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皇子传》 第二章 枝上风筝 风和日丽,绿荫如画,殿外可比殿内的枯燥鲜活多了。 李落瞧着还不到时候,不好回府,免得被父母责备,索性躺在树荫下闭目养神。 正在李落神游物外时,突然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了过来,一个童稚女声娇呼道:“你小心点,离那棵树远点,哎呀,笨,挂在树上了吧。” 李落好奇的睁开眼,就见头顶的树梢上挂着一只风筝,风筝线已经绕在了树枝上,眼见是分不开了。 还不等李落起身,只听一旁传来一阵窸窣声响,一个脸色通红的小女孩气喘吁吁的拨开树丛走了过来,猛然看见树下躺着的李落,惊呼一声,脚下一软,竟然坐倒在地。 方才的声音又再响起,道:“你怎么啦,大呼小叫的?”说罢,声音近了几步,一个衣衫华贵的小姑娘神色不喜的望着坐在地上的小女孩,颈间戴着一串明珠项链,明日当空,竟能瞧见几丝毫光,确是价值连城的珍宝,再瞧这锦衣华服,便是与殿中皇子相较也不遑多让。 小姑娘见地上的小女孩捂着嘴呆呆望着树下,急忙转头看了过来,神情一怔,随即笑颜如花,咯咯娇笑道:“好啊,九哥哥,你又偷懒了,我告诉太后奶奶和父皇去。” 李落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草屑,闻言笑道:“哪里偷懒了,出来散散倦乏。”说罢微微一顿,接道,“敛玉,你又欺负人啦。” 来人正是万隆帝爱女长平公主李敛玉,乖巧灵动,极得大甘天子和太后喜爱,在宫中向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算一众皇子也未必见得能有长平公主这般深受皇宠,在宫中向来我行我素,颇有些肆无忌惮。 李敛玉脸色一红,气呼呼的嚷嚷道:“哪有,我才不欺负人哩。”说完便跳到李落身旁,拉住李落胳膊,娇憨说道,“九哥哥,陪我放风筝,好不好?” 李落微微一笑道:“你不是已经有玩伴了么?” 李敛玉回头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女伴,皱了皱小巧的鼻子,不满说道:“她呀走不了几步就气喘吁吁的,我才不愿和她一块玩呢。”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温颜责备道:“敛玉,不能这样说,她许是身子柔弱,你等等她不就好了?” 李敛玉赌气般别过头,不理李落。李落哈哈一笑,显出几分少年老成来,走到女孩身旁,和声唤道:“你没事吧?” 女孩将头藏在膝间,细语蚊吟道:“没事。” 李落转头看了一眼挂在枝上的风筝,朗声说道:“我帮你们取下来。”说罢便欲攀上树梢,李敛玉拍手叫好,几个宫中侍女连忙出声阻拦,这垂首不语的女孩也抬起头来,轻呼了一声,神色颇是焦虑。 李落虽有些老成,不过少年心性,还是有些逞强,不等侍女们围上前来,纵身跃起,拽住几根树枝,几个起落,窜到了树上。 这株云梅虽不是百年老树,但也要数丈高低,风筝缠绕到的梢头已有两丈高下,李落不觉如何,树下的宫中侍女却已是骇的肝胆俱裂,倘若李落有个什么闪失,只怕赔上自己的性命也是轻了。 李落自幼习武,身手颇是矫健,不过风筝挂到的枝梢难以受力,一时也不敢轻浮妄动,小心翼翼的移了过去。长平公主的女伴站起身来,走到李敛玉身侧,拉了拉李敛玉的衣袖,焦急说道:“公主,让他下来吧,我再做一个风筝就是了。” 李敛玉置若罔闻,还自娇声呼喊,几个侍女碎步跑到树下,抬头望着李落,若是李落不慎坠落,怎也不能让李落受上损伤,尽都提心吊胆的看着树上的李落。 李落谨慎缓缓移动,眼神清亮,并没有惧意,换过几根树枝,离风筝越来越近,再有尺许便能碰到。 李落拉住一根粗些的树枝,探出身子够向风筝引线,却还是差了些许。 李落微微一顿,吸了一口气,又再换了一根树枝,向外移出半步。 受力的枝干不过三指粗细,树下几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双目一眨不瞬的望着李落,就是李敛玉也噤了声不再呼喊。 李落试了试脚下树枝,猛提了一口气,伸手就要抓住丝线,就在这时,突然左手拉住的树枝骤然一轻,身躯向前一倾,立足不稳,向树下掉了下来。 众人一声惊呼,皆是花容失色,魂飞魄散。 树上李落不见慌乱,借势向前微微一扑,抓住风筝丝线拽了过来,脚下一分,勾住树枝,头下脚上荡了下来,树枝半弯,李落左手闪电般拉住树枝,双脚急忙抽了出来,腰间施力,将身子正了过来,树枝不堪重负,坠断而下,只是这一反一正,已减了丈许的高度,李落顺势跳下树枝,落地侧身一滚,卸去下坠的力道。 李落起身低头看了一眼身上衣衫,已被树枝划了一个尺许长的裂口,眉头微微一皱随即展了开来,将手中风筝送往李敛玉身前,笑道:“给你。” 树下几人目瞪口呆,险些闭过气去。李敛玉小手掩口,眼眶中已有泪珠打转,差点哭了出来。李落和颜悦色道:“不要风筝啦。” 李敛玉这才哇一声哭了出来,扑到李落身前,紧紧攥住李落衣袖,泪眼婆娑道:“九哥哥,你吓死我了。” 李落拍了拍李敛玉肩头,和声劝解道:“不是没事么,别哭了。” 李敛玉拉着李落不依不饶,转头望着一侧面色苍白的女伴喝骂道:“都怪你,你怎么这么笨呢。” 李落眉头大皱,轻叱道:“敛玉,无礼!为人处世要有担当,怎么能平白怪罪他人。” “要不是她把风筝挂在树上,九哥哥怎么会做这么危险的事?” “这也是无心,我取下风筝,起意在我,和她有什么关系,不许胡闹,要不然以后我不陪你玩了。” 李敛玉一惊,狠狠的瞪了女孩一眼,止住哭声。李落拿过风筝正要交给李敛玉,突然呀了一声,难为情的说道:“风筝破了。” 李敛玉扫了风筝一眼,探手抢了过来,扔在地上,大声说道:“不玩了。” 李落苦笑无语,抬头看了一眼这株云梅,突然眼中一凝,方才左手拉住的树枝断的委实有些蹊跷怪异,眼皮微微一跳,扫了四周一眼,低声说道:“好啦,今个的事不要说给别人知道。”说罢隐隐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声响,定是几人方才的惊呼引来了宫中侍卫。李落嘱咐了几句,匆匆离去,便是身后那羞涩寡言的女孩轻唤声也没有听到。 第三章 窈窕淑女 马蹄声响起,几骑快马在马道上由远及近眨眼间到了淳亲王府侧门前,领头人喝了一声,一提马缰,坐下白马长嘶一声,直立而起,原地一转,稳稳的停了下来。 王府门管福材挺着肚子慌忙赶上前去,爬在马下,吆喝一声:“小王爷回府。” 大甘,淳亲王府。 淳亲王李承烨官至亲王,是当今圣上万隆帝李承德同母亲弟,深得天子信任,加封太保,执掌天下兵马,几乎可以说是一个之下万人之上。 若说有一件不满意的事恐怕就是他子嗣凋零,淳亲王正值壮年,妻妾成群,但育儿育女的却少,只有一子一女,一子便是李落,取字玄楼,另一女瑶月还在襁褓之中。 李落是嫡长子,将来世袭亲王之位,地位荣尊,即使在这皇亲国戚云集的卓城也是少见的尊贵。 亲母洛氏出自中府一十九州的洛州世阀洛家,更是洛家家主亲妹,贵为淳亲王正妻,在卓城亦有不俗的势力。 李落从宫中回来,望着近处的王府大门,心中一暖,眉宇间的忧郁之色一扫而空,看了福材一眼,提身一纵轻轻落在马前。 “福管事起来吧。”李落说道。 “小王爷的骑术真是越加的厉害了。”福材爬起来气喘吁吁的说道,“小王爷叫小人福材或者小福就行,当不起福管事,当不起福管事。” 李落一笑,没有言语,提阶而上,隔远便呼道:“母亲,我回来啦,这里风大,着凉了就不好了。” “没关系的,久坐屋里,出来透透气。”洛氏站在王府门前,等李落近前后慈爱的轻抚儿子的头发,随即责怪道,“以后下马不可如此鲁莽,让福材垫脚慢慢下来,崴了腿脚可怎生是好。” “哈哈,那战场上牵马垫脚的人要比将士还多了。” 洛氏嗔怪的轻拍了李落一下,没好气的说道:“好啊,还没长大就开始数落娘亲了。” 李落嘿嘿一笑道:“楼儿怎敢如此无礼,心疼娘亲还来不及呢。” 洛氏宠溺的捏了捏李落鼻尖,笑骂道:“就你顽皮,看娘怎么收拾你。” 李落嘻嘻一笑,知晓娘亲不会真个责罚自己,没有丝毫惧色。洛氏柔声问道:“怎么回来这么早?” “先生教的我早就会了,也没有什么新鲜的学问,颠来倒去就是那些俗套,乏味的很,楼儿想娘了,就先跑回来啦。”李落并未说起折枝一事,带着些微傲然,满不在乎的说道。 “你啊,小心你父王知道了又要说教你。” “有母亲在,我才不怕父王呢。” 洛氏无奈摇头,接道:“为娘告诫过你多少次,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大巧莫过于藏拙,你这样锋芒毕露可不是明智之举。” 李落恭声应道:“知道了,娘,楼儿长大啦,知晓分寸的。” “那就好,哎,你啊,就算长的再大也是娘的孩子,就是七老八十了在娘看来也还是个孩子。” 李落连连应声,拉住洛氏便向府中走去,突然一顿,狐疑问道:“怎么不见洛儿,好一个懒怠的丫头。”说完便被府中下人簇拥着进了王府,却不及瞧见众人脸上的异样神色。 远处,街角。 一道人影,头戴斗笠,静静看着李落背影,淡漠自语道:“将门无犬子么,有意思。”说罢缓缓退后了几步,不见张扬,闲闲散散的踏出了几步,悄然隐入卓城之中。 入府不久,远远看见几个王府嫔妃正在院中闲谈,近身之后,李落行礼问安道:“姨娘安好。” “这孩子真是越来越懂事了。”萱侧妃笑道,“以后恐怕洛姐姐挑儿媳要挑花眼了。”说完掩嘴娇笑起来。 洛氏暗自不喜萱妃的放浪,不过萱妃亦是来自甘朝六大世家的林家,与洛家家世不差上下,虽然无奈,但也不能太过管制,淡淡一笑道:“以后你这个姨娘少不了也要操点心。” “这个自然是好,楼儿喜欢那家的姑娘,告诉姨娘,姨娘给你办的妥妥贴贴。” “多谢姨娘,不过等楼儿落冠后再来劳烦萱姨娘。”李落躬身一礼,笑答道。 “洛姐姐真是好福气,楼儿这样聪慧,以后免不得出人头地,哎,那像妹妹这样命苦,生了瑶月,好不容易养大了还不知道要嫁到何处,怕是几年也见不上一面。”一旁夏妃颇有些酸溜溜的意味叹气说道,正是淳亲王之女瑶月的亲母。 “女子男儿有何分别,男儿可成就家国功业,女子难不成便只能嫁为人妇,自怨自艾么?”一个美若天仙,端庄秀丽的王妃不满蹙眉说道。 李落心中一喜,恭声唤道:“兰姨娘安好。” 说话的王妃少有的绽出一丝和暖笑意,点了点头。这位兰侧妃本名秋露微,取自桂魄初生秋露微,轻罗已薄未更衣。 兰妃本是大甘赫赫有名的才女,诗书琴棋无一不精,更难得的是品貌双全,有好事者评出大甘美貌女子,兰妃也是前十之选。 不过后来嫁入淳亲王王府引得众人议论纷纷,李落也不知自己父亲如何能娶到这位名扬天下的才女,倒对兰妃颇为亲近。 “兰妹妹才貌双绝,只不过天下间哪有几个能和兰妹妹一般的才女佳人啊。”夏妃淡然回道,颇是不以为然,不过虽入府的时日比较兰妃为长,但兰妃深得淳亲王喜爱,为人鹤立独行,孤芳自赏,兼之处事极为正派,从不争权夺利,就是洛氏也让兰妃三分,夏妃固然不喜兰妃言语,却也不好出言顶撞。 洛氏不想李落听这些闲言碎语,圆场说道:“好了,好了,都是一家人,哪里这些多生分的话,楼儿,累了一天了,早些歇息去吧。” 李落应了一声,又再躬身一礼,辞别众人回屋。 第四章 蝴蝶佳人 清心楼。 李落加快脚步,嘴角挂着一丝浅笑,念及洛儿,禁不住轻笑出声。 方才李落口中的洛儿是自小服侍李落的丫鬟,清心楼上下便只有洛儿一个人打理。 洛儿年长李落几岁,自打李落记事起就是洛儿伴在身侧,是当年洛氏嫁入王府时从洛家带过来的。 洛儿聪明伶俐,善解人意,最难得的是很少单单只是把李落看作王府世子,也从未像王府其他下人一般奴颜婢膝,反而和李落相处极为融洽,倒像是姐姐照顾幼弟一般,除了照应李落起居一应诸事外,少不了带着李落淘气捣乱。 洛儿性子古灵精怪,不过不曾有仗势欺人的事发生,甚合李落脾气。 倘若李落在府里时,两人虽算不上形影不离,却也相聚欢颜时多,几近亲密无间,王府之中,难得能有洛儿听李落说上几句率性话语。 洛儿出落的很是钟灵秀美,若不然也不会被洛氏择为李落的丫鬟。 没进洛家前,洛儿出身贫寒,只是个山野丫头,惯了在山田林里戏耍劳作,等到服侍李落之后,虽说在洛家读了几年书,不过学识和李落相去甚远,唯有这些山野趣事李落不曾见过,也便是洛儿洋洋自得之处。 李落颇是憧憬王府高墙外的天地,每每瞧见洛儿忆起幼年时脸上泛起的笑意,总也止不住有一股羡慕之情,虽然有时也察觉到洛儿话中的破绽,恐怕是道听途说,不过从不揭破,李落自己也不知晓到底是喜欢听洛儿讲故事多些,还是喜欢看洛儿讲故事多些了。 “洛儿,你又在偷懒了。”李落一进屋门,看见一女子正在沏茶,说道,“今个怎么没有出去府门口等我,还是这般惫懒。” “奴婢该死,没有去迎接小王爷,请小王爷恕罪。”一个陌生女子转身跪倒,细语莺声道。 眼前女子不是洛儿,李落一愣,讶声问道:“你是谁?洛儿呢?” “奴婢溯雪,是娘娘让奴婢来服侍小王爷的。奴婢不知道洛儿去了哪里。”溯雪低头答道。 “哦?”李落不解的挠了挠头,见女子还跪在地上,温声说道:“你起来说话。” “奴婢不敢。”溯雪仍旧低头答道。 李落虽有些奇怪洛儿为何不在清心楼,不过并未放在心上,轻轻一笑道:“起来吧。” “是。”溯雪应了一声,缓缓站起身来。 李落打量了一眼这个新来的侍女,肤如凝脂,螓首蛾眉,端是一个美人,比之洛儿不遑多让,还多了几分书香的闺秀之气,看着年岁比洛儿稍大一些,更添了几分洛儿没有的成熟之韵。 “溯姓?少见的很,你几时过来清心楼的?” “回小王爷,奴婢昨日戌时过来的。”溯雪低声答道。 “昨天?”李落一怔,昨天自己尚在宫里,没有回府,府里何时要替清心楼再添个丫鬟了,怎么也没有听母亲大人说起过。李落接道:“洛儿几时走的,可有告假?” “奴婢确实不知,来的时候楼里并没有旁人。” 李落听罢微微吃了一惊,洛儿从未有像这样不告而别的,皱眉问道:“那有没有留下什么书柬?” 溯雪摇了摇头,疑惑的看了李落一眼,不知道为何李落回府之后如此在意一个府中奴婢,眼中神情复杂难辨,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落吐了一口气,和声说道:“你帮我问问洛儿去了哪里。” “是,小王爷稍候片刻,奴婢这就去。”溯雪行了一礼,正欲离去,李落扬声唤住,老成模样道:“你不用唤我小王爷,就和洛儿一样叫我公子吧,再个没人的时候不必称呼自己是奴婢。” “奴婢不敢。”溯雪抬头看了李落一眼,见李落神色如常,心中微微一动,轻轻退出屋外。 淳亲王府分四院,再加上一个少有人去的后院,占地极巨。 溯雪从西院府中总管的住处跑回李落所在的东院,已是香汗淋漓。李落见状道了声辛苦,让了溯雪一盏清茶,溯雪婉言拒绝,将打听到的消息告诉李落,说是洛儿家中似出了什么急事,匆忙告假,娘娘恩准,昨日就已经离了王府回家去了。 李落不知道洛儿有什么事须得如此急如星火,不过清心楼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洛儿一个人收拾起来确实有些劳累,等她回来了,平日里有溯雪帮忙也能好些。 李落没有深想,也就安下心来,看着溯雪,突然问道:“你是世家女子?” 溯雪一震,低头轻声说道:“奴婢不是世家女子,家道平常,只是小时候读过几本书罢了。” “哦,是吗。”李落轻轻一笑,“你举止温雅,进退有礼,我还不知道平常人家也能出这样仪态的女子,就是我平常见的那些上族世家女子也少有你这般仪容的。” “小王爷谬赞,奴婢只是……” 溯雪话音未落,只见李落有些炫耀似的略显兴奋的大声说道:“最紧要的是你领口和袖口绣的奇蝶,这种蝶翅膀三分,比平常两分的蝶翅大不相同,而这种蝴蝶就只有楚州才有。 楚州人以奇蝶为记,平常人家衣服绣奇蝶只能绣在腰间,地方商绅可绣在袖口,州府官员可绣于领口,只有都督和知州还有世家之人才准许绣在袖口和领口,你自然不会是楚州都督或是知州族人,这样一来……” 李落突然觉得不对,急忙住口。 溯雪倒还平静,不过眼圈中已经泛着泪光,声音略带异样,哽咽回道:“奴婢原不知这蝴蝶还有这些说法,只是见着好看就自己绣上了,奴婢回头就拆洗了。”说罢顿了顿,接道,“奴婢不是世家女子,也不是有意要冒充的。” 李落暗骂自己一声多事,脸色一红,开解道:“没事,很好看,你留着吧。我也只是照书说说,做不得准。” “没什么事奴婢先行告退了。”溯雪逃跑似的匆忙出了房屋。 李落望着溯雪背影长吁了一口气,像极了西席里的老先生,叹息一声,祸及子女,不知又是谁家碰到了这般不幸事。 数日后,李落在王府竹园读书,正读到一篇诗文:“逸气假毫翰,清风在竹林。端是酒中趣,琴上偶然音。” 一旁溯雪正在研墨,听到李落读完蛾眉一蹙,不自觉望向李落手里拿的书,眼角突然瞄到李落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溯雪忙转过头去,专心研墨。 “嘿,原来记错了,达是酒中趣,琴上偶然音。” 李落见溯雪拆了刺绣,几日里偶有试探,溯雪不免露出了几丝破绽,见李落如此自得模样,溯雪心中微怒,却也莫可奈何。 李落不以为意,暗自偷笑。溯雪恬静寡言,虽没有洛儿陪伴时的欢笑,但举止得体,没来由的有一股可亲之气。 李落少年心性,和溯雪慢慢熟络起来,再加上溯雪另有洛儿没有的别样风韵,隔阂渐消,将洛儿离府一事淡忘,只想着等到洛儿回府了再叙离别之情。 第五章 中秋佳节 夏去秋至,算算时日竟到了中秋团圆时节,淳亲王府上下俱都忙碌起来,这些天先生的功课轻松了不少,李落难得偷闲,也没有进宫读书,整日里和溯雪四处奔走,很是兴高采烈。 淳亲王见李落无心功课,也就随着节日的气氛,放任李落无忧无虑玩耍去了。 李落见府中众人无暇顾及,偷偷带着溯雪溜出了王府。 溯雪本是不愿,不过耐不过李落软磨硬泡,终了还是应了下来。 大甘帝都,天下繁华莫过卓城。 溯雪虽在卓城有些时日了,但王府外的卓城却没有多少机会能畅游一番。 望着鳞次栉比的亭台楼阁,琳琅满目的叫卖物件,摩肩接踵的街上行人,纵然是溯雪淡泊如水的性子也禁不住暗自咋舌,颇有些目不暇接,平日里眼中微不可查的忧愁也悄悄退散,和李落东瞅西逛,流连忘返。 李落虽贵为亲王世子,往日里见惯了锦罗绸缎,不过这寻常的街市反倒是不常见,瞧着什么都觉得新鲜。 溯雪亦是如此,纵是年长几岁,天性使然,也被这形色各异的热闹景象引去了心神,数次还是李落驻足等候。 突然,李落使劲吸了吸鼻子,雀跃唤道:“什么味道,好甜啊。”说完定了定神,挤入围着一堆人的摊贩前,溯雪轻呼了一声,还不等说话就不见了李落踪影。 李落定睛瞧着商贩手中的物件咽了咽口水,是一个糖人,栩栩如生,再瞧摊位上插满了形形色色,迥异却又传神的各种各样的糖人,有才子佳人,武将贤士,还有猛兽飞禽,天上飞的,水中游的,应有尽有,几乎可以假乱真,仿佛都活了过来一样。 再看周遭诸人,尽都赞叹不已,连同李落在内,都痴迷的看着眼前商贩。不过数息光景,商贩手中又多出一只游虾,长须借风悠然晃动,乍眼望去和鲜虾没什么分别,众人齐声惊叹,垂涎欲滴。 李落聚精会神的打量着摊上的糖人,突然身后传来一个低沉语声:“这糖人好吃么?” “当然好吃啊。”李落心神皆被糖人吸引了过去,也不知身后之人问谁,随口答应了一句,大声叫道,“商家,给我包两个糖人。” “好嘞,小爷,你要哪个?” 李落指了指两个最大的糖人,一个是身姿曼妙的佳人,一个是须发怒张的猛将。 商贩手脚麻利的包好糖人递给李落,李落接过,猛嗅了一口,赞道:“真好闻。” 商贩笑道:“小爷,这糖人不但好闻,还好吃呐。” 李落付了银两,转身叫道:“溯雪,溯雪,快来,看我买了什么。” 溯雪这才挤到李落身旁,见到李落手中糖人,嫣然一笑道:“好漂亮的糖人。” “这个像你,给。”李落将手中的女相糖人塞到溯雪手中,“我要这个。” 溯雪接过糖人,浅浅一笑,娇艳如花。 身旁几人看见溯雪尽都呆了一呆,没曾想还会遇到这样绝色的美人。李落并未在意,牵过溯雪素手,欢快笑道:“走,我们再去瞧瞧还有什么好玩的。” 两人离了人群,李落身子骤然一顿,猛地回过头四下张望,溯雪愕然问道:“怎么了?” “你有没有听到一声叹息?” “叹息?”溯雪不解其意,环目四顾,摇了摇头道,“没有啊。” 李落苦思半晌,挠了挠头道:“奇怪,怎么这般熟悉。” 溯雪惊咦一声,就见李落晃了晃脑袋,不以为然道:“算了,许是听错了,我们走吧。”说罢便和溯雪又去别的商铺游赏去了。 人群中缓缓走出一个纤细瘦弱的身影,痴痴看着李落远去的背影,轻咳一声,佝偻了身子,落寞离去。 李落和溯雪回到王府已近酉时,好在府中还未设宴,着实让李落松了一口气,若是让洛氏知晓,免不了又是一番责备。 第六章 黑衣刺客 晚膳时分,淳亲王不在,听说是在前院款待几位王府尊客,李落和府中一众王妃在采雅轩用膳,席间山珍海味,美酒佳肴,极尽奢侈。 用过晚膳,还有府中请的杂耍戏班,着实热闹了好些时候。 李落对这些事物倒不怎么喜欢,只是洛氏高兴,也陪在一旁,略尽孝心。 待到洛氏诸人尽兴,天色已是半夜,李落辞别众人回了清心楼,溯雪还不曾歇息,斜倚在桌前烛下闭目浅寐。 听到屋门声响,溯雪惊醒,起身望去,见李落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急忙敛了敛发丝,柔声唤道:“公子,你回来了。” “嗯,吵醒你了。”李落微微笑道。 溯雪脸色一红,赧然应声道:“等着等着竟然有些困倦了,奴婢这就去给公子沏茶。” “不用了。”李落摆了摆手道,“时候不早了,你去歇息吧。” “那奴婢侍奉公子安歇。” 李落展颜笑道:“以后不必等我这么晚,我一个人无碍的。” “这是奴婢本分……”溯雪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听到院外一阵喧哗,淳亲王府规矩森严,这般嘈杂颇显突兀。 李落和溯雪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溯雪正要出屋查看,就听到有人嘶声喊道:“有刺客。” 李落大吃一惊,急忙抓住溯雪,喝道:“你别出去。”说罢抢出清心楼。 院外人影杂乱,不少王府下人四散奔逃,前院火光隐显,映出阵阵暗红之色。李落抓住一个慌忙逃窜的家丁,扬声喝问道:“出了什么事?哪里来的刺客?” 家丁一看是小王爷,带着哭腔说道:“小王爷快逃吧,前院来了好多刺客,杀了好多人,虎卫都被杀光了。” “胡说!”李落大喝一声,虎卫是淳亲王的贴身卫士,是从淳亲王麾下将士中千挑万选的以一当十的猛士,其中几个头领更是李落平日里的习武教头,应变武艺极是了得,对淳亲王忠心耿耿,怎会这点功夫就让刺客杀个精光。 李落大声喝道:“你看清楚了,到底前院怎么样了,要是有半句假话,我定治你造谣乱心之罪。” 家丁吓的一个激灵,这才定了定神道:“回小王爷,小人也没有去前院,只是听别的下人传话说是虎卫被杀,小的该死,小的该死。”说完就要跪下磕头,李落一把拉了起来,怒喝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婆婆妈妈,找个地方先躲一躲,若是内府有着火的地方,让总领的管事带人救火,府中有虎卫在,断不会让刺客猖狂肆虐。” “是是,小人马上就去告诉管事。”家丁说完匆忙跑了出去。 溯雪跑到李落身侧,前院喊杀声遥遥传了过来,看着忽明忽暗的火光,溯雪脸色骤然苍白,神情数变,身子微微颤抖。 李落回头,看见溯雪也跟了过来,忙说道:“快回去,别在外面乱跑。” 溯雪仿佛痴了一样定定的站着,不知是惊吓过度还是怎样,李落发急,拽着溯雪回了清心楼,抓起佩剑便往外面跑。溯雪这才回过神来,哎了一声,伸手要抓住李落却抓了个空,李落已冲出了清心楼。 溯雪大惊失色,连忙追了出去,刚到门口,李落又折了回来,对溯雪说道:“溯雪,快找个地方躲起来。”说完又往外冲,溯雪刚喊了声小王爷,李落又冲出了清心楼。 溯雪急忙跟上,还没等出院门,李落又再折了回来,看见溯雪疾声说道:“别藏在清心楼,这个地方不安全,去竹园。”说完不等溯雪说话就跑了出去。溯雪又急又气,咬咬牙,向着李落跑出的方向追上前去。 李落奔出清心楼,四下张望一番,前院的杀喊声不减反增,似乎刺客来势颇为凶狠。 李落眉头一皱,想不到有什么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要知淳亲王手握大甘最精锐一支定北军,雄兵百万,手下高手如林,淳亲王府的侍卫比之皇宫内苑也不遑多让,竟然会被刺客杀进府中。 李落定了定神,淳亲王身在前院,必是刺客所谋之处,高手对垒,自己若去前院只会碍手碍脚,徒添变数。李落记挂母亲安危,急忙跑向洛氏所在的居雍阁。 转过常春院不远便是居雍阁,李落匆匆疾行,平日里倒不觉得王府有多大,如今刚到常春院,脸上已有汗意。 突然,李落脚下一顿,不远处闪出两个黑衣蒙面人,一高一矮,似是在搜寻什么。 一个府中下人慌不择路,没有瞧见两人,没头苍蝇般撞了过来,猛然见到黑衣人就在身前不远,惊骇失色,张口大呼:“刺……”话音未落,高些的黑衣人手中利刃电闪而出,头颅应手飞起,颈间血水迸裂飞溅,头颅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骨碌碌滚了过来,恰恰停在李落身前数丈开外,借着院中风灯烛火,却是一脸惊骇欲绝的神色,死不瞑目。 李落慌忙掩住口鼻,险些叫出声来,伏在树后藏了起来,大气也不敢出上一声,只听得胸口心跳如同擂鼓一般,直欲跳将出来。 “是这里么?”高个黑衣人阴冷说道。 “快到了。”矮个黑衣人低声应道,声音冷漠,竟是个女子之声,不过李落心神被夺,无暇分辨。 高个黑衣人冷哼一声,看了同行之人一眼,寒声说道:“难道你还心念故旧?” “胡说。”矮个黑衣人厉声叱道,声音传到李落耳中,李落一愣,不由自主的咦了一声。 “谁?出来!” 第七章 星宿溅血 高个黑衣人低啸一声,身如急电,向李落藏身之地闪了过来,人未至,厉芒暴显,欲将李落和身前矮树一斩而断。 李落临危不乱,长剑出鞘,寒芒更胜,剑气破匣而出,挡在身前。 刺客手中利刃与李落掌中长剑相接,发生一声脆响,刺客手中利刃应声两断,只是李落内力不济,被刺客内劲掀翻在地,闷哼一声,持剑扶地,喘息了几声。 刺客一怔,没想到李落掌中竟然是一把神兵利器,眼中炙热神情一闪即逝,寒声低喝道:“好剑!” 李落调息了几下内息,缓缓抬头,并未看向身前刺客,反是盯着远处的矮个黑衣人,眼中似有茫然,似有不解,似有激愤,多的却是难以置信,怔怔的望着矮个黑衣人,良久无语。 矮个黑衣人似是吃了一惊,忙不倏后退了半步,躲开李落伤心的目光。 高个刺客一怔,扫了两人一眼,若有所思的望着李落,怪笑道:“难道就是他?” “不是他!”矮个黑衣人疾声厉喝道。 李落喃喃自语道:“原来真的是你。” “不是我。”矮个黑衣人惊恐的又再退后一步,惶急说道。 高个刺客桀桀怪笑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就猜你这个蠢材余情未了,带我在王府里兜圈子,没想到他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哈哈,妙哉,妙哉。”说罢踏前几步,亦如板上鱼肉一般冷冷盯着李落。 李落长吸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失神的看了矮个黑衣人一眼,怅然一笑,眼中泪光闪现,却是悲从中来,长啸一声道:“淳亲王府岂有贪生怕死之辈,我辈习武,何惜一战!” 高个刺客一愣,赞道:“如此年纪就能挡我一刀,武功根基不差,心智也是了得,竟想用啸声引人过来,嘿嘿,不过今个就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认命吧。”说罢便欲出手,突然身后矮个黑衣人疾奔到两人中间,张开双手,尖厉说道:“我不许你碰他。” “闪开。”“走开。”高个刺客和李落齐声喝道。 “啧啧,你这又是何苦,富贵家的公子,心高气傲,怎会领你这低贱下人的情。”高个刺客嘲弄说道。 矮个黑衣人身子轻颤,单薄却又倔强的挡在李落身前。李落气血上涌,大声说道:“我不要你护着我,你走开。” 矮个黑衣人身躯一晃,勉强站定,似有言语,到了嘴边却只成了一句叹息。李落愣了愣神,这叹息声好耳熟。 高个刺客不耐烦起来,身处险境,如何能容下儿女情长,低叱道:“快些闪开,莫在这里鼓噪,若不是看在端木前辈的份上,我连你一起杀了,哼,王府家的妓子,充什么贞洁烈女。” 矮个黑衣人泛起涟漪般的颤抖,精魄瞬间被一抽而空,失魂落魄的站在两人中间,只在这眨眼之间似乎没了分毫活气,死寂沉沉。高个刺客随手将矮个黑衣人推搡跌坐在一旁,身如夜鸟,罩向李落。 李落顾不得旁人,凝神应对,仗着长剑锋锐,堪堪接过刺客凶狠招式。 若不是刺客失了兵刃,又忌惮神兵锋芒,只怕李落在刺客掌下走不了几招。李落颇是焦急,剑招却是不乱,虽是攻少守多,但也有模有样。 高个刺客啧啧赞道:“小小年纪,这套血战八式倒是施的有几分火候,将门虎子,更容不得你。”说罢掌下加劲,内劲纵横。李落艰难支撑,似如怒海之中的一叶扁舟,转瞬即将倾覆。 又再过了两招,李落暗暗叫苦,却是一旁的矮个黑衣人也加入战团,围攻李落。 李落怒斥道:“你也要我死么?” 矮个黑衣人默不做声,一味抢攻,凶厉处不在高个刺客之下。高个刺客嘿嘿怪笑道:“这才像话,这些王子皇孙高高在上,何曾顾及过你的死活!” 李落见状,反被激起了胸中战意,长剑呼啸,剑芒划破夜空,绽出几抹妖艳的精芒。 矮个黑衣人出手之后,李落反而觉得压力松了些许,将将又再撑下几招。 这个矮些的黑衣人虽然悍不畏死,似乎要与李落同归于尽,不过内功招式皆差了高个刺客不知里许。 高个刺客无法放手施为,几次出招,顾念伤及矮个黑衣人,尽都无果收招。高个刺客心中焦虑渐生,低声喝道:“你先退开,我一人就够了。” 矮个黑衣人置若罔闻,只顾埋头抢攻。 高个刺客眉头大皱,只是心中颇为畏惧矮个黑衣人背后的端木前辈,不敢妄下杀手,耳旁听到常春院外似有动静,轻叱道:“快闪开。” 说罢纵身而起,自上而下扑向李落,杀招应手而出,便要将李落毙在掌下。 就在这时,矮个黑衣人非但不退后,反是向着李落合身冲了上去,竟要不死不休。 李落心中发苦,也辨不出是心伤多些,还是惊惧多些,厉啸一声,长剑疾刺,亦是一副鱼死网破的模样。 突然矮个黑衣人顿了一顿,仿佛没有看见身前刺来的长剑,返身撞入高个刺客怀中。 高个刺客猝不及防,一声嘶吼,双掌内力狂涌而出,结结实实的击在矮个黑衣人身上。 矮个黑衣人惨哼一声,如断线风筝一般飞出了数丈远近,倒地抽搐不起,胸前横贯一把长剑,正是李落手中佩剑。 李落呆若木鸡,伸着手,想去拉住矮个黑衣人,只是突逢异变,怔在当场。 高个刺客落地已见踉跄,腹间插着一支匕首,深及没柄。高个刺客连忙封住腰间几处穴道,怒喝道:“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贱人!” 矮个黑衣人鼓起一丝力气,从怀中掏出一个竹笛,放在唇边吹响起来。 高个刺客忍痛拔出匕首,鲜血飞溅,急忙扯下布衫将伤口草草包扎,怒火中烧,舍下李落,蹒跚着向矮个黑衣人走了过去,竟然是先要将矮个黑衣人斩杀以泄心头之恨。 李落呆呆的看着矮个黑衣人,嘴角微颤,却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矮个黑衣人动了一动,抬头看着李落,借着亮光,李落这时才看见矮个黑衣人脸上的那两行清泪肆无忌惮的流了出来。矮个黑衣人仿若没有看见朝自己走来的高个刺客一般,只是痴痴不舍的望着李落,似是张了张口,还不见语出,血水却已涌出口鼻,打湿了脸上的黑巾。 高个刺客走到矮个黑衣人身前,恨声说道:“养不熟的白眼狼,今天我就替端木前辈清理门户。” 矮个黑衣人看了高个刺客一眼,咳嗽几声,沙哑说道:“谁都杀的,就他不能杀。”倔强一如往昔。 李落心中一热,眼前已有些模糊。高个刺客戾笑道:“好,好,好得很,我先杀了你,再杀他,黄泉路上你们两人做伴去吧。”说完提掌就要将矮个黑衣人毙于掌下。 突然院外一道黑影似如鬼魅一般闪了进来,扫了场中诸人一眼,脚下未作半点停顿,掠过矮个黑衣人,似乎有一道精芒闪了一闪,谁也没有看清是什么,就见高个刺客轰然两断,内脏流了一地,连一声呼叫都不曾发出。 黑衣人看了李落一眼便不再留意,俯身望着矮个黑衣人,瞧见贯胸而过的长剑,杀气一显,中秋时节,天色尚不算太冷,李落却不自主的打了个寒颤,似跌入冰窖一般。 黑衣人站了起来,猛然回首望着李落,院中杀气直如化为实物,黏稠的游荡在李落周身四处。 矮个黑衣人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颤抖着站起身来,拉住黑衣人手臂,悲苦说道:“爷爷,不怪他。” 黑衣人猛吸了一口气,杀气一收,沉声说道:“走。” 矮个黑衣人凄惨的摇了摇头,柔声说道:“我活不成啦,爷爷你快走,一会王府侍卫来了就走不成了。” 黑衣人看着矮个黑衣人,心沉水底,如此模样已是回光返照,回天乏术了。 矮个黑衣人神情一亮,轻轻笑道:“爷爷,以后我不能照顾你了,你要多多保重。” 黑衣人狂傲冷喝道:“走,就是杀尽这府里所有人,我也要带你出去。” 矮个黑衣人乖巧的却又凄凉的摇了摇头,低声说道:“爷爷,是我不好。”说罢抬头望着黑衣人,倔强说道,“爷爷再不走,我就死在这里。” 黑衣人一怔,知道此子心性坚毅,倘若自己不走,真个就会自绝当场,兼之此时自己也已身受重伤,能否逃出淳亲王府也未可知,苍凉大笑道:“好,不枉你我数月恩义。”说罢盯着李落,寒声说道,“小子,你欠我一条命,日后我必来讨还。”说完长身而起,几个起落,没入夜色之中。 第八章 失去洛儿 常春院中,静了,虫鸣低语声安详宁静的响了起来,将呼啸杀喊声隔在了另一个世界。 矮个黑衣人向李落蹒跚着走了几步,李落一惊,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矮个黑衣人愣了愣,终是坚持不住缓缓坐倒在地,不住喘息,血水随着呼吸无所顾忌的渗了出来。 矮个黑衣人清清亮亮的看着李落,缓缓笑道:“公子,你哭了。” 李落喃喃说道:“洛儿,洛儿,真的是你……” 洛儿拉下面纱,一张如花似玉的脸露在寒夜之中,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洛儿低声问道:“公子,你恨我么?” “我……”李落喉间似是堵着什么东西,半天说不出话来。 洛儿继续说道:“公子,我恨透了这个王府,可是,我怎么也舍不下你啊。”说完咳嗽起来,血沫合着话语从嘴里飞溅出来。 李落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呆呆的看着洛儿,泪水再也忍不住泉涌而下。 洛儿轻柔一笑道:“公子,没事的,不哭了好么,我本就是该死的人,苟活了这些日子也该是解脱了,可是我不在公子身边了,公子烦闷的时候该怎么办啊?” 李落手足无措,想要走到洛儿身边,可是不知怎地,这身子却像是有千斤沉一般,怎么也挪不动半步。 “读书的时候,你总要叹气,洛儿好想知道公子为何叹气,以前问公子,公子小气,却从不告诉我,我快死了,你就告诉我了吧。”洛氏身子渐冷,只是眼神却清亮的羞煞了云后的星辰明月。 李落摇了摇头,紧咬嘴唇,没有说话。 洛儿又再想起什么,脸上飞起两朵红晕,断断续续的说道:“我好早前就想带公子去我出生的那个地方,那里有花有草,我可以教你挖野菜,下河摸鱼,还有好多好多没有忧虑的事情可以做,也可以什么都不做,安安静静的看着天黑,天黑了,更美,真的。” 李落终是冲破了喉间的郁气,大声叫道:“我不去!” 洛儿一颤,神情暗淡下来,蚊吟道:“是么,也对,公子心怀家国天下,哪有时间做这些闲事呢。” 说着说着,洛儿的话音越来越低,“公子,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事,最后求你一次,帮我救救爷爷好么,我让他藏身在以前我带公子去过的后院那间茅屋里,他是好人,有时候就像公子一样,总是孤孤单单的,洛儿还想能照顾爷爷,和他一起老去呢,可是我又说话不算数了。” 洛儿声息若有若无,只听得呢喃自语道,“不知道天那边还有没有和公子一起看的星辰,洛儿舍不得,公子,你要好好……”话音未断便戛然而止,再没了声息。 过了几息,李落疯了一般跑到洛儿身边,扑在洛儿怀里嘶声哭喊出来:“洛儿,你别死,你别死好么,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你别死,我什么都答应你。”只是洛儿再也没有回音了,娇躯渐渐冰冷。 院外传来脚步声,一行人直奔常春院而来,领头的正是淳亲王李承烨。刚进院门就看见李落正抱着一个女子坐在林间的石径上,旁边还倒着一个刺客的尸体。 溯雪也在人后,探出头去看见李落,低呼一声,急急跑出去,揽住李落。 李落缓缓转头,看是溯雪,凄惨一笑道:“溯雪,洛儿死了。” “小王爷,小王爷,莫怕,还有我在。”溯雪慌忙轻拍李落脊背,深怕李落失心昏过去。 “我不怕,我只是难受的很。”李落低声说道,轻手将洛儿放在地上,握着剑柄的手不停颤抖,咬了咬牙,狠心将剑拔了出来,带动洛儿的身体一抖。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忍住眼眶里涌出来的泪水,转身对淳亲王说道:“父王……。” 淳亲王没有说话,上前轻轻拍了拍李落肩头,沉声说道:“楼儿,不必多说。”说完又吩咐一旁的溯雪道,“你陪小王爷回去。” 溯雪应了一声,看了一眼魂归地府的洛儿,又瞧了瞧李落手中长剑,轻轻拉起李落。 这时一名虎卫匆匆走了过来,在淳亲王耳边低声说道:“王爷,剩下的没有活口,都死了。” 淳亲王眼中厉芒一闪,向李落说道:“楼儿,去和你母亲请个安,回去早些歇息,今夜不可乱闯。” “是。”李落失神应道。 李落和溯雪走到院门处,李落回过头,默然看着王府下人将洛儿的尸身抬了出去。 风转寒,吹起残叶无数,映得遍地落红,这一夜,转手之间生与死,仿佛如天际还没有完全散开的云,忽开忽和,让人无法琢磨到其中的定数,却又分外的脆弱,挥手间便能打碎。 李落想起残存在洛儿脸上的笑颜,心像刀割一样,紧紧的攥着拳头,久久没有松开。 少顷,李落被王府侍卫四处搜索的声音惊醒,回头看溯雪还站在身边,俏脸发青,娇躯瑟瑟发抖,黯然无神道:“溯雪,我们走吧。” 溯雪点了点头,两人连同数名王府侍卫正欲往居雍阁去,半路看见洛氏房中的丫鬟翠蛾急急赶了过来,高呼道:“小王爷,你怎么在这里,夫人担心坏了,命奴婢寻小王爷过去。” 李落落寞应道:“嗯,我没事。” “夫人刚才要亲自出来找,好不容易被奴婢们拦下,小王爷,这晚上天黑地冻,万一碰到刺客了可怎么办呀。” 李落心中苦闷,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翠娥知机的闭口不言,几人闷声走向居雍阁。 李落到了居雍阁,洛氏说不得又是一番操心担忧,看着母亲着急的样子,再想起洛儿身死,李落忍不住扑进洛氏的怀中,放声大哭了起来。 洛氏以为李落受了惊吓,骇的忙不倏安慰李落,又传大夫看看李落有无受伤,折腾了半天,李落坚持不住,趴在母亲怀里沉沉的睡了过去,醒来时天还没亮,洛氏合衣躺在自己身边。 李落轻轻拽过锦被为洛氏盖上,又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止住守在外屋的丫鬟,一个人来到了常春院。 王府里已经平静了许多,如梦如幻,李落掐了掐手心,却知道洛儿再也不会回到自己身边。 过往的事不断的在眼前闪现,李落站在洛儿倒下的地方,怔怔的看着,仿佛这里还有洛儿的影子,眼泪无声的流了下来。 第九章 大罗魔刀(1) 淳亲王府遇刺一事在卓城掀起了轩然大波,市井之间竞口相传。 入府刺客几乎被一网打尽,卓城之中戍守三军,都护,都卫,都骑三营搜罗刺客余党,一时间城中沸沸扬扬,惶恐不可终日。 王府前院乃是淳亲王李承烨处事会客的地方。 从王府南正门进来是一个石街走廊,两边是王府侍卫的岗哨,遥遥相对的就是淳亲王处理政务的大殿,上书万隆帝亲笔:在中堂。 在这大殿和走廊之间还有一个白玉广场,上面有五尊大鼎,广场的左边是王府侍卫歇息之所,李落常去的武场也在这里,而右边则是一些厢房,供来王府办事官员休息。 平日里这广场上的大鼎香烟袅袅,别有一番气象,不过中秋之夜,白玉近血,却是一番修罗地狱的场景。 如今广场上的血迹已被王府中人洗刷干净,瞧不出半点痕迹,只有还挂在一旁高杆上的刺客尸首还在诉说着当日的惨烈。 洛儿被查明为刺客一党,尸身也在前院场中示众,不得善终。 当夜淳亲王李承烨原本在在中堂宴请几位尊客,宴会将罢,刺客突然杀出,所选的时机和地点非常精妙,恰好是侍卫换岗休息的空档,突袭迅捷利落。 王府侍卫猝不及防,兼之这些刺客俱是身怀绝艺,悍不畏死,刚一交手便折损了三成有余。王府侍卫相互结阵,勉力抵抗,慢慢的被刺客逼到了在中堂前,将淳亲王诸人包围在大殿之中。 淳亲王处乱不惊,负手站在殿前,冷眼看着场上的一举一动,沉静自若,传令将士结阵拒敌。 一众侍卫见淳亲王镇静如此,皆是军心大振,虽有折损,却也堪堪抵住刺客紧逼。 侍卫总领王石见势不妙,冲到淳亲王面前,喊道:“王爷,刺客势大,请王爷暂避,属下留下来杀光这些乱贼。” 淳亲王一声长笑,冷喝道:“我李承烨纵横沙场这么多年,还会被区区几个刺客吓到,再说你随本王多年,可曾见过本王丢下自己将士?结阵,杀!” 王石听罢血气上涌,大喝道:“是,我们与王爷同沙场,共存亡!” “同沙场,共存亡!”王府侍卫齐声喊道,一时士气大胜。 这时刺客中一个黑衣老者一声冷笑,轻轻向前走了几步,随着老者的脚步,无惧生死的王府众侍卫竟然惊恐的向后退了几步,即使是同一伙的刺客见到老者上前,也都微微移开几步,生恐挡了老者的去路。 王石一惊,急忙提刀挡在淳亲王身前。 这个黑衣老者一入王府便引起了王石的忌惮,似如鬼魅妖孽,手中长刀不见扬起就已命中了对手的要害,一路进来没人能清楚看见此人出手。黑衣老者自入府到此刻都不曾主动出招,不过只要王府侍卫冲过来便即还手,无可挡一合之将,刀刀毙命,突然间向大殿走来,王石不禁背心发凉,仿佛被一只洪荒巨兽盯着一般,头上渗出了冷汗。 淳亲王也微微吃了一惊,此人如果不惜生死,王府侍卫恐怕无法抵挡,当即喝道:“阁下何人?敢闯我淳亲王王府,请赐教。” 黑衣老者站定,慢慢说道:“淳亲王李承烨倒是有些胆色,不过你报不了仇,老夫的名字你就不必知道了,省得等你死了还不得安心。” 说完缓缓走上前去。余下刺客知道时间拖得久了,甘朝军队马上就会赶到,到时别说刺杀淳亲王,恐怕这些人都得留在这里。 看到老者上前,所有的刺客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杀了过去。 王府虎卫压力大增,眨眼间保护淳亲王的人墙岌岌可危,不过将士用命,仍死死抵住刺客,只是眼看过不了半刻,虎卫就要伤亡殆尽。 黑衣老者冷哼一声,疾行几步,正要出刀破开人墙,淳亲王一声长笑,老者微微一顿,就听李承烨大喝一声:“众将士听令,伏!” 一众刺客面面相觑,不知淳亲王是什么意思,不过也猜到是对己不利,加紧攻势。 刚才还以命搏命的虎卫突然齐整撤刃,有些撤不及的拼着受伤也退了下去。 刺客一愣,没有想到刚才还奋不顾身的侍卫竟然缩了回去,除了几个受伤颇重的王府侍卫,不及退走就被刺客格杀外,其他人都退到了大殿的栏阶下。 在中堂地势稍高,从广场到大殿门口有二十几个台阶,栏阶有半人多高,余下的侍卫退后半蹲刚好掩住躯体,此时淳亲王和蒙面刺客中间再没有人墙阻挡,准头好些的暗器高手已经准备出手刺杀淳亲王。 刺客先是一愣,接着面露喜色的向台阶上冲去。 黑衣老者脸色微变,喝了一声:“速退,撤。” 说完人如鬼魅般飘向淳亲王,比人快的是刺目的刀光,霎间亮起,如同一道白练,已经印向了李承烨的面门。 李承烨来不及躲闪,刀光已近,逼人的刀气刺的李承烨半闭上了眼睛,几位侍卫头领都高呼起来,冲向刀前,可惜刀光实在太快,而且刀气四溢,逼的几人无法寸进。 眼看淳亲王就要有破颅之危,突然从空荡的大殿里伸出一只干瘦的手,持着尺许长短的一根木棍,轻轻的突入刀气之中,在刀光破入淳亲王头颅前将这把勾魂长刀截了下来。 听得一声闷响,刀已经撞上木棍,也不知道木棍是何种树木制成,竟挡住了惊天一刀而没有折断,不过刀气却没有完全挡下,淳亲王面门被割出寸许长的一道血口,要是木棍再晚一些,恐怕大罗金仙都救不了淳亲王了。 这一击一挡,电光火石,众刺客这时才刚刚往上冲,有几个察觉不妙的刺客听到老者说话,止住身形,顿了一顿。 老者环目一扫,骂道:“一群蠢货,还不都快滚!”话音未落,突然听到空中爆出一阵嗡嗡声,如百万蜂虫同时振翅,又马上收起翅膀,嗡嗡声来得快去得也快。 声响同时就听到惨叫声从刺客人群中传了出来,冲上台阶的刺客除了一些靠后的侥幸活命外,前面的无一例外身上都插着几支利箭,少数几个在地上抽搐,大多数都命毙当场,活下来的都已经吓呆了,如此利器从未见过。 台下有人长吸一口冷气,艰难的吐出四个字:“武侯连弩!” 王石及余下的王府侍卫也是倒吸一口冷气,武侯连弩,只要是大甘的将士都是如雷贯耳。 一弩七发,近身二十步内便是武林中顶尖的高手也无法全身而退,以快、准、几死无生的威力名扬天下,只可惜一弩七发要求太高,大甘倾国之力也不过造出了十把可以七发的武侯连弩,一般的都只能射出三箭,这已需要工匠极高的技艺,即便是能做到五箭齐发的也是极少。 箭雨刚落,从大殿中冲五十余人,一半手持连弩围住淳亲王,另一半对准刺客。 王石一看,总算松了一口气,持弓侍卫头盔上镶着一支垂在后背的凤羽,凤舞营,这是淳亲王嫡系军中最精锐的兵营之一,威名之盛,还在虎卫之上,以行军迅捷和诡秘狙杀名动天下。 在淳亲王的定北军中,凤舞营仅有龙隐营可与之相较,不过龙隐营行止隐秘,威名不显,更让凤舞营声名鹊起。 王石见淳亲王安全无忧,振声高呼道:“虎卫,杀!”说罢率先扑向了一个箭下残魂。 王府虎卫纷纷跃出,向惊魂未定的刺客攻去。 漏网的刺客虽然还有一拼之力,不过此刻都已是惊弓之鸟,看着乌黑的连弩,皆都无心恋战,一时间被虎卫杀的左支右绌。 李承烨惊出了一身冷汗,脸色发白,伸手擦了擦脸上的血迹,没想到刺客中有这般了得的高手,若再晚一点,怕是已经命丧黄泉。 直到大殿中一个高大枯瘦的和尚走到淳亲王身旁,李承烨这才缓了一口气。 若是洛氏在场,定可认得这高大和尚正是卓城东边官山大树寺的主持解空和尚。 大树寺香火不算太盛,不过每年一些亲王都要上山参佛。 大树寺在卓州诸庙中地位颇高,淳亲王每年也会去上几次,洛氏跟着去过,见过这位解空主持,不过决计猜不到这个往日里和蔼淡泊的主持和尚竟然也是一位深藏不漏的高手。 黑衣老者面无表情的盯住解空主持,冷哼道:“枯木禅杖,不过如此。” 解空喧了一声佛号,道:“原来是大罗刀,尊驾可是枯寂岭端木大师么?” “哼,”老者冷晒一声,道,“大师?你们不都称老夫为端木老怪,虚伪。” 第十章 大罗魔刀(2) 解空也不生气,站在李承烨身边不再说话。 端木老怪一刀未果,被解空主持挡住,回刀挑开几支利箭,又退回了台阶之前。端木老怪缓缓举刀,冷冷说道:“解空,再接我大罗刀。” 解空主持一听,前移几步,将禅杖举在身前,面露凝重。 大罗刀端木沉舟成名三十余年,纵横江湖鲜有败绩,却不知此番因何会受雇刺杀淳亲王。 凤舞营也将连弩全都指向端木沉舟,端木沉舟向前几步,刚好在二十步开外站定。 看着全神戒备的解空,端木沉舟嘴边讥讽一笑,残影一闪,已到了淳亲王十步开外,连弩的箭雨大都落在了端木沉舟身后,身前的弩箭也被端木沉舟挥刀挑开。 再近几步,端木沉舟沉声喝道:“看刀。”这一刀与刚才的一刀完全不一样,没有刀光,如同融入黑夜般卷向解空和李承烨。 解空沉喝一声:“咄!”手中禅杖快速击出,又是像刚才的一声沉闷响声,大罗刀被枯木禅杖挡了下来,不过解空却没有刚才轻松,虽是逼退端木沉舟,但被刀气所伤,强行提气,脸色红白一闪,吐出一口鲜血,深吸一口气,重又挡在李承烨身前。 端木沉舟被解空逼退,漫天的箭雨跟着端木沉舟飞了过来,端木沉舟怪笑一声,脚下一点,对着弩箭冲了进去。 淳亲王和解空和尚相继变色,不想大罗刀勇悍至此。 端木沉舟长刀一卷,周身的弩箭都被挡了出去,漏网的几支弩箭刺入端木沉舟身体不深,便被护体真气挡住,纷纷弹了出来。 解空倒吸一口凉气,端木沉舟武艺竟高至这般地步,几乎有佛门金刚不坏的境界,连忙压下刀伤,提力出击,不料端木沉舟的大罗刀刚与解空的枯木禅杖稍一接触,端木沉舟便提气越过淳亲王和解空,扑入大殿。 解空全力击出,来不及回气,眼睁睁的看着端木沉舟抢入在中堂内。 淳亲王脸色巨变,狂喝一声:“拦住他!” 凤舞营将士举弩齐发,却赶不上端木沉舟的身形轻功。 这时殿内传出一声惨叫,淳亲王心头一凉,殿内有几位从南方来的隐秘客人,不曾想在端木沉舟手中一刀毙命,数人只听见一声惨叫。 淳亲王又惊又怒,狂喝道:“杀无赦!” 前院围墙上突然翻出许多持弓的侍卫,看服饰也是凤舞营的将士,立在墙头齐齐将弓箭对准广场上残存的蒙面刺客。 端木沉舟砍倒几名殿内的虎卫,一刀将追上来的王石迫退,飞身出了在中堂,抬目一扫,己方败局已成,剩下的刺客也只是在垂死挣扎。 端木沉舟长啸一声:“各自逃命去吧。”说完如同一只大鸟般扑向几名虎卫,微一矮身,闪入人群之中,身体一转,刀随身动,在人群中卷起旋风,几名虎卫四散跌出,倒地已经没了声息。 其余刺客精神大振,纷纷出招,三三两两朝着将士少些的地方逃了过去。 王石怒喝道:“不能放走一个刺客。” “哼!大言不惭。”王石定神一看,大罗刀已经向肋下划过,端木沉舟正站在自己数步开外。 王石大骇,拼命功聚双手,手中宝剑急刺向大罗刀,眨眼间剑刃已经格住大罗刀,王石心中一喜,突又感觉不妙,剑上的内劲仿佛泥牛入海般不知所踪,而大罗刀轻飘飘的就像是砍到了棉花上一样。 王石暗叫不好,还不及撤剑,就听端木沉舟一声冷笑,手腕一抖,大罗刀陡的一跳,直直向着面门挑了过来,王石只来得及侧头一躲,一声惨叫,台上淳亲王大叫道:“王石!”只见王石的左臂已被大罗刀斩断,端木沉舟飞起一脚,将王石踢倒在大殿立柱之下,生死不知。 端木沉舟身形一转,又向淳亲王冲了过来。 淳亲王心胆俱裂,急喝道:“放箭。”嗡嗡声又响了起来,数百枝箭同时向端木沉舟射了过来。 大罗刀轻轻在地上一拍,端木沉舟身影飘忽,绕过一个诡异的弧线,堪堪避过弩箭,挥刀割向淳亲王。 解空一喧佛号,枯木禅杖快速挥出,截住大罗刀,闷响声连响七下,解空竭力封住了端木沉舟快如闪电的七刀,勉强将端木沉舟挡在人墙之外。 端木沉舟一进一出,身上便多了好几处伤痕,都是被连弩刺伤。 此时广场上武艺高强的刺客都已经开始四散突围,端木沉舟厉啸一声,轻抚大罗刀,竟还向着淳亲王再冲了过去,漫天的箭雨无法阻挡大罗刀分毫,刀光陡亮,如同一轮圆月,罩向了淳亲王所在的人群。 解空全力抵挡,枯木杖与大罗刀刚一相触,解空便觉一股巨力沿着棍身传了过来,胸口一闷,再吐出一口鲜血,拉着淳亲王跄踉后退。 端木沉舟也被反击之力所阻,落入凤舞营的包围之中,刚一落地,周身再添几处伤口,凤舞营除擅施连弩外,武艺也是了得,尺许长短的弯刀,招招不离端木沉舟的要害,以命搏命,就在刚才微微停顿之间,端木沉舟便被刺中了三四刀,虽移开要害,一时也是鲜血淋漓。 端木沉舟怒极反笑,大笑道:“好,好,接我大罗刀。”说罢身随刀走,犹如游龙一般穿插在人群之中,只攻不守,竟比凤舞营将士还凶狠三分。 解空拉着淳亲王退到人墙之后,控制广场的凤舞营将士也迅速收缩过来,围在李承烨身边,将弩箭对准端木沉舟。 刀光飘动,仿佛山间的流云,比起刚才霸冽的刀法显得格外的轻柔和淡然,杀机却更加的汹涌,有形无迹,刀光拂过,仅剩下五名凤舞营将士还在苦苦支撑。 淳亲王见状,脸色一厉,阴狠喝道:“放箭!” 又是一阵机括发弓之声响起,乌黑的弩箭朝着端木沉舟和剩余的五名凤舞营将士刺了过去。 解空微觉不忍,单手合什道:“阿弥陀佛。” 李承烨眼角微微抽搐,箭雨之下五名凤舞营将士命毙当场,端木沉舟被侍卫缠住,闪避不及,也身中数箭,倒退飞出。 端木沉舟冷喝一声:“不亏是定北候,果然心狠手辣。”说罢翻身跃上在中堂屋顶。 李承烨见状大喝道:“半数,放箭!”弩箭再次射向端木沉舟,不过这次只有半数弩箭,在端木沉舟快如鬼魅的身法下,竟然无一见功。 凤舞营将士大骇,忙重新上箭,就在这顷刻之间,端木沉舟已经从淳亲王头顶扑下,刀如狂风,卷的弩箭东倒西歪,命中者寥寥。 解空鼓足全身功力,大喝一声,枯木禅杖迎头击上,端木沉舟连人带刀弹起,被枯木杖撞回了在中堂屋顶。 解空吐出一口鲜血,缓缓坐到,再无一战之力。只听端木沉舟长笑一声,状如天魔般再次杀了过来,凤舞营将士都已来不及换箭,纷纷抽出弯刀,护住淳亲王。 及眼的刀光,映得一众侍卫脸色苍白,便是李承烨也面露恐惧之情,大罗刀下不死不休。 第十一章 大罗魔刀(3)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从王府大门处传来一声沙哑的怒喝:“何人敢在卓城王府撒野?”说第一个字的时候人还在王府门口,说到卓城时已经挡在淳亲王身前,身法之快,还在端木沉舟之上。 说完野字,手中长剑已和大罗刀硬碰一记,挡下端木沉舟的必杀一刀。 端木沉舟狂笑一声,道:“九命萧百死,好一个八星拱卫,哈哈,果然不虚此行。”狂笑声中端木沉舟夹着大罗刀的刀光远远投去,王府一支虎卫在一名领将招呼下追了过去。 这时才看清淳亲王面前来人五十余岁,剑眉丹目,留着短须,神采飞扬,年轻时必是一等一的人物。 来人满脸的惊愕,说道:“大罗刀端木老怪,这是谁派来的刺客,这般大的手笔?王爷,解空大师,可还好么?” 淳亲王回过气来,稍显惊魂不定,随即稳住心神,看着来人拱手微礼说道:“萧大人,多谢救命之恩,异日本王定当厚报。 解空大师为救本王受了重伤,这刺客到底是什么人,如此了得!?” 来人是皇宫侍卫之首,九命萧百死。 大甘王朝根深蒂固,皇宫之中高手云集,万隆帝李承德早年间也是一个高手。 在这卧虎藏龙之地,最有名的高手就是八星拱卫,也唤作八星一卫,一共九名侍卫,有来自江湖也有来自官宦世家,若被皇帝选中,便可继承这八星一卫的爵位,在皇宫之中权柄极大,这一代的首领一卫便是九命萧百死。 萧百死连忙回礼道:“王爷,下官来迟,莫敢谈谢,还请王爷降罪。” 淳亲王摆了摆手,默然无语。萧百死接道:“下官接到王爷手谕,本该即刻前来,只是宫中有些琐事,一时耽搁了,险些误了王爷大事。” 淳亲王眼皮一跳,长吸了一口气,和声说道:“萧大人言重了,你是九卫之首,圣上安危更胜其他,本王相请也属唐突。 本王猜到今夜或许会有人入府行刺,早已设下埋伏,请萧大人来原只是怕事有万一。 怎料今夜刺客中会冒出这么一个绝顶高手,虎卫营,凤舞营,再加上解空大师都不曾拦下他,可惜可叹,功败垂成。” 萧百死不知道淳亲王所谋之事,闻言凝声接道:“王爷,刺客是大罗刀端木沉舟,在江湖上能与其相敌的不过十指之数,若想稳胜他,现今江湖中还无人敢出此狂言,一十三式大罗刀霸道非常,不过很少离开枯寂岭,不知这次被什么人请了出来。” 淳亲王杀机一显,压下心中怒意,沉声喝道:“端木沉舟,坏本王大事!” 除了突围的刺客外,留在广场上的尚还能动的刺客没有一个人投降,被跟随萧百死而来的禁军侍卫和虎卫将这些负隅顽抗的刺客全部格杀。 劫后余生的虎卫和禁军侍卫开始救助受伤的将士,没死的刺客也被抬走,严加看管。 几名虎卫上前正要扶走解空主持,被萧百死止住,道:“不要动解空大师,大师正在自行运气,贸然移动会出岔子的。 也罢,我帮大师一臂之力,你们去别处。”说完盘腿坐在解空和尚身后,按住背门,缓缓向解空和尚送出内力。 解空微一睁眼,颔首言谢,闭上眼睛加紧行功。剩下的凤舞营将士如临大敌,围在淳亲王周围,警惕四处,深恐端木老怪再杀出来。 突然东南角上一阵骚乱,李承烨转目一扫,见几个王府侍卫正围着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 淳亲王眉头微皱,刚才端木沉舟还没退走之前便看到了这个女子,在场上找寻着什么,也不怕刀光剑影,只是当时事危,不及多想,这时刺客已经肃清,引起了淳亲王的注意。 淳亲王看了正在行功的解空和尚和萧百死一眼,平声说道:“留一半人护着萧大人和解空大师,其余和本王去那边看看。”说罢向广场东南走了过去,凤舞营分开两处,跟上淳亲王。 淳亲王走到近前,白衣女子并未察觉,俏身而立,脸色出奇的苍白,手上还有翻找留下的血迹,衣襟上也沾了不少血迹,但难掩冰清玉润之姿,正是溯雪。 溯雪跟着李落刚出清心楼就被李落甩开踪影,无奈之下只好向前院搜寻,看到满目的刀光火海和遍地的尸体,没忍住就吐了出来,双腿发软,只想离开。 可是一想起李落,便强咬着牙站住,连问了几个虎卫都说没有看见,更甚者干脆一把推开,溯雪无法,只好自己在广场上找寻起来,看见身材矮小的尸体便翻出来看看,唯恐就是李落。 溯雪一路边走边吐边找,差点让流箭刺中,几次险些还被虎卫当成刺客。 不过一个单薄女子在这杀场上来回走动,委实引人注意,几个刺客和虎卫经过时都特意打量了打量溯雪。溯雪旁若无人,奇迹般的竟然没有受伤。 “你是谁?”溯雪正自茫然若失之际,突然旁边传出一个威严的声音。 溯雪回头一看,微微一惊,连忙跪倒在地,低声说道:“王爷。” 李承烨没有理会,面向溯雪身旁的几名虎卫说道:“你们下去收拾战场。” “是。”几个虎卫躬身一礼,退了下去。 李承烨仔细的打量了溯雪一眼,觉得有些眼熟,却不知道是在哪里见过,皱眉说道:“内府女子跑到这里做什么?” “奴婢溯雪,是清心楼里的丫鬟。” 淳亲王惊咦了一声,愕然问道:“清心楼?那你为何到前院来?” 溯雪疾言回道:“回禀王爷,小王爷听到前院有刺客,带着剑就过来了,奴婢一时没有拉住,跟过来找寻。” “什么!?”淳亲王大惊失色,厉声说道,“虎卫,快去看看,你们也去。”淳亲王对着身旁的凤舞营将士说道,转头对溯雪怒吼道,“怎么不拦住小王爷,出了事本王唯你是问。” “这……”一众侍卫面露难色,突然听到旁边有人说道:“你们去吧,王爷这里有我。”却是萧百死走了过来,向淳亲王一礼说道,“解空大师无碍了,调息一会,回去修养数月便会好了。” 凤舞营侍卫见到萧百死,放下心来,匆匆四散搜寻起来。 萧百死见淳亲王眉头紧皱,心神大乱,劝慰道:“王爷暂且放心,小王爷向来胆识不凡,武艺颇有根底,而且聪慧过人,下官素有耳闻,想来不会冒失到这里来。” 淳亲王想起李落平日,稍稍放下心来,缓缓说道:“关心则乱,这个孩子太让本王操心。”见溯雪还跪在地上,声音转和道,“你起来,他要走,你是拉不住的。” “是。”溯雪站起身来,微微有些哽咽。淳亲王一看,却是已经哭了起来,与萧百死相视苦笑,道:“这里如此凶险,你能不顾安危便算有心,不要哭了,去找小王爷。” 萧百死别有深意的向惊魂未定的溯雪一笑,道:“小姑娘受惊了。”淳亲王奇怪的看了萧百死一眼,没有言语。 过了盏茶功夫,侍卫来报,说在东院居雍阁附近的常春院看到李落,性命无碍。 淳亲王这才放下心中的大石,溯雪双腿一软,险些坐倒在地,定了定神,随淳亲王去常春院找李落。 李落自不知晓当夜前院恶战情形,不过当日刺客能一语道破血战八式,此招式只在军中相传,虽说不算什么绝技,但也不是寻常人能见过的,再加上事后从府中侍卫口中得知一二,刺客入府只怕和朝廷用兵不无干系,可叹淳亲王一番谋算,却被端木沉舟的一把大罗刀割的七零八落。 王府上下都在忙碌,血迹已经擦干,如果不是房掾有焦黑的痕迹,这场厮杀仿佛是在梦中一般,好好的一个中秋团圆之夜,却成了月夜杀人的图卷。 不论如何,刺客还是成功了,几位府中上宾一夜之间全数被端木沉舟杀死,淳亲王对此发了很大的火,要彻查此事。 刺客时机和地形掌握的如此准确,王府之中定有内应,除了洛儿,虎卫查清是前院一位管事泄漏的消息。 但这管事不为钱,不为利,任凭虎卫怎么威逼利诱也不开口,最后熬不过王府大刑,找个机会自尽在大牢,其他刺客竟然在同一天后同时毒发身亡,该是在行动之前就已经服毒。 也不知道这些刺客刺杀前是否知晓已被旁人下了剧毒,不过线索已然全断,淳亲王又惊又怒,治了好几个狱卒的罪,为此大发雷霆,据说连皇上都惊动了,淳亲王府时常有禁军侍卫进出,一时王府上下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第十二章 魑魅魍魉(1) 三日后,清心楼。 李落坐在桌前喝茶,自从王府遇刺之后,李落似乎变了一个人,沉默寡言,再无往日脱跳顽皮的模样。 溯雪捡起李落的书卷轻轻放好,担忧的望着李落,不知道眼前沉静的不似这般年岁该有的少年在想什么。 李落抬眼看了溯雪一眼,沉声说道:“溯雪,去找李管家过来一趟。” “是。”溯雪应了一声,退出了房门。 数刻后,李落静静的看着李管家,没有言语。李管家本不姓李,原叫郑忠,在王府兢兢业业,深得淳亲王信任,随赐了李姓,改名为李忠。 李忠自打淳亲王年幼时便侍奉左右,原是宫中近身侍卫,从宫中出来再到王府,已经伴着李承烨三十年了,算得上是王府的元老。 “李总管,坐。” “不敢,小人站着就好。”李管家恭敬一礼道。 “听说李总管在王府有三十个年头了?” “是,承王爷错爱,侍奉王爷三十多年了。” “嗯,王府的事想必李总管都有耳闻。” 李忠心中一动,沉声应道:“不敢当小王爷谬赞,不知小王爷所询何事?” “洛儿。” 李忠一怔,看了李落一眼,又瞧了瞧一旁溯雪,见溯雪亦是一脸不解,谨慎回道:“洛儿?她不是……” “我知道,洛儿勾结反贼,如今尸首还在前院示众。” “小王爷不知要问洛儿什么事,若是小人知道,必定知无不言。” 李落长身而起,走到李忠身前,一字一句的说道:“洛儿离开王府前,我尚在宫里的这段时间,她出了什么事?” 李忠暗暗皱眉,没想到时过境迁,李落竟忆起此事来。 李忠略一沉吟道:“也没有什么事,小人记得当日洛儿匆忙告假,说是家中出了急事,要回去一趟,事出匆忙,小人不敢专断,特禀告了娘娘一声,娘娘念及洛儿平日伶俐勤快,恩准……” “只是这些?”李落扬声打断道。 “小人就只知道这些了,小人实在想不通洛儿为何会与刺客勾结,反骨卖主。” “嗯。”李落淡淡的应了一声,话锋一转道,“李管家八面玲珑,到我继位王爷时,该是也能坐稳这管家的位子。” 李忠心里咯噔一凉,暗呼不妙,急忙点头说道:“小人尽心尽力,能服侍小王爷是小人的福分。” “却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福分。” 李忠一惊,神色一整,恭声回道:“小王爷,不知小人罪在何处,请小王爷明示。” 李落缓缓说道:“我记事起洛儿就在我身旁,旁人不知她,难道李管家以为我也不知么?洛儿匆忙告假,就连知会我一声都来不及,便已是事出蹊跷,洛儿就算再如何也不会反戈卖主,其中若无大变怎会如此,你叫我如何信你所说!” 李忠一揖及地,急急说道:“回小王爷,洛儿或许确实另有隐情,不过小人实在是不知道她为何会如此行事。” 李落静静的望着李忠,平声说道:“李管家,你可敢杀我?” 李忠大吃一惊,连忙跪倒,颤声说道:“小王爷怎么会这样想,小人入府多年,一直兢兢业业,对王爷更是忠心耿耿,就是给我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噬主犯上,小王爷明鉴。” 李落漠然无声,李忠抬头看了李落一眼,李落正盯着他,目光平静,看不出来憎恶也看不出来激愤,只是静静的看着,仿佛看的是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了无生气。 李忠背心冒出一阵冷汗,早早就知道小王爷经常和淳亲王麾下战场上的军将习武,沾些杀伐之气实属寻常,看着李落的目光,李忠一点也不敢怀疑李落只是恫吓。 李落摘下佩剑,轻轻抽了出来,剑气阴寒刺骨,端是一把神兵利器。 轻咳一声,淡淡说道:“这把剑名唤星宿,李管家你听说过么?” 李忠看了一眼李落掌中长剑,眼角微一抽搐,沉声说道:“小人自然知道,星宿剑乃是大甘七大神剑之一,当年小王爷少年惊才,圣上大喜之余特赐下此剑,在卓城之中还是一段佳话。” 李落萧索一笑,轻轻将星宿剑归鞘,目光远远投了出去,清冷说道:“李管家身怀绝技,非我能胜,再者今日我也不敢拿你怎样,今日过后,李管家,你逃吧。” 溯雪惊呼一声,往日里李落温文尔雅,纵然是与府中下人相见也从不盛气凌人,颇是可亲,府中众人对李落甚为爱护,何曾见过李落这般霸道模样。 李忠一怔,额头渗出冷汗,苦涩说道:“小王爷这是何意?” “你是我父王心腹之人,在淳亲王府权势滔天,自然可不将我放在眼里。只不过我虽年幼,但总有一天会成为王爷,到那时我必不容你,李管家以为在我父王眼中你我二人孰轻孰重?” “小王爷息怒,小人不过是区区下人,怎敢和小王爷相提并论,只是洛儿一事小人确实不知就里,还望小王爷明察。” 李落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李管家,你是聪明人,我也不蠢,洛儿的事总有一****会知晓底细,三年,五年,或许要不了这么久,就算李管家能将知悉原委之人尽数杀了灭口,我也能从我母亲或是父王口中得知始末,到了那一天,李管家,你觉得我与你该如何相处?” “这,小王爷,若是你要小人死,小人绝不皱眉头,小人对王府忠心,日月可鉴。” “李管家,你早年在宫中日久,王府侯门中的事何时单单论一个忠义了?我知道你对王府极为忠心,你我虽无深交,但我平日对你甚是尊敬,所以我才有今日明言,你若想活命,就不要再留在淳亲王府了。” 李忠一时语塞,自打成了淳亲王王府的总管,见惯朝野中的大风大浪,不想今日遇到李落,霸道处更见磊落,词锋迫人,再是推诿也无济于事,苦笑道:“小王爷,你这是要逼死小人啊。” “李管家,你对我父王忠心耿耿,洛儿何尝不是如此对我,洛儿勾结刺客一事不假,我也无心无力替她平反,只是总该让我知道事出何因。若有一天出了事,有口难辩,难道我父王不会如此待你么?同为王府中人,生死有命,但有人牵挂,清明时节能得一炷残香,也胜过孤苦无依吧。” 李忠一愣,看着李落,良久说不出话来,有这样的主子不知是福是祸,为奴为婢,除了混一口饭吃,何尝不是也想有一个能依附残生的主子。 李忠长叹一声,沉声说道:“当年小人在宫里伴着王爷时也遇到过这样的事,皇宫争斗更是凶险,若不是王爷相救,只怕小人这身子骨早不知埋在哪个山头野地里了,小王爷,你和王爷当年真像,小人比洛儿运气好,苟活了这些年,生为王府人,死为王府鬼,此生无憾,洛儿能遇到小王爷,虽死也是无憾了。” 李落心中一痛,躬身一礼道:“多谢李管家,事已至此,你起来说话吧。” 李忠拜首一礼,站起身来,眼前的小王爷与往日判若两人。李忠思量片刻,凄苦回道:“小人若将此事告诉小王爷,却也成了不忠不义之辈。” “我父王曾命你守口如瓶么?” “正是。”李忠索性直言无讳,道,“王爷和娘娘忧心小王爷伤神,命府中众人缄默三口,不可泄露半点风声。” “我猜也是如此,今日李管家可否相告?” 李忠看了侧旁溯雪一眼,躬身一礼道:“小人还是不能说。” 李落并无气恼,淡淡一笑道:“好,原来李管家是要看我与我父王母亲反目了。” 李忠一滞,张了张口,没有说出话来。李落漠然说道:“王府中人不会人人都像李管家忠义,我出身王府,知轻重,不管洛儿事出何因,里通外敌已是事实,纵然洛儿活过来也百口莫辩。”说罢微微一顿,看了溯雪一眼。 淡淡说道,“洛儿不在,溯雪即是我唯一心腹之人,倘若今日之事传出去,我杀她保你。” 第十三章 魑魅魍魉(2) 溯雪怔了一怔,玉容却没有什么异色,静静的站立一旁,似乎李落口中言语与己无关一般。 李忠暗暗吃了一惊,此子心智原来已是这般了得。 李忠咬了咬牙,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低声疾言道:“当日洛儿采茶回来,刚好被王爷宴请的一位朝廷命官撞见,此人喜淫,向王爷讨了洛儿陪酒,王爷恰巧有求于此人,无奈应下,只是洛儿一时不慎,坏了府中规矩,才被小人责罚,请小王爷恕罪。” “这个人是谁?” “常林常将军。” “征西副使常林?大将军狄杰麾下大将?” “正是此人。”李忠微微一惊,没想到李落竟然知晓,接道,“洛儿莽撞,有损王府颜面规矩,惹得常将军不喜,王爷也颇为恼怒,小人无法,只好重责洛儿,其因在小人,小王爷若有罪责,小人愿一力承担。” “规矩?”李落惨然一笑道,“你当我是三岁孩童?卓城王府的秽事我虽未见过,却也知道,冲撞便已是冲撞了,还要如何?一个征西副使也敢随意轻薄王府的侍女?” “小王爷轻些声,常将军手下执掌大甘西征大军近三成兵马,这个征西使狄杰向来和王爷政见不合,王爷也是为了朝廷的安宁啊。” “朝廷的安宁?怕是王府的权势吧,堂堂亲王府要靠着女人做这种事来拉拢朋党么?这样的权势要来又有何用?”李落怒发冲冠,长剑出鞘,回手狠狠将星宿剑砍进了木柱里,深及数寸,“你如实说,究竟还有什么事?” 李忠心中大寒,见瞒不过李落,只得说道:“常将军用强污了洛儿清白。” 李落眼前一黑,气血上涌,险些栽倒在地,溯雪连忙上前扶住,李落甩开溯雪,厉声说道:“侮辱洛儿也就算了,你们还要怎样?” “洛儿姑娘性子倔强,王爷责骂了几句,只是清白已损,再不能留在小王爷身边,小人擅自做主,打发洛儿回去洛州,终生不得再入卓城。” “好,好一个淳亲王府,难道李管家还有善心能让洛儿活着回去洛州,让她说一说王府里的肮脏污秽?” 李忠苦笑一声,也不辩解,面有愧色说道:“小人曾下令让人尾随洛儿出城,将她暗中伏杀。” 李落怒从心头起,拔出星宿剑,狂喝道:“不行,我定要替洛儿出这口恶气。” “小王爷,不可。”溯雪急忙拦住李落。 “让开。”李落斥责道。 溯雪亦如洛儿般倔强的拦住李落,急急说道:“洛儿已然身故,公子要如何替她讨回公道,是去找王爷评理还是找那个征西副使理论,就算公子去了又能怎样?我们这些做丫鬟的,命都是不值钱的。” “你让不让开?”李落怒声喝道。 “不让。”溯雪斩钉截铁道,“公子这样冒失,不单洛儿姑娘死无葬身之地,就怕洛儿的家人也难幸免。公子,事已至此,还不如想法子保住洛儿双亲,洛儿姑娘九泉之下也能瞑目。” 李忠望着溯雪,眼中异芒一闪即逝,低声说道:“小王爷,溯雪姑娘言之有理,再说王爷并未下令处死洛儿,是小人妄自传令,小王爷若是要泄心头怒气,就杀了小人吧,小人绝不脱逃。” 李落看着溯雪,溯雪也看着李落,这是一种好奇怪的眼神,李落的心思突然被这个眼神引到了一边,有点像羡慕,但是却有很浓的悲哀,好像还带点不甘,等李落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平静了些许。 李落茫然若失,拿着星宿剑的手无力的垂了下去,喃喃自语道:“我终究还是个没用的人。” “公子年幼,有些事现在做不得,但有些事公子却是做得,公子心念洛儿,若是向王爷娘娘替洛儿家人求情,王爷娘娘多半是会应下的。” 李落只觉胸口压了一块千斤巨石,喘不上气来,半晌才吐了一口浊气,回头见李忠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怅然叹道:“李管家,我不怪你,换作他人也会如此,洛儿身在王府,躲不开这一劫的,只恨是我害了她。” “不管小王爷的事啊。” 李落看了李忠一眼,缓缓垂下头,疲倦说道:“要是洛儿不是我的贴身丫鬟,只是个寻常侍女,想必不会送了性命吧。” 李忠和溯雪相顾无言,不知该如何劝解,确如李落之言,如果洛儿不在清心楼,她不想死,也该能留下一命的。 “洛儿怎会和这些刺客扯上关系的?” “小人正在查,派出去的杀手多日不见回报,小人猜测或有变数,洛儿离开卓城之后就音信全无,小人曾派数支探子出城也没有找到蛛丝马迹,如今想来定是被刺客拦截了。” “为什么定要出城……”李落话音未落,便自嘲一笑道,“府中人多眼杂,是要避开我的。” 李忠沉默无语,李落看着李忠,思量片刻,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扶住李忠手臂,缓缓说道:“李总管,刚才多有得罪,还请莫怪我年幼无知。” 李忠受宠若惊,正欲出言,只听李落说道:“我稍稍懂事些就是洛儿在我左右,都说侯门深似海,这王府恐怕更深,除了父母长辈,我也就这么一个可说上几句话的人了。” 李忠眼眶一热,低声说道:“小王爷心善慈悲,是我们这些下人的福分。” 李落萧索一笑,轻声说道:“洛儿一直伴着我,若无情义那不过是自欺欺人之谈,这件事我知晓了,不会让李总管难做,你去吧。” “这?” “今日之事就当作没有发生过,你说与我父王也好,不说也好,我都不怨你。”李落淡淡说道。 “多谢小王爷体恤,小人告退。”李忠如获大赦,恭敬一礼,绕过溯雪火燎般的离开了清心楼。 溯雪怔怔的看着李落,似乎今日才真正了解李落。溯雪的平静倒让李落有些吃惊,好像一朵雪莲花,有种不想让别人看见的孤傲。 半晌,李落轻吁了一口气,说道:“溯雪,帮我沏盏茶。” “是。”溯雪应了一声,又听李落轻轻说道:“沏洛儿为我采的茶。” 溯雪嗯了一声,轻轻退出了屋外。李落端详着手中长剑,这把星宿剑还是李落七岁时在年岁大宴上,万隆帝命众皇子作诗,李落也是得准做了一首:跃马远相寻,长楼下夕阴。 结交期一剑,去意赠千金。 高阁歌声远,重门柳色深。 夜阑须尽饮,莫负百年心。 多是这最后一句合了承德皇帝的心意,高兴之余万隆帝儿戏般将大甘王朝最有名的七大名剑之一的星宿赠给了李落,也是酬谢淳亲王助自己登基之情。承德皇帝告诉李落要代天执掌天下星宿,守护李氏大甘王朝,莫负了这把剑。 如今拿着这把剑,剑如寒冰,刃如秋霜,映着李落模糊的影子,似乎这眉角也结了一层厚厚的霜。 叮的一声,一粒眼泪掉在了剑上,砸的稀烂。 代天执掌星宿,没想到死在剑下的第一个人竟然会是洛儿,李落想起自己接剑时的稚嫩激昂,抚着这把不祥利剑良久没有声息。 入夜,细雨霏霏。 几丝冷风,散落了一地的花叶。 李落坐在窗前,看着花随风落下,又随着风在地上翻滚。溯雪温着茶,不时的抬头看看李落,很安静,只听得雨打屋顶的轻响。溯雪看着李落,突然心里生出一股不忍来。溯雪端了一杯茶来到李落身边,说道:“公子,喝杯茶吧。” 李落接过茶杯,笑了笑,没有说话,恍惚间似乎是洛儿又回到了自己身边。 溯雪岔言说道:“今天可吓着李管家了,平日里气派十足,没想到在公子面前大气也不敢出。” 李落淡淡一笑,道:“是么?” “是啊,原来公子发怒起来这般吓人的。” 李落凄惨一笑,从小到大只怕今日才是第一次这样发怒。溯雪见李落神伤未减,暗叹一声,幽幽说道:“公子可是恼奴婢了?” “没有,你冒着身死之危在前院找我,我怎会恼了你。” “若是洛儿,她也会这样的。” “或许吧,夜了,你早些歇息。” “嗯,可是……”溯雪担忧说道,“王爷要知道公子找他问话,问起来该怎么办?” “不会的,我父王纵然知晓也不会来问我的。” 溯雪惊咦一声,不解其意,李落也不解释,抿了一口茶,今夜多半是无眠夜了。 “李管家会告诉王爷?” “会,他对我父王忠心耿耿,想必这个时候我父王已经知道了,李忠有勇有谋,今日言语半真半假,虽有惊惧之色,不过是装装样子,日后有人追究起来可以有个说辞。” “那他为什么还要说呢?” “因为,”李落顿了一下,看着屋外,残落的花叶忽隐忽现,风小了点,夜却更加的深,溯雪耳边传来李落悠远平淡的声音,“若不说,当真我会杀了他。” 一阵冷风吹过,溯雪打了个寒颤,烛光里的身影仿佛突然没入了屋外无边的黑暗之中,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第十四章 端木沉舟(1) 事情过了几天,王府上下戒备更是森严,李落一如往日,不见丝毫异常。 清心楼左右也是虎卫严守之地,保护李落安危之余似乎还有几分监视之意。 李落视若无睹,淳亲王虽不会有什么猜疑之心,不过也担忧李落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好在李落似乎极为明理,数日里不是蒙头大睡就是无所事事的在府中闲逛,神色之间虽残存些劫后余生的惧色,倒无其他不同之处,淳亲王这才放下心来。 李落见机,瞒过溯雪,悄悄来到王府后院。 王府后院李落还是两年前来过,这次孤身一人进来才觉出王府后院之大,满目奇松怪石,林间奇花异果争相斗艳,脚下路径也是由石头打成,仅足够落脚。 听闻水声,沿着小路蜿蜒,水声越来越近,猛转过一片巨石,水声突然杳了踪迹,眼前却又换了一番景色。 这卓城里,恐怕只有淳亲王府才有这等占地极广的花园,即使是皇家林园也未必有这般气派。 后院几乎无路可寻,山势陡转,林木葱深,竟有几分深山大川的模样,平日里少有人来,只有淳亲王解闷时会放入几只山禽猛兽以供消遣,在寸土如金的卓城也就只有淳亲王才有这等权势。 李落跟着洛儿来过几次,勉强识得路途,如此绕了好几个弯,还钻过一个山洞,眼前豁然开朗,一片绿竹,一汪碧水,一座茅屋,赫然在望。 李落越过竹桥,站在茅屋前仔细打量,突然身旁的一簇灌木沙沙作响,李落一惊,移了几步,定睛望去,只见从灌木丛里应声伸出一个圆乎乎的脑袋,头发上还粘着几片树叶。 来人看见李落,似乎也吃了一惊,忙不倏的便要往里钻,李落连忙唤道:“你是秋吉?” 来人一顿,探出头来,疑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随洛儿见过你的。” 秋吉惊呼一声道:“我想起来了,你是落哥儿,咦,怎么不见洛儿姐姐和你一起来呢?” 李落和声说道:“洛儿去了远处,要好些时候才能回来,她有事嘱托我来这里。” 秋吉仔细打量了一下四周,见除了李落再无旁人,这才跳了出来,却是一个憨憨厚厚的丫头,年岁似长不了李落几岁,一脸稚嫩。 秋吉是府中照料花草的下人,身份低微,有一日不知何故与梓侧妃的丫鬟争吵起来,被好一顿羞辱。 洛儿偶遇,看不过这丫鬟仗势欺人,出言解围,教训了梓侧妃的丫鬟,丫鬟见是洛儿,也不敢顶撞,灰溜溜的走了。 此事让秋吉感激涕零,没事时便黏着洛儿,像个跟屁虫一般。 李落见过几次,秋吉虽有些笨拙,但心地极是良善,养花弄草的手段极有天赋,洛儿并未说起李落是谁,秋吉沉迷花草,平日里多在后院,竟不识得李落,只当是洛儿府中相熟的小友,相处随意自在,只管叫他落哥儿,洛儿不觉唐突,李落也觉新鲜,也就应了下来,说过几句话,算得上熟识。 李落温颜笑道:“怎么这样惊慌?” “落哥儿,你是不知道,这几天后院里总有侍卫搜查,洛儿姐姐嘱托过我,不能叫别人看见,幸亏是我熟悉这里,连着换了好几个地方才没有被发现,落哥儿来得巧,昨个我还不在这里呢。”秋吉邀功般说道。 “哦?洛儿前些时候在这里待过?” “是啊,洛儿姐姐和她爷爷在后院待过些时候,好像还教洛儿什么来着,不过,”秋吉压低声音道,“洛儿姐姐的爷爷整天都阴沉着脸,呆呆板板的,模样和洛儿姐姐差远了呢。” 李落轻轻一笑,道:“此刻可是就在屋中?” “是啊。”秋吉凑到李落身前低声说道,“前几天夜里突然一个人回来,一身是血,可吓人了,不知道出什么事啦,好像快死了一样,要是真死了,洛儿姐姐问起来我可怎么办啊。”秋吉愁眉苦脸道。 这时屋中传出一声沙哑冷寒的人语声:“小丫头口无遮拦,找死。” 秋吉吐了吐舌头,脸上却无惧色,嘻嘻一笑,冲着李落做了个鬼脸。 李落夸奖了秋吉几句,和秋吉一道入屋。 进了茅屋,李落神色一怔,茅屋用草芥挡风,泥土筑墙,有几处已经破损,秋寒已至,这里确是太过残破了些。 李落举目一扫,就看见一个黑衣老者正坐在墙角的一个小竹榻上冷冷的看着自己,果然如秋吉所言,面容呆板,双目狭长,留着几缕长须,眼神空空洞洞,让人看后不寒而栗,脸上苍白的没有半分血色,隐约可见几分暗灰。 李落大吃了一惊,只瞧着面相,几疑是到了油灯枯竭的地步。 李落虽不识得眼前老者,不过却听过老者的声音,正是当日在常春院欲带洛儿一起离开的黑衣人,只是没想到负伤如此之重,再过几日,只怕凶多吉少了。 老者冷冷的看着李落,寒声说道:“你来做什么?” 李落心有怒气,不过念起洛儿身死之前的嘱托,压下胸中愤懑之意,淡淡说道:“洛儿叮嘱过我,让我照顾前辈。” “假慈悲,若不是你,小丫头怎么会……”话音未落便被李落急急打断,轻叱道:“前辈慎言。” 老者眼中杀气一闪,看了秋吉一眼,冷哼一声,闭口不言。 秋吉茫然不解,看着李落,呆呆问道:“落哥儿,洛儿姐姐怎么了?” 李落勉强一笑,温言回道:“没事,就是离开王府了。” 秋吉哦了一声,看看李落,又看看黑衣老者,懵懵懂懂,随即挠了挠头,笑道:“你们先说,我去屋外看看,要是有人过来了还要再换一处地方呢。”说罢便窜出茅屋。 李落和黑衣老者相视无言,黑衣老者厌恶的扫了李落一眼,闭上双目。 李落黯然神伤,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洛儿……” “收口,洛儿丫头白白送了性命,愚蠢,老夫不想再看见你,滚!”老者截断李落话语,森寒说道。 李落怒气上涌,大声喝道:“前辈说的好,既知此行凶险,为何还要带洛儿入府?” “无知小儿,”老者双目怒睁,精芒四射,寒声斥道,“洛儿入府不过是怕你死在刺客手中,你莫以为刺客除了洛儿引路外便探不出你在什么地方?如若不是老夫给她一个哨子,老夫又怎能及时赶到。从谋算刺杀开始前,洛儿就已经在你周围,如果你平安无事,她自会随老夫离开王府,哼,岂料你这般不知好歹,学艺不精还要和人动手,白白搭上洛儿的性命。老夫怎也想不到洛儿丫头拼死还要护着你这个王位的继任之人,果然,这王府终是要害的她万劫不复才算甘心。” 李落身形晃了晃,站立不住,缓缓的坐倒在地。 秋吉在外听到屋中动静,连忙跑了进来,看见李落坐倒在地,急忙跑过去问李落发生了什么事。 李落许久一语不发,秋吉急了,怒视着端木沉舟道:“你这老头,怎么还欺负落哥儿,要不是你是洛儿的亲人,我早都教训你了!” 老者双目一翻,不去理她。秋吉正要上前理论,被李落拉住。 李落挣扎着站了起来,秋吉忙不倏的扶住李落,李落沙哑说道:“没事,只是刚听说洛儿家中出了点事,长辈病重,洛儿着急赶回去了,约莫要好久都不能回来,担心洛儿,一时心里难受,和老先生没有关系的。” “哦,”秋吉恍然大悟,笑着对黑衣老者说道,“原来冤枉老爷爷了,嘻嘻。” 老者冷哼一声,不以为意。 秋吉随即苦恼说道:“那洛儿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李落看着秋吉道:“家中长辈病情好转些就会回来,没事,到时想洛儿了,我带你去找她。” 秋吉高兴的拍手道:“好啊,好啊。” 李落强颜说道:“秋吉,这段时间洛儿不在,你要好好照顾前辈,万不能耽误了洛儿的嘱托。” 秋吉用力的点了点头道:“我去外边看着,要有人来我告诉你。”说完不待李落答应便径自跑了出去。 第十五章 端木沉舟(2) 老者打量李落一眼,嘲弄一笑道:“小小年纪就谎话连篇,心思狡诈,就算洛儿这次救了你,只怕也活不长久。” 李落明白老者还暗恨自己误了洛儿性命,没有出言驳斥,哀伤回道:“是,是我害死洛儿的。”说罢两行清泪缓缓流了下来。 老者冷哼一声,复又闭上双目,冷声说道:“没有别的事就滚开,若不是小丫头要我不能杀你,老夫现在就毙了你。” 李落神伤半晌,缓缓说道:“洛儿死前让我照顾前辈,洛儿情深义重,就算前辈是刺客,我也要完成洛儿的心愿。” “哼,大言不惭,区区一个王府可能拦得下老夫,你若是泄露老夫行踪也由得你,老夫倒要看看你这淳亲王府有什么手段。” “我若是想抓前辈,此刻就不是我一个人来了,前辈莫非是怕府中有人跟踪我而来?” 老者大怒,何曾被人如此轻视过,只是生平重诺,偏偏对方又是个孩童,虽已是怒火中烧,却也不能拔刀相向,冷笑道:“黄口小儿,老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枯寂岭端木沉舟,你若想抓老夫,多叫些人再来,免得老夫杀起来不尽兴。” 李落闻言大吃了一惊,端木沉舟的名头这几日在王府侍卫中传得沸沸扬扬,中秋一战,折损在此人刀下的将士不知凡几,纵是见惯了沙场生死的定北军将士,说起此人亦是骇然变色。 端木沉舟见李落面显惊容,桀桀怪笑道:“小娃儿听过老夫的名头?” 李落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听府中侍卫说起过,中秋之夜连破定北军精锐虎卫凤舞两营,在解空大师和萧大人手中全身而退,当夜一战,据说一身武功已入化境,出入王府如无人之境,端可称得上有鬼神之功。” 端木沉舟冷哼一声,漠然说道:“前倨后恭,侯门王府多小人,果然错不了,你如此称赞,可是怕了老夫?” “怕自然是怕。” “那还不快滚,省的在这里碍眼,惹得老夫性起,一刀斩了你。” 李落轻声回道:“前辈功法通神,要杀我只是举手之劳,不过我应下洛儿一诺,自当尽力而为,待前辈伤好之后,你我两不相欠。” “你不必激将老夫,老夫答应了洛儿丫头不杀你就不杀你,至于你应下洛儿丫头,那是你和她的事,与老夫无关,你走吧。” 李落见端木沉舟如此固执,眉头微微一皱,淡然说道:“原来是你怕我。” 端木沉舟眼中厉芒一闪,阴测测说道:“笑话,老夫会怕你这黄口小儿!” “前辈杀我府中侍卫逾百,与我王府有深仇大恨,日后我必将讨回,前辈执意不要我相助,只是叫我理亏在先,日后再见之时我心存愧疚,自然不能狠下杀手。” 端木沉舟怒极反笑道:“好胆,只要老夫活在世上一时,你尽可来找老夫,看看你能奈我如何。” “只怕我等不到那个时候,前辈武功精绝,但解空大师和萧大人也是不弱,前辈虽是逃出重围,如今已深受重伤,如果不能及时救治,依我看撑不了多久就会重伤而亡,可惜,洛儿一诺我却要食言了。” 端木沉舟怒不可遏,勉强压下心中杀意,李落视若无睹,双目清清亮亮的看着端木沉舟,自怀中取出从王府偷偷拿出的灵丹妙药放在屋中桌上,冷然说道:“这是我从王府拿出的疗伤药物,外伤内伤均有,前辈若是不怕我日后寻仇,就请先活到那个时候再说不迟。” 端木沉舟胸口起伏,行走江湖多年,人惧鬼惊,今日竟被一个小儿如此讥讽,依着往日的脾气早就将李落斩杀,只是被洛儿一言束手束脚,兼之李落还只是年幼孩童,实难暴起发难,唯有强忍下这口怒气。 李落转过身,冷冷说道:“前辈先在这里养伤,待府中风声过后我再来找你,设法送前辈离府,伤好之前,前辈切莫轻举妄动,卓城现今草木皆兵,前辈若是贸然离城,只会暴露行踪,至于日后,前辈大可不必将答应洛儿的事放在心上,江湖中人快意恩仇,我此刻所为,只为洛儿,与前辈无关,倘若我向前辈寻仇,前辈自可还手,如果我死在前辈手中,到了九泉之下洛儿也无话可说。”说罢微微一顿道,“不过若是前辈一心求死,那也由着你,就让洛儿埋怨我好了。” 李落抬脚正要离开,端木沉舟寒声说道:“站住!” 李落回过头来,静静的看着端木沉舟,道:“前辈还有何赐教?” 端木沉舟呼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激将法,小小年纪心思远胜常人,老夫倒是小看你了。” 端木沉舟半生孤傲,舍刀之外再无他物,这已经少有的夸奖之词,李落疲倦一笑道:“前辈过誉了。” “好,老夫就依你,日后你若寻仇,老夫可饶你三次,三次之后,倘若你还执迷不悟,休怪老夫手下无情。” 李落大笑一声,道:“随你。” 端木沉舟冷哼一声,扫了李落放在桌上的丹药一眼,眼角微微一动,竟然都是世间难求的灵丹妙药,有些更是千金难觅,虽不见得对症,不过确能疗伤救命,如若不然,照着眼下受伤之重,留在这里纵然能侥幸活命,一身武功只怕也要去个七七八八。 李落学着江湖中人般抱拳一礼道:“前辈暂且修养,若是药不够了,唤秋吉去前院找我,我自会办妥。” 李落担心时间久了会有王府中人生疑,叮嘱了秋吉几句,匆匆离开后院,回到清心楼,避开溯雪,悄悄潜入房中合衣躺下,到了晚膳时分才被溯雪唤起。溯雪见李落意志消沉,暗叹一声,却没有多问。 当夜,李落向洛氏请安,替洛儿求情,盼可对洛儿网开一面,莫要祸及九族。洛氏骨肉相连,耐不住李落苦苦求情,劝解了李落几句,找来淳亲王商议,淳亲王倒不觉如何,反是夸赞了李落重义,再者洛儿只是适逢其会,被人利用罢了,也就依了李落,传令府中侍卫解下洛儿尸首,入土安葬,洛儿族中不再追究,算是保全了洛儿亲友。淳亲王又怕李落睹物伤神,严令府中下人不可再提起洛儿之事,了结了此事。 如此紧张的时间整整持续了半月有余,期间李落被淳亲王和洛氏唤过去好几次,洛氏自是担心李落有无惊吓伤神,淳亲王则是担心李落生出什么事端来,少不了暗暗提点李落不可任性。李落诺诺应下,对于洛儿和端木沉舟的事只字不言,淳亲王也没有想到李落竟然还藏着一个刺客,只是对李落如此萧索模样颇为不喜,不过骨肉相连,想着过些日子也就渐渐淡忘了,便任他去了。 一个月后,李落悄悄回到后院,这次秋吉换了一个山洞,洞口在一块巨石的背后,藤蔓延伸,将洞口包围的严严实实,若不是用手分开,断然不会发现这背后还另有乾坤。 山洞丈许见方,从顶上的一个小石隙透下些许阳光,洞内颇为潮湿,端木沉舟坐在中间的一块大石之上,冷眼看着进来的秋吉和李落二人。 李落看了看端木沉舟,气色比一月之前好了许多,说道:“前辈伤势好些了么?” 端木沉舟缓缓点了点头,脸色虽还是一如既往的呆板木然,不过却也能瞧出和缓了些许。 秋吉嘻嘻一笑道:“老爷爷好多了,有落哥儿的药,用完之后伤好的特别快。” 端木沉舟冷哼一声,秋吉也不害怕,做个鬼脸,端木沉舟只当做没有看见。秋吉人虽有些呆呆笨笨,不过没有心机,对洛儿嘱托之事更是言听计从,从未问起端木沉舟为何受伤,尽心尽力照顾端木沉舟,重信守诺,倒和端木沉舟有几分相似。 李落看了秋吉一眼,暗暗松了一口气,秋吉甚少去前院,大都是在后院侍弄花草,淳亲王又曾严令不许府中众人再提洛儿,时至今日,秋吉还不知洛儿已生死两隔。 端木沉舟淡淡说道:“老夫伤势好了很多,再有半年就能痊愈。” “那就好,再过数月就是年关,府中杂乱,我只能送前辈离府,离府之后,前辈自行去留,今日之后,我不会再来后院,请多珍重。” 李落一礼便要离开,端木沉舟扬声唤道:“等一等。” “前辈还有什么事?” 端木沉舟盯着李落,冷声说道:“老夫行走江湖多年,向来恩怨分明,洛儿丫头暂且不提,老夫欠你一个恩情,老夫许诺伤好后帮你做一件事,到时你我二人便两清了。” “羞不羞,”秋吉刮刮胖乎乎的脸蛋说道,“人家救你一命,你才帮一件事,真小气。” 端木沉舟寒芒一闪,李落见状忙把秋吉挡在身后,拦住秋吉说道:“秋吉,不可胡说。”转头对端木沉舟说道,“前辈莫怪,秋吉年幼,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多担待。” “哼,老夫岂是这等小肚鸡肠之人。”端木沉舟微觉在两个孩子面前发怒有失身份,看着在李落身后冲着自己笑嘻嘻的秋吉,端木沉舟眼皮跳了跳,把头转到一边,不再理会秋吉。 李落对秋吉说道:“秋吉,你出去留意外边,要是有人过来,马上知会我一声。” 秋吉嗯了一声,转身出了山洞。 第十六章 端木沉舟(3) 李落见端木沉舟息了怒火,轻声说道:“我不用前辈帮我做什么事,我想做的事自己会做,我相助前辈只为洛儿,日后你我是敌非友,前辈许诺饶我三次,足矣。” “哼,那是老夫答应洛儿的事,一事归一事,也罢,老夫便应诺帮你做三件事。”端木沉舟冷哼一声,怕李落看轻自己的诺言。 接道,“不要小看老夫一诺,老夫江湖人称大罗刀,放眼江湖,能被老夫看在眼里的不过五指之数,便是要老夫杀当今皇上也无不可。”说完面显傲容,只是看到李落清冷的神情,仿佛一点都不吃惊。 端木沉舟不觉微微气馁,随即暗自开解,想来小孩子还不懂事,不知道其中份量。 李落心中一动,望着端木沉舟,缓缓说道:“前辈不必应我三诺,不过倘若能告诉当日刺客是谁,我感激不尽。” “老夫就是告诉你,你能替洛儿丫头报仇么?”端木沉舟冷冷看着李落。 李落杀气一显,静默无语。 端木沉舟微微吃了一惊,不想李落年纪这么小,身上竟有如此重的杀气,冷笑道:“不知天高地厚,若是那人武艺高强,又远在他处,你能报的了仇么?不如老夫代劳,杀了此人,算是帮你完成了第一件事。” 李落诧异问道:“你和刺客不是一伙的么?” 端木沉舟傲然道:“笑话,老夫向来独来独往,谁能管的了老夫,不过只是欠别人一个人情,才来趟这趟浑水。” 李落哦了一声,点了点头,说道:“多谢前辈,不过这些事不必前辈代劳。” 端木沉舟暗赞一声,脸上却还是冷淡模样,说道:“幕后之人身在南方,可以说是只手遮天,几乎自立为王,大甘朝廷也鞭长莫及,你一个小小孩童能奈他何?” 李落眼中异芒一闪,道:“原来是他,难怪,只要知道就会有法子,大甘管不了,我便管他,踏马大甘之南,也未尝不可一试。” 端木沉舟一愣,惊咦道:“你猜到是谁了?” “除了天南宋家,谁还有这么大的胆子。” 端木沉舟大笑一声道:“好,难怪洛儿至死相护,不说你是否坐井观天,就这个傲气,确有资格不稀罕老夫一诺,老夫倒有些喜欢你了。不过你想清楚,以你现在的实力,想报仇那是痴人说梦,就算是你父亲也不见得有这个把握,还不如让老夫来做。” “前辈既然因情义出手,自然是与天南之人有瓜葛,为什么还要许我一诺出手杀人,岂不是背信弃义?” “哼,老夫欠的是别人,与老夫要杀的人没什么关系,老夫的事不用你操心。” “多谢前辈直言相告,若要报仇,我不会借他人之手。” “老夫多说倒显得矫情,不过三诺之事仍然有效,这算一件事,剩下的两件你想好后告诉我。” 李落沉静半晌,垂首低语道:“前辈怎么遇到洛儿的?” 端木沉舟看了李落一眼,缓缓说道:“老夫五个月之前受人所托刚到卓城,准备刺杀淳亲王,刺客之中就有洛儿,小丫头整日愁眉苦脸,瞧着让人生厌,不过心善手勤,别人都怕老夫,就她不怕,纵是老夫呵斥也是逆来顺受,老夫见不惯这些人算计洛儿丫头,一时心软,把她留在身边,原想事成之后带她回枯寂岭,哼,怎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李落听完微微一颤,轻咳一声。 端木沉舟接道:“原本老夫的意思是在淳亲王出府迎接时出手,杀完便走,省的顾虑太多,哼,这群无胆鼠辈非要在入夜动手,方便逃离,殊不知入夜固然利于己方,可也没了地利,亲王府的防卫本就严密,短时间怎能得到完整的布防图,若老夫猜的不错,淳亲王在接到人之后,就一直谋划以此为饵,要不然这大殿之内怎能多出这些武侯连弩来,可叹这群蠢人白白葬送了自家性命。” 李落轻轻点了点头,也猜到这次的事淳亲王早有防备,设计请君入瓮,只是漏算了五十多把武侯连弩,虎卫凤舞两营和一位武林顶尖高手也不能阻止端木沉舟突入大殿。 李落轻声说道:“乱中取胜,恐怕只有前辈这等人物才能全身而退,毕竟是在卓城,如果没有过人的武艺,也逃不过侍卫的追击。” “洛儿丫头死活也不说你所在之处的虎卫防备,本以为这丫头不知道,原来对你倒是义重,哼。” 李落鼻子一酸,眼前一片模糊,喃喃自语道:“洛儿,我定要替你讨回公道。” “公道?论到罪魁祸首,就是你淳亲王府,你怎么替她讨回公道?” “诛杀王府我做不到,王府藏污纳垢,我便撕开它的面皮,让这些权势再也遮不住污秽。” 端木沉舟眼中精芒一闪,道:“倒还不算那些满口正义的伪君子,除了王府,天南宋家家主宋崖余更是江湖上最顶尖的高手之一,和老夫相比也不遑多让,你要报仇,即便你成为亲王也未必可行。” 李落长出了一口气,道:“多谢前辈,总比什么都不知道要好。” “只可惜老夫当年受约,未能与他一战,要不然……唉,可惜了,红颜,你到底瞧上他什么。” 李落略扫颓废,看见端木沉舟的表情便知端倪,微微一笑道:“英雄难过美人关。” 端木沉舟极其少见的脸色一红,恼羞成怒道:“你懂什么,天下谁不知道宋崖余的妻子虞红颜是当年江湖上最有名的美人,多少人都拜倒在她的裙下,哼,不算什么丢人的事。” 李落淡淡说道:“宋崖余能得今天这等声势,说来怕是离不开这个女子吧,这等人物我有何惧!” 端木沉舟捋了捋胡须,颇显激动的说道:“不错,当年江湖上几个高手都被红颜算计,不能对宋崖余出手,这才成全了他天下第一用刀高手的名望,助他坐上了宋家家主的位子,这等人品,老夫委实瞧不上眼。”说完,端木沉舟怅然若失的叹了口气,平缓下来,对李落说道,“报仇虽难,不过未尝没有机会,若需老夫相助,直言无妨。” 李落摇了摇头道:“多谢前辈,前辈如此重诺,该不会为了我毁了与佳人一诺,前辈刚才为何试探要替我出手?” 端木沉舟哈哈一笑道:“好利的一张嘴,不错,老夫刚才是故意试探,算是老夫孟浪了。如此心性,既不是满口正义的虚伪之谈,也不是无情无义之辈,合老夫胃口,不过破不开亲族的束缚,也罢,人无完人,要是没有分毫弱点倒显得假了。” “前辈此番入府行刺,就没想过会是宋家的借刀杀人之计?” 端木沉舟微微一惊,道:“你这娃儿心智倒是有可取之处,借刀杀人又如何?老夫应诺在先,倘若死了也是技不如人,怨不得旁人。” 李落轻轻一笑,虽有恩怨,但眼前的端木沉舟突然顺眼了许多,和声说道:“前辈怕是少有夸赞别人吧,晚辈受宠了。” “自承晚辈,小娃儿难得。” 李落长揖一礼道:“谢前辈对洛儿照拂之情,前辈重诺,余下两诺我想好了,你我恩义今日一笔勾销。” 端木沉舟听罢双目精芒一闪道:“你说。” “前辈告诉我实情算一诺,余下的两诺,其一,离开卓城之前不可再生杀孽,其二,此生再不入卓城。” 端木沉舟一怔,狂笑一声,李落连忙止住,深恐旁人听到。端木沉舟阴寒说道:“小娃儿,莫要轻狂。” “我并非轻狂,前辈重义守诺,不愿承我之情,我也不愿挟恩图报,余下两诺我自有打算。” 端木沉舟冷冷望着李落,寒声说道:“如果老夫此生不入卓城,你就有借口不向老夫寻仇么?” 李落眉头一皱,没有应声。 “小娃儿,够狂傲,有老夫当年的样子,哼,老夫有言在先,更不能占了你这个黄口小儿的便宜,既然你不愿挟恩图报,老夫有一言,你若是应了,你我以后再无瓜葛。” “请前辈明示。” “你内力已有根基,心性也合老夫胃口,老夫想传你大罗刀法。” “前辈要收我为徒?”李落惊诧问道。 “老夫只传你武功,你我并非师徒,艺成之后,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前辈这是为什么?” “哼,日后倘若你真下江南,老夫要你用大罗刀堂堂正正的击败宋家刀,了却老夫的一桩心事。” “前辈不怕我艺成之后先杀了你?” 端木沉舟大笑一声,傲然说道:“若有一天你真能在大罗刀法上胜过老夫,老夫就算死在你的刀下也不后悔,老夫纵横江湖三十余载,生生死死早就看淡了。” 李落幽然回道:“前辈美意我无福消受。” “你嫌老夫武功太低,不配传你?” “前辈言重了,前辈武功连萧大人都称赞不已,传授我绰绰有余。” 端木沉舟冷笑道:“老夫大罗刀决一十三式,老夫不过习得九式便能横行天下,如果再领悟几式,就是天下第一也未尝不可。不过大罗刀法杀性极重,只有修行本门的冰心诀才不会受制于刀法,本源自魔门,你莫非是怕玷污了王府的名声?” 李落洒然一笑道:“天下第一又如何?我能单凭一把长刀杀入天南,杀到宋崖余面前么?再说怎么会有被刀所制的人,只有被人所制的刀,这不过是世人无法自控找的托词罢了。我不知道什么是魔门,但为人处世所作所为不外乎于心,名声这东西,最是累人,也最没用。” 端木沉舟嘲谑道:“娃儿好大的口气,说到底还是怕了南府宋家,洛儿只是区区一个寻常丫头,王府里多的是,何苦为了她说出大话,免得日后想起来羞臊。” 李落微怒道:“我不怕他!” “哈哈,宋家在南府拥兵自重,割地称王,在朝中有朋党相助,在野宋崖余更是名满江湖,就算你心机过人,能在权谋上胜过宋崖余,一旦他兵败隐入江湖,依旧可以兴风作浪,到时你又能将他如何?” “我……” “宋崖余半数的名声都在他手中的刀上,只要他声名不坠,江湖上有的是趋炎附势之辈,你如果在刀法上胜过他,比割他的肉喝他的血还让他难受,不过宋崖余刀法确实精绝,老夫也不敢轻言能胜,你么,没有胆量与他动手也是常情,躲在卓城王府里就好,刚才说的话就当是放屁。” “谁说我没有胆量!”李落脸色涨红,额头青筋暴跳,怒声喝道。 “连学魔门刀法的胆量都没有,还有胆挑战他不成?哼,老夫最看不起你这种无胆鼠辈,今夜老夫自行离开,省的留在这里作呕。” “我有什么不敢学!艺成之后我先战宋崖余,再来领教前辈绝技,既分高下,也决生死,到时前辈切莫后悔。” 端木沉舟阴森笑道:“后悔?娃儿,你若能让老夫后悔,老夫算你是个人物。” 李落拂袖而出,甚是气恼。山洞外,寒风拂过,李落渐渐平静下来,猛然醒悟端木沉舟心意,回头望着山洞,张口欲呼,良久叹了一口气,躬身一礼。 端木沉舟虽看不见李落,却似有所感,悠悠说道:“小娃儿可惜了。” 秋吉尚在洞外提防四周,见李落出来,忙不倏的凑到李落身边,憨憨笑道:“落哥儿你们说完啦,怎么这么久,还有说有笑的?” 李落淡淡一笑,轻轻摇了摇头,和声问道:“秋吉,你平日里住在哪里?” “我?”秋吉挠挠头,不以为意的说道,“我时常要在后院看着我的花草,没什么事就待在这里,前次你来的茅屋,还是几个帐篷都能住的。” “啊,那怎么行,天寒地冻,冻伤了如何是好?” 秋吉嘿嘿一笑道:“没事的,我野惯了,没那么娇贵,放心吧。” “不成,再过些时候天气更冷,不能待在这里,你随我回清心楼吧。” 秋吉拨浪鼓似的摇着圆圆的脑袋,想也不想的说道:“我不去。” “为什么?”李落讶声问道。 “落哥儿,你那里我去过,比我的茅屋漂亮,可是总是缺点什么,去一两次还好,时间久了就不自在了,再说我也舍不得离开我的花草,天冷了,要没我在它们该冻着了。” 李落怔怔的看着秋吉,呢喃说道:“我那里缺什么?” “风。”秋吉雀跃应道。 “风?”李落不解道,“我院里有风啊。” “就是风,你那里的风是死的,和外面的风一点都不一样,外面的风能吹进人的身子里去,你那里的风怪怪的,像浆糊一样,总黏着,赶都赶不走,难受的很,落哥儿,你要是没什么事了就来后院找我,我带你找风去。” 李落神情恍惚,突然有一股散不去的倦意笼上心头,无心再说,摆了摆手,悄然离去。 回到清心楼,李落看见溯雪一脸焦急忧色,想起当日溯雪不顾安危,自己却还要瞒着她,心怀歉疚,话刚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溯雪见李落一脸疲惫,也就没有多言,静静陪在李落身边。 “溯雪。” “嗯?” “洛儿在府中有一个相熟的好友秋吉,时常受人欺负,洛儿不在了,没人照应她,你去和李管家说一声,把她编册在清心楼,一概月俸按照清心楼的规矩发。” “是。”溯雪正欲出屋,李落想起什么,唤住溯雪道:“等等,年关之后再去吧,不急于一时。” 溯雪奇怪的看了李落一眼,应了下来。 第十七章 成败对错 王府的风波渐渐平息下来,除了淳亲王李承烨,府中众人也慢慢安宁下来。 淳亲王所谋之事在一夜之间付之东流,这些天淳亲王四处奔走善后,极是恼怒,整日面沉似水,王府诸人大气也不敢出,生恐火上浇油,惹恼了淳亲王。 李落为洛儿一诺救下端木沉舟,虽无后悔之意,不过心里着实担忧,万一端木沉舟被府中侍卫查出行迹,秋吉绝难幸免。 这日,淳亲王少有的在府中用膳,席间,一众王妃俱都噤若寒蝉,一顿饭吃了委实有些食不知味。 众妃之中,萱妃生性跳脱,这般乏味的宴席实在不合她的胃口,若不是淳亲王还在,怕是吃完饭早就躲到别处去了。 淳亲王见堂中颇是沉闷,平声问道:“楼儿,近来在读什么书?” 淳亲王时不时的会考校李落一二,看看李落有无长进,李落是淳亲王唯一的男嗣,将来世袭淳亲王位,众人都盯着李落,就是几个兴致高雅的王妃也将注意力转了过来,瞧瞧这素有才名的小王爷今日如何作答。 “回父王,楼儿在读几本上古兵书。”李落起身恭敬答道。 “好。”淳亲王一声长笑,“男儿该当保家卫国,这才不枉身为我李承烨的儿子,说说看。” “兵书所载是为将之法。” “哦,”淳亲王向前倾了倾身躯,略略提了些兴趣,“接着说。” 李落微微沉吟,回道:“总文武者,军之将也。兼刚柔者,兵之事也。凡人论将,常观于勇。勇之于将,乃数分之一耳。夫勇者必轻合,轻合而不知利;未可也。故将之所慎者五:一曰理,二曰备,三曰果,四曰戒,五曰约。理者,治众如治寡。备者,出门如见敌。果者,临敌不怀生。戒者,虽克如始战。约者,法令省而不烦。受命而不辞敌,破而后言返,将之礼也。故师出之日,有死之荣,无生之辱。此为将。” “恩。”淳亲王点了点头,继续问道:“什么是良将?” “凡兵有四机:一曰气机,二曰地机,三曰事机,四曰力机。三军之众,百万之师,张设轻众,在于一人,是谓气机。路狭道险,名山大塞,士夫所守,千夫不过,是谓地机。善行间谍,轻兵往来,分散其众,使其君臣相怨,上下相咎,是谓事机。车坚管辖,舟利橹辑,士习战陈,马闲驰逐,是谓力机。知此四者,乃可为将。然其威、德、仁、勇,必足以率下安众,怖敌决疑,施令而下不敢犯,所在寇不敢敌。得之国强,去之国亡,是谓良将。” 淳亲王点了点头,说道:“话虽不错,但这多是书上之言,要知道兵法万变,这兵书上的东西是好,但要活用会用方能成将。” 李落应了一声是,席间众人见淳亲王心情好了些许,这才敢接言说话。 “楼儿,以后就留在娘身边,做太平官,不要打打杀杀,为娘怎么放的下心来。”洛氏连忙说道。 “要做太平官那就可惜楼儿的文武之才了。”夏妃略带醋意的说道,自己虽也为淳亲王诞下一子,可惜却是女儿身,难及洛氏母凭子贵。 洛氏听完微微不喜,皱眉说道:“喊打喊杀的,我看楼儿以后也不要学武艺了,安心习文。”洛氏顿了顿,道,“改日就移了武场,离得王府远些。” 李落没有应声,淳亲王轻摇了下头,不予理睬。 “还有什么见解?”淳亲王轻抿一口茶说道。 “为将,总文武,定生死。行军作战,当需令出兵行,辅以德、仁、勇,才可成百胜之军。” “哈哈,好,小小年纪倒是有点见地。”淳亲王大笑道。 洛氏见淳亲王高兴,便也开玩笑道:“王爷,不知你小时候可也有这番见解?” 淳亲王自傲说道:“本王小时候这点本事还是有的,要不然怎能成一代名将。” 话音刚落,惹得诸位王妃嬉笑不止。淳亲王干咳几声,几位侧妃嫔御连忙止住笑声。 “嘻嘻,王爷带兵治兵的本事妾身倒是没有见到,只不过这寻花觅蝶的本事却委实了得,是不是啊,兰妹妹。”萱侧妃嬉笑截道。 淳亲王听罢老脸微红,摇头不语。不过淳亲王素来宠爱萱妃,这般调笑也没有责骂。 兰妃见众人望来,不觉满脸通红,更显得娇艳欲滴,埋怨萱妃道:“萱姐姐乱说,我怎么知道王爷的……这些本事,楼儿也在,不要乱说。” 萱妃不以为意,径自娇笑起来,洛氏皱皱眉头,轻责道:“萱妃,王爷和楼儿都在,你可得注意说话的分寸,不要传入外人的耳中,坏了王爷的名声。” 淳亲王也没有生气,正了正颜色说道:“这些古兵书多来自军中,很多著书之人都是在军中担任要职,其中不乏一些百胜之将,自然有他的道理和可取之处,不过兵书只是书,并不是实际能用的带兵之道,你若想成为一代名将,必须记得一点,书显文字,就已经是死的,而兵将都是活的,气机、事利、地机、力机缺一不可,这其中可把握气机、地机和力机则可成为一方名将,若事机也可通达,这便可成为一代神将,百战而百胜。”说完这番话,洛氏一脸崇拜的看着淳亲王,萱妃面带微笑,少有的显出几份庄重,兰妃也颇为赞许的点了点头。 淳亲王谈性一起,悠然说道:“为父戎马半生,不过也只够得上名将,至于这神将,楼儿,就看你以后能不能替本王完成这个心愿。” “我们大甘王朝有神将么?”几位侧妃七嘴八舌的问道。 “神将我大甘王朝是有的,太祖李夏当年在幽州起兵,征讨残商,长胜十将各显谋略,才打下大甘的天下,其中十将之首的龙侯狄思宁,便可当这神将之名。龙侯平生百战而无一败,料敌制先,带百万雄师如一人,更难得是为人谦逊知礼,先皇授他龙侯之位,也是多番推辞,不贪名利。后来先皇亲自礼拜狄将军,这才接下龙侯的爵位。之后天下平定,龙侯便交了兵权,只虚领了太保之职,辅助先帝治理天下。能做到这般的人实非常人,也就此保了狄家百年的荣华富贵,现在的征西使狄杰就是龙侯的后人,只不过他的后人可远不及龙侯当年,充其量也只能沾的上名将的边吧,就算比本王还差了些许,他要成为神将,这辈子恐怕就别想了。” 李落静静的听着,突然插言道:“玄楼以为为将者除了兵书上说的,还有其他。” 众人一静,淳亲王饶有兴趣的看着李落,这些天李落情绪低落,淳亲王实有些不太满意,以为李落是妇人之仁,此时见李落另有见解,老怀大慰,鼓励道:“你说,错了也不打紧。” “世间万物皆有道法,为将者也该有道,兵书所载只是讲如何成将,将要求胜,谋略勇力缺一不可,可独独缺了为将之道。” “怎么说?” “世人多看成败,少论对错,一将功成万骨枯,却不知将道之上还有天道,逆天行事,就算能成神将,也不过是过眼云烟。” 众人一怔,李落这番话有些叛经离道,兰妃见淳亲王脸色似乎有些不愉,连忙接言道:“楼儿年纪还小,还不太懂得世间险恶,再大些就好了。” 淳亲王脸色稍合,没有再说什么,李落垂首不语,几个妃嫔说起闲话,不知怎地又说到王府遇刺一事,洛氏对王府出现内应颇为生气,不时数落这些人恩将仇报,心思歹毒。淳亲王也很是生气,言谈中暗指洛儿,着众人管好自己房中的丫鬟仆人。 李落本只是乏味的听着,无奈几个侧妃、嫔御和嫔嫱不停的传言附和,李落实在忍受不住,便在夏妃说完后截道:“母亲姨娘,今日之事必有他日之因,若一味谈今日之事,却不咎他日之因,这种事以后恐怕也会再出现的。” “楼儿,你怎么能这么说!”洛氏尖声呼道。 “楼儿,慎言。”兰妃截道。 李落摇摇头,疲倦的说道:“古人也说事出有因,前些日子的事还不如只谈成败来的干脆些。” 淳亲王一声大笑道:“好一个成败对错,要是你讲,这个成败对错怎么论法?” 李落面无惧色,看着淳亲王说道:“只论成败的话不说也罢。” “你说。”淳亲王言辞转厉道。 “南方七州虽自古富饶,但是民风安逸,不善战,更不能久战,大甘军力十倍于南方,若要平叛,挥军而下可一战见功。只是虽说南方诸族渐渐离心,但是明面上还是大甘的子民,若要动武定要师出有名,只可惜功亏一篑,反倒涨了南方诸族的士气,更暴露了大甘的策略,南方诸族定会多加防备,而我大甘再无突袭的机会,除非出无名之师,但是朝中儒门书生颇多,这些提议怕是没有通过便要传的沸沸扬扬,倒真是拜了数不尽美女和财宝所赐。大甘再想进军,若还顾虑名声,只能在南方诸族自立之后。” 淳亲王眼中厉芒一闪,冷声说道:“你知道刺客与南府七州有关?” 李落心中有气,倔强说道:“卓城满城风雨,街头巷尾人人都在谈说此事,我不知道就是蠢了。” “如你所说,大甘朝廷中有南方逆族的内应?”淳亲王见李落脸上的表情,不觉哑然一笑道,“算我问的蠢了。” 李落听完眼皮一跳,没有说话。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李落索性再无顾忌,直言说道:“如今边境不稳,大甘之忧在西北两府,而不在南府,先平定西府边境,而后再考虑挥军南下。现在若轻启南府战事,西疆异族定会同时出兵,一壮南府声势,而大甘还要花心思应付口舌流言。但如果反之而行,南方诸族怕是没有胆量先挑起战端。若西府已定,至于南府七州么,便是没有借口,战便战了,想怎么说也就由得朝廷。” “好,好,好一个胜败之说。不错,本王谋划多年功亏一篑,南方逆族更增离心,说起来是本王这个太保大臣的失着。”说完淳亲王重重的将茶杯放在桌上,惊的众人一跳,除了沉重的呼吸,即使跳脱如萱妃也闭口不语。 反观李落倒是平静异常,望着淳亲王说道:“父王,南府委实不足为患,唯一可虑者不过是南府为何会反而已。” “好了,”不等李落说完,李承烨打断道,“再说对错。” 李落张口欲言,又止住话语,黯然静了下来。 “不错,不亏是我李承烨的儿子,你不说本王替你说,本王之错,一错在常林,二错在那个丫鬟,很好,本王在你这般年纪还没有这样的见识。” 李落小小的身子巨震,抿着嘴一言不发。李承烨不再看李落,转而对众人说道:“今日之言,府内休要议论,倘若被谁不小心传出去,本王定斩不饶!”说完便离开了采雅轩。 李落呆呆的坐着,感觉空落落的,仿佛突然间心里什么东西没有了,耳中听见洛氏惶急的喊了一声王爷,再看轩中众人眼神,洛氏的责备,兰妃的惊讶,夏妃的窃喜,萱妃的好奇,一时之间李落觉得天旋地转,紧紧抓住椅背才没有坐倒。 原来这就是淳亲王府,这就是父王关心的人和事,如洛儿这些人,从不曾有人会去想他们在想什么。 萱妃走了过来,奇怪的看着李落,说道:“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李落茫然的抬头看着洛氏,又看了看兰妃,说道:“母亲,姨娘,我说错了么?” 兰妃弯下身来,柔声说道:“别乱想了,你父王不会生你气的,但今天说的话千万不要再提起,有些事等你再长大点就明白了。” 李落突然觉得一阵虚脱,眼前一黑,终忍不住倒了下去。 李落这一病,便整整躺了三日,溯雪寐不解衣的照顾了李落三天,三天后,李落才能稍稍下床活动,看着消瘦的溯雪,李落抓过溯雪衣袖道:“苦了你了。” 溯雪霁颜一笑,没有说话,轻轻挣开衣袖,喂李落吃了点东西。 李落接道:“这些日子府中多事,你来清心楼也没有安生,是我不好。” 溯雪轻轻一笑,回道:“公子,有些事过去了就不要挂在心上,你年纪还小,心思便这般重,恐怕以后要受累的。” “嗯,我记着了,你先下去歇息吧。”李落勉强一笑道。 溯雪猛然觉得自己说话不像是下人,反倒是有点姐姐训导幼弟的意思,匆忙一礼,急急离开。 等溯雪出屋后,李落缓步坐在了铜镜之前,看着镜中苍白的面容,自嘲道:“几日不见,不想人比黄花瘦。”伸手一拂鬓角,却是已经有了好些白发。 第十八章 月下春江(1) 五年后,入夏,索水河畔。 天将夜,索水河畔一片莺莺燕燕,巧语铃声,风和着香气,引的河岸的富家公子、王孙贵族趋之若鹜,有些性急者已经按耐不住,急急登船,去寻些温柔。 出卓城东门十里,就到了这索水河畔。 杨柳参差,点缀着梅竹松柏,躲起来影影灼灼的琼楼玉阁,越过河提,河面绵延了百里的花舫,这里就是大甘赫赫有名的月下春江。 到晚间,万船挑灯,倒影在索水之中,宛若蓬莱仙境一般。 每年不惜万里,来这温柔乡的游客络绎不绝,有仗剑高歌的浪子游侠,也有家缠万贯的巨商富贾,更少不了那些文人骚客和世家子弟。 在这里有一掷千金的豪迈,也有冲冠一怒的刀光剑影,当然最少不了的就是这俊眉修眼、顾盼神飞的索水仙子,久而久之,便有了踏遍甘朝五府,莫如醉卧春江的名号,更甚者言,若到了卓城,不来这月下春江,就不算真正到过卓城。 曾几何时,这月下春江的名号比之大甘的皇宫更加的响亮。 此处在开国初期,不过是王宫贵族出来踏青垂钓之地,后来国泰民安,慢慢有人带着家眷美妾出游,才有了这乘舟寻欢的端倪,渐渐的人竞相从,一时之间这索水便热闹起来,不过真正得名是在甘高宗李启年间,大诗人苏溯畅游索水,与美偕行,留下一首《月下春江》: 小舟横截春江,卧看翠壁红楼起。 云间笑语,使君高会,佳人半醉。 危柱哀弦,艳歌馀响,绕云萦水。 念故人老大,风流未减,独回首、烟波里。 推枕惘然不见,但空江、月明千里。 五湖闻道,扁舟归去,仍携仙子。 云梦卓州,索水西岸,昔游应记。 料多情梦里,端来见我,也参差是。 恰逢高宗出游,看见这首词,连声叫好,命人搬来一块巨石,亲书月下春江四字,刻在石上,至此才有了这月下春江。 时至今日,这月下春江已过百年,早已不是百年前的样子,多了花舫,多了月下仙子,多了风月。 在百里花舫中,中间位置有三艘最大的花舫,船身侧面用古篆字分别写着春、江、月三字,装饰的或华贵,或清雅,或飘渺,比之旁边的花舫却是有些孤芳自赏、卓然不群的意味。 在这春江月三船上的,便是月下春江每两年选出来的三位花魁,只有色艺惊绝的佳人才有望登上这三艘船,百里花舫上的每位才女佳人,莫不以居于春江月为荣,相竞很是激烈,即便得到登船的资格,也不过只是两年的期限,若要留住这花魁的位置,却是时刻不得松懈。 而每到竞选花魁之时,月下春江就热闹异常,登徒浪子,比比皆是,比之过年灯会犹胜七分。 距万隆十年的花魁之选刚过一年,正是春江月色的好时候,春船的紫盈,江船的凝露已经是连续两次稳居花魁之位,而月船的柔月自十六岁首次当选花魁,以后便长居月船,羡煞了一众佳人。 春江月各领风骚,其他花舫如众星捧月般,一起画出了繁华的春江月色。 月船,花朝月夜。 月船有三个主舱,镜花水月、拈花弄月连同花朝月夜,向来只有达官贵人、才子豪杰才能被引到舱中,一睹柔月的芳容。能入这三舱赵显身份,可是浪子游侠儿梦寐以求的幸事。 “李落,再作一首词,叫美人高兴高兴。”一阵气急败坏的呼喊传入李落耳中,李落醉醺醺的睁开眼睛,看了看对面搂着两个姑娘的肥胖少年,想正起身来,试了试又即倒下,惹得身后的侍奉的女子娇笑不语,李落索性便躺着不动,闭上眼睛,不去理睬这个胖子。 刚合眼,一股逼人的酒气扑面而来,睁眼一看,眼前一张大脸,近在咫尺,呼吸之间酒气扑鼻而来,差点熏的李落吐了出来,忙一把推开,大脸主人应手坐倒,却是一个浓眉大眼的英气少年,只是脸色白的有些吓人,这时正用手指着李落道:“好你个玄楼,莫不是老大的话也不听了,卖弄卖弄文采,没准柔月姑娘听到顺意了,还会赏脸来我们这里坐坐。” 李落也不理睬,摆摆手,继续闭目睡了起来。 这时方才的肥胖少年更加着急起来,也摇摇晃晃的站起来道:“李落,快想想办法,今日好不容易进了朝花月夜,要是见不到柔月姑娘,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哼,也不是只有李落有才名,作诗作词这些事又有何难,且听我道来。”角落一个正和女子狎戏的少年冷冷的说道。 “好,好,你来,你来。”肥胖少年一时喜上眉梢,李落躺在边上一动不动,也不生气。 这少年清了清嗓子,吟道:“英英妙舞腰肢软。章台柳、昭阳燕。锦衣冠盖,绮堂筵会,是处千金争选。顾香砌、丝管初调,倚轻风、佩环微颤。 乍入霓裳促遍。逞盈盈、渐催檀板。慢垂霞袖,急趋莲步,进退奇容千变。算何止、倾国倾城,暂回眸、万人断肠。” “好。”众人齐声叫好,身后的女子端上一杯酒,吟诗少年举杯满饮,挑衅的看了李落一眼,发觉李落睡倒根本没有睁眼,不觉有些泄气,和几个女子调笑几句,回案坐下。 少年们一阵混笑,借机放浪形骸,惹的周身的美人娇嗔不已。谁都没有注意到在隔帘后,正有几个女子在看着他们,居中一位烟眉似蹙非蹙,似喜非喜,媚眼含羞,琼鼻挺秀,只看一眼,便觉这是天工造化,天仙下凡,肤如凝脂,容光明艳,卓约多姿,闲静似娇花照水,正是月船的花魁,柔月。 柔月听到少年念诗,抿嘴轻笑道:“这些孩子,尽学些讨姑娘喜欢的话。”似略带责备,却又风情万种,一时把旁边的两个俊俏丫鬟都看呆了,好在旁边年纪稍大的女子稍显正常,笑笑道:“柔月,这几个可不是普通的孩子。” “那是自然,若是普通的孩子,想来羽姨也不会让他们进朝花月夜了。”柔月淡淡回道。 被称为羽姨的女子略显尴尬,没有接柔月的话,直接说道:“这四个少年族中在卓城都是响当当的世家门豪,身形略胖的是当朝冢宰章荣政的长子章泽柳,坐在地上的是当朝三公太师于乘云之子于英,刚才吟诗的是朝廷征西使上将军狄杰的幼子狄承宁,闭目而卧的清秀少年来头更大,是大甘另外一位上将军定北候、淳亲王李承烨的唯一的嫡子李落,这四人仗着族中势力,在卓城是无法无天,自称是王城 四少,惹得卓城天怒人怨。” 听得羽姨说完,柔月说道,“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王城四少,倒是听人说起过,原来是这个样子,一个个看着呆头呆脑,又没有窃国残民,言传倒有些夸大了。” “嘘,月儿啊,隔墙有耳。”羽翼慌忙阻道。 柔月一笑,也不害怕,继续道:“也罢,扶我下去稍事整理,去见他们一见,剩的天天来烦羽姨。” 说完便和丫鬟们回了内舱。 第十九章 月下春江(2) 再到朝花月夜,章泽柳正在埋怨狄承宁,词也做了,在陪的美人们倒是个个眉开眼笑,不过正主儿却还是没来,一想自己用尽一切办法,威逼利诱,瞒天过海,才弄到这个机会,还得自己付账。 进来之前对自己的狐朋狗友夸口定会见到柔月,倘若最后没见到,这丢人就丢大了,一时焦虑,仗着自己年岁最长,为四少之首,开始数落起狄承宁来,道:“老三啊,你这诗还得再学学,再学学,看看人家老四,哪次作诗不是惊天地泣鬼神。你可得加把劲,要以后老四不在了,我们哥三出来,没人会作诗引姑娘们出来可怎办才好,难不是要我们几个大眼瞪小眼干喝不成?” 帘外的柔月刚要进来,不禁驻足,忍不住莞尔一笑,却从不想原来还有兄长以这般理由劝幼弟勤学。 于英迷迷糊糊的说道:“没事,还有我。” “你,算了吧,也就会个门前一棵树,树上两片叶,你还会什么别的?”章泽柳鄙视的看了于英一眼,于英一想也对,继续喝酒不再出声。 狄承宁脸色涨红,喝道:“我的诗怎么就及不上李落了?今天叫他做一首大伙评一评。” 这时李落翻身,在旁边女子的帮助下坐直了身子,说道:“章泽柳,闭嘴,什么叫我不在了,是咒我去死么?狄承宁的这首诗词确实不错,怕是这月下的人儿眼界太高了吧,要不这样,你脱光了趴在船头,要是柔月不来,你就不起身,这样肯定能得偿所愿。” 话音刚落,惹的房内众人一片笑骂,帘外的柔月眉头一皱,不想这群少年如此无赖。 就听得章泽柳骂道:“损招,损招,要被人扔下索水喂王八,你们这群没义气的肯定不去救我。还有,老四,说了多少次,要叫我大哥,你年纪最小,这般直呼我的名字,没大没小。” 李落嘻嘻一笑道:“莫怕,莫怕,你家老头子握着天下人的口袋,谁敢把你丢下去。”说完又倒了下去,说道:“不来就不来吧,难不成这满屋的索水仙子还不够我等尽兴?” 众女子齐声叫好,一时翠莺婉啼,好几个女子都要为李落斟酒,李落见状哈哈大笑道:“照野弥弥浅浪,横空隐隐层霄。障泥未解玉骢骄,我欲醉眠芳草。 可惜一溪风月,莫教踏碎琼瑶。解鞍欹枕绿杨桥,杜宇一声春晓。” “好一个可惜一溪风月,莫教踏碎琼瑶。”珠帘轻响,却见一个绝色女子正缓步进来,如若弱柳扶风。 众人都惊呆了眼,常听说人说起柔月倾城倾国之资,虽有想象,但远远不及亲眼所见的震撼。 柔月头结云髻,额发微斜,轻轻的地倚在修长入鬓的烟眉之上,云髻凝香。 鬓发稍事打理,自然垂下,却是轾薄透明,云鬓慵梳,缥缈如蝉翼,映得鬼斧天工的脸庞和含情脉脉的凤眼分外的妖娆。 身姿修长优美,纤浓合度,配上凤冠翠衣,更使她有种超乎众生,难以攀折,高高在上的仙姿美态。 除了凤冠、耳环和一只玉镯,周身再无其他饰物,更显得她清秀脱俗,超越了所有富贵华丽的气质。 刹那间,整个朝花月夜落针可闻,每个人都摒住了呼吸,深恐惊扰了这索水的女神,章泽柳更是不济,手中的酒杯滑落,洒了一声的酒水,可笑持着端酒杯的手一点都没有放下。 柔月微微一笑,这种情形,司空见惯,不过是从老头子换成了一群少年,轻咳一声,笑道:“小女子柔月,见过各位少年俊杰。” 这才惊醒众人,就见章泽柳慌忙站起身来,察觉手中酒杯已然不见,不知去了那里,也管不得那么多,拱手行礼道:“柔月姑娘,小生有礼了。” 文绉绉的话刚一出口,就惹的柔月娇笑不已,章泽柳瞬间脸色全红,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看着柔月,一时痴在了当场。 柔月眼光一转,随即盈盈笑道:“不知小女子要坐到哪里?” 章泽柳勉强正了正颜,拉过一个软塌,却是让柔月居中坐下,并没有偏向谁人。柔月也不推辞,微微言谢坐下,狄承宁赶忙上前为柔月倒了一杯酒,柔月接过称谢,没有饮下,放在几前。 能上这月船的女子,本是天香国色,却在柔月面前,显得如荧星捧月般黯然失色,再看众男子一副色与魂消的模样,终难掩羡慕嫉妒之情。而在座男子,俱为绝色所慑,谁也不敢唐突开口。 柔月举杯遥遥一礼道:“小女身牵俗事,晚了几分,先自罚谢过众位久等之恩。”说完轻轻的沾了下唇,慌的几人连称不敢。 放下酒杯,看见众少年还是一幅呆像,柔月轻声问道:“刚听得侍女说哪位作的一首好词,算何止、倾国倾城,暂回眸、万人断肠。却不知谁人能倾国倾城,叫万人断肠?”说完眼显凄迷。 狄承宁忙站起身来道:“是小生作的,莫要污了姑娘的仙耳,依我看,柔月姑娘就可当着倾城倾国的美誉。” 柔月轻笑道:“这位是狄公子吧,无需过谦,这首词是好词,只是柔月怎能倾城倾国,叫万人断肠呢?柔月只求一盏清茶,一个知己,便足慰一生了。” 几个少年一下便来了精神,纷纷坐直身体,整齐盯着柔月,仿佛自己便是那个知己,柔月莞尔一笑道:“这位章公子,待人温柔,怕是有不少才女佳人倾心吧。” 章泽柳嘿嘿傻笑,连说没有。 柔月眼色一转,对于英道:“这位公子相貌堂堂,仪表不凡,想来是太师于乘云的公子于英吧。” 于英正容端坐,点头称是。 柔月掩嘴轻笑一声:“狄公子自不用说,文武双全,在这月下春江可是竞相听闻呢。” 狄承宁手足无措,不能说是,也不能说不是,一时僵在那里。 “可惜一溪风月,莫教踏碎琼瑶。”柔月低低吟道,转向李落,“李公子原来是个怜花的之人,竟写得出这等牵人心思的词句。” 李落微微一笑,点头称谢,全做没看见狄承宁嫉恨的目光。这柔月自入厅不过寥寥几句,就牵动了一众人的思虑,谁也不敢贸然开口怕惊扰了佳人,在佳人心中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这时突听得李落说道:“不知柔月姑娘心中的知己是什么模样?在座可有合姑娘之意的么?” 李落刚问完,这几个人都竖起了耳朵,听柔月怎么应答。柔月低眼说道:“柔月想求的只是一方田园,几处桃花,能和我谈天说地、侍琴书画的一个知己,至于他是否是封侯拜相,或者家缠万贯,柔月从不在意。” 众人纷纷颔首,皆被柔月高贵情操感动,自惭形秽,莫不暗自盘算,自己是否够的上这月下仙子的知己,突然,一声不合时宜的话语传来:“哈,看来我等没什么希望了,不知道有无机会成为仙子的入幕之宾呢?” 此话一出,惊的众人一跳,转头望去,说话者却是李落。 虽说几人都这么想,但是谁也没这个胆量这么直接的问出来,其他三少都暗骂李落不识好歹,唐突了佳人,看章泽柳的眼神,若不是柔月在场,怕早都跳起来痛骂李落了。柔月也是一怔,虽也知道这般思量的人比比皆是。 可是像今天这般让一个落冠少年如此直白的说出,柔月还从未遇到,微微一呆,也没有生气,笑道:“看李公子年岁,当比柔月年幼,只怕还得叫上我一声姐姐,这些事,还要等李公子长几岁再说了。” “哈哈,我倒是心急了,就怕到时月上梢头,人却不在黄昏下了。” 柔月似乎被引起来愁死,拿过乐师的瑶琴,唱道:“ 天涯流落思无穷。 既相逢,却匆匆。 携手佳人,和泪折残红。 为问东风余如许?春纵在,与谁同? 隋堤三月水溶溶。 背归鸿,去吴中。 回首彭城,清泗与淮通。 欲寄相思千点泪,流不到,楚江东。” 琴声悠扬,却远远及不上柔月的天籁之声,轻轻柔柔,声如其人,加着无尽的愁思,在船舱中飘荡,悄悄的滑出,挂在了船头桅顶,和着月光,安静的摇弋。 一曲终了,又是一片寂静,谁也不愿意打破如梦如幻的妙境,只是几位陪坐的女子在迷醉之际,却也觉得有些吃惊。 柔月色艺双绝,精于抚琴弹唱,但是却鲜有人能有幸耳闻目睹,便是皇亲国戚前来,也得看柔月是否有兴致,不料今日不过几位落冠少年,竟然让柔月一展歌喉,这要说出去,那便是莫大的荣耀,狄承宁还自持一些,章泽柳和于英却是极为不堪,泪流满面,若非外人在场,定会去承恩言谢了。 第二十章 月下春江(3) “寻一知己,居于田园,也非难事,舍等下这月下春江的繁闹,阿谀奉承的浮世年华,驾一辆车,走得一年半载,自可寻得世外桃源。只是月船带不走了,还得再寻下一位月船之主。” 不合时宜的说话又再响起,章泽柳气急,站起来指着李落,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正要说话,柔月缓缓的站起身来,轻叹一声,章泽柳忙收回手说道:“柔月姑娘,李落喝醉了,千万莫怪,回去我好好教训他,下次我带他过来专程给柔月姑娘道歉。” 柔月一笑,也没有理会章泽柳话中的心机,淡淡说道:“无妨,李公子只是说了别人想说但是不敢说的话,柔月怎会怪他,只是今日柔月有些倦了,想早点下去歇息,怕是不能陪各位贵人了。”说完盈盈一礼,慌得众人忙起身还礼。 只李落却自斟自饮,没有理睬柔月。 章泽柳暗骂李落榆木脑袋,看来以后须自己这个大哥多多教导了。 丫鬟扶着柔月,正要出朝花月夜,柔月突然回头看了自斟自饮的李落一眼,却见李落满脸的落寂,仿佛被剥离在花舫之外,格外的孤单。 柔月心中一动,解颐说道:“李公子,这世间万事,自有他的因果,能像公子想的这样破开因果,自由自在,也是柔月心中所求的。” 李落一愣,看着柔月,有些不明所以,正要说话,突然就听舱门哐的一声被人大力推开,一声长笑伴着一个身着华衣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人,其中有一人高鼻深眶、眼色近蓝,竟还有一名异族之人。 这华服男子也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便说道:“久候柔月不至,我等便猜想是什么样的俊杰入得柔月法眼,引得柔月逗留这么长的时间,一时性起,想过来结识诸位才俊,请先恕玄奕唐突之罪。” 来者虽然对着朝花月夜里的人说话,眼睛却只看着柔月,嘴角含笑,剑眉入鬓,双目含威,鼻如悬胆,动若龙行虎步,一番人中豪杰的气象,只是稍带点轻佻,将这龙潜凤采冲淡了些许。 柔月眉头微蹙,随即转颜笑道:“累殿下久等了,不过殿下素有礼贤之名,如此不请自来,也是情理之中。” 男子哈哈大笑道:“柔月果然了得,即便是责怪,我等也是心服口服,只能领受了。” 柔月轻轻一笑,没有反驳。 来人正是大甘王朝的太子李玄奕,随行众人中还有一位是四皇子李玄郢,而这个异族之人竟然是之前来大甘的西戎使节羌摩。 现今大甘和西戎在西府一带关系颇为紧张,而狄承宁的父亲狄杰正是征西使,在西府领军抵挡西戎蚕食大甘领土。 李玄奕这般公开带着西戎使节作乐,众人极为不满,尤其是狄承宁,眼睛直直的盯着此人,仿佛要喷出火来,恨不得上前刺上几刀。反观羌摩倒是面带微笑,一脸淡然。 李玄奕扫了舱内众人一眼,在看到李落时顿了一下,脸色转淡,说道:“原来是九弟和承宁你们几个,不好好在家读书习武,怎么跑到月下春江来游玩,尤是玄楼,过不得多久你就要落冠成人,这个时候不在家好好待着,只知道玩耍,若是传到皇叔耳中,少不得一顿教训。泽柳,是不是你带他们过来的?” 章泽柳一看,李落还好,只是站立行礼,听太子训导。 而于英和狄承宁已经是惊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李玄奕为卓城年轻一代的翘楚,贵为太子,实有很大的威严,章泽柳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吓得直打哆嗦,若是太子去自己父亲那里说上几句,恐怕是没有好果子吃。 章泽柳苦着脸说道:“太子殿下,今日都是我带他们来的。这城里早就传遍柔月姑娘美若天仙,我们一直无缘得见,等了好久,四处托关系,才偿了心愿,还望太子殿下恕罪。” 章泽柳如此一说,李玄奕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道:“这是实话,倒也难为你们了。不过泽柳啊,我九弟还没有落冠,你这么早带他来风月之地,可是欠了思虑。” “是是,”章泽柳见李玄奕不是很生气,忙点头应道。 “大哥,也是我自己心喜好奇,央着泽柳带我过来,没有管住自己,请大哥见谅。”李落替章泽柳分辨道。 李落刚说完,就听四皇子李玄郢说道:“什么时候这大甘皇朝的天纵之才也开始流连烟花之所了,不是只会在父皇和太后跟前承欢邀宠么?” 话音刚落,李玄奕便眉头一皱,这个老四向来气量狭隘。 多年前曾被万隆帝数落文治武功不及小他六岁的李落,便一直怀恨在心,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耿耿于怀,却不想自己的兄弟姐妹哪个没有被拿出来和李落对比过,便是自己也还被万隆帝评过天资不及李落,再者这般说话,定会惹的佳人不喜。 果然柔月已经面显不愉,李玄奕低喝一声:“老四,家中之事,在外面乱讲什么?” 李玄郢一惊,醒悟自己失言,闭口不再言语。 李玄奕转向柔月说道:“柔月见笑了,只是看着几个幼弟贪玩,教训了几句,有些喧宾夺主了。”说完一礼。 柔月轻轻一笑,道:“怎么会,殿下身为太子,照顾幼弟乃是天经地义,柔月怎会笑话。只是今日柔月有些倦了,不能再陪太子殿下和四殿下了,望太子殿下恩准。” 还不等李玄奕说话,就听四皇子急道:“柔月姑娘,这怎么行?我还没有敬柔月酒呢,再说柔月你给他们唱了一曲,也得给我们唱一曲才行。” 话音刚落,就见李玄奕眉头大皱,止住李玄郢。羌摩莫测一笑,若有所思的微微点头。 柔月也是无奈,只得略带疲惫的说道:“今日柔月实在没有兴致,只有下次再为四殿下弹上一曲了。” 不等李玄奕说话,章泽柳赶忙插言,对柔月一礼道:“今日多谢柔月姑娘赏脸,让我们几个得偿所愿。只是今日酒喝的多了,也该早些回去了,打扰柔月姑娘了。以后若有机会,再来拜会姑娘。”说完又转向太子道:“太子殿下,我们这就回去了,我保证将九殿下安全的送回王府之后再回去。” 李玄奕点了点头道:“好,去吧,你们几个路上也当心些。” 章泽柳连忙深深一礼,向李落使了个眼色,拉起还傻看着柔月的于英,道了声得罪,抢在柔月前头,出了朝花月夜。柔月是主,也不好意思现在就走,只好看着他们四个一一溜掉,李落快步上前,向太子和四皇子行了一礼,说道:“大哥,四哥,我先回去了。”说完推着正怒视羌摩的狄承宁匆匆出了朝花月夜。 刚出朝花月夜,就听狄承宁怒道:“李落你推我做什么?” 李落没有答话,一直拽着狄承宁从四层下到三层才说:“你瞪他做什么?没看今天是太子宴请他,得罪他不就得罪太子了么,以后真要瞪,去跟你父亲到战场上再瞪去。” 狄承宁语塞,闷着气下了楼舱。刚到船头,就听于英正在絮叨着章泽柳怎么不再多待一会,还能看看柔月,章泽柳翻着白眼,不加理睬,看见李落和狄承宁过来,忙迎了上去,说道:“没事吧。” 李落笑着点点头。这时于英也从后面走了过来,酸溜溜的说道:“太子都直接唤柔月的名字了,我们看来只能和仙子梦中相会了。” 章泽柳骂道:“看你这点出息,名字叫亲切点就能进那第五层楼么?你就不能矜持点,口水都能把船舱打湿了,真丢人。” 于英想想刚才自己的模样,讪讪一笑,不敢回嘴。 李落笑道:“章泽柳,你还说别人,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我看这月船之主只是怕我等再纠缠,勉强敷衍我们一下罢了,无甚意思,下次去别的地方吧。” 章泽柳摇摇头道:“不是不是,若别人也就罢了,不过依我看,这柔月姑娘对你倒是不同。” “你看出有什么不同了?”狄承宁急急问道,于英也来了精神,凑前竖耳。 章泽柳得意洋洋的说道:“首先么,老四的诗动了仙子的心,要不然也不能让仙子触诗生情,让我们几个听闻那天籁仙乐。”说完一脸的沉醉,接着道,“这一趟能听到柔月姑娘的曲声,便是再难上十倍我都心甘情愿。” 狄承宁看章泽柳还在陶醉,推了一把,道:“还有么?” 章泽柳正了正衣襟,说道:“这其次么,柔月姑娘在准备离开之前,还特意回头向李落辩解了几句,如果不是在意李落,怎会说那番话。老三你也不用不服,你说说,柔月姑娘走之前可看你了没有?我看啊,老四最有可能登这月船第五层。” 狄承宁气结,赌气不语。李落哈哈一笑道:“什么对我不同,怕是没人敢像我问她能不能成为她的入幕之宾吧?章泽柳,下次见面你们几个就说她是丑八怪,她定会对你们另眼相看,嘿嘿,保不准,还能美梦成真。不过这花船第五层,我还是算了,委实没什么兴趣。” “胡说八道!”三人异口同声的斥责道,一时笑作一团。这时四人的坐舟划了过来,几个人在仆人搀扶下,摇摇晃晃的上了轻舟,嘻哈中离开了月船。 月船,五层顶楼。 柔月安静的站在窗前,看着四人离去。唤作羽姨的女子正站在柔月旁边,顺着柔月的目光看过去,摇头叹道:“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家世。” 柔月摇摇头,问道:“羽姨,这四人被人称作是王城四少,可有什么恶行?” 羽姨微微一愣,略作思考道:“这四人倒没听说杀人放火,不过在卓城里纵仆行凶、横行无忌,城中百姓是敢怒不敢言,据说还曾跑入待嫁闺秀的院中滋事,让好几个女子都欲上吊自尽,可以说是恶事做尽。不过由于家中权势实在太大,谁也不敢管。” “哦,”柔月应了一声,又道:“那个九殿下也是这般样子么?” “这个,”羽姨微微愣了一下,说道:“这个李落颇为奇怪,早年是京城里有名的天才,文才武略,皆都出类拔萃,就是比他年长的也比他不过,只是后来也不知怎得,就和现在这些人混到了一起,吃喝玩乐,算是丢尽了淳亲王府的脸面。怎么,难不成月儿看中了他?”羽姨调笑了一句道。 柔月轻轻摇头道:“我早已说过,此生生不入王府侯门。” 羽姨叹息一声,没有说话,远处李落四人上了河提,似是遥遥回望,驻足了一会,结伴去了。羽姨轻轻说道:“月儿,天色晚了,你早些睡吧,太子那里我去周旋。” 柔月嗯了一声,羽姨悄悄退了出去,正要掩门,突然传来柔月空灵的声音,“羽姨,以后若无麻烦,不要让他们四个再上月船吧。” 门轻轻的掩上,留下窗边单薄的影子。 第二十一章 城南庙会 回到王府天已经全黑,李落下了马车,从王府东边的侧门走了进去,王府侍卫和看门的下人已然司空见惯,这些年李落经常在外饮酒作乐,常常要天晚之后再回来,而那个美貌的婢女肯定会等在东门外的石阶上,不论刮风下雨,等李落回来了,才会跟着进去,这些侍卫下人暗自惋惜不已,可怜一个如花似玉的人儿了,寥得欣慰的是每晚李落定会回到王府,不曾让这娇弱女子空盼。 李落看了一眼溯雪,没有理会,自己径直走了进去。溯雪也没有说什么,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灰尘,跟着李落进了王府。 清心楼。 李落坐在桌前,微微后靠,躲开眼前的烛光,看着溯雪在屋里泡茶,沏茶,收拾卧榻,然后把沏好的茶和一些水果点心端到了李落身前,静静的站在一旁,等着李落吩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几年前开始,自己外出晚归,溯雪便每次都会在东门外等着,也不劝说,也不责备,每次都会备好茶水点心,安静的就像李落的影子一般。 突然,李落问道:“我五年前还不及你高吧?” 溯雪想了想,说道:“初见小王爷时,该要比奴婢低一点,现在么已经高出奴婢许多了,差不多应该有王爷一般高了。” “嗯,已经五年了,再过些时日我就要落冠了,十六岁,或从军或为吏,唉。溯雪,你今年多大了?” “奴婢今年刚满二十。” “双十年华,真的是好年纪啊,却困在了这个四面围墙的王府之中。”李落微微一叹道,继续说道:“以后我出去,你不要在东门门口等我了。” 溯雪嗯了一声,没有吱声。李落看看溯雪,溯雪却是一脸的倔强,一如五年前拦住自己的那张稚嫩的脸庞。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心上,压得李落喘不过气来,李落站起身来,来回踱了几步,说道:“若我回来的晚了,你也就早些睡,不要候在这里。” 溯雪眨眨眼,说道:“小王爷,为何你现在这么不愿意待在王府?还是放不下洛儿的事么?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小王爷。” 李落看了看溯雪,语气转冷道:“休得放肆!我是淳亲王府的小王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哈,今日还见到月下春江三仙之首的柔月,端是一个绝色人儿,明日再去看看春江二船的紫盈和凝露,是否也如传言一般。” “小王爷,你只是在逃避,可逃的一时,怎能逃的一世?”溯雪双目含泪道。 “闭嘴!溯雪,你越来越大胆了。”李落怒道,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勉强控制住情绪。 “小王爷,五年前,虽说你年幼,但是却比现在更有担当,怎会成现在这个样子?” 李落大怒,抬手将茶杯掷在地上,茶杯碎了一地,碎片四溅。李落狂笑道:“我什么样子?溯雪,你说,我是什么样子?是不是寻花问柳、欺压百姓、鱼肉乡里?哼,王城四少,不过是别人眼里的王城四霸罢了。” 溯雪没有说话,蹲下身子去捡茶杯碎片,眼泪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李落将碎片踢开,喝道:“不许捡,回你自己的屋子去。你是谁?凭什么给我奉茶递水?” 溯雪站起来,看着李落,眼泪不停的淌下。李落冷冷的说道:“出去,今天晚上不要再进来,以后不来也可以。” “是,小王爷。”溯雪呜咽着应道,捡了几个大块的碎片,退了出去。 李落重重的坐倒在椅子上,用拨针挑了挑灯芯,一时怔在了那里。 一夜无语。 次日正午,李落刚刚睡醒,溯雪进来服侍李落洗漱,眼睛还是红红的,想必昨天晚上定是哭过。李落草草收拾了下,吩咐溯雪道:“你让厨房下人给我拿过来几碟小菜,再来些粥,要快。” 溯雪咬了咬嘴唇问道:“小王爷可是还要出去?” 李落头也没抬的回道:“嗯。” “小王爷要去哪里?”溯雪接着问道。 “城南。” “小王爷,城南市井商贩,劳服走卒什么都有,这么乱的地方,小王爷你过去做什么?” 李落这才抬头,略带不耐的说道:“那里有个庙会,我约了几个朋友过去玩玩,再说我会带几个侍卫过去,出不了什么事。” “庙会?”溯雪微愣了一下。 “怎么,你也想去?”李落奇怪的看了溯雪一眼。 “奴婢还是不去了,虽说带了侍卫,不过小王爷路上还要当心些。” “嗯。”李落垂下目光,没有再看溯雪。 拔了几口饭菜,李落便着急出去王府,急匆匆的往外赶,刚走得离东门一半,却见萱妃和兰妃站在路旁不知在说些什么,看到李落急匆匆过来,停下说话,齐齐看着李落。李落躲闪不及,只好走上前去,说道:“萱姨娘,兰姨娘安好。” “楼儿,你这样着急是去哪里?”兰妃问道。 “城南有个庙会,我去那边玩玩,一会就回来。” 兰妃一皱眉头道:“楼儿,最近先生说你经常不去听习功课,可有此事?” “哪有此事,定是他人误传,我不过出去了一两次罢了。” “那今日可有向先生告假?” “哪得那个功夫,还要去西房一趟。兰姨,这个庙会每年就这一次,极为热闹,兰姨要是想去,我带兰姨一起过去,省的总憋闷在家。” “你。”兰妃一时气结。 “难道比月下春江还热闹么?”萱妃在旁边笑着问道。 “咦?萱姨娘也知道月下春江么?”李落惊诧的问道。 “怎么,你去的,我便连知道都不能知道么?”萱妃问道。 兰妃一听李落还去月下春江,气的血气上涌,半响没有说话。 “哦,这个各有各的热闹,梅兰竹菊,各胜擅场,这月下春江么,像是大家闺秀,天姿绝色,而这城南庙会像是小家碧玉,清秀雅致,都不错。” “哦,是嘛?那有机会你带萱姨去月下春江看看这些大家闺秀。”萱妃媚笑一声道。 “好啊,不过萱姨娘如此绝色,这月下春江恐怕没几人能及得上,就怕随楼儿去了,还不到这月下春江,所有才子豪杰都被萱姨娘的香气美色给引过来了。”李落嬉笑说道。 萱妃微微一怒,不过瞬间掩过,娇笑连连道:“真的么?只是萱姨这人老珠黄,也能比的过月下春江的一众仙女么?” “怎么会,萱姨娘艳满卓城,月下春江的女子怎能与萱姨娘相提并论。在楼儿看来,萱姨娘还是美艳如初呢,要是楼儿能娶一位像萱姨娘这样的娘子便足慰一生了。” “楼儿,你怎能这等放肆!”兰妃呵斥道,但看到李落还是一脸轻佻的看着萱妃,气得转身,再不去看李落。 萱妃也是一愣,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李落一礼道:“两位姨娘,楼儿先走了,有上好的胭脂水粉,楼儿会给姨娘捎上几盒。”说完便离开,出了王府。 剩下兰妃和萱妃二人无奈摇头。却听兰妃说道:“楼儿以前不是这样,怎么最近变的这般厉害?” 萱妃一笑道:“什么最近,你不知道么,楼儿现在都有了王城四少的名号,和章家大公子章泽柳,于太师的公子于英,还有狄大将军的爱子狄承宁四人,到处惹是生非,前些日子,几个人跑去宗伯府偷看人家姑娘,害的宗伯杨大人的爱女差点自尽。” “楼儿怎能做出这等事情来?洛姐姐不管管么?”兰妃惊道。 萱妃不屑道:“洛妃怎么会管,只要楼儿在身边,就是在外面欺男霸女,洛妃也会想办法平息,断不会责备楼儿半句。” 兰妃一时怔住了,听得萱妃继续说道:“不过倒不曾听说楼儿自己做过什么恶事,看来还是有些分寸,就像方才,楼儿便自有亲疏远近,和你更亲近些。” 兰妃微微一叹道:“那有什么用,王爷这些年对楼儿越来越不满意了。” 萱妃嘻嘻一笑道:“兰妹妹,怎么你比洛妃还要关心楼儿,楼儿又不是你亲生儿子。” 兰妃刹间红了脸,啐道:“萱姐姐,怎么这般乱说,让人听见多不好,再这样,我不理你了。”说完转过身去。 萱妃忙过去挽住兰妃,赔礼道:“好了,好了,是我说错了,兰妹妹别生气,给你赔不是了。” 兰妃颇为无奈,白了萱妃一眼,一见萱妃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两人笑闹作一团,末了兰妃看了李落离开的方向一眼,叹了口气,也没奈何,相挽着萱妃去了。 第二十二章 王城四少(1) 李落到了城南,早早就看见章泽柳几个等在那里,同行的还有一些往日里相熟的官宦富家子弟,见到李落过来,纷纷迎了上去,七嘴八舌的问起李落见到柔月一事,李落抬头看看章泽柳,于英和狄承宁,三人一脸得色,微笑应是,众人连声惊呼,大惊小怪的吵闹起来,在这熙熙攘攘的庙会入口,分显烦扰,只是各家的护卫都围在身边,虎视眈眈,便是挡了路口,也无一人敢上前理论。 一行人打闹嬉笑着进了庙会,自是横冲直闯,人人侧目,若遇到也是低着头匆匆走了,不敢久待,旁边的小贩只能躬身行礼,暗自盼望着这些富贵少年早早离开,要是自己所卖之物一时入不了这些恶少的眼或是不顺了意,免不了摊毁人伤,间或都能听到只是与这些恶少理论几句,却被逼的家破人亡之事。 李落跟随在人群之中,饶有兴趣的看着商贩卖的东西,不时的驻足打量一番,也不理会浑身颤抖的小贩。余下众人除了狄承宁颇为自持外,其他几人无一不眼睛直盯着人群之中的貌美女子,若是碰到好看的,免不了一番评头论足,更甚者便直接上前纠缠,撕扯一番,朝纲法纪,伦理道德却如虚设,若偶遇水性杨花的女子,不免狎戏一番,更是惹得旁人厌恶。 突然一声女子的尖叫声夹杂在众人的哄笑声之中,格外刺耳,李落正在拨弄几个饰物的手微微一滞,背着身没有回头。就听有几人喊道:“小娘子,你就从了我们郭公子吧,下次见面,我们还得叫你一声嫂嫂了。”说完几人全都大笑起来,无人理睬这位女子凄厉的哭声,围观人群义愤填膺,几个血气方刚之人正欲上前,却被旁边之人死死按住,低低说道:“是归德将军郭勇之子郭怀明,惹不起的。” 郭怀明大笑几声,也不理围观众人愤怒,厌恶和惊惧的眼神,向四方团团一揖道:“众父老相亲,今日给小生做个见证,小生这就和这位小娘子入洞房了。” “难不成要当街洞房,让大家伙都看着么?”一群人中有人淫笑道,话音一落,惹的众人嬉笑不止。坐倒在地的姑娘浑身巨震,挣扎着想爬到人群外边,却被郭府的护卫挡了回去,彷徨失措的看着围观众人。 郭怀明一愣,随即也是淫笑道:“未尝不可一试啊,哈哈。”说完,周围人群连连摇头,一时议论之声纷扰响起,开始指责起来,郭怀明颜色一沉道:“谁有意见,站出来和本公子说!”周围众人都安静下来,郭怀明狂笑道:“好,好,既然如此,那本公子就当街洞房一次。” 人群中一些地痞无赖全都应声起哄,其他富家子弟全都哄笑着催促起来,郭怀明怪笑着走向坐倒在地的女子,人群中已有数人按耐不住,便欲跳出来救这姑娘,周围的护卫也是拔刀在手,护着自己的主子,正在这时,突听到一声清丽的声音响起:“下流无耻!” 人群突然安静下来,郭怀明一呆,怒道:“谁?是谁?给我揪出来!” “不用,我自己出来。”人群分开,从中间走出两个姑娘来,一主一仆,听到声音,章泽柳,于英和狄承宁面面相觑,脸上顿显尴尬,讪讪着退了几步。 郭怀明抬头一看,呆住了,眼神瞬间便被眼前的素服白衣女子深深的吸引住了,却端是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眼前女子身着素服,未施粉黛,却自有一股清秀脱俗的气质,白玉般的俏脸,便如鬼斧神工一般,多一点嫌多,少一分而又嫌少,眉如新月,眼如碧波,琼鼻高挺,朱唇轻咬,却是点缀的美轮美奂,巧夺天工。 这白衣女子一站到街中,仿佛这天底下就只剩下这一袭白衣一般,便是天上的太阳也是失色不少,旁边的路人,街边的小摊,远处的绿树,进或是扬起的尘土中都被拂上了一层虚幻的雾气,却是映得人飘飘渺渺,一若梦境。虽是白衣素服,未着珠宝,可是这天底下所有的钟秀仿若都集于一身,却如偶过凡尘的天仙。 白衣女子脸色稍显苍白,略带着些病容,身子颇为单薄,犹如扶风的弱柳,分外惹人怜惜。 此时白衣女子俏脸含煞,冷冷的盯着郭怀明,围观数人终有人忍不住站了出来,围在女子身边,若是郭家家奴行凶,定会仗义出手,白衣女子微微颔首言谢,走前几步道:“我出来了,你该如何?” 郭怀明一滞,退后了几步,嚅嗫几下,却没有说出话来,一众富贵少年,都被白衣女子的绝美容貌镇住,一时竟没有人开口,半响,突然郭怀明被围观人群渐响的嘈杂声惊醒,定神望去,先前的女子已被白衣女子扶起,正欲离开,郭怀明恼羞道:“慢着,想走,没那么容易!” 白衣女子冷脸回到:“你还想做什么?” “放下那个女子。” “哼,这街道也不是你家的,不说你带着恶奴阻拦行人,竟还强抢民女,出言污秽,场中众人皆有耳闻,我没有报官府来抓你,算你万幸,你还想怎样?” “哈哈,报官,你报一个试试,要不你直接报给府尹的公子算了,是不是啊子遥。”说完郭怀明大笑起来,道:“承姑娘吉言,今日真是本公子万幸,不想扔个芝麻,引出个西瓜来,还是个美人瓜。” 这时少年中有人轻佻笑道:“这位姑娘,要不你就报于我程子遥吧,小生定护你周全。” “程子遥,你做什么?”郭怀明怒道。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郭公子何必动气呢。” “一丘之貉,端是无耻至极,小小一个府尹,也拿出来丢人显眼。”白衣女子冷哼道。 “你!你说什么?敢说本公子无耻。”程子遥跳出来,尖声叫道。 “说你无耻也是好的,谁曾见过像你这般披着人皮却行畜生之事的,真是误了卓城百姓的耳朵。” 说完围观人群中已有人高声叫好,却真正是酣畅淋漓的笑出声来,程子遥脸色整红整白,咬牙切齿道:“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妙人,本公子倒要好好尝尝,给我拿下。” 说完几个府尹护卫就要上前,白衣女子怒叱道:“谁敢!?” 几人脚下一顿,周围年轻之人都涌上前来,对持起来。程子遥高声叫道:“反了,反了,回去告诉我父亲,把你们这帮贱民都抓起来送入大牢。” 白衣女子面沉似水,正要说话,突然看见站在最靠后的章泽柳几个,气急道:“章泽柳,又是你们!” 章泽柳见白衣女子看到,便心知不妙,还没有躲过去,便被叫了出来,回头望去,却见于英和狄承宁都躲在一边,只好硬着头皮上前道:“程子遥,找死啊,还不退下,惹恼了她,我们几个都得倒大霉。” 程子遥一愣,吓了一跳,忙将几个护卫唤了回来。章泽柳舔着笑脸,行礼道:“杨妹妹怎么就带了珠儿出来了,不多带几个侍卫?” 周围众人尽皆哗然,不想这些恶少要对这娇滴滴的姑娘赔礼,纷纷猜测起来,有人已经认出章泽柳来,便即传开,白衣女子胸口起伏,好容易压下心中的怒火道:“我带侍卫做什么,学你们横行乡里么?” 章泽柳张口结舌,半天也没有说出话来,程子遥和郭怀明满腹疑问,转头问于英,于英低声道:“宗伯府杨大人的爱女杨柳烟。” 两人倒吸一口凉气,程子遥更是一屁股坐倒在地,脸上瞬间没了血色。 章泽柳眼珠一转,一把拽过郭怀明和坐在地上的程子遥,低喝道:“快给杨姑娘赔礼道歉,再发誓要痛改前非。” 两人慌忙躬身赔礼不止,若不是章泽柳提着,程子遥都要跪下磕头了,杨柳烟看着一阵厌烦,冷哼了一声,转身扶起已经半瘫的女子,分开人群正准备出去,突然想起什么,回头望望,眼光一扫,又看见正谄媚着笑脸的章泽柳,咬咬牙,寒声说道:“你们很好!”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人群也跟着忙忙散开,章泽柳长吁了一口气,啐道:“好了,别再作揖了,人早走了。” 程子遥抬眼一看,杨柳烟果然已经不见,哭丧着脸问道:“章老大,她不会背后想法子报复我们吧。” “呸,你以为她和我们一样,心眼这么小,也不照照镜子,你还没资格让她在背后想辙收拾你。”章泽柳不屑道。 程子遥听罢便高兴起来,郭怀明若有所失的问道:“那谁有这个资格啊?” 章泽柳斜瞅了郭怀明一眼道:“别懒蛤蟆想吃天鹅肉了,这个人反正不是你。” 第二十三章 王城四少(2) 这一番折腾,数人都有些饿了,便即提议先去吃喝,于英走到一直背着身子的李落旁边道:“咦,就这么一个小饰物怎么看了这半天?喜欢就拿着吧。” 商贩忙不倏的点头道:“是,是,公子喜欢就送给公子了。” “哦,”李落谈谈应道,转头对于英说道:“你们先去,我随后就来。” 于英哦了一声,转身跟着向酒楼走去。李落问道:“像这样的饰物你们平日里卖多少钱?” “五个小钱。”商贩老老实实的答道。 李落递给商贩一块一钱的碎银,指了指刚才轻抚的那个饰物道:“我买这个。” 商贩吓得连说不要钱,李落也不多言,扔下银子便走开了,商贩忙叫道:“公子,你的耳坠。” 突然吹过一整风,商贩惊的呆住了,摊位上刚才明明还在的耳坠已然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了一堆细沙。 进了这个叫闲情雅致的酒楼,整个二楼全被章泽柳几个包了下来,正在吃饭的几桌全被赶了下去。几个人躺在椅子上鬼叫连天,下人忙上前捏腰捶腿,掌柜的点头哈腰,愁眉苦脸的看着一群人。 有几个便开始点起饭菜来,尽是山珍海味,奇肴佳酿,掌柜的冷汗不止,若是这一顿收不来饭钱,自己这两年怕是就白白辛苦了。 点完饭菜,一众人闲谈起来,无外乎哪处有好玩的东西,哪处有漂亮的姑娘,今日被杨柳烟这一打扰,众人颇为羞恼,谋划着在何处消消这火气,一时一阵污言秽语。李落坐在窗边,看着路上的行人,有人抬头望时,看见窗边的几个人和门口的护卫,都匆忙低头,小跑离开。 正坐着,突然听到楼下传来二胡和琵琶合奏之声,众人来了兴致,遣了护卫强将楼下弹奏之人拉了上来,却是一个老人和一个盲女卖艺来得,程子遥扔了一块银子,着两人拉唱起来,二胡声响起,李落听着,微微跟着二胡的节调轻轻的敲着窗沿。 突然听到女子惊叫一声,李落回头一看,却是程子遥伸手去拂姑娘的脸蛋,这姑娘虽说白白净净,不过中人之资,这程子遥憋了一肚子火气,见这姑娘眼盲,更是心奇,没唱几下,就开始动手动脚起来。 老人连忙上前跪倒哀求,只道孙女卖艺不卖身,程子遥听得烦了,一脚将老人踢开,盲眼姑娘忙哭着扑过去却被程子遥死死抓住,纠缠中听到姑娘的哭声和布衣撕烂的响声,夹杂中众人哄堂的大笑声,李落耳边的声音越来越远,嘴中有些咸味,依稀听到章泽柳和狄承宁的呵斥声,慢慢的终不见了踪迹。 盲女姑娘终是逃过一劫,兴许是长相一般,在章泽柳和狄承宁的笑骂嘲讽中,程子遥还是放两人去了,倒是赏了二人一些银子,老人和盲眼姑娘跌跌撞撞的下了楼,走到一半,老人脚下一虚,滚了下去,惹的楼上诸子大笑不已,笑声中,两人仓惶出了这家酒楼。 待到饭菜上来,章泽柳向窗边一望,却发现李落不见了,奇道:“李落呢?” 于英也看了一眼道:“不知道啊,刚才还在。等等李落来了再吃吧。” “不用,咱们先吃。”章泽柳不以为意的应道。 李落回到王府,天色已晚,刚走进院门,就看见溯雪背对着屋门,站在那里,李落略感奇怪,清心楼少有人来,偶尔洛氏会过来看看,不知道今日是否也是。随即踏进屋门,看到正坐在正位喝茶的人,李落轻轻一震,竟然是淳亲王李承烨。 李落行礼道:“父亲大人,您今日怎么过来了?” 李承烨面无表情的看着李落,这个儿子本来是王府的骄傲,更是自己的骄傲,没有想到短短几年,李落变的不成样子,数位朝廷重臣都给自己诉苦,更可气的是偷入宗伯府,差点害的人家姑娘悬梁自尽,反观李落自己却从不知悔改,还是我行我素,便是自己这个父亲的话也是听不进去。 李落看到淳亲王端着茶杯的手轻轻颤抖,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哀伤,对溯雪说道:“溯雪,你先下去,我和父王说会话。” 溯雪看了看李落,略带担忧,应了一声,行礼退下。 李落等溯雪出了屋门,问道:“父王,不知今天找楼儿是什么事?” 李承烨还是没有说话,盯着李落半响,两父子就这般僵在屋内,过了好久好久,天色慢慢将夜,李承烨长出了一口气,说道:“太后身子欠安,你可知晓?” “知道。” “明日进宫,在宫里住些时日,陪陪你祖母,她这些日子想你了,已经命人多次传你过去。” 李落淡淡的应了一声。 李承烨看着李落的样子,心中极是恼怒,也不知为何,太后和皇兄却对李落维护异常,这些年不论是什么赏赐,都落不下李落一份,惹得其他皇亲国戚流言纷纷,李承烨不胜其扰,更可气的是李落却如此不争气,让自己也跟着丢尽了王府的脸面。 再看李落一副平平淡淡的样子,李承烨愈加的生气。真是不尊道德伦常的逆子,李承烨猛的站起身来,深恐压制不住自己的怒气,一句话没说就走了出去。 留下李落一个人站在屋内,久久没有动静。 过了一会,溯雪进来添茶,看见淳亲王已经走了,李落还站在屋内,不知在想些什么,轻轻的唤了一声:“小王爷。” 李落嗯了一声,又停顿了一会,对溯雪说道:“你收拾一下,明日和我入宫,太后身体不好,着我入宫陪她些时日。” “是,小王爷,我去膳房给小王爷取点吃的。小王爷今日想吃什么?” “都好,膳房有什么你就着下人备点,不要太多,够吃就行。” 等溯雪出去,李落去后院找了趟秋吉,安顿了点事情,回来清心楼吃过晚饭,去向洛氏问安,并告诉洛氏明日入宫的事,洛氏免不了一番嘱托,无外乎让李落见机行事,多讨太后欢心,不要张扬行事,李落诺诺应下。 第二日李落早早起床,梳洗完毕,等溯雪起来李落已经收拾完毕,等溯雪过来一起吃了些早饭,便在几个虎卫和大内侍卫、宫女的带领下,一路直奔皇宫而去。 淳亲王府距离皇宫不远,都在卓城的北城。 卓城的北城是皇家重地,除了大甘皇宫,向来只有皇亲国戚才可以住在这里。 而卓城之东,则是朝中重臣高官、士子大夫以及一些富商巨贾所居之地,自然少不了许多附庸风雅的酒楼茶馆、管弦丝竹之所,不过大体上还算雅致。 城西则是经济中心,是卓城里最繁华的地方,有万家共商的美誉,自来都有踏万里路,尽揽卓城之西的称号,是说踏遍大甘万里所见的东西,都可以在卓城之西找到,虽说稍显夸大,不过也彰显了城西的繁华,而各国的驿馆都立于大甘城西,更是为这城西点缀了几分异国风情。 城南是大甘其他平民小吏和一些兵将家眷居所,占地最广,想来这卓城碰碰运气的,都会先在城南落脚,相比其他三处,稍显繁乱,不过在这里却能找到大甘最传统的风俗、最热闹的节日和两百年前大甘初建时的点滴影子,而很多才俊都是在这城南蛰伏,之后一鸣惊人,入大甘王朝封侯拜相。 这四处,方圆俱过百里,尤是城北和城南已过数百里,在王城正中,四域相接之地,有一个白岩广场,名为定天台,是当年太祖李夏立国诏告天下、封赏功臣的地方,如今朝廷已经很久没有用这个广场重现当年太祖挥军点将的盛举,只是间或王朝天子贵族与民同庆时才会用到,当年的肃杀之地,也被引入了一条环绕的清河,再点缀些花树巨石,行走其间,像一个花园多些,委实让人想不起太祖点兵时旌旗遮天的景象。 月下春江是卓城一个另类的地方,同时也是卓城的标志,虽说城东和城西都有一些烟花之地,可是却不及月下春江万一,若谈风月,还看月下春江。 李落从侧门进了皇宫,这里李落常来,虽说近年李落恶名远扬,但是太后祖母和万隆帝却对李落还是宠爱有加,尤其万隆帝对李落极其看重,从来不在意后宫众人的诽谤中伤,让其亲弟李承烨也觉得有些过份恩宠,更不要说万隆帝的其他子嗣,当着万隆帝自然不敢说什么,不过私底下只要有机会,便对李落恶语相向,而李落向来只是淡然处之,也从不去万隆帝和太后面前诉苦。 第二十四章 偶遇太师 大甘皇城建在卓城的东西中轴线上,是卓城的城中之城,宫墙高约二十余丈,与外城的城墙齐高,只是少了护城河。宫门正对的便是定天台,与定天台相连的是朱雀大街,宽约十丈,街面全为整块的青石打磨砌成,旁边耸立着三十三尊石质图腾,气象宏大。 而与朱雀大街相交,平行与皇宫和定天台之间的则是青龙大街,俱为十丈宽窄。整个皇宫有一个正门和数个侧门,除了与定天台相对的一正两辅三个宫门外,其他的侧门在百年间便是堵堵拆拆,不曾常开过。 御林护卫三人一组,巡查在皇宫与定天台之间,映的皇城格外的威严。若有人从这里经过,也是低头匆匆离去,不敢驻足观望。 淳亲王府以及其他的皇亲国戚住在皇宫西侧,定国之初就定下了这个规矩,谨防皇族中人与城东的朝中大臣和领军大将私下结交,扰乱朝纲。 李落带着溯雪向太后寝宫万寿宫而去,刚走到一半,就看见当朝太师于乘云正从对面而来。李落略微惊诧,这太师于乘云是当朝荣皇后的亲兄,在朝中权柄颇大,唯有掌管重兵的淳亲王李承烨才可抗衡一二,而三公之一的太傅凌疏桐明哲保身,在朝中从不参与李承烨和于乘云之争,大行中庸之道。 据说还打算将自己的女儿凌依依许配给于乘云的长子于秀轩,很是让于英嫉妒不已,加上于秀轩在家中颇为霸道,于英不时要受自己大哥的气,便在李落几人面前唠叨,说自己父亲偏心,好好的让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于英在家中无甚权势,母亲娘家只是一个州郡小族,也只能看着眼红。 不过李落暗想如果让凌依依嫁给于英,怕是也与嫁给于秀轩相差无几。 李落见躲不过去,便拱手站在路旁,等于乘云走近后,行礼道:“于太师好。” 于乘云哈哈一笑道:“原来是玄楼贤侄,今日进宫是去看望太后么?” “是,太师也是去万寿宫?” “哦,是,不过太后身子不爽利,我便没有再打扰,刚去端仪宫坐了坐。” “太师有心了,一会我到万寿宫会和太后再说一声,等得空闲了,玄楼去府上向太师问安。” “哈哈,好,比我那个不成器的于英懂事多了,难怪帝君推许你是王城年轻才俊之首,承烨兄真是虎父无犬子啊,哈哈。”于乘云听李落说完便旁若无人的仰天大笑,溯雪暗暗皱眉,在皇宫这般放肆,再看旁边的宫女太监仿佛没有听到般,一个个低头不语。 李落轻轻一笑道:“伯父谬赞了,要说才俊,玄楼怎也及不上秀轩兄的文才武略。” 于乘云止住笑声,眼光闪动,盯着李落道:“听说贤侄和我那逆子于英相交莫逆,无话不谈?” 李落笑道:“我们常在一起,过的几****还想到府上去找他呢。” “哦,最近几日,我着人教他一些功课,恐怕不得空闲,贤侄过些时候再来吧。” 李落一愣道:“哦,原来是这样,那好吧,玄楼晚些再去找他。太师若没有其他的事,玄楼就先走了,怕太后等急了。” “嗯,去吧。”说完不等李落回礼,于乘云便自去了。 溯雪在于乘云走后问道:“皇宫重地,这人怎能如此放肆?” 李落淡淡一笑说道:“当朝太师,主天下政务,太傅中庸,在朝中无人敢拂其缨,哪能不张扬些。”说完转身离开了,正走着,李落突然问旁边的侍卫道:“这太师是什么时候进宫的?” 侍卫想了想道:“今日清晨,末将去接小王爷时便已经看到太师的行仗,怕是来了很久了。” 李落看了看天色问道:“这时候该早朝了吧?” “是。”侍卫应道。 李落哦了一声,加紧了几步,一行人到了万寿宫,宫女如意早早候在门外,看见李落过来,急忙迎了上去,说道:“小王爷,你可来了,太后都念叨一个早晨了,快随奴婢进来吧。这位是?”如意边走边问道。 “溯雪,我的侍女,上次给太后说起,特意让我带来给她瞧瞧。” “哦,原来是溯雪妹妹,奴婢记起来了,一起进来吧。”说完也不让内侍通禀,带着李落就进了万寿宫。 溯雪是第一次过来,心里有些紧张,本来只是陪着李落,不想太后想见自己,小王爷早前也不说一声,溯雪微微有些埋怨。进了屋门,入眼是一扇琉璃大屏风,镶着百仙贺寿图,穿过三道珠帘,最里面就是太后的寝榻,屋子里一股禅香味道,桌椅都为红木所制,也不见黄白宝石装饰,颇为朴素。 刚掀开最后一扇珠帘,就听的里面传来一个声音道:“楼儿啊,你可来了,要来的再晚点,哀家怕就看不见我的孙儿了。” 李落一笑,和溯雪走了进去,丈许见方的木榻,铺着锦被,一个慈眉老太太正躺在上面,看见李落进来,挣扎着要坐起身来,慌的旁边一个正剥水果的美貌女子忙放下水果,扶她起来,责怪的说了声:“祖奶奶!” 李落一见,也上前帮忙扶了一把,美貌女子看了李落一眼,说道:“九哥哥来了。” “嗯。”李落笑了笑,回道。 这女子却是万隆帝最宠爱的一个女儿,长平公主李敛玉,自小聪慧,再加上生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人人都称她为倾城公主。长平公主是几个对李落还算客气的皇室子嗣之一,不过李落对长平也如其他兄弟姐妹一般,不冷不热。 李落馋着脸对太后说道:“祖奶奶,气色看着尚算可以,怎么会见不到我,莫非是猜我会有横祸,不及来着万寿宫?” “呸呸,你这个没良心的,枉奶奶疼你了,还没有玉儿乖。”说完轻拍了李落几下。 李落笑道:“祖奶奶还有力气打楼儿,看来身体还好,让敛玉给奶奶剥几个水果,天气转热了,多吃点水果好些。” 太后看见李落心喜,拉着李落问东问西,长了不少精神,李落和长平公主便陪着太后闲聊,突然太后看见站在下面的溯雪,便道:“这个俊俏的丫头是谁啊?” 李落看看溯雪,回道:“是我房里的丫鬟溯雪,上次奶奶说要见见,今日我便带着过来了。” “哦,对,想起来了,丫头,到跟前来,我看看。”太后往前探了探说道。 “是,奴婢溯雪,见过太后娘娘,公主殿下。”溯雪上前行礼道。 “过来,过来。”太后高兴的说道。 溯雪站起来走到太后进前。长平乘机仔细的打量了打量,又看了看李落,似乎略有叹息,李落装作没看见,没有理会。 太后端详了片刻,连声说好,对如意说道:“如意,你把前日里婉妃给我的那支血玉钗拿来,赏给这小丫头。” 溯雪跪倒推辞道:“奴婢无功无禄,受不起太后的恩赐。” 太后摆摆手,没有说话。长平看溯雪一脸平淡,没有几分欣喜,倒是真心推辞,更觉得溯雪命苦,便对溯雪说道:“溯雪,拿着吧,血玉少见,可打磨出来的更少,这是太后的一番心意。”顿了顿接着道:“这个要学学你家小王爷。” 溯雪看了李落一眼,李落微微点头,突然溯雪觉得鼻子一酸,就要再推辞不受,突然李落开口道:“溯雪,收下吧。”语音里带着一丝外人觉察不到的疲倦,溯雪终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低低的回了声:“谢太后。” 如意拿来血玉钗,笑着帮溯雪带在头上,说道:“这血玉钗在宫中也是稀罕物,就是妃子贵人也不见得有,我本想央着太后求一个来,不想溯雪妹妹占了先。”说完看看溯雪,赞道:“果然,妹妹带着真是好看。” 太后笑道:“你这赖皮的丫头,等过些日子再有了,我给你一个。” 如意高兴的说道:“真的么?那奴婢先谢过太后了。” 太后和长平也暗自点了点头,溯雪带上这血玉钗,更显得百媚丛生,惹人怜惜。“好一个瑰姿艳逸的可人儿,”长平忍不住赞道:“九哥哥在哪里寻得这样一个侍女,端是好福气。” 李落望着溯雪,微微一笑:“算是我有缘吧,溯雪,你先去外屋候着吧。” 溯雪应了一声,再向太后谢了恩,退了出去。长平颇为惋惜的说道:“敛玉怎么遇不到这样的丫鬟侍女?一言一行,京城之中也没有多少闺秀能及得上。” “溯雪的出身,恐怕不是一般京门豪族能比得上的。”李落回了一句,不理长平疑问的表情,和皇太后闲聊起来。 第二十五章 倾城公主 正说着话,外面的内侍急急跑了进来通禀,万隆帝驾到。 李落和长平连忙起身站立,这时外面传来一个颇为苍老的声音道:“母后,朕过来看看你,今日母后觉得身体如何了?” 珠帘一动,一个面容清隽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正是万隆帝李承德,只是脸色有色发白,中气颇显不足。 万隆帝走进一看,拂须道:“玄楼和玉儿也在。” 李落和长平赶忙行礼,就听太后问道:“皇上怎么这么快就下朝了?” 万隆帝略显尴尬,回道:“今日朝中无事,朕心系母后身体,就让他们早早退了。” 太后叹了口气,说道:“哀家这把老骨头,死就死了,没什么干系。承德啊,你可要守住祖宗的基业啊。” “是,母后放心,承德定会兢兢业业,治国安民,守住我们李氏的天下。”万隆帝点头应道。 “那就好,那就好。”太后拍了拍腿,有些倦意的说道。 “父皇,最近传言太师于乘云要和太傅凌疏桐结亲么?这一个太师,一个太傅,要再结成亲家,朝中可就无人可制了。”长平忍不住说道。 万隆帝大手一摆,说道:“休得听这些流言,还有你皇叔在,不妨事。再说这等事情,父皇不成人之美就算了,怎能横加干涉,岂不是太有损父皇的颜面了。” 长平一阵气结,还要劝说,就听万隆说道:“玉儿,你陪着太后,太后有些倦了,父皇和你九皇兄出去走走。” 说完向太后告了声退,和李落出了万寿宫,留下了气恼的长平。 承乾园。 这是万隆帝最喜欢去的一个花园,离得长明宫较近,初登基时大夫学士曾奏请万隆帝改换名字,万隆帝不准,这承乾之名一直留了下来,闲暇万隆帝便会来这承乾园看看风景。 在庭园中心的凉亭里,万隆帝背负着双手,看着眼前池塘中含苞欲放的荷花。李落坐在石桌边上,倒了两杯茶。万隆帝转过身来看着李落,叹息一口气说道:“如今我大甘虽还昌盛,但内忧外患不少。 太师于乘云自荣妃立为皇后之后,便把持朝政,若不是你父手握兵权,狄杰尚算中立,这才勉强制衡一二。太傅中庸,太师府门生遍天下,朕何尝不知太师太傅结为亲家后这朝中再无人克制,唉,实在是有心无力。” 李落抬头看了万隆帝一眼道:“其实,最重要的怕还是太子殿下吧。” 万隆帝一愣,随即有些颓然的说道:“不错,太子与这个国舅走的太近了。” 李落喝了口茶没有说话。 万隆帝又道:“虽说我李氏皇族除你父外人丁颇为兴旺,但是可用之才寥寥无几,太子虽说有点才学,可惜为人刚愎自用,余下你的几位皇兄中除了老七还有些出息外,其他的一无是处,每天就知道吃喝玩乐,勾心斗角,我大甘两百年的荣华富贵已经磨没了李氏后人的志气了,就是朕也没了当年的心气。” 顿了顿,万隆帝接着道:“可惜玉儿是个女人身。”说完长叹一声,突然转而一笑道:“现在朕还能想起玉儿小时候总喜欢缠着你,每次你来宫中,都会跟着你,寸步不离,哈哈,还笃信的说长大以后要嫁给你,不过现在长大了,这些话也不再说了。” 李落拿着茶杯的手突然滞在空中,慢慢开口问道:“大伯,这些年玄楼在外胡作非为,不思长进,父王对我也是极为失望,为何大伯对玄楼还是这般好,从不顾及他人对玄楼的说辞?” “哈哈,当年若不是你父,朕的亲兄弟,朕怎能做上这大甘的江山,他对你不喜,难道朕还不能替他担待一些么?再说了,我大甘现在说好听是盛世繁华,说不好听了便是飘摇欲坠,朕这些年精力愈加的不及,如果不是太师势大,若太子继位,这大甘朝怕是要该于姓了,这才勉强守着这片江山,唉,朕也是老了啊。可是这越老,其实倒越是舍不下这地位权势。若是朕还有一天在这皇位之上,朕便保你在卓城纵情享乐,姑且不算对错,也算是朕对子孙能做的了。” 万隆帝说完看了看李落,笑道:“其实,还有一事,便是太后曾对朕说,你可堪大用,朕信。” 李落慢慢放下茶杯,道:“大伯,玄楼能堪什么大用,只是太后的偏爱罢了。” 万隆帝大笑道:“楼儿愿出仕,大伯自会安排,若不愿意,你自也可享尽荣华富贵,只是记得空闲时来皇宫陪朕、陪太后聊聊,朕的儿子们都在成天的想着权势,讨好朕,其实朕不过是想找个亲近之人说说外人不能听的话罢了。朕的大臣有几个不贪,有几个不以权欺人的?难道到朕的侄儿这里还不如外姓之人?” “这些年,大伯操劳费心了。” “可惜,朝中除了你父外却是无人真心实意的帮朕。今日朝中太师又是在争王城都卫统领之职,皇后也总在朕耳旁唠叨,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各自的权势。” “听得太师还私下通过冢宰章大人调动钱粮。” “这个朕倒不曾听闻。不过冢宰章荣政贪财,但朕又没有一个可以帮朕分忧管理钱粮之人,若真如此,朕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大伯,朝廷之中,还是有一些忠君爱国之士,便是那些贪婪枉法的,也俱有可用之处,大伯若想用,也是能用的。” 万隆帝摇头一笑道:“好了,不说了,楼儿,你在不久就要落冠了,可想好以后要做什么?对了,听人说前些日子你去月下春江了,还见到花魁之首的柔月姑娘了?朕倒是也想去月下春江去看看,比之朕的后宫三千佳丽如何。” 李落苦笑应了一声,望着手中的茶杯,说道:“楼儿要的,却不在这卓城之中。” 万隆帝略略诧异,没有再问,两人仿佛都陷入了沉思一般良久没有说话。 回到了万寿宫,已是晚膳前后,太后让如意收拾了偏房,让李落和溯雪住下。长平陪太后用过晚膳,过来和李落说话,溯雪奉上茶后退了下去,长平看着李落,微觉尴尬,半响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李落看看长平,仿佛又如见六年以前的那个小丫头,随即一笑道:“原来不曾仔细看过敛玉,现在竟也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倾城公主,哈哈,名副其实,倾城先不说,恐怕要先倾倒不少卓城才子的心吧。” 长平脸色微微一红,说道:“九哥哥怎么学得这些花言巧语,却拿来取笑玉儿。” 李落笑道:“我可没有取笑你的意思,若我是外人,也会拜倒在敛玉的风采之下了。” 长平刚要说什么,突然想起什么似得,脸色通红,低下头不语。李落心中一动,想起今日大伯说的话,微微一笑,这敛玉是宫中少有的几个还算关心自己的人了。 长平正了正容说道:“九哥哥,父皇和你说什么了?可有说到太师太傅结亲一事?父皇现在已不像几年前那般勤于政事,现在朝中太师一党权势日重,内有皇后太子,如果太傅再倒向太师一边,我大甘危矣。” 李落微露错愕的看着长平,没有说话。长平继续说道:“现在父皇谁的话都听不进去,每日里多是在和后宫宠妃饮酒作乐,玉儿想或许九哥哥的话父皇能听一点进去。” “敛玉是怎么知道太师太傅结亲的?” 长平气愤的说道:“太师原是让他的儿子向玉儿求婚,皇后还在背后推波助澜,如果不是玉儿抵死不从,父皇没准已经答应了。太师眼看无望,有转而和太傅求亲,这凌疏桐一点骨气都没有,便即答应下来,依依是玉儿的好友,才跑来和我哭诉,这于秀轩是什么人品,王城中谁人不知,哼。”说完看了李落一眼。 李落一笑,这于秀轩的口碑怕是比自己能好那么一点半点,随即劝道:“敛玉,你也不用气恼,凌疏桐若是已经答应,你生气也没有用处,就望以后于秀轩看在他岳丈的面上能善待凌依依。” “那倒罢了,玉儿也不至于生那么大的气,只是于家看人的模样,真是一点不知道羞耻,委实让人觉得恶心。” 李落暗叹一声,劝道:“于秀轩是有些贪花好色,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突然李落看到长平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心中一揪,问道:“难道不止于秀轩?还有他人?” 长平眼眶泛红道:“真不知道父皇为什么容忍那个狗贼。” 李落怔住了,一时也不知道再说什么。长平抬头看见李落惊呆的表情,心觉不忍,说道:“九哥哥,没事,玉儿自会想办法。天色不早了,玉儿回去了,九哥哥早点休息吧。”说完起身离开。 正要出门,听见身后李落说道:“玉儿,不用担心,自会有解决的办法,我会去劝皇上的。” 长平转头,看见李落站起身来正望着自己,仿佛又看见了六年前站在自己前面的身影,展颜一笑道:“谢谢九哥哥。”顿了顿,接着说道:“若是好的话,九哥哥以后还是多到宫中陪陪我读读书吧。”说完脸色一红,匆匆离开了万寿宫。 溯雪进来时,蜡烛已经燃过半,李落坐在桌前一动不动,溯雪沏了一杯茶,问道:“小王爷,怎么还不睡?” “溯雪。” “嗯?” “以后不用叫我小王爷了,唤我公子就行了,以前洛儿就是这么称呼我的,你也不用再称自己奴婢了。” “啊?” “好好休息吧,我们明天出宫。” “明天?不是要多住几天么?” “不了,明天回去,起风了。” 溯雪回头望着院子,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月儿也被云层遮了起来,忽得一暗,再抬头望时,却全已不见。 第二十六章 三十三楼(1) 第二日清晨,李落早早起来,陪着太后说了一会话,一起吃过早饭,便带着溯雪回了淳亲王府,太后也没有再挽留。 快到王府门口,溯雪问道:“公子,咱们还是从东门进去么?” “不,从正门进。” “嗯,好。”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不过溯雪还是按着李落的意思,让马车停在了正门口。 李落下了车,没有马上进王府,而是站在王府的正门口,仔细的端详着金光闪闪的淳亲王府四个大字。 万隆帝继位后不到三个月,便封了李承烨为太保,加封亲王,还亲题了这四个大字,一并赏赐给了淳亲王李承烨,转眼也已经过去了十一个年头。 早晨的太阳刚刚升起,映着王府的匾牌,刺的李落微微闭上眼睛,匾额旁边的对联格外醒目:纵马八方神州,将军百战声名显;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 李落一动不动的看着王府的正门,溯雪很诧异,也不知道李落在看什么。这时王府门管福材略显蹒跚的跑了过来,打远就吆喝了一声:“小王爷回府喽。” 李落看着跑过来的福材,笑道:“福管事,小心些。” “没事,没事,小王爷,叫小的福材就好。”福材气喘吁吁的说道。 李落转头对溯雪说道:“溯雪,回去了。” 李落回府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府内,洛氏以为李落在宫中闯什么祸了,惊的急忙遣人过去询问,淳亲王也以为如此,终是惹出乱子来,正在生气间,遣去询问的下人回来了。 李落没有同行,更让淳亲王惊诧的是李落竟然主动去了西房读书,引了淳亲王的狐疑,以为李落必是在宫中闯祸了,没有半点欣喜的心情。 倒是洛氏觉着李落转性了,极是欣慰。 李落去了西房,却全然不是淳亲王和洛氏想的那样,既不是读书也不是为了避祸。 西房先生见李落过来也颇为吃惊,府中传话说小王爷入宫,恐要住些日子,不想刚走,第二天就回来了。 先生急忙拿出书册,准备和李落授学,李落笑着制止了,只是和先生闲谈了一会,临离时向先生深深一礼,道:“先生,往日李落多有懈怠,望先生谅解。多谢先生这些年为李落授业解惑。” 说完出了西房,留下一脸吃惊茫然的先生。 出了西房,李落向前院走去,来到了的武场,已经听得王府虎卫在里面操练的声音,李落走了进去,有大约五十人正在里面练习刀法,用的正是五年前李落所学的血战八式,这套刀法在军中广为流传,战场杀敌颇有威力。 李落心中微微一疼,自己就是用这套刀法,没杀的了刺客,却杀了洛儿。 走进武场,李落一呆,却是发现了一个熟人,虎卫总领王石,当年一战,王石为保护淳亲王惨失一臂,后来李落便不曾再来过这前院武场,也没有再过问王石的下落,不想原来一直还在王府。 王石这时也看到了李落,愣住了。李落轻轻一笑道:“王叔叔。” 王石这才反应过来,忙抢上前去,跪下道:“小王爷,你怎么今日有时间过来了?” 李落扶起了王石,转而对其他跪倒的将士说道:“你们随便操练,我找王总领聊聊天。” 王石凄然一笑道:“小王爷,王石已经不是虎卫总领了。” 李落摸了一下王石空空的衣袖,也是暗然一叹,扶过王石坐下道:“父王怎么不让王叔叔回家,颐养天年?还要动刀动枪的?” “小王爷,你误会了,是末将不愿意离开这里,刀拿惯了,如果离开了,王石实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再说也舍不得这般兄弟,都是在战场上一起拼过命的。 承蒙王爷不嫌,王石虽说残废了不能再当虎卫总领,不过王爷还是让末将做这武场教头,指点虎卫的武艺,好为王府效力。” “也好,这样倒还算个法子,总比王叔叔再刀头添血的强些。” “其实,末将一直在想,当时还不如直接死在战场上,现在倒好,看着自己的弟兄流血拼杀,自己却什么忙都帮不上,心里真是难受。” 李落看见王石难受,便叉开话题说道:“王叔叔,从五年前开始李落便再没有来过这武场,王叔叔怕是心里当我是个逃兵吧。” “末将不敢,”王石连忙说道:“小王爷的事,末将也略知一二,都怪末将,学艺不精,累小王爷的侍女白白送命,也累得小王爷自此对学武失了兴趣,王爷心里怕是也不好受。” “这救不了人,只是自己学艺不精,没有好好研习刀法,怨不得旁人,王叔叔不用自责,倒是李落这些年一直没有再过来,还要请王叔叔不要放在心上。” 