国人的塞勒姆地区,再加上丁国峰和坦贾武尔苏丹的秘密协定,从本地治理到迈索尔王国的物资交通线已经彻底通畅。 也就在同一天,北海军南亚舰队所属的五条大型运输船从本地治理南面的圣大卫堡港口起锚升帆,带着大批的粮食,在三条千吨级护卫舰的护送下,向着南亚大陆西侧沿海的贾拉拉巴德港而去。 还是在今年年初,赵新命令将之前从荷兰人那里缴获并修理好的五条戎克船调拨给南亚舰队,又从郑文显的第一分舰队里调了两艘机帆船炮舰过去。这使得南亚舰队的实力大增,成了孟加拉湾西部的海上霸主。 再有一个月,南亚大陆的雨季就要到了。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什么战争也打不下去,只能等到11月再说。所以丁国峰要赶在雨季之前,赶紧给蒂普送点东西,要不到时候洪水一泛滥,陆路交通运输就会全部中断。而在海上,由于迈索尔王国根本没有海军,无力应对孟买方面的英国海军封锁,所以丁国峰只能水陆齐发,来个千里大支援。 由于大部分兵力都要看住英国人,使得丁国峰无暇顾及被确定为囊中之物的特兰奎巴。他来了本地治理后从法国人那里获悉,丹麦人在特兰奎巴建有一座大型要塞堡垒--丹斯堡。依靠着从法国商人那里收集来的诸多情报,丁国峰推断要想完全占领那里,至少得出动一个团的兵力才够用。 所以他目前只能耐心等,等到雨季来临大家偃旗息鼓,各回各家,他就能腾出手去收拾丹麦人了。 地盘大了,事情就多,按下葫芦浮起瓢,西边暂时消停了,大洋彼岸的金门又出事了。 1794年5月中旬,刚在伯力下船,准备去视察钢铁厂的赵新接到鲁奇发来的电报。西班牙三千大军来犯,他保证将歼灭来犯之敌,给他们一个沉重的教训。 鲁奇之所以敢这么说,是因为目前驻扎在金门地区的海外兵团人数已经突破了一千两百人,兵力算是相当雄厚。此外赵新在春节前去接他的时候,还带去了大批的弹药和生活物资。只要不浪,打赢对手轻而易举。 他在电报中提出,鉴于本次作战的目标不光是要打垮西班牙军队,同时还要将东部的中央谷地收入囊中,所以他请求再向金门输送至少两千到三千移民。 赵新和随行的陈青松商量了一下,对方表示很为难。如今民政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了嫩江平原的农业开发,目前从胶东来的移民都会被送往黑龙江城和墨尔根安置,根本腾不出多余的人。不过这种事自然难不住赵老板,等视察结束,他已经有了主意。 几天后,“29人委员会”半数成员在富尔丹城召开每个月的例行会议。在会上,赵新拿出了一份方案,提议在图门江下游南岸地区招募朝鲜人移民金门。与会众人经过讨论,最终达成一致,不过还是适当调整了人数和人员比例。即第一批先运过去三百户,人数控制在1000~1500人之间;如果半年之后效果好,再送五百户过去。 话说图门江下游的南岸地区虽然到手,可北海镇也就此背上了一个大包袱,原因就是李朝治下的北方五镇实在太穷了,基本上要啥啥没有。这几年清军的驻扎,更是令当地官员和百姓叫苦不迭。 北海军进驻后,发现当地普通百姓日常竟然以瞿麦(一种野生中药)为食,很多人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冬天只能穿着狗皮制作的衣服御寒。以前满清虽然每年都在庆源和会宁进行互市,可由于李朝仅允许指定的商人参加,不许民人贸易,使得普通老百姓根本享受不到互市的好处,反倒是备受压榨。 原本因为打仗,图门江南岸的李朝百姓很多都逃难去了富宁郡;一些村子别说人了,连鸡啊狗的都看不到。然而才过了一个多月,当情报局的暗线开始散播北海军在庆源府和稳城发赈济消息时,很多实在活不下去的家庭陆续又偷偷跑回来了,甚至还有不少浑水摸鱼的家伙。 李朝方面对此是又气又恼,不过富宁郡的地方官却因流民压力减轻而暗暗窃喜。 然而这些人到了地方才知道,北海军的赈济根本不是一次性的给粮食,而是发粮食卡,每次只能拿到三天的口粮;而且所有领赈济的人都要对照李朝官府的黄册进行登记,同时发放带有照片的临时身份卡。 如此一来,那些从富宁郡、西水罗和镜城等地来混饭吃的家伙就面临一个选择,是留在本地落户,还是拿着三天的口粮开溜? 通往各地的驿道已经被北海军设置了盘查哨卡,宽进严出,基本上回来了就别想再走。要想跑就只能钻山,可就算是走山里,等回去了,那点口粮也在路上吃光了。 随着留在图门江南岸的李朝百姓越来越多,下一步如何安置就成了北海镇要解决的问题。当春耕开始,人地不足的矛盾愈发突出;图门江南岸适宜种植的耕地本来就不多,再加上地力贫瘠单产低,不足以养活这么多人。以前赵新的想法是把一部分人送去东西伯利亚,现在好了,开发新大陆去吧。 鲁奇接到北海镇的电报,第一反应就是我靠!合着委员会把他这儿当垃圾桶了,不想要的都往金门送。他之所以有此抱怨,是因为如今的金门人口构成可谓是东西南北大杂烩。 这里有北海军的教导连,有军校的实习学员,有苦叶岛保安队的成员及家属,有婆罗州的嘉应籍客家人,有满八旗和汉八旗降兵及家属,此外还有绿营俘虏、前白莲教徒、前土匪、米沃克印第安人,甚至还有逃跑过来的黑人奴隶,这要是再来一群朝鲜人,真可谓“群英荟萃,萝卜开会”。 从1794年2月开始,随着科洛马金矿发现的消息传回北海镇,赵新便决定加大对金门的人口输送。除了婆罗洲支援的矿工,民政方面一通扒拉实在没人,最后只好从虾夷地和苦叶岛服完劳役的人员中继续抽调了两千人,然后由惊雷号一股脑的送了过来。 鲁奇虽然感到“悲愤”,可还是无奈的接受了现实。 这封由赵新署名的电报中说的很清楚,关内新移民首先要满足嫩江平原的农业开发战略,同时还要向苦叶岛的石油开采项目输送人员。要知道粮食安全才是重中之重,北海镇之所以敢广撒粮食养活这么多人,全靠大规模的农业机械化投入和足够的石油供应。一旦石油跟不上导致粮食减产,虽说不至于“嘣噔”,可还得浪费大笔资金买粮食。 “您说的都对,都有理!”鲁奇心里腹诽着赵新,随手将电报纸交给参谋存档,然后便将注意力转向了和西班牙人的战事上。 金门方面能获悉西班牙军队来袭,其实还是那两个黑人奴隶带来的消息。 十八世纪的新西班牙总督区跟美国一样,还普遍实行着奴隶制,历史上直到1825年墨西哥独立后才被彻底废除。这些奴隶中除了印第安人,也有大量的非洲黑人。从十六世纪初到十七世纪中期,前后有差不多八万多名黑人被运到了墨西哥,繁衍至今,已经超过了五十万人。 黑人奴隶在墨西哥广泛分布于沿海的种植园,也有一些在军队中服劳役,属于士兵和军官的私人财产,地位比印第安人还不如。由于过度的劳累、饥饿、疾病和非人的待遇,奴隶逃跑和反抗事件时有发生,不过绝大多数情况都会被毫不留情的镇压。 两个黑人奴隶的情况也是如此。他们因为实在耐不住饥饿,夜里去伙房偷吃了几块面包,结果被哨兵发现,第二天每人吊起来抽了二十鞭子。之后二人越想越气,便决定逃跑;往南走等于自投罗网,就往东进了圣克拉拉山脉。谁知俩糊涂虫在山里迷了路,等他们被进山打猎的海外兵团士兵发现时,只剩半条命了。 得知有三千西班牙军队要来攻打自己,鲁奇的小心肝也是扑腾乱跳。这跟欺负只有几十名守军的据点不同,西班牙人动真格的了。 好在海外兵团的军官们都是北海军中久经沙场的骨干,虽说不太了解西班牙军队的实力,但想来也不会比沙俄强哪去,于是他们很快制定了一个“诱敌深入”的计划。 即通过小规模的步步抵抗,放弃圣何塞瓜达卢佩和圣克拉拉德阿西斯,大踏步向北撤退,将敌军主力引诱至金门要塞南面的丘陵地带决战。同时利用金门半岛的狭长地形,将一个营的兵力埋伏于圣布鲁诺山里,等时机一到,便会对敌军侧翼实施包抄,截断退路。 随着大战日益临近,金门要塞内的气氛也变得紧张起来。为了缓解不安的情绪,海外兵团的不少女眷家属就去了还没盖完的道观里上香祈祷。而在那些烧香拜神的人里,居然还有几名身穿兽皮衣的印第安男女。 说起这座道观也很有意思。在年初送来的那批移民里,有个名叫马本初的老道士。鲁奇在看花名册的时候觉得挺神奇的,谁知等他找来那名道人一问才知道,敢情这位是当初被赵新他们从广东给抓回来的。 好吧,马本初就是七年前两广总督孙士毅从三元宫请来,打算用“阴门阵”破雷神号大炮的那位道士。没成想做法失败不说,他自己也和孙副将、黎大刚等人一起被赵新他们俘虏,送到虾夷地挖煤去了。 马本初虽然“降妖”失败,可他的的确确是罗浮山龙门宗的传人。到了虾夷地煤矿没多久,就凭着精通医术和草药脱颖而出,被指派到了煤矿上的医疗所当大夫。别看此人当年一副须发皆白的模样,其实都是为了营造人设染的,真实年龄只有四十五岁。 煤矿上的生活苦啊,虽然北海镇在吃穿上不亏待,可没有精神寄托的日子实在能把人折磨疯。于是过了一年,马本初借机向看管人员请求,能不能在这里建一所道观。 看守人员问你打算供什么神仙?马本初说贫道要供奉斗姆元君。此神明为天上诸星之母,有三目、四首、八臂,乃是元始天尊之先天阴气所化,常行仁慈,救拔众苦,如同佛教里观音菩萨一般。 赵新得知后专门查阅了一下“斗姆”,觉得不是多大的事,就同意了。 随着那座规模不大的简陋道观落成,一众挖煤的苦役犯自此也有了精神寄托,不光打架斗殴少了许多,连后来的很多白莲教徒也转变了信仰。就这样,马道长在矿区上一边守着道观,一边给人看病,渡过了整整六年,期间还收了十几个弟子。要不是民政不让他发度牒,没准还真能在虾夷地开宗立派。 鉴于马本初在安定苦役群体精神状态上的功劳,民政在三年前便结束了他的刑期,还送他去了北海镇中心医院呆了一段时日,和洪涛、吴显厚、王锡琛等人在医学上做了一番探讨,获益匪浅。 去年年底,马道长听说要招人去金门,想都不想就带着两个徒弟报了名。他在北海镇中心医院的时候曾被洪涛忽悠过,说大海的那一头就是《山海经》上所说的“东海之东的扶桑”。他觉得自己今年还不到六十,身体健康,能去看一眼也是不虚此行。 鲁奇和马道长聊过后,便动了心思,想以中国本土的宗教信仰抗衡西班牙的传教士,再加上治病救人,拉拢更多的印第安人。马本初也正有此意,于是说干就干。 仅过了三个月,七座里外散发着水泥气息的毛坯房就在金门要塞的东南方落成了。虽然庙宇的院落和内外装修还未成型,可几座用木头和泥土雕刻的神像已经被急匆匆的送上了祭台。 玉皇大帝、斗姆元君、慈航真人、关圣帝君自然都是少不了的,不过在其中一所配殿里,还供着两尊不知名的神像,头上还盖着红绸,看上去神秘兮兮的。 神像揭彩的那天,当马道长取下红绸,鲁奇对着两尊慈眉善目、面带五绺长须,身穿道衣,而且脑袋上顶着狼头冠和鹰头冠的家伙上下打量了半天,好奇的对马本初问道:“这是啥神仙?” “无量天尊。” 马本初一甩拂尘,摆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道:“大人不是要贫道广招印第安人信众吗?此二尊乃鹰神和狼神是也,正是为彼所设。” 鲁奇哈哈大笑,心说“I服了U”,冲马老道比了个大拇指道:“真有你的!” 马本初手捋长髯,面不改色,心说这算什么,要不是那位赵王坚决不让给自己立雕像,他甚至还想给他专门盖座殿呢! 贾拉拉巴德就是现在曼加罗尔。说了这么多迈索尔和英国人的恩怨,其实早期争端的源头也是从那里而起。1763年,蒂普的父亲海德阿里征服了曼加罗尔,直到 1767年,曼加罗尔才归他管理。从 1767年至 1783年,曼加罗尔由英国东印度公司统治,1783年,蒂普苏丹从英国人手中夺了回来,并改了名字。 (本章完) 第七百一十八章 东西南北大杂烩 扫帚不到,灰尘不掉。想让英国人低头,还得在战场上见真章。 目前北海军的仆从军在印度的兵力已经达到了八千人,也就是三个团。其中两个团驻扎在英属马德拉斯管区的南部,和英国人的上万大军针锋相对。另外在本地治理南部的古德洛尔还有一个营,那里也是法属殖民地,北海军南亚舰队的驻锚地就设在那里。 对于英国军队,丁国峰的策略是敌不动我不动。只要牵制住上万英军,确保他们无法将兵力投入到德干三大政权的混战就行。 法属总督勒克莱尔虽说已重返总督宝座,可他就是个光杆司令,而且这厮属于保皇党还乡团性质,暂时还得不到欧洲方面的支援。作为赵新和伊丽莎白夫人之间协议的一部分,今年1月份的时候,北海镇通过巴城军管会向勒克莱尔提供了五十万西班牙银币的借款,用作他招兵买马的活动经费。 勒克莱尔这几个月曾三次到帕扎亚赖拜访丁国峰,力图劝说他对英军发起进攻,再通过海军的封锁,迫使马德拉斯方面投降,然后两家瓜分英属殖民地。 他这么想是有历史情结的。“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期间,法国人曾短暂的占领过马德拉斯,《亚琛和约》签署后又交还给了英国。 问题是丁国峰才不想替法国人流血呢,即便是流仆从军的血也不行。一个仆从军士兵从进入军营到投入作战,要经历六个月的不间断训练,下级军官更是需要八个月,期间的人员成本、时间成本、装备成本非常高。尤其是让这些农民出身的家伙掌握队形作战和刺刀战,北海军训练部可是操碎了心。 再者北海镇也没兴趣在印度占领大片殖民地。能在这里有个不大不小的据点,给华商歇歇脚,当个跨洋贸易的中转站就行。那个位置早就选好了,就是南面丹麦人的据点特兰奎巴。 按赵新的话说,要是勒克莱尔有权将路易斯安那转让给咱们,那打一下也无妨,可惜他屁的权力也没有。别说他了,目前就是路易.夏尔也无权转让,他首先要做的是先从西班牙那里要回来。 所以法国人还是洗洗睡吧,这场战争他们只是个龙套。 就在邓达斯走后的第三天,一支由五千名泰米尔土著和三千多匹牛马组成的庞大运输队,运载着大批北海镇制造的火药和武器,在一个营的仆从军和一千名法属雇佣兵的护送下,朝着西边的宾格拉姆出发了。蒂普苏丹的儿子阿里王子会带着大批人员在那里接应,然后将物资运回首都。 如今迈索尔方面已经夺回了割让给英国人的塞勒姆地区,再加上丁国峰和坦贾武尔苏丹的秘密协定,从本地治理到迈索尔王国的物资交通线已经彻底通畅。 也就在同一天,北海军南亚舰队所属的五条大型运输船从本地治理南面的圣大卫堡港口起锚升帆,带着大批的粮食,在三条千吨级护卫舰的护送下,向着南亚大陆西侧沿海的贾拉拉巴德港而去。 还是在今年年初,赵新命令将之前从荷兰人那里缴获并修理好的五条戎克船调拨给南亚舰队,又从郑文显的第一分舰队里调了两艘机帆船炮舰过去。这使得南亚舰队的实力大增,成了孟加拉湾西部的海上霸主。 再有一个月,南亚大陆的雨季就要到了。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什么战争也打不下去,只能等到11月再说。所以丁国峰要赶在雨季之前,赶紧给蒂普送点东西,要不到时候洪水一泛滥,陆路交通运输就会全部中断。而在海上,由于迈索尔王国根本没有海军,无力应对孟买方面的英国海军封锁,所以丁国峰只能水陆齐发,来个千里大支援。 由于大部分兵力都要看住英国人,使得丁国峰无暇顾及被确定为囊中之物的特兰奎巴。他来了本地治理后从法国人那里获悉,丹麦人在特兰奎巴建有一座大型要塞堡垒--丹斯堡。依靠着从法国商人那里收集来的诸多情报,丁国峰推断要想完全占领那里,至少得出动一个团的兵力才够用。 所以他目前只能耐心等,等到雨季来临大家偃旗息鼓,各回各家,他就能腾出手去收拾丹麦人了。 地盘大了,事情就多,按下葫芦浮起瓢,西边暂时消停了,大洋彼岸的金门又出事了。 1794年5月中旬,刚在伯力下船,准备去视察钢铁厂的赵新接到鲁奇发来的电报。西班牙三千大军来犯,他保证将歼灭来犯之敌,给他们一个沉重的教训。 鲁奇之所以敢这么说,是因为目前驻扎在金门地区的海外兵团人数已经突破了一千两百人,兵力算是相当雄厚。此外赵新在春节前去接他的时候,还带去了大批的弹药和生活物资。只要不浪,打赢对手轻而易举。 他在电报中提出,鉴于本次作战的目标不光是要打垮西班牙军队,同时还要将东部的中央谷地收入囊中,所以他请求再向金门输送至少两千到三千移民。 赵新和随行的陈青松商量了一下,对方表示很为难。如今民政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了嫩江平原的农业开发,目前从胶东来的移民都会被送往黑龙江城和墨尔根安置,根本腾不出多余的人。不过这种事自然难不住赵老板,等视察结束,他已经有了主意。 几天后,“29人委员会”半数成员在富尔丹城召开每个月的例行会议。在会上,赵新拿出了一份方案,提议在图门江下游南岸地区招募朝鲜人移民金门。与会众人经过讨论,最终达成一致,不过还是适当调整了人数和人员比例。即第一批先运过去三百户,人数控制在1000~1500人之间;如果半年之后效果好,再送五百户过去。 话说图门江下游的南岸地区虽然到手,可北海镇也就此背上了一个大包袱,原因就是李朝治下的北方五镇实在太穷了,基本上要啥啥没有。这几年清军的驻扎,更是令当地官员和百姓叫苦不迭。 北海军进驻后,发现当地普通百姓日常竟然以瞿麦(一种野生中药)为食,很多人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冬天只能穿着狗皮制作的衣服御寒。以前满清虽然每年都在庆源和会宁进行互市,可由于李朝仅允许指定的商人参加,不许民人贸易,使得普通老百姓根本享受不到互市的好处,反倒是备受压榨。 原本因为打仗,图门江南岸的李朝百姓很多都逃难去了富宁郡;一些村子别说人了,连鸡啊狗的都看不到。然而才过了一个多月,当情报局的暗线开始散播北海军在庆源府和稳城发赈济消息时,很多实在活不下去的家庭陆续又偷偷跑回来了,甚至还有不少浑水摸鱼的家伙。 李朝方面对此是又气又恼,不过富宁郡的地方官却因流民压力减轻而暗暗窃喜。 然而这些人到了地方才知道,北海军的赈济根本不是一次性的给粮食,而是发粮食卡,每次只能拿到三天的口粮;而且所有领赈济的人都要对照李朝官府的黄册进行登记,同时发放带有照片的临时身份卡。 如此一来,那些从富宁郡、西水罗和镜城等地来混饭吃的家伙就面临一个选择,是留在本地落户,还是拿着三天的口粮开溜? 通往各地的驿道已经被北海军设置了盘查哨卡,宽进严出,基本上回来了就别想再走。要想跑就只能钻山,可就算是走山里,等回去了,那点口粮也在路上吃光了。 随着留在图门江南岸的李朝百姓越来越多,下一步如何安置就成了北海镇要解决的问题。当春耕开始,人地不足的矛盾愈发突出;图门江南岸适宜种植的耕地本来就不多,再加上地力贫瘠单产低,不足以养活这么多人。以前赵新的想法是把一部分人送去东西伯利亚,现在好了,开发新大陆去吧。 鲁奇接到北海镇的电报,第一反应就是我靠!合着委员会把他这儿当垃圾桶了,不想要的都往金门送。他之所以有此抱怨,是因为如今的金门人口构成可谓是东西南北大杂烩。 这里有北海军的教导连,有军校的实习学员,有苦叶岛保安队的成员及家属,有婆罗州的嘉应籍客家人,有满八旗和汉八旗降兵及家属,此外还有绿营俘虏、前白莲教徒、前土匪、米沃克印第安人,甚至还有逃跑过来的黑人奴隶,这要是再来一群朝鲜人,真可谓“群英荟萃,萝卜开会”。 从1794年2月开始,随着科洛马金矿发现的消息传回北海镇,赵新便决定加大对金门的人口输送。除了婆罗洲支援的矿工,民政方面一通扒拉实在没人,最后只好从虾夷地和苦叶岛服完劳役的人员中继续抽调了两千人,然后由惊雷号一股脑的送了过来。 鲁奇虽然感到“悲愤”,可还是无奈的接受了现实。 这封由赵新署名的电报中说的很清楚,关内新移民首先要满足嫩江平原的农业开发战略,同时还要向苦叶岛的石油开采项目输送人员。要知道粮食安全才是重中之重,北海镇之所以敢广撒粮食养活这么多人,全靠大规模的农业机械化投入和足够的石油供应。一旦石油跟不上导致粮食减产,虽说不至于“嘣噔”,可还得浪费大笔资金买粮食。 “您说的都对,都有理!”鲁奇心里腹诽着赵新,随手将电报纸交给参谋存档,然后便将注意力转向了和西班牙人的战事上。 金门方面能获悉西班牙军队来袭,其实还是那两个黑人奴隶带来的消息。 十八世纪的新西班牙总督区跟美国一样,还普遍实行着奴隶制,历史上直到1825年墨西哥独立后才被彻底废除。这些奴隶中除了印第安人,也有大量的非洲黑人。从十六世纪初到十七世纪中期,前后有差不多八万多名黑人被运到了墨西哥,繁衍至今,已经超过了五十万人。 黑人奴隶在墨西哥广泛分布于沿海的种植园,也有一些在军队中服劳役,属于士兵和军官的私人财产,地位比印第安人还不如。由于过度的劳累、饥饿、疾病和非人的待遇,奴隶逃跑和反抗事件时有发生,不过绝大多数情况都会被毫不留情的镇压。 两个黑人奴隶的情况也是如此。他们因为实在耐不住饥饿,夜里去伙房偷吃了几块面包,结果被哨兵发现,第二天每人吊起来抽了二十鞭子。之后二人越想越气,便决定逃跑;往南走等于自投罗网,就往东进了圣克拉拉山脉。谁知俩糊涂虫在山里迷了路,等他们被进山打猎的海外兵团士兵发现时,只剩半条命了。 得知有三千西班牙军队要来攻打自己,鲁奇的小心肝也是扑腾乱跳。这跟欺负只有几十名守军的据点不同,西班牙人动真格的了。 好在海外兵团的军官们都是北海军中久经沙场的骨干,虽说不太了解西班牙军队的实力,但想来也不会比沙俄强哪去,于是他们很快制定了一个“诱敌深入”的计划。 即通过小规模的步步抵抗,放弃圣何塞瓜达卢佩和圣克拉拉德阿西斯,大踏步向北撤退,将敌军主力引诱至金门要塞南面的丘陵地带决战。同时利用金门半岛的狭长地形,将一个营的兵力埋伏于圣布鲁诺山里,等时机一到,便会对敌军侧翼实施包抄,截断退路。 随着大战日益临近,金门要塞内的气氛也变得紧张起来。为了缓解不安的情绪,海外兵团的不少女眷家属就去了还没盖完的道观里上香祈祷。而在那些烧香拜神的人里,居然还有几名身穿兽皮衣的印第安男女。 说起这座道观也很有意思。在年初送来的那批移民里,有个名叫马本初的老道士。鲁奇在看花名册的时候觉得挺神奇的,谁知等他找来那名道人一问才知道,敢情这位是当初被赵新他们从广东给抓回来的。 好吧,马本初就是七年前两广总督孙士毅从三元宫请来,打算用“阴门阵”破雷神号大炮的那位道士。没成想做法失败不说,他自己也和孙副将、黎大刚等人一起被赵新他们俘虏,送到虾夷地挖煤去了。 马本初虽然“降妖”失败,可他的的确确是罗浮山龙门宗的传人。到了虾夷地煤矿没多久,就凭着精通医术和草药脱颖而出,被指派到了煤矿上的医疗所当大夫。别看此人当年一副须发皆白的模样,其实都是为了营造人设染的,真实年龄只有四十五岁。 煤矿上的生活苦啊,虽然北海镇在吃穿上不亏待,可没有精神寄托的日子实在能把人折磨疯。于是过了一年,马本初借机向看管人员请求,能不能在这里建一所道观。 看守人员问你打算供什么神仙?马本初说贫道要供奉斗姆元君。此神明为天上诸星之母,有三目、四首、八臂,乃是元始天尊之先天阴气所化,常行仁慈,救拔众苦,如同佛教里观音菩萨一般。 赵新得知后专门查阅了一下“斗姆”,觉得不是多大的事,就同意了。 随着那座规模不大的简陋道观落成,一众挖煤的苦役犯自此也有了精神寄托,不光打架斗殴少了许多,连后来的很多白莲教徒也转变了信仰。就这样,马道长在矿区上一边守着道观,一边给人看病,渡过了整整六年,期间还收了十几个弟子。要不是民政不让他发度牒,没准还真能在虾夷地开宗立派。 鉴于马本初在安定苦役群体精神状态上的功劳,民政在三年前便结束了他的刑期,还送他去了北海镇中心医院呆了一段时日,和洪涛、吴显厚、王锡琛等人在医学上做了一番探讨,获益匪浅。 去年年底,马道长听说要招人去金门,想都不想就带着两个徒弟报了名。他在北海镇中心医院的时候曾被洪涛忽悠过,说大海的那一头就是《山海经》上所说的“东海之东的扶桑”。他觉得自己今年还不到六十,身体健康,能去看一眼也是不虚此行。 鲁奇和马道长聊过后,便动了心思,想以中国本土的宗教信仰抗衡西班牙的传教士,再加上治病救人,拉拢更多的印第安人。马本初也正有此意,于是说干就干。 仅过了三个月,七座里外散发着水泥气息的毛坯房就在金门要塞的东南方落成了。虽然庙宇的院落和内外装修还未成型,可几座用木头和泥土雕刻的神像已经被急匆匆的送上了祭台。 玉皇大帝、斗姆元君、慈航真人、关圣帝君自然都是少不了的,不过在其中一所配殿里,还供着两尊不知名的神像,头上还盖着红绸,看上去神秘兮兮的。 神像揭彩的那天,当马道长取下红绸,鲁奇对着两尊慈眉善目、面带五绺长须,身穿道衣,而且脑袋上顶着狼头冠和鹰头冠的家伙上下打量了半天,好奇的对马本初问道:“这是啥神仙?” “无量天尊。” 马本初一甩拂尘,摆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道:“大人不是要贫道广招印第安人信众吗?此二尊乃鹰神和狼神是也,正是为彼所设。” 鲁奇哈哈大笑,心说“I服了U”,冲马老道比了个大拇指道:“真有你的!” 马本初手捋长髯,面不改色,心说这算什么,要不是那位赵王坚决不让给自己立雕像,他甚至还想给他专门盖座殿呢! 贾拉拉巴德就是现在曼加罗尔。说了这么多迈索尔和英国人的恩怨,其实早期争端的源头也是从那里而起。1763年,蒂普的父亲海德阿里征服了曼加罗尔,直到 1767年,曼加罗尔才归他管理。从 1767年至 1783年,曼加罗尔由英国东印度公司统治,1783年,蒂普苏丹从英国人手中夺了回来,并改了名字。 (本章完) 第七百一十九章 割喉进行曲 1794年5月27日清晨,一支由二十几名西班牙军队组成的先遣队在对圣何塞瓜达卢佩据点外围进行侦察时发现,堡垒内的东方人军队已全部撤走。之后他们又壮着胆子前往北部不远处的圣克拉拉修道院,发现这里也是人去屋空。 期间,一名士兵注意到了一件不同寻常的事。在距离他们大概一英里外的空中,漂浮着一只非常奇怪的“鸟”,还不断的发出嗡嗡声。凭借着过人的视力,那士兵观察了一会儿,发觉那“怪鸟”悬停在空中一动不动;他活了三十多年,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遇到。 不过带队的少尉明显对怪鸟不感兴趣,他率领手下沿着马蹄和车轮印继续向西北追踪。当他们来到距离圣克拉拉以西三英里的一处山丘附近时,终于和北海军海外兵团的人发生了小规模交火。 西班牙先遣队惊讶的发现,敌人所使用的武器除了火枪,居然还有弓箭。而且和本地印第安人所用的小型弓箭不同的是,对方射出的箭枝长度差不多有四英尺(1.2米)那么长。由此可以想象,对方使用的弓必定是势大力沉,杀伤力惊人。在损失了几名手下后,西班牙先遣队迅速撤回了圣克拉拉,一直过了中午,北海军的人也没有向这里发起攻击。 黄昏时分,位于南面十英里外的西班牙军队宿营地内,一名中尉副官在听取了先遣队派人传回的报告,随即便来到指挥官的帐篷,向其做了汇报。 “弓箭?”帐内的一众军官脸上均露出了古怪的表情,随后突然放声大笑。 一名准将端起盛满葡萄酒的水晶杯,向长条桌尽头坐着的军衔最高的将领举杯道:“恭喜您,上将阁下!敌军仓惶撤退,我们胜利在望,向您致敬!” 这位上将,便是新西班牙西部省份总司令、本次进攻部队的指挥官佩德罗.德纳瓦。 1776年,为了应对沙俄、法国、英国在北美地区的扩张威胁以及日益严峻的印第安人反抗,加强新西班牙北部各州的防御能力,促进领土扩张和殖民化,西班牙国王卡洛斯三世下令:在新西班牙总督辖区内建立四个军区,分别负责从太平洋沿岸到中美洲的广袤区域。各军区的总司令仅在名义上服从行省总督的指挥,统管辖区内一切军政事务。其中西部总司令负责的区域包括了整个加利福尼亚、索诺拉和锡那罗亚省。 之前加州州长德阿里拉加虽然向墨西哥城的总督府发出了求援,新西班牙总督府也通过临时征兵凑齐了部队,但具体负责解决这事的还得是西部司令部。 说话间,一名上尉走了进来,向德纳瓦报告:“将军,我们的人在一个印第安人村子里发现了不少铁器,他们说是用毛皮和那些东方人换的。人和东西都带回来了。” “让他们抽签,一切由上帝来裁决。”德纳瓦上将语气很是平淡,他下定决心要杀一儆百。“要让他们明白,谁才是这片土地的真正统治者。没有我们的允许,私自和入侵者贸易就是这个下场。” “是。” 上尉告辞离去。没过多久,军营外的一处空地上便响起了女人的哭声、男人的喊叫声、以及行刑队的鼓声。当急如骤雨的鼓声突然停止,随着军官一声大喝,十几杆火枪一齐发出了轰鸣。 德纳瓦上将随后下令,部队明早进驻圣何塞瓜达卢佩,休整半天后,继续向圣弗朗西斯科方向前进。两天后的下午三点,数千西班牙大军陆续抵达了距离金门要塞7公里的位置安营扎寨,北海军设置的防御阵地就设在北面一公里外的两座山丘之间。 之所以会离的这么近,主要是这年月欧洲军队的实际交战距离就这么远,为了保持士兵的体力,从出发位置到发起进攻,一般都不会超过三百米;其次在西班牙军队的左翼,是一座占地近三百公顷的淡水湖,方便人马饮用;还有就是此地离加州西海岸只有三公里,负责运输补给的数条西班牙战船很方便为军队提供支援。 好吧,实际上西班牙人扎营的位置就是另一时空中的旧金山州立大学校区,而那座不大的淡水湖则是默塞德湖。 趁着手下士兵和民伕修工事和构筑炮台的时候,德纳瓦上将带着手下将领观察了一下对面的敌军阵地。对于北海军的部队全部缩在胸墙和壕沟里的行为表示了深深的鄙视。按照本时空欧洲国家交战的惯例,他决定先派人送上最后通牒,勒令对方缴械投降。 半个小时后,一队人数在三十人左右的骑兵来到了北海军阵前,在距离阵地一百米的位置,骑兵们停下了脚步,随后一名军官带着名旗手从队伍中策马而出。当两人来到胸墙工事前,也不下马,军官直接打开一个写满字迹的纸筒,对着上面嘟噜嘟噜的念了起来。 别看海外兵团的人都来了半年了,可对西班牙语除了会几句“你好”、“谢谢”、“再见”之类的,其他一概不会,所以前来宣读战书的西班牙军官根本不知道自己就是在对牛弹琴。 当他读完卷轴上的内容后,就见对面胸墙后的一个看上去像是军官的家伙露着一口黄牙,笑呵呵的道:“De acuerdo!De acuerdo!老子等了你们好几天了,这回让你们一个都回不去!” 此言一出,阵地上海外兵团官兵们发出了哄笑。西班牙军官有点犯糊涂,心说你这不停的说好啊好的,到底是投降还是不投降?我们上将可就给了你们一个小时的时间。 刚才那名说话的海外兵团连长看到两名西班牙人没反应,随即想起了鲁奇教他的那个手势,于是便抬手冲着对面竖了个中指。 竖中指起源于“英法百年战争”那都是讹传,实际上从古罗马时代就有了,甚至更早。根据古罗马的历史资料,古希腊的哲学家第欧根尼在公元前四世纪的时候,就对演说家德摩斯梯尼比划过。 这下西班牙军官再不明白就成傻子了! 啥都不用再说了,他们被对方的无礼气的脸色铁青,立刻掉转马头回去了。 接到报告的时候,德纳瓦上将和手下的一众西班牙将领们正在悠闲的喝咖啡,当听说对面那群中国人对自己的通牒居然直接回了个中指,上将沉默了片刻,突然放声大笑。众军官见状都是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德纳瓦笑够了,对手下将领问道:“先生们,咖啡喝好了吗?” 过了片刻,就听一位准将迟疑的道:“非常不错,将军。” 德纳瓦面无表情的道:“那么诸位都快去准备吧。先用大炮表明我们的态度,明天上午发起进攻,彻底消灭他们!” 半个小时后,一面白底斜交叉锯齿红十字,并且在四角带有波旁王朝皇冠徽记的战旗在西班牙人营地中竖了起来。那是勃艮第十字旗,上面的红色“X”代表了耶稣门徒之一的圣安德鲁受刑时的十字架。 日暮时分,位于西班牙炮兵阵地的后方走上来一支十几人组成的铜管军乐队,他们站好位置后,便在手拿权杖者的指挥下,演奏起了一支很是斗志昂扬的曲子。 “呀嗬!居然还带了乐队!他们这是要干嘛?” 闻讯而来的鲁奇举着望远镜看了片刻,又侧耳听了一会,确定自己肯定没听过。他不知道的是,对面演奏的是一首名叫“Desangró”的骑兵进行曲,最早源自于摩尔人,意为“割喉”。 “首长,敌人要开炮!” 听到身后军官说话,鲁奇猛的回身,快步走进用木头搭建的半地下指挥部里。果然,在无人机传回的画面上,在距离已方七百到九百米的位置上,十几门大炮正在进行装填,一颗颗沉重的铁球正被西班牙炮兵费力的塞进炮口。 鲁奇正准备下令己方炮兵开火,谁知话刚说出一半,就听身后有人道:“等一下!” 他转头一看,说话的人是海外兵团的一名营长,姓李名长庾。还不等鲁奇追问,就听对方沉声道:“首长,太阳就要落山,我以为敌军开炮只是为了逞威,而非要攻打我们。他们今天刚到,不会马上进攻。若我方过早开炮,暴露实力,万一他们连夜撤退,之前的计划岂不是功亏一篑。” 鲁奇一听有点道理,急忙道:“你怎么想的?” 李长庚道:“马上通知所有人撤离胸墙,进入壕沟隐蔽,扛过这轮炮击!咱们的胸墙都是用沙包垒的,打塌了再垒起来便是。” 鲁奇环视周围其他军官,问道:“你们的意见呢?” “卑职以为李营长说的很有道理。” “那就这么办!命令所有人进入壕沟隐蔽!” 几分钟后,西班牙军队的十几门十二磅炮和臼炮陆续开火,沉重的炮弹发出凄厉的呼啸,带着巨大的动能落在了五六百米外的地面上,随后又高高弹起,砸向了胸墙工事的所在。 不够的字数明天补 第七百一十九章 割喉进行曲 1794年5月27日清晨,一支由二十几名西班牙军队组成的先遣队在对圣何塞瓜达卢佩据点外围进行侦察时发现,堡垒内的东方人军队已全部撤走。之后他们又壮着胆子前往北部不远处的圣克拉拉修道院,发现这里也是人去屋空。 期间,一名士兵注意到了一件不同寻常的事。在距离他们大概一英里外的空中,漂浮着一只非常奇怪的“鸟”,还不断的发出嗡嗡声。凭借着过人的视力,那士兵观察了一会儿,发觉那“怪鸟”悬停在空中一动不动;他活了三十多年,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遇到。 不过带队的少尉明显对怪鸟不感兴趣,他率领手下沿着马蹄和车轮印继续向西北追踪。当他们来到距离圣克拉拉以西三英里的一处山丘附近时,终于和北海军海外兵团的人发生了小规模交火。 西班牙先遣队惊讶的发现,敌人所使用的武器除了火枪,居然还有弓箭。而且和本地印第安人所用的小型弓箭不同的是,对方射出的箭枝长度差不多有四英尺(1.2米)那么长。由此可以想象,对方使用的弓必定是势大力沉,杀伤力惊人。在损失了几名手下后,西班牙先遣队迅速撤回了圣克拉拉,一直过了中午,北海军的人也没有向这里发起攻击。 黄昏时分,位于南面十英里外的西班牙军队宿营地内,一名中尉副官在听取了先遣队派人传回的报告,随即便来到指挥官的帐篷,向其做了汇报。 “弓箭?”帐内的一众军官脸上均露出了古怪的表情,随后突然放声大笑。 一名准将端起盛满葡萄酒的水晶杯,向长条桌尽头坐着的军衔最高的将领举杯道:“恭喜您,上将阁下!敌军仓惶撤退,我们胜利在望,向您致敬!” 这位上将,便是新西班牙西部省份总司令、本次进攻部队的指挥官佩德罗.德纳瓦。 1776年,为了应对沙俄、法国、英国在北美地区的扩张威胁以及日益严峻的印第安人反抗,加强新西班牙北部各州的防御能力,促进领土扩张和殖民化,西班牙国王卡洛斯三世下令:在新西班牙总督辖区内建立四个军区,分别负责从太平洋沿岸到中美洲的广袤区域。各军区的总司令仅在名义上服从行省总督的指挥,统管辖区内一切军政事务。其中西部总司令负责的区域包括了整个加利福尼亚、索诺拉和锡那罗亚省。 之前加州州长德阿里拉加虽然向墨西哥城的总督府发出了求援,新西班牙总督府也通过临时征兵凑齐了部队,但具体负责解决这事的还得是西部司令部。 说话间,一名上尉走了进来,向德纳瓦报告:“将军,我们的人在一个印第安人村子里发现了不少铁器,他们说是用毛皮和那些东方人换的。人和东西都带回来了。” “让他们抽签,一切由上帝来裁决。”德纳瓦上将语气很是平淡,他下定决心要杀一儆百。“要让他们明白,谁才是这片土地的真正统治者。没有我们的允许,私自和入侵者贸易就是这个下场。” “是。” 上尉告辞离去。没过多久,军营外的一处空地上便响起了女人的哭声、男人的喊叫声、以及行刑队的鼓声。当急如骤雨的鼓声突然停止,随着军官一声大喝,十几杆火枪一齐发出了轰鸣。 德纳瓦上将随后下令,部队明早进驻圣何塞瓜达卢佩,休整半天后,继续向圣弗朗西斯科方向前进。两天后的下午三点,数千西班牙大军陆续抵达了距离金门要塞7公里的位置安营扎寨,北海军设置的防御阵地就设在北面一公里外的两座山丘之间。 之所以会离的这么近,主要是这年月欧洲军队的实际交战距离就这么远,为了保持士兵的体力,从出发位置到发起进攻,一般都不会超过三百米;其次在西班牙军队的左翼,是一座占地近三百公顷的淡水湖,方便人马饮用;还有就是此地离加州西海岸只有三公里,负责运输补给的数条西班牙战船很方便为军队提供支援。 好吧,实际上西班牙人扎营的位置就是另一时空中的旧金山州立大学校区,而那座不大的淡水湖则是默塞德湖。 趁着手下士兵和民伕修工事和构筑炮台的时候,德纳瓦上将带着手下将领观察了一下对面的敌军阵地。对于北海军的部队全部缩在胸墙和壕沟里的行为表示了深深的鄙视。按照本时空欧洲国家交战的惯例,他决定先派人送上最后通牒,勒令对方缴械投降。 半个小时后,一队人数在三十人左右的骑兵来到了北海军阵前,在距离阵地一百米的位置,骑兵们停下了脚步,随后一名军官带着名旗手从队伍中策马而出。当两人来到胸墙工事前,也不下马,军官直接打开一个写满字迹的纸筒,对着上面嘟噜嘟噜的念了起来。 别看海外兵团的人都来了半年了,可对西班牙语除了会几句“你好”、“谢谢”、“再见”之类的,其他一概不会,所以前来宣读战书的西班牙军官根本不知道自己就是在对牛弹琴。 当他读完卷轴上的内容后,就见对面胸墙后的一个看上去像是军官的家伙露着一口黄牙,笑呵呵的道:“De acuerdo!De acuerdo!老子等了你们好几天了,这回让你们一个都回不去!” 此言一出,阵地上海外兵团官兵们发出了哄笑。西班牙军官有点犯糊涂,心说你这不停的说好啊好的,到底是投降还是不投降?我们上将可就给了你们一个小时的时间。 刚才那名说话的海外兵团连长看到两名西班牙人没反应,随即想起了鲁奇教他的那个手势,于是便抬手冲着对面竖了个中指。 竖中指起源于“英法百年战争”那都是讹传,实际上从古罗马时代就有了,甚至更早。根据古罗马的历史资料,古希腊的哲学家第欧根尼在公元前四世纪的时候,就对演说家德摩斯梯尼比划过。 这下西班牙军官再不明白就成傻子了! 啥都不用再说了,他们被对方的无礼气的脸色铁青,立刻掉转马头回去了。 接到报告的时候,德纳瓦上将和手下的一众西班牙将领们正在悠闲的喝咖啡,当听说对面那群中国人对自己的通牒居然直接回了个中指,上将沉默了片刻,突然放声大笑。众军官见状都是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德纳瓦笑够了,对手下将领问道:“先生们,咖啡喝好了吗?” 过了片刻,就听一位准将迟疑的道:“非常不错,将军。” 德纳瓦面无表情的道:“那么诸位都快去准备吧。先用大炮表明我们的态度,明天上午发起进攻,彻底消灭他们!” 半个小时后,一面白底斜交叉锯齿红十字,并且在四角带有波旁王朝皇冠徽记的战旗在西班牙人营地中竖了起来。那是勃艮第十字旗,上面的红色“X”代表了耶稣门徒之一的圣安德鲁受刑时的十字架。 日暮时分,位于西班牙炮兵阵地的后方走上来一支十几人组成的铜管军乐队,他们站好位置后,便在手拿权杖者的指挥下,演奏起了一支很是斗志昂扬的曲子。 “呀嗬!居然还带了乐队!他们这是要干嘛?” 闻讯而来的鲁奇举着望远镜看了片刻,又侧耳听了一会,确定自己肯定没听过。他不知道的是,对面演奏的是一首名叫“Desangró”的骑兵进行曲,最早源自于摩尔人,意为“割喉”。 “首长,敌人要开炮!” 听到身后军官说话,鲁奇猛的回身,快步走进用木头搭建的半地下指挥部里。果然,在无人机传回的画面上,在距离已方七百到九百米的位置上,十几门大炮正在进行装填,一颗颗沉重的铁球正被西班牙炮兵费力的塞进炮口。 鲁奇正准备下令己方炮兵开火,谁知话刚说出一半,就听身后有人道:“等一下!” 他转头一看,说话的人是海外兵团的一名营长,姓李名长庾。还不等鲁奇追问,就听对方沉声道:“首长,太阳就要落山,我以为敌军开炮只是为了逞威,而非要攻打我们。他们今天刚到,不会马上进攻。若我方过早开炮,暴露实力,万一他们连夜撤退,之前的计划岂不是功亏一篑。” 鲁奇一听有点道理,急忙道:“你怎么想的?” 李长庚道:“马上通知所有人撤离胸墙,进入壕沟隐蔽,扛过这轮炮击!咱们的胸墙都是用沙包垒的,打塌了再垒起来便是。” 鲁奇环视周围其他军官,问道:“你们的意见呢?” “卑职以为李营长说的很有道理。” “那就这么办!命令所有人进入壕沟隐蔽!” 几分钟后,西班牙军队的十几门十二磅炮和臼炮陆续开火,沉重的炮弹发出凄厉的呼啸,带着巨大的动能落在了五六百米外的地面上,随后又高高弹起,砸向了胸墙工事的所在。 不够的字数明天补 第七百二十章 欺负人为快乐之本 在之前修筑工事的时候,海外兵团的人从圣布鲁诺山上砍伐了大量的树木,还将其拖运到阵地前,将树冠方向斜向朝南,用锯子去掉细枝,削尖粗枝,再用铁丝和叉桩使其牢牢的固定。如此既可以对阵地进行加固,也可以阻拦敌军的炮弹。 当十几颗实心铁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呼啸而来,首先遭到破坏的就是这些障碍物,碗口粗的树 《乾隆四十八年》第七百二十章 欺负人为快乐之本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二十章 欺负人为快乐之本 在之前修筑工事的时候,海外兵团的人从圣布鲁诺山上砍伐了大量的树木,还将其拖运到阵地前,将树冠方向斜向朝南,用锯子去掉细枝,削尖粗枝,再用铁丝和叉桩使其牢牢的固定。如此既可以对阵地进行加固,也可以阻拦敌军的炮弹。 当十几颗实心铁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呼啸而来,首先遭到破坏的就是这些障碍物,碗口粗的树 《乾隆四十八年》第七百二十章 欺负人为快乐之本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二十一章 阿妙回乡 1794年6月3日,也就是岛国宽政六年的四月三十,载有阿妙一行人的“美洲虎”号抵达了石卷港外的海面。当这艘外形修长的大型帆船出现在港口内,立刻吸引了无数眼球,有事没事的都跑来围观。 如今的石卷港再也不是赵新他们当初来时的那个破落小渔港,而是成了整个陆奥地区商品货物出入的集散地。 开春后的港口内帆樯林立,舳舻相接,极为喧闹繁忙。原本的那座木制小码头被一座石制的大型一字型码头所取代,矗立在距离岸边两百多米外的海水中。码头通过一道宽达十米的石质基座栈桥与陆地相连,光是能够停靠千石廻船的泊位就有十几个。 这座码头还是曹鹏刚来那会儿开始修的,全部以石料和混凝土搭建,直到现在还没完工。所用的石料均是来自仙台西部的神室山,要不是由北海镇帮着炸山采石并提供了部分工程器械,打死仙台藩也建不出来。 北海镇帮着建码头可不是发善心。经过这些年的发展,石卷港已经成了岛国对北海镇输出劳工的两大集散地之一,另一处就是横滨。如今这两地每年开春后都会有两三万劳工在此集结,登船前往北海镇修铁路。如果码头不给力,人员周转速度就快不起来。 自从去年伯力的钢铁厂试运行投产,尤其是热轧车间也跟着投产后,铁轨的产量大为提高,几条铁路线也会在今年全部开工。其中最主要的三条线路就是雅克萨到白柏尔湖东岸的乌兰乌德、伯力到富尔丹城、以及从富尔丹城经宁古塔到吉林乌拉。如此一来,北海镇对岛国劳工的需求量猛增,预计今年前往北海镇的务工人员总数将超过五万人。 眼瞅着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一片乱哄哄之时,从石卷町的方向跑来了上百名手持十手和棍棒的差役。他们将聚在栈桥前的人群驱赶开,又搬来木栅隔出了好大一片空地。半个时辰后,当一切料理妥当,由二十多名武士开道,一架做工极为精美的“女乘物”两名也被两名身材健硕的轿夫抬了过来。其外观之华丽,工艺之巧夺,让在场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冷气,拼命往前挤,争相观看。 这座高不过一米多点、宽不到一米的轿厢表面和粗大的轿杠上,全部以黝黑发亮的烤漆为底色,上面遍布着用金漆描绘的各色花纹以及用金片打造的边角装饰。比如画在拉门上的竹雀纹、围绕着前后左右都有的牡丹蔓藤纹、以及窗栅和轿厢四角的立式散焰纹。这些花纹被太阳光一照,金光灿灿,绚丽夺目。 看热闹的人群里,一个有些见识的商铺老板惊叹道:“这是谁来了?居然把纯姬当年出嫁用的乘物都拿出来了?!” 说起江户时代日本的轿子--也就是驾笼,个中讲究颇多,而且还根据社会等级有着不同的外观和叫法。 德川将军和藩主所用的轿子被称为“乘物”,有鎏涂总网代等各种式样,轿夫被称为“六尺”;高级武士和富豪乘坐的叫“法仙寺驾笼”和“行拂”,外表除了徽记外没有过多装饰;而庶民只能坐两边没遮拦的四手驾笼,按功能又分为山驾笼和宿驾笼。 根据《武家诸法度》的规定,只有将军、德川一门、藩主、城主、所领一万石以上并持有一国的大名之子、城主、侍从以上的嫡子、五十岁以上的人、医者、阴阳师、病人等人被允许乘轿,其他人原则上一律不准。 这也就是说,只要不符合上述要求,就算再有钱,出门也只有一个选择,11路腿儿着。此外身份不够的话骡马也不能骑,可以驮东西,但必须牵着走,否则被武士撞见有权砍杀。 “谷田屋老板,您说这是谁用过的?” 谷田屋老板解释道:“先主公的二女儿纯姬殿下你们不知道?就是嫁到了宇和岛藩的那位。” “喔!是那位女殿下。记得记得!” 话说伊达重村的大女儿早夭,所以二女纯姬就成了实质上的长女。长女出嫁,好面子的伊达家自然是要大操大办,这座女乘物就是当年为了给她送嫁而特意制作的。这玩意平时都锁在青叶城的库房里,已经很多年没拿出来了。今天一亮相,说明要接的人绝对是不亚于天下第二大藩公主级的贵人。 正当码头上众人议论纷纷之时,“美洲虎号”已经进入泊位停稳,几名水手将跳板搭好,首先下来的是三十名身形精悍的北海军,让几个等候在栈桥上的藩士眼睛瞪得溜圆,大气都不敢喘。 也不怪他们害怕,这些北海军每个人都是全副武装,迷彩绿的军服、头盔、战术马甲一样不缺,脖子上都带着黑色的防割护颈;胸前的马甲上配有三联弹匣袋,装的鼓鼓囊囊;手里拿的武器也不是普通北海军所用的半自动步枪,而是一水的全自动武器;在大腿外侧还绑着一个快拔枪套,插着一把黑漆漆的手枪。 如今整个北海军里能有这身装备的,除了特战营就只有赵新的警卫队。 警卫人员下船后,迅速沿着栈桥两侧摆开队形,每人相隔三米。等确认一切安全,便向船上发出信号。随后,一位穿着军装的精壮汉子从船上走了下来。 此人年纪不过二十来岁,身高大约在一米六五左右,脸上挂着一副不卑不亢的笑容。与其他士兵不同,他除了腰间的皮带上挂着个手枪袋,其他装备皆无,一双微眯的眼睛在几名仙台藩官员身上打量了一番,又睨着码头上的围观人群,沉声道:“我叫李文清,是北海军警卫营的连长,这次阿妙小姐的警卫事务由我全权负责,后续的行程和安排请直接跟我说,麻烦你们了。” 自从石川村文下定决心抱北海镇的大腿对抗江户,他便让仙台藩的官员学说普通话,头些年还派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和各家挑选出来的精英子弟去北海镇学习。这些人在富尔丹城呆了两年,对北海镇的各项制度多有了解,也知道能以“警卫营”自称的,就只有赵新身边的那支部队。 为首的藩士不敢怠慢,随即向李文清躬身施礼,操着一口腔调古怪的普通话道:“李大人言重了。在下石川村任,忝为此次的接风使者。妙姬此次回乡能路过本藩,敢不尽心接待。主母于定夫人特派我等来此,迎接妙姬前往青叶城下榻。” 说起来接待阿妙这事,仙台藩还是真是费了一番心思。阿妙如今还没未嫁给赵新,而且由于北海镇的制度,就算是嫁了也没个合法身份。石川村文等一众大佬们为此头疼了好几天,总不能让家主和老中出面招待吧?这要传出去简直就成了笑话,就算要巴结赵新也不能下贱到不讲礼法。 最后众人决定请家主伊达齐村的母亲于定夫人出面接待,并奏请家主动用当初伊达家嫁女儿的名贵乘物;如此既免了尴尬,也给足了北海镇面子。 李文清听了微微颔首,让随行的士兵回船上通知。过不多时,轻纱遮面的阿妙便带着同样身穿军装的陈二丫走下了跳板。 只见她头戴纱帽,内穿一件月白色的宫绸夹袄,系一条湖色的串绸夹裙。可能是因为海上风大,上身还穿了件银红青缎的狐狸皮坎肩,外罩一件湖色的罩头披风,步履盈盈间,越发映衬的身材婀娜,明媚动人。不过令人惊愕的是,在女子的身后,竟然还跟着一只摇摇晃晃肥头大耳的胖猫。 好吧,多福大王已经习惯了阿妙的照顾,一天看不到这个“奴隶”,它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于是当阿妙离开家的时候,这货趁人不注意,呲溜就钻进了马车的座位下面。等到了鲸鱼港发现它时,这赖猫又用爪子揪着阿妙的裙子,嗷嗷叫着死不撒手。随行的众人都了解这货在赵新家的地位,也不敢动粗,于是多福奸计得逞,跟着一起来了。 石川村任看着一身汉人衣冠的阿妙,心中不免生起感慨。这些年他父亲和江户那边费劲心思的讨好赵新,美貌女子送了没有一百也得有八十,偏偏那位连见都不见,全都退了回来,反倒是一个高崎藩破落武士家的女儿被他视若珍宝。 当阿妙看到那架内外闪耀着熠熠金光的乘物时,不禁停住了脚步,心说这也太奢靡了。正在迟疑间,石川村任在一旁微笑道:“妙姬不必介意。赵王殿于本藩有大恩,您又是赵王的家人,地位如同天朝的公主。主母特意让人从库中取出,供您乘坐。” 一旁的李文清也道:“妙姑娘,这里人多眼杂,不宜久留,有什么等到了青叶城再说。” 阿妙点点头,谢绝了两名侍女的搀扶,径直上前探身坐进轿子。多福一看,哧溜也跟了上来,一名侍女心说哪来的野猫,正要呵斥驱赶,阿妙用日语道:“让它上来,它是跟着我的。” 几名侍女听了都有些惊讶,心说怎么出趟门还带只大肥猫啊? 当天下午,阿妙一行便抵达了青叶城,住进了曹鹏的家里。女主人林三月还是头一次见阿妙,因为顾忌赵新,说话便有些小心翼翼。不过到了第二天,随着了解加深,三月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个娴静似水的女孩,说话也随意了不少。 第二天下午,于定夫人在二之丸的后宅设茶会招待阿妙,陪同的也都是藩内大佬家的女眷。众人对这个一身汉服打扮的姑娘很是好奇,但又不敢多问。倒是于定夫人看到阿妙眉眼未开,知道她还是处子之身,很是惊讶。 难道那位赵王殿只是把她当妹妹?早知如此,几年前便该让伊具守代吾儿向赵王求亲,迎为正室。 于定夫人纯粹是瞎感慨,要知道伊达重村一老早就给儿子定了亲,元服当年就成亲了。而那位小媳妇就是被大火烧死的前任关白鹰司辅平的女儿,也是鹰司家唯一的后人。 阿妙去喝茶了,留在家里的多福没了人管,便开始祸祸曹鹏家的花园。它一开始还东嗅嗅西闻闻,没一会儿就扑蝴蝶,爬树上房,甚至把一株玉兰花的树枝都给弄断了。曹鹏得知后气的不行,他憋着火用小鱼干引诱,等多福靠近便一把薅住它的后脖梗,甩手照着屁股来了两巴掌,他才不惯着这货呢。这下多福算是老实了,不过从这之后,它只要看见曹鹏就跑。 在青叶城停留了两天,仙台藩这边诸事准备妥当,于是阿妙便在数十名藩士、侍女和警卫营人马的联合护送下启程,顺着奥州街道南下。这一次,她说什么也不坐那顶奢华乘物了,换了一顶从石川村文家借来的法仙寺驾笼。 李文清和陈二丫等人都是骑马。得亏这几年仙台藩从北海镇买了不少蒙古马,用于改良本地马种,要不他们就只能骑那些跟驴一样的南部马了。 两天后,一行人来到了福岛南部的郡山宿场,见到了已经在此等候了两天的幕府使者和几名向导。 “李大人,这是幕府出具的通行文书,凭此沿途各藩关卡无人阻拦。一应住宿和粮米供应也会有人安排。”使者说完又对李文清示意地上跪着的两个山民打扮的家伙道:“此二人便是向导,他们对前往高崎藩的路极为熟悉。” 李文清接过文书打开扫了两眼,一抱拳道:“承蒙关照,多谢了!” 话说阿妙的故乡在高崎藩,那里是幕府的地盘,所以保驾护航讨好北海镇这种事仙台藩是不可能吃独食的。江户方面得知后,也是召集家臣商讨,又和仙台藩来人讨价还价,期间多次不欢而散。 德川幕府的意思是你仙台藩把人送到白河藩的北部关卡就行,后面的事就由幕府操办了,等祭扫完毕,我们会把人送回江户,然后从横滨港上船。 仙台藩说别扯淡了!这不可能,妙姬是赵王殿的亲眷,地位非同小可。何况我们早都跟曹大人说好了,这事就得由我们负责,必须从头跟到尾,你们只需要知会沿途各地,让他们提供饮食马料就行。 幕府方面说想得美,你们这是要借机刺探我方情报,绝无可能。 仙台藩使者冷笑,说就你们那几座破炮台,我方早就摸得一清二楚,谁稀罕刺探啊! 幕府使者说既然你们要派人跟着去高崎藩,那就必须承认幕府是天下之主,萨摩藩过去这么多年了,也该有个说法了。此外巴拉望岛我们也要分一杯羹。 仙台藩使者说我呸!你们伙同岛津家毒害本家前任家主的事怎么算?! 自仙台藩决定为家主伊达重村报仇,联合北海镇征讨萨摩藩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违反了幕府制定的《武家诸法度》,成了叛逆。 “马牛沼之战”后,双方虽然在北海镇的主持下暂时恢复和平,可德川幕府根本不敢放心,于是调集重兵和民伕,在白河藩、会津藩和长冈藩的边界上修建哨所关卡,设置了众多隐蔽的炮台,将从北海镇买来的部分12磅炮布设于此。仙台藩自然不甘于人后,他们在须贺川一带也是哨卡重重,修建了数座炮台。 双方僵持不下,最终还是得知情况的曹鹏给了解决方案。都别扯淡了,就是个回乡祭扫,弄得跟天朝视察岛国领地似的。你们两家的人我们谁也不要,进了白河藩,幕府这边派两个向导就行,什么护卫仪仗全都不需要。真要路上遇到毛贼,随行的北海军可不是摆设! 实际上曹鹏也是一肚子坏水,明显在拉偏架;仙台藩派人护送没问题,德川幕府想操办就不行。可德川幕府敢跟仙台藩叫板,却不敢跟北海镇炸刺儿。 老中首座松平信明得知后也懒的再争,干脆同意曹鹏的方案;反正我吃不着,你也别想吃。他随后幕府的名义知会沿途各藩,又出了份通行文书,让使者带了过去。 山驾笼功能和爬山的滑竿差不多,有人抬着走山路。宿驾笼则是用于驿站城镇之间运送旅客,因为江户时代的驿站叫“宿场”。 第七百二十一章 阿妙回乡 1794年6月3日,也就是岛国宽政六年的四月三十,载有阿妙一行人的“美洲虎”号抵达了石卷港外的海面。当这艘外形修长的大型帆船出现在港口内,立刻吸引了无数眼球,有事没事的都跑来围观。 如今的石卷港再也不是赵新他们当初来时的那个破落小渔港,而是成了整个陆奥地区商品货物出入的集散地。 开春后的港口内帆樯林立,舳舻相接,极为喧闹繁忙。原本的那座木制小码头被一座石制的大型一字型码头所取代,矗立在距离岸边两百多米外的海水中。码头通过一道宽达十米的石质基座栈桥与陆地相连,光是能够停靠千石廻船的泊位就有十几个。 这座码头还是曹鹏刚来那会儿开始修的,全部以石料和混凝土搭建,直到现在还没完工。所用的石料均是来自仙台西部的神室山,要不是由北海镇帮着炸山采石并提供了部分工程器械,打死仙台藩也建不出来。 北海镇帮着建码头可不是发善心。经过这些年的发展,石卷港已经成了岛国对北海镇输出劳工的两大集散地之一,另一处就是横滨。如今这两地每年开春后都会有两三万劳工在此集结,登船前往北海镇修铁路。如果码头不给力,人员周转速度就快不起来。 自从去年伯力的钢铁厂试运行投产,尤其是热轧车间也跟着投产后,铁轨的产量大为提高,几条铁路线也会在今年全部开工。其中最主要的三条线路就是雅克萨到白柏尔湖东岸的乌兰乌德、伯力到富尔丹城、以及从富尔丹城经宁古塔到吉林乌拉。如此一来,北海镇对岛国劳工的需求量猛增,预计今年前往北海镇的务工人员总数将超过五万人。 眼瞅着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一片乱哄哄之时,从石卷町的方向跑来了上百名手持十手和棍棒的差役。他们将聚在栈桥前的人群驱赶开,又搬来木栅隔出了好大一片空地。半个时辰后,当一切料理妥当,由二十多名武士开道,一架做工极为精美的“女乘物”两名也被两名身材健硕的轿夫抬了过来。其外观之华丽,工艺之巧夺,让在场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冷气,拼命往前挤,争相观看。 这座高不过一米多点、宽不到一米的轿厢表面和粗大的轿杠上,全部以黝黑发亮的烤漆为底色,上面遍布着用金漆描绘的各色花纹以及用金片打造的边角装饰。比如画在拉门上的竹雀纹、围绕着前后左右都有的牡丹蔓藤纹、以及窗栅和轿厢四角的立式散焰纹。这些花纹被太阳光一照,金光灿灿,绚丽夺目。 看热闹的人群里,一个有些见识的商铺老板惊叹道:“这是谁来了?居然把纯姬当年出嫁用的乘物都拿出来了?!” 说起江户时代日本的轿子--也就是驾笼,个中讲究颇多,而且还根据社会等级有着不同的外观和叫法。 德川将军和藩主所用的轿子被称为“乘物”,有鎏涂总网代等各种式样,轿夫被称为“六尺”;高级武士和富豪乘坐的叫“法仙寺驾笼”和“行拂”,外表除了徽记外没有过多装饰;而庶民只能坐两边没遮拦的四手驾笼,按功能又分为山驾笼和宿驾笼。 根据《武家诸法度》的规定,只有将军、德川一门、藩主、城主、所领一万石以上并持有一国的大名之子、城主、侍从以上的嫡子、五十岁以上的人、医者、阴阳师、病人等人被允许乘轿,其他人原则上一律不准。 这也就是说,只要不符合上述要求,就算再有钱,出门也只有一个选择,11路腿儿着。此外身份不够的话骡马也不能骑,可以驮东西,但必须牵着走,否则被武士撞见有权砍杀。 “谷田屋老板,您说这是谁用过的?” 谷田屋老板解释道:“先主公的二女儿纯姬殿下你们不知道?就是嫁到了宇和岛藩的那位。” “喔!是那位女殿下。记得记得!” 话说伊达重村的大女儿早夭,所以二女纯姬就成了实质上的长女。长女出嫁,好面子的伊达家自然是要大操大办,这座女乘物就是当年为了给她送嫁而特意制作的。这玩意平时都锁在青叶城的库房里,已经很多年没拿出来了。今天一亮相,说明要接的人绝对是不亚于天下第二大藩公主级的贵人。 正当码头上众人议论纷纷之时,“美洲虎号”已经进入泊位停稳,几名水手将跳板搭好,首先下来的是三十名身形精悍的北海军,让几个等候在栈桥上的藩士眼睛瞪得溜圆,大气都不敢喘。 也不怪他们害怕,这些北海军每个人都是全副武装,迷彩绿的军服、头盔、战术马甲一样不缺,脖子上都带着黑色的防割护颈;胸前的马甲上配有三联弹匣袋,装的鼓鼓囊囊;手里拿的武器也不是普通北海军所用的半自动步枪,而是一水的全自动武器;在大腿外侧还绑着一个快拔枪套,插着一把黑漆漆的手枪。 如今整个北海军里能有这身装备的,除了特战营就只有赵新的警卫队。 警卫人员下船后,迅速沿着栈桥两侧摆开队形,每人相隔三米。等确认一切安全,便向船上发出信号。随后,一位穿着军装的精壮汉子从船上走了下来。 此人年纪不过二十来岁,身高大约在一米六五左右,脸上挂着一副不卑不亢的笑容。与其他士兵不同,他除了腰间的皮带上挂着个手枪袋,其他装备皆无,一双微眯的眼睛在几名仙台藩官员身上打量了一番,又睨着码头上的围观人群,沉声道:“我叫李文清,是北海军警卫营的连长,这次阿妙小姐的警卫事务由我全权负责,后续的行程和安排请直接跟我说,麻烦你们了。” 自从石川村文下定决心抱北海镇的大腿对抗江户,他便让仙台藩的官员学说普通话,头些年还派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和各家挑选出来的精英子弟去北海镇学习。这些人在富尔丹城呆了两年,对北海镇的各项制度多有了解,也知道能以“警卫营”自称的,就只有赵新身边的那支部队。 为首的藩士不敢怠慢,随即向李文清躬身施礼,操着一口腔调古怪的普通话道:“李大人言重了。在下石川村任,忝为此次的接风使者。妙姬此次回乡能路过本藩,敢不尽心接待。主母于定夫人特派我等来此,迎接妙姬前往青叶城下榻。” 说起来接待阿妙这事,仙台藩还是真是费了一番心思。阿妙如今还没未嫁给赵新,而且由于北海镇的制度,就算是嫁了也没个合法身份。石川村文等一众大佬们为此头疼了好几天,总不能让家主和老中出面招待吧?这要传出去简直就成了笑话,就算要巴结赵新也不能下贱到不讲礼法。 最后众人决定请家主伊达齐村的母亲于定夫人出面接待,并奏请家主动用当初伊达家嫁女儿的名贵乘物;如此既免了尴尬,也给足了北海镇面子。 李文清听了微微颔首,让随行的士兵回船上通知。过不多时,轻纱遮面的阿妙便带着同样身穿军装的陈二丫走下了跳板。 只见她头戴纱帽,内穿一件月白色的宫绸夹袄,系一条湖色的串绸夹裙。可能是因为海上风大,上身还穿了件银红青缎的狐狸皮坎肩,外罩一件湖色的罩头披风,步履盈盈间,越发映衬的身材婀娜,明媚动人。不过令人惊愕的是,在女子的身后,竟然还跟着一只摇摇晃晃肥头大耳的胖猫。 好吧,多福大王已经习惯了阿妙的照顾,一天看不到这个“奴隶”,它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于是当阿妙离开家的时候,这货趁人不注意,呲溜就钻进了马车的座位下面。等到了鲸鱼港发现它时,这赖猫又用爪子揪着阿妙的裙子,嗷嗷叫着死不撒手。随行的众人都了解这货在赵新家的地位,也不敢动粗,于是多福奸计得逞,跟着一起来了。 石川村任看着一身汉人衣冠的阿妙,心中不免生起感慨。这些年他父亲和江户那边费劲心思的讨好赵新,美貌女子送了没有一百也得有八十,偏偏那位连见都不见,全都退了回来,反倒是一个高崎藩破落武士家的女儿被他视若珍宝。 当阿妙看到那架内外闪耀着熠熠金光的乘物时,不禁停住了脚步,心说这也太奢靡了。正在迟疑间,石川村任在一旁微笑道:“妙姬不必介意。赵王殿于本藩有大恩,您又是赵王的家人,地位如同天朝的公主。主母特意让人从库中取出,供您乘坐。” 一旁的李文清也道:“妙姑娘,这里人多眼杂,不宜久留,有什么等到了青叶城再说。” 阿妙点点头,谢绝了两名侍女的搀扶,径直上前探身坐进轿子。多福一看,哧溜也跟了上来,一名侍女心说哪来的野猫,正要呵斥驱赶,阿妙用日语道:“让它上来,它是跟着我的。” 几名侍女听了都有些惊讶,心说怎么出趟门还带只大肥猫啊? 当天下午,阿妙一行便抵达了青叶城,住进了曹鹏的家里。女主人林三月还是头一次见阿妙,因为顾忌赵新,说话便有些小心翼翼。不过到了第二天,随着了解加深,三月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个娴静似水的女孩,说话也随意了不少。 第二天下午,于定夫人在二之丸的后宅设茶会招待阿妙,陪同的也都是藩内大佬家的女眷。众人对这个一身汉服打扮的姑娘很是好奇,但又不敢多问。倒是于定夫人看到阿妙眉眼未开,知道她还是处子之身,很是惊讶。 难道那位赵王殿只是把她当妹妹?早知如此,几年前便该让伊具守代吾儿向赵王求亲,迎为正室。 于定夫人纯粹是瞎感慨,要知道伊达重村一老早就给儿子定了亲,元服当年就成亲了。而那位小媳妇就是被大火烧死的前任关白鹰司辅平的女儿,也是鹰司家唯一的后人。 阿妙去喝茶了,留在家里的多福没了人管,便开始祸祸曹鹏家的花园。它一开始还东嗅嗅西闻闻,没一会儿就扑蝴蝶,爬树上房,甚至把一株玉兰花的树枝都给弄断了。曹鹏得知后气的不行,他憋着火用小鱼干引诱,等多福靠近便一把薅住它的后脖梗,甩手照着屁股来了两巴掌,他才不惯着这货呢。这下多福算是老实了,不过从这之后,它只要看见曹鹏就跑。 在青叶城停留了两天,仙台藩这边诸事准备妥当,于是阿妙便在数十名藩士、侍女和警卫营人马的联合护送下启程,顺着奥州街道南下。这一次,她说什么也不坐那顶奢华乘物了,换了一顶从石川村文家借来的法仙寺驾笼。 李文清和陈二丫等人都是骑马。得亏这几年仙台藩从北海镇买了不少蒙古马,用于改良本地马种,要不他们就只能骑那些跟驴一样的南部马了。 两天后,一行人来到了福岛南部的郡山宿场,见到了已经在此等候了两天的幕府使者和几名向导。 “李大人,这是幕府出具的通行文书,凭此沿途各藩关卡无人阻拦。一应住宿和粮米供应也会有人安排。”使者说完又对李文清示意地上跪着的两个山民打扮的家伙道:“此二人便是向导,他们对前往高崎藩的路极为熟悉。” 李文清接过文书打开扫了两眼,一抱拳道:“承蒙关照,多谢了!” 话说阿妙的故乡在高崎藩,那里是幕府的地盘,所以保驾护航讨好北海镇这种事仙台藩是不可能吃独食的。江户方面得知后,也是召集家臣商讨,又和仙台藩来人讨价还价,期间多次不欢而散。 德川幕府的意思是你仙台藩把人送到白河藩的北部关卡就行,后面的事就由幕府操办了,等祭扫完毕,我们会把人送回江户,然后从横滨港上船。 仙台藩说别扯淡了!这不可能,妙姬是赵王殿的亲眷,地位非同小可。何况我们早都跟曹大人说好了,这事就得由我们负责,必须从头跟到尾,你们只需要知会沿途各地,让他们提供饮食马料就行。 幕府方面说想得美,你们这是要借机刺探我方情报,绝无可能。 仙台藩使者冷笑,说就你们那几座破炮台,我方早就摸得一清二楚,谁稀罕刺探啊! 幕府使者说既然你们要派人跟着去高崎藩,那就必须承认幕府是天下之主,萨摩藩过去这么多年了,也该有个说法了。此外巴拉望岛我们也要分一杯羹。 仙台藩使者说我呸!你们伙同岛津家毒害本家前任家主的事怎么算?! 自仙台藩决定为家主伊达重村报仇,联合北海镇征讨萨摩藩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违反了幕府制定的《武家诸法度》,成了叛逆。 “马牛沼之战”后,双方虽然在北海镇的主持下暂时恢复和平,可德川幕府根本不敢放心,于是调集重兵和民伕,在白河藩、会津藩和长冈藩的边界上修建哨所关卡,设置了众多隐蔽的炮台,将从北海镇买来的部分12磅炮布设于此。仙台藩自然不甘于人后,他们在须贺川一带也是哨卡重重,修建了数座炮台。 双方僵持不下,最终还是得知情况的曹鹏给了解决方案。都别扯淡了,就是个回乡祭扫,弄得跟天朝视察岛国领地似的。你们两家的人我们谁也不要,进了白河藩,幕府这边派两个向导就行,什么护卫仪仗全都不需要。真要路上遇到毛贼,随行的北海军可不是摆设! 实际上曹鹏也是一肚子坏水,明显在拉偏架;仙台藩派人护送没问题,德川幕府想操办就不行。可德川幕府敢跟仙台藩叫板,却不敢跟北海镇炸刺儿。 老中首座松平信明得知后也懒的再争,干脆同意曹鹏的方案;反正我吃不着,你也别想吃。他随后幕府的名义知会沿途各藩,又出了份通行文书,让使者带了过去。 山驾笼功能和爬山的滑竿差不多,有人抬着走山路。宿驾笼则是用于驿站城镇之间运送旅客,因为江户时代的驿站叫“宿场”。 第七百二十二章 我欲疋马平辽东 《乾隆四十八年》第七百二十二章 我欲疋马平辽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二十二章 我欲疋马平辽东 《乾隆四十八年》第七百二十二章 我欲疋马平辽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二十三章 九洲宫变夜彷徨(一) 《乾隆四十八年》第七百二十三章 九洲宫变夜彷徨(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二十三章 九洲宫变夜彷徨(一) 《乾隆四十八年》第七百二十三章 九洲宫变夜彷徨(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二十四章 九洲宫变夜彷徨(二) 下完命令,和珅便回到了东暖阁。此时躺在榻上的乾隆已经因中风陷入深度昏迷,两名太医中的一人正在施针治疗,总管太监萧得禄站在一旁焦急的看着,显得很是六神无主。 和珅安慰了萧得禄两句,又朝另一名姓孟的中年太医示意了一下,让对方跟自己出来。二人来到殿外,和珅轻声道:“皇上病情究竟如何?” 孟太医拱手道:“回中堂的话。圣驾这次是因气血逆乱过度导致的。所谓气虚不能化湿,湿邪稽留中焦,阴亏而生内热,热灼津液,湿热蕴结,阻遏经脉,又化火生风,痰火上逆蒙蔽清窍。光用针恐是不成,用药应以回阳固脱、醒脑开窍为主。这是下官写的方子,请中堂过目。” 和珅听的很仔细,他如今的职务极多,还管着太医院和御药房,正是这些太医的顶头上司。他接过方子也不看,继续追问道:“皇上几时能醒过来?” 孟太医道:“用了药圣体定能康复。只是.” “只是什么?” “皇上这次即便是醒过来,可言语行动恐怕还是不便。需静心调养,尽量不要被外事所扰。” 和珅点点头,抬眼往南瞟了一眼,看到之前走的那太监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十几名身穿苏拉侍从服饰的人,心中突突狂跳。他强忍着叹口气道:“如今国势如蜩如螗,北海贼在关外蠢蠢欲动,南方的苗人也不安稳,大清可不能没有了皇上他老人家。老孟,咱俩也是十几年的交情了,你跟我说句实话,皇上这次醒了,还能处理政务吗?” “呃”孟太医犹豫了片刻,终于黯然道:“中堂,下官说句掉脑袋的话,皇上这次病的太突然,就算是好了,恐怕也不如之前,处理政务怕是强人所难了。” 和珅听了点点头,这才打开方子看了片刻,突然面露惊讶道:“哎?这方子不太对啊。” “中堂,下官敢用性命担保,方子绝无.”孟太医慌忙辩解着,他完全没注意到那几名太监已经来到了身后几步之外。 恰在此时骤变突生,一名走在最前面的苏拉侍从手一抖,从袖中滑出一物,在灯光下散发着雪亮的寒光。此人走到孟太医身后,一把就捂住了对方的嘴,同时用匕首捅入其后心,又用力拧了两下。 孟太医后背揪心的疼,喉头发出嘶哑的哀鸣,他瞪大双眼,难以置信的望着面带微笑的和珅,用力蹬了几下腿,不甘的咽了气。 “正殿里有四个,西暖阁里有四个,除了皇上,萧得禄不要伤他,制住即可。” 听到和珅的命令,负责刺杀的那人将匕首在靴子底上抹了两下,沉声道:“是。主子还有什么吩咐?”此人说话虽然压着声,嗓音却是沙哑粗犷,显然并不是太监。 “皇上,不能醒,也不能死。明白吗?!” 另一名脸庞有些胖的家伙轻声道:“主子放心,咱也学过两年医术,这点手段还是手到擒来。” 和珅闭上眼,重重的点了下头,十几人便从他身边鱼贯而入。几息之后,东暖阁里传出几声惊呼和惨叫,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飘进了和珅的鼻子,他睁开眼望向远处漆黑的夜空,内心惴惴。 虽说今天骤然发动有些仓促,可和珅心里清楚,乾隆这回十有八九是不行了。一旦天亮宫门大开,消息无论如何都瞒不住,到时候再想做手脚已经来不及。 也就是在半年前那个寒冷的冬天,当赵新在水法楼里说出了那番振聋发聩的话后,心神受到极大冲击的和珅便开始为自己、也为家人谋划出路。然而当他把方方面面都逐一分析后,发现自己的选择并不多。 守着乾隆一起坐等北海军打进京城,让赵新把自己积攒多年的金银财宝全部收入囊中?他不甘心。 提前做好准备,带着皇上跑去西安?且不说八十三的乾隆愿不愿意当“唐明皇”,甚至于就算愿意也禁得住这份折腾,到了西安又能呆多久?北海军来个东西夹击,朝廷还不是得继续往西宁甚至西藏跑?八十多的乾隆进雪域高原,和珅想想都头皮发麻。 更何况和珅还没活腻味呢!当年潮音寺谈判结束回京覆命时,他从永琰身上感受到的那缕杀意可一直没忘。乾隆虽说是秘密立储,可时至今日王公大臣们要再看不出来就真成傻子了。 好吧!虽说赵新曾对他去关外投靠的试探明确表示拒绝,可和珅还是从对方这些年的行事手段上看出了机会。在他看来,虽然北海镇打着前明的旗号收拢人心,可赵新对关外满人和俘虏的态度,足以证明此人不会赶尽杀绝,只要给他办事,就能有条活路;那奇泰就是最好的例子。 既不想舍财也不想舍命,于是摆在和珅面前的路就剩了一条,去云贵同和琳联手,替赵新把缅甸和藏南拿下来。我帮你开疆拓土,你提供军火和物资支持,凭着这份功劳,在新朝换一个世代镇守缅北的职位不过分吧? 九年了,满清君臣从大大小小的情报中得出了一条结论,赵新之所以东征西讨不取京城,求稳是一个,化藩篱为疆土则是另一个。