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真的喜欢你》 1.01 唐远是个gay,天生的。 上幼儿园的时候,别的小男孩揪小女孩头发,他拽小男孩裤头。 到了小学,唐远会把巧克力给漂亮的小男孩,却不给漂亮的小女孩。 初中的时候,到了早恋的种子发芽的时间段,男孩女孩们蠢蠢欲动。 唐远不会。 因为班里没有他看得上的男孩。 隔壁班也没有。 郁闷的唐远狂长青春痘,老太太疼小孙子啊,疼到心坎里去了,生怕他脸上有印,长大了自卑,国内国外的给他请医生。 钱没白花,唐远脸上的青春痘一去不复返,他还是原来的小帅样儿。 唐远初中毕业进入高中,各方面都随着年龄的增长越长越大,日子一天一天过,他孤独的走在搞基的路上,盼望着,期待着有个人陪自己走下去。 要是有个伴儿,哪天他走累了,对方还能背他一会不是么? 眼看高中三年已经进入尾端,唐远还是没碰到喜欢的boy,想跟人谈个恋爱,拉个小手,打个啵,怎么就这么难呢…… 一天下午,天边阴云密布,瓢泼大雨里夹着轰隆隆的雷声,天气糟糕的一比。 唐远在教室里转笔,桌边的手机跟关机了一样,半天都没动静。 班上的其他同学都走光了,就剩他自己,还在等家里的车。 等的不耐烦了,唐远把笔一丟,抬脚踹在了前桌的椅子腿上面,发出烦躁的刺耳声响。 就在这时候,教室外面传来脚步声,平稳而有力。 唐远没当回事,他往桌上一趴,打算睡会儿,就听见门口响起一道冷淡的声音。 “少爷。” 唐远不爽的抬起头,到嘴边的骂声在看到门口那人的模样时,瞬间跑没了影。 真他妈的帅。 当时唐远脑子里就这几个字,来来回回的溜达,最后嗖地一下钻进了他的脑壳深处,用了吃奶的劲儿都扯不出来。 以至于唐远像个八百年没见过男人的傻逼似的,嘴巴微张,眼睛发直,一动不动。 那人走进教室,肩宽腿长,西装革履,衬衫扣子扣到顶,令人记忆深刻的脸上没有表情,浑身上下散发着精明,严苛,禁|欲的气息。 唐远呼噜吞咽一口唾沫,他听到了一声音,从他心里发出来的,很轻很轻——那是早恋的种子破壳而出的声音。 . 那天是唐远第一次见裴闻靳,一不留神就让对方溜进了他的心里。 直到高中毕业也没能拨出去。 唐远知道自己栽了。 高考完了,大学通知书拿了,唐远没跟几个发小四处乱嗨,而是很纯情的窝在家里看漫画,看完一批又一批。 全是bl,正版的,图字印刷的超清晰,看起来舒坦。 厨娘在忙活晚餐,小少爷中午就吃了小半碗饭,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那么点哪儿够啊。 这个暑假她得换换花样,多做些好吃的给小少爷吃,把小少爷养的白白胖胖的,上了大学不至于被人欺负。 客厅里的落地钟滴滴答答。 唐远斜躺在沙发里翻漫画,他啧了声,没劲的把书丟地毯上面,“搞什么嘛,这一批没有上一批好,全都打了马赛克。” 管家说,“那就换一批。” 唐远不满的提要求,“不要有马赛克,也不要有荧光棒。” 管家淡定的应声,“好。” 唐远挥挥手,管家会意的拿起桌上的果汁送到他嘴边。 吸溜两口果汁,唐远的眼珠子往落地钟上面瞄,快五点了。 “仲伯,你给我爸打个电话,问他在哪儿。” 管家用客厅的座机打了,将答案告诉少爷,“先生在公司。” 唐远立马从沙发上跳下来,风风火火的跑上楼,“叫司机备车,我要去公司接我爸。” 管家说,“少爷,外头在下雨。” 唐远头也不回的蹬蹬蹬爬楼梯,“什么也别说了,就是下冰雹,我也要去!” 那毅然决然的小样儿,整的跟爹宝似的。 管家把地毯上的几本漫画书收起来,他让人给少爷再弄一批,特地叮嘱了那几个硬性要求。 “仲伯,现在严打,市面上买不到那样的了。” “那就想办法从其他渠道弄。”管家说,“没有这些书,少爷就没了精神粮食。” “啊?那怎么办啊?少爷已经腐到那个程度了?不能换别的粮食吃吗?钙片可以不?我一哥们靠这个发家致富的,他那儿的库存有好几千。” 管家听着楼上的动静,沉吟几瞬,“我先问问少爷。” 唐远下楼的时候,身上的黄白条纹睡衣已经换了,穿的深灰色西装,还很正式的打了个领结。 管家,“……” 唐远咳嗽两声,“仲伯,你觉得我这身怎么样,看起来有没有成熟点?” 管家说,“少爷,您还没成年。” 唐远顿时如同被人戳了个窟窿的皮球,咻一下就瘪了。 管家多嘴的说了句,“少爷,这身不适合您,像偷了大人衣服的小朋友。” 唐远不高兴的哼了声,“再过四个月我就十八了,还小朋友?” 管家继续多嘴,“您长得显小。” 唐远生无可恋的往沙发里一瘫,他的眉眼跟轮廓都偏秀气,不像他爸那么刚硬,像他妈,一点儿都不爷们。 小时候唐远老被一群小屁孩叫小妹妹,小姐姐,亲戚们总说,哎呀小远越来越漂亮了,五官完全长开了以后,他依然跟粗犷硬气不沾边。 得,不管了,出发吧。 唐远起身理了理西装,准备出门。 管家给他拿鞋,“少爷,阿力说他一个朋友那里有很多钙片,您要不要……” “不要。”唐远嫌弃的说,“吃那玩意儿会杀死我的艺术细胞,限制我丰富的想象力。” 管家的老脸隐约抽了抽。 我的小少爷,有的看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再严打下去,搞不好连钙片都没了。 唐远一半身子钻进车里又出来,他回家脱掉一身西装,换上了平时穿的T恤牛仔裤。 反正穿什么都看着嫩,不如让自己舒服点儿。 况且无形装逼最致命,装那么明显,有点儿智障。 外头稀里哗啦的下着雨,不大不小,撩拨着这座城市每个人的神经末梢,乐此不疲。 车后座的唐远在刷群,毕业有一个月了,还有不少人在群里感怀高中生涯。 青春跟傻逼齐飞的岁月一生就经历一遭,已经完了。 回头一看,掩盖在那些试题底下的全是纯真时光。 群里有一哥们在吐苦水,说他暗恋哪个班的谁谁谁,愣是没那个胆子告白,现在后悔的肠子都清了。 完了还挺文艺的整了一句——被拒绝也是年少时不可言说的美好。 唐远扭头去看窗外,蜿蜒的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抿抿嘴,稚气的脸上多了几分深思。 这几个月,裴闻靳身边没有出现过谁,男的女的都没有,也拒绝送上来的温柔乡,似乎压根就没情|欲,是个另类。 看也看不透什么心思。 唐远挠挠脸,四个月后他就成年了,他一直在等那一天的到来。 到那时候,他跟裴闻靳之间的种种,就是两个成年人的事了,说什么做什么都能硬气些。 不至于被当小孩子看待。 虽然唐远没谈过恋爱,但他看过那么多漫画,知道爱情有多甜,就有多苦。 一个不慎,还会让自己万劫不复。 关键是那玩意儿强求不来,就看缘分深不深了。 要是被拒绝了…… 唐远往后背上一靠,那就随机应变,条条大路通罗马,没什么好怕的。 . 唐远去了公司,刚进大楼就碰见了林萧林大美人,市场部的总监。 林萧在唐氏待的时间很长,算是老员工了,她的工作能力强,办事效率高,为人处世利落爽快。 除此之外,还长得好。 有钱,有貌,有头脑,今年三十有六,依旧单身狗一个。 在唐氏,林萧也是个传说般的人物。 唐远跟林萧的关系蛮好的,所谓的好,就是可以嘻嘻哈哈,也能直接开损的那种。 不像别的人,见到唐远,总是低头弯腰,小心翼翼。 除了林萧的性格,主要原因是她家跟唐家是世交,算是看着唐远长大的。 所以唐远叫她姐。 原来叫姨,被她一个游戏机收买了,一改口就叫到了现在。 唐远被林萧领去她的办公室,可乐薯片水果全招呼上来。 他拆开一包薯片,“姐,你拿我当小屁孩儿?” 林萧说哪儿能啊,你是大屁孩。 “……” 唐远跟个小仓鼠似的,咔滋啦滋吃着薯片,像模像样的说,“姐,我要保持身材,碳酸饮料跟垃圾食品以后不要给我拿了,再拿我跟你急。” 林萧的嘴隐约一抽,类似的话她听过没十回,也有八回,她装作好奇的样子:“保持身材做什么?” “练舞啊,”唐远吃点薯片,喝口可乐,“要是胖了,减起来很痛苦。” 林萧扫了眼少年揣着巧克力的口袋,又去扫他一鼓一鼓的腮帮子,夸张的啧了声,“不说我都忘了,小远是学舞蹈的。” 唐远的脸瞬间涨红,不是不好意思,是他呛到了。 林萧把可乐给他,语重心长道:“小远啊,董事长就你一个,哪天你胖的跳不动了,就回来继承家产吧。” 唐远噗的喷出一口可乐。 2.02 唐远是家里的独子,记事那会儿,他爸就跟他说“你妈临死前我答应她了,不干涉你的人生,你想干嘛就干嘛”。 话说的是真漂亮,表情也是真的慈祥。 那时候唐远似懂非懂,只觉得是亲爹,绝对是! 可是自从他爸有意无意让他接触金融方面的东西以后,他才知道,那时候说的话是逗他玩儿的。 大概是唐远他爸觉得自己的小心思被儿子发现了,就干脆也不搞虚的那一套了,明目张胆起来,要求他学很多东西,整的他非得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一样。 简直没有人性。 唐远可不是小乖乖,他表面配合的学这学那,实则偷偷谋划,等到时机成熟就紧抱奶奶这座靠山,毅然决然的走上了差点把他爸气吐血的舞蹈这条路。 早些时候,每天练功练到浑身都痛,如同被大卡车来来回回碾压,感觉自己要死了,唐远也没放弃,咬咬牙撑了过来。 不管是做什么,都要做出个样子来,不是为别人,是为自己。 不然那不就是浪费时间,浪费生命么。 唐远练功练的早,基础比较扎实,专业课杠杠的,偶尔可以任性一下。 至于文化课成绩,他一直是全年级前十,初中是那样,高中还是那样。 稳稳的迈过一个又一个年级。 学校里有关他的传言挺多,一个个的都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虫,觉得他没有尽全力,不拿第一是因为不想。 虽然那是事实。 正因为如此,带过他的班主任都痛心疾首,有那样的成绩,好好进名校,前途无量。 学什么舞蹈啊,一心二用,白白浪费了。 唐远不为所动。 舞蹈对他有着难言的吸引力。 那种喜欢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随着他的骨骼一起生长,割舍不掉。 倘若十几年前他那个舞蹈艺术家妈妈没死,现在还不知道要拿多少头衔。 如今报考了想上的舞蹈学院,顺利被录取了。 眼看生活正在往理想妈妈的怀抱里飞奔,唐远那叫一个乐啊,他想好了,在家族的担子落下来之前,先走走自己想走的路。 不能走了的那天,他再换道。 话说回来,唐远喜欢跳舞,可他也喜欢吃,一直游走在作死的边缘。 他的眼皮一跳,好像最近都在看漫画,有些天没练功了。 危机感说来就来,挡都挡不住,太折磨人了。 唐远下意识就把腿架在桌子上面压了压。 旁观者林萧:“……” “我要是董事长,多的是法子对付你,想学跳舞是吧,卡没收,零食没收,漫画书没收,看你怎么办。” “你不是。” “……” 林萧出差刚回来,不然她这会也在会议室里面,不可能还有闲工夫陪唐氏的小少爷扯闲篇,她变魔术似的拿出一个深蓝色长盒子。 “拿去。” 唐远将盒子接到手里打来一看,里面是支钢笔,挺精美的,不是便宜货,他拿出钢笔把玩,“姐,送我这玩意儿干嘛?” “你不是考上大学了嘛,礼物。” 林萧穿的职业装,下身是条干练的九分裤,她姿态潇洒的把腿一叠,“本来想着去你家的时候再给你,既然你来了,就顺便拿回去吧。” “对了。” 不等唐远给反应,林萧就说,“我还给你买了些漫画书,太多了,不方便提回来,全寄给你了,明儿差不多能到。” 唐远一听就咧开嘴角,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漂亮的脸上乐开了花,“真的啊。” 林萧的嘴角一抽,“不是你想看的那种什么腐漫。” 唐远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没了,他没劲的撇撇嘴,“那我不要。” 林萧扫他一眼,倒豆子似的说,“只看一种,你就永远不知道还有其他种类,多看看,多试试,给自己多点儿选择,或许你会发现你以为的最喜欢的,其实也就那样,还有很多更好的。” 唐远觉得林萧话里有话,他心下一惊,难道她看出来了自己是gay,还看出来了他对裴闻靳的心思? 不可能吧?这段时间他没做过出格的事儿啊。 唐远琢磨不透,心里跟打鼓似的,薯片不吃了,可乐不喝了,屁|股也坐不住了,他起身说,“姐,我上我爸那儿去了啊。” 林萧说去吧。 唐远走到门口回头,发现林萧看过来的眼神有些深不可测,他不禁头皮发麻,心虚的加快脚步离开。 唐远是gay,这不是无人不知的秘密,根据同性恋教育片里说的,出柜要趁早,所以他初中就跟他爸摊牌了。 过程就不说了,打死他都不想去回忆。 但他心里搁了个裴闻靳,这是天大的秘密,连他爸都不知道。 一路到顶层,唐远才将憋在心里的那口气吐了出来,他拿出手机戳到相机模式,对准自己左看右看。 嗯,是张好看的脸,就是太青涩了。 “少爷。” 耳边冷不丁的传来声音,唐远吓一大跳,“卧槽!” 他看着办公区外玻璃门边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那儿的,见鬼了。 “裴秘书,你走路都不带声响的吗?” 裴闻靳淡声道,“是少爷太专注于手机了。” 唐远想也不想的就把手机塞口袋里,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我平时不爱玩的。” 裴闻靳似乎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也不想花时间去拆穿一个小朋友的谎言,他刷开几道门,问,“少爷要喝什么?” “可……”唐远差点咬到舌尖,“咖啡。” 裴文靳高大挺拔的身子侧向门边,让少年进办公室,“董事长交代过,少爷来了,只能给您水。” 唐远脚步一个踉跄,我去,那你还问我干什么? 真是的。 裴闻靳端着一杯水进来,“少爷,董事长还在会议室里面,您坐着等会,有事喊我一声。” 唐远没说话,眼珠子这转转那转转,一会儿转到男人笔挺的裤腿上面,一会儿转到他垂放在西裤边的手上面。 不用往上看都知道他把衬衫扣子扣到最上面,领子底下系着深色领带,刚毅的下颚线条收着,薄薄两片唇抿成直线,神情平淡。 整个人透着一贯的严谨。 唐远往后一仰头,自暴自弃的抹了把脸,爱情这把火还没蔓延到另一个人身上,他自己就快被烧成灰了。 这不是个好迹象啊。 唐远不自觉的叹气:“哎……” 裴闻靳一副公式化的口吻:“少爷有心事?” “没有。”唐远话锋一转,“有吧,其实也不算。” 他抬起头,用“今天天气不错”的语气问,“裴秘书,你初恋什么时候?” 裴闻靳并没有给出回答。 唐远调皮的眨眨眼睛,“该不会还留着呢吧?” 裴闻靳说,“的确如此。” 唐远愣住了。 还在? 这个男人比他大十岁,二十七了,一次都没碰到过喜欢的人吗? 等谁呢啊? 唐远舔了舔嘴唇,嘿笑,“那你的手动挡老爷车开的一定很好。” 老爷车三字让裴闻靳额角隐约一抽,他道,“还行。” 唐远佩服的咂嘴,看看看看,车都开到人家门口了,照样不动声色。 独轮自行车也是车啊,竟然这么不当回事。 唐远拿起水杯喝水,随意的问,“裴秘书,你玩儿微博吗?” 裴闻靳摇头,“不玩。” 唐远满脸好奇,“那你平时下班后干什么?除了工作,总要有放松的时候吧,你都怎么解压的啊?” 裴闻靳看他一眼。 那一眼明明没有情绪波动,唐远依旧不自觉屏住呼吸,心跳漏了一拍。 就在这时,嗡嗡震动声从裴闻靳的口袋里传了出来。 投在身上的目光撤离,唐远的心跳渐渐恢复正常。 裴闻靳接通电话,那头是前台的声音,“裴秘书,不好意思,我打你座机没打通才打的手机。” 他问是什么事。 前台说,“李小姐来了。” 裴闻靳的记忆好,几乎过目不忘,他说,“没预约。” 前台为难的说,“可李小姐在大堂闹的厉害,扬言一定要见到董事长。” 裴闻靳屈指点了两下桌面,“叫保安把她请出去。” 唐远听了个大概,见怪不怪。 自从他妈死后,他爸就变了性子,来者不拒,这些年下来,风流韵事一堆又一堆。 他爸正值壮年,身子骨很硬朗,长得挺帅,人又成熟稳重,关键是巨有钱,想做他后妈的不计其数。 光是他在网上看到的都不记得有多少回,真假难辨,他爸不解释,他也不管。 几个发小原来还打趣,说他爸指不定给他弄了多少个弟弟妹妹,哥哥姐姐。 那风声不知道怎么传到他爸耳朵里去了,当晚就红着眼睛跑到他的房里,说儿子永远就只有一个。 感动是有的,不过呢,唐远觉得他爸那个人太自信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结果他还是太天真,万万没想到他爸结扎了。 好几年前,有个女的跑到他的学校堵他,说怀了他爸的孩子,那一手牌打的他一脸懵逼。 就是那时候,他爸把结扎的事儿告诉了他。 他问为什么。 他爸点燃一根烟,眯着眼睛抽一口,叹息着说人太多了,防不过来。 忒不要脸了。 没过一会,前台来电话,焦急的说那位李小姐闹大了,还说肚子里有董事长的孩子。 唐远听见了,嘴角一抽,又一个挖坑埋自己的。 这事儿他不管,也管不了。 李小姐身份不简单,现在扯上孩子,事情的性质就变了,裴闻靳挂掉电话,“少爷,我下去一趟。” 唐远摆摆手,他在他爸的办公室里晃了一圈,就去了裴闻靳那儿。 不是第一次来,每次给他的感觉都是整洁,冰冷。 唐远拉开电脑前的椅子坐下来,想象着男人办公的样子,无意间看到垃圾篓里有个空的酸奶盒,心里顿生一股想把盒子拿出来,对着吸管嘬两口的冲动。 他把右手伸过去,被他的左手拍了一下。 这抽搐的想法要不得。 3.03 裴闻靳回来的时候,西装上有一块明显的污渍。 唐远瞪大眼睛,“怎么搞的?有人吐你身上了?” 裴闻靳解了几粒扣子把西装脱下来搭在椅背上面,“那位李小姐喝多了。” 唐远愕然几秒后嘀咕,“敢情是来耍酒疯的。” 他的视线往男人的身上乱瞟,据他观察,是个常健身的人,不知道深灰色衬衫底下有几块肌肉,摸上去什么触感,亲上去是什么口感。 一大波精虫正在吃唐远的脑子,他抖了抖身子,赶紧一只一只捏死。 裴闻靳抬眼,“少爷,您怎么在我这里?” 唐远及时收回视线,懒洋洋的笑,“我这不是等的无聊嘛,想玩电脑,可是我爸的电脑有密码,开不了,就上你这儿来看看,没想到你的电脑上也有。” 裴闻靳抽了张湿巾擦手,“电脑里有很多重要文件,公司人多事多,设密码是基本安全措施。” 给了该给的解释,却没有要给密码的迹象。 人虽然是打工的,可也有隐私权,能理解。 唐远也没想窥探男人电脑里的东西,那样没意思,他耙耙头发,“事情解决了吗?” “人走了,”裴闻靳说,“具体要看董事长的意思。” 唐远随口问,“谁啊?” 裴闻靳说是乐新超市的千金。 唐远的脑子里搜索到相关信息,他脱口说,“那家超市收银台有个小哥挺帅。” 裴闻靳停下擦手的动作侧目,唐远嗖地转身,给他个乌黑的后脑勺。 . 十几分钟后,唐远见到了他爸。 唐寅没系领带,没穿西装外套,只穿着衬衫跟灰色马甲,衬衫袖子挽起来一截,露出昂贵的腕表,精实的小臂。 跟裴闻靳的一丝不苟相比,唐寅显得随性肆意,不笑的时候眉间有阴戾,看人有威压,笑起来的时候像个老流氓。 比如现在。 唐远躲过他爸的拥抱,没躲过头上的大手,出门前特地捯饬过的头发被揉的乱七八糟。 唐寅无视儿子的臭脸,夸张哟了声,“我家小远来接我下班了啊?” 唐远翻白眼。 唐寅的衬衫最上面那粒扣子是松开的,他又松开一颗,靠着皮椅揉酸胀的太阳穴,难掩疲态。 奸诈狡猾的商人累了。 唐远瞧了瞧他爸,四十出头的年纪,笑不笑的时候,眼角都有细纹,头发还是黑的,没见什么白头发,离白发苍苍有段岁月。 这会儿眼下有淡淡的乌青,想来是没休息好。 唐远咂嘴,虽然老唐同志私生活混乱,没个正形,爱玩,但工作的时候很拼,雷厉风行。 不怎么发脾气,一发起来,天崩地裂。 “来了怎么不玩电脑?” 耳边的声音让唐远回神,他迟钝的说,“有密码。” 唐寅闻言,用看小白痴的眼神看自个儿子,“密码不是告诉你了吗?” 这时候,裴闻靳刚好端着咖啡进来,神色是一成不变的淡然,他的眼皮半垂着,看不见眼里有什么东西。 唐远知道密码,他爸用心良苦,用的是他的生日,也不怕被人猜到后窃取电脑上的东西。 重要文件另有密码。 况且办公区都是监控摄像头。 咖啡的香味飘到鼻子里,唐远知道男人就在自己身后不远,他心虚,眼神飘忽,“有吗?” 唐寅端起咖啡喝两口,没注意到儿子装傻充愣,没好气的说,“你能记住什么?” 唐远赶紧岔开了话题。 回去的路上,裴闻靳坐在副驾驶座上, 唐家父子俩在后座,老子上车就不断的接打电话处理工作,儿子上车就啃巧克力填胃,都很忙。 车过两个路口,老子应酬完了,儿子也吃完了。 宽敞的车里陷入安静。 唐远无聊的拿出手机刷刷,在娱乐板块里面看到了他爸的花边新闻。 女主角是当红女星方琳,演技好,长得好,气质也好,书香门第,前段时间才刚拿了第二个视后。 原来没出过什么绯闻,没想到出了一个,男主角还是他爸。 为什么有印象呢,因为他是她去年一部电影的影迷,喜欢她在里面饰演的角色,有关注她的动向。 这就有点儿扯蛋了。 唐远退出来又点进去,把那个新闻关联的其他新闻翻了翻,如果真要有个后妈,是方琳的话,他应该勉强能说服自己去试着接受。 就是不知道她能不能管的住他爸。 毕竟他爸那颗心已经骚动了十几年,想让它安稳下来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一个没成功。 唐寅看见了儿子手机上的内容,“只是吃顿饭。” “什么饭能在酒店吃一晚上?那碗得多大啊?”唐远斜眼,“爸,你直接说跟人睡去了,我又不是不懂。” 唐寅索性换了副坦荡的面孔,“男人有时候会有生理需求。” 唐远鄙夷,“你的生理需求比别人多,还老换对象。” 前头的司机老陈目不斜视,裴闻靳闭着眼睛假寐,也没反应。 董事长从不委屈自己,没少在车里办事儿,老陈见的多,早已习惯。 裴闻靳虽然才当他的秘书几个月,经手的却不少。 光是划分手费,就划了好几笔。 没谁跟他挑这个话题,也就他儿子挑,还不会接到他的怒火。 唐寅露出一副无奈的样子,“你爸我管理着那么大的产业,打交道的多,为了巴结我就送人来孝敬,一回两回还好拒绝,次数多了难免落人口舌,我也没办法。” 唐远嗤之以鼻,自己管不住下半身,还找这么黄冕堂黄的借口,一点儿都没变过。 看来真没哪个女人能在他爸心里留下点痕迹。 不过,他爸玩了这么多年,肾是真的好。 “爸,你这样儿在小说里叫种|马。” 唐远以为有代沟,正准备解释,就听他爸说,“种|马有一定的硬性要求,没想到你爸我在你心里会有这么高的评价。” “……” 父子俩不东拉西扯了,车里又一次静了下来。 裴闻靳见状便提起下班前的一个插曲,“董事长,那个乐新超市的千金又来公司了,因为没预约,我没让她上去。” 唐寅脑子里出现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什么事?” 裴闻靳说,李月称她怀孕了。 唐寅的那点儿怜香惜玉之心顿时消失无影,取而代之的是厌恶。 怀孕?他老早就结扎了,怀个屁孕。 唐寅是出了名的风流多情,又无情,他从来不缺床伴。 不论是送上门的,还是他追求的,一概都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有那个心理准备。 唐寅对待每个情人都很大方,交往期间只要让他顺心了,舒坦了,什么都好说。 可以称得上是完美情人。 唐寅说结束,对方就拿分手费走人,来个干脆利落的收尾,再见也能心平气和的打声招呼。 有的却贪得无厌,想要唐家女主人的位置。 既然给脸不要脸,那就没办法了。 那小姑娘太让唐寅失望了,笑起来睫毛弯弯,甜到他心坎里去了,做起事情竟然那么愚蠢。 他在电话里说把嘉南的那套公寓给她,也让她好好完成学业,之后没再理过她。 摆明就是结束了,却不安分守己,还要到他公司闹。 甚至玩花样说有他的种。 还不知道是谁的,就想让他当便宜老爹。 是觉得他年纪大了,好糊弄? 多少年的老把戏了,想骗他也不动动脑子。 唐寅点根烟,“跟保安说一声,下次她再来,直接轰出去。” 裴闻靳应声,“是。” 唐寅把打火机扔一边,眉毛阴沉的一挑,“给李成强打个电话,让他注意身体,工作再忙,也要陪家里人吃吃饭。” 裴闻靳,“好。” 唐寅看儿子在发呆,就喊了声,“小远,给爸把烟灰缸拿过来。” 唐远找到烟灰缸,碰巧看见一把安|全|套,红的黄的绿的堆放在一起,他吸口气。 “爸,你每年的体检都有做?” “当然。” “真没什么问题?” “怎么,你盼着你老子出点儿问题?” 唐远不说话了,老家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天赋异禀。 而且还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出柜后的第二年,他爸终于认清现实,拍着桌上对他吼,你喜欢男的,可以,但你不能给我乱找,领回来的人必须要比你老子强。 否则你好意思领进门,人也不好意思待下去。 没那个脸。 唐远的思绪回笼,已经把烟灰缸端到他爸面前,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拍开头上的大掌。 “别老摸我头,我还想往180 蹦呢。” 唐寅锋利的线条变得柔软,“你爸我185,你妈172,你矮不了。” 唐远很想来一句,爸,你还记得我妈身高啊。 想想又算了,没必要那么阴阳怪气,太幼稚。 唐寅用牙咬着烟,从皮夹里拔出一张卡片,“明天去置办一身衣服,下周给你办宴会,你要穿出唐家小少爷应有的样子,别给你爸丢脸。” 唐远一脸卧槽,胆大包天的直呼其名,“唐寅,你每次换个情人,都会给这种卡,给我干什么?” 唐寅的眼色一厉,“这话谁跟你说的?” 唐远不回答,“换个卡。” 父子俩僵持了会儿,当老子的换了张卡。 那卡通体漆黑,细看会发现暗金色纹路,后面有唐氏董事长的印章,是权威跟财富的象征。 只此一张。 唐寅把烟摁进烟灰缸里面,“是不是你仲伯说的?” 唐远摇头,“不是。” 唐寅说,“那就是裴秘书。” 唐远的反应很大,他忘了自己在车里,直接从座位上跳起来,头砰地撞上车顶,疼得他眼冒金星。 “毛毛躁躁的。” 唐寅揉揉儿子的头顶,“我看看出没出包。” 唐远正往前头看,冷不丁的对上男人漆黑的目光,心里有鬼,呸,心里有人的他吓的浑身僵硬。 好在裴闻靳只是看了眼就将目光收回,没有探究。 唐远既轻松又失落。 矛盾的情绪从心里窜到了脸上。 唐寅以为儿子是怕自己生气,就说,“这事儿就不提了,以后你想知道什么问爸就是,再过几个月你就成人了,慢慢也会开始接触。” 唐远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他耷拉着脑袋,眼睛有点儿红。 唐寅摸摸儿子的头发,九月要到大学报道,开启一段新的旅程,人生的路长着呢,还有的磨练。 没过多久,唐寅接了个电话,那头是个女人的声音,说煲好了汤,问什么时候过来。 唐远猜是方琳,不知道他爸把人安置在哪儿,他猜在赛城湖边的那栋别墅里面。 那里很僻静,适合藏娇。 每一个他爸比较满意的情人都会搬去那里,没有不敢不答应的。 不是唐远找私家侦探查了他爸,是他爸的情人找过他,还不止一个。 久而久之,他就知道了不少事情,知道他爸对待情人就如同对待生产线上的产品,手法大同小异。 唐寅的语气听起来挺温柔的,“我不过去了,明儿吧。” 挂了电话,唐寅对裴闻靳说,“今晚的安排全部推掉。” 裴闻靳尚未发言,唐远就古怪的问,“爸,你要干嘛?” 唐寅叹息一声,“我儿子来公司接我了,我要回家陪他吃饭,给他讲故事。” “……” 唐远心想,老家伙要是知道他跑去公司,为的是裴闻靳,肯定会关上门抽他个昏天暗地。 这个月唐寅回家的次数不超过五次,应酬多。 唐远以前都抱着抱枕缩在被窝里熬到天亮,现在习以为常。 别人家的父子俩怎么相处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怕自己患上贪心的毛病。 唐远忽然喊,“陈伯伯,停车。” 老陈立刻把车停在路边。 唐寅顺着儿子的视线望去,发现前面不远就是云记,几十年的老店了。 店里的绿豆糕味儿很正宗,是别处没法比的。 母子俩的口味是一样的,唐寅恍惚间听到儿子的声音,“爸,我去买两盒绿豆糕。” 他阖了眼皮,说好,“多买一些,爸也想吃。” 唐远瞥两眼他爸,没瞥出什么名堂,但还是觉得对方这会儿心情不怎么好,他抿抿嘴,“那我一会儿就回来。” 前头的裴闻靳撑开雨伞下车,走到后座弯腰打开车门,将雨伞举到少年头顶。 唐远跳下车,地面溅起些许雨水,他不管打湿的裤腿跟鞋面,借机往男人身边靠近一点。 裴闻靳发觉少年走一步顿半步,就跟身体哪个零件坏了似的,他的眼角朝下,余光淡淡的扫过去。 像是在无声的询问,什么情况?能好好走路吗? 唐远手插着兜,愣是厚着脸皮装作不知道,继续慢慢悠悠。 4.04 云记的员工认得唐家的小少爷,恭恭敬敬领他去包间。 视线所及之处蕴着古色古香,唐远闻着绿豆香,晕晕乎乎走到半路才想起来,自己不是来吃的,是要打包带走。 “我不进去了,包了给我带走吧,要四盒。” 员工立马给他包了四盒新鲜的绿豆糕。 唐远让她另外包四盒,分两个包装袋。 包好了,他将两个袋子拎给男人,“裴秘书,这是你跟陈伯伯的。” 裴闻靳不推脱,提到手里道谢,“少爷客气了。” 唐远瞅瞅男人,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知道喜不喜欢吃。 他有些失望的垂了垂眼皮,没出门就靠着柜台打开一盒,从里面拿出块绿豆糕咬一口,软糯糯的,满嘴香甜。 “仲伯说我妈在世的时候爱吃这玩意儿,我也爱吃。” 裴闻靳沉默着听,并不言语。 唐远心里有数,这人向来严肃苛刻,什么都公式化,不会喜欢他的吐露心声,那样太热情了,不适合他们目前的关系,所以只提了两三句就收了话头。 “对了,你吃的时候搭配一杯绿茶,就不会腻了。” 裴闻靳说,“是吗?” “是啊,”唐远笑弯了眼睛,“我一次能吃一盒。” 少年像水墨画里的小鲤鱼,经过大师手中的笔细细勾画出来的,漂亮且精致。 这一笑,就仿佛画里的鱼活了过来,惊艳无比。 员工看呆了,人走了他还盯着看,收不回来视线。 另一个员工过来说,“把你的眼珠子按回去,别看不该看的,小心传到经理耳朵里,让你滚蛋。” “小少爷生的真好看。” “不用你说,明眼人都看的出来。” “我说的不是那种……怎么说呢,就是让人看着喜欢,想对他好,他要是进娱乐圈,一准能成炙手可热的大明星。” “唐家的小少爷金贵着呢,将来肯定是要继承大集团的,怎么可能进那个圈子。” “说的也是。” “听说是学舞蹈的,顶尖大豪门的独生子还能活的那么滋润,他爸真够纵容的。” “……” 出了老店,穿过细雨往停车的方向走,唐远比来时走的还慢,鞋底趿拉着擦过湿答答的地面,像是没吃饱饭。 裴闻靳撑着雨伞走在一旁,“少爷,雨下了。” 言下之意是磨蹭个什么劲,能走快点儿吗? 唐远当没听见,他的心里跑进来一只小猫,抓抓挠挠的,巴不得就这么一直走下去。 两人打一把伞,距离很近,能闻着彼此身上的味道。 唐远就闻到了男人身上的烟草味,他爸也抽烟,抽的很凶,闻起来呛鼻,他不喜欢闻,却喜欢闻男人身上的,淡很多,明显很有节制。 不知道抽的是什么牌子的烟,用的什么牌子的打火机。 一辆摩托车从左侧开过来,唐远没留神,裴闻靳将他挡在了身后。 他看着男人宽阔结实的后背,眼睛瞪大,呆住了。 裴闻靳的面部紧绷着,呼吸不稳,“少爷,走路不要分神,不安全。” 话里裹着极度的冷意跟责备,像个家长在训不听话的小孩。 唐远知道是自己的错,也知道走路不看路的危险,他没有反驳,只是低下头撇撇嘴。 算是表态了。 心里又暗暗高兴,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反正这人是在紧张他。 裴闻靳只是秘书,刚才那话里的情绪不该存在,立场不允许他那么说,他想起了自己出车祸死亡的弟弟,如果还活着,会比面前的少年大两岁。 雨滴滴答答,听着心烦。 裴闻靳眼底浮躁的情绪翻腾着,又尽数被他压制下去,归于平静。 少年还低着头,露出一截细白脆弱的脖颈。 是个在蜜罐里长大的小孩。 裴闻靳把伞递过去。 唐远傻不愣登的举着,任由男人拿出一包纸巾,擦着他被雨水淋湿的肩头。 裴闻靳低声道,“少爷,抱歉。” “没事儿,我知道裴秘书是好心。”唐远咧咧嘴,“裴秘书,你的睫毛好长。” 裴闻靳撩起眼皮,“嗯?” 唐远偏开头看雨,“没什么。” 原来的张秘书是病死的,癌症,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匆匆忙忙撒手人寰。 他爸看在张秘书跟了自己多年的份上,给了他家里一大笔钱,只要一家老小不作的话,这辈子都可以衣食无忧。 唐远偷偷打量男人,能被他爸看上,能力绝对过关。 “少爷?” 头顶响起男人平淡的声音,唐远摸鼻子,“裴秘书,我怎么没见到何助理啊?” 裴闻靳说,“她家里有事,请了两天假。” 唐远哦了声,这回真找不到话题了,他气馁的在心里叹口气。 暗恋的味道果然又甜又酸。 晚上八点多,父慈子孝的画面被一通电话打破,唐远架不住发小张舒然的温声细语,出门玩儿去了。 唐寅在书房里喝着浓茶,悲春伤秋的来了这么一句,“儿大不中留啊。” 管家的眼角隐隐一抽,“少爷高考结束后就在家里待着,看看漫画打打游戏,不往外跑,更不会胡作非为,干出彻夜不归的事情。” 唐寅把茶杯往桌上一扣,“拐着弯的骂我?” 管家说哪儿敢啊。 唐寅的食指点着桌面,“少给他弄那些乱七八糟的漫画看,除了伤眼睛,就没别的好处。” 管家说是,“少爷也就是打发时间用的,平时他都有练舞,很用功。” 唐寅冷哼,“还用功呢,我今天捏了他胳膊,肉乎乎的,起码胖了五斤。” 管家,“……” 唐寅揉额角,“仲叔,别太惯着他,已经没大没小的了。” 管家心说,那还不是你自己宠出来的。 唐寅吃了一块绿豆糕,半响叹口气,喃喃自语,“天底下的男人多是坏的,我担心他吃苦。” 管家没听清。 唐寅起身往书房外面走。 管家躬身问,“先生要出去?” “跟他说了晚上在家睡,出去个屁!”唐寅火气上头,“九点半给他打电话,叫他回来,要是不肯回,你就亲自去接。” 管家应了声。 . “金城”是远近闻名的一家娱乐会所,拔地而起三十多层,金碧辉煌。 这是唐氏旗下的众多产业之一,唐远每次来都是跟发小们唱唱歌,喝两杯果汁,可纯洁可正经了,不像他爸,在顶层有固定房间,常来消遣。 “金城”上到经理,下到清洁人员,看到唐家小少爷出入,都没人敢在他面前议论他爸的风流史,也不会让他难堪。 除非是不想要手里的饭碗了。 唐远一路承受着注目礼,他直奔七楼,推门进了个包间,一块儿在大院里长大的三个发小正在里头吞云吐雾。 最左边的端正帅哥是张舒然,张家的长子,性子内敛温厚,从没动过怒。 他边上是宋朝,宋家老幺,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生的唇红齿白,看人的时候眼里有精光,像个狐狸。 吊儿郎当架着腿的是陈列,陈家就他一个带把的,被几个姐姐宠大的。 他脾气火爆,脏话连篇,流里流气的,喜怒都摆在脸上,最简单的就是他了。 唐远一进来,三人都齐齐把目光投到他身上。 “还知道出来啊。” 唐远走到茶几那里一扫,“果汁呢?” 陈列把一杯酒丟到他面前,“都毕业了,还喝什么果汁,要喝就喝酒。” 唐远往他旁边一坐,“我爸今晚在家,要是我带着酒气回去,他还不得弄死我?” 陈列满脸鄙视,“唐小远,你就怂吧!” “酒就算了,”宋朝扔给唐远一根烟,“这个来两口,嚼片口香糖就没味儿了。” 唐远想起男人身上的烟味,他舔舔唇,把烟塞嘴里,由着宋朝给他点烟,刚抽一口就呛到了。 “咳,妈的,怎么这么,咳咳,这么呛?” 坐在最里头的张舒然起身,越过宋朝跟陈列,坐到唐远身旁,拍拍他因为咳嗽而颤动的背部。 “第一次抽,都会这样。” “谁说的,我跟小朝第一次抽就很享受。” 张舒然看过去,陈列闭上了嘴巴。 果汁送过来,唐远喝了一大杯,终于冲散了喉咙那里的苦味。 聊了会儿,陈列假模假样的用手捂脸,“你们三一个学校,撇下我,算什么?” 唐远受不了的说,“别矫情了,离的又不远。” 张舒然说,“是啊,走路就能到。” “再近也不能跟一个学校比。” 陈列还整出了哽咽的声音,鼻子都吸上了,“两个学表演,一个学舞蹈,就我是体育生,感觉跟你们不搭,混不进去了都。” 唐远露出见鬼的表情,“卧槽,怎么又矫情上了?” 宋朝窝在沙发里晃酒杯,嗤笑道,“别管他,女朋友给他戴绿帽子了,整个世界一片绿油油。” 唐远求证的看向张舒然,见他点了点头,不由得对兄弟同情起来。 “阿列,你真被戴绿帽子了啊……” 陈列站起来,跟个受伤的困兽似的来回走动,接着就一脚踹在沙发上面,愤怒的大吼,“是老子不要她的!” 那力道很大,沙发上的唐远都跟着震了震,看来他兄弟是真的栽进去了。 宋朝推了推眼镜,鼻子里发出一个音,“多大点事,毕业分手是魔咒,你不过是没摆脱的众多同胞之一。” 陈列骂骂咧咧,“你他妈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宋朝眯眼,“骂谁呢?” 陈列瞪着眼睛,“看你就欠抽!” 宋朝阴森森的笑,“来,你就抽一个我看看。” 陈列的胸口大幅度起伏,挺帅的脸一阵青一阵红,明显的骑驴难下。 唐远丢了个台阶给他下,“好了,都少说两句。” 这小插曲就算翻篇了。 都是一起长大的兄弟,干不起来。 唐远看陈列把酒当水喝,眼皮跳了跳,他安慰的说,“会劈腿的咱不要,是吧舒然?” “嗯。”张舒然温声说,“分了就算了。” 像是算准那女孩会回头,他顿了顿说,“回头草不要吃。” “老子才不吃回头草呢,就是他妈饿死也不吃!” 陈列坐回沙发上,手抱住头,难过的说,“我是真想跟她好好谈下去的,我都为她守身如玉了。” 下一刻就猩红着眼睛咒骂起来,“操|他|妈|的,她玩儿我!” 唐远被叫出来,基本都在看陈列耍酒疯,他矜持的吃吃喝喝,担心开学的时候自己胖到被学校开除。 “金城”的小少爷在,经理根本不敢送人进来,怕被老板打,无论陈列怎么嚷嚷,怎么耍少爷脾气都没用。 “操,有这么对待客人的吗?我们是没钱的主?” 经理尴尬的说,“陈少,我也有我的难处。”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往小少爷身上三了一眼。 意思明了。 陈列被劈腿了,伤心了,难过了,就让该死的忠诚见鬼去吧,今晚他一定要找个人玩,他喷着酒气,脸有点扭曲,“小远就算了,你给我们三一人弄一个小姐姐,我们三是成年人。” 经理又去看小少爷。 唐远瞪眼,你看我干什么?堂堂“金城”经理,这点事都应付不了? 经理擦了擦脑门的冷汗,“我这就去。” “我去洗把脸,一会就回来。” 唐远出了包间,沿着长廊往前走,在拐角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顿住了。 一时间,无数个问号出现在唐远脸上。 来这儿干嘛的,朋友请客,不好意思不来?还是说,单纯来找乐子的? 唐远一言不发的看去。 男人靠着墙壁,腰背微弯,指间夹着根燃烧着的香烟,有一搭没一搭的送到嘴边抽一口,一线一线烟雾从他微抿的唇间飘出,亲昵的吻||着他那张成熟俊美的面庞。 跟平时的一丝不苟截然不同,打蜡后抓的额发随意散了下来,冷漠的眉眼被阴影遮的有些模糊,黑色衬衫略微有点修身,勾出腰背精壮的线条,扣子解了两三颗,露出突显的喉结,修长的脖颈,一片麦色胸膛,显得慵懒而性感。 这一幕比漫画里的什么镜头都要人命。 唐远有点儿口|干|舌|燥,他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绳子牵扯着,控制不住的一步步走过去。 离的近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唐远觉得男人抽烟的样子有点沧桑。 裴闻靳没站直,就着那个放松的姿势侧过头,深不见底的眼眸眯了眯,看清来人,他皱了皱眉头,嗓音沙哑低缓,“少爷,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5.05 这是男人第一次用“你”,而不是一板一眼,好无情绪的“您”,唐远挺喜欢的,感觉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进了。 他咳嗽两声,说跟几个发小约到这儿来聚一聚,“裴秘书,你呢?” 裴闻靳言简意赅,“喝酒。” 唐远的视野里,男人的面部一半被阴暗吞噬,一半暴露在光亮里面,不太真切。 他挠挠有些自然卷的头发,“这地儿是我家的,你和朋友在哪个包间,我给廖经理打个招呼。” 裴闻靳弹弹烟灰,似是笑了一下,又像是没有,“少爷,不需要那么做。” 唐远嘴一撇,不领情就算了。 尴尬的氛围如同泛滥的洪水,蔓延的到处都是。 唐远想走,身体却不听使唤,扎根般杵在了原地。 大概是他盯的时间长了些,裴闻靳转过头看他一眼。 唐远有种无处遁形的惊慌无措,还有点儿羞耻。 但他尚未表现出点东西,就见一个陌生平头男摇摇晃晃的带着一身酒气过来,手臂搭在裴闻靳肩头,轻佻的笑问,“老裴,这漂亮的小孩是谁啊?” 裴闻靳说,“小少爷。” 平头男诧异的看过来,同时也摆正了脸色,正儿八经的喊了声,“原来是小少爷啊,你好你好。” 完了就压低声音跟他耳语,“你怎么不早说?” “金城是他家的,能免费不?诶老裴,小少爷在看你呢,那眼睛跟小星星一样,我在他身上闻到了同类的气息,你说邪不邪门?” 男人没拨开肩头的手,还任由对方凑自己耳朵那么近,说话时的口水指不定都喷上去了。 也不知道说什么悄悄话。 长得也不像是兄弟,关系好成那样? 唐远胡思乱想了小会儿,忽然就跟被人强行喂了一大口冰似的,浑身一点儿热度都没了,凉丝丝的。 他不跟男人打招呼,一语不发的转身走人,听到平头男调笑的声音,“小少爷挺傲的啊。” 傲屁,老子真傲起来,你都出不了“金城”,唐远阴着脸回了包间。 看到包间里的情形,唐远顿时后退一步,一股子血涌到脸上,活脱脱就是不小心撞见大人干坏事的小朋友,说话都结巴上了。 “你们,你们能去上面开个房间吗?没那个钱还是怎么着?干嘛在沙发上就,就,卧槽,陈列你他妈的干嘛,那是我手……” “机”那个字还没出来,手机就被喝大了的陈列塞到了女孩衣领里面。 “……” 陈列跟宋朝一人搂一个小姐姐走了,张舒然没走,他挥挥手,身旁的小姐姐|咬|着嘴唇,一步三回头的挪出了包间。 张舒然从口袋里拿出块深蓝色帕子,动作优雅的抖开,包住白壳手机,一寸寸的擦拭。 唐远感动的稀里哗啦,他有点儿洁癖,身体心理都有。 舒然记着呢。 张舒然把手机递给唐远,“不是说去洗把脸吗?怎么没去?” 唐远拿过手机划开屏幕,“碰到了我爸的秘书,聊了两句就给忘了。” “舒然,阿列跟小朝都去玩儿了,你干嘛不去?” 张舒然后仰头看了看奢华的水晶灯,“你想去吗?” 唐远摇头,“我比你们小,还没成年呢。” 张舒然温温软软的笑,“十二月份的时候就可以了。” 唐远没有露出丝毫期待。 张舒然的头低下来一些,声音很轻,像是怕吓到幼小的动物,“小远,心里有人了?” 唐远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在张舒然鼓励的目光里昏了头,稀里糊涂承认,“有。” 完了小心翼翼看过去,哥们,你可别坑我啊,我十七年头一回喜欢人,难着呢。 张舒然的上半身前倾,手肘抵着腿部看向少年,声音更轻,“我能问是谁吗?” “不能,”唐远这回没昏头,“我只是暗恋,人现在还不喜欢我。” 张舒然脸上温润的笑意僵了僵,古怪又觉得难以置信,“暗恋?” “不行啊?”唐远脸上发烧,怪不好意思的,“干嘛这么大反应?” 张舒然摇摇头,“只是觉得惊讶。” 他还是消化不了那个信息,叹息着说,“小远竟然会暗恋一个人,真是没想到呢。” 唐远翻了个白眼。 他知道张舒然是绝对猜不到裴闻靳身上去的。 当年他在他爸面前出柜的事儿,外界都不知道。 身边人只知道他喜欢看bl漫画,是个资深腐男,不是gay。 一部分是顾忌他的身份,不敢往那方面想。 另一部分是敢想,不敢说。 “九点多了,我该回家了。” 唐远另起话头,他跟个老头子一样唉声叹气,“别看我爸平时忙着应酬,不怎么回家,但是他管我,管的可严了,要仲伯天天跟他汇报我的情况,吃什么干什么,去哪儿了,几点睡几点醒,今儿他难得推掉应酬回了家,说要给我讲故事培养父子感情。” 把手机揣兜里,唐远够到口香糖,拨一片给张舒然,自己嚼了一片,觉得不保险又撕一片到嘴里,两片一起嚼,丝丝缕缕的薄荷味裹着清凉在他的口腔里横冲直撞。 “我出来的时候,老家伙那脸拉的老长,要是我回去晚了,肯定会被削的。” 张舒然说,小远,你别慌。 唐远说我能不慌吗,我爸练过散打,打过黑|拳,抽我还不跟抽小鸡仔一样。 张舒然笑出了声。 唐远瞪过去,他是内双,挺多人说他的眼睛很有韵味。 到底怎么个韵法,又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张舒然安静的看着他。 唐远吹了个泡泡,嘿嘿笑,“舒然,你以后进了娱乐圈,可以接古装戏,就是那种风度翩翩的公子,没事甩个折扇,迷倒万千少女。” “你也可以演民国的少爷,穿身中山装或者长衫,往留声机前一坐,能一秒让观众入戏,现代戏也可以啊,演个谦逊温和的角色,穷的富的都行,你戏路很宽的,看好你。” 张舒然掐眉心,“像我们几个这样的家族,顶多混到大学毕业,以后的人生都不是自己的了。” 好大一盆冷水泼下来,大半都泼在了张舒然自己头上。 唐远嚼口香糖的动作一停,舒然家里是开影视公司的,方琳就是公司的一姐,除她之外,还有不少大大小小的艺人。 他报考表演系,不知道是什么打算,看不透。 唐远继续嚼口香糖,伸手拍拍张舒然肩膀,“走心了,兄弟。” 张舒然放下掐眉心的手,不语的看着唐远,眼里有微微的光。 不知道怎么了,唐远猛地站起来,大腿蹭到茶几边缘,果盘酒水被他那一下带的晃了晃。 张舒然也站了起来,身形高高瘦瘦的,给人的第一感觉是脆弱,再看会发现只是看花了眼。 几秒后,他将目光移向门口,脸上挂起了笑容。 “小远,仲伯来接你了。” 唐远没想到仲伯会来,肯定是他爸下的指令,他问张舒然要不要去他家睡一晚。 张舒然说不了,“我一会要把小朝跟阿列送回去。” 像是知道唐远会说什么,他先一步说,“司机开车,我不开。” 唐远啊了声,“我还以为他俩要留下来过夜。” “有那个想法,碍于实际问题不能付诸行动。”张舒然笑,“阿列怕老子,小朝怕大哥。” 唐远抽抽嘴,都有降得住自己的那号人物。 出来的时候,唐远没碰到那个男人,不知道还在不在里面,他扭头去看廖经理,这人一查就能知道具体情况。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廖经理低头哈腰,浑身都不自在,小少爷,您有什么吩咐就说,这么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他忍不住松松领口,出了一身汗。 平时他训手底下的那些人,就跟训孙子一样,现在自己是孙子。 唐远在天人交战,挑明了问,不合适,搞不好会引起别人的猜疑,人嘛,好奇心永远过剩。 不问吧,他回去又不踏实。 怕裴闻靳留下来过夜。 “金城”多的是小姐姐们,要什么样有什么样,只要出的起钱,就能玩的尽兴。 那是男人的天堂。 唐远脑补裴闻靳跟个小姐姐睡觉的画面,脸都白了,下意识抬脚朝着大堂里走去。 管家出声道,“少爷,先生在家等您。” 唐远的身形滞住,不是因为仲伯的提醒,是因为出现在门口的男人。 管家认出来了,“那不是裴秘书吗?” 唐远紧盯嘴边叼着根烟,一边走路,一边用手揉额头的男人,“好像喝了不少。” 廖经理斟酌着来一句,“不多吧,走路都没晃。” 裴闻靳是没喝多,他酒量好,工作至今,从来没在饭局上醉过。 有个准新郎老同学过两天结婚,今晚是单身派对,喝酒唱歌划拳,怎么放松怎么来,后面才是精彩节目,裴闻靳没兴趣,跟其他人打了招呼就先走了。 毕业多年,到如今还联系,关系不错的同学总共没几个,准新郎就是其中之一,否则他不会牺牲自己宝贵的休息时间过来。 裴闻靳将额前的几绺湿发往后捋了捋,看见了不远处的一老一中一少,他动了动眉头,夹开嘴边的烟掐灭,朝着他们大步走过去,脚步沉稳。 男人的高大身影在唐远的瞳孔里放大,他心里的小算盘敲的噼里啪啦直响,听到对方跟仲伯廖经理说话,说自己已经叫了车,响声骤然一停。 小算盘翻了个底朝天。 得,想送人回去,顺便摸清住处的主意打不响了。 唐远蔫了吧唧的回家,蔫了吧唧的让厨娘给他做布丁。 厨娘诶一声,“少爷,还是牛奶口味的吗?” 唐远却说,“不吃了。” 厨娘胆战心惊的问管家,“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跟你没关系。”管家说,“少爷意识到自己该控制体重了。” “那宵夜还准不准备?” “过几天吧。” 厨娘唉声叹气,先生经常不回家,好在少爷爱吃,她喜欢给他做好吃的,这下子她做给谁吃去啊。 本来还学了两样甜点。 厨娘越想越伤心,少爷那么瘦,哪里需要控制体重了。 楼上突然传来“嘭”的声响,厨娘紧张的问,“先生跟少爷吵架了?” 管家摆摆手,“吵不起来的,他就是做做样子而已,洗洗睡吧。” 6.06 唐远在“金城”就抽了一口烟,事后嚼了两片口香糖来除味儿。 他爸竟然还能闻的出来。 唐远捡起被他爸扔到地上的高尔夫球杆,“爸,你其实不是属龙的,是属狗的吧?” 唐寅拍桌子,“少他妈给我贫!” 唐远拿着球杆在地毯上敲几下,扬起笑脸说,“爸,等你哪天有空了,我们一起去打高尔夫球吧。” 唐寅跟不上儿子的脑回路,感觉自己老了。 唐远看他爸没出声,不知道在琢磨什么,他把球杆放回去,准备偷偷溜走。 后面响起声音,“过了二十岁,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脚步顿住,唐远呵呵。 唐寅没好气的说,“呵呵什么呵呵?” “你老给我开空头支票逗我玩。”唐远回头,脸上的笑容不见了,眉毛一挑,“还当我是没断|奶的三岁小娃娃?” 唐寅眯了下眼睛,儿子收起笑容挑眉的时候,倒是有几分他的样子,更多的时候都像他妈妈。 “儿子,三岁的娃娃早断|奶了。” “……” 前一刻还竖着尾巴的唐远偃旗息鼓了,他撇撇嘴,“我去睡了,明儿还要去买衣服呢,爸,你也早点睡吧。” 唐寅没说什么。 那话他的确就是随口一说,不管?那不能。 就一个宝贝儿子,恨不得把他塞在自己的羽翼底下,把最好的食物一点点掰碎了喂他嘴里,护到自己护不动的时候。 不过,唐寅也当过儿子,知道父母给的,往往跟孩子要的不是一样东西。 有一种疼爱,叫父母以为的疼爱。 他按按太阳穴,养儿育儿是一门技术活啊。 想到儿子的性向,唐寅就头疼,哪天他要是带男朋友回家了,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 想象不出来。 反正他唐寅的儿子绝对不能让人给欺负了。 回了屋,唐远拿出林萧送的钢笔,摊开日记本,不是写日记,是记账。 xx年xx月xx号,老唐同志因为我在外头抽了一口烟,就大动肝火朝我挥球杆,还好我身手敏捷,功夫了得,一个凌波微步就躲开了,没打着,嘿嘿。 唐远最初是记老唐同志哪天回家,哪天没回家,顺带几句吐槽,记着记着,就各种乱记。 翻翻本子里的那些内容,唐远发现了一个现象,现在的自己比以前要快乐。 不是说越长大越孤单,越长大越悲伤吗?怎么他是反着来的呢? 唐远一手撑着头,一手转了转笔,一圈没转成就啪地掉到桌上,拿起来再转,又掉。 这钢笔太沉了,不好转,他从笔筒里拿了支笔转起来,思绪渐渐跑远。 长夜漫漫,青壮年精力又旺盛,不知道那个男人在做什么。 床单什么颜色,睡衣什么款式,洗发水什么牌子。 睡前开不开他的老爷车,开的时候挂什么档。 唐远的鼻息微重,他像是个干了坏事的小孩,扔掉笔“腾”地站起来,随便活动几下腿脚就屈腿上抬,抵着墙壁压了十来分钟。 完了直接下横叉,腿完全打开,上半身趴在地板上,维持着下压的动作不动,脑子里开火车,呼啦啦的。 将近一小时后,唐远甩着发酸的腿去浴室洗澡,哼哼唧唧半天才出来,脸红扑扑的,眼睛还有点儿发红,他翻出一套物理试题,做了两道题就心猿意马,不知不觉的乱涂乱画。 张舒然打来电话的时候,唐远正在吃绿豆糕。 平时厨娘会给他准备甜点,还有宵夜,吃的喝的都很精致。 今晚没有,他的肠胃受了冷落,在抗议。 明天得多练练功,消耗消耗脂肪。 唐远的声音模糊,“舒然,你回去了吧?” “回去了,”张舒然说,“阿列跟小朝也都到家了。” 唐远噢了声,他喝两口水,“那你……” 话没说完,就听到那头的声音问,“小远,你心里那人,你爸知道吗?” 唐远反问,“你说呢?” 他下意识搬出防护墙,“舒然,你别问了,就当我没说过。” 张舒然像是没看见发小的防护墙,他用一贯温和的口吻说,“我只是想告诉你,暗恋是很苦的,你要有心理准备。” 他叹息,话语背后是与年龄不符的感慨,“小远,不是每个坚持都有结果。” 唐远愣了愣,“舒然,你有心得啊?” 张舒然不承认,也不否认,他说,“坚持不下去了,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 唐远懵懵懂懂。 他就知道一个事,爱情需要天意。 挂了电话,唐远不吃了,他从书架上拿了本漫画翻看。 小说他看不下去,没有图,全是字,难受。 还是漫画好,上色跟不上色各有各的感觉。 关键是画风要舒服。 看着喜欢的作者画的漫画,是一种享受,唐远就抱着这种享受进入了梦乡。 他做了个梦,梦里的自己在大舞台上跳舞,台下坐着裴闻靳,看他的眼神宠溺温柔。 在那样的眼神注视下,唐远越跳越兴奋,灵魂像是要受不了的抽离身体,飞奔到裴闻靳怀里。 唐远转了个圈再去看时,裴闻靳找不着了,其他观众也都没了。 老唐同志出现在台上,板着个脸说,儿子,你看上谁不行,偏偏看上比你大那么多的老男人,你当你爸我是死的?我已经把他送到非洲挖矿去了,这辈子你都别想再看到他了。 唐远吓醒了,窗外大亮。 在梦里体会了一把天堂地狱无缝连接,唐远无精打采的下楼,坐在餐桌前抓抓乱糟糟的头发,“我爸呢?” 管家把牛奶端给他,“先生早就去出门了。” 唐远看一眼落地钟,不到八点,公司还没上班呢,“吃完走的?” 管家说,“没有。” 唐远喝两口牛奶,嘴边多了一圈奶胡子,他咂咂嘴,老唐同志应该是去金屋吃情人做的爱心早餐了。 看来那个方琳有两下子。 上午唐远去买衣服,逛了好几个品牌店,最后还是去了他常去的那家店。 本来想试试别的牌子,结果发现自己是个从一而终的人。 店里的老板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名叫金灿灿,拥有童颜|巨|乳,还总是穿紧身低领的衣服,兜的很吃力。 唐远每次都担心它们会掉下来,把地面砸两个坑。 因为实在是太大了。 金灿灿说是假的,唐远不懂,干嘛花钱给自己添加那么重的负担。 唐远一进店里,金灿灿就给他拿出了一套做工精良的白色燕尾服。 一看就是早有准备。 对上唐远吃惊的目光,金灿灿浓妆艳抹的抛媚眼,“我就你这么一个大客户,当然要多上点心。” 唐远信她才有鬼。 国际有名的年轻设计师,时尚界的宠儿,才气名气两者皆有,还缺客户? 唐远换上燕尾服出来,金灿灿拿着领结走到他面前,他顿时感觉空气变得稀薄了起来。 金灿灿把领结给他戴上,突兀的问,“小少爷,你认识演员方琳吗?” 唐远不知道往哪儿挪的视线一顿,“怎么了?” 金灿灿暧|昧的笑,“她前两天来我这儿买衣服,用的是你爸给情人用的那种卡。” 她熟练的整理着领结,“我替你观察过了,她跟你爸以往的情人不同,要的东西不一样。” 唐远以前怀疑金灿灿也跟过他爸,后来发现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他走神的功夫,听到金灿灿说,“好了。” 镜子里的少年眉目精致,鼻梁秀气高挺,唇色水润好看,青涩的身体被裁剪合身的燕尾服包裹着,四肢修长匀称。 由于常年练舞,少年腰部线条柔韧,背部挺直,一身白衬得他气质高贵优雅,像个王子。 金灿灿围着少年打转,“不错不错。” 唐远扯扯领结,“这个不想戴。” 金灿灿将他扯出来的细痕抚平,“那就不完美了。” 唐远透过镜子看她一眼,笑了一下,“哪儿有什么完美的东西。” 金灿灿一怔,她似乎是想反驳,又想不出词儿,只好作罢。 那套燕尾服就是给唐远量身定制的,他不要都说不过去。 除了燕尾服,他还要了几套休闲装,金灿灿设计的衣服大多都合他口味。 像是对他深入研究过,做了详细的功课。 唐远出电梯的时候,碰到了一个年轻女人,对方自称是李月。 他不慌不忙的说,“李小姐,我的司机就在停车场。” “我不会对你怎么样。”李月看起来有点憔悴,一双大眼睛微红,显得楚楚可怜,“唐少爷,我只是想跟你谈谈。” 唐远给他爸发短信,说李月要请他喝饮料。 不出他意料,他爸说裴秘书一会就到,让他别让自己受伤。 唐远的小计谋得逞了,他把几个袋子交给司机,对着车旁边的后视镜顺了顺头发,理了理衣服裤子,就差补个妆了。 7.07 唐远第一次被他爸的情人找,是在小学二年级的时候。 一晃好多年过去,他爸让他明白一个道理。 ——铁打的老唐同志,流水的情人。 “唐少爷,我来找你是迫于无奈。”李月哀怨的说,“是你爸不肯见我,他对我太狠心了。” 唐远的视线从窗外移到女人身上,年纪轻轻的,满脸胶原蛋白,也就二十出头吧,估计还在上学。 “李小姐,你在哪个学校读书?” 李月的脸上闪过一起难堪。 唐远嘴一撇,都找上他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李月说她在X大。 唐远满脸诧异,“那你是我学姐啊。” 李月笑的生硬,“是吗?” “是啊,”唐远说,“我九月份就要去报道了。” 他后仰身子靠着椅背,“学姐大几?” 李月垂眼把披散的长发往肩后拨了拨,露出纤细脖颈,“我明年毕业。” 她以为唐远会追问她什么专业,哪个宿舍,已经做好了被对方羞辱的准备,然而对方没有。 仿佛只是一时兴起,随便问问。 李月抚上自己的肚子,轻轻咬唇,“唐少爷,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让你爸跟我见一面。” 她的声音里多了哭腔,“我怀了他的孩子,他不能这么对我。” 唐远多看了两眼对面的女人,寻思她的演技在他见过的他爸那些情人里面,能不能排得上前五。 结果发现寻思不出来,他爸的情人太多了,日积月累的,难以计数。 喝了口薄荷茶,唐远说,“学姐,你就没想过吗?我爸身边不缺人,为什么我还是他的独生子?” 李月像是没听明白。 唐远单手托腮,“想做我后妈的人很多,一个都没做成,这是有原因的。” 李月还是没弄明白。 “我爸那人警惕心是挺高的,但防不胜防,可为什么这些年就没有一个成功的呢?”唐远笑着对她眨眨眼睛,“学姐,套是不可能百分百避孕的喔。” 李月放在肚子上的手有点发颤,“唐少爷,你什么意思?” 三番两次给提示的唐远没有回答,我爸好多年前就结扎了,这话他说不出口,况且说了也没人信,太惊悚了。 换个人说,可信度兴许会高一点。 唐远抿嘴,“学姐,你是富家千金,外形出众,不缺吃不缺穿,干嘛要跟我爸牵扯上关系呢?” 李月笑了笑,“我喜欢你爸。” “哦,”唐远拉长声音,“喜欢啊……” 喜欢还给我爸戴绿帽子,你很不错哟。 裴闻靳来的很快,不光他自己来了,还带着李月的父亲李成强。 李月无视她爸,仰头问高大俊美的男人,“裴秘书,董事长是不是在外面?” 裴闻靳说,“董事长在公司。” 李月一脸灰白。 李成强态度略恭敬的喊,“小少爷。” 唐远昂首。 李成强转过头,压低声音跟女儿说,“走,跟爸去医院把手术做了。” 李月像是听不懂,她缓慢的扭动脖子,“爸,你说什么?” 李成强叹口气,“你还年轻,别犯糊涂了,拿掉孩子把身体养好,不想在国内待了就出国,去哪个国家爸都依你。” 这俨然是一个父亲设身处地的在为女儿着想,李月却好像更不懂了,“爸,你不是也想……” 李成强打断她,板起脸呵道,“你还嫌不够丢人现眼吗?” 他让两个保镖过来。 李月见状,颤抖着身子尖叫,“不!我不走!” 咖啡厅里的客人没几个,裴闻靳进来的时候,女孩子全被吸引过去了,这会儿李月一喊,男孩子也被吸引过来了。 李成强授意,两个保镖强行把李月带走了,他对着坐在椅子上的少年微弯腰背。 “小少爷,让您受惊了。” 唐远摆摆手,“没事儿的。” 李成强看向一语不发的裴闻靳,“李某会管教好自己的女儿,不会再让她出来闹事,还请裴秘书跟唐董事长说一声。” 裴闻靳神情淡漠,“好。” 李成强走后,唐远挠了挠下巴,“裴秘书,我怎么看着,那李家父女俩在背地里算计了我爸啊?” 裴闻靳说,“少爷聪明。” 唐远激动的差点儿从椅子上蹦起来,哎哟喂,这是夸我了,真真的。 . 出了咖啡厅,李成强就变了个样子,他青着脸坐进车里,“你私自跑来找那小子干什么?不知道唐寅有多宝贝他?你想作死别拉上全家!” 李月喃喃,“我不做手术,我跟他的那些情人不一样,我有他的孩子。” 李成强大力甩上车门,“你确定是他的吗?” 李月不说话了。 前段时间唐寅对她没了兴趣,想见一面都见不到,她知道自己没戏了。 可她不甘心,她给唐寅打电话打不通,好不容易打通一次,他接听的时候,气息有点喘。 那头还有女人的声音。 李月不是不知道唐寅是什么样的人,却还是把手边的东西都砸了,更是跑去酒吧喝酒,喝多了,跟两个男的走了。 孩子不知道是谁的。 过了会,李月平静下来,“爸,我们不是说好了,我先利用孩子进唐家,然后找个机会弄掉,这样就能神不知鬼不觉……” 李成强阻止女儿说下去,“唐寅比我以为的还要绝情。” 李月立马说,“我们还有第二个计划,借媒体炒作,给唐家那边施压,老太太肯定不会不管的,只要唐寅肯娶我,后面我就有办法坐稳唐家女主人的位子。” 李成强沉默不语。 李月焦急的抓住他爸的手,“爸,唐寅过世的妻子是学舞蹈的,我也是,我有信心让他爱上我,有唐家那座靠山,我们家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唐寅那么忙,身边的人又多,他不会记得哪个时候碰过我,哪个时候没碰过,爸,我……” 李成强示意女儿不要说了,他接了个电话,那表情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 李月小心翼翼,“爸,怎么了?” 李成强硬邦邦的说,“什么计划都行不通了,把你肚子里的野种打掉吧。” 李月慌乱的问,“爸?到底怎么了?” 李成强说,“唐寅没有生育能力。” 李月露出僵硬的笑容,“开玩笑的吧?” 李成强的脑门蹦出青筋,“他多年前做过结扎。” 李月下意识的大喊,“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李成强冷笑,“我还奇怪,唐寅那么会玩,给了身边那些女的下蛋的机会,十几年了,没见哪个下成蛋,原来是那么回事。” “他是铁了心不想再要个孩子,就为了确保自己没有生育能力,每年都会做检查。” 李月顾不上她爸用词有多难听,满脑子都是那个少年说过的话,她的脸渐渐扭曲了起来。 感觉自己是个小丑。 李月用手捂住脸,不死心的问,“爸,确定是真的吗?会不会搞错了?以前怎么就没听过这类风声?” 李成强说,“这件事是他故意让我们知道的。” 李月猛地放下手抬头,“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李成强的胸口大幅度起伏,“他是让我们自取其辱!” 李月无助的看着她爸,“那就……算了?” “不然呢?”李成强冷哼,“别人跟他,是图他的财富,图他的权势,你作为乐新的大小姐,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自己作践自己,怪得了谁?” 李月抖动着嘴唇,“我喜欢他。” “你今年二十二,喜欢过多少人自己不知道?犯的着吗?” 李成强的言词犀利如刀,直往女儿的自尊上面扎,想把她扎醒,“你就是看唐寅那样的人不把哪个女的放在心里,就想征服他,好满足你的虚荣心!” 李月哭出声来。 “我早跟你说了,唐寅那块肥肉你吃不了,你不听话,非要凑上去,他跟你爸差不多大!” 李成强吼完了,他放缓了语气,像是一下子想通了,“你跟他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他也给你买了不少东西,还给了你一套公寓,比你以前交往过的要好得多,他们就知道花你的钱。” 李月断断续续的哭着说,“就……就是因为他对我好……我才喜欢……” “他对每个情人都好,出了名的。”李成强不容拒绝的说,“剩下一年学业算了,你做完手术就出国,什么时候想好什么时候回来,不要再去找唐寅了,更不要去找他的宝贝儿子,我们家的超市开的不容易,得罪不起唐氏。” 李月的指甲死死掐进手心里面。 . 唐远抬头跟裴闻靳说话,忽然打了个喷嚏,口水全喷他脸上去了。 这就尴尬了啊。 唐远咳一声,“裴秘书,你怎么样?还好吧?” 裴闻靳拿纸巾擦脸,“还好。” “不好意……” 唐远又打喷嚏,裴闻靳这回躲开了。 唐远揉揉鼻子,难为情的抿着嘴角对他笑了笑。 裴闻靳看他一眼就垂下眼皮,继续擦脸。 唐远心里犯嘀咕,我明明对着镜子练习过,做出那个表情的我很可爱的,就是传说中的让人看了想日。 这男人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难道是钢管那样的直男? 唐远萎了。 裴闻靳发现少年情绪不对,“少爷,李小姐那边……” 唐远偏过头,又把头偏回去,哼了声,“跟她没关系。” 他的思绪被一股尿意干扰,“裴秘书,哪里有洗手间啊?” 裴闻靳带少年去了附近的联华超市,他有点上火,上午水喝多了,也需要方便。 唐远看男人站在他旁边,骨节分明的手指按在黑色皮带上面,耳边响起金属的清脆声响。 那一瞬间,唐远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干嘛呢这是,突然就让他吃肉了?都不让他来点儿准备。 肉渣也是肉啊。 唐远一边自我唾弃,一边可耻的拿出手机,头顶冷不丁响起男人冰冷的声音,“少爷,你在干什么?” 他吓的手一抖,手机掉进了小便池里面,猝不及防的泡了个澡。 “……” 妈的,让你变态! 8.08 厕所里才拖过地,又湿又腥,呼吸起来挺不顺畅。 唐远住在男人裹挟着压迫感的阴影里面,不合时宜的想,第二次了。 不称他“您”,而是“你”,这次比上次的情绪还要饱满,像是从人嘴里发出来的,而不是冷冰冰的机器。 气氛尴尬,唐远膀胱里的那泡尿开始往里缩,不敢出来了,他努力不让自己露出做贼心虚的样子。 “我看几点了。” 浸泡在便池里的手机停留在录视频状态,啪啪啪打他的脸。 裴闻靳狭长的双眼微眯。 唐远冷汗直流,面上没事人似的笑,“手滑,按错了。” 他抬头挺胸,摆出少爷的架子,语气里加了命令的意思,“手机怎么办?裴秘书,你帮我弄出来。” 裴闻靳,“弄不出来。” 唐远绷着脸,“那不行,我手机里有好多东西呢。” 裴闻靳扫了眼少年,“还要?” 唐远感觉男人似笑非笑,像是看穿了他的把戏,他的脸色不好,少爷脾气发作,差点骂出一句国语,“要啊!” 裴闻靳面无表情的看着少年。 唐远抿着嘴巴竖着眉毛,白净漂亮的脸上也一点儿表情都没有。 但他被碎发半遮半掩的耳朵发红,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样子,披着虎皮的猫,虚张声势,让人看了想笑。 裴闻靳不尿了,也没笑,他皱眉扣上皮带去找工作人员,出钱让人来捞。 唐远搓搓脸,气不过的抽了自己一下,力道轻轻的,对自己还是狠不下手。 就不能忍忍吗?啊?鸟毛都没见着就瞎几把乱激动! 瞪着便池里的手机,唐远呼哧呼哧喘气,都这样了还要个屁啊,他不过就是想找个事把男人的注意力转开,别用那么锋利且危险的目光看他。 怪可怕的。 裴闻靳撒尿的时候,唐远在外面痛心疾首,到嘴的肉渣长腿跑了。 做人果然不能太贪心。 要是不拿手机拍,起码还能一饱眼福。 现在好了,得不偿失。 当天下午,唐远就买了一部新手机,跟原来的一样,不知道的以为是同一个。 撒一个谎,需要用另一个谎去圆,后面就是一个圆一个,没完没了。 非得把自己作死。 15号晚上,唐家在星澜大酒店举办宴会,祝贺唐远同学金榜题名。 受邀的宾客多是商界名流,非富即贵。 唐远对他爸这一手见怪不怪,如果只是单纯的庆祝,搞个家宴不就好了,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商场上的那些风云变幻,暗流涌动,虚伪奸诈,唐远不想去体会。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自己这辈子都不要踏进商场的巨大漩涡里面。 那漩涡巨大无比,看似有形却无形,能让人迷失自我。 陷进去的时候长了,想出来恐怕要被剥掉一层皮肉。 看到他爸朝自己招手,唐远懒散的穿过人群,走近时唇边已经扬起了一抹笑。 有些事似乎是遗传的,比如游刃有余的应付这些大佬们。 唐远找着机会问,“爸,那个李成强怎么也来了?” 唐寅跟看过来的李成强举杯,“生意场上没有敌友,只有利益。” 唐远说,“不懂。” “别装傻,你什么头脑我能不清楚?”唐寅上下打量儿子这一身,豪不吝啬的夸赞,“长大了,跟你老子一样仪表堂堂。” 唐远,“……”夸我还是夸你呢? 裴闻靳过来说,“董事长,昌行的周行长到了。” 唐寅拽住想跑的儿子,“跟爸去打个招呼。” 唐远老大不情愿,有种他爸在遛狗的错觉。 遛的还是金光闪闪的漂亮幼犬,强行一路拖拽,一路炫耀,一路装载阿谀奉承。 唐家也来了不少人,平时聚不到一块儿去,重要活动才会碰面。 年轻一辈几乎都不敢主动找唐远玩儿,他去找吧,一个个的受宠若惊,支支吾吾,唯恐说错话。 那是大人在背后教的。 从小到大都那个样子,这次也不例外。 唐远觉得这宴会跟以前的那些一样没劲,哪怕有裴闻靳的颜给他洗眼睛,还是提不起精神,他把主角位置让给了他爸,自个溜到外面透透气。 喝了小半杯红酒,对酒精比较敏感的唐远就有点晕了,他扯掉领结用手拿着,慢悠悠在花园里散步。 “跑这儿偷懒来了?” 唐远听着声音,无奈的说,“姐,我才刚出来,你小点声,别惊动到其他人。” 林萧哒哒哒踩着细高跟过来,“有几个小姑娘逮着我问你的事。” 唐远循声望去,林美人穿了件酒红色礼服,衬的她肤白貌美,艳丽妖娆,跟穿职业装的时候两个样子。 他闻到了一股子香水味,“问我什么?” 林萧撩了撩长发,“星座,爱好,有没有谈女朋友。” 唐远挺惊讶的,不应该啊,有他爸在,她们还能注意到其他人身上? 毕竟举手投足间成熟稳重,风流倜傥的老唐同志向来都是大小名媛们追逐的目标,小唐同志还是个青涩的小果子,看着都酸牙。 虽然挺精致,但总归太涩了。 林萧抱着胳膊,“有人就喜欢吃涩的,扛酸。” 唐远无语。 林萧笑,“很快的,等你成年,你身边的诱|惑就多了,而且是越来越多,多到你难以想象,你早晚会跟你爸一样,嫌抗拒麻烦,干脆去接受,然后享受。” “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唐家有那么大的家业要经营,不论是你爸还是你,摆脱不了逢场作戏。” 唐远搓搓胳膊。 他才不会呢,他是gay,天生的gay,不喜欢女孩子。 就是再美的女孩子缠上他一天一夜,他都不会开车带她去冲浪。 林萧说,“他们会对症下药。” 唐远的心里登时一个激灵,浑身毛孔都张开了,卧槽,又是话里有话? 对什么症,下什么药?打哑迷算几个意思啊? “姐,你是不是……嗯……就是那个……” “什么?” “走路内八字?” “……” 唐远真的有点害怕跟林美人聊天了,老这么一惊一乍的,对心脏不好。 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影响身心健康。 忍了忍,唐远还是没忍住,“姐,你不找男朋友吗?” “不需要。”林萧说,“我有固定的partner。” 唐远怀疑自己听错,他求证的问,“p什么?” 林萧,“炮||友。” 唐远,“……” 我去!不愧是他爸的智囊团首席成员之一,豪放的作风跟他一个样。 那另一个成员裴闻靳呢?怎么解决生理需求的? 手动挡老爷车开腻了,会不会偶尔换自动挡的豪华小轿车开开? 唐远问为什么不认真找个人谈一段感情。 林萧说工作太忙,没有时间,谈感情需要大量的投资,风险很大,不值得她去尝试。 这个理由绝了。 唐远回大厅的时候,张舒然宋朝陈列三人已经跟着家人到了,接下来他们家也会陆续办宴会,排场不会有这么大。 陈列流氓样的吹口哨,“小远,你要是女的,我肯定倾家荡产的追你。” 唐远当他放屁。 陈列勾唐远白皙的下巴,“小妞,给爷笑一个。” 唐远爆粗口,“笑你妈……” 最后一个字没说出口,他踢了陈列一脚,“你丫的非要我说那么脏的字是吧?” 大概是发小今晚太好看了,陈列不知死活的调|戏,“力道这么点大,挠痒痒似的,跟女孩子一样。” 唐远脱掉燕尾服外套让张舒然拿着,他把衬衫袖子挽上去折一段,作势要收拾陈列。 别看他身形纤细,长得漂漂亮亮,可爱又纯良,身手可是四人里面最好的。 以前干架的时候,一直打头阵,而且很凶残。 ——完美诠释了什么叫人不可貌相。 陈列蹦到宋朝后面,宋朝走到一边去,不给他挡。 于是陈列往张舒然那儿躲,张舒然直接把他提到唐远面前。 “……” 陈少爷怒了,“靠!都是发小,你俩怎么就这么偏心呐?” 没人搭理。 唐远装样子的一拳过去。 陈列立刻把脑袋一缩,脱口而出,“小远远,哥错了。” 唐远,“出息!” 陈列磨后槽牙,我他妈一体育生,人高马大的,一身腱子肉,怎么就怕了呢?他一扭头,眼睛瞪着宋朝。 “笑屁啊!” 宋朝伸出一根食指去推眼镜,“谁笑了?” 陈列摸了把寸头,嗬嗬喘两口气,他用力踢了下椅子腿,“别他妈以为没露齿,我就不知道你在笑!” 宋朝皮笑肉不笑,“傻逼。” 陈列那脸变成了猪肝色,他大吼,“舒然,小远,你们都别拦我,看我不揍死他!” 唐远叹气,“失恋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啊。” “……” 宴会在晚上十点左右散场,唐远在休息室找到了男人,趴在圆桌上一动不动,像是喝多了。 他试探的喊了声,“裴秘书?” 没有回应。 唐远舔了舔嘴皮子,喉咙里发干,这人的酒量怎么样来着? 想不起来了。 老唐同志都醉的不省人事了,他作为秘书,喝得更多,肯定也醉了吧? 唐远控制不住的走进去,反手轻带上门,他半蹲着去看男人压着胳膊的侧脸。 半响叹口气,“哎……” 你给我施了法吧?不然我怎么每天都喜欢你多一点呢? 裴闻靳,我想偷偷亲一下,就一下,好不好啊?唐远悄悄在心里问。 算了,要亲就光明正大的亲,偷偷摸摸的算什么好汉? 下一刻他就把头凑过去,呼吸着男人混杂着酒精跟烟草味的气息,蜻蜓点水般碰上那两片抿在一起的薄唇。 我才不要做好汉呢,他想。 9.09 有时候,你只敢去幻想,怎么都找不到机会去付诸行动的事情,在某个时刻忽然就发生了。 轻易的感觉像是在做梦,很不真实。 唐远不敢多待一秒,更不敢去确认男人有没有醒,他像只被人拎住尾巴的猫,惊的仓皇逃离休息室。 一回到家,唐远就垂头换了鞋往楼上冲。 管家问道,“少爷,先生在卧房里面,醒酒汤是您送进去,还是我……” 唐远没回头,上楼的脚步也不停,气喘吁吁道,“等我一会!” 我需要洗个澡把体温降下来,不然我会烧起来的。 洗澡的时候,唐远闭着眼睛,任由温热的水流冲刷四肢,他想起休息室里的一幕,浑身如同通了电,麻麻的。 冲动是魔鬼。 不过,人嘛,要跟着心走,该冲动时就冲动。 那么好的机会,千载难逢,可遇不可求,他错过了,肯定会后悔的。 虽然人生还长,可谁知道以后还有没有呢。 一通安慰完,唐远换上睡衣出去,让管家把醒酒汤端上来,他接到手里,转身爬楼梯。 家里一楼是管家跟佣人们住的,二楼都是客房,三楼是他的地盘,他爸在四楼。 管家问要不要帮忙。 唐远摇头,“不用,仲伯你早点休息吧。” 管家说,“那您有吩咐就喊一声,先生喝多了,醉了,难免跟清醒的时候不太一样。” 这是很委婉的说法,给一家之主留了面子。 喝醉了的一家之主会哭,那是轻的,重的是嚎啕大哭。 唐远挥挥手让管家放心。 课本里形容父亲就像一座大山,撑起整个家,守护着妻儿老小。 他爸是外观雄伟,内里脆弱。 一喝多就趁机发泄自己,回回都那样。 在其位谋其职,不能偷懒,为了让对手敬重且忌惮,得把自己搞的无坚不摧,很累的,有个发泄也好,省得把自己憋出病来。 唐远进去的时候,卧房里很安静,他爸躺在床上,给他一种孤独的感觉。 说出去肯定没人信。 唐氏董事长从不缺情人,温柔乡随便挑,还会孤独? 唐寅从儿子手里接过醒酒汤,咕噜咕噜喝下大半碗。 唐远把碗放床头柜上,“爸,你过完年就四十二了,我要是你,最大的烦恼就是钱花不完。”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赚的再多,那也得有命花不是?你老这么拼,干嘛不给自己放放假?” “放假?在梦里吧。” 唐寅说,“知道为什么一大家子都对我们恭恭敬敬吗?因为他们全指着你爸我,树倒猢狲散,我就是那棵大树。” 唐远拧眉毛,“他们不都有自己的产业吗?” “那些全是大树伸展出去的枝叶。”唐寅够到烟盒,“大树倒了,枝叶还能活?” 唐远,“……不能。” 唐寅拔了根烟叼在嘴边,让儿子给他拿打火机,“不是爸吓唬你,商场如战场,瞬息万变,只要唐家裂开一点缝隙,就会有一堆人扑上来,他们会用手去抠,用牙去撕咬,什么人性,什么道义,不存在。” 唐远给他爸点烟的手一抖,“就没一两个信得过的朋友?” 唐寅沉声叹息,“爸不是说了吗?商场没有敌友,你永远不知道跟你称兄道弟的人心里想的什么。” 唐远把玩着打火机,陷入沉思。 “没事,”唐寅拍拍儿子的手背,“哪天爸不走运的出了事,还有林萧,裴秘书跟何助理,有他们三个协助你,爸放心。” 唐远不愿意去想那是什么情形,他啪嗒按着打火机,“大伯也有股份的吧。” “爸打下来的江山,除了你,谁都不给!” 唐寅的眉间笼上阴戾,几秒后褪去,他笑起来,眼角堆了些细纹,“所以爸什么时候能放假,就看你了。” 唐远用手撑头,“可是我才考上舞蹈学院啊。” “没给你施压。”唐寅吐了个烟圈,“你跳你的舞蹈,爸给你守着江山。” 说着他就叹气,霸道总裁的范儿没了,像个再普通不过的中年人,借助酒劲唠唠叨叨着藏在心里的那些话,“儿子啊,别怪爸,谁让爸就你一个呢,你想要的自由太奢侈了,只能在爸身体健康的时候给你,打小你就聪明,爸知道你一直都明白,也能理解。” 唐远看到他爸的眼角有泪,哭了,他撇嘴,“搞什么煽情干嘛?上次你就这样把我弄哭的,哭成狗了都,这次我可不上当。” 唐寅摁了摁眼睛,大掌一抹,拽走儿子手里的打火机扔他身上,“小兔崽子!” 唐远低头挠了挠眉毛,“爸,女人有多好,就能有多坏,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不能不碰吗?” “我的意思是,别人送的能不要就不要了,也别上‘金城’去找,谁知道身体有没有其他毛病,好好谈一个,如果是你真心喜欢的,对你好,人品又过得去,我没问题的。” “你当‘金城’是什么地方?”唐寅半阖眼帘吞云吐雾,“里面的每一个在上班前都会被送去体检,确保健康优良,有问题是不会要的,况且你爸去那儿,碰的一直都是|雏||儿。” 唐远吸口气,真是大开眼界,“那送的呢?还有你主动追的那些,保不齐就有哪个被你的敌对收买利用……” 唐寅想说都会查的,话到嘴边咽了回去,儿子还不到掌握那些的时候,再等等。 领着儿子的关心,唐寅嘴上不耐烦的说,“管好你自己的事吧,快开学了,你胖成这样,还不赶紧减减肥?” 唐远翻了个白眼。 唐寅把烟头弹进垃圾篓里,可怜兮兮的说,“小远,爸头疼,难受。” 董事长的这一面一般人还真见不着,也难以相信。 从小到大见了不下十次,唐远还是一阵恶寒,他去拿毛巾给他爸擦擦脸跟手,“老唐同志,你老了,能少喝就少喝吧。” 唐寅舒服的叹息,“你这话爸记着呢,所以今晚特地叫裴秘书挡了不少,要不是他够精明,让那帮老东西转移了注意力,爸在酒店就倒下了。” 唐远,“……” 我怎么就这么不容易呢?手心手背都是肉,要我咋整? 今晚我才把初||吻|丢了。 唐寅没发觉儿子的异常,催促道,“给爸按按头。” 唐远心不在焉的把手放在他爸的太阳穴两侧,不轻不重的按着。 等到他回过神来,他爸已经睡着了。 唐远把床头柜收拾了一下,他爸放在裤兜里的手机响了,没有备注,他按下接听键,“喂?” 那头静默了一两秒,响起女人迟疑的声音,“是小少爷?” 唐远听着觉得声音有点熟悉,知道是方琳,毕竟是她的影迷,多少有关注,“嗯,对,是我。” 方琳轻柔的问,“唐先生还好吗?” “哦他啊……”唐远瞥一眼睡成猪的老唐同志,“不怎么好。” 方琳紧张的问,“怎么了?” 唐远看看墙上的水墨画,金灿灿说的没错,方琳想从他爸这儿得到的东西跟别人不一样,她想要的是他爸的心。 “我开玩笑的,我爸已经睡了。” 结束通话,唐远把手机放桌上,看见了旁边的皮夹,他拿起来翻开,从最里面的夹层里找出一张照片,是一寸照,黑白的,有一点泛黄。 照片上是个短发女孩,睫毛又长又弯,眼睛大而明亮,会说话,她在笑,露出浅浅的梨窝,模样很精致。 那是他的妈妈。 唐远用手指|摩|挲着妈妈的轮廓,好几年前他无意间就见到了这张照片。 他爸跟其他女人在一起的时候,带着他妈的照片,怎么做到那个程度的? 要换成他,绝对做不出来。 身体跟心不都是一起的吗?还能分那么开? 那种境界唐远觉得自己一辈子都达不到。 他的身体跟心都只能给同一个人。 林萧说的情况不可能发生。 唐远回屋看看时间,这么晚了,就不跟奶奶开视频了,他躺进被窝里酝酿睡意的时候,奶奶发来了视频邀请。 老太太住在大院的家属楼里,离的远,她年纪大了,一把老骨头承受不住那样的场合,所以就没过去。 视频一接通,老太太就把满是沟壑的脸凑到屏幕前,“小远啊,你在哪儿呢?” 唐远举着手机让奶奶看一圈,“在房里。” 老太太的气色不错,“什么时候过来看奶奶啊?” 唐远说,“周六去。” 老太太连声说了两个好,“奶奶给你做蒿子粑粑。” 唐远吞口水,想吃了,他坐起来些,“奶奶,我以为你早睡了。” “等着跟你视频呢。”老太太笑着说,“知道你忙,奶奶就想晚一点再找你。” 唐远的眼睛里冒水汽,“奶奶,你不问问我爸?” 老太太特嫌弃,“问他干什么,那么大的人了,赖在女人堆里爬不起来,还没我家小远懂事。” 唐远,“……” 第二天上午,裴闻靳拿着一堆文件过来找唐寅签字。 唐远窝在沙发里啃苹果看漫画,见着他进来,吓的把漫画塞进了屁|股底下,脸皮都红了。 立在一旁伺候的管家很想提醒一句,少爷,别不好意思了,您好这一口的事不是秘密,裴秘书不会不知道。 再说了,茶几上还有好几本呢。 封面上都是哥俩好。 唐远跟个小媳妇似的偷偷去瞅男人,越瞅,心里的疑惑越多。 他爸早上没起得来,憔悴又疲惫,脸色很差,仿佛老了好几岁。 是喝多了的人过一晚上该有的样子。 可是这个男人眼里有很多血丝,似乎一晚上没睡,早上刮胡子的时候分神,在下巴上刮破了道小口子。 跟他爸的状态截然不同,像是遇到了什么令自己困扰的事情。 不像是醉酒…… 裴闻靳下楼时,看到少年坐在沙发上,拿着啃一半的苹果发愣,他从沙发边经过,又后退一步,问,“少爷,原来的手机呢?” 唐远不假思索的说,“在抽屉里。” 反应过来,他瞪着男人离开的背影,愤愤的大口大口啃苹果。 哎哟卧槽,我被阴了?! 10.10 唐远身心都有洁癖,奈何原来那手机有纪念意义,他忍着恶心,戴一次性手套一寸寸消过毒,塞抽屉里收藏了起来。 还在后面贴了便利贴,记录下相关的小故事。 根据他看了几箩筐漫画书的经验来看,他的属性接近痴汉。 唐远瘫倒在沙发里,一会摸摸自己的嘴唇,一会傻笑,一会叹气。 管家看一眼,又看一眼,觉得少年像是着了魔,忍不住问,“少爷,还给您收漫画书吗?” “收啊,越多越好。”唐远咔嚓啃掉最后一口苹果,“我要当传家宝的。” 管家,“……” 周六早上,唐远跟他爸去大院看奶奶,对方坐下来喝了半杯茶就走了。 唐远从篮子里抓了两个大红枣,“奶奶,我用我所有的压岁钱向你保证,我爸刚才接的是裴秘书的电话,公司里有事儿。” 老太太板着脸,“不管他!” 唐远垂头吃着枣,奶奶这叫口是心非,哪有妈妈不想儿子的。 他爸也是,忙成什么样子了都。 老太太把孙子叫到屋里,拿了一个蓝色盒子给他,“小远,这里面是一对儿祖母绿玉佩。” 唐远快速把枣吃掉,腾开手去接。 随着盒子的打来,一股淡淡的木香弥漫而出。 他瞧着盒子里的两块玉佩,颜色偏深绿色,彰显雍容华贵,细看之下,还有光阴留下的温柔痕迹。 “奶奶,这不会是你跟爷爷的定情之物吧?” 老太太轻描淡写,“是啊。” 唐远刚把手伸进去,指尖碰到光|滑|柔|润的玉佩,闻言就赶紧缩回手,“奶奶,那我不能要。” 老太太不高兴了,“怎么不能要?” 唐远说,“太贵重了,奶奶你还是自己收着吧,我收不好的。” “让你拿着就拿着。” 老太太拿出不容拒绝的气势,“你戴一个,剩下一个留着给你喜欢的姑娘。” 唐远愣了愣,奶奶,没有姑娘,男人可以吗? 老太太把玉佩拿出来给孙子戴上,“能给你带来好运跟福气。” 唐远弯腰低头,小声说,“我爸知道会抽我的。” “他敢!”老太太溺爱的说,“不怕,有奶奶给你撑腰。” 唐远脖子上一沉,他笑弯眼睛,“奶奶,我戴这么大块祖母绿,太高调了,不安全呢。” 老太太哼道,“别想找借口,放脖子里,衣服遮起来,能有什么事?” 唐远说,“可是我要跳舞的,戴不了。” 老太太烦了,“小远,你怎么比奶奶还啰嗦?” 被嫌弃的唐远,“……” 老太太把玉佩放进孙子的衣领里面,隔着衣服拍拍,“那就放家里,好戴的时候戴,它能给你带来好运跟福气。” 唐远嗯了声,他一定会小心保管。 大院里站岗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一批,唐远趴在阳台,眼睛四处扫动,发现了几个英俊的兵哥哥。 他一边欣赏一边喝西瓜汁,这一批的平均颜值比上一批要高很多。 瞥见了熟悉的人影,唐远头往下伸,大声喊,“舒然,你回来了啊。” “嗯,”楼底下的张舒然仰头,“回来陪陪我妈。” 唐远嘿嘿,“那正好,下午跟我一道去钓鱼吧,我想给奶奶钓昂刺鱼烧汤。” 张舒然温和的笑,“好。” 下午出门的时候,唐远戴着遮阳帽,穿着长袖长裤,奶奶让他穿的,说不能晒黑了。 到了河边一看,好家伙,张舒然比他更离谱,在那儿支着一个遮阳伞,摆着张小桌子,上面放着吃的喝的。 跑到遮阳伞底下,唐远脱了长袖衬衫,“这都三点多了,太阳光怎么还这么强?” 张舒然说,“就这两天高温。” 唐远拧开矿泉水瓶喝两口水,“舒然,还好你有先见之明,搞了个这玩意儿,不然河边都没法待人。” 张舒然笑了笑。 唐远像模像样的摆椅架竿,一盏茶功夫过去,他消灭了桌上的三分之一水果,喝了一盒牛奶,撒了两泡尿,鱼获为零。 别说昂刺鱼了,就是鱼影子都没看着。 张舒然那边的鱼浮子也没动静。 太阳的散光从四面八方往遮阳伞底下钻,自来熟的涌上来,唐远昏昏欲睡,不知不觉就被瞌睡虫们给掩埋了。 一觉醒来,夕阳西下。 唐远伸了个懒腰,听到扑腾的水声,他扭动脖子看去,顿时震惊的大叫一声,“卧槽!” 张舒然的收获很丰富,桶里不仅有鲤鱼,昂刺鱼,还有野生甲鱼,两只。 他说大部分都是用唐远的鱼竿钓上来的,洒的也是他的鱼食。 唐远一瞅,鱼食确实少了。 要是宋朝那么说,他会怀疑这里面有圈套等着他跳。 那孩子从小就不喜欢打直球,喜欢弯弯绕,最喜欢扮猪吃老虎,龇出一口白牙,笑眯眯的看人傻逼。 陈列跟张舒然不会。 前者是两秒破功,没那个脑力,后者比同龄人要成熟,性子内敛温润,在他们几个里面有着兄长的威势,没干过幼稚的事情。 唐远比自己钓了鱼还激动,兴高采烈的拍了视频发朋友圈。 陈列霸占沙发位置,在评论里咋呼完了,还去群里咋呼。 【我靠,你们怎么都不声不响回大院了?太不够意思了吧?!】 【邪了门了,那河里就没有一斤左右的昂刺鱼,更不可能有甲鱼,舒然你怎么钓到的?】 【小朝,要不我俩也回去挖蚯蚓钓一桶?】 宋朝发了个“呵呵”的表情。 陈列怒了,呵呵你妈! 于是换题七扯八扯,从现在扯到儿时,又扯回来。 陈列是个不安分的主儿,群里一直就他们四个,名儿叫相亲相爱,他取的。 当初宋朝恶心了很长时间。 唐远低头收拾渔具,脖子里的玉佩滑了出来,见张舒然将视线挪到他身上,他眨眼睛,“这可是我奶奶跟我爷爷的定情之物。” 张舒然说,“应该有一对儿吧?” “是啊。”唐远笑着说,“还有个是给我未来老婆准备的。” 张舒然也笑,“那你未来老婆是有福之人。” 他把一大半的鱼抓给了唐远,“拿回去烧汤吧。” 唐远看看自己桶里的那些鱼,再去看张舒然的捅,只有几条小的在里面游动,他抽抽嘴,“舒然,你把大的都给我干嘛?” 张舒然拿纸巾擦着手上的水,“我跟我妈都不怎么吃鱼,烧个汤就行了。” 唐远说,“那就养着啊,今天一条明天一条,慢慢吃。” “不好养。”张舒然侧过头,蹙着很俊的眉,“小远,我们什么关系,现在就一点鱼,你也要跟我较真?” 唐远见不着他露出那样的表情,像是下一刻就会流出两滴眼泪,只好提着鱼走了。 晚上唐远让佣人杀了大甲鱼炖汤,他把张舒然跟她妈叫到奶奶家,一起分享了甲鱼汤。 张母在跟老太太唠叨,唐远跟张舒然看动物世界,气氛挺温馨的。 唐远看到动物做出疑似|交||配|的动作,就把它们幻想成了自己跟那个男人。 真他|妈|的羞耻。 唐远在大院待了三四天,他爸一个电话都没打过来,第三天他被司机接回了家。 老唐同志继续夜不归宿,不见人影。 唐远不知道他爸每晚都去赛城湖的别墅,喝方琳煲的汤,两人过上甜如蜜的二人世界,还是已经物色上了新的小情人。 反正不出意外的话,他开学前是见不着人了,连带着也见不着那个男人。 唐远加紧时间练功,开学前半个月,他在一个腾空跳跃落地时不小心把脚扭伤了。 管家立即把他送去医院拍了X光片,没骨折,就是脚背肿了一块,还紫了,确诊是软组织损伤,暂时不能随意蹦哒,要静养。 唐远老老实实卧床,家庭医生每天上门给他按摩,上药。 厨娘打抱不平,“少爷脚扭了,先生都不回来看看。” 管家说,那不是因为忙吗? “白天忙,晚上也忙?回来看看能要多少时间?”厨娘在一片片的洗青菜,要给少爷做青菜粥,她擦擦眼睛,“少爷还没他在外面养的情人重要。” 管家不认同的说,“少爷一岁没了妈,虽然是老太太看着长大的,但先生从来就没放任不管,有时候我都觉得他管的太严,就差含|嘴里了。” “这次少爷跳舞受伤,先生人虽然没回来,电话还不是天天都打,不但问我,还问王医生,操的心够多了。” “不过,”他的话锋一转,“先生教育孩子的方式是有问题。” 外面传来车子的引擎声,管家跟厨娘交换了一个眼色,都很意外。 尤其是管家,没接到先生回来的消息,八成是在情人那儿受了气。 唐寅一进客厅就发邪火,“一个个的都死哪儿去了?” 管家说少爷在房里躺着。 唐寅似是想起儿子扭了脚的事情,火气稍减,“哭了没?” 管家思考了一下用词,“少爷还是个孩子。” 唐寅把茶杯端到嘴边又放下来,“快十八了,不小了。” 管家说,“少爷到了十八也还小,需要先生多看着。” “管多了他烦。”唐寅叹口气,那股子火彻底没了,“晚上吃什么?” 管家说,“青菜粥。” 唐寅拍桌子,“那玩意儿能吃?” 管家说,“是少爷交代的。” 唐寅噎了噎,“没给我备别的饭菜?” 管家没出声,那意思就是没有。 唐寅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手叉着腰来回走动,怒吼道,“还当我是一家之主吗?大老远的开车回来,连口热饭都没有!” 管家心说,您十天半月的在外面过夜,一声招呼不打就回来,厨房可不就没备您的饭吗?怨得了谁? 三楼传出唐远中气十足的大喊声,“吼什么呢?啊?要不乐意回来就别回来!” 唐寅捋袖子,“反了他还,仲伯,把鸡毛掸子拿给我。” 管家转身去拿个递过去。 唐寅瞪着递到眼跟前的鸡毛掸子,气的火冒三丈,“我让你拿给我,你就拿给我?不会劝两句?” 管家低眉垂眼,好歹是在唐家工作了几十年,哪里不知道劝,他故意的。 唐寅吃了瘪,他把鸡毛掸子拽过去,在沙发背上狠抽几下,“就没一个省心的!” 管家心想,也不知道是哪个情人,能给先生气受。 搞不好年前这宅子里就会有女主人了。 更年期的老唐同志发完了牢骚,楼下可算是安静了下来。 唐远接着看他的漫画。 仲叔今儿才给他弄到的,画风美,剧情简单|粗||暴。 他就喜欢这种带大面积颜色的故事。 唐远觉得他跟里面每天都晕一回的主角有点儿像,但又不一样。 他也属于体软的类型,但他身体不娇,挺|抗||操|的,可塑性非常强。 11.11 唐寅在楼下看杂志,粥好了就随便喝了几口,端着一碗上楼看儿子。 房里的唐远听到脚步声,立刻把漫画书塞枕头底下,两眼对着电视屏幕。 里面放的正好是方琳首次主演的动作电影。 她穿着一身黑衣,白皙的皮|肤被化妆师化深了两个度,柔弱的感觉淡了,多出来的是冷酷跟狠劲。 唐寅推门进来,像是没发现电影里英姿飒爽的女人是谁,他把碗放到床头柜让,“喝粥了。” 唐远示意他爸看电视,“她原来是演文艺片的,这是她第一部动作片,肯定下了很大的功夫。” 唐寅看向儿子。 “爸,我没跟你说过吗?”唐远手指指屏幕里正在飞檐走壁的女人,“我是她其中一部电影的影迷。” 唐寅挑高了眉毛,“那要不要爸给你去要个签名?” “咱不搞追星那一套,”唐远正儿八经的说,“关注作品就行,下次她有电影上映,我包场支持。” 他挤眉弄眼,“但是要爸你出钱,因为她是你女人嘛。” 唐寅当没听见。 唐远漫不经心的拿勺子在粥碗里拨动,“爸,赛城湖那别墅的女主人还是她吗?换了没?” 唐寅收拾着地毯上的玩偶,面上没露出什么表情,“儿子,你以前不关心赛城湖那边的事情,这是刮的什么风?” 唐远一看他爸那反应,就知道女主人没换,他挖一勺粥到嘴里细嚼慢咽,不答反问,“你带回来的火气是在她那儿受的?” 唐寅把肥嘟嘟的大机器猫往床上一扔,“喝你的粥!” 唐远哼了哼,老气横秋的叹气,“爸,我马上就要开学了,大学的格局跟高中初中不太一样,顶着唐家小少爷,唐寅儿子的头衔,我的一举一动都被人放大,压力小不了的,所以我会忙着拼专业成绩,起码不能丢唐家的脸。” “你的工作我不担心,就担心你的私生活,不要让我操心了哈。” 唐寅,“……”哈个屁! 唐远以为老唐同志今晚会在家里睡,毕竟人是大老远自己开车回来的。 没想到他接了个电话就要出门。 唐寅抱住儿子的脑袋,在他额头亲一口,“爸有事要去处理,你一会就睡觉吧,不要熬夜。” 唐远打了个哈欠,“什么时候把人带回来吃顿饭啊?” 其实他想问的是,你知不知道方琳有一个角度跟我妈有点儿像呢?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就觉得他爸应该是知道的。 门口的唐寅顿了顿,他回头,走到床前使劲揉揉儿子的头发,“带什么人回来?别想有的没的!” “这个家永远只有一家之主跟他宝贝儿子,不会有女主人。” 唐远噢了声,目送他爸走出房间,接着是下楼声,开门声,引擎声,每个声音里都透露着主人的焦躁。 最后归于平静。 唐远把自己窝进被子里面,半天都没动弹一下。 老唐同志前科累累,他的承诺能值几个钱呢?三毛?还是……五毛? 反正到不了一块。 唐远对着天花板发呆,如果家里有了一个女主人,那会是什么样子? 想象不出来。 会不会跟舒然小朝阿列他们家一样呢…… 大概不会,因为他们的妈妈是亲妈,他有的只会是后妈。 到底还是有区别的。 但要是很好很好的后妈,区别想必不会很大。 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唐远脑子里蹦跳个不停的东西毫无章法,他闭了闭酸涩的眼睛。 不想睡觉,想做点什么。 可是做点什么好呢?继续看漫画?还是起来压个腿? 唐远拿到手机戳开联系人那一栏,抿嘴盯着一串号码,顺着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盯到尾,又逆着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盯到头,他终于下决心拨了过去。 电话里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喂?” 唐远的心砰砰跳,他努力让自己表现的不像个羞涩的小媳妇儿。 “裴秘书,是我。” 那头的裴闻靳没露出惊讶的情绪,他问,“少爷,有事?” 唐远甩出给这通电话准备好的借口,“我爸最近都没回家,我想问是不是公司很忙啊?” 裴闻靳简短道,“加班居多。” 唐远不爽的磨牙,就这样?多说两个字会少块肉啊? 像是听到了他的怨念,耳边除了男人的呼吸声,还有平淡的问声,“听说少爷把脚扭了。” 唐远对那几个字抽丝剥茧,看里面有没有一点儿关心的成分,最后一无所获。 那男人精明内敛,向来都是不动声色。 唐远撇嘴,声音闷闷的,给人一种撒娇的意味,“嗯,扭啦。” 裴闻靳说,“那少爷好好休息吧。” “……” 所谓尬聊,就是这样,很容易把一个人的自信心啃食的渣都不剩。 唐远丧了几秒钟就振作起来,灵机一动,“裴秘书,你帮我多看着我爸啊。” 裴闻靳问道,“少爷要我看什么?” 唐远咳两声,不知道怎么说,词穷了。 裴闻靳说,“少爷不必担心,董事长都是在逢场作戏。” 语气里没波澜,像是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再平常不过。 唐远抠着小手指,“那你也逢场作戏吗?” 裴闻靳回答的毫不迟疑,且斩钉截铁,“不会。” “为什么?” 唐远直接从被窝里爬了起来,他不管怎么激动,语气都很随意,“你是我爸的秘书,肯定有很多人想通过你搭上我爸。” 裴闻靳,“是有不少。” 唐远试探的说,“最常用的就是美人计。” 裴闻靳吐出几个字,“脏,麻烦。” 唐远没想到是这么个简单直白的答案,他愣怔了会儿,正想说点什么,就听到了奇怪的声响。 “裴秘书,你那边像是有哗啦哗啦的水声,是有谁在洗澡吗?你跟别人合租了?” 裴闻靳说,“不是,平时我一个人住,今天我哥们过来了。” 还给我解释了啊,完全没想到。 唐远兴奋的在床上蹦了蹦,忘了右边那只脚有伤,疼得他龇牙咧嘴,连连抽气。 裴闻靳点烟的动作一顿,他把烟从嘴边拿下来,对着桌面点了点。 “少爷?” 唐远吸气呼气,有点儿哆嗦,“挂……挂了……挂了啊……” 不等男人做出反应,他就把电话掐断,倒在床上抹了把脑门的冷汗,不敢再乱动,就那么躺着。 右脚的疼痛慢慢减轻,唐远脸上的血色也跟着一点点回来,他挪回被窝里面,无声的咧咧嘴。 到目前为止,对于他的那些问题,男人没有不耐烦,起码不会明显到让他听出来。 他们两个人像是一对儿情侣。 尽管是错觉,那也是挺美的错觉。 另一边,裴闻靳把手机放到桌上,又拿起来,触手的温度有点烫。 无声的提醒着他,刚才那通电话超过了正常时间范围。 张平大摇大摆的趿拉着人字拖从浴室里出来,“谁给你打电话了啊?” 裴闻靳低头摩||挲着手机,若有所思着什么,让人看不透。 张平啧啧,“看你那小样儿,相好的吧?” 裴闻靳把烟塞回嘴里,点燃抽了一口,他背靠沙发,手搭在眼睛上面,“不是。” 张平不信,“不是你能跟思|春一样?” 裴闻靳霍然放下搭在眼睛上的那只手,冷淡的表情出现裂缝,细看之下面部都有点扭曲,如同一头被激怒的雄狮,衣物下的每块肌|肉都绷紧了起来,蓄满可怕的爆发力跟危险性。 “再乱说就滚。” 张平的脸色一僵,他胡乱用毛巾擦着湿答答的平头,“要不是我跟我家亲爱的吵架,我才不上你这儿来看你那死人脸。” 裴闻靳嘴皮子一扯,“都是亲爱的了,还能吵架?” “吵啊,怎么不吵?”张平掏了掏耳朵,“牙齿不还能把嘴巴磕出血吗?” 裴闻靳不置可否。 张平凑过去,“老裴,真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圈子里真有几个靠谱的,干净着呢。” 裴闻靳没半点兴趣,“不需要。” “你又不修行,禁|欲干什么?那么做等于浪费资源。” 张平把毛巾往椅背一搭,“我这儿其中有两个人的照片,一个是模特儿,身材那叫一个棒,拥有翘||臀跟大长腿,还有个是老师,温文尔雅,有那个传说中的书卷气,你等我把照片翻出来给你看看,都是条件出众的bottom,百里挑一。” 裴闻靳冷笑,“你除了平面设计,还有兼职?” 张平踹开脚边的椅子,“操,要不是看在我俩是从高中认识到现在,多少年的交情了,谁管你?” 其实还有个原因,他家亲爱的有事没事老在他面前提这家伙。 醋坛子都不知道打翻几个了。 这家伙一天没有伴,他就操心一天。 裴闻靳把抽了几口的烟掐灭,屈指弹进垃圾篓里,他起身,揉着额头回房。 张平对他哥们比了个中指,“你他妈就享不了福,一辈子摇你的手动挡去吧!” 裴闻靳置若罔闻的进房间把门一关。 他坐在电脑前忙了会工作,想起来什么就拿出手机,点开通话记录,给最上面那串陌生号码加备注。 从小朋友,到小白兔,小汤圆,再到洋娃娃。 后知后觉自己竟然能有这么幼稚的一面,裴闻靳的唇角轻微抽搐,他用手扶了扶额,删掉洋娃娃,输入恰当规矩的称呼。 ——少爷。 12.12 唐远这脚一扭伤,基本就过起了猪崽子的生活,不到不得已是不会下地的。 陈列人来就算了,还带了三只大猪蹄,让厨娘给唐远烧汤,说吃哪儿补哪儿。 他没急着上楼,而是在大厅看那几盆兰花。 开的正艳,花香静悄悄的弥漫着,沁人心脾。 管家说,“陈少若是喜欢,待会走的时候就带两盆回去。” “那怎么好意思。”陈列用手去碰花枝,猜是名贵的品种,手上的力道轻柔的像是在摸小姑娘的脸蛋。 “我其实不喜欢花花草草,就是我爸喜欢捣鼓,尤其喜欢兰花,收集了不少品种。” 他的话声一顿,有点不好意思的抓抓头发,嘿笑,“仲伯,我真可以带两盆走?” 管家那模样挺慈祥的,“可以。” 陈列心里乐翻天,有这两盆兰花,准能把老头迷的团团转,下半年的零花钱不用愁了。 管家沉吟着开口,“陈少,我家少爷性格温纯……” 陈列一脸懵逼,性格温纯,谁啊?唐小远?别逗了,他才是真的温纯。 被女朋友戴绿帽子,都没有当面让她难堪,只敢在背后对着桌椅板凳出气。 管家看少年在游魂,于是把事情讲通透些,“我家少爷前些天扭伤了脚,开学的时候差不多可以走动了,但完全好起来还要段时间,希望你能多照看着他一点。” “那必须的。”陈列捏着拳头,“小远就是我亲弟,是我心肝宝贝,谁踢他一下,我就把那家伙的腿掰断!” 管家默默的心想,还是给张宋两家的孩子打个电话吧,要靠谱些。 . 陈列一进唐远的房间就嘀咕,“小远,我一直想不通,我们几个都是少爷,怎么就你家的氛围这么和谐呢?” 唐远拿着手机看游戏直播,“我家就我一个。” 陈列恍然大悟,“所以他们都当你宝,彼此相亲相爱。” 直播到后半场,胜负已分,唐远压错了边,他没劲的把手机扔床上,看发小翻自己那堆漫画书,“就你一个?他俩呢?” 陈列翻到一本封面很黄很暴力的漫画,他一边翻看一边啧啧,“小朝跟爸妈去他姐那儿了,喝小侄女的满月酒,舒然也在外地,具体什么事不清楚,好像是明儿回来。” “人没来,猪蹄给你带到了,一人一只,一共三只,你好好补一补。” 唐远,“……” 陈列看着漫画,不时发出“卧槽”的声音,不知道看见了什么,他的眼睛瞪大,脸上飘起一片火烧云。 “小远,你老是看这种玩意儿,不会有一天变成那什么,想干那什么吗?” 唐远眨眨眼睛,“那什么是什么?” 陈列说,小远,你丫的别在我面前装傻,我大你一岁,作为弟弟,你要诚实,不能对哥哥撒谎。 唐远说没装,是真不知道,哥哥你给我解释解释呗。 陈列白眼一翻,靠!放屁的温纯! . 唐远在吃吃睡睡中迎来了大学报道的日子。 管家跟司机送他去的学校,他什么都不用管,就熟悉熟悉环境。 虽然陈列在其他区,但张舒然在隔壁的隔壁,宋朝在马路斜对面,他俩挨得都挺近的,算是邻居。 以后可以出来吃个烤肉串,打个篮球。 唐远在校长办公室神游四方,偶尔转动眼珠子看一眼,王校长那嘴巴总是在一张一合,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多话。 他全程有一搭没一搭的嗯哦,仍然没减弱王校长的热情跟慈爱。 等到可以离开的时候,唐远屁|股都做麻了,他心不在焉的伸出手。 管家会意的把湿纸巾递过去。 唐远拿湿纸巾一根根的擦着手指,把那点儿汗液带出的粘|腻|擦掉,“仲伯,我爸是不是给学校提供赞助了?” 管家说不清楚,“少爷给先生打个电话?” 唐远哼哼,“算了,他肯定都不知道我今天开学。” 管家欲言又止,“先生想必是在赶工作进度,想把后天的时间腾出来。” 唐远想起了什么,擦手的动作一滞,他撇嘴,“快热死了。” 于是这个话题就被匆匆打断了,透露着少年小心掩藏的抵触情绪。 管家平时很疼少年,他不高兴的事从来不做,这次多说了两句,“那晚先生带回来的气,是在方小姐那儿受的。” 唐远没说话。 管家留意着少年的表情变化,“方小姐给先生煲了汤,他给挥掉了,那烫洒了方小姐一身,把她烫伤了。” “先生要带她去医院,她以自己是公众人物,会被偷拍为由拒绝了,先生习惯了别人对他的顺从,哪里受的了违逆,就一怒之下开车回来了。” “后来先生又回了赛城湖那边的别墅,是方小姐不肯让王医生给她检查伤情,他亲自回去处理的。” 唐远把湿巾揉成团抛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里,“仲伯,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管家说,“王医生来给少爷检查的时候跟我透露的,据他说,先生那晚顺便找他谈心,聊了些事情。” “先生最近脾气太差,跟谁都生气,不讲理,像个孩子,不回来也好。” 唐远抽抽嘴,“这话你可千万别让我爸知道,不然他又该质疑自己的一家之主地位了,还会装可怜,假哭,说我们没良心,都不在乎他。” 管家说,“……” 公司里被一股子紧张的氛围笼罩,已经持续了将近十天。 上到高管,下到清洁人员,他们都知道再有两天,那种让人战战兢兢的感觉就会消失。 每年的9月12号,董事长都不在公司。 因为那天是他夫人的忌日。 越靠近12号,董事长就越性情不定,底下的人就越难熬。 没人敢在这节骨眼上找死。 不走运的撞|枪|口了,只能自求多福。 大家认为今年上半年才上任的裴秘书不了解情况,不少女同事想抓住这个机会跟他有所接触,最好是留下不错的印象。 就此发展出同事以外的关系。 虽然明文规定不允许办公室恋情,但为了他放弃饭碗是很值的。 工作可以在找,那么优秀的男人,打着灯笼都很难找到第二个。 遗憾的是,在裴秘书隔壁办公的何助理已经捷足先登了。 “我跟了董事长快五年,每年的这段时间他都很暴躁,全公司人心惶惶,真挺吃不消的,尤其是他的情人,谁不走运的这段时间陪他身边,那就是出口气都会被他烦,被他骂。” 何静心有余悸,“原来张秘书还在的时候,就他可以顶得住董事长的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他不在了,我们只能明哲保身。” “裴秘书,你这是赶上头一回,以后慢慢就淡定了。” 话落,她看一眼坐在电脑前的男人,现在好像就很淡定,是她多虑了。 何静压低声音,“夫人要是还在世,董事长那床肯定除了她,哪个女的都爬不上去,哎,她就是所谓的红颜薄命。” 敲击键盘的声响停止,裴闻靳抬头,撩起眼皮看过去。 何静被看的浑身极不自在,感觉在这个男人眼里,自己就是个低俗不堪的八婆。 她顺了顺盘起来的头发,干笑着说,“裴秘书,我也就在你这儿说两句,你别到董事长跟前说啊,不然我可就惨了。” 裴闻靳继续处理工作,神色平淡道,“没什么好说的。” “也是,我们只要完成本职工作就好,董事长的私生活还是少为妙。” 何静看自己说半天,男人都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她索性往桌前一趴,自家小院里的风光隐隐若现。 “晚上下班后一起喝一杯?” 这是个充满挑||逗|跟邀请的姿势,暗示的意味十足且明显,可是她做起来别扭又生硬。 显然在摆出那个姿势的时候,一边认为姿势很放||荡,而且下作,不符合自己的三观跟作风,很不屑,一边又把姿势摆到位,希望能得到一个满意的回应。 生怕被人识破自己的期待。 裴闻靳看着电脑上的资料,无视了眼前的风光,“不了。” 何静的表情僵了僵,这个男人不是禁||欲,是没欲||望。 真的太没情||趣了。 12号那天,太阳没露面,阴云出来撒欢,天地间灰蒙蒙一片,沉闷压抑。 墓园里的一处墓碑前,唐家父子垂手站着,持续了有十来分钟。 这一出跟往年几乎没区别。 唐寅让裴闻靳把他儿子送回车里,他要在墓地多待一会。 唐远知道,他爸起码要待上一小时,年年如此。 走了一段路,唐远忍不住找落后自己两步的男人说话,“裴秘书,你说我爸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要说他爱我妈吧,这些年他却有情人无数,不爱吧,每年我妈的忌日前些天,他都会发疯,就是字面意思,各种狂躁,反正他不管有多忙都要过来看我妈,还不择手段,费尽心思确保她给他生的孩子是他唯一的子嗣。” 裴闻靳淡声说,“少爷可以自己去问董事长。” “不好问啊。”唐远唉声叹气,“感情的事好复杂,我弄不懂。” “我是觉得,我妈都走十几年了,我爸不如就放了她,放了自己,把余生过好。” 裴闻靳听着少年唠叨,没有发表意见。 唐远继续往前走,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身,“裴秘书,你背我吧。” 裴闻靳闻言顿住。 唐远撒谎,“我脚疼,走不了啦。” 裴闻靳垂着眼皮,平静无波的目光落在少年脸上。 唐远到底是涉世不深,心理素质还没经过千锤百炼,他撑了不到两分钟就败下阵来,脸皮发烫,“我就是……” “开开玩笑”四个字尚未从嘴里蹦出来,就看到男人上前两步,背对着少年,膝盖微弯。 唐远愣住了。 裴闻靳的嗓音里听不出情绪波动,“少爷,上来吧。” 唐远回过神来,他的上半身前倾,虚虚的贴近,闻着男人身上的味道。 没有汗臭味,只有淡淡的香皂味,混杂着更淡的烟草味。 唐远想起来这是在外面,他刷地左右前后查看,没人看到他刚才的行为,还好还好。 “裴秘书,我必须要跟你说一声,我看着瘦,肉都是实打实的。” 裴闻靳说,“知道。” 唐远,“……” 一秒过去,两秒过去,第三秒的时候,唐远按着男人的肩膀,跟只小猴子似的往上一窜,稳稳趴在他宽阔结实的后背上面。 动作那叫一个灵敏轻盈,哪里有半点脚疼到走不了路的样子。 13.13 唐远看着男人露出来的一截修长脖颈,想伸手去捋一把,他挠挠鼻子,得找个话题啊,于是他装作随意的问:“裴秘书,你家里就你一个?” “不是,”裴闻靳说,“我有个弟弟。” 哦豁,这是个要跟他掏心窝子的迹象,唐远立马打起十二分精神,“那他多大了?还在读书吗?” 裴闻靳的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多年前出了车祸,不在了。” 周遭气压低到谷底。 唐远觉得自己出师不利,自以为找了个不错的话题,却没想到就这么戳到了男人的伤疤。 直接道歉,得到的估计是一句,少爷不需要这样,搞不好还会加一个“您”,漠然的跟他拉开距离,提醒他记着自己的身份。 怎么办才好呢? 唐远很想抱住男人的脖子,把脸埋进去蹭蹭,贴着他的耳朵说,你还有我呢,但那是理想,现实中只能在他的背上拍了拍,无声的表达歉意,以及笨拙且有点儿无措的安抚。 裴闻靳的身形不易察觉的僵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常。 路有起点,就有终点,不管走得快,还是走得慢,都有抵达的时候。 唐远从男人背上下来,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怅然若失,百转千回,怎么这么快就到了呢?他还没来得及偷偷拍张照片留做纪念。 心塞啊。 裴闻靳像是没发现少年的失落跟郁闷,他关上车门,径自走到一边点根烟抽了起来。 唐远伸头往外面看,乖乖,背过身抽烟都这么帅。 他屈指放在嘴边,有一下没一下的|啃||着食指关节,眼睛眯成了一条小缝隙,目光贪|婪的在男人身上来回扫动。 裴闻靳半阖着眼皮抽烟,眉头忽地皱了皱,他把一小撮烟灰弹到地上,烟抽的厉害了些,一团团的烟雾从他的口鼻喷出去,向来节制的他这会儿把那东西暂时丢了。 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面部的神情有一两分烦躁。 唐寅回车里的时候,天上下起了小雨,他的眼睛猩红,上车就闭上眼睛睡觉。 唐远把抱枕放到他爸的腿上,自己挪过去些,把一边肩膀给他靠。 隐约感觉有道视线投了过来,唐远刷地抬头,发现男人在目不斜视的开车,他撇撇嘴,原来是错觉啊,没劲。 “儿子,你看什么看那么出神?” 耳朵突然响起声音,唐远心下一惊,“爸,你没睡啊?” 唐寅没好气的说,“你肩膀瘦不拉几的,我枕着硌得慌,能睡得着?” 哎哟,这还怪我头上了,唐远瞪眼,“那你还说我胖?” 唐寅,“……” 在唐董事长这里,一件事想翻篇,那必须得经过他的同意,他不同意,那就别想了。 所以他霸道的把前一个问题拽了回来,丢在儿子面前,“跟爸说说,刚才你在看什么?” 唐远说,“我在发呆。” “发什么呆?”唐寅云淡风轻的来一句,“有喜欢的人了?” 唐远无意识用手指甲去抠座椅上的皮革,连余光都不敢去看后视镜里的男人,怕不小心跟对方的目光撞上,暴露出自己的小心思,他咽了咽唾沫,“没。” 唐寅仍然是那个语调,“是吗?” 心虚的唐远扭过头对着他爸,拔高声音给自己壮胆,“爸,没必要试探我吧?我一直都在你的监管下生活!” 唐寅被儿子喷了一脸口水,他的额角青筋暴跳,“笑话,我不管你,你能全须全尾的长这么大?” 唐远把脸转到一边,“哼。” 唐寅作势要抽过去,“你再哼一次试试?” 唐远把脸转回来,“哼哼。” 唐寅的脸铁青,举到半空的手跟卡了壳似的,要换成其他人,他早抽下去了。 转而一想,其他人真没谁敢在他面前这么无法无天。 唐董事长戏精上身,靠着椅背唉声叹息,“女儿是贴心小棉袄,儿子是贴心小铁锤。” 这比喻老牛逼了,一般人想不出来。 唐远无话可说,无言以对,外加一堆鸡皮疙瘩。 车子平稳的在道路上行驶,裴闻靳仿佛置若罔闻,不受任何影响,但他的薄唇直直的抿在一起,似乎是在憋着什么。 见他爸还要演,唐远赶紧握住他的手制止,“爸,你放了我吧,我真的只是在发呆。” 唐寅眼神柔和的看着儿子,“哪天你有了喜欢的人,会第一个告诉爸爸吗?” 唐远大脑短路,不知道该怎么回,就听到他爸说,“小朋友,先斩后奏的代价是你要面对一个很可怕的爸爸,那不是你能扛得住的。” 一半威胁,一半警告。 “……” 唐远在心里叹气,他跟裴闻靳八字的第一撇还不知道会不会划出来,就已经开始担心了。 虽然老早就顺利出柜了,可还是举步艰难,就因为有一个权势滔天的老爸。 漫画里没见着类似的情况,想参考参考都不行。 后半截路程基本都是在唐董事长的呼噜声里度过的,之前还嫌儿子的肩膀瘦小,靠着硌,睡不着,结果啪啪打脸了。 唐远一直垂头看手机,各种在相亲相爱的发小群里发表情,他必须得找个事情压制住自己想偷看男人的念头。 真正有了喜欢的人,只要跟对方身处同一个空间,心里的小鹿就会乱撞个不停。 这么撞下去,小鹿早晚要累死。 唐远发神经的把珍藏的压箱底都翻出来了,陈列问他哪儿弄来那么多表情,一边收一边提出要求,说要所有亲嘴的,还说自己接下来有一场战要派上用场。 陈列:抱抱的也要,我前天报道的时候找到了我的肋骨,我打算尽快找回她,这样我的身体跟灵魂就都完整了。 唐远:谁啊?学姐? 陈列:不是,跟我一样是大一新生,就我们班的。 唐远印象里的体育系女生都瘦瘦高高,有着健康色皮肤,浑身上下都是青草跟阳光的味道,挺好。 他小幅度的挪换坐姿,手在键盘上戳字,还没戳完,就看见宋朝出来冒泡了,直戳陈列同学的小伤口。 宋朝:前女友呢? 陈列:那是红烧排骨。 宋朝:原来你不是说,她就是你遗失在外的那根肋骨吗? 陈列:是我年幼无知。 宋朝:你现在还不是一样? 陈列:…… 宋朝:戴了顶绿帽子,应该长点儿东西,我指的不是身高。 陈列:小远,我们把这家伙叉出去吧。 唐远:我觉得小朝说的很有道理。 陈列:有个狗||屁|道理,他这是记仇,上次不是去“金城”玩儿了吗?我问他来了几次,他说一次,我说我来了三次,他就嫉妒羡慕我比他强。 唐远:这个除了次数,时间长短也很重要,不如你俩都报一下时间,重新分个胜负,我做裁判。 陈列先是迷之沉默,然后他发了条信息:具体时间我没算过,反正我一次至少有一小时。 宋朝:我们带人离开包间的时候差不多是9点,舒然给我们打电话,叫我们回去的时候不到十点,前后都没一小时。 陈列:扯淡!舒然不在,你就胡说八道,怎么可能才那么点时间。 宋朝直接艾特张舒然。 不到一分钟,张舒然就来了,他翻了翻记录,证明宋朝没扯淡。 宋朝:那么请问陈少,你说你那晚来了三次,一次至少一小时,怎么办到的?说出来让哥几个开开眼界。 陈列:…… 宋朝:三秒就三秒吧,大家都是兄弟,谁也不会嘲笑你,何必撒谎呢。 陈列:他妈的!老子起码有两分钟! 宋朝:哦。 唐远仿佛听到一声“KO——” 他没憋住的抖着肩膀笑出声,就在这时,车停了下来,学校到了。 唐寅睡眼惺忪的坐直身体,“小远,你脚扭伤的事爸跟学校打了招呼,不用参加军训。” 群里安静了,陈列恼羞成怒的去找宋朝开||炮|,唐远在回张舒然的信息,“爸诶,这个特例一搞,我在学校的名声就臭了啊。” 唐寅说,“那你跑一个我看看。” “我又没说不搞。”唐远跟张舒然约好明天请他吃食堂里的饭菜,“反正我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伤员,谁要是不信,我就把检查报告丢过去。” 话落,他就前言不搭后语的说,“爸,我想住校。” 唐寅说:“想住就住吧。” 唐远傻愣着,老唐同志这么轻易就答应他了?不对劲,太不对劲了,这里面肯定有名堂。 唐寅闭目养神,没有多说的打算。 父子间的谈话结束,前面的裴闻靳下车走到后座那里,弯腰打开车门。 唐远一抬头,视线就下意识的寻找男人微抿的唇,想亲两口。 上次就轻轻碰了一下,再不找个时间加固一下感觉,都要忘记是什么|触||感了。 目送儿子走进学校,唐寅没把车窗升上去,他按了按太阳穴,突兀的问,“裴秘书早恋是什么时候?” 裴闻靳以汇报工作的口吻说,“我上学的时候学习一般,所有时间都拿出来背书做题了,毕业后一心想着提升自己的工作能力,到目前为止还没接触过感情,顾不上。” “我家小远也还没早恋,他不是顾不上,是要求很高,就这一点随我。”唐寅的笑容里有几分宠溺,几分纵容,“周围的他都看不上。” 裴闻靳的目光落在他放在方向盘的手上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唐寅说出自己的担忧,“大学里的学生来自五湖四海,什么样的都有,能选择的范围扩大很多,保不齐就有哪个被他看上了。” 裴闻靳的指腹|摩||挲|着方向盘,“在大学里谈场恋爱,是很普遍的现象。” 唐寅的态度冷硬:“不行。” “我是过来人,知道感情那玩意儿是最厉害的武||器,杀人不见血,我必须要确保他毫发无损。” 裴闻靳拿出烟盒,拔了根烟叼在嘴边。 唐寅挺意外的,他这个秘书是出了名的节制跟理性,不像个有血有肉的正常人,像台机器。 酒局上没少被人拎出来刁难,毕竟跟他的风流肆意截然相反,但都从容应付。 这好像还是头一回在他面前暴露出工作以外的情绪。 唐寅在商场游走了几十年,能让他器重的小辈不多,自己的秘书是其中之一,当初是他亲自授意,花重金把人从别的公司挖过来的。 一个人才能为公司带来难以想象的效益。 这个秘书从来没让唐寅失望过,将来他老了,或者是哪天出了意外,儿子接手唐氏的时候,必定要经过一段时间的兵荒马乱。 具体要用多长时间来适应,全看他手下有几名得力干将,能不能在他抓瞎的时候给出正确的指导。 唐寅的思绪被一缕烟味打断,他没阻止,反而说,“给我也来一根吧。” 不多时,前后座烟雾缭绕。 唐寅靠着椅背吞云吐雾,“下周飞国外谈跟星宇合作的事情,我带何助理去,你留在公司吧,那几个项目有你坐镇,我也能放心许多,你顺便帮我留意一下小远在学校里的动向。” 裴闻靳看着指间燃烧的烟,平淡的说:“董事长放心,我会尽力照看少爷。” 14.14 小雨过后,又是艳阳天。 X大有两个校区,唐远在老校区,学校里多的是人抱不住的大树,枝丫千奇百怪的伸展着,挡住了大部分阳光,夏天在树底下走,一路踩着斑驳的树影,即便没有文艺的细胞,也能给你整出一两个。 大一新生们在操场上挥汗如雨,叫苦连天,一百个希望时间能插上翅膀飞,赶紧结束军训这个环节,开始泡吧泡妹,逛街逛某宝,听歌看书的美好大学生活。 奈何时间是个铁石心肠的家伙,不论你是希望它走的快一些,或是走的慢一点,又或是停下来。 它都雷打不动的保持着原来的速度向前行走,无视人们的哀求跟控诉。 美人计,苦肉计,甭管什么计,通通都没用。 唐远在图书馆西边的角落里打电脑,手边堆放着一袋子零食。 不吃,纯过过眼瘾。 现在不能剧烈运动,他怕自己吃起来就收不住,那到时候体重就成了脱缰的野马,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一路飞奔。 唐远凑头玩扫雷,左侧传来清脆悦耳的声音,“请问你是唐远吗?” 他扫一眼,是个大眼萌妹子,挺卡哇伊的。 “同学,你不都跟你小伙伴议论我半天了吗?干嘛还这么问?” 女生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唐远拿起水杯喝两口水,抬了抬下巴,“有事儿?” “没,没有。” 被那样明亮的眼神注视,女生怂了,她顶着猪肝色的脸回到座位上,跟小伙伴说人学弟太高冷了。 小伙伴示意她看,她扭头,发现少年正在|咬|着吸管喝水,眼睛懒散的半眯着,表情惬意,像只小奶猫。 “学弟哪里高冷了,多可爱啊,让人看了就想给他埋||胸。” “……” 女生冷哼,“没见过在马克杯里放吸管喝水的,懒到那个程度,长得再好看也是白搭。” 小伙伴掰着手指头数,“人不但好看,家里还超级有钱,而且很有才,双第一考进的学校哦。” 女生咬咬唇,怂恿道,“那你去要号码。” 小伙伴有自知之明,“你都要不到,我怎么可能要得到,看着吧,很快就会有人出售他的个人信息,比如兴趣爱好,身高体重等等。” 唐远当没发觉周遭打量的目光跟窃窃私语,早八百年前就习惯了。 他支着头转笔,老唐同志出差了,临走前交代过,让他有事找裴秘书。 可是他想半天也没想出来自己有什么事。 学校里的生活挺枯燥的,他腿没好全,不能随风奔跑,更不能练功,只能早晚抱着电脑来图书馆蹭空调,扫扫雷看看电影打发时间。 张舒然过来时,唐远已经破了自己65秒记录,他摩拳擦掌,“我再玩一把,看能不能进60。” “好。” 张舒然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来,由着他玩尽兴。 没过多久,唐远就把鼠标一摔,“走了!” 张舒然提着他的那袋子零食走在后面,“买了零食怎么不吃?” 唐远猛地回头,“舒然,你学坏了。” 张舒然猝不及防,他没及时拉开距离,就那么看着近在咫尺的青涩脸庞,“嗯?” 唐远板起脸,“你明知故问,成心戳我的痛处。” 张舒然心说,我只是想逗逗你,但这话不能说,不然准跟他急。 他做出一副意识到错误,并且开始反省的样子,“那是我不对,一会吃完饭,我给你买水果。” 唐远嗯哼,“要荔枝。” 张舒然温和的笑了起来,“好,就买荔枝。” 大中午的,晒的人头皮里冒火星子,食堂里基本没有高年级的学生,他们早吃完了,很明智的错开了时间,新生们一个个都跟被妖|精|吸|了精|元一样,两眼无神,走路拖拖拉拉,半死不活。 唐远跟张舒然去拿了盘子,排队刷卡打饭打菜,一套流程做下来,像模像样。 张舒然看着坐他旁边扒拉饭菜的发小,“我跟小朝他们上午还说你了,都以为你吃不惯食堂。” “怎么会,”唐远声音模糊的说,“我对饭菜的要求可高可低。” 张舒然说,“你对零食的要求比较高。” 唐远,“……” 又戳他痛处,张舒然同学真的学坏了。 唐远瞅一眼张舒然,军训完就过来的,迷彩服都没换,飘散着汗味,这才军训了三四天,皮肤就晒黑了,配合着板寸这个新发型,整个人显得阳刚利落了许多。 他撇嘴,另外俩发小也剃了头发,黑了,瘦了,就他还白白嫩嫩的,凑一块儿的时候绝对很突兀,就像是滚到煤球堆里的汤圆。 张舒然吃饭很斯文,从不扒拉,都是拿筷子精挑细选的夹一小块到嘴里,细细的咀嚼,几乎不发出什么声响。 唐远有入乡随俗的本领,也愿意那么做,他既当得起吃着名贵精美菜肴的豪门少爷,也当得起吃五毛钱半份大白菜的普通学生。 对他来说,人生就是要多点儿尝试跟体会,那样才有意思。 张舒然吃了一部分就放下了筷子,“在宿舍里住的怎么样?” 唐远挑着小豌豆吃,“不怎么样,都不带我玩儿。” 张舒然分析给他听,“你的室友是觉得你一定不愿意跟他们玩。” 唐远嗤笑,就是那么回事儿。 张舒然问道,“环境卫生呢?” “还不错。”唐远把一个饭团戳开,“有个室友是只勤劳能干的小蜜蜂,只要他在宿舍就会到处收拾打扫,另外俩人看他那样,也自觉了不少。” 张舒然说,“那你运气好,一般男生宿舍的卫生真的……不忍直视。” 唐远说他见识过了,对门宿舍的门一打开,脚丫子的臭味就往他宿舍跑,令人窒息的味道。 张舒然听他说了会儿,温声细语道,“慢慢来吧,接触的时间一长,你的同学们就会知道,你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根据以往的经验,起码还要一两个月,他们才会抹掉对豪门公子哥的个人理解,重新认识我,对我改观,无所谓了,随他们去吧。”唐远抽了张纸巾擦嘴,“你呢?” 张舒然摇头,“我不住校。” 唐远挺意外的,“我还以为你一定住校呢。” 张舒然只是笑笑。 唐远问他住哪儿,离学校近不近。 张舒然说,“我在学校后面的香澜花苑租了套公寓,有阿姨帮着烧饭,菜做的很好,拿手是西式甜点,你有时间可以去吃顿饭,要是在宿舍里住的不愉快,就到我那儿去,三室的,有空房。” 唐远的眼睛一亮,“叫上阿列跟小朝,我们四个挺久没一块儿打游戏了。” “想打游戏,周末我们就可以出来聚聚,”张舒然看看他扭伤的那只脚,关心的问,“还好吧?” “除了不能跑不能练舞,其他的都行。” 唐远拽起T恤领口扇扇风,“快热死了,走吧,买喝的去。” 买了茉莉花茶,又去隔壁的水果店买了一斤多荔枝,唐远带张舒然去宿舍坐了坐。 张舒然下午还要军训,没多待就回了学校。 学院里不时刮起一阵邪风,跟着风跑的一堆,都在议论纷纷,说什么专业跟文化课双第一的那位少爷不军训不练功,天天在图书馆扫雷,肯定是他老子花钱找人改了分数。 “我爸是唐寅”,这几个字是镶金的,金光闪闪,那位还不是想横着走就横着走,想竖着走就竖着走。 有人仰慕,有人鄙视,有人轻蔑,有人羡慕,嫉妒,也有人在等着好戏上场。 唐远跟没事人似的,照常在图书馆,食堂,宿舍这三个点之间来回穿梭,有一次他碰见了本该出国了的李月,对方跟几个同学一道从另一条路上过来,跟不认识他一样从他身边经过,还撩了下长发,棕黄的发丝扫了他一脸。 不知道搞的什么鬼。 军训结束后不久,唐远的身后多了一个跟班,名儿叫陈双喜,就是宿舍里的小蜜蜂,睡他对头。 唯唯诺诺的,说话做事总是低着个头,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看着有点儿窝囊。 从小到大,不论是同学,还是同学的家长,明里暗里变着花样跟桥段想结交唐远,巴结他的人很多,他对谁都是一个不冷,也不热的态度,偏偏就乐意伸出大腿给陈双喜抱。 因为陈双喜笑的时候,会露出浅浅的梨窝。 唐远看见那对儿梨窝,就想起了他妈,位置大小都很像,他忍不住用手去摸了摸,把陈双喜吓的够呛。 就在他跟陈双喜说“以后你跟着我”的时候,忽然就能理解为什么他爸要找跟他妈相像的人了。 那种亲切温暖的感觉是抗拒不了的。 周五下午,唐远去上课的路上发现手机上有个未接来电,是那个男人打的,根据来电时间来看,那会儿自己在午睡,操|了,真不凑巧,怎么办,打回去? 得打,必须要打!问问看是什么事。 陈双喜一手提着饮料,一手抱着书,他察觉到什么,忽地往后扭动脖子,又立刻扭回来,“唐少,张杨在看你。” 唐远在走神,“谁?” “……” 陈双喜说,“就是专业课排名跟文化课排名都在你下面,位列第二,住在对门宿舍里的张杨啊。” 唐远哦了声就接着走神。 今晚没有晚自习,他想抓住这通电话制造出一个合适的机会去男人家,嗯,就这么定了,必须想办法去一趟。 家里是存放最多秘密的地方,也最容易卸下伪||装,露出真实的一面。 唐远好奇那个男人在家是什么状态,更好奇他脱了一身西装,换上家居服时的模样。 陈双喜还在巴拉巴拉,“校内网上有人胡说八道,说你靠你爸抢了他的位置,第一应该是他的,他们,他们都说你根本就没那个实力。” 后半句他说的小心又谨慎。 唐远心不在焉的拉长声音,“这样啊……” 陈双喜张张嘴巴,小心翼翼的问,“唐少,你不生气?” “有什么好生气的。”唐远把手机揣回口袋里,伸了个懒腰,“我有没有那个实力,走着瞧呗。” 15.15 唐远就读的是中国民族民间舞系,别的学校不知道,他们系是男生女生训练的方向不同,专业课会分开上。 班上的女生他见是见着了,就是没什么印象,他是基|佬嘛,女生在他眼里都仅仅只是一群可爱的姐姐妹妹们,男生也没留意,因为他心里的那栋小房子已经有主了。 目前来看,完全没有换主人的迹象。 下午的第一节课是英语,两个班一起上的,另一个班是芭蕾舞系。 六十多个人挤在一个教室里面,还没空调,看着就燥。 唐远坐在里面的最后一排,那是他的位置,开学到现在,一到英语课,他就坐在那里,没谁想不开的去霸占。 前桌跟过道那边的同学每次都不一样,但性别却一样,全是女孩子。 英语老师是个有着瓜子脸,大长腿的年轻女人,粉色控,从头到脚一身粉,她的声音甜甜的,像百灵鸟,唐远听着,会自动忽略她有几个不是很标准的固定单词发音,估计是习惯了,改不过来。 默写单词的时候,唐远时不时看一眼搁在一边的手机,他调的静音,要是有电话,屏幕会亮。 同桌陈双喜小声说,“唐少,英语老师过来了。” 唐远将视线从手机上收回。 走过来的英语老师停在旁边,她调整了两下麦,报出一个单词,看到这一届的风云人物不经过思考就写了出来,准确无误,而且字迹非常的漂亮,令人赏心悦目,一看就知道有练过字。 这哪里像是传闻说的,只能靠爹的草包…… 唐远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前桌的两个女生提到了李月的名字,没想到她是芭蕾舞系的系花,已经大四的她系花地位不保。 两个女生用课本挡着脑袋,兴奋的趴在桌上交换情报,即将到来的新一任系花人选可能会在大一新生里面诞生,那几个条件出挑的,谁都有可能取代那个位置。 唐远费力将合到一块儿的两片眼皮撩开,一两秒后又合上了。 后两节课是基本功训练,唐远的心早跑了,他在把杆那里拉筋,看其他同学在老师的指导下两人一组做压腰的训练,谁基本功扎实些,谁基本功要弱一点,几个训练的动作就暴露的差不多了。 别看陈双喜平时畏畏缩缩,存在感极低,训练的时候恰恰相反,他的身体柔|软度特别好,大开大合毫不费劲。 唐远不觉得有什么意外的地方,能考进来的,谁没有两把刷子啊。 陈双喜的搭档是个帅哥,模样清俊,身子直,脖子长,软开度比陈双喜要差一点点,但是,全班就他对自己最狠。 明明已经到达了极限,还在不断的要求搭档把自己的腰往下压,脸部充血的厉害,青筋都蹦出来了。 可见是个极其要强的人,且不怎么理智,只不过是个基础训练,干嘛那么较劲儿,还能拿个第一,颁个奖项,抱个奖杯不成? 况且老师在指导别的同学,都没看过去呢,把自己压成那样给谁看的? 唐远咂嘴,很多时候,为了把一个动作做到极致,会对着镜子练上几百遍,对学舞蹈的来说,毅力太重要了,这家伙的毅力极有可能强到了变态。 叫什么名字来着? 不应该啊,这样的标准帅哥,我怎么一点儿对应的信息都搜索不到? 唐远听到陈双喜怯弱的声音,结结巴巴的问,“张,张杨,可以了吧?” 他挑高了眉毛,这名字我好像在哪儿听过。 对上一道挑衅的目光,唐远想起来了,就是陈双喜下午跟他说的,在他下面的那位。 刚才压个腰都那么拼,八成是做给他看的。 唐远打了个哈欠,现在挑衅我也没用啊,等我脚好了,我陪你练练,不着急,大学才刚开始。 休息的间隙,唐远去上厕所,刚进去,后面就刮过来一阵风,他回头一看,来人正是陈双喜那个搭档。 张杨走到旁边的便池那里站好。 唐远没有喜欢的人之前,他对每个帅哥的弟弟都感兴趣,有了喜欢的人,帅哥的弟弟甭管长什么样,在他眼里也就是个符号,仅此而已。 “明年三月就是第十一届青少年“西兰”杯大赛了。” 耳边的声音突如其来,唐远的嘴角一抽,要不是厕所里这会儿就他们俩,他还真以为这家伙是在跟别人说话。 “西兰”杯是国内最权威的青少年舞蹈大赛,家里有他妈获得的奖杯,有群舞的,也有独舞的,跟其他的奖杯放在一起,他从小摸到大,灰尘都是他擦的,擦出了浓厚的感情,明年他是肯定会报名参赛的。 唐远的思绪飘的有点儿远了,他赶紧往回拉了拉,以免分了神,尿自己一手。 张杨在稀里哗啦的水声里说,“你会不会参赛?” 唐远挺直白的回应,“会。” 张杨整理着裤腰,“我也会参赛。” 唐远说,“那好啊。” 张杨似是不明白,多一个竞争对手,胜利的几率就会低很多,怎么可能好的了。 他的脸色猛然一变,还是说,这人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这真误会唐远了,那是公平公正公开的比赛,符合条件的都可以报名,参赛资格是相关机构给的,合格了就给机会上台秀舞姿,整个过程跟他又没什么关系,他还能不让人参加? 法治社会,可不能那么干。 张杨冷冷的说,“我一定会在独舞环节赢你。” 唐远闻言,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去看比自己矮两三厘米的帅哥,这到底哪儿来的这么大敌意,难不成就是因为他文化课跟专业课成绩拿了个第一? 他叹气,那位置他也就高考才做了一次,果然跟自己想象的一样不好做。 见帅哥还在盯着自己,用的是不屑且高傲自信的目光,唐远的唇角一扬,笑着说了一句,“那就拭目以待吧。” 张杨觉得自己遭到了羞辱,他的白色T恤下的胸口大幅度起伏,“唐少,你的脚什么时候能好?” 唐远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嘲讽,脸上的笑容不减,却没到达眼底,“差不多还有个五六天吧,到时候就能跟你们一样训练了。” 张杨一言不发的转身走出卫生间。 唐远啧了声,小伙子,你撒完尿还没洗手,怎么就出去了呢? 下了课,唐远就往宿舍走,他打算洗个澡,把身上的汗冲洗掉,换身干净的衣衫,打电话叫那个男人来学校接自己。 陈双喜嗫嚅着说,“唐少,等你可以训练了,我就只做你的搭档。” 唐远知道陈双喜以为自己生气他跟张扬搭档,摆摆手说,“这个无所谓的。” 陈双喜的脑袋耸拉了下去,原来无所谓啊。 转而一想,好多人想巴结唐少都巴结不成,自己能跟着,已经很走运了。 陈双喜想通了就屁颠屁颠追上少年,“唐少,那个张杨的腰压不下去了还让我使劲,非要比其他人都压的好才行,也不怕腰被压断,自尊心好强,我听人说,自卑的人自尊心才强,他看着不像有自卑的地方啊?” 唐远蹙了下眉心。 陈双喜的脸上瞬间就没了血色,他惊慌失措的捏着衣角,怯怯的看过来。 “怕什么呢?我又不会打你。”唐远顺顺额前被细汗沾湿的发丝,“不要管别人的事,管好自己就可以了。” 话里没有责怪跟厌烦,只有语重心长。 陈双喜吸吸鼻子,“唐少,你一点都没脾气。” “一点都没脾气的人有,我一个发小就那样,但不是我,”唐远眨眨眼睛,“我的脾气很大的,属于一般不发作,发作起来很可怕的那一类。” 陈双喜那样明显就是不信。 唐远也没多说,从你小到大,他是很少发脾气,不睬他的底线,什么都OK。 六点半左右,X大后门斜对面的路边停靠着一辆车,驾驶座上的车门打开,从车里下来的男人身高腿长,轮廓清晰分明,引起路过的女生们频频侧目,甚至会发出惊呼“好帅”。 十八九岁的年纪,对成熟男人的魅力没有什么抵抗力。 唐远一出校门就看到了站在车旁的高大男人,他走路的速度慢慢降下来,借着这个足够长的距离肆无忌惮的打量,离得近了是不敢的。 帅还是帅的,就是瘦了一些,看着地面抽烟的样儿,像是在发呆。 这就新奇了。 唐远穿过马路,下意识带着宣布所有权的架势走到男人面前,闻到他身上的浓重烟味,到嘴的话打了个转跑没了,改成了惊诧的询问,“裴秘书,公司里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裴闻靳说,“少爷多虑了。” 唐远垂下眼皮,遮住了眼里的忧心,这人原来很少抽烟,节制得很,最近这段时间怎么回事?他也没看到自家公司运营出现问题的相关报道啊。 不会是为情所困吧? 唐远的头有点疼,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扯出一个笑容,“你身上的烟味快赶上我爸那个老烟鬼了。” 裴闻靳修长的手指轻动,他沉默的走到垃圾桶那里,把掐断的烟丢了进去。 唐远在男人身后嘟哝,“其实我不是嫌弃你,是关心你。” 裴闻靳上车后接到一通电话,张平打的,他系上安全带,问,“什么事?” 那头的张平说,“杨杨跟你那小少爷一个班。” 没等到哥们意外的反应,他骂出声,“操,你知道啊?” “也对,你是他老子的秘书,管这管那的,他有个大小事,你多少肯定都会了解。” 裴闻靳捏鼻梁,“没什么事就挂了。” “有事啊,怎么没事了?”张平正往公司外面走,“杨杨念叨你,一口一个裴大哥,他对你的关心程度比对我这个亲哥还高,出来吃个饭吧,饭店我已经订好了,小孩考上大学以后,一直想听你给他两句表扬。” 裴闻靳说,“今晚不行。” 张平听出他话里的不留余地,脚步立马就停了下来,暧||昧的问,“怎么,佳人有约?” 裴闻靳的余光扫了眼副驾驶座上的少年。 16.16 唐远在走神,错过了偷听电话内容的机会,也错过了身旁人投过来的那道目光。 当车子将学校远远甩在后面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发现是回家的方向就赶紧说,“我不回家。” 裴闻靳把方向盘往左打,“不回家?” “嗯,不回,”唐远扭头看着车窗外快速倒退的城市边边角角,“明儿回。” 裴闻靳问道,“那少爷今晚想去哪里?” 唐远脱口而出,“我想去你家。” “……” 卧槽,我怎么就这么说明晃晃的出来了?唐远一脸的怀疑人生。 逼仄的车里一片寂静。 唐远悄悄竖起了耳朵,半天也没等来男人的反应,这太不合常理了,一般人听到他那么说,肯定都会问原因的,比如开玩笑的问“为什么想去我家”“去我家干什么”,或者爽快的说“好啊”。 总该问一两句吧,这么一言不发是怎么回事? 唐远心里跟猫抓了似的难受,他决定自己拿走主动权,“裴秘书,你不问我吗?” 裴闻靳终于找到了能停车的地方,他把车停靠在一边,摸出一根烟叼在嘴边,黑色金属打火机发出“叮”的一声响后,窜出一簇橘黄的火苗,从他半阖的眼皮底下掠过,将那里面的深谙情绪照亮了,又在瞬息间消失。 “那么请少爷告诉我,为什么?” 唐远咳了两声,一本正经的说,“是这样子的,你跟我爸的那些下属都不同,你给我的感觉太严谨了,我特想知道你在家里是什么样的,还有你家里的摆设,会不会跟办公室一样冰冷的没一点儿人烟味,真的,裴秘书,你活出了我难以想象的样子。” 裴闻靳的额角隐隐一抽,“少爷好奇心重。” 唐远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我觉得还好啊。” 他把脸转到男人那边,伸手指指对方扣到顶的深灰色衬衫,说了句第一次见面就想说的话,“在我认识的那些人里面,会把衬衫扣子扣那么严实,显得一丝不苟的,就你一个。” 裴闻靳神色平淡的说,“那只是个人习惯。” “我知道,”唐远眨眨眼睛,“裴秘书,你从头到脚都像是被安置在一个框框里面,会不会很闷?” “习惯了。”裴闻靳深吸一口烟,“少爷,好奇心可以有,但是要适当。” 唐远笑眯眯的说,“我适当着呢,很多事我都无所谓的。” 这话里存在着暗示的成分,聪明人能听得出来,身边的男人是聪明人里面的佼佼者,不至于听不出来吧? 车里又静了下来。 唐远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在车窗那里敲点着,这人如果把他当老板的儿子,那即便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也不会拒绝,确切来说是不能,除非不想要那么好的饭碗了。 如果拒绝了,就说明对方不只是把他当老板的儿子。 这么一来,不论答案是哪个,对他来说,都不是坏事儿。 唐远颇为感慨的砸了下嘴皮子,不得了,本来以为是死胡同,结果走到这一步才发现四通八达。 事实证明,甭管看不看得到方向,找不找得到目标,还是要走一走,站在原地是不行的。 片刻后,裴闻靳掐了烟启动车子离开,没同意,也没拒绝。 唐远一路上都没说话,答案他知道了,他会达成所愿,就是不知道男人心里怎么想的,当成私事还是公事?两者的性质大不一样。 人怎么就这么容易纠结上呢? 唐远握拳敲敲头,差不多行了,别想这想那的,去了再说。 车停在一家餐厅外面,裴闻靳下了车绕到另一边去开车门,唐远解开安全带从车里出来,活动了一下手脚抬头一看,是他家里开的餐厅,自己常过来吃。 唐家涉及的领域太广,到了他爸手里,直接在那个基础上扩大了几倍,所以他时不时的总能遇到自家的产业。 裴闻靳来之前给经理打过电话,早在门口侯着了。 唐远去了专属的包间,屁||股还没坐热,他每次来都点的几道菜就已经送了过来,配的是他喜欢的鲜榨果汁。 裴闻靳立在一旁,没有坐下来的意思。 唐远拿起筷子又放回去,“裴秘书,你带我来这儿吃饭,就是看着我吃?” 裴闻靳无动于衷。 唐远抿着嘴巴抬抬下巴,不容拒绝道,“坐下陪我。” 没有表情的时候,他的神态像极了他爸,一样的霸道强势,那是骨子里带出来的,也可以说是基因的奇妙之处。 大概是察觉到自己口气不好,少爷脾气要发作了,唐远吸口气,把一个打小就没了娘,爹又忙于工作,顾不上自己的孤独表现了出来,他孩子气的蹙眉心,“一个人吃饭不香。” 裴闻靳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唐远好像看到了男人眼里的无奈。 裴闻靳在对面坐下来,忽然问,“少爷,学校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唐远说,“没啊。” 发觉男人正在看着自己,他停下夹菜的动作抬起头看去,某个瞬间,脑子里冒出一个大胆且很美的念头,对方希望自己说有事,貌似,可能,也许……还有鼓励的意思? 于是他改了口,“有。” 裴闻靳把两只手放在桌上,手指的指缝交叉着,摆出倾听的姿态。 唐远喝口果汁,慢悠悠的说,“其实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以前有遇到过,就是我的实力遭人质疑了。” “毕竟我爸那个人功成名就,光环太大了,把我完全遮了进去,除非哪天我的光环比他的还要大,否则在外界看来,我永远都只是他的附属品。” 他开玩笑的把这些年断断续续听来的东西总结了说给男人听,“老天爷是公平的,唐氏的小少爷都有那么好的家世跟长相了,怎么可能还有脑子那东西,必须没有才是正常的,就该吃喝玩乐,吸||毒||嫖||娼|,挥霍无度,是个靠爹生存,一无是处的草包。” 裴闻靳的眉头轻皱,“我让校方把少爷在考场的视频公布出去。” “别,”唐远用筷子拨下桂鱼眼睛边上那块肉夹到嘴里,“学校找过我,被我给拒绝了,这种事我有经验,不管怎么做,都是在配合他们,就要按兵不动,以不变应万变。” 裴闻靳,“不在意那些谣言?” “既然是谣言,就没什么好在意的,咱是有真材实料的人,不怕。”唐远认真的说,“裴秘书,这事儿你别跟我爸汇报了啊,他要养一大家子,很累的,我已经长大了,不想他操心。” 裴闻靳说,“董事长叮嘱我照看好您。” 唐远顿时就没了胃口,他往后一靠,整个人深坐在宽大的椅子里面,神情恹恹的。 裴闻靳仿佛不知情的继续吃着饭菜。 唐远伸出腿踢踢桌脚,力道不重,比起发火,更像是一只被遗忘的小狗在寻找存在感,用动作告诉主人“看看我啊,我不高兴”。 在桌子第二次晃了晃之后,裴闻靳才咽下食物开口,“少爷不吃?” 唐远委屈的瞪过去。 裴闻靳说,“我叫经理过来,问他是不是换了厨子。” 唐远赶忙阻止,“不要去了,厨子没换,菜还是原来的味道。”就是我心情不好。 说着,他就坐正了,拿起筷子去拨鱼肉吃。 几个菜都是唐远爱吃的,偏辣,他发现男人没怎么放开手脚吃,几乎只吃了盘子边的配菜,估计是吃不了辣。 原来还是不够了解啊。 唐远有点儿自责,那种情绪严重影响他的食欲,他没吃多少就拿出手机,等机会偷拍对面的人。 结果等到了机会,却发现技术不到家,拍糊了。 唐远心塞的盯着糊掉的照片,想了想还是没舍得删掉,他把剩下几口果汁喝完,找了个话题,“裴秘书,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裴闻靳昂首。 唐远本来想问一个月拿多少工资,临时换了问法,“你一年能赚多少啊?有七位数吗?” “那是我在上一个公司的待遇。”裴闻靳没遮掩,直截了当的说,“董事长让猎头公司联系的我,开出的条件是那个的几倍。” 唐远目瞪口呆完了就撇撇嘴,哼,一年下来房子车子都有了,难怪你连他儿子的事都这么上心。 那是气话,一分钱一分货,在商场也是一样的道理,多数情况下都是自身价值决定自己获得多少收益。 况且他爸又不是傻子,不会用那么高的工资招一个能力一般的员工。 离开餐厅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了,街上喧闹无比。 唐远瞥见了什么,他顿住,“裴秘书,你看你左手边那个女生。” “她是学舞蹈的,而且是古典舞,形象气质上能看得出来,诶,她在看你,要不要我帮你去问个电话?” 他在试探男人的性向,看是不是自己这国的。 裴闻靳在看手机,闻言就把视线挪过去,不做丝毫停留的收回,“只不过是个小孩子而已。” 想要试探出的东西没试探出来,反而试探出了别的东西。 唐远的心里哇凉。 完蛋了,那个女生看起来至少比他大两岁,在男人眼里都是小孩子,那他呢?小屁孩? 虽然他早料到了,但现实搁在他面前时,他还是不能平静。 唐远看到一对儿小情侣手牵着手走在前面,有说有笑的,还不时抱一抱亲一亲,他忍不住发出羡慕的感叹,“看着挺开心的啊。” 裴闻靳又一次把视线挪到少年所指的方向,这次停留了两三秒,面无表情的说,“小孩子的世界简单,爱情是两个人开心就好,大人的生活要背负很多东西,顾虑很多东西,爱情也是一样。” 唐远彷徨的站在霓虹灯下面,仰着头看比自己高大很多的男人。 有那么多年龄相近的帅哥在我身边来来去去,我哪个都不喜欢,偏偏喜欢上了年长我十岁光阴的你。 我还年少,你就已经成熟,将近三十而立。 ——最最最糟心的是,我喜欢你喜欢的要命,可是你不喜欢我。 唐远用手抹把脸,心酸无力的感觉才冒出来,就被马路对面的一幕给击碎的连渣都不剩,他赶忙拨开人群往那边走。 裴闻靳见状就阔步上前,将少年拽了回来。 胳膊上的那只手跟铁钳子似的,唐远挣脱不开,他涨红了脸喘着气喊,“不是,你拽我干什么啊,林萧被人欺负了,我得去救她。” 裴闻靳说,“你看清楚是谁在欺负谁。” 唐远下意识的看去,就看到林萧一脚揣在青年|裆||部,隔了一条马路,他都感觉裆下一凉。 那青年|夹||着||腿|惨叫,手还死死抓着林萧的衣服不放,模样凄惨的不行,面临蛋||碎||鸟||亡的危机。 17.17 林萧奔四了,在她这个年纪的女同胞们,大多数都在为家庭操劳,为孩子的教育操心,为家里老人的健康提心吊胆,还得跟自家男人玩三十六计,提防着外面的女人,怕他不声不响给自己来个婚内出轨。 俗话说,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林萧显然还没到那一步,也不想到那一步。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谁也没立场去批判谁。 不过,林萧也有需要解决生理需求的时候,她不会在那上面委屈自己,所以她会去找对胃口的异性合作,互帮互助,俩人的关系俗称partner。 林萧的工作量很重,大部分时间跟精力都耗进去了,她的脑子里绷着一根弦,把自己绷的很累,也只有在跟partner合作的时候,身心才能放松放松。 等到放松够了,林萧就投入到新一轮的工作当中,一直这样循环着,没出过什么问题。 哪晓得合作时间最长的partner给她来了个“惊喜”。 半小时前,俩人刚在酒店里结束了一番愉快的沟通,那位弟弟就单膝跪在床边,拉着她的手亲,问她愿不愿意做她的女朋友。 