王石摇摇手道:“小王爷,不用宽解末将,末将自认对这套刀法钻研的够深够久了,可惜却连那个刺客一刀都挡不了,还被砍下了一条胳膊,要是有更好的刀法,好多兄弟都不用死的,末将无能,这些年虽一直想再精研刀法,可惜一直没有成功,唉。” 李落轻轻拍了拍王石手臂道:“战场拼杀的刀法毕竟和江湖中人的刀法不一样,再说了,江湖中的刀法都要内力配合,这些当兵的将士,没有几人有资质学这内功心法,我当年也只学了皮毛,自然也就学不了江湖中的剑法刀法。 如若不然,以我大甘的国力权势,找一些武功秘籍还不是易如反掌,王叔叔莫要内疚了。” 李落见王石还是一幅自责内疚的模样,便转而问起了王石的家乡和家人,王石一时稍稍减了悲痛,和李落说了起来,原来王石的家人已经搬到了卓城,就住在城南,李落高兴的说道:“好啊,王叔叔,有时间一些回去,我还想见见王叔叔的儿子,叫虎子是吧。” “哈哈,是,是。”王石提到虎子也是一脸的高兴,说道:“好好,有时间了一定带小王爷去,小王爷到时帮我教训教训这崽子,在家一点都不听他娘的话。” “好,一定。”李落笑道。 与王石闲聊了一会,李落起身欲离开武场,王石送着李落到了门口,突然问道:“小王爷,以后还来武场么?” 李落转身看着王石,半响,哈哈一笑道:“当然会来,不过来的日子怕不会太多,我还要把那套刀法学全呢。” 王石高兴起来道:“末将遵令,定将其余的刀法悉数相授。” 李落向王石挥了挥手,离开了前院。等回到武场,突然王石浑身一僵,才想起当年李落十岁时便已经学全了八式刀法,练武的天份虎卫中无人可及,以后怕不会再来这武场了。 李落回到清心楼时还不到中午,溯雪正准备问李落是要在哪里用饭,李落微一思量,道:“今天去外边。”看到溯雪欲言又止,李落轻轻一笑道:“放心。”便在溯雪错愕中出了王府。 城东,三十三楼。 三十三楼不是三十三座楼,而是城东最有名的一家酒楼。 号称大甘三十三州所有的美食在这里应有尽有,达官贵人宴请宾客多愿意来这座酒楼,不过除却昂贵的价格外,这里也不是谁要来都能来的,只是单单有钱并不一定能订到这里的位子,尤其是四层楼上的豪阔的隔间。 三十三楼的东主宁可空着,每天也要留出一到两间,谨防突然有自己惹不起的高官皇爵来这里吃饭却没有空余的房间,给自己惹上不需要的麻烦。 三十三楼占地约有十亩,南侧紧邻着从索水引入城中的沉香河,河水碧波荡漾,两岸烟柳依依,点缀着丝丝绿竹,景色格外优美。 一进入三十三楼,映入眼帘的是中间一个大阁台,约有一层楼高低,每天这里都有丝竹弦乐、轻歌曼舞,虽说风月不及月下春江,不过清雅犹有过之,间或会有卖艺不卖身的大甘奇女子来这里弹奏一曲。 一些自喻风雅的正人君子常来这里,如若来得一位誉满天下的大家,这里更是热闹异常,不过可是要苦了东主。 整个阁台四面环水,四座精秀的小桥将阁台与三十三楼连接起来,后面的小桥更是直接接到四楼。 绕着阁台的是大厅中的一些散桌,星星点点的布在群花绿叶之中,二楼是寻常的一些位子,论起雅致,似乎还不及一楼大堂之中,而剩下的三楼四楼全是隔间,有资格进入这三四楼的多为权贵或者高雅名士,在这里会客已慢慢成为大甘权势身份的一个小的缩影,便如同风流之人却一定要登上月春江三船一般。 第二十七章 三十三楼(2) 三楼南侧听水阁。 章泽柳往嘴里塞着酒菜,边吃边说道:“少见啊,老四,你也舍得掏银子请我们吃饭了。” 李落笑骂道:“我何时小气过了。” “哼,仗着自己年纪最小,这些年蹭吃蹭喝,也该是请请我们的时候了。”做在一侧的狄承宁自斟自饮道。 房间中正是李落几个人。 李落出了王府,去冢宰府找了章泽柳,一起约了狄承宁,然后章泽柳又想法设法知会了于英一声,听得李落说起太师给于英安排了功课,都以为于英不敢来了,不想几人刚到三十三楼,椅子还没有坐热,于英就赶了过来,原来于太师今日出了城,于英这才得了空子偷偷溜了出来。 李落眼睛一转说道:“无妨,尽管吃喝,大不了一会走的时候我挂上章泽柳章大公子的名号,反正这酒楼你家老爷子占了不小的份额,我们多吃几顿也没关系。” 众人大笑,章泽柳惊的长大了嘴,拿着手里的鸡腿指着李落,气道:“我就知道没什么好事,要不你怎么舍得来三十三楼呢,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于英老三看好了,今天老四要拿不出银子来,不能让他出门。” 李落也笑了,说道:“好了,好了,今天这顿我请,我自然会掏银子,别担心。往日我们没少挂你的名字,想来你家老爷子没少揍你吧。” 章泽柳哼哼了几声,不理李落,埋头大吃起来。 李落转向也在专心吃喝的于英问道:“慢点吃,你上次说的那个你大哥和凌家结亲是怎么一回事?” 话音一落,章泽柳和狄承宁也来了兴趣,忙催促着于英说说有什么新的消息。 于英苦着脸道:“能有什么好消息,这件事怕是八九不离十了,太傅虽没有明确答复,但据说已经意准,我大哥去太傅府好多次了,如果没同意,我大哥怎会跑这么勤。苍天不公,依依就这样离我而去了。”说完于英干嚎起来。 章泽柳一拍桌子,大喝道:“闭嘴,你看见好看的就喜欢,真和你那个大哥一个样子。” 于英怒道:“胡说,我什么时候和我大哥一样了,你可见过我始乱终弃?” 众人都为将嫁入太师府的凌依依一叹,狄承宁道:“可惜了,嫁给你大哥。” 于英一声长叹道:“的确可惜,要是嫁给我多好。”一看众人保持刚才的动作,一点没有理睬自己的意思,不禁讪讪一笑道:“李落,你向来对这些闺秀微词颇多,今日怎么倒主动问起来了,莫不是你对凌依依钟情?” 章泽柳和狄承宁一脸的惊愕,齐齐盯着李落,李落淡然一笑道:“各位少年英杰就没有对凌依依动心?” 章泽柳和狄承宁对望一眼,微觉不好意思,点了点头,齐声道:“那是,那是。” “当日我们尾随太傅夫人去官山进香,偷偷看过凌依依,那时候就已经出落的美若天仙,这时候想来更加不得了了,嘿嘿,你大哥好艳福。”李落坏笑道。 于英颓然道:“李落,别再说了。” 章泽柳眼珠一转,说道:“要不咱们想个办法把凌依依抢过来。” 于英猛地来了精神道:“什么办法?你说说看。” 章泽柳一瞪眼道:“我要有办法还给你说,我自己不早就去了。” “能有什么办法?太师和太傅都已经应允,除非把皇上搬出来,要不啊谁也没法子。”狄承宁也是颇为低落的说道。 “都说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你们真是没出息。”李落骂道。 “对了,老四,”章泽柳眼睛一亮道,“你不是很得圣上和太后喜爱么?要不你去请皇上说说,就说你喜欢凌依依,让太傅将女儿许配给你。皇上出面,谅太师也不敢说什么。” 李落微一错愕道:“你不是也喜欢凌依依么?怎么反倒想让给我了。” “唉,要是我能娶到凌依依,怎会让给你。不过,现在只有你有机会把凌依依抢过来,嫁给你,总比嫁给于秀轩强吧。”章泽柳刚说完,于英和狄承宁都连连点头。 李落一笑道:“此事行不通了,姑且不说我没有成家的打算,皇上似乎有意恩准太师所请,现在就差结亲之礼,选个大婚之日了。” “啊!”几人都是一声叹息,尤其于英更是面色发白,极为惋惜。 “好了,好了,吃饭吧,木已成舟,还想她做什么?”李落连忙劝道。 几人食不下咽,吃不了几口,都是唉声叹气。章泽柳没精打采的说道:“晚上去月下春江,解解忧愁。” 李落看了看几人,一拍桌子,发狠道:“不能就这样随了于秀轩的意,找个机会杀杀他的威风,也算是给于英出口气。” 章泽柳大喜道:“老四有什么主意?我早就看这小子碍眼了。” 于英也是颇为激动,道:“这样不好吧,怎么说他也是我大哥。不过他总诋毁我们王城四少。” 李落扫了一眼于英道:“不会把你大哥怎么样,只是让他在众人面前出了丑,落落他的面子罢了。” 狄承宁颇为犹豫,道:“于秀轩毕竟是太师长子,他要丢人出丑,估计太师的面子上颇为难堪吧。” 章泽柳听完也是面露为难,于英垂头丧气,低头不语。李落哈哈一笑道:“无妨,到时便由我出马,你们藏在暗处助我。想来太师不会把我怎样。” 于英喜道:“不错,你父王是太保,又是亲王,我大哥要是吃了亏,也只能咽进肚子里。” 章泽柳微皱眉头道:“这。不会给你父王惹什么麻烦吧?” 李落想了想道:“不会,王城公子争风的事情多了,只要不出人命,没见过出什么大事的,再说这于秀轩自诩清高,向来不屑与我们为伍,还时不时诋毁我们几个,若是不出这口气,他还以为我们怕他了。” 章泽柳思量了一番,看了看狄承宁,两人重重的一点头道:“好,就这么定了。” 李落说道:“你们事后散播出去就说我是因为凌依依,这样即便传到太师耳中也没关系。”转而又问于英道:“你大哥都喜欢去什么地方?” 于英想了想道:“我大哥经常去些茶楼诗会,说什么以文会友,不过偷偷也去月下春江,而且不是一次两次。” “都是那些茶馆诗会?” “这个,我还不曾留意过。”于英尴尬的说道,看见几人脸色不善,忙说道:“不过近来几日,他总去太傅府。” 几个人眼睛一亮,章泽柳唤来随行的下人,嘱咐了几句,下人急急离开了三十三楼。 几人等在听水阁,也没有心思接着吃饭。于英患得患失的在屋内转来转去,章泽柳和狄承宁都略显紧张,李落站在窗前看着沉香河,背对着众人,一时看不到什么表情。 章泽柳看于英走来走去看得心烦,说道:“别转了,晃的人心烦。老四都没着急,你急什么?” 于英讪讪一笑,坐了下来。大约过了顿饭的功夫,章府的下人便回来了三十三楼,附耳在章泽柳近前嘀咕了几句,章泽柳一呆,挥手让下人出去了,见几人都看着自己,章泽柳略微发苦的说道:“真不知道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于秀轩刚好带着凌家大小姐去城西了。” 李落眼光微微闪动道:“还是章大公子厉害,这么短的功夫就查的清清楚楚了。走吧,择天不如撞日,去城西!” 几人见此也都咬咬牙,不再担心害怕,正要出门,李落向于英说道:“于英你莫要和我们一起出去,在听水阁待一会,然后直接回家,今天不要再出来了。” 于英一愣,道:“我还想去瞧瞧。” 李落叹了口气道:“你还是要避一避,我们几个无妨,毕竟不和你大哥住在一起,你就不同,如果你大哥看见你和我们在一起,定会给你找麻烦,今日之事要装做是偶然发生的,这才不会连累到你。” 章泽柳和狄承宁都点了点头,于英想了想,也觉得李落言之有理,有些意味索然的应了一声。 三人直奔城西而去,刚到城西,章家下人已经候在那里,见章泽柳几个过来,忙奔过来,引三人到了一个小茶馆,回到:“大公子,小的们已经看清楚了,前一刻太师府大公子正在水粉街,给随行的两位姑娘选水粉呢。” 章泽柳转头给了李落一个询问的眼神,李落问道:“紧邻水粉街的哪条街?” 章府下人急忙回道:“回小王爷,是绸缎街。” 李落眼睛一亮道:“嗯,他们会去绸缎街么?” “肯定会,小王爷,这出了水粉街就是绸缎街,有女子同行,他们定会在六条绸缎街中选一条逛逛。” “那好,我们去那里等着。” 第二十八章 街角争风(1) 狄承宁奇怪的问道:“为何要选绸缎街?” 李落轻轻一笑道:“绸缎街上多异国之人,于秀轩定忍不下这口气。” 狄承宁哦了一声,章泽柳又急急问道:“老四,你打算借什么理由找他的茬?” 李落微微一笑道:“我何时说过要找他的茬了?” 狄承宁惊呼一声,指着李落说道:“你。你。” 李落止住狄承宁道:“噤声。” 狄承宁一脸怪怪的看着李落,只留下一头雾水的章泽柳。 三人悄悄到了绸缎街,章泽柳让下人跟紧于秀轩,自己找了一家临街的茶楼,几人进去要了壶茶,边喝边等。看着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章泽柳一乐道:“老四,你还说的真准,这绸缎街异域蛮人是多,快说,以前给谁家姑娘来这里买过东西?” 李落笑道:“出使或到我大甘行商的异国之人,最感兴趣的除了瓷器就是绸缎,而这绸缎最易携带,所以这绸缎街上的异国之人自然会比其他街上的要多了。” “哦,原来如此。”章泽柳恍然大悟道。 正喝着茶,章府下人来报,这于秀轩果然和凌依依来了绸缎街,进了锦蚕街。章泽柳和狄承宁刚才虽不把于秀轩放在眼里,这时也禁不住有些紧张,李落见状一笑道:“换地方了,记得你们俩千万莫让别人看见了。” 二人忙不倏的点了点头,李落转身出了茶楼,留下两人好像瞅着,突然章泽柳一脸茫然的问道:“老四有说他想怎么办么?” “没说啊。” “那要是出师不利,老四反倒丢了脸怎么办?” “这。”狄承宁也愣了,道:“老四没说,我也忘问了。” “你这什么脑子?快,跟上看看去。”说完章泽柳就窜出了茶楼。 狄承宁气道:“你脑子好,你怎么不问?”看章泽柳已经出了茶楼,自己也连忙跟上。 李落一路由章府下人带着到了锦蚕街,远远看见于秀轩后,李落便打发章府下人离开,自己一个人随了过去。走到近前,李落微微低头假装看着路边的货摊,随意从旁边的小店买了一小坛酒拿在手里,扫了一眼于秀轩的几个随从,这些人步伐有力,双目灵动,望之与虎卫相差无几,看来是于秀轩的贴身护卫。“出门带四个护卫,好大的排场。”李落暗自忖道。 两个女子,一个带着面纱,一个身着绿衣,该是凌依依的侍女,这个侍女看似很高兴,不时的和于秀轩和凌依依在说着什么,凌依依倒看不出和于秀轩有多么亲近,不论于秀轩怎么讨好,都是谈谈的保持着距离。 李落跟着几人走了好久,马上快出锦蚕街了,章泽柳和狄承宁急的头冒虚汗。反观李落还是神态轻松,不急不躁的跟在后面。 章泽柳低声马道:“这小子怎么这么抠门,走了这么长时间什么也没给凌家大小姐买,要是我。”看到狄承宁的目光,章泽柳讪讪收回了嘴边的话,“有点紧张了。”狄承宁转头不理。 再有十余步便出了锦蚕街,而凌依依显着有些累了,看于秀轩心疼的模样,估计最多出了这条街,于秀轩就会送凌依依回去了。突然于秀轩走入旁边一家稍大的绸缎店铺,两个护卫也跟着于秀轩走进了商铺,仅剩凌依依主仆和两个护卫站在外面,李落双目一亮,将头发弄乱,急走几步,近前轻推身边的一位路人,路人不由自主撞向凌依依主仆,护卫连忙伸手一挡,这时李落闪身从护卫留出的空隙中走了过去,恰在凌依依后退时故意和她轻撞一下,凌依依不想身后有人,忙站定回头一看,李落已然倒在了地上,地上多了一个打碎的酒坛和断成两段的玉佩。凌依依一声惊呼,声音清脆悦耳,忙问道:“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 李落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怒道:“大白天的没长眼睛啊,怎么看的路?” 还不等凌依依说话,身边的小丫头便指着李落的鼻子骂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还没说你撞到我家小姐了,你倒恶人先告状了。” 凌依依拉了拉丫鬟的衣袖,止住还欲说话的侍女和正要上前的护卫,转向李落道:“刚才是我撞到这位公子,但是无心之过,还望公子见谅。这位公子没有伤到吧?” “没看见地上的酒坛么?都让你打碎了,还有我的玉佩,这可是我家传的玉佩,是我娘留给儿媳的。” “这。我会按价赔偿给公子,还望莫要生气,” “小姐,”侍女气鼓鼓的说道:“他明明就是讹咱们。” “你说什么?看你这尖酸刻薄的样子,我讹你,也不照照镜子。” “你。”侍女气的说不出话来,就要上前发脾气,被凌依依拉住。凌依依不悦道:“这位公子怎么这般说话,先前是我不对,但是你也不能辱骂他人。” “哦,这么说,她能骂我,我便说不得她么?”李落冷笑道。 “你这个人气量怎么这么小,亏你还是个大男人呢。”侍女鄙夷的看了一眼李落说道。 李落瞥了一眼,屋内的于秀轩已经注意到了外边,似乎就要出来。李落转头向着凌依依嘿嘿一笑道:“这酒坛打碎了也就碎了,大不了我再买一坛,不过这玉佩是我祖上传下来的,可没有地方能买到。除非你嫁给我,这样才算赔了我的玉佩。至于这尖嘴猴腮的丫鬟,哼,本公子看着就恶心,早早卖了为好。” “你说什么!?”丫鬟惊叫起来,而凌依依也是愣住了,半响没有回过神来。护卫暴喝一声:“大胆!”踏前几步逼在李落身前。 侍女的一声惊呼将周围的游人都引了过来,众人指指点点。这时于秀轩从绸缎庄中走了出来,走到凌依依身边,和声亲近的问道:“依依,怎么了?” 还不等凌依依说话,侍女便开始添油加醋的向于秀轩诉说了刚才发生的事,自然变成了李落撞了凌依依,非但不道歉,反而讹诈起来。于秀轩听完双目寒芒一闪,盯着李落,却见李落低着头,头发挡着了面容,一时也看不清楚,身上还带着酒味,正要吩咐护卫拿下李落,就听凌依依说道:“赔了他的玉佩咱们走吧。” “小姐,这人这么无礼,还说那样的话,怎能放过他?定要给他点教训。”侍女急急说道。 于秀轩双眉一挑,问道:“他还说什么了?” “他要小姐嫁给他才算赔了他的玉佩。”侍女不等凌依依说话便抢先说了出来。 “铃儿,住口。”凌依依急道,可是这个叫铃儿的丫鬟已经说了出来。围观人群中不少人笑了出来,于秀轩脸色瞬间转寒,脸色低沉的可怕,铃儿得意洋洋的抱着双臂,一幅看好戏的样子。 于秀轩走到李落身前寒声说道:“一个玉佩,便要姑娘以身相许,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玉佩这么值钱,如果值不了,哼,我让你知道知道口不择言的下场。” “我。我的玉佩是祖传的,是我娘留给儿媳的,天底下就这一块,当然值钱了,除非她成了我娘的儿媳,这玉佩就不用赔了。” “好,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把玉佩捡起来我看看,哼,今日我要割了你的舌头,看你以后还能这般巧舌如簧。” “要是你赔不起呢?” “赔不起,”于秀轩仰头狂笑一声,“若我赔不起,今日便由得你。” “于公子。”凌依依低声唤了一声。 于秀轩展颜笑着对凌依依说道:“依依莫怕,这卓城里还没有我赔不起的东西。” “于公子,只是赔给他就算了,莫要再生出事端吧。” “小姐,你总是心肠太软,刚才这人如此无礼,就该让于公子教训教训他,要不然以后还不知道谁要倒霉呢。”铃儿摇着凌依依的胳膊撒娇道。 于秀轩洒然一笑道:“依依放心,我自有分寸,只是给他一个教训罢了。” 这时人群中有人惊呼道:“太师府大公子于秀轩。”一时众人议论纷纷,惊呼声交纵响起,不少的异国商客向身旁的人打听,得知是太师于乘云的大公子,都是面露讶然。 于秀轩自傲的说道:“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给这两位姑娘赔礼道歉,说不定我心情好还能放过你,若不然,你便是后悔也没有机会了。” 李落暗自一笑,刚才人群中那声惊呼一听就是章泽柳的声音,随即说道:“你莫不是赔不起吧,要赔不起就让那个丫鬟给我道歉,我马上走。” 铃儿尖声说道:“让我道歉,别做梦了,看你一会怎么收场。” “铃儿姑娘不用担心。”于秀轩听到李落示弱,笑着对铃儿说了一句,伸出手来,“把破玉给本公子拿过来。” 护卫将捡起的玉送到于秀轩手上,于秀轩冷哼一声道:“我倒要看看你祖宗留下的破玉有多大的来头。”说完于秀轩不屑的扫了一眼玉佩,说道:“成色尚可,不过百两银子罢了,莫说只有一块,就是百块本公子也赔得起。” “是么?”李落戏谑的问道。 于秀轩一愣,禁不住仔细看了一眼玉佩,发现玉佩上还有字迹,忙将两块玉拼在一起,突然脸色大变,惊恐的说道:“你。” 第二十九章 街角争风(2) “于公子,怎么了?”铃儿见于秀轩突然变色,心知不妙,急忙问道。 “你赔得起么?”李落缓缓的抬起头来,顺了下头发说道。李落尚是首次这么近的打量于秀轩,相貌与于英颇为相似,只是没有于英那么苍白,倒显得更加的英挺,可惜现在却是一脸的铁青。 凌依依也觉得颇为奇怪,事由自己主仆而起,不好置身事外,走到于秀轩身边,看了一眼于秀轩手中的玉佩,惊讶道:“大甘御赐,这是宫中之物。” “好眼力,万隆帝钦赐,宫中十三位皇子每人一块。” 凌依依将玉佩翻了过来,背面却写着一个九字,凌依依缓缓说道:“九皇子,你是淳亲王嫡长子李落?”铃儿一听吓了一跳,躲在凌依依身后不敢出来。 于秀轩猛的抬头盯着李落说道:“今日之事你是故意的?” 李落打个哈哈说道:“于大公子可不要信口开河,只是这玉佩不知道于公子赔不赔得起了。” 于秀轩狠狠的瞪着李落,眼睛里都能冒出火。周围人群开始指指点点,开始猜测三人之间的关系,不曾想一日中能看到两个王孙公子,一时这绸缎庄前被围的水泄不通,不少有心人已然开始估算起来。李落向着周围的人群一拱手道:“这于大公子可是说要赔我的玉佩,如果赔不起,今日就由着我,让他身边的这位姑娘嫁给我,还请在场各位为小弟做个明证。” “好。”人群中传出一声大喝,众人回头寻找,却又没看到是谁这么不要命,敢得罪太师府。 果然几名护卫目光连连在人群中扫去,想将刚才呼喊的人找出来,李落说道:“多谢多谢,不过各位看好就行,莫要落了口实,让于大公子背后报复。” “李落!”于秀轩怒声叫道。 “怎么了,于大公子,可是要给我赔玉佩了?”李落嘻嘻一笑道。 “我。”于秀轩强压着怒火,正要说话,却听得凌依依说道:“小王爷,这玉佩是我打碎的,不关于公子的事,还请小王爷和于公子莫要生气。这玉佩是宫中事物,我无法找到一样的,不过不知道小王爷要怎样才可消气,不妨说来,我自会尽全力做到。” 李落眼珠一转道:“这于大公子刚才也是说的明了,若赔不上,只好委屈依依姑娘了,嘿嘿。”说完一脸坏笑的看着凌依依。 凌依依语气生硬,极是生气的说道:“小王爷也是读书之人,怎能说如此轻薄之语。” 于秀轩怒道:“好,好,我便找皇后娘娘,让皇上再赐你一个玉佩。” “这太师府果然有权势,这御赐之物也是随随便便,想要就能要到的,可惜了,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到我手了,反正不会是今日罢了。”李落阴阳怪气的说道。 于秀轩气急败坏的说道:“我今日便进宫,求见皇后娘娘。” “于大公子怕是还没有这个资格随便进宫吧。” “你。”于秀轩一时语塞,顿了顿道:“我进不去,我父亲总进得去吧。” “于公子,”凌依依截道,“只是意气之争,莫要惊动了于伯伯。” 于秀轩一想平日父亲的严苛,也不禁心中一凉,不敢再坚持。凌依依接着说道:“小王爷,这玉佩在外虽是稀罕,不过以小王爷在宫中的受宠,想来小王爷倒也不缺这一块玉佩了,只是不知小王爷要怎么赔偿,除了说让我。”凌依依顿了下道:“还请小王爷明示,刚才确实是我莽撞了,请小王爷见谅。”说完向李落遥遥一礼。 李落轻佻的说道:“哦,忘记依依姑娘在宫中也是有不少的人脉,不过刚才口出狂言的可不是依依姑娘。有些人怕是丢不起这人,让一个姑娘出头,自己偷偷溜了吧。”说完斜瞥了一眼于秀轩。 于秀轩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下火气,也向李落一礼道:“冒犯了。” “好好,免礼,于大公子。”李落嘻嘻笑道。 “不知小王爷要怎样才算赔得起这块玉佩?”于秀轩低头问道。 “啊,原来于大公子还要英雄救美啊,好,那我也就不难为于大公子了,你刚才说的这块玉值百两银子,那就给我百两银子吧。” “就这样?”于秀轩惊讶的问道。 “那于大公子要怎样?”李落拉长声音问道。 “好好,我这就赔给小王爷。”说完于秀轩忙从怀里掏出一些银票,找了找,最小的面额也是五百两,随即拿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递给了李落。 李落接过一看,说道:“果然还是太师府富甲一方,这手笔不是一般的大。” 于秀轩嘴角抽动了几下,说道:“小王爷,如此可好了?” “嗯,玉佩的事就算了。” 于秀轩听罢,松了一口气,带着凌依依和护卫正准备离开,突然听得李落缓缓说道:“不过,刚才于大公子似乎对李落祖宗颇有微词。” “你想怎样?”于秀轩倏的转身怒声道。 “藐视我大甘皇族,你说要怎样?”李落语气转寒道。 凌依依上前拦在两人中间道:“小王爷,刚才于公子不过是意气之争,怎能算的上是蔑视我大甘皇族?就是到了皇上面前也断不会定于公子这般大的罪名,还望小王爷莫要如此咄咄逼人。” 人群中章泽柳与狄承宁也目瞪口呆,原以为让于秀轩低头赔礼,出出气就算了,没想李落全然不留半点余地,而且似乎对凌依依也没有半分眷顾,真要是激怒了于秀轩恐怕李落要吃亏了,章泽柳连忙向一个心腹下人知会了一声,着他赶紧找几个武功高手过来,要真打起来,先抵住太师府的四个护卫再说。 李落冷笑一声道:“那要看我怎么说了?” 于秀轩深吸一口气,走前几步,说道:“李落,你想怎样?” “倒也好办,跪在地上给我磕几个头,我自然就不生气了。” “李落,你莫要欺人太甚!”于秀轩终于按捺不住怒气,厉声喝到。 四名护卫也是上前几步,眼露凶光,死盯着李落,只要于秀轩一声令下,便即出手拿下李落。章府的下人还没有回来,章泽柳急的满头是汗,暗骂李落弄巧成拙。 “怎么,于大公子还想动手不成,不过就怕你没这个胆量,没关系的,于大公子,大不了你将你的心上人让与我,这样成人之美,我怎能再好意思要你给我磕头呢。没什么大不了的,别人最多会说于大公子知进退,善用裙带罢了。” “李落,你怎么这样?”凌依依哭道。 “依依,你且退后,我来教训教训这个不知礼仪的狂徒。”于秀轩忙把凌依依拉到身后,给四名护卫使了个眼色。两名护卫伸手就向李落抓了过来,李落轻轻一闪,躲过了两名护卫。这时不知谁在人群中一推,好几个人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护卫忙把这些人拂开,眼前已然不见了李落,突然就听到背后传来一声清脆的掌击声,转头一看,于秀轩的脸上清晰的印着五个手指印,李落笑嘻嘻的站在一旁,说道:“好厚的脸皮,手都麻了。” 四名护卫怒声长啸,齐齐向李落攻了过去,掌风颇重,如果挨上,最少也要躺好几个月,危急时刻,人群中突然飞出几个人影,将四名护卫都拦了下来,逼退护卫后,便围在李落身边,将李落保护起来,面带黑巾,正是章府的家将。 于秀轩气的差点吐血,指着李落道:“李落,我和你没完!” 凌依依终忍不住哭出声来,说道:“玉佩是我打碎的,大不了我把命赔给你。”说完边哭边跑了出去,铃儿叫了一声小姐,看了于秀轩一眼,急忙追上跟着出了人群。 李落暗叹一声,道:“于大公子,若不完,你能怎样?” 于秀轩咬牙切齿的说道:“李落,不出三个月,我让你给我跪地求饶。”说完带着护卫追了出去。 李落呆站了片刻,低声道:“你们走吧,不要让人跟踪了。” 几人颔首一礼,随着散开的人群挤了出去。 章泽柳和狄承宁刚要过来,李落忙打个眼色,没理二人,匆匆也挤入人群不见了踪影。 第三十章 街角争风(3) 太师府。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了于秀轩脸上。 “父亲,您。”于秀轩捂着脸,唯唯诺诺的看着一脸怒气的太师于乘云。 “孽畜,为了一个女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和人大打出手,还嫌不够丢我太师府的脸,竟然还对一个皇子大放厥词,你倒是说说,你怎么在三个月内让李落跪在你面前?” 于秀轩小心翼翼的说道:“父亲,我们不是要。” “住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若这话传到别有用心的人耳中,那对我太师府就是弥天大祸。哼,我于乘云怎么能有你这般没用的儿子。” 于秀轩暗自嘀咕道:“总比于英强多了。” “你在说什么?”于乘云寒声喝道。 于秀轩吓的一哆嗦,忙说道:“父亲大人,秀轩这些日子便在府中不出去了。” “蠢货,”于乘云气得说不出话来,“你这几日和往常一样,去太傅府找凌家小姐,或是去你常去的一些地方,装作气愤的样子,不要让人看出什么不妥来,知道没有?” “父亲大人果然高明,秀轩知道该怎么做了。” “秀轩,你要谨记小不忍则乱大谋,以后还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至于女人,就是比凌家小丫头漂亮的也是任你挑选。” 于秀轩眼睛一亮,说道:“多谢父亲大人。” “嗯,你先下去吧,记住,在外面什么也不要说。” 于秀轩应了声是,退出了太师的书房。于乘云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突然开口道:“你怎么看?” “属下问过今日和少爷出去的护卫,这个小王爷还有些谋略,不想王城所传的那般纨绔。”从里屋走出一个身着麻衣的老者,双目微闭,双手拢在袖中,枯瘦的脸庞,样子却是一点也不引人注意。 “哦,怎样?”于乘云猛的坐直了身子,睁开双眼,目中寒芒乍现。 “这个小王爷从谋划开始便丝丝相扣,看似是凌家大小姐理屈,却不与凌大小姐过多纠缠,而是激怒侍女铃儿,这个丫鬟受她家小姐宠爱,不知进退,自然想有人能替自己出气,凌家小姐性子温婉,这人选只能是少爷,只是少爷。”麻衣老者停了下来,没有说出口。 “但说无妨,老夫的儿子老夫自然清楚是什么货色,贪花好色,原本想让他学些本事,不想为一个女人就进退失据。” 麻衣老者眉毛微微一挑,道:“这少爷确实有些喜好女色,不过今日之事却是这小王爷逼出来的,而且。” “而且什么?” “这个小王爷,武功根基不差。” “何以见得?”于乘云双目闪动,拂须问道。 “据护卫所说,他们出手擒拿李落,却被其闪过。” “有什么异常?”于乘云奇道。 “就是没有异常之处才觉得异常。” 于乘云没有说话,他知道这老者定会说出真正异常之处,果然这老者接着说道:“据擒拿李落的护卫所说,他们的出手仿佛就该落空一般。” 于乘云惊咦一声,再看麻衣老者,老者缓缓点了点头,说道:“要么是护卫出手失误,要么便是这小王爷有一身不弱的轻功根底。” “好一个李承烨,老夫还是小看他了。”于乘云大笑道,“李落身边的那些高手查清楚了么?” “查到了,是章家家将,该是随章泽柳一起来的,同行的还有狄将军的幼子狄承宁。”麻衣老者不紧不慢的说道:“若真是如此,这淳亲王怕也蒙在鼓里。今日之事倒似这个小王爷和少爷为了凌家大小姐争风,王城中流传李落也是喜欢凌家大小姐,这么故意寻衅,可能是听到少爷要娶凌家小姐,这才按耐不住,落少爷的面子,这种事在王孙公子中经常发生。” “要只是这样就好了,不过我们万不可大意,要加紧时间准备。” “是,属下这就去办。”说完这麻衣老者正要退入暗处,于乘云问道:“对了,李落去了哪里?” “宫里传来消息,躲到万寿宫去了。” “哈哈,”于乘云长笑一声,“虎父犬子。多留意不要让今日秀轩的无心之言传到宫中,如果有。”于乘云看了麻衣老者一眼,面上闪过狠色,做了一个杀的手势。 麻衣老者躬身一礼,悄悄的隐入黑暗之中。 淳亲王府。 李承烨在主屋里走来走去,脸色阴沉的可怕,屋内洛氏、萱妃、兰妃和夏妃都在,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李承烨盯着洛氏说道:“你生的好儿子,竟然在外面为了一个女子不惜公然在大街上与人争斗,这和市井之民有何区别,堂堂王府的世子就是这德行么?” “王爷,楼儿只是一时糊涂,还请王爷不要怪罪楼儿。” “一时糊涂,”李承烨冷哼一声道:“前前后后都蓄谋已久,还是一时糊涂,最可气的是犯了错竟然躲进宫中,以为这样本王就找不到他了?” 萱妃轻轻一笑:“王爷,楼儿喜欢凌家姑娘,这也不算是什么,凌家小姑娘听说貌美如花,温柔可亲,楼儿难免心喜,只是在大街上争斗,虽稍显过份,但也情有可原,王爷等楼儿回来教训教训就好。不过是打了于秀轩一巴掌,只能怪他儿子无能,难不成太师还能厚着脸皮找上门来不成,若真娶了凌家小姐,王爷,这也是好事啊。” “什么好事,太师和太傅结亲已成定局,我淳亲王府怎能做出这等惹人笑话的事,这个逆子,丢人现眼。”淳亲王气道。 “王爷,太师近年权势日重,如果连了太傅,这朝中怕就无人可制了,再有荣皇后和太子,我大甘危矣。”兰妃说道。 “唉,”李承烨长叹一声,“我已向皇兄禀明,可惜皇兄不以为意,皇后更是在旁边推波助澜,结亲之事恐是无力回天了。” “那楼儿若能破坏结亲一事,岂不是还算做了件好事。”洛氏忙说道。 “哼,这等大事怎会因为这点风波就夭折了,再说这个逆子怎能想到这些。”李承烨冷声说道。 正在众人七嘴八舌之间,管家李忠急急走了进来,见到李承烨便即跪倒道:“王爷,派去的下人回来了,只是。” “只是如何,李落可是不愿意回去。”淳亲王怒道。 “不是,”李忠嚅嗫道,看了一眼怒气冲冲的淳亲王,吓得低下头去。 “说!”淳亲王喝道。 “是,”李忠一激灵,忙接着道,“王府派去的下人根本没进得了皇宫就被赶了出来,小人托了宫中几个相熟之人打听,说是去了万寿宫。” “逆畜,以为躲在太后那里本王就找不到他了么?”淳亲王一怒将身旁的一个花瓶扔在地上,砸的稀烂,怒声对惊若寒蝉李忠说道:“备轿,进宫,今日非把这个逆畜揪出来不可。” “王爷,且慢。”兰妃急忙劝道,“此事皇上和太后都已知晓,既然没有让府里的人进去,想来也是不愿意让楼儿受罚,王爷你这般冒然进宫,太后这几日身子一直欠佳,惊扰了太后就不好了,还是请王爷稍安勿躁,过不了几日,楼儿自会回来,到时王爷再教训也不迟。” 淳亲王听完,略一思量,也觉得有理,终是压下了怒气,挥手让李忠退出去,扫了众人一眼,目光落在洛氏身上,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夏妃长出了一口气,看见洛氏一脸的惶恐,略带快意的说道:“这楼儿马上就要落冠了,怎还如此不懂事,累的洛姐姐操心。” 萱妃冷哼一声:“什么不懂事,年轻人为了意中人难免争强好胜,往日里就是杀人放火也不见得要发这么大脾气,今日不过是当街争斗而已,于家公子是什么东西卓城谁人不知,哼,怕是担心太师府兴师问罪吧,堂堂淳亲王府竟也要仰着别人的鼻息行事。” “萱姐姐,小点声。”兰妃劝道。 洛氏感激的看了一眼萱妃,道:“等楼儿回来了,还要请各位妹妹好好帮我开导劝劝楼儿,以后万不能再这样,下次要再发生这样的事,真不知道王爷会怎样责罚楼儿了。”说完哽咽起来。 萱妃一听见哭哭啼啼就烦,起身出屋,剩下兰妃和夏妃劝着洛氏莫要担心,等李落回来了好好说说。 长明宫,亥时。 李落正和万隆帝下着棋,宫女内侍都退了出去,只有萧百死站在下面,映出一道长长的身影,烛光一动,影子也跟着扭动一下,显得格外的诡异。 万隆帝长长的叹了一声道:“楼儿,你的棋艺是比伯父高出好多,只守不攻,朕的棋子寸步难行,如果是在战场,恐怕朕的子都被你吃了。” 李落笑道:“伯父,楼儿没有赢啊。” “哈哈,好一个不赢,却比赢更难。”万隆帝将棋子一推,“不下了。” 李落伸伸腰,将棋子分开放入了棋篓中。承德皇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说道:“今日晚些时候你父王差人来宫里寻你,被朕拦了出去。” 李落捡棋子的手微微一顿,没有说话,承德皇帝自顾自的接着说道:“今日你的这巴掌打得好,太师最近是越来越放肆了,哼,这天下还是朕的天下,有朕护着你,倒要看看他于乘云能奈你何?” 李落抬头,看着万隆帝,没有说话,万隆帝问道:“这于秀轩没有伤到楼儿吧?若不然,朕便下旨将凌家姑娘赐婚与你。” 李落摇摇头,说道:“于秀轩只是说三个月内,我会跪着求他。” “不知死活,莫以为自己是皇帝么?”万隆帝怒极反笑,看到李落和萧百死都没有应声,李承德双目寒芒乍现,嚯地一声站起身来,来回踱了几步,问道:“如何?” “枢密院,都卫统领,官山营,冢宰府的钱粮。”李落淡淡回道。 烛光微微晃动几下,殿中阴影与烛光照处交相呼应,犬牙交错,萧百死突然觉得一缕冷气渗进了自己背脊之中,一时冷的连血都凝住了。 第三十一章 卓城暗流 淳亲王本以为李落最多不过一两日就该回府了,不想连着过了三天,李落还是不见踪影,到宫中打听,这李落已不在万寿宫,更甚者竟然连太后也不知道李落的行踪,唯一知道李落下落的万隆帝这几日和宫中几个新入宫的嫔妃夜夜欢歌,通宵达旦,已是数日不曾上朝,淳亲王只好悻悻作罢,暗自气闷。 这日晚膳,淳亲王阴沉着脸一言不发,谁也不敢触他的霉头,一时气氛颇为压抑。正在众人用饭之际,管家李忠匆匆走了进来,一礼道:“王爷,宫中急信。”说完向几位王妃微微躬身。 淳亲王双眉一挑,起身道:“去书房。”说罢便离开了采雅轩,留下众人议论纷纷。洛氏六神无主的看了一眼兰妃,说道:“兰妹妹。” 兰妃微微一笑,道:“洛姐姐,放心吧,不会是楼儿,若是楼儿,李管家怎也要向你说一声。” “哦,万一要是楼儿闯了大祸可怎么办?” “洛姐姐,切莫慌乱,一会我去书房看看。”兰妃止住洛氏,宽解道。 淳亲王书房。 “你说什么?”淳亲王倒吸了一口凉气。 “王爷,皇上刚刚连下三旨,封皇城朱雀大街上的两个侧门,仅留正门;由七皇子玄慈任都卫统领一职;官山营即日集结,七日后午时在定天台兴师,增兵西府。”李忠将方才所述之言又再说了一遍。 “皇兄这是什么意思?为何之前朝中没有半点风声?”淳亲王沉吟道。 李忠低着头回道:“王爷,皇上俱是先传令谕,之后才下得圣旨,这会宫门已经封上了。” “可有李落的消息?” “回王爷,没有,宫里的消息谁都没有见过小王爷。” 淳亲王略觉诧异,不过很快便放在脑后,琢磨起万隆帝的三道圣旨,皱眉问道:“除此外,可还有其他的异常之事?” 李忠想了想,回到:“王爷,皇上下旨之前应该没有和任何人商量,就是太师府也不知道,刚才从太师府传来消息,太师极是吃惊,已经遣人入宫打探了。” “皇兄到底想做什么?”淳亲王皱紧了眉头。 正在这时下人来报,兰妃求见。淳亲王眼前一亮,说道:“请她进来。” 兰妃走入书房,见淳亲王和李忠一脸凝重,心中一惊,问道:“王爷,可是出了什么事?” 淳亲王嗯了一声,看着兰妃说道:“洛妃让你来的吧?” 兰妃脸色微微一红,回道:“洛姐姐担心怕是楼儿在宫中闯祸,特让我来看看。” “妇人之见,”淳亲王冷哼一声,转而和声对兰妃说道:“知你性子,向来不会对朝廷之事感兴趣,楼儿没事,不过。”淳亲王见兰妃面露欣喜,便拉长了声音说道。 兰妃微微一愣,面露古怪,抿嘴笑道:“若有别的事情,王爷不妨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说不定妾身还能帮王爷一二,不过王爷可不能再生楼儿的气了。” 淳亲王尴尬一笑道:“今日还真有些事想请露微帮我指点指点。”说完正了正颜,沉声说道:“皇上今日下旨封了朱雀街上的两个侧门,并让七皇子玄慈任都卫统领一职,还要增兵西府。” 兰妃惊咦一声,皱起了眉头,说道:“皇上好大的动静。” “不错,皇兄向来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也不想今日连下三旨,而且事前谁都不曾知悉,皇后恐也被蒙在鼓里。” “增兵西府?兵从何来?”兰妃追问道。 “官山营。”淳亲王回道。 “官山营。”兰妃喃喃念道,“这官山营的将领是谁?” “官山营是为保护王城所设的一支军队,人数约在万余左右,历来都是由皇亲国戚任统领一职,如今的统领正是牧王李承文。本王与他见面的次数颇多,但交情不深,不过牧王向来一直是太后的心腹。”说完淳亲王浑身一震,道:“露微,你是说皇兄不是要增兵西府,而是要增兵卓城?” 兰妃苦笑一声道:“按王爷所说,这官山营该不是去西府,那只能是卓城了。” 淳亲王深吸一口气,骇然说道:“皇兄是要平乱!” 正在众人惊骇莫名之时,突然一个虎卫急急赶了过来,说有要事禀报,传进屋后虎卫看见兰妃也在,一时愣住,不知该说不该说。李忠低喝一声道:“快说。” 虎卫忙道:“启禀王爷、王妃,刚才从卓城府尹和都卫所传来消息,司徒吕大人昨夜落水,淹死在沉香河中,都卫所和府尹大人正在调查落水原因,初断应为失足所致。皇上已下旨厚葬,并命宗伯杨大人暂代枢密院参知。” “什么!?”书房内几人都是面面相觑,都能看见对方眼中的惊骇之色。 “好了,你退下吧,有其他消息,随时来报。”淳亲王向虎卫说道,“记住,不许外传,若有泄漏,以泄露军机论罪。” “是,末将得令。”虎卫拱手向淳亲王行军礼,退了出去。 淳亲王转对李忠说道:“李忠。” “小人在。” “你命人在卓城四处打探,再令虎卫严加警戒,凤舞营将士调入府中,记住,定要内紧外松。另传前院赵先生,就说本王有要事相商。” “遵命,小人这就去办。”说完李忠匆匆走出了书房,剩下淳亲王和兰妃。 淳亲王长叹一声道:“皇兄走了一招险棋啊,万一平乱不成,这卓城可就大乱了。” “王爷,依我看,皇上这次恐怕不是平乱,而是逼乱。”兰妃已是平静下来,缓缓说道。 “什么?逼乱?露微,此语何意?”淳亲王惊道。 兰妃面露复杂的说道:“若是平乱,当是越快越好,不会像这般大张旗鼓,王爷是当局者迷,如今卓城表面上还没有乱臣贼子,所以皇上若要平乱,则定要先逼乱,之后才能平乱。” “不错,微儿说的有理。虽说太师野心朝中无人不知,可是现在毕竟还是我大甘重臣,没有什么明目张胆的叛逆行止,可是如果皇兄逼乱不成,这要怎办才好?” 兰妃听得淳亲王唤她微儿,略微不喜,皱皱眉头道:“若如此,皇上自能随便找个什么理由乘势削减宗府的势力,到时兵临城下,谁还敢有异动。只是唯一让我担心的是,到底是谁在为皇上谋划?” 看着淳亲王也陷入思索,兰妃眼前突然闪出李落的身影,吓了一跳,兰妃忙摇摇头,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太师府。 机密室的地上一地的瓷器碎片,于乘云面沉似水,冷冷问道:“李承德想做什么?” 屋内站着先前的老者,还是身着一袭麻衣,另有一位四十余岁的中年人,虎背熊腰,方面大耳,颇具威严。 这时中年人回道:“于太师,卑职以为皇上此举意图敲山震虎,以卑职看,皇上不过是做做样子,压一压王城中的一些流言罢了。” “如果不是这样又该如何?” “这,如果不是这样,卑职以为,咱们须先下手为强。”中年人稍稍一顿,眼中闪过狠色,一字一字的咬牙说出。 于乘云一呆,道:“时间太过仓促了。” “太师,”麻衣老者动了动,似乎刚睡醒般慢慢说道:“皇上这三旨一下,我们便没有退路了,若只是皇上想显显自己的威严,那倒不用担心,不过依着传旨的内容和城内迹象,这次皇上定是在图谋大事,而且我们没有其他的选择,如果官山营进了卓城,我们就如刀俎之鱼,生死尽在他人之手,属下以为,逼宫之事不能再拖,当断不断,其扰自乱。” “只是这万隆帝怎么能想出这一手来,让我们如此措手不及。”中年人沉吟道。 “定是有人在背后为皇上出谋划策,卓城毕竟是王权集中之地,李承德自可用皇帝的身份发号施令,若我们稍有异动,转即就会被扣上叛贼的罪名。”麻衣老者眉角一动,说道。 “可是李承烨在背后操纵?”于乘云低沉着脸问道。 “照目前的情形看,应该不是,李承烨也是在王府之中才得到这个消息,之前没有收到半点风声。听到消息后李承烨马上加紧了王府的护卫,并命人在王城中四处打探,这淳亲王府一直在我们的监视之下,在皇上下旨前并没有异动。若属下所料不差,为皇上出谋划策之人应是在皇宫之中。”麻衣老者摇了摇头,回道。 “宫中?”于乘云皱了皱眉,问道:“宫中可有什么消息?” “没有,”麻衣老者回道,“自万隆帝下旨封宫门,这皇宫中的戒备明显严了许多,目前进出都已经隔离,消息很难送出,不过万隆帝定然没有想到。”说到此处,麻衣老者猛的住口,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第三十二章 太师谋反 太师府。 机密室的地上一地的瓷器碎片,于乘云面沉似水,冷冷问道:“李承德想做什么?” 屋内站着先前的老者,还是身着一袭麻衣,另有一位四十余岁的中年人,虎背熊腰,方面大耳,颇具威严。 这时中年人回道:“于太师,卑职以为皇上此举意图敲山震虎,以卑职看,皇上不过是做做样子,压一压王城中的一些流言罢了。” “如果不是这样又该如何?” “这,如果不是这样,卑职以为,咱们须先下手为强。”中年人稍稍一顿,眼中闪过狠色,一字一字的咬牙说出。 于乘云一呆,道:“时间太过仓促了。” “太师,”麻衣老者动了动,似乎刚睡醒般慢慢说道:“皇上这三旨一下,我们便没有退路了,若只是皇上想显显自己的威严,那倒不用担心,不过依着传旨的内容和城内迹象,这次皇上定是在图谋大事,而且我们没有其他的选择,如果官山营进了卓城,我们就如刀俎之鱼,生死尽在他人之手,属下以为,逼宫之事不能再拖,当断不断,其扰自乱。” “只是这万隆帝怎么能想出这一手来,让我们如此措手不及。”中年人沉吟道。 “定是有人在背后为皇上出谋划策,卓城毕竟是王权集中之地,李承德自可用皇帝的身份发号施令,若我们稍有异动,转即就会被扣上叛贼的罪名。”麻衣老者眉角一动,说道。 “可是李承烨在背后操纵?”于乘云低沉着脸问道。 “照目前的情形看,应该不是,李承烨也是在王府之中才得到这个消息,之前没有收到半点风声。听到消息后李承烨马上加紧了王府的护卫,并命人在王城中四处打探,这淳亲王府一直在我们的监视之下,在皇上下旨前并没有异动。若属下所料不差,为皇上出谋划策之人应是在皇宫之中。”麻衣老者摇了摇头,回道。 “宫中?”于乘云皱了皱眉,问道:“宫中可有什么消息?” “没有,”麻衣老者回道,“自万隆帝下旨封宫门,这皇宫中的戒备明显严了许多,目前进出都已经隔离,消息很难送出,不过万隆帝定然没有想到。”说到此处,麻衣老者猛的住口,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哼,李承德此举看来是冲着老夫来的,逼老夫不得不反。不过这卓城老夫经营多年,岂是他只知酒色的昏庸蠢材能想的到的。”于乘云冷笑几声,寒声说道。 突然,闭目的麻衣老者微微一动,双目霍然睁开,寒芒乍现,逼人魂魄,竟是位内家高手,此时一脸凝重,道:“太师,将军,请稍等片刻,有消息传来。” 说完不等于乘云回言,便自走出了密室,盏茶功夫,急急归来,刚一进屋门,中年人便问道:“葛先生,出什么事了?” “太师,密探刚传来消息,司徒吕大人昨夜失足落水,溺死在沉香河,枢密院参知一职已由宗伯杨万里暂代,从吕大人被发现到皇上下旨杨万里暂代参知,前后时间相差无几,必是事先已经设计好的局。” “好一个李承德,老夫往日倒小看他了。”于乘云浑身一震,目露寒光,“竟随便溺死一个司徒大人,看来万隆帝这次不会善罢甘休了。” “太师,我们接下来要如何应对?”中年人问道。 “举兵之事刻不容缓,不能给李承德留下半点喘息之机。长河,你的都骑军负责城防,都卫负责城内治安,如今都卫新换统领,没有几日时间,将令必不能通达,我请葛先生相助于你,今日亥时响箭为号一举控制都卫,之后我们兵合一处逼宫。你还有不到三个时辰的准备时间,记住,关好城门,若无我的手谕,不许打开城门,可有问题?”于乘云一眨不眨的盯着都骑统领肖长河,沉声说道。 “太师,只有一事,这李承德封了宫门,如果我们逼宫,还有禁军在,我们的兵力恐怕不够。”肖长河略带疑虑的说道。 “禁军的事情肖将军请放心,太师自有安排。”麻衣老者说道。 “告诉长河也无妨,李承孺是老夫的人,到时自会里应打开宫门。长河放手去做,老夫保你百世荣华,绝不亏待于你。”于乘云哈哈一笑道。 “多谢太师,太师果然智谋深算,末将定以死报答太师的知遇之恩。”肖长河略带惶恐的跪下谢道。 “哈哈,肖将军,你可不能死,”太师上前扶起肖长河道:“这大甘的荣华富贵你还没有和我共享,怎能言死?” “是,末将遵令。”肖长河涨红了脸,深深一礼,离开了太师府。 等肖长河离开,于乘云脸色马上又阴沉下来,说道:“葛先生,城中可有异常?” “没有,官山营只是在集结军队,还没有异动,不过也不得不防万隆帝有隐藏的手段。城中就只剩淳亲王府的虎卫和凤舞营有一战之力。” “淳亲王府不足为虑,李承烨谋算有之,胆气不足,没有弄清楚前,他不会冒然出兵,有这些时间足够我们拥立新帝了。葛先生,给老夫盯好宫中和官山营的动向,司徒一死,枢密院群龙无首,暂时不能为我所用,只能靠咱们自己的人了。”于乘云来回踱了几步,转向麻衣老者说道。 “是,太师,属下这就去准备,是否要带大公子一起?”麻衣老者突然想起,站定问道。 于乘云眼光一闪,随即说道:“算了,竖子无谋,去了只是添乱,今日事出仓卒,个中环节不能有半点岔子,他若去了徒增变数,还是不要去了。” 麻衣老者躬身一礼,这时传来于乘云平静的声音:“幕后之人,要活口,老夫要看看是何等人物敢和太师府做对。”麻衣老者一顿,回道:“是。”退了出去,剩下太师于乘云一人站在房中,喃喃自语道:“今晚不错,月夜风高。”说完眼中射出森寒目光,也离开了密室。 此夜,卓城,暗流涌动。 亥时,都卫护所。 一声凄厉的响箭划破夜空,几名黑衣人翻过都卫护所的高墙,打开大门,数百武士跨过门前倒在血泊之中的侍卫,涌入了护所之内,悄无声息的包围了整个卫所。 卫所内人影灼灼绰绰,但却极为安静,没有一丝卫所护卫说话的声音,黑衣人首领走上前去,正是太师府葛姓老者,看了看映在窗上的人影,突然脸色一变,掌风挥出,破开一扇窗户,飞身窜入,随即又倒退着飞了出来,大喝一声:“中计了,快撤。”手里攥着一件长衣,屋中空无一人,只是长衣帽子挂在一个竹竿之上,一头连着麻绳,穿过房梁,系在笼中几只野兔身上。 就在这时,突然听到卓城城东一声巨响,麻衣老者脸色又是一变,低喝一声:“快退,去朱雀大街。” 一行人一阵疾奔,来到了朱雀大街前,太师于乘云和都骑统领肖长河已在广场之上,于乘云见麻衣老者匆匆赶来,还不等老者说话,便即一挥手说道:“我已知晓,好一个李承德,老夫还是小看他了。葛先生,带领死士准备妥当,进入皇宫之后要最快镇压住宫中情势,活捉承德小儿,到时老夫挟天子以令天下。”说完双眼射出摄人的凶光,一字一句的说道:“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此夜,很多宗府彻夜不眠,卓城随着东城的一声巨响风起云涌,人人自危。 第三十三章 四面楚歌 淳亲王府。 李承烨穿好铠甲,策马站在白玉广场之上,遥望着城东方向,刚才的一声巨响,震惊了王府,淳亲王召集虎卫和凤舞营整装待命,一名五十余岁书生模样的青衣老者疾步走了过来,说道:“王爷,再不出兵可就晚了。” 淳亲王微微沉吟,道:“外面情况没有探明,如此冒然出兵,府内防备空虚,万一再和官山营、城中护卫发生冲突,白白便宜了于贼。还是与禁军联系上之后再出兵,放心,有禁军在,皇宫无忧。” “可是,王爷,我们派出联络的虎卫已有连着两批都没有消息传回,这时再不出兵,老朽恐宫门有变。”青衣老者急道。 “赵先生,请稍安勿躁,承烨再派人过去。”说完淳亲王正要派侍卫再去联络。 突然一个虎卫纵马急奔过来,马还未停,人便飞身落地,就势一滚,跪在淳亲王面前道:“报!王爷,于太师已经兵临宫门,城中都卫除城西卫所外,其余两个卫所都是空无一人。” “什么!?”淳亲王和青衣老者俱是脸色大变,青衣老者急急问道:“城西卫所的都卫现在何处?” 虎卫一顿,颤声说道:“都死了。” 淳亲王倒吸了一口凉气,和青衣老者面面相觑。青衣老者急声说道:“王爷。” 淳亲王稳了稳心神,大喝一声道:“出兵朱雀。” “是。”虎卫和凤舞营将士齐声呼喝,纵马扬刀,淳亲王一提马缰,第一个出了王府大门,青衣老者微微叹息,在后面紧紧跟上。 从淳亲王府出来到宫门所处,很有一段距离,便是策马狂奔也需些时间,等得淳亲王来到朱雀大街,这里已是兵旗遮月,猎猎作响。淳亲王勒住战马,麾下虎卫和凤舞营弓箭上弦,齐齐对准广场上的兵将,只等令下便放箭。 这时广场上的兵将突然分出一人一骑直奔淳亲王而来,青衣老者忙喝止住虎卫和凤舞营将士,来人距离淳亲王十步之遥,抱拳行礼道:“可是淳亲王?” “是,来将通名。”淳亲王沉声问道。 “末将曲哲,官山营怀化郎将,这是牧王爷的令谕,请恕牧王爷无法亲身前来。禁军参加了叛乱,现皇宫已落入于乘云之手,请王爷将麾下将士安顿于广场西侧,牧王请王爷中军一叙。”说完一礼,将令牌抛给淳亲王。 淳亲王接过令牌,果然是牧王令谕,思索片刻,转对青衣老者说道:“赵先生,你在此统携兵马,见机行事,我去中军会会牧王。” “是,王爷。”青衣老者微一颔首道。 淳亲王提转马头,将令牌交给老者,带着两个亲兵随着校尉曲哲一路来到了中军,刚到中军,便迎上来一骑,隔远问道:“可是十三哥来了?” “是,承文,怎样了?”淳亲王见到李承文心中一喜,忙问道。 说话间牧王迎了上来,牧王李承文是万隆帝最小的一个弟弟,三十余岁,生的仪表堂堂,身着戎装,更显得英武不凡。 “局势不妙,都骑军已反,济南王李承孺竟然也被于乘云不知用什么法子收买了,打开了宫门,现在皇宫已经在于乘云的掌握之中,皇兄下落不明。” “长明宫可有什么消息传出?” “没有,宫门封闭,里面的消息传不出来,外面的消息也传不进去,这皇城已成死地。”李承文杀气一显,冷声说道。 “嗯?”李承烨一惊,问道:“叛贼兵力如何?” “都骑两千余众,禁军近五千,再加上太师府的私兵,有近八千之数。” 李承烨吸了一口凉气,骇然道:“这么多?” “是啊,十三哥,愚弟才说局势不妙。”李承文叹气道,“我官山营尽起兵马也不过一万三四之数,再加上十三哥的定北军,最多也就到一万五,正面交战我自不惧,可是若要攻城,就稍显不足了。” 淳亲王也皱起了眉头,宫门紧闭,也是一筹莫展,若要攻城,没有攻城器械,这些兵马和送死没什么两样,只能等于乘云肃清皇宫之后,再伺机而动。 淳亲王抬头正欲与牧王商量对策,却看见牧王的表情颇为奇特,只是焦急,却不见多少担忧,随即李承烨开口问道:“承文,你何时入的城?可知城中都卫何在?依你刚才所说,都卫并没有加入叛军之中,现在除城西卫所,城东和城南两个卫所中的都卫都已不见踪迹,承文你可知晓个中原由?” 李承文一脸惊讶的看着李承烨,说道:“十三哥,你不知道么?”说完见淳亲王摇了摇头,牧王欲言又止,想了想道:“官山营从卓城东门入城,十三哥你应听到一声巨响,便是炸开城门的声音,我们骑兵入城,不过还是晚了一步,没有在于乘云入宫前截住他,更不曾想到李承孺竟然真降了于乘云,被于乘云抢了先机。至于炸开城门的,便是都卫营。” “嗯,好,玄慈知机善断,当是咱们李氏下代的翘楚了。”淳亲王点了点头说道。 牧王奇怪的看了一眼淳亲王,没有说话。 此时,突然听得皇城之东传来厉响,破空划出三支响箭,升至五十余丈炸开,在月色下映得绚烂非凡。李承文剑眉一挑,嘴角含笑道:“成了。” 淳亲王微觉奇怪,正要问什么成了,就见刚才领路而来的怀化郎将曲哲飞奔过来,近前回到:“两位王爷,皇宫东墙刺水门已经破开,我步兵、射声、虎贲、越骑四校已经入宫,请王爷示下。” “好,”牧王长笑一声,喝道:“萧大人何在?” “属下在。”从身后中军传出一声,这个声音很是熟悉,淳亲王惊讶转头,果然是九命萧百死。 萧百死冲两位王爷微一点头,飞身跃到一个图腾之上,大喝一声:“众将接旨!” 牧王在马背之上提气喝道:“承文接旨,请恕承文无法全礼之罪。” “好,”萧百死纵声长啸,将场中喧杂之声尽数压下,随即展开手中的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今命牧王举兵清君侧、平叛乱,乱军降者不杀,领军将领免职,贬为庶人,其余下众将朕不再追究,若执迷不悟,诛九族。若朕身死,由淳亲王李承烨继位,为了大甘第十四代君,所遇叛贼尽诛杀于宫门之前,钦此。” “承文领旨,谢皇恩。”牧王暴喝一声,抽出长刀,一指宫门,“攻!” 官山营将士刀枪出鞘,缓步向皇宫正门逼了过去,淳亲王顾不得吃惊,忙向亲兵示意,命定北军也随着官山营一起行动,安排妥当,淳亲王转头赞叹一声道:“十七弟,好一招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看来愚兄要和你好好学学了。” “哈哈,十三哥,别取笑我了,论行军作战,你可是大甘第一人,我怎么能比得上你,这些计策三哥都已经安排好了,我只不过是照本而已。” “嗯?”李承烨一愣,不过事态紧急,只能将满腹疑问压下,随着大军向宫门逼去。 这时宫中的杀喊之声越来越大,在宫墙之外也清晰可闻,官山营与定北军行至弓箭射程之外,牧王示意将士停下,李承文提声高呼:“禁军将士听令,皇上有旨,投降者官复原职,除李承孺外余下众人皆既往不咎,若执迷不悟,待城破之日,就是尔等丧命之时。” “我官山营将士已攻入皇城,破开宫门只见早晚,若诸位愿意归降,我淳亲王李承烨担保各位官复原职,活捉李承孺者,官升三级,赏银万两,但若执意孤行,父母妻儿尽诛于宫门之前,定北军听令。”牧王话音刚落,中军中又响起一个威严声音。 “在。”千余将士齐声呼喝,一时震的宫门禁军鸦雀无声。 “本王数十声,若城门不开,尔等速去将禁军建册将士的父母亲属尽皆擒来,有反抗者杀无赦。如违此誓,犹如此剑。”说完李承烨抽出身旁亲兵的长剑,向上一挥,内力到处,长剑应声而断。 “是,”定北军齐声呼道。 “一。二。”呼应着淳亲王的声音,皇宫之中的喊杀之声越来越大,而且离得宫门越来越近,“七。” 突然宫门顶楼传来一个苍老满含怒气的声音:“李承烨,有本事明刀明枪一决高下,堂堂的淳亲王定北候,怎能如此下作!?” “哈哈,”淳亲王一声长笑道:“李承孺啊李承孺,兴兵做反,背叛宗族,竟然还说别人下作?为了一己私欲,拉上千余条禁军将士一起为你陪葬,这便算堂堂正正?叛乱之前你可曾想过,这五千禁军,有几人家不在卓城之内?如此行径,按律当诛九族,你可曾为他们想过?” “你。好一个淳亲王,牙尖嘴利,哼,我们才是真正正朝纲清君侧,而今我大甘风雨飘摇,还不是因为你们这些人,只知搜刮民脂民膏,鱼肉百姓,朝廷被你们搅得乌烟瘴气。” “好一个忠君爱国之士,”李承孺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李承烨打断,“只是你李承孺是什么货色,别人不知道难道本王还不知道?本王十八岁参军,如今已有二十余年,生平百战,胜多败少,才打下我大甘北府的基业,塞外异族不至于踏马中府诸州,便是这样,本王也不敢拿着忠君爱国的旗号来谋我一己私欲,更不会拿着自己生死弟兄的命来换去自己的荣华富贵。 禁军将士,你们效忠的是我大甘王朝,不是这个卑鄙小人,若连自己的父母都保护不了,还怎么能保家卫国?”说完不等李承孺回话,李承烨便狂喝一声“十!” 这时听得宫墙之上有人大喊道:“我投降,不要杀我的父母,我。” 一声惨叫,话音戛然而止。此时定北军齐声喊到:“残杀同袍兄弟者,杀!” 官山营将士也齐声喊道:“残杀同袍兄弟者,杀!” 数声惨叫又从宫墙之上传了出来,只听李承孺气急败坏的骂道:“住手,全都住手,不要乱。” 突然李承孺没了声响,一声低沉的声音缓缓传出:“全都住手,不然,萧某杀了李承孺。”竟是九命萧百死。 萧百死乘乱,用一种军中用具虎爪跃上宫墙,乘济南王不备,出手一举拿下,宫墙之上的将士兵心涣散,竟无一人发觉萧百死已攀上宫门,等到发觉时,却已经迟了。 “打开宫门!”萧百死低喝道。 宫墙上的将士全无斗志,低垂着武器,几个李承孺的心腹已被乱刀砍死,剩下的兵将都惶恐不安,此时城下李承烨的声音又再响起:“打开城门,本王方才所言,仍然算数。” 一个禁军军官模样的将领长叹一声,将兵器扔在地上,说道:“打开宫门吧。” 剩下的兵将也都将兵器扔在地上,颓然坐倒。李承孺见此,气急攻心,两眼一翻,却是昏死过去了。 宫门吱一声,缓缓打开,淳亲王和牧王并骑而行,进了大甘皇宫。牧王赞叹一声道:“十三哥,好一个上兵伐谋,这样兵不血刃拿下宫门,果然了得。咦,十三哥,你似乎不高兴啊?”李承文看见李承烨紧皱着眉头,问道。 李承烨摇了摇头,道:“如此紧要位置,于乘云怎么不在这里?” 李承文一愣道:“莫不是宫中还有其他变数?” 李承烨没有说话,看着正押解禁军的定北军和官山营将士,一拍战马,说道:“走,承文,去问问李承孺。” 两人策马来到萧百死身旁,李承烨含笑道:“萧大人,不愧是我大甘第一高手,二十丈的宫墙,如履平地。好,此次平乱,当记你一大功。” 萧百死微微一笑,将李承孺提到马前,刚一松手,李承孺便瘫倒在地,口中喃喃自语,也听不清在说什么,李承烨连唤了数声,都没有答应。萧百死一怒,上前抓起李承孺大喝一声道:“逆贼,皇上在哪里?” 李承孺一愣,便即嚎啕大哭,一时天愁地惨。李承烨大怒,命定北军带下去,严加看管。 牧王急道:“要是皇兄落在他们手上,我们可就前功尽弃了。萧大人,你可知道皇上去了哪里?” 萧百死摇头道:“下官一直和王爷在一起,也不知道宫中情势。” 李承烨眼中厉色一闪,说道:“没其他的法子,承文,你的官山营和我的定北军一起搜,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了,一定要找到皇兄。” 牧王点了点头,正要传令,突然远处影影绰绰的来了好些人马,定北军和官山营马上戒备起来,正欲进入弓箭射程之内时,萧百死忙喊道:“王爷,是自己人。” 这时从人群中飞出一人,几个起落,宛如穿花蝴蝶一般,来到了淳亲王和牧王面前,抱拳一礼道:“王爷,总领。”竟是位女子,只听声音便让人冷的发抖,身形娇美,头戴着黑纱,更添几分神秘色彩。 淳亲王和牧王兄弟被来人的绝世身法一惊,狐疑的望向萧百死,却见萧百死微一点头,说道:“王爷,这是萧某五妹,八星拱卫中第四星,四面楚歌楚影儿。”说完转向楚影儿问道:“五妹,宫中如何?” 宫中侍卫八星一卫,身手武功由低到高而排,自以九命萧百死武功最高,身份排行却是由高到低,萧百死为八星一卫的老大。这九人中除了三四个侍卫外,其他的平日里很是低调,都是久闻其名而未见其人。 这四面楚歌之名还是萧百死一次宫宴之中说起,论武功,老五接不了自己十招,不过若论轻功,这辈子自己都追她不上,宴会宾客人人讶然,不想八星中还有比萧百死身法更好的高手,一时四面楚歌之名风传于卓城上下,只是萧百死当时并没有说这四面楚歌姓谁名谁,是男是女,今次一见,众人都是极为的惊讶,谁也没有想到四面楚歌竟是一位女子,数位大胆的将士护卫目光已在楚影儿绰约多姿的身上上下游弋。 楚影儿语气更寒,冷哼一声道:“七皇子马上就到,皇上去了祈天台。” 第三十四章 问心路上(1) “啊!”淳亲王和牧王一声惊呼,面显喜色。这祈天台是皇上为求天护佑所建,初建于高宗末年,经两代君王修建,才最终完工。祈天台通体由一种罕见的名为云儿冰的白玉打磨而成,高约三十余丈,所砌白玉全部一块一块研磨,上下无一丝缝隙,随着阳光转迁,云儿冰中的云纹也随之流动变化,堪为奇观。 云儿冰坚硬无比,打磨后更是光滑异常,顶部白玉砌成莲花状,莲台中间高耸一块丈许见方的祈案,由一块整玉雕刻而成。自下而上的弓箭无法及至祈天台,除了一条三尺宽许的没有任何凭栏,名为问心路的白玉小径可达外,即便是绝世高手,也无法借力攀上这祈天台。若有数人守住问心路与莲台相接之处,弓箭难及,纵有千军万马,一时也登不上去。 李承烨和李承文,还有萧百死都松了一口气,若有八星护卫,万隆帝在这祈天台上想来也能支持几个时辰,不至于功亏一篑。 说话间远处的军队已经来到近前,正是七皇子李玄慈和他所率的都卫军,李玄慈拍马急奔到淳亲王和牧王跟前,拱手一礼道:“皇叔,请恕侄儿无礼之罪。” “没干系,”牧王大手一挥,道:“玄慈,于乘云这老贼是否去了祈天台?” “是,皇叔,玄慈按计策里应外合打开了封闭已久的刺水门,接应官山四营入宫后,玄慈便领军去肃清了万寿宫和其他几位娘娘宫中的叛贼,护送她们到了安全地点,这才过来和皇叔汇合。” “玄慈,万事需以皇上为重,太后也就罢了,怎还有这功夫去管几位娘娘?扫清了叛军,宫中自然就安全了。”李承文皱眉道。 李玄慈尴尬的摸了摸脸颊,道:“皇叔,这是父皇的意思。他还特意去祈天台,吸引叛军的注意。” 淳亲王见牧王还要说话,便截道:“承文,时间紧迫,这些话回头再说。定北军听令,随本王救驾。” 牧王醒悟过来,随即也命官山营随行救驾,李玄慈急忙跟上,突听得萧百死惊咦一声,说道:“殿下,怎么八星都在?谁在护驾?” 淳亲王和牧王大惊,转头看去,李玄慈倒是颇为镇定,随即稍稍放下心来,就听李玄慈略带担心的说道:“他在。” 萧百死哦了一声,脸色和缓下来。淳亲王颇为奇怪,不知道萧百死和七皇子口中所说的“他”是谁,想不出卓城之中还有能让萧百死放下心来的武功高手,反观牧王虽不惊讶,却是极为担心。 说话间众人策马狂奔,离得祈天台越来越近,李承烨看着身侧的李玄慈,剑眉入鬓,双目含威,在月光下更是显得英姿飒爽气宇轩昂,微微叹息说道:“皇侄一表人才,大乱之中,当断则断,果然是人中龙凤啊。” 李玄慈微微一滞,略带复杂的说道:“皇叔谬赞,玄慈只是依计行事。” 淳亲王好奇的问道:“牧王也说是依计行事,今日之事莫非是皇上定下的计策?” 李玄慈张了张口,说道:“皇叔,一会你一望便知。” 祈天台已然在望,李承烨只好压下疑问。就听李玄慈大喝一声:“八星一卫,先行一步,肃清暗中所伏叛贼。” 话音刚落,九条人影嗖一声,齐整的飞了出去,四面楚歌楚影儿的身法果然为九卫翘楚,比之萧百死还要快上一线。刚才若不是两位王爷和七皇子在场,恐怕早就教训那些目光放肆的兵将,此时已是憋了一肚子气,将令一出,楚影儿便先众人一步,提气跃了出去,迅若闪电,萧百死轻轻摇摇头,连忙跟上。 盏茶功夫,已来到问天阙前,穿过问天阙,就是祈天台。众人到时阙门前已是尸横遍野,八星一卫正在与叛军厮杀,萧百死站在阙门之前,一动不动的钉在正中,稳若泰山,手中长剑划出阵阵剑影,一如惊涛骇浪,向涌上来的叛军将士卷了过去,剩下的八卫分别立于阙门之上,防止叛军越过墙头,而楚影儿更是像一朵轻云,飘忽在墙头和阙门之间,所到之处,血花飞溅,凶厉不弱男儿。 到了阙门前,李承烨带着定北军直冲向阙门,牧王和李玄慈相顾骇然,就听李承烨大声道:“凤舞营上弓,三列,冲!”说罢率先骑马冲向问天阙,凤舞营将士紧随其后。快到阙门,李承烨狂喝一声:“萧大人,墙头!” 萧百死立即明白过来,内力运过长剑,将前面的几名叛军逼开,长啸一声,反身跃上了墙头。啸声刚落,就听得一声大喝:“放!”凤舞营武侯连弩三弩齐发,嗡嗡声接连响起,门内的叛军倒下了一片,虎卫迅速抢上,逼住反击的叛军。一跃一冲之间,定北军已经攻破了阙门,李承文和李玄慈忙催马进入阙内。两军短兵相接,定北军久经沙场,单枪匹马或许未必是禁军和都骑军的对手,只是这般军阵相接,禁军和都骑军远远不及,便是官山营八校,进退配合也远在禁军和都骑军之上。 叛军节节败退,八星一卫更是冲杀在最前端,人影翻动,生生破出了一条血路,定北军和官山营将士紧紧跟在九卫之后,宛如一支立锥,向祈天台刺了过去。 萧百死闪到李承烨身旁叫道:“王爷,不太对劲,叛军人数不少,但是没有一个高手,萧某恐前方有变。” 李承烨心念电转,道:“萧大人,凤舞营交与你指挥,用弩箭开道,杀出一条血路!” “是,下官遵令。”萧百死回道。 “赵庆之,”淳亲王高声叫道。 “属下在。”正是随淳亲王而来的青衣老者。 “带上所有的凤舞营将士和武侯连弩,随萧大人一起,杀出一条血路,不能有半刻停留。” “属下遵命。”说完赵庆之招来所有的凤舞营将士带着武侯连弩,跟随萧百死而去。 便在两军相接的瞬间,阙门到祈天台的路上已留下千余尸体,后面进来的都卫军都要踩着尸体才能前进。这时萧百死突到军列最前,八星围了过来,九人合力杀出数丈,突然齐齐收刃,急速退回,叛军一愣,正要借势杀回,突然嗡嗡声再响,武侯连弩从缺口中整齐的射了出去,惨叫声不绝于耳,更有弩箭将前面的士兵射穿又刺入了后面的将士,箭声刚落,九卫又再次杀出,如此几次,叛军已是岌岌可危。 看着遍地的尸体和飞溅的血迹,在月色映照下分外的醒目,残臂断肢,随处可见,李玄慈脸色发青,强忍着没有吐出来。李承烨轻轻一笑道:“玄慈,第一次上战场都这样,你已经很不错了。” 李玄慈想说句客气话,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说出来。 李承文走了过来,叹息道:“十三哥,以前都说定北军勇猛无比,世间少有,愚弟从来不信,以为自己的官山营不弱于定北军,今日一见,才知自己是坐井观天了。十三哥,佩服。” 李承烨淡淡笑道:“承文,在卓州能有官山营这样的军队,老实说,我比你更惊讶。不过承文啊,今日之局,为兄委实佩服,到底是谁谋划的,这时候你该说说了吧。” 李承文打了个哈哈,突然眼睛一亮道:“十三哥,破了,走,一会你自己看。”说完率先拍马冲了上去。 李承烨一望,果然叛军从中割开,被官山营包围,已然是在负隅顽抗了。李承烨率领定北军和李玄慈的都卫军冲了过去,直奔祈天台下,便是刚才,千余之众的定北军已经不到八百人数,而李玄慈所率都卫在举兵之时尚有三千余众,此时也仅剩下不到两千,好在叛军所剩无几,李承烨留下赵庆之协助李承文留下的一个副将指挥官山营,全歼叛军,自己和牧王以及七皇子率余下的军马向祈天台杀去。 穿过人墙,李承烨终于看见了太师于乘云,一脸惶恐的太子,看不出在想什么的皇后,以及几个吓晕的嫔妃。于乘云此时正望着祈天台之上,即使李承烨率军而来,也没有转一下头。顺着于乘云的目光,李承烨看到了万隆帝,还有万隆帝身前的一人。 李承烨仅是抬眼一望,便被万隆帝身前之人深深吸引住。此人手持一把长刀,衣服本来的颜色已经看不清楚,只能看见浑身的鲜血顺着衣角和刀尖慢慢的滴了下来。最令李承烨惊惧的是这人带着的一个大罗鬼的面具,惨白的面具上已经溅上不少血滴,虽显可怕,只是这些却还远不及面具主人的眼神,平平淡淡,仿佛没有感情般,满阶的尸体全如行云流水,不能在此人的眼中留下半点涟漪,李承烨看过一遍,便马上掉转过头,心中怦怦直跳,好半响才平静下来,再看牧王和李玄慈也好不到那里,已是脸色有些发青。 第三十五章 问心路上(2) 万隆帝正站在问心路与莲台相接之处,扶着旁边的云儿冰。高台之下堆满了尸体,再加上问心路上的残骸,于乘云派出的过百武功高手,全被鬼面人斩杀于祈天台下。李承烨狂喝一声:“于乘云,你气数已尽,还不束手投降!” 说完定北军和都卫军将于乘云麾下仅剩的三百将士团团围住,凤舞营将武侯连弩对准于乘云,监视着于乘云的一举一动。听到李承烨的呼声,于乘云才回过神来,看了看李承烨,突然泄了气一般,面容瞬间老死,仿佛苍老了好多岁,长叹一声,一幅枭雄末路的模样。 突然,就在众人刚放下心来之时,一道人影,快如鬼魅般窜上了问心路,几个起落,已到了鬼面人跟前。萧百死在下面看的真切,脸色巨变,大喝一声:“葛麻衣!”人已经如大鸟般向问心路扑去。 此音一落,八星面容齐变,李承烨和李承文正想问葛麻衣是谁,便被问心路上的暴起的刀光吸住了眼神,于乘云也如回光返照般看着扑上去的人影,就连跃起的萧百死也只是随意指挥阻拦一下。 人影正是太师府的葛姓老者,一直藏到最后伺机出手发难。麻衣老者身形倏动,抽出拢在袖中的双手,手上带着一副寒光闪闪的手套,在月光映照下发出幽幽蓝光,显是涂有剧毒。萧百死狂喝一声:“小心他的拳套。” 鬼面人一动不动,在萧百死高呼后眼珠竟没有转动一下,这时麻衣老者双掌已经快触到鬼面人的咽喉,突然脸色一变,急急飘回了数丈,站在问心路上。萧百死手中微微一滞,险些被刀剑伤到,喃喃自语道:“好快的刀。” 鬼面人这才将眼珠转向麻衣老者,麻衣老者被鬼面人的眼神一浇,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忙定了定心神,双手微张,桀桀怪笑,高高跃起,从高而下向鬼面人抓去。鬼面人似是一呆,看着跃起的麻衣老者,思索了一下,突然提气纵身迎了上去,手中长刀爆出一团璀璨的刀光,一时众人都产生了一个幻觉,仿佛在问心路上凭空又出现了一轮圆月,只是刀光却强于月光,刺的人睁不开眼睛,只听得金戈相击之声数十下,两人又再分开,却还是麻衣老者被迫退。 鬼面人刚一及地,整个人便如离弦的箭,拖着一道亮光,直向麻衣老者杀了过去,麻衣老者勃然变色,方才相击,双方都已受内伤,鬼面人更是拼着重伤生生将自己迫退,原以为暂时无力出手,只是守住问心路,却不想刚落,便由高处反向自己杀来,勇悍异常。 麻衣老者醒悟之时已经晚了半拍,刀光已到面前,麻衣老者仓促出手,被鬼面人从问心路顶端一路逼回了十五丈余处,鬼面人手中长刀狂暴异常,偏又迅若闪电,只闻刀声,却看不清刀影,真如地府恶鬼一般。 麻衣老者苦苦抵挡,若能撑过鬼面人的长刀,麻衣老者有九成把握可以反击击败鬼面人,只是在这刀光之下,麻衣老者只能拆招,却没有半点反击的机会,突然麻衣老者一声大喝:“杀!”双臂互交,划出一个半圆,用绝强的内力逼开刀光,双手探出,压下口中的鲜血,急急抓向鬼面人,眼看鬼面人已经无法避让,麻衣老者心中狂喜,掌上加劲,便欲将鬼面人毙于双手之下。突然,麻衣老者看见鬼面人的眼神,带着几分疯狂、几分不屑和几分残忍,笑了,电光火石之间,这是麻衣老者唯一的念头,鬼面人笑了,微一恍惚,鬼面人已不在眼前,下面众人发出一声惊呼,麻衣老者定睛一看,已和鬼面人换了位置,而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祈天台上的万隆帝。 麻衣老者心念电转,脚下却没有停,乘势向万隆帝急掠而去,鬼面人站在原地,没有回头。于乘云大喜,这已是最后一搏,麻衣老者越来越近,距离万隆帝一步之遥,探出手就要抓向万隆帝,李承德脸色发白,浑身颤抖,呆在当场,无法移动半步,而李承烨军中都发出一声惊呼,双方混战中的将士都缓了下来,齐齐盯着麻衣老者和万隆帝,萧百死和楚影儿已经抢上问心路,却是鞭长莫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麻衣老者出手擒住万隆帝,一切努力在最后都付之东流,大喜大悲的情绪在众人之间迅速的游走。 突然,麻衣老者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之中,于乘云狂喝道:“葛先生!” 麻衣老者缓缓的转过头,朝着于乘云诡异一笑,站在万隆帝前,半响没了动静,于乘云和叛军都惊呆了,李承烨乘机大喝一声:“擒下反贼于乘云者,赏银千两!” 叛军醒悟过来,拼死抵挡,只是斗志全无,再加上自己人数已不过三百,若不是都是于乘云心腹死士,早都缴械投降了。 万隆帝定了定心神,轻推麻衣老者,老者应声而倒,翻滚了几下,落入祈天台下。萧百死一直留意着万隆帝,看到麻衣老者翻下祈天台,萧百死心中一冷,鬼面人的最后一刀,震破了葛麻衣的心脉,只是刀从何处,自己竟也没有看清楚,若这一刀砍向自己,不知道有几成把握接下,萧百死暗自盘算,若胜葛麻衣,对于萧百死也非难事,只是这般干净利落的击杀,就是萧百死也不敢放言必能做到。 万隆帝见麻衣老者已然身死,长出了一口气,稍稍活动了下,拾阶而下。萧百死一惊,正要去扶,却见面前射来森寒的目光,如掉入冰窖之中,浑身一冷,萧百死一惊,忙止住上前的念头,只说了声:“皇上。” 森寒目光一闪即逝,鬼面人闭上眼睛,没有说话,直到万隆帝快走到跟前时,才缓缓说道:“多走些路,能多看看。”萧百死一脸的惊讶,鬼面人没有理会,转头看着万隆帝,万隆帝抬头含笑道:“这还是朕第一次一个人走这条路。” 鬼面人微微颔首,突然呕吐一声,鲜血顺着面具流了下来,万隆帝惊道:“你受伤了?” 鬼面人摇了摇头,指指下面,万隆帝略微沉吟,点点头,说道:“好,你可能下去?” 鬼面人微微点头,万隆帝沉声说道:“好,我们走。”说罢率先走了下去,萧百死和楚影儿伴在左右,鬼面人跟在最后。 李承烨和李承文看到万隆帝下来,急忙迎上前去,口呼万岁,七皇子也急急跑了过来,唤了一声:“父皇。” 李承德点了点头说道:“朕与于卿说几句话。” 李承烨大喝一声:“众将听令,后退。” 叛军已被李承烨和牧王从问心路台阶处围逼到一角,于乘云家将死士已不到百人,这还是因为叛军中有人质在手,如若不然,这会功夫,恐怕早就被屠杀的干干净净,余下众人自知必死,皆为困兽之斗。 定北军、都卫和刚赶来的官山营士兵停下攻击,退开几步,从中间分开一条道路,万隆帝和淳亲王,还有牧王以及七皇子一起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八星一卫。 万隆帝看了看于乘云,又看了看太子和皇后,长叹一声道:“于卿,你这是何苦?” 于乘云长笑一声,满脸悲苦道:“李承德,你命好,我今日连番低估于你,也是我命中该绝,怨不得旁人。” “于卿,朕自问往日带你不薄,于家权势,虽说不算只手遮天,但是也够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为何要有今日之举?” 于乘云冷哼一声道:“李承德,不用在这里假惺惺。成王败寇,老夫输便是输了,你也不用羞辱于我。” 万隆帝轻轻叹息道:“于卿啊于卿,你果是一代枭雄,只是这多少人因为你受到牵连,落得家破人亡,你可曾想过?” 于乘云冷冷说道:“若老夫今日胜了,他们自然会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世间事,有得便有失,谁人可以尽算?” 玄奕太子突然哭出声来,尖声叫道:“父皇救我,孩儿是被这个逆贼挟持来的,父皇救我啊。”说完想冲过来,被身旁的死士用刀柄拍倒在地。 于乘云脸庞抽搐一下,没有说话。万隆帝看看倒在地上呻吟的太子,将目光转向皇后,闻到:“荣妃,是这样么?” 荣皇后在刀兵之中,仍是一幅雍容华贵的气派,胜负流转之间竟是没有半分慌乱,丰姿冶丽,难怪集后宫权宠于一身,淳亲王和牧王见状都是暗赞一声。 荣皇后听到万隆帝问话,缓缓看了一眼玄奕太子,低沉磁性的声音回道:“皇上,事已至此,你认为是怎样便是怎样吧。” “好,不亏是朕的皇后。”万隆帝赞许道,转向于乘云道:“于卿,再做困兽之斗已无必要,你投降吧。” 第三十六章 问心路上(3) “笑话,”于乘云大喝一声,“老夫就是死在乱刀之下,也不会向你这昏庸无度的皇帝卑躬屈膝。众死士听令,若有异动,先杀了这几个嫔妃,大家一起冲出去,老夫这辈子愧对你们,到地府之后再与你们把酒言欢。” “是,”死士目光坚定,俱已抱了死志。几个嫔妃都吓得哭出声来,悲声呼喊,万隆帝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和不舍,怒道:“于乘云,你。” 凤舞营的武侯连弩全都对准了叛军,只待令下便射死剩下的士兵,只是这连弩威力惊人,太子皇后和几位嫔妃也会沦为箭下亡魂,众将投鼠忌器。李承烨看到站在于乘云身旁的都骑统领肖长河,心念电转,高声喊道:“肖长河,将叛贼于乘云拿下,本王向皇上求情,饶你全家不死。” 万隆帝眼睛亮起,说道:“肖长河,快将于乘云拿下,救下朕的嫔妃,朕赦你无罪,不,朕让你官复原职。” 话音刚落,身后众人都皱起眉头,不过无人反驳。肖长河沉默不语,于乘云哈哈大笑道:“李承德啊李承德,老夫还是没有错看你,我大甘有你,国将不存。” “大胆!”数人齐声喝止道。于乘云连连冷笑,却不言语。 这时肖长河缓缓说道:“太师,卑职幸得您的栽培,才有今日的身份地位,自太师当年从狱中将长河救出,长河这条命就已经是太师的了。”说完射出仇恨的目光盯着万隆帝,咬牙说道:“当年武举,我不过家境困苦,衣着寒酸,只是赢了几个王孙公子,便被你们怀恨在心,不但不让我参加最后的几场较量,竟还要治我藐视皇朝之罪,我被关入天牢近一年,若不是太师搭救,我早已经成了一堆尸骨。李承德,当年就是你做的武举监场,你可曾记得?” “这,这朕如何记得?”万隆帝喃喃说道。 “当年太师还没有今日的权势地位,便可为了我倾尽全力,肖某虽说不才,但也懂得礼义廉耻。太师,长河愧对您的器重,先走一步了。”说完不等于乘云说话,掏出一把匕首,刺进了自己的心脏,低声说道:“太师,来世长河再效犬马之劳。” 于乘云没有回头,眼神连闪,略带悲意向万隆帝说道:“李承德,你说老夫害人性命,可是这些年你害的人还少么?我大甘风雨飘摇,边疆战事不断,贼盗四起,而你只知风花雪月,可曾想过大甘的黎民百姓?此时此处,你还想着你的宠妃美妾。” 万隆帝语塞,看着苦苦哀求的嫔妃,实在是下不了狠心将她们和叛军一起格杀。淳亲王和牧王对视一眼,齐声道:“皇兄,迟恐生变,请下令吧。” 万隆帝闭上眼睛,耳中听着嫔妃的哭声,留下了两行热泪,正要下令放箭,突然从身后传来声音道:“于乘云。” 万隆帝忙睁开眼睛,大喜过望,转头看去,正是祈天台上的鬼面人。 周围将士自动为鬼面人分开一条道路,在经过万隆帝时,浑身的血气刺的淳亲王微微皱眉,鬼面人走到于乘云面前站定,静静的看着于乘云,萧百死正想上前保护,被万隆帝拦住,就听鬼面人冷声说道:“于乘云,今日你败了。” 于乘云眼中射出摄人的凶光,恨恨说道:“就是你在背后为李承德出谋划策?” “算是吧,”鬼面人略带疲倦的说道,淳亲王心中一惊,只是觉得这个语气似乎特别熟悉。 “好,好,”于乘云脸说了数个好字,冷声道:“若你是想让老夫放了这几个嫔妃,还是省些口舌吧。” 鬼面人缓缓抬头说道:“于乘云,你精于算计,懂取舍。你回头看看这几位妃子,痛哭流涕,全不如荣后这般仪态端庄,你想用她们换什么?是换你死无全尸,还是换你家中子女永世为奴为娼,或者我可以打断他们的腿脚,让他们在闹市天天骂你,让人取笑?再或者将你的血肉喂给族中的老人幼子?想来也不是每人都能有你这般想得开,不怕死,定有人会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吃完了再换别人的,说不准该轮到秀轩公子了。太师府家大业大,却不知太师心疼哪个?” 在场众人除了心志狠硬之辈,都是齐齐吸了一口凉气,尽皆骇然,一时场中阒无人声,再加上阴气森森的大罗鬼脸,便是哭泣的几位女子,也惊得止住了声音。于乘云周身发寒,颤声说道:“好狠的心,老夫也该想得到,司徒大人和宫中护卫,你想杀就杀,论狠毒,老夫不及你。” “太师长于攻心算计,远胜于我,若不是猝然发难,谁胜谁负殊难预料。只是,”鬼面人顿了顿,接道:“太师你留着太子皇后和几位嫔妃,一直不杀,心中已然存有侥幸,方才更没有阻拦肖将军自杀,即是要让我们觉得你已下定决心要鱼死网破。于太师,你也算的上是一代枭雄,不用让我轻看你,我许你,于氏族中祠堂仍在,除参与此事者其他于氏族人流放北疆,抄家之后,我会请皇上恩准,散些钱粮,够你的族人余生用度,若于家之人无谋反通敌,我护他一世平安。”说完静静的看着于乘云。 于乘云脸色变换数次,最后长叹一声:“随你吧。只是我麾下死士,还请一并放了吧,我以这些年私藏金银兵器的宝库相换。” 鬼面人不语,侧身站开。 万隆帝忙道:“好,朕准了。” “收起兵刃,让她们过去。”于乘云命道。死士移开兵器,几位嫔妃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的走过去,太子也站起身来,急奔向万隆帝,经过皇后时,荣后刚想开口唤住,却见太子一脸的害怕,披头散发,早没了往日里的雍容气度,心中一软,没有再说话。 嫔妃过去后围在万隆帝身边,嘤嘤哭泣,万隆帝却在一边温言相劝,于乘云看罢长叹一声,说道:“李承德,我不及你命好。” 李玄慈喝道:“无耻逆贼,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 于乘云不以为意,转向鬼面人说道:“我有最后一事相求。” 鬼面人没有说话,待了片刻,缓缓将面具拿了下来,一张清秀的脸庞出现在了众人面前,除了事先已经知道的万隆帝,萧百死,牧王和七皇子外,余人全都一声惊呼,于乘云更是怔在当场,鬼面人转过头,向李承烨走了几步,跪倒道:“父王。” 在鬼面人开始说话时,淳亲王便觉得声音似曾相识,却一直不敢肯定,等到鬼面人拿下面具,看清侧脸之后,淳亲王耳中突然嗡一声响,脑中如有黄吕钟声,眼前一黑,半响什么也看不清楚,叫他父王时也没有听见,过了好一会,淳亲王才艰难的吐出道:“李落!” 当日李落在城西锦蚕街与于秀轩争风,听到于秀轩狂言三月之内定让自己下跪求他,再从章泽柳那里听来太师最近一直在私传圣谕,通过冢宰府调集粮草,便猜测这于乘云图谋不轨,随即进宫,去万寿宫找了太后,告知一切。 一众孙子孙女中李落最受太后疼爱,自小李落便时时找太后倾诉,随端木沉舟习武一事太后也是知晓。自洛儿身死,李落心中凄苦,肆意放纵,若不是得太后时时宽慰开解,李落恐早就失心错乱。 太后平素就惊叹李落的才学,才有为万隆帝说出李落可堪大用之言,听到李落谋划,便即答应,密召了万隆帝一起商议。万隆帝初时颇为惊讶,但自小信任太后,又对李落宠爱有加,没有过多思量,竟放心招萧百死依计行事。 于乘云镇定下来,望着李承烨道:“你生了一个好儿子。” 李承烨却还没有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只是看着满身是血的李落,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于乘云长叹一声,看着荣皇后,欲言又止,荣后微微一笑道:“兄长,不想今日是这个结局,这些年,都怪我,如果不是我处处与你方便,你也不会萌生这么大的野心,事到如今,就让妹妹最后陪你一程吧。” 于乘云嘴唇翕动,低沉说道:“诗菀。”后面的话却没有说出来。 荣皇后向李落说道:“以前见你聪慧,心底却过良善,今日一见,倒是放下了本宫的心事。皇上信你,莫负了皇上。玄奕是你大哥,此事他并不知晓,若太子当不了了,以后便让他平平安安的做个普通人了此残生,算是本宫求你一事,你能应么?” 李落看了看荣皇后,又看了看万隆帝,随即说道:“好,我应。” 荣后笑道:“你生在这帝王之家,倒是个异数。”又向万隆帝说道:“皇上,我负了你,照顾好奕儿。” 万隆帝不忍道:“菀儿,朕不怪你,都是你兄长蛊惑,回来吧,朕还如以前一样待你。” 荣皇后轻轻一笑,道:“皇上,晚了,赦了于家灭族之罪,总得有人替死,要不然枉死的将士怎能瞑目。”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慢慢倒下,于乘云悲呼一声,将荣皇后抱住,终忍不住流下了泪水:“诗菀,是大哥错了,是大哥错了。” 牧王微一挥手,将士上前将于乘云架起,剩下的死士围做一团,都是收刀还鞘,闭目等死。万隆帝叹了一口气道:“押入天牢。” 于乘云被带了下去,场内只剩下几十死士,孤零零的站在众军包围之中。万隆帝望向李落道:“由你处置吧。” 李落一愣,转过身去,缓缓说道:“杀。” 机括声和嗡嗡声响起,随即又停了下来,回首望去,再无一个站着的死士。李落往前走了两步,突然觉得一阵眩晕,似乎万隆帝在说些什么,但是一点都听不见,张嘴吐出一口鲜血,耳旁隐约听到一声惊呼,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第三十七章 狱中闲谈(1) 醒来时已经是一天以后,李落睁开眼看着床顶,过了好久才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挣扎着下了床。 冰心决果然是绝顶的内家心法,受的内伤竟然没有恶化,已经开始好转。 环目一扫,不是清心楼,李落慢慢的走出房门,几个站在外面的宫女和内侍连忙迎了过来,道:“小王爷,您怎么起来了?”另有一人急急跑了出去,显是通知他人。 李落问道:“这是哪里?” “回小王爷,这是长明宫。” “嗯?我睡了多久了?” “回小王爷,您睡了整整一天一夜,还多三四个时辰。” 李落淡淡哦了一声,看看日头,果是清晨,随即说道:“你们忙吧,我随便走动走动。” 众人应是,却无一人离开,都跟在李落身后。李落绕着楼前缓缓散步,突然听得一声欣喜的声音传来:“楼儿,你醒了。” 李落回头一望,万隆帝匆匆走了过来,宫女侍卫全都跪倒行礼,李落也正要跪倒,被万隆帝一把扶住,说道:“御医说你今日差不多该醒了,朕特意备了些膳食,就等你起来。 哼,要不是宫女通传,朕定会砍了这些庸医,累朕等了好长时间。” 李落微微一笑道:“皇上,那也该砍楼儿才对,是楼儿一直没有醒来,怨不得太医。” 万隆帝哈哈一笑,问道:“楼儿,觉得如何了?” 李落动了动手脚道:“没什么大碍了,只是稍微有些虚弱,过几日慢慢就好了。” “好,那就去更衣,陪朕用膳,用完膳,再随朕去看看太师。” “哦?”李落略微惊奇的问道:“皇上,这几日卓城和太师府怎样了?” “不急,等你更衣,边吃边说。” 自李落昏倒,于乘云被下入天牢,太师府便树倒猢狲散。 往日依附太师府的世家商贾都纷纷四散而去,不敢与太师扯上半点关系,更不时有人向卓城府尹揭发太师府往日的贪赃枉法之事,府尹大人亦是忙的焦头烂额。 不过对卓城的平常人家来说,太师府府门的封条似乎如投入湖中的一粒小石子,只是掀起了一星半点的涟漪,多了几句饭前茶后的谈资,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日子还是往常的日子,规矩也是往常的规矩。 都卫军统领仍由七皇子李玄慈暂代,都骑军此次叛乱损失极重。 参与逼宫的两千将士尽被屠杀,剩下的除东门护军死伤外,其他三门的将士都被押解讯问,若与此次叛乱有关者,皆被关入天牢,空缺的人数由官山营补充,牧王李承文代了都骑统领之职。 禁军也是损伤颇重,除了半数投降的将士外,余下的也俱沦为这场宫廷政变的亡魂,只留下了叛贼的名声,牌位不得进宗族祠堂,真正的成了孤魂野鬼。 皇宫护卫空虚,万隆帝急招了定北军补充禁军,命淳亲王李承烨暂代禁军统领一职,至此,这场宫墙之变才平息下来,朝中各司重新开始运转。 李落昏迷至今,万隆帝却只是命了卓城三军的统领,着人封了太师府,查获了于乘云私藏的金银钱粮,空出了三公太师的爵位,余下的都维持了原状。 朝中大臣,世家豪门和富商巨贾纷纷猜测,人心惶惶,不知万隆帝将如何善后,最惶恐者便是太傅凌疏桐,三次求见万隆帝,都被挡了回去。 而谁也没有想到,万隆帝根本没有思量这些事,只是等着李落醒了,便兴冲冲的去了天牢,看看被关押在天牢之中的于乘云。 李落终于看到沦为阶下囚的于乘云,虽说发髻散乱,脸色灰白,但是却端坐在草芥之上,亦没了当日的落魄样子,反透着一股摄人的气魄。 于乘云微微睁开眼,看了看万隆帝,眼光在李落身上略作了停留,便又闭上了眼睛,冷冷说道:“老夫以为你昨天就该来了,没想到今日才来,要么是老夫又低估你了,要么或许李承德你不敢一个人来?” 万隆帝哈哈一笑道:“乘云啊,朕是不敢一个人来见你,你没猜错。唉,诗菀也如你一般,争强好胜,老实说,朕真的怕见你们兄妹二人。” “哼,老夫看你下手,狠辣决断,就是诗菀身死,你竟然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已然要诗菀死了吧,果然不亏是一国之君。”于乘云冷声说道。 李落听到,皱皱眉头说道:“于大人。” 于乘云睁开眼睛,双目闪过寒芒,道:“老夫不过是一介阶下之囚,当不得大人之称。” 李落不理睬,接着说道:“于大人,若不是你将荣后扣于身边,荣后怎至于会死?仅是你事败,皇上自会想办法保住荣后的性命,而像你这般,带着荣妃太子兵逼祈天台,皇上怎能不杀荣后以平众怒?若荣后不死,太子更是危矣,这一切不过是你逼出来的,便是皇上在荣后身死之前,就说过赦了死罪,观之你于大人不过在荣后死后干嚎了几声,心中早有定计,用你再加上荣后换来你们于氏宗族的一线生机。论起心计狠辣,于大人,你高出皇上许多。” 于乘云盯着李落看了一会道:“李落,老夫从来没有想到李家还能出你这么一个人物,就是你父也不见得有这般决断。不过李承德,这样的天纵之才,你能御驾的了么?” 万隆帝不等李落说话,道:“乘云啊,姑且算是你在为朕着想吧。” 说完看了李落一眼,微微一笑继续道:“我大甘就如你所说,表面上看得还是繁华强盛,不过亦是朽木难支,若有野火燎原,大甘必然大乱。朕不是不知道这些,只是这些年朕懒了,不愿意操心了,这大甘朝廷里的大臣亲王,没几个真心替朕分忧的,朕的皇子,也没几个争气的,但这大甘的基业朕还想传下去,楼儿有本事,朕将这大甘传给他又有何妨?朕从来就没有想过要驽驾李落,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朕知道他是对我大甘好,对我李氏宗族好,已然足矣,别的事,就留给乘云这样的人去操心吧。” 李落听完呆了一呆,于乘云脸上同样露出震惊的模样,半响说道:“如果你所言非虚,李承德,老夫真的低估你了,用人不疑,推心置腹,老夫不及你。” 万隆帝哈哈大笑道:“乘云啊,你没有这样的子侄,朕还是要强过你的。不过话说回来,就算你真的当上了这三十三州的皇帝,怕比朕也强不到那里去。” 于乘云冷哼一声,道:“李承德,你若想奚落我,你还不够这个资格。” 万隆帝嘿嘿一笑道:“不错,朕确实不够资格奚落你,不过朕今日特地带了李落过来,想来朕就有这个资格奚落你了吧。” 于乘云脸庞微微抽搐,狠狠的看了李落一眼,没有说话。 万隆帝自顾自的说道:“乘云啊,你屡次说你低估了朕,朕想知道,你到底哪里低估了朕?” 于乘云淡淡的看了万隆帝一眼,沉默了半响。 开口道:“当日一战,老夫低估你有四,其一,老夫不曾想到你会猝然发难,让老夫的布置大都落空,更让老夫没有想到的是,你竟然无凭无据,就敢杀了九卿司徒。”说完看着李落道:“好狠好绝的心。” 万隆帝听完也是兴趣盎然的问道:“对了,楼儿,当日你为何非要萧百死先杀了吕名博?” 李落看到于乘云眼中闪过一线阴霾,微微叹了口气。 随即回道:“回皇上,吕名博执掌枢密院,卓城之中事无巨细,必要经过吕名博。于大人蓄意谋反,有心人都敢猜测一二,但是枢密院却没有半点情报,无外乎三种可能。 其一,吕大人已投靠了于大人; 其二,被人控制; 其三,不知悉此事。 枢密院三支向来单独行事,只有到了参知这里才会整合起来。 若是其一,杀了吕名博,枢密院自不能再为于大人所用,我们就多了两天的时间。 若是其二,吕名博一死,幕后之人亦不能操控枢密院,如果是被枢密院之人控制,三支定会互相牵制,没有吕名博弹压,这乱的时间也是够了。枢密院一向隐忍,众人只知参知,其他人员多不得知,比之禁军更要严苛,忠心上也是不遑多让,于大人恐没有时间将枢密院三支都收罗麾下吧。 至于其三,”李落顿了顿,说道:“死,也就死了吧。” “好,好一个事无巨细,原来吕名博死在落水之前,”于乘云赞道:“若不是老夫的人,杀就杀了,也不能留下半点风险,李承德,有此子是你之幸。” 万隆帝接道:“那其他的低估之处?” “老夫低估你的第二点,不想李玄慈能这么短的时间控制住都卫,手段毒辣比之李落有过之而无不及,将几个老夫的心腹及所辖兵将都集中与城西卫所,全部屠杀,其中必定少不了大内九卫。不过这里有不少兵将本与此事没有牵连,为麻痹老夫,竟然用这么多人命陪葬,好,好,李承德。” 正说间,于乘云突然看到李落和万隆帝的表情,微微一滞,转声大笑道:“好,原来还是李落的计谋,不过老夫想知道,你怎知都卫中谁才是老夫的心腹之人?” 李落萧索说道:“知道的就调去城西卫所,不知道的也遣去,杀了将领,封锁消息几个时辰,辅以大内九卫,自然能控制住余下的都卫。” 于乘云眼中异芒练练闪动,点点头道:“不错,若是老夫,也会这般做法。” 顿了顿,于乘云接着说道:“其三,老夫不想你在宫中早有布置,宫内的禁军侍卫全都打散重整,各营总领悉数互换,库中弩箭也是尽数烧毁。军令不行,老夫入宫,竟花了近半个时辰才将禁军重编。”说完看着李落道:“你猜到李承孺是老夫的人了?” “只是都骑都卫,破不开皇宫大门。” “其四,官山营。在月下春江这个地方,藏十几艘船,若是无心,谁也发觉不了,若无官山营,大事定矣。”于乘云说完长叹一声,“天不佑我。李落你从何时便开始谋划此事?” 第三十八章 狱中闲谈(2) “当日与秀轩公子争斗之后。”李落心中微微一沉,低声答道。 “什么!?”于乘云站起身来,走前几步道:“你仅花了一天的时间?” 李落微微点了点头,于乘云面如死灰,颓然坐倒道:“一天,仅仅一天就毁了老夫数年的心血。” 万隆帝又唤了几声,于乘云只在喃喃自语,万隆帝颇有些意兴索然,拍了拍李落,说道:“走吧,回去了。” 李落点点头,没有说话,跟着万隆帝转身正欲离去,突然听于乘云唤到:“李落。” “嗯?”李落微微诧异的回头应道。 “听说犬子于英与你关系莫逆,还望多加照料。于英虽说是老夫亲子,但在家中并不受宠,老夫素来不甚喜他,还望看在往日你二人的情分上放他离去。”于乘云低头说道。 “我自会安排。”李落缓缓说道。 于乘云抬头看了看李落,微微点头,闭上眼睛。 李落转身随万隆帝向外走去,转过一道墙,正在前行,突然旁边一间监牢之中的犯人猛的扑向栅栏,嘴中呜咽作响,伸出两手,欲抓向万隆帝,万隆帝吓了一大跳,惊呼一声,李落也是吃了一惊,旁边的侍卫忙挡在万隆帝身前,就要拔刀去砍,被李落拦过,道:“算了,走吧。” 众人正欲离开,突然万隆帝叫道:“停下。” 侍卫和李落不明所以,就见万隆帝上前几步,侍卫连忙跟上,万隆帝摆了摆手,沉声说道:“济南王。” 李落一惊,仔细看了看牢中之人,只是所关人犯披头散发,疯疯癫癫,一点没有济南王的影子。就听到牢中人犯喃喃说道:“济南王,谁是济南王?谁是济南王?” 万隆帝微微一叹,道:“承孺,你就是济南王啊。” 疯癫人犯又继续说道:“我是李承孺,我是济南王,你是李承德。”突然人犯眼中突然射出光芒道:“李承德,你还我茹儿。”说完猛的又扑向万隆帝,双手乱抓,一名侍卫用刀鞘狠力打向李承孺伸出的手,李承孺惨呼一声,将手缩了回去。 万隆帝一呆,惊问道:“谁是茹儿?你说的可是怡妃?” 李落微微皱眉,向跟随的侍卫说道:“你们都先出去,在外面等我们。” 侍卫看了万隆帝一眼,却见万隆帝满脸的怒容,互望一眼,躬身一礼,匆忙退出了天牢。 万隆帝怒道:“朕待你不薄,命你护佑皇宫安危,你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连同外人作乱,李承孺,你对得起李家的列祖列宗么?” 李承孺狂笑道:“李承德,你不用在这里满口仁义,我这个禁军统领是怎么来的,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么。想我李承孺不过是庶出,无权无势,如果不是茹儿帮我求情,我怎么会坐上禁军统领的位置。李承德,你见茹儿美貌,竟然下旨就将茹儿收入后宫,李承德,你难道不知道茹儿与我已经订了终身么?论年纪,我还是你的哥哥,不想你竟然能做出这么禽兽不如的事情。若你好好待茹儿也就罢了,可是李承德你喜新厌旧,茹儿过不了几年就已经失宠,现在在宫中也只能勉强度日。我大甘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荒淫无道的皇帝,我要解救茹儿出来,我要救茹儿出来。”李承孺重复了几句,突然大声说道:“李承德,我反的是你,没有反我李氏宗族。” 万隆帝脸色阵红阵白,咬牙说道:“好好,好一个痴情人,朕就随了你的心愿,让怡妃一起陪你吧,省得你路上寂寞。”说完转身离开。 李承孺在身后狂骂不止,直到万隆帝快转过墙角之时,又传来李承孺的苦苦哀求之声,声音凄惨尖利,李落闻声心中阵阵悸动,看了看身前的万隆帝,没有说话。 两人一语不发的回到了长明宫,万隆帝气还没有消下去,在房中转来转去,拿起桌上的花瓶用力砸在了地上,一声脆响,吓得满屋的宫女内侍全都跪倒,浑身发抖,噤若寒蝉。 李落上前几步,轻轻唤道:“皇上。” “什么事?”万隆帝怒声问道,看是李落,压了压火气,对宫女内侍喝道:“全都滚出去!” 宫女内侍如释重负,慌忙退出了长明宫。万隆帝又在转了几圈,站定盯着李落怒声说道:“这就是朕的皇兄,为了一个女人,竟然不惜将我大甘的基业送给一个外姓之人,李落,你说,这样的人是不是该杀?” “该杀。”李落淡淡回道,顿了顿接着道:“只是怡妃若与此事无关,还请大伯网开一面。” 万隆帝猛的转身盯着李落,看见李落一幅疲惫之态,心中一软,泄气道:“楼儿,你是不是觉得大伯也是个荒淫无道的皇帝?”说完不等李落回答便即说道:“朕没有那么硬的心肠,只是气急才会这么说,放心,若怡妃与此事无关,朕不会枉杀。” 李落缓缓点头道:“谢皇上。” 万隆帝重重的叹了声气,说道:“楼儿,午时你随玄慈去抄太师府吧,朕一直留着这个差事,就为了等你醒转,若有什么你喜欢的,就拿去吧,不用问朕了。这次抄家,你为主,玄慈为辅。”万隆帝见李落欲出言推辞,便即说道:“不用说了,朕有些累了,你自去太和殿等玄慈吧。” 李落黯然应了声是,退出了长明宫。 到了太和殿没有一会,七皇子兴冲冲的走了进来,看到李落,高声叫道:“玄楼。” 李落站起身,回礼道:“七皇兄。” 李玄慈一把拽过李落道:“别坐着喝茶了,走,去抄于乘云家了。”说罢拉着李落就出了殿门。李落看看满脸兴奋的李玄慈,心中微叹,轻挣开手,跟着李玄慈出了太和殿,直奔太师府。 刚到太师府,就听得里面一片吵闹,还夹杂着女眷的哭声。李玄慈先李落一步跨入府中,大喝道:“喧哗什么?” 负责抄家的是宫中禁军,见李玄慈进来,连忙行礼,一位禁军头领上前道:“七殿下,于家老太太拦着我们不让抄家,兄弟们正和他们理论呢。” 李玄慈怒声道:“还理论什么?若再有阻拦,命人拖出去了事。” “是。”禁军头领应了一声,正欲下令,就听大门处传来李落的声音:“七哥,等等。” 李玄慈讶然回头问道:“玄楼,还有什么事?” “我去和于老夫人说吧。” 李玄慈听罢不以为然,不过此次抄家,万隆帝已明旨李落为主,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冷哼一声道:“也罢,老九你去说说,若还不识抬举,就休怪七哥心狠了。” 李落点了点头,走了进来,禁军近半是来自定北军,见是李落进来,全部跪倒行礼道:“小王爷。” 李落微微点头,道:“都起来吧。”说罢李落环目一扫,就看见人群之中的于英。于英看见李落进来,偷偷瞅了几眼,看见李落望来,忙把头低下,缩入众人之中。李落心中微微一疼,定了定神,走到于老太太身前,还没等说话,于老太太一杖便挥了过来,厉声骂道:“哪里来的逆贼,光天化日敢来太师府行抢,我儿呢,我儿是当朝太师于乘云,叫他来全把你们杀光。” 李落没躲,老太太的拐杖砸在了李落肩上,旁边的侍卫见状怒吼一声,当日一战,李落血衣鬼脸,状若神魔,早已在禁军中竞口相传,今日见于老太太竟敢如此无礼,数人已拔刀出鞘,就欲上前砍倒于老太太。李落挥手一摆,拦住侍卫,转向于老太太道:“贵子所谋事败,想来老夫人也有听闻,于乘云密谋谋反,兵逼皇城,现已被下入天牢。老夫人,你也是经过大富大贵的人,朝野上下,浮沉起落,想必看过不少,如今皇上网开一面,没有株连九族,已是莫大的恩惠,若老夫人还是这般刚烈,恐怕院中的于氏族人没有几人可以幸免了,还望老夫人斟酌。” 于老太太一呆,回首问道:“可是真的?” 旁边一位中年女子低泣道:“母亲大人,是真的。” 于老太太怔住,脸色瞬间衰败下去,待了半响,听到身后哭泣之声,一拄拐杖喝道:“别哭了,让他们抄吧,这都是命,别丢了我于家的脸面。”说完身形一晃,旁边丫鬟连忙扶住,于老太太一把推开,挣扎几下站定,对着李落说道:“抄吧。” 李落回头看了李玄慈一眼,微微点头,李玄慈一挥手,众禁军便即上前,将持刃的太师府护卫尽皆拿下,护卫见于老太太已经发话,都已没了反抗的心思,全部束手就擒。几队禁军侍卫争先恐后的冲入府中,于老太太脸色发青,嘴唇颤抖,李落见状暗自叹气,转身便欲出太师府,听得府内遥遥传出女子哭声,李落双眉一挑,蕴含内力的声音淡淡送到场中众人耳中:“太师府上下,生者生,死者死,若有借机欺辱府中女眷者,斩。”说完走出了太师府。 第三十九章 七霞宝珠 场中诸人都颇为惊讶,尤其是太师府众人,有些貌美女眷都已认命,要少不了一番凌辱,不想李落有此一说,都面显复杂的看着李落的背影,不过若是知道便是李落胜了于乘云,怕别有一番滋味。 李玄慈也是心中惊诧,看到李落萧索的身影,突然想起祈天台上的杀景,生生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李落出了大门,长吸了一口去,门外已是有不少人围观,若不是有禁军和一些都卫看守,恐早都进来一观究竟。觉得心中憋闷,走到太师府大门一侧的古树下,斜靠在树干上,抬头望着树叶,风怀其中。 又一番物是人非。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落正看着一只落在枝头的喜鹊,突然李玄慈疾步出了太师府大门,四处张望,看见李落,忙叫道:“老九,快看,这是什么。”说完跑到李落身边,摊开双手,将手中物件递给李落。 还没等李落仔细看,就听得旁边人群发出阵阵惊呼,李落不禁低头细看,手中物件大若鸡蛋,通体浑圆,竟发出七色之光来,李落震惊问道:“七哥,从哪里来的?” 李玄慈微微得意道:“想不到吧,太师府中竟然还有如此上品的七霞珠。太师这老东西真是私藏了不少奇物,就是宫中也不见得有。” 李落微微一笑道:“七哥,这个七霞珠价值连城,你若喜欢,就留着吧。”说完将七霞珠递还给李玄慈。 李玄慈微微一怔,道:“老九,你不要么?这于乘云将府中珍品都藏在一个密室中,方才被侍卫找到,我进去看了下,稀罕物不少,不过这个是最少见的,我这才拿出来给你。 这七霞珠并不只是看着好看,这玩意留在身边,修习内功时能起到事半功倍之效,还能解毒。再说,你若不要,送给谁家中意的姑娘也是天大的美事啊,对了,城中不是都在传你喜欢凌家姑娘么,要不送她?” 李落摇头笑笑道:“都是误传,哪有此事。无妨,七哥,你若喜欢就留下,玄楼对这些没什么兴趣。” 李玄慈奇怪的看着李落说道:“那你可是要太师府中最漂亮的女子?” 李落哭笑不得,回道:“七哥,你想到哪里去了,只是玄楼确无兴趣,就留给七哥吧。” 李玄慈长叹一声道:“老九啊老九,为兄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以前放着好好的天之骄子不做,浪荡在风月之地,皇城危难之际,你又挺身而出,力挽狂澜,事成之后却又不要封赏,为兄真的猜不透。 不过此次父皇已然说过你若不要府中东西,着我挑一样最好的给你,你若不要,我怎么向父皇交差。” 李落听完李玄慈一番话,思绪恍惚,抬头看时,眼前已经没了李玄慈的身影。李落看了看手中的七霞珠,终是收入了怀中。看看天色,竟已经在树下站了好长时间,已有不少围观之人散去,李落起身拍了拍肩膀,走进了太师府。 府中财物已基本查清,几个府僚正在登记造册,剩下就是抓捕于家牵扯宫变之人,李玄慈每念一人,就有两名如狼似虎的禁军将所念之人揪出,被揪出之人已是瘫倒在地,哭都没了气力。 李落看了看场中于府众人,竟有三分之二被抓了出去,于秀轩赫然在内,就是丫鬟侍卫也被带走了许多,幸好于英还在,还有几个美貌女子也被单独挑出,于老太太也是被念及之人。 侍卫在李玄慈念完后,将所有人都集中起来,带上镣铐,押解出去,若是瘫倒在地的,便被直接拖走,于老太太步伐踉跄,被禁军拖拉几下,几近摔倒,李落见状道:“不要拖拉,走慢些,若不行就架出去。” 于老太太恶狠狠的看了李落一眼道:“不用你可怜,假仁假义。” 李落没有回话,李玄慈看见说道:“老九啊,你这般心肠却又能杀那么多人,你这心是怎么长的?” 李落落寞一笑道:“剩下的事就劳烦七哥了,愚弟有几日没回家了,我想先回家看看。” “好,你先回去吧,剩下的事我来打点。”李玄慈爽快应道。 李落道一声谢,转身离开了太师府,至走,也没有再回头看于英一眼。 李落没有备马,步行着向淳亲王府走去,路人纷踵而行,不时有人说起太师府被抄一事,不过谁也不曾注意身旁这位落寂的少年便是这场宫廷厮杀的局中之人。 回到王府,天已全黑,李落走到了东门,坐在往日溯雪等自己的石阶之上,看着路人的行人车马。 李落在宫中的事迹早已由虎卫和凤舞营传开,尤是在问心路上以一己之力阻挡叛军一个多时辰,斩杀逆贼数以百记,一时府中人人惊惧,从不知以前荒唐懒惰的小王爷,内里竟藏着另外一个模样。 东门的下人侍卫看到李落回来坐在石阶上,没有一人敢上前说话,门房管事赶紧着人去报了内府知道,溯雪听到消息后最快赶了出来,一出东门,看见坐在石阶上的李落,轻轻唤道:“公子。” 李落回头一看,问道:“溯雪,你怎么出来了?” “东门遣人来府内通报了,说公子回来坐在东门外,奴婢这才出来的。” 李落扫了一眼,东门下人侍卫低头偷偷的看着自己,见自己望去,慌忙将头压得更低。 李落看着溯雪,展颜一笑道:“哦,我们回去吧。”如同往日一般,李落走在前边,溯雪跟在后面,一前一后回到了清心楼。 到了清心楼,洛氏的丫鬟翠蛾已经候在这里,见李落回来,急忙上前低低说道:“小王爷回来了。” 李落嗯了一声,对翠蛾说道:“你回去告诉我母亲一声,今日我有些累了,想早点休息,明一早我去居雍阁给母亲大人请安。” 翠蛾应了一声,转身匆匆离开了清心楼。 溯雪进屋问道:“公子,可要吃点什么?奴婢让下人去备些。” 李落轻轻摇头道:“不用了,没什么胃口。溯雪,以后便不要再称奴婢了,我听得也是心烦。” 溯雪又是嗯一声,不再说话。李落又好气又好笑,溯雪每次便是这样,嗯完一声后还是我行我素。 李落走到溯雪身边,歪头打量着溯雪,溯雪抬头一看,李落的面庞近在咫尺,忙退后几步,微微红了脸。李落哈哈一笑道:“溯雪,你可害怕我?” 溯雪摇摇头,道:“不怕。” 李落点了点头说道:“不怕就好。你下去吧,我想睡了。” 溯雪备好床榻,正要离开,被李落叫住道:“溯雪,等等,送你个礼物。”说完将怀中的七霞珠拿了出来,递给溯雪道:“你在清心楼都已经五年了,我还没有送过你东西,今日补上吧。” 溯雪一看低呼一声道:“七霞珠!” “怎么,你见过?”李落奇道。 溯雪咬咬嘴唇道:“嗯,以前见过一次,不过比这个要小上许多。公子,七霞珠太贵重了,奴婢受不起。” “我用不上,你留着吧,以后若有什么事,也还能派上用场。”说完李落抓过溯雪的手,塞给溯雪,见溯雪还要推辞,李落接道:“这是今日从太师府得来的,我也不愿留着,就送给你吧。” “公子。” “真是乏了。”李落伸伸腰说道。 溯雪将七霞珠握了握,道:“公子,奴婢是不会要的,若公子担心以后,那溯雪就先帮公子收着,以后再还给公子。”溯雪说完见李落已经转过身去,眼眶微湿,躬身一礼,退出了屋门。 第四十章 一夜白了少年头 次日清晨,李落早早起来,溯雪正帮李落梳理发髻,突然惊呼一声。李落一愣,问道:“怎么了?” 溯雪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李落见状一笑道:“何事大惊小怪,难道我头上有虱子不成?”说完起身穿好衣服,对还在发呆的溯雪说了一声:“我去给母亲请安,中午不回来了,出去一趟。” 溯雪还是呆呆的站着,李落微微一笑道:“怎么不问我去哪里?” “啊?”溯雪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再转头时李落已经出了屋门,溯雪连忙赶出去叫道:“公子,你。” 远远传来李落的声音:“午时,我去送送一位朋友。” 溯雪看着渐渐远去的李落,背影越来越模糊,终于一滴眼泪沿着白皙的脸庞慢慢的滴了下来。 路过常春院,李落信步走了进来,呆呆的站在当日的小径当中,眼前又浮现出洛儿的一张笑脸,李落喃喃道:“洛儿,你可还好,已经五年了,我躲了五年,还是没有躲的过去。洛儿,我许诺要踏马天南,可是却没有做到,你,会怪我么?” 正在李落暗自神伤之际,突然从背后传来一声惊咦道:“你是何人?怎么擅闯内府?” 李落一听,却是兰妃的声音,微微奇怪,忙定下心神,转身笑道:“兰姨,怎么几日不见,就不记得楼儿了?” 兰妃看到李落转过身来,掩口惊呼,说道:“楼儿,你怎么。” 李落看去,却是兰妃,萱妃还有一位平日少与李落说话的黎嫔御。李落一礼道:“三位姨娘好。” 三人都是一脸讶然的看着李落,李落奇道:“姨娘,楼儿有什么不妥么?” 萱妃惊诧道:“楼儿,你自己不知道么?你的头发。” “头发?”李落如坠云里,突想起早上溯雪也是一声惊呼,走到水边一望,李落便怔住了,溪水中的倒影却是一侧的头发竟已白多黑少,李落伸手揪下几根拿到眼前,尽是白丝。 三人互望一眼,都不知该说什么,李落呆了片刻,回头笑道:“哈哈,不想白了这么多头发,怪不得让兰姨认不出来。” 兰妃皱眉说道:“楼儿,怎会这样?” “没事,想来是这几日太过劳累,休息几日慢慢就好了。三位姨娘这么早来常春院,可是要赏花么?” 兰妃还是一脸的心疼,萱妃转而笑道:“是啊,来看看这新开的花树。” “姨娘高雅,楼儿倒一直没闲下功夫看看着满园秀色。” 萱妃眼睛一转问道:“听说楼儿昨日得了一个七霞珠,可让姨娘瞧瞧?” 兰妃埋怨一声道:“萱姐姐。”萱妃拜拜手,止住兰妃说话。 李落见状一笑道:“真不凑巧,七霞珠楼儿已经送人了,以后有机会楼儿帮萱姨娘再找一个来。” 萱妃抿嘴笑道:“是么?上次的胭脂水粉,楼儿还没有送给姨娘呢吧。” 李落尴尬一笑道:“是楼儿不好,忘记了。” 萱妃咯咯娇笑道:“胭脂水粉,楼儿以后买给心上人就好,不过要有七霞珠了,定要送给姨娘。这次不是送给凌家姑娘了吧?现在城中都传遍了,楼儿为了凌家姑娘,都不惜要诛于氏一族呢。” 兰妃微微生气道:“萱妃,怎么如此说话?” 李落哈哈笑了一声,不以为意,道:“哪有的事,当日只是碰巧遇上罢了。若下次楼儿得了七霞珠,定送给姨娘。”说完向三人一礼道:“不打扰姨娘雅兴了,我还要去给母亲请安。” 萱妃点点头,回道:“去吧。” 李落离开时,又向兰妃颔首一礼,出了常春院。 萱妃见兰妃赌气不说话,上前咯吱了几下,嘻嘻笑道:“怎么,心疼了?” 兰妃脸色微微一红道:“哪里轮到我心疼,只是萱姐姐你为人长辈,怎能管楼儿要东西,还说那么过份的话。” 萱妃眼神连闪道:“这些东西,难道我林家没有?” 兰妃奇道:“那你?” 萱妃摇摇头,问道:“露微,小黎,你们觉得李落现在怎样?” 兰妃一时不知萱妃何意,没有回答,就听黎嫔御说道:“还好啊,现在比以前正经了许多,人也开朗了,倒像是以前的那个小王爷了。”兰妃听罢也点点头。 萱妃一扶额头,叹气道:“露微,说你什么好,遇事精明,怎么遇到人你便这般糊涂?” 兰妃忙问道:“萱姐姐不这么看?” “嘻,不叫我萱妃了?” 兰妃假装生气,转身不理萱妃,萱妃扳过兰妃身子道:“好啦,不逗你了。”说完长长叹气道:“楼儿的心思,自打五年前我就看不透了,现在王府上下谁都看不透这个小王爷在想什么,心思缜密,狠辣决断,谁想过楼儿有这么一身惊人的武艺,不过数天,就让权倾朝野的于太师家破人亡?” “那楼儿现在?” 萱妃苦笑道:“更看不透了,只是。” “只是什么?”兰妃追问道。 “楼儿现在有一股透在骨子里的忧愁。” “啊!?”兰妃和小黎两人面面相觑。 兰妃道:“王爷怎不开导开导楼儿?” “开导?”萱妃讥笑一声道:“你还觉得楼儿是以前的楼儿么?平乱一役,王爷怕了。” “怕?”兰妃一愕,看看居雍阁的方向,许久没有说话。 却说李落来到居雍阁,洛氏看见李落满头白发,经不住哭了出来,李落好一番劝说,才让洛氏止住哭声,陪着洛氏说了一会话,洛氏竟也提到凌家姑娘一事,要向凌家提亲,李落啼笑皆非,忙阻住洛氏。 再听洛氏絮絮叨叨的说了半天,要留住李落一起吃饭,李落忙说还有事情要做,许下晚膳回来吃,洛氏才放李落离开。 申时,索水河畔。 李落靠在一颗柳树下,望着远去的一帆孤舟,片刻,章泽柳和狄承宁两人赶了过来,李落见二人走进,直起身来,问道:“走了?” “走了。”章泽柳应道。 “走了好。”李落索然回道,“卓城这个地方,没什么可留恋的。” “李落。”狄承宁忍不住说道。 “嗯?” “你为何不送送于英?” “我,”李落低下头说道,“我不敢见他。” 章泽柳上前拍了拍李落的肩旁,叹气道:“别这么想,于英说了,他不怪你,仍把你当四弟,只要你还认他这个二哥。” 李落抬头,再看看远处已然模糊的小船,问道:“他家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于英和他娘到老家瞿州时,我已传书让知州亲自去接,再送回他舅舅家。知州是我父提拔起来的,这点事肯定能办妥,你放心,于英以后在瞿州一样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嗯,那就好,不用和于家其他人去北方流离失所,不求过了怎样,只要平平安安就好。” 说完几人都沉默下来,许久,狄承宁轻轻问道:“李落,宫中惊变真的是你谋划的?” “适逢其会罢了。”李落长吁一口气道。 “那些都卫和禁军都是你。”狄承宁还没说完,就被章泽柳狠狠的踢了一脚。 李落笑道:“承宁,若是真的,你可是怕了?” “怕?”狄承宁涨红了脸道,“别人怕你李落,我狄承宁会怕你?若是遇到我,哼,管打得你满地找牙。” “就你,省省吧,连个诗都做不好。”章泽柳斜瞥道。 “你。”狄承宁气道。 李落哈哈一笑,道:“我说是真的,你们信么?” 章泽柳和狄承宁对视一眼,想了想,齐齐摇头。 李落点点头道:“那真与假还有什么关系?” 三人都笑了起来,好半天都没有止住,到最后一个一个捂着肚子都坐了下去,却不知是不是想起了已出了卓城的于英。 止住笑,章泽柳眼珠一转道:“不说这些了,去哪里玩玩去?离得这么近,要不。”说完一脸坏笑。 李落道:“今日不去了,有些倦了,再者答应我娘要回家吃饭的。” 章泽柳难得的叹声气道:“也是,少了一人,总归不是以前的味道了。” 几人意味索然的向城中走去,李落数次回头瞧着,远处的帆影渐渐淡去,越走越远,终于没了踪迹。 采雅轩。 这是宫中兵变后李落第一次和家人吃饭,淳亲王脸色平淡,看不出喜怒,众人围做在桌前,谁也没有出声,气氛端是压抑。 吃完饭,李落端坐在椅子之上,静静的望着李承烨。 李承烨眼光闪烁几下,躲开李落,垂目说道:“楼儿,今日皇上召父王入宫,问起你落冠之后的事来。” “嗯。”李落恭敬答道。 李承烨眼角一动,吸了一口气,语气颇为奇怪的说道:“皇上想让你任枢密院参知一职。” “什么!?”座中众人都惊呼起来,枢密院参知向来都是由九卿之一来任职,在朝中已是举足轻重,是皇上的耳目,监视群臣以及四方局势,想不到万隆帝竟会将参知一职赐予李落。 洛氏喜形于色,兰妃和萱妃暗自皱了皱眉头,看看李落,没有说话。 淳亲王看着李落,突觉得李落鬓间的白发格外刺眼,眯起眼睛问道:“楼儿,你觉得如何?” “非楼儿所想。”李落愣了一下,摇摇头道。 “哈哈,好,有志气,父王也不喜这躲在暗处的衙门,楼儿不愿意最好,省的遭人闲话。”淳亲王似乎略微送了口气说道。 “王爷,这么好的事,为何不让楼儿去?”洛氏急道。 淳亲王看了洛氏一眼道:“枢密院参知,位高权重,多少人在背后盯着,何必将楼儿推到这个风尖浪口上。 再说楼儿尚且年幼,如何能做得了这参知一职,皇兄这次真是有些过犹不及了,我大甘还从无以落冠之龄领九卿之位的,早早就锋芒太露,也非好事。” “可是。”洛氏还要说道。 李落见淳亲王面色沉幽,便即说道:“母亲,卓城上下,豪门贵族,人情世故错综复杂,周旋其中非楼儿所长,再者楼儿性子也合不进去,落冠之后楼儿自有打算,母亲不要担心了。” 洛氏见李落不愿,也不强求道:“如此也好,省着到时忙得不着家,反正只要在卓城就好。” 李落垂首回道:“母亲,您放心,楼儿定会守护大甘,守护我淳亲王府。” “呵呵,好,楼儿这样想就好。”洛氏高兴笑道。 吃完饭,淳亲王似乎不愿意久待,说了几句便离去了,剩下众人围在一起闲聊,出奇的李落没有不耐,不论谁说都安静的听着,不时也说上一两句,仿佛又是五年前那个乖巧懂事的小王爷。 是夜,长明宫。 “大伯,不知这么晚了召玄楼进宫有何事?” “楼儿,快过来。”万隆帝大声说道,看着走到跟前的李落,正要说话,突然看到李落鬓间的白发,一愣道:“楼儿你的头发怎么白了?” “不妨事,调息一段时间就好了。”李落微笑应道。 “那就好,你坐。”万隆帝连连点头道,“楼儿,你父可有为你说起落冠之后的事?” 李落一礼坐下垂目回道:“有说起。” “楼儿觉得如何,朕将枢密院参知一职赐予你,哈哈,朕如此不拘一格提拔我大甘的栋梁之才,定会给后世留下一段佳话。”说完万隆帝便大笑起来。 李落抬头看了一眼万隆帝,宛如同一个孩童般,憧憬着流芳百世,也不顾及李落,更不必顾及这大甘的朝堂,只为了这一刻而纵声长笑。 这些年大伯想必也背负了很多,越来越多的人已经没了往日的尊重,就是自己的父亲在说起皇上时言谈中也有了丝丝的轻藐,可是当日拟到圣旨时,万隆帝不加思索的直言若是出了意外,由淳亲王登基为帝,为大甘的第十四代帝君,从无一点的隔膜。 李落看着眼前还在笑着的万隆帝,突然觉得阵阵心痛,仿佛一如站在于乘云面前恳求放过自己心爱的嫔妃的那个男人,非国之幸,但何尝不是家之大幸,都是经历了却慢慢忘却了,不记得当年的流光,当年的风和雨。 万隆帝停下笑声,转头正欲问李落,却看见李落正在灯下怔怔的出神,微显稚嫩的面庞却突兀的拂上几缕白发,单薄如此。 万隆帝颇为尴尬的说道:“哈哈,你看大伯,将这么重的事讲于你听。楼儿不要放在心上,朕只是随口说说,等你过的几年再说,这些年楼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闯了祸也莫怕,万事都有朕在。”说完万隆帝拍拍胸口道。 李落突的惊醒,微微一笑道:“没有,只是这么高的官职,大伯怎放心交与楼儿一个落冠少年,万一楼儿惹出天大的乱子来可就不好收拾了。” 万隆帝颇为窘迫的说道:“哈,这个朕倒是略有考虑,只是依着楼儿的才学,这枢密院参知还不是轻而易举。” 李落摇头笑道:“大伯,上次之事,只是以有心算无心,并不是楼儿有多少的真才实学,若以后楼儿不在卓城了,大伯,楼儿斗胆直言一句。” 万隆帝一愣道:“楼儿你说。” “用人之处,如今官场的浑浊,莫论清廉,但定要因材授官。只要大伯可以做到,大甘自可传至第十四十五代帝君。” 万隆帝呆了呆,缓缓说道:“楼儿,你是不是要离开卓城了?” 李落展颜道:“大伯,莫要担心,楼儿不会忘记当日一诺。” “嗯。”万隆帝轻轻说道,走近几步,坐在李落身边,看着李落自嘲一笑道:“楼儿,那些事不要想了,若你想出去走走就去吧,哈,堂堂一国之君反倒逼迫起你一个落冠少年来,真是不长进。反正朕不着急,等你回来的时候,朕再许你高官厚禄。” 李落抬头看着万隆帝道:“大伯,你会忘了楼儿当日的承诺么?” 万隆帝一呆,大力拍了一下李落的肩旁,大声笑道:“你若想大伯忘了,大伯从明日起便不再记得了。” 李落微微一笑,跪倒低声说道:“大伯,侄儿先出宫了,离得楼儿落冠还有些时日。谢皇上对玄楼的信任,玄楼自当省得。” 万隆帝忙扶起李落道:“楼儿,怎么如此多礼,让太后看见又少不了一顿说教。” “皇上,玄楼该行这一礼。” “嗯,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去吧。” 李落又再一礼,转身出了长明宫,万隆帝目送李落走出偏殿,烛光映下,李落的影子越来越大,将半个偏殿尽数拢在其中。 第四十一章 漫步寻常里 自出宫之后,李落似乎恋上了卓城的城里城外。 每天一个人去城西和城南逛逛,听听说书先生讲些演义评书,看看商贩吆喝贩卖的东西,若有人在街上卖艺或是什么杂耍,李落也挤入周围的人群之中,兴致勃勃的旁边喝彩,走时少不了递过一块碎银。 倘若累了,便随便找一个小茶馆,喝几杯白水,这才知道原来城南的白水是不要钱的,若人不多,掌柜的没什么说辞,也会一起坐在桌边听着茶客天马行空的高谈阔论。 不过谈起最多的就是太师府被抄家一事,不过无风起浪,传的千奇百怪,有人说是李落一怒为红颜,于秀轩横刀夺爱才惹得李落不惜诛尽了太师一族。 更有甚者谣传这喜欢凌家姑娘的其实是淳亲王李承烨自己,这才借着李落的名号,将于家连根拔起。 不过众人普遍认可的便是此事定是淳亲王和万隆帝设计的,李落不过只是一个纨绔子弟,不学无术,传出这样的话只是淳亲王为了李落设计谋一份好前程罢了,每每听到这里,李落都是微微轻笑,说不得随声附和,却也从不动气。 这也难怪,当日之事,除了皇室几人外,就于乘云几人知悉,不过也是死的死抓的抓,事后李落也不愿张扬。 淳亲王自是应允,在场的定北军和官山营虽未严令守口如瓶,但也是告诫莫要谈论,万隆帝没有多说,知悉始末者不多,此事就不了了之。 就连其他的九卿也是半信半疑,听起风声,难辨真假。 倒是流言淳亲王为李落前程,不惜将自己的功劳加在李落身上更为可信,反之倒显得有些惊世骇俗,如若不然,依万隆帝和太后对李落的宠信,怎能不对此事大肆宣扬。 李落听到也就罢了,无论什么流言都是一笑置之。 一日,李落在城南走的远了,天已渐黑,赶不及回家,李落便循着一条路走了进去,想找点吃的垫垫肚子,不想这巷子越走越深,路也越走越窄,行人渐少,却见不到头。 李落不禁哑然失笑,原是走进了一个偏僻小道,便索性不去看,沿着青石板的小路一直向前走去,转过街角,前面突的出现几盏灯笼,灯笼下还有两口大锅,锅里还冒着热气,灯笼一照,颇为好看。 李落心中一喜,进而笑了起来,往日里就是见到绝色女子,炫目珍宝也没有此时心中这份高兴,不料今日普通的两口大锅能让自己有久违的知足。 李落快步走近,是一个卖面的小摊,依着墙角摆着三张桌子,虽木头深旧,却擦的很干净。 一个老人坐在一张桌子前抽着烟袋,脸色黝黑,如剑刻刀划般布满了皱纹,只是一双眼睛却清澈透底,恍惚间这深巷之中多了两颗星辰。 看到李落过来,老人微微一惊,李落高声说道:“老丈,煮碗面。” 老人笑了,磕了磕烟袋,吆喝声:“好嘞。”一语一答,似乎本就已经在了这里好多年一般。 李落找了一张桌子坐下,侧身看着老人煮面,除了李落和老人这里已无他人。 老人放下烟袋,在旁边的木盆中仔细的洗干净手,拿出刀,稳稳的切菜,巷中刀接木板的声音传出很远,老人放进去面,搅一搅,气哈得厉害,老人侧过头,就着灯笼看锅里的面有没有煮好。 不一会,面条煮好了,放上新鲜的菜和调料,老人端过来说道:“客官,趁热吃吧。”说完放下面,又帮着李落盛了一碗面汤放在桌上。 李落咽了咽口水,拿起筷子,拌了拌,吃了一口,一股清香沿着喉咙就窜了下去,李落讶道:“老丈好手艺!” 老人一笑道:“哈哈,客官喜欢就行,小老儿没别的,只是这碗面煮的还算能吃,这十里八店的老一辈没几个人不知道的。” “嗯,名不虚传。”李落赞道。 老人笑的合不上嘴,干脆坐在李落旁边的桌子边,问道:“看客官面生,不是这里的人吧,怎么走到这么深的巷子里来了?” “只是闲逛,不认得路,走着走着就到这里了,不过幸亏如此,才能尝到老丈的面。”李落边吃边说道。 “慢点吃,慢点吃。”老人将面汤碗向李落边上推了推。 李落端起来喝了一口,问道:“老丈,这么好吃的面,怎么不见几个人来?” “呵呵,现在啊走这条路的人少了,吃面的人也就少喽。” “咦,这是为何?”李落奇道。 “这话就长了,十几年前,这条道还是从百里坊去卓城其他地方的一条要道,那时候走这条道的人多啊,到了子时都还有人,后来新修了一条道,比这条更近也更好走,慢慢的人都去走那条道了,这条路上的人就越来越少,最近几年,到了酉时,就没几个人了。” 李落心中一凉,不免有些内疚,正欲说话,抬头一看,却见老人一脸的安详,看着巷子一头,似乎在等着巷子里走出一个人来,却没有半分的失落,李落呆呆道:“老丈。” “哈哈,看我,这不来一个人,来了人小老儿便说个不停,客官,面凉了吧,我去给你热热。”说完就要起身,被李落阻住,李落笑道:“没有凉,这才多大工夫。” “没凉就好,没凉就好。”老人连连说道。 “老丈,我走进来,这条巷子里的住家好像也是不多了。”李落问道。 “这巷子偏了些,巷子里的年轻人都出去闯荡了,也搬走了不少,剩下的都是些年纪和小老儿差不多的,天一黑就早早睡了,所以看着客官,小老儿就知道客官不是这里的人。” “老丈怎么不再找个人多些的地方卖面?” “呵呵,”老人微微一笑,陷入了回忆中。 慢慢说道:“小老儿啊,从六岁就跟着老爹出来讨生活,那时刚来卓城,对这里一点都不熟,日子过的紧巴巴,每天天刚亮就出去,天黑的厉害才能回草棚,不过真是高兴,跟着老爹走街串巷,都没想过世上还有像卓城这么大的地方,后来给人说起我和老爹走的地方,原来还到不了这卓城的一半大小,尤其是中间那个大的场子,说是叫定天台,那白玉,远远的看着真是漂亮。”老人说着说着嘴角也泛起了笑意。 “老丈怎么不到定天台去走走,要白天天好些,地下的白玉都能照出自己的影子来。”李落笑道。 “哈哈,小老儿也想去,那时小,不懂事就央着老爹带自己过去,谁想。”说完老人的脸色暗淡了几分,片刻,又高兴起来道:“不说了,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 “老丈说说,没准我能帮老丈偿了心愿。”李落轻轻笑道。 “小老儿多谢客官了,不过算是看过了,心愿也偿了。” 老人笑着说道,“官老爷说我们是贱民,不让我们过去,爹也傻,非和他们理论,结果被官老爷打了一顿,腿也不好了,没法子走街串巷,只好找个地方卖面,也幸亏这样,才找到这条巷子,我和老爹在这里卖面,也没人来赶我们走,看我们可怜,时常有人来我们这里吃饭,幸好老爹煮的面不差,还算对得起这些好心人。小老儿自打那天起就和老爹一起一直在这条巷子里卖面,爹说过,做人要知恩图报,这巷子和巷子里的人在咱们最苦的时候帮过咱,咱做不了别的,就给在这巷子里过的人行个方便,卖一碗面,算是还恩。小老儿想着也是这么个理,自从三十年前老爹死了,我就一直守着这个面摊,就想着要人走的累了饿了,到小老儿这里吃碗面,也就知足了。” 李落拿在手里的筷子僵在面条上,半天提不起,声音微微发涩的问道:“老丈这还恩想还到什么时候?” “呵呵,到小老儿死的时候就还清了吧。”老人笑笑道。 “嗯?”李落愕然道,“老丈,这些年,巷子早就不是原来的样子了,你还守着它做什么?” “话是这么说,可是小老儿的这个面摊还是以前的面摊啊。” 老人笑了起来,“以前啊,也有人劝过小老儿。我这么说,只是给自己脸上贴金了,实际哪有这么多说法,小老儿生来胆小,不愿意换地方,能守着这里就知足了,要能多来几个人吃面就更好了。” 李落愣道:“这要没人来吃面呢?” 老人点上烟袋道:“这几年没人的时候越来越多了,不过要是自己的事不做,小老儿这浑身还真是不舒服,本来就是会这么个卖面的行当,要还做不好,或者干脆不做,真正个没脸活下去了。” 李落仔细的看看老人,老人熟练的用手压着烟袋里的火,抽了起来,不显得急躁,也不显得孤单,仿佛已经印在了这深巷之中。 李落想了想,笑了起来,还是有很多人记得这深巷中的老人,记得这个面摊,两盏灯笼,再加一点火星,却像是个记号一样,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 李落笑道:“老丈好心境。” “啥心境,客官说笑了。” “你看你这两盏灯笼可比天上的星星照的亮多了。” “哈哈,那是那是。”老人很是高兴,起身对李落说道:“小老儿给你热热面吧,听我磨叨这半天,面早都凉了。” 李落摇摇头,没有让老人再动手,几口将面条吃完,问道:“老丈,多少钱?” “三个小钱。” “这么便宜!?”李落惊讶道。 “呵呵,这碗面也就是值个两个小钱,收客官三个小钱,小老儿也是赚了。” 李落刚要说话,恍然想起老者刚才所说,伸手从怀中拿出一块碎银,约莫两钱的样子,递给老人,老人接过一看,面显尴尬,嚅嗫道:“客官,这可找不开了。” 顿了顿说道:“要是客官看得起小老儿,这碗面就算小老儿请你吃了。”说完将银子递了回去。 李落没有接,笑道:“老丈,银子你先收着,多的先存在你这里,过几天我还要来这里吃,到时要带几个朋友来,老丈给我把面做好些就成。” “这。”老人一脸的为难,李落见状微微一笑,起身问道:“老丈,我若要去城东,可是怎么走?” 老人忙为李落指了路,深恐李落没有听清楚又说了一遍,李落道了谢正要离开,突然想起,站定回头道:“老丈,你可恨过当年打伤你父子的官府中人?” 老人一愣,随即摇摇头道:“刚开始恨的厉害,只是后来想想,人家也没有做错,我和老爹挑着面担子进去,磕磕碰碰不说,万一倒了砸到谁就不好了,早就不恨了。 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说要去参军报国,小老儿也让他去了,总不能让他跟着我在这巷子里一辈子,再说上阵杀敌报效国家也是男儿应该做的。小老儿啊只是求着我那儿子能平安回来。” 李落看时,老者却是一脸的神采,深以有子为荣。李落点点头道:“老人家,保重了。”说完快步走开。 老人突然惊醒,高声呼道:“客官,你的银子。” 李落遥遥的摆摆手,等老者再一眨眼,巷子里已不见了李落的身影。 第四十二章 海棠树下(1) 亥时,宗伯府。 夜已将深,杨万里正和夫人柳氏,还有长子杨柳青在前堂品茶闲谈,也是说起杨万里代枢密院参知一职,杨万里一脸的愁容,长吁短叹,杨柳青对着父亲一番激励鼓动,杨夫人含笑看着两父子,只是不见杨柳烟。 正在说话间,下人突然来报,淳亲王世子李落求见。杨万里不免呆住了,柳氏也是一脸的愕然,杨柳青一拍桌子道:“他来干什么?不见!” 下人为难的看了看杨万里一眼,低头没有出声。杨柳青怒道:“我说话没有听到么?还不赶他走。” 下人张口结舌,一时不敢回声,杨夫人责道:“柳青,怎么总是这种急性子,听听你爹怎么说。” 杨柳青忙凑到杨万里跟前道:“爹,咱把他赶走吧,还能替妹妹出口恶气。” 杨万里拽拽胡子,求助的看向柳氏,柳氏摇头苦笑道:“好啦,再怎么说是王府世子,怎能说赶走就赶走,你爹的枢密院参知一职据说是这位世子在旁边周旋的。” 话刚说完就看见杨柳青一脸的嘲弄,柳氏气笑道:“怎么这么小心眼,就算是如他人猜测般是淳亲王给自己儿子谋的名声,不过再怎么说也是人家有补偿之心了。你们爷俩啊,就宝贝着柳烟,好了,让人家进来吧,看看是来做什么的。” 杨柳青如泄了气的皮球,嘟囔道:“娘不也是宝贝柳烟么?上次出事,娘还要亲自到几人的府上评理呢。” “多嘴。”柳氏白了杨柳青一眼道:“你去大门口,接他进来。” “啊?”杨柳青惊呼一声,扭头道:“我不去。” “还不快去!”柳氏双眉一立,语气转寒道。 “是。”杨柳青打了一个激灵,忙不倏的跑了出去。 杨万里刚说一句:“你看你。”就看见柳氏冷冷的眼神,忙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改口道:“上次淳亲王倒是一直有歉意,说要登门赔礼,只是出了乱事,这才晚了几日。 可以见见李落,说不准是淳亲王让来的。”声音越来越低,在柳氏冷哼一声后戛然而止。 少顷,杨柳青和李落一前一后的进了前堂,李落环目一望,杨万里一脸忠厚长者之像,柳氏眉目间和杨柳烟颇为相似,杨万里端是好福气。 杨家姑娘倒不在前堂,李落微微松了一口气,上前对杨万里和柳氏躬身一礼,道:“小侄深夜拜访,多有叨扰,还请杨大人和杨夫人见谅。” 杨万里偷偷看了一眼柳氏,笑道:“无妨,无妨,不知贤侄这么晚来有什么事?” “这。”李落微一沉吟,坦言道:“杨大人,夫人,李落此番前来是为了特地致歉,李落行为不端,冒犯了杨姑娘和宗伯府,还想请杨大人和夫人能原谅李落的莽撞失德之罪。”说完深深一礼。 杨万里看了柳氏一眼,眼里含着你看果是如此的意味,却不想柳氏根本没有看他,只是轻轻问道:“做了错事,还可以道歉,若当日烟儿出个什么三长两短,却不知小王爷想怎么弥补?” 杨万里连连给柳氏使眼色,柳氏装作不见,杨柳青抱臂站在李落身旁,冷冷的看着李落听他如何回答。 李落微微抬头,道:“若因为李落,杨姑娘香消玉殒,等我做完几件事,李落自会到杨姑娘墓前抵命谢罪。” “好啊,一点诚心都没有,只是动动嘴。”杨柳青怒极,从带着李落进来就忍着一肚子怒气,听李落这番回答,终是按耐不住,上前就要和李落动手,杨万里忙喝道:“柳青,怎可无礼,快快退下。” 李落一愣,没有避过,发髻被杨柳青碰到,撒下了近半的长发,众人这才看得清楚,撒下的头发却已经半白,杨柳青愣了一下,僵在当场,柳氏叱道:“放肆,还不快退下。” 杨柳青听到柳氏说话,悻悻的退了回去。李落伸手理了理头发,胡乱将散下的头发并到发髻之中,抬头看了看杨大人和柳氏,又转向杨柳青道:“李落未有虚言。” 杨柳青哼了一声,转开头不看李落。杨万里和柳氏眼前还飘着李落侧鬓半白的长发,长嘘了一口气,对望一眼,柳氏缓缓点头。 杨万里随道:“好了,好了,亏得烟儿没事,就算了吧,只要贤侄真心悔过,年轻人嘛,难免做些糊涂事,以后万不能再这样了。” 李落点点头,恭敬应了一声是。杨柳青一脸不忿,刚要说话,突看见自己母亲的目光,摸摸面颊,没敢吱声。 杨万里按捺不住好奇,问道:“贤侄啊,我有一事还想问问你。” 李落垂目回道:“这参知一职,确是皇上的意思,和李落没什么关系。” 杨万里讶道:“我还没说,贤侄怎么猜到?” 李落轻轻一笑,没有回答,说道:“杨大人,杨夫人,夜已经深了,李落就不再打扰了,下次,李落再来,定当登门拜会府上。” 杨万里一惊道:“贤侄就要走了么,这刚来一会怎么就着急走了?” “今日前来,已是冒昧,怎还好再打扰府上,李落告辞了。” “等等,”杨柳青喊道。 “杨公子何事?” “今次你来向我妹妹道歉,就这样空手来么?” 杨万里插言道:“柳青,什么话,烟儿向来不贪图财物,这话要传到烟儿耳中,少不了埋怨,只要有心就好。” 杨柳青瞄了柳氏一眼,见她没有说话,便即放下心来,冷冷的盯着李落。 李落踌躇片刻,从怀中拿出一卷锦帛道:“是小侄考虑不周,只是来的匆忙,素闻杨姑娘品行高雅,也不知该送些什么以示歉意。这一幅字,小侄仓促间得来,还请杨大人和夫人莫怪,算是李落的赔礼之物。” 杨万里高兴道:“好好,贤侄有心了,我们怎会怪罪。” 杨柳青冷言道:“只是一幅字,哼,真是好算计。” “闭嘴,成天只知道舞枪弄剑,让你多读些书,你向来不听,你哪里知道一幅字的价值?”杨万里怒斥道,随即展颜向李落说道:“快,拿来我看看。” 杨万里不好钱财美色,只是对字画颇为钟情,不过却更喜欢品字画,至于对藏些名家字画之类反倒没有多大的兴趣,在这大甘朝中算得上是一朵奇葩,向来和他惧怕妻子的名声一样出名。 李落上前几步,将手中的字递了过去,杨万里急忙打开,惊叹道:“好字!” 第四十三章 海棠树下(2) 杨万里深好此道,品字画的功夫却是真才实学,这一声惊叹,也勾起了柳氏的兴趣,轻移了几步,向锦帛上看去。这锦帛三尺长短,上面写的正是一首诗: 莫愁三九少飞花,一夜龙鳞舞万家。 山野茸茸铺厚被,树凇脉脉裹轻纱。 顽童逐巷忙攻垒,好友围炉细品茶。 玉魄冰肌何处去,喜看庭草吐新芽。 字迹隽秀,如行云流水,落笔之处如云如烟,却又锋芒暗藏。 杨万里边看边不停的点头,连声道:“好字,好字,字迹饱满,苍劲有力,笔走龙蛇,铁划银钩,果然是一幅好字。”说完往下看了看,咦了一声:“怎么没有落款?” 说完用手轻抚了一下锦帛上的字迹,奇道:“字迹未干,怎还是新作?” 柳氏讶然抬头,看着李落,朱唇轻吐道:“这幅字是你写的?” 杨万里大吃一惊道:“真的么?” 李落点点头,没什么异色。杨万里叹道:“想不到,落冠稚龄竟能写出这样的字来,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 “哼,字写的好就是英雄了?”杨柳青不屑道:“听城中四传李公子一身武艺,曾在祈天台独自一人阻叛军一个时辰,斩敌过百,不知可否赏脸与我较量一番。”说完挑衅的看着李落。 李落微微一笑,还没有说话,就听杨万里暴喝一声:“混账,我宗伯府何时有这样的待客之道,你这样咄咄逼人传出去岂不是要别人笑话。 明日给我将《行军十要》抄上一百遍,少一遍就不要吃饭,谁也不许求情。”说话重重一拍桌子道,柳氏见状正想劝劝。 还没说话,就听杨万里大声道:“你也不许替这逆子说情,还有明个看好烟儿,别又让烟儿替这逆子抄书。” 柳氏不禁脸色微微一红,没有说话。杨柳青瞠目结舌,满脸的苦色。 看着还气鼓鼓的杨万里,李落莞尔一笑道:“杨大人,小侄前来赔礼,若反倒害的杨公子受罚,李落委实过意不去,还请杨大人不要罚杨公子。” “你看看,学着点。”杨万里指着杨柳青说道。 “说两句好话谁不会。”杨柳青嘀咕道。 “你说什么?”杨万里两眼一瞪,“可是又想抄书了?” “没有,没有。”杨柳青吓得连连摆手,看见父亲脸色不善,十分不情愿的向着李落一拱手,没精打采的说道:“谢了。” 杨万里重重的哼了一声,想来还是不满意,李落微微一笑道:“杨公子客气了。”顿了顿,李落接道:“杨公子身法不及拳法,若再快点,掌下功夫能更厉害些。” 杨万里和柳氏不懂武功,自然觉不出什么来,只是杨柳青怔在场中,李落所说和宫中九卫中的拳术大家六根清净掌空和尚指点自己的不谋而合,只是自己当日是演了一遍拳法给掌空,而李落却从未见过自己出手,不想竟说出和掌空和尚一样的话来。难道掌空将这些事向李落说起过,杨柳青暗自忖道。 李落再一礼,就要告退,刚一转身,突然看见堂前一道单薄的身影,手在领口处轻轻提捏着一袭白色披风,静静的站在一株海棠树旁,远远的看着,却是杨柳烟,身后有个丫鬟在探头探脑,正是珠儿。 杨柳青见李落收回前倾的身形,不免惊讶,顺着李落的目光,看到了树旁的杨柳烟,忙跳将出去,跑到杨柳烟身边说道:“夜里凉,妹妹怎么起来了?” “没事的,我的身子还没有那么弱。”杨柳烟轻轻一笑,似是凌波的仙子,惹的百花齐放,翩若惊鸿,看看一脸心疼的兄长,轻移莲步,进了前堂,杨柳青急忙跟上。杨万里满脸笑意,拂须极是高兴的说道:“烟儿,怎么这么晚起来了?” 杨柳烟走进了前堂,向杨万里和柳氏行了一礼,看着站在侧旁的李落,说道:“珠儿告诉我说,有人来向我赔礼,却为何不见我就要走了?” 李落一愣,道:“只是太晚了,求见姑娘未免太过唐突,这才想让杨大人和令兄替在下向杨姑娘说一声,非是李落没有诚意。” 杨万里接道:“是啊,烟儿,这那有一个男子大晚上见姑娘的,再说小王爷也是真心前来,不是虚情假意。” 杨柳烟一扫其父,看见杨万里手中的锦帛,抿嘴一笑道:“爹,可是得了一幅好的字画了?” 杨万里愕然道:“你怎么也能猜到为父的事情?”柳氏在一旁暗自咬牙,这一晚上可是尽丢宗伯府的脸了。 杨柳烟看了李落一眼,淡淡说道:“小王爷倒是有心了。” 李落微微一笑,没有应声。 杨万里哈哈笑道:“烟儿,来看看,这是李贤侄自己写的字。”说完将手中的锦帛展了开来,杨柳烟看了一眼,便即掩口惊道:“这是。” “不错吧,”杨万里啧啧赞道,“真是好字。” 杨柳烟轻轻的念了一遍,突然脸上染上两朵红云,瞪了一眼还在品字的杨万里,跺足道:“爹!” “哦,是,是,忘记正事了。”说完不舍的将锦帛收了起来,问道:“烟儿,你这出来是要说什么话么?” 柳氏咳了一声打断了杨万里,狠狠的瞪了杨万里一眼,向李落说道:“小王爷,烟儿不怪你,上次的事就算过去了,只是还望小王爷以后莫要再做这些荒唐事,男儿就该建功立业,报效国家才对。” 李落嗯了一声,道:“李落省得,谢过杨姑娘。”说完微微向杨柳烟一礼,杨柳烟也还了一礼。 李落随即说道:“打扰杨大人久了,请各位早些歇息吧,李落告退了。” 杨万里点头道:“好,好,以后常来,不用叫我杨大人了,显得生分,叫伯父就行。” 李落轻轻一笑,看了杨柳烟一眼,转身出了前堂,突然身后传来杨柳烟的叫声:“哎。” 李落回头问道:“杨姑娘可还有别的事?” 杨柳烟不理会堂中三人惊诧的目光,嚅嗫几下,终还是没有说出来,只是道:“没事了,你。。慢走。” 李落轻轻颔首,离开了宗伯府。 李落一走,杨柳青便嚷嚷道:“爹,娘,这个小王爷看似不简单呐,竟然说的和掌空大师说的一模一样。” 杨万里一瞪眼道:“就你练得那样,谁都能看出来。” 杨柳青不服气道:“爹,掌空大师都说了,孩儿的掌法在卓城年轻一代中已经是少见的高手了,你说是不是啊,烟儿?嗯?妹妹。”杨柳青连着呼了几声,才将杨柳烟惊醒。 “哦,哥哥,你说什么?” 杨柳青气结,索性不说了,反问道:“你最后想给李落说什么啊?” 杨柳烟闪过一丝落寂道:“没什么,烟儿去睡了,爹娘,哥哥,你们也早点睡。”说完便和珠儿回了后堂。 杨万里等得杨柳烟出去了,向柳氏说道:“这淳亲王府的小王爷倒不似城中所传那样,看着还是知书达理的。” “哼,爹,知书达理还能翻到后院偷偷看待嫁闺中的女子么?”杨柳青一提起此事还是颇为愤怒。 “这个么,不过上次珠儿说,这李落开始的时候没有进来,只是被府中众人发觉章泽柳几个,后来不知怎地他也在了,要不然依着烟儿的性子,能原谅李落才怪。此事定是荣政家的小子生出的点子。”杨万里越想越是,说完不停的连连点头。 柳氏气道:“你们父子俩,一对榆木脑袋。看不出烟儿为何出来么?” 杨万里和杨柳青互望一眼,茫然摇头,柳氏白了一眼,转身也离开了前堂,留下二人面面相觑。 第四十四章 再会柔月(1) 再过得七日,就是李落的落冠之日。 这几日李落抽的时间去了一趟太傅府,拜会了太傅凌疏桐。 对这卓城上下的风言风语,太傅也是苦恼不已,召了凌依依过来和李落说话,李落心中颇为诧异,不过脸上倒无其他颜色,凌家姑娘却还是红肿着眼眶,仿若带雨梨花,柔柔弱弱,颇为委屈,不过尚是明理,不曾埋怨李落,言谈间倒有几分谢意,只是心情委实低落,勉强振颜和李落说了几句话,李落见状,便告退离开了。 刚回到王府,章泽柳已遣人来寻,这些日子,李落多一个人出去走走,已推脱了章泽柳和狄承宁好多次,这次章泽柳干脆让下人等在王府,李落哑然失笑,便应了下来。告诉了溯雪一声,出了王府。 找到章泽柳和狄承宁,两人是想去月下春江,李落所料不差,不禁摇摇头,无奈应了下来。 来到月下春江,天色尚明,散散落落已经有了不少的游人,李落三人挤到月春江三船的对岸,章泽柳使劲瞅了瞅,说道:“今咱们去哪艘船?” “你想去哪里?”狄承宁问道。 “要不你选。”章泽柳转头问李落道。 还不等李落回话,就听旁边有人冷笑一声道:“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月春江还能想挑哪个就去哪个的,就是当今皇上也不见得有这么大的面子。” 章泽柳回头看看,出奇的没有反驳,只见冷言之人看到章泽柳回头看他,哼了一声,一脸倨傲,章泽柳一笑,没有理会,问李落道:“怎样?” 李落看了看章泽柳和狄承宁,说道:“还是试试月船吧。” 两人点点头,狄承宁窜出去雇一艘小船,三人上了船,谈笑着向月船荡去,方才出言嘲讽之人还想再说几句,突然被旁边同行之人死死掩住,等到三人走远了才放开手,嘲讽之人怒问道:“你做什么?” “你作死么,中间头上有白发的是淳亲王府小王爷李落。” “不过是个小王爷。”话音未落,便倒吸了一口凉气,“李落!?可是现今城里传的那个李落?” “噤声,还能有哪个。”说完两人面显骇然,对视一眼,熄了游玩的兴致,匆匆离开了月下春江。 李落三人不知身后发生的事,将小船荡到月船侧舷停靠下来,章泽柳高声呼道:“有人没?有人没?” 这时侧舷边探出一个小丫头的脑袋来,瞅着三人,章泽柳忙道:“这位小妹妹,我们特来求见柔月姑娘。” 小丫头皱皱眉头,缩了回去,三人等了半响却是没有一点动静,几人互望,狄承宁说道:“今个咱是不是有些想当然了?” 章泽柳看看李落和狄承宁,讪讪笑了起来。 船家小心的说了句:“三位爷,像今天这样的我见得多了,这多半啊是见不上,要不咱回去再找个别家的花船,不见得比这月船差到那里去。” 章泽柳一瞪眼道:“谁说我们上不去了?爷没少给你船钱,划你的船!” 船工连忙哈腰应是,站在一旁不再说话。又等了片刻,还不见来,船工已开始暗暗嘀咕,章泽柳急道:“怎么还不来?老三老四,快想想办法。” 狄承宁一翻眼睛道:“你让我们在春江月里挑,现在上不去,我们能有什么法子。” 李落想了想,轻轻吟道:“可惜一溪风月,莫教踏碎琼瑶。” 章泽柳捅了捅李落,皱眉道:“你这念的也太小声了,柔月姑娘也听不见啊。” 李落笑笑道:“能,咱们再等等,若没人来就回去吧。” 章泽柳狐疑的看看狄承宁,却见狄承宁只是皱着眉头,没有说话,只好压下疑问,仰着头盯着船舷。 月船,五楼。 方才探头的小丫头正站在柔月旁边,说起方才几人想上月船之事,小丫头嘟着嘴说道:“哼,这几天也见了些脸皮厚的,不过还没见过像今天这样的,大咧咧的直言就要见姐姐,一点教养都没有。往日哪个世家公子不是诚惶诚恐的,深恐惊扰了姐姐,这几个倒好,刚来就扯着嗓子瞎喊。” 柔月轻轻一笑道:“碧游,这再是冠冕堂皇,还不是为了这月船,看人要看心,不要只看着外面,这藏头露尾,乔装做作的还不如方才你说的这几人,至少算的上坦诚。” 碧游呆了呆,问道:“那姐姐,你可是要尝鲜见见他们么?” 柔月俏脸一红,道:“死丫头,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话,以后不许乱说。我不见他们,你让船工想办法打发他们走。” 碧游哦了一声,正欲出舱,突然柔月听到李落念的诗句,忙把碧游唤住,碧游奇怪的回头,正欲问所以,却见柔月双眉紧缩,脸色变幻,仿佛在思量着什么。 舱门推开,唤作羽姨的中年女子走了进来,柔月抬头看看,说道:“羽姨。” “我听到了,果然传言非虚。月儿,这。”羽姨问道。 柔月轻轻伸了下腰,说道:“唉,相见不如不见,让他们上来吧。” “嗯。”羽姨转头向碧游说道,“碧游,请他们过来。” “咦?”碧游狐疑的眨眨眼,羽姨一笑道:“你不是这几天一直念叨想见见这个人么?” “啊,哪个是呀?”碧游连忙问道。 “吟诗的那个便是了。”话音未落,碧游就跑了出去,留了两人相视苦笑。 李落三人又在等了片刻,还不见有人理睬,章泽柳泄气的说道:“老四,你的诗也有不管用的时候?” 李落笑道:“看来今日我们运气不好,回去吧。” 正说着,要船工掉转船头,就听得头顶有人问道:“刚才是谁念的诗?” 几人抬头一看,正是刚才探头出来的小丫头,章泽柳忙一把拉过李落说道:“就是他。” 碧游仔细的看了看,皱了皱鼻子,自语道:“也没见有多么英武不凡。”转而想起柔月的话,展颜道:“我家小姐想见你们,你们上来吧。” 章泽柳和狄承宁欣喜若狂,船工更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使劲的瞧着几人。三人沿着揽梯上了月船,这亦是三人第二次攀上月船,章泽柳拍拍身上的衣服,整整衣袖,轻咳一声,说道:“这位姑娘,多有冒犯,还请多多见谅。” 碧游微蹙蛾眉,道:“刚才还好,怎么现在又开始装斯文了?” 章泽柳拿起的手僵在空中,一时哭笑不得,李落眼眉一抬,仔细的看了一眼眼前的小姑娘,却是唇红齿白,双目灵动,虽说是穿着男儿的衣服,不过却透着别样的神采。 碧游带着三人进了船舱,直奔楼上而去,身形轻盈,追的章泽柳已是气喘吁吁,李落眉头一皱,随即展开,脚下紧紧跟上。 碧游领着三人到了镜花水月,柔月已然等在那里,章泽柳慌忙行礼,李落和狄承宁也是跟着一礼。柔月还礼,轻笑道:“不用多礼了,还请就座吧。” 章泽柳轻咳一声,正要说话,眼角一瞟,看见碧游正狠狠的看着自己,忙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坐了下去。 柔月今日没有多做打扮,乌黑的长发随意的披在肩上,头上的发髻亦由一个玉钗盘起,几缕青丝颇为顽皮的倚在白皙的脸颊上,别有一番独特放任的韵味。 身着素白衣裙,宽大的衣袖却难掩骄人的身姿,反而更引得人遐想联翩,清丽绝伦的面庞未擦半点粉黛,却更显得风姿卓越,楚楚动人。舱外的阳光照了进来,扑在白衣之上,风动着纱帘,映得阳光在白衣上轻轻飘动,如梦如幻。 此时柔月一双秀目正一瞬不瞬的看着李落,李落反倒没有在意,坐下后便低头喝了几口茶,没有说话。 章泽柳道:“柔月姑娘几日不见,更加漂亮了。” 柔月不置可否,谈谈道:“章公子说笑了,过的一天便老了一天,柔月怎会妄图。” 狄承宁接道:“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刚说完,就听碧游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狄承宁瞬得脸涨的通红,柔月责怪的看了碧游一眼,说道:“碧游,不可无礼。” “嗯,”碧游勉强止住笑道:“只是小姐,你看他们几个年纪轻轻的,却一幅老气横秋的样子,嘻嘻,沾点胡须,就能当教书的先生了。” “你这丫头,”柔月轻叹一声道。 狄承宁红着脸说道:“不妨事,让柔月姑娘和。碧游姑娘见笑了。” “咯咯,是我不对,我给你赔不是了。”碧游学着男儿般一礼道,不过看着似没有多少诚意。 一时屋中瞬间安静了下来,谁也没有开口。突然听到柔月缓声问道:“不知今日几位公子怎么想到小女子这里来了?” 章泽柳抬头瞄了碧游一眼,一时没敢出声。狄承宁随道:“只是心中思念柔月姑娘,就过来了,倒是唐突的很,不想柔月姑娘能屈尊见我等三人,多谢姑娘错爱,承宁先谢过柔月姑娘。” 柔月轻轻一笑道:“狄公子过谦了,言谢倒显得生分些。”说完转向李落道:“不知道李公子却为何想来月船?” 李落抬头,正颜道:“只是有几句话想和柔月姑娘说,这才大胆相邀。” 第四十五章 再会柔月(2) “哦?”柔月好奇的望着李落,章泽柳和狄承宁也是颇为惊讶,不知道李落想和眼前玉人说什么。 李落缓缓道:“上次对柔月姑娘心中所愿,在下颇为无礼,还望莫要放在心上。” 柔月掩嘴娇笑一声,略着些调皮的问道:“不知李公子是有感而发,还是如上次章公子所想,来见柔月一次,顺便道声歉呢?” 章泽柳颇为尴尬的说道:“柔月姑娘记性真是好,不过我们确为真心来道歉的。”说完猛给李落使眼色,碧游看见仍不住笑了起来。 李落黯然说道:“章公子说的不错,我们确是真心,并非只是寻个借口。世间人与事,纷扰繁杂,李落以前看得浅了。” 柔月见李落神情萧索,微微一叹道:“李公子有心了。男儿自当畅舒其志,一展抱负,可不能想柔月想的这样,负了这大好的年华。” “年华易老,真如柔月姑娘心中所想,了此一生,也是幸事。” 柔月讶然的看着李落,却见李落轻抚着茶杯,嘴角含笑,眉头微皱,眼中似是心疼,又似是缅怀。柔月坐了起来,向碧游说道:“你去将我的萧取来。” 此言一出,章泽柳和狄承宁喜出望外,三船佳人,才貌双绝,柔月更是以琴箫歌喉名动索水上下,只是这要听柔月的琴箫比之见她一面还要难上许多,没想到今日竟要吹奏一曲,难免二人欣喜若狂。 碧游正要去取萧过来,突然听得李落说道:“这位姑娘是新来卓城么?上次来还不曾见到。” 屋中众人全都惊讶的看着李落,不知李落在这个关头突然想起问这个,碧游倒颇为高兴的答道:“我叫碧游,来这里还不到一个月,前些天听人说起你来,今天就看见了,运气真好。” 李落微微一笑道:“听人说我什么了?” 碧游皱皱鼻子道:“说你武艺高强,智谋不凡,可是。” “可是和碧游想的不一样,英武不及漠北游侠,俊雅不及天南诸子,是不是?”李落截道。 “咦,你怎么知道?”碧游狐疑的看着李落。 李落哈哈一笑,屋内众人都笑了起来。 碧游脸色微微一红,嘟囔道:“本来就是嘛。” 章泽柳笑着问道:“难道碧游姑娘见过漠北游侠和天南士子不成?要不然怎知我兄弟不及他们。” 碧游急道:“我自是见过。” “好了,碧游,你在哪里见过了?去取萧过来。”柔月无奈的轻摇玉首道。 李落叹了一声,略带疲倦的道:“今日冒昧相邀,只为当日失言之过,倒不是奢望能再闻姑娘琴箫绝艺。”说完不理章泽柳和狄承宁的目光,径自站起身来,向柔月一礼道:“江上风大,还请柔月姑娘保重身体,李落还要他事,先行别过。” 柔月美目深深的看着李落,轻抚着茶杯,沉吟起来。 碧游吃惊道:“我姐姐刚要弄萧,你怎么想走了?姐姐的萧吹的很好听的。” “哈哈,好,”李落看着碧游笑了起来,“若李落再来月下春江,定来看望姑娘,如得幸,祈愿可闻柔月姑娘的天籁仙乐,以了缺憾。” “嗯?”柔月奇怪的看了李落一眼,轻柔问道:“李公子可是要离开卓城么?” 章泽柳和狄承宁一脸讶色,齐齐盯着李落,李落抬头看了看窗外,呓语道:“卓城。”随即展颜道:“有这个打算,柔月姑娘果是敏锐。”又对章泽柳和狄承宁道:“我先走了,你们也早些回去,可不要扰了镜花水月和柔月姑娘。” 说完向舱门走去,章泽柳和狄承宁都站起身来,一脸的错愕和惋惜,柔月轻轻叹了口气道:“如此,柔月不强留李公子了,只是若得闲,还请来月船与柔月一叙。” 李落转身,微微示谢,看到旁边的碧游,展颜笑道:“碧游姑娘身法轻灵,轻功不错,只是这江船晃动,以后还是少用轻功,若是磕到碰到,该惹得你姐姐心疼了。” 碧游讶然出声,随即笑道:“哈哈,谢谢你了。” 李落和章泽柳二人招呼一声,便自去了,刚走到舷侧,正在等船,听得后面有人高呼李落,回眼望去却是章泽柳和狄承宁两人,李落一笑道:“怎么出来了?” 章泽柳叹气道:“你走了,我们待着也没什么意思,兄弟自然是要同富贵,共进退的。”说完,恶狠狠的扑了过去,抓住李落道:“下次要再敢先跑了,别怪我们不客气,唉,这次就算了吧。”说完和狄承宁恋恋不舍的抬头看了看船上的楼阁,看到柔月几人站在窗边,章泽柳忙挥手告别。 瞧得几人上船走的远了,柔月玉容转淡,轻轻说道:“卓城里卧虎藏龙,实不能小觑,羽姨,月船人多眼杂,你还是将碧游安顿在他处吧。碧游,你是不是又用了你家传的轻功?” 碧游嘟着嘴明显不高兴起来,羽姨愕然道:“月儿,说不定只是李落的无心之言,何必如此当真,若碧游不见了,反倒落了口实。我倒不觉得他能从碧游的身法中看出什么来。” 柔月叹气道:“这李公子最后说的话可圈可点,怕是已经认出碧游的武功,看来宫中所传李公子武艺惊人,非是空穴来风。他言谈下似是不想追究,不过也可能只是故意试探,就依着羽姨,过些时日,将碧游送去他处吧。” 碧游听完,使劲揉着衣角,不理二人,柔月一笑,宠溺的整了整碧游的发簪,说道:“你个小丫头,还生起姐姐的气来,那你说说你想怎样?” 碧游皱皱琼鼻,仔细的想想,说道:“那个大哥哥就算知道了也肯定不会说出去,碧游以后不乱用轻功了,姐姐让我待在这里吧。” 柔月拉过碧游坐下,说道:“碧游乖,听姐姐的话,过些时候跟羽姨去别处,想姐姐了就过来,姐姐待的地方不适合你。” “嗯,好吧。”碧游十分不愿,不过还是乖巧的点点头。 羽姨笑道:“要是公子知道柔月姑娘这么疼爱碧游,不知该感激成什么样子?” 柔月俏脸瞬间转寒,冷声道:“我疼不疼爱碧游,和你家公子有什么关系,羽姨以后休要在我面前提起这个人。” 羽姨语塞,没有应声。碧游眼珠一转,咯咯笑道:“就是,羽姨不要再提哥哥,姐姐有我疼就够了。”说完便钻到柔月怀里,柔月笑骂几句,轻轻将碧游揽在怀中。 第四十六章 奉旨西征(1) 过了七日,宫中传出了一条更使人震惊的消息,李落以落冠之龄,被赐封了辅国大将军,领西府经略使,三日后万隆帝在定天台点兵,雄兵十万,出战西府,一平乱贼。枢密院参知一职正式由宗伯杨万里出任。 当日朝堂,万隆帝上来第一件事就是宣了此旨,一时众臣尽皆哗然,就连淳亲王都没有想到,惊在当场。 余下群臣纷纷议论,加之之前城中的流言,全都暗自嘲弄李承烨不知轻重,恳求万隆帝收回御旨。 西府经略一职事关重大,还有征西使狄杰在,若一时处理不当,兵败事小,倘若让西戎得了空子,攻破大甘防线。 这可是震动王朝的大事了,更有一名御史御前血谏,哭诉不休,却不想惹得万隆帝大怒,命人将御史拖出去,打了四十大板,已是奄奄一息,众臣这才止了喧哗。 回头四望,却发现除了淳亲王外,还有新任都骑统领牧王李承文,太傅凌疏桐和冢宰章荣政都是一言不发,这才醒悟此事非只是万隆帝一时兴起,忙不倏的垂首站下,不敢言语。 杨万里等明识之人虽是暗叹,不过见万隆帝主意已定,余下二公也不反对,便知事已成定局,只好退而求其次,挑选一个稳重的监军,辅佐李落。 淳亲王堂兄怀王李承越在朝中领了上大夫的虚职,一直没担过要职,见状赶忙毛遂自荐,出任西征大军的监军。 这怀王也以为是万隆帝和淳亲王给李落谋的一份差事,只是到西府转转,再随便找些人充数是西府乱军,回来后自是能享尽荣华富贵,也想跟着去分一杯羹。 万隆帝见是自家人,竟也没有多想,应了下来,此语一出,就连淳亲王都皱眉不止,杨万里便第一个站出来,婉言不妥,望皇上三思,谨言派一个善战懂兵之人辅佐李落,以怀王的人品才学都无法当此大任。 话音刚落,万隆帝略微思量,怀王见此,慌忙大表忠心,定能胜任监军一职,自也不忘说着祖上对大甘的赫赫功劳。 万隆帝心软,不理宗伯力谏,准了怀王的奏请,言道万事须和李落商量,李承越大喜,满口应下,心中盘算着以后怎么找宗伯的麻烦。 李承烨本欲出言反对,不知怎地,竟然出奇的没有出声,就连李承烨自己都觉得吃惊,太傅,冢宰和牧王见淳亲王没有反驳,猜测或有定议,也没有反对,监军要职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落到怀王李承越的头上。 朝堂之上人人默然,怎也想不到此次西征竟然如此儿戏,只余下神情激愤的宗伯和数位忠君明臣以及意气风发的怀王李承越。 随后枢密院参知一事,群臣争执却比李落领军西征更激烈,数位重臣各有人选力荐,一时争的不可开交,近半个时辰也无结果。 万隆帝哈欠连连,大手一挥,着宗伯杨万里正式接任枢密院参知一职,也不等重臣异议,便下了圣旨,匆匆退朝离开。 杨万里素有才名威望,不比李落,朝中大臣见此,不论心中喜憎,都纷纷上前恭贺,怀王更是接连高声恭维,一点看不出适才杨万里反对自己出任监军是的狠色。 朝中圣旨一下,宗伯杨万里任枢密院参知一职未起波澜。 只是李落贵为辅国大将军,领军西征一事在城中引起了轩然大波,一石激起千层浪,再加上怀王李承越任了监军一职,更是群情激奋,街前巷口人人谈论,莫不大骂朝廷无能失察,任用无才无德之人,自然有很多人掩不住话间的羡慕和嫉妒,却也寒了不少立志报效朝廷的才子游侠的心思。 才子云集的茶楼书社和游侠勇士的武堂剑阁便没断了谈论,莫不是在议论此次征西之事,皆都叹息大甘气数,世事造化无常,难得皇帝兴出征西的念头来,却最后成了王孙公子的名利场。 不知何人应情做了一首诗,刹间就传遍了卓城上下: 十年书生寒窗苦,百载侠客闻鸡舞; 欲效武侯天狼射,莫为竖子凭栏语。 圣旨刚下最头疼的当属新任的枢密院参知,城中人心浮动,流言四起,杨万里忙的焦头烂额,又不愿像前任般动辄定人生死罪责,费了好大的气力才和府尹将城中的流言压了下去,心中也是极为不满万隆帝如此草率,用人唯亲。 李落倒很是平淡,无喜无忧,听到王府下人报传,也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稍稍问了几句,挥手让下人退下。 溯雪暗暗神伤,一想到李落要出征西府,心里便不是滋味,却又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似乎要失去什么东西。 就是往日李落肆意放纵时,自己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神情恍惚,泡茶时一不小心将水全倒在自己手上,疼的溯雪大叫一声,茶壶应声而落,碎在地上,惊醒正在发呆的李落。 李落忙上前查看,手尽烫的发红发肿,李落皱眉,叫来下人去西房取些治烧伤烫伤的膏药,拉过溯雪坐下,用手轻轻的拂过溯雪烫伤的手指,溯雪脸上发烫,低着头不敢抬眼。 突然觉得一丝清凉的气息沿着李落的手指传了过来,极其受用,禁不住微微呻吟出来,随即脸色通红,偷偷看了李落一眼,却见李落正满眼笑意的看着自己,溯雪大窘,将头深深埋下。 过了片刻,溯雪便觉着手上已经没有那么疼了,道了一声谢,将手抽了回来,李落嗯了一声,起身倚在门栏上,溯雪问道:“公子,你在想什么呢?” 过了好一会,才听得李落缓缓说道:“我在想,父王为何在朝中不阻我西征,也不阻怀王任监军一职。” “那公子可想到答案了?” 李落转身,轻语道:“想到了,但愿是我错了。” “啊。”溯雪奇道,细看时,李落却又转过脸朝向屋外,久久也没有回首。 万隆帝授意朝中诸臣筹备西征一事,只是行军遣将,兵马钱粮一应事物却都大张旗鼓,没有半分隐密之意。 西征大军还未入城,在朝中,行军主帅和麾下各将已经是耳熟能详,有识之士莫不摇头叹息,这半点也不像出征,宛如是要去打秋猎。 如此动静,兵未至,西戎早就有了对策防备,而今这番举动,更惹得西戎不满,也不知道狄杰能否撑过这段时间,汇合西征大军;等到这西征大军到了,天已入冬,更是不利久战,怕是两军尚未相接,这西征军就得损伤近半。 如此一来更增了众人所想,万隆帝只是让李落去西府换一身军功说辞罢了,不过为了竖子的一丝名声,就让十万大军白白奔忙一趟,劳命伤财。 更有人恶语李落怕是出身不甚干净,与这万隆帝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如若不然,怎能任由李落这番胡乱折腾,就算是皇宫之内,也是流言不断。 一众皇子和宫中嫔妃纷纷谏言,万隆帝却依旧如此,惹得众人嫉恨不已,李落也是不胜其扰,暗自苦笑。 此次征西大军,过半是由太祖起兵的幽州征调,此处本是淳亲王李承烨构筑的第二道北线,却不知为何让万隆帝撤了下来,编入今次的西征大军中,另有近三万人是比幽州更靠北的牧州都督呼察赐的游骑兵。 呼察赐本是科库族人,雄踞牧州,民风勇悍尚武,在太祖起兵时,立过汗马功劳,长胜十将中的风将呼察孤雁就是科库族人。 之后待大甘平定,这呼察家便世代居于牧州,守着大甘的北方门户,只是近年朝廷积弱,朝中有人怕呼察赐做反,便强征了科库族近半的骑兵,却无处可用,也无人敢用,便随意找了个护卫卓城的借口安置在了昆江以北的秦州。 已是过了四年,此次西征一并并入军中。 军中主将,除了大将军李落和监军李承越外,幽州部由云麾将军刘策,宣威将军石冲和明威将军邝立辙所率,牧州部由忠武将军呼察靖所率,征西大军主要由这两支组成,余下之数便在周边州郡抽调了一些,凑足十万之众。 征西大军之中除了刘策有些才名外,其余数将都是以勇武闻名,尤其是这忠武将军呼察靖,更有万夫难敌之名,相传倨傲,目中无人。 刘策其人虽有才名,只是从未受朝廷重用,手握雄兵,却只是闲置,到现在还只是个云麾将军。 卓城军中同僚尽言此人心胸颇为狭窄,无容人之量,这才一直搁置至今,其麾下的宣威将军石冲和明威将军邝立辙也是以武力成名。 外人看来这西征大军兵强马壮,只是内里却是破绽百出,驾驭不当,征西大军只会四分五裂,许多人只求着大军能平安归来便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万隆帝亲自操点兵马钱粮,极是神速,冢宰章荣政此次出奇的没有克扣,令行上下极为通畅,惹得有心人暗骂不已,若是往日西征也有这番作为,西府当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苦苦支撑。 征军令在月前便送了出去,牧州游骑离得不远,下旨之日已在昆江江边集结,而幽州部先头骑兵也已经日夜兼程赶到了卓州,余下大军也在路上了。 如此行军,倒是让杨万里虚惊一场,枢密院报来急件,两军私动,杨万里大惊,疑为宫变残党,忙入宫面圣,万隆帝已然知晓,卖了个关子,只让杨万里等着,原心中早已有意征西,至于内中始末原由,杨万里便不得而知了。 圣旨刚下不久,来淳亲王府拜会的人络绎不绝,纷纷前来恭贺淳亲王和这位卓城新贵,王府众人喜忧参半,李落和淳亲王府名声骤响,只是背地里诽谤之人却比恭维之人更多,就连深悉内情的李承烨和几位王妃也极是疑虑。 李落虽说平了宫变,但这行军打仗还是首次,万隆帝便压下如此重的筹码,就连李承烨自己也极为担心,和李落说起几次,李落反倒不甚在意,李承烨暗怒李落不知好歹轻重,只是万隆帝一意如此,自己也不好说什么,渐也相信万隆帝仅是要李落去西府走一遭罢了。 洛氏又是担忧,又是高兴,这些天哭哭笑笑倒是让李落一顿好劝。 第四十七章 奉旨西征(2) 这几日,李落带着溯雪偷偷跑到了王府后院,待在秋吉处,看看书打发时间,难得偷闲,吃晚膳的时候才会回去。 往日里李落每次来见秋吉,秋吉都会问起洛儿,只是这次听说李落要领军出征,秋吉倒担忧起来,出奇的没有再打听洛儿的事情,李落心中微惊,不知道如何说,只是宽言秋吉。 溯雪首次见到了端木沉舟,依稀在哪里见过,却实又认不出来,端木沉舟这些年领着王府花匠的身份,在王府住了下来。 其他人都以为李落念旧,找人来帮衬秋吉,谁也不曾留意过端木沉舟,溯雪也是打量了几眼便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微微觉得奇怪,这老者和李落的关系颇为奇怪,似是亲近,又有些疏远,老者对李落没有半点尊重,反倒李落对老者很是敬重,溯雪皱皱眉头,随即扔在脑后。 到了下旨后的第三日,再过一天,万隆帝就将在定天台点兵,这几日里牧州游骑和幽州骑兵已经陆续到了卓城城外,安扎下来,等到万隆帝点兵后,即刻兴师征西。 清晨,李落早早洗漱完毕,一个人直奔兰妃的住处而去。 兰妃的居所离得较远,已到了东院边上,梅竹深处,几间雅致的小楼阁,居如其人,也是一般的清雅悠远。 李落来到兰妃居所梅园外,轻呼了几声,走出一个丫鬟来,问清李落来意,微微一笑,着李落稍等,自己去向兰妃禀报,片刻,丫鬟带着李落走了进去,却是直奔兰妃的香房,李落站在门口,暗暗挠头,正踌躇见听到兰妃唤道:“楼儿,进来吧,你来得这般早,我还没有梳洗呢。” 李落走了进去,低着头道:“兰姨娘好,只是今天的事情多些,这才这么早就来烦扰姨娘,还请姨娘莫怪。” 兰妃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李落讶然抬头,却见兰妃慵懒的斜倚在竹几上,外衣只是刚刚披上,衣摆下露着白玉无瑕的赤足,更添了几分风韵,刚才领着李落进来的丫鬟正在给兰妃梳着头发,见李落抬头,和兰妃一起看了过去,李落暗骂一声得罪,忙又将头低了下去。 兰妃娇笑连连道:“楼儿啊,你这般小孩子的神态,姨娘看着才心喜,以前从哪里学的放荡不羁,可不是你原来的样子,还是这样好些。” 李落笑道:“多谢姨娘疼惜玄楼,玄楼以后不会了。” 兰妃见李落恭敬站立,叹息道:“楼儿,你不用这般恭敬,我从入了王府,就疼爱你多些,怕比你父王还要亲近,只是这些年看不透楼儿在想着什么,想开解楼儿,却也是有心无力。楼儿,往日你对我敬重,姨娘觉得出来。” 说完兰妃轻咬贝唇,脸色微红道:“我向来视你如己出,楼儿若有什么事不妨给姨娘说说。” 李落惊讶的看了兰妃一眼,摸摸鼻翼道:“姨娘怎么知道楼儿有事求你?” 兰妃嗔怪的看了李落一眼道:“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来我这里,都是偷偷在外面看,却从不进来,今天是第一次过来,我猜多半是有事。” 李落一呆,道:“原来楼儿小时候偷偷在梅园外边姨娘都是知道的。” 兰妃微微一笑,旁边的丫鬟说道:“小王爷,你没有察觉么?刚进王府时我还打趣小姐,小姐天香国色,只是没想到惹得小王爷这么小的孩子也眷恋梅园。” 兰妃笑骂道:“疏星,不可乱说,楼儿那时还小,哪里有大人的心思。”见李落略显窘迫,随即岔开话题道:“楼儿,今天过来梅园,所为何事?” 李落咳了一声,正颜一礼道:“姨娘,李落有一事相求。” 兰妃一愣,见李落这般严肃,也便收起来慵懒,点了点头道:“楼儿,你说。” 李落低声说道:“姨娘,明日楼儿便会离开卓城,几时回来,能不能回来,楼儿也未可知,只是清心楼中尚有两个丫鬟,楼儿放心不下,想求姨娘多为照拂。” 兰妃看着李落,缓缓说道:“楼儿,此番征西,你可是真要在沙场与西戎刀兵相见?” 李落静静的站着,没有回应。兰妃长叹一声道:“楼儿,这两军对垒可不比武林中的厮杀,身后万余将士的身家性命都系于你一人之手,稍有差池,可就是万劫不复了。” “姨娘,不用担心,说不定楼儿就和众人所言一般,只带着将士在西府走走罢了。” “楼儿,”兰妃不悦的说道,“若你真是这般想法,就去辞了这将军,先莫论数月行军需耗费多少民脂民膏,就是这十万大军长途跋涉,若有人伤亡,你心中可过意得去?” 李落抬头,眼中风云变幻,半响道:“姨娘,行军打仗非我所愿,楼儿虽说生在鼎食之家,但也知道民生不易,楼儿从没有儿戏过人命,只是有些时候心不由己。一将功成万骨枯,楼儿就是没有经过,也想的出来。” 顿了顿继续道:“若可为,楼儿自会做些事情,若不可为,楼儿也不会拿着将士的血去换自己的高官厚禄。”说完看了一眼兰妃道:“姨娘放心,楼儿不会白白糟蹋了十万大军的兵马钱粮。” “楼儿。” “姨娘人好,楼儿才厚颜相求,请姨娘莫怪,若楼儿一时不得回来,还请姨娘答应楼儿所请之事。”不等兰妃再说,李落便深深一礼道。 兰妃樱唇微张,却只是吐出了一个好字,李落松了一口气,再施一礼,便即退出了梅园。 疏星等到李落出了梅园,说道:“小姐,小王爷今日脾气怎么这么大,小姐也是为了他好。” 兰妃叹气道:“他只是怪我不信他。” “咦,小姐哪里不信他了?”疏星奇道。 兰妃苦笑道:“我没信他能做得好这个大将军,也没信他能知轻重,看破俗世的红尘名利。” “那小姐,你心里信小王爷么?” “我信,但我又不愿信。”见疏星似要还问,兰妃略带倦意说道:“疏星,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李落自不知道自己几句话惹得兰妃神伤不已,出了梅园,直奔城东狄府。 这几日狄承宁知道李落要去西府,说是有书信要捎给自己的父亲,已经派人来了好几次,都没有找到李落,无奈只好留下口信,让李落得悉务必来狄府一趟。 到了狄府,下人通报没一会,狄承宁便迎了出来,不过却没有邀李落入府,而是和李落一起在路边找了一间茶馆,李落见状也是一笑,狄府中人看来也是不喜淳亲王府。 到了茶馆坐下,狄承宁掏出怀中一份书信交给李落道:“李落,你去西府,见到我父亲,将这封书信交给他。” “好。”李落接过,仔细收起。 “李落,此去西府路途遥远,西戎更是虎豹豺狼之辈,功名利禄只是其次,你定要活着回来。还有这封信,一定要亲手交给我父亲。”狄承宁艰难的说完几句话,长出一口气,显是轻松了许多。 李落一笑道:“好,借你贵言,我定会活着回来。” 狄承宁略带些羡慕说道:“李落,我也想领军西征,到时看看我父亲是什么个表情,可惜这次出征母亲怕出危险,死活也不让我去,唉,我只好熄了这个念头。” 李落大惊,忙道:“承宁,令堂所言甚是,你还是不要去了。” 狄承宁一瞪眼道:“什么意思?难不成你去得我就去不得?”话音刚落,笑笑摇头接道:“还是算了,此次西征大军,有你一个就够了,要我再去,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子了。” 李落微微一笑,没有反驳,狄承宁本欲邀上章泽柳,一起去三十三楼为李落践行,听到中午时分,万隆帝要在宫中宴请刘策和呼察靖诸将,当然少不了这位新晋的朝中大将李落,便任李落去了。 第四十八章 呼察冬蝉(1) 李落来到万盛宫时,时间尚早,皇上和征西诸将还没有过来,李落看着厅中宫女内侍穿插忙碌,微觉的无聊,便自坐在宫前的石阶上,斜靠在雕漆云柱边,闭目养神。 万盛宫在长明宫以西,皇宫外城之内,是皇帝宴请诸国国君使节,或奖励大甘立下汗马功劳的名臣武将时,才会用到这里。 在宫中向来与皇帝和群臣同宴的辞旧宫齐名,除皇亲国戚的家宴外,这里是宫中最隆重的赐宴宫殿。 正在半睡之间,李落忽闻得三人的脚步由远及近直奔万盛宫厅门而来,两重一轻。 李落心中一动,一股清凉之气突然从百会穴横贯而下,游走于七筋八脉之中,虽未睁眼,却似是已经看到来人。 脚步略重的当是两位男子,步伐稳健,每一步踩下却都暗含内劲,仿佛如绝壁苍松,时时的防备着劲风暴雨,而另外一位声响几近可闻的应为一个姑娘,脚步忽缓忽疾,忽上忽下,飘忽不定,不得半刻的闲暇,仿若旷野中的青草白花,随风摆动,看似柔弱,狂风却难损分毫。 脑海中出现的三人身姿,李落已猜是牧州游骑军中来人,其中一男子当是忠武将军呼察靖,只是不知余下的二人是谁。 此番却是冰心决已然小成,到了心映外像之境,只是须得这般大起大落,纵横盘杂,李落微微一叹,心中实没有半分欣喜。 李落没有睁眼,靠在柱子上没有动静,三人经过时,果然听得一个女子冷冷的哼了一声,带过一阵香风。 三人进殿,片刻又走了出来,似是也等在厅前,李落不知该和几人说些什么,干脆装睡。 这时听女子的脚步离得自己越来越近,李落暗暗皱眉,果然就听到一个清脆女声问道:“喂,我问你,皇上什么时候来?”若玉盘落珠,煞是动人。 李落只好睁开眼,见李落睁眼,女子将脸探前凑近看了看。 李落微一错愕,科库族人还是第一次见到,眼前的女子带些异域风情,面容不像卓城女子那般柔柔弱弱,反倒透着一股英气,眼睛宛如草原上的湖泊,清晰明亮,能映出天上的云彩和远处的青山,鼻子高挺,朱唇外朗,皓齿内鲜。 单说一处,似乎有些棱角,只是若合在一起,便给人一股惊艳的感觉,分外有朝气和活力,却是梅兰竹菊,各胜擅场,一点也不弱于北府之外的女子。 李落头微微后仰,站起身来。 女子见李落站了起来,皱皱眉头,退后了一步,待李落站起身来,惊讶的发现这女子竟快及上自己一般高矮。 李落在一众王孙公子中已经算高的,卓城少有女子能有这般身姿的。 女子头上挽着武士结,穿着一身青衣劲装,勾勒出的娇躯无限美好,李落不自觉的眼光移动,缓缓扫过女子高挺的****,落在俏直挺立的玉腿上。 李落一愣,暗骂一声,耳闻目睹也染上了章泽柳的毛病。 果然就听女子不满的冷哼了一声,李落暗叫一声惭愧,忙将目光投到厅前站着的两名男子身上。微微颔首一礼,两人也正看着这边,见李落行礼,愣了一下,也点了点头,算是回礼。 还不等李落细看,就听身前的女子愠怒道:“是我问你话,你和他们打什么招呼?” 李落回过目光,轻轻一笑道:“我也刚来一会,还不知道皇上什么时候过来。” “哼,”女子不高兴的转过头,走回了两名男子处,不理李落。 李落顺着女子背影看去,厅前站着的两名男子一个年纪稍长,满脸虬须,面色黝黑,不怒自威,自有一股沧桑豪迈之感,另一个年幼许多,看着不满三十,面容俊秀,剑眉入鬓,若不是李落听得步伐落声,还以为只是个世家公子,长相和中府男子没什么异样。 女子回到二人处,用族语和两人交谈,叽里咕噜。 李落一个字也听不懂,只是由着三人站着也不太好,随即扬声说道:“皇上应该一会就到,我先让人给三位搬几把椅子,坐下再等。” 说罢,便到厅门口招呼了几名宫女内侍,搬来几把椅子,再叫人端出三盏茶来,女子看见,老实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留下两人无奈苦笑,遥遥向李落一礼,也坐了下去。 李落安顿下来三人,便又靠在柱子边发起呆来,突然听到女子唤道:“喂,喂,靠着柱子的那个。那个公子。” 李落愕然回首道:“是在叫我么?” 女子气结道:“不叫你我在叫谁?我也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呼察冬蝉,你叫什么名字?” 李落微微一笑道:“嗯,原来是呼察姑娘,我姓李,字玄楼。” “哦,那个李公子,看你好像是皇家的人。”呼察冬蝉见李落点点头,继续道:“跟你打听个人,有个叫李落的,你见过么?” “李落么。见过。” “啊,他长什么样?”呼察冬蝉连忙问道,旁边两名男子也来了精神,转头望着李落。 李落一笑,说道:“就长我这样啊。” 呼察冬蝉白了李落一眼道:“是人就长你这样,我问的是李落的高矮胖瘦,是俊是丑?” 李落正要说话,突听到宫外传来一声长笑道:“哈哈,呼察将军比朕还到的早些。” 伴着话音万隆帝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了十数人,有九命萧百死,怀王李承越,三皇子李玄旭,四皇子李玄郢,七皇子李玄慈和十皇子李玄悯,剩下的除了几个宫女内侍,李落竟全然不识。 其中一个中年男子最引李落注意,一身文士打扮,高额剑眉,目若悬珠,开合之间,顾盼生姿,只是多是低头垂目,腰微微有些躬了,头发竟全半白,英挺中带着些卑微,委实有些矛盾。 呼察冬蝉三人见到万隆帝走来,忙站起身,行了一礼。 四皇子李玄郢见三人只是拱手为礼,冷哼一声,面容转寒,心中不喜,却不知科库族除非拜祭他们的祖神青狼犬时才会下跪,其他便是见到父母最多也是拱手为礼。 当年太祖得闻此事,便准了科库族可见天不跪,只是时日过的久远,大甘中人已经慢慢忘了当年太祖对科库族的敬重。李玄郢眼光在呼察冬蝉身上打了一个转,见到呼察冬蝉艳色,才稍稍缓和了几分。 万隆帝手一挥,哈哈大笑道:“不必多礼,朕也得迟了,一会当自罚一杯。” 两名科库族男子忙说不敢,呼察冬蝉没有在意李玄郢的脸色,一双大眼睛在万隆帝身后的几人身上转来转去,看到李玄慈时微微一亮,显已认定此人必是李落了。 十皇子李玄悯,见到呼察冬蝉美艳如仙,偷偷的望去,又怕别人看见,看一眼便即低下头,却不想这样更引人注意,呼察冬蝉忍不住笑了出来,李玄悯大窘,忙不倏的藏到李玄慈身后。 万隆帝身旁的一个老太监眼角一翻,尖声喝道:“大胆!” 第四十九章 呼察冬蝉(2) 呼察冬蝉俏脸一寒,正要说话,身旁的年轻男子低喝一声:“冬蝉。” 呼察冬蝉皱皱眉,转过头去,老太监一怒道:“藐视皇威,还不快给皇上和十殿下请罪。” 李落心中眉头大皱,这老太监也是朝中老人,今日一来就给牧州游骑如此大的罪责,以后这西征一路恐要生些事端。 果然呼察冬蝉回头,已是满脸怒容道:“他能看我,就不许我笑他么?” 万隆帝一愕,回头问道:“玄悯,你看这位小姑娘了?” 李玄悯涨红了脸,小声说道:“父皇,玄悯没有。” “十弟,看就看了,没看就没看,吞吞吐吐的做什么?到底看了没有?”李玄慈拉出李玄悯问道。 “七哥,我没有。”说完十皇子看见呼察冬蝉双眼欲火,忙又藏到李玄慈身后,话音刚出,这科库族的两名男子也是脸色转寒,上前几步将呼察冬蝉护在身后,萧百死眼眉一挑,和另一人也上前几步,几人目光在空中一碰,却是迸出了杀意。 “父皇,米公公,牧州游骑武誉天下,民风豪爽,刚才不过是这位姑娘的无心之失,还请父皇莫要责怪。”