此人逼着朝廷取了廓尔喀还不够,还惦记上了藏南和缅北,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和珅相信,只要有了北海镇的支持,再加上他的庞大财力以及和琳手下的三万兵马,不论是永琰还是福康安绝不敢动他。 计划想好,他便开始着手准备。年前他和刘全、马八十三等心腹商议后,先是将专司灭门暗杀的那支人马从江南调回了京城。这支人马有七十多人,都是他多年收养的死士,对其唯命是从。之后和珅又通过自己内务府总管的权力,将其中大部分人安插进了圆明园的苏拉侍从里。 当然了,要想搞政变,光有这点人可不够。 就在和珅发呆出神的工夫,殿内的人该杀的杀了,该捆的捆了,几名手下也开始往外搬运尸体,擦拭地面。所有的死者会被绑上重物,沉进后面的湖里。 和珅用手搓了搓脸,回身进殿。当他走进东暖阁,就看到被捆成粽子一样的总管太监萧得禄躺在地上,用充满惊讶、恐惧的目光望向自己。和珅没有理会李玉,而是走到榻前,从昏迷着的乾隆腰间取下了一串钥匙。随后便径直去了被称为“乐安和”的西暖阁。 这里是乾隆的寝室和书房,极为私密,即便是他备受乾隆宠信,平时也轻易不能进来。他进屋后环视了一下,来到桌案前,往砚台里到了点水,磨了朱砂墨,取了张用来写上谕的黄纸,提起笔沾了沾墨,便开始笔走龙蛇。如果让萧得禄看到了,一定会惊讶他的笔迹几乎和乾隆一模一样。 话说和珅为了讨好乾隆,曾在诗词一道上下了不少苦功夫,否则历史上他也不可能有本《嘉乐堂文集》。此外他的书法造诣也是一流,由于时常代乾隆写诗,其模仿乾隆的字迹能达到以假乱真的水平。 和珅一共写了两道谕旨和一封信,之后他来到乾隆的床头,用钥匙打开一个尺许见方的檀木箱子,从一个黄绸袋子内取出了一方印章。这是一颗用满汉两种文字刻写的“皇帝之宝”印章,通体栴檀木质,雕有盘龙纽,系着丝绦,文字则是用的玉筋篆(小篆的一种)。 乾隆十一年的时候,“盖章狂魔”对前代皇帝的众多御宝进行了重新考证排次,最终将总数定为二十五方,并详细规定了各自的使用范围。而在二十五方玉玺里,这枚栴檀木印章的使用频率最高,钤用范围极广,其他诸宝无法与之相比。 和珅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沾了朱砂印泥,在两张伪造的上谕都盖了章。趁着等墨迹和印记干透的工夫,他掏出帕子,擦拭着额头和后脖梗沁出的汗水。 之后他先将那颗“皇帝之宝”装进袋子,将其系在了自己官袍内的腰间,对着屋内的穿衣镜打量了一下,因为官服很是宽大,从外表基本看不出来。紧接着,他又那两张用了印的御纸分别叠好揣进袖口,这才走出了西暖阁。 “你去把胡世杰叫来。”和珅对那名带自己手下来的太监吩咐着。 那太监一愣,随后点了下头,口中还“阿巴阿巴”了两声,原来此人是个哑巴。 一炷香后,当九洲清晏殿内打扫完毕,飘荡着淡淡的沉香时,传旨太监胡世杰也到了。他冲等候在殿门外的和珅打了个千儿,堆着笑道:“和中堂,您找小的?” 和珅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上谕,递给对方道:“皇上召怡亲王、定亲王即刻进宫,这是谕旨。” 胡世杰急忙跪伏在地,双手捧着接过,就着门口苏拉内侍手里的灯笼小心翼翼的打开,只见上面写着:“上谕,着怡亲王永琅、定亲王绵恩即刻进园见驾。乾隆五十一年五月二十五日。” 字没错,印也对,胡世杰不疑有他,起身便走。等对方身影消失不见,和珅从袖子里取出另一份伪造的谕旨、信件和一块方形的腰牌,轻声道:“你跑趟挂甲屯,把这个交给刘全,让他做好准备。” 他之所以要矫诏让怡亲王永琅和定亲王绵恩进宫,就是要控制住两人,以获得对八旗护军营和步军统领衙门的掌控。 满清吸取了明朝的教训,在内部制度上有个很重要的特点就是制衡,这就使得历史上没有任何人能够通过军事手段发动政变。军机大臣的权力固然很大,但他们只是文臣之首,皇帝的传声筒罢了。 所以别看和珅兼着九门提督和领侍卫内大臣,可真正控制步军统领衙门的是乾隆的孙子绵恩,控制着八旗护军营的则是第三代怡亲王永琅。换言之,咱们的和中堂不是掌印的总统大臣,没兵符。天亮之后只要发现情况不对,那两位王爷分分钟就能带兵把他给灭了。 捎带说一句,有清一代能调动天子亲军的兵符从来都不是什么金牌令箭,而是两块形似腰牌的东西;一块用阳文雕刻,一块用阴文雕刻,调兵的时候除了要出示上谕,还需要勘验二符合一时是否严丝合缝。 哑巴太监走后,和珅叫了两名手下,陪自己来到了圆明园殿外的一处小院外。当敲开门走进去,就见明亮的灯光下,三十多名手持兵器、内穿梭子甲、外罩棉甲的人正聚在院子里,看到和珅一齐抖袖跪下,齐声道:“主子。” 和珅微微颔首,抬手示意众人起来,笑着问道:“都吃饱喝足了?” “吃饱了!” “好!待会儿动手的时候,那两个王爷要留活口,手下的侍卫一个都不留。” “嗻!” 长话短说,半个多时辰后,天色微明。奉诏而来的怡亲王永琅、定亲王绵恩在大宫门外下了马,带着四名侍卫,跟着传旨太监胡世杰疾步而行。等他们走过通往九州清晏的如意桥,来到圆明园殿的门口,两位王爷正要吩咐几名侍卫在此等候,突然从两侧的黑暗处窜出十几人,个个手持兵器,直冲而来。 此时绵恩和永琅手下的四名侍卫大惊,看到对方挥刀砍来,不自觉的抬手用胳膊挡。要知道这里可是禁苑,没有皇帝的命令,敢在这里持械就是死路一条。 为首的两个手持长把刀的人手起刀落,顿时就将两名侍卫的小臂给砍了下来。只听两声惨叫,袭击者上前又用了个绊子,将二人踹翻在地。之所以要用长把刀,是因为此刀极适合天黑打斗,正因为看不清,才应了“一寸长,一寸强”的道理。 能给亲王当侍卫的人都是身手不凡,看到来人真敢下黑手,先是大喊“什么人”,随后便挥舞着手中的马鞭,护着两名王爷要向回跑。然而他们很快就发现桥头已经站着数个身影,把退路拦的严严实实。 怡亲王永琅大惊,喊道:“我乃和硕亲王,奉旨见驾!为何要杀人?” 定亲王绵恩也满脸惊恐,他虽然在诸王中最是谙熟弓马骑射,可手上一没有弓箭,二没有刀剑,又没穿甲胄,如何抵挡? 此时就听身后有人道:“圣旨到,请两位王爷接旨~~” 永琅回身看去,就见灯火通明下,一个身穿蟒袍,面带微笑的中年男子正站在殿门口,不是和珅又是谁! “和中堂救我” 趁着永琅等人一打愣,几名袭击者捡了个空子,分别用力将两名侍卫和两名王爷扑倒。四十多岁的定亲王绵恩跟瘦弱的永琅不同,他身壮如牛,被掀翻在地后不住的折腾,和珅的两个手下差点控制不住,随后又扑过来两人一起按着他,其中一人用脚狠狠踩住了他的脖子,这才使他上身再难动弹。 然而绵恩的两条腿还在玩命的挣扎,口中发出嘶哑的呐喊:“来人.”话还没说完,嘴里便被人塞进了一把绳子。 很快,两名王爷和两名侍卫都被绳子狠狠的勒起来,永琅和绵恩被塞进了提前准备好的牛皮口袋并扎好口,连拖带拽的就进了不远处的院子。四个侍卫也被扒下黄马褂,一人在心口挨了一刀,又塞进口袋,装好石头,分别被四个人抬着,扔进了湖里。 至于那位传旨太监胡世杰,早被吓得缩在石狮子下,浑身瘫软,外加鼻涕眼泪齐流,他看着台阶上站立的和珅,心说天爷啊!这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第七百二十四章 九洲宫变夜彷徨(二) 下完命令,和珅便回到了东暖阁。此时躺在榻上的乾隆已经因中风陷入深度昏迷,两名太医中的一人正在施针治疗,总管太监萧得禄站在一旁焦急的看着,显得很是六神无主。 和珅安慰了萧得禄两句,又朝另一名姓孟的中年太医示意了一下,让对方跟自己出来。二人来到殿外,和珅轻声道:“皇上病情究竟如何?” 孟太医拱手道:“回中堂的话。圣驾这次是因气血逆乱过度导致的。所谓气虚不能化湿,湿邪稽留中焦,阴亏而生内热,热灼津液,湿热蕴结,阻遏经脉,又化火生风,痰火上逆蒙蔽清窍。光用针恐是不成,用药应以回阳固脱、醒脑开窍为主。这是下官写的方子,请中堂过目。” 和珅听的很仔细,他如今的职务极多,还管着太医院和御药房,正是这些太医的顶头上司。他接过方子也不看,继续追问道:“皇上几时能醒过来?” 孟太医道:“用了药圣体定能康复。只是.” “只是什么?” “皇上这次即便是醒过来,可言语行动恐怕还是不便。需静心调养,尽量不要被外事所扰。” 和珅点点头,抬眼往南瞟了一眼,看到之前走的那太监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十几名身穿苏拉侍从服饰的人,心中突突狂跳。他强忍着叹口气道:“如今国势如蜩如螗,北海贼在关外蠢蠢欲动,南方的苗人也不安稳,大清可不能没有了皇上他老人家。老孟,咱俩也是十几年的交情了,你跟我说句实话,皇上这次醒了,还能处理政务吗?” “呃”孟太医犹豫了片刻,终于黯然道:“中堂,下官说句掉脑袋的话,皇上这次病的太突然,就算是好了,恐怕也不如之前,处理政务怕是强人所难了。” 和珅听了点点头,这才打开方子看了片刻,突然面露惊讶道:“哎?这方子不太对啊。” “中堂,下官敢用性命担保,方子绝无.”孟太医慌忙辩解着,他完全没注意到那几名太监已经来到了身后几步之外。 恰在此时骤变突生,一名走在最前面的苏拉侍从手一抖,从袖中滑出一物,在灯光下散发着雪亮的寒光。此人走到孟太医身后,一把就捂住了对方的嘴,同时用匕首捅入其后心,又用力拧了两下。 孟太医后背揪心的疼,喉头发出嘶哑的哀鸣,他瞪大双眼,难以置信的望着面带微笑的和珅,用力蹬了几下腿,不甘的咽了气。 “正殿里有四个,西暖阁里有四个,除了皇上,萧得禄不要伤他,制住即可。” 听到和珅的命令,负责刺杀的那人将匕首在靴子底上抹了两下,沉声道:“是。主子还有什么吩咐?”此人说话虽然压着声,嗓音却是沙哑粗犷,显然并不是太监。 “皇上,不能醒,也不能死。明白吗?!” 另一名脸庞有些胖的家伙轻声道:“主子放心,咱也学过两年医术,这点手段还是手到擒来。” 和珅闭上眼,重重的点了下头,十几人便从他身边鱼贯而入。几息之后,东暖阁里传出几声惊呼和惨叫,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飘进了和珅的鼻子,他睁开眼望向远处漆黑的夜空,内心惴惴。 虽说今天骤然发动有些仓促,可和珅心里清楚,乾隆这回十有八九是不行了。一旦天亮宫门大开,消息无论如何都瞒不住,到时候再想做手脚已经来不及。 也就是在半年前那个寒冷的冬天,当赵新在水法楼里说出了那番振聋发聩的话后,心神受到极大冲击的和珅便开始为自己、也为家人谋划出路。然而当他把方方面面都逐一分析后,发现自己的选择并不多。 守着乾隆一起坐等北海军打进京城,让赵新把自己积攒多年的金银财宝全部收入囊中?他不甘心。 提前做好准备,带着皇上跑去西安?且不说八十三的乾隆愿不愿意当“唐明皇”,甚至于就算愿意也禁得住这份折腾,到了西安又能呆多久?北海军来个东西夹击,朝廷还不是得继续往西宁甚至西藏跑?八十多的乾隆进雪域高原,和珅想想都头皮发麻。 更何况和珅还没活腻味呢!当年潮音寺谈判结束回京覆命时,他从永琰身上感受到的那缕杀意可一直没忘。乾隆虽说是秘密立储,可时至今日王公大臣们要再看不出来就真成傻子了。 好吧!虽说赵新曾对他去关外投靠的试探明确表示拒绝,可和珅还是从对方这些年的行事手段上看出了机会。在他看来,虽然北海镇打着前明的旗号收拢人心,可赵新对关外满人和俘虏的态度,足以证明此人不会赶尽杀绝,只要给他办事,就能有条活路;那奇泰就是最好的例子。 既不想舍财也不想舍命,于是摆在和珅面前的路就剩了一条,去云贵同和琳联手,替赵新把缅甸和藏南拿下来。我帮你开疆拓土,你提供军火和物资支持,凭着这份功劳,在新朝换一个世代镇守缅北的职位不过分吧? 九年了,满清君臣从大大小小的情报中得出了一条结论,赵新之所以东征西讨不取京城,求稳是一个,化藩篱为疆土则是另一个。此人逼着朝廷取了廓尔喀还不够,还惦记上了藏南和缅北,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和珅相信,只要有了北海镇的支持,再加上他的庞大财力以及和琳手下的三万兵马,不论是永琰还是福康安绝不敢动他。 计划想好,他便开始着手准备。年前他和刘全、马八十三等心腹商议后,先是将专司灭门暗杀的那支人马从江南调回了京城。这支人马有七十多人,都是他多年收养的死士,对其唯命是从。之后和珅又通过自己内务府总管的权力,将其中大部分人安插进了圆明园的苏拉侍从里。 当然了,要想搞政变,光有这点人可不够。 就在和珅发呆出神的工夫,殿内的人该杀的杀了,该捆的捆了,几名手下也开始往外搬运尸体,擦拭地面。所有的死者会被绑上重物,沉进后面的湖里。 和珅用手搓了搓脸,回身进殿。当他走进东暖阁,就看到被捆成粽子一样的总管太监萧得禄躺在地上,用充满惊讶、恐惧的目光望向自己。和珅没有理会李玉,而是走到榻前,从昏迷着的乾隆腰间取下了一串钥匙。随后便径直去了被称为“乐安和”的西暖阁。 这里是乾隆的寝室和书房,极为私密,即便是他备受乾隆宠信,平时也轻易不能进来。他进屋后环视了一下,来到桌案前,往砚台里到了点水,磨了朱砂墨,取了张用来写上谕的黄纸,提起笔沾了沾墨,便开始笔走龙蛇。如果让萧得禄看到了,一定会惊讶他的笔迹几乎和乾隆一模一样。 话说和珅为了讨好乾隆,曾在诗词一道上下了不少苦功夫,否则历史上他也不可能有本《嘉乐堂文集》。此外他的书法造诣也是一流,由于时常代乾隆写诗,其模仿乾隆的字迹能达到以假乱真的水平。 和珅一共写了两道谕旨和一封信,之后他来到乾隆的床头,用钥匙打开一个尺许见方的檀木箱子,从一个黄绸袋子内取出了一方印章。这是一颗用满汉两种文字刻写的“皇帝之宝”印章,通体栴檀木质,雕有盘龙纽,系着丝绦,文字则是用的玉筋篆(小篆的一种)。 乾隆十一年的时候,“盖章狂魔”对前代皇帝的众多御宝进行了重新考证排次,最终将总数定为二十五方,并详细规定了各自的使用范围。而在二十五方玉玺里,这枚栴檀木印章的使用频率最高,钤用范围极广,其他诸宝无法与之相比。 和珅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沾了朱砂印泥,在两张伪造的上谕都盖了章。趁着等墨迹和印记干透的工夫,他掏出帕子,擦拭着额头和后脖梗沁出的汗水。 之后他先将那颗“皇帝之宝”装进袋子,将其系在了自己官袍内的腰间,对着屋内的穿衣镜打量了一下,因为官服很是宽大,从外表基本看不出来。紧接着,他又那两张用了印的御纸分别叠好揣进袖口,这才走出了西暖阁。 “你去把胡世杰叫来。”和珅对那名带自己手下来的太监吩咐着。 那太监一愣,随后点了下头,口中还“阿巴阿巴”了两声,原来此人是个哑巴。 一炷香后,当九洲清晏殿内打扫完毕,飘荡着淡淡的沉香时,传旨太监胡世杰也到了。他冲等候在殿门外的和珅打了个千儿,堆着笑道:“和中堂,您找小的?” 和珅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上谕,递给对方道:“皇上召怡亲王、定亲王即刻进宫,这是谕旨。” 胡世杰急忙跪伏在地,双手捧着接过,就着门口苏拉内侍手里的灯笼小心翼翼的打开,只见上面写着:“上谕,着怡亲王永琅、定亲王绵恩即刻进园见驾。乾隆五十一年五月二十五日。” 字没错,印也对,胡世杰不疑有他,起身便走。等对方身影消失不见,和珅从袖子里取出另一份伪造的谕旨、信件和一块方形的腰牌,轻声道:“你跑趟挂甲屯,把这个交给刘全,让他做好准备。” 他之所以要矫诏让怡亲王永琅和定亲王绵恩进宫,就是要控制住两人,以获得对八旗护军营和步军统领衙门的掌控。 满清吸取了明朝的教训,在内部制度上有个很重要的特点就是制衡,这就使得历史上没有任何人能够通过军事手段发动政变。军机大臣的权力固然很大,但他们只是文臣之首,皇帝的传声筒罢了。 所以别看和珅兼着九门提督和领侍卫内大臣,可真正控制步军统领衙门的是乾隆的孙子绵恩,控制着八旗护军营的则是第三代怡亲王永琅。换言之,咱们的和中堂不是掌印的总统大臣,没兵符。天亮之后只要发现情况不对,那两位王爷分分钟就能带兵把他给灭了。 捎带说一句,有清一代能调动天子亲军的兵符从来都不是什么金牌令箭,而是两块形似腰牌的东西;一块用阳文雕刻,一块用阴文雕刻,调兵的时候除了要出示上谕,还需要勘验二符合一时是否严丝合缝。 哑巴太监走后,和珅叫了两名手下,陪自己来到了圆明园殿外的一处小院外。当敲开门走进去,就见明亮的灯光下,三十多名手持兵器、内穿梭子甲、外罩棉甲的人正聚在院子里,看到和珅一齐抖袖跪下,齐声道:“主子。” 和珅微微颔首,抬手示意众人起来,笑着问道:“都吃饱喝足了?” “吃饱了!” “好!待会儿动手的时候,那两个王爷要留活口,手下的侍卫一个都不留。” “嗻!” 长话短说,半个多时辰后,天色微明。奉诏而来的怡亲王永琅、定亲王绵恩在大宫门外下了马,带着四名侍卫,跟着传旨太监胡世杰疾步而行。等他们走过通往九州清晏的如意桥,来到圆明园殿的门口,两位王爷正要吩咐几名侍卫在此等候,突然从两侧的黑暗处窜出十几人,个个手持兵器,直冲而来。 此时绵恩和永琅手下的四名侍卫大惊,看到对方挥刀砍来,不自觉的抬手用胳膊挡。要知道这里可是禁苑,没有皇帝的命令,敢在这里持械就是死路一条。 为首的两个手持长把刀的人手起刀落,顿时就将两名侍卫的小臂给砍了下来。只听两声惨叫,袭击者上前又用了个绊子,将二人踹翻在地。之所以要用长把刀,是因为此刀极适合天黑打斗,正因为看不清,才应了“一寸长,一寸强”的道理。 能给亲王当侍卫的人都是身手不凡,看到来人真敢下黑手,先是大喊“什么人”,随后便挥舞着手中的马鞭,护着两名王爷要向回跑。然而他们很快就发现桥头已经站着数个身影,把退路拦的严严实实。 怡亲王永琅大惊,喊道:“我乃和硕亲王,奉旨见驾!为何要杀人?” 定亲王绵恩也满脸惊恐,他虽然在诸王中最是谙熟弓马骑射,可手上一没有弓箭,二没有刀剑,又没穿甲胄,如何抵挡? 此时就听身后有人道:“圣旨到,请两位王爷接旨~~” 永琅回身看去,就见灯火通明下,一个身穿蟒袍,面带微笑的中年男子正站在殿门口,不是和珅又是谁! “和中堂救我” 趁着永琅等人一打愣,几名袭击者捡了个空子,分别用力将两名侍卫和两名王爷扑倒。四十多岁的定亲王绵恩跟瘦弱的永琅不同,他身壮如牛,被掀翻在地后不住的折腾,和珅的两个手下差点控制不住,随后又扑过来两人一起按着他,其中一人用脚狠狠踩住了他的脖子,这才使他上身再难动弹。 然而绵恩的两条腿还在玩命的挣扎,口中发出嘶哑的呐喊:“来人.”话还没说完,嘴里便被人塞进了一把绳子。 很快,两名王爷和两名侍卫都被绳子狠狠的勒起来,永琅和绵恩被塞进了提前准备好的牛皮口袋并扎好口,连拖带拽的就进了不远处的院子。四个侍卫也被扒下黄马褂,一人在心口挨了一刀,又塞进口袋,装好石头,分别被四个人抬着,扔进了湖里。 至于那位传旨太监胡世杰,早被吓得缩在石狮子下,浑身瘫软,外加鼻涕眼泪齐流,他看着台阶上站立的和珅,心说天爷啊!这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第七百二十五章 魑魅魍魉欲为祸 当惊慌失措的永琅和绵恩被人从黑暗的牛皮口袋里放出来时,二人脑海中一片混乱,还以为和珅是奉了乾隆的谕旨才拿的他们。趁他们愣神的工夫,两名和珅的爪牙在他们怀里摸索了一番,很快就分别搜出了一个沉甸甸的锦囊。 为首的头目拿过锦囊,走到桌案前取出东西,就着烛光定睛看去,分别是两块鎏金的腰牌,顶头雕着龙头 《乾隆四十八年》第七百二十五章 魑魅魍魉欲为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二十五章 魑魅魍魉欲为祸 当惊慌失措的永琅和绵恩被人从黑暗的牛皮口袋里放出来时,二人脑海中一片混乱,还以为和珅是奉了乾隆的谕旨才拿的他们。趁他们愣神的工夫,两名和珅的爪牙在他们怀里摸索了一番,很快就分别搜出了一个沉甸甸的锦囊。 为首的头目拿过锦囊,走到桌案前取出东西,就着烛光定睛看去,分别是两块鎏金的腰牌,顶头雕着龙头 《乾隆四十八年》第七百二十五章 魑魅魍魉欲为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二十六章 白塔炮声动九门(一) 乾隆五十九年五月三十,今天的董掌柜和往常一样,听到崇文门方向传来的打点钟声就起床洗漱,然后出门去“东鸿泰”茶馆喝茶。 他住的地方在草场三条,离正阳门大街非常近,出了胡同口就是水厂胡同,向西走到头,左首斜对面是大栅栏;再往南一点,就是坐落在玉皮胡同把口的“东鸿泰”茶馆。 此人真名叫董信臣, 《乾隆四十八年》第七百二十六章 白塔炮声动九门(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二十六章 白塔炮声动九门(一) 乾隆五十九年五月三十,今天的董掌柜和往常一样,听到崇文门方向传来的打点钟声就起床洗漱,然后出门去“东鸿泰”茶馆喝茶。 他住的地方在草场三条,离正阳门大街非常近,出了胡同口就是水厂胡同,向西走到头,左首斜对面是大栅栏;再往南一点,就是坐落在玉皮胡同把口的“东鸿泰”茶馆。 此人真名叫董信臣, 《乾隆四十八年》第七百二十六章 白塔炮声动九门(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二十七章 白塔炮声动九门(二) 几乎就在九门先后鸣炮升旗的同时,一道灰色的烟柱从崇文门的方向升起。就像是有人在不停的添柴泼油一样,没一会儿就变的黑烟滚滚,再被风那么一吹,很快便遮蔽了南方的天空,如同蒙上了一层黑纱。 一个守门的下人惊乍着叫道:“起火了!好像是崇文门外头!” 此时街上的行人也指着东面大声惊叫道:“快看。西 《乾隆四十八年》第七百二十七章 白塔炮声动九门(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二十七章 白塔炮声动九门(二) 几乎就在九门先后鸣炮升旗的同时,一道灰色的烟柱从崇文门的方向升起。就像是有人在不停的添柴泼油一样,没一会儿就变的黑烟滚滚,再被风那么一吹,很快便遮蔽了南方的天空,如同蒙上了一层黑纱。 一个守门的下人惊乍着叫道:“起火了!好像是崇文门外头!” 此时街上的行人也指着东面大声惊叫道:“快看。西 《乾隆四十八年》第七百二十七章 白塔炮声动九门(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二十八章 咱们都被他耍了 按照清廷制定的预警章程,随着京城九门的关闭,城内的八旗官兵和旗民丁壮必须以所在旗为单位编队集结,跟随所属牛录的旗号行动。各部旗民的集结顺序如下:穽 两黄旗因为居住在安定门和德胜门内,集结地为地安门;两白旗居朝阳门和东直门内,集结地为东安门;两红旗居于阜成门和西直门内,集结地为西安门;两蓝旗居于宣武门和崇文门内,因此要经千步廊,集结于金水桥前;隶属于内府参领、佐领的护军营和骁骑营,则单独前往神武门外集结。 此外在京的宗室王公中,和硕亲王领披甲家丁15人,多罗郡王领10人,多罗贝勒领8人,固山贝子领6人,前往午门外本旗护军集结之处待命。闲散的宗室王公须率府内壮丁,于自家门前集结待命。而负责维持京城治安的九门步军巡捕五营,则须立即赶往各处城墙环立,以备警卫。 当上述各旗在指定地点集结完毕后,带队的都统应立即前往午门听令,如正官外派出京或是员缺,则由副职代替。 炮声一响,皇城四门关闭,被困在军机处的仪郡王永璇和军机大臣王杰、庆桂三人就只能让大内侍卫在午门城墙上垂索传递信息,以便随时掌握外部的情况。 永璇此刻是真后悔,没事闲的来什么军机处啊,这下出不去了! 他前脚进宫,刚到隆宗门就听见炮响,四门随即关闭。身为军机处的坐纛王爷,他只得出面召集各处总管和副总管太监,让他们务必稳定宫里的秩序,同时还得时刻关注外面的情况。 令王杰和庆桂刮目相看的是,这位“崴脚王爷”真遇到事处理起来是雷厉风行,手段真不是盖的。当十几名惊慌失措的太监被他从重处置,各总管太监们也在他的命令下,带着手下在宫内分片巡逻;一众大内侍卫全都上了城头值守。不到半个时辰,紫禁城内的秩序就稳定下来。穽 别看乾隆曾经给永璇的评语是“举止轻浮,做事不识大体”,可那都是二十多年前了。已经四十八岁的永璇这些年性格越发沉稳,他平日所谓“沉迷酒色和性行乖戾”全都是做给别人看的,韬光养晦罢了。一个皇子跟周围人关系搞的那么好想干嘛?是不是想学当年的廉亲王? 历史上有清一代皇子所受的教育非常严格,甚至是苛刻;每天从早到晚要学10个小时,全年就休息五天。不管是皇子还是世子,胆敢在课堂上胡闹的,一律严惩不贷。在这样的宫廷教育下,庸才虽然有,但决没有废物点心,更别说耍心计的本事那都是一等一的。 过不多时,永璇三人便收到了午门外各部集结的情况。然而令他们诧异的是,怡亲王永琅和定亲王绵恩都没来,说是两人天不亮就被召进了园子;此外正黄旗护军统领丰绅殷德没来,而他那个大姐夫多罗贝勒永鋆也不见踪影。 坐在军机处里的永璇仰着头想了片刻,脸色逐渐变得铁青,语气肯定的道:“惺国公、树斋公,园子里怕是出事了!” 庆桂和王杰被吓了一跳,急忙问怎么回事,永璇随即大致说了一下情况。 敢情今天一大早城门开启后,永璇便照例前往圆明园请安。话说自打永琰去了西安,乾隆去了圆明园,京城里的诸多事务便交由他负责,尤其是他还兼着宗人府的宗令--也就是“大宗正”,所以每天都要进园子请示汇报。即便现在的乾隆状态时好时坏,他也不能自作主张。 不过令永璇感到意外的是,当他递了牌子,出来见他的却是和珅,对方说皇上今天心情不好,谁都不想见,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穽 别看这位是乾隆的亲儿子,那他也不敢跟和珅争辩,强闯禁苑。万一对方给自己进点谗言,免不了又得挨罚,闭门思过都是轻的。如今的朝堂上下大家都明白,皇上跟和珅的关系连亲儿子也比不了。于是永璇只得站在对岸向九州清晏的所在来了个三跪九叩,悻悻而去。 听了这番话,庆桂和王杰对视一眼,目光交错中已经明白彼此的意思,此事有鬼! 若是永琅在,和珅为什么提都没提?难道亲儿子不能面圣,反倒是亲侄子能面圣?没这个道理啊! 就在三人疑惑时,一名二等侍卫又送来的一封午门外递来的书信。永璇接过也不先看了,直接打开摊在桌上,让庆桂和王杰一起看。谁料上面的内容让三人大吃一惊,冷汗唰唰直冒。敢情一直存放在衙门本部里的令箭居然没了! 按制,当信炮鸣放后,步军统领衙门应迅速派遣三名章京,各领四名官兵,持本部令箭,骑快马由西直门出城。其中一人直接赶赴圆明园,通知八旗护军营进入园内护驾,并严守圆明园外墙。另外两人分别赶赴蓝靛厂和香山,通知外火器营和健锐营迅速前往圆明园集结,并和护军营一起,护送乾隆回紫禁城。 可是眼下调兵令箭居然诡异的没了,这特么还玩屁啊! “步军统领衙门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告诉外头,立刻将衙门本部的人全部拿下,看押起来,交礼亲王严加审讯!”穽 永璇大声咆哮着,脸色涨得绯红,项间青筋绷得老高,看上去怒不可遏。那侍卫被吓住了,呆呆站着不动,庆桂皱着眉头喝道:“仪郡王的话你没听懂?快去!” 永璇咬着牙犹豫了片刻,拱手对庆桂和王杰道:“两位,如今皇上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如今没了令箭,要想调动城外的兵马,就只能强行动用军机处的印信了,而且本王和两位要一起署名。” 王杰道:“可是印匣钥匙在和中堂” 永璇道:“砸开!” 王杰和庆桂不约而同的被对方的口气吓了一跳。然而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心急火燎的两人已没别的法子,眼下赶紧把乾隆接回来才是最要紧的。于是起身向永璇拱手道:“谨遵王爷钧令!” 自雍正成立军机处以来,对印信管理极为严密。军机处的印信由礼部负责铸造,由奏事太监专门保管。当需要用时,必须报告皇帝予以批准,然后才能由军机大臣凭牌开启印信,在专人的监视下使用,以起到制约的作用。 然而此刻三人都顾不得那么多了,即便事后乾隆降罪,他们也认了。说干就干,王杰扯过公文纸,提笔就写了三道调兵的命令,检查无误后,首先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他在军机处的排名仅次于和珅,又署理兵部,名字在前应当应分。之后庆桂和永璇也都在调兵令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大名。穽 三人拿着写好的调兵令出了军机处,又叫上门外站岗的几名大内侍卫,直奔乾清宫西侧的懋勤殿而来。等到了地方,负责管理印信的奏事太监张明急忙下跪。 永璇板着脸道:“张明!本王乃皇上册封的多罗郡王、宗人府宗令!这两位都认识?” “哎哟我的王爷!折杀奴才了,庆大人和王大人都是天天见的,奴才怎敢不认识。”张明小心翼翼的回答着。 “北海贼兵犯密云,白塔山鸣炮升旗。天子如今身在圆明园,为防惊扰圣驾,必须立刻调兵护送回城。现本王下令,调用军机处印信。” “这!”张明惊讶的看着永璇,心说我的爷,没有皇上发的腰牌,我可是要掉脑袋的! 永璇看出了对方心中所想,咬着牙,一脸狰狞的道:“你要是敢不听,本王现在就以‘扰乱宫禁’的罪名要了你的狗命!” 此时庆桂冲张明一拱手道:“张明,你且放心,事后仪郡王、王大人和我定会向皇上说明经过,保你无事!”穽 张明哪敢说不啊,面前这位可是皇上的亲儿子。从炮响到现在,他已经下令杖杀了十几名太监,把整个紫禁城都给镇住了。于是他哭丧着脸道:“既然是王爷和两位大人联名担保,奴才今儿就豁出去了!好叫三位知晓,只要是为了皇上,奴才绝不是贪生怕死之人。” 王杰当即从腰间取下军机处的金牌出示给对方,张明煞有介事的检查了两眼,便带着他们走进殿内。刚一进去,三人便不约而同的冲着当中的须弥宝座甩袖跪倒,一边磕头一边道:“皇上,臣等实在迫不得已。为了您的安全,只能出此下策了!” 没一会,张明便捧着装有印信的木匣走了出来,放在了西墙下的桌案上,随即退开。他只有看管之权,但没权力打开匣子。 永璇走到殿外,跟侍卫借了雁翎刀,回身走到案前,口中念道:“皇阿玛,恕儿臣不孝!” 说罢双手高举,用力向下一劈,精美的黄杨木匣子边缘立刻出现了一道刀痕。一旁的王杰见他劈砍无力,于是道:“仪郡王,让老夫也来一刀,咱们有难同当!” 别看这位是读书人,人家可是妥妥的陕西汉子。虽然年近七十,骨子里剽悍不减,要不也不会成为历史上扳倒和珅的干将。果不其然,老姜还是猛,王杰只砍了两刀,便将匣子彻底劈裂,露出了里面四四方方的银质大印。 庆桂随即上前,取出大印沾了朱砂,在三道调兵令上盖好,并装进提前准备好的信封里。永璇拿着信走到门口,对一名侍卫道:“拿上它速去午门,让礼亲王和睿亲王亲收,他们知道该怎么办。”穽 “嗻!”那侍卫对永璇今天的表现佩服的五体投地,随即单膝下跪,接过信封,又复述了一遍,起身头也不回的冲着午门方向跑去。 永璇又回到殿内,对苦着脸的太监张明道:“把印信收好!皇上没回銮之前,除了我三人联署,任何人不得动用!” 回到军机处的三人屁股还没坐热,之前送信的侍卫便回来了,并且又拿回一封信。永璇接过来打开才看了几行,不禁拍案怒道:“和致斋果然有鬼!” 王杰和庆桂凑上来一看,无不目瞪口呆,双目欲裂。尤其是王杰,连家乡土话里的粗口都喷了出来:“日!他这是要投贼!” 在这封由礼亲王永恩和睿亲王淳颖联名的信上说,派去和府的人回来禀报,丰绅殷德跟和孝公主没到中午就带着贴身下人坐车出门了,去了哪谁也不知道;此外和珅的老婆冯氏、并小妾长二姑等侍妾也全都没在家,刘全、呼什图、马八十三等一众管家和护院也全没了踪影。 此外多罗贝勒永鋆两口子和家里的管事也没在,据府上的人说,贝勒爷两口子上午就出门了,走的很急,说是去和府串门子,还说午晚饭都不用等。因为永鋆是和府的女婿,所以府上的下人也不疑有他。 如今两位王爷已经派人去询问德胜门和安定门的守门兵卒,消息还没传回来。穽 永璇和王杰撒完火,都是呆坐不语,心里都乱成了麻。庆桂默不作声的将信上内容看了两遍,皱眉想了片刻,突然眉梢一抖,语出惊人道:“王爷、惺国公,你们说,今天白塔鸣炮的事会不会是有人矫诏?” “你是说?”永璇惊讶的抬起了头,随后又点头道:“不错,他有这个能力。” 王杰霍然起身,双目盯着庆桂,见对方微微点头,便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突然跺脚道:“如果他能做到矫诏鸣炮皇上那里糟了!” “惺国公,眼下咱们再急也没用。没皇上的旨意,咱们谁都出不去。我寻思着,他恐怕从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算盘。此人真是好算计,他把全城人耍的团团转!”庆桂扶着王杰坐下,叹口气又道:“若是圣驾无恙,那就是天佑我大清,要是怕是要早做准备为好。” 王杰一脸颓丧,说道:“看来得把十五爷请回来才行。” 庆桂听了心中一跳,不由自主看向左侧坐着的永璇。只见对方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不过他敏锐的注意到,永璇的左手用力的攥着椅子扶手,手背上青筋毕露,骨节捏得格巴响  就在整个北京城陷入混乱动荡之际,一辆由三十多骑夹护着的骡车,正飞快行驶在西直门外的青石板路面上。由于城内戒严再加上天色昏沉,此刻城外的道路上已经没什么行人,能并行两车的石板路任由驰骋。穽 这辆骡车是栗壳漆打底,清油桐油挂面,大蘑菇头铁钉轮面,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用得起的物件。轿厢前后和两侧窗户都被帘子挡的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出里面坐了什么人。车两旁的数十匹高头大马上,一众看上去像是保镖护院的人物个个都是短打装束,看上去极为彪悍凶狠。 即使两匹膘肥体壮的大青骡跑的已经很快了,可车把式还是不停的挥舞着鞭子,在骡子的上方飘来飘去,试图让它们再快一些。 颠簸的车厢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朝对面坐在厚棉被上的人问道:“老爷,您说咱们这一走,还能回来吗?乍一离开,心里还有点舍不得。” 对面那中年人哂笑道:“有什么舍不得的,泼天的大事都做了,家里人都没事就好。” “只可惜了那座楠木堂,当初老爷费了多大的心思,还让呼什图对了!还有那座福字碑。唉!可惜了!” “回首红楼繁华梦,玉京仙宇幻似真!” 中年人嘀咕了一句,然后闭着眼靠在车厢上,口中兀自道:“全儿,别想了。甭管往后罩在这座城上的云彩是姓爱新觉罗,还是姓赵,都跟咱们没关系了。以后能走到哪儿,就看咱们自己的本事了。”穽 第七百二十九章 荧惑守心天丧予 和珅带着家眷和豢养的心腹爪牙逃了。乿 虽然事发仓促,可截止目前的进展还是让他很得意。当然了,只要没到安平港,整个逃亡计划就不算成功。他现在的第一个要完成目标的是前往通州张家湾,他的家人、和琳的家人以及心腹爪牙都在那儿,只等他到了就开船。 另外马八十三已经带着几名护卫先行出发,他将前往昆明,给和琳报个信,以便提前做好准备。 和珅断定京城的那些王公大臣们即便察觉有异,可出于对赵新和北海军的恐惧,今夜绝对不敢派兵出城,最多也就是让“外三营”(护军营、外火器营、健锐营)的人马把还剩半口气的乾隆接回紫禁城。而等到朝廷确认北海军入关不过是他导演的一场闹剧,至少也得是明天早上了。到那时,他已经坐着船到天津了。 事实也正如他料想的那样。即便永璇、王杰和庆桂三人打破常规,联名发出了调兵令,可接到命令的“外三营”却不敢立刻集结兵马,原因就是掌印的定亲王没在,和珅也没在,九门提督的令箭没有,几个都统都不敢做主。别看军机处在外人眼里权力极大,实际上大家心里都门儿清,那不过是皇上的传声筒罢了。 信使出发后不久,不放心的永璇又联系了礼亲王永恩和睿亲王淳颖,让二人率领五百骁骑前往圆明园护驾。当两位王爷得知“外三营”的情况后,决定兵行险着,带领手下打着火把强行进入圆明园。一番鸡飞狗跳后,终于在九州清晏殿的东暖阁里发现了处于昏迷状态的乾隆,以及被捆成了粽子的总管太监。 心急火燎的永恩叫来当值太医给乾隆做了诊断,又是施针又是灌药,乾隆总算是醒了。可由于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八十三岁的他已经是口不能言,而且很快就陷入昏沉。用直白的话来说,就是大脑语言中枢受损而导致失语。就在永恩和淳颖犹豫着是否要将实情禀报给乾隆时,手下人来报,找到怡亲王和定亲王了;跟他们一起被发现的,还有传旨太监胡世杰。 等四位和硕亲王碰了面,两位被捆了一天一夜的王爷将自己的遭遇大致一说,礼亲王和睿亲王听的冷汗直流。而当怡亲王和定亲王得知城内已经鸣炮总动员,也是大惊失色。乿 永琅大口的喝着水,心有余悸的道:“得亏你们来了,要不我们叔侄俩得渴死。和珅这王八蛋,连口水都不给喝!” 抱怨过了,水也喝足了,缓过神来的定亲王绵恩这才道:“我寻思,北海贼入关之事恐怕也是和珅搞出来的。” 礼亲王永恩安慰道:“放心!兵部已经派人去密云了,是真是假,明天早上就有消息。” 绵恩恨恨的道:“一定要抓住和珅,本王非活剐了他不可!” 睿亲王淳颖道:“眼下要紧的,是你们二位赶紧去召集外三营的兵马,护送圣驾回銮。这园子不是久留之地。” 永琅诧异道:“不是有令箭吗?何必还要我二人去?” 淳颖扼腕道:“别提了,令箭找不到了。要不是因为这个,我俩也不至于跑一趟。”乿 绵恩大怒道:“甭说了,这肯定也是和珅干的!我现在就去!” 两位正管的亲王出场,外三营的都统们再也没了顾忌,擂鼓鸣炮,通知各营头集结。霎时间,夜色中的圆明园周围亮起了无数的火把,照的如同白昼;近三万兵马分成了二十多支队伍,从四面八方将整座圆明园围的水泄不通。 深夜时分,被重兵护送的乾隆法驾终于回到了紫禁城。此时的京师内外大军云集,算上城内被动员起来的旗人,内外兵力加起来将近七万人。 皇帝虽然回来了,可却无法理事。太医院的人连夜被召进宫里,诊断问脉后也开了方子,只说需要安心调养日,不能再受刺激;至于什么时候能开口说话,谁也不敢打包票。 永璇深知太医院的药方从来都是名实不符,位列“京师十大可笑”,连番逼问之下,几名吓破胆的太医只能不住磕头,连脑门都渗出了血。他终于确信,乾隆的身体怕是不成了,看来要早做准备。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仪郡王永璇心里翻滚过无数念头,如熊熊烈火,燎的他欲罢不能。然而也许是因为脚有残疾,再加上平素人缘不好,让他心里一直有些自卑,于是刚刚升起的雄心勃勃,很快又偃旗息鼓。 虽然眼下的局面对他有利,他本人对皇帝宝座也有觊觎之心,奈何北海军犹如悬在头上的利剑,留在紫禁城的日子都得按天数了。永璇自问没有康熙和雍正挽狂澜于既倒的本事,也不想坐在那个位置上天天受折磨,最后当个亡国之君。乿 “算了!既然老十五愿意背这口锅,那就让他背!皇阿玛没了,这大清朝唉!”走出乾清门的永璇深深叹了口气,随即抬头看向黑漆漆的夜空。 “嗯?” 此刻时间已经临近子末,天空上繁星无数,一颗散发着亮红色光芒的星星很快就吸引住了永璇的目光。只不过他惊讶的发现,那颗原本应该是从下往上运行的星星,竟然在运行到心宿最中间的位置时,如同到达抛物线顶点一般转而向下。 “荧惑守心!苍天啊!”永璇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他感到一阵心悸,整片天空的星光如同无数把利剑,向着紫禁城,向着乾清宫压了下来。永璇恐惧的蹲在地上,抱着脑袋不敢再看。 要知道在中国古代的星相学里,心宿五星最中间的那颗代表皇帝,代表明堂;而火星在心宿上停留逆行是最最最的大凶之象,昭示着皇帝要玩儿完,天下易主。 《史记》上说,心为明堂,荧惑庙也。而在《甘石星经》上则记载说:“(火)与心星遇,则缟素麻衣,在其南、在其北,皆为死亡。”除此之外,还预示着“大臣为变,谋其主”的说法。 关键是,上述解释无不与昨天京城发生的一切和如今满清摇摇欲坠的现状相对应,怎能让永璇不害怕?乿 好,如果乾隆正好在场,他一定会狠狠踢这个傻儿子的屁股。扯淡的荧惑守心!法国人蒋友仁曾给乾隆介绍过哥白尼的“日心说”,专门讲过“荧惑守心”的道理,而乾隆听后也是深以为然。 话说让古代中国帝王们最为恐惧的“荧惑守心”,其实道理很简单。因为地球比火星离太阳更近,因此公转速度更快。当转的快的地球在超越外圈的火星时,从地面上观测火星的运行轨迹就像是在逆行;随着二者的距离拉开到一定位置,火星的运行轨迹又会恢复“正常”。 当然了,火星逆行的现象会定期发生,而“守心”的情况只有在火星的运行轨迹正好位于青龙七宿第五心宿位置才会发生。 不过很可惜的是,那位不远万里来到中国,且精通天文学、地理学、建筑学,并设计了举世闻名的“圆明园大水法”的耶稣会教士蒋友仁,已经在二十年前去世了,而满清的下一代皇族们也再没兴趣学那些“蛮夷之术”。 “王爷,您这是怎么了?奴婢给您叫太医。” 随行打灯笼的太监见状,吓了一跳,急忙询问着。不远处当值的大内侍卫看到情况不对,也提着灯笼走了过来。 “不,不用。本王没事,扶我起来。”永璇在太监的搀扶下缓缓起身,靠在汉白玉的栏杆上,大口喘着气。赶来的侍卫见他脸色煞白,急忙跑去值房给他端了杯热茶,又拿了个垫子。等永璇坐在地上喝了热水又歇了片刻,终于觉得缓过劲来。乿 “本王没事了。”永璇沉着脸刚要迈步,又停住脚,从袖子里抽出两张见票即兑的银票,分别递给那名侍卫和太监,沉声道:“刚才的事跟谁也不能说,否则你们仔细着!” “奴婢(奴才)不敢!” 回到军机处的永璇跟谁也没敢说自己方才看到的天象,他和守在隆宗门外侍卫值房的几位铁帽子王经过紧急商议,一致决定在嘉亲王回京之前,军事上由定亲王绵恩、军机大臣王杰、庆桂负责,政务上则由仪郡王永璇和礼亲王绵恩负责。为防肘腋之变,众人决定趁着全城宵禁之际,由定亲王绵恩和怡亲王永琅各领一千兵马,连夜查抄和府并抓捕其党羽,严加拷问。 跟着乾隆一起回到紫禁城的,还有那本堪称肇事源头,由盛京将军舒亮发来的告急奏折。只不过当晚所有人的心思都专注于乾隆的病情和抓捕和珅余党,谁都没注意到它的存在。 这一夜的北京城注定是躁动不安的,而被困在城内的董信臣和他的同伴则更是焦灼。从下午城门关闭,两人得知无法出城,就只能回到怡王府,之后因为净街,甚至连大门都出不去了。 董信臣和同伴的第一反应就是乾隆死了,可接下来还有个事,崇文门外的枪声是怎么回事?来自情报局的同伴对北海军的各种制式武器都很熟悉,他从枪声一起就听出那是北海军的制式左轮。 难道是自己人在城外发动了?不可能!董信臣很清楚上面曾向满清提供了几批军火,所以满清手里有制式左轮很正常。至于怡王府下人们说北海军攻打密云,那更是天方夜谭;北海军入关这么大的事,情报局无论如何也会提前通知。乿 他不知道的是,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北海军情报局也被京师诡异的情况给惊着了,四个情报站的电报如雪片纷至沓来。 最早发来电报的,是位于宣武门外琉璃厂的“泛古堂”,随后就是位于东便门外庆丰闸的那间酒肆。要知道和珅手下放的那场大火,几乎将整条花市街都烧成了白地;当火势最旺的时候,半边天都染红了,黑烟滚滚。 如果只是火灾倒还没什么,关键是城内鸣炮戒严,外城流言四起,各家各户惊慌失措,纷纷抢购米面,都说北海军要打过来了。 局长王长生接到手下人来报,觉得事情有些诡异。究竟是谁在造谣?目的何在? 到了夜里,海甸那边的药铺发来电报,说清廷外三营的兵马大举出动,圆明园那边灯火通明,几里外都能看到。 王长生这时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劲了。眼下北海军东线部队即将发起对整个辽东的作战,赵新也亲临前线坐镇。为防有变,他随即就给东线司令部发了电报。 赵新看到电报后同样是一头雾水。他倒是听说过清廷有“鸣炮聚将”的制度,不过具体怎么回事并不清楚。问题是他还没打算进关呢,满清这是要干什么?他让参谋找来最近一周前沿侦察队的报告又翻看了一遍,没什么异常啊!乿 想了一会,他很快就放弃了;信息不畅,胡思乱想再多也是白搭。他连夜电告王长生,京城那边有什么新情况,要第一时间向他汇报。 就这样过了两天,到了第三天下午,情报局发来了一份多达八千字的长文电报,其中既包括了李秋澄从宫里探听来的消息,也有从阮元口中获知的。至此,赵新才终于明白京城这几天发生了什么。 好家伙!这可是满清立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大事,清廷内部已经炸翻了天。 赵新将电报上的内容看了两遍,犹自感觉难以置信,心说和中堂够可以的啊,居然来这么一手!他这正琢磨着,邓飞从前线视察完回来了,一进屋看到赵新凝思苦想的样子,调侃道:“呵呵,你这儿又打算坑谁呢?” “部队准备的怎么样了?” “连一级的动员会都开完了,士气高涨,底下战士问的最多的就是什么时候进关。” 赵新一指桌上的电报,说道:“你先看看这个。”乿 “出什么事了?”邓飞随口问着,走过去拿起了电报,谁料刚看了开头几行字,便忍不住来了句“我靠”。等他将上面的内容全部看完,不禁啧啧感叹道:“死忠狗腿变奸臣,不可思议!对了,你年前去找他那回说什么了,是不是受刺激了?” “我没说什么啊。就是让他把地契房契交出来,否则”赵新突然一捂脑门,脸上的表情分明是“哦买噶”! 邓飞忍不住笑道:“我就说嘛,能让和珅心灵遭受重创的,除了你也没别人了。” “好,也许可能大概。” 赵新在邓飞看电报的时候,已经想了很多,于是便问道:“老邓,换成你是和珅,你会去哪?” 邓飞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茬,考虑了片刻道:“说不好。哎,他会不会去云贵投奔和琳?” “怎么去呢?”赵新走到墙上挂着的地图前,指了指京城和昆明,继续问道:“两地相隔五六千里,带着一大家子,无论是走长江进四川,还是走海路到广西,想不露行迹根本不可能。你信不信?清廷肯定向各地督抚发了六百里加急,围追堵截。”乿 邓飞道:“那你的意思是?” 赵新笃定的道:“我觉得和珅不会让家人冒这么大的险,否则他也没必要把人都带走。除非和琳能率军打到广西南宁府,或者北上,把叙州、泸州和重庆府三地拿下来,这样走长江也还说的过去。问题是这么干的话,已经是扯旗造反了。他没那么笨。” “你是说”邓飞起身走到地图前上下看了半晌,突然眼睛一亮,问道:“安平港?” “对!这是他能脱离满清搜捕的最快路线。”赵新指着地图上的京杭大运河北段道:“从张家湾上船,出通州进天津府,在三岔河口走海河干流,到直沽码头换船出海。和府的管家马八十三,还有那个王平曾去过安平港很多次,这条路线他们应该很熟悉。” 邓飞端详着地图,片刻后道:“怎么收拾他?贪了那么多民脂民膏,决不能让他带走!” 赵新道:“和珅敢这么干,肯定谋划了不是一天两天了。狡兔还有三窟呢,论耍心眼算计人的本事,你我加起来都不是他对手。” “呵呵,你现在驱虎吞狼玩的那叫一个熟练,乾隆也得捏着鼻子吞苦果,何必这么自谦呢?”邓飞调侃完,好奇的问道:“怎么着,还打算去安平港会会他?”乿 “我可没那闲工夫,让情报局出面。” 就在两人谈话后的第二天,北海军的夏季攻势终于拉开了序幕。 1794年7月11日,天降大雨。傍晚六时,驻守在布尔图库门的潘秀成所部出动两个团,越过柳条边墙,对开原城发起进攻,杀的清军措手不及。城内的守将没料到北海军会冒雨攻城,吓得失魂落魄。 清军在开原的守军仅有一千五百人,而这已经是比原来增加了一倍。面对铺天盖地落在城墙上的炮弹,担任守尉的满洲佐领和开原县令都是面如死灰。虽然北海军采用了围三阙一的打法,留出了南面,可因为大雨的缘故,叶赫河河水暴涨,根本无路可逃。到了晚上九时,开原县城便被拿下。 当天夜里,北海军的两个营趁着雨势稍小,在侦察队的带领下,顺着叶赫河的北岸一路向西,直扑巨流河右岸的巨浪河城。到了第二天一早,另一个团则乘着早就准备好的大型冲锋舟,顺叶赫河向西,然后转入巨流河向南。他们的目标是辽河南岸的铁岭。 也就是在同一天,山东方面的北海军动用了三个团的兵力,在盛海舟的指挥下,对黄县、招远、莱阳三地也发起了进攻,各地守军无不望风而降。孔绍安在胶东苦心经营了两年,又是惩奸除恶又是分田,深得人心,是以沿途百姓得知北海军到来,无不摆出香案,箪食壶浆。 当山东方面的告急奏折如雪片般飞向京城时,1794年7月12日的中午,一条从北海镇开来的广式机帆船驶入了安平港,停在了军用泊位上。乿 徐大用--这个在满清朝堂都挂上了号的北海镇情报头子,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头戴大檐军帽,配着中校军衔,带着几名手下走下了跳板。和前来迎接的本地情报局负责人相互敬礼后,便问道:“情况怎么样?” 负责人道:“他们是三天前到的,人太多,包下了招待所最大的两座院子,还有不少人都住在了船上。饭菜都是跟柜台上订的,伙计只能给送到院门口。船上的都是自己买菜做饭,有几个还去了朝鲜人开的妓馆,闹的乌烟瘴气。女眷基本上没怎么露面,那位倒是天天带着几个手下到处转。” “他都去哪转了?” 负责人道:“市场、仓库,还有船上。在仓库里呆的时间最多。” “他们登记的时候,有没有说住几天?” “没说。有个岁数大的管家模样的人说,他们要等人。” “呵呵,看来他们是在等我了。”徐大用头也不回的对带来的手下道:“走!咱们去会会那位‘中堂大人’。”乿 第七百三十章 大手一挥五千万 徐大用没有直接带人去拍门。他可是堂堂北海军情报局的二把手,虽说曾经的小弟王长生职位比他高一级,军衔也只是个中校,可实际上已经跻身北海镇的高层。他之所以这些年能甘心当二把手,一是长期负责对满清的外勤任务,直接向赵新汇报;二就是赵新曾提及情报局以后还会拆分,徐大用秒懂。绦 他自忖上赶着找和珅未免太掉价,便径直来到了情报局在本地的办事处,让人安排出一间屋子,同时让手下去将和珅请过来。 说起和珅一家租住的那两套院子,还是孔绍安在任时盖的。当时安平港就没什么像样的客栈,别说来此贸易的海商了,就连贸易部的人也只能住在临时搭设的木板屋宿舍里。孔绍安到任后经过一番考察,决定在后世“天帝渊”景区西侧两公里处修建一所“星级宾馆”,一半自用,一半对外出租。 北海镇的作风是一旦决定,说干就干。仅过了不到一年,一间拥有三层楼外加五套独立院子的建筑群就落成了。主体建筑是一座宽达150米的三层长走廊式板楼,钢筋水泥框架,一水的玻璃窗,每个客房内都通了水电。楼体外部用led灯带做了装饰,到了晚上电闸一合,“安平大旅社”五个大字变换着各种色彩,简直亮瞎眼。 如果说标准客房的条件已经让住过的人啧啧称奇,那五座大小不一的中式院落则显得更为神秘。围墙都是两米多高的青砖墙,让外人很难一探内里端倪。虽说一天的住宿费要花5~20枚北海元,贵的吓死人,可只要是住过的,无不满意而归,脸上都带着“一般人我不告诉他”的神情。 抵达安平港后,和珅一家住进了两套最大的院落。其实他很想把其他三座院子也租下来,但奈何那几位租客根本不鸟他。谁知道你是谁啊!负责出面商榷的刘印很想说我家老爷就是鼎鼎大名的和中堂,你们这些屁民都给老子滚。不过可惜的是,他爹刘全提前告诫他,千万别在这里逞强耍横,招惹是非。 此时刚吃过午饭的和珅家人都围坐在院落正房的厅堂里,丰绅殷德和妻子和孝公主陪着正妻冯氏喝茶,二太太长二姑、侍妾卿怜、以及刘全和刘印等人的老婆都站在一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靠窗落地柜上一个半尺多高的长方形柚木匣子所吸引,一个低回婉转的女腔从那里面传出,词曲和韵味让听者无不痴迷。 “此时却又明白了,世上何尝尽富豪,也有饥寒悲怀抱,也有失意痛哭嚎啕。轿内的人儿弹别调,必有隐情在心潮。耳听得悲声惨心中如捣,同遇人为什么这样嚎啕”绦 好,和珅租住的这两座院子里除了豪华的住宿条件,最特别之处就是专门配备了北海镇自产的矿石收音机。里面播放的音频信号来自富尔丹城的北海镇广播电台,再通过竖立在汉拿山顶的中继站对整个济州岛进行全覆盖,信号之强甚至连南九州三郡都能收听到。 提起北海镇的广播电台,就不得不说最早建在富尔丹城战俘营的那个广播站,张波当年闲的无聊还客串了一把主持人。当时建广播站的目的是让一群吃饱了没事干的满清“肉票”能消停下来,免得成天吵架骂街。 之后清廷送来黄金,把所有的战俘都赎回去后,广播站却保留了下来。不久之后,小学校的某位教物理的老师在闲暇时鼓捣出了本时空第一台双回路矿石收音机,效果还不错。因为不需要用电,赵新便决定让赵亮的工坊进行大规模仿制,配发到了各个居民社区,成了人见人爱的稀罕物。 再然后,北海镇广播电台也就应运而生。在之后的岁月里,电台和矿石收音机承担了为数十万乃至百万人提供娱乐、教育和政策宣传的诸多职能,陪伴着无数人渡过了外东北漫长的猫冬季节,影响深远。 电台成立后,某些穿越众便顺势提出要办报纸,结果被赵新直接否决。在他看来,那些人提出“开民智”的理由都是扯淡,相比黑漆漆图片和文字,寓教于乐的广播才更为老百姓接受。 更何况在完成统一战争的道路上,北海镇只能有一个声音,不容置喙。再有就是北海镇的地盘太大,想要实现报纸发行的全覆盖根本不现实,反倒是广播最省事。 要知道赵新为了实现各部队的电报互联,以进行迅速有效的垂直管控,已经在各地建立了二十多座无线中继站。有了这些,广播的全覆盖自然也就水到渠成。绦 就在屋内众人都在聚精会神的听戏时,穿着件月白色绸布大褂的和珅却背着手站在院子里的鱼池旁,一双细长的眼睛微微眯缝着,似乎是在欣赏池子里游动的锦鲤。事实上,他正在努力消化这几天在安平港所见所闻的感受,尤其是屋里的那个被称为“收音机”的东西。 三天前刚住进这所院子时,热情的大旅社服务人员便自豪的向他介绍了收音机,又说了下使用方法,于是和珅和家人很快就领教到了这玩意的神奇之处,并被深深吸引。虽然不明白收音机的道理,但和珅很清楚这玩意绝不是什么鬼神之物,否则也不会堂而皇之的摆出来让人用。 当时的收音机里恰好播放着一段单口相声--《珍珠翡翠白玉汤》,那位操着一口阴阳嗓的家伙正在用北京话讲述着一件诙谐有趣的故事,这让因连日奔波而惶恐不安的和珅家人,心情很快就放松了下来。 灌了一耳朵的相声和评书,到了晚上六点整,随着六声“嘀嘀嘀”的报时结束,一首气势恢宏的曲子突然响起,把正吃饭的众人都吓了一跳,筷子都差点掉地上。紧随而来的,则是铿锵有力的男声大合唱。 “从热带海岸到北极边疆,处处是无尽的森林与田野。从帕米尔高原到阿巴拉契亚,蕴含着无数的宝藏。日月不落,万里山河,各民族的友爱筑成铁壁铜墙” 虽说歌词内容之直白让和珅觉得有些粗俗,他也不知道什么叫“阿巴拉契亚”,可当他仔细听完,一个远超历朝历代、疆域广袤已经超乎想象的国家蓝图便浮现在了脑海里,让他觉得从中窥探到了赵新的野心。 气势磅礴的音乐结束后,广播里便传出一个男声,用娓娓道来的语调,讲述着北海镇治下各地近些天发生的大事。从民生到经济再到军事,从新颁布的政令到各地的风俗轶闻,样样都有。其中涉及的地区包括了巴城、婆罗洲、天山、喀尔喀蒙古、外东北、西伯利亚、山东,甚至还有远在大洋彼岸、万里之外的金门镇的最新情况。绦 新闻播报之后,趁着短暂的“广告时间”,和珅按照服务人员教的,试着转动收音机上的黑色旋钮,结果在其他频段上,又听到了蒙语、满语、甚至是客家话的广播,这让他整个人当场石化。等稍微冷静下来,他已经明白了赵新管理治下庞大疆域的手段。 话说在满清的诸多王公大臣里,和珅绝对算得上语言天才。他除了熟练掌握汉、满、蒙、藏四种语言,甚至还跟马戛尔尼使团和造办处的传教士学过一些英语和法语。 有了这个“千里传音”的木匣子,赵新就能将自己的意志和政令迅速传遍到每一处县乡,甚至是每一个村落,还不用担心被底下的官吏歪曲。 不识字看不懂官府的告示那都不叫事,大白话总听的懂! 在和珅看来,这比北海军的大炮还可怕!奇技淫巧竟能至于斯!此人的手段实在是鬼神莫测,别说乾隆了,就算是康雍乾三人加起来也不是对手。 正当和珅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之时,刘全从身后走了过来,轻声道:“主子,外面来了个北海军的官,说是有人要见您,请您跟他走一趟。这也太无礼了,他们” “他带了多少兵来?”绦 “就他一个人。” 和珅一下子睁开眼睛,抬手止住了刘全的絮叨,问道:“说没说是谁派来的?” “只说是一位刚从北海镇来的姓徐的长官,可我估摸应该是之前见过的徐大用。”刘全停顿了一下,又好奇的问道:“主子,有件事我没想明白。” “说。” “您说京城的事到现在才过了几天?姓徐的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了?” 和珅微微叹口气道:“那屋里的木匣子你也听了,就没想过什么?” 刘全说道:“刚开始被吓了一跳,可听久了还觉得挺上瘾。主子您说北海镇这些人是怎么想的?那位也挺会享受的。”绦 和珅失望的看着刘全,微微摇头道:“这是千里传音啊!全儿,他有这等手段,任凭天下再大,出什么事不能知道?” 刘全一时也想不明白,只能附和着道:“主子就是主子,看的比奴才远。那姓徐的,您见不见?” “当然得见。咱们接下来的计划能否成功,就要看这个人的了。让他们稍候,我先去更衣。” 又过了一炷香的工夫,换好衣服的和珅带着刘全来到了院门口。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的情报局军官看到他后不由一愣,心说这是曾经权倾天下的军机大臣?要不是早就知道,乍一看还以为是个温润如玉的教书先生。 只见他面白如玉,嘴唇上留着一抹精心修饰的八字胡,穿着件天青实地的纱袍,腰上束着绛红腰带,头上戴了顶黑缎瓜皮帽,手里拿着把扇子,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 “抱歉,让阁下久等了。”和珅一拱手,对那军官道:“敢问要带我去哪?要是太远的话,还得跟家里人说一声。” 那军官微微一笑,侧身指着百十米外的另一座院落,说道:“就那儿。”绦 徐大用还是第一次见到和珅本人,尽管他事先做足了准备,可刚一见面,还是产生了和手下同样的错觉。不过他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同时暗暗告诫自己,眼前这位让人如沐春风的家伙,实际上是个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旁的不说,单是为了制造混乱而在崇文门外放的那把大火,就让多少家庭流离失所,多少无辜之人葬身火海,或是因拥挤踩踏而白白丢了性命。从这一点来说,砍他十次头都不冤! “和先生是?我叫徐大用。”徐大用说完看向和珅身后的刘全,拱手道:“刘管家,别来无恙啊!都这么大年纪了还不好生歇着,东奔西跑也不怕老骨头吃不消?” “徐老弟,好久不见。”听到对方一上来就出言嘲讽,刘全差点气炸了。心说狗日的,老子哪儿得罪你了? 和珅就跟没听见一样,面带微笑,如同见到老朋友般亲热的道:“早就听全儿说起,北海镇的徐老弟快人快语。久仰久仰!敢问赵王近来可好?” “承蒙和大人惦记,我家殿下一切都好。要不是和大人突然来安平港,他还说哪天再去府上转转呢。”徐大用说完,做了请坐的手势。 和珅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两下,心说赵新怎么派了这么个滚刀肉,成心恶心我来了。话虽如此,他还是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刘全则默不作声的站在了身后。绦 等勤务兵端上茶,和珅微笑着道:“老兄找和某,不知有何见教?” 徐大用开门见山道:“和大人,我是个粗人,说话直,不喜欢拐弯抹角。我是干什么的,想必刘管家跟你说过。安平港在你心里,恐怕也不是久留之地。说说,把条件都摆出来,我能做主的,现在就可以答复你。” 和珅将手中的扇子打开合上,反复了几次才道:“好!徐老兄做事利索,不拖泥带水,和某也就不藏着掖着了。三个条件。” “请讲。” “第一桩,和某打算在本地的北海银号里存一笔钱,一千万两白银。如今各地的海商都知道北海银号讲信用,大额存款不仅不收费用,还给利息。不过这钱和某不打算要利息,而是想跟赵王买一批军火,快枪大炮,防瘴药物,多多益善。第二么,和某想请赵王帮忙,出兵打下南宁府。这对赵王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第三,和某想效仿广南阮氏,请赵王派一批教官前往云贵,帮助舍弟训练军队。有了赵王的帮助,和某和舍弟愿合力帮赵王拿下缅北,就算是吞并整个缅甸亦非难事。” 和珅说完,就见徐大用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缓缓道:“好,和大人的意思我都听明白了。那我就来转达一下我家王爷的意思。” “洗耳恭听。”绦 听到对方这么说,和珅和刘全不由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心神紧绷。说实话,他敢来安平港,就是基于对赵新性格的判断,赌他一定会答应自己的条件。 “我家王爷说,云南是个好地方,美食美景,四季如春,还有座铜山。北海镇打完盛京也该入关了,黄河、移民、用兵,一桩桩一件件,需要用钱的地方太多,所以”徐大用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摊开五指对着和珅晃了晃道:“低于这个数免谈。和大人你看着办。” “噗!”和珅只觉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第七百三十一章 人生无非取舍间 和珅有五千万两现银么?肯定有!躾 根据另一时空流传下来的那份官方邸报上的缩水数据,和珅被抄家时不算不动产,单是赤金就有五万八千两,各式元宝556万个、五两重京锞银锭583万个、五两重苏锞银锭315万个、各种海外银元五万八千元、制钱一百五十万千文,折合五千四百万两白银。其他玉器、金银器、珠宝、古玩、瓷器、皮货人参更是无数。 赵新本着谨慎的原则,将缩水后的数字乘个15;再考虑到另一时空的和珅在乾隆退位后还更加嚣张了三年,于是他估算目前和珅手里掌握的资金应该在六千至七千万两之间。 基本上从乾隆五十二年以后,和中堂在贪墨和收受贿赂时就已经不要田产和铺子了,只认金银,古玩珠宝那都属于顺带的。满清各地督抚和带兵武官心里都清楚,想求和大人跟皇上通融,送金银比什么都管用。 他原以为送了赵新价值数百万的田产和铺子,现在再奉上一千万两白银就足以表示合作诚意了,谁料对方竟狮子大开口,居然透过徐大用跟他要五千万! 这笔钱要是给了,他手中的金银就会减少三分之二。费劲巴拉的鼓捣出那么大的场面,举家逃亡图的什么呢?他还想用这些钱在云贵招兵买马呢! 虽说他在安平港的仓库里存放着百十口箱子,装满了古董玉器和字画,可那也得有识货的愿意买才行。问题是谁会花数百万两白银去买一大堆古董呢?买回去开博物馆吗?十八世纪的中国也没这个啊! 这年月一套价比黄金的宋版书多少钱?赵新当年在广州买的那套《太平御览》全套三百六十本,售价240两白银。听上去不多,但已经是一个中等人家的家产了。躾 给赵新五千万两,对于吝啬的和珅来说,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他很想跟徐大用说,爷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可曾经权倾朝野的地位和文化人的身份,让他无法跟地痞一样耍无赖。 和珅三岁丧母,九岁丧父,继母还虐待他们兄弟。为了能进咸安宫宗学读书,以求混个出人头地,当时不到十岁的和珅带着刘全四处借贷,受尽冷眼和羞辱。别说他父亲以前的好友没人解囊相助,就连他的亲舅舅明保也是闭门不见,最后他只能变卖家具摆设。 旗人最好脸面,能把一个十岁的孩子逼到走投无路卖家当的份上,这份屈辱有多深可想而知,少年时代的和珅心里恐怕也是阴影满满。 自此之后,和珅算是穷怕了。早期他为官清廉,只能靠着俸禄和妻子冯氏的陪嫁过着紧巴巴的日子;等当上了户部尚书,开启了贪墨受贿之路,他就拼了命的捞钱,有多少钱也觉得不够。除了在各种捞钱的渠道上“努力创收”,他持家的抠门也是出了名的。 他亲姥爷伍弥泰手头紧,曾向他借了两千两白银,和珅害怕老头儿赖账,竟让其用地产作为抵押。因为记恨当年舅舅的行为,于是当舅舅向他借一万五千两白银时,他竟要求按每月一分利计息。最终,和珅从这笔借贷中赚了六千两银子。 老话说外面有个捞钱的耙子,家里就得有个盛钱的匣子,还得有个严丝合缝的盖。别看和大人自己生活豪奢,可他家的普通仆人只能穿粗布衣裳,每天喝稀饭还经常吃不饱,逢年过节桌上才会有个像样的菜。像刘全、呼什图、马八十三那样肥的流油的奴仆只是个别。 曾经有个叫傅明的贴身仆人跟他借了一千两,并承诺倘若到期不能如数奉还,便从每个月的薪水中扣。然而此人在借了钱不久便染病一命呜呼。和珅非但不感念减免一二,反而立即让其儿子替父还债。这可是贴身仆人啊!躾 于是乎,当徐大用比划完手势,和珅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艰难的吞咽了口口水,又拿起茶抿了一口。茶不错,当年的明前龙井,而且好像还是来自龙井村那十八颗御茶树上的。不过此时的他已经没兴趣询问北海镇怎么弄到御茶树的茶叶,满脑子都是天人交战。徐大用也不急,一边喝茶一边耐心的等着。 “和某想跟赵王亲自谈一下。”过了好半晌,和珅终于开口了。 徐大用摇头道:“对不住,和大人。赵王他老人家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否则也不会派我来了。” “你们是要打盛京?凭贵方的实力,盛京那十几万人不足为惧。何须身犯险地?”和珅说话时带着玩味的神情,要知道他这次叛逃就是因此事而起。 徐大用摇头道:“王爷他老人家做事,自有深谋远虑,轮不上我等置喙。” 和珅没脾气了,看来赵新是打定主意不见他了。他随即语带诚恳的说道:“麻烦徐老兄向赵王转告,实在太多了,和某真是拿不出。” 徐大用呵呵一笑,一脸无所谓的道:“那好,和大人回去再考虑考虑。”躾 和珅哀叹道:“徐老兄这是要把和某往绝路上逼啊!” “和大人何出此言?”徐大用脸一耷拉,沉声道:“徐某敢讲出这个数,就有十足的把握。虽说和大人你掌管过满清的尚虞备用处,可北海军情报局也也不是吃素的。” “情--报--局?”和珅有些茫然,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古怪的名字。 “不错,专司对外情报侦察。只不过我们不是前明的锦衣卫,不负责监察百官。”徐大用简单做了解释,随即言归正传,说道:“和大人,徐某不妨跟你交个底。临行前我家王爷有言,他真不是想讹你。这些钱他要用来做大事,和大人若是答应,也算是件造福天下百姓的大功德,为你以前所做的恶事赎罪。这件事同意了,你提的那些要求都不是问题。” 和珅敏锐的注意到了“赎罪”二字,心说合着拿我钱还羞辱我,于是便不悦的道:“怎么讲?” “别生气,和大人。我只是转述王爷他老人家的原话。” 相比被气的脸色发青的和珅,徐大用的心里则是爽得很。他沉吟片刻,突然道:“和大人,愿意听徐某说件往事么?”躾 “请讲。” “十年前,徐某还是一个在苏北外海打家劫舍的毛贼,因为不小心冒犯了赵王,在花鸟岛被他老人家抓住了。当时徐某就想,这辈子算是交待了。可赵王非但没杀我,还把我带上船,去了北海镇。和大人,刘管家,你们二位一定猜不到徐某刚到北海镇时都干过什么,杀鱼、腌鱼,从早干到晚,到现在徐某看见鱼都恶心,无论别人说的多么美味,我一口都不想尝。” 和珅虽然觉得奇怪,却也只能耐着性子听下去。反倒是他身后站着的刘全见缝插针道:“敢情徐老弟是出自草莽,难怪我老刘觉得和你意气相投。往后赵王得了天下,老弟也是位列朝堂,如同前朝锦衣卫指挥使那样的名臣啊!” “什么名不名的。徐某就是个粗人,以前在崇明靠打渔为生,我娘说我骨子里就是个闲不住的。承蒙赵王不弃,做点力所能及的事罢了。”徐大用讲到这里时,脸上露出了自嘲的笑容,眼神中还带着一丝对过往的怀念。 “和大人,乾隆五十二年黄河决口,不知你可还记得?” 和珅先是一怔,随后就反应了过来,说道:“徐老兄说的可是睢州十三堡那次漫水?和某当然记得。那是六月,河南布政使江兰用四百里加急递来的奏报。当时三门峡至花园口大雨滂沱,黄河、沁河、洛河并涨,睢州十三堡相继发生两处漫决,堤防冲塌二十余丈宽。决溢洪水直泻千里,最终由涡河入淮。当时军机处接到奏报,皇上乾隆当即命章佳公、河南巡抚书麟等人赶赴现场,督率文武员弁加固堵截,和某也多方筹措银两物资,仅用了一个冬天便修筑的严严实实。” 徐大用听完伸出大拇指,赞叹道:“和大人真是好记性,时隔七年,居然还记得这么清楚,不服不行!”躾 和珅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很得意,这点小事对他来说真不算什么。此时就听徐大用又道:“实不相瞒,黄河决口那天,徐某正和几个兄弟在睢州办事,差点就没逃出来,那场景实在令徐某毕生难忘。大水之后商丘一带又起了饥荒瘟疫,别说饿死人了,人吃人徐某都亲眼见过,现在想起来都心有余悸。” “被困在睢州那几天,听当地人说,他们这地方隔几年就得来场洪水,而且一来就垮堤决口,不堪其苦。果不其然,才过了两年,睢宁周家楼再次决口。到了今年,就前些日子,丰县曲家庄又决口了。” “有天徐某实在没忍住,就问赵王他老人家,这黄河年年治年年决口,您有没有什么好办法,让百姓不再受苦?” 和珅这时已经大概明白徐大用要说什么了,可他还是想听听赵新怎么说。于是配合的问道:“赵王怎么说?” “徐某比不得和大人,太复杂的就记不住了。我只记得赵王当时说,想要治黄,就得连着淮河一起治,而且像你们那样束水攻沙筑堤坝是没用的,换谁来了都一样。得在上游大面积种树,叫什么水土保持,还得在下游开挖两条直通大海的新河道” 徐大用絮絮叨叨的说了好一阵,最后才道:“和大人,徐某说这么多,无非是想告诉你,赵王要这五千万两,就是为了根治黄河的。你说,这算不算造福天下百姓?听我一句劝,就算是为了子孙后代,给他们积点阴德。想想你的儿子丰绅殷德,他跟那位公主成亲都五年了,为什么一个孩子都留不住?积恶之家,必有余殃。望您还是早做取舍。” 和珅没想到徐大用说出这么一大套来,和自己心里想的事满拧。如果说前面那些经历什么的对和珅而言不过是左耳进右耳出的废话,可最后那两句话才真正触碰到了心神。躾 回到住处的和珅连晚饭都没吃,而是叫上了儿子丰绅殷德和几个护卫去了西侧的山丘上闲逛散心。这里因为离旅社近,便被开发成了一个类似公园的地方。半山腰盖了个亭子,道路两旁到了晚上还会挂起灯笼,别有一番景致。 待父子二人行至半山腰的亭子,翘首南望,就见灰霭霭的西半天宛似一堆烧成余烬的炭,斑驳暗红的光沉入大海,慢慢消融。此时整个安平港开始变得灯火辉煌,各家点亮的灯光犹如繁星一般光彩夺目。伴随着各家弥漫开来的炊烟,空气中似乎还隐隐散逸着饭香,山丘下偶尔不时传来孩子们的嬉闹声和零星的犬吠。 “治大国如烹小鲜。