当时林萧就笑了,摸着弟弟的脑袋说别开玩笑,姐还要回去看提案,你慢慢玩吧。 结果弟弟说他是认真的,还说不想做她的partner了,想做她的男朋友。 林萧确认再三,发现弟弟真没开玩笑,她当机立断的把人拨开,穿戴整齐的拿着包出门,一系列动作干练流畅,毫不拖泥带水。 那是她的做事风格,公事私事一律如此。 拖拖拉拉,犹豫不决对她而言,就是浪费时间。 等电梯的时候,弟弟追上来,林萧跟他说“再见”,他说“我爱你”。 那三个字让他彻底从林萧的世界里出局。 林萧之所以能在唐寅手底下做事多年,除了欣赏敬佩他在商界的铁血手腕,工作上的雷厉风行,还跟他有个共同点,身心可以分的很开,换一种说法就是性跟爱分的很开,不会混为一谈。 但人弟弟不放手,非要跟她谈恋爱,这才有了街上的拉扯。 林萧是个好面子的人,大庭广众的拉拉扯扯不成样子,她冷着脸踹了他一脚,没想到他还是不撒手,就用通红的眼睛看着她,扁着嘴巴要哭不哭的,活脱脱像一个要被抛弃的小媳妇,而自己就是吃干抹净的负心汉。 场面一度很尴尬。 唐远就是在最尴尬的时候过来的,他看看随时都会嚎啕大哭的混血帅哥,看看林大美人,又去看混血帅哥,盯着人看。 一旁的裴闻靳几不可查的皱了下眉头,下一刻他就不动声色的向前迈了一步,恰巧挡住了少年的视线。 唐远不是被混血帅哥的颜给迷住了,纯碎就是觉得稀奇,这还是头一回见着林大美人的partner,原来她喜欢公||狗||腰,既然看不着,那就不看了,他收回视线,喊了声,“姐,晚上好啊。” 林萧的脸一抽,好个屁好,她拨了拨披肩长发,“小远,你怎么在这儿?” “我就在对面的餐厅吃的晚饭,出来就看到了你,还有,”唐远很合时宜的停顿,他从男人身后探头,对混血帅哥露齿微笑,“这位是?” 混血帅哥吸了吸鼻子,他说话了,说的是普通话,带着欧洲北边的味道,很有磁性,“你好,我叫利欧。” 唐远凑到林萧耳边,“他看起来挺小的。” “二十七八,不小了,”林萧说,“娃娃脸看着减龄。” 唐远小声说,“二十七八,跟你的三十六相比,确实是小啊。” 林萧斜眼,“怎么,小远同学觉得我老牛吃嫩草?” “没有,”唐远表情严肃,“不存在的。” 他一抬眼,好家伙,混血帅哥已经跟裴闻靳聊上了,还带比划,兴奋的跟个小宝宝似的。 唐远心里的警铃爆响,我去,不会是个双吧?他一个劲的给林萧使眼色,姐,能把你的人弄走吗? 林萧转身就走,压根不想再掺合进去,背影那叫一个冷酷无情。 唐远一嗓子吼出去,“裴秘书,走啦!” 离的不远,总共没几步,却还扯这么大嗓门,用意很深,裹着明显的怒气。 裴闻靳动了动眉头,没挪动脚步。 唐远那脸立马就臭了起来,卧槽,我都喊那么大声了,你还不走,杵那儿跟人聊什么呢,才第一次见,又不熟,有什么好聊的? 一口一个“少爷”,一口一个“您”,全他|妈|的扯淡,都是表面功夫,根本就不听话! 醋意排山倒海般袭来,唐远二话不说就凶神恶煞的冲过去,拉着男人往停车的地方走。 没走多远,身后的男人停了下来。 唐远拉了一下,没拉动,又拉一下,还是没拉动,他回头,发现男人眯着狭长的眼睛,一言不发的看着自己胳膊上的手,吓的他立马就把手撤了回来。 气氛有点儿莫名的微妙。 唐远正想问,你们在聊什么,就听到男人说,“几年前我去国外出差的时候结识了利欧的父亲,在他家暂住了几天,在那之后就没联系过,刚才一开始没认出来,他提起我的英文名字,我才想起来的,就随便聊了几句。” 他啊了声,随后垂下脑袋抓抓后颈,“噢。” 知道真相的这一刻,唐远很惆怅,自己还是太青涩了,如果能成熟一些,应该会很从容很淡定,而不是这么毛毛躁躁,什么都不了解就瞎激动。 这一点他其实是想多了,不管到了哪个年纪,该吃醋的时候,还是照样吃的满嘴都是,淡定从容什么的,那都是假象。 唐远看一眼站在街头,如同一只丧家犬的混血帅哥,联想到了自己摇摇晃晃,跌跌撞撞的初恋,他带着五味陈杂的心情坐到林萧的车里,“姐,我看他是真的喜欢你。” “喜欢你姐我的人多了去了,”林萧的言词犀利,“难道我还得一个个喜欢回去?” 唐远膛目结舌,他说,姐,你跟我爸真不是失散多年的兄妹? 林萧给他一个白眼。 车里打着空调,跟外面像是两个季节。 唐远偷瞄立在车外的男人,耳边突然响起声音,“小远。” 他一个激灵,“嗯?” 林萧盯着少年,直到把他盯的发毛才开口,“大学生活怎么样?” “还行。”唐远咽了咽唾沫,掩藏着心虚的情绪,“没自己以为的那么难熬。” 林萧望着繁华的夜市,“遇到喜欢的人,就谈个恋爱,有感兴趣的社团就加入进去,想知道泡吧什么感受就跟同学去试一试,大学里的生活可以很枯燥,也可以很精彩,看你自己怎么选择。” 唐远好奇的问,“姐,你那时候是前者,还是后者?” 林萧说,“前者。” 说实话,唐远有点儿意外,在他的认知里面,林大美人是个工作时全心投入,玩的时候也会全心投入的人,会玩。 “上学的时候你姐我很拼的,算是个书呆子。”林萧话说了个开头就打住了,她的脸上出现几分疲倦,很快就消失了,“小远,到我那儿去吧。” 唐远摇头,“你家有一大一小两位公主,我对猫毛过敏。” “我给忘了”林萧降下车窗,“裴秘书,小远就麻烦你送回去了。” 裴闻靳看向下车的少年。 唐远刷地偏开头,当没看见。 林大美人太精了,我得防着点儿。 林萧走后,裴闻靳开车带着少年往自己的公寓方向行驶,眉间拧出了个川字,始终都搁在那里。 唐远本想去男人的住处看看就走,留下来过夜真的是意外的收获,他翻翻手机,回了张舒然的几个信息,发现没有家里打的电话。 “裴秘书,你是不是跟仲伯通过电话了?” “是。” “你跟他说我今晚不回去,在你那儿睡?” “嗯。” “……” 事情处理的还真周全,一声不响就全办妥了,不愧是唐氏董事长的秘书。 唐远的嘴角抽搐,得,仲伯知道了,就等于他爸知道了,绝对的。 在他爸看来,儿子去自己信任能干的下属那里,不会有什么问题,他很放心。 至于为什么不回家,大概是青春期叛逆期作祟,反正就不会想到情情爱爱上面去。 唐远觉得他爸不是心大,是不认为他儿子会看上自己的下属,身份,地位,年龄都是现实里的问题,如同跨不过去的鸿沟。 车开进高档小区,停在一栋公寓楼底下,唐远歪着脖子装睡,看男人是把他叫醒,还是抱他上楼。 结果他等啊等,等的脖子都算了,两样都没等到,不信邪的他把眼睛偷偷睁开一条缝隙,发现男人坐在驾驶座上,一只手里夹着一根烟,没点也没塞回烟盒里面,另一只手撑着额头,眼帘半阖着,侧脸线条紧绷着,给人一种异常焦躁的感觉。 像一头困兽。 唐远只好装作刚醒的样子打哈欠,“到了啊?” 裴闻靳侧过头去看少年。 唐远几乎是一瞬间就从男人眼里看到了内容,他后悔了,改变主意了,不想带老板的儿子回家了,想把人送去附近的酒店。 也许是嫌烦,觉得小孩子事多,不好收拾,或者是怕自己照顾不周,被老板骂? 不应该啊,这么情绪化的一面,不像是他认识的那个向来不露声色的裴闻靳。 当唐远看到男人下车,像往常一样弯腰给自己开车门的时候,他傻不愣登的坐在车里。 裴闻靳眉间的川字更深,“少爷?” 唐远回神,他下意识就用白净的手指挑起背包带子,把背包递过去。 裴闻靳的目光掠过眼皮底下的背包,停留在面容精致的少年身上,商界只手遮天的父亲,富裕的家庭,良好的生长环境,自身的优秀跟自信,种种元素促成了眼前高贵优雅的小王子。 唐远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要把背包往怀里收,一只大手先他一步伸过来,拿走了他的背包。 他的视线上移,看到的是男人一贯冷淡的面色。 那会儿的情绪化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唐远拿了一看,是他爸打来的,他按下接听键,一边接电话,一边跟着男人往楼道里走。 18.18 国外的唐寅忙的嘴上都长燎泡了。 四十多岁到底跟二十出头没法比,力不从心的感觉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加重,赚再多钱,事业上获得再大的成功,也得一天天老去。 刚结束会议,唐寅就给儿子打电话,他让助理提醒自己,还设了闹钟,为的是双重保险。 儿子放假不回家,很有可能是学上的不舒心,他得打个电话开导开导。 作为一个过来人,唐寅知道这事儿不能拖,青春期的孩子容易钻牛角尖,把自己搞的头破血流。 电话一接通,唐寅就问原因。 唐远靠着楼道里的墙壁,余光偷偷往不远处的男人身上瞟,“没什么事儿,裴秘书来学校接我去‘思源’吃了晚饭,我看都晚上□□点了,就临时决定去他家住一晚,明儿一早再让他送我回去。” 唐寅表示怀疑,“就这样?” “对啊。”唐远无比庆幸他爸只是打的电话,而不是跟他开视频,不然一准能从他脸上找到破绽,他咂嘴,“爸,你想哪儿去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况且我的大小事不都在你的掌控中吗?” 唐董事长被儿子一番话堵的哑口无言。 另一边,何助理抱着文件进办公室,唐寅挥挥手让她先出去,继续跟儿子唠叨,“别人家不比自己家里。” “知道的。”唐远说,“我又不是第一次了。” “原来那都是你几个发小,你能跟他们随便疯随便玩,裴秘书跟你不是同龄人,有代沟不说,性格还挺……”唐寅半天想不出合适的词儿,就说,“挺一言难尽的,你收敛些。” 唐远不高兴的在心里狡辩,我跟他才没代沟呢。 唐寅喝口凉掉的咖啡,厌恶的皱了下眉头就给放下了,“爸这边挺顺利的,已经开始收尾了,完事就回去。” 唐远噢了声,“注意身体啊。” 唐寅嫌儿子不走心。 唐远抽抽嘴,“关心你的人都不知道排到哪儿去了,我都挤不进去。” “那能是一码事吗?”唐寅吼完就埋怨起来,“你上次主动给我打电话是什么时候?那还是七月份,现在这都快十月了,儿子,你就一个爸爸,不是一打,对我上点儿心成吗?” 唐远觉得自己够冤枉的,不主动打,又不是不通电话,“我原来天天打,一天好几个,你怎么跟我说的?你说,儿子啊,你是男子汉,要独立,不能依赖爸爸。” 唐寅阴阳怪气的哦了声,“要么是一天几个,要么干脆几个月不打,你就不能折中一下?” “行,反正都是我的错,以后给你打电话。”唐远把丑话说在前头,“但是如果接的人是你哪个情人,别把火撒我头上。” 唐寅把这个话题掀开,换了一个,“开学以后要花钱的地方不是很多吗?几张卡里的钱怎么都没动?” 唐远说,“我吃食堂的饭,卡是仲伯给我冲的,里面的金额够我吃很长时间了。” “吃食堂?”唐寅拍桌子,“住校就算了,还要在食堂里吃,你成心要气死你爸是吧?” 唐远把手机拿开一些,等老唐同志咆哮完了再拿回来,不快不慢的说,“我住校不吃食堂吃什么?天天下馆子?” 唐寅从办公桌前站起来,叉着腰在诺大的办公室里来回走动,“从小到大,你吃的用的哪一样不是我给你挑的最精贵的,食堂里的饭菜你能吃得下?” “爸你怎么跟舒然他们一样,都以为我吃不了?”唐远无语的说,“大家能吃,我怎么就不能吃了?” 唐寅冷哼,“食堂里的餐具桌椅全是公用的,环境又脏又乱,你的洁癖呢?喂狗了?” 唐远,“……” “我得逼着自己去适应,不能太任性了。”唐远认真严肃的说,“爸,你不能那样惯着我了,对我不好,要改了哈。” 唐寅沉默了许久,他的火气消失无影,声音里透着沧桑跟疲意,“也对,爸年纪大了,现在看着还能为了提高工作效益熬一两个通宵,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倒下了,你是要成长起来,不然爸倒下了,你撑不住。” 唐远不乐意听那些话,也不想去思考那天真的到来时会是怎样的情形,他蹙眉,“爸,你说那些话干什么?不会是你又喝到胃出血了吧?” “没有的事,就是那么一说,你心里要有个数,你长大了,爸就老了,那是一个规律,权势再大都避免补了。”唐寅叹了口气,“裴秘书呢,把电话给他,我跟他说两句。” 唐远走到男人那里,把手机递过去。 裴闻靳拿了手机,他低声应着,端出的是公式化的态度,没什么情绪,给人的感觉好像带回来的不是个大活人,是一份文件,显得有几分薄凉。 唐远无意识的撇撇嘴。 裴闻靳把手机还给少年,拿钥匙开门进去,他把背包放到鞋柜上面,从底下拿了双拖鞋出来,那拖鞋是张平过来借住的时候穿的,洗好被他收起来了。 似是想起来了什么,裴闻靳就把那双拖鞋放回去,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新拖鞋放到少年脚边。 唐远把视线从男人宽阔的肩背上移开,他半蹲着解开鞋带脱掉运动鞋,换上干净的拖鞋,大了一截,像偷穿了大人鞋子的小朋友。 裴闻靳看一眼少年的脚,“我去买。” “不用那么麻烦。”唐远说,“凑合着穿就行了。” 裴闻靳不再多言,他走到客厅,松开领带抽下来,随意的搭在椅背上面,“少爷要喝点什么?” 唐远的眼珠子四处乱转,“都可以。” 裴闻靳给他拿了果汁。 唐远开始明目张胆的打量这套公寓,不奢华,却也离寒酸相差甚远,整体色调深重,没有一块鲜艳的色彩,放眼望去,既干净又整洁,小摆件都整整齐齐,有条不紊,像刚收拾过的酒店房间,符合屋主严谨|禁||欲的作风。 嘬一口果汁,唐远说笑,“裴秘书,你家跟你办公室一个样,冰冰冷冷的,还没我家有人烟味儿。” 裴闻靳看他一眼,像是在说“我一个人住,怎么可能有人烟味”。 唐远眨眨眼睛,“我觉得不是住的人多人少的原因,是你过的太闷了。” 裴闻靳不置可否。 唐远的眼睛黑亮,“我能去你房间看看吗?” 裴闻靳给他开了卧室的门。 唐远凑头往里面看,房间跟客厅一个色调,床靠着墙壁,剩下的大面积就搁了张床头柜,一面衣橱,挺空的,他在床头柜上看到了一个相框,里面夹着张泛黄的老照片,上面是一家四口,无声的诉说着旧人旧事。 照片里面系着红领巾,站得笔直,绷着一张脸的男孩是裴闻靳,哪是的他还年少,轮廓青涩许多。 弟弟去世了,那爸妈呢?在老家? 唐远挠挠脸,只要他想调查,轻松就能查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但他不想,那样不好。 秋老虎猛得很,唐远在宿舍里洗了澡出来的,晚上还是热出了汗,但他没带多余的衣衫,就随便冲了一下,把原来的衣服套上出去,打算应付一晚上,没想到床头叠放着一件衬衫。 颜色是男人常穿的黑色。 唐远心里的小鹿瞬间从躺尸状态惊醒,跳起来狂奔,他眯起了眼睛,多年腐龄的他一看就知道,衬衫穿到他身上,松松垮垮的,袖子肯定要卷起来一大截,长度肯定会在pp下面,半遮半掩,衬衫下摆里面是两条又直又白的大长腿,诱||人||犯||罪。 结果他一穿,大小刚刚好。 这不科学。 唐远左看右看,这拽拽那拉拉,妈的,这衬衫还真是……合适啊! 心里的小鹿又躺了回去,累成死狗。 唐远退后两步看看镜子里的自己,给出客观的评价,“嗯,秀|色|可|餐。” 可惜唯一的食客是个工作狂,书房里的灯还不知道要亮到几点。 唐远纳闷的站在镜子前面拨||弄||额前刘海,那男人比他爸还高,怎么会有他能穿的衬衫?而且还是新买的。 给谁准备的呢…… 唐远搓搓脸,阻止疯狂生长的杂念,他上了床,一边拉筋,一边看漫画。 不知不觉的,瞌睡虫的大军已经兵临城下,刷刷刷就开始布起了大阵,唐远以为自己能撑到书房的灯关掉,事实上他没一会就睡着了。 凌晨一点多,裴闻靳关掉电脑,揉捏了几下酸痛的肩周,他拉开皮椅起身走出书房,路过次卧门口的时候脚步顿了顿,继续朝卧室方向走。 进了卧室,裴闻靳忽地停下来,他转身原路折回客房门口,拧开了门锁。 少年睡的正香,薄被搭在肚子上,胳膊腿都露在外面,睡姿张杨,很不乖顺。 他的黑色衬衫领口敞开,祖母绿的玉佩露出来一大半,让人看了,想忍不住把手伸进他的领子里面,勾出那三分之一。 不是为了看那块玉佩,而是触碰光洁白||嫩的皮||肤。 裴闻靳立在门边没进去,他倚着门框点了根烟,一口一口的抽着,他的目光穿过缭绕的烟雾看过去,夹着烟的手躁|动的捏了捏,眉头隐忍的皱在一起。 终于他像是难以忍耐,迈步走了进去。 19.19 唐远做了个梦,梦里的他想撒尿,找不着地儿,急的打转。 有个声音一直在乐此不疲,且循循善诱的喊,在这尿,就在这尿。 就在他把床当马桶,控制不住的要尿出来的时候,他惊醒了。 唐远惊魂未定的睁着天花板大口大口喘气,哎哟卧槽,差点就尿床了! 先不说都这么大人了,这还是在那个男人家里,要是尿了床,那场面一定终生难忘。 正当唐远手撑着床想坐起来的时候,他一转眼,发现床边站着个人,不知道站了多久,一脸魔障的表情。 唐远吓着了,喉咙里出不来声音,就那么愣怔的看着不该出现在他面前的男人,一时间脑子里轰隆隆响,仿佛在上演着一场激烈的世纪大战,混乱无比。 裴闻靳的声音在房里响起,带着不知名的嘶哑,“少爷,吓到你了?” 唐远一个激灵,凝神去看的时候,男人的面色平淡无波,魔障的表情没了,他恍恍惚惚觉得自己看花眼了,“你怎么在这儿啊?” 说话时的嗓音干涩,带着困惑不解,还有几分小心翼翼的期待。 裴闻靳的指间有星星点点,他吸口烟,说,“下雨了,我进来关窗户。” 就跟后期配音似的,外面同步的噼里啪啦一阵乱敲,唐远听着雨声,心里的那一点儿疑虑烟消云散。 裴闻靳把窗户关上就离开了房间。 唐远难言失望,要不是来关窗户,而是来偷看我,偷摸我,偷抱我,偷亲我,那多好啊。 房里还弥漫着一股子烟草味,提示着刚才发生的一幕不是幻觉,唐远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睡姿,是幼稚,还是|诱||人。 当然,最好是后者,但如果是前者,那也没办法,他只能任命。 唐远下意识去摸胸口,摸了个空,他把手伸到领口里面,勾着红绳子将玉捞出来捏捏。 “我怎么就睡着了呢?”“我什么时候睡着的?” 翻来覆去的念叨了几遍,唐远跑去撒尿,他出去的时候往镜子那边看了眼,发现脖子上有一块红印子。 不像是蚊子包,估计是睡觉的时候自己掐出来的。 这么一折腾,唐远的睡意全没了,他轻手轻脚走出房间,发现书房的灯关了,门是半掩着的,里面一片漆黑。 一阵夜风裹着雨水的清凉从阳台方向刮过来,唐远打了个冷战,他跟一只无头苍蝇似的在客厅里打转。 好不容易来了那个男人的住处,还出乎意料的留下来住一晚。 结果呢,再过几个小时天就亮了,这表示什么?表示这一晚将会平淡无奇的过去。 我他妈连点儿肉汤的香味都没闻着。 唐远不甘心的走到阳台瞪了会儿夜色,垂头丧气的回了房间。 刚躺下来,唐远就一愣,他听见了哗啦水声,奇怪的嘟哝,那个男人不是洗过澡了吗?在他之后不久洗的,怎么大半夜的还洗? 唐远摸到手机刷了刷,半小时过去了,水声依旧在响,正当他准备出去看看的时候,水声停了下来,他撇了撇嘴,躺回去酝酿睡意。 雨稀稀拉拉下到早上,天放晴了。 唐远顶着熊猫眼从房里出来,骨头松软,脸色憔悴,整的跟一|瘾||君子似的。 他趿拉着拖鞋走到客厅,看见男人在跑步机上跑步,穿的跟平时不一样,没有西装革履,连衬衫都没穿,就穿了一件简单的白T恤,配一条休闲的亚麻长裤。 头发是睡醒的样子,没有经过打理,凌||乱又随意。 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不再严苛冷漠,颇有几分居家好男人的亲切味道,面部轮廓都柔和了许多,起码年轻了好几岁。 唐远先是咂嘴,这一趟没白来,看到了男人不同以往的一面,而后他就发现对方的后背被汗水沾湿,显露出强劲有力的线条。 他咽了口唾沫,仿佛闻到了肉香。 这大清早的,就来这么一出,不让他好过。 裴闻靳从跑步机上下来,拽了搭在一边的毛巾擦着脸上跟脖子上的汗,气息微喘,嗓音里多了几分平时没有的慵懒,“早,少爷。” 唐远看见一滴汗珠从男人后颈的黑色发梢上滚落,砸在了修长的麦色脖颈上面,留下一道很浅很淡的水痕,他克制住想凑上去抓着那脖子||啃||一|口的冲动,把头偏到一边喘口气再偏回来,若无其事的笑着打招呼,“早啊。” 裴闻靳去冲了个澡出来,换上了西裤跟衬衫,没打领带,头发吹的半干,被他捋到了脑后,他拢着墨黑的眉峰,“少爷想在我这里吃早饭,还是出去吃?” 唐远懒洋洋的打哈欠,“不出去了,随便吃点儿什么都行。” 裴闻靳做早饭的时候,唐远就窝在沙发里面扫视客厅每个细节,学舞蹈的多数都有点儿多动症,他是少数之一,能跳几个小时,也能屁股都不|挪||动|的窝几个小时,怎么着都行。 唐远扫视完了,愣是没在客厅里找到男人那个哥们借住时留下的蛛丝马迹,会不会等他走后,对方也会像清理灰尘一样把他留下的痕迹全部清理掉呢? 这么一想,心里就有点儿堵得慌。 唐远希望他在男人那里,得到的待遇跟其他人都不同,不是因为他是老板的儿子。 贪婪是个无底洞,挺可怕的。 早饭是一杯牛奶,一份土司煎蛋。 唐远吃出了山珍海味的感觉,他声音模糊的说,“裴秘书,你会做饭啊。” 会的吧,蛋煎的好看又好吃。 裴闻靳淡声说,“家里生活条件差,很小就会了。” 唐远脑补一个黑黑瘦瘦的小男孩搬着板凳去厨房,站在上面拿着跟自己身高极不对等的大锅铲炒菜的情形,他用力抿了抿嘴,自己的生活条件优渥,吃穿不愁,体会不到那种被贫苦困住的艰难跟无力。 家庭背景相差巨大,这样一来,他们还能有共同话题吗? 唐远知道有些人存在仇富的心理,导致对他产生了强烈的偏见跟敌意,认为他的一切都是他爸给的,他一无是处,离了他爸就什么都不是,连屁都不算,不知道抛除他是唐氏小少爷的身份,这个男人是怎么看待他的。 裴闻靳撩起眼皮,发现少年的眼眶红红的,他的眉头几不可查的一皱,“少爷在想什么?” “我在想啊,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话不假,”唐远撇嘴,“你看我,虽然不至于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可是我到现在连一锅饭都煮不好。” 裴闻靳看少年把煎蛋戳的乱七八糟,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失落的气息,他|摩||挲|了几下手里的叉子,“少爷只是没有机会去学。” 唐远刷地抬头,“那我要是学了,就能学会?” “当然,”裴闻靳对上少年的清澈目光,看出那里面的紧张,他说,“少爷很聪明。” 唐远顿时信心满满。 他决定以后的每个周末都跟厨娘学做菜,跟佣人学打扫卫生,收拾家里,跟花匠学修剪花枝,把以前没接触过的都接触一遍。 技多不压身,多学点儿,没什么坏处。 七点半左右,裴闻靳开车送唐远回家。 唐远一路上都在补觉,到家的时候他已经睡饱了,他对着明媚的阳光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出来迎接的管家看裴闻靳把自家少爷毫发无损的送到家,为了表示感谢,便很热情的留他吃午饭。 裴闻靳答应了。 家里来了客人,会一手精湛厨艺的厨娘是最高兴的,能逮着机会露一手。 这宅子大的跟迷宫一样,附近没有人家,串门的机会都没有,先生应酬多,不怎么回来,原来还有少爷,他喜欢吃,厨娘就费心去钻研食谱,提高厨艺,现在他住校了,周末才回来,其他时候就他们这些下人,别提有多冷清了。 唐远自然是高兴的,但他不能表现出来,他上楼待了十几分钟,没干什么事,就是写日记,一笔一划记录在本子上面,会显得真实。 下楼时看到管家跟裴闻靳在下棋,唐远洗了个苹果凑过去。 管家占上风,裴闻靳很被动。 唐远飞快将整体局势观察了一遍,脑子里不停摆着各种棋局走向。 “不对。” 耳边响起少年的声音,裴闻靳放棋子的动作一顿。 唐远伸手一指,“走这里。” 管家一看那位置,眼皮就一跳,心道不好,他不干了,“少爷,裴秘书年轻,脑子好使,随机应变的能力比我强,您还是来我这边帮我吧。” 唐远说,“他不会。” 裴闻靳眼皮不抬的顺势说,“嗯,我是不会。” 管家:“……” 棋艺一般就一般,跟不会是两码事,要是真不会,那我一直在跟谁下棋? 唐远往地毯上一坐,咔咔啃两口苹果,鼓着腮帮子,含糊的说,“没事儿,我在呢,我帮你。” 裴闻靳继续顺势说,“那就麻烦少爷了。” 20.20 结果没有任何悬念,原本占据优势的管家输了。 少爷很小的时候,先生就给他请过老师,他悟性高,学得快,哪怕不常碰棋子,水平也没怎么下降,只有先生能跟他来个不分上下。 除了下棋,其他东西只要是先生让少爷学的,少爷一律都学的很好。 这也是他后来敢跟先生提出要往舞蹈上走的关键因素,他有足够的资本跟底气。 管家知道先生是未雨绸缪,生意场上的变数太多了,他是想着少爷把琴棋书画,经理管理等东西都学了,再教他防身术,将来万一唐家破产了,或者是他不在了,少爷也能活得好好的。 先生的这份用心良苦,少爷不会不懂。 少爷非要学跳舞,在那件事上面尤其执着,是受到了夫人的影响。 想到夫人,管家就在心里叹气,要是她当年活了下来,先生会是原来的模样,少爷也会在一个很好的家庭氛围下长大。 可惜了,都是命。 客厅里的座机响了,一家之主唐董事长打的,管家去接,跟电话那头的他汇报情况。 唐远拿了本bl漫画看,特地挑的封面|尺||度很大的一本,故意在男人面前高高举着,看他是什么反应。 很遗憾的是,男人无动于衷,没有露出厌恶排斥的表情,也没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真想撕下他完美无缺的面||具,看看那底下是什么东西。 唐远干脆一咬牙,跟他讨论起来,“裴秘书,你知道bl漫吗?” 裴闻靳说,“不知道。” 唐远目不转睛的看着男人,“bl是同性恋的意思,bl漫就是关于两个男人之间的情感纠葛。” 裴闻靳挑眉,那意思是问“所以?” “我喜欢看那一类的漫画作品,就是网上说的所谓的腐男,”唐远笑的很单纯很干净,“我觉得爱情无关性别。” 裴闻靳问道,“那跟什么有关?” 唐远的嘴角抽搐,妈的,这道题超纲了,我不会做。 尴尬的气氛被一条微信打破,唐远就跟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捧着手机走了。 裴闻靳靠着椅背,目光落在天花板的华贵水晶灯上面,几秒后他起身走到花园里,点了根烟抽了起来。 唐远在发小的群里闲扯了会儿,看见男人背对着自己抽烟,黑色西裤裹着两条大长腿,体长肩宽,背影都那么赏心悦目,他忍不住拍了几张照片。 “少爷。” 后面突然传来苍老的声音,唐远吓一大跳,他小心翼翼的扭过头去观察仲伯的表情变化,发现没搜查到破绽,这才松了一口气。 仲伯应该没看到他偷拍那个男人。 真不能作,很容易把自己作死,唐远暗自警告自己小心点儿。 裴闻靳吃了午饭就走了。 唐远站在三楼的阳台上目送那辆车下山。 从昨晚见面到现在,男人跟他说话的时候,一次都没用“您”,很好,继续保持下去。 他期待着男人有一天能用他的名字呼唤他,而不是看似恭敬的叫他少爷。 希望那一天不会太远。 今儿是周六,假期。 上班的上学的,百分之九十都处于放松状态,只有百分之十还在苦命的补课加班。 张平本来想跟他家亲爱的好好温存一番,他弟一大清早就过来了,来之前一声招呼都不打,害得他这儿人仰马翻,又是藏人,又是藏东西,把他累的够呛。 来就算了,还不走。 张平没法子,只要找个借口带弟弟去了附近的超市,不然他家亲爱的就算不在衣柜里憋死,也得热死。 逛超市的时候,张杨明显的心不在焉,频频走神。 张平看出来了苗头,试探的问,“杨杨,是不是有喜欢的女同学了?” 张杨说,“没有。” 张平盯了弟弟几秒,“眼光不要太高,合眼缘就谈起来,别磨蹭,不然回过神来,好姑娘已经是别人的了。” 张杨的表情有些不耐烦,“哥,你自己都没谈,我有什么好急的。” 张平心说,那还不是因为你哥我打小就是个弯的,家里二老抱大孙子的希望全在你身上了。 从超市回来,张平发现他弟还是一张便秘脸,他把购物袋往桌上一放,“杨杨,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啊?整个学期的生活费全被你花掉了?还是你在学校把哪个女生给睡了?” “……” 张杨抓抓一头利落的短发,“昨天约裴大哥吃饭,没约成,我就想让哥问问他今天有没有时间。” 张平呼出一口气,“你早说啊!” “就这么个事,电话里说就行,你来了不算,还磨磨唧唧大半天,我真是服了你了。” 话落,张平忽然去看弟弟,眼神怪异,一两分钟后他自顾自的摇头,否定了自己荒缪的猜测,他拨了哥们的电话,没打通,提示已关机。 张杨的眼里闪过一丝失望,眼神黯淡了下去,下一秒就亮了起来,“哥,你不是知道裴大哥的住处吗?我们直接过去找他吧。” 张平一拍脑门,也对啊,他弟执拗起来挺磨人的,这顿饭早请早完事。 结果倒好,兄弟俩跑过去,人不在家。 那没辙了。 张平摸了摸下巴,“老裴那个人没有业余活动,不爱玩,他不在家就在公司加班。” 张杨说,“今天是周六。” “对于工作狂来说,没有周六。”张平揽住弟弟的肩膀,“走吧,晚点我再给他打个电话,热死了,回去把冰箱里的西瓜切了吃掉……” 耳边是哥哥的埋怨,张杨拿出手机,翻到从他哥手机上记下来的那串号码,备注是A,排在所有联系人的最前面。 弄到号码到现在,一次还没拨过。 张平收起了更年期提前的症状,正经起来,意有所指的说,“杨杨,听哥一声劝,你在班上别太逞强好胜,拿个第二第三第四就挺好的,第一那位置上有刺,谁坐谁扎|屁||股。” 张杨嘴上敷衍的说好,心里轻蔑的冷笑,他一定会把那位高高在上,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拽下来,踩在脚底下,让对方尝尝泥土是什么味道。 天使是不存在的。 那不过是金钱跟权势制造出来的假象罢了。 正如张平所说,裴闻靳的确在公司。 他拿出了一个晚上加一个上午的时间用在私事上面,工作没做完,就要熬夜加班一个通宵。 昨晚没怎么睡,裴闻靳的太阳穴发||涨,他分不清第几起把风油精揉在上面,试图得到短暂的缓解,效果却越来越小。 裴闻靳够到桌上的烟盒,拔||出一根烟叼在嘴边,他靠着椅背,狭长的双眼微微眯着,那里面隐约掠过若有所思的光芒,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手机刚冲上就响了,裴闻靳看了眼来电显示,按下了接听键,听着电话那头少年清朗悦耳的声音喊他“裴秘书”,他保持着靠坐着椅背的姿势,把烟从唇边夹开,对着虚空吐出一团烟雾,“少爷,有事?” 唐远没出声,中午才分开的,这还没到傍晚,他就想听男人的声音了。 裴闻靳一手拿着手机,一手夹着烟,不时送到唇边抽一口,他没有催促,尽管还有一堆的工作在等着他。 唐远终于想到了光明正大的理由,“明天下午你来接我回学校。” 裴闻靳漫不经心的说,“少爷,我不能抢老陈的活。” 唐远诧异男人话语里的幽默成分,打破常规,头一遭,他趴在窗台上,唇角翘着,脚尖惬意的一下一下点着地,像个调皮的小孩,“老陈是我爸的司机,不是我的。” 裴闻靳还是那副腔调,“你家里的其他司机呢?” 唐远脑子里的某根神经猛地脱离禁锢狠狠跳了一下,于是他整个大脑短路,脱口而出一句,“我就想要你接我。” 电话那头没了声音,他心砰砰乱跳,后悔的咬||了||下舌尖,刺刺的疼。 正当他想把蛮横的小少爷扮到底的时候,听到那头传来男人的声音,“少爷,我很忙。” 唐远好像听到了男人无奈的叹息声,好像没有,他不确定,电话聊天跟面对着面有差别,而且很大。 “多忙啊?” 裴闻靳不快不慢的说,“我现在在公司,晚上要熬夜,所以明天我需要补觉,否则周一的工作效率会降低很多。” 唐远的脸色立马就变了,变得很不好看,他想吼一嗓子,有多少工作做不完,非得晚上熬夜,身体还要不要了? 可又一想,人是他爸手底下的,在给他爸打工,自己没立场。 默了会儿,唐远口气不善的说,“那算了,为了我的安全考虑,我还是让小江送我去学校好了,挂了,再见。” 说挂了,却还是在挂之前慢悠悠加了一句,“裴秘书,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可要悠着点儿,我爸不但能给你提供创造最大价值的空间跟机会,还指着把你培养成最忠心的下属,好给我当左膀右臂呢。” 裴闻靳听着电话那头的嘟嘟声,他的神情微愣,半响把手搭在额前,深吸一口烟,薄唇缓缓地勾了起来。 “裴秘书,一块儿去喝杯咖……啡啊?” 门外的林萧在看见男人唇边的弧度时,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后两个字的声音都变了。 裴闻靳握拳咳嗽一声,放下手时又是一贯的不苟言笑。 21.21 礼拜天下午, 唐远准备去学校了, 出发前他把那件黑色衬衫放进了衣橱里面, 很珍重的抚平整后才拉上了门。 唐远到宿舍的时候, 里面就陈双喜一个人, 他蜷缩着手脚躺在床上,T恤下的脊骨清晰突出, 像一只营养不良, 苟延残喘的小老鼠。 这很矛盾。 陈双喜性格是懦弱了些的, 但他穿的用的都跟贫困潦倒不挂钩, 家境应该在比上不足, 比下有余那一挂。 怎么瘦成那样子? 唐远开门的动静没吸引陈双喜的注意, 但他爬到上铺的响声让对方如同上了发条,立刻就从床上坐了起来,转过身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巴掌大的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声音哑哑的,“唐少,这么早就来了啊。” 唐远看到了他嘴角的淤青,“怎么搞的?” 陈双喜说是摔的,他说那话的时候眼神躲闪,明显就是在撒谎。 应该是被打的。 唐远不是很喜欢去拆穿别人的谎言, 挖掘被藏起来的那些隐私, 他喜欢别人主动跟自己坦白, 性质会不一样。 然而陈双喜没有那个意思。 唐远去天台压腿拉筋的时候碰到了张杨, 对方没在晒被子晒衣服,也没在练功,而是蹲在一块石板上面看剧目。 天台清静,不会被打扰,避开阳光火辣的时间段上来,会是个看剧目的好地方。 唐远这筋还得拉,不然对不起他爬到这儿来,他找了个空旷的地儿曲腿,高抬过头顶,维持着那样的姿势……打游戏。 张杨看剧目看的投入,结束才发现天台上有别人,就在他准备下楼的时候,面前的被单被风吹起来,他看见了对面的人,脸上的厌烦一滞,取而代之的是排斥。 没有什么天才,看看这小少爷,还不是在脚没好的情况下就偷偷到这儿来拉筋。 只怕是感觉到了危机感,怕了。 唐远没危机感,宿舍里就他跟陈双喜,他在,对方明明困的要命也不睡,跟只小宠物似的围着他打转,各种献殷勤,生怕自己被抛起了。 所以唐远才来的天台。 一局游戏打完,唐远换了条腿,察觉到背后的视线他没回头,接着玩。 张杨不说话也不走,他在记时间,发现那位竟然跟自己目前保持的记录持平,脸上的表情如同吃到了大||便。 唐远第二局没打好,拖拖拉拉打了很长时间,结果还输了,他放下腿来回踢了踢,转身眼神复杂的看着同班同学,长这么帅,怎么就不能跟他和睦相处呢?非得阴阳怪气,剑||拔||弩||张。 张杨就顶着那张大||便|脸跟他对视,似笑非笑的说,“唐少,看来你的脚好的差不多了。” “还行。” 唐远咦了声,他一步步朝着帅哥走近,停在两步距离,细细的打量那张脸的眉眼,“张同学,先前没发现,刚才忽然感觉好像在哪儿见过你,我指的是开学之前。” 张杨的语气不咸不淡,“也许吧,我有个哥哥。” 唐远立马就明朗了,张杨像他在“金城”见过的那个平头男人,也就是裴闻靳口中的老同学兼哥们,看来对方就是他哥了。 世界够小的啊。 唐远刚想问“那你认不认识裴秘书”,又觉得没必要,裴闻靳只是张杨他哥的同学,跟他有什么关系? 况且裴闻靳对自己的生活规划的很严谨,是个不会把时间浪费在交朋友,维持人际关系这件事上面的人。 更何况是朋友的弟弟,中间隔了一层。 这么一想,唐远就舒心了,他非常友好的对着张杨笑了笑,不管怎么说,面前这个是他喜欢的人的同学的弟弟。 张杨看在眼里就是不可一世的轻蔑跟不屑,瞧不起他。 唐远瞧着张杨愤怒离去的背影,他眯了眯眼睛,陈双喜说的没错,真是个自卑的家伙。 前一刻有意接触的念头顷刻之间消失无影,希望只是在学业上切磋切磋,互相进步,私下里还是不要有交际了。 那种人很容易就因为某件事把自己逼上悬崖,跳下去的时候还要拉一两个垫背的。 晚上,张舒然跟陈列宋朝来找唐远,直接去的宿舍。 陈双喜唯唯诺诺的点头哈腰,听到经过宿舍门口的人说他是条|走||狗,他也不生气,好像不知道自尊是什么东西,看起来窝囊的不行。 陈列对发小收的跟班很好奇,见了发现是个娘们唧唧的家伙,还他妈跟自己一个姓,他鄙视的哈了一声,“我们老陈家怎么会出了这么个窝囊废?” 陈双喜的眼睛瞪大,脸腾地红了起来,他嗫嚅了两下嘴唇,把头埋的更低了些。 唐远多轻踢了一下还要嘲的发小,“阿列,别说了。” 陈列用手指着唯唯诺诺的家伙,“你护着他?” 唐远,“嗯。” 陈列手抖成帕金森,“卧槽,唐小远,你什么人不能护,偏要护一个孬种?” 唐远收敛了唇边的笑意,气势瞬间变得凌厉起来,“让你闭嘴,你怎么那么多话?找抽呢是吧?” 人高马大的陈列哆嗦了一下。 还别说,唐小远同学生气的时候跟自个老子如出一辙,都有令人畏惧的王霸之气。 陈列想不明白,窝囊废看着瘦不拉几的就算了,还像一只水沟里的耗子,凭什么做他发小的跟班,还破天荒的袒护。 张舒然跟宋朝观察的比他仔细,知道对方凭的是那对儿梨窝。 华灯初上,唐远四人去了离学校不算远的休闲会所,虽然跟“金城”没法比,但也还行,有点儿小情调,适合情侣过来浪漫浪漫。 陈双喜没跟过来,他说自己肚子不舒服,唐远就没勉强。 来了也是自告奋勇充当倒茶递水的工作,话说不清,腰挺不直,缩头缩脑的,让人想骂两句,都不知道骂什么,动手打吧,又觉得下不去手,太窝囊了。 一个人能窝囊到什么程度,即便是在别人的巴结中长大的唐远依然想象不出来。 不过他知道,当一个人能缩到什么程度,就能伸到什么程度。 千万不能把人看低了。 服务员端上来精致的茶点。 唐远不敢放开吃,就很矜持的小口小口吃,别说看的人了,就是他自己都别扭。 陈列抖着二郎腿,夸张的拉长了声音,“哎哟,舒然,小朝,看看我们小少爷,多可怜呐。” 三人全当他放屁。 果然如唐远所说,没军训的他跟几个发小待在一起,就是掉进煤堆里的汤圆,他喝口铁观音,“大学生活一般般啊。” 陈列不认同的摇头,“那是你没追求。” “什么叫有追求?”角落里响起宋朝的嗤笑声,夹杂几分嘲讽,“找肋骨?” 陈列火冒三丈,“操,老子上辈子肯定欠了你一屁||股债,这辈子你丫就是来讨债的。” 宋朝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想太多,上辈子我俩不认识。” 陈列口吐白沫。 张舒然接着那个话题说,“碰到感兴趣的社团招人就去报个名,加了社团,课余时间应该能过的丰富些。” “加社团?”唐远咽下嘴里的点心,“这个倒是提醒我了,我要加篮球社。” “伤筋动骨一百天,你一个跳舞的,打什么篮球啊,”陈列龇牙咧嘴的吃着一片柠檬,“还不如去什么读书社,漫画社,做个安安静静的美少年。” 张舒然难得的赞同陈列,“打篮球肢||体|碰|撞多,危险性大,不适合。” 唐远给他们一个白眼,“我初中高中都打中锋的,你们集体失忆了?” “……” 按照陈列的说法,就是大学加篮球社要慎重,打好了,得去参加比赛,训练的时间会加大,打不好,会被人当球打,他一个体育系的,怎么都没问题,舞蹈系的就算了吧,换个斯文点的社团混混分就行了。 一直没说话的宋朝冷不丁的发出声音,“小远,你们班有个叫张杨的……” 在成功把三人的注意力全吸引过去以后,他才说话大喘气似的把后半部分说出来,“人长得不错。” 唐远的嘴一抽,“他对我有敌意。” 陈列还在自虐的跟柠檬较劲,“对你有敌意的不是多了去了吗?” “是多了去了,”唐远耸耸肩,“但他的敌意比较强。” 陈列嘿嘿,“那他真幸运,能被你重视,要知道其他人无论怎么在你面前耍花招,都会被你无视掉,看来他有过人之处啊。” 唐远丢给他一个完整的柠檬,吃你的吧。 张舒然说,“小朝话没说完。” 唐远跟陈列都齐刷刷看向角落里的宋朝,不管到了哪儿,那家伙每次都会坐在阴暗到不起眼的位置,像条蛇盘在那里,随时给人致命一击,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 宋朝用一根食指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我宿舍有个人跟他是老乡,给我们分享了他跳舞的视频,我才知道他跟你一个学校,一个班。” 陈列是个急性子,他不耐烦的竖着眉毛吼,“小朝,你快点儿说完,别罗里吧嗦的!” 宋朝没搭理,继续慢吞吞的语速,“那小子性格怪僻,不合群,喜欢玩阴的。” 陈列呵笑,“原来是你本家啊。” 宋朝凉飕飕的看过去。 见陈列要跳起来,张舒然低声喊,“阿列。” 陈列臭着脸坐了回去。 四人里头,唐远最小,他们三是同一年生的,张舒然大他跟宋朝几个月,又是个比同龄人成熟稳重的性格,一直充当大哥的角色,说话很有威信。 “小远,我让人查了你们系的成绩,你第一,他第二。”宋朝看向唐远,“小心他阴你。” 唐远不在意的说,“我从小到大被人阴惯了,无非就是那几种阴法。” 宋朝这次是少见的严肃,“还是当心点好。” 唐远挑了下眉毛。 一旁的张舒然说,“既然小朝都那么说了,小远你就留意一下,我离你学校最近,有时间会去看你的,你有情况也可以找我。” “怕什么,”陈列把拳头捏的咯咯响,还恶狠狠的对着虚空挥动两下,“如果那小子敢阴小远,老子就弄死他。” 唐远的脑子里浮现张杨那双充满敌意的冰冷目光,他弯弯唇角,“放心吧,明着来,能打得过我的很少,暗着来,我也有法子应付,没事儿的。” 这个话题翻了篇,宋朝继续窝在角落里跟一个学姐聊微信。 陈列拉着唐远张舒然叽里呱啦他班里的事情,他说班里就七朵金花,谁有男朋友,谁没有,谁跑起来波|涛|汹|涌,谁跑起来一马平川等等,各种乱说,跟个八婆一样。 宋朝话很少,张舒然也不是多话的人,而陈列咋咋呼呼,满嘴唾沫星子,唐远属于折中的那一类。 四人一块儿穿着开裆裤长大的,跟亲兄弟差不多。 张舒然学的表演,陈列是体育,唐远是舞蹈,三人都挺任性的,就宋朝报考了父母指定的金融专业。 宋朝不是没种,不敢反对家里的安排,是觉得没必要,反正不管做的什么梦,最后都会走到那条路上,他不想折腾。 人要面对现实。 宋朝就是个现实主义者。 理想留在了他|妈||的肚子里,在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被他一脚踹开了。 还有一个原因宋朝没说,他们四个里面,总要有个人把金融这块摸熟摸透,不然以后接手了家里的企业遇到问题,都是两眼一抹黑,连个出主意的都没有。 在他看来,下属再忠诚都是外人,兄弟才是自己人。 不多时,四人去三楼打桌球。 陈列跟宋朝杠上了,唐远窝在一角的沙发里看他们杠。 张舒然端了杯果汁给他,“小远,礼拜五晚上我打了你家的座机,仲伯接的,他说你没回家。” 这是个陈述的口吻,并非问句。 唐远怪异的看了眼张舒然,既然给仲伯打了电话,就一定知道他昨晚去了哪里,干嘛还多此一举的询问?他将疑惑敛去,吸溜两口果汁,“我在裴秘书家过的夜。” 张舒然在他旁边的空位上坐下来,温和的说,“为什么不回家,跟你爸吵架了?” “怎么会,”唐远拨了拨额前刘海,“我跟他从来不吵架。” 他没睁眼说瞎话,原来那些都不算真正的吵架,真正的吵架是该打哪儿就打哪儿,而不是装作失手的打偏,他爸不敢对他动真格。 因为那将会把父子关系撕开一道口子,往后要用无数的时间跟精力去粘黏,不划算。 唐远无意识的咂嘴,要是他跟那个男人好上了,见家长了,绝对会看到他爸动真格的一面。 张舒然看着走神的少年,他轻声问,“小远,你暗恋的人也喜欢上你了?” 唐远满脸的失落,“哪儿有那么好的运气。” 张舒然抿着的嘴唇松开,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自言自语的喃喃,“是啊,哪有那么好的运气呢。” 唐远没听清,他看着陈列宋朝玩,一时技痒就指着左边的球桌说,“舒然,我们去那边玩,来个三局两胜怎么样?” 张舒然以前都是直接答应,这次没有,而是微笑着提出了要求,“那就赌点东西吧。” “赌点东西?”唐远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啊。” 他扭头冲桌前不分上下的俩人喊,“小朝,阿列,我要跟舒然赌球,你们说赌注是什么好?” 陈列握杆的手一抖,打在蓝色小球上的力道偏移几分,球眼看就要冲进洞口,结果却在离洞口还有两三公分位置的时候停了下来。 “……” 关键时候一次失误,要换成别的对手,还可能有机会翻盘,但是在精于算计的宋朝面前,那种可能性为零,他不会给机会。 陈列瞪着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走上前的宋朝,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不想看宋朝怎么赢自己,直接把手里的球杆一丢,气呼呼的到沙发那里找唐远算账,“刚才要不是你丫那一嗓子,我肯定拿分!” “没用的。”唐远提醒选择性失忆的陈列同学,“你忘了吗?你就没赢过小朝。” 陈列的脸立马变成了猪肝色。 唐远看他要把牙咬碎了,就同情的给他出主意,“下次你找小朝踢足球,或者打篮球,那两个耗体力,他耗不过你。” 陈列眼珠子一转,心里的小算盘敲的那叫一个响,他想起来什么,“小远,你说你跟舒然要赌球?” “是啊。”唐远说,“没想好赌注。” 陈列捋一把刺头,咧咧嘴道,“你俩要是一男一女,还能玩儿刺激的,打个啵或者猪八戒背媳妇,俩男的有什么好玩的。” “要不,真心话跟大冒险?” 唐远尚未说话,张舒然就摇了摇头,说不行,他思索几瞬,“不如我们拿出自己佩戴最久的一样物品做赌注,赢了的一方拿走,随便怎么处置,输的那一方终身不能要回。” 话落,张舒然就表态的把手伸进衣领里面,取下脖子上的念珠。 唐远的双眼微微一睁,眼里出现明显的吃惊,那念珠对舒然来说相当于平安符一样的存在,贴身戴了很多年,玩这么大?他咽了口唾沫,“那我拿什么好呢?” “就手表吧。”宋朝走过来说,“手表是小远戴的最久的东西。” 唐远放下手里的果汁,拽起袖口露出手腕上的一块黑色手表,这是他爸给他买的众多东西之一,他挺喜欢的,戴了很长时间,具体几年他忘了。 张舒然笑着问,“可以吗?小远?” 唐远把手表摘下来放到念珠旁边,“来吧。” 平时大家随便玩玩,谁开球就靠猜拳石头剪刀布,性质好点儿的时候会抛硬币,这回加了赌注,正式了许多。 唐远跟张舒然分别同时架杆,把两颗主球像底边击打,球撞上底边轱辘滚动起来,又慢慢的停止不动,由宋朝检测哪颗球距离底边最近。 张舒然拿到了开球权,在唐远三人的注视下一杆清台。 陈列没反应过来,嘴巴张大,呆若木鸡。 宋朝看陈列一眼,似乎是觉得他现在的样子像个白痴,就嫌弃的挪动脚步往一边站,离他远一点。 唐远是一脸卧槽,他深吸一口气,不是很能接受这个结果,“舒然,以前你都在让我?” 张舒然说,“只是运气好。” 这局对他个人而言怎么都算赢,所以他放松了身上的每块肌||肉,手感前所未有的好,更是压过了他为赢输纠结的那部分情绪,等他回过神来,已经清了台。 所以他说的是真话。 唐远眯着眼睛,“真的没让?” 张舒然微低头,让他看自己真诚的目光,“没有。” 唐远知道舒然没撒谎,他抽抽嘴,那自己这回的运气真是背到家了,竟然让人在他眼皮底下清台。 这事儿让他爸知道,估计会惊的下巴都歪了。 看到张舒然把那块表拿了起来,唐远条件反射的去摸手腕,摸了个空,他咳嗽两声,正色道,“舒然,你可给我保管好啊,不准扔了,以后我要赢回来的。” 张舒然笑了起来,“好,我不扔。” . 从会所里出来,陈列没让唐远三人走,他把憋了几天的事一点点挤了出来。 周三晚上他们班同学聚会,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要去,但是绝对不能一个人去,一定要带个女朋友,还得是盘亮条顺,能成为焦点的女神那一款。 这一出遭到唐远三人的鄙夷。 唐远实在是不能理解,“阿列,你跟那个王明月已经是过去式了,翻篇了,你还把心思放在她身上干什么?” 陈列大叫,“我他妈什么时候把心思放在她身上了?” “你没把心思放她身上,那你还找人假扮你女朋友?”唐远一语道破,“不就是为了想看她什么反应?” 陈列脸红脖子粗的瞪过去。 张舒然迈步越过唐远,站在他前面问陈列,“你想好要吃回头草了?” “什么回头草,放屁!”陈列气的跳了起来,“老子就是要让她看看,没了她老子一样过的很好,她算个鸟!” “……” 敢情这段时间玩开了都是装的,说什么在班上找到了肋骨也是假的,高中的事儿还没翻篇? 唐远在感情上是只菜||鸟,没吃过猪肉,不过他在漫画上见过成群的猪,大同小异,他真心诚意且语重心长的说,“都分了,真没必要那样。” 陈列骂了声操,他丧气的垂下脑袋,完了又骂一声,“毕竟是初恋。” 唐远说,“人都给你戴绿帽子了,还初恋个屁啊。” 陈列吸了吸鼻子,闷闷的说,“那也是初恋。” 这模样可把唐远给吓着了,他扭头去看张舒然,眼神询问怎么办。 张舒然也是只菜||鸟,无能为力。 唐远凑到他耳边,很小声的问,“舒然,你说阿列是不是还惦记着王明月啊?” 张舒然觉得耳朵那里有点痒,他的身子略微有点僵硬,不着痕迹的偏开几分,“或许吧。” 唐远用胳膊肘碰碰还在刷手机的宋朝,“兄弟,你不说两句?” 宋朝从你手机屏幕里抬起手,伸出一根食指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那张分外妖邪的脸上尽是嘲讽,“跟傻|逼我没话可说。” 唐远还以为陈列又要炸,没想到对方只是抬起头,用一种让他毛骨悚然的眼神盯着他。 不等唐远有什么表示,陈列就三五步冲过来,握住他的手,可怜巴巴的说,“小远,生死关头,你得帮我。” 唐远先是懵逼,而后听出来了他话里的意思,立即扎了毛,黑着脸大力甩开他的手,“滚蛋!” 陈列蹲到地上用手捂脸,开始假哭。 唐远受不了的往张舒然跟宋朝那里站,“行了,别演了,你找个女的假扮你女朋友,多花些钱,‘金城’多的是盘亮条顺的,一抓一大把,你随便挑,人不会说出去的。” 不假扮,真找也能找得到女神级别的对象,长得挺帅一小伙子,家里有钱,身材也好,就是自己不找。 非要围着一棵开叉的树转,怪得了谁? 陈列把头摇成拨浪鼓,“不能找人假扮,人一作妖是很可怕的,再多的钱都封不住口,只有死人才能永远守得住秘密。” 唐远呵呵,“那你还找我?” “你不一样,你是我兄弟。”陈列指指自己的胸口,一字一顿,特真诚的说,“搁这儿的兄弟。” 唐远感动是有的,但他还是没商量的样子,“别的事,我也能跟你来那么一句,但我是带把的,纯爷们儿,你让我假扮成女的,这个有违人性,没得谈。” 陈列嘴角一扯,给他一个坏笑,“你小时候不知道穿了多少件花裙子,有的还是我给你。” 唐远的脸刷地就绿了。 家里只有他一个,奶奶想抱孙女,他爸就是不肯再娶,也不让外面的情人肚子变大。 奶奶威逼利诱,一哭二闹三上吊,什么招都用了,也没能让他爸给她弄个孙女抱,只能在他身上弥补遗憾。 本来他长得就像洋娃娃。 现在奶奶还收着小时候给他买的小裙子小皮鞋,以及各种漂亮的发夹,外加亲手织的两件粉色毛衣。 唐远把自己从童年的回忆里抽离出来,“小时候是小时候。” 陈列不怕死的嘀咕,“上次是初二,打赌输了,玩儿大冒险,你穿女装,可漂亮了。” 张舒然跟宋朝非常默契的出手,一左一右拉住要发脾气的唐远。 俩人那劝架的动作都很假,水分很大,他们摆明了也想看,机会难得。 陈列猴子一样往后蹦,躲得远远的,张嘴就哄,“小远,你帮我这次,我就把新买的那辆车给你。” 唐远挣脱开两个发小的手,不为所动,“我想要车,家里没有?” “那是你爸买的,”陈列见哄女孩子那套不行,就换一招,“你帮了我,车可以算是你的第一桶金。” 他往宋朝跟张舒然那里看,拉俩人战队,“你说是吧小朝?是吧舒然?” 张舒然那表情挺一言难尽的。 旁边的宋朝抱着胳膊,红润的唇刚开启一条缝隙,就被陈列给阻止了,“不用你说话,配合的点个头就行。” 结果那两片红润的嘴唇里还是发出了一声嗤笑。 唐远见状就说,“阿列,不如让小朝帮你,他生的唇红齿白,挺像女孩子。” “你可拉倒吧,”陈列狂搓鸡皮疙瘩,“他长的比你高,骨骼也比你大,一点儿都不纤细,哪里像女孩子了?” “再说了,他笑不笑都阴森森的,看着一肚子坏水,跟女孩子的真善美完全不搭边。” 这话得罪了俩。 陈列差点就要给跪了,“两位哥哥,小弟我错了。” 唐远不跟他瞎扯了,蹙着眉心说,“你就那么想在你女朋友,不对,前女友面前要那点儿自尊?” 陈列朝地上碎了一口,“不是自尊的问题,我就是想出口恶气。” 唐远,“……” 区别在哪里? 宋朝向来都是要么不说话,一说就能说到点上,容易把人气死,这会儿不快不慢的来了一句,“他就是不爽,王明月跟他谈的时候只让他拉拉小手,别的不让,说他们还小,等过几年再说,到了劈腿的哥们那里,就跟对方直接上了三垒。” 唐远傻眼,“你这都知道?” 宋朝的上下嘴皮子碰碰,“他喝醉了跟我说的,当时舒然也在场。” 看他们闹腾到现在的张舒然揉了揉额角,“是嚎。” 陈列恼羞成怒,“别他妈提那档子破事!” 唐远有种小时候在田里挖红薯的感觉,越挖越多,看样子能说个几天几夜,他弯腰作揖,“三位英雄好汉,我们就此别过,各回各校吧。” “……” 陈列冲着他的背影喊,“我当你答应了啊,周三下午给你电话!” 唐远头也不回的挥挥手,蛋||疼。 . 回到宿舍,唐远洗洗就睡了。 半夜他被压抑的抽泣声惊醒,摸到手机打开手电筒,发现声音是从陈双喜的被窝里传出来的,他屈指敲了敲床头的木板。 对面床铺动了动,陈双喜拉开被子探出头,一双眼睛红彤彤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他怯弱的说,“唐少,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唐远没见动怒的迹象,“出什么事了?” 陈双喜坐了起来,指甲抠着手心,嘴唇嗫嚅着说了什么。 唐远看不惯他那么窝囊,总是忍不住想伸出手给他把腰杆拽直了,“大点声。” 陈双喜抹了下眼泪,结巴的说,“唐,唐少,我想问你借钱。” 唐远料到了,“借多少?” 陈双喜哆哆嗦嗦的伸出一只手。 唐远报出三不同的金额,“五千?五万,还是五十万?” 就在他准备把“五百万”这个金额从舌尖上吐出来的时候,听到了陈双喜很轻的,发颤的声音,“五万。” 他呜咽着,语无伦次的恳求着,“唐少,我已经找到了兼职,钱我会慢慢还你的,我妈妈病了要做手术,我身边没有人可以找了,求求你帮帮我……” 唐远借着手电筒的那束光看陈双喜卑微的弯着腰背,不知道他家里到底遭遇了什么事情,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或许只是表象? 顿了顿,唐远把额前散落的刘海拨到一边,“五万够不够?” 似是没想到会被这么问,陈双喜呆呆的张着嘴巴,没反应过来。 唐远蹙眉,“说话。” 陈双喜哭的不能自已,“够的够的。” 宿舍里响着呼噜声,另外两个室友睡的正香,不知道他们的上铺发生着什么。 唐远看了眼陈双喜嘴角被泪水覆盖的淤青,声音很轻柔的说,“好了,别哭了,你把卡号发给我。” 陈双喜抖着手把卡号发给唐远,就着跪在床上的姿势把头深深的低了下去,“谢谢。” 那样子像是在磕头,唐远年纪不大,被人当祖宗磕了很多回了,还是不适应,身心都不适应,做不到他爸那样气定神闲,毕竟他身上没有积压多年的深厚威势。 他把手审到木板那边,拍了拍陈双喜消瘦颤抖的肩膀,“睡吧。” 宿舍里的抽气声渐渐消失,寂静了会儿响起陈双喜的声音。 “我妈年轻时候是小姐,我不知道我爸是谁。” “唐少,明早我给你写欠条,钱我一定会还你的。” “谢谢。” 唐远在黑暗中翻了个身,心想陈双喜这是真的把他当朋友了,才肯告诉他自己的家世。 陈双喜还是有骨气的,只是被生活吞噬了大半,剩下的小半被他藏得很严实,平时不敢露出来,怕再被生活吞噬掉。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别人能帮的有限,还是得靠自己。 从第二天开始,陈双喜在唐远面前更加的殷勤,只有在专业课上腰杆才挺直,其他时候都是弯着的,脸上总是挂着讨好的笑,这在别人眼里,就是更加的窝囊,窝囊的让人都不想多看他一眼。 那对儿好看的梨窝真是白浪费了。 张杨对陈双喜的所作所为感到鄙夷,人没了自尊跟骨气,不如死了算了,活着就是浪费资源,但偏偏就是那样的孬种,在舞蹈方面,老天爷给对方的东西竟然比给他的要多。 不像他,没什么天分,全靠异于常人的刻苦练习才有的今天,一刻都不敢懈怠。 加上陈双喜是唐远的人,这让张杨更加厌恶。 因此当他在走廊上碰到陈双喜的时候,就借机嘲讽,“一条狗投错胎投成了人。” 陈双喜的脸霎时间就白了,他缩着个脖子,头都不敢抬的前行,像一条夹着尾巴逃跑的狗。 “话怎么说的那么难听?” 后面传来一道声音,张杨的表情变了变,他转身,冷笑一声,“我说的是事实。” 唐远手插着兜,一步步走到张杨面前,借着高他三四厘米的优势低头看他,“地府投胎的事儿你也知道?” “那副狗样,谁看不出来?”张杨身子直而挺,像青竹,浑身上下充满傲气,他看到面前的少爷露出近似愤怒的情绪,心头畅快不少,“怎么,唐少要为那么个东西抱打不平?” “我想我确实见过你哥。” 唐远突兀的说完,迎上张杨困惑质疑的目光,轻笑着说,“他看起来没你这么讨人厌。” 张杨那张清俊的脸一阵青一阵红。 “凡事呢,都要讲一个度,自尊心这东西也是,太强了就不是好事了。”唐远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撕了片巧克力吃一口,声音模糊的说,“什么都不想比别人低一头,那就凭本事压上来,而不是像个娘们一样耍嘴上功夫。” 他像是懊恼的摇摇头,“我这话说的不对,娘们也不都那样。” 张杨的瞳孔微缩,单薄的胸口剧烈起伏,那样子阴沉的可怕,唐远几乎以为他会把拳头挥到自己脸上,但是没有。 到底还是留了些理智。 反正这梁子是越结越深了。 唐远在楼道里找到了陈双喜,他不说话,只是漫不经心的吃着巧克力。 坐在楼梯上的陈双喜蹭地一下站起来,忐忑不安的小声问,“唐少,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唐远压低的声音里带着些许命令,“你给我把腰挺起来。” 陈双喜吓一跳,他立马乖顺的照做,没多久就又弯了回去,做回了窝囊的样子。 “……” 唐远在陈双喜的腰上拍了一下,“跳舞的时候不是好好的,怎么私下里偏要弯着?你就不怕脊梁骨弯习惯了,直不起来?” 陈双喜似懂非懂,他看唐远抬脚就走,连忙小跑着跟上去。 辅导员开会的时候,唐远在跟裴闻靳发微信,问他在干什么。 这内容不是一般的无聊,但却是恋爱中的人干的啥事儿之一,就是想问,忍不住。 唐远趴在桌上,手机屏幕暗了他就按一下,闲得无聊找事儿做。 两分钟不到,手机响了,来电显示上是“裴秘书”三字,唐远快速掐掉,在微信里跟男人说辅导员在开会,完了他又发一条,说自己想吃“云记”的绿豆糕了。 裴闻靳带着绿豆糕出现在宿舍的时候,唐远正在阳台洗衣服,秋天的衣服不厚不薄,塞了两个盆,洗起来还是挺费劲的,尤其对于从小没干过活的他来说。 站在一旁想拿去洗,却只能充当指导工作的陈双喜看见进来的高大男人,立马识趣的离开了宿舍。 宿舍里的地砖前不久才拖过,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腥味。 裴闻靳把门关上,西装革履,一丝不苟的他站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 唐远拧着牛仔裤,声音夹在哗啦哗啦的水声里面,“裴秘书,里面那张床的上铺是我睡的。” 裴闻靳望去,那里铺盖的床被跟其他几床一样,都是学校同意发的,他的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似乎没料到尊贵的小少年能接受这样的现状,融入集体环境里面。 作为过来人,裴闻靳知道男生宿舍是个什么样子。 董事长答应自己儿子,同意他住校,不过是想让他尝个新鲜,也吃吃苦,有个比较才知道家里的生活条件有多好。 谁知将近一个月了,还住着好好的。 唐远手指指,“那是我的桌子。” 裴闻靳闻言便走过去,把手里提着的两盒绿豆糕放在上面,“董事长周四上午回来。” 唐远按照陈双喜说的,在T恤领子上打肥皂,“我知道。” 仲伯在电话里跟他讲过了。 周四他得回去一趟,一家之主从国外忙完工作回来,怎么也要重视重视,不然又要闹了。 身后没有响动,唐远回头,发现男人正看过来,那眼神颇有几分耐人寻味的感觉,他的手一抖,肥皂滑出了指间,掉到盆里溅起一些水花,窘迫的他满脸通红。 “我现在还是学习阶段。” “嗯。”裴闻靳解开衬衫袖扣,把袖子挽上去折了一段,神色是一贯的平淡,“少爷,我来吧。” 唐远挪到一边,把水池前的位置腾给男人。 裴闻靳熟练的将盆里的衣服捞起来搓洗。 唐远的视线落在男人精实且充满力量的小臂上面,又往他骨节分明的宽大手掌上移,见过他用那双手打电脑执笔,拿文件,抓方向盘,扯领带,解扣子,洗衣服却是头一次见。 我要是他手里的衣服就好了。 这想法甜甜的,贱贱的,还暖暖的,唐远身上都热乎了起来,好像别人都在秋天,就他倒退回了炎夏。 他看着男人微抿的两片薄唇,喉头轻轻攒动,忍不住靠近,鼻端多了烟草味,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那味道越来越浓烈了。 也不晓得把节制丢掉,抽烟抽那么凶,为的是什么事。 “裴秘书,你觉得这个学校怎么样?” “不错。” “我也觉得不错,前后两个湖,风景挺好的,还有相思桥。”唐远趴在阳台上,指着一个方向说,“白天那一片都是小情侣,我每天都从那儿过。” 见男人看过来,他笑着眨眨眼睛,“沾沾好运。” 裴闻靳沉默的把衣服全清洗了几遍,“少爷,把衣架拿给我。” 唐远递给他几个衣架。 裴闻靳将衣服一件件挂起来,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拽了张纸擦手,忽地听到少年说,“我的手表输给舒然了。” 擦手的动作一顿,他侧低头看向少年。 唐远抬起左手,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腕,“礼拜天晚上,我们几个去打桌球,我跟舒然赌了一把,赌注是双方身上佩戴最长时间的东西,我就手表戴的时间最长,他一杆清台,我输啦。” 裴闻靳收回视线,继续擦手。 唐远撇撇嘴,“空空的好不习惯,裴秘书,你陪我去买一只吧?” 那话配着小动作,有些撒娇的意味,不是很明显,心思细腻的人才会发觉出来。 裴闻靳把纸扔进垃圾篓里,一颗一颗扣上袖扣,严谨冷漠的气息回到了他身上,仿佛刚才洗衣服晾衣服的活儿都不是他干的,他说,“少爷,买东西我不在行。” 唐远笑的眉眼弯弯,“没事儿的,我在行。” 裴闻靳的嘴唇动了动,像是想问,你在行,那你还拉上我干什么? 唐远让裴闻靳带他去了市里的一家店,十分钟以内就可以搞定的事情,他用了快一小时。 经理是认识他的,所以古怪的频频看他,怀疑是不是芯子被掉包了。 最后唐远如愿以偿的让男人亲自给他选了一款表,他开心的戴在手上,舒坦了。 回学校的路上,唐远看着手表,这摸摸那摸摸,好像摸的不是手表,是身旁的男人,他脸上的热度下不去,觉得自己干这事的时候, 不多时,唐远接到他爸的电话,他说自己买了块手表,顺便把赌球的事儿说了一遍。 那头的唐寅人已经到了会议室门口,里面跟他合作的公司团队已经在等,他扯着略带疲惫的声音说几句就挂了。 唐远不知道家里究竟有多少资产,反正他一次消费超过三千,收到短信提示的他爸明明是个大忙人,忙的要命,找情人都要挤出时间才行,却偏要每次打电话过来问他情况。 纯碎是看儿子对老子够不够真诚。 唐远从卡里拿出来的那五万,主动跟他爸说了。 “交朋友是你的事,你觉得行就行”,这是他爸给他的回复。 裴闻靳把车停在校门口,公式化的口吻说,“少爷,我回公司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又回公司,到底有多少工作做不完?唐远把手搭在车门上,弯腰低头凑进去,“裴秘书,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的,我觉得我们相处的很愉快,叫名字亲切些。” 裴闻靳简明扼要,“不合适。” 唐远不高兴了,“怎么不合适?林总监不都那么叫我?” 裴闻靳没看少年,搁在方向盘上的手点了点,“我听说林总监是看着少爷长大的。” “是那样……”唐远迅速把跟着男人思路跑的苗头拧断,拐回原来的话题上面,他笑的像只猫儿,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要不你跟林总监一样叫我,我叫你叔?” 话落,他就看见男人的面色沉了下去。 虽然平时那张脸上都是严苛,冷漠的表情,没什么情绪波动,跟个机器人似的,但这回是真的沉了,眼睁睁看着沉的。 情绪变化相当明显。 察觉男人身上散发出的低气压,唐远下意识就把搭在车门上的手拿开。 他的手还在半空没垂下去,车门就在他面前砰地一下关上,车子直接扬长而去。 “……” 唐远目瞪口呆。 卧槽,就这么走了?干嘛呢这是?闹脾气?不会吧?完全不像是那个一向稳重自持的男人会干出来的事情。 唐远站在校门口懵|逼|了许久,心里生出一个大胆且微妙的念头,那个男人不会是生气了吧? 原因是嫌他叫老了?应该叫哥? 一琢磨,可能性还挺大的,唐远的脸色五彩纷呈,他抖着肩膀,乐的像个两百斤的孩子。 裴闻靳把车停在路边,他靠着椅背将整齐的领带扯了扯,解了上面几粒扣子,微阖眼皮后仰头,突起的喉头上下攒动。 静坐在车里抽了一根烟,裴闻靳才开车离去。 周三下午唐远就两节课,他回宿舍睡大觉,一觉睡到天黑,接到陈列的电话出了校门,四人在约定的地点碰头。 唐远死活不肯穿裙子,所以就穿的白衬衫,下身是条浅蓝色长裤,他没往胸||前||塞东西,苹果馒头都不行,没得商量。 理直气壮的说就平胸怎么了? 陈列这是有事儿求人帮忙呢,就跟小太监对着老佛爷似的,顺着说不怎么,平胸好啊,平胸呱呱叫,谁敢说平胸不好老子就弄死谁。 末了陈小太监幽幽的来一句,“可是她起码有C,你这么平,去了还不就是衬托她多么傲视群雄。” 唐远给了他一脚。 张舒然跟宋朝把视线放在穿着女装的发小身上,意见统一的想,从小学舞蹈的,身段就是不一样。 唐远一扭头,顿时火冒三丈,“卧槽,你俩干什么?给我把手机放下来!听到没有?放下来!” 张舒然跟宋朝两位同学已经若无其事的拍好了照片。 出发前,唐远在三个发小的“鼓励”下塞了俩馒头,并且安慰他说,回来的时候饿了还能拿出来垫垫肚子。 到了地儿,陈列就霸道总裁的把唐远往怀里一揽,“这我女朋友,妮妮。” 唐远的嘴角止不住的抽搐。 包厢里的灯光昏黄迷朦,唐远皮肤白皙,眉眼精致,身材修长匀称,一双眼睛乌溜溜的,黑而明亮,偏偏神色高冷,他站在那里,如同仙女下凡,被线条粗犷的陈列一衬托,显得别提有多娇弱了,看得男生们眼睛发直。 唐远的剧本是高岭之花,所以他不用怎么说话。 陈列跟王明月的关系班里人都知道,这回前者带了条件好到爆的新女友,后者有班长宠着,双方的新欢旧爱都在,大家等着看好戏,结果没看成,和谐的不得了。 这年头人都鬼精鬼精的,就憋着,使劲的憋,不给你看过瘾。 周遭的烟味越来越大,陈列翘着二郎腿,享受着其他人的阿谀奉承,满|面|春|风,俨然就是一副热恋中的样子,丝毫没有被劈腿的痛苦消沉。 这无疑是在告诉大家,王明月在他那里没几两重,无所谓。 王明月自从看到陈列带着新交的女朋友进来,就很心不在焉,跟谁聊天都是敷衍的状态。 唐远无视王明月时不时投过来的视线,他侧头跟陈列打了招呼就离开了包厢,停在走到卫生间外面,觉得自己哪边都不方便进,糟心。 后面响起高跟鞋的嗒嗒声,伴随着王明月笃定的声音,“你是他找来气我的吧。” 唐远一愣,他转换了表情转过头,这女的不简单,难怪能捏的住阿列。 王明月笑了笑,秀气的脸格外生动,“我知道他放不下我。” 唐远没出声,看她后面还要说什么。 王明月不笑了,她轻声叹气,“是我对不起他。” 唐远依然没出声。 “女生本来就比男生要早熟,况且我还比他大两岁,想的比他多,看得比他远。”王明月露出苦涩的表情,好像自己劈腿是身不由己,实属无奈,“富家少爷都喜欢玩,嘴里说的爱能管几天,我真的没信心。” 唐远的眼底浮现冷色,富家少爷的心就不是肉长的?一棍子打死一群会不会过分了些? “管几天?他从高一开学追你,整个高中三年都在管你,再说了,觉得他不成熟,或者是你们门不当户不对,你没安全感,那你可以跟他分手再谈,何必一边跟他在一起,一边又和别人好?” 王明月的脸色一僵。 “你是舍不得撕下陈家继承人女朋友这个标签,它能让你的虚荣心得到满足,但你又嫌它不能满足你的精神世界,你认为陈列只有家世,没有墨水,嫌他粗野,配不上你,所以你在情感上倾向于跟你一样的优秀学生干部高胜,爱情跟面包你想两者都占有。”唐远本来不想说这么些,就因为她对富家少爷的一概而论把自己给气着了,“这么简单的道理,陈列当局者迷,不懂装懂,你是懂却装不懂。” 王明月的脸色彻底僵硬,“你是谁?” 唐远化了妆带了假发,声音还特地提了几分,他跟王明月不是很熟,接触的次数不多,有至少七成的把握相信对方认不出来,“陈列为你提供了高中三年丰富的物质条件,以及一心一意的呵护,你给他带了一份初恋,值不值他跟你心里都有答案,我想应该不同。” “初恋的最后,你给了他一顶绿帽子戴,你有个目的达到了,他没那么容易忘掉你。” 王明月的眉间涌上得意之色,就被头顶的一句话给击打的粉碎,“我想谁戴了绿帽子,都要记上一阵子。” 唐远回包厢没看到陈列,他一个电话打过去,听对方说在一楼打听就下去找。 陈列坐在沙发上抽烟,神情挺落寞的。 不知怎么的,唐远的心里冒出来一句话。 ——少年的初恋是很宝贵的,它干净单纯,懵懂青涩。 陈列抬头,眼睛有点儿红,也不知道眼泪有没有下来,看着怪难过的,“小远,你摸着良心说,我跟那个高胜比,怎么样?” 唐远坐过去,实话实说,“他没你高,没你帅,看穿着打扮,也没你家里有钱。” 陈列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那我为什么会输?” 唐远说,“命不好呗。” 陈列表示自己不能接受这个理由。 唐远换了种文艺点儿的说法,“有缘无份。” 陈列嘬一口烟,对着天花板吐,“这个理由我也不能接受。” “算了,”唐远从他旁边的烟盒里那根烟出来,放在鼻子前面闻闻,“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强求来的没意思,强求不来更没意思,感情要随缘。” 陈列迷茫的问,“随缘?” “嗯,”唐远把烟放回去,“随缘。” 陈列愣了会儿就把小半根烟掐断扔进垃圾篓里,手扒着头皮,既悲伤又气愤,“靠!随个屁缘啊,我们几个以后肯定都是家族联姻。” 唐远下意识抵触这个话题,就没发出声音。 家族联姻?他是联不成了,这事儿绝对没有回旋的余地。 目前他还小,没摊到那一步,到了时候,他爸怎么想的,他还真不知道。 “将来的事儿说不好,要是我跟她能走下去,我肯定会为她跟家里对着干,当初我是那么想的,结果说明人生充满未知数。” 陈列没察觉唐远的情绪变化,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说着他就哈哈大笑了起来,“我想好了,以后我要像我爸学习,也向你爸看齐,情情爱爱的真他妈太伤了,妈|的,操,太伤了。” 唐远发了会儿呆,他低骂出声,“我想起来我忘了什么事了。” 他一把拽着陈列去卫生间,让对方进去看看有没有人再给自己把门。 舒舒服服的出来,唐远搭上陈列的肩膀,“不回了吧?” “回个屁。”陈列一扬下巴,“从今儿起,谁都别跟我提她的名字,谁跟我提我跟谁急,不对,提不提我都不当回事,过去了,翻篇了,爱谁谁。” 唐远乐了,要说到做到啊兄弟。 门外进来三人,好巧不巧的,全认识。 左边是裴闻靳,右边是张杨,中间是上次在“金城”见过的平头男,张杨的哥哥。 这他妈的真是…… 唐远赶紧把搭在陈列肩头的手放下来,背过身拽拽自己腰际的长发,心里不停默念“认不出来认不出来”。 快到电梯门那里的时候,裴闻靳突然停下脚步,他若有所思几秒,眉头就皱了起来。 张杨拽拽他哥的衣服。 张平正跟他对象聊天,在他弟的提醒下发现哥们站在电梯门口不走了,他不解的问,“老裴?” “你们先上去,我晚点找你们。” 话落,裴闻靳就迈着长腿,大步流星的朝着一处方向走去。 22.22 唐远催促陈列快走。 他不想让那个男人看到自己男扮女装。 本来就当是小屁孩, 现在还搞这一套, 一定觉得自己是个贪玩的性子, 跟成熟之间隔着一座珠穆拉玛峰。 陈列啧了声, “刚才我看见你爸的秘书了。” “是吗?”唐远的脚步不停, “你赶紧去开车,我这身穿的难受死了。” 陈列把手放在脑后, “不止你爸的秘书, 旁边还有俩人, 小的那个跟咱差不多大, 一脸欠抽的清高样儿。” 唐远的神情恍惚了一下, 不知道那三人晚上吃到几点, 有没有什么安排,他心里头烦着呢,“你能别逼逼了吗?” 陈列就要逼逼,“说起来,你爸的秘书还真是精英范儿十足,看着比我爸的秘书顺眼多了,主要是帅,很男人很爷们的帅,给我个七年八年,我肯定也有那样的魅力。” 唐远直接甩开陈列径自往路口走, 准备自己打车回去, 不跟他墨迹。 陈列痞笑着大声喊, “小远, 你走那么快干什么?赶着回去投……” 胎那个字到嘴边就嗖地一下跑了。 少年走的很快,衬衫下摆收在牛仔裤里面,身体线条优美流畅,很是迷人,露在领口上方的那一截后颈纤细修长,有一种脆弱的美感,让人看了想握在指间,据为己有。 他忍不住骂了声,“操!” 还好是个男的,要是女的,准是个妖精。 唐远察觉背后有一道灼人的视线,他条件反射的回头,见着了落后陈列几步的男人,正往他这边看。 不过视线不灼人,一如既往的平淡。 唐远看陈列那口型是要喊自己的名字,他立即挤眉弄眼,奈何有路人三三两两经过,发出去的信号被隔开了,没传到对方那儿去。 当陈列喊他的时候,他发现男人并没有露出什么表情,看样子是早认出来了。 夜色迷离。 喧闹的街边,霓虹灯下,裴闻靳看着面前穿一身女装的少年。 青涩|稚||嫩||里夹杂着干净美好。 就像是一个邻家的小孩,干坏事的时候被长辈发现了,紧张害羞的不知道怎么办。 却在瞬息间被骨子里透出来的贵气一搅合,从邻家小孩变成了不食人间烟火,高高在上的富家少爷。 唐远被看的很不自在,他干笑几声,想起来什么,那笑就不干巴了,变得鲜活生动了起来,像宣纸上晕开的花,“裴秘书,那会儿我是背对着你的,你也能认得出来?” 裴闻靳的眼底微动,他没说话。 唐远似乎对这个事情特别感兴趣,他露出一排整洁的牙齿,“你从哪儿认出我的啊?” 裴闻靳依旧没说话,他摸出烟盒,拔了根烟叼在嘴边。 唐远觉得男人点烟的动作帅炸了,他抿了抿发干的嘴皮子,“被我这模样吓着了?” 裴闻靳将打火机揣回西裤口袋里,头摇了摇。 唐远不自觉的凑近些,仰头问,“那你怎么不说话?” 其实他更想问“那你觉得这样的我好看不”,但这话是真问不出口。 好歹是个堂堂七尺男儿,不能那么来。 再说了,他觉得自己哪样都好看,老唐家的基因有目共睹,经得起岁月敲打,不是盖的。 一线一线的烟雾从口鼻里喷出,缠绕上面庞,模糊了眉眼,裴闻靳这才缓慢低沉的开口,“背影。” 唐远看不清男人的表情,他孩子气的把扑过来的烟雾吹开,“那你眼光真好。” 裴闻靳没有言语。 唐远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别人的背影你也能认得出来吗?” 裴闻靳低头看去,少年一脸无辜的笑。 他弹了弹烟灰,面上没有一丝波澜,嗓音却透着几分沙哑,“看情况。” 这个答案虽然跟“不能”有一定的差距,不过唐远还是挺满意的,他把手抄进口袋里面,脚尖蹭蹭地面,简短的把今晚的事儿给说了出来。 该剔除的剔除掉了,没说发小跟初恋的酸甜苦辣咸过往,那不是可以议论的点。 裴闻靳听完也没露出多大的情绪起伏。 唐远的舌||尖抵了下牙齿,真想看看这个男人发疯是什么样子,他的眼珠子一转,试探的说,“跟你一道的俩人里面,年纪小的那个是我同学,张杨。” 裴闻靳说,“他是张平的弟弟。” 末了来一句,“张平就是我上次跟你提过的那个哥们。” 唐远偏过头去看车流,装作不是很在意的问,“你们熟么?” 裴闻靳衔着烟从齿间蹦出两字,“不熟。” 唐远继续不在意的噢了声,他把头偏回来,笑的灿烂,“那你去吃饭吧。” 裴闻靳没有离开,他深吸一口烟,“吃了?” “还没呢,就喝了几口果汁。”唐远抓抓头,把假发都抓乱了,他胡乱的拨了拨,说,“我一会儿跟我发小去吃。” 裴闻靳撩起眼皮看向少年,又撤回目光,皱着眉头一口一口抽烟。 唐远都被烟味给呛着了,他咳嗽几声,前些天他在学校后门那儿见着男人,闻到了浓重的烟味,就问是不是公司遇到了麻烦,对方跟他来一句“少爷多虑了”,但却照抽不误。 好像男人的烟瘾正在一天天的加重,眉头也总是皱着。 “裴秘书,你原来挺节制的,抽的真不多,最近抽烟抽这么凶,是家里有事吗?” 裴闻靳把烟掐了,“不是。” 唐远纳闷了,既不是工作上有麻烦,也不是家里出事,那究竟是什么原因。 正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男人已经接起了电话,他把一只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摆了摆,用嘴型说“我走了啊”。 裴闻靳注视着少年颀长挺直的背影,烟头被他摁在了掌心里面。 进了陈列的车里,唐远这才后知后觉,那个男人从头到尾没有叫他一声少爷。 好现象,绝对是好现象。 唐远自顾自的傻乐,下回他也不用原来的称呼了,得配合着来。 陈列夸张的大叫,“我靠!你脸怎么成猴|屁||股|了?” 唐远说,“妆花了。” 陈列的脸抽搐了一下,“哥们儿,你当我傻逼?” 唐远摊手,“显而易见的事情。” 俩人互贫了会儿,车里静下来,开车的在走神,坐车的也在走神。 陈列使劲儿把自己的思绪给扯回来,“亲爱的小远同学,跟哥说说,美什么呢?” 唐远把假发摘了丢到后座,“好好开你的车吧。” “车里坐着祖国的花朵,不对,是花骨朵,我是得好好开。”陈列正经起来,“今晚的事儿谢了啊。” 唐远少爷范儿的坐着,“兄弟一场,谢什么。” 陈列正哇哇感动着呢,就听到他说,“实际点儿,请我吃海鲜呗。” “……” 唐远跟陈列海吃了一顿,俩人瘫在椅子上,肚子都是圆鼓鼓的,前者吃完就想抽自己,说好的晚上要少吃呢?后者倒是没那顾虑,体育生运动量大,再加上失恋期,脂肪很难堆积起来。 张舒然打来电话,唐远让陈列替自己接,他吃多了,总有种随时都会吐出来的感觉。 陈列翘着二郎腿接电话,“吃完了,没事儿,那是必须的,小远心情好着呢,他一个人吃了一盘虾,过敏?没有,我给他弄的化妆品都是高档货,请的化妆师也是顶级的,不会的,放心好了,要是过敏我会不知道?” “这就回去了,对,是我送小远回学校,知道知道,我会把他送到宿舍,周末一块儿打球啊。” 陈列把手机往桌上一放,“舒然是操心的命,以后谁当他媳妇儿,肯定会被他照顾的妥妥当当。” 唐远抓着习惯吸溜两口果汁,“十有八九就是赵家的二姑娘。” “那个赵兰兰?”陈列吸口气,“不是吧,她壮得跟头牛一样,舒然那瘦胳膊瘦腿的文弱书生样儿,能压得住?” 唐远不认同的说,“赵兰兰长得蛮可爱的。” 陈列翻白眼,“再可爱也改变不了她壮的事实。” 唐远想起那张肉|嘟|嘟|的小脸,“瘦下来差不了的。” “那得先瘦下来,我见她三回,她三回都在吃东西,眼睛都泛绿光,”陈列拍拍唐远的肩膀,“相信我,她这辈子是没希望了。” “……” “有个奋斗的目标,什么事都有可能实现。” 唐远话锋一转,语出惊人,“四年前,舒然家的资金链断裂,是赵家给填补上的,两家当时肯定达成了某种协议,我猜协议里面就有联姻这一项,从合作关系变成亲家,双方都受益多多。” 陈列一点儿都不知道,他呆呆的问,“小远,你不会连我跟小朝家的生意都有关注吧?” 唐远对他笑笑。 陈列啧啧啧,“牛逼,你爸在你身上下的功夫还真多,那时候你才多大啊,就敢让你接触到这些个东西,也不怕影响你身心健康?” 唐远说,“我家就我一个。” 陈列有感而发,“说的也是,虽然我有几个姐姐妹妹,家里就我一个带把的,可是我爸这些年在外面不知道养了有多少个情人,一|夜|情的那就不用说了,私生子有一打,他是不会让女儿认祖归宗的,儿子也要看自身条件够不够优秀,能不能讨他喜欢,总之就是大浪淘沙。” “不说我家,你看小朝跟舒然家里,还不都是一样,就你家特殊,我们还都等着你爸给你弄出个兄弟姐妹,结果从小等到大,连个影子都没见着,你爸勤播种,但是一棵秧苗都没长出来,邪了门了。” 唐远心说,我爸对自己狠着呢。 “你看我们这个圈子里的,上梁一片歪,没一个正的,你爸看着是同|流|合|污了,却又不是那么回事,生怕家里多个小孩让你受了委屈。”陈列用一种羡慕的目光看着发小,“小远,你爸是真爱你,用他自己的方式。” 唐远拨了下杯子里的吸管,这个话题他还是头一次跟陈列聊,“你妈跟你爸闹过没?” 陈列想了想,“我记忆里没有过。” 唐远一脸难以置信。 “你当豪门阔太太是那么好当的?最基本的学问就是做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陈列嗤笑,“看到自己男人搂着别的女人,也要假装看不见。” 唐远无语半响,“那有什么意思?” “有意思没意思得看怎么选。” 陈列抖着腿,“嫁进豪门的时候,先是信心满满的想拴住丈夫的心,后来发现人压根没心,那就拴住身体吧,再后来发现身体也拴不住,最后迫于现实,想开了,还是努力生个儿子,抓牢女主人的地位,拥有荣华富贵实际些,就是这么个改变的过程。” 唐远膛目结舌,“你怎么一套一套的?” 陈列说是社会教他做人,“我家的大环境才是豪门正确的打开方式。” 唐远揉揉眼睛。 “别揉了,我给你把那玩意儿拽掉。” 陈列坐过去,捏住唐远一边眼睛上的假睫毛,从左往右撕扯。 “卧槽,大哥你轻点拽,我眼皮是肉做的。” “我这才用了多大劲,要我说,咱几个里面,就你爸把你养的最娇气。” “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用胶水在眼皮上黏两片那玩意儿,再大力扯下来试试。” 陈列发现唐远眼睛都红了,一看就很遭罪,他立马怂了。 唐远嫌弃的往后仰,背部靠着里面的墙壁,“别靠我太近,一身臭汗味,熏着我了。” 陈列恼羞成怒,“你知道个屁,这他妈是男人味好吗?!” 唐远,“……” 不远处有两个妹子,她们往唐远那桌看,俩人脸上的表情都是打了鸡血似的兴奋。 陈列发现了,咧嘴回以坏坏的笑,引得俩妹子脸全红了,他示意唐远往那边看,“她们干嘛笑成那样?” 唐远寻着陈列指示的方向看去,即便隔着几桌的距离,依旧从俩妹子的眼神里看到了熟悉的东西,是腐女没错了,他抽抽嘴,“因为你帅。” 陈列摸了摸下巴,颇为自恋的说,“我是挺帅的。” 俩妹子还在看,唐远待不下去了,他黑着脸起身往外面走。 陈列抓了假发追上去,发现俩妹子看看他手里的假发,又去看旁边穿着女装的唐远,表情那叫一个精彩,他错愕一秒后嘴角就咧开了,哈哈大笑着说,“小远,她们不会以为你是女|装|癖吧?” 回答他的是唐远的一脚。 . 另一头,裴闻靳还在跟张平张杨兄弟俩吃饭。 饭桌上基本都是张平一个人在调节氛围,累的他够呛。 张平话多,人粗野懒散,没个正形,张杨跟他相反,眉目比他俊秀许多,因为常年学舞蹈的原因,气质很好,坐那儿不说话的时候,显得清冷孤傲。 而裴闻靳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除了汇报工作,其他时候都是别人说十句,他答一两句,还不带什么情绪,存在感却强的让人无法忽略。 张杨在裴闻靳面前特别拘谨,这一点张平也看得出来,他觉得原因在与自己哥们总是面无表情,不苟言笑,看着凶。 小孩子都喜欢温柔亲和,慈眉善目的长辈。 张平酒足饭饱脑子就进水了,嘴巴也开瓢了,提了比较敏感的话题,“杨杨,你跟唐家那小少爷处的怎么样?” 张杨咽下嘴里的食物,“我跟他接触的不多。” “都是一个班的,接触的时候还能少得了?”张平满嘴酒气,“跟人好好处处。” 张杨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厌恶,“算了吧。” “为什么?” 左侧突然响起低沉的声音,张杨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他看向男人没有情绪的侧脸,撞上对方投来的探究目光,这才相信那一瞬间自己没听错。 知道那位少爷是男人老板的儿子,就算厌烦肯定也会做好表面功夫,张杨斟酌了会儿,说出四个字,“圈子不同。” 裴闻靳没再说什么,他拉开椅子起身离开了包厢。 张杨放下筷子,“裴大哥要一直在唐氏待下去吗?” “应该吧,”张平刷着手机,“唐氏给的待遇是其他公司给不起的,老裴没什么事儿不会放弃那个金饭碗。” 张杨说,“我看裴大哥压力很大的样子。” “拿那么高的薪水,工作量是小不了的。”张平笑着说,“你看你哥,一个月才多少点钱,都不够你裴大哥的零头,还不是每个礼拜一二三晚上加班到九点,外加周六全天,一堆堆的破事儿。” 张杨的脸上闪过一丝轻蔑,嘴上却说,“哥,放假我就找兼职,这样我的生活费……” 张平摆了下手阻止他说下去,“亲兄弟说这个干什么,你是我弟,我还能不管你?不用你找兼职,哥工作好些年了,积蓄够你花销,你有那个时间就多练舞。” “好好学着吧,你条件好,以后可以进娱乐圈,或者是当舞蹈家,老师也不错,总归比你哥有前途。” 闻言,张杨嗯了声,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亮。 张杨在走廊上看到了男人,他的嘴边衔着一根烟,还没点燃。 下一刻,张杨就走过去,与此同时手也从口袋里拿出来,指间捏着一个黑色打火机,他按动打火机,将一簇火苗送到男人的烟卷前。 裴闻靳低头,深黑的眼里不见波动。 张杨屏住呼吸,尽力表现自然,几秒后,有烟草被火苗燃烧的味道扑进他的鼻子里面,他举着打火机的手从僵硬变得放松。 这打火机是张杨用攒下来的压岁钱买的,准备找个机会送给男人,买到手里有一年了也没送出去。 张杨把玩着打火机,“裴大哥,可以给我一根烟吗?” 裴闻靳给了他一根。 张杨点燃吸一口,再用口鼻喷出烟雾,他的姿态娴熟,旁边的人却不觉得好奇,一个字都没问,包括他为什么会揣着打火机。 到底还是不上心。 好在这人对谁都是一个样子。 张杨垂着眼皮看烟雾在指间缭绕,“裴大哥,你平时跟唐少说得上话吗?” 这话成功吸引了男人的注意力。 张杨苦笑,“考进学校的时候,他双第一,我双第二,学校里不知道怎么传出了谣言,说他是靠家里的关系改的分数,其实我才是第一,他可能以为造谣的人是我,就对我有敌意,看不惯我,其实那真的跟我无关,我什么都不知道。” 裴闻靳不动声色的眯了下眼睛。 “我跟唐少不同,经过多年的努力才考上了大学,很不容易,只想接下来在学校里认真完成学业,我玩不起,裴大哥你要是能跟他说得上话,可不可以帮我跟他说说,我……” 张杨还没说完,男人就从他面前过去,脚步不停的消失在了拐角,他脸上的表情从愕然变成失落,又渐渐变成扭曲的爱恋。 . 九点刚过,唐远在阳台压腿吹风,他听到对面传来开门声,扭头一看发现张杨回来了,手里提着一袋子零食。 “给你们吃的。” “这么仗义,张杨,有什么好事儿吗?” “我看八成是谈恋爱了吧。” 唐远听到谈笑声就靠近门口,伸头看见张杨坐在自己床铺那里拖鞋,唇角牵出一个清晰的弧度,不是冷笑嘲笑,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这真的不得了,新鲜得很,难怪他的室友会吃惊。 真恋爱了? 唐远咂了下嘴巴,他就像羡慕每一对情侣一样羡慕张杨。 ——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那一定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可遇不可求。 唐远回到阳台继续压腿,无聊的逛了逛校内,在一堆申请加他好友的名单里面看到了李月,他点进去确认了一下,还真不是同名同姓。 总感觉那女的要搞事情。 唐远一想到这里就来气,老唐同志的风流债怎么就那么多呢,他早晚得为此沾一身腥。 唐董事长的电话来的很不凑巧,隔着太平洋也能感觉到儿子在生气,他试探的问,“儿子,我犯错了?” “原来犯的。”唐远语气很冲的说,“给我打电话干嘛?” 唐寅问前一个问题,“原来犯的哪个错?” “就那个李月,”唐远说,“我刚开学没几天就在学校里撞见她了,当时她装作不认识我,前几天又加我校内,不知道想干什么。” “那时候她家里不是说要把她送出国吗?怎么没送?” 唐寅坐在办公桌前,半天想起来李月是谁,他一副惊讶的口吻,“她跟你一个学校?” 敢情基本资料都没调查过?唐远倒抽一口凉气,真他妈服了,“那么无所谓,你也敢跟人睡?” 唐寅老|流||氓|般满口夸赞,“不错啊儿子,听着还挺押韵的。” 唐远,“……” “当初个人资料肯定是有的,只不过我脑容量有限,记不住,李月的事我回头让裴秘书查一下,”唐寅的语气放缓,有点儿慈祥的感觉,“爸手上忙完了,打算一会去给你买礼物,想要什么?” 唐远无精打采的站在阳台看学校的夜景,“没什么想要的。” 唐寅哄道,“乖,给点儿面子。” 唐远说,“真没有。” “……” 唐寅要扳回点儿面子,“儿子,你没什么想要的,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唐远太熟悉他爸的套路了,他这么多年没少拍马屁,拍多了张口就来,“说明我什么都有了,这都是因为我有一个伟大的爸爸。” 唐寅搔搔下巴上长出来的胡渣,哼笑,“仅仅是伟大?” “那必须不止,”唐远叹息,“还很风流倜傥,很能干,很了不起,是我的偶像。”只限于工作。 唐寅满意的笑了起来,结果呛着了。 唐远听到电话那头的咳嗽声,脸色微变,气愤的直呼其名,“唐寅,你昨晚不会是熬通宵了吧?” “没大没小的。”唐寅也没见真的动怒,他掩嘴盖住一个哈欠,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爸明天上午到家,明晚在家里睡,你回来一趟,咱父子俩谈谈心。” 话音刚落就挂了电话,符合老唐同志利落的作风,唐远想到了林大美人,一样的作风,也不知道她跟那个混血帅哥还有没有后续。 陈双喜从食堂给唐远打包了一份鸡蛋面回来。 唐远捞完最后一根面条,发誓自己一定要减肥,就从明天开始,这么想的,他也这么说了。 宿舍里另外俩人不在,除了唐远,就是陈双喜,作为唯一的听众,他犹豫再三,很小声的说,“唐少,减肥是不能吃巧克力的。” 唐远的眼睛一瞪。 陈双喜缩了缩脖子,不敢吱声,他听到爬床的声音,下意识抬头看去,接着就是几盒巧克力被两只细长的手塞到了他手里,都是他没见过的牌子。 “唐,唐少……” “你喜欢吃就吃,不喜欢吃就送人吧,我给你的都是没拆过包装的,可以送出去。” 陈双喜受宠若惊的弯着腰背,连声说了好几个“谢谢”。 快十一点的时候,早早就睡了的唐远迷迷糊糊听到手机响了,他摸着按了接听键,“喂?” 那头是个年轻人的声音,很陌生,带着点儿迟疑,夹在了嘈杂的背景乐里面,“请问你是……是少爷吗?” 唐远黏到一块儿的眼皮分开,他看看来电显示,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你好请问你是哪位?手机的主人怎么了?” 听完那头的年轻人所说,唐远快速换掉睡衣,抓着栏杆从上铺跳下来,穿着拖鞋就往门口跑。 宿舍三人都被他的动静给整懵了。 正在做英语习题的陈双喜探头问,“唐少,出什么事了?” “明天上午帮我请个假。” 唐远说完就开门冲出了宿舍,不等三人反应过来,他又冲回宿舍,拿了皮夹跟背包跑出去,快的像一阵风。 陈双喜嘀咕,“明天上午没课啊。” 半个多小时后,唐远出现在灯红酒绿的酒吧里,面前是斜躺在沙发上,看起来不省人事的男人,他抓起额头被汗水打湿的发丝喘口气,克制住想骂人的冲动。 “怎么喝成这样了啊?” 给唐远打电话的年轻人长得很秀气,像个女孩子,他眨巴着亮晶晶的大眼睛解释说,“大叔喝多了,我没办法才拿了他的手机,通话记录第一个是你的号码,我就拨了过去。” 唐远察觉对方盯着自己看,他轻挑眉毛,“我脸上有花?” 这一下子,本就极为精致的眼角眉梢有种说不出的风情,令人惊艳。 年轻人自言自语,“难怪我变着法子的|引||诱|大叔带我去酒店,他都不搭理我。”原来有更好的。 唐远听不清说的什么,他弯腰拉拉男人的大手,被“啪”地一下挥开了,力道很大,直接把他的手拍红了。 发现陌生的哥们还在旁边,也不知道好奇什么,唐远对他微笑,“谢谢你给我打电话。” 年轻人识趣的离开,完了又退后两步,问,“小弟弟,你跟大叔,你们是什么关系?我看他备注的是少爷,你是他主子吗?” 唐远笑而不语。 年轻人在他的笑里尴尬的走了。 唐远凑近些,闻到了男人呼出的气息里混杂的酒精跟烟味,他恶意的笑,“你说我是不是你的主子?” 裴闻靳的眉间拧出了一个“川”字,深刻的让人见了,忍不住想用手去一寸寸抚平。 唐远第二次去拽男人,还是被挥开了,他动了怒,在低音炮的轰鸣里扯开嗓子大声喊,“裴闻靳,你看清楚我是谁!” 依旧没有反应。 但是唐远第三次去拽的时候,没有被挥开。 唐远拿起男人扯下来的领带塞进背包里,仔细检查了一遍没有东西落下,就把他的一条胳膊拉起来搭在自己的肩膀上面,咬牙将他从沙发上拉了起来。 操,真沉! 不夸张的说,唐远用了吃||奶||的劲儿才将男人从酒吧捞回公寓,瘫坐在木地板上的时候,他两条腿都在打颤。 不是亢奋,是累的。 烟抽的那么凶,还醉酒,问两次都说没事,到底怎么了? 越想越烦,唐远踢了倒在地板上的男人一脚,没得到半点回应。 唐远抓抓头,明儿老唐同志就回来了,带回新的项目,公司肯定会进入一段繁忙无比的阶段,很有可能持续到明年上半年。 就算短时间内不忙,有老唐同志在,他也不能随便跟那个男人见面了。 没想到今晚出了这档子事。 看来老天爷还是挺喜欢他的,费心给他安排了这一出。 客厅里静悄悄的,头顶明亮的灯光照在地板上的一大一小身上,添了几分难言的温馨。 唐远爬到男人身边,看了眼他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平整的大手,忍不住做了一个想做的事情。 ——凑近虚虚的用鼻尖抵着,闻他手指间淡淡的烟草味道。 唐远直起身盘着腿,居高临下的俯视着男人歪在自己腿边的脑袋,他抿着嘴唇,脸上的表情没多大变化,内心正在上演一部宫斗剧,不知道最后的赢家是谁。 23.23 宫斗剧演到最后, 团灭。 唐远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庆幸, 他垂下脑袋, 眼尾跟唇角都弯弯的, “喂, 裴闻靳。” 那声音懒洋洋的,像春天的暖风。 男人发出沉沉的喘息。 唐远的手肘抵着腿部, 单手托腮, 眼珠子仿佛黏在男人身上, 怎么都拨不下来。 他蹙了下眉心, 像一个看到了喜欢的玩具, 却没法抱回家的孩子, 满脸的苦恼跟郁闷。 “我真的没劲儿扛你了,你赶紧醒过来,自己去洗澡。” 客厅里就唐远一个人的声音。 他把软||韧的腰弯下来,近距离看男人的模样,从俊美的眉眼往下,一寸寸看,认认真真的看,心里的滋味难以言喻。 ——这就是我的初恋。 裴闻靳,你要是也喜欢我,我就会竭尽全力取得我爸的认可, 给你我所拥有的一切, 包括忠诚, 绝不会像林萧说的那样跟谁逢场作戏, 我可以发誓。 唐远把这句话放在心窝最柔||软的地方,他凑的更近,微眯着眼睛贪婪的嗅着男人身上的味道。 落地钟滴滴答答的响着,唐远看着喜欢的人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呼吸里全是他的气息,有了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恨不得时间就这么停止,不再往前奔跑。 周遭空气里的酒精味却是个十足的破坏者,唐远被迫从幻想中回到现实,他拿出手机上网搜怎么最快让喝醉了的人清醒,边刷网页边咕哝,“大白菜,西红柿,多醒酒的方法啊……” 但是都很麻烦,而且没材料。 刷了会儿,唐远选择比较简单的蜂蜜水,他根据上回过来时的记忆在架子上找到一瓶蜂蜜,然后拿水壶烧水,冲洗玻璃杯,嘴里不停的碎碎念,“还要什么来着?” 客厅里突然传来“嘭”一声响。 唐远从厨房里跑出来一看,椅子倒在地上,男人摇晃着身体,随时都会一头栽下去,他赶紧把人扶到沙发上。 “一会我给你泡蜂蜜水,喝了就会好受多了。” 看男人皱着眉头拽衬衫领子,唐远就蹲到沙发边伸过去两只手,给他把衬衫扣子解了三颗。 其实还想解第四颗的,唐远及时忍住了,他的视线正前方是一片深渊,争分夺秒的|蛊||惑着他跳下去。 快跳啊,跳吧,跳下去,下面直通天堂。 漫画里的那些镜头哪怕再逼||真,那也是假的,冲击力跟刺激性虽然有,但跟亲眼所见是两码事,不能相提并论。 唐远用左手按住想伸出去的右手,扯着干涩的嗓音咳两声,说,“我给你把衣领上面的扣子解开,这样是不是就舒服了点儿?” 就在这时,男人闭着的眼睑动了动,有要睁开的迹象。 唐远吓的绷紧身子不敢动,脸上的肌||肉都僵了,他连呼吸都放轻了很多。 气氛有种微妙的沉寂。 厨房里的水壶发出“叮”的声响,水烧开了。 唐远借机跑进厨房,做贼心虚的反手拉上玻璃门,他倒了一杯水放在窗台上,风穿过杯口不断腾升的热气,一股脑地钻进他的领口里面,出了汗的后心生出一丝凉意,纤瘦的身体抖了一下。 怕什么,我是接了电话才过来的,劳心劳力,累的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又没干什么坏事。 就是回来的路上顺便占了些便宜。 但是,换个角度想,也可以说被占便宜的是他。 唐远一通七想八想后镇定下来,他等水温降下去,倒一点到手上觉得水温差不多了就放两勺蜂蜜进去,到厨房门口时脚步一顿。 卧槽,我怎么变成傻逼了? 试水温倒手上干嘛,我就该直接用嘴巴尝啊。 那样不就是间接那啥了吗? 为了间接那啥,唐远果断用嘴巴碰碰杯口,一连碰了好几处地方。 他自我唾弃,太羞耻了,真的太羞耻了。 不知道别人的暗恋是什么样子,反正他经常管不住自己的身心,跟个智障儿似的。 唐远轻着脚步走到沙发那里,发现男人还闭着眼睛,并没有醒过来,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下一刻又纠结起来,人不醒,我怎么喂水? 嘴对嘴?这不太好吧? 唐远知道自己没那个技术,不过人要有探索精神,不能因为难就往后退,他决定在行动前先试探一番,“那什么,我给你弄了蜂蜜水,你喝了吧。” 男人没有反应。 就在唐远往嘴里倒了一口蜂蜜水,快要贴到男人嘴唇的时候,猝不及防的,他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眼睛。 吓的他魂不附体,那口蜂蜜水全部冲进了他的喉咙里,呛得眼泪都飙出来了。 “咳,咳咳!”唐远狼狈的咳嗽,话语里似埋怨似撒娇,“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好吗?你不声不响就睁开眼睛看我,还不说话,我快吓尿了。” 裴闻靳吐出混浊的气息,“水。” 唐远连忙把旁边的水杯递过去,看男人的嘴唇碰到自己碰过的地方,脸上腾地一下就燥||热了起来。 裴闻靳将一杯蜂蜜水全部喝下去,他靠坐在沙发里,宽阔厚实的背部弯着,双手撑在脑袋两侧,指腹一下一下大力按着太阳穴,薄唇紧紧抿在一起。 看起来很难受。 唐远正不知道说什么,就看到男人从沙发上站起来,往卫生间方向走,步伐虽然没之前那么晃了,却也没多平稳。 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卫生间里,手还抓住了男人的胳膊。 裴闻靳侧低头。 唐远搞不清男人的视线在他那只手上,还是在他脸上,反正他全身都不自在,像是被一根根小针戳,不疼,却痒痒的,好半响,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要不我在边上帮你?” 裴闻靳没听清似的问,“帮我?” “对啊。”唐远没把抓着男人胳膊的手松开,他俏皮的眨眨眼睛,“卫生间里的地板很滑的,你喝多了,要是摔着了,那可就……” 话没说完,就被一道深不见底的目光给打断了。 唐远等半天也没等来下文,他偷偷抬眼望去,发现男人背靠着墙壁,额前发丝凌||乱的垂搭下来,那一片阴影遮住了眉眼。 不知道眼睛是睁着还是闭着,是醒着还是又晕乎了过去。 哎,看了那么多漫画书,面对这种局面,还是抓瞎啊。 理论知识再扎实有什么用呢?实际操作一点儿经验都没有。 唐远自顾自的去男人卧室拿了一套睡衣返回卫生间,对方还是那个背靠墙的姿势,唇线拉直,下颚线条收的很紧,看起来很不好受。 放好睡衣,唐远把花洒拿下来,对着地面调水温,眼角的余光往男人身上瞅,天知道他这会儿有多想装作不经意的把花洒转过去,把对方那身衣裤|淋|湿|。 那画面脑补一下都血|脉|偾|张。 唐远下意识去摸鼻子,没有流鼻血,还好还好,不至于丢人丢到没法收拾的地步。 卫生间里持续响着哗啦水声,提醒着唐远,这是在现实中,不是梦里,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调好了水温准备出去,忘了先关掉开关,花洒喷了自己一身。 懵逼几秒,唐远沾着水珠的睫毛动了动,他用手捂住脸,从上往下的抹了几下,把上面的水迹抹干净,出去的时候不小心把窗台上的洗发水碰掉了,发出了不大不小的声响,溅起不小片水迹,全打在了男人的裤腿上面。 “……” 唐远弯腰去捡洗发水,顺便留意是什么牌子,腰直起来的时候看见靠着墙壁的男人已经转过身,留给他一个高大的背影跟黑色后脑勺。 这是唱的哪一出? 唐远注意到男人的额头抵着墙壁,喉咙里发出了很不舒服的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困住了的野兽。 仿佛随时都会挣脱禁锢跑出来吃人。 抵抗危险的本能战胜了邪||念,唐远无意识的跑出卫生间带上了门。 出来以后他就后悔了,但是又不好意思再进去。 万一男人刚好酒醒了,那多尴尬啊。 唐远在客厅里打转,不时看一眼落地钟,他心烦气躁的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用的就是之前泡蜂蜜的那个杯子。 一杯水下肚,唐远没那么躁了,他不自觉的溜达到卧室,把自己摔进床被里面,脸埋进去,深深呼吸着干爽的味道。 趴了会儿,唐远捞起枕头塞怀里抱住,在床上滚了一圈,又滚一圈,笑的像个傻逼。 卫生间里的水声不停,唐远就不担心自己被抓包,他开始脑补男人每晚睡觉的样子,发觉心里的那个空洞怎么都填不满。 人啊,就是贪心。 唐远把枕头放回原处,铺好被他弄乱的床被,他溜进了书房,跟想象中一样的整齐严谨,不过…… 桌上有一盒巧克力,跟整个书房的冰冷格格不入。 唐远揭开巧克力盒子一看,里面还剩下三分之二,那个男人不会无聊的数还有多少颗,所以他偷吃一颗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迟疑了一两分钟,唐远就拿了一颗放进嘴里,是他常吃的几个牌子之一,却觉得味道比那些都要好,这就是爱情的神奇之处。 唐远在书房里待了会儿,男人还没从卫生间里出来,他有些担心,不会晕在里面了吧? 晕还是小事,就怕摔着,浴室里的地面可是很滑的。 唐远焦躁不安的过去敲门,“裴闻靳?” 里面没回应,他敲了会儿门,就变成拍,最后变成踹。 水声停了,没过一会,门从里面打开了,水汽扑的唐远满脸都是,他什么还没说呢,头顶就响起一道困惑的声音,“少爷,你怎么在这里?” 好像这时候才真正的清醒了过来。 怎么又喊我少爷了? 唐远如同被泼了一大盆冷水。 他不爽的把嘴角一撇,赌气的对男人喊回原来的称呼,“不记得了?裴秘书,你在酒吧里喝多了,一个不认识的人拿你的手机给我打的电话,叫我去酒吧捞你,然后我就把你捞回来了。” 裴闻靳揉着太阳穴,没有出声,他微皱眉头,看似是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唐远哼哼,怎么,不信啊?他后退两步,手插着兜抬了抬下巴,语气不冷不热道,“你手机里的通话记录第一个是我,所以那个人才打给我的。” 裴闻靳就着揉太阳穴的动作撩起眼皮。 唐远没事人一样跟男人对视,心里不是一般的委屈,他拽了把胸前的衣服,“你看我身上,都湿了。” 裴闻靳的喉头攒动,他哑着声音低沉的说,“抱歉。” 唐远正直青春年少,血气方刚,意志力跟自制力都很薄弱,经不起考验,听着男人说话的声音,他就跟浑身通了电似的,一刻也不敢待的快速越过男人进了卫生间,把门甩上说,“我撒|尿!” 撒|尿就撒|尿,反锁什么门啊?还那么大声,此地无银三百两。 唐远坐在马桶盖上,把食指第二个关节送到嘴边,有一下没一下的|啃||着,几秒后他压抑的呜咽了声,从马桶盖滑到了地上…… 片刻后,唐远扶着马桶盖站起来,腿肚子有点软,他用拖鞋的鞋底在地砖上蹭蹭,觉得蹭的差不多了就扭头冲外面喊。 “裴秘书,你能给我拿件衣服吗?我想冲洗一下。” 不多时,敲门声响起。 唐远开门,从男人手里一把拽走衣物,关门,动作一气呵成,中间没一丁点儿卡壳。 门外没动静,唐远杵了会儿就去隔间里冲洗。 上次的衣服很合身,这次也是,就像是专门给他买的,而且对他的尺寸大小做过详细深刻的研究。 镜子里的少年穿着一身浅蓝色的新睡衣,刚洗过澡,湿发贴在额头,脸红扑扑的,眼睛水汪汪,看着年龄更小一些。 唐远摸了把脸,瞧瞧你,一副|毛|都|没长齐的小样儿。 他在抽屉里翻到吹风机把头发吹干,开门去找男人,必须要问衣服是哪儿来的,给谁买的。 不会是给那个张杨准备的吧? 唐远仅仅只是猜想,心里就开始咕噜噜冒起了酸水。 客厅里没人,书房也没有,唐远把外面的各个角落都找了一遍,最终将目标锁定在房门紧闭的卧室里面,他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喊,“裴秘书?” 回答他的是干呕声。 唐远想也不想的就去拧门锁,直接给拧开了,他冲进去看到男人倒在床头,眼底猩红,脑门的青筋都出来了。 之前不是已经酒醒了吗?怎么又吐上了?不应该啊。 唐远手足无措,他长这么大,只见过他爸一个人醉酒,每次出现的状态都是情绪不稳定,话多,可以说是唠叨,难以琢磨,要多顺顺毛,不能逆着来,脆弱着呢。 细想了想,好像他爸没怎么吐过。 家里佣人多,醒酒汤都不带重样的,只要他爸回去,就被伺候的很好,不回去身边也有人陪着。 唐远叫了几声,男人都没反应,呼吸声挺沉的,他不放心的盘腿在床边坐下来,下巴抵着床被,上下两片眼皮很快就开始打架了。 从学校出来到现在,一直都在使劲,累了。 唐远拿出手机给林萧发微信,她跟裴闻靳在一个公司共事,都是他爸的智囊团成员,免不了一块儿参加饭局,多少都会对各自的酒量有个了解。 看一眼男人抿着的薄唇,唐远|舔|了|舔||嘴角,想亲他了。 但是在行动前得确保他是真的意识全无。 那次在休息室里偷亲,是完全被一个叫做冲动的魔鬼驱使了,这次魔鬼没有出来。 发到一半的时候,唐远一个激灵,不能发,这么突兀,问谁都不行。 要找个合适机会。 唐远把手机丢到一边,他打了个哈欠,先是用手撑着脑袋,然后脑袋就一点一点的,慢慢顺着胳膊滑到床上,进入了梦乡。 . 唐远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床上,就躺在男人怀里,脑袋靠着他的肩窝,胳膊腿还全招呼到他身上去了,睡姿放肆,随意,又充满依赖。 大脑空白良久,出现了发动机般的轰鸣声,唐远的耳边嗡嗡响,头晕眼花,世界都在旋转。 我不是坐在床边的地板上吗?什么时候爬上来的? 唐远用力呼气吸气,废了好半天功夫,他依旧没在记忆里搜索到相关片段,感觉自己喝断片了。 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唐远小心翼翼把自己的胳膊腿拿下来,一点点挪到床沿,跟男人拉开距离以后才翻过身看他。 第一次用这个亲|密的视角,新鲜且激动。 唐远一瞬不瞬的看了男人许久,嘴角害羞幸福的弧度刚划开,他的脸色就变了,后知后觉自己好像哪儿都不疼。 不对,不是好像,是真的不疼,一点都不疼。 也就是说,什么都没发生? 唐远不死心的来了一番自||摸,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不对劲的地方,嘴巴跟舌|头也没漫画里讲的那种麻麻的感觉。 得出的结论就是——昨晚真的什么都没发生。 唐远背过去,把一张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臭的脸朝外面,手不停挠床板,都睡一张床了,竟然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丧的不行,都喝成那样了,怎么就没酒|后|乱||性呢? 转而一想,要是那个男人真的酒后|乱||性,肯定早跟别人上酒店去了,不管是男是女,反正都没他什么事儿。 旁边突然传来嗡嗡|震||动,唐远连忙够到手机接通,声音压的很低,“仲伯,什么事儿啊?” 那头的管家说,“少爷,先生的车快到家了。” 唐远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他尽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任何异常,“知道了,我一会回去。” 挂了电话,他慌慌张张找到昨晚脱下来的裤子,穿的时候把左脚塞到了右边裤腿里面,拿出来又塞到外面去了。 “卧槽!” 唐远拽住裤子就往脚里面塞,站起来摇摇晃晃的三两下穿上,捞了T恤套进脑袋里面。 换好鞋的时候,他的鼻尖上已经冒出了一层细汗。 慌什么慌,这个早晨跟平时没多大区别啊,我身上没少东西,也没多东西。 唐远的呼吸一顿,他扯扯嘴皮子,还是有区别的,昨晚是他有史以来头一次跟他爸以外的人同床。 共不共枕不确定,反正是盖的一床被子,而且还窝进对方怀里去了。 后面忽然响起声音,“少爷,我送您回去。” 唐远的表情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叫回“少爷”就算了,还叫回“您”,难不成这些天是他的黄粱一梦? 他转过头,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下睡衣穿戴整齐,面上全无睡意,也不见醉酒痕迹的男人,一言不发。 裴闻靳像是没觉察出任何问题,“走吧。” 唐远纹丝不动。 裴闻靳换了鞋拿上车钥匙,少年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俩人就这么无声的僵持着。 最后是唐远妥协的,因为他肚子疼。 等他出来时,男人已经洗漱好了,下巴上的胡渣刮的干干净净,额前发丝后梳,露出眉目间的严苛精明,从头到脚一丝不苟。 上车的时候,唐远把车门重重的在自己背后甩上,坐进车里散发出一股子烦躁的气息,挥之不去。 一路上车里都没有什么声音。 到了大宅外的林荫路上,裴闻靳像每次一样下车,绕到另一边弯腰开车门。 唐远不出来,裴闻靳就保持着那样的姿势不动,又僵持上了。 “少爷。” 耳边响起男人平淡的声音,唐远口气恶劣的抬头,“干嘛?” 裴闻靳的面上没有表情,眼里也没一丝波澜,无悲无喜的看着他,一成不变的不露声色。 唐远心里的那团火瞬间就灭了,他抓了背包跳下车,走到大铁门外面又原路返回,叫住欲要开车离去的男人。 “昨晚怎么回事?” 裴闻靳眼神询问。 唐远伸出一根手指向他,完了指指自己,“我跟你,我们睡的一张床。” 裴闻靳说,“那是我的房间。” 言下之意就是,我睡我的床,你怎么上来的我不知道。 唐远:“……” 时间在寂静的氛围里分秒流逝,片刻后,唐远在男人的目光里败下阵来,他把脚边的石头子踢飞,“之前我看过一个新闻,有个喝醉了的人睡觉的时候被呕吐物堵住气管,死了,你喝成那样,我怕你出事就在边上看着。” “我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在床上。” 话落,他就去观察男人的情绪变化,企图找出“我半夜看见你趴在床边,怕你着凉就自作主张的把你抱到床上”这类信息。 但是没有。 唐远垂了垂眼皮,看来真是他自己睡迷糊了爬上去的。 裴闻靳淡淡的说,“让少爷费心了。” 似乎老板的儿子睡在他的床上是一件小事,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不值得把心思浪费在上面。 唐远觉得男人是不感兴趣,事不关己,不把他当回事,他气的爆粗口,“是费心了,你重的跟死猪一样,我一个人把你从酒吧捞到公寓,累的腿肚子都打颤,后悔了我,昨晚就该把你扔路边,让你像个流浪汉一样睡大马路,或者干脆不去酒吧。” 越说越气,表情反而全没了,“以裴秘书的条件,艳遇肯定多的是,我不去,你也有的是地儿睡。” 裴闻靳仿佛没听出少年的阴阳怪气,“昨晚少爷为什么会在接了电话以后跑去酒吧?从学校到那里,距离不算远,但也不近。” 唐远几乎脱口而出,还不是我喜欢你,话到嘴边卡住了,这一卡就失去了说出来的机会,他呵呵,“我他妈就是没事找事呗。” 裴闻靳的面部肌||肉几不可查的抽了一下。 唐远偏过头看一大片花草树木,“你这人真没意思。” 接着他把头偏回来,两只眼睛瞪着面前的高大男人,一字一顿幼稚的强调一遍,“没意思!” 裴闻靳面无表情道,“少爷说的是。” 唐远,“……” 他的嘴巴快撇到天上了,裴闻靳你给我等着,我要停止想你一天。 结果进门就开始想了。 唐远一边脱鞋,一边自暴自弃的想,那个男人是工作狂,可现在都快十点了。 一个上午已经过去了大半,不知道他今晚要不要加班,加到几点。 喝酒伤身体不说,还耽误事儿。 非要跑到酒吧里喝那么多,不知道自己那副皮||囊是个祸害? 唐远挥挥手,管家拿了湿毛巾过来,他接了擦擦手指,“仲伯,你有没有什么风声要跟我透露啊?” 管家一脸疑惑。 唐远擦完左手擦右手,“我爸今晚要在家里睡,说想跟我谈心,他出差回来的第一晚不是应该会情人吗?” 管家低眉垂眼,“先生年纪大了,念家。” “屁,”唐远冷哼,“赛城湖那边的别墅是他家,还有其他高档小区,家多着呢,每个家还都有女主人,换来换去。” 管家看少年一眼,“少爷,先生就您一个子嗣,他最疼您,外面那些不值得一提。” “仲伯,这话听起来怪,”唐远抽抽嘴,“怎么搞的我吃她们的醋一样,那种醋我是不会吃的,我才不管他呢。” 管家,“……” 不到半小时,唐寅就到家了,看到儿子捧着水杯站在门口,他的疲态一扫而空,夸张的提高音量,“哎哟,这是干嘛呢?” 唐远笑嘻嘻,“迎接一家之主老唐同志啊。” 唐寅一掌拍在儿子脑后,力道不重,“就知道贫。” 这人吧,一心虚就慌,唐远就是那么个状态,他坐在他爸书房里的沙发上,如坐针毡。 总有种天要塌下来的错觉。 唐寅忽然伸过去一只手,不等儿子反应就把他领子里的红绳子勾扯了出来,叹息着说,“你奶奶不把这祖母绿玉佩给我,却给了你。” 唐远斜眼,“爸,你想想自身原因?” 唐寅的脸一黑,他用指腹|摩||挲着玉佩,“这是一对儿的,另一个有想给的人了吗?” 唐远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没有。” 看了儿子两眼,唐寅将玉佩塞回他的领子里面,靠后坐一些,慵懒的说,“玉佩是你爷爷跟你奶奶的定情之物,意义重大,别随便谈个恋爱就送出去,只能送给未来的伴侣。” 唐远翻白眼,“我知道。” 他又不是二百五。 “知道最好。”唐寅端起茶杯喝口茶,“下午放学爸让老陈接你去一个地方。” 唐远摸着手机,寻思一会给男人发个微信,问他两次穿的衣服是哪儿来的,给谁准备的,他神情恹恹的,“不想去。” 唐寅厉声道,“不想去也得去,我就跟你明说了吧,你奶奶给你相了个小姑娘,我听她在电话里的意思,是想让你跟人先处着看看,不合适再说,结婚还早,恋爱可以试着谈起来了,瞧瞧,我们家多开明。” “爸!”唐远激动的站起来,“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小姑娘。” 唐寅叠着长腿,久居上位的威势释放了出来,“是,爸知道,可是你奶奶不知道,你有种就把当年跟爸说的那些话在你奶奶面前说一次。” 唐远的嘴唇轻微发抖。 “怎么不说话了?”唐寅提起那件事就上火,他冷笑,“当年你多能耐啊,屁大点小东西就敢梗着脖子出柜,那气势呢?拿出来给你奶奶看看。” 唐远的眉心拧紧,脸都白了,“不是说好了,让我慢慢在奶奶那边做功课……” 唐寅不跟他废话,直接把茶杯往桌上一扣,“没种就给我去把人见了!” 唐远气红了眼睛,他坐回沙发上,手撑着头,指尖在发丝里胡乱抓了抓。 正烦着呢,冷不丁的听到他爸说,“儿子,爸出差的这些天,你跟裴秘书走的挺近啊。” 24.24 书房静的掉针可闻。 短暂的时间里, 唐远顶住他爸给的压力想了无数个可能性, 到最后一个都没留下来, 全跟波浪似的都在他的脑子里一晃而过。 他听到自己跟平常没两样的声音, “还行吧, 我发现裴秘书人虽然一板一眼的,但办事儿很有效率。” “人无完人, 在工作上他挑不出缺点, 不过, ”唐寅的话声一顿, “生活中全是缺点。” 这是两个极端。 唐远尚未发表意见, 就听到他爸来了一句, “所以爸才好奇,你是怎么跟他相处起来的。” 这要我怎么回答呢? 情人眼里出西施?反正我就是觉得他从头到脚都好,巴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跟他待在一起。 唐远把抓乱的头发理了理,懒懒散散的说,“他是个奇怪的人,一边对我恭恭敬敬的,一边又拿我当弟弟。” 唐寅摆出跟儿子唠嗑的架势,带着鼓励的意味,“是吗?” “是啊。”唐远做出回忆的表情,“就上回, 我从‘云记’出来, 有辆摩托车往我这边开, 我没留神, 是他及时把他拉开的,当时我问他家里的情况,他跟我说自己有个弟弟……啊不对,不是那次。” “那次他就只是拉了我一把,没有提起弟弟的事情,是从墓园出来的时候跟我提的,他弟弟多年前出了车祸,没救过来。” 这番话真的不能再真了,而且作用重大,既表现出坦诚的态度,也通过记忆的出错表露出一点,当事人对他而言,不是什么特别的人,否则也不至于记错。 就冲这反应能力,唐远简直想为自己拍手叫好。 唐寅起身绕过书桌走到儿子那里,在他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右腿架在左腿上面,大老爷似的昂首,“接着说。” “……” 接着说个屁啊! 唐远把食指放到嘴边,对着第二个关节啃了几下,脑子飞速运转,他很快抛出一个可用的信息。 “估计裴秘书弟弟要是在世的话,跟我们差不多大吧,前两天,我扮成阿列的女朋友跟他去参加同学聚会,离开的时候碰到了他,同行的还有俩人,年纪小的那个是我同学,跟他的关系看着蛮不错的。” “那个年纪左右的小孩在裴秘书眼里都有他弟弟的影子,或多或少能得到点儿照顾,就拿我来说吧,我跟他摆少爷脾气,有时候他是出于我是老板的儿子,为了饭碗不得不忍受,挺公式化的,有时候只当是小孩子的玩闹。” 说到最后,唐远都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拧到一块儿去了,他得花时间一点点挑开才行。 唐寅没有被前半句话带跑思路,一脸质疑的说,“我怎么不知道他还有感性的一面?” 唐远一个白眼过去,“爸,你比他大十几岁,在他那里你是老板,也是长辈,他是下属兼小辈,位置转过来了,不知道是正常的啦。” 他啧了声,“说实话,我挺崇拜裴秘书的。” 唐寅挑眉,“崇拜?” “嗯。”唐远眯着眼睛笑,“我希望自己将来也能成为那样的人。” 唐寅侧头看儿子,“只崇拜裴秘书?” 唐远说不是啊,“我对能力强的人都有那种心理,最崇拜的是爸你。” 唐寅满意了,也像是信了儿子说的那些话,他靠着沙发点根烟抽了起来,姿态很放松,身上那股子令人不寒而栗的威严消失无影,俨然就是个普通平凡的父亲。 “以后少扮女孩子。” “情况特殊嘛。” “车库那辆跑车是陈家那小子的吧?” “嗯呐,他给的报酬。” “骚||包|死了,严重不符合我们老唐家的低调作风,赶紧还给他。” “……” “儿子啊,跟爸说说昨晚你是怎么把裴秘书从酒吧捞出来的,嗯?” “……”嗯什么嗯,没完了还! 唐远晓得自己想要在他爸这里过关,就得拿出一定的诚意,全靠忽悠是不行的,他以为诚意够了,事儿可以翻篇了,没想到还没完。 一个人的时间跟精力是有限的,他爸愣是让他看到了奇迹,有那么大的产业要打理,忙的要命,奔赴温柔乡已经是抽出来的时间了,竟然还有功夫管儿子的生活,而且管的很细。 唐远觉得他爸唯一不知道的,大概就是裴闻靳早就已经住进了他心底的小房子里面。 而且他很固执的在小房子的门上挂了把锁,不让对方出去,也不准其他人进来取而代之。 “还能是怎么捞的,”唐远耸耸肩,不在意的说,“就那么捞的呗。” 唐寅将烟灰缸拿过来,对着里面弹弹烟灰,“为什么自己去?” “当时我睡着觉呢,接到电话的时候脑子里是懵的,没想那么多。”唐远伸直两条腿拉拉筋,“去了就后悔了,裴秘书喝的不省人事,叫都叫不醒。” 唐寅吐出一团烟雾,“那你大可以掉头走人。” 唐远撇嘴,“去都去了,还怎么走人啊,我打小就是个心善的人,这一点完全是老唐家的基因遗传。” 唐寅说,“然后就留他那儿了?” “对啊,我把他送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宿舍都关门了,我也累的不想动,就干脆在他那儿睡了。”唐远往后一倒,两只脚从拖鞋里拿出来,腿抬到沙发上盘着,吊儿郎当的公子哥样子说,“之前不是睡过一次了嘛,他那儿干净整洁的像五星级大酒店,我住着很舒坦。” 他嫌弃的咂嘴,“爸,裴秘书酒量也太差了吧,喝的跟死猪一样。” 唐寅那表情堪称古怪,“这么说吧,你爸我把他从别的公司挖过来到现在,一次都没见他醉过。” 唐远“霍”地坐直身子,“什么?” 唐寅夹在指间的烟抖了一下,他拍掉西裤上的一点烟灰,“至于激动成这样?” “我不是激动,是奇怪,”唐远好奇的眨眼睛,“那他昨晚怎么搞的?” 唐寅像是从古怪震惊的情绪里出来,客观的说,“我没见过,不代表他醉不了,酒量再好,也有个限度。” 唐远挠了挠眉毛,“有道理。” 他开始回想那个男人的两次醉酒,试图通过对比来找出能让他兴奋的蛛丝马迹,却发现根本找不出来。 挫败感瞬间就把他给淹没了。 唐寅手心向内,手背朝外的摆摆手,“好了,不说这个事儿了,爸要去补补觉,给你带的礼物在楼下的白色袋子里面,你自个拿去。” 唐远脑子里的那根弦终于放松了下来,“爸,晚上咱不谈了吧?” “谈啊,”唐寅睨儿子一眼,“你当你爸逗你玩儿呢?” 唐远懵逼,“不是都谈完了吗?” 唐寅一本正经的跟儿子扯淡,“刚才那是谈事情,晚上是谈心。” 唐远一脸血的看着他爸。 将手里的半根烟摁在烟灰缸里,唐寅把头低下来,对儿子招手,“你过来看看。” 唐远不明所以,但他还是凑了过去,看到了什么,他的眼睛睁大,“爸,你长白头发了啊。” “可不是。”唐寅唉声叹气的感慨万千,成熟硬朗的轮廓上涌现出了几分沧桑,“白头发这玩意儿一旦出现一根,很快就会有两根三根,一小片,一大片。” 唐远的嘴一抽,“爸,四十多岁长白头发应该是很正常的现象吧?” “你个没良心的小兔崽子,说什么呢?”唐寅没好气的吼,“就不会来点儿好听的话?” 唐远伸手去拨他爸的乌黑发丝,捏住那根白发,“人都会慢慢变老的嘛,没事儿的,不怕哈,等你老了,我养你。” 唐寅要的就是这句话,他搓了搓脸,话里透着强势的意味,“宝贝,那个小姑娘你必须去见一面,不但要见,还要有礼貌,不能耍小性子,别让你奶奶一大把岁数还难做人。” 话音刚落,头皮就一疼,那根白头发被儿子给拽了下来。 一只大掌挥过来前,唐远灵活的闪躲到一边,曲腿拦住他爸的攻击,“爸你手机响了,一定是那谁谁的电话。” 唐寅没去碰书桌上的手机,任由它响,“你给老子把腿放下来!” 我才不放呢,唐远当没听见,他保持着曲腿的姿势,无比真诚的说,“爸,我想好了,晚上我会认认真真跟您谈心,还会带小本儿把您的教诲记下来,然后牢记于心。” 唐寅一副牙酸到受不了的表情,“赶紧滚蛋。” “喳。” 唐远立马就滚了,他爬到四楼,一进自己房里就瘫坐在了地板上,有点儿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脑细胞都不知道死了多少。 唐远抬起双手擦脸,跟他爸玩心思耍花招,真挺艰难的,一不留神就会把自己坑死。 即便他这些年积累了很多经验,依然不敢有丝毫大意。 暂时还是不要偷偷给那个男人发微信聊私事了,面对着面,确定不会被第三者听到的情况下聊可以,别的真的要小心,他得安分些,过段时间再说。 吃午饭的时候,唐寅要出门。 唐远接过厨娘给他盛的菱角素肉汤,拿勺子小口小口的喝着。 管家接连去瞟扣腕表带子的唐寅。 唐寅被看的不耐烦了,“仲叔,你看我干嘛?有话就说。” 管家低着声音问,“先生不陪少爷吃饭了?” 唐寅说,“有饭局。” 管家继续瞟他,不停的瞟。 唐寅的声音里有火气,“还有什么要说的,一次说完!” 管家说,“少爷想您。” 唐寅就跟听到天大的笑话似的,面部都扭了,“仲叔,你都这个年纪了,还能胡说八道?” 他指指饭桌那里的小屁孩,“你看看,他老子要出门,给眼角没?没有,一个眼角都没给,就光顾着自己喝汤!” 管家说,少爷是别扭的性子,越在乎,越装出不在意的样子。 唐寅说,是吗?有这回事儿?我还真没看出来。 管家不假思索的说,“少爷像他母亲。” 说完他就后悔了,并且有种大祸临头的不妙感觉。 这宅子里的女主人去世多年,已然成了一个禁||忌,谁在男主人面前提谁就是活腻了,除了小少爷。 管家平时没少警告下人们,却没想到自己一时大意,竟然犯了这种低级的错误。 诺大的客厅被压抑的氛围笼罩,风雨欲来。 管家在内的所有下人都眼观鼻鼻观心,降低存在感。 一直在喝汤的唐远发出了声音,“仲伯,你去我房里帮我收拾一下背包。” 管家应声上楼,途径餐桌那里,感激的看了眼少年。 唐远望了望他爸,这会儿还维持着抚平衬衫袖口的动作,像一座雕像,危险性极大的雕像,没人敢上前。 犹豫了几秒,唐远从椅子上跳下来走过去,将他爸抚着袖口的手拿下来,帮着抚了几下,“爸,要不要喝两口汤再走?味道很好的。” 唐寅抬眼看向儿子,都到自己下巴位置了,他眉间的阴戾慢慢被伤感取代,“不喝了。” 唐远被他爸的表情感染,话全堵在了嗓子眼。 “儿子,”唐寅揉揉小孩的头发,弯腰在他的发顶亲了亲,“爸是真的有饭局,是龙腾的老总做东,要给几分薄面。” “噢。” 唐远看着他爸往大门口方向走,背影没平时挺拔,显得孤独寂寞,像个被光阴摧残了的糟老头子,怪可怜的。 他的鼻子一酸,偏开头把视线挪到了一边。 管家拎着背包下楼,弯着腰说,“少爷,您说我是不是要回乡下种田去了?” 唐远慢悠悠的说,“前几年你跟我说乡下都被重新规划了,哪儿有田可种啊?” 管家,“……” 唐远捧起没喝完的汤喝两口,不确定的问,“放蜂蜜了?” 管家还没开口,厨娘就小跑着过来,“少爷尝出来了啊,秋天煲的汤里加点蜂蜜,能解秋燥。” 唐远把汤全部喝完,笑着说,“好喝。” 厨娘脸上乐开了花,听到少爷说要学的时候,她就乐不出来了。 上次少爷学蛋炒饭,这次学煲汤,跨度真的有点大。 . 下午把杆大踢腿的时候,唐远后面是陈双喜,前面是张杨,这顺序不在他的预料之中,不过也没什么大事儿。 张杨身上有一股香味,时不时的飘到唐远的呼吸里面。 男生擦香水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宋朝就经常擦,但味儿不一样,要甜一点儿,像果香,没这么清淡。 张杨的腿在放下来的时候突然往后踢甩,看似无意。 唐远可不想膝盖遭殃,他抬脚就是一踹,对方的腿在半空晃了一两下就收了回去。 前面的张杨转过头,冷冷的问,“你踹我干什么?” 唐远扯起一边的嘴角,回了他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哥们,你还真能装傻充愣,我不踹你,等着你踢我啊? 张杨欲要说话,老师就过来了,他只好闭嘴,脸色很难看。 在那之后张杨没有再玩别的花样。 唐远坐在墙角休息的时候,余光扫了他两眼,穿的是班里统一发的上白下黑练功服,却比别人多几分清俊气质,外表看着是玉树临风的君子,干的是小人的事情。 那身傲骨他根本没有能力撑得起来,以后肯定会被残酷的生活给砍碎,砍断。 现在正是年少轻狂的时候,眼睛长头顶了,吊着呢。 唐远觉得张杨还真挺有能耐的,硬是在众多的竞争对手里面脱颖而出,成功挤进了他的视野范围里面,被他注意到,想无所谓都不行。 这里面也不排除是那个男人的关系,对方的一切他都会去关注。 陈双喜拿着矿泉水跑过来,“唐少,给你水。” 唐远接过去拧开瓶盖,随口问,“你妈妈那边怎么样了?” 陈双喜蹲在旁边,小巧的嘴巴微张,气息不稳的说,“都准备好了,医院给安排的下周做手术。” “哪家医院?做的什么手术?”唐远说,“我认识几个在医学界有较高权威性的专家,国内国外的都有,涉足的领域不同,说不定能让他们其中哪个给你妈主刀,手术的成功率会提上去很多。” 陈双喜诚惶诚恐的摇头摆手,“不用的不用的。” 他用手背抹了抹眼睛,“唐少,我妈是脑子里长了个瘤子,恶性的,医院已经根据我妈的病情跟身体情况给了最好的治疗方案,要不是你,手术费我都凑不齐,你是我家的恩人。” 唐远看向陈双喜,比开学的时候瘦了很多,下巴削尖,衬的一双眼睛极大,那里面全是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悲凉,他问道,“想没想过找你爸?” 陈双喜垂下眼皮看着地面,头埋的很低,好一会儿,他嗫嚅着嘴唇说,“我只有妈,没有爸。” 唐远仰头喝两口水,没有再说什么。 斜对面的墙角,几个男生在聊天,聊的是唐家小少爷,不点名道姓,只用“那位”代替。 “那位上课挺认真的,也没别人说的那么难相处。” “刚才进舞蹈室的时候,我不小心撞到了他的肩膀,吓的我赶紧道歉,还以为他会发火呢,没想到他竟然笑着跟我没事。” “好像是没什么架子。” “根据我的观察,那位的基本功很扎实,一看就是从小练到大的,没准儿第一名的成绩真的是他自己考出来的。” “往后看不就知道了。” 几个男生越聊越起劲,化身成了长|舌|妇。 “你们看那个陈双喜,窝囊吧,我把他的事当笑话跟我爸说了,我爸说他是个厉害的人,不能小瞧了。” “厉害在哪儿啊?当走|狗?” “巴结讨好人也是一门学问,窝囊到那种低贱的程度,一般人是做不来的。” “听说那位从来不收跟班,却破例收了陈双喜,指不定他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过人之处呢。” “一个男的,能有什么过人之处?” “现在男的也可以当女的用啊,用起来很方便,不用担心搞大肚子。” “操,好恶心啊,别说了别说了,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富家公子哥的生活很混乱的,在他们那个圈子里,玩|男的估计都不算什么事儿。” “可是,gay身上不都有所谓的gay气吗?那位没有啊,看起来气场直到爆。” “玩男的又不代表就是gay,懂不懂什么叫玩?” “……” 张杨盘腿坐在不远处,听着那几人的议论,目光往唐远身上转移。 唐远有所察觉的迎上去,发现张杨看过来的目光非常怪异,具体又形容不出来,他蹙了蹙眉心,莫名其妙。 放学后司机老陈来接唐远,送他去了一家僻静的餐厅。 唐远进去的时候,餐厅里就一个小姑娘,他来之前了解过对方的资料,跟他年纪一样大,也刚上大一,读的医学院,模样长得很水灵。 小姑娘叫冯玉,来自医学世家,她爷爷跟唐远爷爷年轻时候是战友,前两年去世的。 冯玉看到唐远,立马局促的从位子上站起来,“唐少。” 唐远说,“直接叫我名字吧。” 话音刚落,他就发现小姑娘一双圆又大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 “……” 唐远后悔了,他在心里吐槽,你说你也真是的,人家想叫你什么就让她叫去呗,偏要多话。 冯玉用一种善解人意的口吻说她把餐厅包下来了,说完就期待的看着唐远,像一个等着被表扬的小朋友。 “挺好的,”唐远说,“安静。” 冯玉腼腆的笑了。 悠扬的小提琴声从左侧传来,冯玉见唐远看向自己,她忙难为情的说,“不是我安排的,是餐厅经理的主意,推荐的那位琴师水平很高。” 唐远瞥一眼桌上的红酒,后排,烛光,耳边是小提琴声,他的嘴角抽了一下。 我就想简单的吃两口饭,为什么是烛光晚餐? 冯玉忽然说,“我看过你跳舞,不是视频,是现场看的喔。” 唐远切一块牛排吃,“嗯?” “《成长》”冯玉的神情雀跃,犹如一个见到偶像的小粉丝,“那支舞叫《成长》,我知道是你自己创作出来的,名字也是你想的,唐远,你跳的真好,我看了好多遍。” 唐远心想,这个话题切入的近乎完美。 他确实编过那支舞,在三年前,从他妈妈在世时留下的那些剧目里得到的灵感。 冯玉吐舌头,“你真厉害,我的腿都压不下去,感觉像根木头。” 唐远说是小时候强行拽出来的。 小姑娘心肠软,一听就红了眼睛,“学跳舞的要把身体打开,还不能偷懒,需要多练,你一定很辛苦。” 唐远放下刀叉,“冯小姐。” 冯玉不高兴的皱皱鼻子,“你让我叫你名字,你怎么还这么叫我?” 唐远第二次后悔自己刚才的多话,他认真的说,“冯玉,我过来这儿是因为我奶奶……” 无意间瞥到了出现在门口的高大身影,唐远下意识就把搁在桌上的手放下来,左手忐忑的捏着右手,那个男人怎么出现在这里?还抱那么一大捧红玫瑰。 裴闻靳一步步朝着烛光跟少年所在的那桌走了过去。 小提琴的声音依然在响,琴师投入在自己的情绪里面,身体的幅度渐渐变大,他在用琴声诉说着一段坚决,勇敢,执着,炙热的情感。 看着男人走近,唐远的心砰砰跳,几个月前,教室里的初次见面在他眼前重现,男人的步伐跟那时候一样平稳且有力,肩宽腿长,西装革履,衬衫扣子扣到顶,令人记忆深刻的脸上没有表情,浑身上下散发着精明,严苛,禁|欲的气息。 当初跟现在重叠了。 唐远捏紧的双手控制不住的松开,慢慢抬了起来,想要去接那捧花,结果耳边却响起了男人的声音,“少爷,这是您订的花。” “……” 唐远如遭雷劈,卧槽,我什么时候订的?他见鬼的抬头看着男人,我他妈失忆了吗? 冯玉听着声音才转过头,看到了一个很高很帅,魅力十足的陌生男人,以及那捧红艳的玫瑰花,她害羞的去看坐在对面的少年,“花好漂亮,唐远,谢谢你,我很喜欢。” 唐远笑着说,“我去下洗手间。” 背过身的那一刻,他脸上的笑容不见,一进洗手间就质问,“花是谁的主意?” 裴闻靳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听不出什么情绪,“董事长。” 唐远后知后觉自己明知故问,这个男人不会擅自搞这一出,他心里窝着一团火,烧得他浑身难受,“我爸让你送你就送?” 门外没动静。 唐远从里面出来,发觉男人立在阴影里面,看不清面部表情,他急促的喘气,少爷脾气发作,直接就是一脚踹了过去,“跟你说话呢!” 笔||挺|整洁的西裤上多了个鞋印,脏兮兮的,裴闻靳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其实唐远踹完就没了火气,也知道自己完全是无理取闹,他几乎是无措的站在那里,“我踹你的时候你干嘛不躲啊?” 裴闻靳沉默不语。 唐远从光亮的地方走到阴影里面,闻到了男人身上的烟草味,浓重到接近刺鼻的程度,不知道在来之前抽了多少根烟,完全盖掉了他的清冽味道。 还是看不清男人的表情,于是唐远只能懊恼的揪起来眉毛,“裴秘书,你是我爸的下属,不能违背他的意思,这事儿是他给你安排的工作,跟你无关,是我不明是非,对不起。” 裴闻靳淡声说,“少爷言重了。” 唐远撇嘴,我刚才都踹你了,我就不信你心里没一点想法,保不准已经开始在小本本上面狂记一二三了! 吸口气,他拨了他爸的号码,“唐董事长,您作啥妖呢?” 那头的唐寅难得下班就回了家,正在喝儿子中午没喝完的汤,心情挺不错,“裴秘书把花给你送到了?” 唐远反问,“你说呢?” “那你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做什么?”唐寅语重心长道,“儿子,白天爸跟你说了的,见了人要有礼貌啊。” 唐远咬牙,“我没忘。” 唐寅嗤之以鼻,“第一次见女孩子,空着两只手,一枝花都没带,这叫没忘?” 唐远抽搐着嘴角,压低声音就吼,“我只是跟她见个面,不是要泡她好不好?你别拿你泡女人的那一套扣在我身上。” 唐寅不客气的鄙视,“想太多,你爸就是想把那套扣你身上,你现在也没那个条件承受,小屁孩一个,还|嫩||着呢。” 唐远气急败坏,“你成心给我添乱!” “这罪名按的,”唐寅跟没脾气似的叹气,“回来再说吧。” 唐远当着男人的面问他爸,“裴秘书很闲吗?这种事儿干嘛让他跑一趟?” “送捧花而已,”唐寅说,“不是秘书跑,难不成还要我这个董事长亲自跑?” 唐远语塞了几秒,说,“你可以让何助理来啊,她是女的,应付起来不是更自然些?你知不知道裴秘书抱着玫瑰花进来的时候,场面多怪?整的跟求婚一样。” 你儿子差点就出丑了,他在心里说。 唐寅饶有兴趣的笑,“是吗?回头我让那家餐厅的经理调个监|控给我瞧瞧。” “……” 唐寅让管家再给他盛一碗汤,他靠着椅背按额角,话声挺和蔼可亲的,“何助理跟你走的没有裴秘书近,你那脾气一上来,她是压不住的,换成裴秘书,你应该会收敛很多。” 唐远飞快的去看男人一眼,又是什么都看不清,一身黑就是不好,他心慌的说,“算了,不跟你吵了,我挂了。” 掐掉电话,唐远拿出纸巾擦手心里的薄汗,心脏剧烈跳动,像是刚跑完一千米,他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仿佛自己被什么事情蒙在鼓里。 那种感觉太真实了,真实的他有些彷徨,不知道怎么办,很需要有双手牵着他往前走。 唐远低声说,“我去跟冯玉说几句话。” 不等男人给出反应,他就转身回了餐厅,尴尬的说,“冯玉,我必须跟你坦白,这花不是我订的,是我爸自作主张,他认为这是对女孩子的礼貌跟风度。” 冯玉愣住了。 唐远的言词直截了当,“你不是我喜欢的型。” 冯玉的脸刷地就白了,她慌张的结巴着说,“我们……我们才第一次见面……” 唐远直视小姑娘的眼睛,让她看到自己的诚实,“见多少次都是一样的,我喜欢长的比我高比我强壮,年纪比我大,比我成熟,阅历丰富的那一款。” 估计是这些条件完全意想不到,冯玉一脸呆滞。 唐远抿嘴,“抱歉。” “谢谢你的坦诚,不管怎么说,你没有骗我。”冯玉露出一个很勉强的笑容,她垂头,手捏着一缕发丝问,“那唐远,我们能做朋友吗?我是真的喜欢看你跳舞,觉得你在跳舞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光。” 唐远说笑,“好了,冯玉同学,别拍我的马屁了,普通朋友可以。” 冯玉舒了一口气,娇嗔的看他,“没拍马屁,我说的是实话,唐远,你会一直跳下去吗?” 唐远做出为难的表情,“一直跳下去的是机器人,普通人类做不到。” 冯玉,“……” 那个话题太沉重了,将来的事儿,虽然说不好,但他们出身名门,以后的路是早就铺好了的。 或许最终如愿的有,可代价必定超过想象。 冯玉也自知问了不该问的,她把长发往肩后拨了两下,“为了公平起见,我也跟你交个底吧,这次的见面是我奶奶的意思,你也是吧,两个老人想让我们先处着看看,合不合适是后面的事儿了,我长这么大,还没跟人谈过恋爱呢。” 唐远说那挺巧的,我也没。 俩人相视一笑。 爱情自有天意,老天爷给了你什么样的安排,不到那一刻你本人也不知道,一旦知道了,就会难以自制的栽进去。 唐远站在餐厅外面目送冯玉上了家里司机的车离开,他手插着兜仰望星空,漫不经心的笑着说,“裴秘书,我跟你说啊,这是我第一次正儿八经的跟个女孩子吃烛光晚餐。” 裴闻靳半阖眼帘,喉咙里泛起一丝腥甜,“少爷喜欢?” “不喜欢。” 唐远的视线没从星空上面移开,唇边的弧度收了回去,“冯玉家里是医学世家,爷爷跟我爷爷是战友,她和我同龄,就读的是本市的医学院,自身条件很优秀,性格也蛮不错的,而且还喜欢看我跳舞,记得我编过的唯一一支舞的名字,跟我有共同话题,一切看起来都很好,可我就是不喜欢。” 裴闻靳把口袋里摸到烟盒的手拿了出来。 “我发小说我们几个以后都要走上家族联姻这条路,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我想我不会那么做,我不要靠出|卖||色||相稳固家里的产业,我今后的人生只想跟喜欢的人一起分享,至于我爸,他的想法肯定不会跟我一样,没有那么好的事情,不过,我是不会妥协的。” 唐远前言不搭后语,“裴秘书,我前后两次在你那儿过夜,你给我拿的衣服为什么都很合身?” 25.25 说话的时候, 唐远已经将视线从夜空转到了男人脸上, 他抬着头, 一眼不眨的盯着, 等一个答复。 只要不是特地给那个张杨准备的, 其他的他都可以接受。 裴闻靳又把手放进口袋里,这次他摸出了那半包烟, 拔了一根叼在嘴边, 用牙|咬||住烟蒂, 咬||出了一圈不深也不浅的印子。 唐远看男人点燃烟抽了起来, 一口接一口, 就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等的不耐烦了,试探的问,“不会是给你哥们的弟弟,就我那同班同学张杨买的吧?” 裴闻靳低头看向少年,“为什么这么问?” 唐远故作轻松的耸耸肩,“除此以外我想不出别的原因。” 完了他补充一句,“我跟张扬的身形差不多。” 裴闻靳说,“你比他高。” “就两三厘米,”唐远说,“可以忽略不计。” 能看出他比张杨高, 说明私底下接触的时候有关注, 两个都有关注, 哼! “衣服穿着合身不奇怪, ”裴闻靳深吸一口烟,将一团烟雾缓缓的喷吐出去,“因为那就是少爷的尺寸。” 唐远的脑子反应不过来,“啊?” 裴闻靳倚墙而立,“四月份的时候,董事长让我去金女士那里给少爷拿衣服,有一件的扣子细节她不是很满意,她觉得成品跟自己的设计图有偏差,就是那件黑色衬衫。” “金女士是个热衷于追求完美的人,她说要重做,大半个月后她通知我去拿衬衫,那天是休息日,我拿了衬衫回住处,顺手放进衣橱里,本想周一带去公司,结果我忘了,之后一直没想起来。” 裴闻靳低头看指间燃烧的烟,语气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直到那晚少爷留宿我那里,我才无意间发现了遗忘在衣橱里的那件衬衫。” 唐远跟听有声小说似的。 工作跟生活都规规整整,有条不紊的按在框框里面,还能有遗忘的角落? 作为一个唐家人,唐远很会察言观色,谁奉承的真一些假一些,一看便知,但他会的那些到了男人这里通通没用。 不露声色那一型的唐远不是没接触过,却都没有哪个能做到时刻让自己严丝合缝,人嘛,总归有七|情|六|欲,只有机器才是真正的没有情绪,永远无悲无喜。 可是面前这人就是做到了。 起码到目前为止,唐远还没能找到他暴露出来的缝隙。 城府之深可想而知。 唐远挠了挠眉毛,据他了解,金灿灿的确是个死抠“完美”二字的人,有关衬衫的事儿,一找她对质就知道是真是假。 眼前的男人很精明,不会不知道这一点,所以他说的是真的,有关衬衫由来的那部分内容。 至于其他部分就无从考证了。 唐远说不好自己是哪种感觉,轻松还是失落,他想起来什么,立马问,“那睡衣呢?” 裴闻靳没出声,他又沉默了。 这时有车开过来,那束光从唐远眼前掠过,视野亮堂了一瞬,他发现男人在看自己,不免有点儿懵逼,你看我干什么呢? 裴闻靳依旧没有说话,目光也没有撤离,他夹着烟,指间的星星点点并不能将他的面部轮廓显露出来。 莫名感觉透不过气,唐远出于心虚就把头偏开了,如果晚一秒,就能看到男人唇角噙着一抹笑。 车开远了,路灯投下的微光照不远,唐远跟裴闻靳所站的位置重新被黑暗吞没。 烟雾被夜风一吹,四散而开,裴闻靳的指尖轻动,将一小撮烟灰弹到地上,他说,“睡衣是我买的。” 唐远一愣。 裴闻靳说,“给少爷买的。” 唐远心里的小鹿在丧心病狂的乱撞,他舔|舔|嘴皮子,“为什么给我买啊?” 裴闻靳慢条斯理道,“少爷第一次在我那里过夜的几天后,我上街购置衣物,路过一家卖小孩衣服的专卖店,看见了那套浅蓝色睡衣,觉得少爷或许下次还会因为好奇心到我那里住一两晚,就索性将那套睡衣买了下来。” 唐远心里有点儿开心,起码那时候男人是想着他的,他咳一声,“我不是小孩子。” 裴闻靳不置可否。 唐远看他那态度,就气的牙痒痒,“我真不是,OK?” 裴闻靳说,“OK。” 唐远的嘴一抽,这么配合,心里肯定是不OK,他拨开额前被风吹乱的刘海,“而且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了的,我的好奇心不重。” 裴闻靳这回干脆就没回应。 唐远忍住转身就走的冲动,他伸出手,“给我一根烟呗。” 那次张杨这么说的时候,裴闻靳什么也没说就拿了根烟给他,现在却皱起了眉头,“少爷,您还小,不适合抽烟。” “裴秘书,”唐远啧啧,“你这人吧,有时候是真没意思,有时候又是真有意思,你看你,嘴上叫我少爷,一口一个您,可是我让你给我烟,你却不立即给我,跟我说大道理,你这是哪门子的恭敬法?” 这话里是真真实实的嘲讽,一般人肯定已经炸了,但是呢,裴闻靳面上是一点儿表情波动都没有,心思既深又沉。 唐远服了,真服了,他硬的不行,只好来软的,“我就闻一闻,不抽。” 裴闻靳隔着烟雾看向少年。 过了最少有两分钟,裴闻靳才从烟盒里甩了一个烟出来。 唐远立马夺走,他眯着眼睛把烟放到鼻子前面闻了闻,“这玩意儿抽起来什么滋味啊?” 裴闻靳,“因人而异。” 唐远换了个问法,“那是舒服,还是难受?” 裴闻靳把小半根烟掐了,说,“看情况。” 唐远,“……” 他把烟还给男人,随意的问,“你平时抽烟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以前是舒服,放松,”裴闻靳语气淡淡的说,“最近这段时间只有难受。” 唐远不假思索的蹦出一句,“难受你还抽?” 其实他更想问为什么难受。 裴闻靳走到垃圾桶边,将手里的烟头丢进去,面向车流,一手抄在西裤口袋里,一手捏着鼻根,嗓音低哑着说,“不抽更难受。” 踢着石头子玩的唐远闻言,愣怔住了。 裴闻靳看到司机老陈从车里下来,他眉间的纹路加深,变成了一个“川”字,“少爷,时候不早了,您该回去了。” 唐远也知道是不早了,他压下心头的疑惑说,“裴秘书,睡衣的款式跟料子我都很喜欢,你再给我买几套吧,我要换着穿。” 裴闻靳,“好。” 唐远走几步停下来,“花呢?” 裴闻靳似是不解。 “那么大一捧,要花不少钱的,扔那儿太浪费了,”唐远一副义正辞严的样子,“我要带回去养起来。” 裴闻靳回餐厅拿了花出来,被少年一把抱走。 玫瑰花艳丽无比,跟抱着它的少年比较起来,就变得黯然失色,成了被人忽略的背景板。 裴闻靳|摩||挲了两下指腹,“少爷,您十八岁生日快到了吧?” 唐远玩心大起的一朵朵数着玫瑰花,“下个月十五号。” 裴闻靳的声音低低沉沉的,“还有将近一个月才十八岁,真年轻。” 这番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唐远不会当回事,顶多就贫两句,但是换成这男人,他会控制不住的想要反击,于是花也不数了,挺直腰杆板着脸严肃的说,“我心态很老的。” 裴闻靳挑了挑眉毛,难得的露出一点揶揄情绪。 “不信?”唐远噼里啪啦摆出证据,铁证,“你比我大十岁,我跟你聊天就没一点儿代沟。” 裴闻靳说,“那是因为聊的太少。” “……” 唐远忿忿的想,亲爱的大叔,你还是别说话算了! 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唐远明儿有一天的课,他想洗洗睡觉,老唐同志晚上作了一出还不够,大晚上的说要看他跳舞,更是过分的指名要跳《相思雨》。 那是他妈妈在“西兰”杯大赛上的获奖作品,成名作,哪里是那么好跳的。 