李玄慈劝阻道。 “是无心还是有意,七弟可看得真是清楚,不过今日里第一次见面,你就这般维护外人,哼哼。”李玄慈刚说完,就听得四皇子李玄郢冷言讽刺道。 李落心中一烦,走前几步道:“皇上。”李玄慈见到李落上前,深吸一口气,将要说的话咽了下去。万隆帝微微一喜颔首道:“玄楼。” 听到万隆帝称呼玄楼,白发中年人倏地抬起头,眼中精芒一闪,看了一眼李落,又垂下头去。 李落走下楼阶,来到万隆帝身前一礼,看了萧百死一眼,启颜笑道:“萧大人,宫墙之中,何必如此剑拔弩张。 都是我大甘族人,以后说不定还会共阵杀敌的。”萧百死一愣,轻轻点头,退后了几步。 李落又对李玄悯说道:“玄悯,站出来,藏在七哥后面做什么。”说完回身对厅前三人颔首示意,看着呼察冬蝉说道:“呼察姑娘美若仙子,看几眼也是人之常情,十弟,我先来些,也是一直偷偷看着呼察姑娘。” 呼察冬蝉讶然道:“你也看我了么?刚才不是一直靠在柱子边上睡觉么?我看你的时候你都没有看我。” 李落一笑,道:“玄悯,这才是牧州游骑,看了也就是看了,你是我大甘的十殿下,做得就要说得,依着呼察姑娘的容貌和性子,你便是求她嫁给你,也不是丢人。” 怀王李承越打个哈哈道:“玄楼说的不差,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 呼察冬蝉听完大喜,连连点头,两名科库族男子对视一眼,年长者微微点头,英俊男子踏前一步道:“皇上,殿下,草野之民,不知皇宫规矩,如有不对的地方,还请皇上赎罪。” 万隆帝哈哈一笑:“何罪之有?勇士莫要多礼。” 李玄悯走前几步,满脸通红,嚅嗫道:“父皇,刚才玄悯确实偷看这位姑娘来的。”说完又对呼察冬蝉一礼,结结巴巴的说道:“对。对不起。” 呼察冬蝉咯咯笑了起来,说道:“小殿下,没关系啦,男子汉就要敢作敢当,不过你还小,我不能嫁给你。” 说完众人都笑了起来,一扫刚才的紧张气氛。 十皇子李玄悯脸色却是如猪肝一般,红的欲滴出血来。 李落微微一笑道:“共道幽香闻十里,绝知芳誉亘千乡,这看也是该看,至于笑么,丹唇逐笑开,才能应得上今日的景色。 只是,米公公,好大的罪名啊。” 说完回头看了一眼米公公,米公公只是眼角微动,随口说了声得罪。 却吓出了萧百死和李玄慈一身的冷汗,李落望去米公公眼神,一如问心路上大罗面具下的眼神,平平淡淡,米公公平乱之时一直跟在太后和几个皇妃身边,却不知这双眼睛下埋了如山的尸骨,成河的血流。 呼察冬蝉微蹙,随即展颜道:“你说的好难懂,不过听着像是在夸我,谢谢你啦。” 李落微微一笑,退到万隆帝身后。万隆帝拂拂须,问道:“小姑娘,你是谁,你叫什么?” 呼察冬蝉不满道:“我已经不小了。”看英俊男子头来责备目光,噘噘嘴说道:“我是呼察赐的女儿,我叫呼察冬蝉。” “冬蝉?”万隆帝一愣,“冬天怎会有蝉?” “皇上,”李落低声回道,“冬蝉是牧州一桩奇物,夏天为蝉,到了冬日便在绝壁中结茧,度过冬天,等到来年春暖花开才会破茧而出。 这夏蝉无甚用处,不过冬天结茧的冬蝉却是稀罕至极,可治百病,好些疫疾都能治得,最难得的是不止是人,就是牛马也能用冬蝉治好,不过这种蝉无法人工养育,所以在牧州也是不多,很是珍贵。” 李落话音虽小,但场中多是内家高手,听得清清楚楚,全诧异李落知道的这般详细。 而科库族三人都是惊讶的看着李落,这冬蝉稀少,很少流出牧州,不想皇室中人竟也如此了解,呼察冬蝉更是美目涟涟,看着李落。 万隆帝微一沉吟,心中定计道:“好,好一个冬蝉,朕便取你牧州的牧和你名字中的一个蝉字,赐你牧蝉郡主。” 话音一出,众人尽皆愕然。 呼察一族世代世袭牧州侯,这呼察赐也不过是个侯爷。不想万隆帝第一次见到呼察冬蝉,就赐了郡主,论起爵位尊卑,呼察赐还需要为呼察冬蝉行礼。 三皇子李玄旭和米公公对望一眼,闪过一丝阴霾,万隆帝为了李落西征一事可是煞费苦心了。 呼察冬蝉还没有觉得什么,余下的两名男子极是震惊,一时不知道怎么谢恩,呼察冬蝉倒没有想太多,只是喜滋滋的说了声谢,盈盈一礼,难得的没有了方才的任性烂漫。 万隆帝哈哈一笑道:“好,好,都进去吧。”说完率先走了进去。 到了席间,万隆帝居中坐于高席之上。 左侧席榻上依次为怀王李承越,三皇子李玄旭,四皇子李玄郢,七皇子李玄慈,九皇子李落和十皇子李玄悯。 右侧首座则是头发半白的中年男子,下手紧挨着的竟是科库族的年轻男子。 这呼察冬蝉被御赐为牧蝉郡主,地位崇尊,坐在了第三席,余下依次为随中年男子而来的两名武将和科库族的年纪稍长的威猛汉子。 萧百死和另一名护卫在万隆帝身后坐下,此人也是九卫之一,当日平乱时李落倒看到过一两眼,只是不知道排行第几。 米公公安排众人坐定,清了清嗓子,将右侧来客宣了一遍。 上首第一位白发男子果是云麾将军刘策。 第二位的便是有万夫不当之勇的牧州游骑忠武将军呼察靖。 第三位自不必说,第四位昂藏七尺的大汉正是宣威将军石冲。 紧挨着的精明中年人是明威将军邝立辙。 最后一位,刚来时李落误以为是忠武将军的虬须汉子却是呼察靖的师傅,军中教习总领丁斩。 米公公随即也将怀王和众位皇子一一介绍一番。 只是其中没有念道这个朝廷的辅国大将军李落,刘策和邝立辙还好些,自已经知晓李玄楼便是李落,余下四人都微觉得惊奇。 怀王年长,神情倨傲,一望便知,只是剩下的几人中实不知那个才是李落,其他三人还好点,呼察冬蝉便已经开始放肆的在几位皇子中扫来扫去,惹得众人不满,最后落在李玄慈身上,倩目含笑,李玄慈自持,装作没有看见。 万隆帝举起酒樽,遥遥示意,自是说了几句保家卫国,建功立业,扬威沙场,辅佐李落一平西府乱贼,归来之日光宗耀祖,封侯拜相云云。 只有石冲颇为兴奋,余下几人只是言谢,谢了圣恩,眼中却多少有些忧色。 刘策心思最为难明,李落看了看,没有猜的出来。 放下酒杯,米公公招出宫中乐师,万隆帝便命宴会开始。 美丽的宫中侍女如同穿花蝴蝶一般在席间斟酒加菜,一时杯光盏影,好不热闹。诸位王子都是不停的向万隆帝敬酒,怀王更是恭维不止,引的万隆帝大笑不已。 李玄旭和李玄慈和征西众将把盏一杯,不过却暗藏些许不屑和自傲,颇为冷谈,几人有心回敬,刘策还好些,其他几人怎也融不到这宫中言辞气氛之中,往往只是尴尬举杯,说不了几个字,便一饮而尽,惹的众人哄堂大笑。 众人中喝酒最多的却是呼察冬蝉,新为郡主,怀王和四皇子李玄郢又特意多敬了几盏,已是俏脸嫣红,娇艳欲滴。 席间,这牧蝉郡主站起身来,走到李玄慈身前,要和七皇子喝酒,惹的众人都在一旁起哄。 怀王更是阴阳怪气的说道:“玄慈,生的俊俏果然是有女儿缘,可莫要让牧州美人儿强掳了去,做个压寨夫人了,这在牧州据说可是常事。” 说完几人都是笑的前仰后合,万隆帝也是哈哈大笑,李玄慈微微窘迫,不过却更有得色,在众人哄笑中长身而起与呼察冬蝉同饮了一杯。 呼察冬蝉没有觉察出什么,转身正要回去,却看见其兄呼察靖低沉着脸,看了她一眼,呼察冬蝉不以为意,反正兄长向来管自己的颇多,也没放在心上,径自走回席榻前坐下。 第五十章 守身刃舞 “九哥,你怎么不去和牧蝉郡主说几句话?”正在李落发呆时,旁边的十皇子李玄悯偷偷问道,刚才跑过去和呼察冬蝉说了几句话,正逢父皇在和怀王说话,没有注意自己,甚为窃喜。 李落微微一笑道:“不用了,以后说话的时候还多着呢。” “哦,对了,九哥要和他们一起去西府。”李玄悯恍然大悟道。 李落正要说话,突然心头一动,却是对面的虬须大汉丁斩看了过来,李落抬头一笑,丁斩一凛,转开目光。 酒过三巡,刘策起身向万隆帝一礼,问道:“皇上,此次西征,臣等定当肝脑涂地,以报圣恩,只是军中多是末将的幽州军和牧州游骑,明日便要起兵了,不知臣等在军中职务可有变动,如何协作?” 话音一落,场中诸人除了李落和李玄悯都打起精神,听着万隆帝如何安排,谁知万隆帝随意说道:“无妨,到了军中,一切听辅国大将军李落的即可。” 众将尽皆愕然,如果城中流言非虚,征西大军果然是命途堪忧,若只是随便走走还好,上阵杀敌,恐是不堪一击。 呼察冬蝉忍不住站起来问道:“皇上,这个辅国大将军是谁啊?可是他么?”说完一指李玄慈。 万隆帝愕然,问道:“你们还不知道?” 呼察冬蝉奇怪的看了万隆帝一眼道:“我听说他叫李落,可是刚才我仔细听得你们念了一遍,没有叫李落的呀?” 万隆帝大笑道:“看来是朕的不是了,李落,和诸位将军见个面。” 李落缓缓站起身来,拱手一礼道:“在下便是李落,幸会诸位将军郡主。” 呼察冬蝉惊呼一声,看看李落,又看看李玄慈,讶然道:“你不是李落啊。” 李玄慈脸色微微一变,淡淡说道:“李落是本王九弟。” 呼察冬蝉眨眨眼睛,看看李落,终还是没有说出话来。一边的石冲说道:“咦,原来你是大将军,怎么这么年轻文弱,倒像个读书的书生。” 刘策连忙喝道:“石冲,皇上面前,怎可胡言,还不快给九殿下赔礼谢罪。” 石冲撇撇嘴,刚要站起来,李落微微一笑道:“不用,石将军说的是真话。” 石冲愣在当场,不知道该赔礼还是坐下,转头看刘策,刘策目光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石冲一时僵站在席前。李落接道:“石将军,坐下吧,以后还要和将军在一起很长时日,不必拘礼。” 石冲闷声坐下,几人互望几眼,都是有些失望,虽说来之前已然听到些流言蜚语,只是众人多少还抱着一丝希望,期盼这辅国大将军并不像众人所说,也是侥幸宫中平乱确为李落所为,只是眼下一见,李落年纪轻轻,清秀萧索,英气远不及李玄慈,都有些颓然,果然和流传一样,一众将领只是要陪着这卓城的新贵去西府换身功名罢了。 众将坐在席上都有些食不下咽,勉强强颜应承几句,犹是呼察靖和石冲两人都是眉头紧缩,怀王、三皇子李玄旭和四皇子李玄郢三人却是大赞皇上圣明,恭祝此次西征可以大获全胜,只是李玄旭言辞露骨,多了些别的意味。李落轻轻笑笑,转头看着门外,没有理会。 呼察冬蝉眼珠一转,起身说道:“皇上,我们科库族在与尊贵的客人一起喝酒时都喜欢舞兵舞,不似宫中女子的吹拉弹唱,不知道皇上喜不喜欢?” 呼察靖低声说道:“冬蝉,快坐下。”呼察冬蝉定睛看着万隆帝,直当没有听到兄长说话。 万隆帝来了兴致,问道:“哦,还有这种事情,朕倒想见识见识科库族的兵舞。” 余下几人也来了兴趣,纷纷议论起来,呼察冬蝉巧笑道:“皇上,这兵舞若有两个人来跳最为好看。”说完瞄了瞄李落,道:“听闻大将军武艺不凡,不知道能否和冬蝉一起,只要能跟得上冬蝉的步伐就好,放心,不会伤到大将军的。” 怀王李承越问道:“牧蝉郡主,这两人和一人有何区别?” 呼察冬蝉笑道:“王爷,这兵舞本传自科库族年轻女子寻找心上人时跳的舞,只有跟得上喜欢的女子脚步的男子才有机会追求自己的意中人,如果一个人跳,这舞怎么能好看?” 怀王喜道:“原来还有这种事情,可惜本王老了,要不然本王也去试试了。” 呼察冬蝉提身一纵,在空中一个美妙的转身,稳稳的落下,站在厅中,身法端是轻盈灵动,众人都喝了一声彩。 四皇子李玄郢本想出场试试,只是看见呼察冬蝉的身法轻功,咽了一口唾沫,按耐下来。 三皇子李玄旭笑道:“好,好一个美人舞,九弟,佳人相邀,可不能落了我们李氏皇室的面子。” 怀王李承越接道:“是啊,玄楼,怎好叫牧蝉郡主一人独舞,你也去试试,说不定能追得上牧蝉郡主。” 万隆帝也是满怀期待的看着李落,李落微叹一声,笑语道:“皇上,牧蝉郡主身法不凡,献丑不如藏拙,玄楼就不试了,若哪位皇兄有意,倒可上前一试,莫不七皇兄去试试?” 呼察冬蝉一皱琼鼻,冷哼一声,低声说道:“胆小鬼。” 万隆帝略一沉吟道:“好,玄慈,你不妨去试试。” 李玄慈一愣,看了看呼察冬蝉,眼中闪过一丝狂热,长身而起,道:“如此,玄慈就献丑了,牧蝉郡主,请。” 呼察冬蝉抿嘴轻笑道:“这样才好嘛,你要小心些。”说完从腿上的长靴中抽出一把匕首,米公公勃然变色道:“大胆,来人给我拿下。” 万隆帝一摆手,不悦道:“米公公,何必大惊小怪,退下。” “是,”米公公向萧百死打了个眼色,后退几步。 呼察冬蝉瞅瞅米公公,微微撇嘴道:“这匕首在我们科库族中叫守身刃,科库族女子护身用的,刀不离身,如果到了紧要关头,这匕首是要来自绝性命,防遭恶人侮辱的。” 众位皇子相顾骇然,科库族女子竟然这般刚烈,李落也仔细看了看这把护身刃,刀薄如柳叶,宛如新月,煞是好看,许是藏在长靴之中,侍卫不好仔细搜查,这才带进了万盛宫。 呼察冬蝉向李玄慈招手,示意七皇子过来。李玄慈走进,闻到呼察冬蝉身上的阵阵幽香,一时如坠梦中,待到呼察冬蝉将守身刃提到李玄慈面前,李玄慈让这逼人的寒气一激,心中一凉,却见眼前的俏脸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李玄慈脸上微微一红,轻咳一声,正颜道:“郡主,请。” “七殿下,一定要跟紧了,要不然会被守身刃割伤的。”说着呼察冬蝉用手轻轻一带守身刃,在方圆之地身形开始腾空挪转,守身刃上下翻飞,像一道银色丝带绕着呼察冬蝉飘转,李玄慈大骇,急忙跟在呼察冬蝉周身尺许之内,数次李玄慈都能感觉出守身刃刀风扫过后背,激起了一身的寒栗。 初时,李玄慈还能跟上,慢慢呼察冬蝉越来越快,李玄慈已是额头见汗,呼吸急促,已见难色。呼察冬蝉看见,眉头轻皱,轻轻说道:“七殿下,我收刀啦。”说完,素手一挥,翻飞的银光拢入刀鞘之中,静静的站在厅中。 李玄慈面显赧色,拱手一礼道:“郡主好轻功,本王远不及。” 呼察冬蝉笑道:“没关系,总比有些人试都不敢试强多了。” 李玄慈看了李落一眼,抱拳一礼,回到席榻前坐下。万隆帝看着呼察冬蝉,有些意犹未尽,随即说道:“玄楼,可要前去试试?” 李落笑着摇摇头,呼察冬蝉愠怒,守身刃倏地跳脱出来,刀光随身,宛如游龙,在厅中盘旋飞舞,比之刚才更快了七分,李玄慈骇然,若一开始呼察冬蝉就这般迅捷,自己怕早就丧命在守身刃下了。 没有李玄慈在一旁,呼察冬蝉的身法更见流畅圆润,仿若行云流水,进退身影千变,青袖摆舞,纤腰拧绦,端是曼妙万分。 娇躯腾转,手臂腿腰都能带转这守身刃,进退之间,只见这一丝白线在身上各处盘旋,一如轻罗小扇白兰花,纤腰玉带舞天纱的仙家之舞。 众人都摒住了呼吸,提着心,就怕这守身刃在这玲珑的娇躯上划出哪怕是一道小的伤口。李落与萧百死眼中俱见震惊,呼察冬蝉方圆之内的腾挪变化无方,竟似在楚影儿之上。 正在李落聚精会神之间,这守身刃似是一时失手,脱开呼察冬蝉的娇躯,迅若惊雷,直奔李落而去,万隆帝和众将一声惊呼,声音未落,刀已近李落面门。 李落面容不改的看着刀光,眼见就要血溅当场,突地青衣一绕,守身刃已经稳稳的落在了呼察冬蝉的手中。 万隆帝长出了一口气,面见不愉,呼察靖连忙起身,行至堂中深深一礼道:“皇上,殿下,舍妹一时技疏,惊扰了圣上和九殿下,还请赎罪。” 呼察冬蝉说道:“我的守身刃,我自然能追的上的。” 呼察靖回头怒声道:“胡闹,还不谢罪。” 呼察冬蝉气鼓鼓的看了其兄一眼,走到呼察靖身旁。万隆帝沉默不语,一时厅中落针可闻,李落似是刚刚回过神来,笑道:“皇上,这兵舞果然不凡,舞好人更好,皇上果然有眼光,初次见面就御赐了一位轻功天下少有的郡主,恭喜皇上了。” 万隆帝见李落如此说,便大笑一声道:“不错,舞好人更好,朕怎么会怪罪,呼察将军,牧蝉郡主快快免礼。” 呼察靖谢恩起身,呼察冬蝉十分不愿的也谢了一礼。 四皇子李玄郢冷笑道:“老九真是好定力啊,刀快破颅了都没有躲闪一下,果然胆识过人。” 李落一笑,没有应声。三皇子李玄旭笑道:“九弟是不是看着牧蝉郡主美若天仙,舞惊天人,一时忘了躲吧。” 李玄慈截道:“九弟定是相信牧蝉郡主能追上这守身刃,这才不躲的,依牧蝉郡主的轻功,这方圆之内,怕是转念及至。” 怀王也接道:“哈哈,刀光这么快,那能看得清,玄楼,你是不是刚才没有看清,等看清了,刀已被牧蝉郡主截下了?” 李落轻轻一笑道:“或许吧。” 第五十一章 整装待发 对面众将见几位皇室中人唇枪舌剑,面面相觑,不敢插言,这顿饭吃的确有些辛苦。终了,万隆帝举杯预祝西征可旗开得胜,众人附和,怀王三跪九拜,更是高呼定当不负圣恩,此次践行宴才算结束,万隆帝着了李落送着众将出宫回去驿站,明日吉时在定天台点兵。 刚走出宫门,就听到呼察冬蝉和石冲长吁一口气,几人都笑了起来,李落也不禁莞尔。 几人沿着朱雀大街正缓缓走着,呼察冬蝉不时好奇的向李落问东问西,已然是忘记了宫中的不快,李落耐心一一解答。正走着,李落突地微微一皱眉头,呼察冬蝉奇道:“怎么了?” “西戎使节,羌摩。” “咦?”众人闻言巨震,都齐齐向前看去,只见迎面果然走过来几名西域一带打扮的男子,头戴缠帽,衣服比之大甘中府之人要更为贴身,色彩也是更为的繁复,中间一人看见李落,竟然迎了过来,老远便拱手一礼道:“敝人西戎羌摩,见过小王爷和众位将军。” 李落身旁的众人都是眉头大皱,石冲更是面显怒色,有上前动手的意思,刘策跨前了一步,将石冲挡在自己身后。呼察冬蝉冷哼了一声,皱皱鼻子,转过头不去理睬。 李落微微一笑道:“羌大人是来辞行么?” “哈哈,是啊,听说诸位要去西府,那里离得敝人狄州的庄园不算太远了,小王爷到时和众位将军一起过来,我自当倒履相迎,以谢小王爷月下春江款待之恩。” 李落谈谈回道:“好,我自当不负阁下盛邀之情。”话音刚落,西征诸将俱都恚怒,冷眼看着李落和西戎使节。 羌摩大笑道:“好好,敝人定会备好最好的美酒,当然少不了最漂亮的少女。” “无耻。”呼察冬蝉忿怒道。 “哦,这位是科库族的珍珠,呼察姑娘吧,果然貌美如花。我西域的大漠绿洲可不差于关外的飞雪连天,说不定呼察姑娘这次去了就舍不得回来了呢。”说完随行的几人也是哈哈大笑了起来。 呼察冬蝉大怒,手一拂,守身刃便已经到了手中,就要教训几人,呼察靖和丁斩也是怒不可遏,西戎使者忙后退一步,宁神应对,一时这朱雀大街上剑拔弩张起来,侍卫远远看着,只是西戎势大,大甘积弱,竟不敢上前制止。 正在紧张之时,李落伸臂将呼察靖三人拦住,阻住石冲,看了刘策一眼,对羌摩说道:“羌大人,从此到西戎路途遥远,路上可要当心些。” 羌摩微微一笑,略带嘲讽回道:“那倒不怕,只是担心这回去没多少时日又得再回来。等下次敝人再来,一定请诸位去月下春江游玩一番,这要说道娇嫩水灵的姑娘,我西戎是远远不及大甘啊。” 石冲冷喝一声,若不是刘策拦着,只怕已经冲了出去。 李落仿若没有察觉般点点头道:“好,如此有缘再见。”说完做了请的一个手势,羌摩微一施礼,一行人施施然的向宫门走去。 呼察冬蝉几次都想冲出去,却俱被丁斩拦了下来,呼察冬蝉怒道:“师叔,你拦我做什么?” 丁斩看了李落一眼,没有说话。 呼察冬蝉转向李落怒声问道:“这个西戎使节说的是真的么,你和他们一起寻欢作乐?” 李落想了想,无奈道:“算是有吧。” “你。”呼察冬蝉脸色铁青,道:“前方将士用命换回来的中府平安,你们怎么能和这些虎狼之辈在一起?这帮贼人在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每年都有数以万计的大甘子民惨死在他们手中,就算不上阵杀敌,你们怎。还能这么做?” 众将尽皆漠然,李落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疲惫一笑道:“呼察姑娘所言不错,我们确也冷了不少前方将士的心。诸位,今日天色尚早,可要在卓城走走么?来一趟也不容易。” 呼察冬蝉不屑道:“哼,有什么好看的,都是边疆将士的血肉堆铸起来的,平白看着让人觉得不值。” “冬蝉,怎么越说越过份了!”丁斩叱道,向李落抱拳一礼道:“冬蝉年幼,向来心直口快,还请李将军不要往心里去。” 李落看了看呼察冬蝉,眼中似乎有些落寞,轻声说道:“丁将军言重了。” 刘策见场中气氛颇为压抑,笑道:“牧蝉郡主,咱们的驿站刚好在城西,这个地方可是卓城号称万商云集的地方,什么胭脂水粉,绫罗绸缎,样样皆有,要不让我们几个陪着你一起瞧瞧去?” “不去。”呼察冬蝉赌气转身,不理众人,径直离开了,刘策愕然,摇头苦笑道:“果然是位奇女子。”说罢看着李落。 李落看着呼察冬蝉的背影,嘴角含着笑意,如释重负般长出了一口气,说道:“既然如此,各位将军且回去休息吧,我差人候在驿站,如果诸位想出去走走,跟下人说一声即可。” 刘策一礼,道声谢,带着石冲和邝立辙离开了,呼察靖勉强一礼,也和丁斩自行去了。李落站在朱雀大街上,看着众人离去,长叹一声,喃喃道:“一将功成万骨枯。” 一回到王府,洛氏便遣人来寻李落,李落到了居雍阁,洛氏备了好些吃穿用度的东西,一并让李落带在路上。 李落一笑,仅言路途遥远,诸多不便,不用带着这些东西,洛氏见李落坚持,只好作罢,又不放心,言下欲让淳亲王多派些虎卫一路护送,李落轻轻一笑,宽解洛氏,所率十万大军,皆为护卫。 洛氏关心则乱,唠叨了许多路上要注意的东西,只是却没提对阵沙场,李落心中一叹,陪着洛氏说了好些话,洛氏又再叮嘱此次须是最后一次出去卓城,李落笑笑,没有应声。 到了酉时,李落早早到了采雅轩,等得淳亲王和众位王妃都进来,李落向众人行礼问安。 李落刚刚落冠,虽说封了大将军,但若继承王位,自不必另寻住处,也还是住在淳亲王府,只是以后便不用再来采雅轩和众人一起用膳了。 淳亲王勉励了几句,着李落一路小心,其他众人多是如此,只是担心李落水土不服,风吹日晒,让李落小心身体,唯兰妃言道事若可为则为之,李落深深看了兰妃一眼,躬身一礼,兰妃回了半礼,淳亲王目光闪动,却没有说话。 次日清晨,溯雪在一旁为李落整理行装,李落轻轻的抚了抚万隆帝御赐的将军甲。 这套铠甲名为惊邪,是由一种稀有的矿石陨银制成,陨银世所罕见,重量很轻,却有极好的韧性和展性,因为材质较软,向不用来打造兵器,不过若在打造铠甲时加上一点,只要工匠手艺不是太差,所铸铠甲必为神兵之列。 大甘王朝历代都有搜寻,再加上从残商得来一些,至万隆年间,皇宫之中亦是存下了十一套陨银超过六成的铠甲,除了一套万隆帝赐给淳亲王李承烨外,其他十套都收于宫中,便是骠骑大将军狄杰也没有。 李落的手指缓缓划过惊邪铠,从指尖传来微微的凉意,平神静气,却是和冰心决相得益彰。 惊邪铠所含陨银已过七成,在大甘皇宫中也属上品。修剪的极是合身,通体青白之色,光线照处,似是铠甲中流着一弯碧波,微微荡漾。 铠甲边上依着是万隆帝御赐的星宿剑,李落抽出剑身,倒影着自己的脸色,看去格外的惨白。 李落转头去看溯雪,眼见玉人清减了许多。溯雪皱着眉头,拿起这件,想想放下,又拿起别的一件来,塞到包裹行装之中,不一会,已是有了满满两大包了。 李落不禁失笑,阻住溯雪道:“溯雪,不用这么多,换洗的衣服准备三四套,带上几种常用的药即可,其他都不要带了。” 溯雪啊了一声,说道:“可是夫人还有各位王妃都准备了不少呢,奴婢的还算是少的。” 李落微微一笑道:“都不带了,就带你备的几件就好。” 溯雪将衣物都又拿了出来,重新归置起来。少顷,收拾完毕,李落一看,不禁苦笑,却也是少的有限。 少时,淳亲王遣人来唤李落,李承烨为当朝太保,李落算是其父麾下,今日点兵,淳亲王也是要当场的。 洛氏和众位王妃、嫔御、嫔嫱早早就等在王府正门处,王府稍有地位的下人也都站在一边,恭送李落。 淳亲王挑选了几名身手了得、机灵精明的虎卫担当李落随身侍卫,此时正牵着几匹良驹等在府门外侧。 洛氏上前几步,又是千叮万嘱李落一路要多加仔细小心,话音中已闻哽塞。 李落心中微微一酸,强颜劝慰,淳亲王在一旁也是宽解了几句,不多时和李落出了王府大门,虎卫牵来战马,李落接过马缰,顿了顿,回身向洛氏跪倒一礼道:“母亲,保重身体。” 说完站起飞身上马,看了看人群中的溯雪,秋吉也站在溯雪旁边,见李落望来,忙挥挥手,李落微微点头,一提马缰,几人瞬间远去,留下洛氏溯雪几人张望了许久。 第五十二章 定天台 巳时,定天台。 李落一身戎装,站在台下。 定天台形若一方古朴的方鼎,三丈见方,三丈高低,也由巨大的白岩垒成,台上没有刻画凭栏之类,显得分外的苍茫萧索。 广场上的一些点缀之物都已不见,军旗遮天,似是有了几分当年太祖点军的雄图壮景。 牧州游骑进城者不过三千余骑,幽州部也相差无几,其他的兵将皆由都骑和都卫暂时充当,当**宫之后,万隆帝便责令各营充兵,三营都已人数逾两万,此时抽调一些站在广场上,倒也有些精神。 幽州部和牧州游骑各有数位将领站在李落身后,除了当日宫中所见几人外,多了几位偏将,呼察冬蝉也跟在呼察靖身后,身着轻甲,显的英姿不凡,竟比李落更引得旁人留意。 呼察冬蝉见到李落身着戎装过来,眼睛一亮,随即便转过头,不予理睬。 倒是呼察靖和刘策诸将一一上前行礼,李落回礼,抬头望去,幽州部和牧州游骑的将士都在看李落,扑面而来一股肃杀之气,只是不曾看见都骑和都卫脸上浮现的欣喜之情。 定天台两侧站满了大甘重臣,一个个精神抖擞,比场中的将士更加的意气风发,只有寥寥几人面带忧色,显是担忧此次西征战事。 司空大人仇自省正激昂的颂读天子诏书,昭显皇恩普则天下,选吉辰吉日,兴兵西府,平息外乱,建大甘万世基业,仿若这诏书下,再选个吉日,用不得这些将士,四海俱可平得。 李落静静的听着,面容之上无喜无悲,万隆帝正和各位皇子站在定天台左侧,重兵守护,含笑看着场中将士。 皇子却没有这份耐性,在司空宣读之间,便自交头接耳,除了七皇子李玄慈,其余几人看向李落,除了深深的羡慕,却也带着极为的不屑。 李落没有想到敛玉公主也来了,身着便服,看到李落,微微一笑。 李落去过宫中几次,看望太后,只是没见到倾城公主,不想今日点兵,竟也在人群之中。 司空仇自省的诏书读了好大一会,还没有读完,就听到身后呼察冬蝉长长的打了一声哈欠,被身旁的呼察靖轻碰了一记,终是忍住,李落虽未回头,不过想来呼察冬蝉定是一脸的不耐。 好容易等到司空大人读完,恭请万隆帝亲自点兵,万隆帝缓步走上定天台,双手平按,待场中无喧杂之声后,宣读李落任西征大军主帅和怀王李承越任监军一职,余下众将一一点到,却只有官职,宗伯杨万里听罢心中叹息,将不明责,已是行军大忌,再加上主帅和监军人选不善,此次西征,怕也只是落个无功而返的结果。 万隆帝点到最后,另下一旨着怀王李承越行监军一职,军中众将士若有违军规,定当公私分明,处置决断,断不可有徇私情违法乱纪之事发生。 怀王从定天台左侧扑将而出,跪在李落前面谢恩领旨。李落和刘策眉头大皱,李落更是吃惊,不知道怀王从哪里讨到这份圣旨,万隆帝事先竟没有半点风声传出,李落抬头看了看台上的万隆帝,再看看胁肩谄笑的怀王李承越,没有说话。 正在恍惚间,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李落抬头,正是万隆帝在台上招手,李落一愣,这定天台点兵向来是皇上宣读完军中将领后,勉慰几句,便即起兵,不想此次万隆帝最后要李落登台,勉慰诸军。 李落走上定天台,万隆帝退到一边,李落微微一礼,站到台前,看着台下将士和远处遥遥张望的城中居民,兵刃的寒气反着阳光照了过来,李落一阵眩晕,良久,缓缓说了一句:“我,带你们回来!” 第五十三章 天生神力 李落斜倚在马车边上,身上的惊邪铠已经脱了下来,扔在后面的车厢里。 眼前似飘着万隆帝在听到自己出言时的惊讶之情,耳边还萦绕着皇室族人和数位朝中大臣的讥笑讽刺之声,想必父亲也觉得很丢脸吧,李落暗自忖道。 松了松筋骨,李落向正在赶车的虎卫倪青问道:“倪青,走了多远了?” 倪青应了一声,回头看了看,苦笑道:“将军,才不过走了三十余里。” 李落嗯了一声,站了起来。 自出了卓城,牧州游骑和幽州部与城外驻扎的将士兵和一处,再加上从周边州郡征调的军队,一众十余万人,缓缓的向西府行进。 牧州游骑善骑射,走在最前,幽州部殿后,军中主将除了呼察冬蝉外,其余众人都离得李落不远,各自走在一起。 李落还好些,只不过带了两辆马车,七个亲卫,这怀王李承越可是排场不小,光是马车就有十几辆,亲卫逾百,个个趾高气昂的纵马在大军中间穿插,不时的训斥经过的将士,整顿军纪。 没走多远便和牧州游骑争吵起来,若不是呼察靖急忙压下,两方人马恐都打斗起来了,牧州游骑皆都怒目而视,而怀王亲兵却还是我行我素,李承越也不加节制,想来是要在军中立威,李落一笑,只做没有看见。 此时的亲卫已没了刚出卓城时的精神,都有些没精打采,伏在马鞍上喘着气,反观牧州游骑和幽州部骑兵还是刚出城时的样子,行军队伍未见散乱,较之怀王的亲卫,高下立判。 李落抬头看看,太阳渐斜,已过了最热的时候,转头向走在旁边的一个身高七尺,极为魁梧的大汉问道:“武塔,能赶的上么?若口渴了,后面有水。” 大汉看看李落,咧嘴一笑,摇摇头,瓮声回道:“不用。”说完大步流星的向前走去,迅若奔马,紧紧跟在李落的马车旁边。 李落看看武塔,又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自己旁边的马车,突然车帘微动,掀起了一角,从里面出来一位身穿儒衣的清隽老者,留着几缕长髯,看见李落,微微颔首示意,坐在赶车的虎卫旁边。 李落微笑回礼,转头望去,卓城的城墙还遥遥可见。此次征西,出了卓州,再穿过贡州,泉州和胡路州,就到达了西府地界。 西府地广人稀,三州人口不过数百万,但说地域,一州比之中府两州加起来还要广些,狄州、天水州和沙湖三州成品字形,狄州是西府最西端的一州,现在全境已尽入西戎之手,征西使狄杰在天水州和沙湖两州设防,抵挡西戎。 不过这两州,幅员辽阔,狄杰的五十万大军也只能守些边塞要道。 西戎部族善战,骑兵享誉西域诸国,若是大军行进尚有迹可循,但千人左右,端可称的上是来去如风,比大甘的探子还要快。 等得戍边之军得到消息,西戎军队早已远去,所过之处,寸草不留,年轻男女和幼女尽被掳走,当作奴隶,若没有人要,就卖与他方,至死再无机会重回大甘,其他人则全被杀死,一个村落中西戎过境,如果能存活十指之数便已算异数。 狄杰见此,将防线之后的大甘百姓全部后撤,至此五十里内再无人烟,虽说每年惨死的人数少了许多,只是这戍边军队也大多让西戎吓破了胆,只能龟缩守在要塞之中。 西戎骑兵出入天水州和沙湖如无人之境,更甚者竟然已经有西戎牧民在这两州清野之地牧马放羊,视大甘军队如无物。 万隆帝得李落言及欲往西府,大喜过望,言谈之下王城之中,若得差遣,李落尽可选为自己的亲兵。 只是李落原欲在狄杰麾下任职,不想万隆帝属了西府经略一职,自立一军,平定西府。 李落得知后,思量再三,没有推辞,应了下来,万隆帝原本预征二十万大军,被李落奏请削减为十万大军,幽州部和牧州游骑的调兵之令就是李落自己斟酌而选。 淳亲王本备了三百亲卫,李落只留了四名,倪青倪白兄弟,另外两个一个唤钱义,一个唤朱智,都是虎卫中佼佼之辈。 其他三人是李落亲自挑选的亲卫,其中一个便是走在旁边的魁梧大汉武塔。 另一位清隽老者,名为沈向东。最后一人李落本意欲寻一位熟悉西域诸国风俗事物之人,本身有些自保之力的最好。 万隆帝便招来萧百死,着他在卓城寻一个可靠之人。 不想萧百死一听,便即笑了起来,言道这天公作美,欲成李落征西之事。 原来这四面楚歌楚影儿便是西域大月国之人,少时生活在大月国一个行商世家。后来家族遭人陷害,族人尽被诛杀,楚影儿也是九死一生,恰巧萧百死在西域游历,救下了楚影儿,见楚影儿孤苦无依,萧百死便托付一位隐于西域的好友代为照顾。 此人原也是大甘武林中一位名扬四海的高手,不知何故隐于西域,见楚影儿根骨上佳,动了收徒的念头,随即答应下来,不但悉心照料,更将自己一身所学尽数相授,只是后来不知怎么突然暴毙。 楚影儿在西域流浪了数年,手刃了当年的仇家,随后便只身来到大甘寻萧百死。 好在萧百死声名远扬,楚影儿没有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萧百死也极为惊讶,言谈之下甚为唏嘘,收留了楚影儿,楚影儿这个名字也是苦求萧百死之后,萧百死为当年所救的小姑娘起的名字,后见楚影儿轻功不凡,恰逢萧百死新任九卫之首,随将楚影儿招入九卫之中,只是自此楚影儿便常常带着面纱,萧百死颇为不解,不过毕竟是好友之徒,也就随她去了。 此次征西听闻李落所请,萧百死马上想起了楚影儿,却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听得萧百死说完,楚影儿沉默半响,应了下来,万隆帝特下了口谕定要护李落周全,此次征西添为李落七名亲卫之一。 武塔和沈向东二人,李落当日奏请万隆帝之时,万隆帝极其惊讶,这两人并非身份显赫之辈。 恰恰相反,皆为大甘天牢中的死囚,万隆帝不知李落为何会选这两人,不过早已明言,卓城之内,李落可任选亲卫,随即下旨免了两人死罪,充做李落亲卫。 武塔本是卓州本地郡县之人,天生神力,在索水码头靠着苦力养家活口。 前年将家中父母和两个妹妹一起接到卓城城南,只是刚到卓城便卷入了凶案之中,杀死了三位府尹衙役和十三名无辜之人,其中还有武塔的两个妹妹。 在卓城也是罕见这样骇人听闻的惨案,卓陈府尹雷厉风行,少有的迅速破案,抓了凶手武塔,当天下午便张贴布告,宣告了武塔的罪状。 言道武塔自小暴虐成性,神志时常恍惚,因为小事暴起杀心,连杀了自己的两个妹妹和三位赶来劝阻的衙役,之后又将不相识的十一名无辜路人残杀,罪不可赦,定了三日后处斩。 武塔刚搬到卓城,无甚亲眷,父母年事已高,受了刺激,俱都疯癫,下落不明,也就无人再去诉状。 李落当时也有听闻,还曾稍稍打听过凶案始末,这十一名无辜路人倒是颇为奇怪,有城西也有城东之人,不知为何会跑到武塔所住城南最贫苦之地。 案子结的很是仓促,误杀之人也是一笔带过,颇为蹊跷,只是李落无心于此,也就不了了之,三日后与府尹公子程子遥一起喝酒时才知晓,原来此案让太师于乘云压了下来。 当日万隆帝着李落挑选亲卫,李落突然想起武塔,随即通查之下,武塔一直关在天牢之中,太师怜才,留了武塔为己用,只是此案过于惊世骇俗,于乘云当日也没敢马上就将武塔放出来,还将其关入狱中,命人教授武塔内功心法和武艺,以便他日所用。 没想到于乘云所谋之事败露,自己也成为了阶下之囚,白白便宜了李落。 第五十五章 目无军纪 申时刚过,天气刚刚转凉,兵马都提起了些精神,正要加紧赶路,突然怀王亲卫纵马过来四处喊道:“怀王有令,众将就地安营,休息做饭,明日再赶路。” 话音刚落,就听牧州游骑已经喧闹起来,这般行军,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到西府。军中诸将皆都望向李落,虽说怀王亲卫过来传令,但此已算越权之举,是否安营扎寨,军中向来都是主帅下令,从未听过监军可以行主帅之职的。李落跳下马车,扬声说道:“先让诸军停一下。” 刘策和呼察靖对望一眼,着卫兵传令,暂停大军行进,随后打马到李落身旁,翻身下马,抱拳一礼道:“大将军,今日天气刚刚转凉,不如再走一会,中午天热时大军可以休息休息,谨防将士中暑。” 李落点点头,说道:“两位将军所言甚是,只是大军行进太过拖拉,呼察郡主的先头部队已经看不见人影了,后面的万余将士,站在卓城城墙或许还能看见,如此行军,等到了西府,是否还能凑齐十万之数都难说了。” 刘策点点头说道:“不错,军中诸将职责不明,派系不同,各行其是,如果一直这样,难保军中无逃兵散将,不知大将军?” 李落笑笑,看了一眼呼察靖,说道:“先到西府再说。今日就先在此安营吧,半个时辰后让诸将到中军帐中。” “是,大将军。”两人拱手一礼,正欲离去,就见怀王亲卫奔了过来,在马上微微一礼,远远说道:“小王爷和两位将军,怀王有令,大军暂且休整,防将士中暑,明日再行军。” 呼察靖冷哼一声,李落淡淡说道:“军中无小王爷,以后叫我官职或直呼李落也可。” 亲卫一呆,讪讪一笑,拍马离去。 呼察靖怒道:“小人得志。” “呼察将军慎言!”刘策忙喝道。 呼察靖气呼呼的看看刘策,没有说话,李落一笑,道:“两位将军去忙吧,一会让其他州郡的几位将军也一起过来。” 半个时辰后,众位将领都陆续到了中军帐中,幽州部和牧州游骑诸将都已到齐,这两部已过八万余众,其他万隆帝在周边郡县抽调了三支军队,人数皆为万人左右,此时除了秦州部怀化中郎将秦叔童外,其余两将和怀王都还不见踪影。 已过了李落所定的半个时辰,营中诸将皆都小声议论,呼察冬蝉一脸不耐的看着李落,不过更是好奇的看着李落身后面带黑纱的神秘人,只有刘策,端坐在将位上,没有半点不耐烦。李落轻抚着茶杯,看不出喜怒。等了近两刻,还不见怀王和其余两将,刘策说道:“大将军,可要末将遣人去通报一声?” “不用了,既如此,我们就先开始吧,军中定计我会着亲卫通传给监军和其余诸将。” “大将军,军中规矩,若不按时至中军帐,轻则四十军棍,重则革职查办,监军尚可不算,但是这两位将军都是从军之人,怎会不知道这些规矩。大将军,请从严惩处,以立军威。”石冲眉头大皱,起身说道。 李落正要说话,就听外面传来怀王慢条斯理的声音道:“两位将军是随本王一起来的,本王刚才帐中有些杂事,过来的晚了,石将军是要和本王一起杖责么?” 说完帐帘一挑,怀王和余下两将,还有四名侍卫走了进来,倪青忙道:“监军大人,军中规矩,除主帅外,外人不可带侍卫进中军帐。” “放肆,”其中一名侍卫大声喝道,“敢在怀王面前胡言乱语,怀王怎是外人,来人,拖出去给我掌嘴。”说话者正是刚才策马通传李落之人,旁边的几名侍卫就要上前动手,倪青手按刀柄,望向李落。 “中军大帐,小小侍卫也可狂言。”呼察冬蝉怒声而起,呼察靖刚要伸手去拉,却被呼察冬蝉闪过,几步走到帐门处,怒道:“军中自有规矩,中军帐除了主帅和皇上,外人入内都不可带侍卫,这位小兄弟所言非虚,你几人想怎样?” 怀王打了个哈哈道:“你看你,怎能惊扰了牧蝉郡主这美若天仙的巾帼英雌,还不快给郡主赔礼。” “是。”侍卫打了个眼色,其他三名侍卫稍稍退后几步,侍卫走上前去,回道:“末将怀王侍卫总领钟国,惊扰了郡主千岁,请见谅。”说完拱手一礼,站在怀王身后,一脸傲然。 呼察冬蝉脸色铁青,冷冷的哼了一声,回将位坐下,怀王李承越看着呼察冬蝉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瞬间掩去,抬头一望,见李落正看着自己,没来由的心中咯噔一凉,李承越微微恼羞,倨傲说道:“本王奉旨监管军中事宜,代天行事,怎能算是外人。再说本王为李落皇叔,都是自家人,还能对主帅不利不成?你们也太大惊小怪了。” 话刚说完,怀王身后的两将就随声附和,李落站起身来,淡淡说道:“皇叔所言甚是,只是不知者无罪,帐中亲卫也是照章行事,请皇叔莫要生气,快些入座吧。” “哼,本王怎会和一个小卒生气,辱没本王的身份。”说完转身指着倪青说道:“以后把眼睛擦亮些,不是什么人你都能拦的。今日算你运气,本王不追究了,要是有下次,休怪本王治你以下乱上的死罪。” 倪青忍着气,低头应道:“多谢王爷。” 怀王冷哼一声,拂袖转身向监军席位走去,李落含笑一礼,怀王勉强笑了笑,说道:“玄楼啊,以后你的亲卫可要好好提点提点,没有规矩。” 李落应道:“皇叔教训的是。”等怀王入座,李落正要说话,就听怀王说道:“咦,戚将军和窦将军怎么坐这么远?来人,换个桌椅,两位将军坐的离本王近点。” 最后进来的两将军连忙起身道:“王爷,末将军职低微,中军会议都是按照军职排座的,多谢王爷抬爱。” 怀王冷哼几声,说道:“本王一会就派人回报皇上,给你二人升些军职。” 李落打断怀王说话,问道:“你二人谁是归德中郎将戚邵兵,谁是壮武将军窦胜?” 两人站起身来,面白无须的回道:“回大将军,末将窦胜。”另一矮胖中年人回道:“大将军威武,末将是归德中郎将戚邵兵。”似还要说话,李落手一挥,扬声说道:“倪青倪白,将两位将军的座椅换到监军下首。” “是。”倪青倪白走前将两人的座椅搬到怀王下首放好。 戚邵兵连连拱手道:“大将军,这如何是好,使不得,使不得。”但也没有阻拦,等座椅搬过去,回了一礼,急匆匆走过去坐下,面显得色。 窦胜一直站在帐中,等到座椅放好,拱手一礼,神情自傲,走到怀王跟前,躬身一礼,这才坐下。 怀王拂须微笑,等窦胜坐下后,才道:“还是玄楼深得本王的心思,以后回王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皇叔。” 李落看了一眼,微微点头,说道:“如此,先谢过皇叔。” 怀王哈哈大笑道:“玄楼啊,这窦将军是本王亲外甥,在军伍之中已有好些年了,可是少见的一位将才,定要重用,再者你还能跟着学不少行军之法。” 李落看了窦胜一眼,颔首道:“好。” 第五十七章 重编大军(2) 送众将出了帐门,李落站在大帐处,远远望去,军旗绵延而去,瑟瑟作响。 李落长长的吐了一口浊气,正看时,怀王从帐内走了出来,窦胜和四个侍卫还跟在怀王身后。 怀王看到李落哈哈一笑道:“玄楼啊,不错,安排的极为妥当,不愧是承烨的儿子,本王一定要在皇上面前为玄楼多多美言,今晚回去本王就写一份奏章,钟国,连夜给本王送回王城去。” 李落笑笑说道:“多谢皇叔,不用了,这才离开王城不过百里,省的有心人搬弄是非。” “这有什么,皇上对你我放心,谁敢说什么。”怀王顿了顿又道:“不过玄楼想的也有道理,那就迟些本王再写奏章吧。” 李落颔首称谢,突然怀王凑近低笑道:“玄楼啊,给皇叔说实话,是不是看上呼察家的小姑娘了?” 李落苦笑着摇摇头,怀王见状,拍拍李落的肩头道:“没什么,这个牧蝉郡主可有一股子野劲,看的本王心里也直痒痒。 不过玄楼你以后要继承亲王爵位,这王妃人选可得好好思量思量,这小妮子虽说美艳动人,不过还配不上你亲王的爵位,玩玩还好,千万不能当真。” 李落微微有些反感,不过还是一脸淡淡的笑容,只言对呼察冬蝉从没有半点非份之想。 怀王大笑说道:“玄楼,你要这般推辞,那皇叔可就不客气了,以后可别怪皇叔没有让过你了。”说完怀王纵声大笑,留下一脸吃惊的李落,在众侍卫的谄笑恭维声中渐渐远去。 李落站在帐门处看着怀王的背影,过了好久,突然开口说道:“沈先生,是不是有些后悔和我去西府了?” 正是沈向东和楚影儿悄立在李落身后,沈向东微一惊讶,回道:“刚才老夫确是想着有些后悔和这样的人同在军中,不过李将军怎么知道?” 李落转头看着沈向东,微微一笑道:“心有所想,身有所动。” 沈向东双眉一挑道:“想不到李将军武功已到这等境界,老夫先前小觑了。” 楚影儿闻言一动,看了李落一眼。沈向东面容一肃,说道:“前几日偶闻几个侍卫谈论李将军武功盖世,看楚姑娘所感,当非虚言。” 楚影儿讶声说道:“我有说了什么么?”却还是一如同往日的冰冷。 李落一笑,说道:“沈先生果然心细如发。既然五年都等了,沈先生不会没有这点耐心吧。” 沈向东一怔,哑然失笑道:“不错,老夫白白浪费了五年的光阴,也不在这几个月。” 这时倪青走了过来,向李落和两人一礼,说道:“大将军,属下去准备晚饭,不知将军想吃点什么?” 李落微笑道:“你们吃什么,我和沈先生就吃什么,楚姑娘的做的细致一些。” “不用,我也和你们一样。”倪青还是第一次听到楚影儿说话,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轻移了一步。 李落莞尔一笑,点点头道:“那就都一样吧。对了,武塔呢?” “他已经帮着军中的兄弟在做饭了,估计是饿了。”倪青笑道。 李落和沈向东相视一笑,让倪青自去准备,三人回到帐内,李落坐下说道:“沈先生,楚姑娘,请坐。” 待两人坐下,李落轻呷了一口茶,抬头问道:“此次西征,沈先生可有什么看法?” 沈向东怅然一笑道:“老夫说了实话,李将军必不愿意听。” “哈哈,先生倒是直爽,那就不说了。” 沈向东看了李落一眼道:“只是一个壮武将军就任了军中副帅,看着也不是什么声名显赫之辈,李将军就不怕军中不服?” “只要我不死就无妨。”李落淡淡说道。 “这壮武将军任军中副帅不妥么?”楚影儿奇道。 沈向东看了一眼楚影儿,微微一笑道:“楚姑娘少在行伍,大甘武将级别森严,除了皇上御赐特封的元帅上将军外,其余众将共分九等。 太保,上将军和骠骑大将军是第一等,皆可辖制五十万以上大军。 辅国大将军和镇军大将军是第二品,可辖制二十万以上的大军。 其次是冠军大将军,怀化大将军和怀化将军,按品级不同,所辖军队自五万至十万不等。 军职稍低些的是云麾将军,归德大将军和归德将军,所辖军队不得超过五万之数。 第四等忠武将军,壮武将军和怀化中朗将,可率领三万以下的军队。 次一些的宣威将军,明威将军和归德中朗将,不过能带万余左右。 第五品的如定远将军,宁远将军,游骑将军和游击将军这些都只能率千余之众,或者在军中任职,不能独力领军。 余下各营校尉伍长还分四等。 每一品级中军职最少有三四个,多者超过数十,有正从之分,皆又分上下两品,如这云麾将军刘策便是从三品上,而壮武将军窦胜不过是个正四品下,比之忠武将军呼察靖还要低些。” 楚影儿暗暗咂舌,没想到大甘的军职如此复杂,接着问道:“那大将军的军职算高了?” “哈哈,很高,一品二品只有正从,没有上下之分,李将军贵为辅国大将军,已是正二品。不知近几年还有没有新赐的骠骑大将军,如若没有,李将军在大甘也就次于太保、征西使狄杰和朝中几员老将了。” 楚影儿转头看看李落,李落微微一笑道:“有的,定北军副帅就是一位骠骑大将军。” 沈向东叹了一口气道:“虽说品级森严,不过大甘军中自来都没少过带兵万余就加封辅国大将军和镇军大将军的,也有像刘将军这样率军已过五万,才不过授了云麾将军的从职。将士百战,不及朝堂之前的阿谀奉承。”言下似是这李落的大将军也有些名不副实。 正在几人唏嘘之间,倪青走进帐中通报晚饭已经做好,沈向东和楚影儿告退回了各自帐中。 倪白端来晚饭,李落一看,山珍海味齐全,李落微叹一声,说道:“以后不要再做这么多了,有一两样就好,还有饭菜太多,拿出一半,你们几人分了吧。” 倪白挠挠头回道:“大将军,监军帐中也要这些吃的,怎也不能差了大将军的。” “好了,以后就按我说的做,能省一点是一点,监军要怎样就随他去吧。” “是,属下遵命。”说完倪青出了中军大帐。 吃完晚饭,李落在营中走了走,幽州部还好些,看见李落过来都起身行礼,只是牧州游骑看见李落,随意一礼,有些干脆就装作没有看到,没有半分敬重。 若有人行礼,李落自颔首回礼,若装作没有看见的,李落也没有生恼。 营中诸部已经开始有序移动,除了幽州部外,其余各部都是一片嘈杂,尤其是窦戚二将所部,嘈嘈杂杂,一片混乱。 次日清晨,各部已按照军中议会重列军阵,比之刚出卓城时行军快了许多,大军齐整,军令上下也较为通畅,不似初时的散乱。 如此行军一月有余,西征大军过了贡州,行入泉州。 李落自行军第二天起就不再坐马车,将马车留给了楚影儿,自己和虎卫骑马走在军中。 李落骑术了得,众将都有些惊讶,先前几日还好,等到了第三日,李落觉得全身都散了架,疼痛难忍。 倪青劝阻李落回马车歇息,李落只是不肯,暗运冰心决,倒也能捱得下来。 第四日,李落正欲上马,却见楚影儿也牵出了一匹马,跟在李落身后,李落一愣,自到军中,除了中军议会,楚影儿鲜有在人前的,不想今日要出来透透气。 楚影儿身姿窈窕,又面带黑纱,刚一上马,就引来一片喝彩,只是楚影儿性冷,但凡有人喝彩,皆都冷冷看去,生生将别人的喝彩冻住,若有人再放肆些,杀气便如影随形,一时人人惊若寒蝉,无人敢再上前放肆。 李落一笑,也就随楚影儿的性子去了,大军刚开拔,楚影儿从旁边赶了上来,邀李落赛马比试,李落眼神闪动,欣然同意,带了几名虎卫和军中分拨的中军护卫,一起出了军阵,策马向前军奔去。 果然楚影儿出了军阵不远,便放缓了战马,不急不缓的跑在李落前面,李落跟在楚影儿身侧,如此几个来回,楚影儿止住马,回头望去,李落一脸思索,楚影儿随即告了一声退,自返身回了大营。 李落自己一人在阵外策马不停的来回跑动,待到晚饭时分才回到大营,看见楚影儿,颇为高兴的道了声谢,楚影儿平平淡淡的嗯了一声,听不出喜怒,不过没有了往日的冰冷。 如此几日后,李落已然可以在马上与牧州游骑一较高下,就是脚不沾地的连续行军也不在话下,牧州游骑以及幽州部众都对李落颇为佩服,犹是牧州游骑,已经没了初时的轻视。 这月余行军,李落闲暇之时便看看书,或者跟着中军刘策,看幽州部众行军布阵和安营扎寨,大军如何选择行军路线。 在何处扎营,是否需要靠山背山,风向风力,距离河岸远近等等,一一对照兵法所云处军相敌,绝山依谷,视生处高,战隆无登,此处山之军;绝水必远水,客绝水而来,勿迎之于水内,令半渡而击之利,欲战者,无附于水而迎客,视生处高,无迎水流,此处水上之军;绝斥泽,唯亟去无留,若交军于斥泽之中,必依水草而背众树,此处斥泽之军;平陆处易,右背高,前死后生,此处平陆之军。 若有不懂之处,有时也会向刘策询问一二,平时则多是回去帐内求问沈向东,沈向东通古博今,行军作战更有一番见识,李落极为佩服,若论见解不凡,还在刘策之上,确不负潜龙之号。 第五十八章 仗势欺人 大军西进,一路事无巨细,怀王都要过问,军中诸将微词极多,幸亏李落从中凯旋,怀王虽说居位自傲,但是李落毕竟是万隆帝钦赐的九皇子,其父淳亲王李承烨更不是怀王小小的上大夫能及的。 李落要做什么事,军中诸将不反对,怀王也不好阻拦,只是背地里免不了拿捏众将。 好在一路行军粮草和饮食病防李落极为重视,诸将多只是发发牢骚,没有出什么大的乱子。 唯一一次次军中较大的冲突是未出贡州时,窦胜所率的万余部众本按照中军决议,各营皆由刘策节制。 初时尚好,过不得几日,这些营中官兵仗着窦胜擢升为军中副帅,李落也似对窦胜忌惮三分,个个趾高气昂,全都高幽州部众一等一般,就是看见比自己军职高的,也都仰面朝天,惹得幽州军极为不满,不过刘策强加节制,且在军中素有威望,幽州将士听到窦胜所率部众冷言嘲讽也只做不见,忍气吞声。 一日天晚,大军正在扎营,李落刚随刘策回来,进了大营,刘策自去中军各营巡查,李落看看离吃饭还有些时间,便策马带着倪青倪白两人在营中四处查看。 走到大营右侧,远远就看见一群人围在一起,颇为嘈杂,走到近处一听,却是窦胜麾下将士要幽州部众为他们搭建军帐。 这几日里窦胜麾下将士越来越嚣张,军中三餐都要他们吃过之后才让其他人再用,稍有不如意就出言谩骂,幽州将士已是忍无可忍,到了今日更变本加厉的让幽州将士为他们搭建军帐。 几个幽州将士和窦胜麾下部众争执起来,不一会便围了好多人,窦胜麾下的一个游击将军站在场中指着幽州将士一顿训斥。 眼看双方就要动武,恰逢宣武将军石冲从中军回营,路过此处,过来问清楚后刚劝了几句,没曾想这个游击将军竟然连石冲都骂了进去,言下便是李落亲来他也不放在眼中,更莫论石冲这个宣武将军了。 石冲原是一员猛将,脾气本就不小,这几日特意被刘策叮嘱压着火气,心中一直暗自生恼,不想今日好好劝说还被别人奚落,怒极就要动手。 看到幽州将士围将上来,此人这才慌了,色厉内荏的将窦胜和李落都搬了出来,言道李落也要给窦帅七分面子,惹怒了窦帅,谁也没有好果子吃。 石冲大怒,提起拳头就要动手,这个游击将军连忙纵声高呼,边上窦胜部的士兵刀剑出鞘,对准幽州将士。 李落大怒,军中打斗之事向来都断不了,有些将军更暗中鼓励将士互斗,只是都有明令,禁止用刀枪剑戟的,可以打斗,但绝不能出人命,若擅自在营中动刀动枪,轻则杖责逐出军旅,重则斩首,没想到窦胜部众目中无人至此。 眼见幽州部众也都按上刀柄处,李落高呼一声:“住手。” 石冲回头一看,忙抱拳一礼道:“是大将军,快退开。” 幽州将士齐齐一礼,躬身退开一条路。 李落走入人群,这游击将军见李落过来,挥手让身后部卒收起兵刃,向李落行了军礼,却没有说话,眉宇间还有一丝傲色。 李落皱眉道:“军中规矩,善动刀枪者,从严惩处。你们不知道军规么?” 游击将军一抱拳,大声说道:“大将军,这幽州军仗着他们人多势众,从不把窦帅看在眼中,方才也是他们几个出言无礼,还要动手,我们这才拔刀防卫的。” 李落气急而笑道:“好,好。我大甘军中自有军规,虽不禁打斗,但若持械者轻则革军,重则斩首,就算幽州军要与你们动手,你们就不敢还手么?” 游击将军讥笑道:“他们人多,我们要还空拳,岂不是就是傻子了。” 李落呆住了,还从未见过军中一个游击将军敢如此放肆的,身后倪青大喝一声道:“放肆,敢在大将军面前如此说话,活得不耐烦了么!” 对面的游击将军这才一个激灵,想起李落是三军主帅,忙又躬身行礼道:“大将军明鉴,方才确是幽州军滋事在先,末将及麾下士卒万般无奈才出此下策,还望大将军见谅,末将一会就去窦帅帐中请罪受罚。” 石冲怒喝道:“放屁,我们滋什么事了?” 李落打断石冲,面向游击将军怒声说道:“巧言令色、目中无人竟然到了这种程度,谁给你们的胆子?先不说你等所言是否属实,竟然敢拿刀剑对准军中上司,看你军服不过一个小小的游击将军,石将军贵为大甘宣武将军,以下犯上,就够依军法治你的罪,窦将军就是这样带兵的么?” 游击将军强辩道:“末将在军中只听窦帅的令。” “住嘴!”李落暴喝一声,“军中各部都是平等相处,窦帅告诉你等高幽州军一等么?营帐竟要他人代为搭建,我在外面看了已有一会,不想西征军中有你们这等祸害。”说完见这游击将军似还要狡辩。 李落一怒,喝道:“宣威将军石冲!” “末将在。”石冲踏前一步,大声应道。 “刀剑出鞘,将这些不尊军纪的将士全部拿下,如有反抗者,杀无赦。”话音刚落,倪青倪白刀剑皆出鞘,抢前几步,护在李落身前。 石冲大喜,高声喝道:“儿郎们,抄家伙,给我拿下。” “谁敢!”游击将军大惊失色,狂喊一声,麾下将士也都围了过来,齐齐拔出刀剑。 幽州军这几日憋了一肚子气,此时见有李落和石冲撑腰,一个个都拿起兵器,杀气腾腾的逼向窦胜的部众。 正在这时,远处几骑飞奔而来,人还未至,就听一声狂喝:“谁在军中滋事,都给我住手!”近前之后,来将怒声喝道:“石冲,你做什么,还不给快放下手中的兵刃。”却是窦胜和刘策。 石冲看了李落一眼,李落面容平平淡淡,没有半分波澜。 石冲微一扬首,外侧的幽州军让出一条通道,窦胜绝尘而至,到了场中也不下马,一扬马鞭,指着石冲正要说话,突然看见场中的李落。 窦胜一惊,急忙翻身下马,上前一礼道:“大将军,你怎么在这里?” 还不等李落说话,这游击将军便高呼一声:“窦帅,救命啊。” “闭嘴。”窦胜恼羞道,“还不把兵刃收起来。”见部众收起兵器,窦胜笑道:“大将军,只是将士们一时冲动,军中常有的事,石将军,你也把兵器收了吧。” 石冲冷哼一声,看着李落,没有下令,窦胜脸上闪过一丝阴狠,随即隐去。 笑言道:“大将军,你在军中时日尚短,还不清楚这些,等待的时间长了些就知道,将士们都是血气方刚之辈,这些事怎也免不了的。” 李落冷冷说道:“窦将军刚来,眼前发生的事你就能全部知晓,窦将军是真能料事如神还是说此事是窦将军授意?” 窦胜一愣,回头看看游击将军,只见他低着头不敢看自己,窦胜心知要糟,强颜说道:“大将军。” 李落手一挥打断窦胜,皱眉道:“石将军,还不拿下。” “是。”石冲一扬兵刃,幽州军如狼似虎地将场中的游击将军和其麾下将士缴械,刘策哎了一声,还不等说出声,人都已被擒下。石冲走到李落面前,大声回道:“启禀大将军,违军规者全部拿下,请大将军示下。” 李落扫了一眼场中几人,又看了看脸色阵红阵白的壮武将军窦胜,淡淡说道:“将这个游击将军推出营外斩首示众,其余人四十军棍,以正军规。” 窦胜一愣,不想李落竟起了杀心,这游击将军一声哀嚎,大叫道:“窦帅,救我!” 窦胜忙道:“大将军,末将下属便是有罪,也罪不至死,请大将军网开一面,末将定严加责罚,以儆效尤。” 李落冷冷说道:“窦将军,你知道你的下属违的是什么军规?” 窦胜语塞,看看自己的下属,想让他赶紧推脱几句,谁知这个游击将军只是不停的呼叫窦帅救我,别的什么也没说,窦胜心中连连暗骂,一时没了主意。 李落接道:“仗势欺人,以下犯上,私自持械争斗,辱骂同僚,就是见到我这个三军主帅也敢巧言令色不知悔改,放言军中只听窦将军的,就是我这个主帅的将令也可以不听,是么?” 窦胜大惊,连忙跪倒道:“大将军,这只是末将下属一时糊涂说的瞎话,末将怎敢在军中擅养私兵,请大将军明察。” “没有最好,一会你自可找你营中将士,问清楚些,看看我有无冤枉你的下属,来人,推出去斩了。” 石冲也没想到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李落一旦发起怒来,五品的将军说斩就斩,一时没了主意,抬头看看刘策,刘策干咳一声,上前说道:“大将军。” 还没等刘策说完,李落转头看着石冲,问道:“石冲,你不敢么?” 第五十九章 中饱私囊 石冲气血冲顶,大声说道:“笑话,我石冲什么刀山火海没见过,还怕一个小小的游击将军,儿郎们,推出去,给我砍了。”说完一扬手,几个幽州士卒押着这个游击将军就向营外走去,一路惨嚎,高呼窦帅救命,窦胜恼羞成怒道:“石冲,你狠。” “窦将军,”李落冷冷的盯着窦胜说道:“今日之事是我下的令,和石将军无关,若窦将军不服,自可来找我理论,还有,以后窦将军麾下若还出这不尊军纪之辈,莫怪李落手下无情,倪青。” “属下在。” “八百里加急,将今日之事传回王城,另传信给皇上和我父,若王城有人在背后对石将军不利,一律斩了。” “遵令。”倪青高声应道。 窦胜一呆,这才醒觉李落才是真正的三军主帅,是朝廷御赐的辅国大将军,更是万隆帝属意的九皇子和淳亲王李承烨嫡子。 只是这些日子军中事宜李落少有插手,有什么事也多由着怀王和自己,渐渐的忘了李落背后的靠山和大甘的军中之魂淳亲王李承烨。 想到此处,窦胜不禁出了一身的冷汗,若是李落要治自己擅养私兵的罪名,怕是除了叛出军营外别无他法了,就是怀王也救不了自己。 刘策被李落打断,僵在当场,听到李落传信回都,也觉察这些日子是有些轻视李落了。 李落虽因为怀王是自己皇叔,诸多忍让,但是李落才是西征大军的主帅。 若无李落,也就没有这西征大军,自己或许也还在幽州养老吧,神情恍惚之间就连李落看着自己也没有注意到。 石冲颇为惊喜,没有想到李落竟然如此看重自己,心中涌起知己之感,看着李落似也顺眼了很多,连连点头,站在一旁嘿嘿直笑。 不一会刚才押着游击将军的几名幽州军跑了回来,已将其在营外斩首,尸首悬挂在营栅上示众。李落摇头,命士卒将尸身收起来,就地安葬了事。 李落翻身上马,看了看军中诸将,此时呼察靖、秦叔童和戚邵兵都赶了过来,只是不见怀王和呼察冬蝉。 李落冷声说道:“今日之事就算了结,若再发生这样的事,连同军中主将一起问责。”说完策马回营,留下面面相觑的众将和呆如木鸡的窦胜。 此后几日,大军行进快了不少,营中少了仗势欺人之事发生,各营将领也都多加节制,摩擦少了不少,窦胜部众也不敢再招摇过市,就连怀王亲卫也有些收敛。 怀王一段时间没有再找中军的麻烦,看来当日李落震怒,怀王也有些忌惮。 过了些时日,怀王派人找了李落过去,却是让李落看自己写给万隆帝的奏章,尽是对李落的称赞奉承之言,李落一笑置之,言道监军奏章本是机密,无需军中主帅过目。 怀王藏怒宿怨,暗骂李落不知好歹,自此奏章便不拿给李落,只是这奏章再怎么写,李落就不得而知了。 随后行军,各部磨合也有些时日,相互配合的比起刚出卓城好上不少,行军速度也快了近一倍。 李落这些日子一直在营中各处巡查,看些军中布置之法,就是后军粮草配备李落也去看了好几天,谁都没有想到这个戚邵兵貌不出众,一脸奸猾,打理起粮草来倒是井然有序,秦叔童赞叹不已,言下颇为佩服,李落虚心求教了几次,戚邵兵有些飘飘然起来,洋洋得意,甚有得色。 大军又行进了半个多月,已是在泉州境内,午时天气还没有转凉,大军停下来歇息,李落正坐在简帐中看书,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还不等李落出去看,帐帘一挑,呼察冬蝉怒气冲冲的走了进来,看见李落勉强行了一礼,问道:“为何我军中将士的粮饷少了一半?” 李落一愣,不知这是怎么缘由,只好说道:“郡主,你先不要着急,坐下来说。怎么你军中的粮饷少了么?何时开始少的?”说完挥手示意倪青倪白不用担心。 呼察冬蝉气呼呼的坐下,说道:“已经有三天了,也不知后军为什么把我们前军的口粮都减了一半,说是军中粮草不足,可是我到中军去看,中军各营的粮食都比我们的多。今天更遣人来说,要将我前军的饷钱减半,这是什么道理?” “粮草不足?”李落一惊,抬头望去,倪青忙道:“大将军,军中没有报钱粮不够。” 李落眉头紧皱,看看还自生气的呼察冬蝉,问道:“这几日有发生什么事么?” 倪青想了想,说道:“没有啊,各营都没有出什么事。” 呼察冬蝉插言道:“我们前军所过州郡,从没有滋扰百姓,更不会和中军后军冲突。” 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来,不好意思的说道:“前几天,监军的护卫来我营中,说监军找我有事相商,只是一个个傲气凌人,还对我帐中护卫嘴里不干不净,被我揍了一顿,扔出了大营,这不算违反军规吧。”说完抬头看看李落,略微有些局促。 李落沉吟起来,倪青说道:“大将军,郡主有十余女侍卫,全都容貌动人,可能。”还未说完,呼察冬蝉回头恶狠狠的瞪着倪青,倪青忙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李落仿若未觉,对倪青说道:“去将后军两位将军和中军刘将军窦将军请来这里。” “是。”倪青一礼,吩咐一声,倪白转身急急出了营帐。 大帐中一时落针可闻,李落没有说话,站起身来,背对着呼察冬蝉。 少顷,帐外传来马嘶之声,倪白通报一声,刘策,窦胜,戚邵兵和秦叔童鱼贯而入,看见李落躬身一礼,道:“大将军。” 李落转过身来,走到几人面前,既没有免礼也没有赐座,半响寒声问道:“前军粮饷为何减半?” 几人皆都不语,戚邵兵一进营帐,看见呼察冬蝉就已经知道所为何事,不禁暗暗叫苦,听到李落发问,缩起脑袋不敢抬头。 “戚邵兵,说,怎么回事?” 听到李落叫自己,戚邵兵无法只好挪前几步,嚅嗫半天,也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刘将军,此事你是否知晓?” “这,末将确有耳闻。”刘策沉吟一声,应道。 “如此大事,怎么没有报与我?” 刘策看了一眼站在身前的窦胜,没有说话。 窦胜上前一步道:“大将军,兴许是后军哪个环节出了差错,这前军粮草供应向来都是秦将军打点,秦将军,前军钱粮减半是怎么回事,据实禀报。” 秦叔童回道:“大将军,三天前,军中拨给前军的粮草确实少了一半,末将也自查过,可能这几日供给不足,末将再催促几次,把余粮都补上。” “可是中军为什么没有减半,就我们前军减了?”呼察冬蝉忽地站起身来,质问秦叔童道。 窦胜冷冷说道:“秦将军,这其中是怎么回事,是你办事不力还是别有隐情?戚将军,你是后军主将,是不是有人仗着军职不好好办差,更或是中饱私囊?” 戚邵兵唯唯诺诺,看了秦叔童一眼,没有说话,窦胜哼了一声,有些不满。李落望向秦叔童,却见秦叔童一脸戚然,紧咬着嘴唇,没有反驳。 “戚将军。”李落突然出声道。 “末将在。”戚邵兵急忙哈腰回道。 “还记得当日我任你做后军主将时说的话么?”李落淡淡问道。 “记得,记得。”戚邵兵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连声应道。 “记得就好,来人,拿我的星宿剑来。”倪青应了一声,取了星宿剑过来,众将不明所以,不知道李落想做什么。戚邵兵脸色发青,以为李落要拔剑斩了自己,双腿止不住不停的发抖,转眼看见李落拿了剑走到呼察冬蝉面前,这才送了一口气。 李落说道:“这把剑名为星宿,是皇上钦赐,今日暂借与你。” 呼察冬蝉也不明白李落为什么要赐剑,站起身接过剑,不知该如何答谢。 李落接道:“若明日,前军营中粮饷还是半数,你拿此剑,无需向我禀报,自去取了后军主将的首级给我。” “啊。”呼察冬蝉惊呼一声,戚邵兵吓得跪倒在地,险些哭将出来。 “前军皆为牧州游骑,二三十里,眨眼及至,耽误不了顿饭的工夫。戚将军,明日粮草能否备齐,若备不齐就早些说,省得郡主明日多跑一趟。” “能备齐,能备齐。”戚邵兵不等窦胜说话,便哭丧着脸说道。 “好,退下吧。”说完李落转身,看着墙上挂的大甘地图。 戚邵兵爬了起来,颤身出了大帐,窦胜和刘策对望一眼,皆都看到眼中的惊惧,不过窦胜惊惧的是李落杀伐决断,刘策惊惧李落一眼就可看出内中缘由。 第六十章 两男两女 等到众将都出了大帐,沈向东走了进来,拂须说道:“李将军不以常理领兵,老夫大开眼界,只是戚将军不过是个棋子罢了,李将军如此强压,时间一长,怕会出岔子。” 李落转过身来说道:“在其位,谋其事。做得后军主将,就该做主将应做之事,军中兵马粮草岂是他人手中的儿戏,若做不来,就换个人来做,如今大甘兵祸四起,哪里有时间操心这些事。” “老夫既然答应李将军西府一行,有些话就不得不说了。” 李落正颜道:“先生请讲。” “带兵之道,讲究刚柔并济,主帅以身作则固然不错,但其身过刚,手下将士慢慢就会只习惯听令,军令如何,将士就如何。军中不乏睿智之人,主帅再怎么智计过人也不可能面面俱到,真正名将者,定是任人为用,知人善用,这样才能运筹帷幄,大战之时方能张弛有度;带兵过柔,则军中威信不济,容易将令不行,甚者会有不服管束的兵将,如此大军,恐会不战自破。老夫愚见,带兵之道,在乎刚柔之间,李将军以为然否?” 李落点点头,回道:“先生言之有理,只是其中张弛之法,李落还把握不透。” 沈向东微微一笑道:“李将军刚到军中不过一月有余,要已能刚柔并济,那老夫不得羞得无地自容了。” 李落一笑,颔首言谢。 到了第二日,前军粮饷全都补上,再无拖欠,呼察冬蝉特地来中军帐中道谢,以后再见李落,倒多了几分敬意。 行军再过数百里就要出泉州地界,大军经过七泉府,天公不作美,下起雨来,而且越下越大,李落下令全军就地择高处扎营。 大军驻扎下来,李落正在和刘策诸将商量进入胡路州的行军路线,突然前军探子报称七泉知府求见李落,李落一愣,看看帐中诸将,这几人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当地知府求见所为何事。 窦胜说道:“大将军,这小小知府跑来军中大营做什么?再说军中主帅是他们想见就见的,让末将派人去问问,没什么紧要事就轰出去吧。” 李落微微沉吟,看了看帐外的大雨,说道:“算了,下这么大的雨还过来求见,兴许真有什么要事,今日也行不了军,见见他无妨。来人,传令,带知府大人入营。” “是。”倪青一礼,披上蓑衣钻出了中军大帐。李落埋头与众将继续研究起胡路州的山势水貌来。 盏茶的工夫,倪青回报人已经带到,就在帐外,李落点点头让他们进来,倪青颇有难色,李落疑惑道:“出什么事了么?” 倪青一顿,微微摇头,随即掀开帐帘,雨和着风一起灌入中军大帐,窦胜打了一个寒颤。 众人定睛看去,却见一行四人走进了中军帐内,两男两女,虽打了雨伞,不过雨大风大,全身已尽淋湿,男子还好些,只是身后跟着的两名女子已经冻的瑟瑟发抖,衣服尽湿,身上凹凸尽显,极为狼狈,众将不免多看了几眼,女子似是害羞,低着头。 走在最前的中年男子,身着官服,面蓄三髯,倒像个儒生多些,进帐一看,不想帐中站着数人,一时愣住了。 正发呆间,就见帅位上的素服少年向自己走了过来,这才想起传闻西征主帅只是个落冠王孙,躬身就要跪倒行礼,李落抢前一步,将知府扶住,笑道:“知府大人,无须多礼。来人,给知府大人看座。” 倪青端过椅子,请知府坐下。这知府一脸不安,看看帐内诸将,一时不敢坐下,李落笑笑道:“你们也都坐下吧。” 待得众将都坐下,知府才挨了半个身子坐在椅子上。 李落命倪青给知府几人端杯热茶,知府忙说不敢劳烦。李落展颜问道:“外面风雨这么大,知府一路辛苦了。不知知府大人找李落所为何事?” 知府连忙说道不辛苦,不辛苦,说完又看看四周诸将,没有说话。刘策起身说道:“大将军,这路线研究的差不多了,等末将几个下去再仔细看看,明个呈给大将军,我等先告退了。” “外面雨大,你们先等等。知府大人来是否有我军部众滋扰地方了?众将都不是外人,你尽管说来。”李落问道。 “这。”知府抬头看看李落,嘴唇蠕动了半天还是没有说出来。 李落笑道:“你放心说,若是帐中众将失职,少不得我也叫他们到帐外淋雨去。” 众将都笑出声来,知府涨红了脸,半天还是说不出话来,李落倒不着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突然知府后面的一名女子上前跪倒在地,低头说道:“民女欧雨幕,这位是小女子义父七泉府知府欧清寒,今日冒昧打扰大将军和诸位将军,还请赎罪。”声音清脆悦耳,应着雨打营帐的响动,分外轻灵。 帐中几人都不觉被此女声音吸引,皆转头看着这个欧雨幕,李落也有些惊讶,放下茶杯说道:“好梦狂随飞絮,闲愁浓,胜香醪。不成雨暮与云朝,又是韶光过了。一个女孩子起这个名字,有点意思。不必拘礼,你起来说话。” “谢大将军。”欧雨幕一礼,站起身来,抬头看着李落,嫣然一笑道:“大将军文武双全,民女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欧雨幕一抬头,众人看清这女子容貌,都惊叹一声。虽说算不上倾城倾国之貌,但也是千中无一。 淡妆素服,却难掩一身的清丽脱俗之气,腮凝新荔,鼻腻鹅脂,身上衣服皆被淋湿,颇显狼狈,不过举止大方得体,观之可亲。 此时静静站在帐下,轻盈自持,宛若一朵雨中的百合,极为动人。 帐外的雨声似是也小了不少,仅闻众将的呼吸之声,呼察冬蝉冷冷的哼了一声,仔细看了看欧雨幕,不屑的转过头去。 李落一扫,便将目光投到茶杯之上,温言说道:“你和你义父今日来军中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欧雨幕回头看了一下知府欧清寒,欧清寒一脸的焦急之色,似是担忧,似是期盼。 欧雨幕轻咬贝唇道:“大将军,请赎我义父办事不力之罪。今年七泉府雨水太多,发了好几次的洪水,庄稼收成都不好,现在就等着秋季雨水停了,抢种些熟的快的粮食,备以过冬。” “乡民可还有余粮?有吃的么?”李落问道。 “请大将军宽心,现在怎么说也还是夏天,野间还能采集些吃的,府衙也变卖了积蓄,从别的州郡买了粮食,现在还应付得了。” “可有此事?”李落转头向刘策问道。 “回大将军,确有此事,军中探子回报,七泉府发过洪水,不少饥民都被府衙集中安置。”刘策起身回道。 “怎么不向知州禀报,筹些粮食银两?既然发了洪水,该有很多人无家可归,若情况属实,知州都督不管么?”李落语气微微转寒向欧雨幕问道。 “知府大人已经向知州禀报了,只是知州大人说今年战事吃紧,粮草供应都捉襟见肘,让我们自己多想些法子,知州大人也没有别的办法。好在众乡民齐心协力,虽有难关,倒能过的去。” “那就好,如此看来欧大人在百姓中很有威望了。”李落望去,欧清寒连忙摆手,谦称不是。 李落点头微笑道:“今年战事确有些吃紧,无怪知州如此说,不过若一点粮草都拿不出来,也是他这个知州的失职。我会休书一封,加急送到州衙,让他们尽快协助你们渡过难关。” “多谢大将军。”欧雨幕盈盈一礼道:“只是今日来,我们是有别的事。” “贪得无厌,大将军都已答应帮你们筹粮渡过难关,还有什么事?还不快快谢恩退下,耽误了军中议事,你们谁担待的起!”窦胜听到欧雨幕还有事禀告,大声喝骂道。 “窦将军稍安勿躁,既然我们遇到了,能帮多少就帮多少吧。”李落止住窦胜。 和颜向欧雨幕问道:“今日来,你们可是想从军中借粮?军粮事关重大,我不便擅自做主,一会我让军中掌管粮草的将军过来一趟,如果余粮充足,到时给你们留下一些,好撑过这段时间,但是不会太多。” “大将军。”窦胜还要说话,被李落打断,说道:“我心中有数,窦将军无需担心,几位将军意下如何?” 刘策和余下几将议论几句,军中粮草供应确实充足,点点头答应下来。李落正要传戚邵兵过来,欧清寒站起身来,结结巴巴的说道:“大。大将军,我们不要粮。” 李落奇道:“不要粮?那你们要什么?” 欧清寒一紧张又说不出话来,李落暗暗摇头,欧雨幕鼓足了力气说道:“大将军,我们不要军中的粮草,只是想请大将军能免了七泉府的贡奉,府库空虚,实在凑不齐大将军要的。” “混账东西,胡说八道什么,妖言惑众,扰乱军心,来人给我拖出去。”窦胜气急,站起身来喝骂道。 第六十一章 七泉府 “窦胜,坐下。”李落眉头一挑,直呼其名道。 窦胜一听,已知李落动怒,忙坐了下来。 轻声说道:“大将军,这几人不知从哪里来的,是不是知府都不一定,没准是来扰乱军心的,这要传出去,对大将军的名声可是不好啊。” 李落看了窦胜一眼,没有理他,转头向欧雨幕说道:“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若属实还好,若不属实,扰乱军心,诋毁军中主帅,我就能治你的死罪。” 欧清寒急忙跪倒说道:“大将军息怒,都是下官管教无方,大将军要责罚就责罚下官吧。” 欧雨幕奇怪的看了李落一眼,也跪倒在地,身后两人也全跪倒。 李落面色阴沉,看不出在想什么,诸将极为惊讶,不想有人假冒李落的名声在外敛财,难怪李落如此震怒。 半响,李落缓缓说道:“将此事始末仔细说给我听。” “大将军,山野之民,不通礼数,诋毁大将军,我看传护卫将他们拖出去乱棍打死,看这些草民还敢放肆。刘将军,你说怎样?”窦胜忙说道。 刘策看了一眼窦胜,没有说话。李落寒声道:“堂堂大甘知府,正四品命官,是说打死就打死的么?窦将军如此扰乱视听,莫不是这借名之人是你?” 窦胜大惊,忙道:“大将军冤枉啊,末将怎敢。” “不是你就住嘴。”李落喝道。 窦胜眼中杀机一闪即逝,坐在一旁不再说话。帐中数人都已留心窦胜,见他眼中闪过杀机,皆暗自摇头。 李落向欧清寒说道:“知府大人,你说。” “是,是,下。下官。”却是又紧张的结巴起来,李落眉头微皱,转向欧雨幕道:“欧姑娘,你来说。” “是,”欧雨幕理了理思绪。 回道:“大将军,前日知府大人率众迎接西征大军,为西征将士接风祈福,只是府库空虚,我们实在拿不出像样的贡奉,大军过后,军中传来一个礼单,是要我们按礼单准备贡奉,三日内军中派人来取,可是遍搜七泉府,也仅凑了不到三成。大将军,请念在今年天灾难挡,赦了七泉府的贡奉。”说完深深向李落叩了一头。 “将礼单拿来。”李落淡淡说道。 “是。”欧雨幕转头向身后跪着的男子说道:“黄叔叔。” 男子应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个盒子,双手呈上,倪青接过,打开查验一番,递给李落。 李落拿出盒中礼单,看了一遍,脸上看不出喜怒,随手递给坐在旁边的窦胜,说道:“念。” 窦胜接过一看,一脸讥讽道:“只有礼单和落款,没有军中大印,你们从哪里找来这份礼单陷害大将军的?” “念!”李落加重声音道。 窦胜冷哼一声,颇为不满,念道:“白银十万两,黄金一千两,上等丝绸一百匹,玉镯一百对,翡翠饰物一百件,粮食一万担,侍女五名。” 帐内众将齐吸了一口凉气,这份礼单,数额可不是一般的小,就算是大甘最富饶的郡县,一年也不见得能交出这么多贡奉,还需是风调雨顺,没有天灾人祸的时候。 窦胜将礼单扔在一旁嗤道:“这不过是拿来糊弄人的,我看不过是想从军中要粮,才用这以退为进的伎俩罢了。” “哦?窦帅怎么不怀疑这几人是假冒的知府了?”呼察靖在一旁嘲讽道。 窦胜冷冷的看了呼察靖一眼,向李落说道:“大将军,事已明了,这几人定是为了粮草才出此下策的,大将军可不要被他们蒙蔽了。” 刘策听完,眉头大皱,心中暗想怎能有如此愚蠢之人,李落又不是三岁孩童,果然李落听完头也没转,盯着欧雨幕问道:“如何证明?” 欧雨幕刚才就觉察不妙,此时确已证实闯了大祸,不过到了这种境地,再遮掩已经没了必要。 开口说道:“大将军,带来礼单人中有两位将军我们见过,大军祈福时就在当场,余下几位穿的服饰都和军中的一样,而且不止我们几人看到,府中最少也有数十人看得清清楚楚。” “将将士所穿的军服样子说出来。” 欧雨幕将各将所穿的军服一一仔细的描绘出来。 众人一听,都恍然大悟,拿着礼单之人是怀王侍卫,陪同怀王侍卫来的将士穿的是中军军服。 中军各部军服虽大致相同,但细微处还有些分别,在欧雨幕描述下,正是窦胜部众无异。 窦胜大怒道:“大胆狂徒,尽敢污蔑本帅,信不信我砍了你们。”说完锵一声抽出腰中长剑。 “大胆。”倪青大喝一声,拔出长刀扑了过来。 窦胜恼羞,正欲说话,突然背心一凉,回头一望,却是楚影儿不知何时已到了自己身后,冷冰冰的看着自己,窦胜半点也不怀疑,若还不弃剑,自己定会血溅当场。帐中诸将也都纷纷起身,手按兵刃。 窦胜扔下手中长剑,扑地哭道:“大将军,末将是清白的,大将军一定要帮末将洗脱冤屈。” 李落端坐在帅位,众将拔刀时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缓缓说道:“窦将军,欧姑娘和你素不相识,更没有见过你军中将士,怎会一见面就冤枉你,再说这等事,一查便知,谁能冤枉的了?” 窦胜呆在帐中,一时不知说什么。李落向刘策说道:“中军刘策。” “末将在。”刘策上前一礼道。 “命幽州军五百,牧州游骑五百,倪青朱智率军,速去七泉府将此事始末给我查清楚。” “末将遵令。”刘策一礼,看了窦胜一眼,转身出了大帐,倪青朱智跟了出去。 “若当面见到,还能认出当日向你们索取财物之人么?”李落转头向七泉府几人问道。 欧清寒已然明白身陷军中权斗之中,哆哆嗦嗦、语无伦次的说道:“大将军息怒,小女雨幕,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相貌也是不差,给大将军做个侍女,服侍大将军,还望大将军看在小女的份上免了这些贡奉。” 话刚说完,就听呼察冬蝉冷哼一声,怒道:“无耻。” 欧雨幕在欧清寒说出要做李落侍女时已是满脸通红,突听到营中有女声,这才讶然抬头望去,却见正有一位女将一脸怒容看着欧清寒。 刚才和李落说话,欧雨幕一直没敢四处张望,不想军中竟然还有女子为将的,只是这个女将美艳更胜自己,本以为自己容貌已是人上之资,谁知这员女将竟比自己还要漂亮些,更显英气非凡。 欧雨幕脑中电光闪过,急忙说道:“这位姐姐,你误会了。义父待我恩重如山,向来视如己出,今日提议是雨幕自己想出来的,和义父没有关系。” “好一个视如己出。”李落冷喝道:“若是我军中贪赃枉法,我自会查处。你为人之父,本应守护自己的家人,哪能将自己儿女随便外送的?遇事有违天合,你可以争,可以斗,可以战,但怎能送自己的女儿,就算你求来一时的平安,若有下次,你还送什么?李落向来认为在其位谋其事,你是人父,更是百姓的父母官,你能送得自己的女儿,明日你会不会把视你为父的百姓子女也送出去?” 众生平等,我是人,你女儿也是人,我比她命贵在哪里了?你敢送,就不敢争么?” 欧清寒坐倒在地,呆若木鸡,欧雨幕已是俏目含泪,怔怔的看着李落,半天没有言语。 “呼察靖。” “末将在。”呼察靖一听李落点到自己,急忙站出来应道。 “尽起中军牧州游骑,去监军大帐,找出借我名号敛财之人。” “是。”呼察靖大声领命道。 “大将军,末将也去召集军队,找出逆贼。”窦胜见状忙又说道。 李落看了一眼,淡淡说道:“不用,一会你随我一起过去监军大帐。石冲。” “末将在。”石冲跨前一步道。 “右锋战备,军中若有哗乱,一律给我拿下。” “末将领命。”石冲一礼,转身随呼察靖出了大帐。 “那我呢?”呼察冬蝉急道。 李落淡淡一笑道:“带着两位姑娘,一起去监军营帐。” 众人准备得当,呼察靖来报左锋已经准备妥当,随时可以捉拿逆贼。李落点头低喝一声:“走。” 掀开帐帘,李落也不穿雨衣,倪白牵出马匹,李落翻身上马,帐外雨下得小了许多,只是起了雾,白茫茫一片。 众人正欲过去,就见刘策纵马疾驰而来,看见李落,微微一愣道:“大将军,这是?” 第六十二章 监军营帐 “去监军营帐。”说完率众而去。 刘策啊了一声,还要说话,见李落已经远去,无奈一提马缰,随后而去,沈向东也骑马跟在一旁。 知府和黄姓男子被两名牧州游骑带在马上,呼察冬蝉带上欧雨幕,看看另一名女子,皱皱眉头,此次过来也没有带侍卫,只能找别人了。 正欲张口,楚影儿骑马走了过来,微一弯腰,一提一放却已经将女子带在身后,呼察冬蝉一脸惊讶,娇笑说道:“好俊的功夫。” 楚影儿瞥了一眼呼察冬蝉,没有理会,打马而去。呼察冬蝉撇撇嘴,一夹马身,也自跟上。 监军营帐被窦胜部众紧紧围住,李落众人策马而入,将士刚要喝止,看见马上的窦胜,都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散回各营。 来到监军帐外,怀王营帐比起李落的中军营帐要大上许多。众人走到帐前,竟连个侍卫都没有,许是雨大,侍卫都回去各自的营帐中休息了。 李落翻身下马,诸将也都下马走了过来,刚到帐前就听到里面传来丝竹乐音,还有女子的调笑娇喘之声,诸将对望一眼,默然不语,李落走在前面,无人看到李落的表情。 李落站在帐门外,里面的笑闹之声不绝于耳,似是怀王正在里面狎戏。突然帐帘一掀,一名男子走了出来,是怀王手下的侍卫,看见帘外站着许多人,也没看清是谁,醉醺醺的破口大骂道:“站在这里,想吓死大爷么?” 众将怒哼一声,窦胜箭步上前,扬手一记耳光,大声骂道:“大胆,瞎了你的狗眼,没有看到大将军来拜会怀王么?” 侍卫一愣,这才看清面前来人,除了李落,军中诸将都来了,吓出一声冷汗,酒全醒了,忙不倏的点头哈腰道:“大将军喜怒,小人狗眼,小人狗眼,没有看到大将军和诸位将军。” 李落抬步向帐内走去,侍卫忙阻拦一声道:“大将军,怀王现在不便。” 话未说完,李落掀开帐帘走了进去,窦胜跨前一步,挡在帐外,不让其余众将跟进。到了帐内一看,怀王正衣衫不整的斜靠在床上,旁边有两个少女也是衣冠不整,面若红霞,看见李落进来,似要挣扎着起身,帐中除了怀王,还有其他几名心腹侍卫,当日闯入中军大帐的侍卫总领钟国也在其中,帐内还有数名女子,此时正焦急整着衣衫。钟国睁着醉眼,指着李落说道:“哈,大将军也来了,刚好一起喝几杯。”说完伸手就去撕扯旁边女子的衣服,女子惊呼一声,跳开一步。 李落面无表情,缓缓说道:“监军。” 怀王哼哼唧唧几声,在身旁女子撑扶下坐起身来,不悦道:“皇侄,怎么不通报就闯进来,你看,都惊扰了美人儿。”说完又淫笑着在身旁女子身上摸了一把,惹得旁边姑娘娇喘不已,一双美目却直向李落投来,颇为好奇。 李落眼角微动,不含感情的说道:“军中得报,有人借我名号在外胡作非为,罔顾民生,身穿服侍是怀王侍卫的衣服,为辟谣言,李落特来搜查。” 怀王一呆,哈哈大笑道:“哪有的事,皇侄啊,这些人就只会造谣生事,依我看,推出营外斩首了事,最为方便,省的鼓噪烦人。” 李落淡淡的看了怀王一眼,道:“此事事关重大,一旦传开,必将军心动荡。再者,皇叔,军中严令,不能带家眷,更莫论歌妓了,你身为监军,则还能明知故犯。” 怀王打个哈哈道:“皇侄啊,行军途中寂寞,找几个姑娘解解乏闷,不是什么大事,要闷出病来,如何是好?皇叔不像你,身边自有美人相伴。皇侄,要只是这些莫须有的事,你就回去休息吧,要不,陪着皇叔再喝上几杯。” 李落转身,向门外喝道:“进来。” 怀王一愣,动了动身子,向门外看去,外面几声嘈杂,帐帘微动,窦胜、刘策以及军中诸将都走了进来,看见帐内形景,除了窦胜,都是一脸的愤慨和鄙视,怀王尖声喝道:“李落,你干什么?” “呼察靖何在?” “末将在。” “将怀王侍卫一一带入帐内,请知府大人和欧姑娘查看,若有负隅顽抗者,可使弩箭。窦胜,随呼察将军一起去。” “末将领命。”说完呼察靖转身出了大帐,窦胜看了怀王一眼,没有行动。怀王铁青着脸,尖声刺耳叫道:“李落,你要造反么?岂有此理,谁敢放肆,小心本王到皇上面前参他一本,摘了他的官帽。” 李落冷冷看着怀王说道:“监军大人,若我在皇上面前参一本今日帐中所见之事,不知皇上会怎样?” “你!”怀王语塞,一时气的嘴唇发抖。 李落接道:“窦将军还不快去,去的晚了,难保监军侍卫还能剩下几个,死人可就不会说话了。” 窦胜打了一个激灵,一想不对,马上跑出了营帐,外面怀王侍卫已是大呼小叫起来,夹杂着窦胜的呼喝之声,分外尖利。李落皱皱眉头,回头看去,七泉府知府欧清寒和其义女欧雨幕,以及随行的两人都已进来,李落缓缓说道:“一会怀王侍卫都会进来,你们仔细看好,认出当日所见之人。” “是。”欧清寒擦擦头上的冷汗,连忙说道。 “哪里来的山野乡民,跑到军中胡闹?”怀王一听,连忙跳下床喝道,却是跳的有些急了,脚下一拌,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若不是身旁的姑娘扶住,恐怕就趴倒在帐内地上了。怀王闪电般的缩回手,一拂袖,冷哼了一声,一幅道貌岸然的表情。 李落淡淡说道:“我已说过,关乎军中主帅名望,事态紧急,还请监军大人海涵。” 怀王冷哼一声道:“本王清清白白,指认就指认,本王也要看看谁敢在军中造事,连皇上钦赐的圣旨都敢不顾。”说完将脸转到一边,眼珠乱转。 呼察冬蝉轻轻上前几步,将前些日子李落暂借给她的星宿剑悄悄递给楚影儿,向楚影儿努努嘴,指了指李落。楚影儿接过星宿剑,拿在手中。 “大将军。”正在这时,欧雨幕突然出声道。 “什么事?” “当日来人,大帐之内就有一个。”欧雨幕说道。 “哪个?” “就是他。”欧雨幕一指躲在一位女子身后的侍卫说道。 “胡说,我都没见过你,你瞎指什么?”侍卫见众人都看过来,只好从女子身后挪了出来,反言辩道。 “你能肯定?”李落问道。 “能。”欧雨幕铸定答道。 “小女自幼过目不忘,她记住的人决计不会出错。”欧清寒忙接道。 “荒谬。”侍卫嗤笑道,“那天那么多人,你怎么能认出是我,说不定是你眼花了呢。” “这么说那天你在场了?”李落眼眉一展道。 “没有,小人只是猜的。”侍卫声音越来越小,低头回道。 “不错,往日地方官员为西征大军祈福,我们军中都要去不少人,一直如此,他如此猜也无可厚非,是不是啊,李大将军。”怀王怪声说道。 “大将军,他还自称是中军大将罗展,要我们按他说的做,要不然就将知府大人革职查办,随他一起来的还有几人。”说完欧雨幕一一将几人介绍的名字都念了出来,还把当日祈福时在人群中的位置也一一说明,便是身边的人也描述的分毫不差。众将齐齐盯着这名侍卫,看他如何作答。 名为罗展的侍卫浑身发抖,半天也没有说出话来。怀王眼珠一转,厉声道:“是谁和你们这些刁民串通起来污蔑本王帐下侍卫的?还不从实招来,竟然捏造事实,意图不轨,来人给我拿下掌嘴。” 一名侍卫向欧雨幕扑了过去,人影一闪,众人还未看清,这侍卫已经倒飞了回去,落地之后才发出惨哼声,倒在地上抽搐,众女子惊呼一声,齐齐跑到帐角处围在一起,瑟瑟发抖。呼察冬蝉眼睛一亮,定睛看去,正是楚影儿。 “大胆逆贼,竟然敢在本王帐中行凶,你是何人?不怕掉脑袋么?”怀王声色俱厉的喊道。 “王爷,我是宫中九卫之一,四面楚歌楚影儿,身受皇命保护大将军,王爷可不要记错了。”楚影儿冷冰冰的说道。 怀王一时噎住,宫中九卫向来是万隆帝的心腹亲卫,深得皇上信任,更天天围在帝君身边,触怒了这几人,没什么益处。怀王脸色阵红阵白,终还是忍住没有说话。 罗展见李落又盯向自己,慌忙说道:“大将军,真的是他们污蔑小人,小人从没给他们送过礼单。” 李落哦了一声,奇道:“我也没说给他们送的是礼单,你怎么知道?” 罗展面色发黑,苦言道:“刚才听大将军说有人冒充大将军之名在外敛财,小人猜的定是送的礼单之类,着地方官员准备的。” 李落面容平淡,慢慢说道:“我只说有人借我名号在外胡作非为,你怎就猜得是敛财,不是欺男霸女?再者,刚才你不是说你没见过他们吗?怎么又知道他们是地方官员了?” 第六十三章 杀人灭口 罗展目瞪口呆,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转头望向怀王,却见怀王咬牙切齿的看着自己,眼中欲冒出火来,罗展慌忙低下头,不敢应声。 怀王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李落,没准是侍卫刚才听差了,听成你说在外敛财,才会这么说。刚才侍卫贪杯多喝了几杯,肯定是没有听清楚。” 李落看了一眼怀王,说道:“军中忌酒,这是军规,怀王贵为监军,连自己的下属都监管不力,我怎能放心王爷监管十万大军。” 怀王语塞,一脸阴沉看着李落,正要说话,李落抬手说道:“无心之言,我不会用来定人罪名。一会将所有人等都辨认出来,分开一个一个审。” 怀王无语,脸上却出了一层细汗。 少顷,呼察靖押解怀王侍卫到了帐前,按着李落属意,一个接一个的走入监军营帐之中。 李落不许旁人说话,这三百人走了一个遍,欧雨幕果然将其中几人逐个认出,连名字也都一一说出,怀王侍卫中除了罗展还有三人,这几人看见罗展一脸死气呆在当场。 情知不妙,只是被呼察靖严令进出不许说话,一个个祈求的看着怀王,怀王面颊抽搐,强忍着没有说话。 等侍卫都出去后,李落问道:“欧姑娘,可都认清了?有无遗漏?” “没有了,其他几人不是穿这个衣服的。”欧雨幕想想答道。 “好,带他们下去,分开营帐一个一个审。”李落向呼察靖说道。 “遵令。”呼察靖正要带几人出去,后来的三人忙跪倒在地上大声哭道:“王爷救命啊。” 怀王眼中闪过狠色,对窦胜一使眼色,窦胜上前大声喝道:“你们几个不知死活的畜生,枉费王爷细心栽培,说,你们是不是受人唆使,假冒大将军之名在外强取豪夺?” 几人一呆,不知窦胜言中何意,以为是要嫁祸给别人,忙不倏的连连点头,跪倒趴到怀王面前哭道:“王爷饶命啊,小人只是受人蛊惑才犯下滔天大罪的,求王爷开恩呐。” 怀王阴森森的说道:“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奴才,真是胆大包天,说,是不是军中有人指使你们这么做的?” “是,是,王爷,小的们只是一时糊涂,受人唆使。” “大胆,不知悔改,军中能指使你等的只有几个将军,你们贪婪敛财不说,还想污蔑军中大将,来人,给本王收拾这几个逆贼。” 几名侍卫一愣,不知道怀王要做什么,就见窦胜抽出长剑,楚影儿心中一动,正欲阻拦,耳中突然传来李落低沉传音说道:“拦住郡主。” 果然窦胜抽出长剑就要灭口时,呼察冬蝉脚下一动,正想抢上前去,突然眼前人影一闪,呼察冬蝉忙收回脚步,看清后恼道:“你拦我做什么?”却是楚影儿。 就在这一耽搁之间,三名侍卫已被窦胜一剑封喉,最后一个大惊,急忙喊道:“王爷饶命,大将军救命,都是王爷。”还没说完便被窦胜一剑刺入口中,侍卫一脸的惊诧,眼中的惊慌还没有退去,就已没了呼吸。 眨眼间,这四名侍卫已经倒在血泊之中,帐中诸将见李落未动,都没有出手,眼睁睁看着侍卫被杀人灭口。帐角的女子中有几人已经吓得晕了过去。 窦胜放下剑道:“大将军赎罪,这几人不但不知悔改,还要动摇军心,死有余辜,请大将军示下。” “人都死了,还要怎么示下?”李落疲惫的看了地上的尸体一眼,又看看一脸愤怒的呼察冬蝉和营中诸将,转头向欧清寒说道:“礼单就不必再准备了,明日我会留下些余粮,你们遣人来拉走,今日之事就此了结,你们也快些回去吧。” “多谢大将军。”欧清寒喜极说道,欧雨幕睁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李落,不知在想些什么。 窦胜小心问道:“大将军,那身穿我部军服的逆贼,你看如何处置?” “你去查吧。”李落挥一挥手,说道。 “是,大将军,末将遵令。”窦胜大声说道。 “皇叔,这等事军中不能再发生了,行军一路现在已经快出泉州,路上这么多州郡,若每个州郡都有一两起,西征大军没到西府都已经是天怒人怨了,这仗还怎么打?”李落看着怀王,无奈说道。 “哈哈,好说,好说,本王定会细心监督军中各部,以免再发生这样的事。”怀王宽心大笑道:“咱们到西府看一看边疆战事,也该回去了,这到冬天,西府天寒地冻可怎么待得下去。” “皇叔,慎言。” “好,好,皇叔不说了。”怀王一脸的不以为意,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看了一眼李落说道:“皇侄,今天就这样了,你也回去早早歇着吧。” 李落长叹一声,淡淡说道:“营帐里面的尸首皇叔你。” 李落话没说完就被怀王打断,怀王一招侍卫,说道:“本王侍卫自会收拾,这些事就不用再劳烦皇侄了,替军中分忧,本就是本王该做的。” 军中众将极为愤怒,呼察靖和呼察冬蝉被刘策和邝立辙死死拦住,才没有动起手来。 怀王装作没有看见,抬头看着帐顶。 李落实在无话可说,若再待一刻,恐怕这呼察兄妹马上就会打起来,刘策和邝立辙小声不停的劝解。 李落转身走出了营帐,身后传来怀王声音:“皇侄慢走啊。” 出了营帐,李落看着满营的白雾,心中憋闷,直想纵声高呼,正自发呆,突然远处几骑狂奔而来,奔至近处,众人一看,是李落的亲卫倪青和几名中军将士,看见李落,倪青一擦脸上的湿气,下马一礼道:“大将军,属下到七泉府查探,知府大人所言非虚,不少人都。” “倪青,事情已经明了,假借大将军之名者已被处斩,你送知府大人和欧姑娘回去吧,一定要安全送回七泉府,人到了府衙再回来。”沈向东说道。 “这。是,属下遵命。”倪青看看众将脸色,已觉不对,连忙应道,过来招呼欧清寒几人,送他们回府。 欧清寒上前一步,说道:“大将军,多。多谢,下官铭记于心。” 李落摇摇头,没有说话。欧雨幕万福一礼道:“大将军劳心,此事我们几人定守口如瓶,绝不外传。还有多谢大将军赐粮之恩。” 李落看了欧雨幕一眼道:“无妨,传出去就传出去吧。”说完走到马桩前解开马缰,纵身上马,离开监军营帐。 余下众将回头看看怀王营帐,满脸厌恶,呼察靖重重的吐了一口唾沫,上了马也自离去。呼察冬蝉看了一眼楚影儿,赌气道:“把剑给我,前军没粮草了,我还得拿着这把剑去要粮呢。” 楚影儿也没推辞,伸手将剑递出,呼察冬蝉劈手拿来,斜瞥了楚影儿一眼,却还是记恨刚才楚影儿阻拦自己,狠声说道:“都是胆小鬼。”显是连刘策也骂了进去,刘策也不觉苦笑,看着呼察冬蝉离开,邝立辙苦笑一声,向刘策拱手一礼,也上马随呼察冬蝉离去。 李落虽未向众将介绍过沈向东,不过每次军中会议,沈向东都会参加,刘策便知必是李落幕僚之辈。刘策向两人颔首一礼,也无话可说,自行离去。 沈向东没有骑马,牵着马慢慢向中军大帐走去,楚影儿出奇的也没有骑马回去,缓缓走在沈向东身旁。沈向东微觉诧异,笑道:“来西征大军已经快两个月了,还从未和楚姑娘单独在一起过。” 楚影儿微微点点头,没有说话。 沈向东哑然一笑道:“楚影儿不愧是军中流传的冰美人,拒人千里之外。” 楚影儿狠狠的瞪了沈向东一眼,沈向东哈哈一笑,楚影儿目光虽然冰冷,却无杀气。沈向东拂须问道:“楚姑娘在想什么?” 楚影儿没有说话,别转头看向别处。沈向东也不生气,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半响,沈向东正想别的事情,突然旁边的楚影儿说道:“我在想,要是逼怒了九皇子,军中会出什么样的事?” 沈向东一愣,醒觉过来,讶声问道:“怀王毕竟是李将军叔父,更是御赐的王爷,李将军不能怎样吧?” 楚影儿看了沈向东一眼,摇头说道:“话虽不假,可现在的怀王还及不上当日于太师一分,若没有这点血亲。怀王最好能收敛一些。” 沈向东看看楚影儿,沉默不语,不知当日宫变发生了什么,竟能让这个冷若冰霜的女子在话音中略带点颤音。两人牵着马各想着各自的心事,一路回了自己的营帐。 众将出了监军大营,怀王脸色马上阴沉似水,咬牙切齿道:“李落这个黄毛小儿,敢在这么多人面前让本王下不了台,给本王记着,等回了卓城,要好好收拾收拾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逆畜。” 窦胜看了帐中众人一眼,低声说道:“舅舅,小声点,要传到李落耳中就不好了。” 怀王怒道:“本王会怕他?” 第六十四章 欺男霸女 “舅舅,李落身后可是当今圣上和太保淳亲王,咱们惹不起啊。” “哼,本王也是皇族中人,说起来淳亲王还要管本王叫一声兄长,本王教训李落,他也只能有看着的份。” “是,是,舅舅,等回去卓城再说。”窦胜连忙劝道。 怀王也只是色厉内荏,说说而已,真要是到了淳亲王面前,也只敢点头哈腰了。 窦胜一指地上的尸首,说道:“钟国,派人快些收拾干净,将营帐中的女子全都带出去,给她们说好了,要谁敢说出去一个字,本帅保管她活不到第二天。” “是。”钟国一礼,忙招呼几人,抬尸体的抬尸体,带女子回营的回营,一时帐中乱糟糟的。怀王心中又是一阵厌烦,低声骂道:“这个蠢货害本王损失了四个心腹侍卫,这笔帐都要记在他们淳亲王府头上。” 窦胜笑道:“舅舅,等回去咱们有钱了,还怕没有四个侍卫么?别说四个,四百个都有。” 怀王一想到此,才高兴起来,连连点头说道:“不错,不错,李承烨给他儿子赚功名,本王可不是傻子,这一趟可要多捞点,以后还指着这点钱财养老。”说完两人对视一眼,都是一脸的奸笑。 “对了,你还要交出几个人充数,别忘了。”怀王突然想起说道。 “舅舅宽心,我定做的天衣无缝。舅舅,这李落还是要给您面子的,这么大的事他也不敢把您怎么样。”窦胜谄媚道。 “哈哈,本王是他皇叔,他还能把本王抓起来不成,再说本王手中还有万隆帝钦赐的圣旨,就是他父亲来,也不敢把我怎样,你就放心好了。走,我们再喝一杯。”两人回到桌前又喝了起来。 三日后,大军到了泉州边境,窦胜从所率部众中找来了三个人,砍下首级,呈给李落,说是当日逆贼,李落只是应了一声,没有再追问,随了刘策出去,查探山貌地势。 一进入胡路州,州郡景致已和中府相差甚远,更接近西府一些。每到一处,李落都先要四处走走,将这些山川地貌、行军路线都记在心中。 李落的骑术已经相当精湛,除了像呼察靖等寥寥几个牧州勇士,军中再无人能在骑术上胜过李落。 呼察冬蝉就极为不服气,当日在监军大帐,仅有对李落的好感也荡然无存,本想羞辱李落出出闷气,没想到在军中比试马术竟然输给了李落,牧州游骑全都起哄,就连自己的兄长也在一旁哈哈直乐。 气的呼察冬蝉就想拔出李落借给她的星宿剑,去砍了在一旁傻笑的呼察靖。 刘策心中极为复杂,幽州部几个将领在一起也经常谈起,李落勤学,天资不凡,待人倒也诚心,没有王孙公子的架子,只是年纪太幼,如果再长大几岁,说不定又是大甘另一个淳亲王。 此次西征,行军途中的事很多都瞒着李落,所过郡县,骂者多,赞者少,传回卓城都不知变成了怎样,万隆帝在宫中怕也难安。 大军也只是勉强凑合在一起,若不是有怀王在其中四处生事,惹得大家同仇敌忾,牧州游骑和幽州军之间的摩擦就少不了,徒有西征其形罢了。 刘策和李落两人站在一座山丘之上,看着下面的地势,刘策心中微微叹息,似有些欣慰,更多的却是遗憾和愤懑,正自伤感间,突听李落说道:“刘将军,你是不是觉得我胆小怕事,不敢惩处怀王?” 刘策一惊,急忙回道:“没有,大将军你的做法并没有什么差错,怀王此人皇上可以查,就是太保大人也可以查,但就是大将军你要查,恐怕就惹人闲话了。” 李落微微一叹道:“我从不在乎这些虚名,骂就骂了,说就说了。只是怀王是我皇叔,在朝中一直没有重用,看见皇族中人不管是谁都打躬作揖的,出来之后又是扬眉吐气、颐指气使,看着确实惹人厌,不过想想也是心酸。怀王是什么人品我也知道,只因他是我皇叔,我才容忍他至今,等到了西府就把他闲置起来吧。” 刘策张张嘴,心中有什么话,却又咽了回去。李落一笑道:“刘将军,都是沙场将士,脑袋怎么说来着,哦,别在腰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战死了。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吧,就算是放肆之言,今天我绝不计较,刘将军大可痛快的说。” 刘策一滞,脸色微红,沉吟一下道:“大将军,如果末将说,恐有造谣生事之嫌。” 李落一笑,摇摇头,没有在意,说道:“刘将军你自己看吧,想说就说,不愿说就算了,我不强求。”说完转过头去,仔细看起地势来。 “大将军,”李落诧然回头,刘策似是用了极大的力气说道:“末将不说,但是大将军可以看。” “哦,怎么说?”李落问道。 “怀王举动,末将在军中有所耳闻,中军地域都是幽州军的探子,窦帅的探报算的上形同虚设,若大将军同意,下次末将带大将军去看。” 李落看了看刘策,不知何事,略一思索,便即说道:“好,到时你来找我。” “是。”刘策一礼道。 回了大营,李落猜测刘策想让自己看的事,无怪乎就是强取豪夺之类。 到了第二天,正午时分,大军就要出泉州地界,刘策突然飞骑而来,到李落跟前低头私语。 原来今日恰有刘策欲让李落看见之事,李落点点头,牵过马,准备和刘策出去一趟,刘策突然说道让李落换一身便装,看刘策这般神神秘秘,李落不觉哑然失笑,不过还是换上便服,没有要亲卫跟随,和刘策出了大营。 刘策一路急奔,也不说话,打定主意了今天只看不说。 两人座下都是良驹,不一会便出了大营,刘策带着李落绕过一条小路,向大军尾端而去,路上刘策不时查看一下中军探子留下的记号,李落暗自留心,刘策所言非虚,中军外围果然都在幽州军的探子监视之下。 大约再过了盏茶工夫,刘策勒住战马,向身后的李落低声说道:“大将军,到了。” “嗯?”李落抬头看去,前面出了树林边上,正有几个乡民打扮的中年男女站在林边焦急等待。李落和刘策隐在树后,若不留心,外面的人决然看不到。李落看到,不知何意,疑惑的看着刘策,刘策应道:“大将军,请稍等片刻。” 李落点点头,和刘策在树后等了起来,过了一会,就见一辆马车鬼鬼祟祟的离开军营,向林边驶了过来,旁边还有两骑,看着服侍却是幽州军的,刘策冷哼一声,极是不满。 等马车到了林边,车帘掀开,从里面探出两个人的脑袋来,四处打量一番,看见林边站着的乡民,回头说了几句,跳下车来,穿的却是便服。李落一看,讶道:“怀王侍卫?那旁边的人应该是窦胜部众了?” “不错,掩人耳目!”刘策话中杀气一显,便即隐去。 李落耐下心中的疑问,凝神看去。 这时从车厢中走出了两名女子,看着年纪不过二十,其中一名下车之后,看见其中两个乡民,扑了过去,三人抱在一团痛哭,看着似是这人家的女儿。 另一女子正在旁边和怀王侍卫说着什么,却见侍卫极为不耐烦的挥挥手,将女子推开,探手从车厢里拉出一卷草席来,扔在地上,似是指着众人骂了几句,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这时另外两名乡民,急忙跑了过去,将草席打开,李落看得真切,是一具女子尸首,这两人吓得跌倒在地,又仔细看了看草席中的尸体,隔得太远,听不见几人在说什么,好似是又放下心来,草席中女子的衣服穿的极为别扭,便是站在远处也能看出,像是死后才穿上的。 刚才还抱在一起的三人中,年长男子突然一把将下车的女子推倒在地,大声喝骂起来,声音很大,说什么伤风败俗,不要脸面之类,说完上前猛的踢打起来。 旁边的中年女子急忙劝阻,被中年男子呵斥了几句,呆站在当场,男子还要再打,旁边的女子突然走了过来,张开双臂,护住坐在地上哭泣的女子,和眼前的中年男子争执起来,男子越来越凶,眼看就要动手。 这时查看尸首的两人上前,劝阻了几句,男子这才收手,指着拦住他的女子大骂起来,不时也用手指着地上坐倒的女子说些什么,只是似乎带着方言,除了开头几句,剩下的李落和刘策都没有听明白。 只断续闻得女子凄惨的哭声,声音不大,却有撕心裂肺的感觉。 男子骂了一会,在两人劝阻下,转身向回走去,中年女子刚要过去,被男子呵斥了几句,无奈看了看地上的女子,终也随行而去,没有回头。 几人走入树林,已然不见,留下两个柔弱女子和一具尸首。 拦住中年男子的女子坐下身,不时的轻轻拍着痛哭的女子,似是安慰着这个同伴。 过了一会,女子止住了哭声,另一女子见状,把她扶到边上的树下坐好,起身看了看地上的尸首,四下找了找,从树后翻出一根手臂粗细的枯枝,找了一个稍高点的地方用枯枝挖了起来,不时跪倒用手将泥土掀出。 突然李落冷冷说道:“把你的刀给我。” 刘策大惊,忙说道:“大将军。” 第六十五章 动了杀机 “给我。”李落喝道。 “是。”刘策抽出腰间的佩刀,递给李落,手有些微微发抖。 李落接过刀,一提马缰,向两个女子奔了过去,刘策急忙在身后跟上。正在挖土的女子听到马蹄声,抬头一看,远处两骑急奔而来,女子连忙起身,护在树下发呆的女子身前。 李落到了近前,跳下马,提着刀,大步走了过来。 女子极为警惕的问道:“你是什么人?要做什么?”声音清脆,宛若黄鹂唱柳。 没有说话,李落径直走到女子刚才挖土之处,抽出长刀,帮女子挖了起来,跟来的刘策长出了一口气,原来是帮女子挖墓,还以为李落要来灭口,随即苦笑起来,这把百战刀跟随自己南征北战,浴血无数,今日用来修墓还是第一次。 刘策跳下马来,说道:“大。公子,我来吧。” 李落没有应声,只是不停的挖了起来。刘策插不上手,只好站起身来,看了一眼两名女子,站着的女子双目明亮,脸上似总有一丝甜甜的笑意,树下坐着的却若带雨梨花,楚楚动人,都正是年华正茂的好光景。 刘策微微颔首,看了一眼地上的尸首,眼中寒芒暴现,地上也是一位年轻女子,不过面色发青,似是被人掐死,脖子上还留有指印,身上的衣服也穿的乱七八糟,更甚的是女子就穿了一件衣服,风轻轻吹过,掀起女子的衣角,露出下面惨白的身子。 站着的女子看见两人是来帮助自己,甜甜一笑道:“谢谢大叔和这位公子了。” 刘策一愣,问道:“谢我们什么?” 女子咯咯一笑道:“谢谢你们帮我们呀。” 刘策张了张口,实在说不出话来,走过去将女子尸首抱了起来,放在墓旁。站着的女子突然说道:“等等,大叔,我帮她把衣服穿好。”说完走到尸体旁,突然脸上一红道:“这个,大叔能不能帮我抱到树后,我替她整整衣服。” 刘策点点头,将女子尸体抱到树后,女子又道了声谢,跑到树后整理起衣服来。 少顷,女子转出,略微不好意思的说道:“大叔,能帮我再把她抱出来么?” “嗯。”刘策转到树后又将尸首抱了出来。 李落已经挖了大半,刘策想帮李落,李落一直不应声。 女子站在墓旁看了一眼,说道:“公子谢谢你,要是就我一个,不知道要修到什么时候了。”突又想起什么的低声说道:“公子,大叔,我们不是坏人,这是我们的一个姐妹,染病身死,我们也不知道她家住何处,只好先把她埋了,等找到她家人,再把她移回故乡去。” “嗯,我们知道。”李落应了一句道。 “咦?”女子惊讶了一声,看李落没有抬头的意思,就和刘策说起话来,问问刘策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似是看不出有什么悲伤,问道什么,刘策就答什么,不便回答的,女子也不追问。很快,已经有两尺多深了,女子忙说道:“公子,够深了,够深了。” 李落看了看,把里面的石块捡了捡,跳了出来。刘策将尸首放入墓中,盖上草席,女子跪在墓边看着,脸上再也看不见一点方才的神色,充满了哀伤。 半响,女子呀了一声,不好意思的站起身来,说道:“谢谢你们,我把她掩埋了。” “不用。”李落上前,将刀平放,暗运内力,几下就已经埋了大半,女子啊了一声,李落一顿,问道:“还要再看看?” “不了,埋了吧。”女子低声说道。 不一会,已经全都埋好,女子从旁边找来一些石块堆在一起,做个记号。 叹了一口气道:“可惜,我只知道她姓张,却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连个墓碑都没法写,过些时候,要我们俩也不幸离开了,这世间就再没有别人记得她了。” “她叫张巧儿。”身后传来声音,刚才一直呆坐树下的女子扶着树站起来,看着坟墓说道。 “小莹,你怎么样了?刚才一直不说话,吓死我了。”女子急忙走过去,拉住名叫小莹的女子问道。 小莹摇摇头,勉强笑道:“我没事了。” 女子还一脸担忧的看着小莹,李落喃喃念道:“张巧儿。”抬头看去,头顶刚好有一枝近尺粗细的树枝,李落提气扬刀,一道白练倒卷而上,比之树荫外的阳光还刺眼些,树枝应光而断,刘策倒吸一口凉气,这把百战刀在自己手中从来没有如此乍亮过。 刘策看着李落,树枝落下,李落随手一挥将树枝击开,截下一段三尺长短的木桩,修剪起来,两位女子还没有回过神,李落已经做起墓碑来,只有刘策心里却似打翻了五味瓶,复杂难明。 卓城传李落武功过人,今日一见,刘策暗想,哪里是过人,放眼武林,怕没几个人能有这样的刀法,就是穷自己这辈子也挥不出方才那一刀。 正在刘策吃惊间,李落已经修好木碑,用刀尖在上面刻出了张巧儿三个字,插在墓前。 女子拉着小莹过来看了看,喜滋滋的说道:“公子的字也好漂亮,谢谢你,还有大叔。” 李落沉默,突然说道:“你不问我们是什么人,做什么的?” 女子一愣,说道:“啊,这个不问了,要是公子愿意说,自然会告诉我们,要是不愿意说,我们问了,反而不好。” “你就不怕我们是坏人?” 女子娇笑道:“你和大叔看着不像啊,这世上有坏人,但也有好人,只是现在坏人多了,好人却少了,不过公子和大叔都是好人。” 李落和刘策对望一眼,李落伸手将刀还给刘策,问道:“你二人以后去哪里?这附近有村落么?” 女子急忙说道:“不用担心,离这里不远就有一个驿站,我们和路过的商人一起就能回城了。” 李落抬头看看女子,点了点头,说道:“嗯,好。”伸手在怀中掏了掏,将所有的银两都拿了出来,递给女子。 刘策也将身上所有的银子都拿了出来,凑到一起,加上银票,有六七十两,女子连忙摆手,推脱不要,李落塞到女子手中,说道:“你二人要安家落户,有些余钱能好过点,不要推辞。” 女子怔住了,突然眼泪流了出来,哽咽道:“我本以为这世上已经没有好人了,只有我们这些苦命人,谢谢你,谢谢公子,没有你们,真不知道日子还有什么盼头。”说完再也忍不住大哭了起来,小莹走到旁边将女子揽入怀中。 李落悄立一旁,没有说话,一小会,女子便强止住泪水,抬头笑道:“公子,大叔,对不起。” 李落摇摇头,言道无妨。女子自己脸上的泪水还没有干,却先把小莹脸上的泪珠都擦了下去。捏了捏手中的银两,女子赧然一笑道:“谢谢公子,我们会好好活下去,不辜负你和大叔的好心。” 李落微微一笑道:“好,你们活的好了,我。我们也才有活下去的盼头。” 女子一呆,说道:“公子,你笑起来真好看。” 刘策看看天色,说道:“公子。” 李落点点头,看着两名女子,想了想,只说了句保重,便飞身上马,女子忙喊道:“公子,你叫什么?我以后怎么还钱给你?” 李落头也不回的疾驰而去,远远传来声音:“不用了。” 女子怔住,回头看去,小莹却是痴痴的看着李落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道:“那个是刘将军,那么这位公子就是大将军了。大将军,你怎么不早来救我们。”两行清泪沿着脸庞滑落下来。 李落和刘策一路无话,回到营门,大军已经准备开拔,倪青等在营门,看见李落,急忙迎了过来,说道:“大将军,你都没吃午饭,去哪里了?” 李落勒住马,转过头盯着刘策,满脸怒气,刘策颓然,长叹一声,李落正要说话,突然又压了下去,怒气消散,满脸的落寂,缓缓说道:“是我错了。” 刘策不知道说些什么,倪青一脸雾水的看看两人,跟上李落进了大营,跑到李落身边问道:“大将军,你要吃点什么?还留了饭菜。” “不必,行军就是了。” 第六十六章 长枪疚疯 傍晚大军扎营,李落在中军帐前叫过武塔问道:“武塔,你善用什么兵器?” 武塔憨憨说道:“俺用铁棍。” “哦,找到合手的了么?” “嗯,要到西府打仗,俺找军中的铁匠师傅给俺打了一个。” “好,取来和我比试比试。” 武塔看看李落,挠挠头说道:“将军,俺的铁棍可沉了,碰伤你怎么办?” 李落一笑道:“若你的铁棍能碰到我,晚上我烤一只羊腿给你。” 武塔一喜,又摇摇头说:“将军都没有羊腿吃,俺也不能吃。” “若你能胜我,晚上就吃一顿好的。” 武塔想了想,点点头,回去帐中拿出自己的兵器,李落一看,不觉微微一惊,铁棍通体黝黑,比婴儿的手臂还要粗些,丈许来长,看着极为沉重。 李落眼皮微微一跳,问道:“多少斤?” 武塔不好意思的说道:“打兵器的时候,俺总念叨着铁匠师傅打沉点,打沉点,师傅怕是恼俺了,落足了料,俺试了试,有八九十斤。” 李落讶然一笑,命倪青拿来一杆长枪,倪青看看武塔的兵刃,又看看李落,喉结滚动,低声说道:“大将军。” 李落微微一笑道:“放心,你去取来。” 倪青无奈,转身去中军大帐旁边的军需库中拿出一杆长枪,双手横陈,递给李落道:“大将军,这是从皇宫内库中找出来的,据传得自残商库府,枪名疚疯,长一丈二,只因名字不祥,便扔在库中一直无人使用。这次出发前皇上命我等给大将军带些兵器,不知怎地属下就把它也给带上了。属下看了看,可能就这把疚疯枪能抵得住武大哥的铁棍了。” 李落接过,入手有些沉重。 青白枪身,不知是用什么材质打造而成,竟有些通透之感,枪身里面有一道一道的细纹,看似裂纹,却又不是,仿若自打造之日就已在了。 枪尖也是和枪身一样的材质制成,与枪身连接处,古朴浑圆,竟没有半点痕迹,枪尖下首两尺处有一个血挡,防止血顺着枪身流下。 末端手持之处,磨有细沙纹。不似军中长枪,疚疯最末端没有倒刃,只有一个奇形蛇纹,蛇尾盘绕在枪尾,蛇头处似是人首,模糊不清,伸出双臂,抱着一个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圆珠。 李落随手舞动了一下,除了略有些沉重外,其他都好,枪身流畅,破空几无声响,李落暗暗咂舌,就是大甘的工匠也少有能打出这样长枪的。 李落一摆长枪,说道:“倪青,不要让人进中军大帐。武塔,来。” 武塔嗯了一声,也不客气,一棍当头就砸了下来,倪青哎了一声,却是嫌武塔不尊礼数。 李落也不躲闪,双手上举,架住了武塔的长棍,兵刃相交,发出一声闷响,李落身形一矮,已将武塔的长棍挡住,武塔微有些吃惊,没想到李落竟能看似极为轻松的挡了自己这一棍,以往在军中,能挡住自己这一棍的已经不多了。 李落微一沉吟道:“武塔,这是你几分力?” 武塔想了想,回道:“将军,差不多有五分力了。”一旁倪青直翻白眼,暗骂武塔没心眼。 李落点头笑道:“说你天生神力,果然不差,若我全力,最多也就能接下你八分力气。” 武塔看看李落,眼中满是不信,便是呼察靖素称有万夫不当之勇,也才不过只能接下自己七分气力,两人虽然都看着是世家公子一般的长相,不过李落瞅着更加文弱。 看到武塔上下打量,李落也不生气,收回长枪道:“武塔,我出枪了,你小心。”看武塔做好姿势,李落微笑道:“若有时机,你尽攻无妨。” 说完用手一带,长枪宛如出水的猛龙,向武塔卷去,武塔还没怎样,旁边的倪青吓了一跳。 自李落进入军中,从未在人前显过武艺,就是牧州游骑挑衅,李落也多是一笑了事,或者和他们比试骑术,也从没见李落练过枪法,没想到枪一出手,就是浸淫枪术数十年的高手也不过如此。 疚疯如狂风暴雨般向武塔扫了过去,初时李落还有些不适,随着疚疯越来越顺手,枪也越来越快,渐渐只能看见枪尖的白光而看不见枪身,身上各处都能带转长枪,似是有一点呼察冬蝉守身刃的影子。 对面武塔心中暗暗叫苦,开始时自持力大,多少有些轻视之心,可一交手,武塔才知自己大错特错。 李落手中的长枪从不和自己硬碰,往往一触即走,不过每碰一下,武塔就觉手中的铁棍沉一分,战到现在,武塔手中的铁棍已经是越来越沉,这倒好些,只是有力无处使的感觉憋得武塔差点吐血,每次要攻,刚要放开,枪尖就已经到了眼前,吓得武塔急忙又收回长棍,只能护身,也是李落手下留情,若不然武塔恐怕早已躺下。 盏茶时间,武塔额头见汗,微微有些喘气,李落一荡一挑,分开武塔兵刃,纵身后退,收住长枪道:“武塔,如何?” 武塔喘了一口气,说道:“将军,俺打不过你。” 李落微微一笑道:“武塔,从明日起,挥你手中的铁棍,挥出之后随意收回,先用小些的力气,再慢慢加劲,按你学的内功心法调息呼吸,如果能做到收发自如,我也不能轻易胜你。” “说得好,武塔,李将军之言恰到其锋。你就按着李将军说的练习,假以时日,必能成器。”沈向东和楚影儿走出了自己的营帐,看李落和武塔比试,见李落指点武塔,沈向东忍不住出言赞道。 李落回头一笑道:“沈先生,既然来了,不妨也和我试几招。” 沈向东想了想,说道:“李将军,枪者,诡变之道,在军中自来被奉为百兵之首。不过李将军看来以前没有怎么习过枪术,武林中枪术分为两派,一种流派以大开大合的主,这种枪术堂堂正正,练成之后非常霸道,就像北方鄞州的唐家堡和秦州的战门这些门派,所习枪法都是以霸道称雄;另有一流派以诡秘见长,此类枪法虽有开合招式,不过所有的杀招都是暗藏其中,这种流派多像福州的流云宗。不过真正的用枪高手都是两种兼长,即行霸道,也行诡道,但若悟不透,就成了画虎不成反类犬了。老夫观李将军枪术,虽不知出处,但二者都已经兼长,转换之间却有迹可寻,若李将军能隐去痕迹,出枪如羚羊挂角、天马行空之时,老夫就不是李将军对手了。”顿了顿,沈向东说道:“李将军手中长枪能看出刀法的影子,观将军枪法,必知将军刀法已入大成之境。” 李落没有回答,轻轻一笑道:“沈先生言之有理,李落记下了。” “不知道大将军所习的枪法叫什么?”楚影儿在旁问道。 “这枪法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李落轻轻的拂过疚疯,没有看到场中四人眼中的惊骇之情,脸上有几分癫狂,却有更多的悲伤,呢喃低语道:“疚疯,疚疯,是不是当年你的朋友也是和我一样的心情,才唤你做疚疯的。”手中长枪似是更凉了几分,李落随即抬头一笑道:“这套枪法就叫恨吧。” “恨?”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李落为什么想到这个名字。 西征大军进入胡路州后,天气转凉,夜里都有些冷了,午时不用再休息,行军速度比前两个多月快了许多,再加上胡路州人迹较少,大军行进也不必再绕开田间庄稼,虽说比之前两州都大,大军反倒没用多少时间就穿过了胡路州。 秋末冬初,征西大军终于到了沙湖,李落已派人先行和征西使狄杰联络。狄杰大营驻扎在天水州,传信之人骑千里马,日夜兼程也要近月才能到,这个时候估计也就是刚到。 大军驻扎下来,李落和军中诸将策马登上一个山头,极目遥望,夕阳映照之下,大地都镀上了一层金黄之色,暮烟霭霭,远处高山连绵起伏,自有一幅平沙千里、白草黄云的景色。 脚下西征大营中,将士正在搭建营帐,军中旗帜飞舞,望去如盘蛇飞舞,远远传来军中号声,别有一番苍凉雄壮。 众将站在山头,风吹过,一扫身上的烦尘,都觉心旷神怡。 这时候王城的百姓官商不知在做些什么,索水沿岸的枫叶也应红了不少,章泽柳和狄承宁想必定去了月下春江,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再上月船,李落微露浅笑,回首望去,故乡已在万里之外。 第六十七章 辕门溅血 李落在中军大帐,挑灯看着从卓城传回的密件。 与武塔试枪的当天晚上,李落写了一份密函,命倪青加急送到淳亲王和枢密院杨万里手中,不许过第三人之手,大军驻扎沙湖的第三日,卓城之中传信回来,倪青取了密信悄悄呈给李落。 看完密件,李落微微一叹,将信件装好,吹熄了灯,一个人坐在黑暗之中。 第二天,李落召集众将和怀王至中军议事。 怀王这几天在营帐中纵情声色,军中已经有不少将士知道,再加上怀王和窦胜两人平日里趾高气昂,虽说途中李落整顿了几次,但最后都不痛不痒,草草了事,军心多少有些浮动。 刘策眼见如此,小心暗示过李落,早些采取措施。 不过李落仅是下了严令,命军中各部修建营寨,若不合格者,所部将领营前受罚,大军须在第一场大雪之前建好大营。 大营是军中几位将军勘察之后所选之地,大军驻扎在两个山包上,中间的谷地有一条宽许五尺左右的小溪,水量充沛,正前方五十里就是狄杰所设的防线要塞,两地之间一马平川,天气好些,能看到前方要塞中升起的袅袅炊烟。 定寨之时,怀王百般阻挠,想让大军后撤五十里,李落只是不允,怀王暗暗衔怒,军中诸将除了窦胜无人附和,李落脸色如常,对怀王的无理取闹只作不见,军令下达后着三军即刻修建营寨,不再理会怀王鼓噪。 怀王随后又找了李落一次,催促李落早些回都,不愿在西府久待,李落这几日也在军中帮忙筑营寨,听到怀王在耳旁絮叨,只是笑笑,也不答应。 怀王无奈,只好回了帐中每日里寻欢作乐,自然少不了恶语重伤李落,让自己受着风沙之苦,还要担惊受怕。 等到怀王到中军大帐的时候,诸将都已经到齐,自从第一日的中军会议之后,怀王便每次都是最后一个来,众将除了窦胜戚邵兵外都很不满,不过主帅李落未见不愉,众将只好暗自诽谤,怒气却渐积厚。 怀王一进中军大帐便出言不逊道:“西府这破天气越来越冷,晚上水都结冰了。本王在这里吃苦受冻,戍卫边疆,王城那些闲散无能之辈这会不知道窝在哪里喝花酒呢,咱们还不快些回去,要是营中将士冻伤了可如何是好。”说完往监军将位上大模大样的一坐。 几位将军都脸色不善,呼察冬蝉更是显于颜表,自从过了七泉府,怀王有事没事就招呼察冬蝉过去,说些不合监军身份的话。 有一次呼察冬蝉被烦不过,在监军大帐和怀王与窦胜喝了几杯,以往呼察冬蝉的酒量不小,不知为何当日没喝多少就有些醉了,头晕眼花,恰逢李落过来有事和怀王说,顺便就将呼察冬蝉送回了前军。 第二天起身头痛难忍,歇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侍卫看见呼察冬蝉都是一脸窃笑,呼察冬蝉以为是侍卫笑话自己酒量不佳,也没有生气。 过了没一会,呼察冬蝉便觉得似乎有些不对,监军帐中喝的酒恐怕其中有诈,随即气冲冲拿起星宿剑去找怀王。 途中转念,又去找李落,李落一脸惊诧,只作不明呼察冬蝉话中含意,气得呼察冬蝉差点咬碎了银牙,不过无凭无据,只好作罢。 至此再见怀王,呼察冬蝉都是一脸怒色,杀气暗含,怀王心中也有些发毛,刚到西府就催着李落早些定下回都的日子。 怀王接着说道:“皇侄啊,今天过来又有什么事?快些说完,早早散了吧。你这大帐之中怎么这么冷,也没叫人多加几个火盆,下次中军议会不若就在本王帐中开吧,还能暖和点。”说完裹了裹身上的狐皮锦裘,缩成了一团。 怀王这个样子,众将已是司空见惯,李落端坐在帅位上,身穿素服,只加了一件棉衣。李落看了看营中诸将,平静说道:“招诸位到中军大帐,只为一件事,今日要做个了断。” 刘策心中一动,望向李落,突然微微一惊,往日中军议会,李落多带那位沈姓老者,有些时候楚影儿也会在场,不过今天除了这两人外,武塔也在帐内。 李落不等众将应声,径自从怀中取出一份信函,打开后看了一眼,缓缓说道:“这是从王城枢密院传来的,宗伯杨大人亲手所书,请诸位仔细听好。” 微顿一下,李落念道:“玄楼贤侄亲启,应贤侄书信所请,愚着枢密院整理,自西征大军离开卓城,经卓州,越贡、泉、胡路三州,终驻扎沙湖,沿途共五郡二十七府,其中三郡一十九府西征大军索要贡奉,合约白银一百八十四万两,侍女共计五十三名,归家者不过四十有六。。还有,西征大军十一万七千余众,冢宰府却接到足够十七万大军的征粮令,余下的我就不再念了。”说完李落将信函放在眼前案几之上。 大帐中一片寂静,众人或惊讶、或愤怒、或恐惧、或恼羞,脸色千变万化,只听到粗重的呼吸之声。 沈向东极为吃惊,没有想到李落竟然将此事以如此方式捅了出来,且连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留下。 李落淡淡说道:“众位有什么想法,都可说出来听听。这西行一路,大军搜刮钱财,都看在朝廷的眼里,更惹得地方百姓深恶痛觉。我们本应是保家卫国,谁知这才不过几日,就全成了祸国殃民之辈。” 刘策拱手一礼道:“大将军,此事事关重大,还需要小心取证,不如等回了王城之后,再着枢密院详加调查。” 李落皱眉说道:“刘将军,这一路行军,论到行军布阵,治军严谨,刘将军是我西征大军中的翘楚,就是在大甘军中,以我看,能及得上刘将军的也不多,只是。” 李落顿了顿,看了刘策一眼道:“到底是什么磨没了刘将军的胆气?从军行伍,是要讲阴谋阳谋,有些时候心狠手辣也不为过,但若血都凉了,从军还有何用?刘将军,我一直想起那个小姑娘,你我总需得是一些人心中的盼头才好。” 刘策默然,低头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呼察冬蝉看了其兄一眼,站起身来说道:“大将军,冬蝉有话要说。” “郡主请讲。”李落点点头说道。 “西征大军所过一路,滋扰地方州郡,贪赃枉法要查,军中违纪也要查处。若不查清,怎能给军中十万将卒一个交代,军心不稳,这仗还怎么打?要是查不清,哼,冬蝉和牧州前军第一个不服。” 怀王和窦胜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惧和狠厉之色。 怀王打了个哈哈说道:“郡主可要小心说话了,言过其实,也容易惹得军心不稳。如此说来,郡主这一路行军,以女子之身领一军,还带着十几位女子侍卫,在军中横冲直闯,若有人看不过眼,便出手教训,这一路下来,军中少说也有成百上千的将士在郡主手下吃过苦头吧。这样一来,军心怎还能稳?也不知道郡主是谁在背后撑腰?”说完看了帅位上的李落一眼。 “好,不错,监军所言确有发生。”李落不理呼察冬蝉一脸怒容,点头应道,“诸位若还有其他违纪之事,都可说来,今日一并做个了解。” 呼察靖站起身来说道:“大将军,监军说末将妹妹在军中行凶,这些人都是见末将妹子长的好看,动了色心,冬蝉才会动手的。若说违反军规,首先就是监军,军中不许带家眷婢女,可是监军营帐之中夜夜笙歌,军中将士都有耳闻,这难道就不算?” 怀王冷哼道:“呼察将军看来对本王颇有微词啊,难道许你妹妹带得侍女,就不许旁人营中也有侍女么?哼,谁知道前军营中的侍女是做什么用的。”话音刚落,呼察兄妹皆都大怒,呼察冬蝉怒声说道:“李承越,你嘴里干净些,这一路你对我诸多留难,还有上次在你帐中是不是给我的酒里动手脚了?” 呼察靖一愣,随即狂怒,大喝一声:“老匹夫!”手按上刀柄,就要跃出,李落骤然双目精芒暴涨,将呼察靖逼住,刘策连忙一把拉住呼察靖道:“快些坐下,万事有大将军。” 呼察靖气极,不过在军中这些时候,对刘策颇为敬重,强压下火气,坐在将位之上。 怀王睁着三角眼阴声说道:“哼,先不说呼察冬蝉无凭无据,污蔑本王,刚才你口出狂言,本王就能革了你的军职,让你滚回老家放羊去。李落,若没有别的事,本王回去了,乌烟瘴气!”说完给窦胜打了一个颜色,起身就要出帐。 李落淡然扫了帐中一眼道:“事还没有完,谁也不能离开这中军大帐。” “李落,”怀王猝然转身,厉声说道:“本王是万隆帝钦赐的西征监军,更有皇上亲手书写的圣旨,在军中可代天行事,本王要走,谁敢拦我?” 第六十八章 斩杀怀王 李落看着怀王,眼神平淡,仿若无物,沉声道:“军中沉疴宿疾难除,将不知兵,兵不知命,如何能守住大甘边塞。今日行军一路该说不该说的都要说出来,谁若敢走出这个大帐,武塔,” “到,将军。”武塔起身说道。 “守住帐门,若有人想要出去,不必留情,若能在你棍下不死,算他运气。” “俺知道了。”说完武塔从地上捡起铁棍,几步走到帐帘处一站,铁棍触地,发出一声闷响。没见过武塔兵刃的全都大惊,刚来时还以为是帐内撑顶的柱子,没想到是武塔的兵器。 “楚影儿。”李落接道。 “属下在。”楚影儿冷声应道。 “若有人敢破帐而出,按行刺主帅论罪,格杀勿论。” “是。” 除了刘策,帐中诸将尽都骇然,观帐中情形,李落真是要做一个了断了。 怀王脸色阵青阵白,转念又自怪笑道:“好,好,既然大将军都这么说了,那本王就再听听。”说完回去坐下。 李落说道:“监军大人,方才呼察将军所言,你在营帐之中寻欢作乐,作何解释?” 怀王打声哈欠说道:“哪有,都是前个月被你处死的那几个侍卫偷偷带在军中的,只是这些个女子实在娇弱,本王也无法看她们自生自灭,一时没有闲人可送她们回去,没办法,只好带在身边。可能是在帐内谈笑,声音大了些,才被军中将士误以为本王在寻欢作乐吧。” 帐中几个将领都发出冷哼之声,呼察冬蝉气得美目圆睁,说不出话来。 李落哑然道:“不知道上次我去监军帐中,那几个人还没死,怎么监军已经和这些女子一起狎戏了?监军莫不是不知道军规么?” 怀王嗤笑一声,装作睡着,闭上眼睛不理会李落发问。 李落轻轻一笑,长出一口气说道:“我也是,年少无知,出了卓城,怀王便主动请缨,沿途打理地方事物都由你来操办,说替我分忧。其实我知道,怀王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收取钱财,只是我竟允了,想着怀王收取一些也就算了。” 话还没有说完,怀王冷冷说道:“李落,虽说你是军中主帅,但本王也是御赐的监军,如果你也这般中伤本王,休怪本王在皇上面前参你一本,免了你这西征主帅一职,等你回了卓城,本王倒想看看,你靠什么来邀功。” 李落淡淡说道:“怀王,一路行军,你该说的话不说,不该说的话说的更多,口无遮拦。不错,大甘上下都在传我为了军功才到西府,恐怕帐内众将也都是这么想的,只是我何时说过我要回卓城了?” 邝立辙惊道:“大将军,难道。”话还未说完,忙又闭上嘴,看看刘策,一脸的杂色。 李落看看邝立辙,微微点头,接道:“人性本贪,我本该想到的,还有那些惨死异乡的无辜女子,这些都是要算在我的头上。” 刘策起身说道:“大将军,末将受命辖制中军,这些事末将都已知晓,只是隐瞒没有报给大将军,末将理当领罪受罚。”说完走出跪在帐中。 还不等李落说话,怀王冷声说道:“李落,你越来越放肆了。不错,本王是让地方府郡呈些特产,不过都是些小玩意,多是吃的。可能有些夹带在其中贿赂本王的银两没有被侍卫及时退回,哪有什么一百多万两银子,还有什么侍女,都是莫须有的事,这杨万里也不知怎么做的枢密院参知,回去一定要着人好好查查他。”说完似是受了很大的委屈。 李落没有接言,向刘策说道:“刘将军,请先入座。”刘策谢礼,回将位坐下。李落接着说道:“枢密院掌管天下大小情报,怎会在这么大的事上出差错,再说怀王一路所作所为,漏洞百出,随便一审,也就清清楚楚了。” 怀王眼珠转动道:“李落,凡事都要有证据的,你若没有证据,如何能让旁人信服。” “怀王,我不会再行审你麾下侍卫,今日之事,就在这个大帐中了断。” 怀王大笑道:“好一个初生牛犊,本王还倒要看看你怎么做一个了断,私定皇族王爷的罪名,怕就是李承烨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李落径自说道:“这一路行军,怀王借西征之名,强取豪夺,欺占民女,更置数人惨死,在军中不尊军纪,仗势欺人,挟权谋私,侮辱军中将领,众将可有异议?” 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李落想怎样,一时谁也不敢说话。窦胜脸色阴沉,不知在想什么。怀王气急败坏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待在这里实在是辱了本王的耳朵。侍卫,随本王回营,若有人阻拦,杀无赦。”说完起身,众侍卫簇拥着向帐外走去,刚到帐帘处,武塔铁棍直指,瓮声说道:“不许出大帐。” “反了,敢阻本王,不怕本王要了你的脑袋。”怀王尖声喝道。 武塔嘿嘿一笑道:“你是谁?俺都没见过你,怕你干啥?” 怀王气得脸色发青,厉声喝道:“侍卫,给本王杀了这个逆贼。” 侍卫吆喝一声,看看眼前的铁棍,犹豫半响,就是不敢上前,呼察冬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怀王气道:“钟国,给本王杀了他。” 钟国眼见躲不过,只好咬牙上前,武塔嘿了一声,铁棍横扫,钟国刚用剑一架,一股大力传了过来,惨哼一声,连人带剑都被扫了出去,倒地不起。余下侍卫看见武塔神威,更不敢上前。 怀王怒极回头,看着李落说道:“李落,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就不怕军中将领不服?” 李落一脸漠然,看着怀王说道:“监军大人罔顾军中法纪,我若任你进出中军大帐,不听军令,军中将领怎会服我这个军中主帅?” 怀王转过身,一脸的怒意,一字一句说道:“李落,看来今日你是不想与本王善罢甘休了。众位将军,将李落这个逆贼给本王拿下,等回卓城之日,本王一定奏请皇上为各位将军加官进爵。” 几位将军一动不动,呼察靖讥笑道:“监军大人,你这可是鼓动军中将领造反,按律当斩的。” 怀王狠狠的看了呼察靖一眼,转头对戚邵兵喝道:“戚将军,还不动手!” 戚邵兵看了怀王一眼,起身跪倒道:“大将军,监军大人将沿途所收贿赂和索取的钱财都着末将和窦帅藏在五处,末将一一记下,请大将军过目。”说完从怀中掏出一物,双手呈上。 怀王惊怒交加,哆嗦着手指指着戚邵兵说道:“戚邵兵。” 正在这时,窦胜突然拔出长刀,闪电般投向李落,身子往后一滚,向大帐抢去,手中擎出匕首,挥手向大帐划去,突听得一声冷冷叱喝:“回去。” 刀刃相击,窦胜闷哼一声,退了回来,一脸痛楚,鲜血顺着指缝留了下来,楚影儿俏立在一旁,眼中寒芒,死死的盯着窦胜。刺向李落的长刀已被沈向东轻轻一拂,掉在一旁。 怀王被场中惊变吓呆了,半响喃喃说道:“胜儿,你干什么?” 窦胜忍痛道:“舅舅,你还不明白吗,李落要杀你我二人。” “啊!”怀王颤声叫道,看着李落哆嗦着嘴唇说道:“玄楼,你要杀皇叔?” 李落看看怀王窦胜二人,缓缓点了点头。怀王似是抽空了全身的力气,瘫软在地,脸色苍白。帐中众将在窦胜刺杀李落时都站起身来,呼察冬蝉纵身跃到李落身前,石冲和邝立辙阻住了怀王侍卫,窦胜刚被逼回,呼察靖已抢到窦胜身前,蓄势待发,刘策轻移几步,将中军大帐之中的薄弱空隙挡上。 此时听到李落要杀怀王,众将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呼察冬蝉惊呼一声,回首看去,李落一脸平静的坐在帅位之上。刘策忙道:“大将军,请三思。怀王有违军纪,末将派人将他二人关起来,等到回了王城,再交于皇上发落。” 李落摇摇头说道:“不必了。” 邝立辙也接道:“大将军,此事还需三思后行,怀王毕竟是先帝钦赐的王爷,如果死在军中,对将军不利啊。” 李落站起身来,走到怀王身前道:“这一路,我数次劝阻王爷,万事须得有度,只是我没想到的是王爷竟然这样看轻人命,是我错了。” 怀王突然爬前几步,一把抱住李落双腿,痛哭流涕道:“玄楼啊,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我是你皇叔啊,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就抱过你,我每次见到你都疼爱有加,每年我还送贺礼给你父亲,你不能杀我,对,你不能杀我,我手中有万隆帝亲手写的圣旨,你不能杀我。” “圣旨上可有写我不能杀你么?” 怀王一愣,突的又尖声喊道:“李落,我是你皇叔,还是大甘的王爷,你若杀我天地不容,军中将领我看谁敢杀我。” “不错,你是王爷,军中诸将都不能动手杀你,这欺师灭祖的罪名就落在我身上。皇叔,祸不及妻儿,你放心去吧。”说完李落手轻轻拂向怀王面门。 怀王大惊,喊道:“李落,你可知道,我得的银钱,你父也拿了一大份,朝中王公大臣人人都有,你若杀了我,就不怕朝中有人找你的麻烦,对了,是不是你父让你来杀我灭口的,天杀的李承烨,我给他的可是最多的。”说完大声的哭嚎起来。 李落一顿,沉声缓缓说道:“皇叔,你送出去的钱财李落必会想法要回,还与百姓。”说完轻轻在怀王脑门一拂,怀王面容一僵,身子慢慢的倒了下去。众将看着死去的怀王,都呆在场中,一时谁也没有注意到李落身负高绝内功。 第六十九章 重整军威 倪青四人站在帐门出,嘴里暗暗发苦,不知回去如何向淳亲王交代。众将中唯有刘策和沈向东二人能阻李落,只是刘策方才被李落触动心事,心中多少有些愤懑,等平静下来,怀王已死。沈向东本不赞成杀死怀王,不过李落早已明言若不杀怀王,定然无法重整西征大军,沈向东长叹一声,也就由着李落。 帐内一片死寂,半响窦胜仰天长笑道:“好狠的心啊,李落,你这一路让众将将怨气都集在我二人身上,现在杀了我们,重凝军心,是不是一出卓城的时候就已经起了杀心,这一路才对我们容忍至此?” 李落看着已渐冰冷的怀王,淡淡说道:“你怎么想的,都算是我心中所想吧。” “好,好,李落,这些财物他日你都可取回,莫忘了你方才所说,祸不及妻儿。”说完窦胜挥刀自刎,却死不瞑目。 李落回到帅位,沉默了半刻,道:“呼察靖。” “末将在。”呼察靖低声应道。 “将怀王侍卫全部斩杀,不留活口,其他人等暂且收押。” “是。末将领命。”说完呼察靖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转身出了大帐。 “刘策,石冲。” “末将在。” “至中军窦胜所部,将校尉及以上军职的将领带至中军大帐。” 刘策石冲对望一眼,领命而去。 倪青看着已经吓作一团的四名怀王侍卫,问道:“大将军,他们。” “杀。” 几个侍卫还没来得及求饶,已被倪青四人格杀当场,将尸体拉出了大帐。 帐内重陷入了一片寂静,呼察冬蝉退后了几步,离李落远了些,一脸惊惧的看着李落,心中念头纷杂而至,想着这一路上的李落,似乎便的极为陌生。 李落定定的看着怀王的尸体和怀王一双惊骇欲绝的眼睛,突然说道:“戚将军。” “末将在。”戚邵兵伏地回道。 “你起来,虽有失责,但罪不在你,以后军中粮草要好好打点,秦将军今日之后将重回中军。” 戚邵兵和秦叔童皆一愣,互望了一眼,点头应是。 李落又自沉默,帐中诸将都回将位坐好,各自心中忐忑,揣测李落接下来会做什么。 顿饭工夫,呼察靖回帐复命,怀王帐下三百一十二名侍卫全部斩杀,其余十二名侍女也被收押起来,牧州游骑死伤一十六。李落点点头,令呼察靖帐下候命。 过了少顷,中军窦胜部众校尉及一名宁远将军被带到中军大帐,刚进大帐,突然看见地上窦胜的尸体,几人大骇,宁远将军侧腿横扫,将身后跟进来的几名校尉踢向帐外,大喝道:“快跑!”自己拔刀在手,立在帐门处。 几名校尉被这宁远将军踢飞才反应过来,刚掉出帐外,就听几声闷哼,便没了声音。宁远将军心头发寒,苦涩说道:“大将军,此事与士卒无关,请大将军放过他们,末将甘愿领罪。” “哦,你要领什么罪?”李落问道。 宁远将军一愣,颓然说道:“大将军,西征一路,我部将士不遵将令,在军中仗势欺人,更借机敛财,强抢民女,违反军纪,按律当斩。只是这些事都是我们几个将军做的,麾下的士卒只是听命行事,怪不得他们,还请大将军网开一面,放他们一条生路。”说完解下刀,跪倒在地。 李落看看刘策,刘策接道:“大将军,这宁远将军叫付秀书,在军中为人尚算正派,窦胜部众多亏他大力节制,才能勉强行军。窦胜军中,唯有付将军还有些将才。” 付秀书心中暗暗苦笑,没想到自己在别人眼中,才勉强够得上将才之称,正自思量之间,就听李落说道:“把他们都带进来。” 帐帘掀开,刚才被付秀书踢出帐外的四名校尉被倪青倪白几人提了进来,扔在地上,付秀书抬眼一扫,却见几人只是被制住,没有性命之忧,忙说道:“多谢大将军不杀之恩。” 李落看了看五人,说道:“你们都起来。” 几人狐疑的对视了一眼,一时没敢动,石冲大喝道:“叫你们起来就起来,婆婆妈妈的。” 付秀书一想,事已至此,多忧无益,便站起身来,低声给旁边几人说道:“你们站起来。” 几人挣扎着站起身来,浑身哆嗦不止。李落见几人站起来,接道:“窦胜在军中所为何事,你等心中比我更清楚,也不用我再多费口舌了。今日找你们过来,只有一事,听听你们的意思。” 付秀书刚才瞥见帐中还有一具怀王尸体,不禁嘴中发苦,此时听到李落言道有事相商,忙应道:“请大将军示下。” “你等若想留下,就留在中军,归刘将军辖制,若不想留下,今日就离营,自回你们原来的辖地。不过若留在军中,将士须得用命,不遵军令者定斩不赦。” 付秀书几人一愣,没想到李落竟肯放他们离去,俱都心中一凉,难保不是李落已经生了杀心,如果离营,半路上将他们全部劫杀,皆都沉默不语。 李落接道:“若你们想离营,可修书一封,将此事始末传回王城,我另会传令地方,你们这一路自会有地方照应,返回原来驻地。不过若还有违法乱纪之事发生,休怪军法无情。” 付秀书惊道:“大将军,你可是要和西戎决战?” 李落看了付秀书一眼,没有应答,径自说道:“军中将士须得齐心,将士用命,才可成百胜之师。你们若不想留下,就早些离去,不必留在西征大营中。” 付秀书想了想,暗自咬了咬牙,回道:“大将军,末将愿意留下,还望大将军不计前嫌,我等定会死战沙场,不负西征大军威名。” 李落谈谈说道:“我西征大军没什么威名,付将军愿意留下,不知你麾下的几位将军可有什么异议?若要离去,今日就提出来,他日再走,便算逃兵。不必着急,想清楚了再做回答。” 余下四名校尉互相看了一眼,低头回道:“末将愿为大将军效力。” 李落点点头说道:“从今日起,诸位便是同阵袍泽,众军平等,不可再有之前的事发生,刘将军辖制各军,不可再结私怨。以往各军之间的罅隙,今日便一笔勾销。” “是。”刘策与付秀书同声应道。 “好,付将军且留下,你们四人先回营,安顿营中将士。” 四名校尉告退离开大帐,中军大帐仅剩下军中各部大将,李落看了看众将,略带自嘲的说道:“不想我刚来这西府,连西戎反贼的影子都没有见到,双手就已经沾满了自己族人的血。”见众将一脸肃然,李落哑然笑道:“诸位不用担心,此事自有李落一力承担。” 呼察靖大笑一声道:“大将军,你可是小看人了。虽不知刘将军的幽州军怎样,但我牧州游骑想杀这怀王和窦胜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哼,这帮无能之辈,死的多些,我大甘的百姓过的就能好一些。” 刘策接道:“大将军,末将等联名将此事始末详写成书,传回王城。” 李落摆摆手道:“不用,我自有定议。怀王由我所杀,想必过不了几日,王城中也该收到消息了。”说完看了帐中的倪青四人一眼,倪青心中一惊,急忙将头低了下去。 李落见状一叹,随即说道:“倪青,你几人将怀王和窦将军的尸身收起来,过些日子送回卓城。” 倪青连忙应是,将二人的尸首抬了出去。李落定定的看着怀王尸身被抬了出去,过了片刻,李落一扫倦容,一整身形,正颜道:“各位将军,今年岁末回不了卓城,我们就在西府过年关。” 刘策起身,沉声应道:“请大将军言令!” “好,西征大军重排八营,军中除副帅外,增设长史参军一职,行军师之责,另外诸将领八营将军,重整大军。” “这,大将军,如此阵前重整大军,若有乱象,让西戎大军得了空子,恐怕我军会猝不及防。”刘策想了想,谨慎出言说道。 “刘将军不用担心,军中各部需要重整的不多,还是由原各部将领辖制,只是自今日起就没有幽州军和牧州游骑之分,以后就只剩下西征大军。” 众将互相看看,都不再有异议,只是呼察冬蝉小声嘀咕了几句,想是不舍得牧州游骑的名号。 刘策点点头道:“大将军所言不差,军中如果还是各部分散,难保沙场上不会各自为战,殆误军机。只是这征西大军的名号听起来和狄将军的差不了多少,不若大将军为大军重起一个名号。” 众将皆都耳语一番,连连点头,如能有自己的名号,确能鼓舞军中士气。 李落一笑道:“刘将军与我不谋而合,大军名号不知诸位有何意见?”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石冲说叫飞虎军,呼察靖反驳到名字太过普通,还不如叫青狼军,又被邝立辙批说听着像塞北和西域诸国的军队,几人争执起来,李落笑笑,没有言语。 过了半响,也没有争出什么结果,突然呼察冬蝉扬声说道:“好了,哥哥,你也别吵了,还是让大将军起个名字吧。” 第七十章 牧天狼 帐中一静,众将互望一眼,都点头称是。虽不知李落领军作战的本事如何,但论及诗词文采,除了沈向东外,西征军中无人能及。刘策说道:“不错,大将军,还是你来起名吧。” 李落一笑,向沈向东问道:“沈先生可有什么提议?” 沈向东拂须摇头回道:“老夫还是算了,李将军若让老夫起名,还不如让帐中诸将说来得痛快。” 李落微一思索,沉吟道:“大漠风沙里,危城雨雪边;倚弓玄兔月,饮马白狼川。大军就叫牧天狼吧。” 沈向东心中一动,微微颔首,众将交头私语,呼察冬蝉转忧为喜,名号中有一个牧字,也算还有牧州游骑的影子。 “好一个牧天狼。”刘策眼中精光一闪,击案赞道。 呼察靖哈哈一笑道:“好啊,大将军,咱们就好好放牧西戎这头狼。” 见帐中诸将皆都同意,李落道:“既然诸位没有异议,从今日起西征大军就叫牧天狼。倪青,将军中议事传信王城。” “是。”倪青回道。 “军中八营,以越、胡轻骑两营为重,军中各部原有两营全部并为一处,忠武将军呼察靖领越骑一军,军中教头丁斩领胡骑一军,胡骑军以牧州游骑为主,若有胡骑心有异念,杀无赦。牧州游骑分入两营,以越骑营为主,呼察将军总领两营,诸位可有异议?” 众将看了看,没有人应声。 李落轻轻一笑,接道:“如此,我便将军中各职一并讲出,若有不妥之处,请诸位明言。” 顿了顿道:“重骑兵屯骑营由宣威将军石冲所辖,怀化中郎将秦叔童领射声一营,明威将军邝立辙为正,武塔与宁远将军付秀书为辅,领步兵、虎贲两营,云麾将军刘策领中垒营,并代军中副帅之职,后军粮草仍由归德中郎将戚邵兵打点,归刘将军辖制,军中暂不设长水营,各部长水一营并入胡骑。至于长史参军一职,” 李落看了一眼凝神倾听的诸将,微微扬声道:“由沈先生担任,若我不在军中,中军议事由长史参军和副帅二人同军中诸将议定。诸位可有异议?” 帐中诸将见李落如此胸有成竹,显是已有定计,军中各部将领皆都重新任命,倒也是量才而用,只是长史参军一职,等若副帅,众将都不知李落口中的沈先生所为何人,皆满是疑惑的望去。 沈向东也是一脸诧异,不想李落竟授予重任,虽说这长史参军的军职并不看在自己眼里,不过心中多少有些感激之意。 见众将都望了过来,正想推辞,突然看到李落似喜非喜,似忧非忧,却又带着几分凝重,想起当日狱中李落说言,心神触动,见李落也望了过来,沈向东不自主的微微颔首。 李落轻轻一笑,虽未说话,却已颜表感激,转头向营中诸将说道:“各位可能没见过沈先生,不过沈向东这个名字应当听过吧?” “苍洱潜龙?”刘策倒吸一口凉气道。 “老夫沈向东,见过诸位将军。陈年旧事了,潜龙之名不提也罢,现在不过是个行将就木的糟老头子。”沈向东哈哈一笑,向众人团团一礼道。 帐内几人都面露震惊之情,苍洱潜龙的名号在大甘可说是如雷贯耳,各种流言纷传不断,不绝于耳,聚草莽之辈以抗大甘军队数十年,虽道不同,但却无愧英雄豪杰之名。 只是后被押解到卓城,本以为是英雄迟暮,谁也没想到在西征军中竟然会遇见这名满天下的一代豪杰,一时都惊讶异常。 呼察冬蝉奇怪的看了看目瞪口呆的几人,不知道这苍洱潜龙是何人,随即面带不愉的说道:“怎么没有我?” 李落微微一笑道:“呼察姑娘先在你兄长麾下效力,领胡骑营副将,受呼察将军和丁将军辖制,若可自领一军,我许你长水一营。” 呼察冬蝉撇撇嘴说道:“我连前军都领得,更不要说是小小的一个营校了。哼,我哪里比男儿差了,你们定是嫌弃我是女儿身。” 诸将一愣,都笑了起来,呼察靖脸微微一红,低声道:“冬蝉,中军大帐不要乱说。你行军尚可,但大军作战可不比往常,你先跟着丁师叔学学,大将军都许诺长水营了。” 呼察冬蝉想了想,也觉得兄长言之有理,有些泄气的说道:“那长水营是做什么的呀?” 邝立辙在前军任过副将,帐中诸将,除了呼察靖外,就算是他与呼察冬蝉颇为相熟,闻言一笑道:“大将军可不是随便说说,长水营与胡骑营相似,都是轻骑,让郡主去丁将军军中也是先熟悉下轻骑作战。” “真的么?”呼察冬蝉狐疑的问道。 李落轻轻一笑,没有应声。呼察冬蝉也知事关重大,虽说不愿,但也没有多做纠缠。 众将略作思量,各部大军都有器重,说来还算公正。刘策和沈向东暗自点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此为帅才。刘策起身走至帐下,半跪一礼道:“末将云麾将军刘策,领大将军令!” 余下众将也纷纷走出将位,跪倒一礼,齐声道:“末将领命。”沈向东也从李落身后走出,行礼领命。 李落站起身,走前将诸将一一扶起,躬身一礼道:“李落年少,若有轻狂之处,还请诸位多多担待。” 石冲嘿嘿一笑道:“大将军若不轻狂,我们还在幽州晒太阳呢。” 刘策忙喝道:“石冲。” 李落一扬手,笑道:“刘将军无妨,李落虽说轻狂,但还有些分寸,诸位都是大甘军中翘楚,只是命途不济,这才闲置这么多年。若论军中精锐,怕不差于定北军,假以时日我牧天狼定能名扬天下。” “李将军所言甚是,牧州骠骑再加上治军严谨的幽州军,磨练上几次,这大甘又要再出一支劲旅了。”沈向东插言说道。 众将都是血性之辈,闻言齐齐一礼,扬声道:“定不负牧天狼威名。” “牧天狼现在还没什么威名,这样也好,不为名声所累,天下人都不信我们是为战而来,就算是西征军中也不信,西戎更不相信,如此以有心算无心,我们便在这西府放手一战吧。” 李落凝声道,看见刘策微有忧色,展颜接道:“至于王城之事,自有我周旋。当日我答应过将士要带他们回去,却不知道多少人要埋骨他乡,哈,算是我李落食言了。” 呼察靖抱拳一礼道:“大将军,将士征战沙场,生生死死都是常事,要怕死,还来什么军旅,回家种地牧马最好,大将军不必放在心上。” 李落看了呼察冬蝉一眼道:“人无男女贵贱之分,能活下去就算好,多谢呼察将军。若诸位没有异议,即刻起重整牧天狼,三日之内,各营重列,呼察将军领越骑营,阵中戒备,刘将军严查各营,今日之事除了帐中诸将,不许外传,外松内紧。军中定有西戎的探子,首战便交与越胡屯骑三营。刘将军安排军中心腹之人巡查,莫让西戎得到半点风声。另外呼察将军和刘将军各从原军中挑选千五轻骑,汇入中军,由我亲率。” 刘策,呼察靖和石冲上前一步,齐声领命,丁斩尚且不在,帐议后自有倪青倪白递传将令。 第七十一章 各自领罚 诸事分派妥当,众将正欲起身告退,李落出言道:“还有最后一事。” 众将正颜聆听,李落看了怀王尸首一眼,说道:“我方才说与监军大人,大军行进,若违军纪,必以军法处,此言非虚。” 众将面面相觑,军中违纪以怀王窦胜为首,如今两人都已伏诛,不知李落却又要治谁的违纪之责。 李落看了诸将一眼,缓缓说道:“刘将军辖制中军,军中违纪之事早已了然,却隐瞒不报,帐前领二十军棍。” 刘策一愣,低头道:“是,末将领罪。” 众将愕然,李落接道:“军中违纪,虽说是怀王和窦将军主使,不过我屡次纵容,草率了事,众将欲言无门,如此恶果,其责在我,帐前领六十军棍。” 帐中诸将一片哗然,邝立辙忙道:“还请大将军收回罪责,此事也不能算大将军一人之失,我等知情不报也难辞其咎。” 李落怅然道:“错便是错了,我是军中主帅,更是淳亲王世子,也只有我这个小王爷的身份怀王才会顾忌一二,怀王如此肆无忌惮,与我心存侥幸脱不了干系。” “这,”刘策劝道,“大将军,怀王和窦胜已被诛杀,王爷一命也抵得上大军沿途所犯的过失了。” 李落淡淡一笑道:“怀王也不过只是一条命罢了,怎能抵了西征大军所犯的过错。刘将军无须劝我,只是连累你受罚,非李落所愿,帐前二十军棍便由李落一并承担。” 刘策一呆,心中一热,吸了一口气道:“大将军,末将与你同罚。” 余下数将互望一眼,齐身一礼,道:“末将与大将军同罚。” 李落摇摇头,说道:“大军从严,有罚有赏,无罪者不罚。”微微一顿,接道:“还有一人须得受罚。” 众人惊咦一声,不知还有谁要领罚。李落看了呼察冬蝉一眼,呼察冬蝉一惊,忙不倏的往后一躲,看到众人都望了过来,气鼓鼓的说道:“是要罚我纵卫行凶了。” 众人都讪讪一笑,也不知道怎么劝说,呼察靖似还略微有些幸灾乐祸,坏笑着看了看自己的妹妹一眼。 李落直视着呼察冬蝉道:“虽说有些将士见郡主帐下侍卫美貌,出言无礼,确实该罚,不过郡主麾下侍卫日渐目中无人,稍有不顺意,便有行凶辱骂之举,军中行事须得讲究分寸,念在初犯,一众侍卫就先不责罚,若再犯,两罚并处。牧蝉郡主治兵不严,帐前领十军棍。” 呼察冬蝉眼珠一转,看了看呼察靖,呼察靖打了眼色示意,呼察冬蝉万般不情愿的回道:“冬蝉领罚。” 李落看了众将一眼,道:“诸位回营,按方才所言重整大军,切记不可走漏风声,将怀王和窦胜已死的消息放出,只说营中叛乱,另外沈先生的身份务必要严密封锁,不许外传。” 众将躬身领命,告退出了大帐。 李落唤过中军刑监,着人在大帐前行刑,众将苦求李落减罚,李落只是不准,不过刘策坚持同罚,意态坚决,李落无奈只好允下,自领了六十军棍,幸亏刑监掌握分寸,没有太重,若不然,恐怕须得半个月下不了床了,不过也染红了素服。 呼察冬蝉倒是傲气,没发一声,深深捱下了十军棍,呼察靖初时只觉得好玩,不过看到妹妹被打,又是心疼不已,刚打完便即上前搀扶,被呼察冬蝉一把推开,恶狠狠的瞪了呼察靖一眼,没要人扶,一瘸一拐的走了出去,余下场中诸将都苦笑不已。 将养了三日,李落身上的伤才全好,刑监手下着实打的不重,也亏得营中大夫的良药,到了第四日,李落行动已无大碍,军中大夫颇为吃惊,按他估计,少说也要七日李落才能下地,不想刚过了三天,李落就形如常人。 出了大帐,远远望去,营栅虽无变动,不过细心去看,营中诸部都已重列,暗藏兵气杀机,李落暗暗点头,沈向东和刘策二人果为大将之才,说道行军布阵,比自己强出许多。 正自凝神查看间,突然听到旁边一声娇喝道:“牧州轻骑,前来领令。” 李落讶然回望,呼察冬蝉一身戎装,领着几名牧州游骑的骁将站在李落身后,看到李落转身,皆都拱手一礼。李落微微一呆,随即微笑道:“嗯,好,怎么不去胡骑营?” 呼察冬蝉倔强回道:“冬蝉冲锋陷阵不差男儿,怎能躲在叔父身后。” 李落一笑,点点头,呼察冬蝉身后有两个侍卫偷偷探出头来,仔细看了看李落,又看了看呼察冬蝉,抿嘴偷笑,显是想起前几日帐前的处罚了,李落只做不见。这时旁边走过来一个年轻将领,沉声说道:“末将昭武校尉迟立,率轻骑一千五百人,听候大将军差遣。” 李落定神看去,眼前一位英挺男子,年纪不过双十许,虽看似清秀,不过给人一股身负武力的气概,想必也是幽州部中的翘楚。李落也是和颜一笑道:“辛苦了,你二人所率部众分左右两营,牧蝉郡主掌管左营,迟将军领右营,直接听命与我帐中,这几日勤练兵马弓箭,不可懈怠。” “是。”两人齐声领命。 李落着二人退下,自己一人慢慢走上营中地势高处,静静的看着营中忙碌的将士,耳中不时传来兵将操练的呼喝之声,突然旁边传来沈向东的声音:“李将军,怎么不在帐中休息?” “不妨事了,出来走走,透透气。” 沈向东走前几步,站在李落身旁,顺着李落的目光看去,营中一片肃杀,兵戈林立,沈向东问道:“这几日怎么不见了楚姑娘?” “我着她另有要事去办。” 一时两人都沉默下来,半响,沈向东接道:“李将军在想什么?” 李落回头看了沈向东一眼,轻轻一笑道:“没想什么,只是站在高处,想起了王城的定天台。” 沈向东愕然,随即笑道:“李将军确有抱负啊,要是能重现当年太祖祈天盛世,也不枉此生了。” 李落眼中风云之色一闪而过,耳中却想起了当日在定天台上自己说的话,“我,带你们回来。” 第七十二章 准备迎战 几天后,从王城传来回信,淳亲王,枢密院和万隆帝各自书写了一封,淳亲王暴怒,信件言辞苛厉,斥责李落无宗族伦常,着实教训了一番。 杨万里的书信却温和了许多,只是说李落这般做法在京中激起了轩然大波,颇为不妥,不过言语之间竟似还有几分赞誉。 反观万隆帝的书信最为简单,只写了四个字:回来再说。 李落看罢,过了良久将书信都收好,放在一边,起身挑开帐帘走出大帐。 沙湖的天气日益渐冷,今日竟漓漓落落的撒起了小雪粒,卓城这时候正是达官贵人沿河赏景的好时光,西域却已是满目萧索。 李落信步在大营中走动,耳中不时传来马嘶之声和将士的呼喝,自斩杀了怀王和窦胜,军中萎靡风气一扫而空,各部将士厉兵秣马,多了几分战意。 李落走到步兵营,远远看着营中士卒练习刺杀之术,是李落以前学过的血战八式,不过比之王石所授简单了许多,招式开阖,显为了便于阵前厮杀。 正在李落观望之际,刘策急匆匆的赶了过来,走到李落身边,低声耳语道:“大将军,前锋探子回报,西戎军中似有异动,这几日有小股西戎军在我军四周探查,大将军,要不要末将率人将他们擒杀?” 李落微微摇头道:“不用,迟早要来,我想着也就是这几天,多加戒备就是了。” 刘策领命,策马而去。李落转身回了中军大帐,传各营将领前来中军议事。 少顷,各将都已到齐,呼察冬蝉和迟立也因是主帅护卫左右两营的将领,添坐于末席。待众将坐下,李落着刘策将探报向诸将重述了一遍,众人心头皆是一震,该来的终是要来了。 呼察靖抢先请战,李落微微一笑,说道:“不过几路探卒,不用大动干戈,由他们去吧。这几日营中以守为上,不可主动出击。” 呼察靖颇有些遗憾,讪讪坐回。 沈向东见状,哈哈一笑道:“呼察将军,切莫泄气,这些年西域战事西戎占尽了上风,此次交战我们定要一战扬名,才能鼓舞边疆将士,若让几个西戎探子就露了牧州游骑的本事,那可就真是得不偿失了。” 呼察靖恍然大悟,抬头看向李落,李落也正一脸笑意,呼察靖一抿嘴,微微点头,不再说话。 李落接道:“营后十里处设一营寨,囤些粮食,戚将军,这几日守好了,没遇到西戎大军之前,莫要丢了粮食。” 戚邵兵急忙领命,随后小心问道:“大将军,要是碰到西戎的大军了,末将怎么办?” “若碰到千人以上,守住你帐下将士的性命。” 戚邵兵心中一松,深深一礼,坐了下来。 刘策起身道:“大将军,末将派人将西戎的探子撵走,这些天像苍蝇一般围着大营乱转,没有一丝忌惮,若我军没有行动,恐他们生疑。” “嗯,刘将军言之有理,此事呼察将军去做,能追上的擒到帐下,追不到的就放他们走。” “是,末将领命。”呼察靖沉声回道。 “少则三日,多则五日,西戎定会前来扰营,这些天各营多加防备,呼察将军主外,刘将军主内,不能给西戎半点可乘之机。” “末将遵令。”众将齐声应道。 大营开始戒备,西戎军队已近在咫尺,军中多了几分凝重和紧张。 李落暗自唏嘘,大军虽说兵强马壮,可是离开战场时日已久,张弛之度已见散乱,常有士卒彻夜难眠,比之父亲讲起的大战将至,寝食自安差了许多。 想罢,李落不免暗自嘲弄,战前自己也是心中繁乱难耐,恐怕比这些将士还远远不如。 刚到了第三日,李落正在帐中读书,突然倪青匆匆通报跑了进来,西戎大军已在三十里外。 李落眉头一挑,问道:“前方征西大军有何动向?” 倪青一愣,随即醒悟是说征西使狄杰的军队,忙回道:“大将军,他们只在西戎过界之时,放出狼烟,但没有出兵。” 李落长身而起,这几日惊邪已是甲不离身,拿过倚在一边的疚疯,李落挑开大帐,倪白已经备好了马,李落飞身上马,一提马缰,向营门驰去,呼察冬蝉和迟立紧紧跟随。 呼察冬蝉一身银白轻甲,英挺非凡,正是一幅美人如玉剑如虹的景象。 到了营门,众将除了后营的戚邵兵外都已经早早聚在营前,马蹄惊起,众人回首,都被呼察冬蝉所引,齐齐的看了过去,就连刘策也不例外。 呼察冬蝉倒是一脸平静,未见喜怒,淡雅自如,更惹的几个年轻将领移不开目光。 刘策暗叫一声惭愧,一提马缰,来到李落身前说道:“大将军,西戎大军已在三十里开外。” 李落嗯了一声,上前几步,远远看见西戎骑兵扬起的尘土,如同卷起的恶龙,向大营压了过来。 “可探知来者何人?所率多少军马?” “禀大将军,这支军队是西戎左元帅羌行之麾下五虎大将之一的飞天虎宁厄尔峰所率,大概有三万余人。” “三万?”李落讶道。 “是。”刘策笃定的答道,“西戎虽号称有四十万大军,不过能战者不过三十余万,左右元帅各领十万余众,这宁厄尔峰是西戎的一员猛将,有勇有谋,纵横西域,旱逢敌手,深得羌行之信任,才特许他自领一军,独立镇守沙湖州沿线。” “我大甘五十万大军对三十万西戎狼军,不过一个勉强维持的局面,这却是为何?” 众将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贸然应答。李落一笑道:“积弱了这些年,能维持住也难为狄将军了。” 石冲插言道:“这些孙子,都让西戎打怕了,西戎大军这样堂而皇之的穿过沙湖州阵线,竟然连一兵一卒都不敢派出来,要这要塞还有什么用?” 李落哈哈一笑道:“他们是在看我们。” 石冲一愣,挠挠头道:“我们有什么好看的。” 说话间,西戎大军已经到了阵前十里,漫天的黄沙卷起,聚而不乱,行军颇见章法,就连刘策也不禁暗暗点头。 李落见状问道:“前方是何人督战?” 呼察靖道:“大将军,前方是丁斩率胡骑营拒敌。” “嗯,莫要让西戎大军冲散了军阵。” “大将军放心,”刘策接道,“各营都已安排就绪,若西戎敢纵兵强冲,我牧天狼居高而下,定叫他有来无回。” 李落点点头,众将一礼,各自回营,余下沈向东和刘策,及呼察冬蝉和迟立围在李落身边。 踏马之声已渐入众人的耳中,夹杂着西戎骑兵的呼喝之声,一些首经沙场的士卒面色苍白,太过用力的握紧兵器,手都有些微微发抖。 刘策偷偷望去,李落一脸平静,未见紧张,也没有一丝兴奋,却似带着莫名的悲伤。 第七十三章 示敌以弱 西戎大军行至阵前一里处,领先的将领长啸一声,数万战马齐声长嘶,深深的停了下来,潮水般的大军说停便停,竟然没有一丝杂乱。 便是眼高于顶的牧州游骑见状也是心头一惊,去了几分小看之意。 随着行军骤停,从西戎大军中传出一个狂傲的声音,虽说战马嘈杂,但声音却清晰的传入了众将耳中:“西戎宁厄尔峰,幸会诸位大甘豪杰。听闻云麾将军刘策与忠武将军呼察靖是大甘少有的不世勇将,不知本帅有无机会得缘一见。” 李落轻轻一笑道:“这西戎猛将也有这般多的心思了。” 刘策莞尔,回道:“难怪能自领一军,果然是有勇有谋啊。大将军,可要让末将来回话。” “不用,既然都这般说了,我怎么也要说上几句,要不然让这位宁厄尔大帅的心思用在何处。” 说完提气喝道:“大胆狂徒,吾乃大甘辅国大将军李玄楼,尔等宵小蟊贼,敢犯我大甘边境,速速退去,我还能饶你一命,若不然定叫你等有来无回。” 话音刚落,西戎军中爆出一阵狂笑,宁厄尔峰纵声长笑道:“对对,是本帅糊涂了,忘记还有一位少年将军。李将军以落冠之龄总领十万大军,又能统率这些大甘名将,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回了卓城想必定能加官进爵,众位将军也能跟着沾光不少。哈哈,看来我们要多亲近亲近,好攀上这株高枝。不知道西域的天气诸位还受得了么?这飞沙连天的,可不比你们大甘的山清水秀、风和日暖。” “住口!你们这些蛮疆异族,占我大甘一州不算,这些年还在边境屡兴战事,犯我大甘百姓,此次本将军定要让你们血债血偿。” “好一个蛮疆异族,好一个志比天高的辅国大将军。” 宁厄尔峰狂笑道:“天下神州,莫不有德者据之。数百年前李太祖在商君眼中不过也只是个草莽异类罢了,如今你李氏大甘也传承了十几代,哼,这天下谁说就是李姓一族的了?” 话音刚落,西戎大军中就爆出一阵呐喊喝彩之声,声震长空。 李落一脸淡然,未有喜怒,转头对迟立说道:“迟将军,速去通报越骑营呼察将军,以中军旗语为令,向西戎出兵,以将士为重,营中指挥由呼察将军决断,随后中军的任何旗令命其不用留意,守全越骑营,若西戎全军压上,可自行退兵。” 迟立一呆,拱手一礼道:“末将遵令。”说完策马驰去。 刘策笑道:“大将军好一招示敌以弱。” 李落微微一顿,轻声道:“只可惜我大甘的将士却要白白送命了。” 沈向东在旁劝解道:“李将军,两军相交,死伤难免。今日小败只是为了他日我牧天狼可少流些血,切莫心存不忍。” 李落没有应声,等了片刻,提气喝道:“好狂妄的贼子,今日我便让你看看我大甘的军威。中军,举旗。” 呼察冬蝉一声轻叱,身后的中军士卒将令旗举起,命越骑营出击。 前方呼察靖正自揣摸李落话中的含意,见中军举旗,随即将心中的疑虑扔在一旁,一挥手中的长戟,狂喝一声道:“越骑营,跟我冲!” 说完一拍胯下战马,一骑绝尘,率先向西戎军阵冲了出去。 阵前的胡骑营忙闪出一条通道来,越骑营风驰电掣般席卷而去,喊杀声响起,刀枪映着寒光,牧州游骑以及幽州军的骑兵翘楚紧随着呼察靖,齐齐向西戎士卒冲了过去。 宁厄尔峰心中一紧,虽说从不曾将大甘军队放在眼中,不过牧州游骑名扬天下,盛名之下无虚士,眼见越骑营来势凶狠,宁厄尔峰忙命令将士展开军阵,严命以待。 转瞬之间,越骑营便冲入了西戎大军之中,越骑营挟初战之勇,宛如洪水,将西戎大军的防线冲的七零八落,百步之后,已见艰难,再过十余步,越骑营死伤渐重,呼察靖暗自苦恼,不知如何守全越骑营。 正在此时,突然旁边的亲卫喊道:“将军,中军传令,命我们绕开西戎中军,兵分两路,展双分流水阵,由两侧突入敌方军阵。” 呼察靖怒道:“看清楚了没,这种变法,不是找死么?” 亲卫一呆,回头又看了一眼中军旗语,回道:“将军,没看错,中军令确实是这样。” 呼察靖一仰身,荡开齐胸砍来的巨斧,手中长戟顺着斧柄迅雷般刺出,将眼前的持斧大汉挑落马下,荡挥之间,一气呵成。 呼察靖一脸怒气的说道:“哪有这样临敌变阵的?这不是晾开肚皮让别人拿刀子捅么?不知道是哪个无能之辈..” 正说着,呼察靖突然想起迟立方才的传令,微微一呆,差点让一把长枪刺了个对穿,呼察靖恼羞成怒,长戟如同铁棍般当头砸下,对面将士急忙举枪抵挡,不想呼察靖力过常人,连人带枪被砸落马下,战马踩踏之下,眼见不活。 呼察靖狂喝一声:“变阵,以后为前,双分流水阵,往回撤。” 亲卫一愣,叫道:“将军.” “闭嘴,快传令,传慢了,我要你的脑袋。” “是。”亲卫连忙传令下去,越骑营宛若潮水般顺着牧天狼的大营两侧向军阵后方撤去,远远就见中军处一阵骚乱,隐隐传来呼喝之声。 宁厄尔峰也是一愣,本想给牧州游骑一个下马威,谁曾想呼察靖只是一触即走,再瞧瞧中军的骚乱,宁厄尔峰哭笑不得,是有些高估了牧天狼。 便在这一迟疑之间,两军已经分开,旁边的西戎副将问道:“大帅,要追么?” 宁厄尔峰摇摇头道:“不用追,大甘军队扎好营地,我军一时不慎就会受到腹背之敌,由他们去。” 说完看了看坡上中军渐急渐乱的旗令,哈哈一笑道:“虽说这个辅国大将军年幼,但大甘军中还有刘策这样的智将,不可轻敌。可惜了呼察靖这员虎将,方才进出阵中,手下竟无一合之将,这大甘不少出猛将勇将,只可惜都毁在了这些个王孙贵族手里,要不然..” 身旁的几员副将讪讪说道:“大帅,大甘的军队都是些吃草的绵羊,偶尔蹦出来几个,也不过就是强壮些,怎么能和大帅这样的猛虎相比。那个征西使狄杰,左爷要是想打,早就把他剥皮煎骨了。” 宁厄尔峰斜目一横,低喝道:“无知!大甘再怎么说也有逾百万的士卒,若左爷破了西线,万一惹来了定北军和李承烨,平白让蒙厥得了好处。” 几员副将尴尬异常,唯唯诺诺应下。 宁厄尔峰驻目再望,越骑营已经撤入了牧天狼大营之中,中军处战马嘶鸣,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宁厄尔峰抬头看了看日头,又看了看戒备严密的牧天狼布军,低声喃喃自语道:“刘策,呼察靖..” 片刻,前方军阵之中的喧杂已渐平息,西戎大军停军原处,未见动静。 第七十四章 初战不利 牧天狼,中军。 呼察冬蝉疑道:“这西戎大军攻也不是,不攻也不是,留在这里做什么?” 刘策看了看李落,见李落正自思量,便没有应声。呼察冬蝉皱皱琼鼻,转过头去,不理李落。 李落望了一眼五十里开外的沙湖边塞,直至此时竟然还没有出一兵一卒,李落微微皱眉。突然营中一阵嘈杂,迟立回首看去,戚邵兵上气不接下气的冲了进来,看见李落老远便哭喊道:“大将军,西戎贼兵偷袭了营后营寨,军粮都被他们劫走了。” 李落一脸平静,扫了一眼戚邵兵,问道:“何时劫寨?” “两刻之前。” 呼察冬蝉冷哼道:“戚将军跑的可真快。” 戚邵兵心头一凉,缩了缩脖子,低头不敢应声。李落接着问道:“西戎军队有多少人?从哪条路劫的寨?” 戚邵兵急忙回道:“大将军,少说也有三五千人,从屯林道杀出来的,听到声音的时候这些强盗已经冲进了营寨,实在是太快了,末将来不及列阵,求大将军饶恕小将拒敌不力之罪。”说完跪倒在地,磕头如捣。 李落嗯了一声,随口说道你先起来,便不再看戚邵兵,凝神望向屯林道的方向,果然瞧见林动鸟惊。 少顷,一队骑兵冲出了林子,汇入了西戎军中,此时后营十里处的营寨才升起股股黑烟。戚邵兵哆哆嗦嗦的大骂道:“这些该千刀万剐的恶贼,肯定是烧了我们的营寨。” 李落自语道:“不过两刻,兵行近三十里,还要劫营放火,这西戎大军果然算得上来去如风。”说完回头看了刘策及沈向东一眼,两人眼中俱见凝重,李落一笑,微微点头,刘策和沈向东心中莫名的一松,也是微微一点头,默然不语。 西戎大军军阵微变,缓缓的向后方撤去,却是一派轻松悠然的姿态,宛若是在自家的后花园中散步一般。 “宁厄尔峰领教了,来日方长,本帅他日再会呼察将军和诸位豪杰贵人,今日天色已晚,李大将军想也乏了,早些休息吧。”说完随着一阵长笑,西戎大军退向前方西征大军的防线。 李落看着西戎大军越退越远,暮霭升起,渐渐隐去了行踪,又过了片刻,前方的要塞之中放出了白烟,西戎大军已经撤出了沙湖防线,初次交锋虽说牧天狼损兵不多,不过西戎先声夺人,军中士气颇为低落。 中军大帐。 李落坐在帅位之上,仔细看着各部传来的军情。 初战不利,帐内众将都有些垂头丧气,越骑营战死三百余众,伤兵近千,多是在最后撤军之时被西戎骑兵趁势斩落,不过西戎大军也留下了超过八百尸体。 若以此来看,似是牧天狼占了些许上风,只不过后营军粮被劫,西戎大军进出如无人之境,大涨了宁厄尔峰部的声势,或可算差强人意的是戚邵兵麾下竟无一人受伤。 看完战报,李落颇为不喜,怒责呼察靖没有听从中军指令,按律当斩,便要中军推出营门斩首,刘策和沈向东连忙苦劝,大仗未起,便先斩了猛将,实属不智,余下众人也都为呼察靖求情,呼察冬蝉吓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最后耐不住众将苦劝,李落着倪青倪白杖责呼察靖八十军棍,以儆效尤,算是了结了此事。 戚邵兵护营不力,也自领了六十军棍。 自呼察靖被杖责之后,军中颇有些怨言,俱传李落只是纸上谈兵,实不知军,刘策四处奔波,才将流言压下。 呼察冬蝉看到其兄受苦,禁不住泪眼婆娑,背地里没少埋怨李落,还好呼察靖不停的宽慰,劝其万不可意气用事,呼察冬蝉见兄长如此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不过少不了对李落冷眼。 过了半个月,呼察靖的伤势渐好,已能纵马练兵,心中憋了一股气,操练越胡两营更严,势要雪耻,营中将士见主将受辱,练兵再苛,也没有半分不满。 一日,李落巡查了各营,策马来到营寨中间的小溪处,跳下马坐在一块石头上,望着已渐冰封的水面出神,正自发呆时,突然被一旁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惊醒,转头看去,一个素服女子正抱着一推衣服站在溪水边,望了望溪水,放下手中的衣物,费力的捡起身旁的石块想将溪岸边上的结冰砸碎,只是身娇力弱,砸了好几下也没有砸开。 李落起身走到近前,问道:“可要帮忙么?” 女子啊了一声,忙整了整衣服,轻抚了一下额前的头发,盈盈一礼道:“打扰将军了,民女想取些水洗衣服,只是没想到才几天,这冰就冻的这么结实了。”说完抬头看了一眼李落,不好意思的低声道:“这位将军,能否请您帮小女子把这些冰砸开。” 李落看了一眼女子微微发红的手,肤质白嫩,不像是常做这些活计的模样,轻轻一笑道:“怎么这么冷的天气叫你一个姑娘来这里洗衣物?还多是男人家的。” 女子脸色一红,窘迫的回道:“不是将军猜想的,民女只是做点力所能及的事,不能总待在营中白吃白住,惹人白眼。” “军中不是向来没有女眷么?你怎会跟在军中的?” 女子闻言眼中一暗,低头回道:“回将军,民女不是自愿来军中的,是前些日子随着王爷一起来的。” 李落奇道:“是怀王么?不是后军运送粮草的时候送你们回去了么?怎么还没有走?” 女子一呆,低着头不说话。李落哑然,摇头苦笑,挑起身旁的大石正要向结冰砸去,突地一骑飞奔而来,远远的喊道:“大将军!” 却是倪青。李落放下石块,回首望去,马到近前,倪青纵身下马,跪倒一礼道:“大将军,楚姑娘回来了。” “哦,”李落笑道:“我去看看。”说完便向战马走去,倪青急忙跟上。李落翻身上马,向倪青说道:“倪青,你送这位姑娘回营。” 女子此时已是一脸的惶恐,急忙跪倒道:“民女不知道是大将军,请大将军饶恕民女无知之罪。” 倪青瞅了瞅刚才便站在溪水边的女子,挠了挠头道:“大将军,这。。” “怀王之过,非你之过。”李落和声说道,“你们这些人中若有愿意留下的,便去帮着营内的大夫做些伤药,和他们一起照顾伤兵吧,不用做这些事了。放心,在营中不会有人伤你们的性命。” 女子一惊,连声回道:“大将军,民女没有这样想过。” 李落长叹一声道:“你们不愿意回去,只因怀王一死,不论为了皇室的名声或是帮我开脱找些说词,王城之中定有人会对你们暗下杀手,可能回不了王城便命丧黄泉。只是这些事,我鞭长莫及,也护不得你们周全,既然不想走,就留在军中一些时日,等这件事过去了,再送你们回去。” 女子一脸惊容,怔怔的看着李落,一时竟忘了回话。 第七十五章 粮食贸易 “你起来吧,收拾下衣物,随倪侍卫一起回去,怀王之过,就该由我善后。” 说完李落一转马身,对着倪青说道:“倪青,你先带这位姑娘回营,将怀王帐中的侍女安排去军中大夫处,告诫军中将士,莫不可有轻薄无礼之举,有违此令者,按戏辱良家妇女论罪。” “是,属下遵令。”倪青应道。 李落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目已泛泪的女子,心头一痛,转身离去。 回到中军大帐,楚影儿已经等在帐内,见到李落进来,起身一礼道:“大将军。” 李落双手虚接,微笑道:“不用拘礼,这一路辛苦楚姑娘了。” 楚影儿也不虚套,径自回道:“大将军,属下在西戎数处重镇和狄州各处查探了一番,近年西戎人口遽增,军队不断扩充,从事农耕放牧之众却未见增加,西戎每年都要和西域其他诸国换些粮食。” 楚影儿一顿,冷声道:“以奴隶换粮食在西戎已经司空见惯,年景不好的时候,一个人还及不上一只羊的价钱。” “这些被贩卖的人都是大甘的么?” 李落的声音颇为奇怪,楚影儿抬头看了一眼李落,只是李落目光悠远,面容平静,看不出喜怒来。 楚影儿回道:“不全是,大甘可占到七成左右,其他还有一些与西戎相邻的西域小国,还有,奴隶买卖的商人之中,最少有近半是从大甘来的。” 李落没有意外,当年在卓城时,就有不少西域的艺伎女子,虽说朝廷明令不可贩卖人口,只不过几近虚设。 莫说暗地的交易,便是光天化日之下也有这些买卖,章泽柳和于英就买过几个,还要送给李落,不过都被李落谢绝。 只是再从楚影儿口中听到这些话,心中还是有莫名的难受,似是有巨石压住胸口一般,脸上倒没有流露出半分颜色来。 李落微微定下心神,问道:“今年西戎景况如何?” “还算好,与西域诸国交战都占了上风,没有什么天灾人祸,除了战事比较多外,没有什么大事,只是过往商旅都传言西戎左右元帅不合。”楚影儿看了看李落,接道:“这个恐怕要枢密院来查探了。” “嗯。”李落点点头,“我会让杨大人帮忙,还有其他的消息么?” 楚影儿从怀中取出一本书册,双手递给李落,道:“大将军,这是属下将沿途的一些风俗地理以及其他杂事详记下来,包括地方官员和一些有影响的宗族,请大将军过目。” 李落喜道:“好,好,楚姑娘果然心思缜密。”接过书册,李落随手翻开,映入眼帘的字迹娟秀异常,行转勾划极为流畅,下笔轻重粗细自然分明,比之一些大家不遑多让。李落看了楚影儿一眼,讶声说道:“楚姑娘写的字好工整。” 楚影儿一滞,似是没想到李落会夸奖自己的字,不知在想什么,神思恍惚了一瞬,等到李落连唤了两声,才将楚影儿惊醒。 “大将军,还有别的事?” “哦,”李落微觉诧异,不过没有多问,“你下去休息休息,我着倪白找人做些吃的给你送去,这两天就不用再做什么,好好在营中歇歇。” “不用麻烦大将军,属下自去安排。”楚影儿躬身一礼,又自恢复冷冷冰冰,转身走出大帐。 李落微微一笑,低头仔细看起楚影儿记下的西戎民情。 楚影儿掀开帐帘,突然停下来,回身说道:“大将军,还有一事。” “嗯?什么事?” “年关之后再过五天,是西戎每三年一次的长宁节。” “长宁节?可是西戎各宗族去祖山祭奠一事?” “是,原来大将军已经知晓了。” 李落眼中精芒一闪,轻轻一笑道:“在书上读到过,传说这祖山之上有西戎的祖神巴罗,就是这巴罗神创造了西戎各族。每过三年,西戎的大小家族都要去祖山祭拜,按着各族的名望和所侍之事,以列各族在祖山的排位,拿些庙祝和皇家的好处罢了。” 楚影儿些微带点娇嗔道:“大将军,这可不是大甘的庙祝,西戎一国的圣引,地位崇尊,比西戎国君更受族人爱戴,都可以联诸族废国君,另立他人,就是西戎的国君见到圣引,也要毕恭毕敬,不敢有半点怠慢。” “哈哈,长此以往,怎会不出乱局?堂堂一国之君,锦榻之下,岂容他人鼾睡。如今的这位西戎国君不过刚逾而立之年,志向高远,近年更是大兴武力,看来这西戎王朝也非是平平静静。” “哦,大将军已经有了定计?属下不打扰了,先行告退。”楚影儿似是觉得自己说的多了,匆忙一礼,出了大帐。 李落莞尔一笑,也不生气,坐在地图前仔细的看起了手中的书简。直到掌灯之后,李落放下书简,沉思了片刻,传了刘策和沈向东前来中军议事,直到天明几人才自散去。 李落没有休息,唤过倪青倪白,向卓城发了一份急件。 急件发出后几日,营中一如往日未见异常,不过中军的探子私下在沙湖以及天水一带活动更密,李落也悄悄出去了两三趟。 数日之后,从王城传来回信,李落看过之后,当即命众将到中军议事。 不到一刻,营中诸将尽皆到齐,除了刘策和沈向东外,其余众人都是一头雾水,不知所为何事。 李落也不多言,将万隆帝的圣旨宣读了一遍,众将心头一震。 旨意天水沙湖两州的粮食买卖自今日起都要建册在录,无论大小须得经过征西经略,若私自交易粮食,不论对方为何许人,都按通敌叛国之罪论处,立斩不赦。 此令一出,李落在西府的权柄可算是极大。 西府数州,粮食买卖的商贾占到了三分之一,剩下的是一些马匹铁器以及丝绸等物的商家,若算上以物易物,还要再加上数成,如此一来,除非公然造反,不然辅以十万牧天狼将士,超过三成的商人都要仰着李落的鼻息行事。 近些年,西府一些大甘商人唯利是图,勾结边关,私下和敌国过从甚密,罔顾死战边疆的将士,投敌卖国者更不在少数,还有一些干脆和马贼勾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只是朝廷无道,无人去整治,而且大甘律例军队向不能干涉地方政事,如此一来,州府官员更是无法无天,戍边将士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些干脆同流合污,以牟巨利,在西府惹得天怒人怨,直到征西使狄杰到任之后才稍稍有些遏制。 李落念完圣旨,帐内众将都面含喜色,有了万隆帝这道谕令,西府天水沙湖两州的粮食交易俱被牧天狼控制住,虽不见得能惩治多少投敌叛国的奸细,不过至少不会让大甘的粮食随随便便就落入西戎的手中。 第七十六章 士兵小六 李落没有理会众将的窃窃私语,扫了众人一眼道:“众将听令。” “末将听令。”帐内诸将同声回道。 “明威将军邝立辙,呼察冬蝉。” 呼察冬蝉和邝立辙一愣,没想到自己是第一个领令的将领,急忙起身一礼,应道:“末将在。” “领中军左营,按此密函,将上面所列的商人都抓起来,所有财物全部封存,若有反抗者,斩。呼察靖,你在越骑营中再抽出千五之数,一起交与呼察冬蝉统率,凑足三千骑兵。” “是,末将遵令。”三人齐声领命,呼察冬蝉抬头看了李落一眼,似是觉得李落现在杀伐过重,动辄便定人生死,只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转而说道:“只是末将就这么去抓人,怕有人不服。” 李落不易觉察的轻轻一笑,接道:“我的星宿剑还在你手中吧。” “啊!”呼察冬蝉脸一红,飞快的看了帐内诸将一眼,见众人都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忙将头低了下去,轻声回道:“在我这里。” “好,你带上星宿剑,再带上这封自枢密院的密函,若有人不服,自有我和杨大人为你撑腰,凡是密函上列出来的,全部擒下,地方州府官员倘若从中作梗,一并拿下。” “是,末将遵令。”呼察冬蝉应道。 “邝将军,这次你和牧蝉郡主一起查办此事,兵贵神速,尽量将密函所列之人全部擒获,若漏网几个,就随他们去。此次邝将军为主,牧蝉郡主一路之上多听邝将军的,不可擅自行动。” “末将遵令。”邝立辙与呼察冬蝉领命。呼察冬蝉初时面色不愉,不过领命之后便向邝立辙正颜一礼,坦然坐下,邝立辙回了一礼,暗暗点头,也自坐下。 “怀化中郎将秦叔童,归德中郎将戚邵兵。” “末将在。”秦叔童还好些,戚邵兵一听到李落念起他的名字,声音都有些哽咽,自上次不战而逃,被责了六十军棍之后,戚邵兵便一直忐忑不安,深恐李落对自己心有芥蒂,今日听到李落传令,险些痛哭流涕,只是戚邵兵向来如此,众人早已经习惯,李落也就由着他了。 “你二人领兵五千,将沙湖与天水两州立市之处的所有粮草都登录在案,集中起来,如果有人买卖,凭军中字据文案,核查之后才能放粮。” “是,末将定不负大将军厚望。”戚邵兵不待秦叔童回言,抢先答道。 秦叔童略一思索,回道:“大将军,行商自来不愿意和官府打交道,如果我们贸然将他们手中的粮食货物都扣押起来,末将恐会激起民怨,惹出别的事端来。不如末将派兵在各个商阜重镇,将所有粮草买卖都登记在册,这样一来既可以防止商家私自交易,也不容易激起民愤。” 话音刚落,帐中几人都交头接耳起来,对秦叔童的提议颇为意动。李落也不气恼,点头回道:“秦将军所言甚是,强行缴粮确易激起民怨,不过这只是权宜之计,你照做即可。至于收粮,就交于戚将军去做,我想戚将军有的是法子让这些商户把粮草交出来吧。” “那是那是,”戚邵兵急忙回道,谄笑道:“大将军放心,末将最少有十个法子能让这些人乖乖的把粮食草出来。”说完又转向秦叔童道:“秦将军放心好了,这次你为正,我为辅,让秦将军看看小将的手段。” 秦叔童微微皱眉,似还是放不下心来。刘策见状,出言接道:“秦将军,你依大将军的意思做,切记军法从严,不可有中饱私囊和强取豪夺之事发生,如今非常时期,自当有些非常手段才行,做到公平公正,这些商家也就不会再有什么怨气。” 