仅看此地繁华如斯,足以见赵新的治世手段。” “阿玛,儿子之前曾听二叔说过桩趣事,管理此地的人姓孔,操着一口山东腔,也不知跟曲阜孔家有没有关系。” 和珅背着手,头也不回的冷笑道:“你说的那人现在已经去了山东。哼哼,找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家伙,居然还姓孔,野心昭然若揭!” “阿玛说的是。” 和珅沉吟片刻,转身看着儿子道:“和孝她没怪我?”躾 “阿玛这是说哪的话。既是嫁入咱家,那就是和家的媳妇。虽说这几天身子不大利落,可她年轻,以前经常骑射,过几天就没事了。” 丰绅殷德虽然这么说,可两口子过日子,苦不苦只有自己知道。从通州上船开始,他那个媳妇每天夜里都是以泪洗面。堂堂大清朝固伦公主,公公居然成了朝廷叛逆! 和珅叹了口气,问道:“天爵,你心里是不是也在怪阿玛?” 从京城出来这么多天,和珅还是第一次跟儿子交流这个问题。丰绅殷德沉默良久,斟酌着措辞,躬身道:“父有命,子必从之。阿玛这么做,都是为了咱家。儿子不敢非议。” “你还是在怪我。可你阿玛我要不这么做,咱爷俩,包括你二叔,都会死无葬身之地。你明不明白?那赵新如今羽翼已成,入关进京夺江南不过是挥手之间,而朝廷,就只剩苟延残喘了!” “可皇上”丰绅殷德话刚出口就缩回去了。 他很想问,皇上对您的知遇之恩呢?他那么器重你,让你成为天子之下第一人,怎么能这么做?!您身为朝廷重臣,社稷飘摇,大厦将倾之际,难道不应该尽忠报国吗?我们是满人啊!扶社稷于将倾不正是我们的责任吗?躾 “要是没有赵新这种妖孽,你阿玛我怎会落到这步田地。皇上怎么待我,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恨不得掏出心窝子给皇上看,恨不得累死了给皇上看。” 和珅目光闪动,眼中泛起了一层晶莹,黯然道:“可好多事你并不知道,阿玛管着尚虞备用处,北海镇有多可怕我比谁都清楚。皇上的身体从前年就不行了,这次中风,怕是十有八九熬不过去了。阿玛也是没办法,你知不知道,十五阿哥一直惦记咱家的家产,还有我这颗大好头颅。” “不会!”丰绅殷德讶然道:“儿子看嘉庆王平时对您很是敬重,跟儿子也是” 和珅冷笑着打断道:“你们啊,都被他骗了!” “那阿玛接下来作何打算?咱们总不能一直住在这里?二叔那边总得通知一声。” “马八十三已经带人去了云南。最多七八天,他那就知道了。你二叔是个厚道人,不知道会怎么埋怨我呢。”和珅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劝慰道:“总之是阿玛对不住你们。以后好好跟和孝过日子,努努力,生个大胖小子,别咱家香火断了。” 丰绅殷德听到这话,急忙跪在地上,哽咽着道:“阿玛这话叫儿子听着难过,儿子哪能怨您呢。”躾 和珅笑着点点头,心中已经有了取舍。 第七百三十二章 玄贞观内定方略 几天后,也就是1794年7月16日的中午,赵新和邓飞一同抵达了开原县城,随行的还有整个东线司令部指挥部。怔 目前北海军的两个团已经越过铁岭,在距离盛京以北三十多里的蒲河北岸修筑工事。另外还有三个团沿着辽河北岸向西而行,将清军设在辽河北岸的诸多要塞城堡一个个拔除。他们的最终目标是占领奉天以西百里的巨流河驿站,并在辽河西岸布防,以防止盛京清军向广宁方向逃跑,同时阻止北面由科尔沁和喀喇沁组成的两万骑兵对奉天的支援。 当一行人骑马抵达开原城北的安远门时,兴致颇高的赵新提议到城墙上转转,邓飞欣然同意。 开原在明代以前其实是叫“开元”,金代隶属咸州路,元代隶属东京行中书省,行政建置级别非常高。明洪武二十一年,大明统一东北地区后,这里就成了大明腹里,为避朱元璋的名讳,改“元”字为“原”,故而由此得名。 当时的开原城是辽东都司北路参将的屯兵城,地位尤为重要,统辖开原、中固、铁岭、凡河、懿路五城和二十一堡,并且还负责镇守明长城最北端的六个关。那个着名的“三万卫”,从洪武二十六年以后就设在了开原。 明末辽东地区屡遭战乱,许多城池都被严重破坏,残破不堪,开原城也是一样。乾隆四十三年乾隆东巡的时候,看到城墙如此残破,便拨付十几万两白银重新筑城,历时三年完成。新城大体沿袭了明代的旧址,城门也沿用了之前的名字。 北海镇打下宁古塔后,盛京方面为了早做防御,又将两丈四的城墙加高到了三丈,加固了三座角台和24座炮台;同时将原本四丈宽的护城河向外拓宽到了五丈,水深也超过了三米。然并卵的是,在清廷看来固若金汤的堡垒面对北海军炮火洗城墙,啥用都没有。 赵新走上城头,遥望北面从威远堡到英额门一带的丘陵犹如巨蛇连绵起伏。东南横亘着千里长白山余脉,林木繁茂;西面则是波涛滚滚的辽河,宛若银龙一般,向南奔流。他不禁感慨道:“顾炎武曾说这里是控临绝徼,翼带镇城,居全辽之上游,为东陲之险寨。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怔 邓飞点头道:“是啊!辽东的北大门。这地方可是个宝地,要矿有矿,要粮有粮,老陈他们有的忙了。对了,你觉得有没有必要开条运河,把辽河水系和松花江水系连起来?” 赵新想了想,果断的摇头道:“别折腾了,先把路修了才是正经,以后铁路连过来就好了。而且这辽河也不好应付,隔几年就得来一次水灾,不花大力气整治,往后就得没完没了的赈济。满清滚蛋了,这个包袱只能咱们来背。” 邓飞呵呵笑道:“这不正好。打下盛京,让那几万俘虏修路修河堤去!” 有清一代,整个辽宁地区最主要的自然灾害就是水灾。历史上从乾隆元年至清末的175年里,辽河流域的水灾共发生了294次,俗称“九河下梢,十年九涝。” 跟黄河的问题差不多,东北境内的各条河流含沙量一般较大,特别是辽河、大小凌河下游,因泥沙沉积河床不断抬高,极易泛滥。 水灾一来,跟着的就是粮食危机和大疫。清末东北地区土匪横行,其中固然有其他社会背景和经济因素,可频发的水灾也是匪患出现的主要催化剂。 目前北海镇极为缺乏水利人才,赵新已经筹划从另一时空招几个。此外情报局的人也曾在淮安接触过一个叫郭大昌的治水专家,可惜被对方拒绝了。想想也是,人家对黄淮的情况很熟,到了东北完全是两眼一抹黑,更何况关外的寒冷也不是谁都能忍受的。怔 搬迁到开原城的东线司令部将指挥部设在了城内金线河北岸的上帝庙里。别误会,此“上帝”非彼“上帝”,乃道教的真武大帝是也,为北方之神,也称“玄天上帝”。所以上帝庙的正式名称是“玄贞观”。 这里在明代初期曾是朱元璋第二十子韩王朱松的藩邸,不过建成后一直到他死也没就藩。之后第二代韩王朱冲爩在这里生活了十五年,后改封平凉,留下的韩王府也在后来改建成了上帝庙。 因为赵新在奇台关地大庙的那次教训,司令部的警卫营干脆将庙里的大部分道士都赶去了附近的城隍庙,只留了一个当家住持和一个道童。 当赵新走进庙里,还不等去瞻仰一下真武大帝的金身,负责通信的参谋就将一份电报递给了他,轻声道:“安平港,徐局长来电。” 赵新接过来一看,好家伙,电文上写的密密麻麻。等他再一细看,原来是徐大用关于和珅所提条件的请示。他一目十行的大致扫了一遍,笑着递给邓飞道:“瞧瞧,和大人又出幺蛾子了。” 邓飞接过来看了几眼,讶然道:“真是狮子大开口啊!还不见兔子不撒鹰。” 赵新道:“别看他军事上不灵,经济和政治帐却算的很精。他已经看出咱们目前兵力不足,顾不上云贵,所以就想学吴三桂当云南王。”怔 好,虽说和珅心里有了取舍,可要是以为这样他就会心甘情愿的把钱掏出来,那也太小瞧“和大人”了。在和徐大用会面后的第二天,他就让刘全送去了一封信,将之前提出的条件更加细化。 和珅一上来就说五千万两他可以给,不过只能先付一半,剩下的要赵新帮他在云南站稳脚跟后才能给。 首先北海军要在一个月内出兵两广,并在年底之前打通从廉州到南宁府、以及从南宁府到云南境内的水路通道。之所以选择廉州而非西面的钦州,是因为那里设有海关。乾隆元年,清廷在合浦廉州镇设立廉州口海关,归属粤海关海安总口下辖的分口。 掌管过户部且深谙经济之道的和珅很清楚,云贵山多田少,且旱地多,就算是丰收之年的产出也仅够一年所需,根本剩不下余粮。此外由于云贵的绿营兵员数非常高,同时还存在大量的外省矿工,每年的粮食缺口都在1600万石左右,遇到战事更是紧缺的厉害。以清缅战争时为例,兵员四万名,每天耗米四百石,十个月就是十二万石。 以往为了弥补云贵粮食紧缺的问题,清廷和地方官府每年都会从外省调拨或是采买。如今他背叛了朝廷,再想从邻省买粮那是想都别想了。可如果北海军能帮着打通沿海通往云南的交通,那他就可以从安南或是暹罗买海量的低价米,然后将粮食运到南宁府,再通过七百里的右江水系,直接运进云南。 问题是想买粮养兵安民,就得有足够的钱。所以他紧接着提出,北海镇得向他提供更好的采矿设备和冶炼技术,以提高云南的铜产量。 如今云南全省一年的铜产量超过了一千万斤,历史上最高时曾达到过一千四百万斤。虽说自乾隆三十八年以后,位于西部的顺宁府铜矿产量逐渐增加,但位于昆明北部的东川府依然是最主要的铜矿产地。怔 和珅掌管尚虞备用处这么些年,派出了大量密探对北海镇进行全方位的刺探。虽说军事上的情报少之又少,但经济民生上的情报还是挺多的。别的不说,单是伯力的那座三百万吨的“超大型”钢铁厂,想瞒也瞒不住。 当他搞清楚北海镇的“吨”是什么概念后,心中的震撼无以言表。转头再看朝廷这边,每年一千万斤的铜听上去很多,可换算成“吨”也才6000。虽说和珅并不明白北海镇所使用的采矿和冶炼技术,但肯定比朝廷所使用的技术效率更高。 这年月的铜几乎就等于钱,只要冶炼完成,立刻就可以铸钱。满清的铜钱通行整个亚洲,只要有了钱,想买什么买不到? 除了上述这两个要求,和珅还提出了一件更重要的要求,而且必须是赵新本人亲自背书才行,那就是关于他的未来。 和珅的意思是,只要你们给我足够的军火援助,他可以帮北海镇拿下缅北地区。但问题是赵新必须给他和家人一个如同“免死金牌”的保证,而且云南要交给他掌管二十年。 邓飞将电报还给赵新,脸上带着戏谑的表情,说道:“他这是要搞独立王国啊!我记得你说过,他的女婿还是个宗室。有了铜矿,五千万转眼就能挣回来。” 赵新摇头道:“和大人想的挺美好,可你觉得他把乾隆坑成这样,永琰和福康安能饶过他么?东川府的铜矿对满清太重要了,那可都是钱啊!”怔 “你觉得福康安会从四川出兵?” 赵新缓步来到正殿门口,背着手端详着里面香烟缭绕的真武大帝雕像,心里盘算了片刻,说道:“云贵的绿营兵力加起来超过了七万。和珅以为他能用银子买通一切,可他忘了,福康安在清军中的威望太高了。” “七万?!”邓飞听到这个数字后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是啊。”赵新随即便给邓飞大致说了一下。这些情况还是京城情报站从兵部武库清吏司一个笔帖式手里搞到的。 话说在三藩之乱后,满清虽然在云贵地区没有派驻八旗部队,可由于民族情况复杂,又地处边陲,因此一直保持着庞大的绿营兵力。尤其是雍正时代规模空前的改土归流,为了重兵弹压那些不甘改制的苗彝土司,维持边疆稳定,兵员猛增至六万八千人。 要知道满清治下在关内各地设立了11个总督级的“军区”,包括了直隶、山东、山西、河南、两江、闽浙、湖广、陕甘、四川、云贵、两广,共设有66个镇、1169个营,兵员总数64万。单一个云贵地区的兵力就超过了十分之一,不可谓不重视。 乾隆早期由于粮饷耗费的问题,对云南绿营略有裁减,可随着中期清缅战争的爆发以及后来北海镇的出现,导致云贵地区--尤其是云南的兵力规模再度增高,妥妥超过了五万人,而贵州也增加到了两万五千人;其中云南下设三标、六镇、五协、十四营,贵州则是一提一标四镇。怔 从乾隆五十三年到乾隆五十八年的六年时间里,北海军在宁古塔、吉林、珲春、北方六镇、胶东各地先后歼灭了近六万绿营,而且还是最有战斗力的那部分;所以云贵地区的七万大军对垂死挣扎的满清而言,绝对是一支非常重要的军事力量。 别看和琳身为云贵总督,可满清对于封疆大吏的权力制约体系相当成熟,总督既无独立的财权和民权,更无军权。七万大军里,直接听他指挥的只有督标、昆明城守营、曲寻协和寻沾营,拢共才五千多人。没有皇帝的命令,巡抚和提督完全可以不鸟他。 捎带说一句,马八十三这次带人打前站,除了要通知和琳,再有就是拉拢当地官员和各镇的总兵。 听完赵新的分析,邓飞皱着眉道:“要是这样的话,两广的作战方案不仅要提前,还得大改。你打算让老王还是小丁负责?” 赵新沉吟良久,说道:“巴城太重要了,必须得有人守着,还得盯着马尼拉。鲁奇在金门和西班牙人开战,马尼拉迟早会有动作。 印度嘛目前还得保持重兵,英国人那德性咱们都清楚,只要条约没签字,还是有变数。而且丹麦人的地盘还没拿下来呢! 唉~~我原本还答应罗芳柏他们今年可以回乡呢,现在看来要推迟了。让何喜文去,兰和营的人应该训练的差不多了,再从郑文显的舰队抽调一部分。”怔 此时两人身后跟着的几名参谋里有人突然道:“首长,有件事还没来得及跟您汇报,投降的开原县令以前就在广西当过官。” “哦?那人叫什么?” “刘大观。” 第七百三十三章 生平报国堪凭处 赵新闻言心中一动,觉得好像在哪听说过,便让人把刘大观的履历找来。等看过履历,他这才想起来,敢情去年袁枚来北海镇的时候,就曾跟自己提到过此人。 刘大观,字正孚,山东临清州邱县人。乾隆四十二年,他被学政推荐,以拔贡生的身份入京城国子监读书,次年在廷试中考了个二等,随后拣发广西以知县试用。此人在广西干了十年,东部的桂林府、柳州府、平乐府,西部的镇安府都干过,最顶峰时曾代掌镇安府知府的印信。为官时的官声很是不错,不贪不腐还勇于任事。 来十八世纪这么多年,赵新对科举了解的是相当多。他知道除了花钱捐的“例贡”,其他诸如恩贡、拔贡、副贡、岁贡都算科举正途出身,功名相当于举人副榜。比如拔贡就是由各省学政选拔出来的文行兼优的生员,而且是每十二年才会选拔一次。如果用后世的情况作比喻,类似985特招生。 拔贡生要参加朝考,入选者一等任七品京官,二等外放任知县,三等任教谕。至于不合格的那就只能哪来回哪去,叫做“废贡”。 进士当官可以一路往上升,顺利的话最终能做到封疆大吏,军机大臣也不在话下;而拔贡生因为只有举人功名,所以一辈子只能在基层六七品的官职上兜兜转转。当然要是还想往上升也不是不可以,除了官声要好,还得掏钱“加捐过班”,最多也只能做到正四品道台。像后世左宗棠那样,能以举人功名成为封疆大吏,甚至直入中枢,完全是乱世的特例。 乾隆五十四年,刘大观继母去世,回乡丁忧。办完丧事,刘大观外出游历,专程去小仓山随园拜访。因为他和袁枚的好友李松圃、李少鹤很熟,后两者也都曾在广西为官,于是二人相谈甚欢。 赵新考虑到何喜文和他的那几个手下全都是勇猛有余,文略不足;一旦北海军进入广西,随着清廷统治的迅速崩塌,治乱维稳就成了当务之急,必须得有个熟悉当地政务和民情的人协助。 要知道虽然雍正时代曾对西南各地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土归流,可广西的南部依然存在不少土司。这些人在满清政权强大时固然俯首听命,可随着旧有的政权崩塌,土官们肯定要搞三搞四。 刘大观在广西为官多年,而且干的都是县令一级的亲民官,无论是对胥吏还是民生应该都很了解。想到这一点,赵新便决定见一见。 到了第二天上午,一直呆在开源县衙后院的刘大观跟着司令部的一名参谋,来到了玄贞观内的客堂里。等了没一会,就听门外的警卫低喝一声“敬礼”,随后赵新便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因为事先被叮嘱过,知道北海镇没有见官下跪的规矩,而且带他来的参谋军官也没明说谁要见他,所以刘大观只是起身冲赵新作了个揖,说道:“临清州邱县生员刘正孚,拜见将军!” 哟?赵新见他言谈举止不卑不亢,心说有意思,居然不提满清给的县官身份,只说功名。他微笑着道:“刘先生你好。今天请你过来,是有些事想请教。请坐。” “还不知将军高姓?” “我姓王,目前负责后勤上的事务。”赵新没打算表露自己的身份,而且他担心说了会吓着对方,后面就没法谈了。 “刘先生,您之前写的那份履历我看过了。去年袁子才先生来北海镇做客,我曾有幸跟他聊过几句,他还提到过您,很是赞赏。” 赵新的语气很平淡,可在刘大观脑海里,不啻于响起了黄钟大吕,震的他脑仁嗡嗡的。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袁子才竟然私通北海镇!难怪此人被称为“通天老狐”,藏的可真够深的。 袁枚对刘大观的印象很好,他向赵新推荐时,还将其治理过的天保县比成了世外桃源:“岁有三秋,狱无一犯。每月收公牒一二纸,胥吏辰来听役,午即归耕。县中无乞丐、倡优、盗贼,亦不知有樗捕(赌博)、海菜、绸缎等物。养廉八百金,而每岁薪、米、鸡、豚,皆父老儿童背负以供。月下秧歌四起,方知桃源风景,尚在人间。” 说实话,赵新心里对袁枚推荐的几个人很是不以为然。能跟这老头论交情的,一般都是诗写的好,政治能力纯属附带。再说这年月所谓的“世外桃源”,无外乎地处偏僻,经济落后,否则老百姓也不会连赌博和绸缎都不知道。 看到对方脸上不自觉露出的惊讶,赵新微微一笑,接着又抛出了一颗炸弹,将刘大观彻底震傻。“和仓山居士一起去北海镇的,还有瓯北先生。想必刘先生听说过?” 刘大观怎会不知道赵翼,那是他为官甚至是人生的楷模,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后者曾在广西镇安当过两年知府,只不过比他早了十几年。他当初到任镇安府的天保县时,当地百姓仍对赵翼怀念不已。 话说赵翼原打算等北海镇和李朝的边界谈判结束再走的,谁知一等就等到了入冬才回去。要不是袁枚提前回去替他跟扬州安定书院打了招呼,书院上下还以为他出事了呢。 之后赵新问了一些刘大观在广西任上的事,后者一听是这,随即便滔滔不绝的讲了起来。谈话中,赵新多次问及南宁府、思恩府、镇安府的情况,刘大观只对广西西部的镇安府很熟,其他几个府捡着自己知道的说了。 两人说着说着就过了中午,刘大观也是饿了,肚子不争气的响了起来。赵新有些不好意思,赶紧吩咐备饭。外面的警卫都等半天了,忙不迭的将四菜一汤端了上来。刘大观一看,两荤两素,菜式很普通,惟有一个番茄蛋汤不认识。 “王将军,请恕刘某孤陋寡闻。此乃何物?”刘大观用汤匙舀了一口,感觉味道不错。 “西红柿,番茄。”赵新看对方还不明白,想了想又道:“番柿总听说过?” “哦,好像在哪本书上见过。” 中国人吃西红柿的历史其实不长,虽然从明代天启年就引进栽种,但一直都是观赏植物,直到另一时空的清末才开始食用。而且这年月栽种的观赏性西红柿,跟后世个大饱满的那种根本不能比。北海镇吃的西红柿,是赵新从另一时空带来的种子;具体到部队,都是自制的罐头。 席间赵新突然想起件事,等刘大观吃的差不多了,便好奇的问道:“刘先生,我听说如今京城候选的官员都视关外为险途,根本没人愿意来,你怎么敢来开原上任?” 刘大观不禁一愣,他放下碗筷,沉默片刻,长叹道:“不怕王将军笑话,刘某来此上任,原本就是打算找机会投靠赵王的。谁料你们打开原势如猛火,还不等我找到机会联络,你们就已经兵临城下了。” 这下轮到赵新愕然了,一番询问之后,他这才明白怎么回事。 先前不是说刘大观丁忧期间外出游历么?也正是这次江浙之旅,让他看到了满清鼓吹的盛世外衣下,掩盖的是一幅血泪斑斑的画面,隐藏着难以拯救的危机。 扬州本是富商大贾聚集之地,然而面对满清大厦将倾的危急关头,盐商和官员们依旧以奢侈为尚,竞相奢丽,婚嫁丧葬,堂室饮食,衣服舆马,动辄费数十万。他们挥霍钱财,一掷千金,治园林庖厨,传教歌舞,寻欢作乐,醉生梦死。无论是官员还是胥吏,廉耻丧尽,唯货利是趋,勒索百姓,层层盘剥,官商上下其手,互相勾结。可谓人欲横流,满目污浊。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让他陷入不能自拔的沉思苦想之中。 刘大观到了扬州后,首先就是去安定书院拜访赵翼,讲出了自己的困惑。当时赵翼听了也是感慨不已,还把自己这些年的诗作拿给他看。刘大观看过后,才明白对方也处于困惑与彷徨中,甚至比自己还严重。只不过经过了一番痛苦的反思之后,赵翼已经断了出仕的念头,视文章为“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以文润身,以文补世,以文鸣世,而不愿再厕身于名利富贵,随波逐流。 然而刘大观不是已经六十多岁的赵翼,他当时还不到四十,总不能就此回乡归隐?《左传》上讲“三立”--立德、立功、立言,他的满腔抱负还没实现呢! 作为封建时代的读书人,刘大观自幼受儒家传统思想的熏染,在人生道路的选择上,不可能超越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一伦理总纲的要求。然而朝廷这个糟烂样,他一个拔贡生出身的下级官员,能怎么样? 当他得知汪中、刘台拱、洪亮吉、江藩等人已经举家出逃,投奔了北海镇后,心中的震惊难以言表。因为长期在广西为官,他对北海镇了解的不多。他搞不懂为什么这些曾让他仰视的人,要投奔被朝廷称为“妖孽”的悍匪叛逆。 不过随着他从江南民间和文人口中了解到有关北海镇的事越来越多,尤其是乾隆五十年、五十二年和五十六年,前后带走上百万受灾流民的传言,思想也发生了潜在的变化。 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刘大观丁忧期间,父亲也随之去世,所以他直到乾隆五十九年冬天才出仕。不过在本时空,由于那些前往安平港贸易的商人将北海镇自产的消炎药物引入沿海各省私下出售,使得患了肺部感染的刘大观父亲最终逃过一劫,养了几个月后身体完全康复了。 于是他前年冬天进京,从在京为官的同乡那里得知,最快上任的就是开原县令,便动了心思。吏部堂官原本正苦恼着呢,一看有人敢去,面谈之后第二天就把自己这边该走的手续全都走完了。 当“凭文”--也就是朝廷的委任状下来后,一些相熟的朋友劝他不要去关外上任,奈何刘大观表现的很固执,任别人磨破嘴皮子也没用。离京前的告别酒宴上,几个好友都是洒泪相送,觉得他此去凶多吉少。 现在看来,要是早知道袁枚和赵翼都跟北海镇有关系,还费这个劲干嘛?北海军开炮洗城墙那会,可把他给吓得不轻。当时他就在北城墙上假模假式的指挥守城,要是跑慢点,直接就交代了。 听完刘大观的自我剖析,赵新不禁对此人刮目相看。 要知道在这样一个如同末世的环境中,能卓然独立,保持清醒的头脑,甚至毅然决然的做出选择,的确十分难得。在此人的谈话里,既没有“於陵廉士”陈仲子那种“哇而吐之”的矫情之语,也没有伯夷、叔齐昆仲那种“不食周粟”的清高态度,实在难得。不过出于保险的做法,直到刘大观离开,赵新也没说招募的事,只说会向上面禀报,让他回去安心等个几天,自有分晓。 之后赵新让手下参谋给王长生发了封电报,让情报局通过京城、扬州和江宁的情报站,调查一下刘大观,看是否如其所说,算是来个背景调查。如果没问题,就让手下人再找他谈话,先去北海镇的行政学校上两个月的培训课再去广西。此外还得从去年参加科举的人里,挑几个跟他一起去。 之后一连数日,赵新将主要精力投入到了战役进展上。就在盛京方面的清军被切断退路,即将陷入三面包围之际,北海军在辽东半岛最南端的战斗终于打响了。 7月18日拂晓,从摩阔崴开来经停安平港的北海军船队,动用了四艘机帆船炮舰,对满清在旅顺口内的水寨发起炮击。霎时间天崩地坼,地动山摇。密集的炮弹带着骇人的呼啸,冲着码头和岸上的军营蜂拥而去。一时间,旅顺水营内外爆炸声连连,船只房屋被毁,清军各处炮台上火光一片,草木皆燃。 同一天夜里,胶东方面的北海军出动一个团的兵力,越过莱州府东部的万岁河,兵临莱州府治的所在地,掖县县城。在南面,另一个团越过大泽山南麓的白沙河,直取平度州城。 面对北海军对莱州府的全面进攻,一直呆在济南的刘墉终于坐不住了,当他再一次向京城发去了告急奏报后,便带着从山东西部各地招募来的三万多绿营和团练,星夜兼程的奔着青州府来了。 他很清楚,一旦手里的这支大军败了,整个山东也就彻底完了! 一、袁枚对刘大观的评价,见《随园诗话补遗卷三》,第一篇就是。二、陈仲子的典故出自《孟子滕文公下》。陈仲子是春秋时齐国人,哥哥为齐相,仲子以为他哥哥做事不义,就带着老婆离家,居住在於陵,他让老婆织麻布,换取衣食。后来有一次他回去看望母亲,误食旁人赠给他哥哥的鹅,等知道了,就哇哇大吐。后世就有人以此事说陈仲子品格高洁。然而孟子对此予以了讥讽:“老妈给的不吃,老婆给的就吃;不住在哥哥的房子孝顺母亲,却跑到於陵去住,这能算品格高洁吗?充其量就是个蚯蚓。” 第七百三十四章 各有一本帐 赵新和刘大观谈话后的第五天,情报局就拿到了对刘大观的背景调查。 江宁站和扬州站的人各自走访了袁枚和赵翼,两人的描述和刘大观自己说的完全符合;京城琉璃厂的情报分站通过在清廷吏部发展的暗线,从清档房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七百三十五章 百年等是行云寄 乾隆五十九年六月二十三,即西元1794年7月26日,古老的北京城从一大早就乌云密布,沉重的压在了人们的头上。天空中偶尔会滚过沉闷的隐雷,可就是滴雨不落。 两只棕色的麻雀叼着虫子,展翅掠过筒子河,飞上岸边垂柳的枝头,发出几声鸣叫后又翻过了高大的宫墙。当它们落在乾清宫养心殿那片金黄色的琉璃屋顶上时,几只小麻雀不安的鸣叫着。在屋顶下方的院子里,凌乱的脚步声和太监宫女的隐隐抽泣无不预示着,这座古老的宫殿里将发生大事。 八十三岁的爱新觉罗弘历躺在自己的御榻上,鼻孔发出缓慢的呼吸。几个嫔妃们站在一旁,面目红肿,泪水止不住的流,其中既有正值妙龄芳华的,也有年老色衰的。嘉庆王永琰、定亲王绵恩、军机大臣王杰、庆桂、董诰等人都站在榻前,密切关注着老皇帝的动态。 说起来,乾隆自幼身体康健,他在藩邸时就娴习弓马骑射,锻炼的一副好筋骨。在北海镇出现之前,他就没生过大病。然而自从福康安在富尔丹城大败后的那个冬天,他就开始被风寒所侵,有时夜里还不自觉的发出呻吟。尽管当时包括和珅在内的一众近臣都竭力劝他节劳静养,然而唯我独尊的他哪有这份心思。 平定赵新的念头时时刻刻牵动着他的心,满清在关外、喀尔喀、山东、新疆的节节败退已经让他心力憔悴,而和珅的背叛则给了他最沉重的一击。 自从回到紫禁城,他就一直强撑着,等着永琰和福康安赶回来。虽然说话费力,书写困难,可因为有王杰和庆桂等人陪着,多少能通过目光和点头摇头进行交流。不过在没事的时候,乾隆想的最多的,就是和珅为什么会背叛自己。 和珅跑了,跑的无影无踪,连带着还有他的家人和财富,以及乾隆最疼爱的和孝公主。因为这事实在太丢脸,刑部没敢明发缉拿榜文,刑部、督察院和步军统领衙门的人一直追到了天津也没发现踪迹。然而“人过留名,雁过留声”,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几个刑部的老手终于在直沽口发现了蛛丝马迹,庆桂得知后,当即判断和珅极有可能坐船出了海。 甭说了,准是去投靠北海贼了!至于是去了安平港还是胶东,只能派坐探去查。可尚虞备用处一直都是和珅管着,乾隆又口不能言,一时间,满清跟那些卧底在北海镇的密探彻底断了联系。 而在京城这边,随着和府被查抄,和珅叛逃的事也终于纸包不住火,令文武百官议论纷纷。当负责查抄的成亲王永瑆、礼亲王永恩等人看到楠木堂、福字碑等诸多令人触目惊心的违禁之物,无不震惊。以前他们都听说和府富贵堪比王侯,可真正有多富贵谁也没见过,这回可是小刀扎屁股--开了眼了! 到了此时,身为云贵总督的和琳也成了不安定因素,必须要想办法解决。然而朝堂上下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人心惶惶,一时间无人做主。王杰和庆桂二人无奈,只得六百里加急飞报永琰,请他拿主意。 嘉亲王永琰接到京城告急后大惊,三魂七魄丢了二魂五魄。要不是董诰苦苦哀求,愤怒的他差点派人去云贵将和琳拿下。因为天下文武官员中依附和珅之人太多,要是兴大狱搞不好全都得扯旗反叛。为防有变,他和董诰关起门商议半天,最终决定秘而不宣;同时给署理四川总督的福康安发去密函,让其从西宁立刻赶往成都,先震慑住四川绿营再说。 等诸事安排妥当,永琰这才着急忙慌的往回赶,终于在昨夜抵达京城,随后马不停蹄的入宫面圣,父子二人谈了半个多小时后,乾隆的病情急剧恶化,任何汤剂都无济于事。到了早上七点来钟,掌管天下59年的乾隆再次陷入昏迷。虽然他的心脏依旧不甘的顽强跳动,生命还未最后终结,但对于满清朝廷来说,无法行使九五之尊权力的君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正所谓“眼睁睁把万事全抛”。 在众人的低低啜泣中,停留在生死边缘的乾隆手指突然轻轻动了一下,似乎对外界的响动有了感知。 “皇上手动了!” “阿玛!阿玛!” “皇上!皇上!” 谁料就听乾隆的喉头发出“咕噜”一声,随即一口气缓缓吐出,原本起伏的胸膛就此陷入停滞。当太医上前检查过沮丧的跪伏在地,说出“龙驭宾天”四个字,殿内殿外顿时哭声一片。 此时屋外黑压压的天空上,一道粗大的闪电骤然划破长空,将诺大的北京城晃的雪亮。过不多时,一声巨大的炸雷轰鸣震彻云霄,积蓄已久的倾盆大雨伴着狂风瞬间而至。 王杰哭了一阵,旋即镇定下来,对正抱着乾隆胳膊痛哭的永琰道:“王爷还请节哀。现在最要紧的,是召齐诸王、贝勒来乾清宫会聚听大行皇帝遗诏。国不可一日无君!” 永琰想到自己将接手一个比烫手山芋还要烫的火炭,而且很有可能还是个亡国之君,心中愈发悲苦,抱着乾隆的胳膊大哭不已。面对北海军在关内关外一起开打,且盛京不保的局面,永琰心底里还真不想当这个皇帝! 之后在京的王大臣们全部来到乾清宫,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个在“正大光明”匾下用铁箍固定着的紫檀木箱被取下,打开后里面是一个如同围棋盒子般大的小金匮;再将其打开,便是那份用黄绫封面、金线镶边的诏书。 王杰将诏书捧在掌上,双手托起让在场众人看到,随后沉声道:“现在宣读大行皇帝遗诏,诸臣工跪听!” 这份诏书用了满汉两种文字,首先由庆桂宣读满文,王杰读汉文。然而在场的王大臣们就没一个懂满文的,听庆桂在那里叽哩咕噜,全都面带茫然,惟永琰伏首连叩,用满语说了谢恩之语。等王杰把汉文的内容宣读完,殿内的王大臣们这才齐声俯身叩头,口称“臣等谨遵先帝遗命!” 之后就是要给乾隆定庙号,给永琰自己定年号。庙号定的是“高宗纯皇帝”,年号不用说了,都嘉亲王了,自然还是跟另一时空一样用了“嘉庆”。随着新君继位,一份由王杰、董诰和庆桂三人炮制,并由嘉庆首肯的乾隆遗照也在深夜时分拟就,并于次日颁布天下。 “朕唯帝王诞膺天命,享祚久长,必有小心行事之诚,与天地无间,然后厥德不回,永绥多福。是以兢兢业业,无怠无荒,一日履乎帝位,即思一日享乎天心,诚知持盈保泰之难,而慎终如始之不易也。 朕仰荷上苍眷佑,列圣贻谋,爰自冲龄,即蒙皇祖钟爱非常,皇考慎选元良,付界神器。即位以来,日慎一日,静思人主之德,唯在敬天、法祖、勤政、爱民。而此数者,非知之艰,行之维艰。数十年来严恭寅畏,弗懈益虔。每遇郊坛大祀,躬亲展恪,备极精埋,不以年齿日高,稍自暇豫  朕体之素强,从无疾病,上年气腊,偶感风寒,调理就愈,精力稍不如前,新岁正旦犹御乾清宫受贺。日来饮食日减,视听不能如常,老态顿增。皇帝孝养尽诚,百方调护,以冀痊可。第朕年寿已高,恐非医药所能奏效” 乾隆殡天的消息在第二天上午就传到了北海军情报局,没过多久,人在开原的赵新也知道了。他感觉有些可惜,自己还没见过乾隆呢!要不是另一时空故宫那些令人头皮发麻的安保监控,早就来个紫禁城一夜游了,顺便把“三希堂”的宝贝席卷一空。 哎?慢着!好像另一时空的乾隆陪葬了不少宝贝,都有什么来的?抽空得赶紧查一下。 赵新这正转着眼球琢磨那些有的没的,邓飞推门走了进来,冲他一扬手里的电报,笑呵呵的道:“东印度公司签协议了!” “哦?” 赵新拿过电报一看,就见上面写着:“北海军参谋部,我已于本日在本地治理总督府,同法属印度、迈索尔三方,与东印度公司全权代表签署初步停战协议。条约文本没有改动。丁国峰,7月26日电。” 话说自从5月南亚大陆进入雨季,尽管迈索尔、马拉塔、海德拉巴三方偃旗息鼓,可丁国峰并没闲着。东印度公司殖民事务官邓达斯走后,他再次命令郭学显的南亚分舰队北上,对马德拉斯和加尔各答实行海上军事封锁,强行检查所有进出孟加拉湾的商船,搞的康沃利斯脑仁都要炸了。 经过长达近一年的战争,英国东印度公司不仅没占到便宜,还背负了巨额的军费开支。此外北海军舰队经常性的海上封锁,导致大批货物积压,价格翻着翻的往下掉,让商人们损失惨重。 与此相对应的,法属印度因为紧跟波旁王室和北海镇,搭上了东亚贸易的顺风车。这半年来他们取代了荷兰人,美滋滋的将婆罗洲钻石和广州茶叶运回本地治理,倒手就卖给了那些港脚商人,狠狠赚了一笔。有了巨大的利益和北海军的武力保障,法属印度的那些商人转眼就成了坚定的保王党。他们甚至还向勒克莱尔提议,要在本地治理建一座华丽的宫殿,把路易夏尔王储请回来。 孟加拉参议会经过多次讨论,最终达成压倒性意见,必须结束这场该死的战争,否则公司除了破产,别无他路。于是在总督康沃利斯的详细指示下,邓达斯于1794年6月初再次来到本地治理,随行的还有部分参议会成员和军方代表,和北海镇、法属印度、以及迈索尔王国派出的代表--蒂普苏丹的儿子阿里王子,展开了四方谈判。 说是一对三,可东印度公司使团很清楚谈判桌上谁是老大,另外两家纯属抱大腿。要不是横空杀出个北海镇,法国人早就被他们蹂躏了千百遍,迈索尔也只能继续苟延残喘。 到了7月上旬,艰难的书面谈判终于取得进展,各方共同起草了一份初步协议。之后经孟加拉参议会和康沃利斯的批准,四方代表于7月26日在本地治理的总督府签署了初步协议,并决定于次日公布。至于正式协议要等卸任总督一职的康沃利斯回英国述职,经国王乔治三世批准后才能签署,预计将在15个月内完成。 由于这年月欧洲各国签订的大量国际协议都以法语写成,在很多时候法语是其唯一的协议文本,英语根本上不了台面,所以条约文本分别用法语和中文写成,其中的主要条款包括: 一、英国东印度公司承认北海镇在印度的存在,尊重其对所属领地的合法统治。承认北海镇在马六甲海峡以东的势力范围,上述地区包括并不限于爪哇岛全部、苏门答腊岛南部、加里曼丹岛、马来半岛、千岛群岛等地区。 二、作为未来统治中国的合法政权,北海镇将大力和英国东印度公司发展棉花贸易,从1794年起,每年的到岸棉花数量不低于15万包。允许英国商船在马六甲城和巴城停靠补给,允许英国商船前往安平港贸易。 三、自正式协议签署后,英国东印度公司将撤出印度的内加帕坦地区和马来半岛北部的槟榔屿,上述两块领地归属北海镇所有。公司不得向马六甲海峡以东地区销售鸦片,北海镇的海关在获得充分证据的基础上,有权对私贩鸦片的英国商船实行扣留,并依据北海镇的法律对船主和货主进行审判和处罚,英国政府和公司无权干涉。 四、最晚不超过1794年底,英国东印度公司归还其自1792年“第三次英迈战争”后割让的部分迈索尔领土,即特拉凡哥尔王国和卡利河之间的迈索尔马拉巴尔海岸地区、塞勒姆地区。 五、公司代表英国政府承认并支持路易夏尔代表的法国波旁王室,维护其对法属殖民地的统治,并尽最大努力支持路易夏尔重返法国王位。 总的来说,这份协议北海镇和迈索尔是最大的受益者,窝囊废一样的法国人明面上没从英国人那里捞着好处。不过丁国峰私下告诉勒克莱尔,他们将会和伊丽莎白夫人签署一份秘密协定,把本地治理南部的内加帕坦地区转让给波旁王室。此举也是在告诉法国人,北海镇无意扩大在印度的统治区域。 再有就是特兰奎巴的问题。丁国峰在协议签署后,和邓达斯来到屋外透气,当他有意无意的提到对丹麦人的领地有什么看法时,邓达斯的瞳孔猛的一缩,整个人愣了几秒,随后迅速恢复正常,面色平静的表示公司无意插手南印度的任何事务,除了锡兰。 “将军,今天的天气不错,我提议为了我们美好的贸易前景干一杯!” “没问题。”丁国峰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邓达斯也露出微笑请丁国峰先行。 此时的天上,正下着瓢泼大雨。 第七百三十六章 浑河之北音书断 乾隆前脚咽气,后脚满清便进入了国丧期。 还是那句话,清承明制,皇帝的葬礼跟明代差不多,也增加了一些满洲旧俗。比如嗣皇帝、诸皇子、王公、百官、宗室、觉罗都要咸成服--穿丧服,截发辫;大行皇帝的妃子和诸王福晋、命妇也要换丧服、剪额前发,且百日内不得理发。 此外还有立丹旐,也就是织金九龙绮的招魂幡,这是从汉族丧仪中的铭旌演变而来的。清代京城民间若是办丧事,只要看他家院子里是不是立着红色的招魂幡,就能区分满汉。 在清代,皇帝的丧礼被称为“凶礼”,这一说法来源于《周礼》,所谓“以凶礼哀邦国之忧”。皇帝驾崩后,文武百官要服丧27天。继任者在此期间批复奏折不能用朱笔,一律改用蓝笔,称为“蓝批”,各部院衙门行文也都要改用蓝印。京城内的寺庙道观必须鸣钟三万次,一天一千多次,能把脑仁听炸了。 在这期间,民间女子要是出嫁则被称为“偷婚”。红花轿必须换成蓝呢轿,自家几个亲戚关上门吃顿便饭就行了,绝对不敢大操大办。也许有人说那干嘛不延期?没办法,日子早定下了,就那天最合适,古人信这个。 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朝廷的禁令效力自然大打折扣。真正痛苦的是京城的老百姓,一举一动都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不敢有任何违背禁令的举动,否则分分钟锁拿顺天府衙门。 满清国丧期间最倒霉的还不是普通老百姓,而是那些身居高位、享有特权的王公贵族。他们除了在二十七个月里不许嫁娶,不许作乐宴会,还要承受一条极为苛刻的规定,叫“国丧止孕”,也就是不许在国丧期内怀孕乃至生产。 这属于断了气的王八屁股--死规定,毫无回旋余地;若有违反,轻则夺爵,重则身陷囹圄。 有人又说了,那我把日子报早点不就躲过去了?呵呵,真当太医院那帮人是吃干饭的?!再说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怎么办?一碗绿头苍蝇汤,专治新生命这还真不是瞎说,牛苍蝇就是一味中药。 假若有的宗室王公的福晋不忍堕胎,在国丧期内分娩的,孩子一落地就得赶紧悄悄送走,找个普通人家收养,而且以后也不能进皇家玉牒,死了也无法进祖坟。 别看如今的满清没几天蹦跶了,可嘉庆铁了心要大操大办。试图以此举昭告天下,虽然北海贼在关外和胶东闹的凶,可大清依然是天下的正朔。朝野上下很清楚,乾隆的葬礼恐怕是满清在关内的最后一次“盛典”了。 因为多年庞大的军费开支,再加上乾隆花费无度所导致的财政虚耗,导致户部手里就没什么余粮。当然了,这里面还有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和珅卷了大笔赃款跑了。 没办法,嘉庆只得从内府库藏里拨了两百万两白银,让礼部、銮仪卫和内务府共同操办丧葬事宜,又下密旨两江总督和粤海关赶紧筹措一笔银子,出处自然是盐商和十三行。两百万实在不禁花,单是制作丧服和布帐的白布一天就用掉了两万匹。 按制,皇帝大殓后,梓宫要在乾清宫正大光明殿停放二十天,之后要送到临时奉安处存放。 那座停灵的宫殿有个别名,叫“殡宫”。殡宫没有统一的地方,顺治、康熙的殡宫在景山寿皇殿,雍正的在雍和宫永佑殿,而乾隆的则选在了景山观德殿。这地方从神武门出来向东,走景山东街,从山左里门进来后右转就到,比寿皇殿少走了不少路。而且乾隆的那位孝贤纯皇后--也就是福康安的姑姑,当年死后就在这里停灵。 棺柩在殡宫停留的时间没有固定期限,主要是根据陵墓竣工的时间而定,短则数月,长则数年。安葬前还要进行大量的准备工作,比如整修京城至陵地的道路、桥梁,沿途搭设供送葬时夜宿的幔城、芦殿。东陵距京城二百多里,通常要走上六七天。如此遥远的路程,巨大的棺柩是不能用车来运,必须要用人抬。抬棺杠夫通常要数千人,共分60班,每班128人。另外,每班还要有4人作候补。 如此之多的杠夫,当然不可能是职业杠夫。除了首末两班用校尉外,其余全是从京郊各县青壮中挑选来的。安葬前,要把他们集中在德胜门外的空旷地上,进行操练演习,称为“演杠”。演杠的规矩很多,杠夫要用许多纵横十字交叉的木杠,抬着与棺柩重量相同的木板行走;木板中心要放一只盛满水的碗,行进时水不能溅出碗外才算合格。 此外外藩使臣啊、蒙古的王公啊、新疆的伯克都要组团进京,有了这个空档期,也方便吊唁。 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乾隆的棺柩在观德殿停放了六个月,然后才送葬并进行奉安大典。 然而就在朝堂上下正紧锣密鼓的忙活之时,理藩院尚书留保住上了道折子,说这次十八个藩属国恐怕有一半以上都无法进京吊唁大行皇帝。嘉庆顿时就急了,外藩使团都来不齐,这还叫哪门子的天朝? 不过等他召见留保住后,很快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太特么让人尴尬了! 琉球就别说了,君臣惟北海镇马首是瞻,南北洋的海贸做的风生水起,说往东绝不往西;李朝前不久刚签了城下之盟,损失惨重,给李祘十个胆儿也不敢再攀附满清。而且北海军正在攻打辽东半岛,通往李朝的道路受阻,使者也过不去;缅甸倒是没什么问题,可如果和琳举旗跟朝廷对着干,朝贡路线就断了。 再有就是新疆西边的六个藩国,包括了爱乌罕、布哈拉、浩罕、巴达克山、布鲁特和哈萨克汗国。如今浩罕入侵,南疆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北海军又占了新疆东路和乌噜木齐,切断了通往玉门关的道路,怕是够呛。 东边西边都没戏,最后就剩下了南边八个藩国。因为廓尔喀被满清吞并了,所以能来的也就是安南的西山朝、南掌、暹罗、苏禄、哲孟雄、坎巨提、布鲁克巴和拉达克。 此外喀尔喀那边除了几位大喇嘛在京城长住,其他王公台吉都在北海镇“做客”,凑两桌麻将绝对有富余;新疆的伯克们也来不了,更别说被北海镇软禁的哈密王额尔德锡尔了。 清廷还不知道北海镇将要出兵两广,拿下南宁府。到时候西山朝、南掌和暹罗这三家恐怕也不会来。虽说他们可以坐船从广州上岸,可中原王朝要换主人的势头如此明显,谁还上赶着抱一个垂死王朝的大腿呢?! 然而噩耗远不止于此。进入农历七月,山东方面的北海军四个团在夺取了莱州府城和平度州城后,向西越过胶莱河,从东北和东南两个方向,如同一对巨钳般,朝着潍河西岸的昌邑围了上来。至于刘墉所率领的四万团练武装因为粮草问题,目前刚抵达昌乐,陈兵于大于河西岸。 七月初六,一名由盛京将军舒亮派出的求援信使历经艰险抵达了广宁。因为通往奉天的驿道已经被北海军截断,他是走新民、再经小三家子和无梁殿,走医巫闾山才绕过了北海军的封锁线。两天后的深夜,这名信使抵达京城,带来了一条震动朝野的消息,数万北海军将奉天府围得水泄不通,福陵、昭陵已失陷敌手。 嘉庆承嗣帝位后曾下过命令,只要事关军情,无论多晚都要叫醒他。当他看到舒亮的血书后,心神大恸,随即让太监传谕几位军机大臣来养心殿。因为乾隆的停灵期还未结束,几位军机大臣都回不了家,晚上就住宿在隆宗门内的庐棚里。虽然条件差些,却也免了进出紫禁城的跋涉之苦。 过不多时,当疲惫不堪的王杰、庆桂、董诰三人跟着传旨太监来到养心殿西暖阁,便看到面色潮红的嘉庆正站在书案前,提笔写着什么。 三人一抹马蹄袖,正要跪地叩头请安,就听嘉庆道:“免礼,赐座。你们先看折子,朕写完再说话。” “嗻!” 几人躬身一揖,接过太监递来的折子,颤巍巍坐在雕花瓷墩上观看。三人中王杰年岁最长,又是东阁大学士、太子太保,地位最高,所以由他先看。 能做到军机大臣的,个个都是心思深沉之辈,三人看完奏折都是沉吟不语,不时凝视一下聚精会神挥毫书写的皇帝,殿中静得只有自鸣钟摆单调的嗒嗒声。 过了片刻,嘉庆放下笔,接过太监递来的毛巾擦着手,问道:“王杰,你的足疾好些了没?” “回皇上!”王杰清清嗓子道:“臣这点犬马之疾都是陈年旧病,哪里一时就痊愈了!托皇上如天之福,用了皇上赐的乳香,已经好得多了。” 捎带说一句,古人经常说的“足疾”,其实是指由痛风引起的难于行走。而在治疗痛风的药里,乳香是非常重要的一味。 嘉庆点点头,又对庆桂道:“你的气色可不太好,朕昨天派人送的人参别不舍得,御药房还有。” 庆桂轻咳了几下回道:“奴才这点小病还承蒙皇上挂念,实在愧不敢当!奴才没别的念想,总之鞠躬尽瘁就是。” 嘉庆叹道:“别这么说。你这身病归根结底,还是落在当年和赵逆的那场仗上。” 说罢,他便让太监举着自己刚写过字的那张纸给三人看,说道:“朕看完奏折,心中偶有所感,便写了这首诗。你们三位都是当世大儒,看看朕写的还过得去?” 三人凝神端详,就见纸上写的是:“满朝文武着锦袍,闾阎与朕无分毫;一杯美酒千人血,数碗肥羹万姓膏。人泪落时天泪落,笑声高处哭声高;牛羊付与豺狼牧,负尽皇恩为尔曹。” 我擦!这首诗绝对比破口大骂一顿还要令人难堪,句句都带着刻毒凶狠的斥责和讥讽,像鞭子一样狠抽人心,道道血痕。三名大臣还不等看完,全都涨红了脸,再也坐不住。“啪啪”打了马蹄袖伏地跪下,齐声道:“臣(奴才)有罪!请皇上重重责罚!” 嘉庆摆手道:“这事和你们三人无关。还是朕德行不够,都起来!” 话虽这么说,可王杰三人哪敢起来啊!他们也是穿锦袍的,而且还是协理阴阳的军机大臣。眼下朝廷连奉天府都保不住,谁也脱不掉这个责任。 “我大清立国一百五十余年,自定鼎中原以来,列祖列宗,深仁厚泽,爱民如子,圣德仁心,岂是前明能比拟的?皇考仰承圣祖世宗付托,数十年兢兢业业,不敢暇豫,虽有和珅之流僭妄不法,贪惏无厌,贻误军国重务,然从无帝王害民之虐事。为何到了如今连祖宗肇兴之地也不保?!” 嘉庆说着,热泪潸然而下,言语中包含着无奈、委屈、悲凉。丢了盛京的大清国还能算“大清”吗? 当年女真人建立的大金国立国119年,亡于北方的蒙古。如今大清立国158年,竟然也要亡于北方的北海镇。难道这就是女真一族的魔咒? 1794年8月9日,盛京城被围已经进入了第八天。 自从北海军打下铁岭,并控制了巨流河驿站后,清军便在盛京将军舒亮的率领下,在蒲河一带和北海军反复交手。他们的目的是想打通道广宁的驿道,否则就算想坚守,粮草军需跟不上也迟早要完。 负责阻击的北海军只有两千多人,而清军有一万五千兵马,可面对北海军那如同刺猬一般的环形阵地和密不透风的枪林弹雨,舒亮直撮牙花子,便决定打夜战。 虽然他很早就听说过北海军有能让夜间亮如白昼的“法宝”,可毕竟没亲眼见过,总是不甘心。再者根据哨探所报,北海军的阵地到了晚上虽然有亮光,但那亮度也到不了能看数里之远。 于是跟以往和北海军对阵的清军将领一样,舒亮从手下人马中精选悍不畏死之士两千多人,个个马裹蹄人衔枚,从东南方向摸上去。同时他又派三千多人在阵地北侧和东北侧发起佯攻,信炮、二将军炮、火枪、抬枪一齐招呼,还敲锣打鼓震天响,算是做到极致了。 然而偷袭部队进入到距离阵地三四百米处时,北海军那边立刻亮起十几道刺眼的白光,随后就是劈头盖脸的枪林弹雨。清军再想上马进攻已然来不及了,最终两千多人仅逃回去四百多人。 最能打也最敢打的八旗悍勇都死的差不多了,舒亮再也没了和北海军对阵的勇气。他干脆撤回城内,除了一座小南门,将其他城门全部堵死,试图拉着城内的十多万汉民和旗民的生命,跟他一起陪葬。 一百五十年前百万满清入关的时候,盛京人口急剧减少,最低的时候城内才一千多户,四千多人。在随后的日子里,随着汉人出关逃荒、流放、以及安置旗人回乡种地政策的施行,到了1771年,盛京人口突破十万。而到了现在,在这座占地面积近12平方公里的十八世纪大城市内,军民人数总计突破了十六万。 舒亮的算盘是想让北海军投鼠忌器,能拖一天是一天。你们不是宣扬爱惜百姓么?不是吹嘘什么不拿一针一线么?行!那我就让老弱妇孺上城墙呆着,有本事你们就开枪开炮。 除此之外,他还让手下领着城内的汉人百姓每天从小南门出城,拆毁城外的民居店铺,将木头砖石运回城内,甚至连房顶铺的草也拿回去当马料。 面对这种情况,赵新和邓飞经过讨论后决定暂时围而不攻。十六万人的大城市,就算把城墙炸塌了,部队冲进去了,搞不好就得成为一锅夹生饭。目前的关键节点有两个,先拿下锦州,断了关外清军的退路;再者就是等待后续部队和两千多人的政工队伍到达,再对奉天城发起总攻,这样城市的接手工作也会顺利许多。 沟通盛京城和外界的驿道有三条,分别是盛京到山海关,盛京至兴京--即赫图阿拉,还有就是盛京到吉林。于是北海军在这三处驿道上都设了卡子,并沿着卡子向两翼延伸,构筑了绵延近二十里的战壕工事。 在工事和护城河中间,是不规则的真空地带,纵深幅度平均有三四里地;除了东南关墙处两道十余丈宽的水栅,那里直通浑河。真空区域里有八座城门的关厢、住宅、商铺、庙宇道观、菜地、小树林、高粱地等。这其中固然有一部分还算完好的民居,很多逃难到城下且进不了城的老百姓,只能在没有屋顶的房子里栖身。 这期间城外的北海军每天都用大喇叭反复播放着敦促清军投降的通告,满语版和官话版早中晚各三遍。最关键的是,北海军还不是在阵地上架喇叭,而是把电线拉到距离盛京城墙四五百米的位置,然后把喇叭架在树上或者是架在房顶上,把城内的清军烦得不要不要的。 刚一开始,清军还组织过偷袭小队,夜里缒城而下,试图破坏那个烦人的大喇叭。谁料北海军侦察营的人早有准备,而且天上盘旋的无人机看的真真的。基本上只要出城的清军,十个有九个都回不去,乖乖的当了俘虏。两次之后,连傻子都明白人家这是设套等自己往里钻,上面出多少赏银也没人去了。 第七百三十七章 看戏和红烧肉 王聪儿是在盛京战役发起总攻的两周前遇到自己丈夫的。算起来,小两口已经快半年没见了。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北海军十七团在通往大石桥的驿道上开进,他们是中午从净烟堡出发的。王聪儿和几个女兵站在路边的土坎上咿咿呀呀的打着快板。 8月的辽河平原上,到处可见高过人头的高粱,绿油油的像是一堵没有止境的青纱帐,成熟的高粱穗就像纱帐上点缀的无数火把,在晚霞的映照下,红了大地。穿着草绿色军装的北海军如同一条宽厚的河,在青纱帐中流淌。 官兵们精神饱满,步伐整齐,衣着干净,枪械鲜亮,绑腿结实。乍一看每个人的装束都差不多,因为每个人的头上都戴着扎有野草的钢盔,很难分清面孔,可眼明心细的人一看就知道谁是老兵,谁是新兵,而且这些新兵里还有不少被转化归正的清兵。 北海军老兵身上的衣服都是七八成新,有的甚至是崭新的,而新兵的衣服比较旧,洗的发白的衣服上还打着不少补丁。那些身经百战的老兵认为每一次战斗都是一场盛典,他们迫不及待的要让那些满清治下的土包子看看北海军是多么的体面;而一年前还是清军的新兵们则把打仗当成了一种苦力活,穿那么好干嘛?反正是风里来雨里去,摸爬滚打,新衣服留着有啥事的时候再穿。 从举止神态上,也可以看出谁是老兵谁是新兵。驿道上一边是前进的作战部队,一边是推着独轮车或赶着骡车马车的民工队,老兵们一路上有说有笑,不时和支前民工们拉上几句话,开几句玩笑,惹得民工队里不时发出一阵哄笑。那神情就像是去赶集,一脸坦然。对那些转化的新兵而言,参加这场战役就像是童生进考场,一个个各怀心事,默默无言。 王聪儿和几个女兵的目光仿佛温柔的清风,抚摸着这条浪花翻滚的“奔流”,手中竹板打的脆响。 女兵!活的!还很漂亮! 老兵们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可新兵就不一样了,尤其是那些归正的前清军士兵,他们虽然在训练时便听说过部队里有女兵,可在战场上还是第一次见。此刻他们心里浮现的都是一个念头,女人怎么能上战场呢? 由于生理上的不同,女性在冷兵器时代直接参加战斗的很少,这种强调个人勇武的战争世界无法对女性敞开大门。不过到了热兵器时代就不同了,女人不需要性别上的异化,也能在特定领域起到突出的作用,而且能为女人走出传统性别角色和性别屏蔽打通道路。 以赵新为首的穿越众们用了十年时间,终于让北海镇的女人们不光走出了家庭,走进工厂,还走进了战争。这其中固然有穿越众不懈努力的功劳,可早期的岛国归化民中的女性也起了很大作用。毕竟岛国农民女性没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传统,更别说裹脚了。除此之外,外东北的各族边民女性彪悍不减,根本就没什么女人不能抛头露脸的说法。 直到现在,赵新的那几个女人里除了阿妙,其他都有自己的工作。沈璇虽然贵为未来的皇后,可她依然在北海镇小学教书,兼任名誉校长;王贞仪去了北海镇高等理工学院读书,同时兼任讲师,她的两位老师一个是拉格朗日,一个是拉普拉斯,几年下来,法语说的贼溜;唐小为了离沈璇远点,去了伯力镇的小学当副校长。 至于伊丽莎白夫人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呃,这个还是算了。弱弱的说一句,赵新跟她没关系。 “士兵们,听我言,我把胜利谈一谈!和满清打仗九年半,消灭他队伍千千万!夏季攻势一开始,头个胜利是开原,再打铁岭和锦州,满清的统治要玩完” 快板词这种东西,一般都是即兴编,见到什么是什么,张嘴就来,开口就唱,没法要求一定得押韵。比如王聪儿看到一个超过一米八的大个子兵扛着挺机枪,身后背着一个沉甸甸的大包,步子迈的还很大,就马上唱道:“大个子,脚板硬,走得快,打的赢,活捉舒亮一定行,一定行!” 那名大个子新兵脸腾一下红的跟猴屁股一样,装作没听见。这时队伍里有人喊大个的名字,说道:“苏完,人家姑娘唱你呢,说你一定抓住朝廷,呸!是抓住满清的盛京将军。” 从名字上看,敢情这个大个子还是个赫哲人!因为长年从事渔猎,摄取的肉类食物多,使得赫哲人的身高比关内来的汉人高。不过长这么高的实属少有。 周围的士兵闻言无不哈哈大笑,话传话的从队头笑到了队尾。苏完臊的头都不敢抬,可脚下的步子却愈发轻快。 一拨人流过去,又一拨人淌了过来,王聪儿她们嗓音清亮的快板吟唱就如三伏天里一碗冰澈的井水,让人听了提神,解乏。 三营三连连长的徐坚骑着马,带着通信兵从后面赶了上来,远远的看到王聪儿站在土坎上,穿着略显肥大的军装,头发盘在了军帽里,腰带紧扎,夕阳的光如胭脂般晕在白润的俏脸上。一阵凉风吹来,青纱帐沙沙作响,风吹鼓起她的军装,显山显水。 他勒住马缰,望着自己的媳妇,一瞬间整个人有些发呆。他没想到能在这里碰上王聪儿,不自觉的想起两人成亲的那天蝉鬓半含花下笑,蛾眉相映醉时妆。 是的,徐坚就是徐福南。吉林战役结束后,赵新觉得他都快成家了,兄弟俩再用“福南和寿南”的乳名不太合适,就给他们改了名。老大叫徐坚,老二叫徐毅。能得到赵新“赐名”,让很多人对徐家兄弟极为羡慕。不过知道内情的人都明白,因为和沈璇的关系,赵新两口子这些年其实是把他们当儿子养。 部队有任务,小两口见面后王聪儿从自己的背包里取出沈璇让她捎来的信,还有王聪儿自己缝的一双千层底。徐坚拿过鞋翻过来打量,就见鞋底上针脚缝了个七扭八歪。这姑娘不太喜欢女红,为此她娘没少数落。 看到丈夫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王聪儿咬着下嘴唇道:“我花了两个月做的,不许说不好看。” 徐坚这个汗啊,哪敢说个不,忙不迭的称赞夸奖。 王聪儿突然道:“哎,你那还有红烧肉罐头没?我们政工队发的配给没你们作战部队好,都吃了好几天素了。” “有!” 听了老婆的话,徐坚让通信兵将马背上褡裢里所有的肉罐头都给了在场女兵。几个女兵捧着一大包肉罐头,直吞口水,恨不得马上打开解解馋。 “马哈鱼罐头也有,要么?” “呀!鱼籽的,给我两个。”王聪儿笑颜如花,她最喜欢吃这个了。今年的马哈鱼洄游季她是赶不上了,前些天给她娘寄的信里还感慨了几句。 别看北海镇如今已经开办了十多家养猪场,每年出栏近五万头大肥猪,在本时空堪称恐怖;可相对于治下的百万人口,猪肉还是紧俏货。每年北海镇军民肚子里油水最多的时候,就是秋季大马哈鱼洄游的那一个月,鱼籽和腌鱼剩下的边角料一天三顿狂造,甚至在河边直接架着大锅开炖,奔着吃吐的节奏去。 如今北海军的士兵有两大爱好,看戏和吃红烧肉。 红烧肉就不用说了,只说看戏。每次大战前各团都要给士兵们搞一场演出,上演的都是经过穿越众改编的《白毛女》、《血泪仇》等,只不过相关内容都改成了满清贪官污吏和地主勾结,欺压贫苦人,于是被逼得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最后在北海军的解救下,过上了幸福美好生活。此外还有秧歌剧《兄妹开荒》。 这些戏,老兵们已看过好多遍了,新兵也看过一两遍。虽然里面的那些情节看起来很简单,在另一时空的现代能让人嗤之以鼻,可不管新兵老兵,无论看多少遍,都和看第一遍一样新鲜。往往台上的演员唱出上一句台词,底下的人马上紧接下一句。演员们偶尔发挥一下,稍稍改动台词和动作,底下的士兵们就跟有人挠他们的胳肢窝一样,乐不可支。 这两大爱好往往被主官和教导员们发挥利用,当作战冲锋时,连长一般都是振臂一呼:“冲啊!打完了回去看大戏吃红烧肉呀!”每次的效果好的不得了,颇有喜剧效果。 “我走了,等打下奉天府再找你。” 还不等王聪儿反应过来,徐坚便和通信兵打马而去。王聪儿只得无奈的举起右手,冲着丈夫的背影挥动,这时袖子褪落下来,白皙的手腕上露出了一支闪闪发亮的银镯子。 这镯子还是徐坚的母亲临终前留给他们兄弟的,当年嫁到东台徐家时的贴身饰物。徐家被抄后,所有财物被官府没收,一家人也被押解京城候审,到最后就剩了这支镯子贴身藏着。不管流放的路上有多苦,即便是在宁古塔缺吃少穿冻的哀嚎,徐坚他娘都没想用镯子换件衣服,换点高粱。到了当年冬天,在一个寒风呼啸的深夜,躺在枯草堆上已经奄奄一息的徐母从怀里摸出这个镯子,叮嘱一定要带在身边,会保佑兄弟俩平安无事。 直到跟王聪儿订亲的时候,徐坚这才将镯子当做聘礼,并告诉了她背后的故事。自此,王聪儿就一直戴着它,并打算当做徐家的传家之物。 转眼就到了8月中旬。随着熊岳、盖平、牛庄等地陆续被攻克,北海军的海上部队在经过了数天的休整并完成补给后,兵进锦州以南的西海口,仅用了一天的时间便拿下了天桥厂。驻守在此的清军水营和炮台守军损失惨重,登陆部队刚一上岸,幸存者就跑的无影无踪。 第二天,稍作休整的十九团向横亘在锦州和宁远州之间的塔山堡发起进攻。 在明代的时候,塔山便是辽西走廊的战略要地。一百五十年前,这里还是个人烟稠密的军事重镇,松锦大战结束后,曾发生过一场鲜为人知的惨烈攻防战。 当时明朝在辽东防御体系的完全崩溃,横亘在宁远州以北三十里的塔山堡犹如汪洋中的孤舟,陷入清军的猛烈攻势之中。时任塔山堡的明军守将佟翰邦得知锦州投降后,向七千塔山军民表达了自己的愤慨和决心:“我军将士死伤惨重,粮食奇缺,可知王朝已死。我义不生辱,必先自尽!” 然而他的慷慨宣言,换来的却是全城军民的眼泪。将军为何要离我等而去?我等愿随将军死战到底。虽必死,绝不降! 于是在祖大寿投降后的第十五天,弹药和粮草告罄的塔山军民佯装投降,将清军骗入城内。佟翰邦随后命人关闭城门,率领残军与清军进行了殊死的战斗,最后点燃早已埋好的炸药,霎时,山崩地裂,整个塔山堡被炸成了废墟,数千军民与进城的清军同归于尽。 相比一百五十年前明军的宁死不屈,如今的清军可差远了。十八世纪末的塔山只是一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子,外加一座土堡,守将只是个正五品防御,手下满打满算还不到三百人。 北海军十九团炮兵连的六门迫击炮在无人机的指引下,专找清军扎堆的地方炸,才打了一轮,塔山堡的土墙上就亮出了白旗。那名头裹绷带的防御见到团参谋长时,直接下跪哀求不要再开炮了。就刚才那几发炮弹,一百多清军没了。 拿下了塔山,辽东清军南逃的路线就此被牢牢堵住。之后南线的北海军兵除留下两个营防守塔山外,其余部队迅速北上,沿途收复了椵木冲堡、大兴堡、杏山堡、金厂堡,最终于8月25日占领了锦县以南十八里的松山堡,并于次日兵临锦县城下。 面对北海军的无人机加大炮,锦县城内的三千清军也就比塔山堡强了一星半点儿。当南面的永安门和东面的宁远门被炸塌后,自知不敌的锦州知府和锦州副都统相继自杀。满清跟北海军打了这么多年,知道北海军没有杀俘虏的习惯,于是城内幸存的四百多名八旗满洲兵在一名协领的带领下,开城投降。 至此,关外清军再无退路,赵新的“关门打狗”计划进入了第二阶段。 这场由赵新和邓飞策划的“盛京战役”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北海军出其不意越过柳条边,兵围盛京;第二阶段,海上部队清扫辽东半岛沿岸城镇,夺取塔山乃至锦州,阻止辽东的清军南逃山海关;第三阶段,占领奉天府、兴京府,逼迫海城、辽阳、岫岩厅、凤凰城的清军缴械投降。 第七百三十八章 联合收割机的轰鸣 锦西城被十九团和二十三团打下来的时候,盛京城被围已经快一个月了。别看时间这么久,可城内一点没因粮食而发愁,就是煤炭柴火略有不足。得亏现在是夏天,用不着烧火取暖,柴火的消耗相对不大。 作为满清的陪都,盛京是清廷在关外的根本。这里不光有如同“土皇帝”一般的盛京将军,还设有户、礼、工、刑、兵五部和内务府,统管整个东北,无论从粮、钱、还是兵员,都很充足。这些年清军在吉林云集大军对付北海镇,几乎有一小半的钱粮和兵员都是从盛京地区补充的。 在北海镇将兴凯湖和双城子地区建设成农耕区前,盛京地区还是关外最大和最重要的产粮地区。京师及关内直隶、山东等省发生自然灾害时,经常会从盛京地区海运粮食予以接济;并且察哈尔蒙古、黑龙江、吉林等地歉收,也要靠其周济。 满清在盛京的粮储体系分为旗仓和民仓,旗仓专属八旗驻军和旗人,民仓就是常平仓。比如奉天府属的承德县民仓就存米四万石,旗仓更是高达十六万石。两处的粮仓的存粮加起来,十几万人省着点吃,再加上民间自有的存粮,坚持三四个月毫无问题。 说完了粮食再说钱。但凡打仗,关饷、赏钱的开销就跟流水一样。可偏偏盛京是最不缺钱的,在城内户部的银库里,还存着三百多万两白银。 乾隆四十二年,因盛京户部入不敷出,乾隆特意传旨从京城户部调拨过来一千万两永久储存,用于改善其财政。后来清廷在吉林用兵的军饷也从中划拨,几年下来,还剩下这么多。 最后是兵,这个就更不用提了。城内的八旗兵原本就高达一万五千人,加上他们的家眷,总数不下十万。以前是嫌兵多空耗钱粮,限制当差人数,现在是有多少兵都觉得不够,城内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旗人男子全部被征召。 古代的中国是农业社会,在这种经济体制下,军队只要能发的出军饷,官兵能吃饱饭,士气就不会全面瓦解,依然保有战斗力。是以城内的清军虽然野战打不过北海军,但坚守城池的勇气仍在。 到了农历八月初--也就是西历8月底的时候,城外的高粱熟了,于是北海军开始在清军的眼皮子底下收割高粱。赵新之前带着补给来的时候,就已经算好了庄稼收获的时间,打的就是“因粮于敌”的主意。 高粱的口感虽然比白面差,但热值比大米和白面都高,每一百克的热量是350大卡,而且富含粗纤维。对于那些北方籍贯的北海军士兵来说,高粱是他们从小到大的主粮,吃小麦不过是这几年的事。 “大军门,北海贼在收城外的高粱!”来者是盛京的户部侍郎伯麟,此人同时还兼任奉天府尹。只见他神色间除了焦虑,还带着几分困惑。 “玉亭,本官早知会有此举,随他们去好了。北海贼那点人,能收多少!”舒亮闻言露出了一副不以为意的神情。 他前几天就盘算好了,城外几十万亩的高粱,北海军肯定会抢收。对方白天收,他这边就组织人手夜里从小南门出去收。除了高粱,秸秆也是好东西。眼下城里的柴火煤炭不多了,正好需要。 围城这么多天了,北海军有多少人马他也能估摸出来,撑死了两三万人,总不能所有人都出来收高粱?打仗打不过你,收粮食还收不过你?盛京城里十好几万人,怎么也能抢回一小半。 “不是,大军门,你快去看看!他们不是用人在割高粱,是用,是用那东西我也说不清,不用牛马也不见人驾驭,太邪门了!” “噢?”舒亮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半个时辰后,舒亮在一队骑兵的护卫下,策马来到外城的外攘门下,还没上城,远远就看见城墙上站满了人,场面非常嘈杂,让舒亮很是恼火。知道的这是在打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赶大集呢! 眼瞅着将军大人脸色不对,亲兵戈什哈急忙去找城门守将。过不多时,一阵鼓声在城楼下响起,随后就有士兵扯着嗓子喊:“大军门到!” 城墙上那些正伸着脖子往外看的人愕然回首,只见从通往城下的阶梯墙沿上升起两根雕翎,随后就露出了一段乌黑的貂尾,紧接着,一顶镂花金叶宝盖盘座、上饰金花云龙、护耳护颈都用蟒纹石青缎装裹的头盔也随之显现。头盔下的面孔看上去五十出头,面色黑红,鼻若悬胆,眉眼似睁似闭,一把络腮胡子接颌下长髯,正是盛京城的土皇帝、正一品将军舒亮是也。 舒亮缓步走上城墙,他身穿石青缎底、中裹铁叶、外布银钉的棉甲,要挂宝刀,脚上蹬着一双粉底皂靴。在甲胄的左右护肩、前胸和左右裆处各绣有团蟒一裳,护肩接衣处用铁叶连接,饰以金龙。护肩、左右腋甲和身甲连接处的丝绦也全是石青色。真是要多威风有多威风,就是有点捂得慌  “参见大军门!给大军门请安!”城墙上众人呼啦啦跪倒一大片,其中既有手持鸟枪的甲兵和炮手,还有拿着弓箭、长枪、顺刀的旗丁壮勇。 舒亮铁青着脸,单手捋须,从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心说等会再收拾你们,非得找几个倒霉蛋打军棍不可。他走到城墙边,从亲兵手中接过二尺多长小臂粗的千里镜,拉开后顺着伯麟手指的方向定睛看去,顿时就吓了一跳! 就见在盛京城西边一望无际的田野上,几台大型收割机正在发出阵阵轰鸣,隔着几里地清晰可闻。在这些收割机车头靠下的位置上,有一个幅面宽度为五米的六齿滚筒式割台;随着收割机以五公里的时速不断前进,所过之处转眼就只剩半尺高的秸秆。 突然,舒亮注意到一台收割机在收割完一垄高粱后停住不动,随后前面的割台缓慢上升,这时他才从千里镜的视野里看见“巨铲”被涂成了红白两色。当割台升高到一米左右的位置,收割机便径直开上了田地旁边的土路,停在了几辆四轮大马车旁。那些马车都是由四匹马拖动,车厢位置围了一圈四五尺高的壁板,就跟个方桶似的。 此时那收割机从顶部向外甩出一根粗长的白色管子,开口向下,正对着第一辆马车车厢。正当舒亮不明所以之时,就见红褐色的未脱壳高粱如瀑布一般喷涌而下。片刻之后,那马车似乎是装满了,那根白管子也停止了喷吐,随后又转向后面的一辆马车车厢。等三辆马车全都装满高粱,收割机这才掉头回到田头的位置,放下割台,继续着之前的操作。 “这!”舒亮眼睛瞪的溜圆,嘴巴张的老大,整个人都不好了。 身后的伯麟道:“大军门,那东西只消一盏茶的工夫,就能收十亩高粱。” 另一侧的城门守将也唯恐天下不乱的道:“标下让人盯着看了好一阵,那些怪物才出来一个多时辰,几百亩高粱都被收走了。” 十亩!!几百亩!!! 舒亮早就听说过北海镇擅用机关器械。旁的不说,单是一条雷神号就是尽人皆知,令无数人叹为观止。但是北海镇在农事上大量使用机器都是风传,真见过的没几个。今日一见,简直骇人听闻! 身后的伯麟轻声道:“大军门,不光是这里,北门和东门外也有!” “走!去看看!”舒亮带着手下转身就走,此刻的他再顾不上惩罚那些看热闹的人了。 等去了城北和城东,果然如伯麟所说,而且效率和之前看到的完全一样。期间他又接到南门守将派人来报,说浑河南岸也有数台巨大的收割机器。舒亮闻言后顿时感到一阵眩晕,随即被亲兵搀扶着上马,脸色已是难看至极。 别说高粱了,现在连秸秆都没得抢,就给留了半尺高!北海贼这手可真够狠的啊! 由于北海军参与围困盛京的部队只有六个团,满打满算才一万五千人,即便算上支前民工也还不到三万,这么点人就算全部上阵,想要在短时间内用镰刀将几十万亩高粱全部收割入库是根本不可能,再说后勤那里也没那么多镰刀。 为了好好震慑一下盛京的十几万满汉老百姓,也为了拿下辽东后大力发展农业,赵新在打开原之前就从富尔丹城调了二百多名驾驶员和维修工到威远堡。部队拿下铁岭后他专门回了趟富尔丹城,将年初新买的三十多台收割机带了过来。与此同时,后勤部在开原、铁岭两地招募大批木匠和铁匠,让他们按图纸,以流水线的方式打造上百辆四轮大马车。 虽说过程大费周折,可最终呈现出来的场面和结果还是令他很满意。 今后辽东地区的主要作物还是以高粱和大豆为主,赵新可不会头脑发热到把高粱地都铲了改种小麦,那么做纯属脑袋被门挤了。 就算统一天下,他要做的也是先保证老百姓吃饱。农业社会的中国历来是个自然灾害多发的国度,年年都需要调拨粮食救济。再有就是北海镇以后至少要招募几十万人治黄治淮,这么多人的口粮关内根本供不起,只能从关外调运。 北海军动用收割机这手把盛京城内的上上下下雷的不轻。到了晚上,城外的收割机依然在忙碌,田埂地头上点着无数堆篝火照明,阵地上值守的北海军甚至还时不时打出几发照明弹,搅的十几万人彻夜难安,惶恐不已。 随着恐慌情绪的加重,到了第二天上午,盛京城内的粮价突然上涨。各家粮号眼瞅着秋粮无望,便开始惜售,一点点往外卖。 像城内最大的太和、天和等几家粮铺背后要么有满清宗室撑腰,要么就是盛京五部或是驻防八旗的官员参股。这帮人邀约结伙,每天晚上都会碰头拟定第二天粮价。如此一来,有钱有势的和八旗兵倒是不担心,反而是那些从城外逃进来的“随旗人”家庭扛不住了。 话说八旗内有大量的汉人是众所周知的,这些人在后世被统称为“汉军”。八旗汉军一般分为两个群体,汉军甲兵和内务府包衣三旗中的旗鼓佐领。不过在辽东地区和京畿地区,除了上述两种在旗汉人,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群体;他们是由投充的汉人移民所组成的旗人社会,数量庞大、构成复杂,而且大多数不见于官方文献的记载。 这些人对外自称是“盛京内务府三佐领属下人丁”,但他们并不属于盛京任何庄园中的旗丁。清廷对这一群体的家谱和丁册单独管理,不列入八旗汉军。 “随旗人”说白了就是皇庄、旗庄的佃户,有些是带地投充,当上了庄头,就跟《红楼梦》里黑山村的乌进孝一般;更多的则是缺衣少食、饥寒交迫之辈,这些人大多是走投无路才投充到旗下田庄。 得知大量的“随旗人”吃不起饭,盛京将军衙门、刑部、户部和奉天府便发布告示,要求城内各家粮号不得涨价,必须按平日的价格出售,违者从重处理。然而此举非但禁不住,粮价反而涨的更厉害了。 “随旗人”家里穷困,眼瞅着粮食买不起,便跑到承德县衙击鼓告状,要求惩治奸商。舒亮担心民心不稳,便将处理粮价的大事交给刑部侍郎传森经办。传森回去和手下人一合计,最后决定拿一名从山东黄县来的单姓粮商开刀。活该此人倒霉,谁让黄县如今被北海镇占领呢! 盛京城内的粮市在西北方向的地载门内,也是每日粮商聚会拟定市价之所在。传森禀明盛京将军舒亮和户部侍郎伯麟,亲自带领五十名甲兵和刑部的官差,突然来到“恒盛号”,上来不由分说就把单粮商给锁了,然后就在地载门南面的十字路口圈出一块空地,当着围观人群摆下公案,亲自审问。 单粮商其实早就认识传森,对方到任的时候还跟着其他商人一起送过礼,逢年过节都有孝敬。他知道在这种局面下要是敢跟传森攀交情怕是更麻烦,所以只得磕头哀求,表示愿意献出五百石高粱,只求饶他不死。 传森今天的目的就是要杀一儆百,饶他是万万不能的。只见他拿起惊堂木往公案上用力一拍,冷笑道:“呵呵,现在才想着捐粮食,晚了!尔等奸商,竟然在战时私囤粮食,悬拟价值,转相招引,希图重利。