唐远不知道他爸是吹的什么风,他目睹佣人把一大捧玫瑰花修剪修剪,分成三分放进花瓶里面,就往沙发上一坐,“跳不了。” 唐寅有动怒的迹象,“怎么跳不了?你去年不就已经跳过了吗?” 管家把两杯牛奶放到茶几上,退后几步挥手让佣人们都下去,照以前的情形的来看,这家的一老一小还要吵两句才会罢休。 他还不能走,一会儿得洗杯子。 唐远喝口牛奶,“去年跳的不够好,有两个动作我还是做的不到位。” 唐寅也拿起了杯子,“这有什么关系,爸就是个外行,你跳的到不到位都一样看。” 唐远一副没商量的语气,“那也不行,跳舞这个事我凑合不来,等我做到位了再跳。” 唐寅拍桌子,“死小孩,惯的你!” “你想我妈跳舞时的样子了就去看录下来的碟子,保险柜里有一大摞。”唐远的音量盖过他,“要是嫌视频里的看不够,非要看真人的,那也别找我,我的水平跟我妈不是一个档次,或许过个三五年可以比一比,也有可能一辈子都达不到,舞蹈造诣高的美女不是没有,你让她们学那支舞蹈,其他的也行,到时候你还不是想看多少遍就看多少遍。” 管家不停使眼色,依然没能阻止小祖宗说下去。 唐远看是看见了,就是刹不住车。 唐寅面色铁青的站起来叉腰,一连说了三个“好”。 唐远看他爸那样儿,就知道是被刮到逆鳞疼着了,他有一部分原因是故意的,希望能帮着把那块逆鳞彻底刮掉,将逆鳞周围的|腐||肉|也挖的干干净净的,让他爸有个还算不错的身心度过余生。 别的他也操心不了,等他爸将来某一天见到了他妈,他们两口自己看着办。 “我说的都是实话。” 见他爸没出声,站那儿散发出可怕的气息,唐远窝进沙发里抱着双腿给自己壮胆,声音都有点儿抖,“实话有时候就是这么不中听。” 唐寅出奇的平静,“仲叔,去我书房里把那根高尔夫球杆拿下来。” 立在一旁的管家当没听见,要打人,鸡毛掸子就在不远处挂着,何必多此一举,还不就是做做样子。 要是他真的蠢到跑上去把球杆拿下来,那可就坏事了。 盛怒中的唐寅粗声喘了几口气,伪|装的平静支离破碎,他对着沙发就是一脚,“我的话还有人听吗?啊?!” 沙发里的唐远身子晃了晃,要是那一脚踹在自己身上,不死也残,他站起来说,“听啊,都听着呢,高尔夫球杆是吧,我给你拿去。” 眼看儿子就到二楼了,唐寅凶神恶煞的瞪一眼管家,站着干什么?不知道拦着啊? 管家就等着这一瞪了,他连忙小跑着追上去,“我的小少爷,先生只是在气头上,您跟他服个软就没事了。” 唐远继续上楼梯。 唐寅刚准备喝两口牛奶缓缓,就看到了这一幕,他把牛奶重重往茶几上一放,溅了自己一身,气的他怒吼,“站住!” 唐远不但站住了,还转过了身子。 父子俩互瞪了起码有五分钟,双双偃旗息鼓,喝完牛奶上楼睡觉,不对,是谈心。 . 唐远先开的头,简单概括了他对人生第一次单独跟小姑娘吃晚餐的感受,并说以后不想再来那么一套了,吃不消。 唐寅坐在床尾擦头发,“你奶奶那边是你自己说,还是我来?” “你来不是长久之计。”唐远心里跟明镜似的,“我得跟奶奶讲明白,恋爱可以谈,但是要我自己选对象。” “不敢在你奶奶面前出柜?” 唐远苦哈哈的说,“爸,你饶了我吧。” 奶奶那个岁数,慢慢找机会让她接受自己孙子是基||佬都要小心谨慎了,这几年才接受孙子喜欢看男男漫画,聊起来也不反感,还会给他张罗几本,进展已经很不错了。 他哪儿敢直接出柜啊,那不是成心要她的命吗? 唐寅的话题来了个大跳跃,像是正式进入了谈心状态,“你们班的男生我粗略的看了资料,没一个适合你的,别的系别的班不清楚,你找个跟你年纪相反的会有很多共同语言,能一起玩一起闹,就是年纪小,沉不住气,没什么能力,都是脆皮,扛不住压力,即便在学校里担任某个干部,进了社会还是两眼一抹黑。” 唐远心跳的有点快,他装作无所谓的说,“那我找比自己年纪大的呗。” “先抛开自身条件跟家庭背景不谈,只谈年龄,比你年纪大的,人生阅历要丰富很多,能在你迷茫的时候指引你,但是,”唐寅的话锋一转,“你还年轻的时候,对方就老了,那岂不是说,以后还要你在床前端茶递水,伺候大小便?” “……” 唐远一口血卡在嗓子眼,“我说的找年纪大的,又没说找大那么多的,大个五六七|八|九十岁不就行了?再说了,人都有老到生活不能自理的一天。” “大个五六七|八|九十岁,你这范围还挺大的啊。”唐寅把毛巾丢到椅背上,揉了揉额头说,“你那后半句爸是赞成的。” 唐远这次学聪明了,也淡定了,“可是?” 唐寅说,“可是爸就你一个小孩儿,自然希望你以后能找到一个比爸的手段更强,更疼你,能够跟爸一样视你如珍宝的伴侣。” 唐远滑进被窝里面,把被子一拉,眼睛一闭,“我看跟你谈心,还不如玩两把游戏。” “小屁孩,害羞了啊。”唐寅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困意,“你那几个发小里面,除了陈家的小孩浮躁了些,张家跟宋家的都很不错,在同龄人里面是佼佼者,未来可期,不过,他俩跟你不是一类。” “知道啊,”唐远睁开眼睛,“我还没想好怎么跟他们摊牌呢,爸你不准搞事情。” 唐寅心说,你爸我要是想在你的发小们面前搞事情,早就搞了,至于等到现在?他指指左边的床头柜,“打开抽屉看看。” 唐远探出半个身子趴在床边打开抽屉,发现里面有一个白色礼品袋,“这什么?” 唐寅双手指缝交叉着撑在下巴底下,慵懒的笑,“爸给你捎回来的礼物。” “不是那个玩具狗吗?还有别的?” 唐远嘟哝着拿出礼品袋凑头一看,里面是六个长形盒子,五颜六色,全是T!他一脸卧槽的去看他爸,搞什么鬼? 唐寅用“今天天气不错”的语气说,“那是个很好的数字,寓意一切顺利,顺心顺意,等你生日那天,爸给你安排个人。” 唐远惊悚的从被窝里爬出来,眼睛瞪大,“你要是那么做,我就离家出走!” 儿子的反应让唐寅多少有点意外,他面上的笑意不减,周身的气场却变了,是那种不容拒绝的强势,“爸亲自给你挑选,虽然不能保证是全世界最好的,但一定是那些符合条件的人里面最好的一个。” 唐远低垂着脑袋,“我要留给我喜欢的人。” 唐寅没听清,“什么?” “爸,我的身体跟心是分不开的,只能给同一个人,”唐远的声音里是从未有过的认真跟严肃,“我玩不起,也不爱玩。” 唐寅的表情阴晴不定,眉间的情绪变了又变,半响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儿子,你不像我。” 唐远说,“谢天谢地。” “反了还,”唐寅掐着眉心,克制着怒气说,“人还是要找的,你现在说不要,到时候就不一定了。” 唐远蹲下来跟他爸平视,“要是到时候我还是一样的态度呢?” 唐寅调笑,“先得等到那一天,那个时候,嗯?” 唐远气的大力把礼品袋扔到他爸身上,里面的六个盒子全掉了出来。 “虽然我周围有些人玩的领域比较广,但我向来只玩一种。”唐寅将盒子一一收进礼品袋里拎还给儿子,“那个圈子我就没参与过,不感兴趣,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弯的。” 唐远不肯要,“天然弯。” 唐寅的面部抽搐着把袋子塞回抽屉里,“过几天我跟小廖谈谈,让他招一批男孩子,找专业的培训一段时间,通过考核的都收进去,大部分拿来开展业务,家里不差那个钱,主要是想给你以后跟全世界出柜打下基础,你知道的,好奇心那玩意儿用着用着就没了。” 他屈指刮了下小孩的鼻子,“儿子,爸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有那个能力站出来向全世界出柜,也不知道那时候自己的身体好不好,还能不能替你遮风挡雨,但愿到了那一天,不管爸在不在,对于你的出柜,全世界都能不屑的表示,早就猜到了,果然如此,没什么好稀奇的,然后对你少一些关注跟语言攻击,你可以跟你的伴侣拥有奢侈的隐私。” 唐远的身子一震,正感动着呢,眼眶都红了,就听到他爸说,“小部分留着给你当后宫,安全性跟保密工作都不会有问题。” “……” 唐远吸吸鼻子,“我要睡觉了。” “那好吧,”唐寅弯下腰背在儿子头发里亲一下,“晚安,宝贝。” 唐远说,“晚安,老头。” 唐寅的脸黑了黑,他走到门口时听到后面传来儿子的声音,“爸,更年期要重视,找个医生开导开导,压力太大就想办法舒缓,约几个老友钓钓鱼什么的,也可以在我没课的时候跟我谈心,别胡思乱想,你每年的体检报告我都有看,我会努力强大起来,让你好好安享晚年。” 这话说到心窝窝里面去了,唐寅用力抹把脸,小兔崽子…… . 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管家一路撑着伞送少年到门口,路有点长,走过去的时候鞋子上都沾了不少雨点,他弯着腰说,“少爷,今天会有一批漫画送过来,我给您放到书架上整理好?” 唐远激动了一秒就蔫了,“别放书架上,你随便搁哪个房间里吧,搁了也别告诉我。” 管家挺惊讶的,“少爷不喜欢看了?” “还喜欢的。”唐远撇嘴,“只是我最近心情不好,不想吃狗粮。” 管家脚步一个踉跄。 唐远逃了上午的毛概,之前一直没点过名的老师竟然要点名,由于他的名气太大,想巴结他的人帮他冒充一下都不行。 于是他就悲催了。 逃个课在大学里是挺平常的现象。 到了唐远身上,那就被放大了很多倍,他的心态早已经过千锤百炼,一般情况下都炸不了,该干嘛干嘛,习惯了周围的人一副“看不惯他,又不敢在他面前撒野”的样子。 中午辅导员把唐远叫到了办公室。 辅导员是留校生,瓜子脸,大眼睛,有一头颜值很高的乌黑长发,属于古典美女的范围,气质绝佳,她这次把唐远叫来,为的自然不是他翘课的事,而是元旦晚会的剧目事宜。 唐远愕然,“元旦?还早吧。” “不早了。”辅导员说,“编排跟审核都需要时间。” 唐远跟辅导员对视了会儿,明白她的意图,“老师,我不是很想参加。” 辅导员说,“你是这一届的第一名,不出个剧目说不过去。” 唐远眯了眯眼睛,你跟我开玩笑? 辅导员满脸正色,没一点儿开玩笑的意思。 唐远往后一靠,不说话了。 辅导员给他一个橘子,个头挺大,他瞥一眼,接过去慢悠悠的剥了起来。 “群舞,独舞,双人舞,你挑一个。” 听到辅导员那么说,唐远掰一片橘子到嘴里,“群舞吧。” “群舞的人数,老师初步估计是八个,后面会有改动,只多不少。”辅导员瞧了瞧新做的指甲,“排练的时间会比另外两个要长很多,你懂的,群舞看重的不是个人,是集体,默契非常重要。” 唐远的嘴角抽了抽,“算了,我选独舞。” 辅导员继续看指甲,“唔,独舞的话,老师这儿已经有几个备选的学生了,跟王老师李老师有沟通过,不出意料的话会在那几个里面选一个出来。” 唐远看向嘟嘴装可爱,好吧,是真可爱的辅导员,“老师,你跟我明说吧,别跟遛小狗一样遛我了。” 辅导员终于不看指甲了,她单手托腮,“老师手里有一个剧目,讲的是一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懵懂,试探,热恋,痴迷,矛盾,争吵,徘徊,迷茫,疏远,最后曲终人散。” 唐远咂嘴,“应该会是个精彩的剧目,可以拿到大舞台上去,放在元旦晚会上面会不会……” 辅导员很矜持的摆摆手,“难登大雅之堂。” 唐远瞪眼,那你还跟我扯出一副“我把压箱底的宝贝给你看”的架势? 辅导员看出了他的心思,红唇一张一合,吐出两字,“情怀。” 好,情怀是吧,那是个可以一文不值,也可以珍贵无比的东西,唐远把大半个橘子放桌上,“我的搭档呢?班上的同学?” “不是。” 辅导员那张高级脸上有了笑意,整个人都真实亲切了起来,“你的搭档是高年级的学姐,她还没毕业就拿过不少奖,由她带你,一定会呈现出很不错的效果。” “礼拜天晚上七点你去三楼的舞蹈室,老师带她过去。” 谈话结束的意味明显,唐远起身,“对了,老师,那剧目叫什么名儿啊?” 辅导员扭头看向窗外,“《初恋》。” 唐远怔了怔,笑,“好名儿。” 刚出大楼,唐远就接到了张舒然的电话,问他吃午饭没,他说还没吃。 “来我这吃午饭?”张舒然温声说,“阿姨回了老家一趟,带回来一些蒿子,能给你做蒿子粑。” 唐远立马说去。 香澜花苑跟唐远的学校中间隔着张舒然的学校,从他学校的正门进去,穿过北门就到了。 唐远在小区旁边的超市买了水果,两手提的满满的,他按照指示牌找到30栋,看见了站在楼底下的张舒然,接他来了。 张舒然拎走唐远手里的水果,“饿了吧?” “饿了,”唐远跟着他进楼道里,“阿列跟小朝在不在?” 张舒然说不在。 唐远扭头说,“那待会我要拍蒿子粑的图片发群里,馋他们。” 张舒然笑着按电梯,“好。” 唐远进了电梯里,跟张舒然说起元旦晚会的事情。 张舒然像个温柔的大哥哥,不时在他发牢骚的时候安抚两句。 唐远进门就闻到了蒿子粑的香味,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他吞了口唾沫。 “好香。” 张舒然弯腰把拖鞋放到他脚边,“去洗手吃饭。” 唐远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时候,见他的手机在张舒然手里,“舒然,怎么了?” 张舒然将手机递过去,“刚才你的手机在响。” 唐远一看手机,发现上面有个未接来电,是那个男人打的。 备注不是裴秘书,是裴裴。 唐远瞥一眼发小,咧嘴说,“一时兴起改着玩儿的。” 这话一半真一半假,他是在男人那里受了气改的,编辑的时候牙都快咬碎了。 “你呀……”张舒然笑了起来,“当事人如果看到那个备注名,表情应该会很精彩。” “他才不会呢。” 唐远脱口而出,语气给人一种亲昵的感觉,没留意到张舒然蹙了下眉心。 阿姨根据张舒然的喜好做的饭菜。 唐远的口味跟他差不多,爱吃的菜都有雷同的,就摆在自己面前。 但唐远一顿饭却吃的心不在焉,不知道那个男人给他打电话干什么。 饭后,唐远留下来睡午觉,心里正是烦躁的时候,接到了冯玉的电话。 “唐远,我在我表舅的诊所里碰到了你爸爸的秘书。” 她在为有一个能聊下去的话题而雀跃,却不知电话另一头的人听到她那么说,脸色都变了。 “不会吧?” “真的啊,你爸爸的秘书那么帅,我怎么可能认错。” “那他去干什么的?” “他是我表舅的病人啦。” 唐远豁然坐起来,“什么病?” “我偷偷听了一会,好像是心脏不好,”冯玉稀奇的说,“看不出来,他长的高大健壮,心脏竟然有问题,不知道是先天性的还是……喂?唐远?喂?” 26.26 张舒然在书房里看书, 听到外面传来阿姨的惊呼声, 想都不想的就立刻放下书快步走了出去。 看见少年坐在沙发上, 脑袋低垂着, 腰背弯出难受的弧度, 像是在哭,很无措的样子, 他一愣, 声音很轻的喊, “小远?” 唐远没抬头, “手被门夹了。” 张舒然这才注意到他左手的食指, 中指, 无名指全都紫黑了一块,指甲里有肉被挤出来,血|淋|淋|的,不由得呼吸一紧,“怎么这么不小心?” 话里听着是在责备,眼里却全是心疼。 唐远哑声说没留神。 张舒然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接过阿姨拿来的生理盐水,蹲下来给他清洗伤口。 唐远瞥见地板上的血迹,一路从房门口延伸到他脚边,他叹气, “舒然, 我把地板弄脏了。” “脏就脏了吧, 没事的, 阿姨一会收拾。”张舒然用棉签沾了红汞涂在他三根手指的伤口上面,“疼吗?” 唐远说,“不疼。” 张舒然在心里叹气,不疼你哭什么?他轻轻托着少年细白的手,“小远,你还在坚持?” 这话问的恨突兀。 唐远脑子里乱糟糟的,没听懂,“什么?” 张舒然在他的三处伤口周围都松松的包上一层无菌纱布,用称述的口吻说,“你哭不是因为手疼,是跟你暗恋的那个人有关。” 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润平和,可话里的内容就不是那么让人好消化了。 唐远的气息变得紊乱起来,他盯着虚空一处,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张舒然凑近些,就着蹲在地上的姿势仰视他泛红的眼睛,哭过的样子,轻柔的声音里带着诱导的意味,还夹杂着一丝隐藏的期待,“小远,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唐远对上发小鼓励的眼神,某个瞬间心里的防备晃动了一下,却又变得坚固,他摇头,“没什么。” 张舒然看了他好一会,站起身退后几步转过去,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来,垂眼看自己的手指,一语不发。 气氛莫名的沉闷,唐远心里本来就堵得慌,这让他更加的不好受,他刷了刷手机,说,“舒然,我得回学校了。” 张舒然没挽留,只是说,“中午太阳晒,我让司机送你。” “这才多远啊。”唐远抿着的嘴角抽了抽,恢复了平日的几分神采,“再说了,现在又不是三伏天,太阳能有多晒啊。” 张舒然看他那样,不禁松了一口气。 唐远挥挥手,“走了。” “小远。” 张舒然叫住走到门口的少年,从阿姨手里拿过打包的蒿子粑走上前,用空着的那只手揽上他的肩膀,“我送你下楼。” 唐远边走边看左手包着纱布的三根手指,感觉指甲盖里有针扎的疼,怎么都忽略补了,他抽一口凉气,“那会儿不疼,现在怎么疼上……” “十指连心。”张舒然揽着他肩膀的手轻拍几下,“尽量不要让伤口沾到水。” 唐远嘴上嫌弃的说,“舒然,我发现你很有成为老妈子的潜质。” “……” 立在楼底下,目送少年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张舒然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陈同学,我是张舒然。” 陈双喜紧张的说,“张少你好。” 张舒然往回走,“小远的左手受伤了,不能碰水,你照看着些。” 语气是一贯的温和,裹挟着让人不会反感的客气跟疏离。 “我会的。”陈双喜大着声音,激动的一张脸涨红,他抖动着嘴唇说,“张,张少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唐少。” 张舒然的声音里有笑意,“那就谢谢陈同学了。” “不用谢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 陈双喜听着电话里的忙音,他愣愣的想,唐少真是好命。 有那样富裕的家境,有把他当宝贝的父亲,还有那么为他着想的兄弟,过着让人做梦都梦不到的美好生活,像一个小王子。 陈双喜的想法在看到宿舍楼底下差点摔一脚的当事人时,有了改变。 什么都有了的小王子也会有不如意的时候。 唐远进宿舍的时候,就看到了眨巴着大眼睛的陈双喜,像是等着主人回来投喂的小狗。 宿舍另外俩人一个在隔壁打牌,一个跑到女朋友学校约会去了,他们跟唐远的关系不好不坏,就是普通同学。 以往唐远从外头回来的时候看宿舍就陈双喜一个,还会开开玩笑,今天没有,他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脱鞋,那样儿像是一个打了败仗的将军。 陈双喜主动把唐远的杯子冲洗了一遍,在饮水机那里接了杯水给他。 唐远解着鞋带,眼皮不抬的问陈双喜,“你妈妈的手术成功率有多少?” 陈双喜看着他受伤的那只左手,呆呆的张嘴,“啊?” 唐远知道自己问的有点儿唐突,“我就是问问。” 他爬上床躺着,面朝天花板自言自语,“生病很难受的,生了很难好的病,那不得难受的要死啊。” 陈双喜听不太清,他抓着护栏上爬梯,小心翼翼的询问,“唐少,你喝果汁吗?我去给你买。” 唐远闭上眼睛,“不喝。” 这位小主子的反常很明显,不像是因为手疼,陈双喜却不知道怎么办,他挠了挠头,声音细若蚊蝇,“那我去医院一趟,我想看看我妈。” “去吧,”唐远挥了下手,“把门给我带上。” 陈双喜哎了声,他从爬梯上下来,脚步还没站稳,就听到上铺响起了声音。 “我皮夹里有钱,你拿一些,给你妈买点儿吃的。” 陈双喜结结巴巴的说不用。 上铺安静了会儿又响起声音,“算是我的一份心意,希望你妈妈手术顺利。” 陈双喜垂下脑袋看脚上的球鞋,两边都开了胶,用胶水粘了几次,脏兮兮的,他的左脚蹭蹭右脚,声音里带着懦弱的哭腔,“唐少,虽然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事情,但是……但是……” “好了,别但是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知道,赶紧去吧,下午还有课。” 陈双喜用手臂擦擦眼睛,“嗯。” 宿舍的门开了关上,周遭静了下来,唐远翻个身背对着墙壁,那会儿他听到冯玉在电话里说的内容就感觉天旋地转,慌乱的往外面跑,手还在门框上就直接把门甩了上去。 那一刻担忧压过了所有感官。 唐远把手放在胸口位置,隔着衣物感受心脏健康有力的跳动,良久,他叹了口气,鄙视自己。 只是从冯玉口中得知那个男人好像心脏不好,怎么个不好法,是先天的还是后天的,这些还没弄明白,他就乱的不成样子,真的太不应该了。 唐远翻出通话记录拨给冯玉,被掐掉了,他犹豫了一下没有再拨,猜想她现在应该是不方便接电话。 冯玉是很不方便。 面前的男人高她一大截,她需要仰望才能看到他的脸,看了还不如不看,因为对方面无表情的样子实在让她畏惧。 那种无形的压迫感将冯玉整个包围,以至于这个男人不走,她就不敢动弹,自从她偷偷给唐远打电话被抓个现行之后就一直是这样,尴尬又压抑。 冯玉深呼吸,鼓起勇气仰起头,“裴先生,我可以向你保证,今后绝对不会再向别人提起今天的事。” 裴闻靳的神色平淡,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据我所知,冯小姐读的是医学院。” 冯玉听出男人话里的意思,她窘迫的满脸通红,当时她一心只想着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给唐远打电话的借口,其他的真的没想,没顾得上。 作为一个医学专业的学生,不会不知道什么是病人的隐私权。 冯玉弯了弯腰,真诚的对自己错误的行为道歉,“裴先生,对不起。” 这么水灵的小姑娘,一般人都舍不得为难。 裴闻靳说,“冯小姐看起来很喜欢我家小少爷。” 冯玉这回连脖子都红了,她支支吾吾,语无伦次,完全就是一副提到喜欢的男孩子会出现的娇羞姿态,“也没,也没有啦,唐远人很好的,他很厉害,学习好,舞跳的也好,还很有礼貌,跟我认识的那些人都不一样……” 不知不觉的夸赞了起来,冯玉反应过来时难为情的去看男人,这一看她心下一惊,不知道怎么回事,对方扫过来的眼神让她喘不过来气。 裴闻靳一言不发,他的眼帘半垂着,眼底黑黑沉沉。 冯玉的后背一阵阵发凉,完全摸不透这个男人的心思,只好僵着脸笑,“裴先生,你放心,我一会就给唐远打电话,让他别把你的病情透露出……” 话没说完就看见男人皱起了眉头,她一头雾水,不明白那句话里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对方。 冯玉简直想哭着喊妈妈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长这么帅,却这么可怕,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的人? 她自认外形甩及格线一大截,很有异性缘,这回踢到了铁板,怀疑人生了都。 就在这时,裴闻靳的手机响了,他转身边走边接,步子迈的大且平稳,很快消失在拐角。 确定那人不会再回来,冯玉惊魂未定的打给唐远,“我快吓死了。” 唐远问道,“嗯?怎么了?” “他听到我给你打电话了,也知道我把他的病情告诉了你。”冯玉心有余悸,“刚才他跟我僵持着,真挺吓人的,我手心都出了很多汗。” 唐远闻言就笑了,“早晚的事儿。”早晚他都会知道的,只要他一颗心在那个男人身上。 冯玉没听明白。 唐远不能解释给她听,谁都不能,他随意的问,“冯玉,你家有多少亲戚投身在医学事业里面啊?怎么连表舅都是医生?” “好多。”冯玉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小得意,“我表舅是院长诶,他以前是有名的心外科专家,很强的。” 唐远坐起来些,碰到了夹伤的手指,疼的他连连吸气,“是吗?” “嗯,”冯玉抹掉鼻子上的汗珠,“不过他最近几年岁数大了,很少亲自上台主刀,底下带的一群学生都很有实力,每一个都可以不用他的协助独自完成一台手术。” 她左看右看,压低音量说,“我猜你爸的秘书可能很早就是他的病人了。” 唐远曲腿把下巴抵着膝盖,“裴秘书是今年上半年来我爸公司上班的,今天之前我真没听人说过他心脏不好,平时接触的时候也没看出来问题。” 冯玉啃了啃嘴角,“你要是很好奇的话,我可以帮你试探的问问我表舅,但是你不要抱太大希望,他很注重病人的隐私权。” 唐远心说,我不是好奇,是害怕,我怕的要命。 但是我不敢让别人知道。 . 傍晚的时候,林萧来学校找唐远,拎着一个袋子。 唐远见袋子里是几套睡衣,他的表情就不太好,想必那个男人中午给他电话就是为的这个事儿。 自己不来就算了,为什么要让心思细腻的林美人跑这一趟? 林萧抓着少年的左手腕,看他包扎的三根手指,关心的问,“怎么搞的?” 唐远说被门夹的。 “一根一根夹的?” “……一下子夹了三根。” “那你在夹手指之前,一定先夹了脑子,。” 唐远装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厉害厉害,这都能猜得到。” “……” 林萧问袋子里是什么。 唐远眯了眯眼睛,“姐,你不知道?” “不知道啊。”林萧理着一侧肩头的发丝,“怎么,我应该知道吗?” 唐远,“……” 林美人跟他爸是同一类人,不好应付,全靠忽悠是不行的,必须拿出点真的东西,他用不是很在意的语气说,“我叫裴秘书给我买了几套睡衣。” “哦,”林萧拉长声音,“这样啊。” 唐远跟她大眼看小眼。 “那就是说,裴秘书忙的抽不开时间,就找何助理帮忙,”林萧涂黑的指甲挠了挠下巴,“何助理半路遇到我,听说我要来附近,索性让我顺便把东西捎带给你了。” 唐远开始磨起了后槽牙。 林萧对盯着她看的几个男生回以迷人微笑,“小远啊,你也别怪裴秘书对你的事不上心,他忙着呢,至于何助理,看样子是晚上有约会。” 唐远听的眉心一蹙,“怎么裴秘书忙的连跑一趟学校给我送衣服的时间都没有,何助理就有功夫约会?他俩不都是我爸的左右手吗?” 林萧耸肩摊手,“这得问你爸。” 唐远吃惊,“难不成何助理让我爸打破了规则?” 好几年前的事了,他去公司找他爸,看到一女员工衣衫不整的从里面出来,生的美艳动人的脸上还有泪痕,楚楚可怜,他爸坐在皮椅上面叠着长腿抽烟,说儿子你别多想,兔子不吃窝边草。 他来一句,爸,您别给兔子抹黑了。 “想什么呢?”林萧揉了揉少年的头发,“你爸不碰公司员工是众所周知的事,再说了,何助理又不傻,做助理可比做床伴要稳定多了,价值也不能相提并论。” 唐远无话可说。 林萧意味深长的说,“你要是觉得你爸工作分配的不够公平,就去跟他说说,你的话他肯定会听。” 唐远心里直打鼓,嘴上切了声,“我有什么好说的。” 林萧说笑,“替裴秘书抱打不平啊。” “没必要,”唐远嗤地一笑,“他领我爸给的薪水,做多做少跟我有什么关系。” 林萧盯着他看了几秒,面带回忆之色扫了扫周围的校园环境,“小远,带姐去食堂吃饭吧,姐毕业好多年了,还真怀念食堂的饭盘。” 唐远的脸抽搐。 宿舍楼对面就是二食堂,旁边还有个小食堂,唐远常去小的那个,人少,不用排很长的队伍。 还有个原因是那家有他喜欢的鸡蛋肉饼汤。 唐远带林萧打好菜找位置坐下来。 林萧穿的虽然不是职业套装,但依旧是干练成熟的穿着,像一颗熟透了的樱桃,在一堆青涩小果子里面很扎眼。 唐远忽略各种投过来的目光,拿筷子在饭菜里拨了拨,“姐,你跟那个利欧还联系着吗?” 林萧的脸色一变,她夹了一筷子青菜到少年盘子里,“筷子我还没碰,干净的,吃吧。” 唐远看看青菜,跟他的肉食严重不搭,“我不爱吃。” “我也不爱吃,”林萧说着就把青菜送到嘴里,“但是还得吃。” 唐远一脸不情愿的扒拉出两片青菜叶子吃掉,真的难吃,他抿抿嘴,说,姐,你还没回我呢。 林萧优雅的吃着饭菜,“没联系了。” 唐远瞅一眼,又瞅一眼,看不出她到底是撕掉牛皮糖的轻松,还是别的什么。 瞅第三次的时候,唐远终于发现了名堂,也像是咂摸出了点儿东西,他忍不住说,“姐,你好像瘦了。” “是瘦了,”林萧斜眼,“两斤。” 唐远欲要说话,就听她来一句,“最近发现的一个减肥方法还挺管用的,回头我发你手机上,你试试。” “……” . 唐远晚上怎么都睡不着。 那个男人给他买的几套睡衣都没脱水,他就没穿,叠好放在枕头边上,不时摸两下。 像个变态,不对,是神经病。 陈双喜在说梦话,不知道做的什么梦,喉咙里发出可怜无助的呜咽声,接着就是惊恐的大喊大叫。 下面床铺那两位前后骂骂咧咧,陈双喜呜呜了几声,老实了。 唐远要不是人就在宿舍里,光听声音还以为陈双喜被谁强了。 他缩进被窝里刷开手机,翻到通话记录,视线黏在那串号码上面,迟迟没有戳。 打过去说什么? 这个疑问已经在唐远的脑子里盘旋了一下午加半个晚上。 那个男人都听到冯玉给他打电话了,也没找他,会不会是在等他主动找过去,好趁机看他是什么想法? 其实他的好奇心真的不重。 如果不是因为喜欢,那个男人仅仅就只是他爸手下的众多员工之一,再精明再能干,他也不会如此牵肠挂肚,寝食难安。 唐远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夜无眠。 第二天是周六,没课,唐远上午挂着黑眼圈去张舒然家里的影视公司。 他到的时候,陈列跟宋朝已经在那儿了。 陈列从沙发上跳下来,凑到唐远眼跟前啧啧啧,“我说小远,你昨晚干嘛去了?” “没干嘛。”唐远拨开他的脑袋,拿起桌上的一瓶果汁拧开喝了两口,“舒然要拍什么啊?” 陈列说是给男装杂志拍照片,“别转移话题,你那俩黑眼圈到底怎么来的?” 唐远捋了把刘海,神情恹恹的,“就是没睡好呗。” 陈列还要说话,看到他受伤的手又是一阵咋呼。 唐远耳朵边跟放鞭炮似的,他窝到宋朝身边的沙发里,闭着眼睛,脸比平时看着还要白,衬的眼睛下面的青色尤其明显。 这一幕在宋朝跟陈列眼里,都觉得怪可怜的,俩人难得默契了一回,谁都没上前打扰。 陈列那人有多动症,他老实了没一会就在办公室里转悠起来,这儿碰碰那儿碰碰,瞥见宋朝微眯眼睛看墙上的画,离他挺近的,他先是下意识把脑袋凑过去看两眼画,这一下子距离拉的更近了,发现了什么以后他大叫,“卧槽,小朝你是内双啊!” 宋朝擦镜片的动作一顿,转瞬后继续,“大惊小怪什么。” “我靠!”陈列一副受不了的样子说,“不是吧小朝,你往眼皮上划拉了两下?” 宋朝皮笑肉不笑,“小远,你觉得呢?” 唐远打了个哈欠,“一直那样。” “真的假的?”陈列面红耳赤的骂了声操,“我怎么以前就没……” 唐远警告的给了他一个眼神,哥们,你别只长个子不长脑子,没看小朝脸都阴了吗? 陈列还真没发觉,不怪他,要怪就怪小朝总让他有种永远待在阴雨天里的感觉,跟他的阳光暴晒是两个世界。 宋朝又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小远,抽两张湿纸巾给我。” 唐远够到面前的纸巾盒,抽了两张丢过去。 宋朝接过湿纸巾擦脸。 陈列明白过来,瞪着眼睛骂,“靠,老子唾沫又没病毒!” 宋朝将眼镜架回鼻梁上面,嗤笑了声,“谁知道呢。” 陈列吐血。 不多时,张舒然的助理来喊唐远他们去6楼摄影棚。 6楼的长廊两侧挂着很多照片,都是公司的新旧老少艺人,唐远一路走一路看,直到在照片里看见了方琳,他的那种漫不经心才有了一丝变化。 陈列吹口哨,“女神啊。” 他暧||昧的笑,“不知道她有没有爬过舒然他爸的床,或者是别的哪个导演制片家里的沙发。” 唐远扭头去看他。 陈列挤眉弄眼,“潜规则懂不懂?” 唐远的表情古怪,应该……不会吧?以他作为一个影迷的角度来看,方琳算是娱乐圈的一股清流,在他爸之前就没什么黑点跟绯闻。 陈列跟唐远讲什么是潜规则,还说他电话里有多少片儿,都有哪些艺人的,全程叽里呱啦,满脸红光,唾沫星子横飞。 唐远听的一愣一愣的,对陈家的势力有了一个新的了解。 一旁的宋朝低着头看手机,不感兴趣。 张舒然的助理很合时宜的冒出声音,“方姐最近惹上了事儿。” 唐远眼神询问,他最近没心思关注方琳,不知道她摊上了什么事情。 助理说她昨天被狗仔拍到跟一个男的在国外街头拥|抱,那男的是她目前正在热播的那部戏的男二,报道上说俩人是因戏生情,现在公司这边的公关还在紧急处理当中,试图用其他艺人制造热点把风波压下去。 唐远的眼角一抽。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方琳给他爸戴了顶帽子,绿的。 刷了刷微博,唐远咂嘴,他爸不关心娱乐新闻,但他关心自己的情人,尤其是能住进塞城湖别墅的那些,他应该已经看到这些报道了,不知道是什么心思。 昨晚他没回去,不晓得他爸是在家睡的,还是在外头。 摄影棚里有点儿嘈杂,工作人员都在忙活,机器也架起来了,一切准备就绪。 公司的太子爷张舒然穿着西装打领带,头发打过蜡,露出光洁的额头,英俊的眉眼,他但手插兜立在那样的环境里,显得温文尔雅且风度翩翩。 陈列对着发小上下那么一打量,“是帅的,也就比我差一点点。” 唐远不给面子的说,“你穿上舒然那身,也依旧是个痞子。” “那叫痞帅,谢谢。”陈列大爷似的往马扎上一坐,“我那绝对是个人魅力,你们只有羡慕嫉妒的份儿。” 唐远开玩笑,“小朝,你管管阿列。” “管他?”宋朝既嫌弃又不屑,“我吃饱了撑的?” 陈列,“……” 唐远,“……” 见张舒然看过来,他笑着竖起一个大拇指。 这是张舒然第一次正式涉足娱乐圈,唐远他们都来了,忙是帮不上的,对拍摄过程也没兴趣,就是单纯的来给他打打气。 唐远昨晚没睡,张舒然拍完一组照片,他就倒在陈列跟宋朝旁边睡的昏天暗地。 周围的动静哪怕再大,对他都没有什么影响。 张舒然让助理把他的运动服外套拿过来,他给唐远盖上,细心的压了压边角。 陈列感叹的说,舒然真是当大哥当习惯了,家里有弟弟妹妹要照顾,在外面还要管着他们几个。 宋朝笑出了声。 陈列问他笑什么。 宋朝说,笑你傻逼。 于是他的肚子上就被陈列打了一拳。 陈列尽管才用了三分力,但架不住他力气大,长得壮实,宋朝同学太脆弱,他那一拳下去,对方的嘴唇都泛起了乌青色。 看发小扭着脸不说话,浑身都是阴冷气息,知道他生气了,陈列愧疚的抓了几下板寸,想想又上火,骂骂咧咧道,“操,是你自己招我的!” 宋朝镜片后的眼睛垂了下去,“我他妈招谁都不会招你。” 陈列愣了愣,“切。” 下午是太|子|党|们的例会,除了唐远他们四个,还有其他人,聚在一块儿吃喝玩乐,一般情况会玩到很晚。 唐远心里装着事,玩不起来,喝了几杯果汁,吃了几块水果就去宋朝常窝的角落里窝着去了。 张舒然上了个洗手间回来,三个发小就少了一个,他环顾乌烟瘴气的包厢,没见着人,“阿列,小朝,小远去哪儿了?” 宋朝眼皮不抬的刷手机,“走了,你前脚他后脚。” “小远,”陈列打了个酒嗝,“不知道怎么跟丢了魂儿似的……” 张舒然的眉心拧了拧。 . 唐远没走远,他就在旁边的公园里傻坐着。 公司的员工都要做入职体检,那个男人是他爸重金挖过来的,应该比其他人要多几分重视。 从昨儿中午到现在,唐远的心思绕了很多个弯,他想出来的最安全,最稳妥的处理方式就是问他爸。 结果唐远出于保险起见打了家里的座机,被钟伯告知他爸不在家,昨晚也没回来,他直接打了他爸的手机,几次都没接通。 就在他准备直接去公司的时候,他爸打过来了,那头乱糟糟的,比他刚才离开的包厢还要热闹。 好家伙,今天小太|子|党们在聚会,老太|子|党们也在聚。 唐远怀疑他爸在“金城”,不过他没问,他有更重要的事儿,“爸,我听冯玉说……” 那头忽然有道娇滴滴的声音在喊“裴秘书~”。 话声戛然而止,唐远差点就把手机给砸了出去,他冷着一张脸给那个男人发微信,问是不是在“金城”。 一分钟过去,没回,两分钟过去,还没回,足足过了有五分钟,回了,就一个字,是。 唐远二话不说就杀了过去。 “金城”11楼就一个包厢,宽敞而奢华,此时里面充斥着酒精跟烟草的味道,还有女人身上的香水味,搅合在一起,能撩||拨人的神经。 唐寅把挂掉的手机丢沙发上,引来老朋友的打趣。 “老唐,谁啊?” “我儿子。” 打趣儿的声音没了,在场的众人面面相觑。 谁都知道这位有多宝贝自个儿子,玩笑随便开,就是不能开到小少爷头上。 唐寅拉起袖口看腕表,“他大概会在二十分钟以内到现场。” “不是吧?你儿子来了,还有的玩?” “有得玩,”唐寅慵懒的笑,“让他在一边开开眼界,知道大人的玩法跟小孩子的玩法有哪些区别。” 裴闻靳把几乎快要贴在他身上的小姑娘推开,起身道,“董事长,我出去抽根烟。” 唐寅挥挥手,“早去早回啊,小姑娘眼巴巴等着你呢。” 小姑娘对裴闻靳抛了个媚眼。 裴闻靳面无表情的拿了烟盒跟打火机出去,将背后的哄笑声关在包厢里面。 穿过走廊枴进楼道里,裴闻靳扯了扯扣严实的衬衫领子,将最上面两颗扣子解开,他背靠墙壁后扬头长舒一口气。 楼道里寂静无声,裴闻靳从烟盒里甩出一根烟叼在嘴边,他没拿打火机,像是发起了呆,忘了点烟。 没过多久,手机的铃声突兀的响了起来,裴闻靳看一眼来电显示上的“少爷”,他将烟拿下来,嘶哑着嗓音开口,“喂。” 那头是少年清亮的声音,“我到了,你下来接我。” 27.27 唐远不是第一次来“金城”, 他这张脸早就在里面混熟了, 但他就是不进去, 偏要把那个男人叫下来。 门口的小哥频频侧目。 唐远忍了又忍, 还是没忍住, 他走过去问,“你老看我干什么?” 小哥模样长得挺端正, 个子高高的, 刚找到这个兼职没几天, 脸皮薄, 心理素质一般, 对自己的工作岗位的认知也一般, 上班的时候还敢动小心思,看到喜欢的那个类型就一个劲的看。 唐远嗅到了同类的气息,他撇嘴,要是也能在那个男人身上闻到就好了。 作为同类,追求起来肯定要容易一些。 根据他从漫画里得出的知识来看,直掰弯真的不是一般的呕心沥血。 唐远敢肯定小哥不认得自己,不然不会直着腰杆,这在“金城”是很少见的,他恶作剧的笑了起来,“知道我是谁吗?” 小哥看的眼睛都直了。 裴闻靳走出大厅的时候, 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的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脚步也停滞不前。 唐远没有发现, 他垂头拿出手机,准备给男人打电话,问怎么还没下来,耳边传来|湿||热的呼吸,伴随着陌生的声音,“小弟弟,你成年了吗?” 偏过头跟小哥拉开距离,唐远的洁癖症发作,他拿出帕子在耳朵那里擦了擦。 “能来这里,应该是成年了吧?”小哥这会儿的脸皮又厚了起来,丝毫没觉得尴尬,他用|露||骨|且火热的目光在少年身上扫动,“我今天不上夜班,晚上有时间。” 这话里的暗示可以说是很明显了,明显的让人脸红心跳,浮想联翩。 唐远还是头一次被一个同类搭讪。 他抬起左胳膊嗅嗅,完了抬右胳膊,我去,难不成我身上的gay气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浓烈了? 这可不行啊,得收一收,藏一藏,不然就没安分日子过了。 发现少年的反应不符合自己料想的任何一种,小哥怪异的问,“你不是?” 唐远说,“不是。” 小哥的脸上难掩失望,“我还以为你是。” 他看着少年白||嫩|精|致的脸蛋,吞了口唾沫,不死心的问,“真的不喜欢男的?” 唐远烦了,口气很差,“不喜欢。” 话音刚落,左侧就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少爷。” 唐远吓一大跳,他寻声望去,跟一半身子藏在阴影里的男人打了个照面,心里乱成一锅粥,下一刻就扭过头愤怒的瞪向小哥,他妈的,我跟你逼逼个什么劲儿啊! 小哥错愕又懵逼。 直到少年跟着男人进了大厅,他才回过神来甩了自己一巴掌。 那男的是老板的秘书,管少年叫少爷,不就是说,他刚才|调||戏|的是小老板吗?我了个大槽,真他奶奶的倒霉。 . 唐远跟着男人进电梯,头顶飘着乌云,心情很是低落。 裴闻靳垂下眼帘,余光落在少年包着纱布的三根手指上面,额角隐隐鼓动。 逼仄的空间里静过了头。 唐远在数字升到“8”时发出了声音,“里面都有谁啊?” 不等男人回应,他就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说,“算了,不用说了,我一会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电梯打开,裴闻靳站着没动,唐远出去以后,他才迈开脚步。 唐远来这儿就是为的身边的男人,他都不知道自己该站在哪个立场,好像哪个都不对,“裴秘书,我爸自己来这儿玩,怎么还带着你啊?经常的事儿?” 裴闻靳,“嗯。” 唐远不自觉的胡思乱想,嘴上也没个把门,挑难听的话说,“那难怪你拿那么高的薪水,除了工作,还要陪老板消遣。” 裴闻靳用的是很公式化的口吻,“很多项目都是在消遣的时候定下来的。” 唐远的脸一抽,“刚才我给我爸打电话的时候,听到一小姐姐在叫你,声音能柔的滴水,之前你不是说你不跟我爸那样逢场作戏,觉得脏吗?” 裴闻靳侧低头看去。 唐远嚣张的挑眉,“怎么?不准我天生记性好?” 裴闻靳的眼皮底下是少年骄傲张扬的脸,他说,“准。” 不知道怎么了,唐远觉得自己的听觉出了问题,他竟然从男人平淡如常的声音里听出了笑意,而且视觉也不对,好像看到男人唇角勾了一下,似乎很愉悦的样子。 这多邪门啊。 裴闻靳将视线转向少年的左手,停顿一两秒后又转回他的脸上,眉峰微拢,“少爷的手怎么伤的?” 唐远低头看那三根手指,“被门夹的呗。” 他不自觉的撇了撇嘴,声音小了下去,跟个受了伤,渴望被摸摸抱抱的小动物似的,“流了好多血,可疼了,我都疼哭了。” 裴闻靳看着到自己下巴位置的乌黑发顶,想揉一揉,他垂放在西裤右边的手动了动,克制的放进了口袋里面,“董事长知道?” “知道啊,”唐远不假思索的把嘴角扯出一个讥诮的弧度,“有你们这样的得力下属,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说完他心里就慌了,都不敢看男人的面色。 唐远发誓刚才不是真的想要那么冷嘲热讽,阴阳怪气,要说也不该用那种语气,电话里出现的那个女人让他嫉妒,来的路上总是控制不住的去脑补他们是什么坐姿,在干什么,脑补的次数多了,导致他精神有点儿不正常。 糟心得很,唐远难过又自责的把脑袋耷拉了下去,觉得自己挺混账的。 明知道喜欢的人心脏有问题,还不乖一点儿,非要作妖,难怪他爸老叫他小混蛋。 “少爷,到了。” 头顶的声音把唐远的思绪拽回现实中,他停在包厢门口,用鞋尖蹭蹭地毯,那样子有几分笨拙,几分无措,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别别扭扭的道着歉,“裴秘书,我有时候说话不经过大脑。” 身后没有响声。 这时包厢的门从里面开了,一肥胖的中年人摇摇晃晃的出来,满嘴酒气,“不是说进来的一批新货要培训一段时间才上吗……” 看清了门口的少年是谁,他眼里的猥琐跟|色||欲|一扫而空,尴尬的笑,“原来是小少爷啊,你看我这不,喝多了就有眼无珠,没吓着你吧?” 唐远没出声,中年人酒劲上头,脸部充血,弯下去的身子站不稳,眼看就要往他身前栽倒,被旁边伸过来的一只大手给挥开了,力道大到恐怖。 中年人像个麻袋似的被挥到墙上,后脑勺撞到墙壁,发出“咚”的声响,他直接滑坐在地,昏了过去。 唐远看了看地上的中年人,被他爸逼迫着去记的那些资料在他脑子里飞速运转,很快揪出想要的部分,“裴秘书,这人是昌盛的老板,私生活|靡||乱|,有特殊癖好,别看他长了张老实人的脸,其实性子很暴戾,而且记仇,据说……” 他顿了顿,“据说还玩男的,玩的很残暴。” 裴闻靳低头去看少年,“我知道。” 唐远避开男人的视线,“你刚才不该那么大劲儿推他。” 裴闻靳说,“没事。” 唐远踢了踢中年人的脚,“喝成这样,成烂泥了都,应该不知道是你推了他,如果他知道,为了顾忌我爸,明面上不会对你怎么着,暗地里可能会玩阴招,我刚才说了的,他玩男的,像你这么又高又帅的估计早就想打主意了,你得多提防……” 话没说完,头顶就响起了一声低笑。 唐远怀疑自己的听觉又出现问题了,当他狐疑的抬起头,入眼的就是男人微勾的薄唇。 真笑了。 唐远恼羞成怒,卧槽,我在这儿跟个老妈子一样担心你,为你操心,你还跟我笑? 下一秒就是一愣,看看你,傻了吧唧的,他对你笑了,多神奇啊,梦里都见不着的事儿。 唐远的心跳加速,他舔||了|舔|发干的嘴皮子,“裴秘书,这是我第一次看你笑,尽管笑的很不合时宜,但是,不得不说,嗯,挺帅的。” 裴闻靳唇边的弧度敛去,“少爷不需要担心,不会有事。” 怎么又不笑了?唐远很想用手去扯男人的嘴角,扯出比刚才还要明显的弧度,他咳一声,“我夸你帅,你怎么忽略了啊?” 裴闻靳绷着脸,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起伏,“谢少爷。” 唐远翻白眼,“不用客气!” 不多时,廖经理接到唐远的电话过来,叫手下把地上的人给弄走了。 里头有人出来,是龙腾的老总,他倒是没把自己喝的有眼无珠,见着唐远就摸他脑袋,“小远来了啊。” 唐远礼貌的打招呼,“伯伯好。” “好好。”龙腾的老总也不在意少年把自己叫那么老,很慈爱的把他带进去,“老唐,还是你有福气,有这么乖巧可爱的儿子。” 唐远一眼就看到了他爸,坐姿最吊,吊的令人发指,像个皇帝。 唐寅不给儿子留面子,“乖巧可爱个屁,那是装的,在家里能皮上天。” 有人说,“小孩子就应该皮一点。” “是啊,不皮就不像小孩子了。” “这个年纪的小孩正是任性的时候,等再过个几年,有了心思,想看都看不到了。” 其他人跟着附和,个个都是老狐狸,知道哪些可以说,哪些不可以说,哪些要怎么说,哪些不能怎么说。 唐寅招小猫小狗似的招招手,“过来。” 唐远不理睬。 “儿子,”唐寅笑着哄道,“乖,到爸爸这儿来。” 唐远从他爸眼里看到了威胁。 政商界的大佬们都在看着,要给他爸几分面子,唐远磨蹭着走了过去。 唐寅把果汁端给他,“专门给你要的。” 唐远犯懒了。 唐寅看了眼裴闻靳,他尚未说什么,对方就已经不知道从哪儿弄出来了根吸管,撕掉外面的包装纸将吸管放进杯子里面。 这一出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但不包括唐家父子。 唐寅晃动着酒杯,面上没什么异样,唐远是吃惊,还有激动,为那个男人对自己的了解。 哪怕仅仅只是把他当做一项工作。 唐远咬||着吸管吸溜果汁,稍微想一想就不能自已,他的呼吸在杂乱的氛围里紊乱起来,脸颊也变得滚烫发红。 边上坐着他爸,这让他有种跟那个男人偷||情的|羞||耻|跟紧张。 唐远觉得自己疯了。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钻进唐远耳膜,喊着“裴秘书”,他浑身的热度瞬间褪的一干二净。 尽管光线不是那么明亮,依然可以看出小姑娘的身材跟轮廓很好,她跟裴闻靳坐在一起,正拿着打火机给他点烟,靠的非常近,很像是依在他怀里。 唐远继续窝在沙发里吸溜果汁,看起来一点儿反常都没有。 除了紧紧捏着杯子的手指。 唐寅捏着儿子放在腿上的手,“周末就两天,时间宝贵,不跟你那几个发小玩,跑来这儿干什么?” 唐远心里正窝着火呢,口气恶劣,“你管我啊?” “我是你老子,不管你管谁?”唐寅没好气的拍他脑袋,“怎么干起监督的活儿了?是中午吃多了,还是喝多了,闲得没事干?” 唐远从鼻子里发出哼声,我来又不是监督你的。 有人在调侃,让裴闻靳带小姑娘走,说小姑娘都快急哭了。 唐远的视线穿过躁||动的气流落在男人身上,就他穿着西装打领带,还是一贯的严谨,不苟言笑,那样子像是随时都会去参加一场会议,跟这里奢侈|放|纵的环境显得尤其格格不入,加上那份|禁||欲|的气质,活脱脱就是一个另类,没法让人无视。 唐远看到那小姑娘把手伸到了男人的领带那里,想给他把领带取下来,也有可能是想试探着勾住他的脖子亲上去。 等到唐远反应过来时,他手里的杯子已经被他大力扣在了桌上,发出的声响很大,却被周围突然变大的嘈杂声给遮盖住了。 因为小姑娘已经成功勾住了裴闻靳的脖子。 在场的都露出点儿恶趣味,一向|禁||欲|的裴秘书这次要破例了? 唐远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有什么就要发生了,他把杯底的果汁喝完,后背离开沙发,身子坐直了起来,脑子里的某根弦绷得紧紧的。 唐寅懒洋洋的说,“平时出来玩的时候,我这个秘书都不让哪个近身,这次看来是真合胃口了。” 龙腾的老总左拥右抱,“老唐,这回你怕是看走眼了啊。” 他的话音刚落,裴闻靳就扯下脖子上的两只手,将小姑娘拎到了一边,更是抽纸巾擦了擦手。 唐寅倒没露出什么不高兴的样子,只是笑笑,“还真看走眼了。” 小姑娘被一个眼镜男给搂到了怀里,“裴秘书,你也太不怜香惜玉了吧?” 裴闻靳将领带抚平整,“我有洁癖。” 眼镜男摸了摸怀里女人的脸蛋,“听到没,裴秘书这是嫌你不干净,你跟他说说,你干净吗?” 小姑娘的声音细若蚊蝇,“干净。” 眼镜男恶意的将她从自己怀里捞出来,捏着她的脸让她抬头,“大点声。” 小姑娘脸红的滴血,完全没了之前那种娇滴滴的样子,也不像是会主动往男人身上攀的人,“我今天是第一次上班。” 眼镜男跟得到宝贝似的一下子又把小姑娘搂紧,“裴秘书,听到没?” 裴闻靳半阖眼帘抽了一口烟,语气平淡的说,“抱歉,洁癖分生理洁癖跟情感洁癖,恰巧我两者都有。” “……” 没人说话,这里仿佛徒然从高档会所变成了会议室,静的掉针可闻。 唐远的视野里只有他的心上人。 不愧是他的喜欢的人,跟他一样都是好孩子。 眼镜男得找个台阶下去,不然干站着像个傻逼,他嘲讽的笑出声,“唐董,您这秘书跟您真不是一路人。” 唐寅挑了一下眉毛,“的确不是一路人,但没办法,我对能力出众的小辈向来都十分纵容。” 他把烟灰弹进酒杯里面,“只要不是犯了原则性的错误就行。” 大家一笑而过,谁也没往深处想,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 有几个小姑娘在跳舞,跳的跟唐远接触的完全不一样,看得他全身毛孔都张开了,平时他跟舒然他们也会出来玩,但没有这一类的节目,氛围也大不相同,空气里的热度没这么高,也没这么黏,他待了会儿,受不了的从沙发上站起来。 “爸,我走了。” “这就走了?”唐寅很是随意的说,“爸还以为你来这里除了监督,还有别的事情。” 唐远明晃晃的改主意,“那我出去透透气。” 唐寅昂首,“去吧,别跑太远。” 望着小孩出去的纤细身影,龙腾的老总一口干了半杯酒,“老唐,这地儿虽然是你家的,但架不住有人脑抽,你放心让小远一个人转悠?” “我看不如让裴秘书跟过去看看。” 唐寅对自己的秘书摆了下手,“那你就去吧。” 裴闻靳应声离开。 洗手间在左边,裴闻靳过去的时候,少年趴在洗手台那里洗脸,孩子气的跟他嘟哝了句,“他们看起来真不像政商界的名流。” 裴闻靳抽着烟,不置可否。 “财经报跟新闻上都人模狗样的,”唐远将头抬起来几分,透过镜子看立在他身后的高大男人,“怎么到这里就成|流||氓|了呢?”流||氓都是委婉的说法。 裴闻靳看到少年的眼睛红红的,大概是洗脸的时候把水弄进去了,像是哭过,样子可怜。 他用手指夹了两张纸巾递过去,简明扼要道,“来玩的。” 这句话里的信息量其实挺大的,背后没透露的内容也挺多,超过想象。 唐远接过纸巾擦手上的水,“那你怎么没那样?” 裴闻靳把烟掐了,说,“少爷,我来这里不是为了玩,是工作。” 唐远愣了愣,他的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语气都轻快了些,全然没了之前的阴郁烦躁,“那些人没有嗑||药吧?” 裴闻靳摇头,“这里不是普通会所,不论是员工还是客人,都禁止用那东西。” 唐远把纸巾扔进垃圾篓里,依旧透过镜子看身后的男人,这么看的感觉很不错,能及时将对方的表情变化收进眼底,他摸了摸鼻子,“裴秘书,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裴闻靳眼皮不抬的说,“少爷请问。” “你是怎么做到每次都不跟我爸他们玩到一块儿去的啊?”唐远边说边观察男人的面色,“他们第一次发现你搞特殊,肯定就会弄花样整你,比如下||药,起哄让你跟哪个小姐姐打个啵,反正怎么好玩怎么来,或者是来一发,你知道来一发是什么意思吧?” 裴闻靳说,“不知道。” 唐远的脸抽了抽,假的吧,我不信。 裴闻靳走到一旁的水池那里洗手,“对我而言,|欲||望|是能控制的东西。” 唐远紧紧盯着,“从来都没失控过?” 裴闻靳垂着眼,一丝情绪波动在眼底浮现,霎那间浓到化不开,却又在瞬息过后沉淀了下去,他面上平静无波,“没有。” 唐远怔了一下,“……真牛逼。” 我就不行,我他妈一闻到你身上的味道,就兴奋的跟磕|了|药|似的。 这个话题结束,唐远好像是刚洗完冷水澡,全身冰冰凉凉,一点儿劲都没有,我竟然喜欢上了一个凌驾于|欲||望|之上的神人。 虽然证明对方不会乱||搞|关系,但也不会跟他搞。 这太苦逼了。 唐远再次跟着裴闻靳回包厢的时候,里面已经完全恢复了平时的玩法。 他看见他爸一手搭在沙发背上,一手摩||挲着酒杯,有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年轻女孩跪在他的脚边给他倒酒,清纯的像是还在大学校园里,尚未跳进社会的大染缸。 明明她人已经在里面了。 周围的其他人都见怪不怪,包括裴闻靳。 包厢里流动的空气越发浑浊,混杂的声音也此起彼伏。 唐远的呼吸乱了,他赶紧背过身窝在沙发里打游戏,必须让自己转移注意力,不能着了他爸的道。 趁着游戏更新的功夫,唐远偷偷去瞅男人,发现他从容不迫,是真的把|欲||望|控制得死死的,没跟他说假话。 什么禁||欲,分明就是无欲。 没过一会儿,就有大佬按耐不住的先带着人离开了。 一个两个的,渐渐就走的差不多了,包厢里空了下来,也静了下来。 唐寅对脚边的年轻女孩说,“出去吧。” 年轻女孩的声音轻轻软软的,夹杂着一点难过的哭腔,像小猫,“唐先生……” 唐寅的声音很有磁性,表情如老情人般温柔,“让小廖带你去我那儿。” 年轻女孩呆呆的看着他,几秒后红了脸,“那我等唐先生。” 等年轻女孩走后,唐远把张大的嘴巴闭上,抿了又抿,“爸,你跟方琳结束了?” 唐寅睨他一眼,“我以为以你的脑子,不会问这么智障的问题。” 唐远,“……” “明星的绯闻真真假假的,说不清楚,查一查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没查之前看到的听到的,都不算数。” 唐寅后仰一些靠着沙发,“没别的要说就走吧。” 唐远摆出好奇的口吻,“昨天冯玉给我打电话,说她在表舅的诊所里碰到了裴秘书,还说裴秘书心脏不好,这是真的吗?看不出来啊。” 唐寅轻笑,“儿子,你跟冯家那丫头还有通电话?” 唐远说,“我们是朋友。” “哦,朋友,”唐寅力道很轻的拽着儿子受伤的左手,一声叹息卡在了嗓子里,“既然裴秘书正好也在,就让他自己给你解答吧。” 裴闻靳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我有先天性疾病”,第二句是“平时生活工作都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要吃点药。” 两句都是轻描淡写的语气,跟“今天天气不错”“晚上想喝粥”没什么两样。 唐远傻愣着,“心脏不好,会没什么大问题?” “行了,公司不是慈善机构,你爸能要身体有大问题的员工?”唐寅捏了捏儿子左手没包纱布的大拇指跟小手指,“我说儿子啊,你最近的智商在大幅度下降,到底怎么搞的?恋爱了?” “我倒是想。” “那就想着吧,好好想,慢慢想,我让裴秘书送你回去。” 唐远问他爸,“那你呢?你要在这里过夜?” 唐寅的火气说来就来,毫无预兆,他抬脚踢了一下桌子,“你现在还知道关心你爸?” “……” 唐远没来得及咂摸出来东西,他爸就就走了,不对,不是走了,是去了顶层自己的专属房间。 夜晚的城市笼罩上了一层不同于白天的色彩,迷离朦胧。 车里的安静被唐远纳闷的声音打破,“以前我想去看看我爸跟他的那伙朋友都玩的什么,他不同意,还发脾气说如果我不听话,非要去,就打断我的腿,这次不知道抽的什么风。” 裴闻靳趁着等红灯的功夫扯了下领带,眉间多了几分浮躁,转瞬即逝,“董事长兴许是觉得少爷该长大了。” 唐远信了,他坐起来些,扭头去看开车的男人,“裴秘书,你不是忽悠我爸吧?真的只要吃点药就可以了?不会疼吗?” 裴闻靳,“会疼。” 唐远尽量压制自己的情绪,“那心脏疼起来是什么感觉啊?” 裴闻靳半响开口,“忘了。” “啊?”唐远呆若木鸡,“忘了?” 裴闻靳看着路况,淡声说,“我只在弟弟出车祸去世那次疼过,时间隔的太久,忘了。” 唐远脱口而出,“希望你以后都不要记起来。” 完了他心虚的解释,“我看得出来,我爸很赏识你,交代给你的工作挺多的,要是你身体出了状况病倒了,就会给公司带来很大的损失。” 裴闻靳抿着的薄唇动了动,“少爷说的是。” 唐远低头刷手机,几分钟后说,“抽烟喝酒加班熬夜,正常人都吃不消,裴秘书,我觉得你这样真不行,这还没到三十呢,你还是多悠着点儿吧,小命要紧。” “老天爷看你不把自己的生命当回事,就会收了你活着的权利,这是我在书上看到的一句话,挺有道理的。” “多些少爷关心,我有数。”裴闻靳的声音低低的响起,“身体的负担我可以应付。” 唐远紧跟其后,“那什么是你不能应付的?” 裴闻靳沉默了。 唐远知道自己是等不到答案了,有的人就是牛逼,可以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分分钟就收的严严实实的,他气馁了会儿,开始对男人掏心窝子,“别看我家很有钱,我爸是霸道总裁,商界大佬中的大佬,我要什么有什么,可是我不能应付的事情有很多。” “我学舞只是为了逃避现实,换个文艺点儿的说法就是在现实里面扒出点空间给理想。”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爸就安排很多人教我这个教我那个,他也会亲自教,我知道自己以后要从他手里接管那些产业,还要拼命在他的基础上把产业的规模扩大,这是作为唐寅儿子的代价。” “我爸说自由是奢侈品。” “他还说我现在的自由是他用健康的身体争取来的,哪天他老了,病了,我的自由也就没有了。” 唐远歪着脑袋看沿途的夜景,眼前挺模糊的,想看清什么都来不及,匆匆就过去了,他打了个哈欠,眼皮耷拉了下去。 “这辈子跳舞最终只能是我的兴趣爱好,我心里有数,早就有数了。” “我安慰自己,大部分人在大学里选一个专业,出来找的都是跟专业不相干的工作,我只是众多里面的一个,不算什么。” “生意上的事我不是很懂,不能像我爸那样叱咤风云,只手遮天。” “成长需要时间。” “裴秘书,到时候你会留下来帮我吗?” “……” 音量越来越低,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裴闻靳开的很慢很稳,他在下一个路口左转,找了个偏僻的地方把车停下来,先是枯坐了一会儿,而后将身子侧到右手边,伸手撩开少年额头的刘海,目光凝视过去。 过了差不多有十分钟,裴闻靳像个骑士一样弯下腰背,微凉的薄唇贴上少年包着纱布的左手,轻轻落下一吻。 ——我的少爷,我会留下来帮你,直到你不需要我的时候。 28.28 唐远一觉睡醒, 车已经上山了, 他降下车窗, 夜风裹着山林里的丝丝清凉扑面而来。 山路蜿蜒而上, 现在又是夜晚, 很考验车技。 这辆车开的很稳,唐远坐着感觉不到一点儿不舒服的地方, 他睡饱了, 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裴秘书, 我跟你说的那些话, 你别跟其他人说啊。” 裴闻靳说, “不会。” “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难为情。”唐远顺了顺额前刘海,“这还是我头一回正儿八经的跟人掏心窝子,一掏就止不住,掏出了一箩筐东西。” 见男人看过来,他扬起嘴角笑,精致的眉眼弯弯的,调皮又灵动,“真的哦。” 裴闻靳收回视线目不斜视的开车,抓着方向盘的手紧了几分。 唐远拿出手机上微博, 热搜第一就是方琳的绯闻, 不愧是舒然家公司的一姐, 他点进去刷了刷, 不禁唏嘘,关注她的网友还真是多,影迷们也炸了。 这场绯闻真假不论,已经对方琳造成了实质性的影响。 唐远看了绯闻男主角的照片,就算是P过的,也没他爸帅,生活照就更不用说了,气质魅力也通通差很多。 毕竟他爸久居上位,气场强大。 不过,感情的事儿不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谁能说的准呢。 唐远逛逛朋友圈,陈列那小子喝多了,不知道从哪儿弄了顶崭新的绿帽子戴在头上,对着镜头五连拍,生怕别人看不出来自己高兴似的把嘴角咧的很大,露出一口白牙,笑的像个傻逼。 初恋分手带来的影响还真不是一般的大,看看,好好一个小伙子都被摧残成什么样了。 分了以后是结束,也是开始,后面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才能走出来。 唐远飞快的瞄了眼自己的初恋,感觉脚下走的是独木桥,目前正在摇摇晃晃的前行,桥的那头是什么风景他不知道,要走到头才能看清。 夜风胡乱刮进来,唐远一个激灵,他把车窗升上去,拉链拉到一半就打了个喷嚏,吸吸鼻子说,“有点儿冷。” 裴闻靳的眉头微动,“就快到了。” 唐远闻言立刻就瘫了,一直都觉得上山的路弯弯绕绕,挺长的,怎么今晚这么快呢? 车里静了小会,唐远咳两声,“裴秘书,辅导员给我安排了一个剧目,要在元旦那天晚上表演,剧目的名儿叫《初恋》,我猜那是跟她有关的故事,她挺看重的,我不想唬弄过去,你有没有什么建议想给我啊?” 他露出几分腼腆的表情,叹口气说,“我担心自己不够投入,诠释不好那种酸酸甜甜的情感。” 裴闻靳说,“少爷可以多吃草莓。” 唐远,“……” 草莓确实是酸酸甜甜的,他还真反驳不了,这思路真他妈牛逼,不服都不行。 大宅的轮廓在唐远的视野里清晰了些,他把手机塞回口袋里,“裴秘书,留下来睡一晚呗,仲伯他们都挺喜欢你的。”还有我,我最喜欢你了。 裴闻靳拒绝了,他说回去还有工作。 “诶,”唐远喊他,“平时你除了工作,还能有别的事儿吗?” 裴闻靳说,“休息。” 唐远无语了会儿小声嘀咕,“才二十多岁的人,还没到三十呢,怎么活的跟八十多岁的老爷爷一样?太没劲了吧。” 裴闻靳像是没有听见似的,面不改色的看路况。 车在大门口停下来,唐远等着男人过来给他开车门,为的是从车里下来的时候,可以趁机跟他拉近距离,即便只有短暂的几秒。 暗恋是很苦的,苦到什么程度呢,唐远感觉自己在黄莲里面挑糖丝。 下了车,唐远忽然哎哟一声,叫的别提有多惨了。 裴闻靳关车门的动作一顿,他转身看过去,“少爷,怎么了?” 唐远可怜巴巴的说,“我手疼。” 裴闻靳的余光扫过少年那只手,想起他不久前|亲||吻||过那里,他的喉头攒动,嗓音里透着难言的低哑,“这个天气应该不会感染。” 唐远包在纱布里面的三根手指轻微动了动,“感不感染我不晓得,反正我疼的一抽一抽的。” “一抽一抽?” “就一阵一阵……”唐远嘴角不爽的一撇,“不是,你揪着我的形容词干什么?我语文不好怎么了?” 裴闻靳的面部肌||肉抽了一下。 唐远继续可怜兮兮,“我这手是中午夹的,现在还疼,晚上睡觉压到肯定更疼。” 裴闻靳把车门关上,从口袋里拿出烟盒,“夹到手疼是一定的。” 唐远翻了个白眼。 我跟你这个家伙费什么劲儿啊,你连话都没几句,更何况是好话。 “睡前多暗示自己几遍,睡着了潜意识里就会注意一些。” 头顶冷不丁的响起声音,唐远一愣,他抬头去看比自己高一个头的男人,看见那双眼睛里有一片沉静的夜色,咽了咽唾沫说,“我睡相很差的。” 裴闻靳的狭长缝隙里映着少年的身影,“不差。” 唐远还在思索男人前一句话,他没听清,“什么?” 裴闻靳接起电话。 唐远对于男人没有走开,而是就站在他面前接的行为很开心,这算是比之前亲近多了吧,肯定算。 他竖着耳朵听,好像男人接的是那哥们的电话,就是张杨哥哥。 裴闻靳将少年抓耳朵,撇嘴,踢石头子的几个小动作收进眼底,他简单跟张平聊了几句就挂了,“少爷,仲叔出来了。” 唐远懒洋洋的冲男人抬下巴,“那我进去了啊。” 裴闻靳说,“好,少爷晚安。” 唐远呆了呆,卧槽,竟然跟我说晚安了,他下意识去看夜空,嘴里咕哝,“挂的还是月亮,不是太阳啊。” 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开车下山了。 厨娘一见着小少爷回来,就手脚麻利的把一碗百合银耳莲子汤端上桌,拽了管家上厨房里,“你不是说先生也回来吗?” 管家说,“我是那么以为的。” 儿子都去了,当老子的按理说应该不会留在那里,玩什么时候都可以。 厨娘望了望客厅里的小孩,总觉得孤零零的,惹人疼,她洗把手,“那怎么办,我煮了一锅汤呢,要不你给先生打个电话?” 管家摆摆手,谁打都没用,那么大的人了,全靠自觉。 接近零点的时候,车子的引擎声在寂静的夜晚唱起了独角戏,被放大数倍,显得尤其突兀,惊扰到了三楼的唐远,直接把他从睡梦中拖拽了出来。 一家之主回来了,动静小不了。 唐远睡眼朦胧的揉了揉眼睛,稀奇,他还以为老唐同志会留在“金城”过夜呢。 没过多久,外面的走廊上传来脚步声,一路走到房门口,唐远靠坐在床头,哈欠连天的看房门从外面拧开,一束光亮撒着欢的飞奔进来,刚奔到半路就不见了。 唐远在关门声里抓了抓头,继续睡觉。 没过一会,房门又开了。 唐寅提着药箱进来,开了床头灯,他把儿子受伤的那只手从被子里拿出来,动作轻柔的把纱布给拆了,入眼的是三根惨不忍睹的手指。 商界瞬息万变,今天是人上人,明天很有可能就是人下人。 唐寅作为唐氏的掌舵者,大风大浪见的多了,很少有什么事能牵动到他那颗铁石一般的心肠,看着儿子这伤,他愣是有种被人打了一拳的感觉,先是懵,而后是疼。 “你让爸说你什么好呢?” 唐寅低头吹吹儿子那三根手指,叹息的声音里掺杂了几分平日里没有的苍老跟无奈,“下个月你就十八了,你能让爸少操点儿心吗?能不能?嗯?” “爸这么拼命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你,乖一点,别耍你那些小心思,不然爸可就真要生气了。” 床头的老父亲唠唠叨叨的,手上擦药的动作一下比一下轻,儿子睡的正香,嘴角流起了哈喇子,不知道做的什么美梦。 这一幕勾勒出了温馨的画卷。 第二天唐远睡到自然醒,他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一看,好家伙,都快中午了。 起来的动作忽地一顿,唐远把左手伸到眼前看看,只看几秒他就确定纱布换了,他爸昨晚又进来过他的房间。 唐远洗刷完哼着小曲儿下楼,拖鞋擦过地面,发出懒懒散散的声响,“仲伯,我爸呢?” 管家说,“出门了。” 唐远下楼梯的脚步停了一下,“有说干什么去了吗?” “先生走的时候带走了渔具,”管家低眉垂眼的立在楼下,“想必是跟人约着去钓鱼了。” 唐远从两节楼梯上蹦下来,“我也想钓鱼。” 管家看他站稳了,才把虚虚扶着的手放回去,“那我叫人给少爷准备渔具,今天太阳有点晒,防晒霜遮阳伞都是需要的,喝的方面我去厨房……” “不钓了不钓了,”唐远抽抽嘴,“麻烦的。” 唐远起来的时间很尴尬,吃早饭吧,太晚了,吃午饭吧,又早了点儿,他只能随便吃块面包喝杯牛奶凑合凑合。 这家他住了十几年了,还是觉得大,大到空旷冷清。 连个邻居都没有。 唐远无所事事的抱着他爸前些天给他捎回来的玩具狗看电视,他对宠物的毛发过敏,却喜欢狗狗,所以他爸这些年给他买过最多的就是玩具狗了,各个品种,各个样式,专门用一个房间来摆放,一言难尽。 管家端了个果盘过来,里面放着三小节甘蔗。 唐远眼睛一亮,“后院种的吗?” “嗯,”管家说,“今年的甘蔗长势比往年都要好。” 唐远洗洗手回来拿起甘蔗啃一口,满嘴都是甜津津的|汁|||水|,他咀嚼几下就把一口渣吐进垃圾篓里,“那给舒然他们家送去一些。” 管家应声,立马就差人去办了。 唐远吃完一节甘蔗就跑去后院拍照发朋友圈,还让佣人给他拍了张照片,不是正面照,是背影,显得文艺,偶尔装个逼是可以的。 陈列要过来,想体会一把当场掰了吃的感觉,但是张舒然跟宋朝都没空,他一个人就不想跑了。 唐远戳开微信群给他们三发信息:给你们送了甘蔗,晚点能到,吃完再跟我说啊,派人来弄也成,我这儿随时都有人。 陈列:还是我家小远好,知道心疼哥。 宋朝:呵。 陈列:看你丫的发那个字,我就想抽你。 宋朝:我在外地,用的流量。 陈列:嘛玩意儿? 唐远反应半天才懂宋朝的幽默,用的流量没网线,爬不过去。 宋朝发了两句之后就抛了张照片,拍的冰淇淋。 陈列不喜欢那东西,唐远喜欢,他问宋朝在哪儿,是不是有妹子在场。 宋朝说是远方表妹。 远方表妹也是妹啊,陈列立刻露出跟唐远看见冰淇淋一样的激动心情,问是哪个,他见没见过。 这门户一旦大了,亲戚特多,多到难以想象。 过了会儿,宋朝发了一张照片。 唐远一看,眼睛就睁大了些许,那照片里的女孩竟然长的跟王明月有点儿像,一样的披肩卷发,一样的樱桃小嘴,左边脸上还都有一颗痣,就是位置略有不同,眉眼给人的感觉很相近。 果然印证了一句话,大自然鬼斧神工。 陈列半天没在群里出声,唐远估计他要么在找宋朝私聊,要么丢开手机打球去了,一遇到让自己抓狂的事情就打球,成习惯了都。 唐远敲了宋朝:阿列找你没? 宋朝:没有。 唐远:觉不觉得你远房表妹跟王明月长得像? 宋朝:我都不知道王明月长什么样子。 “……” 唐远字打到一半,看见宋朝发来信心,问:真的像? 他回:真的像。 宋朝过了一两分钟后回一个字:操! 唐远正琢磨着宋朝那个“操”是针对哪部分内容给的回应,张舒然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那头的背景很安静,张舒然说话的时候带有一点儿回音,可能是在楼道里,“小远,你的手怎么样,好点没?” “好多了。”唐远走出甘蔗园,“少用那只手就没什么事儿。” 他避开周围的花花草草,“舒然,你忙什么呢?” 张舒然的声音里裹着清晰的疲意,“我爸带我出来参加饭局。” 唐远噢了声,“那一定很无聊。” “嗯,”张舒然轻笑,“还好有你上次介绍给我玩的游戏。” “那游戏看着一把只要十几二十分钟,其实很花时间,一把输了,想接着玩,一把赢了,也想接着玩。” 唐远哈哈大笑,“精髓都被你摸到了。” 这个季节已经往秋天的尾巴跑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跑过了秋奔向冬季。 中午的阳光暖洋洋的,晒在脸上有点儿热,不烫。 唐远拿着电话跟张舒然说笑,说着说着,一块面包跟一杯牛奶的热量就消耗完了,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抓了下后颈,“舒然,我要回去吃午饭了。” 张舒然温声说,“去吧。” 挂电话前他细心的叮嘱,“小心着点手,不要碰着。” 唐远调笑,“舒然,你成老妈子了。” 他的肚子在叫了,“挂了哈。” “嗯,挂吧。” 俩人前后挂了电话。 老唐同志没回来吃午饭,听他在电话里的口气就知道他一条鱼都没钓到,受了气。 下午唐远跟奶奶开了会儿视频就去舞蹈室练功,练了没一小时,管家来喊他,说有个女同学把电话打到家里来了。 第一反应就是冯玉。 唐远是天生的基|佬嘛,身边没有哪个年纪相反的女孩子跟他交换过联系方式,达不到那种关系,唯一一个就是因为他奶奶的张罗结识的冯玉。 一接电话果真是她。 冯玉主动坦白,说她给唐远的手机打电话,没有接通,就头脑发热,问他奶奶要了他家的座机号码。 坦白完了,她局促不安的问,“唐远,我有没有给你添麻烦?” 唐远接过管家递的毛巾擦脖子上的汗,“没有。” 冯玉这才轻快的吐出一口气,她邀请唐远出来玩,似是怕他不愿意就赶紧说,“不光是我一个,还有我同学。” 又像是为了保险起见,紧跟着补充了一句,“就在你的学校附近的广场,到时候你可以直接回学校。” 唐远把毛巾放下来,认真的说,“冯玉,我们是朋友对不对?” 冯玉嗯嗯,“对。” 唐远笑着说,“所以你没必要这样小心翼翼。” 冯玉咬了咬唇,“我……我知道了。” . 唐远到那儿的时候,冯玉站在喷泉外围的台阶上,像是怕他找不着自己,特地买了一个大气球拿在手里。 灰太狼图案的,又呆又萌。 唐远走过去看看,“你的同学呢?” “先回学校啦。”冯玉狡黠的笑,“你不是说我不用小心翼翼吗?” 唐远,“……” 接下来冯玉跟唐远身边的人一样,对他手上的伤进行了一番关心的询问。 纱布一包,目标就大了。 不包吧,样子又太惨,好像存在感更强。 唐远纠结的功夫,冯玉已经把气球给了一个小朋友,言行举止就是个大孩子,她冲他笑,很纯粹。 冯玉是上午出来的,跟同学逛了动物园跟植物园,一路上只吃了点儿饼干,还没吃饭。 唐远对回校前的时间没什么安排,就跟着冯玉进了旁边不远的一家餐馆。 里面的人不多,环境还算干净。 冯玉去点餐,唐远就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刷手机,他戴着灰色鸭舌帽,帽沿压的很低,漂亮的轮廓被阴影藏起来了,只露出水润的唇,白皙的下巴,还有一截修长的脖颈。 常年练舞让他的身板挺直,俨然就是一个帅气的大男孩形象。 哪怕被帽沿遮住大半相貌,依旧引人注目。 冯玉端着盘子过来,对着唐远吐了下舌头,“谁交了你这样的男朋友,就跟带个明星出门似的。” 她在对面坐下来,叹口气,“还是流量明星。” 唐远噗嗤笑出声,引来隔壁几个学生的窃窃私语。 冯玉娇嗔的瞪了唐远一眼,看他要摘帽子立马阻止,“大哥,别摘帽子,千万别摘。” 唐远,“……” 冯玉点的是菜饭分开的中式套餐,都是小碗装的,一样样摆出来,先不说味道如何,看着就挺利落。 唐远瞧了瞧,“样貌不错。” 冯玉抬头对他露齿一笑,“老娘舅的饭菜一直不错。” “老娘舅?”唐远翻找相关的记忆,没找到,“我没吃过。” 冯玉拆开筷子包装,“啊?是吗?很大众的啊。” 唐远表示怀疑,“大众吗?” 冯玉严肃的点点头,“大众啊。” 唐远默默无语。 上次吃的西餐,吃法跟中餐有差别,唐远这次发现冯玉吃饭的姿态跟张舒然简直如出一辙。 都是用筷子夹一点儿饭粒到嘴里,细细的嚼,慢慢的咽。 “唐远,你不要看我吃饭,”冯玉的脸微微红了,“我不好意思。” 唐远其实不太懂为什么不好意思,心想或许是女孩子的特质,他配合且尊重的把头扭开,在餐馆里散漫的扫了一圈,回到手机上面。 “唔,唐远,你有喜欢的演员吗?” 唐远听到冯玉那么问,他想了想说,“方琳算吧,她有一部电影我挺喜欢。” 冯玉咽下嘴里的食物,试探的问,“是那部《第四个秋天》?” “对,就那部。” “我也喜欢!”冯玉激动的说,“我就是因为那部电影粉上她的,她在里面的每套衣服都好看,哭戏最精彩了。” “我觉得最后一个镜头很美。” “那个我记得,就是她站在山坡上,解了系在脖子上的红丝巾……” 唐远跟冯玉聊了起来,并不知道街对面有道视线投过来,穿透那层玻璃窗将他锁定。 裴闻靳双手抄在黑色风衣口袋里面,眉头皱了皱。 张平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人没认出来,先认出的是衣服,搞平面设计的,对时尚杂志也有关注,那蓝色外套是刚上市的新款,价格太昂贵了不说,国内有钱都不好买。 再去结合老友的反应,张平就差不多猜到了身份,“老裴,那戴着鸭舌帽的少年是你们唐氏的小少爷?” 裴闻靳的面上没有表情。 “上次在‘金城’,我明明从他身上闻到了同类的气息,”张平啧了声,“这么看是我闻错了?” “不过闻对闻错都没啥区别,那么大家族是肯定不允许继承人跟男的搞到一起去的,那小少爷对面的小姑娘一看就是跟他门当户对的一类人。” 裴闻靳撤离视线,一言不发的转身走进咖啡厅。 “老裴啊,你看看人家,小小年纪就知道把妹了,再看看你,这么大年纪,还单着。” 张平在他后头慢悠悠走着,“浪费资源,严重浪费资源,我要是有你这条件,早他妈去称霸gay圈了。” 裴闻靳脚步不停的往里走,没回头的说,“乱搞关系,感染艾||滋的几率比你称霸gay圈的几率大很多。” 张平懵逼几秒后怪叫一声,“变了!” 他三五步追上老友,不可思议的咂嘴,“老裴,你变了,我可以确定你变了,以前你绝不可能说得出来那种话。” 裴闻靳拉开椅子坐下来。 张平手撑着桌面,八卦之魂滋滋燃烧,“跟哥们说说让你改变的人是谁,哥们得去拜访拜访,看能不能让对方收个徒。” 裴闻靳身上围绕着一股子低气压,“不喝咖啡?” “喝啊,”张平看出来了,他更觉得稀奇,“这不边聊边喝嘛。” 老唐心里该不会有人了吧? 据他了解,老裴身边没有对得上号的对象啊。 同事?网恋? 张平一一否定,以老裴的性子,两者发生在他身上都很不合常理,压根就没谈过,也不至于跟哪个旧情复燃,那看来是他想错了方向? 其实仅仅只是一只万年单身狗的觉醒? 俩人认识好多年了,张平又是个话唠,他叽里呱啦一通绕,才绕到正题上面。 裴闻靳抬眼,“买房?” “是啊,我跟小赵商量过,他那儿给我拨一点,加上我手里的存款可以付个首付,”张平抖着腿,“老裴,你给我看看哪个地段升值空间大些。” 裴闻靳说,“不是说五年内不考虑买房吗?” “计划赶不上变化啊。”张平摸了下平头,“杨杨说宿舍住不下去了,我就想买个二手房付个首付,把他接过来住。” 裴闻靳,“宿舍为什么住不下去?” “咱俩都是过来人,宿舍什么样环境你又不是不知道,混日子的无所谓,要学习的就很有所谓了。”张平说,“杨杨打小就爱学习,给他个好点儿的环境,他能学的更好。” 对于这个观点,裴闻靳并没有去争论,他保持了事不关己的沉默。 张平唉声叹气,“我们那边初中才开始学英语,不像城里,一般家庭三四岁就找班了,好的家庭接触的更早,比如那唐家小少爷,搞不好除了英语,还会其他国的语言,杨杨的起跑线落后一大截,他后面得比别人要更加拼命才能追的上。” 裴闻靳淡声说,“追上了一个,前面还有。” 张平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又叹一口气,“杨杨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孩子。” 裴闻靳喝了口咖啡,往后坐了坐,“你买房跟你弟住,小赵那边没有意见?” “我老婆那是相当的通情达理,杨杨顶多到大四,毕业后就搬出去了,”张平咕噜咕噜把大半杯咖啡全喝了,“况且杨杨住的时候也不多。” “到时候我还可以让我老婆住进来,就跟杨杨说是朋友,慢慢找机会出柜,怎么这都行,先要有房子。” 不等裴闻靳说话,张平就把最后要说的事情抛了出来,“老裴,我那房子买下来还要段时间,年前都不知道能不能办妥,要不先让杨杨去你那里?” 裴闻靳撩了撩眼皮,“我那里离学校很远。” 张平说,“有直达的公交,二十来站,让他吃点苦也好。” 裴闻靳缄口不语,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我有需要解决生理需求的时候,不方便。” 张平的眼角一抽。 这想法是杨杨提出来的,他没多想,这会儿细想就发现确实不方便,老裴跟他都是gay,虽然他相信老裴的为人,即便单身久了,|欲|||望|无处发泄也不会对杨杨怎么着,但是杨杨还小,万一不小心看到不该看的,那可就麻烦了。 小树苗正是成长的时候,要是因为某个原因弯掉了,后果不堪设想。 再说了,老裴忙着呢,经常有应酬,喝多了回来,也会影响到杨杨的作息。 张平越想越觉得这法子行不通,“那我还是让杨杨先在学校旁边找个合租房吧,等我这边搞定了再说。” 不多时,裴闻靳去洗手间的时候被一个年轻人拦住了。 年轻人穿着件针织毛衣,里面配着白色衬衫,比女孩子还要秀气的脸上多了几分书卷气,他开心的笑,“大叔,是你啊。” 裴闻靳看他一眼,目光冷漠。 年轻人一脸愕然,“你不记得我了?” 裴闻靳洗了手就往外面走。 年轻人在后头喊,“大叔,我这些天一直在琢磨一件事,那晚你是真的醉了,还是假的?” 裴闻靳的身影猛地滞住。 年轻人发觉到了,他兴奋的小跑着上前,仰起头笑,“原来还记得我啊,大叔,我越琢磨吧,就越觉得不对劲,你那晚到底醉没醉啊?” 走廊外头,唐远边走边找,他从餐馆出来的时候无意间看见了那个男人的车,进来看见了对方的哥们,猜想是在洗手间里面。 刚靠近洗手间,唐远就听见里面传出来一道年轻的声音,“大叔,我很喜欢你。” 他的表情五彩纷呈,这还是头一回在生活里碰到两个同类。 洗手间里,裴闻靳的余光捕捉到门外墙上有道影子,还有一小截鞋尖,他的眸色沉了沉,薄唇隐隐上挑,准备迈出去的脚步停在原地,“我对你没兴趣。” “兴趣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啊。”年轻人的眼里闪着自信的光芒,“只要大叔肯给我机会,我就有信心能让大叔对我有兴趣。” 裴闻靳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拔了根烟在烟盒上面点了点,“是吗?” 年轻人眼里的光芒越发闪耀,衬的他很|诱||人,要是换成其他人,早对他动手动脚了,面前这个优质男人是另类。 正因为如此才让他念念不忘,想要将对方征服。 “大叔,圈子里像我这样条件的非常难找,而且我不跟人搞一|夜||情|,也没有partner,只想找个人好好谈恋爱,过日子,不如我们留个联系方式,说不定你什么时候就改变主意了呢。” 裴闻靳将烟叼在嘴边,说话时烟一抖一抖的,嗓音冰冷,“那晚你变着法子|引||诱|我,却以失败告终,我认为你应该有自知之明。” 年轻人的脸色瞬间变得僵硬。 门外的唐远愣怔了许久,好像那个男人从头到尾都没否认一个圈子的事吧? 像是有人把一大串炮仗丢在了他的脑子里,噼里啪啦炸的他有些耳鸣。 深吸一口气,唐远捧着激烈跳动的心跑到拐角蹲下来用手捂脸,激动的浑身发抖,更是抑制不住的站起来蹦跳了几下。 好了好了好了,是一国的,太好了! 29.29 年轻人难堪又失望的离开洗手间, 在拐角处跟一个少年打了个照面, 他认出来是之前在酒吧里有过一面之面的那位。 实在是少年的眉眼太过让人惊艳, 一眼就记在了脑子里, 很难抹掉。 此时少年的面颊泛着好看的红晕, 眼角都微微发红,显然是情绪过于激动引起的。 一时之间, 年轻人的心思百转千回。 不到一分钟, 他就猜测到了什么, 又在几秒内自我断定, 却什么都不打算说, 只是意味不明的冷笑了两声。 我又不是救世主, 关我什么事。 唐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注意到身边都有谁经过,直到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他才恍恍惚惚的抬起头,看着不知何时站在自己面前的高大男人。 裴闻靳低声闻,“少爷,您怎么会在这里?” 唐远骤然打了个冷战,回神了,他咳嗽一声清清嗓子,故作镇定的说, “我跟冯玉出来吃饭, 就在对面的老……” 老什么来着? “老娘舅。” 唐远顺势说, “对, 老娘舅,这不出来的时候刚好看到你的车了嘛,就过来看看。” 裴闻靳的视线落在青年|咬||出|印子的下嘴唇上面,“那走吧?” 唐远啊了声,小鸡啄米的点头,“走走走。” 没走两步,他就偷偷用眼角去瞅身旁的男人,心里跟灌了蜜似的甜,其实他们的关系也没什么改变,更谈不上突破性进展,但就是觉得甜,一点儿都不苦了。 省了直掰弯的过程,一下子就感觉希望值直接从0飙到了50,现在才是真正的成功失败各占一半。 唐远走路带飘,明知故问,“裴秘书,我在餐厅里看到了张杨他哥,你们一块儿出来喝咖啡?” 裴闻靳听了少年的废话,面不改色道,“嗯。” “你是不是就他一个好哥们啊?” 裴闻靳说,“差不多吧。” 唐远不由得心想,那一定很重要喽。 想起来什么,他撇了撇嘴角,这个男人身上没有丝毫gay气,藏的太深了。 要不我跟他说,我也是gay,吓吓他? 裴闻靳看少年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若有所思的样子,走路也不看路,很危险,他抬手捏了捏鼻根,“少爷。” 唐远茫然,“啊?什么?” 裴闻靳示意他看几步远的墙壁。 唐远的脸抽搐不止,他扫扫男人垂放在西裤一侧的宽大手掌,脑子里控制不住的开始抽风,四面八方的抽。 按照漫画里的套路,这时候那只手掌就应该挡在他的前面,然后他直直的撞上去,额头碰到男人宽厚干爽的掌心,对方弯下腰背贴着他的耳朵邪魅一笑“少爷,我抓到你了。” 或者是来一声沙哑的叹息“小家伙,你真可爱。” 脑子里的那阵风成了龙卷风,呼啸而过,唐远一阵恶寒,真他妈的…… . 下午唐远跟冯玉在广场五楼抓娃娃,一路走一路抓,一个娃娃都没抓到,太惨了。 每次都是抓到了,死在最后的一震上面。 冯玉上网搜索攻略,说娃娃机调过设置,某个时间段|震||动|的力道会低很多,所以那是有一定几率的。 唐远弄了一大袋子游戏币,跟冯玉死耗在一个娃娃机上面,俩人的外形都很出众,引起了不少人的围观,还拍视频发微博了。 结果唐远摘帽子抹汗的镜头一出来,话题就从围绕着“当年我也那么傻逼过”各种回忆录变成了“唐氏小少爷一身行头是多少人的几辈子”“小美女身份大揭秘”。 唐远不知道微博上的事儿,他准备回校了,最后一抓,抓到了一个皮卡丘。 冯玉抱着皮卡丘热泪盈眶,“唐远,我曾经幻想能找到一个男朋友,他什么都可以没有,只要会抓娃娃,带我抓遍全世界的娃娃机。” 唐远听着觉得还挺浪漫,就是哪里怪怪的,紧接着听到她来一句,“我们会买很多大房子放娃娃,请很多佣人定时清洗娃娃,给娃娃做各种定制的衣衫。” “……” 小姑娘,你这想法是好的,就是太梦幻。 那皮卡丘唐远跟冯玉谁抱回去都好像不是很合适,干脆送给了围观群众里面年龄最小的一个,才几个月大的小娃娃。 唐远把冯玉送上车,自己回了学校。 晚上七点左右,唐远去了教学楼三楼的舞蹈室,舞蹈员在他后脚到的,他见着了自己的搭档,是个身材很高挑的大四学姐。 经过尴尬又不失礼貌的介绍之后,辅导员就找个地儿盘腿坐下来,旁观唐远跟学姐练舞,偶尔指点两句,甚至还会自己跳几下,看得出来对这个剧目很重视。 唐远左手伤着呢,搂学姐的时候都是单手搂的,碰到左手的动作都被他简略化了,尽量不让自己疼到脸部表情失控。 哪怕只是第一次简单的排练,他们也默契的换了舞蹈服,态度都很端正。 排舞嘛,免不了会发生肢体接触,唐远是个基||佬,即便面对着体态优美的学姐,照样不会出现尴尬的一面。 学姐多少是有些诧异的,从她一次次向唐远投过去不必要的目光这一点上就能看得出来。 在学院里,双人舞练习,基本都是一年级的男生跟高年级的女生跳,或者是高年级的男生跟一年级的女生跳,男女搭档在练成老江湖前,大多数都不会同班。 因为一年级的男生会在练习的途中举手发言。 女生看到男生举手,心态会炸,拒绝继续练习,或者跳起来甩耳光。 然而高年级的学姐学长都阅尽千帆,淡定了。 所以学姐才会诧异,她做好了准备看传闻中的唐家小少爷尴尬无错,却没想到他比自己还要从容,很稀奇。 辅导员也多看了唐远两眼。 唐远知道她俩在想什么,他是不可能举手的,这么多年从来没在练舞的时候举过手。 作为一个基||佬,就要有基||佬的样子。 练了个把小时,辅导员说,今天就到这儿吧,说完就走,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唐远跟学姐互留了联系方式,约好周二晚上同一时间来这里练习。 学姐说要请唐远吃东西。 唐远还没说话呢,就看到了迎面过来的李月,目睹她对自己身边的学姐打招呼,眼角就抽了抽。 这回李月没有跟上回一样装作不认识唐远,她的表情在十秒内变了三次,先是惊讶,然后是惊喜,最后是友好得体的微笑,“唐少爷,没想到我闺蜜元旦要表演的剧目搭档是你。” 唐远依然不知道她的搞什么鬼,查也查不出异常。 学姐看看闺蜜,看看学弟,一脸状况外的样子,“你们认识啊?” 她掐一下闺蜜的胳膊,“阿月,你怎么都没跟我提过?” 李月拢了拢肩后的长发,笑着说,“就见过两次,唐少爷不知道还记不记得?” 唐远心里哟呵,还把学校里的那次算进去了,他模棱两可的说,“有点儿印象吧。” 学姐是个心大的,被李月随便几句话给唬弄过去了,或许是真的很信任对方,没想过去怀疑。 唐远没有揭人老底的恶趣味,就没拆穿李月。 再者说,拆穿了李月,场面会陷入失控的境地,他捞不到什么好处,顶多就是过过嘴瘾,没必要。 修养跟气度摆在这儿,他做不来那种事。 反观李月,完全没有露出半点意外的表情,似乎唐远对她撒谎的反应在她意料之中。 唐远站在原地看着李月跟学姐一痛离开,他咂咂嘴,女人心海底针,这话真不假,他爸也是能耐,从那么多海底针里穿过来穿过去,目前还是毫发无损。 隔壁排练厅里有说笑声传来,唐远拐过去一看,要参加群舞的同学在里头扯闲篇,张杨也在,他一个人对着平板练动作,认真又高傲。 正当唐远打算收回视线的时候,他扫到了陈双喜瘦小的身影,满脸失魂落魄的坐在角落里,半个身子被窗帘藏着,显得极其可怜。 手机突然响了,陈双喜吓一大跳,接通后听到电话里的内容,他连忙从角落里站起来,拖着发麻的腿一步步往外面走,慢慢将身后响起的嘲讽甩在了排练厅里面。 跑到唐远面前,陈双喜喘着气问,“唐少,你跟学姐排完了?” “嗯,”唐远说,“你怎么样?” “今晚李老师让我跟张扬一起跳一小段,临场发挥。”陈双喜的脑袋低了下去,“李老师最终把独舞的剧目给了他,没给我。” 唐远挑了下眉毛。 陈双喜把脑袋埋得更低了一些,有点神经质的捏着手指头,“李老师说我长得不够英气,舞蹈力度也比张杨要差一点。” 唐远拍拍他的肩膀,“只是那个剧目不适合你跳而已。” 陈双喜的鼻子红了。 唐远说,“你的条件不比他差。” “是差的,”陈双喜的肩头轻微颤动,“我的各方面条件都比不上张扬。” 唐远不那么认为,“你跳你的,他跳他的,你俩不是一个风格,今后走的路数不会一样。” 陈双喜小声抽泣。 唐远不知道一个男孩子怎么这么容易就哭了,他递了张纸巾过去,“只是一个元旦表演,没什么大不了的,明年三月是第十一届‘西兰’杯舞蹈大赛,七月有大学生艺术节,那两个才是要重视的事情,尤其是前者。” 陈双喜接过纸巾擦眼泪,“一个是全世界的,一个是全国的,参赛的人都很多。” “多就多呗,”唐远耸肩,“看别人跳舞也是一种享受。” 陈双喜停下擦眼泪的动作小心询问,“那唐少会报名吗?” 唐远说,“前一个会报名,后一个不报。” 因为后一个举办的时间正好卡在暑假,他明年的那个时候想出去旅行,叫上阿列他们三个。 陈双喜头一次在不跳舞的时候挺起腰杆,“唐少,我以后想当舞蹈演员,能被邀请去全世界的大舞台上演出的那种舞蹈演员。” 唐远笑,“挺好啊。” 陈双喜的嘴唇嗫嚅着说,“那唐少觉得我可以吗?” 唐远看他一眼,“这个你不该问我,问你自己。” 陈双喜的腰杆又弯了下去,变回原来的窝囊样子,“唐少,等我妈妈手术做完了,我就好好打工,把你借给我的五万块钱还清。” 唐远摆摆手,“我不急着花,你慢慢还。” 陈双喜深深的鞠躬,连声说了好几个“谢谢”。 唐远察觉一道视线投在自己身上,是从排练厅里跑出来的,他猜想是张杨,就没回应。 周二晚上,唐远来舞蹈室跟学姐排练,李月也跟着,一切如常。 直到第三次排练,李月才找唐远谈话。 “唐少爷,那次谢谢你没有拆穿我。” 唐远等着下文。 李月苦笑,“我和你爸之间的种种已经过去了,那时候是我异想天开,脑子不清醒,我得到了教训,牺牲了一个小生命,付出了代价,我不怨你爸,是我咎由自取。” 唐远看她脸上露出受害者的心酸痛苦,没有说话。 不是不想说,是不知道说什么。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四学生,对你构不成伤害。”李月叹了一口气,“唐少爷,希望你不要对我有成见。” “你爸有那么多情人,我仅仅是其中之一,不算什么,你大可不必把我当回事。” 这一套说的,一看就是有偷偷打过草稿,唐远还真挑不出什么毛病。 第一次见面那会儿,唐远思考过一个问题,李月的演技在他见过的他爸那些情人里面,能不能排得上前五。 现在看来,前三妥妥的,她这段时间有进修过。 唐远挠了挠眉毛,“学姐,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李月没有直面回答,而是说,“如果是误会,那最好不过了。” “唐少爷,我想安安稳稳的度过大学的最后一点时光。” 唐远说,“祝学姐毕业顺利。” 李月的脸色变得难看,前一刻的苦涩跟柔弱全都消失不见,“你这是威胁?” “不,”唐远笑起来,“是祝福。” 李月也笑了,笑的很不自然,“那就谢唐少爷了。” 唐远心想,你不搞事情,事情就不会搞你。 这样大家也能各自安好。 唐远回宿舍的路上拨了个号码,“我爸还在让你查李月?” 那头的裴闻靳说,“没有。” “那她干嘛来我面前上演一出苦情戏码?” 唐远简短的描述了一下他跟李月的谈话部分,完了问,“你怎么看?” 裴闻靳低声道,“她最近把董事长以前给她买的东西寄到公司去了,不是一次性寄的,是隔几天寄一样。” “听起来怎么像是明面上说拜拜,其实是在刻意秀存在感啊。”唐远心里生了个想法,“她不会还没死心吧?” 裴闻靳没出声,等于默认。 唐远一脸匪夷所思,他爸虽然还算硬朗,可也四十多了,儿子上大学了都,像李月那样的小姑娘们怎么都一个个的往里扑呢?大姑娘也扑。 还好没小伙子跟大叔,不然真乱套了。 耳边很安静,但男人还在听电话,能听到喘息的声音。 唐远挺享受这种近似亲密的感觉,他沿着台阶往下走,站在湖边呼吸一口凉气,“裴秘书,你在抽烟?” 裴闻靳闻言就把刚点燃的烟掐了,“没有。” 唐远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骗人的吧,我闻到烟味了噢。” 裴闻靳把手边的烟灰缸拿起来,将里面的烟灰跟烟头全倒进了垃圾篓里。 做完了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幼稚。 他单手扶额,无奈的想,那么拙劣的谎言,自己竟然会上当。 唐远找着了话题,“我爸看到李月寄的东西,他什么反应?” 裴闻靳说,“董事长一律不过问,都是我跟何助理应付。” 唐远撇嘴,是他爸的作风,善后的事儿直接交给下属,自己也不管|屁||股|后面干不干净。 裴闻靳问道,“少爷的手怎么样?” “老样子,”唐远说,“等新指甲长出来了,我就不包纱布了,怪难受的。” 他坐到后面的长椅上,看月光跟湖面亲嘴儿,“裴秘书,我跟你说啊,今天我在手机上看到一个新闻,有个男的因为一||夜||情感染了艾||滋,他处于报复注册了一个网站约||炮|,让一百多个人都感染上了。” “所以,那什么,裴秘书,你知道的吧。” 裴闻靳半响开口,“知道什么?” “危险啊。”唐远认真严肃的说,“人就一条命,为图一时之快就把命搭进去太不值了,到时候哭都没地儿哭!” 裴闻靳道,“少爷说的是。” 唐远隐约听到男人笑了一下,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捂住耳朵揉了揉,烫烫的。 像有电流划过,身体也跟着矫情的轻微颤栗。 “那你,”唐远心虚,他在后头补了句,舌头有点打结,“你多在我爸面前说说,说几句。” “你是他的得力干将,说的话还是有一定份量的,当然啊,我也会说,就是跟他待一块的时间没你多,你帮我监督监督。” 裴闻靳,“少爷放心,送到董事长那里的人,每个都会经过严格的检查。” “如果是董事长追求的情人,我们会拿到她最新的体检报告,以及近三个月的动向。” 唐远,“……” . 晚上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对门宿舍在外面跟高年级的发生口角,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一句“我||操||你||妈”就能大打出手,你死我活。 张杨全程没参与,当时在场的其他同学亲眼目睹了事情经过,说是他挑的事端,室友为他出头,他却躲的很远,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因为这事儿,张杨跟宿舍里的人关系崩了,都认为他太不讲义气。 小人行为,不值得交朋友。 快十一点的时候,张杨去天台打电话,“哥,明天我想去找房子。” 那头的张平正在跟他爱人靠在沙发里打情骂俏,闻言立即坐起来,“怎么了?不是说好了这个周末吗?” “没怎么,”张杨满脸的厌烦,“我就是烦了,宿舍里太吵,我睡都睡不好。” 张平穿上拖鞋,把上面的纸团甩下来,“那好吧,你明天去之前给我个电话,我请假过来。” 张杨说,“不用,我自己去。” 张平不放心的说,“你一个人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张杨被夜风吹的打了个冷战,“那就这样,我挂了。” 张平哎了声,“挂吧,早点睡。” 挂了电话,张杨的脸色阴沉,早点睡什么,宿舍里四人,除了他,另外三个都打呼,吵的他每天晚上都心烦气躁。 张杨想起今晚发生的事,唇角用力抿了抿,他是要拿奖学金的人,不能受处分,所以他没做错。 再忍一天,明天他就搬出去住。 张杨翻到手机上的一串号码,他不自觉的拨过去,反应过来慌忙掐了。 犹豫了会儿,张杨发过去一条短信:裴大哥,我明天要去找房子,如果找不到,我能去你那里住几天吗? 他紧接着又发一条:就住两天。 手机迟迟都没有响动,张杨在天台吹了好一会风,拿着手机的手指尖冰凉,他失落的下楼梯,到宿舍门口时收到了那个男人的回信,就三个字:不方便。 被拒绝了。 而且拒绝的很干脆,丝毫没有照顾他的感受。 张杨僵着身体站在原地,内心喷涌而出一股子羞辱的情绪,直接从脸红到了脖子,他忍不住扭头看对门,那个男人本性薄凉,对老板的儿子肯定也是严苛冷淡,绝不可能笑脸相迎,阿谀奉承,更不会给出一分温柔。 这样一想,张杨心里就好受多了。 那个男人对谁都一样,唐远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富家少爷,也不会在他那里享有特权。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张杨越发现唐远是真材实料,不是只靠爹的草包,他就越发的憎恶。 如果唐远跟他以前接触过的那些有钱人一样是个废物,除了花钱没什么用,他还不至于那么讨厌。 说到底,张杨就是妒忌,他觉得老天爷太不公平了。 唐远有那样好的命,竟然还拥有一身优秀的条件,不去挥霍,偏要跟他们这些穷苦人一样拼命,这不是天大的讽刺吗? 张杨想把唐远踩在脚底下,付出了百倍的努力,可对方也跟他一样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他厌恶那种无力的感觉,却抵挡不住。 人都有弱点,张杨不相信唐远没有。 他要等一个机会,彻底让唐远从一个天之骄子成为失败者。 第二天张杨找好房子回来收拾东西,宿舍其他三人都冷眼旁观,气氛很生硬。 对门的宿舍门是开着的,唐远在阳台拉筋,背舞蹈名词,看到张杨拖着行李箱出来,门在他身后砰的砸上了,他愤怒的踹了一脚,还朝地上碎了一口,抬眼就跟唐远撞上了。 唐远还没怎么着呢,张杨的脸就一阵青一阵红,跟被欺负了似的,他啧了声,收回视线继续背词。 张杨一走,对门宿舍的门就打开了,大家该干嘛干嘛,没人因为他的离开而露出不舍的表情。 可见他的性格如宋朝了解到的一样,不合群。 几天后,校内网开始了一年一次的系花系草,校花校草评选。 唐远在参选的人里面看到了自己,他那张照片是不知道谁在食堂拍的,当时他在排队打菜,光线很不好,拍的也很模糊,显得他黑黑的,看着窗口的眼睛泛光,从照片里往外渗出“我快要饿死了”的信息。 最终的结果是,张杨打败所有人成了校草。 系草是别班的人。 唐远什么都没捞着。 这结果在学校里引起了很大的反响,舆论分两边,一边是落进下石派,一边是打抱不平派。 陈双喜垂头丧气,好像输的是自己一样,他去食堂买了鸡蛋肉饼汤回来,小心翼翼的说,“唐少,我觉得你最漂亮。” 唐远本来还没什么事儿,听到说那个词,他顿时就板起了脸,佯装生气,“是帅。” “对对对,是,是帅。”陈双喜脸色煞白,他拽着衣角弯腰道歉,“是我说错了,唐少对不起。” 唐远噗的笑出声,“看把你吓的。” 陈双喜轻吐一口气。 唐远边喝汤边说,“别跟斗败了的小鸡一样,这不算什么。” 陈双喜嗯了声,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崇拜。 . 张扬其实并不在乎那种毫无营养的名号,但是能赢过唐远,是他有史以来最为开心的一次。 放学后张杨就去了他哥那儿,意料之外的碰见了心心念念的人,于是他在换鞋的时候就把学校评选的事情说了出来。 张平跟自己成了校草一样高兴,他拍拍弟弟的肩膀,“好样的!” 结果当他从弟弟口中得知唐家那位小少爷也参选了,却什么都没捞着的时候,脸色就变了变。 张杨往男人那里瞧,发觉他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果然不把唐远当回事。 张平把弟弟叫到阳台上,“杨杨,你不会在学校里跟那位小少爷对着干吧?” “怎么会,” 张扬的心情因为那个男人的反应变得更好了,他的语气很轻快,清俊的脸上还挂起了平时很少见的笑容,“哥,你不想想,我要是跟他对着干,还能留在学校?” 张平没听懂,“什么意思?” 张杨笑着说,“唐远他爸给学校捐了一大笔钱,他在学校里都是横着走的,不知道有多少人争着想给他当走||狗|,谁敢说他的不是?” 张平听出弟弟言语中的嘲讽,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厉,“杨杨,你考上大学不容易,在学校里要好好念书,好好学跳舞,别管有的没的。” 张杨脸上的笑容瞬间就不见了,“哥,你烦不烦?” “行,我烦,我不说了,你以后吃了苦头别过来找……”张平看到了过来的老友,“老裴,你衣服上怎么弄的?” 张杨的身子一震,他转过头,“裴大哥。” 裴闻靳没看张杨,他皱着眉头跟张平说,“卫生间里的水龙头坏了。” 张平赶紧跑去卫生间,水池跟地上都是一片狼藉。 “先别管了,回头我自己慢慢收拾。” 张平去卧室拿了一件外套出来,“老裴,这件我买大了,你差不多能穿。” 裴闻靳脱西装外套的时候,一支笔从他里面的口袋里掉了下来。 张杨弯腰去捡,一只大手却已经先他一步将笔拿了起来,他不知道发现了什么,整个人都呆住了。 裴闻靳将湿外套搭在手臂上面,“我回去了。” “这就回去了?”张平一副无语的样子,“我这饭都烧好了。” 裴闻靳说他晚上还有事。 从始至终都没看一眼站在一旁的张杨。 张平送老友下楼,“老裴,杨杨说的那些话你是不是都听见了?” “他妈的小孩就是让人操心。”他骂了一句,叹口气说,“杨杨还小,不懂事,打小自尊心又强的要命,我这儿都不好讲重话。” 裴闻靳关上车门,“走了。” “哦好。” 张平退后一步看车子扬长而去,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就感觉老友身上的气压很低。 回去的时候,张杨看见弟弟还站在客厅里,他换回拖鞋喊了声,“杨杨,洗手吃饭吧。” 张杨没反应。 张平又喊,“杨杨?” 张杨的精神有些恍惚,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哥,裴大哥那支笔……” “什么?” 张杨说没什么。 可能只是碰巧买了同一个牌子,同一个颜色的笔,又是一批生产的,刻在笔帽上的图案也一模一样。 张杨浑浑噩噩的过了一晚,第一节课下课就找到机会把陈双喜堵在厕所里。 陈双喜结结巴巴,“张张张杨,你干什么?” “唐远是不是有一支笔,”张杨压低声音,“黑色的,上面刻着一个金色小龙。” 陈双喜的眼睛徒然睁大。 张杨的声音轻了起来,用着闲聊的口吻,“那支笔呢?我之前见他天天用,怎么这几天没见着他用了?” 陈双喜不知道张杨想干什么,他哆嗦着说,“快,快上课了……” 张杨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个窝囊废,就你要上课,我不要?” 陈双喜吓的浑身一抖,“丢……丢了……” “丢了?”张杨的呼吸发紧,他却笑起来,“陈双喜,你别不是在我面前耍花样吧?” 陈双喜把头摇成拨浪鼓,“真丢了真丢了,唐少还让我帮他找过,没找到。” 发现张杨的表情有些扭曲,陈双喜颤抖着说,“我没骗你,张杨,我说的都是实话,不信你可以问问我宿舍里的人,他们都知道的,唐少经常用那支笔,丢了以后他还念叨过几次。” 张杨手上的力道一松,也没管趁机往外跑的陈双喜,他踉跄着退了几步靠上墙壁,手指甲狠狠掐进了手心里面。 有一个念头不受控制的从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来,没有就此一晃而过,而是死死的定格住了,他不敢去触||碰,害怕,承受不住。 从那天之后,张杨无论是专业课还是文化课,全都心不在焉,频频走神,状态很差,老师跟辅导员都找他谈过话,他一一敷衍过去了。 张杨满脑子都是同一件事,查出那个男人对唐远的心思,或者是他们之间的关系,他要铁板钉钉般的铁证,必须亲眼所见,否则他是不会相信的。 唐远察觉出了张杨的异常,他十次回头,有八次都发现对方在盯着自己,用的还是一种仇视的眼神。 莫名其妙。 唐远生日前的一个月过的平淡无奇,他老实上课下课,考试做作业,排练舞蹈,偶尔和舒然他们三个吃吃饭打打球,很少跟那个男人见面。 自从唐远无意间得知那个男人跟自己是一国的以后,就很无耻的每天都在梦里命令他陪自己玩耍,昏天暗地的玩耍。 年轻人嘛,精力旺盛,唐远在梦里玩的精疲力尽,醒来一切照常,精神跟身体都没什么影响。 之所以暂时避着那个男人,是唐远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反正他不主动找,对方作为一个秘书的立场摆在那里,基本没有理由找他。 唐远早就想好了,等他过完生日就向那个男人表白,正儿八经的表白,以一个成年人的身份。 内容就在他的脑子里,随时都能拎出来。 每天的生活大同小异,时间便会过的很快,刷刷就是一天。 不知不觉的的,今年的第一场冷空气席卷了这座城市,唐远也终于迎来了自己的十八岁生日。 30.30 唐远小学那会儿跳过级, 读书又早, 高中举办十八岁成人礼的时候, 他还没到那个年纪, 只能置身事外的趴在操场的栏杆上, 听家长代表上台发言,看三个发小和许多同学右手握拳举起来, 认真严肃的立誓。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那场面带给他的触||动很大, 至今记忆犹新。 现如今轮到唐远了。 学校不可能单独给他办成人礼, 但他爸给他办了, 以前每次过生日都会给他搞个宴会, 请商界名流过来推杯换盏,谈吐间不是合同味儿,就是股||票|味儿,上次他考上大学,办的那叫一个隆重。 这次反而简单化了,就只在家里办个家宴,生意场上的人一个没请。 唐远感动的稀里哗啦,他终于可以过一个简简单单的生日了,为此他一知道消息就飞奔去书房里找他爸。 没找着人,只在书桌上看到了一封信。 书桌整理过, 那封信摆的位置非常显眼, 上面没有字, 就一个图案。 画得挺粗糙的, 周围还有不少边缘线,又称杂草,能想象出来画画的人当时一定是一边黑着一张脸,一边生硬小心的勾线条,搞不好还会生出一种自己小脑发育不全的悲壮感觉。 那图案是龙。 唐远是属龙的,小龙。 足足过了起码有三分钟,唐远才从难言的情绪里抽离出来,他定下神去把书房的门关上,拉开椅子坐下来。 盯着信看了会儿,唐远才将信从桌上拿起来摊开,映入眼帘的是一行行苍劲有力的钢笔字。 我最亲爱的小孩: 今天上午十点二十七分,你从一个未成年变成了一个成年人,恭喜你,不对,是祝贺你。 时间过的太快了,快的让人来不及往回看,爸爸头上长了白发,你成了大人,感觉就是一转眼的事情。 知道十八岁以后跟十八岁以前的本质区别是什么吗? 本质区别就是十八岁以后做错了事,要自己站出来承担后果。 责任心是作为一个优秀男人的必备条件,爸爸可以给你优渥的物质生活,却不能给你那样东西,需要你自己去摸索,去获得。 儿子,爸爸其实不想让你走爸爸走过的老路,那路在外人眼里是一路繁华,可只有自己走才知道是什么鬼样子,但是你应该知道,人生在世,有得必有失,这是常理,希望你不要怨爸爸。 刚才说到哪儿来着,责任心,对,是那个,除了责任心,十八岁以后的你还要多思考,儿子,你得明白,很多时候,柳暗花明又一村都是在思考之后。 今后你会碰到多个人生的十字路口,每一道弯都是一个未知的转折点,不清楚会转向哪里,你或许会迷茫,会彷徨,不要慌,静下来好好想一想,自己想要什么。 冲动引来的几乎都是魔鬼,只有万分之一的几率才能看到天使。 总的来说,饭要一口一口吃,目标要一个一个定,一个一个实现,慢慢来,你的人生还长着呢。 还要说点什么呢,让爸爸想想啊,可以善良,可以宽容,但不能一味的妥协,无论是生活还是工作,原则一定要有,要守住自己的底线,不能退让。 虽然不用按照“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毁我一栗,我毁人三斗”这个死信则来做人待事,但你必须记着,不能把原则丢掉,对谁都不行,否则就很难再捡起来了。 如果你遇到了喜欢的人,不要盲目的陷进去,要看对方站在什么位置,又把你放在什么位置,陷进去了几寸。 你要记住,不能自己一头往里栽,不然到时候连个把你拉上来的人都没有。 爸爸的爱情跟你妈妈一起长眠地下,忘了是什么模样了,一切都很模糊,所以在这方面给你的指导并不多。 不过,有一点爸爸可以肯定的告诉你,爱情要经得住时间的考量。 经不住,那就别要了。 …… …… 儿子,爸爸身强体壮的时候给你遮风挡雨,等爸爸老了,就做你的后盾。 尽管大胆的往前走吧,不要怕,爸爸在后面呢。 爸爸爱你。 最后落款的日期旁边还画了一个爱心,周围是一圈杂草,跟龙是一个画风。 唐远一手拿着信纸,一手遮住眼睛,肩膀不停颤动,温热的液||体从他的手心里滑了出来。 书房里响着少年激动而压制的哭声,渐渐的变成嚎啕大哭。 外面的走廊上,唐寅长叹一口气,“仲叔,你说我这算不算煽情了一回啊?” “不算。”管家说,“这是真心实意。” 唐寅乐了,“就你会说话。” 听着书房里面传出来的哭声,唐寅又叹气,“我这心里头怎么就这么不好受呢?是不是年纪大了都会有的毛病?” 管家的嘴一抽,“当父母的,都是既希望孩子长大成人,又希望孩子不要长大,一直在自己怀里撒娇。” “还真让你说准了。”唐寅揉了揉眉心,“我养他十辈子都没问题,可我就是怕哪天自己倒下了,他的心理不够成熟,肩膀也不够宽,一个人撑不下来。” 管家会意的说,“所以还是要让少爷自己多磨练磨练。” 唐寅全然没了商界帝王的强大气势,就是个普通的老父亲,“社会太乱了,比我们那一代要乱很多。” 管家也担心,他嘴上安慰的说,“不是还有张家陈家宋家那三孩子吗?他们都是跟少爷一块长大的,感情很要好,以后能相互帮衬着一些。” 唐寅哼笑,“那是我在的时候,我不在了……” 他没往下说。 管家也没再说什么。 大家族里的是是非非不是一两句话能顺清楚的,关系也是如此。 . 唐远下楼的时候,眼睛红彤彤的,鼻子也是,跟只小兔子似的。 他那会儿哭的那么惊天动地,花园里的小蚂蚁都知道了。 管家跟佣人们顾虑他的面子,一个个的都没往他身上看,该做什么做什么,除了他爸。 “儿子,你眼睛怎么红红的?” 唐远不搭理。 唐寅明知故问,没事找事,“太阳晒的?” “不要你管。” 唐寅把报纸对折丢到一边,“反正你也成年了,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吧,爸不管了。” 唐远在他身旁坐下来,端起果汁喝两口,“这话谁信谁是傻逼。” 唐寅,“……” 他语重心长,“爸以前是说假话,这次是真的。” 唐远斜眼,“你在信里说了,不管我多大,永远都是你的小宝贝。” “是吗?”唐寅一脸无辜,“那信是我让何助理准备的,内容我不知道。” 唐远霍然丢下果汁起身。 茶几上的玻璃杯晃了晃,唐寅连忙扶住,“干嘛去?” 唐远扭头微笑,“我上去把信撕掉。” 唐寅怒吼,“你敢!” 父子俩互瞪了会儿眼睛,老的继续看报纸,小的继续喝果汁。 过了会儿,唐寅若无其事又云淡风轻的说,“儿子,那信是爸一笔一划写的,打了好几份草稿,废掉了一大把脑细胞,你可不准撕掉。” 没回应。 唐寅又来火气,“你老子跟你说话呢!” 唐远鼓着腮帮子唔唔。 唐寅拍儿子脑袋,“果汁不喝下去,在嘴里咕噜着干什么?” 唐远把一口果汁咽下去,“好玩儿呗。” “……”十八了,还是个小屁孩。 “老唐同志,你那笔迹我会不认得?忽悠我也不想个高明的招儿,信我留着,就放我房间的保险柜里。” 唐远咳两声,耳根子通红,不好意思了,“爸,谢谢啊。” 唐寅没说什么,只是抓住儿子背后的衣服,一把将他捞到怀里摁在胸口,又抓住来使劲揉揉他的头发。 儿子,应该爸爸对你说谢谢才是,要不是因为有你,爸爸走不到今天。 下午老太太被司机从大院接过来了,带了换洗衣服,要住一段时间。 这宅子地上有五层,没装室内电梯,上下全靠两条腿。 一楼是佣人们住的,二楼是客房,唐远三楼,他爸四楼,顶楼是阳光房。 但是老太太岁数大了,腿脚不好,唐寅亲自把南边的两层小房子收拾了一番。 那地儿是这栋宅子的最佳观景点,空气也好,出门就是一大片园子,站在客厅能闻到草木香,老太太住着会比较舒心。 老唐同志是用了心的,里三层在三层的擦,把房子收拾的那叫一个干净整洁。 期间没让谁搭一下手,哪怕是递块毛巾。 老太太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熟悉的人都看得出来,她对儿子的安排很满意。 唐远,“奶奶,不夸夸我爸?” “不夸都要上天了,”老太太哼了声,“夸了还得了?” 唐远,“……有道理。” 老太太把老花镜一扶,“小远呐,跟冯玉那孩子处的还可以吧。” 唐远说,“就朋友。” 老太太噢噢,“朋友好啊,挺好的。” 她往后接一句,“你们这代人不是讲那个什么,男女之间没有纯洁的友谊吗?” “……” 唐远认真的眨眼睛,“奶奶,我跟她可纯洁了。” 老太太从包里拿出了一袋子蚕豆,自己种的自己炒的,就这么点儿,全带过来了。 唐远把手伸过去,被拍开了,他撒娇的喊,“奶奶。” 老太太拉着脸说,“你要是把吃东西的心思分一半到谈对象上面,对象还不早就谈几个了。” “那哪儿能分啊。” 唐远看老太太脸又往下拉,他立马就把脑袋靠过去哄道,“分分分,以后我一定分。” 老太太推推孙子的脑袋,“小远,你爸怎么瘦了?” 唐远拨开袋子吃起蚕豆,“忙的。” “你爸也是,”老太太,“钱几辈子都花不完了,他还那么拼命干什么?” 唐远脱口说,“家里一大家子都靠他这锅饭活,他不能偷懒。” 老太太不吱声了。 唐远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他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喊,“奶奶?” 老太太握住孙子的手,“小远,你以后不要跟你爸那样,你想偷懒就偷懒。” “你爸已经为家里吃了很多苦,家里谁都不会怪你,谁要是敢……” 说着就老泪纵横。 唐远吓着了,他一边后悔自己说错话,一边轻轻拍着老太太干瘦的后背,“我爸是我爸,我是我,以后我累了,忙不动了,肯定就会偷懒的,好了好了,奶奶,不哭了哈,哭了就不漂亮了。” 老太太被孙子逗乐,“贫!” “笑了好,”唐远理理老太太花白的头发,嘿嘿道,“笑一笑十年少,奶奶以后可不能这么哭了,会老的快哦。” 老太太叹息,“奶奶想不通,你打小嘴就甜,怎么身边就没个亲近的女孩子呢?” 唐远的眼角一抽,得,又绕回去了。 聊了会儿,老太太就卧床歇着了,人一旦年纪,精神头好的时候毕竟有限。 唐远拎着蚕豆出去,问立在门外的人,“仲伯,我爸呢?” 管家说去公司了。 唐远啧道,“那他晚上回不回来?” 管家说,“少爷生日,先生一定会回来的。” 唐远走几步停下来,“仲伯,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心里有点儿慌。” 管家看他一眼,“兴许是天气不好。” 唐远抬起头一瞧,阳光明媚。 管家也跟着瞧了瞧,“出太阳不一定就是好天气。” 唐远咧嘴,笑的比阳光还要明媚灿烂,“仲伯,你把你这一本正经胡扯的功夫教教我呗?” 管家,“……” 唐远在花园里溜达了一圈,回去吃蚕豆看漫画,一本没看完,家里的座机就响了。 管家接完电话说,“少爷,先生让我送您去赛城湖那边。” “干嘛?”唐远在漫画里看到合适的用词,现学现用,“看他演射雕?” 管家看过去的目光从迷惑变成一言难尽。 唐远把漫画放茶几上,拍了拍说,“这套很不错。”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你给他打个电话,我不去。” “算了,我自己来吧。” 结果这通电话打了还不如不打,除了让自己受一肚子气,别的什么用都没有。 唐远磨磨蹭蹭到达赛城湖那边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了。 管家看少年望着别墅大门出神,他斟酌着说,“少爷,您不必担心,先生爱您。” 唐远刚要不咸不淡的来两句,想起在书房里看过的那封信,就把到嘴的话吞了回去。 老唐同志这是给一个大枣,打一棒子啊。 前科累累。 管家把人送到就先回去了。 唐远拉着他的手使劲扯,“仲伯,别丟我一个人在这儿啊。” 唐寅看不下去的拍桌子,“你爸我不是人?” 唐远不想搭理。 管家狠心把少年的手给弄开了,走到他爸那边,低声说了句,“先生,少爷还小,受不了折腾,身体会吃不消。” 唐寅黑着脸的挥挥手。 大门一关,唐远就炸了,“爸,这是您老金屋藏娇的地儿,叫我来干什么?炫耀您伟大的战绩?” “少他妈阴阳怪气。”唐寅,“给我坐下。” 唐远瞪着他爸,“就不!” 唐寅回瞪了会儿,眼睛发酸,到底不如年轻人,他喝口茶,“不是这栋。” 唐远松口气,恶心吧啦的感觉少了很多,他还是没坐下来,“那你几个意思啊?上次我不是都跟你说清楚了吗?我玩儿不起,也不爱玩。” 唐寅从容淡定,“上次爸也说了,到那一天,那个时候。” “现在不就是吗?” 唐寅嫌弃的将目光扫向儿子,“难怪你语文是所有学科里面最差的。” “……” 小半杯茶下肚,唐寅起身,“走吧。” 到底是个没经过事儿的小孩,唐远这会儿什么气焰全没了,虚张声势都做不出来,脸上写满了慌乱,“爸,我……我……” 这还结巴上了。 唐寅把往后挪的儿子拽到身边,“我什么我,别整的你爸我是逼良为娼的老鸨子似的。” 唐远心说,有啥区别啊?没有。 上二楼停在走廊左边第一个房间门口,唐寅说,“爸知道上次给你稍的礼物你来的时候会忘了带,所以爸提前给你带过来了,就在里面的床头柜上,进去看看吧。” “看什么啊?”唐远要抓狂了,“他是长了一对儿翅膀,还是长了四条腿,有什么好看的?” 唐寅抬手看腕表,“半小时。” 唐远不明所以。 “人是爸亲自给你挑的,英国人,相信会多国语言的你跟他交流起来不会有任何障碍。”唐寅揉揉儿子乌黑的头发,“爸给你半小时时间跟他交流,各方面的交流,如果你还是雷打不动的坚持原来那个态度,那么,这件事就过去了。” 唐远的眼睛一眯,“你说的?” “我说的。” 唐远依旧没放松,“我坚持下来了,态度不改变,从今往后,你就不会在这上面自作主张,不跟我玩霸道总裁那一套?” 唐寅很好说话的样子,“当然。” “那你发誓!”唐远一字一顿的说,“要是骗我,你以后办事儿永远都别想过三秒!” 唐寅啧啧啧,“真是最毒儿子心啊。” “……” 父子俩经过一番谈论,看样子是谈妥了。 唐远握住门把手,做了几个呼气吸气,卧槽,半个小时啊,我跟里面那位能做什么?玩儿你拍一我拍一吗? “爸,我要求带手机。” 唐寅当他儿子在放屁,头也不回的转身下了楼。 唐远咬咬牙,闷头开了走了进去。 楼下的落地钟滴滴答答,唐寅把剩下的一点儿茶喝了就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没人知道他心里究竟是什么想法,此时在想什么,期待儿子会有什么样的表现,一切都捉摸不透。 当唐寅听到很大的开门摔门声,他睁开眼睛回头,看儿子蹬蹬蹬跑下楼,面色潮||红,眼睛湿||润,一脸惊慌失措,如同一个受到惊吓的小鸡崽在找鸡妈妈的时候,眼里流露出了一丝明显的情绪波动,像是失望,又似是欣慰。 唐寅叠着长腿,“儿子,半小时还没过半呢。” 唐远委屈的大声吼,“你给我用药!” 唐寅的脑门青筋一蹦,“爸怎么会给你用那种东西。” “那怎么……” 唐远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抓了抱枕往腿上一丢,用比刚才还大的声音质问,“那我怎么回事啊?!” “还能怎么回事?”唐寅摇头叹息,“傻孩子,你是个正常男人,没什么大不了的,很正常的事情,OK?” “真没对我用药?” “废话。” 唐远如同被人掐住了脖子,只能干瞪眼,呼哧呼哧喘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有种背叛了那个男人的感觉。 里面那人不知道他爸是怎么找到的,像个精灵,别说碰了,多看两眼都觉得是对他的亵||渎。 一开始唐远没管那人,不管他做什么都没管,自顾自的闭着眼睛等时间过去,后来…… 后来怎么了来着? 后来就出大事儿了呗。 就在那个山崩地裂的时间段,他问那人叫什么,对方笑着说自己没有名字,然后他就傻|逼|逼|的给人取了个名字。 作,真他妈的作! 唐远的手肘撑着抱枕,十根手指抄进了发丝里面,狠狠抓了两下,不知道是头皮疼,还是心里难受,眼眶都红了,他无处发泄的踹了下茶几,这他妈算什么事儿啊? 妈的!操! 唐寅在这节骨眼上点了把火,“上楼去把事情做完吧,不要委屈了自己。” 唐远没|爆||炸|,反而在深吸几口气之后冷静了下来,他崛强的跑去冲了个冷水澡,出来的时候看到他爸不知何时点起了烟,在沙发上慵懒的吞云吐雾。 看起来就是一头正在打盹的老虎。 唐寅吐了个烟圈,语出惊人,“小远,跟爸说说,被你搁在心里的人是谁?” 唐远擦头发的动作猛地一顿,又很快继续,他一边擦头发,一边说,“什么啊?” “你体质偏寒,打小就怕冷,放着舒坦的活法不要,大冬天的偏要冲冷水澡让自己遭罪,”唐寅的面色说变就变,比翻书还快,他冷笑,“不是心里有人,还能是什么原因?” 唐远靠音量让自己的底气足一些,“我就是不愿意跟人乱发生关系!” “爸,你答应了我的,我坚持下来了。” “半小时才坚持到一半,这就叫坚持下来了?好意思?” 唐远气的脸一阵红一阵黑。 “儿子,爸跟你说过,人要学会思考,多思考,越是做重大决定的时候,就越要思考。”唐寅循循善诱,“爸再给你一次机会。” 唐远的心跳声跟大鼓似的,他爸知道他对那个男人的心思了? 脑子里乱哄哄的,唐远没有办法静下来思考,短暂的|天||人||交||战过后,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真没有。” “好,”唐寅深吸一口烟,眉间笼着阴霾,声音发寒,“好得很。” 唐远的眼皮直跳,有种大祸临头的错觉。 但是他等了又等,他爸只是坐在沙发上一口一口抽烟,没有做出其他举动。 客厅里的气氛太过压抑。 唐远实在是受不了了,他头发也不擦了,抹把脸说,“爸,那人,你打算怎么处理?” 唐寅眼皮不抬的说,“你爸我不好那一口,从哪儿弄来的送哪儿去。” 唐远说好,“他那样儿的,只有在漫画书里才能看到,留在这里,肯定会是个被人||玩||弄||的命运,搞不好会被|玩||死,早点送走吧。” 还有就是,以后我都不想再看到那人了,不然就会让我想起自己的理智跟自制力崩塌是什么感受。 唐寅透过缭绕的烟雾看出儿子的心思,才多大年纪,那点理智跟自制力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在天大的||诱||惑||面前竟然能坚持十几分钟,最后关头靠自己的意志离开,已经远远超过他的预料,但他是不会说出来的。 这结果让唐寅无话可说。 晚上的家宴结束,陈列他们带着唐远出去玩了,没去“金城”,去了别的地儿。 唐远的家教说严不严,说不严吧,又非常严,今晚是他人生第一次喝酒,说出去都没人信。 有钱人嘛,玩的开,那肯定早早就抽烟喝酒,吃喝玩乐,胡作非为了呗。 唐远两杯酒下去,舌头就捋不直了,他垂下脑袋拿个叉子戳面前的蛋糕,把一块蛋糕戳的稀烂后就丢了叉子窝到沙发里,歪着脖子看楼下的灯红酒绿,看陈列在吧台那里|调||戏|美女,看宋朝在旁边刷手机,用一张死人脸对着过来搭讪的女孩子。 台子上的歌手换了个人,上来的是个年轻姑娘,一把吉他和一把烟嗓,唱着她的故事。 唐远听着心里堵得慌,“舒然,我难受。” 声音并不大,张舒然却一下子就听清了,“为什么难受?” 唐远不说原因,他只是重复着一遍遍的说自己难受。 张舒然的声音很温暖,眼神也是,带着让人抗拒不了的力量,“既然难受,那就不要去想了。” 唐远把手臂横挡在眼睛上面,“不能不想,我控制不住。 张舒然看他那样,眉心蹙了蹙,只能把千言万语化成了一声叹息,“小远,那就跟着你的心走吧,不要委屈了自己。” 唐远在年轻姑娘百转千回的歌声里想,后半句话在哪儿听过来着? 哦对了,他爸也那么说过,叫他不要委屈了自己。 为的是什么事儿? 唐远想起来了,顿时如同被人摁进了冰窖里面,他打了个寒战,“我去洗手间。” 张舒然说,“我跟你去吧。” “不用。” 唐远进了隔间里面,用手指使劲儿的抠嗓子眼,哇哇的吐完了,他扶着墙壁出去用凉水扑脸,扑着扑着鼻子就酸了。 今天之前,唐远真以为自己的身心是分不开的,结果就被打脸了。 忠诚于爱情靠一颗真挚的心,忠诚于|欲||望|却是本能。 唐远其实是恐慌的,一直到现在都慌。 尽管最后并没有出现什么不可收拾的局面,但他还是难受,糟心。 唐远担心自己将来真的像林萧说的那样,摆脱不了身份地位给予的东西,跟他爸一样习惯逢场作戏。 以至于唐远陷入了深深的自责跟厌恶里面。 . 唐家大宅里,破天荒的哪儿也没去,就坐在大厅的唐寅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了就拨了个号码,对电话那头的人说,“小远跟他几个打小在西城的酒吧里玩,你跑一趟,把他给我接回来。” 那头的裴闻靳应声,嗓音嘶哑,“是。” 唐寅问道,“你的声音怎么了?” 裴闻靳说,“有点感冒。” “注意身体啊,小远常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不能丢了。”唐寅换了个以前没用过的称呼,以一个长辈的口吻说,“小裴,身边的所有小辈里面,我最器重你。” 裴闻靳|摩||挲|着手里的钢笔,指腹一下一下|蹭||着那个金色小龙图案,“多谢董事长赏识。” 他的语气是一成不变的平淡,只有在说话的时候,徒然收紧五指,将钢笔攥住的行为暴露了他内心正在经历着一场狂风骤雨。 唐寅点到为止,“那你去吧,把他全须全尾的带回来。” “好。” 挂了电话,裴闻靳把手里的烟摁在一堆烟头里面,他喝了几口凉开水,嗓子还是干涩生疼得厉害,泛着淡淡的腥甜。 裴闻靳换下皱巴巴的衣服,将微乱的发丝理顺,刮了下巴上的胡渣,直到恢复成平时的一丝不苟,看不出丝毫前一刻的颓废跟暴戾,他才拿了车钥匙出门。 到酒吧时,低音炮的轰鸣声震耳欲聋,裴闻靳那身|禁||欲的气场释放了出去,在|迷||乱|的氛围里显得像个不小心混进来的异类,他面无表情的穿过人群上了二楼,在一处角落里找到了人。 张舒然看到男人出现在这里,多少有些意外,他礼貌又疏离的打招呼,“裴秘书。” 裴闻靳垂着眼帘,余光落在沙发里的少年身上,“张少,董事长让我来接少爷回去。” “这样啊。” 张舒然掩去眼里的失望,他伸手拍拍发小的脸,力道很轻,可以衬得上温柔。 裴闻靳来的路上做好了心理建设,给他内心的那座城墙再次稳固了一番,这一刻却很轻易的就开始晃了起来,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阔步上前,将少年拉到了自己的背上。 张舒然的心里划过一丝怪异,没来得及捕捉就消失无影,他对喝的晕乎乎的少年说,“小远,回去好好睡一觉。” 裴闻靳将少年往上托托,脚步平稳的下楼,他绷着脸,身上的气息比平日里还要冷峻。 “舒然……” 耳边响起少年模糊的声音,夹杂着|湿||热的气息,喷洒在裴闻靳的耳边,他的薄唇抿紧,呼吸微沉。 “少爷,是我,我带你回家了。” 唐远神志不清的喊,“再喝啊,再喝,舒然我们再喝——” 裴闻靳侧过头的时候,捕捉到少年的衣领上面有个口红印子,不知道是谁蹭上去的,脖子里也有,他的瞳孔一阵紧缩,在他胸口积压了很长时间的所有情绪全部在一瞬间转变成了愤怒。 “难受……我难受……混蛋唐寅……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小人!就是个小人!” 唐远打了个酒嗝,他说着酒话,前言不搭后语,声音变了样子,很委屈,“裴……裴闻靳……我对不起你……” 裴闻靳的身子忽地一僵,他的情绪分明已经往失控的边缘靠近,喉咙里碾出的嗓音却异常轻柔,充满了|诱||哄|的味道,“为什么对不起我?” 有温热的|液||体|落在他的脖子上,一滴两滴的,背上的少年哭了,边哭边断断续续的喘气,嘴里说出的话语无伦次。 “我喜欢你……真的喜欢……裴闻靳……我是真的喜欢你……很真很真的那种喜欢……” 裴闻靳整个人都不动了,似乎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这一出,又或者是有准备,搁在眼前的情形却远超自己预料,眉头皱了又皱,死死拧出了一个“川”字。 他在隐忍着什么。 十几秒后脑子里的那根弦还是崩掉了,崩的彻底。 那一霎那间带来的后果是可怕的,裴闻靳内心的那座城墙也随之轰然倒塌,导致他一下子就从一个将近而立之年的成年人变成了一个血气方刚的毛头小子。 现实里那些束缚着他的顾虑通通都突然不见了。 以至于裴闻靳忽略了安全性,顾不上是在车边就把少年从背上拽到了怀里,对待珍宝一样将他紧紧圈在胸前。 更是弯下腰背低头,胡乱的用薄唇在少年的耳朵跟脸颊周围|磨||蹭,带着热切的安抚。 31.31 唐远胃里火烧火燎, 身上也火烧火燎, 他干呕了几声, 就哇的吐了。 虽然之前在卫生间自己扣嗓子眼吐过一回, 但后来又在酒吧那样的气氛里喝了很多, 也吃了很多,这一吐挺要命。 被吐了一身的裴闻靳, “……” 把少年放进车后座, 裴闻靳腾开手做的第一件事, 就是脱了满是呕吐物的大衣。 他解开里面的西装扣子把西装敞开, 松了松衬衫领口, 目光在后座的少年身上游走, 眼底尽是深沉的情绪,在翻腾不止。 不多时,裴闻靳又弯腰进去,把少年抱出来搬到副驾驶座上,给他系上安全带,指尖在他喝了酒染上一大片红晕的脸颊上面轻划了一下,低哑着嗓音喊,“少爷?” 少年没有反应。 真醉还是假醉,应该没人会比裴闻靳更清楚了,他是酒桌上的老混子, 三分醉装七分, 七分装十分, 向来如此。 眼前的少爷是真醉了, 醉的不省人事。 裴闻靳坐进车里,将空调打开,调了个合适的温度,等热度慢慢散开才把少年的脏外套脱掉,和他的大衣一起装进了袋子里丢到后座。 逼仄的空间,一切声响都会显得清晰无比。 裴闻靳的耳边就是少年的呼吸声,裹挟着一股子酒精的气味,刺激着他的神经末梢,让他束手无策。 平时的从容沉着,处事不惊都在少年的呼吸声里成了泡影。 裴闻靳伸过去一只手,按在少年的眼角,那里湿湿的,证明前一刻的确哭过,哭的很伤心,几乎不能自已。 这一点无疑是裴闻靳最想要的,不是一场梦就好。 裴闻靳又下车,打开副驾驶那边的车门,拧开一瓶矿泉水送到少年嘴边让他漱口,费了番功夫。 大概是嗓子里的辛辣浑浊味道冲淡,不那么刺得慌,少年蹙在一起的眉心舒展开了。 第一个绿灯那里,裴闻靳侧身撩开少年额前的刘海,薄唇贴上他的额头,蹭了几下才离开。 第二个绿灯那里,裴闻靳握住少年细白的手,包在自己湿||热的掌心里,不轻不重的|摩||挲|。 第三个绿灯那里,裴闻靳用力抓了抓方向盘,指骨关节发白,他最终还是没有克制住的凑过去,在少年的嘴角亲了亲。 …… 这一路上,裴闻靳的心脏都很不舒服,带给他这种感觉的原因不是悲痛,而是喜悦,幸福,激动,没有一样是负面情绪。 从来不曾体会过,所以他的心脏发出了承受不住的信号。 车进山以后,裴闻靳的眉头就一直紧紧皱在一起,开了一段山路,他把车停在路旁,无法忍受的摸出药瓶到了两粒药到嘴里,就着唾沫咽了下去。 少年嘴里发出难受的声音,手在半空胡乱抓着,裴闻靳把一条手臂伸过去,被他抓住了塞到怀里,宝贝似的抱着蹭了蹭,很可爱。 裴闻靳看着少年青涩稚嫩的脸,他的喉咙里溢出一声叹息,“我的少爷,是不是别的谁在你身边,你都能这么毫无防备?” 少年不会回复,他的呼吸不知道怎么就有点乱了,两只手抱着怀里的手臂,一会儿痴痴的笑,一会儿傻傻的笑。 裴闻靳无奈的摇头,喝成这样还能做梦,而且看样子是美梦,不知道都梦见了谁。 “唔……” 少年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裹挟着细微的呜咽,似痛苦非痛苦,“裴闻靳……” 裴闻靳的心脏猝然间加快了跳动的频率,那一下让他背上的汗都出来了,他后仰头靠着椅背,胸口大幅度起伏,薄唇拉成直线,鼻子里喷出湿热且粗重的气息。 衣物下的每块肌|肉|都绷紧了起来,已然蓄势待发。 车里的空调没有动过,却像是被老天爷偷偷调高了度数,周遭流动的空气变得燥热难耐,让人忍不住想要发疯。 裴闻靳解开衬衫上面几颗扣子粗声喘气,他的喉头上下攒动,骨节分明的手指敲击在方向盘上,是异常焦躁的节奏。 今天一天就出现了很多次。 裴闻靳并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显得自己很无力,这辈子他都不想再从第二个人身上体会到了,一次就够。 时间分秒流逝,裴闻靳心里的那头野兽不知何时撞开了多道关卡,在最后一道关卡前发疯的咆哮,嘶吼,似是闻到了诱||人的味道,陷入了嗜血的癫狂状态。 他弯腰把额头磕在方向盘上,磕了一会儿就抵着不动。 过了一会儿,少年紊乱的呼吸渐渐变得悠长,陷入了沉睡中。 裴闻靳艰涩的闭了闭眼睛,重新启动车子,朝着大宅方向驶去。 铁门那里站着个人,是管家,早早在那候着了,车灯一打过来,他就立刻小跑着迎上去。 “少爷怎么……” “仲叔,”裴闻靳下了车说,“少爷喝醉了。” 管家看少年就穿着毛衣,外套不在身上,“吐了?” 裴闻靳嗯道,“脏衣服在后座。” 管家忙说,“裴秘书,你等等,我回去给少爷拿件衣服。” “这夜里温度低,少爷可不能冻着。” 确定管家的身影走远了,这里又恰巧是监控拍不到的地方,裴闻靳才把少年柔||软的刘海顺了顺。 一觉醒来,你还能记得多少? 裴闻靳的手指沿着少年精致的轮廓线条移动,停在他微张的唇上,拿拇指的指腹流连的来回摩||挲了几遍。 下一秒,裴闻靳就将拇指拿开,微凉的薄唇压上去,从浅||尝||辄||止|到长||驱||直||入,不过是瞬息间的事情。 几分钟后,裴闻靳的鼻尖抵着少年,喉咙里发出沉且深重的喘息。 ——不能留印子,很遗憾。 没多久,管家就拿着外套过来了。 裴闻靳侧身走到一边,将车门那里的位置腾给管家,看他给副驾驶座上的少年披上外套,拦腰抱了出来。 管家平时有在健身,但毕竟上了年纪,抱着不是很轻松,他的气息明显不是很稳,“裴秘书,不进去坐坐?” 裴闻靳说,“不了。” 管家不强求,他赶紧抱着小少爷往家走。 从大铁门到客厅的大门,路挺长的,管家一把老骨头都咯咯响。 唐寅抖了抖报纸,“回来了?” 管家哎了声。 唐寅将儿子接到自己怀里,转眼就扔到了沙发上。 被当成麻袋扔,唐远同学竟然照样没有反应。 唐寅的眼色沉了沉,一掌拍在了桌子上,茶水震了震,溅出来一些,打湿了报纸。 一家之主火气很大,佣人们都没敢上去收拾。 厨娘对管家使眼色,哎呀,我这夜宵还做不做啊? 管家用眼神回她两字,做屁。 围绕在客厅里令人窒息的氛围被一声怒吼击破。 “喝成死猪,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唐寅叉着腰在沙发前来回走动,“谁他妈让他出去喝酒的?” 管家咳嗽一声,清清嗓子说,“是先生您。” “……” 唐寅手指着桌上骂,青筋暴跳,“一个个的都杵着干什么?没看见水洒了?是要我过来请,还是怎么着?” 这完全属于乱撒气。 管家一个眼神过去,离他最近的佣人赶忙收拾了桌子离开。 唐寅端起茶杯喝茶,烫了自己一嘴,又狼狈又愤怒,直接就把茶杯往桌上摔。 中途想起来是老太太给买的,硬生生收回了力道。 管家的嘴角抽搐,憋的很辛苦,一张老脸上的每个褶子都在用力,“先生,少爷今晚是头一回喝酒,难免没个数。” “这回他难受了,下回就知道酒精不是好东西,会长记性的。” 唐寅的脸色依旧铁青,没一点儿缓和,“长记性?小兔崽子的字典里就没那三个字!” 管家心说,那还不是遗传的。 这话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否则今晚所有人的睡觉时间起码要往后推迟两小时。 管家嘴上说,“先生,您跟自己生气,气坏了身子,担心的还是少爷。” 唐寅哼了声,鼻子都哼歪了,他盯着儿子的脸,不光盯,还用拇指跟食指捏住抬起来几分,在水晶灯底下一寸寸看。 不知道在看什么,或者说是……想看出什么。 旁边的管家被这一幕给整的有点头皮发麻。 唐寅手上的力道加重,就把儿子的脸给捏变形,嘴巴也张开了。 管家不知道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他下意识上前,“先生,使不得。” 唐寅打消了检查儿子牙口的念头,视线在他身上扫扫,若无其事的说,“去放水,我给他洗澡。” 管家一脸受惊的表情,“您洗?” 唐寅一记眼刀过去,“怎么,老子不能给儿子洗澡?这犯法了?” “……”管家说,“少爷喝多了,指不定会有多闹腾。” 唐寅面上的怒气稍稍凝了一下,儿子打小就喜欢玩水,小时候在澡盆里扑腾,半大不小的时候在泳池里扑腾,要是洗澡的时候闹,肯定没法收拾,起码他收拾不了,他沉吟几秒后改变了主意,“打盆水端到房间里去,我给他擦擦脸,等他醒了让他自己去洗。” 话落,唐寅就抱起儿子上楼。 另一边,裴闻靳将大宅甩远了,就找地儿把车停在山路旁,开门出去站在夜色里点燃一根烟抽了起来,身形孤冷。 冬天的夜晚寒冷潮湿,头顶没有星光。 裴闻靳半阖着眼皮一口接一口的抽烟,一缕缕的烟雾从他口鼻中喷出,被寒风吹散至四面八方。 如果他没看错,那时候他抱着少年上车的时候,张杨就站在不远处。 什么表情他没看清,今晚他真的大意了,犯了太过低级的错误,而且很有可能会亲手把少年送到最危险的局面上去,自己这段时间的隐忍也会跟着功亏一篑。 好在他开车离开的时候没发现周围有其他人,就张杨一个。 不幸中的万幸。 张杨那孩子有点小聪明,也有点小把戏,虚荣心跟自尊心一样强,不难猜出他的心思。 裴闻靳的眼里有意味不明的光芒在闪烁不定,透着深谙之色,又在瞬息间神不知鬼不觉的沉入眼底,他把半根烟扔到地上,皮鞋碾了碾,转过头看大宅的方向。 看了很长时间,裴闻靳大力掐了掐眉心,回到车里以后,他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董事长,明天上午十点的会议还照常进行?” “推到下午。” 唐寅在那头说,“裴秘书,辛苦你把小远全须全尾的送回来,回去早点歇着吧。” 第二次提起那四个字,全须全尾。 这通电话是个试探。 现在的情势似乎是出于种种因素考虑,局面很复杂,牵扯到的东西比较多,因此谁都没挑明,在那个临界点出现前只能试探,怀疑,今天你来一次,明天我来一次,有来有往。 裴闻靳把手机放到一边,他长舒一口气,闭目休息了会儿就开车下山。 . 唐远醒来的时候是在房间里,自己的房间,他的第一反应是头疼。 正当他脑子晕乎乎的时候,房门从外面打开了,伴随着熟悉的苍老声音,“少爷,您醒了啊,您等等,我去倒水。” 管家很快就端着一杯水进了房间。 唐远撑着床坐起来,觉得有点儿冷,他又缩回被窝里,“仲伯,几点了?” 管家将掩了一小半的窗户关上,“凌晨三点多。” “我怎么这个点醒了啊。”唐远小声嘀咕完了问,“那什么,是舒然送我回来的吗?” “不是。”管家说,“是裴秘书。” “噗——” 唐远嘴里的水喷了出去。 还好他在最后关头把脑袋偏了几分,不然一口水全喷到床上,大半夜的还得换床单。 唐远懵逼许久,“仲伯,我为什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管家把地板清理干净,“少爷喝醉了。” “哦对,我喝醉了。”唐远继续懵逼,几秒后就蹭地一下从床上爬起来,“那我有没有说什么?” 这回换管家懵逼了,“这个不太清楚。” 唐远不肯罢休,他站在床上,情绪挺激动,加上醉酒带来的一系列症状,导致他的太阳穴突突乱跳,“怎么不清楚呢?不是仲伯你照顾我的?” 管家语出惊人,“是先生。” 唐远傻眼,“啊?” 他打了个冷战就快速坐回床上,拽了被子包住自己,“那我爸呢?” 管家说,“先生等少爷睡了以后就出去了。” 去哪儿不知道,主子不会跟下人交代自己的行程。 反正堂堂唐氏掌舵人不会睡大街。 唐远的眼珠子转了转,说,“那我给我爸打个电话。” 管家把手机拿给他,“少爷,现在先生怕是已经睡了。” “仲伯,别忽悠我了,我爸可是日理万机啊,现在他要么在忙,要么正准备忙,绝对不会是在睡觉。” 唐远语气笃定的说完就把电话拨过去,那头传来的是个女人的声音,他一愣,方琳?不会吧?他爸这是……找回去了? 没等唐远咂摸通透,手机就换到了他爸手里,吼他的声音有点喘,“找死呢?” 唐远老早就应付现在这种情况了,前几次他还脸红心跳,说话结巴,不是瞎按手机,就是手足无措的磕到哪儿,后来就淡定了。 他爸都不要脸,他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爸,我刚醒。” 唐寅吼道:“就这屁话?” 唐远躺在被窝里,一手枕着脑袋,装可怜的说,“我头疼着呢。” 唐寅骂,“活该!” 唐远可怜巴巴的说,“不能说点儿好话吗?” “妈的,你成心想弄死你爸是吧?” 唐远听着他爸的呼哧呼哧喘气声,看来没什么异常,他放松很多,“爸,别发火啊,我就是打过来问问,我没吐的到处都是吧?” 唐寅深吸一口气,“你在外头吐干净了回来的。” 唐远的心思百转千回,“那我耍酒疯没?” 唐寅不给面子男的嘲笑,“耍了,又哭又笑的,像个二百五。” “挂了挂了挂了!” 唐远面朝天花板,呼吸有点儿乱,他爸的话顶多只能信三成,可他不知道那三成是哪些部分。 都这么晚了,那个男人肯定睡了。 “少爷?” 唐远走着神呢,冷不丁的听到声音,他吓一大跳,卧槽,仲伯竟然还在床边站着,幸好我没自言自语乱说什么,不然就死翘翘了。 “仲伯,我睡了啊。” 管家应声退出房间,反手轻轻带上了房门。 唐远把床头灯关上,在黑暗中|啃||着食指关节,今天,不对,应该是昨天,昨天发生的事儿挺多。 先是他爸写的信,然后是塞城湖别墅里的精灵,最后是他醉酒。 这个十八岁生日估计会让他记一辈子。 唐远就想不明白了,怎么会是那个男人送他回来的呢? 当时舒然他们不都在酒吧里面吗?他完全可以跟他们三里面的其中一个回家睡一晚上,这事儿又不是没有过。 再不济,家里的司机也可以来接他回去啊,他爸为什么要让那个男人去酒吧找他? 唐远一下|咬||狠了,他嘶一声,抽了纸巾把食指关节那里渗出来的血丝擦掉,这一下就让他分了神,错过了脑子里一闪而过的亮光。 没过一会,唐远就被瞌睡虫给拖跑了。 早上唐远在床上打滚,从左滚到右,再从右滚到左,把自己滚昏了头,他就把枕头垫在下巴底下,趴在床上给那个男人打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就接通了,那边响着男人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磁性,“喂?” 这么一个字就让唐远的耳朵发烫,浑身发||软,觉得自己没救了,他拿左脚蹭着右腿,“裴秘书,我没打扰到你睡觉吧?” 裴闻靳掀开被子下床,“没有。” 唐远用空着的那只手描摹着被单上的杨崽子图案,“我听仲伯说昨晚是你送我回来的,谢谢啊。” 裴闻靳说,“少爷客气了。” “听说我还吐了。”唐远问道,“那我是吐你身上了吗?” 裴闻靳气不喘心不虚的扯淡,“不是,少爷吐地上了,自己衣服上弄到了一部分。” “……” 唐远不是很满意,吐身上能加深记忆,那个男人以后穿当晚的衣服就会想起他,吐地上就没那个效果了,他继续问,“我回来的路上说酒话没?” 裴闻靳的呼吸停顿一秒,“少爷一点印象都没有?” 唐远没听出男人的不对劲,他不好意思的笑着说,“嗯啊,没呢,我喝断片儿了,什么都不记得。” 那头没了声音。 唐远拿开手机看看,还在通话中呢,他莫名的有些紧张,“裴秘书?” 裴闻靳的语气平淡的没有一丝情绪波动,“少爷喝多了很安静,没说酒话。” 唐远噢了声,搞不清自己究竟是松口气,还是失望,一两分钟后他搞清楚了,是失望。 没说酒话,全程很安静,那就是失去了百分之五十告白的几率。 不是说,酒壮怂人胆嘛? 唐远气恼的捶床,没喝酒的时候不争气,喝了酒还是不争气,唐远啊唐远,你敢不敢现在就对着电话那头的男人说“我喜欢你,不是过家家,是带颜色的那种喜欢”? 敢不敢? 不敢。 唐远自我安慰,表白是件大事,还是面对着面比较好。 尤其喜欢的人是个城府极深的家伙,不面对着面,那更难琢磨出对方是个什么心思。 裴闻靳听到了响声,他心里有一个猜测,嘴唇动了动,嗓音里透着不易察觉的诱||哄|,“少爷,在干什么?” 唐远咬牙切齿的脱口而出,“捶床!” 裴闻靳眉间的“川”慢慢展开,他笑了,很明朗的笑,很多年没这样笑过了,以至于他发觉以后,唇边的弧度都尴尬的僵了僵。 唐远听得一清二楚,傻了。 一整个上午,唐远都处于那个状态,他干什么都时不时乐呵一下,还从花瓶里拽了支花出来,对着垃圾篓一片一片掰,掰一片就咕哝一句,把佣人给吓的不轻。 老太太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孙儿,你这是怎么了?” 唐远开始揪叶子,“没什么啊。” 老太太说,“奶奶打电话把你爸叫回来。” “啊?”唐远连忙把老太太拉住,“千万别千万别,我爸忙着呢,还是不要打扰到他老人家了。” 老太太把脸一板,“今儿周末,又不上班,有什么好忙的。” 唐远嘿笑,“会友嘛。” 老太太想起来个事儿,“你爸是一大早出去的,还是昨晚半夜下了山,一直就没回来?” “这没区别的撒。”唐远拍拍老太太枯瘦的手背,“奶奶,不说我爸了,再说他就要打喷嚏了,我给你削个苹果吧。” 老太太看孙子一眼,跟小孩子一样的撒娇,“奶奶不想吃苹果,想看你跳舞。” “好好好,跳舞。” 唐远压压腿拉拉筋,把四肢的关节全部一一打开以后,他跳起了最近跟学姐排练的《初恋》,就跳他那部分,省掉了几个大幅度的动作,怕踢到茶几,再在身上哪儿添个什么伤。 老太太是个很地道的观众,不吵不闹,也不四处走动,就坐在椅子上认认真真的看。 她心想,孙子身体里有艺术家的血,全是因为过世的儿媳遗传给他的。 可惜儿媳命薄,不然现在一定是孙子最好的老师。 快到中午的时候,张舒然过来了。 唐远让厨娘给张舒然做他爱吃的蛤蛎炖蛋,张舒然在一旁看着,脸上挂的是很温柔的笑容,像春天和煦的风,暖洋洋的。 张舒然过来的时候还拎了不少东西,都是给老太太买的,他也跟唐远一样喊她奶奶,从小就是。 老太太也没说“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这一类话,一个大院里的街坊四邻,知根知底的,关系好着呢,就不来那一套了,她满脸慈爱的摆摆手,“舒然啊,你跟小远上楼聊去吧,一会儿就该吃饭了。” “嗯好。” 