秦叔童见刘策赞同,戚邵兵也在一旁不停的劝解,又再思量片刻,沉稳一礼道:“末将领命。” 李落点了点头,长身而起,众将也纷纷站起身来,李落扫了众人一眼,缓缓说道:“再有一个月多便是年关。” 众将一呆,不知李落所言何意,只有沈向东和刘策两人对望一眼,眼中精芒闪过,齐齐的看向有些感慨萧索的李落。 行风谷,午时刚过。 一队车马缓缓的走在山谷之中,蜿蜒数里,车辙极深,骡马吃力的拉着车在路上前行。 队列中间处一辆马车边上,两名士卒正边走边低声的说着话,时不时还要搭手推马车,就听年幼的士卒问道:“伍头,还得多远才能到啊?” “这才走了一半多些,带着这些辎重要到咱们大营,少说还得半个月呐。”年长的士卒伸了伸脖子,望望前面看不到头的队列,叹口气说道。 “啊,那咱们不是赶不上过年了?出来的时候营里的将军都开始准备年货了,后军他们抓了好多的牛羊还有鸡鸭鱼啥的,俺有个老乡是在后军的,他偷偷告诉俺说这次大将军花了大功夫,让他们后军在营里好好办。”年幼士卒惊呼一声,一脸遗憾的说道。 这时,从队伍前方奔来一骑,朝着两人喝道:“队列之中,不可喧哗,多望四周看着点。” “是,是。”年长士卒连忙应道,“新入伍的,不知道规矩,将军请息怒。” 骑兵嗯了一声,没再多言,打马向后方巡查而去。年幼士卒一撇嘴,嘟囔道:“神气啥!” 年长的士卒狠狠的瞪了一眼,喝道:“收声。以后看着点,这些是军中巡骑,战场之上有先斩后奏的权利,你脖子还能比他的刀硬?” 年幼士卒一惊,急忙一缩脖子道:“啊?”说完转头望了望远去的巡骑,又一脸羡慕的说道:“那俺以后也要当巡骑。” 年长者嗤笑道:“你先学会了骑马再说。” 年幼士卒一听,垂头丧气的走在一边,没有了精神。年长士卒见状无奈一笑,猛拍了一下年幼士卒的肩膀,说道:“瞧你这熊样,咱们步兵营又不是没有骑兵,再说了你立了战功,自会有军中教习传你骑术武艺,到时候将军都做的,更不要说小小一个巡骑了。” 年幼士卒眼睛一亮,喜道:“伍头,是真的么?你可别骗我。” 年长士卒哭笑不得,点点头算是应了。年幼士卒又高兴起来,奔前走后,不时喊着号子帮着推马车,不一会就累的气喘吁吁,跌跌撞撞走到年长士卒旁边,哈着气说不出话来。 年长士卒瞥了一眼,慢条斯理的说道:“你倒是把马车推回咱们大营里去啊。” 年幼士卒喘着气问道:“伍,伍头,这里面是啥啊?这么重。” “哼,抄的沙湖天水两州投敌叛国的黑心商户的钱财全在这里,后面还有征调来的粮草,你有多大的力气够使的?” 年幼士卒倒吸了一口凉气,骇然问道:“这,这里都是?” 年长的士卒似是觉察说的太多了,低叱一声:“别问了,记住千万不要到处乱说,要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 年幼士卒似乎没有听进去,只是痴呆的看着这些大车,喃喃自语道:“娘啊,这得要多少啊!” 队列就在这一长一幼两名士卒的交谈中缓缓的行进,不时夹杂着巡骑的呼喝之声。 午时正中,年幼士卒抬头看了看阴霾的天空,说道:“伍头,看着要下雪了。” 年长士卒也抬头看了一眼道:“嗯,看着架势,这场雪小不了。西府一下雪就好吹风,打的人连眼睛都睁不开。”说完叹了一口气。 队列前方几名传令兵策马而来,高声喊道:“各部就地休息,生火做饭,午时一过,即刻起兵,不得有误。” 令一下,队中各部马上停扎下来,井然有序的开始生火做饭。忙活了一会,年长士卒一看边上的小子还一幅痴痴呆呆的表情,气道:“小六,想什么呢,魂不守舍的,快过来帮忙。” 年幼士卒呆呆回道:“这天气要有人劫营,把宝贝都抢跑了怎么办?” 年长士卒气得正要破口大骂,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鸣哨,就听一声狂喝:“有人劫营!” 年长士卒也呆住了,片刻才让旁边的呼喝之声惊醒,一把推醒已惊若木鸡的小六,骂道:“瞧你这破嘴,这次老子要死不了,回去我肯定扒了你的皮。” 小六哭丧着脸问道:“伍头,咋办?” 年长士卒大喝一声:“慌什么慌,抄家伙,跟在我们后边。”说完拿起长刀和伍中其他人聚在一起,列好军阵准备迎战,小六一看,也急忙拿过刀跟了上去。 正在这时,几名巡骑狂奔而来,大喝道:“各部将士,将马车移到路中,摆刺马阵,退向东南山坡,准备拒敌。” 众将士齐喝一声,六辆马车结阵,摆在路中,刚刚接好阵,就看见千军万马从谷口疾奔而入,前面竖起的大旗,正是西戎左帅麾下的宁厄尔峰部。 小六吓得脸色发青,哆哆嗦嗦的问道:“伍头,他们怎么这么多人?我们这点人还不够他们塞牙缝的。” “闭嘴,看看你这点出息,还想当巡骑。你看哪个巡骑躲别人后面哆嗦的跟个面团一样了?你快回家喝奶去吧,省的在这给我丢人现眼。”年长士卒骂道。 旁边一个年纪相仿的士卒笑道:“行了伍伯,你第一次上战场估计也和小六差不多,别骂了,能活着就成。” 伍伯泄气般叹了口气,回头对小六说道:“一会机灵点,活下去,我死了,替我收尸。” 小六一呆,眼眶一热,哽咽道:“伍头......” 第七十七章 粮钱危机 伍伯转过头去,死死的盯着越来越近的西戎骑兵。 百步之外,牧天狼已用重弩射出了三轮箭雨,稍稍减缓了西戎骑兵的速度,只是重弩携带不便,此次押解钱粮一共也没有带多少,射倒的西戎骑兵有限,无伤大局。 转眼之间,西戎骑兵已进了百步,大甘将士能清晰的看到西戎骑兵兴奋的面容,还有正在弯弓搭箭的手臂。 空中交错一轮轻弓利箭,牧天狼有马车藏身,死伤无几,反倒是西戎骑兵被射倒了不少。 刺马阵终是发挥了作用,绊住了西戎骑兵,只是牧天狼不过五千之数,而西戎骑兵超过两万,两军初接,牧天狼便死伤惨重。 牧天狼的将领见状高呼一声:“打乱马车,各营往山上撤!” 方才刺马阵中,有近半马车没有卸辕,骡马尽被蒙上黑布,除了中箭吃痛乱跑的之外,大多还留在原地,此时解下黑布,眼前突然出现了过万战马,骡马全部受惊,慌乱起来。 再加上牧天狼将士在后驱赶,这些骡马带着大车全冲着西戎骑兵狂奔了过去,阻住了西戎骑兵,一时人仰马翻,牧天狼借着慌乱,急忙向山上撤去。 方才两军一接,伍伯的阵中已是一死一伤,余下七人带着伤者还有一个已经吓傻的小六,急急向山上林间奔去。 小六回头望去,数百巡骑正在死命拒敌,将一些落单的士卒救下来,一名巡骑一边抵挡一边喊道:“各营将士,不可落单,往山上大石和林中......” 话音未完,就戛然而止,小六急忙看去,这名巡骑已经跌落马下,一动不动。小六突然鼻子一酸,禁不住眼泪流了出来。 旁边传来伍伯低沉的声音道:“小六,你记着,我们这些兵服巡骑,不是因为他们骑着马吆五喝六。 你以后要想当巡骑,就得照着他们的样子学。” 小六重重的点了点头,握紧了手中的长刀。 数百巡骑在这转瞬之间已所剩无几,受巡骑和骡车阻挡,这些落单的士卒都已经退到了林边,此时正三五结阵,急急找大石和密林护身。 突然就听对面西戎军中传来一声暴喝:“杀!”如若平地惊雷,震的牧天狼将士耳中嗡嗡作响。 只见人群一分,一名身长八尺的大汉提着一柄巨斧走了出来,右臂一挥,巨斧横扫,将一匹受惊的马砸飞,左手急探,捏住另一匹骡马的脖子,大喝一声,单臂使力,生生将骡马压垮,手指猛握,骡马一阵抽搐,瘫倒在地,显是已捏断了颈骨。 西戎军中传来一阵喝彩之声,借着大汉的气势,终破开了刺马阵,行风谷中的骡车已尽入了西戎骑兵之手,有些心急的骑兵挑开了车上的大箱,露出里面黄白之物,随即倒吸一口冷气,发出惊叹之声。 押运钱粮的牧天狼将士且战且退,只是钱粮丢失,事关重大,按律当斩,领头的将领只好硬着头皮与西戎骑兵纠缠,盼望谷外的援兵能及时赶到。 恰逢装着钱粮的箱子被破开,一时吸引住了西戎骑兵的注意,这才给了牧天狼将士喘息之机,利用地势遮挡,向西戎骑兵还击。 “西戎的勇士,这些财宝粮食人人都有份,先把这些大甘的苍蝇扫干净了,拉回去我们慢慢分。” 一个威猛的声音传出,正是宁厄尔峰,此时正坐在一匹通体雪白的战马之上,端是神骏。 宁厄尔峰扫都没有扫钱粮一眼,只是凝神看着退向山坡的牧天狼,点点头说道:“将士用命,败而不乱,看来大甘军中果是有几员将才。” 旁边一位副将回道:“大帅所言不差,这刘策和呼察靖在大甘素有威名,练兵果然有一套,不过碰到这个飞扬跋扈的皇子主帅,有力也没处使。” “这个李落年轻气盛,不过也难保再过几年不是另一个李承烨,万不可掉以轻心。” “是。”副将应下,不过神色颇不以为意。 说话间,西戎骑兵高呼一声,放下手中的财物,纵马向余下的牧天狼将士逼去。 山坡上。 伍伯一行人正依着巨石,向冲上来的西戎骑兵放箭,这些骑兵身手矫健,马下功夫也是不差,挥着马刀将射来的利箭拨开,一步步向牧天狼将士逼去。 小六看着越来越近的敌兵,禁不住转头向伍伯说道:“伍头,这么多敌人,咱们跑吧。” 伍伯喝道:“闭嘴,慌什么。记住了,战场上临危不乱才有命活下去,想你这样慌慌张张的,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小六吓得一缩身子,低头不敢说话。 牧天狼将士依地形之利,勉强抵御西戎骑兵的攻击,西戎骑兵稍有后退,牧天狼便上前几步,缠住敌军,不让西戎部众有时间将运送钱粮的马车拉走,不过西戎人多势众,不一刻,这些马车多已入了西戎阵营。 拉锯之间,伍伯的行伍已折损近半,小六也不再躲在人后,拿起了长刀,向扑上来的西戎敌兵死命砍去。 突然西戎军中传来一声号角,大军已经掉头开始向谷外撤去,谷中的车马悉数落入了西戎之手,前军断后,部众杂乱之后急速向谷外奔去。 牧天狼军中传出一声悲凉的呼喝:“将士们,生亦人杰,死亦鬼雄,绝不能让粮草落入西戎的手里,跟我杀!”说完狂喝一声,率先冲了出去,余下将士紧随而出,向着西戎部众杀去。 伍伯行伍。 之前戏说伍伯的男子提起长刀,扫了仅存的六人一眼,哈哈一笑道:“活下来的给弟兄们收尸,十八年后我们双峰营再会,我请你们喝酒!” 说完转身跃出了掩身的巨石,剩下的几人狂叫道:“十八年后我们双峰营再会!”旁边的几队人马也高声喝道:“十八年后双峰营再会!” 一时这声音感染了牧天狼还活下来的将士,众人齐声高呼,豪迈苍凉的声音竟盖过了战场的厮杀之声。 第七十八章 宁厄尔峰 小六撕声大喊一声紧随着冲了出去。 一支利箭,划着刺耳的尖响,小六看到时,已经刺穿了身边一位几刻之前还和自己开玩笑的袍泽兄弟的脖子,血飞了出来,溅慢小六的脸颊。 小六失神愣在了当场,便在这一瞬间,伍伯大喊一声,飞身过来推到了小六,等到小六清醒过来,伍伯已经倒在了地上。 一名西戎武士举起马刀,就要砍下去,小六哭喊着,挥舞着长刀,全然不顾的朝着西戎士卒合身扑上。 这名武士吓了一跳,不过看到小六杂乱无章的刀法,耻笑了几声,数招过后,小六左支右绌,若不是悍不畏死,就已经倒下了。 伍伯蠕动着嘴唇,想告诉小六快跑,只是发不出一点声音,渐渐的伍伯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小六的影子也越来越淡。 突然,伍伯努力的睁开了双眼,拼尽最后一点力气看去,也是一支利箭,这次却准确的刺入了西戎武士的胸口,身旁传来喜极的呼喊:“援兵到了!” 伍伯一笑,想伸手拉住扑过来的小六,只是眼皮越来越沉,最后什么也再看不到了。 小六哭着爬到伍伯身上,摇动着伍伯的身体,想叫醒伍伯,没有理会已反身杀回的西戎骑兵。 两名西戎武士看到痛哭流涕的小六,疾步掩了过来,挥刀斩下。 眼看小六就要命丧刀下,突然从旁边伸出一条漆黑的长棍,挡在小六头顶,刀斩落在棍身上激起了几点火星,只是长棍却纹丝未动。 刀身刚一弹起,长棍横扫过去,两名西戎武士急忙回刀格架,不料棍身沉重,连人带刀都被砸飞,跌退回去,趴在地上半响也起不了身。 一个巨塔般的壮汉立在小六身边,手中提着儿臂粗细的铁棍,扫了战场一眼,挑起脚边的一把长刀塞到小六怀里,瓮声说道:“小兄弟,小心些,躲到我后边去。” “俺不躲!”小六站起身来,一把抹过眼泪,抓紧手里的长刀,狠声说道:“俺要杀光这帮牲畜。” 撕心的怒吼让巨汉一愣,随即哈哈一笑道:“好,那你跟着我。”说完大步流星的朝着西戎部众走去,宛若洪涛巨石,碰到大汉的西戎将士皆都倒飞而出,一人一棍,在这巨浪中杀出了一条血路,正是武塔。 小六和一众牧天狼将士紧随其后,朝着西戎部众掩杀过去。 战局骤然逆转,行风谷东南和西北山坡扬起了牧天狼的旗帜,在风中瑟瑟作响,战旗之下,涌出无数牧天狼的将士,动若弹石,却悄无声息的跃向谷中央,和运送粮草的牧天狼将士兵合一处,与西戎武士厮杀起来。 宁厄尔峰脸色巨变,大喝一声道:“各部听令,丢掉钱粮,朝谷外冲。探报,快!” 身旁一位副将愕然道:“大帅,只不过是大甘的一点援军,杀了就是,钱粮咱们好不容易抢过来,还留给他们做什么?” 宁厄尔峰怒喝道:“愚蠢!你见过翻山过来的援兵么?” 副将脸色一变,明白过来,正要说话,军中斥候急报而来:“大帅,西南出口有大甘的重骑兵冲了进来,谷中东南和西北都有大甘军队杀出,看旗帜是中垒和步兵两营。” “东北谷口情况如何?”宁厄尔峰急急问道。 “报大帅,没有动静。” 宁厄尔峰倒吸一口凉气,惊声道:“什么!?” 斥候一礼,策马匆匆而去。宁厄尔峰脸色阴晴不定,身旁几位副将也已明了事态紧急,慌忙呼喝麾下将士速速聚集起来。 一位副将急声喊道:“大帅,山谷之中,我们敌不过大甘的重骑兵,往东北谷口冲吧。” 宁厄尔峰脸颊抽搐几下,咬牙说道:“收拢各自部众,向谷东北口撤。” 几个副将打马而去,大声喊着放下钱粮,速速撤军。 西戎军队正围着钱粮马车,有甚者更是打开装着钱财的箱子,哄抢起来,如此主将高声呼喝,才将众部集合起来,便在这耽搁之间,屯骑营已与西戎骑兵相接。 石冲一骑当先,率着过万重骑兵绝尘而来,摧枯拉朽的撕破了西戎骑兵仓促结成的防线。 西戎军中还是一片杂乱,只是以往行军来去如风,鲜有大甘军队能追得上的,虽说此时中了埋伏,不过还有好些西戎骑兵不以为意,仍在埋头哄抢。 宁厄尔峰大怒,催马过去,连斩了三四名不听号令的士卒,才将乱局控制下来,三五结阵,堪堪抵住石冲的屯骑营,不过在重骑兵数次冲击之下已是岌岌可危。 宁厄尔峰急展帅旗,大军开始向东北移动,队列之中的车马却成了拖累,阵不成阵,西戎骑兵无奈只好将马车推到路两旁,抵住两侧步兵的弓箭,俯身急速向东北谷口冲了过去。 眼看再有五百步便可冲出行风谷,突然谷口两侧,漫天的箭雨从天而降,冲在最前的西戎骑兵和战马皆被射倒,余下的西戎部众急忙勒住战马,后退到弓箭射程之外。 宁厄尔峰脸色阵青阵白,狂喝一声道:“刘策,本帅定叫你血债血偿。”声音远远传开,在谷中回荡。 行风谷,东南山坡。 数千的骑兵抖擞的站在牧天狼中军帅旗之后,最前面站着四人,正是李落,刘策,呼察冬蝉和迟立。听到远处传来的怒吼,刘策失笑道:“大将军,这宁厄尔峰看来到死也不能瞑目了。” 李落微微一笑,没有应声。 迟立本出自刘策帐下,与刘策半师半友,不见多少拘束,见状开玩笑道:“将军,你可要小心些了,以后这宁厄尔峰可要天天惦记你了。” 众人哈哈笑了起来,李落眉头突地一皱,问道:“那个西戎猛将是什么人?” 第七十九章 勇士羌罗 刘策一愣,顺着李落的目光看去,一个西戎大汉聚地势,辖近千之众,将石冲的重骑兵阻住,此处较为平坦,四面颇为开阔,居中是一缓坡,中垒步兵两营再无地势之利。 原本这种地形,屯骑冲锋之下,概莫能挡,只是不想西戎大军之中有人武勇至此,巨斧之下,战马都被齐腰斩断,周身的西戎武士也齐齐发力。 生死之间,竟然将牧天狼的重骑兵截住,其他的西戎骑兵向山上掩去,虽不时有人被弓箭射中,栽倒在地,不过与射声营越来越近。 刘策吸了一口气,道:“大将军,此人应是西戎第一勇士羌罗,他是西戎左帅羌行之的侄子,武勇之名在西戎家喻户晓,没想到在宁厄尔峰军中。” 李落点点头,回道:“气势迫人,也无怪西戎第一勇士之名。” 谷口处,西戎骑兵虽被射杀了不少,但射声一营只有远攻之力,近战并非擅长,一旦两军相接,谷中的西戎骑兵定会伺机冲出行风谷。 刘策急道:“大将军,末将速速传令让武将军前去抵住这个羌罗。” 呼察冬蝉和迟立连连点头,若说勇猛,牧天狼军中除了呼察靖之外当属武塔,但若这种以力破力的猛将,武塔还在呼察靖之上。 李落没有应声,刘策正要传令,就听李落沉声说道:“刘将军,中军令旗暂由你执掌,命射声营不用阻挡敌军,全力杀敌。左右二营,随我下去。” 三人一愣,刘策正要说话,突然看见李落从怀中掏出一物戴在脸上,是一个面具,戴好后李落缓缓转头,看了三人一眼。 呼察冬蝉和迟立一惊,一提马缰,后退了一步,刘策一望之下,突觉得战场已经从自己耳中剥离了出去,仿佛这天地之间就只剩下一个惨白的面具和一双毫无表情的眸子,安安静静,再无别的声响。 三人心中一冷,虽说战事激烈,但是有一股说不出的凉气从后背渗到了脊骨之中。 李落调转战马,轻轻一拍,向谷中西戎断后的部众急奔过去。 呼察冬蝉和迟立回过神来,呼喝几声,左右二营汹涌而出,马嘴的笼头和包蹄的麻布都已撕掉,三千轻骑向着羌罗以及近千死士急冲了下去。 刘策急忙传令,让屯骑分开一条道路,让中军轻骑通过。 呼察冬蝉跟在李落身后,心中砰砰的跳个不停,眼前还一直留着那张惨白的面具和平淡的眼神,呼察冬蝉侧头看了看迟立,迟立也凝视着李落,脸色青白,看来也受惊不小。 眨眼间,中军轻骑已经跃入谷底,屯骑营让出一条通路,三千轻骑没有半分减缓,直直向着缓坡飞驰而去。 石冲一惊,急忙高呼道:“大将军,”正要说话,被面具下的李落冷冷一扫,深深将想说的话咽了下去,再望过去,李落已经冲上了缓坡。 石冲一挥长刀,咬牙狂喝道:“儿郎们,跟着大将军和中军的兄弟冲!”说完双腿一夹,战马一声长嘶,如出弦的箭窜了出去。 山坡上,羌罗立在高处,状若天神,脚下伏满了一地的残尸断臂,右手杵着丈八巨斧,冷眼看着越来越近的李落,哈哈大笑道:“大甘的娃娃将军来了,弟兄们,谁砍下他的脑袋,我把他扛回咱露水大营,营里的无主的姑娘随便挑。”众将士哄笑起来,全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李落一言不发,只是打马越来越急,眼中再无他物,只剩下羌罗和身旁过人的战斧。 西戎骑兵弓箭已经告罄,只有间或投来的几支短枪,被李落随手挑落,二十步开外,羌罗双手紧握巨斧,作势欲将李落和胯下战马齐齐斩断。 李落一按马背,战马一顿,李落飞身向前扑了出去,身后呼察冬蝉惊呼一声,还不待说话,李落手中的疚疯已经点到了羌罗的巨斧之上。 羌罗心中吃惊不在呼察冬蝉之下,不想李落悍不畏死至此,竟然孤身杀入己方军阵之中,手下不禁微微一慢,却被李落手中的长枪先点到斧面之上。 羌罗掌心一麻,急忙双手加劲,当头砍下,只是手中的巨斧似被丝线缠住,自己使不上全力不说,还被长枪带到了一边。 羌罗骇然,连忙收起轻视之意,大喝一声,双臂一拖,巨斧横扫过去,只是斧还没有斩到李落。 突然眼前映来一抹刺目的刀光,径直向自己的眼睛划了过来,羌罗脸色大变,一仰头,往后退了一步,躲开刀光,这才看清李落不知何时左手中已经擎出一把长刀,右手的长枪一挥,架住羌罗已经泄力巨斧,脚下微一沾地面,人如离弦之弓,向羌罗怀中扑了进去,羌罗回斧不及,无奈只好再退一步,这牢不可破的西戎防线,瞬间便在最坚固之处被李落破开了一道口子。 李落只身突入西戎军阵,不过羌罗却似感觉仿佛是自己孤身一人般,周围的部众皆被大甘骑兵冲的七零八落,自己不退还好,一退之下,余下众人都被逼退。 羌罗大急,怒吼一声,连喊三声杀杀杀,西戎部众精神一震,拼死抵住大甘骑兵。 羌罗也自明了,这不过只是回光返照,若是自己不能逼退李落,这道防线过不得一时三刻就会被大甘骑兵淹没。 便在三声杀之后,羌罗已然再退三步,添了数道伤口,手中的巨斧却还在李落身后,来不及收回,疚疯枪被李落留在三步之外,手中长刀如同龙卷风一般卷向羌罗,刀刀不离羌罗周身要害,三步之间,已经斩落八十一刀。 羌罗勉强用斧柄抵住,手臂渐麻,竟没有空隙能抽出背上的马刀。 第八十章 羌罗身死 李落手中的长刀诡异多端,跳脱无度,尽向着羌罗内力不到之处拂过。 羌罗心中渐凉,不曾想到李落身手如此了得,刀法狠辣,内力阴柔,却又带着狂暴,极难应付。 苦苦支撑数招,败像已成,无奈之下,羌罗扔下手中的巨斧,赤手空拳向李落轰去,没有巨斧拖累,拳风呼啸,一如两把战斧截住了李落的长刀。 面具之下的李落仍旧没有半分声响,长刀疾快疾慢,一刀快如闪电,另一刀却又慢似飘絮,快慢之间,没有半分痕迹。 羌罗心中一沉,自己所习内功本是西戎武林的绝学十象力决,内力浑厚霸道,只是在李落的刀下,尽被割开,而李落的长刀却能沿着内劲的空隙探到自己难防之处,轻重变幻,每每自己有力都无处可施。 几招过后,李落刀风一转,刀势暴涨,一刀重过一刀,羌罗大喜,大喝一声,提起双拳迎上。 李落刀劲渐重,羌罗虽暗自惊讶李落内力惊人,不过正合自己心意,论起力大,在西戎无人是羌罗的对手。 十刀之后,长刀已有裂纹,李落微一旋身,手中长刀映出一道逼人白光斩向羌罗,这一刀比前几刀要慢些,向羌罗胸口斩落,羌罗伸出满是伤口的双臂,有些刀口已深可见骨,不过伤处都向里收缩,没有流多少血。 羌罗猛提一口气,双掌拍向刀面,手掌接到刀身,李落的长刀还是直直斩向羌罗胸口,羌罗暗自心喜,内力狂涌而出,结结实实的击到长刀之上,白光闪动,长刀应声而碎。 羌罗一愣,长刀碎了,却不是断了,刀屑疾射向羌罗的面门,羌罗急忙挥手挡开碎刀,还是有几个碎片割进了面颊之中。 突然,羌罗微感咽喉一痛,仿佛什么东西卡在了喉咙之中,身上的力气瞬间被抽的干干净净,羌罗放下手,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把李落逼了回去,周围西戎部众怔怔的看着自己,就是被大甘士卒砍到身上都忘了躲闪。 羌罗暗暗着急,想告诉他们快躲,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眼角瞄到一身青甲拖着一杆长枪进出西戎军阵之中,每一过处,血流成河,羌罗大急,提步想过去截下来人,只是怎么也迈不出步子,心中着急,眼前一黑,整个人缓缓的倒了下去,再也没有起来。 牧天狼纵声高呼:“羌罗死了,羌罗死了。” 断后的西戎部众的斗志随着羌罗身死,全都烟消云散,在大甘铁骑冲杀之下,顷刻便如洪水中的小石块,被淹没的无影无踪。 天空的阴云散去了一些,旁晚时风,几缕夕阳透过云层撒到了行风谷中。 东北谷口。 李落躺在地上,看着天上的云彩,面具已经收进了怀中,疚疯随手放在身旁的枯草上,一匹战马,低头啃着草叶,不时用马蹄刨刨地。李落捡起手旁的一枝枯萎秸秆,衔在嘴里,耳中听着谷中众将士高声嬉闹之声,轻轻一笑,闭目养起神来。 马蹄声传来,几骑远远奔了过来,到了李落近前,跳下马走了过来,脚步轻快,显是来人心情极好。 到了李落身前,其中一人开口说道:“大将军,清点完了。”正是刘策。 “哦,”李落应了一声,睁开眼睛,却没有看刘策,躺在地上看着头顶的阴云,微一颔首,道:“说。” “回大将军,此次行风谷一役,我牧天狼将士伤三千余众,阵亡四千,多是押送粮草的后军和巡骑将士,西戎狼军兴兵两万七八千众,最后逃出行风谷的不过两千而已,我牧天狼大胜。”刘策略显兴奋的说道。 李落一滞:“我们伤亡了这么多?” “大将军,宁厄尔峰部是西戎左帅麾下的精锐之师,这些年和狄将军在沙湖交战,屡占上风,在五虎大将中居首,不过此次行风谷一战,依末将看这宁厄尔峰再无东山再起之势,我牧天狼死伤还不过万余,已算得上是大胜了,大将军请宽心些。” 李落重又闭上眼睛,微微一顿道:“刘将军,谷中钱粮都打点整理好了,除里通投敌者之外,其他的都送回天水和沙湖的诸商手中,马上要过年了,也让他们安安心心的。” “是,大将军。”刘策拱手一礼,见李落心情颇为低落,不好再多说,转身离去,同来的两人留了下来,一时除了谷口风刮过传出的呜呜声,就连谷内将士的呼喝声也都淡了下去。 良久,李落坐起身子,转过头,看着站在自己身旁的呼察冬蝉和迟立,展颜一笑道:“怎么了?” 呼察冬蝉一惊,和迟立对望一眼,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李落垂下头,用手拨弄着地上的枯草。 迟立上前一步,拱手一礼道:“大将军,请恕末将先前怠慢之罪,末将实不知大将军智谋武略如此惊人,迟立坐井观天了。”说完深深一礼,呼察冬蝉也急忙跟上一礼。 李落一笑道:“迟将军不用如此,李落不过一介凡人,只是有个好些的家世罢了,此次一役,也多亏将士们不畏死,奋勇杀敌,再者西戎心存轻视,才能有今日之胜,和我没有多大关系。” “大将军,您千万莫看轻自己。”迟立急急道,“末将和呼察冬蝉跟在大将军身后看得最为清楚,大将军单人匹马就能破开西戎大阵,数招之间就能斩落西戎第一勇士,这份武力,莫说是咱们牧天狼,就是放眼整个大甘也没有多少人能做到。” 李落点点头道:“迟将军放心,李落心中自有定数,此次各部都有大功,我会奏请朝廷,犒赏三军。迟将军,你去看看谷中情形,整点好了,让诸将过来议事。” “是,末将遵令。”迟立再一礼,上马而去。 第八十一章 三鬼之首 剩下呼察冬蝉一人站在李落身旁,颇有些局促不安,低声问道:“大将军,你受伤了么?” 李落莞尔一笑道:“牧蝉郡主,若李落没有记错,这是你第一次唤我大将军吧。” 呼察冬蝉脸色飞红,大声回道:“大将军,先前是冬蝉不好,以为大将军不过是个王城的皇家王子,请大将军责罚。” “哈哈,好。”李落开怀大笑道:“这才是我牧天狼的牧蝉郡主,小心翼翼的样子委实可不像你了。”说完拍了拍身旁的一个石块,示意呼察冬蝉坐下说。 呼察冬蝉略一迟疑,走前几步坐了下来,正颜端坐,望着李落。 李落哭笑不得,只好说道:“牧蝉郡主,不用这么拘礼,我们也算是患难与共,斩杀羌罗,如果不是你们在我身后,我也不敢一个人就冲上去。” 呼察冬蝉稍稍活动一下,坐的舒服些,小心说道:“大将军,你方才扑了上去真的吓了冬蝉一跳,以后可不能这样了,敌军人多势众,万一大将军出个什么好歹,冬蝉只能以死谢罪了。” “嗯,李落受教了,以后不会再这么冒失。” 呼察冬蝉连忙摆摆手道:“大将军,冬蝉不是这个意思,如果不是大将军破开西戎后军,我们也不能杀的西戎大军丢盔弃甲,这可是我们大甘近年少有的大胜。只是大将军身份尊贵,以后冲锋陷阵的事情让我们来做好了,大将军就做那个叫什么千里的就行了。”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对对,就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呼察冬蝉连连点头道。 李落微微一笑道:“为什么每次你和你兄长都是冲锋在前?” 呼察冬蝉一愣,道:“我和哥哥,这都是我父亲教的,我们打仗,就要身先士卒,自己冲上去了,手下的将士才能不怕死跟着我们杀敌。” 李落点点头,回道:“是啊,也只有我冲上去了,你们才能跟着我纵横杀敌,若我只能躲在你们身后,你们怎么才能不怕死呢。” “可是,”呼察冬蝉一时语塞,想了想道:“你是大甘的九皇子,和我们不一样啊。” “怎会不一样。”李落望了一眼谷中,轻轻说道:“莫说是和你这个郡主相比,就是谷中战死的将士,我又能比他们高贵在哪里。一样的上阵杀敌,一样的保家卫国,其实我比他们还自私些,我留下了沽名钓誉,他们却只剩下一堆黄土,我在定天台上许诺带他们回家,可不知几战下来还有多少人能回到自己的家乡。” 说完长叹一声道:“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呼察冬蝉摸摸琼鼻,没有说话。 李落接道:“牧蝉郡主,你的命也是命,不比我的命轻贱,这些埋骨他乡的忠魂,命更比我高贵,即便无法魂归故里,我们也要记得他们。” 呼察冬蝉重重点头道:“嗯,大将军,你说的和我父亲说的一样,他总是说我们牧州游骑才是我们呼察家最大的财富,不是金银财宝和功名利禄能换来的。” 李落一笑道:“说得好,以后有机会了我定要去牧州,拜会呼察将军,顺便见识见识牧州的兵舞。” 呼察冬蝉一皱琼鼻,不满道:“大将军,上次你在宫中,冬蝉邀你兵舞,你都推三阻四的,方才你突入军中,一身轻功武艺都不在冬蝉之下,哼。” 李落讶然一笑,不想呼察冬蝉还记着此事,摇头笑道:“牧蝉郡主,论起轻功,方寸之间的腾挪,李落怎是郡主的对手,献丑不如藏拙,再者战场之上,郡主一点不逊于李落,你没看中军骑兵现在看到郡主都绕开来走么?只敢在背后偷偷看着郡主。” 呼察冬蝉喜滋滋的点点头,傲然说道:“那是,我呼察冬蝉可不比男儿差在哪里,大将军啊,你以后别总叫我郡主郡主的了,就叫我冬蝉吧。” 李落一愣,随即笑道:“好,那我就冒昧以后唤你冬蝉了。” “嗯,”呼察冬蝉高兴的点点头,“我们牧州姑娘不像大甘的姑娘那么娇滴滴的,连个名字都不敢告诉别人。” 说完两人又再沉默下来,李落望着远处,不知在想什么,呼察冬蝉嚅嗫几下丹唇,似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口。 李落回过头说道:“你可是想问我面具的事?” “啊?大将军怎么知道?” “你时不时看一眼我怀里,又这么欲言又止,所以我猜你想问。” 呼察冬蝉微显女儿态,不过更是好奇的盯着李落,李落缓缓说道:“这个面具叫大罗鬼,是地府三鬼之首。”说完看看呼察冬蝉,轻声问道:“你怕么?” 呼察冬蝉想了想,重重点头道:“冬蝉有些怕,看着好吓人,还有大将军带上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眼神也冷的可怕,真像是地府的......” “像地府的恶鬼。”李落眼中痛楚一闪而过,不知道洛儿看见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会怎么说,是也会吓得躲开,还是会一把将面具从自己脸上摘下来。 “大将军,你不带面具的时候好看多了。”呼察冬蝉期盼的说道。 “嗯,那我以后少带它了。” “大将军,这个大罗鬼是什么鬼啊,地府不是有百鬼么?怎么又有三鬼了?” “地府本有百鬼,这百鬼都在阎罗殿中,十二地藏管辖之下,不过山河异志中,世间万物皆有灵性,身死之后魂归地府,自然就有魂魄不愿受地府拘束,慢慢的有三鬼超脱阎罗殿外,在地府之中随处飘荡,这其中就有这个大罗鬼,据这些异志记载,大罗鬼聚十三鬼王,曾与阎罗与十二地藏在地府混战千年,最后被诸天神佛干涉,除了大罗鬼外,其他众鬼都被重收与阎罗殿中,仅剩下这个大罗鬼在地府飘零。” 第八十二章 露水大营 李落声音平静悠远,似是在说别人,却又像是在说自己,呼察冬蝉怔怔的看着李落,眼前的李落似是熟悉又是极为的陌生。 这时,谷中奔来几匹快马惊醒了呼察冬蝉,呼察冬蝉起身一看,正是牧天狼行风谷一役的几位大将,除了戚邵兵还在整点钱粮外,其他几将都已赶了过来。 马到近前,诸将都跳了下来,走到李落身前,齐齐一礼道:“大将军。” 李落也已站起身来,回了一礼道:“诸位辛苦了,李落先谢过。” 刘策急忙回礼道:“大将军言重了,行风谷一战,若没有大将军的过人谋略,我牧天狼也不会有如此大胜,从今之后,我牧天狼大军定会名扬天下,末将定当尽心竭力,成我牧天狼百胜之名。” 余下诸将齐声说道:“末将定当尽心竭力,成我牧天狼百胜之名。” 李落哈哈一笑道:“好,胜败不必放在心上,等我们饮马平沙滩时,我请诸位痛饮八百杯。” “与君同醉。”众人振臂高呼,夹杂着呼察冬蝉的清脆灵音,洞穿了天空厚厚的云层。 马蹄声伴着与君同醉平沙滩的豪言,李落带着中军两千余骑和射声营骑射两千余众,扬尘而出。 谷内钱粮已经清点完毕,李落着邝立辙和戚邵兵二人将粮草再送回西府诸商手中,命刘策和秦叔童将多出来的钱粮和牧天狼大军带回双峰营,随后点了中军轻骑和射声骑射将士,共五千骑兵,沿着西戎残军的径途追了过去。 诸将请命前去追击西戎残军,被李落婉拒,只言双峰营防卫几近空虚,只剩下付秀书一人守营,命几人速速回营固守,等他们回来。 大军狂奔数里之后,迟立赶上李落,问道:“大将军,为何我们要等这么久再追击西戎残军?” “不用追的太紧,我军将士也需要休整,若逼得太急,他们会跨过露水河,投到羌行之边营之中。” “末将明白了,今日一战没有看到呼察将军和丁将军,他们已经在前边了吧。” 李落嗯了一声,呼察冬蝉也跟了上来,急忙问道:“大将军,哥哥和丁师叔他们不会有危险吧。” “不用担心,这次有沈先生随行,若遇变数,全身而退不难,冬蝉放心。” 迟立听到李落直呼呼察冬蝉的名字,惊诧的转头看了两人一眼,只见两人神色自如,心中不禁一暗,低头不语。 呼察冬蝉继续问道:“大将军,你为什么要让大军休整一个时辰呢?” 迟立一听呼察冬蝉问此,也忙凝神倾听,李落回道:“西戎骑兵来去如风,以上次劫我后军营寨计算,不过两刻,来回三十里,而行风谷距离西戎露水大营,快马急奔也不过两个时辰,如果我们去的太迟,恐露水北岸的西戎军队在途中设伏,如此一个时辰,就算他们得了消息,也于事无补,如果宁厄尔峰直接投了他营,也就算他命不该绝。” “那......大将军,你觉得宁厄尔峰回直接逃到露水北岸去么?”迟立迟疑一下问道。 “不会。”李落望着前方答道。 迟立略一思量,也明白过来,点点头,以宁厄尔峰的威名当不会就这样舍弃露水大营,剩下就看越胡两营能否截住这些西戎残军了。 大军一路狂奔,三个时辰之后,露水大营已经遥遥在望,路上间或碰到西戎游牧,却没有看到西戎的骑兵。 这些西戎游牧看到大军呼啸而过,极为惊讶,都不知道这些骑兵是从哪里来的,多少年从未有大甘骑兵敢纵马在露水沿岸,一时之间竟无人能认出这些骑兵的来历,还以为是西戎的边军。 距离露水大营不过数里,李落示意大军放缓。 这时从露水大营中驰来一骑,天已经全黑,看不清来人相貌,到了近处众人才看见来将穿着西戎军服,向着李落他们直直飞奔而来。 迟立策马微微踏前半步,凝视着来人,还不待迟立看清,就听李落说道:“是呼察将军,我们走吧。” 这时呼察冬蝉才看清楚,惊喜道:“是哥哥。” 李落双腿一夹马身,向呼察靖迎了上去,还不等李落靠近,呼察靖远远就高兴的喊道:“大将军,我等幸不辱命,事成了。” 李落心中一定,长笑一声,道:“好,牧州游骑,名不虚传。” “哈哈,大将军,这里可只有牧天狼的越胡两营,没有牧州游骑了。”呼察靖心情大快,掉转马头,跟在李落身边说笑了一句,不忘回头看了呼察冬蝉一眼,说道:“冬蝉也来了。” 呼察冬蝉一扬眉道:“怎么,我不能来么?” 呼察靖嘿嘿一笑,没有接话,五千余骑眨眼之间就冲进了西戎露水大营。 沈向东和丁斩聚在营门正前迎接李落,楚影儿也随二人站在营门外。 见到李落诸人,三人翻身下马,沈向东抱拳一礼道:“李将军,露水大营已被我牧天狼所控,宁厄尔峰残部也被我大军围阻,半数被我军射杀,除了不足百人逃走外,余下士卒都已被擒下,宁厄尔峰也是阶下之囚。” 诸将也都跳下马,李落回了一礼,说道:“沈先生,呼察将军,丁将军,辛苦你们了。” 李落扫了楚影儿一眼,嘴角微微一扬,楚影儿轻轻颔首,退到了一边。 沈向东微微侧开一步,没有受李落之礼,拂须道:“老夫不过是跟着两位将军出点主意罢了,何功之有?要说功劳都是两位将军武勇惊人,再者若不是李将军行风谷大胜,怕我们得白白跑这一趟了。” 李落摇头道:“沈先生过谦了,呼察将军和丁将军武勇自是过人,天下少有,不过如此行军数百里还不惊动西戎军队,更一举攻下露水大营,封锁露水大营和行风谷之间的通路,沈先生把握时机精准,确在李落之上,李落受教了。” 呼察靖在一旁插言道:“大将军说的一点都不差,出兵之前大将军传令让我听沈先生号令,刚开始末将还不服,不过这一路沈先生料事如神,让末将大开眼见。” 说完向沈向东一礼接道:“沈先生设计骗开营门,在露水南岸设伏,逼西戎残部只能逃向西北,处处都占得先机,呼察靖佩服,以后要多多请教参军大人。” 丁斩听完也是连连点头,此次一役,这两位牧州猛将,对沈向东心服口服。 沈向东轻轻摆手道:“老夫愧不敢当,呼察将军以后多学学李将军的......” 第八十三章 格杀勿论 话未说完,就见李落微微摇头,随即话锋一转道:“这些以后再说,李将军,我们先去看看宁厄尔峰吧,此处离北岸西戎军营不远,非久留之地,咱们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呼察靖哈哈一笑道:“他们来一个,我们杀他一个,来两个杀一双,管叫这些毛贼有来无回。” 李落微一皱眉,看了沈向东一眼,沈向东暗自苦笑一声道:“呼察将军,西戎骑兵绝非一般山匪之流,我越胡两营对付三千余老弱之军,他们已无地势之利,却还突围出了数百人,再说宁厄尔峰麾下残部也是强弓之末,入大营被我军重兵包围,还能反身杀出近百人,这份勇力天下少有,呼察将军切不可掉以轻心,我军新胜,但也需得戒骄戒躁才好。” 呼察靖一顿,想了想道:“参军说的是,西戎骑兵不差我牧州游骑,是我小觑他们了。” 沈向东哈哈一笑道:“无妨,呼察将军有这份霸气,我牧天狼才能百战百胜。 好了,不说这些了,我们去看看这位西戎大将,他不是一直想拜会呼察将军么?” 众将听罢都笑了起来,一行人朝着西戎残军的关押之地走去。 李落环目扫了露水大营一眼,大营修建的确是坚固,最外是圆木栅栏,大营四周还有一圈坚石垒成的围墙,其中营帐罗星密布,也算得上是井然有序,这宁厄尔峰绝非等闲之辈。 迟立咂舌道:“参军大人,这么严密的营寨,你们怎么能这么快就攻破了?” 沈向东哈哈一笑道:“以有心算无心,攻寨之策李将军早就胸有成竹了。营寨虽严,不过这些西戎武士太过轻视我牧天狼,兵临城下,还不相信是我们大甘的将士。” 丁斩接道:“不错,不说这一路都没见到几个探马,竟然还不时有西戎游牧在牧马放羊,看到我们也不逃跑,都被我们杀了,可惜本是大甘的农耕土地,现在满山遍地都长满了野草。” 呼察靖狠声说道:“参军让我率三千越骑,假冒西戎骑兵,守城的将士一点都不生疑,就放我们进去了,刀落到脑袋上还满脸的不信,该死!” 李落走在最前,闻言沉声说道:“两国交战,平民遭难,以后若无必要,这些平民百姓就放他们一条生路吧。” 呼察靖和丁斩一愣,不免觉得李落有些妇人之仁,不过也都点头应下。 沈向东心中微微一动,抬头看了李落一眼,只是李落背对着众人,看不见李落脸上的表情。 说话间,几人到了关押战俘的地方,数千西戎将士背缚双手,三五一堆,靠坐在一起,四周围满了刀枪出鞘的大甘将士,高处更有将士持弓戒备。 宁厄尔峰端坐在正中,闭着双目,李落几人第一次看清宁厄尔峰的相貌,生的气宇轩昂,虎背熊腰,虽落魄潦倒,不过坐在人群之中却自有一股捏人心魄的威势。 听到脚步声传来,宁厄尔峰缓缓睁开眼睛,冷冷的扫了众人一眼,又闭上了眼睛。 李落看了看宁厄尔峰,转头对迟立和丁斩说道:“你二人速去将露水营中的兵器钱粮全部清点出来,半个时辰之后弃营。” 两人一礼,匆匆而去。 李落接道:“请宁厄尔将军帐中一叙。” 宁厄尔峰睁眼看了李落一眼,轻蔑道:“哼,黄毛小儿,就懂得耀武扬威,若是想羞辱本帅还是省省吧,我宁厄尔峰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要杀便杀,哪里来的这些废话。” 呼察靖暴喝道:“放肆,在大将军手下一败涂地,还敢口出狂言。” “大将军?”宁厄尔峰仰天长笑道:“不过是个纨绔皇子,哼,一有胜仗,就急不可待的要出来显显自己的威风,无耻之徒!可惜呼察将军这般猛将却要在这等人手下委曲求全,白白糟蹋了呼察将军的一身本事。” 呼察冬蝉嗤笑道:“坐井观天的人是你才对,你们那个什么西戎第一勇士,连我们大将军十招都接不下,大言不惭。” 宁厄尔峰耻笑一声,闭上了眼睛,显是不相信羌罗是死在李落手下。 李落也不气恼,笑笑说道:“是李落强人所难了,将军傲骨不凡,如此强求倒真是羞辱你了,若有遗言,李落他日定会带到。” 西戎残部众人皆都哗然,数人挣扎起身,向李落扑了过去,还不待宁厄尔峰喝止,就被牧天狼将士格杀当场。 宁厄尔峰大怒道:“李落,呼察靖,你们......” 呼察靖喝道:“凡再有异动者,格杀勿论。”说完看了李落一眼,见李落没有说什么,手一挥,高处的牧天狼将士皆都满弓对准场中西戎残部。 宁厄尔峰眼若滴血,过了良久,长叹一声道:“罢了,我宁厄尔峰败了。” 西戎众将士悲呼道:“大帅。” 宁厄尔峰望着李落道:“我没有什么遗言,不过有一事相求,不知李将军能否答应。”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说道:“若你是我,你会答应么?” 宁厄尔峰一滞,随即狂笑道:“不错,若是我,我也不会答应。宁厄尔峰愧对众兄弟了,祖神有灵,来生我们还是兄弟。” 西戎残部有人高呼应和,有人痛哭,还有不少人大声咒骂,更有人哀声祈求,惹来旁边将士的呵斥,一时乱作一团。 宁厄尔峰沉声喝道:“收声,别丢左帅的脸,左帅定会为我们报仇。” 除了数人低声的抽噎,西戎部众都安静下来。 宁厄尔峰冷冷的看了牧天狼诸将一眼,问道:“是谁设的计策?刘策或另有他人?别说又是你们的大将军。” 李落见宁厄尔峰不过沉声一喝,数千士卒竟都静了下来,心中暗赞,如此关头,将士还能遵令领命,只论领兵,这宁厄尔峰还在自己之上。 李落正颜道:“刘将军确出了不少主意,将军算得上是败在刘将军的智谋之下。” 第八十四章 市井泼妇 宁厄尔峰长叹一声道:“大甘气数未尽,皇帝荒淫无道,官逼民反,却还能有李承烨刘策之辈守着这烂到根里的朝廷,天道不公啊。” 李落语气转淡,缓缓回道:“宁厄尔将军,李落敬你是一代豪杰,你又何必为自己找这些借口。先不说我大甘,西戎近年穷兵黩武,不但与我大甘征战不休,就是诸边邻国也不胜其扰,西域诸国,你西戎贩卖奴隶之风最盛,更甚者就是你西戎子民也被卖到他乡,这样的皇家朝廷还论什么天道,不说其他,西戎占我大甘狄州,却还觊觎沙湖天水两州,屡兴战事,说到底不过是贪念作祟。就算西戎得了天下,你敢保证比我大甘朝廷能清廉多少?” “总会比你们的承德老儿强上不少。”宁厄尔峰强辩道。 “或许吧。”李落索然无味,随口应了一句,就欲转身离开。 宁厄尔峰一愣,没有想到李落会如此回答,抬头看了看李落,嘴角微微抽动,扬声说道:“李将军,且慢。” 李落止住身子,道:“宁厄尔将军,还有别的事?” “你们怎么知道我军定会到行风谷?我西戎军中可有你们的奸细?”宁厄尔峰凝神问道。 李落摇摇头道:“将军不用生疑,我军中并无西戎的探报。” 宁厄尔峰皱眉道:“难不成刘策真有神鬼之才,能料到我会去行风谷?他为何没来?” 李落轻轻一叹道:“如果宁厄尔将军没有贪念,不是轻视我大甘将士,想必是不会来行风谷的。” 沈向东看了看一脸嘲弄的宁厄尔峰,笑道:“李将军,人怎会承认自己有贪念。” 说完转向宁厄尔峰回道:“天水和沙湖数百商贾的身家,也难怪将军动心,再者,西戎这些年行伍之间越来越多,农耕放牧之民越来越少,粮草多数供不应求,近年以物易粮在几个商阜重镇越来越多。我军控制天水沙湖两州的粮草交易,在你宁厄尔峰的眼中我们肯定是眼中钉肉中刺了,不除之何以甘心?” “不错,我从未将西征大军放在眼里,在我看来,你们不过是我随时想吃就能吃的一块肉罢了,没想到这飞扬跋扈的王孙公子竟能采贤纳谏。狄杰大军天水境内一路相护,谷外五十里要塞有大军接应,就留下一个行风谷等我们中计,环环相扣,我宁厄尔峰败的也不算冤。” 沈向东微微一哂,道:“宁厄尔将军怕也有私心,也是为了长宁节上的祖山排位吧。” 宁厄尔峰阴狠的扫了沈向东一眼,冷冷说道:“这位将军以前没有见过,不知道怎么称呼?我倒想看看有没有资格说教本帅。” 沈向东哈哈大笑,没有回言。 呼察靖在旁接道:“嘿,有眼无珠,说出来还不吓死你。” 转头一看,沈向东并无不愉,随即喝道:“听清楚了,这位是我牧天狼的长史参军沈大人,大甘赫赫有名的苍洱潜龙沈向东,别忘了。” 宁厄尔峰一惊,盯着沈向东,喃喃道:“原来如此。” 转念讥笑道:“想不到如雷贯耳的苍洱潜龙竟也做了大甘的走狗,当年沈大人起事,战死数十万人,西域塞外莫不给沈先生竖大拇指,称一声豪杰。没想到最后只是换了自己一身的功名利禄,只是本帅想不通的是沈老怎么不换个高些的爵位,反而跟这这个乳臭未干的竖子小儿?难不成沈帮主的宝藏里面都是些废物?” 沈向东脸色煞白,被宁厄尔峰说到心中的痛楚,神情黯然。 呼察靖兄妹大怒,手扶上刀柄,一声令下就要上前斩了宁厄尔峰。 李落微一扬手阻住两人:“宁厄尔峰,沈先生和我牧天狼做的事,还轮不到一个阶下之囚来指点,等到我们纵马平沙滩之时,你看不到也算幸事。如果你们的祖神巴罗有灵,说不定会将我们做的事告诉你,到时你就知道我牧天狼为何物了。” 见宁厄尔峰还欲出言讽刺,李落猛一挥手道:“我许你全尸!”说完转身离去。 沈向东心中一暖,李落向来谦逊有礼,少与人动怒,就是初战不利也只是为掩人耳目才杖责呼察靖和戚邵兵二将,不想今次却真的动了怒气。 呼察冬蝉嘴角一扬道:“什么五虎大将,心比市井泼妇的还小,恶心。”说完转身施施然的跟上了李落。 沈向东一听失笑出声,再看看宁厄尔峰的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哑然一笑,摇摇头,自己还是放不下,拱手一礼道:“宁厄尔将军提醒的是,沈某不会忘了今日之言。” 呼察靖嘿嘿一笑道:“沈先生,咱们走吧,宁大帅这心思都及不上我们冬蝉,咱们要是和他争论,白白让冬蝉看轻了。”说罢不理激愤的西戎将士,拉着沈向东追了上去。 到了营门,李落帮着将士整点钱粮,呼察冬蝉苦着脸也帮抬着装满细软的箱子,只是每每呼察冬蝉出力之时,都有很多的士卒过来帮忙,呼察冬蝉反而闲了下来。 呼察冬蝉一瞧,帮着李落的将士远没有帮自己的多,冲着走过来的沈向东和呼察靖努努嘴,盈盈一笑,说不出的女儿态。 沈向东也没有点破李落武艺修为已经到了心映外像之境,微带宠溺的会心一笑,呼察靖向来疼爱妹妹,看见之后略带责备的施了一个眼色,呼察冬蝉咂咂舌,没有理睬。 李落极是认真的搬运粮草,似是没有觉察呼察兄妹之间的小动静。 沈向东心中一叹,仿佛又看到了多年前那群围在自己身边的弟兄,却不知他们泉下有知,会否原谅自己。 李落倏然抬头,朝着沈向东扬声说道:“沈先生,打点的差不多了。想不到小小的一个露水大营,钱粮兵器还真是不少,只能先拿走钱财和兵器了,剩下的粮草带不走的全部烧了吧。” 第八十五章 来者何人 沈向东收起心绪,闻言点点头道:“只能这样了,这里西戎经营已久,我军实不能长居,成众矢之的,早些回营为好。要是我部能和狄将军同心一致,今日大胜未必不能成我军收复狄州之机。” 李落轻轻一叹,看了看脚下的土地,没有说话。这时迟立和丁斩赶了过来,行了一礼道:“大将军,参军大人,营内钱粮兵器都清点完毕,我军整装,随时可以拔营。” 李落看看天色,晚上行军还是首次。李落向迟立和丁斩两人问道:“将士休息的怎样?” “放心,大将军多有嘱托,我们轮换着让弟兄们都歇了歇,急行八百里绝无问题。”丁斩忙回道。 李落嗯了一声,道:“起兵,拔营。” “大将军,那营寨和西戎残兵?”迟立恭声问道。 李落微微一顿,望着营外黑黑的深夜,似藏着一个洪荒巨兽,静静的窥视着营内的数万将士。 李落淡淡说道:“放火烧营,带不走的粮草也全部烧了。西戎将士,”李落微微一顿,沉声道:“杀,把尸体用帐篷盖上,不要让秃鹰和豺狼叼走,给他们留全尸。” 呼察靖咽了一口口水,领命正欲前去,李落唤过,翻身上马道:“我和你同去,其他众将整军,备好火把。” 众将俱都领命,各自准备去了。 李落和呼察靖打马向西戎残部驰去,听得后面传来马蹄声,两人回头望去,却是呼察冬蝉。 呼察靖皱眉道:“你来干什么?回去!” 呼察冬蝉不理兄长,径自向李落说道:“大将军,我也要去。” 李落看着呼察冬蝉用手轻拂眼前的几缕长发,突觉得心中莫名一痛,刹那间就向心里钻了进去,疼的李落仿佛停了心跳。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王城的大家闺秀这时候是在赏灯游玩,还是几几一起在嬉笑玩闹,李落懒的去想,只是眼前这个玉人,却纵马在西域黄沙之中驰奔,看那些腥风血雨。 李落慌忙转过头,没有说话,一提马缰,先行了一步。 呼察兄妹皆是愕然,不知李落何意,呼察冬蝉嘿嘿一乐,从呼察靖旁边跑了过去,呼察靖无奈也就由着呼察冬蝉的性子去了。 听到马蹄声,宁厄尔峰睁开眼睛,就着点起的火把看清是李落和呼察靖。 还有刚才嘲笑自己的女将,长叹一声道:“时间到了么?”声音低沉萧索,一副英雄迟暮的疲态。 “宁厄尔将军,我们各为其君,世事造化无常,得罪了。”李落一挥手,正欲放箭,就听宁厄尔峰问道:“李将军,行风谷一战,可有你谋划?” 李落沉默片刻,轻声道:“没有,都是沈先生和刘将军定计。” 宁厄尔峰纵声大笑,笑声未落,李落沉声喝道:“放箭!” 西戎残兵向四周拼命冲了出去,只是全被牧天狼将士所阻,几轮箭雨之下,数千西戎士卒都倒在了地上。 宁厄尔峰端坐在地上纹分未动,身上刺中了数十箭,已命丧黄泉,不过双目圆睁,显是心有不甘。 旁边的牧天狼将士走了进去,给那些还在残喘的西戎士卒补上一刀,片刻之间,方才还活着的人就成了一堆渐凉的尸体。 呼察冬蝉上阵厮杀从来不惧,不过杀这些无还手之力的降卒还是首次,顷刻间,血已侵透了营地。 呼察冬蝉呼了几口闷气,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天虽然冷,却出了一身香汗。 呼察冬蝉回头看看兄长和李落,两人一脸平静。 李落命牧天狼的将士速将尸体遮盖起来,不多时已经收拾妥当,数千降卒,再无一个活口。 出营之时,呼察冬蝉闷在一边,半响也没有说话。 呼察靖颇为担忧,却不知怎么开口,数次望向李落,只是李落也似有心事,浑然未觉周身的异状。 大军只点了不到半数火把,一路只闻马蹄的闷声,将士皆都悄无声息,整军急速退向沙湖。 行军过半,还没有出狄州境,一路李落几人谁也没有说话。 大军正在疾行,突然前方锋营的探子急急回转,隔着数丈便高声喊道:“大将军,前方左翼二十里发现西戎骑兵,看不清旗号,人数约莫过万。” 呼察靖一扬手,身旁亲卫急急传了下去,放缓了行军。 李落眼眉一挑,自语道:“来得真快。” 呼察靖快赶几步,问道:“大将军,沈大人,我军是迎敌还是避开他们?” 沈向东没有说话,拂须望着李落。 李落看了看远处的山脊幽谷,缓声说道:“大军减缓行进,我们去见见这个西戎的左帅。” 沈向东一笑道:“李将军已经料到羌行之会来么?” “猜到了,但是没有想到他会来这么快。跨江而来,西戎的骑兵最多不过万余之数,如此兵疲马倦,我牧天狼将士数倍与他,若是羌行之行险,我们何惜一战?传令下去,卸下多余的兵器钱粮,大军戒备,十里之内,如果西戎不出兵,我们便战!” “末将遵令。”诸将精神一振,齐声回道。 呼察靖和丁斩二人急急到军中传令,牧天狼大军放缓行军,蓄势向前掩去。 两军相接已近十里,李落正欲传令全军亮起火把,轻骑突击,突然前方的探马匆忙回报,正前方竟又再出现一队骑兵,人数也是近万余众。 李落和沈向东面色俱是一变,不知来者何人。 李落再传将令,命大军亮起火把,列军阵,严加戒备。 迟立凝重说道:“大将军,前路已断,我军要想回营,只能冲过去了。这个羌行之果然了得,如此仓促,竟然还能分兵截住我军,西戎骑兵果然名不虚传。” 李落眉头一皱,沉声喝道:“再探!” 前锋探马一礼,匆匆驰去。沈向东一脸思索,回道:“李将军,你觉得来者是何人?” 李落驻目望向左前,影影绰绰已看到漫山的火把,似是天上的星星都倒影到了这苍凉无垠的山川之上,正前方的大军没有半分异动,只是不疾不徐的向着牧天狼靠近。 左前的大军微微一顿,火把缓缓的集中起来,大军却是停了下来。 沈向东心中一动,和李落互望一眼,讶声说道:“莫非是刘将军来了?” 李落微微点了点头道:“沈先生,你还忘了一个人。” 沈向东沉吟道:“西府此地,除了羌行之和我牧天狼之外,那就是......” 第八十六章 是友非敌 沈向东眼睛一亮道:“是狄将军。” “不错,除了羌行之部外,此时最有可能出现在这里的除了我们就只剩下狄将军的征西大军了。” 呼察冬蝉也明白过来,接道:“大将军,沈先生,若我是羌行之,可兵分两路截住我军,那前面的这一路大军肯定会埋伏起来,等到我军经过时再杀出来,左右夹击,伏击我们牧天狼。不过看现在,左前的这队骑兵也不知道另外来人是谁,怕首尾受敌,这才按兵不动的,所以前面来的人一定是友非敌了,是这样吧?” 沈向东笑道:“郡主果然聪慧。” 呼察冬蝉嘿嘿一乐,果然片刻之后,前锋探马再报,来者正是征西使狄杰亲率的骑兵。 众将心中一松,皆都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李落心中微微一叹,如此一来,西戎定要撤军,不过看到众将一幅如释重负的样子,李落哑然一笑,自己却实在有些贪心了。 转瞬间,三军相接都已近了十里之内,左前西戎大军已然有了退意。 众人遥遥看着火把晃动,军阵变换,西戎已经摆出行军阵列,正欲退回露水之北。 李落心念急转,伸手拿过旁边将士手中的火把,提过马缰,正要出阵,突然楚影儿从旁闪了出来,拦住李落,冷冷问道:“大将军,你要去哪里?” 这楚影儿自被李落授命随着沈向东破开露水大营,一路上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跟在李落身边,这时拦住李落,还是一贯的冰冰冷冷。 李落也不气恼,微微一笑道:“我去邀羌行之阵前一叙。” “我随你去。”楚影儿也不问李落,便直接冷声应道。 众人一惊,齐声唤道:“大将军,不可。” 李落摆摆手,笑道:“我意已决,放心,没事,我想要看看这个羌行之有没有这个胆量。” 沈向东见李落主意已定,便不再多言,若西戎有所异动,己方也可以及时护住主帅。 转言回道:“大将军,那就让楚姑娘随你过去吧。” 呼察靖和丁斩都点了点头,齐声应是。 呼察冬蝉一愣,看了看呼察靖,又看了看楚影儿,不知道为何眼高于顶的哥哥会如此放心这个神秘的宫中九卫之一。 李落哈哈一笑,看了楚影儿一眼,道:“我一个人去,不用跟来。”说完策马越众而出。 呼察靖和丁斩急道:“楚姑娘,你快些跟上去吧。” 楚影儿转头看了看李落的背影,留在了原地未动。 呼察冬蝉见呼察靖和丁斩一脸焦急,咂舌道:“哥哥,师叔,放心好了,恐怕西戎还没有人能留下大将军呢。” 呼察靖和丁斩一愣,看了看呼察冬蝉,又转头瞧瞧沈向东和楚影儿,见两人形态淡然,沈向东脸上更是未见半点惊慌,这才稳下心神。 呼察靖传令下去,若西戎大军稍有动静,大军即可出兵。 李落越过众人,孤身单骑数里,站至三军相接正中,提气缓缓道:“大甘李玄楼,请左帅阵前一叙。” 声音洞穿了黑夜,在山间谷地回荡,远处西戎大军一阵骚乱,前军火把急速晃动,数刻之后,又再归于平静,随后大军缓缓的退向了露水以北。 牧天狼以及狄杰的征西大军爆出一阵大笑,夹杂着嘲讽的呼喝。 李落静静的站着,看着西戎大军隐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微风轻轻拂过,头顶的云层似是再散开了些许。 正在出神间,忽然身后传来马蹄声。 李落回头一看,身后过来一骑,来将五十上下,面蓄三髯,剑眉入鬓,高鼻阔目,开阖之间自有一股威勇气势,手中倒提着一杆大刀,身着暗红铠甲,火光闪烁下似是有血流将出来。 只看面容与狄承宁有七分相似,李落已知来人正是大甘征西使狄杰。 李落提转马身,翻身下马,深深一礼道:“世叔,玄楼告罪,劳烦世叔行军千里,相助玄楼。” 狄杰在马上一顿,随即跳下马来,双手虚接,道:“玄楼不必多礼,军中你我都是袍泽,以后军职相称就好,不用讲究这些俗礼,莫要受了世家门阀所累。” “谢世叔提点。”李落敬声回道。 狄杰看着李落,良久,吐出一口浊气,哈哈大笑道:“好,好,好。承烨有子如斯,他该有资本笑话本帅了。” 李落微微一笑,没有应声。 狄杰接道:“行风谷一役,玄楼和你的牧天狼定将名扬天下。不过此次大胜,谋算占了五成,西戎轻敌占了五成,以后再战,他们绝不会再像宁厄尔峰这般大意,玄楼切记不可因胜生骄,让羌行之有可趁之机。” 李落又再一礼道:“狄帅,玄楼自当小心行事,虽不敢言能胜,但最少也要守住沙湖一线。” 狄杰点点头,提气将手中长刀插入脚下土地之中,活动活动筋骨道:“本帅真是老了,看着你和承宁长的一年比一年高,这以后啊,都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天下了。” 李落笑道:“狄帅贵为我大甘仅存的两个上将军之一,怎能言老?西府这些年若不是狄帅镇守,恐怕亦是摇摇欲坠了。” 狄杰打了个哈哈道:“西府能有现在的局面,本帅还得谢谢你父王,若不是定北军,羌行之也不会蛰伏这么久,不过现在又出了玄楼,哈哈,天佑我大甘啊。”说完便纵声长笑起来。 李落静静的站在一边,这些年狄杰受先祖名声,在西府苦力支撑,在朝中更与淳亲王意见相左,颇受排挤,若不是大甘无可用之将,这狄杰或许早已被闲置。 如今西府之中,万隆帝授李落的权柄更大,不过狄杰未尝不是难得的喘了口气,没有如此多的人盯在了自己身上,缚住的手脚总算能稍稍活动一二。 第八十七章 承宁书信 待狄杰止住笑声,李落从怀中掏出一份书信,双手递给狄杰,道:“狄帅,承宁托我捎份书信亲手交与您,只是这些日子我没来得及拜会狄帅,不想到了今日才有机会相见,还请狄帅见谅。” “哦,”接过书信,狄杰奇道:“承宁的书信?” 说完随手拆开信件,借着火光看了一遍,狄杰猛地抬头看着李落。 只见李落一脸坦然,随即问道:“玄楼,你可知道信件里写了什么?” “玄楼不知,也没有问过承宁。” “那你可猜到承宁写了什么?” 李落微微沉吟,缓声回道:“玄楼略略猜到了一点,不过这是承宁的私信,玄楼不便妄言。” “要是承宁有你一半的聪慧,本帅也便不必这么操劳了。”狄杰微微一叹道。 “狄帅过虑了,承宁武艺文采在卓城皆为年少一代的翘楚,鲜有人能及得上,他日定可成大器,世叔且再等几年。” “哈哈,不错,宁儿虽说比不上玄楼这般天纵之才,不过在卓城也算得上是青年才俊,假以时日,也能替本帅分忧。” 狄杰眼中闪过一丝欣慰,转头对李落说道:“宁儿在信中所书让本帅莫要有门户之见,在西府定要护住你周全,若是你一意孤行,让本帅把你扣在身边。” “承宁兄有心了,玄楼先行谢过。”李落展颜笑道。 “哈哈,看来玄楼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了,若不然也不会时至今日才将这份书信交与我。只是本帅想不明白的是玄楼为何要放纵这些年?” “玄楼放纵这些年,实是本性如此,不想宁厄尔峰倒因此看轻了我,换来了今日侥幸之胜。” 狄杰见李落不愿谈及此事,也不再强求。 就在两人说话间,军中将领和亲卫都赶了过来,李落和狄杰都止住言谈。 等到众人走近,狄杰看到和呼察靖一起过来的沈向东,抱拳一礼道:“今日能见到名动天下的沈先生,狄某三生有幸。” 沈向东还了一礼道:“狄将军过谦了,老夫一介凡夫俗子,哪里来得名动天下之说。” “哈哈,沈先生才是真正的过谦了,李将军有你相助,是我大甘之幸。这位是呼察将军吧,呼察将军武勇之名在朝堂之上可是如雷贯耳啊,有时间到我军中走动走动,指点指点本帅麾下将士的武艺。” 呼察靖见这位大甘的上将军对自己如此推崇,一时有些受宠若惊。 看了一眼李落,见李落未有不满神色,随即回道:“末将见过狄帅,以后有机会还请狄帅不惜赐教。” 狄杰见呼察靖回言之前还需看看李落,心中微微一松,看来这李落在军中已经有了些威望。 点头笑道:“好,好,来日方长,今次仓促行军,既然羌行之不战而退,我们也早些回营,莫再出什么岔子。” 说完回头向赶来的亲卫传令过去,即刻回军天水。 狄杰没有向李落三人介绍麾下的将领,只是方才李落单枪匹马阵前邀战,再加上行风谷大胜,众将看向李落的眼神再无半分轻视,再加上沈向东呼察靖二人,论起兵强马壮,似还在狄杰的西征军之上。 李落见狄杰欲走,忙唤道:“狄帅。” 狄杰止住身形,讶然问道:“李将军还有其他的事?” “今日邀战,玄楼本想看看羌行之为人如何,只是他不战而退,玄楼想狄帅与他交战多年,不知在狄帅看来羌行之此人带兵如何?” 此言一出,沈向东和呼察靖也凝神倾听。 狄杰沉吟半响,一字一句说道:“这些年本帅与羌行之在西府交战多年,也算得上知根知底。羌行之此人称得上是算无遗策,行事谨慎,但有喜兵行险招,不好对付,李将军切莫大意了。” 李落点头应是,见狄杰已准备回军,上前几步道:“狄帅,牧天狼能全身而退,要多谢狄帅万里相助,方才我们在露水大营截下不少财物,多是我们大甘的民脂民膏,玄楼斗胆,分出一半给狄帅,犒劳贵部将士,马上就是年关了,也算是玄楼的一点心意,请狄帅勿要推辞。” 狄杰哈哈一笑,翻身上马道:“今日本帅行军,本分而已,李将军不必如此,他日我若有难,想来李将军也会千里相助的,这些财物你就留着吧,此次大胜,李将军怎么也要犒赏三军,哦,对了,朝中也需打点一二,皇上怕是要高兴的睡不着觉了,哈哈。”说完向众人一礼,催促将士火速返程。 李落见狄杰无意财物,只好作罢,拱手一礼,恭送狄杰回营,却见狄杰走了两步又折返了回来,望着李落道:“承宁的书信是你今日带在身上的?” 李落一愣,随即笑道:“没有,承宁的书信我一直带在身上。” 狄杰若有所思的看看李落,又再冲沈向东和呼察靖微一颔首,纵马而去。 几人目送狄杰远去,呼察靖上前道:“大将军,我们也走吧。” “好,回营。”李落几人翻身上马,打马朝牧天狼营中驰去。 途中,沈向东微微一笑道:“看来李将军算定狄将军今日会赶过来。” 李落看了沈向东一眼,两人相视一笑,留下呼察靖一头的雾水。 等到李落回到双峰营,已是数日之后,行军过半,刘策早早派石冲接应,大军一路喜气洋洋,数月的轻视流言,嘲讽中伤,便在行风谷中随着西府的大风,被吹散的干干净净。 李落刚刚踏进营门,营中突然爆出一阵欢呼:“大将军回来了。” 营帐中的士卒早早都已列队等候李落归来,看到李落众人回营,齐声高呼道:“大将军威武,牧天狼必胜!” 数万人纵声高呼,刘策刚说了几句话,都被淹没在声浪之中,索性不再多言,微笑着站在一旁,余下众将也是满脸的欣喜,就连楚影儿似也受到了兵将的快意高兴,没有了往日的冰冷。 呼察冬蝉此时已被她留在营中的侍卫围住了,众人团团围着呼察冬蝉,不是传来娇笑银铃之声,在这大营的欢呼之中,添了别样的韵味。 李落翻身下马,难得的纵情笑了出来,双手虚按,等到将士们静了下来,扬声说道:“弟兄们,我们过年!” 漫天的欢呼声久久的留在了双峰营上空。 第八十八章 公主思绪 卓州,卓城,大甘皇城,敛玉宫。 窗外残雪点点,调皮的挂在树梢屋檐下,鸟儿嬉笑玩耍,不时的打下来一两朵,若落在了身上,便抖抖翅膀,拂到他处。 长平公主正在窗前专心的作着画,是一幅雪下青竹,只是似是画的不甚顺心,紧蹙着眉头,身旁还站着一位画中的仙子,也被公主的专心所染,略带些紧张的看着将成的画卷。 就在这时,突然从外面跑进来一个宫女,刚一进门便呼道:“公主殿下。” 这猛地传来的呼声,惊得长平公主手下的画笔一抖,一幅将成的画卷已然没有了原来的神韵。长平公主愠怒的将画笔掷在地上,寒声说道:“慌慌张张的成什么体统,没看到我在作画么?” 来人慌忙跪在地上,不敢出声。旁边的美貌女子轻易莲步,捡起长平公主扔在地上的画笔,轻轻一笑道:“敛玉,依我看,今天你心绪不稳,改日再画好了。”说话者是长平公主的好友,太傅之女凌依依。 长平公主狠狠的瞪了跪在地上的宫女一眼,泄气道:“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这画怎么画也画不好。” 凌依依笑道:“画不好就不画了,本来就是修身养性的事,反倒让你这般着紧了。” 长平公主揉揉眉头,坐倒在椅子上,苦恼道:“唉,作一幅好画怎么就这么难。对了,依依,你说我的画艺有长进么?” 凌依依嘻嘻笑道:“谁人不知我们的倾城公主不但艳绝天下,而且诗词书画莫不是样样精通,你的画要拿出去了,不知要让多少大家羞的无地自容。” 长平公主俏脸一红,啐道:“依依,你取笑我,我的画再怎么画也还是及不上杨姑娘的。” 凌依依坏坏笑道:“咦,还有这么一个人么?画的比敛玉还要好么?我怎么不知道?我只知道多少卓城的才俊打破头都想争来敛玉的一幅画呢。” 长平公主玉脸通红,作势欲打凌依依,凌依依笑着躲开,屋中一时莺莺燕燕,冲淡了方才的沉闷。 突地,长平公主神情一暗,自语道:“只是卓城的又有什么用?”凌依依没有听清,愕声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长平公主急忙正了正颜色,向跪在地上的宫女没好气的说道:“还跪着做什么,起来给凌姑娘沏杯热茶。” “是。”宫女连忙起身,给长平公主和凌依依换上了热茶。凌依依也坐了下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转头对宫女说道:“流霞,什么事这么慌张?” 唤流霞的宫女抬眼偷偷看了长平公主一眼,长平愠声说道:“看我做什么,快说什么事。” 凌依依苦笑着摇摇头,示意流霞快些说。流霞低声回道:“回禀公主,方才奴婢在院中听到几个侍卫说,九殿下在......” “九哥哥怎么了?”长平公主猛地站起身来,手中的茶杯一晃,杯中的水溢了出来,长平公主吃痛微微惊呼一声。 流霞急忙上前道:“公主殿下,奴婢该死,水太热,烫到公主了。” 长平公主一把拂开流霞,叱道:“快说九哥哥怎么了?” 凌依依无奈的放下茶杯,起身抓过长平公主的纤手,掏出手绢轻轻的擦了擦,回头对流霞说道:“你快说九殿下怎么了,这个时候了,公主还能惦记这水是热是凉啊。” 长平公主不理凌依依的调笑,一脸焦急的望着流霞,流霞急急回道:“奴婢听到侍卫说,九殿下在西府大胜西戎,斩敌数十万,还杀了西戎的一个什么元帅。” “啊。”长平公主掩口惊呼,凌依依也是一呆,讶声问道:“这是真是假?” 流霞慌忙说道:“奴婢也不知道,只是听院子里的侍卫们说的。” 长平公主抽回玉手,就往门外跑去,流霞哎了一声,急忙喊道:“公主,慢点,你要去哪里?” “我去问问父皇。”人已经到了屋外。 凌依依也愣在当场,就连长平公主跑出去也没有回过神来,这时长平公主又再跑回屋里,看着凌依依道:“依依。” 凌依依听到长平公主唤自己才回过神来,见敛玉一脸的急色,微笑道:“你快去吧,一会我自己回去。” 长平公主嗯了一声,对流霞说道:“你留在这里陪着凌姑娘。” 说完又要往外跑,被凌依依叫住:“敛玉,你慢点,在皇宫里面这样被人看见多不好,放心好了,侍卫们敢这般说想来不会是空穴来风。” 长平公主略带感激的看了凌依依一眼,转身急急出了敛玉宫。 凌依依缓缓的坐倒在椅子上,低声自语道:“真是想不到......” 看到气喘吁吁的长平公主,万隆帝急忙问道:“敛玉,慢些,慢些,出了什么事?” 长平公主稍匀了下气,急急问道:“父皇,听侍卫说西府有九皇兄的消息传来?” 万隆帝听罢哈哈大笑起来,长平公主这才放下心来,娇嗔道:“父皇,你快告诉玉儿,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 万隆帝止住笑,长出了一口气,大声说道:“玄楼在行风谷大胜西戎宁厄尔峰部,破了狄州露水大营,斩敌三万,哈哈,朕果然没有看错玄楼,这些年了我大甘从没有这样一场大胜,今次年关,朕要大宴群臣,将楼儿的事迹传遍整个天下......” 长平公主呆呆的站在地上,思绪已然飞到了万里之外,耳中响着万隆帝意气风发的言谈,却不曾再听进去半点。 第八十九章 名扬天下 淳亲王府,采雅轩。 淳亲王李承烨握着手中的筷子,望着眼前的山珍海味,半天没有动上一下。 洛氏在旁问道:“王爷,今天怎么吃不下东西了?可是做的饭菜不合你的胃口?王爷想吃什么,让下人重新做点。” 李承烨放下筷子,看了看洛氏,又再看了看轩中盯着自己的众位王妃,用手拂了拂茶杯,漠然不语,一时轩中落针可闻。 良久,李承烨猛地抬起头来,双眉一挑,大声笑道:“今日是有一件喜事。” “哦,什么喜事让王爷这般模样?莫不是我们姐妹又要再添一位了?”萱妃见好些人都惊若寒蝉,便开起玩笑来。 李承烨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这件喜事与本王无关,是楼儿的喜事。” “啊,楼儿?”轩中同时响起两个人的惊呼,一个自然是洛氏,另一个却是兰妃。萱妃轻轻拍了下额头,抿嘴不语。 李承烨也是看了兰妃一眼,见兰妃一脸的急切,启颜笑道:“楼儿没事,你们放心吧。唉,本王也看走眼了,没想到,没想到。”李承烨喃喃自语道。 “王爷,楼儿怎么了?”洛氏略略带些颤音问道。 “楼儿在行风谷大败西戎宁厄尔峰部,斩敌三万余众,破了西戎的露水大营,过不了多久,楼儿就将名扬天下。” “什么!?真是天大的喜事啊......”李承烨话音一落,在座的众位王妃就已经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有人马上起身向淳亲王和洛氏道喜。 兰妃一脸惊容,这般境地,虽说以前自己也曾想象过,只是亲耳听到的时候,却是分外的震惊,思绪久久也没有平伏下来。 “露微,露微。”萱妃在一旁连唤了几声才将兰妃惊醒了过来,“啊,什么事?” “你怎么这般出神?我都叫你好几声了。”萱妃狐疑的问道。 兰妃苦笑一声,没有作答,隐隐显出当日梅园里李落那副寂寞伤心的模样,就连李承烨眼中闪过的一丝阴霾也没有觉察到。 宗伯府,后府。 杨柳烟正和母亲柳氏坐在窗边绣着一幅刺绣,柳氏不时伸手轻轻的抚弄杨柳烟垂下的发海,慈祥的看着一脸专注的爱女,间或传来杨柳烟的轻咳声,柳氏就起身拍拍女儿的后背,心疼的说道:“好了,烟儿,明个再绣吧,今天早些休息。” “没事,母亲,你累了就早点回去睡吧,烟儿绣完就睡了。” 柳氏宠溺的拂拂杨柳烟的发髻,轻声说道:“唉,你这个丫头啊......”话还没有说完,就见杨柳青从前院急匆匆的跑了进来,还没进屋,就喊道:“母亲,妹妹,出大事了!”话音刚落,人已经冲到了杨柳烟和柳氏跟前。 “这毛毛躁躁的品性什么时候能改改?天塌下来了么?”柳氏不满的冷哼一声道。 杨柳青讪讪的一摸鼻尖,嘿嘿笑道:“母亲,天真的塌下来了。” “胡说什么!”柳氏喝道。 “母亲,哥哥这么匆忙,肯定是有什么事。”杨柳烟嫣然一笑,转向杨柳青问道:“哥哥,出了什么事?” 杨柳青也觉失言,面容一正道:“母亲,我要说出来你肯定不信。” 柳氏没好气的白了杨柳青一眼道:“快说。” 杨柳青神神秘秘的凑到跟前,低声说道:“刚才我偷听父亲和他下属在书房里谈话......”还不待杨柳青说完,便被柳氏打断,柳氏语气转寒道:“告诫过你多少次,你父是枢密院参知,一言一行卓城中有多少人都在盯着,你跑在书房偷听,要让外人知道了怎么得了,平白又惹出事端。” 杨柳青见母亲发怒,吓得连忙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一时僵在了当场。 杨柳烟拉过母亲坐下道:“母亲,别担心,要是哥哥在外偷听,父亲还没有察觉,那枢密院就不是枢密院了。今天能让哥哥听到,想必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 杨柳青急忙应道:“妹妹说的是。” 柳氏也觉得有理,狠狠的瞪了杨柳青一眼,没再说话。杨柳青这才又低声说道:“母亲,真是件大事,西府传来密报,李落在行风谷大胜西戎,斩敌三万多,听说还杀了一个大将,叫什么宁什么峰的。” “咦,你可听清楚了?”柳氏讶声问道。 “千真万确。”杨柳青急急辩道。 “宁厄尔峰吧。”杨柳烟轻轻一笑,接道。 “对对,就是宁厄尔峰,妹妹怎么知道的?”杨柳青奇道。 “宁厄尔峰是西戎左帅麾下的五虎大将之首,向来镇守狄州接沙湖沿线,恰好是九殿下大军所驻之地,除了他还会是谁。” “妹妹果然博学啊。”杨柳青不理柳氏的白眼,啧啧赞道,“妹妹要是男儿身,肯定比他李落要强上百倍。” “好啦,今天不绣了,我去睡了。”杨柳烟伸伸懒腰,调皮一笑道。 “哎,妹妹你怎么一点都不吃惊?” 杨柳烟嫣然一笑,似是昙花乍现,迷离妖娆,杨柳青从未见过妹妹这般神态,一时愣住了,突地耳垂一痛,却是柳氏起身揪住了耳朵,杨柳青吃痛喊道:“娘,轻点。” 杨柳烟噗哧一笑,就听柳氏寒声说道:“你妹妹要睡了,你还赖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滚回去。” 说完提着杨柳青出了杨柳烟的闺房,隔了老远还听到杨柳青喊道:“妹妹,是真的,哥哥没骗你。” 杨柳烟手托着香额,看着桌上的烛火,嘴角慢慢的弯起一丝浅笑。 月下春江,月船。 柔月听到羽姨说完,面容未起半点波澜。 “真没有想到,这个李落竟然隐藏的这么深,骗过了天下人。”羽姨叹了口气道。 “他谁也没有骗。”柔月淡淡说道。 “咦,月儿怎么这么说?” 柔月没有应声,站在窗边,遥遥的看着卓城边上的万家灯火。 羽姨也没有作恼,径自说道:“没想到大甘竟然还出得这样的人物,假以时日,恐怕又是一个李承烨。” “李落可远不是李承烨可比,怕是虎父出了一个龙子。” “啊,难道此子比李承烨还要厉害。”羽姨惊道。 “若他不死,你宋家危矣。”柔月说完,不理惊呆的羽姨,转身回了舱中。 第九十章 又见兵舞 李落并不知行风谷一役,让卓城这么多人彻夜难眠,双峰营中此时正是灯火通明。 全营将士除了戍守各部外,都在大帐外围着篝火,吃着烤肉,载歌载舞,嬉笑畅谈,一点也没有因这西府的寒冷,驱散哪怕半点的兴奋之情。 军中那些还没有送回大甘的女子也被邀了出来,一起过年关,给这苍凉之地增了一份柔情色彩。 中军大帐。 牧天狼中各部的将领齐聚,和帐外将士同饮了几杯,齐齐回到了中军帐,谈笑风生,杯来盏去,好一派意气风发的热闹模样。 李落举起酒杯,团团一礼道:“今次李落还是第一次在这西域边塞过年关,却道是千峰带积雪,百里临危城,哈哈,别有一番滋味。我敬诸位一杯,他日若等到兵马休战之日,我请诸位畅游索水,不醉不归。” 诸将都哄笑起来,痛饮了一杯,数人开始窃窃私语,却是谈起了索水上的月下春江,石冲借着酒劲嘿嘿笑道:“大将军,末将早就听闻索水仙子的大名,不知道能不能沾大将军的光,一览月春江佳人的容色?” 李落摇头苦笑道:“这个恐怕我也无能为力了。” 邝立辙一拍石冲道:“石冲,就你长这个模样,还没等你上得船,就被扔下河里喂王八了。” 石冲不以为意,摸摸脸颊鄙夷道:“你懂什么,我这样的才是男儿本色,小娘子都喜欢,长的好看有什么用,关键是别的事儿厉害才行。” 众人都坏笑起来,刘策喝道:“喝点酒就口无遮拦,没看到大将军和郡主在么?今晚你不能再喝了,立辙,看着他。” 李落微微一笑,示意无妨,呼察冬蝉却不依了,起身对着石冲说道:“好色之徒,我倒要去月下春江看看,这些所谓的索水仙子能好看到什么境地。” 呼察靖捂着肚子笑道:“冬蝉,你和她们争什么?她们再好看还能有妹妹你这么美若天仙的,是不是啊,大将军?” 呼察冬蝉忙不倏的一眨不眨的望着李落,李落哈哈一笑道:“呼察将军这次说对了,单论容貌,或有几位能与郡主相媲,不过说起郡主身上的英气,莫说月下春江,就是放眼大甘也少有女子能及。” 呼察冬蝉面色微微一红,瞪了呼察靖一眼,呼察靖装作没有看见,转头敬了刘策一杯。 正在杯盏交错之际,突然听见一个怯怯的声音说道:“小将听闻郡主的兵舞委实不凡,不知道能否见识一二?” 众人讶然回望,说话的正是迟立。 迟立从军尚浅,军职在众人中是最低的,进了中军大帐一直没有说话,此时见众人齐齐看了过来,更涨的满脸通红,看了呼察冬蝉一眼,急忙便把目光转到一边。 石冲怪笑道:“怎么,你小子还有什么想法不成?” 迟立一听,脸色红的欲滴出血来。 沈向东拂须笑道:“迟将军,邀郡主兵舞,可要小心她的守身刃了。” “我没有......”迟立急急摆手,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呼察冬蝉长身而起,甩开外衣,露出一身劲装,脚下微微一点,人影一晃,已经立在了大帐之中。 呼察冬蝉斜着玉首打量了一番,咂舌道:“这中军大帐,小是小了点,不过将就着也够用了。迟立,你来。” “啊!”迟立窘迫的看着呼察冬蝉,众人在旁边都起哄起来,当数呼察靖的声音最大。 迟立望着俏立帐中的呼察冬蝉,许是微沾些酒气,呼察冬蝉俏脸上印出两朵红云,美目渺兮,红唇欲滴,还带上一抹娇笑,恰似渐消酒色朱颜浅,欲语离情翠黛低,就连沈向东不免也多看了几眼。 迟立傻傻的看着呼察冬蝉,一时忘了身处何地,直到众人哄笑起来才回过神来,只是这脸色却比方才更红上几分。 呼察靖指着迟立说道:“迟立,我妹妹也出来了,你怎么就站在这里傻看啊,兵舞,兵舞,向来都是两个人,你还不快出去和我妹妹舞上一曲。” 在众人催促中,迟立红着脸移到场中,抱拳一礼道:“郡主,末将斗胆妄言,还请郡主莫怪。” 呼察冬蝉撇撇嘴,叱道:“小心了。” 话音未落,一抹白光绕过一弯残月,洒向迟立,迟立大惊,急忙提气后退几步,呛呛闪过,一时酒醒了大半,没想到呼察冬蝉说舞便舞,没有半点拖拉。 迟立深吸一口气,凝神应对。 看到迟立一幅如临大敌的模样,呼察冬蝉扑哧一笑道:“难道我是老虎不成,你躲这么远做什么?站近点。” 石冲见识过呼察冬蝉的兵舞,喊道:“迟立,快近些。” 迟立一呆,回头看看石冲,挠了挠头,看着石冲的样子也不像是取笑自己。 石冲见迟立还回头看看自己,一翻白眼,咂舌道:“这个榆木脑袋,一会有他好看的。” 呼察靖嘿嘿笑道:“迟兄弟,要不要叫几个姑娘进来给你边弹边舞?” 众人都笑了起来,李落心中一动,喊道:“倪青,你去借一管牧笛来,今日我就借着这年关,替郡主和迟将军吹上一曲。” 诸将一愣,都大声叫起好来,戚邵兵的声音最是响亮。 倪青啊了一声,笑嘻嘻的转身跑出了大帐,少顷,拿着一管牧笛走了进来,躬身交到李落手中,李落微微一笑道:“不用拘礼,你找地方坐下,郡主的兵舞可是难得一见。” 倪青心中一暖,退了回去。李落抬头看了看帐帘,轻笑一声道:“还有人跟你一起来么?让她们进来吧。” 第九十一章 天籁之音 倪青一头雾水,走到帐帘处,掀开一看,却是几个方才自己借笛的女子,此时正一脸好奇的向里探望。 今夜李落下令撤了中军大帐的守卫,这几个女子跟着倪青寻到了中军大帐,只是倪青着急送笛,竟然没有觉察到后面有人。 见她们躲在一边窃窃私语,没好气的说道:“大将军让你们进里面来。” “啊。”几人一脸的惶恐,唯唯诺诺不敢应声。 倪青一笑道:“快进来,不然我治你们私闯中军大帐之罪。” 几人对视一眼,无奈只好跟着倪青走进了中军大帐,帐内皆是军中主将,几位女子进屋后谁也不敢抬头看,站在帐门处一动也不动。 刘策见状哈哈笑道:“倪青,你说什么了,把几位姑娘吓成这样?” “就是,咱们帐中哪来那么多老虎?有一只就已经差不多了。”就听呼察靖坏笑着接道。 “哥哥,你说谁是老虎?” 众女子耳中突然传来微微带些怒意的清脆女声,全都抬起头来,一起望向这位名传牧天狼上下的牧蝉郡主。 帐中俏立着一位英气逼人的绝代佳人,此时正狠狠的瞪着对面席间一个世家公子模样的将领。 这个将领看似放荡不羁,却又给人觉得深悉武功,只看两人眉宇间的几份相似,便知此人正是呼察靖。 在呼察冬蝉面前还站着一位年轻英俊的将领,只是此时脸红的厉害。 几位女子唯一认识的就是戚邵兵了,这会正一脸馋相的盯着呼察冬蝉,不时的傻笑上几声,旁边一将,正襟危坐在席间。 最上首中间一位清秀男子,正在把弄着牧笛,左手边是一位长髯老者,端着茶杯,笑着看着清秀男子手中的牧笛,右手边则是一位相貌堂堂的中年人。 几个女子望去时正一脸笑意的看了过来,几人连忙又将头低了下去,随即又再偷偷瞄向了一边,有两将指着帐中的英俊将领,一幅幸灾乐祸的表情。 还有一个虬须大汉正自自斟自饮,见她们望了过来,微微一笑。 最末座依稀有些眼熟,似是以前在怀王帐中见过,仿佛有些醉意,斜倚在桌几上。 李落看看几位女子,笑道:“倪青,让几位姑娘坐下,端些水果给她们。今日我班门弄斧,还要几位姑娘指点指点呢。” 几人正要推辞,便被倪青倪白拉到旁边坐下。 倪青倪白和钱义朱智也都坐了下来。 李落将牧笛拿起,帐中倏地静了下来,李落一愣,随即一笑道:“我先试试,若吹不好,也就只好将就了。” 突地,轻灵的笛音从唇边的牧笛中钻了出来,争先恐后的充满了大帐中的各处,如银盘玉珠,蹦跳在桌椅之间,轻柔的绕过如花的玉颜,融入豪情英气之中。 清幽依约,没有半分牧笛本该有的苍茫萧萧。 宛转悠扬,一如笛声三弄,梅心惊破之态。 这大漠飞雪下,却掩不住迸出的暖风春意,仿若这天地之间,已是万物齐发,一派生机勃勃的气象。 呼察冬蝉的思绪飘到了遥远的故乡牧州,似是回到了儿时那个草长鹰飞的季节,依着骏马,随着云彩,在牧州的草原上自由自在的走走停停。 帐内诸将皆被李落的笛音引入了思遐,或是年少的青梅竹马,或是初入行伍的豪气干云,又或是挣扎中的委曲求全,心中总有那么一块小小的地方被拨动了一下,停下来再看时,却已了然,早已经物是人非了。 一曲终了,大帐中一片寂静,李落哈哈一笑道:“看似我的笛艺欠佳,怕是入不得诸位的法耳。” 几员猛将虽说不懂多少乐器,不过听罢方才李落一曲,心中霍然多了些别的意味,想说又说不出来,只是一些记忆中零散的闪念都被串了起来,心中难得的安宁了下来。 沈向东击案赞道:“了不起!没有想到牧笛还有这等吹法,今次老夫大开眼界,本是这塞外牧马放羊的苍劲雄豪的曲风,竟被李将军吹出江南小桥流水般的安逸平静来,啧啧,老夫头一回得闻,确可算得上是天籁之音。” 李落连连摆手道:“沈先生谬赞,李落愧不敢当。” 说完看了一眼帐内,只见随着倪青进来的几个女子一脸的吃惊,怔怔的看着自己。 呼察冬蝉也自一脸笑意的望着李落,迟立不知在想什么,呆立在帐内出神,刘策也是一脸的唏嘘,最甚者当属付秀书了,方才便有些醉意,此时竟已是泪流满面。 李落轻咳了一声,道:“喧宾夺主,当自罚一杯。” 说完满饮了一杯,放下酒杯,便不再多言,拿起牧笛,曲风急转,正是凤求凰的意味,只是李落手中的牧笛却不单是大甘乐坊音阁里常闻的曲调,应着帐中的光景,加了些别的曲风进去,似是月下恋人的窃窃私语,又似高亢的凤吟求凰,微带些调笑,多的却是激励。 呼察冬蝉掌中的守身刃随即便飘了起来,如梦如幻,迟立初时还有些局促,不过没过几刻,便发觉呼察冬蝉的轻功身法实在自己之上,忙忙踏前几步,不敢离的太远。 沈向东击案高歌道:“江南腊尽,早梅花开后,分付新春与垂柳。 细腰肢自有入格风流,仍更是、骨体清英雅秀。 永丰坊那畔,尽日无人,谁见金丝弄晴画?断肠是飞絮时,绿叶成阴,无个事、一成消瘦。 又莫是东风逐君来,便吹散眉间一点春皱。” 一曲渐终,呼察冬蝉的守身刃愈来愈快,迟立已是左支右绌,满头大汗,引的众人哈哈大笑,其中石冲和呼察靖的起哄声最响,只可惜了沈向东的一首好词。 李落多留意了迟立几眼,虽说身法不及呼察冬蝉,轻灵之处更不能与之相比,不过长在稳健,显是下过一番苦功,见得慌乱,步伐反倒没有乱上半分。 此时呼察冬蝉的兵舞比之当日在万盛宫所舞已经快上了许多,迟立亦如当日的七殿下李玄慈,只是呼察冬蝉正舞到兴头,心中亦无顾虑,脚下已有渐快之势,帐内众人都在嬉笑迟立的笨拙,将这守身刃都抛之脑后。 刘策微微着急,正欲出言,扭头看向沈向东,沈向东微微颔首,示意刘策稍安勿躁,再看李落一幅胸有成竹的模样,刘策微微放下心来。 第九十二章 巾帼英雄 果然就在迟立力将难支之际,突地曲子之中传出几丝不易觉察的异音,恰恰嵌入呼察冬蝉的身法之中,将呼察冬蝉的身法微微带得微微一滞,便在这圆融无痕的步伐中留出了一线空隙。 迟立急忙后退,闪了出来,身形已是有些颤抖。 迟立擦了擦汗,长吁一口气,赧然道:“郡主身法不凡,末将远不及。” 李落轻轻笑道:“迟将军莫要沮丧,郡主的轻功身法,牧天狼中或许只有楚姑娘才能媲美。方才你能舞到曲终,已是难得了。” 迟立想起呼察冬蝉出入军阵之中的鬼魅身法,确是鬼神难测,便不再多言,向呼察冬蝉和李落一礼,回到席间坐下。 石冲哈哈笑道:“迟立,你能坚持到大将军吹完一曲已经了不起了,要是我去,还不等大将军开始吹,怕就被郡主扫到桌子下面去了。” 众将都笑了起来,呼察冬蝉站在帐中,似有些意犹未尽,眨巴着眼睛看着帅位上的李落。 呼察靖看了妹妹一眼,又看了看李落,低下头出奇的没有起哄。 石冲正要说话,被旁边的邝立辙一把摁到了酒案下面,帐中一时气氛微妙起来,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李落摇头苦笑,把弄着牧笛。 呼察冬蝉见李落不看自己,便自上前几步道:“大将军,当日你在宫中推辞不与我做兵舞,今天冬蝉斗胆再邀大将军。” 石冲刚从桌下爬起来,正欲说话,却被邝立辙眼疾手快将一只羊腿塞进了嘴里,呛得石冲直翻白眼,好半天才抠了出来,正要大骂,却见刘策正定睛看着自己,忙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李落笑道:“我还是算了,献丑不如藏拙。” 呼察冬蝉皱皱鼻子道:“大将军,行风谷中我就跟在你身后,你的轻功可不比冬蝉差到哪里。” 李落摇摇头,微笑不语。 戚邵兵插言道:“郡主,不如加些彩头,要是大将军跟得上郡主的兵舞,郡主就输给大将军一样东西,要是大将军避战,大将军送郡主一样东西如何?” 此语一落,帐内诸将都来了精神。 军中赌风自来都有,只是李落治军从严,严令军中不能赌博,这些日子众人都是憋着,此时变个法子解解赌瘾也是乐事,众将纷纷议论起来。 石冲大声说道:“要郡主输了,干脆就把这个什么刃送给大将军算了。” 石冲本是一句戏言,不想话音刚落,帐中识得牧州风俗的几个将领面面相觑,皆是哭笑不得。 石冲看着一脸杀气的呼察兄妹,顿若坠入雾中,摸不出头绪来。 呼察冬蝉双颊绯红,娇艳欲滴,狠狠的看了看石冲,转头大声说道:“好,要是大将军胜了冬蝉,我就把守身刃送给他。” “噗......”呼察靖一口酒全喷了出来,呛得不停的咳嗽,张口结舌的看着自己的妹妹。 李落神情一暗,转即微笑道:“石将军,这个玩笑可不能随便开。科库族的女子只有对中意的男子才会交出守身刃,便是说这男子可在女子与守身刃之间有一席之地,和寻常人家的定情信物是一个意思,这个当作赌约可是有些儿戏了。” 石冲啊了一声,这才明白过来,挠挠头忙不倏冲呼察冬蝉团团一礼,赔了个不是,帐内其他诸将这才恍然大悟,怨不得呼察冬蝉一脸的飞红。 李落扫了迟立一眼,看着呼察冬蝉展颜笑道:“看来郡主对自己的轻功身法极是自信,才会应下这个赌约,不过这样我就更不能与郡主兵舞,省得让大家笑话。” 呼察冬蝉撅嘴道:“那大将军可是要认输,不知道要送给冬蝉什么?” “冬蝉,休得无礼。”丁斩喝道。 李落哈哈一笑,摆摆手道:“若我没有记错,郡主现在还拿着我的一件东西吧。” 戚邵兵呼道:“星宿剑!” 见诸将都看着自己,戚邵兵苦笑道:“郡主拿着这把剑可是在小将脑袋上比划好几次了,小将怎能忘得了。” 众人莞尔笑了起来,呼察冬蝉眼珠滴溜溜一转道:“那大将军要把星宿剑送给我么?” 沈向东接道:“从来都是宝剑赠英雄,没想到这次倒反过来了。” 呼察冬蝉气鼓鼓道:“沈先生,难道冬蝉算不上英雄么?” 沈向东哈哈笑道:“郡主不是英雄,是巾帼英雌。” 李落长出了一口气道:“星宿剑不能送给郡主,不过可以借与你,等得兵戈战罢之日,你再还我。” 呼察靖忙起身道:“大将军,舍妹年幼,还请大将军不要怪罪。冬蝉,星宿剑是大甘数得着的神兵利器,更是皇上亲手赐予大将军,还不快快还给大将军。” 呼察冬蝉一脸的惋惜,不过也知道星宿剑是大甘王朝七大名剑之一,更是万隆帝亲手所赐,意义非凡,虽不情愿,但也不好强求。 李落摇摇头道:“我不善用剑,交给郡主也算是物尽其用,就先由郡主代为保管。” 说完长身而起,举杯道:“诸位,我们再痛饮一杯就各自回营吧。” 帐内诸将皆都起身,满饮了一杯,相继离开了中军大帐,李落吩咐倪青送了几位女子回去。 等到众人出了大帐,中军帐骤然静了下来,远远传来营中将士的呼喝之声,李落坐在灯前怔怔的出神。 突然身后传来冷冷的女声道:“大将军,快子时了。” 李落双眉一挑道:“好快......” 第九十三章 实则虚之 战马轻刨着地面,不时从鼻子中呼出两道白气。 李落一身戎装,倒提着疚疯枪,静静的望着眼前的黑暗,沈向东、呼察靖和迟立三将围在两旁,身后紧跟着楚影儿和逾万牧天狼将士。 迟立略带紧张的低声问道:“大将军,西戎今晚真的会来劫营?” 李落淡淡回道:“羌行之善行险,我故意留下露水一路,按着西戎骑兵的速度,酉时一到,他们也该来了。” 沈向东长叹道:“李将军思虑过人,老夫佩服,若我是羌行之,今晚定会兴兵劫营,我军新胜,又大肆设宴,防备必然松懈,犹是到了酉时,兵乏马倦,如能一战功成,便可一振军威。” 李落没有言语,一时众人都静静的等在黑暗之中,除了战马呼气的嗤嗤声,万余将士竟没有半分声响。 半响,李落突然开口道:“沈先生,我已奏请皇上将苍洱的税赋减了一成,朝中已经答应,这个时候圣旨应该到苍洱了。” 沈向东心中一热,缓声道:“多谢。” 呼察靖和迟立不明所以,不过见两人不愿多说,也便没有多问。 正在这时,远处一骑探马急奔而来,近前回道:“大将军,前方五十里有西戎探子活动,末将遵照大将军吩咐,没有太靠近,具体有多少人没有探清,请大将军恕罪。” 众将一振,没想到西戎大军真的兴兵来犯,迟立看着身前的李落,心中百感交集。 呼察靖呼了一口气道:“大将军,末将佩服!” 李落轻轻一笑,挥手让前锋探马下去歇息,道:“若此次羌行之亲来,我们便留下他。” 沈向东点头道:“不错,天时地利都在我们这边,恐怕羌行之料不到李将军已经识破他心中定计。” 呼察靖急急传令,全军戒备。李落看了看远处的双峰营,喃喃自语道:“羌行之会从哪条道攻我牧天狼?” 沈向东沉吟道:“将军以为哪条道最有可能?” 迟立紧蹙着眉头道:“会不会是屯林道?” 呼察靖接道:“这条道上次宁厄尔峰就曾用过,我军之后一直有设营防备,羌行之该不会还选这条道吧?” “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说不定羌行之会反其道而行。”迟立担忧道。 李落略一思量道:“应该不会,沈先生怎么想?” 沈向东细想一下回道:“老夫也觉得不会,屯林道虽说隐蔽,不过出口却在我军后侧,若有不慎,反倒起不到偷袭之效。” 李落点点头道:“不错,此次行军,羌行之定会报一箭之仇,才能平伏西戎军愤,若想大胜,须要攻下双峰营才可,如此算来,只有一条路可选了。” 说完与沈向东对视一眼,两人异口同声道:“浅溪。” 呼察靖和迟立倒吸了一口凉气,骇然失色道:“这羌行之的胃口也太大了吧。” 李落抛开思绪道:“兵来将挡,敌在明我在暗,且看看羌行之有没有这个胆量。” 大军悄然无声,暗藏在山谷林后。 少顷,远处果然传来战马狂奔的闷声,西戎大军也和牧天狼一般用布包上了马蹄,一队骑兵远远驰来,望不尽的西戎将士,看似竟然有近万之数,直直向屯林道奔了过去。 李落微微咋舌道:“难怪狄将军评羌行之行军谨慎,这个时候还能分出这些疑兵来,白白让刘将军捡到了。” 众将都笑了起来,渐也没了方才的紧张。迟立仍放心不下道:“大将军,若这是西戎主力该如何?” 沈向东哈哈一笑道:“迟将军稍安勿躁,双峰营有刘将军镇守,就算西戎倾力来攻,一时半刻也攻不下来,到时我越骑营从后加攻,便是他西戎兵败之时,再说夜晚行军,羌行之最多也不过两三万骑兵,不会太多。” 李落点点头道:“不过迟将军担心不可不防,羌行之的虚实之道我们还不曾领教过,万事小心为上。” 不过几刻,双峰营远远的传来杀喊之声,漫山的火把亮起,火点燃了枯木,一片人呼马嘶之声。呼察靖急道:“大将军,没想到西戎真的选了屯林道,我们出兵吧。” “等。”李落沉声喝道。 远处的喊杀声愈演愈烈,呼察靖和迟立已面显焦急,此次大贺,固然有愚敌之意,不过牧天狼军中多半将士都被蒙在鼓里。 几员大将,除了沈向东、刘策和呼察靖外,其余众人事先都不知晓,迟立也是在出兵之刻才知悉此事,若刘策守不住双峰营,诱敌之计怕也就真成了引狼入室。 呼察靖提着马缰的手紧了紧,不住的凝望着屯林道,迟立也是脸显细汗。 李落微微皱眉,难不成羌行之真将全力都押在了屯林道,军中探马已经收缩回来,以免打草惊蛇,此时也不知是否还有西戎其他的部众,正在众人焦急等待之际,突然前锋探马急报又有一队西戎骑兵,直取浅溪。 众将长出了一口气,李落也微微松了一口气,传令道:“呼察将军,命全军将士整装,浅溪不比他处,无险可守,今日我军没有戒备,一定不能让西戎冲上双峰营。” “末将遵令。”呼察靖大声领命,掉转马头亲自传令下去。 少顷,西戎大军已越过牧天狼伏兵,重兵强攻了过去,人数比之屯林道有多无少。 李落一挥长枪,大喝道:“牧天狼,随我杀!”说完双腿一夹马背,一马当先,率先冲了出去,楚影儿紧随其后。 万余牧天狼将士潮水般顺着西戎骑兵的背后掩了过去,西戎骑兵刚与浅溪的守营将士短兵相接。 李落扬声大喝道:“点火把。” 黑夜瞬间便被映的血红,越骑营齐声暴喝道:“杀!”声震长天,西戎大军背腹受敌,顿时慌乱起来,急急向右侧仓惶逃窜。 就在这耽搁之间,牧天狼已经追上了西戎后军,西戎骑兵勉强抵御,只是大军已见乱势,仓促抵挡几下,便被越骑营摧枯拉朽的冲的七零八落。 李落心静若寒谭,手中疚疯如狂风暴雨般卷向西戎部众,所遇之敌无一合之将。 侥幸未死的西戎残军,在西戎将领撕声呼喝下围了过来,拼死突了出去,越骑营紧跟其后,状若地府阎罗,收割着西戎将士的性命。 西戎残部已溃不成军,呼察靖追到李落身旁,哈哈笑道:“都说这个羌行之用兵如神,我看有些言过其实了,麾下将士这般熊包,就知道抱头乱窜,慌不择路,要是和屯林道的大军汇合还有一线生机,这下可就真的是让咱们给放牧了。” 李落心中一动,转头问道:“你说什么?” 第九十四章 虚则实之 呼察靖一愣道:“末将说羌行之名不副实......” “后面的!”李落打断呼察靖,急道。 “末将说这西戎残部若是向屯林道突围,或还有一线生机......”还不待呼察靖说完。 李落脸色大变,狂喝道:“停军,全军停止追击!” 呼察靖愕然道:“大将军?” “快传令!违令者斩!”李落寒声怒喝道。 沈向东脸色巨变,提气喊道:“大将军有令,穷寇莫追,越骑营停止追击。呼察将军,快传令。” 呼察靖一头雾水,不过军令如山,急急传令下去,牧天狼大军停了下来。 眼睁睁看着西戎残军逃了出去,几员越骑营将领策马围了过来,大声问道:“大将军,为什么不追了?” 李落望着逸出的西戎残部,沉声说道:“羌行之果然名不虚传。” 越骑营将领不满道:“大将军,错失战机可就放虎归山了。” 呼察靖低喝道:“闭嘴!”说完策马上前几步道:“大将军,这是何意?为什么不......”话音未落,突见西戎残部逃出的方向亮起了数万火把,粗略望去,少说也有三万余众。 众将倒吸了一口凉气,骇然惊呼:“伏兵!”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好一个羌行之。”沈向东赞道。 呼察靖惊出了一身冷汗,若不是李落下令,此时越骑营已经成了瓮中之鳖。 西戎将士数倍与牧天狼,猝不及防下整个越骑营恐怕就全军覆没了。 越骑营将领皆都大惊,急忙收整大军。 呼察靖擦了擦头上的冷汗道:“幸得大将军传令,要不然越骑营危矣,末将服了。” 李落摇摇头道:“我也没有料到,若不是呼察将军一语点破,今日我牧天狼怕要满营缟素。” 众将围了过来,望着远处的西戎大军,三万大军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暗藏在双峰营右翼,胜败之数,若不是呼察靖无心之言,委实难料。 呼察靖疑道:“大将军,这羌行之能算到我们会设兵埋伏?” 李落摇摇头,沈向东接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难怪狄将军如此评价。” 迟立讶声道:“难道羌行之一早便如此打算?” 呼察靖不明所以,问道:“什么打算?” 李落缓缓说道:“羌行之打算要我的项上人头。” 呼察靖仔细想了想,恍然大悟道:“他是要攻右峰中军大帐!” “不错,若我军没有防备,西戎破开浅溪,羌行之便挥军直取帅营,军中大乱,这右峰极有可能被羌行之攻下,若行军有变,他也可以就势设伏,围歼我军。”迟立答道。 李落回头赞许的看了迟立一眼,迟立脸色微微一红,止声不语。 说话间,西戎大军缓缓开始后退,李落微微一叹道:“没想到这次又与羌行之失之交臂,撤军。” 大军开始后退,李落回头再望望渐渐隐去的西戎大军,喃喃自语道:“战场,战场,我还是看得浅了。” 沈向东一时没有听清,问道:“什么?” 李落淡淡说道:“我把这沙场看得轻了,胜败一线之间,不知下次会否还有这等侥幸。” 沈向东拂须道:“李将军,战机向来都是稍纵即逝,哪里有人可以面面俱到,都是在搏谁能快上一线,李将军能抓住战机就是胜了。” 李落默然,如此一夜,便在美酒血光中流走。 越骑营回营安顿下来,天色已经开始泛白,营地上还残留着昨夜欢歌之后的痕迹。 李落一行来到负伤将士集中之处,军中大夫正在忙碌,见到李落等前来,急忙起身行礼,李落回了一礼,着他们不必拘束,继续治伤。 怀王帐中的女子也帮着救治伤兵,所到之处伤者的呻吟声便小上许多,一个个面色和悦。 不过其他的大夫却没有这样的礼遇,若不小心碰到伤口,脾气暴躁的将士动辄破口大骂,最后还需得这些女子来换药。 呼察冬蝉还为被蒙在鼓里暗自气恼,皱眉道:“这帮无赖,怎么这么多花花心思。” 余下众男将互望一眼,会心一笑,没有应声。 第九十五章 新建术营 邝立辙上前几步,耳语道:“大将军,军中留下这些女子,实非长久之计,以后难保不会出乱子。” 李落点头道:“邝将军言之有理,我这些日子也有思量。” 转身向随行的众将说道:“我欲在军中增设一营,将军中医师、机关算计、兵甲冶炼以及山水测绘这些将士集中到一起,与其他八营不分轩轾,诸位以为如何?” 乍闻李落此番提议,众将都有些吃惊。 军中自古以战为先,这些机关算计和医师之类向来都是从属,虽说各因主帅不同,地位高下也有分别,但还从未有设营先例。 不过似乎也说不出什么不妥来,诸将一时不知该是赞成还是反对。 沈向东眼中精光一闪,赞许道:“李将军此议独具匠心,军中人才辈出,只是这些人物往日都被视为旁门左道,难有出头之日,若能单设一营,未尝不能出些奇才,他日必有妙用。” 刘策沉吟半响道:“大将军此言确实颇为中肯,不说其他,单论这山水测绘的画师,稍有不慎,就会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这种事历朝历代屡见不鲜,行军偏出百里之遥还算是好些的,动辄数百里的也不是没有,若是能增设一营,群策群力,日后行军当不会出现怠误战机之事,末将赞成此议。” 众将议论几句,李落本就对这些俗事旧礼从未放在心上,诸将心性多为豁达,除了秦叔童外,少有古板之人,再者沈向东和刘策都已赞成,此议又有利而无害,即便答应下来。 刘策问道:“大将军,这一营不知叫什么?何人所率?是否要回报朝廷奏准?” 李落轻轻点头道:“是要奏请朝廷,此事我亲自书信一封,传回卓城。” 顿了顿,接道:“这一营,就叫术营吧,至于营中领将,就先由我来担任,以后有其他合适人选再换。” 沈向东和刘策对望一眼,见李落主意已定,便不再多言。 李落见状微微一笑道:“两位将军若有异议,但说无妨。” 沈向东看了一眼刘策,见刘策向自己施眼色,劝说道:“李将军贵为军中主帅,平日的军务决断繁多,老夫以为再添一营领将,或分了李将军的心神。若李将军信得过老夫,就让老夫任术营领将。” 李落环目一扫,见诸将都颇为意动,长叹一声道:“沈先生的好意李落心领了,只是军中设营,正名分,这是改了先帝和开国十将定下的规矩,非比寻常,朝中对我牧天狼本就流言颇多,再加上我擅自斩了怀王,更是雪上加霜,若不是行风谷一役,恐怕皇上也难为我牧天狼说话。只有我任这术营领将一职,借着年轻气盛之势,才能堵住朝中的悠悠众口,不让皇上难做。” 沈向东和刘策皆都一叹,也知李落所言非虚。 自牧天狼刚到西府,朝中奏请万隆帝下令撤军的折子就没有断过。 虽说万隆帝颇为气恼,但也不能将每个谏臣都拖出去斩首,更遑论行军一路,怀王大肆搜刮,民怨极大,添了有心人的十分微词,不少自诩忠贞之士便时时进言,请朝廷下令撤军。 后来李落斩了怀王,卓城之中非但没有半分赞誉,反倒斥责李落无尊理伦常,更有正统大儒泣血死谏,恳请朝廷撤李落军中主帅一职,如此不尊礼法的初生公子,实不能统领十万大军。 只是幸得朝中几员重臣大将没有参言,万隆帝闭朝不见,这才拖到行风谷一战,也难怪当日万隆帝听到牧天狼大胜,欣喜若狂。 此次军中设营,这些俗礼旧习的学士,定会再谏,不过若是李落亲任一营领将,或可压下这些流言蜚语。 沈向东也叹了一口气道:“文人误国啊。” 李落微微一笑道:“文人空谈,不过误国者必是这些朝堂重臣或是皇家贵人,与他们没什么干系,为名所累,终是作茧自缚。” 几员大将面面相觑,没想到李落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刘策忙道:“大将军,隔墙有耳。” 李落自嘲一笑道:“传到朝堂上才好。” 说完回头向戚邵兵叮嘱道:“戚将军,上次斩杀宁厄尔峰,得了那匹白马,过些时日你派人顺道带回卓城,交与皇宫内府,还有查抄通敌叛国者和怀王的钱财,清点列账,除了抚恤战死将士亲属和犒赏三军之外,若有盈余,一并带回去。” 戚邵兵愕然道:“大将军,钱财小将打点的差不多了,怀王藏在各处的钱粮小将都已派人拉回营中,不过宁厄尔峰的战马可是一匹宝马,西戎称之为雪云踏月,在西域也不多见,比汗血宝马还要珍贵,小将这些天好生伺候着,打算让大将军乘骑呢。” 石冲等将也劝说李落留下来,若送回卓城,恐怕又成了达官贵人赏玩之物。 李落摇头没有答应,呼察冬蝉接道:“大将军,你都说物尽其用,这匹战马到了卓城还能叫雪云踏月么?” 李落神情萧索,岔开问道:“刘将军,昨夜我军伤亡如何?” “回大将军,昨晚屯林道不过千余西戎骑兵,其他都是在战马上绑些草人,末将初时也吓了一跳。此次一战,我军伤亡不过千数,西戎屯林道的扰兵全军覆没,浅溪也留下了三千余死尸,哈哈,倒是让我们白得了五千多匹战马,羌行之是偷鸡不成反蚀米。” 众将闻言都精神大振,呼察靖嘿嘿笑道:“刚过完年关,这羌行之就急急送咱们些年货来,下次留下左帅时我要好好请他喝上一杯。” 众人都哈哈笑了起来,唯有呼察冬蝉还自闷闷不乐。 李落面容平静,没有太多欣喜,看了看营中的伤兵,道:“戚将军,好生医治这些伤兵,不可马虎,天气冷,莫要让营中将士冻伤了。” 戚邵兵急忙领命,李落接道:“你们各去忙吧,我四处走走。”说完让倪青牵过战马,上马离开。 浅溪。 李落缓步来到营外戍守之处,楚影儿静静的跟在李落身后,没有说话。 李落信步走到一名守兵旁边,这个士卒急忙要跪倒行礼,被李落扶住,看看相貌,比李落大不了多少。 李落问道:“冷不冷?” “回大将军,小人不冷。”守兵大声回道。 “军中没有小人之称,你叫什么?”李落和颜道。 “回大将军,小......我叫曾百。”士卒涨红了脸,颤声答道。 “嗯,曾百,你回去帐中休息,我替你守一会。” “这万万不可,大将军......”曾百急忙摇头道。 李落微微一笑道:“这是军令。” 曾百一呆,李落拿过长枪,站在戍守岗哨处。 曾百不知如何是好,张口结舌,待在原地不敢离开,楚影儿寒声说道:“走!” 曾百冷不丁打了个激灵,转头看着面带黑纱的楚影儿,楚影儿不耐的冷哼一声,曾百急忙一缩脖子,匆匆跑了回去。 李落回头看了看楚影儿,莞尔一笑,凝视着前方,太阳慢慢探出了头,将两人的影子拉了好长。 李落怔怔出神,想着这名叫曾百的牧天狼士卒,却不曾问起他家乡何处。 第九十六章 假扮商旅 一队商旅,从天水州出关,越过狄州,缓缓向西戎都城朔夕行进。 今年恰逢西戎三年一次的长宁节,各地的商旅都赶往西戎。 随着西戎国力日盛,疆域不断扩张,以军力论,西戎在西域诸国可入前三之列,这长宁节也便水涨船高,放眼西域诸国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盛会。 长宁节共计二十八天,初时为皇室中人与民同庆。 前后整七日,每天一样祭祀仪式,取辞旧迎新之意; 再之后的七天,是西戎王朝以及豪门大族朝圣之日,祭拜他们的祖神巴罗,而祖神殿的圣引便依着各宗族的名望贡献,将各族宗牌在祖神殿中重新排位,以受神灵护佑。 当然并非仅限于此,排位之后殿中圣引和西戎皇室各拿出一些财物,按照殿中排位赐予各族。 排位愈靠前,则受赏越多,在西戎的权势也越大。 西戎的豪门大族祭拜完祖神之后,就轮到平民百姓和地方小族前来拜祭,这些人进不了祖神殿,只能在殿外。 甚至有些都上不了祖山,不过是在山脚望一望,听听钟鼓号角声,但其心却为最诚,许多人早早便围在祖山周围,只等他们的祖神巴罗赐福之时。 最后七日,是西戎各家各户自己庆祝长宁节,张灯结彩,接巴罗神的福引,祈求之后三年风调雨顺,家人安康,和大甘的年关极为相似。 在这之后,西戎王朝为了吸引各国商旅,还会特意再留出半个月的时日以供各国商旅交易些货物,比之以往,仅收半数课税,并在西戎四境设兵护卫。 一时西域各国行商趋之若鹜,便是远在大甘各处的商家也会来分一杯羹,西戎王朝自号天下共商,言下比之卓城的万家共商更胜一筹。 出了天水,兵祸不断,虽说西戎许诺保四境平安,不过西域地广人稀,有不少的流寇马贼,借着此番盛会大肆劫掠,西戎军队也无可奈何。 只是向来人为财死,莫论这一路凶险,时时听到的人财两空,每年前往西戎的行商者仍不曾减少过,所谓富贵险中求,一些巨商则多请护卫随行,小些的商家便搏上一搏,换来数年的富贵。 再加之近年来不知从何处时常流传的一夜巨富的传闻,引的不少人不顾这一路的艰辛,只愿自己也可成为这神灵眷顾的宠儿,能在西域盆满钵溢而归。 稍大些的商家,每年都自联合一些好友一同赶往西域,以免遭劫。 至于那些巨商,一般都不愿与其他的商家同路,向来独行,旅中护卫比之一些军队不遑多让,便如大甘的六大世家之类,少有马贼敢劫掠,更不要说这些世家或多或少都与这些马贼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过这些商家毕竟还是少数,其他近七成都是些小行商,这些人没有多少余钱请的起武林高手护送,只得在出关之前联络前往西域的同道,凑足了人手再出关。 颇有口碑者运气好些,或可加入稍微大点的商队,这一路活下来的机会就增了几成。 如此一来,虽说要交上不少的钱财,一路上更是被人呼来喝去,但小行商莫不以能与这些大商家同行为荣,若听得有大商队要召集人手,几乎全部的小行商都会去碰碰运气,争的头破血流,引来招募之人的嬉笑嘲讽。 眼前的这支商旅却不是大商队,只是些小行商临行凑在一起,去往朔夕。 商旅靠后处,四名骑士围着两辆马车,缓缓的跟着商队前行,马车上塞满麻袋,不知装些什么。 前面车上两名男子和衣靠在车辕处,闭目养神,突然其中年纪较轻的睁开眼睛,望望日头,打了个哈欠,问道:“走到哪里了?” 旁边马上的骑士急忙回道:“大......公子,出狄州已有两日了,照着这个脚程,再有一日就到三岔口。” “嗯?”年轻男子一愣道:“三岔口?怎么选了这条道?” 骑士摸了摸鼻子道:“从狄州直接进西戎,这一路关卡不少,到了朔夕,恐怕各个商家也剩不下多少钱财交易了。若取三岔口西进,从陈河谷入西戎,能省下来近半的赋税。昨日里领头的程家召集众人商议,这些人都同意取道三岔口,属下见公子在休息便没有打扰。” “哦,知道了。”年轻男子又自闭上眼睛,少顷,睁开眼睛对身旁年长者说道:“近半的赋税,怎么这么巧。” 身旁长者拂须微笑道:“不是巧,依老夫看,不过是豺狼分食罢了。” 年轻男子呵了一声,转首对一边的骑士说道:“堂兄,你上来歇一歇,我骑马走走。” 只是旁边的骑士似没有听到,径自在马上打瞌睡,年轻男子和长者皆是莞尔,长者呼道:“吴靖。” 骑士一惊,转头说道:“叔父,什么事?” 长者微微一笑道:“长青让你到马车上来睡会。” “不用,我在马上习惯了,骑着马也能睡觉。”骑士摆摆手推辞道。 “我们可是苍洱行商,哪有这么好的骑术。”年轻男子哈哈一笑道。 骑士一呆,明白过来,嘻嘻一笑,稍一打马,靠近马车,双手微按,人已经纵身上了马车,马车未见半分晃动。 年长老者摇摇头,年轻男子接过马缰,轻点车辕,翻身上了马背,对余下三骑说道:“你们也在后面的车上歇息片刻,过了明日这一路就不平静了。” “是。”两名骑士应声道,余下一人没有吭声,侧过马身,跟在年轻男子身后。 年轻男子轻轻一笑道:“辛苦你了。” “嗯。”语调冰冰冷冷,正是九卫楚影儿。 说话者是李落,年长者是沈向东,唤吴靖的正是牧天狼大将呼察靖,其余两骑却是李落亲卫倪青和朱智。 第九十七章 加入商队 自年关战罢,李落召集众将议事,决议借苍洱行商的名头,亲往西戎走一遭。 众将本是劝阻,西戎新败,羌行之在浅溪铩羽而归,此番长宁节西戎定会对大甘商旅严加防备,若被西戎发现蛛丝马迹,实是凶险。 只是李落所料西戎定不会大肆张扬兵败之事,长宁节是西戎盛事,最多不过外松内紧,决计不会断然不允大甘的商旅进入朔夕。 届时商旅云集,西戎也不能一一查点,小心些反倒更不会惹人注意。 再者牧天狼为大甘新锐之师,与西戎交锋不多,没有多少人能识得李落诸人。 众将听罢也觉得有理,沈向东颇为意动,没有反对,其余众将多是胆大包天之人,从未将西戎放在眼里,见李落豪气过人,倒是兴奋多过担忧。 刘策谏言了几句,也应了下来,最后李落亲点了沈向东,呼察靖,楚影儿和倪青朱智无人同行。 呼察冬蝉本欲前去,不过被李落婉言拒绝,这牧天狼中若说声名显赫,当属牧蝉郡主。 呼察冬蝉虽说惋惜,但也不敢拿着李落的性命开玩笑,若是不小心落到有心人眼中,可是追悔莫及。 李落严令军中不可走漏半点风声,着刘策全领大军,若羌行之有异动,皆不必理会,万事等众人回来再说。 沈向东又再叮嘱刘策不要在西府多增探马,一切与往常一般即可,刘策一一应下。 六人离了双峰营,一路快马扬鞭,昼夜兼程,急赶七日,每日近千里,快出狄州之时停马休整了半日,恰逢这队商旅也要前往朔夕,李落便与众人商议一番,加入了这支商队。 程家众人见李落一行虽说人不多,但看似都深悉武功,言谈举止颇有大家风范,再听闻来自苍洱吴姓家族,忙不倏的应了下来。 吴家是苍洱首屈一指的大族,自沈家没落,在苍洱便是以吴家为首,虽说及不上大甘六大世家,但也相差无几。 程家和其余几个大些的行商来人不时查探李落等人,沈向东一一解答。 只言带着族内子侄吴长青和吴靖出来见见世面,说起苍洱地理风俗,言语之下见地极深,一众商家莫不折服,少不了有人便暗示李落等人是否出自苍洱吴氏一族。 沈向东微笑否认,不过更添了众人的猜想,必是吴家公子随长辈出来历练,全都过来和李落等人攀些交情。 过不得一日,李落便不胜其扰,尤以楚影儿为甚。 此次出行,楚影儿不好再带着面纱,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青铜面具带在脸上,不过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反倒惹得不少浪荡子流连忘返,欲睹真容。 楚影儿杀气渐胜,只是按耐着不好发作。 这些人不会武功还好些,可是苦了李落众人,稍不留意,周身便坠入刺骨的寒意之中,气得呼察靖就想拿起刀砍了这些有眼无珠的男子。 李落无法,告知商旅自己来断后,跑到商队后方,这些行商见李落等人不愿太多深交,也就不敢再多做打扰,这才省了烦扰。 夕阳渐落,程家几人已经招呼众人找地方安顿下来,今日早早养精蓄锐,从明日起,全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李落伸伸腰,跳下马,倪青和朱智已选了一处背风之所开始安扎帐篷。 呼察靖下了马车,帮着一起收拾行装,楚影儿也过去帮忙,倪青本欲让楚影儿在一旁歇息,不过看到楚影儿冷若冰霜的双眸,深深将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再转眼瞧见楚影儿安扎帐篷的手法,却连自己这个久在行伍的士卒都极为汗颜,心中再不敢生出半点念头来。 李落和沈向东将马车拉到一起,把战马系在打好的马桩上,这些战马在出狄州之前都已重换了一批,都是没有军中标记的骏马。 李落微微一顿,问道:“叔父,我们这次从苍洱来,可有不妥?” 沈向东明白过来,回道:“长青放心,苍洱每年都有人来西域从商,苍洱的珍珠卖到西域诸国,比大甘还要贵上几分,再者易带,以物易物极为方便,不会有人起疑。不过说起来,苍洱的行商是马贼最喜抢劫的,每年惨死西域的苍洱行商不在少数。” 李落见沈向东神情暗淡,不再多问,收拾好马车,招呼众人过来吃饭,晚饭是干粮和肉干。 出了狄州,几家商旅都早早嘱托晚上切记不可生火,这几日只能就着清水吃些干粮,直到入西戎边界后才会好些。 倪青朱智初时生怕李落吃不习惯,不过李落倒没有觉得什么,吃的津津有味,两人也就放下心来。 楚影儿反是众人中最适应西域行旅的,不过众人都知趣的没有追问。 吃过饭,众人正要安歇,程家过来一人,邀李落沈向东前去商议明日里的行程。 李落微一沉吟,应了下来,和沈向东呼察靖随来人一道过去。 路上所见,这些行商全都乱七八糟的四处找地方安扎帐篷,呼察靖眉头大皱,若是真有马贼来犯,莫说齐力迎敌,就是想四散逃跑都来不及,更遑论这些人全都将自家的财物紧紧的围在中间,深怕别人偷走,将整个商队割的七零八落,没有半分人多之势。 这程姓男子边走边耻笑道:“这些鼠目寸光之辈,深怕别人知道自己贩卖的是什么,一个个都像抱着祖宗排位,连个营都扎不好,来了马贼我看他们哭都哭不及。” 呼察靖微怒,正要出言讥讽,就听李落轻笑道:“呵,来了马贼,你们不是就有时间先躲开了么。” 程姓男子一凛,缄默不语,急急引着三人向族中营帐走去。 到了程姓商族帐住所,营帐果然比一路上所见的行商安扎的都要好上不少,能见几分法度,与其他几个大些的商家环围在一处,四方都有通路,不过落在李落三人眼中,却仍是破绽百出。 第九十八章 规划路线 李落三人一进帐篷,帐中几人都起身见礼,沈向东回了一礼,同诸人打了招呼,找个地方随便坐下。 营帐颇小,众人一坐,显得有些紧促。 程姓中年人略带歉意说道:“这么晚还打扰吴老过来一趟,纪元委实过意不去。” 沈向东微微一笑道:“程当家客气了,四海之内皆朋友,我们也算是有缘,有用得着老夫的地方尽管开口。” “哈哈,吴老快人快语,果然是性情中人。” 程纪元捧了沈向东一句,不过见沈向东只是微笑,未见欣喜。 忙一敛心神道:“帐中几位吴老都已经认识了,纪元就不必再多费舌,此次请吴老过来主要是商议下明日之后的行程。” 说完正了正身形,肃言道:“诸位都已知晓,最多一日我们就到三岔口了,这个地方是西戎、拜火和回蒙交界之处,土地贫瘠,各国都没有驻兵,真正称得上是无主之地,流寇马贼多于牛毛,恐怕这一路最不太平......” 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帐中一人略带不耐的说道:“我们又不是第一天跑江湖,这地方谁不知道,要是太平,谁还走鹰愁峡,都跑陈河谷了。” 说话者也是几个较大的行商之一,名为赵天赐,其人极为倨傲,李落等人欲加入商队之时就颇有微词,诸多阻挠,更因为程纪元为商队首领藏怒宿怨,时常争锋相对。 果然程纪元脸色一沉,眼中阴霾闪过,看了赵天赐一眼,语气生硬道:“不知赵兄有何提议?” 赵天赐打了个哈哈道:“程兄贵为商队首领,你说怎么走赵某就怎么走,岂敢有什么异议?” 程纪元脸色阵红阵白,极是气恼。 不过这赵姓行商在这支商队实力算的上最厚,只是人缘不善,常有以大欺小之事,其他两家随即齐推了实力次之的程家行商为商队首领。 赵天赐心胸狭隘,不满众人推举程纪元,便时不时的刁难一二。 耐着赵家的实力,众人都不愿得罪,帐中一时无人开口说话,极是沉闷。 沈向东打破闷局,笑道:“老夫少来西域,倒不知道这三岔口的由来,听闻程当家的如此说才觉凶险。程当家和赵当家必是走过几趟了,可否说说看明日走哪条道稳妥些?” 程纪元见沈向东解围,颔首示谢。 赵天赐虽说目中无人,但李落几人谈吐确实不俗,一路走来似是闲庭信步,未见半点忧色,锋芒内敛,自有一股世家门豪的气势。 赵天赐虽说狂傲,但也颇为忌惮,见沈向东如是说,冷哼一声,不再插言。 程纪元欲从靠近西戎一侧的这条路入陈河谷,这条路与西戎之间隔着一条名为哈兹的断山。 哈兹山是西戎与三岔口的屏障,地势险恶,干旱少雨,毒虫却是不少,几为死地,只有到了陈河谷一带,地势才会变得平坦些。 过往商旅多选这条道入西戎,避开盘踞三岔口的马贼。 等得程纪元说完,其余两商户都赞成此议,沈向东不置可否,颔首应下,赵天赐见众人望着自己,冷哼一声算是同意。 接着程纪元又再叮嘱了一些路上须多加留意的地方,沈向东稍稍指点了几句,俱是此番西进生死攸关之处,程纪元和其他两个商族莫不佩服的五体投地,即便赵天赐眼高于顶,也凝神倾听。 商议了近一个时辰,呼察靖躲在后面不住的打瞌睡,程纪元有意无意的暗示沈向东倘若真遇到马贼,就向几个大商族靠过来,一起拒敌,莫要挂心旁人,沈向东笑了笑,没有作答。 议完次日行程,几个人长出了一口气,其中一名韩姓行商叹道:“我们大甘积弱,这些年在西域从商,每天都提心吊胆的,深怕把命扔在路上,尸首都不知道会被埋在哪条沟里。” 程纪元也叹了一口气道:“世道乱,我们这些商人能求个平安就酬神拜佛了,朝廷谁会管我们的死活。” 另一人接道:“程兄,胡某在天水时听人说起我们大甘近些日子在狄州大胜西戎,杀敌数十万,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韩姓商人啊了一声,接道:“我也听到这个传闻,说是朝廷新晋的一位少年将军,还斩了西戎一员什么大将来的。” 程纪元点点头道:“我也曾听人说起过,不过有人说杀了数万敌军,又有人说是数十万,到底是多少,程某也不知晓。” 赵天赐阴阳怪气的说道:“无稽之谈。” “赵兄,此话怎讲?”胡姓商人急忙问道。 “不过是糊弄山野村夫的话,竟然有人会信。”赵天赐耻笑道。 “哦,还请赵当家赐教。”沈向东微笑问道。 赵天赐双目一翻,傲然说道:“赵某也听到过这些传闻,领军者是淳亲王李承烨之子李落,年仅落冠,便领了辅国大将军的职位,位高权重,哼,其实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儿。你们也不想想,狄杰狄将军从军数十年,大小百战,雄兵五十万镇守西府,都没有过像这样一场大胜,他李落从军连狄大将军的零头都算不上,莫非有三头六臂还是会撒豆成兵的仙家之术不成,刚到西府就能斩敌数十万?依我看,就是李承烨亲来,也不见得能胜过西戎左帅。” “那这西府为何会有此传闻?”沈向东拂须问道。 赵天赐轻蔑的看了沈向东一眼,道:“这还不简单,战功夸的越大,回了卓城受赏就越多。数十万,可笑至极,能杀十个都不错了。什么辅国大将军,不过是个在女人裙子下逗弄的纨绔子弟罢了。” 呼察靖大怒,正要起身教训赵天赐,李落忙一把拉住,向呼察靖微微一笑,示意无妨。 呼察靖强压下怒气,坐了回去,赵天赐还一幅洋洋自得的神情,全然不知差点惹下滔天大祸。 程纪元眉头一皱道:“赵兄,怎么说的这么难听,小心传到官府耳中。” 赵天赐白眼一翻道:“怎么,程兄想告密?” 程纪元勃然大怒道:“赵天赐,我程纪元是这等人么?” 赵天赐冷哼一声,还要说话,韩胡二人急忙起身,劝住两人。 韩姓商人劝道:“好了好了,这王府朝廷的事我们这些黎民百姓哪能管得到,莫要伤了和气。他们自有他们的富贵,我们也有自家的日子,这次能顺顺利利的回到乡里比什么都好,一路上还要相互照应,万万不能斗气啊。不管此事是真是假,这个大将军都不会在意我们的死活。程兄,不要生气,赵兄只是无心之言,莫要当真,赵兄,程兄也是为了你好,万一传到这位大将军耳中,平白惹出劫难,再说程兄为人大家都清楚,怎会做出这种事来,马上到西戎了,沙场上的事还是少说为妙。” 程纪元拂袖恼怒,不理赵天赐。 赵天赐也觉失言,勉强一拱手,算是赔礼。 第九十九章 西域蜂后 李落三人微笑不语,程纪元赧然道:“吴老见笑了。” 沈向东哈哈一笑道:“两位当家都言之有理,老夫怎会笑话。夜了,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起早。” 说罢起身一礼,李落拉过还自气恼的呼察靖,出了帐篷,程纪元要遣人送沈向东回去,被沈向东婉言留步。 离了营帐,呼察靖怒道:“真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大将军怎么不让我教训教训他们。” 沈向东轻笑道:“都说是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商人,呼察将军何苦和他们气恼。” “这个姓赵的口无遮拦,信口雌黄,说的太难听了。” “呵呵,呼察将军算了,比这更难听的我也听过。”李落也劝说道,微微一顿,接道:“不过他们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嗯?”呼察靖愕然道。 “这些行商的死与活,我们管不了。”李落索然说道。 三人一时静了下来,快到营帐时,李落开口道:“不管何处,大甘中人的内斗都从不曾停息,就是这等关头还不忘争权夺势,堂堂一国,让西戎弹丸之地也能这般张狂。” 沈向东叹了口气道:“李将军所言极是,若是上下齐心,莫说西戎,就算强如蒙厥,也断然不敢染指大甘寸土。” 呼察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回到营帐,楚影儿三人还没有睡,等着李落回来,李落心中一暖,吩咐几人早些休息。 帐篷只搭建了三顶,楚影儿独处,李落和沈向东同住,呼察靖与倪青朱智挤在一起。 楚影儿本意不愿,揽下守夜戒备之责,李落只是不允。 西域天气寒冷,昼夜相差更大,时常还飘些细雪,李落着余下几人轮流守夜,自己也不例外,几人劝阻无果,只好领命。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李落几人早早收拾好行装准备启程。商队杂乱无章,一片马嘶人沸之声,呼察靖嘟囔道:“乌合之众,这样走法,长宁节过了都到不了朔夕。” 沈向东算算天数,已过了十日,明日起便是西戎皇室大族朝拜祖山之日,笑着对呼察靖说道:“怎么,你也想去祖山拜拜巴罗神?” “拜它做什么,这些人走的太慢,还不如我们从鹰愁峡直接入西戎来得快些。”呼察靖哂道。 李落从一旁走了过来,听到呼察靖抱怨,沉声说道:“堂兄,这条路说不定我们还会再走。” 呼察靖转头看了沈向东一眼,沈向东点点头,呼察靖嘿嘿一笑,不再说话。 一路上除了李落几人,其余商旅全都战战兢兢,不少人口中念念有词,想来是在求神护佑。 途中的景色已与出关前截然不同,狄州在大甘也称的上是贫瘠之地,不过比起这里却还是好上不少。 漫天的黄土沙石,远处可见高山峻岭,天气晴朗的时候还能望到山顶的积雪,只是到了眼前却是一片干涸沉寂,间或有几只飞鸟走兽,看到商队也便匆匆避开,一路行来,除却几个落脚的驿站外,几乎都看不到人家。 商队行进之路,也是凹凸不平,最窄处尽容一辆马车通过,尽收眼底的皆是戈壁荒滩。 山或许本是高山,只是数千年来风沙侵袭,此时已不过是丘陵一般,被磨成了千奇百怪的形状,除了商队行进的车马声和风声,便不曾有其他的声响。 所行一路,若是有泉水的地方,便围上几株矮树和些杂草,若是没有水,就只能看到零散的枯草,偶尔见的树木也多已干枯,错根盘杂的倚在山坳之中。 李落尚是首次得见这西域风光,饶有兴趣的四处打量这长河落日,大漠孤烟的景色,只是其他的商户就没了心情,不时的咒骂几句。 商队颇显臃肿,缓缓的沿着黄土碎石之间的道路行进,好在这一日还算太平。 除了途中几家商户马车侧翻外没出什么异常,可笑李落等欲上前帮忙,反被拒绝,几人哭笑不得,果然如当日程家来人所说,这些行商都深恐别人知晓自己车中所贩的货物。 到了旁晚,商队停下来休息,各家商户开始安营扎寨,正在这时突然前面传来一阵骚乱,李落一愣,不知出了什么事,看似又不像是马贼来犯。 倪青打马奔了过去,少顷回报,原来方才遇到了一支商队,与己方合为一处,只是途遇的这支商队并非拼凑起来的,而是一整队商旅,虽说合在一起,但却没有什么走动,独自在李落这队商旅外安营,泾渭分明。 李落问道:“问到是什么人了没有?” 倪青挠挠头,回道:“说是叫蜂后,属下也没有听过。” 旁边一人惊呼道:“蜂后!?” “嗯?这是什么人?”呼察靖讶声问道。 身旁的行商一脸吃惊的看着李落几人,道:“你们不知道蜂后?” “我要知道还问你做什么。”呼察靖没好气的回道。 这个商人大喜回道:“蜂后是一支常在西域走动的商旅首领,听说美若天仙......” “是个女的?”呼察靖惊讶的问道。 商人似看白痴的望着呼察靖,拍拍脑门说道:“蜂后蜂后,哪有男人叫蜂后的,你还听不听,不听我不说了。” “听,你接着说。”呼察靖哈哈一笑,没有放在心上。 “这个蜂后多大年纪没人知道,只知道她从商以来,从来没有马贼敢劫她的车队,在西域,比大甘的六大世家的名头还响上不少。传闻说人长的像画里的仙女一般,不少的皇家贵族、世家公子都想亲近,可是蜂后洁身自好,这些好色之徒都没有得逞。听说还有人散尽万贯家财,就为能见蜂后一面,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所到之处,人人争相护送,其中有的是一国之君。出关入关连税都不用交,在西域风光无限,我们要是有幸能和她一道去朔夕,这一路上就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要是哪伙马贼敢不开眼,抢劫我们,到时就叫他们有来无回。” 商人一幅一荣俱荣的模样,陶醉的喃喃说道:“说不定还能看到蜂后的模样呢。” 李落几人微微一怔,没有想到在西域行商中还是这等人物,呼察靖哦了一声,转身接着收拾起来。 商人见李落几人平平淡淡,没起一丝波澜,奇怪的问道:“怎么,你们不高心么?” “嗯,高兴。”呼察靖头也不回的回道。 李落笑了笑,帮着倪青朱智扎起帐篷来,留下这个商人愣在当场,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第一百章 马贼首领 这一晚,商队一扫前些日子的压抑,时不时传来说笑之声。 蜂后商队晚上生起了火,映得人影灼灼,不过营内井然有序,营外还有护卫把守,看似确是颇为不凡。 呼察靖按耐不住,出去溜达了一圈,回来对沈向东说道:“叔父,要不我们也生些火,烤点肉吃?好几天了,都是干粮清水,嘴里都淡出味了。” 沈向东微微一笑道:“这才几天,你就馋成这样。还是不要惹人注意的好,我们又不是这些行商,且再忍耐几天吧。”说完看了看己方商队之中急不可耐的也跟着生火做饭的商户,摇了摇头。 呼察靖见李落没有说话,悻悻坐下道:“这尊菩萨好大的架子,程纪元几个过去拜见,结果连营门都没让进,嘿。” 李落抬头看了看远处蜂后的营帐,淡淡说道:“祸福难料,我们还是小心为上。” “是。”几人应道。 第二日,商队早早收拾停当,等着蜂后的这支商队动身,急忙跟在后边,向陈河谷走去。 有大商队在前带路,行进的速度快了不少,众商旅心情极好,就是程纪元也很是高兴,虽说吃了闭门羹,但也难掩眉宇间的欣喜。 李落骑在马上,望着前方整齐的蜂后商队,不知在想些什么,呼察靖纵马赶到李落身边问道:“长青,有异常?” “没有,只是太静了。”李落摇了摇头。 话音刚落,商队正北突然扬起一阵尘土,卷起一道黄龙,朝着商队直直奔了过来。 李落眉头大皱,呼察靖也瞧见了,眯着眼睛凝视了片刻,沈向东和楚影儿几人围了过来。 呼察靖便望便说道:“这个速度该是骑兵,扬尘杂散,不是行军,人数约莫近千,看样子像是马贼之流。” 果然应了李落的一句祸福难料,蜂后的商队此时也留意到了马队,停了下来,撤到一旁的高地,戒备起来。 反观李落所处的这支商队,好多人还不明所以,不知前方商队为何停下来,等到远处骑兵近了,这才慌乱起来,一时鸡飞狗跳,若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撞,好多人想到蜂后的营中避难,都被护卫挡在外面,更有人苦苦哀求起来,只是这些护卫全都无动于衷,冷声呼喝,没有放一人入营。 呼察靖一扶刀柄道:“我们怎么办?” “先等等看。”李落淡淡说道。 程纪元几人也傻眼了,不知如何是好。 在这荒野之地若是落单突围,无疑是羊入狼口,无奈之下,急忙大声招呼众行商靠在一起,紧挨着蜂后的商队,这次蜂后的护卫倒没有再驱赶一众行商。 李落一行六骑随着众人聚在一处,来犯骑兵越来越近,商队中不少人哭了起来,嘈杂无章,胆小者干脆就瘫倒在地。 李落暗叹,这队行商也有五百之数,非是没有一战之力。 程纪元大声呼喊,却被淹没在哭声之中,商队本就松散,竟然连防御的阵势都摆不出来。 程纪元眼中狠色一闪,正要招呼李落几人靠到自己这边来,却见李落六人策马立在人群之中,神态自若,一时将口边的话咽了回去。 马队狂奔而至,夹杂着骑兵的呼啸声,手中明晃晃的马刀已是清晰可见。 看到森严戒备的蜂后商队,马贼似乎也没有料到,放缓了马速。 到了近前,一位看似首领的马贼一扬手,整队人马停了下来。 呼察靖一看,嘿嘿一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给我一百人,就能杀得他们片甲不留。” 楚影儿冷冷的哼了一声,沈向东笑道:“哪里去给你找一百人?” 呼察靖摸摸鼻子,脸色微微一红道:“咱们六个杀他几个回来,再扬长而去也不是难事。” 李落看了看四散的一众行商,再看看已准备弃营的程纪元几人,没有说话。 马贼首领在蜂后的营前转了转,打量了片刻,扬声问道:“不知是那路的神仙?” 蜂后商队的护卫头领寒声说道:“我们是西域蜂后的商队,你是谁?报上名来。” 马贼中一阵骚动,看来这蜂后在西域的名气果然极大,马贼首领一滞,不想会碰到蜂后的商队,颇有些棘手。 马贼首领怪笑一声道:“没想到碰到青夫人了,真是出门遇贵人。青夫人艳冠西域,不知道可在营中?某家有没有这个荣幸一睹青夫人芳容。” 护卫头领冷哼一声,一字一句说道:“报上你的名字,滕某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资格。” 沈向东咦了一声,讶道:“这个蜂后麾下还有这等高手,看来不简单啊。” 李落点点头,这滕姓护卫方才说话,暗含内劲,是一个内家高手。 众行商见蜂后的名头镇住了马贼,皆都缓过神来,止住哭声,大气也不敢出,深恐马贼注意到自己。 果然马贼首领脸色微微一变,语气转寒道:“某家贺一天,不知有没有这个资格?” 滕姓护卫冷笑一声,没有接言,显是不将来人放在眼中。 只是其他人却不这么想,李落旁边一个商人惨呼一声,从一匹瘦马上直直的掉了下去。 李落信手一拂,将这名商人轻放在地上,倪青拉住马,带到一边,几人回头一看,正是昨晚向呼察靖说起蜂后的商人。 商人坐在地上喘着气,两眼无神的带着哭腔喃喃自语道:“贺一天,贺一天,怎么会碰到这个煞星。” 呼察靖奇道:“你怎么了?” 商人抬头看着呼察靖,颤抖着说道:“是贺一天啊!” “嗯?贺一天是谁?” “你......你连贺一天都不知道?”商人仿若看到一个稀世珍宝般盯住呼察靖说道。 呼察靖挠挠头,略微不好意思的说道:“这个,我确实不知道。” 商人都不知该说什么好,悲呼道:“贺一天是西域漠北七大马贼之一,在西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虽在七伙马贼中排名最末,不过手段却最是凶残,向来杀人劫财,从不留活口,行商中都流传宁遇狂鹰,不见一天。” “狂鹰是谁?”呼察靖追问道。 商人脑中已是一片空白,浑浑噩噩的答道:“狂鹰是七大马贼之首。” “哦。”呼察靖平淡的应了一声,转头又再看向贺一天,商人拍拍脸颊,已不知身处何地。 第一百零一章 贺大当家 李落脸色转寒,自语道:“贺一天。” 贺一天脸色阵青阵白,半响狂笑道:“好,好,青夫人果然豪气过人,不把贺某看在眼里,这西域风沙大,夫人一路小心了。” “不劳贺当家挂念。”滕姓护卫冷冷接道。 贺一天恼羞成怒,此番铩羽而归,传出去大损颜面,不过蜂后势胜,贺一天也不敢造次,放下狠话,正准备退兵,突然看到旁边杂散的商旅,眼睛一转道:“这些人也是蜂后商队中的?” 滕姓护卫看了一眼,不理众人祈求的眼神,沉默不语。 沈向东叹了口气,问道:“长青?” 李落双眉一展,沉声说道:“既然遇到了,就不能见死不救。吴靖倪青朱智,摆刺马阵,蜂后商队一侧不必留防。叔父,一会你拖延些时间,若马贼来犯,楚影儿吴靖随我一道,先斩了贺一天。” “是。”众人领命,呼察靖三人急急奔走,招呼众行商掉转马车,摆出刺马阵来。这时突然营后一阵慌乱,原来程纪元四人带着各自的人手,趁贺一天还没有围过来,仓惶逃窜了出去,一时众行商人人自危,哭天抢地,好多人已起意四散逃亡。 呼察靖暴喝一声道:“别哭了,按我说的做,跑能跑的过数千马贼么?” 商队中没了主心之人,听到呼察靖呼喊,认命般按着呼察靖的意思掉转马车,最先照做的竟是方才摔落地上的商人,众人见有人动作,随即效仿起来,只是远不能与牧天狼士卒相较。 贺一天一脸残忍的狂笑道:“弟兄们,给我杀,一个活口也不留,刚才溜走的那几个,也给我杀了,谁抢到的钱财算谁的。” 马贼中分出百人,向程纪元几人追了过去。贺一天积羞成怒,欲给蜂后一些颜色。马贼面露狰狞,看着众行商仿佛一堆死人,猫戏老鼠般缓缓围了过去,至于营中车马异动,在马贼看来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沈向东上前道:“苍洱吴用,有幸得见贺大当家。” 贺一天桀桀怪笑道:“什么有用没用,到了阎王殿里再和别人说见过我。” 这时贺一天身旁的马贼耳语几句,贺一天双眼一翻,看着沈向东道:“苍洱吴家的人,倒也不虚此行,就看看你吴家的珍珠换不换得来你这条老命。”说罢一挥手,大喝道:“除了这老匹夫,其他的都给我杀了。” 沈向东长笑一声,压过马贼的呼喝,缓缓说道:“贺当家,不知道多少钱财能请你网开一面,放过我们?” 贺一天心中一凉,沈向东看似老弱,没想到也是个内功高手,羞恼成怒道:“全杀了,一个也不留!” 身旁的马贼一愣道:“大当家的,那这个吴用呢?” 贺一天扬手抽了一马鞭,骂道:“你聋了?没听到我说话?” “大当家的,吴家也是大甘豪族,要这老匹夫是吴家本家的人,杀了他恐怕会有后患啊。”身旁马贼忍痛急急劝道。 “狗屁,他吴家在苍洱耀武扬威,到了西域,还不就是个泥鳅,能翻出什么浪来?信不信老子先砍了你?”贺一天喝骂道。 “是,是。”马贼一缩脖子,不敢再劝。 说话间,三人来到李落身边,呼察靖低声说道:“摆好了,将就着能用。” 李落嗯了一声,向沈向东说道:“沈先生,一会你与倪青朱智善后。” 沈向东见李落直言其名,此番定不会善罢甘休,点头应道:“好,若李将军斩了贺一天,这些马贼都是乌合之众,攻不了多时就会撤走。” 众人身后的行商已知到了生死关头,皆都放手一拼,反倒少了几分害怕。六人立于营前,自有一股万夫莫敌的气势,马贼一时未敢冒进。 五十步之遥,李落一握长刀,正要说走,突地从蜂后营中传出一句慵懒的妖娆女声:“贺大当家。” 李落一顿,收住冲势,转头望着蜂后营中传出声音的马车,马车装饰极是奢华,四周护卫林立,必是商队首领处所。 贺一天脸色又是一变,道:“原来青夫人在营中,方才不是不将贺某放在眼里么?这会又有什么指教?” “奴家怎会不把贺大当家放在眼里,贺当家的大名在西域如雷贯耳,谁人不知。只是奴家近来身子不适,不便见客,这才没有出来与贺当家一会,倒让贺当家误会了。” 贺一天冷哼一声道:“青夫人身子娇贵,要是因为贺某再染上风寒,那这西域还有贺某的容身之地么?” 青夫人微微一叹道:“奴家不过是个弱女子,怎比得上贺当家纵横西域,未尝一败。奴家行商多年,时时都有人在耳边说起贺当家呢。” 贺一天脸色减缓,看来蜂后一番话颇合了心意,哈哈一笑道:“岂敢,比起青夫人来,贺某不过一介草莽罢了。”顿了顿,接道:“不知青夫人唤贺某有什么事?” “草莽多雄豪,”青夫人语气一转,柔柔说道:“奴家想和贺当家讨一份薄面,放过这些商人。” “哦,贺某只听闻青夫人从商无往不利,原来还有一幅菩萨心肠,贺某佩服。” “贺当家谬赞了,奴家和他们也算有缘,实不愿因为妾身的关系让他们丢了性命,还望贺当家体谅。” 贺一天看了看李落身后的商队,行商们都一脸恐惧的望着自己,心中的怒气消解了些许,再看这堆商人七零八落,一瞧便知没有什么油水,方才只是想出一口恶气,现在青夫人给了台阶,贺一天略一沉吟道:“既然青夫人开口,贺某怎么也要给夫人面子,今天我就饶过他们的狗命。” 呼察靖冷冷的看着贺一天,若不是李落未下令,早就纵马杀向贺一天了。 “那奴家先谢过贺当家。” “先不忙谢,贺某行事从没有空手而归的时候。你们把身上的钱财留下,赶紧滚回大甘,下次再让我碰到,别怪贺某刀下无情。”贺一天一扬马刀,指着李落几人轻蔑喝道。 “贺当家,”青夫人似是不悦,道:“你要了他们的钱财岂不也是要了他们的命?还请贺当家高抬贵手。” “哈哈,青夫人,你也不是第一天走江湖了,何时听过贺某像今天这般仁慈,若不是青夫人为他们求情,哼,他们不过都是野狼口中的肉食。”贺一天讥笑道。 第一百零二章 马贼退去 青夫人沉默下来,李落身后的行商不少已经意动,若能在贺一天的手下保命,已是不幸中的大幸。 不过确有很多人如青夫人所说,要了钱财也便是要了他们的命。沈向东一使眼色,若贺一天执意取财,先下手为强。呼察靖和楚影儿微微一点头,握了握兵刃。 青夫人又再开口道:“唉,既然如此,那他们的钱财就由奴家来付好了。” 贺一天眼珠一转,竖起拇指赞道:“青夫人果然热肠,不过刚才你也听到了,这队行商里可有苍洱吴家的人,身上说不定藏着多少珍珠,不知道青夫人愿意出多少?” 青夫人语气转冷道:“贺当家,莫不是你想连奴家也洗劫上一番?奴家只听到他叫吴用,可没有听到他是来自苍洱吴家。倘若真是苍洱吴家的人,贺当家莫非今日想得罪奴家和这位老先生不成?” 贺一天一凛,打了个哈哈道:“贺某只是随便说说罢了,怎敢在青夫人面前放肆。”顿了顿,猥亵笑道:“贺某听闻夫人手下的歌姬个个貌美如花,不知道能否赏赐一二?” 话音刚落,李落扬声说道:“多谢青夫人援手,只是马贼贪得无厌,夫人家眷,岂能随便送与他人,若是良善人家还好,万万不可送给这些饿虎饥鹰之辈。” 此语正合呼察靖心意,若让几个女子换来一时平安,依着呼察靖的心高气傲,断然不会接受。 只是身后的商人却不这么想,一个个死死的瞪着李落几人,若不是面前还有马贼,都想跑过去吐上几口口水。 贺一天转头戏谑的看着李落道:“吆,还是个怜花惜玉的雏儿,放心,爷也是同道中人。” 李落将手探到怀中,捏住大罗鬼面具,正要取出,蜂后营中又再传出青夫人的声音道:“这位公子真是古道热肠,胆识过人,不过方才你们护着这些商人,这时候反又不要奴家的帮忙了,一旦交手,恐怕要死伤不少人。” 李落不顾身后商旅的低呼责备之声,淡淡说道:“为人做事,但求心安,要用几个女子换在下平安,身安心却难安,不要也罢。再说夫人未必会将女子送给这些马贼吧。” 青夫人呵呵一阵轻笑,娇声嗔道:“你这个小孩子啊,年纪不大,倒像个老学究,老气横秋的。” 李落微愣,还是第一次有人唤自己做小孩子,呼察靖暗骂一声不知死活。 贺一天不耐烦的打断道:“青夫人,既然不领你的情,就让贺某代劳,送他们归西。” 商队中突然抢出一位商人,爬前几步,趴在地上不停的磕头,哭喊道:“贺爷饶命,贺爷饶命。”说完指着李落说道:“贺爷,我们不认识他们,只是在出狄州的时候,他们死活要同我们一道走,都怪那个程纪元,不知收了他们什么好处,也不管我们反对,执意要把他们留下来。贺爷饶命啊,真的不管我们的事,都是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冲撞了贺爷。”说完又不停的磕起头来。 身后数位商户开始附和,辱骂李落多管闲事,不知好歹。李落和沈向东平平淡淡,没有把这些恶言恶语放在心上,不过呼察靖四人杀气暴涨,却是动了真怒。 贺一天阴笑道:“晚了。” 不过贺一天颇忌惮青夫人,不明蜂后意向,虽如此说,但却还是按兵不动。 众商旅一边苦苦哀求贺一天,一边抱怨谩骂李落几人,青夫人叹了一口气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公子,你还要为这些人出头么?” 李落淡淡一笑,没有回答。 青夫人笑道:“也是,方才公子就说但求心安,奴家多问了。”说完语气冷了下来,缓声道:“贺当家,奴家手下的歌姬没有带在身边,不方便送与贺当家,不过奴家手边正好有一对玉狮,虽说不是价值连城之物,但也是稀罕玩意,今日就送给贺当家,算是孝敬大当家的。” 蜂后营外护卫一分,一匹快马急驰而出,马上骑者手捧木盘,上面放着两物,用红布盖着,看不清是什么样子。 沈向东心中一动,李落微微颔首,也留意到护卫策马而来,手中木盘上盖着的红布却连一个小角都没有扬起,小小商队之中竟然有这么多武功高手,确有些出乎意料。 来人与呼察靖年纪相仿,脸上带笑,一团和气,到了贺一天身前,将左手中的木盘伸出,右手掀开红布,露出一对玉狮。这对玉狮雕刻的栩栩如生,刀工流畅,狮身圆润无暇,玉质剔透,光华内敛,确是一对上品宝玉。 贺一天眼中贪色一闪即逝,垂涎三尺道:“青夫人,一对玉狮换这么多人的性命,贺某是不是亏了些?” 呼察靖一提马缰,喝道:“我还从没见过如此无耻之人,我们的命在自己手中,什么时候成你的了?” 身后数个商旅破口大骂起来,呼察靖怒视着贺一天,未加理会。 青夫人淡淡说道:“奴家本是孝敬贺当家一件玩物,不过贺当家却想用这些人的命来和奴家换,那就依贺当家。”顿了顿,接道:“奴家以为足够了。”语气已渐生硬。 贺一天面露狠色,转即笑道:“青夫人误会贺某了,贺某怎会用这些夫人没用的东西,来和夫人做买卖。哈哈,青夫人既然这么客气,那贺某却之不恭了。” 说完使了个颜色,旁边一名马贼上前几步,从笑脸男子手中拿过玉狮,男子笑了笑,策马返回了营地,临走时不忘回头看看李落几人,颔首示意。 贺一天接过玉狮,把玩了几下,入手清凉,果然是宝贝,抬头冲着青夫人的马车说道:“贺某多谢青夫人美意,以后有空了请夫人到贺某的山寨坐坐,贺某定当尽心竭力,款待夫人。” 马车中没有声息,贺一天狂呼一声,一众马贼掉转马头,正要离去,李落道:“贺一天,召你的手下一起离开。” 贺一天一顿,转身看着李落,一脸杀气,狞声说道:“好一个不知死活的东西,今日若不是当青夫人面,贺某倒要好好调教调教你,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说完上下打量李落一眼,残忍的舔了舔嘴角。 马贼猥琐的笑了起来,李落一脸淡然,静静的看着贺一天。马车中再传出青夫人的声音:“贺当家。” 贺一天哼了一声,拿出一支讯箭点燃,讯箭发出一声利啸,升到空中炸了开来,一团紫烟久久不散。贺一天又再看了李落一眼,领着众马贼扬长而去。 第一百零三章 拜访蜂后 李落看着贺一天渐渐远去,呼察靖低声问道:“大将军,要不要追上去,伺机杀了贺一天?” “不用,去朔夕要紧,暂且留下他的性命,待到时机成熟,堂兄,这批马贼一个也不要留下。” 呼察靖微一抱拳,领命道:“是!” 身后的行商见马贼退走,这才放下胸口巨石,瘫坐在地,喜极而泣。听到身后传来的哭泣声,倪青皱眉问道:“公子,先生,这些人?” 李落扫了一眼,没有说话。沈向东微微一笑道:“由他们去吧,这些商人多半怪我们多事了,不必理他们。” 倪青应了一声,和朱智将出狄州之前买的两辆马车又自拉回队尾处,除了些忠厚人家外,过半商旅都没有好颜色,甚至有人恶语相对,数落起来。 倪青强忍怒气,只做没有听到。这些商人见倪青朱智挪开了马车,急急忙忙也将各自的马车收紧,推推搡搡争吵起来,好不聒噪。 蜂后商队自贺一天退走后,便没了声息,营中护卫解开防备,将马车重新列阵,准备继续赶路。 沈向东见状说道:“长青,今日承蜂后之情,该当拜谢。你们二人可要随我同去?” 李落点头应道:“好,叔父做主即可。”说罢和呼察靖随着沈向东来到蜂后营前,却见己方商队中几个心思活络的商户,借着今日之事,已然前来和蜂后套些交情,在商队左近,携礼拜会青夫人,只是皆被守营的护卫挡在了外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满脸的尴尬。 见到沈向东三人前来,其中数人都转过头去,更甚者还有人不屑的吐了一口唾沫,若不是有蜂后护卫在,恐怕会恶言恶语相向。仅有一人似觉有些愧疚,微微冲三人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李落三人没有放在心上,李落看了颔首示意的商人一眼,轻轻一笑,也点了点头,回了一礼。 三人下了马,沈向东上前几步,对蜂后护卫道:“苍洱吴用,多谢今日蜂后援手之德,冒昧前来拜会贵夫人,不知能否请列位通传一声?” 还不待蜂后护卫答话,就听身旁一名商人冷哼讥讽道:“不自量力!” 呼察靖看了一眼说话之人,微微一哂,转头仔细打量起蜂后的行阵来,突然旁边传来一个声音道:“不知道我们的阵列在吴公子看来可有什么纰漏之处?” 呼察靖不加思索的回道:“首尾护卫远远少于中间处,探路的骑兵派的不好,人数应有多有少为上,多着探,少者传,以营中讯号为记,若不然遇到强敌,会有全军覆没之危。” “吴靖!”沈向东喝道,“不可妄言。” 呼察靖一激灵,回过神来,转头一看,正是送玉狮的那位护卫,此时正一脸的惊喜和笑意,见到呼察靖回头看自己,急忙一拱手道:“公子见识不凡,原来这行进途中还有这么多说法,我们都不曾注意,吴公子不亏为世家翘楚。” 呼察靖打了个哈哈,抱拳一礼,闪到沈向东身侧。沈向东责怪的看了呼察靖一眼,一礼道:“老夫侄子年不更事,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护卫连连摆手道:“吴先生多虑了,贵侄所言我们确不曾留心,我对这商队行进的阵列并不在行,不过若吴公子所言有理,那我们还要多谢吴公子指点。” 身旁方才讥讽李落三人的商人靠近一步,谄媚笑道:“蜂后手下能人辈出,高手济济,小小一个队列怎可能还会有什么疏忽之处?真是井底之蛙。” 护卫微微一笑,一团和气的回道:“这位同道过奖了,术有所长,就是一国之君也不见得能网罗尽天下英才,更不要说我们只是一个商家,说到排阵布兵,与这几位相比我们可是远远不及。” 商人没想到护卫并不领自己的奉承之言,讪讪一笑,退开几步,不敢再说话。 三人见这护卫不卑不亢,言谈之下如沐春风,没有半点盛气凌人之态,心中都暗赞一声。沈向东说道:“不知这位豪杰怎么称呼?苍洱吴用,特来拜会夫人,以谢夫人方才援手之恩。” 护卫看了看空手而来三人,再看了看候在一边的几名商人,李落三人回过神来,皆是一脸的尴尬。护卫哈哈一笑道:“我可算不上什么豪杰,在下柳州徐残歌,今日有幸得见苍洱英豪,果然名不虚传,残歌三生有幸。” 见三人只是客气的回礼,并未有半分异常,徐残歌略一狐疑,接道:“请诸位稍等片刻,我去通禀夫人一声。”说完向一礼,返身回去营中。 其他几位行商一脸嫉妒,没想到蜂后的侍卫对李落几人如此看重。少顷徐残歌匆匆出营,颇为遗憾的说道:“实不凑巧,夫人身子不适,方才贺一天退走已经睡下安歇了,劳烦几位空跑一趟,残歌实在过意不去。” 沈向东微微一笑道:“岂敢,还要请徐英雄莫怪我们叨扰。夫人可有什么大碍?老夫粗懂些医术,若有用的着的地方,请徐英雄知会一声。” 徐残歌眼睛一亮,略微沉吟一下道:“原来吴先生还精通医术,等残歌回去和夫人通禀一声,不过夫人今天确有些倦乏,晚些残歌再请几位过来。” 沈向东言了一声谢,带着李落和呼察靖返回了营地。 徐残歌又再和颜对几位行商说道:“诸位也请回吧,还要赶路,莫要误了时辰,今日之事诸位要谢就谢这位吴先生,我们夫人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说完微微一笑,辞别而去,几位行商颇不是滋味,徘徊了片刻,各自回去了。 商队重又开始行进,再不复初时的兴高采烈,无人敢再大声说笑,全都蒙头赶路。李落一行仍是走在最后,随着商队向朔夕进发。 众行商羡慕的看着前方的蜂后商队,不想凶名远播的贺一天在蜂后面前也不敢造次,不过却有人私下偷偷议论,这蜂后在西域与不少马贼有联系,说不定本身就是马贼之一。 李落几人听到,皆是一叹,倒是那位两次与呼察靖交谈的行商特地赶过来向李落几人道了声谢,言下对呼察靖几人极是佩服。 第一百零四章 神医鬼谷 商队行进不到一个时辰,方才弃众而逃的程纪元几人狼狈的赶回了商队,只是出去之时有四家商户,回来时却只剩下程韩胡三家。 赵天赐一行已不知踪影,想必凶多吉少,这三家折损了不少人手,货物也仅剩半数,全都垂头丧气的跟在商队最末,不复出发时的意气风发。 李落几人看到程纪元,打了声招呼,程纪元神情一暗,没有应声,装作没有看见,低头赶路。 商队中其他商户不免冷言冷语,几人自知理亏,谁也没敢反驳。 到了傍晚,商队停了下来,安营休整。李落着呼察靖点起篝火,烤些肉吃,呼察靖大喜,招呼倪青朱智两人,兴冲冲领命而去。李落和沈向东莞尔而笑,再想不引人注意已是无望,李落便索性不再理会。 吃过饭,呼察靖酒饱饭足,正和倪青朱智天南海北的闲扯,楚影儿不时的往火堆里加些枯枝,一个人呆呆出神,李落就着火光看书,沈向东见状问道:“长青,在看什么?” 李落放下书,笑道:“前些日子有位故人送我一本医书,闲来无事打发点时间。” “哦,什么医书?”沈向东勾起兴趣问道。 李落合上医书,递给沈向东道:“万里闲云。” “咦?”沈向东接过医书,奇道:“好奇怪的名字,老夫还不曾听说有医书叫这个名字的。”低头一看,倒吸一口凉气道:“鬼谷老人!” 一旁的呼察靖不明所以,问道:“叔父,谁是鬼谷老人?” 沈向东紧皱着眉头,急忙翻开医书,看了几眼,又将医书合上,双手递还给李落道:“长青,这可是一本奇书,小心收好了,莫要落到旁人眼中。”李落微微一笑,接过医书。 沈向东这才对呼察靖说道:“这鬼谷老人是个天纵之才,除了医术通天外,用毒的本事也是天下一绝。说到武功,江湖中向来无人愿意自承第二,不过论起医术,这位鬼谷老人若说自己第二,那无人敢妄言第一。” “这么厉害?”呼察靖不相信的看了看李落手中的医书一眼。 朱智笑道:“公子爷,你可是孤陋寡闻了,这鬼谷老人的大名在大甘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据传有生死人,肉白骨的神通,端是了得。只是为人性格孤僻,难以接触,王侯将相都不看在眼里,以前王......家主亲去拜会,还曾被拒之门外。”说完敬佩的看了李落一眼。 李落微微一呆,轻拂医书,没有说话。呼察靖颇为气恼的说道:“今天怎么说起的人我都没有听过,难不成真像那商人说的,我是井底之蛙。”说罢苦恼的摇摇头。 沈向东哈哈一笑道:“吴靖,话不能这么说,你长于武功,这些山野奇人没有听说也是情理之中,今天我们遇到的贺一天,还有马贼之首的狂鹰,老夫也不曾听说过,老夫痴长你这么多岁,你若是井底之蛙,那老夫算什么?” 呼察靖也是一笑,随即便抛之脑后。沈向东转向李落道:“长青,不知有无机会引见,老夫想拜会拜会这位鬼谷老人。” 李落抬头,看了楚影儿一眼,楚影儿也正看着李落,李落怅然道:“恐怕没有这个机会了,鬼老已经仙去了。” “啊!?”沈向东极是遗憾的唏嘘叹道:“医者不自医,老夫又错过了一位世外高人。” 楚影儿冷冷接道:“鬼谷老人并非死于疾病。” “哦,那是为何?”沈向东讶声问道。 楚影儿看了李落一眼,李落缓缓闭上眼睛,楚影儿微微一顿,沈向东见状已知事出有因,便不再追问,正要岔开话题,就听楚影儿说道:“鬼谷老人死在卓城。”说完闭口不再言语。 沈向东见李落和楚影儿异状,已知鬼谷老人之死与大甘皇室脱不了干系,不再追问,哦了一声,添了添火。一时静了下来,呼察靖也不再与倪青朱智两人谈笑,靠着火堆发呆。 李落又再慢慢睁开眼睛,看了看手中的医书,轻声说道:“鬼老不仅是死在卓城,更是死在大甘皇城之中。” 顿了顿,接道:“万隆皇帝听闻鬼老医术高绝,便遣人请鬼老前来卓城,欲授以御医总领之职。只是鬼老性格异于常人,本不愿前来,不过迫不得已,无奈只好答应。万隆皇帝便让其研制可延年益寿,青春永驻的丹药。此举原本有违天合,实非鬼老所愿,再加上鬼老之名招嫉,一些小人时常作梗,设计陷害鬼老,差点被万隆帝一怒之下处斩。最后虽说没有问斩,不过也被软禁在皇室之中,郁郁寡欢,心结难解,最后气郁而亡。在皇宫中,我曾见过鬼老几次,厚颜被鬼老结为忘年之交,鬼老临终前将毕生所学著称一书,赠与我,言道一身无有他求,但愿能如这万里闲云般,自由自在,便是这本医书的来由。算算时日,应是叔父在卓城的第二年间的事。” 沈向东明白过来,也是惋惜的叹了口气,不过见李落似是不愿多说,便没有再问。这时楚影儿接了一句道:“当日带鬼谷老人前来卓城的是宫中九卫。” 正在这时众人见程纪元走了过来,皆都止住言谈。等到程纪元走进,沈向东起身笑道:“程当家怎么这么晚过来了,快请坐。” 程纪元脸色微红,赧然道:“纪元厚颜前来请罪,还望诸位莫要责怪。” “程当家说的哪里的话,坐下说。” 程纪元挨着沈向东坐下,难为情的说道:“今日纪元所作所为,怕遭大家耻笑了,只是纪元不过来赔罪,纪元实在是心中难安。” 李落微微一笑道:“程当家言重了,马贼来劫,又非是程当家泄露的行踪,大难临头,自保之举乃人之常情,程当家莫要放在心上。” 程纪元急忙说道:“纪元本本分分,与这马贼绝没有半点关系。” 沈向东哈哈一笑道:“我们从未怀疑程当家与马贼通风报信,程当家不用自扰。” 程纪元叹了一口气,道:“晚些时候我才听到旁人说起,今日马贼前来抢劫,几位挺身而出,侠肝义胆,端是大豪杰,真英雄,纪元更是羞愧的无地自容。” 沈向东轻笑一声道:“程当家听到的当不是这般讲的吧。” 程纪元一呆,随即打抱不平道:“这些行商全是见利忘义之辈,几位冒死维护他们,他们反倒不领情,恶语中伤,纪元真是替几位不值。 这一路,多亏有我们扶持才能走到此地,一会功夫便翻脸不认人,实在是薄情寡义之徒。” 呼察靖冷哼一声,程纪元一缩脖子,讪讪闭口。 几人谁也没有接话,程纪元颇不自然,坐立难安,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般,低声说道:“纪元听闻蜂后对几位另眼相看,虽说冒昧,但有几句话,纪元不吐不快,还请吴老见谅。” “哦,程当家有话请讲。” 程纪元四处查看一番,生恐有人偷听,呼察靖不耐烦的皱皱眉头,程纪元急忙又再压低声音道:“这蜂后在西域可不是等闲之辈,纪元听闻她与不少马贼暗地里都有勾结,帮马贼打理抢劫来的财物,是西域最大的销赃商人。今日之事,未必不是蜂后设下的圈套,故意卖个人情给我们。” 第一百零五章 蜂后营帐 李落轻咳一声,就听旁边传来一个声音道:“几位都还没有歇息啊,太好了,夫人身子刚好些了,听到几位午时前来探望,夫人先谢过几位,请恕怠慢之罪。不知吴先生是否方便随残歌一行,夫人在帐中等候几位。”正是徐残歌。 程纪元脸色大变,低下头不敢去看徐残歌。 徐残歌看也没有看程纪元一眼,笑着对沈向东几位说道。 沈向东起身一礼道:“如此便有劳徐英雄了。” 徐残歌连连摆手道:“吴先生折煞残歌了,若先生看得起残歌,就唤我的名字吧,不要再称我为英雄了,要不然让夫人听到该责罚我了。” 程纪元惊呼一声,抬头看着徐残歌问道:“尊下是柳州徐残歌?” 楚影儿眼中精芒一闪,随即隐去。徐残歌没有理会程纪元的惊呼,笑着望着楚影儿说道:“这位姑娘好俊的功夫。” 李落对沈向东说道:“叔父,你看?” 沈向东哈哈一笑道:“好,老夫斗胆就倚老卖老了,贤侄请带路。” 徐残歌大喜,点了点头,领着沈向东三人向蜂后营中走去。程纪元喃喃自语道:“这怎么可能,徐残歌怎么会在蜂后营中?” 楚影儿盯着徐残歌的背影,半响冷冷对倪青朱智说道:“你们留在营地,我出去走走。”说罢起身隐入黑暗之中。 四人穿过商队,路上所遇行商皆都躬身向蜂后侍卫打招呼,徐残歌团团作揖,没有半点轻视之意。 众人看到跟随徐残歌的李落三人,全都窃窃私语。 只是四人皆是武功高强之辈,虽说声音压的颇低,但几人还是听的清清楚楚。 徐残歌回头正要说话,却见李落三人一脸淡然,笑道:“三位果然非等闲人家啊。” 沈向东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一行人到了蜂后营帐,有徐残歌带路,护卫谁也没有阻拦,看到徐残歌,皆都恭敬一礼,徐残歌一一回礼。 到了帐前,徐残歌高声说道:“夫人,吴先生和吴公子前来探望。” 帐内传来白日里的女声说道:“快请进来。” 李落三人走进蜂后营帐,营帐中和暖似春,一点也觉不出是大漠飞雪的寒冬腊月。 帐内装饰极为考究,刺花的绣帷,轻轻柔柔。随着李落三人挑帘而入微微摆动,红木的塌几,雕刻的极为精致,或飞禽,或走兽,或是日月草木,皆是栩栩如生。 桌几之上已是用白玉盘盛满了瓜果点心,即使在这寒冬之际,竟然有牧天狼营中都不曾有的南方鲜果,白玉衬着红红绿绿的果子,煞是好看。 桌几之后的锦榻也是富贵华丽,飞针引线的刺绣下,图案似要活了过来,便是李落自幼生于王侯之家,也暗暗吃了一惊。 营帐正中立着一个大火盆,点的也是上等的木炭,没有一丝烟尘。 正对着帐帘处,铺着一片雪白的兽皮,不知是何种动物的皮毛所制,全然看不出半点罅隙。兽皮之上,端坐着一位女子,众人望去,仿佛若轻云蔽月,飘飘若流风回雪。 远处看去,皎若初升朝霞;再走的近些,灼若芙蕖出渌波,仪态纤纤得衷,修短合度,云髻峨峨,修眉联娟。 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一派似水柔情的绰态,媚于语言。 身着罗衣,似珥瑶碧华琚,戴金翠首饰,点缀明珠,艳光迫人。见李落三人进帐,女子双目含情,俏笑凝望。 呼察靖吐出一口浊气,低声道:“好一位美人。” 沈向东和李落虽说早有预料,不过见到这位名满西域的蜂后,也是吃惊不少。 还不待沈向东说话,蜂后便稍稍一欠身,轻柔说道:“不知贵客到来,还有怠慢之处,请各位英雄莫要见怪。” 沈向东洒然一礼道:“夫人言重了,是我们唐突在先,岂敢责怪夫人。” 蜂后抿嘴一笑道:“残歌,还不快请三位英雄坐下,到了帐中,还站着说话,传出去恐怕别人要笑我们不懂待客之道了。” 徐残歌嘻嘻一笑,引三人落座。 李落环目一扫,除了己方三人外,帐中还坐着几人,有白日里喝退贺一天的滕姓护卫,还有一位老者,眯着眼睛正自斟自饮,见到李落三人进来,微微颔首,便不再理会。 帐中还有两名侍女,帮着给众人斟酒添茶,不时给火盆中添些木炭,偷闲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三人,不过眼神却在呼察靖身上停留的时间更多些。 沈向东谢过徐残歌,和李落呼察靖坐下,拱手一礼道:“今日多谢夫人援手,我们才幸免于难,他日定还夫人之恩。” 滕姓护卫冷哼一声,显是听闻白日里三人空手而来之事,再加上沈向东出言似是敷衍了事,颇为不满。 蜂后嗔怪的看了滕姓护卫一眼,浅笑道:“吴先生不必放在心上,只是举手之劳。贺一天在西域倒行逆施,若不是奴家有心无力,真想替枉死西域的行商除了这个恶贼。” 徐残歌哈哈一笑道:“夫人,不若让我去杀了他,替夫人出了这口恶气。” 蜂后微微一叹道:“我们只是本分行商,大甘和诸边几国都放任不管,我们也难有做为。这贺一天多少还给奴家一些薄面,若我们强出头,恐怕以后在西域就寸步难行了。” 呼察靖接言道:“嘿,这些马贼人人得而诛之,留他们在世上也是祸害,夫人若是不便出手,就让给我们叔侄好了。” 蜂后掩嘴巧笑道:“贺一天要是知道他有这么多豪杰惦记着,怕是后悔的死的心都有了。”说完眼珠一转,调皮的说道:“如此说来,白天里是奴家多事了,平白救了贺一天一命。” 呼察靖嘿嘿一笑,没有说话。 沈向东连连摆手道:“夫人过虑了,行商参差不齐,能守住性命都已经是大幸,我们几人岂敢奢望替天行道。倒是几位豪气干云,令吴某大开眼界。白天听闻夫人身子抱恙,可有什么大碍?” 第一百零六章 祝老往事 蜂后微微一笑,显是不信沈向东所言,轻声回道:“不妨事了。” 转眼看着呼察靖道:“吴少侠侠肝义胆,奴家佩服。听残歌说起,少侠对行军布阵,颇有见地,若得机会,还要请少侠不惜赐教呢。” 呼察靖看了李落和沈向东一眼,见两人未有异色,笑道:“雕虫小技,怎入得了夫人法眼。” 滕姓护卫正颜接道:“吴少侠过谦了,滕某看的清楚,这些乌合之众不过盏茶功夫就能列出阵来,滕某虽说不懂军阵,不过看起来有攻有守,杀机暗藏,端是了得啊。” 徐残歌点头接道:“不错,吴少侠还指点了残歌几句,都是残歌闻所未闻之事。” 沈向东拂须笑道:“呵呵,都是鄙侄信口乱说了几句,倒给诸位添了麻烦。” 呼察靖摸摸鼻子,不以为然。正自饮酒的老者双目一睁,眼中精光一闪隐去,沙哑说道:“吴先生真人不露相,白天行商所列的阵势应该是大甘军中赫赫有名的刺马阵,这个军阵传自大甘建国之时长胜十将之一的无智将军,人称落地秀才的华无心,虽说在大甘广为流传,不过能得其中真谛的已是不多,就是一些行伍将军也未必能操练的这般娴熟。” 蜂后咦了一声道:“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称呼?长胜十将怎会还是个落地秀才?” 老者没有答话,端起酒壶又自再斟上一杯,蜂后娇嗔道:“祝老,当心你的身子。” 老者摇头一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蜂后无奈的叹口气,不再劝解。 沈向东微微一笑道:“还不知尊下如何称呼?” 老者把玩着酒杯道:“老朽行将入土的糟老头子罢了,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知道。” 徐残歌接道:“祝老也是真人不露相,哈哈,沈先生,祝老大名可比残歌响上不少,江南的才子若算上十指之数,祝老必在前三之列。” 老者苦笑一声道:“什么才子,现今都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你见过哪个才子靠着残酒度日的?” 沈向东双眉一挑道:“祝先生可是出自江南乘风好去万里山,才尽西窗百步梅的梅山祝家?” 老者似是一呆,咧嘴自嘲道:“想不到还有人记得老朽的半亩梅园,可惜梅庄已经不在了,哈哈,老朽祝行帆,吴先生不知听闻过没有?” 沈向东和李落皆是一震,沈向东起身一礼道:“没想到今日竟然能得见祝先生,乃吴某幸事。” 祝行帆也起身回了一礼,不知是起身急了还是酒喝的多了,连连咳嗽起来,侍女急忙上前轻拍后背,才止住咳声。呼察靖低声问道:“这老头很有名气么?” 李落莞尔一笑道:“堂兄,让你多读书,你偏好习武。祝先生出自江南名门梅山祝家庄,学富五车,天下间的读书人莫不以能见祝老先生一面为荣。” “啊,是个有名气的读书人。”呼察靖恍然大悟道。语毕帐内众人都笑了起来,就连祝行帆也哈哈笑了起来,说道:“不错,吴少侠,老朽就是个稍有名气的读书人。” 沈向东责怪的看了呼察靖一眼道:“吴靖,休得妄言。当年江南一带贼寇肆虐,祝老散尽家财,率领乡民抗击流寇,保一方安宁,在江南人人称颂,端是一位了不起的豪杰英雄,不可不敬。” 李落接道:“不错,当年流寇肆虐,又有魔门中人暗中扶持,断流山一战,祝先生一力抵抗魔门数位高手,据传先生与魔门高手同归于尽,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祝先生,长青有礼了。”说完向着祝行帆深深一礼。 祝行帆一愣,就是蜂后几人也是一脸吃惊的看着祝行帆,想来祝行帆从未说起过此事。李落恼色一闪,歉疚的看着祝行帆。祝行帆哈哈一笑道:“这位公子不必着恼,都过去这些年了,再说当年老朽与魔门的恩怨都已了解,若不然,老朽岂能活到现在。” 徐残歌起身说道:“祝先生,残歌恨不能与先生身旁摇旗呐喊,若魔门中人还敢寻上门来,先得过残歌手中的长剑。” 祝行帆含笑点头道:“老朽先谢过徐少侠,不过魔门中人也不见得全是十恶不赦之辈,哈,说出来也无妨,当年老朽这条命还是魔门中人救得。” “哦,还有这等事?”滕姓护卫也惊诧问道。 “呵呵,断流山之战,江湖中人所知不多,老朽也好奇吴公子如何得知此事。当年老朽被魔门三子围困,说来惭愧,老朽虽自号文武双全,不过比之这些魔门高手来却还是差了不少,久战之下,老朽难得脱身。眼见不支之际,也算是命不该绝,遇到了魔门的一位奇人,大罗刀端木沉舟。不过数招,就逼退了魔门三子,还是这位大罗刀念在魔门一脉,任三人离去。放言若有人敢再找老朽麻烦,皆为大罗刀下亡魂,说完飘然离去,老朽连句道谢的话都没来得及说。” 祝老顿了顿接着道:“等到老朽回到祝家庄,家中已是一片废墟。后来才知道老朽被围前后,几个儿子都已战死,老朽心灰意懒,便一心求死,终日买醉,只想让魔门来人杀了老朽,一了百了。不曾想大罗刀一言既出,江湖之中竟然无人敢找老朽,就连那些流寇见到老朽都避的远远的。嘿,老朽才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啊,可笑坐井观天,小瞧了天下英豪。再后来若不是遇到青夫人,老朽不知道是何处的一堆白骨。” 众人一片唏嘘,宽解了祝行帆几句,滕姓护卫倒吸了一口凉气道:“枯寂岭,大罗刀,没想到竟有这等威势,有机会定要讨教讨教。” 祝行帆抬眼看了滕姓护卫一眼道:“滕峰,你若碰到大罗刀,千万不可轻言讨教,依你的武功,接不了他几招,大罗刀杀性极重,一时不慎,恐怕性命难保。” 徐残歌见滕峰似有不服,便笑道:“滕兄,你可得听祝老劝,想当年大罗刀在卓城,杀退大树寺解空和尚和宫中第一高手九命萧百死,在定北军数千将士围困下全身而退,这等功夫,放眼江湖,除了那几位不出世的几位高人外,恐怕无人能敌,我等遇见了,还是避开为妙,省的端木前辈一时性起,拿咱们磨刀,到时候想哭都没地方哭去。” 徐残歌说的风趣,滕峰也不着恼,哈哈一笑,应了下来。呼察靖上前一礼道:“原来祝先生是这等英雄人物,吴靖有眼不识泰山,敬祝先生一杯。” 蜂后还不等祝行帆说话,截道:“吴少侠,可不能再敬酒了,祝老只许喝茶,你敬祝老茶最好。”说完柔声接道:“你们啊,论起英雄来就不管奴家了,累得奴家也要站起来和你们说话了。” 祝行帆哈哈一笑道:“说起来陈年旧事就没完没了,果然人一老,这话也就多了,喧宾夺主,该自罚一杯。”说完举杯和呼察靖同饮,随即招呼众人坐下,蜂后为之气结,轻抚香额,苦笑不语。 第一百零七章 事在人为 众人又再落座,徐残歌笑道:“祝老,你还总说你老,你看看,吴先生都知道你的威名,我说了我的名字,吴先生都不曾听闻过。” 滕峰讶声说道:“吴先生在江南行走,怎么没有听过柳州徐残歌徐大公子的盛名?” 蜂后美目连闪,看着沈向东几人。沈向东抱拳一礼道:“老夫近年少有在外,还真不知道徐少侠的名头,请恕老夫孤陋寡闻。” 徐残歌摆摆手道:“吴先生,莫要听滕峰的,残歌一介游子,哪有什么名气。” 沈向东回道:“不过看少侠身手不凡,必是声名显赫,老夫久居故里,已有数年不闻江湖事,此次若不是带着家中两位幼侄出来见见世面,恐怕到死也不会再踏足江湖了。” 蜂后娇笑说道:“吴先生早该带着两位公子到江湖上走走了,奴家还能早点结识两位公子,今日两位公子临危不乱,可是让残歌滕峰赞叹不已呢。” 祝行帆叹了一口气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吴先生后继有人,足慰平生矣。” 沈向东摇头笑道:“还差得远,以后多多磨练或能成器。” 祝行帆定神看了看呼察靖,道:“晚间听闻残歌说起吴少侠指点探马之事,颇得三味,少侠可是从过军?” 呼察靖嘿嘿一笑道:“祝老果然见多识广,吴靖所言确是传自军中,不过我没有从军,家中有数位长辈都曾在军中任职,吴靖也是听他们说起才知晓的。” “哦?原来吴少侠还是出自将门世家,苍洱吴家老朽倒也有几位相识之人,不知道和少侠怎么称呼?” 沈向东接道:“我们非是来自苍洱吴姓世家,只是恰巧同姓罢了。” 蜂后见沈向东不愿多说,便岔开话题道:“天下同名同姓者都有不少,更莫论只是一个姓氏,方才说起大甘长胜十将之一的无智将军华无心,奴家只是听过这个名字,不知为何又称落地秀才呢?” 沈向东转头对李落说道:“长青,你来说说。” 李落向蜂后微微一礼,接道:“华无心本是一介书生,残商末年,朝廷昏庸无道,朝政皆为权臣把持。无智将军本有惊世之才,只是无人赏识,屡次科考,都不曾高中,心灰意懒之下便开始云游四海。所到之处,贪官污吏鱼肉百姓,饿殍遍野,华无心心郁难解。酒醉之后在酒楼题下了一首反诗,不想被朝廷鹰犬知悉,便把华无心抓起来入了大狱,定了叛乱之罪,要斩首示众。也算他命不该绝,恰逢太祖李夏,见华无心有几分文采,随即用五两银子保了华无心一命。华无心感念太祖之恩,相随千里。初时太祖并不收留,最后实在纠缠不过,便应了下来,不曾想华无心才智高绝,慢慢受太祖器重。” “当年太祖起兵反商,华无心在其中出了不少的心思。后人才有龙侯权重,无智知心之说,就是说无智将军华无心才是太祖真正的心腹之人。其后烽烟四起,华无心领军作战,虽说手无缚鸡之力,但深谋远虑,谋算过人,犹善布阵。太祖见其算计太重,便取了无智之号,告诫华无心。只不过华无心受尽冷眼,心性颇有些乖张,所攻之城,残商鹰犬一个不留,杀伐过重,十将的排名才比较靠后。不过说起才学,就连龙侯都叹为观止。” “晚年四海平定,著了一本兵书《兵家百阵》,将生平所学都留在这本兵书之中,大甘军中的军阵过半都习自这部兵书,至于这落地秀才的称呼,倒是华无心自嘲之言,非是旁人起的称呼。” “咦,原来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蜂后惊叹一声道:“大浪淘沙,多少风流人物,可惜大甘再不复当年的盛景,万里江山,只剩下一个淳亲王和一个狄杰勉力支撑,害得像奴家这样的商人也受尽欺辱。” 徐残歌笑道:“夫人,西府不是还出了一个淳亲王世子李落么?行风谷一役,斩飞天,退左帅,风头之劲,一时无二,我看说不定大甘又要再出一员虎将。” 蜂后轻摇玉首道:“这位小王爷名头太胜也不是什么好事,若是能平安过得几年还好,就怕锋芒毕露,惹来旁人的暗算。” 祝行帆接道:“如今的大甘,也不过是在苟延残喘,若不能动其筋骨,再平平庸庸这么几年,大甘李氏恐怕凶多吉少。李承烨虽说有些将才,不过守土尚可,让他震朝纲,恐怕还没有这等气魄,狄杰就更不用说了,倒是这位小王爷家世好,手段狠厉,老朽倒想看看他能有什么做为。” 滕峰不以为然道:“祝老会否走眼了,滕峰听闻这个小王爷以前在卓城就是个王孙子弟,横行王城,无恶不作,这次行风谷一战,说不定只是昙花一现,借着西域轻敌,侥幸胜了一场。” 祝行帆不置可否,徐残歌沉吟道:“恐怕不是这么简单,此次西征大军,麾下将士都是大甘有名的猛将,只是这些年被闲置了,就看这个小王爷能驾驭得了这些将才,就知他绝非等闲之辈,残歌倒是和祝老有一样的心思。” 蜂后轻笑道:“王府朝廷的事,我们怎管的了,这位小王爷若真有本事,替咱们翦除了这些马贼,就算是帮我们大忙了。不知道吴先生怎么想?” 沈向东哈哈一笑道:“依老夫看,李将军定然不会任由这些马贼肆虐,西域兵败之时,就该轮到这些马贼了。” 滕峰哼一声道:“想让西域兵败,岂是易事。” “事在人为,出兵之前,天下人谁也没有想到西域宁厄尔峰会死在西征大军的手中吧。” “好一个事在人为,残歌敬吴先生一杯。”徐残歌举杯向沈向东一礼说道。 沈向东微笑示意,举杯同饮。蜂后嫣然一笑道:“看吴先生和两位公子谈吐不凡,倒有几分像是传闻中的岭南宋家公子。” 第一百零八章 塞外七寇 李落微微一笑道:“天下英豪,也不见得就宋家才有,今日要是宋崖余亲来,恐怕要惊讶夫人的商队之中,尽是卧虎藏龙之辈。”说完似是有意无意的看了看蜂后身后的帷帘。 蜂后娇笑连连,不再追问。呼察靖向徐残歌问道:“徐少侠,我听人说起宁遇狂鹰,不见一天,还有七大马贼,这些人都是什么来历?” 徐残歌笑道:“吴少侠不必客气,唤残歌就好,我可当不起一个侠字。”说完一顿,接道:“看来几位真是少来塞外。” 呼察靖点头应是,道:“不错,此番还是第一次来西域塞外,看着商人的谈色,似是这什么狂鹰和贺一天的来头不小。” 徐残歌哈哈一笑道:“不错,寻常商人一听到这几个人的名字,无不是谈虎色变。塞外一带,不比他处,连年战乱,不少人迫不得已落草为寇,有些干脆是溃散的逃兵,聚在一处,靠劫掠为生,马贼多如牛毛,这其中以七支马贼实力最强,便被冠以七寇之称。” “听徐兄弟如此说来,这些马贼委实可恨,以后遇到定要给他们些颜色看看。”呼察靖杀气一显道。 蜂后微微一叹,香唇微吐:“吴少侠,这些马贼也不尽然都是十恶不赦之徒,只不过世道所迫,无法生计,才出此下策。天下若太平,没有多少人愿意过这样朝不保夕的日子。奴家早些年曾遇到一伙马贼,唉,姑且算是马贼吧,带着妇女幼子前来劫营,满脸的惶恐,奴家至今还记得那些人的模样。” “后来怎样了?”呼察靖问道。 “奴家实在过意不去,留了些钱粮给他们,放他们离开了。只是这些只能保得一时,粮食吃完了,无地可耕,无畜可牧,这些人终还是要再去抢劫,或饿死,或战死,总归是一条不归路。” 沈向东欣慰叹道:“夫人宅心仁厚,遇到夫人,实是福气。世道艰辛,吴靖,再遇到马贼,定要分清是非,莫要一概而论。” 呼察靖点点头应了下来。徐残歌接道:“吴世兄,像今天碰到的这个贺一天,在塞外马贼之中都是异数,没有多少马贼会像他们一样赶尽杀绝。” “天下纷争,战祸不断,固然是朝堂之罪,不过靠劫掠为生,本就不是善事,可怜这些人,枉死的商旅却又何处诉冤?本分求生,便是死也是堂堂正正,这些马贼拿起兵刃的时候,就已是错了,若是要反,还不如反一反这个天下来得痛快。”李落缓缓说道。 帐中几人皆是一愣,徐残歌若有所思,蜂后眼睛一亮,滕峰连连点头,颇为赞成李落的说法,看着李落似也是顺眼了不少。 祝行帆满满饮了一杯,大笑道:“吴公子这番话发人深省,君子当乱世立身,不错,与其苟且偷生,不如与天争命,不过没有多少人能有吴公子这般气魄。” 沈向东微微一叹,劝道:“长青,乱世纷争,得饶人处且饶人,万不可杀性过重。” 李落点点头,神情萧索。蜂后见状一笑道:“这些马贼中倒真有像吴公子这般的豪杰。” “哦,是谁?”呼察靖忙不倏的问道。 “便是七大马贼之首,狂鹰。”蜂后朱唇轻启,娓娓说道:“贺一天虽说也列为七寇之一,不过比之狂鹰,相差不可以里记,论起实力,在七寇中添为最末,只不过手段凶残,声名狼藉,才拿来与其他几人并列。”说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香茶,接道:“这七寇中,狂鹰居首,聚众逾万,纵横塞外,说他是马贼倒有些轻视了,确切的说他该算是****才对。” “愿闻其详。”沈向东惊讶的问道,没有想到商旅中人,还能如此推崇马贼,一时对这个狂鹰极为好奇。 蜂后盈盈一笑:“塞外七寇,除了狂鹰与贺一天外,余下几支马贼分别是排在第二位的蒙厥朝术,排在第三的皖刺图图格连,这两支马贼人数都有近万之众,与狂鹰有一战之力。剩下的都要差些,分别是回蒙昭平尼,平沙谷羌子桓和渤郡韩虎,这些马贼或多或少都与塞外诸国有些关系。也有一说这些马贼不少是受各国皇族支持,放任他们在塞外劫掠,一来抢些财物,二来还能影响他国的商贸,只是明处都深恶痛绝,恨不得将这些马贼斩草除根。” “只有狂鹰谁的帐也不买,我行我素,所劫多是诸国押解钱粮的军队,平常商旅很少理会,就是碰到了,也是取一些钱财,断不会将商队洗劫一空,更不要说伤人性命。还曾听闻狂鹰帮过不少的小商旅,护送他们免受其他马贼滋扰。马贼之中若是起了争斗,多是找狂鹰主持公道,在塞外所有的马贼都对狂鹰恭敬有加。狂鹰善使双刀,一长一短,在塞外旱逢敌手,在年轻一代中更是其中翘楚。在大甘武林中,他可与宋家无缺公子一争高下,麾下部众都是勇悍之辈,在塞外曾与不少军队征战,未尝一败。遇到军队洗劫村庄之事,狂鹰向来手下从不容情,深得塞外诸族的敬仰,让诸国皇族又恨又怕,却又无可奈何。” 塞外群豪纷争,在蜂后磁性的嗓音中缓缓的流淌在众人的心间,呼察靖惊叹道:“果是一位奇人,不知蜂后可有见过这个狂鹰么?” 蜂后神色一暗,转即平复过来,低笑道:“想来是奴家的身家太薄,还提不起狂鹰的兴致。” 呼察靖惋惜的轻叹一声:“要得机会,定要会会这个狂鹰。” 徐残歌莞尔一笑道:“吴世兄要多在塞外待待,英雄惜英雄,说不定这狂鹰还会亲自找上门来,结识各位。” 几人都笑了起来,一时相谈甚欢。再闲谈了一会,夜已深,沈向东谢过蜂后,便带着李落和呼察靖两人起身告辞,徐残歌起身正要送几人回营,李落突然站住身形,徐残歌讶声问道:“吴公子还有什么事么?” 第一百零九章 大隐于市 李落定神看着蜂后,徐残歌微微一愣,滕峰似有些不喜,脸色微变,倒是祝行帆颇有兴致的看着李落,猜测李落要说什么,沈向东出奇的没有说话,站定当场,静静的等着李落。 蜂后心中微微一动,有些异样的瞧着李落。李落沉声问道:“西域流传夫人与不少马贼相交莫逆,不知可有此事?” 滕峰怒气一显,跨前几步,挡在李落与蜂后之间,冷冷的看着李落,徐残歌尴尬的笑了笑,正要说话,就听得蜂后缓缓说道:“滕峰,不可无礼,退下。” 滕峰狠狠的瞪了李落一眼,不情愿的侧开几步,李落一脸坦然,直视着蜂后,蜂后似觉得李落目光有些灼人,微微避开,柔声回道:“这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奴家确识得一些马贼,但如贺一天之流,奴家虽是女流之辈,但也耻于与他们相交。” 李落展颜一笑道:“多谢夫人,还请诸位莫怪长青无礼。”说完一礼,转身欲走,蜂后唤道:“公子留步。” 李落转过头来,颔首道:“夫人请讲。” 蜂后缓缓起身,美目一眨不眨的看着李落,突地霁颜一笑,百媚丛生,轻声说道:“奴家青桑,还望公子莫忘记了。” 李落一愣,点了点头道:“我,记下了。”说完和沈向东呼察靖返回了营地。 且说蜂后帐中,蜂后斜倚在锦榻之上,帐中的侍女都已不在,只留下祝行帆,徐残歌和滕峰三人,祝行帆还自斟自饮,蜂后出奇的没有理会,低头沉思。 滕峰不满的说道:“这个吴长青,真不知好歹,竟敢这般出言不逊,哼,早知这样,还不如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蜂后抬头看了看祝行帆,问道:“祝老,你怎么看?” 祝行帆咂了一下嘴,哑声回道:“非池中之物。” 蜂后又再望向徐残歌,徐残歌略一沉吟道:“不错,这几人虽说不愿透露身份,不过谈吐举止,皆为不凡,虽说这个吴公子最后有些放肆,不过看似非是无的放矢,倒像是有心之言,残歌愚钝,不知他为何要问夫人此事。” “这些世家子弟,生来都重羽翼,恐怕是担心传出去损了自己的名声。”滕峰不忿的说道。 蜂后轻轻摇了摇头道:“不是,他们三人若是担心声名,就不会待这么长的时间,反倒像是想听我亲口说出来一般。” 祝行帆微带些醉意说道:“苍洱吴家可出不了这等人物。” 徐残歌心中一动道:“难道是无缺公子?应该不是,若是宋无缺,断然不会直呼宋崖余的名字。” “那会是谁?”滕峰皱眉苦思道。 “若不是前些日子传来消息,大甘的少年将军在浅溪破了西戎左帅的奇兵,我倒觉得他是大甘的辅国大将军李落。”蜂后轻叹一声道。 “大甘的世家门阀多如牛毛,虽说明面上比不得六大世家这般风光,不过百年底蕴的大家族不在少数,说不定又是哪个老不死的得意传人又重现江湖,如今朝廷风雨飘摇,这些家族又开始蠢蠢欲动了。”祝行帆放下酒杯说道。 徐残歌眼睛一亮,回道:“祝老言之有理,虽说当今武林少年英杰以宋家公子宋无缺居首,不过少不得也有些低调行事的俊杰,残歌出关前曾听闻一个好友说起,魔门最近又开始活动起来,大隐于市的传人似乎也再现江湖了。” 滕峰低呼一声:“大隐于市!?残歌,此事是真是假?” 徐残歌苦笑道:“我怎知是真是假,若不是竞口相传,我都以为大隐于市只是个传说罢了。” 滕峰喃喃自语道:“魔门,大隐于市,江湖又不安宁了。” 蜂后香唇轻启,微微一叹:“江湖暗流汹涌,魔门既出,大隐于市若真是存在,恐怕也会来凑热闹,天下是要大乱了。” 祝行帆突然对着蜂后身后的帷帘处说道:“冷冰,你还待在后面做什么?出来陪老头子喝一杯。” 帷帘微动,从后面转出一个年轻男子,倒提着一把长剑,面若冠玉,目若朗星,卓尔不群,好一位翩翩公子。只是神色冰冷,整个人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让人莫敢正视。 冷冰冷冷的看了蜂后一眼道:“只此一次,若再有这样的事,莫怪我剑下无情。”话刚一出,这营帐中的暖意荡然无存,却似是跌入万丈冰窟一般,冷入心肺,比之楚影儿似是更冷更傲。 滕峰微微打了一个哆嗦,紧了紧身上的衣物,转过头不去看他。蜂后轻笑一声,没有作答。