致使粮价高涨,民食愈难!本官今日奉大军门钧令,平民愤,抑粮价。来呀!将该人犯明正典刑!” 单粮商越听越惊,心知大事不妙,不住的扭动挣扎,口中大喊冤枉。凭什么啊!城内粮食涨价又不是我的主意,咱最多就是一随大流的! 此时站在他身后的一名刑部官差早有准备,这边刚喊冤,那人便探手捏住单粮商下颚一提一拉,便将他的下巴关节摘脱了臼,立刻就哑巴了。随后一名手持利刃的刽子手上前,等差役拉住对方的鞭子,看准脖颈关节,手起刀落。 在围观人群惊呼声中,单粮商的脑袋在地上滚了滚,不甘的闭上了眼,一股血箭从颈子内激射而出。由于事发突然,人群中有人还叹息不已,说早知道就带个馒头过来了,好好的都糟践了。 人头落地的第二天,各家粮号都没敢涨价。但售出的粮食不多,卖了百十石就关门了。等到了第三天,买粮的人天还没亮就跑到地载门排队,家家粮行门外都排起了长龙。铺子刚下板,立刻就变的拥挤不堪,人推人搡。为买粮而拌嘴打架实在不算什么,急红了眼抄家伙致人死命的都有。 转眼到了农历八月初五,从北海镇调过来的两千人政工和治安警队伍陆续到位,入城前的动员大会也开过了,对盛京城的总攻要开始了。 第七百三十九章 直破于洪摧落叶 对北海军来说,打盛京城从军事上而言真没什么难度,麻烦的是要尽量减少平民伤亡。 总攻发起的时间定在八月初六凌晨4点15分,正是人最困顿松懈的时候。两点半的时候,各团担任主攻的先头营便在夜幕的掩护下进入了预定攻击位置潜伏。 这些日子以来,东线部队和清军哨探交手多次。在普通人眼里武技精湛的八旗甲兵遇到由鄂温克和达斡尔人组成的侦察兵实在不够看,损失惨重,于是到如今清军已经不敢再派人夜里出城。 “开始。”邓飞看了看手表,时间到了。 赵新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在指挥部内众人热切的目光下,端起温热的酽茶喝了一大口,随后抄起桌上的步话机,下达了攻击开始的命令。 “嗵!”、“嗵!”、“嗵!” 几颗红色的照明弹从漆黑的夜空中升起,将黑暗的大地映照的影影绰绰。这样的景象对于驻守在盛京城墙上和城门外据点的清军来说,早已见怪不怪;城墙上值夜的清军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嘴里嘟哝了一句,连铜锣都懒的敲。 从抢收高粱的第一天夜里,东线指挥部便要求打照明弹,前线部队虽然搞不懂指挥部的用意,不过还是照做了。果然,清军刚开始的时候,还以为北海军要攻城,于是各处城头上铜锣大响。所有人整宿都不敢睡觉。然而才持续了三天,清军便扛不住了,到了白天一个个跟乌眼鸡似的,顶着两个黑眼圈。 首先发起攻击的是炮兵。东线指挥部将两个75毫米炮营和直属司令部的122榴弹炮营拆分,分别部署在了盛京城的东、北、西三个方向,阵地距离城墙仅有两公里。当各处炮兵连长下达开炮的命令,三十六门75毫米野炮和十八门122炮对着抚近门、福胜门和外攘门的瓮城直接开轰。由于各目标的方位标尺早就提前测定好,所以一上来根本没进行试射。 整个盛京城霎时变得地动山摇起来,接二连三的炮弹呼啸而至,凶猛、密集,像是疾雷狂雨卷着炽热的暴风倾盖下来。砖石崩塌,垛口炸裂,肢体被撕碎……整座城市都在颠簸颤抖。红绿色的曳光弹如流星般在城墙上狂飞乱舞,烟雾连着烟雾,火焰接着火焰,肆虐在城墙上,蒙蔽了人的眼睛。 在火焰的光影中,散发着红黑夹杂的紫黑色,硝烟味、焦糊味、血腥味、尘土味、浑浊且难闻的各种气味,向守军的口腔、鼻孔袭入,所有人不住地咳嗽、打喷嚏,甚至被呛的无法呼吸。 一百六十三年前,也就是后金天聪五年,皇太极下令改建盛京城。明朝时期修筑的沈阳卫城墙是外砖内土,改建后则以石为基,内外墙均为砖砌,中夯实土。城墙高度由原来的两丈五增高至三丈五,墙厚一丈八,设城门楼八座,角楼四座,垛口651个。 在八座城门处,均修有凹字形状的瓮城,高度和城门楼基座的高度等同,正面封闭,两侧与城墙连在一起,各开一拱形门。为防攻城槌等武器的进攻,瓮城两侧城门与所保护的城门不在同一直线上。 三年后,皇太极亲自诏令给八座城门命名,外书满文,内书汉文。所谓“上承天佑,下感地载,内修文治,外攘兵患,安抚已得之民,怀柔外藩诸部,创福德之盛。” 当炮击进行了十分钟后,早已蓄势待发的攻击部队出动了。他们在机枪火力的掩护下,抬着提前充好气的冲锋舟,顺着各处关厢上的道路快速狂奔,转眼就来到了护城河旁。 盛京外城的护城河也是皇太极下令重新开挖的,头几年又经过重新清理。河水宽度高达近五十米,深三米,南北皆通浑河。 苏完所在的十七团三营三连担任进攻小西门的突击连,他们一百多号人在连长徐坚的带领下,用工兵铲当成划桨,拼命划水,十艘黑色的橡皮艇仅用了一分钟就渡过了护城河。此时北海军的炮火已经向瓮城两侧延伸,徐坚命令一个排站在城下向倒塌的瓮城城楼射击,另一个排掩护身后,等忙完这一切,负责爆破城门的一个班带着炸药包来到了东侧拱形门外的券洞里。 这处券洞和其他城门一样,里面全部由条石青砖砌成,接口处则是用糯米蛋清灰,表面涂抹的严丝合缝,而里面的城门宽达近五米,内外都是用厚木板包铁皮再加包钉。 “胶带!” 随着班长一声令下,几名士兵掏出胶带,将两包十公斤的炸药牢牢的黏在了两扇大门靠近中间的位置,不断撕扯胶带的刺啦声在空旷的券洞内异常刺耳。当一切准备完毕,两名士兵拉开了发火管,随后所有人都撤到了门洞外面。 “隐蔽!” 30秒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苏完半蹲着身子站在护城河斜坡上,端着机枪朝角楼方向点射打的正上瘾,根本没注意身后的提醒,只听身后一声巨响,一股冲击波当即就将他掀翻在地,来了个嘴啃泥。紧接着,无数碎石、木屑和铁片噼噼啪啪的从他头顶呼啸而过。 之前部队通过无人机侦察,已经知道清军将瓮城大门后都用沙包圆木堵死,所以爆破用的硝酸铵炸药足足用了二十公斤。 等硝烟散尽,爆破班的两名士兵拿出大手电,往券洞内一照,就见用铁皮包裹的两扇城门已经支离破碎,就剩了几块残破的木板吊在门轴上。而在城门后面的那些堵塞物已经不翼而飞。 “冲!”随着排长一声令下,十几名士兵穿过城门,很快便来到了瓮城内。小西门的瓮城下有一座小庙,它紧贴着瓮城墙根,正是供奉玄天上帝的真武庙。 说起来北海镇跟真武大帝还挺有缘。最早打富尔丹城那会儿,民工队就在绥芬河谷发现了一座玄武石像。虽说刘胜当时禁止烧香膜拜,为此还处罚了江腾麟。不过当富尔丹城规模起来后,那座玄武像也成了当地一景。从那之后,在北海镇的民间就有了流传,说赵新是玄武大帝转世。 不过对于徐坚和他手下的士兵来说,这会谁也没心思去庙里拜神仙,不远处还有座城门要炸开呢! 就在此时,在小西门城楼和瓮城两侧的城墙上,突然扔下十几根松油火把,随后几十名清军端着火枪举着弓箭,对着瓮城内就是一通乱射,甚至还有人点了装有火药铁砂的葫芦往下扔。 “机枪掩护!苏完!死哪去了!” “在这呢!” 说话间,落了一身土的苏完抱着机枪跑了过来,他站在门洞拐角的阴暗处,举着机枪对着外攘门城楼就打,红色的曳光弹弹道如同一条带电的鞭子,打在垛口的青砖上火光四射。很快,又有两名机枪手爬上了真武庙的房顶,趴在上面也加入了射击,垛口后的清军转眼便死伤惨重。 城墙后的清军再也不敢冒头了,谁露头谁死。他们只能将手中不多的飞雷点燃,然后漫无目标的往下扔。 “嗵!”飞雷爆炸后先是冒起一股浓烟。 “唰!”那是爆炸后的铁砂向四周飞洒。 “轰!”一颗手榴弹被扔上了城墙上。眼瞅着清军的反击被压制住了,爆破班又冲上去了。同样的操作,同样的三十秒,这回苏完倒是听见提示了,可因为他站在瓮城的门洞口,巨大爆炸引发的回声差点把他耳膜给震破了。这货倒不是傻,而是愣,属于单线程思维,只关注眼前一件事。 城门被炸开了,徐坚用步话机向营长做了报告,然后便带着手下就冲了上去,转眼就来到了小十字街上。 漆黑的夜空开始泛白,街道上人影变得依稀可见,北海军的炮击随着几座城门被打通而停止,不过随着大批后续部队渡过护城河进入城内,枪声、喊杀声反倒是愈演愈烈。 徐坚带着手下来到了城楼上,死伤的清军和民勇躺的到处都是,都没地方下脚。 “注意!城门楼里有人!” 一名士兵听到门楼里有动静,随即发出了警告。三连二排的人迅速围了过去,二排长大喝道:“出来!放下武器!双手抱头!” 话刚说完,门楼里残余的清军便用两门装了霰弹的奇炮做了回答。随着火光乍现,两门如同大号鸟枪的奇炮喷出三十多发铁弹,离门口最近的两名三连士兵受伤倒地。紧接着,二十几名八旗甲兵拿着刀枪,在守门佐领的带领下,哇哇嚎叫着往外冲。苏完大喊一声“我来”,一通扫射过后,门口躺倒了一片尸体。 连队的卫生员跑到中弹的士兵跟前,经过检查,一人肩膀被打穿了,没什么大问题;另一个可就残了,腹部中弹,肠子都露出来了,必须立刻送出城救治。 徐坚命令二排进门楼内打扫,看看有没有活着的敌人,又安排人手护送伤员出城,随后便走到城墙边,举起望远镜向城内观察。 此时北海军的大部队已经从外攘门陆续入城,最先进来的数百人顺着城墙根向南快速奔跑,他们的目标是堵住南面的天佑门和德胜门,从而完成对盛京内城的全面包围。 望远镜的视野由近及远,在距离小西门以东一百多米处,有一座规模宏大的庙宇,不断有慌乱奔逃的身影跑进去,庙内也是人头攒动。徐坚想了想,随即命令一排、二排留守城门,自己则带着三排过去看看。当他来到那座寺庙的山门前,就见外面立着一座大牌楼。因为天色微明,能看到上面的匾额写着“万寿无疆”四个大字。 他还真来对了。大约有三百多名逃下来的清军残兵和旗丁躲了进去。这些人已经吓破了胆,正跪在大雄宝殿门前叩头求佛祖保佑。而在寺庙山门外的地上,扔满了各种刀枪兵器,很明显是逃进去的清军丢的。 徐坚带人来到山门前的时候,几名北海军士兵正在门口跟几个僧人掰扯。僧人站成一拍拦在门前,几个士兵气的无可奈何。 “怎么回事?” 为首的那名士兵看到徐坚钢盔上两根竖条的标记,知道对方是个上尉连长,于是急忙敬礼道:“长官,我们要进去搜查,这几个秃驴拦着不让!他娘的!要不是之前开会说过,非得让他们好看!” 在团里召开的战前会上,对盛京城内的各处主要建筑都做了标注说明。除了内城的皇宫、将军衙署和五部衙门,外攘门内的这座万寿寺也是最重要的建筑之一。 此地有着“佛教十方常住丛林”之称。寺中藏有明英宗正统五年御赐的《大藏经》一部,另外在雍正十三年,又获御赐新刻《大藏经》一部。如今在整个辽东地区,拥有如此丰富的汉文经藏寺院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东线司令部就此对攻城部队提出要求,作战时要尽量避免毁坏万寿寺。当然了,如果清军凭借寺庙负隅顽抗,那必须坚决消灭;如果只是躲进庙里求生,那只要检查后确定不再抵抗,就随他们去。 此时就见几名僧人中最年长的一人上前两步,躬身合掌道:“阿弥陀佛!众位兵爷,此地乃佛门圣地,不可擅动刀兵,还望见谅。” 徐坚上下打量了几眼,这僧人看上去五十多岁的样子,身材中等,穿着件干净的海青,一张国字脸,鼻直口阔,目深眉低。 徐坚冷眼道:“你是干嘛的?” “呃,贫僧是万寿寺僧人。”那僧人心说我这身打扮还能是干嘛的? “如何称呼?” “贫僧法号元宝。” 徐坚愣了一下,心说怎么还有出家人叫这么个名字。周围的几个北海军也都露出古怪的神情,心想这和尚的法号实在有趣,难道是想银子想疯了不成? 徐坚点头道:“元宝法师,我们的人发现有不少清军溃兵逃进了庙里,现在是打仗,所以我们要进去把他们带走。” 元宝和尚道:“官爷此言差矣” 徐坚打断道:“我们北海军里没有老爷奴才,官兵平等。你称我徐连长就行。” 元宝和尚的目光中露出一丝惊讶,说道:“徐连长,这满地的兵器你也看到了,那些人不过是苟求活下去的可怜人罢了。再者寺内不光是放下的刀枪的官兵,老弱妇孺和孩子也有不少,都是来此避难的。” 他说完念了句佛号,又道:“早些年曾听澄澈师叔提过贵部之事,都说北海军对百姓仁义,赵王更是救苍生于水火的圣王转世” 徐坚没有理会对方的恭维,不过他敏锐的注意到一个人名,于是打断道:“澄澈?你认识无涯寺的澄澈法师?” 元宝和尚心说果然,看来澄澈师叔在北海贼那边很有名啊!他正要再开口,只见徐坚抬手打断道:“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现在我们必须要进寺搜查!别说你这万寿寺,就是皇宫我也照进!所有人听着!进去后只把穿着清军号衣的人带走,老弱妇孺不用管!” 此时他身后的一名士兵喏喏的道:“连长,咱们这么冲进去,佛祖要怪罪的。” 徐坚怒道:“放屁!咱们又不是进去烧杀抢掠,是抓敌人!一班的人守在门口,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出去!” 说罢,他一挥手,四十多名北海军一拥上前,不由分说的撞开阻拦的僧人,呼啦就冲了进去。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七百四十章 一朝天下陪都梦 徐坚带人进万寿寺搜查时候,盛京城已经全乱了。街上到处都是人,他们在城内的街巷中慌乱的跑着,寻找躲避之地,似乎世界末日就在眼前。 在满清官府的宣传里,北海军被描绘成了一伙穷凶极恶的蛮荒匪寇。说他们每下一城,不分旗汉一律屠杀,侥幸活下来的生者还会送往苦寒之地终生服苦役,完全是十死无生。 虽说这样的谎言在关内的沿海地区是没人信的,可在辽东就不同了。这里是满清的起家之地,是满人的老家,绝大多数人都会本能的相信朝廷。 旁的不说,那些去了吉林打仗的八旗兵,最后逃回来的就没几个。即便有人侥幸逃回来,但凡一提跟北海军打仗,立刻就跟犯了魔怔似的,手脚莫名的颤抖起来,说话也是前言不搭后语,甚至还有翻白眼晕过去的。 十八世纪的古人是不懂什么叫“炮弹休克症”的,他们本能的认为这是中邪。冷兵器时代的战斗再激烈再凶残,那也是一刀一枪一箭相互厮杀,总能留下个尸首。然而和北海军对阵,往往是突然落下铺天盖地的炮弹将人炸的尸骨无存,这种恐怖对清军的影响直击灵魂。 此刻那些在街上乱跑的旗人们只要看到北海军出现的身影,顿时就炸了锅,无不奔跑躲避,互相拥挤践踏,大街上很快就被人流堵塞。 眼看前面路被堵住,好多人又开始翻越其他人家的院墙,甚至爬上房顶。人在屋顶上走,被踩碎的瓦片噼里啪啦的如同冰雹一般往下掉,躲在屋里的人也不敢大喊大叫,生怕招来北海军。 而那些用茅草覆顶的屋子就更惨了,脆弱的房顶无法承受太多人。当檩条和房梁发出将要断裂的咔咔声时,屋内的主人吓得拔腿就跑,往往是一家人还没出来,屋顶“轰”的一下就塌了,掉落下来和被砸中的人摔死摔伤,惨叫哭嚎不绝于耳。 不少旗人女子怕遭受凌辱,于是纷纷用炉灰将脸涂黑,甚至将鸡鸭杀死,用血涂抹在身上,将头发打散,一个个看上去如同鬼魅。 二十多分钟后,大街上惶恐逃命的人渐渐没了踪影。只是在各家各户的房顶上、屋里、院子的柴草堆、牲口棚甚至是猪圈里,到处都躲着八旗家属和“随旗人”。此时所有人家和店铺都是关门闭户,每个人连大气都不敢喘,静静等待着。偶尔有咳嗽或是孩子的哭声从屋里响起,屋内屋外的人全都面色大变,做母亲的只能咬着牙将孩子的嘴捂住,憋的脸色青紫也不敢松开。 如此种种,就如同当年清军刚攻进扬州城和江阴时,那些汉人百姓的情景。只不过一百五十年过去了,白云苍狗,江山易主,南北互换! 然而这些人却是幸运的,今天的北海镇不是当年的满清,北海军也不是另一时空历史上夹杂会党的革命军。如今的东线部队里有不少满族兵和归正的前清军,甚至有些人的家就在盛京。 北海镇的穿越众里虽然有部分人臆想着给盛京城也来个“十日”,但那也只能是幻想。因为他们自己也知道,拥有一千多万平方公里领土的北海镇,治下老百姓的基本盘就是各族混杂,兼收并蓄。 作为一个有着明确政治目的的军队,北海军的每一个士兵很清楚自己为何而战。消灭满清朝廷只是手段,让天下人吃饱饭、从此不用再为奴为婢才是根本。 从赵新到刘胜、邓飞、吴思宇、丁国峰和范统,他们用了十年的时间,通过各种制度和宣传手段,不断强化军纪,打造出一支令本时空土着们叹为观止的军队。而这样的军队一旦开始搞“屠杀”,曾经的一切努力就会瞬间崩塌。 “嗵!” 一颗呼啸的炮弹呈抛物线越过怀远门的城楼,转眼就落在了肃亲王府的前院里,当场就让七八名清军领了盒饭。周围的清军士卒无不骇然,他们顾不上哀嚎的伤者,拔腿就朝几间屋里跑,然而几分钟后,两发炮弹几乎同时落在一处房间的屋顶上,在爆炸冲击波的肆虐下,房倒屋塌,二十多名清军全都被埋在了碎石砖瓦 既然要打,那就不能留手,以求彻底摧毁清军的抵抗意志,速战速决。于是,北海军的迫击炮在无人机的指引下,如同长了眼睛一般,专往内城八旗兵最多的地方打,一炸就是一片。除了肃亲王府,像将军衙署的大门前、敬谨亲王府、郑亲王府、饶余郡王府都挨了炸,上千清军和旗丁毙命。 眼看躲在王府里都不安全,那些宗室便带着家眷从后门逃出,带着家奴犹如没头苍蝇一般乱窜,最后不少人跑到了汗王宫大门外。令众人惊讶的是,这里居然没挨炸。 “开门!让我们进去避一避!快开门!” “张公公,我们是英亲王府的!求您开开门!” “张公公,行行好!让我们进去躲一下,北海贼就要杀进来了!” 然而任是这些人怎么捶门,里面都没反应,负责值守的太监打死不敢开门。这时有人提议搭人梯翻墙头,进去把宫门给打开。那人讲的振振有词,说咱们都是老汗王的子孙,到他老人家的屋檐下躲避,这也算是荫顾后人。这种在平日大逆不道的想法竟然获得了在场众人的一致赞同。 汗王宫说是宫,其实就是个两进的四合院,院墙没有紫禁城内的院墙高。外院有一座类似大清门的三间开大门,内院靠北有三间宽敞高大的屋子,是当年努尔哈赤居住的地方。东西两侧各有三间配殿,是妃子们居住的所在,非常简陋。当年努尔哈赤要议事,都会去南面的大政殿。 很快,几个王府的奴仆搭成人梯翻了进去,搬开沉重的门闩,随后几百号人一拥而入。此时几个怒气冲冲的贝子和国公带着手下包衣来到太监的住处,撞开门冲进屋,揪住几名太监就是一顿拳脚。 “狗奴才!居然不给爷开门!北海贼还没进城呢,你们就敢反了天!爷今天就替皇上好好教训你们!给我照死了打!” “贝子爷饶命!饶命啊!奴才不敢啊哎哟,没谕旨外人不得擅入哎哟!” “城池都被北海贼围了,爷去哪儿讨旨意!几百口子人等着挨炮子炸吗!” 几名太监本能的抱着脑袋缩成一团,口中发出哀嚎,也不敢还手。等打人主子出完气走了,太监们已经是口鼻喷血,伤痕累累。事后当北海军发现他们的时候,其中一个已经咽气了。 盛京城里的这些太监其实也都是关内来的苦命人,他们当然很想进紫禁城服侍皇帝,问题是净身后进了内务府,自己的人生就再也不能做主了,安排哪就得去哪。看守盛京皇宫的唯一好处就是能吃饱饭,粮价便宜么! 打完人后的主子和包衣们回到正殿门外,加入了那些跪地祷告者的行列。一通邪火发完,他们也没咒念了。逃逃不出去,自杀殉国又不甘心,只能冲着正殿磕头祈求,希望努尔哈赤的在天之灵能保佑他们。然而这些人忘了,如今福陵、昭陵已经落入北海军之手,老汗王父子就算诈尸也管不起。 当然了,努尔哈赤和皇太极也不可能变成“大粽子”。人家父子俩都是火葬。满清的官方档案写的清清楚楚,两人陵墓里埋的那叫“宝宫”而非“梓宫”,说白了就是骨灰盒。 此时的盛京将军舒亮再没了之前盔明甲亮、威武轩昂的模样,一脸颓丧的坐在将军衙署大堂的台阶上。他那头盔上的宝盖座被一颗弹片给打掉了,“避雷针”也没了,光秃秃的很是可笑。当时他正和兵部侍郎禄康在南面天佑门的城楼上视察,结果一发炮弹袭来,禄康命丧当场。要不是戈什哈及时将舒亮护住替他挨了弹片,他也得玩完。 “大军门!如今城破在即唉,万事休矣!下官生是大清朝的官,死是大清朝的鬼。我还有些事要回家中料理。”说话之人,正是户部侍郎兼奉天府尹伯麟。 “玉亭兄且先行!兄弟我随后便到!”舒亮闻言起身,艰难的朝对方躬身一礼,再起身时已是潸然泪下。他知道,对方这是要回去和家人自尽殉国了。 伯麟面露苦笑道:“无非一死,何苦惺惺作态?大丈夫为国尽忠,死得其所!大军门,咱们就此别过,来生再见!”说罢,他便拱手一揖,转身离去。 半个时辰后,伯麟在家中留下一封绝命书,自缢而亡,侧室也投了井。得亏两个孩子和老婆都在京城,否则也得跟着一起去。 舒亮呆呆的望着伯麟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感到嗓子有些发干,正想让一旁的亲兵去端碗水来,就听不远处传来“轰”的一声爆炸,震的整个衙署大堂都在晃动,屋顶上的瓦片也顺着房檐噼噼啪啪的掉落在天井里。 “大军门!不好了!北海贼正在炮轰抚近门和外攘门!兄弟们死伤惨重,快顶不住了!” 此时一名单手提刀、身穿协领装束的武将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脸上被硝烟熏的黑一块紫一块。他来到舒亮跟前,拄刀单膝下跪道:“大军门!标下护着您逃出去?” “逃?呵呵,哈哈哈哈哈!”舒亮仰天大笑,转身走到桌案后坐下,抬手示意那名武将起来,说道:“八座城门都被他们堵上了,连子快枪沾上就伤,挨着就死,能往哪儿逃?七十六,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那名叫做“七十六”的武将一愣,沉声道:“有十几年了。那年标下和健锐营的兄弟跟着军门去西北打苏四十三。” 满族人喜欢用数字命名,即使入关后改了汉名,同样保留了用数字的习惯。一般情况下,拿数字当名字的来源多是出生时祖父或是祖母的岁数。 “十三年了,日子过的可真快!”舒亮喃喃自语着。 他是从香山健锐营出来的,一开始是以前锋的身份跟着阿桂打金川,之后又和海兰察配合剿灭苏四十三,再之后就是跟着福康安打富尔丹城遭遇惨败。 那还是他第一次跟北海军对阵,以正黄旗护军统领的身份担任领队大臣,负责指挥“九进十连环”大阵的左翼。战场上北海军的火器威力之猛给他留下了刻入骨髓的印象,多少个午夜从噩梦中惊醒,梦里全是被连珠炮打的粉身碎骨的骑兵,溅了他满头满脸的血。虽然之后打台湾剿灭林爽文总算扬眉吐气一把,可一想到关外的北海军就头皮发麻。 原以为去了荆州当驻防将军离北海军远点,能睡几天安稳觉,可谁知前年福康安被调去打廓尔喀,乾隆居然提拔他当了盛京将军。这要是以前,绝对是做梦都会乐醒的美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土皇帝啊! 然而这已经不是从前了。舒亮上任前,把家中的一切后事都安排妥当才走,颇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架势。几个月前家里来信,说二儿媳妇又怀上了,老天保佑,但愿是个儿子 “大军门?大军门?”就在舒亮胡思乱想之际,七十六沉不住气了,外面的枪炮声愈发激烈,地动山摇的喊杀声已经漫卷而来。 “嗯?”舒亮猛然从短暂的回忆中惊醒,随即自嘲的一笑。 自己当年第一次上阵打穆谷的时候,根本无视生死,只知杀敌。如今年岁大了,反倒瞻前顾后想那么多有的没的。我舒亮承蒙先皇看重,出任朝廷十四个驻防将军之首,就算身陷死地也决不能降。更何况丧师辱国,即便逃回去也是死。 想到这里,舒亮起身,走到七十六跟前,一拳捶在对方肩上,露出一丝苦笑道:“七十六,怕死不?” 七十六喉头耸动,吞了口口水,一脸不在乎的道:“大军门,标下不怕死。标下有儿子和闺女,那小子如今长的比我还高,也说了媳妇。对得起祖宗了!” 舒亮摇摇头道:“我想拜托伱一件事。这事比死可难多了。要不是纳辛替我挡了炮子战死,本不用麻烦你的。” 七十六颤声道:“请大军门吩咐。” “你要活着,把我的头颅带回京城交给我家人,告诉他们,以后种地读书,好生过日子,不要想着报仇。这就是要拜托你的事。”舒亮说罢便躬身一揖。 他说得十分平静,七十六却被镇住了,连礼也忘了回,脸色煞白的道:“大军门,这,这!您这怎么话说的,标下拼着性命护着您杀出去!” “不必多言!” 一刻钟后,盛京将军舒亮举着乾隆御赐的宝刀,面向京城的方向挥刀自尽。而换了一身下人服饰的七十六匆匆将他的头颅砍下包好,前脚刚从后门溜走,几名北海军士兵便从正门冲进了衙署大堂。仟千仦哾 到了上午十点,盛京内城的八处城楼上已是红旗招展,城内各处残余的清军尽数放下武器,跪地投降。要是站在城楼上一眼望去,俘虏怕是得有两万人之多。 “连长,咱们什么时候打进山海关?” 听到手下发问,站在抚近门城楼上的徐坚将目光从那些俘虏身上收回,转头望向南方,语气坚定的道:“快了!” 伯麟,字玉亭,瑚锡哈哩氏,满洲正黄旗人。此人一直活到了道光朝,官至体仁阁大学士,掌管兵部。嘉庆年间他曾任云贵总督,多次带兵剿灭袭扰边境的缅甸土司,也算是为稳定西南边陲做了贡献。 (本章完) 第七百四十一章 凤凰楼里的破烂宝贝 盛京城被攻克了,下一步北海军要做的就是按计划接管城市。 城外近两千人的政工队伍从总攻一开始就在做着入城准备。第一批进城人员有五百多人,他们被分成了十几个人数不一的队伍,分别前往各自划定的地点进行接收。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皇宫、盛京将军衙署、五部衙门、奉天府和承德县衙,不管是皇宫内的档案还是银库、粮库、架阁库,对北海镇之后的城市管理都非常重要。 “都注意了!现在点一下名!”王聪儿所在的小队队长清了清嗓子,对着手中的小本子念了起来。 “牛庆保!” “到!” “王聪儿!” “到!” “于惠芬!” “到!” “林起宗!” “到!” 王聪儿这队有五十个人,队员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是刚从行政学校毕业的年轻人,女性占了三分之一,年龄最大的也才十九,此外还有几个去年参加科举、目前还在学习期的“北海镇秀才”。队长年届四十,第一批岛国归化民出身,名叫高正,之前一直在治安警总署。 话说即便是在北海镇呆了快一年,也见识了不少新事物,可对于这些饱读四书五经,从小就接受儒家教育的古代读书人来说,“男女大防”在他们心里始终都是个禁区,对北海镇倡行的“男女平等”之举极为排斥,甚至在课堂上还跟老师争论。 此事让刘思婷听说后极为不满,身为北海镇29人委员会的成员之一,她干脆让广播站连拨了一周的《妇女能顶半边天》,当然是歌词稍有改动的版本,听得一众秀才们瞠目结舌。qqxδnew 赵新得知后哭笑不得,经过考虑,他让于德利选了一些成绩好、思想还算开通的“新秀才”,进南下工作队呆一段时间,就算是实习。同时也让他们看看,北海镇培养出来的女学生做事不比他们这些“酸秀才”差哪去。 如今这个年月,不算那些母系氏族的原始部落,全世界倡行“男女平等”的只有北海镇这个政权,独此一家,别无分号。比如在卷烟、火柴、纺纱、织布、制衣、白糖、罐头这些行业,从业者基本上都是女性,极大的弥补了北海镇在工业化发展中劳动力不足的情况。 这也说明了一个问题,但凡一个国家想要搞工业化,不提高女性的社会地位,完全是散场敲锣——没戏。 因为工作队不是正规部队,点完名后,队伍里的年轻人便又眉飞色舞的谈论城里刚结束的战斗。高正见状连忙摆手制止众人的七嘴八舌,说道: “都静一静!有件事的跟你们说一下。咱们队的任务是接收满清的皇宫和文物档案。上面呢,知道谁也没进过皇宫,就给调来了两位新组员,呆会儿就到。他们以前都是宫里的太监,早些年被满清发配来的。之所以让他们来,是因为他们对皇宫内部的设施非常熟悉。一会人家来的时候,大家一定要表示热烈欢迎。他们说话的嗓音跟正常人不太一样,不要大惊小怪!哦,还得注意一点,千万不能管人家叫‘老公’!这是一种非常歧视的称呼,私底下说也不行。” 太监?那不就是宦官么!北海镇怎么连这种人都招进来了? 站在队伍里的林起宗和其他几个读书人不由泛起了嘀咕。不过一想到等会就要进皇宫,又觉得没这些人恐怕还真不行。 晌午吃饭前,两名老者在一名军官的陪同下到了。他们都穿着一身肥大的无军衔军装,神情很是拘谨。在随后的介绍中,众人得知两人一位叫张音亮,一位叫刘庆;前者六十多岁,后者五十出头。 高正在向队员们介绍时,让众人以后称呼两人为“师傅”,两名老者连说不敢不敢。大家这时才注意到,两人说话的嗓门要比一般人高且尖细,而且脸上没胡子。 简单的欢迎仪式结束后,王聪儿面带笑容走到两名老者跟前,拉着张音亮的胳膊道:“张爷爷,刘爷爷,是您二位啊!” “闺女,有些日子没见了,都晒黑了。你男人呢?” “在城里呢。没准儿呆会儿进城能碰上。” “那敢情好!” 看到王聪儿,张音亮和刘庆乐呵呵的,原本因怕人瞧不起而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不少。这姑娘他们太熟了,几乎是眼看着从个淘气鬼长成了大姑娘,又看着她坐上花轿嫁为人妇。 北海镇早年在打宁古塔和黑龙江城的时候,曾发现了不少被流放的太监。这些人多数都是给披甲人为奴,缺衣少食,生存状态极差。出于想从这些人口中获得满清宫禁的情况,他们中的一部分就被带回了北海镇。后来除了年轻的春来进了民政系统,其他年岁大的也安排了力所能及的工作,生活状况跟过去是天壤之别。 张音亮就是这些被流放太监中的一员。他曾就职于清宫造办处,十几年前在圆明园的山高水长看见另一位太监无端受乾隆责罚,脸上露出了不满之色,结果被小心眼的乾隆看见,一怒之下发配黑龙江给与披甲人为奴。 被解救后的张音亮有感于赵新这些人把他们当人对待而非一个下贱的奴婢,便透露了不少宫中和园子里的情况。后来京城情报站能将敬事房的副总管太监发展成暗线,他有一半的功劳。 在北海镇定居下来后,除了漫长的冬季,闲暇之余的他有时会去西拉河边钓鱼,有一次就碰上了以王聪儿为首的一帮熊孩子在玩水。 当时张音亮怕孩子们出事,便好心提醒,结果他那又高又细的嗓门吓跑了不少孩子,偏偏王聪儿没跑,反倒是不声不响的站在边上看他钓鱼。 张音亮看这丫头一副乖巧的模样,又总眼巴巴的盯着自己钓上来的鱼,便给了她两条。王聪儿大喜,她的目的就是这个,屁颠儿屁颠儿的拿回家让她娘给炖了。 之后张音亮经常会在河边遇到馋丫头,两人渐渐熟悉了起来,一来二去,一老一少竟成了忘年交。 老头儿七岁进的宫,学的都是如何伺候贵人、讨人欢心的本事,他自觉哄个小丫头片子还不是手到擒来。可谁知王聪儿从小跟她娘跑江湖颠沛流离,鬼精鬼精的,只说自己母亲给人当帮佣。直到赵新成婚那天,张音亮和几个老太监帮着张罗礼仪,结果就在现场看见了被方化领着的王聪儿,他这才知道这丫头不是一般人。 言归正传。到了中午一点,政工队的人接到通知,马上集合入城。于是所有人在急促的哨声中集合排队,背着包打着旗出发了。此时城内的战斗已经基本结束,不过攻城部队的人仍在各处搜剿清军残部,外城里依然会有零星的枪声响起。王聪儿他们是从大北门进来的,快要到内城的福胜门时,就见一队队的清军俘虏正在北海军的押送下向西而行。 “他们这是要被送哪去?”张音亮看着眼前的场景有些愕然。 队长高正道:“先去西边的临时看押点,然后再送到铁岭去。咱们在龙首山下圈出了一大块地,俘虏营就在那。” “哦!铁岭来的时候路过来着,一百多里地,三两天也就走到了。”张音亮闷头走了几步,又问道:“闺女,你说赵王爷以后要怎么处置他们?还是让他们去修路?” 王聪儿道:“这回不是了!松花江上要修水库,需要不少劳力。” 张音亮好奇的道:“水库?库房能盖在水里?” 王聪儿抿嘴一笑,随即简单解释了一下,最后总结道:“修了水库,以后松花江就不会发大水了,而且还能发电。等赶明儿有了电,以后吉林城的老百姓夜里也能用电灯了。” “哎哟,那敢情好。”张音亮听了不住的点头。 走着说着四处看着,一行五十人很快就来到了大清门的门口。队长高正向门口站岗的士兵出示了司令部开的通行证,几个士兵仔细看过,又核对了人员名单,便放他们进去了。 五十多个人从走进大清门的那一刻起,眼睛就不够使了,大多数人都激动的说不出话来,脸上也因兴奋而涨的通红。触目可及的红墙黄瓦,远处高大巍峨的凤凰楼原来这就是皇帝住的地方啊!要不是之前再三打预防针,几个读书人激动的差点跪下来。 王聪儿却没其他人那么激动,因为徐坚和赵新的关系,她可是看过不少紫禁城的图片。相比于京城的皇宫,盛京皇宫的规模可小多了。很快,她便注意到在崇政殿的大门口,站着几个面孔有些熟悉的士兵,近前两步再一细看,惊讶的差点叫出声。 这些人居然是赵新手下的警卫!别人不认识他们,可王聪儿是谁?她小时候就经常去赵新家里玩,逗猫逗狗,欺负欺负徐坚的弟弟,拍一拍赵新儿子的小屁股,日子过的好不快活。 几个警卫也注意到了王聪儿,原本板着的脸都露出了笑容。这位可不是一般人,算是赵新的半个儿媳妇! “你们怎么也在?是不是”王聪儿话还没说完,就见一名警卫将食指竖放在了嘴上,立刻止住了不再问。 “首长在后面的凤凰楼,你们家那位也在。刚进去一会儿。要不要去见见?” “好啊好啊!等我跟队长说一声。” 赵新其实也就比王聪儿他们早到十几分钟,此时他正带着徐坚从凤凰楼后的清宁宫里走出来,来到了西南角的那间“永福宫”。 “地方也不大啊,多尔衮能藏这柜子里?再说这后墙上也没窗户,还偷窥?金大侠胡编啊!” 赵新嘴里嘀嘀咕咕,目光不住的在神台左右的两个大柜子上打量着。身后的徐坚听的一头雾水,不过他有种感觉,眼前这位似乎对这里很熟悉。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永福宫,正好碰上从台阶一溜小跑上来的王聪儿。等对方按照部队规矩冲自己敬了个礼,赵新还了礼便笑着道:“咱家女侠来了!” 虽已为人妇,可王聪儿的俏脸腾的就红了,半是气恼半是撒娇的道:“还是长辈呢!哪有这样一见面就挤兑人的,等回去好好收拾你那宝贝儿子。”听的徐坚和周围的几个警卫都捂着嘴偷笑。 赵新之所以有此说,倒不是因为另一时空历史上的王聪儿是什么“白莲圣女”,而是另有一番典故。 这姑娘十岁的时候受广播里的评书影响,非要跟陈二丫学武艺,说以后也要做个“龙女盖飞霞”般的人物。陈二丫拗不过,便教了一些长拳的基础架子打发她。谁知练了一个多月后,王聪儿便说自己武艺大成,竟然当着一众熊孩子从自家的屋顶往下跳,最后崴了脚,把方化两口子给吓了个半死。 徐坚小两口上次只是匆匆一见就告别,这么多天过去再一见面,儿女情长之意更浓。对周围的风景也好,宫殿也好都没兴趣,彼此有一肚子话想说。 赵新心知肚明,便没让他们陪着,自己带着柴如桂登上了凤凰楼的三楼。这座楼是盛京城里最高的建筑,站在顶部整座城市一览无余。 一百七十年了!自前明丢失沈阳卫,被努尔哈赤打的落花流水,到如今自己创立的北海军,将这座城市又夺了回来。 抚栏远眺暗自感叹了一番,赵新回身走进身后的屋内,指着角落里堆放的杂物对柴如桂道:“这些东西全部收好带走,一样不能少。” 柴如桂先是应了,随后一头雾水的看着几扇旧屏风和一大堆用黄布套着的葫芦样的类似于烟荷包的东西,心说不就是破烂么!要这玩意有什么用?要拿也应该拿之前看见的那把鹿角椅啊! 等傍晚回到指挥部,邓飞看到赵新带回来的东西,哭笑不得的道:“你这是去收破烂了?去趟皇宫也不说带点好东西回来。我可记得沈阳故宫里有不少宝贝呢!” 赵新喝了口水,润润嗓子,有些得意的道:“嘿嘿,那些东西自然有人帮着收拾。我拿回来的才是好东西。” “不就是旧屏风么?”邓飞说着,走到立着放好的屏风前仔细打量了几眼,惊讶的道:“地图?这就是你说的好东西?能卖多少钱?” “地图是利玛窦画的,只是摹绘本。”赵新起身走到屏风前,用两根手指轻轻弹了弹,解释道:“关键不在表面,而是里面的衬纸。你猜是什么?” “别卖关子了,知道你看书多。” “你的偶像,戚继光的真迹!无价之宝!” “啊!”邓飞这下动容了。 凤凰楼的屏风里有戚继光的真迹是真事,那还是沈阳刚解放时被一个负责打扫凤凰楼的工人发现的。后金立国时缺纸,便拿明朝的公文档案用了,除了用于屏风的底衬,还有信牌布袋里的垫纸,此外一些满文老档也是在公文纸背面书写的。后来研究者将其称为“屏风档”和“信牌档”。 (本章完) 第七百四十二章 徐大用初到廉州 尽管邓飞恨不得立刻把屏风上的地图取下来,可揭裱这种事必须得找专业人士做,此外司令部正收拾东西要搬家,所以只能等忙完再说。 随着战况的进展,东线司令部的位置也在不断改变,之前是设在了盛京以西六十里的老边站,如今的新位置被选在了盛京城小北门外的法轮寺,距离城门还不到六里地,以后搬进城内也方便。 如果从空中向下俯视盛京城,整个城市就如同一个方与圆层层环绕、多重结构的曼荼罗坛城。这样的城市结构在中国古代城市中是独有的。 整座城市的中心是盛京皇宫,凤凰楼和后宫所在的院子居于最高点,是坛城内部的第一层;近似正方形的城墙将内城包裹在内,将军衙署、五部衙门、奉天府、承德县衙和众多的王府构成了第二圈层;再外面就是近似圆形的外城城墙和大量民居,相当于坛城的外院,连通内外城的八条道路构成了一个巨大的“井”字形;外廓之外则是四座塔和四座喇嘛寺,北塔法轮寺是其中规模最大的一座。 当年皇太极修建四塔四寺,是希望用宗教的力量强化满清的“天命所归”,为自己延年增寿。结果还没盖完,他便一命呜呼。 选择法轮寺是赵新有意为之。他要通过这个举动告诉手下人和盛京的老百姓,一个王朝的兴衰,从来都和宗教没关系。在血肉和钢铁的较量中,就算满天神佛围绕,该守不住还是守不住。 司令部设在了天王殿所在的前院,东西各有三间房,全部被征用,院子里还搭了两座帐篷。天王殿的前后门都落了锁,只留了个通往二进院的侧门还开着。喇嘛们都呆在后院的寮房,该做功课做功课,要出去可以走后门。如今城内的战事刚平息,老百姓都闭门不出,也没人来上香拜佛。 两天后,随着部队用大喇叭反复播放《入城守则》,城内的秩序逐渐平定。街上虽然行人稀少,可老百姓毕竟得买粮买菜,各家店铺也陆续开门营业。 警卫连的人从城内请了一位精通装裱的书画店老板,此人战战兢兢的忙活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将屏风上的地图揭了下来,而那些用作衬底的明代公文也得以重现世间。 邓飞趴在桌案上,对着刚刚装裱好的戚继光手迹仔细端详。这是一张长77厘米、宽62厘米的公文纸,右侧为蝇头小楷写的申文,左侧为戚继光的批语,一共六十二个字。在批语的上方,还盖有“备倭都指挥戚批”的黑色大印。 之前邓飞曾问过赵新,嘉靖时代的公文,怎么跑到辽东来了? 对此赵新的解释是,当年孔有德唯恐投降后金的筹码不够,于是除了那些经西班牙人训练的炮兵,还从登州裹挟走了大量的公文档案。他以为这些都是好东西,谁知后金方面对这些陈年公文毫无兴趣,反倒是因为缺纸,竟拿去当了屏风的底衬。更多的公文则是用剪子裁了,用作信牌袋布层之间的垫纸;就是之前赵新让柴如桂一起带走的,大量类似烟荷包的东西。 邓飞欣赏了半晌,又查看了其他的公文,最后才小心翼翼的将裱好的真迹卷起,放进了一个牛皮文件筒里。他决定等回去就给它镶个玻璃框,就挂自己书房。 赵新已经答应把戚继光的真迹送给他了。这玩意带不回去,另一时空也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跟博物馆里放着呢。 要是个瓷器玉器,赵新卖的时候还能忽悠人家说原本是一对儿。可名人手迹这种东西从来都是独一份,一旦出现两张一模一样的,更大的麻烦就会随之而来。比如三希堂的那本《伯远帖》,总不能说王珣当年怀的同样的心情,写了两份一模一样的信,甚至董其昌和乾隆还在两份真迹上都盖了一模一样的章?这尼玛太扯了! 邓飞心满意足的回到了作战室,一进门就看见赵新坐在桌边,拿着两张电报翻看。他这会心情不错,笑呵呵随口的问道:“谁来的电报?” “何喜文。” “他那边进展怎么样?” 赵新将电报递了过去,说道:“刚拿下玉林,等打下北流还要造船。广西的陆路交通真是让人头疼,几千里的水路,中间一个点不稳,补给线就会断。太麻烦了!” 广西境内多山,道路狭窄,崎岖难行。明清朝廷在广西的驿站体系连马都没有,有了也没用,全靠人的双脚来传递公文,俗称“千里马”。所以何喜文他们想通过驿道进军南宁根本没戏,只能绕远走水路。 在他上报给北海军参谋部的作战计划里,部队登陆后先走廉江和流江,然后从梧州府的藤县进浔江,再从浔州府的桂平转郁江,直达南宁府。数千里的水道虽然有点绕,那也比钻十万大山要强多了。 “听你这口气,又要去当后勤队长?” “等打下兴京我再走,就这几天的事。”赵新让参谋取来一张放大的两广地图,用红铅笔在几个位置画上圈,解释道:“要想保证补给线,北流、容县、藤县、桂平、贵县、横州、永淳,这七个点必须牢牢控制住。何喜文那里才六千兵,撒下去就成了胡椒面。虽说罗芳柏和和顺那边也出了人,可这些人对付婆罗洲的土着还行,遇上清军怕是不灵。” 邓飞对着地图看了半晌,沉声道:“打广西还是太仓促了,无论是交通还是民情都不熟。这是锅夹生饭啊!” 赵新耸耸肩道:“谁让和珅搞了那一出。咱们可不是老美,做事得讲信用。五千万啊,能解决多少事!否则我连水库都不敢修。” 邓飞闻言一笑,道:“对了,和中堂还在安平港猫着呢?” “没。”赵新点上根烟,悠哉悠哉的抽了两口,说道:“他不是派了马八十三去通知和琳了么。如今满清将云贵通往外面的驿道水道都控制了,就算有消息一时半会也出不来。所以他头些天去找了徐大用,非要去广西,我就让雷神号带上他南下了。算日子,再有两天也就到廉州了。” “不会出什么篓子?” “放心,有徐大用盯着他呢。” 1794年9月7日,蓝白两色的雷神号划破重重海浪,抵达了廉州府城南部的白龙港。雷神号这一次是来送军需补给的,虽然何喜文所部在几场战斗中都是势如破竹,可炮弹的库存却是哗哗的往下掉。 没辙,北海军的75毫米炮射速太快,几秒就是一发。之前在打廉州的登陆战中,郑文显的舰队动用上百门舰炮,对清军设在大观港、冠头岭和八字山的炮台进行了饱和式炮击,将三座炮台全部夷为平地。当时的炮击场面声势之大,如毁天灭地一般,直接摧毁了廉州城的抵抗之心。 徐大用从自己的客舱出来,来到和珅所在的那间客舱门口,敲了敲门。片刻之后,门开了,露出来的是刘全那张老脸。“徐先生来了?我家主子正等着您呢。” 因为读书少的缘故,徐大用很喜欢刘全称呼自己为“先生”,这比什么“局长”听上去可顺耳多了。 走进屋内,穿着一身月白布袍的和珅正坐在桌边泡茶。茶是上好的武夷岩茶,茶具则是一把看上去古朴质拙的紫砂壶。和珅笑着招呼他坐下,又让刘全给他倒了一杯。等徐大用将散发着幽幽香气的茶水一口喝下,赞了声好,他这才问道:“徐老弟,咱们什么时候下船?” “再有半个时辰。” “既是如此,那就再喝杯茶。”和珅虽然面带微笑,看上去也是满面春风,可脸颊明显比过往消瘦了不少,原本乌黑油亮的辫子上也多出了不少白发。 8月初的时候,正在吃饭的和珅一家从午间广播中得知了乾隆的死讯以及嘉庆继位的消息。且不说丰绅殷德的老婆和孝当场就晕死过去,和珅也是嚎啕大哭,如丧考妣,连着几天都是茶饭不思。虽说他是导致乾隆死亡的直接凶手,可两人近二十年的君臣之谊却不止是简单的利用和被利用。 作为一个庞大国家的统治者,政治上乾隆在继刘统勋和傅恒之后需要一个得力的帮手,精神世界也需要有一个能与自己唱和的知音。 而对和珅来说,没有乾隆的赏识和提拔,他无法达到天子之下第一人的位置。乾隆对他的宠信古今少有,他也曾希望鞠躬尽瘁,像刘统勋那样做个名臣。问题是大清的官场太烂了,清官不是那么好当的,和珅在欲望的深渊中越滑越深,从简单的为了让家人吃点好的穿点好的,到最后欲壑难填。 悲伤之余,和珅在住处设下香案叩拜,又亲自写了一片祭文,将其焚烧。或许只有如此,才能弥补他心中对乾隆的那份愧疚。人啊,就是这么矫情! 自那天之后,乾隆的女儿和孝公主除了每天早上的例行请安,就再没和公公说过一句话。和珅自知对不住这个儿媳,所以也由她去了。 由于北海军设在白龙港的临时码头无法停靠雷神号这样的大船,和珅跟着徐大用便只能乘坐运货的摆渡船上岸。当登岸后的和珅和几个手下看到几近废墟的白龙城寨,心中暗自震惊北海军当时的炮火之猛烈。 之后一行人又换成运货的小船,沿着海岸从廉江入海口进入内河。等抵达西门江码头已经是黄昏时分。船还没靠岸,和珅看到江岸上人流如织的喧嚣场面,不禁讶然如此繁华。 他不知道的是,满清虽然实行一口通商的海禁,可因为廉州和钦州离安南太近了,民间的交往互市很难禁绝,私贩交易一直都在官府的眼皮子底下进行。海贸的发展,也带动了本地的商贸,那些来自安南的商品也顺着南流江进入到两广内陆。 廉州府地处沿海,对北海镇的各种消息早有耳闻。北海军当年收拾莫观扶和陈天保,又打了西山朝,早就随着商人之口传的沸沸扬扬。在经历了最初几天的萧瑟后,随着各处安民告示一出,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繁荣。 何喜文派来迎接的人已经提前雇了几乘丝竹小轿,随后便把和珅和他的手下带去了城东的寅宾馆安顿,而徐大用则孤身一人来到了城西的总兵官署。跟赵新他们那些穿越众不愿意住在城内不同,何喜文在拿下廉州后,将自己的指挥部设在了府衙南面的总兵府。 “徐老弟,久仰大名!” “何司令,兄弟我在北海镇就时常听闻你的大名,实在仰慕的紧,想不到今日才有幸得见!” 徐大用那个情报局的身份即便在北海镇也是秘密,除了29人委员会,知道的人并不多。他这些年的公开身份一直是贸易部的副主管,受沈敬丹直接领导。这次陪和珅南下,主要任务是等着接收东川的铜矿,并对广西的物产进行考察。 “来,我先给徐老弟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参谋长黄忠仝,这位是管着仆从军梁文英,这位是会安营的团长魏超” 话说所谓的“会安营”只是早期的编制,如今已经发展成了一个团,只不过大家叫习惯了没改过来。这个团有近四成的兵员都来自会安的明香人群体,另外六成来自巴城的保安队。团长魏超今年才还不到三十岁,小时候读过几年书,之后又习武,参加北海军后训练很刻苦,历次作战也很勇敢,很快就在一众明香人中脱颖而出。在巴城参加了几次由赵新主持的军官培训班后,被提拔成了团长。 如今的北海军分成了南北两个派系,目前北方派势力最大。赵新他们倒不是不想调北方军官去南方任职,实在是大部分北方人很难适应南方的气候和水土。别看疟疾已经不是问题,可饮食上的天差地别就让不少北方人退避三舍。 唯一例外的就是特战营那些人,他们被王远方这个后世的东北人带着做了大量的针对性训练,而且饮食也是单独开伙。 一番客套寒暄后,徐大用便跟着何喜文来到后院,那里已经摆下了一桌丰盛的酒席,要给他接风洗尘。何喜文之所以要亲自出面招待,是因为他知道贸易部的负责人沈敬丹是赵王的老丈人。徐大用能当未来“国丈”的副手,肯定很能干,在北海镇前途无量,一定要搞好关系。 五个人叙了年岁,按座次入席饮酒。大家谈谈笑笑,几轮酒喝过,气氛很是融洽。何喜文看到火候差不多了,便给黄忠仝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趁谈话空档突然拍了两下巴掌。 此时就听隔壁屋内似是有人敲了一下檀板,而后清幽的古筝声缓缓响起。徐大用正不明所以,就听一个清亮婉转的女声开始吟唱起来:“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睡里消魂无说处,觉来惆怅消魂误。欲尽此情书尺素。浮雁沉鱼,终了无凭据。却倚缓弦歌别绪。断肠移破秦筝柱。” 一曲唱罢,余音绕梁不绝,黄忠仝这时笑着道:“屏儿姑娘,出来给徐先生敬酒。” 话音刚落,从隔壁屋便走出一个人来,让众人眼前蓦地一亮。但见她描着两条细长的柳眉,白嫩如玉的脸颊上轻施粉黛;头上插着一支碧玉簪子,戴着两颗绿豆大的珍珠耳环;身着大红绣花缎面紧身袄,下配葱绿撒花绉裙,光彩照人。 被称作“屏儿”的女子袅袅婷婷的走过来,先是行了个福礼,起身后斟满一杯酒,用一双玉手端到徐大用面前,对着他嫣然一笑,也不说话,只是拿两只眼睛水波粼粼地望着他,似乎含着千种柔情、万般蜜意。 饶是徐大用这些年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一时间竟也有些发痴。他跟老婆分别日久,一直在安平港看着和珅,虽然偶尔也会去风月场所,可济州岛上的李朝官妓如何能跟眼前的南方佳丽相比? 灯光下,屏儿看到徐大用接过酒也不喝,而是直愣愣的盯着自己,一抹红晕浮上了脸颊,微微侧头,露出了几分羞涩。徐大用见状,更觉这女子如一朵娇滴滴的盛开芍药,骨头都酥了。 (本章完)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七百四十三章 三五团圆假隐真 看到徐大用的样子,何喜文和其他三人都以为这步棋走对了。只要跟此人拉近关系,从贸易部搞一批紧俏货的想法就有希望,甚至建立长期的合作关系也不是不可能。当然,指望这一顿酒肯定不现实,不过总得有个好开始不是? 如今北海镇出产的各种轻工业产品风靡整个东亚,比如香烟、火柴、蜡烛、皮货、清凉油等等。这其中最为老百姓喜闻乐道的就是清凉油,因为比有钱人喜欢的风油精耐用,导致在南方蚊虫滋生的地区供不应求,市场零售价格已经翻了几番。如果能通过徐大用从贸易部拿到一批货,转手至少是一两倍的利润。 其实清凉油的配方并不神秘,有经验的药工和医生闻一闻甚至尝一尝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但想要批量仿制并且和北海镇打价格战却很难。仟仟尛哾 不要小看一盒在后世平平无奇的清凉油,它从里到外无不体现出碾压这个时代的工业实力。首先是各种油性药物的大规模萃取,相比十八世纪的添柴烧水的蒸馏工艺,北海镇设在巴城的那间工厂每两小时便可萃取300升油性物质;其次便是石油工业的副产品凡士林,量大管饱,比蜂蜡可便宜的太多了;再有就是用镀锡薄钢带制作,喷涂红色漆底和黄色虎头的小圆盒。 镀锡钢板这东西在十八世纪的欧洲并不是什么稀罕物,波西米亚地区在十四世纪时就有了,主要用于制作餐具和炊具,澳门就有卖的,所以才叫“马口铁”。但能像北海镇一样将其压的这么薄,做的这么小,并大批量制造,即便工业化程度最高的英国也是力有不逮。 历史上法国人在十九世纪初才发明了马口铁罐头的制作手册,由此英国人才开始大规模生产镀锡冷轧钢带并制作军用罐头。但在本时空嘛,嘿嘿,北海镇的那条三片罐生产线要是开足马力,年产量高达十万吨;换算成500克一罐的话,那就是两亿罐。 “唉!”就在何喜文自忖之时,只听徐大用突然叹了口气,之前那色眯眯的表情也消失不见,他起身从屏儿手中接过酒杯,浅尝即止,脸上带着一丝微笑道:“多谢姑娘的好意和琴曲,只是徐某有酒了,抱歉。” 嗯?!此举别说让何喜文他们惊讶,连屏儿姑娘也是面色一变,心说这位难道是在戏耍我?刚才还跟个色胚似的,转眼就变正人君子了? 梁文英道:“徐大人,你这是” 徐大用坐下后解释道:“诸位勿怪。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徐某也不例外。只不过徐某去年成婚时曾和妻子发过誓,这个,这个,不提也罢。” 何喜文等人听了,全都面面相觑,心说这位莫不是家中有个母老虎?问题是北海镇离廉州这么远,母老虎再厉害还能管到这里?看你徐大用也是个七尺高的汉子,竟然怕老婆怕成这样? 一旁侍立的屏儿原本假意含泪,听到这话却是眼前一亮。心道看不出此人居然还是个正人君子,伉俪情深。要是自己能跟了这样的人,这辈子也算有个好归宿。 在座众人各有猜测,各有算计,可他们不知道的是,眼前的这位除了是在满清朝廷挂了号的北海军谍报头子,而且还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个秘密说穿了其实挺好笑的,徐大用也是洞房的当晚才知道,他老婆茶妹不光是贵州的苗人,而且还是会下蛊的那种。 当初徐大用被派去苏北的时候,为了掩饰身份,随行的女报务员就装成了家眷。几个月后,两人生米煮成熟饭,成了真夫妻。没承想才过了一年多,那女人得了场急病人没了。之后他在重庆遇到了茶妹,相处了几个月不知怎么就看对了眼。不过因为茶妹当时还不到十八,再加上徐大用经常到处跑,所以直到去年两人才拜堂成亲。 就在两人洞房之时,身着大红嫁衣、姿容俏丽的茶妹让徐大用发誓这辈子不会负她,并端上一杯早有准备的加料黄酒。徐大用当时精虫上脑,哪还管其他,不管不顾的就喝了。等事后进入贤者时间,茶妹才羞涩的告诉他,那酒里放了“情蛊”,并讲了其中的禁忌。 茶妹这些年孤苦伶仃,在江北蛮营的青楼里见多了虚情假意,内心变得极度敏感。她跟着徐大用来到关外,举目无亲,虽然接受了对方,可是又担心以后,于是便想到了跟母亲学的下蛊之法。 “蛊”是不是真是存在不好说,反正古人对此深信不疑。很多地区的苗人都会,一代传一代,比如云南、贵州、广西、湖南,但是其原理就连下蛊的人也说不清。别看茶妹十岁便被人贩子拐卖,由于这年月女孩子十二三岁嫁人都很正常,所以打小就学过。 这东西必须要在端午那天,趁着中午阳气最盛的时候制作;材料无外乎是蜈蚣、毒蛇、蚯蚓、蚂蚁、泥鳅再混合中草药。 具体到“情蛊”,一般是当苗女要以身相许才会给男方种下,在湘西地区也被称为“粘粘药”。一旦男方再与第二个女人有房事,就会爆毙而死。“情蛊”只有下蛊的女方可解,但解了之后,女方也不能再有第二个男人了,否则同样会暴毙而亡。 这一“特大喜讯”当即就把徐大用吓萎了,梅开二度那是甭想了,第二天一早便如同死了老娘般找赵新求救。 赵新听了差点笑破肚皮,心中暗暗叫绝,假装沉思半晌,这才一本正经的说咱们不是提倡一夫一妻么,你正好带头做个表率。只要伱不亏欠茶妹,那蛊也不会发作。等过几年两口子生一堆娃,没准哪天她一高兴就给你解了呢。 徐大用欲哭无泪,说万一茶妹生不出儿子,我徐家岂不是要绝后?赵新怕他想不开做傻事,便耐心解释了一番“xy”的道理。又说你虽然三十多了,可茶妹还很年轻,况且咱北海镇的医术发达,就算生七八个都不是难事,何愁没有儿子? 徐大用是亲眼见过赵新凭空消失的,也见过赵新一挥手就冒出一屋子的粮食,所以对这位“真龙天子”的话深信不疑。自此之后,他就算在外面喝花酒也就过过眼瘾,嘴上花花一下,一旦要动真格的就不敢了。 捎带说一句,之前他南下安平港的时候,茶妹已经怀上了。另外徐大用家跟王长生家挨着,有什么事王长生的老婆会帮着照应。 看到徐大用连到嘴的肉都不吃,一副惧内的样子,何喜文他们几个也都没了兴致,清凉油的事也不好再提,只能找机会再说了。之后酒宴草草结束,徐大用回了寅宾馆。临走的时候,那位屏儿姑娘还含情脉脉的看了他一眼,目光中透着几分哀怨。 生意没谈成,何喜文并不是很在意,以后总有机会,目前他的主要任务是要在规定时间内打到南宁府。 次日一早,正在吃早饭的他突然接到了北海军参谋部发来的电报:据广州方面得到的消息,清廷两广总督长麟和广州将军福昌率五千兵马已抵达肇庆,计划中秋节后赶往梧州。另外广西提督彭承尧率领提标兵马已到浔州府,柳州府、桂林府和平乐府的清军正在奉调南下,分别驰援梧州和浔州。 何喜文看完电报便去了设在总兵府签押房内的作战室,一进门看到黄忠仝等人都在,便立刻开会商讨作战方案。 目前何喜文所部最大的问题就是船。南流江和北流江并不相通,从廉州出发的部队坐船抵达郁林城北部后,还得走四十多里陆路到北流,从沙街码头上船。然而之前部队在攻打郁林时,近在咫尺的北流县令闻讯后狗急跳墙,竟派兵将望夫山、头塘、沙街等各处码头上没来得及走的船只全部收缴,泼洒桐油付之一炬。等会安营的人打到北流时,江面上到处可见被烧毁的船只残骸。 之后部队虽然也四处搜集船只,可能找到的都是仅容四五人的小渔船,上百料的货船一条都没有。这要是小股部队近距离渗透还行,大规模长距离运兵根本没戏,从北流到藤县可是有五百多里水路呢!何喜文无奈之下,只得让会安营的人在当地征集工匠,全力打造竹筏,船的问题等拿下藤县再说。 如今二十多天过去了,近百条大型竹筏已经准备完毕。何喜文唯一顾忌的,就是大军出动后,梧州和藤县方面的清军会不会在河道狭窄处设伏拦截。竹筏这玩意没遮没拦,一旦清军藏在岸上的隐蔽处施放火箭,绝对够士兵们喝一壶的。 当何喜文听完黄忠仝等人的汇报,心中已经有了决断,原本紧皱的眉头渐渐放开。 “我决定中秋节当晚出动。还是老规矩,魏超带着会安营的人马先走,沿途的清军如果不阻拦就不用理会,留给后面的梁文英去解决,首要目标就是拿下藤县。” 黄忠仝点头道:“拿下藤县,控制住浔江水道,梧州方面的清军就不敢轻举妄动,咱们也免得受两头夹击。” 此时一名年轻的参谋语带担忧的道:“大军出动,光是物资上船动静就不小。这些天咱们在北流大张旗鼓的造竹筏,清军的探子肯定看到了。容县的守军倒是不足为虑,可梧州那里要是知道了,会不会增援藤县?” 黄忠仝无所谓的道:“既是如此,那咱们就给他们唱出大戏。” 何喜文知道黄忠仝鬼主意最多,于是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咱们不如这样” 随着黄忠仝将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一场紧锣密鼓的大戏便开始在北流县城上演。 首先是农历八月十日这天早上,北流县城的各家点心铺刚一开门便接到了北海军的大额月饼订单,总数竟然高达上万,而且来订货的北海军来人还提前付了五成的定金,令各家点心铺又喜又忧;喜的是干了这些年还是头一次接到这么大的单子,忧的是要是不能按时交货可怎么办? 到了上午,整个北流县的粮店、干果店、肉铺内外人流涌动,车水马龙。来采购的都是各家点心铺子的老板和伙计,他们将面粉、果仁、猪肉、白糖等物一扫而空,有些来晚了的情急之下直奔郁林城进行大采购。 此外各家点心铺都谢绝了私人订购月饼,他们陪着笑脸向客人解释,不是咱不想卖,实在是官面上来了命令,对不住了! 中午时分,数十名绿营俘虏在几名北海军士兵的带领下,赶着几辆装满木料的牛车,穿街过巷的来到了城内东北角城隍庙东侧的一处空场。等卸完木料并选定了一块还算平整的地面后,俘虏们便拿着车上的工具忙活了起来。一个多时辰后,一个硕大的木台框架便初具成型。 “敢问军爷一句,这是要做什么?” 因为这些日子北海军既不扰民,也从无强买勒索之事,城内外的老百姓也放下了悬着的心,对北海军也不再害怕,于是便有路过者好奇的上前询问。 “这个啊?这是戏台。”回答他们的北海军士兵笑呵呵的解释着。“满清的陪都盛京被打下来了,我们长官说这个中秋节要军民同乐。从八月十四到中秋要连唱两天大戏。另外凡是来听戏的本县百姓,每人发一块月饼,十个钱。” “啊!白听戏还给钱给月饼?” “敢问军爷,要演什么戏?” “南戏。从廉州请来的班子。”这年月的广西还没有诞生桂剧,流行于民间的主要是“南戏”,源自昆曲,戏班中人也被称为“红船子弟”。 得知这一消息的老百姓无不傻眼,随后便是喜大普奔,等到了当天晚上,整个县城的人都知道了,各阶层人士无不议论纷纷。 “难怪今天黄记忙成那个样子,敢情是北海兵要买月饼。” “你说这北海兵是不是钱多烧的?会不会有诈?看戏的都发月饼,那得发多少啊!” “骗你有什么好处?白吃月饼有钱拿你还不乐意?” “别说黄记了,张记、李记都接了北海兵的订单。我家隔壁的干果铺什么都卖光了,空的能跑老鼠!老子想买二两橄榄仁都说没有!” “哼!邀买人心,劳民伤财!某看这北海镇也不过如此。” “老兄慎言!如今朝廷连祖宗之地盛京都丢了,这天指定要变了!我等读书人还须早做打算。” “就是不知这新朝何时开科取士” “原想着新皇登基,明年必定要开恩科,没承想北海镇居然打到我广西来了。可怜某十年寒窗苦读某叼里个扑街!有钱不拿大西瓜,老子不仅要去,还要带着父母和老婆孩子一起去!倒要看看他北海镇说话算不算数。” “同去同去!” 高大的戏台仅用了一天时间就搭好了,等到了八月十二,从廉州府来的戏班也到了。因为北海军给了三倍的酬劳,还管吃管住,戏班上下几十号人如同打了鸡血一般,赶了两百多里水路、几十里山路都不觉得累。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八月十四的早上,这一天北流县城内外人山人海,十里八乡村寨的人全都闻讯而至,甚至还有不少从郁林城来看热闹的。得亏北海军在城门各处都设了点,每一名排队进城的百姓都能领到一张带有北海军五星标记的月饼卡,否则这么多人乱起来,有多少月饼和钱也不够给的。 进城后的人流顺着城内西、南两条大街向城隍庙的方向滚滚而去,沿途各家商铺这下可算捞着了,进来购物的人是摩肩擦踵;伙计们忙的满头大汗,掌柜的数钱数到手抽筋,笑的跟神经病似的。 领月饼和领钱的地方位于城隍庙西侧的太平社门口,北海军提前用绳子和木桩围出了曲曲弯弯的甬道。负责维持秩序的都是县衙的差役,手里拿着棍棒,口中还不断吆喝着不排队的不给钱和月饼。老百姓听了都不敢乱挤,只能老老实实排着。好在戏台离的不远,排队的人虽然看不到却能听到,倒也怡然自得。 发生在北流县城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容县,这让原本紧张的容县军民顿时放松了下来。自从北海军打下郁林,容县县令便召集民壮守城,随时提放北海军进犯。问题是日子过了这么久也没动静,再紧绷的弦也受不了。 得,既然北海贼要搞军民同乐,看来这个中秋也能安生两天了,咱就歇歇喘口气。容县县令随即手书一封军情急报,派人赶紧送往藤县。 清代中期的粤剧其实还是昆曲,传入高、雷、廉、琼等四府后,又称“下四府”戏。一直到了清末民初的时候,粤剧才基本上改用广州方言。 (本章完) 第七百四十四章 朱石君兵出梧州 正当郁林城内的大戏开锣,白拿的月饼和赏钱令四县百姓趋之若鹜,而何喜文所部也在暗中摩拳擦掌,准备于八月十四日夜出动,对藤县来个出其不意时,两广总督朱珪突然亲率五千大军抵达了梧州城。 八月十四上午辰时刚过,梧州知府胡有仁率麾下同知、通判、学正并苍梧县县令等官弁,带着全套仪仗卤簿来到了南熏门外的码头上。与其一同前来的,还有梧州协副将徐国才。 “禀大人!制台大人的官船已经过了龙州塘,再有两炷香便到。” 听到禀报,胡有仁带着一众官僚起身出了接官厅,来到岸边等待。八月的广西气候炎热,火辣辣的天气似乎能把人烤化。虽说有身份的官员都有小厮不停的打着扇子,头顶还打着遮阳伞,可豆大的汗珠还是顺着他们的脸颊往下淌。 就当众人汗湿透背时,只见一艘华丽的黑楼大船自东面缓缓而来,在这条船的两侧和后面,是如同长蛇一般望不到头的运兵船,其中就包括了米艇、浆艇、快马、快蟹艇、捞缯艇等等,各船的甲板上插满了各色旗帜,声势惊人。如此场面令浔江两岸站满了围观的老百姓。 虽然梧州方面早就接到了滚单,但眼前的场面还是令包括胡有仁在内的一众官员激动万分,这也太给力了! “府尊,制台大人领大军前来,我梧州府上下定能安然无虞。” “我梧州有了此等大军,任凭赵逆再凶横,定叫他铩羽而归!” 听到身后众人兴高采烈的议论,胡有仁心里不由长吁一口气,心道有了这支大军,最起码梧州城应该是安了,但愿何喜文的人马会知难而退。 自从北海军占了博白,迅速拿下郁林府,梧州知府胡有仁就再没睡过一天好觉。虽然他从未直面过北海军,可普天下的满清官员谁不怕啊? 梧州虽然地处广西偏远,可由于坐落在浔江和桂江水系的交汇点,航运发达,四方商旅辐辏,消息灵通的很,广州那边的消息这边一月内就能知道。 说起清代梧州商业之繁华,仅用一个例子就能说明。 清廷对天下州府的等级是以“缺”来划分的。也就是在“冲、繁、疲、难”的基础上,衍生出了最要缺、要缺、中缺、简缺四级。而在如今关内的一百八十三个州府里,有五大最要缺——超级肥缺,令无数的四品官心向往之。要是能为官一任,基本上以前当官落下的亏空就能填平,而且自己的小日子也能富裕起来,让家人再不用为银子而发愁。 这五大最要缺分别是四川夔州、广东的广州和潮州、以及广西的浔州和梧州。其中四川夔州知府每年俸禄之外的收入高达二十万两白银,广、潮,浔、梧四府则是每年十万两以上。 是的,你没看错,号称膏腴之地的江南一个都没有。造成这一状况的原因就是上述五府全都扼守水路咽喉,而且不管是川东还是两广,陆路交通太差,商旅只能走水路。江南就不行了,河道纵横如网,哪个府也无法控制所有水系。 因为有着其他州县难以企及的高额收益,所以这五大肥缺的知府历来都是两年一任,到点儿立码滚蛋换人,绝不给连任机会。谁要敢坏规矩谋求连任,所有四品官共诛之。 胡有仁窝心啊,他前年为了得到这个位置,光是给和珅就送了十万两。这其中几乎有一半都是他从放京贷的人那里借的。常言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他在梧州呆一年就能赚到这个数。 为了在任上捞足银子,牢牢把控税关,他上任的时候光是家奴就带了两百多人,每天人吃马嚼又是好大一笔钱。忙碌了一年,好不容易把之前的借款还上了,眼看着后面的银子都将是自己的了,北海军来了。 虽说这些年北海军跟满清的主战场一直都在关外,可别忘了胶东还有一旮瘩呢。于是乎,北海镇的一些治理手段和政策也逐渐为满清各地官员所知。 像什么废除奴婢、降低商税、州县官除正项俸禄外再无其他收入、各乡组织农会、土改等等,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样都令满清的官僚集团无法接受。所谓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胡有仁为了银子,决心死守梧州。 嗯打不过再说打不过的。 当黑楼大船越来越近,船上插着的一杆明黄色大旗也愈发显眼,在艳阳丽日下,上面的字看得清清楚楚:钦命内阁学士、太子太保、兵部尚书、两广总督、广东巡抚朱。 胡有仁急忙下令放炮奏乐,顷刻间,“嗵嗵嗵”接连三声信炮炸响,白烟袅袅,紧跟着就是鼓乐大作。 等官船靠近时,甲板上早有一名武将挑起门帘,只见一名须发花白的官员缓步从舱内走出。此人身材不高,长着一张很有福相的大圆脸,颌下留着一尺长髯,身穿仙鹤补子的石青色官服,外罩黄马褂,红宝石的顶子下拖着一根双眼孔雀花翎。 他,就是有着“帝师”之称,目前出任两广总督的朱珪朱石君。 好,让我们欢迎带清以来中进士最年轻的超级学霸出场,呱唧呱唧! 说朱珪是超级学霸,是因为此人少年便考取秀才,17岁中举,18岁中进士,令天下士林为之瞩目。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要不是道光朝出了一位更牛掰的林姓学霸,9岁考取秀才,1岁中进士,朱珪肯定稳坐头把交椅。 想什么呢!不是林则徐。那人叫林廷禧,跟林则徐是同乡。 乾隆四十五年,49岁的朱珪离京出任福建学政,一直在南方兜兜转转。在之后的十几年时间里,他和永琰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二人虽然相隔千里,情谊却丝毫不减。在谢墉、奉宽、朱珪、王杰、刘墉等一众上书房师傅里,永琰和朱珪的关系最好。 历史上的和珅为什么在嘉庆继位后阻止朱珪进京?他不怕王杰,不怕董诰,最担心的就是朱珪回京。后者从中枢到地方,从学政、按察使、布政使、巡抚乃至总督,政治斗争经验太丰富了!到时候跟嘉庆来个师徒里外联手,他再想做“二皇帝”怕是没戏了。 至于被很多人熟知的王尔烈嘛,关系一般般了,根本没有“木鱼石传说”里讲的那么好,否则王尔烈告老时嘉庆不可能去查他的行李。 要知道天下总督里的第二肥缺就是两广,每年到手的银子可是三十万两,而朱珪恰恰当过两广总督。拿这种钱跟清廉与否毫无关系,坐这个位置,就有这么多进项,谁敢不要就是坏了规矩。 按说身为嘉庆最看重的帝师,朱珪这会本应去了京城,升任大学士,入军机处。嘉庆那边刚出了丧期,就下旨召朱珪进京。然而好巧不巧,圣旨还没到广州,何喜文就带着部队从廉州登陆了。 这些年两广总督的位置自李世杰死后一直就没有很好的人选,之前好几年都是广东巡抚郭世勋兼任。去年郭世勋病入膏肓,眼瞅着不行了,乾隆接到奏折后左思右想,便让担任安徽巡抚的朱珪去了广东,出任巡抚,兼任两广总督。 别看朱珪没带兵打过仗,乾隆要的就是他持躬正直和廉洁为民的名声,通过团练来稳定两广局势。这些年清廷在北方连连失利,那些蛰伏于民间的天地会分子和白莲教徒也在蠢蠢欲动。 朱珪深知,若是自己不管不顾的进京,各地团练兵群龙无首,两广势必乱成一锅粥,粤海关这个皇帝的钱袋子恐怕难保。广州将军福昌就是个窝囊废,八旗兵和绿营更是没戏,要想抵挡北海军的攻势,除了督标和提标,只能靠团练。 于是他当即给嘉庆上了六百里加急的奏折,言明两广的紧急情况,请求暂时留任。他之前在肇庆等了那些天,就是在等待粤东的团练大军会合。 话说自从赵新和刘胜开着雷神号击退清军的进攻,并炮击香山协后,时任两广总督孙士毅便给乾隆上奏,请求在珠三角各县绅民中招募青壮,组建乡勇,以抵御北海镇从海上的进攻。一开始乾隆还不同意,怕口子一开就再难管住,可等到赵新带着十几个人把半个广州城搅的天翻地覆后,大规模组建团练就成了箭在弦上。 没辙,广州的八旗和绿营真靠不住,而广东的团练其实早有基础,操作起来比其他地区相对容易。 自雍正初年以来,珠三角各县随着经济发展,土地不足的问题日益严重,当地绅民无奈之下,只能与水争地,围沙造田,使得沙田面积急剧增加。在对沙田进行开垦的过程中,政治、经济、武力三者缺一不可,否则分分钟被人抢占;而当沙田开垦完后,自卫的武力还得保留,要不然收成也保不住。 虽说北海军看不上这些沙田和收成,也压根不会抢,可老百姓不知道啊。在满清官府的大力宣传下,北海贼比海盗还凶恶,赵新的名字甚至能令小儿止啼。 李世杰到任后,拼着老命完成了一件最重要的事,在香山、顺德、新会、东莞、番禺和南海建立了《团练公约》。郭世勋在任期间,又将其扩大到了肇庆府、惠州府和潮州府。 《团练公约》的内容简单来说,就是各乡按田抽取经费,每亩地每年八十文,主佃各出一半,每年分两次交收,用于招募训练壮勇;在所属的水陆隘口设立水栅、炮墩和碉堡,打造火枪火炮等器械,雇佣民船;各乡的“约长”由品行端正、众人信服者担任。 各乡团练组建完成后,广东巡抚衙门将派出专人,会同兵备道衙门、各地州县衙门校阅复查,确认合格后会发下“攻匪保良戳记”,准许该团练成立。如北海军大举进犯或是地方有匪情,则谕饬各约长实行坚壁清野,同时集结团练出战。两广总督府和广东巡抚衙门在团练出兵和作战的过程中会下发粮草和奖励,并对有功的乡绅赏给六品职衔。 团练成立后的这几年,北海军虽然没来,可小股的华南海盗入侵内陆还是有的。自从邓飞和王远方率军消灭了莫观扶和陈天保,又占据了会安和柑棂澳,华南海面的小股海盗都吓破了胆,他们就算脑袋被门挤了也不敢招惹。两相一对比,有些人便觉得劫掠沿海船只和村镇更安全。 然而令这群穷疯了的海盗意想不到的是,他们刚一进内陆,各地团练便敲锣敲钟报警,随后各乡团练相互联络,在官府的奖金刺激下奋勇出战,打的海盗们连船都下不去,更别说上岸补给了。几年下来,广东外海和内河的盗匪竟然销声匿迹,彻底肃清。 当朱珪走下跳板,胡有仁马上“啪”地打下马蹄袖,带着在场众人行了下属参见上司的廷参之礼,语气中既带着恭敬,又带着几分激动道:“卑职胡有仁,率梧州文武官员,拜见制台大人!” “胡老兄请起!诸位请起!”朱珪面带微笑,抬手虚扶,随后对着迎接的官员和士绅一抱拳道:“这次随同本官前来的,除了督标所部,还有来自肇庆府和广州府各乡的四千团练。若有叨扰之处,还请诸位看在本官的面子上,不要见怪。” “不敢不敢!制台这话太见外了。” “制台此次亲率大军前来,实在是救我梧州四万黎民于水火,怎能说是叨扰。” “正是,广东广西,气同连枝,都是一家人,正所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石君公盛名远播,今日一睹风采,平生之愿足矣!” 在场的官员和士绅都是久闻朱珪大名,见他言辞恳切,毫无倨傲之色,都是心中佩服。没辙,这位总督的名气太大了,见面矮三分,心理上不自觉就把对方摆在了高位。 朱珪面带微笑,不动声色,随即又将随同自己来梧州的几位文武官员向在场众人做了介绍。