张舒然拉了下发呆的发小,“在想什么?” “想昨晚的事情。”唐远边往楼梯方向走,边问,“舒然,昨晚你们三什么时候回去的啊?” 张舒然落后两步看他露在领口外面的一截漂亮脖颈,“你走后我就回去了。” 唐远扭头,“那阿列跟小朝呢?” “阿列跟小朝各带了个女孩去酒店了。”张舒然说,“就在你家今年上半年才收购的那家‘香橙’。” 唐远啧啧,“他俩真是好兄弟,齐头并进。” 他用肩膀碰一下张舒然,“你怎么没跟他们一道啊?” 张舒然说,“我不太喜欢在外面。” “了解。”唐远给了他一个暧||昧的眼神,“确实还是家里有安全感。” 张舒然忍俊不禁,“想什么呢,我就是觉得,只是单纯的解决生理需求,完全可以diy,找人太麻烦了,容易给自己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唐远一个踉跄,好一个diy。 人才,都是人才,他爸是,林大美人是,阿列是,小朝是,舒然也是,就他不是。 唐远刚走到二楼,管家就追上来,叹口气说,“少爷,昨晚您的脏外套在裴秘书车上,我忘拿回来了。” 他先是一愣,然后是一喜,好事儿啊。 管家沉吟着说,“要不我明天去公司一趟?” 唐远摇头,“不用不用,他洗干净了会给我打电话的。” 一扭头见发小在看自己,唐远莫名的后背发凉,他面上眨着眼睛打趣儿,“舒然,你看我干嘛呢?” 张舒然说,“你跟你爸的秘书什么时候走这么近了?” “有吗?”唐远说,“一直就这样啊。” 他推着发小往楼上走,“走吧走吧,陪我打会儿电动,一个人打老没意思了。” 张舒然若有所思的应声。 上了三楼,张舒然问道,“小远,昨晚你还记得自己怎么离开酒吧的吗?” 唐远推门进房间,“不记得了。” “是裴秘书背你出去的,我本来不放心的想跟过去看看,被小朝叫住了,”张舒然说,“等我出去的时候,你们已经走了。” 唐远的脚步一顿,回头好奇的问,“舒然,我在酒吧里有说什么吗?” 张舒然,“你说了。” 唐远的心跳漏了一拍,他面上维持着好奇的表情,“说什么了?” 张舒然看着他黑亮的眼睛,“你说你难受。” 唐远|舔|了|舔|嘴角,“那我有说自己为什么难受吗?” “没有。”张舒然轻叹,“我问你了,你不说。” 他的眼神里带着探究,语气倒是跟往常一样的温和,“小远,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吗?” 唐远撇嘴,“还不是我爸,他给我写了封家书。” 张舒然神色古怪,“家书?” “对啦,我爸手写的,看得我眼泪哗啦哗啦流。” “照这么说,你应该开心。” “开心是开心,可是我家就我一个,我爸对我的期望很高,在家书里面要求我十八岁以后怎么着怎么着,我压力大呗。” “这样啊……” “嗯嗯!” 唐远在心里悄悄的道歉,舒然,对不起啊,等我都准备好了,我就跟你坦白,不撒谎了。 下午有张舒然在,唐远的注意力就被分散了,到了晚上他就频频走神,把手机抓的滚烫,自己一个短信没发,一个电话没打,那个男人也没给他发一个短信,打一个电话。 唐远试图去回想昨晚的所有事情,但是他回想了很多次,都停留在他站到沙发上,手拿着瓶酒,跟着楼下的歌声|晃||动|身体的环节。 之后就跟出故障了似的,全他妈的都是黑屏。 唐远很难过,很愤怒,隐约觉得自己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 他烦躁的抓抓头,以后不能再喝那么多酒了,除了让自己遭罪,其他屁用没有。 什么酒后吐真言,都是假的,假的! 唐远怀揣着恼怒的情绪进入了梦乡,梦里全是小怪兽,长着那个男人的脸,他舍不得打一下,被吃的干干净净。 第二天出了一个很奇怪的事情,堪称惊悚。 唐远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张杨找过来了,手里还拿着一瓶果汁,就是他常买的那种。 当那瓶果汁被放到唐远面前的时候,他的头皮都快炸了,用看神经病的目光看向张杨,哥们,几个意思啊? 张杨总是抿着的嘴角向两侧划开,露出跟他的作风很不相符的闪眼笑容,“请你喝的。” “砰” 一旁陈双喜手里的筷子掉在了餐盘里面,有几道视线投过来,他赶紧把头埋了下去,身子还在轻微颤抖。 这窝囊样让看热闹的人顿时没了兴趣,转而继续看今年的校草跟唐家小少爷。 唐远没在意周围人的关注,他眯眼打量张杨,手指指面前的果汁,“你请我喝?” “嗯。”张杨将果汁推到唐远面前,更是把挺得笔直的腰杆弯了下去,拉长声音笑着说,“唐少,谢了啊。” 态度看起来很真诚,挑不出一点儿毛病。 唐远内心卧槽,面上不动声色,觉得这里面有名堂,他不疾不徐懒洋洋的说,“你莫名其妙的谢我干什么?好像没有什么事情值得你跟我道这个谢。” 张杨直起腰看他,笑而不语。 唐远瞧着张杨的背影,眼皮直跳,总有种不好的感觉,却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只是过了一个周末而已,天就变了? 陈双喜小声说,“唐少,他心情好像很好。” 唐远心想,不是好像,是真的好,两只眼睛看得真真的。 陈双喜看看那瓶果汁,音量更小了些,小心谨慎的问,“这瓶子里面没有放别的东西吧?” 唐远说,“应该没有。” 陈双喜呼一口气,“那就好。” 唐远却说,“那才不好。” 陈双喜不明所以。 唐远胃口全无,他把餐盘往前一推,像是给陈双喜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的喃喃,“里面不放别的东西才更可怕。” 那就表示张杨是真的请他喝果汁,为了感谢他。 张杨那瓶果汁害唐远一下午都心神不宁,放学以后他就让陈双喜把自己的书带回宿舍,他往学校后门那里走,准备打车去公司。 今晚公司加班,唐远已经从林萧那儿知道了消息,未免夜长梦多,他决定就在那个男人的办公室里表白。 要是被拒绝了…… 那就再试一次,唐远刚跟自己说完,就在马路对面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车。 这么巧,心有灵犀? 唐远脑子还没转过来弯,身体已经先一步不受控制的朝那个方向走去,隔着段距离,他望见张杨从车里下来了。 张杨趴在车窗那里,不知道他说了什么,那个男人下了车绕到他面前,抬手揉了下他的头发。 他笑的像个热恋期的小姑娘。 唐远被张杨那样子给刺激到了,想也不想的就冲了过去。 32.32 裴闻靳的余光里, 少年急冲冲的过马路, 都不往两边看, 虽然是绿灯, 他的心跳还是骤然加快, 下意识的就抬脚朝那边走去。 张杨此时的脸已经扭曲了起来,身体也因为妒忌而颤抖, 声音却很轻柔, 带着明显的哀求, “裴大哥。” 裴闻靳充耳不闻, 步子迈的很大。 看着男人向来沉着平稳的高大身形出现了一丝慌乱, 因为那个唐远, 张杨的眼底涌出几分阴鸷,“裴大哥!” 裴闻靳停了下来,不是因为张杨的威胁,而是少年已经毫发无损的站在他不远处。 唐远傻不愣登的看着十几步距离的男人,眼前的一幕带给他极大的惊吓,以至于他偏离了正常的思维跑道,根本没有顾得上伤心难过,满脑子都是困惑跟不敢置信。 不对,肯定有哪里不对。 之前唐远问过这个男人,问他跟张扬熟不熟, 他说不熟, 当时说的时候眼里都没什么温度, 明显就是很冷漠。 这段时间也没从他口中听过张杨的名字, 好吧,他谁都不提,几乎没什么深交的朋友。 可是…… 怎么仅仅只是一个周末过去,不熟的两个人就这么亲密了? 唐远捋不清扯不开,把自己绕进去了,忘了该做什么,说什么。 他垂手站在那里,脑袋耷拉着,全然没了刚才穿过马路时的气势,像个木偶。 张杨看唐远那样,当成是在状况外,他抬起头看身旁的男人,“裴大哥,你回公司吧,路上开车慢点。” 裴闻靳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拔了根烟在烟盒上面点了点,他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少年。 张杨几乎就要以为男人会走向唐远,然而他却转身回了车里。 车子很快就消失在街角,张杨吐出一口气,他脚步轻快的过去,“唐少。” 唐远看着张杨清俊的脸,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你长得真没我好看。” 张杨没有听清,“什么?” 唐远不乐意重复。 张杨瘦瘦高高的身子挺直,“唐少,我跟裴大哥在一起了。” 唐远的神情呆愣。 张杨嗤笑,“你是傻了,还是……” 唐远听到自己仿佛从远处飘过来的声音,很虚,“他是男的。” “爱情不分性别。”张杨高傲又耀眼,“我喜欢的人刚好是个男的,仅此而已。” 唐远的瞳孔蓦然一缩,这他妈是他的台词,早就准备好了的。 面对无论谁的质疑,哪怕是全世界,他就这么说。 现在呢?台词不是他的了,人也不是他的了。 唐远又开始|啃||起了食指关节。 张杨这会儿还没往别的地方想,只当唐远这样的天之骄子,无法接受自己的同学跟他的秘书走到了一起。 而且两个还都是男的。 这的确需要一定的时间来接受。 张杨望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唐远,你不知道吧,我第一次见裴大哥的时候就喜欢上他了。” 唐远一下就把食指关节啃出了血,还是昨晚的同一个位置。 我就操了,你喜欢的人跟我一样,连这个一见钟情的方式也跟我一样? 要不要这么虐我? 唐远也在看车流,木着一张脸,“张杨,你跟裴秘书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张杨沉浸在回忆里面,“去年年初,二月份。” “那天是他第一次来我家,也是我第一次见他……” 唐远后面的都没听,前半句话就够让他受的了,比他早一年零几个月。 张杨在他前面认识的那个男人。 站在喧闹嘈杂的街头,唐远的眼眶一阵阵发热,他赶紧把眼皮垂了下去。 眼泪还是啪嗒啪嗒往下掉。 唐远后知后觉应该仰头,他把头抬起来的时候,已经满脸都是泪水。 张杨所有的嘲讽都被突然出现的一个大胆念头吞没。 察觉自己有处于劣势的迹象,他就本能的做出自我防护意识,后退一步跟唐远拉开距离。 原来那个男人不是单相思,是双向的。 张杨的内心惊涛骇浪。 那晚他偷拍的照片不能被唐远发现。 他绝对不能让唐远知道那个男人的真正心思。 这样的局面不在张杨的预料之中,一切都变了样子,性质大不相同。 双向的,那不就只差一层窗户纸吗? 真可笑。 唐远,你说老天爷是帮你,还是帮我? 帮你吧,却让我拿到了捏住那个男人的把柄,我既要感谢你,也恨你。 帮我吧,你却得到了那个男人的心,自己竟然还被蒙在鼓里。 我觉得老天爷还是帮我,因为现在是你站在我面前哭的像条丧家犬。 张杨冷冷的扯了下嘴角,他不打算跟唐远确认,一个字都不想提。 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对,他什么都不知道。 张杨甚至都没趁机好好炫耀一番就走了,他实在是厌恶唐远哭的样子。 有的人生来富贵,高人一等,就连哭,都带着一股子尊贵的味道。 . 唐远不顾形象的掉了会儿豆子,等他稍微缓了缓就给那个男人打电话,声音哑哑的,“张杨跟我说,你们好上了。” 裴闻靳并没有接话茬,只是说,“少爷,这是我的私事。” 男人的语气是一成不变的平淡,唐远早听习惯了,但这会儿他如同一串点燃的炮仗,噼里啪啦的炸了。 “我又没想怎么着,问问也不行?” 他哈了声,口不择言,“真看不出来啊裴秘书,你竟然是个同性恋。” 裴闻靳,“让少爷恶心了。” “老子才不恶心呢,老子也是同性恋!” 唐远吼完就把手机大力摔在了地上。 手机蹦跳了几下,死于非命。 唐远偏开头看远处,单薄的胸口剧烈起伏,嘴角掘强的抿紧,眼角通红。 片刻后他把头偏回去,红彤彤的眼睛瞪着地上的手机,想起来前段时间掉在便池里的那一部。 俩是双胞胎,命运一个比一个惨。 唐远弯腰捡起手机,“都这样了,我还把你留下来当个纪念,你说我是不是贱啊?” 他才刚成年没两天,那个男人就是别人的了,不真实,太不真实。 就像假的。 可是张杨满面春风,得偿所愿的模样是真的。 唐远回家就坐在沙发上发呆。 唐寅难得下了班没往小情人那儿跑,知道回家,他把公文包给佣人,换了鞋子走到客厅,“儿子,饿了?” 唐远回过神来,“不饿。” “不饿你啃手指干什么?” 唐寅瞥见了儿子食指关节那里的血红,面色立马就变了,一把拽过他的手骂,“现在是成仙了还是怎么着,把自己手啃的血糊糊的,一点儿没感觉?” 唐远把手往回抽,“爸,你弄疼我了。” “现在知道疼了?”唐寅看儿子蹙紧眉心,脸上没什么血色,他的怒火就蹭蹭往头顶冲,“人呢?都死哪儿去了?” 管家闻声出来,看清情形后就连忙拿了药箱过去,心里懊恼的不行,小少爷回来的状态就跟平时不太一样,他怎么就没再多个心眼呢? 真是老的不中用了。 唐远由着他爸给自己手指上的|咬||伤涂碘伏,包创口贴,全程都没出声。 直到他被他爸抱进了怀里,他才发出了声音,“爸……” “干嘛?”唐寅拿下巴蹭着儿子的发顶,“给你包了伤口,还吹了好一会儿,抱一下都不行?” 唐远嫌弃的说,“你身上的香水味我不喜欢。” “就你毛病多,惯的你!” 嘴上那么说,唐寅还是上楼洗了个澡,换了身干爽的家居服,整个人都慈祥随和了很多,他扫了眼还坐在沙发上的儿子,挺像一只被丢弃的小狗。 “仲叔,你看看,咱家小远这样像不像失恋?” 管家默了一两秒,说,“我没恋过,不太了解。” 唐寅,“……” 唐远无视在他面前晃悠的老唐同志,失魂落魄的去了地下一层,把自己关进了漫画室里。 灯一打开,诺大的空间就从黑暗中剥离出来,在明亮的光线下摊开,一排排书架上摆满了书籍,严整有序,架子一侧还贴了分类的标签跟放上去的时间,以及作者名字,俨然就是一个小型图书馆,只不过里面只有bl漫画书。 唐远轻车熟路的走到第七排书架那里,从第四层拿下来一本漫画,封皮跟其他的相比,不够新,翻阅的痕迹比较重,他想发泄就拿出来翻翻。 通常情况下,唐远看漫画除了必须是bl,画风好,美强,还得是he,过程怎么样都OK,但结局必须是大团圆,他看电影都避开悲剧。 收藏的所有漫画里面,就手上这一本是be。 专门用来让自己放水的。 唐远窝到沙发里把漫画翻了一遍,从你男主角被心上人误会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哭了。 之后男主角被心上人赶出家门,躲在角落里看心上人跟白月光结婚,爱情地久天长,而他自己咳出一口血,倒在地上慢慢死去,眼睛还看着心上人的方向,死不瞑目,唐远哭的不能自已。 那个心上人幡然醒悟的时候,男主角坟头的草都有一人高了,他不相信男主角死了,就用手刨坟,最后自杀了。 唐远差点哭抽了过去,他丢开漫画书哽咽着说,“太惨了……” 我今天本来是要表白的,已经给自己打好了气,结果就冷不防看到我喜欢的人有了相好的,还是我同班同学,很讨厌的家伙,真的太惨了。 没人比我更惨了。 反应过来以后,唐远就把那个想法给抹掉了,世界很大,多的是受苦受难的人,他不能认为自己最惨,那样太无耻了。 应该这么说,今天是他有生以来,最惨的一天。 门外的走廊上,唐寅揉了揉额头,“他明天会请假,看好他。” 管家谨慎的询问,“先生,出什么事了?” 唐寅往外面走,语气轻描淡写,“成长的烦恼而已。” 管家斟酌的说,“会过去的吧?” “当然,”唐寅脚步不停,“一定会过去的,他还小,往后的经历多了去了,也会丰富多彩,这只是众多考验中的一个,不算什么。” 第二天,唐远跟辅导员请了一天假,躲在房间里不出来。 这是他的初恋,从入夏到寒冬,每一天都小心呵护着,却没想到初恋的种子还没来得及从土里冒出头,就被现实这个大魔王捏死在了泥土里面,打击太大了,感觉生活都失去了颜色。 一直不去上课是不可能的,即便唐远想,他爸也不允许,可是他今天真不想去,太难受了,眼睛还肿着,去了也听不进去课。 干脆就在家里瘫一天好了。 管家不禁感叹,知子莫若父。 厨娘期期艾艾的问管家,是不是她的厨艺下降了。 管家让她别多想,“少爷胃口不好。” 厨娘抹泪,“那我做几个开胃菜去。” 管家说,“可能是心病。” 厨娘一下就懵了,“那怎么办?有治心病的菜吗?” “没有,”管家叹气,“要对症下药。” “少爷不出门,就让他在房里待着吧,他饿了会出来吃东西的。” “我们少爷多可爱啊,又会学习又会跳舞,长得还好,我是没女儿,要是有……” 厨娘的话声顿住,她把手在围裙上擦两下,“有也不会怎么着,我还是去翻家传的那几本菜谱吧,兴许里头有养心的药膳。” 到了中午,楼上还是没动静,管家自作主张的差人把老太太请来了。 老太太进去没一会就出来了,是红着眼睛出来的,说看不得孙子那样儿。 管家小心把老太太扶下楼,“老夫人,我让人把饭菜给您端上来?” 老太太摆手说不吃,她颤巍巍走到座机那里拨了儿子的号码,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数落,“老三,小远今天没去学校,一个人闷在家里,你还有心思上班?多少钱赚不完啊你?那些个项目还能有他重要?” 唐寅挥手让几个高管出去,他将转椅转向落地窗方向,“妈,咱都是过来人,青春期嘛,就是那么回事儿,今天死去活来,明天嘻嘻哈哈,后来再死去活来,大后天嘻嘻哈哈。” “少给我来这一套!”老太太下最后通牒,“明天早上之前,你必须还给我一个活蹦乱跳的孙子!” 唐寅单手支着头,“他现在不也活蹦乱跳吗?” “活蹦乱跳个屁!”老太太气的连脏话都蹦出来了,“小远原来多有神气啊,现在呢,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 唐寅担心老太太犯高血压,他赶紧哄道,“好了,妈,我这边尽快处理完手头的事儿,下午腾出时间带小远出来走走。” 老太太这才缓了脸色,“老三啊,你就小远一个孩子,是你的心头宝吧?” 唐寅连声说,“是是。” “比你外头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女人重要?” “那必须的。” “妈知道你忙,也知道你扛着一大家子,辛苦,妈别的就不说了,只说一句,别被哪个女的迷晕了头让小远受委屈,不然妈第一个绕不了你!” 说完就啪地把电话挂了。 唐寅一阵无奈,老太太想哪儿去了? 何助理敲门进来,递过去一份文件,“董事长,这是岐煌那边发过来的第三套方案,您指出的几个地方他们都做了修改。” 唐寅随意的丢到一边,“下午三点以后的时间我要用,你把那后面的什么什么事情都挪一挪。” 何助理,“……” 唐寅看了看自己的助理,最近恋爱了,想必对象挺让她满意,那张被|滋||润|过的脸上写满了“我还有很多工作没有汇报”的信息,他不耐烦的挥手,“出去出去。” 何助理无语的走到门口,听到后面响起声音,“叫裴秘书进来。” 她转个身去了隔壁的办公室,停在门口理了理盘起来的头发,把一点碎发都拨到了而后,这才进去,“裴秘书,董事长心情不好,你悠着点。” 裴闻靳从电脑前抬头,拉来椅子站起来,收了收桌上的文件,绕过办公桌朝外面走去。 尽管一系列动作都跟往常一样有条不紊,严谨沉稳,依然给人一种很不安的感觉,仿佛他随时都会撕开那层完美的|面||具,暴露出藏在背后的疯狂一面。 何助理看着男人的背影发愣,他的心情好像也不好,应该说是差到了极点,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她一头雾水,怎么搞的,一个个的都跟掉进冰窖里似的,集体更年期? 办公室里的气氛不太对劲。 裴闻靳是一贯的面无表情,“董事长。” 唐寅转了会儿笔,昂首道,“你出趟差,去西宁。” 裴闻靳的眉头略微皱了皱,那个公司是上个月收的,内部机构已经完全腐烂了,前去的负责人忙的焦头烂额,烂摊子还是烂摊子,工资这边是要派其他人过去处理,但不该他去,怎么都到不了他头上。 他料到自己会被支走,没料到是去西宁,那里距离这里太远了,远到他在地图上都要找一找才能找到。 唐寅懒懒的笑起来,一副很信赖的口吻,“裴秘书,你是学管理出身的,我相信你能给我一个全新的西宁。” 这是一顶高帽子,戴起来没那么容易,话里还暗藏了很多个玄机, 裴闻靳抬手松了松衬衫领口。 唐寅叠着长腿,“我已经支会过那边的王宇了,他知道要去的人是你,一百个满意,可见你的能力在公司里是有目共睹的事情,也有一定的威信,比我想象的还要高,替你高兴。” 这番话像是一个长辈对晚辈说的,字里行间充满了欣慰,会让人忽略这里面的独裁部分。 裴闻靳简明扼要,“什么时候动身?” “下午,”唐寅说,“早去早回。” 裴闻靳,“好。” “你手上的那些工作直接给何助理就行,”唐寅笑着哼了声,“她这几天过的都挺清闲的,该加加班了。” 裴闻靳,“我会尽快跟她完成交接事宜。” 唐寅要的不是十万个为什么的下属,而是时刻记住把执行放在第一位,他知道眼前这个小辈不会问没有意义的问题,那样就太愚蠢了,真要问了,以那种智商,也不可能被他看重,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才大半年时间,就掌握了公司里的很多机密。 光是这一点,就证明不能小看了。 唐寅倒不是后悔,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事到如今,再回过头去想,未免是在打自己的脸,怀疑自己看人有误。 他收了收往外跑的思绪,“裴秘书,那就这样吧,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完了又说一句,“我很器重你,不要让我失望,一路顺风。” 话里有话,说给聪明人听的。 裴闻靳应声出去,一路神色如常的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门关上后他的面色就变了,眉间拢了层化不开的浮躁,他扯了领带扔到桌上,手使劲捏了捏鼻根,费力将压在胸口的郁气吐了出去。 裴闻靳坐到椅子上,不在焉的拿出钢笔在纸上勾勾画画,等他回过神来,纸上已经多了个卡通人物,穿着一套浅蓝色睡衣,单手揉眼睛,迷迷糊糊的,可爱的让人想怀里揉一揉。 画了很多回了,潜意识里就能一笔不差的画出来。 裴闻靳微点了根烟,一边漫不经心的抽着,一边用手描摹画中的少年,一根烟抽完又点了一根,他微微阖了下眼帘,拿着纸往碎纸机那里放。 准备塞进去的时候,动作猝然一停,裴闻靳临时改变主意,将那张纸折起来放进了西装里面的口袋。 . 下午两点五十,裴闻靳上了去西宁的飞机,三点十分,唐远跟他爸坐在演艺厅里看白雪公主舞台剧。 唐远想着进来前他爸跟他说的话,很突兀。 ——他爸说,儿子,你从现在开始就要学会思考了。 唐远的脑子里全是雪花点,跟七八十年代的黑白电视机一样,思考个头啊。 巫婆出来的时候,唐远猛地想起来个事,“爸,我手机屏幕碎了。” “再买个就是。” “不买,换个屏幕。” “好吧,我让仲叔拿去换,别说话了,看剧吧。” 唐远两眼对着舞台,心思不在这上面,手机关机,不知道那个男人有没有给他打电话。 估计没有。 他想不到对方给他打电话的理由。 公事还没到有交集的时候,私事吧,那就更没有了。 唐远一愣,有啊,他喝醉那晚的外套还在那个男人哪儿呢。 这么一想,他又按耐不住的高兴了起来。 看完舞台剧,唐寅带儿子去看电影,后半段他边上就持续响着压抑的抽泣声。 包场看的,也不丢人,就是没办法,真的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商界巨头也有无力的时候。 唐寅摸了摸儿子食指关节的创口贴,叹了口气,“小远,这是喜剧。” 唐远哭着说,“我泪点低。” 主角是幸福happy,可是里面有一对儿配角就很惨了,编剧像是跟他们有仇,虐的那叫一个肝肠寸断。 那对儿配角身份悬殊,一个是千金,一个是草根,俩人的感情打从一开始就小心翼翼,好不容易彼此坦诚相待,约好不管面对什么样的困难都不放弃。 豪门有豪门的生存之道,千金家里百般阻难,草根一次次的坚持,相信只要他们相爱,就一定能走下去,最后俩人却没有得到好下场。 千金嫁给了富家公子,草根娶了平民的女儿,都是所谓的门当户对。 唐远觉得这配角的故事是说给他听的,他心里别提有多伤心了。 唐寅托起儿子哭花的小脸,拿出帕子给他擦眼泪,还没碰到就被躲开了。 “爸,你没擤鼻涕吧?” “……” “老实点儿。” “那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有没有用帕子擤鼻涕?” “没有!” 唐寅胡乱给儿子擦了擦脸,“你十八了,还是太小,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需要漫长时间的磨练。” 他捏捏儿子的肩膀,“这么瘦,你能撑得住什么?吃点苦,受点累对你的将来有好处。” 唐远吸吸鼻子,“爸,你一个人嘀嘀咕咕什么呢?” 很烦的样子。 唐寅,“……” 唐远拨了拨刘海,嘴角一撇,“我饿了,想吃绿豆糕,要云记的。” 唐寅,“……” 没法子,唐董事长只能绕半个城市带儿子去了云记。 半盒绿豆糕下肚,唐远感觉从心里往外冒着甜丝丝的味道,完全盖住了原来的苦涩。 他想好了,现在这情况就当是第一次表白被拒,后面可以再来一次。 说不定那个男人跟张扬的相处模式没他想象的那么好呢? 张杨的为人,唐远多少有点了解,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再观察观察。 现在还不知道俩人发展到哪一步了。 唐远一通自我安慰完,把剩下的绿豆糕全吃了。 唐寅看的牙疼。 . 课堂上的张杨打了个喷嚏,他看了眼陈双喜旁边的空位,眼睛闪了闪。 唐远今天没来上课,学校里有很多传闻,这就是唐家小少爷的影响力,要是换成其他人,不会有谁操这份心。 张杨同情唐远。 豪门有很多,唐家是其中之首。 大家族牵一发而动全身,几乎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不论是唐远他爸,还是唐家的其他人,唐氏的那些股东们,谁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破坏家族跟公司的名誉。 作为继承人,却喜欢男的,是个同性恋,一旦传出去,将会翻天覆地,唐氏的股市必定动荡,影响巨大。 即便唐远肯放弃继承人的身份,他爸也不允许。 所以张杨认为,自己就算不插一脚,唐远跟这个男人也不会在一起。 抛开年龄很自身能力不谈,身份地位家世,哪一样都不般配,何止是不般配,简直是天差地别。 张杨愉悦的转着笔,他就不同了,他跟那个男人一样都是普通老百姓,活法简单,价值观也相近,阻碍是有,到了必要的时候就跟家里摊牌,但跟唐远那种情况相比,就不算什么了。 似乎张杨选择性的忘记了他自以为的这段感情是怎么产生的。 晚上张杨在出租房里练了会儿功,坐在地板上打电话,“裴大哥,我明天想在你那里过夜。” 那头传来嘶哑的声音,“我在外地。” 张杨一怔,“你出差了?” 他情绪激动的说,“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 那头只有金属打火机按开又盖上的啪嗒声响。 “裴大哥,我找唐董事长,对方为了把事情压下去,不管我开什么样的条件肯定都会答应的,那种人不会把钱当回事,但是我没找他,我只找了你。” 张杨的声音因为克制着情绪变得怪异,有点儿神经质,“对我来说,那些条件我可以靠自己的努力一点点去争取,不需要用这种卑劣的手段。” “你站的太高了,我够不到,只能走这条路。” “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换成我被威胁了,也不会顺其自然的接受,我就想你给我时间来证明自己,你是我第一个喜欢上的人,我的手段不光彩,可我的心是真的。” “这是老天爷给我的机会,是老天爷给我的,我是顺势而为,怪不到我头上。” 没有回应。 张杨濒临崩溃,他还是维持着那种神经质的语调,“裴大哥,你就不怕我把照片跟视频放到网上去吗?” “标题我都猜到了,唐氏惊天丑闻。” 依旧没有回应,张杨轻笑了起来,“叔叔阿姨在老家种田,老家那边有多保守你知道的,如果……” 裴闻靳终于出声了,“张杨。” 张杨激动的身子有点抽搐,“裴大哥,我就是随口说说,我不会……” 裴闻靳打断他,“把那晚的照片跟视频都发给我。” 张杨的脸色骤然变得狰狞,“我有备份。” “你备你的,”裴闻靳说,“我想看他。” 张杨彻底崩溃,声音却轻的不成样子,他说,裴大哥,你别逼我。 他还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要是不清楚就问问我哥。 裴闻靳隐约笑了声,淡淡的说,“视频太大了就压缩一下。” 张杨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嘟嘟声,愤怒跟羞辱这两种情绪交织着从他的内心涌到脸上,他把手机扔进了沙发里。 为什么会有种他被算计的感觉…… 张杨几乎是立刻就否定了,不可能! 他手里攥着那个男人的把柄,只要他把东西交给唐氏,对方的工作就丢了。 不止是工作,这些年的一切都会毁于一旦。 得罪了唐氏,就算能力再出色,也不会有哪家公司肯收,那个男人很聪明,不可能自毁前程。 所以现在占有主动权的是他。 张杨很快就让自己放松了下来,他给男人发了个短信:视频跟照片都可以发给你,我要你出差的地址。 33.33 唐远回学校上课, 张杨请假了。 他俩是班上的尖子生, 前后请假, 引起的关注不小。 教务处找辅导员过去谈话, 叫她多关心关心学生的心理建设。 辅导员按照顺序先把唐远叫到办公室, 想问他身体好点没,但看他精气神实在不怎么样, 挺漂亮的眼睛里也没什么神采, 那话就在嘴边打了个转, 又吞回了肚子里, 开始打量了起来。 女人心思, 辅导员很快就打量出了名堂。 唐远在开小差。 他那三个发小一两天不去学校是不请假的, 直接走人,老师要是点名,就让同学代着点个到。 按阿列的话来说,大学里请假?还有那玩意儿? 唐远无意识的撇嘴,他们不行。 大课还好,人多,专业课就悲催了,男班就那么十几个人,对老师来说全是熟脸。 上午训练的时候,老师就口误的叫了张杨几次。 自己最得力的学生, 牵肠挂肚。 辅导员喊了声, “唐远?” 学生没反应, 她又喊了声, 音量提上去了几分。 唐远眨眨眼睛,“嗯?” 辅导员语出惊人,“你失恋了。” 唐远看着辅导员的国际脸,有点儿懵逼。 老师,你用这种陈述的口吻,吓死个人了好吗? 辅导员继续语出惊人,用的还是一样的口吻,“初恋吧。” 唐远,“……” 辅导员一只手托着腮,另一只手在桌上翻找,“这样的经历对你来说利大于弊。” 唐远一脸“逗我玩呢”的表情。 “会让你有一点疼,疼完以后就成了你青春年少时最珍贵的一段回忆。”辅导员找到了想要的东西,是块儿水果硬糖,苹果味儿的,“有了初恋的懵懂,以后你再碰到让你怦然心动的姑娘,就会知道自己成长了多少。” 唐远看了看辅导员递过来的糖果,他没接,“我不吃糖。” 辅导员诧异,“小孩子不都爱吃吗?” 唐远的脸上一红,“老师,我上周已经成年了。” 辅导员很惊讶的啊了声,完了拉长声音,“看不出来啊。” “……” 唐远翻了个白眼,每次接触,都会发现他的辅导员比上次更皮。 古典气质美女的形象崩的差不多了,就剩个残影。 “远的不说,我们说近的,”辅导员回到原来的话题上面,“唐远同学,你刚经历一场失败的初恋,这种情绪对你接下来的元旦演出会有很大的帮助,今晚的排练记得代入进去。” 唐远的嘴角抽搐了两下,他把玩着手里的糖果,“老师,我什么都没说。” “嗯对,都是老师在说。” 辅导员给他一个橘子,“放心吧,老师会替你保密的。” 唐远结合上一次谈话,知道辅导员好这一口,他剥|开橘子皮,“老师,我还没缓过来。” “会缓过来的。” 辅导员又开始翻找东西,把桌上翻的乱七八糟,似乎是没找到,她的脸上有明显的烦躁,下一秒就拿了杯子去饮水机那里。 “一个人一生中会遇到很多很多人,其中就有你喜欢的,或者是喜欢你的,也有可能是互相喜欢的,一次恋爱失败不算什么,顶多就是给你的生活带来一点儿调剂品,又不是不可替代的东西。” 唐远吃掉一片橘||肉,沉默了几个瞬息,忽然就问道,“那老师你怎么没缓过来?” 辅导员的身子一僵,等她回过神来,学生已经走了。 “这一届的学生一个比一个不可爱。” 辅导员摇摇头,接了一杯水回到桌前,她发呆似的坐了会儿,想起来还有个谈话工作没做,找到电话号码打了过去,“请问是张杨同学的家长吗?” 张平接到电话就从电脑前起身,大步流星的出了办公室,“诶诶老师好,我是张杨他哥。” “张先生你好,”辅导员说,“张杨请了两天假,说是家里老人生病住院了要回老家一趟,现在老人与海的情况好些了吗?” 张平那脸色顿时就变得难看了起来,他嘴上说,“哦对,是那样的,家里的老人好多了,谢谢老师关心。” 辅导员,“那……” 张平立马就说,“老师放心,我会让张杨尽快回学校上课的。” 辅导员说,“那好吧,张先生你忙。” “不忙不忙,老师再见啊。” “……” 辅导员挂了电话还有点没回过来神,张杨他哥的性格跟他还真不一样,大不一样。 果真是一样米养百样人,两兄弟也不例外。 张平那头气的肺都快炸了,他一拨通弟弟的电话就扯着嗓子骂,“死小子,你跑哪儿去了?” 张杨似乎是刚睡醒,语气很差,“哥,你吼什么?” 张平知道弟弟有起床气,这会儿他顾不上了,“这什么时候了你还在睡觉?你辅导员刚给我打了电话!” 张杨那头有悉悉索索声,应该是起来了,“我不是请假了吗?” “人关心你呗。”张平问道,“你到底在哪儿?” 张杨说,“我在外地。” 张平一愣,“你去外地干什么?” 张杨没有回答,只是说,“哥,我早就成年了。” “你,”张平怒极反笑,“翅膀长硬了,要飞了是吧,飞吧飞吧。” 张杨不说话,张平不挂电话,兄弟俩隔着电话僵持住了。 张平自认作为兄长,这些年就没有做的不到位的地方,问心无愧,他弟不是没良心的人,心里应该清楚。 “杨杨,哥是担心你。” 那头安静了几分钟,张杨妥协了,“我明天回去。” 张平听出弟弟话里的不情愿,好像这通电话不打,还要在外地留几天,他狠狠搔了搔头皮,“就不能跟哥说实话?” “实话就是……”张杨顿了顿,“我上课集中不了注意力,出来散散心。” 张平狐疑,“就这样?” 张杨反问,“不然还能是什么?” 张平松一口气,“那你可以跟哥打个招呼啊,要不是你辅导员打电话,哥都不知道,还以为你在学校里待着呢。” “还有,杨杨,下次请假别说家里老人生病,爸妈身体都好得很,你那样说,不吉利。” “知道了。” “那你为什么上课集中不了注意力啊?”张平不放心的问道,“在学校里遇到什么事了吗?有喜欢的人了?” 以张平对他弟的了解,学习是第一要紧事,当年奶奶过世,他弟都没请假,等放了学才回来的,上课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在别人身上挺常见,但到他弟那里,不存在。 除非是出了什么事情,而且自己解决不了,割舍不下。 当时张平听辅导员说人请假的时候,他第一怀疑不是弟弟跟社会上的人出去鬼混,而是跑去见网友了。 这个年纪的小孩,搞个网恋不是多稀奇的事情。 现在看来不是。 张平等了半天,就等来一句,“我挂了。” 他把手机揣口袋里,完了又拿出来打给好哥们,噼里啪啦的吐苦水,“你说现在的小孩成天都想什么呢?我上着班累成狗了还操那份心,他呢,嫌我烦……” 唠叨完,张平嘴皮子都干了,“老裴,别光是我一个人说,你说两句啊。” 裴闻靳淡声说,“张杨是成年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他在我心里一直都是个小孩子。”张平拿鞋底蹭蹭地面,哎了声,“我是他哥,肯定是要护着他的。” 裴闻靳问,“做错了事也护着?” 不知道怎么了,张平觉得今天的哥们跟以往不一样,有情绪,还混杂着很锋利的东西在里面,让人不适,他干笑两声,“看是什么事吧,我又不是不讲理的人。” “不过我这个亲哥没什么本事,要是哪天杨杨真的闯了祸,还得你这个裴大哥出面解决。” 裴闻靳说,“做错了事,后果自负。” 哥们的语气冷漠异常,听的人心里发怵,张平愣了愣,他哼笑,“是是是,就你有原则。” “老裴啊,等你碰着喜欢的人,你就找不到你的原则了,它不是自个跑的,是你亲手丢的,看着吧。” 通话结束,裴闻靳把手机放到桌上,他低着头按了按后颈,眉间的纹路很深,拢着清晰的烦闷跟焦虑,感情的事他不但不擅长,还很生疏,所以他很多时候都是措手不及。 现在才开始准备,难免会焦躁不安。 信心是有,却不算多,勉强到百分之六十,不确定的因素全摆在眼前,哪一条处理起来都不容易。 裴闻靳拿起手机翻出一段视频,靠着椅背看了起来。 视频拍的不是很清晰,从裴闻靳背着少年从酒吧里出来,到少年哭着乱说话,发脾气,呜咽着表白,再到他在车边把人从背上捞到怀里,像对待珍宝一样紧紧圈在怀里。 更是弯下腰背亲昵的用薄唇磨||蹭|着|少年的面颊跟耳朵,每一幕都记录了下来。 只不过少年说的话听不清楚。 裴闻靳第一次看这视频的时候,被自己脸上的表情给惊到了。 ——那是一种魔障的表情。 任谁见了,都知道他对怀里的少年是个什么样的心思,藏都藏不住。 要不是张杨无意间拍下来这段视频,裴闻靳真不知道自己有生之年还有那么疯狂的一面,为一个少年。 裴闻靳连着看了几遍视频就去看照片。 跟视频相比,照片要清晰不少,裴闻靳一张张的看,心态慢慢变得懒散,薄唇还勾了起来,俨然就是一个恋爱中的模样。 如果有镜子,他一定会被此时的自己吓到。 半个小时后,裴闻靳收拾好情绪去开会。 西宁这个烂摊子被塞到了他手里,情况比他从掌握的资料里了解的还要复杂,整个运营模式都要换掉,内部人员也要大换水,想要步入正轨,顺利的话一两周,不顺利,几个月。 一天就能发生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更何况是那么长时间。 裴闻靳必须把时间缩短,他做好了接下来每天熬夜加班的准备,药带够了,身体出不了大问题。 但愿他的小少爷能给他时间准备充分。 如果他的小少爷能够真正的成长起来,变得成熟些,就会看清楚他们之间究竟横亘了多少现实性的东西。 无论是哪一样东西,都不能只靠“喜欢”二字解决掉。 裴闻靳年长一些,经历的多,思考的时候多,想的也多,这条路其实看不到什么希望,从理性的角度来说,他不该孤注一掷,很有可能让自己陷入绝境,但这回他不够理性,他想自己把希望找出来带到他的少爷面前,说,我在我的未来给你留了最好的位置。 . 西宁公司大楼底下,张杨脸色不佳的站在那里,那个男人吃住都在公司,他来了也见不着人。 张杨知道那个男人是工作狂,以为他对所有人都一样,没有谁特殊,没想到竟然有,还就是唐远。 一想到那个男人把唐远抱在怀里,就像是抱住了世上最珍贵的宝贝,举止是他从未见过的沉迷癫狂,张杨就嫉妒的面部扭曲。 在他看来,他跟唐远唯一区别很大的地方就是家世,可那个男人不是市侩的人。 大楼门口站着一个相貌清俊的小帅哥,瘦高的身段挺直,远看想一根青竹,气质高冷,引人注目。 张扬对自己的|皮||囊|很有自信,那个男人没正眼看过他,说明并不注重外表。 既不市侩,也不注重外表,那么,那个男人看上了唐远什么地方? 少爷的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吃喝玩乐,还是……幼稚? 张杨虽然只比唐远大两岁,但他认为自己要成熟很多。 唐远是|含||着|金汤匙出身的小少爷,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十指不沾阳春水,从小被伺候惯了,就是个祖宗,习惯了阿谀奉承,众星捧月,得小心翼翼的供着,那样能过什么日子? 张杨捏了捏手机,他仰头看面前的高楼大厦,幻想那个男人办公的画面。 好在老天爷给了他机会,他已经捏住了那个男人的把柄,有的是时间,那就慢慢来吧。 十天不行,就十个月,必要的时候他会采取手段,反正这段关系的开头就不光彩。 他不在乎多用几次手段,只要最后能达成所愿。 况且唐远那样的,身边的|诱||惑|多到难以想象,不知道有多少人排着队的巴结,能喜欢那个男人多久?搞不好到时候他还没怎么用手段,对方就跟其他人勾||搭上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没什么不可能的。 远在宿舍里的唐远正在午睡,突然从你睡梦中惊醒了。 对面床铺的陈双喜连忙爬到隔板那里,把头探过去紧张的询问,“唐少,你没事吧?” 唐远干哑着说,“水。” 陈双喜麻利的抓着扶栏跳下床,倒了杯水递过去,还不忘在倒水前把杯子冲洗两遍,小少爷有洁癖,有时候能忍,有时候完全不能忍。 唐远靠着墙壁坐起来喝了几口水,汗从脖子上往下滚,“我做了个噩梦。” 陈双喜挠了挠脸,“唐少,梦跟现实是相反的。” 话落,他就发现唐少的表情变得很怪,说不出来的怪。 唐远梦到自己看见那个男人在跟张扬玩耍,玩的可热乎了,他直接冲上去就是一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血哗啦流了一地。 梦里嘛,没什么逻辑,也不知道刀是哪儿来的。 这还没完呢,唐远把浑身是血的男人拖回家关了起来,整天跟他来血||淋||淋||的游戏。 之所以会做这样残暴的梦,完全是因为睡前看了个血腥的漫画。 如果是相反的,那不就位置转换过来了吗? 唐远竟然有种可耻的期待跟兴奋,他扬手就给了自己一大嘴巴子,醒醒吧你,傻||吊。 趴着床沿的陈双喜看呆了。 唐远淡定的揉了揉被自己打疼的脸,“有蚊子,没打着,飞走了。” 陈双喜不假思索的说,“唐少,现在是冬天。” 他反应过来,战战兢兢的嗫嚅着嘴唇,“不过蚊子跟人一样,冬天也有不怕冻的,哈哈。” 笑的别提有多干了。 “……” 唐远从床头的隔板上抓起辅导员给的糖果,“这个你吃不吃?” 不是随便一丢,是询问的语气。 陈双喜一怔,唐少真的跟他以为的那些富家公子不同,看了看裹着粉色糖纸的糖果,他小心的把手伸过去,“我吃。” 唐远将糖果放到他手里,“辅导员那儿拿的,苹果味。” 陈双喜腼腆的笑,“谢谢唐少。” 唐远看了几眼陈双喜脸颊边的小梨窝,“你妈妈的手术做完了吧?” 陈双喜摇头。 “还没做?”唐远吃惊的问,“那回你不是说已经跟医院沟通好了吗?” 陈双喜把抓着扶栏的手拿下来,垂放在两边,他耷拉着脑袋看鞋尖,“是沟通好了,可是术前检查的时候,我妈的身体情况不好,就往后推了。” 唐远的视线扫过陈双喜的发顶,“那现在呢?” 陈双喜说,“医生说下周应该可以。” 唐远问道,“成功率怎么样?” 陈双喜许久都没说话,就在唐远打算放弃的时候,听到他说,“不到百分之五十。” 这回换唐远沉默了。 他伸出手拍了拍陈双喜的肩膀,“有希望总是好的。” 陈双喜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嗯……” 唐远下床冲洗掉身上的汗,换了身衣衫继续躺着,一直躺到上课前十五分钟才起来。 晚上唐远在排练厅外的走廊上见着了张杨,风尘仆仆的样子,他刚跟学姐排完舞,浑身都是汗,什么都不想做,就想回宿舍瘫着。 “唐少,”张杨把人叫住,“我刚从西宁回来。” 唐远不明所以,我管你去哪儿,一边玩儿去吧,谢了。 张杨惊讶的说,“你不知道吗?裴大哥去西宁出差了。” 唐远的呼吸一顿,出差了?还去了西宁?这样的鬼天气去那儿,能吃得消? 张杨盯着唐远的眼睛,不放过那里面涌现出的任何一丝情绪波动,越看,他的脸色就越难看。 受伤的自尊心跑出来咆哮,张杨把背脊挺的更直,脸上挂起了笑意,“我在那边待了两天,耽误了裴大哥工作。” 唐远没说话,就那么看着得意洋洋的张杨。 张杨嘴角周围的|肌||肉|有点僵了,他把背包拽下来,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一个纸袋,“这是西宁特产,糖炒栗子。” 唐远可不敢吃,怕自己会噎死,他冷笑,“张杨,我跟你没到这份上。” 张杨叹息着说,“裴大哥是你爸的秘书,我不希望他夹在中间难做,也不希望你因为我迁怒他。” 唐远嗤了声,抬脚就走。 张杨追了上来,低低的说,“唐少,我从小到大都是第一,上了大学以后,那个位置被你给拿去了,我心有不甘,所以前几次对你的态度不是很好,我向你道歉。” 唐远说,“我不接受。” 张杨没听清楚,“什么?” “我说,我不接受。”唐远手插着兜,借着几厘米的身高优势吊起了眼角,“你嘲也嘲过了,道个屁歉啊?” 张杨不慌不忙的说,“那你想怎样?嘲回来?我没问题,只要唐少不迁怒裴大哥,我怎么做都可以。” 唐远瞪着张杨,眼睛越来越红,随时都会哭出来。 但他没有,他忽地想到了什么就微微前倾身子,张杨身上没有那个男人的味道,一点都没有。 俩人好像还没发生什么实质性关系。 张杨像是发觉出了唐远的意图,他站在原地看对方往前走,距离拉开了就拿出手机放在耳边,“喂,裴大哥,我到了,知道的……” 直到僵硬的人影消失在拐角,他才把拿着手机的手放了下来。 张杨自嘲的想,难怪很多明星都是舞蹈演员出身,跳舞跳出了演技。 他还想尽快进娱乐圈,看来希望挺大。 这个礼拜有个试镜,配角,二十岁左右的男青年,要会现代舞,他虽然是民族舞出身,但其他舞种都有研究,说不定他进娱乐圈的机会来了。 演技是没问题的,看他刚才的表现就知道了。 回宿舍的路上,唐远拐去了湖边,一脚踹在树上。 那次他在电话里情绪失控,吼着说自己也是同性恋,几天过去了,那个男人竟然都没一丁点反应。 恋爱了,不管他了。 那个男人肯定认为老板的儿子是不是同性恋,关我什么事,我为了自己的饭碗不能把事情传出去,就当什么都没听到算了。 唐远气炸了,不||光||气,还委屈,他蹲在湖边,把脸埋在膝盖里面。 感情的事儿讲究你情我愿,他一个人愿意能有什么用。 唐远用力摁了摁眼睛,他按了一串号码,问那个男人什么时候回来,尽快把他的外套还给他,就这么说,他都想好了,结果电话一接通,嘈杂混乱的背景音就搅乱了他的思绪。 “你在喝酒?” “嗯,几个生意上的……” “喝死算了!” 唐远挂了电话才发现自己有多搞笑,该担心的是张扬,不是他。 另一头,裴闻靳看着挂掉的电话,少有的愣怔。 有小姑娘过来倒酒,模样长得嫩,是一老总的情人,说话声音也好听,有一把好嗓子,吃饭前已经秀了几段京剧。 其他人见裴闻靳没反应,就接连逗小姑娘,问她是不是得罪了人裴秘书。 小姑娘那脸上染了|诱||人|的绯红,带着水雾的眼睛直往男人身上瞄,他长得太帅了,是那种很有男人味的帅,身上围绕着一种严谨|禁||欲|的气息,跟这一圈油光满面,眼神放|肆|露||骨|的几人格格不入。 如果他带她走,她会很愿意。 裴闻靳把酒杯推推,“不喝了。” 包厢里的氛围立即就变了。 酒桌上没人这么来,就算不想喝了也是暗着使招儿,这么明目张胆,得罪人。 唐氏董事长的秘书是酒桌上的老手,不会干出这种行为,但是人现在还真做了,做的那叫一个从容。 在场的交换了一下眼色,今天做东的那位老总率先表态,“小裴,是刚才电话里那位管了?” 这是个台阶,丢出来了。 聪明人知道顺着台阶下来,不会站在上面玩,那上面没什么风景可看。 一两分钟后,裴闻靳沙哑的开口,“是啊,不让喝。” 桌上的氛围在瞬间恢复到原来的轻松,伴随着一阵暧||昧的哄笑,问谁有那本事,管的住人裴秘书。 裴闻靳说是一只小猫咪。 后面再有人问,裴闻靳干脆说了品种,波斯猫。 这下子大家的表情都有点儿微妙了,所以猫是真猫?不是会撒娇会挠人的小姑娘?真猫还会打电话?厉害了啊。 . 唐远心里揣着火,他把三发小叫了出来,就在学校后门的那条街上,陈列离得远,开了辆风骚的机车过来,到那儿时还来了一个华丽的漂移,非常的酷炫。 旁观的唐远给他的漂移术点了个赞,并交代,尽量少飘,人还是要接地气,小命要紧。 张舒然赞同道,“小远说的对。” 宋朝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嘴里就两字,“傻逼。” 四人进了会所,唐远一口果汁还没咽下去,就听到一个劲爆的消息,陈列说他跟宋朝的远房表妹联系上了。 本来他还想遮一遮自己失恋的这股子衰样,没想到陈列就成功帮他分走了注意力。 唐远咽下果汁,“阿列,什么叫联系上了?怎么个联系法?好上了,还是把人睡了?” “扯什么淡呢?”陈列一脸正色,“我们是纯洁的友谊。” 唐远当他放屁。 陈列搭上宋朝的肩膀,“哥们,够义气,谢谢你把你表妹介绍给我,她挺有意思。” 宋朝把他的手臂拨开,“我表妹不是王明月。” “安啦,我也没把她当王明月,”陈列把手里的易拉罐环丢到了垃圾篓里,他灌了自己一大口啤酒,啧了声笑,“世上哪儿来的那么多王明月。” 唐远往张舒然那边靠,“阿列还没从王明月挖的坑里爬出来。” 张舒然说,“或许因为是初恋吧。” 这话一下子就把唐远给刺激到了,他有感而发,“是啊,初恋那玩意儿狠着呢,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走的时候要么刮你一块心头肉,要么把你踹坑里,还体贴的给你盖上土。” 张舒然在昏黄的光线里看身旁的人,“小远,你暗恋的那个人是不是……” 唐远茫然抬头,“嗯?” “我是问你,晚上要不要去我那儿。”张舒然说,“接下来几天会大降温,你是寒性体质,宿舍里没空调,温度低,会睡不好。” 唐远眨了眨眼睛,“去你那儿啊?” 张舒然温和的看着他。 唐远撇嘴,“那我还不如回家呢,家里多舒坦。” “……” 唐远不想回家,他爸不怎么回来,他回去了也是一个人,宿舍里人还多点,可以让他不那么想念那个男人。 不那么想念,痛苦就能减轻一点点。 过了会儿,张舒然接到家里的电话,不知道那头说了什么,他的眉心拧了起来。 唐远发现他向来温和的表情没有了,那样子有点陌生。 张舒然察觉唐远的视线,他转过头笑了笑,带着几分安抚,几分温暖。 又是唐远熟悉的模样。 张舒然穿上大衣,叮嘱了句,“小远,阿列,小朝,我回家一趟,你们别玩太晚,尤其是阿列,你的学校离这儿远,回去晚了,宿舍的门就关了。” “关就关了,小爷又不是住不起酒店。”陈列满不在乎的翘着二郎腿,“再说了,我还可以去小朝那儿,他宿舍就住着两个学长,空个床位。” 角落里响起宋朝的声音,“没被子。” 陈列说,“那我跟你睡一被窝呗,又不是没睡过。” “就因为睡过,我才不敢,一朝被蛇咬,十年怕锦绳。”宋朝皮笑肉不笑,“我睡在上铺,被踹下去会得脑震荡,运气不好能把命丢了,你还是放过我吧。” 陈列被噎的满脸涨红。 唐远懒得看他俩斗嘴,从小斗到大,没完了还,他问着准备离开的张舒然,“家里没什么事吧?” 张舒然扣上大衣扣子,“没什么事,就是家里来了客人,我爸让我回去陪着喝杯茶。” “噢。”唐远说,“到家在群里报个平安。” 张舒然抬起温柔的眉眼,“好。” 原来唐远心里就两个秘密,一个是他不止喜欢看bl漫画,还是基佬,天生的,二是他喜欢上了他爸的秘书。 这两个其实还好遮掩。 现在多了一个不好遮掩的,他失恋了。 四人里头,唐远最怕的是张舒然,心思细腻不说,看人还深,之前他又不小心说漏嘴,跟对方说了自己暗恋的事情。 陈列是个粗神经,唐远不怕他。 宋朝的女朋友是手机,魅力无穷,完全吸引走了他的心思,只要不主动招,他就是个安静的美男子,靠在角落里跟手机|亲||热|,基本可以忽略。 这会儿张舒然回家了,唐远绷着的那根神经就放松了下来,他无精打采的看陈列点了首歌,名儿叫《爱情鸟》。 得亏陈列是个跑掉小能手,跑起来,一万匹马都追不上,这才没让唐远有所触||动。 一首《爱情鸟》唱完了,陈列拽开一罐啤酒咕噜咕噜喝了大半,粗野的喘了口气,“爽!” 唐远给他几张纸巾,让他擦胸前毛衣上的啤酒,“阿列,你说爱情是什么东西?” 这话其实问的很突兀了,粗神经的陈列没觉察出来,他擦着啤酒,挺长的睫毛颤了颤,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狗||屁东西。” 唐远,“但是?” 陈列呵呵,“但是它就是香,甭管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一个接一个往里头扑。” 唐远伸手去拿桌上的易拉罐,“喝了。” 陈列一手抓住他的手腕,一手把易拉罐往自个怀里拨,“千万别,舒然可跟我说了的,不能让你喝酒。” “他什么时候说了?” “微信上。” 唐远无语几秒,“舒然的话你这么听?” 陈列无奈摊手,“他老大嘛。” 唐远示意他看角落里的那团,“小朝就比舒然小两天,怎么没见你听他的话?” 陈列满脸呵呵哒,“小一分钟都是小。” 唐远,“……” 一物从角落里飞出来,准确丢到陈列头上,是个空烟盒。 陈列卧槽了声,“我说宋少爷,你他妈找抽……” 角落里窜起一道橘红的火光,照着宋朝那张不怎么笑的脸,阴森森的,他见陈列看过来,还露出了一口白牙,像一头嗜血的兽类。 别说陈列了,连唐远都有点儿头皮发麻,论阴,谁都比不过他们家宋朝。 唐远把烟盒捡起来扔进了垃圾篓里。 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唐远回到宿舍发现陈双喜不在,他随口问了下铺的那位。 “接到一个电话就跑着出去了,跑的还挺急的,在走廊上摔了一跤,到宿舍楼底下的时候又摔了一跤,从台阶上滚下去的。” 唐远拨了陈双喜的号码,没拨通。 下铺那位似乎是怕他怪罪自己,就澄清的说,“我也拨了,可能他是有什么事儿在忙吧。” 唐远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今晚不会这么平淡的过去。 接近零点的时候,唐远接到了陈双喜的电话,那头是他崩溃的哭声,夹杂着语无伦次的声音,“唐……唐少……我求求你了……你救救我妈妈……她流了很多血……医生说她不行了……” 唐远带人赶到医院的时候,陈双喜的妈妈已经断气了,自杀的。 34.34 陈双喜大病了一场, 再次回到学校的时候, 是元旦前两天。 那天晚上是唐远跟学姐最后一次排练, 排到很晚才离开舞蹈室。 当时学姐她男朋友把她接走了, 两人都提着东西, 看样子是晚上不回学校,在外头睡宾馆。 李月和唐远一块儿走出的教学楼。 每次唐远都会在跟学姐排练的时候见到李月, 要么是一开始就跟过来了, 要么是中途来, 要么是快结束的时候。 反正因为唐远从辅导员那儿接了《初恋》这个双人剧目, 搭档是李月的闺蜜, 这前后两个原因导致她在自己面前秀足了存在感。 唐远对李月没那么戒备了, 有时候能不咸不淡的聊上几句,却怎么也熟络不起来。 毕竟她是他爸的旧情人之一,当初还闹的不是很愉快。 出了教学楼,唐远看到不远处路灯下的陈双喜,差点儿没认出来。 陈双喜穿着发旧的棉衣,脖子上围着一条起球的灰色粗线围巾,他眼神空洞的望着虚空,整个人瘦的几乎脱了形。 唐远旁边响起李月的声音,“唐少爷,你的小跟班回来了。” 他没搭理, 也没咂摸李月是什么语气, 什么表情, 只是几步下了台阶, 朝着陈双喜那里走去。 李月站在原地看唐家小少爷快步往小跟班那里靠近,那种关心倒还真像那么回事,她无声的笑了笑,转身走另一个方向。 寒冬腊月,夜晚冻的人头皮疼。 唐远看陈双喜嘴唇发青,就知道是站了有一会了,他正要说话,便看到对方从怀里拿出来一样东西,纸袋子装。 “这什么?” 陈双喜的声音很嘶哑,像是有磨砂纸擦过了嗓子眼,他说,“五万块钱。” 唐远没接,“你留着花吧。” 陈双喜摇了摇头,“我手上有钱,够自己花。” 唐远说了一次,第二次就不好说了,也没什么意思,他把纸袋子接到手里,“你刚回学校?” “嗯。”陈双喜垂头看着地面,“唐少,那晚谢谢你陪我。” “没什么好谢的。”唐远顿了顿,“我一直想不通,手术马上就要做了,钱也够,虽然成功率不到百分之五十,但比其他的百分之二十,百分之十要高一些,你妈妈为什么……” 陈双喜说,“因为我。” 他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她知道了我打几份工的事情,是我舅舅跟她说的,她想的是就算手术成功了,手术费对我们家来说也是笔巨款,还不清的,会毁了我,所以她就丢下我走了。” 唐远不知道说什么好。 感同身受这东西本来就不存在,更何况他跟陈双喜的成长环境相差太多,他想了想安慰的话,可又觉得不如不说。 陈双喜有点长的指甲抠了抠手心,“说来说去,还是钱的问题,要是有钱,我妈就不会走上那条路。” 他发觉旁边的人在看自己,一下子就慌了,结结巴巴的说,“唐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我……我就是随便说说。” “别紧张,我知道你没别的意思。”唐远摸了摸鼻子,“你不是还有个爸爸吗?现在你妈过世了,你爸那边……” “没有!”陈双喜的声音因为情绪激动变得尖细,他的嘴唇微微发抖,喃喃自语,“我没有爸爸。” 唐远及时岔开了话题,“不说这个了,一块儿去食堂买点吃的吧,我肚子快饿扁了。” 陈双喜走在他后面,很小声的说,“唐少,虽然你借我的钱最后没用上,但你还是我的恩人,我会记你的好,以后我会报答你的。” 唐远听在耳朵里,没当回事。 当初借钱给陈双喜,就没指望有一天要他报答自己。 陈双喜又说,唐少,如果哪天你发现我不是你想的那样子,你会不会不再把我当……当朋友? 唐远说,哪儿来的如果啊。 他脚步不停的往前走,“你知道我把你想成什么样子?” 后面响起细弱蚊蝇的声音,“窝囊,懦弱,废物。” 唐远的脚步顿了一下,他没回头的说,“陈双喜,我就没那么想过你,我一直觉得你很坚强,很了不起,能屈能伸,比很多人都强,是男子汉大丈夫。” 陈双喜愣住了。 直到眼前的人走远了,他才回过神来,赶紧小跑着过去,气息轻喘,眼睛亮晶晶的,“唐少,我是想说,就算你不把我当朋友了,我也会把你当朋友。” 唐远被他的一番话逗笑,“那么,亲爱的朋友,现在去食堂吃东西?” 陈双喜在寒风里笑,露出很明显的梨窝,脸上没什么肉了,这一笑,梨窝里面好像都盛满了沧桑。 人过于憔悴消瘦,哪怕是在笑,也带着一种悲伤的感觉。 唐远心想,以后要多帮帮陈双喜,相依为命的妈妈没了,打击肯定很大。 他也是没妈的孩子。 “风好大,快冷死了,”唐远两手揣在羽绒服口袋里面,缩着脖子很没形象的往前奔走,嘴里冒着白气,“我要买个鸡蛋饼,再买一杯红豆粥,你要吃什么?” 陈双喜没回答,他拉了拉胸前被风吹乱的围巾,“小心翼翼的问,唐少,我可以请你吃吗?” 唐远在夜色里瞅他一眼,把他瞅的不知所措,不由得笑出声,“可以啊,有人请客,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陈双喜得到回应就说他先去食堂把吃的买好,很激动的样子。 唐远看着陈双喜跑起来的瘦小身影,不禁感叹。 挫折让人成长。 这次过后,陈双喜的内心会变得比以前更加强大,所谓的窝囊不过是表象而已。 唐远猜的没错,陈双喜第二天出现在课堂上,所有人都觉得他虽然还是那副窝囊样子,走路说话低头弯腰,不看别人的眼睛。 胆小如鼠,畏畏缩缩。 但就是感觉跟以前不同了,具体哪里不同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出来。 元旦当天,张舒然跟陈列宋朝都来了唐远的学校。 唐寅也来了。 他自己开车来的,车在距离学校有一个红绿灯的地方停了,徒步进的学校,走的后门,一路低调,还是引起了校方的注意。 校领导恭恭敬敬把唐寅请去了办公室。 唐寅坐了十来分钟就要走,闻声赶来的校长又是一通寒暄,他眉眼间的不耐烦就很深重了,妈的,我就是来看我儿子演出的,扯这么多有的没有干什么? 最后唐寅说给学校捐一批书。 校长忙推脱,说上次已经捐过一笔了,怎么能再让唐董事长破费。 唐寅说是漫画书,还是bl漫画。 校长跟其他领导,“……” “唐董事长,冒昧问一下,您口中的bl漫画所指的是什么?” “就是同|性|恋|漫画,喜欢看那一类漫画的女生叫腐女,男生叫腐男,我儿子就是其中之一。” “……” “我觉得怎么都算是一个爱好。” “是是。” 唐寅觉得自己为儿子将来对外的出柜费尽心思,儿子以后要是不想要孩子,那就不想要吧,当爹太不容易了,劳心劳力。 . 后台那里,唐远坐在椅子上看学姐化妆,看了会儿他拿出手机翻翻,把那个男人之前给他发过的每条短信跟威信都看了几遍。 今晚自己相好的也有剧目表演,他都没回来,说明是真走不开。 像是有人拿着一根针扎唐远的心,不会疼到昏厥过去,但是一下接一一下的,折磨起来很要命。 唐远把手机丢桌上,手撑着头看桌面,他从来没想过要当谁谁谁的第三者,那种破坏别人感情的行为很令人不齿。 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怎么都不是。 可很多时候,知道是一回事,实施起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唐远狠狠抹了把脸,他必须要跟那个男人见一面,一定要见一面,把藏在心里的那些话全都说出来。 转而一想,不说也行,但要亲口听那个男人说喜欢张杨,带着颜色的那种喜欢,不可替代,要一起过日子,好一辈子的那种喜欢,那他就走。 哪怕再疼也会走。 “唐远,你怎么把脸上的粉都给抹掉了啊?” 旁边学姐的惊呼声把唐远的思绪拉扯了回来,他看一眼镜子里的自己,“还好啊。” “好什么好,”学姐在化妆包里翻着,“你过来,我用我的粉饼给你上上粉,哎呀,不行,粉底颜色不适合你的肤色,那怎么办?” “学姐,我们是压轴,早着呢。” 这话让学姐乐了,她笑的像只偷到灯油吃的小老鼠,“年后我就要毕业了,大学四年下来,每年元旦都有表演,还是头一次拿了个压轴,小少爷,托了你的福啊。” 唐远拍了张照片给她。 学姐瞟了瞟手机上的照片,很给面子的赞赏,“哇,这角度好,显得我脸小,鼻子感觉都更挺了一些,比我那口子拍的强了八百倍,发给我发给我,回头我让他研究探究。” “……” 唐远把照片发过去,随口问道,“学姐,你跟你那口子谈多久了啊?” 学姐对着镜子画眼线,“高中谈的,你说多久了?” 唐远咂舌,“那很久了。” “可不是,”学姐啧了声,“都看厌了。” 话是那么说的,眼角眉梢的幸福却遮都遮不住。 唐远把玩着手机上的玉挂坠,“学姐,我能请教你一个问题吗?” 学姐放下眼线笔,正襟危坐。 唐远本来就紧张,被她那架势给整的更紧张了,几乎都不想说了,他咬咬牙,“我一个朋友……好吧,就是我,不是什么朋友,我暗恋上了一个人,因为好多种原因就没有表白,前段时间觉得可以表白了,结果就发现他已经有了相好的。” 说完这句,唐远明显的轻松很多,语气都没再那么沉闷,“现在我不知道还要不要让他知道我的心思。” 学姐摆出知心大姐姐的样子,“暗恋几年了?” 唐远说,“一年不到。” “那不长啊,”学姐说,“算了吧。” 唐远傻眼,“算了?” 学姐不答反问,“你今年多大?” 唐远说,“上个月过了十八岁生日。” 学姐分析给他听,“也就是说,你今年十八岁,你暗恋那个人一年不到,就算十个月吧,你算算看,对方是你生命里的几分之几。” 唐远目瞪口呆,“学姐,不是吧,还能这么算?” 学姐认真的说,“能啊。” 唐远无语。 “开玩笑的,当然不能那么算。”学姐噗的笑了声,就收起笑容满脸严肃,“看你自己,看你怎么想的。” 唐远安静了会儿问,“学姐,如果是你呢,你会怎么办?” “如果是我啊,”学姐想了想,说,“我应该会站在那个人背后,默默的祝福吧。” 唐远抬眼,“默默的祝福?” “嗯。”学姐继续画眼线,“我喜欢的人开心,我也会开心。” 唐远噢了声,他想象不出来那个男人把张杨搂在怀里同床共枕的情形,就如同他想象不出来自己跟别人|亲||热|一样。 “那怎么能确定他开不开心呢,喜欢的人城府很深,看也看不出来。” 学姐说,“多观察,小细节能出卖一个人的内心。” 唐远又问,“不开心呢?” “那就去争取,拼尽全力去争取。”学姐侧头看向他,“我们的宗旨是让喜欢的人每天开心。” 唐远撇嘴,“哪有人每天都开心的。” 学姐语重心长,“学弟啊,做人呢,最重要的是要有一颗积极向上的心,不是说一定非要做到,关键是要那么想。” 唐远作揖,“多些学姐教诲。” “唐少,你真好玩,”学姐在椅子上笑的前俯后仰,她瞥见了闺蜜的身影,连忙招手,“这里!” 唐远压低声音说,“学姐,我刚才跟你说话的,你要替我保密啊。” 学姐心里通透得很,很配合的对他比了个“ok”的手势。 李月是今晚的主持人,她穿了件白色礼服,做工精良,款式大方得体又不失小女人的俏皮灵动,礼服背后还有个大亮点,今晚的她很美。 看后台的骚||动就知道了。 李月从头到脚都由专业团队打理过,佩戴的首饰也很名贵,富家千金的气场端了出来,手上提着的蓝色袋子跟她一身不太相配。 她走到唐远那里,把袋子拎到桌上,“这是你发小让我转交给你的。” 唐远扒开袋子一看,里面是一瓶果汁,一盒绿豆糕,两样结合到一起,能甜到人心慌,“是舒然?” “对,是张少。”李月的红唇弯起来一些,“他长得真是一表人才。” 唐远眯着眼睛看过去,你敢打他的主意,我就弄死你。 李月低头靠近,意有所指的说,“唐少,我对毛头小子不感兴趣。” 随着她低下来,风光无限好。 唐远看了跟没看见似的。 李月发现了他的反应,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下一刻就被闺蜜的喊声给打乱了头绪。 “李月,你今晚穿的也太隆重了吧?” “还好啊。” “还好?这只是我们学校的元旦节目,又不是上流社会的哪个宴会,你看看你这身行头,还有你这妆,整个就是一白雪公主,可是学校只要一群半大不小的男孩子,没有白马王子。” 唐远听着耳边的说笑声,他的余光扫向李月,确实很隆重,隆重的过了头。 李月察觉到唐远的目光,很温婉的对他笑了笑。 唐远觉得抛开这些那些不谈,李月的综合条件在他认识的他爸那些情人里面,绝对算得上名列前茅。 可惜命运就爱捉弄人,你还不能拿它怎么着。 上了个厕所回来,唐远见着了张杨,他的剧目排在第六个,舞蹈服已经换上了。 张杨似乎很早就掌握了化妆的技巧,他没让人帮忙,自己给自己化,唐远一个外门汉都觉得他化的比学姐好。 听说他这周要去参加一个现代剧的面试,这是开始打入娱乐圈了,看来是一次有规划的行动。 唐远羡慕张杨,他也有规划,还不少,有感情上的,也有生活上的,工作上的,可是在现实面前,所有的规划通通都是个屁。 现实让他当了唐氏继承人,唐家小少爷,大名鼎鼎的唐寅唐董事长的唯一子嗣,也让他当了孙子,怂包,失败者。 唐远不自觉的叹气,“哎。” 张杨的身上围绕着一股子低气压,整个人都很敏感,谁多看他一眼,他都以为对方是在嘲笑自己,唐远这一声叹气落在他的耳朵里,跟往沸水里面丢进来一瓢冷水似的,炸了。 以至于他愤怒的点名道姓,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唐远,你别太得意了!” 唐远一脸懵逼,卧槽,得意的是你吧?我他妈搁在心窝窝里的人都成你的了,我还有什么好得意的?脑子抽了吗? 张杨后知后觉自己差点说漏嘴,他冷冷的跟唐远对视一两秒就收回了目光。 唐远嗤笑,张扬这人还真是与众不同啊。 成天的刺他,就不怕他随便动动嘴,让自己以后连舞都跳不成? 也不知道是自卑多一些,还是自负多一些。 唐远觉得张扬就他那身毛病,进了社会早晚要栽跟头,而且是大跟头。 学姐关心的问,“没事吧?” 唐远摇头。 李月的视线在唐远跟张扬身上来回转了转,随后就接着跟闺蜜聊天。 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两分半的时候,唐远抬起右腿,对着化妆台大力踹了一脚,拉开椅子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 张杨在多道视线的注视下对着镜子描眉。 这段时间他跟那个男人零进展,他看谁都不顺眼,尤其是唐远。 明明在机缘巧合之下抓住了把柄,拿到了主动权,却几乎没有吃到什么甜头。 张杨抓住惊天秘密后的几个晚上,他都兴奋的睡不着觉,不单单是可以威胁到那个男人,从今往后不再被忽视,还因为秘密的另一个主人公是唐氏继承人,等于他把商界的风云变幻握在了手里,外界都不知道,就他一个人知道,他不高兴了,就让商界动荡。 那种感觉是特殊的,扭曲的畅快。 现在呢?那些人的生活依旧,反而他的生活被打乱了。 张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哪里有一个胜利者的样子,他自嘲的扯了扯嘴皮子,很快压下憎恶的情绪调整状态,等着上场。 七点半左右,晚会开始了。 活动中心的大堂里坐满了学生,最后一排跟墙壁之间也站了很多人,就连过道上都不放过。 李月在热烈的掌声跟起哄声里闪亮登台,她穿着礼服做了几个芭蕾舞的经典动作,获得满堂彩。 唐远跟舒然他们坐在一起,他爸在第一排,和领导一块儿。 不知道他爸看没看李月。 唐远走神的功夫,李月已经请出了自己的帅哥搭档,看样子俩人有过不止一次合作,往台上一站,就是金童玉女,男才女貌,那叫一个般配。 男生跟李月抖包袱的时候,眼睛里充满神情,全是电,滋滋的。 唐远旁边的陈列一个劲的啧啧啧,他受不了的说,“大爷,别啧了,嘴皮子都啧脱皮了。” “有一腿,”陈列,“台上的那位肯定有一腿,信我,错不了。” 他一脸坏笑,“俩人身上有上过床的人才有的气场。” 唐远朝张舒然右侧的宋朝喊,“小朝,我想跟你换位置。” 宋朝从帽沿下撩起眼皮,又垂了下去,继续玩儿他的手机,屏幕上的光亮结合舞台灯光散下来的余光一并投在他的脸上,怪诡异的,他说,“不换。” 唐远换了称呼,“宋哥。” 这一声哥把三人的注意力都扯了过去。 宋朝在另外俩人羡慕的目光里慢悠悠站起来,让张舒然往旁边让让,他一路走到外面,跟唐远换了位置。 陈列瞪眼,“靠,都不问问我吗?我根本不想跟他坐一块儿好不好?” 没人搭理。 他还要嚷嚷,张舒然出声阻止,“阿列,看表演。” “有什么好……” 看的两字没了,因为陈列望见了舞台上的几个女同学,跳的街舞,业余的,动作没什么力度,也不干净利落。 但这无所谓,女同学的迷彩服下摆系起来了,露出来的一截小细腰很晃眼,这就够了。 后面是个哥们唱歌,唱的《大花轿》,扯着嗓子唱,牟足了劲儿,青筋暴跳。 台下的大家伙跟着唱。 气氛一下子就上去了好几个高度。 张杨第六个上,他是独舞,穿的舞蹈服是一身黑,跟平时的练功服差不多,没有什么花哨的东西,反而将个人特点全部突显了出来。 从张杨上台到他开始起跳,再到第一次大跳跃,唐远全程一声不吭。 张舒然凑在他耳边问,“跳的很好?” “嗯。”唐远的耳朵痒痒的,他躲开了点儿,“很好。” 张舒然将他的小动作收进眼底,“那不错,有对手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唐远蹙眉,“抢拍子了。” 周围嘈杂,张舒然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 唐远摇摇头,以张杨的性子,刚才那样的低级错误会让他纠结很长时间,年前是不可能从里面走出来了。 表演一结束,张杨就低着头离开了舞台,看走路的姿势就知道心情很差。 辅导员跟几个老师都过来安慰了几句。 张杨很勉强的笑了笑,他不止是抢了拍子,还跳错了两个动作。 这次是元旦晚会,出现这样的错误也就算了,明年的“西兰”杯跟大学生艺术节呢? 张杨进换衣室冷静了会儿才出来,他发现了一个身影,“陈双喜,去给我拿一瓶矿泉水。” 陈双喜的身子一僵,“我……我来给唐少拿外套。” “这跟我让你去拿矿泉水有冲突?”张杨冷笑,“怎么,你是他养的狗,只听他使唤?” 陈双喜把头埋下去,“张杨,你,你自己去拿吧,我要给唐少送外套。” 说完就抱着外套跑了。 张杨的脸一阵青一阵红,“狗仗人势!” 后半场大厅里的空气既浑浊又闷热,坐在椅子上的同学们没前半场老实,仿佛椅子上冒出了钉子,一会儿挪到前面,一会儿挪到后面,一会儿翘这条腿,一会儿翘那条腿,不动动就很难受。 唐远靠着墙打游戏,下巴缩在外套的领口里面,眼皮半搭着,神情很忘我。 其实他的心思压根就不在这上面,他好像看见了张平,身边还跟个男的,个子小小的,不认识。 张平跑这儿来给弟弟加油打气,这个哥哥当的很不错了。 唐远玩一把输一把,他将原因全怪在那个男人身上,害他心不在焉,干什么都不够集中注意力。 等结束了,他就给那个男人打个电话,还是提外套的事情,上次吼了句就挂了,这次不吼,绝对不吼。 城府这玩意儿唐远没有,但不妨碍他去学。 不知道过了多久,张舒然轻捏他手臂,说还有一个就到他了。 唐远把手机给张舒然,“你帮我玩。” 张舒然说,“我跟你去后台。” “你去干什么?”唐远说话的功夫,就伸胳膊把手机给了张舒然另一边的陈列,“那你玩,这一把我不能再输了,务必让我赢,谢谢。” 结果陈列来一句,“我也要去。” 唐远,“……” 不等他说话,坐在最外面的宋朝就已经站起来,径自朝着后台那边走去。 “不是,”唐远嘴角抽搐着说,“我一会儿要从后台进场,你们三跟着我干什么?” 陈列,“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宋朝,“给你打气。” 张舒然,“嗯。” “……” 唐远一边走一边按操作打游戏,又死了,他正要放弃挣扎的等着被队友举报挂机,就见他爸往这边来了。 “爸,我这把现在的局势是五五,我不能再……” 唐寅拿走儿子发烫的手机,昂了昂首,“不能再输了,知道,去吧。” “要赢啊!”唐远在他爸的脸上亲了一口,还发出了吧唧声响,亲完就溜。 唐寅一愣,这臭小子…… 看看游戏里的肌||肉粗犷男,满脸黑线,“小远这二次元的品味跟三次元一天一地啊。” 旁边的张舒然三人表情都很震惊,没想到有一天能从唐氏掌舵人嘴里听到二次元三次元这几个字。 之后表情不约而同的变成了复杂,这是身为一个老父亲的心酸,再有权有势,也不例外。 为了跟儿子把代沟缩小化,做足了功课,相当不容易。 唐寅没跑几下就死了,死的莫名其妙,他铁青着脸骂,“这什么破游戏。” 三人都偏开了头,谁也没上前说什么,要是唐叔叔后面接上一句“改明儿就给收购了去”,他们一点都不意外。 游戏结束,输了,唐董事长做好了被儿子喷口水的准备,他把手机收起来,跟张家小孩说,“舒然,你过来,叔叔跟你聊会儿。” 张舒然跟了上去。 陈列的胳膊肘蹭蹭宋朝,“唐叔叔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们面说,非要单独把舒然叫过去啊?” 宋朝把眼镜往上推推,“跟你有关系?” “好奇呗,不行啊?”陈列无所事事的这看看,那看看,回过头来看发小,“小朝,晚上去酒吧?” 宋朝一口回绝,“不去。” “我请客。”陈列给他一根烟,咂了咂嘴吧说,“我们四个玩真心话大冒险怎么样?好久没玩了,想想还有点儿小兴奋。” “反正明儿没课,无所谓的……喂,你走什么走,老子话还没说完呢?” 陈列对着宋朝的背影比了个中指。 晚会迎来了收尾环节,李月跟搭档在台上抖了好大一会儿包袱,还互相调侃了一番,聊了聊刚进大学的向往,毕业后的打算,费了番心思把昏昏入睡的同学们都提了起来,才请最后一组表演者上台。 35.35 这舞蹈吧, 外行就看人长得怎么样, 衣服如何, 跳起来美不美, 至于什么动作什么拍子, 一律不懂。 陈列从后台的帘子里面伸出头往舞台上看,把那三点都仔细瞧了瞧, 得出一个结论, “小远比他那女搭档还要漂亮。” 宋朝凉凉的说, “这话你别当着他面说, 他不爱听。” “知道知道, 我又不找抽。” 陈列望着舞台上发小那优美身段, 再看那柔韧又有劲儿的腰,大开大合的身体,被蓝紫色的灯光一笼罩,别提有多梦幻了,他用力咽了口唾沫,用认真的口吻说,“可惜了,如果小远是个女的,那真是……” 背后响起声音,“真是什么?” 陈列不假思索的接上去, “能解锁很多姿……” 腰上一块肉被宋朝拧起来转了个圈, 他最后一个字变成了一声惨叫。 舞台上的唐远正要做一个向上踢腿动作, 本来是表现出少年的意气风发, 所以他那一下的力度很重要,不能软不能慢,结果冷不丁地听到陈列的惨叫声,他一个晃神,差点没把腿踹到学姐脸上。 要真踹到了,学姐肯定会哭死。 学姐吓出了一身冷汗,趁着往他怀里凑的时候,嘴巴动了动,叫他悠着点,说自己靠脸吃饭的。 唐远,“……” 帘子外面,舞台上的一对儿情侣已经从懵懂期进入了热恋期,各种缠||绵|。 台下的口哨声此起彼伏,每个人心里都装着一个初恋,那种|触||动|只要一点儿引子就能爆发出来,他们被舞台上的情侣感染了,情绪变得很激动。 说好的保持安静,早喂狗了。 舞蹈系的学生明面上没那么激动,心里却很震撼。 作为压轴,这支中国舞编排的非常有创意,放在元旦晚会上,有些大材小用,国际舞蹈大赛上都能拿得出手。 他们能看出那位小少爷的基本功非常扎实,动作幅度大,节奏又快,可他的完成度却很高,目前为止没出过错。 起码一眼就能看出来的错误一个没有。 那位小少爷通过肢体语言表露出的澎湃炙热情感现场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他很成功的融入了意境。 该青涩时青涩,该浓烈时浓烈,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把握的恰到好处。 不像是死记动作能出来的东西。 就像是灵魂在跳舞,光彩夺目,摄人心魂。 再加上他有一个台风成熟的搭档,只要后面不出错,这支舞就能成为今年元旦的代表作品。 学校肯定会发稿子。 之前一直传言唐家小少爷没什么真水平,今晚学校很多人被打脸了,晚上估计会睡不着觉。 张杨站在昏暗的角落里,目光紧紧盯着台上的唐远。 初恋是吗…… “张杨?” 后面的喊声突如其来,带着不确定的试探,张杨没有回头,他装作听不见的低着头离开。 现在的他脸色一定很差,所以还是不要跟辅导员搭话了。 辅导员倒也不在意,她两手塞在长款黑色羽绒服里面,帽子拉了上来,坐在那儿就是一黑团子。 四周的说笑哄闹并不影响她的注意力,她淡定的看着演出,看《初恋》从两个学生的身体里长出来,不断的缠||绕,越缠越紧。 似乎知道接下来就是断裂的时候,辅导员的呼吸放慢,她在等那一刻的到来,又像是在逃避。 当台上的两个学生表达出激烈争吵的意境时,辅导员的眼泪就跟着下来了,她睁着眼睛,泪眼模糊。 谁也没有留意到这一幕。 外行的听背景音乐的节奏推测快结束了。 陈列顶着可怕的低气压来一波马屁,“唐叔叔,小远跳的真棒。” 唐寅睨他,“用你说?” 陈列一个白眼翻到了天花板上,得,拍那腿上去了。 大概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把脑子夹了,歇了没一分钟就说,“我觉得小远在娘胎里就会跳舞了。” “阿姨是舞蹈家,那么好的基因摆在那儿,小远将来肯定也……” 唐寅的面色瞬间就沉了下去。 陈列急忙勒住话头,他转过身扇了自己嘴巴两下,您可老实点儿吧,我谢您了! 氛围压抑的让人窒息。 张舒然出来给陈列解围,“唐叔叔,小远快跳完了。” 唐寅起身,“一会他来了,你跟他说我在车里等他。” 就在这时,李月跟搭档恰巧从外面进来,她看了眼唐寅,礼貌又客气的打招呼,“唐先生。” 唐寅脚步不停的越过她出去,一个眼角都没给。 李月并没有露出难堪的表情,她扭头跟搭档||咬||耳朵,巧笑嫣然,一派青春洋溢。 看起来没有一点儿尴尬,好像从唐寅床上下来是上辈子的事了。 演出结束,谢幕的帘子一拉上,唐远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学姐从一同学手里接过一包纸巾,抽了几张给唐远,“学弟,你有三次分心,第一次是你|抚||摸|我脸的时候,第二次是你搂我,第三次是你推我,搂的不够狂热,推的反而很用力。” 唐远接过纸巾擦脸跟脖子上的汗,说不出话来。 学姐呼出一口气,打趣儿的说,“你前半场的状态很好,是你在带我,可到了后半场,你一直在自己的世界里面,你出不来,我也进不去,把我给慌的,节奏都差点乱了,还好只是元旦表演,要是重大比赛,我俩已经黄了。” “排练的时候都没那些问题,怎么了你是?你当时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晚上吃哪些东西……” 唐远还在喘。 耳边嗡嗡响,当时在想什么? 他什么都没想,脑子里一片空白,后半场完全靠|肌||肉|记忆做出了那些舞蹈动作。 因为他感觉那个男人来了,就在台下。 尽管他的视角看过去,什么都看不太清,但他就觉得投在他身上的众多视线里面,有一道属于那个男人。 远在外地出差,特地赶过来一趟,为的又不是他。 看他演出,纯碎就是顺便。 这会儿俩人指不定在哪儿说悄悄话呢。 唐远撑着地面站起来,身体的零件都在震||动,随时面临散架的危机。 学姐扶住他的手臂,看不过去的问,“你怎么喘这么厉害?” 她只是刚拿结束的时候气息喘的厉害,慢慢就平稳下来了,学弟怎么一直在喘?跟跑完马拉松似的,满脸充血。 唐远喘着气说,“学姐,我花式抱你,吃不消啊。” “……” “这就吃不消了?学姐瞥他一眼,“你学姐我都没100斤。” 唐远,“98?” 学姐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这你都能知道?” 体重是女孩子的一个小秘密,她被这么当场揭穿,更不好意思了,“学弟,你这本事很厉害啊。” 唐远摆摆手,接着喘,学姐有一米七,瘦是瘦,但骨架大,后面有一个动作是学姐几个大步贴近,跳起来挂到他身上,上半身悬空,全靠腿上使力,钳子一样|夹||在他腰两侧,他快速托住转上七八圈,还得表现出欢天喜地的意境。 那一下简直要他的命,他这把老腰都快折了。 刚排练那会儿,那些个抱来抱去的动作都有做,后来为了唐远的腰考虑,就只是做做样子。 结果没想到学姐竟然把自己吃胖了。 唐远把额前的湿发往后抓了抓,随手抹掉睫毛上的汗珠,“学姐,你排练的时候没那么沉。” 学姐尴尬的咳嗽几声,“咳咳,我男朋友是个心机婊,他老给我做各种各样的小点心,我不能看,一看就忍不住。” 唐远更想哭了,我已经累成狗了,你还虐我。 他示意学姐看一处方向,“学姐,狗粮我收下了,你男朋友来接你了,赶紧换了衣服走吧。” 学姐顺着视线看去,见是她男朋友,立马飞奔了过去。 狗粮铺天盖地的砸过来,唐远措手不及,被砸的晕头转向,羡慕,真真实实的羡慕。 一到后台,唐远就瘫到了椅子上。 张舒然让他把湿衣服换了,不然会感冒。 唐远不想动弹,“我爸呢?” “叔叔在车里等你。”张舒然把他从椅子上拉起来,推着他的肩膀往换衣室方向走,“赶紧去换衣服。” 唐远慢慢悠悠,很不情愿。 陈列找死的来了一句,“小远比女孩子还娇气,直接公主抱过去算了。” 唐远抄起桌上的一个苹果扔他怀里。 陈列抓起来啃一口,声音含糊的喊,“谋杀发小!” 唐远的脸抽了抽,“小朝,你别自己玩了,带他玩会儿吧,看着怪讨人嫌的。” 宋朝玩他的手机,“没兴趣。” “说的我就有兴趣一样。” 陈列切了声,一边大咧咧的走,一边咔嚓咔嚓啃苹果,高高壮壮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门口。 随着他一走,静谧的氛围就在四周散开。 宋朝继续玩手机,妥妥的网瘾少年,好像虚拟世界有什么让他着迷,而现实世界一片寡淡。 换衣室里又小又挤,这儿乱糟糟的堆着舞蹈服,那儿塞着谁的衣物,空气里还有一股臭脚丫的味儿,不知道是谁把鞋塞进了哪个角落里,生怕被人抢了似的藏起来。 里头没空调,唐远拽起舞蹈服上衣的时候,鸡皮疙瘩就起了一身,他忽地扭头,“舒然,你杵这儿干嘛呢?” 张舒然温和的看着他,“我帮你。” 唐远给他一个白眼,“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换衣服还能不会?” 张舒然说,“小远,你害羞。” 唐远身上出了很多汗,现在冷的打哆嗦,“是啊是啊。” 看出眼前的人在戒备,张舒然垂眼叹息,“上次泡温泉的时候没见你害羞。” 唐远说,“那会儿还有小朝跟阿列呢,这儿就咱俩,怪不自在的。” “这样。” 张舒然的脸上露出善解人意的表情,他揉了揉唐远的头发,转身出去了。 太冷了,唐远也没多想,他飞快的换掉舞蹈服,穿上自己的衣服,套上毛衣,裹上羽绒服,他才有种活过来的感觉。 这一活过来,就开始胡思乱想了。 什么都想,恨不得他一辈子会出现的可能全想一遍,一个都不放过。 等唐远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人已经跑出了活动中心,像个傻逼似的站在路边,恍恍惚惚的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风往脸上吹,像是被刀子刮过,皮||肉生疼。 唐远应该回去,叫上发小找个地儿喝杯热的,让自己暖和起来,而不是立在这里,被寒风吹的脑阔疼。 人有时候就是要作践自己。 唐远任命的围着活动中心走,直到他走到后面的相思桥附近,浑身都要冻僵了才想起来可以打电话。 铃声从不远处传过来的时候,他一愣。 不等他做出反应,电话就接通了。 唐远突然不知道说什么,所以就用冻红的手拿着手机,脚步不听使唤的朝着刚才听见铃声的方向走去。 “少爷?” 唐远停了下来,做贼心虚般把电话给掐断了,他看见那个男人低头看手机,能猜到眉头是皱起来的,薄唇也抿在一起,给人的感觉很严苛。 张杨背对着唐远,看不清什么表情,那个男人倒是正对着他,可对方向来不露声色,难以琢磨。 俩人不知道在说什么,唐远听不清楚,也不敢靠太近,他左右看看,发现那位置是学校十大|炮||场之一。 大风吹过,灌木丛里纸团乱飞,那叫一个一言难尽。 唐远看到张杨拿出手机,举高了放到男人眼前,这一幕落在他眼里,就是小朋友求关注,跟家长嘻嘻哈哈玩闹。 接着就是张杨情绪激动的抓住了男人的胳膊。 从唐远这个角度看,就是张杨整个挨在男人怀里,有点儿小鸟依人的味道。 唐远吸了吸鼻子,自言自语的说,“我他妈的跑这儿来干什么啊?” 他做了一个深呼吸,理智告诉自己,赶紧滚蛋吧,对自己好点儿,别自虐了,可他一动不动,两只脚生了根一样长在土里。 肩膀突然被拍,唐远吓一大跳,他扭头见是张舒然,赶忙拽着人就走。 背后隐约有一道视线,唐远猛地转过头,却只看到那个男人离开的背影,这错觉真他妈的让他糟心。 . 走远了,唐远松开了拽着张舒然的手,脚步渐渐的慢了下来。 张舒然迟疑的开口,“他们是那种关系?” 唐远说不知道。 旁边的人半天没回应,神情被朦胧的月光遮掩,就连那种温润的东西都模糊了起来,唐远忍不住的问,“舒然,你在想什么呢?” 张舒然给他把没弄好的外套领子理了理,“我接触过同性恋。” 唐远,“啊?” 张舒然说,“有次我跟我爸去拜访一个生意上的合作对象,他的爱人就是个同性。” 唐远噢了声,“那你没吓着?” 张舒然摇头,“爱情不分性别。” 这话唐远也听张杨说过,可张杨是同性恋,那舒然呢? 他的心里滋生出一点儿难以言喻的感觉,来不及捕捉就消失无影。 “爱情是不分性别,喜欢上的人是异性还是同性,这个全看自己的心,没有一个规格放在那里,说不准的,用规格来限制就太没有人性了。” 唐远把手放在嘴边哈了口白气,“舒然,要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想,同性恋就会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也不至于出个柜就跟脱层皮似的,被折磨的不成人样。” 发觉张舒然在看自己,他调侃的笑,“作为一个资深腐男,同性恋纪录片跟漫画看一大堆了,不理解他们都说不过去。” “也是,”张舒然问道,“你怎么跑出来了?” 唐远尽量不让自己露出一点儿异样,“没跑,就是散散心。” 张舒然又问,“那你怎么会在那里?” “散着散着就散过去了呗,”唐远望着远处的夜色,“见着了俩熟人,没管的住好奇心。” 张舒然低眉不语。 唐远忽然问道,“舒然,你心里的爱情是什么样的?” 张舒然抬眼,“我心里的爱情?” “是啊,”唐远眨眼睛,“说说看。” 张舒然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声音像是从远处飘过来的,很轻很温柔,“最好的爱情大概就是在最好的岁月里遇到最可爱的人吧。” 唐远被那几个最给整的有点儿懵,正捋着呢,就听到张舒然说,““我的人生里面,爱情跟婚姻只能二选一。” 他不解,“为什么?” 张舒然答非所问,“我会等我的爱情十年时间,十年后我等不到,就会选择婚姻。” 唐远愣怔了一下,他抬头,撞上了发小的眼神,莫名的感觉到了悲伤跟苦涩,沉默了许久他说,“十年很长了,如果那么长时间都没希望,那就表明人不是你的,你俩有缘无份。” 张舒然轻声笑了笑,“我也是那么想的。” 唐远想问现在爱情来了没有,张舒然先他一步说,“怪冷的,回去吧。” 不多时,唐远给他爸打电话,说他要跟舒然他们去喝两杯,晚点回家。 那头什么话还没说呢,唐远就像是收到了第六感发来的信号,脸色一变,“爸,你在哪儿?” 唐寅说话了,“车上。” 就两个字,唐远还是听出了不少东西,譬如他爸的气息粗重,情绪低沉隐忍,俨然就是一头被挑起|欲||望|的雄狮,他蹙眉,“有女的?是不是李月?” 唐寅满脸黑线,儿子这是什么本事? 李月是来过,目的是来表态的,说那会儿在后台不方便叙旧,不是自己刻意划清界限,还说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希望两家生意上的合作能继续下去。 那一套说词无懈可击。 没两分钟,唐寅的身体就热了起来,太阳穴也跟着发涨,他再去看李月,觉得小摸样哪哪儿都让自己顺心,这一顺心就把人拉到了车里。 李月前脚刚下车。 唐寅是悬崖勒马,不然这会儿已经吃上了,他安抚了儿子几句,挂掉电话所,“把车门跟车窗都打开。” 司机老陈连忙照做,“那位小姑娘的礼服上喷了催||情的东西?” 唐寅揉了揉额角,“胸口挂了个小玩意儿。” “小姑娘很有想法。”老陈往车里洒了几滴风油精,“先生,接下来去什么地方?塞城湖那边还是‘金城”?” 唐寅没说去,也没说不去,呼吸粗且急切,面色很不好。 老陈看一眼后视镜,“那去南园?” 后座还是没反应。 老陈平时还能摸一摸老板的心思,这回好像真摸不清了,他想了想说,“要不去X大?现在这个点,赵小姐应该在学校里。” 后座传来一声怒吼,“去个屁去,回家!” 老陈闭上了嘴巴。 活动中心外面的喷泉那里,唐远跟陈双喜说,“一起去?” 陈双喜诚惶诚恐的摇头加摆手。 陈列不耐烦的嚷嚷,“小远,你跟他废什么话啊?” 唐远瞥过去,陈列嘁了声,自个先上了车。 陈双喜垂头看着鞋尖,“唐,唐少,我跟你们不是同一种人。” 唐远,“你变异了?” 陈双喜,“……” “既然没变异,那怎么不是一种人?”唐远佯装生气,“少给自己贴乱七八糟的标签。” 陈双喜磕磕巴巴的说,“不是不是,对不起,我……” 唐远按住他的肩膀,低头弯腰说,“陈双喜,你心里其实很瞧不起我吧?” 陈双喜张了张嘴巴。 唐远噗嗤笑出声,“开玩笑的。” 他直起腰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真不去?” 陈双喜把头埋下去,轻轻的说,“我妈才过世不久,我不想让自己过的舒坦,那样会感觉对不起我妈。” 唐远抿嘴,“是我没想周到。” 陈双喜说,“唐少,你们玩尽兴些啊。” 唐远挠了挠眉毛,陈双喜在他面前总是低头哈腰,所以他看的最多的就是对方的发顶跟一截瘦的皮包骨的后颈,真不知道对方跟他说话的时候,眼里究竟会出现哪些情绪变化。 拢了拢思绪,唐远打过招呼就走了,他透过后视镜看陈双喜的瘦小身影,很快就整个融入了夜色里面。 玩儿到快十一点的时候,唐远说要回家。 陈列喝的说话都不利索了,他让舒然送唐远回去,自个揽着宋朝的肩膀,摇摇晃晃的说换地儿继续玩。 “你俩少喝点儿。” 唐远跟张舒然往外面走,不放心的叮嘱,“小朝,你看着点阿列,别让他发酒疯。” 宋朝说了什么,唐远也没听仔细,到他耳朵边的时候已经被风给吹散了。 唐远到家的时候,他爸就坐在客厅里,像一个在等贪玩的孩子回家的老父亲,操碎了心。 “爸,我还以为你上别地儿去了。” 唐寅嫌弃的把凑上来的儿子踢开,“一身臭味。” 唐远抬起胳膊闻闻,“不就是酒味跟烟味吗?它俩都是你的老相好,跟了你几十年了,你还嫌?” 唐寅,“……” 唐远接过管家递的毛巾擦擦脸跟手,坐过去随口说,“爸,你猜我今晚在学校里碰见了谁?” 他的语气稍作停顿,神秘兮兮的说,“是裴秘书。” 唐寅看着八点档电视剧,“是吗?” 唐远把脚从棉拖鞋里拿出来,盘在沙发上,“张杨跟我说他被你派到外地出差了,他今晚回来的事儿你不知道?” “不知道。”唐寅神情慵懒的说,“回来是为的私事吧。” 唐远说,“他回来看张杨的表演。” “西宁离这儿很远,长途车要十几二十个小时,飞机还不直达,要转,挺有心的。” 唐寅斜眼,“谁跟你说的他去了西宁?” “张杨啊。”唐远半搭着眼皮,“他跟我说的。” 唐寅问儿子,“他没跟你说别的?” 唐远装傻充愣。 唐寅看了儿子两眼,捏住他的脸拽了拽,“听说他跟裴秘书关系不一般。” 唐远揉着被拽疼的脸,“怎么个不一般法?” 唐寅轻描淡写,“是一对儿。” 周遭的气流里混进来微妙的东西。 唐远听到自己的声音,充满了好奇,没有其他情绪,遮掩的非常到位,“爸,你的秘书是个同性恋,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啊。” 唐寅无所谓的说,“我是他的上司,不是家人,只要他在工作上不出岔子,私生活我不管。” 唐远心说,那我喜欢他,你管不管?心里那么想,他也只是挫败的叹了口气。 唐寅换了个台,“好好的叹什么气?” 唐远抓起他爸的一条胳膊横在沙发背上,自己把脑袋靠上去,接着是整个身子窝进去,熟练的调整好舒服的姿势,说笑道,“我觉得裴秘书那样的就很好,我还想追他呢。” 唐寅也是差不多的语调,“哦?是吗?” “是啊。”唐远说,“又高又帅,还有能力。” 唐寅|摩||挲|着儿子的肩膀,“那么无趣的人,好在哪里?” “事情是两面性的,”唐远说,“他虽然无趣,但他不跟人|暧||昧,私生活很干净。” 唐寅一掌拍在他脑袋上面,力道不重,气势吓人,“你拐着弯的骂你爸呢?” 唐远一脸无辜,“没有啊。” 没有个屁,唐寅关掉电视点了根烟抽起来。 唐远闻着飘到鼻子前面的烟草味,他想起了那个男人抽的烟,想起对方身上的味道,一时有些头脑发热,“爸,要是裴秘书跟他相好的分了,我能追?” 唐寅踹了下茶几,“别人穿过的裤子,你也要穿?我唐寅的儿子什么时候轮到那个份上了?” 唐远被他爸的比喻雷的无话可说,他半响才从沙发上下来,光着脚就上了楼。 管家端着一杯茶过来,“先生,您等了少爷好一会,何必他一回来就给他气受?” 唐寅叼在嘴边的烟一抖,“我给他气受?仲叔,你这眼睛还行不行了?” 他越想越来气,混帐东西,全世界一堆的人,堂堂唐氏的继承人,要什么样的没有,偏偏看上了一个老男人,现在跟别人好上了还惦记着。 想气死他。 唐寅从茶几上拿了手机翻开儿子的舞蹈视频,看视频里的儿子在舞台上大放光彩,想到了已经过世十七年的妻子,他身上的怒气这才一点点就消散了。 管家见可以说话了,就提了个事,“小少爷最近的情绪一直都不高,最爱吃的几道菜也不怎么吃了。” 唐寅冷哼,“该减肥了,少吃点对他好。” 管家,“……” 楼上房里的唐远坐在地毯上编辑短信,再三检查没有错别字就发了过去。 唐远:裴秘书,我的外套你什么时候拿给我? 过了足足有五分钟,裴闻靳发来回信:等我回来。 唐远挪到墙边,伸直两条修长的腿,惬意的用一根食指戳手机键盘:你今晚不是就回来了吗?我在学校看到你了。 这回裴闻靳很快就回了:今晚只是回来看晚会,很好看,我现在已经在回西宁的火车上了。 唐远扯了扯嘴皮子,看你家张杨的表演吧,连夜跑来跑去的,也不怕心脏出问题,他呆呆的坐了很久才发过去短信: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裴闻靳:我这边的事情解决完。 唐远啃了几下食指关节,发了条短信问:上次我跟你说我是同性恋,你没想法? 裴闻靳:没有。 唐远两眼一闭,那就没得聊了。 得嘞,没想法,完全不在乎,无所谓。 唐远身子一歪就躺倒在了地毯上面,手臂往眼睛上一盖,行,看来我该找个日子挖个坑把初恋给埋起来。 躺了会儿,唐远响起了学姐说的那番话,要让喜欢的人开心,那是第一要紧事。 埋之前他还是要确定一下,看那个男人开不开心。 唐远怀着酸涩的心情洗了个澡上床,没多久睡了过去。 一大清早,唐远就被陈列的电话吵醒了。 电话里的陈列很反常,他都忘了发脾气,只是问出了什么事。 陈列不说,就给了唐远一个地址,叫他快点过来,言语中尽是慌乱无助。 从小到大,陈列都是大老爷德性,狂霸拽上天了都,觉得自己牛逼哄哄,那两种情绪就没出现过。 唐远来的路上想了很多,他甚至做好了会见到血||淋||淋|场景的心理准备,到了那儿没看见案发现场,陈列身上也没什么血迹,张舒然站在旁边,看样子是跟他一样从家里赶过来的。 “什么情况啊?” 陈列靠在墙角,弯着腰背抽烟,脚边散落了好几个烟头,他一声不吭。 唐远牙没刷脸没洗就过来了,看陈列那样,他心里怪不安的,“到底怎么了?” 陈列还是一声不吭。 唐远看看张舒然,眼神询问“你问出东西了吗”? 张舒然掐了掐眉心,摇头。 “把我们叫过来又不说话,”唐远抓了下微乱的头发,“舒然,走了,到我家睡回笼觉去。” “别,”陈列丢了烟头蹲到地上,两只手抱住头,重重的抓了几下头发,狼狈又无措的哑着声音说,“我把小朝睡了。” 唐远跟张舒然都刷地低头朝他看去。 36.36 漫长的死寂过后, 唐远也蹲了下来, 他说阿列, 你别吓唬我跟舒然。 陈列的喉头微哽, 他说醒来的时候就看到小朝躺在自己身边, 不该干的全干了。 说完那句话,陈列就彻底崩溃了, 他语无伦次的说, “我不是同性恋, 小远, 舒然, 你们知道我喜欢女的, 哪个哥们拿胳膊碰我,我都嫌恶心,也就你们三是例外,昨晚我是酒后乱|性|,|我什么都不知道,妈||逼的,我真不是该死的同性恋——” 唐远的脸部肌||肉抖了抖,他眼神复杂的看着陈列,站在你面前的兄弟就是该死的同性恋,还是天生的。 你知道了, 是不是要往我脸上吐一大口唾沫? 一直没说话的张舒然问了一个问题, “阿列, 小朝呢?” 陈列像是被人按了暂停键, 整个人都定住了。 唐远的心里窜出一个不好的念头,他一把拽住陈列的衣领,“操,你把小朝一个人丢在酒店里了?” 陈列的心里发虚,眼神躲闪着看东看西,就是不看两个发小,他结巴的说,“当时那情形我,我根本就……” 不等他说完,唐远就将他往墙上一甩,“小朝是你兄弟。” 唐远的长相很有欺骗性,没人相信他有厉害的身手,刚才那一下他没收力道。 陈列的后背撞上墙壁,发出可怕的声响,疼的他闷哼出声,脖子上的青筋都暴突了起来,“对,是兄弟……” 下一秒他就猩红着眼睛吼了起来,“就他妈是兄弟,所以我才这么慌!” 如果不是,他顶多当自己是喝多了脑子进水,上了个男的,觉得反胃就到卫生间吐一吐,事后给笔钱打发掉,或者问人要什么,总会有法子解决。 可现在不行。 兄弟间出了这档子事,没脸见了。 陈列甚至不敢去细想昨晚的整个过程,不夸张的说,他到现在腿肚子都在抖。 原来真不知道自己还能有这么窝囊的时候。 . 唐远让陈列带路,他跟舒然陪着去了酒店,宋朝却已经退房了。 房里一片狼藉。 陈列站在门口不进来,仿佛里面有一头洪水猛兽,自己一进去就会被啃断脖子,“小远,舒然,既然他不在了,那,那我们就走吧。” 唐远也没打算进去,他板着脸,“东西有没有落下的?” 陈列先是说没有,完了说有,最后又说没有,整个过程都是在一分钟之内完成的。 唐远烦了,“你说唱呢?到底有没有?” “靠!” 陈列踢了墙一脚,“我醒来慌了神,匆匆忙忙穿上衣服就跑了,里面小件没穿,忘了!” “……” 唐远扭头说,“舒然,你看着他,我进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陈列炸了锅,“不就是条破内||裤吗?没就没了,我还能买不起那玩意儿?” 唐远的音量盖过他,点名道姓,“陈列,你丫的给我闭嘴!” 陈列梗着脖子表情暴躁,张舒然叹口气,“阿列,少说两句。” 他骂骂咧咧几句,蹲下来做出之前的用手抱头动作。 一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就喜欢那样,改不了的毛病。 唐远进了房间,把一半拖到地上的被子捞到了床上。 一片血污落入他的眼底,他的呼吸一紧,嗓子眼堵住了似的难受。 唐远快速把床单扯下来往垃圾篓里塞,发现里面除了一些纸团,还有条骚|包色内||裤,应该就是陈列的那条。 四人里头,就他是那种风格。 宋朝离开时扔进去的。 唐远不禁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好像他特地进来查看,就为的这个结果。 唐远在房里走了走,该销毁的痕迹他都销毁了,也检查过两遍。 头一回干这种事,还是为自己兄弟,心情难以形容,宁愿现在是在做梦。 唐远去卫生间里给宋朝打电话,没打通,提示已关机,就给他小妹发微信,问他在不在家。 宋小妹很快就回信了,说她哥十分钟前回来的,满身酒味,气色很差,这会儿在房里睡觉。 唐远松口气,回家了就好。 家是能让人安心的地方,不管经历了什么,在家里呼吸着熟悉的气息,绷着的神经都会慢慢放松下来。 唐远刚走出卫生间,手机就响了,他一看到来电显示立刻接通,“小朝?” 宋朝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手机没电了,才冲上,有事儿?” 唐远欲言又止。 没打电话那会儿,我有很多话想说,这一打通,他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从哪个地方说起。 宋朝忽然笑了起来,“阿列找过你跟舒然了吧。” 那笑声刮进唐远的耳膜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的声音干涩,“嗯,找过了,我们在酒店里。” “哦,”宋朝不笑了,“那你帮我收拾一下床单,我浑身都疼,不好收拾。” 唐远说已经收拾过了。 宋朝没了声音。 接下来是一阵让人感到不舒服的静默。 宋朝又笑起来,他说阿列走的时候连内||裤都没穿,就直接穿了外面的裤子,一定吓成了傻逼吧。 随后他说,阿列不受惊吓也是傻逼,没区别。 唐远沉默了许久,“小朝,你疼吗?” 那头的宋朝沉默了更长时间,“不疼,跟我以前被狗||咬相比,轻多了。” “他没吓哭吧?那孬种,还说老陈家怎么出了陈双喜那样的窝囊废,也不想想自己什么样。” 言语中尽是刻薄跟嘲讽。 唐远的喉结滚了滚,他靠着门喘口气,低声关心的说,“那个……我看过很多漫画,知道第一次有可能会发烧,一定要弄干净,不能草草了事,最好上点药膏,饮食方面也要以流食为主,要是伤的严重……” 宋朝出声打断,轻哄着说,“小远,我先睡会儿,好不好?” 唐远听得鼻子一酸,“你睡吧,有事给我打电话。” 挂电话前,宋朝说,“我要养伤,暂时不想见他,别让他来找我。” 不等唐远说话,宋朝又讥笑,“是我想多了,他这辈子都不敢再见我。” 唐远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他对着镜子抹了抹脸上的水,大步流星的冲出房间,问蹲在地上的陈列,“用T了没?” 陈列闻言,浑身的毛孔都在瞬间炸开了,“我哪记得啊?” 张舒然按住唐远的肩膀,安抚的捏了捏,话是对着陈列说的,“你再想想。” 好半响,陈列耷拉着的脑袋左右晃了晃。 唐远踹他,“你想害死小朝?” “我害他什么了我?”陈列站起来骂,“我又没跟男的做……” 想起来早上醒来看见的画面,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红的抽了自己一大嘴巴子,“当我什么都没说。” 见两个发小都不说话,陈列呐呐的说,“我在跟王明月分手之前什么样你们清楚,一次没玩过,也就是分手后玩过两次,都有注意,我没病,小朝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你没病也够小朝受的。”唐远看陈列迷茫的样子,他的火气就上来了,“你的手机呢?不会上网搜搜?” 陈列下意识拿出手机上网搜了一下,这一搜,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晃。 搜着搜着,陈列的心就往嗓子眼提,他小心翼翼的问两个发小,“要不,我们去小朝家看看?” 唐远没搭理。 陈列求救的看向另一个发小。 张舒然比唐远要沉稳很多,几乎只是在最初得知事情的时候惊了一下,后面都很平静,他沉吟着说,“要去的话,只能你去,我跟小远跟着,不合适。” 陈列使劲儿搔了搔头,接着就用脚往后踢墙,一脸窘迫,“那还是算了吧。” 唐远嗤地一笑,“小朝是我们几个里面最了解你的。” 陈列没听懂,“你说什么?” 唐远吼,“我说你他妈是猪!” 陈列,“……” 等电梯的时候,陈磊翻着之前搜出来的内容,翻了几页,他心慌意乱的把手机塞回口袋里,手也放进去,掌心里湿乎乎的,一层汗。 大冬天的,他愣是狠狠打了个哆嗦。 冬天日照短,折腾到现在,天还只是蒙蒙亮。 出了酒店,唐远没立刻上车,他站在路边呼吸着寒冷的空气,发热的大脑皮层慢慢凉了下来,“舒然,有烟吗?” 张舒然问司机要了半包烟,递给唐远一根,听到陈列说他也要就多拿了根出来。 三人并肩站在一起抽烟,不一会儿就有一团团的烟雾将他们笼罩进去,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变得模糊起来。 唐远呛着了,他一边咳一边抽,夹着烟的手在抖,“阿列,你打算怎么办?” 陈列没出声。 张舒然说,“等小朝身体好了,你们聊一聊。” 陈列还是没出声。 唐远跟张舒然都没有再开口,他们其实都不清楚昨晚究竟是怎么到那一步的,喝多了,然后呢?多到了什么程度? 归根结底,这事儿还得陈列自己面对,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 时间会不请自来,热情的提供帮助,该磨平的,不该磨平的,都会给你通通磨的光光溜溜,不收一分钱,全程免费,终身服务。 一根烟抽完,陈列开口了,他干哑的说,“虽然我跟小朝从小到大都在拌嘴,我也不待见他那不冷不热样,像是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吊的不行,嘴巴还毒,看着欠抽,但他是我兄弟,一辈子的兄弟,昨晚的事是个意外,我会跟他谈的。” “只要他肯原谅我,肯把事儿翻篇,随便他怎么着,就是让他也来一回,我,我,我也愿意!” 唐远闷闷的把最后一口烟抽完,人生第一次抽完一整根烟,喉咙里涩的要命,他想起来什么,脸色一凝,“没被其他人看见吧?” 陈列微愣,“不知道。” “不知道?”唐远的语气严肃,“要是让别人看见了,你跟小朝就都完了。” 陈列还愣着,“不至于吧?” 唐远闭了闭眼,“舒然,你跟他说,我怕我把他抽死。” 陈列往张舒然那边挪挪,一个身形粗犷,一米八多的大高个缩了缩脖子,像只大笨熊。 张舒然蹙着眉心说,“树大招风,难免会被人拿来做文章。” “那没事,”陈列这回搞明白了,他不在意的摆手,“要是真有人想趁机捞一笔横钱,用钱打发了就是,钱能解决的都不是事儿。” 张舒然不认同的说,“贪心不足蛇吞象。” 陈列依旧不在意,“一笔不行就两笔。” 一旁的唐远来了一句,“阿列,之前你跟我说你家才是豪门正确的打开方式,就你这脑子,简直就是一股清流,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陈列,“夸我?” “是啊,”唐远看着他笑,“夸你呢。” “……” “那就反过来捏住对方的把柄,没有就做局整一个,老子没什么好怕的。”陈列的脑子突然开了光,“再说了,房间里没有监||控,谁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形,没人规定哥俩不能睡一张床。” 张舒然嗯道,“也许只是我们想多了吧。” 陈列咧咧嘴,“所以说啊,我们就别自己吓自己了。” 唐远无意间瞥过去,发现了陈列脖子后面的深红色印子,有一大块,渗着血丝,他的眼皮跳了跳,下一刻就过去把对方的毛衣领子往下一拉。 陈列冷的吸口气,“小远,你干嘛呢?” “没干嘛。”唐远给他整理整理衣领,“回去吧。” 陈列说他的机车还在酒吧,“我去拿车,你们先走,电话联系。” 走了几步他回头,少有的正经,“小远,舒然,这事儿你们一定给我保密啊。” 唐远挥挥手,让他赶紧走。 迄今为止,唐远过了十八个元旦,第十八个是最糟心的一个。 上了车,他就窝在皮椅里面,眼皮半搭着,一言不发,大清早的来这么一出,神仙都瘫了。 张舒然温声说,“睡会儿吧,到了我叫你。” 唐远打了个哈欠,头朝向车窗,看了会儿清晨的街景就慢慢睡了过去。 张舒然压低声音,“开慢点。” 司机应声。 不多死,司机看了眼后视镜,目睹大少爷把唐家小孩的脑袋轻轻捞到自己肩头,动作很小心翼翼,生怕把他弄醒。 俩孩子的感情真好。 豪门里面还能有这样的兄弟手足情,很难得。 上午唐远哪儿都没去,什么都没干,就靠在客厅的沙发里发呆。 厨娘看自己起早做的点心一口没动,榨的果汁倒进去多少,现在还是多少,她的心情很低落,跑去找管家谈心。 管家也愁。 厨娘担心的说,“是不是在学校里被人欺负了?” “先生不会让少爷被人欺负。”管家说,“可能是因为别的事。” 厨娘想不明白,“那还能是什么事?我两个儿子一到放假就跟从劳||改里出来一样,能疯一整天,跑出去野都不知道回家,你看少爷,满脸写着不开心。” 她叹口气,“最喜欢的漫画都不看了。” “我去问问。” 管家给云记的经理打了个电话,让人把现做的绿豆糕送过来,他走到沙发那里弯腰问,“少爷,要看漫画吗?” 唐远说不看,之后就接着发呆。 原来少爷一回来,家里的氛围就会很好,佣人们也都从无精打采状态里出来,一个个的提足了劲儿做事。 这次的元旦,明显就是不对劲。 管家忧心忡忡的给一家之主打电话,“先生,少爷今天的情绪不怎么高。” 唐寅就三字,“青春期。” “不像。”管家斟酌的问道,“您要不要回来看看?” 那头的唐寅脚步不停的穿过长廊,往会议室方向走去,“都十八的大小伙子了,又不是小姑娘,哪儿来的那么娇弱,昨晚跟我发脾气的时候不是挺有劲的吗?” 管家说,“少爷今早天还没亮就出门了,急匆匆出去的,脸都没顾得上洗,回来就蔫了,不知道在外面遇到了什么事情。” 唐寅皱眉,“看好他,别让他往外面跑了。” “少爷有手有脚,他要是想跑,我们哪儿敢拦啊。” 唐寅冷笑,“少他妈给我来这一套,他叫你一声伯伯,你的话还能屁用没有?” 管家,“……” 唐寅挂了电话对身后的助理说,“你给裴秘书打个电话,问一下西宁那边的公司什么情况。” 何助理一边应声,一边打开会议室的门,不假思索的说,“是要裴秘书回来了吗?” 周遭的气流骤然冻结。 何助理察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面如菜色。 唐寅看着一脸紧张的助理,嗓音很温柔,“小何,还跟你小男友谈着呢?” 何助理却听的后背发凉,“分了。” “分了好,”唐寅淡淡的说,“谈长了坏脑子。” 何助理低头弯腰,“董事长说的是。” 从会议室里出来,何助理哒哒哒踩着恨天高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把门一关,她倒了杯水喝下去,那股子命悬一线的感觉才得到了缓解。 调整了一下状态,何助理拨了个号码,“裴秘书,是我,在忙吗?” 那头是男人略重的鼻音,“嗯。” 何助理的心思敏锐,她问,“你生病了?” 裴闻靳说只是有点感冒。 “那你要多注意身体啊。”何助理客套的关心了句就说,“董事长想知道你那边的具体情况。” 裴闻靳说,“一会我把资料都发给你。” 何助理,“好。” 西宁那边的烂摊子搁谁身上谁倒霉,让所有人倍感意外的是,董事长竟然派自己的秘书过去接手了,他的进展很迅速,几乎可以说是让人难以置信,不清楚他是怎么办到的,可他依旧待在那里,这里头有什么名堂不知道,反正一定有名堂就是了。 譬如……董事长不想让自己的秘书回总公司。 起码这段时间不想。 这就很奇怪了。 如果是下属在工作上犯了错,受罚是应该的,那也差不多该结束了吧。 况且,裴秘书是那种会在工作上犯错的人?换谁谁都不信。 不管怎么说,何助理在会议室门口犯了大忌,今后不能再犯了,否则董事长一定会迁怒于她。 她跟裴闻靳作为董事长的左右手,掌握了唐氏跟董事长的太多东西,不可能被轻易放走的,要是哪天不用他们了,那时候他们的处境就会很艰难。 明明手握一堆机密,却不敢泄露出去分毫。 小老百姓斗不过权势滔天的唐氏。 何助理把脸颊边的一小缕碎发尽数理到耳后,顺了顺盘在后面的头发,“裴秘书,同事一场,有些话其实我真没必要说,犯不着给自己添麻烦,不过我很欣赏你,所以我今天多说两句。” “我跟了董事长多年,到如今有时候还是不能揣测到他的心思,我们作为下属,要时刻谨记自己的位置,做好份内之事,拿应得的那份薪水,万事大吉。” 那头只有敲击键盘的声音。 何助理知道那个男人听见了,她顿了顿,说,“刚才我听董事长接了家里的电话,好像小少爷出了什么问题。” 敲键盘的声响停了下来,“是吗?” “是啊。”何助理说,“董事长最近下班以后基本都回家了,外面那几个就往我这儿打电话,还有的不知道怎么查到我家的地址,在我家楼底下堵我。” 她的言语里透着鄙夷,“为了抱住董事长这棵摇钱树,无所不用其极。” 电话里没声音,何助理尴尬的说,“不好意思啊裴秘书,我这,年纪大了,唠叨的毛病。” 裴闻靳说,“没关系。” 何助理有些惊讶,这个男人变了,变的有人情味儿了,更有魅力了。 可惜他对自己这盘菜不感兴趣。 何助理平时是个很刻板的人,属于外冷内热的类型,她在公司里没什么人缘,这次的话匣子打开了一些,话就多了起来。 “董事长就一个孩子,当宝贝,早年的时候吃的穿的用的全是最好的,也就这两年少爷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见,敢跟他反着来。” 裴闻靳搭着话,“那董事长不是要生气?” “可不。”何助理说,“董事长是真宠少爷,到了溺爱的程度,他对谁都讲原则,除了少爷。” “有一回我记得特别清楚,董事长出席一个很重要的饭局,少爷一个电话过来,说要他回来给自己讲故事,他就回去了,嘴里又凶又骂,走路的速度一点都没降下来。” 那头的裴闻靳把键盘往前一推。 何助理说了半天也没得到什么回应,“裴秘书?” “抱歉,”裴闻靳揉着额角,“感冒嗓子疼,我去弄点药吃。” 何助理说,“注意休息。” 通话结束以后,裴闻靳打开左手边的第三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份文件放进了公文包里,做完这个动作,他阖上眼皮靠着皮椅,眉间笼罩着一层深重的疲意。 . 晚上快零点的时候,唐远迷迷糊糊的听到楼上传来他爸的说话声,而且音量很大,多数都是用吼的,夹杂着咒骂,情绪暴戾。 他一个激灵就从床上蹦起来,鞋都没穿就跑下了楼。 唐寅一手叉腰,一手拿着手机跟电话那头的人发火,听到门口的动静,他一扭头,“鞋呢?” 唐远穿了鞋回来,从他爸口中得知出事了。 半个小时前,有人在网上发了一个帖子,标题是说说富家公子间的那些事,内容牵扯到了四大豪门。 没有直接打名字,用的是姓名第一个大写字母,分别是T,Z,C,S。 内容里透露了零零散散的信息,稍微熟悉的人把那些信息往一块儿凑凑,就能对号入座,网友们很快就知道几个字母分别代表谁家的公子少爷。 帖子里透露S暗恋C多年,C被初恋高中同学劈腿,目前正处于疗伤期,跟S|暧||昧|不清,昨晚俩人去酒店开了房间,还标了酒店名称。 内容真真假假混在一起,到了网友们眼里,那就全成了真的。 帖子早封了。 所有的公众平台都在做清理工作,可现在是网络时代,封的再快也能流出去。 闲来无事的夜猫子太多了,看热闹的更多。 五分钟前,被乱七八糟一些电话吵醒的宋父强行破门而入,将被窝里的儿子拽起来,看见了他身上的那些|痕||迹|,直接手一挥,将床边的台灯给挥到了地上,水晶灯碎了一地。 陈家那边也是一团乱。 陈列是个没心机的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平时随便一诈就能露出马脚,更何况这次他心里有鬼,全身都是破绽。 接下来的两天,唐远彻底跟陈列宋朝失去了联系,去了也见不到人。 他只能跟张舒然待在一起,感觉自己站在风||暴|边缘,眼睁睁看两个发小被卷入其中却无能为力。 帖子里有关唐远的那部分基本没有秘密,都是些爆出来不会伤害到他的东西,问一问他的同学都能知道,或许发帖的人实在是查不到什么东西,又或者是有顾忌。 张舒然那部分也还好,就透露他正在跟老艺术家周老爷子的小孙女秘密交往,毕业前可能会订婚。 事情一直在发酵。 这个节骨眼上,媒体记者加入了进来,将舆论导向搅合得越发复杂。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这是常理。 第三天,唐远收到消息,陈列被家里秘密送出国了,而宋朝被家里送进了治疗中心。 这样的结果他想到了一半,另一半没想到。 陈家的孩子不少,但儿子就一个,为了保护陈列,只有在这时候将他送出国,等风头过去了再回来,尽量将陈家名誉的损失降到最低,也能阻止他多生事端。 至于为什么宋家要那么对宋朝,唐远想不通。 就算宋朝是同性恋,那也不是病啊,为什么要把他送去治疗? 几个疗程下来就能痊愈这种鬼话,宋老爷子那么精明一人,怎么会信呢? 两个发小的事情就像一大块黑布罩在了唐远头顶,眼里的整个世界都灰蒙蒙的,他在学校里闷闷不乐,放学就回家,宿舍里的氛围让他喜欢不来了,这段时间就想安静些。 唐寅让裴闻靳从西宁回来了,当天他回家,看着趴在被窝里,露出半边消瘦脸颊的儿子,一是无言。 “爸,我想见小朝。” 儿子的声音让唐寅回神,“他家里乱着呢,我们还是不要添乱了。” 唐远撇嘴,“我就想知道他在里面好不好。” 唐寅坐到床前揉揉他乱糟糟的头发,“儿子,你不是看了很多同性恋纪录片吗?那里面待着能好?” 唐远说不出话来了。 “你当年在我面前出柜,我那一下脑子里跟过山车一样晃过很多念头,我想干脆打死你算了,反正我还年轻,大不了再生一个,想给我生孩子的不知道有多少,可是最后我原谅了你。” 唐寅在儿子脑袋上拍了拍,“我能原谅你,不代表宋家人也可以。” 唐远情绪激动的从被窝里爬起来,“那不一样,我是真的同性恋,宋朝他……” 唐寅打断儿子,“听说过宋朝的小叔吗?” 唐远不明所以,“听过,怎么了?” 唐寅语出惊人,“宋朝小叔不是意外身亡,是自杀,抑郁症。” 唐远愣住了。 “他小叔是同性恋,同□□人最后还是向现实低头,按照家里的意愿娶妻生子了。”唐寅说,“孩子满月那天,他小叔去喝了喜酒,回来就从楼上跳下去了,穿的还是一身红,老一辈说人死的时候那么穿,死后就不会被小鬼抓去投胎,可以继续在世上飘荡。” “往往都是阳间有割舍不掉的人跟事,才会去那么做,不然谁会放着投胎的机会不要,偏要做孤魂野鬼?” 唐远听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小朝他爸是有心理阴影?” “算是吧,哪怕仅仅是一点苗头,或者只是怀疑,宋朝父亲都不能容忍,怕了。”唐寅按太阳穴,“在他看来,同性恋就是病,而且是既严重又可怕的病,会把一个好好的人变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他也知道那条路走不下去,尤其是生在大家族,既然走不了,就该早早退出来,进了死胡同,害人害己。” 唐远像是觉得冷,他打了个冷战后趴回床上,用被子紧紧|裹||住了自己,连根头发丝都没露出来。 唐寅将儿子的动作收进眼底,“放寒假去国外玩玩吧,不想一个人就叫上张家小子。” 他隔着被子摸摸儿子的发顶,“你不说话,爸就当你同意了。” 腊八那天,宋朝已经从治疗中心出来了,他理了头发,原来的碎发变成了短短的发茬,金丝边眼镜也换了,换成了黑框,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皮肤下的青色血管被太阳一照,让人触目惊心。 唐远跟张舒然都是被他约出来的,坐在对面看着他,有种恍然隔世的错觉。 宋朝没吃两口就放下了筷子,面对两个发小投过来的目光,他轻描淡写的说自己每天被|注||射|阿|扑|吗|啡|,还接受|电||击||治疗,胃口不行了。 唐远听完就把碗筷搁到了桌上,难过的看着他。 “慢慢就会恢复起来的。”宋朝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反过来笑着安抚他,“不是什么大事。” 唐远如鲠在喉。 一旁的张舒然拿纸巾擦了擦嘴,“发帖的人还没查到。” 唐远被转移了注意力,他咬牙,“太狡猾了,那家伙是预谋已久。” 要么是熟人,要么是有钱人,请得起一波侦探。 宋朝将目光挪向窗外,黄昏已至,他后仰一些靠着椅背,姿态懒懒的,“小远,舒然,你们怎么不问我那晚的事情?” 唐远说自己不知道怎么问。 张舒然则是沉默。 宋朝倒了一点茶水到桌上,用食指一下一下划着,“我在治|疗中心的每分钟都过的很漫长,后来我开始琢磨起了那晚的事情,发现那晚我跟他被人下|了|药|。” 唐远跟张舒然前后抬头看过去。 宋朝似笑非笑,“你们不会以为是我让他睡的吧?” 唐远连忙摇头,“没有。” 张舒然也是那个意思,说他想多了。 宋朝唇边的弧度一点点敛去,他不说话,也没表情,那股子阴沉的气息就从骨子里钻了出来。 唐远看着宋朝的手背,那里有几处针|眼,还有一片青紫,袖子遮起来的地方肯定有更多的针|眼,他偏开头,也把目光放到繁华的街道上面。 他们四个小时候都遭受过绑|架,绑成的,没绑成的,都随着时间的流逝淡化了很多。 商场如战场,有几个仇家是很正常的现象。 因此他爸才给他请老师教他防身的功夫,更是花时间亲自指导。 这次的事是个局,还是大局,扯进了他们四家,胆量惊人,到目前为止,意图还不够明朗,不清楚后面还有没有大招。 张舒然的余光掠过唐远的后脑勺,他端起茶杯喝口茶,“小朝,那晚我跟小远先走了,后来你们去了哪里?” “什么地方都没去。”宋朝说,“出来没多久,我们的记忆就乱了。” 他只用乱这个字来概括,不做详细形容,似乎那晚的一切都不对头,找不到恰当的词句来形容。 唐远刷地回头,“那就是说,药下在酒水里面了?” 下一秒他摇头,“不对啊,我们在一块儿的时候,杯子都是乱用的,怎么我跟舒然没事?” 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只有一个可能,问题出在前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被下||了||药,会不会要靠什么引子激||发|药||性。 也不确定唐远跟张舒然是不是就真的没被|下||药|。 不排除他们四个都中招了,只是唐远跟张舒然因为某个因素没有让药性发作。 气氛出奇的凝重。 唐远心想,难怪那晚阿列跟小朝会那么疯,原来是药在作怪,他|啃|了几下食指关节,“我爸说不用查,那家伙会自己出来的。” 宋朝阴恻恻的笑,“那我们就等着看吧。” 唐远对张舒然使眼色,张舒然温柔的鼓励他自己来,他咽了咽唾沫,说,“阿列出国了。” “我知道。”宋朝很平静,“事情已经过去了,一次意外而已。” 唐远问道,“阿列的联系方式你要不要?” 宋朝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笑,“我的号码又没换。” 言下之意就是他有那个心,不会自己打过来? 唐远正要说话,就听到宋朝说,“还是别联系了吧,你们帮我转告他一声,就说我受够了每天被注||射|阿|扑|吗||啡,被电||击的日子,我舒服惯了,吃不了那份苦,家里也开始干涉我的人际交流,所以为了各自安好,我很抱歉要放弃他这个好兄弟。” 他看了眼宋朝过于苍白的脸,用力抿了抿嘴角,这回什么都不说了。 回去的路上,唐远接到一通电话,何助理打的,刚一接通就是她焦急的声音。 “少爷,您现在方便来公司一趟吗?” 唐远印象里的何助理是个头脑灵光,做事干练的人,跟林萧一样的出色,一向很稳,没这么慌过,他从瘫着变成坐着,“怎么了?” 何助理的语速本来就快,这一着急都不带喘气的,“董事长不知道怎么回事,在办公室里面跟裴秘书大发雷霆。” 她好像是往办公室那边靠近了些,什么东西被砸烂的巨大声响透过电话传到唐远耳朵里,他听的心惊肉跳,“我姐呢?快找她去啊!” 何助理又像是远离了办公室,用跑的,气息很喘,“林总监来过了,被董事长吼了出去,少爷,您……” “别说了,”唐远抹把脸,“我现在就过去。” 37.37 唐远到公司的时候, 何助理已经在大厅等着了, 迎上来就噼里啪啦的跟他讲述整个事情经过。 那严肃的样子, 一度让他以为是在听案发现场。 “何助理。” 唐远突然停下脚步回头, 视线一路往下, 落在她黑色笔挺阔腿裤下的那双同色高跟鞋上面,“你这高跟鞋的鞋跟不好, 走路的声音跟敲钉子似的, 咚咚咚咚咚, 我听着心里头慌。” 何助理说, “少爷慌是担心董事长的身体吧。” 没等唐远开口表态, 她已经开始说了, “董事长下半年身体状况基本在八十分以上,感冒零次,鼻炎犯过两次,胃病……” 又开始了噼里啪啦。 唐远又喊她,“何助理,你是哪儿人来着?” 何助理说是c市人。 唐远佩服的说,“语速快的舌头都要弹起来了,普通话还能这么标准,厉害。” 何助理,“……” 还没到办公室门口, 唐远就听见了裴闻靳的咳嗽声, 一声接一声的, 咳的他心尖都跟着颤。 “裴秘书怎么咳的那么厉害?” 何助理说, “上次我给他打电话,他说感冒了,回来后就一直没好。” 唐远的呼吸一滞,嘴上随意的说,“感冒这么难好?不会是身体其他地方出了问题吧?” 他都不知道。 一种名为内疚的情绪猛然从他心里窜了出来,顷刻间就将他整个人淹没。 何助理叹口气,“裴秘书工作起来不要命,劝了也听不进去。” 唐远觉得新鲜,他爸这个助理他接触多挺多次,没见她跟哪个同事熟络,就连张秘书在世的时候都没这样过。 “听你这语气,跟裴秘书处的不错?” “还行。”何助理的用词恰到好处,既不生疏,也不亲密,“裴秘书对待工作的严谨态度值得学习。” 唐远从何助理身上找到了裴闻靳的共同特性,一样的中规中矩,一样的刻板无趣。 这一找,发现还有不少,譬如一样的喜欢把什么都公式化,生活工作搅和到一起去。 两人像是一对儿失散多年的姐弟。 唐远第一次认真打量起他爸的助理,何静,很秀气文静的名字,跟本人没有一丁点儿贴切。 年纪比裴闻靳大两岁,三十了,比林萧小几岁,算是公司里的元老级员工,底下人都会给几分面子,喊她一声何姐。 何静的五官其实很端正,只是常年穿着职业套装,下|半|身还不是林萧那样的裙装,是长裤,颜色跟款式都略显沉闷,头发也不散着,整整齐齐的盘起来,露出饱满的大额头。 唐远心想,还好他爸不吃窝边草,要是吃,何静早就不在公司里了。 做他爸的情人,哪怕修炼成精了,照样躲不过随时被顶替的命运。 下属就不一样了,只要完成交代的工作,不犯原则性的错误,那岗位基本就不会丢。 唐远多看了两眼,这女人看得穿看得透,不会在他爸面前作妖,很聪明。 裴闻靳要不是gay,搞不好会跟她发展同事以外的关系。 唐远刚松口气就又把自己绷紧了。 不行,出柜太难了,裴闻靳弟弟多年前出车祸走了,家里就剩他一个,承载了全家的希望。 裴闻靳出柜有多难,想也能想的出来,没有奇迹的话,他是不可能成功的。 哪天裴闻靳如果像宋朝小叔的爱人那样,被迫跟现实低头,想找个人结婚生子,很有可能会选何静。 各方面都很合适。 不是何静的话,也会是别人,反正不会是我,我是男的,生不出小孩。 唐远乱七八糟的想着,我跟这儿操的哪门子心哟?出电梯的时候脑袋让门夹了? 思绪转啊转的,不过也才几秒时间,他加快脚步往办公室那边走,听到里面发出疑似摔杯子的声响,直接就变成了跑的。 “小远,来这么快啊。” 左边冷不丁的传来林萧的声音,“我以为怎么也要半小时呢,你让司机闯红灯了?” 唐远看一眼从拐角走出来的林萧,不知道是一直站那儿等着,还是刚到,他的气息微喘,“没有,抄的小路。” 他拿过何助理的卡刷开第一道门,林萧几步走到前面,有意无意的挡住了他的去向。 这情形有点儿说不出的微妙。 何助理见状就回了自己办公的地儿,不参与。 唐远看向林萧,“姐,你挡这儿做什么,赶快让我进去。” “不着急,”林萧拍拍他的胳膊,“跟姐说说话。” 唐远的口气很冲,音量也挺大的,像是在吼,“有什么话待会儿不能说啊?” 林萧笑着说,“急了?” 唐远的眼睛眯了眯,林萧这是唱的哪一出? 他不说话,林萧也不说话,就那么悠闲的把视线放在他身上,从头到脚的游走,不知道是什么心思。 最先开口的是唐远,他拉开捏住他脸的那只手,“姐,咱不在这时候闹好吗?” “我还有一堆工作等着,哪有时间跟你闹。”林萧又去捏他的脸,“年轻就是好啊,我这天天往脸上敷这个擦那个,胶原蛋白照样一去不复返,眼角的鱼尾纹跟法令纹都在向我飞奔,哎。” “你都三十六了,胶原蛋白要是还在,那你就该担心是不是自己……” 唐远隐约听见他爸提到了他的名字,他一个激灵,正要说话,林萧就抢在他前面喊,“董事长,小远来了!” 那一声喊之后,里面的动静已经全没了。 说话声,砸东西的声音,咳嗽声,所有的都没了。 唐远急冲冲穿过第一道门,这回林萧没拦着,她撩了撩披在肩头的大波浪卷发,踩着坡跟皮鞋转身走人了,步子迈的很是轻快优雅,颇有几分深藏功与名的姿态。 来的路上,唐远杂七杂八的想了一通,用排除法排除过,最后什么结论也没得出来,他想不出裴闻靳能让他爸发那么大脾气的原因。 裴闻靳做人做事都很规整严苛,能干出什么样的事,让他爸大发雷霆? 唐远怀揣着一肚子疑问推开办公室的门,诺大的办公室里跟遭过土匪袭击似的,文件散落一地,沙发斜斜的搁在中央,烟灰缸跟水杯的碎片混在了一起,一面资料柜的玻璃都全碎了。 罪魁祸首坐在宽大的深棕色皮椅里面抽烟,受害人背对他站在一片狼藉中间,给人一种孤注一掷的感觉。 唐远被这样一幕君臣反目的景象给刺激到了,“爸,裴秘书,你们谁能跟我解释解释,这是怎么了?” 唐寅吐了个烟圈,“解释个屁,什么事都没有。” 裴闻靳落后三四秒开口,嗓音嘶哑,伴随着咳嗽声,“没事。” 唐远火冒三丈,你们都他妈的当我是智障呢? 合着伙的逗我玩还是怎么着? 他三五步冲进来,走近了才发现男人的左手在流血,脑子里一下子就乱了,“你办公室有个小药箱,我上回去的时候好像看到了,还在的吧,站着干什么?我帮你处理伤口去啊。” 裴闻靳没动。 唐远看向皇帝老爷一样坐着的他爸。 上空流窜的气流骤然凝固,随时都会化作无数尖锐碎片飞下来,让人胆战心惊。 唐远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就是一只老母鸡,护着小崽子。 即便有烟雾缭绕,还是能看出唐寅眉眼间的阴霾,他忽地笑出声,“儿子,你从小到大,但凡是破了点口子,流了点血,哪次不是一堆人伺候,什么时候会处理伤口了?” 唐远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我就是随口一说。” “哦,随口一说。”唐寅扫一眼儿子如临大敌的表情,他将小半根烟掐了,慵懒的笑,“裴秘书,我儿子打小就是个行侠仗义的性子,太善良,每次看到路边的乞丐都会给钱,他跟我说,就算十个乞丐里面有九个是骗子,那也有一个是真的,帮到一个是一个。” “要我说,还是唐家家大业大,钱多到花不完,否则自己都吃不饱了,谁会去管这十分之一的几率。” 唐远凶神恶煞的瞪着他爸,脸颊发烫,这时候提这些干什么呢? 唐寅无视儿子投过来的警告目光,他笑着摇头叹息,“我这儿子跟我真的一点都不像。” 之后他换了副长辈的温和口吻,唇边的弧度还在,只是没抵达进眼底,“裴秘书,我都不知道你那手是什么时候伤的,应该不是我弄的吧?” 裴闻靳,“不是。” 唐寅摆出一副夸张的放松架势,“这下好了,说清楚了,我也就不用被这个锅了,不然我家小远肯定会认为我是个残||暴|的老板,跟我讲道理没完没了是轻的,重的是跟我冷战,离家出走。” “小孩子任性,三天两头的总喜欢闹上一闹,裴秘书身边有差不多年纪的,这一点想必你应该也有所了解。” 话里有话,意思深着呢。 随着唐寅的话音落下,办公室里静了下来,静得掉针可闻。 唐远还抓着身旁男人的手臂,一下都没放开过,忘了在他爸面前遮掩。 当一个人傻逼的时候,自己却没发现出来,那就说明已经进入了傻逼的至高境界。 唐寅又点了一根烟抽起来,对他的秘书说,“去吧,把伤口处理了,让何助理带人来清扫一下。” 言词很是和蔼可亲,完全看不出之前发过多大的怒火,面目有多狰狞。 裴闻靳应声离开。 唐寅看着一路紧跟的儿子,他深吸一口烟,把自己给呛到了,狼狈的咳了一会儿,肺都要炸了,气的。 完了他陷入深思,从哪一步开始走错的…… 现在想这些也是于事无补,只会让自己呕血。 妈的。 唐寅抓起手边的东西,发现是个相框就给放了回去,一掌拍在了办公桌上。 . 裴闻靳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看少年东翻西找,他眉间的纹路尽数舒展开了,“在西边的架子上。” 唐远的后背一僵,说什么西边啊,直接说左手边右手边不就好了? 他找了找,还是没找着,扭头淡定的问,“西边是哪边?” 裴闻靳伸出一根食指,指给他看,眼里藏着几分笑意。 唐远绷着脸在男人的指示下找到药箱。 漫画里的主角踮起脚去够架子上的一样东西,怎么都够不到,另一个主角从后面靠过来,伸手给拿下来放到主角手里,这种烂漫小清新的画面是不存在的。 他个子过了178,后面可能还会窜一窜,踩到180的那条线上,不但不会有那样的画面,还会失去被抱起来举高高的机会。 身高不合适。 除非找个比自己高上一个头的男朋友,唐远下意识往男人所站的位置瞟,想起来是别人的就收回了视线,心塞。 椅子擦过地面的声响打断了唐远的思绪,他把药箱拎到桌上,让男人将受伤的手放上来。 裴闻靳摊开掌心,血|糊|糊|一片。 唐远愣住了,他凑近看那道细长的口子,“你这伤是怎么弄的啊?” 裴闻靳淡声说,“相框划的。” 唐远,“啊?” 裴闻靳打开生理盐水的瓶子,倒一些在伤口周围,拿棉球沾着慢慢清理着血迹。 唐远的脑子里飞速运转,“我爸气昏了头,把桌上的相框给丢了出去,你捡起来的时候不小心划伤的?” 他记得进办公室那会儿,他爸办公桌上的东西都在地上,除了相框,孤零零的放在原来的位置。 那相框是他放的,原来的照片是一家三口,他爸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把照片拿回家放进了保险柜里面,之后他就换成了他们父子俩的合照。 再后来,变成了他的各种生活照,一年换一次,见证他的成长。 面前的人不说话,没反应,不知道是猜对了,还是没猜对,唐远摸了摸鼻子,怪自己看的不仔细,不确定相框缺没缺角,他把上半身趴到桌上,“裴秘书,我帮你吧。” 裴闻靳将脏棉球扔进垃圾篓里,换一个干净的继续,“一点小伤,不麻烦少爷。” 唐远习惯了男人这么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也不气恼,“你怎么把我爸气成那样的?” 裴闻靳手上清理伤口的动作不停,“做了件让董事长不高兴的事。” 唐远好奇的问,“什么事啊,说来听听。” 裴闻靳撩起眼皮看过去。 唐远迎上投过来的目光,不知道怎么了,他觉得男人此时的眼睛比平时还要深黑,那里面像是有一个巨大的漩涡,能把人给吸进去。 就在他以为能听到答案的时候,男人就撤回目光垂下了眼皮。 “……” 唐远脑洞大开,“诶,裴秘书,你不会是为了能够跳槽到别的公司,就拿什么机要文件跟我爸谈判吧?” 裴闻靳清理伤口的动作顿了顿,几不可查,“过几天少爷就会知道。” 或许用不了几天。 唐远沿着那个方向开发脑洞,“张杨让你走的?” 裴闻靳抬头看天花板,似是无语。 唐远误认为沉默就是默认,张杨处处看不惯他,不希望自己对象在他家的公司里上班,这么一分析,太他妈的合情合理了。 裴闻靳的余光扫到少年失魂落魄的脸上,他的喉头攒动几下,咳嗽了起来。 唐远瞬间就被咳嗽声给拉扯回了现实中,“我听何助理说你感冒一直没好。” 裴闻靳只是咳,眼眶有些许充血。 唐远看男人咳的青筋都蹦出来了,他想问,张杨知道你感冒了吗?给你买药了没,带你去看医生了没。 想问的挺多的,却一个都问不出口。 唐远退后几步拉来空着的椅子坐下来,隔着张办公桌看男人。 刚才他差一点就忍不住抓住男人的大手放到自己脸上了,人现在没单着,有相好的,他要是真那样做了,怪不耻的。 空气里漂浮着一股子血腥味,唐远|舔|了|舔||发干的嘴皮子,“裴秘书,你要是想走,我可以帮你,我跟我爸说,他会让你走的。” 裴闻靳霍然抬头。 有一瞬间,唐远觉得男人的眼神冰冷且充满怒意,等他再看去时,那两种情绪都没有,只是一贯的平淡无波,他的耳边响起声音,“艺术这条路适合你。” 裴闻靳看着少年茫然的模样,说,“想象力丰富。” 就是都没想在点子上。 唐远抽了抽嘴角,他把两条修长的腿叠在一起,换了个随意的坐姿,“我爸跟我说过,你是他花重金挖过来的,他很认可你的能力,觉得你是下属里面他最器重的一个。” “我知道。” 裴闻靳发现伤口里面有一小块碎片,他找到镊子将碎片夹出来,神色淡然的不像是自己的手,“我很抱歉要让董事长失望。” 唐远看得心疼,他难受的把视线偏到了一边,还是觉得手心里刺刺的疼,喜欢一个人喜欢到这个份上。 不知道是他的不幸,还是幸运。 唐远抹把脸,轻着声音问,“不能妥协?” 裴闻靳咳嗽了几声,说,“不能。” 短暂的死寂过后,唐远又把视线偏到男人身上,他扯起一边的嘴角笑,“那你完了哦。” “我爸那人吧,久居上位,独||裁|惯了,除了我,不能有人违背他的意思,在他手底下做事的人,只需要执行他的指令就行,不能自作主张,自以为是,忤逆他的决定。” 裴闻靳并未言语,实际上少年说的就是事实。 唐远抿抿嘴,“用权势滔天这个词形容我家不为过,你知道的。” 裴闻靳低声道,“所以我先要做的就是自保。” 唐远脸上的玩笑消失无影,变成了惊愕,“不是吧,我爸发那么大火,真的是因为你拿到了东西跟他谈判?图什么啊?” “我爸在商界混了几十年了,政|界也有庞大的势力,什么影响力不又不是不清楚,得罪了他,你的前途不保,小命也会不保。” 裴闻靳在掌心缠了几层纱布,抬眼将少年的紧张,不解,以及难以置信全都收进眼底,他说,“我有我要坚持的理由。” 唐远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心烦气躁的在办公室里来回走动,食指关节也送到了嘴边,胡乱的|啃||着。 “在这个世上,能迷住人眼,蒙住人心的东西太多了,人一定要学会思考,越是做重大决定的时候,就越要思考。”唐远搬出他爸告诉他的那番话,一脸正色,“我劝你三思。” 裴闻靳动了动眉头,“三思过了。” 唐远停在办公桌前,两手撑着桌面,“快三十的人了,不应该这么冲动才是啊,趁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你跟我爸低个头,我再帮你说点好话,你就能继续当你的秘书。” 裴闻靳开始收拾药箱。 唐远看男人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他心里那团火就烧的更旺了,“我爸是绝对不会允许谁跟他站在一个台面上的,他现在还让你留在公司,肯定有他的想法,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已经在盛怒的边缘了,那个边缘线一旦崩掉,他就能让你在这座城市失去落脚之地,当个扫大街的都当不成,我不是吓唬你,我说真的。” 裴闻靳将药箱放回原处,他立在桌边点燃一根烟,垂眼把玩打火机,咳嗽着说,“我准备的很充分。” 唐远盯着男人轮廓深刻的侧脸,他听到自己压抑着情绪的声音,“别天真了。” 打火机从裴闻靳的指间落下来,掉在了办公桌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他的声音就夹在那道声响里面,没有半分模糊。 他说,“事在人为。” 卧槽,这怎么还僵持上了?跟我吵什么呢?我还不是为你好? 真是个固执的家伙! 有什么比自己大好的前途还要重要的? 唐远一瞬不瞬的看着男人夹着烟的那只手,恨铁不成钢的咬牙,“我爸给你那么高的待遇,给你其他公司都给不了的平台跟空间让你发挥,你竟然还要搞事情,我觉得你就是……” 他词穷了,脱口而出几个字,掷地有声,“就是猪!” 裴闻靳,“……” 38.38 “就是猪”三字成功担起了终结话题的任务, 且完成的相当漂亮。 办公室里一时没了声音。 唐远说完就有点儿后悔, 说什么猪啊, 显得他自个很幼稚, 像小孩子玩玩闹闹的打嘴炮。 走嘴不走心。 其实他真的有走心, 全程都在走,老天爷知道。 唐远懊恼的拧起了眉毛, 简直烦躁。 裴闻靳将少年的小表情看的透彻, 不免觉得好笑,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碾出的笑声被咳嗽给掩盖掉了。 “咳, 咳, 咳咳……” 唐远看着男人咳的弯下腰背,看起来很难受,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的拿了桌上的,跑去接了一杯水回来。 “看看看看,年纪大了,感冒都要命了吧。” 裴闻靳的面部肌|肉隐约抽搐。 唐远没注意到,他跟个老妈子似的碎碎叨叨,“感冒一直没好,这就是大问题了啊, 得去医院挂个号, 把该检查的都检查检查, 这是常识, 小朋友都知道的。” 裴闻靳刚喝进去一口水,听少年那么说,就把那口水噗了出去。 “……” 唐远不是没见过别人突然放喷泉,他也有过,没有一丝防备就喷了,但他绝对是第一次见面前的男人做出这样的行为,虽然毫无形象,还很狼狈,跟平时给人的感觉极不匹配,可是一下子就变得鲜活无比。 像是从框框里走了出来,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导致他张着嘴巴,看愣了。 裴闻靳把地上的水迹清理干净,抬眼看少年还傻愣着,他咳了一声。 唐远恍恍惚惚的呢喃,“我大概是疯了,不然我怎么会看一个男人喷水看的两眼发呆?” 裴闻靳听见了,放到嘴边的烟抖了抖。 手机的震||动声打破了办公室里才凝聚起来的温馨氛围。 唐远也没出去,就在原地接起了电话,“舒然。” 那头的张舒然说,“小远,我听说你爸在公司里发了很大一通火。” “是啊,我半路接到了何助理的求助电话,急急忙忙过来救火,吓得够呛,”唐远说笑,“这才多大会儿,你怎么都知道了,你爸不会在我家的公司里安插了眼线吧?” 张舒然没有出声。 唐远低头挠挠眉毛,“我开玩笑的,舒然,你别生气啊。” 张舒然说没生气,他轻声叹息。 唐远被他那一声叹给整的有点儿懵,“怎么了?” 张舒然说,“我就是打电话过来问问,你爸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还好吧?” 唐远噢了声,“现在没事儿了。” 静默了几个瞬息,张舒然问道,“知道事情的起因吗?” 唐远偷偷去瞥男人,“不知道。” 他唯恐说多了,不小心把自己的马脚露出来,就说,“哎呀,这个事儿别管了,我都不晓得怎么搞的,先这样,回聊哈。” 挂了电话,唐远轻吐一口气,冷不丁的听到头顶响起声音,“的确如董事长所说,你跟他一点都不像。” 他一侧头,才发现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站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 这话唐远听多了,不在意的耸肩,“我是我,他是他,不像就不像呗。” 裴闻靳突兀的开口,“你为什么不问问你发小是怎么知道的消息?” 唐远顿时收起了懒散的姿态,像一只竖了毛的猫。 裴闻靳将烟灰缸拿到面前,对着里面弹弹烟灰,“你当时想问,却怕他多想,就选择跳过那个问题。” 唐远明显的吸了口气。 裴闻靳似乎很贴心的帮他想出了一个理由,“也许是你发小跟公司哪个同事,或者是几个同事加了微信,从朋友圈看到的。” “你那位发小待人接物都谦和有礼,朋友少不了,今后会越来越多,算是个八面玲珑的人。” 唐远一言不发。 “按照常理,张家最适合的联姻对象是赵家,但是从目前掌握的信息点来看,他们选择了周家。”裴闻靳说,“周老爷子虽然是搞艺术的,但他儿子在政界的影响力不可小觑,如果张家跟周家结成亲家……” “好了!” 唐远大声打断,他呼吸着男人嘴里喷出的烟味,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裴秘书,知道我不喜欢你身上哪一点吗?就是城府,太深了,你这人,不好玩儿。” 裴闻靳不见有丝毫情绪波动,看样子对那一套说辞早已习以为常,他略微抬了抬眉眼,“除了城府,其他的呢?” 其他的都喜欢,唐远差点儿就说出口了,他及时抿紧了嘴巴。 这才没把自己作死。 唐远没有观察到男人眼里一闪而过的失望,他认真的岔开话题,“你要是离开公司,我会很遗憾的。” 裴闻靳淡淡的问,“是吗?” “嗯哼。”唐远说,“我爸把你放在身边栽培,重用,大半原因都是在为我的将来打算,我个人也觉得你很厉害。” 裴闻靳摇头,“我并不厉害。” 他的薄唇若有似无的勾了勾,像是自嘲,又像是无奈,“我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 唐远不信,“工作上?” 裴闻靳,“不是。” 唐远的脑子里空了好几秒,他想,那跟我没关系,我不问了。 裴闻靳给他一根烟。 唐远看看烟,看看男人,再看看烟,“上次我问你要烟,你不给,说小孩子不能抽烟,最后我说就闻闻,你才给我的。” 裴闻靳说,“那时候你还没有成年。” 唐远的眼睛一亮。 裴闻靳咳嗽两声,嗓音微哑,“成年就是大人了。” 唐远喜欢听这话。 “前段时间我抽过烟了,一整根。”唐远从男人手里接过烟,“什么感觉我不记得了,反正就是不好受,喉咙里发苦。” 裴闻靳说,“那就不抽了。” “我不可能不沾烟酒,你明白的,只能克制到一个安全的范围里面。” 唐远把烟放到鼻子那里闻闻,“你这烟是什么牌子的啊?闻起来挺不错,比我前段时间抽的烟好闻。” 总共就没接触过几次烟,还能靠闻就能闻出来差别? 扯淡呢。 唐远现在就在扯淡,还扯的光明正大。 裴闻靳却像是未曾发觉,他将烟盒放到桌上,往少年面前一推。 言下之意是,自己看。 唐远看了,也记在了心里,那根烟他没有点,现在不想抽,他闻了闻就还给男人,“裴秘书,陈家跟宋家的事,你知道吧?” 裴闻靳,“嗯。” 唐远问道,“我爸有让你查什么没?” 裴闻靳吐着烟圈,“查到了一个黑客,现在下落不明,凶多吉少。” 唐远一愣,扯上人命了? 转而他就唏嘘起来,他爸真的看重人才,对人才格外的宽容,惹怒了自己也还用,要是这男人的能力稍微弱一些,现在就已经在收拾东西了。 裴闻靳道,“那件事董事长并不是很关心,查到黑客头上就算卖给宋家跟陈家一个面子。” 唐远疑惑的看过去。 “从前后发展来看,幕后之人针对的是那两家,不是唐家,也不是张家,”裴闻靳说,“因此张家那边都没去查。” 唐远的双眼睁大,“没查?舒然跟我说一直在查。” 裴闻靳没说什么,只是看了少年一眼。 唐远心里堵着点儿什么,越想忽略就越忽略不了,他又开始啃起了食指关节,嘴里自言自语,“那应该就是舒然家里没查,他自己那边在查,他是张家的长子,能动用的资源不少。” 裴闻靳看他那样焦躁,就想把他抱在怀里,摸摸他的头发。 那种念头来势凶猛,裴闻靳连着抽了几口烟,勉强才将念头给压了下去。 唐远忽然抬头去看男人,“你刚才好像没有叫我少爷。” 裴闻靳仿佛没听清,“嗯?” “没什么。” 唐远眼神复杂的瞅了瞅他,你还是叫我少爷吧,不然我会像以前那样期待你用我的名字呼唤我,好不容易说服自己试着放弃的心态就会崩掉。 到那时候,我会因为你变成一个小人。 那种温馨的氛围又回来了,静静的在办公室里流淌着,将一大一小两个人包围在里面。 裴闻靳掐了烟,无意识的从西装里面口袋拿出钢笔,打算跟平时一样|摩||挲|会儿,突然想起钢笔原来的主人就在办公室,便立刻将钢笔放了回去。 