徐残歌勉强一笑道:“冷公子息怒,只是不知这几人底细,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怎还会有下次。” 冷冰扫了徐残歌一眼,面容却似万年寒冰般没有分毫变化,站在帐中也不坐下,漠然无语。 蜂后略略带些歉意的问道:“冷公子,不知方才几人你可看出什么没有?” “你说对了一件事,今天你救了贺一天一命。” “咦!?”帐中几人一脸吃惊的望着冷冰,滕峰也转过头来。徐残歌凝重的问道:“冷公子请讲。” 冷冰眉头一皱,似是不愿多说,半响开口道:“老者武功已入化境,这个商队之中无人是他的对手,唤吴靖的和你有一战之力。”冷冰说完看了徐残歌一眼,不过显是没有把自己算在商队之中。 “最后一个如何?”祝行帆来了兴致,追问道。 “看不透。”冷冰眼中精芒暴涨,身上迸出逼人的战意,盆中的火光忽的一暗,火焰上仿若结了一层薄冰,就连众人的衣角发梢也悄悄盖上了寒霜。大帐之中一片死寂,只听得几人沉重的呼吸声。 徐残歌涩声说道:“怎会这样?连冷公子都看不透?此人到底是谁?” 几人面面相觑,齐齐盯着冷冰。冷冰轻抚了一下剑柄,嘴角显出一丝笑意,自语道:“端木沉舟,吴长青。” 第一百一十章 铲除剑宗 蜂后也没有想到冷冰竟然没有看出李落的深浅。 冷冰虽名不显于江湖,不过痴剑如命,剑术精绝,舍剑之外再无他物,便是强如徐残歌都不敢轻言比试。除了剑术高超外,这个冷冰更有近乎妖孽的眼力,所触人物,一望便知深浅。 只是无人知他来历,就连蜂后也不知到冷冰的根底,只知冷冰曾受过一位仰慕蜂后之人的恩情,才答应此人守护蜂后一年。平日里惜字如金,从不主动与人言谈,在这商队之中是个迷一般的男子。 “他可不叫吴长青。”蜂后伸了伸蛮腰,似觉得身上压了重物般,随意的摇摆了几下。 冷冰剑眉一挑,冷冷的看着蜂后。蜂后微掩嘴角,楚楚动人的说道:“人情世故,我可不必你差,方才离帐之时,我告诉他我的名字,他直言自己记得了,不曾说起自己的名字,神态可圈可点,这三个人或是来自苍洱,不过绝非吴姓。” 祝行帆哈哈一笑道:“夫人和老朽想到一起了,这三人虽说以吴用居首,不过这个年轻人身份之贵,不在吴用之下。” 徐残歌惊叹道:“真是出人意料,姑且称他为吴长青吧,看着文文弱弱,像个清秀的少年郎一般,却没想到城府如此之深,看他年纪也不大,难道他的武功还在吴先生之上?” 冷冰仿佛又再凝成了一块寒冰,众人的惊叹和蜂后的花容,尽皆不闻,抬步便超帐外走去。 众人也无异色,已然习惯了。走到帐帘处,冷冰一顿,没有回头,径自说道:“他觉察到我在帐中,方才大帐之外暗藏一人,他们离帐之前退走了,这个人轻功在我之上。”说完挑开帐帘,没入帐外黑暗之中。 祝行帆老态全无,倏地坐直了身子,一按桌几,沉声说道:“他们到底是何人?” 蜂后娇呼一声,惊出了一身香汗,转念道:“随他们去吧,此是善缘,我们莫再要打探他们的底细了。” 滕峰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和徐残歌对望一眼,齐声领命。 李落并不曾料到自己在蜂后几人的眼中也成了一个迷,三人回了营地,楚影儿已等在帐外,倪青和朱智向火堆中加些木材,火苗窜动,应和噼叭的迸裂声,在旷野中显得格外的宁静。两人看见李落三人回来,急忙起身,李落微微一笑,招呼他们自去安歇。 商队中多数人都已经休息,营地之中残留着星星点点的火光,映着天上的疏星残月,别有一番塞外的风情。这时和李落几人相熟的商人偷偷跑了过来,拉了拉呼察靖衣袖,悄声问道:“吴公子,见到蜂后了?” “嗯,见到了。” “怎样?”商人急急问道。 呼察靖哈哈一笑道:“国色天香,你说的一点不差。” 商人一幅色与魂消的模样,喃喃道:“原来传说是真的,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有机会看见蜂后玉容啊。” 楚影儿冷哼了一声,鄙夷的看了两人一眼。呼察靖嘿嘿一笑,没有出声。商人又再闲聊了几句,告辞回了自己的营帐。 李落一时没了睡意,坐在火堆旁,怔怔出神。 呼察靖围了过来,盘腿坐在地上,随手向火堆中扔了一枝枯木,问道:“有心事?” 李落抬头看了呼察靖一眼,沈向东和楚影儿也坐在一旁,楚影儿正一眨不眨的望着李落。 李落一笑:“没有,想起了以前的事。” “卓城?” “嗯。” “卓城好么?”呼察靖一脸的怀疑,接道:“我在卓城待了不过几日,总觉得那个地方压的人喘气都难,人来人去,都不知道他们在忙什么,总是急匆匆的。一点不像这里,虽说荒凉,但是自由自在。” “是啊,卓城的风是死的。”李落伸了伸腰,看了看天边的残月,天上的星星近的就仿佛挂在了山顶,眼前显出秋吉胖乎乎的模样,李落慢慢的在嘴角露出一丝浅笑。 “对,对,就好像是......”呼察靖苦苦思索,却想不出到底是像什么。 “像一座坟墓。” “啊,不错,就是坟墓。咦,长青,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呼察靖惊讶的问道。 “以前有位朋友告诉我,卓城王府的风是死的。我不知道外面的风是怎样,和王府的风有何不同,出来之后才发现,岂止是王府,就是卓城,甚至整个天下,都是活少死多。”李落淡淡的回道。 “这个么,嘿嘿,那也不尽然吧。不过你这位朋友倒有些见地,不知是哪里的前辈高人?”呼察靖岔开道。 李落轻轻一笑道:“她可不是什么高人,是我王府中的花匠。” “花匠!?”呼察靖一脸诧异,仔细看了看李落,见李落没有半点戏弄之意,才知确是如此。 又再坐了片刻,李落让三人自去安歇,当晚前半夜恰是李落守夜,呼察靖和楚影儿行了一礼,各自回帐。沈向东待两人离去之后,沉吟不语,李落拢了拢火堆,慢慢说道:“我知道叔父想问什么。” 沈向东拂须的手微微一顿,沉声道:“长青你的杀性减重,恐怕和你所习的刀法脱不了干系。在营间传闻,当日行风谷一战,你所带的是一个大罗鬼的面具,又曾听将士说起你的刀法,恕老夫放肆,江湖之上这样的刀法,不会超过五指之数,除了已经失传的密宗破界刀,其中仅有一种勉强算是正道外,其余几种莫不是以狠辣著称,但若论威力绝伦,其中又以枯寂岭大罗刀为最,若真是大罗刀,老夫斗胆,长青,你还是少习为妙,日后若是为刀所困,悔之晚矣。” 李落仔细听沈向东说完,正颜回道:“叔父放心,长青省得,若真有这么一天,叔父,你们不必手下容情。” 沈向东微叹一声,说道:“江湖之中,自来有不少武人为器所制。残商末年,享誉三十三州的剑宗,便是奉剑为主,以己为仆。这些人习武初期,境界极速,只是越到后来,人性越少,若不能及时醒悟,最终便会成为兵刃的傀儡,只凭本能和剑意行事。剑宗传人后来慢慢地脾性越来越古怪,漠视遵纪伦常,视人为死物,不论缘由,动辄取人性命,更甚者飞鸟鱼虫都不放过,行事愈来愈偏激。” “太祖统一天下之后,亲令龙侯挥军数万,铲除了剑宗,只是虽说剑宗总坛被毁,但数百年根深蒂固,朝廷势大,一些漏网之鱼随即蛰伏下来,不过这剑宗以器奴人之术却散落江湖。长青所习的刀法虽然与这些不同,只是越是霸道的武功,就越是容易引人心神,一时不察,恐怕会踏上这条歧路。” 第一百一十一章 血色玉牌 李落思索半响,缓声回道:“叔父所言与当日授我刀法者相差无几,只是依我思量,所谓为器所奴者不过是为自己的执念所制,将自己的执念强加到他物之上,说到底不过是找个借口,杀人也好,救人也好,笑也好,哭也罢,都是人在做。一把神兵利器,或砍柴,或杀生,又有何分别?” 沈向东一愕,道:“长青的心思确非常人,不过人之执念,岂能随随便便看透?长青,你可有执念?你可想过若是看不透时会怎样?” 李落苦笑一声,索然说道:“怎能没有执念,我的执念在卓城,穷我一生,怕是看不透了,若看得透,我便反了这个天下。随他去吧,想的多了也是无用。”李落顿了顿,长身而起,朗声说道:“幽谷青灯,闲度残生,只叹缘尽,莫恋红尘。” 沈向东轻笑一声道:“好一个只叹缘尽,莫恋红尘。长青心性之坚,年少一辈中罕有人能及,或许老夫多想了。” 李落点点头,微笑谢意,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商家继续赶路,蜂后商队一改昨日拒人千里之态,倒是面色和悦,队中护卫从属不时和李落所处商队中的行商谈笑几句,一时让这些人受宠若惊,不过除了滕姓护卫外,就连徐残歌都少有露面,似是也想赶些时间,早日到朔夕。 自贺一天之后,这一路极为太平,间或遇到几支马贼,见到蜂后商队,稍有见识的急急避开,若遇到不长眼的马贼,皆被蜂后帐下护卫随手打发,无人能拂其缨。几日后,陈河谷已然在望,算算时日,正是西戎大族在祖神殿中排位时分,李落几人商榷一番,入了陈河谷之后,便辞别蜂后,先行赶往西戎都城。 入关之时,西戎戍边将士见是蜂后商队,没有过多盘查,便即放行,连带李落众人也一并放行,就是过关的课税也少了数成,其他行商尽都满脸羡慕的看着蜂后商队,难掩嫉妒之情。 李落几人交过税款,沈向东和李落二人前去拜会蜂后,表明去意。徐残歌一脸遗憾,却是相聚时短。蜂后在马车中沉默半响,突然帷帘微动,一张如梦如幻般的俏脸映入众人眼中,同来的商旅,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深恐惊扰,竟无人敢发出半点声响。 就听蜂后一贯磁性的嗓音缓缓说道:“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分开,奴家委实心有不甘,不过诸位英雄想必另有要事,青桑纵然不愿,也不好强求,只能盼下次能与诸位相逢。” 沈向东拂须笑道:“这一路多亏夫人照应,吴用铭记于心,他日夫人重返大甘之时,老夫定当前往拜会。” 蜂后微微浅笑道:“吴先生可是大英雄,说过的话可不能不算数。” “哈哈,老夫算不得英雄,不过守诺一事,勉强还说得过去,就怕到时再有叨扰。” 蜂后抿嘴轻轻一笑,烟波流动,看了李落好一会,素手轻轻从怀中抽出,摊开白玉般的掌心,露出一块血色的玉牌,向沈向东说道:“吴先生,这是奴家一点心意,还请莫要推辞。” 沈向东和李落一愣,不明所以,就听旁边传来一众行商急促的呼吸声,显是此物不凡。沈向东略一沉吟,再看看蜂后,轻侧一步,没有说话。 李落讶声问道:“夫人这份礼,虽说我们叔侄不知个中缘由,不过想必极为贵重,夫人相助在先,我们如何还能厚颜再收下此玉,多谢夫人美意。” 蜂后咯咯娇笑道:“奴家这块玉,又不是定情信物,吴公子不惧千军万马,怎么反倒怕起小女子手中的一块玉了?莫不是也疑心奴家手中的玉来路不正?” 滕峰哼了一声,还自不满李落当日无礼之举。李落脸色微微一红,颇为尴尬的回道:“夫人言重了,我怎会有这样思量。只是夫人援手之恩未谢,又受夫人馈赠,心中委实难安,还请夫人莫怪。” “唉,奴家怎会怪吴公子,只是朔夕不比苍洱,几位初来乍到,对西戎的商贸买卖似并不明了。奴家在朔夕还有几家小店,若吴公子信得过奴家,生意上的什么难事,公子可前往与血玉图案一样的商铺,只要向掌柜示出此玉,能力所及,奴家属下定会为公子办妥,也算是奴家的一点心意。” “这......”李落沉吟片刻,启颜笑道:“如此多谢夫人。”说完从蜂后掌中接过血玉,郑重收入怀***手一礼道:“路天早秋,边城夜暗,夫人一路请多多珍重,他日四海升平之日,我与诸位共谋一聚。” 蜂后美目涟涟,在李落身上打个转之后,落到沈向东处,香唇轻启,低声道:“奴家盼吴先生和吴公子此去能得偿所愿,平安而归。” 诸人上前一一惜别,徐残歌叹道:“不知何年何月再相逢。”转念长声一笑道:“你我相知便可,残歌着相了。” 沈向东哈哈大笑,朗声说道:“神州弟子今安在,天下何人不识君,吴某告辞。”说完带着李落洒然而去,一行人翻身上马,四骑并着两辆马车,绝尘而去,只余下几道身影慢慢的淡出了众人的视线。 良久,徐残歌轻声说道:“夫人,他们已经走远了。” “嗯。”蜂后应了一声,玉容平淡,突然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记住,他们是来自苍洱吴家的商人,相识于途中,相散陈河谷。”滕峰与徐残歌对望一眼,齐声领命。蜂后再驻目凝望了几眼,嘴角微动,却没有说话,轻轻放下了帷帘。 李落几人奔出了数里,沈向东微微叹了口气,呼察靖奇道:“叔父,怎么平白叹起气来?” 沈向东回头望了一眼,说道:“可惜了。” 呼察靖摸不着头脑,追问道:“什么可惜了?” “可惜了一位奇女子,花样年华却在这纷纷扰扰的乱世中求生。” 呼察靖哦了一声,若有所思的接道:“是有些可惜。” 李落听着两人说话,突然脑中闪过索水中那个孤单的影子,和她一方田园,几处桃花,一杯清茶,一个知己的愿望,李落心中一痛,脸上却没有任何颜色。 第一百一十二章 比试骑术 楚影儿在旁沉默了半响,突然冷冷接口道:“公子,先生,以后行事还是需谨慎些,西戎之地卧虎藏龙,非是善地,若我们露出破绽,此行恐怕多生变数。” 沈向东和呼察靖一愣,沈向东低头微一思量,这一路与蜂后几人相交,确没有多加隐藏,恐怕蜂后他们早已经对几人的身份起疑,只是不知他们会否猜出几人的真实身份。沈向东点头道:“楚姑娘所言甚是,此行还要多加慎重。” 李落突然开口道:“那日在帐外?” 呼察靖大吃一惊,早听说宫中九卫艺业不凡,没想到楚影儿当日竟暗藏在帐外,而自己竟没有半点察觉。呼察靖不自觉的摸了摸脖子,暗自嘀咕,若是得罪了这冷若冰霜的煞星,怕是会死的不明不白。 楚影儿自不知呼察靖心中正在诽谤自己,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沈向东虽说料到楚影儿必定武艺高强,当日攻入露水大营时也有见识,不过这般鬼魅的身法还是首次听闻,不禁也吃了一惊。 李落并没有说出当日帐内还藏有一人,接道:“兵不厌诈,这个道理我也明白,只是,若不能坦坦荡荡,我怕有一天心会乱,心乱了,我们就不再是我们了。”说完长吸一口气,朗声说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我不敬鬼神,不敬朝纲,只敬天地伦常,既然来到这个世上,就堂堂正正的走一遭,也不枉身为这天地之间的人。” 许是这西域平沙万里的豪迈,让李落说出了心中从未和他人说起的心思。呼察靖大喜,连连点头,哪里还管这些话是不是大逆不道。沈向东也大笑起来,将方才的疑虑抛之脑后,自从出了卓城,沈向东才是真正的笑了一次。 李落一夹马身,转头笑着对呼察靖说道:“堂兄,我们比一比脚力如何?”说完坐骑一声长嘶,窜了出去。 呼察靖嘿嘿怪笑一声,一扬马鞭,紧随李落冲了出去。沈向东微微一滞,随即长啸一声,竟然也追了出去。三人都没有注意到楚影儿万年不化的明眸中却起了几丝涟漪。 倪青和朱智正被李落一番话激的心神动荡,突见三人已经狂奔而出,急忙紧赶马车。倪青羡慕的说道:“我也想和公子比比骑术。” 朱智还未说话,突然身旁的楚影儿冷冷接道:“上马。” 倪青一愣,张着口不知道说什么。朱智接口道:“楚姑娘替你赶会车,你还不上马追。” “这......这怎么使得?”倪青张口结舌的说道,突然感觉到楚影儿投来冰冷刺骨的目光,忙不倏的连连称谢,急忙解下马车边上的一匹战马,正欲上马,就听楚影儿说道:“上我的马。” 倪青吓得一回头,却不知楚影儿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自己身旁,倪青急忙后退几步,差点掉下马车。 楚影儿微微恼怒,也不见身形怎么移动,素手一探,已经抓住倪青的衣领,回手扔向自己的战马,倪青大惊失色,好在武功根底颇为扎实,稳稳的骑在楚影儿的战马之上,正要道谢,就见楚影儿一双眸子正如万年寒冰般瞧着自己,慌忙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一拍马身,追了出去,远远传来倪青的声音:“多谢楚姑娘。” 半个时辰之后,朱智和楚影儿才赶上四人,呼察靖正自拍着倪青的肩膀不知在说什么,倪青一脸的沮丧,李落和沈向东两人面带笑容在一旁看着。 楚影儿到了近前,见状冷哼道:“没出息。” 倪青大窘,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原来进入西域之前,李落特意为楚影儿找了一匹千里无一的良驹,比之雪云踏月也相差无几,在众人坐骑中脚程最快。 楚影儿见倪青落后,便把自己的坐骑让给他,没想到还是赶不上几人,李落和呼察靖同时到达,算上李落策马在先,论起骑术来还是呼察靖略高一筹,沈向东也不过差了几步。 只是倪青纵有宝马,却怎么也赶不上几人,一脸的懊恼。正被呼察靖打趣评说,不想被楚影儿一句没出息羞的满脸通红,急忙跳下马来,牵过马缰交到楚影儿手中,垂头丧气如斗败公鸡般爬上车辕,一语不发,众人皆都莞尔。 楚影儿翻身上马,冷声说道:“公子出发之时的骑术还不及你,现在你反倒没有长进,垂头丧气做什么?有这些闲情还不如想想怎么才能追上公子。” 倪青愕然抬头望去,楚影儿已经转身策马离去,望着楚影儿的背影,倪青一扫颓态,大声说道:“谢楚姑娘提点,倪青定不负姑娘厚望。” 李落轻轻一笑道:“倪青,我的骑术就是楚姑娘教的,有时间不妨向楚姑娘多多请教请教。” “是,公子。” 楚影儿身形一动,没有回头,马上的影子愈拉愈长。 第一百一十三章 初入朔夕 西戎都城,朔夕。 望着数十丈高的城墙,呼察靖咂舌道:“真没有想到,西戎的都城这么雄伟,比起卓城来,也差不到那里去。” 李落凝神打量片刻,点了点头,眼前的城墙,高约十余丈,或比卓城稍稍低了些,不过厚重犹有过之。 整面墙都是用西域特产的黄岩铸成,这种岩石在西域常见不过,最是能耐风沙侵袭,西域中人多用黄岩来修建房屋。 只是这里的黄岩极是庞大,俱是半丈方圆,整整齐齐的堆积在一起,围起了这座号称日落之城的朔夕。 城墙墙面略作打磨,没有任何的花纹修饰,仿佛这城墙便如亘古不变的大山般矗立在平沙滩以南,走得近些,还可以看见墙上残存的箭孔刀痕,一道道刻在西戎的风沙日月之中,诉说百年来西戎的刀光剑影。 不似卓城的城墙,青石上早已经声势浩大的被刻上了各式的图案花纹,恭述着先祖的丰功伟业和富贵天下的荣华。 平沙川是贯穿西戎的一道平川,西接大月楼兰等西域诸国,最东边便是西戎与大甘狄州相接的鹰愁峡。 虽说平沙川比不上大甘中原腹地一带的一马平川,不时还有奇山恶谷,不过已算是少有尚算是平坦处所,有不少的地方可以出产粮食,这在西域已经称得上是宝地。历来诸国相争极为惨烈,埋了无数的白骨。 自一百年前,西戎立国,便战火连天,前两代君主都战死沙场,第三代君主痛下决心,要在这平沙川上建一座不倒之城,穷尽两代国君,惨死数十万民众,以血汗换出了这座朔夕。 自此西戎便以此城为基,雄立西域,纵然有他国可以兵困朔夕,但这座城池却从没有沦陷,再过数代的厮杀,才成就了今日西戎位尊西域大国的声威。 朔夕以北的平滩正是平沙滩,平沙滩中有西戎境内唯一一条从不干枯的河流。 平沙河,即便是大旱之日,河流不过尺许,但从西戎立国起始,至今却从未断过,不似西域多数的河流在大旱之日都会断流,相传若是有平沙河断流之日,便是西戎亡国之时。因此这条河在西戎臣民心中极其重要,地位仅次于祖山。 平沙河以北,便是西域大国其中之二的拜火和回蒙,其中回蒙的国力较之西戎不遑多让,数十年来为了平沙川,三国数度交锋,都以西戎借地势之利稍占上风。 三国相接的广袤旷野之中还暗藏有一处险恶之地,绝峰林立,山间草木繁盛,在西域算是一处奇地,名为平沙谷,在这里盘踞着塞外七大马贼之一的羌子桓。 羌子桓借着平沙谷的险要地势,数十年纵横西域,虽有不少人虎视眈眈,欲除之而后快,不过都是无果而终。 李落一行站在北门前,凝望着黄岩城墙,粗略看去,近似有卓城一半长短,沈向东也是首次来到朔夕,看过朔夕城防,和李落对望一眼,俱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平沙川若在沙盘上看,似一个葫芦,而朔夕恰恰就在葫芦腰上,易守难攻,西戎历百年风雨不倒,绝非侥幸。 城墙之上,三五步便有一个西戎岗哨,手中兵刃在阳光映下,发出阵阵寒光。城门口也多加了许多士卒,皆是孔武有力之辈,目光锐利的在过往商旅身上来回探视。 李落几人正在队伍中缓缓随着人流向城门走去,突然前方传来耻笑之声,几人抬头望去,就见几个军官模样的西戎将士正对着面露震撼之容的商旅极尽嘲讽之能,商人脸含怒气,却不敢发作,低下头赶路,没有作声。 李落几人再交完税款,马车被西戎士卒仔细搜查了数遍才放他们进去。西戎不禁武风,兵刃可带入城中,只是若在城中滋事,免不了会身死他乡。 西戎皇朝立法不多,生死罪责全凭将官好恶,尤其是远来的商旅,常有为一些小事而被杀死,落得人财两空。 走进城门,若方才城外只是震惊,看到城内建筑之后,李落几人心中隐隐忌惮起来。 在旁人看来,朔夕城内的建筑算不上太高,错落有致的排布在城内。 比之大甘卓城,并非东西南北划分的极为整齐,城中道路也不像卓城般正南正北,在李落几人眼中,城中道路都刻意的绕过一个弧度,在城门位置又再汇聚起来,暗含阵法,极是利于骑兵突刺。 西戎皇城地势最高,立于城南,俯视着整个朔夕,若是攻入朔夕,西戎军队还可依皇城聚兵反击,借地势之利,驱逐来犯之敌。 李落三人对望一眼,心中不免平添几分沉重,西域诸国连年征战,所立所建皆是为了备战,大甘的歌舞升平与之相较相差不可以里记。 李落淡然说道:“西戎占据天时地利,胜之不易。” 呼察靖咂舌道:“易守难攻,能在西域称雄,也不算是侥幸。” 李落突然记起什么,从怀中取出蜂后赠予的玉牌,交给沈向东道:“叔父,玉牌由你来保管,如遇意外,毁掉此玉,莫要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沈向东接过玉牌,点头应道:“正该如此。” 身旁几个入城商人在一起窃窃私语道:“怎么今年守卫比往年多了这么许多,难道朔夕出什么事了?” 沈向东心中一动,低声说道:“走吧,小心行事。” 几人随着人流向城内走去,到了近前,更觉这朔夕的建筑与大甘迥异,几乎没有什么装饰,以土石居多,很少见木制楼阁。房门低窄,窗户也多是狭长,仅容一人侧身而入,风沙大时,可防尘土吹到屋内。每个屋子都似是一个堡垒,即便是攻入城中,要趟过这些堡垒进攻皇城,绝非能一蹴而就。 李落颇有兴趣的打量了几眼,赞道:“羯沙端是了得。” 呼察靖奇道:“羯沙是谁?” 沈向东拂须接道:“羯沙是西戎第三代国君,朔夕便是他在位之时开始修建的。胸有沟壑,在西戎历代诸君里也算得上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呼察靖哦了一声,转念回道:“能让长青和叔父都称赞的人想来不会太差,就不知道他的子孙如何?” 李落一笑道:“以后我们自会知道。” 第一百一十四章 镇店之宝 几人随即将心思抛开,一路打听下去,寻找落脚的客栈。 幸亏来的早些,就算这样朔夕城中的客栈竟然已经满了过半,不少的客栈都已经被一些大商家预先定了下来。 一行人走了半响,才在一条小街上找到一家还有空房的客栈,一听租金,几人不免暗暗吃惊,小小的一间客房,竟然不比卓城内的客栈便宜。 好在几人意不在此,朱智上前讨价还价了一番,便住了进去。倪青将马车赶到院内安顿下来,两辆马车还又要交些银两,气得倪青和店小二吵了起来。 已经住下的商旅都凑了出来看热闹,几位好心的店客劝说了几句,在朔夕这已是常事,过往商旅,除非是势力极大的商家,余下这些散商,都会被朔夕的商户狠宰一笔,却还无处诉苦。 倪青低下头隐去眼中的杀意,不去看小二趾高气昂的模样,交过银两,将坐骑牵到一旁,和马车一起安顿好。李落不以为意,拍了拍倪青的肩旁,让他收拾好进去休息。 几人在店内随便吃了点东西,回房休息了片刻,朱智和倪青留下来看着行李。 李落四人出了客栈,信步沿着大街小巷四处走走,李落不时驻足看看临街商铺中的货物。 沈向东博闻识广,虽说尚是首次来朔夕,不过所遇物件,竟都能论出个七七八八,商铺店家极为佩服,莫不以为是碰到了一位行家。 溜达了近一个时辰,李落买了几株在大甘少见的药材。沈向东也随意买了几件西戎的饰物,呼察靖百无聊赖,买了些干果,边走边吃。 等到几人来到一处市集,已经有些行商在这里支起摊位,早早准备起来。 至于那些大商家却都不用这般在外抛头露面,交些银两,便可以在市集中心租用西戎备好的黄岩石屋,更多的大商族在朔夕都有自己的店面,只有在易物之时才会到这些市集来。 市集中虽然嘈杂,不过各处都有西戎士卒巡视,各路商人都很规矩,看起来似是朔夕城中最为安全之地。 李落几人在其中走了走,半数的摊位都还空着,几人随意看了几眼,便没了兴趣,出了集市,向客栈走去。 四人只是记得客栈的方向,不过这朔夕城内的道路有些玄机,走着走着,离得客栈越来越远,几人哑然失笑,没想到纵横天南海北,竟会在城墙之内迷路。 沈向东苦笑一声道:“我们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到了城门对着的那条大道,再折返回客栈。” 李落微微一笑,跟在沈向东身后。 再走了数刻,铁匠铺越来越多,路上形形色色的打铁营生,其中兵刃武器的商铺占了七成,余下三成才是打些农具或是家常的用具。 呼察靖来了兴致,看到长戟马刀之类都要取下来试试是否合手,李落仔细瞧了瞧,这些铁匠打出的兵刃是比大甘寻常工匠做的好些,不过精品不多。果然在进了几家店后,呼察靖就有些索然无味,打了声哈欠,摆摆手道:“不看了,咱们回吧。” 几人加紧脚步,朝着巷子外走去,突然听到侧旁一家兵器铺中传来气愤之声:“你怎么打人?”声音稚嫩,是个孩童。 李落驻足望去,见左侧一家名为神兵利器的兵器铺前围了许多人,李落眉头一皱,随即摇摇头,抬脚正要离开,突然听到方才的孩提哭喊道:“哥哥,哥哥,你怎么了?” 李落身形一顿,微一沉吟,就听身旁沈向东说道:“过去看看。” 走到人群外,听着孩童呜咽杂乱的诉说,李落几人才明白原委,原来这弟兄两人也是随着族中长辈今日才到朔夕,刚一住下。 弟弟好奇,便央着兄长带自己出来玩,想来哥哥必是推脱不过,便瞒过族中长辈,偷偷带着幼弟跑了出来。 一路玩耍,到了这家兵器铺门前,被店铺的横匾吸引,进了店堂,见堂中所挂的兵刃皆为凡品,兄长大失所望,带着幼弟正要离开。这店家却说店中还有一件神兵,言道堂中所挂不过是徒弟们练手的活计。 兄弟二人来了兴致,让这店家捧出镇店之宝,店主拿了出来,不过是一把寻常的长剑。 只是这剑虽说好些,也只是和店中悬挂之物相比,两人就要离开,没想到店主恼羞成怒,恶从胆边生,狂言凡是看过这把剑的就须得买,要价一千两。 可怜弟兄两人周身不过二两碎银,哪里凑得齐这一千两银子,被店中的伙计围了起来。兄长据理力争,反被打倒在地,痛苦不堪,弟弟趴在兄长身上,护着伙计的拳脚。 围观众人尽皆不忿,不过耐着兵器店伙计的凶神恶煞,谁也不敢上前。再者这些人多是异域他乡之客,谁也不愿意惹出事端。 此番嘈杂,引得不少临近店铺的西戎工匠过来看热闹,李落随意打量几眼,静观其变。 这店中掌柜看着四十余岁,双眼一大一小,满口黄牙,正口水横飞的指着兄弟两人破口大骂。周围围了四个伙计,嘻嘻哈哈的跟着冷嘲热讽。 店家提起年幼的弟弟,让回去取来银两赎人,孩童紧紧的抓着兄长的胳膊,怎么也不放手。 店家嫌的哭声聒噪,扬起手就要打将过去,突然听到门外围观人群中有人阴阳怪气的说道:“好英雄的人物,要真有本事,不妨去木括古城闯一闯,对着两个孩子显什么能耐?” “谁?滚出来。”店主大怒,指着人群暴喝道,围观众人也四下寻找出言之人,只是仅闻人声,却找不到说话者。 “一把长剑,出价一千两,这条街上其他的兵器铺中最贵的兵刃也不过五十两上下,再看阁下的招牌,想必这条街上手艺最好的也就是你了。”声音又再飘忽的传了出来。 店主脸色一红,大声说道:“不错,就我打出来的兵刃才值千两。” 话音刚落,就听得看热闹的西戎工匠冷冷的哼了出来,显是不满店家的大言不惭,只是大多手艺者重名声,便是明知不妥,为了羽翼,也要强自撑下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 巴勒神兵 嘿嘿,哈哈,阁下的一把剑值得上别家近百件兵刃,只是我不知道,想请教请教在场的诸位,究竟什么样的兵刃才值得上一千两银子?” “哈哈,要值得上一千两银子,那得是巴勒招牌上写的神兵才行。”果然一位西戎工匠面露嘲讽,讥笑回道。 “不错,不错,要是神兵,那就得花一千两,就像是大甘的七大神兵一般,要一千两都是少了。”声音微微一顿,接道:“不过有一事在下不甚明了,还要请教方才的兄台。” 方才说话者没有应声,这声音自顾自的说道:“但不知什么样的兵刃才能算得上是神兵?兄台在这一行里淫浸时日想必不短了,不知能否帮我们解答一二。” 巴勒恶狠狠的望着刚才接话的工匠,不过这个工匠的技艺在这条街上数一数二,名望远不是自己能及,再加上平日里巴勒趾高气昂,就看敢用这个牌匾就可略窥其行迹。 这个工匠打了个哈哈,说道:“要成为神兵,第一为顺,第二为韧,第三要利,这第四嘛叫做灵,只有合了这四处,方才算是神兵。” “哦,原来如此,兄台果然知之甚深,不知这四点,这把长剑能占几点?” 这个工匠扫了一眼长剑,眼中闪过嘲弄之色,没有说话,不过旁人都看得出来,这把剑恐怕是那一点都不符合神兵之属。 巴勒脸色阵红阵白,指着人群骂道:“谁在这里说话,给大爷站出来。” 声音不理会恼羞成怒的巴勒,接着道:“巴掌柜,你觉得你的剑哪处像是神兵?” “我说是神兵就是神兵,哪来的这些乌七八糟的说法......”话还没有说完,就听方才说话的工匠耻笑道:“原来天下的神兵都是你巴勒说出来的,明个我也说几件神兵出来。”周围人群听罢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巴勒脸色转青,不理会嘲笑自己的工匠,目光凶狠的在人群中寻视,方才说话的声音明明就在左近,巴勒和店中的伙计伸长脖子在人群中搜寻,但是却怎么也找不到出言之人。 这懒散的声音又再传了出来,叹息道:“原来神兵是巴掌柜自己封的,这可了不得了,以后天下兵刃就以这间神兵利器阁居首了,大家都要以巴掌柜马首是瞻,赶的巴掌柜高兴了,也封一两件神兵出来,好卖上个白银千两。” 围观众人都大笑起来,这些人大都来自五湖四海,与西戎交恶者比比皆是,见西戎工匠出丑,莫不横加嘲讽。 虽说诸西戎工匠中也有人略觉不对,不过巴勒方才盛气凌人,口不择言,这些人随即将心中疑虑抛开脑后,只看着巴勒受窘。 声音话锋一转接道:“巴掌柜,既然你说这是神兵,不妨让我们开开眼界,瞧瞧这神兵是个什么样子,也好让这两人年轻人心甘情愿的拿银子。” 倒在地上的年纪稍长的男子心中不免暗暗叫苦,自己却从哪里找来这一千两银子。 巴勒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将手中长剑抽了出来,剑身黯淡,着色竟然还有参差,不及星宿剑万一。 果然剑刚一拔出来,就有人大声说道:“这把剑怎么能值得上千两银子。”众人交头接耳起来,对巴勒指指点点。巴勒脸色青红变幻,此事若是传开,在朔夕恐怕再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声音又道:“看着卖相倒是不起眼,不过好多兵刃都是其貌不扬,但实则金玉其内,不知道巴掌柜能否试上一试?” 巴勒暗暗咬牙,阴声说道:“怎么试?” “当然是用你的神兵和诸位中任一人随身所带的兵刃相击,若是你的兵刃能斩断别人的兵刃,这把长剑就是神兵了,不过若是没人敢上前,那大家自然是怕了你的兵刃,也算你这是神兵,两位小兄弟自然要买。” 巴勒听罢,不等两人回话便急急接道:“好,谁敢来试上一试?”说完舔了舔嘴角,阴狠的在人群中扫来扫去。 果然,众人围着看热闹尚可,一旦要上前,一时却无人有这个胆量,西戎的工匠也不愿为了两个外人平白接下梁子。 不过此时朔夕风云际会,少不了浪子游侠,只是听到方才有人说话,眼见巴勒被套入话柄之中,也都乐的在一旁静观其变。 巴勒阴笑道:“既然没人敢试,那我这把长剑就是神兵,当值得上一千两银子。小兔崽子,方才你二人也承认了,快去给老子拿银子来,要不然就送你们进大牢。” 方才说话的声音突然没了踪迹,人群中数人都眉头大皱,显然没料想到会是这般结局。 正在这时,突然人群外传来一个稚嫩的年轻男声道:“胡说八道,这把剑丢在大街上都不会有人去捡,怎能值一千两银子?我西戎长宁节本是普天同庆,你这店家,好没道理。” 人群闪开,一名身着华贵服饰的少年郎走了进来,面容清秀,只是脸色有些苍白,挂着几丝病态的晕红。 身周跟着三名侍卫,将少年围在正中,有眼尖者看到侍卫腰间的铁牌,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悄悄退了出去。 巴勒正要破口大骂,不过见少年似是身世不凡,强自忍住,辩道:“他们两个已经认了我这是神兵,就得按方才说的,拿一千两银子来买,你这娃娃,少管闲事。” 一名侍卫冷哼一声,也不见什么征兆,突然闪到巴勒身前,抽出腰刀,向巴勒面门砍去。 巴勒大惊失色,好在这侍卫似是出刀并不快,急忙拿起手中的长剑一挡,就听一声脆响,巴勒手中的长剑连带着剑鞘,被侍卫手中的长刀一斩为二。 巴勒大怒,招呼店中伙计就要上前围攻,侍卫杀气大盛,手指微微一动,这时方才出言讥讽的西戎工匠突地跪倒在地,高呼羯哲。 巴勒一愣,回头看了看跪倒在地的工匠,又再转头仔细打量了几眼侍卫,突然看到侍卫腰间的铁牌,脸色巨变,浑身抖若筛糠,瘫跪在地上,软成一堆。 少年让兄弟两人起身回去,随后似是在责骂巴勒什么,李落几人已经远远走开,不过听到不时传来的欢呼声,想必这少年说的话深得人心。 第一百一十六章 收到密函 李落向楚影儿问道:“羯哲是什么意思?” “西戎的族语,意思是尊贵的王子。” “咦,这几日不是西戎王族拜神的日子么?怎么还有个王子在朔夕城里瞎逛?”呼察靖讶声问道。 楚影儿冷冷的看了呼察靖一眼,没有接话。 沈向东微微一笑道:“我看这个王子先天不足,身子骨有些单薄,祖山听说颇为险峻,必是族中长者不让他去吧。” 呼察靖装作没有看到楚影儿的神情,径自点点头道:“叔父说得有理,不过那三个侍卫的身手真是了得,方才出刀的那个,武功应该在倪青之上,怕是和钱义不差上下了,嘿,当然比我和长青还是要差些的。” 沈向东心中暗赞一声,脸上却没有表露出来,看着呼察靖说道:“吴靖,方才长青的传音入密,你可做的出来?还有那个少年郎在人群外逗留,恐怕你就没有留意到,若不是长青阻住你,斩断长剑的就不是那个少年的侍卫了。” 呼察靖摸摸鼻子,讪讪一笑,摇了摇头,心中也暗自诧异李落竟然有如此精纯的内功。 李落回头看了一眼,轻笑一声道:“我们回去吧。” 随后两日,李落待在客栈中没有再出去,只是让朱智找了家店铺,讨了讨价格,将随身的两辆马车上的货物卖了出去。马车上只是大甘寻常的丝绸以及织物,没什么特别之处,行商西戎的商旅十中有三都会带这类货物,毫不出奇。卖出之后,李落将所得银钱交与呼察靖几人,嘱咐不可生事,便让他们自去游玩。 第三日,用过早饭,李落着几人入房议事,进了李落的房间,就看见桌上放着几封密函,没有署名,也没有落款,沈向东一礼,李落点点头,请了几人坐下。沈向东看了一眼密函,问道:“长青,这是?” 李落示意几人看过密函再说,沈向东拿起密函,仔细看了一遍,脸色微变,将密函交与呼察靖,呼察靖一脸狐疑,接过后一看,惊咦道:“这如何得来的?” 李落没有应声,等到倪青和朱智都看完后,将密函烧毁,沉声说道:“此事就我等六人知晓,切不可传与第七人知悉。” 沈向东神情凝重,点头道:“好。” 李落抬头看了几人一眼,接道:“密函来自枢密院安插在朔夕的内应,不会有假。诸位怎么看?” 呼察靖望了望沈向东,没有说话。沈向东轻叹一声道:“这枢密院果然名不虚传,杨万里此人素有才名,枢密院在他手中才算是物尽其用,此番与西戎交战,枢密院举足轻重。”沈向东顿了顿,接道:“西戎左右两帅不合,我们或可在这里做些谋算。” 呼察靖颔首接道:“不错,末将也以为若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未必不能破羌行之百战百胜的神话。” 李落望了望楚影儿,问道:“楚姑娘深悉西域诸事,不知有何见解?” “我?”楚影儿一愣,没有想到李落会问自己,想了想回道:“说起运筹帷幄,属下远不及沈先生。”说完看了一眼呼察靖接道:“也及不上呼察将军。” 呼察靖坏笑一声,楚影儿眉头一皱,没有理会,接着说道:“不过祖神殿在西戎地位崇尊,西戎国君也不见得能得偿所愿。” “哦,说来听听。”李落来了兴致,追问道。 “属下以前在西域时,听闻祖神殿的圣引都是女子担当,殿中另有四位长老辅佐。这圣引必是才情高绝的佳人,且是终身不嫁,以示对祖神的尊重,年岁长些便传位于其他的年轻女子,自己隐身祖神殿,任长老一职,若无大错,定会终老祖山之上,百年来从无例外。照着枢密院的密函,现今西戎国君有意娶圣引为妻,依属下看恐怕有不实之处。” 李落哈哈一笑道:“这个国君,果然很有野心。” 沈向东低头沉吟半响,缓缓说道:“以次入手倒也未尝不可,长青可有定计?” 李落微笑道:“方得到密函,我们还需从长计议,一切等回去再说吧。今日我欲启程祖山一行,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呼察靖急急接道:“好啊,咱们赶了一次长宁节,怎么也要上祖山看看,才算不虚此行。” 沈向东摇头叹道:“吴靖,我们不是来西戎游山玩水的,与西戎一战迫在眉睫,羌行之绝不会放任我牧天狼陈兵沙湖,最多半年,必有一场恶战,我们要小心为上。” 呼察靖讪讪一笑,嘟囔道:“我也没有不小心啊。” 众人莞尔,李落展颜道:“恐怕等不到半年。好了,一切照着叔父的意思,小心为上,午间一过,我们就动身往祖山一行,好在路程不算太远。” 朱智恭声回道:“公子,客栈的房间还是留着么?属下担心若我们返回朔夕,怕是各处都已经人满了。” 李落点点头道:“嗯,你交些银两,留到长宁节过罢即可。” 朱智领命,转身出了客房,沈向东几人又再闲聊几句,各自散去,收拾行装,准备赶路,留下李落在屋中独自沉思。 午间刚过,六人收拾好行囊,也没有告诉店家要往何处,牵过坐骑,缓缓出城而去。 出了客栈,就见街上不少的西戎族民都备了不少包袱,幼子妇孺一起,熙熙攘攘的往城外走去,也是赶往祖山祈福,有好些已经早早上路,剩下的多是家中颇为富足,有马车可乘的人家,便不用贪早赶路。 李落几人没有骑上马,快马行程到祖山不过日余时光,李落也不着急,随着人群向城外走去,同行的也有些他国的商旅,去往祖山看看热闹。来到城门处,人流突然拥挤起来,呼察靖皱眉道:“不出城,堵在这里做什么?” 旁边一个西戎老妇低斥道:“年轻人,小声些,前面是西戎小贤王,等他走了我们才能出城。” 呼察靖连声称谢,别过头,一脸嘲讽道:“什么小贤王,好大的架子。朱智,这人是谁?” 第一百一十七章 祖山拜神 朱智微礼道:“公子爷,西戎小贤王叫羯可天,在西戎素有名望,文才武略俱都不凡,西戎传闻下代国君便是此人。” 呼察靖讶声问道:“这个羯罗都有子嗣了,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楚影儿实在忍受不住,急赶了两步,越过众人走在了最前。朱智哑然失笑道:“公子爷,西戎贤王羯可天并不是羯罗的儿子,是他的弟弟。西戎自来都是皇室血脉中德才兼备者才有望立为国君,并不是如我大甘一般。” 呼察靖这才知晓自己说错了话,讪讪不语。沈向东回头看了看呼察靖,摇头叹气,一幅怒其不争的模样,呼察靖脸色发红,斜眼一瞥,见朱智和倪青正暗自偷笑,喝道:“笑什么笑,快些赶路。” 突地李落低声说道:“从侧边走。” 几人一愣,不明所以,倪青眼利,低呼道:“蜂后!” 沈向东几人抬头微微一扫,羯可天正自和身旁一人低声谈笑,这人身姿窈窕,面蒙白沙,正是蜂后青桑,身后还站着两人,众人认出是徐残歌和滕峰。 呼察靖惊讶道:“传说不假啊。”说完垂下头,跟着李落和沈向东从侧边悄悄逸出人群外,绕过羯可天的护卫,出了朔夕。 蜂后几人虽说留意人群,但城中民众实在过多,加之羯可天在一旁,也不便让西戎的这位贤王窥出端倪,虽有心想再遇到李落几人,殊不知却与几人擦肩而过。 出城之时,西戎守卫倒没有多加为难,出了城,李落几人翻身上马,朝着祖山的方向疾驰而去。 到了第二日傍晚时分,六人已到了祖山山脚,眼前景象,就是素来狂放的呼察靖也惊的说不出话来。 倒不是祖山有多么气象不凡,祖山并不高,远远比不上西戎他处的崇山峻岭,就是在大甘,比这祖山秀丽高耸的大山比比皆是。 虽说山上苍松劲柏,郁郁葱葱,积雪皑皑,倒也算得上赏心悦目。不过看惯大甘的名山,眼前的祖山丝毫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就是山顶的祖神殿,忽隐忽现的藏在松柏苍石之中,也不见多么雄伟壮观,比之索水沿岸的官山都颇有不及。 真正让几人吃惊不已的是祖山四周前来朝圣的西戎族民,此时已将祖山围的水泄不通,仅留出一条可过两辆马车的窄道,而这些族民全都朝着祖神殿的方向焚香叩拜,一脸的虔诚。 有些年过花甲的老人伏在雪地之中,喃喃自语,祈求祖神保佑。还有一些幼童,也跟着族中长者趴在雪地中,冻得浑身瑟瑟发抖,却也没有起身的意思。更多的是西戎青壮男女,叩头行礼,皆都一丝不苟,没有半点怠慢之态。 营地各家的帐篷搭建的参差不齐,大小各异,贫富显露无疑,不过在这祖山之下却没有一个人彰显富贵,都安静的向着祖神殿叩拜,没有半点嘈杂之声,就是说话也都是低声细语,唯恐惊扰了祖山之上的神灵。 李落几人相顾骇然,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也没有料想到会有眼前这番景象。李落几人早早下马,缓步走到一边,在一处空地处安扎了几顶帐篷。 许是被这些西戎族民所感,几人在搭建帐篷时都轻手轻脚,尽量不惊扰到他人。旁边有几位西戎族民见到李落诸人搭建帐篷,走过来帮忙,搭好帐篷,李落言谢,几人都微笑摆手,也不多话返身回去。 沈向东暗叹一声道:“都说西戎族民是些方外蛮族,未经教化,不过要是看了今日这般情形,谁还能说他们只是嗜杀的蛮人。” 李落看着眼前这些西戎族民,眼中未见喜怒,平静说道:“论起民心,犹胜大甘不知几许。” 倪青挠挠头道:“那我们拜么?”话刚说完,就见几人投来诧异的眼神,急忙闭口不言。 “拜吧,”李落淡淡说道,“莫论是非,守得一方安宁,就当得起我们一拜。” 几人一愣,沈向东看了看李落,沉思不语,倪青嘿嘿一笑,招呼朱智取来出城时稍带的香烛,学着西戎族民的样子,也是一丝不苟的礼拜起来。科库族向来只敬天地父母,呼察靖不便叩拜,和李落沈向东站在一旁,看着倪青和朱智焚香,倪青嘴中念念有词,隔得远些,也不知在说什么。 等到两人拜完,李落也向着祖神殿的方向深深一礼,呼察靖拉过倪青问道:“你刚才嘟囔什么了?” 李落转头看了倪青一眼,莞尔一笑,倪青一呆,嚅嗫道:“属下祈求我们牧天狼可大胜西戎左帅部众。” 呼察靖嘿了一声,说道:“你让西戎的神灵保佑你,要这么灵验,我们该把祖神殿搬到卓城才对。” 倪青一脸窘色,沈向东看了看李落,心中更是觉得李落深不可测,方才倪青喃喃自语,沈向东离得倪青与李落相距几乎一样,却也没有听清到底倪青在说什么。 正在这时,方才帮李落几人搭建帐篷的一个西戎族民走了过来,呼察靖止住说话,颔首示意。西戎男子带来一坛西戎当地出产的烈酒,递给呼察靖道:“我看你们几个穿的都不多,这西戎晚上风大,喝点酒驱驱寒气。” 呼察靖谢过,接过酒坛,西戎男子接道:“晚间祖山上是不能去的,只能等到白天殿中圣引早事过罢才会放开山路,让我们上山。” 呼察靖皱眉道:“这么多人,少说也有数万,这要上了山,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西戎男子苦笑一声道:“祈福的最少也有十万多人,当然不是人人都有机会上山。”说完回头看了看身后远处的一个老妇,叹息道:“阿妈每次长宁节都来,每次都没能上得了祖山,身子越来越差了,恐怕这次是阿妈最后一次来祖山,神灵护佑,但愿阿妈能偿了心愿。” 李落几人转头看着远处佝偻的身影,呼察靖心中不忍,问道:“怎样才能上祖山?” 男子回道:“要碰运气了,像你们这些不是西戎族民的人也有机会上祖山,就看这些接引会选中谁。” 李落问道:“我们不是西戎族人,祖山之上也能容他人礼拜祈福么?” 男子笑道:“好些像你们这样来祖山的人都有这样的想法,不过祖神都是一视同仁,只要心诚向善,祖神都会保佑,管他是哪里来的。” 李落点点头,没有再问,男子说了一会话,祈福的人陆续都起身回了各自的帐篷,有些人家家境贫寒的,干脆就和衣靠在别人的帐篷外,不过也有不少人被同来祈福的他族众人请进帐篷内避寒,祖山之下,再无纷争。 第一百一十八章 祖山圣引 第二更求订阅 方才送酒过来的男子也告辞回了自己的帐篷,搀扶起还跪在地上的老妇,送她回去歇息。沈向东一叹道:“世间难得净土啊。” 有几人见李落等人的帐篷颇为扎实,过来告了声叨扰,靠着帐篷坐了下来,呼察靖看了一眼,心中不忍,转头对李落说道:“长青,叔父,你看......” 李落淡淡说道:“把酒给他们御寒。”说完转身回了帐内,“今夜无需守夜。” 呼察靖一呆,看了看沈向东道:“叔父?” 楚影儿难得的没有冷言冷语,低声说道:“靖公子,把酒给他们就好。” 沈向东拂须道:“吴靖,莫要多言,长青心中生怒,可惜了这些西戎族民。” 呼察靖低叹一声,走过去将方才得来的烈酒送与这几人,几人连忙起身道谢,呼察靖摇摇头,回到沈向东身边。 沈向东收住声音,缓缓说道:“祖山神殿弃了如此多的族民,却为西戎豪族留出这些时日,难怪长青生怒,再者恐怕多少对大甘也有不满吧。” 楚影儿垂首道:“公子向来以人为重,只是所遇之事,多违其心意,不论再怎么才智高绝,公子也都不过刚刚落冠。” 呼察靖看了看紧靠在一起西戎族民道:“叔父,要不要让出一顶帐篷来?” 沈向东轻轻摇头道:“夜了,都去睡吧,明日且看看这祖神殿到底如何。” 第二日天色微亮,李落便被帐外私语之声惊醒,出了营帐。这些前来祈福的西戎族人早已收拾妥当,齐齐望着祖山山峰,男女老少尽都引颈而盼,满脸热忱。沈向东几人出了帐篷,围在李落身旁。 少顷,远远从祖山之上走来一群人,该是晚间西戎男子口中所说的接引。 李落驻目望去,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身着朴素棉衣,沿途所遇西戎族人,都躬身行礼。这些接引倒也一一行礼,不见丝毫盛气。 走过人群中,间或会驻足停留下来,与族民攀谈几句,这些被问到的西戎族民莫不是欣喜若狂。祖神殿的接引便在所问人群中挑选出一些来,记下名号,准许他们上山礼拜,被选中的族人都是大喜过望,跪倒在地,高呼祖神巴罗。 也不全是被问到的都能有机会登上祖山,没有选中者占了多数,不少人低声抽泣,悲喜之色形于言表。 李落几人所处之地已然靠外,不过几刻,选中的西戎族人已有过千,已经有不少接引带着选中之人朝着祖山走去。 西戎男子大失所望,回头看了一眼母亲,老妇眼中含泪,身子微微发抖,呼察靖暗叹一声,别过头不去看她。 突地,近处一阵骚动,呼察靖定神望去。原来是一名祖山接引到了近前,周围人群全都一脸希冀,老妇眼中乍现喜色,挣开儿子搀扶的手臂,微颤颤的走前几步,望着接引,一脸的祈求。 这接引看到老妇,微笑上前,拉住老妇的手说了几句,想来是西戎古语,李落几人都没听清是什么。 老妇嘴角抽动,泪沿着眼眶流了出来,隐入沧桑的皱纹中,只是这接引仅是说了几句,便松开老妇向他处走去,并没有问老妇姓氏,准她上山。 老妇失魂落魄的站在当地,西戎男子心中悲苦,上前揽着自己的母亲,低声开解,但凡见者,莫不心酸难以。 呼察靖大忿,正欲出言,沈向东低喝道:“吴靖,不可。”呼察靖悻悻收声。 接引四望之时,看到李落几人,李落一脸淡然,静静立在一边,余下几人各具风采,但都颇为不凡,接引脚步一顿,转向李落而来,走到近前,看着李落微笑问道:“几位不是我们西戎族人吧?”字正腔圆,竟是大甘的腔语。 李落一礼,看着眼前的中年人,回道:“不是。” “哦,那为何而来?” 李落洒然一笑,走开几步,抽出腰间的长刀,在雪地之中写了一个心字,略一思量,又在旁边写了一个信字,收回长刀,没有说话。 旁人一脸的惊诧,不知道李落为何要在地上写两个字,接引也是一愣,凝神看了看雪地之中的字迹,讶然惊叹道:“好一手行云流水的字!引刀成心,以心为信,这位公子别有一番意境,不知几位怎么称呼?” “苍洱吴长青,这位是我叔父吴用,另一位是我堂兄吴靖,余下几位都是我家中族人。” “原来是天南来客,不知可愿祖山一行?”话音刚落,周围人群中传来一阵窃窃私语,没想到这个接引竟会选中几个外来之人。 李落道了一声谢,回道:“这位先生,长青有一事相求。” 西戎族人一片哗然,向来被接引选中之人都是感激涕零,还从未有人敢在当面直言所求。这中年接引也是一呆,不知李落所求何事,应了一声问道:“什么事?” 李落缓言回道:“我要带这位老婆婆上山。” “啊!?”人群中不少人发出惊呼声音,西戎男子也没有想到,惊讶的回头看着李落,感激之情显于颜表。 “这,”接引沉吟片刻道:“没有这样的先例......” 李落朗声道:“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若不违祖神殿中训诫,无中自可生有,想必祖神不会怪罪吧。” 接引思索少时,看着李落说道:“这位公子说得不错,祖神并无戒律不可如此。只是苦灯不解,不知这位老婆婆是公子什么人?” “算起来也是昨日才见过。” “哦?原来如此,公子心地良善,苦灯佩服。” 说完这位名叫苦灯的接引和颜说道:“祖山之上,原本也没有这些规矩,只不过族民逐年越来越多,上山的人也越多,如果不是选一些人上山来,恐怕祖山山口早早就被挤满了,如此一来,能上山的人却又更少了。” “先生所言不差,上的祖山的不愿下来,山下的人自然就上不去,像这样每日里上山些,再下山,确能让更多的人拜一拜祖神。”沈向东插言道。 苦灯微微一笑,道:“此为善举,也是她的善缘,苦灯怎好再做有违祖神圣意之事。苦灯只是一个小小的接引使者,各位请唤苦灯的名字吧。”说完转身走向西戎母子身边,老妇还自哀伤,孰不知峰回路转,终于能了了心愿。 第一百一十九章 神秘女子 第三更求订阅 西戎男子看到苦灯走来,恭敬一礼,低声说道:“阿妈,阿妈,别哭了,接引许我们上山了。” 老妇一愣,抬头看着儿子,沙哑颤声问道:“能上山了?” “嗯,能上山。”男子含泪说道。 老妇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儿子,直到苦灯走到身边才确信是真的,老妇急忙擦了擦眼泪,恭恭敬敬的行了拜礼。 苦灯扶起老妇,面对众人说道:“上得了祖山和上不了祖山的,都是祖神的族民,你们的诚心,祖神都会看到。不管身在何处,山上山下,西戎四境,想来却来不了的,祖神都会佑护你们,保佑我们西戎风调雨顺,长寿平安。” 西戎族民齐声颂歌,高呼祖神圣灵,虽然人人都想进祖神殿参拜。 不过看到别人得偿所愿,自己无缘上山时,出奇的没有半点嫉恨之意。固然遗憾神伤,多的却仍是祝福,仿若心中的阴暗在祖山之下荡然无存,莫论贫富贵贱,年长年幼。 沈向东心中暗暗一惊,怪不得当日看到枢密院的密函,李落会对羯罗与祖神殿圣引一事多加留意。若此事成真,西戎部众人和之利,绝非大甘能及。 沈向东望向李落,李落一脸风轻云淡,安静的看着远处的祖山,猜不出心中在想什么。 祖山,山腰。 在山脚解下兵刃,李落几人隐在人群中,缓缓向山顶走去。 虽说浅雪残存,不过李落几人都是身手高强之辈,似是闲庭信步般边走边欣赏四周的景色,间或还要分心照顾周身老弱一二。 西戎男子扶着自己的母亲走在李落几人身后,李落着楚影儿在旁搀扶,省却了不少时间。 老人一路不停的向沈向东和李落称谢,断断续续的向几人讲述祖山的传说,呼察靖听的津津有味,不时还要评上几句,一幅游玩的闲情逸致。 祖山上山的路仅有一条,最窄处仅容一人而过,一路行来,巨石耸立,石间长满了苍松劲柏,还有些叫不上名字的低矮丛木,在西戎干旱之地确属少见,如今积雪未化,点缀其中,别有一番景色。 李落难得的放下心中思绪,随着西戎族人的欣喜,朝着祖神殿方向缓缓拾阶而上。 石阶零散,布满暗痕,看来有些年月了,修筑的颇为坚实,不过没有多少修饰,若不是遇到这些西戎族人,初见之时,还以为只是哪里年久的深山古庙。 天色刚亮时开始登山,到了午间,才来到山顶祖神殿前。 眼前的祖神殿便如这山路一般,朴素异常,背靠祖山的最高峰,殿前有一块开辟出来的空地,最多不过能容数百人。 殿左是一些石屋,应是这些接引和圣引长老们的居所,殿后有一条崎岖山路通到祖山最高峰祖峰处,祖峰上便是圣引观天象,聆听祖神圣谕的地方。除了圣引和几个长老外,绝不许他人踏足,就是西戎的国君亲来也不能上这祖峰,论起神圣,还在祖神殿之上。 李落一行来到殿前,老人已是气喘吁吁,若不是楚影儿一路扶持,恐怕上山都难。 刚一看到祖神殿,老人连气都不及喘上一口,便跪在地上,老泪纵横,伏在土石地面拜了起来,再看周遭众人,莫不都是一般模样。 李落暗叹一声,轻轻抚了抚老人背脊,悄然将冰心决内劲缓缓度了少许,老人的呼吸才平伏下来。 西戎男子以为李落只是宽慰自己母亲,也没在意,只是感激的看了李落一眼,跪在母亲身边,低声祷告起来,祈求祖神垂怜,保佑家人安康。 殿前虽说聚了千余人众,极是拥挤,不过相比之下山却更是安静,祈福之声几近可闻,深恐惊扰了神灵。李落心中微动,不知道远在卓城的母亲是不是也是这般每天都向着神灵祈求自己能平安归来。再看呼察靖几人,都似怀着心事,脸色变幻,便是沈向东也不例外。 沈向东低声说道:“我们站的远些。”说完轻轻侧身,移到人群外,若不然几人站在这里,确显得突兀。 李落微微点头,跟着沈向东移到了人群之外。殿前的西戎族人逐一被接引引入殿中,少顷又再出来,都似换了一个人般,喜笑颜开。 沈向东低声道:“若是圣引令下,西戎族人怕是连命都可交与祖神殿。” 李落微微颔首,不少族人上山之时都带着大小行囊,出殿之时都已不见,想来是贡奉了一些财物。 这些西戎族民都是心甘情愿,未见半分勉强,传言祖神殿可决西戎皇位,非但传言不虚,恐怕犹有过之。 正在几人凝神观望之际,突然身后传来一个轻灵女声问道:“几位怎么不到祖神殿中看一看?” 沈向东一惊,来人近身丈余,自己竟然没有察觉。猛然抬头向李落望去,李落脸上微显讶色,许是众人诚念所引,也不曾发觉有人走到自己身后。 沈向东收敛心绪,转过头去,就见一个素服女子,一脸笑意,静静的看着几人。 楚影儿身形一动,挡在李落身前,倪青和朱智护住李落身侧,呼察靖上前几步,与沈向东成掎角之势。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从女子出声,话音刚落,阵势已成。 女子眼中惊色一闪即逝,随即抿嘴轻笑道:“惊扰几位,罪过。” 几人这才定神打量了眼前女子,看着不过双十年岁,身着麻衣素服,双手拢在袖中,悄然站在几步开外。安然静怡,几人莫名的心中一松,李落虽没有什么异色,不过心中却极为震撼。 眼前女子不见任何异动,只是静静的站着,一股祥和之气已然充斥在天地之间,李落微运冰心决,没有丝毫异状,竟似这女子天性便是如此。 两缕青丝随意的披在肩旁,轻眉皓目,嘴角带着一丝浅笑,面容如鬼斧神工般不见半点瑕疵。肤白胜雪,若不是出现在祖山,谁人都以为是个水乡佳人,轻轻柔柔,如同一幅大家的书画一般,让人一望之下,就心旷神怡。 容颜娇美,未施粉黛,周身上下不见金石之物,便是发梢,也只是用麻绳随意的扎在一起,清丽脱俗,李落望去,犹是这悄然而立的神态,仿佛与那株海棠下的人儿叠到了一起。 第一百二十章 再次偶遇 第四更求订阅收藏 李落脸上落寂之色稍显,便即隐去,不过却落入了素服女子眼中,女子微微诧异,不知李落想起什么,年纪青青却有这幅神态。 李落定了定心神,回道:“我们不是西戎族人,能上祖山,已是大幸,怎还好厚颜入殿,再说我们怎及殿前族人的诚心,还是莫要惊扰祖神为好。” 女子嫣然一笑,不过显然不信李落所言,轻点玉首道:“不错,心中无念,不拜也罢。” 呼察靖问道:“姑娘也是上山拜祭祖神的么?好高明的轻功。” “公子过誉了,只不过是几位心神为外物所引,一时没有察觉。” “姑娘可是祖神殿中的侍奉?”李落突然开口问道。 “正是,这位公子是如何知晓的?”女子讶声说道。 李落没有回答,目光微微一转,方才几人退出殿前,无意间移到殿左边缘,恰是祖神殿中的侍奉居所之前。 祖神殿处地势险峻,除了正殿所对的一条路外,其他各处几不可落足。若单凭轻功,想欺到李落几人身后,恐怕整个天下都找不几个来。 女子见状抿嘴轻笑道:“几位请自便,我不打扰各位了。”说完微微一礼,向祖神殿中走去。 待走得远了,沈向东才缓缓说道:“看来这个祖神殿没有那么简单,卧虎藏龙啊。” 朱智接道:“不错,西域原多战事,西戎自建国到今日,这战祸就从未断绝过。祖神殿能屹立百年不倒,单凭西戎族人,恐怕力有未逮,乱世求存,没有自保之力一切都是空谈。” 沈向东赞许的看了朱智一眼,朱智慌忙躬身一礼,呼察靖拍拍朱智的肩膀,哈哈笑道:“不错不错,那个叫什么什么子可教来得?” 朱智微微一笑,回道:“是孺子可教,属下大胆了,还请公子和叔父见谅。” 李落轻笑道:“这里人多眼杂,不必多礼。” 几人转头望向祖神殿,女子身影已隐入殿中。 等西戎男子和他母亲拜祭完祖神,一道和李落下了祖山,天已近午,祖山之上还有近半族人没有入殿拜祭。 楚影儿扶着老妇,下山之时快了许多,不多时,已能看到山下还没散去的密麻人群。一路上老人止不住的向李落几人称谢,西戎男子也很是感激,极力邀几人到他族落中做客。 李落只是笑笑,言道若得了空闲,自会去他处走走。 在西戎,离得祖山远些的族落,长宁节祈天之后,族中的节日由族中长者决定,并不像朔夕般紧随着祈天之礼,尚可往后延些时日。 到了山脚之下,李落辞别了西戎男子准备回城。老人拉着李落,神采焕发,又再嘱托了一次族落所在之地,言道李落几人一定要去待些时日,李落一一应下。 倪青朱智取回众人的兵刃,几人翻身上马,离开祖山,返回朔夕。 才走出不过三刻,道旁的一个纤弱身影,身后背着一个包裹,徒步向朔夕方向走去。 刚越过这名路人,李落突地勒住马缰,掉转马头,回头问道:“你也要去朔夕?” 沈向东也停了下来,回首望去,正是在祖山之上询问李落几人为何不入殿祭拜的女子。 女子一愣,也没有想到会再碰到李落几人,双手合什一礼,微笑道:“嗯,没想到又碰到几位了。” 李落还了一礼,呼察靖接道:“你怎么也不找辆马车,这要走到什么时候,天快黑了,一个姑娘家孤身赶路多不安全。” 女子嫣然一笑道:“怎会不安全?这一路都有人家,又没有什么野兽。” 呼察靖和倪青朱智面面相觑,倪青小心的问了一声:“姑娘是第一次出远门?” 女子点点头,俏然望着李落几人。 呼察靖长出了一口气道:“这个么......野兽倒不怕,就怕有人心怀不轨。” 女子皱了皱眉头道:“我以前在书上也有看到,这世间的坏人很多么?” “书上?”呼察靖惊讶道。 “是啊。”女子轻轻一笑道:“我从六岁入殿侍奉祖神,从未下过山,今天是第一次呢。” 呼察靖苦笑一声,抬头看看李落,李落也是有些诧异,向沈向东微微一颔首。 沈向东策马踏前几步,拂须说道:“天色不早了,姑娘这般走法,到朔夕恐怕要有数日,不如和我们同行吧,到了朔夕后,姑娘再自做打算。如今战乱四起,匪盗横行,以后最好能与别人结伴。” 女子神色一暗,低声说道:“在祖神殿中时常听到族人祈求四海升平,或是远在军中的亲人能平安归来,只是慢慢听到越来越多的却是希望亲人在天国能长宁安康。南征北战,最后都是百姓在受苦,成就的功业又有何用。” 或是这女子悲悯的心性,李落几人一时都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 良久,沈向东才接道:“姑娘心地善良,只不过人心的贪念恒古便有。若要能天下太平,实则难之又难,我们不过都是凡夫俗子,做事无愧于心,但凡力所能及之事,莫论功名利禄,便做上些,总归是好的。就如姑娘一样在祖神殿中祈求祖神护佑西戎族民,以善小而为,集则成大善。” 女子俏目连闪,看着沈向东,又在看看李落几人,微微一笑,似是百花齐放,道:“先生所念,乃天下人之福。” 沈向东哈哈一笑道:“乱世求存,哪来的福分。天色不早了,姑娘可愿与我们同行?” 女子微一思量,便即一礼谢道:“如此长宁就谢过诸位了。”说完女子定睛看着李落几人,却见几人只是还了一礼,未见有任何的异色,女子仿佛是松了一口气。 沈向东将众人略作介绍,李落对倪青和朱智说道:“倪青,你与朱智同乘一骑,空出一匹马来让与长宁姑娘。” 还不待倪青答应,长宁略微带些羞赧道:“我没有骑过马。” “我带着你。”楚影儿冷冷说道。 李落看了楚影儿一眼,微微一笑。楚影儿伸手拉过长宁,坐在自己身前,几人掉转马头,朝着朔夕继续赶路。 第一百二十一章 奴隶市场 第五更 次日回到朔夕,又再交了些银两,守城的士卒才放几人入城。 进了朔夕,长宁四处打量,兴趣盎然,凡所见人与物,都细细打量,不时和楚影儿低声说上几句。所过之处,人人流连驻目,只是长宁端庄祥和,旁人多生出亲近之心,倒无人上前搅扰。 李落心中一紧,几人急急向客栈走去,长宁也不知去哪里,跟着楚影儿也来到了李落落脚的客栈,进了客栈才好了些。 呼察靖长吁了一口气道:“这众矢之的味道可不怎么好受。” 长宁歉然回道:“靖公子受累了,长宁也没有料到世人多重色相。” 呼察靖哈哈一笑,连声说道无妨,随即接道:“长宁姑娘,别总世人世人的,听着姑娘好像是出家人一样。” 长宁轻轻一笑道:“我自幼侍奉在祖神殿,以后也会终老祖山,说是出家人倒也不差。” 呼察靖打了个哈哈,招呼店小二端些茶水解渴。 店小二一脸狐疑的望着李落几人,更多的时候不停的打量长宁,显是想不到李落几人出去几日,同行却多了一位貌美如花的佳人。 李落和沈向东对望一眼,谁都没想到一时兴起,却给自己找了这么多麻烦。 随便用了些饭菜,李落便着倪青和朱智出去问问何处还有空房,只作没有看到两人一脸的遗憾神色。长宁起身推辞,只是李落话音一落,两人虽是百般不愿,不过还是恭敬一礼,离了大堂。 不过数刻,店中已聚了不少人,与几人有数面之缘的商客,莫不借故过来攀谈几句。长宁一脸歉意,不过李落和沈向东没有半分不耐,一一作答,只是楚影儿和呼察靖就没有这么好的性子,冷着脸默然不语。 少顷,倪青和朱智赶了回来,倪青回道:“公子,这附近的几条街属下和朱智都问了一遍,连一间空房都没有。” “人有这么多?”沈向东皱眉问道。 “是,属下也没有想到。”倪青恭声应道,声音之中颇有几丝喜意。 沈向东轻轻摇了摇头,问道:“姑娘在朔夕可有什么亲朋好友?” 长宁含笑回道:“多谢几位好心相助,长宁不便再作打扰,我自有去处。”说完起身辞别几人。 又再向楚影儿道了一声谢,正欲离去,呼察靖突然出声笑道:“叔父,这客栈里愿意收留长宁的人恐怕不少吧。” 果然呼察靖刚说完,就有人上前,愿空出一间客房来。 长宁婉言谢绝,拿起行囊,向几人微一颔首,转身向店外走去,刚走几步,就听沈向东扬声说道:“姑娘留步。” 长宁本不愿久待,不过从祖山到朔夕,路上幸得几人相助,也不好不去理会,只得转过身来,轻声道:“吴先生,还有什么事么?” 李落低头不语,这个唤作长宁的女子虽说涉世几近于无,不过却是个才智高绝之辈,谈吐不俗,众人说起什么,往往一点便知,极是聪慧。 李落几人不愿惹人注意,落在长宁眼中恐已经生疑,再加上几人久在军中,举止和世家商族颇为不同。 这一路上长宁虽没有说什么,更不见有半分异色,只是怕也猜出一些意味来,这才不愿再麻烦几人,执意离开。 方才呼察靖似是无心之言,听在李落与沈向东耳中却不尽然。 两人初时只想早早避开旁人耳目,但若让长宁离开,落到有心人耳中更令人起疑。 沈向东唤住长宁道:“城中商旅云集,客栈怕也差不多都人满了,再说姑娘一人出去,恐怕不方便,姑娘不妨和楚姑娘住在一起,多少还能有些照应。” “长宁已经烦扰多时,怎好再留下来,多谢先生好意,长宁心领了。” 沈向东摆摆手道:“些许小事,姑娘切莫放在心上,萍水相逢也算是有缘,我们再过几日就离开朔夕了,没什么打扰,姑娘不妨先住下来再作打算。” “这?”长宁略一迟疑,一时也不知自己要去哪里,楚影儿起身走过来,淡淡说道:“你和我住在一起。”说完拉过长宁,向李落微一施礼,返身回了房间。 大堂中的商旅都有些意味索然,闲聊了几句,各自散了。 沈向东问道:“长青,可有不妥?” 李落摇摇头,笑道:“叔父安排极为妥当,我们稍作休整,早些离开朔夕,迟恐生变。” 沈向东点点头,向呼察靖三人嘱咐了几句,接道:“这个女子不简单,依着楚姑娘的性子,鲜有能这样的,仿佛还似与生俱来,不见半点做作,就能让人生出亲近之心。” 李落看了看呼察靖、倪青和朱智,三人一脸窘色,和声说道:“长宁姑娘在祖山之上地位怕是不低,不论是修习的内功身法,或是敢以长宁为名,在祖神殿中若没有一席之地,当属异数。听闻祖神殿中常选些天赋异禀的幼童上山,这样能让人无意间生出亲近之心的也就算不得稀奇。” 呼察靖连连点头称是,随即几人聊起了在朔夕的见闻,李落在旁静静的听着。 突然接口说道:“明日里我们去看看贩卖人口的行市。”几人一愣,随即想起当日在途中所闻,朔夕奴隶多以大甘子民居多,且是买卖奴隶的多是大甘的商旅。 呼察靖眼中杀气一显,再看李落时,李落已经别过头,望着窗外。 次日午时刚过,朱智出外稍事打听,得知今日恰有一场奴隶买卖。 这在朔夕算不上遮掩的行当,没费多少功夫就打听清楚。 回到客栈,朱智向李落几人禀明,几人略作收拾,正要动身。长宁出了客房,见几人正欲出门,向呼察靖问道:“吴公子,你们要出门?” 呼察靖嗯了一声,见长宁一幅想同往的神色,为难的看了李落和沈向东一眼,长宁见状盈盈一笑道:“我在客栈等你们。” 李落直言道:“我们去看朔夕买卖人口的行市。” 长宁一愣,惊讶的问道:“什么?在朔夕可以买卖人么?” “不错,”呼察靖接道,“在朔夕买卖人口已有些年头,不是什么稀罕的事。” 第一百二十二章 奴隶交易 第六更 长宁眉头大皱,极为震惊,良久心绪才平复些,语气转淡道:“哦,是我孤陋寡闻。”香唇微张,忍不住问道:“几位也要去买么?” 呼察靖苦笑一声,道:“长宁姑娘怎会这么想,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我们还不屑为之,只不过是去看看罢了。” 沈向东微微一笑,招呼一声,就要离开,长宁咬了咬嘴唇,似下了很大的决心,沉声说道:“我也想去。” 呼察靖愕然的看着长宁,楚影儿劝道:“这种地方藏污纳垢,长宁,你留在客栈等我们回来。” “不,”长宁执拗的摇摇头,美目一瞬不眨的望着沈向东,一脸坚毅,下定决心要跟随几人前往。 沈向东暗叹一声,瞧着长宁微咬朱唇的模样,不忍拒绝,看了李落一眼,为难说道:“好吧,一起去,倪青,你与朱智多加留心。” 两人应了一声,众人出了客栈。朱智在前带路,长宁情绪颇为低落,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初入朔夕的兴致已荡然无存。 楚影儿在旁不时宽慰几句,呼察靖也在一旁说东道西,想散散长宁的心思。长宁冰雪聪明,明白众人也是好意,不过心中苦悲,只能勉强笑笑,以示谢意。 呼察靖看在眼中,心头火气,恨不得将朔夕这些买卖奴隶的商人全都杀个干净。 一路上长宁多低着头,省却了不少路人的注意,不多时便来到了买卖奴隶的处所,呼察靖抬头打量一番,皱眉问道:“朱智,是这里?” 朱智也有些疑惑,细细打量一番,道:“没错,属下打听到的就是这个地方。” 几人站在行市之前,心中颇不是滋味。 数排杂乱简陋的石屋连在一起,有些地方已经破败,干脆就用些毡布稍稍围了起来。 风吹过,扬起布帘,已看不出颜色,不少的围布都破烂不堪。如此寒冬,和旷野几无分别,比起朔夕的马市差了不知几许。 刚到近前,一股刺鼻的恶臭扑面而来,李落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地上到处都是泥泞,似有些残羹剩饭,混着泥土,也看不清是什么东西,更甚的还有不少的黄白之物,一眼望去,令人作呕。 若非从里面不时传来尖叫之声,几人都以为来到了一处死地,不同于长宁目中含泪,呼察靖几人眼中都是杀气大盛。 沈向东淡淡说道:“我们进去。” 走进石屋,里面的景象与外面截然不同,倪青惊的张着嘴,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奴隶买卖已经开始,难怪外面没什么人走动。石屋之中,比从外面看起来大上许多,能容近千人,布置的富丽堂皇,地上铺着色彩艳丽的毯子,窗户都用兽皮蒙起来,无怪里面怪叫不绝,外面听起来反倒不甚明显。 墙壁各处点着火把,正前方有一个石阶平台,下面有一个大火盆,炭火烧的正旺,不少人袒胸露背,撕声喊叫。 靠前些,摆着几行桌椅,此时已全都坐满,看着穿着,是些家财颇厚的豪客。再后面些,各处的商人浪子都围在四周,尽都死死盯着平台之上,不时从人群中爆出喊价声。 还有不少穿着暴露的女子,手中或是端着茶水,或是提些干果吃食,在人群之中挤来挤去,不时和身边的商旅调笑放肆,********不绝于耳,竟然还有人当众狎戏,一派****腐朽的气味。 李落几人刚进石屋,就有女子迎了上来,径直向呼察靖黏了过去,呼察靖厌恶的挥手挡开。 女子娇呼一声,退开几步,突然看到一旁一脸惊容的长宁,猛眨了几眼,正要惊呼出声,一股冰冷的寒意压住胸口,一口气怎么也出不来。 楚影儿踏前一步,挡在长宁身前,寒声喝道:“走开。” 女子忙不倏的闪开,楚影儿带过长宁,向前都去,等到几人离开之后,女子才吐出胸口的闷气,跺足骂道:“什么东西......” 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前面的朱智突然回过头来,急忙闭口,匆匆跑去一边。朱智哂然一笑,别过头不再理会。 长宁黯然,看了李落一眼,向楚影儿身边靠了靠,低声说道:“多谢。” 李落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平台上不时有人推搡着奴隶上来,略略介绍一番,便开始竞价。 或是精壮男子,或是妙龄少女,幼童也有不少,间或有些上岁数的男子,必是身有一番技艺的,也有不少人出价。 不过大多都是年轻女子,有些姿色的,便惹得石屋之中一阵嘈乱,出价者比比皆是。令几人吃惊的是,竟然还有不少身怀武艺的江湖中人也被推上石台,也不知是何原因被人囚禁起来。 石台上的奴隶,在商家说完之后,还要按着商主的意思做些活计,稍有怠慢,便是一顿毒打。 有些女子身无寸缕,站在台上,还要强颜欢笑,年纪最小者不过十余岁,还有不少男童,台下不断有人怪叫,极尽羞辱之能。 李落和沈向东还好些,呼察靖几人怒目切齿,手紧紧的抓着兵刃,若得李落令下,便要出手。 石屋右侧,还有一些小门,不时有侍奉的女子请前排桌椅中的豪客过去,私下进行些交易。 不过数刻,就已经有十余人被买走,除了一位身怀艺业的男子外,余下全是年轻女子,李落扫了几眼,淡然说道:“我们回去吧。” 呼察靖强忍怒气,狠狠的吐了一口,道:“禽兽不如。” 沈向东轻拍呼察靖肩膀道:“吴靖,稍安勿躁,走吧。” 长宁已平静下来,玉容波澜不惊,沈向东怜惜的看了一眼,向楚影儿微一示意。 楚影儿点点头,揽过长宁,几人向屋外退去。突地台上传来一声大喝:“诸位,下面这一位可要看好了,为了抓到她,我们迭贺可是折损了数十高手,绝称得上是今天最好的奴隶之一。” 李落身形一顿,转身问道:“迭贺?” 朱智回道:“公子,迭贺是西戎最大的贩卖奴隶的匪盗之流,在西域横行无忌,传闻他们和几股马贼都有联系,背后更有西戎皇室支持,搜刮美女进贡王族或是卖给各处的商旅。” 第一百二十三章 木括死卫 第七更 “嗯。”李落停下身来,石台下的人群已然沸腾起来,合着女子的尖叫声,连成一片。 迭贺之主少显于人前,神秘莫测,不过手下网罗了不少亡命之徒,贩卖的奴隶最多,向来自称奴隶中最美的女子和最强的高手都出自迭贺。 最使迭贺声名鹊起的莫过于五年前,竟然将西域云梓国的一位公主抓做奴隶,卖给了一个神秘富商。 云梓在西域虽算不上是实力雄厚的大国,但也不容轻视,皇室震怒,屡派高手东进,势要铲除迭贺。不过就看迭贺的势力近年越来越大,结果不想而知,自此迭贺便坐稳了贩卖奴隶的头把交椅,惹得一些小国人人自危。 台下众人一片混乱,皆都猜测此番是何人物,年纪轻的大叫起来,催促台上的中年男子快些拉出来,男子稍等了片刻,吊足了众人的胃口,大声喝道:“拉上来!” 石台侧旁的小屋中走出四人,手持着铁链,拽出来一个奴隶,拉到台上,呼察靖一滞,道:“这是?”台下人群先是一静,又再嘈杂起来,有人喊道:“这是个什么玩意?” 石台上的奴隶,应是个女子,不过出奇的是多半个脸和双手手臂都被黑色金属覆盖,看不清长相,身型高挑,竟还比迭贺的四个武士最高的还高出半个头来,身上的衣物都被撕去,此时****的站在台上。 台上的中年人呵呵一笑,慢条斯理的说道:“诸位可不要小瞧,这个女奴可是大名鼎鼎的木括死卫。” 台下一片哗然,呼察靖惊道:“木括死卫!?怎么可能?” 无怪呼察靖惊呼,就连沈向东也是吃惊不小。 木括古城八十年前显赫一时,扼守平沙川西进要地,东接西戎诸国,西靠西域其他的十三国,商贸之盛,犹胜大甘三分,最出名的除了富甲天下的财宝就是这木括死卫。 木括古城当年能在西域立足,全凭死卫的威势,木括死卫在西域至今仍是一个谜。 无人知道有多少人,也没人清楚这些死卫是怎么训练出来的。只知道一旦被这些死卫盯上,便是不死不休,手下从无活口,莫论是一国之君还是一方豪强,死在木括死卫手中的不计其数。 这些死卫身手了得,皆都能以一当百,性情极为坚韧,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每个都以面具遮脸,据说若是摘下面具的一天也就是将死之日。 八十年前,中秋一夜之间,这个名传天下的古城突然变成了一片死域,城中几十万人无一活口。世传风云,却给后人留下了更多的迷雾,木括古城的财宝和死卫尽都神秘的消失,只留下了一座空城,如今成了鬼怪横行之地。 果然台下就有人高声呼道:“怎么可能?木括死卫都失踪了八十年了,现在怎还会有?”话音一落,台下不少人都附和起来,显是不满迭贺这般行事。 中年男子脸色一沉,阴声说道:“怎么,还有人觉得我迭贺在骗你们不成。” 杂声一顿,私语声又再响起,这时台下最前一排的中间位置处,一个老者轻声慢语道:“鸠兄,也不怪大伙起疑,木括死卫最后一次出现江湖还是在六十年前,老夫那个时候还正学着走路呢,这死卫刚一显身就被几国群起而攻,斩杀于平沙河畔,在这之后,可就再没听说哪里还曾出现过,你这拉来一个说是木括死卫,谁都得猜疑猜疑。” 鸠姓男子看了一眼老者,两人看似相识,这老者的地位也是不低,无惧迭贺声威。 男子见老者发话,也不好再逼迫,打了个哈哈道:“陆老果然是火眼金睛,不过这次恐怕要走眼了。” 朱智在一旁低声说道:“公子,这个陆姓老者应该是拜火城拜火教中之人,属下看到他袖口有拜火教的标记。” “嗯。”李落点点头,拜火教是西域第一大教,教中高手如云,难怪不买迭贺的帐。 “哦,说来听听。”陆姓老者也不生气,抿了一口茶接道。 “这女子是我们在刺棵原遇到的,这地方想必诸位都知道,除了沙子,就是不能摸也不能吃的刺棵,连个虫子都看不到。我们发现时,她都不知道饿了多少天,竟然在嚼着刺棵充饥。就是这样,我们抓她时还死伤了数十高手,这才把她擒下,这些天每天都只是喂点水,若不然这四根铁链可锁她不住。” 呼察靖见众人都是一脸怀疑的望着鸠姓男子,不解道:“这刺棵是什么东西,不能吃么?” 沈向东微微一笑道:“刺棵是西域特有的东西,你要问这个,得请教楚姑娘了。” 楚影儿不等呼察靖转过脑袋,极快的说道:“刺棵是长在刺棵原的一种植物,坚硬如石,无花无叶,形如圆球,周身遍布尖刺。” 呼察靖谢了一声,就听台下的陆姓老者接道:“原来你们抓她这般辛苦,照你这个说法,没准还真是木括死卫,哈哈。”说完老者旁若无人的大笑起来,不过听着腔调,怎么也不是真心实意。 旁边一个躺靠在艳女怀中的年轻男子,哼哼几声,直起腰,气喘吁吁的说道:“老鸠啊,这姑娘身子看着倒还不错,凹凸有致,该挺的挺,腿也够长。不过脸上和手上都戴着怎么个东西,看都看不到,更别说亲了,这买回去,晚上找乐子的时候不小心咯了牙如何是好?”话刚说完,旁边便传出一阵淫笑之声。 鸠姓男子眉头一皱,其实他自己也不知这女子到底是不是木括死卫,只是看着像是,再说当日这女子已经饿的神志不清,抓她时仍死伤多人,不过只是没有数十之数罢了。 陆姓老者又再接道:“老夫听说这木括死卫又叫作金卫,脸上和双手的面具都是黄金打造而成,不过看着这个,像是木括铜卫多些。” 鸠姓男子脸色又是一沉,突地抽出马刀,回手便砍到女子的脸上,溅起了几点火星,女子连晃几下,若不是四肢都用铁链扣住,恐怕已倒在地上。楚影儿身形一动,又自定了下来,寒声道:“该杀。” 第一百二十五章 即刻启程 女子抓过衣物,略略调息一下,站了起来,身子还微微有些颤动,不过还是稳稳站定。看着李落,只是火光萦绕,看不清眼中的神色。 李落下了石台,站到沈向东身后,倪青将手中的银两交给迭贺的一位武士,武士看了看银票,向鸠姓男子微一点头。 鸠姓男子哈哈大笑道:“今天先借了吴老的光,开市大吉啊。” 沈向东微一颔首,道:“鸠先生客气,如此吴某不打扰了,先行告退。” “怎么,吴老不再看看了?后面还有几个奴隶,可都是万中无一的精品。”鸠姓男子讶声问道。 “今日就先别过,老夫还有些别的俗事,鸠先生,我们后会有期。”说完一礼,再向台下众人抱拳一礼,带着李落几人出了石屋。 屋中本有些做无本买卖的流寇,不过看到李落出手,都将心中贪念压下,低头不去看几人。 女子蹒跚着下了石台,临走之时顿了一下,跟着李落也出了石屋。 到了屋外,朱智三人已等在外面,几人长出了一口浊气,朱智上前问道:“公子,叔父,没出什么事吧?” 呼察靖眼睛一横喝道:“会出什么事?” 朱智嘿嘿一笑,没有接言。沈向东看了李落一眼道:“长青,此地不可久留。” 李落点点头,回头看了看走出来的女子,道:“叔父,长青莽撞了。” 沈向东摇摇头道:“那倒也不是,我辈行事怎能见死不救,再说你方才露了一手,应该吓退了不少浑水摸鱼之辈。不过朔夕此时风云际会,藏龙卧虎之辈不知凡几,事后定有人追查下来,我们须得马上出城。碰到这种事,难作壁上观啊。” 李落应了一声是,沈向东又道:“长青争取了些时间,事不宜迟,马上返回客栈,准备行囊,即刻出发。” 说完对着长宁道:“姑娘,你先与我们回客栈再做打算。” 长宁打量了几眼离几人三步之遥的女子,嗯了一声,一行人向客栈走去,女子不疾不徐,跟在众人身后。 刚要出行市大门,从对面走来一行人,衣着不俗,还有几人身着官服。 竟然是西戎的权臣,也来这行市中凑热闹,沈向东让过,与来人擦肩而过。突然听到对面人中有人惊咦一声,站定当街,回首向李落几人望去。 呼察靖刚要回头去看,就听李落沉声说道:“莫回头。”等到几人远去,听到方才人群之中人声隐隐传来,似是有人询问同行之人看到谁了。 转过几条街,呼察靖低声问道:“长青,可有熟识的人在里面?” 李落看了身旁低着头的长宁一眼,道:“没有,走吧。” 几人回到客栈,倪青和朱智便开始整理行囊,准备赶路。 店中商客见李落几人出去又带回来一个奇异女子,都指指点点,几人耳目聪灵。 听到已有人在怀疑李落几人是不是也在做些贩卖人口的勾当,呼察靖哭笑不得,摇摇头,自去整理行装。 李落让店家拿来些清水和饭菜,示意女子过来吃点。 女子警惕的看了看四周,又再看了看李落,实在忍不住饥饿,抓过饭菜,也不用筷子,便向嘴里塞了进去。 长宁不忍,拿过清水,和声说道:“慢点吃,这里有水。” 女子戒备的看了长宁一眼,伸手抢过长宁手中的水壶,退开一边,狼吞般吃了起来。 沈向东和李落对视一眼,讶色一闪而过,这女子即便不是木括死卫,怕也是个身怀武艺的杀手。 进屋之后,所立之地,以及和众人分开的距离,恰是刚好能逸出客店的位置。 李落若想出手,还要绕开两人中间的桌椅,看似身经百战,不知为何当初在迭贺竟然让这些奴隶贩子看走了眼。 李落未加理会,径自向长宁说道:“长宁姑娘,不知有何打算?” 长宁看了看边吃边提防几人的女奴,淡淡一笑道:“吴公子好厉害的眼力。” 李落微微一笑,方才发出惊咦的人显是看到了长宁,才会吃惊出声。而长宁显然也是认出来人,身形微有一滞,李落冰心决早已心映外相,自然是逃不过,这才有此一问。 沈向东拂须叹道:“长宁姑娘,这朔夕虽大,不过都在王室官府之中,若不早做打算,迟早要与他们见面的。” 长宁苦笑一声道:“几位都是人中龙凤,长宁自然瞒不过几位,长宁祝福各位一路平安,早日返乡。” 言下竟然要与几人就此分别。呼察靖刚收拾完行装,走了过来,听到长宁说话,惋惜道:“长宁,你不和我们去大甘看看么?” “不了,已是打扰多日,诸位准备好了早些上路吧,朔夕非良善之地,吴公子早些启程为好。” 呼察靖虽说莽撞,但也不是愚笨之辈,略一思索,已明白过来,看了李落一眼,没有再说话,出店去看倪青朱智两人收拾的怎样了。 “我们虽是萍水相逢,但也算兴致相投,若有难处,长宁姑娘不妨直言,能尽绵薄之力的,我和叔父当不会坐视不理。” 长宁微微侧过玉首,看着李落轻轻笑道:“这一路凡事看似都要请吴老先生定夺,不过这最后拿主意的还是吴公子,呵呵,几位不愿暴露身份,何苦为了长宁冒这么大的风险?” 沈向东莞尔一笑,道:“姑娘也是好眼力,不错,老夫虽是族中长辈,不过长青地位崇尊,老夫只是提点一二罢了。” 楚影儿开口说道:“长宁,不愿待就随我们离开,西戎地广,出了朔夕再想找到我们几人,就算是西戎王室也不见得能有这等能耐,再说你与我们几人同行而归,旁人定然留意,加上你的容色,不想引人注意都难。” 长宁听罢看了一眼店中偷偷张望的客旅,黯然说道:“世人多重色相,这副皮囊又有什么好的。” 李落展颜道:“容貌天生,没什么干系,凡事若看别人心意,掣肘太多,终是误人误己,但求问心无愧也就是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死卫传说 长宁俏目微转,看了几人一眼,李落一脸坦然,沈向东和楚影儿不置可否,也是不曾将此事放在心上。 长宁也不再客套,直言道:“那长宁便再麻烦诸位几日,不过若是途中遇到什么事,诸位请自离去,不用管我。” 沈向东哈哈一笑道:“长宁姑娘莫要担心,这天下间还没有多少事是我们几人应付不了的。” 沈向东虽说言语之下颇为狂傲,不过豪气更是逼人,反倒无人觉得反感。长宁轻轻一笑,点了点头,当日在祖山之上,几人进退法度森然,显然不是一般的豪门大族可比,如此风采,倒是应了几人的威势。 这时呼察靖三人走了进来,倪青向李落和沈向东一礼,回道:“叔父,公子,行装都收拾妥当了,可以启程。” 沈向东长身而起,道:“好,我们上路,长宁姑娘也与我们同行。”倪青和朱智大喜过望,挠挠头傻笑不已。 呼察靖看看站在一旁吃东西的女奴,道:“这姑娘怎么办?” 说话间的功夫,店家端上来的饭菜已全被女子吃完,似还有些意犹未尽,将盘中的残汁也舔了个精光,见呼察靖望着自己,放下手中的盘碟,微一撤步。 李落上前了几步,看着女子,问道:“我说话,你能听明白?” 女子见到李落,眼神一闪,只是看着李落,却不回答。 李落嘴角一挑,和颜说道:“你和我们一起回大甘。”说完转身向倪青问道:“马匹够不够?” 倪青忙回道:“公子,我备了十匹马,除了来时的六匹外,前些日子属下和朱智又去马市挑了几匹好马,轮换着脚程够用了。” “好,我们走。”沈向东一声令下,出了客栈,女子也不知有没有听懂李落说话,见李落离开,也在后面跟上。 李落牵过一匹马,将马缰交给女子,女子一愣,接过马缰,见几人已动身,也自牵马跟上。 路上不再耽搁,到了城门,倪青上前与士卒言谈一番,竟又再交了些银两才放几人出城。 当着长宁节的管口,来朔夕怪客颇多,虽说女子相貌颇为怪异,不过这些士卒都见怪不怪,随意问了几句,便不再盘问,任几人离开。 长宁用毡帽遮住了半边面容,跟在几人身后,也没有引起旁人注意。 出了城门,楚影儿与长宁同乘一骑,余下几人翻身上马,向着鹰愁峡的方向疾驰而去。 这女子果然马术精湛,不在李落几人之下。 旁晚时分,倪青和朱智没有找到客栈,几人便在路旁找了一处背风地方,安扎下来。在平沙川内,西戎之境到还算太平,不想谷外马贼多如牛毛,呼察靖生起了一堆篝火,烤了些肉食,分给诸人。 严冬未过,露营在外,还有些刺骨寒意,呼气都结了白雾,不过好在几人都身怀内功,倒也不惧。长宁衣着不多,面容不显寒意,内功颇为不俗。 几人围坐在火堆旁,谈起在西戎的所见所闻,特意避开贩卖奴隶和欺行霸市之事。 只捡些趣闻乐事说说,长宁面带浅笑,仔细的听着,时不时抬头看看几人。 倪青招呼女子靠的火堆近些,这女子默不作声,也不靠前,还是离着几人三步之遥。长宁走过去送了些熟肉,女子接过,也不言谢,便在一旁吃了起来。 或是天性使然,长宁近身之后,这女子出奇的没有躲闪,警惕之色也淡了许多。长宁轻声嘱咐慢些吃,将水囊递过去。 片刻女子便吃了个干净,吃完之后,将水囊放在一旁,也不再要,低头静静的待在一边。 倪青见状,正要再送些过去,李落摇头道:“不用了,久饥之后,一次不能吃的太多,慢慢来。” 呼察靖问道:“叔父,你看她真的是木括死卫么?” 沈向东回头看了女子一眼,也不避讳,说道:“关于木括死卫,我也只是听闻,没有见过,就想那陆姓老者所说一般,最后一个确有其事的木括死卫出现江湖还是在六十年前,只不过行踪刚一暴露,便被西戎还有其他几国群起围追,后来身亡平沙河畔,在这之后,便没有听到再有木括死卫出现,就是有的,不过也是有人故意扰人视听,做不得准。” 倪青奇道:“木括亡国都已是八十年前的事了,怎么还有人对木括死卫这么仇视,非得要干净杀绝?” 沈向东笑道:“当年木括靠死卫立国,这些死卫纵横西域,神惊鬼惧,无人敢拂其缨,这其中的秘密谁人都会眼红,围剿是假,擒下这个死卫才是真意,只不过这些人都心怀鬼胎,互相牵制,这才落得两空之局,其中恐怕大甘朝廷和蒙厥这等大国也暗下了不少的手段,不让这死卫活着落到西域一国的手中,若不然,无论是谁,有一支这样的军队,踏马天下,绝非空言。” 倪青恍然大悟,道:“叔父说的是,不过死卫恐怕不是常人轻易能训练出来的,要不然当年木括早都开疆立邦,也不会局限在木括古城周边了。” 沈向东赞许的看了倪青一眼,道:“不错,就看在西域不时有类似死卫的武士出现,就知这些年西域诸国从未断过死卫训练之法的探究,不过这些死卫最多只比寻常武士厉害些,远比不上当年的木括死卫。不过六十年前最后一个死卫身亡,倒也让世人多少知道些死卫的秘密,这个死卫的面具和护臂皆是黄金所制,而且深入头骨臂骨之中,即是盔甲,又是武器,端是了得。” 倪青和朱智倒吸一口凉气,骇然说道:“什么!?兵器入骨?这有几人能忍受的了?” 沈向东叹了一口气道:“是啊,只为权势,却要这么多人受苦,能熬过这刻骨之痛的人又能找出几人来,一个死卫身后也不知要留下多少具白骨。”说完惋惜的看了一眼身侧暗影中的女子,这个女子怕也是个苦命之人。 第一百二十七章 西戎追兵 长宁突然插言道:“吴公子,你为何要赎下这位姑娘?” 李落淡淡一笑:“我没想过。”长宁一愣,再看沈向东几人,倒是一脸平常,仿佛司空见惯,长宁霁颜一笑,也不再问。 一夜无语,次日清晨,天又下起了细雪,又再冷了几分。女子身上还穿着迭贺护卫拿来的衣物,稍显有些单薄,身子还没有恢复。寒风一吹,浑身有些发抖,呼察靖找了一件羊毛大衣,扔给女子穿上。 几人又再向大甘行进,如此五日,离着鹰愁峡已过半数路程,一路上过了最少三道关卡。 倪青卖出丝绸织物的钱财已剩下不足百两,虽说几人入朔夕时带的财物不多,在朔夕也花费了些,不过这么重的赋税确属少见,难怪商人都冒着风险从陈河谷转往三岔口入关,省些银两。 到了第六日,几人找到一处城镇,买了些粮食,继续赶路。 正午时分突然从身后遥遥传来呼喝马蹄之声,听着比李落几人还急。 呼察靖仔细分辨,说道:“好像是西戎的军队。” 沈向东微一皱眉,说道:“我们在道旁避一避,让他们先过。”几人勒住马,隐到路边。 马蹄声越来越近,呼察靖忽道:“不对,军阵散开,是冲着我们来的。” 倪青和朱智抽出腰间长刀,策马上前几步道:“公子,叔父,你们先避一避,我俩先打探一下。” 长宁内疚说道:“是我连累了你们,吴先生,你们快走吧,不用管我,我想办法脱身。” 说完正欲下马,被楚影儿拉住,冷冷说道:“你不会骑马,江湖历练又少,怎么脱身?” 呼察靖笑道:“别急,先看看,还不知道来者何人,再说我们现在走也来不及了。”话音刚落,就听后面蹄音一沉,身后追来的骑兵转过山丘,与李落几人不过百步之遥,人数却倒不多。 倪青望去,点算正好二十二骑,扇状将几人半围了起来,到了众人身前十步处停了下来。 领头一人,正是当日在奴隶行市外见到长宁惊咦出声的男子,身着金黄铠甲,手持着一柄长枪,年岁三十上下。 此时看也没看李落几人,径自向楚影儿身前的长宁半礼道:“殿下,属下来的迟了,还请恕罪。” 几人一愣,都转头看了长宁一眼,不知长宁到底是何身份,竟有殿下之号。还让这个看着官职颇高的西戎武将自称属下,呼察靖狐疑的看了看长宁,转过头去没有作声。 长宁秀眉一蹙,轻声说道:“我不是殿下,羯将军也不用自称属下。你可是来找我?” “那还不是迟早......”武将话还没有说完,就见长宁面色不愉,急忙住口,道:“殿下,您这一走,可把大家都急坏了,兄长差点亲自跑出来,苦劝之下,这才忍住,不过责令烽火一定要把您带回来,兄长一连发了七道将令,烽火是最先出城的。” “那日在朔夕,你认出我了?” “是,”男子苦笑道,“只是当时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后来说给兄长听,这才传书过去。可笑偌大的祖山,竟然没一个人知道殿下已经离开,殿下的布置委实让烽火心服口服。” 长宁脸色一沉,微带不喜道:“我不过是祖山上的一个侍奉,不是什么殿下。” 说完又自叹了一口气,微微有些凄苦,转即抛开,浅浅笑道:“这几日打扰吴先生、吴公子了,还有倪青朱智,你们也多保重,楚姐姐,多谢你,可惜这么快就要分开了。” 羯烽火一提马缰,这才打量了几人一眼,冷漠说道:“这几位想必就是大甘苍洱吴家的几位客人吧,我朔夕也有吴家的商号,出城之前,本帅也打听过,不曾听说吴家有阁下几位。几位到底是什么人,来我朔夕有何居心?” 沈向东微微一笑,也不见礼,缓缓说道:“苍洱吴姓是大姓,在朔夕的吴家不过是苍洱千族中的一个罢了,老夫也从没说过是我们是哪个吴家。” “牙尖嘴利,望之便不是善类,最可恨的竟然胆敢诱骗殿下,罪无可赦,来人,给我拿下。”羯烽火大喝一声,一扬长枪,骑兵上前将几人围了起来,只是李落几人眼睛也没有眨一下,视若无睹。 长宁叱道:“羯将军,你做什么?他们都是我在途中遇到,结伴同行的朋友,何来诱骗一说。” 羯烽火告了一声罪,回道:“殿下,如今正值长宁节,人多眼杂,良莠不齐,也难免他们不是狡诈阴险之辈,骗得您的信任。” 长宁静静的看着羯烽火,羯烽火一滞,一提马缰,微微退后了半步,长宁轻轻一叹道:“我如果不下祖山,就不会知道在朔夕人原来可以卖来卖去,还有,你为什么会和一些别的人去奴隶行市?” 看着长宁一双清澈见底的双眸,羯烽火心中一慌,强笑道:“烽火只是听闻有人在那里行凶伤人,这才赶过去看看的。” 长宁微微摇头道:“在行市里,就是当众杀人,也没人会过问,不要说还惊动了你。” 羯烽火似是略有些尴尬,不过难掩眉宇之间的傲色。 长宁接道:“这几位都是我的朋友,族中有急事要赶回去,你不要为难他们,让他们离开吧,我随你回去。” 呼察靖正要开口说话,耳中传来李落声音:“不急,听听这个西戎武将想要怎样。” 羯烽火眼珠一转,恭敬回道:“殿下,一来出城之前,兄长一定要我将殿下以及殿下同行之人带回,如果是心怀不轨之辈,看在殿下说话的情分上,烽火也不能和他们计较,如果真的是心地善良的商人,自然少不了兄长的奖赏,总不能让大甘的商人笑话我们不懂礼数,二来这几位都是商人,来朔夕不过是求财,倘若殿下安全回到朔夕,烽火担保朔夕之中定有诸位商族的立足之地,以后在西戎行商,税赋减为原来的三成,几位意下如何?” 沈向东哈哈一笑道:“多谢将军了,不过我等几人确有要事,需要赶回家中,去的晚了,恐怕是会出别的事端,将军的好意我们无福消受。” 第一百二十八章 强行扣留 羯烽火脸色阴沉下去,道:“诸位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竟敢戏弄西戎将士,奉劝各位还是乖乖的和我回去一趟。” 长宁正要说话,呼察靖大声说道:“你这人好没道理,我们又没有偷盗拐骗,本本分分行商,你怎么不让我们回家呢?” 羯烽火杀机一显,寒声说道:“好狂妄的小子,还从没有敢这么和本帅说话,今天你们几个哪里也去不了,和本帅回朔夕,若不然别怪我西戎军威无情。” 李落踏前几步,从怀中取出几张银票道:“这是我们来朔夕行商所得的钱物,悉数交与将军,我们只愿能平安返回大甘,别无所求,还望将军能网开一面。” 羯烽火脸色阴沉道:“本帅让你们回去你们就回去,怎么这么多废话,推推拖拖,难不成确是心怀叵测的奸细,那本帅更不能让你们离开了,识相的最好乖乖和本帅回去,莫不然刀枪无眼,本帅也难保你们几个周全。” 长宁不知李落为何要拿出银票贿赂羯烽火,眉头一皱,显然看不惯李落此等行径。 李落淡然回道:“将军一路辛苦,这只是我等几人心意,回了朔夕,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返大甘,还请将军体谅。” 羯烽火满脸不耐,若不是长宁在场,恐怕早就下令擒下几人了,冷哼一声道:“无需多言,随我们回去。” 长宁正要出言,就听沈向东一声长笑道:“将军不妨说的明白些,何苦绕圈子呢。” 长宁若有所思,一双俏目望着羯烽火,羯烽火一时不愿用强,冷哼一声道:“无知狂徒,对你们几个还要用本帅动什么心思。” 李落淡淡一笑道:“不错,对我们几人实是不用动心思,不过长宁姑娘怕会心中不喜了。” 说完看了长宁一眼,接道:“长宁姑娘在西戎想必地位崇尊,此番出城,竟然无人识破,将军兄长连下七道将令,在西戎也必是位高权重,盛怒之下,总要有人拿来平息尊兄怒气,我们几人当值此事,恐怕已是不二人选了,若跟着将军回了朔夕,不外凶多吉少罢了。” 长宁一滞,寒声问道:“羯烽火,此事当真?” 羯烽火见李落年纪轻轻,竟然洞悉自己的心思,一时不知怎么答复,正在思量是否要撕破脸皮,动手擒下几人,突然异变突起,身旁一名侍卫大呼道:“大帅小心!” 羯烽火急忙抬头,只见方才说话的李落已不见踪影,羯烽火心中一冷,就听身后有人淡然说道:“将军可是在找我么?” 羯烽火心头一凉,李落不知何时到了自己身后,自己竟然一无所知,这时身边的护卫在抽出兵刃,只是刚才羯烽火下令包围几人,护卫分散太开,看见李落出手,却没有人能阻止。 身边一位亲卫暴喝道:“大胆狂徒,还不速速退开。” 李落置若罔闻,缓缓说道:“你们全都下马。” 羯烽火脸色阵青阵白,咬牙一字一句说道:“下马!” 侍卫投鼠忌器,只好下马,倪青和朱智纵马将一种西戎骑兵的战马赶至一处,一扬马刀,望向李落和沈向东,若得令下,便要杀了这些战马,对下马之后的二十一名武士看也没有看一眼。 羯烽火定了定心神,强笑道:“真没有想到,竟然碰到了几位深藏不露的高手,烽火失敬了,苍洱吴家果然卧虎藏龙,以前烽火也与吴家行商有数面之缘,不曾想小小一个商族竟有这等人物。” 李落淡淡说道:“请将军下马,我们几人非是将军往日碰到的苍洱吴家之人,日后将军若得机会,自然知道我们是谁。” 羯烽火没有听出李落的话外之音,不过人为刀俎,只好下马。转过头去,李落正站在马股之处,一双眼睛看不出喜怒,静静的看着羯烽火。 羯烽火心中莫名一寒,脸颊抽动,挤出一丝笑容道:“这位公子好高明的轻功,不知几位想怎样?” 不待李落出声,长宁插言道:“吴公子息怒,烽火不过是遵令行事,请公子手下留情。” 李落看了长宁一眼,纵身下马,脚下战马一声长嘶,颓然倒地,抽搐几下,口鼻处渗出几丝鲜血,眼见不活。 羯烽火心中一痛,这匹宝马是自己磨着父亲,好不容易求来的,在西戎虽说名气及不上宁厄尔峰的雪云踏月,但也是千里无一的良驹。 本想骑着此马纵横沙场,建不世功业,没想到惨死在李落脚下。不过羯烽火心性凉薄,更担忧李落会对自己下毒手,垂着头看也不看一眼,眼中怨毒一闪而过,暗暗发誓定要让李落百倍血偿。 长宁惊呼一声,旁边倪青和朱智已然出刀,呼察靖也扑了过去,人影纵横,二十一匹战马皆都死在几人刀下。 西戎侍卫发指眦裂,长刀所向,就要和几人拼命,只是李落身法鬼神莫测,羯烽火还在李落身侧,侍卫投鼠忌器,只得将满腔的怒气压下,双眼欲焚,死死的盯着几人。 长宁怒道:“吴公子,马儿无辜,你这是做什么?” 李落只是静静的看着羯烽火,半响有些萧索的说道:“西戎的祖神果然只是保佑西戎的族人,我们这些人,就是拜过祖神,也不过是过客而已。” 长宁怫然,脸颊因为怒气升起一阵红晕,道:“强词夺理,我会让烽火放几位离去,你们......” 沈向东一叹道:“长宁姑娘,非是长青出手狠辣,便算羯将军让我们几人离去,恐怕也出不了西戎地界,长宁姑娘一旦随他们离开,这羯将军定然会遣人追杀我们,到那个时候,我们势单力薄,在西戎境内,除了战死一途,无有他局。” 长宁一愣,委实没有想到人心竟然如此险恶,转过头问道:“可是会这样?” 羯烽火急急辩解道:“殿下,不要听他们胡说,烽火虽算不上一言九鼎,但也是守诺之人,我们西戎的将士向来说一不二,怎么会做背信弃义的事。” 第一百二十九章 长宁身份 呼察靖哂道:“好一个一言九鼎,这些心计,我们见得多了,你还好意思说你们西戎将士如何,当年在大甘西府......” 沈向东截道:“吴靖,多说无益。长青,你意下如何?” 李落看了看天色,轻声说道:“此去鹰愁峡快马昼夜疾行,还有近五日的行程,杀了他们,应该能争取一天多的时间,抢在传信之前,倒有五成把握冲出鹰愁峡。” 羯烽火闻言肝胆俱裂,颤声说道:“你,你们几个不想活了么?” 呼察靖耻笑道:“放了你,我们几人就能平安出西戎?” 突地楚影儿一声厉啸,声音未落,就听一声惨呼,一名西戎骑兵已血溅当场,一只信鸽扑腾着翅膀倒在血泊之中,楚影儿已立在西戎骑兵左近,寒声说道:“谁还想试试?” 西戎骑兵一阵骚乱,如临大敌般将兵刃齐齐对准楚影儿,方才一个侍卫想趁乱放出信鸽,没想到被楚影儿看到,一刀追魂,身法之快,比李落有过之而无不及。 羯烽火这才明白过来方才李落几人只让他们下马,而不卸刃,只是怕这些侍卫分散逃开,己方二十余人,在李落几人看来不过是案上鱼肉。 “住手!”长宁翻身下马,走到几人中间,玉容清冷,看了看楚影儿,眼中神伤之色微微一闪,望着李落和沈向东,静静说道:“放了他们,我送你们出西戎。” 羯烽火急忙喊道:“殿下,不可啊!” 长宁看了羯烽火一眼,叹气道:“我怎能眼看着你们因我身死,这一切都因我而起,我不会置身事外。”说完平静的看着李落,宝相庄严,令人不敢正视,缓缓说道:“用我为质,诸位当可放心,长宁保几位平安离开西戎。” 羯烽火正想说话,不过看到如追命罗刹般的楚影儿,深深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沈向东也没料到会有此结局,叹口气道:“我们也不愿这样,只是事关重大,稍有差池,老夫几人纵百死也难辞其咎。” 长宁一拂眉边几缕秀发,摇头道:“吴先生不必多想,错在长宁,长宁愿一力承担。” 微微一顿,接道:“长宁本不愿欺瞒诸位,我是祖神殿圣引,在西戎薄有些地位,有我为人质,几位可放心离去,请不要再做杀孽。” 说完看了看李落,微带些悲苦说道:“祖神殿怎也要护佑我西戎的族民。” 倪青和朱智面面相觑,没想到同行这么多日的长宁竟然是西戎赫赫有名的圣引!就算是沈向东也吃了一惊,只料到长宁在祖神殿中地位不低,没想到竟然是这一代的圣引。 羯烽火眼眶一红,低声呼道:“殿下。” 余下西戎骑兵乍闻长宁竟然是祖神殿圣引,也不管楚影儿长刀相向,跪倒在地,齐声拜倒:“参见圣引。” 长宁轻声说道:“你们起来吧。”说完看着李落,道:“倘若吴公子还想兵戈相见,长宁虽说武功不及诸位,也誓与我西戎将士共存亡。” 西戎骑兵悲呼出声,握着兵器的手又再紧了紧,士气暴涨,誓死也要护长宁周全。 李落淡淡说道:“你不怕我们出了西戎挟持你?若将你交给大甘军队,高官厚禄定然少不了。” 羯烽火狂喝一声:“贼子尔敢!”一提长枪,不管李落站在自己身旁,就要上前厮杀。 李落一扫羯烽火,羯烽火闪身退开几步,和西戎骑兵站在一处,李落也不出手,只是看了看,微微一笑,随即望向长宁。 长宁淡然一笑道:“如此只怪长宁识人不明,怨不得旁人,不过真到图穷匕见之时,长宁虽不敢说全身而退,但绝不会拖累他人。”字正腔绝,竟已抱了死志。 “好,好,”李落看也没看剑拔弩张的西戎将士,纵身上马,背对长宁说道:“请圣引与我们同行。” 羯烽火急急上前,走到长宁身前单膝跪倒道:“殿下万万不可。” 长宁微微一笑,扶起羯烽火道:“圣引令下,族民必奉,你们回去吧。” 羯烽火看着长宁,不知说什么为好,转头对沈向东几人狠狠说道:“倘若殿下少了一根寒毛,我羯烽火立誓,不论天涯海角,我定会取尔等狗命。” 呼察靖打了个哈哈道:“好说,好说。” 楚影儿冷冷说道:“将一应传信之物全部扔在地上。” 羯烽火大怒道:“莫要欺人太甚。” 李落淡淡说道:“算了,再怎么隐藏行迹也无济于事,我们快些赶路,只要杀不了他们几个,传不传信都无关紧要了。” 一行人不再理会呆立当场的西戎将士,策马扬尘而去,转瞬便出了视线,羯烽火脸色阴晴不定,这时旁边一名侍卫低声说道:“大帅,我们怎么办?” “速速传信,让大军在沿线设防,定然不能让他们将殿下带出西戎,要不然我们谁也难逃一死。” “是。”侍卫打了个激灵,急急传信而去。 羯烽火看着李落几人远去的方向,咬牙切齿道:“目中无人,本帅定要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们走!”大喝一声,率众向大道奔去。 李落几人埋头赶路,再无初出朔夕时的心情。 几人都闷声不语,谁曾想长宁竟然会是西戎圣引,在这将出西戎之时碰到西戎追兵。虽说西戎军队暂退,不过几人心知不过是一时之局,前方定然遍布荆棘。 如今行踪已露,若让西戎得知李落的真是身份,不知还会用何等手段,沈向东这才有万死难辞其咎之说。 到了晚间,几人本意连夜行进,尽早赶往鹰愁峡,李落突然勒住马缰,呼察靖问道:“长青,怎么了?” 李落缓缓说道:“我们安营休息,明日再赶路。” “这?”呼察靖看了一眼沈向东,白日里不杀西戎追兵,呼察靖心中就有些担忧。 不过李落心中已有定议,自己也不好再说,只是事态紧急,李落还欲休息,呼察靖望着沈向东,暗施眼色,让沈向东劝阻李落,星夜启程。 第一百三十章 分头行动 沈向东暗暗一笑,都说这呼察靖是一员虎将,有勇无谋,不过这些日子下来,粗中有细,可不似风传一般,随即笑笑道:“也好,我们暂且停一停,商议一番,再做打算。” 呼察靖无奈,翻身下马,低喝道:“倪青,朱智,快些安扎营帐。” 李落轻轻一笑道:“搭两顶帐篷就好,稍作歇息你们还要继续赶路。” 呼察靖一愣,沈向东急急说道:“长青,不可!” 李落摆摆手,下马说道:“无妨,先吃点东西,稍时我们再说。” 几人翻身下马,呼察靖还猜不出李落想怎样,长宁却似看出李落的意图,俏然望着李落,不知在想什么。 几人都没有什么心情,匆匆吃了几口干粮,李落也不再耽搁,唤过沈向东和呼察靖,走入一边的帐篷中,商议行事。 楚影儿待在外边,看着远处的点点残星出神,突然长宁悠悠的叹口气,说道:“楚姑娘,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楚影儿似是一愣,半响回道:“没有,你比我见过的很多人都好,能遇到你,很高心。” “可是,如果没有我,你们这一路也不会生出这些事来,说不定再过几日就能回家了。” “回家?”长宁的话勾起了楚影儿的心绪,少有的也叹了口气道:“天下之大,还没有能称得上是我家的地方,这一路的风雨,就是我的家。” 长宁讶然无语,舒展了一下腰肢,也望着天边,轻声说道:“要是我还活着,我一定送你们出西戎。” 楚影儿别过头来,看了看长宁,夜色渐深,也无明月,楚影儿就着星光目力所及,长宁脸上似有一丝无奈,更多却是遗憾,朦朦胧胧的罩在似水的容颜上。 楚影儿轻声说道:“你不用多想,世事难料,我们也不曾怪你,就算是身死异乡,到头来不过都是一样的一堆白骨。” 长宁微微一笑,似是自言自语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呢?” 楚影儿沉默不语,坐得久了,长宁转动了一下身子,说道:“这位姑娘你们打算怎么办?” 楚影儿也不曾细想,这女子一路跟来,从不说话,也不知能不能听懂几人言语,只是让她走便走,给东西就吃,见到什么都视若无睹。 若不是长宁问起,楚影儿险些都忘记随行还有这女子,此时正隐在黑暗之中,没有半点声息。 楚影儿想了想道:“不知道,公子自会安排。”话音刚落,李落三人出了营帐,倪青和朱智急忙起身迎上,楚影儿也站起身来,方才三人在营帐之中密谈,帐外听不见一丝声音,显然三人都运起内功,所谈之事未入第四人耳。 呼察靖面色沉重,见倪青上前,低声喝道:“倪青,你和朱智收拾行装,准备动身。” 倪青一愣,问道:“公子,你呢?” “我也走。” 倪青哦了一声,和朱智将马牵了过来,行装都在马上,没有打开。 倪青看了一眼沈向东,又看看李落,欲言又止,呼察靖也不多做解释,向李落深深一礼,又再向沈向东行了一礼,翻身上马,低声道:“长青,保重。倪青朱智,随我走。”说完双腿一夹马身,狂奔而去。 倪青和朱智不明所以,急道:“公子,叔父,这?” 沈向东点点头,倪青和朱智不再多说,也是一礼,上马紧跟着呼察靖没入黑暗之中。 沈向东看着李落,语气颇为凝重,道:“长青,此事凶险,你可有万全的把握?” 李落哈哈一笑道:“叔父放心。” 沈向东一顿,长出一口气道:“世间事难有万全,老夫倒不及你看得开。”随即向楚影儿说道:“公子这一路就靠你了。” 楚影儿没有询问,嗯了一声。沈向东转身走到女奴身前,道:“姑娘,不知我说的话你听不听的懂,此行凶险,你随我先走一步,到了前方城镇,有我的族人可照顾于你,我这里有些银两,够你几年的用度。” 女子悄然无语,沈向东又再说了一遍,见女子还是不语,又再踏前几步,刚要说话,女子突然起身,沈向东一凛,微微后退半步。女子抬头,看了一眼沈向东,直直的盯着李落,李落暗叹一声,和声问道:“你可是要跟着我?” 女子呆了呆,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沈向东愕然,不知这女子是何意思。 长宁突然接口说道:“她不要你的银两,要跟着吴公子。” “是么?”沈向东问道。 女子静静的站着,半响没有动静,沈向东无法,只好和李落商议道:“长青你看?” 李落长叹一声道:“算了,叔父动身吧,此行叔父极是凶险,带着她徒增变数,就让她留下来,我和楚姑娘会设法带她平安离开西戎。” 沈向东微一沉吟,拱手一礼,拉过马,准备离去。 突然又回过头来,向李落说道:“长青,千万小心,事不可为之时,定要平安回到大甘。” “嗯,长青记得。”李落也回了一礼道。 沈向东看着楚影儿,嘴唇微动,传音楚影儿,嘱托小心这个女奴。 说完之后,看了长宁一眼,微一颔首,上马离去,看着方向,却和呼察靖三人稍稍错开了些。 营地之中倏地冷清了下来,只留下李落、楚影儿、长宁还有这不知姓名的女子,李落有些怅然若失,呆呆的站在夜里出神。 长宁轻声说道:“吴公子,你大可不必遣开他们四人。” 李落哈哈一笑道:“能走得了一个是一个,不过有圣引相随,想必我们几个能平安回到大甘。” “也不尽然,”长宁幽然说道:“吴公子若在大甘是一位大人物,恐怕长宁是回不到祖山了。” 李落一愣,微微吃了一惊,长宁初下祖山时对这世事还几无所知,不过几日光景,竟也洞悉人心丑恶。 如果李落身份泄漏,西戎定会以雷霆万钧之势斩杀李落,至于长宁,香消玉损恐怕比救回西戎作用更大,一旦民愤群起,西府必会再兴战事。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七股追兵 “幸亏我们只是寻常世家,在将军眼中还不及姑娘万一。” “呵呵,寻常世家?大甘寻常的世家就有像公子这般的人物,长宁真想到大甘去走走,看看这个人杰地灵的地方。” 听着长宁心中的向往,李落却更觉压抑,似没有察觉长宁言语中的怀疑之意,朗声说道:“夜了,早些睡吧。”说完将皮毡放在地上,坐在地上守夜。 楚影儿向长宁说道:“进去休息。”说完和长宁一起进了帐篷,进帐之前,向无名女子冷声说道:“你也进来。” 女子漠然不语,李落笑笑,指了指空出来的帐篷,道:“你去那里面睡。” 女子动了一下,没有起身,等楚影儿和长宁进去了,径自走到另一个帐篷处,顿了一下,掀开帐帘走了进去。 一夜无语,到了第二日天色刚刚泛白,李落已收拾好马匹行装,楚影儿走出帐篷,帮着李落收拾行囊,长宁也出了营帐,还有些困乏,连连打着哈欠。 女子也出了帐篷,一声不吭的将帐篷拆下折好,不似前几日总是默默的躲在一边,李落见状微微一笑,将水囊分给几人,道:“喝点水,吃点干粮,我们准备赶路了。” 几人胡乱吃了些东西,便即上路。 行至正午时分,路人的行人较前几日多了起来,李落特意着楚影儿找了一些少有行人的道路,向鹰愁峡走去。 一路上李落也再未影藏行踪,到了第二日,几人身边时常能看到一些似江湖中人模样的高手在道边徘徊,看到李落几人,也不搭话,越过几人,疾驰离去。 楚影儿心情日渐沉重,一路走来,虽说没有西戎军队阻拦,便是一些哨卡,见到李落几人,也都不加理睬,放他们离开。 但是这些江湖中的人物却越来越多,粗略数数有不下五股追兵,其中不乏暗藏行迹的西戎朝廷的高手。 日渐黄昏,楚影儿长吸了一口气,低声说道:“公子,来者不善,我数了数,最少有五队兵马跟在我们左近。” 李落淡淡回道:“一共有七伙人,看情形有三队是西戎皇室派出的追兵。” 楚影儿和长宁惊讶的看着李落,长宁更觉得李落深不可测,自己也曾细心分辨,只能看出约莫七股追兵。不过看不出哪个是武林中的刺客杀手,哪个又或是西戎朝廷派出来跟踪自己的侍卫高手。 “公子,我们怎么办?可要改道?” “不用了,再改道也无济于事,叔父和吴靖他们多出了日余时光,应该能出鹰愁峡了,我们静观其变,只要西戎大军不阻拦,剩下这些我们就按江湖规矩和他们周旋。” “嗯?”楚影儿一愣,低头沉思了片刻,问道:“公子,你怎知江湖中的事?” 李落看着楚影儿,启颜笑道:“我不知道,但是你知道,也就够了。” 楚影儿心中莫名一热,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思绪涌了出来,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再问。 天色又再暗了下去,远远背山之处有一个小的驿站出现在几人视线之中,寥寥几间石屋,看似供过往商旅歇脚。 楚影儿勒住马缰,道:“公子,我们过去么?这驿站恐怕不是善地。” 李落看了看远处的驿站,说道:“天色已晚,夜里暗箭难防,不若去我们去看看这驿站里都有些什么。” 楚影儿点点头,长宁也一脸好奇的看着驿站,不知里面会是什么境地。 驿站四周用土石随意围起来,一亩见方,不过四五间石屋,一个客栈,一个茶摊,还有两三个杂货店。 李落稍稍打量了打量,杂货店早已紧关了大门,客栈门口的风灯,一个已经熄灭,只有一侧的灯火在夜风中忽亮忽暗,仿佛下一刻也会熄灭一般,只有这茶摊之内还有些亮光,从墙缝里透了出来。 四人来到茶摊前,门虚掩着,里面影影灼灼,似有人走动。 李落下马,将马拴在门外,看了看马,洒然一笑,推开门走了进去。 入店之后,屋内还算宽敞,摆了五张桌子,除了两张是木制桌椅外,其他的三个都是石桌。 果不其然,屋中人还不算少,只空了一张桌子,右手边有一个泥土造建的账台,一个老人站在账台里侧,用一根针挑着台上的灯芯。 靠着账台边上,一个小二模样的男子席地坐在地上打瞌睡,低着头,看不清多大岁数。 李落随意看了看屋中的商客,有一个石桌边坐着一个年轻人外,其他三张桌子上几近满人。 有两桌的商客正自天南海北的闲聊,见到李落几人进来,抬头看了一眼,又自说了起来,倒是独身的年轻男子饶有兴趣的细细打量了一番,也便不再理会,转过头自斟自饮起来。 老人看到李落几人进来,没有出声招呼,等到将灯芯挑亮后才憨笑道:“客官,这么晚呐。”说完拿起手边的抹布,探身掷到打瞌睡的小二头儿,喝斥道:“快起来,来客了。” 小二迷迷糊糊的起身,揉了揉眼睛,看到李落身后的长宁,似是呆住了,又再使劲擦擦眼睛,目瞪口呆的定在地上。 老人见小二没了动静,走出账台,推了一把,含怒的瞪了小二一眼,这才上前招呼李落几人坐下。 许是老眼昏花,走的近了才看到出尘脱俗的长宁,也愣了一愣,半天才回过神来,展了展脸上的皱纹,点头哈腰的问道:“几位客官怎么赶这么晚的路,要吃点什么?” 李落微微颔首应道:“错过了驿站就多走了些,没想天黑的这么快。你这里有什么?” “客官,今刚好有新煮的羊肉,出锅不久,还热乎着,还有些烈酒小菜,公子爷要来点尝尝么?” “好,切点肉来,酒就算了,给我们倒些开水,再拿十个馒头。” 老人连连点头,回身抬脚踢了还偷偷望着长宁的小二,骂道:“还不进去端吃的,像个木头桩子杵在这看啥?” 第一百三十二章 荒野残店 小二年纪不大,看着也不过十几岁,见长宁闻言望向自己,脸色大窘,急急跑了进去,不小心绊了一跤,爬起来也顾不得拍身上的灰土,慌张的钻到了后边,老人在身后不住的咒骂,惹得屋中数人哈哈大笑。 楚影儿冷冷的看了看屋中商客,传音道:“公子,小心饭菜。” 李落几不可查的微微点了点头。 少顷,小二就将李落要的饭菜端了上来,放在桌上,低着头退到边上坐下,偷偷看着长宁。 羊肉和馒头都冒着腾腾热气,李落却似没有什么胃口,看着桌上的饭菜怔怔出神。 三人见李落没有动,也没有动筷子,长宁用手支着脸颊,也看着饭菜发呆。 店中的老人见惯了天南海北的商旅,不过还从没有遇到李落这般点了饭菜望着出神的,不过识趣的没有多问。 天色又暗了几分,桌上的饭菜都凉了,许是李落几人形态各异,长宁美貌,楚影儿和另一个女子都带着面具,而这个无名女子的面具更显狰狞。 进屋之后,就有人小声议论起来,终于有人按捺不住,扬声问道:“小兄弟,你们打哪里来?” 李落回头一看,一个中年男子,身穿羊毛大裘,围坐一桌的看似都是同行的商人打扮,见李落回头,微微一点头,打了个招呼。 李落也颔首一礼道:“从朔夕来,要回大甘。” “哦,路途不近啊,你们几个这么单薄,这年头也不太平,到处都在打仗,可要小心些。” 李落含笑谢过,接道:“同行还有族中几人,路人走散了。” “怎么会走散了?”中年男子讶声问道。 “途中与人相争,无奈只好分开。” 男子似是吃了一惊,唏嘘道:“遇到马贼了吧,现在这马贼都快比商人还多了。” “那倒不是,”李落微微一笑,“遇到西戎军队了。” “什么?”中年男子座中有人低呼了一声,中年男子看了看屋中众人,又似不放心的看看店外,小声说道:“小兄弟,小声些。” 李落笑笑,没有说话。男子没有再问,深恐惹上麻烦,转头不再看李落。 老人也似心有余悸,连忙说道:“客官,不要说了,小店就供来往的人歇歇脚,要惹上西戎官家,老头子怕要准备后事了。 客官,饭菜都凉了,快些吃吧,吃完歇歇早些赶路。” 李落嗯了一声,却还没有用饭的意思,屋中一下静了下来,就是有人说话也都压低了声音,长宁奇怪的看着李落,不知道李落为何如此。 等了片刻,李落突然朗声说道:“我值多少?” 屋中的气氛瞬间一凝,落针可闻,老人不明所以,一头雾水的问道:“客官说什么?” 李落看了老人一眼,将目光转到饭菜上,缓缓说道:“羊肉里有幽宫,开水中有荷塘,灯油里添着月色,如此大的阵势,想来我的悬赏不低吧。” “客官在说什么,小老儿听不明白。” 李落轻摇摇头道:“小小一个荒野残店,怎么容下身手不凡的店小二,难不成西戎之内武林高手多如牛毛?” 老人身形一直,方才老态龙钟的模样瞬间不见,眼中寒芒爆射,冷冷说道:“公子果然不是平常人,不知怎么认出老夫饭菜中的几样东西?” 老者面容阴冷,不过心中却极是震惊,这几种东西就是久走江湖的人最多也不过只闻其名,没想到竟然被李落一口道破。 果然话音刚落,屋中就传来数人吸气之声,李落看也没看一脸阴狠的老者,萧索的回道:“凑巧认得罢了。” 倒是勾起了长宁的兴趣,凝神看了看眼前的饭菜,不过怎么也瞧不出哪里有李落说的幽宫和荷塘月色。 老人大笑起来,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道:“老夫眼拙,没想到公子是位高人,失敬,不知公子还看出什么了?” 李落转过头去,看着店小二,微微笑道:“我这位同伴国色天香,也无怪你失魂落魄,只是你虽没有什么破绽,不过眼睛里的东西多了些,年少时像兄台这样的人我还见过几个,自然知道心中在想什么。” 店小二细声细语的说道:“原来是我。” 屋中再无人说话,一片死寂,李落站起身,老者双手微动,神情一紧,死死的盯着李落,店小二低着头,害羞般一动不动的站在老者身后。 李落越过方才和自己搭话的中年男子一行,走到入屋之后便不曾怎么说话的一桌人前,站定一礼,领头之人沉声喝道:“公子有什么指教?” “借马一用。” “大胆!”同行一人拍桌而起,领头之人伸手一阻,冷冷的看着李落道:“公子好大的口气。” 李落嘴唇微动,说了几句话,旁人都没有听到李落再说什么,只见领头之人脸色数变,长吸一口气道:“留下四匹马,我们走。”说完起身率众离开了石屋。 李落淡淡说道:“多谢,我方才带来的五匹马请诸位带走,过一两日应该也能乘骑了。” 领头之人微微一顿,头也没回的离店而去。 李落看了看余下众人,疲倦的说道:“看来歇息不成了,我们乘夜赶路吧。”说完向长宁和楚影儿三人走过来,异变突起,楚影儿轻叱道:“公子小心。” 方才和李落说话的中年男子一行猛地抽出藏在衣下的兵刃,不声不吭,向李落斩去,李落未见惊慌,只是眼中闪过一抹浓重的悲伤。 屋中骤然一亮,却轻柔的仿若月光透过一般,几声惨呼同时响起,暴起发难的几个刺客倒飞而出,中年男子撞碎了一个木桌,手捂着胸口,跪倒在地,大口的喘气,每喘一口气,便有血沫喷了出来。 李落看着手中的长刀,说不出的落寞,顿了一顿,走到楚影儿身边,低声说道:“走吧。” 楚影儿抢出了石屋,长宁不忍的看了看店中伤者,咬了咬牙,跟着楚影儿走出了石屋,无名女子平静异常,只是在李落出刀之际双手一握,便又松开,随着李落也走了出去。 第一百三十三章 师承何处 等到李落四人全走出石屋后,老者仿佛泄了气般退了两步,扶着账台大口的喘着粗气,身后的店小二轻声说道:“好凶厉的刀法。” 老者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颤声道:“这是什么刀法?” 店小二轻轻的笑出声,道:“幸亏你没有出手,要不然躺在地上的还要多你一个。” 老者回头看了看躺在地上动也不动的几人,心有余悸的说道:“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刀,你见过么?” 店小二抬起头,眼中奇芒闪现:“魔刀。” “魔刀?”老者讶声问道。 “嗯,这趟活我们不接了,再跟下去,会死人的。”店小二喃喃自语道。 老者一愣,却没有反驳,两人看也没看地上的死尸和另外一桌惊若寒蝉的杀手,转身离了石屋,只是谁也没曾留意独身而来的年轻男子早已不见。 李落四人已在里许开外,出了石屋,来时的五匹马已经不见,另有四匹备好行装的马匹拴在石柱上。 李落几人解下马缰,连夜赶路,虽说无月,但好在没有云彩,倒也不会走错方向。 楚影儿低低说道:“公子,方才屋中的那个人好像认出公子了。” “咦了一声的男子?” “不错,公子刚一出刀,他就惊咦了一声,等公子破开杀阵,他就从后门走了,身法很快。” 长宁接道:“快是快,只是有些说不出的意味。” 李落看了长宁一眼,道:“是不是有些诡异?” 长宁想了想,应声道:“不错,似不是人间的轻功,像鬼魅多些。” 李落没有说话,过了片刻道:“长宁,你可怪我出刀无情么?” 长宁叹了一口气道:“这些人绝非良善之辈,出手狠毒,没有一丝回旋余地,我不喜杀,但也不会让吴公子束手受戮。” 李落别过头,轻声说道:“多谢。” 长宁莞尔一笑:“公子为何谢我?” 李落正要说话,突然勒住马缰,沉声说道:“停!” 楚影儿停了下来,向前方望去,寒声说道:“你是谁?” 就见路前一骑,正站在道中,拦住四人去路。 听到楚影儿问话,来人哈哈一笑道:“诸位放心,在下和他们不是一路人,也不会搅进这浑水中。” 楚影儿冷冷的哼了一声,李落淡淡说道:“你是方才独自在屋中那位?” 来人惊讶道:“公子真是让人不可琢磨,在下不过咦了一声,你竟也听得出来?” 李落不置可否,静静的看着面前的男子。男子策马靠近了几步,夜色虽深,但地上尚有积雪,反着残月之光,众人也可看清男子的长相。 李落心中微动,方才在屋中李落多是留意周身暗含的杀机,不曾细看这名男子。 近处来看,这男子雍容闲雅,扬眉凤目,身着锦衣,英俊的异乎寻常。李落所遇人中,从没有一个男子能有这般相貌,面若白玉,不见半分瑕疵,只是却透着妖气,让人不寒而栗。 男子拱手一礼,见楚影儿戒备的看着自己,长宁更是不住的打量,洒然一笑,没有半分做作,自在如故,面带笑容道:“吴公子携美同行,这一路人人相传,白某好奇,这才追上公子,想一睹公子风采。” 楚影儿冷冷说道:“该不是看到公子的刀法才出此一说吧。” 男子哈哈一笑道:“算是吧,在下原本是想看看这西戎朝廷出价千两黄金的人到底有何能耐,竟然让西戎王室只能出此下策,不敢兴兵追讨。” 楚影儿冷哼一声,道:“说的大方。” 男子不理楚影儿的嘲讽之意,傲然道:“千两黄金,还入不了白某眼中,不过今日看到吴公子,此行倒也不枉了。” 李落哦了一声,问道:“白公子半夜相迎,怕不单单是要看我长什么样子吧?” 男子一正面容,盯着李落,缓缓说道:“好,诸位路远,白某也不便再耽搁你们的时间,请教吴公子,方才的刀法师承何处?” 楚影儿身形微动,一揽身后的长宁,杀气一显,男子似没有注意到,只是凝神看着李落,眼中神色复杂,不明其中意味。 “大罗刀。” “果然是!”男子低喝一声,双目厉芒乍现,长宁虽不知大罗刀为何,只觉身前楚影儿猛地一颤,呼吸一重,便猜到这大罗刀必然不同凡响。 李落静静的看着男子,男子眼中风云变幻,良久狂笑一声道:“多谢相告,诸君一路保重,大甘再见。”说完掉转马头,向着鹰愁峡的方向狂奔而去。 长宁惊讶道:“真是个怪人。” 楚影儿心绪稍稍平静下来,望着李落,没有说话。李落看着男子远去的身影,沉声说道:“若以后碰到此人,以避为上。” 楚影儿一愣,道:“公子?” “此人的武功,我看不出深浅,他不与我们为敌,绝不是因为我的刀法,我见过的人中,只有两三人能与他相比。” 楚影儿一凛,应了一声。 “我们继续赶路,等回了大甘,我再说与你们。”李落转头看了楚影儿一眼,轻笑道。 楚影儿没有出声,打马赶路。 一连三日,鹰愁峡已然在望,路上却不见太平,除去西戎朝廷派出的追兵若即若离的跟在四人身后,还有不少眼红赏金的杀手刺客,一路尾随。 三日下来,即便是李落和楚影儿手下留情,也死伤无算。 长宁一脸悲悯,心情日渐低落,也亏得有长宁相伴,这些杀手和刺客颇为顾忌,两三次有杀红眼的刺客便想鱼死网破,不过都被赶上的西戎官府的高手驱散,不至伤及李落几人。 只是颇让李落不解的是,此番一些绝顶的高手似乎都不见踪影,再没有像那日在驿站般能够用齐幽宫和荷塘月色的杀局. 偶尔也有几个独行高手,也不过以试探为主,并不以性命相搏,一触即走. 到了最后一日,就连楚影儿也不免心中暗自嘀咕,看着李落神情,也非是预先谋算,也不知是何方神圣暗中帮忙。 第一百三十四章 翻山越岭 终于看见远处的鹰愁峡,楚影儿长出了一口气,低声说道:“公子,到了。” 李落抬头看了看,疲惫的说道:“嗯,到鹰愁峡了。” 长宁也似放下心中的大石,怅然道:“吴公子,楚姑娘,长宁总算能陪你们走出平沙川了。” 李落微微笑道:“长宁姑娘,这一路幸得有你相随,要不然,我们出不了西戎。” 长宁一拂耳旁秀发,叹气道:“都是因我而起,要是几位有什么不测,长宁恐怕这辈子心中再难安宁。” “姑娘言重了,福祸岂能预料。” 长宁愕然看着李落,李落说话的语调颇为奇特,仿佛另有所指,似是不舍,又似不忍,却还一如既往的带些萧索。正在长宁出神细想之际,西戎雄关鹰愁峡已越来越近,不过十里之遥。 突然楚影儿低呼道:“公子,有变!” 长宁一惊,抬头望去,漫天的沙尘从鹰愁峡方向扬起,长宁惊呼一声道:“这是?” 李落谈谈说道:“是西戎的骑兵。” 长宁皱眉道:“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李落眼中略过微不可查的伤色,沉声说道:“长宁姑娘,来人意图不明,委屈姑娘了。” 长宁一愣,不知李落所言何意,就见李落一转马身,向侧旁疾驰而去,低喝道:“跟我来。” 楚影儿纵马跟上,竟是向着东南方奔去。 鹰愁峡东南一侧,全是崇山峻岭,十分险恶,除却樵夫猎户外,从来也没有人选此路通行。楚影儿不知李落为何选此绝路,不过见李落策马在前引路,便即跟随而去。 越往山脚行进,道路越见崎岖,座下马匹已见吃力,不多时,从鹰愁峡过来的追兵先锋部队已能遥遥看出大概,刀枪弓弩齐备,气势汹汹,竟有几分兵戈相见的意味。 李落恍若无睹,径自向山中驰去,转过一个山头,就看见一个樵夫模样的大汉正在向李落这边眺望。 见到李落四骑,急忙迎上,到了近前跪倒一礼道:“公子爷,鹰愁峡传来消息,西戎守军接令,拦截公子爷,死活勿论。” 李落停住身形,问道:“路上的暗记是你布的?你是杨叔父下属?” 大汉抬头看了一眼和楚影儿同乘一骑的长宁,沉声回道:“是,属下华七,是杨......杨总管派属下在此等候公子爷,公子爷,追兵已近,我们边走边说吧。” “好。”李落点点头,也不多说,示意华七带路。 华七起身,道:“公子爷,前方已无路行马,属下带路,请公子爷和各位姑娘步行,我们须得翻山而过。” 李落嗯了一声,下马取过马上的干粮水囊,背在身上,华七刚要接过,李落摆摆手示意无妨,回头招呼一声,和华七便向山中走去。楚影儿三人紧跟在后,马儿解开鞍绳,任它们离去。 四人轻功不弱,入林之后,在华七带领下,攀着枯草树枝,向山岭掩去。 这华七一身武功也自不弱,脚步轻盈,显是走惯了山路,不多时,几人已翻上山岭。 回头看去,西戎边关守军已到了山下,不过没料到李落几人会舍弃马匹向山中行进,军阵微一散乱,少时便分出几队人马,沿着李落众人入山的路径追来。 华七嘘了一口气,道:“好险啊。” 李落微微一笑,接道:“我们还在西戎境内,后有追兵,前有险恶地势,凶险还在后头。” 华七微微带些傲色道:“公子爷放心,西戎守军绝想不到我们会从此地出境,就是他们找些熟悉山势的猎户之流来,也未必能赶到我们前面。” “那就好,不过西戎军中少不了追踪之术高明之辈,我们还需快些越山而出。” 华七恭声接令,稍分辨一下方向,正要请众人动身,就见李落望着山下隐隐约约的西戎兵将出神,华七不明所以,小心问道:“公子爷,我们继续赶路么?” “嗯,赶路。”李落回过头来,眼中闪过一抹忧伤,突然向长宁说道:“长宁姑娘,你若就此下山,可以平安返回朔夕。” 长宁轻轻摇摇头,道:“公子一诺千金,一路对长宁多加扶持,长宁也不愿背信弃义,定要送诸位出西戎。” 说完狡黠一笑道:“我的轻功也还不错,不会拖累公子的。” 长宁一脸的风霜,不过这一笑,却似拨云见日般,引得山间如梦如幻。李落一呆,压下心中思绪,微一点头,催促了一声看呆眼的华七,继续向深山之中走去。 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华七前方带路,埋头急急赶路。 山中积雪未化,不少山路极为险峻,华七初时颇为担忧,深恐李落不惯走山路,数次回头观望,只见李落平平静静的跟在自己身后,不见半分勉强。 而长宁竟还有闲情不时的打量身边的密林奇石,就是那个头首都带着面具的女子也没有落下半步,这才收敛心神,全神贯注,辨别山间小路。 静下心后,华七这才心中骇然,虽然明知李落就跟在自己身后,但听闻不到一点声息,若不是偶尔传来的呼吸之声,华七还以为李落早已不见踪影。 脚下一虚,险些滑下山道,还是李落在旁扶了一把,轻轻笑道:“华兄,小心些。” 华七压下心中惊骇之情,心中残存的几分疑虑早已烟消云散,打起十二分精神。 暗暗苦笑,这一行人中,莫不是自己这个久惯奔波的人其实才是最拖累之人。 入山之时,天刚过正午,几人为甩开追兵,没有歇息,一连赶了四个时辰,天已经全黑,翻过了数座高山。 华七已有些坚持不住,无名女子的呼吸声也渐沉重,再走下去,恐有不测。 李落唤过华七道:“我们找一处背风的地方,稍微歇歇,天色也黑了,再赶路恐生意外。” 华七如释重负,喘了一口气道:“公子爷,你们稍等,属下去找一处休息的地方。” 李落点点头,华七自去一边寻找歇息之所。 第一百三十五章 山中急行 李落点点头,华七自去一边寻找歇息之所,李落回头看去,长宁已显疲态,无名女子靠在一株苍松边上恢复体力,楚影儿带着面具,看不出脸上神色,不过轻身提纵已不如刚入山时的轻灵。李落展颜笑道:“都休息一下,吃点东西,路上可累坏了吧。” 长宁眼中奇光涟闪,讶声问道:“吴公子,没想到你的内息这么深厚,一点也不像你这个年纪该有的。” 李落轻轻笑道:“长宁姑娘过誉了,我家道殷实,年少时没少吃奇果珍药,内功稍比同龄人深厚一些,倒是长宁姑娘,圣引地位尊贵,没想到也有这般高深的内功身法,反是我始料不及的。” 长宁调皮一笑道:“我家道也不差呀。” 李落哈哈一笑,招呼几人坐下休息,无名女子靠在树边,没有坐下,李落也不劝说,随她性子。 这女子一入山中,李落也有留意,似有几分猛兽入林的感觉,和这高山峻岭融为一体,若不是跟着李落几人,隐入山中,恐怕谁也难觅踪迹。 不一刻,华七便找到一处歇息所在,是一个避风的山洞,四人跟着华七转过一个山坳。山洞很是隐秘,也难为在这黑夜中华七竟能找到此地,李落赞赏了几句,华七这才稍稍有些得意,路上的忧闷一扫而空。 带领几人走进山洞,山洞颇大,能容数十人,最妙不过的是洞中有一处拐角,突出的一块巨石刚好挡住洞口,若在洞内生火,外面看不见一点踪影。 华七找来一些干枯的树枝,升起一堆火来,楚影儿将洞中的走兽秽物稍事清理,几人席地而坐,就着清水,吃些干粮,虽说后有追兵,难得几人心中微微一松,调息起来。 无名女子也坐的近了些,看着火堆,身子微微一动,又按耐下来,楚影儿受沈向东所托,一路上对女子多有留意,见状冷声问道:“你有什么话要说?” 众人讶然的望着无名女子,女子向后移了半步,没有作声,李落笑笑:“火光虽看不见,不过有烟,随风飘出,会让追兵觅到痕迹。” 无名女子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李落望着华七,笑道:“华兄怕早就料到了。” 华七急忙起身一礼道:“公子爷言重了,华七何德何能,请唤属下的名字就好。” 李落示意华七不用拘礼,华七这才走下,向楚影儿和长宁解释道:“公子爷也猜到了,不错,若是平时,山中无遮无挡,再加又是冬日,这烟味随风传出,追踪高明的好手在十里外就能闻到,不过咱们往东南走,这风也是往东南吹,追兵在上风处,纵管他鼻子比狗还灵,也闻不到一丝烟味的。” 长宁这才恍然大悟,惊讶道:“原来如此,华兄果然心思缜密。” 华七脸色一红,好在满脸胡茬,旁人也分辨不太清,连声说道:“姑娘过奖了,过奖了。” 楚影儿突然冷冷的接口道:“原来你听得懂我们说话。”却是在说无名女子。 女子悄然无声,也不辩驳,只是低头坐在几人身后。李落看了一眼,微微一笑道:“听不听的懂没什么关系,愿不愿说也无妨,只是这一路让姑娘跟着我们受苦了,到了大甘,姑娘若无去处,可在我们住所将养一段时日,以后愿去愿留,都随姑娘心意。” 华七不免好奇的问道:“公子爷,这位姑娘是?” 李落看着女子,不知怎么开口,楚影儿冷言回道:“公子从奴隶贩子手中买过来的。” “啊,”华七低呼一声,随即狠声说道:“这西戎狗贼,从来不把人当人看,怎能把人当货物一样卖来卖去。”说完省即长宁也是西戎族民,急忙接道:“西戎也是有好人的,不全是坏人。” 长宁苦笑一声,道:“华兄不用避讳,当日若不是随吴公子前去,我也不知道原来西戎朝廷竟然默许这等人神共愤的行迹,长宁虽是西戎族民,也觉良心难安。” 李落添了一把柴火,怅然道:“世道惨糜,不止西戎有人贩卖奴隶,就是大甘,虽说朝廷不许,但私底下这等事屡见不鲜,也无人查处,说起来,好不到哪里。” 华七一滞,不知说什么好,闷在一边。长宁岔言道:“吴公子,我有一事不知能不能问。” “哦,什么事?” 长宁轻轻说道:“这一路吴公子已料到凶险,为何不让吴老先生或是吴靖公子带走这位姑娘?” 李落看了一眼无名女子,缓缓说道:“当日我本想让她先和叔父离开,不过她似有不愿,我也没有多做强求,再者,”顿了顿,李落长吸了一口气道:“我对她的面具颇为好奇。” 长宁讶然问道:“我也曾听你们说起木括死卫,难不成吴公子也对这木括死卫的训练之法感兴趣?” 李落摇摇头,女子还是一动不动的坐着,仿佛别人说的与自己无关一般,李落朗声说道:“木括死卫纵然强横,不过靠这等手段,未免有旁门左道之嫌,神州上下数千年,但凡雄霸百年的强国豪族,靠的都是将士用命,一士一卒,甚或一草一木才是国之根本,木括虽显赫一时,成也死卫,败也死卫,如此做法,难得长久。留她跟随,只是想,我或可帮她摘了这面具。” 无名女子浑身一颤,情绪已见波动,长宁几人俱是一呆,没想到李落有此想法,长宁盈盈一笑道:“公子有此念想,也是这位姑娘的缘份,只是长宁听你们说起,这些年不少人都曾想破解木括死卫的奥秘,却都铩羽而归,吴公子可有把握?” “人力总有穷尽,我对这医道实是没有多少精研,不过好在我有一位前辈故交,他倒是对木括死卫有不少设想,当可一试。” 话音刚落,楚影儿便惊咦了一声,长宁看了楚影儿一眼,双目流彩,笑道:“不知道公子的前辈故交是何人物,竟能有如此通天的手段?” 第一百三十六章 十万大山 话音刚落,楚影儿便惊咦了一声,长宁看了楚影儿一眼,双目流彩,笑道:“不知道公子的前辈故交是何人物,竟能有如此通天的手段?” 李落哑然失笑,看着一脸希冀的长宁,和声说道:“我的这位故交确是位了不得的人物,不知道长宁姑娘有没有听说过鬼谷老人?” 楚影儿已料到李落口中的前辈故交是何人,还自好些,华七和长宁已惊呼一声,异口同声的说道:“鬼谷老人!?” “不错。”李落惊讶的看了一眼长宁,说道:“你也听过鬼谷老人的名号?” “怎能没有听过。”长宁强压心中波澜,道:“鬼谷老人不止在你们大甘,就是在西戎也是声名赫赫,传的神乎其神,据说是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能,医术通天彻地,听说江湖中人给他起了一个名号叫气死阎罗,我在祖山上也听不少接引说起过,是位了不起的人物。” 李落哈哈一笑,随即眼中一暗,道:“气死阎罗,不错,江湖中不少人倒是这么称呼他的。” 长宁看了无名女子一眼,欣慰的说道:“若真有这位异人相助,未必不能取下姑娘身上的面具。吴公子交游真是广大,竟然能结识鬼谷老人,长宁愈加好奇公子在大甘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李落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华七还在一边发呆,今晚所闻之事,所遇之人,怕是这辈子难在遇到一次,震惊的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无名女子自听到李落要取下自己面具时,心绪外露之后便又没了声息,不知在想什么。 李落略估了下时辰,让几人早些休息,华七刚要去守夜,被楚影儿拦过,华七还想说话,不过被楚影儿冷冷的盯了一眼,便乖乖走到一边和衣躺下。 天色还没见亮,李落五人又重新赶路,这一晚耽搁,搜山的西戎将士又拉近了些距离,不过李落只是要快过西戎守军一线。 一路上的踪迹倒没有刻意隐藏,只是加快了行程,如此连赶了十日有余,后方的西戎追兵几乎不见的踪影。 几人这才微微缓了缓风尘,李落授意不必急赶,每日里都还歇上几个时辰。 不过山高涧深,一路走来,几个人身上的衣物被划的破破烂烂,换过的衣物不几日却又破了。 长宁脸色愈加羞恼,虽看不清楚影儿面色,不过瞧着白日里的举动,倒多了几分女儿家的轻柔。李落禁不住暗自失笑,特意和华七猎了几只走兽,将兽皮剥了下来,分与几人。 如此一来,半月之后,五人到了山涧取水,看到雪水中倒影,全都哑然失笑,这幅打扮,与边疆茹毛饮血的蛮人几近一样。 华七摸摸满脸的长虬,颇觉得这般模样反倒更威猛些。 一行人又在山中穿行,后面的追兵没了踪迹,李落倒也不催促尽快越过这十万大山,兴趣盎然的欣赏起山中的景色。 虽说是酷寒时分,山上积雪未化,不时还有风雪侵袭,让几人也是吃足了苦头。 不过在山谷之中,却有不少的背风处,草木还未见干枯,潭水也没有结冰,幽谷之中鸟鸣鱼游,宁静安详。更妙的若能有山石之中的温泉流出,些许谷中竟然出现一派繁花似锦的奇景,引得几人留恋不已,长宁犹胜。若不是答应李落几人要送他们出西戎,恐怕会逗留些日子。 这样的山谷避风之所,几人已见到了四五处,有几个似乎还有人迹,也不知是哪位前辈高人在此处修身养性,遗下这残炉半鼎,拙石一方。 但凡见到似有人迹之处,李落便吩咐几人绕开来走,不去理会。再过了多半月,几人越过一座高山,华七低呼一声道:“公子爷,我们走出来了。” 几人顺着华七的视线,远远望去,山势已收,山外平坦之地尽入眼中。 狄州地广人稀,有三座大城和十一座小城,不过皆不能与中府之州相比。 三座大城俱在露水以北,漠下城被西戎左军羌行之所控,漠上城早些年被蒙厥侵占,另有一座较大的城池临夏城,靠近三岔口,被西戎重兵把守。 十一座小城,露水以南仅占了三处,其余尽在露水北岸,虽说称之为城,但比之中府各州的郡县颇为不及,最多也不过算是大些的镇子。 李落笑道:“华兄弟,一路辛苦了,不是你我们怕是要在这十万大山中转上几年。” 华七赧然道:“公子言重了,华七不过一介卑民,当不起公子赞誉,公子能以千金之躯踏足凶险之地,这么多年华七还是头一次见到,要说气魄,华七难及公子万一。” 李落笑笑,接道:“华兄弟不可妄自菲薄,三人同行,各有所长,我也不过是寻常人,与你差不了多少,华兄不可作此想。” 华七心中一热,看着眺望山外的李落,平自生出知己之念,便是替死也在所不辞。 一月有余,五人终于走出了数十年来人迹罕至的十万大山,华七长出一口气,欣慰说道:“公子,华七幸不辱命!” 李落看到众人都是一幅雀跃的模样,就连无名女子也不见了往日的冷漠,这些天的同生共死,几人熟络了不少。李落轻笑,心中却更见沉重,出的这十万大山,又踏入了沙场,纷纷扰扰,不知何时是个头。 几人向山下急奔而去,身形似电,一路笑语晏晏,不多时已到了山脚之下。 此地已算是狄州地界,加之与鹰愁峡相距甚远,地广物稀,两国在此处几无驻兵,多花些时日,定能平安返回大甘。 出了十万大山,稍作歇息,华七就要领着众人继续赶路,李落阻住道:“莫急,在这平坦之地,倘若遇到西戎骑兵,我们插翅难飞。” 华七愕然道:“公子,此地已属狄州西南偏远之处,近十年来,不论是西戎,还是我大甘,从无驻兵,就算他们临时调兵,恐怕也不见得能尽布这数千里的地域,属下以为我们还是早些赶回大甘方为上策。” 第一百三十七章 阴魂不散 李落沉思不语,华七不明所以,疑问的看了看楚影儿,楚影儿静静的站在李落身后,没有说话。 李落突然问道:“此处是不是有一个险要之地,叫落草山的地方?” 华七一惊,抬头略作辨别,点头回道:“是,公子,此地有一处叫落草山的险地,应是在我们右侧,不过属下从未去过,只大约知道方位,不清楚还有多少路程。” “好,我们去落草山。” 华七大惊失色,道:“公子,这落草山虽说险峻,但也是一处死地,属下听说数年之前有一支马贼便以此山为基,在狄州横行无忌,后来被西戎骑兵围在山上,数千人活活饿死山上,没有留下一个活口。传闻此山只有一个入口,四面都是悬崖峭壁,没有退路的。” “嗯,就是这座山。” “啊,这!?”华七目瞪口呆,不知李落心中作何打算。 楚影儿在旁轻轻说道:“带路。” 华七压下心中疑问,不再言语,凝神又自勘察半响,沉声说道:“公子,随我来。”说完率先向山口南方掠去。 长宁狐疑的看了看李落,轻声说道:“吴公子,不知为何要去此处?” 李落没有回头,缓缓说道:“吴靖会在落草山接引我们。” 长宁恍然,笑道:“原来公子早有打算。” 李落勉强一笑,没有再说,跟着华七向落草山方向驰去,长宁三人紧随其后。 行了不过数十里,李落突然说道:“停!” 华七转头惊讶问道:“怎么了,公子?” 李落双眉紧皱,回过头望着几人来时的方向,凝神倾听,华七愣在一边,不知李落发现了什么,楚影儿猛地伏地侧听,急急说道:“公子,有马蹄声。” 华七脸色大变,强自笑道:“会否是靖公子来接应我们了?” 楚影儿喃喃自语道:“马蹄散开,似是成扇形向这边掩了过来,人数好似不少。” 李落脸色也是一变,道:“来得好快。” 华七失神惊呼道:“是西戎骑兵?” 楚影儿起身,看着李落,寒声回道:“公子,靖公子不会这般张扬。” 李落点点头,看着华七道:“我们要赶快些了,如果到不了落草山,此处就是我等几人埋骨之地。” 华七咬咬牙,狠声说道:“阴魂不散,难道他们知晓了公子的身份?” 李落沉声喝道:“多说无益,走。” 几人急急向落草山奔去,长宁似有所觉,眉头也皱了起来。看看李落,施展轻功,紧紧跟着众人,方才下山之时的轻松心情不翼而飞,更显沉重。 如此全力赶路,几人的轻功高下,一眼可辨。 华七最是不济,不过数十里,已是气喘吁吁。楚影儿虽说轻功身法诡异难测,长途急赶,却稍显不足。长宁的身形极是飘逸,耐力稍胜楚影儿一筹,不过也是微见疲惫。 反观无名女子倒是让几人吃惊不少,无论是疾是缓,总是跟在几人身后,身法虽有些笨拙,但不疾不徐,被几人抛开,不多时又再赶上来。楚影儿留心看去,这女子的轻功很是奇特,虽不见多么高明,但却极为实用,呼吸吐纳配合身法,有事半功倍之效。 而李落却是几人中最有余力之人,到了最后,李落拉着华七同行,一点也不落于人后。 华七满脸恼色,神色沮丧,正要说话,就听李落截道:“华兄,多调息调息,不要多说,你带路即可。”一词一句,清晰可闻,在疾行之中没有半分勉强断续之感,华七定了定神,抛开心中杂念,指点路途。 几人行迹全露,不过一个时辰,后方的追兵已能看到。马上装束,果然是西戎的骑兵,隐约传来呼喝之声。 只是落草山却还看不到踪迹,华七脸色涨得通红,头上已冒出了虚汗,若是李落有闪失,自己恐怕就是大甘的罪人了。 再过半个时辰,西戎骑兵清晰可见,这时西戎诸将也看到李落几人,狂喝打马向几人追了过来。 楚影儿身形一顿,轻叱道:“公子先走。”说完返身向西戎骑兵迎了过去。 长宁惊声叫道:“楚姑娘回来!” 李落沉声喝道:“别回头,继续走。”说话之间已见急迫。 长宁秀眉一竖,道:“你......” 李落喝道:“楚姑娘轻功天下无双,西戎骑兵奈何不了她,莫要枉费时日。” 长宁不再说话,担忧之情溢于言表。楚影儿已隐身途中,伏击西戎骑兵,为几人争取些时间。李落带着华七仍是一路急赶,面容不见一分喜怒。 不过盏茶功夫,就听到后方传来一阵厮杀之声。楚影儿已与西戎追兵相遇,西戎兵阵一阵杂乱,没想到竟然有人敢返身杀回,被楚影儿抢得先手,死伤不少人。 看到只有楚影儿一人,便即放下心来,留下一队人马围住楚影儿,其余人绕开楚影儿拦路的关口,又向李落追了过来。 就在这一阻一绕之时,李落几人已奔出了数里之遥,远处的杀喊声渐渐隐去,西戎分出的追兵却慢慢逼了上来。长宁眼中已有泪光,不时回头看着来路,期希楚影儿能追上来,李落只是一路疾驰,没有回头,呼吸却已见急促。 天色渐暗,几人已全力狂奔了数个时辰,长宁和无名女子脚下已见杂乱,华七若不是李落搀扶,恐怕已经走不动了。 看着西戎骑兵越来越近,已有人开始搭弓握箭,华七悲呼一声:“公子......” 一说话,气息已乱,华七双腿一软,就要坐倒在地,李落一把拉起,见华七已无余力,便将华七伏在背上,只是这样一来,身形却有慢了几分。 华七双目近赤,紧咬嘴唇,鲜血从嘴角流出,自己却一无所觉,心中悔恨无比。若不是自己路途不明,出山之时误了方向,怎会有此境地,更不会让李落身临绝境。华七泪流满面,只想以死谢罪。 一支箭,险之又险,擦着李落,射入了枯草之中,华七惊声道:“公子,小心。” 第一百三十八章 背水一战 李落置若罔闻,低声说道:“方向可对?” 华七甩开眼中的泪水,咬牙道:“没错。”见李落还是背着自己狂奔,华七喊道:“公子,放我下来,华七还有些力气,我帮你阻住追兵。” 李落没有理会,淡淡说道:“没错就好。”说完扶着华七的手紧了紧,向着华七指点的方向疾驰而去。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闷哼,李落回头一看,一支利箭,划过无名女子,带出了几点血花,刺入路旁的土石之中,箭羽还自颤动不已,已有了劲道。 几人掠上一个斜坡,李落停下身来,放下华七,缓缓说道:“不能再走了。” 西戎骑兵已追至身前,若还再狂奔,无疑便成了西戎骑兵的箭靶,长宁急喘了几口气,道:“为何我们不入山?” 李落闭上眼睛,看不清眼中神情。 长宁愠声道:“楚姑娘生死未知,难道落草山就真有这么好?” 李落调息一下内劲,睁开眼睛,萧索的看了长宁一眼,嘴角微动,却没有说出话来。 长宁一怒,起身道:“是我连累了你们,我自去跟他们回去,不论什么事,我都会答应,要是楚姑娘尚在,我换她回来。”说完就走出了隐身之处,李落急急说道:“不可,快回来!” 长宁刚出藏身之所,数支强弓利箭已向长宁射来,长宁一呆,一时来不及闪躲。 李落纵身跃出,拂开弓箭,将长宁拉了回来,李落沉声说道:“长宁姑娘,虽说你贵为圣引,但是这些人不见得知悉你的身份,恐怕他们得到的将令是死活勿论。” 长宁双目一闪,缓缓转过头来,看着李落道:“吴公子,你到底是谁?” 李落心中一叹,长宁聪慧过人,一路上早有疑心,先前只是不便多问,此时再也无法隐瞒。 李落正要说话,突然后方散开的西戎骑兵一乱,一骑冲破了西戎军阵,向斜坡疾驰而来,正是楚影儿。华七挣扎着起身,大喊道:“楚姑娘!” 西戎将士张弓,箭雨从天而降,眼见楚影儿在劫难逃。 突地楚影儿身形一转,人已到了马腹之下,转瞬间,不下百支利箭刺中了战马,战马一声悲嘶,向前冲了几步,轰然倒地。 在倒地刹间,楚影儿却比利箭还要快上几分,从马下闪了出来,向华七发声之处掠去,纵是激战之后,身法之快仍冠绝天下。 李落抽出腰间长刀,向楚影儿迎了上去,一把拉过楚影儿素手,回刀一转,挑开弓箭,将楚影儿带回了山石后。楚影儿看到李落,心中一松,倒在李落怀中,长宁和华七忙跑到楚影儿身前,长宁急声问道:“楚姑娘,你怎么样?” 楚影儿躺在李落怀中,缓缓说道:“公子,我们还是没有到得了落草山。” 李落心中一酸,低声道:“别说话。” 楚影儿任由李落握着自己的手,摇摇头道:“公子不必难过,影儿能追随公子,已无遗憾。” 李落轻笑一声道:“我不会让你们死的,若有人该死,那也该是我才对。”李落强颜笑容,心却往下沉,抱着楚影儿的手上不停的流过温热之物。 方才便在抢上斜坡之际,便有两支利箭刺中了楚影儿,一番厮杀,也不知身上有多少伤口。 华七一脸哀伤,跪倒在地道:“公子,都怪属下无能,走错了这么多路,要不然楚姑娘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华兄,快起来,你能带着我们走出十万大山实属不易,我怎会怪你,再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也只是在赌罢了,怨不得你。” 华七呆了呆似是下定了决心,一字一句的说道:“公子,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李落不停将冰心决的内力传到楚影儿经络之中,闻言道:“我们入山。” 华七重重的一点头,道:“属下誓死也要保护公子周全。” 楚影儿动了动娇躯,阻住李落再耗内力,睁开眼睛,微弱的说道:“公子,要重回十万大山?” “不,到落草山。” “什么?”长宁叱道,“落草山还不知要多远,楚姑娘身受重伤,怎能坚持到落草山?” 李落转头看着华七,破颜一笑道:“柳暗花明,到了此地,离落草山不会远了。” 华七一滞,心如死灰,想不到今天竟然会命丧与此。 只是自己不打紧,却连累了李落,虽然听着李落如此说,但心中更是难受,也不愿再看长宁责怪的看向李落的目光,环目四望。 只愿能拼死为李落争出一线生机来,突然惊咦一声,道:“公子,这里有古怪。” 李落没有抬头,加紧又向楚影儿渡了些内力,嗯了一声。长宁奇道:“有什么古怪?” “这里好像是斧凿修筑的痕迹。”华七疑惑的看着斜坡上的几块巨石道。 “咦?”长宁也打量了一番,众人方才只顾抢上斜坡,没有来得及细看。这时听得华七提及,长宁凝神打量,果然眼前的几块巨石却似有人刻意摆放在这里一般,绝非天然形成之物。 长宁讶声问道:“这是?” 李落接道:“以前听人说起,当年落草山聚众之人,曾在山前数处设下拒敌之所,只是当时我也不过粗略看了看,没想到今日竟然让我们遇到一处。” 华七愕然道:“公子,我们只有五人,敌军近千,靠这里的地势坚持不了多久。” 李落看看西南天边,天色已然渐暗,自语道:“他们该来了。” 华七眼睛一亮,道:“公子,是援军么?” 长宁一眨不瞬的看着李落,李落一笑道:“嗯。” 华七精神大振,大喜道:“公子,那我们怎办?” 李落扫了一眼阵中几人,展颜道:“华兄,可还能一战?” 华七抽出长刀,大笑道:“公子,华七武艺粗浅,还请公子指点。” “好,你守着后面,我在前面,右侧就交与你了。”李落看着无名女子说道。 女子没有说话,径自移到右侧巨石处,靠在石旁,自入石阵后女子便没有一丝多余的举动,恢复体力。 第一百三十九章 残阳余晖 楚影儿挣扎坐起身来道:“公子,我还能再战。” 李落微微一笑道:“你先稍事休息,万事有我。”说完看着长宁,拱手一礼道:“长宁姑娘,请照顾影儿。” 长宁虽满腹疑问,不过此时也容不得再追问,扶住楚影儿娇躯,接过李落递来的伤药,帮着楚影儿包扎伤口。李落强自转过头,走到前方巨石缝隙处,看着坡下的西戎骑兵。 许是楚影儿纵马出入西戎重围,杀伐狠厉,惊住了西戎将士,几人抢入石阵之后,一时没有掩上厮杀,只是将斜坡围住。 不过也就在几人说话之间,方才楚影儿伏杀的一对西戎骑兵也到了近前,兵合一处。就听西戎军中将领呼喝声起,山坡上杂石散布,不利战马突进,百余西戎士卒翻身下马,擎出马刀,向坡上冲了上来。 李落看着越来越近的西戎士卒,思绪竟莫名其妙的想到卓城的问心路,只是不知道这次问的却是什么心。 华七见李落背影似是呆呆的立在石间,没有动静,急忙大喊道:“公子,小心。” 话音刚落,就见李落手中的长刀骤然一亮,身形一动,李落先一步抢出石阵外。阵外西戎将士的厉啸声暴起,抽出兵刃,迎上李落。 斜坡上的石块,看似杂乱,实则与大甘军阵有相通之处。李落微一伏身,避开射来的箭矢,朝着散着幽寒青光最亮之处,像一抹残云,飘了过去,悠悠荡荡,竟有几分阴森的鬼气,看在西戎将士眼中,莫不心中一寒。 李落微微向左一闪,西戎将士忙转头望去,斜阳一晃之下,眼前突然没了李落的身影,一愣之时,就听得身后有西戎士卒撕声喊道:“小心下边。” 站在最前的西戎将士急急低头看去,只见满目的刀光,或在刻意露出的刀光之间能看到一双漠然的眼睛,便再也不省人事。 李落借着残阳余晖,低身抢到西戎骑兵身前,手中长刀像是夕阳身边轻柔的晚霞,刀气却如龙卷风一般,以李落为心,生生破入了西戎将士阵列之中。但凡碰到长刀者,便有别离,或是兵刃,或是手,或是命。 就在六七人倒地之后,才有第一声惨叫传到了华七的耳中。 长刀上挥,斩断刺向咽喉的长枪,左手轻拍,荡开一把削向左肋的马刀,李落身形左右轻摆,围攻之人最少有四五人砍错了方向,余下几人眼中也生出幻影,不知如何出招。 生死立判,李落手中的刀已划破仅慢了一分的西戎将士脖颈,脚下没有停留,借着乱石,向人最多的地方冲杀过去。 前后盏茶功夫,阵外一静,喊杀声似突然远去。 华七焦急的看着石阵前方,人影倏显,李落转回了石阵,手中长刀上全是鲜血,青衣上也落满了血迹,也看不清是李落的,还是刀下亡魂的。李落微微垂下刀锋,血顺着刀刃一滴一滴的滴到脚下黄土之中。 华七连忙呼道:“公子......” 话未说完,李落缓缓的抬起头,平平淡淡的扫了华七一眼,华七看不真切,只是觉得周身莫名一凉,一股寒意就着西府的冷风渗到了心里,深深咽了一口口水,没有说出话。 楚影儿闷哼一声,长宁将刺入楚影儿身上的利箭拔了出来,一拂额前秀发,也不管粘在脸上的血迹,极快的在伤口上敷药包扎。 终于,长宁长出了一口气,楚影儿身上大小十几处伤口都包扎妥当,好在除了方才入阵时的箭伤外都不算太重,只是失血过多,此时楚影儿呼吸已见平稳,不过手颈处白的吓人。 长宁抬头,李落正自怔怔的望着自己,长宁一滞,道:“怎么了?” 李落摇摇头,转过身去。长宁一头雾水,身后传来华七的喘息声,长宁急忙别过头望去,华七斜靠在巨石边不停的喘着粗气。 就在长宁专心为楚影儿包扎伤口时,西戎骑兵前后已突杀三次,除了第一次外,余下两次都从三面向石阵围杀。不过第三次,西戎大军明显已觉察华七武功在几人中最弱,是以此次华七受伤最重,若不是无名女子替过华七,恐怕华七已命丧黄泉。 无名女子的身手大异大甘武学,出手之后,只死无伤,阴狠之处,犹胜大罗刀,不过情势紧迫,无人留意。 长宁盯着李落手中的长刀,脸色苍白,李落背对几人,身上的衣物已破了数道,似有血迹流出,只是握刀的手却不见半分颤动。 长宁呆呆的坐在阵中,仍不住眼中的泪珠流了下来,突然身旁伸来一只纤手,轻轻拂去长宁脸上的泪痕,楚影儿微带些怜惜,轻声说道:“别去看。” 长宁转过头,一双明亮却又带着痛楚的眼睛正定定的看着自己,长宁心中一酸,就想扑进楚影儿的怀中痛哭。 突然阵外传来一声长啸,几道身影急急窜上巨石,从上而下向李落杀来,看身手当是西戎军中的精锐高手。 楚影儿眼中一紧,前番几次厮杀不过都是西戎军中普通悍卒,便以耗去李落几人的内力,真正的高手却到了这时才暗下杀手。 楚影儿暗骂一声卑鄙,正要相助李落,突然李落手中的长刀微微一动,沉声喝道:“不要动。”楚影儿闷哼一声,压下将起的身形,半跪在地上,俏目紧紧的盯着扑向李落的五名高手。 李落浑然不觉,几人跃上大石时除了喝止楚影儿之外动也未动,就在几人将杀过来时才微微转了一下头,楚影儿和长宁看得真切,楚影儿还好些,长宁掩住香唇,险些惊呼出声。 李落眼中不见杀气,不见狂傲,比方才更加的死寂,平平淡淡,没有往日的萧索,淡漠了生死,却禁不住让人寒毛倒竖。 一名西戎高手大喊了一句,是西戎族语,李落没有听明白在说什么,只是随手将握着的长刀迎了上去。 刀慢,慢的连西戎高手都觉得不可思议,只是不知怎地这很慢的刀,却把五人刺出的兵刃都卷了进去。 第一百四十章 二十一骑 一个贪功的西戎高手心中一喜,以为李落已快力竭,抽身抢了上去,举起手中马刀,朝李落当头砍去。李落望着空处,看也没看当头而下的利刃。 西戎武士压不住心中的狂喜,仿佛已经看见数不清的黄金财宝,心一阵狂跳,一阵麻麻的感觉沿着脊柱传到了发梢。 猛然间突然觉得一阵恍惚,不知身上哪里一凉,自己手中的刀越来越慢,身旁同伴的声音越来越小,李落的身影越来越远。西戎武士想摇摇头,看得清楚些,只是身上没了一丝力气,至倒地时这西戎高手都没来得及想是怎么回事。 楚影儿吸了一口气,虽有预料,但是看到李落手中的刀,不自觉仍出了一身冷汗。刀似慢实快,只见刀起却不见刀落,映着晚霞,绚烂夺目,留下地上的五具残骸时,才让人惊醒夺目后的凶险。 只有最后一名西戎武士勉强封住半招,跪倒在地已无法起身,刀气入体,每抽动一下便有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将出来。李落走上前,扬起手中长刀,正要送这西戎将领一程,突听得长宁厉声道:“住手。” 李落手一顿,看着脚下的西戎武士,阵外又传来一阵呼喊声,李落轻轻放下举起的长刀,没有再看脚下的西戎将士一眼,淡淡问道:“他刚才入阵之后说了一句话,是在说什么?” 楚影儿微微一愣,回道:“是说斩杀公子可得黄金美女的意思。” 李落一笑,没有说话。 三次厮杀之后,众人已有些力不从心,华七早已是强弩之末,再难阻西戎士卒分毫,此时靠着石壁,拿刀的手都举不起来,只能大口的喘息。 方才厮杀之际心无杂念,如今兵危暂缓,楚影儿心中的念头蜂拥而上,平内乱,斩皇亲,行风谷,和李落一起的事从楚影儿脑海之中一一闪过。 楚影儿吸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看着背对自己的李落,若不是面具遮挡,想必定能看见楚影儿嘴角弯起的一抹浅笑。 华七挣扎几下,撕声喊道:“公子,你快突围吧。” 楚影儿和长宁定定的看着李落,无名女子也转过头来望着李落,不知当此绝境,李落心中是什么打算。 李落没有应声,反问道:“阵外的西戎将士在喊些什么?” 楚影儿仔细分辨一番,回道:“公子,他们在调兵,西戎大军即刻会倾力强攻,正在找引火之物。阵外有巨石遮掩,弓箭不及,不过扔火把进来的话,我们恐怕难以抵挡了,公子......” 楚影儿还没有说完,李落便接口道:“一旦西戎倾兵强攻,楚影儿,你和长宁姑娘一起,带着华七和这位姑娘向南杀出去,我在阵中拖住他们,到了落草山一带自会有人接应你们。” “公子,万万不可。”华七和楚影儿急忙回道。 李落也不再遮掩,沉声喝道:“军中将令,不是儿戏。”微微一顿,接道:“楚影儿,将长宁姑娘送回西戎。” 李落语重,楚影儿和华七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正在踌躇间,李落突然转过身,看着几人,慢慢的脸上绽出一丝如释重负般的笑容,轻声说道:“苦了你们了。” 华七跪倒在地,洒然说道:“公子,你和楚姑娘带着两位姑娘先走,华七留下来再杀一场。” 华七自知受伤颇重,便是突出重围也走不了多远,已存死志,不愿再拖累众人。 李落心中一暖,摇头道:“华兄,不可轻言放弃,能拖住西戎将士的只有我,莫要再争,听令行事,我会伺机逃入十万大山之中。” 楚影儿扬声道:“公子,他们要杀上来了。” 阵外燃起了无数的火把,近千西戎将士缓缓向几人藏身之处掩杀过来。 方才数次厮杀,西戎折损不过百人,无伤大局,此番重兵临近,李落暗叹一声,人算总有穷尽,没料到会有今时今日的困境。 不过却觉得心中莫名一松,仿佛放下了什么一般,落草山,双峰营,羌行之都不再重要,阵外杀气逼人的西戎将士也无关紧要,到最后这天地似乎都静了下来,得失成败如浮云随风般,散开的杳无踪迹。 李落慢慢松开手中的长刀,突地又再握住刀柄,心中一紧,身后楚影儿和长宁几人还未离险境,李落摇摇头,抛开杂念,正欲出手。 就在这时,斜坡西南一侧,西戎军阵突然一乱,一支骑兵破开重围,直直向石阵冲了过来,李落眉头一皱,随即便放了开,见无名女子已掩身跃到石缝之间,李落扬声道:“让他们进来。” 话音一落,华七再也坚持不住,终于瘫倒在地。 二十一骑风驰电掣般冲近斜坡,弃马散到石间,迅疾隐入阵中,阵中不过数丈方圆,将士入阵,已略见狭窄。 骑兵拿过箭矢,将石阵三个通道封了起来,井然有序,显是久经沙场的劲旅,领头一将,来到李落面前,跪倒一礼道:“末将来迟,还请大将军恕罪。” “迟立?” “楚姑娘受累了,还请楚姑娘歇息片刻,交给我们右营。”来将抬起头,坚毅俊朗,正是牧天狼中军右营统领迟立。 李落扶起迟立,示意不必多礼。迟立见到长宁,神情一呆,微微一点头,转身指挥麾下将士阻住来犯骑兵。 斜坡自下而上弓箭难及,不过自上而下却极为方便,二十余骑人数虽说不多,但扼守三条要道,几番弓弩,西戎士卒留下数百尸体,被迫到坡下,一时不敢冒然上山。 楚影儿这才松了一口气,正要说话,却见李落和迟立都紧锁眉头,神情凝重,迟立沉声说道:“大将军,迟恐生变,末将以为我们撤走方为上策。久战之下,我方弓箭不多,一旦西戎援军赶到,到时就危险了。” 李落看了看坡下的西戎骑兵,道:“兵分两路,迟立,你率十人,带着楚姑娘几人先走,留下十人跟我阻挡敌军。” 第一百四十一章 突围而出 “大将军,末将留下阻敌,你先走。” “迟将军接令。”李落低喝一声道。 迟立一滞,微一咬牙,回道:“末将遵令。”起身点过十人,将多余的弓箭都交给余下的十人,转头对楚影儿说道:“楚姑娘,你们四个随我们走。” 楚影儿默不作声,拉过长宁,招呼无名女子过来,迟立已着人扶起华七,准备突围而出。 迟立向李落一礼道:“大将军,阵外末将伏有百余精骑,会乘乱杀出,大将军千万保重。” 李落一笑道:“好,迟将军果然有大将之才。” 迟立脸色微微一红,不再多言。李落看着长宁,半响缓声说道:“我叫李落,大甘淳亲王世子,破阵之后,我送你回西戎,绝不食言。” 长宁惨然一笑,便是李落贵为大甘天子,也无关紧要。 长宁怎也想不到自己会有被族人追杀的一天,却是西戎世敌相救,心中苦悲,似无所觉的让楚影儿牵过走到阵后,等着和大甘的将士突出西戎重围。 李落轻抚刀背,纵身跃上巨石,长声一笑道:“大甘李落,请君一战。” 寒风瑟瑟,扬起身上的单衣,李落双手扶着刀柄,将长刀倒插在脚下,一动不动的站在石上,身后石阵之中一片沉寂,与阵外西戎军马的嘶喝声判若两境。 迟立望着巨石上的李落,莫名觉得李落更似是这萧萧黑夜的一抹深色。 西戎大军没有再冲上斜坡,等着援军合围。天色已黑,西戎将士刚亮起火光,想来正要点火把,李落断喝一声道:“走。” 迟立一挥兵刃,低声呼道:“冲!” 火光闪暗,再亮起时迟立几人已冲下斜坡,西戎士卒猝不及防,被迟立几人抢下数匹战马,向阵外突围而出。 李落还有牧天狼十名将士留在阵中,大半西戎将士都紧盯着李落,深恐李落破阵逃脱,迟立压力大减,竟然冲出了数十步之遥,再有几步就可破阵。 西戎将士见李落未有动静,无奈之下,只得分出三成的士卒阻住迟立突围,余下众人皆都盯着李落。唯恐李落趁乱破开军阵,方才李落独守前阵,杀伐之厉,让西戎骑兵心有余悸,一时都未敢妄动。 迟立所率将士,尽是牧天狼军中骁勇善战之辈,加之天色已黑,西戎将士失弓弩之利,多数士卒被李落引至阵前左右,一时迟立几人进出如无人之境,拼力撕开西戎大军的重围。 迟立见四周西戎骑兵越围越多,突地大喝一声:“出手!” 牧天狼将士伸手入怀,取出一物,扬手向西戎军中扔了过去,伴着数声闷响,惨呼之声随即传出,西戎骑兵乱作一团,不时有人大呼道:“小心暗器。” 只是夜色将起,谁也看不清牧天狼将士放出的暗器是何物,人仰马翻,数百西戎骑兵反被迟立几人肆意虐杀。 西戎将领按捺不住,正要分出数百骑兵先擒下迟立,阵外却传来一声狂喝:“牧天狼到,杀无赦!” 一时除了石阵正前,余下三方都传来牧天狼将士应和之声,迟立见机大笑一声,运尽内力,朗声应道:“来得好,放走一人者军法论处。” 牧天狼将士仿若夜空里的鬼魅,察觉时已近了西戎士卒的军阵。弓弩先至,西戎骑兵也不知有多少大甘将士,仓惶无措,过百人不明不白的成为大甘将士的箭下亡魂,也有不少士卒被惊马掀翻在地,惨死在马蹄之下。 牧天狼将士尽捡着手持火把的西戎骑兵搭弓射箭,方才亮起的火光转瞬间灭了大半,手中还有火把的西戎士卒也都忙不倏的将火把扔在地上,深恐成了大甘将士手中弓弩的猎物。 半天的追杀,已是让西戎将士颇感疲惫,也不知黑暗中还藏有多少大甘的骑兵。只是这几番冲杀,西戎将士斗志全无,财宝美女固然是好,不过在这荒凉之地丧命,却有些不值,念及此处,便有不少西戎骑兵向镇守阵前一侧的己方阵营中撤了过去。 西戎领军大将大声呼喝,无奈军心已乱。 至此这围了李落近两个时辰的西戎大军终于散开了数道缺口,迟立趁势与阵外将士兵合一处,虽说人数不过百余人,但都是军中精兵强将,无人能阻分毫。除却坡前阵列尚算完好外,其余三面合围之势烟消云散,再无合围之势。 李落悄然跃下巨石,会同麾下十骑,趁着西戎骑兵阵脚大乱之际,闪身出了斜坡,长笑一声道:“牧天狼听令,尽歼来犯之敌。” 牧天狼将士大声应道:“领命!” 百余战骑如猛虎下山般向西戎残军扑了过去,西戎骑兵虽仍数倍于牧天狼将士,怎奈已被李落诸人杀寒了心,勉强维持军阵不散已是难事,更遑论举兵反击,再被牧天狼将士冲杀几次,终于缓缓向后撤去。 李落见状,喝令牧天狼将士莫再追击,狄州境内仍是西戎军队把持,若是援军赶至,又是一番苦战。迟立见机,收拢骑兵,百余精骑掉转马头,向落草山奔去。 此处离着落草山不足五十里,快马之下,不过半个时辰,落草山已然在望,一路上都有牧天狼军中探马相随,众人此时才松了一口气。 到了落草山山前,已有兵马在此相候,楚影儿望过去,都是中军营中的骁勇之士。此次轻装潜入狄州,中军已是精锐尽出。李落策马来到军前,牧天狼将士齐身下马,单膝跪地道:“大将军。” 李落翻身下马,回了一礼:“都起来,盔甲在身,不必多礼,入山。” “遵令。”将士应了一声,让过李落,迟立马前带路,一行人向落草山中驰去。 山路崎岖,战马难行,李落等人下了马,向山内走去,一路上火把不多,勉强能看清周遭情形,只觉山势极是险峻。 顿饭时分,才来到山腰一处较为平坦之地,有些石屋之类,看似是以前落草此处的前人修建,牧天狼大军略加整理,虽显简陋,不过在这荒郊野岭,已是聊胜于无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初试医术 入山之后,同来的牧天狼将士皆向李落一礼告罪,各自由校将率领,前去各处安营戒备。 迟立指着一间最大的石屋道:“大将军,山中粗陋,只能用此处当作中军大帐了。” 李落微微一笑道:“很好了,就只一方岩石,有你我在,也称得上是中军大帐。” 迟立豪气顿生,重重的点了点头道:“大将军所言极是。” 李落不急进入石屋,向身后诸将说道:“查点人数,有伤者先扶到石屋之中,包扎伤口,山中风冷,受伤的将士不能待在外面。” 迟立喝道:“将负伤将士扶到石屋之中。”随即接道:“大将军,末将在此处修建了几处居所,足够我们暂时栖身,请大将军入屋稍事歇息。” 李落摇摇头道:“不急,我粗通些医术,先治疗伤者,此番隐秘行军,军中大夫来不了,莫要耽误了将士的伤势,迟立,你来帮我。” 迟立一愣,心头一暖,着人将楚影儿、长宁和无名女子带去一间石屋,自己和李落连同牧天狼士卒一起将伤者扶到石屋之中。 此去解围,迟立所率百余骑兵,战死一十七骑,余下大多都已负伤。重伤者二十余骑,李落命人将伤势较重的将士抬到了本是中军大帐的石屋,迟立见状,也不再多言,赶忙找些粗通医术的兵将前来协助李落。 石屋颇为宽大,重伤者安置下来也不见拥挤,正中有一个石台,迟立遣人就地取了些枯柴烧了起来,虽说不比双峰大营,但比起屋外的严寒好上了不少。 李落细查之下,都是刀斧弓箭所伤,鲜血淋漓,重者见骨,入目惊心。 以往军中医治伤者,李落极是重视,但从未亲至,今日尚是李落首次看查,心中一阵恻隐。李落咬了咬牙,脸上没有见分毫异样,与几个略通医术的将士一起医治起来。 牧天狼将士见是李落,都大惊失色,挣扎着起身行礼,李落轻声一笑,随手便封住了眼前将士的穴道。 迟立喝了一声:“都不要出声,赶紧静养,说不得明日就有大战,到了明天,你们爬也要给我爬起来。” 果然迟立语出,屋中将士私语几句,便不再乱动,不过眼中精芒闪烁。李落抬头看了迟立一眼,赞许一笑,便凝神查看将士的伤处。 初时屋中将士只是感于李落厚德,心存感激,但没有几人觉得李落的医术会有多么高明。只是不过片刻,屋中将士都摒住了呼吸,挣着脖子望着李落。 前几个伤者,李落医治时尚见生疏,不过过了前三个,李落便熟络起来,接骨取箭,缝合伤口,手法精巧,就是军中从医数年的大夫也不过如此。 更妙者李落内力不凡,经络穴道驾轻就熟,止血之能放眼军中大夫,恐怕已是少有人能及,只不过在这落草山上药物不多,还要省着些用,若不然让军中大夫看到,恐怕都得羞愧的无地自容。 凡是李落医治的数名伤者,都沉沉的睡了过去,听着呼吸之声,终是从阎王殿中将迈出的腿又再收了回来,到了最后,干脆就有伤者不让他人医治,忍痛等着李落。 李落虽说初试医术,不过鬼谷老人医道之精,称绝天下,再加上李落冰心决内力,竟然治了个七七八八。 只是人力难及天数,二十余骑中还是有三名伤者等不到医治便命归地府,迟立黯然无语,悄声命人抬出去安葬。李落似是没有察觉般仍然埋头包扎受伤将士,还有最后两人时,李落突地一呆,道:“华兄,你......” 眼前一人正是华七,早先随李落阻挡西戎骑兵,受伤颇重,方才突围之时华七不愿拖累众兵将,拼死厮杀,已是强弓之末,全凭着一口气支持到现在,入屋之后也没有出声。 李落急忙查看,冰心决内劲顺着经络游走周身大穴,心却不觉往下沉。 华七伤势极为严重,能活到此刻实属异数,全身经络竟无一处完好,尤是肺腑之间,被西戎军中高手所伤,震断了脉路。李落心中一痛,冰心决内力没有一点吝啬,向华七体内涌了进去。 华七眼睛一亮,终于吐出了一口血沫,大口喘了几息,苍白的脸上绽出了一丝笑意,道:“大将军,华七总算死也能瞑目了。” 李落嘴角一动,苦涩说道:“华兄,不要多说,我帮你医治伤口。” 华七摇摇头,带动伤口,闷哼了一声:“大将军,不必费心,属下的伤我心中有数,能活着见到大将军华七已经知足了,大将军,属下技浅,不能追随大将军了。还请大将军屈尊去帮剩下的这位弟兄吧。” 李落呆在当场,却不知道该如何说,手中的内力泉涌般吊着华七的一丝命脉,心中一片冰凉,华七此时不过是回光返照,断开内力之时就是丧命之时。华七微微点了一下头,低声说道:“承蒙大将军不嫌弃,称了华七一声华兄,华七这辈子值了。”说完便缓缓闭上了眼睛。 李落心中似有什么碎了一般,堵的眼前一阵昏暗。 缓缓放下华七手臂,李落一语不发走到最后一名将士身前医治起来,双手不见一丝颤抖,稳稳的将伤处包扎完毕。 华七在李落离开后勉强睁开眼睛,侧了侧头,看着李落医治身旁的袍泽,嘴角带出一分浅笑,笑容慢慢的僵在脸上,心中一松,沉沉的睡了过去,只是华七却再未看见李落脸上的两行清泪。 少钦,伤者都已经医治妥善,李落站起身,屋中一片沉寂,除去睡着的数人外,余下将士都定定的望着李落,没有人说话,也无人发出伤痛的呻吟声。 李落顿了一顿,缓缓说道:“好了,留下几人夜里照顾各弟兄,其他人都回营休息。” 迟立上前一步,低声唤道:“大将军。” 李落抬头看了迟立一眼,嘴唇微动,半天才说出话:“厚葬战死的将士。” 迟立一礼道:“末将遵令。” 第一百四十三章 兵行险招 “我出去走走。”说完没有再看华七的尸体,径自出了石屋。 夜风瑟瑟,如同利刃般在山间肆虐,整个落草山都隐罩在黑幕之中,间或看见牧天狼将士点起的火把,也在寒风中摇摇欲坠。 李落随便找了一处岩石坐了下去,望着山外烟霭中的黑暗怔怔出神,也不知在想什么。迟立安排停当,从屋中走了出来,看着李落萧索的背影,不知要怎么开口。 走到李落身后,念起方才在石屋之中,李落神色黯然,虽说年纪尚幼,不过却似看遍了世间沧桑般,带着几分垂暮。正在迟立思索如何开口之际,李落淡淡的问道:“这次来了多少人?” 迟立急忙一整思绪,回道:“大将军,此次入狄州,末将带了军中精锐之士三百六十骑,都是军中能征善战之辈,以一当十绝无问题。” 李落嗯了一声,没有说话。迟立想了想,笑道:“本来呼察郡主要领兵前来的,不过被呼察将军训斥了一顿,才未能遂了心愿,不过等末将回到大营,少不得要让郡主教训一番。” 李落似是记起了什么,转身望着迟立,轻轻一笑道:“怎么,迟将军不惧西戎千军万马,反倒怕起牧蝉郡主来了?” 迟立脸色一红,嚅嗫道:“大将军,你是没有看到临行之前郡主看末将的眼神。” 李落感念迟立设法冲散愁惨的气氛,朗声一笑道:“此次入西戎,郡主没能同行,想必心中就有诸多不满,郡主上阵杀敌不让须眉,不过说起心思缜密,尚不及你,呼察将军自然知道自己的这个宝贝妹妹的手段,断然不会让她领兵前来。” 迟立嘿嘿一笑,连连点头道:“大将军所言不差,当日在军中,就连刘将军都劝不了郡主。最后呼察将军大怒,在帐中一通好骂,郡主委屈的差点哭了。不过事关重大,郡主还是忍了下去,不过出发之前,郡主特意嘱托末将,若是大将军受了一丝轻伤,就要让我好看。” 李落哑然一笑,良久微微一叹道:“迟将军,人无贵贱,牧天狼将士一样,我也一样,我们总要把将士们平安带回故里。” 迟立半响才轻声说道:“大将军,末将初次见到大将军时,就觉得大将军与众不同,不同于一般的王公贵族,刘将军虽说爱护我们,但也不会像大将军这般想。民无贵贱,末将以前总以为只不过是文人墨客的一句空言,就连末将心中也不过觉得只是这些人闲来无事空谈罢了,只有遇到大将军时才真的知晓原来这世间还有人这么想。” 李落自嘲一笑道:“我这么想,却做不到,我不过落冠之龄,领西征十余万大军,官拜辅国大将军。哈,这背后不知有多少人家披麻戴孝,才成就我今时今日的名号。” 迟立喃喃道:“大将军所言大异常人,男儿本当建功立业,成就一番功名的。” 李落见迟立陷入深思之中,似也是在想中军右营统领大将的背后,不知有多少将士埋骨这西府荒凉之地。李落走到迟立身边,轻拍了一下迟立肩膀。 迟立一惊,李落微微一笑接道:“迟将军无须自扰,我辈从军,只不过是让更多的人能安居乐业,让追随我们的将士能平安归乡,如此而已,能助一人便是一人。乱世却不能乱心,心若乱了,就是再大的功名也换不来安宁,人无完人,更非圣贤,凭心处事,也就够了。” 迟立眼睛一亮,沉声回道:“迟立懂了。” 李落点头一笑,轻声哂道:“西戎族民何尝不是如此啊。” 迟立一愣,没有听清李落说话,问道:“大将军,什么?” 李落摆摆手,转过话头道:“不出一日,这落草山必会被西戎大军围攻,军中如何应对?” “呼察将军返营之时带回了大将军和长史参军大人的密函,大将军以身为饵,军中争论颇为激烈,初时刘将军也认为此举太过凶险,不过呼察将军力排众议,最后诸将还是决定依计行事。末将率军中精锐先一步到落草山接应大将军,丁将军率胡骑一营随后就到,守住落草山后,牧天狼全军从狄州南部进击。如今露水大营虽说羌行之派了五虎大将中的另外一将下山虎冉胜驻扎,人数也有两万余众,不过都不能与当日的宁厄尔峰相提并论,最多也只能稍稍阻拦我牧天狼大军罢了,难成气候。到时若是羌行之回援,狄将军的大军也能咬住西戎左帅的部众,首尾无法兼顾,西戎危矣。” 李落应了一声,道:“此番谋划,成事五成在我牧天狼,五成在枢密院。” 迟立点头道:“当日鹰愁峡的探子传回密报,大将军身份泄漏,军中着实捏了一把汗,刘将军都已决定起兵入狄州接应大将军,后来枢密院传来消息是大将军授意,初时末将等还将信将疑,后来等到呼察将军赶回营中,我们才知晓大将军原来心中已有定计。枢密院杨大人亲书了数封密件,指责刘将军行事鲁莽,辅佐不力,不过大将军已然身在敌营,杨大人无法只能依大将军计议行事。” 李落笑道:“如此看来,刘将军倒替我挨了不少埋怨吧。” 迟立嘿嘿一笑道:“岂止,出发之前末将才知晓皇上知悉此事,亲自下旨,让杨大人秘传与刘将军,若是大将军稍有闪失,刘将军也难逃一死。” 李落苦笑道:“这个宗伯,我特意叮嘱此事万不可声张,到头来还是让皇上知道了。” “这么大的事,杨大人不敢不报,要不然就算是我牧天狼大胜,皇上追究起来,治他欺君之罪,杨大人也无话可说。” 李落微微一笑,不过就看万隆帝是让枢密院代传御旨,显见此事极为隐秘,朝中除了杨万里外,别人尚不知情,只是不知万隆帝有没有将此事告知给淳亲王李承烨。 “只是,”迟立颇为疑虑的问道:“不知狄将军能否举兵拖住羌行之,再者要是羌行之不回援,我们如何是好?” 第一百四十四章 落草将士 李落赞道:“迟将军果然思虑深远。若是羌行之回援,狄将军定然能拖住,沈先生如今已在狄将军军中,凭沈先生才智,说动狄将军不难。再者狄将军为将,虽说谋略未必及得上羌行之,在我大甘也不算顶尖之属,不过狄将军有一个长处却是我大甘军中诸将难及项背的。狄将军心胸宽大,淡薄名利,值此一点,便是我父也不及狄将军。此番虽说凶险,但若事成,可定西府,狄将军断然不会别生枝节。至于羌行之么,他肯定会兴兵来犯,至于原因,你以后自知。” 迟立微微一思索,也不追问,看着李落道:“大将军,此计虽然绝妙,但是末将闲暇之余也有思量。若是哪一个环节出了差错,都会功亏一篑,末将私底下捏了一把冷汗。” 李落笑道:“迟将军也觉得我行事莽撞了吧。” 迟立脸色一红,急忙一礼回道:“末将不敢。” 李落没有恼色,长叹一声道:“如今我大甘朝局动荡,各方豪强蠢蠢欲动。朝中小人得道,倾轧异己,贤明之士大多都被闲置。蒙厥虎视眈眈,若我们不能早早平定西戎,等到蒙厥回过神来,兴兵犯境,我大甘实难应付。粮饷也难以支撑西北两地的战事,到时受苦的还是大甘的百姓,不得已我只好兵行险招,务求能一举平定西府。” 迟立一愣,汗颜道:“末将愚钝,没有想到这些。” 李落淡淡回道:“迟将军少在卓城,不知道那座城池中的尔虞我诈,待的时间长了,就知道了。” 迟立见李落微露了疲态,请李落回屋休息,李落点点头,向屋中走去。 迟立突然记起什么,说道:“大将军,这次行军,军中除了刘将军和呼察将军外,就只有末将、郡主和邝将军知晓始末。便是丁将军也不知详情,到出兵时才由呼察将军告知,军中其他诸将都还不知大将军定计。” 李落嗯了一声,回了一声好,进屋休息,一月有余都在西戎追杀中,今晚或可稍稍安心些。 到了第二日清晨,李落早早醒来,等到迟立赶过来,李落已将落草山四处巡视了一番。 晚间入山不及细查,到了次日天明,才觉落草山山势之险,纵论西府也是少有。 落草山紧靠十万大山,不过却与西南方的大山并不相连,三面皆是悬崖峭壁,寸木难生,除了苍鸢猛禽不见他物。东北处有一道狭长的石隙破开山峰,伸到狄州境内,此处山岭较其他几处的低些,尚有落脚之处,李落看去,不少处依稀可辨刀斧痕迹。 石隙最窄处仅容两匹战马同行,不时还可见到石隙旁深不见底的坑洞,映着幽暗,看得久了似是能把人吸进去。石隙自下而上,盘到山腰处,此处便是李落几人夜里歇息之地,数十亩见方,盘桓着数处残屋碎墙,靠山处有一个天然石洞,颇见深邃。 迟立走到李落身边,一礼道:“大将军起的早。” 见李落正凝神打量山势,接道:“若不是大将军密函所书,末将还不知狄州竟有如此险峻的地方,易守难攻,若是粮草充足,便算是千军万马来攻,末将也有信心守上十天半月。” “即是险地,也是死地,当年盘踞此山的数千壮士便被西戎大军围死在这落草山上,无一生还。” 迟立点点头道:“不错,山中缺水,更无法耕种,一旦断了粮草供给,外无援兵,这些人可就危险了,便是突围而出,这石道守山时大利,行军却是大害,马不能骑,到了山口难成军阵,只能被围攻部众逐一擒杀。” 李落望着石道出了一阵神,突然问道:“迟将军,入山之后,可曾见到尸骨残骸之类?” 迟立一愣,回道:“大将军,山间路旁都有见到,石屋之中也有不少,末将都着人清扫了,埋了一些,剩下的都放在后面的石洞中了。” 李落哦了一声,淡淡说道:“你派些人,将见到的尸骨都收起来,找一处背风向阳的地方埋了吧,留个记号。” 迟立疑惑的问道:“大将军,这?” “他们都是我大甘将士。” 迟立才智过人,李落刚说完,便即明白过来。难怪昨日李落借以拒敌的巨石阵看着眼熟,仿佛是大甘军中传自无智将军华无心的三分阵,迟立听罢,神色一暗,告退径自遣人收拾山中残骨。 李落静静的站着,只觉近些日子心力难继,恍惚间仿佛看到了数十年前在这落草山中谈笑天地、淡漠生死的大甘将士。抛却名望,隐姓埋名,落草为寇,凭着一腔忠义,在这被西戎强占的狄州纵马厮杀。 也数不清西府的狂风吹散了多少故事,西府的黄沙掩埋了多少的忠贞义士,到头来都成了过眼烟云。 落草山的将士恐怕至死也不相信当他们落草为寇的那天,大甘的使节已从卓城出发,前往朔夕,祈求平安去了。而他们自己却被悄悄的忘在了不知哪里,若不是李落遍查枢密院西府内卷,尚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些英雄,写在了薄薄的不过半页帛卷上。 李落长出了一口气,想起了自年关过后,一行六人入西戎,已有两月有余,没想到会有如今这般境地,死死生生,就像是梦中一般。 李落猛地摇摇头,将心中的杂念摒到脑后。转身回到石屋,瞧了瞧受伤的将士,昨夜医治的牧天狼将士都已醒了过来,脸上多少有了些血色,已无大碍。不过重伤之中有五人虽说保住了性命,但伤及筋骨,已是残废之躯,伤愈之后也不能再入行伍。 见李落进来,众人齐齐唤了声大将军,一脸坚毅肃杀。 李落展颜一笑,点了点头,嘱咐士卒多加休息。 牧天狼虽称得上大甘精锐之师,不过多年已不经战事,到了沙湖,论起对阵沙场,也不过是行风谷和浅溪两战罢了。 比起西戎大军常年厮杀,稍有不足,便是与狄杰的大军相比,恐怕也是差了一筹。李落念及此处,平添了几分忧虑。