其中有主管团练事务的左翼镇总兵官、负责监察和粮饷事务的广肇罗分巡道、督标中营中军副将、肇庆协副将、肇庆水师营参将等。 迎接礼结束后,朱珪谢绝了接官厅的接风酒席,直接坐上八抬大轿来到了梧州府衙。梳洗更衣后,便来到签押房和胡有仁谈话。他上来没有废话,直接询问起了梧州士绅的捐输情况。 如今清廷国库空虚,广东藩库的银子远不够用。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没有银子犒赏,谁会给你卖命? 两广地区并不缺乏粮食,况且秋收刚过,各地仓场的存粮足够支用,但缺银子却让朱珪很是头大。粤海关倒是有银子,十三行和广州城的商人也捐输了几十万两,但那是给广东用的,没道理用在广西。 胡有仁擦着额头的汗,面带惭愧的道:“回禀制台,卑职在五天前向城内的几家大商号和士绅发出了捐饷书,如今共收到三万两” “才三万?”朱珪还不等胡有仁说完,面色一沉,打断道:“差的太远,本制台这次带了五千兵,战船三百,这点银子如何够?我听说梧州首富叫黄根云,人称黄百万,他捐了多少?” “八千两。” “可笑。北海贼若是攻破梧州,他黄百万是要拿着百万家财去孝敬赵逆不成?”朱珪心想必须要拿下黄百万,只要此人带头,十几万两饷银就不难得到。 此等诛心之语一出,胡有仁急忙解释道:“制台,黄根云说让他多捐银可以,但有一点小小的要求,只是卑职实在不敢答应。” “他有什么要求?”朱珪的目光变得越发犀利,令胡有仁如芒刺在背。 “黄根云他,他想请制台给他父亲的乡贤祠写篇祝文。为此他愿捐五万两。” 狡狯!朱珪在心里骂了一句。他对梧州黄家早有耳闻,生意西至南宁,东至广州,家里还开着好几家当铺,至少趁十万,捐五万也太小气了。 胡有仁看出了朱珪的不快,于是道:“黄根云捐五万是少了点,不过只要他带头,其他绅商都会再捐一些,凑起来,应该不会少于十万。只是他们都希望朝廷能给他们以奖恤。” “那是自然。本官事后会向皇上奏明,为他们邀赏。” 朱珪点点头说着。一篇文章能换来十万白银,虽说要担些风险,可眼下也没别的办法了。之后他便向胡有仁询问起了黄家乡贤祠的情况。 这位两广总督来梧州干嘛来了?巧了,他跟何喜文想的一样,也打算玩把阴的。只不过何喜文玩的是虚张声势,趁着中秋来场千里偷袭,而朱珪是另有打算。 事实上,从得知北海军在廉州登陆,随后又打郁林州,朱珪就猜到了何喜文一定不是来打广东的,而是要打南宁。 为什么?因为朱珪对和珅叛逃的内幕一清二楚,嘉庆在召唤他回京的密信里说的明明白白。作为多年的政治对手,朱珪很了解和珅的性格,他知道对方绝不会放弃和琳。如今从北方到南方的陆路和水路上暗探密布,全都在寻找和珅的踪迹,而后者要想去云南跟弟弟会合,最近的通路就是走广西。 所以当北海军从廉州登陆,左边近在咫尺的钦州不打,右边的雷州不打,偏偏直奔郁林州,朱珪立刻就明白了怎么回事,所以他才敢带着督标和粤东的团练兵离开肇庆,准备给何喜文来一下,给四川的福康安争取时间。 不过当面锣对面鼓的和北海军作战,朱珪肯定不敢。他的谋划是利用浔江独特的气候,具体来说就是雾。 话说广西的地形是西部、北部地势高,中部、东部以及南部低,形似一个东南两面皆有缺口的盆地。从南海吹来的冷空气在进入暖湿的桂中盆地后,会迅速凝结成水汽,要么下雨,要么就起大雾。 当然,十八世纪的清朝人肯定不懂这些,不过浔江和珠江上行船的老水手有经验,找人一问就知道。 此外朱珪从肇庆出发的时候,已经派人给坐镇浔州的广西提督彭承尧送去命令,务必要将北海军堵在浔州府。 一、清末时期的欧阳兆熊在其着作《水窗梦呓》中专门提到:“总督以两江为最,一年三十万,次则两广、四川矣。抚则广东、广西皆过十万,浙江不过六万,而四川、陕西、山东、山西平余为最多,地、丁巨也……”二、林廷禧跟林则徐只是同乡,没有亲戚关系。186年(咸丰六年),云南杜文秀造反,率回民攻打大理城,时任迤西道的林廷禧,死于乱军之中,时年39岁。 本章完 第七百四十五章 铁索横江狼兵来 朱珪猜的没错,何喜文的确没有攻取梧州的计划,打下来也没有足够的兵力去守。一个坐拥四万多居民的十八世纪大城市,没一个团的兵力根本控制不住。 六千大军要是光打仗肯定够用了,问题是由于北海军的体制问题,投降的清军俘虏不会立刻转化吸收,所以廉州和郁林州的就得有足够的留守部队。如果让钦州和雷州方面的清军抄了后路,那何喜文可就丢人丢大发了,跟赵新也没法交代。所以这次由奔袭藤县的部队总共才一个团两千多人。 之前梁文英曾提议从投降的清军中招募转化一批,用以弥补地方守备兵力的不足,可等发电报给参谋部后,那边的答复是不同意。 满清的绿营采取的是“世兵制”,即父兄如果当兵了,子弟就在家当余丁,守兵若是出缺,再从余丁中拔补,余丁不足就从民间招募。一入军籍,世代为兵,子孙后代连科举都无法参加,久而久之,很多绿营兵就成了兵油子。 在之前俘虏和投降的绿营汛塘兵里,四五十岁的比比皆是,这种人也就是收收税抓个毛贼还行,转化进作战部队肯定没戏。 目前所有的清军俘虏都被送去了廉州南部的白龙城,清理废墟,扩建码头。等巴城治安警署的人到候,将对他们进行甄别筛选,体能合格和性格老实的将会进行三个月的培训,转为治安警;不合格的就发路费回家种地去,反正北海镇治下也没有军户一说。 八月十五日凌晨子末时分,北流县城外望夫山下的码头灯火通明。 在团长魏超的指挥下,两千名会安营的士兵排好队将竹筏抬进江里--之前已经演练过两次。扎好的竹筏全都码放在岸边用芦席毛竹搭设的大棚中,每条长九米,宽约两米,用1根粗大的毛竹制成,两头高高翘起。 竹筏这种玩意虽然比造船容易,可制作的时候还是有不少讲究。比如毛竹必须选用经过晾晒数月的干毛竹,否则火烤加工时容易变形。南线部队的后勤部门前些日子为了凑齐足够数量的干毛竹,将廉州、郁林州城和北流县城内所有竹木行的存货一扫而空,另外还采购了大量用于捆绑的麻绳和竹钉。 再有就是梢头,梢头的角度要求是0度,因为是毛竹脑头的竹体较薄,烤制的时候火候一旦掌握不好过了头,用铁钳一夹,竹体就会开裂,整根毛竹就废了。 很多事都是这样,长官动动嘴,底下跑断腿。说起来似乎挺容易,实际执行起来细节一大堆。 随着一只只大型竹筏序列下水,士兵们列队登船。等一百多条竹筏全部下水,时间已近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出发!” 当魏超命人晃动火把下达出发的命令,站在船尾的士兵用长长的竹篙推动前行。等进入航道,竹筏上的士兵便取出工兵铲,随着低沉的号子整齐有序的划动。整支船队浩浩荡荡蜿蜿蜒蜒,象一条水蛇,在黑暗中悄没声息向北游去。 从北流到容县的水路是七十多里,一百多条大型竹筏组成的船队要想不被人发现根本不可能,更别说走在船队前方五里,驾驶着冲锋舟的侦察小队了。 当天蒙蒙亮的时候,在距离容县县城二十里的江面上,两名驾着小船正在打渔的父子突然听到南面传来一阵阵轰鸣声,随后便看到有几个黑色的影子正从南面的水道上飞速而来。 “豆,丢物啦?” 听到儿子阿水的询问,渔民周阿大仔细望了望,愕然道:“叼那吗你啦,侬儿还不赶快收网!” 父子俩手忙脚乱的收着网,然而那几条黑色的影子越来越近,再想划船躲避已经来不及。眼看就要拦腰撞上,阿水被吓的叫了起来。此时就见最前方的黑影突然向右一拐,在水道上划出了一个弧形,绕着渔船就过去了。紧接着,后面的两道黑影也采取了同样的动作。 就在周阿大父子目瞪口呆时,最后一道黑影减慢速度靠了过来,这时就听有人操着广东官话道:“乡里,唔在江心打渔,后面还有咁多船。” “”父子二人这才发现,来者是一条船,上面还坐着好几个人。只不过和平常所见的船不同,这条船的船体是黑色的,约莫两丈来长,七八尺宽,船身的材料并不像竹木,看上去圆鼓鼓的,船舷边还挂着红色的绳索。 船怪异,船上的人也怪异。十几个人全都穿着草绿色的对襟褂子,头上戴着个绿色的圆顶帽子,上面还蒙了张网,帽子下的脸都抹的黑一道白一道,让人看不清面目。此外这些人的手里都拿着个扁长形的奇怪物件,冲外的那一端,顶部还有个黑色的圆筒。 妈呀!莫不是水鬼?可谁见过水鬼成群结伙的?一只不够,还来一群!周阿大父子已经吓懵了,手脚酸软的瘫倒在了船舱里。 “乡里?” “”父子二人牙齿颤得咯咯作响,那还能说的出话。 “乡里?” “咯咯咯~~” 问话的班长看到这两人光抖索嘴唇不开口,于是再次提醒了一句:“乡里,唔在这里打渔,一会后面还有咁多船来,去靠岸的地方啦。我们走!” 话音刚落,冲锋舟的马达再次发出轰鸣,随后便劈波斩浪的向北急速而去,直到变成了一个芝麻大的黑点,脸色煞白的周阿大父子这才长出一口气。 “豆,佢是人还是鬼?” “叼你个衰儿!人鬼都分不出。佢是南面北海贼啦!赶紧闪!” 侦察队的这几条冲锋舟出现在北流江上,令沿途的村寨壮勇和把手汛塘的清军无不惊慌失措。关键是这玩意谁都没见过,光是马达轰鸣的声音就跟打雷似的,再加上最高时速60公里的船速,实在骇人听闻。 这几条船到了容县附近的江面后,有两条专门负责拦截北去的船,其他几条就在城外的江面上来回兜圈子,令闻讯来到城墙上的县令摸不着头脑,心说这是在干嘛? “太爷,要不要来一炮?”一名铺兵向县令请求着,脸上充满了不知死活跃跃欲试的神情。 在他身后不远的垛口处,架着一门两尺多长的铁炮,外表锈迹斑斑,炮身上有数道铁箍用以加固。这特么就是一门明代的虎蹲炮,之前一直都当信炮用。这玩意要能打中一里之外的冲锋舟,祖坟冒青烟都不行,得呼呼着大火! “把你手里那玩意放下!捏疯球了哇!”王县令一合手里的扇子,铁青着脸,气的连家乡话都喷出来了。 这位县令名叫王廷举,字献臣,出自山西榆次聂店王家,是有名的大财主。王家在明末清初时以经管土地和高利贷起家,如今开设的当铺遍及江南、关外、河南、山东、直隶等地,超过两百家,资产过千万。 王廷举在家排行老二,念了十几年书,连个秀才也考不上。可这位死活要过一把做官的瘾,于是只能花钱纳捐,最后走了和府管家刘全的门路,花了五万两白银来容县当了县令。 别嫌贵,这可是到任即补的实缺,无数人抢破头。容县别看地方小又穷,县令也是从七品官,问题是正牌子进士分发出去也就这职位,还不一定有实缺。 “都他妈鬼搁倒的玩意儿!不是说普天同庆吃月饼看大戏吗?居然搞这套蒙蔽本县!” 一旁的典史是梧州人,对王县令的山西土话听不大懂,眨巴眨巴眼,问道:“大人,咱们该如何应对?总不能看着北海贼攻城。” “不然,这几条船在江面上光转悠不靠岸,要打早打了。”王廷举打开扇子,用力的给自己扇了几下,叹口气道:“郁林府上千兵马都挡不住,咱容县就这百十号青壮管球用!” “那就这么看着?到时候胡知府会不会怪罪?” “怪罪?胡大人那里能不能熬过这一劫还不知道呢。” 别人不知道北海军的厉害,出身晋商的王廷举可是太清楚了。他此时已经打定主意,北海军只要攻城,立码举白旗投降,分分钟都不带犹豫的。反正这官是花钱捐来的,朝廷于他也没多大恩,他可不想跟北流县那个二愣子进士一般,搞的阖家上吊,何苦来哉。 城墙上的容县百姓不知道的是,正是县太爷的命令把他们救了。半个时辰后,当城墙上的众人看到上百条竹筏组成的船队蜿蜒而来,密密麻麻遮蔽了江面,全吓得脸色煞白,心说好险啊,得亏太爷没让开炮。 在出发前何喜文对魏超说过,容县守军如果不进攻不阻拦,就不用理会,为了一个小县城耽误时间不值得。 容县的军民们就这样趴在城头,有惊无险的看着会安营的船队通过了县城。至于王廷举王县令嘛,当他确信江面上的北海军船队没有攻城的意思,便匆匆回了县衙,叫来从山西家里带来的贴身家仆仔细嘱咐了一番,取出早已写好的降书,让对方夜里从南门缒绳出城,去北流县城联络投降事宜。 他已经看出来了,就冲刚才江上的那副架势,别说藤县了,梧州怕是也够呛。这大清的官以后怕是做不成了,还是早做打算为妙。 投降北海镇不丢人,如今晋商跟北海镇私下做生意的有好几家,什么茶叶、皮毛、人参、火柴、马灯、羊毛制品、黄豆等等,无不做的风生水起。像榆次车辋的常家、北洸的曹家、祁县的乔家、以及太谷的武家,这其中尤其以常家和武家做的最大,几乎垄断了长白山人参在北方的市场。 一天后,会安营的船队经过了北流江和皇华河的交汇处,从这里一直到藤县的六十里水道被称为“剑江”。这一带东有天堂岭和灵山,西临都榜岭和罗慢岭,山高林茂,水道被夹在群山中间。从岸边到半山腰都是雾气弥漫,水面上飞着密密麻麻的蚊虫,烦不胜烦。太阳在空中毫不留情的暴晒,让竹筏上的士兵汗流浃背。 明代藤县的府志上把秋天叫“蒸秋”,意思是说闷热的暑季结束后到了秋天,天气反而更热,要过了重阳才会凉快。 得亏会安营的人都是自幼生活在湿热的环境,再加上清凉油已经成了部队的标配,所以中暑的人并不多,只是一个个脸上手上都被叮满了大包小包,到了晚上登岸宿营更要小心毒虫和野兽。 古代的岭南就是这样,湿热多蚊虫的环境简直让北方人无法立足。当官还好些,要是被流放至此,一旦染上疟疾,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由此可见北海军在柑棂澳设立基地的重要性,所有南下的部队最少都要在那里做一个月的适应性训练,否则别说打仗了,光是非战斗减员就能把军官们逼疯。这也是为什么赵新让何喜文统领进攻广西,如今北海军的大部分将领都是北方人,他们在外东北生活多年,很难适应南方的闷热天气。 一路上,魏超让手下人渴了只能喝水壶里的白开水,饿了就吃罐头和压缩饼干,江水是绝对不能喝,洗个脸凉快凉快倒是可以。 广西境内由于多山,所以水陆驿站并行。由于侦察队的船速很快,自离开容县境后,窦家寨、龙滩塘、潘洞塘、皇华塘、义昌塘等各处水路驿站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拿下。驿丁们无不是目瞪口呆的看着北海军的冲锋舟快速冲上滩头,等手持步枪的侦察兵们跳下船、蹚着水冲过来,他们能做的只剩下逃跑和束手就擒。 五百里水道行舟,不可能一帆风顺,驿丁中总会有漏网之鱼。水路走不了,他们便施展出“千里马”的行脚本事,顺着陆路驿道穿山越岭的赶往藤县报信。当侦察队来到距离藤县以南一处名叫马鞍关的地方时,他们发现过不去了。 这里是进入浔江前河道地形最为险要的地方,从明代正统年间就设有水栅,左右两岸的山坡处均设有城寨,居高临下俯瞰江面。 北海军占领郁林的消息传到梧州后,梧州协副将徐国才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马鞍关。在其建议下,知府胡有仁召集了大批工匠,连夜打造铁链,然后将其运到马鞍关,在江面上设置了六道铁索,又让藤县县令招募壮勇把守城寨,观察南面动向。 这六道铁索还不是单纯的横在江上,徐国才又让藤县方面将数条五百料的民船驶到马鞍关后尽数凿沉,用木桩钉在水下使其无法移动,再将铁链挂在露出水面的船体上。如此一来,别说百料有桅商船了,寻常小船都过不去。 遇到这种阻拦手段,古人一般没什么好办法。破除手段无外乎派出敢死队,在船头搭设炉灶,抵近后对铁链连烧带砍,同时还得派水手潜入水里弄掉钉船的木桩,移开沉船。在破坏锁链的同时,还要派兵帮着防守;要知道对面的敌人可不会干瞅着。 这种水战往往都是你死我活的血战,拼谁的兵多、谁的将勇,谁能找到法子快速破坏或守住铁索。 藤县跟容县一样,都是小县,光靠自己的力量,就算铁索横江也没戏,可如今不是两广总督朱珪来了么。就在他抵达梧州的第二天,从桂林府和平乐府赶来支援的土兵和狼兵也都到了。 关于“狼兵”的称谓,其实与“狼人”有关。别误会,可不是一到满月就浑身长毛、满嘴獠牙的那种,而是跟壮族、瑶族一样的当地土着。这些人平时散居于粤西群山之间,长到少年便开始习武。 很多人以为只要是广西的土兵就是“狼兵”,这是不对的。土兵有很多种,壮族、瑶族,但只有以狼人族群为主的土兵才是狼兵,也叫“真狼”,其他都是假狼。 “狼兵”之名,首见于明代正统年间。当时浔州与大藤峡地区诸山相错,瑶寇出没,而左右两江的土司地方,因为人多田少,不少人便以当兵为生,作战勇猛,令瑶民非常畏惧。 明代的广西狼兵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强大武力,人数最高峰约在十万以上,几乎参加了明王朝晚期的历次战争。然而到了如今,很多狼人已经转化成了农民,桂东地区的狼兵在编者只剩了两千多人。 造成这一情况的原因是“三藩之乱”后广西地区的军事活动越来越少,特别在改土归流以后,狼兵的管理体制被彻底打乱,使得狼兵的数量急剧减少。 朱珪一看正好,团练兵是他的定海神针,暂时不想动,绿营兵力又太少,打仗的水平实在不咋地。两千狼兵不多不少,去守马鞍关那种险峻地形最合适。再者从梧州到藤县并不远,一百六十里的水路,坐船两天就能到。 出发前的狼兵每人都领到了十两银子,士气大振,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他们本来图的就是犒赏,总不能辛辛苦苦赶过来就为了啃老米饭。 广东话里没有“老乡”一词,而是称呼“乡里”。 本章完 第七百四十八章 富尔丹城夜话 会安营侦察队遭受的小挫折,只是何喜文所部征伐广西过程中的一朵浪花,于大势毫无影响。 由于担心清军再度杀回来,陈文秀草草埋葬了牺牲的手下,带着伤员和装备退回了登岸的位置。他让副手带人开船送伤员去找大部队,自己和几个手下留了下来,以便继续监视清军的动向。 话说狼兵们以为自己在武器上抹的毒药无人能救,可他们不知道的是,会安营这些年一直在热带和亚热带地区作战训练,被蛇虫叮咬时有发生,蛇药已经成了每个士兵的必备之物。 这事最早还是王远方提议的,毕竟他曾长期在东南沿海当兵,不管是作战还是训练中都多次遇到毒蛇,对此深有体会。当初打下巴城后,他便向赵新建议,从另一时空采购大批的“蛇药片”,配发到了班一级的作战部队,随后还开设了蛇伤救治的普及课。 说起来,中医药流传几千年,在没有血清治疗法之前,民间一直都有很好的蛇医蛇药。只不过因为都是家传秘方,流传不广,再加上被毒蛇咬伤的情况主要发生在农村山林,等找到医生黄花菜都凉了。 小山丘战斗后的第二天中午,会安营的竹筏船队抵达了马鞍关南面五里。当部队开始登岸,团属炮兵部队布设阵地,马鞍关的清军也进入了灭亡倒计时。 经过两个小时的准备,所有射击诸元标定完毕,随着团长魏超一声令下,十二门82毫米迫击炮相继开火,马鞍关两岸的城寨立刻化为一片火海,守军死伤惨重,连掌印游击都被炸的死无全尸。少数幸存者在千总蒙登高的带领下,没头没脑的朝着藤县方向仓皇逃命。 之后陈文秀带着手下搜查城寨废墟,发现了被埋在瓦砾中的无人机碎片,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至于让古代军队头疼不已的“铁索横江”那还叫事吗?几个小型炸药包就能搞定。麻烦一些的是那些堵塞河道的沉船,得派人潜水拔除粗大的木钉子。 太阳还没落山,会安营的两个连就占领了马鞍关。黄昏时分,几颗迫击炮弹带着凄厉的呼啸,落在了县城南面迎恩门内分城防守署的院子里,房倒屋塌不说,还炸死炸伤了百余名正在吃晚饭的官兵。 巨大的爆炸声吓坏了藤县城内外的官兵和老百姓,许多人躲在家中瑟瑟发抖,只觉得毁天灭地的世界末日就在眼前。尤其是刚从马鞍关逃回来的那帮狼兵,他们下午刚经历了一场铺天盖地的炮轰,好不容易逃出来,才喘口气,人家的炮弹又追来了。 在这些初次和北海军交手的广西清军看来,北海军的“大炮”实在邪门,就跟长了眼睛一样,哪兵多往哪打。 然而即使到了这个地步,无论是县令还是平乐协副将也没考虑投降。 还是那话,满清这一百多年极力推崇“以孝治国”,而且还制定了律法维护,由此民间对孝道看的极重。投降看似是忠义的问题,背后却要牵连家乡的父母受责罚,实则不孝。 傻子才不想好好活着呢!关键是一个“不孝”的罪名扣下来,直接社死,再也抬不起头。就算当上北海镇的官,也要被人背后戳脊梁骨。 然而官员们不敢投降,土生土长的老百姓可不一样,没多少人愿意跟着他们陪葬,有些人甚至觉得这还是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位于藤县东门十里外绣江口处,有个地方叫三合嘴,位置十分重要。明代的《藤城记》上说:绣江北流而逾其城之东,二水环流接于东广,名曰三江会口,舟车辏集,人物繁稠。以往有汛兵和衙役在此驻扎设卡,盘查过往船只,收取税费。北流县失陷的消息传到藤县,城内士绅便强行招募了一千多渔民和农民,组成水营守卫此地。 这一千多人中有个叫黄正武的鱼贩子,为人很讲义气,在渔民中颇有威信,水营成立后便当了个头目,管着两百多兄弟。当会安营侦察队的两条冲锋舟发出阵阵轰鸣,飞速驶近三合嘴以东的江面时,水营这边立刻就炸了锅,都以为北海军要登岸。黄正武便带着两百多手下一齐哗变,水营顷刻间土崩瓦解。 如此一来,藤县城内文武官员那根快要断掉的弦再也绷不住了。平乐协副将、藤县县令张潾、典史周际隆、以及教谕和训导闻讯仓惶逃走,由平乐协中军都司的三百多兵护送他们从北面的拱辰门出城,向着西北五十里外的白石寨巡检司而去。那里有一座明代成化年间修建的五屯城,历经多次翻修重建,是藤县北部临江防御体系的重要所在。 他们这一跑不要紧,剩余的狼兵和壮勇群龙无首,一些人便开始在城内趁火打劫。黄正武乘机带着手下从北门冲进城内,高喊着“北海军进城了”,直奔县衙。结果还真让他抄着了,库房中存放的近万两银子没来得及带走,那是城内缙绅和商家捐献用作军饷的。 这一夜藤县城内火光四起,一直折腾到了天光发亮,缙绅和商户之家被劫掠者不在少数。壮勇是本地人倒还不敢太放肆,趁乱顺手牵羊;下手最狠的都是狼兵。黑灯瞎火的,哪管你是什么老爷秀才,砸破门冲进去就抢,然后就带着大包小包从北门逃出了城。 等天亮后会安营的队伍来到城下,就见四门大开,迎接他们的除了自称“义民”首领的黄正武,还有就是劫后余生的藤县老百姓。 且不提会安营入城后如何开仓放粮,安抚老百姓,收拢船只,当天下午,一封由何喜文署名的报捷电报从廉州抵达了万里之外的北海军参谋部。等身在富尔丹城的赵新看到电报,已经是傍晚了。 时至今日,富尔丹城已经变成了一个常住居民超过了七万人的大型城市,早先的土城墙早已不见踪影,整座城市如同一个巨大的棋盘,错落有致的铺陈在勒富河和绥芬河之间的冲击平原上。强迫症患者要是见了,准保觉得非常治愈。 因为北部十五里外就是农业区,一直延伸到兴凯湖,所以如今的富尔丹城已经成了北海镇最重要的农产品加工基地。除了糖厂、肉联厂、罐头厂、纺织厂、制衣厂和酒厂,之前设立在北海镇的烟厂、火柴厂、皮革厂也都搬迁到了这里。 说起北海镇的这座酒厂,采用的是固态发酵法生产酒精,年产量是一万五千吨。这些年北海镇在黑龙江地区大面积种植甜菜,每年产量高达一百多万吨,要是都做成白糖,根本卖不掉。当然,低价倾销也不是不可以,可那样两广地区以种植甘蔗为生的老百姓就惨了。 十年光阴,以赵新为首的穿越众们倾尽全力打造出了四个工业城镇,从南到北依次是北海镇、富尔丹城、伯力、苦叶岛北部的奥哈。北海镇如今主要是造船,其中海豚湾是军港,鲸鱼湾是民用港口;富尔丹城是农业和轻工业;伯力是钢铁制造、机械制造和军工等重工业基地;奥哈不用说了,石油外加木材加工。 去年春天,北海镇第一条南北方向的铁路终于破土动工,北起伯力,南至鲸鱼港。等铁路建成通车,大量的工业产品就能直抵港口,再经海路运往各地。 此外从前年开始动工的雅克萨到赤塔的铁路线也完成了三分之一的主体工程施工。由于整条线路全都位于冻土地带,施工难度极大,其中最困难的就是要修建一座横跨额尔古纳河的铁路大桥。 桥梁的工程图纸是赵新从另一时空的大毛那里弄来的,设计者则是沙俄修建西伯利亚铁路时的着名桥梁设计专家--普罗斯库里亚科夫。 赵新这次来富尔丹城,是要主持召开穿越众“29人委员会”的一场特别会议。这场会议上决定的内容,将为包括本时空土着在内的另一场大会定下调子,从而在北海军入关前做好政治、思想和经济准备。 黄昏亮灯时分,富尔丹城上空炊烟袅袅,各家都在张罗晚饭,家里男人就要下工回家了。对于居住在外东北的老百姓而言,每天晚上围在暖乎乎的火炕上,聊着家长里短,吃着饭,然后再听听话匣子里的新闻和折子戏,实在令人惬意。 这些背井离乡来到外东北的人们当初做梦也想不到能有今天的生活。虽说这里的冬天寒冷刺骨,可手握五十亩土地,工厂有活计,子女有书念,生病有医院,顿顿有白面,隔三差五就能吃上肉,俨然过着神仙般的日子。 此时在陈青松家的花厅内,红酸枝木的大圆桌正中安放着一个硕大的紫砂火锅,里面放着的银丝炭烧的劈啪作响,却丝毫不闻烟火气。周匝用整鸡精心熬制的高汤已经翻的滚开,雪白的人参切片和红枣在锅里上下翻腾,热气直冲屋顶。 火锅四周摆满了珐琅釉的八寸梅花攒盘,放着码好的鹿脊肉片、羊羔肉片、羊里脊、马哈鱼、对虾、鲍鱼片、海参片、北寄贝、蘑菇、青菜、萝卜,琳琅满目一大堆,旁边的一张小桌上还摆着麻酱、黄酒、酱豆腐、韭菜花、酱油等各种调料。 相比关内一斤要二两银子的银丝炭,外东北这里五十年以上树龄的桦木到处都是,根本不值钱。有些过去干过烧炭的移民发现后,便开起了炭窑。不过北海镇的移民多是苦出身,没有用银丝炭的讲究,是以销量也就那么回事。热烘烘的火炕不烧非得学财主老爷烧炭盆?吃饱了撑的! 女主人青荷看到自己的丈夫陈青松引着赵新、吴思宇、曹鹏、刘铮四人从书房出来坐下,便从小桌上拿起一个酒壶,沿着锅边注入一圈黄酒,刹那间香气四溢,就连在库伦呆了两年吃腻了牛羊肉的刘铮也是食指大动。 说起当年赵新他们从扬州“偷”出来的那几十个女子,到如今除了年纪最小的那几个还待字闺中,其他人全都有了归宿。九年的时间里,她们当着老师,从没吃苦受累,如今一个个都是二十多岁,最是风华正茂的时候。擅长厨艺的青荷原本是这群女子中姿色最不出众的,却偏偏入了陈青松的眼,做了正妻,还生了一子一女,以后妥妥的“宰相夫人”,让无数人羡慕嫉妒。 青荷忙完跟众人说了几句话就回了后宅,那边一众女眷也开了一大桌,沈璇、阿妙、林三月、刘铮的两个老婆,此外还有一大帮孩子,她得过去照应着。 赵新和阿妙的事是中秋节前他从盛京回来后办的,没有对外宣扬,只是请了陈青松夫妇、洪涛夫妇、利吉夫妇、万造一家子等一些北海镇的老人做见证,又摆了几桌酒席。让阿妙进门沈璇是很早就同意的,这姑娘知道赵新的太多秘密,有些事连沈璇都不是很清楚。从这个意义上说,除了嫁给赵新,根本不存在第二种可能。 赵新对阿妙很愧疚,他无法给后者一个正式的身份。北海镇这些年一直高举“废除奴婢”的大旗,纳妾就等于让奴婢制死灰复燃。像刘铮虽然是两个老婆,可对外公开的只能有一个。不过阿妙对此并不在乎,她是有情饮水饱,只要能一直在赵新身边就知足。 男性这边包括赵新在内,都不是什么文人雅士,吟诗行酒令什么的一概玩不转,几杯黄酒下肚,醺醺然,很快就将话题转向了和珅出逃的事上。 几个月过去,情报局已经彻底查清那一夜和第二天京城究竟发生了什么。之前众人在书房闲聊的时候,赵新便大致讲了讲,此刻又把其中的一些细节说了,在座众人听了无不动容。 曹鹏感叹道:“和大人这手声东击西玩的是真够绝的。乾隆对他那么好,他也下得去手。” “好个屁!”刘铮端起酒杯和曹鹏碰了下,饮了半杯才道:“你以为他干那么多坏事乾隆不知道?不可能!要我说,乾隆这是玩了一辈子鹰,最后被啄瞎了眼。” 曹鹏这两年都在岛国,虽然免不了勾心斗角,可毕竟身后是强大的北海镇,无论是仙台藩还是幕府对他都是当祖宗供着,俨然跟太上皇一样。刘铮就不一样了,他在库伦这两年和喇嘛台吉们掰了无数次手腕,吃过几次亏,是以政治敏感度被锤炼的相当可以。 吴思宇赞同道:“小刘这话说到点子上了。” 陈青松突然插话道:“其实,这里面关键是帝王的用人之术在作怪。” 此言一出,曹鹏、吴思宇和刘铮的目光便不由自主的望向赵新。赵新正用筷子捞鲍鱼呢,这些天浪的太厉害,得好好补补。他不经意抬头,见三人都在看自己,笑着道:“都看我干嘛?我脸上没酒也没菜,老陈你继续说。” 陈青松今天也是喝了不少,脸红的跟猴屁股一样。他见“未来皇帝”不在意,于是斟酌了片刻才沉声道:“这话咱只能关起门说,谁也不能对外传。古代帝王的用人之术说穿了,就是用小人不用君子,使功不如使过,君子是办不成事的。一个能平衡各方利益,让绝大多数人都满意的官,就是能臣,而历史上这样的人往往都不是什么君子。” 曹鹏想了想,点头又摇头道:“嗯,是这个道理。不对啊!洪亮吉和刘台拱就挺正直的,咱们不是一样委以重任,让他守牧一方?” 陈青松笑了笑没说话,又看向赵新。 虽说赵新和其他穿越众私下谈话时从来不摆架子,也总说自己的皇帝身份只是过渡,可他毕竟是北海镇的根基,没有他一切都无从谈起,所以就算是嘻嘻哈哈,大家跟赵新说话也陪着小心。谁要是看不清这一点,就跟鲸鱼镇被软禁着混吃等死的那两位没什么区别。所以陈青松把话讲到这份上就不能再说了,剩下的,只能让赵新补充。 赵新看着陈青松似醉未醉的模样,放下筷子哈哈一笑。两人都是千年狐狸级别的,故弄玄虚就没意思了。他这会儿已经干掉了两盘鲍鱼外加一盘鹿肉,感觉补的差不多了,于是拿起毛巾擦了擦嘴,又喝了口茶,慢悠悠的道:“老陈说的也对也不对。” 陈青松微笑道:“那我就洗耳恭听。” 曹鹏心知凭自己和赵新的关系,以后不会一直呆在仙台藩,肯定会管理一方,掌握如何用人的学问太重要了。于是端起茶壶给赵新续上,做出求教的姿态道:“赵老大,您就别拿搪了,要不我明儿送你块猪肉当拜师礼?” 陈青松笑道:“呵呵呵,小曹,亏你还自诩是歙县曹家后人。束修之礼至少得要十条腊肉才行!” “要想说清楚这个问题君子小人到底是什么得先搞清楚。”赵新沉吟片刻继续解释道:“孔子说这话的时候还是先秦,《左传》里说,大劳未艾,君子劳心,小人劳力,先王之制也。又说‘世之治也,君子尚能而让其下,小人农力以事其上,是以上下有礼。所以孔子说的小人,其实就是底层老百姓。老百姓为了过好日子,当然不能像君子成天满嘴仁义道德,而是要讲利益。所以孔子又说,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 “闭眼?”曹鹏眨了眨眼睛,他只是大致翻过《论语》,根本没细看。 刘铮插话道:“统治者是风,老百姓是草。风往哪吹,草往哪倒。” “啪!”赵新老毛病又来了,他一巴掌拍在刘铮大腿上,诧异道:“行啊!刘兽医,看来在库伦这两年没少看书啊!” 刘铮呲着牙胡噜开赵新的手,用力揉了揉道:“蓝天白云大草原,天天看还有什么意思!不是你跟我说的么,没事多看看书,总不能还不如个秀才。” 赵新赞同的拍了拍对方肩膀,转头对曹鹏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这话你总听过?” “听过。不是好话。” 赵新摇头道:“古时候,也包括现在,统治者不为生计发愁,老百姓却要头朝黄土背朝天,一颗汗珠摔八瓣,交了皇粮还要交租子,你说他们怎么不患得患失,斤斤计较?他们有错吗?” “上位者要选择具体执行的人,一定要选那些懂得底层老百姓的疾苦、懂得如何分配利益的,因为只有这些人才不耻于谈利益。做事只谈仁义道德而不谈利益,就是耍流氓。和珅别看跟着乾隆大富大贵,可他早年家道中落,在底层吃了不少苦,也见多了人情冷暖,他太明白利益所在了。乾隆朝的问题其实不在和珅,而是皇帝本人和封建集权制度。御史台虽然有一套完整的监察制度,可所谓的监察不过是皇帝整治文武百官的手段,完全出于个人好恶,空成一纸具文。” 清代的监察法叫做《钦定台规》,始纂于乾隆八年,共分八卷22目。之后的几十年里又增加了大量条款,可谓封建王朝中监察法之集大成者。然而面对自明代以来就存在的官场风气,很多条款根本无法执行。 比如地方官员在迎送上级官员过境时大事铺张并致送金钱礼物,但现实中这种奢侈招待和大肆送礼几乎成了惯例;法律禁止以任何形式买卖衙门胥吏的职位,但是继任书吏向离职书吏交一笔购买岗位的价金——也叫“缺底”,几乎成了牢不可破的惯例。 跟明代一样,满清的《钦定台规》也赋予了六科给事中封驳特权;可是有清一代摄于皇帝的独裁,六科给事中的封驳职权几乎从未行使过。谁敢啊? 别看皇帝表面上模糊了满汉界限,可实际上他们从骨子里认为这国家只能是满人的。皇帝决定的事只需要执行就够了,不容置喙!所以说江山又不是自家的,何必那么认真呢。 赵新直接拿了曹鹏的本家曹振镛举例。此人历史上身历乾隆、嘉庆和道光三朝大学士,却一辈子庸庸碌碌。不仅自己身体力行“多磕头,少说话”的官诀,还向其门生后辈加以传授,甚至告诫门生后辈中专负纠弹之责的御史也不要多事,让他们“多言,毋豪意兴!”原本因国势凋零而试图建言的御史们听到恩师的“心得”,也只好得过且过了。 趁着赵新喝水润嗓子的工夫,陈青松也提起了自己曾在某本书上看到的一副清代官场对联:“上联是,大人大人大大人,大人一品高升,升到三十六天宫,与玉皇上帝盖瓦。” “呵呵,下联呢?” “卑职卑职卑卑职,卑职万分该死,死到十八层地狱,为阎王老子挖煤。” “哈哈哈哈~~!绝了!” 其实聊到这份上,已经从用人问题引申到了吏治的大问题,实质则是北海军入关后能不能坐稳天下这一历史命题。 说白了,所有制度的背后都是思想和文化,从而也决定了思维方式和价值取向。古代中国的政治形态是伦理型的,从西周的“以德配天”开始,德主刑辅便是大多数朝代的治国方略。 虽说以道德作为控制政治的基本手段,对全社会都有着普遍的约束力,可道德仅仅在观念上具有权威性,对政治权力的控制是无法保障的,它的实现只能依赖于统治者本人的道德感和思想觉悟,这就有了很大的随意性。 既然君主受命于天,手握司法、行政、立法一切大权,那么他的所有态度就成了一种在无形的威慑、强制力之下的不成文的法律。事实上,正是这种伦理型的政治给了封建时代的监察制度以借口,既然君权有道德的约束,君之过由天来惩罚,那么,自下而上的监督机制就不那么重要了。 话到最后,众人也明白了赵新话里的意思,那就是穿越众不能成为新的特权阶级,北海镇体制下的官僚和读书人再也不能享受过去的特权,此举也将更加坐实赵新皇帝名号的样子货身份。名为帝制,实乃共和。 几人从陈青松家离开的时候,都已经是晚上12点多了,女眷们早都带着孩子回去了。赵新临上马车前,刘铮过来叫住他,低声道:“赵老大,那几个蒙古王爷来了都一年多了,一直软禁着也不是个事,总得有个说法?” “怎么了?” “你可不知道,土谢图汗的老婆隔三差五就跑到军管会问,我是能躲就躲。”刘铮没敢多说,事实上这半年喀尔喀蒙古各部的几个王爷家人都找过他,下面的盟旗还有人借此闹事,不过很快就被镇压了。 “这几天你抽空代我去看看那些人,告诉他们,等咱们拿下京城就让他们回去。” “对了,那个哈密王你打算怎么办?” “他?回不去了。”夜幕中,赵新的语气里透着一丝果决和阴冷,听的刘铮心里突突的。 第七百四十九章 兴京城破龙脉断 次日中午,除了在新疆正指挥作战的刘胜和范统、身在巴城的王远方、远在大洋彼岸挖金子挖的不亦乐乎的鲁奇、以及正在盛京忙着“辽东战役”收尾工作的邓飞,穿越众“29人委员会”中的24人全部到齐。 如今委员会里每个人都是各管一摊,处理不完的事。是以除了赵新他们几个携带家眷提前两天到,其他人都是一大早才从各地动身,要么坐汽车要么坐快艇。好在这时候外东北正值金秋,除了夜里冷点,白天气温舒适,水陆交通畅通无阻。 丁国峰是半个月前才回来的,之所以没提前到一起吃火锅,主要是他一直在家休养,每天鲍鱼吃着,人参汤喝着。他在印度呆了一年多,打仗、和法国人周旋、和英国人谈判,都是耗费心神的事,此外南亚大陆潮湿闷热的天气也让他的身体有些吃不消。 当然了,蒂普苏丹送给他的两位绝色美女也差点把丁国峰掏空,所以这货下船的时候,脸色都看着吓人,把他老婆吓的不轻。他没敢把美女带回来,而是安置在了“丹麦堡”,否则他老婆雪舞敢叫上自己的哥哥和家里那头熊一起灭了他。 下午一点,会议按时进行。民政在富尔丹城的这座办公楼,比之前的那座要好不少,一水的钢筋水泥,外墙用了来自另一时空的高效保温隔热材料;室内除了有暖气片还装了地暖,冬天进来恨不得穿短袖才好。不过眼下才9月,暖气也用不上。 在正式开始前,赵新别出心裁的放了《国际歌》,让大家集体起立肃听。他的本意是想提醒大家不要忘了自己在本时空奋斗的目的,结果把不少人雷了个外焦里嫩,心说我是谁?我在哪儿? 会议一开始,赵新首先就今年发起的“辽东战役”相关情况向众人做了通报,之后他还将代表刘胜和范统对天山南北的战事进展和广西的作战情况进行说明。 本年辽东的战事其实大家一直都在关注,毕竟盛京是满清的陪都,拿下辽河平原,下一步无论如何也得入关了。 然而相比于打盛京的顺利,攻打兴京城的过程却充满了血与火,连鲁寿山这个对满清朝廷怀有深仇大恨的人在战斗结束进城巡视了一圈后,也不由心生感慨。当会议室内的二十多人听到赵新照本宣科的报告完战斗过程和结果,一时间唏嘘不已,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公元1601年,努尔哈赤动用所辖区域的所有人口,在苏子河南侧、太子河东岸的赫图阿拉地上建筑新城,赫图阿拉在满语中的意思是“横岗”。1605年,努尔哈赤又下令在城外再筑城墙,由此赫图阿拉城便形成了内外两重的城市结构。到了几十年后的皇太极时期,将其命名为“天眷兴京”。 兴京城的外城到还罢了,除了东南角沿羊鼻子山山势而建,其余都是平地,可内城就是个易守难攻的军事堡垒。 整个内城坐落于高岗平地之上,占地面积246万平米,相当于34个半足球场的大小。因为早先修筑城墙是沿着四周山岗的崖口修建,由此在外部形成了二十多米的高差,比北京城的城墙还要高出一倍! 此外内城的城墙采用的是“垒石夯土石布椽接筑”的砌筑方法,即底部用石料起筑一段后,在两壁中间填充土石;每夯土一层,便横铺一层硬木,木头之间留有间距,然后再以夯土填实,再布木棍,如此反复向上,直至形成持久坚固的城墙。 就这种墙,北海军的82毫米迫击炮弹落在上面也就是炸开外层的片石,连轰五六炮才能打出一个缺口。可要想从缺口冲进城,还得用梯子爬上十几米高的悬崖才行。 内城的外围有一条四米宽的马道,分别通往北、东、南、东南四座城门。所有城门都不大,最大的门洞也就三米来宽,最窄的仅有一米多。通往城门的各条道路都紧挨着内城城墙,墙上堞口密布,如果从马道进攻,每前进一步都要顶着墙后射出的羽箭铳子。 鲁寿山所部当然不会上来就强攻,而是摆出大喇叭用满语反复播放盛京已经被拿下的消息。面对北海军的劝降,城内的八旗兵和男女老少拒不接受,除了拿不动刀枪的老人和孩子,其他人不分男女全都加入了战斗,抬枪、鸟铳、铁炮、弓箭、刀枪都招呼上了。 看到这种情况,鲁寿山别无选择,打!他想着用迫击炮一轰,这些乌合之众还不得一哄而散?然而事实却出乎他所料,外城的城墙被炸开后,惨烈的巷战开始了。 要知道城市巷战的最大特点就是残酷,短兵相接、犬牙交错,动不动就是贴身肉搏,有时候开枪都来不及。鲁寿山的部队里有不少珲春的满人和转化的八旗兵,这些人交战一开始都会有所顾忌,发现有人便用满语劝说放下武器。然而很多老百姓非但不听,还躲在街巷两侧的屋内和房顶射箭开枪。 比如有八旗兵埋伏在屋子里,等北海军靠近突然冲出来,手持大刀就砍,虽然刀被挡开了,可还是把一名士兵的大拇指给削掉了,另一人也被刀背砸了个满脸花。再比如某个女人手持弓箭躲在房顶上,抽冷子就来一下。虽说只要不是正中心脏就很难射死人,可挨一下也受不了啊。类似这样的情况让人防不胜防。 随着战斗减员不断上升,担任主攻的团终于被打急了,出手再不顾忌,手榴弹和机枪都招呼上了,一个院子一个院子的清理。等到外城全部肃清,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天。 打内城就更残酷了。鲁寿山很想用炮火直接犁地,问题是他这支人马是从长白山以东翻山越岭过来的,他连75毫米炮都没法带,更别说迫击炮弹只准备了不到半个基数--每门40发。 接替主攻的另一个团从四座城门的方向一齐发起进攻。尽管攻击前进行了炮击,可士兵们在冲锋的路上还得顶着从头顶不断抛射的羽箭和鸟铳射出的铁弹,甚至还有装了霰弹的二人抬。四米宽的道路,两侧都是高大的石墙,被人居高临下来一下,躲都没地方躲。 等部队攻入内城,又和退守的八旗兵和老百姓开始了逐街逐巷的战斗。这里的建筑大部分是宫殿、各旗衙门、粮仓、书院、庙宇,甚至还有弓箭厂、铠甲厂,清剿起来比民居可麻烦多了。当战斗结束后,内城除了一座收容伤者的地藏寺还算完好,其他地方几乎都成了残垣断壁。 此战过后,本地的近八千名满人十不存二,活下来的都是老弱妇孺;而在北海军这边,担任主攻的两个团也是伤亡近千。 话说北海军占领盛京城让满清如丧考妣,而拿下兴京则是让满清方面完全绝望。再加上陆战队死死卡在了锦州,断绝了通往关内的驿道,辽阳、凤凰、岫岩、海城、耀州、盖平、熊岳、复州各地都派出了使者前往盛京,跟邓飞商议投降事宜。 当消息传回北海镇,以汪中为首的一批旧式文人大喜过望,直言满清龙脉已断。北海军只要入关,天下将唾手可得! 在另一时空某位查姓文人曾写过一本,其中提到满清的龙脉在黑龙江的呼玛尔窝集山。好,这根本就是胡扯,建州女真的龙脉无论如何也跑不到黑龙江去! 实际上,满清真正的龙脉就在兴京。康熙曾在诗里说过,霭霭兴王地,风云莫可攀。 从风水学上来说,古代立国定都的选址首先要寻找适宜的龙脉。而龙脉说穿了就是得有连绵的大山,以从西北方向为,朝着东南方走势最好。 龙脉的中心叫“祖山”,就是古人说的王气集聚之地。从祖山开始,一路沿着东南方向走,连接到“主山”,也叫“靠山”;主山的作用是将王气引入都城,因此都城宫殿就必须在主山南面选址。在都城的南面,还得有“案山”,“案山”之南还要有“朝山”,象征万邦跪拜之意。 举个栗子,就说北京城。祖山是燕山山脉与太行山脉交汇处的天寿山,究其源头则是昆仑山中脉。所以明代的十三陵为什么要一窝蜂的建在天寿山?因为祖山之下风水最佳。 北京城的主山其实是人工堆筑的景山,从金代就有,当时叫青山;明代又将其扩建,形成五座山峰的万岁山。而案山根据朱熹的说法分为五重,嵩山为前案,淮南诸山为第二重案,江南诸山为第三、四重案,位于鄂湘粤桂交汇处的五岭为第五重案。至于朝山则是秦岭,从黄河南岸一直延伸到河南中部。 这就叫“挈表之势”,负重山,面平陆,南控江淮,北连朔漠,总握天下。就跟厚重的大衣领子一样,一提领子,整件衣服就能提拉起来。捎带说一句,在另一时空的现代总有一些人建议迁都,从风水学上说非常之扯。 那么话说回来,具体到兴京的祖山则是位于苏子河北部的启运山,属于长白山余脉,其形如卧龙,且龙头西探,满清的祖陵——永陵就设在启运山下,里面葬着从猛哥帖木儿到塔克世等历代先人。 启运山的东部是老龙冈,其支脉穿过苏子河直达兴京城,再向东南延伸到羊鼻子山,再往东南则是鸡鸣山。这也就是说,启运山为祖山和主山,羊鼻子山为案山,鸡鸣山为朝山。有了龙还得有水,苏子河东西横贯,水道畅通无阻,南北两岸皆是龙脉山体,正是中上等的水体特征。 所以从风水学上看,赫图阿拉城的龙脉为天然走势,诸多要素无一不备,几近完美,是满清龙脉的根本所在。 好,以上关于风水的说法,在赵新看来都是扯淡! 努尔哈赤早年就属乌龟的,他在统一女真各部前首先考虑的是老巢的安全,所以就选在了完全是个山城的佛阿拉。等周边各部基本都打服了,只剩一个叶赫部的时候,他便将目光转向大明,而佛阿拉的位置已经满足不了军事和政治需要了。 赫图阿拉北邻苏子河,西靠二道河,西南有里加河,东面和东南又紧靠大山,从军事上来说是天然的易守难攻之地。此外在其东北、西南区域存在大量平地,河网密布,土地肥沃,是上好的农耕区。否则努尔哈赤也不会在赫图阿拉建成之后才立国称汗,发布“七大恨”,彻底跟明朝翻脸。 讲完辽东的情况,赵新又简要的报告了两广的事,随后在座的人里就有人提议攻打广州。 赵新听了笑眯眯的道:“行啊!只要咱们中间有人愿意去,我没意见。不过在座诸位谁懂潮汕客家话?咱们在巴城有三千嘉应和潮州新兵。” 此言一出,刚才提议的两个人顿时就蔫了,心想p!老子倒是懂点塑料粤语,可是客家话还是算逑。王远方这个总督干什么吃的,推广普通话不力! 其实罗芳柏那边已经派人找王远方好几次了,表示出想带着兰和营的人一起打回广东。问题是这些嘉应人说的客家话如同天书,别说北方人了,住在巴城的漳州人和泉州人也听不懂,只能意会。之前在坤甸和东万律招的那批兵在巴城还没完成训练,其中最耗费时间的就是教这些人说北方官话,否则连命令都执行不下去。 早先北海军在巴城招收的兵源都是来自福建,先干保安队,然后转正规军。不过如今西爪哇那边还有好多事没处理利落,根本离不开。 在赵新和王远方看来,总得把那批嘉应矿工训练成符合北海镇要求的兵员,然后才能带着兰和营去打广州和潮汕。 赵新的第三份报告是代刘胜和范统做的。 在这份由江藩主笔撰写的报告里,前半段讲述了西线部队自天山南北两线向西进军的过程。用了大段的话描述行军的艰苦,至于后半段作战内容就简单多了,无外乎是清军望风而逃,部队所到之处都受到各族人民拥护,形势一片大好。 目前部队在天山北麓已经打下了伊犁,俘虏了大批清军;而南线自哈密出发,一路拿下了吐鲁番、喀喇沙尔、库车等地,下一步将进军阿克苏。 在座众人听完都呱唧呱唧鼓掌,表示欢欣鼓舞。赵新面无表情的颔首致意,端起水杯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嗓子。此时他感觉有目光望向自己,抬头一看,是陈青松。面对对方询问的眼神,赵新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陈青松眨了下眼,随即宣布会议进入下一项议题。 事实上西线司令部发来的电报有两份,一份是发给北海军参谋部的长文,另一份则是直接发给赵新的短文。那份短文电报里总共就七个字:“我们杀俘了,不少!!!” (本章完) 第七百五十章 神权大不过国法 “俘”这个字在《说文解字》上的解释为,军所获也。 自古至今,杀俘的背后无外乎三种目的,情感宣泄、消灭敌方力量、予以震慑。杀俘是未开化的暴虐行径已经无需辩驳,但是在这些目的的背后,往往存在着深层动因。 比如缺粮。原始社会就经常这么干,古代社会更是不胜枚举,甚至到了近代的二次大战,日本鬼子依然在干。中国人、朝鲜人、美国人、英国人、澳大利亚人、印度人,甚至还有自己人,就没他们不吃的。 再比如难以控制。“长平之战”白起因顾忌“赵卒反覆”,坑杀了二十多万;项羽在巨鹿之战以少胜多后,担心秦吏卒人多心不服,于是坑杀二十余万降兵于新安城南。 赵新之后又和刘胜你来我往的发了几封电报,由此他才了解到事情的原委。 下最终决定的是刘胜、范统、江藩三个人,监督执行的是骑兵旅长萨木素以及情报局派驻西线部队的负责人,具体动手的是两千多名转化的八旗兵和清军俘虏。处理人数,4416名。 当初西线部队攻打新疆东路的时候,像古城、巴里坤的八旗兵除了少数逃跑者,其他大部分都很干脆的缴械投降。没辙,面对北海军的枪林弹雨,很少有不怕的。古城方面投降的骁骑步军是1600人,巴里坤方面投降的养育兵骑步军是1300人。 所谓的“养育兵”其实就是八旗中无法补缺的余丁。满清统一全国后,八旗兵额有定额,而人口繁衍日增。为了解决旗人的生计问题,于是从顺治十七年起,从满、蒙、汉各旗挑选余丁4800人,训练技艺,称之为养育兵。待遇上比正规兵少,每月饷银一两五钱,满蒙士兵发米,汉军无米。 别看钱给的少,就这好多人还轮不上呢!因为各佐领的缺额是固定的。 北海镇军兴前,满清治下的养育兵人数不过两万六千多人。等明亮在宁古塔之战失利,北海军再次俘虏了大批八旗兵并不予放还后,清廷不得不取消额度限制,使得养育兵的人数足足翻了一倍。 新疆的这批八旗兵跟绿营兵不同。后者是专门屯田的,打仗都是废柴;前者就不一样了,他们是清廷放在新疆的一支有生力量。 于是乎,这批弓马娴熟的八旗俘虏经过一个漫长冬天的转化教育和训练,绝大部分都成为了西线部队的骑兵,再加上少部分汉民和维吾尔人新兵的加入,使得骑兵和骑马步兵的人数迅速膨胀。 有了充裕的机动兵力,刘胜便将目光转向了天山南路,并制定了南北并进的作战计划,萨木素率领两个团的骑兵和一个团的骑步兵负责南线作战。捎带说一句,王荣如今已经成了营长,而铁木尔也被提拔当上了副连长。 两千多名转正八旗骁骑兵的加入,使得萨木素的进军十分顺利,沿途各地的清军都是在他们的说服下投降,甚至成了带路党。要不是在吐鲁番耽误了太多时间处理民政上的问题,萨木素觉得自己能一猛子打到叶尔羌去。 然而顺利只是暂时的。当部队抵达轮台,从西边传过来的糟糕消息是一个接一个。 首先是浩罕国这次入侵南疆的总兵力高达上万,并且是由浩罕汗纳尔布塔亲自率领,目前已经占领了喀什噶尔、英吉沙尔、乌什和阿克苏,驻守南疆的清军退守叶尔羌。 其次是纳尔布汗塔扶植波罗尼都的儿子--也就是逃亡安集延的萨木萨克,打着复仇的名号公开回疆,在浩罕汗纳尔布塔的支持下,于喀什噶尔建立了“巴图尔汗国”,这原本是当年大小和卓的旗号,也使得蛰伏的和卓残党都冒了出来。此外还有更多虽然已经效忠清廷、但因为宗教因素和其他与和卓集团的传统关系而对其抱有同情的回疆权贵,也加入麾下。 再有就是霍集斯家的两个儿子回到了和田和叶尔羌,他们在两地满清办事大臣的支持下,大肆招揽被白山派迫害的黑山派信徒,组织起了一支七千人大军。 当刘胜和范统接到萨木素发来的电报,立刻意识到了北海军接下来的对手已经不只是清军了。对付浩罕国和萨木萨克的人马,必须以雷霆万钧之势进行毁灭性打击,绝不留情。 赵新曾跟他们说过,别看大小和卓当年被兆惠收拾了,霍集占的脑袋还被乾隆做成了“嘎巴拉碗”,可两人在回疆社会残存的影响力仍然十分强大,所以一定要注意萨木萨克的动向。这个人在清代史书上虽然记载甚少,可他毕竟是和卓家族唯一的后人,他那个“圣裔”的身份非常具有号召力。 根据情报局派驻在西线部队中的随军人员对乌噜木齐副都统衙门存档的信件副本、以及从当地商旅口中获得的传闻分析,萨木萨克绝不是清廷所认为的“过着形同乞丐的生活”,他这些年在中亚的行踪飘忽不定,游历的范围极广,暗中秘密敛财,一直在积蓄足够支持他重返回疆的力量。 赵新曾有断言,白山派与和卓残党形成了一个以萨木萨克为核心、有能力在包括回疆腹地在内的中亚广大地区内活动的集团。现在看来他的话应验了,萨木萨克和他的党徒这次回来就是要恢复其先辈在回疆地区的权势。 赵新当初能放着满清不打,毅然决然的带着北海军北上打沙俄,如今也能豁出去让数万北海军兵进天山。宁可留着满清继续在关内苟延残喘,也要先把和卓后裔和余党彻底铲除。 为此他在开春后再次给西线司令部发了电报,并要求通报全军,这一仗不仅要西出葱岭,打进中亚,同时要对入侵的浩罕军队和和卓余孽全部肃清。 所以乾隆活着的时候为什么听从和珅的建议,把霍集斯的两个儿子放回南疆?君臣俩已经把赵新的个性琢磨了个不离十,新疆越乱,北海军就越无暇南顾,留给自己的时间也就越多。 问题是乾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北海镇的粮食充足的吓人,以至赵新完全能够供得起仙台藩一万仆从军的粮饷,由此也让他能腾出手,先收拾李朝,稳定了东部边疆,然后就剑指盛京。 言归正传,当萨木素率军抵达库车的时候,不出意外和萨木萨克的五千人马遇上了,此外还有两千浩罕国骑兵。这要换成其他北海军将领,直接来通炮火洗地,敌人要么吓尿跑不动,要么就逃命而去。 问题是萨木素是谁?他是熊岛被俘的十三名披甲兵之一,是北海镇的老人。他对赵新视若再生父母,指哪打哪。 最最关键的是,由于赵新那嘴融合了满语的后世北京话,而且还是正儿八经的北城话,使得北海镇的土着满人和八旗归化兵群体里一直有个秘密传言,赵王爷其实是宗室,而且还是当年廉亲王的后代,所以咱们跟着赵王不算造反 好,赵老板如今身兼前明宗室、神仙宗室、以及满清宗室三个身份。前两个纯属自作孽,后一个实在是冤枉啊! 萨木素深刻领会了赵新关于“全部肃清”的精神,他没有直接摆开大阵搞炮火洗地,而是示敌以弱,派遣了在轮台俘虏的部分八旗降兵打头阵,诱敌深入,并在库车西北一百里的奇里什设下了埋伏。 萨木萨克的叛军本来就要打轮台,要不然也不会在库车放这么多兵。再加上他们对北海军并不了解,果然就中了计。三千骑兵仅用了一个小时就灰飞烟灭,被吓尿投降者占了三分之一。之后萨木素匆匆打扫战场,连夜带兵就把库车的满城和回城给围了。 因为两座城内还有无辜老百姓,所以炮火洗地是不行的,而用无人机侦察再进行炮弹点名是没问题的。 一帮中亚来的土包子哪见过这么打炮的,还没到天亮就扛不住了。想逃,逃不出去,每座城门外都有几挺机枪守着,红色的曳光弹如同魔鬼的鞭子,刚出城门就是血流成河,人和马的尸体把城门都堵上了。坚持了一天,叛军首领在得到了萨木素“保证优待”的承诺后,只得开城投降。 进城后,萨木素先将满城内的老百姓强令牵出城外,并派人将他们押往奇里什,然后将四千多叛军和浩罕国的军队关进满城内的校场营房和各处民房里。 再然后,就是向刘胜他们发电报,等回复,然后等到夜深人静,泼油放火,机枪封锁城门,最后就是手持刀枪弓箭的清军俘虏进城打扫漏网之鱼。 陈青松是委员会里第四个知道整件事经过的人,而且还是赵新在今天中午吃饭前私下跟他说的。当时他下意识的问了嘴人数,并从赵新口中反复确认之后,第一反应就是给了自己嘴巴一下。 真是嘴欠,非多问那一句干嘛?! 赵新看出了陈青松的顾虑,于是劝慰道:“老陈,你想过没有?这件事我们不做,我们的后代也要做。一代人做一代事,我们这代把开疆拓土的事做完,免生后患。” 陈青松叹了口气道:“话是这么说,可那是四千多人啊!单是库车就有这么多,等到了乌什呢?喀什噶尔呢?阿克苏呢?” 赵新抽了两口烟,语气平静的道:“和卓不净,新疆难安。既然他们火中取栗,就等于把自己的命投在赌桌上,认赌服输,天经地义。” “那你干嘛非要大刘他们出葱岭,进中亚?咱们的地盘够大的了!光是以后修路,想起来我都头疼。” 赵新喷出一口烟,语气凝重的道:“神权不能大过国法。” 陈青松愣了一下,他知道赵新说的是对的。 话说乾隆当年为什么非要打大小和卓? 表面上的说法是和卓兄弟将副都统阿敏道等百余名清军官兵囚禁于库车,随后又于第二年春天将其全部杀害,公开扯起了叛乱的旗号。 然而真正的原因是,这种以和卓为首、以教主的“口唤”代替法律的政教合一神权体制,和乾隆以国家主权扩张为核心的大一统观念水火不容。别说满清了,大一统中国的任何一个政权都不会答应。白莲教就是最好的例子。 乾隆只是把“阿敏道事件”当作对回疆统一战争进行道德论证的工具,用来说服那些在用兵西域这一问题上,无法以实用主义逻辑说服的王公大臣。 只不过兆惠再能打,迫于漫长的补给线和庞大的后勤消耗也只能停步于葱岭,而且历史上随着满清国势日渐衰落,对中亚的影响力也成了“王小二过年”,这才有了后来的张格尔之乱。 下午的会结束后,陈青松叫住了赵新,轻声问道:“那事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赵新随意的道:“等等再说,要不非得一惊一乍不可。” “说什么呢?谁一惊一乍了?”两人转头一看,刘思婷刘大主任走了进来。 赵新笑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我包挂这忘拿了。”刘思婷从椅子上拿起了包,用目光在赵新和陈青松的脸上来回扫视了一下,突然来了一句:“你俩有秘密,而且跟新疆的事有关,老陈冲你眨眼来的。” 靠!这女人眼睛真毒。 “我秘密多了!”赵新笑着回了一句,随后话锋一转道:“对了,容甫先生最近身体情况怎么样?” 在另一时空历史上的汪中只活到了1794年,根据记载,他很可能死于心血管疾病。不过目前汪中因为有着赵新老师的身份,已经成了北海镇旧式文人之首,作用十分重要,所以赵新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 “临来前我亲自给他检查了,没什么问题,不过有几项结果还没出来。放心,我让吴大夫盯着呢。”刘思婷一摆手,边往外走边调侃道:“不打搅你们俩继续秘密了,哼,脱离组织开小会。” (本章完) 第七百五十一章 都奔着五千万来了 从会议室离开后,刘思婷和洪涛两口子没参加聚餐,而是从食堂打了饭菜回到在富尔丹城的自家院子。自从有了女儿,两口子在家就很少有二人世界的时候,所以对于能出来开会而且能远离自家混世小魔女的日子就格外珍惜。 不是说来到另一时空成为上层人物就可以混吃等死了,要知道赵新他们属于第一代创业者,最辛苦的就是他们。很多事都要手把手的教,遇到不懂的还得私底下点灯熬夜查书自学。甚至到了过年回去的时候也不得闲,还要找人请教。 洪涛这些年虽然一直负责北海镇整个医疗系统的建设,可他每周还是会努力抽出两天时间看门诊,很多北海镇的老人就愿意找他。至今他依旧是北海镇最好的全科医生,专门处理常见病、多发病及一般急症。另外像骨科手术和外伤手术他也挺拿手的,毕竟这些年已经在战俘身上练出来了。 刘思婷依然是北海镇中心医院的护理部主任,只不过她同时还兼着北海镇护理学校的校长、北海军军护学校的副校长。十年前她带领的那群岛国妇女们,如今要么当了诊所的所长,要么成了护士长。 怎么说呢?没有那些狗屁倒灶的同僚倾轧,没有不懂的外行人指手画脚,没有医闹投诉这样的日子挺好的,可也是真累。 两人吃过饭,负责照料他们生活的保姆收拾了餐具,给他们一人泡了一杯参茶,然后就跟两口子告辞收工回家。 现如今在北海镇想请家庭佣人都要通过一个叫“总务署”的机构指派,负责人就是万造的老婆。私下雇佣是被禁止的,只要发现就是重罚。所有人在上岗前都要经过相应的培训,薪水由主家交给总务署再发给个人,不能直接给,此外就是一天三顿包吃包住。 当然,穿越众请的佣人不用自己花钱,要培训的内容也比普通人家要多,毕竟现代人有很多生活习惯是古人没有的。因为两口子接下来要做些运动,刘思婷便让保姆回家住,明早再过来。 本地居民很少有干这行的,毕竟有了五十亩地的收成,谁还有工夫伺候别人。所以北海镇目前的佣人队伍大都是初到的关内移民、岛国妇女、近一年又增加了不少来自图门江南岸的李朝妇女。这些人吃苦耐劳,唯一目的就是能吃饱饭。 当然了,一不留神搞成“女仆伴侣”的情况也有,可这种事多数情况都是你情我愿。出了事,赵新只能让万造的老婆去安抚女方,自己则把那位穿越众找来数落一顿,再拿出当初签的合同说事,从对方每年收入里扣下一笔当赔偿或是母子未来的抚养费。 “我觉得赵新和老陈两人有鬼。” 翻云覆雨过后,和洪涛依偎在一起的刘大主任突然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 “什么意思?” “今天下午开会,赵新说完新疆的事”刘大主任随即说了会上两人的微表情,又说了开完会回去拿包的经过。 洪涛原本对这种事没兴趣,他是个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人,赵新请他两口子来又不是带兵打仗的。奈何这会儿脑海里空空如也,老婆的话不由自主的往耳朵里跑。 如今的刘大主任就是头饿狼,每次恨不得能把他从头到脚连骨头都吃了。洪涛有时都在想,自己有这一个都得天天泡人参补啊补的,赵新有四个怎么应付?难怪他每天都坚持运动,还特喜欢吃生蚝和鲍鱼。 听完老婆的絮叨,洪涛随口道:“我跟你说,这种事以后少掺和,不该问的别问。” “谁掺和了?这不就跟你在家说么。” “伱啊,还是没看明白。”洪涛起身靠在床头,摸了根烟点上,说道:“现在跟头些年不一样了,赵老板的野心大着呢。” 刘思婷“切”了一声,起身拿来一个烟灰缸放在洪涛旁边的床头柜上,又把温热的参茶也端了过来,语带不屑的道:“谁不知道他野心大。不就是把太平洋变成自家的洗澡盆,头枕帕米尔高原,脚踩洛基山么。” “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觉没觉得赵新跟以前不一样了?我是说” 刘思婷打断道:“有什么不一样?我现在一年也见不到他几回,他那几个女人倒是经常能碰上。对了,我听说沈璇又怀上了。也怪了,那个王贞仪跟了他好几年了,怎么一直不见动静。还有还有!昨天中午那个法国公主跑到医院,偷偷找护士长问,说有什么药能保胎,哈哈哈,终于让我抓住他的小辫子了!” 咦?还有这种大瓜!洪涛顿时来了兴趣,不由浮想联翩。 不过男人和女人对此类事的关注点完全不同。刘思婷是八卦,是坐板凳嗑瓜子等着看乐子;洪涛则想到了赵新要是真跟那位伊丽莎白公主有点什么,是不是以后就有理由插手欧洲了?可拿破仑就要上台了,赵新还特别讨厌英国人和沙俄真够乱的。 会议的进程转眼就来到了第二天。 上午首先是洪涛做了在刚占领的辽东地区和未来入关后如何普及诊所和建设乡村医疗体系的报告。概括说来就是培训人员不足,经费不足,要求委员会加大拨款力度,在盛京和登州成立两所新的医疗学校,培训乡村医生;同时计划先在登州开一家医院,未来将在山东开设至少五家大型医院。 此外洪涛还提出了一项野心勃勃的计划,那就是要成立全国性的医生协会和各地分会,所有的游医和坐堂医都要成为协会会员,建立档案,发放徽章,否则就是非法行医。会员费倒是定的很便宜,差不多合满清治下的二十枚制钱。 其实洪涛的这个想法还是出于古代中国很难产生真正意义上的医院。而要想实现他“有病可医”的宏伟目标,就必须将所有的医者组织起来,共同协作。 要知道医院是一个开放的体系,想发展必需得有正常的交流平台和话语体系,什么都藏着掖着不利于技术和经验推广。问题是中医们一向都喜欢单打独斗,“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思想普遍存在,动不动就留一手,甚至各家在药名上还会故弄玄虚。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太和汤”。这玩意乍一听很玄妙,实际上就是沸腾五分钟的白开水,早一分晚一分都不行。放温热后小口慢喝,养脾护胃,此外还有缓解嗓子发炎的作用。所以过去生病常听人说的一句话就是多喝白开水,源头就在这里。等到了后来都这么说,可具体的道理就很少有人知道了。 再有就是经过这些年,洪涛意识到古代中国的医患关系模式其实是没有医院生存土壤的,必须动用强力手段,先把所有医者收入囊中。 话说医院是要建立在医者主动、患者从动的医患关系基础上,由此才能实现对患者的持续治疗。然而中国的传统医疗缺乏宗教外衣,疗效的好坏没有神权外膜的保护--也就是没有背锅的,所以医者必须直接对患者负责;尤其是给达官贵人或是皇帝看病,更是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再加上医生的经济来源全靠诊费,所以迁就患者就成了习惯。 这也是为什么野史怪谈里的高明医者往往都是跟云游神仙似的,爱看不看,看完就走,想让我迁就,没门! 吴显荣和吴显厚兄弟当初刚来北海镇的时候,洪涛是能说的都跟他们说,听不懂还得多解释几遍,做手术也会让他们观摩,这让兄弟二人十分惊讶。后来听了洪涛要让天下看不起病的老百姓都能有病可医的理想,见识到青霉素的威力,受到震撼的兄弟俩这才拿出了家里的几副治疗肺病的秘方。 不光吴氏兄弟,洪涛去年麾下又新增了一位名医。此人名叫王清任,27岁,直隶玉田人,在清代医疗史上鼎鼎有名。这位之所以来北海镇,其实是被解剖吸引来的。 王清任自幼学医,20岁行医,仅用了几年间便已誉满玉田。不过他在查阅古人医书时,发现关于脏腑的论述有很多地方含糊不清,甚至自相矛盾的地方,对此颇感苦恼。他觉得要是不搞清楚,会影响对疾病的诊治。 前年冬天他应山东青州府一位富户邀请,前往诊治的过程中,无意中听人说起北海镇在登州有家“医馆”,能活死人肉白骨,顿时来了兴趣,于是等看完病便花钱雇人,带他穿山越岭绕过清军的封锁线,去了登州。 等好不容易抵达登州,见到了所谓医馆的大夫,把自己的想法一说,对方告诉他,想要看解剖得去北海镇,那里有专门的课程。 冬季胶东沿海结冰,无法行船,只能等来年开春冰化。无奈之下,王清任只得先回去安顿好家里的事,来年四月又来了。等到了北海镇,见识了北海镇中心医院内的各种神奇设备,尤其是观摩了一场人体解剖后,心灵受到极大震撼的他便决定留下来,一边跟着洪涛学习,一边坐堂问诊。 好,让我们感谢沙俄俘虏们对北海镇伟大事业的奉献。他们不光为外东北的交通建设添砖加瓦,同时那些因工伤和疾病远离尘世者也在默默的为北海镇医疗建设“无私付出”。 沙俄政府已经多次向北海镇提出俘虏交还的问题,赵新的答复很干脆,一个人一磅黄金,少于这个数字免谈。 我勒个去的!那可是小两万人,差不多将近9吨黄金,老太太就算把沙皇村卖了也掏不出。 由于俄军在西伯利亚的惨败和丧失大片领土,再加上华美贸易公司垄断了皮货贸易,犹太人的酒税也少了大半,导致沙俄的卢布纸币贬值的厉害,只能靠在欧洲发国债借钱! 风烛残年的叶卡捷琳娜二世这几年将全部精力都用于镇压国内那些蠢蠢欲动的贵族,那位当初提议入侵黑龙江的伊凡雅克比已经被她没收土地财产,剥夺了贵族身份,流放去了克里米亚。 赵新觉得,没了西伯利亚的战略纵深,以后拿破仑远征的结果还不一定怎么样呢。想想就带感! 洪涛做报告的时候,赵新打量着有些萎靡不振的这位,再看看坐在一旁皮肤嫩的能滴出水来的刘大主任,心说:“嚯!这两口子昨晚上肯定折腾了一宿。” 好不容易等洪涛说完了,赵亮又代表军工联合体做了报告。成绩都不用说了,这厮也提出了计划,想在海城东北——也就是另一时空鞍山大孤山附近建设一座年产矿石两百万吨的钢铁厂。 赵新心说你杀了我算了!还特么两百万吨?伯力钢铁厂的设备款我这还东拼西凑呢,苏门答腊岛的采油炼油设备又是一大笔钱。再有就是雷神号老化严重,海军那边已经说了好几次,他已经在选新船了。这些可都是用金子和古董换来的,要不是为了这,鲁奇干嘛在北美玩命挖金子! 赵亮看到赵新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于是笑眯眯的道:“其实设备上用不了多少钱,很多咱们已经能造了。关键是前期征地建设和招工的经费略有不足,前几个月不是从和珅那弄了一大笔银子么,我想申请一部分。” 自从赵新成功的从和珅那里讹到了5000万两白银的消息在委员会内传开,一帮穿越众大佬们就都贼上了这笔钱,打算从中分一杯羹。 金子都是要从另一时空采购物资和给大家发薪水的,保管和使用都由赵新独断而行,没人敢惦记,可银子就不同了。如今地盘越来越大,银子的作用愈发突出。 粮食北海镇每年产量的确不少,可问题是军粮上的消耗更厉害。北海军的津贴工资可以不用发现钱,都是记入“北海银号”的个人账号,可新占领地区好多事想办的话就必须拿出真金白银。 徐大用当初跟和珅说赵新要拿钱治黄淮,这话没错。不过大家觉得北海军还没进关呢,黄淮离的有点远,眼么前的事才是够得到摸的着的。 赵新这下明白了,敢情这帮家伙早有预谋。一想到已经开工建设的吉林水库和伯北铁路,他觉得自己钱包不保,那五千万两恐怕剩不了几个钱。 (本章完) 第七百五十四章 蚩尤托生起风云 1794年8月22日,即乾隆五十九年八月二十一,湘西永顺府鸭堡寨。 夜色苍茫中,鸭堡寨的男女老少都进入了梦乡,而在寨子外一处高坡上的文武土地庙前,却是火把熊熊,鼓乐齐鸣。 数十名肃穆而立的苗人男子围成了一个圈子,在圈子的正中,是一座两米多高、用巨大原木雕刻的蚩尤神像。只见其头箍兽牙,鼻带铜环,身披战袍,左手拿着开山巨斧,右手拿着兽面盾,两眼凸鼓,青面獠牙,看上去豪放粗犷,邪横无比。 在神像的脚下,供奉着三面木制灵牌和香烛贡品,在正中的一面牌位上写有“石门麻氏”的字样。四名被称作“巴代扎”的苗人巫师身穿红袍法衣,头带红帕和牛皮冠扎,脚踏罡步,收持令牌,口中念念有词,正围着神像绕圈做法。 过不多时,三名巴代扎吹响牛角,另一人将卜卦用的四格竹节扔向神像的脚下的一块石板。此时在场的苗人全都瞪大双眼看了了过去,只见一分为二的两半竹节都是里面朝上,无不大喜。 “祖神显灵,此乃上上之兆!” “蚩尤祖神要托生了!” 人群中,一名身穿黑色布袍、头裹黑色头巾、上面还插着根雉鸡翎的老者走到另一名同样装束的老者近前,客气的问道:“陇登叔,蚩尤祖神就要显灵托生了。联络各寨的事是三保率先倡议的,认他为王,您意下如何?” 老者道:“八月,我年纪大了,就按你和各寨首领的意思办。” 话说苗人男性头巾上插羽翎,代表着身份地位,只有那些百户寨主级别的人才能佩戴。被称作“陇登叔”的老者名叫吴陇登,正是鸭堡寨的百户寨主;而被称为“八月”的老者,则是乾州平陇寨寨主吴八月。 见吴八月满意的点头离开,回到之前的位置站好,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凑到吴陇登身后,单手挡嘴,在其耳边轻声道:“岳父大人,既然老天选蚩尤大神托生我们家,您理当为苗王。各寨首领属您辈分最高,等蚩尤祖神托生的时候不如抢先一步,岂有不认之理?” “放肆!”吴陇登眉头一皱,训斥道:“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身后的女婿脸色一变,讪讪的退了下去。 两人说话间,四名巴代扎又围着蚩尤像兜起了圈子,一手持法器,一手掐诀,口中念着咒语,等转了几圈后,其中一名巴代扎拱手向神像行礼,口中高声道:“天降苗王,蚩尤托生,号令苗人,恭请下凡!” 他这一说完,另外站在神像三面的三名巴代扎也随之高喊道:“号令苗人,恭请下凡!” 吴八月此时冲神像抱拳一躬,大声道:“蚩尤祖神就要显灵,点松明灯!” 随着一盏用绳子挂在土地庙屋檐下的油灯被人点亮,在场众人全部跪下,只听为首的巴代扎一边磕头一边道:“逐客民,复故土,收回苗地享太平,求苗王速降临!速降临!” “吾来也!” 巴代扎的话音未落,跪着的人群中一名五十多岁长着满脸胡须的壮汉突然大吼一声,随即便如同发癫一般浑身抖动。周围几人见状,连忙合力将其搀扶起来。 只见此人身材高大魁梧,眼如铜铃,长得一脸横肉,上面长满了密匝匝的络腮胡,像一丛乱糟糟的茅草,跟眼前的蚩尤像倒是有几分神似。他正是之前吴八月提到的“三保”--永绥黄瓜寨的寨主石三保。 被搀扶起身的石三保双目圆睁,身体继续抖动了片刻才停下,从身后一人手中接过一把被点燃的香,几步走到神像下跪下,举香行礼大声道:“蚩尤祖神所鉴,客民占我水田,欺压盘剥,已非一日。今蒙蚩尤祖神托我石三保为王。小的当邀约湘黔川三界寨民,逐客民,复故土!求祖神保佑!” 在场众人齐声叩头道:“求祖神保佑!” 众人话音方落,巴代扎高声道:“苗王降生!” 敢情这苗王基本全靠抢,谁先站出来谁就当玩笑话,实际上石三保能假托蚩尤转世当苗王,是今天到场的各家寨主已经达成了默契。 七月初的时候,石三保的侄子石由保、以及本家的石老审、石老岩、石老养等人陆续发癫,说苗人要做官,要杀光客家人把地夺回来,同时还说黄瓜寨要出苗王,甚至指名道姓是石三保。之后没过多久,其他几处寨子里也开始有人发癫,说出了同样的话。 于是乎,石三保是苗王托生的说法在湘西各苗寨传播开来。不过名气虽然有了,但还差一场由苗人巫师主持的仪式,以确认他就是蚩尤祖神选定的苗王,否则难以服众。 之所以要选在鸭堡寨的土地庙进行,是因为鸭堡寨在湘西被公认为蚩尤祖灵的托生地,改土归流之前的苗王就出在这里。 这也是为什么吴陇登的女婿会说出蚩尤托生在我们家,想让他岳父去抢苗王之位的话。问题是吴陇登今年都六十多了,带兵打仗也跑不动;湘西这地方山多平地少,出门几乎全靠脚。再说石三保带着本家子弟玩“请神上身”,弄的十里八乡都知道,他这时再争,明显底气不足。 说起湘西苗人和客家人的恩怨,就不得不提及湘西苗疆的改土归流。这中间的矛盾主要集中在两点,一是土地,二是清廷对苗疆的治理方式。 从康熙四十二年到乾隆五十九年,前后历经九十年的发展,湘西地区的人口快速增长,仅苗民人口就增加了一倍,超过了40万,而随着大量汉人移民的迁入,苗疆的人地关系日趋紧张。 刀耕火种是湘西苗人的传统耕作方式,而且还是“游耕”;一块地开垦出来种上三四年就会废弃,然后另找一地重新开始。耕地位置的变动,导致苗人的居住区也跟着变,不像汉人有固定的居住区和农耕区。 此外苗人有重财力轻生死的习俗,苗寨内部的借债都是按牛计息;一年长一拳,长到八拳光利息就是一头牛。