整个过程发生的很快,唐远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根本就没看清楚,只知道是一支笔。 放口袋里就算了,还放西装里面口袋,宝贝的跟什么似的。 没过一小会儿,唐远就按耐不住的问,“裴秘书,你那笔能给我看一下吗?” 裴闻靳的态度明确且强硬,“抱歉。” 抱歉?唐远一脸不敢置信,“看一下也不行?” 裴闻靳的态度不变。 唐远不满的“嘁”了一声,“太小气了吧?看一下又不会坏。” 发觉男人看过来的目光带着几分揶揄,唐远心里一谎,本能的就想开溜,“我去看看我爸。” 话落,不等男人给反应,他就跑了。 办公室里有几个清洁人员在收拾,何助理站一旁监督,皇帝老爷不在。 唐远以为他爸在里面的休息室,结果却从何助理口中得知人出去了,他拨了个号码,站在落地窗那里俯视寸土是黄金的繁华夜景,“爸,你在哪儿呢?” 唐寅就两字,“外头。” 这个点在外头,不是酒局就是饭局,总归都要跟消遣挂上钩。 唐远琢磨了会儿,觉得他爸的情绪比在办公室里那会儿要正常一些,“那你晚上还回家不?” 唐寅冷笑,“回家干嘛?让你气死?” “……” 唐远拖长声音撒娇,“爸诶。” “别叫爸,”唐寅不吃这一套,“你那会儿进办公室到出去,有看过你爸一眼吗?” 唐远冤枉的说,“有啊,看了好多眼。” 唐寅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哼声,“眼睛就算看了,心里也没。” “怎么没了?”唐远的语气严肃,“爸,你不能瞎说。” “就瞎说怎么了?” “可以可以,谁让你是我老子呢。” “你老子是谁啊?” “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唐寅心里那些郁结的地方被儿子这番话给疏通了一遍,他的嗓音变回了一贯的慵懒,“我看你干脆也别去国外度假了,直接去读书算了,在我面前晃悠来晃悠去的,看着烦,我的更年期提前来的征兆都已经出现了。” 唐远惊讶的说,“爸,你的更年期不是早就到了吗?” 唐寅,“……” “挂了!” “好吧,那你晚上早点儿休息,身体是革命的……” 唐寅不给儿子说完的机会就把电话给断了,他对老陈说,“去塞城湖那边吧。” 前面就是“金城”了,老陈还是什么也没说就在下一个路口左转。 他心想,小少爷真是个厉害的人,一通电话打过来,总共就没说上几句,却能让老板身上的气息从冬转到春,整个人都和蔼了起来。 另一边,唐远回了男人的办公室,见他正要下班,就快步过去,“那什么,我上次喝多了落你那儿的外套,你明天带到公司来吧。” 裴闻靳穿大衣的动作稍微顿了一下,“现在跟我回去拿?” 唐远傻不愣登的点头说好。 前半段路,唐远都在神游太空,后半段路他的眼皮打架,这段时间他白天基本都处于晕乎的状态,身体很沉重,哪怕是天天都有抽一些时间练功,还是没多大改变。 因为他晚上睡不好,自从两个发小出了那档子事之后,他就有了失眠的毛病。 裴闻靳的身旁响起了呼噜声,他把车停到路边,抬手理着少年额前的刘海,下一秒又把骨节分明的手指抄进去,揉了揉那些柔||软发丝。 “小朝……会好起来的……” “舒然舒然,我们要帮帮小朝,他在里面吃了很多苦,要帮帮他,帮帮他……” 裴闻靳安抚的动作尚未做出来,便听到少年发出痛苦的梦呓,脸上是要哭不哭的表情,“裴闻靳……我不想喜欢你了……” 他的心脏一阵抽痛,大手捏住少年的下颚,“不想喜欢我了?” 孤注一掷的结局就两种,得到跟失去,五五分。 裴闻靳其实真没多少信心,但他走到那一步没得选择,就如同他爱上这个小少爷,是必然的发展。 无论是年纪,阅历,还是成长背景,价值观,哪一样跟他都不合适,他却爱上了。 像是一个美丽的奇迹。 裴闻靳捏着少年下颚的手收紧力道。 一个小孩子的喜欢能坚持多久?所谓的喜欢是有多喜欢,跟好感是不是相差无几,混淆到一起去了?距离不可替代又差了多少?能不能明白什么叫爱。 这些问题他都想过,尽管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他还是拿出了这些年靠拼搏得到的一切赌了这一局。 此时听到少年说着那样的梦话,裴闻靳浑身僵硬的坐在车里,感觉自己活到将近而立之年,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彷徨无措。 虽然得到跟失去各占五成几率,他也做好了准备,但真的迎来那样的结局,接受起来却很艰难。 爱上一个只是喜欢自己的小孩,那种感情陌生,苦涩,又很激烈。 裴闻靳没给自己留退路,他已经站在了深渊的边缘,一旦少年放弃自己,他就会孤身一人跳下去,从今往后的整个余生都会万劫不复。 唐寅之所以还没让他离开公司,离开这座城市,就是因为他没有让少年知道自己的心思。 他说了,少年知道了,就算嘴上不说,那种欢喜也会从眼睛里流露出来,怎么都瞒不住,况且审视他们的是一个在商场游走几十年的金融大鳄,一个视儿子为掌中宝的父亲。 所以裴闻靳不能说。 在没有足够的时间拿到筹码,做足准备之前,他只能暂时被现实推着往前走。 裴闻靳不说,表面就维持着一种平和的现象,事情便留有一定的余地,不至于到没法收场的地步。 唐寅跟他想的问题有大多都重合了,只不过对方选择的方向跟他不同,对方认为小孩子喜欢一个人,就跟喜欢一个玩具没什么两样,过段时间就不喜欢了。 所以在发现儿子喜欢自己的秘书以后,也没有把事情挑明,顶多就是试探试探。 确认过了,就等着看事情顺其自然的走向一个终端。 在唐寅看来,儿子用不了多久就会换掉喜欢的对象,他的人生还长得很,几乎可以说是才刚踏上征途,等着他的是精彩且璀璨的花花世界,以及无穷无尽的|诱||惑|,作为唐氏继承人,想得到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儿子绝不会在自己的秘书身上耗费多少时间。 只要不摊到明面上来,等儿子的兴趣一过,或者说秘书的心思转移,唐远就既不会损失一个自己亲自挑过来的下属,也不会跟儿子把关系闹僵,皆大欢喜。 这年头,连爱情都脆弱的不堪一击,更何况是喜欢。 直到今天,那种平和的现象才因他准备充分的一次出击破了一道口子,而且破的惊天动地。 有了口子就不完整了,甚至接下来会以一种难以控制的速度破坏掉。 都说知子莫若父。 唐寅越淡定,越显得他有多了解自己儿子,裴闻靳心里就越没底,仿佛深渊里已经伸出了无数双手,抓住了他的脚踝。 只是他从来不在外面表现出来而已。 也不习惯将内心的情绪挖到别人眼前,那样对他来说太危险,没有安全感。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模糊不清的声音刺穿了车里的死寂。 “裴闻靳……” “嗯。” 之后就没了下文。 裴闻靳亲了亲少年的唇角,抵着他的额头低低的说,“别放弃我,嗯?” 像是有所感应,少年蹙在一起的眉心缓缓展平了。 . 车子开进小区,裴闻靳将少年叫醒,看他迷迷糊糊的打着哈欠,说,“昨晚没睡?” “睡了,中间醒了好几次。”唐远不假思索的露出信任的一面,跟男人掏心窝子,“老做噩梦。” 他想起来什么,猛地一个激灵,“我没说梦话吧?” 裴闻靳,“说了。” 唐远闻言,全身的毛孔瞬间就炸开了,“我说了什么?” 男人不出声,他脑子里的那根弦就蹦了起来,难道我把我心里的那些东西说出来了? 看样子也不像啊。 就在唐远要抓狂的时候,旁边响起男人平淡的声音,“忘了。” “……”忘了你不早说,干嘛想这么久? 裴闻靳解开安全带下车,关车门的时候看了眼满脸纠结的少年,“想知道你睡觉都说什么梦话,不如睡前放一只录音笔在枕边,等你醒了以后自己听。” 唐远啧啧,“这个法子不错。” 裴闻靳很突兀的说,“董事长在公司持股百分之五十九,除他以外的大头就是你大伯,他占了百分之二十三,你奶奶手里有百分之十五,子子孙孙一堆,你是她最喜欢的孙子,应该想办法把那百分之十五拿到手。” 唐远敏感的问,“你干嘛跟我说这些?” 裴闻靳,“早就想跟你说了。” 唐远快速跳下车绕到男人面前,“那为什么之前不说,偏偏现在说?” 裴闻靳没有回答,只说,“你在生气。” “对啊,我在生气。”唐远把手抄进羽绒服口袋里面,抬起头盯着男人看,“你是以一个秘书的身份跟我说这些,还是以别的身份?” 他眯了眯好看的眼睛,“朋友?长辈?” 裴闻靳的腰被微弯,对上少年的明亮眼神,“哪样都行。” 说了不就等于没说?唐远偏过头翻了个白眼,好半天他才开口,“你说的我都知道,继承人嘛,总不能一无所知吧。” “我堂姐,就是我大伯的女儿,她在我奶奶那儿住着呢,不知道从哪儿学会了一手|按||摩|大法,一套下来比什么设备的效果都要好,也算是有心了。” 裴闻靳听着下文,他想知道少年是什么打算。 唐远哈口白气,“我大伯就算拿走我奶奶的百分之十五,加起来也不会超过我爸手里抓着的那一份。” 裴闻靳将公司的机密说了出来,“他这两年一直在背地里拉拢其他股东,为增股做努力。” 唐远眨眨眼睛,“这么说,我大伯是铁了心要我爸从那个位置上下来?” 他用脚尖蹭蹭冰冷的地面,“下来就下来吧,我爸扛了那么多年,身体的内部都垮了,是时候卸下担子享清福了。” 裴闻靳看着少年乌黑的发顶,“董事长手里的东西都是给你的。” 唐远把一只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摆了摆,“算了,不说了,我在楼下等你吧,就不上去了,怪麻烦的。” 裴闻靳的眉头一皱。 “老裴!” 后面传来张平的喊声,他不光自个来了,身边还跟着张杨,兄弟俩手里提着好几个袋子,装的是家里自己做的鱼丸,还有芋头干,山芋。 上次弟弟用家里老人生病这个借口跟学校请假,张平一直记着,他是个有点迷信的人,心里不踏实就回了趟老家,带两个人去医院做了体检,昨天才刚回来。 张平把哥们叫到一边,“老裴,那位小少爷怎么跟过来了?” 裴闻靳,“来拿衣服。” “拿衣服?拿什么……” 张平话说到一半,就发现弟弟跟那位小少爷之间的氛围不对,匆匆收住话头走过去,“小少爷,你好啊。” 唐远笑,“张先生你好。” 张平看他笑,就觉得这孩子是个好相处的人,干脆就趁这次机会让他弟跟对方好好处一处。 这才大一,后面还有三年,同学一场,和谐万岁。 于是唐远稀里糊涂的就被留了下来,跟他们一道去附近的餐厅吃晚饭。 点餐的时候,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唐远下意识按照自己的口味点了几个菜,张杨接过菜单一看,全是辣的,他拧了拧眉毛,“唐少,裴大哥跟我都不吃辣。” 没等唐远说话,张平就敲桌子,“杨杨,不辣的不是有很多吗?你点就是啊。” 一边说着,还一边对弟弟使眼色。 多大的人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心里没数? 张杨把菜单递给坐在唐远身边的男人,“裴大哥,你点吧。” 裴闻靳没接,“我吃什么无所谓。” 张扬的手指头僵了僵,转头就将菜单丢给了他哥,“那你点。” “都是自己人,点个菜怎么还推来推去的,”张平刷刷勾了弟弟跟哥们喜欢吃的菜,抬头冲少年笑的很友善,“小少爷,你要不要再点两个?” 唐远的脸色不是很好,他摇了摇头,说,“不了。” 等菜上桌的功夫,唐远单手托腮看着窗外,听张杨问裴闻靳手上的伤是怎么弄的,听他描述他们老家的寒冬腊月,过年的习俗。 除了他,另外三人都是从一个城市过来的。 第一道菜上桌,张杨的手机响了,不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他的脸色剧变,站起来的时候动作过快,碗碟碰撞到一起发出清脆的刺耳声响,差点从桌上掉下去。 “我出去接个电话。”张杨说完就走。 张平把他的碗碟往里面放放,“小少爷,你们班寒假是不是要参加什么比赛啊?” 唐远把嘴里的一口菜咽下去,“没有。” “那杨杨在搞什么。”张平纳闷的嘀咕,“瘦的跟猴子一样了都。” 这时候,出去接电话的张杨回来了,唐远看了看,刚才没注意,这会儿发现他的黑眼圈比自己的还要深,而且确实瘦了很多,下巴都尖了。 没放假那会儿还不是这样。 距离放假到现在,一个礼拜没到,怎么就跟吃了一箱子减肥药似的? 什么情况? 有对象了,试镜也成功了,那部戏的导演可是票房保证,很少用新人,即便用了,也绝不会是才上大一的学生。 张杨有实力,也有运气,可以说是非常顺利的拿到了一个很高的起点,星途一片坦荡。 用不了多久,就会有经纪公司签他,接着便是大肆宣扬炒作,明日之星的人设就自然而然的立了起来。 可是,就现在张杨这样,真的不是爱情||事业双丰收该有的样子。 张平问张杨,谁打的电话。 张杨说是一个同学,张平就没当回事。 没过一会儿,张杨的手机又响了,这回他没接,而是直接关机,几乎是神经质的做完了那个动作,脸上也有几分濒临发疯的神态。 仿佛手机里住着一头豺狼,要跑出来把他吃掉。 唐远将张杨的所有小表情收进眼底,他发现裴闻靳从头到尾都在平静的吃着饭菜,不管不问。 怎么看怎么怪,说不出来的怪。 片刻后,裴闻靳去了洗手间,张杨随后,唐远把小半碗热汤喝掉,也离开了饭桌。 他没在洗手间里见到那俩人,就沿着长廊前行,停在楼道外的拐角处,倚墙而立,闻着从楼道里飘出来的烟草味。 楼道里静了没两分钟,响起了张杨的声音,“裴大哥,你开心吗?” 几秒后裴闻靳说,“还好。” 背靠墙壁的唐远愣了愣,那个男人说还好,就是很开心了。 他原路折回洗手间给他爸打电话,“我什么时候去国外度假?十四?改签吧,我后天走。” 现在他迫切的想出去待几天缓一缓,两天,三天,怎么都行。 那头的唐寅问道,“在哭?” “鼻子不通气,冻着了。” “那就早点回去,家里的炉子上还给你熬着汤呢。” “噢。” 唐远把手机塞回口袋里,他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个笑容。 什么只要喜欢的人开心,自己就会开心,放屁! 我他妈一点儿都不开心。 后天上午,唐远拒绝管家的送行,也没通知张舒然跟宋朝,一个人去了机场,打算到了目的地再跟他们联系。 大风呼呼的吹着,唐远一路上都蔫了吧唧的瘫在后座,数着自己暗恋的那些日子攒了多少块糖,数一颗吃一颗,好让自己不那么难受。 到机场的时候,唐远还是没有数清楚自己有多少颗糖,他拿出手机自拍,为了让自己提起来一点劲,还比了个剪刀手。 放下手机的时候,唐远无意间瞥见了熟悉的人影,是张杨。 平时一块儿训练来着,他对张杨的身形很了解。 唐远本来不想多管闲事的,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张杨的样子很怪异,戴着帽子跟口罩,鬼鬼祟祟的,像是生怕被人认出来。 没过多久,唐远就看见了让他震惊的一幕。 张杨是来接人的,接的是个男的不说,还黑黝黝的,像是一块儿刚从煤堆里扒拉出来的黑炭,看着就烫手。 没说两句,那黑炭就压住他啵上了。 这场面完全不在唐远的预料之中,他咔咔拍了几张照片就给司机打电话,叫对方掉头来接自己。 司机那叫一个懵逼。 少爷到机场的路上半死不活,跟没了半条命似的,这怎么才一会儿功夫,就生龙活虎,满面春风? 车子开了一会儿,唐远发现方向不对,“走哪儿呢?我不回家,去公司。” 39.39 唐远到公司的时候没赶上好时候, 裴闻靳跟他爸都不在。 他那股子热乎劲儿慢慢的冷却了下来, 觉得自己像个傻逼, 也不知道急急忙忙过来干什么。 这会儿唐远才发现手机被他攥了一路, 捂得湿乎乎的, 他抽了张纸巾擦手心跟机壳上的细汗,“人都去哪儿了?” 何助理说, “董事长跟徐书记约了在昌西楼下棋喝茶, 裴秘书请了病假。” 唐远的眼皮一跳, 请病假了?什么时候的事? 他啃了啃嘴角, 前天晚上他是自己打车回去的, 昨天一天他都在家里看妈妈留下的剧目表演, 累了睡觉,睡醒了继续,光顾着给自己治疗伤口,忘记了那个男人生病没好的事情。 何助理看少年耷拉着脑袋,半天都没动,她看看腕表,自己还有一堆的工作,不能这么干耗着,于是只能谨慎的开口,“少爷, 您没事吧?” 唐远搓了搓脸, 低着头往电梯方向走, 脚步不自觉的加快, 越来越快,跑起来像一阵风,他头也不回的喊着,“你去把我的行李箱拿进去,等我爸回来了,你跟他说我来过,顺便告诉他,我不去国外度假了。” 何助理尚未回过神来,少年已经不见人影。 . 唐远跑出公司大楼才想起来给那个男人打电话,他本想趁着电话接通前的那点儿空隙把气调稳,没想到只是响了两下就接通了。 以至于他还没说话,鼻子里就往外喷出紊乱的气息,他一张嘴,全是断断续续的喘气声。 裴闻靳听着少年的轻喘,喉头攒动,“你不是应该在飞机上吗?” 唐远一怔,机票是这个男人给他订的?不是何助理?这事儿不知道刺到了他哪个地方,他的口气变得很恶劣,而且很嚣张,“管我呢?” 就差说“你谁啊”这三字了。 那头没了声音。 北风那个吹,唐远站在风口,跑出来的那层汗很快就干了,他打了个冷战,人清醒了下来,“我没上飞机。” “不是出了什么事,我就是临时改变了主意,不想去了。” 裴闻靳沉声问,“那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公司大楼外面。”唐远抬头看灰蒙蒙的天空,“裴秘书,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去国外吗?” 裴闻靳评论,“度假。” 唐远咬着后槽牙骂脏话,“度屁!” 那头传来清脆声响,紧跟着是椅子腿擦过地板的刺耳声,唐远紧张的问,“喂,什么情况啊?” 裴闻靳的呼吸声微乱,“打翻了水杯。” 唐远的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孤寡老人蹲在地上,颤巍巍收拾碎玻璃的画面,整的他鼻子一酸,“你在家呢吧?我去找你。” 裴闻靳没收拾地上的碎玻璃,这会儿正在点烟,闻言他的手一斗,打火机里窜出的火苗差点把手指烧到。 他把打火机扔桌上,接着又把嘴里那根没点燃的烟也给拿了下来,“找我?” “嗯,找你。”唐远说,“有事儿要跟你说。” 裴闻靳揉了揉眉心,“电话里说不清?” 唐远嗯了声,“说不清。” 裴闻靳,“那改天。” “……” 唐远不出声,裴闻靳也陷入沉默。 这段时间裴闻靳处于一种备战状态,把自己绷得很紧。 为了赶时间,想要尽快回来,他没顾得上去适应西宁那边的环境,就迅速接手了庞大的工作量。 不出意外的让身体进入了超负荷状态,导致一场小感冒断断续续。 现在他头重脚轻,大脑反应有点迟缓,形象虽然称不上邋遢,但跟他平时还是有一定的差距。 “裴秘书,我想了想,还是不行,” 唐远一本正经,“事情重大,不能等到改天。” 裴闻靳扫视客厅,不够整洁,他说,“我这儿乱。” 乱?就是不想我去吧,你那种冰冷苛刻到强迫症晚期的生活习惯能乱到哪儿去哦? 唐远撇撇嘴,他刚想说那算了,我不去了,就听到那个男人说,“你来吧。” 声音里隐约透着几分无奈。 往深处扒,能扒拉出藏在最里面的宠溺。 可惜唐远没扒。 打小就不是个喜欢到处挖宝藏的性子。 唐远打车过去的,裴闻靳居住的小区地段好,房价高,司机识路,全程跟他聊那一片十年里的变化,以及未来会是个什么样。 天知道他丝毫不感兴趣。 快到小区的时候,唐远让司机停车,他去水果店买了一个果篮,觉得俗气就换成了水果。 拎着看看,好像没什么区别。 唐远挨个翻袋子,梨,清热化痰,润肺,橘子,含有大量维生素c,能调理情绪,心平气和万事大吉,甘蔗,止咳消炎。 功效都合适,不过……会不会有点少? 唐远回头买了苹果跟猕猴桃,两手提满了,出电梯的时候,他嘴里哼着小曲,冷不丁的迎面跟男人打了个照面,吓的他差点把水果扔出去。 “你站走廊干什么?迎接我?” “不是,”裴闻靳说,“我准备下楼买包烟。” 唐远翻了个白眼,我就说嘛,梦里都没有这么好的事。 裴闻靳垂着眼角,视线落在少年身上,从头到脚都看了一遍,整个过程不动声色。 衣服穿的不少,不会冻着,气色很好,眼睛黑黑亮亮的,像两颗黑曜石。 唐远也在看他,跟前天比,这次倒是生病的样子。 身上有剃须水的味道,估计是挂了电话才去刮了胡子,额发随意的搭下来,将眉眼遮在阴影里面,发梢有点儿潮湿。 穿大衣好看,肩宽腿长,身姿挺拔,像个模特儿。 电梯对面就是楼道,冷风直抽,唐远打了个冷战,“裴秘书啊,外头降温了,风大的能把小瘦子吹起来,你一个病患就别出去了,少抽一两根烟也不会掉块肉。” 裴闻靳手伸过去。 唐远条件反射的腾出一只手,跟他握了握,触手冰凉。 气氛突然变得很怪。 裴闻靳抿直薄唇,“袋子。” “噢。” 唐远心里卧槽,嘴上哈哈哈几声,没事人似的说笑,“你直说啊,我还以为你要跟我握手呢,搞的我很尴尬。” 裴闻靳一言不发的拎走那些袋子。 唐远对着男人的背影做了个鬼脸,进门以后,他发现屋里比外面还冷,空气里都是湿|答|答|的,应该是不久前才拖过地,散发着淡淡的腥味。 “你怎么不开空调?” 裴闻靳说,“坏了。” “……” 唐远轻车熟路的换了鞋子坐到沙发上,抓了抱枕塞怀里,柔韧的腰弯下来,缩成一团。 裴闻靳将袋子放桌上,没头没脑的来一句,“我不喜欢吃水果。” 唐远满脸呆滞,所以呢?你要拿去送人?他顺势做出理解的表情,“送邻居就送邻居吧,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打好关系……” 话没说完,他就看见男人转身进了厨房。 唐远抽抽嘴,怎么了这是? 屋里没一点儿暖气,他跑去把前后两个阳台的玻璃门全部拉上,随便一瞅厨房,发现男人站在水池边,一手拿着一个红彤彤的大苹果,疑似发呆。 这画面挺新鲜的。 唐远偷偷贴墙靠近,伸脖子看了又看,忍不住拿出手机拍了两张照片,他把手机放回口袋里,咳一声清清嗓子,装出刚过来的样子,“裴秘书,有心事啊?” 裴闻靳将一个苹果放到一边,拿另一个送到水龙头底下冲洗,“没有。” “脸上写着呢。”唐远说,“你大概是生病了,防卫系统出了故障,平时你的情绪是绝对不会外露的。” 裴闻靳不置可否。 他把洗好苹果擦了擦,递给少年。 唐远咔嚓啃了一口,声音模糊的说,“你跟我爸谈好了没?” 裴闻靳摇头。 唐远看着男人搭在台子上的大手,“要是你拿到的东西还不够分量,不能百分百确认自己能全身而退,那你可以把我是同性恋的事拎出来。” 察觉男人的目光扫过来,他快速将视线挪开,耸耸肩说,“我想唐氏继承人的性向问题,外界会很关注,一旦唐氏的股市动荡,整个金融圈就会跟着动荡,影响巨大,所以我爸不会不在意。” 裴闻靳的眼里有精光闪烁,“为什么?” “你对我还不错。”唐远咔嚓咔嚓连着啃了两口苹果,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再说了,那件事是我主动告诉你的,你拿来利用,当做自己的筹码,我也没辙不是吗?” 裴闻靳抬手去捏鼻根,他说,“我不是为了顺利跳槽。” 唐远无意识的就把视线移到男人脸上,激动且忐忑的等着他说出前因后果。 不是为了跳槽,那是不是就代表跟张扬无关? 裴闻靳半响道,“你说的对,董事长给我的待遇跟发展平台都是其他公司给不了的,我没有必要自毁前程。” 望着眼皮底下的少年,他深深的叹息,我答应过你,我会在公司里等你进来,在你的背后帮你,直到你不需要我的时候,所以我不会走。 这是裴闻靳搁在心里的话,唐远看不出来,也听不到,他还在眼巴巴的等着一个理由。 结果他脖子仰酸了,男人那两片薄薄的嘴唇里面也没蹦出来一个字。 唐远气的瞪着男人的侧脸,这事儿我不管了,你跟我爸玩你们的那一套阴谋诡计去吧,我玩不过你们,不管了,真不管了!再管我就是孙子! 裴闻靳咳嗽了起来。 唐远一听他咳,心窝就软了,“何助理说你请的是病假。” 裴闻靳咳嗽着说,“我下午去挂水。” “你可真牛逼,”唐远忍住想给男人拍拍后背的冲动,把那只要作乱的左手揣进了口袋里面,“肺都快咳出来了,还等下午。” 裴闻靳像是没听出少年藏在话里的小尖刺,眉头都没皱一下。 唐远想抽他,“咳嗽老不好,可能是呼吸道病毒,呼吸道感染。” 裴闻靳说,“不是咳嗽老不好,是感冒反反复复。” 唐远哼哼,“我觉得没多大区别。” 他叼住苹果,调皮的伸手在男人肩头拍了一下,“大叔,你的身体已经差到这个程度了,我真替你的另一半感到担忧。” 裴闻靳的面色黑了几分。 唐远心里乐的不行,这男人生病的时候情绪果真藏不住,反应过来以后自己还郁闷,挺好玩的,他啧了一声,“尤其是年轻小孩,血气方刚,精力旺盛,能吃能睡,胃口大着呢,吃不饱就会跟你尥蹶子,后果很严重的哦。” 裴闻靳到客厅拿药吃去了。 唐远靠着台子喊,“就算你长得帅,帅炸裂了,身体不行也是扯淡,关键还是业务能力上面要强悍!” 裴闻靳的身形明显的一僵。 唐远哈哈大笑,把自己给笑呛到了,乐极生悲,他咳了会儿,抹掉眼泪把果核扔进垃圾篓里,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没有。 那个男人的业务能力又不归他管。 唐远拿出手机翻到在机场拍的几张照片,这手机的拍照技能就是好,随便一拍都很清楚,照片放大还能看到银丝,他发现自己果然更喜欢看漫画。 哪怕是不上色,就是寥寥几笔线条勾了个简单的轮廓,也很有美感。 可现实中就算是清俊小伙子跟阳刚壮男,还是美不到哪儿去,没什么感觉。 唐远抓了抓头发,我要怎么跟那个男人说呢? “看,你相好的给你戴了一顶小绿帽”“告诉你一个事情,你相好的背着你偷人了”“其实我是无意间撞见的,不是有意跟拍,我发誓照片不是我P的” 操,哪个好像都不太好,要不,我不说了? 唐远在厨房里进行|天||人|交战,半天都没出个结果,他后悔自己没捋清楚就冲动的跑到这儿来。 现在感觉就是骑虎难下,还得找机会慢慢挪下去。 外面传来脚步声,唐远立刻回神,手指指台子上的那个大苹果,“这回我运气好,买的苹果可甜了,还脆,你真不吃?” 裴闻靳的薄唇动了动,过去把苹果洗了吃一口。 唐远笑着瞄他,“怎么样?甜的吧?” 裴闻靳,“还好。” 唐远脸上的笑容顿了顿,自从那晚之后,他对这两字就有种生理性反感了。 氛围发生了清晰的变化。 裴闻靳的余光掠过少年失落的脸,抬脚走出了厨房。 唐远几个大步跟上去,“外套给我。” 裴闻靳说,“在阳台。” 唐远伸脖子一看,他那件蓝色外套还真挂在阳台上面,看着是早上才洗的,“裴秘书,解释解释啊,你不会是用我的外套擦地了吧?” 裴闻靳被少年的脑回路打败了,“我家里不缺拖把。” 唐远没有就此作罢,眼睛盯着他说,“可你的样子分明就是用它擦了东西。” 裴闻靳坐到沙发上,眼帘半阖,“擦了水。” 唐远感觉自己脑子里进了水,不然他怎么就听不懂中国话了呢,“什么水要用我的外套擦?” 裴闻靳吃着苹果,一声不出,耳根染上一层薄红。 唐远站的不够近,没看见,光顾着看男人吃苹果了,觉得赏心悦目,“好吧,擦都擦了,洗干净了就行,我也不是不可理喻的人。” 尽管他那外套六位数。 唐远看男人做出吞咽的动作,自己也条件反射的跟着做,嗓子里发出的声音哑哑的,“那等外套干了,你上班的时候记得带去公司,不要忘了。” 随意的一瞥,他震惊的眼珠子快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不是,我之前穿的睡衣怎么也挂在阳台?” 裴闻靳淡定自若,“顺便一起洗了。” 唐远尚未言语,耳边就响起了男人的声音,“电话里说不清的事情是什么?” 他瞬间就把滚到嘴边的话吞了进去。 足足过了有五分钟,唐远才开口,“我已经跟你说了啊。” 裴闻靳眼神询问。 “就是让你把我是同性恋的事拎到我爸面前。”唐远一脸正色,“电话里谈那个不安全。” 裴闻靳看他,“没有别的?” 唐远把头摇成拨浪鼓。 裴闻靳后仰一些,背部靠着沙发,他沉默的看着少年,那眼神里似乎蕴藏着很多东西,譬如鼓励,期待。 唐远心虚,跟他对视一两秒就把眼皮垂了下去,“我回去了。 ” 裴闻靳依旧不语。 唐远走两步回头,问了个突兀的问题,“裴秘书,你的心理承受能力怎么样?” 裴闻靳道,“看是什么事。” 唐远一愣,张杨是这个男人的初恋,势必很特殊。 初恋啊,倾注了太多的第一次,开花结果是天大的幸运。 花开了,果子没结出来,或者是种子腐烂,牙发不出来,这两种结果带给自己的伤都在心坎上面,疼起来让人万念俱灰。 别问他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唐远临时给他煲鸡汤,“人生在世,不如意十之|八||九|,不管遭遇了什么,都要心怀希望,你说是吧?” 裴闻靳拔了根烟衔在嘴边,昂昂首算是回应,表示自己知道了。 “你明白就好。”唐远,“那我走了啊。” “下午你记得去挂水,身体养好了,才能把工作效率提上去。” 唐远关门前说,“对了,裴秘书,我买的那些水果都很漂亮,我一个个挑的,你不吃别扔掉,送邻居,我说真的。” 门一关,裴闻靳就走到餐桌那里,翻了翻桌上的几个袋子,之后便把果盘拿过来,将水果挨个放了进去。 他倚着桌子抽烟,目光落在那些水果上面,眼前浮现出少年认真挑选的模样,薄唇噙着一抹笑。 . 唐远出了小区,没有立即打车,而是沿着脚下的路晃晃悠悠往前走,张杨给那个男人戴小绿帽,不代表对方就会掉头跟他在一起,只能说等他们散了以后,他就有机会了。 至于他爸说的,别人穿的裤子不能穿这种说法,他不认同。 这次他没把机场的事说出来,那个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见自己头顶的小绿帽,更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张扬散伙,会不会散。 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外人即便有一肚子的见解,那也只是个屁。 有的人就愿意给相好的机会,两次,三次,再大度的是五次,十次,或者是没有次数限制,反正只要记得把帽子摘下来就好。 当然,也有的人是一次都没给,踩到底线就拜拜了您,非常果决。 唐远无意义的撇了撇嘴,那个男人搞不好短时间内都看不出头上的小绿帽。 工作上很精明,生活中也就一般般,不然怎么会过了这么长时间,连他的心思都看不懂。 唐远给宋朝发了威信,说想去他家找他玩儿。 得到宋朝的恢复之后,唐远就打车往他家去了,路上碰见了陈双喜,跟几个年轻男女站在一起,穿着统一的黑色工作服,在那听经理训话。 餐厅是陈列家开的,经理知道他。 唐远让司机师傅在前面停车,他对陈双喜招了招手,陈双喜跟经理说了什么,经理往他这边看,板着的脸消失不见,成了一朵盛开的老||菊||花|。 陈双喜在经理跟其他同事的注视下小跑着来找唐远,眼睛湿||漉||漉|的,像只小奶狗,他抿嘴,小心翼翼的喊,“唐少。” 唐远望了望他脸颊边的小梨窝,“你在这儿待的怎么样?” “挺好的。”陈双喜说,“同事们都很照顾我。” 唐远看了眼他身上的制服,穿起来大了,不是合身的尺寸,“我给你舞蹈班的电话了,怎么不去那里找份兼职?起码还是自己的专业。” 陈双喜低头看脚尖,“唐少已经帮了我很多了。” 唐远没说话。 陈双喜怯怯的喊,“唐少,对不起,我只是怕还不清。” “我没让你还。”唐远有些气恼,他看陈双喜害怕的缩了下脖子,就把语气缓了缓,“既然你做了选择,那就好好做吧。” 陈双喜轻轻的嗯了一声。 他匆匆跑进餐厅里,出来时手里拿着一杯果汁,讨好的递给了唐远。 唐远其实不太想喝,从机场那一出到现在,他喝了不少冷风,胃里有点儿不舒服。 后面响起窃窃私语声,投来的视线也充满各种鄙夷跟不屑。 陈双喜把头埋的很低,端着果汁的手微微发抖。 唐远见状就把果汁接了过来,化解了他的窘迫,同时也看出他在撒谎,这里的同事看样子跟他相处的并不是很好,更谈不上照顾。 喝了口果汁,唐远以朋友的姿态给陈双喜把胸口的工作牌扶了扶,“过年不回家?” “不了。”陈双喜摇摇头,“回去也是我一个人,不如在这里打工。” 唐远不好再往下说了,“有事情给我打电话。” 陈双喜抿嘴,“唐少,谢谢。” 唐远摆摆手,他就说了几句话,又没做什么。 陈双喜看到唐远经过一个讨饭的那里,把身上的零钱都给了他。 心里不免在想,对唐远来说,自己是不是跟那个讨饭的差不多呢…… 车子看不见了,陈双喜还站在原来的位置,面朝着车子离开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下午唐远都在宋朝家里,跟他一块儿看书,玩游戏,期间没怎么聊,更没提起陈列,只是安静的在他身边占了个位置。 宋朝问唐远晚上要不要留下来。 唐远看看他过于苍白,满是病态的脸,说好,“问问舒然来不来?” “他没时间。”宋朝把书丢到一边,人躺到地毯上面,“忙着约会。” 唐远愣了一下,“是周老爷子的那个小孙女?” “应该是吧。”宋朝摘了眼镜,够到镜布擦擦镜片,“你什么想法?” “我能有什么想法,”唐远在宋朝身边躺下来,跟他肩膀挨着肩膀,“本来我以为舒然联姻的对象会是赵兰兰,没想到是周家的小千金。” 宋朝侧头,“就这样?” 唐远挑了挑眉毛,“不然呢?舒然讨老婆,他喜欢不就好了。” 宋朝忽地轻笑着摇头,“可怜的舒然。” 唐远听着他那笑声,莫名的头皮都麻了,“小朝,你几个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宋朝把眼镜架回鼻梁上面,“亲爱的小远同学,给我读一篇文章吧。” “就你左手边那本书,第三十六页,谢了。” 说完就闭上了眼睛,两只手放在腹部,一副等着听故事的架势,既乖巧又傲慢,完美的结合到了一起。 唐远,“……” 读文章前,唐远给那个男人发了短信,问他有没有去挂水。 那头的裴闻靳刚从医院挂了水回来,他拿着手机进楼道里,电梯门开了关上又开,短信还是没发过去,编辑好了删掉,来回折腾几次,完全体现出一个老男人恋爱期的小心跟紧张。 裴闻靳干脆放弃回短信,打算晚点打电话,他拐进走廊,看到了蹲在门口的张杨。 张杨埋在腿间的脑袋抬起来,“裴大哥,你去……” 看见了男人手里提着的药,他的话声一停,下一刻就站了起来,动作过快,身子不稳的晃了晃,“生病了?” 裴闻靳说是感冒。 张杨很意外男人会这么心平气和的跟他讲话,像是没有发生过什么不愉快,他按住激动的心情说,“我这些天都在忙事情,不知道你生病了,要是我知道,我一定想办法抽出时间来照顾你。” 裴闻靳开了门进去。 张杨跟在他后面跨过门槛,发现玄关那里摆放着一双天蓝色的拖鞋,码数比那个男人穿的要一些,很新,可见平时很注意保管,不是他过来时穿的那双,也不是他哥穿的,他的脸色骤然一寒,“唐远今天来过了?” 裴闻靳把药放鞋柜上面,很随意的从柜子一角拿了个纸袋子给他。 张杨盯着纸袋子,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接到手里打开一看,瞳孔紧缩,里面全是他跟那个人的照片,这一出何其相似。 “我以为你不在乎我的威胁。” 张杨捏着纸袋子,指尖发白,他嘲讽的笑着说,“原来你只是没有表露出来,裴大哥,你也怕啊。” 裴闻靳说,“当初我只是将计就计。” 张杨先是困惑,而后他明白了其中缘由,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 “你是想让我明白,在你面前玩花样没用是吗?”他怨毒的看着面前的男人,“你想让我老实点,不要欺负你的小少爷。” 裴闻靳往客厅里走。 张杨把纸袋子大力扔到鞋柜上面,手攥在一起,指甲往手心里刺,“裴大哥,你的小少爷精贵着呢,多的是人护着宠着,你排不上号。” 裴闻靳很突兀的说,“你隐瞒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张杨愣怔了许久,他哈哈大笑,笑的前俯后仰,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疼的他脸色煞白,嘴里不停抽气。 “我开始心疼唐远了,喜欢上你这样城府深的人,他跟个傻逼一样,我也一样,不比他强。” 裴闻靳没理会玄关那里的小孩,他径自拿了个橘子站在垃圾篓边剥||皮。 张杨忍着身体的极度不适慢慢走到男人那里,“裴闻靳,从今往后,我退出你的世界。” 随后他自嘲的说,“好像我也没进去过。” 张杨垂头整理着衣服裤子上的皱||痕,“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轻易的退出吗?因为我想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这件事需要时间的帮助。” “我要让你知道,没有我,你跟你的小少爷也走不到一起,就算压上所有的运气走到一起,也走不长远,你的小少爷将来会娶一位名门千金,而你顶多就只能是他见不得光的爱人。” “以你的性子,你忍受不了的,所以你们必然会无休止的争吵,他会嫌你碍事,嫌你烦,在那之后,就算是见不得光的爱人,那也轮不到你了。” “有其父必有其子,你看看唐氏那位掌舵人什么样,就知道他儿子会是什么样,‘金城’里的那批男孩子都是为他儿子准备的后||宫,你再厉害,能斗得过几个人?” “别到时候你付出了一切,到头来却一无所有。” 裴闻靳掰了片橘子肉到嘴里,甜是甜的,就是其中裹了几分涩。 张杨用近似诅咒的声音说,“我会在远处好好看着的,看你们最后会是个什么样的结局。” 一直没说话的裴闻靳把剩下的橘子全丢进了垃圾篓里,他面目狰狞的侧头,看过去的双眼猩红一片,显得异常恐怖。 张杨心生惧意,一度以为这个男人会打自己。 裴闻靳没有打他,只是提起他的衣领一路将他提到门口,冷冷的说,“张杨,你哥认为你是好孩子。” “是他那么想的,跟我没关系,我从来都不是!” 张杨的情绪失控,他胡乱地往男人的唇上凑,被挥倒在地,那一下直接撞上伤口,席卷而来的剧痛也让他浑身痉挛,人也清醒了过来。 “我跟那个人的事,不是我自愿的,第一次是被人下||药|送到了他的床上,第二次第三次都是我自己爬上去的,呵,反正我唯一宝贵的东西已经没了,后面也没必要再矫情,何不加以利用,裴大哥,我是想告诉你,我会不择手段的站到最大的舞台上面,等你来仰望我。” 裴闻靳不禁觉得好笑,“那就祝我们都能得偿所愿。” 张杨倒吸一口气,裴闻靳,最后的结局一定是我能,你不能,走着瞧吧。 他一瘸一拐的走了,拿走了那个纸袋子。 家里静了下来,静的让人赶到压抑,裴闻靳收拾了一下本就干净整洁的几个房间,他坐在书房里点根烟抽了起来,一口接一口,一根接一根,手一直|摩||挲|着那只钢笔。 嗓子里干涩得厉害,裴闻靳把钢笔放进抽屉里,拿钥匙去了酒吧。 十点多那会儿,唐远接到电话,背景音闹哄哄的,这场面他相当熟悉,他轻手轻脚的走进卫生间把门关上,“喂?” 那头的人没有出声。 唐远压低声音,“裴秘书啊,你是不是打错了?我是……” “少爷。”那头的人重复了一遍,嗓音浑浊且模糊,“少爷。” “是是是,我是你的少爷,”唐远乐了,“是要我去捞你吗?地址发给我,迅速点,五分钟没发,我就不管你了。” 结果一分钟没到就发过来了。 唐远目瞪口呆,喝多了的人还有这手速?看来平时没少锻炼。 他一打开卫生间的门,就看见原本熟睡的宋朝站在床边,吓他一大跳。 宋朝没戴眼镜,丹凤眼微微眯着,“这么晚了要去哪儿?” 唐远心里很慌张,他故作镇定的说,“是这样的,有个朋友喝多了,给我打电话叫我去捞他。” 宋朝没问是什么朋友,只说,“晚上冷,穿厚点。“ 唐远嗯嗯,他快速换上衣服,发现宋朝还站在床边,一下都没挪,不禁有点儿渗得慌,“小朝,你赶紧上床睡吧。” 宋朝说,“身份证带了没?” 唐远啊了声,“带了,皮夹里面,我出门必带身份证。” 宋朝看着他笑,“这是个好习惯。” 唐远不能再待下去了,他这个发小心思太敏锐,“我出发了哈。” 宋朝让他路上慢点,之后就对管家说,“把大门关上吧。” 管家不解,“唐不是说晚点会回来吗?” 宋朝一语不发的望着窗外的夜色。 管家跟家里的佣人们一样,都有点怕阴森森的小少爷,不敢多问就把大门给关上了。 唐远按照地址找去了酒吧,在吧台那里见着了男人,旁边堆放着不少空酒杯,看得他太阳穴突突乱跳,“你下午没去挂水?” 裴闻靳端着酒杯喝酒。 唐远就着昏暗的灯光瞅见了男人手腕一侧的针||眼,脾气一下子就窜上来了,气的破口大骂,“妈的,挂了水就跑来喝酒,我看你是嫌命太长,不想活了。” 见男人还在喝,他直接就把酒杯抢过来扣到吧台上面,“走不走啊你?” 裴闻靳撑着台面站了起来,“走。” 唐远抓住男人的胳膊,扶着他往出口方向走,看这颓废的样子,八成是知道了自己头上的小绿帽。 知道的还真快啊。 不会是张杨自己坦白的吧?不太可能。 那是怎么知道的? 壮男找过来,给这个男人发了他跟张扬的亲||热照片威胁? 这是狗血剧里常有的桥段。 唐远挥掉乱七八糟的想法,唉声叹气,“不是我说你,借酒消愁有什么用呢?只会愁上加愁,愁更愁。” 吧台后面的服务员一直留意着呢,毕竟来了个模样相当精致的少年,他听到这话,一脸怪异的瞅了又瞅,那位先生是在借酒消愁?真不是打了场胜仗,开心的庆祝? 出了酒吧,唐远问裴闻靳车停在哪儿。 裴闻靳把钥匙给他了,半天才从口袋里摸出来的。 这是唐远继那次之后,第二次用了吃||奶|的劲把一个男人从酒吧里捞出来,还是捞的同一个人,上辈子大概是欠他的,而且欠了很多。 把人弄到车里,唐远已经累出了一身汗,他正要退出来去前面开车,就被一只大手拽了进去。 紧接着就是男人炙|热|的|吻|,铺天盖地的落在他的额头,眉心,鼻子,盖章似的盖了一路,鼻子里到处都是他被究竟跟烟草混合的浓烈气息。 唐远呆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颤抖着手揪住男人的头发把他拉开些,喘着气问,“你看清楚我是谁?” 裴闻靳扣住他的后脑勺揉了揉,带着安抚的意味。 这动作很温柔,刺激的唐远眼睛一红,他一个耳光过去,愤怒的吼叫,“我他妈问你,我是谁?” 裴闻靳像是被打懵了,愣愣的看过来。 唐远也愣愣的看着他,无辜的眨眨眼睛,“是我打的?不是吧?我不可能打你啊。” 他噢了声,说,“肯定是你让我难受了,你想想你做了什么?嗯?” 逼仄的车里,有什么正在破土而出。 唐远的嘴里全是男人的味道,他下意识|舔||嘴|角,有点刺疼,这才发现嘴巴破了,气的他脸一阵青一阵红,语气却很平静,“裴闻靳,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合理的解释,不然你别想从车上下去,我弄死你,我说真的。” 裴闻靳伸手去摸口袋,上下里外几个口袋都摸过了,没摸到烟盒,想必是落在了酒吧里,他把黑色衬衫的几粒扣子解开,后仰着靠在椅背上面,喉结上下滚动。 唐远用脚踹他,“喝醉了就乱亲,你他妈混蛋!” 裴闻靳用手掌盖住脸,低低的笑着叹息,“我的少爷,我喝酒从来都不会醉。” 唐远怔住了。 40.40 车里仿佛静了有一辈子那么长。 唐远嗖地一下转过身去开车门, 他要跑。 后面伸过来一只大手, 抓小鸡似的把已经贴到车门那里的他抓了回来, 按回座椅里面。 唐远的胸膛大幅度起伏, 他呼哧呼哧喘气, 眼睛左右飘忽了会儿,大概是觉得自己太怂了, 就把头抬起来, 虚张声势的瞪过去。 裴闻靳|摩||挲|着他细白的手腕, “不跑。” 唐远感觉那处被电击了似的, 他浑身都跟着抖了抖, 声音里带着无助的味道, “手松开。” 裴闻靳没送,他继续有一下一下的拿拇指|摩||挲|着少年的手腕,低沉缓慢的声音在车里响起,“第一次不是有意装醉,只是头疼,不舒服,想趴着休息一会,你喊我的时候就不是很想搭理你,没想到你会偷亲……” 唐远下意识捂住他的嘴巴,燥着脸狡辩, “我没偷亲, 那是我的手指头!” 裴闻靳狭长的眼睛一眯。 唐远头皮发麻, 他趁机挣脱男人的手掌, 弯腰用手撑头,挡住了那道能把人灼伤的视线。 头顶响着男人低沉且危险的声音,“没偷亲?” 唐远装死。 “只是手指头?” 有湿||热的气息拂过左边耳朵,男人贴在他的耳朵边呼吸,唐远浑身颤栗,受不了的把撑着头的两只手举过头顶,“行了行了,大叔,别撩我了,我还是个孩子,真的禁不起你这么撩,我认输,我承认刚才是我撒谎,那天我有偷亲你,之后的很多天都后悔没有多亲一下。” 裴闻靳凝望着他,不语。 那目光在昏暗的车里显得尤其迷人,里面仿佛蕴着数不尽的柔情。 唐远瞬间从脸红到脖子,他小这个男人十岁,在这之前又没喜欢过谁,感情方面的事儿处理起来很生涩,心态也还稚||嫩,过起招来完全不是对手。 几秒后,唐远炸了,“怎么着?我还不能害羞了?” 裴闻靳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能害羞。” 唐远听的骨头都酥了,不知道怎么了,他想起来一句话,每一个禁||欲|的男人身体里都住着一头野兽。 车里静了下来,却又很不平静,周遭的空气里不知何时混进来大量躁动的因子,在那乐此不疲的挑||拨|着一大一小俩人的神经末梢。 像是在说,躁起来啊。 唐远的脑子里很乱,身旁一直都没声音,他扭头看去,撞上男人黑得深不见底的眼睛,再看去时,那眼睛里又变得清明无比。 ——里面是期待跟鼓励。 唐远明白了什么,心跳得更快了,他抿了抿干燥的嘴皮子,“既然你从来不会喝醉,每次都是装的,那你应该知道我喜欢你,还要我说什么呢?” “那天下大雨,你来教室接我,穿一身黑色西装,衬衫领子扣到顶,领带打的很整齐,从头到脚一丝不苟,看我的眼神平淡无波,让人不敢亲近,很薄凉,我看你的眼神却是像个八百年没见过男人的傻逼,一不留神就让你溜进了我的心里,很快扎根占地,就是你想的那样子,我对你一见钟情,你别不信,我虽然年纪小你很多,但我很认真。” 裴闻靳看向少年的目光温柔深邃,“少爷,标一下重点,嗯?” 唐远在那样的目光里丢失了思考能力,傻愣愣的照做,“我喜欢你,一见钟情。” 裴闻靳似乎很满意,他夸奖的摸了摸少年的头发。 唐远感觉自己完全被这个男人牵着鼻子走,一点儿招架的能力都没有。 事情发展的苗头来了个世纪大翻转。 以至于他只能临场发挥,这表白方式他很嫌,完全体现不出他的个人魅力。 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个男人真正的心思。 唐远的左手被男人握住,挨个捏了捏他的食指,中指,无名指,叹息着说,“我的少爷,你太笨了,每次我都会控制不住去关注你的这三根手指,你从来没有发现。” 心里生出某个猜测,唐远试探的问,“你知道我是因为什么才被门夹了手?” 裴闻靳,“嗯。” 唐远倒吸一口气,看着男人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怪物,满世界都是人,我他妈怎么就偏偏看上了你这么个城府深到可怕的家伙? 裴闻靳无奈的说,“不要在心里骂脏话。” 唐远鼻子都要气歪了,“那我能直接骂出来吗?” 裴闻靳不答,他把头顶的小灯给打开了。 光亮投下来的时候,唐远下意识把眼睛闭上了,唇上一软,伴随着男人富有磁性的笑声,“第二次我是有意醉酒。” 他没把眼睛睁开,颤动的睫毛暴露出他忽上忽下的紊乱情绪,感觉在坐过上车,头晕目眩。 “为什么要那么做?” 裴闻靳捏着他通红的耳朵,“想知道抱着你睡觉是什么滋味,可是我给自己惹了麻烦,在那之后我食髓知味,每晚都要抱着你的睡衣睡觉。” 唐远,“……” “那你早上洗我的睡衣跟外套……不会是我想的那回事吧?” 裴闻靳抿着薄唇道,“抱歉,我忍不住。” 唐远,“……” 这老男人竟然把不要脸的话说的跟在会议室上发言似的,那叫一个严谨肃穆,服了! 裴闻靳的语调不徐不疾,“那时候董事长就要出差回来了,我知道以后跟你接触的机会不会很多,所以才计划了那么一出醉酒。” 唐远按住捏他耳朵的那只手,“只是睡觉?” “还有这样。” 裴闻靳亲了亲少年的眼睛,鼻子,嘴唇,脸颊,耳朵,整个过程看起来从容沉稳,只有粗重的气息将他给出卖了。 唐远觉得自己被塞进了糖罐,不对,是蜜罐里面,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跟平时截然不同,轻飘飘的,不像他了,“那今晚呢?又是什么原因?” 裴闻靳的言词直白简洁,“等不及了。” 唐远尚未阻止好语言,就听到男人说,“上午你来找我,诱||惑我。” 他瞪眼,卧槽,我诱||惑你?我什么时候那么做了?睁着眼睛说瞎话呢你? 裴闻靳弯下腰背把头凑过去,鼻尖蹭着少年滚烫的脸颊,嗓音暗哑,他说,少爷,你往我面前一站,对我就是极大的诱||惑,我只能靠烟来克制自己。 唐远这回不但失去了思考能力,连语言能力都失去了,他成了一个废人。 原来被喜欢的人喜欢上是这种感觉,太要命了。 “傍晚的时候我又听到了一些话,受到了刺激。”裴闻靳捧着少年的脸亲,低声叹道,“我是个胆小鬼,我也会害怕。” 唐远终于把脑子里的杂草锄掉了大半,看见了长出来的名为爱情的小苗,绿油油的,根系看着很健康,以后只要注意施肥,多晒阳光就一定能长好,他得意的说,“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喜欢你的?很早了吧?” “也不是很早。”裴闻靳说,“你偷亲我那时候,只当你是小孩子一时好奇,贪玩。” 唐远立马就把男人的脑袋推开,“我要下车,你这车我坐不起!” 裴闻靳靠着椅背扶额,口中吐出的一番话既严谨,又意味深长,“这车日后是你的专属车。” 唐远登时转头去看男人,眼睛眯成一条缝,用很嫌弃的语气说,“车老了,功能差。” 裴闻靳说,“不差,新的。” 唐远哼了一声,更嫌弃了,“快拉倒吧,开多少年了,还是新的?” “一直都在郊外练手,”裴闻靳手伸过去,屈指在少年的鼻尖上轻刮了一下,“没上过高速。” 唐远咽了口唾沫,哟呵,大叔,可以啊,咱俩之间没代沟,起码这会儿没,能正常沟通。 裴闻靳继续前一刻的话题,“背你的时候对你有了别的心思,喜欢你。” 唐远的脸颊发烫,那也很早啊,可怎么他一点儿都没发现蛛丝马迹呢?显得他跟个智障似的,他抹把脸,再三将一幕幕挖出来检查了一遍,还是没检查到想要的东西。 这下好了,智障验证成功,还不如不检查呢。 事实再一次向他证明,漫画看再多本,当自己成某个故事男主角的时候,照样是懵逼的。 唐远气恼的板起脸,嘴上说,“我不信。” 裴闻靳握住少年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它在为你跳动。” “胡扯,它才不,”唐远的呼吸一紧,神色慌张的说,“你的心怎么跳这么快?不要紧吧?车上有药没啊?” 裴闻靳说有点疼。 “那你还不快点吃药,跟我这儿叨叨个什么……” 唐远后半截的声音全部被男人给堵了回去,他瞪着两只大眼睛,一动不动。 裴闻靳退开些,抵着少年的额头哑声说,“眼睛闭上,嘴巴张开。” 耳边的声音里充满了|引||诱|的意味,等到唐远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配合了,像是一个抓着爸爸手臂学走路的小屁孩,明明颤颤巍巍摇摇晃晃,还非要折腾,不肯安稳下来。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唐远一把将男人推开,气喘吁吁,“裴闻靳,你为什么这么熟练?” 裴闻靳本来心脏就因为频率跳的太快,过于激动而不舒服,被他那么一推,心跳都骤停了一拍,面色也跟着白了。 唐远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急忙扑过去问,“怎么样啊?你没事吧?” 裴闻靳粗喘着说,“练习过。” 唐远先是愕然,而后眼里的所有情绪就全都消失了,他退开些,嘴角失落的一撇,下一刻就听见男人说,“跟你。” “……” 裴闻靳,“笨。” “别说这个字,不笨也被你说笨了,还有,你以后在我面前说话不准故意大喘气。”唐远很霸道的说完眼眶就红了,自责的说,“对不起啊,打小我就练防身术,一冲动下手就没个轻重。” 裴闻靳皱眉头。 唐远一看他眉头皱在一起,自己就慌了,脱口而出一句,“是你自己招我的!” 裴闻靳|操||着一把暗哑的嗓子,“谁招的谁?” 唐远张张嘴,“是我招的你。” 裴闻靳的气息是虚的,大手扒着少年的头发,“所以你要负全责,负责到底。” 唐远的头发被扒疼了,他索性把脸埋在男人心口位置,听胸腔里传出的咚咚咚心跳声,“噢。” 裴闻靳手移下来,|摩||挲|着少年好看的轮廓,“不能半途而废。” 唐远的眼眶酸涩,小声嘀咕,“我没想撤。” 少年的干净气息不断的从衣领里散发出来,笼罩的四周到处都是,裴闻靳绷紧了浑身|肌||肉|,“起来。” “不起。”唐远小狗熊般抱住他的腰,“我想再趴会儿。” 再趴下去我就要死了,裴闻靳按住少年的肩膀,将他从自己身上拎到一边。 唐远还没抱够,他正要发脾气,瞥见了什么顿时就没了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唐远才茫然的开口,“裴闻靳,你看啊,你现在突然亲我,突然说你喝酒都不会醉,突然说你喜欢我,真的就跟歌词里唱的那样没有一丝丝防备,我感觉像是在做梦,梦中梦。” 他做过,真正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虚脱了,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空虚跟失落,很不好受。 裴闻靳忽然说,“我也做过。” 唐远呆呆的看着他。 裴闻靳将衬衫袖扣解开,把袖子折上去几寸,露出健壮的麦色小臂,“你对我的认知存在很大的误解,我是个普通男人。” 唐远翻白眼,那还不是你把|面||具|戴的太严实了,我使劲往里瞅,都瞅不到一点东西。 “不对,”唐远想起了被自己忽略的那部分,“那张杨呢?” 裴闻靳抬眉,“没有张杨。” 唐远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说明白点。” “尽可能的说到最明白,大叔,你知道的,但凡是跟你有关的事,我的智商都跑到线下去了,我也没办法。” “……” 裴闻靳这段时间染上的烟瘾犯了,口袋里没有烟,他只好把少年抱在怀里,以此来压制烟瘾。 压制的差不多了,裴闻靳才缓缓开口,将事情的原委说给少年听。 唐远听完以后心里从波浪状阔到风平浪静,再到五味陈杂,历经了三次情绪变化,他想,如果所有的事都跟他没有关系,他会给这个男人发个奖。 ——最佳局王。 但所有的事全跟他有关系,密切相关,他就不想发奖了,就想抽人。 “总结起来,就是你不信任我的感情,认为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孩的感情不叫感情,叫三分钟热度,玩儿。” 裴闻靳的眉头打结,语气倒是平静沉着,“你的总结我不认可。” “不认可也是事实,”唐远绷着脸,面无表情的说,“你下去,我要一个人静静。” 裴闻靳看着他,眼里尽是无奈跟宠溺。 唐远抓住仅存的小半边理智防护墙吼,“你下不下去?” “好,”裴闻靳说,“我下去。” 车门打开又拉上,只是这么个动作,车里的温度就降下去一大截,唐远卧倒在后座,蜷缩着手脚整理头绪。 太长太复杂了,每一个环节都不在唐远的预料之中。 艺术果然来源于生活。 这些个戏码在漫画跟电视里都不常见,得慢慢找慢慢凑,才能凑齐。 多厉害啊,一个个的,都是影帝的料。 唐远心想,我怎么以前就没发现自己活的这么天真呢? 不知过了多久,唐远忽地从后座跳起来,头撞到车顶,疼得他蹲下来用手抱头龇牙咧嘴,眼前窜出一堆的星星。 就他的情绪起伏情况跟自制力,车里的活动范围根本不够,他应该下去才是。 唐远揉着头上撞疼的地方,自我唾弃,瞧瞧你,扭捏个什么劲儿啊? 甭管过程是个什么样,最后的最后,就是你喜欢的人其实也喜欢你,这不,挺简单的事,就别复杂化了。 得了这么大的幸运还矫情,老天爷搞不好会收回去的。 唐远一番说服完就把车门打开,“诶,如果不是因为今天的事,你还要什么时候才跟我摊牌?” 背对着他的男人说,“再等等。” “首先,虽然我不知道你拿了什么东西跟我爸谈判,但我爸能发那么大火,说明东西很重要,你也相当牛掰,敢跟他对着干,其次,你知道我的秘密,两个,一个是我的性向,另一个是我对你的心思,”唐远纳闷了,“你手里攥了三张王牌,还没有稳赢的胜算?” “再说了,今天之前你有顾虑我能理解,今天你不是已经从张杨手里拿回把柄了吗?我就想知道,你还在等什么?等春暖花来?” 裴闻靳的额角鼓|动,“我想等身体好了跟你摊牌。” 唐远一脸迷茫,“你身体好不好,跟摊不摊牌有直接关系?” 裴闻靳垂眼看他。 唐远的视野里,男人的眉骨英气,给人的感觉是|禁||欲|隐忍,可是他看过来的眼神却又透着一股子|色|||气|,无敌了都。 好半响,唐远从车里下来,站到男人面前,给他把敞开的衬衫扣子一颗颗扣上去,“其实吧,我们也没必要打打杀杀,可以慢慢来的,掏掏心窝子,说说话。” 裴闻靳已经忍了很多个白天黑夜,就像是在沙漠里行走的人看到了水源,会发疯,他叹道,“我没有办法对你温柔。” 唐远咕哝,“不温柔就不温柔呗,我也不是纸糊的,谁怕谁啊。” “我怕你,”裴闻靳在他耳边低笑,“我会死你手上。” 唐远立刻跑回了车里,这次是前面的驾驶座,他得把车开走,这么停在车里,指不定要出什么事儿。 裴闻靳坐进副驾驶座,唇边的弧度一直没收,眼角眉梢的严苛冷漠全没了,蕴着清晰的愉悦之意,看得出来他是真的高兴。 唐远不看他,眼睛直视前方,好像他是一只能把人心魂吸走的大妖,“我爸那边我来搞定。” “凶猛的老虎上了年纪,爪牙没年轻时候那么锋利,性子也温和多了,越是在乎的人跟事,就越会去妥协,希望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不给男人拒绝的机会,唐远一股脑的说,“我爸之所以阻拦反对,最根本的原因就是认为我喜欢你,是新鲜跟好奇组合起来的一种感觉,不是过一辈子的喜欢,顶多撑个半年,明年就不喜欢了,只要我想办法从他那里拿到一个机会,证明给他看我是认真的要跟你好下去,他就会慢慢去认清现实。” “这个法子不能是苦肉计跟煽情戏码,他不吃那一套,得是激将法。” 这会儿唐远不是先前那个面红耳赤,手足无措,被恋爱冲昏头的小孩,他的条理清晰,头头是道。 “我初中就在我爸面前出柜了,最艰难最可怕的时候已经挺了过去,这几年下来,他现在的心理承受能力挺强的,抵触也没你想的那么大,况且我觉得以你的优秀程度,完全可以让他认你做儿媳,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事儿。” 裴闻靳揉了揉眉心,“听起来有几分道理。” “那是,”唐远的嘴角上扬,尾巴翘了起来,“你早点跟我摊牌,现在我俩孩子都有了。” 他后知后觉,囧着脸说,“就是一比喻。” 裴闻靳无奈的摇摇头,有这么个年轻又骄傲,还有些少爷脾气的小爱人,往后的日子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早不了的,唐远心里很清楚,这个男人拿到的那几张牌缺一样都不行。 话说的轻松,事实一点都不轻松,等他跟他爸也把底牌摊出来,等死吧就。 唐远被|咬|||破|的舌|尖抵了抵牙齿,那点儿疼让他一阵一阵的发颤,这个男人也喜欢自己,带给他的勇气跟希望足够让他去面对他爸的怒火。 反正他要攥紧了好不容易得来的这条裤子,死活都不给别人穿。 唐远脑子里某根神经兴奋的蹦跳了起来,“我带了身份证,我们去酒店吧。” 话落,他自个愣住了。 因为他想起了从宋朝家出来那会儿,对方跟自己说的那番话。 现在回想起来才豁然开朗,原来也是个知情的。 难怪老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看看他,都把自己迷成一团雾了。 唐远心里犯起嘀咕,就是不知道宋朝是怎么看出来的,可能是他说梦话,在梦里喊了这个男人的名字。 身旁的副驾驶座上一直没响声,他瞄一眼,“你怎么半天都不支声?去不去酒店啊?” 裴闻靳微微阖着眼帘,“回家。” 唐远不死心的问他,“真不去酒店?” 裴闻靳拢着眉峰,“开你的车。” 唐远瞥瞥男人,嘴角抽了抽,脸绷那么紧干什么,整的我跟强抢了良家妇女似的。 他眼珠子一转,搞事情的说,“回我家还是你家啊?要是回我家,前面路口就要右转了。” 裴闻靳反问,“你想回你家还是我家?” 什么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就是,唐远咬咬牙,“我想去酒店。” 裴闻靳说,“酒店里脏。” 这话直接就把唐远脚边的皮球戳瘪了。 唐远前言不搭后语,“那什么,我今天穿的外套颜色不适合我,蓝的有点儿艳,我不是很喜欢,给你吧,你再给我买件新的。” 裴闻靳的面颊微热,不自在的咳嗽两声,“好。” 唐远哼哼,你不也有害羞的时候。 车里的气氛很安静。 唐远没在下一个路口右打方向盘,直着往前开了,车子慢悠悠的在霓虹灯下行驶,右手边的男人闭着眼睛,像是睡了,又像是没有。 在那儿不知道打着什么小算盘呢。 “我先喜欢上你的,”唐远趁着等红灯的时候把下巴抵在方向盘上面,眼睛望着车窗外迷离而朦胧的夜色,“都说先喜欢上的那个人以后一定会输,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身旁响起声音,“假的,你没输,你赢了。” 唐远缓缓扭头,身旁的男人还是闭着眼睛,仿佛刚才他的听觉出现了问题,听错了,然而两秒后他又听见了声音。 “你只是喜欢,” 裴闻靳撩起眼皮,看向少年的目光炙热深刻,他说,“我不是。” 唐远一下子没听明白,红灯亮了,他开车穿过马路,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光,连忙在路边一个急刹车,呼吸急促的对男人说,“你可不可以用我的名字呼唤我?” 裴闻靳顺了他的意,“唐远。” 唐远的灵魂在疯狂的叫嚣着,他定定的看着男人,声音里带着期待跟哀求,“小名儿也来一个好不好?” 裴闻靳的嗓音低柔,“小远。” 唐远听得真真的,今晚一次次得偿所愿,梦里都没这么幸福,他的脸上露出似哭非哭的激动表情,眼睛里像是有一层水雾,透亮的让人惊艳。 裴闻靳刚缓和一些的心脏又剧烈跳动了起来。 唐远吸吸鼻子,郑重其事的说,“裴先生,那我以后就是你男朋友了。” 这话说的…… 裴闻靳抬手拨了拨少年的刘海,纵容的说,“小男朋友。” 41.41 唐远跟裴闻靳到家的时候, 已经将近零点。 夜深了。 唐远处于亢奋状态, 一点都不困, 屁颠屁颠跟在裴闻靳后面, 他去哪儿, 自己就去哪儿。 裴闻靳上厕所,唐远旁观, 没一点儿不好意思, 嘴上还说起那次的偷拍事件。 “诶, 当时你是不是知道我在录视频啊?” “知道。” 唐远好奇的瞅他, “那你怎么想我的?觉得我是一变态?” 裴闻靳将衣摆收进裤腰里面, 淡淡的说, “小孩子的恶作剧。” 唐远满脸黑线。 小孩子小孩子,老说我是小孩子,没完了还。 唐远手抄在外套口袋里,磨着后槽牙说,“你这人真没意思,忒没意思,我就没见过比你更没意思的。” 裴闻靳眉头都没动一下,“洗洗睡吧。” “……” 唐远跳起来趴到男人背上,“那手机被我搁抽屉里了,很有纪念意义, 过了几十年, 它可就成古董了, 放传家宝里面也能占个位置。” 裴闻靳怕少年摔着, 就把腰背弯下来一些,背着他去洗手。 “你怎么都没反应啊?”唐远把手伸到前面,捧着男人两边的脸往一块儿挤,“给点儿呗,不然我一个人很没劲。” 裴闻靳脸被挤变形了,他的额角一抽,“这么晚了,没劲才是正常的。” 唐远翻白眼,“老裴同志,你在车里撩我的那股子架势呢?赶紧拿出来溜溜。” “不要闹了,”裴闻靳拍他屁||股,“来日方长,不急一时。” 唐远在男人的耳朵上|咬||一口就跳下来,嗖地一下跑出去跟他拉开距离。 “我还在手机壳后面贴了张纸,上面做了笔记,等你老了,我念给你听哈。” 裴闻靳的身子一震。 “开心吧?”唐远笑弯了眉眼,“觉不觉得我特好?” 裴闻靳招手,“过来。” 唐远笑着跟他谈条件,“你亲我,我就过去。” 裴闻靳说亲。 唐远立马跑了过去,把脸凑到男人眼皮底下,“亲吧。” 裴闻靳低头亲亲少年的脸颊,“你说的那种事,我可能不会做。” 唐远正要说没关系,他会做就行,却听到男人说,“但是我会学。” 顷刻之间,唐远心里的小鹿开始狂奔,他的肋骨隐隐作痛。 但他还是欣然接受这份痛楚。 裴闻靳的目光深处,少年如画般的眉目生动鲜活,令人惊艳,他的喉头攒动,嗓音沙哑着说出生平的第一个赞美,发自肺腑。 “我的小男朋友长得真好看。” 唐远难为情的低头挠脸,“还用你说……” 发展到这里,该一把抱起来转圈圈了。 汤圆等着等着,就等来了男人的后脑勺,跟个老妈子似的催他赶紧洗洗睡。 心里的小鹿瞬间倒地口吐白沫,蹬腿嗝屁。 浪漫情调什么的,都是假象。 零点过半,裴闻靳准备关灯睡觉,卧室的门被推开了,他借着床头灯看走进来的少年。 身上穿的是他最近买的新睡衣,还是天蓝色。 他认识的人里面,谁都没有少年适合那个颜色,整个人显得干净纯洁,像天上的云。 唐远见男人面无表情,他一脸难以置信,“不是吧,你以为我今晚睡客房?” 裴闻靳沉默不语,在这时候无疑就是默认。 唐远趿拉着棉拖走到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看人,“你往里面挪挪。” 裴闻靳没动,“去客房睡。” 唐远二话不说就踢掉拖鞋,手脚并用的从他身上爬过去,麻利的在床里面躺好,被子一拉,眼睛一闭,姿势摆的那叫一个迅速流畅。 裴闻靳坐了起来。 唐远头也不回的命令,“不许去客厅抽烟!” 气汹汹的,很是霸道。 裴闻靳把放下来的一条腿塞回了被窝里。 纯粹就是下意识的举动,等他反应过来时,他的面色微变。 似是茫然,惊诧,又像是无奈。 每一个情绪都裹了层糖,在他的心口滚了一圈。 裴闻靳在床头靠坐了一小会儿,“起来。” “我不。” 裴闻靳捞少年的头发,骨节分明的手指抄进去捋了一下,“还有点湿,吹干了再睡。” 唐远翻过身,眼睛黑黑亮亮的看着男人,“那你给我吹。” 裴闻靳下床去拿吹风机,唐远挪到他的位置坐好,眼睛跟随着他的高大身影,黏||黏||糊||糊||的,是刚进入恋爱期的样子。 不多时,吹风机里发出的呼呼风声就在卧室里响了起来。 唐远盘着腿,脑袋耷拉着,两只手挂在男人腰上,很不老实。 裴闻靳变得粗沉的呼吸夹在风声里面,他警告的捏了下少年后颈,“安稳点。” 唐远抬起头对他笑。 裴闻靳的呼吸更沉更乱,他拿开吹风机,弯腰托住少年的下巴,碾上了他的嘴唇。 唐远的喉咙里发出湿||软|的喘息,满是依赖跟激动。 裴闻靳猛地抱住他的头摁向自己。 唐远跟男人四目相视,看清了对方眼里的|欲||望|,在那翻腾不止。 不是悄无声息,而是犹如惊涛骇浪。 少年的眼里就映着自己一个人,裴闻靳的胸腔被满足的情绪充斥,他低低的喘了几口气,唇色苍白。 唐远见他像是很痛苦,连忙问,“药在哪儿?我给你拿去。” 裴闻靳摇头,“你乖一点,我就不会有事。” 唐远抽抽嘴,我什么都还没做好吗?回头等我什么都做了,那你怎么办?死我身上? 那画面唐远不敢脑补,一点都不好笑,只会很揪心,他问着背过身往卫生间走的男人,“明天还要不要去挂水啊?” 伴随着门关上的是裴闻靳的声音,他说要去。 唐远站在门口问,“亲爱的裴秘书,你每年都体检的吧?” 卫生间里的裴闻靳说,“我还不到三十。” “这跟年龄没关系,”唐远抓抓额前刘海,“我每年都检查。” 裴闻靳的声音略微顿了顿,“你怕我老,还是怕我生病?” “都怕,”唐远摸着微肿的嘴巴,“我想你戒烟。” 里头的声音没有半点犹豫,“好。” 唐远愣了愣,“这么轻易就答应了?不会是忽悠我的吧?” “不是,”裴闻靳说,“怕你嫌弃我。” 调侃的意味十足。 唐远觉得新鲜,感觉现在的自己就是在挖宝藏,每挖一寸都能有所收获。 他倚着门,腰背弯了下来,没一会就顺着门滑坐在地,呼唤着男人的名字。 “你的车开到哪儿了?等等我啊,带我一道。” 没有应答。 开车中的人不是很方便。 裴闻靳平时开车的速度向来很慢很稳,今晚却打破常规,以非一般的速度抵达终点。 从车上下来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有些凌||乱,洗了个冷水脸才清醒一些。 明明是自己开的车,全程手动挡,愣是有种坐了别人八轮车的错觉。 速度快的他措手不及。 . 今晚对有的人而言,普通的不值一提,对有的人来说,是人生的转折点。 唐远跟裴闻靳的情况就属于后者,不过两人无论是年龄,阅历,还是成长背景都相差很多,处理的方式不一样。 没躺一会儿,唐远就作了,他手撑着头喊,“裴闻靳?” 没反应就接着喊,换了个称呼,“裴叔叔?老裴?” 还是没反应。 唐远把嘴唇贴到男人耳朵上面,“裴哥哥?” 这回有反应了。 对上男人从昏暗的光线里投来的深黑目光,唐远调皮的眨眨眼睛,“哥哥,你还没有给我晚安吻。” 裴闻靳在少年的唇上碰了碰。 “太敷衍了吧?”唐远哼哼,“这个不算。” 裴闻靳扣住少年的后脑勺,将他抓进了怀里。 危险的信号拉响之前,裴闻靳才把少年松开。 唐远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角,“今天就这样放过你了,明天的晚安吻至少要亲够十分钟。” 裴闻靳的面部肌|肉|抽||动。 “那次我跟你说的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唐远在被窝里大爷一样抖抖腿,“年轻人精力是真的旺盛,胃口也是真的大,吃不饱我也真的会跟你尥蹶子。” 裴闻靳叹息,“我忍的很辛苦,不要作死,嗯?” “……” 唐远枕着男人胳膊,两眼瞪着天花板,“叔,我睡不着。” 裴闻靳皱眉,“别叫叔。” “那叫大叔。” “……”裴闻靳阖了眼皮,将少年往怀里带带,“明天我上班,睡吧。” “还以为你会请假陪我呢,”唐远不满意的咕哝,“谈恋爱了怎么还是老样子。” 裴闻靳的声音里有笑意,“不然要是什么样子?” “你也就在车里露出正常人谈恋爱时的模样,回来就全收起来了,你这样不对。”唐远撇撇嘴,“我俩今晚才在一块儿,这多激动啊,我心里的那锅水还烧着呢。” 裴闻靳半响哑声道,“装的。” 听起来很可怜。 唐远良心发现,“不折腾你了,等你感冒好了,我们把饭煮了哈。” 裴闻靳,“……” 这么个活宝都被他遇上了。 第二天一早,裴闻靳就把唐远送了回去,没靠近那栋藏在山林里的大宅。 风很大,唐远把下巴缩在白色毛衣领子里面,“你不进去坐坐啊?” 裴闻靳说他直接去公司。 唐远在男人脸上亲一口,“我放假在家很无聊的,你要给我打电话发短信。” 裴闻靳,“好。” 唐远又去亲他微凉的薄唇,亲热乎了才罢休,“记得想我啊。” 裴闻靳揉揉他的头发,“嗯。” 两人该说的都说完了,可谁也没动,就在寒风里面对面站着,大眼看小眼,活脱脱的两个傻逼。 唐远嫌他烦了似的摆摆手,“感冒还没好呢,别杵着了,走吧走吧走吧。” 裴闻靳转身回到车里启动车子离开,后视镜里的少年站在原地,随着车子不断前行,他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唐远抹了把被风吹得冷冰冰的脸,正准备走就冷不丁的听见了一声急刹车。 男人大步流星的往他这边来,嘴里叼着一根烟,没有点燃,线条深刻利落的面部不见情绪波动,唯有那双眼睛里闪烁着激烈的火光。 唐远看呆了,他干涩的呼噜吞咽一口唾沫,“怎……” 刚发出一个字,就被消了音。 裴闻靳实在受不了少年目送他离开的样子,心里难受又快乐,折磨的他要发疯,车差点撞到石头上,这回他让对方先走的。 唐远蹦蹦跳跳的回了家。 佣人们都很震惊,少爷这几天闷闷不乐,昨天上午去机场的时候,就跟被压上刑场一样,看着就替他难过。 一天过去,少爷像是死|刑|犯被无罪释放出|狱,等待他的是春光明媚,希望和爱。 一扫之前的阴霾,整个人都有光彩多了。 管家笑着说,“少爷,你心情看着很好。” 唐远在玄关换鞋,“仲伯,我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管家问道,“少爷遇到了什么喜事?” “大喜事,”唐远笑眯眯的说,“我的人生大事基本已经搞定了。” 管家少有的懵逼,随之而来的是不太妙的预感。 唐远想起来什么,“对了仲伯,你把鸡毛掸子收起来,还有我爸书房里那球杆。” 管家心头一跳,“少爷,您惹先生生气了?” “淡定淡定,天塌不下来。” 唐远的下嘴唇有个伤口,那男人昨天夜里趁他睡觉偷偷做的记号,早上他还看到他昨天穿的外套挂在了阳台,不知道什么时候洗的,外加他的内||裤。 这毛病他喜欢。 察觉仲伯在看自己,唐远有点儿害臊,不自在的咳一声清清嗓子,“我要吃蛋糕,抹茶味儿的。” 管家撤回古怪的目光,“少爷,空腹不能吃那东西。” 唐远说,“我吃过早饭。” 管家于是就让厨娘去给他做蛋糕。 蛋糕端上桌的时候,唐远已经挑出了他最满意的一张合照,转手就发给他爸,配文五个字——你未来儿媳。 合照都是他昨晚到今早拍的,有大几十张,以后数量肯定只多不少。 过了差不多有五分钟,唐寅打来电话,声音非常平静,“儿子,你在哪儿?” 唐远吃着抹茶蛋糕,“在家等死呢。” 42.42 唐寅是昨天凌晨出的门, 上午也没给儿子送机, 助理跟他在电话里汇报工作的时候提了儿子, 说人不去国外度假了。 他知道儿子同意去国外度假, 一半原因是发小的变故, 一半是因为自己的小情伤,想换个环境散散心, 临时改变主意恐怕是出在后者身上。 小孩子自以为的爱情是会折腾上一段时间, 以此来证明那是自己的初恋, 真的有爱过。 但唐寅不知道一天时间就能出这么大的乱子。 原本以为基本已经尘埃落定, 却没想到还能刮起沙尘暴。 面对这天大的“惊喜”, 唐寅没有立即回家, 他先找的秘书,对方比他儿子年长一些,办事内敛沉稳,情绪能控制得很好,适合第一个承受他的质问跟怒火。 裴闻靳的性子虽然过于严苛,但他那副皮||囊生得好,尽管总是不苟言笑,依旧得到了公司里一大批女同事的青睐。 同样都是长得帅有魅力,老板在公司女同事们心里的地位就略差一筹。 原因有两个,一是年纪大了, 有儿子, 有忘不掉的亡妻, 有复杂的家族, 二是换情人如换衣服,太风||流了,这个很致命。 因此唐寅刚进公司大楼,前台就已经支会了裴闻靳,并温柔的告之董事长脸色欠佳,让他小心行事。 裴闻靳将办公桌上摊开的几份资料收了收放到一边,没来得及整理妥当就拉开椅子起身出去。 斜对面的何助理没接到风声,不知道董事长回来了,她见着裴闻靳,正想闲聊两句,就被突如其来的一串脚步声打乱了阵脚。 自家老板的脚步声何助理听得出来,她正了正脸色迎上去,“董事……” 话没说完,就被一声怒吼打断,“裴闻靳,你他妈给老子滚进来!” 何助理没看到裴闻靳跟自家老板都是什么表情,她抬头的时候,那两人留给她的全是后脑勺。 整条长廊上的氛围都因为刚才的怒吼变得紧绷。 何助理思来想去,脑子里能救场的名额换了一波又一波,最后她挑了林萧。 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就觉得这次不能找小少爷,大概是女人的直觉。 何助理电话打过去时,林萧正在对着化妆镜看脸上的创口贴,早上下楼的时候碰见了在楼道里蹲点的利欧小疯狗,被|咬|了一口,还出了血。 说什么回家好好学习,尽快脱离家里拥有自己的事业,以一个成功人士的身份站在她面前,不让她小瞧,全是屁话。 电话响了有一会儿,林萧才接起来,听到何助理在那头透露的情况,她的心里绕了好几道弯,有了个八||九|不离十的猜测。 林萧不慌不忙的开口,“我说何助理,董事长对裴秘书发火,跟你也没什么关系,你操的这是哪门子心?” 这番话说的没留一点情面,直白又犀利,何助理被问住了,她一时无语,面上存留着挥之不去的几丝难为情。 “他们两个老爷们关上门狗||咬||狗||一嘴毛……” 林萧脱口而出一句,她反应过来,耸耸肩说,“这形容不对,我收回,我的意思是,私事就让他们自己处理去,我们这些不明真相的就别掺合进去了,免得惹火烧身,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何助理闻言就蹙眉道,“董事长跟裴秘书在公司里都是只谈公事,一切很公式化,他们能有什么私事?” 她思索着说,“裴秘书没有给他的情人划够分手费?少记了一个零?” 林萧透过化妆镜看两眼自己的眼袋,她把化妆镜扣到桌上,“何助理,你这个方向抓的很不错。” 何助理能听得出来林萧是真的赞同,还是揶揄,她留意着两道门后那间办公室里的动静,“林总监,你真不上来看看?” “上次我去看了,差点被董事长的茶杯砸到头,这次就算了吧。”林萧在挂电话前说,“老男人的更年期而已,出不了什么事情,别太紧张,唐家不会破产,公司不会倒闭,你做好分内之事,饭碗就丢不了。” 挂掉电话,林萧把桌前准备今天送到董事长那儿给他过目的市场分析报告翻翻,未来至少两天都用不上这玩意儿,那位看不进去。 她将转椅转了几圈,拨了一个号码,“小远,你在家?” 那头的唐远嗯了声,说在家呢,他的嘴里有东西,发出来的声音有点儿模糊不清。 林萧的语气放轻柔,哄道,“跟姐说说,你在吃什么好东西?” 唐远睁眼说瞎话,“什么都没吃。” 林萧,“……” 两头都静了下来,不言而喻的某个部分已经自己从阴暗面跑到了明面上,势不可挡。 唐远拿帕子擦擦嘴,拿着手机蹬蹬蹬跑上楼,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气息有些喘,突兀的问,“姐,你老早就知道了吧?” 林萧也是突兀的回他,“算上怀疑的话,有几个月了。” 俩人互打哑谜,打的那叫一个自然流畅。 唐远进了房间就坐到地毯上面,抿了抿嘴问,“那你给我打电话,是想对我来两句忠告?” “忠告谈不上,就是废话吧,”林萧喝了口凉透的咖啡,“年轻时候的奋不顾身,是十年二十年以后最难忘的一段回忆,不论结局是圆满还是遗憾。” “当然,圆满是好的,如果是遗憾,也没什么大不了,起码过程中有过称心如意。” 唐远不能当废话听,他抹掉鼻尖上渗出的细汗,听着林萧说的那些话,想起来不知道从哪儿看过的一段文字。 ——青春是一首歌,唱着无病|呻||吟|,矫情,和真实。 事实上那段文字并不是他的内心写照,也不能概括他对那个男人的感情跟憧憬。 唐远沉默了好一会儿,“姐,你觉得十七八岁的爱情是个什么样子?” 林萧挑眉,“要听实话?” “当然,”唐远抱膝靠着墙壁,“你说,我听着呢。” “作为一个过来人,我觉得十七八岁的爱情固然美好,单纯,刻骨铭心,却不是那么可靠,几乎看不到未来。” 林萧之前是点破不说破,这时候她说破了一小半,“另一半是同龄人,会有许许多多的矛盾跟阻碍,另一半不是同龄人,要年长自己一些,还是会有许许多多的矛盾跟阻碍,只是各有不同而已。” 有下属来敲门,她让人过半小时再来,语气在瞬息间从柔和变得严厉,又变回来,“十七八岁的年纪,人生几乎是刚刚开始,爱情来的时候还太稚||嫩,没有丰富的阅历来支撑,也没有遭过磨练的心态作为防护墙,根本禁不起风吹雨打,可能一两次风吹雨打之后就枯烂了。” “要是两个人在风雨里相互扶持,一直走下去,走完一生,那势必是个分分合合,不断去磨合去改变的漫长过程,坚持下来了,始终都没有放弃,就是最好的爱情,没坚持下来,就是缘分还不够。” 唐远的脚趾头灵活的描摹着地毯上的花纹,“姐,你原来跟我说你读书的时候没谈过。” “是没谈过,那时候是个书呆子,戴着厚厚的镜片,牙还箍着,人也比较木讷,不合群。”林萧笑的云淡风轻,“没谈过不代表没喜欢过人。” 唐远噢了声,“暗恋啊。” 林萧说,“这一点你应该很有心得。” 唐远,“……” 暗恋很磨人,也很伤人,不知道林萧的暗恋给她留下了几道伤疤。 唐远问道, “姐,我爸现在在公司里吧?” 林萧说,“十分钟前到的。” 唐远就问了这么一句,没有再问的打算,“那挂了啊。” 林萧有些意外,这不太像她认识的小孩会做出的反应,“你爸胡子拉碴进的公司,风尘扑扑,两眼充血,那样子看着像是要杀人,你不担心?” 唐远说不担心,“爱的力量是伟大的。” 那个男人爱他,所以会去尊重他爸,而他爸爱他,会手下留情。 他这边,肯定也会去选择一个折中的路走。 通话结束后,林萧拿起化妆镜看看,难怪自己老了,原来唐小远同学不知不觉间长大了。 她站起来拨了拨头发,踩着小皮鞋上了楼,到那儿时没见着何助理,看来是把她的那番话听进去了,不打算管有的没的。 这要是管下去,最后就会发现那是人老板的家务事,会显得自己像个白痴。 里头什么响动都没有,林萧双手环在胸前,身体的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换了一个来回,门从里面打开了,出来的是唐寅,大衣敞着,袖子挽了起来,浑身上下充满骇人的戾气。 老虎刚|撕||咬||过人,杀戮跟嗜血的气息还很浓烈,林萧选择站在原地不靠近,她用不高不低的音量问,“董事长,你就这样回去?” 唐寅停住脚步侧头看过来,林萧对上他阴沉的面色,头皮有些发麻,“会吓到小远的。” “吓不到,”唐寅说,“他已经无法无天了。” 林萧看唐寅从她这边经过,往电梯方向走,忽地顿了一下说,“林总监,法国那边的分公司接了个项目,合作方是SLM,双方还在洽谈中,听说你跟那公司的二少利欧关系不错,我想你飞过去打几张友情牌给公司争取到最大的利益,尽快动身吧,我等你的好消息。” 她那双漂亮的眼睛瞪大,不是吧?都年底了还给我加工作?我招谁惹谁了? 唐寅说,“你这孩子聪明的让我不是很喜欢。” “……” “董事长,我一向是公私分明的,工作是工作,私事是私事,不搅合在一起,况且我跟利欧已经很久没联系了。” “他跑到国内来了,你应该知道的吧?” 林萧条件反射的去摸脸上的创口贴,觉得被盖住的伤口刺刺的疼。 等唐寅坐电梯走了,林萧才从无语的状态里出来,她理理思绪走进办公室,“裴秘书?” 裴闻靳躺在地上,浑身都在颤抖。 林萧的心里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这男人身强体壮,仅仅只是嘴角跟颧骨那里的几处淤青,不至于抖的那么厉害,难道董事长还用刀了?可周围没见到大量的血迹啊,她走过去蹲下来,“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裴闻靳乏力的摇摇头,泛着腥甜的嗓子里扯出嘶哑的声音,“不需要。” 林萧的目光落在男人青白异常的脸上,说实话,不管是外形还是性格,他都很合她的口味,在工作上能让她欣赏的真没几个,但她明确的知道,他对自己没任何兴趣,将来也不会有什么改变,一旦倾注进去感情,就会让自己陷入绝境,所以她就没招惹。 现在看来,她的决定万分正确。 裴闻靳缓了一会儿,气色渐渐好了些,身体也不抖了,他撑着地面从地上起身,擦擦嘴角的血,抬脚朝着外面走去,步子迈的很大,且很有力。 如果不是他的鬓角被冷汗打湿,脖子上汗涔涔的,薄唇没有血色,这几个细节透露着他经历过痛苦的挣扎,否则就他现在的状态来看,谁也不会相信前一刻他会虚弱到站不起来。 “裴秘书,”林萧压下心头的疑惑把人叫住,“外界都知道董事长宝贝自己儿子,却不知道宝贝到什么程度。” 裴闻靳的身形滞住,他转身,面无表情的看着林萧。 林萧尽量把气氛缓和下来,这男人看着沉静到不起波澜,其实已经绷到了极致,“我以为你会还手,董事长|独||裁|了几十年,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欠扁。” “没想到你那么会替小远着想,”她的语气稍作停顿,话声里裹挟着明显的惊讶跟难以置信,“裴秘书,你爱上了一个小朋友。” 毕竟喜欢是喜欢,爱是爱,两者截然不同,这中间可不仅仅是比划多少的区别。 裴闻靳的眉头紧皱了起来,面部神情也变得可怕。 “不要想多了,”林萧的头皮又麻了,心想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她笑了笑,“我是小朋友他姐,自然会把他的隐私跟安全放在第一位。” 裴闻靳盯视她许久,略显|疲||软|的声音里透着几分放松,“多谢。” “客气了,”林萧走到他面前,抬手拍拍他的肩膀,“裴秘书,有个事我之前没跟你说过,其实我很喜欢你的文笔跟思路,下回我找你帮我写报告,你不会拒绝的吧?” 裴闻靳,“……” 林萧一时兴起的多说了两句,“董事长在小远这个年纪是个痞子,很混的,超过你想象的混,我家里有他披着长发穿着破洞裤,比着中指的照片,嚣张桀骜的不可一世,还有他鼓着|肌||肉|在擂台上打|黑||拳|,眼神凶狠的像野兽的照片,都是绝版,他现在老了,拳头的力量减弱了很多,不然你这会儿已经在送往医院的路上了。” 裴闻靳说,“董事长有手下留情。” 他身上的药吃完了,拳头再挨下去,会死在办公室里。 这一点唐寅知道。 “正常的,小远是董事长的心头肉,掌中宝,谁想抢走就跟谁急。”林萧啧道,“是赶尽杀绝,还是留有余地,这完全取决于抢走他儿子的人是什么份量,要是份量够重,那他只能走后面那条路,他不想儿子恨他,很纠结。” “你让他也是理所应当的,好歹是你老丈人,不对,是公公,也不对,听着怎么都怪怪的。” 裴闻靳把额前散落下来的几缕发丝往后捋,“林总监,我原来不知道你话多。” 林萧的脸轻微一抽,“以后你也得跟着小远叫我一声姐,想想还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多听听总会习惯的。” 裴闻靳的面部漆黑。 他拿出手机要打电话,被林萧制止了,“我已经跟小远通过电话了,他坚强的很,不是没底的样子,很有信心,这会儿你应该去处理一下自己脸上的伤口,尽可能的想法子掩盖掉,最好再去医院做个检查,别让他担心。” 林萧说出小朋友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裴闻靳苍白的嘴唇动了动,他收回打电话的念头改成发短信,内容是六个字——我没事,想你了。 . 唐家那边,唐远刚看完裴闻靳给他发的短信,他爸就回来了,比林萧描述的情况还要差,整个就是一个从战场上下来的战士,像是赢了,又像是输了。 唐寅脱了大衣随便就往鞋柜上丢,“仲叔,你让大家都出去。” 管家的眼皮直跳,弯着腰恭声说,“先生,您才刚回来,我让厨房给您……” 唐寅把公文包砸到了地上,“都滚出去!” 没一会,整个大厅里就剩下唐家父子俩,空气凝结成冰。 “等死是吧?”唐寅把儿子拨到一边,从他背后翻出一包芒果干扔他怀里,“你就是这样等死的?” 唐远抱着芒果干,话还没说呢,被他爸扯住衣服往地上一扔,他可怜兮兮的哎哟一声,“爸,下手轻点儿啊,地上没铺毯子,我|屁||股|上的小尾巴都快断了。” 唐寅拿出手机划拉划拉就丢到他面前。 手机屏幕上是张合照,少年靠在男人肩头,把自己的剪刀手比在他脸上,笑的那叫一个幸福。 唐远|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那什么,这是我从好多张照片里挑出来的,就这张拍的光线跟角度最好。” “能耐啊,”唐寅冷笑,“要不要爸给你办个画展?” “那不用。” 唐远就着弱势群体的姿态仰头看怒气滔天的老唐同志,“爸,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你是觉得我跟谁在一起,都好过跟你身边最器重的秘书在一起,因为哪天我跟他分手了,你在公司里看秘书的死人脸,回家还要对着儿子的死人脸,夹在中间的你会不痛快,到那时候逼不得已会让秘书走人,可是你又不舒坦,认为那样做就是等于给自己留隐患,把人才白白送到了别人手里。” 他咽了口唾沫,认真的说,“我跟裴闻靳不分,那种情况就不会出现了。” 唐寅跟听到天大的笑话似的,“不分?你谁啊?你说了算个屁!” 唐远正要站起来,就被他爸踹回了地上。 唐寅居高临下的瞪着不知死活的自家小孩,“小兔崽子,十八岁谈了个恋爱,你就敢跟我说不分,你上大街上问问去,看你会不会被当成智障儿?” “就算你不想分,那裴闻靳呢?你爸我的那些情人里面,大多数年纪都很小,也就是二十来岁,只适合充当生活的调剂品,不适合过日子,因为她们有多激||情|就有多幼稚,烦起来让我看见就头疼,裴闻靳能受的了你?” “还有他家里,他是农村出身,父母都是乡下人,思想保守,本来有个弟弟,好多年前死了,现在家里就他一个,你以为他会为了你把父母气死?” “父母让他讨老婆,以死相逼,他讨不讨?” 唐远垂下脑袋,半天发不出一个音。 “本来可以很好解决的一件事,过完年差不多就翻篇了,你们非要趁我不在的时候来这么一出,”唐寅踢了儿子一脚,“都找死是吧?啊?!” 唐远被踢的动了一下,又不动了。 唐寅在这件事上面一再退让,就想要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他还沾沾自喜,以为不会有什么事,没想到是自己太过自信,低估了俩小的 爱情很脆弱,今天在一起,几天后分手的又不是没有,甚至当天就分的也有。 在唐寅看来,就为了一段不靠谱的感情,不值得他损失一个精心培养的秘书,更不值得破坏他跟儿子间的父子感情。 所以他就给他们留余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结果呢? 非要把事情往复杂难堪的局面上带! 唐寅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儿子,情侣关系哪里比得了上下属关系来的简单,纯粹,安全。 “你不是早早就打了草稿,等着你老子我回来秀一波吗?怎么?记不住了?草稿在哪,我给你拿去。” 唐远叹了一口气,他说没有草稿,他还说,爸,人不能活在假设里面。 唐寅的表情变得难看。 唐远抓着他爸的大腿坐起来,“人事无常,这一点你知道的。” 回答他的是一脚,比刚才那两脚都要重,他被踹的倒向地上,后脑勺撞到地板,发出“咚”的一声响,头晕耳鸣。 “就因为人生充满了太多变数,所以我们只能活在当下。”唐远的眼眶一热,“爸你说的对,分不分手我说了不算,那是我自以为是的想法,以后的事我是真不知道,但是我不会轻易放弃的。” “当下我喜欢裴闻靳,喜欢的要命。” 他的胸口大幅度起伏,下一刻就哭出声来,放开了的嚎啕大哭,把这些日子的委屈,心酸,焦虑,彷徨全都发泄了出来。 到底还是个屁大点的孩子。 哪里能扛得起“一辈子”这三个沉甸甸的大字。 唐寅在儿子的嚎啕大哭里慢慢平息怒火,他坐到沙发上,上半身微微前倾,手肘抵着膝盖揉太阳穴,“你跟裴闻靳睡过了?” 唐远的脑子里飞速运转,他想到了两种可能,一是他爸问过裴闻靳,误会了对方的意思,二,这是裴闻靳的一计。 照目前的情形来看,不论是哪种可能,他最正确的做法都是把假的说成真的。 “嗯,”唐远哭哑着声音,“睡了。” “混账东西!” 唐寅怒吼着掀翻茶几,上面的果盘跟烟灰缸,玻璃杯全碎了一地。 唐远一摸脖子,碰到了湿||热的液||体,不知道被哪块蹦起来的碎片划伤的,他咕噜吞了一口口水,惊道,“爸,你快看看,我脖子流血了!” 唐寅的心里一紧,面上冷笑,“养你这么大,就知道给我添堵,要来有什么用,我看我还是择日找个女的生上几窝算了。” 几窝?这是骂我是猪崽子? 唐远挪到他爸脚边,一手捂着脖子上的伤口,一手去拽他撑着额角的手臂,把满是泪水的脸蹭上去,抓着他的手掌给自己擦眼泪,“别啊,爸,你都四十多了,还结了扎,就不要折腾了吧,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不是挺好。” 唐寅神色铁青,“是你折腾,还是我折腾?” “是我折腾。”唐远哎了声,“真不给我包一下伤口?” 他抽了抽鼻子,刚哭过,眼睛红彤彤的,“爸,我脖子好疼。” 唐寅眼底的阴霾因为这句话尽数消失,他的死穴就在这儿搁着。 唐远察觉到他爸身上的气息缓了很多,觉得自己这血没白流,原本就做好了被收拾的准备,比自己预料的要轻,他还以为最少要被打断一条腿。 这么近距离看,他爸眼角的皱纹好像又多了几条,真的老了。 脖子上的血流的越来越多,顺着唐远的指缝往下滴落,他还故意往他爸腿上抹,看起来别提有多惨烈了,“你要是觉得我妈一个人在底下孤单,想要我下去陪她,就随便拿地上的碎片对着我大动脉割一刀,使点劲,我很快就能……” 身体被大力扯了起来,唐远对上他爸猩红的双眼,他闭紧了嘴巴。 唐寅年轻时候身上经常有伤,他处理伤口的动作很熟练,几下就给儿子止了血缠上纱布,“现在我们谈一谈。” 唐远正襟危坐。 “事已至此……” “爸,你别张口就是家里的小白菜被猪拱了的意思,没有裴闻靳那么帅的猪……好吧,你接着说。” 唐寅凶神恶煞的瞪过去,“刚才说到哪儿了?” “事已至此,”唐远摸了摸脖子上的纱布,“你就说了这四个字。” 唐远懒得问儿子在上在下,这问题相当白痴,就儿子这身板,能压得住他那个秘书才有鬼。 的确不是小白菜被猪拱了,是宝石被老鹰叼走了。 还是一只城府深沉,早已窥探多时的老鹰。 “你们既然非要谈,那就谈吧,”唐寅在儿子晶亮的目光里说出冰冷无情的话语,“等你跟裴闻靳分手了,你就给我去国外接受治疗,治好自己回来娶我给你选的女人,生一个孩子两个孩子都可以,喜欢的话三个四个也无所谓,反正得给唐家留个后代,还有一点,你后半辈子要走我走的老路。” 唐远愣住了。 卧槽,这他妈说什么呢?他听错了吧? “怎么?”唐寅嗤笑,“怕了?” “刚才还能说会道,敢情你自己都没信心,全程都是虚张声势,那还跟老子扯他|妈||的狗||屁|东西?” 唐远的嗓子撕的生疼,“爸,你别对我使这招,我心里难受。” 唐寅擦掉儿子脸颊边的一点血迹,表情温柔的说,“宝贝,这才哪到哪儿啊,你就难受了,真到了那一天,裴闻靳移情别恋了,不喜欢你了,那你岂不是要疼的死去活来,丢掉半条命?” 唐远维持着垮下肩膀的姿势不吭声。 “玩这个计策那个计策,到头来不就是想从我这里要一个机会证明你不是随便玩玩吗?”唐寅长腿一叠,久居上位的强大气场端了出来,昂昂首道,“我给你了,你要不要,自己想清楚。” 唐远慌了神,下意识要|啃|食指关节,被他爸给挥开了。 他焦躁的啃||起嘴角,|啃||出|血以后他的口腔里多了几分铁锈的味道,刺激着他的神经末梢。 好一会儿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好,我答应你。” 唐寅起身上楼,下来时手里拿着纸跟笔,还有很正式的专用印章,三样东西全往儿子面前一摆,“口说无凭,立字为据。” 唐远急红眼,“爸,过分了吧?” 唐寅似笑非笑的看着儿子,“签不签随你。” 过了足足有十分钟,唐远才拿起笔,刷刷写下了自己的大名,他琢磨琢磨,揪出来一个漏洞,一个劲儿的往里头钻,“分手了又和好,和好了又分,分了再和好,那就不算分手。” 唐寅拍桌子,“赶紧给我滚。” 唐远往楼上走,站在二楼的楼梯那里大声说,“爸,我一定会向你证明,我跟裴闻靳能一直好下去!” 唐寅在心里摇头,傻孩子,其实你根本用不着向我证明,你最大的敌人不是你爸,是老天爷。 没过多久,唐寅一根烟抽了三分之一,一通电话就打到了他的手机上,他搓了把脸以后上楼去找儿子,不容拒绝道,“晚上跟我去参加一个宴会,陈家举办的。” 唐远丢掉手机从床上起来,又惊又喜,“阿列回国了?” “不是,”唐寅说,“今晚宴会的主角是陈家的私生子,算是通过这个宴会把他正式介绍给外界,让他认祖归宗,今后就是陈家的二少。” 唐远懵逼良久,“不是吧?私生子?谁啊?” 唐寅语出惊人,“就你在学校里的那个小跟班,陈双喜。” 43.43 这消息来的劲爆, 唐远费了半天功夫才让当机的大脑重新运转, “我昨天才见过陈双喜。”没有一点儿异常。 唐寅问, “在哪儿?” “陈家的餐厅, ”唐远挠挠头, “就凤明路那里。” 唐寅突兀的笑,“是个聪明孩子。” 听他爸说了这么一句奇怪的话, 唐远冷不丁的想起来一个事。 那餐厅陈列的大姐平时常去, 约几个姐妹喝个茶吃个饭什么的, 是窝点之一。 既然是亲大姐, 那应该没关系的吧…… 唐远的心里咯噔一下, 他记得陈列说过, 自己家里才是豪门正确的打开方式。 也就是说,谁都有可能两面三刀,不能信。 小时候其实还好,陈列是家里唯一一个带把的,女人多,几乎都宠着他,渐渐的,一个两个的嫁出去,组建了新的家庭,有了自己的丈夫孩子, 某些东西就悄无声息的变了质。 不是, 这怎么把陈双喜牵扯进来了呢? 陈列说他爸的私生子一打一打的, 他还说对陈家而言, 女的绝对进不了家门,男的也不是都能进,得看本事,陈家不收废物。 唐远也不是认为陈双喜是废物,有一技之长怎么可能是废物,他就是认为那种性格不像是往豪门里搅合的人。 会不会这里面有什么搞错了? 唐远稳稳心神,“爸,这事儿千真万确?” “废话,”唐寅睨他,“陈家能随便就让阿猫阿狗进门?” 唐远说,“可是陈双喜跟陈叔叔长得一点都不像。” 唐寅扫了扫儿子那张跟他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目光柔和了下去,嗓音里的暴躁也褪的一干二净,“儿子像妈妈的不是没有。” “……” 唐远拧了拧眉毛,“我还是觉得蹊跷。” “晚上问问你那个小跟班,了解一下情况不就知道了。” 唐寅的话锋一转,“虽然了解的情况也不一定全都是真的,有多少真,多少假,只能靠你自己分辨出来。” 唐远抿嘴,从小到大,也冒出过几个女的说怀了他爸的种,最后证实都是假的。 私生子一说从来没在他家里真的出现过,他却照样厌烦这样的事儿,扯到了上一代人跟下一代人。 “爸,晚上裴闻靳去吗?” 唐寅一听儿子提自己的秘书,那股子火就卷土重来,口气很差,“去不了。” 唐远脱口而出,“为什么?” 唐寅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被你爸我揍了一顿,脸上花了,怎么去?丢人现眼?” 唐远瞪眼,“不是,爸,你揍他干什么啊?” “他抢了我儿子,”唐寅满脸阴霾,“我不揍他,我揍谁?” 唐远气的大吼,“是我先招他的!” 唐寅摇摇头,“我的傻儿子,你不看看你几斤几两,他几斤几两,你知道他从头到尾在我们父子俩身上动用了多少心思,算计了多少东西?” 唐远憋紧嘴,半响说,“你把话说明白点。” 唐寅点了一根烟,“知道自己要挨揍,就不带药在身上,上午我揍他那会儿,要不是看他气都喘不过来,我能那么容易收手?” 唐远下意识护着,“没准是药吃完了。” “吃完了不会再去买?”唐寅不客气的嘲讽,“他做事一向仅仅有条,从不出错,我就是看重的他那一点,他还能把那么大的事给忘了?活腻了是吧?你觉得可能吗?费尽心机得偿所愿,能活腻了?” 唐远噎住。 唐寅嘴边叼着烟,手掌盖在儿子头顶,使劲一通乱揉,把他的头发揉成鸡窝才消了点火气,“就他那城府,你爸我都自叹不如,你什么人不喜欢,偏要喜欢他,以后想玩死你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唐远撇撇嘴,“喜欢就喜欢了,哪儿来的这个那个。” 唐寅又要发火,看了眼儿子脖子上的纱布,他强忍着怒火,都快把嘴里的烟蒂给|咬||断了,俗话说女儿是别人家的,到他这里,儿子也是别人家的。 唐远不知死活的火上浇油,“你都把裴闻靳给揍了,今天应该给他放一天假,一会儿我去找他。” 唐寅作势要抽他,“找死呢是吧?” “爸,你开的条件我答应了,要立字据我也很配合。”唐远平静的看着他爸,“到这时候了,你不能耍赖。” 唐寅表情阴森的瞪过去。 唐远没有在怕的,他梗着受伤的脖子,“别瞪了,眼珠子都要滚出来了,现在裴闻靳是我男朋友,我干的是正经事儿。” 唐寅怒极反笑,“他是你男朋友,那你是他什么?女朋友?” “小男朋友,”唐远的嘴角抑制不住的翘了起来,“他说的。” 唐寅多看一眼都嫌,“滚吧滚吧。” “有些话我跟你说,你不听,他跟你说,你就听,让他好好跟你说一说现在是什么局势。” 末了还加一句,“你个吃里扒外的混账东西!” 唐远抽抽嘴,“爸,成语用的不对。” 唐寅懒得纠正,摆摆手让他滚。 小的一走,老的就到书房里吞云吐雾去了。 管家带着佣人进来,看着一片狼藉的大厅,一个个的心里都很通透,不多看,不多说,麻利的开始收拾。 片刻后,管家端着一杯茶进书房,他欲言又止。 唐寅把长长的一截烟灰磕在烟灰缸里面,“有屁就放,别跟我这儿憋着。” 管家斟酌着说,“先生,少爷的叛逆期一直没出现过,这回怕是出现了,那也没什么,来那么一遭,人生才完整,大多都是那么过来的。” 他说,“还是要多沟通。” 唐寅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多沟通?那也得听得进去啊,反正他是不懂现在的小孩子心里在想什么。 一代一个样。 管家问道,“少爷脖子上的伤要不要请王医生过来看看?” 唐寅的面上出现了明显的惊诧,他儿子特地换了件黑色高领毛衣出的门,遮的严严实实的,这都能看得出来? “咳,”管家轻咳一声,说,“少爷打小就不喜欢穿高领毛衣,觉得勒的脖子难受,呼吸不顺畅,那件毛衣还是林小姐给他买的,没怎么穿过。” 突然穿自己不喜欢的衣服,肯定是为了掩盖什么东西。 再结合大厅垃圾篓里带血的棉球,纸团,不难猜出是怎么回事。 唐寅嘬两口烟,“仲叔,你这是上我这儿讨赏来了?要不我给你鼓个掌,点个赞?” 管家严肃着脸说,那哪儿能啊。 “你少给我来这套!”唐寅拍桌子,嘴边的烟跟着抖|动,“他无法无天,还不是你们一群人给惯的!” 管家觉得这锅不该他背,最惯小少爷的就是椅子上这位,带头惯。 唐寅拍掉胸前的烟灰,声音里多了几分沧桑,“我动手打他,说明他一定有让我动手的理由。” “你以为就他疼,我不疼,他那都是皮外伤,几天就能好,我他妈全是内伤,谁管过我的死活?他管过吗?我看他就觉得自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没爹。” 管家忙说,“先生,您言重了,少爷是您一手带大的,跟您最亲。” 唐寅心想,原来是,现在不是了,被别人给骗走了,屁颠屁颠的围着打转,有了对象就忘了自个爹,没良心的兔崽子,他把烟头捻灭了丢进烟灰缸里面,“仲叔,你说将来我跟他相好的一块儿掉进水里,他先救谁?” 管家瞥了眼不知道抽什么风的这位主子,“您是游泳健将,少爷还是您手把手教的。” 唐寅,“……” 憋了会儿,唐寅中气十足的吼道,“那我他妈还不能有老到游不动的时候?” “要是到了那时候,少爷肯定小心照顾着您,”管家气定神闲,“不会让您单独靠近水源。” 唐寅,“……” “他不让我靠近水源,我就不靠近?” “先生不会让少爷担心。” “行了行了行了,我是看出来了,你们是一国的,我是敌国的,全都合起伙来对付我。” 管家偷偷翻白眼,这是典型的找不着理就胡说八道。 . 唐远去了裴闻靳的住处,早上离开的时候他顺走了一把备用钥匙,一直揣在口袋里,捂得热乎乎的,他很想趁机好好表现一番。 可是水池里没有堆放什么脏衣服,地上桌上,沙发上,凡是视线范围内都干干净净的,严禁整齐。 站在客厅里发了会儿呆,唐远这才拨了男人的号码,“我在你家呢,你到哪儿了?” 那头的裴闻靳说还有两个红绿灯。 唐远坐到沙发上,踢掉拖鞋把腿往|屁||股|底下盘,不自觉的撒娇,“肚子好饿,一会你买点吃的回来啊,不要饭店里的,我想要你做给我吃。” 裴闻靳,“好。” 唐远喜欢吃辣,可是裴闻靳不吃,他记着呢,生怕对方去菜市场买,就说,“不要买辣椒,我上火了,要吃清淡的。” 裴闻靳嗯了声,“不买辣椒。” “那你快点回来啊,”唐远又说,“算了,你慢点吧,开车慢点。” 他想起来男人脸上还挂着伤呢,急忙说,“要不你别买吃的了,直接回来吧,我们随便翻点儿东西吃,那话怎么说来着,有情饮水饱,咱俩干脆捧着杯子喝水。” 那头有低笑声,他的耳朵发烫,匆匆忙忙就挂了电话。 唐远窝到沙发里,心跳的很快,身子也软||绵||绵||的,提不起什么劲儿,仅仅只是那个男人在电话里笑了一下,自己就这样了。 他用手挡脸,没救了,真的没救了,唐远同学,你没救了,认命吧。 裴闻靳回来的时候,少年睡着了。 寒冬腊月的,空调没开,身上也没搭毯子,就那么憋屈的窝在沙发里面,睡的不是很舒服,眉心紧蹙在一起。 裴闻靳将手里的食材放到桌上,脱掉沾满寒气的大衣走到沙发那里,弯下腰背唤少年的名字,“小远。” 声音低低的,带着些专属他的温柔。 唐远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手臂也同时向两边张开了。 裴闻靳腰背弯的更低了些,把他抱了起来。 唐远被男人抱在怀里,下巴抵着他宽厚的肩膀,鼻息里全是他身上的清冽气息,不知道怎么就脑子一热,不假思索的从嘴里蹦出来三个字,“要做吗?” 气氛骤然变了样。 唐远一抬头就撞上男人深黑的目光,他心里直骂卧槽,面红耳赤的解释着说,“我我我我我……” 裴闻靳面不改色,“慢点说。” 唐远急的差点|咬||到|自己舌头,“我说的是饭,做饭!” 裴闻靳依旧没有表情,“嗯。” 唐远板起脸,“嗯什么呢,别笑,我刚才真的说的是饭,只不过我少说了一个字。” 裴闻靳一副冤枉的样子,“没笑。” 唐远切了声,“胡扯,我明明看到你嘴角弯了。” “好吧,”裴闻靳说,“我笑了。” “……” 裴闻靳的手臂放松,唐远感觉自己要掉,下意识就把腿挂到他身上。 唐远常年练舞,身体大开大合惯了,两条腿既|柔||软|又很有韧性,这个动作做起来很轻松。 俩人四目相视,都没说话。 裴闻靳低下头把脸往少年的脖子埋,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混杂着药水的味道,他的面色瞬间就变了。 唐远来不及阻止,毛衣领子就被一只大手给扯了下来,露出缠着纱布的修长脖颈。 “那个,只是包的有些吓人,其实就这么点,”唐远用拇指掐着食指给男人比划,“就这么点伤口,几天就能好。” 裴闻靳一言不发。 唐远凑近些,安抚的亲了亲男人淤青的颧骨跟唇角,“你就是这样去买菜的啊,面子都不要了?” 裴闻靳的薄唇抿成锋利冷硬的线条。 “别这样,”唐远抓住男人的短发一揪,把他拽下来些,抵上他的额头说,“你要是不信,我现在就把纱布拆开,让你看里面的伤口。” 裴闻靳的喉头滚了滚,“不要胡闹。” “没闹,”唐远看男人面色很不好,他连忙用哄小朋友的语气说,“好好好,是我胡闹,我瞎说的。” 裴闻靳靳|摩||挲|着少年脖子上的纱布,哑声问,“有没有吓到?” 唐远小狗似地趴在他胸口蹭蹭,“没顾得上。” 裴闻靳将少年从怀里扒出来,捏住他的脸托起来几分,低头亲了上去。 唐远喜欢男人这样亲自己,很可耻的连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他如同被通了电一样手脚酥麻,受不了的从男人怀里跳下来,“去去去做饭!” 裴闻靳在他唇边抹了抹,“小结巴。” “谁谁结巴了?”唐远虎了脸胡说八道,“我这是肚子饿了。” 裴闻靳看着他,眼神揶揄。 唐远凶巴巴的叉腰,“快去啊!” 裴闻靳被他的样子逗笑了,笑的很明朗,就连眼角笑出来的浅淡细纹都很迷人。 唐远半天没回过来神。 没多久,厨房里就传来砰砰乓乓的声响,唐远在客厅里来来回回晃悠,他从小被伺候到大的,却第一次因为一个人给自己做饭而激动的不能自已。 迫切的想做点儿什么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心情。 唐远刚走到厨房门口,玻璃门就被拉上了,里面的男人给他一个眼神,叫他别进来打扰。 “……” 打扰个屁,你个没有生活情调的家伙! 唐远干脆拉开椅子坐下来,手托着腮隔着玻璃门看厨房里忙活的高大身影,活脱脱就是一只等待投喂的小动物。 裴闻靳无意间看到那一幕,差点失手把锅给摔到地上。 不让少年进来是的。 否则这顿饭做着做着,他自己就控制不住的吃上了。 快十二点的时候,唐远吃上了裴闻靳给他做的第一顿饭,三个家常菜,一荤两素,还有一个西红柿鸡蛋汤,看着挺干净,不会乱糟糟的,味道也不错,超过自己预料。 裴闻靳因为感冒给闹的,味觉还没完全恢复,他炒的时候尝了咸淡,不知道有没有偏差。 唐远看出男人在期待什么,他声音模糊的说,“好吃好吃。” 完了觉得自己那样显得不是很走心,就咽下嘴里的饭菜挨个评论,“这个清蒸鲈鱼很香。” 裴闻靳说,“里面放了从超市里买的现成的调料,蒸鱼鼓油。” 唐远噢噢,他指向旁边的土豆丝,“切的很细很均匀,一下就是练过的。” 裴闻靳挑眉,“平时没切这么好过。” 这还能往下聊吗? 唐远放下筷子,很是语重心长的说,“我的老裴同志啊,你能让我好好拍个马屁吗?” 裴闻靳的眼底带笑,昂首批准道,“拍吧。” “总的来说,”唐远一脸正色的模样像是领导发言,“这三菜一汤可以说是色香味俱全。” 裴闻靳看着他。 唐远跟他对视几秒,眼珠子在桌上一扫,停在了自己面前大半碗饭上面,“饭煮的不软不硬,口感刚刚好。” 裴闻靳依旧看着他,没撤回视线。 唐远拿了筷子在男人碗口敲敲,“不要得寸进尺哈。” 裴闻靳勾了勾唇,“好。” 唐远扒拉一大口饭,眼睛直往男人身上瞟,对方发现时就立即挪开目光,反复不止。 都说了不能撩,还偏要撩,作死的节奏。 一顿饭吃的很温馨很和谐。 唐远没把他跟他爸的谈话过程说出来,包括那个很残忍很过分很不人道的条件,裴闻靳也没透露办公室里挨揍的细节。 俩人默契的谁都没提。 珍惜现在所拥有的,比什么都重要。 饭是裴闻靳做的,碗也是他洗,唐远就象征性的拿抹布擦了擦桌子。 挂在椅背上的大衣口袋里传出|震||动|声,唐远给他把手机拿出来,见是张平打的,就拿着手机去厨房,“是你好哥们的电话。” 裴闻靳让他把手机放一边,开了免提。 张平听到碗碟碰撞的响动,知道老友在洗碗,他奇怪的问,“怎么这个时间在家里,没去上班?” 裴闻靳说,“请假了。” “我靠,你这个工作狂竟然会请假。”张平稀奇的叫出声,“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裴闻靳不置可否。 “下周二是杨杨头一回参加节目录制,就是那个挺火的《我和我的十八岁》,一向都是谁火请谁,这对杨杨来说可是天大的运气,”张平的语气里尽是自豪,“老裴,我跟小赵打算买票去看现场支持杨杨,你跟我们一块儿去吧?” 裴闻靳说,“我不去了。” “你不去杨杨肯定会失望的。”张平说,“他最近很拼,瘦的下巴都尖了,我让他别那么拼,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说自己要成一线大明星,还要在两年内。” 裴闻靳把洗好的碗给少年,继续洗池子里的,“老张,你多留意一下你弟弟。” 张平一怔,“怎么了?” 裴闻靳简明扼要,“那个圈子里乱。” “是乱,我已经给他做过很多思想工作了,能不能听进去要看他自己。”张平叹口气,“我虽然是他哥,却不能干涉他的人生,他当年学跳舞的初衷是想当舞蹈家,那是他的梦想,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明星,我没办法劝说,只能支持。” “杨杨昨儿跟我说,他有钱了,叫我存钱买房买车,不用管他,你还别说,现在当明星是真有钱啊,他才进那个圈子,就能自个管自个了。” “对了,我那房子定下来了,就在你帮我挑的几个小区里面选了其中一个,二手房,八十平,两室的,带简单装修,一万一,老裴,还是你厉害,挑的都是地段看似很偏,却都不偏的,关键是价位还不高,我那儿靠着地铁站,离火车站就十分钟,南站也在附近,怎么看怎么满意。” 张平骂了声操,“你看我这话题都跑哪儿去了,难怪杨杨嫌我烦,我给他打电话,没说两句他就挂了。” 裴闻靳皱皱眉头,“多想着自己吧。” “想着呢,这不都买房了嘛,”张平笑着说,“什么时候有空出来喝一杯啊。” 裴闻靳看一眼少年。 唐远眨眨眼睛,你看我干什么,我又不是不讲理,不让你交朋友。 裴闻靳答应张平有空聚聚。 唐远等电话挂了才洗洗手离开厨房,他拿了自己的手机上微博,这一搜不得了。 张杨竟然已经有十多万粉丝了,认证是某影视公司的演员,不仅如此,他前两天还接了个国内的品牌代言,现在又有一个节目要参加,就算只是作为嘉宾也很牛逼了。 那节目的国民度算是国内那些综艺节目里的前三,去了肯定能加一波曝光率,收一批可爱的小粉丝们。 有人捧,就有团队在后面运营,只要不作大死,以后不愁没资源。 唐远翻翻张杨的微博,不是P到脸部僵硬,原来那种清俊气质全无的照片,就是各种直播,广告,这么快就让自己融入了那个圈子。 开学前唐远跟张扬应该都不会有机会碰面。 就算碰巧在某个宴会上见了面,估计也会装作不认识。 张杨那样自尊心强的人,要是作为知名演员出席还好,腰板能挺的起来,可如果是某太子爷的新宠,那就很尴尬了。 起码张杨面子上是挂不住的,会觉得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都像是在|扒||他|的衣服。 仿佛自己受到了天大的屈辱。 唐远退出微博把手机丢桌上,之前的事儿翻篇了,他不会利用唐家的势力给张杨使绊子,原来就没有过,自己向来不喜欢那么做。 况且他并不想张杨再出现在他跟裴闻靳中间。 不论是作为什么身份,什么立场。 越要抓着那些事儿不放,就越觉得对方很有所谓。 这道理唐远懂,所以他希望张杨好好的,在那个圈子里自由飞翔。 没什么好鄙夷的,付出了代价,得到了自己应得的,祝他成功。 但是…… 要是张杨还要在耍花样,唐远会让他永远都陷在那个圈子里面,出不来,又爬不上去。 唐远折回厨房,“今晚陈家举办宴会的事儿你知道的吧?” 裴闻靳擦着碗里的水,“嗯。” 唐远说,“晚上我跟我爸去,我想问问陈双喜到底是怎么回事。” “问大概能问出来,真假不好说,”裴闻靳将擦干净的碗叠放好,“你查不是很方便,可以让你发小查。” 唐远微愣,“你说舒然啊?” 阿列在国外,小朝摊上了那样的事情,自己都一团糟,剩下的只有舒然。 “舒然手上是有资源,但是……” 裴闻靳打断少年,“上个礼拜三开始,张家的事业已经陆陆续续开始往往他手上移交了。” “不可能吧?”唐远震惊的说,“舒然前段时间才接了一个杂志的封面拍摄,算是正式进入娱乐圈,我们三都去给他打气了。” 裴闻靳淡声说,“表面工作而已。” “他父亲的身体状况很差,顶多只有半年时间,这个消息张家封锁了,外界目前都不知道,他是长子,接管家族企业是正常程序,再说了,要靠他来拉拢周家,其他人就算有异议也只能被迫接受。” 唐远捏了捏手指,什么封锁,你跟我爸不还是查到了? 他觉得挺搞笑的,几个家族的继承人是发小,一起长大,长辈们明面上有说有笑,却在背地里各种算计。 哪家倒下了,另外三家很有可能争先恐后的扑上来,甚至想吃独食。 唐远打了个寒战,“我爸让你给我说说现在的局势。” 裴闻靳似乎一点都不意外会摊上这个工作,他不快不慢道,“四家里面,就财势跟影响力而言,你家里为首,后面依次是张家,宋家,陈家。” “经过那次的突发事件,宋家跟陈家都有一定程度的损伤,幕后之人使了那么一出,等于是一石二鸟,现在张家跟周家搭上了,今后把两家联姻的事情坐实,那张家就不可小觑了。” 唐远听得有点儿反感,“别光说四家,其他的呢,我想听国内的整个市场是什么样的情况。” 裴闻靳说,“书房左边抽屉里的倒数第三份资料。” 唐远,“……” “我晚点看。”唐远拉住男人的大手,从他的大拇指一路掰到小手指,再往回掰,“我跟你说一个我的猜测。” 裴闻靳隐约知道他要说什么,“好。” 唐远说,“那晚的事儿是个局,这已经很明显了。” “小朝跟阿列都被下了药,我们有分析过,只有一个可能,问题出在我们进会所之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被下||了||药,会不会要靠什么引子激||发|药||性,也不排除我们四个都中招了,只是我跟张舒然因为某个因素没有让药性发作。” 裴闻靳说,“我听说过一种药,有|催||情|跟|迷||幻|的效果,需要酒精的浓度激发。” 唐远倒吸一口气,那就是了呗,他抹把脸,“裴秘书,你还听过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牛逼啊你。” 裴闻靳拨开他额前的刘海,在他额头弹了一下,“只是听说,没有试过。” 唐远看着他认真的说,“以后也不准试,谁要是让你试,你就给我打电话。” 裴闻靳不禁莞尔,“还说不说了?” “说啊,我没说完呢,当时我们离开学校前最后一个见的人是陈双喜。” 唐远说完以后就停顿了许久,“你看啊,阿列走了,陈双喜进陈家,虽然谈不上取代他的位置,但的确也享受起了陈家的荣华富贵,做起了陈家的少爷。” 裴闻靳鼓励道,“嗯,继续。” “可是吧,都扯上黑||客,扯上人命了,布那样一个局,还能全身而退,最起码现在没揪出来,说明要么有权,要么有钱。”唐远说,“陈双喜两样都没有,他给他妈妈做手术的钱都凑不到,还是我拿了五万块钱他才凑齐的。” 裴闻靳轻动眉头,“也许是被人利用了呢?” “两个敌人拥有同一个敌人,他们就能联盟,成为暂时的朋友,”他捏了捏少年好看的脸,“两个陌生人也是一样的。” 唐远扭头去看窗外,“这事儿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 “那不正好,让你练个手。”裴闻靳的视线停留在少年白皙的耳朵上面,“理论跟实践是不一样的,你从一千个案例里面分析商场的尔虞我诈,得出再多的总结,不如一次亲眼目睹,亲身经历来的深刻。” 唐远好一会儿才将头扭回来,用空着的那只手挠了挠男人的下巴,“你跟我说说你的看法呗。” 裴闻靳说,“我的看法不重要。” “重要啊,怎么不重要了?”唐远对他笑,“你是我的军师,我听你的。” 裴闻靳的面上有一丝情绪波动,“真听我的?” 唐远点点头,“真听。” 裴闻靳低着嗓音说,“那我让你跟张家那孩子绝交,你会听吗?” 唐远猛地甩开男人的手后退好几步,看他的眼神既陌生,又充满怒意,像是不认识他了。 裴闻靳仿佛早有预料,他低头按了按额角,一言不发的越过少年走出了厨房。 唐远几个大步追上去跳到男人背上,“你不能仗着我喜欢你就无理取闹,舒然是我兄弟,无缘无故的你让我跟他绝交,你让我怎么想呢?” 裴闻靳抓住他的腿不让他掉下来,“是我考虑不周,再看吧。” 唐远想要说话,结果不小心碰到了脖子上的伤,疼的他趴在男人肩头龇牙咧嘴。 裴闻靳把人从背上捞到怀里,结实的手臂稳稳托着,“谁给你包的伤口?” “咱爸,”唐远脖子上的那股子疼痛缓了过来,满血复活,“抱我去卧室啊,我们去睡午觉。” 他搂着男人的脖子,嘴里碎碎叨叨,“睡醒了我陪你去挂水,晚上你送我回家,宴会结束我再来找你,我要在你这儿睡。” “好,”裴闻靳没什么意见,“都听你的。” 晚上七点左右,唐远跟他爸去了陈家。 陈列去了国外,家里似乎没什么变化,他的姐姐妹妹们带着家属招待客人,一律笑脸相迎。 只有他妈不在,今天下午飞过去找他了。 他妈走有两个原因,一是不想留在家里给自己添堵,二是去找儿子谈心,希望他能争气,别让新来的把什么都抢走。 儿子原来是陈家唯一一个带把的,现在多了一个,这以后还不是要争夺家产。 至于女儿,指望不上了,都向着婆家,回来张口闭口都是给丈夫介绍工作,这个嫌累,那个嫌不够体面,一个个的挑三拣四,恨不得让自己丈夫做陈家的当家主。 唐远敷衍的应付完一批过来寒暄的,实在是烦了就让他爸一个人应付,自个躲在角落里给宋朝发微信。 宋朝没来,他是家里的老幺,平时出席这类场合都跟着大哥,自从他从治疗中心回来以后,就只出过一次门,其余时候都天天待在自己房里。 性子原本就孤僻内向,遭到了那样非人的待遇,几乎连外头的阳光都不想见了。 唐远在微信里说他还没见到陈双喜。 宋朝给他发了个抠鼻子的表情:主角都会在最后登场,那样才显得隆重闪亮。 唐远瞥瞥楼梯方向,陈双喜一会儿应该会从那里下来,不知道穿什么衣服,会不会跟阿列穿的一个牌子。 见到他又会有哪些表现。 门口突然传来骚动,唐远往后扭头,见是张舒然来了,身边跟着的不是张家哪个谁,而是一个陌生而俏丽的女孩。 她就是周家的小公主,拉大提琴的,气质很出众。 张舒然的目光在富丽堂皇的大厅里扫视一圈,着重留意几个角落,他看见了唐远,脸上的疏离冷漠不自觉变成温和的笑意,直接撇下女孩朝那边走了过去。 44.44 唐远眼看张舒然直直的走向自己, 他快速给宋朝回了个信息就把手机塞回口袋里, 迎面走过去, “舒然, 来了啊。” 张舒然看着他笑, “嗯。” 唐远往门口那里瞄,“丢下自己的女伴, 这样没风度的事情不像是你做的。” 张舒然对他微笑, “周家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 会理解。” 唐远挤眉弄眼, “不是都说重色轻友吗?” 张舒然不笑了, 他叹息, “小远,你想什么呢?我跟周嘉只是普通朋友。” 唐远用了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口吻,“听说你们两家会联姻。” 张舒然沉默了会儿,目光深深的看着面前的人,“你觉得我跟她合适吗?” “问我没用啊,我又不懂面相。”唐远耸耸肩,“合不合适你说了算。” “我说了也不算,老天爷说了才算。” 张舒然笑着说完这句话,就伸手去给唐远把领结整了整,视线却迟迟没有收回去, 一直落在他那张精致到令人惊艳的脸上, 不知道在想什么。 唐远手握拳在张舒然的肩膀锤了一下, “你看我干什么?” 张舒然的声音像是从远处飘过来的, 他说,“小远,你恋爱了。” 这是一个陈述的句子,并非提问。 唐远心头一震,这么明显?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尚未开口就听到张舒然笑,“看来是你暗恋的人回应了你。” 接着又温和的说,“小远,恭喜你得偿所愿。” 唐远跟张舒然对视许久,他挠了挠眉毛,“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张舒然说恋爱中的人身上会有股子味道。 唐远问是什么味道。 张舒然说是蜂蜜的味道,甜的。 唐远哑然,真的假的?还能有那味道?我怎么没在小情侣们身上闻到过…… 有人过来打招呼,唐远随意的回应,张舒然不同,他举手投足间谦和有礼,面上挂着和煦的笑容,谈吐很有修养,让人心生好感。 唐远想起了裴闻靳之前跟他说过的话,他这个发小将来会是个八面玲珑的人。 这是他一直都知道的事,只是鲜少跟谁透露。 等人走了,唐远问发小,“舒然,你最近在忙什么啊?” “家里出了些事,”张舒然抿了口红酒,“我爸的身体很差,医院说他剩下没几个月时间了。” 唐远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呆愣。 来的路上他还想着,四家里头,一家败落,三家就会群起围攻。 比起上次那件事给陈宋两家带来的影响,张家的掌舵人离世,那才是真正的动荡。 所以张家为了不让那种多面受敌,任人宰割的现象发生,势必会在掌舵人不久于人世的消息暴露前拉住周家,不择手段的去算计能算计的,利用能利用的,无所不用其极。 现在看来,张舒然没有跟他撒谎,而是诚实以待,他觉得自己的怀疑试探既卑鄙又恶劣,实在不该用在认识了十几年的兄弟身上。 唐远定了定神,他凑在张舒然耳边,压低声音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有湿||热的气息拂过来,若有似无的,仿佛一个淘气的小朋友在亲着张舒然的右耳,他有些心猿意马,“家里已经做好了安排,我能做的就是接受。” 唐远看着他的发小,看着看着,他看见了一种叫做寂寞的东西,明晃晃的,空荡荡的围绕在发小的周围。 “那你还能往演员的方向发展吗?” “不能了,我的表演之路即将结束,”张舒然淡淡的笑,不像是难过,倒像是无可奈何,“我爸开始陆续让我接手家里的产业,要求我尽快熟悉并掌握,我明年要么退学,要么休学,只能靠其他途径考证了。” 唐远心里的疑虑渐渐打消,这一刻他长舒一口气,不禁感到庆幸。 一共就三个从小玩到大的兄弟,已经有两个因为那个局出现了裂痕,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修补好。 三个兄弟他真的一个都不想失去。 如果成长需要付出相对的代价,他希望跟兄弟无关。 唐远叹口气,“舒然,有什么要帮忙的你跟我说,我能帮的都会帮你。” 张舒然笑着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 唐远搭理过的头发被张舒然给揉的有点儿乱,他也没在意,“你还在查阿列跟小朝被害的事吗?” “查是在查,”张舒然面露愧疚之色,“只不过我忙着家里的事,没有怎么过问。” 唐远摆出理解的样子,安慰的说,“在查就行,总会查出来的。” 他换了个话题,“陈双喜这个事你怎么看?” 张舒然说,“我今天才知道的消息,就觉得挺突然的,也觉得有些奇妙。” “这事儿牵扯到阿列跟陈双喜,不能不当回事,”唐远喝两口果汁,“我这头查不方便,你查查呗。” 张舒然毫不犹豫的答应他,“好。” 唐远笑弯了眉眼。 张舒然微弯腰背,看少年眼皮半睁半闭,眼睛出奇的清澈明亮,如同一弯清泉。 他们都身在名门望族,见惯了人性的阴暗,伴随着他们长大的是无穷无尽的虚伪跟阿谀奉承,作为唐氏的继承人,比谁都体会的更多更深。 可少年眼里却有一种不谙世事的干净跟纯真,意志坚定强大,从来就没有被那些肮脏的东西|入||侵|。 就像黑夜里的一盏灯,让人忍不住想要去靠近,去占为己有,紧近拥在怀里。 期待着能靠那盏灯走出黑夜,迎来光明跟海阔天空。 唐远推推张舒然,“上次阿列跟小朝出事以后,咱俩没少被议论过,吃瓜群众都等着咱俩送一个大瓜呢,你可这么近看我。” 张舒然问道,“什么大瓜?” “还能是什么瓜,”唐远嗤了声,“有一腿呗。” “那些人的想象力丰富到令人发指,说咱四个是打双排,两两一组,同性恋那个群体还因此被拖出来diss了一顿。” 张舒然垂了垂眼皮,“是吗?” “是啊。”唐远扯扯嘴角,“不知道是缺德的哪个王八羔子请的水军。” 他爸不管,任由舆论发展下去,那么做的原因他知道,为了他以后面对外界的出柜打基础,这也算是将计就计了。 先让人们降低好奇心,慢慢习以为常,等到真相暴露的那一天,就没什么新鲜感了。 察觉发小在走神,唐远喊了声,“舒然?” “嗯,”张舒然抿嘴对他温柔的笑了笑,“我去一下周家那边,晚点我们再聊。” 背过身的时候,张舒然唇边的弧度一点点敛去,眼里笼罩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跟落寞。 唐远目送张舒然走向他的女伴,俩人穿的有点像是情侣装,领口跟袖口都有精美的金色点缀,显得高贵优雅。 张舒然说了什么,女伴脸上的紧张局促消失不见,唇边浮现出了一抹笑,像一个误入人间的精灵。 很般配的一对儿。 “唐远!” 左边冷不丁的传来惊喜的声音,唐远差点把一口果汁喷出去,他看穿细高跟鞋小跑着过来的冯玉,当下就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以免她重心不稳一头栽自己怀里,自己再猝不及防,被她压倒,俩人一块儿上演偶像剧里的经典桥段。 那今晚他们两家就是在场这些人议论的对象了。 冯玉站稳身子,把提起来的裙摆放下去,眼角眉梢尽是一片雀跃的情绪。 唐远上下一打量,冯玉穿的酒红色礼服,颜色到款式都不适合她,妆容跟发型也都不适合,尤其是口红的颜色,将她水灵通透的感觉弱化,多了几分世俗的艳丽,他啧啧,“妹子,你这身一穿,起码老了五岁。” “不是老,”冯玉不高兴的皱鼻子,“是成熟!” 唐远很有绅士风度的说,“OK,成熟,那么冯小姐,公众场合注意一下形象,别用那么大嗓门,嗯?” 冯玉满脸通红,“我,我激动来着。” “有什么好激动的,”唐远端给她一杯红酒,“你在这里遇见我应该是意料之中的事,哪天在女厕看到我,或者是桥洞底下的流浪汉窝里,那才是你激动的时候。” 冯玉,“……”是惊吓吧? 唐远跟冯玉没聊几句,就有不少人注意到了他们。 张家拉拢了周家,唐家看上了冯家,都早早选定联姻的对象了啊。 大厅里的氛围在悄无声息的发生变化。 唐远对陈家的地形很熟悉,他带着冯玉拐进花园,暂时远离那些各怀心思的视线。 冯玉懊恼的啊了声,“我还没有跟你爸爸打招呼。” 唐远仰头看满天星光,“一会儿打就是。” 冯玉嫣红的嘴唇里吐着一团团白气,她两手提着过长的大裙摆,嘀嘀咕咕,“早知道不穿这衣服了,行动真不方便。” 唐远瞥她,“想要美,就得拧着。” “可你说我这样显老,”冯玉嘟嘴,“没说我美。” 唐远哄小丫头片子似的说,“美,你美。” 冯玉给他一个白眼,心血来潮的迈着小碎步蹬蹬蹬凑上前,“唐远,我给你把把脉?” “别了,”唐远摆摆手,“万一你一把,说我有喜了,那多尴尬啊。” 冯玉,“……” 吸了口寒冷的空气,冯玉连着打了两个喷嚏,肩上一沉,多了件西装外套,她轻声说了谢谢,冷不防道,“周嘉很喜欢你发小。” 唐远一愣,“你们认识?” “认识啊。”冯玉拢了拢耳边的发丝,“我二哥是周家的家庭医生,小时候我跟她经常一起玩,现在偶尔出来逛个街,她大提琴拉的好,每次的演出我都会去看现场,很厉害,跟你一样都是天才。” 唐远咂了咂嘴吧,上流社会的圈子其实并不算大,搞来搞去,都能搭上关系。 冯玉左看右看,见四周没什么人,就小声道,“周嘉说你发小很温柔。” 唐远说,“他看谁都是那个眼神。” “好像是那样诶。”冯玉呆呆的说,“那不是很容易让人误会吗?” 唐远,“嗯?” 冯玉眨眼,“误会他对自己有意思啊。” “比起对谁都温柔,我还是喜欢对谁都不温柔,起码后者更好琢磨,前者完全不知真假,我觉得那种人心思太深了,有点可怕……” 反应过来,她急急忙忙解释,“对不起啊唐远,我就是随口一说,没想要用恶意去揣测你发小,你别往心里去。” “慌什么呢。” 唐远噗嗤笑出声,“我那发小打小就是个内敛温厚的性子,你就是当着他面这么说,他也不会跟你发脾气。” 冯玉也跟着笑,露出大半截可爱的小虎牙,“那你说,周嘉能幸福吗?” 唐远的嘴角抽搐,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把这么要紧的问题往他跟前丢?他伸出一根手指往上指指,“问它。” 冯玉笑的更大声,从一个端着的大家闺秀变成邻家小妹,摆脱了条条框框的束缚,整个人灵动多了。 唐远口袋里的手机在震,他一看是他家裴叔叔的电话,一两秒内心里就打了好几道弯,若无其事的跟冯玉说自己接个电话。 冯玉冲他走开的方向看了半响。 唐远一直绕啊绕的,直到确定自己安全了才接通电话,“嘛呢?想我啦?” 那头裴闻靳的语气沉静,“有个事要跟你说。” 唐远一听觉得不对劲,他连忙收起嬉皮笑脸,摆正了姿态,“你说吧,我听着呢。” 裴闻靳磨了会儿发出一声叹息,“你的两套睡衣都被我洗了。” 没一点儿不好意思,就是挺无奈的,还有几分不满足。 唐远那脸就跟抹了一大盒颜料似的,五彩纷呈,“那我晚上要|光||膀||子喽?” “你穿我的。”裴闻靳说,“就是要大一些。” 唐远一时浮想联翩,大了好,那就是我一直期待的男友系列,他嘴上说,“噢,这样啊,那我就凑合凑合呗。” 转而就开始噼里啪啦的吐槽,“你说你也是,大活人在呢,你跟我的睡衣较个什么劲儿啊?想较劲冲我来不就行了?” 裴闻靳嗓音里透着难言的暗哑,“我看了你跳舞的视频,很美。” “真人更美,晚上我给你来个现场表演。”唐远心跳如雷,喉咙里噎了根火棍似的火烧火燎,“等着我啊,我这边结束了就去你那儿。” 他想起来什么,不知羞耻的气呼呼命令,“我还有件裤子在你那儿,你不要管它,把东西给我留着!” 裴闻靳,“……” 唐远蹲到地上,拿空着的那只手胡乱地搔了搔头,垂头丧气了会儿,脸红的跟猴|屁||股|没两样,他很没底气的解释,“那什么,年轻人血气方刚,你能理解的哈。” 裴闻靳的声音里有笑意,“理解。” 唐远撇嘴,咕哝了句,“你大概不能理解,自从我喜欢上你以后,我看漫画都自动代入我跟你,我说真的,骗你是小狗。” 顿了顿,唐远又说,“知道么,我的车坏了,我开车的时间前前后后加在一起也有两三年了,跑长途虽然不行,但短途一般没什么问题,却因为你的原因,车子经常刚启动就熄灭了,避不开送去维修的命运。” “反正我那车不给别人修,谁都不给,就给你修,指着你给我把车修好了,带我跑长途。” 裴闻靳的喉头攒动,语调倒是跟平常无异,听不出多大的情绪起伏,就是气息略微粗重了些,“我去接你。” “还是不要了,怪远的,”唐远说,“我自己开车过去吧。” 裴闻靳不勉强,“也好。” 唐远突然点名道姓的一声低吼,“裴闻靳,你在抽烟?” 裴闻靳,“没抽。” “扯淡呢!”唐远气急败坏的开骂,“我他妈都听见你按打火机的声音了!” 裴闻靳把手里的针线跟睡衣全扔到沙发上,靠着椅背捏了捏鼻根,“我在给你缝睡衣,刚才按打火机是为了烧线头。” 唐远脑袋当机了足足有三分钟,舌头打结,“你缝,缝,缝……” 裴闻靳体贴的接他后面,“睡衣。” 唐远深呼吸,把舌头上的结给解开了,这回说话顺畅了起来,“能耐啊你,缝缝补补的活儿都掌握了,你跟我说说,我那睡衣怎么就破了?你生着病呢,还有那闲情雅致啃它玩?” 裴闻靳语气平淡的说,“脏的厉害,洗的时候搓坏了。” “……” 操,那么个不要脸的事,被你用那种丁点情绪不带的语气说出来,还有什么是你办不到的? 唐远艰难的把眼前浮现出来的画面通通抹掉,想象力太丰富有时候能要人命,他咕噜吞一口唾沫,欠抽的笑,“哪件睡衣啊,我得收藏起来,藏一辈子,老了拿出来回味回味。” 裴闻靳,“挂了。” “挂了?”唐远很不高兴,“我还没跟你聊好呢,我们再聊会,几分钟也行。” 裴闻靳说了什么,唐远的手一抖,及时收紧力道握住手机,才没有让它摔了个|狗||吃||屎|,他呼哧呼哧喘气,“不准找我那裤子,我说了的。” “我难受。”很可怜的样子。 唐远心里一软,就要说拿去吧,随便你怎么整,话到嘴边打了个弯,他狠狠心,霸道的说,“难受也不行,忍着。” “忍可以,”裴闻靳的声音低沉缓慢,听起来格外的沙哑,充满了|蛊||惑|的力量,“我有什么好处?” 唐远脱口而出,“回去给你亲。” “成交。” 话音刚落就挂了,唐远目瞪口呆,上当了,我上当了。 他在灌木丛后面咬牙切齿,面红耳赤,恨不得现在就按上一对儿翅膀飞回去,指着男人的鼻子骂他奸诈。 冷风在唐远滚烫的脸上吹了会儿,热度慢慢将了下去,脸色也恢复如常。 冯玉见到唐远回来就问,“你是不是恋爱了啊?” 唐远心里一阵卧槽,看来真的很明显了,自己一定要收一收。 冯玉看他不说话,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是真的,“是你想要的那种,唔,就是长的比你高比你强壮,年纪比你大,比你成熟,阅历丰富的那一款?” 唐远索性承认,“嗯。” 冯玉把西装外套还给唐远,抱着胳膊抖了抖,“那她年轻时候是打拳的吗?运动员?还是……模特?” 唐远懵逼几秒,咳了声说,“坐办公室的。” 冯玉看看唐远,快一八零了,从小就开始跳舞,身子颀长挺拔,很好看,找的女朋友竟然比他还要高还要壮,还是个坐办公室的,那看来是遗传的人高马大,身强体壮。 “她打你了怎么办?” 唐远没听明白,“啊?” “比你高比你壮,打人肯定很疼,你别站着给她打,虽然男人打女人不对,可女人打男人也不好,”冯玉认真的像个小老师,“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碰到了矛盾,还是要讲道理,不能言语攻击,更不能随便动手。” 唐远憋着笑把冯玉带回暖气十足的大厅,“他不敢打我,也不会骂我。” 冯玉为他的恋爱综合症而蹙眉,谈了恋爱,人都不理智了,“唐远,这个世上就没有持续不变的东西,感情的热度是会褪的。” “没事儿,褪了再升回去就是。”唐远说,“关键还是看有没有那份心。” 冯玉抿抿嘴,“看来你对她很有信心。” 唐远轻笑,“我对我自己更有信心。” 冯玉怔怔的抬头看他,“尽管你才十八岁?” 唐远笑的很灿烂,“尽管我才十八。” 冯玉垂头想了想,那就只有祝福了。 作为唐氏的继承人,自由恋爱几乎是不可能的,希望他可以跟喜欢的女孩走的远一点。 走不下去了,要回来承受家族给的压力,或许她会问他需不需要自己。 . 七点半,今晚宴会的主角华丽登场了。 唐远看向从楼梯上缓慢走下来的人,有那么一瞬间没认出来。 在唐远的印象里,陈双喜总是低着个头,过长的刘海挡住眉眼,给人一种发霉的感觉,像阴暗角落里的某种小虫子,看着就想把他的刘海给撩上去,或者是干脆一根根拽掉,现在的陈双喜将刘海剪短,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换了个清爽的发型,穿一身裁剪合身的高档白色西装,从头到脚一身大牌,完全看不出丝毫窝囊样子。 倒像是一直生活在富裕家庭里,被捧着长大的贵公子。 仿佛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体会过嘲笑,辱骂,卑微,懦弱,以及挣扎。 唐远看着站在陈父身边,沉着从容,背部挺得很直,如同变了个人的陈双喜,脑子里蹦出一句话——人靠衣装马靠鞍。 不远处有几人在窃窃私语。 “你们看出陈家这位私生子有什么过人之处了吗?” “就是一舞蹈学院的学生,如果非要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那就是唐家小少爷的|走||狗|这个身份了。” “|走||狗|而已,又不是好朋友,能值几个钱?” “……” 唐远几不可查的往那边挪了几步,听的更清楚了些。 “依我看,这就是陈老爷子的一计,早不认私生子,晚不认,偏偏在儿子出事的档口,为的就是利用私生子他妈这个爆点,好让儿子那件事的热度下去,这样也就能早点回国了。” “有道理,私生子三字就是不待见,嫌弃的化身,怎么能跟一手带大的比。” “可是私生子他妈有什么爆点?” “出来|卖||的。” “这算什么爆点啊,你看看那些个人模狗样的,有几个没找过?都一个样,最大的区别就是小姐的|坐||台|价位不同而已。” “陈家在这里面做做文章就是爆点了,等着看吧。” “照你这么说,那私生子岂不是很可怜?” “这你就大错特错了,想当唐家那位小少爷|走||狗|的人多了去了,这些年你们看谁当成过?没有吧,就他当上了,而且还当了下来,半年都没被踢开,光是这本事就大了去了。” “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你在精心布局,却不知自己早已在别人的局中。” “经典啊!” “要我说,还是宋家聪明,打出了公益这手牌,又是捐救护车又是捐图书馆捐学校的,公||关再跟着搞一搞就改变了舆论导向,儿子是同性恋的事儿也就不是事儿了。” “陈家这牌打的没宋家好,填了这块空了那块,一不留神就会给自己埋下一个|祸||根|。” “反正有戏看就是了。” 唐远有点倒胃口就没有再听,大厅里的人多,冯玉在跟两个女孩说笑,张舒然身边跟着周嘉,接受着别人的打趣,老唐同志在跟几个大佬推杯换盏,陈父领着陈双喜向大家伙逐一介绍,满脸都是“找到一个好儿子”的骄傲跟喜悦。 他懒得说话也懒得动弹,就坐下来喝果汁吃甜点。 不时有人过来打招呼,唐远身上|缠||绕|着一股子低气压,实质化以后就没人自讨没趣了。 唐远收到了陈列的信息,有好几条,他根本不关心自己地盘被占,也对陈双喜是自己弟弟的突发事件无所谓,关心的是兄弟间的裂缝什么时候能补起来。 那几条信息里一次都没提到陈双喜,不是发牢骚就是围绕着那件事。 【小远,我在这边好无聊,无聊的都想死了。】 【我不喜欢国外,他妈的,我想吃火锅,想跟你们一块儿喝啤酒,|妈||逼||的||这都什么事儿啊?】 【我妈过来了,可我还是想回去。】 【王明月没给我戴绿帽子前,我为她守身如玉,像个贞||洁|的小媳妇,后来我跟她黄了,也就随便了,直到那件事发生前,我一共就玩过两次,每次我玩,小朝也玩,所以我不是同性恋,他也不是,我跟他都被坑了。】 【我有好多次都想给小朝打电话,可是我不知道说什么,他不拿我当兄弟了,我知道,他一定很恨我,我也是无辜的啊,我真不知道怎么搞了,妈的,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小远,你帮我查查,我要弄死那个人,不然我这辈子都咽不下那口气。】 【我感觉舒然变了,找他不如找你,这话你别跟他说。】 唐远看完信息陷入沉默。 舒然是变了,亲人即将离世,理想要丢开,朝着陌生漫长又枯燥的道路上行走,一个一个的变故扑面而来,心态发生很大的变化也是正常现象。 四周嘈杂得让人心烦气躁,唐远想着怎么找机会跟陈双喜单独聊一聊,对方就先找上他了。 俩人去了后面的阳台,拉上了玻璃门。 唐远没有开口,他把主动权让给了陈双喜,想听听对方要说出个什么样的所以然来。 陈双喜轻着声音,“唐少。” “那我叫你什么?”唐远把手抄在口袋里,背部倚着栏杆,“二少?” 陈双喜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好像大厅里的那个跟他不是同一个,只是双胞胎兄弟,或者是人格分裂。 “昨天夜里,有一个中年人去我的出租屋找我,说要带我去见个人,去了我才知道中年人是陈家的管家,要见的是陈家的当家主,他说他是我爸,还给我看了一份亲子鉴定报告。” 唐远没有出声打断,听着下文。 陈双喜垂下脑袋,变回了平时的唯唯诺诺,“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成了陈家的私生子。” 唐远等半天没等来后续,心道陈双喜是不打算细化了,他开了口,“那家店是陈家的,想必你工作那会儿经理会跟你说,就算不说,同事也会谈论,陈列的大姐经常去那里,也许是她认出了你,回来跟家里人说了?” “我知道那家店是陈家的,但我不知道我的身世会跟陈家牵扯上关系。”陈双喜紧紧压了下嘴角,“我长得也不像他们家人,我像我妈,别人都说我跟她年轻时候一个样。” 唐远轻描淡写,“有一边像的就能认出来,陈列大姐可能见过你妈妈。” 陈双喜看着脚尖,“可能吧。” 唐远问道,“你喜欢这样的改变吗?” “不喜欢。”陈双喜摇摇头,“现在的一切对我来说都不真实。” 没了刘海的遮挡,唐远能清晰的看见他脸上的情绪变化,有茫然,彷徨,可惜他把头埋了下去,看不见眼里有什么东西。 “那你为什么留下来?” 陈双喜苦涩的说,“我妈的骨灰盒被扣在了陈家。” 这一点唐远没想到。 “陈家的二少爷不能露出懦弱的样子。”陈双喜的脚边多了几块水迹,哽咽着说,“我今晚都是装出来的,那个人说我代表的是陈家,不能丢人现眼,不然就把我妈的骨灰盒打碎。” 那个人指的就是陈家当家的,陈列的父亲,他不叫爸,表露出自己的排斥跟抵触。 唐远心想,人都会装,就看装的好不好,显然陈双喜装的很好,他发自内心的感慨,“你比张杨更适合在娱乐圈发展。” 陈双喜猛地抬头,将一张布满泪痕的脸扬到水晶灯底下,“唐少,请你相信我,我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自己是陈家的私生子,我妈生前也没跟我讲过。” 他的情绪有些失控,浑身颤抖着说,“我不是有意接近你的,我可以发誓。” 不知道怎么了,唐远在这时候没有说话。 于是陈双喜就发了誓,他说如果自己有一句谎话,就不得好死。 这是一个很毒的誓言。 唐远皱眉,“我也没说不信你,干嘛要这么说自己?” 末了他说了句,“以后别这样了,誓不能乱发,很邪门的。” “我只是希望唐少不要误会我,”陈双喜顿了顿,低声下气的哀求,“唐少,你能不能帮我跟陈少解释一下?” 唐远古怪的看向陈双喜,“他对你的态度又不好,你有什么好在意的?” 阿列第一次见陈双喜,就来了句“老陈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窝囊废”,之后每次见面,都挺鄙夷的,觉得就没见过比他更窝囊的了。 那时候陈双喜都是把头埋的很低。 谁也不知道那时候的陈双喜是个什么表情,包括唐远。 阳台上静了会儿,陈双喜说,“陈少是你兄弟,我不想你在中间难做。” 唐远说没事,“他在国外,等他回来了,我们再把话说开就好。” 陈双喜哦了声,“陈少什么时候回来?” 唐远的视线不易察觉的从他脸上掠过,“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 “那事儿闹的沸沸扬扬,想必你也知道,要一段时间才能冷却,即便冷却了,明年开学以后还是会被议论,身边的人表面上不说,私底下肯定也会鄙视,指不定还会被骂变态,过不过的去都会留一道疤。” 陈双喜说,“我相信他们是被陷害的。” “你信我信有什么用呢,外界又不信,那幕后之人挺|欠|C||的,完了出一石二鸟,也不知道筹划了多久。”唐远冷笑了声,他拍拍陈双喜的肩膀,“今晚你可是主角,脸都哭花了,去洗洗吧。” 陈双喜吸吸鼻子,“那唐少我先去下洗手间。” 唐远抬抬下巴,看着陈双喜拉开玻璃门走进大厅,在那同时腰杆也挺了起来,整个人身上的气息都变了。 陈双喜前脚去了洗手间,唐远后脚就跟了过去。 里头传出恶俗的声音,伴随着|猥||琐的哄笑,有几个公子哥在玩,他们胆子挺大,在别人家里就敢玩,估计是觉得私生子算个屁。 “听说学舞蹈的可以自己跟自己玩。” “哇哦,二少,你赶紧热热身,给哥几个表演一下什么叫真正的||口|||杂技。” “地上湿,台子上可以啊,来吧来吧,别客气了,让哥几个开开眼界。” “鼓掌,我们欢迎二少!” “|操||你||妈||的,|磨||蹭|什么呢?开始啊,是要哥几个亲自动手还是怎么着?” “娘们唧唧的,就这|逼||样|儿,真他||妈|想直接给他来一泡尿。” “……” 唐远没有立即踹门进去,他倚墙而立,一手抄在口袋里,一手搁在西裤边缘,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 45.45 洗手间里面的骂声粗俗不堪, 夹杂着恶劣的哄笑。 唐远的皮鞋鞋尖抵着地面, 以一个平缓且散漫的节奏上下点动。 没一会, 里面就混进了呜咽声, 求饶声, 很快就变成惊恐无助的哭声,懦弱又可怜, 卑微到了尘埃里, 让人想骂两句, 都不知道怎么骂出口。 唐远抬起一条腿踢踢门, 声音不轻不重, 听不出是怎样的一种情绪, “搞什么呢?” 里面的所有声音却骤然一停,不多时,门开了,几个公子哥衣冠楚楚的出来,经过唐远身边时都很客气的叫了声“唐少”。 唐远没反应,也没进去。 像|条|狗|一样蹲在地上抱着头的陈双喜慢慢站起来,垂头整理着微皱的西装,声音轻若蚊蝇,“唐少,谢谢你。” 唐远靠着门框, “把头抬起来。” 陈双喜听话的抬头, 眼皮下垂, 湿||漉||漉||的睫毛轻颤, 面上混杂着几分难堪,几分不知所措。 唐远说,“看着我。” 陈双喜这次也听话的照做了,哭红的眼睛对上了唐远看过来的目光,眼里充满了惶恐不安。 唐远盯着陈双喜看,把他看的不自在才收回视线,“为什么不喊人?” “不,不能喊。” 陈双喜的双手紧紧攥在一起,一滴两滴眼泪从眼眶里滚落下来,划过因遭到羞辱到涨红的脸颊,“喊了人就会闹出很大的动静,我只是一个私生子,说出的话没人信,他们颠倒黑白我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宴会搞砸了,陈家人不会放过我。” “听起来很有道理。”唐远说,“你是个明白人。” 陈双喜哭的更凶了,瘦窄的肩膀一颤一颤,仿佛心里装满了委屈跟无力,想要在信任的人面前一次性的全表露出来,渴望得到些安抚。 唐远眼神示意陈双喜过来,等他缓步走到自己面前时,问道,“那要是我不在,你就真陪他们玩?” 陈双喜的身子轻微颤抖,牙齿用力||咬||住||下嘴唇,半响露出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我没有别的办法,他们就算把我玩死,也不会有什么事。” 唐远站直了,身高的优势发挥出来,他居高临下的看着陈双喜,语出惊人,“你是不是知道我在外面?” 陈双喜霍然抬起头,一双眼睛瞪的极大,嘴巴也张着,像是听到了难以接受的信息,呆住了。 唐远自顾自的说,“我想你不知道。” 陈双喜急切的欲要说话,唐远就先他一步说,“不过,你进洗手间的时候,他们几个应该已经在了吧?看到他们在,你还敢进去?怎么想的?” “我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也看到我了,”陈双喜哑哑的说,“走不掉。” 唐远说,“那就用跑的啊,你不是挺能跑的吗?” 陈双喜嗫嚅着嘴唇,“忘了……” 唐远不知道在想什么,觉得好笑,他就真的笑出了声,边笑边摇头,甚至还叹了口气。 陈双喜战战兢兢,“唐,唐少?” “没什么没什么。”唐远摆摆手,“我就是想到了好玩的事情。” 话音刚落,他脸上的笑容毫无预兆的就不见了,整了整西装领口说,“我先去大厅了,你洗把脸,检查一下衣服,脏了就上去换一套。” 完了伸手一指,“陈家内部按了电梯,我想管家应该领你转过,就在那边。” 说完了就走。 