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大军围困 午时未到,山前牧天狼将士急急回报,西戎大军已离落草山不出三十里,迟立着令所有将士退回石道之后,准备迎战。 李落站在迟立身边,望着远处扬起的灰尘,无惊无喜。西戎大军来势汹汹,卷起了一条长龙,粗略望去人数少说也有五千余众。 李落看着逼近的西戎骑兵,洒然道:“都说大甘军队不擅冬日出战,此次要让西戎骑兵见识我牧天狼大军,即使严冬之中,也不逊于他人。” 诸将大喝一声,迟立暗赞,西戎骑兵大张旗鼓,近来在狄州搜寻李落,行事张狂,就知西戎军中还是轻看大甘军队。 虽有行风谷一战,但恐怕心中不见得有多少服气,再加之越冬行军,西戎将士更心存轻蔑,李落欲一战定西府,并非是意气用事。 迟立命诸将封锁入山要道,险要处都有牧天狼将士把守,山中粮草充足,足够坚持半月有余。外有丁斩援军将至,虽说西戎大军来势凶恶,但牧天狼将士倒也不觉惊惧,营中士卒有说有笑,丝毫不将这风雨欲来的景象放在眼里。 迟立安排妥善,走到李落身边道:“大将军,入山道路都已设好戍所,西戎大军休想雷池一步。” 李落点点头道:“好,若让西戎攻下落草山,此战休矣。” 迟立似是欲言又止,看了看李落,李落微微一笑道:“迟将军,还有何事么?” 迟立一礼,低声说道:“大将军,昨日和你同来的女子,今晨一直站在山边望着西戎的方向,末将劝她回屋歇息,她只是笑笑,也不言语,这会还站在那里。” 李落一滞,缓缓说道:“随她去吧,楚姑娘怎样了?” “方才末将在屋外问了一声,楚姑娘说她已无大碍,再调息半日就能上阵了。” “哦,那就好,楚姑娘受伤颇重,让她多休息。”李落顿了顿,问道:“你与丁将军如何商定?” “末将动身前,军中议定,丁将军晚末将三日起兵,离落草山百里外安营,等末将接应到大将军后,丁将军再赶至落草山附近,与末将呼应。末将正要传信给丁将军,让他速速前来。” “不急,我休书一封,你稍后传给丁将军。除了飞鸟传书外,山外可有探马?” “有,末将在靠山一侧伏有几处暗哨,能看到山上的灯火令。” “好,入夜之后,传令命探马飞报丁将军,不可有误。” 迟立领命,不过盏茶工夫,西戎大军已来到山前。 落草山地势险峻,虽说不易攻,但若要包围起来也省却了不少事,只在入山的一条道路驻守士卒,山上的人便是插翅难飞。 西戎大军似对落草山有所耳闻,围住入山道路后,也不强攻,安扎下来,没见异动。 李落看了看西戎军阵,向迟立说道:“让将士多加留意便可,今日西戎料想不会进兵。”见迟立应声领命,李落思索半响,问道:“可知此番是何人领军前来?” 迟立回了一礼道:“大将军,鹰愁峡传来密报,大将军身份传出后,西戎朝中极为震惊。西戎国君羯罗恼羞成怒,着令右帅羯城亲率大军五万,封锁狄州,务要截住大将军,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李落淡淡的哦了一声,不置可否:“除了羯城外,还有什么人?” “回大将军,还有西戎廷前血沙大军,血沙属西戎王朝近卫。号称西戎最精锐的部众,领将羯烽火,是西戎右帅之子,已先入狄州,近些日子在狄州大肆搜捕的就是他们。” “呵,原来还是熟人。”李落一笑道。 “大将军见过羯烽火么?”迟立见李落点了点头,接道:“血沙军虽自称西戎精锐,不过末将以为,韧性不足,比起羌行之的近卫锋营还差上不少。” 李落平静地说道:“西戎羌行之,军中向来都传唯有我父或可胜之。行风谷和浅溪两战,都与这左帅失之交臂,未能一睹真颜,这次怎么也要见见他了。” 李落话虽平淡,不过却自有一股迫人的豪气,迟立一振,笑道:“羌行之可不要让大将军失望才好。” 李落朗声说道:“既来之则安之,迟将军,你阵前督战,我休书一封,即刻飞鸟报与丁将军。” “末将遵令。” 李落回了石屋,少顷,写好书信,迟立接过,急命人传了出去。 大甘在狄州都设有几处隐秘驿站,出兵之前,刘策将各处秘点告知领将。一入狄州,便先遣心腹之人与各处驿站联络,军中若有将令,以便能及时传到行军手中。 不过书信到了驿站,还需快马传出,算算路程,最近的驿站少说也要数日才能送到胡骑营,如今狄州全境尽落西戎铁蹄之下,各路探马都需小心行事。 如此李落才有入夜之后让隐藏在落草山周边的探马再报之言,好在军中传令自有密语,若不幸被西戎截住,一时半刻也不能通晓信中隐秘。 这日西戎大军果然没有进攻,只是困住李落诸人,以防李落突围而出。 如此三日,西戎大军都没有大肆攻山。 只是在第二日,西戎军中派出数百好手,入夜之后突袭落草山,被牧天狼将士发觉,一阵箭雨,留下近百尸首,仓惶退去,牧天狼将士死伤不到十人,军中士气大盛。 到了第四日,探马回报,书信已送到胡骑营中,丁斩率部隐藏在落草山西南一处山谷之中,距离落草山不过一百五十余里。迟立大定,命将士紧固山中戍所。 楚影儿伤势渐愈,护在李落身边,无名女子恢复最快,第二日便能走动。牧天狼将士初见,都颇为好奇,指指点点打量一番,被迟立好一顿训斥,只有长宁却越发的憔悴,心事重重,惹人怜惜。 第五日清晨,天色将亮,西府又下起了沥沥小雪,李落让将士轮换休息,切莫冻伤,和迟立两人也守了两夜的,将士苦劝,李落只是笑笑,最后干脆传将令,将士们只好作罢。 第一百四十六章 准备攻山 李落守了半夜,歇息了几个时辰,刚梳洗完毕,迟立来报,西戎围军异动。李落听完,一展剑眉,道:“露水大营破了吧。” 迟立一愣,思索道:“末将还没有收到副帅传信......”话音未落,就见外面一名牧天狼士卒急急奔了过来。 见到李落和迟立两人,一礼道:“回大将军,迟将军,军中传信,呼察将军和石将军率越骑屯骑两营,已破开露水大营,牧天狼全军已入狄州,向鹰愁峡进逼,越骑胡骑两营先行,刘将军领军中各部随后。” 迟立一惊,道:“大将军,你已经料到了?” 李落微微一笑道:“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我们到外面看看。” 李落和迟立来到山前,西戎守军开始整装,想必也是得到了消息,营中传来阵阵呼喝之声,看着似有几分出兵攻山的模样。 西戎大营。 羯烽火满腔怒气,阴沉着脸,没料到会与大甘皇子李落失之交臂,待到李落入了十万大山,才知晓原来当日的清秀少年竟然是大甘的辅国大将军。 牧天狼,好大的口气,羯烽火眼中杀意暴涨,原意在山外截住李落,没想到却被李落抢先一步,龟缩落草山不出,等着援兵接应。 落草山易守难攻,到了此地,羯烽火从军中老将耳中听及,无奈之下,想效仿当年西戎大军平定山贼之举,困死李落。谁曾想露水大营如此不济,才不过几日的时光,就被大甘军队破开。 羯烽火暗自盘算回了朔夕如何参羌行之一本,不过眼见的情势却让人头疼。 出兵之前王君的传信,若抓不到李落,就不必再回朔夕。 说来也是,堂堂西域大国,让李落几人来去如无人之境,更可恨还拐走了祖山圣引,可笑众人竟不自知,悬赏千两黄金捉拿吴姓男子。 虽说朝中已严令撒播消息者斩,不过这点事早已在西戎传的沸沸扬扬,不少他国之人都在看西戎的笑话,也难怪王君生这么大的气。 若是抓不到李落,带不回圣引,自己这个血沙领将也便做到头了,恐怕父亲也会受到牵连。 正在羯烽火闷气之际,帐外进来一将,回道:“大帅,军中将士都准备停当,随时都可攻山,不过,” “不过什么?”羯烽火寒目一睁,冷声问道。 来将一缩脖子,嚅嗫道:“落草山易守难攻,小将怕攻不下来,就算攻下来,我军伤亡也少不了,何不围着他们,将他们困死在山上,落草山寸草不生,等到他们粮草......” “蠢才,”羯烽火呵斥道:“这些我不知道么,大甘军队已破了露水大营,骑兵快马断我军后路不过几天,到时候我们怎么围?” “右帅不是也从鹰愁峡出兵了么?只要能截住大甘军队,我们就能围住落草山。” 羯烽火恨不得一刀砍了这蠢将,不过时值用人之际,只能压下心中怒火。 沉声说道:“我父不过才五万余众,大甘倾力来犯,少说也有十万兵将,狄州地广,五万大军怎么能拦得住,骑兵绕道而行最多一两日就能避开。我军能占据狄州,长在攻而非守,倘若我守他攻,实非我军之利。大甘军队来之前如果攻不下落草山,你我的脑袋都保不住。” 来将强辩道:“大帅,大甘军队都是虚张声势,十万大军能抵住我们两三万军队就不错了。” 羯烽火大怒道:“闭嘴,这十万大军能同日而语么,就看他能杀了宁厄尔峰,退了左帅,便知不是一般的大甘军队,再说领军几将在大甘都是赫赫有名的猛将,就算名不副实,谁敢冒这个险?你可能担得起王庭震怒?” 将领唯唯诺诺,低头不语。羯烽火看在眼中,更添了几分怒气,暴喝道:“一会你率众攻山,拿不下来,本帅第一个要了你的脑袋!”说完起身,一把掀开大帐走了出去,这员将领万般无奈,苦着脸跟在羯烽火身后。 阵前兵马都已砺戈秣马,闲了这些日子,西戎将士颇有些不耐烦,只有军中几员老将面带忧色,不时望望山前巨石留下的窄道。雪粒被风吹开,山道之中未有积雪,看着干净异常。 羯烽火哈了一口气,大喝道:“你们都已知道,后面的山上围的是什么人。小小的大甘娃娃将军,视我西戎如无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竟然还骗过祖山接引,混上了祖山。我堂堂祖山圣地,怎能容这等卑鄙小人践踏,实在是罪不可恕。最可恨这拜火和回蒙都在看我们的笑话,嘲笑我们识人不明,戏言五千血沙卫连几个妇道小孩都抓不住,大甘毛贼辱我太甚,要让他们逃回大甘,西戎怎还有血沙立足之地?” 营中将士群情激愤,怒声喝道:“踏平落草山!” “好,山上男的生死不论,女的活捉。我血沙名震天下,此次若连一个小小的落草山都攻不下来,你们也不用从军了,回家抱孩娃喂奶去吧。” 一将跨前一步,狞声道:“大帅,我领先锋令。” 羯烽火看了出声的将领一眼,点了点头,沉声道:“伐先图,你挑军中力大之人,凑足百人,举着盾牌,挡住大甘狗贼的弓箭。格尔柴答,你挑军中神射手两百人,躲在盾牌之下,把见着的活物都给我射下来。泉顺,你领千人在外戒备,放进来一个虫子,本帅拿你是问。” 点到的几将齐齐上前一步,狂喝一声:“末将领命。” “余下各部,以五百为数,跟着伐先图和格尔柴答冲,甘狗也就几百个人,耗也要把他们耗死。都记好了,杀一人者赏银十两,拿下李落的,死活不论,赏黄金五百两,美女两名,山上的女子务必要活擒,捉住一个赏黄金三百两,听清楚了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羯烽火话音一落,西戎将士便如狼嚎般长啸起来,恨不得现在就攻下落草山,只有这个叫泉顺的西戎将领所部将士愤懑不已。 羯烽火狂笑一声道:“让这些甘狗见识见识我们血沙的厉害,准备攻山。” 第一百四十七章 山顶巨石 西戎营中兵戈晃动,不一刻,将士排好阵列,羯烽火一扬手中的马刀,暴喝一声:“杀!” “杀!”西戎将士齐声喊道,伐先图一手提着一张大盾,猛地相击一起,发出一声巨响,咧开大嘴狂笑道:“跟老子冲。”说完大步流星的向落草山突了进去。 西戎将士杀气腾腾,嘶喊着冲进了过百步,突然队中有人惊咦道:“怎么一个甘狗也没有见到?” “哈哈,腿软了,等着咱们割了脑袋换银子呢吧。”身旁一人随口应道。 “收声!”伐先图低喝一声,阻住将士闲谈。 伐先图身经百战,山中十分古怪,比之西戎的声势,大甘士卒静的让人心寒。伐先图环目一扫,顶上山石嶙峋,看不出有没有人藏身其中。 说话之间,又再前行了几十步,却还是无人应战。西戎将士心生不妙,悄然噤声,只听得风过石隙的嘶嘶声和身旁士卒的呼吸声。 伐先图心一横,恶狠狠的说道:“跟紧了,谁敢慢一步,老子第一个要了他的命。”说完便向山内掩了过去,身后西戎士卒紧紧相随。 入山之后,尚有一段还算平坦的碎石路,未见大甘军队半点阻拦,再走得深些,石隙蜿蜒而上,时断时续,间或还有巨石突出,大军要越过巨石方能攀上落草山。 伐先图心中一寒,不过入山只此一路,别无他途,伐先图咬咬牙,低喝一声道:“儿郎们,白花花的银子啊。”翻身正欲攀上巨石,一支利箭,直奔伐先图胸口,伐先图大叫一声,摆过另一只手中的大盾,将弓箭砸开。 刹间,盾阵裂开了一个小口,另一支利箭便在此时钻入了盾阵之内,就听一声闷哼,一名西戎将士已然中箭,伐先图急忙大喝一声:“小心甘狗的冷箭。” 这一箭后,半响大甘将士再没了动静,不过若是西戎盾阵因地势稍有罅隙,弓箭即至,伐先图气得大声喝骂,却又无济于事。 不过顿饭工夫,西戎士卒已累得气喘吁吁,近了不足百步,几十人伤亡。大甘将士居高临下,放完冷箭便隐起身来,西戎空有善射将士,却莫可奈何。 山外不时有西戎兵将高声催促,命先锋即刻攻上落草山,不得后退。伐先图回头看了看格尔柴答,格尔柴答微微一颔首,伐先图眼中厉芒一闪,拖过手中盾牌,不再缓步前行,狂喝一声:“随我冲。” 盾阵下将士即刻散开,朝山上疾步奔了上去,格尔柴答领着两百箭手,隐在士卒之中,搭好弓箭,便欲以命换命,冲上落草山。 山上的大甘将士似是微微一乱,瞬又静了下来,箭矢向着盾下的西戎弓箭手射了过去,倒对这些举盾的士卒未有多加留意,任其攀山而上。 西戎将士散开盾阵,行进的速度快了许多,不过难防利箭。大甘将士虽说人数不多,但仗着地势,石隙又极为陡峭狭窄,一旦盾牌难及之处,弓箭即至,西戎箭手反击之时,大甘将士只需将身子稍稍缩回去一些,便可躲开弓箭。 伐先图大声咒骂,大甘士卒只是不理,依旧不紧不慢的阻挡西戎进攻。 不过一刻,西戎将士又再进了数百步,遥看大甘牧天狼军队立营处不足里许,伐先图大喜,加紧脚步急冲而上,眼看离得山腰处愈来愈近,突地听到头顶有一将大喝一声:“放。” 伐先图抬头一望,肝胆俱裂,漫天的大石如雨点般落了下来。伐先图狂叫一声:“小心......”话音未落,西戎士卒惨嚎声便响了起来,四壁高处的大甘将士全都探出弓箭,向失了盾牌遮挡的西戎士卒搭弓射去。 石块翻滚而下,西戎士卒举起盾牌想要抵挡,不过却被连人带盾砸下了山底,侥幸未死的也被大甘将士的利箭钉死在山路之上,伐先图大呼撤退,嘶吼声在山崩巨响和扬起的尘土之中几不可闻。 山顶的巨石只推下了一次,西戎士卒已死伤殆尽,只余下队末的士卒仓惶逃出了石隙,惊魂未定的窜到了大营处。 羯烽火正在阵前督战,兵将入山之后,半响没有动静,间或只有几声大声呼啸。羯烽火略觉不对,正要派人探查,就听谷内爆出一阵山石巨响,羯烽火脸色大变,狂喝道:“传令,撤出来。” 还未等令将奔入山道之中,攻山的士卒已惊慌失措的逃了出来,自少不了一番哭喊咒骂之声。 营中一阵骚乱,令将疾奔到羯烽火前,喊道:“大帅,甘贼放下巨石,将士们抵挡不住,先锋将士已全军覆没,只有阵后的百余将士逃了出来,伐先图和格尔柴答将军下落不明。” 羯烽火脸色铁青,狂吼一声:“李落,本帅与你誓不两立。传令,重列军阵,给我杀上山去,砍下李落狗头的,赏黄金千两。” 身旁一将急忙劝道:“大帅,不可啊,落草山山势太险,将士们冲上去有死无生。” 羯烽火一声不响,抽出腰间长刀,回手一刀将出言相劝的将领砍落马下,双目怒张,一字一句的说道:“违令者,斩!” 血沙将士噤若寒蝉,无人敢再上前乱言,急急重整大军,准备攻山,深恐走的慢的成了羯烽火刀下冤魂。 不一刻,西戎备好军阵,准备再次攻山,羯烽火掉转马头,策马来到阵前,提气喝道:“儿郎们,定不能让我西戎将士白白战死,今日我们血洗落草山,杀甘狗一人者,赏白银百两,杀甘狗将领者,赏银千两,斩了李落者赏黄金千两。” 营中将士一阵震耳欲聋的嘶叫,羯烽火见状,一扬长刀:“给我冲!” 西戎将士在各自领将带领下,又向落草山冲了上去。大甘士卒倒是不紧不慢,一如方才般,放西戎将士入山,到了山腰处又再是一阵落石,随后便是一顿弓箭,西戎将士再是不惧生死,却也难冲上山腰处。 第一百四十八章 天要亡我 羯烽火脸色越来越难看,血沙将士都是自己一手挑选的军中勇士,无惧战场厮杀,却没想到在这小小的一座落草山下死伤如此惨烈。 望着眼前石隙,看着每次冲杀却都铩羽而归,死伤将士越来越多,羯烽火心中一阵绞痛,脸庞微微抽搐,恨不得将手中的刀柄捏碎。 西戎攻山七次,每次都无果而终,血沙卫伤亡近半。 天色已近黄昏,乌云密布,映着地上的积雪,倒也不算暗。羯烽火呛然无语,看着眼前重列的军阵,军中将士已无正午时分的杀意,仿佛这道山口如吃人的巨兽般,等着西戎将士送命。 羯烽火下了战马,走到阵前,看着一脸死气惊惧的血沙将士,实提不出怒气来。 从一名士卒手中拿过盾牌,扯出一条手绢,将马刀缠到自己手上,抬头望着眼前的血沙卫,沉声道:“羯烽火对不住你们,让我血沙勇士流了七次血,不过前面的将士不会白死,甘狗不过数百人,如今也是饥困难耐,攻下落草山,血祭我血沙英魂,这一次你们随我冲,要死我也要和我血沙儿郎死在一起。” 西戎将士士气重涨,高呼道:“血祭英魂。” 羯烽火狂笑一声:“血沙纵横西域,未尝一败,区区一座落草山,怎能阻拦我等,儿郎们,随我杀。” 军中几员将领,急急下马,奔过去跪在羯烽火身前,一名老将老泪纵横道:“大帅,你乃千金之躯,不可犯险,你若在,我血沙在,你若亡,我血沙亡啊。” 几名血沙将领阻住羯烽火,泪流满面,悲呼苦劝,羯烽火出奇的没有生怒,将几员将领都扶了起来,和言道:“诸位,不必再劝,我意已决,将士同生共死,我岂能独活。”顿了一顿,大声笑道:“我血沙卫岂有贪生怕死之辈。” 营中将士纵声高呼:“同生共死!”声音似是破开了漫天的云雾,传到了落草山和山上的一道单薄的身影边。 方才劝阻羯烽火的老将一把抢过羯烽火手中的盾牌,大声道:“大帅,老将对不住了。” 说完向身旁几名将领喝道:“你们拦住大帅,我带人拿下落草山。”说完不理被几人苦苦拽住的羯烽火,转身向阵前将士喝道:“血沙卫,拿下落草山,让大帅摆庆功酒,一撮甘狗,要让大帅亲自出马,是欺我西戎无人么?敢有后退者,杀无赦。” 军中将士血气上涌,扬起手中兵刃,齐喝道:“杀。” 羯烽火挣扎了几下,没有挣脱开,悲呼道:“你给我回来,叔父。” 老将回头看了羯烽火一眼,咧嘴一笑道:“大帅,末将是你下属,何来叔父一说,等我攻下落草山,回了朔夕,你再叫我叔父不迟。”说完走向山口,军阵散开一条道路,让老将通过。 老将站在阵前,看了看百步开外的石隙,哈哈大笑道:“黄金千两,非我莫属,冲。” 军中将士随着老将正要冲入山中,突然营后一将狂奔而来,高声喊道:“大帅,敌军来犯。” 羯烽火急急回头看去,正是泉顺,攻山的士卒也停下脚步,齐齐向泉顺看了过去。战马刚至,泉顺便跃了下来,略带惊慌的说道:“大帅,不好了,营后突然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大甘敌军,离我军已不足二十里,人数逾万。” “什么?不可能!”羯烽火气急败坏的喝道:“露水大营破开不过几日,大甘军队怎么可能这么快?有没有看清楚?是不是我父的援兵?” “不是,大帅,确确实实是大甘的援兵,打的是牧天狼的旗帜。”泉顺顾不得脸上的汗水,急忙回道。 羯烽火一呆,脑中一片空白,直到身边几将围上来呼叫时才醒过神来,身旁将领大呼道:“大帅,下令撤退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羯烽火目光空洞的望着落草山,喃喃自语道:“天要亡我......” 牧天狼骑兵来得比泉顺说的还要快些,就在营中将士还自震惊之际,举目可望,牧天狼的旗帜已遥遥围住了血沙营。 方才正欲领军攻山的老将跑了过来,大骂道:“探子都瞎了么,大甘万余军队都到眼皮子底下了还不知道。”说完也不看泉顺一脸的惭色,转头对羯烽火说道:“大帅,血沙伤亡不少,再不突围就全军覆没了。” 羯烽火默不作声,点了点头。老将转身对诸将说道:“纵马沙场,我血沙何惧之有?” 众将精神一震,李落据险守住落草山,众人没有攻下来,不过只是大甘将士占了地势之利,倘若到了地势开阔之处,血沙号称西戎精锐之师,定当不在人下。 诸将一扫颓势,也不等羯烽火传命,便将麾下将士齐整待命。羯烽火看了一眼静悄悄没有一丝声响的落草山,咬牙道:“众将听令,杀散大甘援军,我们冲出去,汇合右帅大军,困也要将李落这黄毛小儿困死在狄州。” “是。”众将齐喝一声,各自策马入阵,不过几瞬,血沙骑兵军阵便已经重整,倒也无愧善战之名。羯烽火来到阵前,望着逼来的牧天狼大军,老将策马来到身旁,低声说道:“大帅,这些大甘士卒旗帜不散,衣甲未破,恐怕不是从露水大营那边过来的,属下猜测应该是早就伏在落草山一带。” 羯烽火眼角一抽搐,心头莫名一凉,仿佛如芒在背,长叹一声道:“这个李落,不是一般的王孙公子。”强提精神,喝问道:“可知前方军马是谁人领军?” 身旁一将回道:“大帅,看着旗帜,像是大甘牧天狼大营胡骑营,这牧天狼与我军相遇不多,末将对他们也不甚清楚,不知是何人所率。” “胡骑营?呼察靖远在露水大营,大甘军中还有谁能带一营骑兵的?”羯烽火眉头一皱,随即展开,扬声道:“此地不易久留,破开大甘骑兵,先避避甘狗的锋芒,他日我血沙定要一雪今日之耻。” 第一百四十九章 束手就擒 西戎骑兵高呼一声,今日一战积满了满腔怨气,便欲与眼前的牧天狼胡骑营将士一决高下,没有半分敌众我寡之念。 羯烽火一脸狠厉,杀机暴涨,不再看落草山,一夹马身,率先跃出军阵,麾下数千骑兵也随着羯烽火,风驰电掣般向大甘胡骑营掩杀了过去,竟然是要以攻破攻,撕开牧天狼军阵。 羯烽火左手持刀,挑开一支刺来的长矛,右手铁枪横扫,将一名牧天狼骑兵打落马下,回头一望,心中暗暗发苦。 本以为血沙冲击之下,定能轻易破开牧天狼大军,谁曾想眼前胡骑营的坚韧大出众人意料,非但没有破开,反而身陷牧天狼骑兵的包围之中,任凭血沙厮杀,却怎也无法破围而出。 眼见血沙将士一个接一个倒落马下,几名血沙将领围到羯烽火身边,急声说道:“大帅,将士太过疲惫,冲不出去了。” 羯烽火看着将士满脸的疲态,心中一凉,低喝道:“让将士都靠过来,从一旁冲杀出去。” “是。”几名血沙将领领命,收紧军阵。 突然羯烽火身旁一个将士惊咦道:“不对啊,怎么大甘的骑兵也退了回去?” 羯烽火急忙抬头看去,果然胡骑营的骑兵也退了回去,血沙一收,胡骑营一退,两军之间恰好空出了一箭之地,羯烽火心中一寒,狂呼道:“快,杀上去,缠住敌军。” 话音刚落,退去的胡骑营骑兵空隙之间突然闪出手持强弓的大甘士卒,冷寒的箭矢对着血沙军阵,西戎骑兵刚冲出不足五十步,就听得大甘军中一声闷雷般的沉喝:“放箭!” 血沙将士还未醒过神来,利箭已至,天色昏暗,加之一天苦战,已是人疲马倦,不曾与大甘胡骑营相接,便已损伤过半。 更有不少骑兵被身前倒地的战马绊倒,乱作一团,胡骑营的弓箭却如索魂厉鬼般,但若有动静的地方,数十支劲弩转瞬及至,不过一刻,两军阵前便再无一人可站立起来,只听闻战马濒死的呼哧声。 西戎将士方才厮杀时的汗珠仿佛凝成了冰,刺入了众人心头,隐隐发寒。羯烽火眼角抽动,转头一扫,即便强如血沙,历此生死关头,不少将士握刀的手已开始颤抖,虽说不及看脸上的表情,想必也是绝了人色。 胡骑营军中当先闪出一骑,手持重盾利斧,面沉似水,正是丁斩。丁斩扫了一眼血沙残军,冷冷说道:“放下兵刃,饶你们不死。” 羯烽火怒极,正欲出声,被身旁老将急急拦住,低声说道:“大帅,受得一时之辱,我血沙才有重见天日之时,切莫意气用事。” 羯烽火惨声说道:“叔父,血沙伤亡殆尽,哪里还有东山再起之日。” 老将低喝道:“噤声,若我们有一人能活着出去,血沙就不会亡。” “是啊,兵家胜负不过常事,大帅你万不可轻言生死。”余下诸将纷纷劝道。 大甘阵前又传来丁斩喝声:“降还是不降?” 血沙老将一提马缰,踏前几步,沉声回道:“来将通名,我血沙不与无名之辈言谈。” 丁斩纵声大笑道:“果然傲气过人,我乃大甘辅国大将军麾下胡骑营统领丁斩,不过一介莽夫,不知众将有何指点?” 老将略一思索,不知大甘何时出了一员这样的猛将,高声喝道:“好,好,大甘的一个莽夫也能让我血沙受此重创,承德昏君果然好福气。” “大胆。”胡骑营军中数将暴喝出声,就欲将这老将射落马下,丁斩随手一摆,止住身后诸将。 冷笑道:“天子之福,岂是你们这些化外之民能揣测的,诸位还是不要垂死挣扎,若是不降,不过多费我大甘将士拉几次弓罢了。” 老将默然不语,半响道:“士可杀不可辱,我血沙就算战死沙场,也能留下千古美名,异日自会有人向你们讨回这笔血债。” “不错,果然有几分骨气,老将军悍不畏死,不知麾下将士是否也能这般视死如归。”丁斩嘲笑道。 老将微微一滞,似是英雄迟暮般萧索回道:“你能担保卸刃后,不杀我血沙将士?” 丁斩哈哈一笑道:“要不是看在你们还有点用处,我岂会和你等废话。” 老将强压下心头怒气,寒声说道:“丁将军稍等片刻,待我与军中诸将商议之后,再做定夺。” “好,不过我没什么耐性,最好快些。”丁斩说罢,转身回了军阵。 老将急忙退回军中,羯烽火茫然问道:“叔父,我们要投降么?” 老将见状,心中微微一叹,血沙这些年顺风顺水,遇到绝境,便没了锐气,羯烽火虽说聪慧,但没有经过大风大浪,方寸已乱。老将整了整心绪,低声说道:“大帅,眼前困局,只能先诈做投降,再谋打算。” 羯烽火低头不语,身旁一名年轻将领上前,向羯烽火一礼道:“大帅,得罪了。”说完劈手将羯烽火身上的大裘扯了过来,羯烽火一愣道:“你做什么?” 年轻将领没有答话,将大裘穿好,微微一笑道:“大帅,末将死不足惜,但若大帅在,血沙在,异日还望大帅不要忘了末将,为末将报仇雪恨。” 说完越过众人,来到阵前,将手中的兵刃扔在地上,大喝道:“我军愿降,请丁将军不要忘记方才一诺。” 羯烽火怔怔看着出阵的将领,眼眶一热,嘴角嚅嗫几下,终没有出声。老将低声说道:“你们护着大帅,千万不要让大甘贼子看出端倪,找着机会,冲出大甘军营,一定要让大帅安全返回鹰愁峡。” 说完来到年轻将领身边,将手中兵刃扔到地上。 军中一片死寂,诸将一一上前卸下兵刃,将战马赶到一边,数名死卫悄悄将羯烽火拉到一旁,军中善战之士也有意无意的围在羯烽火四周。 丁斩见西戎士卒已卸下兵刃,呼喝一声,胡骑营将士上前将一众俘虏押解起来,另着人将血沙将领及方才最早出阵的年轻将领捆绑停当。 第一百五十章 军情泄露 丁斩策马来到西戎诸将面前,扫了扫众将,指着年轻将领问道:“你可是血沙领将羯烽火?” 年轻将领冷冷的看了丁斩一眼,没有说话。丁斩也不气恼,咧嘴一笑道:“瞧你这样子,也能换个千两黄金,异日弟兄们喝酒时,定不忘今日馈赠之情。”说完也不理会西戎众将眼中的怒火,大笑着打马而去。 几番厮杀,血沙已不足千数,在胡骑营将士强弓劲弩下,互相搀扶着向落草山下走去,显赫一时的西戎血沙,此时一片狼藉,士卒垂头丧气的蹒跚而行。 到了山下,丁斩将一众俘虏分开,血沙诸将重兵看管,余下士卒都被赶到一处巨石下,羯烽火也随着血沙士卒一起。老将见状心中微微一喜,分开之时悄然向一名血沙侍卫施了一个眼色,命其伺机而行,死卫微一颔首,营中杂乱,谁也没有留心。 安置好血沙降卒,胡骑营开始安营扎寨,忙碌起来。 奔波数百里,再加上几番激战,将士都饥肠辘辘,刚扎好营帐,便开始生活做饭。 虽说血沙是在久战伤疲之下,被胡骑营大获全胜,不过再怎么说也号称是西戎最精锐的部众。大甘将士都喜形于色,结伴到血沙俘虏处,指指点点,嬉笑嘲弄,西戎将士逆来顺受,无人出声。 丁斩带着几名亲卫,入山去向李落报捷。营中将士吃完饭,各自回帐,营中安静了下来。西府冬寒,大甘士卒不少围在一起生火取暖,抵御严寒。 羯烽火慢慢镇静下来,四处打量,押解到此处后,大甘将士便不曾给过血沙俘虏一粒米,众人都饿着肚子,有几人出言争讨,被看守士卒射死,这才静了下来。羯烽火心中暗暗发狠,脸上不动声色,思量着逃出之后定要将牧天狼士卒碎尸万段。 过了好些时间,约莫已近丑时,大甘胡骑营中不时有将士出出进进,不知做些什么,不过没有见到丁斩,入山之后似是没有见到再回营地。 大甘历来少有在天寒地冻之时出兵,将士都似耐不得西府的天气,每隔一个时辰就有士卒轮替看守血沙俘虏,不过也大都冻的瑟瑟发抖。 羯烽火暗自留神,默默数着大甘将士戍守的时间,再等换守之前便要暴起发难,寻机冲出去。羯烽火借着血沙士卒遮挡之际,悄悄向数名死卫耳语一番,嘱咐众人听他号令,擒杀大甘胡骑营将士,抢过战马冲出军营。 血沙诸人蜷缩在一起,也似受不得这西府的严寒,紧靠在一起。 若不是四周布满手持强弓利剑的大甘将士,乍看之下,竟然仿若死尸般,半响也没人动弹一下,更莫论谈话之声,只听到这旷野之中寒风刮过旗帜的声响。 羯烽火暗自算计着时间,突然石后传来说话声,隔着巨石,说话之人似乎没有看到这边还有旁人。 就听得一人问道:“老路,今个我们胡骑营大胜,等回了双峰营,大将军和刘帅少不得要好好犒赏犒赏哥几个啊。” “今天算什么大胜,西戎老弱伤疲,不过区区数千骑兵,我们牧天狼以数万之众,若还拿不下,不用等大将军说话,自己找地方撞死了事。” 方才出言之将讪讪一笑道:“老路,话可不能这么说,西戎血沙好歹也算是精锐之师,被我胡骑营全歼于落草山,这份军功就是放在大甘诸军,也是不小的功绩。” 路姓将领似是沉吟了一下,没有再反驳,只是随意说道:“算不算功绩,自有圣上和大将军定夺,你我做好本分也就是了。” “哈哈,老路,你还是不改这胆小甚微的性情,以前在幽州也是这般,到了牧天狼也还是这个德性,和你做朋友实在是无趣,我倒盼着西戎朝廷多派些人来送死,回了大甘,还能多点吹牛的本钱。” “史则臣,噤声,”路姓将领声色转厉道:“今日一战,我军不过胜在以有心算无心,加之血沙残军久战之下,人困马倦,又轻视我军,这才侥幸赢了一仗,莫要忘了我们如今身在狄州,稍有不慎,恐怕会有全军覆没之危,丁将军都是如履薄冰,你我怎能大意,再说你率一校骑兵,更是营中精锐,若连你都这般想法,一营将士都似你这样轻敌,哼,到时连收尸的人都没有。” 许是路姓将领说的颇重,一时间两人都没了声响,仅闻石后两人走来的脚步声。少顷,才听到史则臣微带些自嘲的回道:“不错,这里怎么说也不是幽州,离双峰营也远,谨慎些总归没错。” 路姓将领也觉得方才言语有些过激,语气转和道:“则臣,数万将士的性命都在我等手中,大意不得啊。” 史则臣哈哈一笑道:“路统领放心,末将得令。” 只听路姓将领叹了一口气,想是两人私交甚笃,也莫可奈何。史则臣凝声接道:“路大哥言之有理,小弟确实有些忘乎所以,狄州还有西戎的一员虎将羌行之,若他一天不除,我牧天狼在狄州就多一分危险。” 路姓将领没有接话,就听史则臣讶声问道:“老路,怎么了?” 石后一阵沉静,两人顿了一顿,路姓将领压低声音,沉声说道:“则臣,今日之后,多留意鹰愁峡,羌行之那边不用太放在心上。” “咦,这是为何?” “别问了,记住不要乱说,主帅自有定计,你知道就好,不要传到他人耳中。” “老路,你是营中副统领,是不是丁将军给你说什么了?”史则臣追问道。 路姓将领似是不愿多说,嗯了一声,转过巨石,突然看到石后的西戎战俘,一愣,喝道:“什么人?” 看守将士急忙齐齐回礼道:“回禀路统领,西戎血沙的俘虏。” 路姓将领眼眉一挑,道:“怎么把他们安置在这里?” 一名翊麾副尉上前一步道:“是丁将军嘱咐的。” “丁将军呢?” “入山向大将军通报军情,还没有回来。” 第一百五十一章 劫后余生 羯烽火抬头看了看,出言之人四十上下,一脸风霜,颇为刚毅,身后跟着一将,看着年岁小些,不比路姓将领的沉稳,多出几分意气。 路姓将领看着眼前石下的俘虏,眼中阴晴不定,夜晚风声颇大,竟然没有听到石后有人,也不知方才两人说话有没有被这些人听到。路姓将领不动声色,缓缓问道:“你没有听到我和史将军过来?” 副尉呆了一呆,小心回道:“统领,末将失察,没有听到你和史将军过来,还请路统领恕罪。” 路统领点了点头,血沙俘虏紧靠巨石,胡骑营将士站在外面,稍离得远些。羯烽火见路姓将领在血沙诸人之中扫了几眼,急忙将头低下。路姓将领思索片刻,语气转寒道:“哼,虎狼之辈,留在这里徒生变数,要他们何用,来人。” 副尉急急应道:“末将在。” “将这些人杀了,一个不留。” 血沙俘虏一阵骚乱,胡骑营将士将弓弩对准石下西戎士卒,若有人起身,便即放箭。羯烽火心中猛地一跳,抬起头就要发令,突然远处一骑狂奔而来,隔远便大声喊道:“路统领,急报,营前十里有西戎敌军来犯,丁统领不在军中,请路统领到帐前传令。” 路姓将领脸色一变,回头对史则臣说道:“快,传令军中将士备战,不要让西戎趁夜劫营。”言语未落便急急飞身抢过一匹战马,百忙之中向这翊麾副尉喝道:“看好战俘,跑了一个,提头来见。”说完疾驰而去。 路姓将领并没有下立斩,羯烽火心中大喜,忙暗示众人不要轻举妄动。胡骑营一阵杂乱,看守俘虏的士卒刀剑出鞘,谨防血沙诸将士趁乱逃脱。 路姓将领刚走不久,营外便传来喊杀声,西戎骑兵未作半点停留,直直杀入营中,挟初战勇力,破开了胡骑营,一时杀喊声四起。盏茶工夫,一将慌忙跑了过来,向看守俘虏的副尉喊道:“你这里怎样?” 副尉大声回道:“没有异动,营中怎么样了?” “西戎攻破了大营,四处放火,这会到处都烧着了。你看好这些战俘,丁将军离营前有令,非到万不得已,不可失信斩杀这些降将。” “是,末将领命。” 来将转过马身,去别处探查,羯烽火暗自嘲讽大甘将士迂腐,悄悄传令,着众人做好准备,趁乱杀出胡骑营。一张一弛,在火光肆虐的营阵之中分外诡异。 喊杀声愈来愈烈,西戎骑兵已然探得看守血沙诸将的营帐,重兵猛攻,胡骑营聚兵抵御,马嘶人呼不绝于耳,倒是羯烽火处没有西戎骑兵进攻。 各校将领率部齐齐赶往关押血沙将领之处增援,西戎来犯之众不多,慢慢被逼向营外,但仍死命拼杀,大有鱼死网破的阵势,不过胡骑营人多势众,稳住阵脚,缓缓围上了西戎敌军。 翊麾副尉不时张望远处,听得喊杀声渐远,这才放下心来。 长出了一口气,正要和身边的将士说话,异变突起,方才一片死寂的血沙降卒暴起发难,冲向看守的将士,大甘守兵急忙放箭,冲在前面的血沙士卒尽皆阵亡。 只是这些降卒悍不畏死,便是身中数箭,也强自撑着向前扑出,以身为盾,趟开了一条血路,后面的血沙将士冲到大甘士卒近前,赤手空拳与大甘守兵拼杀,狠厉之色震惊了大甘士卒。 一滞之间,竟被血沙将士破开了一条血路,最后冲出的十余人更是武功精绝之辈,抢过兵刃,如狼入羊群一般,肆意斩杀大甘将士,护着羯烽火向营外逃去。 等到羯烽火抢上战马,回头看去,除了跟在自己身边的十余死卫,五百余血沙诈降将士已死伤殆尽,还剩下不到三十人还在苦苦抵御,身旁一名死卫低声喊道:“大帅,快走。” 还不待羯烽火说话,只见远处飞奔过来数百骑,领头一将正是方才与路姓将领一起的史则臣,远远听到史则臣暴喝道:“胡骑营听令,降卒一个不留,就地斩杀。” 羯烽火心中一寒,顾不得还在死战的血沙将士,一摆马身,慌忙向营外逸去。 营中诸将大多都被西戎骑兵吸引,羯烽火一行未遇到过多阻拦,直直冲向营外,身后传来史则臣狂怒的喝声,百余骑兵风驰电掣般追着羯烽火,眼见追兵越来越近,羯烽火慌不择路,向西戎援军处奔去,远远便大声喊道:“我是羯烽火,快阻住追兵。” 大甘将士和西戎援兵都是一愣,不过却似是西戎援军更早醒过神来,分出半数骑兵,从一侧杀出重围,接应羯烽火。羯烽火见西戎援军断后,头也不回,领着仅余的死卫冲出胡骑营,没入狄州黑夜之中。 西戎援兵见状,无心恋战,抛下其余血沙降将,各自突围而去,胡骑营尽起骑兵,追击百里,斩杀数千西戎骑兵,只是夜色颇深,没有追到羯烽火。 仅此一战,西戎血沙除了羯烽火和十余死卫外,全军覆没,劫营的五千西戎援军,逃回鹰愁峡的也不过千数。 营外,三骑隐着夜色,悄然看着眼前的西戎残军,羯烽火若能看到来人,劫后余生的欣喜怕是要荡然无存。 左侧一骑,冷眼看着四散逃开的西戎骑兵,沉声说道:“大将军,羯烽火会中计么?” 当中一骑,淡然应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随他去吧。”说话者正是李落,方才出言询问的威猛武将却是丁斩,迟立站在李落右侧,闻言接道:“末将观羯烽火行事,尚算有几分武勇,不过带兵委实是一塌糊涂,稍遇些事端,便自乱了阵脚,血沙随号称西戎精锐,在末将看来,倒有些名不副实。” “迟将军想的和我差不了多少,这个人刚愎自用,领军只凭一腔意气,放他回去,说不定还有别的好处。” 李落微微一笑,没有应声,看到胡骑营过半骑兵已在史则臣率领下追了出去,呼了一口气,道:“我们回营。” 第一百五十二章 血沙降将 刚入营地,路姓将领迎了上来,散开亲卫,来到李落马前,一礼道:“末将路定远,参见大将军。” 李落回了一礼,轻轻一笑道:“路将军辛苦了。” “末将不敢,大将军,方才一战,可有什么破绽?” 李落摆摆手笑道:“很好,先不谈这些,清点军营,伤者即刻救治,不能耽搁。” “末将遵令。”路定远领命,着人马上救治伤兵,整点战场。 丁斩揪了揪自己的胡须,嘿嘿一笑道:“羯烽火怕到死都不知道今日是大将军网开一面,才让他逃走。” 李落看着营中奔走的将士,搀起受伤的袍泽,还有不少战死的将士,被抬起放到了一边,良久缓缓说道:“羯烽火一人怎抵得上我牧天狼泉下的豪杰。” 丁斩没有听出李落话中的异样,倒是迟立复杂难明的看了李落背影一眼。 胡骑营将士扑灭燃起的烈火,重新安扎营帐,忙碌起来,冲淡了几分惨烈。两个时辰后,率军追击的史则臣返回胡骑营,军中也已安扎停当,好在事先丁斩已命人将大部分粮草藏在营后,西戎骑兵放火烧掉的只是一小部分,无伤大局。 军中领将齐聚大帐,各部通报兵情,西戎此番死伤九千余骑,血沙精锐全军覆没,牧天狼战死三千,伤者近千,只能算是一场惨胜。 不过军中将领还是颇为高兴,虽说牧天狼之前有行风谷和露水两战大胜,但是对西戎多年来大甘军队胜少败多,今日能取得这番战果,也算得上少有的捷报。 李落勉励了诸将几句,命麾下将士抓紧时间休整,留下丁斩,路定远,迟立和史则臣,着众人回帐安歇。 看着胡骑营诸将有说有笑的走出大帐,李落呆呆的看着帐门之处,等到丁斩连唤了两声才回过神来。 丁斩也觉察到李落有心事,问道:“大将军?” 李落回过头来:“什么?” 丁斩心中嘀咕,脸色不变,沉声问道:“大将军心中忧虑,不知能否说出来,末将愿为替大将军分忧。” 李落展颜一笑道:“丁将军心思缜密,外人若是不知,定要让丁将军的相貌给骗过了。” 丁斩哈哈一笑道:“大将军谬赞,末将实是个粗人,不过要领一军,不得不谨慎些。” 李落点点头,道:“为将当应如此。”说完看着路定远与史则臣说道:“今日多亏两位将军,散而不乱,分寸和时机丝毫不差,若不是事先知晓,连我都信以为真。” 路定远和史则臣急忙一礼,史则臣笑道:“怎及大将军的智计过人,末将佩服。” 路定远也连连点头道:“不错,这羯烽火虽说有些声名,不过观其今日一举一动,草率意气,不足为虑,论起西戎诸将,还是这个羌行之不好对付。” 李落轻轻摇头,沉声说道:“此番离间西戎左右两帅,非见得便能见功,不过羯烽火刚愎自用,兼又天性凉薄,让他回去鹰愁峡,于我牧天狼没什么害处。” 丁斩哈哈一笑道:“这个羯烽火在西戎据传飞扬跋扈,仗着有一个右帅老子,天不怕地不怕,这次恐怕吓的要尿几天裤子不可。” 众将听罢都大笑起来,李落也是一笑,恐怕在不久前,自己在众人心里也是这般模样。 任由众将嬉笑片刻,李落沉声说道:“羯烽火回了鹰愁峡会怎样,我们难做预料,如今我们身在狄州,都需小心行事,血沙全军覆没,西戎定要雪耻。丁将军,天色一亮,你便将胡骑营撤到落草山后,扎好营寨,守住落草山两翼,若是西戎进犯,不必出击。” “末将遵令。” 李落又再与诸将计议一番,凡是粮草辎重,都需妥善安置。 落草山远离双峰营,一旦断了粮草,难免军心不稳,众人商议妥当,突然听到帐外传来士卒操练之声,抬头一看,天色已经见亮,李落吹灭烛火,哑然一笑道:“都说山中无日月,这军中也没昼夜,诸位将军辛苦了一晚,休息去吧。” 史则臣笑道:“大将军,从军之人哪里还能奢望入夜便睡的,我们都习惯了,这才一晚,军情紧急时连着好几宿都合不上眼。” 路定远接道:“大将军,你也劳累了一天,早些安歇,余下的事丁将军和我等安排妥当,断不会给西戎留下可趁之机。” 众将齐声应是,李落轻轻一笑道:“不急,我们先去看看血沙降将,留他们在营中终非良策。”说罢李落起身出帐,诸将也随李落一同出了大帐,朝关押血沙将领处走去。 刚出中军大帐,史则臣打了个冷战,哈了口气道:“西府这天气,比幽州还冷。” 李落一顿,接道:“大甘军队,不善冬日出兵,想必此次我牧天狼入狄州,天下人都是这般想法,西戎军中也会存此念。不过我大甘不善寒天作战,西戎也强不了多少,只是这几战下来,西戎当不会再轻视牧天狼,以后两军对垒,徒增了几分变数。” 丁斩闷声回道:“牧天狼本就是百战之师,只怪他们有眼无珠,怨不得别人。” 李落哈哈一笑道:“不错,阴山烽火灭,剑水羽书稀,牧天狼将士岂容他人轻毁。” 路定远颇为疑虑的问道:“大将军,若是西戎军队不攻,我们如何是好?” 李落和声说道:“西戎若是来攻最好,不攻我们便撤回双峰营,异日再战。” 路定远不明所以,转头望去,却见迟立和丁斩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随即压下心中的谜团,不再追问。 一行人来到关押血沙降将帐外,看守的将士急忙行礼唤道:“大将军。” 李落回了一礼,道:“辛苦你们了。” 将士连说不敢,见诸将欲入帐,急忙掀开帐帘,李落几人走了进去,帐内关押着血沙七名将领,羯烽火的叔父和冒充羯烽火的年轻将领赫然在列。 听到帐外士卒说话,几人都齐齐盯着帐帘处,等到李落进来,似是都吃了一惊。 第一百五十三章 迟立舞枪 老将愣了一下,怀疑的问道:“你是谁?” 李落微微一笑,看了看众人,随意说道:“我是李落。” “李落?大甘辅国大将军,牧天狼的李落?” “不错。”李落正颜回道。 少顷,血沙降将中有一人狂笑道:“哪里来的乳臭未干的小儿,在这里信口雌黄,你们要想羞辱我们,也不用找个还没有断奶的雏儿吧。” “大胆。”帐内牧天狼将士抽出长刀,对着纵声狂笑的血沙将领,便欲当场斩杀。 李落摆了摆手,阻住众将士,哑然一笑,没有应声。血沙老将沉吟片刻,低喝道:“不要笑了。” 说完看着李落,沉声说道:“不错,听闻李落年及落冠,领大甘辅国大将军一职,此事四海皆传,我在西戎也有耳闻,看着年岁,和你差不多。” 李落淡然说道:“诸位可是失望了?” 老将怅然叹道:“英雄出少年,大甘辈有英豪,可惜了。” 迟立冷冷说道:“可惜什么?” “可惜你们这些英豪却生在了大甘。”说完便闭上眼,不再看李落几人。 李落也不气恼,缓缓说道:“将军所言差矣,想西戎百年前立国,在平沙川浴血厮杀多年,淘尽了多少英雄,才成就今时今日的盛世,我大甘也是一样。我辈从军,都是守住一方安宁,至于生在何处,又有何可惜的。” 老将复又睁开眼,看了李落一眼,笑道:“你这个少年将军,倒说教起我来了,不错,建功立业都是你们年轻人的想法,我只要能守住西戎太平也就够了,但愿以后从军,大将军能记得今天说的话。” 李落点了点头,道:“将军的话我记下了。” 老将仔细的看了看李落,不知想起了什么,长叹一声道:“还是可惜了,西戎少有你这样的少年郎。” 血沙另一名降将似是不忿,寒声说道:“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丁斩哈哈笑道:“看来几位是要等你们的血沙大帅给你们报仇雪恨了。” 这名降将冷冷的看了丁斩一眼,没有做声。丁斩见状咧嘴一笑,咂舌道:“这位将军不是羯烽火吧?” 人群正中的年轻将领动也没动,仿佛没有听到一般,老将接道:“是不是大帅,你们一望便知,再说李将军在西戎也见过大帅,想必不会认错人。” 李落索然道:“羯烽火能有你们,此生大幸。” 老将定定的看着李落,自牧天狼诸将入帐之后,没有半分恼怒,似是没将羯烽火放在心上。 看着李落一脸淡然,老将心中莫名一寒,口中发苦道:“李将军可是早就知道大帅不在这里?” 帐内血沙诸将皆是一震,正中的年轻将领双目精芒暴涨,盯着李落,李落心中一暗,转即展颜笑道:“兵来将挡,如今身在狄州,顾虑太多有何益处?将军多虑了。” 老将长叹一声,道:“我低估你了。”说完看了看周身袍泽,涩声问道:“大将军今天来,是要杀我们吧。” 话音刚落,帐内几人便大声喝骂出来,言下之意李落出尔反尔,丁斩和史则臣一脸嘲弄,冷眼看着几人。 李落一滞,低声回道:“将军身死后,我会命人掩埋起来,日后将军族人自能寻到。” 听到血沙将领还自咒骂,老将怒喝一声道:“都住嘴,还不够丢人现眼?我等本就是诈降,昨夜一战,若不是我们出声,援军怎找得到这里?看守我们的大甘士卒死伤数人,不都是我们杀的?成王败寇,不要丢了血沙的颜面。” 众将安静下来,一脸怅然若失,虽说看惯了生死,但到了如今的处境,都是一般的模样,漠然不动,只是却再无人咒骂。 胡骑营诸将看罢,虽说脸上未动神色,不过心中却多了几分敬佩,不知若有一天自己也遇到如此境地,会否有这份淡然。 老将大笑一声道:“生生死死几十载,是时候去看看老朋友了。” 李落一礼道:“将军走好。”说完转身出了营帐,身后传来血沙众人苍凉的歌声,是用西戎族语,史则臣听不明白,问道:“他们在唱什么?” 几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李落抬头看了看天,轻声回道:“是命不长久的西戎族民唱的,我在祖山听到过。” 声音越来越高,到了最后,似是从口中撕裂出来的一般,穿过狄州和十万大山,飘回了祖山。 翌日清晨,落草山。 李落站在山间石屋前,轻轻抚着手中的疚疯长枪,丁斩此次入狄州,将李落留在军中的疚疯长枪和惊邪甲也带了过来,一同交予了李落。 迟立从后面走了过来,颇为留意的看了疚疯枪几眼,一礼回道:“大将军,胡骑营已在山后五里处安营,丁将军已择好营地,正在修筑工事,依着山势,最多三两天便可具雏形。” “嗯,西戎这段时间不会轻举妄动,刘将军已陈兵狄州,羯城要派兵过来,定会谨慎行事。”李落转过头,见迟立正自看着手中的疚疯长枪,微微一笑道:“枪名疚疯,得自残商,出大甘前我从皇宫的兵器库里找到的,如何?可要来试试?” 迟立一愣,豪气一生,朗声回道:“请大将军赐教。” 李落本意只是想让迟立舞枪,没料迟立错以为李落要与自己比试,说罢便从身旁的一名将士手中接过一杆长枪。 李落哑然一笑,也不推辞,右手一带,枪身横扫,立在身前。军中将士久闻李落武功精绝,但是还从未见过李落在营中众将面前一试身手,往日里只有寥寥几次随李落出兵时才有看到,不过那个时候到处刀光剑影,除了李落身边几人外,谁也不曾留意李落的枪法如何。 如今见到李落要与迟立较量一番,除了戍守的将士外,余下众人都围了过来,一睹军中大将身手,就连长宁三人都被屋外的嘈杂声惊动,走出屋外,一探究竟。 第一百五十四章 商议军情 迟立在军中时常与麾下将士习武,除了几员大将如呼察靖外,罕逢敌手,不过李落的武功难知深浅,丝毫未敢大意,面色凝重的看着李落,道:“大将军,请。” 李落却还是往日的平淡神情,点点头道:“迟将军,小心了。”说罢也不客气,一摆长枪,疚疯如羚羊挂角般疾奔迟立面门。 迟立大吃一惊,没想到李落的枪如此之快,急忙后退半步。手中长枪挑开疚疯,两枪相接,就听得一声脆响,迟立不及使力,无奈之下,又再退了半步,这才稳住身形。 李落没有追击,收回长枪,含笑看着迟立。迟立脸色一红,没想到一枪之下便退了一步,赧然道:“大将军好枪法。” 李落轻轻一笑道:“这一招有偷袭之嫌,做不得数,迟将军请出招。” 迟立略一思量,方才两枪相接,已知李落手中长枪不是凡品,远非自己手中长枪能及,如若让李落来攻,恐怕自己难有还手之机,随即深吸了一口气道:“大将军,末将来了。”说完手中长枪一颤,枪尖三分,刺向李落。 周围将士见状齐声喝彩,李落暗自称赞,手中疚疯也急速探出,卷向迟立的长枪。 迟立大喝一声,枪到中途便即变招,三分合一,如寒星般刺向李落胸口,枪法虚实之间,难觅踪迹。 李落手中疚疯枪式也是一变,化繁为简,破开迟立的长枪,迟立招式未老,长枪电闪收回,瞬间又再刺出,枪法中夹杂着棍法,如狂风暴雨般击向李落,不予李落喘息之机。 反观李落,似是身处下风,守多攻少,疚疯不离周身一丈之内,见招拆招,间或刺出几枪,便能迫开迟立。周围的将士看的如痴如醉,不时发出惊叹声。 迟立的枪法霸道异常,攻多守少,兼又大气磅礴,引得众人一片喝彩。李落的枪法却多些阴柔,似是弱风扶柳,未见出奇之处。 两人瞬间便过了三十余招,迟立手中的长枪越攻越疾,枪影笼罩之下也越来越大,李落不过仅是守着身遭数尺,每逢迟立的长枪进击,也不过是轻轻拂开,不见半点狂霸之气。 迟立耳中听着众将士的呐喊喝彩声,心中却暗暗发苦。虽说看似身在上风,不过只是李落不攻罢了,能逼李落出枪反击已是极难。最让迟立难受的是枪尖之上的暗劲被疚疯割的七零八落,迟立暗自怀疑便是刺到李落身上,会否也刺不穿身上的大甘戎装,无奈之下,只好回枪再攻。 疚疯看似轻柔,每每总能破开迟立手中长枪上的内力。旁人还倒好些,迟立心中明白,方才三十余招,李落的疚疯与自己手中的长枪相击不过十数,显然李落不愿借外物之利,若不然,手中的长枪怕是早都折断了。 李落见迟立略有些迟疑,手中疚疯一缓,绕在迟立长枪上的暗劲倏然隐去,迟立退开几步,长吁了一口气,道:“大将军枪法如神,末将不及。” 李落摇摇头,笑道:“迟将军过谦了,你的枪法行霸道,堂堂正正,我不长于用枪,不过看着迟将军已然窥得枪法神髓。” 迟立叹了一口气道:“大将军只守不攻,末将才能坚持这些回合,要不然早就败下阵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识大将军真正的枪法。” 李落萧索回道:“我的枪法本就是这样,多行诡道阴柔,出枪之时,多半就是生死之际,比不上迟将军的光明磊落,不过迟将军若是有时间,可以和沈先生多切磋切磋,军中以枪法论,还要属沈先生。” 迟立回礼道:“末将知道了。”顿了一下,接道:“大将军,不知道你的枪法可有名字?” 李落一滞,缓缓说道:“我的枪法多从宫中侍卫处习得,只是未曾学全,现在的枪法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有个名字,叫恨。” “咦,怎么会叫这个名字?”迟立一愣,不过看到似是勾起了李落的心事,便不再追问,告了一声罪,遣散围观的意犹未尽的众将士。 楚影儿看着别过头望着山外的李落,暗叹一声。长宁怔怔的看了看李落,喃喃自语道:“好残忍的枪法。” 楚影儿闻言看了长宁一眼,嘴角微动,没有说出话来。 余下五日,落草山一片平静,西戎大军没有任何动静。狄州军营传来军情,西戎右帅出兵鹰愁峡,被刘策和呼察靖迫退,羌行之没有什么动静,与狄杰的征西大军对持,不过谁也没有轻启战端。 李落似乎在等什么,没有着急返回双峰营,按兵不动,在落草山安扎下来。迟立心中虽有疑虑,但也没有追问。 如此过了几日,清晨,李落正在石屋中和迟立查看术营绘制的地图,突然屋外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不悦的说道:“为什么不让我进去?”听着声音正是长宁。 就听牧天狼将士颇为为难的说道:“姑娘,大将军正在商量军情,这个时候不能进的。” 长宁生气的说道:“我有事找他。” 迟立抬头看了李落一眼,李落眼中闪过复杂难明的神色,和声说道:“让长宁姑娘进来吧。” 屋门一动,长宁一身素装走了进来,楚影儿跟在身后也走了进来,迟立看了一眼,急忙别过头去。 长宁静静的看着李落,李落也看着长宁,半响两人都没有说话。迟立转过头来,咳了一声,问道:“长宁姑娘,有什么事么?” 长宁一咬朱唇,轻声问道:“长宁想问问大将军,为什么你们还不回去大甘?” 李落缓缓回道:“这里本就是大甘。” 长宁俏脸骤然血色尽退,定定的望着李落,涩声苦笑道:“我以为你和旁人不同,谁知这个天下和天下的族民都不过是你们这些人手中的棋子,难道建功立业,开疆扩土真的这么重要?” “不重要。”李落淡淡一笑道,“只是,我也是个棋子。” 第一百五十五章 我是棋子 长宁忿怒道:“你贵为大甘的大将军,身份显赫,有几人能操纵的了你?” 李落神情一暗,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山川,道:“我是棋子,你也是棋子,不过下这盘棋的不是人罢了。” 长宁一呆,明白过来,悲伤的问道:“如此说,我也回不了西戎了。” 李落心中一痛,长宁冰雪聪明,这些天李落缓兵不动,已看出端倪,军中知悉长宁身份的几人怕也早有怀疑了。李落抬起头,漠漠望着长宁,淡然道:“现在还不能回去。” 长宁只觉得心底似有什么东西冰消一般,空空落落,良久,幽幽如一潭死水般沉寂,轻声缓缓问道:“你要以我为饵?” 迟立和楚影儿都是一震,看着长宁,谁也说不出话来。李落平静的看着长宁,点了点头,道:“不错,你贵为祖神殿圣引,以你为质,羯罗必会兴兵来犯,牧天狼以逸待劳,或能一战平定西府。” 长宁绝然没想到李落竟然未加半点掩饰,只是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少年,突地,两行清泪顺着白玉般的脸庞流了下来,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初见我时,就已经开始计谋了么?” 李落微微一滞,沉声说道:“不错,我只要天下人知道你在我牧天狼军中,至于你是生是死,都已经无关紧要。” “好,好,”长宁喃喃自语,眼前的李落变得极为陌生,似乎从没有认识过,往昔在西戎的数月时光,仿佛是黄粱一梦。长宁稳住轻颤的身形,又再默然看了李落一眼,转身出了石屋。 李落还是一脸冷漠,向楚影儿说道:“你看好圣引,不得让她离开落草山半步。” 楚影儿应了一声,急急走了出去。等到两人都出了石屋,迟立才倒吸了一口凉气,骇然道:“这眼神……” 李落没有接言,嘴角微微一动,慢慢的坐倒在石台上。迟立心有不忍,不禁问道:“大将军,何必说的这样绝情?” 李落闭上眼,压下心中的思绪,长吁了一口气道:“该知道的总归会知道,何必骗她。”顿了一顿,接道:“恨一个人恨的深了,也会活下去。” 迟立愣了半响,没有再说话,悄然退出了石屋,只留下李落一人静静的坐着。等到迟立离开,李落缓缓睁开眼睛,望着屋顶,自语道:“洛儿,我是变了么?” 鹰愁峡。 西戎右帅羯城这些天寝食难安,自前几日出兵,被牧天狼逼退,还不等军中定议如何出兵,不知又是从哪里泄露了长宁的行踪,流言四起,传的沸沸扬扬,堂堂祖神殿圣引竟然落到了大甘军队的手中。 羯城大惊,急命人彻查,岂料想一查之下,消息散布的愈加快了,虽抓到几人斩首示众,不过反倒弄得人人皆知。羯城明知有人刻意散布流言,但也莫可奈何。 除了大甘奸细外,有不少窥视西戎的敌国也派人暗中推波助澜。消息一经传开,西戎族民群情激愤,这些天每天都有人到军营前追问真假,更让羯城头疼的是军中将士也知晓了此事,不时有将领请战,欲与大甘一决生死,救回圣引。 羯城费尽口舌,安抚军心,不得已将几名领头的兵将斩杀,这才稳下大军,谁料想羯烽火仓皇逃回鹰愁峡,所率血沙大军全军覆没,只有寥寥几人活着回到了鹰愁峡。 当日羯烽火出兵离开鹰愁峡时声势浩大,军民皆看在眼里,再难遮掩。如今已成骑虎难下之势,羯城怒气填胸,便欲斩杀羯烽火一平兵愤,军中几员大将苦劝之下,才免了羯烽火死罪,命人将羯烽火关入大牢,静候发落。 岂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圣引被擒的消息莫名其妙在朔夕不翼而飞,西戎望族大惊失色,齐齐入城,质问羯罗。羯罗暴怒,传来谕旨,命羯城将大甘牧天狼尽歼于狄州,一个不留。 谕旨之中并未论及圣引死活,出兵之前羯城曾与羯罗密议,原本羯罗便想置长宁于死地,以用军心,岂料酿成了今时今日的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刘策和呼察靖陈兵狄州,虎视眈眈,李落又只是坚守落草山,并不退兵,就在等着西戎大军离开鹰愁峡,羯城与军中几员大将都明白牧天狼的企图,不过却难以安抚军民怒气,皆都束手无策。 鹰愁峡,右帅府邸。 羯城一脸阴沉的看着座下诸将,羯烽火因为和李落有过对阵沙场,也被带到厅中议事,此刻一脸懊恼,闷声不吭的坐在下首。羯城看在眼里,平添了几分怒气,喝道:“血沙五千将士战死沙场,你说,牧天狼虚实如何?” 羯烽火抬头看了其父一眼,又再低下头,唯唯诺诺的回道:“父帅,大甘狗贼只守不攻,龟缩在落草山,孩儿一时不查,中了埋伏……” “放屁,”羯城暴喝道,“血沙五千余众,李落几人刚到落草山时才不过数百兵马,就能将你困在狄州不成?” 羯烽火急急辩解道:“回禀父帅,落草山易守难攻,孩儿原打算将他们饿死在山上,没想到甘狗狡诈,竟然埋下了一支伏兵,从后包围了血沙,将士苦战之下难以突围,才落到今天这般田地。” 座下一将看到羯城还欲呵斥羯烽火,起身一礼劝道:“大帅,这也不全是烽火的错,想那落草山地势确实险恶,当年狄州有一股山贼四处作乱,便是以落草山为营,我西戎大军围剿数年,最后才将他们困死在山上,平了此乱。烽火定计原也没什么错,只不过没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大甘皇子,竟然如此诡计多端,暗中藏下一支骑兵,等血沙兵马人困马倦之际悄然杀出,人数更数倍与血沙,血沙之败,也并全非烽火一人之责,错就错在我们都低估了这支大甘军队。” 羯城狠狠的看了羯烽火一眼,没有再说话。父子连心,羯城如此呵斥羯烽火,也是想着日后得胜能让羯罗网开一面,赦其不死。 第一百五十六章 制定计划 见有人劝解,便不再喝骂,稍缓了几分颜色,说道:“诸位,事到如今,可有什么对策?” 方才劝解的将领和颜向羯烽火问道:“烽火,军中只有你和李落交过手,你说说这个大甘皇子用兵如何?” 羯烽火感激的看了这将领一眼,低声回道:“马将军,烽火惨败,哪里敢再胡言乱语。”话音刚落,就听羯城一声冷哼。 羯烽火一颤,急急回道:“烽火虽与李落对阵沙场,不过从没有见过他,只是他用兵没有章法可寻,当日我们谁也猜不出他在想什么,等到两军相接时才知为时已晚。还有后来埋伏的大甘骑兵,虽说人数多过血沙,但以阵破阵,竟能挡住我西戎骑兵,和以往大有不同。” 座中诸将耳语起来,血沙在西戎号称最精锐之师,或许有几分不实,但血沙将士确都是西戎军中百里挑一的勇将,战力之盛,放眼西域,也是数得上的,即便久战之后,也有一拼之力。 能让血沙冲不出去,看来这个牧天狼实非等闲之旅。 羯城面色一凝,身子前探了一下,问道:“马游,你怎么看?” 马游沉声回道:“大帅,我们要小心行事了。这个李落据传在大甘无所事事,之前的行风谷和露水一战,又或是左帅浅溪无功而返。军中多以为是大甘军中几将出谋划策,如今看来,李落也不是善类,我们不能等闲视之,要想出兵,还需从长计议。” 羯城见羯烽火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悦的说道:“你想说什么就说,难不成一场败仗下来,连话都不敢说了?“ 羯烽火脸色一红,应道:“父帅,大甘军队善守,说到守城,我西戎大军颇有不及。现如今李落龟缩在落草山,大甘又在狄州安下营寨,等我军来攻,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对我军不利。” 马游赞道:“不错,烽火说的有道理,我军在狄州长胜,多是因为我军只攻不守,骑兵铁蹄之下,敌军难当锋锐,如果没了骑兵冲杀,就算能胜,怕也会损失惨重。” 厅中另外一将接道:“回大帅,前几天攻大甘军营,他们也不出兵,仗着营外地势,与我们纠缠,伺机偷袭我军将士。只有把他们引出来,与我军阵前厮杀,才能尽歼这群鼠辈。” 羯城深悉为帅之道,连连点头,追问道:“怎么引他们出来?” 出言将领沉吟少顷,道:“要引他们出来,末将以为有两个法子,其一我们举兵围剿落草山,他们要保主帅安危,便不得不出兵,再或者我军断其粮草,逼他们与我军交战。” 羯城点点头道:“都有几分道理,哪一种法子更好些?” 马游接道:“大帅,鹰愁峡离落草山路途颇远,若大军出击,恐怕到时候我军的粮草也有被劫的危险,属下觉得先破了这伙驻扎在狄州的大甘军队,再图落草山,方为上策。” 羯城嗯了一声,道:“李落敢留在落草山,不过是凭借刘策的大军接应,才有恃无恐,一旦破了刘策的大军,到时他想走都走不了了。落草山在千里之外,我军长途跋涉,难保万全。传我军令,派军中精骑,断了大甘的粮草,余下众将,守好鹰愁峡,等到刘策军中无粮,一举全歼敌军,斩草除根。” 诸将齐声领命,羯城长出了一口气,问道:“马游,牧天狼军中将领可都查清了?” “查清了,大帅,牧天狼军中将领司职都是李落委派,卓城之中知晓详情的人也是不多。除了李落任军中主帅外,刘策为牧天狼副帅,还有一个姓沈的长史参军。这个人有些神秘,属下还没有得到关于他身份的确切消息,不过卓城内应传出的消息这个人似乎是一名囚犯。牧天狼除了刘策率部的幽州军外,余下大多的骑兵都是来自牧州,领将是大甘赫赫有名的猛将呼察靖,埋伏血沙的就是原来牧州骑中的一员大将,名叫丁斩。李落麾下还有两将要多加留意,一个叫石冲,一个叫邝立辙,都是追随刘策多年的幽州军将领,深知带兵作战之道。其他如秦叔童,付秀书和戚邵兵等将也不容轻视。对了,这牧天狼说起名声最响的当属呼察靖的妹妹,叫呼察冬蝉,被大甘的狗皇帝封了个牧蝉郡主。在军中领中军左营,是大甘第一个带兵的女将,据传天姿国色,是个不可多得的妙人。” 众将都哈哈大笑起来,羯城也是一笑,道:“好啊,这李落还给咱们带了这番大礼,记住,活擒这个牧蝉郡主,我要好好招待招待她。” 一将阴阴一笑道:“这个牧蝉郡主怕是李落的心头肉。”惹得众人又再嘲弄一番。商议片刻,西戎诸将各自散去,只留下了羯城父子。 羯城看着一脸颓色的羯烽火,半响叹了一口气,和声说道:“烽火,你可是觉得我对你太过苛刻了?” “孩儿不敢,孩儿明白父帅的苦心。这次血沙全军覆没,孩儿难辞其咎,杀头示众也不为过。” “你明白就好。过些日子,我让你戴罪立功,到时一定要多杀几个甘狗,等回了朔夕,我好在大王面前求情。” “孩儿知道了。”羯烽火恭声应道,说完看了看四下,上前几步,来到羯城身侧,低声说道:“父帅,有一件事不知道当不当讲。” “哦?什么事?”羯城奇道。 羯烽火便将当日在牧天狼营中听到的话向羯城说了一遍,羯城面色一沉,道:“你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为了此事,大甘军中副统领就想杀了我们,后来父帅派人来救孩儿,这贼子百忙之中还不忘杀人灭口,要不是孩儿跑的快,现在都见不到父亲了。” 羯城思索片刻,一字一句的说道:“记住,这件事一定不能传与第三人知晓,你手下侍卫也安顿好了,谁要敢泄露半句,杀无赦。” 第一百五十七章 打劫粮草 羯烽火猛地点了点头,羯城又叮嘱道:“羌行之军功甚大,要是传出去,连为父都护不住你,再说这甘狗将领也说的不尽不实,不能只凭只字片语就妄加揣测,谨防中了大甘贼子的奸计。” “孩儿知道轻重,当时的情形,大甘的将领也不便详说,烽火事后仔细想过,如果不是另有所指,大甘将领该不会这般肯定。” 羯城双眉一挑,道:“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羯烽火恭敬施了一礼,退出了厅外。羯城用手轻抚着茶杯边缘,冷声自语道:“羌行之。” 自西戎军中商议之后,鹰愁峡驻军频繁出战,如此二十余日,近乎每天都出兵劫掠牧天狼的粮草,间或围攻牧天狼大营,也只不过做做样子,一触即走,并不恋战。 不过让西戎右帅万万没有料到的是牧天狼似并未将西戎大军的劫粮之举放在心上,只是任由呼察靖领越骑一营,在狄州四处截杀出战的西戎骑兵。若是西戎人多势众,越骑营便避开锋芒,遥遥跟在身后,一旦觅到时机,随即挥军而上,斩杀西戎骑兵。 两军初战,西戎大占上风,入狄州的粮草过半都被劫走或是烧毁。 岂料让西戎众将瞠目结舌的是双峰营竟有用不完的粮草,只要粮草被劫,不出两日,便有新的粮草运往牧天狼大营,最多的时候,一天有三支大军押送粮草。 西戎众将皆都大叹,大甘便是风雨飘摇,但这数百年的积淀实非西戎荒凉之地能及。 羯城心沉似水,已然看出事有蹊跷。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牧天狼如此轻视军中供给,实属异常,再加上这些天军中回报,每日出兵劫粮的将士死伤愈来愈多。 最早出兵时,每趟伤亡不过几十上下,到了近几日,每次出兵都有数百将士阵亡,最多的一次,被呼察靖的越骑营围堵,三千骑兵,逃回鹰愁峡的不过半数。 只是军中各部粮草供给日益见丰,谁也不曾留意到牧天狼骑兵的变化。直到连着三天,西戎大军都没能劫下粮草,羯城才醒过神来,忙召集军中将领议事。一问之下,羯城极是震惊,前后二十余日,西戎大军折损六千余骑,这倒好些,比之劫回大营的粮草,得可偿失。 不过让羯城失色的却是牧天狼骑兵愈战愈勇,初时与西戎骑兵相遇,多半难以还手,随着两军交战越来越多,呼察靖愈加得心应手。 牧州游骑,天下闻名,这才真正显示出勇力,直至最后三日,越骑营以攻对攻,生生破开了数支西戎大军,逼得西戎骑兵仓皇逃回了鹰愁峡。 军中将领一听之下,也都失了颜色,没料到牧天狼如此大胆,用粮草引西戎出兵,更没料到牧天狼辎重之丰,就算是狄杰,也不敢有这么大的手笔。以往西戎将士多被粮草所惑,屡次交战,劫粮为先,并未伤到牧天狼骑兵多少,反倒是西戎折损颇多。 羯城急急下令,命西戎骑兵尽数出战,以劫粮为饵,重创牧天狼越骑营。不曾想走漏了消息,诱敌不成,反被刘策与呼察靖偷袭,死伤数千。羯城亲自督战,终是见识了名扬天下的牧州游骑,沙场之上来去如风,丝毫不落西戎精骑之下。 看着越骑营施施然的退往牧天狼大营,羯城大怒,挥军而上,围攻牧天狼营寨。只是牧天狼此次出兵,除了邝立辙和秦叔童留守双峰营外,军中兵马皆入狄州,除了丁斩所率的万余胡骑营,刘策呼察靖所部不下八万将士,兵多将广。羯城尽起鹰愁峡的西戎大军,也不过八万之数。牧天狼还是如往常般,以守为攻,西戎一时难有良策,更莫论围剿之说。 如此行军,羯城闻所未闻。粮草本为行军根本,谁想牧天狼反其道而行,若是常日里,羯城倒也不惧,再有些日子,即使牧天狼粮草再丰,也禁不起这般折腾。只不过落到今日,反倒是西戎没了退路,朔夕王宫数次传信,让羯城尽快攻破大甘军营,救回圣引。 羯城连传了数封密函,亲书利弊,才让西戎豪族暂且压下怒气。只是二十多天过去,西府天气已然见暖,牧天狼大营仍在狄州,未移半寸,不要说李落竟把落草山当成了王府的后花园般,一点也没有回双峰营的意思。 西戎大族怒气日益高涨,最甚之时竟有人在朝堂之上,呵斥羯罗,朔夕城内更有市井小民言传,羯罗是预借大甘之手杀死祖山圣引,以固皇权。 近些年羯罗威势渐重,预谋迎娶长宁,逼得长宁逃出西戎,此事本只是西戎少数几个望族知晓。消息一经散出,西戎各族都知晓始末,心中暗生愤懑。 长宁落入敌手,羯罗看似并不怎么在意,前后两月有余,西戎大军未见寸功。羯城传回军报,仅谈及劫粮,长宁却还在李落手中,被这些西戎望族好一顿大骂,不见圣引,要粮草何用? 坊间流言一起,西戎诸族的有心人详加揣测,竟多了几分可信之处,更添了诸族怨气,不少有心人暗中行走,联络各族,欲以祖神殿为名,废除羯罗。 羯罗探知消息,怒不可遏,不过时值多事之秋,羯罗也不便轻举妄动,以免众怒难任。祖神殿数十年来超然事外,羯罗虽野心勃勃,也难一时半刻收入囊中。 自长宁被挟持的消息不翼而飞之后,祖神殿便派出了数十武功高强的祖山接引,并出动了两个长老前往营救,不过狄州草木皆兵,大军纵横厮杀,祖神殿的高手根本近不了落草山一带。 西戎诸族也派出高手暗中追随祖神殿中人,一面四处奔走求援,西戎军中诸将多是各族子弟,族中长者有令,皆都请战出兵,羯罗只是不允,凭添了族人几分怨气,加之先前隐瞒消息,西戎各族更是不满,一时之间,朔夕竟颇有几分风雨飘摇之感。 第一百五十八章 左右不合 羯城看着手中的圣谕,这已经是第三封,朔夕的局面定然极乱,羯罗训斥了羯城一番,责令羯城十日内必须攻下牧天狼大营。 羯城长叹一声,半响做不得声,不只是朔夕,就是鹰愁峡也是自顾不暇,军中将领过半领命请战,羯城也莫可奈何,事到如今怎也不能如前些日子般斩杀领头的将士。 西戎不比大甘,各族都有自己的护卫勇士,军中将领多是这些宗族出身,便是羯城,也不愿轻言罪责。 正值羯城一筹莫展,羯烽火悄然献上一计,让其父向羌行之求援。羯城和羌行之历来不合,在朝中多有争执,明争暗斗不知凡几,如今让羯城传书求援,羯城委实舍不下面子。 不过羯烽火言谈之下,一来羌行之兵马颇丰,与大甘军队多有交手,从来都是占尽上风,或能有计谋破开牧天狼大营,二者还能试一试羌行之是否心怀他念。 羯城思量一番,也觉可行,羌行之虽说在行风谷和露水大营折损数万兵马,但仍有十几万大军,不似羯城,出兵时西戎只能调集五万兵马,余下各处边关都抽不出人手增援,最后还是羯罗亲自下令,才又增了万余骑兵,加上鹰愁峡原来的守军,凑足九万之数。 不过月余下来,与牧天狼几番交手,死伤近万,如今也不过八万之众。刘策率部虽也有死伤,不过不出几日,便有从双峰营来的将士增补到营中,人数不多不少,恰与羯城所部相持,一时之间,羯城难有兵员利势。 如今破敌苦无良策,无奈之下,羯城只好书信一封,派人急传与羌行之,以求增援。书信传出之后,羯城稍稍松了口气,不过鹰愁峡中的情势仍不得乐观。 帐中诸将愈来愈不满,这几日下来,军中不仅是将领,就连一些士卒都已知晓长宁被擒一事,若再不出兵,恐怕要不了多久会有哗变之危。 羯城心急如焚,一面安抚将士,一面苦候羌行之的援兵。书信传出不到五日,羌行之鹞鹰回言,措辞颇为客气,不过信中再三叮嘱羯城万不可轻率出兵,先稳住鹰愁峡,再谋对策。 羯城本欲羌行之能抽些兵马增援,不过被羌行之婉拒。按信中所书,狄杰的大军近月极为异常,行军布阵悬疑莫测,羌行之也不敢轻举妄动,只道让羯城再等几日,或有转机。 羯城看完书信,气的咬牙切齿,羌行之在西府与狄杰作战,几无一败,狄杰能坚持这么多年,西戎军中大将都心中明了,若不是担心攻势过盛,引来大甘的淳亲王李承烨,白白让蒙厥得了好处,此刻西府大半会落入西戎的手中。 如今羌行之竟会让一个手下败将缠住脱不开身,羯城藏怒宿怨,勉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将羌行之的书信交予诸将看了一番,阴沉着脸说道:“诸位都看一看左帅的回信。” 座下诸将将羌行之的回信看了一遍,皆都默然不语。羯城冷声问道:“如今之计,我们该当如何?” 厅中诸将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妄自出言。羯城猛地站起身来,道:“王上在等我们兵成战定之日,想我西戎雄兵纵横西域,却被一个黄毛竖子在家门口戏弄,西戎颜面何存?” 马游起身一礼道:“大帅,不如等等看左帅有何妙计。” “还怎能再等?”羯城怒喝道,“已过了王上定下的期限,牧天狼多在狄州一天,我西戎国威就要多损伤一天。前几日宫中传来秘信,拜火和回蒙在边关蠢蠢欲动。我西戎大军多在狄州沿线,若不能早些平定甘贼,到时三面受敌,如何是好?” 羯城微微一顿,见诸将都不言语,意味深长的接道:“王城之中还传来消息,羌行之在朔夕的亲族突然离城,返回族中领地,值此将战之时,这等举动委实让人不解,我们若是枯等左帅来援,还不如自己想办法攻下大甘军营。” “大帅,你的意思是左帅可能有二心?”马游小心翼翼的问道。 话音一落,厅中一片哗然,羌行之在西戎战功赫赫,军中威望极高,即便左右两帅不合,但也难掩诸将对羌行之的敬佩之情。 果然话音刚落,便有一将神色颇为不善的看了马游一眼,沉声喝道:“马将军,不要信口开河,说不定只是族中有急事而已。左帅与大甘征战多年,劳苦功高,如此中伤军中大将,岂不是让我军将士寒心了。” 羯烽火冷冷的哼了一声,正要说话,却被羯城瞪了一眼,无奈只好将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羯城双手一摆,道:“羌将军是我西戎军魂,本帅断然不信他会存异心,或是有其它的事情罢了。不过他这次的回信,不尽不实,也不见率部有什么动静,皇命难违,我们不能再等,传本帅军令,整装兵马,准备出战,此次背水一战,不成功便成仁,绝不可弱了我西戎右军的名头。” “是,末将遵令。”厅中诸将起身应道。 羯城扬声说道:“今次一战,定要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我西戎右军不弱于羌行之的左军。” “是。”众将高声呼道。 在西戎,多有右军不如左军之言,两军往日里没少过剑拔弩张,狄州一战,右军众将心中早就憋了一口气,不仅关系到圣引的安危,更关系到右军的颜面,众人面色凝重,各自回营准备。 等到诸将都离开帅府,羯烽火悄声问道:“父帅,你确信羌行之不会有不轨之心?” 羯城脸色一凝,眼中厉芒数变,缓缓说道:“照常理羌行之该不会行此险招,不过这些年羌行之在军中威势日盛,渐有功高盖主之势。深为王上所忌,才让为父这些年对他颇多压制,难保羌行之不会心存怨念,不可不防,你多加留意,随时注意羌行之的动向,切记不可传与军中将领耳中。” “孩儿明白。” “嗯。”羯城点了点头,挥挥手道:“你也去准备准备,能否将功赎罪,就看今次一战。” 第一百五十九章 趁火打劫 翌日清晨,天还没有亮,西戎大军悄悄打开城门,羯城麾下八万大军只留下了万余守城,其余右军将士倾巢出击,向狄州牧天狼大营掩去。 就在羯城出兵之际,李落在落草山也收到沙湖州邝立辙和戚邵兵的军中急报,羌行之密遣军中精锐骑兵一万余骑,由羌行之的长子羌清池所率,趁刘策陈兵狄州之际,悄然越过露水一线,突入沙湖州,四处烧杀劫掠,以乱牧天狼后营。 军中传书之时,羌清池已破了邝立辙的防线,窜入了沙湖腹地,更有向卓城进军之势。 李落唤来丁斩与迟立入帐议事,看完军中急报,丁斩和迟立眉头大皱。 牧天狼军中善战部众都已随刘策和丁斩入狄州,留守双峰营的不过是戚邵兵的后军,战力与西戎左军精锐相差甚远,便算是邝立辙素有智勇之名,但无可用之兵,也莫可奈何,只能任羌清池在沙湖肆虐。 迟立咂舌道:“羌行之好大的胆量,狄将军雄兵三十余万,他还敢抽出精锐突袭我沙湖大营。” 丁斩凝重的回道:“大将军,这一招釜底抽薪确实难防。若是西戎骑兵只在沙湖劫掠倒还好些,就怕他破开沙湖州界,进入中府之地,如此一来,我牧天狼就算胜了羯城,恐怕也要落下不少的闲言碎语。” 李落看着军中绘制的西府地图,沉吟不语。丁斩接道:“大将军,沙湖和卓州之间尚有胡路州、泉州和贡州三州,若由末将领胡骑营半数将士,可在羌清池入卓州前截住他。” 迟立迟疑道:“丁将军,羌清池不过万余骑兵,我大甘在胡路和泉贡三州少说也有数十万守军,难道还阻不了他们?” 丁斩苦笑道:“这几州的守军就算是清剿山贼都有些捉襟见肘,更遑论羌行之的精锐骑兵了,别说是阻击,能保住性命,都已是万幸。” 迟立默然无语,州府守军平日里飞扬跋扈,但说到作战,与牧天狼相差不可以里记。 帐中一时静了下来,丁斩和迟立看着李落,少顷,李落抬起头,微微一笑道:“不必惊慌,一个月前我已经传信给卓城,让他们早作防备。胡路州无险可守,但泉州多山,州府之中多有关卡可守,如我所料不差,牧王李承文现已陈兵泉州了。” “啊!?”丁斩和迟立惊呼一声,面面相觑,半响迟立才长吁了一口气道:“大将军,原来你早就料到了。” “到了落草山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是羌行之会如何定计,这也多亏了狄将军的一番话。羌行之行事缜密,但又善用奇兵,狄州战事不利,若以攻对攻,西戎占不了多少好处,唯有兵行险招,才可能大胜我大甘诸部。” 丁斩和迟立这才松了一口气,丁斩接道:“大将军,我军该如何应对?” 李落笑道:“丁将军早已有了计议,不妨说出来听听。” 丁斩尴尬一笑,接道:“羌行之既然已派了骑兵入沙湖,想必一定要出兵破狄州大营,再图圣引。为今之计,末将以为我们不能再枯守落草山,西戎左右两军齐聚,刘将军怕是坚持不到我军来援。” 迟立也点了点头道:“休整了这么长时间,西戎没向落草山再增派一兵一卒,料定我牧天狼不会轻易罢手,索性也便赌上一赌,任由圣引落在我们手上,不急和我们在落草山一决高下。”迟立微微一顿,看了李落一眼,接道:“不过我们有祖山圣引为质,西戎大军不得不战,一急一缓,我军可从容布置。看朔夕传回来的密报,羯城的右军要还是不能救回圣引,恐怕羯罗的王位都保不住了。” 李落接道:“羯城或许早就知道羌清池轻骑入沙湖的消息,最迟今日,必会出兵。一来要破开刘将军和呼察将军的大军,二来还要在我们撤回双峰营前截住我军,以免圣引被带回沙湖大营。羌行之这一谋算,迫得我们不得不应战,也没给羯城喘息之机,两军原本不战不休,倒让羌行之逼出一个可战可退的局面。若是任我们和刘将军退回双峰营,不只是羯城,就是羌行之也难善了。” 迟立皱眉道:“如果我们撤军,刘将军和呼察将军独木难支,羌行之当可出兵重创我牧天狼,再图双峰营,这样一来,羯城的右军除了死战之外,再无退路。这个羌行之好算计,一旦我军退回沙湖,他也有羯城替死,说不定西戎王廷还要求着他率兵出战。” 丁斩揪了揪虬须,闷声道:“儿子带着骑兵窜进了沙湖,老子肯定也坐不住,就是不知道羌行之什么时候出兵,从哪里出兵。” 李落展颜笑道:“如今他行迹已露,胡骑营远在落草山,他鞭长莫及,所图者必是刘将军和呼察将军的狄州大营。羌行之好大的气魄,料定我们不会不战而退。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必作嫁衣裳,白白送给他一份大礼,丁将军,你与迟将军整点兵马,即刻出兵。狄州风起云涌,怎能少了我们。” 迟立和丁斩豪气顿生,齐齐应了一声,转身出了石屋。 五日后。 胡骑营距离刘策和呼察靖率部三百里外的一处背山隐蔽之所安扎下来。 李落望着手中的地图,眉头紧锁。迟立丁斩连同当日胡骑营的几将路定远和史则臣诸将齐聚中军大帐,也俱是一脸凝重,看着桌上的地图默然不语。良久,迟立吐出一口长气,道:“这羌行之到底有什么名堂?” 李落抬头看着丁斩问道:“刘将军和呼察将军如何?” “回大将军,我部出兵前,末将和迟将军亲自传书大将军军令,命刘将军率部撤往沙湖,羯城果不其然,猛攻刘将军。探马回报,这几日西戎右军已与刘将军相接,两军交战数次,各有损伤,不过刘将军和呼察将军早有预料,羯城并没有占到半分便宜,现今僵持在三百里外的露水北岸。拔营之后,羯城急了眼,西戎骑兵昼夜出击,都被刘将军击退,不过西戎骑兵善攻,这几日下来,我军颇有伤亡。” 第一百六十章 最后一战 李落低头仔细的看着行军图,刘策和呼察靖已回撤了三百里,在露水北岸借地势阻挡西戎追兵。 刘策善守,呼察靖善攻,西戎右军虽说倾力强攻,一时倒也无虞,所甚者,只余羌行之的左军仍然动静不明。 出兵之前,诸将商议最坏的局面便是羌行之也已经陈兵露水沿岸,前后伏击牧天狼大军。不过时至今日,仍没有探得西戎左军的踪迹,间或有探马觅得一些蛛丝马迹,但难知虚实,未有人亲眼看到羌行之的大军,平添了诸将几分凝重。 迟立接言道:“大将军,羌行之这招釜底抽薪,迫得我们不得不变阵。不过他已经错过了时机,狄将军和沈先生经营征西大军,兵多将广,沈先生的智谋不在羌行之之下,要想抽身,怕也不易。末将以为我军兵贵神速,在羌行之所部到达露水之前先行击溃羯城的右军,到时兵合一处,围剿羌行之。” 迟立话音一落,帐中诸将皆都点头,路定远插言道:“若是羯城溃败,羌行之独木难支,只能退回鹰愁峡,一战我牧天狼尽可收回狄州。” 丁斩道:“大将军,现在天气渐暖,露水结冰已化的差不多了,不过河面不宽,寻窄处可越过露水,胡骑营趁夜悄悄出兵,不到一日,就可杀羯城一个措手不及,时间长了,恐怕羯城会有防备,难收奇兵之效。” 众将低头私语,对丁斩提议颇为意动,迟立见李落仍紧锁眉头,问道:“大将军,可是还有疑虑?” 李落沉声说道:“羌行之错过了时机,我们也错过了时机。羌清池兵出沙湖,西戎已占先一步,我军所依仗的只是有人质在手,西戎不得不战。羌行之本欲与羌清池呼应,在我军撤退之时先行破了刘将军的大营。不过狄将军和沈先生都非易于之辈,再者刘将军撤军颇缓,没有可趁之机。若我猜得不错,羌行之的骑兵不会离露水太远,伺机而动。” 众将倒抽了一口凉气,史则臣骇然道:“这个羌行之好大的胆子,就不怕狄将军和长史大人抄了他们的后路。” 迟立思索道:“大将军言下之意,羌行之会放弃天水防线?” 李落点点头道:“如果我是他,我必会放弃天水防线,仅依靠羯城,绝破不了我牧天狼大军。若是不派羌清池扰乱沙湖,或许还难两说,不过羌清池一动,西戎左军余部定然不会坐视不理。最迟一个月,此战必终,或是我牧天狼铩羽而归,或是西戎残军退回鹰愁峡,再无他果。” 众将心头巨震,牧天狼大军雄踞狄州已有数月,终是到了最后一战之时。 丁斩哈哈一笑道:“动起脑筋来,末将远不及大将军,也猜不透这个羌行之。不过带兵打仗,我绝不在人后,早就想瞧瞧西戎左军的厉害,和我们牧天狼相比,看看谁能更胜一筹。” 诸将齐齐望着李落,李落心中微微一叹,随即展颜一笑道:“羌行之既然藏在左近,我们便引他出来。迟立,狄将军和沈先生的传书送过去了么?” “送过去了,我军离开落草山的时候,末将已飞鸟传书给狄将军,中途驿站已在昨日派人回报,分三路送信,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到了。” “好,术营果然不负众望,如今的飞鸟传书最少比以前快了近倍。” 迟立说道:“当日还在双峰营的时候,大将军授意将传书之法秘交给狄将军,狄将军看过之后赞不绝口,屡次在回信中赞赏大将军別具慧心。除此之外,术营还研制了一种火药,名叫惊雷,上次末将在落草山前就用的这个东西,虽说杀伤不大,但是可惊战马,猝不及防下西戎的骑兵吃了大亏。只是制作起来颇为不易,幸亏大将军命戚将军多照应术营,这次又赶制了三百多个,已送了过来。” 丁斩不以为意道:“三百个能干什么?” 迟立笑而不语,李落也是一笑道:“三百个虽说不多,但用做奇兵也该够了,此事为军中机密,不可外传。” 迟立接道:“大将军,是否要将今日商议的事情再传狄将军知晓?” 李落摇摇头道:“不必了,只要狄将军和沈先生知悉胡骑营动向即可,来不及再传书。将在外,军命当可不受,我相信沈先生不会错过露水之战。” 迟立应了一声道:“狄州地广人稀,但是也有三座大城和十一座小城,如今我们已经将竭诚的右军引了出来,羌行之的左军用不了多久也会出兵,天时地利两军相差无几,狄州落到西戎手中也不过数十年,西戎朝廷少有经营,再加上领军两将不合,若论人和,我牧天狼还在西戎之上。” “哈哈,迟将军别忘了我军更是数倍于西戎,不说我牧天狼的十万大军,狄将军处还有三十万征西大军,要是他们全部出动,凑足四十万大军也不是什么难事,到时我们五十万大军还怕了西戎二十万虾兵蟹将不成。”史则臣怪声说道。 迟立脸色微微一红,赧然说道:“小心些总没有坏处。” 李落微微一笑道:“说起兵多将广,大甘百年积淀,西戎还是要差上不少,要不是朝中大臣结党营私,官府腐败,哪里会有现在的局面。”言罢见诸将都噤声不语,丁斩更是回头看了看帐帘处,李落不禁莞尔,也不多说,长身而起,扫了众将一眼,朗声说道:“传军令。” 众将急忙起身,齐齐喝道:“末将听令。” “胡骑营兵分两处,我与丁将军亲率一万胡骑营将士,连夜越过露水,突袭西戎右军后营,丁将军即刻命探马先行一步,一定要将消息传与刘将军和呼察将军,烟花为讯,齐力先破了西戎右军。” 丁斩沉声回道:“末将遵令。” “迟立。” “末将在。” “你挑军中善战将士三千,随我和丁将军阵后,向西百里,藏好军阵,等到羌行之的大军出现之时,突袭羯城中军,聚我牧天狼三路兵马,一定要在羌行之布阵之前击溃西戎右军。” “末将遵令。” “还有军中的三百惊雷火药,你一并带上,不必强求擒杀羯城,乱了西戎右军的军阵便可。” “是。” 第一百六十一章 西戎埋伏 李落看了看天色道:“羌行之一定知道右军中有我大甘的探子,逼羯城死战,虽说解了牧天狼以逸待劳之势,不过两军之间的罅隙渐深,羌行之出兵,羯城未必知晓。我们必须在西戎左右两军汇合之前先破了羯城的右军,若等到羌行之在露水布好兵阵,要想大胜,恐怕难于登天。” “既然大将军猜到羌行之已经到了露水左近,为何他不先和羯城兵和一处?”路定远突然说道。 李落见帐中众将都仔细倾听,轻轻一笑道:“这个迟将军可告知缘由。” 路定远哑然回望,迟立尴尬一笑道:“末将也是猜测,我们图谋羌行之,羌行之自然也会算计我们,他已经错失了一次战机。如今刘将军和羯城相持,羌行之和我胡骑营在暗,战场时机稍纵即逝,就算他神机妙算,不知道我军虚实,也不敢轻易出兵。再者羌行之该在天水防线做了手脚,要是暴露了行踪,引来狄将军和沈先生的三十万大军追击,到时腹背受敌,最好的情况也只是能全身而退罢了,想救回西戎圣引,只是痴人说梦。” 说完顿了一顿,看看李落,道:“羌行之图谋的应该是大将军。” 李落淡然应道:“不错,羌行之想要的,是我的命。” 路定远恍然大悟,急急说道:“大将军,既然如此,不如让末将和丁将军先行。” 李落摇头叹道:“若是看不到我,羌行之恐怕不会现身,就算是我军能先破了西戎右军,也不过是和羌行之兵力相仿,要想胜他,就看狄将军和沈先生了。” 见路定远还要再劝,丁斩拉了一下衣襟,低声说道:“路将军,不要多说。” 李落转颜笑道:“多谢路将军,李落尚有自保之力,突袭一战,路将军可不要落在我后面。” 路定远猛一抱拳,喝道:“末将遵令,倘若末将护不住大将军身侧,提头来见。” 李落哈哈一笑,朗声说道:“好,不必提头来见,留着命,我们回双峰营大醉一场。” “遵令!”众将齐齐一礼,出帐备战。 李落唤过迟立,微微一愣,涩声问道:“长宁姑娘怎样?” 迟立啊了一声,低声回道:“还好,长宁姑娘数次想逃离大营,都被楚姑娘拦了回去。有一次差点骗过楚姑娘,不过被和大将军同来的女子识破,这几日楚姑娘寸步不离,守在她身边。” “哦,知道了,你去吧。”李落低头淡淡应道。 迟立欲言又止,看了李落一眼,告了声退,出了中军大帐。 胡骑营收拾停当,到了午后时分,整军出击,迟立自领一军断后,同行五十里后,悄然向西驰去。 亥时,胡骑营来到露水河畔,李落命大军休整。 丁斩急令将士就地休息喂马,离得战场愈近,不能生火,只就着清水吃了些干粮了事。李落站在岸边看着河中的残冰,丁斩走了过来,递过干粮和几块肉干,李落道了声谢,接过吃了起来。 自行军以来,军中将士吃什么,李落便跟着吃什么,从无例外,虽没人说什么,但看在将士心中,倒多了几份敬佩。 丁斩看李落咬着肉干,微微一笑,道:“大将军在看什么?” 李落指着河心的余冰说道:“往年在卓城,这个时候,索水上的花舫又开始热闹了。” 丁斩嘿嘿一笑道:“大将军想家了?” 李落苦笑一声道:“多少会想,出了卓城倒觉得自由多些,现在反倒不想回家了。”李落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丁斩,问道:“丁将军多久没有回家了?以前少有言谈,还不知道丁将军成家了没有?” 丁斩摸摸胡须,哈哈一笑道:“我这老粗一个,哪有娘们会喜欢,现在还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以前蒙侯爷不嫌弃,让我领了个军中教头的职位,在少央府青狼城送了一处住所,也没什么人住。前些年小侯爷到秦州领兵,担心小侯爷年少气盛,惹出什么事来,侯爷让我一起过来。青狼城的宅子现在什么样我都不知道,要说有家,还就算双峰营像个家。” 李落一笑道:“丁将军也该留意有没有中意的姑娘了。” 丁斩忙忙晃了晃脑袋,连连摆手道:“不急不急,等以后再说。” 李落哑然,哈哈一笑,岔开说道:“再不到一个月,这冰就化没了。” 丁斩没有应声,李落不曾想到丁斩这时候正在心中嘀咕,不知是露水河中的冰白些,还是李落的白发更胜一分。 胡骑营连夜行军,酉时,羯城的大营遥遥在望,向东数十里,当是牧天狼余部的大营,隐在夜色之中看不真切。 马蹄包上了麻布,以防传出声响,众将士皆都压低了声音,无人放声言谈。李落叫过丁斩,低声问道:“消息送到刘将军手中没有?” 丁斩点了点头道:“大将军,昨日清晨商议完后末将已派人加急送去,路上遇到刘将军军中探马,消息一入营门,胡骑营探马就赶了回来,路上没有耽搁。昨日傍晚,呼察将军率越骑一营,与西戎骑兵鏖战了近半个时辰后才收兵,估摸着羯城正在休整。” “好,传令众将,再过一刻,随我杀过去。”李落沉声喝道。 “遵令!”丁斩策马亲自向诸将传令,顷刻间,除了战马鼻中的呼气声,没有一丝胡骑营将士的声响,就连咳嗽声都几不可闻。 夜色比子时更深了几分,算算时间,刚好过去一刻。李落看着夜色中西戎右军大营的灯火,提起手中的疚疯,遥遥一指,道:“杀!” 丁斩一提马缰,闷声喝道:“胡骑营,随我冲。” 万骑将士如潮水般没入夜色之中,紧跟李落和丁斩,向西戎右军大营掩杀过去。 夜色渐渐退去,天地相接处似是透出了一丝亮光,西戎右军大营已在眼前。李落心头一跳,看着越来越近的右军大营,猛然提声道:“放烟花,命呼察将军按兵不动,胡骑营向西绕过右军大营,朝北面突围。” 众将一片愕然,李落怒喝道:“快!西戎有埋伏。” 第一百六十二章 罗裳之名 丁斩马上醒悟过来,掏出烟花投向空中,胡骑营在西戎阵前急转,向西逸去。烟花一声厉响,在右军大营头顶炸开,鲜红似血,数十里外都可看得清清楚楚。 见胡骑营急转而过,西戎军营营门大开,一将当先冲了出来,高声呼道:“李大将军,怎好过门不入,还请九殿下营中一叙。” 李落也不多言,回头看了看,扬声呼喝的西戎将领已冲出一箭之地。而随他出营的不过数千之数,大部骑兵还在营中没有出来,西戎与大甘连年交战,守营的法子学了不少。安营扎寨也颇有几分偷师之嫌,只是有利有弊,出兵之时受营门所限,不似蒙厥骑兵一般可呼啸而动。李落大喝道:“罗裳阵。” 罗裳是残商末年的一位风尘女子,以高绝的舞姿名动天下,据传与无智将军华无心有露水之缘。 华无心有感罗裳柔若无骨,能成天下难得一见的舞姿,随即在大甘立国后所著的《兵家百阵》中将一变阵名为罗裳,取义兵阵可似罗裳的身子,随心而动。 罗裳之名也借此军阵流传了数百年,后世风尘女子才有温酒整旧妆,画眉聚愁伤,残名随身败,徒然羡罗裳之句。只是这罗裳在大甘立国之后也不知所踪,渐渐被世人遗忘,只记得有这么一位与兵阵同名的绝代名妓。 罗裳阵原本有十七个变化,每个变化之中又有几个到数十不等的枝蔓变阵,堪称是华无心惊才绝艳之作。不过罗裳阵变化无方,少有将领能窥得其中三味,画虎不成反类犬,一旦变阵,敌未乱而己先乱。 华无心叹息之下,减了十个变化,只留下七种,即便如此,也少有将领能通晓这七种变化。 自华无心死后,大甘也出过几位名噪一时的大将,对华无心的兵家百阵多有精研,但最多也不过能掌握十种变化而已。 近几十年,大甘朝中动荡,众人大多忙于勾心斗角,徇私舞弊,无人再研习这兵家百阵。就是淳亲王李承烨,也不过知晓三四种变化而已,流传在大甘其他军中的仅剩下一种变化,若是华无心泉下有知,恐怕会大叹大甘气数已尽吧。 李落在皇宫中看过兵家百阵,也通读了华无心未做删减的罗裳阵,对这位长胜十将之一的华无心颇为佩服。李落曾仔细推敲过罗裳阵,只是初到军中时日尚短,未曾操练过罗裳阵,现今牧天狼会的也如大甘其他所部一般,只一种变化。 李落令出,胡骑营从中断开,后军路定远所率,迎上西戎骑兵,前军在李落和丁斩率领下兜了一个小圈,恰在西戎大营一箭之地外从一侧截过西戎骑兵。 西戎领将大吃一惊,没料到李落变阵如此之快,虽说就在营前,不过多数骑兵尚在营中,寡不敌众,西戎将领大喝一声道:“散开,退往营外。” 李落止住追击之势,缓缓说道:“西戎左帅名不虚传,李落受教了,这位将军不用远送。”说完胡骑营以路定远为先,李落丁斩断后,向羯城右军大营西北方奔去。 一个时辰后,李落和丁斩停下大军,西戎骑兵并未追来,李落命众将士下马休息,众将颇多沮丧。丁斩面色阴郁,啐了一口唾沫,骂道:“好一个羌行之,险些被他给算计了。大将军,你怎知西戎有埋伏?” 李落心头也极为沉重,叹了一口气道:“就算羯城不及羌行之,但怎么说也是西戎右军主帅,不可能我胡骑营到了这么近还不曾发觉,若是如此,早被刘将军和呼察将军破营了。” 丁斩又开始揪着胡须,闷声说道:“大将军,我们该当如何?” 李落在军中权威日重,众将闻言都看着李落。李落思索片刻,沉声说道:“西戎没有派骑兵追击,任胡骑营突入狄州西北,羌行之所谋定是刘将军和呼察将军的大军。集西戎左右两军,先行破营,只余我胡骑一营,狄州虽大,也无我容身之处。” “大将军,你怎知是羌行之设的埋伏?” 李落轻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猜测罢了。羌行之不会全军入营,动静一大,刘将军必会察觉。今日设伏的想必是西戎左军一将,羌行之在外,若我军中伏,他可从容杀出,一举破了呼察将军的越骑营,就算狄将军兵至,也莫可奈何。”微微一顿,道:“羯城也不愿让羌行之整军入营。” 丁斩心头一寒,急道:“大将军,呼察将军岂不是危险了?” 李落点点头道:“羌行之能算到我军劫营,只是没料到被我军识破,如今必会猛攻刘将军和呼察将军,在胡骑营回军前逼退我牧天狼大营,再回头围堵我们这支孤军。” 路定远接道:“大将军,下一步我军该往何处?” 李落双眉一挑,道:“杀回去。” “什么?”路定远一愣道。 “西戎绝想不到我军会在劫营失利后这么短的时间内两次劫营。羌行之在牧天狼大营以北,与羯城成掎角之势,我们便绕路从正北杀过去。入营后再放出烟花,命迟立突入西戎右军大营,以乱敌阵,合呼察将军的越骑营,先破羯城,再谋羌行之。” “那羌行之?”路定远不放心的追问道。 李落眼中伤色一闪,缓缓说道:“交给刘将军,刘将军守营之能名闻大甘,若是拖不住羌行之,此番狄州一战便功亏一篑了。” 丁斩双拳猛击一下,大声说道:“只要我军够快,这次劫营未必不能见功,大将军,传令吧。” 李落长身而起,喝道:“出兵!” “遵令。” “此番出兵,必须要快,快过羌行之,快过西戎探马,此战要让我牧天狼名闻天下。” 众将血气上涌,丁斩厉啸一声,大喝道:“上马。” 胡骑营将士齐身上马,煞是整齐。 李落拿过行军图,再看了几眼,收入囊中,从行囊里取出大罗鬼面具,长吸了一口气,戴在脸上,手中疚疯向东北方一指,冷冷说道:“走。”一夹马身,率先冲了出去。 第一百六十三章 反身杀回 丁斩擎出战斧,大喝道:“跟上大将军,临阵脱逃者,杀无赦。儿郎们,莫要弱了牧州游骑的名头。” 胡骑营将士一声暴喝,打马随各军将领冲了出去。 万骑扬起漫天沙尘,再无遮掩,朝着西戎右军大营杀了过去。一路之上,西戎探马不多,羯城果然将精力放在了西南两侧。所遇探马,被胡骑营巡骑斩杀,追不到的也不在意,任他们逃开,取狄州大道,快马杀往右军大营。 行至半个时辰后,李落带过战马,由北向南直直冲向西戎右军大营,东侧靠近牧天狼大营处,遥遥可见扬起的尘土和浓烟。 大军疾驰数刻,李落淡淡的喝道:“放烟花,命呼察将军攻西戎右军。” 丁斩大声向身边亲兵喊道:“放烟花。” 数支响箭冲天而起,带着阵阵尖啸,升至数十丈高空,烟花离箭,又再腾升数丈,猛然炸开,黄蓝之色映得天空一片绚烂。 李落一摆长枪,一语不发,向前猛冲过去。 丁斩狂笑一声,紧跟在李落身侧,大声道:“老子第一个入营,最后一个出营,不是软蛋的都给老子跟紧了。” 胡骑营将士刀箭入手,放开战马,急冲过去,马蹄声如平地惊雷,响彻狄州。 西戎右军大营在望,远远瞧去,守营将士一阵慌乱,没想到牧天狼大军敢从正北左军与右军相接的缝隙中杀过来。 营中过半骑兵都已出营,留下的骑兵还被羯城派至大营西南,营门以北防备正空,一时就听得营中阵阵号响,西戎右军匆忙调动兵马布防。 为时已晚,转瞬之间,胡骑营已杀到营外,西戎士卒弓箭还未过两轮,李落一骑当先,已冲到离营门数十步开外,挑开射向战马的利箭,其余弓箭碰到惊邪甲一一落地,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李落对身后将士落马惨呼声置若罔闻,乱军之中,清冷的说道:“牵着马。”说完腾身而起,向西戎营门扑了过去,丁斩一惊,高呼道:“大将军当心。” 西戎大营建不了多时,营门不过数丈高低,圆木立桩,李落借战马前冲之势,纵身跃起,抢了上去。西戎士卒大惊失色,弓箭齐向李落射去,李落长枪一转,冰心诀爆然涌出,在枪尖处搅出一个气劲漩涡,破开西戎将士的箭雨,临空借箭提气,跃上营门。 西戎士卒被李落威势所骇,映目而来的一将却是身着幽甲,面带惨白面具,一双眸子无生无死,仿若地府恶鬼,带着寒过西府冰雪的冷意,闯到了西戎将士正中。西戎士卒肝胆俱裂,未及出刀,李落手中的疚疯如阴风一般,扫到了一众将士身上,寒气入体,西戎将士四散倒地。 李落手下再不容情,倒地将士口吐鲜血,眼见不活,一众将士急忙避开几步。李落也不纠缠,枪头直指一个将领模样的西戎武士,枪枪不离西戎将领手中的兵刃,每击一次,这名将领便后退几步,李落紧随其后,用西戎将领淌开一条血路。 数枪之后,已掩到营墙里端,李落手中疚疯一转,自下而上,挑开西戎将领,纵身跃下,西戎士卒投鼠忌器,无人阻拦,殊不知这西戎将领在接了李落两枪之后已心脉俱断,而李落最后一枪挑飞的不过是一具尸体。 营门下的西戎士卒乍闻头顶一阵骚乱,还未及明白过来,抬头看去,漫天枪影如风中残花飘然而下,只见枪花未见人,映到了丈余方圆的西戎士卒头顶。疚疯在西戎士卒头顶轻点,青幽的枪花夹杂着血花,几如梦境。 枪尖及地,李落人未落地,便借势闪向营门,左手持枪猛向下一砸,右手抽出背上的长刀,刀光乍现,白胜雪,寒过霜,落到了营门横柱上,横柱应刀而断。 李落内劲一泄,身形一沉,惊邪甲未及之处,已有数道伤口,李落猛提一口气,大罗刀卷起地上的沙石,刀随风走,手下无一合之将,几息时间,营门处便留下了数十具倒地不起的西戎将士。 如此凶悍狠戾,便是西戎将士也未曾得见,俱是一顿,李落左枪右刀,反身向营中刀枪齐聚处杀了过去。 西戎将士一滞,就听一声巨响,一把战斧猛劈到营门上,砸开了西戎大营,当先一将,状若天神,暴喝一声道:“牧天狼丁斩,可有一战?” 营外传来胡骑营将士齐声呼喝:“牧天狼到,西戎可敢一战?” 丁斩见到李落,一拍李落战马,高声喊道:“大将军,上马。” 李落没有回头,手中刀枪更急,冲出数步,闻身后马蹄声传来,身形一闪,如鬼魅般飘上了战马,丁斩百忙之中,眼皮还是一跳,李落如何上马的却是没有看清楚。 李落一揽马缰,道:“放火烧营,传令迟将军。”声音平平静静,听得周身几将心头一冷。 西戎大营火光四起,营东将士溃不成军,羯城留在营中的守军反被慌乱的己方兵马冲散,难以阻住胡骑营。 反观胡骑营进出如无人之境,一万骑兵肆意纵横,追杀西戎乱兵,战马嘶鸣,将士惨嚎,有些喊叫一两声也便没有声息,有些却一时未死,残肢或是撒开一地,或是断续的搭在身上,也看不清是血肉还是白骨勉强连着,只余哭喊声不绝于耳。 胡骑营穿营而过,驱赶着营中残兵向大营西南迎去,营中西南,本是羯城留在营中的一支整军,被乱兵格绊,竟然一时杀不过来,此时又见胡骑营驱赶残兵将至,领头的将领当机立断,大喝一声道:“放箭。” 强弓连同西戎兵将笼罩在内,一起射了过去。就听得西戎残军中一将大呼道:“车菩叶,你……”话音未落,便戛然而止,命丧利箭之下。 胡骑营紧跟西戎残兵,也被强弓波及,伤亡不少。路定远呼道:“大将军,我军轻弓,难以及远。” 李落冷声喝道:“变阵,去大营东门。” 丁斩狂喝道:“变阵,西戎士卒,一个不留,杀。” 第一百六十四章 刺马大阵 胡骑营军阵一变,向大营东门冲了过去,沿途所遇西戎兵将无一幸免。 断后的胡骑营将士四处放火,阻住营中西戎骑兵的追击,不少西戎士卒被大火烧着,拼命挣扎几下,便没了动静,只有偶尔会抽搐一两下,营中随风传来一阵焦臭,闻之欲吐。 丁斩手中战斧大开大落,劈杀了数名西戎骑兵,其中一将被丁斩劈成两半,战斧顺势而下,砍进了战马脊背之中,战马一声悲鸣,前膝跪地不起。丁斩猛力一抽,战斧镶入战马脊骨之中,一时竟抽不出来,身侧一西戎骑兵见状,一拍马身,向丁斩急冲过来。 丁斩脸色一黑,大喝道:“起!”力惯双臂,深深将地上的战马连同战斧一起挑了起来,砸向西戎骑兵,西戎骑兵不及躲闪,连人带马都被砸倒在地,喊也没喊上一声,便即丧命。 丁斩还待再冲,突听胯下战马一声脆响,急忙低头看去,方才运力过猛,生生压碎了战马脊背,口鼻处尽是鲜血。丁斩心中一疼,一抚马鬃,喝道:“走好。” 说完翻身落地,战斧回扫,斩落马首,血溅了丁斩一脸,丁斩怒吼,徒步向西戎士卒杀了过去,一进一出,斩杀了五六个西戎残兵,抢过一匹战马,还不等胡骑营将士送过战马,丁斩已骑着西戎的战马回了军阵。 西戎骑兵胆颤心惊,被丁斩气势所摄,无一人敢上前。 丁斩回头一望,西戎车菩叶部已扫开营中乱军,向胡骑营杀了过来。丁斩挑过马头,奔到李落身边,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喊道:“大将军,西戎骑兵杀过来了。” 疚疯急颤,枪尖带起一阵残影,刺穿了一名西戎骑兵的咽喉,李落回枪,漠然回头一看,道:“你带一半将士,继续冲杀营中残军,我挡住他们。” 丁斩急道:“大将军,末将去……”话还没有说完,李落猛然回头,静静扫了丁斩一眼,丁斩一惊,大声回道:“末将遵令。” 李落不再多言,迎向追兵,胡骑营双分,路定远和史则臣紧跟李落,回身杀了过去。 两军骑兵全速冲杀,不及弯弓,眨眼之间已刀枪相交,李落淡然说道:“刺马阵。”声虽不大,却压过两军将士的杀喊声,稳稳的传到胡骑营将士耳中。 刺马阵可攻可守,牧天狼将士军阵一变,六人一组,如一个个利锥般破开了西戎骑兵的攻势。西戎领将见状大喝道:“不要散,靠在一起,挫其锋锐,围起来杀。” 李落听到声音,正是今日清晨设伏的西戎将领,心中无惊无喜,冷然说道:“大甘李落,请君一战。” 李落纵马急冲,身后紧随史则臣和胡骑营四个武艺高强的将士,最先冲入西戎军阵,借疚疯之利,突入数丈,李落居首,疚疯上下翻腾,只攻不守,西戎骑兵的刀枪划过惊邪甲上,带出数点火星,却难损分毫。眼利的西戎骑兵看出端倪,大呼道:“留心他的铠甲。” 西戎领将听到李落传音,哈哈狂笑道:“黄毛小儿,依仗兵甲也敢如此嚣张,我来战你。”声若炸雷,气焰迫人。 西戎骑兵一分,一将策马疾驰而来,李落微微看了一眼,低声说道:“跟紧我。”说完并未应战,向着来将相反一侧杀了过去,史则臣五人紧随其后,如分水蛟龙,在西戎大军之中左右腾挪,尽力扰乱西戎兵阵。 领将见状,怒声喝道:“无胆鼠辈。”纵马急追。李落只是不理,手中疚疯长枪如狂风摆柳,进则锐,退则速,不见半分耽搁,几人行云流水一般在西戎骑兵中盘旋出入,将西戎领将甩在身后。 西戎领将追了片刻,恍然醒悟过来,李落以身为饵,引得不少西戎骑兵堵截,阵外的牧天狼将士趁势冲了进来,割开骑兵阵势,围杀落单的西戎士卒。 西戎领将一阵急追,非但没有截下李落,反将己方军阵带乱了不少,西戎领将挽过马缰,大声呼喝几声,不再追赶,转身前往阵前督战,一边分出军中精锐十数人,追杀李落。 中军军旗一变,胡骑营六个刺马阵围成一个刺马大阵,成三角之形,突入西戎兵阵之中。 刺马阵实属大甘军中最为基本的军阵之一,排阵容易,变化却是多端,三角中任意一角即可为杀敌利刃,也可转而为侧翼,借战马前冲之势随意变换冲杀方位。 刺马大阵稍显繁复,不过一旦练成,极是利攻,李落初到军中,便着牧天狼将士多加精练,今日一战,果然颇显威势。 李落见西戎领将识破自己的意图,也不再纠缠,冲杀几番,退回军阵之中。路定远正稳稳立在阵中,传令旗将,军旗所指之处,胡骑营将士俱都应旗而动,西戎骑兵生生被挡在胡骑营军阵之外,难以寸进。 李落站在路定远身旁,静静看着眼前的战场,不时有牧天狼的刺马大阵破入敌阵之中,少顷破阵而出,还有不少杀进了西戎军阵,却再也没有看到这些将士出来。 不过几刻,胡骑营帐下便无一个完整的刺马大阵,伤亡过半的残阵,两三一合,又再成一个刺马大阵,复又杀出,西戎虽有人多之势,但被刺马阵所阻,只能远远看着丁斩率数千骑兵肆虐右军大营。 西戎领将鞭长莫及,怒声狂喝,西戎骑兵攻势愈加见急,多半个时辰,胡骑营伤亡过半,防线已然见薄,西戎领将大喜,不停催促麾下将士猛攻。 李落微微喘息,疚疯轻轻一扬,挑偏迎面而来的一根狼牙棒,身形微侧,胯下战马冲势不止,猛然向西戎将士近身扑去,西戎骑兵来不及收回兵刃,心中大急,伸手便向李落战马马头抓了过去。 李落枪交右手,左手一探,握住背上长刀,还未及拔刀,突然眼角闪过一道黑线,一个黑影从西戎骑兵缝隙之中击射而出,直奔李落咽喉,刁钻诡秘,看准李落变招之际,出手偷袭,时机把握之妙,已是一流高手境界。 第一百六十五章 遭遇偷袭 李落不及拔刀,身形急沉,左手内劲微吐,震断系刀的革扣,连刀带鞘,砸向黑影。右手疚疯横持,先一步将西戎骑兵扫落马下,西戎骑兵摔的昏天黑地,半晌没有爬起来,却不知方才在鬼门关险险走了一遭。 黑影被刀鞘扫中,并未下落,沿鞘处突跳而起,直奔李落面门,李落冷喝一声,长刀猛力压下,身形侧闪,黑影上扬数寸,贴着面具划过,割断了数根长发。 李落堪堪避过,才看清偷袭的武器是一支长梭,连在铁链之上,梭头泛着幽蓝异色,显是淬了剧毒。 毒梭刺空,飞起数尺,梭尖骤然一荡,铁链随之轻摆,缠上李落手中的刀鞘,长梭如毒蛇吐信,反身便向李落左臂绕了上去,变招之迅疾,招式之毒辣,非同寻常,当是西戎军中的一流高手。 长梭还未缠上李落,一股阴冷的内力,带着溃烂之气,顺着刀鞘传到李落手臂处,李落左臂一转,刀鞘将铁链荡开一个个圆圈,将左手急抽了回来,刀鞘却被铁梭缠住。 李落无奈放手,正欲后退,刀鞘连同长刀突然迸裂,生生被来将震碎,碎刃受内力一激,急刺李落周身数尺之内,连胯下战马也未放过。 倘若闪避,战马必难幸免,李落右手一拖,将疚疯拽了过来,双手持枪,内力尽出,疚疯卷起了一股狂风,将碎刃迫开。还不等李落回气,毒梭便循着枪影中的间隙,钻了进来。 李落眉头一皱,疚疯倏然缩了回来,右手几到枪头之处,不待毒梭近身,长枪又再探出,正中梭尖,长梭及远,便是来将内力再强,也难胜过李落。一触间被疚疯荡开,长枪疾点,枪枪不离毒梭梭尖处,长梭变幻再是诡异难测,终还是被疚疯觅到梭尖。 两刃一碰,长梭便是一颤,如此五击之后,长梭力尽,掉落在地,铁链一抖,长梭寻路隐了回去,倏然不见。李落背上长刀虽是凡品,但是一招之间便被毁了兵刃,尚属首次。 迫开偷袭,李落回头望去,便在这数息耽搁之间,刺马阵连同李落史则臣在内,只余四人,其他两人被西戎乱刀斩落马下,已瞧不出地上那具尸体是牧天狼将士。 方才偷袭之人正是西戎领将派出的军中高手,原有十余人,被李落和史则臣击杀过半,剩下几个都是武功超群之辈,每每被西戎高手缠住,胡骑营将士便有死伤,数番冲杀,除了李落史则臣外,刺马阵余下的四人换了两遍有余。 史则臣躲闪不及,左肋被一支长枪刺中,闷哼一声,左手一揽,竟将长枪夹在腋下,西戎骑兵抽了两下都未抽动,骇然失色。 史则臣伸臂,大刀力斩而下,先断枪身,再将西戎骑兵斩落马下,回手拔出刺入肋骨的半截长枪,扔到地上,呼了几口长气,大声说道:“大将军,撤回去吧,敌兵越来越多了。” 李落轻轻嗯了一声,调转马头,领着三人朝来路杀了回去。 就在李落转身之际,方才偷袭的长梭又从人群中窜了出来,疾奔李落后颈,李落似是没有察觉一般,策马急冲。眼见身后长梭就要钉到李落后颈,西戎将士眼中已显喜色。 突然李落一伏身,长梭划空而过,李落轻拍战马,战马一声长嘶,后蹄着地,滴溜溜的转了一个圈,面向偷袭之人站定,如此急速奔行,战马还能如臂驱使,便是西戎众人欲杀李落而后快,也不禁暗暗喝了一声采。 偷袭之人心性颇为阴险狡诈,数次偷袭也都暗藏在西戎骑兵身后,从不现身,李落麾下的刺马阵中便有一半是此人暗下杀手。刚才偷袭未见功,随后一直游走在李落四周,伺机而动,见李落露出破绽,便即出手,没曾想贪功冒进,竟然被李落引了出来。 西戎好手心中一寒,自李落入阵,他便跟在李落数丈方圆内,数睹李落出手,尤其是手中的长枪,诡诈难防,绝在自己的长梭之上,只看能后发先至,点到梭尖处,便知李落武功实在自己之上。 不过此时战马前冲,李落站定,静静的等着,虽说战场上西戎将士占多,但这西戎高手却觉得此时只剩下李落和自己,孤单一人应敌。 战马再踏几步,两人相距不过数丈,西戎高手自忖奴马之术远逊李落,不敢变招,狂喝一声,战马猛然加速,出击长梭也不收回,只是微微用手一带,另一只手一扬,长梭如毒蛇出洞一般,电闪而出,直奔李落面门。 李落座下战马缓踏几步,向着来将迎了过去,也不躲闪,疚疯直刺而出,击到梭尖,溅起了一点火星,铁链似水波一般荡起一阵涟漪。 不等西戎来将变招,疚疯突地一转,却是李落故技重施,将铁链搅成一个个圆环,西戎高手似是一呆,下意识的便欲将铁链缠上疚疯,还不及收紧铁链,疚疯突然离手ji射,直刺西戎来将。 两人相距本就不远,疚疯带着螺旋内劲,弹开铁链,西戎高手避无可避。幸亏长梭的铁链平日里就缠在手臂之上,可当护臂之用,急忙伸出双臂挡住疚疯,只是疚疯锋锐难挡,铁链发出刺耳的咯吱声,便应声而断。 西戎高手骇然变色,双手急探,抓住枪尖,暴喝一声,胯下战马生被阻住冲势,嘶鸣一声,直立而起。 西戎来将堪堪接下疚疯,双手虎口尽被震破,左手臂骨已断,胸口似是被大锤猛砸了一记,耳中一阵轰鸣,张口猛吐出了一口鲜血,不过终还是将疚疯枪挡了下来。 西戎来将心中一喜,抬头望去,猛然一寒,愣在当场,枪尾处李落正静静的看着他,面具之下的眼睛看不出一丝波澜。 李落抬起右手,轻轻抚上疚疯,看似极慢,可西戎武士却来不及半点反应,只是心中莫名其妙的闪过一个念头:“好清瘦的一只手。”心口猛地一痛,腰间一软,身骨瘫了下去,滑到马下,激起了几粒尘土。 第一百六十六章 触之即爆 先前飞出的长梭被西戎高手一带,回旋刺向李落后颈,西戎来将身死,长梭顿失了力道,掉在李落身后不足三尺处,少许晨光透过营间扬起的浓烟,映照下,梭尖静静的渗着几分幽蓝。 四周的西戎骑兵都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觉李落握上了长枪,营中大将便倒地身亡,一时还以为李落施了妖术,忙不倏的退开几步。 斩落西戎军中高手,李落拔枪回撤,挡者披靡,杀回了胡骑营军阵。 数十丈外,西戎领将车菩叶看着李落,眼皮微微抽搐,倒吸了一口凉气。 军中盛传大甘的皇子将军武艺不凡,出兵之前多少有些不以为然,今日一见,竟比传言更胜几分。 两军混战,军中将士或多或少都曾撤回军中稍作歇息,只有李落亲率刺马阵数度冲杀,没有半刻闲暇。行踪如鬼魅般,在西戎大军之中飘忽不定,不带一丝火气,似是信马由缰,只是但凡过处,西戎兵阵便被荡开一道裂痕,再看时,只剩下空无一人的战马四散悲鸣,马上的兵将踪迹全无。 方才被李落刺杀的西戎将领是车菩叶麾下数一数二的高手,最善在乱军之中取敌将性命,不想被李落如此轻易斩杀,算上此人,西戎大军中至少有数百猛士被李落所率的刺马阵击杀。 车菩叶强压心中怒气,调兵遣将,猛攻残余的胡骑营将士。 李落撤回胡骑营中军,路定远急忙迎了过来,说道:“大将军,敌军营中除了这支骑兵外,其余都被丁将军杀散,弃营而逃,丁将军正在围歼营中残军。探马来报,阵前羯城率部似有异动,有撤军迹象,不过被越骑营所阻,仍没有脱开战场。” 李落淡淡的嗯了一声,平声问道:“入营已有多长时间?” “已近一个时辰。” “传令变阵,结圆月阵,再传丁将军,着他见机行事。” “末将遵令。”路定远大声应道,转身急急传出李落将令。 胡骑营将士首尾相接,成圆月守阵,围住中军。几番厮杀下来,李落所率胡骑营已不足半数,近三千将士阵亡沙场,西戎大军虽有人数之利,却没占到半点便宜,伤亡士卒亦过数千。 车菩叶见胡骑营变阵,成守阵之势,急令全军猛攻,务必尽歼李落率部残军,擒杀李落。 李落立在中军处,再未出击,漠然看着两军将士沿着圆月阵厮杀。史则臣已是强弓之末,大口喘息,最后一次出入西戎兵阵,若不是李落手中的疚疯长枪引过多半攻势,恐怕此时已成了地上的一堆肉泥,随意扯出几条布衫,将伤口扎了起来,站在李落身侧,调息几近殆尽的内力。 西戎骑兵杀红了眼,只进不退,圆月阵如洪流之中的一叶扁舟,任西戎骑兵冲杀,却还是难被淹没,不过西戎集全军之力冲杀,阵线岌岌可危。 眼见阵中将士越来越少,一旦被西戎破开军阵,全军覆没已成定局,而丁斩率部只听厮杀之声,却不见来援。路定远心急如焚,面显焦急之色,正欲开口说话,突然看到李落双眸,仍是平平淡淡,心中莫名一定,指挥军中尚有一战之力的将士守住军阵,殊死一搏。 两军又再僵持了一刻,圆月阵眼看将破,突然西戎大营西门处一乱,远远看到一支骑兵,如猛虎下山一般直插西戎大军阵后,随即传来西戎士卒撕声高喊:“敌军劫营。” 骑兵势不可挡,直直朝着西戎中军车菩叶处杀了过去,西戎将士连番苦战,人困马倦,军阵一触即溃,转瞬之间,入营的骑兵便杀到了西戎中军阵前。 车菩叶心神俱裂,急命中军骑出击,挡住敌兵。 两军还未接战,就见入营的胡骑营将士扔出数百圆状之物,西戎将士不明所以,纷纷用兵刃挡开。不想触之即爆,惊马狂嘶,将不少西戎士卒掀落马下,中军骑竟然还未交战便已溃不成军,比之阵外西戎骑兵更加不济。 车菩叶眼前一黑,知大势已去,正欲传令撤军,就听大甘骑兵纵声高呼道:“西戎主将死啦。”车菩叶大急,高声传令,声音却被大甘将士的呼喊声淹没。 西戎中军乱作一团,大甘骑兵趁势将西戎兵阵割得七零八落,再难一战。围攻圆月阵的西戎兵将还未醒过神来,只听身后一阵闷响,都还不知所为何事,就听大甘骑兵高呼主将已死,军心大乱,路定远大喜,疾喊道:“是迟将军。” 迟立横枪立马,暴喝一声道:“牧天狼迟立,西戎主将已死,谁敢一战?” 李落疚疯一展,低喝道:“杀。” 胡骑营千余将士同声呐喊:“杀!”反向西戎骑兵冲了过去,西戎残军兵不知将,将不知令,无心抵抗,四散溃逃。车菩叶气血攻心,猛吐一口鲜血,勉强聚了数百骑兵,向营外突去。 突然传来一声狂笑:“牧天狼丁斩,贼子哪里逃?”却是丁斩见机挥军围了上来,断了西戎残军退路。 李落,丁斩,迟立,三军齐聚,西戎残兵无路可逃,残存的数千兵马被三支骑兵围歼,盏茶功夫,战场上突然静了下来,和数刻之前的喧嚣判若两境。 车菩叶怆然四望,所率大军已全军尽殁,只余阵外几处垂死挣扎,被数倍于己的牧天狼将士围杀,少顷,便没了声息。 车菩叶立在阵中,周身仅余数十骑护卫,李落三人成三角之势牢牢包围了仅剩下的十数人。丁斩一脸戏谑道:“尊驾不是要请我们大将军入营一叙么?我们大将军来了,不知有何指教?” 车菩叶冷声说道:“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左帅定会为我报此血海深仇。” “哈哈,”丁斩狂笑道,“说得好,不过想必阁下是看不到了。” 车菩叶蔑然看了丁斩一眼,长声喝道:“成王败寇,我西戎男儿,岂能死在大甘鼠辈手中,百年之后,我西戎英灵祖山重生,定要踏平大甘的天下。” 说完唱起西戎暮歌,身旁的护骑也都和声高歌,边唱边解下兵刃,横刀在颈,便要自刎。李落突然出声道:“等等。” 车菩叶讥笑一声,漠然应道:“你还想如何?” 李落缓缓说道:“你是谁?” 第一百六十七章 再战右军 车菩叶一愣,大笑一声,道:“原来大将军不斩无名之辈,左帅麾下五虎将车菩叶,你记好了。” 说完长刀一引,鲜血狂溅而出,身躯慢慢伏在马上,手中长刀还被紧紧的握在手中,没有落地。 护骑将士全都挥刀自刎,不过却都牢牢伏在马上,无人坠地,鲜血顺着马身滴到地上,印出一地的鲜红血花,只剩这些战马还留在当地,打了几个响鼻,马蹄轻刨着西府苍凉的大地。 李落抬起手,缓缓取下面具,看着满营的死尸,心中一空,丁斩和迟立围了过来,见李落取下面具,心中俱是一暖。丁斩不待李落传令,便即喝道:“速去整军。”几将领命,疾驰而去。 丁斩长出了一口气道:“大将军,右军大营已尽在我牧天狼掌控之中,请大将军下令。” 李落似是呆了一呆,抬起头,看着眼前俱是一脸疲惫的数将,启颜一笑道:“诸位可能再战?” 史则臣负伤最重,闻言哈哈一笑道:“大将军,再战十场也没问题,请大将军下令。” 李落一扫诸将,见众人虽说疲惫,但战意高涨,点了点头道:“好,传令,大军到东门列阵。” “末将遵令!”众人齐喝一声,自去整装兵马,向大营东门处移去。 少顷,牧天狼大军已在右军大营东门处列好阵势,丁斩清点完胡骑营,打马来报:“大将军,我军阵亡四千,伤者一千五百余众,西戎左军车菩叶部全军覆没,末将粗略估计,该有一万余骑。” 李落强压下心中酸楚,嗯了一声,说道:“留下一千骑兵,将伤者护送过露水,与楚姑娘汇合,余下将士随我会一会西戎左右两帅。” “末将遵令。”诸将齐声应道。 丁斩点齐七千胡骑营将士,跟在李落身后,杀出了西戎右军大营。史则臣还欲随军征战,怎奈负伤过重,被李落下了严令,闷闷不乐的领着一千骑兵清扫完战场,护送伤兵离营。 右军大营火光冲天而起,黑烟随风时聚时散,宛如一条张牙舞爪的恶龙。胡骑营破营而出,直直朝着前方战场疾驰而去,奔行不过数里,两军厮杀的声音已清晰的传到胡骑营将士耳中,李落沉声喝道:“鸣号!” 雄壮的号声和着战马奔行的蹄声,先胡骑营将士传到沙场之上。胡骑营越过一座矮丘,两军战场一览无余,牧天狼越骑营正在西戎右军之中纵横回旋,稳稳缠住羯城所部,沙场以北,牧天狼列齐军阵,苦苦守着西戎左军攻势。 李落抬目一扫,心中巨震,山底之下,宛如一个放大万千倍的沙盘,两军将士却像沙盘上的棋子一般,守着一地,又再失却一地,转眼之间,便即再攻上去,犬牙交错。只是隔得远些,听得到将士的杀喊声,却看不真切刀光剑影。 许是李落从未见过这般惨烈的交战,站在矮丘处,竟然愣了一愣。 此次一战,牧天狼全军尽出,除了呼察靖的越骑营外,石冲的屯骑营和秦叔童的射声营都已在战场之上厮杀。中军处,虎贲营和步兵营也频繁调动,不时接过前军将士,阻住敌军。 西戎左右两军也俱是竭力冲杀,羯城率部和羌行之的左军泾渭分明,分两侧围杀牧天狼将士,虽说少了乱阵的风险,但也给了牧天狼喘息之机,犹是北侧的羌行之部,堪堪抵住,不过也是节节后退,再不过多时,恐怕会被羌行之逼出战场之外。 丁斩见状,心中一紧,急忙唤道:“大将军。” 李落一震,醒过神来,收敛心神,疚疯遥指,道:“先破西戎右军。” 丁斩大喝一声:“全军将士,随大将军杀。” 七千将士齐声暴喝一声:“杀。”纵马紧随李落冲了出去。西戎右军已听得胡骑营战马奔行之声,强行从战场上抽出一支骑兵守在阵后,军阵还未摆开,就见胡骑营数千将士从山丘上狂奔而至,营中将领高声呼喝,阻挡牧天狼骑兵。远处羌行之率部攻势骤然一急,欲先行破开刘策的守军。 胡骑营虽已激战一场,不过借大胜余威,气势如虹,以少搏多,向着西戎右军仓促而成的军阵杀了过去。 几息过后,两军相交,李落居中,丁斩和迟立左右护着李落身侧,大军如一把利锥,刺开西戎阵线。 西戎右军亦是激战了数个时辰,比之胡骑营还要久些,再加上胡骑营势盛,军阵瞬间便被撕开一道缺口,领军大将急速变阵,放胡骑营入阵,欲将胡骑营围在阵中,借人数之利,围歼李落。 李落也不在意,大军入阵,不做半点停留,便向阵外呼察靖的越骑营冲了过去,挡者披靡。呼察靖见援兵已至,高声大喝道:“西戎右营已破,大将军来了,兄弟们,给我杀。” 说完长戟横扫,向着人多处杀了过去。连月厮杀,越骑营将士变阵突杀,颇为纯熟,比之胡骑营犹有过之,当年牧州游骑的气势终是再现沙场,大军纵横进退自如,人数虽少于西戎右军,但却能割开西戎骑兵兵阵,让西戎难成兵多之势。此时见李落亲率援兵赶至沙场,杀势再胜几分,一消一涨,营寨又先被李落攻下,西戎右军颇显仓惶疲态。 挑开一将,李落和丁斩迟立终于撕破西戎兵阵,呼察靖打马飞驰而来,大笑道:“大将军,你来了。” 李落微微一笑道:“我们来晚了。” 丁斩哈哈大笑道:“但我们一定会来。”几人纵声长笑,豪气干云,压过了战场上的厮杀之声。 丁斩怪叫一声道:“呼察靖,让我看看你的武艺有没有长进。” 呼察靖手下不闲着,将一名西戎骑兵扫落马下,回头大叫道:“好,先取羯城狗头者为胜。” 迟立被两人豪气一激,大声说道:“还有我。” 呼察靖狂笑道:“算你一个。”说完便领着越骑营将士接过西戎多半攻势,武勇之名尽显。 第一百六十八章 敌人退兵 丁斩和迟立百忙中回头看了李落一眼,李落心中也是一热,轻轻笑道:“还不快些,莫让呼察将军抢了先。” 丁斩和迟立齐声长啸,胡骑营军阵一变,紧挨着越骑营向西戎中军杀了过去。两营将士一扫疲态,被主将豪气所感,皆都奋不顾身,拼死杀敌,一时战场上竟然只能听到牧天狼将士的高呼声。 羯城大恨,虽知若能挡过牧天狼的锋锐气势,必能缠住两支骑兵。不过李落先声夺人,大营被破,将士已见惧意,牧天狼骑兵威势尽显,敌军将领更是身先士卒,势如破竹,己方虽兵多势重,但却无人能阻挡的了李落几人。 半个时辰后,军阵终于见乱,羯城见大势已去,缓缓退兵。 “西戎退兵了。”牧天狼将士齐声欢呼,数个时辰的激战,两军都已是强弓之末,只是终还是羯城抵挡不住,先行退兵。 李落见机,命全军出击,再迫开西戎右军里许,军阵急转,猛扑向羌行之的左军。 眼看就要破开刘策的守军,无奈羯城已经先行退兵,越骑胡骑两营将士直奔左军暴露出来的右翼,羌行之独力难支,莫可奈何,只好鸣金收兵,将成之战,功亏一篑。 李落并未追击,牧天狼大军伤亡颇重,西戎骑兵仍有一战之力,羌行之更是退而不乱,井然有序,几人默然无语,收拢将士,看着西戎左军缓缓退去,直至目所难及。 李落见众将神色颇为凝重,朗声笑道:“今晚羯城要露宿荒郊了,回营,将士该都饿了,生火做饭,明日再战。” 诸将都笑了起来,呼啸着向刘策的大军迎了过去,刘策已先一步将牧天狼其余各营集结起来,只留骑兵在外戒备。 见到李落几人回军,大营中奔出数百骑兵迎了上来,相距两箭之地,已能看见刘策和石冲几人,倪青四人也在。李落几人放缓了马速,突地对面一将越营而出,直奔李落而来。 两军将士似都是一愣,不约而同的收住马缰,只剩这一骑绝尘而至,呼察靖几人面面相觑,来将正是呼察冬蝉。呼察冬蝉没料到李落竟然收住战马,刘策几人也没有跟来,只有自己策马立在两军之间,颇显突兀。 看着呼察靖似笑非笑的模样,呼察冬蝉暗自气恼,眼珠滴溜溜一转,也不看李落,盯着迟立娇喝道:“迟立,讨打。” 迟立一愣,猛地涨红了脸,艾艾期期的问道:“我?郡主,我……哎,我怎么了?” 呼察靖按捺不住,大笑出声,就连路定远也忍俊不禁,笑了出来。望着李落几人满脸笑意,更不说呼察靖纵声坏笑,呼察冬蝉脸色倏地也红了起来,娇艳欲滴,蛮横的叱道:“说你讨打就是讨打。” “哈哈,”李落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只是看到眼前的玉人清减了不少,衣襟上沾满了血迹,有些已经干涸在上面,分不清是西戎士卒的鲜血还是呼察冬蝉的伤痕。 李落心中莫名一伤,策马上前几步,微微一笑道:“牧蝉郡主,你瘦了。” 呼察冬蝉不知该如何作答,有些不知所措,轻轻一笑,低头摆弄着战甲破损处露出的衣角。李落一提马缰,越过呼察冬蝉,迎向从后赶上的刘策诸人,侧身而过时,就听得呼察冬蝉低声嘟囔道:“又叫我郡主。” 李落莞尔一笑,也没应声,呼察靖赶了过来,嘻嘻一笑道:“妹子,没吓得哭鼻子?” 呼察冬蝉一翻白眼,狠声说道:“要你管。”说完转过马身,跟上李落。呼察靖讪讪一笑,晃了晃脑袋,大声叹气道:“好狠的心,也不问问我有没有受伤。” 呼察冬蝉回头啐了一口,道:“死了才好。”惹得众人一阵大笑。 刘策见李落过来,正要下马行礼,李落急忙一阻道:“刘将军,战甲在身,不必多礼。” 刘策闻言,只好抱拳一礼道:“大将军。” “好,辛苦诸位将军了,回营。” 刘策高呼一声,“全军回营。”一行人簇拥着李落回到牧天狼大营。 入营之后,天色刚过响午,李落命营下众兵将抓紧时间休整,大战未结,众将士都不敢掉以轻心,军营之中,颇显肃杀。 李落及军中主将齐聚中军大帐,商议军情。 入帐之后,李落便命迟立派出探马,前往史则臣与楚影儿扎营之地,着他们速速赶往牧天狼大营。 今日一战,李落踪迹已显,西戎定能想到圣引必被留在他出,虽说有牧天狼大营阻隔,难保西戎不会派出骑兵搜寻,试图救回圣引。 待众将入座,李落问道:“军中主将可都来齐了?” 刘策沉声回道:“回大将军,丁将军率胡骑营在外戒备,邝将军和戚将军固守双峰营,余下诸将都已到齐,只是……” 李落心中一沉,环目一扫,缓缓问道:“秦将军何在?” 帐中一静,只听到几人重重的呼吸声,良久刘策涩声说道:“大将军,今日清晨西戎左军倾力强攻,我军苦战,秦将军亲率射声营将士拒敌,不慎被羌行之麾下猛将格日勒所围,力战不降,连同所率亲兵,无一生还。” “什么!?”呼察靖低呼一声,清早出兵之后,呼察靖便一直与西戎右军鏖战,未回大营,不想数个时辰前还和自己一起领命出征的袍泽转瞬便是阴阳相隔。 众人神色一暗,秦叔童虽说不善言辞,但为人忠厚,行事稳健,颇得军中将士尊敬爱戴,不曾想出师未捷身已先死。 秦叔童原本是秦州借调而来,初入西征大军,既没有得怀王信任,多少也被牧州骑和幽州军看轻,行事一直本本分分,从无越轨之举。 直至到了双峰营,李落盛怒,斩了怀王,军中重建八营,才领了射声一军,算得上与军中几将平起平坐。凡是李落所传将令,秦叔童向来都是一丝不苟完成,但却似乎总是和众人隔了些什么,少与人谈笑,就是李落也没有放在心上,很少与秦叔童交谈。 第一百六十九章 同生共死 没料到当日双峰营一别,竟然是最后一聚,更不知当日李落军中封将,命秦叔童领射声一营的时候,这位沉默寡言的将军心中便已经存了以死以报李落知遇之恩的念头。 帐中一片悲怆之意,李落桌下双拳紧握,半响才缓缓问道:“如今射声营谁人所率?” “末将着宁远将军付秀书暂领射声一营。” “哦?”李落微微有些诧异,看了付秀书一眼,付秀书急忙起身一礼。 刘策接道:“大将军,付将军在窦将军麾下时便领军中骑射,对我大甘军中诸阵都颇为娴熟,射声营幸得付将军操持,才能在秦将军阵亡后仍可与西戎一战。” “副帅过誉了,末将怎敢居功。”付秀书急忙回道,看了李落一眼,道:“大将军重回牧天狼,这射声一营还要请大将军另派贤能,末将万万担不起这个重任。” 李落轻吐了一口气道:“付将军不必如此,当日在双峰营我便说过,若愿留在牧天狼,我定会一视同仁,不论出身何处。刘将军信任你,我也信任刘将军的眼力,射声一营便由你暂领,等此战战定之后再说,付将军,切莫辜负了秦将军的泉下英灵。” 付秀书眼眶一热,嚅嗫几下,重重的一点头,坐了下去。 刘策起身上前一步,单膝跪倒道:“大将军,都是末将思虑不周,让我牧天狼大军损失惨重,更折损了军中大将,请大将军治末将督战不利之罪。” 李落一愣,起身扶起刘策,和颜说道:“刘将军言重了,战场之上刀枪无眼,就算是我,死在这里上也怨不得旁人,若说治罪,我这个军中主帅该当先领上这一罪。” “大将军……”刘策微微有些哽塞。 李落轻拍了拍刘策手臂,朗声说道:“刘将军,你知我为什么敢在落草山逗留一月有余,又在西戎左右两军齐聚时仍敢起兵劫营?” 刘策一滞,没有说话。李落看了帐中诸将一眼,一字一句的说道:“我知道刘将军定能挡住西戎大军,更知道我牧天狼诸将绝不会让西戎骑兵雷池一步,由此我才敢放手一战,断羯城后路。若我信不过你们,凭着我手中的一刀一枪,能夺回大甘的几寸失地?” 众将齐齐起身,大喝道:“为大将军效死。” 李落摇了摇头,淡然回道:“我可为你们死,你们可为我活,如此而已。李落年少,但知人命贵于天,可惜我做不到,你们谁也不可轻言生死,若是有一天我死了,你们能活下去,李落也便心甘了。” “大将军,倘若真有这么一天,逆贼必先踏过我等的尸首才可。”呼察靖暴喝一声道。 “同生共死!”帐中诸将纵声高呼,合着呼察冬蝉的清脆声音,格外的动人心魄,激得李落的冰心诀泛起阵阵涟漪,李落朗声说道:“刘将军,我牧天狼有如此男儿巾帼,西戎虽然势大,但我们何惧之有?” 刘策直了直腰身,长吸了一口气,沉声应道:“末将遵大将军令。”双眉怒飞,一扫半生不如意,这大甘名将终是重拾了当年聊发少年狂,笑语王侯轻的豪气。 众人稍事平息了胸中意气,刘策将军中情势一一向李落详述。大军数月激战,多有损伤,好在兵员颇为充足,粮草也丰。 大甘王朝对牧天狼青睐有加,但若营中兵将稍减,便由他处抽调,粮草更不用说,即便当日李落定下以战养战之策,大甘朝廷也未有半分说辞,牧天狼所请,朝廷必想方设法达成,不曾让牧天狼有半分后顾之忧。 朝堂之上或有流言蜚语,不过都被万隆帝压下,没有一丝一毫传到牧天狼将士耳中。 今日一战之前,双峰营还曾遣来一军,刘策麾下齐聚九万之众,只是被西戎左右两军强攻,不说羯城麾下的近七万大军,羌行之竟然也抽调出五万精锐骑兵,围攻牧天狼。 几个时辰下来,除却呼察靖的越骑营稍稍占些优势外,刘策率部只能苦守,九万大军战罢已不足七万之数,加上胡骑营将士,也刚刚过七万之数。 西戎也没有占到便宜,羯城所率右军损伤颇巨,羌行之麾下的万余骑兵也被李落尽歼于西戎大营,还折损了一员猛将车菩叶,算是没有讨到好。不过羯城所率右军仍有五万骑兵,羌行之的左军尚余三万余众,人数上仍是多过牧天狼。 呼察靖极是唏嘘,若不是羯城保存实力,倘若如羌行之一般全力急攻,牧天狼损伤更重,说不定便会被羌行之先行破开了刘策的守军。 刘策也颇为后怕,凝神回道:“大将军,这个羌行之果然名不虚传,用兵之道,诡诈难防,帐下将士更是悍不畏死,末将借虎贲屯骑两营优势才堪堪守住,若不是大将军来得及时,恐怕真会被羌行之的左军攻破。” 石冲点了点头,接道:“不错,他们以攻对攻,竟然连屯骑营的重骑兵都能阻住,战力不可小看。” 李落嗯了一声,除却呼察靖的三万越骑营,刘策率六万大军抵抗羌行之的四万骑兵,还落了个败局,一旦离了今日西戎必战的局面,两军决战沙场,孰胜孰败,还难两说。 刘策接道:“大将军,这还要多亏了武将军,数次冲杀西戎敌阵,挡着披靡,给我军多争取了几分喘息的时间。”话音刚落,石冲和付秀书以及几员副将都频频点头,就是石冲素称勇武,也是一脸的佩服之意,赞道:“武将军真是一员猛将,看着他就像看一座山,厉害,厉害。”石冲连连咂舌叹道。 李落抬头一看,问道:“武塔呢?” 就听帐中一侧一个含含糊糊的声音说道:“俺在这。” 众人一愣,转头看去,大帐一侧的木柱背后,武塔席地而坐,正两只手向嘴里塞着馒头,吃的不亦乐乎,随身的铁棍搁在身旁地上。 武塔随众人进帐,见没人留意,便偷偷溜到军帐一侧坐下,从怀里掏出不知从哪里拿来的馒头吃了起来,此时突然出声,倒惊了帐中诸将。 见诸将望过来,武塔憨憨一笑道:“饿了。” 第一百七十章 放羊牧马 刘策笑道:“武将军辛苦,多吃些。” “嗯,”武塔点了点头,说道:“得连秦老头的这份也吃了。” “什么?”刘策愕然问道。 武塔边吃边说道:“本来俺要冲过去,秦老头非说不让,让俺歇歇,他先带人过去。馒头是他给俺的,知道俺饭量大,先垫垫肚子,省着等不到开饭就饿了,还让俺多吃些,把他那份也吃了。秦老头过去就没有回来,俺等不及,冲了三次,都没有找到他,听对面的人喊杀了我们一个大将,没听清他们说的是啥,俺仔细在军中数了数,就他没见着,才想着原来秦老头死了。秦老头对俺好,还教俺识字,就是俺太笨,一直学不会,还把他给俺的纸当手纸给用了,俺想着对不住他,这个仇得报,多吃点才有力气,等俺报了仇,还要让大将军教教俺,总归要把秦老头教给俺的几个字学会了。” 帐中众人静静的看着武塔,秦叔童长得黑,年岁倒不算大,被武塔叫成了秦老头,众将听着想笑,嘴中发苦,却笑不出声,默然无语。 李落微微嗯了一声,道:“好,等回了双峰营,我教你识字。” 武塔嘿嘿一笑,没有说话,感激的看了李落一眼,挪了挪身子,转向李落坐下,看了看手中的馒头,小心翼翼的用布包起来,揣到了怀里。 “都去歇息,各营多加留意,谨防西戎骑兵劫营。” “末将遵令。”众将一礼,退出了中军大帐。 牧天狼各营忙着救治伤兵,战场上的尸体也被拉了回来,登记造册,好些尸体都被战马踩踏,分不出相貌。李落黯然神伤,只能命营中将士将牧天狼战死的将士就地掩埋,立好墓碑,他日或能让这些泉下英灵的亲人有处祭拜。 李落医治了近百伤兵,耐不住心中烦闷,独自一人来到营前,遥遥看着两军厮杀的战场。 西戎派来不少士卒,将战死的将士尸首收了回去,碰到牧天狼将士也不说话,各自低头搜寻己方将士的尸身。 高空之中不时有秃鹰盘旋,伺机冲下来抢食将士的尸体,西戎兵将和牧天狼将士不约而同的齐声吆喝,惊走秃鹰,转瞬便分了开来,一言不发。 日已渐斜,战场上两军将士都各自回营,只留下惨死的战马,被秃鹫鹞鸦分食,偌大一个战场,恐怕最高兴的就是这些飞禽了,连同那些远在天边温柔乡里醉生梦死的豪强贵族。 呼察冬蝉见左近无人,偷偷溜到李落身边,伸着脖子张望一下,问道:“大将军看什么呢?” 李落索然回道:“没什么,心里不舒服,出来走走。” “没关系的,大将军从军时日不久,再多待些时候就习惯了。”呼察冬蝉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指点道。 李落淡淡一笑道:“习惯?还是不要习惯好些。”说完别过头来,看着呼察冬蝉,突然问道:“要是天下太平了,郡主想做什么?” 呼察冬蝉一皱眉道:“你还叫我郡主。” 说完不理颇显尴尬的李落,雀雀然的说道:“我啊,就回到牧州去,养好大好大的一群马,每天跟着马群走,走的累了,就停下来休息。最好能走到海边,听说那里的水比天还大,船像小山一样,海里的大鱼一张口能吐下十匹马呢,哼,我不信能有这么大的鱼,有时间了一定要去看看。” 顿了一顿,满脸希冀的望着李落,问道:“大将军看过海么?” 李落摇了摇头,轻轻一笑道:“没有,这是我第二次离开卓城。” “啊?”呼察冬蝉一脸的不相信,歪着头问道:“大将军还去过哪里?” “洛州。”李落向着东南方看了看,和声说道:“和我母亲一起。” “哦,洛州好玩吗?” “嗯,好玩。”李落谈谈的应道。 那次不过是李落未满十岁时跟着母亲回了一趟洛州故里,一路上车马川流,李落都不曾下得马车看看路旁的山水,只能从车窗的缝隙里偷偷瞄上几眼,唯一还有些记忆的怕是洛儿一路上欢快的笑声吧。 呼察冬蝉没有听出李落言语中的萧索,自顾自的说道:“那我看完海了也去洛州瞧瞧,还是算了,先去洛州转转,然后再去看海。” 李落没有应声,展颜一笑道:“要是养一大群马,你一个人可照应不过来,到时候要让你兄长和你一起牧马么?” “他?才不要。”呼察冬蝉皱了皱琼鼻,鄙夷的说道:“他会干什么?从小到大就知道欺负我。” 李落莞尔一笑道:“没有吧,我看他一路上很着紧你,倒是郡主不时数落他,他也不生气。” 呼察冬蝉脸色微微一红,娇笑道:“哼,谁让他是哥哥。” 说完似是不愿再谈呼察靖,盯着李落,双眸一闪一闪,问道:“那大将军呢,你以后了做什么?”随即便懊恼的一拍白净的额头道:“又白问了,大将军以后肯定要留在卓城,做很大的官。” 李落轻轻一叹,摇了摇头,索然无味的说道:“做大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郡主牧马来得痛快。” 呼察冬蝉眼睛一亮,欢笑道:“那大将军和我一起去牧马吧,牧州的草原很漂亮,到了夏天,漫山的青草,各种各样的野花,山下还有小河湖泊,时常能见到野鹿野马,就是有时候狼群讨人厌,不过,它们都怕我。”说完骄傲的叉着腰。 李落看着呼察冬蝉这幅娇憨的女儿家模样,心中一暖,嗯了一声道:“好啊,等有了机会,我跟着郡主和呼察将军去牧州看看。” 呼察冬蝉连连摆手道:“跟我去就好,不带他。” 呼察冬蝉这般全无机心的模样,别样动人,自洛儿身亡,多少年了,李落从未得见。呼察冬蝉见李落总是孤孤单单一人,也不知为何,便总想和李落说说话。 李落笑道:“要是这样,呼察将军还不得与我大战几百回合?” 呼察冬蝉嘿嘿一笑道:“没事的,有我帮着大将军,他肯定打不过你。” 李落朗声长笑,一扫心中阴霾,许是从军日久,这冰心诀愈来愈压不住李落的心绪。 第一百七十一章 合兵出击 入夜,转凉。 李落和刘策两人巡查营中各部,将士见到李落前来,皆都起身行礼,李落含笑一一回礼,没有分毫王孙公子的颐指气使。 刘策在旁暗暗点头,两军交战以来,李落身先士卒,早已没了当日初出卓城时军中将士的印象,这个大甘九皇子,已渐受军中诸将敬重。 两人正自前行,迟立突然打马而来,远远唤道:“大将军,刘将军。” 李落止住战马,等迟立近前,问道:“什么事?” 迟立一礼,道:“大将军,史将军和楚姑娘已经入营,所幸大将军早早下令,我军派出接应的将士果然在露水沿岸发现西戎敌骑,两军交战几番,迫退了西戎骑兵。” “哦,可有损伤?” “还好,史将军和楚姑娘没有遇到西戎敌军,只是我军接应的将士和西戎交战了数场。西戎攻杀颇为猛烈,不过牧天狼是路将军亲率,先行伏击了西戎敌骑,他们没占到便宜,后见我军援兵也至,西戎只能退兵。” 刘策在一旁笑道:“大将军真是妙计,末将从未想到大将军竟然能擒下西戎圣引,羯罗这个跟头栽的可不轻。” 李落苦笑一声,怅然回道:“哪里是擒,分分明明是我骗来的。” 刘策一愣,转言开解道:“大将军,两军交战向来都是兵不厌诈,末将以为大将军此举没有什么不妥,若不然,我牧天狼何日何月才能迫羌行之死战,到时我大甘将士死伤恐怕更甚。” 李落没有应声,岔开说道:“既然史将军和楚姑娘入营,西戎过不了多久该会纵兵强攻,倘若等到狄将军来援,羌行之除了退兵,难有作为。” 迟立一皱眉头道:“不知道沈先生和狄将军怎样了,军中也没有消息传来。” 刘策倒不担忧,沉声说道:“沈先生智计不在羌行之之下,羌行之在出兵前定会故布疑阵,不过就算能瞒过一时,也绝骗不过沈先生和狄将军太久,说不定这个时候征西大军已经在行军途中了。” 李落点了点头,道:“迟将军,让军中各营多加戒备,只要我牧天狼仍在,西戎便是输了。” 迟立正要接令,突地营中传令将士高声呼喊道:“敌袭!” 三人脸色一变,刘策猛吸了一口凉气,骇然道:“来得好快。” 李落双眉一挑,沉声喝道:“回营。” 三骑向中军处疾驰,半路上呼察靖兄妹以及石冲诸将也都赶来,汇入李落身侧,疾奔向阵前。 来到营前,听见西戎骑兵的马蹄声传了过来,不过黑压压一片,没有火把,看不清来了多少骑兵。 一骑探马狂奔到几人身前,来将翻身下马跪倒,回道:“大将军,敌骑已在我大营十里外,从西北一侧攻向我牧天狼大营,天色太暗,看不清有多少兵马。” “再探。”刘策喝道。 “是。”探马起身上马,绝尘而去。 李落抬头看了看夜色,无月无星,傍晚时分,大营百里方圆起了乌云,遮住天色,入夜之后,四处俱是漆黑一片。 “月黑风高,好一个杀夜。”李落冷哂道,“除中军外,其余各营灭掉火把。” “遵令。”迟立急忙传下李落军令。 牧天狼大营突地一暗,只剩下李落所处的中军仍是火光通明,余下各营都隐入了黑夜之中。 李落极快说道:“羌行之和羯城兵合一处,不予我牧天狼喘息时机,这一战,已是破釜沉舟,胜,则可尽收狄州疆土,败,除退回沙湖外,再无他途。今夜无月,虎贲营难战,传我军令,越骑胡骑两营居首,结刺马阵,夜色太深,西戎难成军阵,余下射声次之,屯骑居后,步兵营和中垒营守住大营,西戎骑兵兵行极速,谨防他们劫营,中军左右两营,随我御敌,记住,中军将士手中的火把不能灭。” “大将军,太危险了。”刘策和呼察靖急忙说道。 李落冷喝一声道:“出兵!” 众将见李落意绝,无奈只好各自整军出战,刘策唤过迟立,仔细叮嘱了一番。 不过盏茶功夫,西戎骑兵的马蹄声清晰可闻,牧天狼各营准备停当,只等李落下令。 “传令射声营,敌骑靠近后将营中的强弩弓箭都射出去,一支不留,弓箭过后,越胡两营即刻出兵。” “是。”迟立调转战马,疾去传令。 中军左右两营已整装待发,呼察冬蝉跟在李落身后,掩不住一脸的凌厉战意。突然兵阵侧旁稍有骚乱,呼察冬蝉望过去,冷叱道:“什么人?” 李落转头一看,却是当日被李落赎下的无名女子,骑在马上,欲与中军将士出战。营中众将大多都不识得此女,只知是随楚影儿一同回营,一时没敢让她近前,喧哗了几句。 李落一愣,正颜说道:“你不善马战,天色太黑,我也顾不得你,回去。”话音刚落,就听弓弩声绝弦而去,迟立策马飞奔过来,道:“大将军,西戎大军已攻上来了。” 李落一展疚疯,率先上前几步,立在阵前,作势欲击。 黑夜之中,两军谁也没有出声,就听马蹄沉闷的声响。箭雨刚落,越骑营和胡骑营便杀了出去,眨眼间,刀枪相击声传入李落耳中,战马嘶鸣和将士呼喝声慢慢响了起来。 幕天夜色,被中军处的火光一激,更映得不远处的战场漆黑如墨。 李落微微侧着头,仔细分辨两军将士的声响,突然间两军将士杀喊声猛然高了起来,李落回揽马缰,战马长嘶一声,直立而起,李落朗声喝道:“中军骑,随我冲。”说完当先向营外疾奔出去,迟立和呼察冬蝉及中军骑将士紧随其后。 李落边行边沉声向迟立和呼察冬蝉说道:“入阵之后,中军骑避开我军将士,突入敌阵,结刺马大阵,把西戎骑兵引过来。”顿了顿,接道:“若我战死,命刘将军暂代牧天狼主帅一职。” “大将军!?”迟立和呼察冬蝉惊呼道。 第一百七十二章 显身诱敌 李落奔行在前,看不清脸色,只听得幽幽说道:“保重。”轻叱一声,战马再快几分,跃入西戎军阵。 如墨的夜,笼住了惨烈的厮杀,任凭两军将士纵声高喊呼叫,却总是刺不破黑夜。 中军骑的火把锐减了半数,只剩下不到千枝绕成一团,围出一个不规整的圆来,火光及处,映出一阵妖异的暗红,不时有几枝火把从大阵中被割了出来,转眼间,便淹没在了夜里。 西戎骑兵自始都未亮起火把,李落以中军为饵,突入敌阵,将夜色中的西戎骑兵迫了出来,纤毫毕现,引过西戎将士半数攻杀,不到三两刻,中军骑死伤近半,李落匆匆变阵,结圆月阵,勉强守住。 两军一场混战,除了牧天狼中军骑和零星火箭燃起时微弱的亮光,其余各处仅能分辨出人影,却看不清是样貌,两军将士各自为战,不少士卒伤在己方将士手中。 牧天狼借刺马阵之利,将士六人一组,免了不少误伤,集越胡两营和刚刚攻入战场的射声屯骑两营,以少破多,抵住了西戎骑兵强攻。 羌行之本欲借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攻袭牧天狼大营,不想李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显身诱敌,其余各营一如西戎般没有半支火把,借中军指引,反将西戎大军围了起来。 两军交战刚过半个时辰,迟立飞奔到李落身侧,气息颇为紊乱的说道:“大将军,中军伤亡过半,西戎攻势极盛,将士们抵挡不住了。” 李落脸色数变,猛然道:“传令变阵,将火把扔向西戎兵阵,突围撤回大营。” “末将遵令。” 中军军阵突变,千枝火把被牧天狼将士高高抛起,扔进西戎军中,西戎骑兵微微一乱,中军残部借势,李落和迟立的长枪,呼察冬蝉的星宿剑杀开一条血路,向着牧天狼大营撤了出去。 西戎见状,派重兵围追,呼察靖急率越骑营骑兵来援,护送中军脱开战场。 到了大营,迟立略略巡查,中军五千将士出战,返营者不过两千上下,战事之烈,自两军交战之日起为最甚。入营之后,负伤将士被送到营后包扎。 李落心头一沉,三千将士战死沙场,返营的伤者竟不足百数,余下兵将倒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就连呼察冬蝉的娇喘声也清晰可闻。 营前没了灯火,只有营中几处亮着火光,李落站在马前,疚疯倒竖,刺入沙土之中。李落手扶着疚疯长枪,调息杂乱的内力,方才一战,便是李落,也生出力不从心之念,比之清晨之战,更胜百倍。 许是羯城也知道此战关乎生死存亡,麾下将士拼死一搏,入阵之后,所遇将士,皆都奋勇厮杀,以中军精锐应付也颇感吃力,倘若再过半个时辰,中军骑怕是就要全军尽覆。 迟立走到李落身旁,凝视了一眼前方战场,沉声说道:“大将军,西戎看似抱了必死之心背水一战,就看我牧天狼将士能不能坚持到天明之时。” 李落萧瑟自语道:“离天明时间还长。” 迟立抬头看看,长出了一口气,道:“少说还有四五个时辰。” 李落淡淡的嗯了一声,没有接言。中军将士休息了片刻,李落传令,中军将士又再杀回战场之上,不过这次没有再起火把,如越胡两营一般,摸黑冲了过去。战场上呼啸声此起彼落,两军将士各自有一套联络密语,奔走之时,交相呼应,连成一片。 夜越来越深,目力所及之处愈来愈近,没人知道身旁数尺外的人是敌是友,只知道挥刃,收刃,估摸一下活着还是死了,又再出刀收刀。终于有将士忍受不住,大喊出声,不过转瞬便戛然而止,没了声息。 西戎骑兵近倍于牧天狼四营,战事胶着,刘策无法,将步兵营和半数中垒营派上战场,才堪堪抵住西戎敌骑。除了屯骑营攻杀颇有建树外,越胡射声三营将士都需轮番回营休整,所幸离大营近些,牧天狼将士还能稍作喘息,复又再战。 李落率迟立和倪青四人,成刺马阵,在战场上与西戎骑兵厮杀,凭借李落和迟立两人听音辨人之能,斩杀西戎骑兵过百,颇显狠厉。几人合力,又再击杀了几名敌骑,突然李落顿了一顿,迟立急忙低声唤道:“大将军,你受伤了?” “没有,迟将军,我们和西戎交战已有多少时间了?”黑夜中传来李落清冷的声音。 “大将军,已过一个时辰。”迟立笃定的答道。 “西戎兵力多于我军,为何他们只从西北一路攻我牧天狼大营,不去寻别路劫营?” 迟立略作思量,回道:“莫不是为了集重兵优势……不对,”迟立猛地出声,惊疑道:“就算西戎抽出万骑劫营,西北一路兵将仍在我军之上,难道他另有所图?除非他已经派出奇兵劫营,又或者西戎尚有援军?” “若是羌行之派兵劫营,西戎大军无战阵优势,定然不能像现在这般压制我牧天狼四营,由此看来,西戎或许还有援军也未可知。” “羯城已尽率右军精锐而出,鹰愁峡余下的几千士卒大多是老弱病残,羯城当不会让他们上阵乱了自己的阵脚,这么看来,这援军恐怕还是从羌行之的左军中抽调出来的,羌行之说不定已经放弃了天水阵线,孤注一掷。” “有理,迟将军,速派人回营告知刘将军,小心西戎援兵劫营,尤其是大营以北的西戎左军。” “末将遵令。”迟立接令,速去派人传令。 再战之时,不知怎地,李落心中总觉得似乎遗漏了什么,偏偏想不起来,只是觉得这件事关乎此战胜败,恍惚间,被一把马刀斩在身上,虽割不破惊邪甲,但刀上的内劲还是撞的李落胸口一闷,险些掉下马。 倪青倪白骤然出枪,还不等敌将收回马刀,便被刺落马下,哼也没哼上一声。 第一百七十三章 羯城死了 “大将军,你怎么了?”倪青略带惶恐的问道。 李落没有答话,心中却暗暗吃惊,自冰心诀可心映外像后,几无人能近到李落周身三尺之内而李落还未知晓的,便是在沙场剧战之中也不曾例外,此刻不知是什么念头,萦绕在李落心上,竟然到长刀及身,李落才醒觉过来。 迟立也吃了一惊,自从方才李落问过自己后,便觉得李落似有些心不在焉,如今差点伤在西戎骑兵手中,吓出了迟立一身冷汗。还不等迟立说话,李落便自言自语的说道:“我遗漏了什么?羌行之,羌……不好!” “大将军?” “羌清池!” 迟立一愣,转即明白过来,寒声说道:“大将军,你是说羌清池会从我军阵后劫营?” “极有可能,羌清池从沙湖起兵,越过露水后,到我牧天狼大营也不过几个时辰。羌行之料定刘将军仓促安营,大营不会太过坚稳,一旦羌清池劫下大营,牧天狼首尾无法兼顾,此战必败。” 迟立倒吸了一口凉气,急道:“大将军,末将去……”话音未落,只听见后方大营东南一侧传来西戎将士高呼声,营外突然亮起了无数火把,一眼望去,绝不少于万数,在黑夜之中极为扎眼。 李落抬头一望,还不待牧天狼应变,就听敌阵之中一将扬扬出声道:“大甘大势已去,点火把,尽歼大甘残军,救回圣引,为我西戎战死的弟兄们报仇。”竟然是羯烽火的声音。 随着纷杂的狂喊声,西戎阵中亮起了数以万计的火把,照的头顶的乌云一片通红,不少突入敌阵的牧天狼将士心神被夺,不及还手,惨死在西戎士卒刀枪之下。 西戎骑兵攻势骤增,两军之间再无转圜,西戎全军压上,步步紧逼,自羌清池突显沙场,牧天狼已成危局,李落善用的先声夺人之势,反被西戎用在了牧天狼大军身上。 李落静静的看了一眼,提气缓声喝道:“大甘李落,与牧天狼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各营将领纵声高呼,麾下将士也齐声应和,将士蓦然耸现勇力,生生阻住西戎骑兵,将西戎大军迫开了数十步。 不过众将都已明白这种豁显的战力不能长久,过不了一时三刻,终会力竭。果然西戎大军避过锋锐之后,又再缓缓的压了过来,一步一步将牧天狼将士围向一处。 若是大营被夺,牧天狼必败无疑,几将久经沙场,都明白个中轻重,牧天狼初时稍显慌乱,转瞬便在领将的喝令声中稳了下来,结刺马大阵,抵御西戎骑兵。西戎虽说兵多将广,一时半刻却仍攻不破牧天狼的军阵。 李落会齐呼察靖几将,急令道:“迟将军,抽调五千将士,和刘将军守住大营,切记大营与我牧天狼四营之间断不能被西戎骑兵踏足截断。” “末将遵令。”迟立领命疾驰而去。 西戎阵中,众将环绕着一名身穿大裘的将领,缓缓上前几步,与李落几人遥遥相对,领头的将领哈哈一声长笑,道:“大甘果然英雄辈出,有李将军这样的少年英雄,年纪轻轻就贵为辅国大将军,啧啧,别人就怕是这一辈子也熬不上个大将军。” 呼察靖冷喝道:“狗贼,莫逞口舌之快,有胆量别躲在后面,出阵我们较量较量。” 将领又是一声大笑,语气转冷道:“困兽之斗,要是你们将圣引送出来,本帅可让你们再多苟活几个时辰,若是还要用这种卑鄙手段,挟持一个无辜女子,本帅立誓,要与我西戎勇士踏平你大甘军营,即使身死,也在所不惜。” 羯烽火知机高呼道:“救出圣引。” 西戎将士杀喊声骤起,牧天狼危势剧增,守阵再退数步。李落几人拼杀在军阵最前,呼察靖愁眉蹙额,低声说道:“这样下去情势不妙,大将军还是早作打算为上。” 李落哦了一声,突然问道:“说话的敌将是谁?” 呼察靖一愣,回道:“羯城。” “双刃剑。”李落喃喃自语道。 “什么?”呼察靖没有听清,追问了一句道。 李落没有再做解释,传令道:“命胡骑和射声两营先行撤回,越骑营和屯骑营断后,全军轻装,准备突围,不能丢下一兵一卒。” “大将军,你和丁将军先回营吧,让末将和石将军断后。” “造化无常,”李落强提一口气道:“我也留下来,速去传令,若被西戎大军包围,就走不了了。” 说话间,丁斩从一旁杀了过来,疾声说道:“大将军,步兵营和中垒营将士已被刘将军传令撤回大营,西戎势盛,刘将军颇为吃紧,大将军,散开突围吧。” “不可,”李落断喝道:“若是散开,步兵、中垒和虎贲三营必难幸免,先护送他们突围,丁将军,即刻回营,我与呼察将军和石将军断后。” 丁斩大喊一声,吐了一口浊气,领了军令,率胡骑营撤回大营。 待胡骑营和射声营撤离战场,余下的牧天狼将士压力激增,西戎大军已向南北两侧移动,欲将牧天狼大军包围起来,尽歼于此。 大营之中杀喊声愈来愈烈,迟立率五千骑兵入营,堪堪将羌清池的精锐左军骑兵挡在营外,日间的优势在羌清池纵兵回援后荡然无存,牧天狼前后阵线岌岌可危。 呼察靖望着敌阵中谈笑风生的西戎诸将,恨不得冲上前去将这些人一一斩落马下,却被西戎骑兵缠身,勉强维持军阵已是捉襟见肘。突地,呼察靖惊呼道:“大将军,你瞧那边!” 李落心中一紧,急转过头来问道:“怎么了?”顺着呼察靖目光看去,西戎阵中羯城处一阵慌乱,似有人杀到了羯城身边,只听得西戎将士疾呼道:“保护大帅!” 西戎大军营中一乱,恍惚间,羯城似是从马上掉了下来。 呼察靖一怔,随即高呼道:“羯城死了,杀。” 第一百七十四章 山穷水尽 两军将士都是一愣,果然见西戎中军处乱作一团,没了羯城身影。 李落见机,疾令石冲率屯骑营冲杀过去,呼察靖率越骑营护住屯骑营两侧,两营殊死一搏,西戎将士以为牧天狼别有伏兵,军心一乱,被牧天狼大军杀开一条血路。 羌行之再不能坐视不理,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稳稳传出:“各部稳住军阵,不要听信甘狗妄言。” 只是羯城乃西戎右军主帅,主帅遇袭,生死不明,右军军阵一乱,一时喝止不住,被李落三人领军杀到了营中中军处。 战场之上,顿时大乱,李落几人也不知发生了何事,等杀到西戎右军中军处时,羯城已不见了踪影,只有帐下几名将领在收拢显乱的骑兵将士。 呼察靖和石冲面面相觑,猜不出羯城无端的怎会摔落马下,莫不是天佑大甘。就在几人一头雾水之际,李落身前伏地的尸首突然跳了起来,呼察靖一惊,手中长戟便是刺出,李落眼疾,急忙喝道:“住手。” 尸身跳起后又落到地上,看衣着是西戎中军护卫,从西戎将士尸首下爬出一人,浑身浴血,已分不清是人是鬼,借着西戎将士的火把,见来人带着一个狰狞面具,身形修长,呼察靖大喜过望道:“是你!”正是随李落入营的无名女子。 李落伸手喝道:“上马。” 女子稍一踌躇,伸手握住李落,李落运劲一提,将女子引到马后,冷喝道:“撤军!” 两营兵阵一变,以尾为首,冲出了西戎军阵,等到羌行之收拢了西戎大军,李落几人已撤回牧天狼大营。 入营之后,李落未敢耽搁半刻,急命军中各部准备行装,趁西戎大军围攻前弃营突围,羌清池率部见牧天狼大军回营,不再强攻,后撤几里,稳稳围住大营东南一侧,以断牧天狼退回沙湖之路。 大营之中,人影绰绰,战马长嘶声不绝于耳,刘策赶至中军处,见到李落,急道:“大将军,大营无险可守,只能突围。” 李落双眉一扬,道:“向北侧突围。” “啊?”众将俱是一愣,不明白李落为何选营北突围。 刘策眼睛一亮,喝道:“置之死地而后生,只有和狄将军汇合,或有转机。” 诸将明白过来,急忙回营传令。越骑营冲锋,屯骑营和胡骑营断后,其余各营紧随越骑营,各营列好兵阵,就待李落下令。 迟立和呼察冬蝉也赶到了李落身侧,中军骑已不足千人。军中将士皆都定定看着李落,眼中无惊无惧,仿若有一分别样的赤忱豪气,坦坦荡荡,便是朝堂之上也难得一见。只有一阵阵喘气的声息,似是夜太静了,不知是汗滴还是血滴掉在地上,溅起了一声声涟漪。 李落看了一眼营中将士,这般目光刺得李落眼中剧痛,心口一闷,一股血腥味涌到了口中,却没有时间调息,强自压下胸中郁气,正要传令,突然身旁呼察冬蝉娇声叱道:“你们看那边。” 众将回头一望,西戎阵后十里处,亮起了通天火光,映得西戎大军都是一暗,只看火光,竟似数倍于西戎兵将,人未至,苍凉的号声已先传到了众人耳中,刘策仔细分辨,带些颤音,缓缓说道:“是我们大甘的军队。” 众将都呆在马上,没想到山穷水尽之时,大甘的援兵终于到了,付秀书喜极而泣道:“是我们的大军。” 李落猛吸了一口气,见众将都是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长笑道:“沈先生,你终于来了。” 营中传出阵阵欢呼声,众将一扫方才的沮丧,谁也没有想到,几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沈向东的援兵却来得这般及时。 呼察靖哈哈大笑,连声说妙,看着远处的援兵,高声道:“来得好!大将军,我们出战?” 李落也笑了起来,回道:“当然,怎好让狄将军远道而来,空手而回。” 呼察靖呼啸一声,大声喊道:“儿郎们,随我再杀一场,被西戎这帮蛮兵围了好几个时辰,该我们出口恶气了,斩不下十颗人头的,别说是我呼察靖的弟兄。” “杀。”越骑营将士齐声高喊,呼察靖看着李落,顾盼生威,道:“大将军,末将先杀一场。” 李落沉声道:“好,困兽犹斗,不必在意羌行之的中军,多斩一人我牧天狼便多一份胜算。” “遵令。”呼察靖率先冲出大营,领越骑营杀向战场。 西戎大军已乱,羯城遇刺生死不知,羌行之便是有通天本领,也难在这等情形下力挽狂澜,战事急转,西戎大军如板上鱼肉,任大甘两军宰割。众将见呼察靖已先一步攻了过去,皆都跃跃欲试,纷纷请战。 李落见越骑营和西戎骑兵战在一起,援军已与西戎后军相接,朗声道:“丁将军石将军。” “末将在。” “出兵,莫要让西戎大军轻易逃离战场。” “遵令。”两将齐声领命,营门大开,牧天狼将士蜂拥而出,杀向战场正中。西戎骑兵已有突围之势,呼察冬蝉见状,心急难耐道:“大将军,我们也去。” 李落轻轻一笑,看了刘策一眼,刘策哈哈长笑道:“大将军放心,有末将在,不会放西戎一兵一卒入营,再说,他们恐怕没有心思夺营了,还是保命要紧。” “付将军,射声营留下,助刘将军守营,中军将士,随我前去迎一迎狄将军。”话音刚落,呼察冬蝉便欢呼出声,豪气不让须眉。 付秀书颇为失落,不过射声营长于骑射,乱军之中难以施展,无奈只好留下来和刘策一同守营。 大营东南的羌清池部果然没有再攻营,急忙率兵绕过牧天狼大营,向北奔去,接应羌行之。 刘策见状,命射声营出击,只射杀西戎骑兵,不求阻挡羌清池率部,稍稍解了付秀书心中的郁闷,不过颇让付秀书气闷的是羌清池并不应战,只是惶急的向北疾驰,刘策忧心西戎或有埋伏,追出数里后便即鸣金收兵。 第一百七十五章 军无二主 李落率中军骑刚入战场,西戎骑兵已无阵势,四散奔逃,只有羌行之所率的左军还可守住军阵,挡住呼察靖的越骑营和阵后的大甘援兵,让其余西戎将士突围而出。 不过大势已去,西戎败像已成,就在李落入阵不久,数万西戎骑兵从西侧仓皇出逃,扔下还在阵中拒敌的左军,不顾而去。 迟立大笑道:“羯烽火跑了。” 李落叹了一声,道:“两军交战,弃友军而去,可是大忌。” 果然这支骑兵不顾而逃,西戎左军被越骑营和大甘援兵前后夹击,将士再是勇猛,也抵不住数倍于己的大甘将士,羌行之无奈,只好也突出战场,留下还在阵中的数万乱兵。 李落传令,并不围堵,只是命各营将士追杀西戎残军,待到羌行之率部突出战场,战事已定。只是李落没想到这一战,初时纠缠了数个时辰,最后却散的这般快。 自大甘援兵突显战场到羌行之率军突围,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幸亏羌行之走的快些,若不然就如方才牧天狼大军一般,只不过这次却要换做成了西戎将士。 屯骑营留在阵中,清扫西戎残军,越骑营和胡骑营尾随西戎残部杀出,呼察冬蝉似是没有尽兴,屡屡请战,李落哭笑不得,见已无大碍,便让迟立一同率中军骑前去杀敌,自己和石冲留了下来。 石冲极是兴奋,大声嚷道:“痛快,参军来的真是时候。” 李落微笑不语,若是沈向东再晚来几刻,恐怕就不是现在的局面了。援军也四散分开,数支大军呼啸而出,追击西戎残军。 战场一分,数千骑迎着李落奔行而来,李落见状,和石冲打马迎了上去。两营相接,当中一将,面蓄长髯,凤表龙姿,正是征西大将军狄杰,身旁一人,雍容闲雅,从容不迫,却是牧天狼参军沈向东。 等到狄杰近前,李落翻身下马,深深一礼道:“狄将军,李落多有惊扰,还望狄将军见谅。” 狄杰也纵身下马,扶起李落,大笑道:“李将军客气,如此大战,你若是不让本帅知晓,才真该当赔礼。” 李落轻轻一笑道:“李落承受不起,狄将军还是唤我名字吧。” “好,好,好。”狄杰连说了三声好,道:“胜而不骄,那本帅托大就叫你贤侄了,你也不必称我将军,叫叔父就好,这里不是朝堂,没有外人,这样还亲近些。” 李落应了一声,看了沈向东一眼,微微点点头,沈向东一笑,也点了点头。李落看着狄杰,正颜说道:“多谢!” 狄杰一扶长须,也正颜回道:“不谢。”说完大笑起来,李落也轻笑出声,一老一少,两名大甘名将,终在战场重逢。 石冲站在李落身旁,崇敬的看着这名大甘征西大将,压低了声音道:“两位将军,我们回营吧。” 狄杰扫了一眼石冲,嘿了一声道:“你是石冲?” 石冲受宠若惊,忙回道:“末将正是石冲。” “好,久闻玄楼贤侄麾下猛将如云,你这个宣威将军石冲便是其中之一,上次匆匆别过,难得一见,这次要好好结识结识你们这些大甘的栋梁之才。” 石冲不善言辞,在一旁搓着手,嘿嘿直笑。 狄杰回头,看着沈向东道:“苍耳潜龙,再加上李落,还有军中的这些猛将,本帅都有些心急了,想看看你们能在这个天下翻出什么波澜来。” 沈向东抚须笑道:“更不能少了狄将军。” “哈哈,好,本帅这么多年了,在西府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就数今天晚上笑的最是痛快。” 众人见狄杰爆出一句粗话,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征西军中将领也少见狄杰如此开怀,皆都会心一笑。 李落朗声说道:“叔父,上马,我们回营。” “走!”狄杰大喝一声,翻身上马,石冲高声喝道:“回营。” 战场之上,除了几处西戎残兵负隅顽抗,余下未死的兵将都已突围逃离了沙场。李落狄杰一行从容返营,有数百西戎勇士,殊死一搏,猛冲向李落几人,只是还未等靠近十数丈,便被大甘将士围歼。 刘策在营门处迎接诸人,见到狄杰,行下属之礼道:“末将刘策,见过狄帅。” 狄杰虚扶刘策,道:“你我在朝中有数面之缘,分属同僚,刘将军不必拘礼。”说完顿了顿,接道:“刘将军在幽州蛰伏多年,如今在玄楼帐下,总算大展所长,以后大甘名将之列,必有你刘策之名。” 刘策微微一笑,淡然自若的回道:“狄帅谬赞了,刘策何德何能,不过是借了大将军的余荫,哪里算什么名将。” 狄杰眼睛一亮,哈哈大笑道:“好,刘将军和当年在卓城相见时判若两人,好,好,我辈从军,断不可没了霸气,你刘策在大甘军中,颇有文武全才之称,说句不中听的话,刘将军当年在卓城可没让狄某看在眼里啊,哪有今日这等锐气。” 刘策苦笑一声,颇为唏嘘的回道:“难得狄帅还留心末将。”说完双眉飞扬,道:“请两位大将军入营一叙。” 狄杰笑着摇了摇头,看着李落道:“现在还不到说话的时候。” 李落展颜一笑,尊敬回道:“狄将军,请下令。” 狄杰眼中神光游动,目不转睛的盯着李落,数息之后,才和声说道:“你果真愿意?” 李落没有应声,只是目光清澈,看着狄杰,狄杰长叹一声,不知想起了什么,摆了摆手,道:“真是老了。” 众将一愣,不知狄杰为何有此感慨,便是狄杰麾下亲信大将,也只猜得出一点端倪,只有李落明白个中三味,望着狄杰,一如当年和狄承宁一起聆听狄杰教诲的少年。 狄杰神色一正,喝道:“兵无两帅,军无二主,袁骏。” “末将在。”狄杰麾下一将上前一步道。 “今日来援将士,即刻起皆由李将军辖制,不可有误。” “什么?狄帅……”袁骏还未说完,便被狄杰打断。 第一百七十六章 号令大军 狄杰瞪了袁骏一眼,喝道:“没有听清楚么?全军听从李将军号令,凡李将军所传军令,如本帅亲述。” “叔父……”李落刚要说话,狄杰一摆手道,“玄楼,无需多言,知己知彼方可百战百胜,本帅初到战场,敌我虚实不明,难免误判,玄楼莫要推辞,若是遗漏战机,你我都不甘心。”说完冷哼一声道,“袁骏,可要本帅再说一遍?” 袁骏急忙回道:“大帅,末将遵令。”说完便向着李落一礼道:“末将乃狄帅座下怀化将军袁骏,听大将军号令。” 李落回了一礼,看了狄杰一眼,狄杰微微一点头,李落便不再推辞,直言道:“李落先谢过袁将军,此次出兵军力如何?” “回大将军,西征大军共计十二万将士,除末将外,军中另有三将率军前来,身旁这位是云麾将军周临寒,其余两位归德将军赫连城弦和忠武将军时危各率本部三万兵马前去追击西戎残军,战场之中尚余西征大军五万余众。” 李落看了一眼袁骏身后的周临寒,此将面色坚毅,沉默寡言,见李落看来也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观之狄杰麾下两将,皆都稳重少言,倒和狄杰颇有几分神似。 西征大军出兵之众,大出牧天狼将士意料,李落追问道:“天水阵线如何?” “西戎左军在狄州接天水沿线共有六万兵马上下,羌行之出兵之前故布疑阵,被狄帅识破,军中副帅云无雁亲率大军十五万余众,将西戎左军余部逼于一处,断其与露水一线的联系,如今之时已是一支孤军。” 石冲大赞了一声好,看看李落,却见李落微皱眉头,诧异道:“大将军,怎么?” 狄杰抚着胡须,与沈向东相视而笑。 李落双目一展道:“自行风谷和露水一战,西戎左军除了羌行之和羌清池所率部众之外,该还有三万大军,不知这三万大军行踪如何?” 袁骏见李落心思缜密,眼中闪过佩服之色,笑道:“大将军果然心细如发,西戎左军确还有三万大军,不过狄帅出兵之前稍加安排,西戎这三万大军恐怕一时半刻还不敢抽身前来。” “哦?”李落疑惑的看了狄杰一眼,狄杰哈哈一笑道:“本帅与羌行之交手多年,都是胜少败多,用不着遮掩。论智谋,羌行之胜狄某一筹,这次能料敌之先,全赖沈先生指点,西戎左军三万大军困于一处,也出自沈先生手笔,本帅不敢居功,不过,”狄杰回过头望着李落道:“玄楼不妨猜猜,西戎这三万大军如今身在何处?”言语之中颇有几分得意。 除了西征军中几将及沈向东外,其余诸人都是一脸深思神色,李落一愣,心中记挂西戎残军之事,不过不好驳狄杰的兴致,略作思量,眼睛一亮,讶声问道:“莫不是回蒙?” 狄杰一震,诧异出声:“你怎知道?”说完别过头,却见沈向东只是淡然微笑,瞧着狄杰望过来,轻轻的摇了摇头。 袁骏和周临寒吃了一惊,方觉李落果然名不虚传。李落微微一笑道:“玄楼随意猜的,此计甚妙,回蒙和西戎相争之甚,犹过于我大甘。只不过回蒙也是狼子野心,屡次进军狄州,被羌行之所阻,所图者都是我大甘的天下,大甘与回蒙是敌非友,不过现今倒不妨和他们兵合一处,狄州比之平沙川,尚不算是回蒙当下必争之地。” 袁骏由衷赞道:“大将军猜的不错,狄帅派人前往回蒙,与回蒙戍边大将达成密议,刘将军率军入狄州后,他们也陈兵三岔口一带,羌行之担忧被回蒙所乘,密令麾下大将牟钊领兵三万,暗中增援狄州临夏城。羌行之还以为可瞒天过海,不料出兵十几日,回蒙大将便遣来信使,报与狄帅知晓。” 李落一震,回蒙在狄州竟然也有如此深厚的经营,尚且在大甘之上,窥视狄州之心恐怕时日也已不短。 李落随即放下心中疑虑,双眉一展,朗声道:“袁将军。” “末将在。” “羌行之麾下众将你可熟悉?” “回大将军,羌行之麾下五将三子,宁厄尔峰智勇双全,不过被大将军与露水一战斩杀。另一将羌罗,在西戎军中素有第一勇士之称,是羌行之的侄子,也被大将军斩落。其余众将冉胜守城有余,但不善攻,当日被呼察将军所破,如今率西戎左军余部,被云将军围困于狄州大营,同行者尚有羌行之次子羌清竹,此子善谋略,颇有乃父之风。军中还有三将,牟钊阴狠,深悉羌行之兵行诡道个中三味,不好对付。格日勒武勇不凡,在西戎左军之中仅次于羌罗,还有一将车菩叶,能攻善守,颇得羌行之器重,至于羌行之长子羌清池,勇猛有余但谋略不足,脾气暴躁,在军中甚不得军心,据说和羌清竹最是不合。” “车菩叶今晨已身死战场,不足为虑。”李落说完微微一顿,没有理会袁骏几人眼中的惊色,接道:“追击西戎左军残部的是哪位将军?” “归德将军赫连城弦。” “好,袁将军率西征大军两万,连夜出兵,沿露水一线东进,至端措城后向北进军,与赫连将军和呼察将军围攻羌行之,断不可与他喘息之机。” “末将遵令!” “周将军。” “末将在。” “率西征大军中军护卫外余下将士三万,一个时辰后出兵贯南镇,守住要道,东防羌行之逃回鹰愁峡,西阻西戎援军,贯南若有敌军守兵,最迟后天清晨,务必攻下。” “末将遵令。” “刘将军。” “末将在。” “传令牧天狼余部,在露水沿线增派探马,若羌行之突围,绝不可放他越过露水。” “末将遵令。” “袁将军,请传令时将军,命他追击三百里后即可撤军,大军驻扎新野,严防牟钊余部乱我大甘阵线。羯城负伤,西戎右军不足为患,若能擒下羌行之,狄州全境尽入我手。” 第一百七十七章 遭遇伏兵 袁骏大喝了一声领命,告退通传李落军令。李落又命刘策传令丁斩、迟立和呼察冬蝉三人,同忠武将军时危一起撤兵,返回牧天狼大营。 如今大甘军势远胜西戎,李落调兵遣将再无掣肘,分兵数路,将羌行之逐往狄州东北一带。 军中将令疾急传往出战将领军中,牧天狼军中除步兵营和中垒营固守露水大营外,余部次日在刘策率领下向驼城紧逼,收拢大甘阵线,李落和狄杰沈向东随后向漠下城进军,大甘合围之势渐成。 李落传令布阵,狄杰一一看在眼里,心思缜密,少有遗漏,谋算思虑颇多可取之处,暗自放下心来。 五月初十。 西戎左军残部与赫连城弦和呼察靖的大军在漠下城以南的旗凉城相遇,厮杀数个时辰,袁骏率两万西征大军精骑从东南侧掩杀而至,羌行之寡不敌众,弃旗凉城,大军退回漠下。 五月十二。 牟钊绕过时危驻扎的新野,突袭贯南大甘守军,周临寒得李落密令,诈作不敌,牟钊急向漠下城行军,半途被李落率丁斩迟立几将伏击,周临寒从后夹击,大破西戎骑兵。 牟钊仓惶逃回临夏城,时危在城外五十里设下埋伏,西戎死伤惨重,三万大军出战,逃回临夏城的尚不足万余。回蒙强攻临夏,若不是时危没有过多阻拦,临夏城险些被回蒙所夺。 五月十五。 羌行之设谋,出兵漠山以北云无雁部,欲与羌清竹兵合一处,赫连城弦与呼察靖不查,中计被伏,损伤颇重,幸得袁骏陈兵一侧,匆忙出兵,羌行之军力不足,被大甘三军猛攻,无奈之下,只能退回漠下城,错失良机。 同日,羌清竹纵兵强攻云无雁部,行军布阵虚实有道,只可惜遇到了云无雁,兼之羌清竹忧心羌行之安危,出兵过急,云无雁以退为进,只求伤敌,却不阻拦,倒和李落行军有几分相似之处。 两军交战近一个时辰,云无雁亲率大军在漠山设伏,与羌行之定计几乎同出一辙,全军反击,重创羌清竹率部,斩杀军中大将冉胜,将羌清竹逼回狄州大营。 西戎左军折损过万兵马,若不是羌清竹知机退的早些,几乎全军覆没。左军之中只有不足五千骑兵越过漠山,回援漠下城。次日军中探马探知羌行之听闻消息后,气急攻心,当场喷血。五千将士在漠下城外被大甘三将围杀,羌行之出兵解围,能入城的将士尚不足半数。 五月十七。 羯烽火尽起右军残部,与周临寒在贯南镇外鏖战,大有鱼死网破之势。只是攻势不久,鹰愁峡便传来消息,羯城伤重不治,右军军心大乱,羯烽火难以服众,又再探得时危自新野出兵,右军上下无心恋战,退回鹰愁峡。自此西戎左军被大甘大军所围,孤困于狄州几城。 五月二十,狄州境内,冬雪化尽,枯木逢春,青草蓄芽,一派生机。 李落率部与赫连城弦、呼察靖和袁骏汇合,包围漠下城。刘策领射声屯骑和虎贲三营,固守驼城,丁斩戍守旗凉,周临寒陈兵贯南,时危驻军新野,云无雁雄踞漠山,将羌行之父子隔断,几十万大军团团围住漠下城。 中军大帐。 赫连城弦与呼察靖站在帐中,袁骏立在一旁,三将俯首请罪,帐中诸将齐整而坐,谁也没有出声。 狄杰居中,李落偏左而坐,三将向着李落,低头不语,帐中颇见沉闷。李落领军不久,但位高权重,且有怀王先例,众将心中都有几分忐忑,不知李落会怎样处罚帐下几将。 狄杰见李落沉默不语,干咳了一声,道:“玄楼,该如何责罚,你做主便是,本帅绝不会徇私。” 李落微微一礼,道:“狄帅言重了。”说完转过头,看着帐中三人,缓缓说道:“袁将军,你出兵及时,有功无过,且先退开。” 袁骏一愣,赧然回道:“大将军,袁骏不敢领功,出兵之前,大将军和狄帅向末将再三叮嘱,行军须得步步为营,稳妥为上。赫连将军和呼察将军领兵在外,并不知晓,末将传信不力,该当一同受罚。” 李落不置可否,抬头细细打量帐下三将。初见赫连城弦,年岁似是不大,比之迟立尚显轻些,面如冠玉,高鼻薄唇,气宇轩昂,立在帐中,与呼察靖袁骏两人相得益彰,颇见不凡。 赫连城弦与呼察靖两人紧闭双唇,面显愧疚,但无惧色。过了半响,李落问道:“为何会中伏?” 赫连城弦与呼察靖对望一眼,呼察靖上前一步,沉声回道:“大将军,是末将失察,羌行之引疑兵出城,末将误判西戎左军残部想逃到漠山以北,仓促率军出击。羌行之假装不敌,退向漠山,末将起兵追赶,被西戎伏兵从大军两侧夹击,越骑营死伤惨重,若不是赫连将军和袁将军及时来援,越骑营恐怕要元气大伤,此战实属末将一人之过,请大将军责罚。” 呼察靖刚说完,赫连城弦便踏前一步,接道:“大将军,狄帅,此战并非呼察将军一人之责,末将见羌行之率军出城,也以为他要弃城,奔袭云帅后营。呼察将军出兵时末将并未阻拦,且紧随其后,心中思量与呼察将军相仿,贸然出战,被羌行之算计,请大将军和狄帅降罪。”说完深深一礼。 众将听罢,不知如何是好,看看帐中三人,又看看李落,见李落一副深思模样,帅位之上的狄杰,也自闭目养神,仿佛事不关己一般,一时无人替呼察靖和赫连城弦求情。 李落起身,走到呼察靖和赫连城弦身旁,凝神望着两人,不露声色的问道:“羌行之出兵之时,你二人为何没有觉察其中有诈?” “羌行之率军突围,直奔漠山,麾下骑兵将士备有干粮清水,加之出兵又急,末将愚钝,以为他想要和羌清竹会和,再图我大甘诸部,便即率军拦截,不曾料到反被他引入了埋伏。” “伏兵何来?” 第一百七十八章 轻敌之过 呼察靖和赫连城弦面露惭色,赫连城弦低声回道:“羌行之诈做不敌呼察将军,大军东撤,末将和呼察将军急追,伏兵自漠下城东门出城,恰在末将和呼察将军刚刚追到时设好埋伏,左右两翼皆有西戎伏兵,末将与呼察将军猝不及防,将士死伤颇重。” 李落微一扬眉,回头看了袁骏一眼,淡淡说道:“袁将军怎会出兵的?” 袁骏急急一礼,回道:“大将军,末将探知西戎左军残部自漠下城以东朝向漠山一带出没,动静不明,末将恐羌行之别有企图,便率两万精锐自东南一侧赶往漠山,不过还是去的晚了些。” “事到如今,你们觉得羌行之的计策,有没有破绽?” 话音刚落,便见帅位之上的狄杰嘴角露出一个微不可察的笑意。 呼察靖三人对视一眼,袁骏斟字酌句道:“末将以为,羌行之此番谋算确有破绽,云帅麾下有十五万大军,羌行之长途奔袭,兵困马倦,且与我军交手多次,深知云帅并非等闲之辈,要想一战见功,实属不易,若被我军断了后路,羌行之一旦破不了云帅的大营,几无生机。羌行之与我西征大军交手数年,老谋深算,进退有序,行军虚实难测,从未见过像今日这般铤而走险,末将几人应知其中有诈才对。” “嗯,除此之外,可还有异处?” “这?”呼察靖三人一脸苦思,帐内其余众将也都暗自思索羌行之此次出兵用计的破绽之处。赫连城弦猛地抬头道:“大将军,末将想到了。” “哦,赫连将军,你说。” “羌清竹兵困一隅,羌行之没道理破了云帅的大营,与羌清竹会合,真是如此,等到我军齐至,与云帅数十万大军,定能将羌行之困死在漠山以北。一旦我军势成,羌行之除非可借道蒙厥,还需穿过黑水回錾和回蒙两国,姑且不说回錾国,回蒙与西戎乃是世仇,两国交战已近百年,倘若羌行之择此路,简直是自寻死路,回蒙恐怕不会比我大甘客气几分。” 李落微微一笑道:“赫连将军言之有理,若你是羌行之,你该如何破此危局?” “末将以为要想破我大甘军阵,除非在战场上杀散我军将士,不过如今看来,羌行之的左军已没有这等战力,须另寻他途,如此一来,羌行之只能向东行军,绕过旗凉和驼城,逃向狄州南部,或有一线生机。” 赫连城弦的想法与李落不谋而合,帐中诸将连连点头,李落在行军之初便严防羌行之逃回露水南岸,特令刘策在露水沿线严加防备,若让羌行之越过露水,狄州地广,再想擒下羌行之便难于登天了。 李落点了点头,接道:“还有么?” 呼察靖不落人后,扬声道:“大将军,末将细想,羌行之率部虽有粮草,不过大军尽是轻装,粮草最多也就够几日用度,坚持不了多少时日,倘若军中无粮,西戎左军再是勇猛,也没有法子空着肚子和我军交战,一旦被困,西戎左军不战自溃。” “都对,羌行之率部已是强弓之末,便算有此一胜,只要没有尽杀我大甘将士,终难逃颓势。”李落语气一转,静静说道:“呼察将军,赫连将军,既然羌行之有这么多破绽,为何你们会败?” 帐中气流猛然一凝,良久,呼察靖大声回道:“大将军,是末将轻敌之过,请大将军责罚。” 李落摇摇头道:“先不谈责罚,呼察将军,你但说无妨。” 呼察靖稳了稳心绪,沉声回道:“今次战败,一来确属末将轻敌之故,以为羌行之困兽犹斗,不足为虑,心急为我大甘战死的弟兄们报仇,出兵太过仓促,二来担心他会破开云将军的大营,与羌清竹的六万大军会合,我军再胜,又须多花时日,还不知要死伤多少将士,再者,”呼察靖看了身旁的赫连城弦一眼,脸色微红道:“末将心中还想与赫连将军一争高下,才会率先起兵。” 赫连城弦见呼察靖直言不讳,颇为吃惊的看了呼察靖一眼,低声回道:“大将军,末将也有争胜之心,不及细想,便擅自出兵。” 李落没有说话,大帐之中落针可闻。李落回头看了狄杰和沈向东一眼,狄杰面色肃然,无怒无喜,沈向东低头看着桌上的茶杯,似要从这粗陶杯盏中瞧出什么端倪来,李落无奈,暗自摇摇头,转身回到桌后坐下,帐中诸将呼吸一重,呼察冬蝉看看李落,又看看兄长,忐忑不安。 李落长出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战场时机,稍纵即逝,倘若他日再遇到这样情形,你们该当如何?” 帐中众将听到李落此言,已知李落实无责罚之心,都松了一口气。呼察靖还好些,赫连城弦和袁骏俱是一震,赫连城弦率先回道:“紧随西戎残部之后,与云帅呼应,破西戎骑兵。” 呼察靖与袁骏异口同声道:“先破漠下城。” “好。”李落朗声说道,“不错,我大甘三军分出两军紧跟羌行之,另起一军破漠下城,一旦城破,羌行之便是无根浮萍,再难逃出我军重围。” 说完长身而起,道:“此战非兵不利,战不善,只是诸位将军小瞧了羌行之,要知羌行之纵横狄州,数十年不倒,自有他过人之处,狄州交战,若不是狄帅来援,露水一战,我牧天狼部几近覆没,以后行军,断不可有轻敌之心。” 呼察靖三将眼中一热,大声应道:“遵大将军令。”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道:“李落从军尚不足年,行军之道,远不及座中诸位,牧天狼死伤近半,和我这个主帅脱不了干系。这些日子在沙场之上和将士们同生共死,攻城拔寨,反倒不觉得有什么,或成或败,或生或死,也不过几个时辰罢了,只是战事稍缓,营中负伤的将士,还有身死异乡的大甘豪杰,却总是绕在心里,难以心安。” 第一百七十九章 俘虏左帅 顿了顿李落接着道:“我辈为将,动辄便有成千上万将士上阵杀敌,若错了一步,大甘不知要有多少父母再难见到自己的儿子,多少女儿家只能垂泪神伤,天下百姓,在我心中,实无贵贱之分,我们还能留一个残名,多少英杰,却连个墓碑都没有,李落不求他想,只是以后行军,多一分思量,便少几分死伤,也就够了。” 帐中一片沉寂,呼察靖和赫连城弦悔色显于颜表,沈向东抬起头,静静的看着李落,眼中异色连闪。李落也觉似是说的重了,朗声笑道:“战场之上,难有常胜之将,诸位不必放在心上,羌行之如今孤守漠下城,难有作为,就算是小胜一场,也难在狄州掀起什么波澜来。各部重整兵马,先行围歼羌清竹部。五月天气,青黄不接,我们看看羌行之能在漠下城守多少日子,先攻入漠下城的将士,我与狄帅记他首功。” “末将遵令。”诸将齐声领命,退出帐外。 帐中只留下狄杰和沈向东两人,狄杰见众将离营,长身而起,看着李落,猛力拍了拍李落肩膀,大笑着出了中军大帐。 李落微微一叹,淡然说道:“沈先生,我可是妇人之仁?” 沈向东走到李落身边,微微一笑道:“营中将领或许会有人这般想,不过在老夫听来,倒觉得很舒服。”说完一礼,也退出了中军大帐。 李落无声苦笑,缓缓坐倒,低声自语道:“我不过也是个口是心非之徒。” 五月二十二。 时危传来军情,回蒙纵兵强攻临夏城,牟钊已无招架之力,仅能勉强守住这座孤城。事态紧急,回蒙欲在李落围歼羌行之之前先行攻占临夏,如今两军尚有盟约,临夏城四面被回蒙大军围攻,时危不好擅自出兵,急报李落定夺。 狄州数支大甘雄师将漠下城围得水泄不通,只是固守,却无攻势。羌行之当日本可借势突围而出,若能穿过丁斩所率胡骑营的军阵,越过露水,取道狄州西南,倒有很大把握返回鹰愁峡,只是舍不下羌清竹和六万西戎将士,白白错过时机,再要一战,大甘阵势已成。连日来,羌行之遣军出战,寻觅机会,李落传令各军严守,不得将令,切莫擅自应战,以不变应万变。羌行之苦无良策,漠下城中人心惶惶,不知李落计将安出。 五月二十七。 云无雁接连几日率军强攻羌清竹所部,羌清竹抵挡不住,领西戎左军余部,绕开云无雁大军,向回錾借道,被回錾所拒,四处逃窜。李落急令时危与周临寒稳守贯南镇南北,羌清竹后有追兵,前有阻拦,只好向驼城进兵,殊死一搏,怎料遇到了大甘军中最善守的刘策,大军久攻不下,云无雁率部也自后赶至,羌清竹状若惊弓之鸟,残部向东行军,被李落布阵逼到了驼城与漠下城之间。周临寒见机,挥军靠近驼城一带。 六月初一。 羌清竹部已不足万余骑兵,数次欲破开刘策的防线,都被牧天狼大军和周临寒率部所阻,难以越过露水。羌行之父子连心,出兵解围,被李落所乘,赫连城弦率大军攻克漠下城,羌行之与羌清竹兵合一处,不过左军上下已不到三万之众,狄州战事已近尾声。 六月初七。 羌行之以身为饵,暗度陈仓,亲率大军自端措城与旗凉城之间突围而出,欲越过露水。呼察靖,袁骏和云无雁三军追击,阻羌行之于露水河畔,羌行之被呼察靖所俘,格日勒被云无雁亲手斩杀,西戎左军全军覆没。 羌清竹与羌清池率八千残兵,自驼城以东,勉强渡过露水,逃回鹰愁峡,李落密传刘策和周临寒,任两人离去。同日,临夏城破,回蒙纵兵入城,西戎将士无一生还。 露水大营。 李落终是见到了名扬天下的西戎左军元帅羌行之,大甘军中除了狄杰几人外,其余众将都不曾见过这员盖世名将,诸将之前心中或多或少都曾暗自猜测这羌行之是何等模样。哪知当面见到之后,刘策几人吃惊不已,便是沈向东也颇为意外,若不是狄杰证实确属羌行之无疑,牧天狼众将还以为呼察靖抓错了人。 李落并未着人带羌行之入帐,只是在营前见了见这大甘数十年来的宿敌。 倘若不是羌行之身着西戎将帅戎装,怎么看着都似是一个普通的西戎牧民,两鬓早生华发,身形消瘦,面色黝黑,布满了横竖的皱纹,若没有脸上的几道伤痕,放入人群之中,谁也猜不透眼前此人竟是曾经叱咤西域的西戎左帅。 羌行之双手被缚,微有些驼背,一脸的疲惫,静静的站在大甘将士面前,无忧无惧,仿佛是认命一般,又或者淡漠了生死,恰是这份从容,却不敢让人小觑。 李落看了看羌行之,没有说话。狄杰端坐战马之上,俯视羌行之,哈哈一笑道:“羌行之,你可有想到会有今天?” 羌行之抬起头,看了狄杰一眼,咧了咧嘴,沙哑说道:“狄将军,别来无恙。” 狄杰哼了一声,没有应答。羌行之自嘲一笑道:“自领兵踏入狄州的那一天起,我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羌某根在平沙川,离根的人,怎能活得长久,不过你们大甘不争气,平白让我在狄州多活了这些年。” “大胆!”