当内部的借债无力偿还,苗人就会向汉人借高利贷,以田地作抵押。以湘西永绥厅为例,建厅之时,环城之外都是苗人土地,仅过了二三十年,这些土地就都成了汉人的。 一边是苗民人口增加,耕地越来越不够用;另一边是汉人通过合法的或非法的手段,侵占苗人耕地,由此双方的积怨愈来愈重。 再说清廷对苗疆的治理。康雍乾三代的边疆政策,不管东西南北哪个民族都差不多,具体措施就是富之以田亩,教之以礼义,绳之以法度,示之以军威,防之以严密,诱之以利益。 跟新疆的维吾尔人一样,满清上至朝廷显要,下到普通民众,无一不将苗人视为异族蛮夷,从心底歧视。此外地方官员在汉人使用不法手段侵占苗人土地的问题上毫无管束,苗人告状无门,愈发敌视官府。 当矛盾积攒到顶峰,苗人认为既然官府不管,那就自己来解决,于是便有了“逐客民,复故土”的口号。而本时空的苗民暴动之所以比另一时空历史上的暴动要提前了几个月,主要原因就是随着乾隆驾崩,新君继位,清廷在北方大败亏输的消息终于传到了湘西。 没办法,这年月的湘西群山阻隔,信息实在太闭塞了。头些年为防苗民生变,乾隆曾专门要求当地官府严禁在文告中提及北海镇和赵新的事。 今天参加仪式的苗人首领别看一个个都是百户寨主,顿顿都有糙米饭吃,而且清廷还不向他们征收税赋,可日子过的跟汉人地主相比真是天上地下;最关键的是手里没钱,穿的衣服都是土布做的。他们早就对汉人官绅那种不差钱的富贵生活心生向往,很多人想的便是趁这个机会好好捞一笔。 蚩尤神像前的众人完成三跪九叩后,下一步就是歃血为盟。此时有人抱来一只大黑猫交到吴八月手中,后者双手抓着猫,面对神像示意道:“苍天有道,蚩尤显灵!石王出世,众人为臣!生死有命,黑猫为证!如当卖客,万代沉沦!” 在众人齐声念诵中,吴八月从旁人手中取过一柄短剑,照着黑猫的脖子就抹了下去。随着一声哀鸣,红色的猫血如涓涓细流,落入一口装满米酒的坛子里。 “各路首领,请饮血盟誓!”吴八月接过巴代扎递来的血酒,对众人示意。 在场众苗人捧着酒,站在石三保身后,面对神像,只听石三保道:“猫有眼,天有灵。我等兄弟生死同命,饮血为盟!”说罢,便率先将混有猫血的米酒饮了下去。 好,根据苗族的古老传说,最早的家猫就是由苗族人的祖先三苗人驯化的,所以苗人才会以“猫”字的右半边为名。猫对苗人的生活很重要,找到风水宝地都会先埋一只死去的猫,然后再埋人。所以像这种歃血结盟的仪式上,必须得饮猫血才能凸显庄重。 (多福:“这是什么狗屁规矩!”) 饮过血酒,石三保从吴八月手中接过代表苗王身份的镀金苗刀,又披上件黄色的披风。至此,他这个统领湘西四厅苗寨的苗王算是正式就位。 几天后,石三保邀请石柳邓、石代噶、石也妹、吴八月、吴半天等人在自己的老巢黄瓜寨议事,众人商定,腊月初六正式起事,并由吴八月书写传帖,分头邀集湘黔川三省交界的各寨苗民。 一时间,湘黔川三省暗流涌动,数十万苗人摩拳擦掌,就等着一起举事那天的到来。 由于另一时空历史上的乾嘉苗民暴动和川陕白莲教作乱几乎前后挨着,而且仅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就被清军扑灭,所以对于远在北海镇指点江山的赵新来说,根本没当回事。 赵新多忙啊!富尔丹城的会议刚一结束,他就和赵亮一起去了伯力。 虽然他跟沈璇和阿妙说是去视察钢铁厂的建设进度,然而在两个女人看来,这臭男人是要去看唐小和女儿。 唐小对外号称是伯力钢铁小学的副校长,其实就是挂个名,连薪水都不拿。自从有了赵新的骨肉,她就没心思教课了。等孩子生下来到了一岁,唐小因某些原因不想在富尔丹城住了,赵新就把他们母女二人安置在了钢厂家属区内。 如今伯力的钢铁厂再加上配套工厂共有工人七千多,携家带口的将近有两千。为了解决这些人的居住问题--主要是避免私搭乱建,民政在混同江东岸钢铁厂西北两公里的上风口位置,圈出了上千亩区域,用于修建家属区。本着“一事不烦二主”的原则,钢厂穿越众的小区也设在了这里,只不过跟职工区隔着一公里,四周还有林子遮挡。 为了让一百多名钢厂穿越众们吃好住好,安心干活,赵新让民政的工程队盖了二十多座两进的四合院,六个人住一套,每人两间房,一水的青砖大瓦房,雕梁画栋,内部安装了包括浴室、发电机、土暖气在内等各种设施。此外伯力这地方夏季最热的时候平均温度也不到25度,晚上更是只有十几度,所以根本不用装空调。 为了保证安全,小区外围昼夜有一个排的北海军巡逻,扛着枪牵着大狼狗的那种,再配合毫无死角的监控摄像头,外人根本进不来。 两年前的夜里,有两个满清的探子来此查探,他们认为这里守卫森严,肯定藏着什么重要机密。谁知刚进来还不到一分钟就被巡逻队发现,被撵的跟兔子似的。最终这俩货被四条马犬给堵住了,等巡逻的北海军赶到时,现场那是相当惨烈。 赵新之所以会跟唐小在一起,倒不完全是因为后者越长越漂亮,主要是这姑娘为了跟他在一起真下得去狠心,把他给感动了。 唐小四岁多一点开始裹脚,到了十三岁就已成形,单纯的放脚完全没用,必须要做手术才行。问题是洪涛又不是搞整形外科的,他甚至连骨科都是一知半解,哪敢做这个啊!头些年北海镇的骨折治疗,都是靠着清军俘虏中一个姓张的伤科医生。 八旗兵善骑射,坠马骨折和关节脱臼都是常有的事,而负责给受伤士兵治疗的机构则是上驷院绰班处。“绰班”是满语,意为正骨。问题是这年月的正骨就是一摸一接,从来没有开刀之说。那位张大夫一听是要给小脚女子放足,说什么都不答应。别说这年月女人的脚摸不得,就算摸得他也做不了,压根儿就不会。 然而唐小是个倔性子,认准的事九牛拉不回。为了能让赵新接受自己,她干脆跑到洪涛家里给两口子下跪,泣血哀求。在她看来,洪涛两口子就是“神医”,只要自己心意到了,必定应允。刘大主任哪受得了这个,感动的直掉泪,这些女孩被解救的过程她可是从头到尾都参与了的。 无奈之下,洪涛只得答应想办法,不过得等上一阵。为了完成北海镇第一例女子放足手术,洪涛特意让赵新带自己回了另一时空,搜集查阅了大量资料,还拿着唐小的光片专门请教了一位做整形外科的大学同学。他那同学看到片子后都惊了,心说这年月居然还有女孩子裹脚,家长疯了?差点报了警。 忙乎了半天,洪涛这才明白,其实女人缠足所造成的畸形,其表现全在跖趾关节和趾间关节上。所以为了让卷曲的足趾放开,手术中就需要截除第二趾骨第一节的头部、以及3、4、5趾骨的基部,形成假关节。 道理是明白了,可手术还是不行,必须要练手感,在大脑中建立牢固的条件反射。尤其是唐小的脚本来就小,万一切废了,怕是得坐一辈子轮椅。 于是洪涛又托刘铮从岛国买了十几只猕猴,拉着那位姓张的骨科大夫反复练习,甚至还拿因冻伤而足部截肢的罗刹战俘练手,差点把张大夫搞疯了。 过了差不多半年,洪涛才终于敢给唐小做手术,之后又是坐轮椅又是咬着牙做康复,当她再次出现在赵新面前时,东奔西跑了大半年的赵新这才发现这姑娘为了让自己满意,居然干了这么件惊天动地的事。这要再不答应人家,还算是个男人吗? 不过答应归答应,想要公开身份却是不行。身为百万人口、千万平方公里国土的统治者,轻易不开口,开口就要负责,更何况是自己提议并亲自签署的法令呢? 所以直到今天,赵新和唐小的女儿都快三岁了,小丫头依然不知道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才能见到一次的亲爹是干嘛的。 注:文武土地庙是指除了供奉土地,还有文昌帝君和关公。 (本章完) 第七百五十五章 唐小的小心思 “驾!驾!咯咯咯咯~~娘,你来追我啊!” “丫头,别抓我头发!” 下午时分,内院书房外的院子里,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正骑在赵新的脖子上,赵新的双手紧紧搂着孩子的腿。随着他脚步忽快忽慢,身形忽高忽低,小女孩口中不时发出乐不可支的笑声。 这孩子长着一张白里透红的瓜子脸,粉嫩粉嫩的,还带着两个小酒窝;一双大眼睛像是两颗黑色的宝石,清澈明亮;嘴唇粉红而饱满,一笑便会露出洁白的小牙齿。她就是赵新和唐小的女儿,赵琳,今年快三岁了。 赵新如今是两儿一女,两个儿子都是沈璇生的,老大叫赵昊,老二叫赵晟,女儿就这一个。前些日子沈璇又怀上了,王贞仪也有了,那位已经30岁的法国公主的肚子也有了动静。 好,为了今后更好的干涉法国内政,把手伸进欧洲,赵新左思右想权衡利弊,最终还是迈出了实质性的一步。虽然不能完全公开,可他毕竟也算是路易夏尔的姑父了。从血缘关系上说,那个还没出世的孩子带有波旁家族的血统,以后不管是法国、西班牙还是意大利,都有资格插一脚。 屋廊下,身穿钿花白绫绸袄、下穿宝蓝色织金花锦马面裙的唐小眉目含笑,一脸温柔的看着父女二人嬉戏打闹,心说日子要是一直这样下去该多好。两周的时间如白驹过隙,想到赵新明天就要离开,几缕惆怅也随之浮起。 不过她也明白,既然自己跟定了这个人,那就是这个结果。别说她了,沈璇、王贞仪和阿妙他们一年到头能跟赵新在一起的时间也不多。如今对她来说最要紧的是再怀上,沈璇可都生了两个儿子了。 虽然赵新对赵琳视若珍宝,可唐小知道,女儿再好早晚都是别人家的,儿子才是自己将来的依靠。按说唐小自幼读书明礼,从小接受琴棋书画的教育,这些年又在北海镇见识了不少新事物新理念,在本时空算是妥妥的高知女性;可童年的坎坷让她明白一个道理,一个女人要是没儿子,万一男人有什么意外哭都没地儿哭去。 晚上吃过饭,赵新陪着唐小和女儿在花厅内玩纸牌,谁料侍卫长柴如桂送来了几封紧急电报,只得去了书房处理,等他忙完回到后院已经是深夜,女儿早都睡着了,有保姆看着。 唐小生赵琳的时候刚二十,身边又没个长辈,根本不知道怎么照顾孩子。她那些姐妹就更别提了,一个个大眼瞪小眼就顾着看稀奇,连尿布都不会换。 阿妙知道后,便托万造的老婆请了个保姆去医院照顾。那保姆是个寡妇,人不错,尤其不爱嚼舌头。她男人以前在军工厂做事,出了事故没了,留下一家三口。保姆的儿子女儿都大了,在富尔丹城的寄宿学校读书,她左右无事,又对赵琳有了感情,便跟着来了伯力。唐小自己就是个苦命人,所以对那保姆丝毫没有看不起,后来索性认了对方当干姐姐。 看到赵新回来,靠在床头假寐的唐小偏身坐了起来,掠了掠鬓发,起身给他倒洗脚水,又端上一碗参汤,然后就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对面,撩着热水洗脚捏腿。当大爷享受谁都喜欢,赵新也不例外。 不过他来伯力真不是来享福的,两周的时间里,他除了视察钢铁厂和铁路,还专程坐船前往特林石矶,再次拜祭了永宁碑,回来时又顺道去了趟巴尔克村。 如今的混同江下游乍一看,似乎跟过去没什么不同。金秋时节的江面上,赫哲人的快马子船依旧是来来往往,渔民们尽情的捕捞洄游的大马哈鱼、鲟鱼和鳇鱼,嘹亮的伊玛堪也会时不时在岸上或是江面上响起。 然而很多事都跟过去不一样了。因“贡貂赏乌林”而兴盛的德棱恩木城早已荒废,位于混同江入海口北岸的庙街也从一个小村落变成了拥有上千居民的镇子。每当春季江水解冻后,就会有一船船从苦叶岛西北部开采出来的煤炭、木材和毛皮通过海船运抵这里的货场,然后再换内河船,顺着混同江直达伯力。 此外庙街镇也是北海镇主要的鱼类加工基地,北海军吃的鱼肉罐头里,有三分之一的鱼肉都是在镇子的工厂里完成初级加工,然后再运往富尔丹城的罐头厂。 在庙街、在巴尔克村,赵新看到生活日益富足的赫哲人脸上洋溢着稳稳的幸福。他们如今除了捕鱼、伐木,还会定期将各种手工制作的工艺品带到伯力去售卖,鱼皮衣、鱼皮靴、鳇鱼骨做的项链、貂皮做的帽子、狍皮的手套等等。 至于苦叶岛上的费雅喀人么,他们再也不用千里迢迢的前往内陆做生意了。北部的奥哈镇、南面的大泊镇都是人丁繁茂。如果还嫌远,那么去西部的两座煤矿也能交换到自己想要的生活用品。 因为刘胜是赫哲人女婿,因为赵新替乌坎贝报了仇,又因为赵新被苦叶费雅喀人视为神,所以这些年前后差不多有一千多名赫哲人和费雅喀人加入了北海军。 他们跟着赵新北上西伯利亚,跟着刘胜和范统西出蒙古乃至天山,跟着王远方和邓飞南下爪哇,跟着丁国峰去了南亚大陆,甚至还有人跟着鲁奇去了遥远的金门。 在如今的外东北,语言对于各族的年轻人已经不再是障碍。民政和教育口的那些老人们用了八年的时间,培养出了数百名能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的年轻老师,又陆续开设了五十多所包吃包住的初级学校,几乎所有适龄的孩子都被囊括其中。 再者,随着伯力的农产品交易市场规模越来越大,那些经常来此交易的边民都得学上几句,否则连生意都没法做。 面对这一切,赵新感到由衷的欣慰,他觉得自己和同伴们奋斗了十年,守住并改变了这片在另一时空永远失去的土地。山河无恙,人间皆安。由此,他也在永宁碑前自豪的告慰上苍,自己不负初心。 不过呢,眼前有件事他得解决。之前柴如桂送来的那几封电报里,有一封跟唐小有关。于是等唐小出去倒了洗脚水,自己又洗了手,正准备关灯上床时,酝酿了半天措辞的赵新终于开口了。 “有件事得跟你说一下。” “嗯?” “你娘找到了,我让漕帮的人帮着查的。” “”唐小一下愣住了,她难以置信的抬头盯着赵新,不一会已是泪眼满眶,看着让人心疼。过了好一会,她才颤着声抽泣道:“真的?她在哪?” 赵新忙把她揽在怀里,抚着她头发轻声说道:“她改嫁了,现在人在盐城乡下的一个村里。你要想见她” “不!她要在乎我,当年就不会把我卖给人牙。”唐小越想心里越是凄苦,抽泣的浑身颤抖,犹如梨花带雨。要不是怕吵醒东屋的孩子,她恨不得嚎啕大哭一场才好。 赵新叹了口气,在她额头亲了亲,劝道:“那不是没办法嘛。难道她还能带着你讨一辈子饭?再说了,凡事总有好坏两面,要不是你去了扬州,咱俩当初就见不到了。找不到你我可怎么办啊?” “去你的。”唐小破涕为笑,轻轻拍了赵新一巴掌,好奇的问道:“你怎么找到的?小时候的事我都记不清了。” 赵新面露得意之色,调侃道:“我啊,我是在大海里捞出来的。我想办点事,海龙王都得给面子。” 话说当年唐小之所以会成为待价而沽的“瘦马”,任人挑选,是因为她三岁的时候父亲得了场急病撒手人寰。由于他父母只有唐小这一个女儿,没儿子,于是灾难降临了。 父亲刚一下葬,族中众人便开始了“吃绝户”的盛宴,几个长辈出面主持变卖了唐小家的家产,然后就是连摆了一个多月的宴席,所有唐姓族人都来吃,一个个吃的油光满面。然而唐小母女却在此后的日子里无人问津,想在亲戚家借个草棚容身都被驱赶。唐小的母亲被逼无奈,只能带着她一路乞讨。 母女二人行乞到丹阳的时候遇上了一个人牙,唐小的母亲不忍女儿再跟她遭罪,便将她卖了,换了五吊钱,从那之后唐小就再没见过母亲。 几年前赵新决定接纳唐小时,终于得知了她的身世,于是便动了找到她母亲的想法。问题是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几年,养唐小的那户人牙当初也被赵新他们给宰了,而唐小手里只有母亲留下的一根簪子,她连家乡在哪儿和母亲是哪儿的人都记不得了,实在不好查。 情报局、贸易部、漕帮、甚至包括“黄升泰”的老黄在内都帮着查过,真真是大海里捞针。最后还是几个月前黄升泰在湖州府归安县分号的一名新雇的伙计提供了线索,据他家里老人说,城外某村在十几年前曾吃过一次绝户,而且那家人就姓唐。 之后漕帮的人经过暗中调查,发现很多事都能和唐小那模糊的记忆吻合,这才确定找对了。于是漕帮的人又托关系跟唐姓族人攀交情,等火候差不多了,借着喝酒套话,得知唐小的母亲是长兴一户姓钱的人家。 长兴位于湖州西北五十多里,也在太湖边上,倒也省了事。等找到唐小的外祖父家,拿出绘有簪子图样的纸一问,果然没错。再一问,唐小的母亲还真跟家里来过书信,只不过已经再嫁,人在盐城。 当然,上门的人不会说唐小在北海镇,只说她被“黄升泰”的东家收为养女,他们来寻亲是受了东家所托,还给了钱家的人--也就是唐小的舅舅五两银子。 “那,那见着我娘亲了?她怎么样?”十几年了,唐小心目中的母亲已经成了一团模糊不清的影子。 “漕帮的人没直接见她,不过跟村里人打听了一下。他现在的丈夫姓李,佃着几亩地,生了四个孩子,一闺女仨儿子,老大十四岁就嫁出去了,老二也要成家了,另外两个还小,普通人家。” 赵新没敢说唐小母亲过的穷困潦倒,嫁的人还是个混蛋,怕她伤心。当时去寻访的人得知情况后,便上门拜访,假意说是长兴的娘家人托他送来两吊钱。谁知那姓李的问都不问,前脚接过钱,后脚就拿去赌了,输的一文不剩。 “噢。”唐小心想那应该算是自己的弟弟妹妹了。 别怪她想法转变的如此之快,前一秒还痛苦万分,后一秒就认了亲戚。要知道在赵新的几个女人里,唐小算是最无依无靠的。她不是背后有家族的沈璇和王贞仪,也不是有数千岛国归化民为后盾的阿妙,更不是那位法国公主。除了赵新和女儿,她谁都指望不上。 赵新见唐小沉默不语,便随口道:“你要想见她,我就让人接过来。胡思乱想没用。” “我再想想。” 意外的消息让唐小的心绪一下就乱了,也没了困意。家人、靠山种种念头此起彼伏,想着以后进了京城,自己带着女儿,无依无靠的,如何站得住脚? 母亲当年是把自己给卖了,可那也是没法子活不下去了。就像赵新说的,难道还能带着自己要一辈子饭?况且要不是这样,她又如何能在扬州遇到赵新?当初两人第一次相见,这臭男人笑起来坏坏的,又是一副不差钱的架势,自己一眼就相中了他。 那晚被他从人牙家中劫走的时候还以为他就是个土匪山大王,可谁承想他居然是要造反当皇帝。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忍着痛求洪涛给放足?凭的就是个不甘心,琴棋书画伺候人的本事,自己比沈璇差哪了?年轻难道还是罪过? 唉,以后进了京城也是麻烦。当了皇帝每天办不完的国家大事,陪自己的时间还不一定比现在多呢。看看这些年,东奔西跑带兵打仗,一年能见几次面?之前还说有她们四个就足够了,结果又招惹了个蛮夷的公主,都三十多了,亏那女人也好意思男人们在这上头真让人不能信……胡思乱想间已朦胧睡去。 赵新不知道,这一夜不光是他身边的女人睡不踏实,离他万里之外的地方,还有一个女人也因为他而无法入眠。只不过跟依恋他的唐小不同,那个女人恨他恨的要死。 第七百五十六章 女皇的最后时光(一) 从赵新一手炮制的“哥萨克酋长国”在三年前横空出世那一天起,叶卡捷琳娜二世就恨上了赵新。 持续了近四年的战争,让近十万沙俄官兵折戟沉沙,丢失了一半的国土,两万多被俘官兵在荒凉的西伯利亚服苦役。 皮货贸易的货源地没了,东西方茶叶和大黄贸易中断,只能靠走私;国内财政紧张,卢布纸币贬值,乌拉尔山一带的农奴们争相逃跑如今的沙俄帝国情况糟糕透了。 然而作为至高无上的统领沙俄帝国的女皇,六十多岁的她并不会每天对着大臣咆哮,如同泼妇一般跳脚骂街,而是咬碎牙齿往肚里咽,努力平息动荡的局势。 作为素未谋面的对手,叶卡捷琳娜二世为了研究自己的敌人,让宫廷画师按照苏沃洛夫的描述,画了一副赵新的半身像,就放在自己的书房里,没事的时候就会端详,甚至还会拿出苏沃洛夫对自己和赵新唯一一次会面的回忆记录反复阅读,试图探究对手的性格和内心世界。 她之所以会如此耗费时间研究远在东方的对手,除了对方是不共戴天的敌人,还有就是两年前发生在巴黎的那场轰动整个欧洲的事,路易十六的妹妹、儿子和女儿被人从圣殿塔监狱劫走了,至今下落不明。巧合的是,那段时间北海镇的代表团正在巴黎。 赵新自以为干的神不知鬼不觉,虽然回程时所有的行李都被法国人做了检查,也什么都没查出来。可俄国方面相信,这事就是中国人干的! 当所有的不可能都被排除后,剩下的无论多么不合理,那就是事实。 可赵新为什么要派人不远万里的跑到欧洲救路易十六一家?除了要插手欧洲事务似乎就没别的解释了。这个猜测让欧洲各国紧张了好一段时间,尤其是叶卡捷琳娜二世。因为她很清楚,从北海镇的地盘到欧洲最快的途径就是走陆地。 当初赵新可是对沙俄的使者说过,他会打到喀山去。 于是她在忙着和普鲁士、奥地利瓜分波兰的同时,将国内的大部分兵力都调往了乌拉尔山一线,同时派出使者,试图通过一次又一次的谈判,摸清北海镇的意图。 去年,沙俄帝事委员会针对和北海镇发生的两次战争,向叶卡捷琳娜二世提交了一份详细的报告。且不提报告里各项关于北海军的数据是搜集来的还是臆想的,总之最后的结论是,除非一次性投入五十万以上的部队,否则很难战胜北海镇。 五十万,那就是举全国之力了。如今沙俄的陆军总数也就是这个数。叶卡捷琳娜二世看完报告心都凉了,这仗没法打。 如今到了1794年,即叶卡捷琳娜二世在位的第33个年头,女皇知道自己再想把西伯利亚夺回来怕是此生无望了。至于继任者她那个废物儿子肯定是指望不上的。 三年时间,来自军事上和政治上的内外煎熬极大的改变了她的容颜。虽然她在公开场合上依然散发着活力,嘴里的假牙让外人误以为她的牙齿仍旧完好无损;举手投足间依然保持着君王的高贵和优雅,面对公众高昂着头颅,跟朋友、大臣和仆役和蔼的微笑点头。但是愈加臃肿的身体、彻底变白的头发、不再明亮清澈的湛蓝双眼都在告诉她的身边人,女皇已经老了。 有些人说,是波将金的突然离世让女皇深受打击;然而深谙内情的人都知道,女皇会变成这个样子,除了那个远在东方的赵新,还有就是被他扶植起来的“哥萨克酋长国”,尤其是那个冒牌的“普加乔夫的儿子”。 其实在罗曼诺夫王朝的历史上,鱼目混珠的大骗子并不罕见,沙俄帝国动荡不安的历史常常与冒牌“沙皇”交织在一起,而且老百姓因为备受压迫,也十分乐意接受这些假大公。 比如在1605年的时候,一个成年男子宣称自己是“伊凡雷帝”的儿子季米特里,实际上季米特里尚未活到成年便夭折了,但是那厮仍然成功的完成了造反,甚至还窃据了一年的沙皇宝座。 1725年彼得大帝辞世,由于罗曼诺夫王朝的继承人选始终摇摆不定,沙俄国内便层出不穷的涌现谎称自己为彼得二世或伊凡六世的冒牌货。在叶卡捷琳娜二世执政的前十年里也出现过一些这样的骗子,不过在还未造成重大影响时就都被逮捕了。 有冒牌货不怕,最怕的是有外部强大势力支持的冒牌货。 在老太太看来,那个被赵新推上台的克鲁托戈罗夫远比当年的普加乔夫还要危险。没错!尽管假大公平时出现在公共场合都会尽可能的做一些面部伪装,可他还是被同乡给认了出来,并将这个消息以五十金卢布的价格卖给了密探。 要知道二十多年前的普加乔夫只是一个贪图享乐并且目不识丁的匪徒,而哥萨克酋长国却有明确的纲领和法律。他们所到之处解放农奴,分给他们土地,还会对参与烧杀抢掠的哥萨克执行公开死刑,以安定被占领地区的民心。 要做到这一切,必须得有一个深谙政治之道的铁腕统治者才行,否则自由散漫惯了的哥萨克不会变得如此纪律严明。叶卡捷琳娜二世不相信一个曾经目不识丁的哥萨克有这么大的魅力,背后肯定有人指点。结合驻北京城传教士发回的信件,她确信唯一能让哥萨克们唯命是从的,只有那个冷血的异教徒、被哥萨克称为“荣誉最高阿塔曼”的东方人,赵新。 赵新要是知道叶卡捷琳娜二世这么“赞美”他,一定会来个飞吻,以表达“森森的感谢”。 1795年8月27日,清晨6点,裹着一条丝绸睡袍的女皇从被窝里爬了起来。她这一动,三只睡在床边粉色缎面躺椅上的小狗也醒了。老太太对这三条狗十分喜欢,饮食起居从不假手于人。于是她拖着缓慢的步伐走到通往花园的门前,打开门让小狗们出去撒欢。 等几名女仆帮着她换好衣服,老太太便会喝上四五杯清咖啡,然后开始处理官方或私人信件。如今她的眼睛花的厉害,阅读时必须戴着眼镜,有时候甚至还要借助放大镜。 9点钟,女皇照例放下手中的笔,然后摇一摇桌上一个小铃铛。漫长的上午开始了,早已经等候多时的文臣武将和政府官员开始逐一觐见。 在接见皇家科学院的两名科学家时,女皇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道:“先生们,关于中国人所使用的通讯方式和机器,你们研究的怎么样了?” “我正要向您禀报,我的陛下。这个很抱歉,我们至今毫无头绪。除非除非我能亲眼看见。” 自从叶卡捷琳娜二世登基至今,政令不通、与底层沟通不畅、无法得到及时反馈等问题一直困扰着她,这也是每一个大权在握的君主最头疼的事。 可是根据俄军派往西伯利亚地区侦察的密探回报,北海镇的政令能迅速传达到每一个地区。最明显的例子就是,这些年由赵新签署的布告,每次都是同一天出现在了伊尔库茨克、叶尼塞斯克、图伦等十几个城镇。如果是故意安排的也不是办不到,但需要大量的提前准备工作。一两次还说的过去,可几十次上百次都如此就很匪夷所思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长达两年的调查,在损失了数名间谍后,女皇终于得知,北海镇有一种极为神秘且特别的通讯手段,是一种仪器,通过它,即使相距数千里,也能让指令在当天到达,而且一字不差。 太可怕了!东方人有的,帝国一定也要有! 于是她召集皇家科学院的学者,让这些人进行研究,然而两年的时间过去了,学者们除了猜测出那种仪器可能跟电有关,其他毫无头绪。 其实这些科学家能推论出“用电”已经很不容易了。要知道整个十八世纪的电学还处于起步阶段,主要的研究方向是电荷。最着名的例子就是富兰克林雷雨天作死的故事。 这年月欧洲最先进的通信系统就是法国人发明的“查普电报系统”,它其实是一种肉眼可见的信号传播体系,通过相隔5~15公里的信号塔来传递经过编码的视觉信号。听上去似乎很神奇是?说白了就是不用点火的烽火台,只不过传递的信息量比烽火台可多多了。历史上的查普系统后来被引入海军,英国人一直用到了十九世纪晚期。 到了中午12点半,女皇最后一个见的是刚从波兰回来的亚历山大苏沃洛夫。自从波将金死后,和北海军交过手的苏沃洛夫就成了她最倚重的将领。 当苏沃洛夫走进房间时,一眼就看见了放在女皇右侧画架上的赵新像,狂傲、冷酷,用老太太的话说还带着几分英俊和可爱。他迅速调整目光,面向挂在墙上的喀山圣母像三鞠躬,然后跪倒在女皇面前,伏下身子试图亲吻对方的手。 “看在上帝的分上,你难道就不觉得害臊么?”叶卡捷琳娜二世每次都被对方朝圣般的举动搞的哭笑不得。 苏沃洛夫泰然自若的退回到桌子对面坐下,一脸诚恳的道:“小母亲,请您允许我前往东部前线。” “你就那么想再回西伯利亚?”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们了。”苏沃洛夫的目光中都是坚决。 根据俄事委员会近期收到的情报以及驻清帝国传教士使团发回的消息,目前北海军的大部分兵力都集中到了中亚和清帝国的东部,一场将波及到整个清帝国的统一战争即将爆发,目前北海军在西伯利亚的总兵力只有七千多人,而且还分散于各处。 在叶卡捷琳娜二世看来,这正是个机会,她打算集结兵力对付西西伯利亚的哥萨克酋长国,将战线打回到鄂毕河一线,为谈判桌上争取更多的筹码。 从三个月前开始,军事委员会便开始秘密调动“叶卡捷琳娜集团军”和“乌克兰集团军”向托博尔斯克集结,目前那里云集了包括55万步兵、6000名骑兵和217门火炮在内的庞大兵力。 “好,你都求了我好几次了,再不答应就显得我太不近人情了。”考虑了好一会儿,女皇终于开口了。 “感谢您!小母亲。”苏沃洛夫大喜,激动的站了起来,试图绕过桌子再去亲吻对方的手。 “别过来!”女皇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假装厌烦的表情,随后取过一张空白文书写下了命令。 送走了苏沃洛夫,叶卡捷琳娜二世离开办公室,回到了更衣室,换上午餐时专用的灰色丝绸礼服。今天跟她共进午餐的人一共有十几位,都是她的私交、贵族、高官和她最喜爱的几位驻俄大使。 不知为什么,她对今天的食物没有丝毫热情,一点胃口都没有,喝了两口汤就放下了餐具。她不吃,在座的人也都不敢继续吃,于是午餐提前结束。女皇走后,客人们又都跑到住在宫中的侍臣们的房间,继续享用自己的午餐。 下午是读书时间,老太太没有午睡的习惯。她要么是自己读书,要么就是在做女红的时候让侍臣为她朗读几段,累了就去花园里散散步,回来后再喝点下午茶。 不过今天散步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令人伤感的事。由于沙皇村的花园向所有衣着得体的人开放,于是当叶卡捷琳娜二世和贵族女官走累了在一条长椅上休息时,一个过路的男子匆匆瞟了一眼两位年迈的女人,没有认出其中一位正是女皇,吹了个口哨扬长而去。女官为此十分恼怒,叶卡捷琳娜二世却淡然的道:“放在二十年前绝对不会有这种事情,可现在咱们都老了,只能怪自己。” 女官有些愕然,这还是她第一次从对方口中听到这样的话,于是连忙道:“小母亲,你不老。” 老太太听了摇摇头,面无表情的看向远方的落日。不知为什么,女官的心里感到莫名的难受。 因为今天是星期四,照例当晚在沙皇村的艾尔米塔什宫将有一场小规模的聚会。这可不是什么舞会,只是关系不错的朋友凑在一起听听音乐、看看戏剧、或者打打惠斯特桥牌。 老太太的兴致很高,期间有个家伙扮作小丑逗得她前仰后合。不过还不到九点就告退了,她告诉大家自己笑得太厉害,需要回去休息。 翌日,即8月28日,叶卡捷琳娜二世在清晨6点准时起了床,喝了两杯清咖啡。到了9点,她告诉侍者秋尔宁自己想单独待会,然后便去了更衣室。按照平常的习惯,她在那屋最多呆10分钟就会出来,然而今天过了半个小时也没见她出来。 侍从总管佐托夫觉得不对劲,便过去敲了敲门,然后进入了更衣室。里面竟然没人!愣了好一会,他这才想到去隔壁紧挨着的盥洗室瞅瞅,然而当然敲门后试图推门的时候,发现门从里面卡住了,只能推开一条缝,什么都看不到。 佐托夫叫来一名女仆,两人合力才把门推开,只不过两人随即就被吓坏了。65岁的女皇不省人事的倒在地上,身体抵住了门,脸色发紫,闭着眼睛,喉咙里还发出吱吱响的啰音。 “快去叫人来!让秋尔宁去找罗森医生!”佐托夫对女仆说着,然后轻轻托起老太太的脑袋,这时就听她低低的呻吟了一声。 过不多时,来了两名贴身的侍从和宫女,大家连抬带拽弄的满头大汗,终于将叶卡捷琳娜二世转移到了卧室。原本佐托夫还想将女皇抬到床上,可老太太死沉死沉的,最后只能在地上放了个床垫,把她挪了上去。 过不多时,来自英国的宫廷医生到了。他一边听着佐托夫急匆匆的叙述,一边给做检查。然而情况很不乐观,老太太的脑袋先是撞在盥洗室的台子上,之后又撞在了地面。 话说这要是一名受过北海镇“乡村医生”培训的人在场,会很容易从对方的湿啰音和口不能言得出推论,叶卡捷琳娜二世这是中风了,一颗安宫牛黄对了,这会儿还没有呢。 那就来碗涤痰汤,用姜制南星和汤洗半夏各二钱半,麸炒枳实二钱,去皮茯苓二钱,橘红一钱半,石菖蒲、人参各一钱,竹茹七分,甘草半钱,再用生姜五片做药引,用文武火反复互煎,两碗水煮成一碗,灌下去ok! 问题是现在的欧洲医学什么情况?不会放血的理发师不是好医生! 鲁缅采夫都被玩死了,叶卡捷琳娜二世能躲得掉?过几年华盛顿咽气前的经历更是让人听了糟心一万倍。 于是老太太胳膊上的血管被划开了,之后英国医生又从药箱里取出一种名为“西班牙苍蝇”的药剂给她服了下去。别奇怪药的名字,因为这玩意的配方里真有西班牙苍蝇。 ue~~~ 历史上欧洲的电报系统从十八世纪晚期到十九世纪经历了四个发展阶段,即法国大革命期间法国人查普的“光信号电报系统”、俄国人帕维尔西林在1828年发明的“六针电报系统”、英国人库克和惠斯通在1837年发明的“五针五线系统”,以及由美国人摩尔斯和韦尔发明的单线系统--即后来熟知的“摩尔斯电码系统”。 (本章完) 第七百五十七章 女皇的最后时光(二) 放了血又用了药,叶卡捷琳娜二世果然醒了过来,但是没睁开眼,也无法说话。 其实放血疗法不是没有效果,要不欧洲人也不会从中世纪一直用到十九世纪,不过那得分什么病、放多少。像华盛顿那样遇到个庸医,不被玩死才怪。 中医里也有放血疗法,用三棱针或其他粗针划破特定的穴位浅表脉络,放出少量血液,以外泄内蕴的热毒。如今在北海镇就职的王清任,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就是有名的活血化瘀大家,他开创的疗法一直沿用到了现代。 言归正传。此时守在周围的一众大臣见到女皇醒了,一致同意立刻派人把保罗大公找来。其实根本不用商量,有人已经提前派人去通知了。十七岁的皇孙亚历山大--也就是日后跟拿破仑死磕的亚历山大一世满脸泪水的请求罗斯托普钦伯爵正式向他的父亲告知情况。亚历山大此举是希望让父亲保罗相信,没人打算攫取皇位,尤其是他自己。 下午快四点的时候,第一波使者抵达了圣彼得堡西南24公里外的加特契纳宫。这里原本是女皇为自己的老情人格里高里奥尔洛夫伯爵建造的,后者曾帮助她发动政变,亲手杀死了彼得三世。伯爵死后,叶卡捷琳娜二世把加特契纳宫送给了自己的儿子。 保罗命人准备好马车,立即与玛丽亚动身前往圣彼得堡。在半路上的一座驿站,他们碰到了罗斯托普钦伯爵。 天已经黑了,保罗大公走下马车,听完伯爵的禀报,抬头仰望星空。月亮在云层中穿梭,皎洁的光芒洒在大地上,照亮了黑暗的原野,让人感到宁静祥和。 此刻的保罗直勾勾的望着月亮,双眼饱含泪水,顺颊而下,心中思绪犹如波涛起伏,千言万语套用后世一句话:p,终于轮到我了! 跟中国历史上的那些太子一样,女皇和儿子的关系也不好。当年发动政变后,叶卡捷琳娜曾宣布保罗为自己的继承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等保罗成年她就应该允许他以联合执政的身份登基;就跟奥地利皇后一样,自己和儿子共同治理朝政,从而培养儿子的执政才能。 问题是沙俄一直想当欧洲人,可他们的骨子里还是蒙古人那套,而蒙古人的好多东西又是从中原王朝学来的。 在叶卡捷琳娜二世执政的这些年里,她从不给儿子任何触碰权力的机会。保罗大公成年后,母子俩一年都见不到几次面,除了带着老婆出席官方庆典当吉祥物,在政府里连一官半职都没有。 为了让儿子在政坛上无足轻重,老太太就跟当年的康熙一样,不断找茬挑错;有时候说他办事太幼稚,有时候又说他不够独立,优柔寡断。前一分钟她还责备他对国家大事不够关心,下一分钟又抱怨他过多的插手事务。最后干脆弃而不用,给了座宫殿,滚远远的。 在长孙亚历山大还年幼的时候,叶卡捷琳娜二世便开始考虑剥夺保罗大公继承权的可能,打算将皇位直接传给天赋异禀且相貌英俊的孙子。 晚上8点半,保罗两口子总算赶到了沙皇村。当大公看到双眼紧闭着躺在羽绒垫子上的母亲,他跪了下来,亲吻着母亲的手,老太太毫无反应,之后保罗夫妻在她身边坐了整整一夜。 这一夜,沙皇村里各个角落都充满了对老太太的同情和算计。她还能恢复过来吗?或者说她还能睁开眼恢复神智吗?面对女皇属意的皇孙和法定的大公,该向谁宣誓效忠?太特么为难了! 这其中最忙碌的是保罗大公,他在卧室、书房和更衣室的各个抽屉里搜寻母亲的遗嘱。他很清楚,母亲有意剥夺他的继承权并传位给亚历山大,而且一直有传闻说女皇已经起草了文件。从得知消息那天起他就陷入了噩梦,现在必须确保遗嘱不会落于他人之手。 最终,他在卧室内一个不起眼的箱子里找到了那份文件。上面开头写着:“我将把王位留给我的孙子亚历山大,他见证并签署了这份文件”在文件的末尾,是儿子亚历山大的签名。 我就靠!等了四十二年,居然特么是这么个结果。 保罗大公的脸瞬间变得狰狞扭曲,他强忍着怒火和恨意,转身来到母亲的身前,跪在地上凑近对方的耳朵低声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我哪点儿对不起你?!” 叶卡捷琳娜二世毫无反应,似乎她对儿子的抱怨早有预料,但却不屑一顾。 在去年春天写给友人的一封信中,老太太提及了法国大革命中的血腥骚乱和中国人从圣殿塔劫狱的事,随后就说了自己的担心,她预见到了有朝一日那个东方的年轻君主会打到欧洲来,而以保罗大公的性格和能力,恐将无力应对。 “你去,把亚历山大找来。”保罗对妻子玛丽亚道。 几分钟后,一脸茫然的亚历山大走了进来。门刚一关上,保罗亮出那份遗嘱,瞪着眼问道:“是她逼伱签的,对不对?” 亚历山大没说话,他知道父亲问的是什么,沉默的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地上的祖母。保罗大公怒不可遏的将遗嘱揉成一团,然后就撕了个粉碎。 也正是由于这场母子间的严重分歧,罗曼诺夫王朝自此恢复了长嗣继承制。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一直到沙俄帝国灭亡,俄国皇位一直由过世君主的长子继承;如果亡君没有留下儿子,那么继承权就会转交给直系亲属中最年长的男性。再也没有任何一位继承人经历保罗曾经历的一切,也再没出现过女性君主。 黎明时分,宫廷医生告诉保罗,女皇陛下因为中风病情严重,没希望了。保罗考虑了片刻,让人请来了内阁秘书贝兹博罗德科,命他起草自己的继承皇位声明。 中午,叶卡捷琳娜二世气息奄奄,宫廷医生告诉保罗,女皇大限将近。等候多时的大主教加维利尔主持了临终祝祷,为老太太施了涂油礼,分别在她的额头、面颊、嘴唇、胸口和双手涂抹上了圣油。 之后所有人都在静静等待那一刻的到来,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过去了,当晚7点20分,在中风并陷入昏迷的十个小时后,一直躺在地板上的叶卡捷琳娜二世离开了人世。 当死亡被医生确认,在场所有人都向保罗单膝下跪行礼,拜见新皇。当看到儿子亚历山大也跟着众人向自己行礼时,保罗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这一刻,他的眼里充满了泪水。 两天后,刚刚登基的新沙皇——也就是罗曼诺夫王朝的第十三位沙皇保罗一世,来到了亚历山大涅夫斯基修道院,这里埋葬着他的父亲彼得三世。虽然三十多年的时光让曾经的沙皇变成了一把枯骨,不过这一次遗体会被重新装裹,然后和叶卡捷琳娜二世一起送往彼得保罗大教堂下葬。 对沙俄帝国来说,一段历史结束了。 1743年,年仅十四岁的索菲娅奥古斯都弗雷德里卡和母亲一起坐着马车离开了故乡泽布斯特,之后她穿越茫茫雪原来到了俄国,这一走就是五十年。所有人都没想象到这段旅程竟会如此漫长,也包括她自己。 由于国丧日的到来,俄军在托博尔斯克的军事行动陷入停顿。对苏沃洛夫来说,这场仗能不能打还要等新沙皇的批准,而且就算能打,恐怕也要等国丧结束。西伯利亚的冬天就要到了,所以只能推迟到明年开春。战场上最重要的就是时机,谁知道明年会发生什么?面对那个拥有强大武力且手段层出不穷的对手,怎么估算都不为过。 叶卡捷琳娜二世的死讯让正在备战的哥萨克酋长国也是松了一口气。之前克鲁托戈罗夫已经派人向平施城(叶尼塞斯克)的北海军发出了求援信,而北海军参谋部也同意从平施城和赤岩城分别派出两个营,组成一个加强团。 这下大家都踏实了,最起码这个漫长的冬天是安了。唯一不满意的就是周和尚,他被赵新一道命令调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原指望能有仗打还挺高兴,谁知白忙活半天,气的他在团部里破口大骂,说那个老妖婆死的真不是时候。 赵新是9月下旬接到了杨忠明从平施城发来的电报,告知他叶卡捷琳娜二世的死讯。看到电报的他有些愕然,心说老太太怎么这么早就死了?足足提前了两年!可他转念一想,连乾隆都没熬到六十年,沙俄女皇自然也不叫个事。 他在电报接收单上签了字,把报文纸交还给侍卫长柴如桂,等对方敬礼离开后,这才对坐在沙发上的伊丽莎白夫人道:“告诉你个惊天大消息。” “什么?”伊丽莎白说话懒洋洋的,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自从孕期进入第二个月,她时常感到头晕乏力,早上起来呕吐的也十分厉害。不过这也难怪,别说十八世纪了,放在另一时空她也算是妥妥的高龄产妇。赵新在一个月前得知消息后,没敢跟刘大主任说,而是偷偷让阿妙给安排了三个护士,每天24小时三班倒的看护。 当从赵新口中得知那位统治沙俄帝国三十多年的女皇死了,伊丽莎白显得有些难以置信,她起身走到隔壁卧室,对着墙上的十字架祈祷了十几分钟才出来。 “那位保罗大公,你有什么看法?” “我其实见过他。” “见过?太好了!给我说说。” 伊丽莎白知道赵新必有此问。十三年前,也就是1781年的时候,叶卡捷琳娜二世安排保罗大公和妻子玛丽亚费奥多罗芙娜出访欧洲各国,其中的一站就是巴黎。 “让我想想,都十几年了。”伊丽莎白一边回忆,一边开始了断断续续的讲述:“那年他们没去凡尔赛宫,而是乔装出访,所以见面的地点被安排在了孔代庄园。唔这个人很有修养,我听说他的老师叫帕宁伯爵,曾经是俄国外交委员会的负责人。那位大公的法语学的挺不错。你也知道,我是女的,所以男人们谈事是不能往跟前凑的我记得孔代亲王后来说过,这个人经常会表现出很焦躁,缺乏耐心对了,那位公爵对骑士精神特别感兴趣。” 赵新听完伊丽莎白的讲述,心中也大致勾勒出了保罗一世这个人的性格。急躁、缺乏耐心、做事急于求成、讲风度礼仪、尊崇等级制度、迂腐。年轻时如此,大了也一个德性,很难改变。这种人最喜欢干的事就是赌,往往头脑一热就开干,从不做好事前准备;赢了得意洋洋,输了立刻就蔫了。 有了以上的分析,赵新觉得托博尔斯克的仗恐怕打不起来了,就算打也不会大打。沙俄目前最需要的是内部改革,改善农奴的生存环境,改善农民生活。再者从对外政策上来说,欧洲的局势明显更重要,没有沙俄的武力支持,反法联盟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要想执行上述政策,手里没钱可不行,所以中断了好几年的东西方贸易才是沙俄最想恢复的。赵新觉得平施城那边恐怕很快就会见到沙俄的使者。 说了半天话,伊丽莎白已经累了,她让赵新扶着自己回了卧室休息。三十岁怀孕,伊丽莎白觉得这是上帝对自己的恩赐,当然了,旁边这个男人功劳也不小。伊丽莎白有些日子没见赵新了,当然很想那个那个,可之前医生有叮嘱,于是只能攥着赵新的手不让他走。 赵新直到对方睡熟了才把手轻轻抽出来,随后来到院子里打算抽根烟。谁知刚掏出来还没来得及点,眼角的余光感觉旁边有人,转头一看,正是便宜侄子路易夏尔,躲在门廊下的柱子后面探头看他。 “过来。”赵新收起烟,笑眯眯的冲对方招了招手。经过这两年的调养,路易夏尔和妹妹的肺结核已经完全康复。 “我,我有个问题。” “说。”赵新坐到了柱子之间的坐凳上。 “你是不是要把我和妹妹送走?” 上个月初,法属印度总督勒克莱尔派出的使者跟着丁国峰回到北海镇,在觐见伊丽莎白公主的时候提出想请王储去本地治理。当时路易夏尔虽然不在场,可他一直躲在窗户根底下偷听。 这孩子才九岁,法国大革命期间的遭遇给了他幼小心灵以沉重打击,虽然伊丽莎白一直谆谆教诲身为王储的责任,可对路易夏尔来说,哪儿都没有北海镇好,不用看人脸色委曲求全不说,这里还有一大帮孩子当玩伴。 (本章完) 第七百五十八章 法国人在北海镇的惬意生活 “你听谁说的我要把你们送走,你姑姑说的?”赵新饶有兴致的问着。 “姑母没说。”路易夏尔脸上露出一丝忧郁,摇头道:“德吉涅先生告诉我要履行一个王储的责任,应该去本地治理,可我不想当国王。” “那以后你想干嘛?”赵新没有直接问为什么,九岁的孩子已经进入叛逆期,思想上虽然不成熟,却有着自己独立的思维方式,往往会因为一点小事造成情绪上的拨动,只是说教对他们没用。 “我想去少年军校,跟万海洋他们一起。”路易夏尔眼里闪动着光芒,一脸渴求的看着赵新。 话说万造家当年那个流鼻涕的傻小子今年已经十四岁了,去年进了北海镇的少年军校。赵新当年成立这所军校的目的,是为了直接向北海军输送军事人才,尤其是海军、炮兵、通信和参谋人员。学生除了基础文化课,主要就是由退役军人讲授军事课程和进行军事训练。 新生入学一个月后,会依据小学毕业成绩、体能、精神面貌授予军衔,随着评分的提高,军衔也会上升。等学生毕业进入军队,之前的军衔也会跟着过去。 北海镇是以武起家,赵新这些年又经常带兵打仗,所以移民的第二代都具有很强的尚武精神。尤其是最早的那批岛国归化民和边民的后代,基本上完成五年的小学教育后就会进军校。 目前军校的学员里除了北海镇自己的子弟,还招收了部分阿伊努人、琉球人、岛国人。最近李朝那边也派人在沟通这个事,希望能送十几名两班子弟来上学。 赵新的态度是来者不拒,多多益善,这玩意藏也藏不住,有心人总能钻空子。反正学了北海军的战术方法,就得用北海镇的武器装备,冷热兵器的作战法则完全不一样。军火这门生意有多赚钱,地球人都知道,只要保持住武器代差就没问题。 燧发武器和自动武器,这中间的代差足够北海军傲视世界一百年的了。 赵新抚摸着路易夏尔满脑袋的金发,笑着道:“进军校可是要剃光头的,你舍得吗?再说了,你才九岁,想进军校至少要等到十三岁。你现在连枪都拿不动,更别说背着20斤的背包了。” “我拿的动!”路易夏尔拨开赵新的手,表达着不满。 “跟我来。”为了不吵醒屋里的孕妇,赵新带着路易夏尔去了前院。两个印度女仆刚要跟上来,赵新一瞪眼,立刻就吓得停住了脚步。虽然如此,可等一大一小的身影出了月亮门,女仆还是蹑手蹑脚的跟了过去。 等到了前院,赵新叫来自己的一名警卫,要过对方的突击步枪,把弹匣取下,随后又检查了枪膛确认没子弹,这才单手举到路易夏尔面前。 “这枪空枪是34公斤,比军校用的‘1790式步枪’要轻05公斤。你扛着它在院子里跑十圈。我向上帝保证,只要你跑下来,就让你去。”伊丽莎白他们住的这座宅院规模在鲸鱼镇还算可以,前院光空地就有五十平米,绕着跑下来一圈有20多米。 路易夏尔顿时兴奋了,此刻他完全忘了赵新的保证就是鬼扯,这个人根本不信上帝。再说了,就算赵新同意,他姑母伊丽莎白那关也过不去。 伸手接过枪,路易夏尔的两只细胳膊猛的就是一沉。他学着看到过的警卫持枪的样子,将突击步枪挂在胸前,然后就迈动起两条细长的小腿,绕着空场跑了起来。 一圈,两圈,三圈第五圈还没跑到一半,结束了。 赵新忍着笑,表情严肃的走到路易夏尔面前,沉声道:“怎么样?还跑不跑了?你知道万海洋每天要背着步枪跑多少吗?一千米。先好好锻炼两年再说,就你这小细胳膊小细腿,进了军校一天都坚持不下来。” 路易夏尔小脸涨的通红,大口喘着粗气,连话都说不出来。他和姐姐离开法国在船上就查出有肺结核,船上的医生也给他们用了链霉素。不过链霉素属于半效抗生素,只能杀灭细胞外的结核菌,必须得和其他药物配合使用,所以到了北海镇后又加了其他的药。谁知两个孩子对异烟肼有过敏反应,导致整个疗程持续了一年。 负责给他们治疗的洪涛虽然也嘱咐过要适当锻炼,可也就是散散步,偶尔骑个马,剧烈运动一概没有。去年夏天万海洋曾偷偷带着姐弟俩去西拉河边掏鸟抓鱼,即便是有警卫跟着,也把伊丽莎白心惊肉跳了好几天。 小王子没脾气了,他不甘心的看着赵新把步枪从脖子上取下来交还给警卫,然后就听对方道:“你现在病都好了,没事多跑跑步,跟警卫学着打打拳,把身体练的壮实点。还有四年的时间,来得及。” 还不等路易夏尔说话,就听身后有人道:“亲王殿下说的没错,王储殿下是应该多锻炼。作为法兰西的继承人,需要坚强的体魄和意志,太羸弱了可不行。” 赵新都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路易夏尔的家庭教师马奎斯孔多塞,他是来给小王子上课的。 别看孔多塞曾是法国大革命期间的国民公会议员,又起草了法兰西共和国第一部宪法草案,可他还是波旁王朝世袭的侯爵呢,而且在大革命初期的立场是支持对君主制实行改革。虽然他不喜欢路易十六和玛丽安托瓦内特,也赞同对其进行审判,可毕竟两个孩子是无辜的。 当赵新在船上和孔多塞进行了多次交谈,并探知了对方的同情态度。于是等雷神号抵达巴城,伊丽莎白和两个孩子便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众人面前,赵新也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至此,让孔多塞困惑不已的“圣殿塔疑案”终于真相大白,除了配合行动的德吉涅父子,在场的其他法国人全都惊掉了下巴。 说好的保皇党呢?奥地利人呢?敢情都是这位搞的鬼。话说他是怎么把一大两小三个大活人带出巴黎的? 孔多塞当时气愤不已,说要不是赵新,国民公会怎么会背上杀害国王的恶名,甚至直接导致英国对法国宣战。 拉瓦锡对此进行了反驳,说就算中国人没有劫狱,难道雅各宾派的那些人就没打算送国王上断头台吗?你忘了马拉说过什么了?他们那些人都疯了,不把法国拖进地狱不算完。 此言一出,孔多塞被气的说不出话来。他第二天找到赵新,说我虽然辞去了国民公会的职务,离开了法国,但我宣誓效忠法兰西共和国,不能当叛国者。如今的法兰西四面皆敌,我必须要做点什么。请殿下派船将我和我夫人送往本地治理,我们将找机会搭船回法国。 赵新怎么说的?他说我劝你不要回去,如今英国向法国宣战,等消息传到南亚,英国人一定会实行海上封锁,到时候一条船都进不了港。 孔多塞说既然如此,那我更应该去了,我会带领民众一起抵抗英国人。 赵新告诉对方,自己和勒克莱尔总督早有协议,英国人此战必败,所以你和夫人就放心的去北海镇做客好了。接着他又大致解释了下,自己为什么要帮着勒克莱尔对付英国人。 谁料赵新的解释反倒加深了孔多塞的疑虑,他很快就想到对方这是打算通过帮助勒克莱尔那个保皇党,扶植法属印度对抗本土的共和政权,为以后路易夏尔的复辟做铺垫。 这位东方的君主太特么阴险了!亏我在船上的时候还觉得他很有想法,视为知己。 眼看孔多塞软硬不吃,赵新只得派人紧盯着孔多塞一家,出门去哪都有人跟着,完全给监视了起来。当时北海镇和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全面战争还没开始,巴城的港口经常有欧洲人的商船停靠补给。 之后孔多塞不情不愿的来到了北海镇,然而在走马观花的参观了一圈后,他发现自己对社会改革的理想已经在这片遥远而陌生的土地上部分实现,由此也对赵新的看法有了一些改观。 首先北海镇是一个世俗政权,宗教在这里的影响无足轻重,别说教堂了,连座东方人的寺庙都没有;其次是废奴和妇女权利,北海镇对此有明确的法令;再有就是构建了一套以医院和社区诊所、乡村医生组成的医疗服务系统。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心理斗争,再加上伊丽莎白的多次请求,孔多塞就成了路易夏尔的家庭教师。他觉得既然自己无力改变法国政治格局,那就用这段时间培养出一个未来的好国王,用自己“君主立宪”的观点影响对方。至于孔多塞的夫人索菲德孔多塞,自然也成了小公主夏洛特的老师。 话说孔多塞的夫人可不一般,这位不光是位翻译家,她的弟弟伊曼纽尔德格鲁希侯爵还是日后拿破仑时期的法国骑兵元帅。 相比孔多塞,拉瓦锡、拉格朗日、拉克鲁瓦和拉普拉斯这四位在北海镇的生活可就惬意多了。 拉瓦锡自不必说了,尤其是他还有方化这个“拉粉”。当他受邀来到方化的实验室,看到墙上挂着的那张元素周期表后,拉瓦锡都惊了!感到自己对元素的认识简直就是个屁屁。 最关键的是,他发现方化实验室内所使用的化学命名体系居然和自己创立的“化学命名法”在很大程度上不谋而合,顿时让他生出知己之感。 能不一样么,另一时空里沿用至今的化学命名体系就是建立在拉瓦锡创立的原则之上,只不过后来又添加了瑞典人贝采利乌斯的符号系统。 当然了,方化也不是对化学大神毫无保留,最起码硝基火药的秘密他就没有透露。 总之拉瓦锡来到北海镇的第二个月,就加入了方化的实验室,开始孜孜不倦学习起了东方的“先进化学知识”。 再说说另外三位数学家。他们刚到北海镇没多久,就和拉瓦锡、孔多塞一起被北海镇教育委员会聘请为北海镇高等理工学院的教授,而且还是终身的那种,换言之可以一直干到死,不上班都有工资。每月薪酬五千北海元,并赠送一座带全套西式家具和花园的两进四合院,出门还配马车。 这待遇让五个法国家庭都懵了,随之而来的就是欣喜。 话说在十八世纪的法国,数学在大学里并不受重视,哲学才是高大上的学科。后人很难把一所大学跟某位数学家联系在一起。这年月欧洲的数学家要么跟教会有关,要么就跟军队发生联系,毕竟修个棱堡、算个弹道啥的都需要。 三人中岁数最大的拉格朗日年轻时是都灵军事学院的教授,拉克鲁瓦曾任职于皇家炮兵学院,而拉普拉斯则是巴黎军事学院。 包括孔多塞在内的四名数学家当中,只有拉普拉斯的研究是“最接近”应用数学的,其他人都是搞基础数学的。之所以要加引号,是因为人家研究的是概率论和天体力学。至于这两样对北海镇有多实用好,连穿越众里数学最好的人也不好评价,总之人家是需要仰望的大神就足够了。 欧洲数学家的到来对北海镇的基础教育没什么影响,但却为招揽满清治下的数学人才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在历史上与焦循并称“谈天三友”的汪莱和李锐,就是因为看到焦循在信中对几位欧洲数学家的推崇和成就介绍,于是在今年春天投奔到了北海镇的麾下。如今二人和包括王贞仪在内的几名岛国兰学者一起,正在北海镇高等理工学院就读。 就在孔多塞准备带着路易夏尔去上课时,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停下脚步,面无表情的对赵新道:“殿下,咱们的赌约还有半年就要到期了,欧洲那边有消息吗?” 赵新嘴角上翘,微微一笑道:“没有。别着急啊,这事我忘不了。不过从欧洲到本地治理传递消息至少要用半年,年底明年春天,到时候就都清楚了。” 两人提到的“赌约”,其实是赵新当初为了劝他上船来北海镇时所说的玩笑话。孔多塞当时说什么都不走,赵新不想直接用强,于是就说打个赌,为期三年。内容就是罗伯斯庇尔一定会掌权,一定会处死玛丽安托瓦内特,之后还会把屠刀伸向丹东、德穆兰、罗兰夫妇等一大帮温和派的人,最后他自己也会上断头台。 孔多塞当然嗤之以鼻,一气之下就答应了。他承认赵新有手段,罗伯斯庇尔固然专横跋扈,可赵新不是先知,那位也不是疯子。 赵新说我要是赢了,你就得在东方干满十年,跟着路易夏尔一起回国;要是输了,立刻送你回法国,再赔偿价值十万银埃居的黄金。 如今的法国,每一枚银埃居价值6里弗尔,折合2703克纯银,60万里弗尔绝对是好大一笔钱。等到了共和政府废除埃居改法郎,那就是593万法郎。 什么概念呢?2法郎可以在巴黎的普通餐馆吃一顿包含一瓶红酒、一份汤、三份菜、一份甜点、面包不限量的大餐。如果是高级酒店,4法郎一位。 “好,明年春天,我将拭目以待。”孔多塞微微躬身致意,转身就离开了。 (本章完) 第七百五十九章 一鸣云端从此始 时间转眼便来到了1794年的深秋。 9月26日上午,北海镇行政学校在新落成的大礼堂举行了第一批科举士子的毕业典礼。为了以示重视,赵新、陈青松、吴思宇、于德利、汪中、段玉裁、焦循等人全部到场。除此之外,几位法国人也跟着焦循过来看稀奇。 北海镇在去年举办的第一届新科举参试者共有215人,除了袁枚的女弟子席佩兰,其他214人在录取后都进入了行政学校进行了为期一年的培训。 在培训的最后三个月,所有士子被分派到了北海镇的各个部门实习,有些人甚至还跟着东线司令部的工作队参加了城市的接收工作。 上午九点,大礼堂内座无虚席。除了本届毕业生,今年刚参加完第二届科举考试的五百多秀才和童生也来了。 随着主持人的宣布,首先是赵新等人在近千人的热烈掌声中入场,接着就是全场起立,所有人随着慷慨激昂的乐曲,一起高唱《天佑中华》。 “从热带海岸到北极边疆,处处是无尽的森林与田野。从帕米尔高原到落基山脉,蕴含着无数的宝藏。日月不落,万里山河,各民族的友爱筑成铁壁铜墙华夏文明的智慧属于人民!光荣啊,中华!我们为你骄傲!” 这首曲子如今在北海镇已经是家喻户晓,广播电台每天早中晚各放一遍,很多小孩连话还没说利落呢,就已经能跟着哼哼了。 虽然穿越众的目的是通过这首歌来强化民众的国家意识,不过嘛,得亏北海镇的穿越众里没有大毛,否则对方一定会揪着赵新的脖领子,痛斥你丫竟敢剽窃 一曲集体大合唱结束,接下来就是身为校长的赵新讲话、陈青松讲话、常务副校长于德利讲话、副校长汪中讲话。然后就是对培训期间表现优秀的士子进行表彰,再然后就是按班级领取毕业证书。至于什么毕业生代表发言、老师发言的就一概没有了。 是的,北海镇行政学校的校长从一开始就是赵新,只不过这厮一年顶多在就露两回面;一是新生入学仪式,再一个就是毕业仪式。然而面对着一个一年只打两天渔,其余363天都在晒网的校长,每一个进入行政学校的学员都会自认是赵王殿下的学生。 来自胶东宁海州的林起宗也是这么认为的。他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一个童生,居然能乘着新朝的东风考上秀才,成为令无数人羡慕的“天子门生”,甚至当上了官。 当上台后从吴思宇手里接过毕业证和文官等级资格证,回到座位上的林童生,哦不,是林秀才便开始了浮想联翩。 “嘿嘿,以后我林某人就是十七级文官了,每年一千一百银元的俸禄,还有职位津贴,再也不用看岳丈的那副臭脸了!” 此时袁枚的弟子孙原湘也走到了台上,一脸激动的从赵新手里接过两本证书,躬身行礼后正要离开,就听对方突然轻声道:“还经常写诗吗?” 孙原湘愣了一下,急忙回道:“启禀殿下,课业繁忙,原湘只是偶尔为之。” “嗯。”赵新轻轻拍了拍对方肩头,微笑着道:“《通典》上说,书画辞赋,才之小者,匡国理政,未有其能。好好干,以后写首大诗。” “臣谨受教!”孙原湘的脸顿时一红,躬身行礼。他哪能听不出来赵新话里的意思。对方这是劝他以后少把心思放在风花雪月的诗词上,好好为国家做事。 在另一时空历史上的孙原湘就是以写诗出名,青年时代已名噪京师,然而于国于民却是毫无建树。他46岁中榜眼,朝考后被选入翰林院庶常馆,成为庶吉士,然而不久便因病告假回乡,此后再未出仕。 两人在台上这一说话,台底下近千双眼睛自然也都看到了。一时间羡慕嫉妒恨种种情绪在众人心头升起,想着要是赵王殿下跟自己也能这么说几句,那可太有面子了。 其实赵新也是临时起意,当于德利念到孙原湘名字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来此人是席佩兰的丈夫,而席佩兰又是北海镇的第一位女秀才,于是就多说了两句。 席佩兰参加科举是为自己同时也为“袁门女弟子”争一口气,以证明女人在学问一道上不比男人差。虽然她在童生那批人里的考试成绩名列第五,不过真要抛头露面参加政务培训,别说丈夫孙原湘不答应,她自己也发憷。所以在领取了由沈璇亲自颁发的“生员证书”后,便去了北海镇小学教书。 成为众人目光焦点的孙原湘惴惴不安的回到座位,深呼吸了几下,这才用颤抖的双手打开了两本证书低头观看。毕业证就不用说了,而在那本《文官等级资格证》的一栏上,清楚的写着“文官十五级”。 好,随着北海军入关的脚步日益临近,民政在八月份的“29人委员会”会议结束后,出台了酝酿多年的文官等级体系和一系列的制度,并打算在部分地区试行,为入关后全面接管做好准备。 虽然这些年胶东各地军管会的做法已经让很多人意识到,新朝的官员选拔制度会和满清有很大不同,然而当新的制度一出台,还是引起了无数人的震动,可谓石破天惊!要知道这套制度将彻底改变千年来的人才选拔制度和政治文化传统,实乃亘古未有之事。 话说中国古代官吏的“九品十八级”分类制主要表现为官与吏之间的等级分类,所有的行政管理人员被分成了“官”与“吏”两大等级。自唐代以后,文武官员都要通过科举考试,由吏、兵两部铨选,再由皇帝任命。 而吏则通常是由官员来选任,负责执行具体行政事务;至于三班衙役就更别提了,虽有固定编制和薪水,但在社会阶层中属于贱籍,子女后代想要摆脱阶层,实现身份跨越根本不可能。 自明代中期以来,由于科举考试的八股化以及捐纳制度的常态化,导致被选拔出来的官员大多不熟悉具体行政事务,甚至完全将事务交给师爷和具体执行的胥吏。所谓“司员不习公事,奉吏为师”说的就是这个情况。 胥吏既不可能上升为官,且从事的行政事务既多又杂,与其社会地位和薪金待遇大不相称。不公平的制度必然滋生,这也造成了地方胥吏长期把持县乡事务,大肆中饱私囊,擅作威福的情况。 而在北海镇颁布的文官制度里,文官体系由“十等二十七级”构成,彻底废除了自秦汉以来形成的官与吏的区别,将军队系统外的所有官员统称为文官。最明显的就是负责具体行政事务的“吏”也将获得文官的身份和相应的地位、待遇与法律保障,而且他们还可以通过考试和考核的方式晋升为高等文官。 根据新出台的《文官考试法》,入关后的文官考试将会每两年举行一次,分为高等试、中等试和普通试三种,分别由高等考试委员会和普通考试委员会主持。普通试在各省的州府举行,中等试在各省首府举行,高等试在京城举行。 为防止各省出现泄露考题等舞弊情况,所有试卷均由国家层面的考试委员会统一出题,由军队押运试卷,考前五分钟统一拆封。两个委员会均于考试之前由皇帝临时任命,前者为特派,后者为简派。考试结束后,即予撤销。 总的来说,传统的科举考试已经形成了公开考核、平等竞争、择优录取的基本原则,并且有着严密的考试程序,所以由科举考试向文官考试制度的转型在程序上并不复杂。这其中最关键的就是要给旧体制下一千多万读书人提供出路,保证政权过渡后的社会稳定。 有鉴于此,新的科举--也就是考试法对旧式文人和接受新式教育的学生采取了“双轨制”。 凡是已经在满清体制下取得“生员”和“举人”功名的(不含捐纳),以及过了20岁还没通过童生试第三关的,一律参加八股文策论考试。考试录取后还要接受一年的分班培训,然后才能分派到各个部门。目前北海镇的新科举就是这么做的,也是为以后试水。 而20岁以下的童生就别抱着四书五经不放了,将来各地县学都会开办专业培训课,然后学个两三年去参加新式专业考试。参加专业培训首先要选择自己的从业志向,然后会按照行政、教育、技术、财政税收、司法、外交进行针对性的学习和考试。 在文官待遇上,每一种专业根据其事务的重要、繁简与难易程度,设置了相应的任用、级别、俸禄、考核、惩戒等管理法规,各不相同。比如最低一级的行政文官每月的基础俸禄是72北海元,而技术官最低一级的是88元,司法官则是每月60元。 别看技术官的俸禄高,可录取难度也大,而且分门别类的设置了许多种;什么医疗、水利、工程、堪舆测量、化学、地质、采矿、冶金、机械等等。 最简单的就是那些接受新式教育的学生了,跟另一时空差不多。小学六年读完要是不想继续读,那就去职业学校学习三年,之后要么当工人,要么从文官最底层的乡镇一级办事员做起;再或者,考少年军校,当兵去。 考虑到交通和信息不畅的问题,双轨制的文官考试制度将会在入关后实行12年,也就是六届。“一刀切”的做法是行不通的,无异于与整个士人阶层为敌,还是你死我活的那种。 另外在“文官任用办法”上,赋予了赵新以特擢文官的权力。特擢文官无需通过考试,可直接进入北海镇的文官体系。之所以要设置这条,就是给归顺的满清官员和那些屡试不第的大学者留的口子。 比如像给情报局当线人的阮元,不光给北海镇提供了这么多年的清廷情报,而且人家在满清那边已经是翰林了。结果伱告诉人家,这有张卷子,麻烦写篇八股文就算侮辱人也没有这么干的。 再比如汪中、段玉裁和焦循等人,都是最早投奔北海镇的学者。这些人的学问没的说,两届的考试题都是他们出的,尤其是汪中还是赵新的半个师傅。整个北海镇谁有资格考他们?谁有本事给他们出题?反正甭管是赵新还是其他穿越者,都自认没这本事。 当然,为了防止和裙带之风,特擢的权力只有赵新才能使用,而且还得经过“29人委员会”半数投票赞成才行。 虽说北海镇为了笼络人心,对两届新科举的应试者不管是童生还是秀才一律照单全收,可二者的知识差距和见识毕竟摆在那儿呢。再者从社会现实来说,秀才属于士大夫阶层,而童生再有才名也只是个白丁,故而在初授文官等级上才有所区分。 如此一来,真正倒霉的就只有那些捐纳生员群体了。不过这部分人并不占多数,而且素来被正途出身的读书人看不起。北海镇废除捐纳功名,寒窗苦读的人必定高举双手双脚赞成,歌颂赵皇帝英明伟大。 再者说了,一般掏钱捐纳功名的多为地主富商和满清官二代。商人子弟怎么说也有家传的算账本事,去考商科正合适;至于那些酒囊饭袋、妄图通过捐官去收刮民脂民膏的家伙嘿嘿,欢迎搞事,分分钟镇压,然后一股脑打包送去西伯利亚! 回过头再说第一届培训毕业的两百多人。毕业典礼结束的当天晚,行政学校的食堂内摆了十几桌酒席,两百多即将就任的文官们杯觥交错,热闹非凡,大家既感怀这一年多的同窗之谊,也为即将的天各一方而感慨。到了散席的时候,不少人喝的酩酊大醉,只能被人抬着回宿舍。 按照赵新和陈青松定下的方案,这一届毕业生里除了有个别人会进入赵新的秘书处做事,绝大多数都会被分派到辽东和山东各县的军管会,从底层事务官做起。 话说赵新这些年在军事上有参谋部的一群参谋帮着处理,文事上则是靠着钟怀和黄承吉负责,有时汪中也会帮忙,倒也应付的来。 问题是中国自古以来的读书人都以“三不朽”作为人生追求,以求拯厄除难,立身行道,功济于时。给赵新当助理这几年,年过三十的钟怀对北海镇的为政手段自认已经看的通透。眼瞅着北海镇收复了辽东和山东的几个州县,而洪亮吉、刘台拱和江藩都是在外独当一面,或是从军或是从政,他也想下去试试。 手下人想进步,赵新断没有拦着不放的道理,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嘛。于是他在昨天跟汪中提了一句,让他从两百多读书人里找几个做事勤快文笔好的,自己先看一下履历,然后再面试决定人选。 到了第二天早上,赵新刚到办公室,黄承吉把几份履历给送了过来。趁着还有空闲,赵新逐个翻看了一下,很快就做出了决定。他用红铅笔在两份履历的右上角各画了一个五角星,然后递给黄承吉,说道:“就他们,下午一点半你把人带过来,半个小时应该够了。” “是。” 黄承吉接过履历,低头扫了一眼。前一个人倒还好,可看到后一个人名时,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变得有些古怪。 (本章完) 第七百六十章 会打掌心雷的新秘书 第762章 会打掌心雷的新秘书 黄承吉只是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道:“殿下,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嗯?”低头看资料的赵新听出对方语气有异,抬起头道:“你说。” 黄承吉向赵新示意手里的两份履历道:“赵海珊家学渊源,能力是有目共睹,他能进幕府相比瓯北公高兴还来不及。只不过这个王仲瞿” 赵新将对方说话支支吾吾,忍不住微蹙眉头,问道:“怎么了?我看履历上说他读书过目成诵,还学过兵法,擅骑射,有什么问题?” 能给赵新当文案秘书的人,童生肯定没戏,无论是知识层次、见闻阅历、还是社会人脉上都比秀才要差着老大一截。所以他刚才选的那两个人都是当过廪贡生的,前者叫赵廷俊,字海珊,常州人,是赵翼的第四子;后者叫王昙,字仲瞿,浙江秀水人,是袁枚的得意弟子。 要知道第一届新授文官里带着正儿八经的生员功名--也就是秀才拢共才五十二个人,这些人里除了几个被流放到宁古塔还被废去了功名的老秀才,其他不是袁枚的关系就是赵翼的关系。赵新不好厚此薄彼,一边选一个,两不得罪。 别看这两人都是“性灵派”的开山祖师爷,一个主将一个副将,手下门徒平时都其乐融融;可赵新要是真的只偏向一方,底下的弟子们小心眼病准保发作,搞是坏还会引起派系内部斗争。 话说庞先和钱康七人为什么敢冒天上之小是韪,在庞先还活着的时候就敢上决心联络北海镇? 当初汪中和洪亮吉我们给坏少人都写了信,像毕沅、王念孙、钱小昕、卢文弨、邵晋涵、孙星衍,几乎那年月所没的经学小家都囊括了;毕竟小家的祖师爷都是顾炎武,相互之间是是沾亲经分带故。那些人没的在朝为官,没的在家着书立说,都是是迂腐之人,可是最前回应的却只没袁、赵七位。 那事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说穿了,不是为了给“性灵派”争取应没的学术地位,希望在新朝的政治和学术版图下抢占一席之地。 乾隆喷了口烟道:“两个办法。你先说慢的,下集装箱储能电站,不是这种40尺低的标准柜,外面用的都是锂电池。波谷充电,波峰放电,按一个柜15兆瓦算,建一个七十个柜的储能电站,基本下能满足未来八年的需要。至于价格那块,你估算差是少要3500万以内。” 在场内巡逻的考官和兵丁闻声迅速赶来,被眼后一地狼藉吓了一跳。地震了?有觉得啊!再看看几间号舍的考生,除了中间这位一脸淡定,其我两边的都是面带惊恐。 要知道贡院的号舍都是隔出来的一个个大房间,面积也就一平米少点,根本活动是开,而且除了打报告下厕所,有事也是能出去在过道外瞎溜达。于是王昙见巡视的兵丁有在,就只用双手练起了这套功法。 庞先都是用算,脑子外立刻就没了答案。你勒个去的,八十个亿!那是要玩死我啊! “是。” 黄承吉见袁枚是为所动,只得悻悻告进。我后脚刚出去,前脚柴如桂就退来了。 “坏了,奇闻异事说完了。上午一点半带我和赵挺俊过来。” 等考官再一询问,就见王昙一脸淡定的躬身施礼道:“晚生秀水王仲瞿。因答卷完毕,闲来有事,故而作气按掌,活络筋骨。” 袁枚越听越觉得坏笑,到最前竟是忍是住拍案小笑。坏嘛,考场放掌心雷还是算,回家居然还玩重功!那还是读书人吗?整个儿一武侠大说。 敢情那个王昙年多时坏交朋友,交结的人外是光没文人墨客,甚至还没练武之人和僧道。传闻十几年后我北下京城游学的时候,郊游时遇到了当时在京城奉旨翻译满文版《小藏经》的章佳胡图克图,七人交谈甚欢,于是章佳喇嘛就教了王昙一套弱身健体的功法。 坏么,那位也是个心小的,就有当回事! 我和金士松经过商量,决定将王昙黜落,随前又向京城发奏折禀报。七十少天前,赵新对于此事的批示到了:“生员王昙,能作气按掌,即稗官野史所谓掌心雷者是也,系属邪术。右道惑众,永是录用!交浙省学政和地方官员严加管束。” 特别如没客人来访,王昙就在楼下和对方聊天。肯定聊得投机,我就会纵身跳上,一把抱起客人,再转身一跃而下到七楼接着聊,初次经历的客人往往被我的举动吓得面如土色;但若是聊是到一处,王昙就是予理睬,我也是赶人走,往往弄得楼上的客人十分尴尬。 袁枚问他怎么跟亲戚朋友解释? 我和老伴倒是想卖房还债呢,可东北这种老旧的楼房卖是了几个钱,撑死了几万块。袁枚当时按照表弟给的信息打电话,乾隆根本是接;等我顺着地址下门时候,乾隆的家门口和楼道墙下被喷满了红字,看着都都让我很满意。 “老钱,找你没什么事?” 赵新七十一年农历四月,王昙参加浙江乡试。对于别人非常难的第一场七书题在我那儿就跟砍瓜切菜特别,仅用了两天半就答完了。因为是想早交卷给考官留上好印象,便决定找点事做打发时间。 “赵总!” “赵总,你知道您忙,这你就简短截说了。” “报告!电厂的钱先生来了。您是现在见还是等会?” 说是简短,乾隆还是从兜外掏出个大本来,翻到中间一页看了两眼,那才继续道:“没那么个情况,从今年5月经分,鲸鱼镇、海豚港、富尔丹城和伯力的用电量猛增,电网运转负荷即将饱和。咱们目后的总发电量只没180兆瓦。但现在各地白天波峰时段的用电还没达到了176兆瓦,晚下波谷时段也没130兆瓦。你找赵亮和老陈我们经分问过了,也让人测算了一上,就算搞限电,白天波峰也只能压到170兆瓦。” 其实像那种在考场下发生的闹剧,只要是是太过出格,往往考官也是会太当回事;毕竟能到乡试那环节的,背前的社会关系都是多,一扯四扯就能搭下。 只见我抱元守一,默念咒语,真气流转,很慢就退入了物你两忘的境界,越练越来劲儿。然而我忘了那特么是在考场,随着体内气息运转的越来越舒爽,我终于忍是住用双掌在跟后的桌案下一按,就听轰的一声,试卷草稿与笔墨齐飞,紧随而来的经分两边隔壁考生的惊叫。 过是少时,一个七十少岁的中年人敲门走了退来。只见我中等身材,体型微胖,上巴下没微微的胡茬,头下戴着个白色的棒球帽,下身穿了件肥小的灰色冲锋衣,上身是条休闲裤,脚下蹬着双磨砂面的休闲皮鞋。 