快要到拐角那里时,唐远的脚步顿住,没回头的说了句很突兀的话,“你要是想进娱乐圈,不方便找陈家人,可以找我,以你的天赋跟才能,进去以后星途一定会很辉煌敞亮。” 没等陈双喜给出反应,他就加快脚步消失在了拐角。 . 唐远找到张舒然,跟他的女伴打了个招呼。 周嘉有点儿害羞,“唐少。” 唐远|暧||昧|不明的笑,“你跟舒然一样喊我小远呗。” 下一秒出现的一幕让他有点儿意外,周嘉是艺术世家的小公主,兄长在政界的地位让很多商人忌惮又想去巴结,自己还是个难得一见的天才,拥有的这些资本足够她骄傲起来,可这么个小事情,她却没有自己做主,而是第一时间去看张舒然。 这里面的尊重,依赖,以及仰慕都一览无遗。 张舒然的声音是惯常的温和,细听之下却隐约有几分凉意,“听小远的吧。” 在场的唐远跟周嘉谁都没有听出来。 唐远眨眨眼睛,“舒然发话了。” 周嘉不好意思的垂了垂眼皮,脸上染了一抹胭脂红,她轻轻的对着唐远喊,“小远。” 唐远凑到张舒然耳边说笑,“你的女伴大提琴拉的一级好,声音竟然也这么好听,可以啊。” 张舒然没看他,看的周嘉,“嘉嘉,我跟小远到外面抽根烟。” 周嘉的表现又一次让唐远感到意外,她没露出一点不高兴,反而很乖顺识趣的说,“那我去找冯玉好了。” 离开大厅,唐远颇为感慨的抛出来一句,“张舒然同学了不起啊,把人吃的死死的。” 张舒然捻眉心的细纹,“只是朋友。” “还只是朋友呢,你眼睛什么时候瞎掉的?”唐远切了声,“她看你的眼神,就四个字,我喜欢你。” 张舒然像是没听清,又似是明知故问,“什么字?” 唐远不假思索的说,“我喜欢你啊。” 张舒然的身形滞住,眼皮半搭着,遮住了眼里所有喷涌而出的东西,他摸出一包烟,甩了根叼在嘴边。 唐远被他流畅自然的动作弄的恍了恍神,“你什么时候抽烟抽的这么熟练了?” “我爸被检查出来日子不多的时候。” 张舒然往外面走,下了台阶左转,他跟唐远一样常来陈家,心思又比较细腻,可以衬得上是了如指掌。 后面的人走得慢了,于是他也放慢了脚步,等对方跟上来便递过去一根烟,“喜欢一个人,真的能从眼睛里看出来?” 唐远把烟接到手里,“能吧。” “我觉得不能,” 张舒然去了亭子里,也不嫌石凳上凉,很随意的坐了下来,被手工定制的西裤|裹||住|的长腿斜斜的叠在一起,“不排除有些人是傻子。” 唐远不认同的说,“看不出来,那是因为不给看吧。” 张舒然的瞳孔微缩,他抽了一口烟,脸上浮现温柔的笑,“也是。” 这儿离大厅有点远了,嘈杂声模糊的几乎听不见,寒风角度刁钻的飞奔到亭子里面,在两个半大不小的年轻人身边来回穿梭。 唐远一手撑着头,一手把玩着烟,“舒然,我这个人吧,心肠软,天生的。” 张舒然隔着一线一线缭绕的烟雾看过去。 唐远孩子气的吹着飘到眼前的烟雾,“你说我要不要改呢?” 张舒然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少年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那眼神是绵软的,信任的,让人忍不住想为他交出所有。 但事实是,交出去了所有,只会被忽略,被撇弃。 因为他有一个视他如珍宝的父亲,把全世界最好的都捧到了他面前,他就在那样极致的宠爱里长大,什么都有了,别人给的他并不需要。 而他唯一想要的自由,一般人都给不了。 “现在的你很好,”张舒然说,“这样很好。” 唐远郁闷的撇了撇嘴,“我觉得我在宫斗剧里,也就只能活个两集,三集到顶了。” 张舒然被他的形容逗笑,“不会的,你心善,能得到老天爷的眷顾,活出你想要的生活。” 唐远觉得这话听着舒坦,“你说宫斗剧还是现实啊?” 张舒然说,“都可以。” 唐远望着冷冰冰的夜色,宫斗剧就是yy,自己怎么开心怎么来,现实中就不一样了,有太多的东西束缚着他,活出自己想要的生活?那是不可能的,痴人说梦。 张舒然似乎看出他的心思,便温声询问,“小远,你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我现在的自由是我爸用健康的身体换来的,那玩意儿是奢侈品。”唐远低头看手里的烟,声音闷闷的,“你看你,自由还不是说没有就没有了,人事无常,世事多变。” 张舒然叹息,“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别人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唐远翻白眼,“就是跳舞呗。” “跳一辈子?” 唐远的眼里有向往之色,“跳到跳不动的那天。” 张舒然静静的抽了两口烟,“只是跳舞?” “远离商场的尔虞我诈,权势对我来说就是个泥坑,本来就那么点大,外面的人还一个接一个的要往里面跳,拼的头破血流,你死我活,大多数都是人变成狗,狗变成死狗,真正还能做人的少之又少。” 唐远把烟丢给张舒然,“我不想把自己的人生放进又脏又挤的地方。” 张舒然将唇边的烟拿下来捻灭,点了唐远还给他的那一根,敛着眉眼说,“也许你能如愿。” 唐远叹气,“我不能指望我爸保护我一辈子,那样就太天真了。” 张舒然摸了摸他的头发。 唐远的眉心一拧。 张舒然的表情微变,“怎么了?” 唐远的脸色有点儿发白,冷汗都出来了,“肚子疼。” 张舒然立刻就把烟掐了,将两只手搓热,解开唐远的大衣扣子,伸到他的西装里面按上他的肚子,“是这里吗?” “不是,左边,对,就那里,不知道是岔气了,还是怎么搞的。” 唐远一开始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他们是一块儿穿着开|裆||裤|长大的,睡过一张床,吃过一碗饭,用过一个勺子,衣服鞋子都是换着穿,熟的跟左右手似的,就是兄弟。 直到他忽地想起自己是有男朋友的人,得注意着点儿就捏住张舒然的手腕拽到了一边,“别给我揉了,一会儿能好。” 张舒然起身,“你坐着,我去给你拿杯水。” 唐远含糊的嗯了声就把两条手臂放到石桌上,脑袋歪上去,趴着不动了。 张舒然很快就拿着水回来,“小远,起来喝两口水。” 唐远难受的问,“烫不烫啊?” “不烫,”张舒然轻柔的说,“温的。” 唐远把脑袋换到张舒然那边,发现杯子里面放着一根吸管,这时候还照顾着他的习惯,他心里暖洋洋的,虽然不是亲兄弟,却跟亲兄弟没什么区别。 张舒然就那么把腰背弯出不舒服的弧度,端着杯子让唐远喝水,看他喝了不到一半就不喝了,不放心的问,“好点没?” “好点了。” 唐远抹了下脑门,一手冰凉,他把冷汗擦掉,继续趴着,神情恹恹的,一张脸在寒冷的月光下蕴上了一层令人心惊动魄的色彩。 张舒然在旁边坐下来,那位子刚好能挡住大半夜风的袭击,他凝望着眼皮底下的半张脸,目光万分柔情。 趴了会儿,唐远说,“冯玉那小姑娘……” 张舒然忍俊不禁的打断,“她比你大一岁,还叫人小姑娘。” “别打岔啊。”唐远恼怒的瞪他一眼,“她说这世上就没有持续不变的东西,你怎么看?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张舒然的神情有点儿怪异,他抬手去揉唐远的发顶,“你把我问到了。” 唐远把上半身撑起来些,扭过头看自己的发小,“小朝,阿列,还有我,我们三都把你当大哥。” 张舒然嗯了声,“我知道。” 唐远的思绪飘的有些远,“小时候你说你会保护我们。” 张舒然轻轻的笑着,有几分嘲意,为自己那时的异想天开,“长大了才知道很多时候个人的力量很渺小,能保护的东西少之又少。” 唐远似乎是厌了,他趴回石桌上,脸埋进了臂弯里面。 张舒然听到了唐远的声音嗡嗡的,模糊不清,带着些发哽的错觉,他说,“长大了不好,年龄不同,位置不同,身份不同,立场不同,什么都会跟着不同。” 在那之后,亭子里陷入一片寂静。 唐远没头没脑的冒出来一句话,“舒然,我心里难受。” 原因他不说,张舒然也不问,像是知道问了不会有结果,只是兄长般安慰的抚了抚他的后背。 唐远在那样的安抚下把那些有的没的,乱七八糟的人和事儿全抛开了,有些昏昏入睡。 “小远,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的婚姻跟爱情不会一样吗?” 耳边蓦地响起声音,唐远的理智从瞌睡虫的大军里面杀出一条血路,他搓了搓脸,“记得,你说你会等你的爱情十年,十年等不到,你就会选择婚姻。” 张舒然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最近我发现我错了。” 唐远好奇的问,“怎么讲?” 张舒然仰望远处的一片星海,“爱情是等不来的。” “所以?”唐远愣了一下,试探的说,“你打算主动出击了?” 张舒然只是笑了笑。 “爱情确实等不来,要靠自己争取,”唐远真心诚意的告诫,“但是舒然,混进了太多的算计,不计后果去耍手段,一切就都变了质,得到了也变了味道。” 张舒然的唇角抿出一道疏离锋锐的线条,整个人都变得陌生了起来,“变了味道总比得不到好。” 唐远心惊肉跳,他霍地起身,手压住石桌,“舒然,你来真的假的?” 张舒然眼里的暗光褪去,他抬头,笑意浮了上来,“吓到你了?” “可不是,”唐远轻呼一口气,正儿八经的说,“我认识的舒然不争不抢,谦逊有礼,温文尔雅,是个君子。” 张舒然摇了摇头,喃喃道,“在爱情这场战争里面,君子跟小人,多数时候胜利的一方都是小人,君子只是陪练的而已。” 唐远听不太清,“说什么呢?” “风大了,”张舒然说,“回去吧。” 唐远吸吸鼻子,“都快过年了,还没真正的下一场雪,这个冬天挺没劲的。” “你还好吧,”张舒然将少年疑惑不解的样子收进眼底,“收获了爱情不是吗?” 唐远咳了一声。 张舒然看他半响,“那个人对你好不好?” “这话说的,”唐远抽抽嘴,“我又不是抖||M,还能喜欢对我不好的人?” 张舒然笑着说也是,“现在依然不肯告诉我?” 唐远说,“等我找个机会。” 张舒然木着脸,像是装出生气的样子,“你都说了把我当大哥。” “是是是,你是我大哥,亲哥,”唐远捏张舒然肩膀,“我也说了找个机会,找着了就把他介绍给你认识。” 张舒然冷不丁的问,“你爸知道了?” 唐远模鼻子,“知道。” 张舒然垂着眼皮,“那他同意了吗?” 唐远抿了一下嘴巴,“不好说。” 这话里有两个意思,一是没同意,二是同意了,但也跟没同意区别不大。 张舒然缓缓的笑了起来,“走吧。” 唐远跟张舒然回大厅,宴会差不多开始收尾了。 这阵势摆的很大,各个领域的领先人物都来了不说,还邀请了媒体朋友,陈双喜这号人从这些名流权贵的嘴里溜了一圈,陈家的目的已经达到。 唐远走到他爸那里,很有礼貌的跟在场的几个大佬打招呼,完了才拽着他爸走人。 唐寅喝的不多不少,脚步迈的还算平稳,没怎么晃,任由儿子一路拽着他穿过半个大厅站在陈国祥面前。 “老陈,我跟小远先回去了。” “这就走了?”陈国祥满面红光,“不多喝两杯?” 唐寅一脸幸福的无奈,“儿子管得严。” “有的管还不好,”陈国祥朝旁边说,“双喜,你送送唐董跟唐少爷。” 陈双喜还没说话,唐远就已经拒绝了陈列他爸的好意,“陈叔叔,大家认识好多年了都,就别这么见外了吧。” “小远说的有道理,是叔叔欠考虑,”陈国祥笑的很慈祥,“你跟双喜是同班同学,有空常聚聚啊。” 唐远嘴上说好,眼睛没往陈双喜那儿看,他挥手,“陈叔叔再见。” 陈国祥目送唐家父子俩走出大厅,脸上慈祥的笑容消失无影,“你是不是让唐远不高兴了?” 陈双喜低垂的脑袋摇了摇。 陈国祥不容忤逆道,“想办法跟他做成朋友。” “做不成的,”陈双喜诚惶诚恐的说,“唐少那样的人,怎么会跟我做朋友。” 陈国祥对着他的头一掌拍过去,“你哥能跟他称兄道弟,你倒好,跟他连朋友都做不成,就只会做小跟班,穿上龙袍也做不成太子,废物!” 陈双喜一声不吭。 陈国祥厌恶的看了眼跟他一点都不像的儿子,“送客会吗?” 陈双喜连声说,“会。” “那还不快去?给老子把腰杆挺起来,你个窝囊废,没出息的东西……” 后面的声音陈双喜听不清了,他已经来到了大厅,跟着陈家的其他人一起送客,将他们投在自己身上的鄙夷轻蔑目光全都一一收了起来。 外头天寒地冻。 张舒然跟周家的车先走的,之后是冯家。 冯玉跟她两个哥哥见了唐寅很拘谨,还充满了敬畏,上了车都不忘把头从车窗里伸出来道别。 唐远在扑面而来的汽车尾气里面打了个喷嚏,这气温降的可以,估摸着很快就能下雪了,要是一周之内下不了,他就跟那个男人找地儿去滑雪。 唐寅慵懒的轻哼,“小丫头模样好,有礼貌,还懂医,可惜了。” 唐远不搭理,径自往前走。 唐寅不快不慢的跟在儿子后面,“我就觉得她比那谁强。” “那谁啊?”唐远眼神凶狠的回头,“那是你秘书。” 唐寅瞧着儿子护犊子的小样就来气,“这么大声干什么,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唐远的脸色一沉,“爸,我跟裴闻靳在一起,让你丢脸了?” “不丢脸吗?”唐寅那脸比他还要沉很多,“你喜欢男的也就算了,偏偏喜欢一个比你大那么多的老男人,你让我的脸往哪儿搁?” 唐远严肃的纠正,“他不老,也不比我大多少,十岁而已。” 而已,混蛋吧你,唐寅嗤笑了声,“我懒得跟你说,你这叫情人眼里出西施。” 唐远也嗤,“我才懒得跟你说呢。” 父子俩嗤起来,那不屑的小表情如出一辙,基因是很伟大的,且很神奇。 唐寅大概是体会到了,面色稍缓,“裴闻靳都跟你说了哪些东西?” 这话题扯到了让唐远反感的地方,他的表情变了又变,最后成了面无表情,“该说的都说了。” 唐寅阔步走向儿子,方便观察,“听进去了多少?” 唐远闷头往停车的方向走,匀称挺直的身形在路灯底下穿行着,生出几分坚决固执的感觉。 “你这孩子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不撞南墙不……” 背后的声音极为聒噪,摧枯拉朽的扯着唐远的神经末梢,他压抑着声音转身吼,“行了爸,我知道你学问大,排比句咱就免了!” 唐寅一脚踹过去,“混账小子。” 唐远猝不及防,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他哎哟大叫,冲越过他走到前面的老唐同志喊,“爸,我残了,您不管我了啊?” 唐寅脚步不停的冷哼,“两成力道都不到,残个屁!” 唐远没什么意义的扯了扯嘴皮子,真是的,两成力道也是力道好嘛。 他揉了揉小腿,拍掉裤子上的灰跑着追上去。 父子俩刚安稳没一分钟,就又僵持上了。 原因是唐远说他晚上不回去,要到裴闻靳那儿过夜。 唐寅气的要撸袖子,结果忘了把袖扣解开,本来很潇洒的动作卡住了,显得既狼狈又滑稽。 唐远没笑,憋住了,他给他爸把两边袖子的袖扣解开,还很体贴的帮着卷上去一截,折得平平整整的,这才抬头,用眼神说“抽吧”。 唐寅没抽,他给他那个秘书打电话,小的管不住,大的能管。 唐远跳起来去抢手机。 唐寅按住儿子的肩膀,手机举得高高的,跟他互瞪。 十来秒后,手机响了,来电显示上闪着“秘书”两字,另一个主角就这么加入了进来。 唐寅接了电话,不知道那头说了什么,他挂掉就把手机扔儿子身上。 唐远眼疾手快的接住,紧跟着就是一道劲风,他敏捷的躲开,离他爸远远的。 唐寅的面上阴云密布,随时都会掀起狂风暴雨,“你又不是不会打,躲什么,来啊,冲你老子打。” “那不是大不孝吗?”唐远把头摇成拨浪鼓,“我不干。” 唐寅从鼻子里发出重重的哼声。 唐远咽了咽唾沫,“爸,别生气了,你这要是气坏了身子,我得多担心啊。” 唐寅那阴云密布没有了,他的语气变得云淡风轻起来,好像说的是不知道哪家小屁孩的事儿,跟他不相干,“你现在眼里心里全是别人,你爸谁啊?你没爸,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唐小猴。” 唐远,“……” “那什么,爸,刚才他给你打电话,说了什么啊?” 唐寅的风雨又卷土重来,“我就纳闷了,那家伙一肚子坏水,怎么进的公司?” 唐远心说,这有什么好纳闷的,不就是你自己花重金挖过来的? 唐寅后知后觉自己智障了,边上正好有个垃圾桶,不出意料的成了他撒气的对象。 垃圾桶在唐董事长的脚力攻击之下摇摇晃晃,发出不堪承受的声音,最终支撑不住的倒向了一边。 唐远把垃圾桶扶起来,“爸,你儿子没被抢走,还是你的,现在你是多了半个儿子。” 唐寅弹弹身子不存在的灰尘,“半个弟弟吧。” 唐远一口血卡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时,唐寅的手机又响了。 闹半天,小的今晚不回去,老的也不回去,有温柔乡等着呢。 唐远留意他爸接电话,这回不知道是谁,他爸的眉头虽然皱着,语气里却没什么冷意,听起来还有那么几分温情的味道。 心里七转八转,唐远有了个大概的猜测,他没什么好问的,打算趁机溜走。 唐寅掐了电话,“你给我回来!” 唐远没跑多远就被他爸给拎住了后领,他只好回头送上笑脸,“还有呢什么事儿啊爸?” 唐寅不说话,眼神跟刀似的。 唐远心里哆嗦,不知道他爸要抽什么风,万一他接不住,肯定就会被那股子邪风扇趴下。 古怪的氛围持续了两分钟左右,被一个过来的老总打破。 唐远明显的松口气。 唐寅被那老总干扰了思路,面色很差,身上的气息狂躁,对方发觉情况不对就匆匆忙忙走了,唯恐惹祸上身。 “爸,有什么事下回聊吧,这都很晚了,我……” 唐寅阻止儿子说下去,“跟爸说实话,你到底有没有被吃?” 唐远的眼神飘忽,“有。” “眼珠子都快晃出来了,还说有。”唐寅的胸膛|震||动|,他使劲揉儿子头发,笑的很俊朗,口中吐出的话却裹了层冰渣子,“下次再跟爸撒谎,爸不抽你,抽你那个男朋友。” 唐远像一只炸毛的猫。 唐寅不揉儿子头发了,改捏他的脸,“撒谎的时候也不想想,你要是真被吃了,就你这小身板,还不得躺几天。” 唐远脸被捏变形了,他挥着爪子在他爸手背上挠了几下,“只有我撒谎,他没有,是你误会了。” 唐寅眉毛嚣张强势的一挑,那意思是说,误会了又怎么样。 唐远给他一个白眼,得,你是老子,你厉害行了吧。 “儿子,别让他吃你,”唐寅板起脸说,“你要吃他。” 唐远一脸迷之表情。 唐寅的语气冰冷,“我让你从出生开始就成为人上人,不是等你长大了被人压的。” 这是他为什么反对儿子跟裴闻靳在一起的其中一个原因。 儿子是同性恋,要找一个同性伴侣,必须不能被对方压制住,裴闻靳那样子,一看就不是合适的人选。 一阵大风刮来,唐寅敞开大衣把儿子护到怀里,“听到没?” 唐远讨好的笑,“爸,我觉得这个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其实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跟你上上下左左右右的人是谁。” 唐寅一点儿表情都没有。 “好吧,”唐远的脑袋耷拉下去,一副在恶势力的逼迫下不得不妥协的样子,“我尽量在上面。” 可问题是,我压不住裴闻靳,做梦都没梦到过。 唐寅多问了句,“你在裴闻靳那儿待过好几回了,没怎么着?” “他那身|禁||欲|的气息又不是假的,”唐远有所指的说,“不像某些人,完全不知道克制两字怎么写。” “是吗?周一到公司我向他讨教讨教。” 唐寅也不见动怒,他把儿子从自己怀里抓出来,“到那儿给我个电话。” 唐远被放开的时候还有点儿懵,风往他领口钻,他禁不住的打冷战,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爸的车已经跑没影了。 没有多待,唐远迅速坐进车里,开空调按蓝牙拨电话,动作一气呵成,电话一接通,他就问,“你在电话里跟我爸说什么啊?” “没说什么。” 唐远转着方向盘,“不可能,一定说了什么,不然我爸不会气的。” 裴闻靳坦白,“就一句话,我说你要过来我这边,太晚了路上开车不安全。” 唐远抖着肩膀笑,这男人看着一板一眼,其实蔫儿坏。 陈家那栋别墅在唐远的后视镜里彻底消失,他放松了身体,跟电话那头的男人说起今晚宴会上的大小事儿,包括陈双喜在洗手间里的那一幕。 裴闻靳没有发表看法,只有一声一声平缓的呼吸证明他没搁下手机走开,而是一直在听。 唐远说的口||干||舌||燥|,“我有种不好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事情快要发生了,还是会让我生活一团糟的事情。” 裴闻靳两片薄唇刻板严峻的抿在一起。 “你会站在我身边的吧?”唐远抓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裴闻靳?我问你话呢。” 裴闻靳回答了少年,他说当然。 尽管只有两个字,却给人一种每一笔每一划都是忠诚拼出来的感觉,宛如一个骑士给了他的王子一生唯一一次至高无上的承诺。 唐远的血液里有股子热忱的情绪在流窜,以至于他亢奋的嘴唇都在发抖,“我能不能理解为,在我身边来来去去的那些人里面,谁都会背叛我,就你不会?” 裴闻靳说,“只要你高兴。” 唐远把车停在路边,他的手也跟着颤,鼻子里喷出的呼吸|潮|乎|乎的,“你不该在我开车的时候撩我,那样很危险。” 嘴里说着警告的言词,却因为夹在里面的|诱||人||轻喘卸掉了大半力量,听起来更像是撒娇。 裴闻靳的鼻息有点重,“是我的错。” 唐远心想,你是看准了我心窝哪里最软就戳哪里吧?他趴在方向盘上缓了会儿才重新启动车子,“谈个恋爱跟|地||下||党||接头似的,裴秘书,你什么时候跟你家少爷一起出柜啊?” 裴闻靳没出声。 他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搭着扶手的宽厚大手夹着一根烟,一缕缕的烟雾腾升上来,笼着他的脸。 唐远调笑,眼里也没一丝笑意,“你不会就没想过要跟我出柜吧?” 裴闻靳夹着烟的两根手指轻动,堆积的长长一撮烟灰掉到了地上,他半阖着眼帘,“想过,有难度,需要……” “按照计划一步步来”这几个字没等他说完就被打断了。 唐远|咬||着牙,胸口大幅度起伏,“别跟我说什么理想很丰满,现实很残酷这种官方的话,我不要听。” 少年的情绪激烈到仿佛能在瞬间穿透空间,直刺心底,裴闻靳受到了影响,他不可遏制的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手拿着手机,一手夹着烟,嗓音低沉且严肃,“不要闹。” “谁跟你闹了?” 唐远费力收敛自己的脾气不跟男人吵嘴,在电话里吵来吵去也没意思,他深呼吸,“这条路本来是我一个人走的,每一步都走的很艰难很小心,我已经痛苦的说服自己打算放弃了,结果你跟了上来,给了我大把大把的希望,把我整的晕头转向,你别想临阵脱逃。” 抛开他跟他爸签的字据不谈,他也不能一个人被孤零零的丢下来,那太凄惨了。 裴闻靳的眉头皱了起来,“你太激动。” 唐远气道,“我就激动怎么了?” 裴闻靳把烟头对着扶手摁下去,指尖用力碾了碾,口中吐出三字,“想抽你。” 唐远的呼吸一停,他|舔||了||舔||发干的嘴角,眯着眼睛说,“别用手抽,用鞭子,怎么抽都行。” 那头没了声音。 “是不是觉得我很不知羞|耻?我知道。”唐远看着路况,慢悠悠的哼了两句歌,“可是裴闻靳,我就跟你这样儿,因为我喜欢你。” 裴闻靳背靠书架,低着头按额角,表情是无奈带着宠溺。 就这么一天来上好几回的刺激法,他的心脏哪里受得了,死在他这个小少爷手里是早晚的事。 “心脏不舒服吗?你这样我都不好对你说情话了,我给你准备了好多呢,我现在就过去找你,等会儿,我看看还有多少公里……卧槽!” 发现了什么东西,唐远气急败坏的爆粗口。 裴闻靳的眉头一动,“怎么了?” 唐远扫了眼后视镜,眼里的懒散跟|情||迷|顿时消失不见,他青着脸压了下耳朵上的蓝牙按钮,“有车在跟我。” 裴闻靳的面色冰寒,“你在什么地方?” “中环大道。”唐远安抚的说,“别担心,我甩得掉,到那儿给你电话。” 说完他就扯掉蓝牙,加快车速,利剑一般冲进了迷离朦胧的夜色里面。 46.46 唐远是被唐家的财富跟权势堆积起来的金山喂大的, 理所当然的承受了该承受的东西, 譬如跟踪, 偷拍, 绑架, 威胁,暗杀。 像今晚的跟车实在是多如牛毛。 尤其是十年前, 唐远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 唐氏还没有现在这般壮大, 他爸那时候又是个狂暴的作风, 做事狠绝冷酷, 没有任何人情味可言, 最擅长的就是砍人后路,为此得罪了很多人。 作为唯一的儿子,自然被现实推到了刀尖上面。 唐远命大,每次都是有惊无险,最严重的一次也就是一只手的五根手指折断,被硬掰的,什么感觉他也记不太清了,只记得他爸一身血的抱着他哭了很长时间。 再后来唐氏做大了,慢慢就没人把刀子送到他面前来了,一是不敢, 二是没那能力, 刀子都被前面好几道防护墙给拦下来了。 送过来的几乎都是阿谀奉承。 唐远抹把脸, 他将车子开离闹区, 绕着外围兜圈,顺便在脑子里整理有关唐氏下半年的所有产业运营情况。 谈不上过目不忘,但翻看过的多少都有一些印象。 那车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幽灵一样尾随在后面,唐远的眉心蹙了蹙,他放慢车速,对方也跟着放慢车速,他提速,对方亦然。 唐远一个急刹车,后面的车子停下来不动了。 过了让人焦躁难耐的几分钟,唐远开始倒退,觉得差不多让后面那车里的人懵逼了以后,就在下一刻猛地把方向盘往左打,拐进了夹在居民楼之间的暗道里。 后面没了车子的引擎声。 唐远扫了眼后视镜,那车体积宽,进不来,不像他这车窄长,可以轻松进去,他哼起了小曲儿,提速很快穿过暗道,几个拐弯就进了长阳路段。 人生处处充满意外,往往都是在你猝不及防的时候。 唐远刚庆幸自己把那车甩掉了,一口气松到一半,路口就突然冲过来一辆小火车,直直的撞了上来。 车身剧烈的震起来,又剧烈的晃动着摔下去,唐远先是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挤||撞|出来了,接着是头晕目眩,濒临休克,甚至看到了地府的大门,最后才意识到自己满脸都是血。 那感受就像是被人套住麻袋当沙包使,而且使了有好几个小时。 全身上下每一根骨头,每一块|皮||肉|都疼,想检查一下都无从下手,真的哪儿都疼。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 夜深了,这地儿偏,从事发到现在,没有别的车经过。 车里漂浮着浓烈的血腥味,唐远趴在方向盘上,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喘息声,断断续续的响着,失血带来的虚弱感不断攀高,想睡觉了,他用力||咬||了下舌尖让自己清醒。 正当他想给那个男人打电话的时候,仿佛有感应似的,座椅底下传来手机铃声。 唐远想去拿,却使不上劲儿,他布满血迹的胸膛吃力且混乱的起伏着,头上的血水里混进来了许多冷汗。 手机不知道响了多久就停了,几秒后又响起来。 手机响第四次的时候,唐远才缓慢地解开安全带把手伸到座椅底下,顺着铃声的来源摸到手机一把抓紧。 仅仅是这么个简单的动作就跟要了他半条命一样。 他倒在座椅上面,用手抹了抹脸,血||糊||糊||的,黏在指缝里面,刺激着他的大脑皮层,提醒他伤口挺严重的。 裴闻靳光是听到这一个音,嵌在胸腔里的心脏就开始发了疯的跳动,“小远?” 唐远的视野模糊一片,他用手背去擦眼睛,有种越擦越多的错觉,末了发现不是错觉,是头上在哗啦哗啦流着血,全淌了下来。 破乱的街景引入眼帘,唐远的气息很弱,“哎。” 他眯着眼睛看从小货车里面下来的中年人,走路脚步都是虚的,裤子上还有一大摊水迹,像是吓|失||禁||了,站在那里不敢上前,犹豫了不到一分钟就踉跄着爬回车里扬长而去,气得他血||淋||淋||的脸抽了抽,“卧槽!” 那一声咒骂之后,唐远手里的手机就掉了,他赶紧模到手里,听那头传来刺耳的刹车声,心都跟着颤了颤,“裴闻靳?” 裴闻靳的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波动,“你在什么方位?” “长阳路,”唐远边看外面边擦流到眼睛那里的血,“靠着什么鑫加工厂。” 他把舌尖||咬||出|了血,说话的声音有力了不少,尽量让自己表现的轻松些,“你别慌,我只是磕破了点皮,没多大事儿,你开车慢点。” 说完就挂了。 唐远本来想趴在方向盘上面缓会儿。 但他想起来有些可怕的马路杀手,想想还是艰难的把车开到路边,摇晃着从车里走了下来,穿过人行道一|屁||股|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不动了。 半昏半醒之际,唐远隐约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他在黑暗的世界里挣扎了许久才出来,睁眼看到的不是裴闻靳或者哪个熟人,而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张杨。 老天爷这是要搞事情啊。 张杨吊着眼角,“唐少,你这是……撞车了?” 唐远闭上眼睛,没搭理。 张杨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脚边的人,这个角度还是头一次体会,新鲜又令人亢奋,像是丛林中的野豹在藐视一只虚弱到奄奄一息的小狗。 他蹲下来,挺关切的问,“能动吗?” 唐远还是没搭理。 张杨也不气,依旧是那副同学友谊比海深的姿态,“我看了看,附近没有车辆,肇事司机跑了啊,不过,以唐家的财势,想必也不在乎那点儿赔偿金。” 下一刻,他那张||纵||欲||过度的脸就扭曲了起来,“你这模样跟鬼差不多,没人能认出来你是唐家小少爷。” 话落,短暂的五六秒内,张杨的心里闪过无数个念头,每一个都充满了妒恨的味道,他神色怪异的盯着唐远脖子上的围巾,想起自己以前看过的一部由真实事件改编的电影,杀||人||犯|就是用死者身上的丝巾做的案,最后清理现场拿走丝巾。 死者是被勒死的,警方却只在她的脖子上检测到她一个人的指纹,所以那部电影最后的结局是杀||人||犯||逍遥法外。 疯狂的念头被身上的疼痛砍断,张杨做了几个深呼吸,眼底的阴暗渐渐沉淀下去,他的人生才刚开始变得精彩,不能犯这种傻事。 接下来的两年他要往上爬,站在那个男人看不到的高度。 张杨凑近些,鼻端是一股子血腥味,风一吹就散了,他的唇角愉悦的勾着,嘴里说出的话是像模像样的惊讶,“唐少,你的额角有挺大一个口子,脸上好像也有划伤,不是要毁容吧?” 毁不毁的跟你有个屁关系啊? 唐远从张杨的领口里闻到了一阵阵的气味,又腥又臊,他把头偏到一边,染血的嘴唇抿了抿。 纯粹就是嫌那味儿冲。 张杨愣是从那个小举动里面挖出了嘲讽,鄙视,厌恶,恶心等诸多东西。 自尊心受伤带来的一系列影响是巨大的,他一把勒住唐远的衣服,将人从墙上拽到自己跟前。 “你都知道了?裴闻靳把什么都告诉你了?你们在一起了是吗?” 唐远难受的咳嗽,嘴巴里泛起腥甜。 张杨情绪激动的低吼,“觉得我卖|屁||股|脏是吧?” 他的气息紊乱,双眼血红,眼神骇人,整个人临近癫狂,“你还不如我,起码我能靠|屁||股|换到很多资源,你是被人白睡。” “不是,”唐远龇出一口带血的牙齿,“张杨,你脑子里装的是大||便吧,惹我对你有一毛钱好处?” 张杨这会儿似乎又找回了理智,他松开拽着唐远的手,目光清冷的好像刚才那个发狂的不是他,是别人,“没有,我就是看不惯你。” “你看的惯谁啊?你连你那个一心为你着想的亲哥都瞧不起,你就看的惯自己,”唐远讥笑,“从头到尾就是你他妈一个人在我面前秀你那可怜又可悲的自尊。” 张杨那样子像是要吃人。 唐远原本快昏迷了,被张杨这么一搅和,人反而精神了些,他撑着地面坐直,脸上的血让他看起来有些鬼魅,“你就不怕我把你那根傲骨抽||出|来打烂?” 张杨眼珠子都不带转的,“你不会。” “因为你不屑,堂堂唐氏继承人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不屑跟我这个小老百姓计较。” “这么说来,你很了解我喽?”唐远啧啧,“也许你能成为一个例外。” 张杨的面部肌||肉骤然一绷。 比起无视,他是宁愿唐远动他,起码把他当做一个真正的对手,而且是能威胁自己的存在。 如果唐远真的动他…… 张杨手里攥着那些照片跟视频,原本是个把柄,以此要挟裴闻靳,让他得偿所愿,他也相信可以在以后的日子里用行动来打动对方,没想到自己竟然只是对方局中的一枚小棋子。 从要挟别人,到被别人捏住死穴,不过一两周的时间。 情势整个逆转。 那些东西现在成了一文不值的废品。 除非张杨被逼到了绝境,什么都没有了,那他就能不顾一切的把唐家的丑闻公布于众,唐氏继承人是同性恋,还跟秘书搞在一起,肯定能引起政商界的轰动。 但他却并不想走到那一步,因为他还不到二十岁,导演说他在表演上面有天赋,能做一个好演员。 发现张杨无意识的抠起了手指,唐远噗嗤笑出声,“看把你吓的。” 张杨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唐少,听说擅长如战场,瞬息万变,但愿唐家永远不要败落,不然我就是想踩你一脚都要排队,还不知道能不能排得上。” 唐远当他放屁。 张杨冷冷的说,“上大学之前,舞蹈方面我都是第一,要是没有你,我还在坚持我的梦想……” 唐远打断他,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神经病,“别他妈搞笑了,是你觉得跳舞难出头,才选择的当明星,你知道对于你这身|皮||囊|来说,那是一条捷径。” 张杨一双眼睛瞪大,全身轻微发颤,像是心里的某块遮||羞|布被人用力抓住扯了下来,暴露出被他隐藏起来的自卑,弱懦,偏激,彷徨。 这让他如同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毫无安全感。 随之而来的是遭到羞辱的难堪跟不甘。 “你也是,一再刷新我对你的认知,这都能往我头上算,”唐远擦掉下巴上的血,呼出一口血腥的气息,鄙夷的说,“要点脸行吗?” 他发现张杨这人成功进入他最倒胃口的人前三,不对,应该是荣登第一宝座,“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不搭边,别老想着往我,咳,往我这条路上走。” 张杨垂在两侧的手攥在一起,手背青筋暴起。 唐远受不了张杨那样,整的跟他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似的,他挥了下手,“你走吧,我祝你星途一片光明。” 张杨忽然笑了起来,不是阴阳怪气,也不冷冽倨傲,而是发自内心的笑,迷的人心醉,他凑在唐远耳边说,“唐少,吃别人吃剩下的,还是头一次吧?” 唐远一脸愕然。 张杨很满意看到唐远露出这样的表情,他唇边的弧度扩大,恶意的说,“我偷亲过他,所以他的初||吻|给我了。” “哦对了,他还做了回应,很激烈。” 前面那辆劳斯莱斯里面走下来一个男的,就是唐远上次在机场看见的那个黑炭,又高又黑又壮。 唐远把快要合到一块的眼皮强行撑的大一些,看着张杨一瘸一拐的朝黑炭走去,觉得他特像一只摇着尾巴讨主人欢心的宠物。 “谁啊?” “不认识。” “不认识你下车干什么?” “毕竟有人出了车祸,我就过来看看。” “知道你心肠软,我就喜欢你这一点。” 软你妈个蛋,唐远在心里骂骂咧咧,他们的谈话又被风推送到了他的耳朵里。 “不相干的人以后别管了。” “这里偏僻,一时半会没有车过来。” “是死是活关我们什么事,还是你没被我||操||够|?” “……” 俩人的谈话声渐渐模糊,那辆劳斯莱斯也消失在了街角,这条街彻底变得死气沉沉,连只觅食的夜猫都没有。 唐远撑不住的瘫了下来,胸前全都是血,他歪着脑袋,手脚冰冷,意识变得模糊。 张杨脖子上有一块深红色印子,一块钱硬币大小,像是被人每天对准一个地方弄出来的。 看来那黑炭金主还挺喜欢他,至少现在很有兴趣。 黑炭金主谁啊,有点眼熟,我想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像是好长时间,又似乎就几分钟,唐远第二次听到了有人喊他的名字。 他艰难的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男人的脸,被冰冷,愤怒,紧张三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有点儿让人胆颤。 裴闻靳的眼眸猩红,“我是谁?” 唐远不想开玩笑逗男人玩儿,一是他的情况不太好,二是对方的心脏承受不了,所以他很乖的说,“裴闻靳,我男朋友。” 裴闻靳伸出一只手举到少年眼前,“这是几?” 唐远说,“五。” 看男人似乎还没完,他赶忙安抚,“别问这问那了,我的脑子没坏。” 裴闻靳脱了大衣搭在头顶,从底下去寻少年的唇,触||碰的是一片冰冷的血水,他一点一点刮进肚子里,嘶哑着声音说,“这就叫只是撞破了点皮?” 唐远虚弱的趴在男人怀里,“我不那么说,你在来的路上指不定就把自己交代了。” 裴闻靳不说话了,只是用自己微凉的面颊蹭着少年,薄唇在他布满血迹的脸上不停游走,带着明显的紧绷跟疼惜。 唐远迷迷糊糊的问,“你怎么比交警队来的还快啊?” 裴闻靳小心去碰他额头被血黏在一起的发丝,“那会挂掉电话我就出门了。” 唐远没声音了。 裴闻靳的心跳漏了一拍,在那之后狂乱的跳动起来,心脏承受不住的|抽||痛|,他粗声喘了几口气,伸手去拍少年依旧冰凉的脸,拍的很轻,“小远,别睡。” “打我干嘛,”唐远的声音轻不可闻,“我没睡……” 裴闻靳把唇抵在他耳边,呼吸乱的不成样子,“除了头,还有哪里疼?” 唐远的头小幅度的摇了摇,不知道,他感觉自己就没有不疼的地儿,快死了都。 裴闻靳不敢盲目动他,只能等专业人员,就在后面。 很快的,救护车跟警车一块儿全来了。 不知道怎么了,唐远一上担架,人就跟回光返照一样猛地睁开眼睛坐起来,他说自己要下去,反正就是死活不要躺在那上面。 抗拒的让人理解不了,也招架不住。 没人知道他对那玩意儿有心理阴影,源自小时候目睹过的一场惨案。 裴闻靳只好在医生的指导下抱着他上了车。 车到医院,提前接到通知的一干人都在那等着,唐远是坐着轮椅被推进手术室的。 这是裴闻靳第一次见识到他的固执,严重到超过想象。 手术室的灯亮着,裴闻靳坐在长廊靠边的椅子上,像是不知道自己要做点什么,就在那枯坐着。 直到身体止不住的痉挛,他才想起来从口袋里拿出带出来的药瓶,到了两粒药片就着唾沫一起咽了下去。 裴闻靳看着放在腿上的两只手,血迹斑斑,好在他今晚穿的是黑色的衣服,身前的血迹不明显,让他少受点刺激。 整个长廊一点声音都没有,越发突显出等待家人从手术室出来的焦躁。 裴闻靳去洗手间洗手,他看着水池里的水从红到淡红,再到清澈,笼罩在身上的那团戾气始终消散不去。 唐远是在凌晨两点多醒的,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问站在他床边的男人,“你亲没亲过张杨?” 裴闻靳一愣。 唐远催他,“有没有?” 裴闻靳摸了摸少年没有血色的脸,“没有。” 唐远不罢休,“梦里呢?” 裴闻靳没有停顿的说,“也没有。” “如果我整张杨,你会不会很难在你最好的哥们面前交差?”唐远不等男人给答案就说,“算了,我只是随口一说,我不太想在张杨身上花时间。” 张杨要不是张平的弟弟,事情还简单些。 这牵扯来牵扯去,还是要牵扯到这个男人身上,唐远不干。 裴闻靳的神情沉冷,“张杨跟你说我碰过他?” “可不,”唐远把原话翻了出来,哼了两声,“你还是自个回忆回忆吧。” 裴闻靳的语气可怕,“他对你做了什么?” 唐远很不合时宜的激动起来。 这个男人此时的每一个情绪波动都是为他,不动声色这一点在对着他的时候是无效的。 末了他一个激灵,这个男人说爱他,特殊是正常的。 唐远矜持的抿抿嘴巴,“关注点不对啊你,我让你回忆那个|初||吻|的事儿,你别管其他的。” 裴闻靳皱起了眉头。 唐远提心吊胆,很怕从男人嘴里得到验证,或者是从他脸上看到近似心虚的表情,“我偷||吻||你那次,你没有什么回应。” 裴闻靳煞有其事,“被你吓到了。” 唐远犹如五雷轰顶,“只是碰一下就离开了,也能吓到?你有那么纯情?” 裴闻靳正色道,“有。” 唐远翻白眼。 裴闻靳用笃定的口吻告诉唐远,他没有碰过张杨,不存在所谓的睡着了||回||吻||这一说。 “我睡眠浅,陌生的气息一靠近,我就醒了。” 见少年疑惑的看着自己,裴闻靳把手伸到被子里,握住他|柔||软|的手细细摩||挲,口气极为平淡,“小时候家里进过小偷,捅伤了我爸我妈,从那以后我睡觉就睡不沉。” 唐远怔了怔,他反手去抓男人,急切的安慰,“那等咱同居了,多装几个监控。” 裴闻靳说,“不用。” 唐远欲要说话,就听到他来一句,“我在枕头底下放了枪。” “……” 唐远郁闷的撇嘴,“其实我知道张杨是故意激我的,可我还是被他激到了,他说我吃他剩下的,那样子得意嚣张的不行。” 裴闻靳的目光黝黑深邃,“你没有吃我。” “昨晚是要吃的,”唐远被看的浑身发烫,“结果老天爷不让。” 他诶一声,“你的|初||吻|是给了我吧?” 裴闻靳挑眉,“很重要?” 唐远嗯嗯,“重要。” 裴闻靳望着少年漂亮的眼睛,像小时候玩的玻璃珠子,却还要通透,他压着的唇角一弯,笑意流进了眼底,“初||吻是你的,初恋也是你的。” 唐远的脸红了红,“哎唷,那我多不好意思啊。” 裴闻靳,“……” 麻药的药效不知不觉褪的一干二净,唐远躺在病床上,呼吸都觉得疼,明明半死不活,可他还是要说话,嘴上不安稳。 像是怕裴闻靳担心,特意摆出“我没事我很好”的样子。 唐远的脑门冷汗涔涔,“你没瞒着我给我爸打电话吧?” 裴闻靳摇头。 “真听话,”唐远白到发青的脸上露出笑容,“给你个奖励。” 裴闻靳坐在椅子上凝视着少年,没有动。 唐远不满的蹙眉,“发什么愣呢,过来啊。” 裴闻靳的上半身前倾,把脸凑到少年唇边,接着脸上有略微干燥的触||感,伴随着偏重的药水味。 他半阖着眼皮,眼眶酸胀。 唐远见男人半天都没动,他就||啃||了下男人的脸,“裴……” 后面的声音全被堵进了嘴里。 唐远被放开时,脸跟嘴巴全是红的,就连露出来的脖子跟锁骨都透着一层浅浅的红晕,他喘着气,“明天……明天再给我爸打电话吧……我是真怕……真怕他……” 调整了会儿呼吸,唐远说,“我爸这些年自己开车的次数不算多,但是就我知道的有大大小小十来次磕碰,基本都跟我有关,只要是我的事儿,他就乱了。” “有一次吧,小学那会儿,几年级忘了,班里几个同学打架,我塞着耳机睡着觉呢,被误伤了,头被文具盒砸到,出了点血,老师给我爸打电话,他愣是从会议室上赶过来,车开得快,撞护栏上了,在医院里躺了个把月,现在一到下雨天腿就疼。” “这大半夜的,我不敢让他过来。” 裴闻靳低声道,“你爸对待工作一向理性,在处理你的事情上面,比较感性。” 确切来说,工作中有多理性,对着儿子就能有多感性,两个极端。 “我爸是个很矛盾的人,坐到他那个位置,别人不敢他的脸,就他自己打,他总是嘴上说一套,办的却是另一套,只限于跟我有关的事情。” 唐远的声音虚了下去,“他叫我独立,说不管我,说了不知道有多少次,其实只是把温室的面积扩建了,他希望我一辈子都在他能看到的地方活动。” 裴闻靳抬了抬眉毛,我也那么希望。 唐远不知道男人心里所想,只觉得他那个动作要命的|性||感,要是知道了,肯定喷他一脸唾沫。 裴闻靳顺了顺少年额前的刘海,“你爸很爱你。” “错,是溺爱,”唐远的眼皮微微闭着,“他也清楚,就是改不掉。” “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挺牛逼的,我竟然没在他的那种教育方式下长歪。” 没等来男人的表扬,唐远把眼皮撩起来点儿,“我没歪吧?” “没歪,”裴闻靳在少年耳畔沉沉的吐息,表扬他说,“你是乖孩子。” 唐远乐了,可惜他没什么劲儿,不然一准蹦起来抱住男人脖子来个潮|湿的长||吻,半小时打底。 他瞥瞥男人,“知道为什么我没长歪吗? 裴闻靳配合的问,“为什么?” 唐远说,“因为我有三个兄弟,他们陪我长大的。” 裴闻靳不语。 唐远的头脑发昏,他还在强撑着,“你说昨晚跟车的是哪方势力?” 裴闻靳并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回答,“说说你的看法。” “就一辆车,敌对不会只搞这么个小动作,”唐远有一下没一下的捏着男人的大手,信赖的跟他说,“跟车的水平不怎么地,显然不是专业的私家侦探。” 裴闻靳的眼里有赏识,“继续。” “哪个哥们吃饱了撑的,”唐远想了想,“好奇我的夜生活?想看我晚上在哪儿过夜?” 裴闻靳看着他说,“或许是对你的另一半比较感兴趣。” 唐远愣了愣,头爆炸似的疼,他抽了口凉气,没思考一会就昏睡了过去。 裴闻靳起身凑近,捧着少年的脸,在那几道划破的地方亲了亲,凝视他半响,沉声叹了一口气。 想到在墙边看见少年的一幕,裴闻靳的下颚线条就收紧了几分。 接下来要做的是两件事,一是查肇事者,酒驾逃逸,该怎么办怎么办,比较容易查到。 二是昨晚跟踪的车辆,找证据花的时间取决于幕后指使者的能力。 猜测跟铁证是两码事。 铁证摆出来丢到少年面前,他才能成长。 尽管很残忍。 裴闻靳开车回公寓换掉沾血的衣裤,折回医院,病房里的灯被他关掉了,他在黑暗中叼根烟,用唾沫||濡||湿||烟蒂,压|咬||出|一圈印子,随后捏断了扔进垃圾篓里,换一根继续。 这样的动作暴露出他平静沉稳之下的狂躁。 金属|摩||擦出的清脆声响从裴闻靳的指间流出,随后是一簇橘红的火苗,从他晦暗不明的脸上一掠而过,一切又一次被黑暗淹没。 床上的少年发出梦呓,喊着什么,裴闻靳过去听,听不出完整的音节。 他将少年轻拥到怀里,骨节分明的大手贴着少年不断|颤||抖且|湿||热|的后背,一下一下的抚拍着。 时间在这一刻没了意义,快或慢似乎都没什么区别。 裴闻靳持续不止的维持着那样安抚的动作,直到怀里的人呼吸恢复均匀悠长,他才发觉自己半边身子都有些发麻。 第二天早上,唐远接到张舒然的电话,他的精气神比昨晚好多了,“早饭啊,吃了,没吃两口,不好吃,不是,我在医院。” 张舒然一顿,“医院?” “是啊,”唐远望着窗外的鹅毛大雪,“昨晚我撞车了。” 那头仿佛是突然切断了电源,登时一片死寂。 张舒然再开口时,声音已经透着不知名的低哑,“你在哪家医院,我过去看你。” 唐远说,“下着大雪呢。” “没事,”张舒然说,“我现在就在外面。” “那你起很早啊。”唐远给了他地址,“别跟小朝阿列他们说了,也不要跟你爸妈说,怪麻烦的,开车慢点。” 挂掉电话,唐远的脸色不是很好,他盼个大雪盼的眼睛都快瞎了,结果呢,早不下晚不下,偏偏这时候下,没得玩了。 昨晚的跟车是有人安排,撞车是意外。 不过,要是没跟车那个事儿,他也不会去长阳路。 唐远冲提着保温桶进来的男人说,“我下半年运气不怎么好啊,先是脚扭伤,手指被门夹,现在是被车撞。” “其实这些也都还好,我怕的是后面还有大招。” 说着,他把脖子里的玉佩勾出来,“奶奶说它能给我带来好运跟福气,那我的好运跟福气都跑哪儿去了?” 裴闻靳把保温桶放到桌上,将粥端出来,听到少年拉长声音噢了声,“用在你身上了。” 他低头侧目,对上少年含笑的眼睛,“那没事,用你身上跟用我身上一个样。” 病房里被一种难言的温馨笼罩,温馨的让人忍不住渴求时间就此停住,不要再往前奔跑。 唐远勾勾手让男人过来,楷去他鼻尖上的一点薄汗,给他把头发里的雪花拍掉。 裴闻靳抬眸望去。 俩人眼神一碰上,颇有几分含|情|脉|脉的味道。 唐远平时在这个男人面前都是虚张声势,利用自己看过的那些漫画给自己打气,关键时候他菜着呢,这么一下就难为情了,他咳两声,“张杨那个金主是谁啊?” 裴闻靳的薄唇动了动,“明宇的少东家。” 唐远先是懵逼,过了好几分钟他才在脑子里找着对的上号的那部分记忆,就说怎么有点眼熟呢,原来是蒋恶啊。 五六年前他们打过一架,蒋恶让他打的,说你有种打我啊,来啊,打我啊,叫的那叫一个贱,那他就打了呗。 那家伙原来是个小|弱||鸡|,长得白|白|嫩||嫩|的,像刷了层白漆的小竹竿,怎么长那么壮了?每天灌|激||素|? 从|弱||鸡变成|黑|大|壮不说,还学人包|小|情|人,包漂亮男孩,到底是真的长大了,就是不一样。 裴闻靳等粥凉了,一勺一勺喂给少年吃。 唐远有点儿受宠若惊,吃一口就眼巴巴的看着他,等下一口,吧唧着嘴说,“以后你都喂我吃行不行?” 裴闻靳的面部隐隐一抽,“不嫌腻?” 唐远为了证明自己是真的想要被那么对待,就不自觉的大力摇头,结果头疼的要死,悲催的瘫着了。 还把早上吃的那一点东西全吐了出来,可怜兮兮的说自己想喝果汁。 裴闻靳说果汁没有,只有水果。 唐远勉为其难的接受了,虚虚的说,“那你快点儿回来啊。” 裴闻靳给少年理了理被子,腰背刚直起来,小手指就被拉住了,他低头眼神询问。 “你还是买一瓶果汁吧,我不喝,看着你喝。” “……” “你喝完了亲我,就当我喝过了。” “……” 没过多久,裴闻靳提着水果回来,病房里有人,他立在门口,目睹张舒然两手撑着床沿,弯腰凑在沉睡的少年上方。 一下一下用嘴巴吹他额角的伤口,动作说不出的温柔。 裴闻靳的面色瞬间就沉了下去,眉间煞气腾升,他用力将门推开了。 47.47 门推开的那一瞬间, 张舒然只是轻微蹙了一下眉心, 他维持着原来的动作, 嘴唇下移, 虚虚的在少年脸上几处结痂的细口子那里吹了吹。 身后传来“嘭”的声响, 门关上了,是极不寻常的力道, 隐隐带着冰冷的怒意。 不应该是向来沉稳的秘书会做出来的行为。 张舒然的眼底浮现几分疑惑, 他缓慢地直起腰侧身, 语气是一成不变的温和, “裴秘书, 小远昨晚怎么撞的车?” 裴闻靳背着身子站在桌边, 没人看到他紧皱眉头,薄唇抿成锋利之极的线条,面上布满恐怖的阴霾。 张舒然见人没反应,他便喊了声,倒没露出丝毫不耐烦,就是声音拔高了几分,“裴秘书?” 裴闻靳阖了阖眼帘,往理智那道墙上冲撞的所有情绪都被他一一强行压下去,他将水果袋子往桌上一丢,转过来时是一贯的面无表情, “少爷昨晚从陈家出来就被人跟车了, 为了甩开那辆车, 被酒驾的小货车撞了。” 张舒然看着他问, “小远跟你说的?” “昨晚少爷给我打了电话,”裴闻靳有意无意的停顿了几秒,他说,“我找过去的时候,他倒在人行道里面的墙边,脸上身上都是血,人已经快不行了,我问他我是谁,他都不知道。” 张舒然垂放在裤子两侧的手抖了抖,他给放进了口袋里,视线转向床上闭着眼睛睡觉的少年。 “危急关头,小远谁都不打,只打给你,看来他很信任你。” 裴闻靳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波动,“董事长叮嘱过少爷,叫他有事找我。” 张舒然笑了声,“唐叔叔器重你。” 病房里陷入一片寂静,立在床前的俩人都没出声,心思全系在一人身上。 过了一会儿,张舒然问道,“肇事司机查出来了吗?” “查出来了,”裴闻靳淡声说,“就是跟车的还没查到眉目。” 张舒然扭头问,“裴秘书有没有什么猜测?” 裴闻靳垂着眼皮,说没有。 张舒然的视线在裴闻靳脸上停留了一两分钟,似乎是想找出些端倪,却无果,他将视线转回去,看着床上少年苍白的脸,“我会派人去查。” 在那之后又一次安静了下来。 张舒然不动声色的观察整间病房,空间宽敞明亮,收拾的非常干净整洁,床很宽,仅有一个人躺过的痕迹。 他在想,小远心里的那个人会是谁…… 直到张舒然不自觉的把目光放在病房里的男人身上,他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道白光,有什么不言而喻的东西在顷刻之间就破土而出,快的让人猝不及防。 那道白光不是来了就走,而是顽固地停在张舒然的脑子里,为他照亮了之前被他忽略掉的所有东西。 当那些东西挨个暴露出来,拼凑起来的答案也就随之浮出水面。 不管你是接受,还是拒绝,它都搁在那里。 张舒然眉目之间的温文尔雅荡然无存,他抿着嘴角,沉默的可怕。 裴闻靳似是明白了什么,面不改色。 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血气方刚,意气风发,剑已出鞘,锋芒乍现,可以为理想为爱情抛头颅,洒热血。 那个年纪本就志高气远,很容易产生一种错觉,觉得自己能行。 尤其是家境富裕,不愁吃不愁穿的那一类,多数认为自己什么都能要的起,只要自己想,仿佛就能拥得住天下。 面临而立之年的人就不是那样了。 最大的不同是会花更多的时间在思考上面,收了剑,锋芒内敛,变得成熟稳重,不露声色。 人生开始经历大浪淘沙,不论是生活还是工作,都要一样样挑着来,能挑到手里的东西少之又少,珍贵无比。 挑到了手里,就会捏得死死的,不会再任其溜走。 这两种人的人生观价值观大不相同,一旦对立起来,出手的招数会存在很大的差别。 病房里无声无息被剑拔弩张的氛围铺盖,漂浮的空气冻结成冰。 唐远就是在这时候醒过来的,他看到俩人站在他的床边,一个是他发小,一个是他男朋友,不知道怎么搞的,这场景让他没来由的想起无间道。 ——今天只有一个能活着从这里出去。 唐远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他咳嗽,“你们干嘛呢?” 剑拔弩张的氛围霎时间褪的一干二净。 张舒然抿着的嘴角微弯,给了少年一个温存柔软的笑容,“小远,你醒了啊。” 唐远下意识往男人所站的位置瞄,带着难掩的依赖,张舒然捕捉到了这个小细节,他嘴边的弧度僵了僵,瞬息间恢复如常。 很多东西好像在这一刻都悄悄的变了。 具体有哪些东西,没人知道,只有真正的到了那一刻才能弄清楚。 张舒然看着少年,眼前却仿佛空无一物,他溺在年少时那段无忧无虑的光阴岁月里,不愿意出来,不敢出来,亦或是不知道怎么出来。 唐远察觉到了发小的不对劲,“舒然?” “嗯,”张舒然弯腰,做了个从小到大常对他做的动作,揉了揉他的头发,“我先回去了,改天再来看你。” 唐远迷迷瞪瞪,“这就回去了?你什么时候来的?” 张舒然说有一会了,他扣上大衣扣子,微笑着跟唐远告别,走出病房以后,脸上的笑意就消失不见,一向内敛温厚的端正五官有些狰狞。 有两个小护士过来了,张舒然变回原来的样子,朝她们笑了笑。 护士羞红了脸,春|心|荡||漾|的说好温柔。 . 病房里冰冷冷的,没什么大活人的气息。 唐远握住男人攥在一起的拳头,掰开他的手指头看他掌心,“漫画里经常有那种男主角攥紧拳头,鲜血从指缝里流出来,滴滴答答流了一地的梗,你怎么只有红印子?” 这纯碎就是为了逗人一笑。 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的,还磨的光||滑|平整,能刺出血才有鬼。 唐远拽着男人的大手晃晃,“别绷着脸了。” 裴闻靳看着少年,娇气,得瑟,优越感,高傲,华贵等富家子弟的东西他样样都有,但样样都不过。 所以不让人讨厌,只觉得可爱。 唐远对男人眨眼睛。 裴闻靳拢在一起的剑眉慢慢舒展,多了些许少见的柔和,“你发小应该已经知道了。” 唐远没反应过来,“啊?” 裴闻靳言简意骇,“我们在谈恋爱。” 唐远的眼睛登时瞪大。 “他的心思过于细腻,而且也深,本来就有疑心,”裴闻靳不快不慢道,“有所发现并不奇怪。” 少年还傻傻的,他揉眉心,“我已经尽我最大的能力克制了。” 这是真话。 倘若没有尽到最大能力,裴闻靳早已跟张家的小孩动起了手,管他什么身份什么立场,先打一顿再说。 可惜年纪会剥||削|掉一个人的冲动跟血性。 唐远愣了许久,“可能是我醒来那会儿看你的眼神让他确定的吧。” 他见男人用颇为惊讶的眼神看自己,像是难以置信,不由得抽抽嘴角,“干嘛这么看我,我也不蠢好吗?” 裴闻靳把床被的皱||痕|抚平,忽地抬眼问,“你打算怎么办?” 唐远没说话,他看男人把床边的椅子提走,换过来另一个,不答反问,“裴秘书,你的城府这么深,活的累不累?” “累,”裴闻靳说,“习惯了。” 唐远用打着商量的口吻,“在我面前少用点儿?” 裴闻靳勾唇,“好。” “回答你前一个问题,”唐远满意了,他长舒一口气,“既来之则安之。“ 裴闻靳多看了他两眼。 唐远拉住男人的衣摆,眼神示意他把头低下来。 裴闻靳跟少年对视,面色平淡无波,眉宇间尽是一片|禁||欲|跟严苛。 整个就是无动于衷,没有半点动|情的样子。 唐远气馁的撇了撇嘴角,刚松开手就被揽进一个厚实的怀抱,他懒散无骨的趴在男人肩头,眼皮半搭着,一张脸没有血丝。 “裴秘书啊,你人看着冷,抱起来倒是很暖和,诶你这性格叫什么来着?闷骚?” 裴闻靳平静纠正,“外冷内热。” 唐远不依不饶,“闷骚。” “内向,”裴闻靳轻扣住少年的后脑勺|摩||挲|,“不善言辞。” 唐远瞅他,“闷骚。” 裴闻靳无法,“那就是闷骚。” 唐远乐了,他抬起头去亲男人的脸颊,亲上去就不离开了,边亲还边故意发出吃到美味的吧唧声响。 裴闻靳将少年从自己怀里拎出来些,嗓音低沉,“躺好。” 唐远|舔||了下嘴角,对男人抛了个媚眼。 裴闻靳的眸色一暗,找死呢。 他将少年圈回怀里,不留丝毫挣脱的空隙,微凉的薄唇压了上去。 唐远脑子没好,呼吸被堵住了,他晕乎乎的,冷不丁的想起来一个事,醒来前好像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说话。 是舒然吧,说了什么来着,想不起来了…… 等舒然找他的时候,他趁机问问。 唐远是那么想的,让他意外的是,一整个上午他那个已经看出名堂的发小都没给他发个信息,电话就更不用说了。 难道他是同性恋,有个同性男朋友的事情一点都不稀奇? 唐远躺在病床上时昏睡时清醒。 这么一折腾,他从焦虑变得冷静,干脆说到做到,就顺其自然好。 临近中午,裴闻靳告诉唐远,联系不上他爸了。 “什么叫联系不上啊?”唐远正喝着水呢,听到这话差点呛到,“我爸呢?他人在哪儿?” 裴闻靳说,“在杞县。” 杞县?唐远愣怔了一会拿上网手机一搜,是个偏远山区,距离这里相当远,他爸为什么好好的跑去哪个地方? 那里凌晨还被暴雪|袭||击了。 裴闻靳说,“早上六点的时候我跟你爸通过电话,告之你的伤情,他托我照顾你。” 唐远忙问,“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电话里说是今天下午,”裴闻靳皱眉,“有份文件出了问题,我打给你爸,那头提示不在服务区,之后怎么都联系不上。” 唐远一言不发的搜索着新闻,有关杞县,有关暴雪,以及财政方面的报道,他在深思熟虑过后拨了一个很早之前就从他爸手机里面记下来的号码。 从来没拨过,第一次,但他顾不上紧张跟尴尬。 电话响了几声就接通了,那头是个女人的声音,温婉动人,她就是大明星方琳。 唐远礼貌的打招呼,说了自己的身份,并表明来意。 “我现在是还住在塞城湖那边,唐先生昨晚也的确来过,”方琳说,“但是他接了一个电话就离开了。” 唐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急躁,“知道是谁打的吗?” 方琳说,“不清楚。” 这通电话来的并不平常,女人多心细敏感,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被注意到。 方琳顿了顿,“唐先生出什么事了?” 唐远没有回答,而是问,“我爸离开的时候是几点?” 方琳没有怪他的忽略,配合的给出回答,“九点刚过吧,一碗汤没喝完就走了。” 唐远凝眉不语,那个时间他在被跟车的路上。 结束通话,他让裴闻靳去塞城湖那边走一趟,把监||控调出来看看,不是他不相信方琳,只是他担心他爸。 裴闻靳办事效率极高,很快就查出来了,结果是方琳没撒谎,唐远他爸确实在九点左右离开的别墅。 唐远头脑发昏,他却不肯躺在床上,执意要去窗边待会儿。 裴闻靳通过这些天的相处已经明白一件事,他拗不过他的小少爷,无论僵持多久,最后的结果都一定是他妥协。 父子俩还是有相像的地方,譬如骨子里的强势,霸道,不容拒绝。 裴闻靳用毯子把少年裹起来拦腰抱过去。 窗户上都是雾气,一层一层的,唐远看不清外面什么景象,这让他心里生出一丝不知名的慌意,他索性把窗户拉开了,寒风裹着雪花扑了进来,扑的他满脸都是。 脑袋被按回毯子里面,唐远打了个喷嚏,抱住男人的腰把冰凉的脸埋在他胸口。 “裴闻靳,你慌不慌?” “不慌。” “那我也就不慌了。” 裴闻靳望着外面裹上一层白的世界,他把少年往怀里搂了搂,隔着毯子亲亲少年的脑袋。 . 到了下午,何助理抱着文件过来,老的找不着,只能找小的了。 唐远没笔,一只手从左侧伸过来,指尖有一支笔,通体黑色,左下方有一条金色的小龙图案。 盯着金色小龙,唐远脑子里跟放鞭炮似的噼里啪啦响,炸的他有点耳鸣,他浑浑噩噩接过笔,一时忘了该干什么。 头顶响起一道声音,“少爷,签字。” 仿佛那声音里蕴藏着一股魔力,唐远于是垂头签字,最后一笔落下来的时候,他的心跳依旧没有回到原来的频率上面。 何助理还有其他工作,拿了文件就走。 病房的门一关,唐远才回过神来,他神情复杂的看着男人,“笔是什么时候偷拿的?” “不是偷拿,”裴闻靳看向少年,“是捡。” 唐远不跟男人计较是怎么得到的,他挤眉弄眼,“你每天都放西装里面口袋啊?” 裴闻靳的面上不见半分尴尬,“嗯。” 唐远还想调笑两句,想起他爸的事儿,他就打消了念头,“那份文件我都没怎么看。” 裴闻靳说,“我看了。” 唐远松口气,“你看了就好。” “我这么信任你,其实挺危险的,你要是坑我,分分钟的事儿。”他耸肩摊手,“你知道的,你使美男计,我肯定中招。” 裴闻靳一瞬不瞬的看着少年。 唐远的脸颊发烫,他躺回被窝里,发现男人还在看自己,不由得恼怒,“别看了!” 裴闻靳那么大高个,愣是摆出一种委屈的感觉。 唐远人往被窝里缩,伸出来一只手挥了挥,“出去出去出去。” 裴闻靳的声音里有笑意,“那我出去了。” “回来,”唐远说改变主意就改变主意,没一点儿不好意思,“你还是别出去了,就坐床边,我想随时醒来都能看到你。” 这要求挺赖皮的,裴闻靳却顺了他的意。 唐远身体虚弱,他想眯一下就行,却没想到自己睡了快两小时。 更没想到他一醒来,天就要变了。 这场暴雪来的突然,高速变得拥堵,杞县那边受灾严重,裴闻靳联系了当地的派出所,几批警力出动都没找到唐寅,只通过定位在杞山脚下发现了他的车辆。 他是自己一个人去的,身边谁也没带。 没人知道他去杞县的目的是什么,也没人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是否安全。 这个消息被媒体给知道了,唐氏董事长人在杞县,凶多吉少。 敌人的敌人,那就是朋友,唐氏做大,很多人明面上客气奉承,暗地里都看不惯,想分一杯羹。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所以经过多方势力的联手炒作发酵,唐氏董事长从行踪暴露,到联系不上,再到失踪,生死不明,全都在一小时之内发生。 唐氏的股市成功被托卷进了风暴里面。 处在风暴中心的是唐氏继承人。 一个十八岁的小孩,刚上大一,学的不是财经之类的专业,而是舞蹈,人还在医院里躺着,等同虚设。 林萧来的时候,唐远刚吐完,他那张脸跟死人没什么两样。 裴闻靳在清理地面上的脏污,身上围绕着一种令人心惊胆战的气息,以至于整个病房里都压抑到了极点。 林萧是市场部经理,嘴皮子功夫一流,应变能力也很强,这会儿她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说出不痛不痒的话,“小远,你爸不会有事的。” 唐远接过裴闻靳递的水杯漱漱口,“我想不通,他干嘛要去那么偏的地方。” 林萧说,“通常能让你爸干出反常的事情,要么是跟你有关,要么……”跟你过世多年的妈妈有关。 后面的话林萧没说下去,唐远听懂了。 就现在这形势,看着混乱,其实也很简单,只要他爸露个面,谣言就不攻自破了,一切也都会恢复原样,可问题是他们联系不到他爸。 唐远目前还不确定昨晚跟车的是哪方势力,跟他爸的失踪有没有关系,但他可以确定一点,除了他撞车是意外,其他的都不是。 “姐,每年我妈忌日前几天,我爸都跟变了个人一样,这不是什么新鲜事,外界都知道,我爸的软肋就两个,一个是我,一个是我妈,会不会有人借此利用?” 林萧陷入沉思。 唐远的眼皮猛地跳了跳,“我想起来了,我爸跟我妈定情的地方就是杞山!” 别说林萧,连低气压的裴闻靳都一愣。 林家跟唐家是世交,林萧年轻时候崇拜唐寅,就自作主张的不进家里的公司,而是进了唐氏,一待就是十几年,这件事她都不知道,说明是个秘密,那别人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你都跟谁说过?” “印象里没跟谁说过,不过,”唐远喘口气,“我有写日记的习惯。” “家里有仲伯看着,佣人们没那个机会,你们不会怀疑仲伯吧?他在我家干了大半辈子,嘴上喊我少爷,心里把我当自家孙子对待,不可能的。” 林萧若有所思,她安慰了少年几句便起身离开,经过裴闻靳身边时给了他一个眼神。 裴闻靳在走廊上看到林萧,俩人一时都没开口。 林萧工作了多少年,烟龄就有多少年,她时尚靓丽的外表具有极大的欺骗性,不认识的人看不出她是个老烟枪。 这么一会儿功夫,烟跟打火机就全拿到手上了。 裴闻靳,“这是医院。” 林萧挑了下细眉,她把烟换成薄荷糖,开门见山道,“董事长不能有事,小远还太小,他扛不住。” 裴闻靳说,“当务之急是查找董事长的消息。” “我联系了我哥,他上周刚好下乡了,离杞县不远。”林萧吃着糖,“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裴闻靳说,“董事长最近两天的动向记录都在我这里,我现在还没发现异常。” 接下来俩人是你说一句,我说一句,不多不少,互相摸底。 林萧嗤笑,“裴秘书,别跟我打哑谜。” 裴闻靳手抄在西裤口袋里,“林总监,你打的比我多。” 林萧哑然。 一颗薄荷糖被林萧嘎嘣几下|咬||碎|了吃掉,透露着她的耐心全无,她打量起唐远同学的心上人,打量很多回了,多数都是会议室里,换成医院,感觉不一样,似乎显得更加稳重,让人想去依靠。 唐远那小孩是个颜控,就裴闻靳这长相,被他看中不稀奇。 稀奇的是当真了。 “裴秘书,说了大概你信不信,小远身边的那些人里面,我只信你。” “因为我家世简单。” “对,”林萧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一点就通,“你跟他不会有利益纷争,你在商场混,知道利益二字有多大的力量。” 裴闻靳不置可否。 林萧说,“女人的直觉告诉我,在你心里,小远比权势重要。” 话落,她就不易察觉的审视。 裴闻靳半响笑了,“林总监,你的直觉很准。” 林萧不禁有些晃眼,她跟这男人共事到现在,第一次看他笑,说冰川融化,春暖花开一点都不夸张。 奈何现在的情况不适合欣赏这幅盛世美景。 她刚才其实都是试探,现在才把提着的心给放了下来。 商场里面,嗜权如命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 裴闻靳出身农村,家境很普通,他完全是凭自身的能力一步一步走到的今天,能那么拼,为的还不就是想要有一天能够出人头地。 要说不在乎权势,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无疑就是天方夜谭。 好在他的生命里出现了比权势更在乎的东西。 否则就目前这情势,趁火打劫这种伎俩对精明狡猾的裴闻靳而言,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林萧不禁替小远感到庆幸。 他自己争取来的感情为他的家族稳固了一份强大的力量,不至于四面楚歌。 最起码现在是那样。 林萧跟裴闻靳交换了一下手里掌握的信息,一个回公司,一个留在医院,各自忙活。 裴闻靳这时候最好是在公司里,由他来坐镇,很多事应付起来都会容易许多,可是医院这边他不放心,只能抱着笔电跟一堆资料在桌前处理公务。 唐远吃完药就睡了,没过多久他就做了个噩梦,梦到他爸喊他的名字,一直喊一直喊,他怎么都找不到他爸。 梦里的他站在冰天雪地里嚎啕大哭。 然后天地崩裂,他从地面的巨大裂缝里掉下去,看到他爸|血||肉||模|糊的躺在自己旁边。 唐远一下就惊醒了。 裴闻靳听到大喊声手一抖,咖啡洒了一桌,他顾不上整理资料就快步走到床边,将不停颤抖的少年抱进怀里。 唐远哆嗦着,语无伦次,“我梦到我爸了,噩梦,不是好梦,他一直喊我……” 裴闻靳的薄唇在少年耳朵跟脸颊周围不停磨||蹭,口中一遍遍低柔的安抚着,“没事,没事。” 唐远忽然就哭出声来。 他爸不回来,他感觉头顶的那片天都在摇摇入坠。 早知道昨晚在陈家的时候就少说两句了。 唐远瞬间停止哭声,他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想法非常可怕,因为几乎每个经历亲人意外身亡,或者自己遭到突发事件的人都会那么想。 早知道就怎么样怎么样。 这是说给谁听呢? 裴闻靳擦掉少年脸上的眼泪,正要哄,就听他说,“我没事,哭一哭就好了,只是梦,没什么大不了的。” 看着少年故作坚强,裴闻靳捧着他的脸亲了亲,“嗯,没什么大不了的。” 唐远用力抿紧了嘴角。 第二天还是没有唐寅的消息。 唐远心静不下来,根本养不好伤,头疼的厉害,吃进去的大多都吐了,手腕内侧的针眼一个两个增多,青了一大块。 本来就白,那块青色被衬的有些吓人。 裴闻靳身上的低气压已经到了恐怖的程度,进来检查的医生护士都小心翼翼,不怎么跟他说话,他们看得出来,那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唐远望着窗外,之前盼着下雪,现在盼着雪停,人真是善变。 医生护士走后,宋朝来了。 唐远没想到他会过来,有点发愣。 病房里开着空调,宋朝只是摘掉了头上的帽子,却没脱厚重的大外套,显然不会待多长时间。 他隔着镜片看裴闻靳,几秒后,裴闻靳抬脚走出病房。 宋朝跟唐远聊了会儿就要走,见对方看过来,他笑着说,“家里人在楼下等着,我能上来是给了时间的。” 话语里既透着云淡风轻,又裹挟着阴冷厌烦。 唐远为宋朝难过,那件事带来的伤害是不可湮灭的,就算抓到了幕后之人,伤疤也不会消除。 宋朝突兀的说,“小远,我会是你一辈子的兄弟。” 唐远说,“记着呢。” “记着好,”宋朝垂眼把帽子扣上去,“有需要就找我。” “虽然我现在不比之前,在家里没什么地位了,但我有这个,”他指了指脑袋,自信的扬眉,恢复了往日的几分神采,“总能帮到你。” 唐远看着宋朝露出来的那截手腕,瘦的皮包骨,他的鼻子发酸,“小朝,你还不能好好吃饭吗?” 宋朝不是很在意,“家里换了厨子,做的饭菜不合我的口味,” “那再换一个。” “等开春吧。”宋朝似是想起什么,“对了,明宇的少东家,就是那个……” 唐远,“蒋恶?” “是他。”宋朝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几年前他输给你三个愿望。” 唐远惊叹宋朝的记性,他扯嘴角,“小孩子闹着玩的,谁会当真。” 宋朝轻轻一笑,“傻逼会当真。” 唐远,“……” 谁是傻逼,那个蒋恶? 唐远觉得不太可能,现在的蒋恶已经不是以前的小|弱||鸡了,长得比他高比他壮,看见他搞不好会想起被揍的事。 就蒋恶彪悍的体格,真打起来,他就算赢了,也不会全身而退,得挂彩。 唐远说,“明宇跟其他公司没多大区别,都想在这时候搅浑水,蒋恶就算卖我个人情,也顶不上多大用。” 宋朝语出惊人,“明宇现在基本是蒋恶当家。” 唐远也只是哦了声,没有放在心上。 宋朝看了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小远,你不问问舒然怎么没跟我一起来?” 唐远说,“有事儿吧。” “是有事,”宋朝又一次语出惊人,“张叔叔不行了。” 唐远满脸震惊,“不是能撑几个月吗?” 宋朝淡淡的嗤了声,“这种事还不是听天由命。” “外界都没什么风声,”唐远看着宋朝,“你怎么知道的?” 宋朝抬起眼皮看了看唐远,意味不明的笑着摇摇头,说了句话就走了。 他说,小远,不要装傻。 唐远重重的抹了把脸,上一代人都会做表面功夫,什么世交,什么朋友,还不是互相安||插|眼线,谁都不相信谁。 不知道现在他们在讨论什么,是不是在想该从哪里下嘴,才能多啃几口唐家这块顶级大肥肉。 唐远打了张舒然的电话,意料之中的无人接听。 前天晚上他还跟张舒然说“人事无常,世事多变”,这么快就深刻的体会到了。 宋朝走后不到半小时,陈列发来视频,他那头是晚上,裹着睡袍,露出个黑不溜秋的脑袋,一开口就跟被丢弃在外的大狗似的,“小远,我的证件都被收了,回不去。” 唐远说,“我知道。” “靠!”陈列火爆的骂了声就垮下肩膀,“我都跟我爸说了,我就回来一天,他不同意。” 唐远说,“这边下大雪。” 陈列往肚子里灌了一大口啤酒,“那我可以等啊,等天气好了,飞机能飞了再飞,可没证件算个鸟啊。” 唐远够到床边柜子上的半个橘子,掰一片到嘴里,声音模糊的说,“阿列,天要变了。” 前一刻还骂骂咧咧的陈列顿时没了声音。 兄弟俩隔着手机屏幕大眼看小眼,各自脸上接连涌现的都是从未有过的表情。 ——茫然,凝重。 陈列沉沉的叹口气,“亲爱的小远,我看你这样,真的挺难过的,你这脸是我见过的男女老少里面最漂亮的了,怎么就这么不小心把自己给伤了呢?破相了可咋整唷?” 唐远给他一白眼,“去!” 陈列嘿嘿笑,“白眼还是原来的味道,还别说,国外真没有,怪想念的。” 唐远的嘴角翘了起来。 “笑了好,我看你脸白的跟那纸一样,耸拉着嘴角要哭不哭的,糟心。”陈列不跟他贫了,收起一脸痞气认真的说,“我想办法尽快回国,一哭二闹三上吊都整一遍,我还就不信了。” 唐远蹙眉,“你跟小朝的事儿还没平息,你回来,媒体肯定……” “管他妈的!”陈列仗义的吼,“你等着兄弟回去给你撑腰!” 唐远瞪着暗下来的屏幕,无语了半天。 一连过了两天,事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朝难以控制的方向发展。 媒体记者全被挡在医院大楼底下,公司的众多高层们进进出出,尽管大多事情都被裴闻靳给解决了,剩下的那一点还是让唐远焦头烂额。 别说养伤,就是正常的休息都做不到。 唐远天天晚上被噩梦纠缠,都是窝在裴闻靳怀里睡的。 在这风雨欲来的节骨眼上,一般时候都不露面的周大律师出现在了唐远的病房里。 唐远看周律师那嘴巴一张一合,说出来的话跟天书一样,他听的头快炸掉了,“周律师,你等等,我爸好好的,你给我拿什么股权转让书?” “董事长交代过,一旦他出现意外,名下的所有产业跟股权都归您所有。” 周律师一边说,一边慢条斯理的将公文包里的一摞文件一一摆在少年面前,让他过目。 唐远的情绪不对,他盯着周律师,一字一顿,“我爸没出意外。” 周律师不擅长对付小朋友,他跟裴闻靳一样,都是一板一眼,相当公式化,“少爷,我只是来做一个律师应该做的……” 水杯被唐远扔了出去。 气氛变得僵硬。 裴闻靳低声道,“周律师,我跟少爷谈谈。” 有人出面当说客,这是再好不过的事,周律师跟他点点头就出了病房。 裴闻靳没有立刻说话,他先把地上的碎玻璃清理掉,而后喝了口果汁,凑到少年唇边将那点儿甜香渡过去。 唐远绷紧的身子渐渐放松。 裴闻靳把两只手放在少年的耳朵两边,将他低垂的头抬起来一些,像个从容沉着的长辈,言行举止里无一不是鼓励跟郑重,“现在的形势远比你想象的还要复杂,这就跟国不可一日无君是一个道理,必须有个人出来稳定军心。” 唐远翻到他跟他爸的合照,没有吭声。 “你爸没回来前,你要替他守着他打下来的江山,”裴闻靳用拇指指腹|摩||挲|着少年没有血色的嘴唇,带着轻柔的安抚,“只是暂时的,等他回来了,你再还给他,嗯?” 唐远还在看合照,原来觉得手机里存的很多,还想挑几张不是很满意的删掉,这会儿却发现没多少,看看就没了。 裴闻靳并不打算长篇大论,只是点到为止,他相信他的小少爷能明白。 唐远把照片从头翻到尾,来回翻了几遍,他将手机放回床头柜上,闭上了眼睛。 裴闻靳不着急,他靠坐在床头,一手揽着少年的肩背,一手随意垂放,屈指漫不经心的在浅蓝色被子上敲点。 过了差不多有五分钟,唐远说话了,声音哑哑的,“你通知下去,下午两点招开股东大会。” 裴闻靳把他的脑袋摁在自己肩窝里,“好。” 下午大雪纷飞不止,唐远在裴闻靳的陪同下出院,头缠着纱布,拖着受伤的腿出席了股东大会。 48.48 唐远对公司里那些股东多数都不熟悉, 来的路上裴闻靳给了他所有股东的资料, 他以最快的时间翻阅了一篇, 让自己有一个大概的印象。 就是些中老年人, 普通又不普通。 普通的地方在于他们有家室, 有老婆孩子,有随着年龄增长变得不堪重负的身体, 扯不断甩不掉的极品亲戚们。 不普通的地方在于他们都腰缠万贯, 各种投资一把抓, 家里有老婆孩子, 外面也有老婆孩子, 这一个那一个, 搞起事情来,跟唱大戏似的,层出不穷。 根据唐远了解,一般情况下,他爸跟那些股东们一年顶多也就见两次,上下两个季度开个会而已。 不管事,管收钱。 虽然有伤在身,气色很差,唐远却没有随便套件衣服,而是穿的正装, 裴闻靳给他整理的衣裤, 系的领带, 就连头发都是对方梳理的, 一根根梳理的妥贴整洁。 完全就是裴闻靳的味道。 这让唐远有种被赠予力量的感觉。 唐远坐在最上方,那是他爸的位置,现在他坐了,背脊挺的很直。 从他这个角度望去,股东们的所有动作跟表情都能尽收眼底,仿佛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这就是上位者的感受。 按理说,裴闻靳身为秘书,发完手里的资料就该退出会议室,但是这次没有,他在角落里坐了下来。 “裴秘书,你是不是要出去一下?” 说话的是唐远的大伯,唐宏明,除他爸以外,持股最多的就是对方。 唐宏明五十出头,保养的不错,头发也染的乌黑发亮。 由于唐家的基因强大,他跟唐寅有几分相似,只是五官没到俊美的程度,稍差了些,年轻时候能算得上端正。 现在老了,唐宏明看起来就是个成功商人的模样,不龇牙的时候有点儿威严,一龇牙,他那一口被烟渍侵||蚀|的牙齿顿时让他的形象分跌到谷底。 哪怕穿一身定制西服,依然不能给他树立一两分华贵气质,倒显得邋遢,猥琐。 这人吧,每天都是一样的吃喝拉撒睡,为人处事的风格却各有不同。 裴闻靳是个不打无准备之战的人,他向来都是准备充分了才出手,不给对手还击的机会。 面对唐宏明的质问,股东们的轻蔑,裴闻靳姿态沉稳,不徐不疾的给出解释,他说少爷这几天都是他照顾的,有他在,少爷要是有个什么不适,能够及时应对。 合情合理。 唐远不想这些人用藐视蝼蚁的眼神看裴闻靳,他拿起面前的那份资料对着桌子拍了拍,“好了,开会吧。” 这是唐远进会议室的首次发言,股东们面色各异。 唐远镇定自若的坐着,现在他爸的股权在他手里,他持股最多,股东们即便各种不把他放在眼里,也不会在明面上做的太过。 股东们看过去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 “叔叔伯伯们,你们看一下,桌上的资料是针对这次突发事件的方案,只是应急的,”唐远说,“后面会再根据实际情况做调整,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这一套是裴闻靳告诉唐远的,他原封不动的甩到了股东们面前。 股东们都没翻资料,明显的不当回事。 唐远的脸色变得有点难看,不过他没发少爷脾气,只是拧开保温杯的杯盖喝几口温开水,润了润干涩的嗓子,耐心的跟他们耗着。 诺大的会议室里静了下来,静的有点过了头。 僵持了足足有五分钟,股东们开始翻看摆在各自面前的资料。 唐远握着保温杯的手松开,偷偷的舒一口气。 资料是裴闻靳写的,前后用了不到十分钟,唐远看过,也听他口头给自己讲述过,无论是对局势的分析,还是应对措施,一律都挑不出毛病。 那是他头一次真正意义上了解裴闻靳的能力。 不知道他爸是不是料到了将来会有这么一天,才一再退让,就为了把裴闻靳留下来帮他。 唐远垂了垂眼皮,现在的他就是新手上路,势必要兵荒马乱一阵子。 没有一个忠诚的人在身边,他肯定会死在路上。 果然,股东们看完资料以后,都没提出什么异议,他们关心的所有东西都在资料里面,一一给出了相应的解答,太充分了。 至于是谁写的,那无所谓,反正不可能是只会跳舞,刚成年的小孩能写出来的东西。 唐远没有掉以轻心,他知道他大伯不会不搞事情。 唐宏明还真搞了事情,资料上的他没法做文章,就搬出来侄子刻意避开的那部分。 “社会是很残酷的,一个人想找到一份工作,必须要有一定的知识储备,哪怕是个刷马桶的,扫大街的,没有经验单位也不会要。” 言下之意,唐远连刷马桶的扫大街的都不如。 股东们看起了笑话。 利益当头,什么亲戚,狗||屁。 唐远把杯盖盖上去拧紧,抬头看着他大伯,没表情,也没出声。 唐宏明有点意外,他这个侄子娇身惯养,不知人间疾苦,是个十足的精贵少爷,被人巴结大的,哪里受得了别人侮辱,还是在今天这样的场合。 他以为刚才那句话就能把侄子激怒,目的也就达到了,没想到还能沉得住气,小瞧了。 “员工只要做好分内之事,到月拿工资,领导者就不行了。” 唐宏明扫一圈在座的诸位股东,最后将目光放在侄子身上,掷地有声道,“那么什么是领导者?如果拿一个企业当一支军队,领导者就是军队里的军师跟将军,不但有杀伐之力还有懂得运筹帷幄,一个领导者掌握的管理能力直接关系着整个公司的荣辱兴衰……” 唐远有种在课堂上听课的错觉,还是很无聊的那种课,他关心的说,“大伯,歇会儿吧,快被口水呛到了。” 唐宏明一口气没提上来,真呛着了,咳的脸上褶子都红了,他喝了几大口水缓了缓,说,“既然你在会议桌上叫我一声大伯,那我就唤你一声侄子。” “大伯知道你从小就学跳舞,跳的很好,又是拿奖又是各种第一,可是啊,会跳舞不代表就会管理公司。” 有个圆不溜秋的股东出声附和,“是啊,这跟金融不搭边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其他股东也跟着表态。 “年轻人喜欢拼搏,敢于尝试,勇于面对困难,这都是好的表现,但是小少爷,你坐的这个位置责任重大,不是来学习的。” “就算我们给你时间学习,让你慢慢摸索怎么当一个领导者,外面虎视眈眈的那些同行也不会给啊。” “虎父无犬子,这话是不假,我们也相信小少爷有过人之处,不过,小少爷,现在什么局势你也知道,眼下没那个时间让你来证明给大家看了。” “……” 股东们心平气和的把现实一块块划出来搁到桌上,血淋淋的,散发着被权势熏染的恶臭味。 唐远没说话,他下意识去看裴闻靳,像个被同学们欺负了的小朋友。 裴闻靳冲他微一点头。 唐远把放在桌上的手拿下来,塞到桌子底下抠||动,“叔叔伯伯们,舆论导向是其他公司有意为之,我爸没出事,他在回来的路上。” 少年在强撑着,瘦弱的身子已经摇摇晃晃,股东们都看在眼里,言词变得犀利。 “什么时候回来?有个具体时间吗?” “别不是今天说明天,明天说后天,后天又说大后天吧?” “这才短短三天,股市就下跌成什么样了,等你爸回来主持大局,黄花菜都凉了。” “机会向来都是给有准备的人留的,你显然没有准备,我们怎么给你机会?” “公司发展至今,我们都认可且尊敬你爸,问题是你是你,你爸是你爸,你没有你爸那个手腕,学识经验胆识要什么没什么。” “你知道公司每年的项目运营……” 耳边嗡嗡响,唐远头疼的厉害,眼前那些人的嘴脸都从一个变成两个,变了形,显得有些可怕,他不得不用力|咬||了|下舌尖,抖动着没有血色的嘴唇喃喃自语,“我知道。” 下一刻他就撕扯着嗓子喊,“我知道!” 理智到达临界点,轰隆一声在唐远的脑子里|炸||开|,他的左手抓紧右手,手背上的青筋突突乱跳,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疯狂的状态。 唐宏明按耐住激动看侄子发火,只要他在会议室里撒野,又哭又闹,像个三岁小孩,那就拜拜了。 就在这时,“叮”地一声响从角落里响了起来,传进了在场股东们的耳膜里。 他们不约而同的朝那个方向看,对上一双摄人的眼睛,不免都有短暂的惊愕,之后是难以形容的不舒服感。 唐寅在的时候,这裴秘书总是不动声色,待人处事相当公式化,甭管对着谁,都一个样,不像个有血有肉的正常人,像唐寅不知道从哪儿造出来的一台机器。 现在他突然像个人了,因为他身上有股子凌厉的气势。 裴闻靳的拇指一扣,打火机里窜出火苗,他点燃叼在嘴边的烟,单手支着头,微微眯起了眼睛,勾勾唇道,“抽根烟而已。” 即便在笑,眼里也没半点温度。 裴闻靳不过是点一根烟的功夫,会议室里的氛围就起了微妙的变化,也分散了股东们的注意力。 同时给了唐远整理思绪的时间。 唐远逼迫自己从发狂的状态里|抽||离|出来,他抹把脸,平静的说,“我知道公司每个月的项目运营情况,我爸会给我看,年年如此,包括账目。” 所有人都等着看他接下来怎么说。 “是,我承认我喜欢跳舞,也的确从小就开始练了,这是遗传的我的母亲。”提起母亲,唐远的嘴角自豪的翘了翘,“她是一位出色的舞蹈艺术家。” 他起身,手撑着桌面,“可我是唐寅的儿子,我的人生没得选择。” “报考舞蹈系是我跟我爸讨来的一点点自由,我爸什么样的人叔叔伯伯们应该都有了解,他做出的决定无论大小,都不能忤逆,所以我没有拒绝成功,只是跟他谈了条件,舞我可以跳,他要我看要我学要我知道的东西,我必须都要掌握。” 唐远顿了顿,耸肩道,“舞蹈系跟金融管理是不搭边,不过,我对那个领域不是一窍不通,除了我爸给我找的那些顶尖专业人士,他也会亲自教我,公司这些年的所有项目运营我都知道,就连最近法国那边的分公司接了个项目,进展情况我也有接触。” 他抿嘴,露出认真诚恳的样子,“如果叔叔伯伯们不信,你们可以考我。” 股东们似乎没料到一个受了伤的小孩还能这么条理清晰,又或者是没想到他不是对公司运营一无所知,一时都没做出什么动作。 唐宏明朝他斜对面的地中海使了个眼色。 那地中海会意的开口,看似语重心长,实则是嘲讽,“我的小少爷,那只是纸上谈兵,不能说背几份资料就觉得自己能经营一家公司了,理论跟实践是两码事。” “我的小少爷”几个字让唐远跟裴闻靳的面色同时起了变化,前者是厌恶,后者是阴沉。 唐远还是喜欢从裴闻靳嘴里听到这几个字,能让他浑身发软,血液沸腾。 至于其他人说,那就算了吧。 站了十来秒,唐远坐回皮椅上面,他的上半身往后仰,靠着椅背看这些个股东,随后将视线挪向地中海,苍白的唇角缓缓弯了起来,露出一抹干净纯洁,又乖顺到不行的微笑,“伯伯说的是有些道理呢。” 地中海看得有点痴,眼里泛着绿光,跟饿死鬼似的,甚至吞了口唾沫。 直到唐宏明重咳,地中海才收了|露||骨|的眼神。 唐远像是什么都没发觉,他状似思考的摸了摸下巴,“要不我让叔叔伯伯里面的其中一位来暂时接替我爸的职务?” 这话一出,股东们都坐直了身子,最为激动的就属唐宏明了。 然而不等他说话,他那个侄子就皱了皱挺|翘|的鼻子,“可是要真那么做,就会被外界扣上趁火打劫的罪名。” “……” 唐远屈着左手食指放到嘴边,牙齿||啃||了几下食指第二个关节,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拧着眉心说,“我不能让叔叔伯伯们的名誉受损。” “……” 唐远的余光里,男人低头挠眉,似是很愉悦,他大受鼓舞,心跳如雷,“纸上谈兵确实是鬼扯,那就拿成绩说话好了。” 该说的说完了,股东们却都没做出他想要的回应。 唐远的目光挨个掠过他们,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是那种焦躁混乱的节奏。 等待的过程很容易湮灭一个人的理性。 唐远去了洗手间,远离那些仿佛能把他看穿的股东们,他这才发现西装里面的衬衫湿了一大块,全是冷汗。 说到底就是没有自信。 这个词没在唐远的人生里出现过,这是第一次,出场方式惊天动地,不给他缓冲适应的机会。 地中海说的没错,理论跟实践不一样,本质上的区别极大,商场上的案例即便看的再多,分析的再透彻,也比不上一次亲自参与。 职场新人也是只有理论,没有经验,可他们接触的工作岗位还在自己能应对的范围。 唐远这个就是从山脚下直接蹦到了山顶,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攥紧一个机会,告诉自己,什么都有个第一次。 没事,会好起来的。 现在的形势就是,唐远头顶的天在晃,裴闻靳撑住了,他才不至于被砸成|肉||泥|。 有裴闻靳给他撑着,他才能有时间喘息,成长。 身体一阵阵发虚,唐远为了不让在这时候自己倒下去,就把头伸到水龙头底下,用冰凉的水洗刷整张脸。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唐远身旁,伴随着他大伯的声音,“小远,第一次参加股东大会,紧张吧?” 他不理,继续洗脸。 “紧张是正常的,大伯第一次的时候,紧张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现在想起来怪好笑的,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有什么好怕的。” 唐宏明洗着手,“年轻人是要磨练,要成长,要蜕变,那样的过程会很精彩,但不一定吃得消,扛得住。” 他似是才想起来,“哦对了,你这几天抗的压力太大,可能还不知道,大伯本来持股百分之二十三,现在你奶奶的百分之十五落我手里了。” 唐远知道,裴闻靳跟他说了,他愤怒的从水龙头底下抬起头。 “别这么看你大伯,你奶奶那部分是她自愿给你姐的。”唐宏明说,“老人上了年纪,都喜欢贴心的晚辈。” “你要是像你姐那样一门心思围着你奶奶转,那百分之十五不就是你的了吗?” 唐远凉凉的说,“怎么拿到的,大伯你最清楚了。” 唐宏明不见丝毫表情变化,他拍拍侄子的肩膀,“你爸的事,大伯也挺难过的,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听天由命吧。” 唐远挥掉肩膀上的手,从口袋里拿出帕子擦脸上的水。 “你这孩子真是……”唐宏明一副无奈的模样,“不要怪大伯不顾你这个侄子,这些年你爸就没顾我这个大哥。” 唐远当他放屁。 要是真没顾,早他妈蹲大狱了。 “就刚才你在会议室里的表现来说,大伯挺惊喜的,有我们唐家人的架势,不错。”唐宏明话锋一转,叹口气道,“杞县那地方受灾什么程度,想必你比我们还要了解。” 唐远脸上的肌||肉|狠狠抽了一下。 唐宏明透过镜子观察到了这个细节,眼里露出几分怜悯,“小远,你放弃股权,大伯送你出国,去了国外,你还是衣食无忧的小少爷,如何?” 唐远擦完了脸开始擦手,一根一根手指的擦着。 唐宏明把准备的煽情牌一张接一张的打了出来,“大伯知道你从小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最好的,到了那里,一切照旧,你爸怎么疼你,大伯就怎么疼你。” 唐远掀了掀眼皮,轻笑道,“增股不顺利吧?” 唐宏明手里的煽情牌瞬间粉碎。 张弓满弦,一触即发。 唐宏明没有失控,他冷笑连连,“小远,大伯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指望裴闻靳能够帮你。” “你真是天真,裴闻靳什么样的人,你可能还不知道,大伯知道,他是头狼,食||肉||的,你满足不了他的胃口。” 唐远心想,谁说我满足不了?我整个人都是他的。 唐宏明抛出重磅|炸||弹|,“裴闻靳一直是猎头公司的第一目标,你爸亲自请他来唐氏的,就这种待遇足以说明他的价值,这次公司发生变故,外面多的是橄榄枝等他收,这几天一波接一波,开出的条件好到你难以想象。” 唐远擦手的动作倏地一滞,那个男人没跟他说过。 侄子的变化被唐宏明看个正着,当他是慌了,言词就越发激烈,“你真以为他会顾忌什么名声?他那种人为了能往高处爬,别的什么都不在意,现在还没走只有一个原因,挑下家而已。” 唐远不擦手了,他对着镜子抚平西装上的细痕,拖着受伤的腿慢慢朝外面走。 唐宏明冲着侄子的背影说,“唐氏不是小公司,涉足的企业太多了,管理起来很累,你看你爸就知道了,你吃不了那个苦,大伯给你几天时间考虑,喜欢跳舞就继续跳,跳一辈子都行,大伯养你。” 这话说的很好听,字里行间都透着长辈的关爱,以及胸有成竹。 唐远越听越头疼,要裂开了,他的步子就迈的更急更快,出了洗手间额头已经布满细汗。 有所感应似的,唐远蓦地抬头,看着立在不远处的高大男人,胸腔里有各种情绪在不停流窜,几个瞬息间全都转变成了委屈,他的鼻子一酸,眼睛就跟着下来了。 会议室里被羞辱被嘲讽,怎么都没哭,这会儿怎么却控制不住。 唐远在迷朦的视野里看到男人大步流星的朝他走来,接着是头顶响起一声叹息,他不假思索的说,“你为什么不跟我……” “嘘。” 裴闻靳的视线从洗手间那里扫了圈回来,装作检查少年额角伤口的样子凑近,嗓音低柔的安抚,“先把会开完,晚点我什么都跟你说。” 唐远回到会议室,眼睛湿||润,眼角|潮||红|,哭过了,又倔强的抿紧嘴巴,把腰背挺得直直的,这可比单纯的软弱要吸引人。 有几个股东喜欢养男孩,这一出的冲击力可想而知。 手指头都白的跟玉一样,管什么东西啊,干脆当小宠物算了。 在股东们各怀心思的注视之下,精致漂亮的少年突然对着他们弯了弯腰,额前几缕发丝从白色纱布里散下来,在半空中扫出让人心痒的弧度。 少年的声音有点轻有点哑,“叔叔伯伯们,今天是我第一次出席股东大会,有不周到的地方,希望你们能够谅解,下次再见的时候,我保证会比今天做的要好。” 股东们被迷的一愣一愣的,等到他们反应过来时,少年已经走了。 一进办公室,唐远就脱了西装外套瘫进了沙发里。 裴闻靳弯腰去给少年解领带,手被按住了,他微抬眼眸,“你在洗手间要问我的是这几天其他公司的邀请?” 唐远没料想男人这么直白,他愣住了。 “不是想瞒着你,”裴闻靳修长的手指动了动,将领带从少年的衬衫领口低下扯下来放在一边,“只是你这几天承受的已经超过范围,想等你缓一缓再告诉你。” 唐远直勾勾的盯着男人,“如果我们没好,你会不会走?” 裴闻靳回答的干脆利落,一如他的作风,“会。” 唐远动了动嘴角,世上有后果,结果,唯独没有如果,所以他的问题没什么意义,这个男人不骗他,合了他的意。 他换了个放松的姿势,仰视着男人深刻明朗的面部轮廓,“我觉得我表现的不够好。” 裴闻靳在少年的鼻尖上亲了亲,“会越来越好的。” 唐远缠着男人||吻||了会儿,思绪乱飘,要是他爸面对目前的局势,会怎么做怎么说呢? 肯定什么都不说,往那儿一坐,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场就能镇场。 转而又一想,他爸在,不会有这样的局势。 唐远不知道二三十年以后的他能不能做到他爸那个地步,眼下内忧外患,太糟糕了。 想起来什么,他在男人的嘴唇上||咬||一口,“我大伯是不是也找过你?” 裴闻靳承认道,“找过。” “别人请你,你可以拒绝,”唐远看着男人深邃暗沉的眼睛,“那要是你被人抓住把柄,以此来威胁你就范呢?” 裴闻靳说,“暂时妥协,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唐远想起来了张杨,他腾地坐起来,“暂时妥协,那是不是代表你会暂时出卖我?” 裴闻靳在旁边坐下来,用手搭在额头,很无语的样子。 唐远自顾自的说,“那次你跟张扬周璇,我被蒙在鼓里,难过了很长时间,要不是碰巧看到张杨去机场接人,想看你戴绿帽子是什么样,我已经出国疗伤了。” 他垂头抓住男人的大手捏了捏,“国外好多帅气的小伙子,指不定我一去,就跟哪个看对眼了,那你还跟个老爷爷似的在那布局,布的再好,我也成了别人的,你就只有哭的份儿。” 裴闻靳严肃道,“我会吸取教训。” 唐远噎住,他瞅瞅男人,深色西装一穿,特挺拔,特规整,特平稳。 少年的目光很干净,那里面是清晰的迷恋。 目光所过之处如被火燎,裴闻靳没有克制住的将他扣到自己怀里,捧起他的脸亲了上去。 少年的唇柔||软|香||甜,烟尚且能戒,这个已经食髓知味,戒不掉了。 晚上六点左右的冬夜,夜幕已经彻底笼罩在这座城市上空,雪还在下,比早上小,断断续续的,惹人烦躁。 唐远没回家,他就在他爸办公室后面的休息室里输液,昏昏沉沉的,精气神极差。 裴闻靳走进来通知他说,张舒然的爸爸去世了。 唐远愣怔了许久,他回过神来拿起手机看看,上头没有张舒然的信息。 出不出面? 现在这时候,唐家处在暴风里面,他去了,无疑是在告诉外界看热闹的那些人,唐家跟张家的关系还跟以前一样,可如果被拒在门外呢? 毕竟张家也不是只有张舒然一个人。 要是真那样被拒在门外,那对唐家来说,就是雪上加霜了。 唐远需要在做出决定前跟张舒然通个电话。 一旦利益铺天盖地的混进来,十几二十年的兄弟情还能存留多少,他不知道。 唐远打了张舒然的电话,还是打不通,他仰头看输液瓶,脑子里有点乱,随后越来越乱,就跟摔碎了一大罐子硬币似的,稀里哗啦蹦了一地,让他无从下手。 裴闻靳坐在床前,抬手去撩少年额前刘海,以聊天气的平淡口吻说,“那晚的跟车,我怀疑是张家指使的。” 唐远登时就把嘴唇抿起来,竖起了盾,亮出了矛。 裴闻靳对少年的反应视若无睹,耐心的等他自己走回到现实里来。 过了好一会儿,唐远才发出声音,“张家多的是人,舒然是长子,他的弟弟妹妹们就有好几个,更别说其他亲戚了。” 裴闻靳皱眉,“小远,你在跟我装傻。” 唐远的呼吸紊乱起来,小朝上午这么说他,裴闻靳现在也这么说,他有些神经质的问,“证据呢?” “没有,”裴闻靳说,“所以我用的是怀疑。” 唐远闭了闭眼睛,“你把证据拿给我,我就死心。” 裴闻靳,“你爸的事……” 唐远霍然睁眼,已然血红一片,“你也怀疑是张家干的?” 裴闻靳用拇指擦掉他眼角的湿意,“不好说。” 唐远偏过头看虚空,“以前的张家我不是很喜欢,我指的是张叔叔做生意的方式,不择手段,连枕边人跟亲生骨肉都算计,我相信舒然当家以后会把张家引上正途,他不是个被利益熏心的人,不然他也不会学跟管理不相关的表演。” 要是不引上正途,张家早晚要被司法部门给盯上。 裴闻靳揉了揉他的头发,“人是会变的。” 唐远不理这个话茬,“你说像我们这些人,|含||着|金汤匙出身的,就是所谓的住在罗马,怎么还要争权夺利呢?有什么好的?” 裴闻靳说,“正因为一出生就站得高,才不能摔,为了不摔下去,必定要费尽心思站稳。” 唐远身子一震。 裴闻靳淡声道,“权势一旦沾手,就放不下了。” 唐远刷地扭头。 “我已经抓住你了,”裴闻靳低笑,“没有手去抓别的东西。” 唐远握紧男人的大手,他说了两句话,一句是后天的年会照旧,跟往年一样,另一句是他不想一个人吃年夜饭。 裴闻靳拍了拍少年的手背,“今年我不回去了。” 唐远睁大眼睛,怔怔的看着他。 裴闻靳的声音醇厚低沉,“明年我带你回家过年。” “那我爸呢?” “他不介意的话,一道好了。” “开车吧,方便些,不行,过年是高峰期,开车麻烦,也不安全,还是坐火车吧,有高铁吗?要多长时间啊……” 裴闻靳一直听着,偶尔应两声,他望着少年终于精神一些的脸,目光温柔。 八点裴闻靳有个饭局,不去不行,他不放心让少年一个人待在这里,就给唐家老宅打了电话。 管家提着厨娘做的饭菜赶到了公司。 唐远没什么胃口,就吃了几口菜,喝了小半碗汤,他突兀的问,“仲伯,我那个房间都有谁进出过啊?” 管家收着碗筷,他不明所以,还是照实回答,“少爷的房间一贯都是我来打扫,除了我,再就是先生,林小姐,还有张宋陈家那几个孩子。” “林小姐没去过几回,主要还是那几个孩子,去的多,留宿是常有的事情,他们跟少爷交好。” “嗯,交好,”唐远抱着水杯,“我们是好兄弟,一辈子的兄弟。” 管家似是吓着了,他差点失手扔了碗筷,“少爷?” 唐远呆呆的,“嗯?怎么……” 猛然发现脸上湿||乎||乎||的,他用手一抹,后知后觉自己满脸都是眼泪,不由得破涕而笑,“仲伯,你看我,挺没用的,我爸不在,我的生活全乱了,哭哭啼啼的不像样子。” 管家从没见过少年这幅摸样,他的喉头发哽,不禁老泪纵横,“少爷,先生最心疼您,他要是知道您这么着急,肯定会难受的。” 唐远一看,懵了,他急忙拿纸巾递过去,“仲伯,你怎么哭起来了啊,快擦擦快擦擦。” 管家接过纸巾擦眼睛,“让少爷见笑了。” 唐远吸口气,“我爸肯定是被什么事给耽搁了,没办法联系我。” 管家道,“少爷说的是。” 唐远振作起来,“在他回来前,我替他管着公司。” 管家应道,“有裴秘书跟林小姐在,少爷遇到了困难可以找他们。” 唐远嗯了声,“舒然他爸走了,仲伯你知道不?” 管家说知道,看了新闻,他问道,“少爷,您给那孩子打过电话了吗?” 唐远扯扯嘴皮子,“打了。” 就是怎么都打不通,这几天一直关机。 张家其他人的号码他都没有,没想过存手机里,那些人跟舒然不一样,既不温厚也不内敛,张牙舞爪,阴阳怪气的。 管家弯着腰把碗筷全部收进保温桶里面,“不管外界怎么说,少爷跟那几个孩子感情不变,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唐远心不在焉,“是啊。” 他刷了刷手机,这次张家没有再封锁,消息放了出去,引起外界的各种猜测,什么样的都有。 总结起来就是,商界即将改朝换代,伴随着一场腥风血雨。 没过多久,医生来了,给唐远身上的伤换了药,叮嘱几句就冒着风雪回家。 唐远躺在暖和的被窝里,想着他爸现在在什么地方,什么环境,有没有的吃,有没有的喝,就是不去碰那个可能。 管家想留下来陪夜,被唐远拒绝了,晚点那个男人会来公司找他。 饭局上的裴闻靳妥妥的就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桌上几个老总都是唐氏的老客户,摆这顿饭的目的很明显,就是想从他嘴里探探口风。 如果裴闻靳露出一丁点离开唐氏的迹象,他们就会放弃唐氏选择其他合作对象。 商场上讲情分,也会称兄道弟,仅限于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时候。 你不好了,那对不起,情分什么东西,不知道。 商场变幻莫测,一个企业能在一夜之间败落,说瞬息万变并不为过。 这要是裴闻靳不但不撤离,还能从他嘴里听到几句夸赞那个小继承人的话,那他们就会选择再观望观望。 有能力的人,说出来的话很有可信度,能轻易引导别人的思维走向。 桌上的酒轮三圈了,裴闻靳松开了黑色衬衫扣子,袖子折起来两段堆在手肘那里,他微微阖着眼帘,一手搭在椅背上,一手随意的搁在桌前,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让人捉摸不透。 有老总让娇俏的小助理给大家点烟,到裴闻靳那里,他只是把烟叼在嘴里,没让小姑娘点。 小姑娘几番露出楚楚可怜的表情,都没什么效果。 那老总招招手让小助理回来,打趣道,“裴秘书,你这是玩儿的哪一出?不是要戒烟吧?” “是有那个打算,”裴闻靳沉沉的笑了声,“家里小孩不让。” 49.49 裴闻靳鲜少笑的那么纯粹明朗, 桌上几个熟人不免有些吃惊, 扯闲篇的心思就多了起来。 “是不让抽, 还是不让戒啊?” “当然是不让抽了。” “小孩不能宠, 得抽, 抽一抽就服帖了。” “裴秘书,你还是听王总的吧, 他身边的小孩多了去了, 养出了经验, 错不了的。” “王总, 上回你带过来那小孩长得可真水灵, 小脸看着跟豆腐一样嫩。” “才十八, 能不嫩吗?” 话题拐开了,一阵粗俗的玩笑话之后,又拐了回来。 “裴秘书,论戒烟这事儿,我是过来人,戒不了,还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吧,人生苦短,没必要难为自己。” “要我说,烟还好戒一点, 酒跟女人是真不可能。” “刘总很有心得啊。” “……” 另外几人开起了|黄||腔, 在场的小姑娘们都是老手了, 听的也有些腻, 却都做出一副害羞的样子,像一朵朵羞答答的玫瑰,知道男人喜欢哪一口。 裴闻靳从始至终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两句,看似已经身在||欲||望||的泥塘里面,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又像是一直站在岸上,未曾湿过脚,他扫了眼腕表,该回去了。 于是便把杯子里的酒倒满,敬了在座的几位老总,客客气气的打过招呼离开,并说吃的喝的玩的都记在他的账上。 这里头都是有钱的主,还就吃这一套。 裴闻靳往电梯方向走,迎面过来一人,是龙腾的老总,龙耀华,俩人打了个照面,脚步都停下来了。 龙耀华有别的饭局,恰巧碰着了旧情人,出来聚了会儿刚结束,身上还有一股子浑浊的气味,眉目也懒懒的,舒坦过,整个人没什么威严,像个普通的中年人。 他递过去一根烟,“老刘他们几个摆的桌?” 裴闻靳把烟夹在指间,“嗯。” “一个个的平时人模狗样,老唐还没怎么着,就开始撤了,真他奶奶不是个东西!”龙耀华骂了几句,凝重着脸说,“裴秘书,老唐没回来前,你多帮着点他儿子。” 裴闻靳道,“我会的。” 龙耀华说,“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提。” “小远没吃过苦,这一桩桩的事砸下来,他肯定慌了,明儿我差人给他买点好吃的好玩的送过去,你让他放宽心,天塌不下来。” 裴闻靳欲要说话,背后传来一道清脆透亮的声音,喊的龙腾老总。 过来的是个男孩子,十八九岁的年纪,身段纤细修长,穿的白衬衫搭一件暖黄色毛衣,头发没刻意打理过,软|趴|趴|的贴着脖颈,整个人显得干净乖巧,还有些许那个年纪独有的纯真美好。 龙耀华拍拍男孩的脑袋,“出来干什么?” 男孩挽上他的胳膊,孩子气的撇嘴,“龙爷没回来,我一个人害怕。” “都是些朋友,害怕什么,”龙耀华捏了下男孩的耳垂,当着裴闻靳的面|调||情,“你是我的人,难不成他们还能吃了你?” 男孩在他怀里|软|的跟没骨头似的,撒娇的说,“他们看我的眼神很怪。” “那是因为你可爱。”龙耀华把男孩的脸板向裴闻靳,“这是裴秘书。” 男孩张大了嘴巴,呆呆的看着眼前高大挺拔的男人。 龙耀华笑出声,带着玉扳指的拇指一用力,在男孩脸上掐出了红印子,“犯花痴了?” 男孩慌忙垂下脑袋,红着脸小声喊,“裴秘书好。” 裴闻靳的视线扫过男孩的眼角眉梢,思索着什么,略微皱了下眉头。 龙耀华搂着男孩回他们的包厢。 裴闻靳立在原地,夹在指间的烟已经不知何时有些变形。 快十一点的时候,龙耀华陪完了男孩,给他一张卡,让他明天给自己买几身衣服。 男孩宝贝的接过卡,用力攥紧。 龙耀华看他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直接就是一巴掌扇过去。 男孩被打懵了,嘴角流出血丝,半边脸肿了起来,他只是哭,发不出声音。 龙耀华捏住男孩的下巴逼迫他抬头,赝品就是赝品,跟真的到底还是不一样,差远了,没有一点少爷的娇气。 原来有老的护着,不好弄,现在老的不在了,弄到手里不是难事。 龙耀华的眼里闪烁着一抹兴味,喉头急不可耐的滚了滚,弄到手以后就打个笼子关起来,当小金丝雀养着。 男孩怯生生的喊,“龙爷……” “叫伯伯。” “伯伯……” 龙耀华眉间的戾气消失不见,很慈祥的揉揉男孩的头发,指名让他明天去什么店,买什么牌子,什么款式,包括颜色。 男孩乖乖的记下来,不敢说一个“不”字。 龙耀华开车回家了,家里有老婆,跟他是青梅竹马。 几十年的夫妻了,俩人也曾有过岁月静好,奈何经不住时间的折磨跟摧残,感情成了亲情,亲情成了习惯,习惯成了可有可无。 家庭还算美满,老大念大学,老二在高中,老三年后出生,四十多岁的高龄产妇生孩子很危险。 为什么还要生呢,因为老大老二都是女儿,他老婆想给他生个儿子,栓一栓他的心。 这些年一直就没如愿,今年终于怀上了。 有儿子了,谁不高兴啊,龙龙耀华也高兴,但那种心情没撑过一个礼拜。 龙耀华哼着小曲子下了车,后面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捂住他的口鼻,他挣扎了两下很快就陷入昏迷。 等他醒来时,自己人已经不在地下车库里了,而是在一个脏破的小房子里面,四周没有人烟,万籁俱寂。 手脚被绑着,龙耀华心里转了很多道弯,寻思绑|匪是谁指使的,要钱还是要别的,他手上有几个不错的项目。 甭管要什么,只要对方开口,他就会答应,之后再查出来是谁干的,以牙还牙。 龙耀华刚冷静下来没一分钟,就有两个壮汉蒙着面推开门走了进来,其中一个人还架着一台摄像机。 一看这情形,龙耀华如被人当头敲了一锤子,他的嘴巴被胶布封着,喊不出来,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哪里还有威风八面的老总样。 两个壮汉没理睬,该干嘛干嘛。 没一会,杀猪般的声音就在这一片响了起来,持续了很长时间。 过了零点,裴闻靳才回到公司。 唐远闻到了他身上的烟味,“不是在戒烟吗?” “抽了一根,”裴闻靳脱了大衣挂起来,“一时没克制住。” 唐远靠在床头,借着床头的灯光打量男人,眼睛眯了眯,“出什么事了?” 裴闻靳说没事。 唐远招招手让他过来。 裴闻靳便朝床边走过去,腰背弯了下来。 唐远小狗似地在男人的脖颈里嗅嗅,“火||药|味儿。” 裴闻靳看着少年,没有说话。 男人的目光滚烫,能把人灼伤,唐远只撑了一分钟就浑身不自在起来,“别光看我不出声,我受不了。” 裴闻靳眉心微蹙,“你爸还没有消息。” 唐远嗯了声,情绪低落。 裴闻靳|摩||挲|着少年微红的眼角,薄唇轻抿,“你身上的伤没好。” 唐远发觉男人的鼻息有些重,他抬起头。 裴闻靳叹息,“可是我想要你。” 唐远愣愣的看着他,一时忘了思考。 裴闻靳目光深沉的凝视着少年,“可以吗?” 唐远倒抽一口气,“一定要今晚?” 裴闻靳没有给出回答,而是扣住少年的后脑勺,将他带近些,抵着他的额头,近距离让他看清自己眼里翻腾着什么东西。 唐远的呼吸乱了,心跳也乱了,他下意识抓住男人精实的麦色手臂,这几天没修过的指甲长了些,还被他啃过,层次不齐的,一下子就扎了进去。 半响他听到自己跟平时不一样的声音,“那你轻点。” 裴闻靳说,“轻不了。” 唐远的瞳孔微缩,卧槽,用这么严肃正经的口吻说你轻不了,你来真的? 裴闻靳亲着少年的眉眼,反复的盖上属于自己的气息。 唐远偏过头把脸扭到一边,轻轻呼了几口气,“那你别让我明天走路像小鸭子行不?” 裴闻靳沉吟几瞬,“我尽量。” “……” 唐远忐忑的躺在被窝里,时间对他没什么概念,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看到裴闻靳带着一身水汽上床,就立刻把床头灯给关掉了。 光亮下一刻又重新回到房里。 “我都关了你还打开干什么?关掉关掉。” “我想看着你。” “有什么好看的。” “哪里都好看。” 这话唐远听的多了,不新鲜,但从裴闻靳嘴里听出来,他就觉得新鲜,带劲,刺激的他脚趾头都蜷缩了起来。 于是房间里的灯一直亮着,亮了整个后半夜,直到天边翻出鱼肚白才关掉。 唐远还是成了小鸭子。 办公椅上多了块大垫子,天蓝色的,很软很宽,手按下去就出个坑,他盯了垫子好一会儿,脸上的表情五彩纷呈。 何助理抱着文件,迟疑的开口,“少爷?” 唐远回神,“你把文件都放下吧,给我倒杯水。” 何助理端着水进来,正好看到少年手扶着桌子慢吞吞坐到垫子上面,刚坐下去,那挺漂亮的脸就白了,她面色怪异,“少爷,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得了痔疮。” 唐远的肚子里飙脏话,妈的!操!王八蛋!老混蛋!把那个不懂节制的男人骂了一遍,他面上保持微笑,“何助理,还有事吗?” 何助理说,“那午饭我给少爷把饭菜换的清淡些吧。” 唐远摆了摆手,姐姐,你赶紧出去吧,再不出去我就要哭了。 大概是唐远那催促的样子太明显了,何助理简单的汇报了一下工作就踩着高跟鞋往外面走,到门口时她顿住,回头说,“裴秘书去了龙腾那边,可能是去谈债转股的问题。” 唐远噢了声,那男人出发前在他耳边|磨||蹭|了好一会,整个就是一开荤的小伙子,尝到肉了就使劲儿扒着不放,嘴里还不停的跟他上午要去龙腾的事情,他又困又累,只听了个模糊的轮廓。 龙伯伯跟他爸是发小,一块儿长大的,在那群老|太|子|党里面来往算是最多的了。 早年龙腾遭逢困境,他爸出手帮了龙伯伯一把,划过去一大笔钱,解决了对方资金周转上的困难。 债务就是那时候产生的。 当初还是龙伯伯挺有骨气,执意要亲兄弟明算账,说等资金到位了就还给他爸。 后来资金又出现问题,龙伯伯不得不再次找他爸求助,面子上挂不住,就提议债转股,协议也拟出来了。 再后来,龙腾度过了危机,越做越大,债转股的协议就没提过,他爸也没当回事儿。 唐远看过龙腾的资料,规模已经今非昔比,要是真的让那份协议奏效,在龙腾拿到股权,不论多少,对公司现在的形势来说,都是雪中丢炭。 不过,他爸不在,只由裴闻靳去,龙伯伯恐怕不会认账,也不太会卖这个人情。 不知道裴闻靳要怎么谈下来。 但唐远就觉得他一定能谈成,带着好消息回来。 唐远身上疼了,换了几个姿势都不行,小腿的|肌||肉|酸痛难忍,他干脆把身体重心往后挪,两条腿架在办公桌上拉筋,文件就搭在腿上面。 这样稍微舒服了些。 漫画不是骗人的,腿合不拢腿这种剧情也不是纯属虚构,而是来源于生活。 唐远转着钢笔,思绪从文件转到他爸身上,又转回文件上面,他心生感慨,喝着果汁看漫画,每天起早练功的日子可能一去不复返了。 或许几个发小一起吃喝玩乐的日子也不会再有了。 唐远有种直觉,他爸没事,好好的,就是不能跟他联系,不能回来。 没过一会,有主管来汇报工作,唐远抹把脸,收了文件跟腿让人进来,开始了全新又陌生的一天。 唐远努力适应眼下的生活,忙的忽略了身上的不适跟疼痛,甚至一边输液一边翻文件,认认真真向部门高层请教。 没一点不好意思,不懂就是不懂。 张家在|操||办|丧礼,宋家跟陈家都没动静,不知道是念及旧情跟名誉,不打算掺合进来,还是在等一个时机。 外界的舆论不断攀高,暂时都没有下降的迹象,等着看商场上的交情究竟能值几个钱。 除了那三家,明宇集团也是被议论的其中之一。 明宇集团是蒋家的,靠贩||卖||军||火起家,开地|下|赌||场,各种会所,什么都卖,涉||黑|涉的多。 钱赚够了,就觉得白比黑好,看着光鲜。 蒋家成功洗白以后开始经商,第一庄生意就是跟唐氏合作的,双方的感觉都还不错,所以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有段时间两家没少一起吃饭,还串过门。 当唐寅无意间发现明宇集团内里还是黑的,洗||钱|的产业就有好几个,果断将它从唐氏的合作对象里剔除,断了来往。 唐氏什么生意都涉足,唯独不碰|毒||品|跟|军||火|。 那是唐寅的底线。 唐氏出事,蒋家开过几次会,讨论的内容已经延续了几天,无非就是在想怎么吃上唐氏那块巨大的肥||肉。 没想过独吞,怕消化不良,拿个大头就行了。 会开着呢,蒋父就抄起手边的文件往沙发上扔,蒋恶继续刷他的手机,皮||糙|肉|厚的,不痛不痒。 蒋父的高血压有犯上来的迹象,两个儿子,老大不惜跟蒋家断绝关系跑去当导演,还让他混出了个什么票房保证,金牌导演的头衔。 老二呢,厉害了,一回国就专门跟在老大后面收送到他床上的人,收女的就算了,偶尔还收男的,说换换口味,有益身心健康。 狗||屁|的玩意儿。 蒋父喝两口浓茶缓了缓,听底下几个兄弟七嘴八舌,摇头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唐氏还不是骆驼,哪那么容易垮掉。” 蒋老三说,“架不住想要唐氏垮的人多。” “唐氏现在的内忧才是最严重的,唐宏明不安分,背地里一直在想法子增股跟唐寅抗衡,给他使招的是他|情||妇|,他是个猪脑子,枕边风都扛不住,很容易利用。” 蒋父放下茶杯,“裴闻靳那边是什么情况?” “还在唐氏待着,我找过他,”蒋老三摊手,“没谈成。” 蒋老四说自己也找过,“那裴闻靳油盐不进,按理说他是农村的,用|钞||票应该好解决。” “再试试,钞票就不行就换别的,要投其所好,”蒋父思索着说,“如果实在拉不过来就算了,管他投奔哪儿,只要他离开唐氏就好。” 蒋恶从沙发上起来,魁梧健壮的身子展开,他把手机塞|屁||股|后面的口袋里,大摇大摆的朝外面走。 蒋父把儿子叫住,“你去唐氏一趟。” 蒋恶回头,手指指自己,“我?” “不是你是谁?”蒋父拿嫌弃挑剔的目光看着儿子,“你跟唐远年少相识,回国以后怎么也该去拜访拜访。” 蒋恶那张黝黑的脸上写满了不屑,“你也说是年少相识了,现在算个屁。” 蒋父早准备了后招,“就你身边那小东西,他跟唐远是一个班的。” 蒋恶目瞪口呆,“唐远学的舞蹈?不可能吧?” 蒋父噼里啪啦在电脑键盘上敲了会,就将屏幕对着儿子,让他自己看。 蒋恶不稀得看,他什么样的没见过,还能惊着不成? 蒋父冲三弟看了眼。 蒋老三心领神会,晃了下手中|装||逼|用的纸扇,张口就来,“毛毛,你还是看看吧,唐家那小少爷生的是真好,以前就已经很好了,现在更好。” 蒋恶已经不记得唐远长什么样了,猴年马月的事,印象里他身体很有韧度,抱住柱子一跃而起,腿抬过头顶当空一劈,他脑门就开瓢了,跟拍电影似的。 等蒋恶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从门口折回去,停在办公桌前,低头看电脑屏幕上的照片。 生活照,里头是个穿一身白色舞蹈服的少年,不知道谁偷拍的,他不知道,眼睛望着远处,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让人见了,想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逗他开心。 蒋恶抓住鼠标点下一张,点了十几张照片,唐远的身影变得清晰了起来,是个骄傲嚣张,高高在上的德性。 蒋父说,“不管是哪一方面,唐远都胜你那个小东西一筹。” 蒋恶把电脑一推,“那又怎么样,我那小东西很会伺候人,把我伺候的爽翻天,唐远会吗?就他这样,弄回来还不是得供着,谁稀罕。” 蒋父火了,“弄回来?你他妈想什么呢?我就是让你去跟他见个面!” “没什么好见的,”蒋恶一边的嘴角扯了起来,“爸,三叔四叔,你们要搞唐氏,随便怎么搞,我可不参与。” 话是这么说的,蒋恶却去了唐氏。 不为别的,就是好奇。 当年挨揍,现在他可以揍人了,想怎么揍就怎么揍。 蒋恶是怀揣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亢奋心态进的唐氏大楼,打算今天一雪前耻。 唐远没料到蒋恶会来公司。 那晚他撞车,对方跟张扬在路边的对话还让他记忆犹新,是个不讲道义的家伙,铁石心肠,有人死在自己面前都不会看一眼。 三个愿望什么的,谁提谁是傻逼。 所以他不会提。 唐远趁着何助理送咖啡的功夫打量蒋恶,有钱,有身材,长得…… 不俊也不美,眉骨那里还有一道疤,就是年纪不大,男人味较重,阳刚硬气。 那些喜欢保养小||情||人的老总们上了年纪,多的是肥头大耳,一身横肉,别说英俊了,看都看不下去,他爸那样的属于凤毛麟角,蒋恶这样的也很少见。 张杨是个聪明人,除非遇到比蒋恶更好的金主,否则不会主动舍弃。 何助理送完咖啡就走,关了门她给裴闻靳打电话,说明宇集团的少东家来了,人已经被请到了办公室,在跟少爷喝咖啡。 裴闻靳刚出龙腾,闻言面色一沉,“没预约。” “是没预约,”何助理一板一眼,“可人是明宇的少……” 话没说完,那头就挂了,她一头雾水,觉得裴闻越来越像个人了,情绪变化隔着电话都能察觉得到。 办公室里的气氛挺和谐的,有那么点儿老相识重逢的意思。 蒋恶脱了皮夹克,里面就穿着件黑色上衣,贴身的,腱|子|肉|的形状鼓了出来,看着就充满可怕的爆发力。 唐远面不改色。 蒋恶心里冷哼,定力不错,他往椅子上一坐,端着咖啡就喝,颇为感慨的来一句,“真是没想到,好几年没见了,你竟然还能认出我来。” “不能,”唐远说,“何助理通报了我才知道是你。” 蒋恶喝咖啡喝呛到了,胸腔里的那股子怒火正要窜出来,就听到坐在皮椅上的少年说,“怪不了我,是你的变化太大了,原来你没我高,现在比我高很多。” 这像是解释,蒋恶的怒火慢慢减弱,他把杯子扣桌上,“听说你爸出事了。” 唐远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 “就你现在这处境来看,”蒋恶刻意停顿,摇着头拉长声音说,“不怎么好啊。” 唐远不想跟他废话,“你来找我是为的什么事?打嘴炮?” 蒋恶口中吐出两字,“叙旧。” 唐远拧了拧眉毛,“我俩没什么旧好叙。” “唐少这话说的可就有点无情了。”蒋恶一脸受伤的表情,“我俩年少时候怎么也算是有过一段吧?” 唐远听的牙疼。 蒋恶说的牙也疼,本来想故意恶心唐远,一不留神把自己给恶心到了,他抬抬下巴,“到吃饭的点了,唐少,请我吃顿饭?” 唐远没反应。 蒋恶一副好脾气的样子,“那我请你吃。” 唐远还是没反应。 蒋恶刚站起来,准备到沙发那里坐去,唐远就有反应了,“要走了是吗?那我就不留你了,改天再会啊。” “……” 蒋恶突然就觉得有点意思了,他的眼珠子转了转,迈着结实有力的两条大长腿走到桌前,盯小动物一样盯着面前的少年,龇出一口白牙说,“我想起来个事,以前你揍过我。” 唐远不慌不忙,“我怎么记得是你让我揍的?” 蒋恶的脸色阴晴不定,他忽地玩味一笑,“我让你|吃||屎|你就|吃||屎|?” 唐远没生气,一点都没,他起得来,但是走路会暴露自己的身体情况,于是他就对蒋恶勾了勾手指头。 蒋恶鬼使神差的单手撑着桌面,身体前倾,迎接他的是个不大不小的烟灰缸。 金属砸到皮||肉||骨骼的闷响从额头发出,那处皮肤顿时红了起来。 唐远的力道控制的很好,就到此为止,没有让蒋恶头破血流。 蒋恶上一次被揍,就是好几年前,这小子揍的,时隔几年被揍,还是同一个人,他脸上的表情堪称恐怖,眼里涌现出野兽的嗜血光芒。 下一刻就直接隔着桌子将唐远从皮椅里拽了起来,一把抓到桌上,摁好,中气十足的骂了一声,“shit!” 唐远既没还击,也没发脾气,他扣住蒋恶的手腕,特平静的说,“刚才我有留一手。” 蒋恶知道,要是这小子没收力道,这会儿他已经倒下了,他阴森森的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所以我还得感激涕零?” “那不需要。” 唐远忽然抓住蒋恶的手,无意识一模,发现他的虎口有一块很厚的茧子,拿||枪||的,太阳穴不由得突突乱跳。 蒋恶古怪的盯着抓着自己的那只手,“唐少,你这是干什么?” 唐远顺势哥俩好的跟他握了握手,“你要叙旧,那就叙,至于吃饭,改天吧,你也说了我现在的处境不好,敌人一堆,我哪儿有心思吃饭。” 蒋恶用见鬼的眼神看着唐远,竟然跟他服软了,看来唐家的形势比外界想象的还不乐观。 不然这家伙不会低头。 唐远没管蒋恶怎么想,他希望对方尽快走,赶紧走,因为自己站不下去了,腿肚子发抖,气得他又在心里把那个男人骂了一遍。 蒋恶如他所愿的走了,本来就是莫名其妙过来的,再待下去,只会更加莫名其妙。 坐进车里,蒋恶拨了个号码,“去我那儿等我。” 那头的张杨一会有个发布会,他为难的说,“现在?” “就现在,”蒋恶不容拒绝的说,“记得把自己洗干净。” 张杨不能跟蒋恶发火,就把火撒到公司给他请的小助理身上。 小助理战战兢兢,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张杨脚上穿的低帮皮靴,衬的他腿很修长,蒋恶却不喜欢,说他穿皮靴没有运动鞋好看,他就记下来了,每次过去前都特地换上运动鞋。 这会儿张杨把运动鞋丢到脚边。 小助理会意的蹲下来给他把皮靴拉链拉下来,脱了皮靴放到一边,换上运动鞋。 张杨给经纪人打电话请假,经纪人知道他身后的金主是明宇的少东家,对他很客气,没少给他灌输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还举了娱乐圈里的不少例子。 有的成功了,飞黄腾达,做了家喻户晓的大明星,或者是拿钱去搞投资,日子过的风风火火。 有的很凄惨,什么都没捞到,还惹了一身病。 听着经纪人的说教,张杨心烦气躁,他随意的一瞥,视线落在给他穿鞋的小助理身上,心里忽然就舒坦了。 付出再多代价,忍受再多恶心的事情,为的还不就是成为人上人。 离开化妆间的时候,张杨把身板挺的笔直,又冷又傲,一成不变的老样子,像是永远都不会变。 一番温存过后,蒋恶让张杨给他点烟,“你进娱乐圈了,跳舞的时间就不多了吧?” 张杨看得很开,他淡淡的说,“有得必有失。” “你不是从小就学跳舞吗?”蒋恶伸过去一条腿,从脚勾起张杨的下巴,“现在跳不了了,不难过?” 张杨说还好,“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 蒋恶不知道想什么呢,他把烟塞张杨嘴里。 张杨的眉心一蹙。 蒋恶笑的很恶意,“嫌我恶心?刚才吃我口水不是吃的挺开心吗?” 张杨的脸部|肌||肉|动了动,把烟|咬||住|了,闭着眼睛抽了一口,再缓缓的从口鼻里喷出一团烟雾。 尽管如此,还是能看出他的不甘,以及遭到羞辱的愤怒。 却不知自己身上就那根傲骨最迷人,越是傲,别人就越想搓两下,啃两口。 蒋恶踢踢他说,“跳个舞给我看看。” 张杨看了自己的金主一眼,眼神挺冷的,语气也有点像是裹了层冰,“蒋少,我全身头疼,跳不了,下次吧。” 蒋恶看他那样儿呼吸就重了,骂了声操以后把人往怀里一搂,将那个字变成了动词。 跳舞的腿都劈的很开,张杨基本功扎实,怎么劈都很轻松,蒋恶让他劈了好几个钟头。 张杨临走前说,“昌源路有家店的牛排不错。” 蒋恶说,“带你吃去。” 张杨清俊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那家店唐远常去,等唐氏一倒,就别想再去了。 . 吃着午饭的唐远打了个喷嚏,还好他及时把头偏开了,不然面前的几个菜都要遭殃,他吸吸鼻子,问吃着白萝卜的男人,“你刚才说到哪儿了?” 裴闻靳重复下午的行程安排。 唐远把勺子丢碗里,“我知道我爸忙,不知道这么忙,半天时间我总共都没喝完一杯水,就那么几口,大多还都是冷的。” 他抿了抿沾了点菜油的嘴唇,“你给我弄个行程单吧,一条一条列好打印出来贴办公桌上,不然我会忘记。” 裴闻靳给他夹了两块西兰花,“吃饭。” 唐远拨了拨西兰花,没敢吃,“西兰花好消化吗?” 裴闻靳撩起眼皮。 唐远屏住呼吸,男人的眼睛本来就极黑,一眼不眨的看过来,充满了难以形容的威力,他感觉自己就是一只任人宰割的小羔羊。 “干嘛啊?”唐远受不了的拍他一下,“你没上网做功课?” 裴闻靳的瞳仁里有异样的光亮,“做了。” 唐远绷着脸,“那西兰花我能吃吗?” 裴闻靳说,“能吃。” 唐远这才把西兰花夹到嘴里,声音模糊的说,“我还没问你呢,昨晚你从哪儿变出来的那一盒东西啊?” 没等到回应,他抬头一看,对上了男人狭长的眼睛,心脏猛地一下狂跳起来。 裴闻靳抚了抚少年起伏不止的后背,“路上买的。” 唐远对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这男人昨晚在外头受了刺激,回来就发疯了,他咽下嘴里的食物,“你下午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心脏?” 一粒药没吃,还超长待机,把他给吓的不轻,生怕中途突然倒下来。 裴闻靳说不需要,他几口就吃完了,模小猫一样一下一下摸着少年的头发。 唐远把西兰花吃掉,扒拉了一点饭就搁下了碗筷,冷不丁的听到耳边响起声音,“明宇的少东家来找你这件事,你什么时候跟我提?” 他瞅男人一眼,“没什么好提的。” 裴闻靳说,“他喜欢男的。” “你少说了一个字,不是喜欢,是睡。”唐远闻到了老男人身上的醋味,“女的他也睡。” 裴闻靳捏着少年后颈一块皮肤,漫不经心的|摩||挲|,“不要再单独跟他见面,你打不过他。” 唐远没反驳,也没多问,“噢。” 裴闻靳亲着少年白皙的耳廓,薄唇细细的|磨||蹭|。 唐远有点痒的躲开,耳朵上一痛,他嘶了声,“我跟何助理说我得了痔疮,耳朵上多了个印子,她问我了,我怎么说?” 裴闻靳沉沉的吐息,“就说是我|咬|的。” 唐远抽了抽嘴,一晚上过去,这男人黏上他了,确切来说,看他的时候眼里都有火苗在跳。 裴闻靳把脸埋在少年的脖子里,深深的呼吸着他身上的味道,眼底尽是一片深沉到可怕的占有欲。 唐远望着落地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零星有雪花飘落,他抬起两条手臂环住男人宽厚的肩背,仿佛为了找到安全感似的收紧了力道。 下午唐远忙里偷闲的给林萧她大哥打电话,完了又给杞县那边的派出所打,给他派过去的那批搜索队的头儿打,其实他知道打不打都一样,要是有进展,他们都会第一时间通知他。 没通知就是没进展。 杞县是重灾区,伤亡人数还在统计。 不知道怎么了,唐远就是感觉他爸现在人不在杞县。 快四点的时候,唐远看完手边的一摞文件,打算伸个懒腰就接到了张舒然的电话,说话时的声音嘶哑难辨,他说,小远,我爸走了。 唐远说,“我看了报道。” “家里几个老人跟我交代事情,太多了,也太烦了。”张舒然道着歉,喉头哽咽,“对不起,我晚了。” 唐远不知道说什么好。 两头都静了下来,谁也没说话,但谁也没挂机。 过了好一会儿,唐远拿着手机的手都出汗了,才听到张舒然的声音,“小远,我爸的葬礼,你来吧,你一个人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50.50 唐远挂了电话就像是缺少安全感似的窝进了皮椅里面, 从他爸失踪到现在, 其实也就五天而已。 五天能做什么?光是调整自己来适应并接受现实都不够。 唐远完全是被老天爷拿两把刀架在脖子上, 逼着他出来硬扛。 心理难受, 身体还遭罪, 倒霉催的,赶上他出车祸了, 不然身体没伤没病, 工作效率还能提高一大截。 守着他爸打下的江山, 唐远不敢放松, 换药输液检查身体, 吃喝拉撒睡, 所有的事都挪到了办公室。 他没时间卧床修养,伤口好的慢,食欲差,精神差,时不时的冒出一种感觉,自己活不长了,要英年早逝。 可每次在那种感觉冒出来不到一分钟,唐远就重振旗鼓。 不管是为他爸的事业,还是为自己以后的人生,他都不能倒下去。 唐远的胃里有些痉挛, 他扶着桌子站起来, 拖着受伤的腿进卫生间, 吐的昏天暗地。 直到把胃里清空, 没东西吐了才好受一点。 傍晚的时候,医生来给唐远的伤口换药,他特地拿镜子照了照,额角那里有一条四厘米左右的蜈蚣,延伸进了头发里面,看起来很丑。 伤口不算长,就是深,唐远记得自己流了很多血,淌的满脸都是。 等到裴闻靳进来,唐远就跟他撒娇,“我毁容了。” 裴闻靳说,“不要紧。” 唐远知道这男人每天都会隔着纱布亲他的伤口,趁他睡着的时候。 好几次他都醒了,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努力装睡,他有些难过的拨了拨纱布周围的刘海,“不知道能不能遮得住。” 裴闻靳捻了捻少年的耳垂。 唐远对男人张开双手,“我坐不住了,想去里面的床上。” 小少爷犯懒了,不想走,要抱。 裴闻靳弯下腰背,伸出手臂穿过少年的胳肢窝底下,像抱小孩那样把他抱了起来。 唐远搂着男人的脖子,突兀的说,“舒然给我打过电话了,叫我去参加他爸的葬礼,还让我一个人去。” 裴闻靳脚步不停的抱着少年走进房间里,将他放到床上。 唐远还搂着他脖子不撒手,“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裴闻靳用手描摹着少年苍白的脸。 男人的手指骨节分明,指尖微凉,唐远浑身颤栗,他一把捉住那只大手啃一口,“问你话呢。” 裴闻靳在旁边躺下来,把少年捞到怀里,小心避开了他身上的伤,“去吧。” “你真让我去?”唐远有点意外的睁大眼睛,“一个人?” 裴闻靳|摩||挲|着少年的脖颈,“不要担心。” “我本来不想去的,”唐远说明白点,“我的意思是葬礼我会出席,但我不想一个人去,我会带上你,还有我姐,然后叫上我们家的其他人,代表唐氏。” 这回换裴闻靳意外了,他侧低头看着少年,半响低低的笑了声,“我的少爷长大了。” 唐远不合时宜的一阵酥麻。 老男人随便一撩,他就缴械投降。 唐远跟裴闻靳说,目前的局势挺复杂的,原来看得清楚明白的人和事,现在都模糊了,像是突然多出来一层薄||膜。 不知道薄||膜底下都有什么,不得不谨慎小心一些。 裴闻靳听他唠叨,叹息道,“毫无保留的信任一个人,不好。” 唐远张了张嘴,无语的说,“不是,你这话说的,我听着怎么这么很舒坦呢?” 他板起脸,“行吧,以后我会对你有所保留。” 裴闻靳的面色骤然一沉,以他为中心,周围温度都低了好几度。 唐远瞥男人一眼,语气无奈的像是对着一个不讲理的小朋友,摊手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想咋地啊?” 裴闻靳,“……” 唐远不逗男人了,他认真的说,“我伤没好,武力值一半都没恢复。” 裴闻靳安抚的模着少年的头发。 唐远摇头晃脑,“我腿疼着呢,本来走路都走不顺,更别说跑了,昨晚还劈叉了。” 裴闻靳看向少年,“抱歉。” 唐远翻了个白眼,假的,你个老骗子,嘴里说着抱歉,眼睛里写着两字“回味”。 “明天我送你去张家,”裴闻靳把少年的脑袋摁在自己肩窝里,嗓音是一贯的平淡,却听着让人安心,他说,“我在车里等你。” 唐远于是就不说话了,侧身抱住男人的腰,脸蹭上他的胸膛,慢慢就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一夜大雪。 老天爷大概是疯了。 去张舒然家前,唐远在公司里开了个会,各个部门高层们鱼贯而入。 会议内容主要是部门年度总结。 唐远一边听一边翻阅桌前的报告,都没时间喝口水,也没空闲的心思看离他不远的裴闻靳一眼。 高层们对继承人的了解仅限于舆论跟传言,就是个娇身惯养的小少爷。 董事长出了事,继承人顺理成章的坐上那个位置,他们对此都很不屑,明面上没表露出来,私底下已经开始看风使舵了。 有的甚至做好年后离职去下家的准备。 高层们在商场摸爬滚打多年,怜悯心跟同情心都被磨光了,有的只是现实,想要他们甘心卖命,不单要提供他们跟自身价值匹配的待遇,还要让他们看到一个公司的前景。 十八岁,能干些什么事? 他们那个年纪不是在念高三,就是上了大学,懵懂胡闹疯玩,天马行空,最大的敌人就是课本,社会什么样,职场什么样,离他们还很遥远。 商场吃人不吐骨头,那个年纪的小孩混进来,试图成为大集团的掌舵者,不就是找死? 自己死就算了,还会拖累一大群人。 不过,继承人有两点让高层们有些诧异,一是能够摆平那些股东们,起码现在看起来是那样。 二是态度。 这比第一点要重要很多。 继承人没有传说中的少爷脾气,谈公事的时候也并不三心二意,不知所谓,很严肃很冷静,还喜欢问问题,做笔记。 伤都不养了,死守着公司,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想稳定军心。 说的再多,再好听,不如让别人看到你的表现。 那比什么都顶用。 这场会议开的很顺利,唐远后面还有个年终表彰大会,一年到头,这个会那个会,比他想象的要多。 他回过神来,会议室里差不多都走光了。 林萧收了资料过来,“小远,张家的葬礼,你去不去?” 唐远说,“去的。” “去就好,我也去,”林萧舒出一口气,“外界都在看着呢。” 唐远没说什么。 林萧察觉少年的情绪有点不太对,正要说话,就发现他藏在发丝里的耳朵上有个印子,心头猛地一跳,下一刻她就把文件夹扔在了办公桌上。 那声响动把唐远给吓一跳,“姐,你干嘛……” 一句话没说完,林萧就已经用不知道哪儿来的蛮力把裴闻靳给拽了出去。 林萧妆容精致的脸上满是愤怒,“裴闻靳,你把小远……你们……” 她扫了扫会议室,怕被里面的少年听见,便压低声音吼,“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就不能再忍忍?” 裴闻靳一言不发。 林萧穿着高跟鞋,一米七多,架不住面前这人个头高,说话还得仰着头,她眯眼盯着对方那张寡情薄凉的脸,“小远身上有伤,吃点就吐,身体很差,瘦的下巴都尖了,他爸又生死不明,公司这么大的摊子丢在他身上,他现在跟度日如年没什么两样,你竟然在这时候要他,真够可以的啊。” 裴闻靳说,“是我没克制住。” “小远信你,我可不信,”林萧抱着胳膊冷笑,“你没有克制不住的时候,只有想克制,跟不想克制。” 裴闻靳缓慢地抬起了眉眼。 男人的眼神极黑极冷,脸上的表情不像个正常人,林萧莫名的发寒,语气缓了七八分,“对小远好点。” 她顿了顿,“别看小远很心软,他狠起来谁都比不上,你要是对他不好,他就会在心里的小本本上一笔一笔记下来,等着跟你慢慢算账。” 裴闻靳不徐不缓道,“多谢林总监提醒。” 林萧的眼角一抽。 虽说感情不分年龄性别,可阅历相差太多,阅历少的那个终究要被动些。 . 路上的积雪清理的及时,没上冻,车开起来没有那么艰险。 唐远昏昏沉沉的到了张家。 裴闻靳把人叫醒,拇指指腹|摩||挲|着他的小唇珠,重复昨晚说过的那句话,“我在车里等你。” 唐远在男人的手背上留下一块大手表,含糊不清的说,“我下去了啊。” 话是那么说,他却没动,吸了吸鼻子说,“外面太冷了,今天起码零下十度,我腿疼。” 裴闻靳从另一边下车,绕过去把少年从车里抱了出来,放在轮椅上面,将厚厚的毯子给他压好。 唐远把手从毯子里拿出来,捏住男人垂放在西裤一侧的手,“你低头,我想看你。” 裴闻靳把头低下来,一瞬不瞬的看着少年,眼里是毫不掩饰的独占,迷恋。 唐远心里踏实了,他给张舒然打电话,说他到了,坐的轮椅,要人推。 他以为对方会让一个下人过来,没想到来的是自己。 张舒然穿一身黑,面容消瘦,眼里有睡眠不足产生的红血丝,眼窝陷了下去,他的一双眼睛比常人要黑,看人的时候像是要把人吸进他的世界。 瘦下来了,温润谦和的气质变得模糊,而他身上有一种气质很清晰,就是冷漠的疏离感。 像是突然多出来的,又似是一直就存在着。 藏在骨子里,揉在血肉里面,只是最近才被牵引了出来。 张舒然似乎对裴闻靳的出现有所预料。 没有打什么招呼,说什么客套话,他撑开黑色雨伞举到唐远头顶,单手推着轮椅走在雪地里,声音和往常一样温和,“雪下了好几天。” 唐远说,“嗯,我都烦了。” “我也烦,”张舒然轻声说,“原本想着今年跟你们一起去滑雪。” 唐远扭头看一眼身后的张舒然,感觉有些陌生,再去看,发现还是自己熟悉的那个模样,“人来的多不多?” “多,”张舒然说,“我们从后门进去。” 唐远也不知道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我现在好歹是唐氏的代理董事,你让我走后门?” 张舒然看着少年的发顶,“前门都是些等着看戏的。” “那算了,我不想当演员,”唐远兴致缺缺,“演来演去的,没意思。” 张舒然不语。 前来吊唁的人里面,亲戚占的比例不多,主要还是生意场上的那些人,混杂着张氏旗下影视公司里的艺人,个个都是素颜,脱帽,身上没有佩戴任何首饰。 有媒体在,老板病逝了,尽管平时没打多少交道,依旧要露出伤心的样子。 唐远被张舒然推到灵堂,刚好看到方琳要走,他这才想起来对方是影视公司里的一姐。 哪怕前段时间被旧情复燃的绯闻缠身,地位还是稳稳的。 许是场合原因,方琳没有露出什么过多的情绪变化,只是朝唐远点了点头就走了。 唐远在她的背影上停留了几秒,心想怎么一个个都瘦了呢? 张家的人面露不欢迎的表情,长子不在灵堂答礼,亲自冒雪去接人,这一点让他们心里都倍感不快。 树有多高,就能带起多大的风。 现在的唐氏风雨飘摇,能不能挺过来还是个未知数,他们的态度大有变化,尽管没肢|体|动作,但眼神跟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唐远无视那些目光,他从轮椅上下来,上香鞠躬致哀,做完这些就被张舒然带到了三楼。 张舒然出去拿了一杯牛奶回房,“温的。” 唐远把杯子接到手里捧着,见张舒然看着自己的腿就说,“车祸的时候伤的,没时间躺着养伤,疼得很,我走路像个小瘸子,不雅观。” 他抿抿嘴,“况且雪那么厚,路不好走,万一我摔一跤被媒体拍到了,指不定要给我跟我家抹多少黑,推个轮椅好点儿。” 张舒然站了有一会才慢慢蹲下来,他的嘴唇轻动,像是说了什么话,隐约是对不起。 唐远似乎没发觉,“舒然,你先去忙吧,等你忙完了,我们再聊。” 张舒然说好,他揉揉唐远的头发,用温热的掌心把发丝上的那点凉意驱散,“书房在里面,第二排有些漫画书,电脑密码你知道的,你随便看,怎么都好。” 唐远看了看手里的牛奶,没喝,放到了旁边的桌上。 这是张舒然的房间,跟书房是连着的,很大,唐远来过很多次了,熟悉的跟自己家一样。 不过这次他没随便转悠,只是从轮椅上挪到了柔||软的沙发里,他好像怎么都睡不够,没撑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唐远这一觉睡的很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床上,而张舒然就坐在床边看着他,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他浑然不觉。 就着这样的姿势,唐远问他,“忙完了?” 张舒然说忙完了。 房间一大,就显得空寂,越是没声响的时候,那种感觉就越发明显。 唐远一模口袋,这才发觉外套脱了挂在衣架上面,手机在口袋里,他让张舒然给他拿一下。 张舒然从口袋里拿了手机递过去。 手机是指纹锁,唐远心里划过一丝不怎么好的念头,他应该换成密码锁的,回去就换。 唐远看到了四个未接来电,一个是宋朝的,一个是林萧的,一个是仲伯的,还有个是冯玉的,短信有一条,陈双喜发的。 至于那个男人,既没打电话,也没发短信,好像对他很放心,他把手机放枕边,“舒然,你爸本来还有几个月的,急匆匆就走了,我爸好好的,突然下落不明,人事无常。” 张舒然望着床上的少年,“是啊,人事无常。” 唐远撑着床被坐起来些,“我要休学一个学期,等我爸回来了,我再回学校完成学业,你呢?” 语气笃定而平静,他相信他爸一定会平安回来。 张舒然拉了拉少年身上的被子,声音轻描淡写,“我退学。” 唐远默了会儿,“想好了?” “嗯,”张舒然说,“想好了。” 唐远看着张舒然憔悴的脸,“你说是你的样子看起来更惨一些,还是我更惨一些?” 张舒然没有出声,似乎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唐远抬手去模额角的伤,“我觉得我真挺倒霉的。” 不等张舒然回应,他就问道,“舒然,你要跟我说什么?” 张舒然的喉头动了动,“你的性向……” “天生的,”唐远叹了一口气,“我从小就不喜欢跟女孩子玩。” 张舒然恍然,“被你这么提醒,好像是那么回事。” 他看着唐远,像是看到了那些珍贵的年少时光,声音温温柔柔的,像春天里的微风细雨,“以前我怎么就没发现呢?” 唐远也看着张舒然,“人往往都是这样,离真相越近,就越看不清,要退后一些,站的远了,才能看得清楚。” 张舒然的手指不易察觉的抖了一下,“为什么是裴闻靳?” “为什么?”唐远耸耸肩,“喜欢就喜欢了,哪儿来的为什么。” 张舒然说,“你之前的醉酒,难过,痛苦,流泪都是因为他,小远,他让你哭了,不值得你喜欢。” 唐远冷静补充,“可他也让我感到幸福。” 张舒然的声音虽轻,却异常清晰,“你们是看不到未来的。” 唐远也不恼,他维持着冷静的语调说,“未来当然看不到,得要一步一步往前走。” 张舒然用力掐着眉心,“小远,你想的太简单了。” 唐远说,“舒然,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没有认真规划过我今后的人生?” 话说到这里,气氛已经不知何时变得压抑。 唐远的嗓子眼发干,抑制不住的咳嗽起来,一只手从前面伸到后面,抚上他的后背,一下一下的拍着,他的眼眶开始发热,鼻子不通气,呼吸也跟着急促了起来。 “舒然,我心里难受。” 话落,他感觉背上的那只手颤了颤。 这是唐远第二次跟张舒然说那句话,上次是在酒吧里,他为自己可怜兮兮的暗恋买醉,哭哭闹闹的像个疯子,这次为的什么呢? 两人都心照不宣的没有说话,一个咳,一个拍。 唐远咳的眼泪都出来了,张舒然拿帕子给他擦脸上的泪水,安抚的说,“小远,你爸会没事的。” “我就是担心他受罪。”唐远深吸一口气,“我爸老了,再厉害也老了。” 张舒然没说什么,只是更轻柔的拍着他瘦弱的后背。 唐远咳了会儿缓过来,“舒然,你在电话里说有话要跟我说,你要说什么?” 张舒然眼里的情绪瞬间就变了。 唐远没来由的紧张起来,“你说吧,我听着。” 张舒然给他听了一段录音。 背景像是在空荡荡的走道里,第一个说话的人声音里带着回声,是个男的,很年轻的声音,不到三十岁,普通话不够标准,混杂着南方某城市的方言。 “唐寅的印章拿到没有?” 唐远霎时间就屏住了呼吸,他听到了第二个声音,每天都听,以前喊他少爷,现在喊他名字,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那个声音说,“还没。” 一如平常的没有情绪,波澜不起。 唐远的身子剧烈一震,整个人如同被一根冰凌子从头顶刺了下来,钉住了,一动不动。 录音还在放着,那两个人一问一答。 “你不是让唐寅他儿子喜欢上你了吗?美男计使的这么成功,一个印章怎么到现在都没拿到?” “现在还不是时候。” “不是时候?那你说什么时候?你该不会是喜欢上那小少爷了吧?” “一个天真的小孩子而已。” “赶紧把印章拿到手吧,免得夜长梦多,至于那小少爷,你要是想搞,他还不是乖乖的让你搞,那么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瓷人,滋味应该很不错。” “小孩子麻烦。” “忍一忍吧,拿到了印章,你把人送我床上来,我玩一玩,再拍个照片,保证让那小少爷||屁||股||烂了还不敢声张。” 唐远全身都在颤抖,他把手指放在嘴边,茫然的|啃||着|关节位置,不知道疼似的,每一下都用了全力,嘴里很快就被腥甜味|填||满。 张舒然按住少年的手,把他抱到怀里,在他耳边说,“小远,你都听见了,你搁在心里的那个人从头到尾都在骗你。” 唐远的声音哑哑的,“录音哪儿来的?” 张舒然近似痴迷的用嘴唇|蹭||着他的发丝,“我有我的途径拿到这段录音。” 言下之意就是不方便透露。 唐远推开张舒然,继续啃自己的食指关节,吐出的气息断断续续的,充满了血腥味,“你不告诉我途径,我就不信。” 张舒然强行拉下他的手扣住,不让他自虐,“小远,你总是喜欢装傻。” “你他妈的听不懂人话吗?”唐远眼睛充血的破口大骂,他怒吼着,情绪失控,歇斯底里,声音尖细刺耳,“录音可以伪造!张舒然!录音可以伪造!” 张舒然像是不认识唐远似的,先是微微前倾的身体往后仰,而后又坐直了,死死抿着唇角,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唐远狠狠抹了把脸,手上的血弄到脸上,让他看起来有些魔怔,他嘴里毫无章法,语无伦次的说着,“都说我装傻,你以为装傻容易吗?我他妈什么都要想,什么都想要,什么都不想失去!” 说着说着就神经质的念叨了起来,“我太贪心了,是我的错,我知道错了,我错了。” 张舒然抿紧的嘴唇动了动,他起身去书房拿了一个纸袋回来,一圈圈慢条斯理的绕开了封口那里的白线,将纸袋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份文件扔到唐远怀里。 唐远不骂了,也不说话了,他安安静静的靠坐在床头,不看怀里的文件,看的是虚空,手上的伤口还在流血,白色被子上血迹斑斑。 张舒然又把唐远抱住,像兄长一样抚||摸着他的后脑勺,“不看就不看了。” 唐远呆呆的趴在张舒然肩头,没反应。 “裴闻靳是在利用你,”张舒然叹息,“小远,你从小就很聪明,现在你只是被你自以为的爱情蒙蔽了心智,你傻了。” 唐远还是没反应。 张舒然意识到不对劲,他把怀里的人捞出来些,低头看去,瞳孔倏地一缩。 唐远的嘴角溢出血丝,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舌头给|咬||破|了,自己也像是失去了知觉,连活人的特征都失去了大半。 