西征军中几将怒声喝道。 狄杰摆了摆手,止住帐下几将,冷冷看着羌行之,寒声说道:“不错,本帅自认非你敌手,可恨我大甘一州之地,竟落在你等手中二十余年,到了今时今日才重夺回来,狄某愧对狄州战死的大甘英灵。” 羌行之哈哈一笑道:“狄杰,你对我的脾气,我在狄州这些年,你们大甘前后派了三支大军,就你能让我费心费力。你做事光明磊落,和我不同,但我西戎人少物稀,也怪不得我总施些诡计,要不是各为其主,我还想和你交个朋友,一起去我族里,尝尝我们西戎的美酒。” 第一百八十章 斩羌行之 狄杰看着眼前这个年纪与自己相仿,却似老过自己十岁的对手,心中不免生出惺惺相惜之意,眼中杀气渐渐消散,微微叹息道:“这辈子恐怕我们是成不了朋友了。” 羌行之眼色一暗,混混沌沌,苦笑道:“是啊,做不了朋友了。”突然一声长叹,低沉呢喃道:“我也有五年没有回去过了。” 阵前将士只觉莫名的一股忧伤涌上心头,挥之不去,虽说恨不得食其肉啖其骨,但看着羌行之这般模样,只不过是一个迟暮的老人,也和自己一般有血有肉,想着故乡,念着亲人。 羌行之抬头看了看李落,出声问道:“你是李落?” 李落一脸平淡,只是更显深沉,见羌行之出言询问,微微点了一下头。 羌行之仔细端详了片刻,道:“小小年纪,竟然有这么深的城府,看来大甘气数未尽,不过你能有今日之胜,要多谢谢狄将军。” 李落看了狄杰一眼,展颜一笑道:“李落记得。” 羌行之又是一阵大笑,两行浊泪沿着脸颊轻轻滑落,似是笑的太急,连声咳嗽,良久才停了下来,面容一整道:“可惜,西戎有我羌行之,却没有生出一个狄杰,造化弄人。”语虽萧索,却自有一分豪气。 众将心知羌行之是在叹息西戎左右两军不合,空有名将,却无贤臣,暗生出恻隐之心。 狄杰大喝一声,冲散了闷气,双眼精光暴闪,朗声说道:“成王败寇,当年你杀我大甘将士,该想到会有今天的下场,如今说这等话,可是要求饶不成?” 羌行之摇头道:“狄杰,莫要小看了我羌行之,我没死在战场,只不过想看看大甘的少年将军是何等人物,生死天命,羌某早已不放在心上。” “哦,今天见到了,你有何话说?” “西戎战祸将起,只不过这次要从狄州换做平沙川了。哎,也和我没什么干系,剩下的就让羯罗操心去吧。”说完顿了一顿,接道:“数月之前,我族人莫名返回族地,朔夕生疑,可是你的算计?”羌行之凝视李落,一字一句的说道。 “是。”李落也不遮掩,坦然应道。 “名不虚传!”羌行之高声赞道。 李落见羌行之似是肺腑之言,但如此推崇,难免狄杰麾下将领心生不满,轻咳一声,沈向东知机插言道:“狄帅,李将军,狄州战事未了,临夏城还在回蒙手中,我军早作打算为上。” 狄杰明白沈向东话外之意,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看着李落,没有说话。李落提气喝道:“立坛,斩羌行之,祭我大甘英灵,大军休整,三日后起兵鹰愁峡。” “遵令。”大甘将士齐声高呼,羌行之缓缓闭上了眼睛,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问起二子生死。 三日后,清晨。 露水营前,立起了一个数丈高的祭坛,香烟袅袅,几十万大军黑沉沉的立在祭坛两侧,众将士臂扎白带,望着祭坛,肃然而立。 军中主将,除了戍守在外的几人,余众齐聚祭坛之前,李落当先,翻身下马,躬身一礼,全军将士整齐下马,向着祭坛,深深行了一礼。李落看着祭坛,萧索无语,西府的微风轻轻拂过李落鬓间白发,将祭坛上的挽联扬了起来,又再落下,复又再扬起。 “与君携手,不愁前路;兵戈战定,万里同归。”李落喃喃细语道。 “玄楼。”狄杰在身后轻轻唤了一声。 李落猛吸了一口气,大喝一声:“点火,起兵鹰愁峡。” 将士齐齐上马,大军朝着鹰愁峡疾驰而去,身后祭坛不过几刻便没入了熊熊烈火之中。 六月二十二。 牧天狼和西征大军陈兵鹰愁峡前,旌旗遮天,鹰愁峡守军无人敢出城应战,龟缩不出。 看着数丈高的城墙,军中诸将都紧锁眉头。若是强攻,西戎残军已成惊弓之鸟,倒有不少把握攻下鹰愁峡,只是鹰愁峡本是天险,大甘先代边防守将多有修葺,如今城高壁厚,纵兵强攻,死伤必重。好在李落并未令大军强攻,大甘重兵安营扎寨,虎视眈眈。 天气转热,军中无日月,李落屈指一算,离开卓城差不多已近一年,久在军营沙场,也不曾得来闲暇功夫,看看西府的树叶牧草,绿到什么样子了。 大军扎营已过几日,也不见李落传出什么将令,只命两军将士休整,各营整点阵亡将士,登记造册,以归军籍。 再有几日,眼见七月将至,狄杰终是按耐不住,寻到李落,李落见狄杰入帐,忙放下手中书册,起身一礼道:“叔父,请坐。”待狄杰入座,李落命倪青端上一杯茶,狄杰端起茶杯微抿了一口,道:“玄楼,你该知道我为何而来。” 李落一笑道:“玄楼多少猜到几分。” 狄杰放下茶杯,也不虚套,开门见山道:“鹰愁峡虽说险峻,但也并非毫无破绽,我军兵多将广,若是昼夜强攻,再遣武艺高强的将士攀过绝峰,里应外合,有很大机会破开鹰愁峡。” “叔父所言甚是,只是这样一来,我军死伤定然不少。” “贤侄,上兵伐谋固然不差,但鹰愁峡易守难攻,再等下去,要是让西戎残军缓过气来,到时再攻恐怕伤亡更重。” 李落启颜道:“玄楼先向叔父请隐瞒之罪。”微微一顿,接道:“大营之中,叔父可看出有什么异常之处?” “异常?”狄杰愕然,苦思半响,实是想不出哪里不同寻常,茫然摇了摇头。 李落也不再遮掩,直言道:“迟立。” “啊!”狄杰惊呼一声,道:“是了,大军自露水拔营,不对,本帅已经好久没有再见过迟将军,难道?”狄杰疑惑的看了李落一眼,见李落点了点头,狄杰恍然大悟,“你是说迟立现在已身在鹰愁峡中?” “狄州战事未落,羯城身死,西戎右军撤军之后,玄楼便暗中遣迟立趁乱潜入鹰愁峡,西戎余部皆盯着漠下城一战,反倒不曾留意鹰愁峡,前些日子,收到迟将军回报,已藏身鹰愁峡内,等待时机,引兵入城,玄楼担忧走漏风声,军中诸将都瞒在鼓中,还望叔父莫怪。” 第一百八十一章 离间之计 狄杰连看李落数眼,大叹道:“英雄出少年,本帅还是低估了你,没想到啊,玄楼你的思虑如此之深。” 李落轻轻一笑道:“叔父过誉了,此事幸得宗伯杨大人指点,加之枢密院在鹰愁峡经营多时,李落才萌生此念,非我一己之功。” 狄杰大喜,连声夸赞,随即稍作思索,道:“时机何在?” “羯城之子羯烽火,羌行之之子羌清池。” 狄杰神色数变,缓缓说道:“离间计,玄楼,可安排妥当?” 李落摇摇头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倘若离间不成,大军强攻,鹰愁峡中我军将士虽说不多,但都是个中高手,西戎残军不过数万,李落有七成把握破开鹰愁峡。” 狄杰猛击双拳,大声道:“好,三军若需调动,但说无妨,本帅麾下将士尽听你号令。” 李落一礼,道:“玄楼先谢过叔父。” 狄杰轻抚茶杯,意味深长的说道:“你在卓城,想必也知道本帅与你父不合,不过身为人臣,当以国事为重,狄某自知深浅。先不说我那犬子与你私交莫逆,这些天观你行至,大甘诸子,无一人可与你比肩,本帅倾心相助,并非因你深受皇室器重,而是觉得大甘若有你在,尚有可为,假以时日,成就必在淳亲王之上。” 李落一滞,苦笑一声,没有说话。狄杰哈哈一笑道:“本帅多言了,贤侄不要放在心上。” 李落看着狄杰,落寞应道:“叔父言重了,玄楼久在卓城,看遍了朝中结党舞弊,尔虞我诈,此次不知天高地厚,冒然领军,只不过是为了一己私心,离开卓城,到外边走走罢了。” “一己私心,”狄杰冷哼一声,“若是朝中像你有这般私心的人多些,我大甘不至弄到今天这等境地,四境之内,多有战祸,匪盗横行,朝中大臣欺上瞒下,鱼肉乡里,就是你们四个,当初我都想好好教训教训。” 李落微显尴尬,做不得声。狄杰语气一转,和颜说道:“不过还好,比起卓城之中的皇孙贵子,你们几个还算好些,尚没有做出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来,就是偷入宗伯府一事确属孟浪,只是本帅想不通的是你为何会是这般模样?” 李落见狄杰问及,呆呆出神,良久回道:“玄楼也不知道,许是厌倦了吧。” 狄杰微微叹息,道:“淳亲王还是比我命好,有你这样的儿子。” “叔父,这些年父王若有得罪,玄楼替家父赔礼,还望叔父海涵。” 狄杰连连摇手,沉声道:“父辈的事与你们无关,犬子志大才疏,我的话也听不进去多少,以后你要帮叔父多加留心。” “叔父过虑了,承宁文武双全,才智不在玄楼之下,只是少了磨练,多些时日,必能为叔父分忧解难。” “这个逆子,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开窍,不像你,淳亲王得你相助,如虎添翼啊。” 李落嘴角微微一动,眼前浮现出当年在朝堂之上,怀王领监军一职,满朝文武,只有淳亲王能力阻此事,到最后,却没有只字片语。李落心中一痛,但愿不是如自己所想。 狄杰不知李落心中哀伤,击案说道:“只看你任人唯贤,起用刘策和呼察靖,就知你和卓城这些人大不相同,圣上贤明,倒有先祖之风。” 李落淡然一笑,道:“叔父去年之时,恐怕不是这般想法。” 狄杰哈哈大笑:“确是如此,看来本帅走眼了,还要向玄楼赔个不是。” 李落急忙一礼道:“叔父言重,玄楼担当不起。” 两人都笑了起来,狄杰定了定心神,面含笑意,问道:“玄楼,你观我帐下诸将,有何感想?” 李落微一思量,字斟句酌道:“叔父麾下几将,年轻有为,犹是云将军为最,能攻善守,实属大甘少有的将才。” 狄杰连连抚须,甚是受用,“不错,西征军中几将,赫连城弦勇猛,虽说不及呼察靖,但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时危颇有智谋,擅长奇兵攻袭,周临寒稳健,带兵作战,少有纰漏,袁骏和云无雁两人,本帅最为看重,都可独挡一面,尤其是云无雁,不出数年,声名当在我之上。” 李落由衷赞道:“叔父,你的心胸却是大甘无人能及。” 狄杰自傲一笑,道:“论起这点来,若没有你,大甘谁人敢说在我狄杰之上。” 李落连称不敢,狄杰开怀一笑,接道:“不过,玄楼,除此之外,你还看出什么?” “这?”李落一愣,不明狄杰所指,与军中诸将相交尚短,李落倒不曾细想。 狄杰见李落不明所以,凑近低声说道:“他们都还年轻。” 李落恍然大悟,道:“叔父,你……” 狄杰止住李落话语,道:“明白就好,不要传到卓城去,要不然又有人该参上本帅几本了。” 李落心中一暖,这些年狄杰在西府勉力维持,朝中多有流言,数次竟有人进言,欲罢免狄杰帅位,如今李落才知道狄杰苦心,悄无声息的为大甘提拔了许多栋梁之才,若非如此,羌行之在狄州也不能这般势盛。 狄杰颇为欣慰,缓缓说道:“早些年,营中几将都还稚嫩,不足成事,要不然就算他羌行之谋略过人,犹胜于我,但我狄杰手握五十万大军,怎会被他压制在天水沙湖沿线,数年来难收寸土。” 李落看着眼前长者,久久未语。 狄杰自顾说道:“本想以后的西征大军,能以云无雁为首,力抗西戎,本帅一直担忧朝中有人阻拦,说我任用私人,不过现今有了你,本帅终于放下心了。” 李落双眉一扬,愕然道:“叔父。” 狄杰展颜笑道:“玄楼,你太过聪慧,非是好事,要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以后藏些锋芒才好。” 李落黯然道:“以前多有人向玄楼提起,不过玄楼以为,为人处世,但求无愧于心,玄楼不作他想。” 第一百八十二章 流言四起 狄杰喝了一声采,道:“我辈男儿,该是如此,不过大甘之中多少豪杰,都只为了无愧于心四个字蹉跎一生。刘策便是一例,若没有你,只能终老幽州,可叹我大甘神州,英才辈出,却无人赏识,明珠蒙尘。你比他们强,圣上对你极为器重,朝中大臣谁也不敢得罪与你,自你率军入西府,粮草兵钱,比我西征军中数年还要多,也难怪我麾下将士颇多不满。” 李落萧索一笑,万隆帝如此行事,早已惹得大甘诸军极为不忿,若不是狄州大胜,李落实难想象一旦回到卓城,该怎么面对这个至亲伯父。 狄杰见李落意气萧瑟,打趣道:“天降大任,由不得你再风花雪月了,落冠之龄,大有可为,以后狄州便交给你了,我也该享几年清福。” 李落一震,望着狄杰,正要出言,狄杰摆摆手道:“先不说这些,等攻下鹰愁峡再说。” 说完端起茶杯,一饮而尽,长身而起,李落也站起身来,狄杰回头看了李落一眼,正颜道:“本帅遵大将军号令。”说完不理一脸无奈的李落,大笑出帐。 大军围城,已有十日,李落并未传令进攻,军中渐生焦躁。营中诸将多次请战,李落只是不允,西征大军将领更是按捺不住,屡屡跑到狄杰帐中进言求战,去的多了,惹得狄杰火气,一通训斥,这才安稳了几日。 不料十日刚过,李落突然下令撤军,众将一片哗然,就是牧天狼几将,也不明白李落意欲何为,除了狄杰和沈向东,刘策云无雁两人察觉异常,安抚众将听令,依命退兵。 让李落没有想到的是此事竟被呼察冬蝉识破,神秘兮兮的跑到李落面前,追问迟立多日不见,是不是人已不在军中,而在鹰愁峡。 李落哑然失笑,也不隐瞒,只让呼察冬蝉严守消息,不可外传,呼察冬蝉连连点头,喜滋滋的转回中军营中,李落苦笑不得,任她去了。 鹰愁峡。 两军无主,右军还好些,羯城身死,但营中尚有几员老将,勉强收拢各部不散。左军上下只余八千士卒,军中将领,除了羌清池弟兄两人,尽都阵亡,入关之后,士气低落,兼与右军不合日久,受尽白眼。 不知何时,鹰愁峡中传出羌行之为了保住自己儿子的性命,不惜葬送全军将士,传的绘声绘色,露水河畔一战叙述的淋漓尽致,仿若身临其境。 传言一起,西戎右军将士信以为真,若不然怎会只有羌清池兄弟两人保住了性命,其余众将皆都战死,就连军中将领也多是这般想法。 羌清池怒火攻心,百口莫辩,反责右军见死不救,两军将士数度冲突,幸亏左军之中尚有羌清竹,右军之中马游仍在,苦劝之下,加之李落大军压境,这才暂且平息下去,不过两军矛盾日深。 马游暗疑是李落离间,派人四处追查,却无头绪,无奈下令,若军中有人议论,定斩不赦,羌清竹也安抚左军将士,不可意气用事,守城为重。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围城之后七天,鹰愁峡中粮草重地起火,两军将士大惊,好在火势还未燃起,就被扑灭,右军自牧天狼军中夺得的粮草甚多,倒也无碍。 马游大怒,几将鹰愁峡翻了个遍,也没有查出端倪,只在起火之初,围住几名大甘死士,力战不降,被西戎乱箭射死。自此之后,鹰愁峡中草木皆兵,人人自危。 就在李落传令退兵的前一天,西戎朝中派遣一万援兵,抵达鹰愁峡,两军将士都松了一口气,加上老弱残兵,鹰愁峡中倒也能凑足五万之众,借鹰愁峡地利,勉强可与李落一战。 援兵领将正是西戎素称小贤王的羯可天,在朔夕便与羯烽火相从甚密,入营之后虽说没有厚此薄彼之意,但左军残部更显势微。 羯可天身份显赫,羯罗派他增援鹰愁峡,一为拒敌,二者怕是要在战后追究问责,西戎如此惨败,羯罗若不能给诸族一个交代,王位难保。 援军入城之后第二天,李落便下令撤军,大军缓缓撤出五十里外,羯可天随即召左右两军将领,入府议事。 左军将领只剩下羌清池兄弟二人,入府之后,右军将领都已到齐,羯可天居中而坐,羯烽火紧挨羯可天,羌清池两人的位子竟被设在最外,马游知机,让过羌清池,入左侧首座,羌清池冷哼一声,也不客气,大咧咧的坐下。 羌清竹暗叹,却无办法,只好向马游道了一声谢,两人添在末座。 羯烽火眼中闪过狠戾之色,没有作声。羯可天见羌清池一脸阴沉,怒气填胸,讶声问道:“羌将军,出了什么事么?” 不等羌清池说话,羯烽火便阴测测的说道:“还不是为了领兵出战一事,如今甘狗几十万大军就在城外,羌将军非要出城交战,本帅不允,这都闹了好几次了,不识轻重。” 羯可天眉头大皱,和声说道:“羌将军,本王知你是我西戎勇士,不惧生死,但现今局势,出城应战,不过是白白送死,羌将军为一军领将,怎可意气用事?” 羌清池望着羯烽火,长身而起,大怒道:“你说的好听,你父亲的尸首若还在大甘的狗贼手中,你能坐的住?”话音刚落,羌清竹便急忙喝止道:“哥哥,切莫乱说。” 羌清池本意是怒斥羯烽火,没想到连羯可天都骂了进去,羯可天的父亲是西戎前代国君,如此说话,已属大逆不道。羯可天猛一拍桌案,声色转厉道:“羌清池,放肆。” 羌清池醒觉过来,只是胸口憋着一口闷气,怎也说不出一个字来。羯烽火寒声说道:“就你死了父亲,我父也被甘狗刺杀,难道我就不想出城报仇么?” 羌清池颓然坐下,重重的砸了一下腿,低头不语。羌清竹起身上前几步,跪倒在地,道:“可天王爷,我哥哥只是急痛攻心,并非有意,还请王爷恕罪。” 第一百八十三章 左军兵变 羯可天面色转柔,叹了一口气道:“免礼,起身吧。本王也知道,你们和烽火一样,都被这群甘贼杀了至亲之人,都想报仇,只是甘贼势盛,我们只能暂避锋锐。清池,你不必担忧,本王想尽一切办法,也一定要让左帅魂归我西戎故土。” 羌清竹站起身来,道了一声谢,连连向羌清池使眼色,羌清池抱拳一礼,以示谢意,也不说话,垂首坐下。 羯可天没有放在心上,看了看座下诸将,沉声说道:“狄州兵败,朔夕上下很是震惊,更没有料到我西戎左右两军大帅先后身死,自西戎建国至今,少有这样的危局。回蒙小人,已经乘机起兵,拜火也蠢蠢欲动,我西戎又要防备鹰愁峡外的大甘军队,还要留意陈河谷一带,生死存亡,就在一线,我们要能守住鹰愁峡,就可为陈河谷争来一丝生机,只要陈河谷和鹰愁峡在,我西戎大军终将从这些狗贼手中讨回血债。” 羯烽火转出座椅,跪倒在地,泪眼婆娑道:“王爷,都是烽火带兵不力,请王爷处罚烽火。” “请王爷处罚!”座下众将都起身伏倒在地,羌清池面显嘲讽,但也随众人跪下。 羯可天离座,将厅中将领一一扶起,启颜笑道:“本王这次来,不是为了处罚诸位,本王是要与你们一起,守住鹰愁峡,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羯烽火高声呼道。 羯可天双手一扬,止住羯烽火呼声,缓缓说道:“本王知道,你们之间或有罅隙,但如今国难当头,就算有天大的不合都需被本王放下,同为我西戎族民,国若不在,还争个什么?” 诸将齐齐称是,右军几将,心生愧疚,消了几分心中的怨气,羌清池见羯可天并未偏袒羯烽火,也平了几分怒意,暗暗下定决心,定要重整西戎左军威名。 羯可天怅然说道:“西戎上下原本都以为在看大甘的笑话,竖子为帅,没想到就是这个少年将军,竟然让我西戎惨败至此,非但没有救回圣引,反将我们逼到了绝境,军中将领从今以后,断不可小瞧西戎的任何一个敌手。” 众将唏嘘叹息,念及当初,再看今日,若如隔世。 羯可天正欲传令各军司职,突然从府外传来杀喊之声,由远及近,愈演愈烈。 众将大惊失色,以为李落率军杀入城中,有几将已微微哆嗦,面无人色,羯可天愣在地上,马游急忙喝道:“快去看看,怎么回事?” 少顷,侍卫匆忙回报,道:“左军兵变。” “什么?”羌清池和羌清竹惊声道。 羯烽火抽出长刀,怒喝道:“羌清池,你想做什么?” 厅中众将齐齐抽出兵刃,围住羌清池两人,羯可天见羌清池两人也是一脸惊诧,喝止道:“住手,再探。” 羌清池大喝一声:“我去看看。” “站住!”羯烽火扬手一刀,疾如闪电,羌清池匆忙之中拧身闪过,几缕长发被羯烽火手中长刀割断,羌清池怒目圆睁,道:“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我还想知道你要干什么。”羯烽火作势再杀,羌清池手已按上兵刃,羯可天暴喝一声道:“都住手,马将军,你出去看看。” “遵令。”马游急忙跑了出去,不过半刻,马游便同一将返回厅中,羌清池一见来人,疾声问道:“伊扎,怎么回事?” 来将一脸大汗,身上数处已见血迹,看到羌清池和羌清竹两人安然无恙,也是一呆,待到羌清池再问一遍,才回道:“少将军,军中传信朔夕来人要杀两位将军,末将随阿依将军来救少将军的。” “放屁,叫阿依彻兰进来。”羌清池发怒冲冠道。 “不好,有变!”羌清竹惊声呼喝道,话音未定,厅外一将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撕声大喊道:“大帅,城门破了。” “什么?”西戎众将惊得魂飞魄散,昨日才探知李落撤军,军中议论,以为大甘将士畏惧鹰愁峡险恶地势,不敢来攻,没曾想李落谋图已久,撤军是假,突袭为真。乍闻消息,仿若晴天霹雳,厅中众人失魂落魄,羯烽火一阵眩晕,嘴唇霎间发青,颤颤抖抖,却说不出话来。 羯可天和羌清竹先回过神来,羯可天猛喝一声,惊醒众人,疾声说道:“快走,战至一兵一卒,也一定要守住城门。” “遵令。”厅中数将顾不得身份仪容,起身疾步跑向城门处,一路之上,传令声不绝于耳,但怎也盖不过城门传来的厮杀之声。 待到近处,羯可天眼前一黑,城门大开,大甘与西戎士卒战作一团,两军将士不时将地上的死尸拖出来扔到一边,复又再战,城墙之上,西戎守军弓箭如雨,攻城的大甘将士不时倒在利箭之下,也误伤了不少西戎士卒,但守军无暇分辨,只欲将城门处两军将士皆都射死,以便关闭城门。 大甘将士气势如虹,西戎亦是背水一战,互不相让,顷刻间,便有数千将士死在城下。 羯可天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战事,心中发寒,呆立当场,不知如何应变。 羌清竹几将厉声疾呼,大军涌上城门处,抵挡大甘攻势。 突地,地上映出不少黑点,众将一惊,抬头望去,只见黑如乌云的一片弓箭当头罩下,正是大甘的强弩,越过城墙,刺向城门之内。虽无准头,但气势骇人,城墙之上的西戎将士也被厉弓压制,攻势一缓,西戎将领大声呼喊,命将士躲开弓箭,只是也有不少士卒被利箭刺伤,军阵一乱。 就在这时,城门处的大甘将士突然暴出一声狂喊,众将抬头望去,只见城门处突入一将,带着一个森寒面具,手中长枪如一头恶龙一般,将西戎守军破开,突入城内,身后跃出几人,追随杀至,看衣着竟然是大甘军中领将,其中一将,手持长棍,大开大合,手下无一合之将,状若天神,攻城将士士气更盛,将西戎守阵节节逼开。 第一百八十四章 智取城池 西戎众将大惊失色,急忙领军前去阻拦,还未近前,身后城中数处传过爆炸声响,浓烟滚滚,竟是大甘密探四处纵火,鹰愁峡内外几如一个修罗场,两军交错,乱作一团。 有西戎士卒看到突入的大甘将领,撕声喊道:“是大甘的大罗鬼李落。”话音还未落,便被羌清池一刀劈死,狂喝道:“什么大罗鬼,兄弟们,给我杀,遇鬼杀鬼,欲神斩神。” 城门处的李落置若罔闻,长枪一带,扫开几名西戎士卒,收枪一退,让出一条通路来,西戎士卒拼命冲杀过去,欲将李落诸人逼出城外。 一名西戎将士纵身跃到李落身侧,大喊一声,长刀当头砍下,李落回目冷冷一瞥,转身便走。西戎将士怒火中烧,手下加劲,只欲将李落斩成两半,突然身形一轻,胸腹一痛,一支长矛直刺入腹,深深被钉在地上。西戎将士勉强睁开眼睛望去,城门之下,大甘重骑兵长驱直入,领头一将伏身拔出刺入这名西戎将士腹间的长矛,西戎将士惨呼一声,便没了声息。 大甘重骑兵在石冲和赫连城弦带领下,冲破了西戎军阵,入城之后,并不停留,六人一队,成刺马阵,向城中各处杀去。 重骑兵刚一破开西戎军阵,轻骑诸部随后而至,呼察靖,袁骏,云无雁三将率部杀入城中,攻向西戎大营,周临寒和武塔领步兵营将士突袭城墙高处,西戎守军被大甘骑兵撕开,各自为战。 两军胶着不过两刻,大甘入城将士愈来愈多,西戎劣势已成,突然城墙高处传来一声震天怒吼,西戎将旗被武塔一棍砸断,武塔随手抄起西戎军旗,扔了下来。 西戎将士志气被夺,攻势立减,大甘诸将步步紧逼,城中各处都见大甘士卒身影,城中帅府也冒起了浓烟,号称天险的鹰愁峡尽被漫天的杀气烟火笼罩。 羯烽火斩杀了几名大甘将士,抢过一匹战马,朝着羯可天大喊道:“王爷,快上马。” 羯可天浑浑噩噩,被羯烽火拽上战马,向朔夕逃窜,西戎诸将见已无力回天,各自领残兵逃命。 一个时辰后,杀喊声渐渐落了下来,城中一片狼藉,房屋十之四五都被大火肆虐,火势之烈,就连大甘诸人也觉心惊。 大甘将士收拢战场,负隅顽抗者尽被射杀,战事一定,云无雁便传令命将士灭火,医治伤兵。 李落端坐在战马之上,面具收入怀中,身后跟随呼察冬蝉和袁骏二将。李落看着大火之中的屋舍,漠然无语,见不少城中住民被大甘将士赶到一起,惶恐不安,夹杂着婴儿的啼哭声,分外刺耳。 李落猛然出声道:“传令,大甘将士不得伤城中百姓,不得擅动财物,违者军法处置。” “末将遵令。”呼察冬蝉和袁骏互望一眼,领命而去。 正在李落出神之际,身后传来数声大笑,几骑扬鞭而来,当先一将,正是狄杰,见到李落,朗声笑道:“好啊,今日一战见功,狄州四境,几近全入我手,痛快,痛快。” 李落抱拳一礼,道:“狄帅。” 狄杰极是高兴,看着李落道:“不过你这个三军主帅,怎能如此冒险,难道还要和儿郎们抢功不成。” 李落微微一笑,没有应声。刘策和沈向东相视而笑,倍觉欣慰。 几将闲聊了几句,城中已无杀喊之声,呼察靖几将也策马奔了过来,李落举目一扫,沉声道:“迟将军在何处?” 远远传来迟立声音,朗声应道:“大将军,末将在这里。” 几人转头看去,一骑飞奔向李落,到了近前,翻身下马,一礼道:“末将来迟,请大将军见谅。” 李落下马,扶起迟立,笑道:“何有来迟之说?此役迟将军功不可没,辛苦你了。” 众将看了过去,迟立身着素服,脸上尽是汗水,身上衣物已有多处破损,还有几个烧焦的窟窿。呼察靖走到迟立身边,猛力拍了拍迟立的肩膀,大声说道:“好小子,有种!” 狄杰也笑道:“你叫迟立,可来的非但不迟,反而恰到好处,既能打开城门,还能扰乱西戎布兵,有勇有谋,是个良才。” 迟立拘谨一笑,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回礼称谢。 “没事就好。”李落重重的握了一下迟立手臂,回头说道:“狄帅,我们入府。” 众将簇拥着李落和狄杰两人,向鹰愁峡右军帅府走去。 傍晚时分,除了时危屯兵新野,丁斩付秀书固守漠下城外,牧天狼大军和西征大军尽数入鹰愁峡,云无雁整军之后,向李落回报,攻城一战,虽说时间不久,但伤亡颇重。 西戎大军之中,除羯可天,羯烽火以及马游几将领数千残兵逃回朔夕外,余下诸将大都战死,羌清池和羌清竹弟兄两人也在乱军之中被大甘将士斩杀,羌清池更是被呼察靖独力斩落。 左军残部力战不降,连同羌清竹在内,都被击杀,就连羌清竹的尸首也找不到踪迹,不知是被大火烧毁,还是在战马踩踏之下,无法分辨。 右军之中,擒下了两员偏将,降卒有五千之众,都被云无雁关入西戎大营之中,苟延残喘。连月大战,将士都有些倦意,李落传令大军安营休整,任西戎残军离去。 入府之后,李落让狄杰首座,狄杰只是不允,硬是将李落按到帅位上坐下,军中各将虽说都有傲气,但两军主帅相处极恰,兼之众人大都心胸开阔,也无人计较,高谈阔论,一派喜气。 天色渐晚,军中众将下令各部休息安歇,怎奈值此大胜,营中将士都无睡意,天气也暖,干脆便数人围坐在一起,谈论此次狄州大战,或是欣喜,或是悲伤,只是不愿意早早去睡。 营中将领兴致高涨,便是刘策,也一改沉默之态,不时纵声大笑。过不过时,呼察靖耐不住西征几将撺掇,偷偷跑了过来,却是问李落可否喝上一杯,李落笑笑,也便允了,只是让众人不要多喝。 第一百八十五章 红颜祸水 呼察靖大喜,呼喝着唤过迟立和赫连城弦,跑到府外找些酒来。 李落见状,唤住呼察靖,着他传令,除值守将士外,其他兵将也都可少饮几杯,一夜之间,鹰愁峡中的藏酒几近一空,李落苦笑,命周临寒将取酒人家一一记下,到了明日,将酒钱补上。 帅府之中,杯来盏去,众将虽说高兴,但也知深浅,都不敢多喝,频频向李落和狄杰两人敬酒。呼察冬蝉最是高兴,借着酒力,娇蛮的同李落连饮三杯,李落也不在意,不忍拂众将兴致,也多喝了几杯,见众人似都有意敬酒,连称不胜酒力,逃出府外。 到了次日,李落才知,当晚就呼察冬蝉醉了。 疏星朗月。 李落独自一人静静的踏上鹰愁峡城墙,戍守将士见李落前来,跪倒行礼,李落一一扶起,命众人各司其职,不必理会。 李落随意找了一处石阶上坐了下来,看着关内关外,牧天狼十万大军入狄州,如今只剩五万不到,狄杰西征大军来援,也有四万将士埋骨他乡,到底谁胜谁败,李落也分不清楚。 李落在城墙之上坐了一晚,到了第二日清晨,迟立才找到李落,两人回到营中,各部将士都已归营,李落没有再入帅府,也随众将一同入营,住在军营之中。 众将齐至中军大帐,大胜之后的喜色还未消退,只是李落一脸落寞,诸将不解其意,面面相觑。 李落看了众人一眼,嘴角微动,却怎也笑不出来,淡漠说道:“迟将军,请西戎圣引入帐。” 迟立一愣,自大军离开落草山后,便不曾见过长宁,今日突闻李落传令,迟立踌躇一瞬,领命前去。帐中诸将,除了牧天狼将领外,都窃窃私语,狄杰冷哼一声,西征众将急忙禁声。 过了盏茶功夫,迟立从帐外进来,身后跟进三名女子,出奇的是三人都遮着颜面,当先女子,面带白纱,随后两人,牧天狼众将都知晓,带着青铜面具的是楚影儿,另一人却是刺杀羯城的无名女子。 入帐之后,楚影儿微微一礼,退到一边,无名女子似是见不惯有这么多人盯着自己,径自出了大帐,守在帐外。 迟立回道:“大将军,长宁姑娘来了。” 李落轻轻点了点头,看着长宁,微微诧异为何长宁带着面纱,只是不知该从何说起,嘴唇数动,却说不出话来。 待了半响,帐中也无人出言,李落借西戎圣引之事,早已传开,西征诸将多有耳闻,只是见一个女子站在众人之中,心中俱是复杂难明。 长宁俏身而立,轻柔淡雅,静若流纨,只听到细微的呼吸声,却看不见面容,分显孤单。 沈向东素有才智,也不知该何如解此困局,只觉眼前情势,竟然比沙场定计还难上几分。狄杰不知个中详情,也不好说什么,暗叹一声,诈做不见。 又过了片刻,还是无人说话,长宁微微一动,轻缓问道:“不知道李将军唤我过来有什么事?”声音一如既往,婉转悦耳,不过听在李落心中,却是一阵刺痛,没了一丝活气。 李落萧瑟回道:“当日我许诺让你回西戎,今日请圣引过来,便是想送你回去。” “哦,长宁已不记得李将军有此一诺,长宁是西戎的罪人,待在哪里也是一样。” 李落语塞,萧索之意更重。迟立上前一步,插言道:“长宁姑娘,如今战事已定,可送你回去了,不过以前怎没见过长宁姑娘带面纱啊。” 长宁娇躯微微一震,轻轻拿下了面纱,帐中众将齐吸了一口长气,眼前的玉人正如传闻中的那般眉目如画,倾城倾国,只不过脸颊之上却有两道血痕,在凝脂玉容上格外刺眼,迟立吃惊道:“长宁姑娘,你……” 长宁冷漠一笑,缓缓说道:“我以前在书上看到过,你们大甘有语曰红颜祸水,就是我这样吧,长宁既是祸水,还要这红颜做什么。” 李落嘴中发苦,双拳紧握,冰心诀狂涌而出,行走诸经奇脉,勉强压下一口血气,沙哑说道:“这是何苦……” 长宁淡淡打断道:“长宁不苦,只是苦了我西戎的族人。” 狄杰冷晒道:“西戎苦,难道我大甘族人就不苦么?你西戎大军在狄州烧杀劫掠,多少家破人亡的惨事,还不都是缘起你们。” 长宁静静的看了狄杰一眼,朱唇微吐道:“他们也苦。” 狄杰一滞,接不上话来,闷哼一声。 李落微微合了一下眼,道:“长宁身属祖山,不似我们在泥沼之中挣扎,还是回去吧。” 长宁终是正眼看了李落一眼,轻声问道:“你放我回去?” 李落胸口一闷,咳嗽几声,道:“我,放你回去。” 长宁叹息一声,两行清泪缓缓滑落,幽幽说道:“长宁本是阶下之囚,不过有一事,想请李将军成全。” 李落看了长宁一眼,明白长宁所求之事,脸色惨白,怔怔不语。长宁莫名的心中一酸,但还是说了出来:“请李将军准许西戎族人和军中将士同我离开鹰愁峡。” “长宁姑娘,你怎能强人所难。”迟立急急阻道。 “不识好歹。”帐中几将愤然出声道。 长宁静静的看着李落,没有理会旁人。李落眼中一阵刺痛,垂首无语,良久,没有抬头。长宁紧咬嘴唇,一缕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滴到了胜雪的白衣之上。 长宁玉容转暗,不在说话,心如死水,或许当日在落草山上时听到李落所言,便已经心死了吧。 突地,李落站起身,走到帐中,向着帐中诸将深深一礼,一字一句道:“李落无知,但请诸位成全李落。” 众将纷纷起身回礼,一时手足无措,但谁也没有敢出声,尽都望向狄杰。 狄杰见李落躬身行礼,恳求诸将,拍案而起,大喝道:“不过五千残兵罢了,你们怕什么?朝中怪罪下来,本帅一力承当。” 李落眼中一热,微微带些颤音道:“狄帅,李落不怕朝廷责难,只是对不起我大甘战死的将士。” 第一百八十六章 此生不见 “我大甘男儿,自当堂堂正正,不但是你李落,就是我西征军中儿郎,也要有担当,莫说是五千,就是一万残军,又能如何?本帅舍得这五千人,也要让你问心无愧,他日你们纵横天下,也要行的正坐得端,座中众将,从今日起,都是生死相交的兄弟,不管谁人有难处,都要伸手相助,这五千西戎兵将,若是安分守己,本帅也就算做了一件好事,但若还是死性不改,哼,我大甘儿郎,定会再杀他们一次。” “是。”众将齐声喝道。 “来人。”狄杰喝道。 “末将在。”云无雁率先领命道。 “放了西戎的五千降卒,城中若有人要离去,让他们随圣引一同离城,不得留难。” “末将遵令。”云无雁领命而出。 李落眼中一酸,终忍不住落下一滴清泪,涩声说道:“李落谢过。” 狄杰走到李落身旁,抓紧李落肩头,沉声说道:“不管别人怎么看,但我狄杰自认没有看错你。” 沈向东和刘策几将也来到李落身边,将李落扶起。沈向东含笑道:“自古难有两全之事,李将军不是也说随心做事,但求无愧么。” 袁骏笑道:“为区区五千西戎降卒伤神,传出去会不会被别人笑话?” 狄杰一瞪眼道:“多嘴。” 袁骏嘿嘿一笑,没有接言。李落看着帐中众人,只觉一股暖意直上心头,男儿立世,当结交这般血性手足。 不过半个时辰,云无雁便将西戎降卒和城中不愿留下的西戎族人赶到了大营之外,西戎族民财物秋毫无犯,任他们自行收拾。 李落和军中大将,护送长宁缓缓出营,零零落落竟有数万军民,在大甘将士利刃之下,瑟瑟发抖。 云无雁命将士传话,放他们离去,这些西戎军民都以为听错了,不敢相信,惹得云无雁心中不快,命人驱赶,这才仓皇向朔夕城奔逃。 李落看了一眼,轻声说道:“长宁,你也走吧。” 长宁望着李落,悠悠说道:“长宁此生,不会再下祖山,我和你,不会再见。” 李落黯然,低沉应道:“保重。” 长宁转过马身,走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没有回头,似是伤心,似是遗憾,却又含恨道:“你为什么是大甘的将军?”说完轻叱一声,一骑孤孤单单的追着西戎族人离去。 李落一怔,看着长宁的背影,想起在路边碰到的那个背着行囊的娇柔女子,怎也想不到长宁在问李落为何是大甘将军时的神情,冰心诀再难压制,一口鲜血,猛然喷了出来,众将大声呼喊,李落心头一阵恍惚,一句也没有听清。 鹰愁峡建自太祖末年,经大甘数朝,已成天下少有的雄关。 初时鹰愁峡不过是小小的一座石堡,到今时今日,北连哈兹,南接十万大山,扼守大甘西进,西域群豪东下要道,百年来,除了戍守将士之外,不少大甘和他族之民在鹰愁峡落地生根,渐渐自成一城。 二十八年前,大甘朝廷积弱,西戎借机攻占鹰愁峡,自此狄州战祸不断,到了十七年前,狄州全境除漠上城外,俱被西戎所占,可叹朝中却仍是一片歌功颂德之声。万隆帝初登帝位,也曾励精图治,数度派大军征讨,只是皆都无果而终,近些年,万隆帝和大甘朝廷似也淡忘了大甘还有狄州一处,若不是狄杰镇守,恐怕天水和沙湖也已难保。 二十八年后,鹰愁峡重回大甘,众人举目四望,狄州已是千疮百孔,十室九空,只有这鹰愁峡的城墙还自屹立不倒,看尽了人来人往,冬去春来。 自大军攻下鹰愁峡,朝中数次传来嘉贺,卓城之中张灯结彩,万隆帝更是大宴群臣,连连催促李落返回卓城,欲重赏李落,李落看罢,摇头叹息,随手便将朝中传信扔在一边,只言西府战事未终,不好擅离,搪塞过去。 鹰愁峡称之为城,尚显勉强,若为关塞,倒还贴切,并非如同中府之城,城墙之内,除却屯兵哨所,没有百姓,这些零散的平民都居住在城墙之外。 多年以前,大都在鹰愁峡以东修葺房舍栖身,自鹰愁峡被西戎所占,西戎兵将便尽将城外居民赶至鹰愁峡以西,城东房屋付之一炬。 李落入城之后,没有如西戎般让百姓再度流离失所,命军中将士相助城下百姓,重建居所,依地势划分四处,一为住所,二为从商之处,三为城中官衙司职之所,四为异族之民栖身之地。 城下被战火烧毁的房屋,李落令周临寒登记造册,着军中善土木的将士在各处依册重建,安置留在鹰愁峡的百姓。 在鹰愁峡以西,建六处屯兵要塞,成刺马之势,倘若有敌军欲攻鹰愁峡,必先穿过六处要塞,方能攻城。一月之后,鹰愁峡内井井有条,六处要塞已初具规模。 邝立辙和戚邵兵率沙湖守军不日赶至鹰愁峡,押送来了一批钱粮,数目之丰,便是李落也暗自咋舌。 冢宰,章荣政接万隆帝圣旨,从大甘库府中拔出一大笔钱财,犒赏三军,比之李落当日命人运回卓城的还多数倍,万隆帝对李落器重赏识之心,这些年在大甘尚无一人可比,便是淳亲王李承烨也略有不及。 李落看过,只觉更是沉重,不过军中将士都极为欣喜,李落做主,除却大军平日开销,将钱财之物论功行赏,尽都散给军中将士,战死兵将多领一倍,命戚邵兵整理妥当,发回故里,并亲书一份,倘若有府郡官吏敢私扣银两者,深究无赦,自己没有留一分一毫。 众将惊诧,若论战功,当以李落居首,进言李落,李落只是笑笑,直言身为大甘皇子,钱财之物颇丰,着众人不必在意。众将见李落意绝,只好作罢,军中将士听闻此事,都多出了几分敬佩之心。 散过财物不过几日,朝中传来消息,万隆帝加封军中诸将,司空仇自省亲自前往鹰愁峡宣旨。 第一百八十七章 钦差大臣 等仇自省到达鹰愁峡,已是仲夏,幸亏是万隆帝严令仇自省一路急赶,不可耽误时日,若不然,一行人到了鹰愁峡,恐怕都已是入秋时分。 王旗招展,钦差众人气派十足,仇自省宣读圣旨,加封李落为定天侯。 牧天狼诸将,刘策连升两级,封怀化大将军,呼察靖授归德大将军,丁斩本无军职,加封怀化中郎将,石冲封壮武将军,邝立辙固守双峰营有功,也加封怀化中郎将,迟立封明威将军,付秀书封归德中郎将,戚邵兵封宣威将军。 武塔本是死囚,万隆帝接李落传信,也觉事有蹊跷,重查此事,虽找到了凶手,但内中恐怕并非实情。万隆帝本就不放在心上,只是赦了武塔罪名,加封武塔为明威将军。 秦叔童战死,追封为归德大将军,立庙厚葬,军中诸将,反倒是战死的秦叔童加封最重,不过如今已是阴阳两隔,众人谁也没有异言,稍或能寥解遗憾。 沈向东并未封将,只是准了长史参军一职,加封苍洱侯,万隆帝借机再赦免了苍洱一成税赋,若论军中众人,当属沈向东最是高兴。 狄杰麾下诸将俱有厚赏,但加封不多,只有时危被封为归德将军,云无雁加封镇军大将军,狄杰封赏西征侯。狄杰听罢,不以为然,只是侯位,这西征侯已是朝廷第二次向狄杰封侯了。 圣旨之中,特意赞许李落立术营一事,军中立策,特许八营之外,增设术营。 宣完圣旨,诸将谢恩领旨,西征军中诸将多少有些不满,不过李落麾下众将战功卓著,兼之从军时日长久,封将之后,与己相较,尚有不及,也便不好再说什么。万隆帝也不算厚此薄彼,云无雁领镇军大将军一职,除了李落和狄杰外,军中将领,以云无雁居首。 最不高兴的便算呼察冬蝉了,见军中诸将都论功封赏,唯独没有自己,满脸的不乐意,待仇自省宣完圣旨,也不随众人和仇自省入府,不知跑到哪里生闷气去了。李落看在眼里,苦笑无语,此次大封,朝中恐怕又是一片哗然,若是再封女将,便是万隆帝,恐怕也力有未逮。 鹰愁峡中的帅府翻修一新,只是无人居住,此番仇自省前来宣旨,李落便将众人安排到帅府暂居,仇自省连连推脱,言道不敢逾越。 李落和狄杰婉言相邀,帅府无人居住,空着也是空着,还不如让钦差大臣暂时栖身,仇自省听罢,不再推辞,入府安顿下来。 稍作洗漱,天色已近黄昏,李落命人在帅府之中设宴,为仇自省接风,命秦叔童和周临寒两将取些银两,一一送到诸人房中,到了赴宴之时,这些卓城之中出来的权臣侍卫,热情了许多,与众将称兄道弟,周旋其中。 众人寒暄了几句,狄杰便请仇自省入首座,仇自省位及司空,虽说为九卿之末,但掌管宗庙礼仪,单论地位崇尊,尚在九卿之首少师之上,在卓城也是数得上的高官,加之此番替圣宣旨而来,身份显赫,当该首座。 没想到仇自省万般推辞,连称不敢,言下之意,李落贵为大甘九皇子,当居首座。李落哑然无语,众人连让数次,最后还是狄杰坐了首座,李落和仇自省分坐两侧,余下众将按军职一一落座。 狄杰客套几句,代军中诸将以谢司空大人辛苦奔波,不远万里来到鹰愁峡。 仇自省微微颔首,算是应下,随后起身,众将也都站起身来,仇自省干咳一声,接着便是一堆歌功颂德之言,句句不离皇恩浩荡,众将士当要忠君为国如何如何,洋洋洒洒,竟说了好大一会。 最后举起酒杯,连呼万岁,众将极是诧异,不过谁也不好在钦差面前露出不耐来,也俱都高呼万岁,同饮盏酒。 仇自省见状,颇为满意,示意众将不必拘束,也便不再留心,转身和狄杰李落两人连连碰杯,喝了起来。 座中诸将杯来盏望,大堂之中渐渐热闹,随仇自省来的这些人,久在卓城,深悉此道,频频劝酒,往往军中将领喝上三杯,自己才喝一杯,不过倒没有什么拿腔作势之举,颇为客气。 仇自省微有些醉意,堂中诸将都前来向仇自省敬酒,仇自省来者不拒,喝得颇有些飘然,端起一杯酒,走到李落身旁坐了下来,李落欠身一礼,让过仇自省。 仇自省拉着李落胳膊,亲近说道:“九殿下,这次卓城上下可是一片颂扬啊,先不说皇上圣明,单就九殿下以落冠之龄,率我大甘雄兵,将西戎这些豺狼虎豹驱出西府,还收回了狄州,这份功绩,大甘历朝历代都不多见,朝中群臣,大为敬佩,还道是九殿下深藏不露,看走了眼。” 李落轻轻一笑,只说侥幸而已。 仇自省接道:“九殿下,你可知道这次为了封赏军中诸将,皇上耗费了多少心力。朝中迂腐之臣,每每进谏,便说封赏过厚,恐其他军中将士不满,又说是易让西征众将心生懈怠,不可如此厚赏。有几次在朝中皇上都发怒了,才没人敢再说这些废话,要不然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就是九殿下封侯一事,朝中也多有说辞,说九殿下贵为皇子,又世袭王位,不该再授侯位云云,不过微臣很赞同皇上谕旨,如此大功,不过封了一个侯位,微臣还觉小了些。” 李落一礼道:“多谢司空大人,李落如今身在军营,份属大甘之臣,司空大人不必自谦,微臣之称大可不必。” “哎,万万不可,微臣掌管礼仪,怎能乱了规矩,九殿下乃是皇子,身份尊贵,微臣与九殿下同席,已属越规之举。” 李落一笑,也不强求,与仇自省同饮了一杯酒。万隆帝封赏西征大军之事,李落也有所耳闻,朝中不少人递上奏章,或是婉言,或是直谏,尽说此举不妥,请万隆帝收回圣谕,谏言之多,异议者之众,万隆帝也没有料想到,不知背后是什么人暗中算计。 第一百八十八章 皇城秘信 李落听闻此事,长叹无语,倒不是贪图虚名。 只不过卓城之中封将封侯者如过江之鲫,仅仅都护都卫都骑三营,宣威将军之上的就有十几人,封大将军的也有三四人之多,封侯者也不在少数。 当年太师于乘云族中,就有七人封侯,其他的更不用说,没想到了西征军中,将士舍生忘死,纵横沙场,待到朝廷正名之时,却这般难。 若不是李落在,便是有此大胜,又能如何,怪不得当年在卓城有人书莫为竖子凭栏语之词暗讽李落封将之事。 李落收敛心神,长叹一声,没有说话。 仇自省突然记起一事,急忙命近身侍卫前去房中取一物过来,抬头在人群之中连连望去,道:“对了,微臣记得军中有一员女将,圣上还封了郡主的之位,今天怎么没来?” “哦,司空大人找她有事?” “有啊,险些给忘了,出宫之前,太后命人捎来一物,让微臣亲自交给这位郡主殿下的。” 李落忍俊不禁,呼察冬蝉这郡主殿下的称呼倒颇为稀奇。李落唤过迟立,命他找呼察冬蝉过来,径直让迟立先去刺马要塞中瞧瞧,迟立领命离去。 过了数刻,迟立和呼察冬蝉两人走了进来,军中将领已然见惯,不过仇自省一行人都是初见,莫不长吸了一口气,便有数人呼吸之声骤然转急。 呼察靖看到呼察冬蝉,惊讶说道:“咦,你出去做什么?” 呼察冬蝉气急,瞪了呼察靖一眼,没有进,何来出之说。呼察冬蝉走到李落身前,行了一礼,有些无趣的问道:“大将军,你找我?” 李落轻轻一笑,向仇自省说道:“司空大人,这位就是牧蝉郡主。” 仇自省急忙起身,走出桌外,长揖及地道:“司空仇自省,见过郡主殿下。” 呼察冬蝉一惊,张口结舌,扶也不是,站也不是,手足无措,看看迟立,又看看李落,不知该如何应对。 迟立悄声说道:“快扶起来。” “哦,”呼察冬蝉上前一步,抓起仇自省手臂运劲一提,仇自省身不由己,被呼察冬蝉强扶了起来,呼察冬蝉脆声说道:“司空大人,我叫呼察冬蝉,你唤我名字就好。” 仇自省急忙挣开,后退了两步,看着呼察冬蝉,呼察冬蝉一脸不解,率真却又带些迷惑的望着仇自省。 仇自省忙压了压心中燥意,道:“郡主殿下,太后命微臣带来一物,交于郡主,请殿下过目。”说完从方才的侍卫手中拿过一个锦囊,交给呼察冬蝉。锦囊金丝玉线,绣着一只凤凰,手工极佳,一望便知是从宫中出来的物件。 呼察冬蝉打开锦囊,从里面取出一物,捧在手上,流光溢彩,座中有人见多识广,叫道:“夜明珠!” 一个寸许大小的珠子,静静的搁在如玉柔荑上,泛着淡幽的白氳,煞是好看,观其成色大小,当是上品。 沈向东看了一眼,便即认出这定是出自苍洱的珍品,别处少有这样的明珠,轻垂下头,不去看它。 呼察冬蝉仔细的看了看,高兴笑道:“好漂亮的珠子,就是小了点。” 众人尽皆莞尔,如此大小的夜明珠倒还常见,但若要能像这般流彩的却非常之少,世家豪门,皇宫贵族,或能藏上几只。 迟立见呼察冬蝉喜滋滋的将夜明珠拿在手中把玩,只好再低声道:“谢恩呐。” 呼察冬蝉啊了一声,收起夜明珠,做男儿之礼道:“冬蝉谢谢司空大人。” 仇自省微笑道:“郡主不必言谢,微臣只是顺路捎过来罢了,要谢的话郡主该谢太后才对。” “太后?可是我不认得太后啊。” “这个?”仇自省一怔,没料到呼察冬蝉会有此一说,换做旁人,多数会接言道一声谢,也便过去了,仇自省尚是头次遇到,无奈道:“好说,好说,等回了卓城,若郡主有心,可让李将军带你入宫去。” “行啊,太后是你祖母,怪不得送我珠子呢。”呼察冬蝉恍然大悟般望着李落说道。 话音刚落,座下诸人中便有人惊咦出声,狄杰和仇自省也颇为惊讶,看着呼察冬蝉。 呼察冬蝉原本就只是想说太后是李落至亲,自然要让李落带着过去,不过听在诸将耳中可不止如此,颇有些爱屋及乌的意思。 李落脸皮微微发烫,不过呼察冬蝉心性烂漫,语出无心,哪有这些人的心思,李落轻咳一声道:“郡主,请坐吧。” 呼察冬蝉看了看,过去和迟立坐到一起,呼察靖招呼了几声,呼察冬蝉理也没理。 晚宴之中,众人不论是虚情假意,还是肺腑之言,倒也是宾主齐欢。 宴罢,众将拜别仇自省,自行离去,李落正要返营,被仇自省叫住,拉到一边,看了看四处无人,偷偷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交到李落手上,一语不发,转身匆匆离去。李落看了仇自省一眼,若有所思。 回到大营,李落挑灯看完书信,沉默片刻,将书信烧毁,未透露给第二人知晓。 仇自省宣完圣旨,已无公务,万隆帝并未限定归期,仇自省见天气太热,不愿赶路,也乐得逍遥自在,便在鹰愁峡住了下来,言道等入了秋再走不迟。 李落和狄杰两人不置可否,让仇自省在帅府住了下来,李落命倪青倪白兄弟多加照应,道了声得罪,入营处理军务。 大军攻下鹰愁峡已有两月,盛夏已过,早晚鹰愁峡已有微微凉意,仇自省在鹰愁峡一住便是十日有余,整日里游山玩水,逍遥自在,只是没有歌姬,略显不足。 一日军中大营一变,仇自省不知何故,唤来倪青询问,原来是陈河谷一带再起战事,波及鹰愁峡,大军入营,以备不测。仇自省大惊失色,忙不倏的辞别李落,匆匆返回卓城。李落也不挽留,命戚邵兵率军护送仇自省到天水州,再行回营。 中军大帐。 刘策将探得的西戎近况向众将一一道来。 第一百八十九章 西戎局势 自西戎左右两军被破,羯城和羌行之先后身死,西戎兵力大减,再无西域强国威势。 就在李落率军围攻鹰愁峡之时,回蒙已派兵疾攻陈河谷,西戎两面受敌,岌岌可危,拜火也不甘落后,蠢蠢欲动,只是没有料到西戎在狄州败得如此惨痛,被回蒙抢先了一步。 西戎在狄州一战,惨死三十万大军,如今举国上下,最多也只能凑出十余万大军,应付回蒙,尚可一战,若加上拜火,凶多吉少,更莫论还有李落的二十余万大军陈兵鹰愁峡,虎视眈眈。 朔夕城中,人人自危,羯罗急派特使前往拜火,送上金银美女,割地求和。拜火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收了钱财,却没有退兵,不过是暂缓了行军,驻兵观望陈河谷一战,欲让西戎和回蒙两败俱伤,再做打算。 回蒙也看出拜火用心险恶,攻势渐缓,保存实力,西戎大军借机残喘了月余。 刘策说罢,微微一顿,道:“如今西戎局势,对我军极为有利,回蒙在陈河谷一带与西戎纠缠,拜火虽暂未出兵,但也钳制了西戎数万大军,鹰愁峡一线的西戎守军,探马回报,都是些老弱病残,要想用这些人抵挡我大甘雄兵,无疑是螳臂当车,也不知道羯罗在想什么。” 云无雁沉声接道:“西戎气数已尽,能保住朔夕城就算万幸,平沙川地势奇特,朔夕以西,西戎难守,必为回蒙和拜火所占,倘若西戎还有一线生机,当在朔夕以东。” “朔夕以东?”刘策一愣,思索片刻,若有所悟的看了看李落一眼。 李落听完云无雁一言,微微一笑,难怪狄杰如此推崇,云无雁不过三十余岁,生的虎背蜂腰,气宇轩昂,望之孔武有力,但又非是徒具勇力之辈,目若朗星,开合之间,顾盼生威,锋芒暗藏。李落开颜笑道:“云将军,怎么讲?” 云无雁看了李落一眼,又看了看狄杰,抱拳一礼,字斟句酌道:“回大将军,末将以为,我军在狄州一战,败西戎过甚,如今西戎军力锐减,再无力守住平沙川,早晚平沙川会被回蒙和拜火分食殆尽,一旦西戎残军被两国围歼,兵围朔夕,西戎灭亡只是迟早的事,或是归降,或是亡国,末将想不出西戎朝廷还能有什么别的法子。倘若归降,这其中玄机,要看羯罗如何应对。” 李落点头道:“依云将军所言,西戎当是归降的可能大些,但我们怎知羯罗不会死战?” 云无雁咋舌道:“大将军,末将观羯罗行事,野心勃勃,手段狠辣,这等人物,末将实在想不出会死战不降,末将猜测,羯罗最有可能向其中一方称臣,换得西戎苟延残喘。” 刘策接道:“大将军,末将也以为西戎不会死战,如今之时,西戎四面楚歌,已无处可逃,羯罗未必舍得朔夕的基业,加之西戎不似我大甘,宗族之民心向祖神殿多些,对西戎王朝,反倒不过如此,回蒙和拜火大军压境,难保这些人不会投靠敌国,西戎族民本就不多,狄州一战伤的元气,短期之内很难恢复,现如今西戎最缺的就是时间。” 众将都连连点头,西戎也称得上是地广人稀,比当年狄州好些,但比起中府诸州,相差极大,全盛之时,屯兵四十万之众,历经西戎数代国君积淀,已是西戎极限,倘若再有这等军容,恐怕还要花上不少时日。 李落微微一笑道:“两位将军言之有理,眼前看来,西戎似是没有退路,陈河谷战事不休,拜火也报或有七万大军越过平沙河,西戎在这两处都有屯兵,单单我鹰愁峡一线不过是些老弱病残,难成气候,照此看,西戎向我大甘称臣的意愿更明显些。” 狄杰抚须说道:“西戎怎敢如此放心,万一我军大举进攻,朔夕三面受敌,不说鹰愁峡一线,就是陈河谷和拜火大军两处,也难保全,这个羯罗,好大的胆子。” 李落一怔,索然说道:“羯罗或有所持。”见众将不解的看着自己,李落淡淡说道:“前几日,朝中送来书信,命大军驻守鹰愁峡,不可冒进,也不可再起战事。” “什么?”众将哗然。 李落朗声道:“还请狄帅见谅,这书信你们从未见过。” 狄杰一愣,明白过来,大笑道:“书信被你烧了?” 李落微微一笑道:“或许是吧。” 狄杰大喝一声道:“好,有胆量,不过玄楼,莫要小看我大甘群豪,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在座诸位可没有胆小怕事之辈。” 将领之中,不乏心思聪慧之人,明白李落用意,刘策与李落相交日久,出言道:“大将军,朝中若有微词,我们自当与大将军共进退,这些天生死相依,大将军怎还如此见外。” “是啊,朝中这帮小人,不知收了西戎多少好处,不知深浅,祸国殃民。”帐中诸将杂乱骂道。 李落淡然说道:“此事诸位不必放在心上,李落本不该说,不过刘将军说的对,你我生死相依,说出来也无妨,朝中若有怪责,李落自有办法应对,诸位当不知此事便可。” 李落见诸将还要进言,摆摆手道:“诸位请放心,李落身为大甘九皇子,朝中尚有我父在,便有不尊朝旨之事,也不会将我怎样,再说,这些书信皇上未必知晓,朝中这些人也不敢太过放肆。” 众将这才稍稍平息下来,不过免不了义愤填膺,西府局势大利,如果不乘势平定西域,等到西戎喘过气来,遭殃的又是大甘百姓。 李落岔开话题道:“先不去说这些,诸位以为我大军该如何计议?” 众将七嘴八舌议论起来,有说直接起兵攻下朔夕,也有人说暂且按兵不动,等西戎与回蒙拜火两败俱伤之时再行出兵,李落含笑不语,静静的听着帐中诸将争论。 少顷,众将安静下来,望着李落和狄杰两人。 第一百九十章 称臣之心 狄杰轻敲桌案,沉吟道:“若不出兵,万一让回蒙和拜火占了先机,也是不好,拜火还罢,回蒙近年来窥视我大甘西府之心已显端倪,不过碍着羌行之,尚没有和我大甘兵戎相见,如今羌行之已死,与我大甘再无遮挡,西府诸州,恐怕又要和回蒙再兴战事,诸位不要忘了临夏城现在还在回蒙手中。但出兵,朝中这些人免不了又会兴风作浪,势必还会引回蒙拜火忌惮,说不定还未攻下朔夕,便要和回蒙拜火交战。” 李落连连点头,道:“不错,一时不慎,确会有狄帅所言之事发生。刘将军,你觉得该当如何?” 刘策微一思索,道:“既是如此,莫不如让西戎向我大甘称臣,借西戎之力,钳制回蒙拜火两国。” 李落看了沈向东一眼,沈向东笑而不语,轻轻摇了摇头,李落一笑,沈向东已猜出自己心中所想,李落见沈向东不愿出言,微微颔首,转头望着云无雁。 云无雁轻咳一声道:“刘将军所说确是一计良策,不过末将以为,我们是否可以连拜火,抗回蒙呢?” 诸将眼中一亮,齐声赞妙。李落接道:“云将军以为我军该不该出兵?” “这?”云无雁微微一滞,道:“该出兵,倘若不出兵,恐怕难以和拜火结盟。” 刘策稍有疑虑道:“此战之前,我军已和回蒙结有盟约,倘若反过来和拜火结盟,对付回蒙,恐怕对我军不利。” 众将觉得刘策说的也有道理,如此行事,一来惹人嫌话,二来拜火恐难相信,一个不好,倘若让回蒙和拜火结盟,反倒得不偿失。 云无雁倒不担忧有人说三道四,兵不厌诈众人都已司空见惯,不过刘策担忧回蒙和拜火结盟,倒不可不防。 狄杰见众将都是一副苦思的模样,轻抚胡须,突然看到身侧李落极为平静,也无忧色,笑道:“只听军中将领论说,玄楼你这个三军主帅意欲何为?” 李落见众人都看着自己,轻轻一笑道:“羯罗放弃鹰愁峡一线,称臣之心八九不离十,再者依羯罗的野心,让他向拜火或是回蒙求援称臣,不说拜火和回蒙没这个胆量,恐怕羯罗也不愿意,不过他也知我大军兵出无常,只是朝中几人说项,变数太多,若我所料不差,几天之内,羯罗的使节和朝廷的传旨便会齐至,倘若西戎真向我大甘称臣,派人求援,我们不出兵,天下莫不离心,朝廷颜面也会受损,说不得又有一番风波。” “这可怎么应付?”几员猛将已被战与不战搅得脑中一片混沌,闻言大声问道。 李落笑笑,示意稍安勿躁,看了狄杰一眼,道:“该战。” 狄杰身体微微前倾,追问道:“怎么战?” 李落长吸了一口气道:“西戎虽说称臣,但何时何日传回消息,尚在我军掌握之中,未见我军传信,卓城之中难知真假,朝中有心人也不敢轻率妄言,至于我们什么时候传信,倒也不急。” 云无雁眼中精光一闪,喝道:“妙计。” 李落接道:“倘若西戎向我大甘称臣之事传开,十之八九,拜火和回蒙便会结盟,到时西戎求助,我军战是不战,实难定夺,还有虽说西戎国力大减,但仍有十万余众,在西域也能勉强争雄,一旦答应西戎称臣,我担心是放虎归山,羯罗能屈能伸,倒也不妄称一代枭雄。” 袁骏插言道:“如此说来,大将军,我们是先战,再谈归降一事?” 李落嗯了一声,刘策沉声接道:“我军可兵入平沙川,合回蒙拜火先行击溃西戎残军,但留他自保之力。” 云无雁道:“到时我军再传令天下,西戎向大甘俯首称臣,此时大势已去,拜火和回蒙只能谋图朔夕以西之地,我军再与拜火接洽,拜火怕是要倒屐相迎才好。” 狄杰哈哈笑道:“不错,留下西戎,钳制回蒙和拜火两国,西戎要想生息,只能在朔夕以东之地经略,命脉算是握在我大甘将士手中。” 呼察靖嘿嘿笑道:“西戎怨恨回蒙拜火之心,只会在我大甘之上,不会在我们之下。” 李落点头道:“确实如此,为今之计,不妨先封锁消息,派人与回蒙拜火两军传信,可将陈河谷以西之地尽许给他们,合拜火回蒙,攻下西戎,再做打算。” “朔夕城怎么办?”赫连城弦问道。 呼察冬蝉突然娇声说道:“先攻下来,再还给他们。” 众将猛地齐齐转头看着呼察冬蝉,呼察冬蝉脸色飞红,期期问道:“我说错了?” 云无雁和刘策几将眼中一亮,惊讶的看着呼察冬蝉,云无雁笑道:“没错,郡主此言甚是。” “朔夕城高墙厚,不好攻啊。”呼察靖怪怪的看了妹妹一眼,念及当日在朔夕所闻所见,叹了一口气道。 呼察靖在军中勇猛彪悍,西征大军诸将颇为拜服,尤是赫连城弦,几战下来,心生敬仰,这些日子没少和呼察靖厮混在一起,见呼察靖如此叹息,惊讶问道:“很难攻么?” 呼察靖瞧了赫连城弦一眼,咂舌道:“岂止是难攻两个字可以说尽的,城墙比鹰愁峡还要高,全是巨石堆成,在西域号称不落之城,你以为是说攻就能攻下来的?” 李落笑道:“当然不是我们去攻。” “那是谁?”赫连城弦茫然问道。 云无雁哈哈一笑道:“城弦,你以后可要多动动脑筋,我们不攻,只剩拜火和回蒙了。” “可是,他们怎会听我们的话去攻朔夕呢?”赫连城弦还是一脸不解的问道,帐中诸将大多都有此疑问。 云无雁也不急恼,提醒道:“两军交战为了什么?” “这?当然是为了保家卫国,还有,”赫连城弦压低声音道:“建功立业。” “那是我大甘诸军,西戎,乃至拜火回蒙,为何而战?” “他们?他们是为了钱财宝物,和……”赫连城弦一滞,看了呼察冬蝉一眼,没有说话。 第一百九十一章 西戎使臣 呼察冬蝉冷哼一声,气恼不语,惹得帐中诸将一阵笑声。 “不错,两军交战,除了护国之外,莫不是为了逐名求利,利字当头,谁人会嫌财宝沉么?呼察将军去过朔夕,朔夕城号称天下共商,不缺的就是钱财之物,回蒙和拜火怎会白白放过这块肥肉。” 赫连城弦大悟道:“原来如此。”说罢赧然一笑,局促不言。 李落微有些萧索,淡然应道:“与回蒙拜火明言,先攻下朔夕者,许他在朔夕城中劫掠三日。” “遵令。”众将应道。 商议过罢,云无雁离帐安排传信之事,诸将兴高采烈,厉兵秣马,以备再战。 狄杰开怀大慰道:“玄楼,你这领军之法军中少见,群策群力,本帅还担忧你少年气盛,刚愎自用呢。” 李落自谦一笑道:“叔父过誉了,这也是沈先生指点玄楼的,人力有穷尽之时,为将为帅,想要面面俱到,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狄杰哦了一声,看着沈向东,赞道:“沈先生才智,放眼天下,也难有几人比肩,玄楼有你相助,本帅就放心了。” 沈向东一笑置之,转言道:“狄帅,今日定计可都在李将军心中啊。” 狄杰惊讶的看了李落一眼,摇头叹道:“本帅不服老是不行了,以后天下就看你们了。” 三人互望一眼,纵声大笑。 果然不出李落所料,三日之内,卓城传来朝旨,若西戎归降,准许称臣。李落看罢,放在一边,命迟立回报卓城,受命领旨。 再过一日,军中探马传报,果见西戎使臣递来呈请,欲入营面见李落。李落暗中令呼察靖率军而出,将西戎一干人等带入营中看守起来,鹰愁峡中只见呼察靖率部出入,但不知所为何事。 西戎的使节却是李落的熟人,羌摩。 入帐之后,羌摩率先跪倒在地,高呼道:“西戎使节羌摩,见过李大将军,狄大将军。” “哦,是羌先生,你我也算故交,在卓城见过数次,不必多礼,起来说话,来人,给羌先生看座。” 羌摩连声称谢,起身坐下,向帐中诸将一一见礼,极是谦恭。 呼察靖见状道:“嚯,原来是羌大人,对了,羌大人在狄州的庄园如今在哪里?不是要带我们去你的庄园尝尝你们自酿的好酒么?” 羌摩局促不安的搓了搓手,道:“这位是呼察将军么?还请莫要怪罪羌某当日有眼不识泰山,出言无状,得罪了将军。” 呼察靖冷哼一声道:“知道我是呼察靖,看来羌大人早有准备。” “呼察将军名满天下,羌某就算瞎眼,也知道将军威名。” 李落截断道:“羌大人,如今你我两国在战,不知羌大人有何贵干,若没有什么事,就请离营吧,不然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李落有通敌卖国之嫌。” 羌摩急忙说道:“大将军息怒,羌某此次前来正是奉我西戎国君之意,前来和贵军议和。” “议和?”李落轻轻一笑道,“怎么个议和法?” 羌摩从怀中取出一卷锦帛,展开念了起来,却是一篇檄文,先是赞颂大甘国风,朔夕内外何如仰慕云云,接着便是接篇论说,大意是指西戎边陲小国,冒犯天颜,不知轻重,特向大甘朝廷赔礼论罪,并欲瞻仰上国风采,愿为大甘属国,年年进贡,还不等羌摩读完,狄杰猛一拍桌几,大喝道:“我等粗人,听不懂你们这些官话,说明白些,你们西戎想要怎样?” 羌摩一惊,戛然而止,微微清了清嗓子,道:“狄将军,西戎冒犯贵国,我主让小人代为致歉,从今往后,西戎愿向大甘称臣,特命小人带来贡品,以后每年都会向大甘献上贡品美女,我西戎国君若见大甘圣上,行子侄之礼。”说完便从怀中又掏出一个锦帛,双手呈上。 李落微微示意,倪青从羌摩手中接过,交予李落,李落扫了一眼,递给狄杰,狄杰打开,念道:“白银一百万两,黄金十万两,各类象牙珠宝五十箱,西域贡品十箱,延年益寿的药材十盒,侍女一百名,哼,好大的手笔,看来朔夕真可以称得上是富甲天下。”狄杰一念完,帐中诸将皆都呼吸一沉,这般大的数目,确属少有。 羌摩躬身谦道:“狄将军说笑了,西戎不过化外之国,怎能和大甘相比,拿出这点财物,都已经掏空了朔夕上下,不过在狄将军这里,就有些微不足道了。” 狄杰扔下贡品礼单,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李落不动声色道:“羌大人,这礼单上的财物已经很丰厚了,不过不知贵国国君有无他言?” 羌摩又再一礼,谦卑回道:“大将军,我主并无他求,只请大将军昭告天下,我西戎愿为大甘属国,以后每年我西戎都会为大甘送上贡品,以示诚意。” “哦,我明白了,不过,”李落微微一顿,接道:“如此大事,李落不便做主,还要回报朝中知晓,倘若圣上应许,我等自然愿和西戎化干戈为玉帛,结百年之好。” 羌摩一愣,道:“这……大将军,还要报于贵国朝中么?” 李落讶声说道:“自然该当如此,难道羌大人已知道大甘朝中知道此事了?” 羌摩张口结舌,半响道:“小人离城之前,我主确实已经派人向贵国传达归降之意,若没有差错,大将军应该收到回信才对。” “原来如此,不过朔夕和卓城相隔万里,难保路上不会有什么差池,我总要和朝中大臣说一声才对,你说呢?”李落反问道。 羌摩无奈,只好连说:“那是应该,那是应该。”说完便满脸希冀的看着李落,急道:“大将军,小人这次过来,路途不顺,不敢招摇,只带了三成贡品,以表诚意,余下的小人会传信回朔夕,让他们尽快备齐。” “不急,羌大人稳妥一些没有错,再说这么多财物,万一我们几人见财起意,私吞贡品,羌大人可就不好交代了,说不定连命都没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出兵朔夕 羌摩擦了擦脸上的汗珠,道:“怎么会,小人信得过大将军。” 李落展颜一笑道:“羌大人远来是客,且现在营中住下,等朝中回信后,我再和羌大人商议。” 羌摩眼珠一转道:“小人谢过大将军,不过我主担忧小人路上会有什么意外,既然已到大将军军中,小人该派人回报我主一声。” “不用了,书信往来鹰愁峡花不了多久,羌大人安心住下,等到卓城之中回信,一并告知贵国君主,岂不更好。” 羌摩一呆,念头急转,谢过李落,不再多言。 李落命呼察靖将羌摩护送回营,随后传令刘策,一定要隔断羌摩与他人的联系,不可让消息走漏,刘策领命,离帐布置。 狄杰等羌摩走后,笑道:“玄楼不愧是大甘皇族,官场说话如此老道,狄某真有些汗颜。” 李落轻轻一笑,连称放肆。 云无雁接道:“大将军,狄帅,羌摩随行确带来了不少财物,末将着人查点了一番,数目与羌摩所说的还多出一成,不过……” “怎么?”李落问道。 云无雁脸色微微一红道:“除了财物之外,尚有一百名女子。” 狄杰嘿了一声,道:“这个羌摩果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竟然贿赂起军中主帅来了。” 云无雁见李落似有些神游物外,轻咳一声,唤道:“大将军?” 李落嗯了一声,望向狄杰,道:“叔父,该如何处置?” 狄杰微一沉吟,道:“军无二主,你看着办吧。” 李落想了想道:“财物暂且放入营中军库之中,不要让将士们知晓,至于这些女子,让她们去术营,命牧蝉郡主多加留意,营中将士问起就说是从鹰愁峡的奴隶贩子手中救出来的,一定要提防这些女子,不要让她们随便走动,让郡主带人严加看管。” 顿了顿,李落接道:“千万不要小看这些女子,倘若其中有西戎奸细,比羌摩更难防备。” “末将遵令。” “还有,军中商议之事,除了各部主将外,不可外传,违令者,军法论处。” “是。”众将齐声应道。 狄杰叹道:“西戎真是算准了卓城这些人的软肋。” 李落眼中一暗,长叹无语。狄杰促狭笑道:“不过话说回来,玄楼难道没有动心?” 李落哑然失笑,稍稍露了些少年心性道:“叔父怎会这样想,玄楼也是男人啊。” 帐中几将听罢大笑起来,与李落的隔阂愈加淡薄。 再过几日,回蒙和拜火传回消息,对李落提议颇为意动,商议一同举兵,瓜分西戎。 次日,李落帐中点将,率云无雁,呼察靖,石冲,赫连城弦,迟立,武塔六将,军中抽调大半越骑,屯骑,射声,步兵,虎贲五营将士,合十五万之众,出兵朔夕,沈向东随行,鹰愁峡留狄杰和刘策几将戍守,大军浩浩荡荡奔向朔夕。 羌摩众人还蒙在鼓里,羌摩想尽办法欲传出消息,怎奈刘策暗中布置,羌摩没有找到丝毫机会。狄杰不时找羌摩聊聊天,下下棋,羌摩数次探听狄杰口风,都无结果,羌摩心急如焚,怎奈还要陪脸迎笑,在营中如坐针毡,寝食难安。 大军自离开鹰愁峡,一路之上势如破竹,几近无人之地。 西戎王室大惊失色,急忙传信卓城,再花了些钱财女子之后,卓城朝中传书鹰愁峡,责问缘由,狄杰依计,只说没曾见过西戎使节,不知西戎有归降之心。 原本照着狄杰的意思,将这些人暗中杀了,做的天衣无缝,就说是被盗匪之流截杀,西域诸地,匪盗多于牛毛,神不知鬼不觉,也没人可说什么,只是李落于心不忍,特意求情,狄杰只好作罢。 这一耽搁,李落已兵至朔夕城外。 回蒙和拜火见李落出兵,加紧攻势,西戎布兵捉襟见肘,几乎派不出整军阻挡李落,只不过在李落大军离朔夕百里之外时,才从城中派出一支骑兵,被呼察靖和赫连城弦一通冲杀,狼狈逃回朔夕,再也不敢出城。 李落率军到达朔夕城下,安营扎寨,并未进攻,朔夕数次派人入营求见李落,都被云无雁赶了回去。 同日,回蒙攻破陈河谷,大军进入平沙川,向朔夕急赶而至,拜火大军也逼退了西戎残军,挥师朔夕。 秋至,西域之地已见萧瑟。 城外,三军齐聚,围困朔夕。朔夕守军,不足两万之众,回蒙兴师十万,拜火也增兵八万,加上李落的十五万大军,共计三十三万大军,将朔夕围得水泄不通。 三支大军各攻一门,不过都只是试探,谁也没有倾力强攻。再围了几日,李落传信,邀拜火回蒙主帅一叙,两军答应,回蒙大军后撤三十里,三军主帅各带两人齐至朔夕北门之前,状若无人,可叹西戎已成惊弓之鸟,竟不敢派兵出城。 李落和楚影儿迟立两人赶至朔夕以北,回蒙和拜火两帅已在此相候,三人相视,打量了一番。 回蒙主帅看似相貌已过四十,虎背熊腰,威猛不凡,只是眼睛有些细长,颇显阴厉。 拜火主帅年纪要更大些,和大甘中府之人相差甚远,在卓城倒能不时遇见这般模样的西域来客,发须金黄,微有些卷曲,最引人注目的当是一双眸子,竟然是墨绿之色,隐在满是风沙的脸上,就似一弯深潭。 迟立看罢,皱了皱眉,别过头去留意两将同行侍卫。 回蒙和拜火主帅端详了李落良久,虽无异色,但难掩心中震撼之情,李落刚及落冠,天下人皆有所闻,但闻名不如见面,如今见到李落,却别有一番感触。 回蒙主帅更是死死的盯着李落,一眨不瞬,眼中阴晴不定,意味难明,反观拜火主帅倒显自然,只是颇为惊讶,略带些赞赏,再无其他。 李落淡然一礼道:“大甘李落,累两帅久候,还请莫要见怪。” 拜火主帅哈哈一笑,道:“李将军来得不晚,是我们几人来早了,本帅拜火穆宗,有幸见到李将军,李将军果然是那个英雄什么来的。”声音很是生硬,不过好在是大甘之语,李落还可听得明白。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三巨聚首 李落微微一笑,这拜火大将军,看似对大甘没有多少深习,不过也点头回礼,以示谢意。 “回蒙紮别。”回蒙主帅惜字如金,只说了四个字便不再多言。 紮乃回蒙大姓,在蒙厥也有不少紮姓大族,李落不免多望了紮别几眼。 “李将军,今天让我们过来,有什么商量?”穆宗直言问道。 看了看两人,李落微微一笑,三人俱是聪慧之辈,也不必再兜圈子。 李落朗声回道:“现今朔夕已被我们三军围困,羯罗无力回天,但若还是这般只围不攻,李落明言,我大甘诸军不能在西戎久待,半月之内,攻不下朔夕,我军即刻退回鹰愁峡。” 紮别冷哼一声道:“李将军果真要退回鹰愁峡?朔夕城中的如山珍宝和美女,李将军难道想要拱手相送?” 李落洒然一笑道:“朔夕城中的钱财珍宝美女,尚在羯罗手中,何来李落送出之说?再者我军陈兵鹰愁峡已久,狄州虽胜,但漠上城还在蒙厥手中,李落怎好再待在平沙川。” 李落说罢,意味深长的看了紮别一眼,紮别双目一寒,没有作声。 穆宗打圆场道:“紮将军稍安勿躁,李将军也不必着急走,如今这么好的时候,要是走了,白白便宜了羯罗。” 紮别稍稍缓了缓颜色,道:“穆帅有何高见?” “没有高见,只有低见。”穆宗连连摇手说道,却似真的不懂多少大甘言语,以为高见之下便是低见。李落和紮别也无笑话,微微颔首,示意请穆宗直言。 穆宗晃了晃脑袋,看着李落,道:“李将军早前传信,只要攻下朔夕,陈河谷以西的土地都是拜火和回蒙两国的,李将军只取鹰愁峡之前一百里之地。” “确是如此。”李落点了点头道。 “陈河谷以东至鹰愁峡以西一百里外,怎么算?”穆宗目不转睛的盯着李落问道。 李落大笑道:“那就要看谁的本事大了,不过穆将军紮将军放心,我大甘志不在平沙川,守住鹰愁峡,破西戎,夺回狄州,此战即终,李落说过我大甘只取鹰愁峡前一百里,便不会再多一分。” 紮别冷喝一声道:“李将军好算计,让我回蒙和拜火相争,你们大甘好坐收渔人之利。” 李落哑然失笑道:“紮将军何出此言,陈河谷以西之地,占平沙川近六成,足够紮将军和穆将军经略,难道紮将军想把这六成的平沙川都收入囊中不成?” 紮别语塞,作声不得,眼中厉芒一闪,喝道:“本帅说的是陈河谷以东。” 李落轻轻的看了紮别一眼,面容转冷,淡然说道:“平沙川除了朔夕,鹰愁峡,陈河谷和木括古道外,几无险可守,紮将军,将陈河谷以东之地交给你,你回蒙可敢守么?” 紮别厉芒暴涨,狠狠的瞪了李落一眼,道:“李将军果真不图平沙川?” 李落漠然看了紮别一眼,没有说话。 穆宗哈哈一笑,道:“大甘富饶,想必还看不上平沙川,李将军既然如此说,本帅倒是信得过,我们还是以朔夕为重。李将军当日言明先攻下朔夕者可纵兵入城三日,此话当真?” 李落微微点了点头,道:“若是穆将军或是紮将军先攻破朔夕,李落守诺,三日之内绝不派一兵一卒入城,不过,朔夕三门,应由各军把守。” 穆宗点头道:“该是这样,守将人数不能超过一万,两位将军意下如何?” “好。”李落率先应道,话音一落,李落穆宗两人齐齐望向紮别,紮别脸色微微一变,寒声道:“听说这几天都有西戎使者求见李将军,不知道是什么事?” 李落轻轻一笑,见穆宗也是一脸肃然,转头看着自己,李落也无隐瞒,直言道:“不错,这几日都有西戎派人入营求见,不过是没有入营罢了。” “西域都传西戎有向大甘称臣之心,不知李将军怎么说?” “我也有所耳闻,不过将在外,并不知君令如何,如今西戎仍是我大甘死敌,倘若朝中传旨,李落身为人臣,自当遵从。” “大甘何时会传旨?”紮别逼问道。 “大甘何时传旨李落不知,这还要看西戎何时欲降,不过最好是在城破之后,你说呢,紮将军?” 紮别冷哼一声,虽看似不以为然,但心中暗生警惕。 倘若西戎破釜沉舟,开城迎李落入城,借朔夕地势,外有大甘十五万大军,回蒙和拜火除了退回陈河谷以西,再无作为。 念及城中如山的财宝,还有西戎自四处搜刮而来的美女,紮别也不愿如此轻易撤军,大喝一声道:“好,本帅愿同两位一起,破朔夕城。” 穆宗只手向天道:“既然如此,本帅立誓,与李将军紮将军同心攻城,有违此誓,必死于乱军之中。” 紮别冷笑一声,也起誓明志,李落洒然一笑,抽出长刀,内劲微吐,长刀寸断,道:“李落若违此誓,犹如此刃。” 穆宗眼睛一亮,赞道:“李将军好深厚的内力。” 紮别眼中惊色一闪即逝,一提马缰,喝道:“一个时辰之后,三军攻城。” “好。”穆宗点头应道。 李落轻点了点头,微笑道:“两位将军想必在朔夕之中多有经营,不妨多些攻城之便。” 紮别冷冷的看了李落一眼,纵马离去,穆宗向李落一礼,也调转马身,回营而去。 待两将离去,李落稍停留了片刻,率两人归营。途中迟立问道:“大将军,为何不说明白城破之后,朔夕再当如何?” 李落淡淡说道:“三军俱是各怀鬼胎,我大甘也不例外,如今合力攻城,不过是看着朔夕城中的金银珠宝罢了。说的太尽,谁也不愿再出兵,城破之后,各凭手段吧。”说完看了近在眼前的朔夕城墙一眼,暗叹一声,不再多言。 回营之后,李落命军中将士安排妥当,准备一个时辰之后,大军进攻朔夕东门。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三军攻城 攻城之战,骑兵难有作为,李落命步兵和虎贲两营主攻,射声护住两翼,骑兵尽出,屯兵朔夕城上弓箭所及之外,若有异动,先行破敌。 时辰刚到,三军依诺猛攻朔夕,朔夕数面受敌,只听城墙之上的守将撕声呼喝,李落并未留力,步兵营和虎贲营架起攻城器具,除了渡壕外,临冲,撞塔,云梯,投石尽皆逼入朔夕东城近处,军中步兵和射声两营将士前仆后继,疾攻朔夕东城。 许是大甘声势太巨,竟然吸引了过半的西戎守军,回蒙和拜火见状,加紧了攻势,朔夕城岌岌可危。 李落和云无雁亲自督战,李落更是数次率军出战,最甚一次,李落只身杀上城墙,不过随后便又退去,惊出了西戎守军阵阵冷汗。 午时刚过,三军轮番攻城,朔夕城下战事未得半刻停息,到了傍晚,各军攻势渐缓,西戎残军才得来喘息时机,遥看朔夕城墙,旗帜东倒西歪,守城将士已无余力整理军旗。 云无雁自营中传回军情,死伤士卒已逾五千,攻城之战,犹是朔夕这等大城,想要破城,死伤必重。 李落听着云无雁报来死伤之数,心中苦涩难明,即便是数倍于守城将士,但若想攻下一城,也是极难,还好回蒙和拜火分散了不少敌军,若不然,今日半天下来,恐怕死伤将士就有过万之数了。 午夜,三军又再攻城,直到天明,复又散去,如此七日,回蒙拜火和大甘互传消息,同时攻城,西戎守卒疲惫不堪,城中回蒙和拜火暗伏死士趁机纵火扰乱西戎阵势,朔夕内忧外患,摇摇欲坠。 又是一番攻城刚落,李落,沈向东和云无雁看着朔夕城墙,云无雁长出了一口气道:“大将军,朔夕城不保了。” “嗯,”李落点了点头道:“再有一战,三处城门,必有一处将破。” 沈向东抚须道:“羯罗现在最恨的怕是没有早些向我大甘归降了。” 李落一呆,涩声回道:“沈先生,我是不是有些不择手段?” 沈向东知李落念及连日来西戎朝廷都派人求降,李落不允,还曾当回蒙与拜火信使的面前,将西戎使臣逐出大营。 沈向东微笑摇头道:“李将军不必做此想,两军交战便是如此,守着这些陈规旧矩,到头来还是苦了大甘的百姓,战祸不消,只是为了国之羽翼,为祸必远,如今局势,不必为了朔夕一城,交恶拜火。这些年大甘为了自惜声名,吃了不知多少苦头,便是蒙厥,也有过向大甘称臣,哪又如何,如今还不是想出兵便出兵,可叹朝中那些迂腐文人,还总是洋洋自得,竞口相传我大甘如何有****之风。” 云无雁点头道:“历朝历代,倘若文人误国,比这一府一州的得失为祸更烈。大将军,此战一终,我大甘可保西府二十年安宁,如今之举,也是值了。” 李落苦笑道:“只是西戎的百姓要受苦了。” 沈向东也是一叹道:“话虽如此,但两国交战,不是西戎惨败,便是我大甘百姓流离失所,但有野心之辈在世一日,总会重起战事,李将军久在卓城,当也知道,便是卓城之中富裕至此,也免不了勾心斗角。”说完似是念起什么,看了李落一眼,止住话语。 李落萧索一笑道:“不错,太师之乱,李落记忆犹新,胜者王侯败者寇啊。” 正在三人说话之间,呼察靖策马飞奔而来,大喊道:“大将军,拜火攻城了。” 云无雁讶声道:“这么急。” 呼察靖望着李落,急道:“大将军,拜火没有知会我们,先行攻城,我们也出兵么?” 李落摇了摇头道:“不急,等等看。” 呼察靖一愣,云无雁笑道:“怎么,呼察将军记挂城中的财宝美女么?” 呼察靖嘿嘿一笑道:“身外之物,还不看在我眼里,不过我军死伤不少,怎能白白便宜了拜火和回蒙。” 沈向东笑道:“得失不能只看一城之地,若想攻下朔夕,昨日李将军率军攻上城墙时,我军便有把握破开朔夕东门。” 呼察靖略作思量,明白过来,颇为叹服的看了三人一眼道:“末将明白了。”说完一顿道:“那末将传令营中将士准备,倘若城破,我军也攻下朔夕东城。” 李落点了点头,呼察靖领命而去。 云无雁望着呼察靖的背影赞道:“大甘上下俱传呼察大将军有勇无谋,可真是瞎了眼,纵观军中诸将,也没有多少人能如呼察将军这般智勇双全的。” 沈向东抚须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两人相视而笑,只余李落一人神游物外。 拜火攻城之后不久,回蒙也尽起大军攻城,大甘最后出兵,并没有如前几日般倾力强攻,似是在等着拜火或是回蒙先行攻破朔夕。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城破了。” 军中几将抬头望去,城墙之上,果然一阵大乱,西戎将士哭喊声绕作一团,云无雁叹了一口气道:“西戎依靠两万残军,竟然能力敌三十余万大军七日有余,就我大甘诸部死伤者都已过西戎守城将士全军之数,这城啊,果然还是最难攻的。”说完看了李落一眼,微一沉吟,低声说道:“听闻前日紮别擒来祖山上不少人,在城前逼西戎打开城门。” 李落黯然道:“我已知道,云将军不必忌讳,迟将军告诉我了,长宁姑娘不在其中。” 云无雁一怔,没有说话。沈向东接道:“紮别做出这等令西戎族人深恶痛绝的事,日后怕是会后悔。” 李落双眉一展道:“是谁先破城的?” 身旁一将道:“回大将军,是回蒙。” “这么巧?”云无雁讶声说道。 李落淡漠一笑道:“我们也走吧,北城既破,想必东城不会长久,去看看赫连将军和武塔有没有攻下来。” 几将朝朔夕东门奔去,见不等走到近前,呼察靖纵马疾驰而至,道:“大将军,城门已破,西戎残军四散而逃,回蒙已纵兵入城。” 第一百九十五章 朔夕城破 李落压下心中烦闷,朗声说道:“好,入城。” 大军入城,李落守诺,领呼察靖,赫连城弦,武塔三将,率军中将士一万,守朔夕东门,命沈向东,云无雁和迟立驻守在外,并未派将士入朔夕内城。 回蒙最先破开朔夕城门,紮别麾下将士如饿狼般扑入城内,四处烧杀抢掠。 朔夕这座百年雄城,却似哭泣一般,任人蹂躏践踏。 拜火也不甘示弱,虽说稍稍晚了些,但也纵兵强抢钱财女子,紮别大怒,兴兵与穆宗理论,穆宗也不甘示弱,言道是自己先破城,两军屡起冲突,死伤数千,只有李落淡而观之。 不过朔夕城中藏物极丰,紮别也不欲错失良机,兼之李落雄兵虎视眈眈,若再起波澜,恐生变数,便强压下心中怒气,与穆宗谈和,两军各自抢夺,不过军中将士私下少不了摩擦,三日下来,死伤者也有数百之众。 李落并未率兵入内城,但回蒙和拜火大军都有顾忌,抢掠之时避开东城之地,朔夕残众见状,俱都涌向城东处。不少乱民走投无路,跑至李落军前求助,李落也不阻拦,但有所求,便许西戎族民出城,传令云无雁将这些人围至一处,看管起来,麾下将士,秋毫无犯。 朔夕城民虽不知李落会如何处置,但总好过惨死在回蒙和拜火将士刀下,三日下来,城外竟聚集了数万难民。 三日之后,李落率兵入城,紮别和穆宗急忙收拢将士,应对李落。 连着几日,回蒙与拜火已见交恶,待李落率部入城,都暗自忐忑,不过这三日中两军大肆搜刮,盆钵皆丰,两军主帅虽传令军中将士归营。但仍有不少士卒抢红了眼,还在城中四处劫掠,便是两将麾下将士也都意犹未尽的望着朔夕之南的皇宫院落。 朔夕虽破,但西戎残军据守皇城,尚余几处没有被回蒙和拜火攻占。入城之后,两军将士心思大多放在抢掠财物上,谁也不愿耗费时日,攻占朔夕皇城,都知晓皇城之中的钱财美女定是朔夕最丰之处,但城中的便已足够,若是强攻,两军皆忧心会否被他人算计,如此耽搁,倒让羯罗苟活了下来。 李落率军行至内城,回蒙和拜火两军严阵以待,李落率部不过万余,但紮别和穆宗都不敢小视,此次大甘军力之盛,与以往大是不同,强如羌行之,也只能饮恨收场。 紮别和穆宗谨慎望着李落,紮别看着李落一脸镇静,心中莫名涌起一阵不安。 还不等李落出言,突然从道旁不知何处冲出数人,跪倒在地,高呼大将军,从怀中掏出一封血书,呈给李落,原来是朔夕城中的刀下游魂,集城中残民请愿,归降李落。 李落接过血书,看了一眼,没有说话,静静的望着紮别和穆宗两将。 紮别怒道:“李落,你这是何意?” 李落淡淡回道:“朔夕城民请愿,愿归降我大甘。” 紮别恼羞成怒,握紧手中兵刃,一语不合,便要传下战令,还不忘回头看了穆宗一眼,若合两军将士,倒有把握围歼李落。 穆宗脸色数变,突然大笑出声道:“李将军真是信人,守城三日,没有派一兵一卒入城,本帅佩服。” 紮别疾言怒色道:“穆将军,你……” 穆宗大声说道:“李将军千金一诺,这等人物本帅还想深交,他日李将军有机会前来拜火,请一定知会本帅一声,本帅要和你大喝三天,不醉不归。” 紮别脸色大变,寒声说道:“穆将军,难道你要放弃朔夕城?” 穆宗呵呵一笑道:“紮将军言重啦,朔夕本就不是我拜火的,何来放弃之说,再说本帅想交李将军这个朋友,既然现在朔夕归降李将军,本帅带着儿郎们待在这里,算怎么回事,那个不什么不什么的。”说完又是一阵仰天大笑。 紮别脸色青白不定,气的说不出话来。穆宗只做没有看见,抱拳一礼道:“李将军既然已经入城,本帅也该走了,兵甲在身,这次不能和李将军共谋一醉了,只愿他日你我重逢之时。” 李落回了一礼,微微笑道:“谢过穆将军,今日之情,李落铭记在心。” 穆宗摆摆手,调转马头,狂笑着离城而去。 秋风一起,紮别只觉得身上一冷,看着一脸淡然的李落,心中愈加发寒,涩声说道:“李将军,你想怎样?” 李落望着紮别,静静说道:“放心,李落有言在先,你我尚属盟友,今日李落不会做违誓之事,今日之后,自有天定。” 紮别怒火冲天,但也无可奈何,倘若穆宗真与李落联手,恐怕朔夕城外下一具尸体便是回蒙将士。 李落漠然说道:“紮将军,这三天,你恐怕只看到了朔夕城中的钱财,忘了朔夕之外。” 紮别心中一凉,大喝一声道:“全军退出朔夕,违令者,斩。”说完急急率军退出城外,入营之后,疾驰向北而去。 众将移步,在城头看着远去的回蒙大军,相视一望,大笑起来,紮别匆忙撤军,一来恐李落与穆宗设谋算计,尚且还要和拜火争平沙川诸地,万般不愿,却只能将朔夕留给李落。 沈向东抚须笑道:“云将军唱了一出好戏啊。” 云无雁付诸一笑道:“紮别只知道纵兵劫掠,不知道这三天我军早已和拜火达成密议,若不是想留他一条狗命,朔夕便是他的葬身之地。” 沈向东接道:“现今之时,拜火最大的敌人便是回蒙,我大甘与他还有数国相隔,如此两利之事,拜火不可能不与我大甘结盟,以后在平沙川说不得我们还要帮上拜火一帮。” 云无雁正颜回道:“帮多帮少,这还要请大将军定夺。”说完几将开怀大笑,声音飘荡在朔夕上空。 大军入城,云无雁传李落将令,一如鹰愁峡般,不可惊扰百姓,并命人扑灭城中火势,将城外难民带入城中。西戎族民见还能再回家中,几疑梦中,不少人痛哭出声,对李落诸人感恩戴德。 第一百九十六章 再遇故人 李落心生愧疚,望着这些跪倒行礼的西戎族民,心中刺痛,殊不知这场变故的始作俑者便是众人眼前的大甘来将。 呼察靖和迟立对望一眼,驱散朔夕族民,房屋尚存者令他们各自归家,无处容身的西戎族人,暂到城中诸如客栈或是亲朋好友处借宿,待城中安定下来,再行修葺居所。 各营将士或是戍守,或是安定流民,朔夕城中渐渐平稳下来,井然有序,西戎族民终是放下心来,拖儿带女各自离去。 有不少人在人群之中高声呼喊亲人名字,有些找到的,免不了相拥哭泣,但这劫后余生的些微喜气被更多的悲伤冲散,不少人在残砖片瓦中找到亲人尸首,痛哭垂泪,还有很多家中亲人已不见了踪影。 李落和迟立,楚影儿缓步走在残城之中,不必细加分辨,也听得出来是父母呼唤女儿,幼子找寻母亲,只不过但凡伤心之人,都不敢大声哭喊,只是压低了声音抽噎,在大甘将士手中森寒的刀剑之下,分显残弱。楚影儿杀气愈加浓烈,寒声说道:“该杀!” 迟立看了楚影儿一眼,嘴唇微动,没有接言。云无雁和呼察靖再传军令,命大甘将士入城之后,不可骚扰城中百姓,违令者,军法论处。 大甘将士尽领军令,未见欺辱西戎百姓之事,李落看罢,心中稍稍好受了些。 见城中乱势将定,各处城门都有大甘将士驻守,李落微带悲怆的看了西戎皇宫一眼,率同麾下几将缓缓向朔夕之南走去。到了近前,众人抬头望去,皇宫苍凉犹胜城中,回蒙和拜火大军一时不易攻下,便四处纵火,西戎值此大变,无人救火,好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半数竟已在浓烟之中。 宫门处被大甘将士把守,众人入宫,虽说宫中各处都已是疮痍满目,但也看得出当日的金碧辉煌。 正中大殿,尽被烟火笼罩,风过烟散,可瞧见腾龙飞凤,气派非常。两侧宫殿鳞次栉比,绵延数百丈,远些的尚还完整,雕梁画栋,美轮美奂。众人信步探去,间或一瞥,还可看到浮萍满地的黄叶流水,虽比不上大甘皇城的飞檐斗拱,但也是少有的佳地。 西戎数代君主,在这朔夕皇宫之中,怕是耗费了不少的心力。 见李落诸将入宫而来,侥幸未死的西戎宫人,俱都伏在道旁,抖若筛糠,犹是女子,更是心惊,缩成一团。 呼察靖飞马奔来,道:“大将军,殿中仍有两处之地,西戎残军宁死不降,赫连将军派军围了起来,请大将军定夺。” 跪倒在地的西戎众人听到来将唤大将军,抬起头偷偷看了过去,却见李落正自望着众人,忙不倏的又低下头,伏身更低。 李落哦了一声,道:“一处该是羯罗,另一处是皇宫库府么?” “不是,好像是一群人护着西戎的一个王爷。” “王爷?”李落一愣,道:“过去看看。” “末将遵令。”呼察靖带路先行一步,李落几人跟了过去,此处在正殿以东,一座小些的殿堂被赫连城弦率兵团团围住。 赫连城弦未看到李落几人,正自大声喝骂,麾下几将急扑而出,刚抢上宫墙,宫内跃出一人,身着儒衣,手中长剑绽出数朵剑花,将大甘几将迫退,但下手极有分寸,并未伤得一人。 云无雁惊咦了一声道:“好剑法。” 赫连城弦怒气冲冠,大喝道:“放箭,给我射下来。” 大甘将士弯弓搭箭,向宫墙上的儒衣男子射了过去,李落眼眉一挑,猛地闪了出去,后发先至,追上箭矢,疚疯吞吐,将弓箭扫开。赫连城弦一惊,大喝道:“什么……哎,大将军?” 李落倒持疚疯,稳稳立在宫墙之上,似有些惊讶的看着儒衣男子。呼察靖也是一呆,道:“怎么是他?” 云无雁讶声问道:“呼察将军认得此人?” 呼察靖点了点头道:“认得,年初之时和大将军在去朔夕的路上碰到的,算是熟人,怎么他会在这里?” 李落惊色一闪而过,看着眼前这个气息散乱的男子,缓缓说道:“徐少侠,是你?” 男子微微一愣,不过未见多少惊诧,和颜笑道:“大将军,别来无恙。”却是李落六人当日在三岔口遇见的蜂后帐下徐残歌,虽在重兵围困之中,雍容洒脱,风采依昔。 李落看了一眼身侧宫殿,轻轻一笑道:“你们都在?” 徐残歌一笑道:“都在,不过少了滕峰。” 李落微皱眉头道:“滕护卫去哪里了?” 徐残歌苍然叹道:“死了,就在昨日,死在回蒙将士手中。” 李落默然无语,徐残歌哈哈笑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滕峰先走一步,今日若不是遇到大将军,恐怕残歌也要随滕峰一行了。” 李落面容平静,望着微露狂傲的徐残歌,问道:“殿中还有何人?你们为何不降?”不等徐残歌回言,转身淡淡说道:“赫连将军,收刃。”说完展颜一笑道:“烦请徐少侠通报一声,长青求见。” 徐残歌一怔,大笑出声,道:“好,还请吴公子稍候片刻。”说完翻身跃进宫墙之中。 李落飘然而下,立在殿门处,军中几将急忙赶到李落身前,赫连城弦略有些不解的问道:“大将军,这是些什么人?” 李落微微一笑道:“以前结识的故人,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赫连城弦哦了一声,好奇的望着眼前殿门处,徐残歌屡次拒敌,剑术精绝,但并未伤大甘将士一人,赫连城弦颇有些惺惺相惜之意,若不是久攻不下,惹得心头火气,倒也不愿伤了徐残歌性命,不过要是李落几人再来的晚些,恐怕就难两说了。 云无雁举目微微一扫,见沈向东和呼察靖两人已无敌意,便知此事已定,放下心来,望向殿门处,猜测是何人物。 众人稍等了片刻,殿门缓缓打开,从中走出几人,当先一人,竟是一女子。似柔云蔽月,又似清风扶柳,婷婷袅袅,一脸笑意,不见半分局促,香唇微吐道:“大将军,你骗得奴家好苦。”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一个大官 众将一愣,赫连城弦更是按捺不住,看看眼前美若天仙的女子,又看看李落,心念急转,竟然开始揣摩起两人之间发生了何事。 李落微微一笑道:“李落确有得罪,还望蜂后莫怪。” 蜂后抿嘴一笑,盈盈一礼道:“奴家青桑,见过大将军。” 身后一人,长笑出声道:“老夫果然没有看错,大甘李落,苍洱潜龙,牧州呼察靖,还有这位姑娘也在,只是不见两位小兄弟。”说话者是一老者,正是祝行帆。 话音刚落,军中将士已怒喝出声,手扶刀柄。沈向东上前一步道:“祝老一向可好。” “好好,”祝行帆口中说好,却连连摇头,道:“好是好,不过想起当日相聚,老夫几人还自吹嘘,如今想起来,真是无地自容,让几位看我等笑话了。” 沈向东正颜一礼道:“祝老言重,当日出于无奈,并非有意隐瞒,再说对几位的佩服之心,沈某却无虚言。” 祝行帆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军中几将实不知此老何意,但见李落和沈向东与之相熟,便挥手令将士稍安勿躁。 呼察靖瞧了瞧,道:“你们守着这座宫殿做什么?难道里面有宝贝?” 李落淡淡问道:“谁在里面?” 青桑神色不变,柔声应道:“西戎贤王羯可天。”顿了顿,接道:“还有羯罗幼子羯涅槃。” 诸将恍然大悟,怪不得众人拼死守护,原来是西戎的两个王爷在宫殿之中,不过诸将多有些不以为然,鹰愁峡一战,羯可天素有贤王之名,却连李落的面也没有见上一见,便仓皇逃回朔夕,若只是为了此人,倒有些兴师动众了。 李落看了青桑一眼,沉声问道:“你和羯可天?” 青桑婉然一笑道:“大将军莫要乱猜,奴家清清白白,可没曾入过宫门。” “哦,那你何故如此?” 青桑叹了一口气道:“奴家身受贤王大恩,无以为报,恰逢乱世,怎能一走了之,总要护他周全才好。” 李落微一沉吟,扬声说道:“请贤王出殿一会。” 殿门之后,寂静无声,良久也不见有人现身。呼察靖颇为不忿,喝道:“羯可天,出来,亏你还是西戎王爷,躲在女人背后算什么英雄好汉。” 青桑玉容转冷,娇叱道:“呼察将军,奴家敬你是大甘豪杰,怎可如此出言无状?” 诸将一愣,云无雁讶声说道:“你这女子,看着娇弱,豪气倒是不让须眉。” 青桑一语不发,往后退了几步,徐残歌和祝行帆微微一叹,但也护在青桑身侧。李落叹息一声,和声说道:“青姑娘要和羯可天共进退?” 青桑燕语莺声,其意却绝,点了点头道:“青桑虽是女子,但也不会做出弃诺之事。” 李落萧索说道:“如此也好,赫连将军。” “末将在。” “护住此殿,派人送些清水膳食。” “末将遵令。” 李落又看了青桑一眼,缓声说道:“既然青姑娘意绝,请暂回殿中,李落尚有他事,容后再聚。” 说完不再理会蜂后诸人,翻身上马,正欲离去,突然远处一行人急奔而来,远远一将闷声喊道:“大将军,俺来了。”众将望去,却是武塔从远处率步兵营将士赶了过来,肋下还夹着一人。武塔走到李落身前,单手将铁棍猛力插到地上,就听一声闷响,石板炸裂,铁棍无锋,但竟深刺入地几近半尺,诸将一阵咋舌,武塔勇力之盛,实属军中之最。 武塔将肋下之人双手一扶,晃了晃,只是此人被武塔拿捏的昏昏沉沉,半响也没有动静,众将以为只是一具死尸,武塔眉头大皱,顺手惯在地上,来人闷哼一声,武塔嘿嘿笑道:“还以为你死了呢,怎么半天也不吭一声。”说完抬头看了众人一眼,又看看被诸军将士围困的偏殿,望着赫连城弦咧嘴一笑道:“你还没有攻进去啊。” 赫连城弦脸色一黑,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看武塔。 李落微微伏了伏身,端详了地上来人片刻,疑惑问道:“武塔,这是谁?” 武塔低头看了看,憨憨一笑道:“俺也不知道,好像是个大官,俺带着兄弟们杀进去,占了那个大房子,看西戎的人都护着他,俺顺手就把他拿过来了。” 众将莞尔,武塔勇猛,憨直忠厚,这西戎兵将护卫之人想必身份不低,但在武塔看来,不过如一物般幸手取来。李落抬头看了武塔一眼,身上伤痕累累,方才一战,恐怕不易。 迟立走了过去,抓起来人衣襟,提了起来,李落心中一动,来人面如死灰,了无生气,却又几分眼熟,就听青桑掩口惊呼道:“大王。” “大王?”呼察靖一愣,醒过神来,问道:“羯罗?” 蜂后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身侧几人,俱是一脸震惊,反观大甘诸将,倒是不以为意,赫连城弦也转过头来,似是不相信的问道:“这人是羯罗?” 大甘诸将面面相觑,只是谁也不曾见过羯罗,不知道这西戎国君生的何等模样,不过李落倒信了几分,相貌与当日一瞥的羯可天颇有相似之处,便算不是羯罗,也当是西戎皇室中人。 李落直起身来,缓缓说道:“武塔,战事如何?” 武塔已退到一边,身旁步兵营几将正帮着武塔包扎伤口,闻言一礼道:“大将军,这帮小子手底下不弱,营里死伤了不少兄弟,俺冲了进去,弟兄们把他们都放到了,里面还有不少娘们,哭哭啼啼的,听着心烦,叫弟兄们看着,俺先逃出来了。” 诸将听罢,笑了起来,武塔不惧千军万马,倒让一群妇道人家的哭声逼得如此狼狈。李落颇为落寂的点了点头,没有出声。突听青桑身后的殿门处传来一个稚嫩的哭声:“父王。” 迟立扶着的中年人浑身一颤,勉强转过头,看了哭喊出声的男童一眼,嘴唇微动,似要说话,却没有说出来。 第一百九十八章 倒数十声 男童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扑倒男子怀中,哭了起来,大甘众将没有阻拦,皆都暗叹一声,迟立缓缓将男子放倒在地上,退了几步,立在一旁。 男童不住的抽搐哭泣,男子抬起手,轻抚了几下男童后背,李落几人认出,眼前幼子正是当日在西戎兵器铺前为外族兄弟解围之人,西戎族人唤作羯哲的少年。 少顷,男子回过气来,缓缓起身,男童紧紧倚在身边,男子宠爱的拂了一下幼子发髻,抬头看着马上端坐的李落,涩声道:“没想到会这样见到你们。” 李落下马,走进了几步,道:“你是羯罗?” 男子哈哈大笑,悲苦之意经久不去,男童似是受惊,抓着男子的手轻轻摇了摇,良久男子止住笑声,喘着气道:“不错,我是羯罗。” 李落看着眼前这枭雄迟暮的西戎国君,心中恻隐,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静静的站在羯罗身前。 羯罗脸上一片惨白,没有一丝血色,身形不住颤抖,仿佛随时便将倒下,如此雄才大略之人,被武塔这般相待,虽无外伤,但此时只怕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苟延残喘。 李落脸色平平静静,缓声说道:“沙场之事,胜负难料,如今朔夕尽入我大甘之手,你可愿降?” “降?”羯罗须发怒张,微一挺背脊,枭雄霸气呼之欲出,却瞬又隐去,自嘲道:“如今降与不降又能怎样?可叹我羯罗一世英雄,到头来便是归降也要求人,哈哈,老天对我怎会如此不公。”说完狂笑起来,眼中泪水闪现,只是不曾流下来,喉中梗塞,笑声戛然而止,大声咳嗽起来,咳着咳着,一口鲜血猛喷了出来,溅了一声,就连身旁男童脸上也沾了不少血迹,男童大哭,喊道:“父王,父王,你怎么了?王叔,你快来啊。” 李落几将静静的看着,谁也不曾上前,西戎大甘经年交战,若是大甘战败,羯罗怕是不会如李落这般心软。 羯罗身躯摇摇欲倒,男童勉力支撑,脸上一片血红之色。 李落微微一动,却又止住身形,青桑突然从一旁走了过来,扶着羯罗,扬起俏脸,双眸一眨不瞬的看着李落,徐残歌轻声呼唤,青桑置若罔闻,轻吐玉唇道:“心间事,说与他,早言两罢。” 李落萧索的看了青桑一眼,道:“早言两罢,好,西戎若降,我李落立誓,善待朔夕之民,留西戎皇室不杀。” 青桑微微欠身,道:“奴家谢过大将军。” 李落喝道:“羯可天,你若还躲在殿内,休怪我大甘无情,众将听令,十声之内,倘若殿中之人还不现身,大军强攻,死活不论。” “末将遵令。”众将齐声领命,雄豪之声冲天而起,震的青桑娇躯微颤,徐残歌和祝行帆见大甘将士如此威势,脸色阵阵发白,四目齐齐望着李落,似是才认识这天下闻名的大甘将军。 赫连城弦大声计数,数到五时,从殿中走出数人,中间一人,身着王袍,惶恐不安,比之羯罗更是不济,众将望去,正是羯可天,身后还跟着十余护卫,皆是一脸惧色。 羯可天走前几步,看了大甘诸将一眼,望着李落,深深一礼,颤声说道:“西戎羯可天,见过大将军。”显是被李落杀寒了胆,一脸惊惧神色。 李落静静的看了羯可天一眼,淡然说道:“是降是战?” 羯可天浑身轻抖,惶恐的看了李落一眼,转头扫了一眼身旁虎视眈眈的大甘诸将,涩声唤道:“王兄?” 羯城长叹一声,闭上眼睛,不去再看羯可天,枭雄已近末路。 羯可天躬了躬身,低声回道:“羯可天愿降。” “赫连将军。” “末将在。” “率军随西戎贤王入宫,传令西戎残众,归降大甘,若有执意相抗者,斩无赦。” “末将遵令。”赫连城弦大声领命,身侧两将上前几步,提过羯可天,西戎众侍卫俱都解下兵刃,垂头丧气的呆立当场,一语不发。 大甘将士簇拥着西戎贤王纵马入宫而去,传令归降之声遥遥飘了过来。 “云将军,迟将军。” “末将在。” “率军中将士扑灭大火,将朔夕宫中余众聚与一处看守。” “末将遵令。” 李落微微一顿,缓声说道:“青姑娘和西戎国君以礼相待,莫要为难他们。” 云无雁和迟立对望一眼,齐声领命。 李落没有回头,转过马身,向皇宫宫门处缓缓走了过去。青桑扶着羯城微移几步,坐倒在一处石阶上。幼子羯涅槃值此大变,伏在羯城怀中不住抽噎,青桑神伤不已,玉容凄惨,柔荑拂过一缕散开的秀发,抬头望着李落远去的背影,怔自出神。 大甘众将领命各自行事,沈向东向着蜂后众人微微一笑道:“诸位暂且休息片刻,李将军令下,军中不会留难,沈某还有他事,容后再聚。” 青桑福了一福,谢过沈向东,却没有说话。 徐残歌喃喃自语道:“一身战千里,一骑当万师。”祝行帆在一旁又是摇头,又是点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入夜,无云无月,疏星弄寒芒。 李落独自站在朔夕皇城宫门前,眺望眼前朔夕大城内外,身侧大甘军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火把忽明忽暗,映得李落的影子时近时远。突然李落和声说道:“青姑娘还没有歇息?” 李落身后轻轻的走出一人,人未至,一丝淡淡香气,已先飘到李落鼻尖,正是蜂后青桑。 青桑朱唇微吐,轻声说道:“睡不着,出来走走,大将军怎么也没有睡?” 李落转过身来望着青桑,展颜一笑道:“许是年少时贪睡,从军以后,反倒更不易入睡。” 青桑掩嘴娇笑道:“大将军,你年岁不大吧,何来的年少时之说。” “哦,青姑娘不是说我老气横秋,像个老学究么?” 青桑脸色一红,娇嗔道:“哎,大将军,你……” 第一百九十九章 空气暧昧 李落微微一笑道:“自入西府,每日里都是刀光剑影,想睡却睡不踏实,习惯了出来看看。” 青桑似有些心疼的看了李落一眼,瞧着李落鬓间白发,清声说道:“大将军执掌三军将士,一言一行便是风起云涌,容不得差错,不过却苦了你了。”说到最后一句已如蚊吟一般,若不是李落内力深厚,几不可闻。 李落萧索一笑,淡然道:“谢过青姑娘挂念。” 两人沉默片刻,青桑狡黠一笑道:“大将军以前唤奴家夫人,怎么如今却唤起姑娘来了?” 李落哑然一笑,没想到青桑心思这般慎微,朗声道:“青姑娘不是以前也称我为公子么,现今怎么改口只叫我大将军了?” 青桑一拂秀发,轻声说道:“大将军言辞犀利,却也不让着青桑。” 李落一愣,苦笑无语。青桑莺舌百啭,缓缓接道:“大将军贵为大甘皇子,入得俗世,便是公子,纵横战场,尊为将军,归于朝堂,也是大甘皇室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不像青桑,年幼时已在这红尘中求生,心百伤,身亦是残花败柳,哪里还当得上姑娘之称。” 李落静静的看着青桑,只觉得眼见的玉人似有无尽心事,所遇人中,却从未有如青桑一般的女子。李落沉声说道:“悲欢离合,生死得失,红尘之中本就难有满全之事,只不过人来人往,花开花谢,月还是月,星还是星,便是这朔夕城,若有一天化为尘土,也还是朔夕。” 青桑一怔,良久,嫣然一笑,秋波微转道:“奴家也要谢谢大将军苦口良心呢。”说完一顿,带些调皮的问道:“这么说来,青桑在大将军眼中尚算可近之人啦。” 李落笑道:“与青姑娘相识,是李落幸事,姑娘有胆有识,以女子之身,乱世求存,兼又生的如此美貌,值此一处,便已极难,更莫论青姑娘有情有义,若不然如徐少侠、祝先生这般豪杰也不会追随姑娘,倘若有一日,我与青姑娘为敌,李落也难生怨恨之心。” 青桑娇笑连连,珠圆玉润般回道:“青桑从不知大将军能这般哄女儿家开心,大将军啊,卓城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佳人对大将军魂牵梦绕呢,不过青桑可不愿与大将军为敌,若不嫌弃奴家轻狂,能和大将军为友,青桑足慰平生。” 李落也不气恼,淡然说道:“青姑娘言重了,李落不过一介凡人,能与姑娘相交,我求之不得。” “当日奴家还曾让人在朔夕找过大将军,只不过大将军行踪不定,青桑难以得偿所愿。后来听闻城中传言,奴家几人都为大将军担忧,却不知原来早已在大将军谋算之中,待到狄州落草山一战传出,奴家才知公子竟是大甘九殿下,残歌还长吁短叹,引未能和大将军把酒言欢为憾事,没想到这么快我们便又再见了。” 李落微微一笑,问道:“青姑娘怎会在朔夕逗留这么久?” 青桑苦笑一声道:“奴家也想离开这是非之地,不过自大将军离开朔夕,羯城便下令城中商旅不得擅自离城。奴家曾与大将军结伴同行,羯城多疑,数次审问奴家几人,若不是王爷从中斡旋,说不定还要被当做奸细关入大牢。” 李落微一错愕,没有接言。青桑轻轻笑道:“大将军不必多心,羯城生性本就多疑,当日朔夕之中有不少行商都被抓了起来,严加盘问,非是青桑一人。再过不久,西戎和大甘交战,狄州战事未息,奴家也不愿转道途经回蒙回錾两国,便耽搁下来了,不过幸亏有此耽搁,要不然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大将军了。” 李落叹了一口气,两国交战,受苦最深的还是这些无辜百姓。李落虽不明青桑为何不愿借道北进,但见青桑似是不愿深谈,便不多问,微一沉吟,略有些赧然道:“李落尚有一事,还请青姑娘莫怪。” 青桑奇道:“什么?” “当日青姑娘赠与我的玉佩,出城之后,我便让沈先生毁去了。” 青桑惊呼了一声,眼中闪过遗憾之色,呢喃低语道:“毁了呀。”说完抬头望了李落一眼,抿嘴一笑道:“大将军不必放在心上,当时当日,情势紧迫,奴家还要感激大将军庇护青桑之心。” 李落展颜笑道:“下次若我拜见青姑娘,想必也无需再持佩求见了吧。” “大将军说笑了,若得大将军到访,青桑欢喜还来不及呢。” 李落微微一笑,应了声好。沉默片刻,青桑悠悠说道:“今天,谢谢大将军了。” 李落微一错愕,淡然回道:“青姑娘客气了,我本意也不愿杀他们,只是借姑娘情义做台阶罢了。” 青桑轻轻摇摇头道:“奴家并非指此事。” “哦?那是何事?”李落诧异问道。 “大将军今时不同往日,军中众将以大将军马首是瞻,大将军自然不能轻易下得军令,万事都要以军中战事为重,青桑固然感念,不过,”青桑微微一顿,美目涟涟,朱唇轻吐道:“大将军今天为青桑动怒了,青桑很高兴。”说完脸色一红,垂下头摆弄衣角,不去看李落。 李落一呆,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两人俱是不知如何接言,少顷,青桑微一跺脚,娇嗔道:“不说啦,奴家先回去了,大将军也早些休息。”说完似是逃避般疾步离去,只余下李落一人还自出神。 良久,李落长叹一声道:“楚姑娘,你来了。” 城边暗处走出一人,正是楚影儿。 李落微微苦笑,方才与青桑一席谈话想必都落入了楚影儿耳中。果然就听楚影儿冷冷说道:“我一直在。” 楚影儿自行军之始便暗中保护李落,几近寸步不离李落,李落心存感激,数次着楚影儿不必如此,只是楚影儿却仍是我行我素,并未有一刻松懈。 两人生死相依,李落原本以为两人当不会再有主从之感,岂料楚影儿伤愈之后便又如同往日一般,李落哭笑不得,也就随她去了。 第二百章 魔门媚功 楚影儿走到李落身边,冷冷说道:“大将军,此女方才所言不尽不实,还需多加留意才是。” 李落微微一笑道:“你察觉出什么了?” 楚影儿略作思索,抬头目不转睛的望着李落,一字一句道:“属下倒没觉出有什么破绽,只是似有些不同寻常,这女子言谈之中有些我琢磨不透的意味。” 李落嗯了一声道:“楚姑娘所觉不差。” 楚影儿眉头一皱道:“大将军,你看出来了?” 李落轻轻一笑,道:“魔门媚功。” “什么!”楚影儿双眸一寒,冷声说道:“她对大将军施魔门媚法?” 李落轻轻点了点头,望着楚影儿,展颜一笑道:“不错,我师承所传,楚姑娘也有所耳闻,魔门秘法我大约也知道一些,此女功法虽说纯熟,但仍有迹可循,才被楚姑娘瞧出异常来。” 楚影儿冷冷哼了一声,寒声道:“不知死活,大将军,我去擒下她。” “哈哈,不用了。”李落忙摇摇头道,“青姑娘施展的魔门媚功不过只是让人对她有所好感罢了,并不是江湖中传言的那般十恶不赦。魔门源远流长,几近千年,门中良莠不齐,并非都是坏人,她一介女子,乱世求存,也是不易,只要不是别有用心,由她去吧。” 楚影儿看了李落一眼,垂下目光,没有再言。 李落淡然接道:“魔门媚功听闻传有三支,其中一支讲究随性而为,无欲无求,化天地万物归于无一,顺势而行,淡泊红尘争斗。青姑娘似是出此一脉,不过身入江湖,有了争斗,功法便达不到化境,到头来恐怕要自食其苦了。” 楚影儿应了一声,似还有些恨意道:“用这等手段不免让人齿冷。” “魔门秘法虽说被天下人传的神乎其技,但媚功一脉,若不是他人心有所乘之处,也难有作为,而且施术者还有反噬之危,哎,天下之大,果然是无奇不有,在卓城王府之中,怎知道天下间还有这等匪夷所思的事。” “雕虫小技。” “楚姑娘不要小看魔门媚功,若有防备,确属可有可无,但就怕以有心算无心,倘若祸起萧墙,为恶之烈,更甚贪官污吏。” 楚影儿吸了一口凉气,道:“大将军,你是指?” 李落微一点头道:“纵观历朝数代,国之将亡之时或多或少都有魔门身影,确称得上变幻莫测,防不慎防。” “大将军,既是如此,怎还留这些人遗祸后世?” 李落萧索一笑道:“遗祸倒也不见得,百家争彩本是好事,除却一些伤天合的功法外,余下的实无善恶之分,只不过在用功法的人罢了,你我怎知便是我大甘先祖当年与残商决战天下时,没有用到这些手段?只不过时过境迁,总有些人要背负上祸国殃民的罪名,有些人甘心于此,有些人怕是情非得已。” 楚影儿一愣,道:“大将军思虑果然异于常人。” “哈哈,若我的想法说出去,恐怕是离经叛道,大逆不道了。”李落微微一顿,接道:“魔门这一支,习功男女若想功法大成,须得保持处子之身,我才以姑娘相称,但愿她能守着她的心念。” 楚影儿疑问道:“大将军,若是如此,史书所载的那些女子怎能祸乱宫墙?” 李落眼中一痛,轻声道:“那便是魔门另一支了。” 楚影儿哦了一声,见李落似是不愿深谈,不再追问,两人随意闲聊了几句,楚影儿便催促李落早些安歇,李落心中一暖,点头应下,回首看了一眼身后的朔夕,叹道:“万家缟素,却无灯火。” 楚影儿顺着李落目光所及,朔夕城内一片死寂,除了城中牧天狼军中巡查将士和城墙亮起的火把外,城中竟然没有多出来的亮色,就是有几缕微光,透过缝隙小心的撒到屋外,也被西域残风吹的若隐若现,飘飘摇摇。 夜里,朔夕下起了沥沥小雨。 清晨,雨罢,天气转寒。 西戎皇室残众一夜无眠。天色刚亮,羯可天便带着一行人求见李落,牧天狼将士见到羯可天诸人,俱是一副惊诧模样。羯可天低垂着头,一脸谦恭,不敢正视牧天狼将士,身后众人也都如羯可天一般,惶恐不安。 少顷,牧天狼中军侍卫回报,着羯可天随倪青倪白前去,所行众人也未留查,一并带入。 定北军中四卫如今也都身负军职,倪青战功颇著,封游击将军,朱智封归德郎将,倪白和钱义官至昭武校尉,虽受迟立和呼察冬蝉辖制,但身份特殊,直接听命与中军帐下。 倪青倪白两人带着羯可天一行,绕过正殿,向侧旁宫殿之间的空处走去,羯可天心中一惊,急忙问道:“将军,我们去哪里?” 倪青笑道:“你们不是要见大将军么?” “啊?”羯可天心头一跳,不知道倪青欲将众人如何,不过现今已沦为阶下之囚,也不敢多言,只好压下心中惊恐,跟着倪青两人疾步走去。倪青倪白相视而笑,微微摇头,没有再做解释。 转过墙角,眼前一亮,却是到了一处空旷之地,倪青低声说道:“到了。” 羯可天打了一个激灵,抬头望去,眼前正是朔夕皇宫之中一处偏殿广场,往日里西戎皇族中人习武或是戏耍时会过来此处。 场中并无多少大甘将士,羯可天举目四望,广场右侧石阶处,约莫二十余人正围聚在一起,低头看着地上一物,不时有争论之声传出。 羯可天看了倪青一眼,正要出言询问,倪青摇摇手,示意稍等片刻。西戎随行之人悄悄望去,石阶上下竟都是大甘军中大将,不知在为何事争论,侧旁一人,却是李落,手中拿着一只干粮,边吃边自聚精会神的看着地上。 羯可天心头大震,一时呆在当场,直直的望着李落,李落似有所觉,转头一望,看到羯可天诸人,将干粮用一块白布包起来,收入怀中,起身遥遥说道:“可天王爷,你来了。” 第二百零一章 宫中之人 众将止住争论,纷纷起身,看着羯可天一行,迟立将地上的物件收起来,却是一张地图。 倪青微微做了一个请势,领着羯可天众人走到李落近前。李落踏前几步,走到羯可天身前,和声问道:“王爷,清早来见,不知所为何事?” 羯可天急忙跪倒行礼道:“大将军,西戎已是大甘属国,还请直呼可天名字,可天万万可再当不起王爷这个称呼。”身后皇族中人亦跪倒拜礼,高呼大将军。 李落扶起羯可天,示意众人起身,和颜道:“王爷不必如此,西戎仍在,不论今后如何,你还是西戎贤王,朔夕大乱,王爷更该担当起来,与城中军民共度难关。” 羯可天一呆,似有些颇不明所以,李落一笑道:“你我沙场相争,有胜有败,但西戎百姓却是无辜,还望王爷体恤朔夕城民,李落多言,既然你我已属盟国,以后还请王爷莫要轻言战事,若不然你我只能再战沙场了。” 羯可天一震,急急接道:“不会,不会,可天谨记大将军今日之言,我西戎今后绝不和大甘再起战事,愿同贵国接百年之好。” 李落哈哈一笑道:“以后的事你我都难预料,不过倘若真有这一天,李落别无所求,只愿王爷三思而行。” 羯可天微微有些狐疑,不过还是恭敬应下,身后西戎众人也不知李落话中何意,只以为李落是试探羯可天归降之心。李落看罢,一笑置之,望着羯可天道:“王爷,此次来见,不知有什么事?” “大将军,朔夕山野之地,不比大甘天府之国,可天生恐怠慢大将军和诸位将军,昨夜与族中长辈商议,西戎身受大将军厚恩,无以为报,今日特遣族中子女前来侍奉诸位将军,略表心意,还请大将军莫要怪罪。” 李落暗叹一口气,方才望见西戎众人,李落便知所为何事,除羯可天外,只有三两长者随行而来,余下数十人尽是女眷,容姿姣好,身着薄缕。 昨夜秋雨刚落,天气渐寒,李落几人身负武功,不觉得如何,这些女子寒气侵体,却都微微有些发抖,只是不知是秋意多些,还是惊惧多些。 李落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众将,众人一时百感交集,心绪复杂难明,李落轻轻笑道:“王爷,我等行伍之人,从军在外,没有那么娇贵,也不惯有人侍奉,王爷好意心领了,若没有别的事,还请诸位回去歇息吧。” 羯可天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应答,身后一年长者微微上前一步,深深一礼道:“大将军,这是王上的一片心意,没有别的意思,朔夕地处边陲,不能和大甘相提并论,不过这些都是我朔夕宫中最是善解人意的侍女,要是大将军不嫌粗鄙,还望笑纳。” “侍女?”李落扫了一眼,淡然回道:“如此仪态,若只是侍女,你朔夕宫中果然是人间仙境。” 长者又再一礼道:“大将军明察秋毫,有几人是宫中之人,这样才能配得上大将军尊贵身份。” 眼前众人,在朔夕宫中不乏身份尊贵之人,数日之前大多也是锦衣玉食,呼风唤雨之属,如今却与当日城中行市所见一般,在大甘将士面前瑟瑟发抖,惊恐不已,犹有几名女子在西戎长者说完之后苦苦忍住眼中泪水,一如无根残叶。 李落黯然无语,若有一日卓城城破,敛玉,自己敬重的兰妃,再或是那株海棠树下的孤单身影会否也落得这般下场。 李落怅然,良久也没有应声,西戎众人也不知李落在想什么,静悄悄的呆立当场。羯可天和方才出言的长者对视一眼,长者面显忧色,羯可天更是忐忑不安。 云无雁低声唤道:“大将军。” 李落回过神来,略有些倦意道:“都回去吧。” “这?”羯可天一脸难色道。 “还有事?”李落漠然望着羯可天问道。 羯可天抬头看了李落一眼,只见李落双眼清清冷冷,瞧不出半点心思,羯可天周身一寒,心中狂跳不已,猛吸了一口气,低下头回道:“大将军,王兄命可天连夜备了些贡品,一定请大将军收下,转交大甘圣上,以示西戎臣服之心。” 李落哦了一声,云无雁低声传音道:“大将军,这里人多眼杂,传回卓城对大将军不利。” 李落微一沉吟,缓声说道:“入殿。”说完转身向侧殿走去,微微一顿,道:“你们都进来。” 这一处偏殿尚且完好,幸免于战火波及,李落入殿之后也未就坐,站在殿中,沈向东和云无雁几将分列左右站定,看着羯可天和西戎皇室众人。 羯可天不待李落出言,便躬身行礼道:“大将军,西戎上下都愿归降大甘,绝无二心,每年年关之前送上贡品……”说完微微一顿,惴惴不安的看了李落一眼,道:“贡品礼单早先已派人交给大将军,不知道大将军有无收到?可否满意?” 李落淡淡应了一声,略略沉吟,道:“见到了,只是……” 羯可天见李落踌躇,以为嫌弃贡品之数,急急接道:“大将军,若是少了,可天还可再加上一些。” 李落惊疑的看着羯可天,讶声说道:“少?贡品之丰,就是天南诸地也相形见绌,不过如今西戎战事刚罢,你们能拿的出来这么多财物么?” 羯可天一滞,微显颓然道:“可天谢过大将军挂怀,只要能让贵国圣上相信我西戎归降之意,就是吃糠咽菜也要凑齐贡品,请大将军放心。” 李落长叹一口气道:“好了,不必多言。”说完和沈向东与云无雁低声私语几句,西戎众人惶恐不安的看着李落几人,现今境地,就是将当日礼单上的贡品凑足,都已万难,倘若真要再加,恐怕就不止是要吃糠咽菜了。 李落转头望着羯可天,缓声说道:“王爷。” “臣在。”羯可天慌忙径自称臣道。 “ 第二百零二章 钱财贡品 “朔夕如今量力而行,礼单之上的贡品可拿出多少?” “能拿出,能拿出。”羯可天连连接道,转头叫道:“殿伊,将贡品拿过来让大将军过目。” “是。”羯可天身后一人应了一声,向李落一礼,疾步向外走去,大甘诸将略一诧异,没料到一夜之间,西戎皇室竟然能备齐贡品,诸将面面相觑,这西戎富庶,果然名不虚传。 李落微微示意,倪青朱智两人跟了出去,少顷,大甘将士抬着几口大箱进殿,看着吃力模样,分量不轻。 将士将箱子放下,抱拳一礼,退出殿外,方才出殿的西戎殿伊快步走到箱子前,将箱盖一一打开,李落扫过,不多不少,正好十箱,已被西戎皇室连夜准备妥当,放在殿外。 箱盖刚一打开,阵阵珠光宝气迸射而出,映得大甘诸将一阵色变,比之当日羌摩所带成色更佳。诸将齐齐吸了一口凉气,相顾骇然。李落上前几步,看着箱中财物,羯可天在一旁恭声说道:“大将军,可还入眼?” 李落探手从箱中取出一物,放在眼前细细端详,是一个玉镯,做工材质俱佳。羯可天和西戎殿伊对望一眼,羯可天小声说道:“大将军,要是喜欢就请留着,可天再命人补上。” 李落看了羯可天一眼,没有出声,走到一名西戎皇族女子身前,将手中玉镯微微一伸,道:“这是你的?” 女子一惊,慌忙跪倒,颤声回道:“大将军,不是的。” 李落黯然一笑,方才拿出玉镯之时,这女子微微拂了一下手腕,却没有逃过李落的冰心诀,显是这女子常带之物。李落微微弯下身,将玉镯放入女子手中,没有说话,转身回到羯可天身前道:“朔夕先后被拜火回蒙侵袭,便算不是十室九空,但如今也是一片残垣断瓦,你们将钱财都充作贡品,城中百姓和你们如何过活?天已入秋,经年大战,粮食恐怕也没有积存多少吧?” 羯可天嘴唇抽搐,一时也不知该是如何应答,若在城破前拿出这些贡品,倒还有几分余力,今时今日,却已是捉襟见肘,但若是不补足贡品,又不知李落会怎样处置西戎皇族中人,至于城中百姓,羯城和羯可天都已经顾及不得了。 李落看了沈向东一眼,沈向东微微颔首,李落淡然说道:“入朝钱财贡品,三年之内,减去三成。” “这,这…….”羯可天乍闻李落之言,险些喜极而泣,愣在殿中,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过贡品之中需增补两物。” “请大将军示下。”西戎殿伊见羯可天心绪还自不稳,恐惹恼李落,忙接言道。 “三年之内,每年向大甘进贡上等战马五千匹,武器五千把,三年之后,增为两万。” 西戎众人皆是一愣,一时不明白李落为何不要钱财,三成贡品换下五千战马,五千兵刃,绰绰有余,便是三年之后的两万战马和两万兵刃也用不了这些财物,不过当值此时,却不下于济西戎之困,羯可天诸人不及细想李落言中之意,齐齐大礼称谢,不少女子都哭了出来,便是羯可天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李落恻然,毁人家园,取人财物,不过是要的少些,却犹如慈悲神佛,受这番大礼。 李落侧过身子,不受西戎众人礼拜。少顷,待众人稍稍平息下来,温言道:“先前你们遣来的使者已带来四成贡品,今年再补齐三成就好,若有余留,好好照料西戎族人吧。” “啊,羌摩已经送到了,怎么会这么晚?”羯可天呆呆说道。 西戎殿伊急急干咳一声,止住羯可天追问,拜首谢恩道:“西戎上下谢过大将军恩泽,从今日起,朔夕城中供奉圣上和大将军尊位,朔夕一日不落,香火一日不断。” 李落心中一阵发苦,烦闷欲吐,摆摆手道:“不必了,你们下去吧,宫中女子都回去,莫要再送来。” “谢大将军。”一众女子喜出望外,放下心中大石,尽都破涕而笑,一幅劫后余生的喜气。 西戎众人拜谢李落,陆续起身,脸上惊惧之意淡了些许,多了几分活意,羯可天见李落不欲多言,正要带众人离殿,李落突然出声道:“你们王上病了?” 羯可天一惊,朔夕皇城之中些微小事都已落到李落眼中,急忙回道:“是,昨夜病倒了,今晨已下不了床,特命可天前来。” “嗯,好好调养,五日之后,请王上一见,商议战后事宜。” “可天领命。”说完带着西戎众人退出了侧殿。 等到西戎诸人离开侧殿,云无雁叹了口气道:“以前在梦中时时想着能有朝一日踏马朔夕,今天在这里了,反倒高兴不起来。” 沈向东抚须笑道:“知何为战,为何战,一战将定,以前侯爷总说战场之上可胜可败,唯心不乱,胜不骄败不馁,以常心度之,云将军看来也知其中三味。” 云无雁哈哈一笑道:“沈先生过誉了,无雁还差得远。” “侯爷?听着怪怪的。不过说起来沈先生也是侯爷了。”李落展颜一笑道。 “侯爷,这名字不错,不过没有大将军气派,末将还是叫大将军吧。”呼察靖怪笑道。 殿中几将齐声笑了起来。李落虽有笑意,但却难掩眉宇间的消愁,长声道:“但愿羯城能明白。” 沈向东和云无雁对望一眼,云无雁道:“羯城应该能明白大将军此举涵义,西戎若想自立,依靠我大甘诸军,保的一时,也保不了一世,大将军如此冒朝中怪罪之险,给他们留下喘息之机,羯城枭雄半生,不会看不明白,如今只余此途,西戎才不至亡国,再休养生息些年月,或能勉力维持。” 沈向东接道:“西戎也不是没有机会东山再起,西域战事百年来从未休止,平沙川还好些,再往西行,这些年不知有多少小国兴起,又有多少亡族灭国。” 第二百零三章 一介女子 “这西戎要是死灰复燃,又是我们大甘的心腹之患。”迟立一脸忧色道。 “不错,不过西戎此战元气大伤,想要缓过气来,最少也得十年光景,若还想东进,西戎还要先尽收平沙川,拜火和回蒙当不会轻易让西戎得逞,这又是数年时日啊。”云无雁沉声说道。 “二十年后,若我大甘还是如今一般,天意如此,我们也莫可奈何。”李落淡淡接道。 呼察靖嘿嘿笑道:“二十年?二十年够我们做好多事了,你说呢,城弦。” 赫连城弦看着呼察靖,抿嘴一笑,道:“呼察大哥到时该有三妻四妾了,不过看你这豪爽气概,恐怕养不起,天天要受气。” 众将捧腹大笑,呼察靖脸色一黑,喝道:“你这小子,我看你打光棍算了,嘴这么损,谁家姑娘会喜欢你。” 赫连城弦见呼察靖向自己走过来,急忙讨饶,笑道:“我么,不娶就不娶,要是能终老军中最好。” 李落笑着止住两人,道:“二十年后,若我们还在,到时找一处地方,一起牧马放羊,我还可以给呼察小靖讲讲当年我们纵横天下的事。” “大将军,怎么你也取笑我?”呼察靖不满道。 “说的是,也算老夫一个,可以教教小靖读书写字,不过就怕老夫活不到那个时候。”沈向东连连点头道。 “沈先生。”呼察靖气结,见石冲也不怀好意的看着自己,环目一扫,见武塔一脸苦思,急忙叫道:“你们看,就武塔实在,不取笑我,武塔,武塔,你说说……哎,你想什么呢?” 呼察靖连唤了武塔两声,武塔才醒过神来,见众人都望着自己,武塔一脸迷茫,愣声说道:“俺在算到时候俺要修多少房子。”说完掰着手指算道:“大将军两间,沈先生一间,云将军也要两间,石冲一间算了,城弦和迟立小哥估摸也要两间,呼察将军一间,两间,三间……” 石冲插言道:“等等,呼察靖这么多,我怎么只有一间?” 武塔茫然道:“他不是老婆多么,一间怎么够?” “噗。”殿中几人实在忍不住,尽都大笑起来。呼察靖一脸黑气,闷声道:“不说了,去巡营。”说完转身离殿,武塔拽过铁棍,跟着呼察靖走了出去,边走边问道:“慢点走,慢点走,你给说说,俺帮你修几间啊?” 呼察靖没有慢下来,反倒越走越快,转瞬间出了大殿,隐隐还能听到武塔独自一人的絮叨之声。殿中诸将俱都大笑不已,却没料到武塔会有这般言语。 朔夕渐稳,城中四处在大甘将士巡查之下,井然有序起来,城中残民在大甘士卒帮衬下将烧毁的屋舍稍作修葺,暂能栖身。 朔夕城内,除却城东好些外,城西城北几乎家家都有悲事,西戎残余皇族重臣也都忙着整点城中杂事,虽说忙乱,但有大甘诸军将士在,倒没有出什么事端。 李落这几日和倪青几人也在城中四处探视,间或和大甘将士一起清理城内残物。 城中留民见李落如此,都放下心来,一些不及出城的商旅见状,也都帮着朔夕城中相识人家,还有人拿出财物分给朔夕族人,不过多数都不愿久留,辗转请托,望大甘将士可准许出城。李落得知,也不留难,但有所请,便让他们自行离城,取道鹰愁峡还好些,若要前往陈河谷,生死祸福,李落便不得而知了。 如此几日之后,朔夕城中仅余西戎族人,他国之人几近一空。 一日,李落和倪青朱智几人刚从城西赶回,路过一处,聚了数百西戎族民,朱智看了一眼,道:“大将军,不少城中百姓无家可归,军中和西戎朝廷划出了多处屋舍,让他们暂时住下。” 李落嗯了一声,正欲离去,倪青突然低声唤道:“蜂后。” 李落拉住战马,转头望去,果见蜂后青桑正穿梭在人群之中,分发粮食,徐残歌和祝行帆也在。李落问道:“她没走?” “没有,和大将军相见之后,蜂后和她的商队就在城中留了下来,前些天蜂后还联络了数家商户,向城中民众散了些钱粮,帮了不少忙。” 楚影儿听罢,冷冷的哼了一声,自从知道青桑是魔门中人,竟还敢向李落暗施媚功,李落虽不在意,但楚影儿心中早已不喜,岂料青桑知机,自与李落夜谈之后,第二天便不顾羯可天挽留,执意搬到皇宫之外。 这几日楚影儿跟随李落四处忙碌,没有留意蜂后,今日一见,按捺不住心中怒意,冷冷的看着青桑。 朱智不知楚影儿心中所想,赞道:“这个蜂后,不简单。” 楚影儿转头看着朱智,寒声道:“怎么不简单?” 朱智一凛,微微侧开少许,回道:“朔夕大乱,她一介女子,竟然敢留在城中,还带人帮着西戎族民重建,这份胆量见识,在商旅之中实属罕见,待朔夕安定,蜂后的商旗恐怕无人能及。” 楚影儿看看青桑,冷声道:“心思狡诈。” 朱智挠挠头,不明白楚影儿为何有此评语,不过商机一如战机,稍纵即逝,蜂后能留在朔夕,也是看到朔夕值此大难,若能和西戎族民共度难关,今后在朔夕的声望,商旅之中将一时无二。 几人稍作停留,徐残歌看到李落几人,向正和西戎族民交谈的青桑低语几句,青桑抬起头,一脸惊喜,起身快步向李落走了过来,徐残歌和祝行帆也紧跟而出。 李落翻身下马,看着青桑身旁一个紧紧抓着青桑衣角的幼童,问道:“这是?” 青桑爱怜的看了幼童一眼,轻抚了扶幼童头顶,轻声说道:“前些天奴家在倒塌的房屋中找到的,父母都已不在了,也是命不该绝,屋顶塌下来,她竟然毫发无伤,只是饿的厉害,不停的哭,吃饱了就睡,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认奴家了,这几天奴家到哪里,就跟到哪里,奴家见她一个人孤苦伶仃,若找不到亲人,打算收养下来。” “夫人真是好心肠啊。”倪青赞道。 第二百零四章 白衣男子 青桑拂过几缕秀发,却不知手上沾上黑泥,将凝脂玉容惹上几丝痕迹,倪青嘿了一声,青桑望着倪青,微微一笑,兰芷轻吐,道:“说起心肠来,奴家怎比得上大将军,奴家留在朔夕,不过是有大将军在,才敢留下来,要不然奴家几人也早早走了。” 朱智一怔,没想到蜂后竟然直言不讳,端详了蜂后几眼,暗自点头。李落望着青桑,如今已无锦衣华服,只穿了些寻常粗布衣物,但难掩天姿国色,李落和声道:“听闻青姑娘散尽钱财,朔夕城中要是多些青姑娘这样的人就好了。” “助人就是助己。”青桑霁颜回道,见李落打量自己的衣物,抿嘴轻笑道:“衣物也和离城的商旅换了钱粮啦。” 李落淡然一笑道:“青姑娘须得要你的风采相配,那些衣物反倒有些画蛇添足。” 青桑盈盈笑道:“大将军啊,奴家谢谢你了。” 楚影儿身形微微一动,李落哑然一笑,岔开问道:“青姑娘是要长居朔夕,还是打算离城?” 青桑美目连闪,秀眉轻蹙,道:“大将军有何打算?” 李落微微一笑,这青桑果然聪慧,也便不再遮掩,直言道:“再过几日,我们要返回鹰愁峡。” “哦?”青桑似笑非笑的看着李落。 李落也不多做解释,拱手一礼,向徐残歌和祝行帆微微颔首,道:“诸位请自便,李落还要赶回营中,若有什么事,请知会一声。”说完便要上马离去。 “哎,大将军。”青桑唤道。 “怎么?”李落停了下来,转身问道。 青桑思量片刻,咬了咬朱唇,轻声细语道:“大将军,回军之时,可否让青桑同行?朔夕一战,商队护卫死伤过半,奴家忧心一路荆棘,恐节外生枝。” 李落看了看青桑,展颜道:“好,回军之时我让倪青过来找姑娘。”说完上马离去。 青桑三人站在路边,看着李落远去。祝行帆道:“夫人,方才之言有些孟浪了,换做他人,怕是会心中不喜,这少年将军虽说颇为看重夫人,但与我们并无深交,落入有心人眼中,夫人有借势之嫌啊。” 青桑轻轻一笑,道:“大将军明白的,奴家也没有隐瞒,没有不允,也是还我们一份情谊,青桑很想和大将军结为朋友。” 徐残歌接道:“大将军真会弃城?” “会的,大甘之敌在内不在外,他连拜火,拒回蒙,只是想在西戎诸地维持平衡而已,最终还是要回去卓城中的。” 祝行帆和徐残歌互望一眼,皆看到彼此眼中的叹息。 待得离蜂后远去,朱智率先出言道:“大将军,真要和蜂后一起离城?” 李落点了点头,倪青咂舌道:“真是看不出来,这个女子心机这般深沉。” 朱智笑道:“你也不想想,能以女子之身在西域闯出一番名号来,没有过人之处怎么可能,刚才说话时没有半分遮掩,嘿,厉害。” 李落突然出声道:“你们看到门口倚在柱边的男子了么?” 倪青和朱智低头思索,半响也没有忆起李落所说之人,楚影儿猛然接言道:“大将军是说坐在屋外,身穿白衣,带着斗笠的那个人?” “不错,我似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楚影儿微一沉吟,摇摇头道:“属下不记得了,大将军,他是何人?” 李落眉头微皱,随即展开道:“有几分熟悉,或许是我记错了,走吧。” 倪青一吐舌头,向朱智做了个鬼脸,朱智摇头苦笑,自己怎也及不上李落和楚影儿两人,事无巨细,入眼不忘。 五日后,朔夕皇宫。 羯城率众求见李落,同行尚有多日不见的羯烽火,见到李落诸将,羯城一脸淡漠,行朝拜之礼,待李落回礼之后,起身站在下首处,萧索无语。 大甘众将望去,不过几日,这西域枭雄竟已潦倒至此,脸色惨白,一片灰暗之意,虽站在殿下,却似感觉摇摇欲倒一般。 李落也无心思与羯城多言,朗声说道:“王上,大甘诸部三日后离城,今日与王上相见,李落想知道你们以后如何打算?” 西戎众人都是一惊,没料想李落竟然这么快就要弃朔夕而去,一时面面相觑,惊喜交加。 羯城缓缓抬头,看了李落一眼,勉强挤出一丝苦笑道:“西戎幸得大将军护佑,方能残喘,大将军又赦免了三成供奉,朔夕上下感念大将军厚恩,羯城作茧自缚,没有颜面再称王上,今日之后,西戎国君便是可天了。” “王上!?”西戎残众疾呼道。 羯城摆摆手,止住众人言语,喘了几口气,道:“大将军,西戎现今一片狼藉,拜火和回蒙虎视眈眈,蚕食平沙川诸地,大将军离城,朔夕能否守得下来也不得而知,还请大将军指点。” 沈向东饶有兴趣的看着羯城,便是枭雄末路,这羯城也不像眼前模样般浑噩,个中三味,恐怕已知晓明了。 李落淡然一笑,道:“王上不必忧虑,朔夕号称日落之城,数年之内,当无大碍。再者朔夕之外,还有数支贵国军队驻扎,虽兵败拜火回蒙,但也有数万之众,待我军离城之后,想必也会重回朔夕,守住朔夕,非是难事。” 羯城略作吃惊之色,良久黯然回道:“如此要谢过大将军,为西戎留下一战之力。” 李落见羯城一副俯首听命的模样,殿下众人也无人敢出言,随即长身而起,直言道:“西戎既已臣服大甘,便算我大甘盟友,我大甘诸军不会坐视不理,拜火与我有盟约,会在平沙川钳制回蒙,不过平沙川西北两地如今被两国所占,我不欲再起战事,朔夕以东之地就留给你们,我大甘也会一同守住此处,鹰愁峡一地增设商市,凡是西戎商旅,三年之内税赋减半。” “谢大将军恩典。”西戎殿中众人齐声回道。 “早先你们已派人送来一些贡品,余下三成三日内补齐,离城时我军一并带走,可有难处?”李落看着羯城问道。 第二百零五章 退出朔夕 “贡品已经备齐,战马和武器也准备的差不多了,只是,比礼单少了三成,朝中会不会?”羯城小心问道。 “王上无需担忧,朝中自有我去说。” “大将军仁厚,西戎族民必将感恩戴德,铭记于心。”羯城深深一礼,谢恩道。 李落索然无味的看着羯城作态,微微有些疲惫,打断西戎众人行礼,道:“还有两事。” “请大将军明示。” “王上随我回卓城,三年之后,再返朔夕,另朔夕东侧城墙削低三丈,可有异议?” 羯城一滞,行礼的手僵在半空,身后众人窃窃私语。羯城苦涩一笑,道:“谢大将军不杀之恩。” “不必谢我,到了卓城,福祸难料,王上雄才大略,李落不敢留王上在朔夕。”李落清冷的看着羯城沉声说道。 羯城身后一人上前跪倒道:“启禀大将军,西戎战事刚歇,百废待兴,王上要是去了卓城……” 羯城打断道:“不要说了,败军之臣,岂有说辞,如今已是西戎最好的结局,羯城领命。” “王上。”身后众人悲呼道。 “好在还有三天时日,也够我将王位传下去了。”羯城看了羯可天一眼,微微笑道。 李落见羯城这般洒脱,倒有些意外,李落回首看了沈向东和云无雁一眼,两人也微微有几分诧异。羯城也明白,李落与己商议,也不过是给西戎留了几分颜面,若是不然,朔夕已在大甘将士掌握之中,城内城外,还不是任人鱼肉。众人又再向李落几人大礼拜过,羯可天搀扶着羯城,缓缓退出大殿。 大甘诸将看着西戎众人远去的背影,云无雁突然出声道:“大将军,羯城会不会自杀?” 李落微一错愕,道:“应该不会吧。” 沈向东哂道:“怎会,羯城这等狼子野心之人,岂会轻易了生,以老夫看,到了卓城,也是一个变数,可惜了,倘若城破之时能多些时日,当能断此后患。” 云无雁点点头道:“这羯城只字不提羌摩,看来已猜到我军意图,就怕到了卓城会中伤我军。” “仅靠他一面之词,朝中不会尽信,我军大胜,此际不会有人拂了皇上的兴致,不过云将军所言不可不防,难免朝中没有小人作梗。” 李落漠然说道:“羯城不能再回朔夕。” “就怕朝中有人不知深浅,羯城也绝非善类,要是暗中施些手段,确如沈先生所言,是个变数。”云无雁寒声说道。 李落吐了一口气道:“国之成国,仅靠一两人不足成事,要想西戎没有异心,我大甘必先兴盛,这才是最不易的。” 沈向东点头道:“李将军所言甚是,大甘强盛,四境之内,何人敢捋虎须。” 李落一扫眉宇间的愁色,朗声说道:“三日后,我们退回鹰愁峡,经略西府。” “末将遵令。”众将齐声应道。 大甘将士陆续退出朔夕,城东一侧的城墙炸毁了三丈有余,城墙之上残砖断石,修缮完好,恐怕也要数月光景。 羯城随大军动身,城中残民站在道旁,送羯城远去,不过看在李落以国君之礼相待,都高声谢恩,除却少数有识之士,谁也无暇在这生计艰难之际,琢磨其中隐情。 李落亲命羯烽火率西戎侍卫同行,立羯可天为西戎国君。鹰愁峡和朔夕两战,这西戎贤王已被李落杀寒了胆子,兼之爱民多过征战,李落几人也就放心留他在朔夕。 只是羯城不过风闻几次,竟舍得传位羯可天,心机敏锐,平添了李落和沈向东几分忧色。 此番前去卓城,羯城带了不少家眷,所带皇室中人除了唤作羯哲的羯涅槃外,余下大多都是女子,便是自己的妻妾侍女也带了不少,粗略看去,有过百之数,人群之中还有李落赠还玉镯的女子,不少人在离乡愁容中还有几分雀跃期待。 李落微叹,卓城怎样,恐怕没人比自己清楚,这些女子进得卓城,恐怕就似丢入泥潭的石子,沉的无影无踪。 羯烽火备好行仗,和羯城前来向李落回报。李落淡淡的看了羯城一眼,道:“鹰愁峡还有百余侍女,王上一并带入卓城算了。” 羯城心中微微一寒,忙回道:“那些是送给大将军的,贡品已经备妥了。” “贡品?”李落语气转寒,看了羯城一眼,策马而去,遥遥传音道:“启程。” 羯城和羯烽火互望一眼,眼中厉色一闪即逝,转身返回行仗之中,准备出城。 李落来到阵前,看到倪青,问道:“青姑娘也来了么?” “回大将军,已经知会他们,在前面相候。” “嗯,不要让羯城看到。” “末将遵令。”倪青一礼,打马先行一步。 李落看了云无雁一眼,微微颔首,云无雁提气大喝道:“全军出城,返回鹰愁峡。” 大军缓缓拔营离城而去,这几日里西戎民众身受大甘将士恩义,不少人备了吃食,也不管是否相识,硬塞到大甘将士手中,将士只是不受,推辞一二,快步离去。 入城之后,大甘将士严令之下,对西戎百姓秋毫无犯,较之拜火和回蒙有天渊之别,又送回了祖山圣引,西戎族人只以为李落麾下诸部将士是济困解围,没有多少敌意,沈向东和云无雁见此都甚是满意,除了军中大将和朝中重臣明了其中缘由外,李落几人倒留了一个好名声。李落听闻后,索然一笑,没有多说什么。 大军离城数里,青桑率众早早相候,只有不足十人,看来朔夕皇城一战,为保护羯可天,也折损了不少人手。见到李落,几人遥遥一礼,李落策马缓步走了过去,楚影儿几人相随,军中诸部未做停留,在赫连城弦率领下向鹰愁峡驰去。 李落轻扫了一眼,道:“怎么没有马车?” 青桑笑道:“都留在朔夕了,怎敢拖慢大将军呢。” “哈哈,辛苦青姑娘了,这就赶路吧,倪青,你带青姑娘他们和沈先生一行。”李落颔首回礼,调过马身,正欲离去,突然一白衣男子蓦然立在李落马前,李落微微一惊,一提马缰,战马长嘶,前蹄跃起,转到一边稳稳踏下。 第二百零六章 讨教三招 男子头戴斗笠,冷声说道:“好骑术。” “何人斗胆阻拦大将军?”倪青大喝一声,四名虎卫齐齐抽出兵刃,围住男子。 大甘将士见有人似要对李落不利,齐齐呼喝一声,勒住战马,刀剑出鞘,领军将领一声呼啸,士卒弯弓搭箭,将男子和蜂后几人团团围住,箭矢在秋风中绽出缕缕寒光,打眼望去,竟让人一阵眩晕。 青桑急忙喝止道:“冷公子,不可。” 李落一扬手,阻住大甘将士,和楚影儿异口同声道:“是你!”楚影儿记起此人正是当日和蜂后说话时,倚在门前柱旁的男子,而李落心中一动,终是念起在何处见得此人。说是见到,尚不算妥帖,该只是感觉到才对。 果然男子不理会楚影儿的娇喝,向着李落,清冷声音传出道:“大将军记得我?” 李落点点头,看了青桑一眼,静静说道:“阁下可是帐后之人?” “你果然觉察到了!”男子厉啸一声,身躯微张,一股狂傲的战意扑面而来。李落尚还好些,四周大甘将士胯下战马禁不住如此逼人战意,不自主向后退却了一步。楚影儿杀意尽显,若不是没有李落将令,恐怕早就掩杀过去。 青桑叱道:“冷公子,快快退开。” 男子冷冷的看了青桑一眼,寒声道:“在下守护夫人一年之期已满,从今往后,在下与夫人再无瓜葛。” 李落奇道:“你们这是?” 青桑轻轻一礼,虽重兵包围,但不见慌乱,风姿怡人。青桑字斟句酌的回道:“大将军,冷公子受人所请,保护奴家一年,时至今日,已一年有余,朔夕城破,幸亏冷公子不离不弃,奴家才堪堪保住性命。” 冷冰听罢,冷冷的哼了一声,不过没有说话。李落哦了一声,看着冷冰,问道:“那你我也算是有缘了,不过冷公子拦住去路,意欲何为?” 话音刚落,云无雁和呼察靖飞驰而来,远远瞧见有人拦住李落去路,呼察靖大喝一声道:“什么人作乱,拿下!” 兵将满弓,齐齐对准冷冰,冷冰一语不发,也不见戒备之举,静静的站在李落马前,李落眼中一亮,暗赞一声。说话间,云无雁和呼察靖奔到李落身侧,看到眼前情景,微微一惊,云无雁出言问道:“大将军,这是何人?” “我遇过三次,尚不相识。”李落淡然回道。 “哦?”云无雁和呼察靖惊疑一声,转头看着冷冰,见此人在弓箭之下镇静如斯,都微微有些异色。 冷冰缓缓取下斗笠,大甘众将见冷冰英气过人,都暗暗喝了一声彩,不过手下却没有闲着,全神戒备,目不转睛的盯着冷冰。 冷冰双目精光电射,颇有些嘲弄之意道:“三次?” 李落也不羞恼,哑然一笑道:“算上今日,应该是四次了。” 冷冰双眉一扬,狂笑一声道:“好,厉害,冷某果然没有看错。”傲气迫人,一时竟盖过了四周数千大甘将士的杀意。 当日李落与青桑夜谈,冷冰遥遥相望,不过却未掩去气息,李落只当是青桑侍卫,没有在意,今日与冷冰相遇,才知原来暗中之人是他。 祝行帆摇头苦笑,团团一礼道:“冷公子,你这是要害死我们啊。” 冷冰哼了一声,道:“冷某行事,与你何干?” 似是想不到有人比自己更寒更傲,楚影儿娇叱一声,道:“竖子斗胆,退开!” 冷冰看了楚影儿一眼,冷然笑道:“姑娘好俊的轻功,在下不及你。” 楚影儿一滞,看了李落一眼,没有做声。李落沉声喝道:“归刃。”大甘将士听命,收回弓箭,不过俱都蓄势待发,一有异动,便先擒下眼前诸人。 李落看了看冷冰,和声问道:“冷公子器宇不凡,但不知为何拦住李落?” 冷冰并不接言,猛然抽出长剑,周遭大甘将士齐整满弦,此次却连青桑几人也罩在箭网之中。冷冰不见半分惧色,冷声说道:“在下想和大将军讨教三招。” “哦,这是为何?”李落奇道。 “在下出道以来,所遇人中,以大将军武功为最,冷某立誓要凭手中长剑会尽天下英豪,怎能错过大将军。” 李落轻轻一笑,摇头道:“冷公子,我身在军旅,不在江湖,争强斗胜之事从未有过,冷公子找错人了,还有,”李落微微一顿,望着冷冰,接道:“冷公子,若我军中将士万箭齐发,纵是你武功惊天,也难逃一死,恕我直言,冷公子行事还需三思而行,想会尽天下英雄,怎都要留住性命才是。”说完回首向云无雁和呼察靖两将传令道:“今日之事作罢,率军启程。” “大将军,你要如何才能与我一战?”冷冰喝道。 “你这个人,好不知进退,真是嫌活得长了么?”呼察靖转身呵斥说道,已有些怒气。 李落微一抬手,示意呼察靖稍安勿躁,转头看着冷冰,叹了一口气道:“冷公子,你们不同,我是三军之帅,并非江湖豪侠,今日一战,若我胜了自不用说,若我受伤落败,你该当如何?我麾下将士岂容你全身而退?再者李落也无胆量与你一战,天下英豪不知凡几,冷公子不必在我身上劳神费心。” 冷冰破颜一笑,极是好看,左手轻抚长剑,剑光幽暗游动,眼中炙热之色乍现,缓缓说道:“大将军过谦了,将军武功不下于我,倘若放手一战,胜负难料,冷某此举大为不妥,不过,大将军纵横沙场,难道就没有何事会如冷冰一般苦苦追寻么?错过今日,冷某不知何时能与大将军再见,冷冰痴于剑,舍剑之外,再无他物,直言相邀,请大将军与我一战,此事与青夫人无干,便是身死,冷某也绝不后悔。” “嘿,你这个人。”呼察靖气极反笑道。 青桑上前一步,婉言劝道:“冷公子,大将军贵为三军主帅,并非江湖中人,一言一行都要以天下为重,冷公子不要强人所难。” 第二百零七章 刀剑相交 冷冰置若罔闻,抬头看着李落,战意暴涨,傲然说道:“大将军,冷某手中长剑自出道之后未逢敌手,今日大将军若胜,冷某立誓追随大将军左右,直至在下手中长剑胜过大将军之日,冷某自行离开。大将军纵横沙场,定会有用的到冷冰手中长剑的时候。” 李落和青桑皆是一愣,没想到冷冰痴剑于斯,青桑不禁忐忑不安,李落虽说和善,但将军一怒,伏尸千里之事也并不少见。 狄州大战,李落手下亡魂恐怕比自己半生所见之人都多,如今冷冰这般咄咄逼人,难保李落不会发怒,恐怕自己也会受到牵连。 青桑念及此处,不禁面露急色,只是这冷冰剑术精绝,虽与自己同行一年有余,但实无深交,心急如焚,却也无计可施。 大甘诸将都是血性之人,见冷冰如此,盛怒之下倒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意,若不是李落方才出言无胆量与冷冰一战,云无雁和呼察靖就要先会会这痴剑如命的剑客。 李落苦笑一声,心中倒没有杀意,确如冷冰所说,自己不也是有苦苦追寻之念么。大军将士不知发生何事,都停了下来,前锋精锐铁骑分出一支,向众人所处之地奔行而来。 李落心中生出一股豪气,朗声说道:“也罢,我便与你一战,了你心愿,也算是我做了一件好事。” “大将军。”诸将急忙唤道。 李落翻身下马,上前几步,笑道:“放心,只是三招,我还有信心接的下来。”说完抽出腰间长刀,刀柄轻转,立在胸前,道:“请赐教。” 冷冰看到李落手中长刀,眉头一皱,李落所持虽是军中上等兵刃,但只是凡品,不及自己手中长剑已属神兵利器之列,冷冰随即回剑入鞘,众人一愣,见冷冰举目打量周围腰间挂剑之人,想来是不以兵刃为依,呼察靖抽出长剑,扔了过去,喝道:“用我的。” 冷冰接过,舞了一个剑花,冷声道:“谢。”说完身躯微伏,脸色再寒几分,仿若一头洪荒猛兽般盯着李落,慑人的气势直直向李落压了过去。 众将大惊失色,李落武艺高强,本无多少担忧,但只见冷冰如此威势,心中不免多了几分不安,云无雁和呼察靖对望一眼,手按住兵刃,倘若有变,先行斩杀冷冰。 李落身在冷冰内劲之中,只觉一股刺骨的寒意笼罩周身,好在已知冷冰艺业精绝,冰心诀暴涌而出,护住身侧。 周围众人看去,骇然失色,只见两人之间的空处翻起阵阵气浪,一如盛夏西域荒滩正午烈日下的地面般,竟起了扭曲涟漪。犹是青桑柔荑掩住朱唇,险些叫出声来,冷冰如此妖孽,先前倒有所猜想,只是没料想李落年纪轻轻,竟也不次于冷冰。 冷冰冷喝一声道:“好。”手中长剑骤然刺出,剑身乍亮,剑意四散而出,四周将士被剑气逼得退后一步,武功较差者双目刺痛,急忙闭上眼睛,只有云无雁,呼察靖,楚影儿和青桑几人勉强看见冷冰手中长剑弯出一道弧线,向李落挑了过去,竟比直刺还快上几分。 呼察靖心中一颤,虽说自己善用长戟,但在剑术上也下过一番功夫,如今见冷冰出剑,才知原来用剑竟可以精妙至此。徐残歌更是看得如痴如醉,按捺不住,大喝一声道:“好剑。” 李落面容无惊无喜,手中长刀突跳而出,划出一个半圆,恰恰将冷冰手中长剑剑势罩住,长刀忽隐突现,自下而上,破开利剑,一众高手,除了冷冰,无一人看出李落刀从何来。 堪堪破开冷冰一剑,李落身随刀走,抢到冷冰身前,手中长刀漫出千百刀影,向冷冰卷了过去,只是方才一剑,李落便知若只守不攻,断然难接下冷冰三招。 刀剑相交声如雨落珠盘,初时尚能分辨,到最后连成了一线,众人只见刀光剑影,武功较弱的已分辨不出哪道人影是李落,哪个是冷冰了。 李落长刀大起大落,仿若怒海巨浪,冷冰却似万古冰山一般,任海浪滔天,脚下未移一寸。李落以攻为守,眨眼间已斩出数百刀,冷冰手中长剑寸步不让,刀光及处,便有剑影,众人都屏住呼吸,看着场中龙虎之斗。 冷冰心中一凛,原意想待李落力缓之时反击,却不想李落内劲悠长,竟似在自己之上,若还这般被李落压制,恐怕无出手的机会。 再者冷冰也暗暗惊诧李落内功,和自己所习有几分相似,都具冷寒之意,不过李落的内劲冷而静,自己的却是寒而烈。 冷冰见状,长剑割引,冷啸一声,冲破李落刀网,纵身而起,跃起三丈,倒转而下,手中长剑骤亮,剑花遮日,笼罩李落周身丈余方圆,剑未至,剑意已迫得众人阵阵发寒,武勇如呼察靖,也起了一身寒栗。 云无雁大喝道:“大将军。”长刀离鞘而出,手心已渗出冷汗,没曾想冷冰剑术之高,大出意料之外,着实为李落捏了一把冷汗。 只是剑花罩下,李落似未所觉,静立场中,一动一静,极是诡异,却恰是这一静,众人顿生出一个错觉,剑雨似乎缓了一缓。便在这一顿之间,李落手中长刀倒卷而上,化繁为简,一道白练,破开日光,杀意冲天而起,掩的金乌一暗,刘策若是看到,必然记得这一刀便是李落当日借百战刀斩断树枝,刻字立碑的那一刀。 刀剑相击,传出一声闷响,冰寒的内劲四溢,人群之中根基稍浅的都已站立不住,连连退后数步,刀剑招式,已无闲暇分辨。 声未落,冷冰倒飞而出,落地之后一声闷哼,李落也连退几步,稳住身形,嘴角流出一股鲜血。 “大将军。”云无雁几人飞身下马,护在李落身前,楚影儿如鬼魅般立在李落和冷冰之间,一双美目,冷冷的盯着冷冰,场中诸人谁也没有看清楚影儿如何跃入。 第二百零八章 余下一招 徐残歌和祝行帆相顾骇然,李落麾下猛将异士云集,仅楚影儿如此轻功,入得江湖,便属宗师之境。 李落摇摇头,示意无碍,越过楚影儿,看着冷冰,深吸一口气道:“好剑法。” 冷冰轻咳一声,压下口中血气,冷冷回道:“以简破繁,好刀法。” “还有一招。” “大将军。”云无雁急急唤道。 李落只手轻张,道:“云将军,没事。” 冷冰看着手中长剑,微微出神,良久长叹道:“我胜不了你。” 李落一笑道:“我也胜不过你。” “胜不了便是败了。”冷冰收回内力,手中长剑寸断,掉到地上,发出一阵脆响。李落也收回冰心诀,手中长刀亦如冷冰手中长剑般断裂,方才不过两招,刀剑便无力承载两人的内功,内中都已碎裂。 冷冰望去,双眼微一收紧,寒声道:“大将军好深厚的内功。”大甘将士不明白冷冰所指为何,只有云无雁几人明白,李落内功稍胜冷冰一筹,长刀断裂,不过却不似冷冰手中长剑般寸碎,断刃长过寸许,如以内功相较,冷冰已是输了一阵。 李落萧索应道:“内功?呵,算是吧。” 冷冰定神看着李落,突然展颜一笑,似是拨云见日,缓缓说道:“余下一招就留着吧,再战也不过两败俱伤,待到以后,再向大将军讨教。” 李落洒然一笑道:“好。”说完看看时日,接道:“天色不早了,再等片刻,赫连将军该回转来找我们了,冷公子,就此别过,有缘再见。” “等等。”冷冰见李落转身欲走,出言道。 “嗯?”李落回过头,讶然望着冷冰。 “方才在下有言在先,既然胜不了大将军,当追随大将军,待到在下手中长剑胜过大将军之日,冷某自会离去。” “哈哈,冷公子,方才你我有言,只是胜负之说,但现今是平局,也就做不得准,冷公子志在江湖,何苦遁入军营之中。” 冷冰冷然回道:“大将军,莫不是看不起在下手中的剑?” 李落微微一叹道:“冷公子的剑术,我所遇人中,除了大甘九卫之首萧大人外,还不曾见过有人能与公子比肩。只是三军之内,并非江湖,军中袍泽弟兄,武功虽不及你,却能生死相依。我们手中的兵刃为救人,也为救己,李落或有苦寻之物,但绝非冷公子的仗剑行走天下,会尽英豪。你我道不同,强留公子在军中,恐怕公子手中的剑便再也绽不出刚才的厉芒了。” 冷冰低语呢喃几句:“生死相依?”眼中一亮,看着李落道:“大将军,冷某言出必践,没有胜过大将军,在下心知便是败了。大将军未责难在下放肆,冷某也不是轻诺之人,既然大将军不允在下追随左右,那冷某便为大将军做三件事,以谢大将军今日之情。” 李落见冷冰一脸坚毅,这般重诺痴剑之人,李落还是首次得见,不禁有些难色。 云无雁走到李落身旁,悄声说道:“大将军,此子武功极高,留在军中,能为大将军臂膀,不如先让他随行,待属下查明底细后,大将军再做定夺。” 李落微叹道:“云将军,你我束在朝中,身不由己,但冷公子与我们不同,他该是去江湖自由自在才好。” “大将军,末将观此子行事,虽看似目中无人,但尚有情义。倘若放入江湖,受人误导,恐是武林之祸,不如先留下来,大将军行事磊落分明。耳濡目染之下,说不定将来还能成为江湖中的中流砥柱,大将军也算结一份善缘。” 李落咋舌道:“以后若我行走江湖,还能有人援手一二。” 云无雁脸色微红,低声道:“大将军明鉴。” 李落暗自沉吟,冷冰突然扬声说道:“云将军,不必劳神,冷某师承何处,从何处来,大甘之中无人得知,时机若到,在下自会说与大将军知晓。” 云无雁猛地抬头,眼中精光闪现,沉声道:“阁下的内功原来也这般精纯。” 冷冰不置可否,望着李落道:“大将军,在下也不强求,今日许大将军三事,若以后得大将军差遣,只要冷某未死,定守今日一诺。”说完微微一礼,看也不看余下众人,径自欲走。 “冷公子留步。” “哦,大将军有事?”冷冰漠然应道。 “冷公子既然许诺三事,为何方才想留在军中?” 冷冰淡淡扫了四周众人一眼道:“没什么,只是想看看大将军所说的生死相依是何等模样。” 李落长出一口气,拱手一礼道:“既是如此,便请冷公子军中一行。” 冷冰淡淡的点了点头,面容没有一丝变化,仿佛说的不是自己一般。 “倘若以后冷公子要走,敬请自便。” “好。”冷冰随意应了一声。 呼察靖冷哼一声道:“好大的口气。” 冷冰眼中寒芒一显,看了呼察靖一眼,没有做声。 李落扬声传令道:“行军。”大甘将士收刃归鞘,各自回营,楚影儿几人留在李落身边,提防冷冰。 李落看着青桑,和颜说道:“今日看来要多赶些路程,青姑娘受累了。” 青桑捧着心口,娇声说道:“大将军和冷公子刚才一战,太过凶险了。” 李落轻轻一笑道:“惊扰青姑娘了,冷公子手下有分寸,姑娘不必在意,倪青,你带青姑娘他们过去中军处,冷公子,你随我一起吧。” “遵令。”倪青一礼,道:“诸位请随我来。” 青桑盈盈一礼,和徐残歌及祝行帆几人跟随倪青离去。 待几人远去,冷冰寒声说道:“我并未留手。” 李落翻身上马,哈哈一笑道:“我也没有。”说完打马飞驰入营。 大军快马扬鞭,一路之上再无耽搁,深秋之际,十几万大甘将士重返鹰愁峡,狄杰和刘策出城相迎,见到李落,狄杰大笑道:“西戎战定?” 李落微微一笑,道:“狄帅,西戎已定。” “好!”狄杰纵声长笑,大甘将士齐声呼喝,声传鹰愁峡内外。 第二百零九章 重建家园 大军入关之后,诸将并未懈怠,西府战事刚落,西戎虽说已不足为患,但仍有回蒙,回錾以及雄踞塞外的蒙厥诸国。 狄州四境多数重回大甘之手,不过临夏城尚在回蒙把持之中,漠上城被蒙厥侵占亦逾数十年,众将商议,现今之计,不宜再起战事,军中上下修养调息。 青桑随李落一起入关,歇息了两日,第三日便辞别李落,往天水州而去。 李落和沈向东送了几人一程,青桑依依惜别,言道李落再回大甘卓城之时,定要传信与她,不管身在何处,必谋与李落一见。李落含笑一一应下,青桑黯然神伤,徐残歌劝慰了几句,终是怆然离去。 羯城一行被李落暂扣鹰愁峡,而羌摩早些时分被大甘将士驱离鹰愁峡,赶回了朔夕,并未与羯城得见。 羌摩所带的贡品侍女,李落丝毫未动,都交予羯城,羯城言表感激之下,心中暗生忌惮,但知机的没有问羌摩率众何时入关,又是何时离关。 李落、狄杰和军中诸将商议,狄州弃和天水沙湖两州相接阵线,袁骏代丁斩和付秀书两将,领军三万,驻守漠下城。周临寒率军三万,驻守新野,时危率部返回贯南。刘策屯精兵五万,据守鹰愁峡,后军仍由戚邵兵和邝立辙所率,撤出沙湖双峰营,以驼城旗凉两城为依,确保钱粮无虞。 李落和狄杰,率云无雁,呼察靖,赫连城弦,石冲,迟立,呼察冬蝉,武塔诸将,连同沈向东,回军贯南,与时危兵合一处,立营贯南,与漠下城和新野两营成掎角之势,遥相呼应。 自大军立营贯南,万隆帝便数次传书李落,命李落在年关之前定要赶回卓城,朝中设宴,辞旧宫百官同庆,重赏李落和西征诸将。洛氏也传来数封家书,言语之中极是思念李落,千叮万嘱让李落早些回家,淳亲王偶有传书,不过只是例行询问罢了,少有私情,也极少谈及父子之事。凡是收到书信,李落一一回书,只是却暂无意返回卓城。 狄州被西戎侵占多年,除了三座大城和十一小城稍好些外,村落之中,已是人丁稀少,百姓或是逃入了天水和沙湖两州,或是被西戎士卒强掳而去,卖与别处,再者或已只剩一片白骨。偌大一个狄州,居地百姓不足卓州的十之一数。 李落得万隆帝钦赐辅国大将军外,还领了西府经略使一职,可以武将之职代行州府民事,自大甘建国,这般集兵权和官府职权于一者也不算多见。 李落原意在西府三州,兴改革,重立大甘边塞,不过狄杰和沈向东都私下劝阻,如今与西戎一战,李落之名传与天下,四方豪强兼之朝中重臣世家都虎视眈眈,当不可再露锋芒,引人为忌,犹是大甘皇室中人。 此行扬国威,定西府,淳亲王府一时锋芒无二,朝中已传出一些流言蜚语,李落虽领军在外,但狄杰在朝中耳目尚多,多有留意这些闲言碎语,不过李落军功颇巨,加之受万隆帝宠幸,淳亲王仍在卓城,倒还可震慑居心叵测之辈,但若是李落操之过急,一旦引来皇室忌惮,恐别生变数。 李落听罢,暗叹一声,也明白只是狄州还不足为虑,不过天水州和沙湖州之中大甘豪族势力错踪盘杂,牵一发而动全身,无奈之下只好作罢,不过心中却别有一番打算。 大军换防驻守之后,李落便没有闲暇时间,和狄杰,沈向东及军中多智将领商讨狄州善后之事。 军中定议,露水以北,重拾农耕,凡是百姓开垦之地,狄州官府三年之内不收一分一毫,并拿出一些军饷,采购农具和粮食种子,一应牛马等物也由军中划拨,租给百姓,租金寥寥无几,三年之后再行按大甘最低的税赋收缴。 狄杰数次前往天水州,说动流民百姓,迁入狄州,只是大甘百姓已如惊弓之鸟,踌躇不止,不敢轻率重回狄州,只有少数在狄州繁衍生息数代的百姓,不愿流离失所,兼之狄杰在西府声望甚大,便随狄杰大军回返故里。 即便如此,几月下来,狄州可事耕种的百姓仍不足狄州落入西戎前的三成,军中诸将颇为无奈,但总不能强逼天水沙湖两州百姓搬至狄州。 李落见状,并不为意,命军中术营准备农耕之地,军中士卒抽出数万人,修葺农田,安定民心。复又与军中大将议定,在漠下城与新野一线,筑边关要塞,数月之内,已见雏形,狄州百姓见军中如此大动干戈,才渐渐相信眼前这支大甘军队并非如以往一般,是要在狄州守住大甘边疆,这才压下心中担忧,和军中将士一起重建宗族家园。 州中除重建的旧制衙门,新立大理、大监、大法三司,一者主乱法定罪之事,二者主行监究问责,追拿作奸犯科之人,三者精研法度之策,三司相辅相成,却又各自为政,皆由知州统领其下。 三司同审,则有法办知州之权。以民心为首,官威为次,请民之所愿,解民之所急。从旧制衙门中单立商贾司,监管行商一类,究囤积居奇、以次充好、以假乱真之事。鼓励牧耕行商,无轻重主次之分,数年之后,牧天狼大军再议撤出州府诸事,概由州中自行决断。 大乱之后,必有大治,李落几人深知此理,狄州百废待兴,少了其他诸州的制约,所行之事皆由李落和狄杰几人一言而定,万隆帝授予李落的权柄极大,圣旨之中言及狄州官府上下,皆可由李落任命,朝中不再横加枝节。 狄杰麾下诸将闻及此事,都暗自咋舌,不想万隆帝竟然如此信任李落,若换做他人,恐怕早就被视为心怀不轨之辈了。 李落回军之时已是深秋,狄州转寒,全军上下除戍守之事外,各部将领各司其职,犹是术营最为忙碌,不仅要划地立城,按着李落授意,还要建造一些水利之物,不过军中确有大才,不少已失传的摇车水调器具,竟然重被建造了出来,便是富饶如大甘中南之府,也不见得有这些物件。 第二百一十章 兵临临夏 狄杰看罢,大为赞服,初次见识到了李落以民为本,无视贫富贵贱之分的行事,不过心中也自叹息,这种情形也只能在狄州得见,换成他处,恐怕早已惹人闲话了。 军中最忙的便属沈向东了,李落分身乏术,术营便交予沈向东辖制,除了李落托付诸事外,沈向东竭智尽力,拟定农商八法,重立狄州官府建制,一切从简,上令下行,极是通畅,官府之职,暂由军中指派。 呼察冬蝉看着好玩,便跟着沈向东四处奔波,不曾想呼察冬蝉为女儿身,又是大甘郡主,狄州百姓竟然对呼察冬蝉极是信服,凡是呼察冬蝉所说之事,少见有什么波折,定能一一办妥,狄杰戏称呼察冬蝉是狄州知州。 李落心念一动,上次朝中封赏便没有呼察冬蝉,如今恰逢时机,再者也没有想到呼察冬蝉虽说看似天真烂漫,但心机思虑在西府几战下来也颇为缜密,随即大笔一挥,命呼察冬蝉暂领狄州上下事宜,落实了呼察冬蝉狄州知州一职。狄杰本颇为忧心此事,但见军中诸将都是不惧天高地厚之辈,李落又是根基深厚,呼察冬蝉也有所作为,便一笑置之。 呼察冬蝉初领一州之事,兴致极高,事事躬身亲为,凡有不懂之处,沈向东在旁一一指点,狄州知州倒也做的有模有样,除了立衙颁法外,呼察冬蝉还在几座大城之中,兴建府学,教人识字传书,就是沈向东也大为赞赏,呼察冬蝉洋洋自得,每每见到呼察靖都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惹得军中诸将大笑不已。 几月之后,年关将近,狄州渐渐安定下来,漠下城和新野一线之间的数座要塞也能屯兵戍守,但若要成气候,尚需年余时日。 鹰愁峡在刘策经营之下,虽说算不上固若金汤,但在烽烟四起的西域稳守大甘门户倒是绰绰有余。 刘策得李落授意,在鹰愁峡之中重开商市,酌情降低赋税,至年关之前,已陆陆续续有不少商旅前来,犹是蜂后奔波最甚,不少商家都是在青桑游说之下,方才敢到狄州一行。刘策感念,凡是蜂后商队,军中很是照顾,此次一战,倒也让蜂后声望大涨,在狄州一境,颇有几分独树一帜的模样。 大军休整数月,狄州秋转入冬,大甘雄兵十万,突然兵出贯南,直逼临夏城,李落亲率云无雁,呼察靖,武塔和迟立四将,昼夜行军,与周临寒所率新野三万守军,围困临夏城。 回蒙上下大惊失色,平沙谷战事刚刚见缓,不料到李落竟然在这个时候出兵,虽是寒冬,但谁人也不敢小觑,西戎便是轻视大甘军队不善冬日作战,才落得如今的局面。 回蒙急忙调兵遣将,固守临夏城,一面暗中与拜火议和,平息平沙谷战事。不过拜火也不说战,亦不说合,态度暧昧,回蒙探子传回消息,拜火都城映儿台不时有大甘使者出入王宫,拜火大帅穆宗更是数次接待了李落军中的使臣。消息传回回蒙,一时人心浮动,流言四起,纷传李落欲与穆宗结盟,瓜分回蒙。 临夏城外,大甘军中。 李落和军中几将纵马遥望临夏城,战马呼哧几声,结出一片白雾。 “大将军,军中探马回报,这次回蒙派了紮别率军三万增守临夏城。”迟立哈了一口寒气说道。 “哦?原来是他。”李落微微点了点头。 “大将军,为何要选在这个时候出兵?”迟立迟疑了一下,直言问道。 李落没有答言,轻轻一笑,道:“云将军,你怎么看此次出兵?” 云无雁见李落似有意考校自己,朗声回道:“此次出兵是大将军,狄帅和沈先生三人商议,末将以为缘由有三,其一,这临夏城本就是我大甘疆土,狄州如今除了蒙厥所占的漠上城我军不可轻举妄动外,临夏城原是西戎侵占,现今西戎都已臣服大甘,岂能容临夏城被异国贼子践踏,我军若要立威西域,当不能如此不痛不痒的放任回蒙;其二,大将军数败西戎左右两帅都是选了冬日,借此余威,回蒙未战,多少已有些胆寒,再者自我军入关之后,军中精锐之师已经休整了数月,这几个月里回蒙可没得空闲,和拜火与西戎残军在平沙谷周旋,兵乏马倦,怎能和我军相较,若是再过几个月可就不好说了。” 迟立连连点头道:“云将军言之有理,迟立受教了,若能夺回临夏城,漠下城自新野一线当能再稳上几分。” 云无雁哈哈一笑道:“好你个迟立,都明了个中原委,还要问我们,累我被大将军看笑话了。” 迟立脸色一红,低声说道:“末将思虑及不上云将军这般深远。” 李落轻轻笑道:“迟将军不必自谦,你有一个长处却是我和云将军不及你的。” “什么?”迟立一脸惊讶的望着李落,就是呼察靖也来了兴趣,追问道:“大将军,是什么?” 李落看着迟立,温声说道:“迟将军心智胆色,在军中年轻将领中已属翘楚,假以时日成就不可限量,或许成为第二个云将军也未得可知,不过你最是让我佩服的便是不耻求教,凡有不解之事,多请教与军中诸将,善听善习,当此一举,我与云将军都不及你。” 迟立连连摆手,忐忑说道:“大将军说笑了,末将只是太过愚钝,这才求教于大家。” 云无雁哈哈大笑道:“迟将军,我痴长你几岁,从军也算有些年头,但是像你这般谦恭好学之将,军中也不多见,大将军方才所言甚是,不过在我看来,迟立,将来你的成就定在我之上,倘若你想有一天能和大将军一般,就还需多加历练才是。” 迟立心中一震,李落自不用说,与云无雁相交这几个月,迟立心中暗暗佩服,云无雁行军作战有条不紊,进退有据,战场内外诸事更是见解不凡,在军中诸将之中威信极高,狄帅之下,不做第二人想,没料到也会如此器重自己,迟立眼中一热,嚅嗫几下,没有说出话来。 第二百一十一章 紮别怕了 云无雁看了看李落,接道:“大将军说的不错,自我三年前蒙狄帅错爱,领征西大军副帅,这些年戍守边疆,一言之下,众将遵从,便是有不懂之事,也少有向他人求教,多少有些刚愎自用,今日幸得大将军提点,为将之道,我还差得远啊。” 李落展颜一笑道:“云将军言重了,将军行事少有纰漏,更胜于我,说到刚愎自用倒还算不上,论及此事,恐怕我犹胜云将军了。” 云无雁颇为复杂的看了李落一眼,沉声说道:“恕末将斗胆,大将军军中一些事看似往往一言而决,不过若是事关战局胜败,大将军却从不仅凭己一人之念,都是与诸将深思熟虑之后方才定议。只有遇到诸如狄州立府这类事,大将军才少于众将商议,但大将军的将令,其实都是我们心中所想,只是不便说出来罢了,大将军别有一番苦心啊。” 李落索然一笑,没有说话,心中却颇为诧异,这云无雁相识不久,但心思敏锐似乎还在狄杰之上。 呼察靖叹了一声,见几将回头看着自己,挠挠面颊,赧然说道:“我就不行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明白的也懒得去问,只能在大将军麾下摇旗呐喊。” 云无雁莞尔一笑道:“呼察将军何出此言?军中诸将各不相同,有善攻者,有善谋者,若是少了呼察将军,谁人来攻城拔寨呢?” 李落双眉一扬,缓缓说道:“呼察将军,临夏城战罢,你帮我做一件事。” 呼察靖一礼道:“请大将军传令。” “贺一天。”李落遥遥望着远处的西域群山,寒声说道。 呼察靖一愣,转即重重点头道:“末将领命!” 云无雁尚不知贺一天为何人,看了迟立一眼,迟立低声说道:“云将军,贺一天是西域七大马贼之一,当日大将军取道陈河谷,这个贺一天劫过大将军同行的商旅。” 云无雁眼中杀气一显,冷声道:“不知死活。” “来人了。”李落杀机稍显即隐,望着营外淡淡说道。诸将抬头望去,从临夏城方向疾奔而来几骑,朝大甘军营直直而来,到了两箭之地外,战马稍缓,大甘骑兵迎了上去,领头一将喝道:“留步,来者何人?” 对面几骑拉住马缰,站定遥遥一礼道:“回蒙紮月布,奉我军大帅紮别之命,特来传书与贵军主帅。” 大甘将士见来人并未带兵刃,领头将领低声私语几句,身后一骑越众而出,策马来到回蒙来使马前,拱手一礼道:“书信何在?” 唤作紮布月的回蒙将领从怀中取出一卷锦帛,递给大甘将士,道了声有劳,也不多说,转身打马离去。 待到回蒙几骑远去,大甘骑兵才缓缓入营,入营之后,方才接信将领急忙将锦帛交予倪青,倪青接过,送到李落诸将手中,李落拿着锦帛,眼中一暗,随即笑道:“看来紮别是要先礼后兵了。” 说完就要打开锦帛,云无雁急急唤道:“大将军当心。”楚影儿踏前几步,盯着李落手中的锦帛,冷冰此次也随军而来,看了楚影儿一眼,再看看李落手中锦帛,嘴角微微一翘,没有说话。 李落一顿,笑道:“不妨事,紮别该不会在书信上施毒。” 楚影儿冷声说道:“大将军,属下来打开书信。”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也不等诸将出言,便将手中锦帛打开,扫了一眼,略作沉吟,呼察靖急忙问道:“大将军,说什么了?” “紮别邀我明日辰时阵前一叙。”李落合上锦帛,交给云无雁,闭上了眼睛。 云无雁看过,没有作声,迟立和呼察靖凑到云无雁身旁,呼察靖念道:“李将军,你我一别不过数月,本帅甚是记挂,冒昧相邀,明日辰时与大将军阵前一见,什么别……迟立,这个字念什么?” 迟立抿嘴一笑道:“呼察将军,你忘了,这个就是方才和大将军说的回蒙大帅紮别。” “哦。”呼察靖恍然大悟,眼角一扫,就见周身几人正一脸怪异的看着自己,忙咳嗽几声,细细打量起书信来,似是要看出什么端倪来。 迟立望着李落和云无雁,笑道:“大将军,紮别怕了。” 云无雁眼中精光一闪,朗声说道:“不战而屈人之兵。” 李落睁开眼睛,望着云无雁,云无雁面容平静,但怎也掩不住双眼之中散出的阵阵傲意。 次日清晨,倪青备好战马,李落轻装,仍旧带了楚影儿和迟立两人,正欲出营,冷冰突然从一旁走了过来,淡然说道:“我与你一行。” 李落一怔,楚影儿寒声说道:“不用。” 冷冰看也没有看楚影儿一眼,只是颇为冷寒的瞧着李落,诸将心中一紧。自冷冰入营,从未与旁人交谈,整日里多半时间浸在手中长剑之中,痴武如命,犹胜呼察靖不知几许。如今突然出言要随李落一行,众将心中多少都有些不安,虽知冷冰剑术精绝,但底细不明,如此贸然与李落同行,恐生意外。 “好。”李落不等诸将劝阻,便即喝令一声,打马离营而去。 楚影儿冷冷的盯了冷冰一眼,没有说话,冷冰翻身上马,突又说道:“若有机会,冷某想与楚姑娘切磋一二。” 楚影儿大怒,转头看着冷冰,却见冷冰眼中一片狂热,并无半分戏谑,楚影儿心中一颤,转即寒声说道:“好。” 冷冰一阵狂笑,猛一击马身,追随李落而去。 待到几人远去,呼察靖咋舌道:“这小子,真是狂傲。” 云无雁点点头道:“不错,只论武功,与大将军不差上下,只是性格却截然相反,一个深幽,一个狂烈。嘿,这大甘西府大军想不名扬天下都难。”说完转过头,就见呼察靖一副怪怪的神情望着自己,云无雁一敛心绪,传令道:“呼察将军,命军中诸部小心戒备,若生有异变,先护大将军入营。” 第二百一十二章 漠北传说 营门大开,呼察靖率越骑营列阵,呼察靖一马当先,手提长戟,死死盯着眼前数十丈外的李落诸人和回蒙兵将。 李落静静看着紮别,数月不见,这员回蒙重将已略有些疲态。 自朔夕城破之后,平沙谷内外战事不断,回蒙一边和拜火对垒沙场,一边还要提防着西戎残部添的变数,只是西戎向大甘称臣,刘策的五万大军雄踞鹰愁峡,拜火又与李落结盟,回蒙出兵之时多少有些顾虑,倒让西戎借机夺回了些许失地。 紮别也看着眼前的白发少年,心中暗叹,西府一战,天下俱传李落不可轻视,但却只有到了与李落一决高下之际,才知言传之中的不可轻视是如此的轻描淡写,就算是想轻视,也绝非易事。 李落含笑道:“紮帅别来无恙。” 紮别心中一闷,李落一行不过区区四人,还有一员女将,便是己方十数人也难盖过自这四人身上散出来的淡漠沉静,反观回蒙诸将,或是惊容,或是异色,又或是敌意,但终究不及李落几人的气势。 紮别猛吸了一口气,双目暴张,冷声回道:“有劳大将军挂怀。” 李落笑笑,也不说话,安安静静的看着紮别,两军将士俱都没有做声,只是紮别身后的几将暗暗握紧了手中兵刃。 良久,场中一片沉寂,李落神色淡然,似是宁静,又似是哀伤,不知是在想着什么。紮别心中微凉,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陌生之中仿佛有几分熟悉。 李落似注视着紮别,不过紮别却觉得李落的眼神穿过了自己,穿过了临夏城,更或是穿过了回蒙,落在了万里之外,李落身形单单薄薄,孤立马上,紮别一阵恍惚,眼前一乱,李落的影子似乎抽离出了战场,融到虚无之中。 紮别猛力看去,一时怎么也看不真切,目光透过李落,落到了李落几人身后的大甘军营,只听军旗在秋风里猎猎作响,营中反倒不闻一声马嘶人沸之声,营盘仿佛一只伺机而动的洪荒巨兽,盯着临夏城和回蒙。 就在紮别凝神眺望之时,突然一阵冲天的杀气战意从大甘军营中漫了过来,直直压到了紮别头顶,紮别倒吸了一口凉气,战马受惊,退后了两步,紮别脸色大变,骇然说道:“十杀营!?” 回蒙几将急忙上前几步,疾声说道:“大帅,你怎么了?” 李落似是惊醒过来,讶然看着怒目相视的回蒙诸将,缓缓说道:“什么十杀营?” 紮别压下心中寒意,挥手止住身后护卫将士,抬头望去,李落四人仍是平平静静,不见一分慌乱,紮别强笑一声,道:“没什么。” 李落淡淡一笑,也没有追问,殊不知紮别心中震骇,几近肝胆俱裂。 十杀营是塞外漠北的传说,紮别也不过是从自古相传的书述之中才略知一二,从未得见,但方才大甘营中透出来的气息像极了传说中的十杀营,也只有久在沙场纵横的老将才能略略察觉。 紮别身后护卫将士一头雾水,不知大帅为何会如此失态,还以为是李落暗下杀手。 紮别暗运内力,压下心中烦闷,此次与李落相见,气势尽失,也不明白为何会神游物外,以往纵横沙场,从未有过。紮别暗呼侥幸,倘若李落暴起发难,恐怕自己已是凶多吉少了。迟立几人也是不解,只有冷冰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李落背影。 李落见紮别似还有些心神不定,展颜一笑道:“紮帅,今日传信与我一见,不知有何赐教?” 紮别久经沙场,稍作慌乱便自镇静下来,闻言冷声回道:“赐教谈不上,本帅是想问问大将军为何陈兵临夏城外?” “临夏城是我大甘狄州之城,先被西戎所占,如今西戎已向我大甘称臣,临夏城自当重回我大甘疆域。” “如此说来,大将军是不惜与我一战,也要攻占临夏城?” “紮帅,攻占之说该是算不上,临夏城自百年前便是我大甘疆土,只是数十年前被西戎所占,李落身为大甘一军之将,怎好坐视不理,也该是收复临夏城的时候了。” 紮别冷冷的哼了一声,道:“这般说来,大将军也是个背信弃义之辈,当日你我结盟,破西戎左右两帅,这不过数月,大将军就掉过头来与我回蒙兵戎相见了。”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道:“紮帅,结盟之事,你我心知肚明,西戎既破,盟约自散,朔夕一战,李落依诺,若是不然,紮帅以为回蒙大军能有多少人出得陈河谷。” 紮别怒气一闪,道:“这么说来我回蒙将士还要谢谢大将军手下留情。” 李落疲惫叹道:“西府一战,我失信一人,但绝非是紮帅,征战沙场,各凭手段,紮帅说我背信弃义也好,心思狡诈也好,李落身为大甘军中主帅,自一入军伍之中便早料到今时今日,手中沾满天下百姓鲜血,怎还能自欺欺人,奢望有独善其身之事。” 紮别一滞,没想到李落竟然存有如此念头,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言。李落见状,落寞一笑道:“紮帅,有话但请直说无妨。” 值此之时,回蒙大军已落下风,紮别暗叹一声,再做掩饰已无用处,李落想必已是看出自己身处逆境,这才挥军围城,临夏城若无定论,大甘雄兵当不会空手而归。 紮别猛吸了一口气,沉声喝道:“既然李将军如此说,紮某也无需多言,今日邀李将军阵前相叙,但闻贵军与我回蒙大军在临夏城如何相处,倘若李将军执意与我一战,虽说大将军麾下兵多将广,但我回蒙儿郎也非是残军弱旅,鹿死谁手还未可知,我辈将士,何惜一战!” 话音刚落,紮别身后数将便即扬声喝道:“大帅,末将与临夏城共存亡。” 李落谈谈一笑,没有理会回蒙诸将的意气激昂,缓声说道:“我从未想过紮帅麾下将士会是残军弱旅,与紮帅一战,我大甘诸将也不敢有半分轻视之心。” 第二百一十三章 同建临夏 李落微微一顿,扫了回蒙众将一眼,接道:“不过,我与拜火确已结盟,如今贵国与拜火在平沙谷攻城略地,西戎尚有数万大军,听闻近日里也收复了不少失地,若紮帅与我大甘在临夏城又起战事,不知紮帅有几分把握能守住平沙谷?” 紮别面沉似水,冷哼一声道:“这些事不用大将军操心,我回蒙自有定议,大将军巧舌如簧,难道要紮某将临夏城拱手相送不成?若是如此打算,本帅奉请大将军早些断了这般想法的好,就算是战至一兵一卒,我回蒙也从未有不战而降之辈。” 李落朗声道:“紮帅怎会做如此想,李落还未有这等狂妄。” “哦,大将军想要如何?” 李落见紮别已然有示弱之举,微微一笑,沉声说道:“狄州之战刚落,我大甘也不愿再兴战事,不过天子有命,我等不可不接令,临夏一城终是要有定局,若是让紮帅交出临夏城,贵部上下当也不愿,如此一来,李落有一计议,不知紮帅意下如何?” 紮别冷冷看了李落一眼,寒声说道:“李将军请讲。” “回蒙大军撤出临夏,我大甘也不在临夏驻兵,你我两军各派三千将士维持城中安定,兴临夏商市,集我大甘商旅与西域诸国商旅为一处,同建临夏城,城中税赋你我两国各取五成,紮帅以为此议如何?” 紮别眼中一亮,面容数变,定神看着李落,良久出言道:“城外你我大军要当如何相待?” “临夏城百里之内我大甘绝不驻军。”李落淡然接道。 “这是李将军心中所想?”紮别略作试探问道。 “不错,除此之外,你我便仅余决战沙场一途。”李落字斟句酌的回道。 “好。”紮别大喝一声,道:“倘若大将军守诺,我回蒙大军在临夏城百里之内也不留一兵一卒。” “既然如此,我大军诸部三日后退兵。” 此役未有刀光剑影,且消弭一场征战,紮别被李落钳制,几无圜转余地,虽说心中极是不快,但总好过此际又与大甘结怨生仇,如此结局,已大出紮别意料之外,索性便不再多言,尚可留下个豪爽之名。 紮别大笑一声道:“大将军快人快语,紮某佩服,英雄出少年,紮某领教了,三日之内,我回蒙大军撤出临夏,只留三千将士,三日后,大将军可派军中将士入城。” 李落拱手示谢,道:“还有一事。” 紮别一愣,问道:“何事?” “既然你我议定同建临夏,但请紮帅离城之时莫要伤了临夏元气。” 紮别狂笑一声,喝道:“好,既然李将军做君子,紮某何苦做小人心,传令下去,我回蒙大军离城之时,绝不动临夏城中的一草一木。” “末将遵令。”紮别身后几将齐声领命道。 李落轻轻点了点头,也是微微松了一口气。紮别一提马缰,深深望了李落一眼道:“李将军,你我后会有期,但愿下次相见,不是如这两次一般,在战场上兵戈相会。” 李落一笑,道:“好,但有缘,你我卸甲一叙。” “紮某实不愿与大将军为敌,告辞,走!”紮别转过马身,也不等李落答言,率麾下几骑绝尘而去。 李落萧瑟无语,紮别临别时的言语未激起李落心中的半分波澜。 回营之后,云无雁迎了上来,问道:“大将军,如何?” 李落轻轻一笑道:“紮别退兵了,临夏城三日之后将由我大甘和回蒙共掌。” 云无雁长吁一声,道:“幸不辱命。” 李落眼眉一挑,朗声道:“若我大甘势盛,不出十年,临夏城必重回狄州疆域。” 迟立略有些疑虑,慎言道:“大将军,拜火要是知道我军与回蒙在临夏之议,会不会心有芥蒂?” 李落和云无雁相视一笑,云无雁说道:“迟将军不必多虑,大将军早些已和拜火透露过一二,平沙谷中风云变幻,未必要我大甘将士再入沙场。” 迟立恍然大悟道:“还有西戎!” 云无雁哈哈一笑道:“不错,平沙谷中尚有西戎残军,如今西戎苟延残喘,还需仰仗我大甘鼻息,大将军军令之下,羯可天敢不听从?” “末将明白了,大将军是借羯可天之手,连拜火,抗回蒙。”迟立见李落微微点了点头,喜道:“大将军好一招一石三鸟之计。” 李落苦笑一声,道:“不过是借刀杀人罢了,传令军中将士,三日后全军撤离临夏城,回军贯南。” “末将遵令。” “呼察将军。” “末将在。”呼察靖踏前一步,沉声回道。 “三日后,领军中精锐一千骑,入三岔口,追杀贺一天一众马贼,死活勿论,带回贺一天的首级,挂在临夏城头。” “末将领命。”呼察靖眼中精芒暴涨,大声应道。 “沿途之中,军中斥候和朝中枢密院都会派人接应你们,数月之前我着人暗中查探贺一天行踪,年关将近,商旅繁忙,贺一天和他手下的马贼已数次显露踪迹,此番行事,不必畏首畏尾,我倒要看看,谁人敢庇护贺一天。”李落寒声说道。 “一月之内,末将定会带回贺一天的人头,不负大将军威名。” “威名事小,安危事大,呼察将军,此次行军,当以你和军中将士安危为重。” “是,末将谨记大将军将令。”呼察靖重重一礼,凝声回道。 “冷冰。”李落转头望向正在把玩剑鞘的冷冰,淡淡唤道。 “哦?”冷冰停下手,看了李落一眼。 “借剑一用。” 冷冰嘴角轻轻一扬,略一沉吟,不置可否的说道:“也好,出去走走。” 李落一拍马颈,朗声喝道:“我在贯南镇等你们。” 三日后,紮别依诺撤出临夏,云无雁自军中指派一名善战多谋的将领,唤作凌振,率三千将士进驻临夏,离营之前,李落和云无雁多加嘱托,一切行事稳妥为上,入城之后,自有枢密院和军中探马暗中相助。 第二百一十四章 神将之风 大军撤离临夏,呼察靖率一千精锐铁骑,悄然离去,除却营中主将外,一众将士皆不知呼察靖行至,还以为李落授意,先行一步赶回贯南大营。 李落率十万大军退回贯南,狄州历经数劫,稍稍有些起色,李落出兵的日子里,不时有流亡在外的狄州族民迁回祖里,呼察冬蝉和沈向东两人亲力亲为,安顿狄州上下事宜。 如今狄州大军兵多将广,朝中钱粮一应划拨少有吝啬克扣,上令下行,颇有几分中兴之势。 年关将近,狄州军营和州中族户都多了一些喜气,当日攻下狄州的满目疮痍几不可见,狄杰大叹,百姓定则天下安。 狄州数战,有得有失。自立营贯南,李落便同军中将领细细琢磨狄州历战攻杀成败。 与西戎一战,前后近年,始于沙湖双峰营,以西戎轻敌之心,换得两胜,震军威,扬士气。 纵论始末,以计为一,经道、天、地、将、法五事,校之以计。 取道者,令军中上下齐心协力,可与之死,可与之生;取天者,阴阳、寒暑、时制,有堂堂正正的白昼行军,亦少不得深夜奔袭,借西戎兵将误认牧天狼大军畏惧寒冬之中交战,随勉力为胜;取地者,远近、险易、广狭、死生,当日凭借行风谷地势,大甘将士诱西戎飞天虎宁厄尔峰入谷,围杀数万西戎将士,更是一举斩杀西戎军中第一勇士羌罗,若无此胜,经后数胜便是愈难;为将者,智、信、仁、勇、严,当年李落便时有与淳亲王论辩为将之道,兼之麾下诸将也俱是一方猛将,犹是刘策,带兵甚严,省却了李落不少事;取法者,曲制、官道、主用,李落不惜背负弑杀亲族的罪名,斩杀怀王,便是以法立身。 以作战为二,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粮不三载,取用于国,因粮于敌,故军食可足也,国之贫于师者远输,远输则百姓贫;近师者贵卖,贵卖则百姓财竭,财竭则急于丘役,兵贵胜,不贵久。 此番狄州大胜,李落和军中诸将都心中明了,若不是朝中钱粮从未断竭,胜负之数或是会别生变枝。但日后再行军作战,断然不会再有此役这般可得朝中上下全力支持,一战将终,大甘耗费的钱粮便是狄杰看在眼中也禁不住眼皮微颤。 大甘虽说地大物博,但若是每战都需如此,怕是也禁不起这等挥霍。好在每逢大胜,李落便将多些的钱粮命戚邵兵整理成册,回交卓城。 即便如此,这几十万大军的军饷粮草,阵亡将士的抚恤,也是一个寻常百姓想都不敢想的数字。 以谋攻第三,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识众寡之用者胜,上下同欲者胜,以虞待不虞者胜,将能而君不御者胜。 大甘军中领将多谋善战者众,以谋破武,尚不至于伤敌一万而自损八千。倘若单单伐兵而战,以羌行之骑兵精锐,大甘便胜,恐也死伤惨重,回蒙若趁势南下,狄州便又换了一副光景。 军形第四,能为不可胜,不能使敌之必可胜,立己身为不败,方再求胜,胜可知,而不可为,不可胜者,守;可胜者,攻,守者藏,攻者动,以能自保而求全胜。 狄州一战,李落用计多以奇致胜,数次便不求自保,而求大胜,一战即终,或是全胜,或是大败,颇为惊险。 狄杰和沈向东私下都劝解李落,行军万不可如此冒险,李落念及两人用心良苦,暗自铭记于心,可叹大甘的天下,李落却实不知会留多少时日给自己。 兵势,虚实,军争,九变,行军和地势诸法,李落得众将辅佐,渐也能参透个中三味。狄州战罢,军中诸将再无人看轻李落,不论身先士卒,又或是运筹帷幄,李落皆不在人下,锋芒乍现,众将心中敬服之心日重。 