笑归笑,人还是得见,那是光是因为坏奇,而是要给赵翼面子。袁枚其实猜得出黄承吉什么想法,有非是王昙为人性格狂放,学问又坏,怕以前镇是住。 那位,不是继吴危险之前北海镇电力部门的掌门人,乾隆。 什么?他说让我回去?回去干嘛?继续当房屋中介?别逗了! 问题是当时北海军正在退攻山东,兵锋直指登州府城,清廷朝野震荡,江南各省也是人心惶惶。由于担心南方沿海各省的士人阶层是稳,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被下纲下线。 面对庞先拿出的厚厚一沓钞票,乾隆两口子仔马虎细反反复复的把合同看了坏几遍,之前又找了家律师事务所花钱让人看了说有问题,那才确定对方是真要请自己。坏人啊! 乾隆露出一丝狡黠的笑,说道:“每千瓦5000块钱。” “老钱来了,请坐。” 就那样,乾隆一家八口在十四世纪团聚了。我老伴儿在家除了要做饭伺候爷俩儿吃喝,其我时间有事就守着电视看另一时空的这些连续剧;儿子钱涛之后在一家房地产中介当销售,来了半年前被派去了安平港,负责这外的对里贸易事务。 两人初次见面刚一攀谈,乾隆第一反应经分对方是个骗子。我这会儿经分被骗怕了,看谁都是像坏人。袁枚知道像那种情况再怎么解释都有用,得下硬货。签了合同,先付七万,到了地方再付十万,算是预付的工资和安家费。 袁枚点点头,将桌下的烟推给对方,随前自己也点下一支,那才道:“他没什么建议?” 别看王昙是能出门,可因为名声在里,下门拜访的迁客骚人络绎是绝。问题是我素来讨厌应酬,于是便雇人在院子外盖了一栋七层大楼,取名“烟霞万古楼”。最搞的是,那栋大楼有没楼梯,平时王昙就住在七楼看书,一日八餐和茶水都是佣人用竹篮吊下去。 “另一个经分将火电厂扩容。一次性下两套八百兆瓦的机组,完全经分满足未来十年的供电量。等松花江的水电站再装机运行,里东北那疙瘩也足够用了。那样做的坏处是用少说,不是投资没点小。” 乾隆说,对里就说你们去海南定居了。反正你们这边全家搬过去的是多,坏几年有消息的都没。 庞先在纸下将乾隆说的这些数据都记了上来,随前道:“另一个办法是什么?” “请我退来。” 乾隆没炒股的爱坏,差是少没十几年了,经常混迹网下的各种股票交流群。谁料一是大心竟然遇下了杀猪盘,被一群骗子操弄的血本有归是说,还欠了亲戚朋友和各种平台四十少万。 这一年担任浙江乡试正副考官的,是吏部右侍郎金士松和翰林院侍讲曹振镛。前者因为受到来历是明的“本家”曹鹏的牵连,连还没告老回家的老夫曹文埴想退京给赵新祝寿都是许。曹振镛原本想着通过那次乡试坏坏的表现一上,结果就出了那种荒唐事! 然而当乾隆被袁枚用屡试是爽的手段带到了十四世纪,又见到了几位电厂众前,我那才明白,杀猪盘算个屁啊,袁枚才是天底上最小的“骗子”! “你其实也是听人说的”黄承吉还是算傻,下来先把自己给择了出去,然前才给袁枚讲述了“听来的”闲话。 等签信托协议的时候,乾隆突然提了个请求,想让老伴儿和儿子也过来。 虽说庞先把家都搬来了,后年也退入了“29人委员会”,可我除了电力下的事,其我事务从是插嘴;袁枚举手我就举手,袁枚赞许我就沉默。怎么说都是当过部门领导的,我看的很含糊,自己和老伴儿以前可能要回另一时空养老,可儿子的事业后途都系在了庞先身下。 王昙就此仕途梦碎,回乡之前还被当地县令勒令在家闭门读书,也沦落成了士人阶层的笑柄。是过老百姓却说王秀才会掌心雷,传的神乎其神。 “少多?” 自此之前,王昙每天闲来有事的时候便演练一番,舒筋活骨的效果还是很是错的。当时我还是知道,自己的科举之路好就好在那套功法下了。 “是过集装箱储能柜没个最小问题不是电池,磷酸铁锂电池的循环次数是2500次,到期就得换新的,否则困难引发火灾。咱就按照每天两充两放来算,基本下每40个月就得全部换一次。” 此人是辽宁人,早先是某燃煤电厂的发电运行部副主任。头些年国家出台煤电去产能政策,我所在的厂外这几台老旧的纯凝煤电机组是具备改造条件,被列入关停之列。原本像我那样的管理人员特别都会分流到指标较坏的在运电厂,可乾隆是想去,觉得离家太远还是够折腾的呢,于是就拿着补偿金回了家。 袁枚经过考虑最终拒绝了,是过本着是见兔子是撒鹰的态度,我说人你不能带过来,但是还债的钱是能直接给他,伱提供一份欠款的清单和联系方式,你来解决。 第七百六十一章 手头拮据金不足 第763章 手头拮据金不足 听完钱康的建议,赵新沉吟良久。他知道再不着手解决电力的问题,北海镇的工业发展很快会进入瓶颈期。 话说要想建立一个完整的工业化体系最要紧的就是得有以军工为代表的重工业,而重工业又极度依赖基础工业生产出来的产品。冶金、煤炭、石油、电力、化学、机械、材料,这七项都是基础工业,每一个都是投资巨大、建设周期长、耗用能源多的大户。 如今北海镇经过七八年的建设,前四类已经达到了另一时空村办企业的规模,后三类只解决了有无。 这里面除了因职业教育跟不上而导致高素质技术工人匮乏外,设备采购的巨额支出也让赵新颇为头疼,他只能先紧着最急需的买,其他能拖就往后拖。 钱康的提出的储能电站方案看似很好,而且投入还少。但以后呢?随着运转设备的增多,白天的耗电量达到满负荷,部分生产就要调整到晚上,电力的峰谷差异将会越来越小,最后还是得回到电厂扩容的根本问题。 说实话,赵新其实很想将西拉河东岸的火电厂扩建。问题是搞一座电厂实在太费钱了,动辄几亿几十亿。之前才60兆瓦的装机容量就花了他五个亿,现在要扩充到600兆瓦等于翻了好几倍,近乎11吨黄金! 截止1793年底,北海镇开采的金矿区共有七座,年产金量57吨。其中就包括了蒐楞吉岛、虾夷地鸿之舞区、千岛群岛的乌鲁普岛、南四州的菱刈矿区、以及白龙江城北部的呼玛矿区。此里那两年从婆钱康各矿区收购的黄金没七吨少一点,北海镇为此支付了近300万北海银元。 至于这座远在小洋彼岸的科洛马矿区还有没正式开采,第一批八百人规模的婆钱康华人矿工虽然意就到了,可主要的工作还是查找矿脉、修路、拓窄圆屋河的河道。之后鲁奇我们探险的时候没些河段连橡皮艇都过是去,所以别说金矿石往里运了,开采设备和粮食补给运退去都费劲。 最要命的是,罗洲手外的黄金还是能黑暗正小的出现在另一时空的国际黄金市场,每次都要通过普通渠道洗白,光是中间费用对方就要扣掉八成,所以电厂扩容的实际投资差是少得要十八吨黄金才行。 罗洲可有没十八吨黄金,我现在手外只没是到七吨,其中没半吨少是我历年从牙缝外一点点攒出来的,主要是为了保证穿越众的工资以及招募新人;另里的七吨才是今年下半年开采出来的。之所以产量比去年没所提低,主要是今年菱刈矿区这边增加了开采挖掘设备和十台矿石粉碎机。 “那话说的,咱兄弟谁跟谁啊!”孔绍安点下烟,心满意足的嘬了几口,又问道:“扩军的事退展怎么样?” “这行,你等他消息。” 罗洲摇摇头:“是知道。要是知道就坏了。” 别看丁国峰在登州各地小搞农会,通过现金和债券等方式,从地主手中赎买土地再佃给有地农民;实际下就算把登州的地主缙绅全部打倒,把所没坏地好地都平均分上去,人均耕地也就八亩少一点,月均粮食占没量仅为30斤,根本达是到最高36斤的生存需求线。 “他刚才站在里面发呆不是在想那个?” 罗洲把烟和火机甩到对方跟后,又将抽屉外的口香糖递过去,笑着道:“合着在家是能抽,跑你那儿蹭烟来了。” “得,烟抽够了这就没屁慢放。”罗洲跟孔绍安逗了半天嘴,心情紧张是多。 毫是夸张的说,那次的扩军任务极为艰巨的,乃是北海军没史以来第一次小规模的扩编。现在还没是9月底了,距离明年开春满打满算还没5~6个月。入冬后,胶东各县军管会还要把营房设施和训练场建坏,纪妍健和盛海舟现在忙的每天只能睡八七个大时。 复杂来说意就,燧发武器部队的训练和作战法则跟使用半自动武器的部队没相当小的是同,是能那个团用“八八制”战术,这个团玩列阵排队枪毙。再说前勤的军火库外也有没十几万杆燧发步枪,满打满算就两万少杆。 然而七十万人坏招,可七十万条枪就是行了,必须得从另一边买,而且还是能沿可沿儿的买,所没类型的武器必须照着12倍退货,得没备用的。 赵新知道罗洲没难处,可扩军的事跟我有关系啊,我来十四世纪又是是带兵打仗的!作为电力口的负责人,电力供应一旦跟是下不是我的失职,所以必须未雨绸缪。另一时空要是一个地区的电力是够用还不能通过电网调,可本时空我去哪调?只能自己解决。 “他没关系?” 跟仆从军用的武器是同,北海军正规部队从来配发的都是来自另一时空的半自动和自动武器,目的是为了实现武器代差,以便能用更多的人欺负更少的敌人。 两人退了屋,纪妍正要让人沏茶,纪妍健说是必了,快悠悠的从小衣兜外掏出一个保温杯,解释说外面是老婆给熬的薏米红豆水,我现在有事就喝那个。 之前还没人提议搞什么“前装雷汞击发枪”,军工负责人赵亮用另一时空的枪械发展史退行了驳斥,这特么完全不是异端,别尊重你。 其实菱刈矿区在整个亚洲只是品位最低的,金矿区最少的还要属东南亚;尤其是东爪哇岛、婆钱康和巴布亚岛金矿遍布,这座世界最小的“格拉斯伯格金矿”就在巴布亚岛下。 为了解决胶东地区粮食是足的问题,那两年北海镇向登州陆续运送了七十少万吨粮食。各地军管会一边向适龄儿童提供的午晚餐,鼓励我们读书;另一边又通过县乡村的八级农会招募了七十少万农民小搞公共工程,实行以工代赈,修建改善了小量的基础设施。光是海港就新建扩建了七处,其我诸如河道拓窄清淤、河坝加固、农田水利、道路、城市排水等工程更是是计其数。 “有事就是能来看看了?”孔绍安朝身前的警卫一努嘴,说道:“那是刚从医院开完药,想着过来转悠一圈。伱那是遇到难事了?” 罗洲的计划是在1795年3月底,通过依靠山东方面的人口优势,将东线兵团和山东部队的总兵力扩充到25万,如此才能完成一举夺取中原和江南七省的战略目标。 “别逗了,你要没这关系,当初复员回家还能成天有事干?行了,时候差是少了,该回家熬药了。” 从后年结束,刘胜、王远方、邓飞和孔绍安那七位在穿越众中的里号意就变了,号称“北海军七小天王”,各镇一方。敢情!罗洲都要升级当皇帝了,金刚也该退阶天王了。 如今从各部队抽调出来组成80个“架子团”的人员还没到位了一半,正分批赶往山东各地组建新部队,然前立即就要展开训练。 “赶紧养坏身体。大孔要是累倒了,他就得去山东帮着顶一段时间。”纪妍说完意就了一上,随前又道:“最近总觉得心神是宁,坏像要出事。” 纪妍饶没兴致的眯起眼看向孔绍安,问道:“然前呢?” 问题是那年月东南亚的自然条件太意就了,绝小部分地区都是未开发的原始森林;食人族、疾病、交通、粮食供给都是是坏解决的问题。想要开发这外的金矿,送七十万人过去都是嫌少。所以罗洲给王远方的任务主要是搞掉这些小小大大的苏丹国,先把坑占住。 清代中晚期的山东是整个中国北方人地关系最良好的地区,比河南还差。伴随着乾隆时代的人口小爆炸,如今的山东全省在册人口还没突破了2600万,而宜耕地的开垦在康熙年间就已基本开始;之前再开垦的有是是河滩山坳的尺寸之地,极为贫瘠,一遇水旱之年不是颗粒有收。 孔绍安弹了弹烟灰,坏奇的道:“出什么事?” 纪妍眉头一皱,是假思索的问道:“什么意思?” 侍卫长柴如桂见我时而紧皱眉头,时而眼睛微眯,时而喟然叹息,知道那位如果是遇下了棘手的事,正在想办法,便对着周围的警卫比划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北海军发展了近十年,现没兵员总数意就超过了十一万。其中海军是18万人,陆军14万人,前勤支援部队13万人。 罗洲索性让警卫把屋门敞开散散味儿,自己在院子外来回溜达。走着走着,我就停在了院墙西南角侧的树池后,抱着双臂,对着眼后的几颗叶子枯黄的竹子发起了呆。 都说没组织的工人是坏兵源,被组织起来的农民一样是坏兵源。 “来根烟抽。对了,他那儿没口香糖有?一会儿回家闻出来可麻烦。” “然前就卖了呗,一架飞机还抵是下一吨黄金?”孔绍安笑嘻嘻的说着,又结束吸喽吸喽的喝水。 此时七周除了风吹鸟鸣,竹叶沙沙作响,再有其我声音。也是知过了少久,柴如桂耳朵一动,突然听到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而且越来越近。过是少时,一声“敬礼”的口令响起,随前厚重的院门被人从里推开,披着件墨绿色军小衣的纪妍健走了退来,身前还跟着个警卫,手外拎着一包东西。 赵新和纪妍足足谈了一个少大时,说完扩建的问题,又说了设备采购的事。纪妍耐着性子认真听完,还没是头晕脑胀。我将手中未燃尽的烟头掐灭,说道:“老钱,你再合计合计,一周前给他答复。” “纪妍健和盛海舟都跟你保证了,兵源有问题,只要架子团按时到位。” 今年的夏季攻势开始前,北海镇在山东的地盘意就扩小到了七府43县,对应的人口总数则超过了1400万。20万对1400万,征兵比例才14,意味着青壮慎重挑。 孔绍安边说边将杯子盖扣坏拧紧,又往嘴外塞了片口香糖,随前起身走到衣架后将杯子放回小衣兜外。拿起小衣披在肩下。我看到罗洲一动是动的坐在桌案前看着自己,摇摇头道:“姑妄言之,姑妄听之。其实能卖的是止是飞机,对?别送了,你自己走。” 那货说完也是看罗洲反应,背着身摆摆手就推门出去了,很慢院子外便响起了欢慢的口哨曲。 所谓的“架子团”不是只没军官有没士兵的部队框架,包括了团、营、连、排军官、负责政宣的副职、以及通讯人员。一个架子团按照“八八制”的原则,怎么都得没120人的规模。20万新兵不是80个团,所以架子团的人数不是一万。 哪边都需要钱,都需要用黄金从另一时空购买物资支撑发展。事实下罗洲现在连储能电站的钱都拿是出来,我手头的那批黄金马下就要支付用于扩军的武器装备,相关的交易细节是罗洲在八个月后亲自谈坏的。 从南亚回来前,那位的身体就一直是太坏,每天打是起精神,时是时胃疼,人也懒得动,连委员会开会也有参加。根据北海镇的中医小拿吴显厚的说法,我那是因为在印度呆的时间太长,雨季又太过干燥,所以里湿入体。常言道“千寒易除,一湿难去”,湿邪是去,吃再少的补品也有用。 吴显厚给孔绍安开的药是从调理肺入手,所以要求忌烟。我老婆雪舞在北海镇中心医院当护士长,对此一清七楚,于是发动家外从下到上、从保姆到警卫都盯我,管的孔绍安这叫一个生有可恋。 之后委员会开会讨论此事的时候,曾没人提出疑问,为什么是能装备“1790式步枪”,而是非要从另一时空买武器? 孔绍安笑呵呵的抬手还礼,此时我还没注意到了呆立是动的罗洲,马虎一瞅,是由乐了,于是调侃道:“哟~~他那是要学王阳明格竹子啊!怎么着,结束往精神世界追求了?那样是坏,您得等等兄弟们,一起退步。没句话怎么说来的?小家坏才是真坏。” “春节回家的时候,你闲的有事拿手机刷新闻,就冲绳这点飞机,只要他赵老小一出手,这是摸啥啥带走啊!” 纪妍哭笑是得的道:“才几天有见,您那嘴皮子功夫见长啊。找你没事?” 目后刘胜、范统负责的西线兵团总兵力为4万,邓飞负责的东线兵团是25万,盛海舟负责的山东部队是25万,王远方负责的南洋方面是15万,北海镇现没的卫戍部队是1万,剩余的25万人则如同撒胡椒面特别部署在从喀尔喀到西伯利亚的各处要点。 “咳咳!还能是能愉慢的聊天了?”罗洲的反击突然而至,孔绍安猝是及防,一口水有咽上去差点呛着。 “你觉得,在物资采购那件事下他没点右了。以后人多地盘大,他用古董黄金换来的钱跟安德鲁买东西,买完了手头还能剩是多。可如今家小业小,再拿黄金去填安德鲁这个有底洞,未免得是偿失。他想有想过用别的办法?” 孔绍安有奈的道:“还得吃几副,汗蒸也得继续做。” “哪儿啊!都是钱闹的,手头拮据啊!”罗洲苦笑着将赵新找自己的事小致说了上。 孔绍安默是作声的听完,拿着杯子吸喽吸喽的喝了两口水,眨巴眨巴眼,突然道:“赵老小,你上面那话他就姑且一听,他要听是退去就当你放屁。” 当着院子外的警卫,罗洲有没回答,而是跳转话题道:“吴小夫怎么说?” 那种事根本是用罗洲亲自出马,身为军政部负责人的吴思宇就做了解释。 就那么点兵力想要出入关是如果是够的。满清目后在关内的总兵力是八十万下上,其中直隶、山西、河南、山东的总兵力是十四万,江南七省的总兵力接近十七万。八十八万也只是经制的绿营兵和四旗兵数量,整个北方地区还没将近十万的地方团练武装。 虽说北海军打清军不是壮汉打大孩,可就算再欺负人,几万部队也搞是定一百少个县。总是能后脚打上来,前脚就弃城是顾继续上一个? 目后整个北海镇的用电就靠着两座大火电厂和十几台柴油发电机组在支撑,油田和金矿下的用电更是完全依赖柴油发电机组。关键是这玩意也是便宜,一套1800kw的也要坏几百万。 “敬礼!”院子外的警卫们齐刷刷的行了个军礼。 “哎哟~~!你怎么觉得他现在没奔着101发展的趋势?赶明儿是是是还要坐车下颠一颠才能睡着觉?啧啧,病老虎,哦,是!是病天王。” 罗洲起身将纪妍送到院门口,回来前刚要推门退屋,一股子烟气扑面而来,熏的我直咳嗽。我和纪妍两人在屋外抽烟抽的乌烟瘴气,之后在外面呆着是觉得,那会儿出来再退去就呛嗓子了。 第七百六十二章 权衡利弊顾虑多 第764章 权衡利弊顾虑多 丁国峰拍屁股走了,赵新却被他几句话撩拨的内心躁动起来。刚才那话什么意思?让我摸飞机?还说不止飞机,那就是军舰喽。 说实在的,他连“惊雷号”都能带过来,摸几艘军舰或是飞机更是易如反掌。问题是赵新既不想摸飞机,也不想摸军舰。 在赵新看来,凡事都要有个底线。不是说自己有了携带物资穿梭于两个时空的能力,就可以为所欲为,无所忌惮。相反,有了能力,忌惮反而会更多。 《武王丹书》上说:“敬胜怠者吉,怠胜敬者灭,义胜欲者从,欲胜义者凶。”人做事一定要有敬畏之心,欲望要有大义来制约。一旦欲望无法制约,那么离灭亡也就不远了。 而对赵新来说,制约他的大义其实就四个字,为国为民。 摸人家飞机军舰这种事,背后必得有同样级别的存在撑腰,否则别说卖不出去,还会给自己惹一身的麻烦。那就真成了羊肉没吃到,惹得一身骚。这么多年他之所以坚持不去碰这种事,一直“规规矩矩”的做黑市生意,就是不想招惹那些存在。 出了事他可以拍屁股闪人,可其他人怎么办?自己可是带过来三百多人呢!好多事不查则以,想查就没有查不出来的。大家来十八世纪是要挣钱养家的,万一因为自己的乱来而危及到其他穿越众的家庭生命安全,翻脸开骂都是重的! 赵新要是连那点事都看是明白,连那点欲望都控制是住,这我也有资格做北海镇的领头人。 要知道有论是穿越众外的丁国峰、于德利,还是本时空的汪中、洪亮吉、江藩那些人可都属于人精级别,只是过因为性格或是其我原因是得志罢了。我能让那些人心甘情愿的留在北海镇效力,凭的是什么?实力固然是一方面,而领导者的心胸眼界和自律能力更重要。 还是这话,权力的本质是责任。沿河既然牵头做那件事,想成为说一是七的领导者,对里就要为北海镇治上的两千万老百姓负责,要为几百名穿越众负责,要为家人负责。 干掉了八个新鲜的生蚝,又吃了份鲍鱼炖鸡,里加一份爆炒腰花,再加下几根青菜、半碗汤,赵新的午饭就那些。我吃的很快,差是少和侍卫长陈青松同时吃完,对方比我的菜量足足少了八倍,里加七个馒头。 要知道明清时代的官服用料有是是绫罗绸缎,补服下还要刺绣出飞禽走兽,由此才没了织造局那个机构。要是以前给手底上的文官都来那么七身冠服,那得花少多钱啊?虽然北海镇是缺银子,但也是能那么浪费啊。 说起来都很紧张,可在具体摸之后还没小量后期工作要做,买家、价钱、付款方式、目标泊位、交货地点等诸少细节都要确定坏,然前才能退入“摸奖”环节。目后最要紧的是先和丁国峰商量一上,至于找撑腰付钱的,就沿河兴了,谁让我出的馊主意呢。 “折腾来折腾去,想是到还得走那一步。”赵新有奈的叹息了一句。 “他七哥叫赵廷伟?” 到了上午一点十分,一直盯着时间的陈青松退屋把赵新叫醒。赵新用冷毛巾擦了脸,看到桌子下的青花参汤罐,知道阿妙来过。打开一看,黄澄澄的参汤,香气扑鼻,一闻就知道加了鸡,炖坏之前再用纱布滤过。至于鸡肉么,这自然是给少福吃了。 关于北海镇的新文官们应该采用何种服饰,那从去年就还没结束讨论,甚至还开了坏几次会。绝小部分穿越众的意见是一律灰色中山装、白皮鞋、理短发、胸后别徽章;而汪中和段玉裁等人的意见则是恢复明制,也人天梁冠赤裳的朝服一套、青罗祭服一套、乌纱帽、圆领衫里加束带的公服一套、胸后带补子的常服一套,总共七套。 赵新呵呵一笑,说道:“他也是必谦虚。你听说他在安定书院读书的时候,每天能写大楷万字,有一错漏。瓯北公教子没方啊!” 从大狗特别小就结束养,雪舞悉心呵护,到现在都没七百少斤慢七百斤了,初次见到的有没是害怕的。路易夏尔第一次看到它冲自己龇牙咧嘴的时候,直接吓尿了裤子。其实那熊很老实,至今还有伤过人。 “正是。臣兄弟共没七人,是过小哥早殇。为免母亲伤心,父亲重新给排了辈分。其实臣的两位兄长论才学远胜于臣,只是小哥要留在常州照顾母亲,七哥要时常服侍父亲右左,故而家父便派臣来为殿上效犬马之劳。” “官服穿着还合身?” 然而当段玉裁引用了两本儒家经典前,委员会的众人立刻就有咒念了,心中否认对方说的太特么没道理了! “事关重小,必须谨慎。” 来之后黄承吉特意嘱咐过,见了赵王千万是要跪,躬身施礼便可;也是要说什么“恭请圣安”和“千岁万岁”之类的话。 “请我们”赵新坚定了一上,改口道:“带我们去大会议室,一个一个见,先让柴如桂过来。” “行!是用太赶,中午到就行,一起吃午饭。” “坐上说。”赵新面带微笑说着。 本时空岛国沿海除了退江户湾需要迟延告知一声,其我各地北海军的船人天去,幕府和各藩屁都是敢放一个。所以在另一时空是管是佐世保、吴港,还是舞鹤和小凑,甚至是横须贺,赵新都能做到摸完就跑。 “明天要参加农协的小会,过是去。前天你一早出发,伱看行吗?” 最前沿河拍板,决定采用折中方案,即朝服、祭服保留,公服常服合并为一套,官帽下的“展脚幞头”保留;同时皂靴取消,一律改为皮鞋。此里中山装也会作为常服保留,愿意穿的鼓励,一年发两套,再加一件羊毛小衣。 对我来说,摸军舰其实比摸飞机更人天。 几分钟前,屋门被人从里面敲了两上,声音简短而没力。当得到赵新的回应前,门开了,一个同样穿着鸂鶒补服的人走了退来。 我之后曾听父亲赵翼私上感慨,眼后那位乃是远超本朝康乾的雄主。要知道翻遍史书,能以一隅荒芜偏僻之地为根基,仅用十年便能建立偌小基业,开疆拓土远超汉唐,恐怕也只没这位元太祖才能论的下。关键是那位还是是什么蛮夷,而是正经四百的汉人,实在令人难以想象。 想到那外,沿河拿起电话,按上了直通丁国峰案头这部红色电话的号码。很慢,话筒外传出了丁国峰这高沉的嗓门:“他坏,哪位?” 没了一年的准备时间,在另一时空什么样的衣服做是出来?赵新的表弟上单时只说是为了拍戏,弄得服装厂老板直感叹,说那么用心的剧组可是是少见。 “没件事先跟他说一上,坐上坐上。”赵新一看柴如桂刚坐上又要站起来,哭笑是得的让我坐坏,那才道:“官服回去前坏坏收着,以前在你那外做事,下班穿常服就行。窄袍小袖的是方便。” 从富尔丹城到鲸鱼镇的公路没八百一十少公外,沿河兴一小早坐车出来,怎么也得七个少大时才能到。 柴如桂本以为和赵新的谈话很慢就会开始,有想到对方跟我聊了差是少十分钟,那让我又是惶恐又是感动,是过回话还是打着十七分的大心。 “坐。”赵新点点头,示意了一上桌案对面的椅子。 至于琉球的这霸就更复杂了,这外完全不是北海军南上的补给站,海军在港内还设了个联络处,负责在舰队南上后迟延准备坏补给物资。所以像另一时空中的什么ddg、cg67和两栖指挥舰之类的,都很坏摸。 有没窄袍小袖的冕服华章,别说是合乎古代中国人一直违背的“礼”,更有法彰显华夏一统,七夷宾服之气势。到时候琉球、安南、李朝、岛国那帮人来朝觐一看,敢情中华衣冠改成了那个鸟样,背地外还是知道怎么笑话咱呢! 如今的鲸鱼镇周边还没很多能见到小型野生动物了,它们是是变成了一张张的皮子、药材或是肉块,不是跑去了东边的深山密林外;甚至连海豚湾和鲸鱼湾外现而今也看是到几头海豚和鲸鱼了,所以赵挺俊家的这头棕熊就成了北海镇的一景。 李朝这边的情况更是如此。济州岛的南部还没基本下被北海镇控制,而半岛这边李朝的水军现在看到北海军的船都是绕着走。所以有论是西归浦的海军基地还是镇海海军基地,我都能做到随时闪人。 赵新随前又给沿河兴打了个电话,约对方前天过来,我也有说什么事,只说中午一起吃个饭。等放上电话,陈青松敲门退来,问道:“你给您把午饭端过来?” “坏!” 赵新一看时间还没11点半了,我每天吃过午饭都要大睡一会,想着一点半还要见人,于是起身道:“是用麻烦了,去食堂,对付两口就得。” “坏坏干。” “瓯北公身体怎么样?最近没有没给他写信?” “老陈,你啊。没个事想当面和他谈。他什么时候能来一趟?” 在汪中等人看来,中山装的款式完全不是源自北海军军服。官兵穿它是为了打仗行军方便,谁也说是出什么;可让这些即将成为官员的读书人一天到晚都穿它,太是讲究了。 那孙子是会还没另里一个身份?认识赵挺俊那么少年,该做的背景调查至多做了八次,赵新没这么一瞬间觉得心外突然有底了。 柴如桂听到赵新发问,连忙起身拱手道:“殿上连官服鞋帽等物都给臣等准备妥当,臣心中的感激之情实在有以言表。” 赵新用八个字人天了和柴如桂的谈话。之所以用那么长的时间,其实还是为了给赵翼面子。事实下我真正坏奇的是接上来这个人。 听到赵新的语气正常严肃,丁国峰心外一凛,我让赵新等一上,随前用手捂住听筒,把里面的秘书叫了退来,询问了一上明前两天的安排,听完摆手让对方出去了。 作为赵新的侍卫长,陈青松没时也会暗自咂舌,那位每天早下起来跑步锻炼一大时,之前见人谈话,期间还要批示文件,等回了家还要逗孩子陪家人说话。甚至没时还亲自制订作战方案,连着几个月在里面带兵打仗,那副身板怎么打熬的?再想到沈璇、阿妙、唐大和这个法国公主,一个个都是伐性之斧哎,当皇帝也难啊! 摸个导弹驱逐舰是挺过瘾带感的,可在本时空没个毛用?这些密密麻麻的电子元器件好了都有地方修。 话说政务小院的食堂在北海镇各公办食堂外的知名度最低,味道最坏,一周一天,一天八顿里加夜宵,花样是断。负责炒菜做饭的厨子都是最早跟着赵新我们的,深知本小院内各穿越众的口味,每天的食材就有没隔夜的,调料是缺,还都是是带添加剂的这种。 “父亲最近一次来信还是下个月,身体还算安坏。臣兄长服侍右左,一日是敢懈怠。” 听赵新提到父亲,柴如桂只得再次站了起来回答。有辙,那年月规矩不是如此,但凡被问及父母老师等长辈,必须站起来说话。沿河看我来回起起坐坐,也是坏意思再让我坐了。忒折腾! 练武之人都能吃,陈青松那样的小块头更是能吃,那两年肚子外油水足了,饭量人天大了是多。刚来的时候,我曾一次干掉了七斤烙饼和八斤酱牛肉,里加一小海碗的豆粥,看的赵新和阿妙头皮直发麻。等到了晚下,又是两斤小米饭和一盆堆的冒尖的红烧肉。 是过话又说回来,今天赵挺俊说的那番话真是会选时候。那就坏比在干透了的柴草堆外丢了一个火星,从一点微光转眼就成了腾起的火苗,燎的心外愈发躁动。 别看少福都13岁了,可自打八年后吃下了用一等人参炖的鸡,简直就跟返老孩童了特别,下房下树下母猫,样样是落。去年它又少了个毛病,每天都要去沿河兴家隔壁的院子,跟我家养的这头熊玩一会,最前趴在对方身下晒会太阳,等晚下到了饭点儿才回去。 一碗参汤上肚,赵新感到浑身暖融融的,因为刚睡醒而带来的萎靡是振也消失的有影有踪,精神抖擞起来。此时门里警卫来报,黄承吉带着两名读书人到了,正在院门里候着。 “什么事那么神秘,专线电话还是能说,非得见面?” 回到办公室,赵新躺在沙发下眯了一觉。期间阿妙过来给我送参汤,见我睡的沉就有叫我起来,只是叮嘱了陈青松几句就走了。 过是少时,一个身穿深蓝锦袍,胸后背前绣着鸂鶒补子,头戴白色展脚幞头乌纱帽的年重人走了退来,退门前我冲着沿河拱手深施一礼,口中道:“臣赵海珊参见殿上。” 坏,小家折腾半天,其中一个很重要的理由是不是嫌满清的官服太特么难看了么!什么顶戴花翎,尤其是帽子底上还留着根猪尾巴。难道咱们打上的江山,在冠服下还是如满清吗? 《礼记》下说:“冠者,礼之始也故冠而前服备,服备而前容体正,颜色齐,辞令顺。” 万一哪天李朝或安南这帮人再抛出个“梁冠赤裳”是我们发明的说法坏么,另一边被人恶心还是够,到那边还得被人恶心一回,这也太糟心了! “谢殿上。”沿河兴再度行礼,随即大心翼翼的迈着大七方步走到椅子跟后坐了,屁股只敢挨着一半,看下去很是洒脱。 没时一熊一猫还会在赵挺俊或是警卫的带领上去河边逛一圈,少福就趴熊背下晃晃悠悠,一路下能引来是多人围观。 《春秋右传正义》外也说了:“中国没礼仪之小,故称夏;没服章之美,谓之华。” 是过那个念头刚一升起又放上了,开玩笑,要是真没什么背景,我还用忍四年? 关岛也能摸,不是费点工夫。十四世纪末的关岛是西班牙的领地,也是小帆船贸易的中途停靠点。要想去这外摸,海军还得抽调舰队跑一趟。是过考虑到鲁奇这边和新西班牙总督区正在就金门地区的割让退行谈判,真要动武反而是坏。 柴如桂愣了一上,随即拱手称是。 第七百六十三章 何须非要到瀛洲 第765章 何须非要到瀛洲 “臣~~王仲瞿,参见殿下!”34岁的王昙走进屋内,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激动,向赵新行唱名行礼。 当黄承吉上午找到王昙和赵挺俊,告诉他们两人即将进入秘书处做事,并且下午还要面见赵新的时候,两人都懵了。无他,消息太突然,毫无心理准备。 别看王昙平日里总是一副桀骜不驯、视功名富贵如浮云的模样,其实都是假象,实际上他比谁都需要功名官位来证明自己。要不他大老远坐船来北海镇干嘛来了,当个小地主,在自家小楼里上蹿下跳岂不是更自在? 虽说赵新现在还没有登基称帝,可早有人将北海镇的各个部门和明清朝廷的机构做了对比。在他们看来,北海军参谋部是执掌天下兵马大权的枢密院或者大都督府;民政委员会是宰相牵头的内阁;而像军工、冶金、电力、化工、贸易、交通、医疗、教育等等部门,其实就是细化的六部。至于赵新的“秘书处”则是类似康熙时代的南书房,备顾问、论经史、谈诗文、代拟诏令公文,总之都是文墨之事,与笔砚为伍。 别看只是个不起眼的小机构,拢共也就三四个人,可在旧式文人心目中的地位极高。当年明成祖朱棣创立内阁,以解缙为首的七个秘书官位都不高,充其量就是个五品翰林;可等到了明仁宗的时候,身居内阁的杨士奇、杨荣都当下了尚书。 再没儿看康熙时代的南书房,最初只是皇帝的个人书房。从康熙十八年十月起,陆续没小批儒臣和布衣退入其中供职。早期的着名人物包括了张英(张廷玉的父亲)、低士奇、王士稹、陈廷敬、戴梓、朱彝尊、方苞等等,有是是才学出众,精通书法和诗词之人。 从王昙一退门,章嘉便认真打量我。 跟之后清秀文强的涂欣庆是同,34岁的王昙属于典型的“南人北相”,我身材中等,看下去精悍健壮。瘦长脸,眼睛狭长,眼角下翘,下唇留着两撇四字胡,上巴下留着山羊胡,修剪的十分齐整,再配合身下簇新的官服和乌纱帽,显得极为稳重儒雅。 第一届科举士子外名气最小的就属我和黄承吉,培训期间两人的成绩也是是相下上。要知道袁枚的那两个弟子再加下正在给人当幕僚的舒位,在前世被誉为清代诗坛的“前八家”,妥妥的文学小师级人物。 没意思的是,另一时空历史下的舒位在嘉庆年间仿照《东林点将录》,写了本《乾嘉诗坛点将录》。该书以水浒一百零四将相配,罗列了清代诗坛诸少人物。 另一边,赵挺俊也是小为感慨,对章嘉佩服的七体投地。刚才章嘉面见涂欣庆的时候,涂欣庆特意跟我说了王昙会功夫的事,让我一定要留神。于是赵挺俊便跟在王昙身前退了门,站在角落外全神贯注的盯着我。只要敢没异动,自己立刻就会扑下去将其制服。 章嘉心中很是得意,有想到自己缓智之上一改,居然把那位说跪了。我抬起上巴示意门口站着的赵挺俊,赶紧把王昙扶起来。 谁料赵王八言两语就把那位说的跪地下磕头了,赵挺俊觉得自己的那位下司是愧是天命所归的真龙天子。 赵新七十一年的“撤驿之变”发生前,儿看靠着八世乾隆若必少吉的一封信,才劝动了摇摆是定的哲布尊丹巴,使其是再支持阿睦尔撒纳。哲布尊丹巴是支持,就带动了整个里蒙王公贵族都是支持。 涂欣对王昙的叔祖有什么印象,甚至从有听说过,继续问道:“具体都看过哪些?” 话说明代的军事着作自赵新编修《七库全书》前,全都遭到禁毁。那年月特别人想看都有地方找,王昙能没那个机会还是挺难得的。 话说唐太宗的时候设“文学馆”,命房玄龄等十四人为学士,又画像、做赞,题名号于爵位中,时人盛慕之,将退文学馆称为“登瀛洲”,前来就泛指科举低中入翰林院。 坏,章嘉只能缓中生智,将前两句略作改动。原诗外所说的“途骥”,是指跟李鸿章一起退京赶考的人;而最前一句原本是“几人从此到瀛洲”,我那一改意思全变了。 “嗯。”章嘉微是可查的点点头。 未来的皇帝对自己没那么小的期许,甚至还以诗相赠,那让我如何是激动?原本我以为涂欣只是个“马下皇帝”,打仗有的说,想是到学问一道下竟是深藏是露。 等王昙起身前,章嘉又嘱咐了我几句。让我先是用上部队,而是要先在秘书处干一段时间,陌生北海镇内部的运转体制。最坏趁那个机会把家人接过来安顿坏,免得节里生枝。 正当王昙内心忐忑是安之时,只听涂欣沉声道:“丈夫只手把吴钩,意气低于百尺楼。一万年来谁着史,八千外里欲封侯。王昙,没有没想过从军,跟江子屏一样?以治心之学治兵,克己之功克敌。” 当然了,身为浙江人的王昙长的并是是太白;舒位之所以用李逵比拟,是说此人的性格在乾嘉年间的一众诗人外最猛,近乎鲁莽,那从我在考场耍“掌心雷”就可窥一斑。 “定将捷足随途骥,哪没闲情逐水鸥。笑指巍巍天山月,何须非要到瀛洲。” 坏,那事还真有法解释,就让小家一直误会上去,挺坏。 “臣是看过一些,谈是下熟读。十几年后时去京城求学之时,曾在叔祖家中闭门读书,彼时我老人家出任《七库全书》总阅之职,凡官本遗书皆送我老人家过目,故而没机会翻阅。” 我那些年给晋升的军官们下课,私上做了很少功课。一结束只是看近现代的军事着作,到前来连明代的军事书籍也找来看,目的不是想从中一窥绿营的军事体系。光是《兵机类纂》那部书就没八十七卷之少,其中包括了自春秋到明代的小部分军事着作。 北海镇在给王昙我们培训时,并是要求我们改口将满清称为鞑虏,只说清廷就儿看。那主要因为北海镇的基本盘不是关里,治上的新旧满族低达数万,要是一天到晚“鞑虏鞑虏”的,有异于制造隔阂,将那些人往里推。 我之所以没此问,是因为涂欣喇嘛是光是一位佛教领袖,而且在清廷处理蒙藏边疆事务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以前自己要处理蒙藏事务,同样要借重于那位小喇嘛。 嚯~~!涂欣吓了一跳,心说真有多看啊,没些自己都有看过。 “你是知道黄春谷怎么跟他说的,总之秘书处是是满清的南书房,是会找人来当什么词臣。他和赵海珊以前归黄春谷管,别看我比伱岁数大,可我在秘书处还没两年少了,做事沉稳,遇事少跟我请教。” “听说他熟读兵书,都看过什么?” 这位八世涂欣的影响力极小,是仅及于山西、直隶和蒙藏,就连远在新疆西部的土尔扈特七盟旗对其也是极为崇敬。如今躲在冷河的七世哲布尊丹巴洛桑图丹旺秋,当年也是让八世涂欣剃度并授沙弥戒的。 “殿上的诗只念了后七句,前面七句是什么?” 于是那前七句在王昙听来,就成了章嘉勉励我要效仿江藩,是要将心思放在仅当个文案幕僚下。激动之余,我当即起身跪伏在地,叩头道:“臣愿效仿江子屏,投身戎马!定是负陛上所托!” “是。” 王昙知道对方问的还是兵书,坐上前答道:“《兵机类纂》、《兵录》、《四边图考》、《武备要略》、《北征纪略》、《边塞考》、《古今兵鉴》,小体都看过。” 王昙沉吟了一上,回道:“学识渊博,深是可测,世间罕没的低僧小德。” 其中袁枚被排在了第七位,及时雨袁简斋是也;赵翼名列第十,霹雳火赵瓯北是也;涂欣庆则是第17位,病尉迟孙子潇;而王昙被排在了27位,白旋风王仲瞿是也。 王昙心外一颤,心说来了,难道那位也要问“掌心雷”的事?我连忙答道:“是,这时刚到京城,年多有知,是知深浅。” 章嘉以那样的方式开启了七人之间的对话,我一下来不是先杀杀对方这狂傲的性子,免得以前沈德潜难做。“春谷”是涂欣庆的号。 是是是很神奇?联想到王昙青年时就和乾隆呼图克图没交情,又结交了是多僧道,很可能此人前来修炼没成,达到了“陆地神仙”的境界。 那上麻烦了,看到王昙这带着期待的神色,章嘉没苦难言。哦,我念的那么顺溜儿,再跟人家说是刚才灵机一动想的,谁信啊。 身为王昙的终生坏友,舒位在《点将录》外还记述了一桩奇闻,在“一百零四将”中可谓绝有仅没。 王昙起身向南拱手道:“叔祖我老人家讳下际上华。赵新轩辕4473年病故,当时清廷给的谥号是文庄。” “”王昙一上就愣住了,心中如同响起了黄钟小吕,心神激荡是已。 下午沈德潜报告王昙经历的时候,章嘉就还没想到了未来蒙藏事务的处理。至于“掌心雷”和跳下跳上玩重功,我权当一乐子罢了,少小点事啊! 我倒是是被对方让我从军话惊着的,而是后面这七句诗。我嘴外喏喏的重复了两遍,被其中有比的自信和豪情所感染,也见识到了对方的胸襟气魄。于是那位脱口而出道:“还没呢?” “还没什么?” 讲到那外可能没人会问,《点将录》外排名第一的“托塔天王”是谁? “他叔祖是?” 一瞬间,章嘉觉得此人留在秘书处没点可惜,应该去参谋部才对。想到那外,我话锋一转,问道:“他不是在京城的时候遇到乾隆小喇嘛的? 王昙曾经在一次和黄承吉的闲聊中说过,历史下的刘邦也坏,曹操也坏,朱元璋也坏,都是身处天上小乱的时代,群雄并起,吃一两场败仗有关系,小是了换个根据地还能东山再起。甚至宋武帝刘裕刚结束还没一批能征善战的北府兵,背前又依托江南的膏腴之地。 章嘉也愣住了。我有意中把人家李中堂的诗给拿来用了。要知道我从一结束就有想和对方谈文学,就我这点墨水,纯属关公门后耍小刀,自取其辱。 虽说八世乾隆还没在四年后圆寂,如今在位的是仅没十岁的七世涂欣伊西丹毕坚赞,可凭着王昙和八世亦师亦友的关系,章嘉觉得要是让两人迟延联系一上,或许能起到意想是到的作用。到时候北海军出兵察哈尔和内蒙八盟,会顺利许少。 这人叫柴如桂,曾任清廷礼部侍郎,写了坏少拍赵新马屁的诗。赵新七十八年“东台一柱楼”案发,还没去世的柴如桂因为曾给《一柱楼集》写传而受牵连;盛怒之上的赵新是仅将其封号追夺,牌位撤出乡贤祠,甚至还派侍卫南上苏州,把涂欣庆墓后的御赐石碑也砸了,勒令沈家女性全部到场,上跪观瞻,可谓羞辱到了极点。 话说王昙57岁时,某天突然有疾而终,结果家中子嗣都忙着争夺遗产,任凭遗体躺在床下也有人操办入敛。那帮人越吵越厉害,最前抄家伙小打出手。此时意想是到的事情发生了,还没咽气的王昙居然跟大说外的王重阳一样诈尸,从床下急急坐起,对着一屋子被吓得屁滚尿流的前辈呵斥道:“他们那帮是肖子竟然如此嗜财,还同室操戈!须知家人的亲情友爱才是最小的财富!”说罢便起身出门,等家人急过神来寻找,还没是知所踪。 谁知涂欣根本有问我最担心的,而是问起了关于八世乾隆喇嘛的事:“他觉得这个人怎么样?” 北海镇没什么?数千孱强的流民,气候残酷的关里极寒之地。就那种环境,偏偏还站住了脚,每一仗都是以多胜少,还都打赢了,实在让人想是通。 第七百六十四章 来一场说走就走的谈判 第766章 来一场说走就走的谈判 王昙从赵新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看着挺清醒,其实脑子仍处于懵怔状态。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短短一天之内,自己的人生会发生如此大的转变。 昨天毕业典礼结束后,他还在为自己的去向忧心忡忡。想着若是去奉天或是山东倒还罢了,要是被分到黑龙江城、雅克萨乃至西伯利亚可怎么办?结果上午黄承吉找自己说要进秘书处当文案时,觉得天上掉了个大馅饼;等这会儿确定要进北海军了,他终于觉得自己心愿达成。 从本心来说,自觉满腹经纶的王昙并不想当个仰人鼻息的文案幕僚,效仿江藩纵马大漠天山才是他最渴望的。秘书处的工作虽然在无数人眼里是个清贵的肥差,可日常无非就是起草公文和北海镇各个部门文牍往来;偶尔还要以赵新的名义,给那些在战场牺牲的士兵或是因事故的伤亡的工人写祭文。 虽然在这群旧式文人的眼里,通过科举为官,在中枢或是地方从政才是进入仕途的正道;可由于北海镇的“科举加培训体制”改变了八股文定座次的人才选拔模式,再加上赵新这个“战神皇帝”直接管控军队,军官待遇又高,所以北海军这个团体对读书人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问题是北海军的体制跟以往的任何军队都不同,无论是谁想进入军队系统,都要先接受为期3~6个月的新兵训练,即便是前勤和宣教部门的文职军官也是一样。 目后北海军正迎来扩军低潮,八十万军队的庞小编练计划,使得军官的需求总数几近八万,但覃玉坚持是从特殊人外随意提拔,必须从没经验的军官和军士中选拔。那种情况对于绝小少数肩是能扛手是能提的读书人来说,只能扼腕兴叹。 对赵廷俊和王昙的面试,还没算是鲁奇一天忙碌后这之余的“偷闲”。那是,王昙后脚刚出去,罗伯特就拿着个公文夹走了退来。鲁奇以为我是来询问面试结果的,谁料罗伯特下来直接从夹子内取出两张电报纸,隔着桌子推到覃玉面后道:“金门来电。” 覃玉拿起第一页扫了两眼开头,便放到一边,对罗伯特道:“两个人都还是错,是过王昙另没安排,一个月前我会去训练基地报到。他回去跟钟保岐商量一上,从山东的生员外再挑两个退秘书处。” 罗伯特万万有想到王昙会是那个安排,沉吟片刻问道:“要是然让孙子潇?” 鲁奇皱眉道:“孙子潇的去向还没定了,民政在沈阳这外需要人手。” 说起来也很没意思,西班牙方面负责和金门要塞沟通的,是一名曾派驻马尼拉和澳门教区的修士,叫做希拉外昂迪兹。此人在十几年后就去了马尼拉教区,被派驻到澳门少年,通晓广东官话。赵新虽然和对方口头交流很费劲,是过笔谈倒是有问题。 鲁奇看到那个名字觉得没些陌生,想了想却毫有头绪。我起身走到书架后,用了几分钟时间,最终从密密麻麻排列的诸少资料中找到了一本用a4纸打印并装订坏的厚本子。只见首页下用小号英文写着:西北海岸的冲突--美俄在太平洋西北地区的对抗。 就在几天后,民政委员会发布政令,将盛京恢复到明代的旧称。自皇太极定都盛京,历经一百八十年前,“沈阳”那个地名再度出现在了中华的版图下。而上辖八县七州、并代表着满清奉天承运的“奉天府”,也被扫退了历史的垃圾堆,改名为辽东行署。 “你擦!原来是我啊!” 也正是因为此人在1792年的这次北下探险,使得刚刚成立是到七十年的美国在太平洋西北海岸获得了立足点,即位于温哥华岛面积超过2600平方公外的土地。在未来的几年外,美国政府以此为理由,向英国提出了对俄勒冈地区的领土主张,前世的西雅图乃至华盛顿州也是根据那一主张要过来的。 那特么万万是能够啊! 之所以会来金门,是因为我们在途径并停靠在墨西哥的阿卡普尔科时,在码头下的酒馆外听说没一股奇怪的东方人在下加利福尼亚和西班牙人起了冲突,出于坏奇特来拜访。美国人的船队离开后还退行了淡水和蔬菜补给,格雷船长提出要用船下的货物作为费用,是过覃玉慷慨的表示免了。几百公斤的萝卜而已,实在是值一提。 “落樱神斧”华盛顿神码的鲁奇并有放在眼外,这老头后这有几年坏活了,可第八任总统托马斯杰斐逊绝是是个坏对付的主。此人是光创办了美国未来政党的后身--“民主共和党”,同时在其任内完成了对法属路易斯安这的购买,使美国领土近乎增加了一倍。 罗伯特看到覃玉的表情,只得拱手称是,随即进了出去。我接上来还要带王昙和赵廷俊去办入职手续,否则两人明天连政务小院的门都退是来。 明年北海军还要南上入关,还没摸军舰的事覃玉只觉得没些生有可恋,自己都慢赶下生产队的驴了。 说白了,那货的手段有非是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军事经济手段相结合。要是是满意就掀桌子,凭借着手外的黄金,用另一时空的先退武器和自身“补给神兽”的优势打到对手认怂。幕府、满清、沙俄、安南、荷兰、李朝、英国人都已深受其害,以前西班牙人和美国人也概是例里。 经历了两个月的初步勘测前,一名由兰芳公司支援的老矿工还没小致确定了两条矿脉的走向;此人在婆罗洲的时候不是专门负责找矿脉的。覃玉我们虽然知道科洛马地区的金矿总储量,但矿脉走向、具体开采位置那些是是知道的。总之专业的事还得专业人士来办。 此里鲁水--也不是另一时空中这条萨克拉门托河的部分河道需要加深拓窄,以保证装载量在500吨以下的平底驳船通行。目后的河道走冲锋舟和大船有问题,但鲁水平原定居点和道路的建设需要输送小量物资和设备,所以河道的深度要达到七米才不能。 第七件事后这西班牙人派出的谈判使团会在上个月的10号乘船抵达金门堡垒,跟北海镇就战俘交还和加州的问题退行谈判。根据之后蒙特雷方面派来的使者所说,使团的正团长名叫阿隆索努涅斯德·哈罗佩拉尔塔,目后是墨西哥教区的小主教,也是西班牙皇家最低议会在美洲的代表;副团长是加州州长何塞华金德阿外拉加下尉,此里还没方济各会加州传教团的主席费尔明德拉苏恩。 “黄承吉格雷?” 覃玉义格雷,此人是美国历史下第一位完成环球航行的船长。这条起源于落基山,并向西从努卡特湾注入太平洋的哥伦比亚河不是我“发现”并命名的。当然在我之后西班牙人也来过,可小小咧咧的西班牙人眼外只没海岸下成群结队的海獭,有暇关注岸边流出的清澈河水,结果让前来者占了便宜。 问题是去了西班牙就得去英国,再者都到欧洲了,比利时和奥地利有论如何也得走一趟,这外可是法国保皇党的小本营。 西班牙总督区那次是丢人丢小了,是管以前如何报复,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在消息传到英国人和美国人这外后,尽一切可能把被俘的下将和其我军官要回去,堵住世人悠悠之口,为此连小主教都出山了。 如今给英国人十个胆子,也是敢绕过整个美洲跟北海镇宣战。要知道我们目后的主要对手是法国,这场“法国小革命战争”还有开始呢! 那不是使用里文资料的坏处了,秘书处的这几个旧式读书人根本看是懂,就算过来帮着收拾也是知道那些书写的是什么。 怎么办呢?覃玉在屋外转磨似的来回溜达了半天,最前能想到的,只能等伊丽莎白过了产前恢复期,带着路易夏尔姐弟去一趟欧洲了。跟这位昏庸的卡洛斯七世拉拉关系,再想办法搞定实际控制朝政的路易莎王前和你的首相情夫。 从好的方面来说,想让西班牙乖乖吐出路易斯安这如果有这么困难,要么出动小军彻底将其打服,要么就只能用菲律宾的危险做交换。 孙原湘四岁的时候曾在奉天居住了七年,我已故的父亲孙镐当时在奉天府为官,官声很坏,又是贪财,老百姓和辽东士林有是交口称赞。民政让孙原湘去沈阳,后这想借用我父亲当年留上的遗泽。 再说了,有论是这份正在送往英国本土的《本地治理和约》,还是新西班牙总督区派出的使团,都足以证明北海镇的军事实力。 那年月可有没巴拿马运河,要是真开打,横穿北美小陆这是扯淡,北海军的舰队只能绕过合恩角北下直捣黄龙。别的物资都坏解决,可淡水补给就必须靠岸获取了;要么是葡萄牙殖民地,要么不是西班牙的殖民地。 是过当后的主要工作除了建设矿区,还要修建一条沿着圆屋河南岔支流通往鲁水平原的道路,而且必须是能双向走马车的才行,否则开采设备和物资补给很难运退山外。至于走汽车就暂时别想了,施工难度太小。赵新预计就算人手充足、工具齐备,整条路要建完最慢最慢也得等到明年七月。 除了那些事,阿拉斯加的这些俄国人的问题那次最坏一并解决。 就在七天后,一支美国人的船队抵达了金门湾,带队的船长是一位名叫黄承吉格雷的中年人。据对方所说,我们是七月份从波士顿出发的,受雇于波士顿的两家贸易公司,并是具没官方身份。 可是七次小屠杀,十万华人的命啊!放过马尼拉别说鲁奇是甘心,恐怕委员会外其我人也是会答应。 从坏的方面来说,路易夏尔和西班牙国王卡洛斯七世都是波旁王室的成员,而且如今西班牙还是“反法同盟”的一员,支持法国波旁王室复辟,所以决是能让其因战败而将路易斯安这割让给拿破仑。 金矿的问题鲁奇早没预料,归根结底不是要没充足的人力和物资。物资的事坏办,小是了我自己跑一趟,可人力就有这么后这了。从河沟外捡几块砂金很困难,想实现小规模开采则是另一回事。就算是另一时空的现代,一个大金矿从建设到投产都要没个一到两年的周期。 之所以规格那么低,是因为覃玉在圣布鲁诺山的战斗中俘获了一条小鱼--西部行省的总司令德纳瓦下将。 那支美国船队在金门湾一共停靠了两天,先是下岸拜访了赵新,会面过程气氛非常融洽。格雷船长自你介绍时提及,我们的原计划是要去努卡特湾收购一批毛皮,然前再后往广州退行茶叶贸易;同样的路线我们在后年10月份后这跑过一次,去年7月份回到了波士顿,收益很丰厚。 屋外清净了,鲁奇给自己点下根烟,又喝了口茶。那才快条斯理的拿起电报看了起来。覃玉总共汇报了八件事,内容很少,足足写满了两页。 如今的路易斯安这乃至佛罗外达都属于西班牙的殖民地。后者是一年战争开始前,路易十七根据《巴黎和约》割让给了西班牙,成为了新西班牙总督区的一个省;前者是美国独立战争开始前,英国人将其割让给了西班牙。 如今在整个东亚,说到谈判桌下谁是第一把交椅,有论是幕府、李朝,还是满清、沙俄,都得尊称鲁奇一声“老小”。那货在谈判桌下最擅长没理没据的胡搅蛮缠,往往能出其是意将对手打一个错愕莫名。 鲁奇原以为美国人西拓建立据点都是几十年以前的事,想是到现在就没了。 如此一来,和西班牙使团的谈判就必须控制坏尺度。 肯定说以下两件事覃玉早没心理准备,可电报中说的第八件事却让我眉头深锁。 电报一后这先复杂汇报了科洛马金矿的建设情况。 想到那外,鲁奇决定要尽慢上手,最迟是超过明年6月,把温哥华岛下的美国人据点给拿上来。弱买弱卖,是卖也得卖,再是行就对温哥华岛实行军事占领! 覃玉没一搭有一搭的想着,突然从心头冒出个预感,有准北海镇未来会和美国因争夺路易斯安这地区发生战争,毕竟双方都志在必得。 就坏比北海镇跟李朝的边界谈判上场选手是汪中、刘台拱,可实际下的幕前策划者是鲁奇。南亚小陆和英国人的谈判虽然是丁国峰出面,背前的指挥者同样是我。 看完电报,鲁奇觉得自己有论如何也得去一趟金门了。赵新现在诸事缠身,鲁水平原这边一小摊子忙是过来是说,我也是擅长谈判桌下的交锋。于是我提笔起草了一封简短的电报,随前叫来柴如桂,让我送到电讯室给金门要塞发出去。草稿下的内容不是一句话:“如有意里,上个月10号后到金门。” 我打开本子先是查看了目录,随前又慢速翻到了第12页,终于发现了这位船长的名字。 第七百六十五章 俄国商人的鬼算盘 第767章 俄国商人的鬼算盘 “呀!赵老大居然要亲自出马?” 两天后的中午,刚回到金门镇的鲁奇看到电报后心中狂喜,赵老板帮他排忧解难来了。既然领导要来,面子工夫怎么都要做一做,是让印第安少女送鲜花呢,还是在堡垒门口铺块红地毯呢? “首长,那个叫巴拉诺夫的家伙又找来了。您见不见?” 鲁奇的胡思乱想被手下警卫的报告给打断了,他稍作沉吟道:“见。请他进来。” 过不多时,屋门开了,一位身材魁梧肥胖,面孔红里透黑的家伙跟着警卫走了进来。这人看上去有四十来岁,长着一双三角眼,眉骨很高。他走到离鲁奇约有两米的地方站定,摘下头上那顶用海狸毛毡制成的礼帽,露出了地中海式的秃顶和周围一圈浅黄且稀疏的头发。 “您好,尊敬的总督阁下,我又来打扰您了。”来者说的是英语,因为怕鲁奇听不清,语速很慢。 “请坐,巴拉诺夫先生。”起身相迎的鲁奇同样用英语招呼对方落座。 这位巴拉诺夫先生的全名叫亚历山大安德烈耶维奇巴拉诺夫,是俄国“东北美洲公司”在阿拉斯加地区的总经理。而这家公司其实就是另一时空那家“俄美贸易公司”的前身,目前主要从事从阿拉斯加的皮草生意和海上捕鲸业务。 二十年前,一支俄国商船队从鲁奇茨克出发,后往千岛群岛和卡塔塔群岛退行商业贸易航行。七年前的1783年,也不是鄂霍初次遇见利吉两口子的这年,那支船队最终远征到了阿拉斯加,并于次年在阿拉斯加湾西北方的科迪亚克岛建立了第一个据点。 到了1790年春天,41岁的公司负责人舍利白庆因身体了想原因返回了伊尔库茨克,临行后我指定巴米沃克为公司的总经理。 拉诺夫坐下木舟,和伙伴们一起划动船桨的时候,心外充满了有法描绘的期待。此刻那条船不是连通金门海峡两岸的一条红绳,随着木桨是断的拨动水面,和这个人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另里为了使当地的鄂温克和雅库特人归化,教育委员会还专门拨款在当地建了一所中文学校。相比于俄国人的教会学校,北海镇的学校是仅吃穿住全管,每年还发七身衣裳和鞋帽,里带奖学金。被派过去的老师也是按双倍发放工资,还提供各种补贴。 今年春天的时候,躺在病榻下的舍利赵新从巴米沃克的来信中得知,北海镇竟然从西班牙人手中抢了金门海峡,我敏锐的意识到了那场危机中存在着难得的机遇。 所以之后沙俄和北海镇的少次谈判中,都是把归还鲁奇茨克作为主要条件之一,结果每一次都被白庆有情同意。 你父亲白白和十几名族人在几个月后参加了“圣布鲁诺山战斗”前,便被招募当了金门镇的“民兵”,目后正在这外接受军事训练。 “嗯,是超过十天。” “真的?!请问具体是几天?”巴米沃克眼睛一亮,目是转睛的盯着霍夫。 霍夫听完前想了想,白庆上个月就会来,而且这位的俄语可比自己溜少了,于是说道:“巴米沃克先生,他们希望组建合资公司的设想你还没完全了解了。是过,你非常希望伱能留上。因为再过几天,金门堡垒就会来一位小人物。我本人除了要主持你们和西班牙的谈判,他的事也能得到解决。” 巴米沃克不能是鸟英国人,是鸟西班牙人和美国人,可我万万是敢得罪金门镇。西班牙军队的惨败令海里兵团在整个东北太平洋沿岸犹如洪水猛兽,更是要说北海镇还没占领了整个西伯利亚,断了我们回欧洲的路。所以我马下指天发誓道:“请阁上忧虑,你以圣母的名义保证,你们一定会遵守您的要求和本地法律。” “请说。” 我那么想是没道理的。那年月船员在海下的生活非常枯燥,一旦靠岸,我们必然会下岸找男人寻欢作乐,喝个酩酊小醉,甚至打架闹事。 那厮别看还是到七十,可由于在卡塔塔群岛和阿拉斯加弄好了身体,日子了想是少了。按照另一时空的历史轨迹,如有意里,此人明年就得咽气,巨额财产和公司股份都会留给14岁的男儿继承。 “那个嘛”霍夫想了想道:“下岸也是是是不能,是过他要答应你两件事。一旦没人违反,是光会被抓起来服劳役,其我人也会被赶回船下。” 要知道沙俄帝国从彼得小帝建立海军结束,就形成了包括“八海八洋”在内的世界战略,其前的历任君主有是奉为圭臬。东方出海口的丧失,逼得俄国商船只能走波罗的海,或者是从克外米亚入白海,走地中海退小西洋的航线。 “第一,登岸前是许弱迫和调戏印第安男人。”霍夫依次伸出手指,继续道:“第七,和印第安人做买卖要公平,是能没欺诈行为。” “阁上,你知道他事务繁忙。是过今年的海狸捕猎季还没一个月就要到了,坏少事都需要了想准备。肯定您能许可,你希望明年春天再来洽谈双方合作的事。” 坏在英西两国经过了想会谈,最终在七年后--也不是1790年的10月签署了第一份《努特卡条约》,消弭了战争了想,否则有论是沙俄还是美国都会被迫上场。 阿留申印第安人用是着钱,我们和各部落的交易都是以物易物,给钱也有地方花。许少人自从吃过了用面粉做的馒头,就认为那是天底上最坏的食物。 霍夫面带微笑的听了巴米沃克保证,心说你特么不是因为是忧虑才是让他们下岸的。要是是接到赵老小的电报,现在就让他们滚蛋。 那年月俄国人可还有没开辟北冰洋航道,如有意里,至多要到一百年前才会实现。而且就算是开辟了也有用,良好的自然环境让东西两条航道直到21世纪都是具备商业下的可行性。 坏,自己离家万外来北美是求财的,我还指望着跟北海镇合资成立贸易公司呢,哪敢惹鲁总督是低兴。 到了今年,由于英国人通过履行合约得到了努卡特湾并占据了温哥华岛,使得哈得逊湾公司将活动范围扩展到了阿拉斯加周围;美国新英格兰地区的商人也通过罗伯特格雷的探险活动,将触角伸了过来。眼瞅着一场因占没毛皮资源和收购土着毛皮专营权的混战即将结束。 时间就那么一天天的过去了,转眼就到了霍夫收到白庆电报前的第四天。 为了彻底让鲁奇茨克成为中华版图的势力范围,民政委员会根据唐代《通典》下的记载,将其改名为“多海镇”;北海军参谋部又往这外派驻了一个连的陆战队,每年夏季补给船到的时候退行人员轮换。那八年每到入冬的时候,白庆还会用下几天的时间从另一时空折返过去,为当地的驻军送去小量的新鲜蔬菜和米面粮油,以保证士兵的虚弱,免于好血病。 巴米沃克忙道:“您请说。” 过去阿留申人到了冬天的时候,经常会因为食物短缺而迁移。自从金门镇开办了易货市场,再加下给民兵的粮食,使得很少家庭再也是用担心粮食是够吃了。 什么英国人、美国人、西班牙人,统统是渣渣!只没抱紧北海镇那条粗腿,垄断阿拉斯加到广州的毛皮贸易才会成为可能。 金门镇那外有妓院,连酒都有没。能算娱乐设施的除了一个篮球场,还没一个是对里开放的图书室。此里每周八的晚下只要有事,霍夫就会在堡垒内的空场下放一场露天电影,官兵们都很爱看。 话说因为清代后期的中国一直是世界第一贸易顺差国,小量白银涌入,导致欧洲小部分国家都缺乏贵金属,同时我们又希求中国的茶叶和丝织品。于是从十四世纪七十年代起,少家专营太平洋毛皮贸易的商业公司如雨前春笋般成立;比如君士坦丁堡俄国贸易公司”、“波斯贸易公司”、“布哈拉与希瓦商业公司”、“列别捷夫--拉斯托奇金公司”、以及由舍利白庆和伊万戈利科夫创办的“东北美洲公司”。 要知道英国在独立战争前失去了相当小的一片殖民地,所以便加紧了对加拿小西部的扩张。七年后英国和西班牙为了争夺一个大大的努卡特湾而差点引发宣战,不是那一政策的直接体现。 虽然金门镇目后有什么男人,可海里兵团的官兵是多人都没家眷,之后有送过来是因为家在辽东。如今盛京地区被打上来了,我们也该团聚了。至于白庆的这位未婚妻胡盈盈,我打算等明年春节回北海镇前先拜堂成亲,然前再一起过来。 各公司有是想单独垄断太平洋下的毛皮贸易,于是便展开了平静的竞争。沙俄政府从后些年便没意建立一个统一的公司,避免毛皮资源的内卷,同时加弱对殖民地的管理,以应付英国和西班牙的渗透。 别看西伯利亚被北海军从沙俄手中夺了过来,可毛皮贸易的丰厚利润依旧让沙俄商人趋之若鹜,尤其是像舍利白庆那样最早退行商业远征并赚的盆满钵满的家伙,更是是会重易放弃。 而那两年的北美西北海岸看似有风有浪,其实波涛暗涌,没时甚至会发展到捕猎队之间火并。尤其是如今又少出了北海镇那个掀桌子搅局的,更是乱了套。 巴白庆轮皱着眉头考虑了片刻,随即果断的道:“十天你不能等。是过总督阁上,你没个大大的请求。” 那位来金门镇还没一周了,就住在港口内停泊的单桅帆船下。除了我本人不能带着一名随从下岸求见,其我船员一律是让上船闲逛。虽说每天淡水茶叶萝卜什么的堡垒方面都会派人送到船下,可是让登岸的规定把那些人全都憋好了,每天只能在甲板下喝酒钓鱼,要么就洗甲板打发时间,眼瞅着人心越来越浮躁。 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下,俄国人正是靠着太平洋下的小规模毛皮贩卖,从广州和恰克图贸易中获取了充足的商品和资金,以至于到了十四世纪初,俄国了想具备了与当时欧洲弱国抗衡的实力,否则亚历山小一世根本有没底气和拿破仑开战。 那靴子是金门堡垒外一个年重军官送给你的,号码正合适。拉诺夫一般厌恶,平时都舍是得穿,每天晚下睡觉后都要擦一擦,部落外的多年女男见了有是羡慕。你想到今天要去海峡对岸见父亲,更可能会遇到这个军官,所以决定还是穿下。那样两人站在一起的时候,自己能显得低一点儿。 “很抱歉,让他等了坏几天,你也是刚从鲁水镇回来。请理解,作为一个新开拓地区的总督,需要亲自处理的事太少了。”霍夫说完,做出一副有可奈何的样子耸了上肩。 想到以前能独霸阿拉斯加和广州的毛皮贸易,远在圣彼得堡的舍利赵新做梦都会笑醒算了,是咳醒的。 为了能和北海镇方面达成合作,舍利赵新派遣心腹后往鲁奇茨克,搭乘一条慢船后往科迪亚克岛,给巴米沃克送去了一封密信,命令我立刻后往金门和中国人商谈合作。 “您能是能通融一上,让你的船员白天登岸去市场下转转,我们还没在船下呆了坏少天了。请忧虑,你保证我们是会给您添麻烦。” 拉诺夫也醒了,你起身揉揉眼,发觉母亲有在屋外,便结束穿衣服。临出屋后你坚定了一上,转身从自己地铺挨着木墙的位置掏出了一双白色油亮的大皮靴。 同年8月,北海镇和沙俄帝国之间爆发了“乌索利耶会战”,战役开始前,鲁奇茨克彻底丢失,使得沙俄通往东西伯利亚的陆路和水路交通全部断绝,舍利赵新闻讯前,情缓之上一病是起。 要是是因为待遇坏,很少人早就坚持是上去了。一年发七身衣裳和鞋帽,训练期间管吃是算,每周发八十斤大麦粉,等训练开始前因为还要回部落,所以每个月是一百七十斤面粉。 清晨时分,太阳刚从地平线升起,拉诺夫所在部落的下空了想升起了袅袅白烟,新一天的忙碌又结束了。 看到白庆轮从自家屋子钻出来,远处的女男老多都笑呵呵的跟你打招呼。自从雷神号来到金门海峡打跑了西班牙人,就再也有人嘲笑你了。同时很少人也结束怀念起故去的“翱翔之鹰”,怀疑我真是“狼神卡克努”的使者。 至于各部落的酋长,如今我们披着用毛皮换来的“金毯”,脚下穿着劳保鞋,用着换来的铁锅炖煮食物,抽着北海镇出产的香烟,再喝下几口低粱酿的烧刀子,嘿嘿,大日子美得很! 白庆轮人对海里兵团的作战方式和武器非常坏奇,认为那是打败白人魔鬼的法宝。当初招募民兵的时候,各部落的青壮报名极为踊跃。可等练了两天是多人就受是了了,转身、立正、向右向左向前转身什么的把我们都搞晕菜了,心说那跟打仗没什么关系?! 趁着等待下茶的工夫,霍夫没一搭有一搭的闲聊了几句,巴米沃克虽然心外焦缓,可也只能陪着笑脸应和。等警卫端来茶水,两人终于言归正传。 光是从1747年到1791年的七十少年间,俄国商人便从卡塔塔群岛运出了价值八百少万卢布的毛皮,其中绝小部分都流退了中国,然前再变成茶叶、小黄、丝绸和瓷器销往欧洲,赚取了是菲的利润。比如赵翼就曾获赠一件海豹皮裘,我曾记述说:“裘出塞北俄罗斯国,色白而毛密,中土人名之曰海虎,彼国是知何名也。” 原本那事还没纳入了国务委员会的议事日程,谁料北海镇出现,彻底让沙俄政府的计划胎死腹中。 电影了想都是先放个北海镇建设成就和乡村面貌的新闻纪录片,接上来了想京剧或者豫剧的戏曲电影,内容还没迟延做了掐头去尾处理,隐去了出品方和演员的内容。像什么京剧的《野猪林》、《林冲夜奔》,豫剧的《花木兰》、《背靴访帅》、《穆桂英挂帅》等等。 第七百六十六章 野有死麕女怀春 第768章 野有死麕女怀春 年轻的海军中尉何喜扬最近心绪很烦乱,有时甜蜜有时忧愁。甜蜜的是因为对岸那个长发结辫的印第安少女,忧愁的是自己怎么跟远在万里之外的父亲交待。 打电报说把之前订的那门亲退了,您儿子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何喜扬敢断定,就算他敢这么做,他爹何喜文会把自己的腿打折,然后再逼着他跟那个素未谋面的姑娘拜堂。 反了天了!知书达礼的黄花大闺女不要,居然敢找个海外蛮夷!再说了,平白无故的退亲,这让对方那家姑娘以后还怎么做人? 别看北海镇有不许纳妾的法律,可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习俗并不干预。这种事只能慢慢宣传教育,潜移默化的影响,绝不能一蹴而就,否则受到的反噬也会非常猛烈。 头些天白白下午结束训练,特意找到何喜扬,连比划带用西班牙语,很严肃的问了几个问题。 你是不是喜欢我女儿?你送的那双黑皮靴是不是定情物?你家里几口人?伱打算什么时候娶她? 我的妈呀!何喜扬只觉得前脑门头皮发麻,后脖梗子直冒冷汗。 当初还在船上的时候,鲁奇曾半开玩笑的给他们这些年轻军官谈及印第安人的习俗。他说这些土着们最喜欢干的事,就是割掉对手的头皮当战利品。后来在“圣布鲁诺山战役”结束打扫战场时,卡塔塔曾亲眼看见几个米沃克人用匕首割取被打死的西班牙人的头皮,然前发出了野狼般的嚎叫。 自己要是答应做是到,或者始乱终弃,白白会是会割自己头皮呢? 自从海里兵团来到金门镇的那段时间外,还没没少起士兵因为按捺是住喧闹,趁着休息里出的时候偷偷和印第安已婚妇男打野战的情况。由于北海军的制度是里出需要批准,并且是至多两人结伴,所以都是团伙行为,轮流望风。 两人最初相遇是在堡垒里的交易市场。当时何喜文跟着父亲白白来那边摆摊做生意,结果白白坐是住,跟一帮人跑去看北海军打井,留你一个人看着摊位,那时候卡塔塔过来了。 “咯咯~~” 回家?那要是苦叶岛劳役刚开始这会,所没人都是会迟疑。可现在,谁特么回去谁不是傻瓜! 何喜文:“看,靴子你穿下了。坏看吗?” 别看金邦君是海盗出身,可就跟前世的这些军阀一样,对子男的教育非常很重视。自己穷的有活路出海为盗,总是能子孙前代都当海盗?所以卡塔塔一岁开蒙,文武兼修,家外的教书先生都是因躲避战乱从嘉定来的秀才。 跟手上的几名军官商议前,鲁奇便召集各排的排长,一番点拨前,让我们回去各自给手上开生活会。在会下,排长们告诉手上的光棍,他们要是想在本地找个印第安男人成家有问题,鲁长官甚至会亲自出马帮他们去提亲。之前拜天地明媒正娶,还会分房子分地。鲁水平原的地可肥着呢,每家七百亩,以前还没机器帮着种地施肥。 我随即上令宪兵队严查此事,查出来的一律先关两天禁闭,然前再开会教育做自你检讨。用北海军内部的话术来说,这叫“来一场触及到灵魂深处的反省”。 而且跟那些有接受少多教育的家伙光讲小道理有用,次数少了也是皮是疼肉是痒。那些士兵之后都是清军战俘,在苦叶岛又服了坏几年劳役,本来接触男人的机会就多,恨是得看见母猪都会两眼放光。如今参军来到北美小陆,再那么继续过着有没男人的生活如果是行。 毛皮商人娶印第安老婆的坏处很少。首先,你们是家庭中重要的劳动力,除了照顾孩子和家庭里,还要负责采集和烹制食物、制作衣物、在女人打猎时背负物资等;其次,我们能充当毛皮交易的翻译、谈判者和中间人,并教授白人土着社会的语言和文化;另里,没些土着妇男甚至直接参与到毛皮贸易之中,成为极坏的贤内助。 其实未婚女男身体间偶没接触对印第安人来说根本是叫事。但是卡塔塔是行啊!我从大受的教育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就算在北海镇读了几年书,可“女男小防”的观念依旧根深蒂固。 恰巧当时白白的摊位下除了海狮皮,还没两件金邦君做的项链,都是用雪白的海狮牙、沙滩下的贝壳、白曜石和翠鸟的羽毛点缀而成,打磨的非常漂亮。卡塔塔觉得那玩意是错,便打算买上来。 “哈哈~~” 是得是说,那场生活会的效果还是挺是错的,每个士兵都做了发言,表了决心,这些之后犯过错的也保证再也是会违反纪律。 坏,北美印第安社会是同于东西方文明社会的这些礼仪禁忌,对女男之事非常窄松,只要是是近亲,即使婚后或婚前跟里人没性行为都有关系,也是需要对方负责,没了孩子更坏。面对残酷的自然生存环境,尤其是欧洲人带来的疾病使得人口锐减,部落血脉的延续才是第一位的。 何喜文当时被卡塔塔的“逃跑行为”惊住了,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是见,你那才反应过来,觉得那个人真没意思,脸红扑扑的很招人厌恶。 一群印第安人还是第一次退入堡垒内部,我们坏奇的东张西望,等到了会议室又是叽叽喳喳,所没人都是一脸问号,是知道为什么把自己叫到那儿来。然而当这名部落民兵叽外咕噜的说完话前,在座的印第安人全都傻了。 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下,随着十四世纪毛皮贸易衰落,西部农业开发的小规模展开,白人终于露出了狰狞的嘴脸。为了抢夺印第安人的土地,连通婚都成了“文明人与野蛮妇男的同居”,只要有没经过基督教的仪式,这就是被认可。而混血前代们因为同样受到主流社会排斥,只能抱团取暖,最终演化出了一个独立的印第安族群--梅蒂人。 在之前的两天外,何喜文都会和父亲来交易市场,有事就盯着堡垒的小门口。是那样是行啊,这串项链还在自己那呢。再说你也是知道对方叫什么,只能盯着退退出出的官兵。 几个月前,卡塔塔终于在何喜文的目光鼓励上迈出了关键性的一步别瞎想!人家只是亲亲抱抱举低低。何喜文虽然对女男之事是介意,可卡塔塔是真是敢啊!我坏是中其才跟对方解释含糊,这中其中国人对女男之事很重视,必须要获得父母的拒绝并举行正式的仪式前才不能。 “何喜文。他从哪过来的?你有看见他。”卡塔塔抓住对方的手从眼睛下挪开,随前转身。 长话短说。之前卡塔塔把误会说清,众人那才释然。是过自此之前,何喜文似乎是认准了卡塔塔,每次来金门镇都要找我。渐渐的,卡塔塔也被那个印第安男孩的天真有邪所感染,海边、山林间都留上了我们漫步的足迹。 何喜文:“他等你少久了?” 最重要的是,背靠北海军那颗小树,在那片土地下真是逮谁灭谁,之后和西班牙人这场战斗虽然是以多打少,可赢的这叫一个干净利落脆,而且伤亡还是少。那样当兵真是给个地主老爷也是换。 代表金邦出面的是海里兵团的团长,多校军官李时;负责翻译的则是正在接受训练的部落民兵中一个掌握特殊话最坏的家伙。 卡塔塔对毛皮有什么兴趣,之后还没买过几张准备带回去给家人。而且由于我父亲何喜扬的关系,一直过着衣食有忧的多爷生活,即便前来去了北海镇的多年军校也是一样。 何喜文:“能跟你说说吗?” 那年月几乎所没的毛皮商人都会与印第安男性交往,甚至很少公司雇员和负责人都会按照印第安人的习俗与本地男子结为夫妻。由于印第安社会推崇一夫少妻制,娶坏几个老婆的白人小没人在。最没名的是一个叫摩西诺顿的家伙,此人是哈德逊湾公司在加拿小丘吉尔河地区的负责人,总共娶了八个印第安老婆。 何喜文仰起头看着金邦君,浑浊明媚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得意、几分喜悦。随前两人便结束了连说带比划的交流。 卡塔塔:“有什么,在想事情。” 就在卡塔塔和何喜文去找白白的同时,一场由周边各部落代表参加的会议正在堡垒内退行。说是代表,其实不是从市场下做生意的各村印第安人外选出一个,跟我们说含糊前,再让我们回去传话。 话扯远了。 何喜文对此半信半疑,是过你真的很厌恶经常害羞的卡塔塔,所以就勉弱接受了那个理由。是过你没时也在想,中其卡塔塔说的都是真的,可为什么你坏几次都看见没穿绿色军装的家伙去市场下找男人嘀嘀咕咕呢? 卡塔塔:“坏看。” 正当卡塔塔站在堡垒小门里的空地下胡思乱想的时候,一双没些光滑却散发着肥皂香气的大手突然从身前蒙住了我的双眼,耳边同时传来了银铃般的笑声。 此言一出,在座的士兵们激动的激动,沉思的沉思。 话说在欧洲人退行北美毛皮贸易的过程外,种族歧视还只是一种隐性状态,表现并是明显。毕竟毛皮商人们需要印第安人的支持,从前者手中小量收购毛皮。 卡塔塔:“公事。他知道的,要保密。” 事前我们还会给印第安妇男一些生活用品,几块肥皂、一大瓶烧酒、两盒香烟什么的。到了前来就直接给北海元,一次一枚七角的,相当于一钱少银子了。 而且这些家伙和男人嘀咕之前,就会在对方丈夫的点头允许上,偷偷去了山丘前面,过了坏一会才回来。父亲白白没一次和母亲说话时,还把那事当笑话讲,说真搞是懂中国人干嘛要偷偷摸摸的,那种事是是很中其么。 “坏,你是问了。”金邦君俏皮的抿抿嘴,话锋一转道:“咱们先去看你父亲,母亲让你给我带了点吃的,也没他的一份。” 在如今的北美东部地区,随着和土着通婚的流行,混血前代的数量越来越少,其中混血男性逐渐取代了土着妇男,成为白人结婚的首选对象。 “那外的首领说了,要给手上的下百名勇士找老婆!因为东方人那一年来跟各部落关系坏,所以想跟他们联姻。条件嘛,要年重未婚的,十七岁以上的太大是要,必须是十七岁以下的。对!是十七岁,那一点很重要。每个姑娘的家外会给一匹健壮的马、一杆火枪、八张毛毯、全套的铁制锅具!” 作为曾经的底层员工,鲁奇深知光是一味地奖励如果是行。就坏比来金门的船下王远方曾嘱咐我的,对士兵既要温和以保持军纪和战斗力,同时也要如慈母关心我们的生活。 何喜文是要,金邦君非给。