张舒然用手擦掉他嘴角的血,“你想追究,我就帮你让裴闻靳付出欺骗你的代价。” “你如果不想再追究下去,就立刻把他辞掉,不能再让他待在公司里了,他那个位置接触到的东西太多,多待一天,你就多一天危险。” 唐远忽地抬头去看张舒然,没做停留就把头偏向不远处,那里有面照片墙,他给对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是他自己做的,里面有张舒然的婴儿期,童年,少年,整个青春。 宋朝跟陈列十八岁的礼物也是那样,他做的,用心收集起来的照片,每一张背后都有写两三句话,为的是将来老了可以翻着看看。 他们是发小,一起长大的,一辈子的兄弟。 耳边的声音持续不止,温柔的让人听着感动,仿佛声音的主人是在真心实意的为自己着想,掏心掏肺。 唐远扯了扯沾血的嘴皮子,舌头破了,说话的声音不怎么清晰,“舒然啊,这时候我让裴闻靳走,我就完了。” “有我,”张舒然垂眼把一个创口贴贴在他的食指关节那里,“我会用整个张家帮你渡过难关。” 这话听着有一种|蛊||惑|的味道。 唐远迷茫的看着他的发小,“整个张家?” 张舒然一字一顿,充满了让人信服的力量,“对,整个张家。” 唐远像是信了,“他的城府很深,不会没有准备,手里肯定攥着东西,能威胁到公司,又能让自己全身而退。” 张舒然不犹豫的说,“我来想办法。” 唐远问他,“那你希望我什么时候让裴闻靳走?” 张舒然严肃的说,“越快越好。” “噢,越快越好。”唐远说,“可他是我爸花重金从别的公司挖过来的,要辞退也应该是我爸来。” 张舒然说,“唐叔叔会理解的。” 唐远第二次把视线放到那面照片墙上面,看的眼睛酸涩了,他垂头拿起怀里的文件翻起来,跟他预料的差不多,都是有关那个男人工作这些年的伟大功绩。 文件里讲的是他如何市侩,如何小人,如何薄情寡义,认钱认权就是不认人。 唐远把文件还给了张舒然。 张舒然接到手里,随意丢到一边,“不信?” 唐远没出声。 张舒然很无奈的长叹一声,“你要是不信,可以自己去问他的上一家公司领导。” 唐远掀开被子下床。 “眼睛看到的你不信,耳朵听到的你也不信,”张舒然把他按回床上,弯腰直视他的眼睛,“是不是非要亲眼所见才能死心?” 唐远忽然笑了起来,“有时候亲眼所见的反而更假。” 张舒然愣住了。 就这么会功夫,唐远已经从床上下来,穿上了外套。 张舒然说,“小远,你要躺着养伤,不能任性,不然你的头会留下后遗症,还有你的腿,你不是要跳一辈子的舞吗?” 唐远受伤的头跟腿都条件反射的传来一阵抽痛。 张舒然心里涌出几分心疼,随后一点点变成了阴郁,又在极短的时间被温柔取代,“好在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裴闻靳没有拿到印章,也没碰到你。” 唐远的眼神飘了一下。 只是那么个细小的表情,却被张舒然给捕捉到了,他从床前站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动作太猛,还是什么原因,身子晃了晃,险些没站稳。 “小远,你疯了。” 张舒然内敛温厚的外壳第一次裂出一条缝隙,随时都会四分五裂,他扒着头发,口中重复着,“疯了,小远,你疯了。” 唐远拉上外套拉链,直接拉到顶,他把瘦白的下巴缩了进去。 张舒然转身走出房间,他走的极快,身形仓皇的有些可怜,像是只要稍微走慢一点,自己就会做出什么事情。 唐远站不住的坐回床上,低头看自己受伤的那条腿,现在抖的不成样子。 口腔里的血腥味浓郁,唐远用手捂住脸,喉咙里发出近似呜咽的声音,头还是一阵阵发疼。 过了十来分钟,张舒然回来了,发梢湿湿的,手上也是,身上隐隐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他安慰唐远,更像是在安慰自己,嗓音嘶哑得厉害。 “没事的,走错了路不要紧,只要别一条路走到黑,能回头就好。” 唐远的头更疼了,眼前的所有东西都在旋转,他把手抄进外套口袋里面,指甲掐着手心,声音嗡嗡的,“我要回去了。” 张舒然抓住了唐远的手臂。 那是失控的力道,唐远有点疼的蹙了蹙眉心,他的脸色白到发青,“你让我想想,我回去想想。” 张舒然抓着他的力道不减半分,有些失望,“在我这儿不能想吗?” 唐远抬头看去。 “你睡一觉,明天我跟你一起去公司。”张舒然温声说,“不管出什么状况,我都会在你身边。” 唐远坚持道,“舒然,我想回去。” 张舒然摸着他乌黑|柔||软|的头发,“你喜欢裴闻靳,要你很快放下是不可能的,但是长痛不如短痛,小远,你要及时割舍。” 唐远挥开头上的手,又用力钳制住了,“我要回去。” 张舒然垂了垂眼皮,视线落在钳制住他手腕的那只手上面,看着那只手的指尖泛白,发抖。 周遭的气流悄无声息凝固了起来。 唐远喊发小的名字,声音绷的很紧,他在压制着什么,“舒然。” 张舒然一声不吭的看着唐远,许久后他才开口,“回去能好好想一想?” “能,”唐远说,“我会好好想一想。” 张舒然看起来很沉静的样子,冲他微笑着说,“好,那你回去吧。” 唐远走出房间,整个后心全是冷汗,里面的衣服湿||答||答||的贴着后背,这让他忍不住直打冷战。 他下了楼,听到楼上的房里传出巨大声响,顿了一两秒就继续下楼。 来时唐远是从后门坐着轮椅进去的,离开的时候也走的后门,只是丢了轮椅,拖着腿一深一浅的走在雪地里,他在张舒然那儿除了咳嗽的时候流出生理性泪水。 之后从听见录音到现在,一滴眼泪都没流。 “哟,牛逼了啊。” 唐远得意的吹了个口哨,嘴角上扬着,眼泪却毫无预兆的流了下来,他怔了怔,赶紧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骂骂咧咧的闷头往前走,不知不觉走到了桥上。 这会儿他搁在外面的两只手冻的通红,快僵了,身上倒是热乎乎的,出了很多汗。 桥上没什么车,有个老头盘腿坐在边沿上,面前摆着个小瓷盆,里面就几个钢镚跟一点碎雪。 唐远走累了,堵在心口的那块冰也融化了,他慢慢的踩上台阶,停在老头面前粗声喘气。 老头好似是睡着了,没动静。 唐远也不管雪地里凉不凉,周围有没有记者蹲点就一|屁||股|坐了下来,搓着手哈气。 这桥靠着张家,距离不算远,小时候他们几个还下过水,从这头游到那头,现在想来胆子贼大,快乐是真快乐。 冬天这里皑皑白雪,其他季节各有不同的景色,站在张舒然房间的阳台上可以将美景尽收眼底。 唐远忽然转头去看那个方向,大风卷起地上的积雪,吹到了他的眼睛里,凉丝丝的。 他有些难受的揉了揉,更难受了。 唐远打了个喷嚏,“爷爷,能陪我聊会儿吗?” 老头慢悠悠睁开了眼睛,“聊什么?” 唐远把外套后面的帽子拉过头顶,眯着一双泛着水光的红眼睛,“聊聊人心呗。” “人心不能聊,”老头又闭上了眼睛,“没得聊。” 唐远挪过去些,“为什么?” 老头好一会才睁开眼睛,上上下下打量面前的小娃,末了笑着从嘴里蹦出一句,“人心是很诡异的。” 唐远愕然,第一次听人用“诡异”这个词来形容人心,一般不都是什么阴暗,难测之类的吗? 老头破裂的嘴巴张合,“小娃儿,我两天没吃上一顿饱饭了。” 唐远不去怀疑真假,直接往小瓷盆里放了几张纸币。 老头浑浊的双眼一下子瞪圆,看看那几张红票子,看看小娃,又看看红票子,满是沟壑的脸上一片震惊,“有钱人呐。” 他伸出一双饱经风霜的枯瘦大手拿起红票子,嘴里神神叨叨,“善良的有钱人,你会有好报的。” “我没想过自己有没有好报。” 唐远像是自言自语,“我只担心我爸能不能有好报,他在生意场上间接的犯下了很多恶,我不想他被老天爷送进黑名单里面,所以我从小到大都在替他积德行善,我还让他每年雷打不动的捐多少钱,十几年过去,那些个学校里的孩子都快上大学了,有的甚至已经结了婚,有了孩子,老天爷能看到的吧?” 他抓了把雪揉成团,手一挥,雪团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度,越过桥边掉进了水里。 “我活了十八年,最近这几天是我活的最累的时候,不是职场问题,虽然我刚接手,一团乱,但我有信心,让我束手无策的是人心,要是有那么一杆秤,能称一称人的感情就好了。” “挺没意思的,真的挺没意思。” “已经没有办法逃避了呢,我后面没有路了……” “小娃儿你嘀嘀咕咕什么呢?”老头收了红票子,慈祥的说,“看在这三百块钱的份上,我再陪你聊几句。” 唐远却不聊了,他拿出手机翻了翻通话记录,最上面一个是舒然,底下是那个男人,天上有雪花飘了下来,一片两片的,屏幕很快就湿了。 老头哆嗦着把身上的破棉袄紧了紧,他大喊着,苍老的声音穿透纷飞的大雪,“下雪了,小娃儿,你的家人呢?” 唐远的手指一抖,戳了下面那个号码。 电话一接通,他的声音里就多了几分哭腔,“我在桥上,你来接我吧,又下雪了,我冷。” 51.51 裴闻靳过去时, 少年趴在被积雪覆盖的桥上看风景, 边上的老人把乞讨的小瓷盆往蛇皮袋里塞, 嘴里还在跟他嚷着什么, 他没回应, 看风景看出了神。 几乎是下意识的,裴闻靳就顺着少年面朝的方向望去, 那里是张家老宅, 正对着的是个小白楼。 唐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 陷得很深, 耳边忽地响起苍老的大喊声, “小娃儿, 你看那是不是你的家人啊?” 他猝不及防就被扯到了现实世界,恍恍惚惚跟桥下的男人对视。 雪花纷飞,视野里潮|乎|乎|的。 这要是放在漫画里就唯美了,可现实中只觉得冰冷刺骨,让人止不住的打哆嗦。 唐远跟老人告了别,他径自走下台阶,看都不看男人一眼,一个人拖着受伤的腿吃力的往前走,背影平静且沉默。 裴闻靳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走在后面,看少年踉跄, 差点摔倒, 又挺直了腰背。 唐远膝盖以下又疼又冰, 一脚踩进积雪里面, 留下一个脏脏的鞋印,带起来一些细碎的雪,寒风如同冰刀般刮着他的眼睛,鼻子,嘴巴,他像是抬头看了看什么地方,确认完了就不走了。 裴闻靳看少爷停下脚步,他也停了下来。 这里在桥的西边,已经看不到张家老宅,看不到小白楼了。 雪漫天飞舞,悠悠扬扬的,没有退场的迹象。 唐远的头上身上都落了薄薄一层雪,他做了几个深呼吸,转过身平静的望着不远处的男人,“你要我出来面对,逼我做出选择,如愿了?” 裴闻靳没有走近,立在原地说,“回家吧。” 唐远还是很平静,他甚至笑了起来,“你就不怕我不选择你?” “昨晚你跟我说你在车里等我,今天到张家的时候,你还是说了那句话,一字不动,你试图用那几个字在我的潜意识里加深印象,等不到我了,你打算怎么办?” 裴闻靳的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波动,“雪下大了。” 唐远眼里的平静在分崩离析,被他压制的愤怒跟委屈瞬间迸射而出,同一时间精致漂亮的五官也在不断变得扭曲,他攥紧拳头,牙齿打颤,全身抖动着大吼,“裴闻靳!” 裴闻靳用怜爱的目光看着他的少年,看他的眼睛怎么一点点变红,眼泪怎么滚落,怎么布满整个脸颊,全都看在了眼里。 唐远哭着,声嘶力竭,“录音那么真,跟你的声音一模一样,你知不知道当时我有多害怕?” 裴闻靳皱眉,“录音?” 唐远止住了哭声,“你不知道?” 裴闻靳说,“不知道。” 唐远死死的瞪着男人,一字一顿,“但你知道这场局。” 他笃定的说着,攥在一起的手指甲刺进手心,手背青筋暴起,“你知道他会利用多年的兄弟感情设局用计,让我把你赶出唐氏,赶出我的人生,于是你将计就计,要我一个人赴约。” 裴闻靳沉声叹息,“不论我说什么,你都有借口往你的壳里钻,只能让你亲自……” 唐远吼着打断,“滚你||妈||的!” 他的情绪到达一个临界点就极速下降,腿疼得厉害,站不住的跌坐到了雪地里,抖着嘴皮子喃喃,“别人算计我,你也算计我。” 下一刻,唐远大声咆哮,“连你都算计我!” 裴闻靳蹲了下来,将视线从俯视变成平时,维持着那样的距离看过去,眼中平静无波。 “一,你的用词有误,我对你不是算计,二,你的想法有偏差,要你出来面对的是我,但是步步紧逼,不给你留退路的不是我,是你那个发小。” 说到这里,裴闻靳的薄唇动了动,“不过,你发小给你摆的这场局,我的确早就看穿了。” 他的眼眸发沉,“而且我很早就提醒过你。” 唐远瞪着从始至终都没露出情绪变化的男人,脸上的眼泪被冰雪盖住,冰冰凉凉的,他用两只手把脸捂住,不知道疼似的一下一下用力|搓|着。 裴闻靳沉默良久,他没问录音的内容,而是在乎别的事情,“既然录音里的声音听起来就是我,那你为什么没有相信?” 唐远搓脸的动作一滞,藏在手心里的嘴角自嘲的扯了扯,“我被爱情懵逼了心智,眼睛看到了,耳朵听到了,我还是不信,我宁愿信才认识半年的人,也不信一起长大的兄弟,我傻了。” “你不傻,你比谁都聪明。”裴闻靳残酷的往少年最脆弱的位置攻击,“你就是心肠太软,总是习惯的去装傻。” 唐远的嗓子里干涩无比,说不出话来了,只是撑着单薄的胸口不断起伏,混乱的喘息着。 两三分钟后,他呜咽着,坐在雪地里嚎啕大哭。 裴闻靳长长的叹气,伴随着他低沉的声音,被风雪吞没了大半,剩下的那点儿送到了少年的耳朵边,有些温柔,他说,我的少爷,装傻装久了,就真傻了。 唐远边哭边想,傻人有傻福,人活的越清明,就越累。 裴闻靳像是猜到了他的心思,摇摇头说,“有时候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走到了那一步,没得选择。” 唐远哭的更凶了,他像是要把这段时间积压在心里的所有负面情绪都发泄出来。 裴闻靳不再言语,只是看着少年痛哭流涕,不能自已。 人的内心是个器皿,储藏着七|情|六|欲|。 需要适当的清理清理,把不要的倒出来,否则有一天器皿会炸|掉。 唐远哭够了,人也差不多虚脱了,他垂着头,脑子里破碎的思绪正在一点点重组。 不知道张舒然是从哪儿找到的那个声音,什么时候找的,在这个世上,知道声音的主人不是裴闻靳的,大概只有他了。 换作别人,谁都会信以为真,毫不怀疑。 因为真的太像了。 唐远用猩红的眼睛看着男人,声音嘶哑,“别人暗恋一个人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我暗恋你暗恋的很变态,我喜欢碰你碰过的所有东西,把跟你有关的物品都收藏起来,没人知道我熟悉你的呼吸,心跳,鼻息,说话时吞咽口水的响声,录音里的声音听着跟你一模一样,却不是你。” 裴闻靳自觉将少年的表白收进心底,他的眼神柔和,带着明显的表扬跟赞赏,“可你没有当场揭穿,你藏的很严实,所以你平安的从张家走了出来。” “我平安了吗?”唐远的呼吸发抖,情绪崩溃,声音尖厉,“我失去了什么你不知道?” 裴闻靳提醒着他的少年,“那不是你今天失去的,早就失去了。” 唐远抓起一把雪朝男人扔去,“滚你|妈|的|!” 裴闻靳蹲在那儿不躲,任由那团雪砸到自己头上,满身狼狈,他不但不生气,还勾起了唇角,“刚刚骂过了,换一句骂吧。” 唐远,“……” 裴闻靳低声安抚着少年受伤的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有自己要走的路,你们只是道不同而已。” 唐远不接受那句话,太苍白,太薄弱了,轻飘飘的,好像从小到大的那些日子都是泡影。 裴闻靳看出来了,不强迫他接受。 一时间周遭静了下来,雪花|亲||吻||着少年痛哭过的眼睛,看他|舔||着自己被现实击打出来的伤口,笨拙又倔强。 不远处的男人起身,“小远,回家了。” 唐远像是没有听见,他的伤口血||淋||淋||的,虽然已经不像在张舒然面前那样往外|喷||血了,却还是疼得要命,深可见骨,不知道要用多少时间才能愈合。 即便愈合了,也会留下一道疤痕。 唐远回想着从进张家到出张家的一幕幕,被冷汗打湿的后心又潮了起来,他在那个昔日随意玩闹的房间里试探了他的发小,究竟试探了多少次,自己都数不清,只觉得可笑。 牛逼,太牛逼了。 人人都会演戏,谁也不输谁。 真的演起来了,能把自己给迷|惑进去,分不清现实跟虚幻。 演的正忘我的时候,现实会突然给你一刀,就贴近你的心脏,凶狠的扎进去,皮|开|肉|绽|,想要让你致命。 但你没有,你死里逃生,活了。 于是你又哭又笑,觉得人生有多美妙,就有多|操||蛋|。 唐远想起了不知道在哪儿听过的一句话,猜中了开头,没猜中结局,他是既猜中了开头,又猜中了结局。 今天的证实,显得他之前的自我欺骗有多讽刺。 发小想要他爸打下来的江山。 这就是现实要给他看的东西,强行撑开他的眼睛叫他看,不准他闭上眼睛,残忍的可怕。 唐远的腿麻了,起不来,他捞了一点雪塞到嘴里,舌头上的伤碰到冰雪,刺刺的疼,“你们这些高智商的都没意思。” 裴闻靳凝视着少年,“全都被你识破了。” 对于这样的夸赞,唐远只能呵呵,他恶狠狠的瞪了男人一眼,“晚上别想上床!” 裴闻靳一脸无辜,“不上床我睡哪儿?” “我管你,”唐远冷笑,“爱睡哪儿睡哪儿。” 裴闻靳说,“你得管我。” “滚蛋吧你!”唐远的嘴里有血腥味,眼眶一阵阵发热,他受不了的说,“裴闻靳,你怎么能那么冷静呢?还是不是人啊?” 立在原地的裴闻靳突然几个阔步走近。 男人的面色不正常,唐远不自觉的缩了缩肩膀,尚未开口,头顶的阴影就落下来,裹挟着恐怖的气息,他的脸被冰冷的手指大力捏住,嘴巴传来疼痛,口鼻里冲进来一股呛人的烟味。 得了失心疯似的男人不知道抽了几根烟,正在用行动为自己辩解。 箍住他的手臂在抑制不住的颤抖,力量极为恐怖,想要把他活活勒死,再一寸寸揉进身体里面。 先前被裴闻靳克制的暴戾,狂躁,焦虑,以及……恐慌,都尽数释放了出来,源源不断的传递给唐远,剖开了心脏给他看自己深藏在里面的那些东西,只给他一个人看。 我也会怕,我其实没有多少信心,他无声的说着。 唐远的痛苦跟不安随之慢慢减轻,被放开时,他浑身都软了,直接瘫在了裴闻靳怀里。 “录音是假的没错,但资料是真的,你在商场唯利是图。” 裴闻靳亲着少年眼角眉梢融化的雪水,坦荡承认,“确实如比。” 唐远晕乎乎的想,看来他今后要多积德行善了。 当晚唐远就发起了高烧。 烧糊涂了,嘴里说着胡话,乱七八糟的,没有逻辑。 裴闻靳开车带他去医院,半路上他人清醒过来,吵着闹着要回家。 俩人在车里僵持了会儿,裴闻靳掉头。 管家提前接到消息,早早把王医生叫了过来,也让厨娘煮粥,所有人都伸着脖子等他们的小少爷回来。 车开进唐宅时已经快十一点了,裴闻靳把少年从后座抱出来,喊了他一声。 唐远的脸烧的通红发烫,额前发丝|湿||答|答的贴着纱布,他睁着红彤彤的眼睛,一时分不清这是哪里。 裴闻靳弯腰低头,蹭了蹭他干裂的嘴唇,“到家了。” 唐远闭上了眼睛。 这一晚裴闻靳跟管家都没睡,俩人坐在三楼楼梯旁的茶桌那里,半天都没动桌上的棋盘。 管家先开的口,“裴秘书,辛苦你了。” 裴闻靳说,“应该的。” “不应该。”管家老了,心里通透,“这本是先生的家务事,不是公务,按理说,裴秘书不用这么费心,耽误了你的时间。” 裴闻靳淡声道,“没有董事长的赏识跟栽培,我也不会有今天。” 管家打量着坐在对面的年轻人,休息不好,压力大,心有牵挂,这是他能感受到的三个信息,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凉了,提神,“裴秘书,恕我冒昧问一句,眼下这情形,你有什么打算?” 这话问的逾越了。 管家在唐家待了多年,伺候老的少的,尽心尽力,作为一个老人,他不会犯这样的错,但这次他却不得不问,而且是三思过后的决定。 先生不知所踪,少爷还太小,局势很不好。 所以管家得问一问,查探一番,心里也要有个数。 裴闻靳没说什么废话,他言简意骇道,“我不会离开唐氏。” 管家心头大震,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明显的难以置信,“尽管现在唐氏内忧外患?” 裴闻靳道,“对。” 管家一直看着裴闻靳,像是在判断真假,好一会儿他站起来,郑重的弯了弯腰,“我替我家先生谢谢裴秘书。” 裴闻靳说,“仲叔客气了。” 管家坐回椅子上,“我看得出来,少爷很信任裴秘书。” 他的字里行间都是不放心,“少爷毕竟年轻,容易冲动,意气用事,又是个心思浅的性子,要是他糊涂了,犯了傻,还望裴秘书到时候能多提点提点。” 裴闻靳昂首,“我会的。” 管家面色凝重,“也不知道少爷能不能挺过难关。” 裴闻靳屈指敲点着桌面,不徐不缓道,“少爷心善,为人处事都很随和,朋友多,有什么困难,必定会有人伸出援手。” “朋友多,那也得看是什么朋友,会不会牵扯到利益纠纷。” 管家自知说多了,他及时收住声音,尴尬的咳了两声,“客房在二楼,房间都打扫干净了。” 裴闻靳没动,疑似在发呆。 管家看过去的眼神奇怪,“裴秘书?” 裴闻靳,“嗯?” “不早了,”管家说,“我带裴秘书去客房吧。” 裴闻靳这才从椅子上起身。 到了半夜,二楼一个房间的门打开了,裴闻靳把门带上,衣裤整齐,从头到脚是一贯的一丝不苟,似乎都没在床上躺过。 今晚的月光稀薄,长廊一片漆黑。 裴闻靳没去模墙上的灯开关,而是在黑暗中行走自如,准确无误的停在一扇门前,他拧开门把手,门发出轻微声响。 门打开的一瞬间,有亮光从房里跑了出来,亲昵的扑到他脚边。 里面传出少年促狭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我知道你会过来,所以就没锁门。” 裴闻靳抬脚走进去,反手带上了门,他松了松领带,解开衬衫上面的一粒扣子,看着靠在床头,眼睛亮晶晶的少年,“没睡?” “没呢。”唐远招招手,“过来。” 裴闻靳站过去,“为什么不睡?” 唐远瞪眼,这男人在明知故问,他慢悠悠的笑着说,“白天发生了那样的事,我还能睡的着,心多大啊?” 裴闻靳的面部肌||肉|隐隐一抽。 唐远的气色很差,眼睛里倒是很有神采。 裴闻靳喜欢少年的眼睛,仿佛能一眼看到人的心里去,“迈出了那一步,是不是觉得反而轻松多了?” 唐远偏开头,没搭理。 裴闻靳没有放过少年,扳过他的脸让他看自己,“嗯?” 唐远气着了,“怎么这么烦人呢你?” 裴闻靳抬起大手盖到少年头顶,把他被灯光照得发黄的头发揉乱,“少爷脾气。” 话里有宠溺,有纵容,唯独没有丝毫怒意。 唐远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碰到上面结痂的伤口,他刚绵软下来的眼神就变得凌厉起来,跟小刀子似的嗖嗖飞过去,“仲伯看到我嘴上的伤都吓着了。” 裴闻靳面不改色道,“多看看就能习惯。” 唐远,“……” 裴闻靳摸摸少年的额头,手往下移,模着他的脸,“不烧了,就是瘦了。” “瘦了是正常的,”唐远撇撇嘴,“我要是胖了,那才有鬼。” 裴闻靳不置可否。 唐远舒出一口气,“我出的汗多,睡衣湿了,被子里也有点潮,睡着不舒服,你帮我换个床单,被套也要换。” 裴闻靳抬眼看向少年,眼神询问,你等我过来,就是为这事? “当然不是,”唐远满脸的冤枉,“主要是我想你。” 裴闻靳还看着他。 唐远被看的浑身都毛毛的,他虚着呢,中气不足,说话就显得没底气,“你干嘛不说话啊?” “我在想,”裴闻靳低沉缓慢地开口,“我看上了你什么地方。” 唐远一个激灵。 裴闻靳的语调冷淡,言词犀利严苛,“生在大家族,却有不该有,也不能有的柔软心肠,待人处事优柔寡断,娇生惯养,过于敏感,擅长自欺欺人……” 唐远越听,脸色就越难看,听到后面,他耳朵边嗡嗡的,眼睛就盯着男人那两片薄薄的嘴唇,心想果然嘴皮子薄的人都无情,却冷不丁的听到一句,“但你还是很可爱的。” “……” 裴闻靳的声音里夹着叹息,愣是把变态的话说的云淡风轻,“可爱到我想给你找一个小房子,把你关进去,谁也别想看见你。” 瞪了男人半响,唐远咬牙,“你成功让我出了一身汗。” 裴闻靳说,“感冒了,出出汗也好。” “起开!” 唐远杀气腾腾,奈何身体虚弱,站在床上就摇晃,他无意识的抓住男人的胳膊,刚要往下跌,就被抱下了床放到沙发上面。 裴闻靳手脚麻利的换好床被,他把少年抱回床上,自己也脱掉西装外套躺了上去。 唐远靠着男人的肩膀,“这都过很长时间了,我没给他打电话,他也没找我,应该已经知道了我的想法。” 裴闻靳|摩||挲|着脖颈,“睡吧。” 唐远一双眼睛睁得很大,“睡不着啊。” “不会有什么事的,”裴闻靳在少年耳边低声吐息,“人活着,免不了要做各种各样的选择,有时候一天就要做好几个,你只是做了一个选择,很正确的选择……” 耳边的声音仿佛有催眠的功效,唐远困了,他翻个身窝到男人怀里,合上眼皮慢慢睡去。 唐远再见张舒然是两天后,也是公司放假的前一天。 富丽堂皇的饭店大堂里面,唐远从电梯里出来,朝大门口走,张舒然从转门那里进来,往电梯方向过来,俩人身后都跟着各自公司里的一拨人。 这场面挺像是在拍电影,而且还是慢镜头,从全景到中景,再切换到近景,推的很慢很慢,慢的让人心烦气躁。 两位主角都跟大病了一场似的,瘦了很多,眉眼间的青涩所剩无几,覆盖的是不该出现在他们那个年纪的东西,近似历经世事的沧桑。 却又像是出鞘的剑,锋芒凌厉。 两位主角身上都穿着正装,一个是一身蓝,轻快鲜活,充满朝气,另一个是一身黑,深沉压抑,冷漠疏远。 最后切成了特写,唯一的观众是老天爷,它看清了他们脸上的表情变化。 确切来说,是很细微的变化。 有句老话说“一夜之间就长大了”,这话不是空穴来风,人真的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成长,长成全然陌生的自己。 两位主角都安装上了自己选择的|面||具|。 唐远两手抄在西裤口袋里,停在原地看着张舒然,对方也在看他。 想好了? 想好了。 你不要后悔。 你也是。 俩人的眼神交流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唐远做了选择,张舒然也做了选择,应该说是张舒然先做了选择,把他逼到一个十字路口,没了后路,他才不得不难受的做出选择。 眼神交流完了,他们带着各自的人马擦肩而过,连一句客套话都没有,更何况是谈笑风生。 氛围说不出的怪异。 两方的所有人都是商场的人精,眼光毒辣,心思敏锐,很快就明白唐氏跟张氏的继承人已经分道扬镳,他们心里有些唏嘘,维持了不到一分钟。 在这场匆忙来临的商战里面,两个发小被推了出来,十几年的兄弟感情沦为了牺牲品。 这其实在不算什么,商战里最不值钱的就是感情,各种感情,但对他们而言,不亚于是人生一个巨大的转折点。 然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出了饭店,唐远站在台阶上看着川流不息的繁华大街,一口一口呼吸着冰寒的空气,“裴秘书,给我一根烟。” 身旁的裴闻靳拿出烟盒,拔了根送到少年嘴边。 唐远|咬||住|浅黄色烟蒂,看男人拿着黑色金属打火机给他点烟,那手很宽很大,骨节分明有力,指腹的颜色很浅,指甲修剪的干净整洁。 农村出身的,还是家里的长子,农活多多少少都会做,手掌里面有茧子,不多也不厚,薄薄的,他喜欢有事没事都用指甲挠两下。 裴闻靳仿佛对少年的视线毫无察觉,点了烟就退回原来的位置。 吸了一口烟,唐远不太娴熟的喷出一团灰白烟雾,他靠近男人,压低声音埋怨,“你早上给我系的领带有点紧了,我喘不过来气。” 裴闻靳没拆穿少年拙劣的谎言,而是当着其他人的面把他的领带整了整。 唐远没料到男人胆子这么大,他愣怔了一下。 其他人也没多想,就觉得小少爷福大命大,有贵人相助,唐氏倒不下来。 一根烟燃烧了一半,唐远走下台阶坐进车里,那些在大堂里翻涌出来的情绪都已经沉下去,沉到心底的某个角落。 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跑上来了。 谁知道呢。 唐远受此打击,对这个世界都有了新的认知,珍惜所拥有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没了。 而且还失去的惊天动地。 放假那天,唐远从仲伯手里接过一封信,说是从信箱里拿到的,看了监||控,送信的人是半夜过来的,画面里只有个模糊的人影,不是先生,也不是他们认识的某个谁。 管家还说了什么,唐远没听清,他抓着楼梯扶手以最快的速度上楼,一刻不停地冲进他爸的书房里面,靠着门坐到地毯上把信拆开。 里面就一句话:宝贝,我没事。 五个字,两个符号,带着一个父亲对儿子深厚的挂念跟安抚。 唐远辨认真伪的功夫一流,除了真本事,还有灵敏的直觉,这上面的字是他爸写的,不是有人伪造,看一遍就能确定。 他干涩的咽了咽唾沫,他爸没有生命危险,而且从洒脱的字迹上可以看得出来,身体挺不错,没什么问题。 由于某些原因只能这么向他报平安,暂时回不来。 说不犯嘀咕是假的,唐远心里有很多个猜测,都有重合的一部分,那部分就是他爸被捏住死穴遭到了|软||禁|,不能跟外界联系,不能离开,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叫看护的人给他送信。 可能是威逼利诱都有,也可能是打的同情牌,打到看护心窝嘴软的地方去了,或者是跟幕后指使者谈了条件。 当然,也不排除是别的情况。 不管怎么说,这封信对于唐远来说,相当于是雾霾天终于露出了一丝阳光。 唐远身上的伤都没那么疼了,胃口也好了起来。 当唐远酝酿酝酿,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裴闻靳的时候,并没有得到以为的反应,对方只是沉默了两分钟左右,很平淡的表示知道了。 他在电话这头把心思转了好几道弯,觉得老男人还知道些他不知道的东西。 喜欢上一个没事就喜欢布局的狐狸,唐远总感觉自己在傻逼的边缘游走,傻逼就傻逼吧。 他认了,谁让他喜欢呢。 三十那年,裴闻靳过来了,人来了不说,还提着大包小包,都是些家里寄给他的东西,大枣,核桃,烟熏肉之类的,还有一袋山芋。 唐远一样样把东西接到手里,笑的像个二百斤的傻子,“叔叔阿姨都是实在人。” 裴闻靳侧头看着少年。 唐远眨眨眼睛,在男人的眼睛里确认了什么后就立马改口,相当真诚,“不是叔叔阿姨,是咱爸咱妈。” 完了他小声嘀咕,“我这会儿是剃头担子一头热,咱爸咱妈还没见过我呢。” 裴闻靳听到了,“见了就会喜欢你。” 唐远说,“万一不喜欢呢?你家就你一个了。” 不等裴闻靳说话,他就懊恼的蹙眉,“大过年的,我干嘛挑这么个话题啊,没劲,我们还是吃大枣吧,你去洗。” 裴闻靳看了看他捧在手里的一把大枣。 唐远捧着枣往男人身前送送,笑着催促,“去呀。” 裴闻靳面容严肃的说,“你爸太宠你了。” 唐远刚要来气,就见男人皱着眉头,叹了口气说,“我都不知道怎么赢。” 他的脸腾地一红,支支吾吾,“我我我,你,你那什么……” 裴闻靳好整以暇,“什么?” “洗枣子!” 唐远说着就不管不顾的把一把枣全塞到了男人手里,留给他一个乌黑的后脑勺,跟一个害羞的背影。 裴闻靳去厨房洗枣的时候,唐远刷了刷手机,刷出了一个新闻,还是头条。 贴的照片是张舒然跟周嘉,后面的背景是旋转木马,梦幻无比。 周嘉笑的像个坠入爱河,智商为零的小女人,张舒然却眉目淡然,好像只是一个坐在台子下面的看客,并非台子上面|激|情|投入的主角。 这段在万众瞩目下缓缓展开的爱情里面,周嘉输了。 管家不知何时站在沙发边上,他恭声说,“少爷,要不要给张家那孩子打个电话?” 唐远没回答,只是锁了手机搁一边,“仲伯,我想吃甜橙。” 管家去切好了端过来,“真的不打?” 唐远拿一片甜橙吃一口,突然就来一句,“我跟他掰了。” 管家闻言老脸猛地一动,什么都不说了。 唐远练过书法,春联是他写的,洋洋洒洒写了很多,还有不少福字。 这宅子大,要贴的地方多,管家数了数,不够数,唐远犯懒了,不想写,让裴闻靳写。 裴闻靳首次展示了自己的毛笔字,怎么说呢,怪一言难尽的。 唐远憋了半天,脸都憋红了还是没憋住,噗哈哈的站在他旁边大笑出声。 笑声太有感染力,管家也崩了脸,这跟他平时的形象大不相符,他赶紧脚步飞快的离开了书房。 裴闻靳把最后一副春联写完,气定神闲的把毛笔架在砚台上面,低头一扫春联,默默无语。 唐远擦掉眼角笑出来的眼泪,“裴氏笔法,牛。” 裴闻靳用手盖住少年生动的脸,像是在说,没诚心的小孩子,一边去。 唐远拉下男人的手,认真的说,“说正经的啊,看到你的毛笔字这么丑,我就放心了,果然是人无完人。” 裴闻靳转身就要走,腰被抱住了。 “唐家人丁兴旺,分布在各个城市,每年大年初一都会去老宅吃饭。”唐远把脸埋在男人厚实的背上,“明天你跟我一起去吧。” 裴闻靳说,“不合适。” “合适,”唐远说,“就是添一副碗筷,吃顿饭,不做什么。” 裴闻靳不为所动。 唐远可怜兮兮,“往年都是我爸当家,他往主位上那么一坐,喊两字,吃饭,大家就都安静了,那是当家几十年攒下来的威严,没人敢造反,今年他不在,我来,我是第一次,那些人肯定会搞事情,阴阳怪气什么的,你也知道,总有些人脑子进水,偏要自作聪明的没事找事。” 他越说越可怜,还抽起了鼻子,“你要是不去,我会被他们的唾沫星子跟眼神弄死。” 裴闻靳压根不吃这一套,“别装可怜。” 唐远的脸往下一拉,“我在撒娇,谢谢。” 裴闻靳,“……” 唐远被拽到前面,后背抵着书桌,前面是男人结实温暖的胸膛,他咕噜吞口水,卧槽,这姿势漫画里很常见。 像是没发觉少年在浮想联翩,裴闻靳撩起他额角的发丝,看那处伤疤。 唐远拨开男人的手,他发丝全弄下来,“别看了,丑。” 裴闻靳又要去撩他发丝。 这回唐远没阻拦,还直起身把伤疤送到男人眼皮底下,“看吧看吧看吧,我让你一次看个够。” 裴闻靳的脸上不见表情,“哪儿来的脾气?” 唐远瞪他,“少爷脾气呗。” 裴闻靳屈指在少年眉心弹了一下,在他发怒的目光里低下头,亲了亲他额角的那处伤疤,“明天陪你去。” 唐远顿时就安稳了。 . 天快黑的时候,宋朝打电话跟唐远拜年,说他上午出了省,现在人在s市,就在那里过年,一个人,初五回去,到时候一起聚聚。 “怎么不叫上我?”唐远没问有的没的,只是说,“我也想出去散散心。” 宋朝在那头轻笑,“你太忙了,散不了,就在花园里散散吧。” 唐远的嘴角抽了抽。 抓了个又大又红的枣吃,唐远靠那点甜压下心头泛上来的苦味,声音模糊的说,“小朝,我跟舒然……” 宋朝说,“我知道。” 唐远也不奇怪,唐氏跟张氏拉开界限的报道满天飞,“那以后吃饭就别叫上我了。” “吃什么饭,他也是个大忙人。”宋朝似笑非笑,“又要忙着收购公司,又要谈恋爱,忙得很,我昨天见到他了,瘦的有点脱形,比我好不到哪儿去。” 唐远沉默的吃大枣,连续吃了几个才开口,“你跟阿列有联系吗?” 宋朝的语气跟呼吸声都没变化,似乎那件事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没有。” 唐远说,“他被打了。” 宋朝凉凉的说,“欠打。” 唐远找回了熟悉的感觉,他把枣核吐进垃圾篓里,“他的证件全被他爸的人拿走了,他能使的法子都使了一遍还是没用,就跟保镖们干了一架跑出去,和俩德国人起冲突,被打折了一条胳膊。” 宋朝嗤笑,“就说了欠打,国外待着不是好好的,回来干什么?” 唐远脱口说,“想家了吧。” 宋朝不说话了。 过了很长时间,唐远把手机从左边换到右边,又放下来,那边还是没有声音,但电话一直通着,他叹气,“小朝。” 那头响起宋朝漠然的声音,“他那个家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了,不如不回来。” 唐远想到了陈双喜,这段时间没再联系过,报道倒是看过不少,他跟着陈国祥四处应酬,还和某|官||员|的女儿来过一场华尔兹,赚足了眼球,陈家二少的名字打响了。 之后唐远收到不少新年祝福,多数都是跟唐氏有生意来往的大佬们,他粗略的翻翻,又不知道哪根筋不对,认认真真从第一条开始翻看,一直翻到最后一条。 翻的眼睛都酸了,得出的结论是没什么意思。 吃了年夜饭,唐远跟裴闻靳去了五楼的阳光房里,房顶的积雪没有融化,抬头看不到星光,其他四个方向都能看得见,挺美的。 裴闻靳倒了点红酒到杯子里。 唐远凑过去,就着男人的手喝了口红酒,满嘴醇香,他窝在摇椅里看雪景,“跟我说说你这些年打拼的过程吧,我想了解我们相差的那十年。” 52.52 唐远说想知道裴闻靳这些年打拼的过程, 还有他们相差的那十年, 对方半天都没吱一声。 足足过了有五分钟, 裴闻靳才开口, “没什么好说的。” “怎么就没什么好说的?”唐远不干了, “你读书时候什么样,职场新人怎么度过的适应期, 第一个工作城市在哪里, 拿到的第一份薪水买了什么, 工作至今有哪些记忆深刻的事儿, 这些不都可以说?” 裴闻靳后仰身子, 背部靠着摇椅, 仰面看阳光房外的满天星光。 唐远伸过去一只手,在男人搁在椅背的那只手上弹钢琴,指尖一下一下点动,节奏雀跃轻快。 裴闻靳将少年的手握住,“年轻人要多点耐心。” 唐远翻白眼。 又过了好几分钟,边上那位跟睡着了一样。 唐远挠男人掌心,“老年人,说说呗,满足一下我这个年轻人的好奇心。” 裴闻靳略微阖了阖眼帘,“读书那时候我的成绩一直都很一般, 班级排名是中等偏下。” “高三上学期快结束的时候, 我才找到适合自己的学习方法, 后面几次模拟考成绩都不错, 高考属于超常发挥。” 唐远把头凑过去,终于从男人的眼里找到了细微的回忆之色,他来了劲儿,笑嘻嘻的说,“那你比我过的有意思。” “确实,”裴闻靳说,“你是学霸,没有挑战性。” 唐远本来准备打算下一句就那么说,活跃一下气氛,没想到被男人给抢了台词,他的脸红了红,“诶,那什么,你别看我啊,继续说继续说。” 裴闻靳捏了下少年的手心,“出汗了。” “我还不能出汗了是怎么着?”唐远是害羞了,他虎着脸把手收回来,严肃的说,“裴闻靳,我告诉你,不要动不动就撩我,年轻人是经不住撩的,晓得吧?” 裴闻靳目光揶揄的看向他的少年。 唐远眼皮一翻,看起了房顶的皑皑白雪。 裴闻靳从摇椅里站了起来,手被拉住了,他侧低头,眼神询问。 唐远像一个生怕被家长给撇下的小朋友,眼巴巴的看着他,“去哪儿啊?” 裴闻靳相当直白,“撒尿。” “……”唐远晃晃男人的大手,“一起呗。” 一大一小手牵手去上厕所,手牵手清空了膀胱回来,继续窝进摇椅里,摇椅摇啊摇的,俩人的手一直牵着,颇有些岁月静好的味道。 裴闻靳抿了口红酒,“我大学念的经管。” 这专业是唐远预想的几个之一,他不解的问,“张平是你同学,怎么跑去做设计了?” “我们那一届赶上金融危机,工作不好找,张平在家里待业了大半年。”裴闻靳不快不慢的说,“后来他去投奔了一个表亲,跟在后面学了一年平面设计,就那么稳定下来了。” 唐远挠了挠男人掌心里的薄茧,“那你呢?” 裴闻靳说,“我那时候进了家药材公司,做销售。” “你还做过销售啊?”唐远不给面子的说,“我猜你的业绩肯定很垃圾。” 裴闻靳轻描淡写,“被你给说对了,所以我被辞退了。” 唐远有点儿吃惊的张了张嘴吧,没想到这男人竟然还有过被辞退的经历,他打从心眼里羡慕,不管是成功的经历,还是失败的经历,总归都能给自己带来些东西。 最终嵌在漫长的人生里面,怎么都好过单调。 “然后呢?待业以后你回去了吗?” “我家在农村,山脚下,一个村大几十人,泥巴路,窄又长,四个轮子的汽车都开不进村里。”裴闻靳瞧出少年眼里的光彩,“想去?” 唐远小鸡啄米的点头,想去,太想去了。 “春天去好,油菜花开了,映山红也开了,很漂亮,气温也适合,夏天去好也不好,桃子李子葡萄都有,菜地里也结很多黄瓜,菜瓜,还有西红柿,金黄的稻子铺了一田,蚊虫多到超过你的想象,晚上甚至隔三差五的停电,热的睡不着。” 裴闻靳为了给少年勾勒出乡下的四季,破天荒的说了一大段,“秋天田里荒了,树上秃了,没什么看头,冬天很冷,没有空调,你会冻的吃饭都哆嗦。” 唐远听得眼睛都直了,一个劲的说,“我都想去。” 裴闻靳揉了揉他的头发,“从来没去过农村的人,会不适应。” “那没事儿,”唐远挤眉弄眼的冲男人抬了抬下巴,“有你在,你会让我适应的。” 裴闻靳说,“你会给我添乱。” 唐远刚要发火,就听到他说,“我还是要带你回去。” 别说火了,连一点火星子都没了。 唐远磨牙,“裴闻靳,你怎么总是逗我?” 裴闻靳言简意骇,“你可爱。” 唐远瞬间没了声音,半响他咕哝,“一定有偷偷补课。” 裴闻靳的面部黑了黑,他把酒杯放到小圆桌上,绕回到上一个问题,“农村里屁大点事都会传的人尽皆知,待业了不能回去,烦。” 唐远觉得自己今晚挑的这个话题真的太正确了,还没过多大会,就看到这个男人露出明显的情绪波动,有些孩子气,他激动的把腿盘起来,坐直了问,“那你不回去,待出租屋里面吗?” “销售只做了两个多月,身上的钱都花光了,”裴闻靳语气平淡的说,“我找的青年旅社,一个床铺八块钱一天。” 唐远生在天堂,不知道人间跟地狱都是什么样子,没看过青年旅社,心想还有八块钱租个床铺的? 他拿手机上网搜了搜,发现环境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差,房子里的空间很小,上下铺,床靠着床,所有人的衣服都挂在走廊上,全挨在一起,根本晒不干。 只是看照片,仿佛都能闻到那股子阴暗潮湿的霉味。 唐远一想到他男朋友曾经住在那么差的地方,就有点难受,“住了多长时间啊?” “一个月多吧。”裴闻靳也记不太清了,他|摩||挲|着少年之前被门夹过的那三根手指,“找到工作就换了地方,先是群租房,然后是合租房,单身公寓,后面变成一室一厅,两室一厅,直到自己买房,住的地方跟着跳槽,收入一起变。” 唐远不禁感慨,这真是凭自身的努力一步一步从底层爬上来的,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够出人头地。 现在也确实在职场上站稳了脚跟,拥有很不错的名声,做了所谓的精英人士,成功人士。 很励志了。 那样融合酸甜苦辣的人生唐远这辈子是体会不到了,下辈子没准能体会一把,他从摇椅上下来,蹲到男人面前问,“你的上家是哪个公司?” “成新电子。” “我听过,”唐远唏嘘,“知名度还是很可以的,但跟唐氏搭不到什么边,要是我爸没邀请你过来,那我估计就不会认识你了。” 裴闻靳托起少年的下巴,拇指在他的唇上|磨||蹭|,“没有你爸的邀请,我也会离开成新来唐氏看看。” “成新的老总希望我能做他的女婿。” 唐远把脸一板,掷地有声,“离开的好!” 裴闻靳,“……” 唐远仰望眼前的男人,这脸完全就是照着他心窝里想要的样子长的,根本抗拒不了,他咽咽唾沫,“追你的人很多的吧,你都怎么拒绝的啊? “不需要拒绝,”裴闻靳说,“他们得不到回应就会离开。” 唐远撇了撇嘴,“你上学那会儿肯定是校草,系草,各种草。” “不是,”裴闻靳语出惊人,“那时候我是个胖子。” 唐远目瞪口呆,“啊?” “啊什么啊,有那么惊讶?”裴闻靳低笑出声,“我到了大学才开始慢慢瘦下来的。” 唐远喃喃,“不科学啊,大学不是应该放飞自我吗?” “家里务农,我爸身体不是很好,干不了多少活,”裴闻靳说,“大学里我要打工赚学费跟生活费,还要确保每年都是一等奖学金,压力大,工作以后养成了健身的习惯。” 唐远心里五味陈杂。 裴闻靳弯下腰背,宠溺的问,“你还想知道什么?” “那你是天生的吗?”唐远|舔||了||舔||嘴皮子,“我指的是性向。” 裴闻靳说,“算吧,我的初恋是个男孩子。” 唐远尾巴翘上天了,装模作样的眨眼睛,“谁啊?” 裴闻靳没搭理。 唐远得意的把嘴角弯起来,变魔术似的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就是他奶奶给的祖母绿玉佩,他眼里含笑,“头低下来点,我给你挂脖子上。” 裴闻靳一愣。 唐远把手举高点,难为情的催促,“快点啊。” 裴闻靳的眼眸深邃,“想好了?” 唐远直接用行动回答,他把红绳子调整调整,摸摸贴着男人胸口的玉佩,“从明年开始,你会有好运跟福气。” 裴闻靳在少年乌黑的瞳仁里看到了自己,将近三十而立,却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无措,他的喉头攒动,低哑着嗓音说,“谢谢。” 那两个字沉甸甸的,里面|填||充|了太多的东西。 谢什么呢?谢谢少年给他的一段情,一颗真心,一份对未来的憧憬跟期待。 . 过年嘛,红包是少不了的,唐远给今年留下值班的佣人们都发了一个,也留了一些给过完年来的佣人们,反正就是人手一份,一个不少。 裴闻靳也有,在枕头底下发现了,两份,一份666,一份888,他的面部肌||肉|抽||动|,眼底却是柔和一片。 唐远也收到了好多个,佣人们每年都会给他包,就是个心意,新年祝福,他全部收起来放进抽屉里,瞥见了他爸给他的十八岁生日礼物,想到了那个精灵。 后面冷不丁的响起声音,“你在想什么?” 唐远心虚,他赶忙关上抽屉,“没想什么啊。” 裴闻靳捏住少年的脸板向自己。 唐远眼神飘忽。 裴闻靳撤开手转身往房门外走。 唐远惊魂未定,无意识的喊,“你晚点过来啊。” 裴闻靳头也不回,“自己睡。” 唐远心道不好,他大步流星的追上去,跳起来趴到男人背上,“我说我说我说。” 裴闻靳立在原地。 唐远往男人背上窜窜,乌龟似的趴着,把生日那天的事儿说了出来。 说完了,男人没有半点反应。 唐远把脖子伸过他的肩膀,扭着头小心翼翼看他的面色,看不出来,跟平时没什么两样,“你不生气的吧?” 裴闻靳说,“不生气。” 唐远信以为真,松了一口气。 结果他早上是扶着床头柜下床的,从房间走到卫生间,这么点路都颤颤巍巍。 得亏他这房间的隔音效果强,不然昨晚铁定上演午夜惊魂。 唐远一抬头,看见镜子里的少年左边脸上有一块深红的印子,他的眼睛一瞪,少爷脾气可算是找着了窜出来的缝隙,顿时朝房间里吼了声,“裴闻靳,你给我过来!” 裴闻靳清晨回了自己房间,等佣人们起来了才下的楼,这会儿来叫少年吃饭,顺便给他把乱糟糟的被子铺了。 唐远又喊,“听到没啊?” “听到了。” 裴闻靳直起身去了卫生间,听见少年在镜子前面撅着个嘴巴碎碎念,“嘴上说着不生气,身体发疯,老骗子!” 猝不及防瞥见门口的人影,唐远吓一跳,差点就要认怂,“我上午要去大院,脸上这么大块印子,他们会把我当猴子看。” 裴闻靳扣上铺被子那会儿解开的西装扣子,“贴个创口贴。” “那更欲盖弥彰了。”唐远透过镜子看男人扣扣子,觉得那动作很性感,很要命,他哑哑的说,“腐女们看到那玩意儿,都是秒懂。” 裴闻靳抬眼,看到少年飞快的收回视线,像一只受到惊吓的猫。 他望着少年通红的脸,心想,两次了,还是害羞。 原来裴闻靳不知道自己这辈子会对某个人有不正常的独占欲,可以称之为病态。 如今知道了,却又不敢让人发现,怕失去。 唐远挤了牙膏在牙刷上面,又念上了,“假的,什么|禁||欲|,全是假的,完全就是|兽||欲|,还装耳背,老狐狸。” 裴闻靳眯眼,“你在说什么?” 唐远张口就来,“在跟你说新年好呢。” 他龇着沾了牙膏沫的牙齿,“恭喜发财,大吉大利啊裴秘书。” 裴闻靳弯腰在他唇上亲了亲。 刷完牙,唐远就不愿意走回去,裴闻靳抱孩子一样把他抱回了房间。 衣服也是裴闻靳给他穿的,包括袜子。 唐远很多年没让人这么伺候了,但他架不住男人那热切的眼神,他就当起了衣来伸手的小少爷,不过他觉得还是有必要维护一下形象,“我平时都是自己穿衣服。” 裴闻靳给他把袜子筒拉拉,哄孩子的语气说,“真了不起。” 唐远,“……” 一个地方一个习俗,这边是初一吃面条,老鸡汤下面,不能提早下,会糊掉。 管家在大厅里候着呢,一听到下楼的声音就赶紧让厨娘下面条。 唐远上桌没一会,面就端上来了,满满一大碗,里面还有个圆滚滚的茶叶蛋,以及他最喜欢吃的一对儿鸡翅膀。 裴闻靳也有一大碗,厨娘不知道他喜欢吃老母鸡身上的哪些部分,就没给他弄,让他自己弄的。 对面的少年吸溜一筷子面条就偷瞄他一眼,裴闻靳这面吃的血||脉||偾||张|,他把嗓音压低,带着些许磁性,“好好吃饭。” 唐远唔了声,“吃着呢。” 话是那么说,挺漂亮的眼睛还是直勾勾的瞄着。 裴闻靳端着面离开了餐桌。 唐远气呼呼的瞪着男人的背影,卧槽,走什么啊,我是你男朋友,看你两眼都不行了?昨晚你还逼着我睁开眼睛看你呢! 什么世道啊这是? 唐远吃了面走出大厅,看见男人背着身子站在台阶上晒太阳,仲伯站他旁边跟他唠嗑,就嗖地一下把伸出去的一条腿收回来,躲墙角偷听。 “裴秘书,少爷跟我说你会跟他一起去老宅,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 “有裴秘书跟着,老宅那些人多少都会收敛些,不至于给少爷难堪,少爷那性子,受不了委屈,要是大年初一发火,怎么都不好。” “我会注意。” “先生不在,少爷成长的很快,起床气都没了。” “起床气是做没的。” 裴闻靳说完就扶额,面汤喝多了,进了脑子里,多少年没这么说话不过脑了。 管家没听懂,问做没的是什么意思? 墙角的唐远出来解围,“仲伯,你跟裴秘书说悄悄话啊?” 管家的思路被拐跑,“没说什么。” 小插曲就算过去了。 八点左右,裴闻靳开车送唐远去老宅。 唐远在后座窝着,他哈欠连天,想睡觉,可是脑子很清醒,走马灯一样放映着这段时间的所有事情。 今年是多事之秋,不对,多事之冬。 好在也有高兴的事儿,一是他爸没有生命危险,二是昨晚在阳光房里让男朋友掏了次心窝子,果然不私下里调查是正确的。 资料哪儿有亲耳听来的深刻。 唐远拿了手机刷开微信,点进去相亲相爱的群,以前很热闹,乱聊乱说,表情包斗个没完,现在四个人都在里面,谁也没退出去,却静的跟一个人都没有似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好像是陈列跟宋朝被人做局那次开始的,那次之后群里的气氛就变了。 唐远点开朋友圈,其他人的动态还是很多,就是他们几个没有一条,张舒然知道他的性向,也知道他跟裴闻靳的关系,如果要泄露给媒体,早在他做出选择的那天就已经那么做了,这几天没动静,那应该就是不会泄露出去。 可能是不屑用那样低劣的手段。 又或许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以前唐远觉得自己很了解张舒然,最近才知道一点都不了解。 尤其是拿着录音的张舒然,陌生的让他毛骨悚然。 车颠了一下,唐远的思绪被打乱了,腰也疼的他倒抽凉气,他让裴闻靳停车,自己从后座挪到了副驾驶座上,边系安全带边忧伤的想,奶奶每年过年都会给他烧鱼头,放很多辣椒,上面飘一层香辣油,很好吃。 今年他吃完差不多就歇菜了。 想想就来气,唐远瞪了眼开车的罪魁祸首。 裴闻靳侧头,“嗯?” “没什么,就是你帅,我想看看你。” 唐远自我唾弃,这男人只是发出那么一个鼻音,自己心里的小鹿同学就瞬间从沉睡状态里醒来,磕||了||药||一样乱嗨。 他任命的扒扒刘海,“你给家里打过电话没?” 裴闻靳说打过了。 话音刚落,手机就响了,是裴闻靳的,唐远一边竖着耳朵听,一边从背包里翻出薯片咔滋咔滋。 电话是张平打的,他人在老家,用的是家里的座机,拜完年就说,“老裴,你不回来过年,杨杨也没回来。” 裴闻靳看着路况,耳边是哥们的声音,尽是疲惫。 “我昨天给杨杨打了电话,没有打通,今天上午还是一样。”张平叹了一口气,“老裴,你帮我去看看他吧,我不放心。” “那孩子虽然从小就独立了,可他这个年过了也才二十岁,不懂社会上的阴暗,我担心他吃亏。” 裴闻靳问道,“你知道他现在住在哪里?” 张平愕然,他不知道。 操心半天,忽略了一个重大问题。 张平猛然打了个寒战,弟弟的生活轨迹已经不知何时离他很遥远,远的他够都够不着了。 娱乐圈真不该进。 那头有嘈杂声,邻居来拜年了,张平匆匆丢下一句“回头再聊”,就挂了电话。 唐远留意着男人的表情变化,小声说,“没事儿吧?” 裴闻靳摘了蓝牙,“没事。” 唐远嘴贱多说了一句,“以张杨的条件,只要他愿意,就不愁没金主。” “我的意思是,就算蒋恶不再给他提供好资源了……算了算了,跟我也没什么关系,就当我刚才放了个屁吧。” 裴闻靳屈指敲点着方向盘,“你年底接管公司,年后必须要做出成绩,要不要往电影发行方向试试?” 这话题突然就转到了公事上面,转的还不生硬,唐远佩服的看了看开车的那位,“电影发行啊?我不太了解,你跟我说说。” “之前我接触过院线业务,还算熟悉。”裴闻靳说,“星辉是近几年才起来的,团队非常出色,有自己的一套经营方式,旗下的那些影院发展前景很可观,不出两年就能垄断整个影院市场。” “要是能谈成合作,对你来说是个不错的成绩,既可以安抚股东们,安抚唐家,也能平息外界的舆论。” 唐远觉得还有后文,可能是个重|磅|炸||弹|,他的直觉是这么告诉他的。 果不其然就听到男人来一句,“张家已经派人跟星辉联系上了。” 唐远眯起眼睛看身旁的男人,几个意思啊?你故意跟我提这茬,是要我跟张舒然正面肛? 裴闻靳没给回应。 唐远用力抿紧唇角,好一会儿他吐出一口气,“趁着大过年的沾沾喜气,你尽快帮我约星辉的负责人,我跟他吃个饭,谈谈合作的事情。” 裴闻靳的余光扫向少年,“好。” 唐远上网搜了搜星辉的相关信息,又去搜张氏集团,这还是他头一回从网页上看张舒然家的资料,不新鲜也不好玩。 他刷了几页就把手机塞回了背包里面,继续抱着薯片咔滋咔滋,不知道在想什么。 到大院时,阳光明媚。 唐远来的不早不晚,唐家人时有意早早到的,可以趁机叙叙旧,聊上一波,平时天南地北的,聊不上。 那些人看到裴闻靳,神色各异。 但都没喧闹,到底还是知道裴闻靳对唐氏的重要性,有所顾忌。 吃饭的时候,唐宏明特地端着酒杯绕过来,“小远,大伯敬你一杯。” 长辈都这么说了,晚辈还坐椅子上不动就不合适,家里的老人们都在看着,唐远不得不端着杯子起身,他以为差不多行了,哪像他这个大伯还要作妖。 唐宏明鄙夷的看了眼少年杯子里的果汁,“坐在这个位置上,喝的却是小孩子喝的玩意儿,不像话啊小远。” 气氛骤然变得紧绷。 其他人都放下了碗筷,就连玩闹的小孩都被各自的大人抱进怀里,止住了声音。 裴闻靳皱起了眉头,他欲要起来,桌子底下的脚就被踢了一下。 唐远安抚好他家秘书,就把半搭着的眼皮掀了起来,脸上露出一抹人畜无害的微笑,“大伯说的是。” 唐宏明莫名有点发怵。 诺大的大堂里面掉针可闻,精美的佳肴跟喜庆的日子都不能缓和僵硬的氛围。 唐远招招手,让人给他倒了一杯酒,他很爽快的仰头一口干了,捏着酒杯把杯口朝下,“大伯,我干了,您随意。” 53.53 唐宏明是有意刁难。 结果股东大会那次没得逞, 这次过年也是。 老子不在了, 小的倒真跟转了性似的, 学会了权衡利弊, 见机行事。 原来那些娇身惯养, 无法无天的脾性都丢掉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唐宏明尽管心有不甘, 捏酒杯的手青筋都爆出来了, 却不能不把酒喝光, 顶着猪肝色的脸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面。 唐远啤的红的可以喝一些, 白的不行。 刚才那一杯有二两, 喝下去的时候, 他感觉嗓子眼里火烧火燎的,味道冲得慌,呛鼻子辣眼睛。 愣是忍着没有飙眼泪。 即便有唐宏明打头阵,其他长辈也没出来搞事情,都是人精。 因为他们看得出来,小孩已经到极限了,谁在后面掺一脚,就等于从唐宏明手里接走这|屎||盆|子,还会落一个以大欺小的罪名。 唐远坐在椅子上,两侧颧骨都烧红了, 飘着一层辣油的烧鱼头被转走, 清淡可口的青菜转到了他面前, 他拿筷子夹了一些到碗里, 胡乱吃了几口,还是压不住从胃里往上窜的辣味。 眼前的人全开始出现重影,唐远晃了晃头,重影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多,他在自己倒下前手撑着桌面站起来,强撑着去了洗手间。 裴闻靳后脚离桌。 大家刚要拿起碗筷,老太太就握住手边的拐杖对着地板用力一敲,“大过年的,就不能好好吃饭吗?喝什么酒?少喝一杯能少块肉?” “妈,你想骂我就骂,拐着弯干什么?” 唐宏明坐回位子上就闷头喝了两杯,这会儿酒精上头,妻子踢几下他都没反应,他满口酒气的大声嚷嚷,“敬个酒不是常事?我是他大伯,是长辈!应该他给我敬酒,他倒好,坐着不动,我反过来敬他,还成了我的不是?” 老太太把拐杖敲的更响,听的人耳膜疼,“小远才多大,你就不能让他喝果汁?” “我管他多大,是他偏要坐那个位置的,他现在管着那么大公司,应酬还能少得了?”唐宏明冷笑连连,“一杯都挺不住,干脆下来拉倒!” 老太太气的不轻,拄着拐杖走了。 唐远这边吐上了,吐完以后他好受了些,就是嗓子疼,像被小刀的刀背给刮过,没流血,就是火辣辣的疼。 裴闻靳拧开矿泉水瓶盖,把水递过去,“漱漱口。” 唐远往嘴里灌了一大口水,咕噜咕噜吐到水池里面,喘了口气哼道,“我知道他们怎么想,都以为我会当场尥蹶子,我还就不尥。” 他一个眼角飞过去,流过泪的眼睛泛着水光,神采奕奕,“我表现的怎么样?” 裴闻靳把少年额前的湿发拨了拨,“不错。” 唐远抬起头笑,“要奖励。” 裴闻靳亲了亲他的发顶。 “哄小孩儿呢?”唐远不依不饶,“不算不算,换一个。” 裴闻靳捏住少年的脸,弯下腰背把薄唇贴在他的耳朵上,沉沉的吐息,“晚上。” 唐远|屁||股|后面的一截小尾巴条件反射的一阵发麻,他义正言辞,“刚才是我喝多了,冲昏了头,其实那都不算什么,我不该要奖励。” 裴闻靳,“……” 唐远靠在男人身上,下巴蹭着他平整的西装,撒娇的说,“你亲亲我。” 裴闻靳于是亲了亲少年的脸。 唐远挪到男人身前,手抱住他精实的腰,脸埋进他宽厚的胸膛里,摆出信赖的姿势,不动了。 裴闻靳立在原地,伸出长臂环抱住少年,大手一下一下扶着他的后背。 片刻后,唐远跟裴闻靳回到桌上,唐家人中规中矩的吃了顿饭,之后走的走,留的留,各自活动。 饭后唐远躺了会儿,就去了老太太屋里。 老太太受了气,她握着孙子的手,嘴里翻来覆去的念叨着一句话,说她老糊涂了。 唐远知道老太太的心思,他耐着性子安抚,却没什么效果。 老太太哭了。 唐远吓着了,他手足无措的握住老太太枯瘦的手,沙哑着声音说,“奶奶,大过年的,不能哭啊。” 老太太活了一大把年纪,经历的多,知道大家族都是什么德性,唐家也不例外,年轻时候她是个厉害角色,可是她老了,成了一个普通的老人,渴望子孙满堂,一家和气,拒绝不了温暖跟照顾。 这才让大儿子跟孙女联手从她这里骗走那百分之十五的股权,她伤心难过,也自责,觉得自己两只脚都踩进棺材里了,还给孙子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唐远要出去喊伺候老太太大半辈子的张妈进来,被老太太给阻止了。 老太太拿帕子擦了擦眼睛,“没事,奶奶就是心里憋着了,哭一哭好。” “大过年的……” “没忍住。”老太太拍拍孙子的手背,“小远,你大伯脑子不灵光,受外面养的脏东西|迷||惑|了,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那么大岁数还不安分,你千万别让他胡来。” 唐远一副为难的样子,“大伯毕竟是我的长辈。” 老太太把脸一板,“你不要有顾虑,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好,”唐远笑了笑,“我听奶奶的。” 老太太操心,“不过,有一点你大伯说的是对的,一杯你都扛不住,往后应酬的时候,你可怎么办哟?” 唐远说,“酒量练一练就上去了。” “那还不得把身体给弄垮了。”老太太给孙子出主意,“我看裴秘书几杯酒下去跟没事人一样,酒量很好,你让他多给你挡挡。” 唐远挠挠脸,“不好挡的。” 老太太问道,“是他不愿意?” “不是,”唐远咳一声,“我让他给我挡,别人会觉得我不给面子。” 孙子说的在理,老太太叹了口气,“那能挡就挡吧,裴秘书人不错,你好好跟他说,他应该会同意,要是不同意……” 不同意也没法子,现在的唐氏不能少了他。 唐远跟老太太聊了会儿,对股权的事一字不提,也不提他爸,只聊学业聊天气,聊以前过年什么样。 等老太太要午睡了,唐远才走。 外头没什么风,阳光又好,大年初一就有这样的天气,是个好兆头。 唐远没见着裴闻靳,给他打电话,发现铃声就在不远处,顺着铃声找着了人,还看见了他堂姐,跟他大伯一点都不像,像他大妈,是那种很大气的五官,上得了台面。 俊男美女站在一起,别提有多亮眼了,后面一大片精心打理过的花圃都成了陪衬。 唐远不出声,就把手抄在口袋里,倚着石墙晒太阳。 晒了好半天,那男人还没过来,他一脚就把边上的石头子踢飞了出去。 行,不过来是吧,我自个回去,唐远拍拍大衣上面不知道在哪儿蹭到的灰尘,没走多远后面就响起了脚步声,他不回头的说,“不陪美人了?” 脚步声已经贴近,伴随着低沉的声音,“不回头就知道是我?” 唐远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会让这男人得寸进尺。 绕过花圃,唐远坐进车里,等男人也坐进来就臭着脸问,“你跟我堂姐聊什么呢?” 裴闻靳松了领带,后仰头捏了捏鼻根,“聊你。” 唐远愕然,“不是,你跟她聊我?脑子被门夹了吧你?” 裴闻靳靠着椅背闭目养神,不语。 车里的醋味正飘着呢,唐远瞪着男人轮廓俊朗的侧脸,伸手就是一下,力道很轻,跟挠痒似的,见他没反应就又来一下,力道稍微大了点儿,还有“啪”地声响。 手被捉住了,对上了一双狭长的眼睛,那里面有不知名的暗光。 唐远立刻反||咬||一口,“是你不理我。” 裴闻靳又把眼帘阖上了。 唐远趴在男人耳边,很小声的说话,“我还以为刚才你要打我呢。” 少年的气息里混着酒香,拂过来时热乎乎的,裴闻靳有些心猿意马,嗓音沉了些,“舍不得。” 唐远愣了愣,他搓搓发烫的脸,不知死活的调笑,“哎哟,老裴同志啊,你这么说,我怪不好意思的。” “不用不好意思,”裴闻靳不徐不缓,“晚上我会打回来。” 唐远的脸一阵红一阵黑,他骂了声,“操!” . 下午唐远跟裴闻靳去了临市的上山祈福,俩人都喝了酒,让他爸的司机老陈开的车。 有老陈在,裴闻靳坐前面,唐远坐后面,全程没有做出任何超过上下属关系以外的举动。 寺庙在山顶,没有缆车,要徒步沿着蜿蜒而上的台阶一层层爬上去,考验的是诚心。 大年初一,祈福的人多。 唐远受伤的腿没好全,一路上走走停停,到山顶时已经浑身湿透,他脱了外套丢给裴闻靳,叉着腰站在树底下喘气,汗顺着鬓角滚落,在他白皙的下巴上稍作停顿就滑了下去,顺着修长的脖颈一直滑进了衣领里面。 山风袭来,唐远哆嗦了一下就往男人那里蹦。 裴闻靳看着他孩子气的行为,眉间的严峻减弱,添上了几分柔和,“累了?” “累,”唐远抹了把满是汗的脸,郁闷的说,“要不是年底我让车撞了,元气大伤,这段时间没办法练功,也不至于爬个山就喘成这样。” 他瞥见男人眉心拧出了“川”字,顿时就闭上了嘴巴。 上山要是难,那下山就是难上加难。 唐远不愿意让裴闻靳背,他跟上了爷爷奶奶们的步伐。 裴闻靳始终走在前面两个台阶,以防后面的少年摔下来有个缓冲。 踩下了最后一个台阶,唐远就瘫了,腰酸背痛的坐在石头上,外套敞开了,袖子卷上去,膝盖上有泥,脏兮兮的,他用手肘撑着腿大口大口喘着,感觉自己下一秒就会挂掉。 反观人裴秘书,衣服裤子整洁穿着,上山前什么样,下山后还是什么样,只是轻微喘气,都没怎么出汗。 唐远断断续续,“你……你不……不是……” 裴闻靳往下接,“不是人。” 唐远瞪着他,“太没……太没……” 裴闻靳继续接,“没天理。” “……” 裴闻靳把少年从石头上捞起来,“走了。” 唐远慢慢吞吞,嘴里不停抱怨,裴闻靳听着,也不嫌烦,偶尔还模一下他湿||答|答|的头发。 回去以后,唐远就把从庙里求的平安符挂在他爸床头,红线绕了一圈又一圈,旁边的枕头上有一些红包,有他的,也有佣人们的。 就算一家之主不在,也不能忽略了。 唐远伸手拨了下平安符,用拇指跟食指捏紧,又缓缓松开,爸,要平安,早点儿回来啊,怪想你的。 出了房间,唐远给裴闻靳发短信:到家没? 裴闻靳在两分钟后回了:刚进小区。 唐远:那你慢点儿,回去就洗个澡睡觉吧,明儿还要赶早办事。 裴闻靳看完短信就锁了手机,他把车停好,在楼道里看到了一人,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的,能遮的地方都遮了,见到他过来就把墨镜跟口罩摘了下来,露出一张尚显青涩的脸。 张杨笑着说,“裴大哥,新年好。” 裴闻靳按电梯。 张杨盯着电梯不断往下掉的数字,快到1了,他突兀的说,“蒋家要对付唐氏。” 话音刚落,电梯门就开了。 有两个男的从里面出来,张杨确定在电梯门打开的那一瞬间,他看见俩人拉在一起的手了。 张杨的眼里没有鄙视,只有羡慕,看男人抬脚走进电梯,他几乎是狼狈的跑了进去,气息轻喘着从嘴里蹦出一个人名,“蔡成。” 裴闻靳的眉头略略皱了一下。 张杨不说话了,他把黑色羽绒服的拉链拉下来一点,不易察觉的松了一口气。 电梯开了又合上,张杨跟着男人进公寓,他站在玄关,指望对方能给他拿一双拖鞋,但是迟迟都没有等到那一幕出现。 张杨清俊的五官有瞬间的扭曲,很快恢复如常,他把手从羽绒服口袋里拿出来,垂头看指甲,“蔡成是个单亲爸爸,有个下半年就要上小学的女儿,他被蒋家用一套学区房收买了,现在为蒋家所用。”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 这个男人城府太深了,向来不露声色。 “除了蔡成,还有一个人,”张杨顿了顿,他抬起头,把一张痴迷的笑脸放到灯光底下,“裴大哥,你抱抱我,陪我吃饭,我就把那个人的信息透露给你。” 裴闻靳将车钥匙丢到鞋柜上面,穿着拖鞋去客厅。 张杨知道他都听进去了,只要跟唐远有关,他都上心,没表态是想听后续。 “蒋恶带我回家过年了,那些都是我无意间听来的。”张杨说,“还有别的,只要你陪陪我,但凡是我知道的,我都能……” 裴闻靳坐到沙发上,拔了根烟叼在嘴边,“得罪蒋家,你在娱乐圈就会被封杀。” 张杨急于证明自己,“我不怕!” 令人窒息的氛围蔓延着,张杨手心里渗出了一层细汗,他又把手放回口袋里,神经质的抠着。 裴闻靳点燃烟,用两根手指夹着,“条件。” 张杨挺直的腰背颤了一下,他弯起唇角,“我不是说了吗?我只想你陪陪我。” 裴闻靳的眼皮一撩。 张杨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男人投过来的那一眼像是直接看穿了他的内心,让他无处遁形。 他|虚||伪|的面具在那之后以可怕的速度分崩离析。 不管是什么时候,梦想都要在现实面前低头,计划就是再满再快,也赶不上变化,永远都赶不上。 张杨原本想着,既然已经被人送上了蒋恶的床,就那么下去,好歹蒋恶是明宇集团的少东家,资源少不了。 哪晓得蒋恶不止他一个床伴,还有其他人,都找到他面前耀武扬威了,那场景说不出的好笑,像两个怨妇在争宠,让他掉价,倒胃口。 张杨不得不为自己的以后打算,他没来得及怎么着,就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蒋恶有|暴||力|倾向。 之前一点都没看出来,直到前天才暴露。 张杨只是在节目上按照剧本跟女演员|暧||昧|,蒋恶就对他甩了|鞭||子,甩的很精妙,他的整个背上布满了细长交错的深紫色伤痕,却不见一丝血迹。 说明蒋恶甩惯了。 张杨除了恶心,更多的是恐惧。 昨天蒋恶带他回家过年的原因有两个,一是愧疚,打一棒子给个甜枣,二是想气家里人。 张杨偷听到那些机密以后,心里就很快有了计算,他想把蒋恶像一块|毒||瘤|一样挖离出自己的生活。 能安全护送他离开这座城市的也就面前这个男人。 思虑再三,张杨承认自己的虚伪,腰背依旧挺的笔直,“你送我出国。” 裴闻靳冷厉的问,“你走了,你哥呢?你爸妈呢?” 张杨的脸色一变。 过了两三分钟,张杨下定了决心似的把羽绒服脱下来放在鞋柜上,手刚抓住毛衣两边,就听到沙发那里传来冷漠的声音,“行了。” 他的心里有个大胆的念头一闪而过,被他及时抓住了,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你知道?” 裴闻靳一言不发。 沉默无疑就是默认,张杨倒抽一口凉气,“原来你知道蒋恶有|暴||力|倾向。” “那不叫暴力倾向,”裴闻靳面无表情,“叫特殊||x||癖|。” 什么时候开始调查蒋家,调查蒋恶的? 张杨搁在口袋里的手攥在一起,用力攥紧,指尖发颤发抖,他兀自冷笑了声,“裴大哥,你跟我哥可是多年的哥们,眼睁睁看着他唯一的弟弟跳火坑,眉头都不皱一下,你就不怕被雷劈?” 裴闻靳的声音里没有情绪波动,“正因为你是他弟,你才能直到今天还安然无恙。” 张杨的气息变得紊乱,眼底猩红,这男人太冷血了,他就不信这种薄情寡义的人能对谁用出真心。 这么一想,张杨心里溃烂的伤口又好受了些,他冷傲的扬着下巴,“你考虑考虑吧,我相信你有办法不让我哥跟我家人牵扯进来。” 关门的时候张杨停了一下,“裴大哥,我不是很急,你可以慢慢考虑,但是唐远着急。” “嘭”地声响后,公寓里陷入一片寂静当中。 裴闻靳坐在沙发上,一手夹着燃烧的烟,一手解开了几粒衬衫扣子。 随着被束紧的脖颈暴露出来的,还有他掩藏的暴戾,他突然大力抬脚踹了下茶几,起身去了书房。 第二天上午,唐远没约上星辉的负责人孙礼,他在咖啡厅里喝完了两杯咖啡,等来了消息,对方在赴约的路上出了车祸,不严重,却错过了约定时间。 唐远提着果篮去医院看望孙礼,片字不提合作的事情,只让他好好休息,改天有空一起吃个饭。 之前唐远出过车祸,知道经历过那一遭的人内心有多慌,哪怕被送进医院,躺在病床上,依旧慌的不成样子,也脆弱的不成样子。 如果他在这提合作,势必会让孙礼反感,甚至厌烦,从而直接选择张氏。 双方谈合作的时候,第一印象很重要。 唐远走出医院,迎面就是裹着碎雪的狂风,他吹了会风,头疼,脸疼,眼睛也疼,“这车祸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真他妈的巧啊。” 裴闻靳说,“在查了。” 唐远神情恹恹的下台阶。 裴闻靳走在左边,“再说说你的看法。” 唐远轻嗤,“说个卵。” 走了几步,他停下来,没头没脑的来一句,“六成可能性是张家安排的。” 裴闻靳挑眉,“只有六成?” “七成。”唐远见男人还看着自己,他干脆摊手,“那你想要我说几成?你说个数字。” 裴闻靳越过少年往前走。 唐远看着男人那两条被西裤|包||裹||的大长腿,在后面慢慢悠悠,“我跟你说吧,真要是张家安排的,我们的胜算反而大了。” “前提是要有确凿的证据,铁板钉钉的往孙礼面前那么一摆,张家就会从星辉的选择对象里面出局。” 走在前面的裴闻靳若有所思。 唐远哥们样的搭上男人的肩膀,“你说一个人的变化怎么可以那么大呢?” 裴闻靳没回答,而是说了句,“张氏拟的合同我拿到了。” 唐远的呼吸一滞。 “只能作为参照。”裴闻靳手,“后面肯定会有调整。” 唐远说,“有个参照总比没有强,我们想要赢过张氏,就得在那个基础上拿出更大的诚意,不过还是要综合考虑,不能被人当傻逼坑咯。” 裴闻靳的眼底涌出几分赞赏,到底还是快速成长了起来,“我让人在盯你大伯,他那个|情||妇|会坏事。” 唐远眨眨眼睛,“你这是在行动前跟我吱一声?” 裴闻靳说,“可以那么理解。” “那我现在知道了。”唐远正儿八经的挥手,“你放心大胆的往前冲吧,背后有你小男朋友给你撑着呢。” 裴闻靳的面部抽了一下。 唐远想起来个事,“李月昨晚给我打电话了,说约我吃饭,你说她是哪门子心思?” 裴闻靳似乎并不意外,“什么时候?” “下周三。”唐远说,“我还没答应呢,想问问你。” 裴闻靳说,“答应她。” 唐远尽管不是很想去,“好吧。” 裴闻靳看向少年,“张舒然有把柄吗?” 唐远认真仔细的想了想,“他没有。” 完了严肃的看着面前的男人,半响说,“可是我们有。” 裴闻靳屈指在他额头弹了一下,“没关系,张家其他人有。” 唐远揉揉额头,思索着提供了张家的几个人,都是作天作地的主,浑身都是把柄。 反正关系已经决裂了,要么攻,要么守,没别的路可走。 这头跟星辉合作的事儿八字没一撇,公司里就损失了一名得力干将,市场部的副总监。 林萧人在法国,谈的是跟SLM的合作项目,还没正式上班她就飞过去了,用上了自己过去不屑的感情牌,破例把工作跟私事搅合到了一起。 为的就是把项目谈成,拉住SLM,最好是长期合作。 收到下属离职的邮件,林萧就给唐远打了电话,那头是晚上,她刚下班,声音里有点疲意,“小远,我给你推荐几个人,业务能力都很不错,你让人事部的老王挨个联系一下,挑一个尽快上任,我现在人在国外,那个位置不能缺人。” 唐远的桌前摆着一份辞职书,人还不是亲手交的,而是直接寄的快递,已经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强留百害而无一利。 默了会儿,唐远问道,“姐,挖走他的是什么公司?” 林萧说,“你最好还是不要问了。” 转移的轮子往后滚动,唐远抬起两条腿架在诺大的办公桌上面,叹口气说,“这个商圈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就算我不问,我也会知道。” 林萧说知道就别问了,省得自己难受。 唐远说,姐,我最难受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现在我百毒不侵。 挂掉电话,唐远翻到张舒然的号码,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最后他笑了起来,行,张舒然,你行,太行了。 “妈的!” 54.54 唐远去学校申请休学一个学期。 校长似乎挺意外的, 大概以为他会直接退学, 再三确认是不是休学一个学期。 唐远的态度坚定, 就像是他相信他爸在这个学期结束前一定会回来一样。 校长看他怎么都不改变主意, 就没再说别的, 只让他放宽心,把事情都处理好了再回来完成学业。 唐远礼貌的打了招呼离开, 他一边等电梯, 一边给辅导员回微信。 辅导员是个善解人意的大姐姐, 一句不问唐家的事, 就给唐远发各种出色的剧目, 元旦晚会上跳的《初恋》也有发给他看, 让他有时间就练练基本功,练练舞,不能荒废了。 她还说一个年过去,班里多了两对情侣。 话题怎么轻松怎么来。 辅导员说现在班里跳的最好的是陈双喜,进步非常大,她跟其他老师都很震惊。 这个在唐远的预料之中。 陈双喜说他要成为舞蹈家,站到最大的舞台上去。 唐远刚出大楼就看见了当事人,站在花坛边上,穿的高档白色羽绒服,围着个条纹围巾, 脸上长回来了不少肉, 很水||润|。 似乎是在有意等他。 唐远下了两层台阶, 陈双喜就朝他这边小跑着过来了, 喏喏的喊,“唐少。” 他径自往前走。 陈双喜下意识伸手去拽唐远的衣摆。 唐远的身形顿住,他转过头,视线往下一扫,“松手。” 陈双喜咬|了|咬|唇,声音很轻的说,“唐少,去年我跟你说过的,就算你不把我当朋友,我也会把你当朋友。” 唐远的唇角一抿,他记得陈双喜是这么说过,在这之前还跟他聊了几句。 那时候陈双喜告诉唐远,说来说去,还是钱的问题,要是有钱,我妈就不会走上那条路,他是那么说的。 唐远听到那句话,表情古怪的看着陈双喜,把他给看慌了,结结巴巴的解释。 于是唐远安慰了陈双喜,还提起了他的爸爸,得到的是他激烈的排斥。 之后陈双喜问了唐远一个问题,问的很小心翼翼,他说,唐少,如果哪天你发现我不是你想的那样子,你会不会不再把我当朋友? 唐远的回答是,哪儿来的如果。 现在回想起来,唐远觉得自己很搞笑,敢情陈双喜那晚说过的每句话都不是胡思乱想,是有目标有方向的深思熟虑,想的可多了,心思很深。 相依为命的亲人病逝,给陈双喜造成了极大的影响,远超他预料。 陈双喜看唐远迟迟不说话,就从后面走到前面,把脑袋垂了下去,“我也说过,我会记得你的好,以后会报答你。” 唐远居高临下的看着陈双喜,眼尾吊起,不容拒绝道,“陈双喜,把头抬起来。” 陈双喜的纤细的身子颤了颤,他慢慢的抬起头。 唐远目睹陈双喜抿紧嘴唇,脸颊边出现了一对儿小梨窝,“从小到大,我身边有很多虚|伪的人,要多虚伪就有多虚伪,我不在乎,因为他们不是我的谁,可要是我在乎的人跟我来那一套,我就会很糟心,感觉自己像个傻逼。” 他的语气一顿,笑着说,“你,还有张舒然,你俩让我做了两回傻逼。” 陈双喜又把头埋了下去,埋的很低很低。 唐远整了整大衣袖口,时间真是个厉害的东西,看看,这会儿他多平静啊,就像是在讲一个小故事,而不是自己的经历。 “你跟张杨是两个性格,张杨是表面骄傲,内心自卑,你跟他完全是反着来的,你的内心很强大,陈双喜,下次再见面,希望你不要再装了,没必要。” 陈双喜一点点直起了腰。 唐远不咸不淡的说,“二少,这就对了。” 陈双喜的眼角飞快的抽了一下,“我跟我妈搬过很多次家,其中有一个地方就在孙礼家斜对门,我知道他有个心心念念的初恋。” 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递过去,“上面有他初恋的地址。” 唐远看了看陈双喜,“这就是你所谓的报答?” 陈双喜摇头,“不是。” “以后我会报答唐少,这次不算。” 要是搁以前的唐远,还真不收,但现在的他知道自己不能意气用事,个人情绪要克制。 收了纸条,唐远忽地发现了什么,一把拉住了陈双喜搭在胸前的围巾,“这围巾是谁让你戴的?” 陈双喜说,“大姐。” 唐远的眉心蹙了蹙,陈双喜在凤明路的店里打工,陈列大姐常去,很快陈双喜就进了陈家,她还让他戴陈列的围巾,看来就是她在两头搞事情,八成是想让陈家的继承人跟私生子起内哄,好给自己丈夫谋利。 “你没问她围巾是哪儿来的?” 陈双喜说没有。 唐远盯着陈双喜说,“这是陈列的围巾。” 陈双喜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睁的更大了些,看样子是真的不知情。 唐远说,“你翻翻围巾,上面应该有个大写L的标签。” 陈双喜翻了,他在围巾左下角看见了一个L,用黑线绣上去的,跟周围的颜色差不多,很不明显。 唐远对陈列大姐没什么好印象,长了张刻薄的脸,总是阴阳怪气,她这么做是想让陈双喜难堪,提醒他私生子就是私生子,别得意忘形,哪怕被带出去,也跟继承人没法比,导致陈双喜嫉恨陈列。 说不定还能想办法把陈列激怒。 熟悉陈列的人都知道他是个炸||药||包||性子,一点就炸。 唐远的视线在陈双喜脸上游走了一圈,看在那张纸条的份上多说了一句,“陈家是最传统的豪门,就是你电视里看的那样,有过之而无不及,看看远在异国他乡回不来的陈列就知道了,既然你非要趟浑水,那就趟吧,好自为之。” 陈双喜望着唐远的背影,大声喊,“唐少,我会永远把你当朋友!” 头一次这么大音量,声音里带着轻颤。 唐远脚步不停的前行,其实他挺想问陈双喜,你的朋友是用来欺骗,用来算计的? 问了没什么劲。 这年头别说朋友了,连十几二十年的兄弟也那样,该怎么着就得怎么着,各走各的路吧。 继陈双喜之后,唐远跟张扬打了个照面。 陈双喜是有意等他,估计张杨也是,他一进学校,就有人把消息放到校内网上,想知道他的行踪并不难。 张杨之前只是在系里有名,现在上升至整个学校,他年轻,底子好,化了妆跟不化妆区别不大,所以他那张脸已经不能随便露出来了,得用口罩兜着。 唐远想绕道走,他真的不想跟张扬说话,也没什么好说的,他们的人生并没有能重叠的地方。 硬要说有,就是跳舞了。 可眼下他们都因为各自的理由将跳舞|剥||离|出了人生。 对唐远来说,那一处留了个洞,空荡荡的。 张杨并未走太近,他停在恰到好处的距离,清傲的抬下巴,“去喝一杯。” “我跟你?”唐远就跟听到天大的笑话似的,“张杨,你没事儿吧?脑子进水了?” 张杨的唇线绷了绷,“学校附近不方便,去远一点的地方。” 唐远当没听见的越过张杨往前走。 张杨不慌不忙的立在原地说,“初一那天晚上,我去找了裴大哥。” 前面的人脚步猛地滞住,他的脸上露出了得逞的表情。 半个多小时后,唐远坐在一家悠闲会所里面,他把大衣脱下来丢一边,要了一份牛肉粉丝汤,一壶龙井,还要了个冰淇淋,没管对面的张杨。 服务员是个挺秀气的男孩子,身上的气息很甜,是gay,还是个Bottom。 此时小Bottom眨巴着湿||漉||漉||的眼睛看张杨,问他需要点什么,说话的声音很软很糯。 气氛很微妙。 唐远跟张扬也是Bottom,前者上下左右无所谓,前提是对着喜欢的人,后者是年底一次醉酒做过Top,感受比做Bottom要好,掌|控|欲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而且也将自己受过的屈辱发泄了出去,从中找到了扭曲的快||感。| 因此不自觉地,张杨对面前跟自己差不多同龄的男孩子多看了两眼。 那男孩很敏锐的察觉到了,害羞的往张杨那里瞟。 “噗哧——” 唐远抖着肩膀迎上两道目光,“不好意思,没忍住。” 男孩那张秀气的脸轰地一下就全红了,结结巴巴的说,“请,请,请问……” “我没什么要点的。” 张杨冷着脸看过去,男孩立马缩了缩脖子,拿着菜单快步离开了。 不多时,牛肉粉丝上端了过来,唐远拿筷子捞一点吹吹,自顾自的吃了起来,他饿了。 来学校之前开了个视频会议,开了快五小时,简直可怕。 牛肉的香气飘得满桌都是。 张杨大概也饿了,但又死要面子只能忍着,他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纸袋,从自己这头一路推到唐远面前。 唐远扫了眼纸袋子,眼睛闪了闪。 “猜到了吧,”张杨说,“这里面就是我上次偷拍的照片。” 唐远不知道张杨存的什么心思,他没碰眼皮底下的纸袋,继续吃粉丝。 “视频我都删了,没有留。”张杨说,“本来我想留着,将来如果我走投无路了,就以此来跟你鱼死网破。” 唐远吃着粉丝,声音模糊,“那什么不留了?” 久久没有回应,唐远抬头,差点被口水呛到,因为对面的张杨正在乐,还不是偷着乐,是正大光明的乐,不像是捡了钱,倒像是捡了金子,后半辈子金光闪闪。 这一幕怎么看怎么诡异。 唐远打开纸袋子倒出照片,伸出一根食指拨了拨,拍的不算清晰,却都能辨认得出来,里面是他跟裴闻靳。 有裴闻靳背着他从酒吧里出来,有他紧抱着裴闻靳脖子,也有裴闻靳把他从背上捞到怀里,唇蹭在他耳朵上,脸颊上…… 不看照片,唐远真不知道裴闻靳看他的眼神竟然可以那么炙热,甚至到了有些魔怔的程度。 那副寡淡刻板的样子太有欺骗性了。 唐远压制住|躁||动|的心将照片全部拿到手里,一张一张看完,那段时间的一出出都在他眼前浮现,仿佛就是昨天发生的事情。 然而已经过去两个月了,中间出了很多事,可以说是人事已非。 唐远啧啧,“可惜视频都删了。” 张杨说,“他那里有。” 唐远的心情愉悦了起来,“那就好。” 张杨鄙夷的扯了扯嘴角,与此同时眼里也出现了几分得不到的妒怨。 “说吧,”唐远把照片全收进纸袋子里面,宝贝的用胳膊压着,“你特地在学校里等我,究竟想干什么?” 张杨正要说话,左边就传来声音,“我说你怎么不接我电话,原来是在这儿会情人啊。” 蒋恶的出现搅乱了周遭还算流畅的空气。 唐远第一时间就把纸袋子卷了卷塞进大衣口袋里面,他事不关己的吃自己的粉丝,点都点了,还是大碗的,不吃浪费,况且他肚子在叫。 死冷的天,蒋恶就跟身体里装了个小太阳一样,穿的黑色皮衣,还敞着,里面就一件浅色T恤,健硕强壮的身材一览无遗,阳刚硬气,男人味重,有安全感,招小姑娘们喜欢。 这一点从经过这边的年轻女服务员频频侧目,差点撞到沙发的行为上面可以看得出来。 蒋恶在张杨旁边坐下来,“早上跟中午都喂你吃了那么多,还没吃饱啊?” 张杨的自尊心有多强,旁人是想象不出来的,得跟他接触接触才知道,他的确是个床伴,却不愿意让人看见那么难堪的自己。 尤其是在自己瞧不起,又控制不住羡慕嫉妒的唐远面前。 蒋恶发觉张杨的身体绷的很紧,脸上冷若冰霜,以为是嫌自己恶心,一个耳光就甩了过去。 那一下力道恐怖,张杨的头被打歪了,嘴角流出了血丝。 唐远把还剩很多的粉丝往前面一推,喝了几口龙井,就端着一口没吃的冰淇淋起身。 蒋恶抬起两条结实有力的腿架到对面的沙发上,拦住了唐远的去路,“我让你走了吗?” 唐远瞥瞥张杨脸上那个鲜红的巴掌印,无声的唏嘘。 那次他在机场撞见蒋恶把张杨压到墙上|打||啵|,看那霸道的架势火热得很,就算不是真爱,也是喜欢。 结果呢? 刚才那一耳光甩的很响亮,压根就不是情侣间的|情||趣|,是纯粹的|暴||力。 唐远耳膜都震了一下,事实再次证明,他是真的看人不准,很有必要找个时间去检查一下视力。 眼下他一刻都不想待。 “不让我走,那要怎么着?请我看直||播?”唐远端着冰淇淋,轻笑着说,“我对直||播|不是很有兴趣。” “还有,别乱用词语,我跟张扬顶多就是同学关系,到此为止了。” 蒋恶凉飕飕的说,“是吗?” 下一刻就一把抓住张杨的头发把他扯到自己跟前,“亲爱的杨杨,不是他,那你背着我跟谁搞到一起去了?” 张杨冷冷的看着蒋恶,他长得不柔弱,眉眼英气逼人,嘴角那缕血丝衬的他有几分|魅||惑。 蒋恶骂了声操,扣着张杨的手就要在沙发上硬来。 良心发现,又或者是智商回升,改变主意把人强行拖进了卫生间。 唯一的观众唐远没插手,他找不到插手的理由跟立场。 成年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谁都一样。 唐远坐下来吃剩下的那些粉丝,有感而发的想起来前几天看见的一个娱乐新闻,集儿女双全,夫妻恩爱,功成名就,大满贯等人设于一身的影帝被爆曾经做过某富商的地下情人,还是个男三。 直接颠覆了所有影迷们的认知。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做了一件事,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都要做好早晚有一天会被人知道的准备。 估计影帝的翻车给了其他被|包||养|的人一次警醒。 包括聪明的张杨。 不止是娱乐圈,其他圈也是一样,|包||养|有风险,既想要得到资源,又想要得到真心,哪儿有那么没的事,怕的是连资源都得不到。 影帝还是好的,起码风光了几十年,惨的多了去了。 . 唐远以为短时间内不会再见蒋恶,没想到第二天下午对方就冲进了他的公司,在一楼大厅跟保安打了起来。 保安没主动攻击,全程防守,明宇少东家的身份摆在那儿,没人敢不顾忌。 蒋恶不是绣花枕头,他力气大,下手准又重,招招凶狠,没一会儿就把几个保安给打趴下了。 何助理下楼处理,被蒋恶挥到了墙上,她皮鞋的鞋跟高,直接就把脚给崴了。 唐远会开到一半就出来了,他扯了领带丢到办公桌上,瞪着躺在黑色皮沙发里,浑身酒气的蒋恶,“你他妈发什么疯?” 蒋恶喝了不少酒,眼睛猩红,“张杨在哪儿?” 唐远一脸错愕,“你有毛病吧?” 蒋恶突然跳起来扑向唐远,将他死死摁在一堆文件上面,“说,张杨在哪儿?” 唐远胸闷气短,还有点想吐,蒋恶喷在他脸上的口气太冲了,他厌恶的按住对方肩膀,用力推到一边,手撑着桌面站起来,“什么鬼?张杨不见了?” 蒋恶粗粗的喘气,样子骇人。 唐远的心思转了转,“昨天换谁被你那么对待,心里都会有气,他搞失踪这一出完全是因为你,和我半点关系没有,别跑我这儿来,跟个疯狗一样乱吼乱叫。” “那你告诉我,他昨天为什么找你?”蒋恶的眼神阴鸷,“你们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唐远整理着微乱的白衬衫跟铁灰色马甲,“我不知道。” “我也好奇,当时我问了,他正要说,你就过来了,后面的事就不用我说了吧。” 蒋恶不信,他逼近些,一八五以上的身高跟硬汉的外形散发出了很大的压迫感,“唐远,现在的我可不是当年的我。” “是,”唐远说,“现在的你牛逼了。” 蒋恶抓起桌上的笔记本,作势要往地上砸。 唐远卷着衬衫袖子,规规整整的折了两段,他不合时宜的感叹,什么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就是,现在他的生活起居严重受到那个男人的影响。 “蒋恶……” 唐远用目光一寸寸打量着蒋恶,觉得他像一头被看不起的小宠物挑战了权威的成年雄狮,想找到那小宠物活活捏死再吃到肚子里,谁|窝|藏|就一并弄死,“你跟我怎么也算是自小相识,劝你一句,我是个很记仇的人,今天你砸了我的笔记本,我明天就把你车砸了。” 蒋恶狞笑,“我怕你不成?” “怕不怕的不重要,我就是把话给你说清楚了。”唐远随口一问,“你只有张杨一个伴?” 蒋恶一脸荒谬,“开什么玩笑!” “不是啊,”唐远说,“那你这副样子给谁看呢?” “还是说,你们签了合同,你给他多少资源,多少钱,他答应陪你几年,现在人找不着了,你怀疑他想毁约,就咽不下这口气?” 蒋恶的面部扭了扭。 唐远挑了下眉毛,看来是猜对了。 那张杨挺有想法的,老虎嘴里拔牙,不但要有自己找死的勇气,还要有他人相助才行。 “以我对张杨的了解,他是个极要强的人,要强到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就你的身价跟条件,在金主里面算很不错了,他不至于舍弃,你想想是不是踩到了他的底线?” 蒋恶将笔记本丢回桌上,恶声恶气道,“关你屁事。” “本来是不关我事,”唐远的眼神一冷,“可是你打了我的保安,弄伤了我的助理,打乱了我的会议安排,还害得公司上下员工精神受到惊吓,现在就关我的事了。” 蒋恶讥笑,“说的一套一套的,啊?” 他对着办公桌用力踢了两下,桌脚|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我找遍了整个城市都找不到,除非有人在背后帮他,你有那能力让他逃离蒋家的势力范围,昨天他又见过你,你们鬼鬼祟祟……” 唐远忍无可忍的打断,“狗||屁|的鬼鬼祟祟,张杨跟我不对盘,这事儿你不知道?” “张扬每次见我都要冷嘲热讽一番,外加鼻孔朝天的挑衅,整的好像我欠他的一样,昨天虽然我不清楚他的目的,反正不会是好事儿,我跟他到不了鬼鬼祟祟的那一步,这辈子连朋友都做不成。” “单纯的交易呢?” “那就更不可能了,托张杨的福,我对他有一种生理性的反胃。” 蒋恶冷静了下来,“真不是你干的?” “不是,”唐远拍拍他的肩膀,“老哥,你这通火发错地方了。” 听到这称呼,蒋恶用见鬼的眼神看着他,一两分钟后说,“不过一个张杨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老子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我理解。”唐远实在懒得跟他周璇了,就绕过办公桌打开第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张黑卡给蒋恶,“我家的‘金城’你还没去过吧,去年进来了一批员工,全是些漂亮男孩。” 蒋恶没接,“我可没有lt癖。” “都是成年人,长得嫩,显小,他们有专人训练,有部分完成学业开始上班了,有部分还在学习。”唐远笑着说,“你要是看上了哪个,随便带走。” 蒋恶这才接过那张黑卡,|玩||味|的说,“既然是唐少的美意,那我怎么好辜负。” 唐远说,“玩的开心点。” “下回你再过来找我,碰到被你打伤的小保安,我希望你能道个歉,人混口饭吃不容易,还有我那助理,跟了我爸很多年了。” 蒋恶走到门口时回头,满脸匪夷所思,“唐远,你的变化真大。” 唐远心想,要你经历我这些,你的变化也小不了。 蒋恶一走,唐远就变了脸色,他解开马甲的几粒扣子,叉着腰在诺大的办公室里来回走动。 心里那股子火越烧越大,越烧越旺。 几分钟后,火势冲出了那颗心脏,直往头顶蔓延,唐远拨了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号码,“你在哪儿呢?” 那头响起裴闻靳的声音,“高速上。” 唐远透过敞亮的落地窗看城市的繁华与喧嚣,“什么时候回来?” “要晚一点。” “行吧,”唐远说,“我在办公室等你,回来了就来找我。” 裴闻靳是八点多回的公司。 唐远晚饭没吃,没胃口,他坐在办公桌后面,双手指缝交叉着搭在一起,一见男人推门进来就发出声音,哑哑的,“裴闻靳,张杨的事,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说?还是……” “我不问,你就不说?准备瞒一辈子?” 裴闻靳把公文包放沙发上,接着他坐下去,上半身往后仰,一丝不苟往后梳的发丝微散,眼眸微微阖着,眼角眉梢全是浓重的疲惫。 唐远的喉头哽了哽,语气从生硬变得|柔||软,“张杨找你是初一的事,这马上就十五了,我连个屁都不知道,要不是今天蒋恶找上门,跟我说一大堆有的没的,我结合前后有了想法,还蒙在鼓里呢。” 裴闻靳的眼皮撩起,“伤到你了没?” “现在谁都伤不了我。”唐远定定的看着他,“就你可以。” 裴闻靳招手,“过来。” 唐远站起身,坐的时间长了,腰酸背痛,腿还麻了,他站原地扶着桌子待了会儿,不怎么麻了就走到沙发边上,完了又走到后面,伸手去揉男人的太阳穴。 “张杨不见了,蒋恶来公司发疯,差点把我的笔记本给砸了,里面好多重要资料呢。” 少年在小声嘀咕着,语气里有几分撒娇,几分埋怨,听着可爱,招人疼。 裴闻靳握住太阳穴一侧的手|摩||挲|,将事情的经过都说了出来,说的很详细。 唐远听到的前因后果跟猜想的大同小异,他还是情绪失控的将手从男人掌心里|抽||离|,像个被踩到尾巴的猫,一下子就炸了毛,“裴闻靳,我就想不通了,你干嘛做事情都瞒着我啊?” 说着就绕到前面,盯着男人的脸,“你是觉得我玻璃心,瓷器心,容易碎掉,承受不住一点儿重压,还是怎么着?” 裴闻靳掐了掐眉心,“不是承受不住,是想让你轻松点。” “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你把什么都揽下来,我就一定能轻松?”唐远吸口气,“我在想,是不是我弄错了。” 裴闻靳猝然抬眼,那里面乌压压一片,看的人心慌。 唐远后脊梁略微发凉,他下意识的退后一些跟男人拉开距离,“我一直觉得我们之间没代沟,现在看来,还真有,挺大一条,就搁在我们面前,你看到没?” 裴闻靳默不作声,周身气息依旧沉稳,只是眼眸里面的暗色聚集的越来越多。 “我希望你在我新手上路的阶段帮我,不是说要像个智障一样被你护在后面,是想跟你站一块儿,懂不?”唐远接着往后退,将距离拉的更大一些,他咽了咽唾沫,笑着摇头,“你跟我爸一个样,都很矛盾,一边想我尽快长大,一边又在我还没解决问题前就抢先解决掉,甚至不让我碰一下。” 他苦恼的叹口气,“裴闻靳,这样我要怎么长大呢?嗯?” 几秒后唐远又说,“你要是再这样下去,我就会把你从你男朋友的位置调到长辈上面去,潜意识里那么做,晓得我的意思吧?” 沙发上的人突然站起来,神情可怕到了极点。 唐远人已经退到了门口,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害怕,按理说自己的身手那么好,不应该怕成这样。 可能是长辈的威严? 又或者是平时这个男人的强大跟深不可测已经在他心里根深蒂固? 尽管他们早就亲密无间,那种威严依然完好无损。 裴闻靳脱了西装外套,动作粗鲁的扔到沙发上,一连解开了领口那里的三颗扣子,露出一片精实的胸膛,正在大幅度的起伏着,脖子上的青筋突显了出来。 这些都在暴露一个现象,他已经处在失控的边缘。 唐远全身绷的死紧。 裴闻靳看少年如临大敌,胸腔里流窜的狂暴情绪一凝,“站那么远干什么?” 唐远没说话,眼睛里写着呢,怕你吃了我。 裴闻靳用黑沉沉的目光看着贴门而立的少年,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小,他半响模了模脸,难得幽默了回,“我有那么可怕?” 唐远还是没说话。 裴闻靳面无表情的动了动薄唇,他坐了回去,从口袋里拿出烟。 唐远想也不想的就冲过去把他手里的烟盒扣到桌上,不敢看他阴云密布的脸,丢了个台阶过去,说话的语气像是在哄,“我就一个爸,别跟他抢了,你当你的男朋友,不好吗?” 漫长的死寂过后,裴闻靳嘶哑着嗓音开了口,“不说了?” “不说了,”唐远瞧了瞧男人,觉得阴云有退散的迹象,他松口气,“你叫外卖吧,我还没吃晚饭,肚子都快饿扁了。” “我先去里面躺会儿,你冷静冷静,我也冷静冷静。” 裴闻靳靠坐在沙发里,“我刚出差回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唐远愣是从男人平淡无波的话里听出了委屈,他撇撇嘴,“知道你辛苦,所以才不跟你吵了。” “都是你在吵。” “是是是,就我在吵。”唐远切了声,“也不知道全程放冷气吓唬我的是谁。” 吃过晚饭,俩人都兴平气和了下来。 唐远盘着腿坐在男人面前,抓着他的大手给他剪指甲,“下次再有个事,能跟我商量着来?” 裴闻垂眼,目光落在少年干净的脸庞上面,瘦了很多,年后一点没长回来,没出事前摸着圆乎乎的,现在一瘦下来,轮廓线条锋利了很多,不像他妈,开始像他爸了。 “跟你说话呢?表个态啊!” “好。” 唐远满意了,他把柔韧的腰弯下去,在男人的手背上落下一吻,像求婚似的,特虔诚,“以后吵架,你别吓我,就跟正常情侣一样吵架就行。” 裴闻靳不太懂什么叫正常情侣吵架,难道他们不是? “不是,”唐远认真摇头,“真不是。” “我俩吵架……怎么说呢,就是很恐怖,我说的是你啊,我不恐怖,我也就是耍耍嘴皮子,哎我说不好,你看看书吧。” 裴闻靳抬起手放在少年的脸上,|摩||挲|着他的脸颊跟耳朵,“也许是年龄差的原因。” “可能有,但不全是,”唐远顿了顿,轻声说,“你发火的时候我受不了。” 裴闻靳的喉头攒动,“我会注意。” 气氛因为那几个字变得轻松且温馨,清脆的咔嚓咔嚓声从指甲剪上面发出来,持续了十来分钟。 唐远把男人的最后一个小手指的指甲剪干净,磨好边边角角,“你把张杨送到哪里去了?” 裴闻靳说了一个地方。 “不是吧?”唐远刷地抬头,“那么偏,你要他在小岛上当一辈子渔民吗?” 裴闻靳从少年手里拿走指甲剪,托起他的手从拇指开始修剪。 唐远眯眼看男人,“你打的什么主意?” 裴闻靳淡声说,“那要看蒋恶究竟对张杨是什么心思。” 唐远没听明白,深思了会儿才恍然大悟。 如果蒋恶在失去张杨以后看清了自己的内心,觉得张杨跟他的其他伴儿都不同,是特殊的存在,特殊到可以定义为喜欢,非要找到人不可,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弄到身边。 那么他们就可以利用张杨的行踪来跟蒋恶谈条件,跟他成为盟军。 可要是蒋恶对张杨的失踪发怒,仅仅只是因为被一个不放在眼里的床||伴给甩了,想把人抓回来整死,没有别的心思。 真找不到就算了,不会花多少时间在那上面,那张杨便会在那个小岛上生活下去。 他那张牌是废了,还是有用,起多大作用,全看蒋恶。 思绪一捋顺,唐远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有些不寒而栗,他||舔||了||舔||发干的嘴角,眼神复杂的看着眼前的男人,“有句话我说了你可能不高兴。” 裴闻靳道,“那就别说了。” “我还是想说,”唐远蹭蹭他的脸,“你让我说呗。” 裴闻靳,“说。” 唐远想说的是你城府怎么能那么深,从嘴里出来的话却是,“你的存款有多少啊?” 咔嚓声一停,裴闻靳抬了抬眉眼,“怎么?” “都给我,”唐远又说,“算了,别给我了,你自己来吧,诚意更大一些。” 见男人面露疑惑,他把话说清楚点儿,“你捐一捐啊,行善积德。” 裴闻靳道出两字,“迷信。” “怎么就是迷信了?”唐远不稀得听他那么说,“有条件就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老天爷在看旁观,一笔一笔给我们记着,多做善事总是好的。” 裴闻靳继续给他剪指甲,“有句老话说,好人没好报。” “那只是表面现象,我们要透过现象看本质。”唐远同学严肃说教,“人分前世,现世,还有后世,现世的果都是前世种的因,我们现世种什么因,后世就结什么果。” 裴闻靳抿了两下薄唇,沉沉的说,“小远……” 唐远眨眼睛,“嗯?” 裴闻靳迟疑了会儿,“你没事吧?” 唐远,“……” 他使出杀手锏,“我还想跟你白头到老呢!” 这杀手锏太有效了,裴闻靳直接打电话联系唐氏儿童基金会,聊捐款事宜。 唐远在一旁听,知道男人要把存款全捐了,他的眼皮跳了跳,“我让你行善积德,也没让你一次性全捐啊。” “你是年薪,今年才刚开始,接下来你吃什么喝什么?每个月还要给家里寄生活费吧?” 裴闻靳刚想说自己还有张卡,够今年一年开销,就听到少年说,“我养你吧。” 唐远看男人的表情很古怪,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他诶诶两声,“别光顾着自己想,跟我分享分享。” 裴闻靳前言不搭后语,“那是我跟张扬谈好的协议。” 他提了公司两个高管的名字,“张杨卖消息给我,条件是我送他安全出国,至于协议,那是保证他哥跟家人的安全。” 唐远不解,“张杨为了躲开蒋恶,都把在娱乐圈里得来的那些名气都丢了,还能回来?” 裴闻靳说,“真要是蒋恶动了真心思,张杨会回来的。” 唐远没懂。 裴闻靳概括道,“虚荣心。” 唐远懂了,就说嘛,他跟张扬一辈子都做不成朋友,三观不同。 “明宇少东家的真心是一张王牌,也是免死金牌,通关金牌,张杨不可能不要。”裴闻靳用置身事外的语气说,“他会回娱乐圈,靠蒋家的资源站到最高处,让我仰望。” 唐远抽抽嘴,真是远大的理想。 就算成了影帝,跟前几天那个翻车的影帝一样拿大满贯,也跟他们商圈八竿子打不着,有什么好仰望的? 唐远乱七八糟的想了许久,指甲都被剪好了,他捧住男人的脸,“我不能太依赖你,否则我离了你就不能活了。” 裴闻靳说了什么就离开沙发,唐远愣住了。 他说,那样不好? 唐远反应过来,几个大步冲上去跳到男人背上,“当然不好了,我是男人,顶天立地的男人,怎么可能离开谁就活不了?那不是比女人还不如?” “现在女人可厉害了,顶半边天,我一个男的,真不能到那一步,否则就是对不起我弟。” 裴闻靳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你有弟弟?” “这话问的,”唐远亲了亲男人的耳朵,“我弟弟可喜欢你了。” 裴闻靳往房间里走,“跟你说的?” 唐远煞有其事的嗯嗯,“说了,我弟弟对你的敬仰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后面的话音全被男人堵进了嘴里,又一分为二的咽进了肚子里。 零点那会儿,唐远洗个澡爬上床刷朋友圈,看见宋朝在旅行途中的照片,都是些风景跟美食。 配了文字,全英文,还都是经典电影里的经典台词,显得特文艺。 唐远找表情图发给宋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宋朝还没睡,很快就回了,说过两天。 唐远跟他聊了会儿就道晚安,对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的男人说,“开发部的蔡成跟技术部的张威既然都被蒋家给收买了,那明天开除他们?” 裴闻靳说,“不开除。” 唐远这回很快就摸透了男人的心思,“你打算将计就计?” 裴闻靳,“嗯。” 唐远掀开被子,灵活的快速爬到床沿,“我发现你很喜欢用这一招。” 裴闻靳觉得少年此时的样子像他爸妈养的小白猫,想挠挠他的下巴,那么想也就那么做了。 唐远咕噜咽了口唾沫,戒备的说,“我不行了,你再撩,我就只能把命给你了。” 裴闻靳睨了他一眼,像是在说,看你那小样。 唐远趴下来,两只手放到下巴下面垫着,“将计就计那一招怎么用才好啊?教教我呗。” “没什么好教的,”裴闻靳慢条斯理的擦头发,“主要还是靠天赋。” “……” 唐远站起来后退两步。 裴闻靳察觉出少年的意图,本能的丢掉毛巾张开手臂,稳稳的把他接住了,“摔了怎么办?胡闹。” 唐远挂在男人身上,“你不会让我摔着。” 裴闻靳单手托着少年,一手捞起桌上的毛巾继续擦头发。 “我来我来。”唐远自告奋勇的担起大任,动作虽然生涩,却很认真小心,“我们先不让孙礼知道他初恋的事,这样张氏就以为我们没有招了,飘了,膨胀了,等张氏大意的时候,我们再出招,来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裴闻靳享受着少年特有的温柔,唇角勾了勾,“不错。” 唐远给男人擦干了头发,就抱住他的脑袋摁在脖子里,“我爸不在,事情多,困难多,你忙,我也忙,压力特大,有时候难免会心烦气躁的斗嘴,说了气话伤到彼此的感情,可那都是正常的,过日子总要磕磕绊绊,我们一定要经得住考验。” 裴闻靳呼吸着少年身上的味道,他给出承诺,“好。” 睡前唐远惦记着张杨说的视频,他从男人怀里抬起头,“你手机密码锁多少啊?” 裴闻靳的眼睛没睁开,声音慵懒,“你亲我的时间。” 唐远愣了愣,他输入在休息室里偷亲的日期,手机就解锁了。 那一瞬间,唐远的心跳就爆到了一个失控的频率,撞的他肋骨都有点疼了,他却高高扬着嘴角,开心的像个二百斤的傻子。 裴闻靳像是感受到了怀里人的心情,抬手揉了揉他的后脑勺。 只是这么个动作,唐远眼眶都红了,他暗暗发誓,以后不管他们发生了什么,他都不要跟这个人分开。 平复了下情绪,唐远在手机里翻到了张杨拍的视频。 看得他既激动又感动,失眠了,后半夜在床上翻来覆去,滚到了天亮。 周六不加班,唐远在天亮以后开始睡觉,一觉睡到中午,要不是裴闻靳强行把他从被窝里拉出来,他能睡一天。 唐远跟个废人一样任由裴闻靳给他穿衣服,递牙刷,喂饭,对,还有喂饭。 他吃到一半差点噎着,小心翼翼的看着给他剥虾的男人,“你不是真想跟我爸抢位置吧?” 裴闻靳一点儿表情都没有的看着他。 唐远闭上了嘴巴。 唐远约李月在自家的餐厅里见面。 李月不说废话,开门见山道,“我来给你送张杨的把柄。” 唐远一口咖啡刚到嘴里,及时咽下去才没有喷出来,“什么把柄?” 李月这会儿又不爽快了,她拿勺子在杯子里搅拌搅拌 ,过了足足有五分钟才说,“张杨心里有个人。” 55.55 唐远跟李月四目相视, 他在两三秒后做出应该有的惊讶跟好奇, “谁啊?” 李月把勺子往杯子里一丢, 发出一声清脆响, 她的声音就混杂在那里面, 听起来不真切,“明宇的少东家。” 唐远在心里松口气, 李月发现的不是他家秘书就好, 不然又要牵扯一些麻烦, 他往脸上摆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这不可能吧?” 李月说, “我亲眼看见的。” “张杨都能用嘴巴……”她有些恶心的顿了一下, “不是心上人做不到那个程度。” “在那之前我真看不出来,张杨平时又冷又傲,还能那么低贱。” 唐远两手放在桌前,十指的指缝交叉在一起,右手食指漫不经心的点着左手虎口位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少年的反应离李月的预想差的有点远,她古怪的说,“你不是看不惯张杨吗?” “我把他的把柄送到你手上,你好像并不是很感兴趣,还是你觉得, 我是在撒谎, 刻意挑拨你家跟明宇的关系?” “这个不需要挑拨吧?你们本来就不是盟军。” 唐远看了他爸的旧情人一眼, “我没把张杨放在眼里。” 李月像是在确定真假似的, 两眼盯着对面的少年,过了会儿她确定了,对方是真的不把张杨当回事。 别说张杨心里的人是明宇的少东家,就是路边一讨饭的,他也不会关心。 那看来张杨就是单方面的挑衅。 李月不急着走,她用一种无法形容的目光看着少年,不是看一下就收回视线,是一直看,像是要透过那层精致的|皮||囊|看见他的内心。 唐远被李月看的浑身不自在,他往后一靠,将距离拉开了。 “既然你不把张杨当回事,”李月端起咖啡轻轻抿了一口,“那张舒然呢?” 唐远冷不丁的从她嘴里听到那个名字,神情有瞬间的愣怔,“为什么突然提他?” 李月艳红的嘴唇弯了弯,“不突然,我带了两个人的把柄过来,一个是张杨,另一个就是你那个发小。” 唐远不自觉的坐直身子,“他没有把柄。” “学弟,”李月不认同的摇头,“只要是人,都有软肋,死穴,以及……把柄。” 唐远没出声,等着下文。 李月看着他说,“前几天我在酒会上碰见了你那个发小,他喝多了,对着一个模样干净的服务生喊你的名字。” 唐远脑子转不过来,“所以呢?” 李月意味深长的说,“挺奇怪的不是吗?去年年底就传闻你们十几年的友情决裂了,后来也被外界验证过了,他为什么要……” 唐远忍不住打断李月,“你都说是喝多了。” 李月说,“酒后吐真言。” 唐远嗤道,“我还听说酒后胡言乱语呢。” 李月一手托腮,一手拿着勺子在杯子里划拉,“那他喊着你的名字痛哭流涕又怎么解释?” 唐远的脸部|肌||肉|不易察觉的抖了抖,他淡淡的说,“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现在为了各自的家族成为对立面,心里多少都会有些身不由己的无奈吧。” 李月语出惊人,“他喜欢你。” 唐远的眼睛睁大,“开什么玩笑?” “就知道你不信。”李月说,“的确,发小是个同性恋,对自己有那种心思,一时是很难相信。” 唐远的心里生出一种想逃避的念头,这是他的本能,一有不想面对的时候就想逃避,躲进壳里不出来。 然而没等他匆忙离开,就看到李月把手机屏幕对着他,说,“脸上的表情是骗不了人的。” 唐远猝不及防就看见了屏幕上的照片,张舒然拉着服务生的手,眉头紧锁,下颚线条绷着,眼神却是温柔的不成样子,让人沉醉。 “我在想,你发小跟你决裂,会不会是求而不得产生了报复心理?”李月轻笑,“学弟,你有心上人吧?” 末了又说,“还被你发小知道了,要么就是看到了,遭受到了巨大的打击跟刺激。” 唐远将视线从李月的手机屏幕上撤离,他不动声色的垂眼喝咖啡。 李月尽是好奇的样子,“学弟,没听说你在学校里跟哪个女生走的近,也没见你和哪家的千金有来往,那你的心上人是谁呢?” 唐远觉得自己再不说点什么,李月这女人还不知道要蹦出来多少东西,一看就是在他的生活周围盯视了很久,有备而来,他不耐烦的开口,“你约我出来说这两件事,为的是什么?” “不为什么,”李月拨了拨肩头新染的栗色头发,“就当我是想跟你交好吧。” “交好?” 唐远眯了眯眼睛,“现在的唐氏还值得你费心思那么做?” 李月说,“值得啊。” 唐远可不信这鬼话,就算唐氏还是他爸坐镇,李月也不会无缘无故跟他交好。 接下来是一阵静默。 唐远侧过头看窗外的明媚阳光,其实他不想赴约,裴闻靳让他来,他就来了,反正是周六,不加班,他们说好了的,待会儿一起去逛海洋馆。 “我想拍一部电影。” 耳边的声音让唐远回神,他把头偏回来,面朝李月,听到她说,“拉不到投资。” 唐远听她这么说,几不可查的长舒一口气,笑着说,“学姐,你应该早点说,弯拐多了,浪费大家的时间。” 李月没一点尴尬,“我还不是怕学弟你接受不了。” 唐远说,“剧本给我。” 李月从名牌包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剧本递过去,“这是我一朋友写的剧本,写的很好,一个舞者的那些心酸跟坚持剧本里都有表现出来。” 唐远拿着剧本起身,“我回去看,下周给你答复,先走了。” 李月也没拦着,“学弟,听说你跟张氏正面交锋了,目前都在抢跟星辉的合作,张氏早就有自己的影视公司,规模很大,在电影发行跟院线发展上面多少都有接触,不像你家,完全就是第一次朝那方向扩展新的业务,胜率不大。” “你自己就是一张王牌,什么时候打出来,什么时候就是赢家,藏着就浪费了。” 唐远走两步回头,屈指在桌面上敲点几下,冷冷的说,“学姐,我想你误会了,张舒然对我只是内疚,我拿他当一辈子的兄弟,当大哥,他却想要整个唐氏,仅此而已。” 没理会一脸愕然的李月,他大步流星的出了咖啡厅。 唐远坐进车里就给裴闻靳打电话,说自己跟李月谈完了。 不多时,裴闻靳拎着蛋挞上车,扫了眼少年腿上的剧本,“李月给的?” “嗯,找我投资,”唐远拿了个蛋挞吃起来,“我还没看呢,你翻翻呗。” 裴闻靳粗略的翻了翻剧本,讲的是一群一心想要当舞蹈家的少年们最终从事各行各业的故事,关于理想,关于热血,关于现实。 “这个题材不是市场上的几大热题材之一,偏冷。” 唐远声音模糊的问,“热题材是什么?” “谍战,穿越,宫廷,”裴闻靳思索着说,“还有带点奇幻元素的校园。” 唐远不禁目瞪口呆,“这你都知道?” 裴闻靳就着他的手把他吃剩下的一口蛋挞吃掉,“公司要往电影发行发展,我简单的了解了一下。” 唐远抽了张纸巾擦擦嘴跟手,将剧本拿过来翻看,“说不定能成为一匹黑马呢。” “这样的题材后期制作简单,唯一的大场景就是一场世界级的青少年舞蹈大赛,别的大多都在学校里完成,应该不需要多大的成本,演员方面都用舞蹈学生,片酬也不多……” 叽里呱啦说完了,唐远扭头看身边的人,不知道自己一提到跳舞有关的事情,眼睛里都跳跃着两团火焰,亮的人移不开眼。 “投资的事情再议。”裴闻靳伸出一根手指,扫了扫少年像小刷子似的长睫毛,“李月还说了什么?” 唐远这时候不支声了。 裴闻靳不催促,他双手环在胸前,沉默不言。 唐远继续吃蛋挞,一口气吃了四个,腻了,“她说张杨心里有个人,当时我吓的心跳都停了,以为她知道张杨跟你之间的事情,真要是那样,牵扯出来的东西就多了,结果她说的那个人不是你,是蒋恶,我也就当是那么回事。” “嗯,”裴闻靳揉了揉他的头发,“还有呢?” 唐远又不吱声了。 脸被捏住,他被迫抬头,无处可躲的迎上了男人的眼神,那里面深不见底,不知道藏着什么。 唐远|舔||了||舔||嘴角的蛋挞碎皮,“还有就是,李月说张舒然喜欢我。” 裴闻靳面上没有表情变化,“是吗?” “是啊,被我给反驳了,”唐远嘲弄的撇撇嘴,“张舒然怎么可能喜欢我呢,这是我听到的年度最佳笑话。” “兄弟间的那种喜欢我倒是信,但也仅仅是以前,现在没了,至于别的,那不可能。” 裴闻靳看着少年,“为什么这么断定?” “没有为什么,我就是那么想的,直觉吧,我的直觉一向很准,就算有偏差,也差不到哪儿去。” 唐远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你去前面开车,我睡会儿,到海洋馆了叫我。” 裴闻靳没动。 唐远瞅了一眼,又瞅一眼,他凑过去,讨好的在男人抿着的唇角上面亲了几下。 车门开了,刚才坐着不动的人下车去了前面。 唐远扒在驾驶座的座椅后面,手一个劲的戳男人肩膀,哭笑不得的说,“不是,裴秘书,裴叔叔,你想我亲你,不会直接跟我说吗?害羞个什么劲儿啊?” 回答他的是两个字,“坐好。” 唐远翻了个白眼,他窝回去,嘴里埋怨的碎碎念,一会说自己腰酸,一会说自己尾巴疼,一会又说要找个时间练练功了,说着说着声音就慢慢低了下去,睡着了。 裴闻靳开着车,眼睛看着前面,车速降了下来,稳稳的在城市里穿行着。 过年那会儿唐远看电视,有个台播新闻,刚好放的是海洋馆节日游客出行之类的报道,他在那个台停留了两分钟不到,裴闻靳就留了心思。 唐远上次来海洋馆还是小学,清场了,全程就他们父子俩,具体什么感觉他忘了,就记得又湿又冷。 这次没清场,不过人不多。 唐远跟裴闻靳赶上了海豚海狮表演,小丑还扔给了他们一个小花气球。 粉色的,颜色鲜艳纯粹,唐远没要,全程都被裴闻靳拿着,跟他严峻的精英形象格格不入。 后来再有就是美人鱼的表演,唐远说他小时候让仲伯给他弄了个鱼尾巴,自己有段时间经常在游泳池里游来游去。 裴闻靳的呼吸沉了些,“鱼尾巴?” “有卖的啊,”唐远没注意到男人眼底的深沉之色,边看鱼边说,“不知道什么材质,反正滑||溜||溜||的,太阳一照,金光闪闪。” 裴闻靳当晚就给唐远弄了一条,说要看他按上尾巴游泳。 唐远,“……”让你作! 几天后,唐远给李月打电话,答应投资那部电影,具体事宜让她找何助理。 裴闻靳事儿多,不能什么都让他管,心脏本来就不好,身体要是有个好歹,唐远要心疼死。 唐远开始应酬,跟生意场上的大佬们大谈股经。 他原来不太关注股市,也就听他爸偶尔跟他聊两句,裴闻靳特地整理了资料给他看,凡是他不懂的都有注释,结合理论跟实践,进步飞起。 每次应酬,裴闻靳都在。 甭管其他人是左拥右抱,还是独|宠哪个,唐远身边都没有小姑娘,更没小男孩。 有一次却出事了。 裴闻靳出去接电话,进来一个上酒的青年,长得很高很帅,唐远只是多看了一眼,桌上一大佬就让那青年给他倒酒。 等到裴闻靳接完电话回包厢里,那青年正在给唐远点烟,由于他弯着腰,所以凑的有点近。 或许从某个角度来看,会让人误以为有些亲|密而|暧||昧|的意味。 唐远一抬眼就看到了立在门口的裴闻靳,光影将他的脸一分为二,一半清晰,一半阴沉。 清晰的那部分是他黑沉沉的眼睛,收紧的侧脸轮廓,阴沉的那部分什么都看不清,无声的散发着森冷的气息。 那样子像厉鬼。 唐远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叼在嘴边的烟一抖,掉了下来。 青年不明现状的把他腿上的烟捡起来,体贴的说了什么,他听不清,脑子里嗡嗡响,再去看向门口的时候,那里已经没有了裴闻靳的身影。 唐远腾地一下起身,桌上几人都向他投来怪异跟怀疑的目光,他深吸一口气后坐了回去,用玩笑的语气说烟把他腿烫到了。 于是桌上的微妙氛围消失无影。 唐远抽完了一根烟,找借口出去给裴闻靳打电话,急匆匆回了家。 那天晚上唐远是被裴闻靳收拾的很惨。 尽管他一再保证,自己绝不会像他爸那样跟人逢场作戏。 唐远发了两天烧,裴闻靳瘦了一圈,胡子拉碴,眼睛充血,衣服裤子都皱巴巴的,面容极为憔悴,看起来病的比他严重多了。 俩人像两头受伤的野兽,抱一会儿耳|鬓|厮|磨|的互相安抚。 那次是唐远第一次见识到裴闻靳的独|占|欲,远超他的想象,几乎可以说是一种病态。 他开心,害怕,震惊,诸多情绪交织在一起,跟裴闻靳一起住进了他心里的那座小房子里面。 如果他碰了谁,裴闻靳真会弄死那个人,再把他弄死。 即便如比,唐远还是喜欢他,喜欢的要命。 三月初,细雨连绵,唐远终于见到了宋朝,在他家里。 宋家的管家跟佣人们态度跟过去一样,没什么变化,想必是宋朝他爸有交代过。 唐远坐下来没一会,宋朝的手机就响了好几次,全是微信提示音,他瞄了瞄,“谁啊?” 宋朝回复微信,苍白的唇角含笑,“一个小姑娘,过年旅行的时候认识的。” 唐远挺长时间没看他笑了,有点儿发愣。 宋朝轻飘飘的说,“她说我是gay。” 唐远,“啊?” 宋朝把手机搁一边,单手撑着地毯,上半身前倾着挨近唐远,“你看我像吗?” 唐远摸摸鼻子,“别问我这个,我看人不准。” 宋朝不为难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小姑娘自称腐女,给我拟了一个小说名单,两百多篇。” 唐远膛目结舌,是个活宝,“有漫画没?” “有,你要?” “暂时不要,等我忙完这阵子要来看看。” 宋朝把话题扯远了,又扯回来,“小远,我回来就找我爸谈过,他让我转告你,有需要尽管提,宋家会竭力相助。” 唐远尚未回应,宋朝就说,“先不要急着说谢谢,不排除我爸是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 宋朝的话题扯开了,“如果不是没到法定年龄,说不定张家跟周家已经结成亲家了,不过张家为了夜长梦多,订婚应该快了。” 唐吃了口绿豆糕,云记的味道一直没变过,怎么人就变这么快…… 宋朝突然伸手去拽唐远的白色毛衣领子。 唐远没有一点防备,反应过来以后也没把宋朝的手挥开,他脖子里也没什么东西,全是那个男人霸道而炙热的感情。 宋朝松了手,给他把毛衣领子整了整,“你给自己留退路了吗?” 唐远摇头。 为什么要留后路,既然是真心喜欢,互相喜欢,不是应该一心一意,毫无保留? “要留,”宋朝严肃的说,“说实话,我并不看好你跟裴闻靳。” 唐远吃不下了,他咽下嘴里的那口绿豆糕,“为什么?” 宋朝不答反问,“你是想听我说一二三,还是直觉?” 唐远把盘在一起的腿伸直,两只脚随意搭在一起,一二三还能逐一反驳,直觉就反驳不了。 宋朝仿佛看透他的心思,预料之中,“小远,我给你算了一卦。” 唐远听天书似的,“什么?” “用你的八字算的,”宋朝说,“你的职场会有坎坷,但终究都会过去,你会一马平川,但是,你的情场看似没有坎坷,实际上却有……” 唐远的眼睛一瞪,“小朝,你有白头发了!” 宋朝静静的看着他,“别转移话题。” “真有白头发,”唐远凑过去,“你别动,我给你把白头发|拔||掉。” 宋朝似笑非笑。 唐远把抬起来的手垂了下去,他忽地大声叫起来,“不对啊,你怎么知道我的八字?” 宋朝随性的靠着墙壁,镜片后的眼神懒散,“老太太们唠嗑的时候分享的。” 唐远抹把脸,“我跟我爸打了赌的,只要我证明给我爸看,我跟裴闻靳能一直好下去,我爸就不会反对了。” 宋朝的眼神不知道是怜悯,还是心疼,“小远,你搞错了吧,你跟裴闻靳之间最大的敌人不是你爸,是你头顶上那位老天爷。” 唐远呆了呆,他半响扯起一边的嘴皮子,“事在人为。” 宋朝摘了眼镜,“镜布在抽屉里,帮我拿一下。” 唐远在抽屉里翻到眼镜盒,拿了里面的镜布递给宋朝,“你给自己算了没?” 宋朝说,“算了。” 唐远不假思索的问道,“好不好?” “不好。”宋朝轻笑着说,“求什么都求不到,孤独终老。” 唐远听的心头一紧,再看宋朝脸上的笑,怎么看怎么凄凉,他张张嘴,“卦象什么的都是假的,算了只会给自己添加烦恼,以后别算了。” 宋朝,“嗯。” 唐远又吃起了绿豆糕,很快就把一盒全吃光了,甜的他嗓子里黏||糊||糊|的,喝了大半杯水才把那种黏劲冲淡一些。 “小朝,舒然他对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宋朝猛地撩起眼皮,“你知道了?” 唐远看了看宋朝,隐约觉得这里头有什么不对劲,他抱着膝盖,把脸埋|进||腿||间,遮住了自己的表情,“嗯,我知道了,就是不明白,事情怎么会那样。” 宋朝重新戴上眼镜,“起初我发现他对你,比对我跟陈列都要多一些纵容,后来我观察了一段时间,心里的猜测被我证实,他确实喜欢你。” “兄弟感情外的那种喜欢。” 唐远霍然把头抬了起来,脸上写满了过度的惊讶。 宋朝的脸色变了变,“你诈我。” 他倒不是生气,只是有些不可思议的摇摇头,叹息着说,“小远,我竟然被你诈到了。” 唐远动了动嘴唇,宋朝被送去治疗回来,有时候很毫无预兆的迟钝,也喜欢发呆,不知道是不是那些电||击跟药物带来的副作用,还是心态上的原因。 又或者是两者都有。 “陈列一向都是神经大条,知情的就我一个,瞒着你是觉得你对张舒然没有那种心思,让你知道了,只会徒增困扰。”宋朝抿唇,“所以我就一直没说。” 唐远不知道说什么了。 宋朝够到烟盒,甩出一根烟给唐远,“那只是张舒然的单恋,暗恋,不用想太多。” 唐远把烟拿到手里把玩,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喜欢应该是成全,祝福,守护,怎么都不会是伤害,也不能是伤害。” 当初唐远以为裴闻靳跟张扬在一起了,心里难过的要命,他也没有一刻想过利用唐家少爷的身份来伤害裴闻靳,就连被对方喜欢着的张杨都安然无恙。 不论是什么时候,喜欢都不能成为伤害的理由。 唐远试图去寻找一些张舒然喜欢自己的蛛丝马迹,但都被那天在他房间里发生的一幕幕给打断了。 记忆里的片段跟画面都断了层,连接不到一块儿去。 大几十秒后,似乎有什么终于连接上了,唐远闭了闭眼睛,心口微堵,无话可说。 宋朝靠着墙壁抽烟,“每个人对喜欢的定义不同吧。” “再说了,现在我也不保证他对你的心意不变,都说利益熏心,越熏越黑,越熏越脏。” 唐远跟宋朝肩并着肩吞云吐雾,年纪轻轻的,人生还没走多远,就开始回忆儿时的那些人,事,物了。 墙角的时间在缭绕的烟雾里安静流逝,唐远没说话,宋朝也没说话,各有心思。 手机的|震||动|声在半个多小时后响起,从唐远搭在椅背上的大衣口袋里面发出来的,将他跟宋朝一同从虚拟的世界里扯了出来。 唐远起身去拿手机,没有刻意避开宋朝,“还没呢,晚上我在小朝这儿吃,知道知道,我会早点回去,哦好,别喝酒,别抽烟,药瓶记得带,开车慢点,衣服穿多点,下着雨呢,怪冷的。” 宋朝等唐远挂了电话就说,“我真没想到你有一天能这么啰嗦,更想不到那个裴闻靳能听你啰嗦完。” 唐远的脸上是藏不住的幸福。 当晚唐远没回去,留在了宋朝家,陪他聊天聊到后半夜。 宋朝睡了,唐远没睡,躲在被窝里给裴闻靳发短信,说自己得了一种病,没有他的怀抱就睡不着,还说不想治。 手机屏幕很快就亮了一下,一条短信发过来。 ——那就不治。 当时时间是凌晨三点十五。 回那么快,说明人没睡,跟他一样睡不着,唐远的心里生出一种陌生的情绪,在顷刻之间狂野生长,|挤||满|了他的整个心窝,他用手指戳键盘,手心里出了汗就在睡衣上面擦擦。 我可能也爱上你了,唐远在短信里说。 发完以后唐远就把头从被窝里伸出来,在黑暗中紊乱的喘息,大半夜的他也不知道激动个什么鬼。 反正就是激动,心跳如雷。 这次裴闻靳没有很快就回,唐远起床上了个厕所,喝了几口凉白开回到被窝里,又等了一会才等来短信。 ——去掉“可能”再发一次。 唐远愣了一下,等他回神的时候,他已经那么做了。 都这么喜欢了,情场还能坎坷到哪儿去?算卦什么的,都是假的。 雨稀稀拉拉的下了快一个礼拜,天放晴那天,阳台上衣服晒不到太阳,飘散出的霉味可算是消失了。 唐远带着何助理去星辉,碰巧在停车场看见张舒然跟他的助理,都是在谈合作的。 不知道是星辉安排有误,还是什么原因,两方撞上了。 56.56 星辉的会议安排有误, 唐氏跟张氏的助理去跟他们交涉了。 停车场里一片寂静。 “叮”地一声清脆响划破气流, 唐远半眯着眼睛长长的抽了一口烟, 他隔着一线一线缭绕的烟雾看立在他对面的人。 气质完全变了, 再也找不到昔日的一点温厚内敛, 站那儿就像一块猝了毒的冰凌。 他也变了,变得掩藏真实情绪, 原来一身休闲, 现在一身正装, 烟不离手, 酒量都上去了很多, 也习惯了饭桌上的乌烟瘴气。 不知道怎么了, 唐远想起来了一件事。 那天他出车祸,这人来病房里看他,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当时他很模糊,这会儿跟被雷劈出一道光似的,突然清晰了起来。 唐远朝张舒然的位置走近几步,他开了口,说话时叼在嘴边的烟一抖一抖,“那次跟车的事,是你指使的。” 给了一个陈述事实的口吻。 张舒然垂眼看面前的人,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他走开接, 语气冷厉干练。 唐远趁机理了理思绪, 等到张舒然结束通话回来时,他已经比刚才更加冷静,几乎没什么情绪,像是在说一个别人的事情,“因为那晚你知道我暗恋的人回应我了,从我嘴里问不出答案,你就让人跟我的车,想看看对方是谁。” 张舒然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淡淡的说,“你记得那句,其他的呢?” 其他的?什么?唐远拧了拧眉毛。 张舒然没有给他解开疑惑,而是敛去眼里的自嘲说,“星辉的合作跟这边的垄断权你都不要想了,我志在必得。” 唐远听他那么说,就顺势点点头,套用了李月说的那番话,“的确,张氏早就有自己的影视公司,规模很大,在电影发行跟院线发展上面多少都有接触,不像我家,完全就是第一次朝那方向扩展新的业务,胜率是不大。” 张舒然似是没料到唐远会说这样的话,他在经过短暂的探究之后也点了根烟,娴熟的吐出一个烟圈,“你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不管是对是错,都是我的选择,”唐远冷声说,“我会对自己的选择负责,你也是。” 张舒然嘲讽,“如果你当初选择我,现在唐氏……” 唐远打断他,“已经被你们家架空了。” 张舒然倏地单手将唐远推到墙上,按着他的肩膀低头,眼里有滔天的怒火在燃烧,夹在着近似被羞辱的委屈,压抑的吼,“你真以为我想要这些所谓的权势财富?” 唐远把嘴边的烟夹开,拍了拍身前西装上的一点烟灰,“是不是的,现在还重要吗?” 张舒然的呼吸粗且沉重,他用一种愤恨的目光瞪着眼皮底下朝思暮想的人,声音倒是出奇的平静,“我跟你一起长大,你从来都不曾真正的了解过我。” “是我不想了解你吗?”唐远冷眼反驳,“是你不想让别人了解你。” 他从年底积压到年后的那些情感爆发了出来,“张舒然,你伪造录音的时候想什么呢?啊?” “录音我试过很多人,谁都没听出来,跟真人无差,你却能成为一个例外,辨认出真伪,是我低估了你对他的感情。” 张舒然微微一笑,眼里没一点笑意,他的声音很过去一样温和,“小远,那天在房间里,你不断试探我,骗我,真厉害。” 唐远说,“我都是跟你学的。” 张舒然一脸的后悔,“那天我就不该放你走。” 这话彻底把唐远激怒,他一脚踹在张舒然的腿上面,力道恐怖。 张舒然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 唐远用空着的那只手撩起额角发丝,将那处依旧明显的伤疤暴露出来,“每次我照镜子,看到这块疤,都会想起那晚被车撞的一幕,然后我会心悸的惊出一身冷汗,甚至会在夜里做噩梦。” 他的手往下,拍了拍之前受伤的那条腿,“能走能跑,跳舞也没问题,就是有心理阴影,跳的时候腿上|肌||肉|会下意识的痉挛,发软,不敢使力,我在想……这辈子我还能不能有那个命克服心理障碍,站到舞台上去。” 张舒然受到惊吓般瞪大了眼睛,怔怔的站着。 “是我自己倒霉,刚被车撞,我爸就失踪了,公司里一团乱,我没办法好好养伤,只能就那么一身伤的在公司里撑着。”唐远慢狠狠嘬一口烟,吐出烟雾的时候他在笑,“后面就出现了雪上加霜的事情,好兄弟跟我决裂,公司里的股市暴跌,好在我撑住了。” 张舒然的头垂了下去,他粗声喘息着,额前几缕发丝搭下来,遮住了眉眼,什么都看不清。 唐远一边抽烟,一边说,“我也不指望你放过我,你有你的立场,我有我的立场,道不同而已,看在过去的份上,各自安好吧。” 张舒然阔步上前,一把拽住他的手臂,沙哑的说了句突兀的话,“小远,十年已到。” 唐远的呼吸没乱,心跳也没乱。 显然就是知情的。 张舒然猛地抬头,露出被发丝遮住的一双猩红眼睛,定定的看了唐远半响,眼神很怪,不清楚是激动,还是忐忑,紧张,又或是别的什么。 “你知道了。” 唐远把烟掐灭了,面无表情的看着张舒然,没说话。 张舒然的眼底闪了闪,“小朝告诉你的?” 唐远,“不是。” 张舒然沉默的跟他对视许久,弯下腰背拍打着膝盖上的鞋印,“我陪你一起长大,等了你十年,你就没有别的话想说?” 唐远扯了扯嘴皮子,说什么呢? 如果他知道张舒然心意的时候,他们没有站在对立面,还是兄弟,那也会变成尴尬的兄弟,比小朝跟阿列要稍微好一些,也就是好一些了,反正回不到以前。 况且没有如果。 时至今日,什么都变了。 唐远很想问问张舒然,还有没有打着爱的名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想想又算了,没多大意义。 “我想说的前一刻已经说了,以后各自安好。” 张舒然的身子一僵,仿佛全身力气被抽空了,他放开拽着唐远的那只手,肩膀垮了下去。 唐远松了松衬衫底下的领带,有些烦躁。 过了好一会,张舒然低头整理着西装袖口,面上的所有情绪都褪的一干二净,“六月一号我跟周嘉订婚,我会给你送一份请帖,来不来随你。” 唐远想起了那个长相俏丽,很会拉大提琴的女孩,连带着想起了他们的共同朋友冯玉,“你爱周嘉?” 张舒然没回答,他转身朝着电梯方向走去,头也不回的说,“小远,你会后悔当初的选择。” “妈的!” 唐远将烟头丢地上,下一刻又捡起来,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 从星辉回去,唐远就把裴闻靳叫到办公室里,抓着亲了又亲,直到大脑缺氧才罢休。 我不后悔,绝不后悔,他在心里说。 唐远再见蒋恶是在一个慈善晚会上面,蒋恶跟着他爸跟三个叔一道过来的,难得的也西装革履,没穿他的皮衣。 看蒋恶往自己这边来,唐远就跟周围几人打过招呼,朝他迎了上去。 蒋恶瘦了,熟悉他的人一眼都能看得出来,仅凭这一点,唐远就不得不重新掂了掂张杨在他心里的份量。 “你穿白西装,真像个小白脸。” 听蒋恶这么说,唐远也不恼,唇角还弯了起来,“是吗?别人都说像白马王子。” 蒋恶的面部一抽,他举起酒杯跟唐远碰了碰,“现在的你真没以前可爱。” 以前起码还是真性情,现在戴上了|面||具|,染上了生意场上的那些东西,假的可以。 不过估计这小少爷改变的过程挺糟心。 “可爱又不能当饭吃。”唐远随口问道,“怎么样?还在找张杨?” 蒋恶不屑的冷笑,“不过就是一个卖的而已。” 唐远的眼睛微微一眯,他神情愉悦的笑了,看来蒋恶没停过找张杨,而且没有消息,裴闻靳那步棋走的好。 蒋恶冷不丁的看到唐远笑,浑身起了一层鸡婆疙瘩,“你怎么笑的这么恶心?” “恶心吗?”唐远诧异的模了模脸,“不应该啊,我顶顶帅。” “……” 蒋恶看向一处,玩味的笑着说,“唐远,你昔日的发小领着他未来老婆到了。” 唐远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张舒然跟周嘉隆重登场,一对璧人,佳偶天成。 蒋恶挑眉,“不过去打个招呼?” 唐远转身就走。 蒋恶搭上他的肩膀,“别走啊,我跟你一道过去。” 唐远的眼珠子转了转,“行。” 当唐远跟蒋恶走向张舒然的时候,对方跟别人交谈的表情明显的轻微停滞了一瞬。 有那么一瞬间,唐远在想,张舒然会不会怕他对周嘉说些什么。 那个念头没有在他心里停留多长时间,就被周嘉看张舒然的眼神给击退了。 周家不是普通人家,被捧着长大的小公主也不是普通女孩子。 就算她真的中了张舒然的毒,家里人也还都清醒着,不会让她吃亏。 四人寒暄,张舒然客套,周嘉不好意思,唐远举止从容,蒋恶没看成戏。 这一出带给了在场那些人两个信息。 一,唐张两家将什么都端到了商场,多年的故交不复存在,二,明宇的少东家跟唐家小少爷关系似乎很要好。 唐远示意蒋恶往不远处看,“你爸脸都气绿了。” “管他呢,”蒋恶戏没看成,心里不爽,“怎么没见你另外两个发小?” 唐远的脸色骤然就沉了下去,“别他妈明知故问。” “卧槽,你……” 蒋恶话骂到一半,唐远就走了,他瞧了瞧对方要去的方向,瞧见了一位娇小玲珑的小美女,冯玉。 饶有兴致的看了会儿,蒋恶转头走人。 唐远跟冯玉扯闲篇,主要是听她吐槽现在每天要背多少东西,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冯玉后知后觉自己把唐远当装苦水的盆子,不管不顾的一个劲往里吐,一张脸难为情的红了红,“裴秘书呢?” 唐远说,“他去了外地。” 冯玉将肩头的一些长发别到耳后,露出好看的锁骨,“我五叔的研究所里正在做一个跟先天性疾病有关的课题。” 唐远的心思一动,“缺什么?先进的器材还是人才?” “不是很清楚,回头我问问我五叔,”冯玉说,“我就是想起来了,随便跟你提提。” 唐远有点儿失望,他抿嘴,“我是很支持的,有需要尽管找我。” 有人|暧||昧|的往这边看,冯玉的脖子都红了,她伸手捏了捏耳朵上的珍珠耳环,“你对那个课题很看重啊。” 唐远严肃的说,“钱要用在有意义的地方,它才有价值,譬如为国家的伟大建设做奉献,为造福人类拿出自己的一份力。” 冯玉呆呆的看着他。 唐远打了个响指,“小姑娘,回神。” 冯玉,“……” “别那么盯着一个成年男人看,我就算了,换成别人,会很危险。” “喔。” 在那之后,唐远还跟李月聊了几句,他适应了这种场合下的推杯换盏,谈笑风生,自己给自己打分七十。 没好意思再往高打。 今天来的这些都是名流权贵,身处上流社会,不缺钱,缺名声,还想积德行善,得到老天爷的眷顾,多活上几年,下辈子投个好胎。 大多数有钱人都是越有钱,越惜命,越迷信。 不论怎么说,在慈善晚会上捐出来的每一分钱要是真能送到需要帮助的人手里,都算是做了善事。 唐远捐的挺多,不是想借这个机会用金钱获取多少声誉,纯碎就是私事儿。 他得替他爸跟他男朋友捐一份子。 蒋恶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先前西装革履,这会儿外套脱了,衬衫扣子解了好几颗,打过蜡的头发也乱了,配着黝黑的肤色跟|健||硕|的体型,|放||荡|又野性。 唐远往后退,一脸我不认识这人的架势。 蒋恶不让他走,哥俩好的拉住他,“换地儿喝一杯?” 唐远嫌弃的挣脱开,“喝不了。” “明儿我俩会上报的,标题是唐氏继承人有特殊的交友技巧,没了一个发小,来了一个哥们。”蒋恶打了个酒嗝,“你怎么也该还我这个人情吧?” 唐远拿手在鼻子前面挥了挥,“你已经喝成这样了,还喝个屁啊?” “就喝屁,”蒋恶不顾他三叔给他使眼色,揽着唐远就往出口处走,“别磨蹭,赶紧的!” . 蒋恶的酒品差到爆,喝多了就发疯,差点把倒酒的两个小姑娘给吓哭了。 唐远摆摆手让她俩出去,“想张杨了吧。” 蒋恶把手里的酒瓶砸了出去,玻璃跟名酒一起落到地上,四处飞溅,他像是脑子不清醒了,把桌上的其他几瓶酒也一并砸的稀巴烂。 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经过的服务生通知了经理,匆匆忙忙赶到门口,不敢直接进来。 “唐……唐少,出什么事了?” “不用进来,没事儿。” “要人打扫吗?我带人过来了,进去收拾收拾?” “晚点吧。” 门口的经理让保安散了,他没走,不是很放心,里头两个主都惹不起,要是谁有个好歹,倒霉的一定是他。 唐远看了眼腕表,他对门外的经理说,“给我找个代驾。” 经理忙应声。 唐远瞥瞥地上的一片狼藉,瞥瞥沙发里的蒋恶,“人心都是肉长的,哪儿能随便践踏呢。” 蒋恶也不知道是醉死了过去,还是发完了疯,暂时休息。 “知道你这叫什么吗?”唐远啧啧,“自作自受,也叫那个咎由自取,自食其果,自作孽不可……” 沙发里响起蒋恶阴沉沉的声音,“唐少的词汇量真丰富啊,不愧是个学霸。” “一般一般。”唐远剥了片口香糖到嘴里,起身捞了外套搭在臂弯里,“有人送你回去的吧,我先撤了。” 蒋恶冲他的背影喊,“喂,你家里又没美娇娘等,这么早回去干什么?” 唐远脚步不停,美娇娘是没有,但有顶级大帅哥,我男朋友。 到家的时候十点刚过,进门就闻到了呛鼻的烟味。 唐远站在玄关那里,摸到旁边墙壁上的灯打开,换掉皮鞋,趿拉着拖鞋走到客厅,蹙眉看坐在沙发上抽烟的男人,“怎么不开灯?” 下一刻他看见茶几上的烟灰缸,那里塞满了烟头,顿时火冒三丈,“抽这么多,找死是吧?” 裴闻靳把指间的烟灭了。 唐远拿起烟灰缸重重扣下来,里面的烟头跟烟灰掉了出来,乱七八糟,如同他的心情,他深吸一口气,压制住自己的情绪,“事情办的不顺利?” 裴闻靳的嗓音嘶哑,“顺利。” 唐远闻言,刚压制一些的情绪就瞬间失控了,青筋暴起的质问,“那你抽这么多烟干什么?” 裴闻靳靠着椅背,手搭在了额头,闭目不语。 唐远在男人面前蹲下来,仰起头看他,将他疲于工作的状态看得一清二楚,心里有些酸酸的,声音就柔了下来,“更年期到了?” 裴闻靳不置可否。 唐远跟他说了晚会上的事儿,也说了蒋恶耍酒疯的那一出,末了不忘说,“我知道酒驾危险,所以没自己开车,让代驾送我回来的。” 裴闻靳的眼帘睁开,发红的眼角往下垂,落在了少年精致漂亮的脸上,“明天我要去趟医院。” 唐远一颗心立马就提到了嗓子眼,“怎么了?” 裴闻靳安抚的揉揉他的发顶,“只是做个简单的检查。” “几点啊?”唐远拉住男人的手握了握,“我跟你一起去。” 裴闻靳摇头,“你不能跟着,不合适。” 唐远懂他话里的意思,郁闷的撇了撇嘴,“我要看你的检查报告。” 裴闻靳,“好。” 唐远从纸巾盒里拽了好几张纸,把茶几上的烟头跟烟灰全扫进了垃圾篓里,“我让你戒烟,自己却抽上了,等于就是说,你就算努力戒,还要抽二手烟,那样不行。” 他下了决心,认真的说,“我不抽了,以后都不抽了,应酬的时候我想办法推掉。” 裴闻靳捏住少年的脸|摩||挲|,“推一次两次,推不了三次四次。” “那就尽力克制。”唐远说,“应酬以外都不抽,我不想跟你亲|嘴|的时候,我俩嘴里都只有烟味。” 裴闻靳张开手臂,唐远立刻扑到了他怀里。 检查报告全部出来是在两天后,唐远看了,还咨询了王医生,甚至间接的问了冯玉。 确保裴闻靳的身体没有大碍,他心里的大石头才落地。 当天有一则新闻在商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星辉没有选择电影发行上的老手张氏,而是选择了在那个领域不亚于新手上路的唐氏,跌破所有人的眼镜。 原因众说纷纭。 热度最高的一个说法是,张家现在的当家主到最后还是顾及了兄弟感情,把星辉的合作让给了他的发小。 像是有团队在背后操||控,大大提高了可信度。 然后星辉内部泄露出消息,本来是跟张氏签的,合同也都拟好了,就在签的时候,负责人接了个电话回来,说不签了。 这消息有些靠谱,不过还是被兄弟感情引发的热度压了下去。 圈子里的人不表态,他们深知商场的尔虞我诈,阴暗复杂,自然也知道这里头是什么名堂。 外界的网友们却在那波热度之下跟着舆论导向走,一个个的同情起了张家,觉得张舒然讲义气,还有些人替他抱打不平。 唐远刷了刷微博,感叹张家这一手玩的漂亮。 合作没谈成,还能把损失降低到最小,速度如此之快,背后的智囊团力量惊人。 唐远没空应付媒体,也没空看张舒然会有什么动作,他跟星辉合作愉快后就开了个会。 高层们的态度有很大的变化,至于原因,大家心照不宣。 唐远不骄不躁,和和气气的跟他们沟通,不会因为一点成绩就吊起来。 会开到一半,裴闻靳通知唐远,林萧回来了,还带回了一个好消息,她跟法国那边的SLM谈成了合作。 唐氏双喜临门。 唐远让员工们提前下班,还答应接下来一个月都不加班。 公司上下所有人都欢呼不止,唐远离那个程度稍微差了一点,因为他爸还没回来。 不过,没有坏消息,就是好消息。 张舒然没联系过唐远,仿佛第一次交手输了就输了,不算什么,他那边的动向除了工作,就是跟周嘉约会,这儿吃吃那儿喝喝,呈现出来的是一对儿坠入爱河的情侣应有的景象。 唐远隐隐觉得有什么要发生了,又不知道是什么。 三月二十五,第十一届“西兰”杯舞蹈大赛在A市举行。 唐远去了。 他坐在台子下面,比较靠后的位置,脱了一身西装,穿上适合他这个年纪的蓝色休闲运动服,就是个普通大学生,身上找不到一点混迹商场的痕迹。 全国几所舞蹈学校的师生都来了,所有舞种一个不缺,盛况可想而知。 对舞蹈界的人来说,“西兰”杯是国内最神圣最权威的比赛,即便不能进决赛,也是一次难得的宝贵经历,不能错过。 裴闻靳忙完公务赶了过来,带着清冽的气息坐到唐远身边,就着他的手喝了口果汁,“什么时候开始?” “就快了。”唐远压了压头上的灰色棒球帽,“辅导员给我发微信了,说晚上大家聚聚,你说我要不要去?” 裴闻靳一手搭在椅背上,像是虚虚的搂着他,“想去就去。” “那去吧,”唐远||咬||着|习惯|吸||溜|果汁,“我还是挺喜欢辅导员的,跟她说话有意思。” 他瞅了眼身边的男人,咕噜咽下一口果汁说,“单纯的赏识。” 裴闻靳无奈又冤枉的,“我没那么小心眼。” 唐远对他笑,“太谦虚了。” 裴闻靳,“……” 大堂里嘈杂得厉害,台上台下人影晃动,还没到四月份,坐在这里就有些燥热难耐。 唐远的心里有种莫名的不安,也不是不安,就是慌,毫无缘由,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眼睛四处扫动。 由于他坐的位置靠后,看的范围很广,大堂的三分之二都能收进眼底。 没什么异常。 唐远坐回去,他把没喝完的果汁给裴闻靳,自己从外套里拿出手机,打算刷会儿实时报道。 “请问你是唐少吗?” 后面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唐远一愣,他把脖子往后扭,见是个陌生女孩,正紧张又好奇的看着他,“我是。” 女孩将一个黑色小袋子递过去,“有个小哥哥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说是给你的报答。” 唐远动了动眉头,能那么说的也就是陈双喜了。 他没伸手去接,而是不动声色的跟裴闻靳交换了一下眼色,多问了句,“长什么样?” “瘦瘦白白的,长得很清秀。”女孩思索着说,“眼睛很大,有小梨窝。” 唐远听了描述,确定就是陈双喜,他从女孩手里拎走小袋子,将里面的东西倒到手上,是个U盘。 57.57 唐远没有在附近发现陈双喜的身影, 倒是在一处拐角的垃圾桶里找到了他的手机。 听着里面传出的铃声, 唐远的神色凝重, 他让裴闻靳在最短的时间内弄到了周围几个监|控。 从监|控画面上看, 陈双喜是一个人过来的, 他没穿陈家给他置办的哪身名牌,而是穿了件姜黄色毛衣, 松松垮垮的, 没有形。 洗到褪色, 裤腿磨边的牛仔裤跟毛衣一样, 都给人一种横跨过多个春夏秋冬的沧桑感。 唯独脚上的运动鞋还算新。 唐远认得那双运动鞋, 红白相间, 款式不错,陈双喜很宝贝,说是他妈才给他买的。 那是去年十一月份的事情,之后陈双喜妈妈就住院了。 唐远看到这里,心里划过一丝异样,他往后看,陈双喜从口袋里拿出黑色小袋子,立在街边东张西望,最后选中了一个女孩,用一盒巧克力跟对方达成口头协议。 陈双喜目送女孩进大赛举办地的入口, 也不等她出来确认东西是否有送到, 就径自朝另一个方向走。 一路走一路笑, 嘴角始终高高地上扬着, 说不出的诡异。 画面里的进度条一直在拖,当陈双喜停在一个垃圾桶前时,唐远不自觉屏住呼吸。 陈双喜先是将卡抠出来掰断丢进垃圾桶里,没走两步就折回来,把整个手机都丢了进去。 做完那个动作,他的脸上露出了轻松的表情,甚至可以称之为愉快。 像是手机跟卡丢弃的那一瞬间,生命里阴暗潮湿的地方被他给强行挖掉了,挖的彻彻底底,干干净净,从此春暖花开。 唐远看完监|控,再也没了心思去看比赛,他把U盘谨慎揣进口袋里,叫上裴闻靳一道回家。 裴闻靳刚坐进车里就接了个电话。 唐远注意到他的面色不对劲,“怎么了?” 裴闻靳说,“陈国祥死了。” 唐远愣在了当场。 先前他坐在大堂里,有种莫名的心慌,现在有了对应的几个点,迅速连成一条线,动荡不安。 陈国祥急性心肌炎去世,陈家二少下落不明,大少回国主持家务。 这是外界根据舆论排列的顺序,具体什么情况都还不知道,也有可能前面两件事的顺序要调换一下。 陈家乱了套。 裴闻靳在公司里坐镇,观察股市的动向,处理突发事件。 唐远哪儿都没去,他坐在书房里,面前的电脑开着,一个接口那里||插||了U盘。 U盘里有三个文件夹,外加一个文档。 唐远先看的文档,里面有一万多字,以第一人称写的,是陈双喜要给他看的前因后果。 他一手撑着头,一手握住鼠标,从第一行第一个字开始看起。 【我妈跟陈国祥是青梅竹马。】 这是第一行,唐远看完以后满脸震惊,他吸了口气,继续往下看。 【陈国祥不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他跟我妈一样,都是在孤儿院长大的,他们小时候的感情很好,长大了也在一起,日子无忧无虑。 直到陈国祥想做生意,又没本金,就瞒着我妈去偷去抢,被发现以后求我妈救他,我妈替他蹲了劳改。】 唐远的嗓子有些发干,他够到桌上的水杯,咕噜咕噜喝了几大口水。 【我妈蹲完劳改出来,陈国祥跪在我妈面前求她原谅自己,我妈原谅了他。 没过上两年好日子,陈国祥去外地打工,再也没回来过,等到我妈知道他消息的时候,他已经改头换面,娶了名门千金。】 【那时候陈国祥飞黄腾达,我妈做了小姐,人事已非。】 唐远后仰一些跟屏幕拉开距离。 【我妈没想去找陈国祥,他能改头换面,将她像一块垃圾一样丢掉,就说明他们的过去在他心里不但一文不值,还是阻挡他一路高升的绊脚石,恨不得踢得远远的。 如果我妈出现在陈国祥面前,跟他提起过去,他一定会为了前程要我妈的命,就算不要她的命,也有的是办法让她永远活在社会最底层的泥沟里面,甚至不需要自己动手。 权势可以把一个人变成连畜生都不如的东西。 我妈再见陈国祥是在一个俱乐部里面,他跟几个生意人过来玩,那时候距离他外出打工已经过了八年,谁也没有认出谁,况且我妈改了名字,他用的是英文名。】 【那晚我妈被那伙人的其中一个带走了,却是在陈国祥的房间里醒过来的,她自己都不知道夜里发生了什么,只是在认出他之后就跑了。 两个月后,我妈发现怀孕了,她经过了漫长的挣扎跟犹豫,最后还是选择留下了我。】 【有一年出了个新闻,一个女的挺着肚子去陈家,说孩子是陈国祥的,那女的没过几天就出意外死了,一尸两命。 陈国祥手段毒辣,哪个女的想母凭子贵就是找死,我妈很害怕,她带着我从一个地方换到另一个地方,不断的搬家,直到我长大成人,有能力保护自己,保护她。】 【我妈记性不好,她有写日记的习惯,这些都是我在她的日记里面看到的,有很多地方的字迹都模糊了,纸张也皱巴巴的,泛黄,我看一次就难受一次,可我还是会看,我要时刻记住陈国祥这个人。】 