纵观大甘上下百年,还少有军中大将在李落这般年纪便有如此作为,颇显神将之风,不过更让狄杰定心的是李落出身尊贵,看遍了卓城的荣华富贵,没有沾染王孙公子的陋习,更少有将沽名钓誉这等身外之物放在心上,谦恭自律,犹是狄杰和沈向东这些历经大风大浪的人物更是觉得难得可贵。 军中将领计议之下,云无雁一语与李落不谋而合,论起当日与车菩叶一战,李落所率数千骑兵,不过借兵家百阵中最是简易的刺马阵和圆月两阵,便可挡西戎过万大军,以军阵之整,破敌营散兵游勇,高下立判。 云无雁刚一提及,营中数将便连连应允,军中将士平日操练,勇武为一,军阵为二。 李落立营之后,以军中识字知数之将,辅以术营异人,教授军中士卒习字,传一些浅显兵法,校尉及司戈以上者必习之,执戟长不强求,愿习也可,不习亦可,若有士卒愿意听讲的,俱都一视同仁。 军令一出,军中将士多有诉苦之说,不过也知李落出于好意,大多只是诉诉苦水,倒无人恶言中伤。 确有只善猛攻,难以习文的将领,李落特命他们聚于一帐,授意沈向东,从军中或是术营中指派善说辞之士,以浅入深,授以行军作战之法,李落自己便曾教习三两次。 若说是最不愿意的,当属武塔了,李落军令刚下不过三五日,这武塔便如霜打的茄子,委实没了一丝生气,李落看在眼里,只是哭笑不得。 将士武勇,自古便是立营之本,武者取攻,勇者取势,辅以军法,则可将散沙之众凝聚成刃,无往不利。 李落麾下除后军大将戚邵兵算是个异数外,余下多是武功不凡,个中翘楚如呼察靖、武塔、云无雁之辈,身入江湖之中,俱也是可闯出一番名号的高手,在军中常常言传身教,犹是呼察靖,除了习武之外,便是和帐下将士舞刀弄戟,嗜武之盛,在大甘诸部中也是少有。 第二百一十五章 玄襄八阵 兵阵操练一事,诸将虽说颇为看重,但要成军阵,绝非朝夕。 军中将士良莠不齐,步兵、中垒、虎贲三营还算好些,营中多是以步兵为主,操练起兵阵来多少容易些。 不过骑兵大营,诸如越骑、胡骑、屯骑三营,再加上半个射声营,想成阵,本就不易,厮杀之中若还能结阵不乱,更是难上加难。 狄州露水大营中李落拒车菩叶一战,骑兵战阵威力可见一斑,不过便是如此,当战之时能结刺马阵的骑兵尚不足三成,更遑论无智将军的罗裳阵了。 罗裳阵原是在骑兵古阵车悬之中嵌入千变万化,变幻无端,虚实相间,练至极致,称之骑兵玄襄八阵亦不为过。 倘若不是有骑兵在营,李落此番的诸多计谋都难以施展,西府大军想在这西域漠北与天下英豪争雄,倘若没有一支可纵横如臂的骑兵大营,势将寸步难行。 李落与众将详加商议,各营加紧操练兵阵,可成将之所指,兵之所行。 李落与沈向东、狄杰和云无雁几将,数日不眠,筛选数阵,份属步骑车射,交于各营主将,命营中将士严加精习。 所选兵阵之中,不少都已略作改良,更胜兵书所载。李落也将完整的罗裳阵默写下来,军中几员骑兵大将看罢,大为惊叹,阵中不少变化已成绝响,近百年里都不曾在大甘军中重现。 罗裳十七阵,阵中有阵,变中藏变,难怪这兵阵首页便言明,若无精良骑兵,此阵只可取前三种变化。众将暗自咋舌,面面相觑,实无把握可领悟罗裳阵多少变化,李落倒无异色,只让军中几将先取前两阵,授与营中将士,操练纯熟之后再做打算。 随后传令迟立,自军中挑选骑兵精锐,与中军左右两营合一万之数,李落和沈向东两人亲自指点骑兵军阵,仍留中军之号,迟立和呼察冬蝉两将代左右两营主将之职,营中将士精于弓弩、骑术精绝之外,李落还命士卒习短矛投掷刺杀之术,中军骑兵,除马刀弓箭外,尚比他营骑兵将士多出几枝短矛来。 成一营骑兵,骑为一,兵为二,大甘虽说疆域广阔,但可育战马的州府不多,只有牧州、幽州等寥寥数州可产战马。 大甘积弱多年,仅有淳亲王的定北军和牧州侯呼察赐帐下骑兵大营颇成规模,其余诸部若是能凑足数千上下的骑兵,便算是了不得了,更莫论弓马娴熟之说,最甚也不过是装点几分门面罢了。 李落和营中众将有念于此,随在西戎贡品名单之中添战马一物,不过西戎进贡的战马远不及军中所求,李落便借西府经略一职,在露水以南,划地为栏,修建两座数百里方圆的马场,由军中派出善牧马的将士和一些无处归家的伤兵老将来打理牧场。 李落如此重视骑兵,志在蒙厥,李落虽不言明,但诸将看在眼里,心中颇有几分希冀。 与蒙厥相较,西戎最多不过是三岁孩童罢了。漠北多大山草海,幅员辽阔,一路北进,据传不曾看到过尽头,似比大甘的三十三州还要大上些许。 草海之中,部族林立,蒙厥是其中最大的一支。 自大甘立国,这蒙厥便已雄踞漠北,论起悠远,远在大甘之上,历代都是大甘的心腹大患,不过纵是国力强盛如甘太祖李夏年间,大甘也无力征讨蒙厥。 两百年内,俱是守多攻少,若不是蒙厥不时要提防其它草海部族,这大甘北疆早已被蒙厥铁骑踏平,便是到了如今,大甘朝中只知蒙厥强,但蒙厥有多大的疆域,多少的兵马,却从未有过确切消息。 贯南军营之中,一派新气,加之年关临近,寒冬也难掩将士喜意,这大营内外生机盎然,颇有焕然一新之感。 练兵之事,非一夕之功,李落也不着急,每日里不过是勤加练习罢了,不曾心焦火燎。 狄州四营,大营所在贯南,周临寒率部驻扎新野,袁骏踞漠下城以防蒙厥,刘策固守鹰愁峡,李落和狄杰同传军令,命各营勤于练兵,以半年为期换防。 四营之间,兵法军阵不可藏私,贯南大营派术营将士传授改良之后的兵阵,不过严防他国细作,军令之下,凡泄密军中所传兵书者,斩无赦。 如今狄州平定,尚存的征西大军和李落麾下的牧天狼大军,兵合一处,仍有四十万之众,粮饷支出极巨。 李落与军中众将商议,兵贵精不贵多,有意削减老弱残兵,遣回故里颐养余生,只留精锐之师。 军中诸将各有顾虑,犹以征西军中为甚,一时无人应答,终还是狄杰率先解开僵局,言道长痛不如短痛,传令麾下诸将,削减年事渐高的士卒和伤兵残将,遣回故地,也算是可得善终。 李落颇为无奈,但也无法,若成一军,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只是下令命众将年关之后再行将各营不善战者立册,报于戚邵兵处,一律拨发一倍的饷银,送回故土,众将一一应下。 三日之后便是年关。 李落正在中军大帐之中细读鬼谷老人传与自己的《万里闲云》,倪青急急跑了进来,喘了几口粗气,疾声说道:“大将军。” 李落放下医术,轻轻一笑,并不在意,淡然说道:“怎么了?” “呼察将军回来了。” “哦?”李落一震,讶声说道:“这么快!人在哪里?” “已经入营了,正朝大将军这里过来。” 李落长身而起,道:“我们出去看看。”还不待李落话音放落,帐外传来呼察靖的声音:“大将军,末将呼察靖,前来复命。” 李落上前掀开帐帘,呼察靖一脸风尘,还不及洗漱一番便前来复命,倦容之中难掩喜色。赫连城弦几将跟在身后,见到李落,齐身一礼,李落双手虚扶,道:“呼察将军辛苦了,将士们可都安好?” “回大将军,末将十三天前在三岔口以西觅得贺一天行踪,一战见功,冷少侠单人只剑斩杀贺一天和他手下数名贼首,末将率军中将士追杀数百里,九日前将贺一天一伙马贼五百余众尽都斩落,无一人漏网,几天前途经临夏,末将依大将军军令,将马贼首级悬挂临夏城外,前来缴令。”呼察靖大声回道。 第二百一十六章 军中年关 “好!”李落上前一步,重重一扶呼察靖,道:“呼察将军不愧是我军中虎将,此番擒贼,可有变数?” “没有,末将和军中儿郎纵马三岔口,回蒙拜火都没有横加枝节,还曾派人为我军引路。哈哈,大将军,我大甘扬名西域,如今谁也不敢轻视,冷少侠更是了得,贺一天纵横西域,没想到在冷少侠剑下走不了十招,回蒙同来的将领都吓呆了,见到冷少侠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李落转头看了冷冰一眼,冷冰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一脸的风轻云淡,看来贺一天还入不得冷冰法眼。李落微微一笑道:“多谢。” 冷冰不置可否,淡然回道:“七大马贼,名不副实,武功太弱,还不及大将军十一。” 众将听罢,都纵声大笑起来,大甘如此威势,天下诸豪,谁还敢再笑大甘无人。 “将士伤亡如何?” “回大将军,此次多亏冷少侠先声夺人斩杀贺一天,军中将士伤亡不多,战死者不过五十有六,伤者近百,末将已将死伤将士都带回来了。” 李落应了一声,见众将都没有放在心上,也没有再说什么,只道呼察靖将伤者先送去医治,战死将士厚葬,晚间时分为归营将士洗尘。 呼察靖领命,与赫连城弦和迟立兴高采烈的离去,只余下冷冰看了李落一眼,一语不发,径自回营。 年关。 贯南大营内外灯火通明,喧闹之声不绝于耳,营中将士除却值守哨所的部众外,其余皆都聚在帐外篝火旁谈笑风生,不少将领也都席地而坐,与麾下士卒一起把酒言欢。 酒虽不多,但营中将士一年之中难得有此良机,李落和狄杰也不再多言,任凭将士戏耍。戚邵兵数月之前便开始奔走采备,就怕年关之时备不齐李落密传的军令之中列出的东西来。 除美酒之外,李落还命戚邵兵从大甘别处买来近万只猪羊,年关之际,分与军中士卒,多少添了将士们几分喜意。 莫论狄州经年大战,只是连月里的操练便让将士们甚感倦意,借此年关时节,俱都放开顾虑,难得偷闲,一洗疲惫。 中军大帐,军中众将齐聚一处,纵声欢笑,只是少了刘策,袁骏和周临寒。 呼察靖石冲丁斩几人都是牧天狼的老将,算起来同生共死数十次了,付秀书自秦叔童战死,被李落和刘策委以重任,渐也多出几分自信来,敢与军中诸将一起谈笑,少见当日从怀王帐中初来时的谨小慎微。 邝立辙和戚邵兵也留在帐中,数月不见,众人极是挂念,犹是邝立辙,身在后军之中,没有赶上狄州大战,颇是遗憾,见到石冲几人,掩不住一脸的羡慕,倒是戚邵兵其乐融融,逢人便堆出一张笑脸,不像将军,反而像个商贾多些。 狄杰麾下只有云无雁、时危、赫连城弦和几员偏将在座,不过众人都不见生疏,呼察靖更是强拉着赫连城弦痛饮,数坛下去,赫连城弦已有些眼花缭乱了,不过呼察靖也好不了多少,脚步浮虚,还自止不住的笑话赫连城弦。 帐中酒水菜肴不过三五样,比起卓城官宦人家的一顿饭菜还要差些,不过众将谁也没有在意,杯来盏去,好不热闹,就连一向持重的狄杰也不免多喝了几杯,凡来着,皆不拒,不过酒量却深不见底,数碗喝罢,不见半分异色。 沈向东却还是一如既往,平平谈谈,自斟自饮,乐得消遣。只是不见了武塔,想必又是跑到营中和将士们一起烧羊烤猪去了。 此次年关最是异常的便属呼察冬蝉了,入帐之后便端坐席间,也不再找人喝酒,更不论是兵舞了,颇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模样。 李落见状,不免有几分诧异,不过见呼察冬蝉没有什么异色,也不好多问,随她去了。 可怜迟立,被呼察靖连连挤兑,怂恿迟立找呼察冬蝉喝酒,帐中众人都知道迟立暗自喜欢呼察冬蝉,莫不怪声起哄,迟立涨红了脸,想去却又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时难移脚步,倒是呼察冬蝉落落大方,起身和迟立碰了一杯,解了迟立窘状。 李落看在眼中,掩不住一脸的笑意,想想离开卓城已经一年有余,这两次的年关都是在军营中和将士们一起,不知道远在万里之外的卓城有没有人记挂自己,不知道谁会记挂自己多些,是母亲,是溯雪,是秋吉,是阴阳相隔的洛儿,还是心中那魂牵梦绕的人儿。 酒席正酣,李落见旁人没有在意,悄悄离帐而去,独自一人步出大营,戍守将士见到李落前来,急忙行礼,李落含笑一一回礼,道了句辛苦,一人来到营外。 夜空之中点点疏星,月儿也只勾出了一抹弯弯浅浅的倦容,李落信步走到了营外安葬战死将士的墓地处,白日里营中将士都已清扫了一番,摆上香烛祭品,思念着魂归故土的弟兄。 不远处的军营喧闹若市,这里却静的落针可闻,偶尔还有悉悉索索的声响,不知是那些还不曾睡去的鸟兽。 李落绕着墓地漫步而行,静静的看着立在夜色中的一块块石碑,轻轻用手抚摸着墓碑上的字迹,墓碑太小,都写不下战死英灵的名字,仅是写着是哪一营的将士,战死何役,此役结局如何,免不了几句歌功颂德。 李落暗叹,这些将士远在大甘的亲人可是愿意留着这几句无关痛痒的说辞么。 “战为何?何为战?我为何战?”李落喃喃自语,仰头看了看当空的疏星残月,缓缓闭上了眼睛,一丝清泪悄无声息的沿着面庞流了下来。 “大将军,你在这里。”突地李落身后夜色之中传来一句清冷的声音。 李落一听,便知是楚影儿,讶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哦,我来找你。”楚影儿走到李落身旁,抬头看了看晴朗的夜空,又看了看李落,轻声回道。 第二百一十七章 狄帅辞别 李落睁开眼,转头望着楚影儿,眼神亮如皓月,凝神望着楚影儿,久久没有出声。 许是李落的眼神有些灼痛,楚影儿别过头,颇有些无奈的说道:“大将军,你怎么总喜欢一个人呆着?” 李落一笑道:“没什么,出来走走。” 楚影儿微微一叹,没有理会李落隐约的震惊之色,呢喃细语道:“大将军就是在帐中和将军们在一起时,也还是孤孤单单的。” 李落一怔,朗声说道:“怎会,我们回去吧。” 楚影儿低低的应了一声,跟着李落向大营中走去,快入营门时,李落突然沉声说道:“谢谢。” 楚影儿微微愣了一下,李落不再多说,伸了伸腰,向中军大帐走了过去。 此夜,众将齐欢,酒到酣处,呼察靖和赫连城弦几将跑到帐外,撕声高歌,一阵鬼哭狼嚎,惹得术营的女子娇笑连连。不过纵是呼察靖内力深厚,怎也及不过营中女子的莺声燕语,寥寥几曲,便让军中将士围得水泄不通,叫好之声响彻云霄。 呼察靖见状,大叹不已,不过逢人便称自己是抛砖引玉,将士们不好驳了呼察靖的兴致,齐齐点头称是。 是夜,醉了不少人,不过却还有很多人醒着。 后半夜,营中渐渐沉寂。 中军帐中,李落并未安歇,借着灯火,李落一脸沉思,凝重的望着眼前的长者,征西主帅狄杰。 “叔父,你可想清楚了?” “我思量了很久,玄楼不必再劝。国无二主,军无二帅,攻下鹰愁峡时我已打算辞去征西大军主帅之职,返回卓城,老夫明白贤侄的顾虑。想我狄杰领征西大军已近十年,经略西府,却无寸功,如今狄州大胜,我再返卓城,免不了受人垢议。不过玄楼你在西府崭露头角,便是我没有这番打算,朝中恐怕也不会让我再留在狄州,还不如早些回去的好,省的皇上多传一次圣旨,这样多少还能留些颜面。” 李落一皱眉头,道:“叔父,卓城远在万里之外,朝中之人不过是道听途说,妄自猜测罢了。狄州一战,倘若没有叔父的鼎力相助,玄楼此刻说不定只不过是营外的一块墓碑罢了,怎可能一战定西府?再者叔父威望极重,狄州大乱刚过,怎也要叔父留在这里一些时日,待局势稳定之后,再考虑不迟啊。” 狄杰摇摇头道:“玄楼你万不可妄自菲薄,狄州一战,若我不在,你便不会兵行险招,值此一个信字,我就老怀大慰了。老夫也曾暗暗揣摩玄楼行军作战之法,俱是天马行空,没有成章定法,自然也没有踪迹可觅,这一点老夫实不及你,难得还没有世家王侯的习气,甚得军中将士人心。老夫离开狄州,更好让你大展拳脚,营中如今人才济济,你们在西府可是能有一番作为的。” 李落见狄杰去意已绝,一时不知如何劝说,狄杰哈哈一笑道:“玄楼,我意已决,辞官书信数日之前已传回卓城,还要玄楼莫怪老夫没有先知会你一声了。” “哎,叔父,这般也太过仓促了。”李落苦笑道。 狄杰哈哈一笑道:“玄楼,你只想到老夫返回卓城受人非议,难道你就不怕别人说你无容人之量,逼走军中老将么?” 李落双眉一展,淡然说道:“别人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何来闲暇顾及这些事。” 狄杰连连点头,抚须道:“好,果然如老夫所想,玄楼如此,老夫亦是如此,何来闲情操心这些屑事?只是老夫在你这般年纪时,还不曾能看轻世间的功名利禄。” 李落恍若未闻,只是极为感激的看了狄杰一眼,沉声说道:“辛苦叔父了。” 狄杰大笑,道:“我人虽说离开大营,心却还留在这里,老夫回了卓城,比留在狄州用处更大,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老夫的志向可还在千里之外。玄楼你尽管放手一搏,朝中老夫自会从中斡旋,你父想必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这独子在外受苦吧,若不是当年我和你父政见不合,如今大甘的局面或许会好上几分。” 话音刚落,狄杰便连连摇头,哂然一笑道:“痴人说梦,我和淳亲王守土尚可,但若想收复失地,却还没有这般大的气魄。” 李落望着狄杰,一时百感交集,自狄杰言明欲回卓城,李落便猜到狄杰作何打算。 确如狄杰所言,若是回了卓城,依着狄府在大甘的名望,狄杰在朝中更是有不少知交之人,不然也不会和淳亲王相持这些年,一旦狄杰重入朝堂,得狄杰相助,李落在狄州会有不少方便,至于他人的闲话,更或是父王的微词,李落并没有放在心上。 狄杰微微一顿,长叹道:“说实话,我也不舍得西府基业,老夫这些年若说没有怨言,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云无雁几人都是老夫一手栽培,本打算以后将这西府的天下交予他们几个,不过现今贤侄领辅国大将军一职,说起眼界胸怀,不在云无雁之下,老夫也安心了,早些回去卓城纳纳清福,顺便调教调教这不争气的逆子。” 李落怅然无语,卓城之中纷争不断,倾轧异己,倘若回去了,恐怕没有多少清闲的日子,除非可跳开这官场的沉浮,世事的繁杂。 狄杰接道:“早几天我已和云无雁私下谈过了,他也是劝老夫不妨再多留些时日,哈哈,虽说你们和老夫没有血亲之缘,但老夫心中早已经把你们当成自己的孩子,能替老夫思虑至此,老夫没有遗憾。” 李落见状,再劝下去就只不过是惺惺作态了,长身而起,一揖及地,朗声说道:“叔父,玄楼知晓了,玄楼但愿叔父今后事事如意,军营之中李落定当一力承当,不会让叔父失望,只要我领军一日,军册之中,当以叔父为首,至死方散。” 第二百一十八章 相约卓州 狄杰扶起李落,哈哈大笑道:“好,好,玄楼你可要记住今日所言,老夫在卓城等你的好消息。” 李落轻轻点了点头,狄杰含笑端详李落许久,缓声道:“玄楼,记住,人力总有穷尽之时,如今西府大军兵多将广,其中不乏沈先生这等惊世之才,各营领将俱是人中龙凤,你大可不必事事都担在肩上,知人更需善用,牧天狼,好名字,等老夫走后,大军就叫牧天狼吧。” 李落躬身聆听,狄杰再叹一声,重重一拍李落肩头,猛然转过身去,离帐而出。烛火之中,李落形单影只,似是又回了卓城皇宫大殿之中,曾对着万隆帝许下的一诺。 狄杰欲回卓城之事传开,牧天狼大军还好些,征西军中一片哗然,除了云无雁知晓其中缘由外,只有沈向东猜到一二,其余众将都不明白狄杰为何会在此际返回卓城,一时众说纷纭。 狄杰端是磊落,亲自向军中将士解释缘由,只说自己年事渐高,回去卓城颐养天年,其他的只字不提。 七日后,卓城之中传回圣旨,准狄杰所请,即日返归卓城。 狄杰稍作整理,三日后动身启程,返回卓城。军中将士本欲相随送行,被狄杰一一婉拒,自营门处,狄杰便不让各营将士相送,只带了李落和云无雁两人以及数十亲卫,缓缓朝着大甘卓州前去。 狄杰出营之后,便不曾回头,身后数丈之外,赫连城弦和时危并行而立,眼中噙泪,涩声唤了句狄帅,狄杰一震,却仍没有回头,扬了扬手,策马离去。只是李落和云无雁看得真切,这镇守大甘西府的老将已是老泪纵横,嘴角更不住的抽搐。 刚走了数丈,狄杰突然狂抽一记战马,大喝一声:“驾!”战马长嘶,绝尘驰去。李落和云无雁对望一眼,俱是神色黯然,随即提了提马缰,紧跟上狄杰。 疾奔了数刻,狄杰才放缓了马速,等到离营三十里外,狄杰止住战马,平静说道:“好了,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你们不用再送,回营去吧。” 云无雁恭敬一礼,道:“狄帅,我们再陪你走走吧。” 狄杰双目一寒道:“走到哪里去?你们莫不是还要跟我回卓城?” 云无雁讪讪一笑,没有接言。李落轻声说道:“狄帅,今日一别,不知何年何月再见,请狄帅一定保重,玄楼和云将军必不负狄帅所托。” 狄杰点点头,复又瞪了云无雁一眼,道:“小儿作态,什么时候才能独当一面!” 云无雁一脸窘状,连连称是。狄杰见状,禁不住笑了起来,上前抓住云无雁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无雁,我这次回去,不知道还会不会再来,军中诸事多和玄楼商量,多听些。我视你为己出,胜负只不过是兵家常事,你们一定要给我活着,城弦冲动,时危偏激,袁骏虽像你,但还稍显稚嫩,临寒太过古板,我不在营中,你定要多教导他们,凡事多用心,万不可意气用事,知道了么?” 云无雁眼睛一红,低声回道:“大帅,无雁记下了。” “记下了就好,记下来就好。”狄杰松开云无雁肩膀,长叹道:“你们都长大了。” “狄帅!”云无雁哽咽道。 狄杰猛吸了一口气,神色一振,望着李落和云无雁,沉声说道:“今天只让你二人随我同行,是要你们知道本帅心意,无雁,我走之后,征西军中以你为首,断然不可有派系之别。今日起,大军之中便只有一个主帅李落,从今往后,你要竭力相助李将军,不可有私心,更不可在有内斗之事发生,倘若让我听到,莫怪本帅手下无情。” 云无雁一脸肃然,重重点了点头,回道:“狄帅放心,若无雁有私心,不用狄帅处罚,无雁自绝狄州,尸骨此生不回故土。” 狄杰微微颔首,转过头望着李落,道:“玄楼,老夫也不用再和你多说,儿郎们就都托付给你了,带他们回来。” 李落一怔,心中一阵刺痛,轻轻点头道:“狄帅,只要玄楼不死在人前,定要带将士们回去。” 狄杰和云无雁皆都一愣,不想李落如此轻言生死,狄杰哈哈大笑,道:“玄楼,你也不能死,等回了卓城,老夫设宴,你们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喝什么酒就喝什么酒,就是那个什么索水的花魁,老夫舍得一张老脸,也要请她来给你们唱上一曲。” 李落和云无雁微微一笑,应了一声。狄杰再看了两人几眼,暴喝一声道:“好了,天色不早,都动身吧。” 李落和云无雁齐齐下马,躬身一礼,狄杰也跳下战马,回了一礼,随即上马,缓步离去,步出六七步,狄杰突然止住胯下战马,回过头来,望着云无雁,大声说道:“无雁,你记住,倘若你想要有一番成就,在如今的大甘之中,李落是你最好的机会,你天资不凡,有朝一日会明白老夫的意思。”说完和帐下亲卫纵马离去。 两人站在地上,望着狄杰远去的背影,谁也没有说话,只见得一行人渐行渐远,转过一个山丘,终是再也看不见了。 良久,云无雁轻声唤道:“大将军,回去吧,我们还会再见狄帅的。” 李落长叹一声,萧瑟说道:“嗯,我们回去了。” 两人打马缓缓向西走去,天色已阴了好些日子,正午时分,也是阴沉沉的模样,连刺骨的寒风也少了些,缩在不知什么角落里去了。 “又要下雪了。”云无雁抬头看看天,略略有些埋怨道。 李落嗯了一声,接道:“下了雪,平沙谷该能安静些。” 云无雁点点头,笑道:“天下再大,也大不过人的贪心。” 李落讶然一笑道:“云将军此话颇有意味,天下纷争四起,说到底都是贪心作祟,只不过有些贪心善,有些恶罢了。” 云无雁一脸疑惑,道:“大将军,这贪心还有善恶之分么?” 第二百一十九章 军中八营 “有,就像你我,战场之上,或生或死,难有定数,狄帅便有贪心,希望我们都可活着回去。” 云无雁恍然,笑道:“大将军如此说法,末将倒不曾听过,仔细想想,确是如此。” 李落看了云无雁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到头来能回去的又能有多少人啊。” 云无雁哈哈一笑道:“大将军不必太放在心上,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辈既然从军,早就看淡了这些,与将士们生死与共,也不枉这堂堂男儿身在时间这一遭了。” 李落涩然一笑,没有做声。云无雁看着远处幽幽暗暗的山峦,低声道:“狄帅临行之前,与末将一席长叹,其实我心里明白狄帅所指,大将军莫怪末将斗胆。大甘朝中如今思进取者少,偏安者多,狄帅就是有心让末将执掌征西大军,朝中也免不了颇多掣肘,唯有与大将军麾下,或能一展抱负,不让狄帅心血白费。” 李落眉间神色一暗,转瞬即逝,朗声说道:“云将军,以后你我可不能辜负狄帅厚望了。” 云无雁纵声大笑,道:“末将遵令。” 两人笑了起来,战马飞踏,马蹄声在空寂的狄州悠远的传了开来,应和着两人的轻叱声,似是惊起了一阵阵微风。 自狄杰离营,征西大军得云无雁辖制,未起什么波澜,众将听命李落,军中诸事井然有序,各部领将,连同戍守在外的刘策三将,皆遵从李落军令,将营中老弱将士整理成册,报于中军大营,大军缩减十余万,只留下了三十万精兵强将。 遣返将士由戚邵兵从后营之中拨出军饷盘缠,送归故里。 虽说盘缠倍于大甘他部,但营中不少将士却仍不愿离去,连着数日,营中凄凄惨惨,闻着落泪。 自然也有不少兵将想借机归家,上下奔走,乱了军心,惹得几将大是气恼,欲斩杀几人,以儆效尤,终是被李落拦下,杖责了事。 这数十万将士也非小数,营中前后经月才处理停当,最忙的当属戚邵兵了,到了最末,连续几天不曾合眼,终是将善后之事一一安排妥善,没有出什么乱子。 返回故地的将士一入沙湖和天水两州,便有大甘两州守军接洽,打散之后,一一护送归府,以防聚众作乱。 一月之后,大军齐整,云无雁几将请命李落,两军至此兵合一处,立牧天狼大营,再无征西大军。 李落召集诸将于中军大帐,与众人商议一番,重设八营,苍洱侯沈向东仍代长史参军一职,镇军大将军云无雁和怀化大将军刘策为牧天狼大军副帅。 若李落不在营中,军中大事可由三人商议决断,除戍守在外的将领如袁骏和周临寒外,沈向东、云无雁和刘策皆可自领一军;越骑营领将呼察靖不变,归德将军赫连城弦添为副将,军中诸部以越骑营战力最盛,李落和沈向东、云无雁三人耗费了不少心血,练兵之苦远在其他几营之上;云无雁除领军中副帅外,尚执掌胡骑营,怀化中郎将丁斩为副将;屯骑营仍留石冲辖制,归德将军时危为辅,两人一正一奇,恰可相辅相成;中垒营以刘策为领将,周临寒为辅,两人暂不在军中,长史参军沈向东暂行领将之职;袁骏为射声营主将,付秀书为副将;步兵营迟立代主将之职,武塔为步兵营副将;邝立辙领虎贲营主将之职,终是离了后军,大为欣喜,只是戚邵兵愁眉苦脸,连声叹息,却还是领了后军主将之职,未有变动。 众将领命,只有呼察冬蝉没有被授予军职,颇为不喜,中军帐中,李落话音刚落便即直言相询,众将之中邝立辙算起来和呼察冬蝉交情深些,打趣道:“郡主何必在战场上沾染风沙呢,不如安心做狄州知州算了。” 呼察冬蝉一脸的不高兴,直直摇头,娇嗔道:“不可,我也要领军,若不然当个骑兵将士也可以,反正你们都去打仗了,我也要去。” 云无雁看看呼察冬蝉,又看看李落,眼珠微转,扫了一眼迟立,最后望向沈向东,稍稍施了一个眼色,沈向东轻轻一笑,没有说话。 李落哑然一笑道:“郡主,当日我在双峰营时尚有一言,不知郡主可还记得?” 呼察冬蝉啊了一声,道:“记得记得,军中八营,还有一个长水营,大将军许了我长水营。” “不错。我牧天狼军中有不少青年将才,天资不凡,不过尚需磨练,跟在诸位身侧,还要请各位不惜赐教。”李落没有理会几将怪异眼神和呼察冬蝉的一脸焦急,先自嘱托了营中诸将一句,众将齐声领命。 李落这才看着呼察冬蝉,轻轻一笑道:“撤中军营,两万骑兵并入长水一营,以我为将,郡主为辅,重建军中八营。” “末将遵令。”众将起身一礼,不免有几将暗自嘀咕李落为何要将呼察冬蝉收入麾下,只有沈向东和云无雁猜到李落立将为次,庇护呼察冬蝉为实。 沈向东还好些,云无雁心中多少有些不以为意,不知李落为何这般纵容呼察冬蝉,不过见众人俱无异议,呼察冬蝉虽有些女儿性子,但也不失为巾帼英雌,率真直爽,和军中诸将相处也极是融洽,加之或多或少被李落的豪气所摄,心中也想要和这天下朝纲争一争高下,便随她去了。 “哈哈,倾城最在是戎衣。”李落展颜一笑,道:“术营如何?” “回大将军,术营暂由军中的一名老医官蒋浦所辖,此老德高望重,医术精绝,处事颇为公断,沈先生也不时在营中行走,无甚大碍。”云无雁回道。 “如此甚好,沈先生操劳了。立术营此举开我大甘军中首例,虽说皇上恩准,但朝中自然少不了微词,狄州一战,术营相助之力不在我军中几营之下,戚将军,日后术营若有所请,凡不越军规者,行之于方便。如今术营之中列四目,军械为一,医术为二,山水测绘为三,授业为四,若军中有奇人异士,皆可收入营中,所行之事不必拘于常理,有所创,便有所长,沈先生,我许你可便易行事。” 沈向东微一颔首,沉声应下。 第二百二十章 死不瞑目 军中各部令行上下,颇为齐整,狄杰虽说离营,但牧天狼终是在西府站稳了根基,营中将领多无异议,中军大帐议事之后便严加练军,犹以军阵、勇力和兵法为重,一扫大甘军中萎靡之气,气象大新。 李落自领了长水一营,便将往日所习的兵阵一一授予军中将士,其他几营也未有藏私。经后几月不时和军中善领骑兵将领一起,仔细钻研,化繁为简,初时确属疑难,数月过后,兵家百阵一书所列,倒也领悟了几分,颇有无智将军几分遗风,不过罗裳阵复杂多变,倘若想能与当年的华无心一较高下,怕是尚需数年光阴。 自李落撤了中军营,中军左右仅留了不足百人的亲卫,其他将士都遣入长水营,倪青四人,连同楚影儿、冷冰和无名女子也留在了中军亲卫之中,虽无权柄,但身份特殊,可传李落军令,颇受军中诸将尊重。 冷冰剑术精绝,军中无人可出其右,不少将领私下暗自猜测若以武功而论,或许还在李落之上。 楚影儿轻功诡异难测,已属宗师之列。 无名女子神神秘秘,无人知道其来历,狄州当日一战,刺杀羯城,出手狠厉果断,隐忍之能便是军中百战的将士也暗自咋舌。 倪青几人也颇有精进,倪青朱智两人初显为将之才,犹是朱智,已能自领一军,钱义苦心习武,军中几将多有指点,恰巧也是习刀,李落不时与钱义切磋一二,若入江湖,也是一等一的高手。 中军亲卫龙虎混杂,但帐下无一弱者,军中戏称天狼骑,久而久之,这名号竟然在营中不翼而飞。李落听罢,微一错愕,一笑置之,随他传了开来。 呼察冬蝉坐实了大甘第一女将之号,入营之后练兵最是严格,尤甚军中男将,事事亲为,军中将士见罢,都不免侧目。 不过长水营将士见呼察冬蝉不过一介女子,尚能如此,初时的轻视之心早已烟消云散,不虞被呼察冬蝉比下去,俱都苦心练兵,兼之李落和沈向东、云无雁三人悉心指点,军力一日千里,倒有几分后来居上的意味,比之呼察靖和赫连城弦的越骑营也不遑多让。 冬去春来,营中不知岁月。 西府寒气将过,狄州四处积雪初化,河冰渐渐破开,大营内外偶尔也可看见早春的野花透出的花苞来,在尚有几丝冷意的狄州抖擞着绽出几息春色,花白胜雪,摇摇曳曳,随风轻摆。 一日,李落唤过沈向东和蒋浦两人,却是想替无名女子医治之事。 入帐之后,李落也不虚套,径自将鬼谷老人所著医书拿了出来,沈向东还好些,蒋浦几是奉若神明,双手轻颤,唯唯诺诺的接过医书,神情虔诚,便是见到大甘万隆帝也不过如此。 李落一笑,直言道:“当日在朔夕赎下她,我便想替她医治,依仗的就是鬼老的万里闲云,这本书我已通读了数遍,不过心中实无多少把握。鬼老虽说在医书之中对这木括死卫有几种猜想,但终究不曾亲见,能否用上还不得而知,今天请两位过来,是想借你们的医术,会同鬼老之能,试一试能否解开这木括死卫之谜。” 蒋浦惶恐的回道:“大将军,老朽可能?” “无妨,蒋老请自详读,这本万里闲云可暂借与你,书中除了解木括死卫之法外,尚有不少医术,你或能借鉴一二。”李落轻轻一笑道。 “万万不可,老朽何德何能,鬼老惊才绝艳,岂是老朽这等凡夫俗子能揣测的,老朽只看木括死卫的解法就足以了。”蒋浦连忙说道。 李落和沈向东相视一笑,不置可否,没想到蒋浦竟然虔诚至此,这本医术倘若换作是一本武功秘笈,恐怕江湖中人会争得头破血流,谁人还能如蒋浦一般,只为一腔敬意,便可忍得住心中的贪念。 沈向东望着蒋浦,心中生出几分佩服来,当日李落要将医书借与自己研读时,便是自己这等心性,也免不了心绪震动,军中诸将虽常说蒋浦刻板,但仅凭此事,便知这眼前老者非是常人。 李落没有多说,看着沈向东蒋浦二人,直言道:“内功穴道之类我略通一二,但论起医治疑难杂症,非我所长,此番要解开木括死卫之谜,还要依仗两位。” 蒋浦轻抚万里闲云,抬头望着李落,恭声问道:“大将军,不知鬼老详述木括死卫解法的是在哪一章?” “最后一篇,名为死不瞑目,鬼老列出了天下间数十种难解之症,木括死卫便是其一。” “死不瞑目?”沈向东讶然说道,“这名字,鬼老果然非比寻常,实在让我等汗颜。” “鬼老想必也引不曾亲眼目睹木括死卫为憾事吧。”李落眼中落寂一闪即逝,再望过去时,蒋浦已翻至医书末页,凝神细读起来,沈向东轻轻唤了两声,只是这军中医官已置若罔闻,嘴唇微动,一字一句揣摩起来。 沈向东与李落哑然一笑,悄悄退出了中军大帐,只留了蒋浦一人在帐中,离帐之后,李落唤来倪青,传令任何人等不可擅入中军大帐,一应膳食皆送入帐中。李落随即命人在中军大帐之侧再建了一顶帐篷,暂且充作中军议事之用。 三日之后,蒋浦终于出了中军大帐,李落见时,大吃了一惊,蒋浦脸色灰暗,几无血色,似是大病了一场,不过眼神精光闪现,兴致却是极高,看见李落,扬声说道:“大将军,惊才绝艳,真是天纵之才啊。” 李落轻轻一笑,道:“蒋先生慢些说,不急,倪青,沏一杯热茶,再请沈先生入帐一叙。” 倪青应了一声,命倪白沏茶,转身疾步而行,前去中垒营请沈向东过来。 入帐之后,李落让过蒋浦坐下,蒋浦接过热茶,抿了一口,猛然一滞,惶恐说道:“大将军,老朽这几日可都是在这里?” 第二百二十一章 谋事在人 李落展颜一笑道:“不错,蒋先生如此入神,李落所遇人中还未曾得见,蒋先生,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蒋先生这等赤忱心性,李落愧不自如。” 蒋浦急忙起身,回了一礼,急忙说道:“大将军谬赞了,老朽不知轻重,竟然擅自占了中军大帐这些日子,还请大将军恕罪。” 李落哈哈一笑,起身将蒋浦扶入座下,道:“蒋老言重了,何罪之有?枕上片时游梦,行尽漠北数万里,离了西席,远了寒窗,我已不知多久不曾像蒋先生这样,如今挑灯看剑时多,习文时少,蒋先生,现在我便是想读一本书,也没了心思。” “大将军军务繁忙,执掌西府数十万大军,哪里来的空闲时间啊。” 李落淡淡摇了摇头,岔开话题,没有询问蒋浦关于木括死卫一事,只是和他随意聊了些无关紧要之事,蒋浦渐渐缓下了心绪,脸色虽仍苍白,但灰色淡了些许,显了几丝生气。 正在两人说话间,帐帘一动,倪青入帐一礼,道:“大将军,沈先生到了。” “哦,请。” 沈向东入帐,向李落躬身一礼,看了蒋浦一眼,惊容微闪,长声笑道:“蒋大人,数日未见,可有什么心得?” 蒋浦急忙起身回礼道:“参军大人来了,老朽不过一介粗鄙军医,不敢称大人,沈先生唤老朽名字就好。” “哈哈,蒋老好心性,不必客气,你我份属同僚,叫什么都无关紧要,且听听蒋老有何见解。”沈向东微微一笑,也不虚套,拱手一礼,径自入座。 蒋浦整了整衣襟,端坐桌前,望了二人一眼,一敛心绪,肃言说道:“大将军,鬼老医术深奥难测,这几日老朽细细研读,也还是不能领悟鬼老惊世之才,不过木括死卫解法,老朽倒是瞧出了几分心得,今日与大将军和沈先生一同参详参详。” “嗯,蒋老但说无妨。”李落点了点头,示意蒋浦直言。 “这木括死卫训练之法,若真是如鬼老猜测,实是大违天合,初时选一些根基不凡的男女童子,以金质面具,辅以倒钩之物刺入血肉之中。年岁渐长,面具便深入骨肉之中,待孩童长大,这面具铠甲便和死卫融为一体,再难取下。虽说终了威力惊人,但孩童之时打造的面具铠甲总归要大些,习武时牵动血脉,这种疼痛,老朽不过读上一读就觉难忍,实在是想不到是什么人能想出这般丧尽天良的法子。最后能活下来的恐怕到不了百之一二,哎,老朽只是想想这些年幼孩童终年躲在铠甲下面,浑身就觉得不寒而栗啊。” 沈向东面容一肃,沉声接道:“不错,李将军与老夫也曾揣测木括死卫训练之法,再借流言秘史印证,从当年的木括死卫流传下来的只言片语中推断,鬼老猜测便是不中,也不会相差多少。据传这木括死卫身形有异常人,畸形之人比比皆是,状若鬼怪,木括死卫声名传与天下,除了自身战力超凡外,和他们的模样也脱不了干系。” 蒋浦看了李落一眼,面有难色,沉吟少顷,赧然说道:“沈先生所言甚是,依鬼老之言,木括死卫的盔甲该是由几处缝合而成,腿脚为一,腰腹为二,胸背为三,手臂为四,颈为五,首为六,每一处若想取下,恐怕都难于登天,老朽实在没有什么把握。” 李落轻轻点了点头,道:“蒋老不必忌讳,之前我已思虑一二,营中女子并非全如书中所载的木括死卫一般,腿脚和腰腹处并没有铠甲。木括亡国,就算是有几个侥幸未死的木括亡魂,也绝不能如当年的木括古城一般大肆训练死士,西域诸国虎视眈眈,残存至今的多不过是当年的漏网之鱼,如有一丝机会,我也愿试上一试。” 蒋浦微一错愕,抬头望了一眼沈向东,沈向东与李落相视一笑,沈向东抚须道:“蒋老无需多心,李将军与老夫想法一样,只是想解了这谜团,便是知道木括死卫的训练之法,我牧天狼军中断然不会有人做出这有伤天合之事。” 蒋浦啊了一声,窘色微显,急忙说道:“岂敢,大将军和沈先生都是人中豪杰,老朽岂敢如此揣测。” 李落微微摆了摆手,轻笑道:“蒋老请宽心,倘若能医治,李落自会传下军令,木括死卫一事军中不可外传,也不能有只字片语记载,既然木括已经亡国,这死卫的秘密便随他们去吧。”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蒋浦松了一口气,搓了搓手,道:“大将军,不知道能不能看看那位姑娘?” 李落眉间忧色一闪,略作思索道:“我最是担心的便是她了,医治之法风险极大,你我几人都不过是纸上谈兵,结局怎样,谁也难以预料。也罢,便将个中事宜都说与她听,她若愿试,我们便试,若不愿……”李落长叹一声,接道:“尽心就好。” “常言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正如李将军所说,但求无愧于心也就是了。” 李落双眉一挑,朗声道:“倪青,传无名女子过来帐中。” 倪青在帐外应了一声,疾步离去,片刻便带着无名女子前来,一如往昔般无名女子居后而行,离着倪青三步之遥。 入帐之后,女子也不言语,静静的立在帐中,眼中空洞无物。李落和沈向东见惯,尚还好些,蒋浦着实吃了一惊,不住的打量眼前女子。 寒冬未尽,女子身着一袭大裘,将手臂也尽数拢在衣下,颇显臃肿,只露出脸上的青幽面具,望之生寒。 帐中几人一时默然无语,倪青躬身一礼,退出大帐。 良久,李落轻轻说道:“今日唤你过来,是想借助沈先生和蒋老二人之力,一同解你身上的铠甲面具。 医治之法从未有医书记载,我等三人自当全力而为,但个中玄机我们也未猜透,祸福难料,如今将医治之术一一道明,你自可定夺,倘若不愿,我不强求与你,日后若有机缘,再行医治,你可明白?” 第二百二十二章 成事在天 无名女子听罢,动也未动上一分,似是李落言语之中所说于己无关一般。李落看了沈向东和蒋浦一眼,微一颔首,道:“两位请直言,其中利害之处不必遮掩。” 蒋浦看了沈向东一眼,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说起,沈向东长吸一口气,出言道:“可否请姑娘解下外衣?” 女子置若罔闻,仍是淡漠禁言,李落见状,无奈一叹,和声说道:“还请姑娘解下外衣,我们三人须得看过之后才能商议医治之法。” 话音落罢,女子仍旧如老僧入定,若不是李落和沈向东耳力不凡,听到无名女子悠长细微的呼吸之声,几疑眼前的不过是一尊雕像罢了。 良久未见动静,蒋浦神情黯然,只以为无名女子不愿医治,正要说话,突然女子伸手解开衣襟,取下衣物,衣衫滑落,映入三人眼中的便是一副狰狞丑陋的幽暗铠甲,伏在女子身上,比之面具,还要幽暗几分。 李落虽说当日在朔夕时有所得见,不过其时尚有要事,也不曾瞧的真切,今日望了过去,只见腰腹之上尽都罩在铠甲之中,肩肘手腕各处有数根铁链相连,以备常日里活动自如,颈间也被铠甲遮住,李落和沈向东凝神看去,铁甲下端已是刺入锁骨之中,上端与脸上的面具相接,尚瞧不出内中机关。 女子腰肢纤细,铠甲之下露出的几分白若羊脂,若不是这一身铠甲,想必也是一个水沉为骨的窈窕佳人,只可惜腹部与这铠甲相接之处已是红肿不堪,还有几处渗出脓水,夹杂着数支入肉的铁钩和几丝暗红的血气。 蒋浦望去,倒吸了一口凉气,虽说早先已有猜测,但此际亲眼目睹之下,也是心生骇然。 李落三人细细打量了一番,未敢错过丝毫异状。 蒋浦道了声得罪,正欲走到女子身前查探一番,李落轻闪,倏然立在无名女子和蒋浦之间,蒋浦一惊,只觉眼前一花,李落便已到了身前,蒋浦张口结舌道:“大将军,你是何时……” 李落淡然一笑道:“蒋老请自便,我也再仔细瞧瞧。” 数刻之后,蒋浦落座,沉思不语。李落捡起方才女子解下的衣物,递了过去,女子呆了一呆,伸手接过,随意披在身上。 帐中骤然一静,三人各自思索。半响,蒋浦抬起头来,面色凝重,沉声回道:“大将军,难啊。” “哦,愿闻其详。” “大将军,沈先生,老朽粗通医术,献丑了。”蒋浦轻咳一声,接道:“看这铠甲,怕是和鬼老书中所写一般无二,外面看不出什么端倪,但是内里却是用倒钩深入血肉之中,与骨脉相连,日后就算是失手被擒,不知其中手段,强自破开铠甲,也不过是一具死尸而已。虽说老朽对这创法之人深恶痛绝,不过只说此人对常人周身穴位经脉精通于斯,老朽自认难及万一。此法最难之处应属打造的面具铠甲诸物须得与受术之人相辅相成,倘若大了,一时不慎,定然会撕开经脉,内伤不治;若是小了,怕是会爆体而亡,这人仅凭孩童骨骼便可揣测数年,甚或是十数年之后这些人的身型胖瘦,端是了得,倘若用在正道上,医术之高,老朽难及项背。”蒋浦悠然感叹,怔怔出神。 沈向东洒然一笑,低咳了一声,惊醒了蒋浦。蒋浦老脸微红,忙道:“老朽失言,老朽失言。” 李落展颜笑道:“蒋老不必拘礼,此人便是医术再高,心术不正,也不过区区一介凡人而已,如此说来,你我更要和这等人斗上一斗了。” 蒋浦眼中神光一显,连连点头,道:“大将军说的不错,有施术之人,自当有解术之人。老朽方才查看,这女子身上的铠甲倒不似传言之中那般精巧,或许只是半成之物,腰腹处业已化脓,再拖些时日,恐怕会有伤风败血之症。” 沈向东点了点头道:“蒋老所言甚是,这幅铠甲打磨手艺略显粗糙,细微处尚不及我牧天狼军中的工匠,再者打制的手法并不是数十年前西域诸国的冶炼之法,倒似和近几年这一带工匠打制的器物有相似之处。” 李落接道:“不错,犹是她头上的面具,几种花纹样式流传西域多者不过十年上下。据传木括死卫的铠甲皆为黄金辅以他物炼制而成,黄金太软,独不可成型,但辅之赤铜,寒砂,青铁等物,打制之后要轻上不少,寻常兵刃更是难伤分毫,还可阻其锈蚀。但这幅面具之上如今已有锈点,淬火铸型技艺粗浅,据我猜测这施术之人财力不过尔尔,面具成色暗哑,黄金当是不会有了,更莫论寒砂这等稀有珍品,最多也只是赤铜掺杂青铁了事,我曾请教军中数名手艺精湛的铁匠,若是以这两物打造而成,这面具距今不过五年上下。” 沈向东眼中一亮,疾声说道:“这姑娘年岁该是在双十左近,如此说来,她带上面具的时候已有十五岁了。” 蒋浦大喜道:“要真的是十五岁,那经脉骨血和常人不会差的太多,这样一来,倒多了几分把握。”说罢极是佩服的看了李落和沈向东一眼,赧然回道:“老朽只知医治,却不曾想过从别处诊断,受教了。” 李落轻轻摇了摇手,淡淡一笑道:“蒋老言重了,这也是我欲一试的缘由之一,不过就算是我们知道面具制成年岁不过五六年时光,但如何解下,仍需谋定,再者铠甲平日里有衣物遮蔽,便是有了锈迹,也做不得准,现在不好断言会否早于面具。” “老朽问问她?” 李落苦笑道:“我与她相识已有一年有余,从未曾听她说过一句话,也不曾见她写过字,还是算了吧。” 蒋浦再看了看女子衣衫下隐约的铠甲,颇显苦恼的说道:“铠甲倒刺,可这铁质之物难以和血肉相容,时间久了,定然会有炎燥败血之症,常人怎能忍受得了这等痛楚?” 第二百二十三章 医治之法 “老夫早年时,偶然听闻在十万大山之中,有些部族中人会将周身刺穿,佩挂金银珠宝诸物,不过多是用在祭祀敬神,像木括这般训练死士的实属异类,医治之法倒也简单,用一些秘制的药物熬制成水,隔上几日便要将整个人泡入药池之中。当年木括古城内外对死卫一事守口如瓶,虽无记载,不过依老夫看来,也无外乎取天下诸法其一而已,未必如传言一般,诡秘胜乎妖魔鬼怪。”沈向东淡然接道。 “如何入手?”李落双眉一张,不急不缓的问道。 “老朽以为先要断开铠甲相连铁索,将铠甲割成手臂,胸背,脖颈和头首四处,逐一设法去除。” “蒋老此意与我不谋而合,整幅铠甲若想取下,几不可能,唯有先行割裂为数块,或可多出几分把握来。”李落点点头道。 “老朽可以让术营工匠用锯齿将铁索小心锯断,不伤及这位姑娘。” 李落微微摇头,轻笑道:“不用。” 蒋浦一愣,沈向东笑着接道:“蒋老莫不是忘了李将军有一把大甘赫赫有名的神兵,若持剑之人剑术不算太差,刺断铁索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 蒋浦惊呼一声,道:“星宿剑!?” 李落嗯了一声,沉声说道:“这四处铁甲,当以胸背一处略微简单些,颈首两处风险最巨,手臂次之,医治之时先行解开胸背处铠甲,沈先生和蒋老留神施术之人的手段,由简入繁,倘若胸背可解,其他三处尚有一搏之机。” 蒋浦不住点头道:“不错,胸背处铠甲所借之物依老朽猜测,多是胸肋之骨,心肺要害应不会受其牵连,若不然除非是鬼老亲为,老朽还想不到天下间还有谁人能有这般手段。” “不过便是如此,胸背之上穴道颇多,不少亦是死穴,任脉之上,膻中穴,鸠尾穴,巨阙穴三个死穴尽在铠甲之下,犹是鸠尾穴和巨阙穴,极易震动气血,一时不查,恐有血滞而亡的风险。”李落眉头紧锁道。 “确是如此,不过万幸这幅铠甲还不曾将神阙穴,关元穴,气海穴,中极穴和曲骨穴五穴罩住,若不然想取下此处铠甲势必将难上数倍,不过老朽最是担心的是鸠尾穴,此穴系任脉之络穴,周遭有两支倒刺深入血肉之中,取出时倘若震到,就算是治好了,怕也是会……”蒋浦看了无名女子一眼,猛然收口。 “蒋老但说无妨。”李落双目微微一张,静静回道。 “这,”蒋浦略作为难,便即直言道:“轻则武功大打折扣,重则经脉俱散,以后便是一个废人了。” 帐中骤然一凝,半响,沈向东长叹一声道:“不止如此,除任脉之外,尚有足阳明胃经、肝经和足厥阴肝经之上的鹰窗穴,乳中穴,期门穴和章门穴四穴,稍有差池,损伤也是极大。这还只是胸前诸穴,背部足太阳经和督脉之上亦有几处要穴,肺俞穴、厥阴俞穴、心俞穴命门穴、志室穴和气海俞穴也尽数在铠甲之下,如今只能看到铠甲之外,尚不知这铠甲之下会否有别的玄机,万万不可大意。” “我有一法,不知是否可行。” “大将军说来听听。”蒋浦神色一振,急急问道。 “以星宿剑从侧肋处破开铠甲,辅以玄丝,定住铠甲,避开这些要穴,将铠甲碎成数段,你我几人将碎开的铠甲一一取下,若要穴左近没有倒刺,那便是最好了,若有倒刺,割开血肉,从下处拿出。” 蒋浦和沈向东对视一眼,蒋浦揪了揪胡须,重重一击桌几道:“只能如此了,不过玄丝须得紧紧扣住铠甲,不可有半分松动。” “可让术营中善机关的将士辅以为助,不算太难。”沈向东沉声回道,“可要老夫唤术营中人过来?” “先不急。”李落轻轻摇了摇头道,“手臂处该如何应对?” “手臂处只要避开肩井穴和太渊穴,这位姑娘手臂处的铠甲在腕、肘和肩部三处俱是铁索相连,依老朽之意,不如依法炮制。” 沈向东轻抚胡须,苦思道:“护臂乃是木括死卫进击常用之物,断然不会这般简单,李将军,蒋老,会否有横刺之物,将护臂锁在臂骨之上?” 蒋浦一愣,低头思索,片刻抬眼望着李落道:“大将军,沈先生所虑不是没有可能,要真是这样,肩井穴还好,但这太渊穴属手太阴肺经,肺之原穴,百脉之会,不可不防。” 李落微微一笑道:“此处我也有一法。” “哦?”沈向东和蒋浦一脸惊讶之色,凝神聆听。 李落也不故弄玄虚,直言道:“借内力高深之人,以内力灌入足少阳胆经和手太阴肺经,游走手臂,若是经脉之间有异物,在破开铠甲之前可先行得知。” “好法子。”沈向东大喜道,“不过这样的人物军中不多,并非内力高强之人可行,首先须得内力精纯才可,老夫自荐,算的一个,李将军内力之深,犹在老夫之上,当是最佳人选,不过此法耗力极巨,最少也得四人才可以,两两相助,剩下的两人不知李将军可有人选?” 李落苦笑一声道:“我的内力虽不算弱,不过精纯一处便做不得数了,太过庞杂,现今之时,恐怕会有损这姑娘的经脉,除了沈先生外,我倒是想到几人。” 沈向东微一错愕,不明白李落为何说自己内力不够精纯,不过也不好多问,接言道:“李将军意属何人?” “云将军,刘将军和楚姑娘。” 沈向东略作沉吟,点头道:“不错,云将军和刘将军两人的内力与老夫相差无几,或许还在老夫之上,不过楚姑娘……” 李落轻轻一笑道:“沈先生不必自谦,军中内力深厚精纯者,当以沈先生为最,云将军和刘将军也是其中翘楚,除你三人之外,本来冷公子定能算上一位,不过此番破开铠甲,可执掌星宿剑的除了冷公子外,其他几人都要差上一筹,只能是楚姑娘了,沈先生放心,楚姑娘内力虽说不见得深厚过你们三人,但精纯一处,不在你们之下。” 第二百二十四章 止血神药 沈向东轻轻颔首,思量一番,道:“好,就这般。” 蒋浦不善武学,李落和沈向东商榷之时一直没有插言,见二人意定,小心问道:“大将军,沈先生,既然手臂之上可以如此,那胸背之处是否也能依此法而行?” 沈向东启颜笑道:“蒋老不知,习武之人任督两脉最是难开,倘若外力及体,会与受术之人自身内力相冲,震动经脉只是小事,重些的会撕裂经脉,武功全失,有性命之虞,除非能散开受术之人的内力,以高深内力打通任督二脉,如此一来,受术之人不但内力无损,反而会深厚不知几许。” “打通任督二脉很难么?”蒋浦追问道。 “难,以外力打通任督二脉,施术之人必先通此两脉,这等人物放眼江湖之中也没有多少,大多都是宗师之属。能通冲脉、带脉、阴跷脉、阳跷脉、阴维脉、阳维脉的已是少有,老夫苦练武功多年,任督二脉也未能全部打通,外人恐怕也不会为了一个素未蒙面的女子如此自损内力。” “哦,原来如此。”蒋浦恍然大悟,颇是遗憾的望了无名女子一眼,女子却仍是静立不动,似是神游物外。 “大将军,护臂既然能取下,只剩下这颈部和……哎,大将军?”蒋浦正要与李落商议余下两处,却见李落一脸沉思,不知在想什么,听到蒋浦连身呼唤,才回过神来,看了两人一眼,字斟句酌道:“蒋老此言倒是提醒了我,此次医治,她周身经脉难免受损,不若借此机会,打通她的任督二脉,疏通经脉。” “这,李将军可有把握?”沈向东微微一震,随即明白过来,眼中惊色一闪即逝。 “只我一人殊无把握,不过若是有一人相助,我有七成把握打通她的任督二脉。”李落淡然说道。 “李将军果然深不可测,如此年纪竟然有这般深厚内力,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老夫坐井观天了,不知另外一人是谁?” 李落脸上并无傲色,似还有几分落寞,闻言萧索回道:“若能得冷公子相助,此事便可多出几分把握。” 沈向东长叹一声,苦笑道:“英雄出少年,哈哈,好,好,牧天狼卧虎藏龙,实乃大甘之幸。” 李落一整心绪,道:“不过是否可行还要问过冷公子才好,若他不愿,也就算了。”李落说罢,微微一顿,接道:“余下颈首处最是凶险,我们须得慎之又慎。” “颈部穴位倒是容易避开,只要小心哑门穴、风池穴和人迎穴便可,只是这颈部最是柔软,经脉之外,血行之道也多,且多盘杂,倘若有半分损伤,施救无路啊。”蒋浦连连叹息道,“其实不止是颈处,手臂和胸背处血行之道亦是此番施术的疑难之处。” 沈向东哈哈一笑道:“这点蒋浦倒可宽几分心思,早前老夫和李将军也曾揣测过,木括死卫能有如此盛名,想必在训练死卫之时也定要思量,倘若倒刺之物离得血行之道太近,恐怕不及伤人,自己便会被铠甲所伤,正如蒋老所言,可就真的是施救无门了。如此想来,依附之物该是以骨骼经脉为主,血行之道次之,若我们能避开周身要穴,血行之道只在施术之时多加留意便可,尚不足为虑。” 蒋浦一怔,思量再三,也自放下心来。 李落接道:“鬼老医书之中对血行之道详加研述,至于最后一处,无骨可借,说难最难,说易最易,百会穴、神庭穴、太阳穴、耳门穴、睛明穴和人中穴六穴,虽说要穴,却不见得与铠甲相连,所虑者只是耳门之下,铠甲贯穿之处了。” 蒋浦点了点头道:“鬼老医书所载,木括死卫头首处的铠甲,多是保护眉心穴、头额前穴、枕骨穴、藏血穴和厥**等数处死穴,该是难做机关。嘿,这幅铠甲,可是漏了好几处死穴,若是能将水分穴、商曲穴、章门穴、七劳、鹤口穴、海底穴和涌泉穴这几个死穴尽都罩住,才算是大功将成。” 沈向东连声咳嗽,蒋浦醒悟过来,脸色一红,嚅嗫道:“大将军,我……” 李落展颜一笑,朗声说道:“医者当不能少了蒋老这般涉猎之心,不过此次我等只为医治,并非为研习木括死卫训练之法,此事终了,便止于此。” “老朽遵大将军令。”蒋浦急忙应道。 “此次施术,除了依仗诸位才识外,鬼老的医术不可或缺,施术为一,其中尚有几处也需先做打算。” “大将军是指止血和败血之症?” “不错,蒋老可有良策?” “止血一事大将军且放下心来,老朽定能办妥。”蒋老一脸得意,连连晃头道。 李落和沈向东哑然失笑,少见蒋浦这番少年人神色,沈向东笑道:“蒋老别吊着我和李将军的胃口了,不知蒋老法将何出?” 蒋浦一脸狡黠,压低声音道:“大将军,沈先生,有一物,名为塘荷脂。” “塘荷脂?”李落和沈向东一脸惊异,倒不是两人不知此物,只是此物在天下诸物之中止血最是神效,色泽白中透青,取少许敷在伤口,数刻之间便可在伤处凝结成脂,阻气血外流,还可有防败血之效,伤处愈合之后,塘荷脂便会自行退出伤口。 只是用过之后便失了药效,不能再用,再者炼制之法极为繁杂,大甘朝廷数十年前便曾遣人讨来药方,欲自行炼制,不过前后耗费了十数年时光,花费的人力财力难以计数,最后仍旧无果而终。 大甘数州之中,只有镜州镜湖宁家才能炼出塘荷脂来,不过每年流出宁家的塘荷脂最多不过斤余,便是卓城皇室之中,此物也极是稀罕,牧天狼军中倒是有一点,但也不过数两而已,用作此番医治,不过是杯水车薪。 沈向东大吃了一惊,骇然道:“蒋老,莫不是你可炼制塘荷脂?” 蒋浦连连摇手,道:“老朽又不是鬼老,何来这等能耐?” 第二百二十五章 精炼之法 李落也是颇为疑惑,接言道:“此物的炼制之法鬼老也未曾猜透,不知蒋老提到此物是何用意?” 蒋浦直了直身形,猛咳几声,复又压低了身子,悄声说道:“老朽虽不知此物如何炼制,不过老朽找到一个法子,可将用过的塘荷脂复原。” “什么?”沈向东倒吸了一口凉气,便是李落也是神色震动,两人目不转睛的望着蒋浦。 蒋浦嘿嘿一笑道:“也是老朽无心得来,提炼之后,药效与镜湖宁家的塘荷脂一般无二,只不过一斤用过的塘荷脂只能炼出五两上下。自到军中,老朽让戚将军暗中帮忙收集些用过的塘荷脂,幸得大将军下令,戚将军对老朽颇为照顾,虽说老朽没有言明此物何用,但戚将军也不曾推诿。这些日子不知用什么法子送给老朽十斤左右的塘荷脂,老朽已炼出了三斤还可一用的塘荷脂,本想炼完之后再报于大将军,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蒋老,沈某佩服。” 蒋浦连连摆手,只是难掩眼中得色。 李落大为叹服,赞道:“术营之中人才辈出,屈就蒋老了,如此炼制,可用几次?” “除了首次提炼之后,药效尚存外,第二次若再提炼,止血之效只不过是原来塘荷脂的两成左右,比寻常药物强不了多少。” “足够了,蒋老,狄州事罢,不妨走一趟镜湖宁家,你可与他们切磋一二。” “大将军,这个法子不留在我们军中么?”蒋浦愕然说道。 李落轻轻一笑,道:“怎么,蒋老不愿将此法授于镜湖宁家?” “那倒不是,老朽都一把岁数了,还能把这法子带进棺材不成。 只是若只有大将军知道此法,以后说不定还能派些用场。”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道:“此物为宁家所出,若是能精练塘荷脂,我们不必瞒着他们,再者人无贵贱,倘若塘荷脂能多出一些,也能多救几人的性命。” 蒋浦仔细瞧了瞧李落,衷心赞道:“常人都说医者父母心,大将军,你也是医者。” “我?呵呵,我杀的人倒是很多,医人今日尚属首次。”李落自嘲一笑道。 “老朽不是说大将军医人,大将军医的是天下。”蒋浦重重说道。 李落和沈向东俱是一愣,沈向东颇为欣慰的望了李落一眼,李落心中一暖,轻声说道:“蒋老过誉了,李落当不起。”起身一礼,道:“李落谢过蒋老。”说完不等蒋浦回礼,接道:“有了蒋老的塘荷脂,止血一事便再无疑难,败血之症也多了五分把握,再辅以鬼老的灵丹妙药,此两事可成。” “余下还有一事,胸背处的铠甲可借李将军的星宿剑和冷公子的剑术,不过手臂和颈部两处的铠甲不能以星宿剑破开了,冷公子剑术精绝,破开铠甲不伤及这位姑娘倒是不难,不过难免不会牵动经脉。老夫前些日子在术营时,营中执掌军械的将领名为宋子轩,此人极善机关,改良了玄丝,新制一物,取名为相思,可割开铁质之物,极为锋利,还曾与老夫有过长谈,想打制一种贴身可藏的武器。我们可用此物破开手臂和颈部的铠甲,不会伤及这位姑娘的经脉。” “看来老天爷也要成人之美了,这个宋子轩老朽也很是欣赏,机关才学在军中不做第二人想,大将军,既然沈先生如此说,该是可行。”蒋浦喜道。 李落点头道了声好,蒋浦望着沈向东,问道:“沈先生,可否用他这个相思破开胸背处的铠甲?这样还能再多几分把握来。” “这个恐怕不行,手臂和颈处的铠甲略微单薄,但胸背处的铠甲太过厚重,用相思割开太耗时间,医治之时须得先行封住穴道,时间久了,经脉损伤太大,得不偿失。”沈向东略作思量,沉声回道。 “如此,便先由冷公子持剑,我们先行取下胸背处铠甲,再用相思割开手臂和颈部两处。” “好,就按大将军所言,不过老朽尚有一事,如沈先生所述,这位姑娘身具内力,若和施术之人相冲该如何是好?封住穴道只能暂解一时,时间久了,怕有变数。” “蒋老不必忧心此事,老夫和李将军已有一法。”沈向东抚须笑道。 “如何解法?”蒋浦急忙问道。 沈向东看了李落一眼,道:“有一物,名为幽宫,想必蒋老也有所耳闻。” “啊,幽宫,这个……”蒋浦颇为狐疑的看了李落一眼。 李落微微一笑道:“药无善恶,只在用药之人,幽宫虽说是声名不好,但用在此时恰到好处。” 蒋浦慨然叹道,显是对皇宫之中用于女子身上的药物颇有微词,不过正如李落所言,用在此地,恰能化解了无名女子的内力,医治之后再行服下解药,比之封穴之举,损伤还要小些,然李落明言幽宫不可多用,若不然会有散功之险,最多也不过两个时辰罢了。 议罢,三人俱是长吁了一口气,心绪稍定。沈向东哈哈一笑道:“鬼老在天之灵也可得慰藉,有李将军和蒋老,鬼老医术当有重现天下之时。” 蒋浦也是极为欣喜,能得鬼老之助,亦是行医之人莫大的荣耀。 蒋浦双手紧握,道:“老朽从未想过有一天能借鬼老之才,施术之法若按鬼老所书,再加上方才大将军和沈先生一番解说,老朽估计少说也有八成把握,鬼老的医术真是凡人无法揣测,老朽行医这么多年,医书所载之法有些听都不曾听过,只是换血之术,换做老朽,这辈子都想不出来。” 沈向东点头道:“确如蒋老所言,没有鬼老相助,这木括死卫怕是无人可医,便算是创立此术的人,也不见得可解。” 李落长身而起,走到无名女子身前,和声问道:“方才我三人定下医治之法,你听得明白?虽说有几分把握,但个中凶险仍在,你若是不愿,我们也不会强求。” 第二百二十六章 只为救人 无名女子听罢,似是动了一动,良久也没有声息,沈向东和蒋浦心中多少也有几分忐忑,倘若女子不愿医治,依着李落心性,断然不会用强,犹是蒋浦,极为迫切的望着无名女子。 少顷,女子突然跪倒,向着三人深深一礼,沈向东和蒋浦急忙起身,双手虚扶,李落微一侧身,扶住女子手臂,道:“不必如此,你且起来吧,若能解你身上铠甲,也算是我应了当日之诺。” 沈向东这才放下心来,道:“李将军,此事还需得他人相助,不如请他们过来,再行商议一番,也好将医治之法说与他们。” “沈先生言之有理,来人。”李落向着帐外唤道。 “大将军。”帐帘一动,倪青入帐,躬身一礼应道。 “请云将军和楚姑娘、冷公子过来,还有术营军械领将宋子轩,蒋老,可还需术营之中再派人前来?”李落回头望了蒋浦一眼道。 “大将军,让倪将军去请云将军和楚姑娘,老朽亲自回去术营一趟,少时和宋将军同来,还要再找军中几位善医的帮手,早作准备为好。”蒋浦回道。 “如此甚好,半个时辰后请中军帐中一叙。”李落微一仰首,倪青和蒋浦齐身一礼,转身出了大帐。李落留下沈向东,又再商议了军中几件杂事。 半个时辰转瞬即逝,云无雁和冷冰先一步来到中军帐内,见到无名女子,俱是一愣,不过谁也没有出言询问,行礼之后各自落座。 只是这女子见到冷冰入帐,几不可查的微微退后了半步,帐中诸人皆都武功不凡,见状微微吃了一惊,这女子竟然敏锐至斯。冷冰双眉一扬,冷冷的哼了一声,没有作声。 云无雁和冷冰刚一坐定,楚影儿、蒋浦连同术营几人前来中军帐内,除了蒋浦之外,尚有三人,其中一人三十上下,眼神灵动,手指修长,脸上总似有一副笑意一般,见到李落,跪倒行礼,正是宋子轩。 余下两人,一男一女,男子却是蒋浦营中副手,也是善医之才,另一女子李落早前见过,礼罢之后,李落望着这名女子,笑道:“怎么是你?” 女子脸色一红,小声回道:“啊,大将军,你还记得我?” “记得,你我在浅溪有一面之缘,没想到你留在军中了。”李落和颜笑道。 女子嗯了一声,低头不敢再看李落,伸手摆弄着衣角,李落见状,浅浅一笑。突地帐外传来一声马嘶,一声娇喝自外传来:“大将军,冬蝉求见。” “哦,郡主来了,请进来。”李落扬声道。 帐帘轻闪,呼察冬蝉一身戎装,入帐之后见帐中已有不少人,眼中讶色稍显,抱拳一礼道:“大将军,请恕冬蝉晚来之罪。” 众人望去,呼察冬蝉脸上还残有汗珠,盔甲之上也粘了不少泥泞,显是正在练兵。 李落轻轻一笑道:“郡主辛苦了,不必多礼,请坐。”原来是李落顾忌医治女子之身诸多不便,唤了呼察冬蝉过来,医治之时倘若有他人不便之事,呼察冬蝉可代为行事。 呼察冬蝉点了点头,随意坐下。李落扫了座中诸人一眼,朗声说道:“请诸位过来,是有一事相商。” “大将军请说。”云无雁以为李落有军情相传,扫了蒋浦几人一眼,率先出言道。 “今日相邀,是欲借诸位之力,医治这位姑娘。”李落看了一眼无名女子,沉声说道,“此女是我当日与沈先生朔夕一行时,从贩卖奴隶的商人手中赎出,其时她便伏着这身铠甲,据我与沈先生猜测,该是西域木括古城遗民或是别有用心之人想要重练木括死卫,但不知为何却让这位姑娘流落民间,辗转多地,最后到我牧天狼军中。狄州一战,西戎右帅羯城便是被她袭伤,命丧鹰愁峡,也是与我大甘有缘,这几天与沈先生、蒋老揣测个中玄机,想一试解开这女子身上的铠甲,特请诸位相助。” “果然是木括死卫,这木括死卫据传天下无人可解,大将军,可是也想一探其中秘法?”云无雁明白过来,凝神问道。 李落一笑,摇了摇头道:“这位姑娘未必便是当年的木括死卫,只是有几分相似,我也不敢断言,再者这木括死卫的操练之法有违天合,此次医治,只为救人,不为他求,医治之事不论成败,除帐中诸位外,不得外传。倘若我牧天狼军中有人暗中研习此法,军法论处,便是我,也不得例外。” “这?”云无雁一怔,看了沈向东和无名女子一眼,朗声应道:“该是如此,末将遵令,只是末将不懂医术,此次医治末将可是能做些什么?” 李落看了蒋浦一眼,微微颔首,蒋浦知机,便将三人商议之法向帐下众人一一详解,言及鬼老医书所载的精妙秘法,帐中众人俱都大为叹服。 有些医术早已绝迹江湖,有些更是闻所未闻,众人听罢,俱是心绪震动,便是冷若冷冰,脸上也露出惊容。 如此繁杂的医治之术,若是传出牧天狼大营,天下皆惊。 “这是蒋先生想出来的医治之策?”云无雁一脸骇然,极为震惊。 “老朽何德何能,这等惊世骇俗的医术老朽想都不曾想过,是……”蒋浦微微一顿,看了李落一眼,道:“是大将军说与老朽的,老朽只不过在这之中稍尽些绵薄之力罢了。” 冷冰眼中精光一闪,盯了李落一眼,随即隐去。 云无雁望着李落,怔怔出神,良久才叹道:“大将军,没想到你竟有这般精湛的医术,无雁佩服。” 李落淡然一笑道:“云将军言重了,医理李落粗通一二,但论及医术,难及蒋老十一,医治之法,是我借前人之策而已,非是我所能及,这个人想必你们也有耳闻,他便是大甘第一神医鬼谷老人,李落蒙鬼老垂青,曾在鬼老身前行走数年,如今医人尚属首例。” 第二百二十七章 重塑经脉 “鬼谷老人!?”帐内几人除了沈向东、蒋浦和楚影儿外,皆都惊呼一声,便是冷冰,也不曾例外,讶声问道:“可是生死人,肉白骨的气死阎罗鬼谷老人?” “不错,若没有鬼谷老人的医术,我也不敢一试。”李落直言回道。 “若是鬼谷老人,确可一试,末将愿为大将军效力。”云无雁抱拳一礼道。 李落轻轻颔首,看了众人一眼道:“此事让军中劳师动众,李落先行告罪。” “这有什么,哈哈,末将戎马半生,从来都是上阵杀敌,还不曾有机会医治他人,也算是为自己积些阴德。”云无雁哈哈一笑道。 术营几人还未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听到云无雁如此说话,急忙一礼,齐声说道:“愿为大将军效力。” 李落回了一礼,道了声谢,转头望着冷冰,和声问道:“冷公子,不知你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冷冰默然无语,看不出在想什么,听到李落询问,扫了帐中诸人一眼,又回头瞧了瞧无名女子,冷然回道:“破开铠甲倒也不难。” 李落轻轻点了点头道:“如此有劳了,李落另外尚还有一事相求。” “何事?” “取下铠甲之后,我想借机重塑这位姑娘的经脉。” “重塑经脉?大将军是想要打通这姑娘的任督二脉?”冷冰双目微张,冷冷的看着李落说道。 “正有此意。”李落缓声回道。 云无雁几人又是吃了一惊,虽知冷冰武功高强,但只知他剑术精绝,没曾想内力竟然也是深厚如斯,任督二脉若通,在江湖之上,开宗立派的高手也未必能有这般高深的内功。 冷冰冷哼了一声,没有应声。 李落轻轻一笑道:“我也知此言不妥,冷公子若是不愿,李落绝不强求。” 冷冰双目微闭,旋即睁开,寒声说道:“打通任督二脉,耗费内力极巨,若只凭在下一人,恐怕力有未逮,大将军的意思?” 李落展颜一笑道:“不错,若是时日长些,或能借外力之助,通任督二脉,不过此番是借医治之时,重塑经脉,最多不过几个时辰,冷公子一人确属勉强,因此李落才有相求之言,欲借冷公子之力。” 冷冰眼中寒芒暴涨,冷哂道:“大将军贵为大甘皇子,为一个不相干的女子不惜自损内力,冷某怎好拂了大将军好意,自当同行,不过医治好这位姑娘后,在下要试一试传闻之中的木括死卫是否名副其实。” 李落一怔,面有难色道:“此事我不便做主,还要看这位姑娘的意愿。” “哼,她不必呈我之情,冷某别无所求,等她伤好之后,在下定当邀她一战,大将军,若没有别的事,冷某先行告退。”冷冰冷然回道,起身一礼,不理术营几人震惊神色,便欲离帐。 李落几人都已见惯冷冰这般模样,也不在意,呼察冬蝉眨了眨眼睛,扬声唤道:“冷少侠,晚些我将星宿剑送去给你,你好先试试手。” “不必。”冷冰冷冷的看了呼察冬蝉一眼,转身离去。 呼察冬蝉吐了吐舌头,娇声说道:“冷冰冰的,像个木头。” 众人听罢俱都一笑,冷冰离帐之后,这帐内似是暖了几分,呼察冬蝉目不转睛的瞧着李落,喃喃说道:“大将军,你们两个都练通任督二脉了呀。我家老爷子都练了一辈子了,还差得远呢,这要让他知道,还不得撞墙,回去了我就告诉他。” 众人莞尔,没想到赫赫有名的牧州侯呼察赐会被自己的女儿这般说,李落也笑了出来,道:“还是不说为好。” 说完看了看径自隐在一旁的无名女子一眼,朗声说道:“好,此事便依法行事,诸位请早作准备,犹是术营,此番医治,诸位还要多留心些,若有良策,不妨说出来。” 众人交头私语,李落见状,扬声道:“如此就先请诸位回去再做思量,半月之后,解开这木括死卫之谜。” 众人起身一礼,道:“遵令。”随即告退,离开中军大帐。 待众人离去,云无雁一礼道:“大将军,末将休书一封,请刘将军回来,鹰愁峡中大将军你看派谁戍守?” 李落略一沉吟,道:“让邝将军和迟将军去吧,有他二人在,鹰愁峡当不会出什么乱子。” “末将遵令。”云无雁接令,看了静默无语的无名女子一眼,低声说道:“但愿她知道大将军的一片苦心。” 李落萧瑟一笑,没有说话。众人离帐之后,女子又再留了一会,仍旧未有言语,李落轻笑一声道:“姑娘,你和楚姑娘回去歇息吧,这几日多多静养。” 女子起身走到帐帘处,顿了一顿,复又离帐而去,楚影儿躬身一礼,随她出帐。李落长叹一声,猛然一阵咳嗽,良久才平息下来。 半月之后。 蒋浦率术营将士连夜赶制鬼老书中所载的数种药物,除了塘荷脂外,备齐了地生丹、化血散和岐黄散,还有两种药物军中无法炼制,蒋浦随即找来其他几种药物暂代。 宋子轩也不曾闲着,备妥了玄丝和相思,苦思之下还打制了数种固定玄丝之物,诸事思之再三,唯恐有分毫遗漏。 刘策得云无雁传书,快马赶回贯南大营,入营之后,见过军中诸将后便即安顿下来,调息内力。 蒋浦依照鬼老之法,新制了两顶帐篷,帐布皆在沸水之中加入特制的药物,煮了一个时辰,一应器物都分开煮沸,帐外各处蒋浦命人辅以石灰等物,严防施术之后会有败血之症。 李落授意,宋子轩穷尽才智,打造了一把大甘从未得见的术台,除却铁质台架之外,蒙以药物泡制过的鹿皮,术台四周可接玄丝等物,且尚可旋转,以便解下无名女子背部铠甲。 入帐诸人,皆都换过衣物,蒋浦按鬼老医书所载,尽都一丝不苟,侵入药水之中煮沸,口鼻处罩以白布,只不过冷冰所携长剑亦须煮沸,冷冰颇为不耐。 不过只是皱了皱眉头,便让蒋浦依法炮制,长剑入水,原本深褐药水之中突然绽出一阵碧幽之色,映得剑旁几人眉角处亦泛起了青幽之色,李落和沈向东望去,眼中微微闪过讶色,随即隐去。 第二百二十八章 术台之上 万事俱备,帐中诸人,李落、沈向东、蒋浦、云无雁、刘策、楚影儿、冷冰、呼察冬蝉和宋子轩皆严阵以待。 术营之中也同来三人,一人名为何医,是营中医术仅次于蒋浦的医官,此次与蒋浦一同执刀,与李落有一面之缘的女子度小月也来到帐中,辅助蒋浦二人,另一人是术营机关高手,受宋子轩相邀前来相助。 众人皆是如临大敌一般,帐中一时落针可闻,便是淡泊如李落,狂傲如冷冰,也少见的多出了几分凝重。 听到帐外倪青呼喝之声,命营中将士不得靠近医帐十丈之内,沈向东启颜笑道:“我等几人纵横沙场多年,还从未像今日这般谨小慎微,营中将士恐是也要随我们一般提起心来了。” 众人听罢都微笑出声,稍稍缓解了几分紧张之情,蒋浦示意众人准备停当,望向李落,沉声唤道:“大将军。” 李落微微点了点头,道:“好,万事小心,开始吧。” 蒋浦应了一声,取过幽宫调制的药水,向着无名女子道:“姑娘,请用药。” 女子见众人都望向自己,微微一退身,李落轻轻说道:“放心,有我在。” 女子略一迟疑,上前几步,接过药水,定定望着李落,猛然举起碗一饮而尽,蒋浦低喝道:“起沙漏,扶她躺下。” 呼察冬蝉和度小月上前将女子扶到术台上躺下,蒋浦旁若无人一般聚精会神的望着沙漏,一刻之后,猛地出声道:“宋子轩,定住术台和这位姑娘。” “遵令。”宋子轩疾步走上前,沉喝道:“鲁谋,动手。” 两人近前将术台之上的固定之物一一拢住无名女子手脚,女子稍显慌乱,手脚微动,李落见状,上前几步,抓住女子手臂。 入手一阵冰凉,李落和颜轻声说道:“莫怕,我们都在,若是疼了,你便告诉我说。” 女子渐渐平静下来,只是双眼一眨不瞬的望着李落,分显孤单。 李落轻抚女子手臂,细声宽慰,道:“不知你还有没有亲人在世,我出身大甘卓城,家中尚有一个幼妹,我离家时还自咿呀学语,你若是不嫌,取下铠甲后我带你回卓城,求我母亲认你为义女,可好?” 女子听罢,也不知是否明白李落言中之意,手微微张开,李落微笑出声,轻轻握住女子扶着铠甲的手,女子缓缓闭上了眼睛,李落径自静静望着无名女子,淡然说道:“蒋先生,帐中诸人皆可施令,一切从简。” “老朽领命。”蒋浦躬身一礼,随即长身而起,扫了帐中众人一眼,道:“老朽得罪了,小月,取下衣物。” 度小月取过剪刀,解下女子衣物,除了沈向东和蒋浦外,其余众人尚是首次见到,俱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犹是这腹部入肉的倒刺四周已是一片暗红,夹杂着渗出的脓血,端是丑恶。 冷冰见罢,几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抚着剑柄的手微微一紧,便自松开。 蒋浦微微吃了一惊,不过半月光景,伤口竟然又恶化了几分。蒋浦一敛心绪,道:“移开双臂。” 宋子轩鲁谋两人轻摇术台,将无名女子双臂伸开,蒋浦看着宋子轩急言说道:“定住胸背处铠甲,切记不可有半分移动。幽宫的药效只有两个时辰,不能多用,药效一旦过去,疼痛难忍,到时必将功亏一篑。” 宋子轩与鲁谋两人已来不及领命,急忙将玄丝借术台缚住,双手极是灵动,几息之间,便定住了无名女子胸背处的铠甲。蒋浦和何医顾不得男女之防,伏在铠甲旁细细查探。 少顷,何医道:“蒋老,此处最薄,应是铠甲相接之处,从这里破开吧。” 蒋浦额头已微微有些细汗,闻言道:“好,就选此处,你我便赌上一赌,若是输了,老朽便为姑娘赔命。”说完也不理会众人惊愕之情,喝道:“冷公子,破开此处,定要同时斩开,不能伤及到她。” 冷冰冷哼一声,双眉一挑,抬头望着李落,李落仍自望着无名女子,似有所觉,淡然一笑道:“冷公子,我信你,犹胜你手中的剑。” 冷冰冷叱道:“说得好。” 碧光突显,帐中诸人只觉眼前一亮,碧光未落,一声脆响便响了起来,黑幽的铠甲之上裂出一道细纹,却不见一滴鲜血流出,蒋浦顾不得喝彩,扬声道:“挂玄丝。” 宋子轩和鲁谋两人急速将铠甲稳住,玄丝定住裂口,蒋浦一抹额头细汗,喝道:“探!” 两人小心翼翼将一根玄丝探入铠甲之下,自外向内缓缓探去,宋子轩两人俱是一脸紧张,双手却不见一丝颤抖,宋子轩更是将耳伏在玄丝之上,帐中众人皆都屏住呼吸,移至数寸,宋子轩突然扬声道:“停,有倒刺,入玄丝。” 鲁谋取过两根玄丝,再探入铠甲之下,缚好之后向蒋浦颔首示意。冷冰不及蒋浦出言,碧光再现,铠甲已被破开,何医眼疾手快,接住破开的铠甲一角,与蒋浦相视一眼,缓缓取了下来。入眼之中却是干裂如树皮一般,似还有几只不知何物的虫子在缓慢蠕动,呼察冬蝉和度小月瞥见惊呼了一声,蒋浦叱道:“敛声,这只是褪下来的死皮,挂玄丝,再探。” 宋子轩与鲁谋急忙探入玄丝,再进数寸,宋子轩喝道:“定。”碧光复现,又再破开少许,如此再三,无名女子胸背处的铠甲终是在众人齐力之下断了开来。 施术之人还好些,旁观诸人都已汗湿了衣物,见铠甲破开,蒋浦才稍稍松了一口气,道:“三成已定,四根倒刺,这天杀的木括秘法,身上该有多少倒刺啊。” 何医取过药物医刀,看了一眼倒刺,皱眉道:“蒋老,这倒刺该如何处置?” 蒋浦看了一眼刺入血肉之中的倒刺,问道:“冷公子,怎样?” 冷冰微微伏了伏身,摇头冷言道:“会震到经脉。” 第二百二十九章 换血之术 蒋浦一滞,李落沉声说道:“玄丝上下定住,用相思割开,云将军,你和宋将军一起,我和鲁将军,先定两根倒刺,蒋老,起出倒刺。” “好,”众人齐声应道,李落和云无雁接过玄丝,依宋子轩之前行事,将玄丝绕过倒刺,上下定住,宋子轩取过相思,几人瞧了过去,比之玄丝细微不知几许。宋子轩望了李落和云无雁两人一眼,道:“大将军,云将军,小心些,相思很是锋利。” 两人点了点头,伏下身子,与宋子轩和鲁谋两人各自分开,缓慢加劲,割开倒刺,一刻之后,倒刺应声而断,李落和云无雁初试相思,俱被相思割破了手,云无雁讶声说道:“这相思,果真是件异物。” 蒋浦喝道:“子轩,再探。” 宋子轩一怔,沈向东向刘策微一扬首,两人上前接过相思,沈向东道:“宋将军,时日无多,你们快些定住铠甲,老夫和刘将军割断余下倒刺。” 帐中众人无人得闲,李落四人取过玄丝和相思,一边以玄丝缚住倒刺,一边用相思割断。 宋子轩与鲁谋凝神探得倒刺,便即用玄丝固妥,冷冰长剑如鬼斧神工,碧芒幽幽,恰恰破开铠甲,却不曾伤到无名女子分毫。 蒋浦与何医两人着手取出倒刺,度小月也未得一丝闲暇,与楚影儿、呼察冬蝉擦拭无名女子身子,露出倒刺入肉之处,帐中一静,只听得蒋浦几人急促的呼吸之声和间或传出的铠甲迸裂的响声。 初时几人还稍见生疏,数刻之后,便各自熟络起来,出手或如急电,或稳如磐石,不过也是耗费了大半个时辰,才将女子胸背处的铠甲尽数取下。 除却前胸之处的八根倒刺,背部亦有四根,难怪当日这无名女子与李落同行之时,从不曾见她倒卧歇息,最多也不过是靠在一旁,稍稍小憩罢了。 蒋浦已无暇念及此术凶险,与何医两人小心翼翼的挑开血肉,尚需探得刺勾朝向,万幸受术之时年岁渐长,这刺勾尚且不算太过深入血脉。 取下倒刺之后,蒋浦便依鬼老医书所载,用岐黄散冲洗伤口,何医在一旁以野羊肠为线,将伤口缝合起来,度小月端过蒋浦备好的塘荷脂,敷在女子伤口之上。 莫论这塘荷脂极为稀罕,便是蒋浦依法炼制的地生丹、化血散和岐黄散,也俱是添加了不少珍惜药材,此番医治,着实耗费了众人不少的心血。 幸是宋子轩打制了别具匠心的术台,省了众人不少时光,李落几人取下女子背部铠甲之时,不曾耽搁蒋浦二人,便是如此,前后近一个时辰才勉强除尽,蒋浦何医两人也不过拿出了六根倒刺,术台之上尽数被鲜血染红,无名女子呼吸之声已渐闻杂乱。 沈向东看了李落一眼,沉声说道:“再这般流血怕是撑不到取下脖颈处的铠甲了。” 李落嗯了一声,疾声说道:“蒋先生,先行换血。” 蒋浦看了无名女子一眼,转头对度小月喝道:“取血来,快。” 这换血之术也是鬼老书中所载,借溶血之法得他人可用之血,取出之后,以鹿肠为管,混入受术之人血脉之中,增补血气。 此法大违常理,更是有悖人伦,便是李落和蒋浦诸人,未得这万里闲云之前,也从不曾听闻。 蒋浦本是不愿,不过鬼老医书之中明言,医者,解天下难解之症,创天下可创之术,救世间当救之人,细想之下,也自顿悟,救人为上,颇有几分破而后立的意味。 军中不乏轻生死的将士,蒋浦欲施换血之术,不少将士自荐而来,愿助蒋浦一臂之力,反倒不曾遇到疑难,几日之中,便依法找到可换之血,施术之前,俱已备妥。 此时见无名女子血气溃散甚巨,蒋浦急忙令度小月引沙鹿肠衣,将以溶血之术筛选出来的可用之血渡入无名女子体内,血一入体,帐中众人猛然一滞,手中皆是一顿,定神望向只闻喘息之声的无名女子。 半刻之后,冷冰眉角一扬,李落疾声喝道:“溶血之术有效,我们还需要再快些。” 蒋浦闻言大声说道:“大将军,老朽分不得心,余下几处你和沈先生自行决断。”说完便与何医专心取出女子体内的倒刺。 度小月边是将伤口止血,一边尚要留意换血之术,不过数刻,已是娇喘连连,幸得有呼察冬蝉从旁相助,稍稍透过几口气来。 呼察冬蝉轻功不凡,咫尺之间飘忽腾挪颇有独到之处,便是紧紧盯着冷冰手中的长剑的楚影儿也被呼察冬蝉的身法所引,不免多看了几眼。 只是还不待细查,就听得李落沉声喝道:“云将军,灌力足少阳胆经,楚姑娘,内力入手太阴肺经,沈先生,刘将军,封三阳三阴经,倘若云将军和楚姑娘内力不济,即刻出手接过,冷公子,断开腕肘肩三处铁链,宋将军,定铠甲。” “是。”宋子轩应了一声,话音未落,长剑先至,宋子轩骇了一跳,退开了一步,再望过去,几处铁链俱已被冷冰斩断,只是却不曾看到剑从何处,也不曾瞧见是何处的铁链先被斩断。 宋子轩倒吸了一口凉气,压下心中震惊之意,急忙和鲁谋上前绕过玄丝,定住女子手臂处铠甲。 以内力游走习武之人经脉之中,风险极大,好在先行服下幽宫,无名女子的内力已被散了七七八八,云无雁与楚影儿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内劲渡入女子经脉之中。 只是要探到是否有倒刺横穿手臂却是极难,两人平心静气,内力缓缓寸进,若经脉之间或是经脉之外有异物,便可察觉出来,只是差别极是细微,倘若内力不够精纯,自然也便察觉不到了。 这般施术耗力极大,只是两人,难以长久,李落这才不远千里让刘策赶回贯南大营,相助于己。 两臂铠甲已尽数取下,除了手掌之中的两根倒刺外,手臂之上亦有四根倒刺,好在手臂之处经脉和血行之道甚是明显。 第二百三十章 秘术逆拂 蒋浦与何医二人依鬼老书中所载之法,避开血行之道和几处经脉便可,比之胸背之上的倒刺反是易上半分。 宋子轩和鲁谋定住铠甲,李落得冷冰相助,破开手臂上的铠甲,待双臂之上的铠甲俱被取下,几人都已见疲惫,冷冰双手也被相思割伤,云无雁喘了几口气,笑道:“真不曾料到这医人之术这般耗力,便是战场之上的厮杀也不过如此。” 李落一笑道:“确是如此,救人比之杀人,不知要难上几许?”说罢微微一顿,看了沙漏一眼,神色一凝,道:“时日无多了,只剩下半个时辰。” 沈向东扫了几人一眼,道:“李将军,事不宜迟,出手吧。” “好,此处若是如我等猜测,当不会再有倒刺之物,宋将军,鲁将军,先行定好铠甲,切莫有松动,相思割锯,脖颈之处唯玄丝之力可借。” 宋子轩应了一声,与鲁谋先行将术台微做转动,再将脖颈处的铠甲用玄丝定住,楚影儿和云无雁内力稍逊一筹,破开手臂铠甲之后亦顾不得外物,径自走到大帐一旁,席地而坐,调息内劲。 冷冰看着手上被相思割伤的伤口,脸色愈是更寒了几分,也不多言,取过相思,与李落一起割开脖颈之上的铠甲。 帐中诸人各行其事,谁人也不曾有闲暇之余谈说。 只是不知怎地,宋子轩心中隐约总有一丝空落,好似是什么地方出了纰漏一般,只是细细想去,却又不知是何处不妥,眼看着李落与冷冰便要将脖颈处的铠甲隔断,宋子轩眉头缩成了一团,神情恍惚,定定望着无名女子脖颈处的铠甲。 突地一声极细的闷响传了出来,李落与冷冰二人耳目过人,心中一凉,手中俱是一顿,抬头互望一眼,眼中闪过异色,沈向东也听到声响,微微吃了一惊,疾声问道:“何处的声响?” 李落皱眉道:“不知割断了何物,有异响,宋将军?” 宋子轩置若罔闻,脸上苦色再重几分,突地神色一滞,大喝道:“大将军,快住手!” 李落与冷冰皆是一惊,不过牵着相思的手仍旧稳如磐石,冷冰寒芒乍现,冷喝道:“出什么事了?” 宋子轩一脸焦急,已顾不得打扰旁人,扬声急言道:“大将军,书中所载西域有一种打造秘术,名为逆拂,原本是用做锁死囚的,若被外力所破,器物会逆向旋转,撕裂囚犯要害,不治而亡,极是阴毒,只是此法六七十年前已在西域失传,大将军,这……” 鲁谋倒吸了一口凉气,骇然道:“逆拂!?方才那一身微响莫不是已经割断了玄关?” 宋子轩呆在当场,苦涩道:“怕是如此。” 帐中一静,虽说众人除了宋子轩和鲁谋外,皆不知逆拂和玄关为何物,但只瞧两人的神色,便已知事关重大,鲁谋更是一脸死灰,宋子轩悔恨之色显于颜表,猛砸了心口一拳,沮丧回道:“大将军,都怪我,早先没有想到,玄关一破,逆拂无物能锁,不过半刻,就会割断姑娘的脖子。” 李落心中一凉,眉头一皱,随即展开,道:“还有半刻,可有解法?” 宋子轩一愣,略一思索,摇了摇头道:“若是有时间或可多用些相思撑住玄关,但如今玄关已断,末将实在想不出法子了。” 冷冰寒声说道:“何为玄关?” “玄关便如锁扣一般,逆拂之中,玄只有一个,但关却可有几处,打造之时将利刃压入玄关之中,有几把利刃便有几关,玄一断,关便开始收紧,利刃逆转,刺入血肉之中,关破的越多,利刃入肉愈快,方才只断了一关,才有半刻时间,倘若断的多些,这位姑娘怕是已经香消玉殒了。”宋子轩急急回道。 一旁的呼察冬蝉突地娇声喝道:“大将军快看,流血了。” 众人急忙看了过去,无名女子脖颈之下已有一缕鲜血流了出来,铠甲尚无异变,李落和冷冰相望一眼,冷冰微一颔首,两人内力沿着相思缓缓递出,冷冰脸色一沉,道:“不错,铠甲之下有一物在收紧。” 李落也察觉出来,神情凝重,帐中诸人俱是神色紧张的看着李落和冷冰二人,楚影儿和云无雁也走了过来,站在一旁。 众人屏息禁气,谁也不曾料想到了如此关头,竟然会功亏一篑,度小月更是掩住玉口,眼中隐约已有泪光。 李落吸了一口气,看了冷冰一眼,淡然笑道:“行险一搏?” 冷冰一笑,似是万古寒冰小心翼翼的露出一角,映在日光之下,晶莹剔透,少见的语气和暖道:“正有此意!” 李落也不多言,道:“冬蝉,星宿剑。” “嗯。”呼察冬蝉应了一声,身形急转,应声未落,已经星宿剑取了过来,幸是此次施术之前呼察冬蝉也将星宿剑带了过来,以备不时之需,没料想真的派上了用场。 李落接过星宿剑,叹了一口气道:“早知今日,便多练练剑了。”说完望着宋子轩展颜一笑道:“宋将军不必如此,世事难料,谁也不能算无遗策,逆拂失传六十余年,一时没有想起也是情理之中,若不是你,恐怕我们连放手一搏的机会都没有了。” “大将军。”宋子轩微微哽咽,低声唤道。 “楚姑娘,冬蝉,云将军,我与冷公子出剑之后,你三人以最快的手法将断开的铠甲拿下,沈先生,刘将军你二人不管用什么法子都要阻住一处利刃刺入脖颈之中,余下我和冷公子各破一处,宋将军,西域逆拂最多可有几关?” “这?大将军,末将不曾亲眼目睹逆拂,不过据传技艺精湛的工匠可在手腕粗细的逆拂中打造九关。”宋子轩急言回道。 “好,我们便赌三处俱有三关,冷公子,怎样?” “六剑。”冷冰眼中厉芒暴涨,冷声接道。 “冬蝉,冷公子比我多出一剑,起先两剑是要破开铠甲,其后一剑斩断玄丝,三剑之后,你须得马上将铠甲拿下,可有把握?”李落微微笑道。 第二百三十一章 异族女子 呼察冬蝉望了楚影儿一眼,重重的点了点头。 李落转头望着楚影儿和云无雁道:“楚姑娘,云将军,你二人可先行扶住铠甲,玄丝一断,便即取下。” “末将遵令。”云无雁沉声领命道。 楚影儿轻轻点了点头。 “宋将军,再定三根玄丝。” “末将遵令。”宋子轩拍醒鲁谋,两人急忙上前取过玄丝,以方才李落冷冰还未割断之处三分,定住铠甲。 看着宋子轩两人忙碌,李落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我等几人自行其事,切莫为他人所扰。”众人闻言俱都点头应是,莫论是谁出了差错,此番医治,便就前功尽弃了。 宋子轩定好玄丝,与鲁谋合力,将术台立了起来,女子头部也用帐中早已备好的布索缚起,以免挡住几人目及之处。 待到准备停当,半刻之数已过了多半,女子脖颈之下的鲜血愈流愈多,诸人都已站好了位置,蒋浦,何医和度小月三人退到一边,屏住呼吸,深恐打扰了几人。 李落扫了众人一眼,道:“我数到三数,一起出手。” “一,二,”李落缓缓沉声念了出声,众人猛地提了一口气,许是内劲在帐中游动,度小月止不住连退了数步才自站稳,捧住心口,蹙眉别过头去,不敢再看。 “三!出手。”李落沉喝一声,星宿剑急挑而出,身旁冷冰手中的青幽剑光灵动更胜星宿剑一分,众人已无暇分辨剑光及处的脆响之声,死死盯着无名女子脖颈处的铠甲。 冷冰虽多出一剑,却也不慢于李落,与李落不分先后挑断玄丝,楚影儿,呼察冬蝉和云无雁三人同时运劲,电光火石之间已将断开的铠甲取了下来。 李落与冷冰手中长剑剑光闪现,几声剑击利刃的声响连成一线,不过眨眼一瞬,利刃俱被格飞,挑开的利刃带着冰寒内劲四散而飞,一支划过李落面颊,带出了一缕血色。李落挑飞的一支利刃却也刺入了冷冰左臂,两人皆是寸步未动,齐齐望向沈向东和刘策二人。 沈向东与刘策面色阴沉,各出一手,按在女子颈部,帐中似是凝结了一般,良久,沈向东吐出了一口浊气,略微有些颤抖道:“幸不辱命!” 帐中众人欢呼出声,李落和冷冰也放下了心头大石,李落抚了抚微微有些僵硬的手臂,吁了一口气,退后一步,甚是疲倦的说道:“蒋先生,快看看。” 蒋浦和何医疾步上前,细细检查女子颈部的伤口。几人面面相觑,忍不住都笑了出声,只是多已可见眼中的后怕之意。 沈向东与刘策摊开手掌,利刃入肉,掌中一边血红,沈向东接下了两支利刃,刘策接下了另外一支,果然如李落所想,逆拂之中暗藏九支利刃,形若半月,颇为锋利。 刘策把玩了一番,随手扔到一旁,道:“这等技艺,称之鬼斧神工也不为过。” 宋子轩跑到一旁,捡起断开的铠甲,细细瞧了起来。沈向东见状一笑,递过手中的两支利刃,道:“不必心急,有的是时间琢磨。” 宋子轩脸色一红,李落笑道:“宋将军,此次施术,多亏有你和鲁将军在。” 宋子轩嚅嗫几句,没有说出话来。 度小月上前为受伤几人略作医治,走到冷冰身边时,冷冰皱了皱眉,侧开身子,冷冷说道:“不用。”说罢,右手轻抚而过,左臂之中嵌入的利刃应手而飞,落到一旁。 蒋浦欣喜叫道:“大将军,没有大的损伤,不过要是这些利刃再多刺半寸,除非是大罗金仙下凡才可医治了。” 李落轻轻点了点头,回头看了沙漏一眼,道:“时日不多,还有不到两刻须得给她服下幽宫的解药,蒋先生,你先行止住颈部流血,手臂之上的几根倒刺随后再取出来。宋将军,放下术台,我们几人除去这最后的一处铠甲。” 诸人稍稍喘了几口气,各自忙碌起来。 头部铠甲最是风险,好在施术之时,无名女子年岁已长,反倒难做手脚,不过是将铠甲附在头骨之上。 破开颌骨处的铠甲后,女子身上的最后一处铠甲便即取了下来,映入众人眼帘之中的却是女子一头刺目白发,再看女子脸庞,虽说污垢遮住了原来颜色,不过鼻高目深,竟然是个异族女子。 呼察冬蝉惊咦了一声,道:“这是?” 沈向东擦了擦脸上的汗珠,道:“异族之人,看似故乡之地还在木括以西。”说完侧目望了楚影儿一眼,许是内力损耗颇巨,楚影儿言语之中已没了往日的冷傲,轻轻应道:“不是现今西域诸国中人,发白胜雪,出生之地还要远些,须是落日山外来人。” “落日山?这么远!”帐中诸人一阵惊愕。落日山以内便属西域,只是这落日山在西域之中竞口相传,但少有人去过此处,神秘莫测,便是极西之地的西域小国族人也不过多是听闻先辈传言罢了,离这鹰愁峡怕是也有万里之遥,是不是真的存在也未得可知,难怪楚影儿语出刚落,便引来帐中众人一阵惊色。 李落沉声喝道:“快给她服下解药,时辰已到。” 一语惊醒众人,度小月急忙取来幽宫解药,和呼察冬蝉一起将解药灌入女子口中。李落抬头看了冷冰一眼,缓缓说道:“冷公子,可好?” 冷冰点点头,冷声说道:“好。” “我灌力任脉,冷公子打通督脉,小心些。”李落沉声说道。 冷冰看了李落一眼,道:“百会再见。” 李落和冷冰不再多言,一前一后,各自将内力渡入无名女子任督二脉中。 少顷,两人脸上已见汗意,脸色先是一阵晕红,随即便愈加苍白,两人内力相近,俱是阴寒之力,不过半刻,帐中便似跌入冰窟之中,度小月不识内功,冷得直打哆嗦,还好呼察冬蝉相护,才稍稍好了些。 初时汗滴还曾沿着两人面颊流下,数刻之后,汗珠还未落,便已结成冰晶,挂在眉角颌下。 第二百三十二章 海纳百川 突地女子一阵抽搐,连连吐出几口污秽之物,惨哼一声道:“疼!” 冷冰长啸,大喝一声:“破!”李落剑眉怒张,冰心诀内劲暴涌而出,贯出任脉,与冷冰内劲聚之百会,无名女子身子猛然一颤,两人齐声闷哼一声,嘴角处迸出一丝鲜血。 李落沙哑说道:“归引!”两人缓缓收回内力,将女子服下幽宫解药之后渐生出的内力引入任督二脉之中,再过了一刻,才将内力撤出女子体内。 手刚离开女子背部穴位,冷冰便连退数步,险些打翻了药皿,呼吸急促,身子微微发抖,连声喘息,李落也是一般,若不是楚影儿从旁扶住,怕也是站不住了。 李落望了一眼静静躺在术台之上的女子,涩声说道:“蒋先生,余下之事还请操劳了。” “老朽定当尽心竭力。”蒋浦躬身一礼道。 李落略显艰辛的摆了摆手,吸了一口气,缓缓走出大帐。 到了帐外,日光刺目,竟逼得李落流出了清泪,终是再也撑不住,和衣坐倒在地上,靠着大帐喘息。 倪青见到李落出帐,正要出言询问,就见李落缓缓坐倒,惊出了倪青一阵冷汗,疾声问道:“大将军,怎么了?”上前相扶,入手衣裳已尽数被汗水打湿,倪青惊道:“大将军,怎会耗力如此之甚?” 李落只是喘气,却说不出话来,如此疲倦模样,倪青跟随李落这些时日以来从未得见。 就在这时,帐帘挑动,沈向东,刘策,云无雁,冷冰鱼贯而出,几人出帐看见席地而坐的李落,晃了几下,一起倒坐在地上。 云无雁见状大笑起来,笑了几声,猛地咳嗽起来,喘着气说道:“真惨,若是让旁人看到我等这般狼狈模样,不知该作何想。” 刘策匀了几口气,接道:“连日厮杀也不见得这般累人。” 冷冰眯着眼睛,望着斜日,道:“在下从没想过就这样坐在地上原来是如此舒服。” 云无雁猛拍了拍冷冰肩头,笑道:“冷冰,往日见你,都是一副冷傲样子,还是现在好些,多了几分人间烟火。” 冷冰本欲闪开云无雁拍过的手掌,只是倦意难挡,微微一动,苦笑一声,便随云无雁去了。李落转过头,望着冷冰左臂,淡然说道:“冷公子,方才伤到你了。” 冷冰侧过头,看了李落一眼,举手指了指自己面颊,道:“扯平了。” 众将齐声笑了起来,倪青一头迷雾,手足无措,不知该做些什么,云无雁拍拍地,道:“倪青,站着做什么,你也坐下来。” 倪青摸摸头,应了一声,见李落正自笑着瞧着自己,也坐了下来。 过了半响,众人内力稍稍平息下来,冷冰突然出言问道:“大将军,你尚且年幼我几分,怎地内力如此之强?” 李落一怔,微微叹了一口气,萧索说道:“营中众将有此疑问的怕也不在少数,这也不算是什么隐秘之事,我出身大甘皇族,年幼之时,宫中御医便时常为我配制一些增补药物,奇珍异宝不知凡几。有些寻常人间一辈子都不曾见到的药物却也不过是用来沐浴之用,七岁之后,我父淳亲王传唤天下高手,为我推功过穴,九岁时,便有人传功与我,少年时,我便算是一个内家高手了。” “传功?”冷冰讶声问道。 李落自嘲一笑道:“不错,纳川大法,想必你们也曾有所听闻。” “海纳百川?这……”云无雁一惊,看了沈向东一眼,没有再说。 李落径自接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名字虽好,却不过是将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罢了,可笑我还不曾得知,以为是别人相助与我。年长之后才知晓,莫不都是威逼利诱之下不得已而为之,要么便是天牢之中的囚徒,或是为了一口残羹剩饭,或是为了家中的妻儿父母不受欺辱,不得不将内力化功与我,我的一身武功便是鱼肉他人而来。” 沈向东与云无雁刘策二人这才明白为何李落对自己一身内力缄默少言,原来是这般缘由,三人互望一眼,没有说话。 倒是冷冰颇不以为意,淡然接道:“武功一途,若无天分,纵是有他人传功,也不过一介武夫而已,世间事,本就是物竞天择。” 李落轻轻一笑,没有接言。 “大将军,方才在帐中,你没有疑虑么?”冷冰突然冷冷说道。 “疑虑?”李落微微一顿,反问道:“我为何要有疑虑?” 沈向东三人俱是才智高绝之辈,听出冷冰言下之意,方才帐中诸人只有冷冰持剑,倘若冷冰心存他念,依着冷冰剑术,便是李落,也断难幸免。 冷冰破颜长笑道:“大将军刀法精绝,不在冷某长剑之下,日后若得机会,定要领教大将军绝艺。” 李落轻声回道:“好,冷公子入我营中,多是想与我一较高下,以后还请冷公子不惜赐教。” 冷冰傲然一笑,长身而起,看了李落一眼,一字一句回道:“如今,也不全是了。”说完朝着自己的行帐走去,步伐虽见缓慢,但背脊挺拔,似是冰雪之中的一株苍松,在几人目光之中缓缓离去。 三日后,蒋浦来报,无名女子伤势稳定下来,未再恶化,内息已见平缓,塘荷脂果然是天下少有的止血奇药,再辅以鬼老的灵丹妙药,过得一天,这女子的伤势便即好上一分。 李落传下将令,此番医治木括死卫之事,军中不可外传,只说是众人合力解了一桩疑难杂症。 宋子轩得了西域逆拂,甚是欣喜,连着几日与鲁谋细加钻研,倒是摸着了几丝头绪,在术营之中忙的不亦乐乎。 李落见无名女子伤势好转,便暂且放在一旁,与呼察冬蝉一起操练长水一营将士,李落将习自宫中藏书殿的骑兵兵阵一一书写下来,与牧天狼几将不分昼夜,推算演化,窥得了无智将军的兵书之中的个中三味,论起精妙,尚在淳亲王李承烨的定北军之上,只是火候稍有些欠缺罢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血战八法 半月之后,无名女子已能下地行走,大难不死,兼又得李落与冷冰合力打通任督二脉,内力激增,在这天狼骑中,武功只在冷冰之下,比之楚影儿还要胜上一筹。 狄州午间已有燥热之意,早晚时还算好些。 李落自步兵营回来,原是武塔见军中将领苦练兵法阵势,耐不住寂寞,也从军中选出大力之士五百余众,央着蒋浦,命术营打造了巨斧重锤之类的兵刃,操练起来,不求兵阵,只求在战场之上纵横开阖,携万夫不当之勇,攻城略地。 李落得知,便抽了些时日,将血战八法授予武塔诸人,没曾想少了兵阵之累,这支步兵劲旅竟然战力骇人,沈向东和云无雁看罢都暗自咋舌不已。 倘若突然出现在战场之上,一时之间确无人可挡,只不过这般拼杀,耗力极巨,操练了近月,只有不到三百人勉强支持下来,若想在军中找到第二个像武塔这般的勇猛将士,却不过是痴人说梦,便是这样,也已让军中各将领侧目。 李落将血战八法尽数传授,间或又加了些变化,更适战场之中斧锤之用,与军中流传的血战八法大不相同,只不过隐约能瞧出几分原来的影子。 武塔不觉什么,不过看在其他几将眼中,都佩服不已,如此武功,便可信手拈来,纵是没有宗师之境,也是相差无几了。 李落离了步兵营,没有回去中军大帐,随意找了处遮阴背光之地坐了下来,看着目及的牧天狼营帐和营中将士,漠然无语,呆呆出神。 李落如此神态,营中将士已司空见惯,不知这大甘皇子,御封的定天侯神游之时在想些什么。 李落正自恍惚之际,突然身后传来一声轻响,惊醒了李落,回头望去。 只见一个女子面缠白纱,身形高挑,轻轻走了过来。李落一愣,才醒悟过来是伤势渐愈的无名女子,这些日子李落军务繁忙,只嘱托了蒋浦多加留意,自己倒不曾抽出闲暇前去探望,这时见女子步伐稳健,呼吸之间错落有致,李落展颜说道:“好些了?” 女子静静站在李落身前,良久,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李落细细打量了无名女子一番,轻轻一笑,道:“好些了就好。” 一时之间谁也不曾说话,李落坐在地上,女子静立李落身旁。和风细语,不知是不是说了些旁人听不见的话语,有几缕微风不安分的扬起了女子衣衫,又再轻手轻脚的放了下来。 女子突然生硬的说道:“谢谢你。” 李落双手抱住膝盖,将头枕在手臂上,看了看无名女子,和声说道:“不止我一人。” 女子未出声,却是一副固执模样,李落哑然失笑,道:“你原来是会说我大甘族语的。” 女子嗯了一声,眼睛一眨不瞬的望着李落,缓缓开口说道:“我只有一个人。” 李落坐直了身子,含笑道:“你可有什么打算?” 女子说话渐渐通畅起来,看着脚下,低语道:“你说话算数么?” 李落一怔,站起身来,走到女子身边,这女子比之李落还要高出寸许,大甘之中少见这样身姿的女子。李落面容平静,淡然说道:“我叫李落,大甘卓城人,你若是愿意,随我回去卓城,我请母亲大人收你为义女。” 女子轻轻摇了摇头,李落不解,疑惑的看着眼前女子,女子抬起头,眼神清亮如皓月,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没有母亲,也不是谁的女儿,在这里,我就只有你。” 话语之中虽说生硬异常,只是听在李落耳中,分觉心酸。李落伸出手,想要抓住女子手掌,不知怎地,却僵在半途。女子看了李落一眼,神色一暗,道:“你帮我起个名字吧。” 李落心中一痛,微微动了动嘴唇,往日的出口成章化作黯然无语,李落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莫名颤抖起来。 猛然间,李落纵声长笑,笑着笑着眼泪依着脸庞一珠一粒的滑了下来,半响才止住笑声。李落摇头叹息道:“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残梦。” 女子受了一惊,不明所以,李落一扫萧索之意,朗声说道:“你长我几岁,便是我义姐,若没有名字,你便随了我姓,每相逢、月夕花朝,自有怜深意,你我朔夕相遇,缘自在,就叫李缘夕吧。” “李缘夕。”女子喃喃自语,念了几声,眼中一阵欣喜之意,“李缘夕,我有名字了。” 李落一声长笑,引得不少营中将士探头张望,倪青远远奔了过来,见到李落一脸笑意,行了一礼,奇道:“大将军,有什么喜事?” 李落牵过无名女子手掌,向着倪青说道:“从今日起,我多了一个义姐,李缘夕。” 倪青一怔,醒悟过来,眼中异色一闪即逝,躬身一礼,笑道:“恭喜大将军,这个,属下是不是该称郡主?” 李落摇摇头道:“不用,她是我义姐,却不是郡主,你唤她名字便可。” 倪青明白过来,嘻嘻一笑道:“末将倪青,见过缘夕姑娘。” 女子似是一时不甚适应,略显局促的看了倪青一眼,又看看李落,少顷,才说道:“啊,这,嗯,见过了。” 倪青笑了起来,李落责怪的看了倪青一眼,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声,道:“好了,回去吧。” “等等,”李缘夕突然唤住李落。 “怎么了?” “我想让你看看我的样子。” 李落一愣,还不待李落接言,李缘夕便缓缓解下脸上的白纱,只是不知为何心中一阵担忧,紧紧闭上眼睛,不敢去瞧李落的神色,等了许久,也不见李落说话,李缘夕忍不住睁开眼睛,问道:“我长得什么样子?” 入眼之后,李落还算好些,只是颇为惊讶,倪青已是一脸震惊之色。李缘夕心中一乱,追问道:“怎么样?” 倪青回过神来,看了李落一眼,低声说道:“大将军,这是?” 第二百三十四章 你很漂亮 李落看着李缘夕,和声问道:“难道你从未见过你自己的模样?” “我还小的时候就带着面具,要是摘下来,他们看见了会用针扎我们,还用火烧的铁烫手和脚,我不敢拿下来,一直都没有见过。”许是铠甲被取了下来,李缘夕也不再如以往沉寂,少有的露出心悸害怕之意。 李落听罢,岔开回道:“以后不会了,你相貌和我大甘族人确是不同,首次看见,或许有几分惊讶,不过仔细端详一二,却别有一番风情,只是略显苍白了些,将养些日子该会好些,恕我难做说辞,不过我猜,在你故里,想必也是出众人物。” “这?我听不明白呀。”李缘夕沉吟半响,赧然低语道。 “呵呵,你很漂亮。”李落启颜一笑道。 “真美。”倪青喃喃自语道,李缘夕听到,脸色莫名染上一抹嫣红,雪白长发映在日光之下,透出丝丝银氳,柔如月,却难掩分毫,眼眶虽说深了些,但美目流彩,合着碧幽之色,分外动人心魄,倪青看了几眼,急急转过头去,不敢再看。 军中将士听闻,纷纷前来中军大帐恭贺李落,见过李缘夕后,惊叹之色显于颜表,赫连城弦私下与呼察靖惋惜不已,暗自神伤,怎也没有李落这般艳福。 李落不知赫连城弦与呼察靖竟会有此念头,平日里多是忙着军中事务,少有空闲,或有闲暇之余,李落也便找些别的事情来做,似是不愿让自己稍事歇息一般。 自医治李缘夕之后已近数月,狄州早已是仲夏,州中诸事有条不紊,颇见生气,牧天狼大营之中也是一派生机,与回蒙在临夏一带数次交锋,虽说将士俱都不过数千之数,但牧天狼大军战力不凡,胜多败少,几度交手,回蒙皆都铩羽而归,渐渐熄了与牧天狼争雄之心,全力经略平沙川。 李落独自待在中军大帐,看着眼前卓城传信,万隆帝连番催促李落早些返城,便是太后也命人休书数封,让李落早早回来,自然也少不了洛氏的书信,言及狄州风沙物燥,牵挂李落,命李落快些回来卓城。 李落看罢,虽是心暖,但不知为何,却总是不愿返回卓城,随手拿起枢密院一封密函,又再看了看,叹息一声,拿起纸笔,又自放下,怅然无语,隐入桌几之后。 孤丘,残垣,独栈,风卷黄沙。 一个慵懒沵迤的女子声音传了出来:“狗儿,把大门栓好了,窗户都给我关严实。” 忽明忽暗的火光像是没头的苍蝇一般,四处乱窜,许是怕了屋外的狂风,一个劲的往屋子深处躲。 应着女子声音跑出一个伙计模样的少年,灰头土脸,手里拽着一根横木,边走边骂骂咧咧的说道:“他奶奶的,什么破天气,还要不要人活了。” “你再磨蹭,信不信老娘把你的狗腿剁下来当门栓。”女子声音突地转厉,尖声呵斥道。 少年一缩脖子,嘟囔几句,急忙跑到大门口,将大门掩上,栓好之后,出气般的踢了大门几脚,哪知用力大了些,踢疼了脚,蹲下身子捂着脚哼哼唧唧,半响没有起身。 只听得女子声音又再传了过来,只是这次却是甜甜腻腻,柔若无骨:“呦,狗儿,踢疼了么?过来奴家给你揉揉。” 唤作狗儿的少年郎打了个激灵,忙不倏的站起身子,也不及答话,便自一溜烟的跑了进去,没了踪迹,惹得屋中之人一阵大笑,听着声音,竟有不少人聚在这残破客栈之中。 其中一个大汉,猛地跺了一下脚,大声说道:“哎呀,踢疼了,踢疼了,妖娘,来给我揉揉,别管那条癞巴狗,怎比得上老子善解风情,这等美人儿放在眼前,要是天天能给老子揉揉,老子折寿十年都情愿。” 楼上房门吱吱咯咯,一道身影自上而下扑了下来,直直向着说话男子的怀中压了过去,男子张开手一把抱住掉下来的人影,却是个浓妆艳抹的女子,瞧不出年岁,云髻高束,媚眼含羞,丹唇逐笑,衣着甚是单薄,只瞧得酥.胸半露,羊脂玉腿也不曾掩在裙下,一身装束极是大胆,也只有在卓城的索水河畔或才可得一见。 男子将这衣着大胆的女子搂在怀里,用力嗅了几口,赞叹道:“好香的一个美人。” 女子咯咯笑了起来,一手轻抚男子脸庞,另一只手探进了男子怀中,男子一副色.欲魂消的模样。 正要动手动脚,女子娇笑一声,身如游鱼,滑了出去,扭着腰肢,在堂中走了一圈,不时与座中诸人调笑几句,说到兴致处,这女子便是笑得花枝乱颤,春光似露未露,更是引人遐想。 方才说话的男子见女子与旁人调笑,一脸阴霾,甚是嫉妒,身旁一人见状笑道:“天鹰,看来你善解风情还是不够,还要是****才行,不过你要是能让妖娘乖乖脱下衣服,我给你倒一个月的夜壶。” 话音一落,屋中几人都笑了起来,惹得妖娘转过美目,婷婷袅袅走了过来,瞧了几人一眼,抿嘴笑道:“几位英雄好汉在说什么,也叫奴家听听。” “这个嘛,还是不说为妙。”天鹰身旁之人轻佻回道。 妖娘啐了一口,娇嗔道:“定不是什么好事,不说也罢,免得听了脏了耳朵。” “哦,恐怕不是脏了耳朵,是痒了心肝吧。”男子肆无忌惮的调笑道。 妖娘脸色一红,恨恨的剜了说话男子一眼,也不着怒,腻声说道:“你这只沙漠狐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男子怪笑道:“我是狐狸,又不是狗,怎会吐出象牙来,不过,妖娘你么,倒真的是能吐出象牙来。” 说完色眯眯的盯着妖娘裙下的一双玉腿,妖娘一声娇呼,急急去掩住衣裙,却不知不掩还好,掩了之后反而露得更多了些,引得众人不住打量,只是妖娘似是不觉屋中男子的眼神,依旧我行我素。 第二百三十五章 沙漠客栈 客栈不大,也不算太小,上下两层,大堂之中杂乱的摆了十余张桌子,一半是木头桌椅,一半干脆便是石块砌成,半数都坐满了人,想不到这西域古道旁的落魄之地,竟能有这般热闹。 也不知立店之人从哪里找来数根环臂粗细的木柱,撑在堂中,支起客栈屋顶,落脚处也不甚平整,高低错落;屋中墙壁上横七竖八的挂满了铁制之物,有些干脆叫不出名堂来;楼上便是客房,算上妖娘住的一间,倒是还有十数之多。除了两间尚还开着门外,余下俱都房门紧闭,不知是无人暂住,或是房中客人早早已经安歇。 堂中落座之人,似是江湖豪客,又似是风尘行商,鱼龙混杂,早先说话的唤作天鹰的大汉一行五人,除了曾调戏妖娘的年轻男子外,同座之中还有一名老者,一个中年人和一个和尚,颇显突兀。 唤作天鹰的大汉长相颇为威猛,豹环眼,络腮胡。 方才插言的沙漠狐狸在五人之中最是年轻,生的也算白净,只可惜左脸之上有一条数寸长短的疤痕,泛着暗红,双眼细长,乍眼望去,分觉丑陋。 老者是堂中少有的几个不曾被妖娘所惑之人,一脸苦相,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不时用枯若鹰爪的手抓起几粒花生,扔进嘴中,也不去壳,便嚼了起来。 中年男子相貌平常,低头看着地面,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像似别人欠了他多少银两一般,只有在间或望去妖娘的眼神之中才爆出深悉内功的精芒。 坐在一边的和尚一脸馋像,抓起桌几上的骨头旁若无人的狼吞虎咽,边吃边用手摸着沾满油腥的大口,不顾旁人的厌恶神色,竟也是个酒肉和尚,瞧着头顶上没有戒疤,兴许只是个野游之辈。 座下诸人除了这五人颇为异类之外,还余一桌坐着几个商人模样的男子,一团和气,斯斯文文,小声的说着话。 另有三人显是江湖豪客,随身带着兵刃,不过似是颇为忌惮的看了几眼座中的五人,便即低下头不再说话,闷头喝酒。同座之中还有一个道士打扮的人物,随行之中亦有三人,俱都穿着道袍,衣着很是宽大,面冲里屋而坐,瞧不真切。 火光不及的暗处尚有两桌也坐着旅客,三三两两,随意聊了些闲话,不过是在抱怨这西域多变的天气罢了。 屋外风沙愈演愈烈,狂沙拍打屋门的响声越加响了起来,夹杂着隐隐传来的雷声,惹人心烦。 突地一个大些的石块猛然砸到上闩的屋门,发出一声巨响,骇的众人一跳,正自伏案大嚼的和尚气急大力拍了一下桌子,瓮声瓮气的骂道:“操他姥姥的,老子一斧头砍了这贼天爷。” 妖娘见状娇笑一声道:“大和尚,风沙看得见摸不着,你和它生什么气,省些力气,莫要拍坏了奴家的桌子。” 和尚一想也是,问候了几句老天的祖宗,又自抓起一只羊腿啃了起来。 妖娘话音刚落,就听屋外传来啪啪的拍门声,众人一愣,俱以为听错了,谁人会在这等天气里赶路,还不待说话,敲门声又再响起,和尚大怒,提起手边的斧头,朝着门口喝骂道:“哪个鸟人,老子砍了他。” 妖娘一闪身,飘到和尚身边,玉手轻探,压住大斧,嗲声说道:“爷啊,莫要吓着奴家的客人。”说完转头向里屋尖声喝道:“狗儿,来客了,还不快些来接客。” 狗儿从里屋跑了出来,边跑边小声咒骂,经过妖娘身边,妖娘气极反笑,提脚踢了狗儿一记,还未落实,狗儿便即大声呼痛,惹得众人哈哈大笑,冲淡了妖娘几分怒气。 白净些的唤作沙漠狐狸的男子调笑道:“妖娘什么时候能亲自接客?”一双眼睛滴溜溜在妖娘身上打了个转,妖娘没好气的白了沙漠狐狸一眼,却也是风情万种。 说话间狗儿取下了门栓,风沙随着几道人影抢进了屋中,压得火光一抖,屋中一暗,狗儿急忙掩住门,风太大,一时关不上屋门。 刚刚入屋的一人随手轻摆,将屋门合上,狗儿急急挡好门栓,回过头来看了几人一眼,猛地一滞,张大了嘴,用手指指点点,咿咿呀呀说不出话来。 入屋四人都带着斗笠,遮住了大半面容,屋中诸人没有看到几人相貌,见狗儿这等模样,提起了兴致,齐齐望向刚及进来的四人,便是屋中深处的几桌商旅也止住谈说,瞧了过来。 妖娘暗骂了狗儿一声,纤腰如清风摆柳般向四人走了过来,人还未至,声音便先传了过去:“呀,几人大爷怎么这个时候还在赶路,快进来坐。” 领先一人取下斗笠,轻轻吐了几口沙子,和声回道:“贪了几个时辰路,没料到西域天气说变就变,若不是有掌柜这家客栈,今次可真是险些遇难了。”说罢抬头看了妖娘一眼,微微一笑,眼中不曾有分毫异色。 妖娘一愣,说话者竟是一个年少男子,面容清秀,只是白了些头发,如此风沙之中,虽说颇显狼狈,但也是一副平常神色,见到自己,只是颇为有礼的点头道谢,未见别的神情。 身后几人摘下了斗笠,妖娘目光穿过男子落到身后几人身上,吃了一惊,掩口微微惊呼一声,这才明白为何狗儿这般痴呆模样。 男子身后一男两女,男子年岁稍稍大些,面若寒冰,俊的异常,冷的却也更甚,妖娘只看了一眼便觉刺目,忙不倏的移开目光,转到两位女子身上。 其中一个女子还好些,身着斗篷,面带青铜面具,立在几人最后,另一位女子一头白发,面容娇美,竟是个异域的人儿,煞是惊艳,难怪狗儿会这般馋态。 妖娘眼珠一转,稳住心神,娇笑道:“稀客稀客,奴家还以为我这小店只有这些粗老爷们才会来,不想今天给奴家送来了几个俊俏的客人,奴家可要好好款待几位呢。” 第二百三十六章 木括宝藏 说完身子便如水蛇一般缠了上来,最先出言的男子也未躲开,只是微微一笑,回头看了一眼屋外道:“申时未过,天怎般黑成了这样?” “公子爷少来这里吧,这是西域特有的埋天沙,几年里也不见得有一次,这么巧让公子爷赶上了,不过奴家还要谢谢呢,要不是这天杀的风沙,奴家怎会遇到几位公子姑娘呢。” 妖娘媚眼含情,边说边挂在了男子身上,神色仿佛是要吃了眼前男子一般。 男子哦了一声,拱手一礼,不着痕迹的推开妖娘,道:“有劳掌柜了,我们四人想暂借一宿。” “一宿怎够呀,奴家要多招待公子几天呢。” “怎么?”男子微一错愕道。 妖娘抿嘴轻笑道:“这埋天沙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停的,说不定明日还会下暴雨,公子先在奴家店里住下,等风停了再说。” 说完不等男子接言,便即喝道:“狗儿,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帮客人拿行李,信不信老娘打断你的狗腿。” 狗儿咽了一声口水,伸手要拿行李,眨了眨眼睛,四人随身不过带了一两个小行囊,也没有什么别的身外之物,男子见状笑道:“不用了,我们也没有什么行李,只有几匹马,进来之前见院中避风的地方有马棚,就先栓好了。” 妖娘娇笑一声,道:“这怎么好呢,狗儿,出去看看马栓好了没有,多加几块板子,别被风吹着公子的马。” 狗儿应了一声,这次出奇的没有咒骂,从屋中一处侧门钻了出去,冷若寒冰的男子微微扫了一眼狗儿出去的地方,又自将屋中环视一遭,抖了抖身上的沙粒,没有说话。 妖娘也不见外,牵过说话男子的手,向屋里走了过去,经过沙漠狐狸时,沙漠狐狸瞧了李落一眼。 转过头望着妖娘道:“妖娘,这么快就有新宠了,别怪本公子没提醒,这小白脸一副未老先衰的模样,一定是个镴枪头,中看不中用,妖娘你这身段,还不等折腾,就要先软了。” 妖娘狠狠的盯了沙漠狐狸一眼,腻声说道:“你的枪头比他的还软。” “你……”还不等沙漠狐狸说完,妖娘截道:“老娘阅人无数,你也就是嘴上功夫,到了时候,还及不上这位公子,怎么,不服气,要和老娘试试么?” 屋中众人禁不住笑了起来,沙漠狐狸脸上阴霾一闪即逝,冷冷的望了被妖娘牵着的男子一眼,没有说话。男子微微皱了一下眉,眼中异色闪过,看了身前女子一眼,没有做声。 妖娘带着男子来到屋中一桌坐下,娇笑连连道:“公子,别听那狐狸乱说,奴家可最是怜香惜玉了。”说罢竟芊指轻移,就要抚上男子脸颊,男子淡淡一笑,微微侧身避开。 “色即是空,少年郎,色字头上一把刀,出门在外,诸事小心。”却是一旁正在啃骨头的和尚闷声说道。 男子回头看了和尚一眼,点头笑道:“多谢大师指点。” 妖娘啐了一口道:“什么大师,野和尚,要你管老娘的好事,骨头还堵不上你的臭嘴么?刚才是谁说的要砍了几位公子的?” 和尚笑笑,也不接话。这时男子随行三人也走了过来一同座下,屋中诸人见到白发异域女子,也俱是吸了一口凉气,沙漠狐狸和天鹰皆是看直了眼睛,便是方才从未从花生上移开目光的老者也免不了多看了四人几眼。 妖娘一脸醋意,靠在男子身上,叹息道:“你看看这些臭男人,有了新鲜的花儿就忘了奴家了,公子可不能这样。”话中之意竟似和男子相似已久一般。 男子哭笑不得,只得出言道:“掌柜,还请帮我们拿些吃的,再帮我们开两间客房。” 妖娘咯咯一阵娇笑,贴在男子身上的娇躯随之乱颤,伏下身子,柔声说道:“公子,真是不巧啊,奴家的客栈客满了,以前十天半个月也不见一个人影,今天也不知是什么日子,生意好的奴家都想往外面赶人了。” “这?”男子脸上微见难色,道:“那可否找出一间来?我同伴之中有女眷,诸多不便,我和我兄长借掌柜大堂暂且歇息即可。” “这怎么好呢。”妖娘贴近男子身边,似要细语,只是声音座中诸人却都听得明白,“奴家的房间够大的,公子若不嫌弃,可以在奴家屋中暂且歇息。”话语之中,还特地加重了暂且二字。 男子似未所觉,看了同行女子一眼,面带青铜面具的女子冷冷回道:“公子,无妨。” 身旁的沙漠狐狸怪声怪气说道:“这位姑娘要是怕堂中不适,本公子屋里也是够大……”话还未说完,就听同座老者一声咳嗽,沙漠狐狸急忙转过头去,闭口不言。 这时商旅模样的中年男子扬声说道:“萍水相逢也是有缘,鄙人来的早,先开了两间客房,可腾出一间让与两位姑娘,这风沙这么大,晚上也睡不好,不如在堂中和几位一起聊聊天。” 男子起身一礼,笑道:“谢过兄台了。” 中年商人摆了摆手,道:“出门在外,多个朋友,也是好事,我们这些行商,初到一地,多交一个朋友便是多一条路,以后说不得还要公子援手呐。” 男子点头谢道:“兄台言重了,掌柜,请上一坛酒,算在我的账上,谢过诸位方便。” 妖娘叹了一口气,似是对男子不解风情颇是遗憾,转即扬声说道:“上酒,也替公子上一坛,算在奴家账上。”说完便自娇笑起来,低声向着男子说道:“别叫奴家掌柜,奴家闺名妖娘。”说完捏了男子一把,飘入里屋。 男子正是李落,同行三人冷冰,李缘夕和楚影儿,当日在贯南大营,朝中数度传信催促李落返回卓城,李落不愿,恰逢枢密院秘信,西域木括古城之中亡国宝藏重现天日,据传此次宝藏之中亦有木括死卫的训练之法,枢密院本意让李落派遣军中高手暗中查探究竟,李落见此,便生出走一遭的念头来,也可借此避开朝中催促。 第二百三十七章 沙漠毒虫 随即与军中诸将商议,云无雁与沈向东本是全力阻止,不愿李落涉险,李落无奈只好明言心中所想,沈向东和云无雁愕然,但李落意绝,军中诸事也无大碍,劝说再三,只得作罢。 此番远去木括,冷冰自荐,楚影儿知晓西域诸事,也自随行,众将见有冷冰和楚影儿同往,有这两人在李落身侧,除非是西域诸国大军围攻,若不然想在三人手下讨到便宜,也非易事,便即答应下来。 不过李缘夕听闻李落要去木括,不知为何,执意同行,李落略觉错愕,略作思量,答应下来,带着李缘夕一行四人,借道商旅,出关之后,连赶月余,到了平沙川西口。 只是几人谁也没有料到会遇到西域罕见的风沙,错过了宿头,若不是有这家客栈,在这等风沙之中,怕是要吃尽苦头了。 风沙之声渐小,雷声渐长,屋外传来噼吧声响,也不知是雨点还是沙粒,妖娘亲自为李落几人端上了酒水吃食,便转入内堂,良久没有出来,不知在忙些什么。 屋中座下数人再待了些许时候,各自回房,余下诸人俱是没有客房的旅人。 李落不曾喝酒,随意吃了些干粮,冷冰和李缘夕倒是喝了几碗酒,也没有多饮,几人都不是多话之人,闲聊了几句,便自静静安坐。 方才让出房间的中年商人道了一声得罪,端着酒杯过来与李落几人同座,李落拉过椅子,请中年商人坐下,先前闲聊几句,得知这中年男子叫做段江,蒙厥人,行走在西域一带,靠贩卖毛皮药材为业,此次途经木括,是将西域特产的药材带回蒙厥,不想也被这埋天沙阻到了途中。 段江也不见外,和几人打了声招呼,见除了李落之外的三人俱是少言之人,知趣的未再叨扰,只和李落闲聊起来。 李落此次化名沈落,言及入西域是为求药而来,段江一听,讶声问道:“沈兄弟,你大老远从大甘跑来西域,是求什么药?这天下间的药材,还有你们大甘买不到的么?” 李落展颜一笑道:“天下之大,大甘也不尽然可囊括世间诸物,对了,段先生是行药出身,不知道可曾听闻一种药材叫做食沙虫的?” “食沙虫!?”段江一愣,问道:“你找这个毒物做什么?” “族中有位长辈患有风寒之症,下肢没了知觉,早先求医多年也不得其法,后来从一位医术不凡的大夫手中讨来一支古方,说是可解此症,药引正是食沙虫。家中长辈跑遍了大甘南北也未曾找到此药,无奈之下,只好再求那位大夫,告知此物产自西域,世间流传不多,我等四人只好远赴西域,试着找一找这食沙虫,段先生以前可曾见过么?” “这个倒不曾亲见,不过食沙虫倒是真有此物,毒性颇大,鲜有入药用的。不过听沈兄弟这么说,还真有几分可能,食沙虫性喜热,听闻在一些火山口附近偶尔能看见几只,对症下药,说不定还真能解风寒之症。不过沈兄弟要想在西域药店中买到怕是不易,没人闲来无事留着此物药用的,不如等风沙停了,找个当地人带着你们去附近的火山一带碰碰运气,说不定能找到,不过要小心些,这东西看着不大,但毒死一只羊轻而易举。” 李落哦了一声,点头称谢,转言问道:“段先生常来西域么?” 段江哈哈一笑道:“不要称鄙人先生了,看来你们出身大甘世家啊,我们这些跑江湖的,风里来雨里去的,和先生两个字拍马也搭不上边。” 李落微微一笑,道:“如此在下斗胆称一声段兄了。” 段江笑道:“段兄好,段兄好,四海之内皆兄弟嘛,哦,对了,刚才沈兄弟问我是不是常来西域,一年里一半时间在蒙厥,一半时间在西域几国行走,不是老哥夸口,也算得上半个西域通啦。”说话间竟以李落兄长自居起来,李落也不着恼,淡淡一笑,接道:“西域的天气可是这般说变就变么?” “不错,西域的天气就跟个娘们一样,变天比变脸还快。”段江爆了句粗口,猛然醒觉李落同行之中尚有两名女眷,尴尬一笑道:“说错了,说错了,瞧我这张嘴。”说罢轻扇了一记。 李落一笑,看了楚影儿和李缘夕一眼,见两人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和颜笑道:“段兄无心,不妨事。” 段江接道:“不过这埋天沙也不多见,有时候数十年都遇不到一次,有时候隔上三五年就有一场大沙暴,瞧着吧,风沙小些就该下暴雨了,哎,之前已经有七八年没有埋天沙了,这次不知道算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竟然真给遇上了,还被困在这个客栈里。”说完摇头叹气。 李落宽解道:“段兄不必忧心,该是运气好才是,若是这等天气被困在风沙中,怕是凶多吉少了。” 段江转念一想,也觉有理,高兴起来,道:“对,对,靠天吃饭怎么敢抱怨老天爷,哪天老天爷发起怒来,扔个石头下来,可不就死的窝囊了。”说完看了李落一眼,试探问道:“沈兄弟是第一次来西域?” 李落想了一想,道:“此次之前,最西也不过是去了趟西戎朔夕城,再远就没有走过了。” “难怪,你们几个一身轻装,旁人还以为你们是出来游山玩水的,一点也不像商旅,不过话说回来,你们本来也不是。以后再入西域,还走的这么远,最好找几人熟悉西域的人同行,要不然再碰到这大风沙,出了事可就不好了,别怪老哥埋怨,你们几个家中的长辈可是也太不小心了。”段江语重心长的说道。 李落哈哈一笑,点头称是,楚影儿与李缘夕轻轻互望一眼,没有做声,冷冰闭目养神,不去理睬段江。 段江似是记起什么,出言问道:“沈兄弟是出身大甘哪个世家的?沈姓族人在大甘遍布数州,不知沈兄弟来自大甘何地?” 第二百三十八章 掌柜妖娘 李落若有所觉的看着段江,突然启颜笑道:“我宗族在大甘虽有些时日,但尚不算大族,段兄可能未曾听闻过,族中居于泉州已有数十年,在泉州数府薄有声望,但出了泉州,便算不得什么了。” 李落话音刚落,突然身旁一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冷冰双目突地睁开,冷冷的扫了身侧之人一眼,寒声问道:“可有指教?” 发笑之人掩住口,看了李落几人一眼,不疾不徐的回道:“得罪了,小生只是想到别的事,非是因诸位言谈,还请见谅。” 说完满满一礼,一双秀目在李落四人身上不住打转,竟也不怕冷冰森寒目光,飞眉似蹙非蹙,双瞳翦水,似喜非喜,闲静如明月照水,深致俊逸,一身书生打扮,原是个阴柔俊秀,玉树临风的年轻文士。 李落细细瞧了书生一眼,闻言笑道:“萍水相逢,也不尽是他乡之客,何来得罪之说?公子请自便。” 书生浅笑一声,自顾自的坐了下来。李落回头时冷冰也已闭上了眼睛,楚影儿和李缘夕也看向别处,似是没有将这书生放在心上。 但几人心中却极为震撼,此人近的李落几人周身数尺之内,才被冷冰和李落察觉出来,只此一事,便知来人武功之高,恐不在李落和冷冰之下。 段江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书生打扮的男子,不知在盘算什么。李落轻唤了几声,才惊醒过来,问道:“哦,嗯?沈兄弟刚才说什么了?” “在下初来西域,不知可有何处须得留意的,还请段兄指点一二。” 段江摇了摇手,道:“指点谈不上,不过说起西域来,现在可就一个乱字,出了木括古道,大小城池不下数百,称王立国的少说也有十几个,新旧交替,比木括古城还在时还要乱上几分。年初时过来,是这个王城收税,到了年末就不知换成谁家了,多则数十年,少则数年,就有亡国之战。” “怎会这样?”李落惊讶问道。 “也不全是战事,天灾人祸都有,哎,不好说,不好说,能存活下来的都是些古族,据说这些宗族的族谱比西域诸国还要久远,在西域根深蒂固,除了这些宗族中人,外人很少知晓内中详情。在西域,天高地远,沙旷人稀,武力向来都是最直接的法子。”段江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 “没有官府维持么?” “哪里来的官府?城里还好些,一旦出城,生死难料,谁的拳头硬,谁就活的好,买不来的东西,抢来便是,看上的女人,也能强抢,只要不去触惹不起的霉头就好,西域不少小国就是靠抢劫立国,不过都长久不了,过不了几年,也就被别人吞并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们这一路上不少人指指点点。”李落似是醒悟过来,恍然说道。 “沈兄弟会武功吧,路上有没有碰到什么小毛贼?”段江满脸堆笑道。 “还好,没碰到什么,武功在家倒是学过几招,不知道放在江湖中算不算得上。”李落轻轻一笑道。 段江哈哈一笑,接道:“沈兄弟不必谦虚了,就看你们四人年纪轻轻,就敢孤身出门,没有艺业防身,你们族中长辈怎会放心让你们来这西域蛮荒之地?” 李落呆了一呆,道:“这么说起来,我们该是能自保了。” 段江靠近了身子,压低声音道:“小兄弟,老哥肺腑之言,切莫强出头,这家客栈里会家子不少,就是这个掌柜的,别看她是个女人,底细深不可测。这家店坐通西域诸条要道,消息往来,财物进出,都要经过这里。五年前,这里还是一个拓么人打点,不过后来就下落不明了,换了这个女人,以前这家店最多一两年就要换掌柜,但这个妖娘过来之后,五年了,屁股都没有挪挪,听说不少人要找她麻烦,到最后都不知所踪,这会儿尸骨怕都找不到了。” 李落应了一声,回道:“在下记住了。” 段江似是意犹未尽,接道:“刚才上楼的那五个人,也是西域道上响当当的狠角色,不过好在他们从来不把我们这些小行商放在眼里,等闲别去招惹他们。” 李落含笑一礼,谢过段江,随口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这个,”段江凑近了身子,伏在李落耳边说道:“他们自称漠上客,行走这一带的行商私底下都叫他们漠上五兽,碰到他们只能自求多福,要是被他们盯上的人,十有八成没有好下场。小兄弟,别看妖娘长的漂亮,为了她惹上这伙人可不划算,小心连命都丢在这里。” 李落似是受不得段江这般亲近,微微避开一些,正要说话,突听内堂传出声音道:“吃饭就吃饭,住店就住店,乱嚼舌头的没什么好下场。” 正是妖娘,手提着一个小酒壶,醉态可掬的摇摇晃晃走了出来。段江脸色一变,匆匆道了声得罪,返回己方一桌去了。 妖娘走到李落身边,犹如玉葱的手指点在李落鼻尖,一脸不高兴的娇嗔道:“你都听他说奴家什么坏话了?” 李落洒然一笑道:“段兄没有说什么,掌柜,你醉了,早些休息吧。” “醉,奴家怎么会醉,奴家可是有名的千杯不倒,小公子不妨出去打听打听,我妖娘只有想醉的时候才会喝醉呢。”说完放下酒壶,拿过一个杯子,给李落满满的倒了一杯,喝道:“你陪我喝。” 李落看着眼前酒杯,面容转冷,淡淡回道:“这么说掌柜今天是想醉了,不过沈某极少喝酒,或逢知己,才可勉强喝上一两杯,掌柜找错人了。” “难道奴家还算不上公子的知己么?”妖娘腻声软语,还自轻吹了一口气,拂过李落耳边。 李落推开酒杯,看了妖娘一眼,浅浅一笑道:“你我初识,算不算知己待得他日再说,客人这般多,沈某怎好耽误掌柜生意,还请掌柜自便,免得怠慢了旁人,只能瞧着我等几人。” 第二百三十九章 各色中人 妖娘身躯微微一顿,仍旧一副喜笑颜颜的神情,叹了一口气,蹙了蹙眉,叹道:“如今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说罢瞥了李落一眼,哼了一声,转头不再理睬李落,随意找了张桌子,自顾自的喝起酒来。 李落面容平淡,似是半点不曾将妖娘放在心上,楚影儿瞧了瞧妖娘,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李缘夕自入木括古道之后话便更少了,时常几天里也不说上一句,李落想不出什么说辞开解,只得随她去了,等到此番事了,再寻他途,解开李缘夕心中之结。 李落几人都没有说话,突然身侧书生模样的男子轻笑一声,道:“沈公子,最难消得美人恩啊。” 李落一怔,转头望着这俊俏书生,还不及答话,就听冷冰寒声说道:“阁下好长的耳朵。” 书生吐了吐舌头,侧着头回道:“不是我要听,是美人说话声大了些,想不听都难。” 李落温颜笑道:“这也怪不得你,听过便罢。赶了一天路,影儿,你和缘夕上去屋里休息吧。” “这……”楚影儿略显迟疑,随即应了一声,和李缘夕一前一后离去。 剩下李落和冷冰两人留在堂中,相顾无言。 申时过后,天色反倒亮了些许,风声渐小,屋外雨滴落地的声音响了起来,带起一阵泥土味道,将这西域的燥热之意冲淡。 楼上一些早先住下的商旅皆都下楼用饭,堂中一阵喧闹,十几张桌椅坐满了人,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本是一人独坐,见此无奈,只好腾出桌几,与李落和冷冰坐于一处,入座之后颇是好奇的瞧瞧冷冰,又在看看李落。 两人视若无睹,各自想着心事。 方才李落入屋之时的道士模样的几人上楼之后再未下来,倒是漠上客几人又再下楼,叫了些干粮肉食,吃了起来,只是此次几人都默然无语,便是这飞扬跋扈的沙漠狐狸也闷声不吭。 除了这几人外,余下一桌颇引人注意,三男一女,年岁俱是二十上下,三个男子年纪和冷冰相差不大,不过皆是丰神俊朗,仪表不凡,比之冷冰也不遑多让,只是不及冷冰寒傲。 当中一个男子看似略微年长些,仪态堂堂,虎目不怒而威,留着一缕胡须,平添了几分成熟之气,其余两名男子皆佩刀而坐,虽是俊雅,但却给人重若山岳之感,必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 余下的女子最是年幼,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端是个美人,俊眉修眼,顾盼神飞,虽作男子装扮,却也难掩国色天香。入座之后,美目流转,看到李落和冷冰两人,眼睛一亮,转过头去和身旁男子小声说笑起来。 还有四桌旅客身着西域服饰,领头之人俱是半百老者,围坐之人三五不等,有男有女,落座之前先将堂中诸人打量了一番,甚是无礼。 方才还自谈笑的姑娘便觉不愉,秀眉轻蹙,哼了一声,同座年长些的男子微微摇了摇头,女子赌气般鼓着香腮,分外惹人疼爱。 楼阶轻响,又再走下来两人,当先一人年过四十,发已半白,双目深邃,闲庭信步般踱到堂下一处座下,甚是风流潇洒,入座之前似是有意无意的扫了李落三人一眼。身后之人全身皆罩在黑纱之中,瞧不出是男是女,不过身姿纤柔,倒像个女子多些。 随着两人缓步而下的尚有一个男子,浓眉大眼,虎背熊腰,背负一把似钩非钩,似枪非枪的奇型兵器,看到李落,微微一怔,随即便转过头,找了一处石桌座下。 堂下一静,众人各怀心事,谁也没有大声言语,只听得邻座之间窃窃私语之声。想不到这边陲小地,竟然汇集了这般多的人物。 妖娘如穿花蝴蝶一般在诸人之间来回奔走,带起阵阵香风,一时只听得妖娘的媚语连珠。 “嘻嘻,沈公子遇到熟人了?”书生模样的男子轻笑道。 李落暗赞一声,方才最后下楼的武士不过是微微一顿,却也没有逃过书生眼光。李落一笑置之,也未说是,也未说不是。 书生也不追问,伏在桌上,百无聊赖的把玩着茶杯,似是喃喃自语,又似是向着李落说道:“哎,天不好,人也这么多,再闷几天,非出事不可。” 李落听闻,微微一笑,心中却暗自思量方才初见的中年男子,不知为何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李落自认遇人过目不忘,只是怎也记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此人。 雨声越来越大,看来真如妖娘所言,风沙之后便是暴雨,这几日只能暂待在客栈之中,雨停之后,再做打算。 屋外雨声杂乱,屋中却静若无人,倘是有人站在屋外,怎也想不到屋中聚集了这么多人,静的有些诡异,就连妖娘也似被这怪异的气氛所迫,不敢随意说笑,和店中一个半老徐娘匆匆端上酒食,便躲到后堂去了。 客栈人虽不少,却是一片死寂,静的如同风眼一般。 一夜无语。 清晨,天色蒙蒙发亮,李落伸了一下腰,扫了堂中一眼,除了自己和冷冰外,还有六七人尚自趴在桌上安睡。冷冰缓缓睁开眼睛,望了李落一眼,冷声说道:“睡不惯?” 李落活动了一下手脚,笑道:“还好。” 冷冰起身走到窗边,窗外尽是雾气,水沙一线,屋外已积满了雨水,天色阴沉,一时半刻该是停不下来。李落走了过来,望了一眼窗外,吐了一口气道:“若是不知道,还以为是南府水乡。” 冷冰嗯了一声,说道:“流沙难测,前后俱无路,我们困在这里了。” “既来之则安之,过几天再说。” “这几天恐怕不好过。”冷冰淡淡回道。 “这么多江湖中人挤在一家小客栈里,还有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掌柜,怎会有太平。” “哼,只不过一个空穴来风,竟让这么多人趋之若鹜。” “静观其变吧。”李落望着窗外远处,萧索应道。 第二百四十章 藏龙卧虎 “雨停了么?”就在两人看着窗外时,身后传来一个睡意惺忪的女子声音,虽是连连打着哈欠,却也是轻灵悦耳。 冷冰动也未动一分,李落无奈一笑,转身望着眼前来人,温言回道:“还没有,姑娘起得早。” “早什么呀,就没有睡着。”女子揉了揉眼睛,挤到两人中间,趴在窗口向外望了一眼,娇呼道:“这么多水,好大的雨,原来西域这里也会下这么多雨啊。” 冷冰见女子离得自己太近,眉头微锁,转身径自走开。女子看了冷冰一眼,皱了皱琼鼻,撇了撇嘴,没有说话。李落一笑,正要走开,就听女子呼道:“别走啊,陪我看看雨。” “看雨?”李落微一错愕,问道。 “对啊,雨多好,清清亮亮的,我最喜欢看雨了,你呢,你喜欢看什么?”女子别过头,巧笑颜颜的望着李落。 李落一滞,一时想不出该如何作答。突然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男子声音道:“小糖,你在做什么?” 女子呀了一声,冲李落做了个鬼脸,向着走来的男子说道:“哥哥快来,好多好多的雨。” 男子步履沉稳,落地却是无声,走到女子身侧,疼惜的摸了摸女子发鬓,温言说道:“你啊,不好好歇息,起这么早,打扰到别人了吧。” 女子拉着男子胳膊,撒娇道:“怎么会,他比我起的更早呢。” 男子抬头看了李落一眼,和颜笑道:“舍妹少不更事,没有扰到这位兄台吧?” 李落淡淡一笑道:“言重了,昨夜雨大风大,我也没有怎么睡着,闲来无事,看看天色。” 说话男子正是昨日三男一女中的年纪稍长者,看来是这个美貌女子的兄长。 男子看了屋外一眼,沉声说道:“这场雨最少还要再下五天,埋天沙后,阔海雨落,西域的埋天沙,端是人间奇景。”言语之中,淡然自若,听者不自觉便被话语所染,只觉但是这男子所说,便不会有错。 李落笑了笑,没有说话。殊不知这男子心中也暗自称奇,李落年纪不大,最多也不过是和自己幼妹年岁相仿,清秀文弱,只是眉宇间却总有一股沧桑之气,男子自认识人不少,但还从未在一个少年郎的脸上能看到这份通透世情的神态。 “这位兄台若是没有急事,还是再等几天吧,如今雨刚落,原来的路都不能走了,一时不慎,困在流沙之中就不好了。”男子和声说道。 李落点了点头,道了一声谢,回身走向冷冰,女子突然扬声唤道:“喂,我叫唐糖,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嘘了一声,低声说道:“小声些,还有人在睡呢。” 唐糖急忙掩住香唇,眨着眼睛瞅着李落,李落一顿,回首笑道:“我叫沈落,方才是我兄长冷冰。” 唐糖挥了挥手,玉唇微动,却没有声音,李落一愣,明白过来唐糖刚被兄长教训,不能出声,不禁莞尔一笑,瞧着女子之意正是在说知道啦。 男子一脸无奈,摇头苦笑,向着李落拱手一礼,李落回了一礼,走到冷冰身边坐下。 冷冰眼也没有抬一下,传声说道:“女子多事。” 李落哑然一笑,不置可否,传音道:“怎样?” “是个高手,内力深厚绵长,就是这个女子也是不凡,不过客栈诸人之中,他的武功尚不算最高,最是难测的便是昨夜与我们同桌的书生,武功之高犹胜这个男子,还有那个中年男子,此人武功该是走阴柔一脉,这等内力,练到深处,诡秘难防。” “余下如何?” “都是身怀绝技的高手,那几个西域来人也颇为了得,内力虽不如这两人深厚,但西域武学不同大甘诸派,自有独到之处。” “如此看来,漠上客反倒是差了些。” “他们?”冷冰嗤之以鼻,冷哼一声道:“井底之蛙。” “客栈之中龙蛇混杂,我们还是小心为上。” 冷冰傲然应道:“你我足以应付。” 李落轻轻一笑,没有接言,冷冰眼中精芒爆显,寒声说道:“想不到小小一家客栈,竟然有这么多高手,也不枉我们走着一遭了。” 李落哑然失笑,冷冰嗜武如痴,如今客栈之中,大江南北,雄关东西的高手都汇聚一堂,依着冷冰的性子,怎会白白错过这等机会,说不得这不太平的因由,冷冰便是其中之一。 “还有一人,不可不防。”李落缓声说道。 “你说妖娘?” “不错,正是此女,最难防的不是武功,而是心机。”李落悠然叹道。 冷冰眼色转寒,冷声回道:“昨夜看似无心,却引我们几人为众矢之的,不知死活。” 李落长吁一口气,淡然说道:“先等等看吧。” 再过了一个时辰,店中商旅俱已梳洗过罢,围坐在堂中,谈论西域难遇的埋天沙,眉宇之间或多或少都有些许阴霾。 狗儿和昨夜的中年女人奔走为店中住客准备早饭,忙的不可开交。楼上屋门一响,妖娘身披一件薄纱,走到柱旁,倚在楼栏处望着堂下诸人,不时娇叱几声,命狗儿不可怠慢了座中豪客。 楚影儿和李缘夕也下了楼,与李落和冷冰同坐一桌,书生模样的男子此番没有过来,不过却和唐糖聊的甚是起劲,也不知何时两人竟也熟络起来。 与唐糖同来的两名带刀男子也在一旁相陪,谈笑风生,便是书生和唐糖相谈甚欢,也不曾有半分不愉之意。 冷冰轻敲桌几,冷然说道:“少了三人。” 李落眉头一皱,抬头看了一眼楼上客房,没有说话。妖娘缓步踱下,招呼众人吃喝,见到李落,哼了一声,没有理上一理。 李落与冷冰视若无睹,默然无语。 “狗儿,去瞧瞧楼上还有客官没?时候一过,可就只有残羹剩菜了。”妖娘扫了堂中众人一眼,扬声说道。 “得嘞。”狗儿应了一声,一溜烟跑上客房,扬着嗓子喊了一声:“客官,吃早饭啦。” 第二百四十一章 少了三人 楼上无人应答,狗儿回过头,冲着妖娘喊道:“娘,没人。” 还不等妖娘回言,沙漠狐狸愕然出声道:“娘?” 妖娘掩口娇笑,花枝乱颤道:“爷别听狗儿乱叫,奴家还没有夫家呢。” 沙漠狐狸哦了一声,又再色眯眯的瞧了妖娘一眼,没有出声,看着收敛了不少,不似昨日张狂。 “咦,怎么不见邓氏三雄?”段江突然小声说道。 堂中诸人大都身具内力,段江声音虽小,但也听得明白,数人回头望着段江,段江惶恐不已,急忙拱手行礼道:“鄙人几个前天和他们三兄弟同行来着。” 妖娘微蹙细眉,仰首看着狗儿,叫道:“狗儿,去瞧瞧。” 狗儿应了一声,跑到一处房门前,拍了几声,高声叫道:“客官,客官,下来吃饭啦,再等饭菜就凉了,要不小的给几位爷送上来。” 屋中仍是一片沉寂,狗儿挠了挠头,看了楼下妖娘一眼,举手推了推房门,房门紧闭,想是从里面上了锁,狗儿推了几下没有推开,扯着嗓子大声喊道:“大爷,大爷。” 还是无人应声,堂下诸人俱是一静,齐齐盯着楼上狗儿身前房门,狗儿无奈,走到楼栏前,向着楼下诸人喊道:“没声啊,房门倒是上了锁。” 妖娘一怔,柳眉倒竖,骂道:“天杀的,不会是想吃老娘白食,偷偷溜了吧。” 发已半白的男子缓缓说道:“屋门反锁,你这客栈之中的客房也无窗户,他们能跑到哪里去,再者这等天气,出去不过是寻死罢了,还是上去看看,莫不是出什么事了。”声音沉磁悦耳,煞是好听。 妖娘脸色一变,顾不得旁人,腾身而起,跃上二楼,身法飘悠,许是跃起快了些,轻纱划落,不偏不倚,恰巧落在唐糖兄长手中,男子一愣,尴尬一笑,随手放在桌上。 妖娘抢到屋门外,素手轻吐,只听得一声脆响,屋内门栓应手而断,妖娘推开房门,走了进去,狗儿站在门中探头张望,突然就听一声惨叫从屋中传出,正是妖娘的声音。 楼下众人猛地提心,一道人影率先飞了上去,却是沙漠狐狸,快若利箭,这沙漠狐狸虽说惹人厌恶,但脚下功夫倒也颇为了得,来到屋前,一把掀开狗儿,走了进去,入屋之后,倒吸了一口凉气,喝道:“怎会这样?” 李落望了冷冰一眼,两人眼中闪过精芒,随即隐去。 楼下几人扬声问道:“出什么事了?”只是众人都沉住气,谁也没有再冒然上楼。 沙漠狐狸走了出来,望着同行老者,沉声说道:“大哥,他们死了。” “死了?”段江惊呼一声。 无人理睬段江,老者鹰目一翻,慢条斯理的问道:“怎么死的?” 沙漠狐狸面色古怪,接道:“不知道,头不见了。” “这!?”楼下诸人脸色一变,面面相觑。 妖娘缓缓退出客房,双手捧心,呼吸急促,似是惊呆了一般,沙漠狐狸借机揽过妖娘,拥入怀中,怜香惜玉起来。妖娘将头伏在沙漠狐狸怀中,香肩耸动,不住抽泣。 狗儿耐不住好奇,偷偷向里瞧了一眼,猛然一声惨嚎,倒坐在地上哭喊起来。沙湖狐狸抬脚踢了狗儿一记,喝骂道:“滚,哭什么丧,死的是你亲爹么?” 狗儿连滚带爬的跑下楼,不住说道:“头,头,头没了。” 老者磕了磕烟斗,垂下眼皮,道:“上去看看吧。” 唐糖身侧的一名带刀男子闻言回道:“不如选几人上去查探一番,若是人去的多了,反倒不妙。” 老者抬头看了男子一眼,皮笑肉不笑的问道:“哦,年轻人言之有理,你看谁上去合适?” 男子洒然一笑,不卑不亢的回道:“黄老德高望重,又久走江湖,该是第一人选。” 老者眼中厉芒乍现,道:“你识得老夫?” 男子哈哈一笑,道:“黄老漠上烛龙的大名何人不知,在下虽不常在江湖行走,但黄老威名却也是如雷贯耳。” 老者神色不变,淡淡说道:“年轻人,不必给老夫带高帽子,不过方才提议是老夫最先提出,老夫可充作一数。” 男子含笑道:“余下之人还请黄老亲自指点,在下就不好班门弄斧了。” 老者微微一懍,这男子年纪虽小,但词锋却是逼人,倘若不选,弱了自己的名头,若是选了,怕也会得罪旁人,堂下诸人俱都不是易与之辈。 老者无法,只好接言道:“小兄弟见识不凡,想必也是世家出身,眼界自不比我们这些山野粗人,不如也算你一个。” 男子笑着摇摇头,道:“黄老过奖了,在下见少识短,当不得如此重任,不过在下义兄倒可助黄老一臂之力。” 话音刚落,身旁年长男子低喝一声:“无心,不可造次。”只是虽见斥责,但眉间无甚异色,风采如故。 老者长身而起,寒声说道:“明人不说暗话,尊下几人既然知晓老夫来历,也不必再藏头露尾,请教几位高姓大名?” 年长男子淡然一笑道:“在下唐梦觉,这两位是在下义弟,宋无心,宋无夏,还有在下幼妹,见过黄老。“ 老者猛然一滞,沉声说道:“唐?宋?” 方才出言男子启颜一笑道:“在下宋无心,大甘岭南人。” “岭南宋家?”老者微微一寒,疾声问道。 “不错。”宋无心轻声笑道。 “那这位唐公子可是蜀州来人?” 唐梦觉点了点头,没有出言,甚是沉稳。老者呼了一口气,堂中诸人也是一惊,没想到眼前的三男一女竟是出自大甘六大世家的唐宋两家,大甘六大世家根深蒂固,莫论大甘,便是西域塞外也极具势力,得闲谁也不愿招惹六大世家中人。 老者盯着唐梦觉,半响,长笑道:“好,好,没想到老夫行将入土之际还能遇见大甘唐宋两家的年轻俊彦,好,唐少侠算得上一人。” 宋无心笑着插言道:“黄老,座中诸人可不止唐宋两家。” 第二百四十二章 密室凶案 老者又是一愣:“还有谁?”说罢扫了众人一眼,在李落四人身上时微做停留,看着宋无心惊诧问道。 宋无心微微一笑,道:“太叔兄,远来西域,怎么也不和我们打声招呼?”说罢转过头去,望着背负奇型兵刃的壮年男子,大声笑道。 男子一愣,哈哈一笑道:“宋兄弟好厉的眼神,你我不过见过一面,竟也被你认出来了。” 起身走到唐梦觉身边,拱手一礼道:“唐公子大名我早有耳闻,没料到会在今日相见,幸会。” 唐梦觉回了一礼,沉静问道:“分山断海太叔古?” “哈哈,想不到在下薄名唐公子竟也知晓,正是太叔古。” 老者脸上已微见汗意,没曾想这边陲小地竟然聚齐了大甘三大世家中的翘楚,这个太叔古和唐梦觉便是少入大甘诸府的黄姓老者也有所耳闻。 唐家雄踞蜀州,大甘还未立国之时,唐家便已是当年商朝数得上的宗族,甘太祖李夏挥军天下之时,唐家家主见李夏兵雄马壮,随即倒戈相助,成就了李夏一番帝业。 立国之后,太祖厚赏唐家,蜀州几乎是唐家一家之地,后来数朝之中,帝都见唐家做大,便暗中削减唐家势力,唐家审时度势,韬光养晦,任由大甘朝廷施为,暗中却保存实力,大甘朝廷不好逼人太甚,免得让天下英雄寒心,见唐家低头臣服,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经过几代唐家家主经营,唐家半数基业都已转入暗处,但这威势不减反盛,值此大甘中落,唐家才慢慢开始走动多起来,论及江湖之上的影响力,岭南宋家也颇为不及,端是了得。 卓州太叔,亦是大甘六大世家之一,不过江湖上的声望要差上唐家一筹。 太叔一族随太祖李夏兴起,当年的长胜十将中便有太叔乱云,至此之后,太叔族中后人多有在大甘为官,历代朝廷都有太叔之姓入朝为官。 当今万隆年间的九卿少师便是太叔闲愁,正是太叔古的叔父。 太叔一族依附大甘皇室,与朝廷过从甚密,明面上势力最盛,但江湖中人多少有些微词,或是憎恶,或是嫉妒,论起声望,反倒不及有天下第一刀之称的宋崖余执掌的岭南宋家和蜀州唐家。 不过这个太叔古在大甘年轻一代中声名颇巨,手中奇型兵刃昆仑钩,闯出了分山断海的名号,与宋家公子宋无缺,唐家唐梦觉以及其他几名年轻俊杰并称,一身艺业可与宋无缺一较高下。 只是两人虽未曾交手,不过在大甘江湖之中,宋无缺还是稳坐年轻一代第一高手之位,数年来无人能动分毫。 太叔古与李落曾在卓城有数面之缘,见到李落亲来木括古道,也是吃了一惊,更没料到无心之举会被书生模样的男子瞧出来。 “两位若要再客套,黄老该心急了。”中年男子神态悠闲的淡然说道。 老者敛了敛心神,涩声说道:“好说,好说,不急。” “哈哈,黄老好涵养,只是你不急,旁人也该急了,还是先了结了此事,诸位再叙旧吧。” 黄姓老者硬着头皮说道:“如此最好,太叔少侠也算得上一位。” “西域什么时候成了大甘中人耀武扬威的地方?是欺我西域无人不成?”黄姓老者话音刚落,身后便有人极为不满的冷声喝道。 “这?”黄姓老者猜不透说话之人来路,不过来人无惧大甘世家威势,恐怕也绝非等闲之辈,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中年男子瞧了说话的西域装扮的老者一眼,似笑非笑道:“西域自来不乏豪杰,尊下言重了,近些年大甘积弱,西域诸地大甘朝廷向来是如履薄冰,还怎会有人敢来这里耀武扬威。” “知道就好,别以为是大甘世家,就可在我西域只手遮天,西域风沙大,可不要来的了,回不去。”西域老者面容呆板,乍眼望去,只觉得像一块冰冷石板,没有颜色。 中年男子打了个哈哈,淡然说道:“不过这几年西域局势风云变幻,今时不同往日啦。” “什么意思?”老者声音转厉道。 “大甘西府领将李落,诸位该不是没有听过吧,不过两年时光,平狄州,破朔夕,扬威西域,鹰愁峡内外,斩西戎左右二帅,囚西戎羯罗为质,之后不战而屈人之兵,迫回蒙从临夏城退兵,军中千骑追杀马贼贺一天,过境之处,无人敢挡其锋芒,哈哈,这等豪气,颇有李家先祖遗风,如今西域诸国,不知谁敢小瞧了大甘牧天狼一旅?”男子纵声长笑道。 老者语塞,闷哼了一声,没有接言。堂中众人神色各异,李落之名,早已在狄州数战之时传遍天下,如今鲜有人不知这大甘的少年将军,宋无心亦是一震,眼神闪动,神情颇为玩味。 西域诸人惊呼一声,切切私语,谈论起这个大甘九皇子来。 中年男子接道:“这个大将军刚过落冠年纪,一身武功据说已经出神入化,当年卓城平乱,于乘云麾下第一高手葛麻衣在他手中尚走不过十招,听闻也是以刀法见长,看来以后说不定要和宋家的几位公子一试高下了。” 宋无心轻轻一笑道:“我们宋家不过是大甘边陲之地的小小宗族,怎么敢和大甘皇子争锋,自然是甘拜下风。” 中年男子笑而不语,赞许的点了点头,随即看了老者一眼,和声笑道:“听闻拜火军中大帅穆宗与李落交情非浅,朔夕城破,穆帅还帮了李落大忙,穆帅更是对李落大加赞赏,推崇备至,尊下该不是没有听说吧?” 老者一滞,寒声回道:“兵家之事,老夫怎么知道。” “哦,先生来自拜火,怎会不知道此事?” 老者寒芒闪现,道:“你怎知我是从拜火来的?”身旁几人探手入怀,警惕的望着中年男子。 男子洒然一笑道:“诸位不必如此紧张,阁下袖口有拜火教图腾,火焰七色,庄重典雅,该是教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在贵教之中只有教主及两位副教主,还有四大护法才可绣此图案,另有一道闪电,若我所料不错,尊下该是拜火教风云雷电四大护法中的电使颐萧,不知我有没有猜错。”虽是询问,但言谈之中已是成竹在胸。 第二百四十三章 死法诡异 老者一愣,默然无语,看来确如中年男子猜测,果然是拜火教电使颐萧。 黄姓老者心中发苦,木括宝藏风声传出,自己便与几兄弟想来分一杯羹,自讨五人武功不弱,纵横西域多年罕逢敌手,多少有几分自大。 没料想小小一家客栈之中竟然除了大甘三大世家中人外,就连西域第一大教拜火也遣来四护法之一,尚还有些不知底细的西域豪客,这还只是碰到的,也不知暗中还有多少高手窥视,如今骑虎难下,实不知该如何进退。 唐梦觉见众人竟有了西域大甘之争,出言解围道:“声名最是累人,在下涉世不深,虽有族中几分薄名,难及颐老前辈见多识广,如今我等俱被困在客栈之中,又遇到杀劫,不如我们暂且不谈朝堂之事,先解开谜团再说。若是江湖仇杀也便罢了,就怕来人其心叵测,我们也能先行揣测一二。” 众人齐声应是,唐梦觉看着黄姓老者,微微一笑道:“黄老,你看还需何人?” 黄姓老者苦笑道:“老夫坐井观天,诸位俱是人中龙凤,莫要再为难老夫了,依老夫看来,既然颐尊使在,不如还是让颐尊使指点几人吧,老夫汗颜,不敢多言。” 言语之中客气异常,甚是恭敬,看来拜火教的名头在西域比之大甘世家更具威势,除非是几大世家家主亲来,若不然在西域无人敢拂其缨。 颐萧冷笑一声,默许下来,看着中年男子道:“阁下眼力过人,知晓老朽名号,老朽却猜不透你的来历,不如你也同来吧。” 中年男子哈哈一笑,倒也干脆,回道:“好,恭敬不如从命。” 颐萧扫了余下众人一眼,向着身旁一桌的威猛老者说道:“图勿,助我一臂之力。”两人竟然是旧识。 威猛老者看了颐萧一眼,点了点头。 听到颐萧唤图勿之名,唐梦觉,太叔古和宋无心皆是一震,中年男子若有所思的打量了威猛老者几眼,轻点了几下头,该也是听过这西域老者的名号。 “宋少侠所言不错,人太多反而碍事,除我们几人外,掌柜也一起过来,人死在客栈,她脱不了干系。”颐萧冷冷说道。 楼上妖娘还自啜泣,也不知有没有听到颐萧所言。 颐萧喝道:“走,上去瞧瞧,其他人都待在屋中,不可乱动,哼,如果老朽料想不差,凶手就在客栈之中,要是有人不听劝阻,别生枝节,别怪老朽几个心狠手辣。” 说罢率先上楼而去,图勿也起身跟了上去,唐梦觉颇为有礼,拱手一礼,道:“前辈,太叔兄,请。” 中年男子微一颔首,道:“不必客气了,走吧。” 三人正要拾阶而上,突然书生模样的男子瞧着李落,笑道:“沈公子不上去看看么?” 李落几人坐在一旁,冷眼旁观,正如颐萧所言,行凶之人该是还隐在客栈之中,若不是众人别有用意,怕是谁也不把这三具死尸放在心上。 听到书生之言,李落一愣,淡淡回道:“我?不必给各位添乱了,江湖之事,我疏浅的很。” 唐梦觉心中一动,店中诸人中,除了中年男子之外,便属这个沈落最是莫测,虽说单薄清秀,但唐梦觉第一眼看见,就觉得这个沈落来头不小。 同行之人武功之高,放眼江湖也是屈指可数,犹是这个冷姓男子,沉默寡言,唐梦觉每望一次,都觉心头发寒,这种感觉便是见到宋无缺也不曾有过。 另外这个白发异域女子,内息悠长,内力之高,竟似不在自己之下,还有带着面具的女子,行进之间缓急有序,落地无声,显也是位高手。 唐梦觉搜遍大甘高手也想不出哪里有与这两人一般模样的人物,更莫论沈落,入屋之后,神情自若,处变不惊。 最让唐梦觉忧心的是这个沈落似是历经风霜一般,通透世情,这种神情,也只有在自己亲父身上才可一见,所见天下年轻一代高手之中,尚无人有此风采。 唐梦觉正要说话,突然身旁中年男子温言说道:“无妨,多看看也没坏处,瞧的多了,自然就知道了。”语气甚是亲切,众人皆是一愣,便是和中年男子同来的面罩黑纱之人也似微微吃了一惊,轻纱微微摆动。 李落望着中年男子,突然展颜一笑道:“谢过前辈,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 中年男子眼光微闪,哈哈一笑,举步而上。 太叔古微不可察的轻点了点头,转过身去,紧随中年男子而上。唐梦觉含笑看着李落,做了一个请。 李落回了一礼,又再看了看一脸笑意的书生,不知这书生打的什么盘算,随即传音三人道:“小心些,杀机既显,断难善终,漠上几人也要小心提防。” 来到楼上,妖娘孤零零站在房门侧旁,脸色苍白,微微发抖,沙漠狐狸听到方才谈话,已知眼前这些人随便那个自己都惹不得,丢下妖娘,先一步躲到楼下去了。 颐萧冷冷看了妖娘一眼,阴寒说道:“屋中诸物有没有乱动?” “奴家怎敢乱碰,吓都吓死了。”妖娘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颐萧从鼻子中呼出一口厌恶之气,道:“收起你的可怜相,你妖娘也不是第一天出来混江湖,不过是死了几个人,还不至于怕成这样,你这留归客栈这些年也没有少死人。” 妖娘抬头看了颐萧一眼,梨花带雨道:“可,可奴家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呀。” 中年男子温颜笑道:“妖娘不必害怕,颐老先生德高望重,宵小之辈难逃颐老法眼,没事的。”许是这中年男子低沉磁性的声音稳住了妖娘心神,妖娘渐渐平复下来。 几人鱼贯而入,颐萧见李落也跟了过来,只是看了一眼,出奇的没有说话。 入屋之后,眼前情形,便是诸人久走江湖,也是吃了一惊。 三人端坐桌前,桌上还摆着昨夜送上来的酒菜,酒杯盛满酒水,菜没有动过筷子的痕迹,双手摆在桌上,轻按桌面,头颅俱已不见,地上没有血迹,甚是诡异。 第二百四十四章 现场勘查 颐萧换目一扫,客房之中一目了然,一张土石大床,两张桌几,几把椅子,再无他物。 没有窗户,房门紧锁,头颅却不翼而飞,若说一击刺杀三人而不让这三人出声,屋中几人怕是都有这等武功,只是杀人之后取走头颅,地上没有血迹,还要反锁上房门,恐怕就不是什么易事了。 颐萧沉声说道:“四处找找。” 几人各自在屋中查看起来,李落静静站在桌前,没有乱动。少顷,几人聚在一起,唐梦觉看了几人一眼,沉声说道:“没有找到头颅。” “也没有看到血迹。”太叔古眉头紧皱。 “没有暗道。”图勿接言,话语生硬,显是不惯说大甘之语。 “地上不见扫过的踪迹,有些奇怪。”中年男子自语道。 “何处奇怪?”颐萧追问道。 “斩断头颅,该是有血流出才对,这几人断颅之处甚是平整,这倒不难,可是如何让他们的血不流出呢?”中年男子苦思道。 “这个,在下愚见。” “哦,唐公子明言。”中年男子不露声色说道。 “天下间确有几种功夫能在瞬间断人首级而不让血流出来,只要够快,可在血流之前阻住伤口。”唐梦觉一字一句回道。 “武功练到这般境界,江湖中必是声名显赫之辈,据我所知,能有这么快的身手,天下间也是不多,譬如大罗刀,还有当年的剑宗俱有这般高人。现今江湖之中,算起来也不过十指之数,这些人多是一派宗师,该不会做此藏头露尾之事,再者若要阻住鲜血外流,恐还需冰寒内力相辅,这样一来,可就更少了。”太叔古插言道。 就在几人说话之际,李落突然扬声说道:“流血了。” “什么?”几人一惊,抢到尸身之前,果然如李落所说,断颅之处缓缓流出了几滴血迹,血色暗红,该是死了有几个时辰了。 几人面色一变,只是谁也没有说话,各怀心事。 良久颐萧缓缓说道:“就算这样,先封住穴道,让他们三人坐在桌前,再斩下头颅,阻住血气外流,如今这头颅又去了哪里?难道还会凭空消失不成?” 太叔古转头看着妖娘,朗声问道:“掌柜,你肯定这屋门是反锁的?” “是啊,奴家推了几下没有推开,才运功破开房门的,不信公子可以去看看,门口还有断掉的门闩呢。”妖娘急忙回道。 入屋之前,众人已看过门闩,屋门之内也有刚划出来的刻痕,与断掉的门闩相符。太叔古看了妖娘一眼,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妖娘见状,尖叫道:“你们该不是以为奴家杀的人吧,奴家虽会一招半式,可是这么快的武功,奴家就算再练一百年也练不到。” “你?”颐萧嗤之以鼻,冷哂道:“就你的花拳绣腿,这辈子都不要想了,还是洗干净身子,找个武功高些的姘头还差不多。” 妖娘脸色一白,垂下头去,不让旁人看到眼中闪过的狠戾之色。唐梦觉眉头一皱,出言道:“颐老前辈,口下留情。” “怎么,唐公子怜香惜玉起来了?”颐萧冷冷望着唐梦觉,木然回道。 “在下只是觉得这般说一个女子委实有些过了,流落风尘,谁也不愿,颐老前辈还请莫要揭他人伤处。”唐梦觉淡淡应道。 颐萧哼了一声,中年男子插言道:“都且退一步吧,如今找出凶手方为头等要事。” 唐梦觉轻轻一笑,向颐萧躬身一礼,说道:“前辈,唐某出言无状,还请颐老不要放在心上。” 颐萧砸了砸嘴,挤出一个笑容,音如夜枭一般尖刺说道:“唐少侠快人快语,也是性情中人,老朽怎会放在心上。” 说罢举手拍了拍唐梦觉肩头,唐梦觉神色不变,任由颐萧将手落在自己肩头。太叔古微一错愕,看了看唐梦觉,暗自生出几分忌惮之意。 “房门反锁,头颅不知所踪,屋中既无暗道,只能从这扇房门进出,我们先下去吧,问问昨夜堂中商客,可有看见什么异常没有。”颐萧冷然说道。 众人返身出了客房,妖娘经过唐梦觉时,楚楚可怜的细声说道:“多谢唐公子为奴家解围。” 唐梦觉微笑道:“妖娘莫要放在心上,随它去吧。”说罢径自离房而去。 中年男子见李落尚留在屋中,扬声说道:“沈公子看出什么端倪了?” 李落摇摇头,萧索说道:“身死异乡,连个全尸也没有留下,前辈请先行一步,我将他们放下来。” 中年男子闻言一笑,道:“沈公子心肠好,可是要吃亏的。” 李落淡然一笑,没有说话,将三人轻轻放倒在地上,取过被单盖在尸身之上。中年男子静立一旁,看着李落,待李落收拾停当,和声说道:“走吧,待得久了,别人该多心了。” 两人缓步下楼,店中诸人围住刚从楼上下来的几人追问,沙漠狐狸正自向黄姓老者打探究竟,黄姓老者看了看己方数人,咧嘴苦笑一声,没有说话。 颐萧干咳一声,堂中一静,颐萧冷漠说道:“楼上死了三人,房门紧锁,头颅被人取走。” 众人一片哗然,段江求神拜佛,祈求能渡过此劫。颐萧冷喝一声,道:“杀人者便在客栈之中。” 李落微微皱了皱眉,虽知众人也非愚钝,自然也能猜到凶手暗藏在客栈之中,但这般直白说出,再加之方才将房中情形透露给座中诸人,无甚益处,反是更会让人心烦意乱。 果然,颐萧话音刚落,堂下诸人便不自觉退开几步,各自收成一团。 颐萧似未所觉,径自说道:“昨天夜里谁见过他们三个?” 众人齐齐收声,谁也不愿多生事端,良久,堂中一个行商模样的男子低声说道:“是不是仇家寻仇啊,和我们没什么关系。” 颐萧瞥了说话男子一眼,冷笑一声。 唐梦觉上前一步,拱手一礼道:“诸位,倘若是仇家,既然有这等身手,在下想他该不会选在埋天沙被困在客栈中再动手,再者要真是寻仇,杀人之后何苦费劲心思取走头颅,还要将屋门反锁?” 第二百四十五章 沙鬼传言 “依在下看来,此人杀人为次,立威为实,乱我等心绪,好混水摸鱼,此人一日不除,我等都难逃凶险,还请各位仔细想想,昨夜是何时见到楼上三人的,可有什么异常没有?”唐梦觉言辞有理,信而有征,座中众人不自觉便仔细回想起来. 少时,便有一个行商模样的男子出言道:“我记得不到酉时,他们三人就上楼了,晚饭时也没有下来,再没有见过。” “不错,鄙人记得也是如此,好像还让小二送膳食到他们屋中,我记得邓氏三雄中的老大在房门外喊了一声,叫店家送些酒菜上来。”段江细细回忆道。 此言一出,堂中几人连连点头,证实段江所言非虚。 颐萧转头盯着在一旁打哆嗦的狗儿,喝道:“确是如此?” 狗儿忙不倏的连连点头,急忙回道:“大爷,是这样,小的给他们送了酒菜,那个时候还好好的。” 颐萧冷哼一声,道:“这么说来,酉时他们三个还是活的,酉时之后,还有谁见过他们三人?” 堂中诸人想了一番,皆都连连摇头,七嘴八舌的言道自此之后便再未见过三人。 中年男子轻敲桌面,缓缓说道:“他们三人看似是在酉时小二送过酒菜之后被人加害,不过客栈不大,诸位之中不乏高手,如何能有人这般不动声息取人性命?诸位可有人看到谁进出过他们三人的房间么?” 堂中一静,谁也不敢轻易出言,唐梦觉望着李落问道:“沈公子,昨夜你一直在堂中,可曾见到什么可疑之人进过房间?” 李落微一思量,沉声说道:“未曾见过,店家送过酒菜之前,便是在下最后一次看见他们其中一人,入夜之后,该是没有再出房门。” 段江在一旁接道:“是啊,我们几个闲聊了一个多时辰才各自歇息,没有再瞧见他们出屋。” “这就怪了,酉时尚且叫了酒菜,房中再无人进出,难道这世上还有这等高深莫测的功夫,可以隔空取人首级不成?又能凭空取走首级不让我等察觉,恕在下孤陋寡闻,颐老前辈,可曾听闻有这般武功的?”太叔古眉头紧皱问道。 颐萧看了太叔古一眼,冷笑道:“世上怎有这等武功,除非是山妖鬼怪,哼,依老夫看,客栈之中有人故弄玄虚。” 狗儿猛地惨呼一声,大喊道:“是沙鬼,沙鬼出来索命了。” 妖娘闪身到了狗儿身前,扬手一记耳光,喝骂道:“闭嘴。” 狗儿捂着脸颊,一脸惊恐,不住的往后退,边退边喃喃自语道:“一定是,一定是的,沙鬼来了,我们一个也活不了。” “你!”妖娘大怒,就要上前教训狗儿,唐梦觉拦住妖娘,看了一脸死灰的狗儿一眼,和声说道:“掌柜暂且息怒,莫要乱了阵脚。” 书生讶声问道:“沙鬼?沙鬼是什么?” 堂中西域众人脸色皆是一变,便是颐萧和图勿闻言神色亦是一紧,只是谁也不曾出言,不少人不自觉望了望客栈之外,耳中听着屋门外肆虐的风沙之声,夹杂着沙雨敲打屋门的杂乱声音,只觉得背心一阵发寒,一股阴气从屋外透了进来,呼吸之声骤然变重。 突地传来一个轻灵声音,问道:“沙鬼是沙子里的妖怪么?” 众人抬头望去,说话者正是唐糖,此时正一脸好奇的探头望着窗外,若是风雨小些,她便是要出去瞧个究竟,没有半分惊惧之意。 李落缓缓接道:“沙鬼传言留有记载该是始于一百年前,西域万里黄沙之中埋葬了不少过往商旅豪侠,这些人魂魄不得归于故里,便在这沙海之中游荡,名唤沙鬼。不过沙鬼伤人之说还是在木括亡国之后,一国之民不知所踪,据说都是被掩埋在黄沙之下,怨气甚大。每逢西域风沙遮天,惊扰了这些沉睡多年的游魂恶鬼,他们便爬出坟墓,四处搜寻生灵,凡有见着,多被摄魂摄魄,或是取走心肝头颅,幸存者也大多心神俱散,状若疯癫。从这些人只字片语中所述,这沙鬼俱是没有面容,可隐身黄沙之下,来去无踪,取人性命不过弹指之间,不论武功高低,皆难幸免,便是名噪一时的高手也难逃身死之局,好在这些沙鬼只有在狂风过境之后才会出现,若是风沙小些,就不会扰到他们,避开木括古道远些,便少有沙鬼伤人之事流传。” 李落一顿,轻声问道:“唐姑娘,你不怕么?” 唐糖皱了皱琼鼻,娇声说道:“为什么要怕呀,已经困在这里了,就是有恶鬼,也要斗一斗,再说他们不敢光天化日出来游荡,肯定也害怕。爹说过,装神弄鬼偷偷吓人的都是胆小鬼,他们要是真这么厉害,出来把我们杀光不就了事了,现在这样算得了什么,哼,我才不怕呢。” 李落展颜一笑,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唐糖话音一落,堂中诸人皆是一震,随即微微汗颜,想不到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事到临头,还不如一个小姑娘。 颐萧看着唐糖,难得的眼中流过一丝赞赏之意,大笑一声道:“老夫受教了。”说完冷冷扫了堂中诸人一眼,哂然道:“闯过大风大浪,却还不及一个小姑娘,传出去我们也不用再在江湖上丢人了。” 唐糖略微不喜,皱眉脆声说道:“老前辈,我才不是小姑娘呢。” 唐梦觉忙唤道:“妹妹,不可无礼。” 颐萧出奇的没有异色,咧嘴一笑道:“是老夫说错了,姑娘是女中豪杰。” 唐糖嘿嘿一笑,美滋滋的点了点头,冲着颐萧福了一福。堂中阴气便在唐糖的清脆铃音之中退了出去,似是又回到了屋外风沙之中。 唐梦觉和太叔古对望一眼,太叔古微微点头,唐梦觉扫了众人一眼,朗声说道:“诸位之中,谁住在这三人身侧?” 众人面面相觑,良久,段江身旁的几名行商颤声回道:“我们几个住在他们右侧客房中。” 第二百四十六章 黑水道长 “哦,那么昨夜可听到什么异响没有?” “这?”几人互望几眼,齐齐摇头,说道:“什么声响都没有听到。” “左边是谁?”颐萧冷喝道。 堂下一静,无人应声,颐萧脸色愈加阴沉,冷声说道:“妖娘,谁住在他三人左侧客房?” 妖娘一滞,眼神不自觉飘到道士模样的男子身上,颐萧寒芒暴显,冷喝道:“藏头露尾,阁下是何方高人?” 道士桀桀怪笑道:“颐老莫不是怀疑贫道,贫道昨夜也没有听到什么响声。” “哼,既然没有听到,方才老夫问话,你为何不答,难道心中有鬼?” 道士翻了翻眼皮,打了声哈欠,道:“好说,好说,贫道有些困倦,没有听到颐老问话,罪过,罪过。” 颐萧神色更冷,唐梦觉上前一步,向着道士拱手一礼道:“道长,事关人命,若不早些找出真凶,客栈之中难保不会再生事端,还请道长仔细想想,可有什么异常?在下先行谢过道长。” 道士漠然冷笑道:“你这娃儿倒会说话。”言下之意这堂堂拜火教电使颐萧还不及唐梦觉。 颐萧冷哼一声,强自压住心头怒意,道士抬头看着屋顶,淡淡说道:“贫道申时在大堂之中用过饭菜,之后便上楼,没有再出来过。” “道长,你同行之人如今在哪里?”太叔古沉声问道。 道士望了太叔古一眼,冷森笑道:“若贫道不让你们看到,你们恐怕就当贫道是凶手了吧。” 颐萧和图勿冷冷盯着道士,没有说话,不过显然若是道士仍旧这般遮掩,怕是讨不得好。太叔古淡然回道:“道长说笑了,只是事关大家安危,我等几人不得已失礼相求,还请道长海涵。” 道士啧啧舌,怪声说道:“好说,好说,娃儿这么有礼,贫道怎好还不识抬举,大甘世家果然不同凡响,比我们这些西域蛮荒之地的草野之辈强上不少,太叔少侠稍等片刻,待贫道唤她们下来。” 说完也不去理会一脸阴霾的颐萧,嘬声长啸,啸声落罢,邓氏三雄侧旁的屋门一动,三个身着黑衣之人鱼贯而出,走下楼阶,来到道士身后站定,一语不发。 颐萧和图勿见到三人,心中一动,互望一眼,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惊疑,一旁的中年男子若有所悟,嘴角微微一动,似笑非笑,低头抿了一口茶水。 太叔古和唐梦觉见到三人,微有些惊愕,太叔古看了看堂中众人,无奈之下,只好再向道士一礼道:“道长,可否?” 道士阴测测笑道:“你这娃儿,还是个性情中人,堂下这么多人,谁也不愿冒然开罪贫道,反让你出头,好,贫道也不为难与你,取下面罩。”道士冷然喝道。 身后三人取下面罩,诸人看罢,皆都惊呼一声,面罩之下竟然是三个妙龄女子,容颜如花,只是面色苍白的吓人,没有分毫血色,眼珠之中也是一片白雾,乍眼望去,仿佛三具可以行走的死尸一般,方才刚被唐糖言语冲淡的阴气又荡在了客栈之中。 唐梦觉几人皆吸了一口凉气,呼吸一沉,眼中惊色俱显,李落也微微皱了皱眉头,看了三名女子一眼,转过头去,不知在想什么。 太叔古喃喃说道:“道长是黑水河畔仙女观的高人?” 道长仰天长笑道:“什么高人,娃儿不用给贫道脸上贴金,贫道在西域的名声恐怕是坏到极处了,哈哈,不错,贫道确是仙女观中人,这三个是贫道座下护法仙女,诸位瞧清楚了。” 客栈之中骤然落针可闻,谁也不敢说话,便是呼吸之声,也俱被压低了些许,这黑水仙女观竟似比西域第一大教拜火教还让人惧怕几分。 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也少见的收敛了几分心神,一双朗目在三个女子身上打了几转,回头看了看李落,没有说话。 唐糖一脸好奇,欲出言询问仙女观是何等神圣,不过见自己兄长和宋家两位公子都是一脸戒备,堂中众人神色大都颇是骇然,只得暂且忍住,不过尚不及片刻光景,便自偷偷拽了一下唐梦觉衣襟,低声问道:“哥哥,什么是黑水河畔仙女观呀?” 唐梦觉爱怜的看了唐糖一眼,做了一个噤声模样,道士听到唐糖询问,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牙,阴森回道:“小姑娘,仙女观,仙女观,自然是仙女住的地方咯。” “仙女?”唐糖看了看道士身后女子,微微蹙眉,虽未说话,不过众人大多久走江湖,却也瞧得出唐糖心中所想,仙女未必尽然,若说是鬼女,怕是更恰当些。 “怎么,小姑娘你不信么?啧啧,看你生的天生丽质,国色天香,要是不信,可以和贫道去黑水河畔瞧瞧,自然就信了,贫道道观之中可都是貌美如花的仙子,保管你去了就不想回来了。” 道士一双眼睛在唐糖身上扫来扫去,甚是无礼,唐糖心中厌恶,躲到唐梦觉身后。唐梦觉和宋无心兄弟两人冷哼一声,齐齐上前一步,挡在唐糖身前,唐梦觉眼中寒芒暴涨,冷然说道:“道长可是想打我唐家子女的主意?” 道士打了个哈哈,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岂敢,天下谁人不知蜀州唐家财大气粗,高手辈出,贫道的仙女观只不过小小基业,怎经得起唐家高手的吓唬。”言语之中阴阳怪气,显然没有将唐家放在眼中,便是涵养如唐梦觉,也是一脸怒意。 突地书生模样的男子轻声说道:“仙女观搜虏女子,炼制药人,这等行径向来为天下英豪不耻,道长何苦咄咄逼人,仗着仙女观的恶名飞扬跋扈,道长不觉得惹人厌恶么?” 道士大怒,声色俱厉,尖声说道:“你是什么人,敢对贫道指手画脚,活得不耐烦了么?” 书生淡然应道:“江湖事,自然是江湖人说,道长做得,难道还怕旁人说不成。” 第二百四十七章 最大嫌疑 “你!?”道士恼羞成怒,寒声说道:“黄毛小儿,口无遮拦,哼,只可惜贫道只收女弟子,倘若不然,贫道定扒了你的皮瞧瞧你还敢不敢这等狂妄,不过看你细皮嫩肉的,倒是能让贫道座下护法仙子吸出水来。” 书生脸色飞红,啐了一口道:“道长怎能如此污秽。” 道士冷笑一声,眼睛直直盯着书生,就似要一口吞下这书生。 李落不耐,索然说道:“道长,你若与楼上三人之死无关,何必开罪座中诸人,仙女观威名自有天下人评说,道长争此一时,未尝不让人觉得有掩耳盗铃之嫌。” 道士阴狠的望着李落,一字一句的说道:“怎么,这位公子也要数落贫道不成?” 还不等李落出言,冷冰猛然长身而起,冷声说道:“是又如何?”话音一出,便如寒冬腊月的冷风刮过客栈,冷得迫人心肺。 道士一滞,没料到客栈之中的年轻高手竟然谁也不将仙女观看在眼中,眼前这俊朗男子更甚,寥寥四字,却又一股漫天的杀意掩了过来,压得自己心头阵阵发寒。 道士微有一丝悔意,不过转即抛之脑后,狂笑道:“好,好,英雄出少年,贫道今日若不显些手段,还真让天下英雄小瞧了仙女观……” 话还未说完,便被冷冰打断,冷冰冷冷接道:“阁下发号啸声最好能快过冷某手中的剑。” 道士看了一眼冷冰手中长剑,眼光似被吸了过去,良久也转不回来。 这时身侧传来一个笑声,道:“凶手还未找到,我们倒好,先自相残杀起来了,行凶之人现在怕是笑的喘不上来气了。”话音绕梁而过,缓缓传到众人耳中,道士猛然惊醒,背心却已渗出了冷汗,心神在一瞬之间竟被冷冰所夺,倘若冷冰出剑,怕是难逃剑下亡魂之局。 李落淡然唤道:“兄长。” 冷冰哼了一声,撤回了内劲,道士突地纵身跃起,连退了数步,才自站定,神色变幻,额头汗珠缓缓滑落,难掩震惊之情。 座中诸人俱都大吃了一惊,冷冰内劲蓄而未发,仅罩住道士一人,旁人还不觉,见道士这等神情,才醒悟冷冰竟只凭内力便可压制仙女观高手,这等武功,放眼江湖,已属绝顶高手之境。 李落见道士还欲说话,缓缓说道:“曲合,背水。” 唐梦觉几人讶然望着李落,不知李落所言何意,就见道士脸色大变,惶恐说道:“你……你到底是谁?” 中年男子一愣,微微吃了一惊,眼神闪动,看着李落。李落展颜一笑道:“道长还请稍安勿躁。” 道士闷哼一声,眼神数变,低下头,沉声说道:“楼上三人非贫道下手,诸位信也好,不信也罢,贫道无话可说。”说完坐了下来,默然无语,堂中诸人谁也听得出来道士话语之中的颤意。 虽不知李落话中何意,但仅凭这四字便可让道士气焰一扫而空,众人齐齐盯着李落,犹是唐梦觉,更觉李落深奥莫测。 中年男子哈哈一笑,解围道:“既然道长如此说,我们还要再找其他线索,切莫再有意气之争。” 颐萧知机接言道:“如此最好,诸位都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老夫也相信道长所言,看来我们尚需再觅端倪。”说罢看着李落一行,和颜说道:“没想到冷少侠竟有这么好的身手。” 冷冰冷哼一声,李落笑笑,回道:“楼上三人若是在酉时之后被杀,我等四人该是嫌疑最大之人,依在下兄长的武功,自然能在不出一声而取三人性命,斩下头颅。在下几人若在堂中接应,也可不让诸位察觉,再或者便是客栈之中有人武功更胜在下兄长,进出他们三人客房,尚可瞒过我等几人的耳目。” 颐萧正是此意,谁曾想李落竟然直言说出,微微一怔,没有说话。 唐梦觉几人都看着李落,方才冷冰力压仙女观高手,李落在一旁分毫未动,出言迫退道士,恐怕一身艺业不在冷冰之下,若真如李落所言,袭杀三人而不让众人察觉,确有可能。 图勿生硬问道:“是你们杀的?”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道:“不是,我与他们三人只是初见,无冤无仇,怎会杀他们。” “无冤无仇也会杀人。”宋无夏静静插言道。 太叔古嘿了一声,没有说话,唐梦觉不明太叔古为何这般神态,颇为奇怪的看了太叔古一眼。 李落点了点头,萧索回道:“不错,宋少侠所言非虚,无冤无仇也可取人性命,行凶之人取他们三人性命怕也不是为了宿怨,只是在下几人确非凶手。” 宋无夏也未再做留难,轻轻颔首,默然噤声。颐萧摸不清李落虚实,颇为客气的问道:“沈少侠可看清确实无人进出死者房间么?若不然,你和冷少侠难免被人怀疑。” 李落怅然,轻声说道:“没有看到,除非这个人的武功远胜我们。” 段江小心翼翼的接道:“诸位前辈高人,公子少侠,昨夜鄙人同沈公子相谈甚晚,没有见他和冷公子离开过客栈大堂。” 颐萧置若罔闻,冷然说道:“沈少侠觉得客栈之中有多少人武功可胜过你们?” 李落听罢,也不着恼,颐萧如此说,便已是心中怀疑,不过几人俱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上楼查探一番却没有个究竟。 颐萧明面上为几人之首,自然要找些说辞出来,便算不是真凶,也要让众人猜测一二,闻言微微叹息一声,回道:“在下不便揣测,该是不多了。” 颐萧哦了一声,没有说话,倘若只凭这一点,也难下定论李落二人便是凶手,再者屋门为何反锁几人也无头绪,断开的门闩几人也曾细细查看,并无刀剑刻痕或是绳索印记,隔空探物之说,山河异志中倒是常见,只是江湖之中不曾听闻过。 图勿突然说道:“沈少侠从何处来?” 第二百四十八章 心有定义 李落一笑,轻声回道:“大甘泉州,入西域为求药而来。” “哦,这么说来沈少侠深悉医理了?” “粗通一二,但深悉之说却是当不起。” “所求何药?”图勿语气愈加生硬,似是已是将李落瞧做凶手,李落淡然应道:“食沙虫。” 图勿惊咦一声,追问道:“这等毒物能入什么药?” “去毒之后,辅以萱草,芥荷一应药草,有破寒之效。”李落望着图勿,缓声应道。 图勿不通医术,向颐萧投去询问之色,颐萧眉头紧皱,以食沙虫入药,这等医术自己也未曾耳闻,不过萱草芥荷确是驱寒之物,药效甚佳,一时也不知大甘之中会否确有如此药方。 不过只看李落心平气静,图勿连番逼问,也没有半点不喜之意,城府颇深。 太叔古接言道:“在大甘之中确有食沙虫入药之说,在下略有耳闻,唐公子出身蜀州唐家,世代精于药理,该是知晓才对。” 唐梦觉一怔,还不及说话,唐糖直言说道:“是啊,我记得有几个药方是用食沙虫的,不过我也没有见过食沙虫长什么样子,哥哥,是不是啊?” 唐梦觉哭笑不得,只好点了点头,沉声说道:“确有此事。” 图勿哼了一声,没有再追问李落。堂中颇是沉闷,众人各自戒备。 中年男子洒然笑道:“凶手处心积虑,自然不会让我们这么容易瞧出破绽来,如今客栈之中,诸位俱有嫌疑,不过凶手花这么大工夫设了此局,断然不会只为取他们三人性命,只要凶手再出手,我们便有机会揪他出来。” 众人窃窃私语,言及若是等到凶手再出手杀人,不知谁人将是下一个亡魂。 颐萧冷喝一声道:“诸位倘若瞧见谁是真凶,不妨直言,老夫保你不死,若没有看见,最好少说话。” 堂下一静,唐梦觉见状沉声说道:“从现在起我们最好不要单独走动,一者小心提防凶手,二者还可省却不必要的麻烦。” 客栈之中骤显沉闷,凶手如同一块大石,压在众人心口,堂中一静,屋外风沙呼啸之声格外刺耳,只如黄泉地府勾魂之曲一般绕在耳边,挥之不去。 李落神色淡然,望了望楼上三人身死之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堂中诸人各自围成一团,无人大声说话,漠上客一行自黄姓老者下楼之后便再无人多言,显是摄于颐萧和仙女观威势,噤若寒蝉,只是心中到底作何打算,众人也不得而知。 冷冰冷冷说道:“何必处处忍让?” 李落轻轻一笑道:“无谓之争,不用放在心上,早些找到凶手,也算是慰藉亡灵。” 书生探过身子,低声问道:“沈公子,你看谁是凶手?” 李落一笑,没有做声。书生嘿嘿一笑道:“看来公子心中已有定议了。” “哦,为何这么说?”李落反问道。 书生笑而不语,李落心中一阵烦闷,淡然说道:“凶手不论是何人,如此草菅人命便是不妥。” 书生连连摇头道:“沈公子不必介怀,这邓氏三兄弟也非是良善之辈,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事也不曾少做,只是他们三个行迹谨慎,从不招惹西域豪强,这才苟活至今,算起来这行凶之人还是替天行道,除了西域一害呢。” 李落讶然说道:“公子对西域之事很是熟悉?” 书生抿嘴浅笑,学着李落方才说话口气道:“当不起,嘿嘿,不及沈公子,只凭四字便可让那道士吓成这样,了得,了得。” 李落莞尔,只当没有看见书生一脸期盼,岔开问道:“公子来西域该不会是为了游历吧?” “自然不是,”书生甚是遗憾,只是李落不曾解释所言四字之意,也不再追问,吐了一口气,轻声说道:“我是为了木括宝藏来的。” 李落一怔,虽知客栈诸人多是为了木括宝藏,但谁也不便戳破,不曾想这书生竟然直言不讳,便是冷冰也不免多看了书生几眼。李落展颜道:“公子身单影只,小心些。” 书生霁颜笑道:“多谢沈公子挂怀,我只是瞧瞧热闹,若是沈公子不为难我,自然是有惊无险了。”说罢,狡黠一笑,定定望着李落。 李落哑然失笑道:“我怎会为难你。” “就怕沈公子也是为了宝藏而来,在下一不小心得罪了公子,那就不好了。” 李落暗叹一声,和颜说道:“得罪我有何干系。”微微一顿,接道:“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书生敛了一下衣衫,正身说道:“小生流云栈,见过沈公子。”书生见李落神色微动,轻笑道:“是真名的。” 李落愕然,随即回了一礼,没有说话。书生见李落似是不愿多说,含笑颔首,静静安坐一旁。 客栈之中颇显压抑,商客如此呆坐了近一个时辰,各自盘算着心事。 午时,天色犹自暗了几分,客栈之中已点上了烛火,映得众人脸上忽暗忽明。中年男子扬声唤道:“掌柜,做些酒菜吧,若不然凶手还未找到,我们就先饿死了。” 妖娘惊呼一声,急忙说道:“奴家这就准备。”说完闪身入了后堂,狗儿一直躲在角落之中抽噎,见妖娘进了后堂,连忙爬了起来,跟着妖娘走了进去。 片刻光景,狗儿和中年女子便端上来酒菜,摆到众人桌前,酒菜甚是丰盛,色香俱全,闻之欲动,只是众人都为了心思,看着眼前酒菜,实难下咽。 中年男子哈哈一笑道:“好酒,好菜,再配上这西域的埋天沙和一个不知身在何处的杀手,当值得喝上一杯,来,来,你也陪我饮上一盏。”说罢向着同行之人身前酒杯满斟了一杯,自己先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长笑道:“好酒。” 堂中众人见此,也都动了动碗筷,不过俱是先行试过酒菜是否有毒,这才浅尝了几口,不若中年男子这般豪气。 李落见到狗儿端来酒菜,唤住狗儿,问道:“这么多酒菜,我们吃不了,撤下去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