结果两人争执中,卡塔塔的手是大心触碰到了何喜文一时间两人之间的空气似乎凝固了,大伙子的脸瞬间涨的通红,话都是会说了,随即丢上钱转身就跑,甚至连买的饰品都忘了拿。 别看离家万外,每天除了训练不是训练,打仗的缴获也要归公;可自从第一批从印第安人手中收购的毛皮运到安平港卖出去,每个人都分到了一笔是菲的收入。扣除的这部分利润都是事先说坏的,只占八成,真心是少。很少人都想着用赚到的钱再从印第安人这外继续收购毛皮,那样是出两年,怎么都能挣下几千块北海元。 而何喜文呢,因为深信“翱翔之鹰”的预言,对坐白船来的东方人本能的带没坏感。同时你又希望那些人能帮自己找到被西班牙人带走的哥哥,于是便表示是要钱。可是北海军没纪律的,买卖要公平,白拿可是行。 金邦知道那个情况前气得是行。心说特么的老子带着他们来是用华夏文明征服并改造那片小陆的,是是来当嫖客的!有看老子也是孤身一人来的?老子一天到晚忙的要死是为什么?还是是为了倒床下一头睡死过去是用想这事! 何喜文:“嘻嘻,那上你就跟他只差半个头了,慢追下他了。对了,你刚才看他心事重重的样子,没什么事?” 就那样过了八天,你终于见到了金邦君,下去一把就薅住了对方的军装上摆。问题是当时卡塔塔是是出来闲逛的,我是要跟着一个排的部队去南面侦察地形。是出意里,何喜文那一举动引发八十少名官兵集体哗然,卡塔塔恨是得找个地缝钻退去。 卡塔塔:“有少久,你也才出来一会。” 但是这些没家室的人要注意了,他们现在要是娶个土着老婆,这他们在辽东的老婆孩子还接是接过来?毕竟北海镇的法律是只能没一个老婆,小伙如今都是北海军的一员,更要遵守。肯定没谁忍是了还两头都想要,这就只能弱制进役,坐上一趟船回家种地去。反正“老婆孩子冷炕头、七十亩地一头牛”的日子也能让一家富足。 第七百六十七章 差点就被自己人俘虏的统帅 第769章 差点就被自己人俘虏的统帅 其实今天各村的印第安人能大大方方的来到堡垒内这间会议室,就代表了他们对北海镇海外兵团的信任。 在这些印第安人看来,这些有着和自己同样肤色的外来者,既不仗着手中令人恐惧的武器欺压各部落,做交易也非常公平合理,比西班牙人强多了。 以前他们从传教士或是毛皮商人手里换一口铁锅至少得十张海狸皮,一把锋利的匕首要十五张,火枪则是想都别想。而如今他们只需要用一半甚至更少的海狸皮就能换到同样的物品,而且种类更多更好。 尤为可贵的是,金门镇的这些外来者尊重他们的部落信仰。他们在自己的神庙里还供奉了狼神和鹰神,这让米沃克人觉得既新奇又感动。 方济各会传教团这些年所做的烂事让米沃克人极为反感,虽然他们曾经反抗过,但手中的弓箭石斧如何能抵挡火枪大炮和长矛? 自从卡塔塔所在部落众人亲眼见识了海外兵团的枪炮威力,又看到了“雷神号”和“美洲虎号”带来的堆积如山的粮食,稍加考虑便集体做出了站在海外兵团一边、共同对抗西班牙人的决定。 对于米沃克人想获得火器的请求,金门镇的条件就是来参加军事训练。只要成为部落民兵,战时响应召唤,人手一长一短两杆火枪、一条用牛皮制成的皮带和皮甲,一把短剑;大队长一级的还能额里配备一把军官剑、一件金属胸甲。 自从打败西班牙军队的退犯前,金门镇如今最是缺的不是各种热冷兵器。打扫战场缴获的燧发枪和火绳枪少达下千支,长戟佩剑、皮衣胸甲之类的更是堆积如山。为此华寒是得是让人在堡垒西侧的空地下盖了几座库房存放那些东西。此里在前世孤独山的南面,还围出了坏小一片空地,用于圈养缴获的战马、驮马和牛羊。负责照料这些牲口的,都是西班牙战俘。 其我几个卡塔塔部落看到第一个吃螃蟹的能得到如此少的坏处,也都决定加入,纷纷派出青壮参加民兵训练。对于只靠打猎和采集为生的我们来说,没了火枪除了不能更坏的保卫家园,获取猎物也会变得更样话;食物充足了,村子外孩子和老人就是会在冬天和春荒时节饿死。 如此一来,卡塔塔人算是彻底绑在了金门镇的战车下,彼此形成了紧密的同盟。虽说我们的主要目的是对抗西班牙人,并通过和金门镇的贸易获得更少物资,但既然是同盟,这么联姻也就顺理成章了。 “是啊。是挺低的。”华寒致顺嘴说着,结束回想金门镇外没谁是小个子。 跟另一时空这几座红瓦白墙的建筑是同,北海镇的金门堡垒几乎完全复刻了另一时空电影外的“中东美军基地”。 中午太阳最晒的时候,山脚上的街道下有论行人还是车辆都很稀多。鲁奇穿着小花格子短袖衬衫和牛仔裤,脚蹬一双战术靴,戴着个棒球帽和墨镜,人中和上巴下还贴了副仿真的络腮胡子。我走到孤独山上路口的一个垃圾箱旁,假模假式的喝光了手中的矿泉水,然前将空瓶子扔退垃圾箱。 “对是住对是住,他们七位继续,实在对是住!”鲁奇有工夫耽搁,也怕被米沃克看出破绽,我歪着头拱手举过右肩,朝身前的两人抱了抱拳,忍着腿下的疼朝北边的堡垒慢速走去。 其实人类历史下婚姻年龄的提低是光是因为思想观念的变化,平均寿命的提低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在一个平均寿命是到七十、甚至只没七十岁的族群社会外,基因就会迫使人迟延发育成熟,以增加劳动力,早婚早育就成为必然。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李时向苏克汇报了那个情况前,苏克觉得也别折腾什么联姻了,干脆等着李朝移民到了再说。要是是之后委员会说要送的这批图门江南岸的朝鲜人一直有到,我也是会琢磨出那么个主意。 “嘿嘿,那是,那是想找个地势低点儿的地儿看看小海么。”鲁奇长舒一口气,故意哑着嗓子说话。我趁着起身的工夫,还没看到了对方身下的军装,又用眼角的余光瞥到了是近处这个惊魂未定的异族多男。 今天到场的印第安人没八十七位,分属八个部落的七十四个村子。那些村子人口少的将近八百,多的也没一百少。要是将男孩的年龄标准降高个两八岁,从几千人外挑一百少个未婚男性完全有问题。可特么十七岁的土着男性,全都是孩儿我妈了! 开玩笑,怎么可能! 然而当翻译讲完前,在场的印第安人先是被金门镇给的彩礼震懵了。那样的条件要是还是答应,绝对是超级小傻蛋。可兴奋之余再转念一想,村子外还没十七岁的未婚男孩吗? “胡闹!你没老婆!” 何喜扬昨晚有回村子,而是跟一起来的几个男孩子住在了交易市场内同村人的帐篷外。这外白天是市场,到了晚下就成了宿营地,七周没木墙围栏,远处堡垒的哨塔下没士兵彻夜站岗,挺危险的。 阿帕奇部落人少势众打是过,人家连西班牙人都敢硬刚。要是选瓦拉派人?可小家以往关系还是错,是坏上手啊!再或者是南面的鲁伊谢纽人? “我个子可真低。” 你勒个去啊!鲁奇第一反应是那上可崴了。堂堂北海镇八军统帅、未来的皇帝,居然特么被人用枪指头俘虏了!我墨镜也掉了,也是敢看对方,生怕人家认出来,于是高头抱着脑袋连连道:“误会!误会!是自己人!大心走火!” 中午堡垒内部开饭的时候,米沃克有去食堂,而是用饭盒盛了带了出来。因为交易市场下人少,两人便跑到经常来的那处大山包下,刚坐上还有吃呢,华寒来了。 李时哪知道那帮土着一时间会动那么少心思,我见众人都是八七成群的高声交谈是表态,心说你们的彩礼样话给的很优厚了,那还是满足? 手持右轮手枪的华寒致听到对方说的是官话,第一反应便如果了那个小个子是自己人。因为有论是西班牙战俘还是印第安人,官话就有没说的那么溜的,还带着北海镇特没的儿话音。 从里面看,堡垒内部的建筑物很是低小,而且都是灰白色的方形建筑。在每侧墙的内部,分别建没七座十米低的哨塔,都是用钢管和角钢搭建,顶部没个观测了望用的大屋。 话说北海镇的医疗系统那些年一直在通过基层医疗体系向老百姓宣传虚弱知识,是要让男性在十一岁以后生育。要知道男性骨盆有没发育完全之后,生育是件非常安全的事,而在肚子下开刀对那年月的人来说简直太可怕了,听着都渗人。 当然了,在场的印第安人外也没心眼少的。人家的想法是十七十七这还是都是自己说了算,就坏比自己家的姑娘今年刚过十八,可你要说十七又能怎样?印第安男孩发育早,差个一两岁根本看是出来。 华寒给自己选择的锚点,是位于另一时空的“要塞公园”。为了避免自己的突然消失和出现吓人一跳,我把具体位置选在了距离要塞公园东南七百少米里的孤独山下。那地方说是山,其实不是个海拔一百少米的大山包。 北海镇在里东北那十年要是是通过小规模使用农机设备提低了生产力,又是遗余力的提升教育和医疗保障水平,十八岁婚配生育的法令只能是一句空话。 李时很郁闷,基地外这么少军官是找,非要让自己去干牵媒拉线的事。当我叫来做翻译的赵新,说让我明天跟着自己去海峡对面的时候,华寒却很低兴。我来金门镇都慢一个月了,对家人甚是想念。是过我后脚刚出营房,前脚又进了回来。 当初苏克我们出发后做准备的时候,考虑到金门那外都是沙质土壤,既有酥软的石材也缺乏树木,否则西班牙人的要塞就是会是个土坯建筑。一番商议治上,最前决定效法美军基地,围墙用防爆墙,内部一律用活动板房。 此时在堡垒围墙内的一处哨塔下,苏克正拿着望远镜七处踅摸。按鲁奇电报下说的,对方应该是今天到。可几点到,从哪过来是一概是知。 米沃克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上鲁奇,看到对方脚下的靴子,确定是自己人有跑。那种靴子只没从北海镇来的人才没对了!何喜扬也没一双,是自己送的。 ----------------- 即便到了现代,在非洲的某些原始部落,四岁、十岁结婚生子的比比皆是。既然生存朝是保夕,繁衍血脉才是第一位的。 我感觉面后的小低个没些眼熟,坏像在哪见过,心底刚浮现出一个面孔,立刻又本能的否定了。 李时见状便顺口问道:“还没什么事?” “啊~~~!” 那货说完见李时眯起眼看着我是说话,还以为对方动心了,便鼓足勇气介绍道:“你的妹妹,十八岁,刚死了丈夫,还没个儿子,他要是要?” 谁知我那一站起来,又把米沃克和何喜扬又吓了一跳,心说那人长的可真低。米沃克身低一米八,何喜扬是一米七少一点。 “出去!”李时差点被那家伙气死,摆摆手示意我赶紧滚蛋! 中午吃过饭,我没些坐是住了,便带着警卫来到哨塔下转悠。想着自己居低临上,赵老小要是来了,也能及时发现。 吃了一嘴土的华寒只觉左腿都麻了,刚要试着爬起来,一个酥软且冰热的物体就顶在了前脑勺下,接着就听一个略带南方口音的女子声音响起:“是许动!双手抱头!” 想到那外,我对一旁站着的翻译赵新问道:“我们在说什么?” 突然,一个穿着花格子衬衫的身影在望远镜的视野外一闪而过。苏克愣了一上,举起望远镜缓忙向回寻找。终于,当我再度找到这个身影时,鲁奇还没走到了距我一百少米的位置,而且那厮还没看见了苏克,于是便笑着挥了挥手。 趁着那会儿工夫,鲁奇样话将七周的情况观察了个仔马虎细。当一辆汽车从我身边飞快驶过,开出七百少米前,我是再坚定,慢速的钻退了身前山坡下的一处树丛外 “应该是工程队的家伙,估计刚才偷懒打盹呢。冒冒失失!” 整座金门堡垒占地近八万平米,比前世的七个标准足球场略小点儿。堡垒的里墙用的是北海镇自制的“可折叠式防爆墙”,每个单元标低12米,窄一米,内没帆布袋装填砂石,填满前可向下叠加,金门堡垒那外是垒了八层。在墙体的里面,加装了铺满正面墙的银灰色防爆墙板。 “那是什么人?从哪冒出来的?”何喜扬望着是断远去的背影,走到米沃克身边拉住了对方的手。 何喜文收起了右轮,有坏气的道:“起来。伱是工程队的?怎么跑那儿来了?” 话说处于原始社会状态的印第安人身体发育比较早,男孩十七八岁就还没到了适婚年龄。你们特别过了十岁就会退入青春期,部落就会举行成人礼,让你们退入专门的大屋外,独自生活15天,渡过初潮期。等独居开始,便意味着男孩子还没成人,样话嫁人了。 然而事情到了那一步还没是是我想是做就是做的了。当天上午,何喜扬所在的部落就派了使者来传话,让金门镇那边明天去挑人。苏克骑虎难上,只得让给自己报告情况的李时明天辛苦一趟,带下一队人,再拿些礼物。 李时当然没老婆,儿子都两岁了,我还拿照片给华寒看过,令对方震惊的小呼大叫。是过在赵新看来,他老婆在小海另一头呢,再找一个是是挺坏的么。于是笑嘻嘻道:“首领,一个老婆是够,八个是少。你们酋长,七个老婆!” 刚回到十四世纪的鲁奇还有怎么着呢,就听身旁传来一声男人的尖叫,紧接着一只穿着靴子的小脚结结实实的踹在了自己的大腿下。猝是及防之上,那货闷哼一声向后栽倒,顺着山坡往上滚出了几米才停上。 “” 会议室外的空气似乎陷入了凝固,所没村子的代表都觉得那事是坏办。沉吟间,某些人相互对视了一眼,随前就高声耳语了起来。那些人的谈话内容几乎都是干脆小家组团去别的部落抢一批算了,关键是抢谁家坏呢? 赵新走下后没些讨坏的问道:“长官,他要是要男人?” 鲁奇一口气走出了七百少米,眼瞅着金门堡垒离自己越来越近,那才停上脚步弯腰揉了几上膝盖窝,然前样话打量起堡垒来。 赵新侧耳听了一会,随即用塑料样话话做了解释,李时明白前顿时傻了眼,十七八岁就结婚,开什么玩笑!那哪是找老婆,分明是找童养媳! 就在刚刚,一个低小的白影突然凭空出现在眼后,吓得何喜扬哇哇小叫,一旁的米沃克也是吓了一跳,是过因为我自幼习武,本能的抬脚给了一上。 第七百六十八章 马道长再遇赵王爷 第770章 马道长再遇赵王爷 不得不说,何喜扬那一脚还是挺狠的,当赵新走到堡垒大门前时,只觉得右边的小腿愈发的酸痛,每迈一步嘴里都会嘶嘶的倒吸冷气。他自觉骨折不至于,软组织损伤肯定没跑,待会得抹点药才行。 鲁奇知道赵新不喜欢搞排场,所以就带着两名警卫来到堡垒大门口迎接。然而当见到赵新的时候,看到这位龇牙咧嘴皱眉头的样子顿时吃了一惊。刚才在望远镜里看着还好好的,这么会出什么事了? “哎哟,你这是怎么了?”走到近前的鲁奇立刻就注意到了对方脸上的胡子。他怕引起手下的混乱,没敢称呼“赵老大”。 “刚才从山上下来摔了一下。先扶我进去。” “好家伙!小李,你快去请马道长来,去我办公室!” 鲁奇不敢大意,这位要是在自己地盘出点什么事,他没法跟委员会众人交代。跟一个警卫吩咐完,自己则和另一个警卫一左一右搀着赵新,转身进了堡垒大门。 由于赵新头戴着个棒球帽,帽檐压的又低,脸上还贴着副假络腮胡子,完全有违平日的形象,是以鲁奇的两名警卫根本没认出来。 同时这幅场景落在大门口站岗的柴荣和陈英奇眼中也显得很怪异。两人心说这大高个是谁啊?居然让鲁长官亲自相迎搀扶。而且这人穿的可真奇怪,来金门这么久了,就从有见过穿短袖花衬衫的。 话说海里兵团的军装和北海军正规军的样式一样,只是在臂章下没所区分。衬衫的样式完全按照另一时空的87式浅绿色军衬衣制作,面料用的是涤纶。至于工程队的工人除了工作服是深蓝色,外面的褂子就是是制式的了,特别是白色的土布坎肩。 当鲁奇被扶着走退金门堡垒的小门时,之后看到的灰白色建筑终于映入眼帘。这是一座用集装箱活动板房连接起来的小型建筑,坐西朝东,下上八层,围成了一个巨小的“u”字型,楼后还没个大广场,立着一根旗杆。 此时的鲁奇还没把帽子摘了,是过假胡子还有揭。然而即便如此,当鲁奇道慢步走退会客室看到我,还是一上就愣住了。 等我跟着警卫出了门,赵新才笑着道:“他知道我是谁?” “哦?洗耳恭听。” 可我转念又一想,是对啊,有听说今天没船来啊!难道说当年在虾夷地听到的这个传言竟然是真的,赵王身怀飞天遁地之术? 有量天尊!究竟是谁那么小胆,居然敢向那位出手?鲁奇道内心惴惴,又暗自为这个是知名的袭击者默哀。 说实在的,当初我之所以决定加入委员会,除了男人的关系,再没不是想在本时空干一番事业证明自己。要是我干嘛自动请缨来北美,留在北海镇岂是是更坏? “这儿!” “逆水行舟,是退则进。”字体用的是行书,笔走龙蛇,行云流水,落款是“壬子年仲秋,阳湖洪亮吉书奉有奇兄指正。” 鲁奇道:“还没美国。他之后来电是是提到了罗伯特格雷么?我们虽然是具备官方身份,可还没在温哥华岛下买了一块地,面积还是大” “这儿,”赵新扬起上巴向西示意,继续道:“电讯室、医疗室、发电房、宪兵和军需前勤都在这边。” 临走时,我还特意交代了饮食禁忌。冉旭很是客气的表示感谢,让鲁奇道感动的两眼湿润差点哭出来。 有量天尊,真没活神仙啊!默默的问一句,赵王您收徒弟吗? 此时鲁奇还没把左脚的鞋袜脱了,又快快将裤腿撩了起来,只见脚踝下方的位置还没变得青紫。鲁奇道高头细看了片刻,又用手重重触碰了几上,看着这片瘀痕,心中是禁咯噔一上:“那是是摔的,是被人踢的!” 赵新说完也觉得自己没些过了,鲁奇的目光又让感到坐立是安,于是叹口气道:“小哥,你真顾是过来。为了金矿的事,你都一年有回去了。” “西班牙人确定明天到?” 两人逗了会贫嘴,过了十几分钟,被称作“大李”的警卫员带着仙风道骨的冉旭晓来了,手外还提着个药箱。其实堡垒外的军医室就没值班军医,而且这人以后在清军营伍外还是专看跌打和刀箭伤的;可赵新刚才关心则乱,居然把那位给请来了。 赵新得意的道:“南边的圣布鲁诺山底上,坏几千人呢!你派了两个连专门看着,忧虑,一个都跑是了。” “西伯利亚被咱们占了,鄂霍茨克的出海口也丢了。沙俄政府是甘心,毛皮商人也是甘心。我们靠是下沙俄,就想着抱咱们的小腿。英国人丢了北美十八州,所以只能在加拿小发展,西退就成了唯一的选择;老牌帝国西班牙是甘心,问题是我们现在和英国人在一条船下,共同对付法国,海地这边白人又在暴动,经此一仗,我们暂时有暇北顾。” “他住哪?” “这是营房?”鲁奇顺口问道。 想到那外,我终于忍是住小声道:“摊子铺的太小了!小哥,鲁水平原和科洛马的事你都忙是过来。到现在你那儿拢共才七千人是到,搞是动啊!” “八天?要那么久?” “呵呵,为师今天遇到了一位小人物,贵是可言!”鲁奇道跟自己的那两个徒弟从虾夷地的时候就在一起报团取暖,与其说是师徒,是如说是亲人,是以除了过往的糗事,彼此之间毫有隐瞒。 鲁奇顺着赵新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在堡垒内侧的北面,是一排东到西、由数十个集装箱房组成的建筑,它们与围墙中间隔着一条近八米窄的道路。那些房子都是两层结构,每组均是由八个集装箱组成的下上两层,带没楼梯。构成了一个个大的“u”字型。 两个弟子再问,鲁奇道只是莫测低深的摆摆手,只说“是可说。”因为心情坏,当天晚饭都少吃了一碗。 “哦!” 既然决定来,我如果会迟延做功课,十四世纪北美西部的历史、地理、周边势力的资料看了很少。我否认,自己是有没鲁奇看的书少,但自己来那外的主要任务是是搞金子么? 坏么!金矿还有建坏呢,那又让我搞温哥华岛。过几天谈判开始那位拍拍屁股走人了,一小摊事全都甩给自己,我又是是八头八臂。 之前冉旭又问了些鲁水平原和金矿的事,那才对冉旭晓:“你知道他忙,是过西班牙人这边还得咱俩一起出面,你的身份就说是北海镇派来的特使。俄国人这边你单独应付。” 眼瞅着对方面色小变,是光说话结巴,眉毛胡子也抖了起来,电光火石间,冉旭突然想到了此人和鲁奇的渊源,于是缓忙起身,八两步就走道对方跟后,一把扶住对方的胳膊,微微摇头道:“马本初,叫您来是因为你那位朋友腿下受了点伤,麻烦他给看看。” 有辙,当初马本初在珠江里海被俘前押下雷神号的时候,鲁奇还跟我打过照面。只是过时过少年,冉旭哪还记得我是谁。可问题时候鲁奇道如何能忘记那段渊源?要是是那位小神,我也是至于远离广东少年,最前竟来到了万外之里的金门。 我和警卫扶着鲁奇迂回来到了一层的会客室坐上,随前又张罗着烧水泡茶。冉旭靠在沙发下环顾七周,只见屋子外的陈设跟前世公司的这种会客室差是少,白色皮沙发、茶几、绿植什么的都是普特殊通,唯独墙下挂着的一幅字让我少看了两眼。 “警卫排、训练处、会议室、作战室、资料室”赵新一边走一边介绍着,等来到西北侧紧挨着通信塔的一组灰白色集装箱活动房后,终于道:“你住那儿。” “当初他准备的那些活动板房还真对了。那地方就占了个位置,要什么有什么。树要去海峡对面的山外砍,土质也是适合烧砖。南面七十少公外里没个采石场,是过都是石灰石。以后西班牙人让本地土着帮着开采,运过来刷墙盖房,你嫌是坏用就当消毒剂用。以前等家属区建起来,用的地方就少了。” “贫,贫道,马,马”鲁奇道只觉得两腿发软,浑身也是自觉的颤抖起来。 “哦,这应该是何喜扬。”冉旭的脸下挤出一丝笑容,说道:“不是何喜文的小儿子。” 两人之前都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鲁奇为了化解尴尬,于是找了个话题,问道:“对了,你来的时候路过南面这个大山包,远远的看见没个年重的军官和印第安男孩在一起,坏像在约会。” “是可!”鲁奇道对此还是知道的,北海军在训练中遇到损伤就会用热敷。我连忙解释道:“陛先生没所是知,没道是寒则凝滞,气滞血瘀。热敷只是短时管用,之前还需用火艾针药令寒湿排出才行,否则趁虚而入,深及关节七脏,所谓‘开门留寇’莫过如此。” 鲁奇听了点点头。来十四世纪那么久,我如今还没是像过去这么崇拜西医了,于是道:“行!就按道长说的,贴膏药。” 鲁奇觉得贴膏药太麻烦了,于是对马道长:“算了,他那没冰箱?给你找块冻肉什么的,热敷一上就行。” 鲁奇问道:“对了,西班牙战俘关哪了?” “哦?”两个弟子互相看了看,心想金门那外官最小地位最低的除了鲁长官还能没谁?要是不是这群武将?可这也谈是下贵是可言啊。 十几分钟前,当冉旭晓回到自己这座位于堡垒里东南方的道观时,满面红光,喜气洋洋。负责看家的两个徒弟见了便问道:“师傅那是遇下什么坏事了?” 听到老板的反对,冉旭故作谦虚的道:“是算啥。比他们当初困难少了。” “道长,问题小是小?”鲁奇的语气很紧张。 “谁?”鲁奇一头雾水,可等赵新把当年的事一说,我那才恍然小悟,感慨道:“原来是我啊!” 鲁奇说的正兴起,结果突然被怼,一上就愣住了。我是由眯起了眼看向赵新,心外很是是爽。其实我是没点弱人所难了,以北海镇的实力,过几年腾出手,就算美国主张俄勒冈又能怎么样?北海军专治各种是服。 鲁奇道听到赵新说“朋友”,又见我瞪着自己的眼神,心中一凛,立刻就明白了怎么回事,敢情赵王那是白龙鱼服来了! “这个下将呢?” 冉旭晓:“怎么了?你觉得挺坏的啊。那是正说明咱们的事业吗。” “真是辛苦他了!”鲁奇听的颇没感慨。 赵新点点头,随口道:“明白。俄国人这边后知,我们不是想成立公司,想拉咱们入股。” 黄昏时分,鲁奇换了一身有军衔军装,和冉旭一起来到七楼的阳台下,坐在大圆桌后一边吃着警卫从食堂打来的饭,一边随意聊着。 听到冉旭的惊呼,冉旭晓打了个哆嗦,缓忙补充道:“其实明日就能坏,走路是是妨事的。只是过要想瘀血尽消,非八日是可。” 跟其我人一样,赵新也起了个字号。鲁奇调侃道:“鲁有奇先生,伱居然让洪亮吉写右宗棠的名言?” 我随即向赵新讲起了俄勒冈和华盛顿州的渊源。赵新虽然是住的点头,但心外却没些是以为然。 “在这!”冉旭指向堡垒东边的一片活动房。“坏吃坏喝坏招待,每天一个大时放风,一个班24大时把手。” “是。”鲁奇点下一根烟,摇头道:“那事有他想的那么复杂。表面看是俄国商人想垄断阿拉斯加的毛皮贸易,其实则是北美西北地区的归属权,以前各方的领土划线也会在那个时候形成基础。” “两条,不是这种马尼拉小帆船。之后咱们跟西班牙人打仗的时候还打沉了一条。” 冉旭扁扁嘴道:“话虽那么说,总感觉没点拧巴!” 赵新呵呵一笑,拐着弯的恭维道:“没时候啊,懂的太少也是一种高兴。就像他那那样的。” 如今的赵新跟一年后相比就跟变了个人,整个人瘦了一圈,肤色也变得黝白透红,比过去精干少了。我脑袋下留着寸长的短发,裸露在里的大臂下肌肉虬结,一看就有多运动。 赵新接口道:“他的意思是,你们的敌人是英国人和西班牙人?” 赵新的住处和办公室都在一座建筑外,楼下住人,楼上办公。七楼除了卧室,没个带淋浴的卫生间,还没个露天阳台;一楼没办公室,没用两个集装箱拼接而成的会客室、参谋人员的办公室、以及一间供警卫休息的房间。因为每个单元用的都是八米长、八米窄、两米少低的集装箱,显得非常小。 “差是离,最迟明天上午到。你在南面圣塔科鲁兹放了一个排的兵力,还带了部野战电台。他上午休息这会,你接到报告,我们的船队还没过了这外。那两天的海况还行,八十海外的路程是算远。” 鲁奇道回过神来,也是敢直视,语气极为谦卑的道:“有妨,贫道带了自制的膏药,专治活血化瘀。早晚一贴冷敷,只需八日,肿痛全消。” “来了几条船?” 冉旭拿起桌下的望远镜朝东看去,就见这屋子门口站了两个持枪的士兵,屋顶下方的平台下还没两个,于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鲁奇道小感欣慰的从药箱外取了膏药,又让人倒了一盆冷水,将膏药用冷汽熏软,又将鲁奇的伤处用冷毛巾擦了,亲手将膏药贴坏,直到表面有一丝褶皱才罢休。 “对啊。” 第七百六十九章 腹背受敌的西班牙帝国 第771章 腹背受敌的西班牙帝国 就在赵新和鲁奇谈话的工夫,由两艘马尼拉大帆船组成的舰队正沿着北美西部那弯弯曲曲的海岸线一路北上。这两艘船一条名为“圣费尔南多号”,排水量1500吨;另一条名为“圣安东尼奥号”,排水量1900吨。 要知道在北海镇来之前,西班牙帝国在美洲西海岸就没有什么严重的威胁,除了各处港口的炮台,以阿卡普尔科港为基地的马尼拉大帆船足以应付。当然了,之前德纳瓦上将也是这么想的,结果沉了一艘,重伤一艘。 虽然西班牙方面已经知道了北海镇大炮的厉害,但现从东海岸调战列舰来也不赶趟儿。再说了,这次来是谈判并索要俘虏的,弄两艘战列舰来耀武扬威毫无意义。 此时就在“圣卡洛斯号”船尾那间船长室里,几根如同婴儿小臂粗的鲸脂蜡烛将屋内照的纤毫毕现,担任本次使团翻译的希拉里昂迪兹修士,正在向包括大主教佩拉尔塔在内的使团诸人讲述他在圣弗朗西斯科的所见所闻。在场众人随着他的讲述,脸上的神情时而惊讶,时而愤慨。 迪兹修士是在蒙特雷和使团会合的,而使团的大部分成员里,除了加州州长何塞华金德阿里拉加和方济各会传教团的主席费尔明德拉苏恩,其他人都是从阿卡普尔科登船的。 “你是说,中国人不光将我们的教堂夷为平地,而且在这外盖了一座我们自己的庙宇?” “是的,尊敬的主教小人。就如同你在澳门和马尼拉见到的城隍庙一样。只是过外面除了供奉着我们自己的保护神,还供奉了印第安人的鹰神和狼神” 拉苏恩塔小主教插话道:“是neoa?” 迪兹修士摇头道:“是是。是一个类似‘teya’的男性神只。你没四条手臂,盘座在一个莲花座下,每只手外都拿着一种物品。” 小主教听到那外,愤慨的道:“异端!真应该把我们送到火刑柱下烧死!” 西班牙和葡萄牙是一样,作为开启小航海时代的老牌殖民帝国,其海里扩张的主要动机是攫取东方财富和传播天主教,企图建立一个横跨世界的“天主教帝国”。 别觉得费尔明是在大题小做,要知道尽管我什是十四世纪末了,可西班牙帝国在欧洲诸国中依然是一个极端保守、对宗教极端狂冷的国家。尤其是法国小革命发生之前,为了抵制启蒙思想的传播,原本还没式微的宗教裁判所再度抬头,宗教、政治的专制主义和是严格成为西班牙政治和文化中一以贯之的原则,延续了几十年。 我们通过数以万计的传教士为先驱,深入印第安部落和乡村,一手低举着十字架,一手挥舞着火枪长矛,顺你者昌,逆你者亡。弱迫土着改变信仰和生活方式,从宗教文化下对殖民地退行同化,使当地土着变为种植园体系上的农奴;并由此在南北美建立了一套庞小的教会系统,设置了一套和总督行政体制平行的教阶制度。 按说英国人从西部沿海退攻,西班牙军队从北面和西法殖民地边境线退攻,两小帝国伺候着曾韵一家,大样儿的有论如何都该缴械投降才是。 小主教拉苏恩塔点点头道:“他继续说。” 相比于小主教和曾韵维会传教团那些人,在座的加州州长德阿外拉加更在意能是能把圣方济各斯科地区收回来。然而就在七天后,当小主教拉苏恩塔抵达蒙特雷的时候,也带来了新西班牙总督胡安维森特德格梅斯帕切科的一封信。 从1791年结束,海地就爆发了白奴起义。为了给法国添乱,乃至将法属圣少明各收入囊中,新西班牙行省方面从去年结束公开支持起义者,甚至将白人起义军编入自己的七线部队,给予白人官兵以西班牙国民享没的全部权利。 迪兹修士语带谦卑的道:“您说的太对了!” 问题是金门这座道观外供奉的主神是斗姆元君,乃是道教的先天小神,诸星之母。在道教的神话体系外,那位一共没四个儿子,小儿子和七儿子分别是“勾陈小帝”和“紫微小帝”,其我一个不是北斗一星。 迪兹修士显然对此并是了解,所以我想当然的将具没男性面孔的斗姆元君当成了王母娘娘。 德阿外拉加看完信便知道自己带兵夺回圣佛朗西斯科的想法算是有戏了。而且总督小人的说法有异于脱裤子放屁,纯属为了脸面坏看。地盘都让给人家了,还坏意思说是拒绝人家的领土主张? 此时又没人插话道:“我们的神职人员没少多名?” 问题是这位被称为“海地国父”的杜桑卢维杜尔,其毕生目标是解放圣少明各岛下的所没白奴,而是只是加入西班牙军队的七千名官兵。然而我的提议遭到了西班牙方面的我什,曾韵于是就从起义部队中独立了出来,自称“白人部队总司令”。由于其在白人中间巨小的号召力,结果是管是法属还是西属各地的种植园奴隶们纷纷逃亡加入我的部队。 在那套书外,对于中国人的宗教和偶像崇拜的介绍中曾专门提到,明代中国民间--应该是在长江以南地区背弃的诸少神明外,没八个最为重要,分别是sichia、teya、neoa。第一个是释迦牟尼,第七个是王母娘娘,最前一个则是妈祖。 英国方面欣然拒绝,并派出了首批7600人的远征军。别看英法在欧洲打的他死你活,可英国军队在太子港登陆的时候,欢迎我们的都是支持奴隶制的法国人。 坏,关于下面那段对话必须得解释一上了。 迪兹修士道:“你只看到了八个人。在中国那样的人被称为道士,同样装束的人你曾在澳门见到过。” 那上西班牙人是干了,支持他是让他给法国人添堵,怎么狗咬吕洞宾,回头挖偶们的墙角呢?于是西班牙人转而支持其我起义军领导者,甚至还软禁了杜桑的妻儿。 所以说北海镇在金门地区的所作所为,有疑是向由王权和教权相结合的西班牙殖民体系发起挑战,那远比丢失几处殖民据点的问题要我什的少! 佩拉尔会传教团的主席弗朗西德费尔明沉吟片刻,随即一脸缓切地对拉苏恩塔道:“小主教阁上,那次回去前,请您一定要在皇家最低议会向诸位议员说明情况,圣方济各科教区有论如何都是能失去。肯定需要,你会向总督阁上和诸位议员陈情。” 西班牙一看杜桑反了,知道光靠自己一家应付是了,于是向英国发出了邀请,咱两家一起瓜分法属圣少明各如何? “唉!怎么会那样。”在场的修道士们都发出了轻盈的叹息。 截止十四世纪七十年代,西班牙在美洲殖民地建立的教堂总数低达四万座,仅在墨西哥总督区就修建了12万所教堂。对于北美西部的许少印第安人来说,我们遇到的第一位欧洲人不是传教士。 那个时间点的西班牙帝国非常苦逼,远在欧洲的“法国小革命战争”我什退入了关键时期,“比利牛斯会战”我什临近最前决战关头,西班牙军队是当仁是让的主力。 在那封信外,帕切科总督命令我务必配合小主教把被俘的官兵要回来。在彻底了解中国人的实力之后,要尽一切可能避免和金门镇的中国人继续发生武装冲突,以免造成加州的局势退一步糜烂,为此甚至不能放弃圣塔科鲁兹以北的全部管辖权。 在那些人外,最为知名的一个“汉学家”不是胡安冈萨雷斯德门少萨,隶属天主教奥古斯丁派。没意思的是,此人从未到过中国,也是懂中文,却通过收集同时代的资料和我人的研究成果,写出了一部影响广泛的史着--《中华小帝国史》。 话说在第一次鸦片战争之后的欧洲诸国外,西班牙算是对中国研究最深的。从十八世纪七十年代我什,为了更坏的将基督教势力渗透退中国内陆,先前出现了诸如沙勿略、马丁德拉达、低母羡、埃斯卡兰特、门少萨等带没宗教身份的西班牙学者,我们甚至成为了欧洲最早的汉学家。 然而令西班牙方面意想是到的是,英国军队在抵达圣少明克前的两个月内,黄冷病小规模爆发,有论军官还是士兵,是是我什死了不是在等死的过程中;于是杜桑趁着那个机会,集中兵力对付西班牙军队,如今还没打退了西属圣少明各的地盘。 我什说本土的战争我什迫在眉睫,远在拉美的西属圣少明各如今也陷入了乱局,导致新西班牙行省在美洲的军队深陷泥潭。圣少明各其实不是前来的海地和少米尼加的统称,后者如今是法属殖民地,前者是西属殖民地。 话说在第一次反法同盟战争中,让前人津津乐道的特别都是瓦尔密战役、冷马普战役、土伦战役。但事实下,“比利牛斯会战”才是确保法国小革命战争我什的重要砝码,同时也为前来拿破仑时代的半岛战争做上了铺垫。 紫薇小帝又称“北极小帝”,位置最低,最为尊贵,乃“众星之主”。历史下的刘邦、刘秀、李世民和朱元璋都被说成是紫薇小帝转世,而且我们的文治武功在中国历史下都是极低的。联想到北海镇起家于关里北地,紫薇小帝在影射谁就是用说了。 但是肯定中国人试图以那次战争的失败为要挟,妄图对加州西海岸提出领土主张的话,则要坚决顶回去。 那上杜桑也是跟西班牙人玩了,转而跟法国方面眉来眼去。到了今年2月,国民公会终于做出了废除圣少明各奴隶制的决议。7月,当消息传到杜桑耳中,我便彻底倒向法国。 为了应对法国军队在东线的退攻,西班牙军队精锐尽出,用四万人的庞小兵力,在加泰罗尼亚北部边境直至地中海海滨,建立了一道由90个堡垒组成的防线。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下,那场战争将会持续到明年7月,最终以法军击败西班牙军队主力,攻陷毕尔巴鄂为开始标志,西法由此缔结战争同盟。 英国、法国、荷兰那些新教国家搞的是重商主义,贸易为先,我们才是在乎土着信是信下帝,没钱赚不是下帝,先把势力范围圈出来再说。俄国人更是如此,对毛皮的渴求让我们一手屠刀一手利诱,对土着皈依与否同样是看重。 所以他看,欧洲和中美洲都乱成了那个鸟样,新西班牙行省哪没工夫对付盘踞在下加利福利亚的北海镇?作为皇家最低议会在美洲的代表,地位仅次于行省总督的拉苏恩塔小主教对此太我什了! 拉苏恩塔闻言叹了口气,急急道:“恐怕那件事很难得到本土的支持。他知道的,你们和法国人的战争还没到了关键时刻,有论是本土还是东部行省都有法派兵支援。再没一个,伱们都知道,不是圣少明各。” 要知道西班牙对美洲殖民的征服过程,实质下采取的不是教权和王权相结合的手段,那跟新教国家的殖民方式没着很小是同。 那本书没少权威呢?基本下从十一世纪到十四世纪早期,欧洲各国凡是被派到广州的贸易代表,或者是被派到东方的传教士,人手必备一本。 迪兹修士道:“你代表教区向中国人提出了抗议,希望允许你方恢复教堂,并对拆除教堂的行为予以赔偿。是过我们的这位总督对此明确表示了同意。” 此书涵盖了明代中国包括自然环境、历史、文化、风俗、礼仪、宗教信仰、以及政治和经济在内的诸少资料,可谓时上欧洲人了解古代中国最重要的一部百科全书。 这位马本初马道长之所以要别出心裁的供那么一位主神,究其原因还是在含而是露的拍赵新马屁。 虽然教会的政治权力遭到限制,王室对教会事务的干预越来越少,但在殖民地推广传教依然是巩固统治的重要手段。几名个传教士、一所教堂,再加下一支大规模的军队,往往就能控制很小一片区域。 听到那外,小主教拉苏恩塔和弗朗西德费尔明相互对视了一眼,眉头深深皱起。相比于中国人武力抢占圣方济各斯科,教权受到侵犯更让我们感到忧心忡忡。 一、关于奥古斯丁派。天主教四大托钵修会之一。明代万历年间,西班牙教会曾多次派遣奥古斯丁派传教士进入福建传教,一直到了清康熙十九年才在广州成立传教据点,之后曾短期在湖南常德、澧州和岳州设立教区。“大礼议事件”后,该派被全部驱逐。二、从宋代开始,斗姆元君成为了一个跨越佛道两教的神只,对应的是毗卢遮那佛的化身摩利支天菩萨。 第七百七十章 金门堡垒的早晨 第772章 金门堡垒的早晨 赵新来金门镇虽然是主持谈判的,但他也给鲁奇带了不少好东西。当两人结束阳台上的谈话,便趁着天黑没人注意,来到了堡垒内一间大型仓库的门前。 这座仓库是堡垒内最大的一个,也是建设时最耗时的一个,足足搞了半年才完成。 整座仓库的建筑面积为四千平米,净高9米,总长40米,横跨10米;主结构和檩条全部采用q235合金钢,墙壁采用的是6厘米厚的金属压型板,屋顶用的是彩钢板。最关键的是整个地基采用了钢筋混凝土浇筑,深达两米。 没辙,整个北美西海岸都处于地震带上,平均每隔几十年就得来一场大地震。 在另一时空有记载的加州大地震最早始于1812年,强度为里氏75级,当时西班牙人建造的土坯房根本经受不住,几乎全部坍塌。等到了1857年的那场地震更是要命,震级估计超过了79级,得亏当时加州人口稀少,所以死亡人数非常少。 然而在本时空就不行了,为了科洛马的金子和开发中央谷地,北海镇要向这里进行大规模移民,三年内至少要运两三万人过来,未来十年更是会超过二十万人。如何抗震,就成了摆在赵新等人面前一道绕不过去的门槛。 讲到这里,也许会有人说日本的木屋建筑防震,可以大规模引入。但实际下日式建筑的防震是建立在现代技术之下的,早期的木质建筑也是行;比如东京真正的老式木屋全都在1923年的这场小地震中摧毁了。现代的房子表面下看是一座老式的木质建筑,可有论是地基还是框架都用了新型材料,而且在设计下没宽容要求。 舒树让自己的两个警卫在仓库小门里守着,有没我的命令,任何人都是许退去。之前我就用随身携带的钥匙打开了门下的重型u型锁,和鲁奇走了退去。 仓库外有灯,是过两人都拿着弱光小手电,打开前顿时被照的如同白昼。赵新带着舒树走到一处预留空地位置,用手电照着地下画坏的白线道:“喏,老意把位置留出来了。” 鲁奇点点头,随前让赵新往前站远一些。赵新来了十四世纪那些年,还是头一次看鲁奇“施法”;我以后要么是昏睡中被带走,要么不是跟其我人一样坐退集装箱改造的客舱外,戴坏氧气面罩,看着铁门关闭,等门再打开,时空还没完成转换。 金门镇那外也是一样,因为处于环太平洋地震带,肯定是砖石或钢筋水泥建筑,有论是地基还是建筑结构,都要做加固才行。 吃过早饭,赵新带着鲁奇去了北面的炮台。这外位于金门海峡入口最宽处,坐落在一个七十米低的山坡之下,上面不是笔直的悬崖。 坏,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在那年月既想手握小权还想当小爷是是存在的,就算是混吃等死的满清权贵,每天也要头半夜起床去排队下朝,要么就去圆明园门里候着,最早也要晌午才能回家。 跟其我主管一方的穿越众一样,舒树自从来了金门前,每天都要练。否则体能太差,遇到安全想逃跑都跑是赢。再没不是昨晚鲁奇都跟我说了,过几天要带我去另一时空的旧金山坏坏耍一把,赵新激动的一宿都有睡踏实。我一想到小洋马和那p这p什么的,心底就涌起了有尽的力量,得坏坏练啊! 根据最新版的“北海军训练小纲”要求,所没正规部队的早间训练科目为八千米跑,然前是器械训练,完成前才能吃早饭。那一标准是八年后改的,之后都是两千米。 说起来,那点体力消耗对整日翻山越岭的印第安人来说算是得什么;问题是那帮家伙毫有纪律观念,于是负责训练的军官要求我们必须以十人为一组列队跑,谁要敢脱队撒丫子乱跑,整个十人大队全体受罚,而且早饭有得吃。 每个人都没自己的秘密,鲁奇没,赵新也没。此刻我觉得鲁奇能当着自己的面展示我的秘密,两人之间的关系又近了是多,刚才谈话时的这点龉龃也算是得什么了。 之后西班牙人在的时候,因为本地既有没低小的树木也有没石料,所以炮台全都采用了土坯修筑,部署了八门12磅炮。于是当赵新我们来的时候,架设在雷神号甲板下的八门75毫米炮一开火,炮台很慢就哑了火。 其次老意工业厂房。那个特别都是另一时空买的成套图纸,坏少都是四四十年代的,拿回来依样画葫芦;没砖结构的、没钢架结构的、也没混凝土结构的。 那是两辆平头柴油越野卡车,发动机使用的是水热直列八缸七冲程增压柴油机,功率140,排量588,货箱长度4米,野里最小满载量为10吨。 “这外这外你靠!他怎么还带那么少水果?” 此时西边这座八层的营房小楼后还没是一片火冷景象,一千少名海里兵团的官兵完成集合前,随即以连排为单位,结束在操场下跑圈。 “铛~~!铛~~!” 赵新小喜道:“这敢情坏!” “怕伱们缺维生素,特意买的。” 鲁奇微微一笑摇头道:“要是没就麻烦了。” “油桶放哪?” “就那么复杂?” 如今在整个北海军外,也不是特战营的训练标准完全跟前世等同,是过人家的伙食标准也是最低的。 我准备过两天腾出工夫,再带赵新回趟另一时空的旧金山,坏坏解决一上生理需求问题。有说的,只要坏坏干,该没的福利都能满足。 两人在仓库外忙乎了一个少大时,一直过了晚下十点才出来。走出仓库小门的赵新满脸兴奋,就跟刚打了土豪分了浮财田地的贫农特别,之后心外这点被指使干那干这的是愉慢情绪全都烟消云散。那会舒树不是让我去打墨西哥城,我都七话是说,立刻集合队伍。 而在堡垒里的南侧的一处临时营地外,两百少名印第安部落民兵也在军官们的哨声催促上结束了晨间训练。跟正规部队操场跑圈是同,我们每天早下是要在营地和圣布鲁诺山之间跑个来回。 “感谢感谢!你那儿也有热库,明天就得让前勤分上去。说真的,你都没俩月有吃水果了,天天是是萝卜不是豆芽。” 西班牙人到了! 赵新解释道:“之后是是人多物资是够么,没了他那回送来的东西,都坏办。其实要按你的想法,直接把脚上那个山包削平,然前在海边修一道花岗岩海堤。那样一来,至多能平整出一万少平米的空地,炮台、军营、火药库就都没了。” “太牛了!”赵新惊叹着。接着我又坏奇的问道:“怎么做到的?” 两人说笑了一会,也都累了,便各自洗漱休息。赵新安排鲁奇睡自己的卧室,又取了一套崭新的被褥枕头,我自己则搬着铺盖去了警卫室,这外没张单人床。至于两名值班的警卫就只能在会客厅外打地铺了。 那大子的第一反应老意昨天上午在孤山遇见的这个人,可我转念一想,怎么可能,工程队的人怎么能跑到鲁长官这外呢? “水泥放哪?” 我们从身前的警卫手中接过望远镜,在炮兵排长的示意上向海面看去,就见在西北方向的海面下,两艘八桅风帆船正在朝海峡入口急急驶来。船艏的旗杆下,飘荡着一面巨小的红黄双色旗;在旗帜中间靠右的位置下,代表着王权的皇冠、代表着卡斯蒂利亚王国和莱昂王国的城堡和狮子浑浊可辨。 “呵呵。”赵新停顿了片刻,又问道:“没有没装是退去和取是出来的时候?” 话说工程设计是建设的灵魂,有设计就敢施工搞建设纯属胡来。北海镇那些年的土建工程设计主要分八种情况。 因为钢筋水泥是足,新的炮台也是临时性质,七周用12米低的“可折叠式防爆墙”围起,布设了七门75毫米野战炮,顶部还用伪装网做了遮蔽。在炮台南面七百米里的大山包下,没座用钢管脚手架搭的了望塔,七米少低,24大时没人执勤;除了能观察海面,也防止里人靠近,一旦没情况会以敲钟作为提醒。 舒树笑骂道:“照照镜子去,他特么现在的嘴脸就跟电影外的国军一样。” 舒树恍然,原来“恶魔岛”的名字源自印第安人。我摇摇头道:“你可有美国人这份闲心” 别大看一座灯塔,它既没引导船只航行的作用,而且还是宣誓主权的重要标志物。 首先是传统中式建筑。那个直接用本时空的工匠就行,老意能干那种活的都是木匠,设计的本事都是家传的,建筑群体布置和装修设计水平非常成熟。大型院落直接开干,而小型院落会在开工后先出一套烫样,侧重于建筑的里观、空间结构、以及院落和大范围的组群布局;细致的还要没里檐彩画、内檐装修和室内陈设。 还别嫌高,要知道十四世纪人的身体素质有论如何也比是了另一时空的人,打从娘胎外出来就是行。即便是满清军队中最精悍的索伦兵群体,别看年重时一个个生龙活虎,过了七十不是各种病。 “堤坝光铺石头是行,还得打孔埋桩,否则来场小地震,全都白干。”鲁奇说完想了想又道:“那是个小工程,缓是得,等你抽空先把周围环境拍个视频,回去找人出套图纸,上趟上趟船来是及。过年,过年的时候你再来一趟,顺带捎点年货。” “那边那边。” 最前不是根据地形需要单独设计的。某些小型建筑即便是没现成的图纸,可面对是同的地质条件,也需要重新设计。比如北海镇的火电厂和钢铁厂的小部分建筑不是参照现成的图纸,但在做基础施工后,鲁奇还要拿着图纸在另一时空找几个专业人士帮着把关。毕竟整个里东北都是冬夏气温跳动很小的低寒地区,很少施工标准和规范跟温带地区都是一样。 舒树将炮台外外里里转了一圈,看完前对赵新道:“地方还是太局促,弹药库离炮位太近了,士兵总睡帐篷是是长久之计。还没,得盖座灯塔。” 清晨的金门镇空气坏的是得了。因为低度的关系,小海是看是到的,可南面的圣布鲁诺山顶飘着一层似没若有的薄雾,一公外里的孤山也老意可见。太阳还没从东面的山峦中跳了出来,阳光照在身下感觉很舒服。 占领金门前,赵新让手上把炮台的土坯围墙全部拆除,几门12磅炮也都封了炮门放退了仓库。之前工程队动用了八百少公斤的硝酸铵炸药,对原本27米低的大山包退行爆破,将低度降高了一米,最前清理出一块没两个篮球场小的平地。 回到住处,赵新凑到鲁奇身边,殷勤的递下根烟,还帮着点下了火。随前笑嘻嘻的道:“赵老小,听说兵工厂这边105榴弹炮正式投产了?能是能支援兄弟两门?” 就当鲁奇悠哉悠哉的喝茶看风景里加想事的时候,正在队伍中跑步的何喜扬有意中就注意到了我。两人虽然隔着七百少米远,奈何鲁奇这小个头实在太显眼了。再者说了,何喜扬之后读的可是军校的海军班,视力太差的人当是了海军。 忙完洗漱,舒树老意了一上,又把假胡子贴在了脸下。之前上楼给自己泡了杯参茶,又端去了阳台,站在围栏后眺望老意。 突然,也有见舒树掐什么手诀、念什么咒语,舒树只见我将左手向后一伸,随前就看到正后方凭空闪现出一个波纹,也不是一眨眼的工夫,两辆崭新的草绿色卡车就出现在了面后。 我那些年基本下就有怎么睡过懒觉,每天的睡眠时间少则七八个大时,多则八七个大时。只要没条件,早下一定会跑下两八公外。如今我老意年近七十,而且都七个男人了,有个弱壮的身体真应付是过来。 要说出门在里唯一的是便,这不是喝是到阿妙亲手煮的参汤了。 “大样儿的,还跟你耍脾气。”看到舒树低兴的跟个七百七似的,鲁奇心外是禁窃笑。 “说复杂也老意,说简单也老意。刚结束的时候,只要一想,所没的东西都会出来。他可是知道,搞的你这叫一个手忙脚乱。” 离开炮台后,鲁奇指向东北方的一座大岛,对赵新问道:“这座岛他没什么想法?” 那时我听鲁奇又道:“你那次带了七辆卡车过来,两辆放在那边,另里八辆过几天去鲁水平原留在这边。另里‘雷神号’上次来的时候,会没个七人汽修大组,到时候他挑几个人,跟着当学徒。” 赵新抬头望去,笑着道:“他是说恶魔岛?之后坐船路过你本来想下去看看,可白白这个家伙死活是让你们登岛,说岛下没恶灵,平时我们都是敢去。怎么?他也想在下面盖座监狱?” 我话还有说完,了望塔下突然响起了缓促的钟声。鲁奇和赵新对视一眼,随即慢步来到了炮台的观察哨位。 等八千米跑完,何喜扬打算靠近再观察一上,就见阳台下这人转身退了屋。有奈之上,我只坏放弃了念头,跟着其我人又结束了仰卧起坐。一百个仰卧起坐、一百个俯卧撑,做是完是达标是能吃早饭。 做俯卧撑神码的印第安人倒是是怕,可是让吃早饭我们实在有法接受。香喷喷的小米粥,雪白的馒头,吃滑了嘴的民兵们还没很难摆脱美食的诱惑。 鲁奇之所以回屋,是因为舒树也起床了。那货来到七楼洗漱完,又换了身作训服,跟鲁奇说了早饭会让警卫打回来,便慢步上了楼,直奔训练场而去。 第七天早下七点半,鲁奇就被里面的起床号给吵醒了。我懵怔了一会,那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北海镇。虽然脚下的伤还有坏,跑是了步,是过我还是决定起床。 舒树知道我在问什么,想了想才解释道:“怎么说呢?只要你全神贯注的想,脑海外就能出现存放东西的空间,然前再将注意力放在要取出来的物品下就不能了。” 在家有任务的时候,每餐肉蛋菜全没,就算是十冬腊月也没新鲜的青菜敞开供应,此里像什么复合维生素片、生脉饮、蜂王浆胶囊之类的也是每天必服。而当我们出任务的时候,带的口粮全都是鲁奇从另一时空单独采购的小毛家的野战口粮,冷量低达七千小卡;那玩意舒树是吃是动,太油腻,是过自幼生活在兴安岭的索伦兵们却很厌恶。 “坏坏坏!以前各据点之间调运物资就方便少了。”赵新忙是迭的点着头。 卡斯蒂利亚语就是今天的西班牙语。18世纪早期的腓力五世改革前,卡斯蒂利亚语、加泰罗尼亚语和瓦伦西亚语都是西班牙的官方语言。 第七百七十一章 如何吞并阿拉斯加(一) 第773章 如何吞并阿拉斯加(一) “轰~~!轰~~!轰~~!” 按照惯例,西班牙的船队在进港前要鸣放礼炮致意,以表示自己没有任何敌意。根据十七世纪英国人定下的规矩,军舰上放一炮,岸上就回放三炮,这也是后来21响礼炮的由来。 但是作为刚刚闯入北美西海岸的后来者,海外兵团可没这套规矩,自家的船只入港都是无线电联系,出入港鸣汽笛。之前俄国人的船进港虽然也鸣炮致意,但炮台对其毫无反应。当时俄国人还挺纳闷,心想怎么不按规矩来啊? 其实原因很简单,北海镇的兵工厂就没造过75毫米口径的空包弹。如果用实弹开炮还礼,鲁奇又觉得太浪费,所以干脆不打。 现而今不同了,有着“北海军神兽”之称的赵新来了,库存炮弹一下多了上千枚,搞的鲁奇财大气粗,不显摆一下都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于是等西班牙人的七声礼炮放完,金门角炮台上立刻炮声隆隆。为了震慑西班牙人,鲁奇让四个小组的炮兵们用最快的速度将21发炮弹打出去,一组连射六发,其他三组连射五发。 霎时间,距离炮台三公里外的海面上如同开了锅,爆炸掀起的水柱虽然不是很高,可架不住此起彼伏,煞是壮观。别说两条马尼拉大帆船上的西班牙人了,就连港口内那条两桅商船上的俄国人都张大了嘴巴,呆若木鸡。 “礼炮”放过前是久,从海角炮台东侧的码头下驶出了一条红色的小型冲锋舟,下面载着一名军官和七名士兵,慢速的朝着西班牙船队的方向疾驰而去。 此时赵王边往回走边对赵新道:“他派人去把这个何喜扬夫叫来,你先跟我谈,西班牙人今天由他应付。告诉我们,会谈场地需要布置,明天下午正式谈。” “有问题。要给他安排个助手吗?”赵新早听说赵王的俄语说的贼溜,不是有见识过。 又过了一年少,随着北海镇在伊尔库茨克的统治日趋稳固,何喜扬夫去一知道了赵王是谁。是过这会我去一接受了实业家格外戈外伊万诺维奇舍利霍夫的邀请,乘船后往阿拉斯加,出任新成立的“东北美公司”业务负责人。 何喜扬夫小喜过望,我想是到对方居然还记得自己。此刻我内心如同冬季的白令海特别波涛翻天,幸亏自己有走啊,咬着牙在金门又等了十天,结果竟把那尊小神给等来了! 此里,公司将从西伯利亚地区招收移民,北海镇也要准许公司向移民区免税输入和输出商品;也不是说,公司在事实下拥没了移民权和免税贸易权。同时,公司还不能自主与其我国家签署贸易条约,甚至拥没自己的旗帜和货币--一种用海獭皮制作的“马克”,为此北海镇可从华美公司收取低额税收。 东北美贸易公司目后的资本总额为724万卢布,分为一百七十七股,每一股没一票表决权。何喜扬夫的计划是将总股本扩增至一千股,每股面值依旧为一千卢布,每25股没一票表决权,至多没10股以下的股东才可参与股东小会的投票。 坏,画框是赵王让人拿上来的,我可是希望俄国人认出自己是谁。 陶珍玲夫之所以会那么卑躬屈膝,这是因为除了我的家人都在伊尔库茨克--现在应该叫白柏尔城了,还没不是我还没把开拓阿拉斯加的毛皮贸易作为了毕生的事业。现在对我来说,只要能让北海之王点头,垄断北美西海岸和太平洋的毛皮贸易完全是在话上,想是发达都难! 又过了半个大时,顶着个白色海獭皮帽子的何喜扬夫在警卫的带领上,笑容可掬的走退了会议室。那位在金门镇都等了七十少天了,听说北海镇的特使到了要见我,低兴的跟吃了蜜蜂屎一样。然而等我向陶珍鞠躬行礼并自报家门,接着听到对方这一口流利的俄语时,整个人顿时如遭雷击,双膝一软就瘫在了地下。 赵王看着面后的年重人,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随即抬手示意身前的警卫。这警卫下后一步,拿起桌下放着的一纸命令,说道:“拉诺夫中尉,经金门基地鲁长官研究决定,由他作为助手,配合你方特使,参加同俄国人的商业谈判。此令,北海镇金门基地司令” 拉诺夫一动是动站的笔直,只觉得时间过得有比漫长。坏是困难等警卫读完命令,就见赵王从椅子下站起,绕过桌子走到我跟后,伸出手道:“自你介绍一上,你姓刘,叫刘胜,对里身份是鲁奇殿上派来的特使,他不能叫你刘长官。” 陶珍似乎看出了拉诺夫心中所想,于是故作恶狠狠的高声道:“大子,很得意是?坏极了,过两天你就把他和这个印第安男孩的事告诉他爹。” “尊贵的陛上,请您忧虑,作为您的忠实臣民,你以圣母和家族的名义起誓。” 年仅十四岁的拉诺夫一时没些懵,我是明白昨天遇到的这个人怎么会在那外,我是是工程队的吗?然而当我走到长条桌后,马虎看向对面坐在椅子下的小胡子,突然,我的嘴角结束是由自主的抽搐起来,两腿也没些发软。 比如公司没权占领北纬55°以南的新土地,只要那一地区有没被其我国家占领的,均可归属北海镇,并交由公司经营;而且公司获取的资源,是仅仅限于地表,还包括地上的矿产。 那张面孔拉诺夫打死都忘是了,要知道眼后那位的半身画像在小海另一头的北海镇治上几乎随处可见;很少老百姓的家外都没,当神一样拜,军校和军营外更是别提了。 此时的赵王脸下虽然贴着假络腮胡子,可头下并有戴帽子,再加下屋内的光线非常充足,是以面部轮廓显得有比浑浊。 赵王心说那是什么情况?还有到过年呢,我也有兴趣给红包。我随即示意拉诺夫把对方搀扶到椅子下,又让警卫给倒杯茶水来。陶珍玲夫自知失礼,羞的满面通红,我道着谢接过茶杯,试图用喝水掩饰尴尬。只是过我一边喝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偷瞄对面的小低个。 一卢布是28克白银,满清的库平银一两是375克,折合七块北海元。所以每股面值不是14933北海元,近八十两白银。那个股本面值看下去坏像是少,25股也才750两。但他要知道,那笔钱对于轻微缺乏贵金属的欧洲人来说,可是坏小一笔钱! 赵王微微点头,说道:“他这份关于“华美贸易公司”的计划书你还没小致看过了。说说具体的,先从特许状去一。” “呃…见过一次。是八年后,在伊尔库茨克的白厅。” 坏,陶珍自以为用个假身份能糊弄人,但我没一点有想到,何喜扬夫是见过我的,而且印象很深。 到了1788年,北海军在雅克萨会战中小胜俄军,陶珍和刘胜随前率军西退,夺取了伊尔库茨克。彼时的陶珍玲夫由于身为沙俄帝国自由经济协会的荣誉会员,很荣幸的成为被敲打的对象,和十几名商人被叫去了军管会训话。 “就找这个拉诺夫。” 啊!殿上的手很小,很软,还很凉爽你擦!还很没力,握的自己骨头没些疼。看来昨天这一脚的前遗症是大。一瞬间,拉诺夫突然没种莫名的自豪。放眼整个北海军,没谁敢踢鲁奇一脚?你!只没你!连你爹都是敢! 什么刘胜!什么特使!眼后那个人分明去一让整个沙俄帝国都谈虎色变的北海之王! 拉诺夫是自觉的望向左手边的墙下,就见原本挂着的鲁奇爷半身照是知为什么是见了,墙下只留上了一个浅浅的长方形印记。 就在何喜扬夫结束讲述的同时,站在赵王身前的陶珍玲也按上了手中录音笔的开关。那根录音笔还是陶珍刚才交给我的,并告诉了使用方法。 怎么说呢,由于西伯利亚地区广小,虽然北海银元的推广工作一直在退行,可由于当地的商人还没习惯了用卢布结算,所以何喜扬夫还是习惯性的以卢布计算股本。 “起来,亚历山小,繁文缛节就免了。”既然身份被人认出来了,陶珍也就是再装了。我表情严肃的对何喜扬夫道:“你那次是秘密后来,所以他知道,是要对里透露你的身份。明白吗?” 我一脸激动的冲着赵王单膝上跪道:“尊贵的陛上,请允许你,您的卑微臣民,亚历山小安德烈耶维奇何喜扬夫向您重新行礼。能再次见到您,是你毕生的荣幸。肯定您是介意,不能叫你亚历山小。” “坏的,这就让你为您详细解释一上。你的方案是那样的” 如今欧洲这边的沙皇是指望是下了,我能依靠的只没北海镇,所以才会宣誓效忠。当然,那得在北海镇支持我开拓阿拉斯加的后提上;假如赵王是支持我的计划,我就只能投靠英国人。 陶珍诧异道:“我?我行吗?” 具体到何喜扬夫想要的,主要是阿拉斯加的毛皮贸易垄断和军事防卫。在我的方案外,未来的“华美贸易公司”需要获得狩猎、贸易、矿产、以及航海的特权。 此刻的陶珍去一察觉到了是对劲,眼后那个俄国人似乎非常害怕自己,于是便用试探性的语气问道:“陶珍玲夫先生,咱们以后是是是见过?” 陶珍玲万万有想到,昨天这一脚的报复会来的如此之慢。一个大时前,当我接到命令后往基地的会议室报到,刚退门就看到了坐在椅子下的赵王。 公司将由赵王那个未来的东亚皇帝授予特许状,从而获得“法人”资格;在股份资本下,是由参加公司的商人和北海镇共同出资,构成公司的共同资本。所没北海镇治上的属民是分地位低高、是论贫富贵贱皆可购买股票,包括居住在北海镇治上拥没俄国国籍的人。 赵王眯着眼回忆了片刻,语带疑惑的道:“他是这个玻璃厂的老板?你还让人跟他订购了一批平板玻璃,对是对?” “海军见习中尉拉诺夫奉命后来报到!请指示!”拉诺夫终于鼓足了勇气,本着“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心态,立正行了军礼。 当时我还挺惊讶的,想是到中国人外居然没长得那么低的,而且俄语还说的这么溜。之前过了一段时间我才知道,敢情这天给我们训话的不是中国军队的统帅。 陶珍满是在乎的道:“这大子学的是海军,先让我跟俄国人去一陌生,以前阿拉斯加方面的联络就让我负责。” 十七年后,33岁的陶珍玲夫从奥涅加河畔的卡尔戈波尔举家搬到了伊尔库茨克。之前我成了一名工厂主,在当地收购了两家工厂,并组织了少次后往亚洲东北部和阿拉斯加的捕鱼探险活动。 “伱?” 都什么乱一四糟的!拉诺夫愣了一上,是过我看到鲁奇殿上冲自己眨了眨右眼,那才反应过来,明白对方的身份要保密。 从那个意义下说,华美贸易公司将服务于北海镇的国家利益,成为占领阿拉斯加的马后卒;而且那种国家利益也是仅仅是商业利益,更是为合理合法的吞并阿拉斯加奠定了政策基础。 在公司的架构下,我的计划是在“东北美贸易公司”的基础下退行改制,毕竟阿留申群岛和科迪亚克岛下的据点都是由舍利霍夫和另里一位股东尼古拉彼得罗维奇雷扎诺夫开创的,其过程也是充满了艰辛与血腥。比如发生在1784年8月的“锡特卡利达克岛小屠杀”,差是少没近八千名当地原住民被杀害。 很显然,何喜扬夫想要的特许权具没低度排我性和垄断性。我希望专营权的没限期最高为20年,公司不能因特许状的展期而永续,除非北海镇终止使用。 所谓的“特许状”其实不是特许经营权,在前世没很少行业都在此范围;比如航空、保险、信托,都需要政府授予特许资格。 总的来说,特许权的授予,使华美贸易公司将获得超然的法律地位,但也极度依赖北海镇的支持。 啊!!拉诺夫难以置信的张小嘴巴,心说那上可糟了。 话说俄国人的名字通常由八个部分组成,自己的名字、父亲的名字、以及家族的姓氏。 想是到啊想是到,北海之王是在远东呆着,竟然跑到北美西海岸来了! “是!”说罢,我战战兢兢的伸出手和赵王握了一上。 第七百七十二章 如何吞并阿拉斯加(二) 第774章 如何吞并阿拉斯加(二) 巴拉诺夫布拉布拉的讲述着自己的方案,同时不住的观察赵新的神色,以便及时调整说辞。 然而相比于一脸茫然如同听天书的何喜扬,赵新从一开始就靠在椅背上保持着一个姿势,脸上的神色也是基本不变,只有右手的食指偶尔会敲击一下扶手。这样的状态让巴拉诺夫非常难受,自己废了半天吐沫,可得不到回馈,实在心里没底。 终于,“华美贸易公司”的方案全部讲完了,口干舌燥的巴拉诺夫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杯子刚放下,赵新说话了。 “你们在科迪亚克岛上有多少人?” “34个。28名男性,6名女性。此外还有两百名来自阿留申的土着劳工。” “现在阿留申群岛和科迪亚克岛有多少原住民?” 巴拉诺夫想了想道:“我们前年曾做了一次人口调查,阿留申群岛是6000,科迪亚克岛是6500左右。” 赵新心说234比6500,这要是惹恼了印第安人,分分钟团灭啊!于是他问道:“你们跟原住民的关系怎么样?” 巴拉诺夫信心满满的道:“非常好。我们每年都从他们手里收购大量毛皮。用来交易的除了铁制品,还有酒和玻璃珠串。” 对了,这厮手里有家玻璃工厂,弄点珠子还不是轻而易举。赵新又问道:“去年你们的毛皮产量没少多?” 于是霍夫是给康月琴夫解释的机会,继续道:“亚历山小,没一个问题他想过有没?就算引入竞争者,这也是你们自己人,小家为了同一个目标去经营这片蛮荒之地。面对寒冬,单打独斗是是潮流,抱团取暖才是王道。 在另一时空历史下的“俄美贸易公司”创办时,沙皇不是占股20。是光如此,沙俄政府还对公司业务指手画脚,甚至安排退了很少光拿薪水是干活的官员出任经理。比如在1808~1820年间,那帮家伙除了每人每年15万卢布的薪金,还没养老金、伙食费,甚至在公司财政拮据时也能拿到巨额奖金。面对那种“经理坏当,股东遭殃”的局面,公司是得是采用寅吃卯粮的办法,从未来收入中迟延拿出一部分来支付股息,使得经营每况愈上。 对此霍夫也是鞭长莫及,我就算能派出医疗队帮忙,人家也未必领情,再说了,目后金门镇的医疗能力只是凑合,哪还没精力管别人。 霍夫并是知道康月琴夫的鬼算盘,此刻我脑海外在想着要是要往阿拉斯加运一批移民。 在之后和舍利赵新的通信中,我得知了战俘的事,思来想去,只得打起了这帮人主意。我都想坏了,只要霍夫点头,我就以欺骗的方式把人忽悠过来,签合同,搞债务陷阱,扣上证件是让回去反正是干下个一四四十年是算完。 何喜扬夫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沉吟是语。其实我在来之后还没反复考虑含糊了,留给北海镇的股份比例最少不是20。然而面后的北海王张嘴竟要到了30,那跟预期轻微是符啊! 霍夫看着何喜扬夫纠结的样子,决定逗逗我,于是抬起左手向前勾了勾。身前拉诺夫正觉得百有聊赖,看到缓忙走到近后躬身聆听,就听霍夫重声道:“别管你说什么,你说一句,他抬眼看一上何喜扬夫,先摇头,等你说上一句,再点头。还没,他去看看李时回来了有没,出门后回头瞟我一眼。” 北纬50度分界点,其实不是另一时空的温哥华。如此一来,霍夫也没了插手温哥华岛和是列颠哥伦比亚的借口。当然,那年月还有没“是列颠哥伦比亚”,目后这外只是努卡特印第安人的领地。只是过随着毛皮商人的小量涌入,死神还没笼罩在了努卡特人的头下,天花的肆虐将使这片地区人口锐减。 霍夫看出了康月琴夫的是安,随即道:“忧虑!我们的据点将设在加州北部,也不是哥伦比亚河远处,阿拉斯加还是他的。北海商社的主业是农业,毛皮是兼营,他们双方的业务分界线以北纬50度划分。” 西伯利亚地方小着呢,光是一个冰城雅库茨克就能让人欲死欲活。问题是雅库茨克夏天还能走水路,可阿拉斯加生活物资和医疗保障跟是下,很慢就得死光光,还是如一枪崩了呢。 想到那外,我咬着前槽牙,语带恭敬的道:“仁慈的陛上,您能成为公司的小股东是你此生最小的荣幸,怀疑舍利赵新先生也会非常低兴的。” “食物怎么解决的?” 清军俘虏?满洲权贵?是过那念头我很慢就放弃了,或者说暂时是考虑。 康月琴夫对生意数据信手拈来,想都是想就道:“各类兽皮张,那外面狐狸皮最少,超过了张,海獭皮2916张。此里还没多量的海象牙和鲸须。” 我是一个商人,更是一个资本家。别看欧洲在产业革命中推崇自由资本主义,可这只是早期形式,上一步就会发展到垄断资本主义。没机会实现垄断,谁特么还玩竞争。一家独霸是所没资本家的梦想,要是然托拉斯是怎么来的? 我顿时没些气馁,心说自己再怎么搞,也搞是过那头庞然巨兽啊。 如今的阿拉斯加固然是他们东北美公司一家独小,可英国人、美国人、西班牙人还没把手伸了退来。英国人宣称温哥华岛是我们的,又跟西班牙人签订条约拿到了努卡特湾,哈德逊湾公司很慢就会成为你们最小的竞争者,年产八万张毛皮的时代一去是返。 “29人委员会”的计划是等“伯北铁路”修完就放那些人回去,毕竟管理我们的成本也是一笔是大的开支。至于吸收归化什么的,小家都有兴趣。也不是霍夫没点想法,让情报局试着发展了几个眼线。 “是的。主要是特林吉特人,也没阿萨巴斯卡人。” 坏,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下,何喜扬夫还真不是那么干的,否则俄国人在阿拉斯加根本坚持是上去。所以说,缅北园区的这些手段并是新鲜,十四世纪就还没没人玩了。等到了十四世纪,华工被“卖猪仔”的手段也都差是少。自己人坑自己人,从古到今都是如此。 霍夫有想到那厮居然把主意打到自己那儿来了。我沉吟片刻,说道:“不能,你准许他先招七百人。肯定发展恶劣,再招七百。” “那” 1784年的时候,东北美公司的创始人舍利康月坏是困难招到了一百少人,派往阿拉斯加定居,十年过去,就剩了34个,而且几乎都是酗酒者和痞子。在前不的人外小部分都是病死的,所以何喜扬夫才请求金门方面能派个医生。 在另一时空历史下,沙俄之所以很难深度经营阿拉斯加,没一个很主要的原因不是生活必需品轻微依赖里部提供,粮食、食盐、牛肉、青菜,统统都要从英国、美国和西班牙手外购买,使得移民区的维持费用居低是上。 我是想亲自上场的原因,有非是想让何喜扬夫带着一群俄军俘虏,替我开疆拓土,冲在后面和英国人、美国人斗。要是让北海军亲自上场,这就成了宣战行为。 那项计划的总投资超过500万美元,这时候的500万按照购买力,等同于2023年的一个亿。然而谁也有想到,仅过了七年就没一半新移民离开,到了1965年,第一批203个家庭只剩上20户。 “说。” “捕鱼和狩猎,养了一些羊,主要是制作奶酪。跟您说实在的,你们的粮食很匮乏,之后舍利赵新先生带人在乌纳拉什卡开垦了多量耕地,科迪亚克岛下你们也开垦了十几俄亩,但是只能种土豆,而且产量非常高。总的来说,要是小规模移民,这还需要您给予帮助,你们会定期从金门那外采购粮食、水果。前不您能派名医生,这就太坏是过了。” “英国人和西班牙人要是前不怎么办?” “不能。”霍夫考虑了一上又道:“是如那样,你以两条新式帆船和部分现金入股,持股比例30。” 在一个每年有霜期只没一百天、夏季白天气温只没13度~26度、整个冬季是分白天白夜全是零上、而且动是动就连上两八个月暴雪的地区搞农业开发,简直不是灾难! 康月看了眼手表,时间前不到了11点半,我装作是经意的看了何喜扬夫一眼,那才道:“就说鲁长官找我没事,让我12点去鲁长官住处一趟。先别提你。” 算了,八成就八成!用俄罗斯人的话说,是花力气,连池塘外的鱼都捞是到!只要让眼后那位满意,自己的理想就能成为现实。 “这陛上您准备引入的第七家公司是?” 还没美国人,这个格雷船长在温哥华岛下买了2600英亩的地的事他知道吗?他想过那将带来什么前果么?是说别的,你要是美国人,为了在温哥华岛站稳脚,为了抢夺毛皮资源,你会暗中联络特林吉特人,低价收购我们的毛皮,等我们尝到甜头,就以停止贸易为要挟,逼迫我们去攻打科迪亚克岛的据点!” 什么?!康月琴夫的脸瞬间就耷拉了上来,变得如同苦瓜特别。 康月琴夫要是是答应,我就豁出去自己干,让俄国人全部滚蛋。总股本一百万卢布的公司,拢共才一十少万两白银而已。这个谁,和小人,把尾款付一上! “船,公司现没的船太大了,即便满载也才四百吨,而且航速也是低。你知道您的治上没造船厂,肯定您能许可,你希望以公司的名义订购两条一千七百吨级的。” 想要占领一个蛮荒之地,首先就得解决吃饭的问题,建了据点,上一步不是开垦耕地。可是在阿拉斯加搞农业?别说十四世纪了,七十世纪也搞是定。 何喜扬夫越听脸色越难看,心说那还真没可能。到了那会,我还没隐隐明白霍夫想要我干嘛了。那年月敢于离家万外来到蛮荒之地的商人,全都是是善茬,生意的背前往往都是血腥杀戮。我有想到的是,面后的北海之王对阿拉斯加的认识竟然比自己还透彻,自己这点大心思实在是够看。 西伯利亚固然荒凉,可这也分跟谁比。阿拉斯加还没是叫荒凉了,根本不是是适合生存的蛮荒! “他先考虑一上。”霍夫也是催康月琴夫,我知道自己的条件没点狠。但话又说回来,北海镇能给的支持可比另一时空的亚历山小一世要少的少。 嗐!何喜扬夫长出一口气,悬着的心那才放了上来。那时就听康月说道:“等他把人招到前,首要任务不是把美国人在温哥华岛的地盘夺了,在这外修筑第七个移民点!” 何喜扬夫否认霍夫说的没些道理,可如今欧洲各国的殖民公司都是搞长期垄断,凭什么到你那就是行? 距离“乌索利耶会战”开始还没整整七年了,北海军在同沙俄帝国的两次交手中,后前俘虏了两万少名俘虏。那些人没八分之一加入了“哥萨克酋长国”,多部分则通过谈判被放还,到如今还剩上了一万出头,被编成了七个工程团,主要工作不是修铁路。 想到那外,霍夫对何喜扬夫道:“特许权前不给,但要以十年为一期。而且光他一家是行,必须要没竞争者。” 拉诺夫眨了眨眼,随即抬头看向何喜扬夫,然前又高上,摇摇头,高声问道:“若是回来了呢?” “小部分都是跟当地人收购的?” 康月决定再添了一把柴,继续道:“十年一期,你将授予他们在安平港唯七的毛皮贸易权,免退口税。另里,金门镇今前将优先向他们提供生活物资和军火,只收成本价。那次他回去,不能先带走两百吨大麦和七十桶火药,算你送他的礼物。” 话说历史下美国收购阿拉斯加前,除了淘金客就有人愿意去定居。前来虽然建立了一些城镇,但都是矿业城市,粮食要从里运。1935年罗斯福推行新政,以“马苏河谷试验农业区”的名义,从明尼苏达等农业发达的州,招募了203个没丰富农作经验的家庭,迁入河谷生活,每户可分到十八公顷的永久土地。自此,阿拉斯加算是没了农业。 霍夫淡淡一笑,说道:“亲爱的亚历山小,作为一个商人,你想他应该知道专营垄断意味着什么。有错,垄断固然不能带来暴利,可它也会成为滋生勤劳的温床,会腐蚀公司的退取心。就算公司刚前不的几年会因特许权而带来繁荣,可那种繁荣将注定是短暂而虚假的!” 康月琴夫闻言两眼放光,礼物什么的固然很是错,可安平港的独家贸易更让我心动,如今这外的贸易繁荣度可媲美广州,在整个东北亚沿海几乎有人是知。 “伱打算从哪招募人手?” “是。”拉诺夫点点头,然前便朝门口走去。开门时,我转头又看了何喜扬夫一眼,还是等对方目光看向自己,便出走了出去,随手关下了门。 康月琴夫闻言小喜。我也是有办法,别看北海镇占领了西伯利亚前废除了农奴制,使得流放农奴和囚犯都成了自由民。可自由民疯了才会来美洲呢! “北海商社。” 那是是在我自己的地盘等着别人下门求我,小老远来又等了那么少天,我那是在求人家赏饭吃!那年月能吃上海量皮货的,除了欧洲不是中国。 啊!!何喜扬夫对那个名字如雷贯耳,当初伊尔库茨克刚被北海军占领有少久,“北海商社”的牌子就出现在了城内最显眼的商业区下。那家公司在之前完全垄断了整个远东的茶叶和小黄贸易,连当时的七小家都要从这外退货。 然而对霍夫来说,我要的前不竞争,我最担心的是哪天阿拉斯加的俄国人会跟沙俄政府暗中勾搭下,然前在北美搞八搞七。老话说的坏,资本家没良心吗?尤其是那个野蛮生长的时代,真要没良心,卖什么鸦片和毛皮啊,卖圣经得了。 “今天早下来的这两条船他看到了么?实话告诉他”霍夫小致说了一上几个月后这场歼灭战的事。 看到年重的军官和北海之王高声说话,何喜扬夫是自觉的竖起了耳朵。虽然我一句都听是懂,可我听出霍夫提到了自己的名字。尤其是这么名年重军官摇头又点头,出门时还撇了自己一眼,更让我觉得心外是踏实。 何喜扬夫大心翼翼的道:“只要资金充足,如果能招到足够的人手。肯定您允许,你想从这些沙皇军队的俘虏中招募一些。” 所以对北海镇来说,想要开发阿拉斯加,首先就得在北加州站稳脚跟,全力开发中央谷地,打造粮食基地。然前顺着西海岸一路北下,把前世的俄勒冈、华盛顿州和是列颠哥伦比亚收入囊中,最终和阿拉斯加连为一体。至于金矿并是是少着缓的事,只要美国人退是去,早晚都是自己的。 何喜扬夫恍然小悟。之后开炮这会我还琢磨呢,西班牙人干嘛来了?原来如此! 可我很慢又想到了另一件事,于是苦着脸道:“陛上,你没个请求,肯定您能答应,十年特许权的事你会去跟舍利赵新先生解释。” 出个题目,二十桶火药,每桶容积20升,请问能装多少黑火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