【其实第一次无意间看到日记的时候我不懂,我妈为什么从一个卖酒的变成了小姐,我也不懂为什么有那么多工作,她偏偏就……,后来再长大一些,我想通了,没有人愿意选择那样的活法,除非是真的走到了那一步。】 【我爱我妈。】 后面另起一行。 【唐少,对不起,我是有意接近你的。】 唐远看到那句话,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 【我妈年轻时候喜欢跳舞,我受到了她的影响,为了报考这边的舞蹈学院,我跟我妈许诺老实上学,老实跳舞,她不知道我早就发现了自己的身世,也不知道我通过你结识了陈家的少爷。】 【我想报复陈国祥,可是他的私生子不知道有多少,他根本就不在乎,想进陈家难于登天,就在我束手无策的时候,张家人找到了我。】 【于是我跟张家谈成条件,他们设计送我进陈家,我要为他们拿到陈氏的账目跟机密文件。】 【陈少跟宋少的事,是张家做的局,因为当时张少他爸快不行了,局势所迫,你应该比我更懂这里面的要害。 那件事有我的参与,我必须向张家证明我的诚意跟价值,就答应他们负责给你们下药,唐少,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唐远握住鼠标的手猛地抓紧,下一刻又像是被毒蜂蛰到似的把鼠标扔开了。 脑子里浮现出小朝手臂内侧那一片青色针眼,以及阿列抱头蹲在地上无措痛哭,有家不能回的样子,还有网络上那些辱骂的字眼。 唐远用手捂住脸,喉咙里发出痛苦不堪的喘息,渐渐变成哽咽。 “妈的……” “妈的!” 唐远握拳用力砸在书桌上面,“王八蛋!” 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唐远心里窝了一团火无处发泄,他把两只手抄进头发里面,神经质的拉扯了好几下,头皮的刺疼拽回了他的些许理智。 过了会儿,唐远摁了摁猩红的眼睛,把文档刷到最后。 【那个局张少是不知情的,起码一开始不知情,后面什么时候知道的,我也不清楚。 他是个很偏执的人,你要小心。】 【陈国祥不是我弄死的,是意外,我还没来得及按照计划动手,不管怎么说,我的目的都达到了,几个文件夹里都是陈氏这些年的所有账目跟机密文件,我按照约定给了张家一份,不过不是完整的,有些残缺,完整版给你了。】 【你可以抢在张家前面吞并陈氏。】 【唐少,在这个世上,除了我妈,就你对我最好,谢谢你。】 【替我跟陈少道个歉,把他牵连进来了,还有宋少,他……算了,你会知道的。】 【我带着我妈走了,我会在世界的某个角落祝福你,希望你什么都能得偿所愿,珍重。】 唐远又把文档里的内容从头看了一遍,他跟外界的那些人,他们都想错了。 从始至终,陈双喜想要的都不是陈家的财产,二少的身份,他想要的是陈家败落,要陈国祥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书房的门不知何时开了,唐远的身后响起声音,“收购计划我天亮前给你。” 他吓一跳,扭头看从公司回来的男人,“什么计划?” 裴闻靳指了指电脑,“收购计划。” 唐远冷眼看他,“滚!” 裴闻靳的眉头皱了一下,淡声说,“这是收购陈氏的最好时机,如果你放弃,陈氏就会落到张家手里。” 唐远倒抽一口凉气,他要帮阿列挺过难关。 “过不去的。”裴闻靳看出他的心思,语气笃定道,“陈列撑不下来。” 唐远瞪过去,“怎么就撑不过来了?我不是都撑过来了吗?” “陈氏的情况要严重很多,”裴闻靳说,“就在一个小时前,赵局给我打过电话,局里接到了举报,上头派人去查,陈氏的几个楼盘都被查出来了问题,崩了。” “那么快的效率,摆明就是密谋好的。” 唐远的瞳孔微缩,他快速去看陈双喜留给他的那几个文件夹,片刻后他握着鼠标的手一松,大半个身子|滑||进|了皮椅里面。 耳边是裴闻靳对目前形势的分析,唐远的思绪不争气的乱飘,他想到了他们四个嬉笑打闹的十几二十年。 那些时光都被家族利益|啃|噬|了,破破烂烂。 裴闻靳将少年从皮椅里抱起来,转身走出书房,低低的声音里带着安抚的意味,“睡一觉吧,其他事我帮你应付。” 唐远神情恹恹的,“都这时候了我还能睡的着?” “你最好还是睡一觉,”裴闻靳把他抱进卧室里面,轻放到床上,“收购陈氏的事情来的突然,什么都没准备,接下来公司要加班。” 他沉着冷静道,“另外,年底的股市动荡带来的影响还没完全消失,公司里的资金链不顺,收购陈氏需要明宇的资助,我会尽快联系蒋恶,动用张杨这张牌。” 唐远仰视着男人的脸,执拗的一字一顿说,“阿列一定能撑下来。” 裴闻靳不在这件事上面跟他争论,“比赛的视频我让人去拍了,回头拿给你。” “你帮我跟辅导员说一声吧,”唐远说,“晚上的饭局我不去了。” 裴闻靳摸了摸他的头发,出去倒了杯水回床前,“喝了睡觉。” 唐远喝完水以后,眼皮就慢慢往下坠,不知不觉的睡着了,他一觉睡到天黑,一个梦没做。 余光捕捉到房里的人影,唐远打了个哈欠,“你没去公司?” “去了。”裴闻靳合上书,摘了眼镜放到一边,转过头说,“要吃点什么?” 唐远想说自己没什么胃口,话到嘴边被他咽了下去,不想让这个人担心,“面条吧。” 裴闻靳前脚进厨房,唐远后脚就跟进去,站在他旁边看他煮面条,“随便弄个清汤挂面就行了,别给我弄西红柿鸡蛋面了,麻烦。” “不麻烦。”裴闻靳熟练的撕掉西红柿皮,将西红柿切成几片放进油锅里,“站远点。” 唐远乖乖挪开身子,他望着男人在灶台前忙活的身影,心里暖暖的,“裴先生,你找了个小男朋友,累不累啊?” 裴闻靳拿锅铲炒着西红柿,大概是嫌小孩闹,没搭理。 唐远撇着嘴走到男人后面,张开手臂一把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宽厚结实的背脊里面,撒娇的说,“放几棵青菜呗。” 裴闻靳眉间的纹路瞬间就舒展开了,“好。” 接下来裴闻靳不管去哪儿,唐远抱着他亦步亦趋的挪动,像一只小狗熊。 裴闻靳煮了一大碗面,跟唐远挨着坐,你一筷子,我一筷子。 唐远把荷包蛋的蛋白全吃了,两个蛋黄都夹进了裴闻靳嘴里,他忽然就叹口气,“咱爸也喜欢吃蛋黄。” 裴闻靳抬了下眼皮,“给他吃。” “那不行,”唐远眨眨眼睛,“多煮几个,这样我就有很多蛋白吃了。” 裴闻靳,“……” 吃饱了,唐远就跟裴闻靳去书房忙活。 各忙各的,偶尔搭上两句话,多半都是唐远主动,裴闻靳工作起来自动封闭感官,就是台运作中的机器人。 除非唐远撒个娇,机器人才会卡壳。 第二天,唐远根据几个文件夹里的资料一个坑一个坑填,带着熬夜赶出来的应急方案去了陈家。 结果陈列却要他收购自家的企业。 兄弟俩大眼看小眼,都是一夜没睡,眼里布满红血丝。 唐远端起茶杯喝茶,那茶是才泡的,烫的他一哆嗦,失手就把茶杯给摔了,他看着地上的青瓷碎片跟冒着热气的茶水,“有别的选择。” “没有。”陈列颓然的挎着肩膀,“我不是经商的料。” 唐远喃喃,“我也不是啊。” “你有裴闻靳,有林姐,我这边只有想害我的姐姐姐夫们,还有其他亲戚。”陈列自嘲的咧咧嘴,“我早跟你说过了,我家是豪门正确的打开方式,跟你家不一样。” 唐远无力反驳。 陈列呵笑,“虽然你大伯不安分,老是想掌管企业,但你家大多亲戚都不买他的账,因为他们只尊敬有能力的强者,也都明白掌舵人强,他们才有好日子过,我家这边都是自作聪明的蠢货。” 他把腿一翘,看似是一贯的公子哥样,眼里却尽是讥诮的冷意。 “实话跟你说吧,昨天我差点就出不了机场,确切来说是死的不明不白,我好不容易到家,他们都用一种见鬼的眼神看我,对他们来说,我不应该出现在家里。” “这还没破产呢,一个个的都不管我爸的遗体,只想看他的遗嘱,想知道自己能分到多少钱,根本就没想大家拧成一股麻绳,共同熬过去。” “还是小时候好,一个玩具就能满足,现在有几栋别墅都嫌少,互相比较看是你的地段好,还是我的地段好,你的面积多少,比不比我的面积大。” 唐远半响说,“阿列,你是继承人。” “无所谓了。”陈列使劲搔搔头,“我的家里人已经无可救药了,我爸的秘书建议我尽快做资产评估,好找接盘的下家,我心里明白,找谁接盘都不行。” 他扭头看着自己的发小,红着眼睛说,“小远,我只想你能收购我家的企业,股东那边我来解决,只要你点头。” 唐远张张嘴,“我还想帮你。” “帮不了的。”陈列让他放弃,“你收购我家是最好的发展。” 唐远一时无语,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拿出来一看,“小朝的电话。” 陈列的脸色变了变,“别接。” “算了,”他改变主意,“你还是接吧,不要跟他说你在我家,更不要提到我。” 唐远说,“小朝这时候打过来,十有八九就是为的你的事。” 陈列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那你开免提吧。” 唐远,“……” 电话一接通,宋朝就说,“你在陈家吧。” 唐远瞥一眼陈列,看吧,我就说小朝是为你的事打的电话。 不等陈列做出反应,就听到宋朝那头蹦出第二句,“要收购陈氏就快。” 说话就挂,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并肩坐在一起的唐远跟陈列面面相觑。 唐远:压根就没提你。 陈列:关心则乱。 唐远不跟陈列耍嘴皮子,他把陈双喜的U盘拿出来放到桌上。 陈列没伸手去碰,“什么?” “你看了就知道了。”唐远起身说,“我回公司跟裴闻靳商讨收购的事情,你随时都可以找我。” 陈列拽住他的手,“小远,我们是自家兄弟,收购方面你不用顾虑我,你知道的,我是个胸无大志的人,有口饭吃就行了。” 唐远踢了他的脚,没用什么力道,“能不能有点出息?” “我家有出息的太多了,不缺我一个。”陈列放开他的手,“你走吧,一会我的几个姐姐就要拖家带口的过来了,两个妹妹也会翘课,上午律师会来公布遗产,到时候肯定是群魔乱舞。” 唐远不放心的问道,“保安够吗?” “够。”陈列挥挥手。 唐远开车回公司的路上打瞌睡,吓的他赶紧把车停在路边,让裴闻靳过来接他。 裴闻靳找到唐远时,他抓着方向盘睡着了。 于是裴闻靳打着雨伞站在车边,一站就是一个多小时,等他醒了才敲窗户。 唐远迷迷糊糊的下车,大风裹着雨点扑到他身上脸上,他一个激灵,“天气预报里没说有雨。” “雷阵雨。”裴闻靳让少年坐进副驾驶座,自己绕到另一边,收了伞进车里,“安全带。” 唐远拉安全带的时候,无意间瞥见了男人的皮鞋,上面都是水跟泥,他愣了愣,“你来了怎么不叫醒我?” 裴闻靳启动车子,“看你睡的香,不忍心把你叫醒。” 唐远扣好安全带,侧着头看开车的男人,“裴闻靳。” 裴闻靳留意着前面的路况,“嗯?” 唐远前言不搭后语,“你说张舒然是不是被人掉包了?” “漫画里有那种剧情,借尸还魂,皮||囊|还是原来的皮||囊,只是里面的芯子换了,性情跟处事风格都天差地别。” 裴闻靳睨向少年。 唐远没什么意思的把脸转向车窗那边,“就当我刚才被鬼附身了吧。” 裴闻靳说,“以后不要单独跟他接触。” “噢。”唐远伸手,隔着窗户去描||摹一条条蜿蜒而下的水迹,“收购计划你写了没?” 裴闻靳似乎一点都不意外他会主动询问,“写了,在你的办公桌上,电子档也发给你了,你一会回公司可以看看,有问题指出来,没问题就尽快通知各部门高管开会。” “审批流程方面没什么问题,就是陈氏的股东们会有分歧。” 唐远不奇怪,连唐氏都有内鬼,更何况是陈氏。 “他们如果被张家收买,执意反对并拒绝唐氏的收购案,我们这边就没有辙了,只能让陈列内部解决,要是陈列解决不了,我们再另想办法。”裴闻靳说,“蒋恶现在人已经不在本市了,不出意外明早他就能见到张杨,资金方面已经准备齐全。” “近期你要跟着我,蒋家那边吃了亏,蒋恶又不在,他们不会就这么算了。” 唐远仿佛听见了战鼓声,号角声,他闭上眼睛,左手伸过去,按住了男人搭在方向盘上的大手。 当天下午,陈列鼻青脸肿的出现在唐远面前,睁着两只淤青的眼睛,“我去找张舒然了,跟他打了一架。” 唐远看他那张惨兮兮的脸,心里堵得慌,“为什么打架?” “张舒然真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陈列扯开破皮的嘴角,“以前我以为他身手不怎么样,其实好得很,都是装的。” 下一刻他就咆哮着咒骂,“我||操||他||妈||逼,狗||日|的东西!” 唐远心里隐隐猜到了什么东西,只是不敢往那处想。 “张舒然那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像是被人给逼急了。”陈列有点语无伦次,“他已经知道陈双喜给他的那份资料是残缺的了,也知道完整的在你这里,他看起来很正常,其实都是假的,我看他是铁了心要收购陈氏,要是没成功,可能会去杀人放火,我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大鱼吃小鱼,再吃大鱼?他一定是疯了。” 他说完就看着唐远。 唐远被他那种绝望的眼神看得呼吸困难。 陈列一拳头打在墙上,指骨发出不看重击的声响,听的人心惊肉跳,他声嘶力竭,“张舒然卑鄙无耻的用了下三滥的手段。” 唐远听到自己发紧的声音,“什么手段?” “视频。”陈列蹲下来用手抱头,“我跟小朝在宾馆里的视频。” 唐远的猜想猝不及防就得到了验证,他难以承受的倒退一步,抓着桌脚才站稳。 “我皮厚,无所谓,小朝不行,他爸对同性恋的态度很偏激,要是看到那个视频,肯定会把他掐死的。” 陈列不敢抬头看他的兄弟,沙哑的恳求着说,“小远,张舒然手里的视频我不能不在意,你收手吧,是我对不起你,给你家公司造成的损失我以后给你当牛做马来偿还。” 唐远动了动嘴角,想说的话太多了,说出来的只有一句,“没什么损失。” 这变故来的很突然,不亚于是在高速公路上来个急刹车,或者是拐个弯撞上一块大石头,完全堵住了去路。 却又好像是有心理准备,没那么混乱,更多的是心寒。 诺大的办公室里静的掉针可闻。 陈列一直蹲在墙角,维持着双手抱头的姿势,那是他的自我保护功能。 唐远出了办公室,又很快回来,“阿列,过来吧,我给你把脸上的伤擦擦。” 陈列蹲着不动。 唐远把药箱放桌上,“既来之则安之。” 他掐了掐眉心,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竭力克制住想抽烟的冲动,“阿列,船到桥头自然直,人生除死无大事。” “我的身后有裴闻靳,有林萧,你有我,等于也有我的整个团队,整个唐氏,我有的资源你都可以拿去用,而且你还有小朝不是吗?他虽然在那件事之后不跟你联系,但我知道他是想保护你,为你好,你应该也能明白,所以你看看,你不是一个人,有兄弟有朋友。” 陈列还是没动。 唐远直接过去拉陈列,反被他拉着蹲了下来。 “他跟我说视频自己早就看了,一直没拿出来,还说阻止家里泄露出去,就是为了顾及我跟小朝,操||他||妈||的,他没拿出来,不也没销毁吗?他什么心思我会不知道?还不就是为了日后有个保障?” “行,他要陈氏,还想低价收购,给他就是,我他妈给他!” “小远,你家屋顶漏水。” “是你哭了。” 58.58 陈氏被收购的消息遭到各大媒体和营销号的争抢, 经过他们之手传得人尽皆知。 网友们不管是刷微博, 扫朋友圈, 还是看热点推送, 实时报道, 都能看到相关的内容,就连工作群同学群里都有存在感。 有些人很醉, 他们就是一小老百姓, 上流社会的那些人, 那些事儿, 豪门风云什么的, 跟他们有个半毛钱关系啊? 干嘛天天的推?烦不烦? 不过, 陈张两家继承人的事儿倒是勾起了他们的好奇心。 俩人被拍到的是伤照,脸上挂了彩,一个胳膊上打着石膏,另一个脸上贴着纱布,伤势都不轻,看来是干过一架。 接受采访那天却都和和气气,还在结尾的时候来了个拥抱,兄弟情深似海。 这里头的前因后果足够网友们脑补成上百集的电视剧。 唐远坐在客厅里看采访报道。 张舒然脸上的伤是陈列|咬||的,据他说当时||咬||下了一块肉,吐在了对方身上。 可见是有多恨。 张家布的那个局害了陈列, 害了宋朝, 在他们尚且年少的时光里残忍地划出了一道血口子, 又深又大, 狰狞无比,不知道要用多少时间才能愈合。 张舒然又在这时候拿出来,对陈列来说,无疑是在原来的伤口上用力抠了一下,鲜血淋漓,还撒了一把盐。 四个人里面,陈列的心思最浅。 去年跟今年所经历的,几乎要了他半条命。 电视机前多了个身影,唐远后仰一些靠在沙发里,盘着腿抬头,看男人收着放在音响上面的车钥匙。 他习惯把车钥匙丢那里,拿的时候直接过去拿,不用找,乱中有序。 这男人却活的太过严谨规整,不允许任何一样东西跳出自己画的条条框框里面,什么都讲究一丝不苟。 偏偏喜欢上了一个无拘无束的人。 唐远不知道是他苦逼,还是这男人苦逼,或者都苦逼。 只是为了彼此,为了这段充满了诸多相距的感情,在尽力的退让,包容,|磨||合|着。 唐远想到这里,心窝就软了,“昨天我做了一个梦。” 见男人没回应,他不高兴的提高音量,“跟你说话呢。” “上次你说你梦到我是大怪兽,上上次梦到我是老妖怪。”裴闻靳面无表情,“上上上次,我在你梦里是丧尸。” 唐远,“……” 他讨好的笑,“多好啊,我老是梦见你。” 完了他恶人先告状,“哪像你,一次都没梦过我。” 裴闻靳忽然说,“梦过。” 唐远一愣,他从沙发里站起来,扒住男人的肩膀,“梦到我怎么了?” 裴闻靳手往后伸,摸了摸少年|光||滑|的脸颊,捏一下后放开,“你吃着|奶||嘴|躺在摇床里。” “卧槽!”唐远面红耳赤的在男人耳边大声嚷嚷,“裴闻靳,你这梦比我的变态多了!” 下一刻,他板过男人的肩膀,“你嫌我不够成熟。” “那你要这么理解,你做的那些梦又要怎么解释?”裴闻靳抬抬眉头,“我对你太严厉?” 唐远挠了挠鼻尖,小声嘀咕,“虽然在梦里你都很可怕,我每次还不是乖乖被你吃。” 话音刚落,投在他身上的眼神就变得炙热。 唐远咳两声,“扯远了扯远了,说我的梦呢。” 裴闻靳眼神示意他继续。 “梦里是一大片红红绿绿的果园。”唐远认真的说,“我爸在摘桃。” 裴闻靳说,“这个季节,桃还小。” 唐远不认同,“有大的,超市不都开始卖了吗?又大又红。” 裴闻靳的语气平淡无波,“你要我派人去附近的乡镇?” “就知道你了解我。”唐远给男人捏捏肩,“杞县的伤亡名单里没我爸,那么一大批人都没找着他的踪迹,说明他真不在那里。” 裴闻靳没表态。 “我结合那封信跟直觉仔细的想了想,”唐远稍作停顿,“要是他已经脱险了,却故意不回来,自个跑乡下种花种菜,不是没可能。” 裴闻靳还是没表态,直到少年亲上他的唇角,他才开口,“你爸放心?” “不放心,这不还有你嘛。”唐远后退着拉开距离,捧着男人的脸瞅瞅,又凑近去亲,“我爸那人在我的事上面,脑回路比较奇葩,说不定他想趁机考验我,考验我们。” 我爸压根就不相信我们能走下去,他偷偷在心里补充。 裴闻靳把人抱了起来。 唐远非常熟练的抬起两条腿,把自己挂在男人身上,“找找看呗。” 裴闻靳抱着他去卧室。 唐远连唱带比划,比了个心,“爱你一万年,爱你经得起考验,飞越了时间的局限,拉近地域的平面,紧紧相连……” 见男人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他的脸有点烫,要脸红,“歌词,《爱你一万年》。” 裴闻靳抱紧些,呼吸略重,他低笑,“知道。” “哟呵,原来你知道啊,”唐远挠两下男人的下巴,“也对,这是你那个年代的歌。” 不知死活挑衅的下场就是半死不活。 . 在这个世上,不论是什么事,总有过去的一天。 陈家的风波在半个多月后褪去热度,消失在热点话题里面。 陈列拿着足够他花上两辈子的钱在公寓里养伤,不出门不惹事,就吃吃喝喝。 唐远国内国外来回跑了几趟,再见陈列的时候,他因为工作量大瘦了好几斤,也黑了一些,对方倒是白了,还胖了。 “阿列,你怎么胖成这样?” 陈列拉着脸骂,“操,老子就是没锻炼,胖不是正常的?” “正常是正常,”唐远一边换鞋一边说,“可你胖的也太……真没打膨|胀素?” 陈列懵逼,“有那东西?” 唐远换好鞋,对着他上下一扫,“应该有的吧,不然我怎么说出来的?” 陈列往客厅里走,颇为自恋的说,“行了,别看了,哥们就是胖成球,那也是帅球。” 唐远的嘴角抽了抽。 他刚下飞机就过来了,正要说外头的局势,就听到客厅里的陈列说,“我换了手机号,在小店里买的,跟身份证扯不上,他们都找不到我,见不到烦心的人,我吃好喝好。” 于是他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那挺好的。” 陈列给唐远拿汽水,“没有果汁,凑合着喝吧。” 唐远松了松领带,扯下来丢到沙发背上,接过汽水喝了几口。 陈列大咧咧坐旁边,他穿着花裤衩,配个带夸张笑脸图案的黑T恤,胸前还有吃东西留下的一点脏污,跟唐远整洁的正装凑一块,格格不入。 “兄弟,你现在还有机会穿休闲装吗?” “少。” 唐远把汽水放茶几上面,解开衬衫袖扣,将袖子往上折了两段,一寸寸抚|平|细||痕,又去折另一边。 陈列看得一愣一愣的,小远这一板一眼样儿是受到了谁的影响?他的脑子里闪过什么,没抓住,“日子过的有劲不?” “没有时间想那个问题。”唐远把衬衫领口下面的扣子多解了一颗,呼出一口气,“公司新开展的电影发行事情很多,法国那边跟SLM的合作也开始了,我两边跑,还得分出时间关注寻找我爸的进展。” 陈列说,“我觉得你爸没事。” “我也那么觉得。” 陈列抖着腿喝啤酒,“小远,我才二十岁,什么概念你知道吗?” 唐远侧头看他,“人生才刚开始。” “错,”陈列晃了晃脑袋,“是还没开始。” 唐远噗哧笑出声,在外面被迫堆积出来的稳重内敛褪去,露出了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 陈列丢给他遥控器,“看情况吧。” “……” 唐远把电视打开,“不是装的吧?” “我要是有那能力装,怎么会落得这么个下场?”陈列抬抬挂在胸前的那只胳膊,“还好是左手,不然我生活都没法自理。” 唐远看看他的脸,“伤差不多都好了。” “嗯,万幸没毁容。”陈列冷笑,“不过张舒然就没我这么好运气了,他脸上少块肉,就算伤口好了,也要留下个坑,得挂什么整容科,是叫那个吧?” 唐远说不知道,“没挂过。” 陈列往嘴里灌了几大口啤酒,“不说那鸟人了,没劲,诶,那不是那谁吗?” 瞥见了什么,他拿着啤酒的手指了指电视屏幕,“那谁来着?卧槽,名字我怎么就想不起来了?” “张杨。” “对对对,就是张杨。”陈列啧啧,“捯饬的可以啊,像那么回事。” 张杨回到娱乐圈的事情,唐远上周就知道了,华丽回归。 唐远看着电视上的张杨,白衬衫配黑色长裤,脸上化着稍浓的妆,站在舞台中央,一束光照在他身上,他四十五度低头的模样,有点……艳。 陈列跟着里面的音乐哼了几句,“这歌有点耳熟,什么歌?” 唐远说,“《海阔天空》。” 电视里的张杨正在唱,“冷漠的人,谢谢你们曾经看轻我——” 那叫一个声情并茂。 就在张杨回到这座城市的头一天,唐远接到他的电话,他在电话里说有空出来喝一杯。 紧接着,蒋恶一个电话打过来,警告唐远别碰张杨。 还说什么学校里的那些不愉快就算了,卖他一个人情。 唐远笑了半天,笑的蒋恶结结巴巴,毛骨悚然才停,他只让对方看好自己的心肝宝贝。 “小远,你这手指头上怎么有个牙印啊?” 耳边的声音让唐远回神,他顺着陈列的视线看看自己左手食指上的印子,脸不红心不跳的说,“我自己|咬||的。” 陈列视力好,一脸怪异的说,“你那只手的中指跟无名指上也有。” “我嘴大,”唐远说,“一次||咬||了三。” 陈列,“……” 眼看陈列还要抓着三个牙印的事儿不放,唐远起身说,“困死了,我上你屋里躺会儿。” “去吧去吧。” 陈列大爷似的躺在沙发上,手拍拍自己的肚子,捏捏胳膊腿,是胖了啊。 疗伤期胖就胖吧,什么时候不那么难受了,再减回来。 唐远在陈列那儿待到下午才回公司,他前脚进办公室,林萧后脚就进来汇报工作。 林萧噼里啪啦完喝了口咖啡,她把需要签字的几个文件一一打开,放到桌上推到唐远面前,“张杨去年参演的那部电影,就是银屏处女座,这个月底要在星辉各大影院上映,主推。” 唐远一听名字,神经末梢就抖,“又不是他主演。” 林萧说,“但外界都拿他当主演宣传。” 她看到唐远满脸的疑惑,挑了挑精心描画的眉毛,“你不知道?” 唐远耸肩,“我不关注娱乐新闻。” “张杨背后有人。”林萧意有所指的说,“这个你总该知道的吧?” 唐远低头看文件。 林萧的高跟鞋鞋跟哒哒哒的点着地面,“优秀的团队炒作,加上几个吃香的人设,他现在的人气已经盖过了那部电影的男一。” 唐远签好一份文件丢桌上,突兀的说,“姐,你说张舒然家的公司会不会签走张杨?” 林萧说,“很有可能。” 唐远转了转钢笔,“要不我也搞个影视公司?” “可以啊,你爸有不少旧情人都在那个圈子里,说不定看你开了公司,大家都来捧捧场,”林萧一本正经的说完停了一两秒,“哦对了就那个影后方琳,她跟张舒然家解约了。” 唐远愕然,“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前几天吧。”林萧说,“官司还在打,算是娱乐圈里的大事,看来你是真的不关注。” 唐远有点儿感慨,以前他偶尔会看两眼,现在电视报纸新闻都只看财政。 政商界的人,事,物都已经无孔不入的|入||侵|了他的生活。 林萧继续这个话题往下说,“你不是投资了一部电影吗?” 唐远跟得了老年痴呆症似的,这段时间他巨忙,脑容量就那么多,记得这些,忘了那些。 这一出看在林萧眼里,就以为是他被发小伤的太严重了,人都傻了。 张家风头正盛,几个收购计划同时进行,想跟唐氏争商界之首的心思昭然若揭,不提也罢,省的糟心。 办公室里静了会儿,林萧出声提醒,“乐新超市的李月。” 唐远想起来了,“那部电影距离上映还早吧?” “上映是早,正在开拍,路透出来了,网上的反响很好,李月又是个舍得花钱买水军的主,热度不会低。”林萧一副雷厉风行的架势,“我看你搞个影视公司的提议很不错,干脆下班前开个会,让企划部写份……” 唐远赶紧打断,“姐,我就是随口说说。” 林萧正儿八经的说,“我觉得你开一家比较好。” “以后你不是还想跳舞吗?当舞蹈家当腻了,还能回自家公司当舞蹈演员。” 唐远心想,那先得等我回学校。 林萧瞧了瞧他三根手指上的红印子,脑补那个不苟言笑的裴闻靳专心做标记的画面,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 唐远看见了林萧脸上的迷之表情,“姐,你想什么呢?” 林萧脱口而出,“想裴闻靳。” “啪” 唐远手里的钢笔掉到了桌上。 林萧很少犯这种低级到弱智的错误,她抬手扶额,“还有你。” “姐啊,说话不要大喘气,”唐远的上半身前倾,单手托着下巴,笑眯眯的说,“容易引发事故。” 林萧很没形象的给了他一个白眼,“还|腻||歪着呢。” 唐远嘴上不说,脸上跟眼睛里都写着答案,超腻,腻一辈子。 想起来个事,唐远的笑容变得有点|暧||昧|,“姐,利欧说他下个月来国内。” 林萧刚端起咖啡准备喝一口,听闻就把咖啡放回桌上,“我去忙了。” 唐远抖着肩膀笑,“他说他不住酒店。” “那就睡大街。” 林萧头也不回的往办公室外面走,到门口时她转身,“小远,听说你约了你大伯,不等裴闻靳出差回来。” “没事儿,我能应付。”唐远见林萧很不认同,他无奈的撇撇嘴,“我不能什么都依赖他啊。” 林萧竖起两个大拇指,加油。 唐远从抽屉里拿出两样东西,一样是股权转让协议,他亲自拟的,给裴闻靳看过,俩人商讨了一番,里面做了修改几处。 还有一样是一份资料。 资料里透露了一个劲爆又可怕的信息,唐宏明年轻时候开车撞死过人,还是一家三口。 这个信息警方跟他爸都没挖出来,不知道裴闻靳是怎么挖出来的,不是单纯且薄弱的一两句话,而是详细的记录着当年给唐宏明压下案子的所有参与者,政界商界都有。 涉及的人数不少,所以再怎么掩盖,依旧留下了蛛丝马迹。 没有被时间吞噬,完整的被裴闻靳给挖到,并且送到了唐远面前。 唐远感觉应该没有人能摸清裴闻靳的深浅,毕竟连跟他朝夕相处,同床共枕的自己都不同。 不知过了多久,何助理领着唐宏明进办公室。 唐远让何助理送两杯茶进来,摆的是唠家常的样子,很平和。 唐宏明没有跟他这个侄子唠家常的打算,最近有老天爷在暗中协助,他增股憎的很顺利,不出意外,一两个月后,这董事长的位置就该换人坐了。 何助理送了茶进来,对唐远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要不要让保安上来。 唐远微摇头,何助理便出去了。 唐宏明连茶杯都没碰,一脸的不耐烦,“我这忙着呢,有什么话就快说。” 唐远坐在转椅里面,右脚搭着左脚,漫不经心的一下一下踩着地,“大伯,你都在忙什么?跟我讲讲呗。” “我跟你有什么好讲的?” 唐远笑着说,“一家人嘛。” “一家人?”唐宏明冷哼,“少他妈说屁话,我跟你不是一家人!” “既然大伯不肯跟我聊家常,也不把我一家人……”唐远收起脸上的伤心,“那好吧,我们就公事公办。” 唐宏明眼皮莫名其妙的跳了跳。 唐远将桌上的两样东西整理整理,一并丢到唐宏明面前的桌上。 唐宏明没碰,“这什么?” “好东西,大伯翻开看看就知道了。”唐远捕捉到他的警惕跟戒备,人畜无害的笑,“纸上面没毒。” 唐宏明只看了上面那一份就脸色剧变,“股权转让协议?” 他用一种可笑的眼神看办公桌后的小孩,言词里尽是怜悯跟不屑,“小远,你只是稍微做出点成绩,就自以为是到这个程度了?就是你爸,他也不会拿这东西丢到我面前。” “大伯别急啊,”唐远的下巴点了点,“这不还有下面一份吗?看完了再说,嗯?” 唐宏明将协议扔地上,拿起另外一份。 唐远从办公桌后起身走到落地窗那里,两手抄着口袋,他在心里默数,一,二,三,四…… 没数到十,后面就传来了惊恐万分的声音,在那重复的呢喃着,“这不可能。” 的确,唐远看到那份资料的事情,心情也能用那四个字来概括,不过他不是经恐,是震惊。 太匪夷所思了。 死了三个人,案子不算小了,竟然让唐宏明逍遥法外了这么多年。 难怪有一批一批的人前赴后继的跳进权势的大染缸里面,不惜一切代价的想做人上人。 胳膊被拽,唐远淡定的转过头。 唐宏明面色激动的说,“我是你大伯,我们是一家人,小远,我们的荣辱兴衰是一起的,你千万不要犯傻!” 唐远惊讶的眨眨眼睛,“大伯,我好像记得,几分钟前你说你跟我不是一家人。” 唐宏明倒抽一口凉气,他被这侄子的软弱天真给骗了,忘了对方有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爹,“你连唐家的声誉都不管了?” “大伯啊。”唐远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地上的那份协议,“我管不管唐家的声誉,关键在你。” 唐宏明用力拽住唐远,有些松垮的脸扭曲了起来,“裴闻靳呢?我要跟他说话!” 唐远轻松甩开唐宏明的钳制,“出差了。” 他绕过唐宏明走到办公桌那里,将地上的协议捡起来拍了拍,“大伯,我要是你,这时候就好好看一看协议。”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唐远不着急,他像个富有耐心的猎人,等着看已经深现进大网里的猎物如何挣扎。 唐宏明五十多,老了,有高血压,胆固醇也高。 平时私生活还乱,喜欢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们,说他|纵||欲||过度一点都不夸张,身体质量不行,刚才的几下情绪波动让他的嘴唇都白了。 所以他没怎么挣扎就把协议看了一遍。 结果就发现协议里的内容跟自己预料的不太一样,他这个侄子想让他安享晚年。 “怎么样,可以吧?大伯,我是真的把你当家人。”唐远说,“你签了这协议,得到的那些东西几辈子都花不完。” 唐宏明捏着协议的手在抖,青筋都蹦出来了,“那是百分之三十八的股权,就值这么点东西?你当我傻?” “已经几辈子都花不完了,再多也只是个数字不是吗?” 唐远叹口气,“大伯,你看啊,到了你这个年纪,过过清闲优良的生活,把身体调养好,长命百岁,那才是最要紧的。” “至于这一大家子,还是让我来吧,我年轻,不能只顾着吃喝玩乐,应该要受受苦受受累。” 唐宏明被气的全身|抖||动,说不出话来。 唐远拍着他的后背帮他顺了顺气,“我七点约了星辉的孙总吃饭,大伯,对不起啊,我不能让你慢慢考虑了。” 唐宏明将那份资料跟协议全撕了。 “大伯都看仔细了?”唐远慢悠悠的说,“要是没看仔细,我再拿一份给你。” 唐宏明一巴掌挥过去,被一只手给拦下了,他瞪着手劲大到出奇的侄子,眼睛暴突,“你不敢揭露,那案子牵扯的人太多,你不会上交给公安局。” 唐远皱了皱鼻子,“是不敢。” 正当唐宏明得逞的想说两句时,就听到他说,“可是没办法啊,要是大伯不配合,我只能那么做了。” 唐宏明的胸口大幅度起伏,快要背过气去,“要是你爸,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做出损害唐家声誉的事情!” 唐远摊手,“我爸是我爸,我是我。” 他重新拿出一份协议,将笔跟印泥一起拿出来放到桌上,“大伯,请。” . 片刻后,唐宏明出了大楼,迎接他的是早就在等他的几个刑警。 唐远立在落地窗前往下看,尽管由于楼层太高,他什么都看不清,也听不清,还是觉得唐宏明在发了疯的骂他,甚至诅咒他遭天谴。 声誉固然重要,但杀人犯法。 协议里的一切都有效。 唐宏明判刑蹲牢狱,妻儿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起初那份协议裴闻靳是不同意的,是唐远说服了他,花钱买个省心,安心,不想唐宏明的妻儿天天过来闹事。 唐远看着转让协议上面的签字跟指印,老唐同志要是回来了,看到这个,应该会很高兴。 他拿手机给裴闻靳发了个短信:搞定。 后头还配了个“yes”的表情。 这位子是坐稳了。 . 四月中旬,唐远跟宋朝,陈列三人在“金城”碰头。 他们三的模样没变,依旧年轻,心态却都有了很大的变化,“金城”倒还是一如往日的奢华迷离。 “小朝,阿列,你们真要去外地上学?” 唐远蹙着眉心,一张脸紧绷,“一个南,一个北,以后就是想聚个会都难,离我也都远,你们故意挑的地儿吧?想大家老死不相往来还是怎么着?” 陈列叉开腿坐着,手肘撑着腿部,脑袋耷拉着,“我可没那么想。” 说着,他就偷偷瞥了眼惯常坐在角落里的宋朝。 角落里响起宋朝的声音,“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交通工具跟交流平台都有很多。” “话是那么说,”唐远抹把脸,“可我还是觉得你们选的地儿太远,不讲义气的远。” 他特文艺的来一句,“你们一走,这城市就空了。” 包厢里静了下来。 陈列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手忙脚乱的按掉,尴尬的说是闹钟。 “那什么,学体育的毕业了找工作很迷,我有个学长,毕业后跑销售了,你们说我以后不会也要干那个吧?” 唐远说,“你可以当老师。” “太难了,要考证。”陈列很有自知之明,“我考不过。” “……” 唐远去洗手间,把包厢留给了陈列跟宋朝。 陈列喝了大半瓶酒,他靠在沙发上,用手臂挡住眼睛,喊了宋朝的名字,“小朝。” 这是那件事之后第一次当着宋朝的面喊,喉咙里涩涩的,难受。 包厢里似乎只有陈列一个人,耳边全是他呼哧呼哧的喘息声,他的眼眶发热,手臂上就多了一些温|热的液||体。 “对不起啊。” 没有回应,陈列吸吸鼻子,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了。 他一个人高马大,身形粗犷的爷们儿,这时候愣是委屈成了一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陈列隐隐感觉角落里的视线落在他脖子上,他脑子一热就把挂在上面的那条银链子拽了下来,“小朝,这个给你吧,做个纪念。” “知道你瞧不上,可我身上除了钱,也没别的了,这项链我戴了好多年,上面的小金牌是我唯一得过的……” 角落里有悉悉索索的声响,宋朝从沙发上起来了,他走到昏黄的光亮里面,眼皮半搭着,像是在看陈列,又像是什么都没看。 好一会儿,陈列听到宋朝说,“过去的事就过去了。” 不知道又怎么了,他的心口有点儿疼。 那晚三人一杯杯的喝酒,到最后都喝多了。 唐远没让裴闻靳来接自己,打算就跟两个发小在包厢里睡到天亮。 他刚给裴闻靳发完短信,就听见了陈列的哭声。 陈列躺在沙发上面,毫无形象的扯着喉咙痛哭流涕。 唐远起先还安慰来着,后来大概是触动了心底某个地方的伤口,也跟着哭了起来,俩人抱一块儿嚎,鼻涕眼泪糊的到处都是。 只有宋朝没有哭。 他比平时还要沉默,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坐在角落的阴影里面,坐了一晚上。 宋朝先离开这座陪他长大的城市,他走的那天是个艳阳天,唐远跟陈列去机场送他了。 “又不是以后不见面了,过年就能一块儿聚聚。” 唐远嘴上是那么说的,还是不可遏制的红了眼睛,他不喜欢这种送别的场合,怎么都觉得伤感。 陈列也红着眼睛,他犹豫着把宋朝叫到一边,“我有个事情想问你。” 宋朝推了推眼镜,“什么?” 陈列又是拿鞋底蹭地面,又是抓耳挠腮,一直|磨||蹭|到广播里通知宋朝乘坐的那班航班开始检票,他还是没有问出口。 那个视频里的宋朝好像有清醒的时候,维持了很短时间,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看错了。 他不敢问,不敢确认。 宋朝意味不明的轻嗤了声。 陈列有种被发现是个怂逼的窘迫感,等他回过神来,宋朝已经走了。 唐远拍他肩膀,“回吧。” 陈列无声的咧了下嘴角,“小朝可真瘦,还白,没有一点血丝,都能看见青色血管。” 他的声音轻下去很多,“要是我被送到那里去,我也不会有个人样子。” 唐远不是很想聊这个话题。 陈列抓头,“对了,小远,那天早上在包厢里醒来的时候,你有看到我的链子吗?” 唐远一脸迷茫,“什么链子?” “就我脖子上那条。” 唐远想了想,“没有。” 陈列摸了把后脑勺,那看来是小朝拿走了。 走了几步,陈列突然停下来,满脸严肃的表情,“小远,你说同性恋是病吗?” 唐远一怔,“不是。” 陈列不解的问,“那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治疗中心?” 唐远的嘴唇动了动,像是有人捏住了他的脖子,他发出沙哑难辨的声音,“歧视而已。” 陈列哦了声,“歧视啊……” “同性恋不也是两个人谈恋爱吗?有什么好歧视的?” “是啊,有什么好歧视的呢。” 唐远垂头看微信,给裴闻靳发过去一个亲嘴的表情,戳了戳键盘,说人已登机,一会就回去。 那天陈列拎着行李去了唐远那儿,打算离开前都跟他住。 陈列的神经粗到什么程度呢? 他两只眼睛看到裴闻靳在唐远那儿进进出出,甚至明目张胆的留下来过夜,都不觉得有问题。 这还不算离谱。 最离谱的是陈列在客厅里看电影,目睹裴闻靳从唐远的房里出来,他没觉得奇怪,只是痞子样的吹口哨,“裴秘书,你衬衣下摆今天没收到裤腰里面去啊,看着年轻多了。” 房里的唐远跟房外的裴闻靳都很无语。 六月一号,张家现在的当家主跟周家小公主订婚,声势浩大。 唐远没去,死也喝不下那口酒,他跟裴闻靳下乡了。 59.59 唐远长这么大, 第一次下乡, 如此有纪念意义的首次经历给了十燕村。 就是裴闻靳的老家。 唐远像个春游的小学生, 走一路看一路, 问一路, 激动的心情全搁在了脸上,直到有个卖雪糕的老奶奶把他跟裴闻靳当成父子。 比起唐远的风中凌乱, 裴闻靳倒是一派镇定, 他拿走冰柜上面的两根雪糕, 拉着唐远的手离开小卖铺。 “不是, ”唐远走着走着停下来, 拉长了脸问, “我像你儿子?” 裴闻靳说,“不像。” 唐远拍拍男人的脸,“你有那么老?” 裴闻靳亲亲他的手心,“没有。” 唐远郁闷的说,“就是啊。” “奶奶岁数大。”裴闻靳说,“眼睛不好使。” 唐远揪着这一点不放,“那怎么着也不能看成父子,你是不知道,我听见她指着我跟你说,你儿子真漂亮的时候, 我有种被雷劈中的感觉。” 裴闻靳的面部肌||肉|隐隐一抽。 唐远低头查看自己的穿着, 白T恤牛仔裤, 脚上是双蓝色运动鞋, 很普通的打扮,也没装嫩,怎么就从小男朋友变成儿子了呢? 糟心,忒糟心了。 裴闻靳看他还在纠结,不免有些无奈,“雪糕要不要?” 唐远的眼睛一瞪,“怎么是绿豆的?” 他不瞒的蹙蹙眉心,“我不喜欢吃绿豆的,我喜欢红豆。” 裴闻靳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刚才你不说?” “我震惊着呢,”唐远撇嘴,“哪儿还有心思顾得上雪糕?” 裴闻靳,“……” “红豆绿豆都是豆,一样。” “不一样。”唐远一脸不肯妥协的姿态,“你去换,我在这里等你。” 裴闻靳觉得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是红豆,是绿豆,就凑合着吃,没什么大不了的。 偏偏唐远特别较真,不喜欢的就是不要。 在他看来,他们又没走多远,换一下很方便,就为这么个芝麻点大的事儿,说来说去可就没意思了。 促成这类分歧的原因有很多。 包括年龄,阅历,生长环境跟出身背景的差距,也有性格的不同。 唐远伸手,“雪糕给我,我自己去换。” 裴闻靳皱眉,“大热天的,你一定要这么闹腾?” “我闹腾?”唐远的脸臭了起来,“一路上我多乖啊,你还说我闹腾?裴闻靳,过不过分啊你?” 他既生气又委屈,冷冷的看着男人,“别跟我倚老卖老,以大欺小,你不给我换,那我自己换还不行?” “我看压根就不是换不换雪糕的问题,是你嫌我烦了,耐心也耗光了,不想跟我好了,觉得找个小很多的费劲,不如找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 说到后面就是真的乱说一通了。 裴闻靳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眼神黑沉,让人不寒而栗。 唐远咕噜咽了口唾沫,本能的绷紧身子,尽管心里忐忑,表面上还是梗着脖子跟男人对视。 俩人无声的僵持着,雪糕无声的融化着。 半年多大概是唐远这辈子最难熬的时间段,也是裴闻靳工作以来压力最大的时候,他不但要处理公务,还要顾虑感情生活,两头都不能有疏忽。 两个人都把自己绷成了一根线。 事情多,要面临各种各样的困难,解决层出不穷的问题,感觉没完没了,没有尽头,生活里的甜味无声无息流逝。 在那样的情势之下,人会处于一种极度烦躁,甚至暴躁的状态,对待什么都没了耐心,心里揣了一团火似的,说两句就暴跳如雷,好像全世界都不对。 越是对着亲近的人,就越肆|意,越不知收敛,很容易造成不可弥补的伤害,关系因此决裂。 这就跟贫贱夫妻百事哀一个道理。 唐远这段时间累垮了,身心俱疲,裴闻靳也是。 两个人都怕彼此在某个时刻撑不住现实施加的考验,从而放弃对方,小心翼翼的掩藏着那种不安跟焦虑,生怕对方有所察觉。 到目前来看,他们挺住了考验。 僵持了半响,唐远垂头看晒裂的黄土地,看他运动鞋上的灰尘。 他跟这个男人应付大事的时候基本都很和谐,反而在小事上面各种矛盾,各种|摩||擦。 可生活就是柴米油盐。 两个人的日子能不能过得下去,关键还是要看小事。 “别生气,我错了。” 头顶响起声音,唐远口是心非,“我没生气。” 裴闻靳低头弯腰,在少年被晒的有点红的耳朵上亲了亲,低笑出声,“撒谎。” “我也有错,我说了有的没的。”唐远撇撇嘴,他从男人手里拿走一根雪糕,手捏捏袋子,“得,不用换了,已经全化了。” “一块钱也是钱啊,现在怎么办?没法吃了。” 裴闻靳将袋子撕开一个口子送到少年嘴边,“当绿豆汤喝吧。” 唐远就着男人的手喝了几口绿豆汤,浓浓的,还有一点点冰,他|舔||了||舔||嘴角,眼睛发亮,“可以啊。” 裴闻靳揉了一下他的头发。 到底还是成长环境相差太大,这种吃法裴闻靳小时候常吃,夏天供电有问题,家里停了电,冰箱里的雪糕化了,不可能扔掉,就那么喝,一口一口的喝,很宝贝。 唐远却是人生头一次尝试,新鲜,好玩。 六月份,各地气温有差异,这地方已经很炎热了。 之前裴闻靳跟唐远口头描述过他家的情况,车开不到村里,要步行。 听在耳朵里是一回事,真的实践起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唐远的胳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几道红|痕,他生的白,那几道痕迹看着尤其明显,像是遭到了虐||待一样。 问题是他都不晓得是被哪个东西划的。 这里有很多细细长长的叶子,歪歪扭扭的耷拉在小路两旁,看着就很锋利,扫到身上怪疼的,还有长满刺的树,一不留神衣服就会被刮到。 最可怕的是那些青的,褐的虫子,毛茸茸的,藏在树叶跟草丛里,随时给你一个惊喜。 头顶着大太阳,唐远的激动跟紧张渐渐消失无影,顾不上了,他避开地上的超大只蚂蚁,“还有多久能到?” “我走,十分钟。”裴闻靳摸了摸少年手臂上的红|痕,“带上你,半小时。” 唐远翻白眼,你都走上几十年了,土生土长的,我是新手,不能比,他拽住T恤领口扇扇,犯懒的说,“我不走了,你抱我。” 裴闻靳挑着眉毛看他。 唐远被看的脸皮一热,没劲的切了声,“过过嘴瘾不行啊?” 下一刻就看见男人对他张开了双臂。 唐远后退几步,龇出一口白牙,“真就是过过嘴瘾,我开玩笑的。” 裴闻靳的面色黑了黑。 唐远发现了什么,眼睛睁大,兴奋的说,“那边有人过来了,是你家亲戚吗?” “不认识。” “这跟我想象的不一样,我以为你跟村里人都很熟悉,街坊四邻的经常串门。” “我们现在还没进村。” “……” 唐远遭受了不小的刺激,他抹了抹脸,一手的汗。 出门前有意捯饬过发型,火车跟汽车连着一坐,发型就没了,下了汽车走上一段,灰头土脸,傻了吧唧的,都没个人形了。 待会儿见着裴闻靳爸妈,第一印象估计好不到哪儿去。 裴闻靳欲要开口,就看到少年加快脚步往前冲,一直冲到田埂的另一端,突然不走了。 他大步流星的追上去,“怎么了?” 唐远不自然的摇头。 裴闻靳不信,他把少年贴在额头的湿发拨到一边,“那你杵着干什么? 唐远支支吾吾,“我鞋底脏了。” 完了他爆了句粗口,“不知道是狗||屎还是牛粪,又脏又臭。” 边说边抬起那只脚,“你看。” 裴闻靳扫了眼,“牛粪。” 唐远用力抿抿嘴,可怜兮兮的说,“我想把鞋脱了,光着脚走,可以吗?” 裴闻靳态度强硬,“不可以。” 唐远哀嚎,“那我要死了。” 裴闻靳狭长的眼睛眯了眯,“当初是谁跟我说的,要跟我回家,还想一年四季都来?” 唐远感觉脸疼,他弱弱的顶嘴,“你也没跟我说走个路都能踩到牛粪啊?” “乡下养牛是为了犁田。” 唐远脑补不出来那个画面,他搔搔汗湿的头发,“我去草地上蹭蹭。” 立在原地,裴闻靳的眉峰拢在一起,他这次带少年回来是一个很冒险的决定。 ——爱情融进了现实里,就不再浪漫。 这是他想少年在接下来的两天里领悟到的东西。 领悟到了以后呢?会有什么样的表现? 裴闻靳心里没有数,这便是他认为此行冒险的原因所在。 唐远有洁癖,踩到牛粪这种事真的没法忽略,他走两步就抬起脚看看鞋底。 明明都蹭掉了,还是觉得难受。 裴闻靳带他去塘边,让他坐田埂上面,拽几根树叶给他洗鞋底,“坐好了,别下来。” 唐远准备下来玩水的心思被看穿,他只能乖乖坐回田埂上面,看男人蹲在塘边的石头上面,腰背的衬衫被汗沾湿,隐约可见精实有力的|肌||肉|线条。 看得他口干舌燥,心猿意马。 “哎呀,我发现乡下其实是个好地方,有玉米地,草堆,山沟,还有竹林,树林,一望无际的田野,野花丛。” 裴闻靳转头,“你在说什么?” “风景啊。”唐远满脸正色,“还能是什么?” 裴闻靳的额角鼓动,找抽。 唐远看到他拿着洗干净的鞋过来,就灵活的蹦开老远,“鞋丢给我。” 裴闻靳忍俊不禁,“傻孩子。” 唐远快速拍下男人笑起来的照片,将手机屏幕转过来,得意洋洋的说,“看,我男朋友,帅吧?” 回答他的是绵|绵|软|软|的长||吻。 照片里的裴闻靳眼角眉梢都有温柔缱绻,跟平时不露声色,无悲无喜的模样胖若两人。 就是走在爱情路上该有的样子。 唐远保存好照片,穿上鞋走在裴闻靳后面,电话接接打打的。 商圈就那么大,张家跟唐家有部分生意场上的朋友是重叠的,大多还都是老朋友,故交。 今天张家当家主订婚,唐家一个人都没出席,总有人吃饱了撑的想八卦八卦。 唐远没关机,二十四小时开着,坦坦荡荡,有问必答。 见不得人,心里有愧的是张舒然,不是他,所以他不会躲避。 等他应付完那些所谓的唐氏的老客户们,以及他爸的老朋友们,人已经站在了村子里。 唐远立马收起聊电话时的那一套虚伪,摆出矜持跟礼貌,一路跟着裴闻靳,见到谁都笑着打招呼。 这么死热的天,竟然有不少坐门口闲聊的,赶上放暑假,小孩子也多。 唐远摸摸口袋,里面就手机,没糖果,他用余光扫向走在旁边的男人,有点儿手足无措,谈项目开会都没这么慌过。 裴闻靳低声说,“等我们结婚买糖。” 唐远的脸红了红,“好吧。”只要他们愿意吃。 一个身形圆胖的大妈小跑着过来,“闻靳,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回来住两天。”裴闻靳介绍给唐远认识,“这是小婶。” 唐远笑着喊人,“小婶好。” “你好你好你好。” 小婶也笑,尽是局促,她把裴闻靳拉到了一边,叽里呱啦的说着什么,还一个劲的往唐远身上瞄,仿佛有多稀奇似的。 唐远一手的汗,他挺直背脊,面带微笑,亲切又单纯。 见完裴闻靳的小婶,后面就是裴闻靳爸妈,太快了,唐远很拘谨,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结果呢?他发现两个老人比他还要拘谨。 裴父裴母确实紧张,他们昨天接到了儿子的电话,一晚上没睡。 二老把家里的卫生搞了搞,大清早就又是杀鸡又是买菜,吃过午饭还换上了最体面的衣服,可见有多重视。 村里人还笑话他们,又不是见儿媳,至于那么大阵势? 他们也没气着,就是想啊,要是儿子哪天真的带儿媳回来了,那还真不知道怎么办,肯定恨不得把家里的桌椅都擦掉一层皮。 裴母望着面前的小孩,出生在大城市,有钱人家的宝贝疙瘩,十指不沾阳春水。 长得白白净净的,眉眼那叫一个精致,跟画里走出来的一样,身段还好,很有气质,和他们家,和整个村子都格格不入,显得很突兀。 不过…… 跟他们儿子站在一起倒是还成。 裴母收了收思绪,和蔼的说,“小少爷一定累坏了吧?” 听到这个称呼,唐远脸上的笑容立马就僵了,也没了打量堂屋的心思。 裴母看到小孩不笑了,她心里一紧,不明所以的看向儿子。 裴闻靳低头端着缸子喝水,没打算管。 裴母掐他胳膊。 唐远看得眼皮一跳,“阿姨,您叫我小远就行。” 裴母正要说那行吧,一旁的裴父就皱起了眉头,她见状,把赶紧到嘴的话给咽了下去。 “咳,咳咳。” 裴父咳嗽了起来。 裴母眼神示意了下,裴父就佝偻着背出去了。 唐远闷闷不乐的想,从进村到现在,他自认已经表现的很好了,怎么还让裴闻靳爸妈以为自己会嫌弃呢? 我不嫌弃啊,他在心里说。 裴母看小孩要拿儿子喝水的缸子,连忙阻止,她把长桌子上的杯子端到小孩面前,“小少爷,那个是我家闻靳喝过的,这个才是您的水。” 唐远看着眼皮底下的瓷杯子,白色的,印着小猫图案,彩绘,挺有美感。 这杯子一看就是老两口新买的,特地给他用,而且还用心挑选过,一点儿瑕疵都没有。 唐远在心里叹息。 裴母见小孩只看不碰,就说,“水是早就倒好了的,不烫。” 她又补充,“也没很早就倒,杯子里面没进到灰,一直用罩子罩着。” 唐远拿起杯子喝口水,笑得眼睛弯弯的,“阿姨辛苦了。” 裴母忙说不辛苦,她咂了下嘴皮子,这小孩真好看,要是个女孩就好了。 转而一想,就算是个女孩,以那样显赫的家世,也不可能进他们家,门不当户不对,高攀不上。 . 唐远想洗脸,裴闻靳带他去院里,打了盆水兑了点热的,“就在这里洗吧,我去给你拿毛巾。” “别走啊。”唐远拉住男人的手,“你走了,我就一个人了。” 裴闻靳的面部漆黑,“这是在家里。” “你家。”唐远纠正完了眨眨眼睛,“你能明白丑媳妇见公婆那种心理吗?” 裴闻靳反过来握住少年的手|摩||挲|,“你不丑。” 唐远把手从男人掌心里拿出来,往盆里一放,“不是丑不丑的问题,就是那种关系,那种身份,跟你这种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人说不清,你不要给我拿毛巾了,就站我边上,让我能看到你,别走啊。” 这头他刚说完,裴父就跨过门槛进了院子里。 裴父看到小孩洗的脸上胳膊上都是水,儿子跟个大傻一样站在旁边,也不知道去拿块毛巾,登时就把脸一板,“闻靳,给小少爷拿毛巾去!” 裴闻靳看了眼他老子,看了眼他的小男朋友,转身拿毛巾去了。 唐远欲哭无泪。 裴父背着手去屋里,出来时手里多了瓶绿油膏,他没自己送,让老伴送。 裴母唉声叹气,“那孩子细||皮||嫩||肉|的,在家里铁定娇身惯养,我看他胳膊上都花了,要是在这里有个什么好歹,谁能担得起那个责任?” 裴父冷哼,“谁带回来的,谁担!” “你小点声。”裴母横他一眼,忧心忡忡的说,“蚊子太多了,上把抓,我去多买些蚊香回来。” 裴父说,“一共就待两天。” “那小孩第一次来农村,肯定吃不消,别说两天,一小时都遭罪。”裴母把围裙拿下来,“我去了,锅里炖着鸡呢,你看着点火,别烧干了。” 裴父摆摆手。 裴母走之前把绿油膏给了小孩,让他擦擦胳膊。 唐远拿着绿油膏,一阵无言,这么“您”来“您”去的,跟他预料的截然不同,太生疏太客套了,根本不给他靠近的机会。 果然是理想有多丰||满,现实就有多骨|感。 裴父要去厨房看火,他让儿子把人带到房间里躺会儿。 “席子跟枕头都擦过了,也晒过了,缺什么就说。” 这话是跟唐远讲的,他会意的点点头,“那叔,我去睡会哈。” 裴父有些难以置信,这精贵的唐家小少爷跟电视里的不一样,没什么架子。 一进房间,唐远脑子里的那根弦就松了,他把背包丢床上,“你怎么没跟你爸妈说的?叫我小少爷,还用‘您’,我会折寿好不好?” 裴闻靳揉了揉眉头,“老年人思想固执,阶级意识比较强,我爸觉得你是我老板的孩子,那就是少爷,我的话在我爸那里没用,我妈听他的。” “这样要我怎么拉近关系?”唐远的眼睛一眯,“裴闻靳,我怎么觉得你心怀不轨啊?” 他扒住男人的肩膀跳起来,身体腾空,轻轻松松挂上去,“你跟我说实话,这一趟回来,是不是想打什么主意?” 裴闻靳低头看着少年,面上没有表情,眼底也没波动,看不透。 唐远啧啧啧,“你现在这样像什么知道吗?狐狸,还是只老狐狸。” 裴闻靳倏地开口,“找你爸的人有消息了。” 唐远激动的一把抓住他的衣服,“什么时候的事儿?” “你洗脸的时候。”裴闻靳抚了抚少年纤瘦的背部,眼帘半阖着说,“石南镇有人两个月前见过他,现在还不能确定行踪,有进展我会告诉你。” 两个月前? 唐远愣了愣,心里放鞭炮似的炸出来很多个猜测,都被他给强行压住了。 裴闻靳抱着少年在房间里走动,“这是我的房间。” “真够简陋的,”唐远这瞥瞥,那瞥瞥,嫌弃的说,“墙上连一张贴画都没有,也没奖状。” “收抽屉里了。” 裴闻靳蹭了蹭他的鼻尖,嗓音低沉缓慢,带着些许揶揄,“放在墙角的东西叫痰盂,你晚上可以在那里面撒尿。” 唐远看了看,挺小的,他趴在男人肩头细细打量被称作痰盂的东西,“撒尿不会蹦到地上?” 裴闻靳的胸腔里发出|震||动,“拎起来用。” “别笑啊,不懂就问嘛。”唐远也不挑,入乡随俗,“晚上你跟我睡一屋吧?” 裴闻靳摇头,“我睡隔壁。” 唐远说,“那你还像在我家那样,半夜过来找我。” 裴闻靳还是摇头,“我家的门跟你家的门不一样,动静大。” 他把脸埋进少年的脖子里面,“忍一忍,明早我爸妈会起早去地里。” “卧槽!”唐远面红耳赤,“你别说的好像我|欲||求|不|满一样,我还是个孩子,谢谢。” 裴闻靳微微抬头,薄唇在少年的脖子跟耳朵周围来回|磨||蹭,声音里透着几分暗哑,“是我|欲||求|不|满。” “这还差不多。”唐远察觉不对就抓住男人脑后的头发,将他从自己脖子里拉扯出来,“抱我去床上,我睡会,今天走了很多路,腿疼。” 裴闻靳深深的吸了几口气,才把人放到床上。 唐远本来以为自己来了裴闻靳家,躺在对方的房间里,应该睡不着,他心没那么大,没想到自己一站到枕头就睡死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经是傍晚了。 夏天日照时间长,傍晚可不是四五点,已经七点多了。 一家人都在等他醒来吃晚饭。 唐远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就用眼睛瞪裴闻靳,怎么不叫我? 裴闻靳回他一个眼神,叫不醒。 那你就||吻||醒|啊?在家里不是常用这招让我早起吗?唐远刚要再瞪,裴父裴母就都看了过来,他把头一偏,转回来时已经人畜无害,“阿姨,我想上厕所。” 裴母带他去后门,指着一个小土屋说那就是。 唐远欲言又止,他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不太礼貌,反应过来就赶紧收敛了起来。 裴母完全能理解,从小到大都是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来这儿不可能适应,她尴尬的把手在围裙上面擦擦,“小少爷,您进去吧,阿姨在外面给您看着。” “不用不用。” 唐远受宠若惊,他目送裴母回去,掀了帘子走进小屋里,冷不防就看见土墙壁上有条大虫子在爬,长着很多条腿,吓的他身子一抖,仓仓皇皇就往院子里飞奔。 裴母就站在后门的铁门边上,看到小孩脸都白了,顿时母性大发,“怎么了这是?” 唐远蹬蹬蹬跑到她身后,“厕所里有蜈蜈蜈蜈蚣。” 裴母很温柔的安抚,“小少爷别怕啊,只是蜈蚣而已,没什么的,不怕不怕。” 下一刻她就扭过脖子,扯着大嗓门冲堂屋里喊,“儿子,你快出来,厕所里有蜈蚣!” 唐远呆若木鸡。 见小孩看向自己,裴母一张老脸挂不住,咳嗽两声说,“那东西太恶心了,阿姨也不敢踩。” 唐远,“……” 60.60 晚饭很丰盛, 一大桌子, 全是鸡鸭鱼肉, 还都放了辣椒, 唯一绿色的就是葱。 唐远一个劲的往裴闻靳那里瞟, 不是说弄点蔬菜就行了吗? 裴闻靳也很无奈,他是在电话里那么说的, 但是他爸妈不那么想。 家里来客人, 哪能就弄点蔬菜啊?不像样子。 这不, 就有了现在的丰盛一桌。 裴母吃饭的时候会下意识唠叨, 多吃点这个, 多吃点那个, 还会给人夹菜。 他们这边挺多人吃饭都做弯,不好意思。 这回裴父再三叮嘱过,叫她管好自己那张嘴,别唠,更要管住那双筷子。 刚开始裴母记着,一碗饭吃了一半,她一不留神就给忘了,夹了两块红烧肉到小孩碗里。 桌上的气氛瞬间就变了。 裴母臊的不行,五十多的人了,愣是跟个小姑娘一样闹红了脸, 不知道是把那两块肉夹回来好, 还是直接给小孩换碗, 重新盛饭好。 裴父放下筷子, 桌子底下的脚一伸,踢踢只顾着自己吃饭的儿子。 那一下力道还不轻。 裴闻靳一口饭没来得及咽下去,噎着了。 唐远想也不想就把手边的果汁递过去,裴闻靳直接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 裴父跟裴母都看傻了眼。 现在是什么情况? 儿子从小到大都很独立,比同龄人要成熟稳重,这怎么工作多年,喝个果汁要人喂了?而且喂他的还是…… 唐远把碗里的两块肉吃了,抬头笑着说,“阿姨,这个红烧肉烧的很好吃。” 裴母回过神来,“那多吃点啊,多吃点多吃点。” 这个小插曲糊里糊涂的开始,糊里糊涂的结束,持续了不到五分钟。 裴母没放在心上,裴父却多了个心眼。 唐远来之前搜过不少丑媳妇见公婆的例子,众说纷纭,各有各的糟心,各有各的幸运,反正要点就是不能扭捏,要大大方方,要真,吃吃吃喝喝喝就对了。 所以他晚饭吃了很多,吃到撑。 乡下的夏夜比城里要安静,没有车子的引擎声,空气没怎么遭受污染,天上的月亮跟星星都要好看很多。 裴闻靳带着唐远在村里散步,俩人一路走,花露水味一路飘散。 都是唐远身上的,出门前裴母给他从头到脚喷了一遍,没给裴闻靳喷,说他皮|糙|肉|厚,蚊子不爱叮,亲妈无疑。 唐远脚踩着坑坑洼洼的土路,“吃饭那会儿我犯傻,你怎么也跟着犯傻?” 他哎了声,“你说,你爸妈会不会起疑心?” 完了自问自答,“好像没有,只是有些吃惊,没多想。” 裴闻靳的声音醇厚低沉,“我妈平时什么都管什么都问,操心这个操心那个,其实是个大糊刷,想不到别的地方去。” 唐远好奇的问,“那你爸呢?” “我爸看着是大老粗。”裴闻靳说,“心思却比较细。” 唐远的眼皮跳了一下,“也就是说,你爸已经怀疑我俩关系不是表面那么简单了?” 裴闻靳停下脚步侧头,“你怕什么?” 唐远欲要说话,就听到他说,“嚷嚷着要出柜的不是你?” “是我。”唐远趴到他身上,“出柜是大事,我们要拟定好完善的计划,千万不能措手不及。” 裴闻靳捏住少年的后颈,将他从自己怀里提出来,“那计划呢?” 唐远说,“计划在我心里。” 裴闻靳睨了他一眼。 “你那什么表情?鄙视我还是怎么着?”唐远哼哼,“我起码心里有,你呢,你连心里都没……” 裴闻靳出声打断,“E盘。” 唐远一下子没听明白,“什么?” “出柜计划。” 唐远张了张嘴巴,半响心跳加速的低骂,“……操!” 他又往男人身上趴,宝贝的紧紧抱着,“老裴同志,你怎么就能这么可爱呢?” 裴闻靳面无表情的把人往一边拎。 “干嘛呢这是,”唐远拽着男人亲了又亲,意犹未尽的咂嘴,还|舔||了||舔|嘴角,“乡下真好,可以随便打||啵。” 裴闻靳用拇指揩掉他嘴边的湿意,调笑道,“白天你打一个试试。” 唐远脑补那个鸡飞狗跳的画面,浑身抖了抖。 乡下没路灯,天一黑就只有各家各户那点微弱的光亮,随着时间的流逝,灯一盏一盏灭,被黑暗吞噬的范围越来越广。 唐远有些惊讶这里的人睡那么早,“村里人都不看电视吗?” 裴闻靳说,“大人累,小孩不让看。” 唐远咂嘴,“管的挺严的啊。” “分地方,”裴闻靳说,“我们这边管的严。” 唐远跳到男人背上,熟练的搂着他的脖子,“你背我走会儿。” 裴闻靳掂了掂,眉头一皱,还是没怎么长肉。 唐远打了个哈欠,“肚子好撑啊,明天我不能那么吃了,得吃蔬菜,不然我肠胃吃不消。” 裴闻靳说,“吃不下就不吃。” “那不行。”唐远说的头头是道,“根据网友们分享的经验来看,我要是不多吃点,你妈会不高兴,觉得我挑剔,嫌她。” 裴闻靳把他往上托托,“你要是在我家吃的拉肚子挂水,她会吓病。” 唐远一个激灵,“……那我还是量力而行好了。” 静了会儿,唐远忽然说,“你这么背着我,好像我爸。” 裴闻靳的面色一沉,“下来。” “只是好像,又不是。”唐远趴在他背上,仰头看满天星,“我爸的背也很宽,一点儿都不颤,我扒上面特有安全感,就是他老喜欢喷香水,味儿不好闻。” 裴闻靳动了动眉头,“想你爸了?” 唐远蹭着男人汗湿的后颈,“嗯,想了。” “要是他明明没事了,却故意躲起来不回家,非要趁机考验我,考验我们,那我肯定要跟他闹个没完。” 裴闻靳没说什么,只是脚步平稳的背着少年,走在夜幕下的村子里。 唐远昏昏入睡,迷迷糊糊的凑在男人耳朵边说,“一会你先回去,看看你家里还有没有人,要是有,我就再溜达溜达,等人都走光了你就给我打电话。” 拂在耳廓周围的气息温热,裴闻靳的呼吸略微重了些,“见不得人?” “不要激我。”唐远咕哝,“他们都拿我当熊猫看,从头看到脚,怪吓人的。” “对了,吃饭的时候,你妈也看我,老看,搞的我都难为情了,这是为什么啊?对谁都那样吗?” 裴闻靳说,“喜欢你。” 唐远立马就醒了,“真的?” 裴闻靳,“嗯。” 唐远乐了,嘴边的弧度刚扩开,想起来什么就收了回去,“我要是女的,你妈应该会更喜欢我,喜欢到心窝窝里面去。” 裴闻靳无奈,“不做这种没有意义的假设,嗯?” 唐远撇了撇嘴。 夜里打雷,一道闪电接着一道闪电往下劈,木质的窗户连着玻璃一起震。 唐远醒了,他摸到手机给裴闻靳发短信。 没过一会,裴闻靳就在轰隆隆的雷鸣声里进了房间。 唐远往床里面挪,给他腾地儿,等他躺上来就很自然的靠上去,枕着他的胳膊睡觉。 裴闻靳没什么睡意,大手一下一下拍着少年的腰背,若有所思。 过了,本该已经睡着的唐远跟被附身了似的爬起来,直|勾|勾|的看着裴闻靳,在电闪雷鸣间说了什么。 裴闻靳给了他三字回答,“别找死。” “现在打雷刮风又下雨,简直就是天时地利人和。”唐远弯下柔||韧|的腰肢,抱住男人的脑袋亲上去,“我们不利用起来,都对不起老天爷。” 裴闻靳被他的胡乱亲法给弄的呼吸粗沉,嗓音哑了些许,“明天你走路的时候,看你的就不止我妈一个人了。” “明天的事儿明天再……” 唐远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来,就被裴闻靳捞下来压在了身下。 乡下人睡的早,起的更早。 尤其是夏天。 早上凉快,风不躁,凉丝丝的,太阳也没出来,干活不会晒到,洗衣服打田沟浇菜什么的,都在天大亮前完成。 裴父裴母去地里的时候,裴闻靳神清气爽的起来烧早饭,唐远在床上躺尸。 早饭好了,老两口回来了,他依旧在床上躺尸。 裴母朝紧闭的房门那里望了望,回到堂屋说,“还没起来?” 裴闻靳喝完最后一口粥,“我去看看。” “等会儿,带着早饭过去。” 裴母从瓷盘里面拿了个鸡蛋,在桌上碾一圈,把蛋壳全都碾碎了,随便两下就剥了下来,末了就有点犯嘀咕,“闻靳,妈给他剥好了,他会不会觉得不讲卫生啊?” 裴闻靳说,“不会。” 裴母尚未回应,裴父就发话了,“你说不会就不会?” 他挑着咸鸭蛋黄吃,“不是还有个没剥的吗?拿那个去。” 裴闻靳的眉头皱了起来。 “大清早的,家里还有客人,都注意着点。”裴母颇有当家主风范的一摆手,“听儿子的。” 裴父把粥喝的哗啦响,“行吧,人是他带回来的,听他的就听他的,回头把人给惹急了,跟我俩也没什么关系。” 裴闻靳,“……” “我想了一宿,咱家是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裴母吃口酱黄瓜,叹口气,“除了咱儿子。” 裴闻靳的面部抽搐。 “要说那样的小少爷,还有什么是没见过的,都不稀罕了,乡下的鸡鸭鹅,花花草草什么的,反而新鲜。” 裴母前言不搭后语,“鹅蛋吃着好,我上午去弄几个回来。” 裴闻靳揉太阳穴,“不用了,妈,中午就把昨晚的菜热一热,再炒两个蔬菜。” 裴母夹菜的动作一停,“昨晚的菜还拿出来?不好吧?我跟你爸想的是,吃剩下的菜先放冰箱里,等你们走了再吃,就不端上桌了。” 眼看儿子那眉头都拧成“川”字了,她赶忙说,“就按照你说的来。” 裴闻靳叹气,“爸,妈,我在电话里说的,你们一句都没听进去,他其实跟其他十八九岁的小孩差不多。” 老两口嘴上没说什么,都在心里反驳。 差多了,无论是家世,还是相貌,举止,哪样都不普通,他们没法当普通晚辈对待。 裴闻靳看出老两口的心思,“你们这样,他会不自在。” 裴母把音量放低,“会吗?” “会。” “那……”裴母看看老伴,看看儿子,试探的说,“那我跟你爸尽量随便一点?” 裴闻靳说,“越随便越好。” 老两口捉摸不透那句话里的含义,都没说话。 裴闻靳端着早饭往房间方向走,脚步顿了顿,“还有个事,爸,妈,你们不要叫他小少爷了,太客套。” 裴母想到了什么,脸色变了变,不敢置信的说,“儿子啊,你在那孩子面前直接叫他名字?” 裴父也看过去。 裴闻靳的语气是惯常的平淡,“以前不是那么叫的,熟悉了以后才改的口。” 下一刻带有几分深意的补充了句,“是他提出的要求,他希望我用他的名字叫他。” 裴母没多想,只是觉得那还算正常。 裴父冷不丁的说,“只是来住两天,以后也不会再来了,客套点好,再说了……” “再说什么说?别让咱儿子在公司里难做!” 裴母瞪了老伴一眼,扭头跟儿子说,“爸妈都听你的,就叫他名字,小远是吧,对了,蔬菜还放辣椒吗?” “不放,清淡点,晚上喝粥。”裴闻靳垂了垂眼皮,“他上火了。” 裴母目睹儿子敲门进房间,收回视线奇怪的说,“闻靳对那孩子还挺了解的。” “毕竟是老板的独生子,大家族继承人,打交道少不了。”裴父说,“了解情况算是工作之一。” “说的也是。” 裴母看盘子里的咸鸭蛋有好几片都没了蛋黄,顿时就上火了,“你要吃就夹到碗里吃,专门挑蛋黄,剥的乱七八糟的给谁吃呢?” 裴父也上火,他把筷子一撂,“不吃了!” “不吃就不吃,那么大声音,吓唬谁啊你?”裴母边吃菜边说,“你去老小家里一趟,他家的玉米都长好了,摘点回来,下午煮了给那孩子吃,还有他家门口那个桃,你也摘几个,挑大的,红的,有虫眼的不要。” 裴父摇摇蒲扇,“又不是咱儿媳,这么捧着干什么?” 裴母拿筷子头在碗口上面一敲,“让你去就去!” 裴父哼哼几声,背着手出了门。 当事人唐远同学趴在床上,歪着头,一边脸压在席子上面,一边脸朝上,有好几条红|印|子,均匀排列,睡觉压出来的。 一勺粥送过来,他张嘴吃掉,吧唧吧唧咽下去等下一勺,“哪天你老到生活不能自理了,我也这么照顾你。” 裴闻靳拿勺子在粥碗里搅拌搅拌,“真到了那一天,就不是喂粥这么简单了。” “知道知道,还要擦|屁||股|嘛。”唐远眯了眯眼睛,“你别想拿这个吓我,跟你说实话吧,我还挺想那一天快点来,到时候你老了,吃喝拉撒全指着我,没我就不行,想想都美。” 说完了,他察觉氛围不对,抬头发现男人正在盯着自己,目光深沉异常。 裴闻靳不动声色,“这么想照顾我?” “可不。”唐远正儿八经的说,“想的要命,就等你老了。” “看你现在,牛逼的不行,什么都不需要我,这样搞的我很没存在感,一点儿都不自信了,觉得我在你心里可有可无……唔,粥里放了什么?” 裴闻靳又给他喂了一勺,“绿豆。” 唐远快速吃掉,“今天你爸妈有没有比昨晚要喜欢我多一点?” 裴闻靳,“有。” “拿我当小孩子哄呢。”唐远坐起来,腰部又酸又麻,他揉了揉,连连抽气,“不吃了,我去上厕所了。” 想起来那条大蜈蚣,唐远刚放到地上的脚就收了回来,“亲爱的,咱家还有别的厕所吗?” 裴闻靳很残忍的告诉他,“没有。” 唐远立马变成了苦瓜脸,“那你陪我去,你在边上看着我。” 裴闻靳,“……” 话是那么说的,唐远也没真让裴闻靳站旁边,他没有过那种经历,有人看着,感觉就不会出来了。 唐远有生以来第一次在上厕所的时候绷紧了神经末梢,可以说是战战兢兢,随时随地扫视四周,做好冲出去的准备。 好在只有几只蚊子跟蜘蛛,没有其他小伙伴出来露面。 唐远洗了手就在屋檐下踢踢腿,下腰,后面突然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起来。” 他没起,腰部的韧劲让他呈现出一种不可思议的弯度,“我耗腰呢。” “妈的,”裴闻靳的眼里有暗光涌现,“耗个屁腰,我让你起来!” 唐远先是一愣,而后直起身子看着男人,一脸不可思议的啧啧,“哎唷,说脏话了啊,帅。” 裴闻靳给他一个后脑勺。 唐远没察觉到危险,还凑上去撩,“我耗腰的时候是不是特别迷人?” 裴闻靳转过身,面上尽是被挑起的深沉|欲||望|,实质化的翻腾着,他隐忍痛苦的紧锁眉峰。 犹如一头被禁锢在笼子里的凶兽,这会儿被刺激的发了狂,正在不停的四处|撞||击|,随时都会从笼子里冲出来。 唐远倒吸一口气,撩不下去了,于是他脚底抹油的后退了好几步,“我去房里练功。” 跑到房门口了,他回头丢下一句,“那什么,提醒你个事儿,你diy的视频记得发给我,我可是要珍藏的。” 裴闻靳的面色黑的跟锅底一样。 唐远练了会儿功就趴回了床上,半梦半醒的过了半个多小时才看见裴闻靳发的短信,说是去大舅家拿鸡蛋了,让他别乱跑,有水的地方不要去。 这种对待儿子的口吻就算了,后面还有一行,不准爬树。 唐远回了个裹被子懵逼的表情,在房里转悠了好一会,他还是硬着头皮开门出去。 老两口都在家,一个剥豆子,一个筛小黄鱼,看到小孩出来,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儿。 唐远跟他们尬聊了几分钟,发现茶几兜里有个大红手绢,一时手痒就拿出来转了转,没两下就找到了感觉。 裴母看得满脸稀奇,“小少……小远,你会转手绢啊。” 唐远听到裴母的称呼愣了愣,他的嘴角一弯,“学过。” 说着就把手绢转了起来,一下接一下的转着,手绢仿佛被授予了生命,活了。 “转的可真好。”裴母感叹,“是吧。” 裴父给出客观的评价,“那么小手绢,软||趴||趴||的,跟专门用来转大花的不同,把握不到那个施力点,能转成那样,是不错。” 唐远听见了,不禁想哭又想笑,可算是找着了一个能被二老看进去的东西。 头一回感谢他爸,给他请了一堆老师,让他学的又多又杂。 裴闻靳从亲戚家里回来,还没进院就听到了音乐的声音,他看到少年在院子里跳舞,二老看的聚精会神。 这一幕说不出的温馨。 裴闻靳站在门外,温柔宠溺的目光锁定少年,眼底渐渐有炙热的情感喷涌而出,笼罩上了他的整张脸,并且在电光石火之间窜开,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湿||腻|了起来。 他抿着的薄唇向两侧划开,噙著一抹笑,更是拿手机录下了视频。 . 下午唐远在房间里开视频会议,院里的公鸡在喔喔喔的叫着,穿透力超强,俨然成了背景音乐。 那头的高管们坐在会议室里,表情那叫一个丰富多彩。 唐远全程绷着脸,他不笑场,其他人就往死里憋。 这场会议长达将近两个小时,一个个的全憋出了内伤,也对公鸡的叫声有了心理阴影。 唐远把笔记本一关,“裴闻靳,你家的公鸡怎么还在叫啊?” 隔壁的房里传来声音,“谈恋爱了吧。” 唐远见鬼似的冲到隔壁,对着男人一阵猛瞧,不得了,竟然学会幽默了。 裴闻靳一手撑着头,一手搁在书上,眼帘微微阖着,眉间有几分倦意,要命的性感。 唐远确定二老不在,他才趴过去,从后面抱着男人精瘦的腰,“新闻你看了没?唐宏明的案子牵扯到的相关人员都伏法了。” “一下子在政商两届得罪那么多人,我家里人都有点慌,想摸摸我的底,怕我把唐氏给毁掉,实际上更多的人都是见风使舵,对公司来说,利大于弊,我还上新闻了,几个台一起表扬,国名度大大提升,唐氏的正面形象也有了质的飞跃。” 裴闻靳合上书,“那个新闻我没看,我看了张周两家订婚的新闻。” 唐远伸手去拨男人脑后的短发,他也看了。 张舒然给他的感觉很不对劲,比采访那天还要不对劲,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焦虑的气息,从内心深处跑出来的。 不应该是一个赢家会有的反应。 毕竟从目前来看,张舒然在商界很多人的羡慕之下成功收购陈氏,其他几个收购案都没出什么乱子,的确当得起赢家二字。 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手段跟作为,还锦上添花的跟周家小公主订婚,未来可期。 业内都在看他什么时候把唐氏也吞入腹中,那就是真的牛逼了。 唐远把一只手抄进男人的发丝里面,有一下没一下的给他|按||捏|头皮,那次陈列说张舒然那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像是被人给逼急了。 现在一琢磨,发现跟张舒然不寻常的焦虑对上了号。 唐远隐约觉得真相就在眼前,他正要去碰,手机的|震||动|声就响了起来,等他再去凝神,真相已经跑没影了。 他瞪着接电话的男人,眼神控诉。 当他听到那头说话人的声音时,表情微变,是张平。 张平在老家,今天刚回来。 上周他看新闻得知张杨接了个剧本,取景的地儿离老家不远,骑摩托车跑个来回一个半小时左右,就让他趁没有戏拍的时候回来陪陪爸妈。 过年也没回来,老两口能不想吗? 况且现在小儿子当明星了,有出息了,怎么也要叫亲戚们到家里来,摆上几桌。 张杨起初不答应,怕被狗仔跟拍,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改变了主意。 结果张平在家里看到他的时候,才知道他不是自己回来的,还捎带了个人。 一男的,长得又高又黑又壮。 张平给裴闻靳打电话是听说他也回来了,同样的稍回了个人,从描述上看,十有|八||九|就是唐家小少爷。 多新鲜啊,大概是疯了。 “老裴,你带那位小少爷回来,比带对象回来还要我震惊。”张平纳闷的问,“怎么想的啊?” 裴闻靳说,“就那么想的。” 张平心说什么叫就那么想的?他的脑子里闪过什么,声音都变了,接近破音,“你不会是……靠,裴闻靳,你可真敢想!” 裴闻靳把少年从背上捞到怀里,手臂圈着。 张平惊魂未定,嗓子眼发干,“现在还早,我们去镇上聚聚啊,就我们常打乒乓球的地儿。” 裴闻靳,“没车。” “逗我呢,”张平说,“你那摩托车你爸早给你修好了,能骑。” 唐远听到了张平说的那话,登时凑到男人跟前,两眼发光的用嘴型说,“我还没见过你骑摩托车呢。” 像是怕他不放心,正色的多说了句,“我腰没问题。” 裴闻靳把瞎激动的少年摁回胸口,答应了张平,“那就老地方见。” 61.61 唐远没骑过摩托车, 也没坐过, 唯一接触过的跟摩托车外形能搭上边的就是机车。 两码事, 这是坐上去以后的感受。 乡下的路跟大城市的柏油马路不一样, 很不平, 这一个坑那一个坑,尽管裴闻靳车技够溜, 还是免不了要在漫天灰尘里面颠上颠下。 坐在后面的唐远还不能全程抱他的腰, 只能在没人的路上抱一抱。 到地儿时, 唐远整个人都有点反胃, 想吐, 头一次体会到晕车的感觉, 他一抹脸,脸上黏|糊|糊|的,全是冷汗跟热风。 以为是我坐在你的摩托车后面,和你一起吹风看世界,你笑我闹,岁月静好。 事实却是一路颠簸,张嘴吃灰,泪眼婆娑,狼狈的一逼,浪漫什么的, 只存在于漫画里面。 裴闻靳拨拨少年额头黏在一块的发丝, “好奇心得到满足了?” “满足了满足了。” 唐远拿湿纸巾擦脸, “叔, 你的车技放在乡下这土坑路上,大材小用了,回去后我给你买辆机车,你带我兜风啊。” “还能贫,”裴闻靳给他一瓶水,“进去吧。” 唐远喝了几口水,抬头看了看一面墙宽的铁栏杆,“这是哪儿啊?学校?” 裴闻靳嗯了声。 以前他在这儿上的中学,后来建了一所新学校,规模大很多,离的有点远,收的学生涉及的范围广几倍,旧学校就搁置了。 说是改建成什么办公的地方,这么多年过去,一块砖都没拆,还是原样的样子。 乒乓球桌一直都在,饱受风霜。 唐远把矿泉水放进背包里,“怎么进去?” 裴闻靳低头解着衬衫袖扣,“翻墙,或者是爬铁栏杆。” 唐远毫不犹豫的说,“我选翻墙。” 铁栏杆的技术要求更高,他怕一不小心扎到自己,下半辈子站不起来。 裴闻靳带唐远去学校后面,“会翻吗?” “会,我跟阿列他们几个经常翻墙出去打游戏。” 提起过去,唐远就想到张舒然,脸色跟着变了变,他把背包给裴闻靳,倒退着走了一段,提速向前奔跑着往上一跳,手就抓住了墙边。 万幸没有埋碎玻璃,不然手就废了。 唐远接住裴闻靳抛上来的背包,正想伸手去拉他,人就已经上来了。 俩人骑在墙头,大眼看小眼,有种说不出的滑稽。 “裴秘书,你翻墙的本事很牛逼啊。” “一般。” “谦虚了。” “嗯。” “……” 唐远跳到墙里面,稳稳着地,他拍了拍衣裤,翻墙的时候蹭到了墙壁上的青苔,白T恤上就多了一块青印,乍一看有点突兀,仔细看,还是突兀。 裴闻靳扫了眼,“回去用84给你洗洗。” “别。”唐远眨眨眼睛,“这T恤我要留着当纪念。” 裴闻靳尚未开口,前面就传来张平的声音,“怎么才来啊?” 老学校里种着两排樟树,很高很壮,枝叶繁茂,张平独自站在一个树底下,在他左边的教室门口倚着两人,是张杨跟蒋恶。 这里除了他们几个也没别人,张杨一张脸暴露在日光底下,一看就是化了妆,清俊所剩无几,只觉得艳。 传闻明星下楼扔个垃圾都会化妆,就怕被人看到自己素颜的样子。 唐远一瞧张杨那样,觉得那传闻兴许是真的。 张杨现在就像是被皇帝独宠的妃子,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嚣张,不把谁放在眼里,他早就看见了唐远跟裴闻靳。 对前者是不屑,至于后者,余光已经不易察觉的掠了几回,却没上前。 碍于蒋恶跟他哥在,不方便。 五人打照面,气氛有种难言的微妙。 蒋恶并不知道张杨对裴闻靳的心思,更不知道他为了能跟裴闻靳在一起做过什么,只知道他跟唐远合不来。 甚至还为了他,亲自打电话警告过唐远。 张平是完全被蒙在鼓里,连弟弟跟蒋恶的关系都不知道,这会他没多想别的,就把老友叫到一间空荡荡的教室里,提起电话里说的事情。 裴闻靳问他要了根烟。 张平自己也叼一根在嘴边,一边给他点烟一边问,“老裴,你来真的?” 裴闻靳半阖眼帘,长长的抽一口烟。 “虽然你跟我一个性向,但你这些年一直单着,没有什么感情经历,”张平消化不了这个劲爆的消息,话里存着明显的诱导意味,“我想说的是,你是不是搞错了?” “有些情感之间的差异很细微,很容易弄混淆。” 他吐了个烟圈,意有所指的说,“老裴,你弟弟要是在世,也就比唐远大几岁,你会不会只是……把他当弟弟?” 裴闻靳侧过头,眉头微皱。 张平梳理着思路,快速组织语言,“唐远他爸出事,他被迫站出来面对压力,把你当救命稻草,浮木。” “被那样骄傲的小少爷信任依赖,谁都不会无动于衷,你也喜欢那种感觉,于是你留在他身边照顾他,看着他一点点成长,会觉得很有成就感,像是在让一件上等的艺术品更加光彩夺目,其实那顶多就是哥哥对弟弟的一种怜爱,不是爱情。” 裴闻靳轻描淡写,“出事之前我跟他就在一起了。” 张平刚梳理好的思路全崩了,他呆滞半天,骂了句,“操!” 外头刮起了一阵风,樟树哗哗作响,叶子一片两片的飘飞,落下,再被风卷向半空,如此反复。 两个哥们都是即将面临三十而立的年纪,人生各有各的轨迹,各有各的烦恼,在缭绕的烟雾里弥漫着。 “瞒的够严实啊老裴,作为你仅有的一个好哥们,我竟然一点都不知情。” 张平不能接受自己是个傻逼,他在最短的时间内找了个过得去的说法,“可能是因为我打心眼里不觉得你会碰那小少爷。” “你算算,工作以来,我给你介绍过多少圈子里的人,跟他条件差不多的可不止一个,你都没看上,要不是我知道你不是那种贪图权势出卖|色||相|的人,我还真以为你看上他是为了他的家世。” 裴闻靳并没有因为那番话勃然大怒,他只是弹弹烟灰,言简意骇道,“爱上那孩子是个意外。” 张平吸一口气,老友不但正面承认感情,还用了“爱”这个字,他感觉老天爷真挺会玩,“可你不打算回头。” 裴闻靳的面上没有表情,眼底却柔和一片,“来不及了。” 张平把嘴边的烟夹开,问的问题有些犀利,“那你能出柜吗?” “我替你回答,你不能,”他叹口气,“老裴,从我知道你性向的那时候开始,我就从来没想过你将来会出柜,你爸妈扛不住的,尤其是你爸,他那个身体,根本受不了一点刺激。” “所以你出不了柜。” 裴闻靳淡声说,“慢慢来吧。” “早晚还是要面对,圈子里出柜成功的大同小异,失败的却各有各的惨烈。” 张平这话是说给老友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他抓抓汗湿的平头,“一想到那一天就感觉天要塌下来。” “就我们这边的民俗跟环境,不可能接受得了同性恋,一旦传开,家里人就没办法在这里待下去了,反正我跟你说,想象的混乱程度是八级,真实发生的时候,混乱程度绝对会在那个基础上乘以三到五倍。” 裴闻靳说,“那就走。” 张平朝地上碎了一口,拿鞋底蹭了蹭,“走?去外面啊?我们这一代以上都无所谓,没有那么强的归属感,老一辈不行,他们讲究落叶归根,年纪越大,越想待在老家,要他们去陌生的城市生活,会让他们觉得生活没了盼头,只能等死,太残忍了。” 裴闻靳揉了揉额角,“给新的盼头就是。” “新的盼头?让他们抱孙子孙女?”张平眼皮一翻,“除了这个,我想不出别的。” 裴闻靳面色淡然的抽着烟。 张平瞥一眼老友,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着平稳,记忆里好像就没方寸大乱过,“我看出来了,你已经有了出柜的计划,等你成功了,教教我。” 他搔搔头,“我跟你扯这个扯那个,一堆一堆大道理,我自己的事儿还一箩筐呢。” “就那个黑炭头,你看到了吧?杨杨说是他朋友,可我怎么看都觉得不对,眼皮直跳……” 话声被外面的动静打断,张平凑到门口,见裴闻靳也走过来,就哼笑着说,“看到没,你那位小少爷就是个孩子。” 裴闻靳的视野里,少年正在跟一对儿双胞胎蹲在一起打弹珠,玩的津津有味,笑起来的时候一点都不敷衍,是真的开怀大笑,眉眼间尽是属于那个年纪的青涩跟纯真。 “那两个是你带过来的?” “是我妹的孩子,就我叔的儿子,你见过的,双胞胎四岁半,调皮捣蛋的不行。”张平嘬口咽,“老裴,你想没想过有孩子是什么样?” 裴闻靳说,“没想过。” “那你想想呗,”张平将侄子们跟他堂弟的相处描述了出来,“有个小不点咿咿呀呀叫你爸,抱着你的大腿撒娇,要你给买玩具车,或者是买洋娃娃,学你说话,还跟你长得像,继承了你身上的一些特征,多好玩儿啊。” 裴闻靳的语调极为冷淡,“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小孩。” 张平翻白眼,“结果你找了个小孩谈感情。” 裴闻靳道,“他是例外。” “……你在我这说有个什么劲,要说就到他面前说,让他知道,你这个老男人有多在乎他,没他就不行。” 裴闻靳顶着严苛肃穆的表情说,“在他面前,我更喜欢少说多做。” 张平差点被口水呛到,行,真行! 他闷声吞云吐雾,静了会儿说,“老裴,我跟你掏个心窝子啊,出柜的事我都不敢想,每次回家,对着我爸妈,我压力都很大,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到顶了。” “有时候我就想啊,找个还算中意的女人结婚,生一两个孩子,好听点是爱情的结晶,通俗点是繁衍后代,孩子一天天长大,我跟那女的一天天变老,日子就那么多,一辈子平平淡淡,其实也挺好的。” “可我是gay,不是双性恋,这辈子就不能平淡,这算不算天降大任于斯人也?” 裴闻靳的唇角一抽。 张平瞧着跟俩小孩子打成一片的少年,“老裴,你这初恋的风险太大了,对自己还真能下得去手。” 他掰着手指头,“既给人当秘书,当辅政大臣,又当爹,当叔叔,当哥哥,还当男朋友,当暖床的,这能耐得多大啊,关键是心态好。” “真的,要换我,绝对不敢找这么小的伴,你跟人谈未来,谈事业,谈生活,全都是沉重又现实的东西,对方跟你谈浪漫,谈刺激,谈激|情,谈风花雪月,谈二次元,压根就不在一个频道上面,这要是能长久下去,那一定是奇迹。” 裴闻靳一口一口抽烟,整个面部都被烟雾笼罩进去,显得格外的沉寂。 张平等了又等,也没等到老友的回应,以为不会有了,就听到他说,“我没想那么多。” 裴闻靳没在谁面前揭露过他内心的情感,这是第一次,他的薄唇轻启,一缕灰白的烟雾缓缓喷吐而出,“我真没想那么多。” 张平试探的问,“那你想了哪些?” 裴闻靳的眉间有深刻的阴影,语气却很平静,“我不会让他从我的世界里出去。” 张平没办法理解老友这句话背后藏着什么,他实话实说,“十八九岁啊,太小了,我们也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你应该明白,青春期的爱情大多都是来源于冲动,各种冲动,有身体,也有心理,你还在角色里面,人已经出来了,剩下的你怎么搞?独角戏?” 裴闻靳轻笑着摇头,“老张,你没有听懂我的意思,我说的是,他出不去。” 就在这时,风把周围的烟雾吹散了。 张平终于看清了老友眼里的东西,那是极不正常的独占欲,他有些心惊,一时说不出话来。 沙池边的唐远打了个喷嚏,他手一抖,原本瞄准方向的弹珠偏离轨道,跟前面不远的弹珠擦肩而过,没打到。 于是他耍赖,“这把不算。” 双胞胎里面性格比较活泼的顿时就喊了起来,“哥哥赖皮!” “没有。”唐远一脸正色,“哥哥刚才手抽了一下,就是这样,抽了,很可怜的,你们是不是该给哥哥一次机会啊?” “唔,哥哥是很可怜。” “对了,非常可怜,你们看,哥哥都快哭了。” 后面冷不丁冒出一个突兀的声音,伴随着不给面子的嘲笑声,“要点脸行吗?” 唐远置若罔闻,继续跟双胞胎玩。 蒋恶走过来,鄙夷的说,“唐远,你越活越回去了,竟然跟几岁的小孩子打弹珠,还耍无赖,我都替你难为情。” 唐远冲他笑笑,“那谢谢了。” “……” 蒋恶凑到他耳边吹气,“还被说,你跟小孩打弹珠,笑得天真灿烂的样子挺|勾|人的,你让我玩一次,我家那边我来摆平,绝不会找你跟你家公司的麻烦。” 完了再抛|诱|饵,“我还可以说服我家里跟你成为盟友,怎么样?” 唐远没有听到这句话就炸毛,他淡定的看了看蒋恶,“我以为你是真的喜欢张杨。” “是喜欢。”蒋恶在沙池里抓了一把,五指一松,沙子就哗哗往下掉,风一吹,到处都是,“不然我也不会为了他,连明宇都能搭进去,不夸张的说,我爸敲我那一下,现在还疼,要不是我运气好,这会还在医院里躺着。” “要知道我身边的人多得是,不缺床伴,唯独对他纵容,再三破例,大老远的去岛上把他接了回来,更是让他住在我的私人别墅里面,史无前例。” “那你还……” “玩而已。” 唐远往后扭头,发现张杨正在意味不明的看着自己这边,他的眼睛里闪了闪,“蒋恶,你跟张扬打赌了吧?” 蒋恶有点惊愕,他转而咧嘴,露出一口大白牙,“真聪明,搞的我都想迫不及待的给你奖励了。” 明明有一副硬汉的面孔,笑起来却很猥琐。 “免了。”唐远把两个弹珠还给双胞胎,让他们去不远的树底下玩,“赌注是什么?” “我跟张杨说了我们小时候的事,他就明里暗里的要我打你的主意。”蒋恶|舔||了||舔||偏厚的嘴唇,“赌注是,我睡到你,他把一辈子卖给我。” 唐远没什么表情的噢了声。 蒋恶那张黝黑的脸上笑容可掬,“我一开始对他的提议不屑一顾,当我看到你对小孩笑的时候,我就动摇了,唐远,怎么样,考虑考虑?” 唐远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我不是gay。” 蒋恶语出惊人,“我也不是啊。” 唐远给他一个啼笑皆非的眼神,你他妈逗我。 “不管你信不信,我真不是。”蒋恶一本正经的说,“我的|欲||望|来源于||性|冲|动,|性||冲|动来源于漂亮的同性跟异性,所以性别无所谓。” 唐远很不认同,“对我来说,一段感情最基本的就是忠诚。” 蒋恶皱起了眉头,露出更不认同的样子,“人生漫长得很,只对着一个人,多没意思。” 唐远懒得跟他讨论这个话题,各有各的观点,就是说破天也没用。 蒋恶打了个哈欠,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懒散的说,“唐远,这段时间我想起来一个事,我以前答应过你三个愿望,你为什么一直不跟我提?” 唐远闻言,眼神瞬间变得很复杂,“去年年底,也就是你回国不久,我的发小跟我提过,建议我倚靠那三个愿望拉拢你,从而跟你家成为盟军,我没当回事,觉得谁当真谁就是傻逼。” 蒋恶,“……” “既然你先跟我提了,那我就跟你延伸延伸。”唐远说,“我也不要三个愿望了,就要一个。” 蒋恶饶有兴趣的昂首,“你说。” 唐远垂头挠了挠眉毛,“就是……” 蒋恶发现他左眼的眼角有一颗很小的朱砂痣,“什么?” 唐远抬头,认真的说,“麻烦你跟张杨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我客气点,十米之内好了。” 蒋恶愣了愣,怒极反笑,“我看你是当我傻逼。” 唐远没劲的摆了摆手,“切。” 蒋恶又去看唐远眼角的朱砂痣,看得有点心痒,忽然从嘴里蹦出一句,“我手里有你爸的消息,他没有死在杞县。” 唐远的瞳孔微缩。 蒋恶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说都说出去了,也收不回来了,他干脆利用这一点|引||诱|唐远,“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我就告诉你。” “我也不要求你跟我签什么协议,陪我几个月几年,就一晚上,如何?” 唐远当他放屁。 蒋恶第二次鬼使神差的出卖他爸跟几个叔,将家里刚掌握到的机密透露了出来,“你爸的失踪跟张家有关。” 然而唐远的反应完全不配套。 蒋恶看着唐远精致的侧脸,眼里有几分探究,“看来你心里早就有想法了啊。” “也对,我爸他们跟外界的很多人一样,都以为你去年就会玩完,然后等着分一杯羹,想过个好年,你却撑到了现在,还玩的很好,说明有几把刷子,不是二百五。” 后面有道视线投过来,他顺着视线望去,对那边的张杨|暧||昧|的笑了下,话是对唐远说的,“我是参加完张舒然的订婚宴过来的,宴会办的很奢华,酒很不错,张家相当重视。” 唐远捡起脚边的一片树叶,捏在指间转了转。 蒋恶无意间捕捉到了什么,他伸手去拽唐远的T恤领子,被对方按住了手腕。 “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我看看你这T恤。” 唐远想把领子那里的手拨开,试了两次都没成功。 蒋恶的手跟铁钳一样纹丝不动,他将唐远的领子抓得皱巴巴的,视线明目张胆的往唐远脖子里瞟,试图确认什么东西。 俩人无声的较量了起来。 左边传来裴闻靳的声音,“小远,过来。” 蒋恶略一分神,就让唐远挣脱了。 唐远站起身,恶作剧的把背对着蒋恶,迎风拍打裤子后面的沙子跟灰。 蒋恶用手挡脸呸呸,“卧槽!恶不恶心啊你?喂!站住!” 唐远朝裴闻靳所站的方位走,头也不回的摆摆手 ,“哥们,我俩的三观不同,没得聊。” 走了几步,唐远发觉张杨在看自己,目光充满妒恨,他的脚步顿住,从去年开学至今的诸多不快全涌了出来,顷刻之间就冲破理智,于是他原路这回蒋恶身边,“知道张杨为什么要跟你打那个赌吗?” 蒋恶一脸兴味,“为什么?” “因为……”唐远恶意的对张杨笑了笑,转头跟蒋恶说,“他在利用你。” 蒋恶没听明白,“什么?” 唐远在蒋恶耳边说了几句话,也没说别的,就是说了他,张杨,裴闻靳,他们三个之间的纠葛。 着重提了张杨跟裴闻靳之间的协议。 以唐远对蒋恶的了解,他可以给床伴钱跟资源,只要他喜欢就是各取所需,和谐相处,却不允许对方算计自己的感情。 张杨算计了。 上次是,这次其实也是,想一石二鸟,既能挑拨他跟裴闻靳,又能掂量蒋恶对自己的真心,多牛逼啊,欠抽。 蒋恶听完了,面无表情的蹲了一分钟左右。 下一刻就站起来,暴戾的冲到张杨面前,扬手就是一巴掌。 唐远双手抄在口袋里,似笑非笑的看着张杨被打的嘴角流血,我不招惹你,你偏要招惹我,三番五次挑战我的底线,|操||你||妈||的。 张杨扭曲着脸看向唐远,他欲要冲上来,就被加入战局的张平给阻止了。 一团乱。 乒乓球没打成,镇上也没心思逛了,裴闻靳带唐远回了家。 半路上唐远让裴闻靳停车,他从后座下来,为自己没管住理智的行为感到抱歉,“这次你那个哥们什么都知道了。” 裴闻靳揉了揉少年的头发,“瞒不住的,我原本就打算今天告诉他。” 唐远心里好受了点儿,他左右看看,见四周没人就拉了拉男人的大手,“蒋恶应该不会把我们的事透露出去吧?” 裴闻靳低笑,“现在知道怕了?” “我是冲动了,”唐远撇撇嘴,很无语的说,“张杨那根傲骨老戳我,一次两次三次,要是我早跟他较真,他现在都不知道在哪儿了,蒋恶能趁这个机会给|抽||掉|,对他对谁都好。” “他根本承受不起那样的傲骨,要是不|抽||掉,以后肯定要把自己害死。” 裴闻靳说,“蒋恶不会透露出去,他有他的考量,至于张杨,短时间内都不会出来了。” 唐远延伸询问。 裴闻靳言简意骇道,“他会被蒋恶关起来。” 唐远的眼睛微微睁大,沉默了几瞬说,“只要张杨别惹我,我真的不会对他怎么着,要对付的仇家太多了,他排不上号。” “嗯。” 裴闻靳让唐远上车,唐远的手机响了,他收到陈列发的几条语音,里面出来的声音却是张舒然。 【你把我拉黑了。】 这是第一条,声音里有自嘲的笑意,混杂着失望,以及……难以掩盖的焦虑。 唐远的呼吸骤然一紧,他跟裴闻靳对视一眼,点开了第二条。 【我带阿列出国了,小朝说他明天到,就差你了,希望你可以在两天内过来。】 唐远青着脸把手机给裴闻靳,自己拧着眉心,一下一下|啃||起食指关节。 比起唐远的烦躁慌乱,裴闻靳倒是很冷静,他面不改色的往下点语音,眉头都没动一下。 【对了,忘了告诉你,地址就是你两年前在地图上圈起来的那个小镇,你想以后养老的地方,小远,我不想闹太大动静,只是想跟你们叙叙旧,喝几杯酒,聊上几句,你们现在都不理我了,我的订婚宴也都不来,所以我只能想到这个方法。】 后面还有一条。 【如果你不想一个人,可以带上裴闻靳,不过……要是你带上他,你公司里就没人坐镇了,你好好想一想,一路顺风。】 62.62 两年前在地图上圈的小镇, 唐远一时根本想不起来。 就在他快把食指关节啃出血的时候, 手腕被抓住了, 他垂头丧气的说, “我努力想了, 还是不知道是哪个小镇。” “傻了,”裴闻靳用拇指|摩||挲|着他的腕部, “给宋朝打电话。” 唐远眼里的焦躁瞬间凝固, 对啊, 小朝既然明天到, 肯定知道地址, 他赶紧把电话拨过去。 响了几声, 那头接了,紧跟着是宋朝的声音,带着些许鼻音,似乎在睡觉。 唐远有短暂的懵逼,“小朝?” “嗯……”宋朝,“张舒然刚才找你了?” 唐远更懵逼了,这是什么都知情啊,还能睡的着?“找了,我想不起是哪个小镇。” 宋朝一点都不奇怪唐远会忘记,而张舒然却记忆深刻, 甚至执迷不悟, 他说了地址, “我再睡会。” “等等!”唐远把人叫住, “不担心啊小朝?” “担心什么?现在我没开学,很闲,连收购了几家企业的大老板都舍得浪费时间,我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宋朝说完这番话就挂了,唐远又打过去,“他要我一个人去,还要在两天内,你呢?” “就我们四个聚会。”宋朝顿了顿,“小远,阿列已经在他那儿了。” 唐远听出了这话里的意思,不能让阿列有危险,他们只能照做,没得选择。 挂了电话,唐远百思不得其解的问身边人,“张舒然如今被誉为成功企业家,财经报隔三差五就有他的报道,已经成了常客,在他那个年纪又是几个收购案并列进行,又是联姻强上加强,一帆风顺的能有几个?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非要作妖?” “或许是订婚综合症。”裴闻靳说,“也有可能是|性||生活不和谐。” 唐远,“……” 他哭笑不得,“大哥,别逗我了。” 裴闻靳捏了捏少年的脸,坐上摩托车说,“到后面坐好,先回去。” 唐远刚想问一句,你怎么这么镇定,冷不丁想起来去年年底他去张家那件事。 当时这个男人跟现在一样,结果却在雪地里抱着他,浑身发抖。 不露声色是这世上最坚硬的|面||具|。 唐远慢吞吞坐好,从后面圈住男人的腰,他的直觉告诉他,只要他去赴约,他爸就会回来。 哪怕他爸现在的行踪跟张舒然无关。 很怪异的直觉。 “手。” 耳边的声音把唐远的思绪打乱,他气冲冲的问,“手怎么了?” 裴闻靳低沉的嗓音里带着揶揄,“放上去一些,别放那么低,我不想危险驾驶。” 唐远的嘴角止不住抽搐。 回了家,唐远跟裴闻靳就进房间讨论。 裴母跟裴父在堂屋里坐着,桌上是煮好的玉米,洗干净的大桃子。 “公司出事了?” “看着像。” “上班跟上学不一样,没暑假,不该这时候回来,误事。” “儿子想家了,还不能回来看看?” “他自己回来就算了,还把公司的小老板带回来,这不是作死?” 裴母把蒲扇对着桌子大力拍拍,“儿子做事向来稳当,这要是真出了事,那也一定是意外!” 裴父前言不搭后语,“他脖子上那块碧绿碧绿的玉佩你看到没?” 裴母没听清,“什么?” “当我没问。”裴父拿了个桃出门了。 裴母给儿子的老同学张平打电话,没打通,她在堂屋干坐着,不知道过了多久,鸡鸭一只两只从外面往家里赶,提醒她该烧晚饭了。 一天过的就是快。 计划赶不上变化,唐远大老远的跟着裴闻靳回老家,只待了一天,周围的风景都没看完,就不得不赶回去,还是赶最早的一班车。 好在是夏季,天光出现的早,不然就是抹黑上路。 裴父裴母晚上都没怎么睡,二老就在自个房里轻手轻脚的忙活,忙着给儿子收拾明天带走的东西。 有干豆角,干竹笋,梅干菜,黄豆,绿豆,花生,芝麻,还有新鲜的玉米,豌豆,以及上百个土鸡蛋,用大白桶装的,底下铺的厚厚一层干稻草。 除土鸡蛋外的其他东西,每一样都单独用袋子装着,袋子口用红绳子扎严实,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一起。 早上唐远看着那些大袋小袋,呆住了,半响转过头去看他家老裴。 裴闻靳从少年的眼里捕捉到了羡慕,他将声音压的很低,裹挟着些许宠溺,“都是你的。” “你说的啊。”唐远抿抿嘴,用同样的音量说,“我都没待够呢,今年你要带我回来过年,还有我爸。” 裴闻靳把少年后面没弄好的衣服理了理,“嗯,我说的。” 从屋里出来的裴父刚好看到了这个画面,他的眉头皱了皱,没走过去,而是转身回屋,坐在小竹椅上面点根烟抽了起来。 裴母坐在床头准备红包,看他抽烟就数落,“大清早的就抽烟,嫌命长是吧?自己身体什么情况还要人说?” 裴父闷声一口一口抽烟,没搭理。 裴母数落了几句,一点回应都没得到,她把红包揣口袋里,“闻靳去年过年没回来,今年肯定回来,这阳历是六月份,农历是四月多,时间过的快,上半年一完,下半年就更快了。” “谁稀得他回来。”裴父咳嗽了好几声,气色差了不少,“他不回来过年更好,省得一回来,你就围着他转,我成了个屁。” 裴母上前踢踢老伴,“你跟儿子较什么劲啊?” “我还就较劲了,没我,能有他?”裴父偏过身,面朝窗户方向,给她一个后脑勺,“赶紧出去吧,别在我跟前晃悠,看着烦。” 裴母气不打一处来,“那干脆趁儿子还没走,你跟我出去,我俩在他面前把话摊开了说,日子不过了,散伙!” 裴父刷地扭头瞪过去。 裴母也瞪他。 老两口互瞪了一两分钟,偃旗息鼓,双双去了堂屋。 裴母拉着儿子就是一通叮嘱,譬如什么天热,要记得煮绿豆汤喝,有时间就自己在家里烧饭吃,外面吃的不卫生,心脏不舒服要及时去医院检查,不能拖,药一定要随身带着,钱赚再多也没健康重要…… 裴闻靳听的时候,唐远就在他旁边站着。 裴父的视线在他们两个身上来回扫了扫,把最后几口烟抽烟,“差不多行了,有什么在电话里说就是。” 言下之意是多通电话。 东西大多都是裴闻靳提的,唐远就背了个背包,拖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黑色行李箱。 裴父把他们送到门口,裴母一路跟着,一直送到镇上,陪他们等大巴。 裴母望望儿子,望望他边上的小孩,面容慈祥的说,“小远,下次再跟闻靳一起过来啊,别夏天来,太热了,蚊子还多,春秋好,天气不冷不热,能舒坦些。” 唐远笑着嗯了声。 裴母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捂热的红包,“这个收着。” 唐远有点意外,“阿姨,我……” “收着。”裴母打断他,“没几个钱,就是叔叔阿姨的一点心意。” 唐远偷瞄裴闻靳,见他略微点了下头,就伸手去接红包。 没一会,去市里的大巴就来了。 唐远跟裴闻靳上了车,他们的运气还算不错,坐到了中间偏前的位置。 裴母跟在大巴后面走了段路,直到车见不着了才停下来。 唐远将那一幕收进眼底,心底某个角落被触动到了,他想到了自己的妈妈,不是定格在精美的相框里,就是活跃在视频里的大舞台上。 唯独不在他的记忆里面。 他还没到记事的年纪,她就匆匆离开了这个世界。 裴闻靳看出少年的心思,“想妈妈?” “嗯,”唐远的鼻子发酸,“为什么你妈要给我红包?” 裴闻靳合着眼皮,“见面礼。” 唐远调整了一下坐姿,舒服了些,“是你们这儿的习俗吗?你带别人去你家,也有这个?” “没有,”裴闻靳说,“就你有。” 于是唐远心里乐了,藏不住的跑到了脸上,他把红包拆开看了,发现竟然有一千八,不免有些吃惊,“这么多?” 裴闻靳撩开眼皮侧头。 “怎么,你不会以为我家里有钱,就觉得一千八不多吧?”唐远郑重的把钱放回红包里面,“我想的是六百,或者八百,要知道有这么多,我就不收了。” 裴闻靳又合上了眼皮,薄唇微勾,“老两口不差钱。” 唐远说那是两回事,说完他就不支声了,扭着头看车窗外不停倒退的街景。 紧张忐忑的过来,紧张忐忑的回去,还附带上暴躁跟抑郁两种情绪,这他妈算什么事儿啊?糟心。 耳边响起声音,“闭上眼睛,睡觉。” 那声音像是有魔力,唐远闻言,眼皮就开始控制不住的往下沉,没撑多大会便黏一块去了。 一旁合眼的裴闻靳却睁开了眼睛。 他拿出手机刷着什么,眉头紧锁,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垂着,遮住了眼底的东西。 大巴换成火车,唐远就没了睡意,心里焦躁的种子在争分夺秒的发芽,生长,他在走道上来回溜达,外形出众,行为不正常,引得两边乘客们不时注目。 裴闻靳在车站买了一份财经报,还有一本八卦周刊,他就坐在座位上翻看,精英的气势向四周散开,没人看正大光明的看。 唐远这么放眼望去,就裴闻靳的气场最吊。 仿佛什么都不能让他惊慌,一切全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唐远看着看着,心头就没那么躁了,他去洗把脸回到作为上面,“给我个东西看看。” 裴闻靳把八卦周刊给他。 唐远翻了翻,里面有张周两家的订婚报道,还占了最多的篇幅,放的每一张照片都很清晰,看来订婚当天请来了一批媒体记者。 男主角高大英俊,女主角端庄秀雅,多登对啊,看过报道的每个人大概都会那样认为。 唐远从头翻到尾,豪门联姻是必经的流程,大同小异。 上一代怎么过来的,这一代就会怎么过来,时代不同了,走的却是老路。 生在豪门,就得那么着。 可以搞特殊,不过,那得看你能不能承受住巨大的代价。 两个人因为家族利益结成夫妻,出现形式婚姻,契约婚姻,最后闹出连载笑话,一年两年持续不止,或者老死不相往来,同归于尽,都是正常现象。 先婚后爱,刚好是彼此对的人,从此幸福美满,恩爱一生,那才是不正常的,叫老天爷开后门,撞大运。 最常见的是彼此尊重,互不干扰,已经算很可以了。 唐远不知道张舒然跟周嘉会是什么走向,从照片上看,周家人对他极为满意,两家也是其乐融融。 从合理的逻辑来看,张舒然手里有这么好的底牌,后面怎么打都不会输,不可能发疯。 唐远看完周刊,裴闻靳就把报纸给他,让他接着看。 报纸上也有张舒然的报道,还是关于他的一篇采访,唐远在心里逐字阅读,那些内容勾勒出了一个年轻且睿智的将军,刚踏上征途,充满斗志,野心勃勃,同时也胸怀天下。 所以张舒然不会做出自毁前程的事情。 唐远明白了裴闻靳的意图,他把报纸对折起来,“昨天我们回去讨论过了的,我心里有数。” 裴闻靳睨他,“真有?” 唐远搓搓脸,精神了点,“真有。” 既然跟事业线无关,那不出意外的话,就跟感情线有关了,不管张舒然出什么招,他都能接。 接的住,接不住都要接,不会逃避。 对面坐着一对老年夫妇,老太太晕车,老爷爷不在她耳边唠叨,就一直握着她的手,轻轻拍着,像哄小孩子。 唐远看一眼,就更感动一点,他还不到十九岁,人生刚刚开始,就迫不及待的想要把“执子之手,与子皆老”这八个字全体会一遍。 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裴闻靳从袋子里抓了两个大枣出来,摊开掌心对着少年,“洗过了,吃吧。” 唐远伸手拿一个送到嘴边,一口咬下去,嘎嘣脆,他几口吃完了一个,管他好不好的,感情上面跟着心走,总不会错。 下午四点多,距离到站还有将近两个半小时,唐远收到宋朝发的短信,就三字——我到了。 他回短信,打出来删掉,打出来删掉,反复了几次,气的他把手机给裴闻靳,让对方替自己回一个。 裴闻靳回的字更少,就一个字“好”。 一下火车,唐远就跟裴闻靳去了公司,开会开到晚上。 唐远就在公司里睡的,睁开眼睛就是第二天,夜里别说失眠了,连一泡尿都没有。 这都是人裴秘书的功劳。 唐远带着一身裴氏专属印章上的飞机,一个人前往小镇跟宋朝他们碰面。 抵达目的地时,天上飘小雨,他的行李是裴闻靳准备的,适合这边的气温,包括他带的白色运动外套,出了机场就穿在了T恤外面。 左前方响起声音,喊的中文,还是他的名字,想忽略都不行。 所以他就站在原地,看张舒然一步步走向自己。 张舒然停在唐远面前,动作自然的将行李箱从他手里接过来,看着他的眼神很温和,像是他们之间没有发生过任何冲突,还是跟从前一样。 唐远拉上外套拉链,把两只手全放进了口袋里面,一言不发的看着张舒然。 对视了足足有两分钟,张舒然才收回视线,“走吧。” 唐远没有情绪的开口,“小朝跟阿列呢?” 张舒然不答反问,“你不是已经跟小朝通过电话了吗?” 唐远的脚步稍停,余光扫向张舒然,几个月前被陈列咬伤的地方没有做过修复,那里有个凹陷下去的疤痕,没长平,给人的感觉平添了几分戾气,尤其是蹙着眉头不说话的时候。 “张舒然,你确定你不是在自掘坟墓?” 张舒然好似没听见,“机场离小镇还有段距离,开车要半个多小时。” 对方不直接回应,唐远继续说他的,“才订婚没几天,就把未婚妻晾在家里,一个人跑到国外来,不怕闹出新闻?” 张舒然没看唐远,说话时的嘴角扬起一个弧度,“如果是跟你的新闻,我求之不得。” 唐远也弯嘴角笑,“有意思?” “没意思。”张舒然脚步不停的往前走,身形不自觉的从悠闲变得仓促,语气倒是没怎么变,“最近公司里很忙,都在集体加班,我却坐不下来,只能约你们三到这里来喝几杯酒,聊聊天。” 唐远的脚步一点点慢下来,他看着张舒然的后脑勺,回想出发前裴闻靳说的话,做的事。 裴闻靳的性格沉默寡言,一向都是言简意骇,昨晚一句没提跟这次出行有关的事情,只是专心致志的盖章,专心程度让他都有些受不了。 今早从出门到机场,一路上总共说了四句话。 “公司里不会有什么问题。” “换洗的衣服都在箱子里,够你穿。” “回来的时候,你就不要急着往公司里赶了,先回家歇一歇,仲叔他们都很挂念你。” 最后一句是贴着他的耳朵说的,就是虽然普通俗套,却充满强大的力量,可以让人随时随地不能自已的那三个字,“我爱你”。 唐远总觉得那个男人每句话似乎都是话里有话,透着无数奥义。 那真不是一般人能掌握的本事。 其实当时听到第二句的时候,唐远心里就犯起了嘀咕,想对那个男人裴闻靳发脾气。 给他准备换洗的衣服干什么,知道他不能快去快回,要留下来住几天? 未卜先知还是怎么着啊? 前面的张舒然停了下来,唐远在离他后背两寸距离时,险险的刹住车。 张舒然放下行李箱,拿着手机走到一边接电话,偶尔回头看一眼唐远,像是确定他在原地,没有乱跑。 唐远环顾周围,异国他乡,空气都让他陌生,他抬头望了望天,这时候国内是凌晨四点,不知道是什么天气,那个男人想必早就睡了。 正这么想着,口袋里的手机就震了起来,唐远拿出来一看,眼睛睁大,他走到机场里面,将手机举到耳边,声音未出,脸上就先浮现了笑容,“怎么还没睡啊?” 裴闻靳清明的声音响起,“等你下飞机。” 唐远笑的眉眼都弯了起来,高兴的不行,“辛苦了。” 裴闻靳靠在床头,眼睛落在床头柜的相框上面,里面是个眉目如画的少年,“应该的。” 两边不约而同的静默了下来,尽管谁都没说话,气氛却丝毫不觉得生硬沉闷,反而有几分难言的柔和。 唐远叹气,“我身上的印子没一个礼拜估计消不下去。” “一个礼拜不行,”裴闻靳把嘴边的烟夹开,对着烟灰缸里弹了弹,“需要十天半月。” 唐远膛目结舌,半响骂了声卧槽,“厉害。” 那头传来毫不羞耻的应声,“还行。” “……” 唐远下意识用鞋尖蹭蹭地面,垂头一看,脚上穿的是这男人前不久才给他买的鞋,宝蓝色,特亮眼,“就当我是出差了,你该干嘛干嘛,晓得不?” “不要趁我不在的时候抽烟,我的直觉很灵的,你抽没抽烟我不用看不用闻就能知道。” 他的音量徒然拔高,“现在你就在抽烟!” 裴闻靳很没出息的抽了下额角,随即就动了动手指,把烟给碾了。 唐远隔着玻璃看到张舒然已经挂了电话,正在四处寻找他的身影,他眯了眯眼睛,“你乖一点,等我回去给你带当地的特产,挂了啊。” 裴闻靳低低的吐息,“特产不要,你把我的小男朋友给我回来就行。” 唐远觉得男人这时的声音比平时还要有磁性,他的整个脖颈都像是有电流划过,气息有些紊乱,轻喘着说,“那行,我保证把他全须全尾的带到你面前,挂了挂了,你快去睡觉吧,昨晚|操||劳了大半夜,今晚又熬到现在,别这么搞,身体吃不消的,晚安哈。” 话音刚落就将电话挂断,若无其事的走出机场。 张舒然在跟几个西装男说话,脸色很可怕,听到后面传来熟悉的声音,眉间的阴戾凝了凝,随后就挥手让几个保镖下去。 唐远伸了个懒腰,懒散的对上张舒然愤怒未消的目光。 “人生地不熟的,不要瞎跑。” “我的语言沟通没有问题,跑那儿都不会……” “我让你不要瞎跑!” 张舒然压抑着声音打断,他的下颚线条紧绷,眉心紧紧的蹙着,整个人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 唐远转开头看向一边,跟过去的温和内敛相比,现在的张舒然情绪外露,显得更真实。 过去是真的没脾气,对谁都很温和,从来不发火。 不多时,唐远跟张舒然坐车离开了机场。 唐远在后座,张舒然也在,前者看风景,后者对着笔电处理公务,俩人并没有挨着,中间还能坐来一个人。 开车的司机是当地人,很帅的中年大叔,不制造杂音。 后座安静了差不多有十来分钟,唐远开了口,“你想收购宋家的公司?” 张舒然敲击键盘的动作不停,“有那个计划。” “然后呢?”唐远的口吻听起来像是在聊天气,“轮到我家?” 张舒然敲了下空格键,垂眼打字,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唐远后仰一些靠着椅背,长腿翘了起来,“那我是不是该露出荣幸之至的表情?你把我家放在最后一个,压轴。” 张舒然敲键盘的手一僵,他捏了捏鼻梁,“小远,别一直用这种讽刺的语气跟我说话。” 唐远耸耸肩,“你做的那些事,只配这种语气。” 张舒然苦涩的笑了一下就继续打字,温声细语的说,“我不跟你吵,我只想跟你喝酒聊天。” 唐远抱着胳膊看向窗外。 车里的氛围很差,驾驶座上的中年大叔却目不斜视,不是普通司机,受过专业训练,像个打手。 唐远的脑子里飘过很多东西,他想到了昏黑的蒋家,想到了张杨,想到了张平,想到了裴闻靳爸妈,想到了乡下坑坑洼洼我的土路,又甜又大的桃子…… 什么都想,毫无章法。 右边忽地响起声音,“我知道你很困,为什么不睡?” 唐远侧过头。 张舒然看着他说,“小远,你怕我?” 唐远是真的很困,也是真的死活不睡,身边坐着的人原来是他发小,大哥,现在再也不能得到他的信任了,他没法睡,“可不是,你能耐多大啊,短短一个月就收购了三家公司,包括自己兄弟的那家,害得兄弟家破人亡,我敢不怕吗?” 张舒然落在唐远脸上的视线不离分毫,很平静的问,“那你为什么过来?” “原因你不知道?”唐远慢悠悠的说,“我这个人最大的弱点就是太重情义,那个弱点被你踩在了脚下,你要不要把脚抬起来看看?稀巴烂了都。” 张舒然的脖子上暴起了青筋,面部表情极其恐怖。 唐远一点也不怀疑,张舒然想杀了他。 就在他准备让司机把车停下来时,张舒然先他一步开口,声音破碎,“停车!” 车轮擦过地面的刺耳声响让唐远神经末梢一抖,他目睹张舒然几乎是颤抖着打开车门跑出去,后面就没再看了。 等到张舒然重新回到车里已经是好几分钟后的事情了,跟没事人似的,让司机继续开车,还说开快点。 之后唐远跟张舒然回到最初的状态上面,一个看风景,一个忙工作,一路无言。 二十多分钟后,车停了下来。 张舒然合上电脑放到一边,“到了。” 唐远下了车,迎接他的是一望无际的大海,以及停靠在岸边的游轮,阿列跟小朝都在上面。 张舒然不催促,就立在唐远身旁,跟他一起吹着海风。 “我们四个说好的,要一起出海玩。” 唐远的头有点疼,他深吸几口气,迈开了脚步。 63.63 上了游轮, 张舒然就一路走一路介绍, “服务台在这边, 对面是餐厅, 上面两层都是休息的房间, 你想住哪一间就住哪一间。” 唐远主意到整艘游轮静的吓人。 “再往上是休闲场所跟图书室,”张舒然温声说, “你先歇一歇, 晚点我们再聊。” 唐远带着自己的行李箱去找小朝跟阿列。 张舒然立在原地, 右手捏着左手的腕部, 隔着袖子|摩||挲|里面的那块腕表, 许久他笑着摇了摇头。 那笑容里有几分温暖, 几分纵容。 几个瞬息之后,他唇边的弧度就一点点消失不见。 唐远在三楼的走廊上看见了宋朝,站那儿等他,胳膊腿都好好的,就是气色不怎么好。 宋朝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昨晚几点睡的?怎么黑眼圈那么深?” 唐远抽抽嘴,“还有心思关心我的黑眼圈?” 经过这么两句对话,紧张压抑的气氛一哄而散。 仿佛他们四个真的是来游玩的。 宋朝伸过去一只手,拉了拉唐远的运动外套领子,“小远, 我来之前找人对这次的出行算了一卦。” 唐远说, “卦象如何?” “我以为你会当做没听见的保持沉默, 或者说你不想知道。”宋朝有些诧异, 也有些欣慰,“看来你已经克服了自己潜意识里的逃避心理。” 唐远对他笑笑,“所以卦象怎么显示?” 宋朝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平安。” 唐远心里的防线没有因为这两个字撤掉,“但是?” “但是,”宋朝镜片后的眼睛看向唐远,“我让人分别给我们几个也算了一卦,被告之你的情场会出现最大的一次坎坷。” 唐远噢了声,“什么时候?” “最近。” 最近?唐远若有所思。 宋朝说,“迈过去,后面就是小打小闹,迈不过去,就没有后面了。” 唐远眯了下眼睛,“这样啊……” 宋朝欲要说话,就听到唐远问,“你找谁算的卦?要是灵验了,就把那人介绍给我吧,我出一笔创业基金,让对方开个工作室,专门替人算卦卜卦,造福社会。” 他的目中流露出清晰的担忧,“小远。” “没事儿,”唐远反过来安抚他,“见招拆招。” 我也想知道我跟裴闻靳还能有什么大坎坷,他在心里说。 游轮上的房间大多是俩人的普通间,少数是豪华间,套房,宋朝跟陈列待的是两人间,一人占着一张床,他们都没带什么行李。 就唐远拎着个皮箱,还背着一个背包。 陈列问唐远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收拾的行李。 唐远没说不是他收拾的,他只说了四个字,“那不重要。” 陈列没头没脑的来一句,“小远,我跟小朝说了我的提议,干脆我拉着张舒然一起下海算了,一了百了。” 唐远指着陈列问宋朝,“小朝,你没抽他?” 宋朝嗤笑,“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我不想弄疼自己的手。” 唐远跟陈列,“……” 宋朝忽然说,“起航了。” 唐远拿出手机看看,信号很弱。 宋朝脱了鞋上床,靠坐到床头,“开通国际漫游了吗?” 唐远点头。 “那你要打电话就赶紧打,”宋朝两手放在腹部,眼皮微微垂着,“一会远离停靠港口就没信号了。” 陈列插嘴,“不是有卫星电话?” 宋朝看了他一眼。 “估计张舒然那人渣不会那么配合。”陈列搔搔后脑勺,“小远,你还是听小朝的,有什么工作上的事抓紧时间跟下属交代一下。” 没等他说完,唐远已经拨通了裴闻靳的电话,脚步不停的拐进了卫生间里面。 陈列啧啧,“小朝,看到没?咱家小远竟然避开我们,这管理了大公司就是不一样啊,有那个意识,你说是不……是?” 发现宋朝在看自己,他差点||咬||到舌头。 “我家没了,亲人也没了,现在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没电话要打,你呢?不给家里打一个?” 宋朝摘下眼镜,拿了镜布擦拭镜片,“我跟宋家已经没有关系了。” 陈列一脸愕然,“什么叫没有关系?” 宋朝云淡风轻的说,“就是以后我是死是活,宋家都不会管,宋家是败落,还是兴旺,我也不会过问。” 陈列心下震惊不已,他这个兄弟跟他不一样,一点都不冲动暴躁,人很聪明,又沉得住气,不至于意气用事,怎么就跟家里断绝关系了? 宋朝还是那副轻飘飘的语气,“我爸希望我追求张云。” 陈列目瞪口呆。 “张云仰慕我,只要我主动些,追到她不是难事,我爸想一举两得。”宋朝把眼镜架回窄挺的鼻梁上面,将镜布叠好放进盒子里,“只要我跟张云之间产生恋情,那么既能让我是同性恋的舆论不攻自破,还能跟张家重归于好,甚至联姻。” 陈列终于回过神来了,张云是张舒然的小妹,每次他们去张家,她都只围着小朝转。 算盘打的挺好啊。 陈列搓搓脸,闷声问,“那你以后怎么生活?” 宋朝闭上了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列抬头看他的脸,白的近似透明,一点血色都没有,太不健康了。 “这卡里有一百七十万,你先拿去花。” 宋朝听到耳边的声音,他睁开眼睛,目光扫向递到眼前的那张卡,表情森冷,“我需要用你的钱?” 陈列不知道他干么这么敏感,干笑着说,“都是兄弟,说这种话就没意思了。” 宋朝又把眼睛闭上了,“我有积蓄。” 陈列把卡塞回皮夹里面,“行吧,有困难就说一声。” 宋朝一直没有回应,陈列以为他不会吱声了,正打算出去透透气,就听到他发出一个很轻的鼻音,“嗯。” 卫生间的门突然被大力踹了一下,陈列跟宋朝都看过去,门又被踹,他俩神色各异。 唐远在里头发火,他跟那个男人正聊着,通话就中断了,信号全无。 妈的,他还有好多话没说呢。 陈列正要敲门看看,门就从里面打开了,唐远的脸色很差,神情恹恹的说,“阿列,小朝,我去对面的房间了。” “诶,等等,我跟你一起。” 陈列刚说完,就感觉背后有道视线扫过来,他没回头。 唐远的视线从宋朝那里略过,停在陈列身上,“你就待这里呗。” 陈列压低声音说,“我睡觉打呼,打的很厉害,跟电钻似的,会影响到小朝休息。” 唐远斜眼,“就不会影响到我?” “你睡着了跟死猪一样。” “……” 去了对面,唐远把行李箱一丢,“说吧,怎么回事儿。” “什么怎么回事?”陈列摸出烟盒,从里面甩一根烟出来,“啥事都没有。” 唐远问他要了一根,就着他的手把烟点着,长长的吸上一口,老气横秋的说,“随便你吧,都是大孩子了,有自己的想法。” 陈列一脸血,“我是你哥好吗?” 唐远一副懒得搭理的样子。 一根烟抽完,唐远跟陈列出了房间,俩人打算叫上宋朝去前面的观景台,宋朝不去,他们就自己去了。 小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天空被大片大片的乌青覆盖,泛蓝。 唐远站在观景台瞭望大海,“这是我们第一次出海。” 陈列活动手脚,“是啊。” 俩人不约而同的想起了同一件事,他们四个有一年凑在一块儿看电影,科幻片。 讲的是一伙年轻人出海玩,遭到一群不明生物袭击,最后的结局是所有人都死了,包括男女主角,全都是自相残杀,整部影片血腥又刺激。 那时候他们看完影片不觉得恐惧,反而对神秘的海洋充满了好奇,于是他们就约好有机会一起出海,说不定像那些电影里那样,能碰到外星人,异形,或者是进入某个神秘空间。 少年都喜欢天马行空。 以前的约定在今天实现了,却人事已非,变了味道。 唐远问道,“阿列,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我去酒吧喝酒,醒来就在这里了。”陈列讥讽的咧咧嘴,“人张董说了,不想干别的,只是想跟我们喝喝酒,聊聊天,多委屈多可怜啊,整的好像是我们三把他给抛弃了似的,那演技,不是我吹,要是继续在演艺圈混,轻轻松就是大满贯。” 唐远听的直乐,他望着层层叠叠的海浪,忽地咽了咽唾沫,“你晕不晕?” “还好。”陈列扭头,“你不会晕吧?” “有一点。” 唐远说完就干呕了起来。 陈列赶忙把他往舱内带,“祖宗,你都晕成这样了,还跟我出来吹什么海风?回去了回去了。” 回到房间里躺下,唐远就吐的昏天暗地,像是身体里的某个机关被打开了,毫无预兆。 吐到胃里没东西了,就是火烧火烧的疼。 唐远窝在床上奄奄一息。 陈列找抽的说,“小远,你这样儿,看起来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感觉。” 回敬他的是一个茶杯,他接住放回去,“就你这个吐法,要是吃了东西再晕,一准吐自己一身,外加一脸。” 唐远被他的形容给恶心到了,呕了几下,“你去找张舒然,就说我快死了。” “算了吧。陈列拍拍唐远的后背,“现在的他变异了,进化了,无坚不摧,你要是真那么着了,他肯定马不停蹄的吞掉你家那块巨型肥肉,顶多也就坐坐表面功夫,那个他在行。” 唐远瞥他,眼角因为呕吐泛红,没多少杀伤力,就是挺让人心疼。 陈列把嘴一闭,找张舒然去了。 没想到他一说,张舒然就过来了,还是用跑的,脚步匆忙且慌,他牟足了劲才没被甩掉。 那种紧张不像是表面功夫。 陈列后脚进房间,看到张舒然站在床边,周遭气氛说不出的古怪,以至于他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决定先搞清楚是个什么情况。 张舒然没顾虑门口的陈列,他望着床上的少年,“以前我们做过船,你没有晕的反应,按理说,游轮在风平浪静的时候基本不会晃动,你应该更不会晕。” “别跟我分析这个。”唐远说,“以前是以前。” 张舒然似乎没听出他话里的讥诮,“可能是你没有好好休息的原因。” 唐远的视线越过张舒然,看向门口,“阿列,你去找小朝,我要是没叫你们,那就不要进来。” 陈列瞪大眼睛,满脸不敢置信,“你是不是吐傻了?” 唐远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陈列跟唐远对视了会儿,梗着脖子转头去了对门。 原以为宋朝知道唐远要跟张舒然单独谈话,会立刻跟他破门而入,没料到对方继续看书,不慌不忙,稳如泰山。 这不对啊,不对,真的不对。 陈列下意识走到床头坐下来,“你说……” 对上宋朝镜片后的视线,他的脑子就不转了,“当我没说,你看你的。” 宋朝将书翻页,“不要坐我面前。” “哦。” 陈列挎着肩膀起身,他在房里转悠了几圈就躺到空着的那张床上,手枕在脑后,闷闷的说,“这次要不是我大意,还不会连累到你们。” 宋朝淡声道,“跟你关系不大。” “怎么不大?”陈列当他是在安慰自己,“就是我在酒吧里被|迷||晕了,他才能拿我来要挟你跟小远。” “回头我给你寄一点核桃。” 宋朝看着一脸迷茫的陈列,苍白的唇角扯了扯,似笑非笑,“补脑。” 陈列的脸一阵红一阵黑。 过了几分钟,怎么都想不明白的陈列忍不住问,“真的跟我关系不大?” 宋朝,“对。” “所以……” “所以你可不可以安静点?” “……” 陈列翻个身,留意着对门的动静,他们几个的黑眼圈一个比一个深,他是最深的,都快掉下来了,这么躺着,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对面的房间里,张舒然让人送过来一杯水,一卷湿毛巾。 唐远拿毛巾擦擦脸跟手,喝了几口水,“我知道你有一肚子的话想说,要是不让你如愿,你一定不罢休,怎么都要制造一个机会,现在机会让你成功制造出来了,说吧,我听着。” 张舒然在另一张床的边沿坐下来,面对着唐远,腰背微微弯着,模样看着有几分无力感。 唐远昏昏入睡。 张舒然在令人感到窒息的氛围里开口,“去年下半年到今年上半年,发生在我们几个身上的一切,其实都是很正常的商场交锋。” 唐远没反驳,算是默认。 张舒然平静的说,“你们之所以不能接受,是因为我们之间的关系。” “什么关系?” “发小。”张舒然说,“一起长大的兄弟。” 唐远哦了声,“是吗?” 张舒然双手撑住额头,“我有我的苦衷,我是张家长子,注定要背负整个家族的荣辱兴衰,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 “小远,你们也跟我一样生在大家族,接触到的东西大同小异,不会不明白这其中的尔虞我诈。” 可往往很多时候,明白是一回事,原谅并接受就是另一回事了。 道理唐远懂,张舒然也懂。 张舒然叹息,“生意场上没有同情,没有怜悯,没有朋友,只讲利益,这话我爸跟我说过,从小听到大,不但听,还亲眼目睹过很多对应的事情,你应该也很熟悉。” 唐远是熟悉,他爸没少给他上课。 “从我知道我爸没多少日子的时候开始,我就明白我家要面临怎样严峻的局势,就算奇迹出现了,你们可以说服家里不出手,其他企业也不会放过我家。”张舒然说,“不想被一口口吃掉,只能做好充足的准备反击,根本没得选择。” “听你的意思,是想我们三跟你换位思考,体谅体谅你的不得已?那你也跟我们换位思考一下呗?” 唐远笑着说,“你家要是被我们三其中一家给弄的家破人亡,或者是被我们三的哪个给算计,欺骗,甚至利用,到头来你还能跟我们嬉笑打闹,一切如初?” 张舒然如鲠在喉。 唐远冷冷的说,“你爸设局,害了小朝跟阿列,他们俩的人生,这是笔死账。” 张舒然伸手去捋额发,捋得乱糟糟的,全搭下来,挡住了眉眼。 “你最后选择了背负家族的荣辱兴衰,舍弃了十几二十年的兄弟感情,我们都很伤心,没办法轻易适应现状,但我们心里都清楚,大家身在不同的家族,各有各的立场,道不同而已,这就是现实,谁也没法逃避,只能被迫适应。” 唐远冷笑,“可你偏要不放过我们,明明已经做了选择,还要回过头来恶心我们,想要我们知道你有多无奈,有多纠结,有多挣扎,人格分裂啊你?” “能不能适可而止?你走你的阳光道,放心大胆的走,我祝你在商场发光发亮,前途无限,想打唐氏的主意是吗?那你就打,只要你有那个本事,商场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不是输不起的人,请你别再揪着我们不放了,不然这么下去,过去的那些年都会变成垃圾。” 张舒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紧抿着嘴角,给人的感觉有些可怜。 唐远这会儿又不晕了,他把剩下的水喝完,头低着,下巴缩在领口里面,寻思宋朝说的那个坎坷。 冷不防的听见张舒然说,“小远,如果我告诉你,我追逐的从来就不是权势跟财富,那些我都不在乎,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张舒然撩起眼皮,“你信不信?” 唐远表情错愕。 张舒然定定的看着他,“还记不记得去年陈家的宴会上,亭子里面,我们有聊过?” 唐远记得,就是那晚他被车撞了,他的头跟腿条件反射的抽痛了起来。 “我问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你说你不喜欢经商,你想跳舞,跳一辈子,跳到跳不动的那天。” 张舒然的眼里是一片柔和,“你还说权势对你而言就是个泥坑,本来就那么点大,外面的人依然一个接一个的要往里面跳,拼的头破血流,你死我活,大多数都是人变成狗,狗变成死狗,真正还能做人的少之又少。” “你不想把自己的人生放进又脏又挤的地方,你想远离。” 唐远的记忆随着张舒然的这番话彻底苏醒,他确实那么说过,鬼知道对方全记在了心里,还自作主张的给他勾画未来。 张舒然的声音很轻,裹挟着明显的诱导,“小远,你不想把自己的人生放进那个又脏又挤的地方,那就不放进去,我来,就算我从人变成狗,你还是人上人。” 唐远看张舒然的眼神很陌生,“所以你伪造录音,收购陈氏在内的其他企业,通过周嘉和她那个从政的大哥搭上关系,为的就是能跟唐氏抗衡?” 张舒然没有否认,他像是自言自语,“我替你承受商场的纷争跟尔虞我诈,你去过你想要的生活,这样不好吗?” 唐远倒吸了一口气。 张舒然的呼吸乱了,眼眶红了,他的情绪正在开始朝失控的边缘靠近,“没了唐家继承人的身份,你照样可以衣食无忧,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 唐远说,“同样的话,我大伯也跟我说过,就在我第一次招开股东大会的那天,他的下场你也看到了。” “你大伯想利用你得到唐氏,我只是想通过唐氏得到你,想你一辈子无忧无虑。” 张舒然放在腿上的手捏成拳头,突起的指骨泛白,“小远,是不是非得我把心挖出来抛开,你才信里面只有你?” 唐远没法相信面前的这个人跟他记忆里的张舒然是同一个,他有种错觉,平行时空交错了,人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 “这就是你自以为的最后一张牌?” 张舒然的瞳孔微缩,脸上一闪而过狼狈。 唐远从床上下来,站直了,居高临下的看着张舒然,“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把这张牌打出来了,我就能原谅你?并且认可你的想法?” 张舒然也站了起来,可他还没站直,就被唐远一脚踹倒在了床上。 唐远一拳头抡在张舒然脸上,“我爸呢?” 张舒然的胸口大幅度起伏,他仰望着盛怒中的少年,觉得那双眼睛里的火焰美的惊心动魄。 唐远又是一拳,看着张舒然嘴角流出血丝,“我问你,我爸呢?” 张舒然咳嗽了几声,吐出的气息里带着血腥味,“是家里几个老人瞒着我做的。” “他们知道我爸跟我妈定情的地方在杞县?” 唐远抓住他的衣领,将他从床上拽到地上,抬脚就踢,对着他的肚子连着踢了好几下,“张舒然,你他妈现在还骗我!” 张舒然一下都没还手,也没躲避,被踢的整个脖子青筋暴跳,脸上冷汗涔涔,他混乱的喘息着说,“我没骗你,确实是他们私自做的决定,只不过,消息是从我这里泄露出去的。” “我爸……”他蜷缩着手脚咳嗽,断断续续的说,“我爸走的那晚,他们不放过我,轮流逼我,那时候我脑子乱,不小心说漏嘴的,对不起。” 唐远嘲讽,“不小心?你偷看我的日记,刻意记下那件事,你敢说你不是蓄谋已久?” 张舒然苦笑,“不是。” 他摇摇头,“小远,真不是,你日记里的内容我都记得,我没有刻意去记什么东西,不管你信不信。” 唐远说不出话来了。 张舒然从地上爬了起来,弯着腰粗声喘气,嘴角破了,脸上有几块淤青,他站在那里,像一个打了败战的将军,一败涂地,再也没有反败为胜的可能。 唐远看得出来,张舒然想让他打,图的是好受一点,那他就不打了,他坐回床上,叠着腿说,“三个月前,我看了你的采访,觉得你很不对劲,你好像很焦急,刚订婚,公司又忙,你却把我们叫来这里,说明你的心静不下来,你焦急什么?” 张舒然没有出声,他擦着嘴角的血,安静的让人害怕。 唐远的眼里有阴云在聚集,“张舒然,我再问你一次,我爸呢?” 短暂的静默过后,张舒然给了一个信息量很大的回答,“三个月前我的人就找不到他了。” 唐远的猜想得到验证,他在心里松一口气,嘴上不带温度的说,“就算没有裴闻靳,就算我们还跟从前一样,我也不会选择你。” 从前我把你当兄弟,当大哥,现在我希望你离我远远的,就算身处商场,我也不想再跟你打任何交道。 这句话他没说,全从眼睛里表露了出来。 张舒然把手抄进头发里,梳理着|凌||乱|的发丝,语气平静的仿佛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我知道,我就是想通过这个机会把心里的那些话都说出来。” 他稍有停顿,“小远,我过的不好。” “那你看看我跟小朝他们,谁过得好?”唐远说,“是小朝,阿列,还是我?我们哪个让你羡慕嫉妒恨了?你说。” 张舒然的喉头滚了滚,嗓音干涩,“我的订婚宴,你没出席。” 唐远大笑出声,“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我是缺心眼还是傻逼啊,跑去参加你的订婚宴。” 张舒然将发丝都梳理好了,他弯起破血的嘴角,露出跟以前一样温柔的笑容,“小远,真的不能挽回了吗?” 唐远毫不犹豫,决然且冷漠,“不能。” 张舒然的心口剧痛,他闭了闭眼,脸上的笑容消失无影,“对宋家我是势在必得。” 唐远赶苍蝇似的挥挥手,“小朝已经跟宋家没关系了,请你不要再伤害他。” 张舒然的眼帘微垂,“好。” “小远,我这次真的只是想跟你们聊聊天,说一说以前的那些人和事。”他淡淡的说,“这次之后,我会把过去忘掉,我们再见就是陌生人了。” 唐远说,那最好不过。 游轮在海上漂了一个礼拜,几十个保镖护航。 最开始的那两天,唐远陈列宋朝三人都是在房里度过的,第三天他们去观景台去甲板上观光,去休闲场所看电影唱歌。 总之不管他们去哪儿,只要不是在房里,神出鬼没的张舒然都会拎着酒过来跟他们聊天,就顶着一张被揍过的脸,胡子拉碴,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不换,毫无形象。 确切来说是张舒然一个人喝酒,一个人说话,说的都是年少时的那些光阴岁月,跟家族利益不沾边的那些日子。 一个礼拜后,游轮开始返航。 唐远他们无论搞什么活动,张舒然都在旁边参与,并且拽住了原来那个属于自己的位置,找到了存在感,一如往常的温和,仿佛他们四个人一个不少。 张舒然用整个航程给几十年的兄弟感情做一个收尾,他自导自演,沉浸其中。 游轮靠岸,张舒然的这场戏谢幕,或者说是这场梦醒了。 兄弟感情跟那些单纯时光都是上辈子的事,这辈子他只是张家的长子,当家主。 唐远刚从游轮上下来,还没来得及感受感受脚踏实地,就在停靠港口看到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他扭头看张舒然,对方的表情跟他一样意外,明显对这一出丝毫不知情。 管家走到唐远面前,弯腰恭声说,“少爷,先生回来了。” 唐远身子一震,他先是惊喜,而后铺天盖地向他砸过来的是疑惑,以及……难以忽略的不安。 他爸既然早就脱险了,为什么没有立刻回来,而是在外面待着,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这时候回来? 是已经等到了一个适合回来的时机? 所谓的合适的时机是什么? 唐远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拨裴闻靳的号码,没来由的想起了宋朝说的他情场上最大的坎坷,手剧烈一抖,手机就掉到了地上。 64.64 管家把地上的手机捡起来, 疑惑的喊, “少爷?” 唐远拿走手机, 以最快的速度拨了那个男人的号码, 那头提示已关机。 他看看时间, 下午三点多,国内现在天还没亮, 兴许是睡觉的时候把手机关掉了。 尽管这么安慰自己, 唐远回国的一路上却都心神不宁, 坐立不安, 手机一直被他捏在手心里面, 一下都没松开过。 他的反常太明显了, 同行的几人谁都能看得出来。 陈列几次想找唐远询问,都被宋朝阻止了,叫他不要烦人。 唐远会有那样的表现,只能跟一个人有关,知情的宋朝跟张舒然都不约而同的保持沉默,心思大有不同。 宋朝是个信命的人,他担心卦象上最大的坎坷已经出现了,唐远跟裴闻靳会迈不过去,那唯一的结局就是俩人分道扬镳。 恋爱,分手, 再恋, 再分, 合适了就谈婚论嫁, 不合适继续循环,多数人都会经历这样的过程。 唐远不行,他肯定为了能够跟裴闻靳在一起,答应了他爸什么条件。 失败了,或者是被迫放手,对他来说,都会很惨烈。 张舒然想的是,仲伯出现在这里,十有|八||九|就是唐寅回来了。 去年年底,他有杀掉那只老虎的机会,可他不但没有抓住,还费心费力阻止家里几个老人去抓。 这才促成了后来的放虎归山。 要说一点都不后悔,那是假的,但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做出同样的选择。 纯粹就是不想让一个“杀父之仇”的罪名横在他跟唐远之间。 无论背上那个罪名能换取到什么,对他来说都不值得。 出海之前,张舒然始终都抱有一丝希望,以为只要说出所有真相,说出自己的苦衷跟出发点,唐远即便不感动,也能不那么排斥。 然而现实跟他想象的并不一样。 张舒然生平只在唐远的事情上面失败,一次两次,从来没成功过。 如今唐寅回来了,他就要收一收手脚,更加谨慎。 老虎老了,那也是老虎。 张舒然联系了家里,发现唐寅回来的消息还没泄露出去,他胡乱的想着,唐远跟裴闻靳之间究竟出了什么事。 要是俩人结束了,自己是不是还有机会。 家里的几个老人要怎么应付,周家那边又要怎么处理…… 想着想着,张舒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也很可怜,从小守护他长大,等了他十年。 就像他说的,十年很长,倘若还没等到,那就不属于你。 下了飞机,唐远立刻打给那个男人,还是那句回复,已关机,这回他没法说服自己了,他站在熟悉的城市,内心翻涌而上的全是陌生的感觉。 等他回过神来,已经坐上了车。 开车的是跟了唐寅几十年的司机老陈,方向是唐家大宅。 副驾驶座上的管家问道,“少爷,需要买点‘云记’的绿豆糕回去吗?” 唐远坐在后座,垂头看着手里的手机,毫无反应。 管家不再开口,心里有些担忧。 手机的震动声突然响起,唐远本能的把手机拿起来放到耳边,末了发现声音从前面传过来,而自己的屏幕还是黑的,没响,他单手遮住眼睛,呼吸有些困难。 管家恭敬的接着电话,“出机场了,少爷瘦了一些,先生要跟少爷……” 话没说完,那头就挂了。 老的不对劲,小的更不对劲,管家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斟酌着开口,“少爷,刚才是先生的电话,他在家等您。” 唐远把遮着眼睛的手拿下来,偏头看向窗外,“什么时候回来的?” 管家说,“一周前。” 一周前?唐远的眼睛一闪,他这才后知后觉的给林萧打电话,很快就通了,“姐,是我。” 林萧知道他要问什么,不等他问就说,“我只知道裴闻靳8号下午离开的公司,根据前台交代,他走的很急,一路走一路打电话,之后他就再也没回来过,手机也一直打不通,具体情况我一概不知。” 唐远的耳边嗡嗡响。 “公司里没出什么问题。”林萧说,“小远,你爸回来的事外界目前都不知情,只有公司几个高层知道,估计过两天你爸会正式回公司,这样一来,下半年你就可以回学校完成学业,做你这个年纪该做的事。” 唐远浑浑噩噩的挂了电话,今天都17了,那个男人8号离开的公司,这中间的9天都在哪儿?在做什么? 作为一个工作狂,不是出了要命的大事,绝不会那么长时间脱离工作岗位。 那天匆匆忙忙干什么去了? 唐远揣着一肚子的疑问回到了家,一下车就看到他爸坐在花园的树荫底下摘杨梅,穿着深色的长袖衣服,胖了。 真的胖了,肉眼能看得出来,起码胖了十斤,棱角都圆|润了很多,像是刚从外地度假回来。 唐远脚步不停的穿过花园,当没看见。 管家正要替小少爷说话,唐寅就不在意的摆摆手,“没事,一会儿就能过来,你去切两片西瓜端,再给我多拿个篮子。” 管家应声告退,他不但拿来了西瓜跟篮子,还捎带上小少爷最喜欢喝的果汁。 没到五分钟,唐远出来了,他走到花园的杨梅树旁,一言不发。 唐寅用竹叉子把头顶的树枝叉住,往下一拽,对儿子说,“把上面熟了的杨梅都摘下来。” 唐远无动于衷。 唐寅拿着竹叉子的右手换成左手,空出来的右手拍在了儿子脑袋上面,没用什么力道,“老太太等着吃呢。” 唐远拨开那只手,紧抿着嘴巴看着他爸。 “别这么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唐寅叹气,“先摘杨梅,完了咱吃西瓜,边吃边聊,还有你喜欢的果汁,鲜榨的,你看你一回来,一大家子都围着你……” 竹叉子被抓住扔掉,他的话声因此收住,面无表情的看着情绪失控的儿子,“想打你老子?” 唐远急促的喘息着,眼眶变得通红,眼泪滚了下来,淌的满脸都是,他狼狈又胡乱的用手臂擦擦眼睛跟脸,还是不可遏制的哭出声来。 唐寅摘了手套把儿子抱进怀里,“哭什么啊?” 管家闻声赶过来,被他一个眼神制止了,他拍着儿子不停颤动的后背,摸着儿子脑后有点长的头发,“想不想爸爸?” 末了亲了亲儿子的发顶,“爸爸想你。” 唐远哭的更厉害了。 “想的睡不着觉,就吃了点药,哪晓得副作用这么强,胖了十几斤。”唐寅说,“我家小兔崽子肯定误会了,以为我在外头好吃好喝,长膘了,你说我冤不冤枉?” 唐远的哭声停止,泪眼婆娑的抬头。 唐寅刮了下儿子的鼻尖,“这次是福大命大。” “要不是张家那孩子不想你恨他入骨,费了些心思阻止了那几个老不死的,你爸我早在地底下了,哪里还有机会出来。” 他略微停顿一下,“我会留着张家那孩子,给你当个活的警醒,让你时刻记住,不能随便轻信于人,哪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他的存在,也能加快你成长。” 至于几个老不死的会有什么下场,他没说。 唐远低下头,把脸埋在他爸的怀里蹭了蹭,鼻涕眼泪全蹭上去了,他吸吸鼻子,情绪稍缓,“怎么遇险的?” “就是上当了。”唐寅没细说,简单概括,“过年那会儿,你收到的信是我让张家人给你送的,条件是一套小别墅,目前的市面价两千多万。” 唐远抽气,“你用两千多万给我送封信?” 唐寅睨他,“正因为只要送一封信,而不是放我走,风险不大,对方才没理由拒绝。” “空头支票也有人信?” “好歹是唐氏董事长,不至于出尔反尔,”唐寅的神情慵懒,“再说了,那点钱对我而言也不算什么。” 唐远这会儿才有种不是在做梦的感觉,他爸那副睥睨天下,唯我独尊的样子找不到第二个,“张舒然说三个月前就没了你的行踪,那时候就脱险了吧?为什么不回来?” 他后退一步跟他爸拉开距离,抬着下巴说,“不是想我想的觉都睡不着吗?” 唐寅一看儿子这阵势,眼皮就跳了跳,身上强大的气场都收了起来,俨然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父亲,“坐下说话。” 唐远没动。 唐寅伸手去拽,“让你坐下就坐下。” 唐远被拽的一|屁||股|坐到了白椅子上面,“你想……” 话没说完,嘴里就被塞了西瓜,他两只眼睛瞪着他爸,嘴巴下意识张开,啃了一大口甘甜的西瓜。 “这西瓜是你仲伯在屋后种的,他把我这儿当菜地了,种这个种那个,不消停,年纪大了,控制不住自己。”唐寅把手里的西瓜往儿子嘴边送送,“手呢?拿着啊,还要我喂?” 唐远伸手去接住那片西瓜,闷头吃了起来。 唐寅看儿子腮帮子一鼓一鼓,像小松鼠,吃相跟他妈一模一样,还不到十九,屁大点孩子,这段时间吃了苦,遭了罪,瘦了黑了,看着是经历风吹雨打后的模样。 “你又不笨,心里有想法了,还有什么好问的?就是你想的那样,爸爸脱险以后发现公司没出大乱子,就不急着回去,打算趁机离开商场歇一歇,顺便将计就计,考验考验你的管理能力,抗压能力。” 将计就计?唐远有点反胃,他对那四个字产生了一种生理性的反感。 “经过这次的事情,爸爸心里踏实了,”唐寅语重心长,“就算哪天真的不在了,你也能好好接管整个唐氏。” 唐远一声不吭的把西瓜吃完,抽了张纸巾擦嘴擦手,“只是考验我的管理能力跟抗压能力?” 唐寅吃着西瓜,声音模糊,“不然还能有什么?” 唐远平静的把纸巾揉成团放在圆桌边,下一刻就站起来,对着他爸坐的椅子腿用力踢了一脚,撕扯着喉咙吼叫,“唐寅!你既然敢做,怎么就不敢认了?” 那一下踢的太狠,整个椅子都剧烈一震,唐寅差点狼狈的从椅子上掉下去,他也站起来,勃然大怒,“臭小子,你叫谁啊?我他妈是你爸,名字也是你能叫的?无法无天了是吧?” 唐远的喉咙里泛起腥甜,“爸,我出车祸的第二天,你失踪了,联系不上了,生死不明。” 他的声音里多了哽咽,“外界的舆论满天飞,媒体记者都被拦在医院楼底下,高层们一个个往我病床前跑,我每次看到他们都会哆嗦,因为他们只会告诉我,公司股市又下跌了多少,哪个项目停了,哪个项目被人给拿走了,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办。” “我没办法在医院里躺着,我躺不了,那些人都不给我时间躺,所以我只能带着伤去公司,输液,吃药,换药,全在你那间大办公室里进行,还有睡觉,我那段时间没回去过。” 唐寅面上的怒气全都褪去,他扶正椅子坐回去,这一刻的他看起来苍老了很多。 “爸你说人要学会思考,多思考,可是那段时间我没有思考过,来不及思考,公司里的事情真的太多了,内忧外患,我又是个新手,处理问题没有那么利索,老是找不到关键,一团糟,我总感觉明天就是我的世界末日。” 唐远眼前的桌上有液||体落在上面,一滴两滴,渐渐有了一小滩水迹,他说,“要不是裴闻靳陪着我,安慰我,鼓励我,拼尽全力的帮我,唐氏没了……我也没了,都没了。” “我们已经那么艰难了,你还想考验我们,爸,何必呢?” 唐寅拿了桌上的烟盒跟打火机,点根烟用两根手指夹着,送到嘴边抽了一口,再缓缓的吐出一团烟雾,“是啊,何必呢,这个问题爸也想过。” “但那是老天爷给的机会,爸不能放过,这是爸做人的宗旨,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唐远轻笑,“那你就坑你儿子,坑你儿子的心上人。” “不能算坑吧?”唐寅的眉头动了动,“这也不是你爸我有意布的局,只不过是顺势而为。” 好一个顺势而为,唐远无话可说。 “两个人在一起,要是只能同甘,不能共苦,那长不了。”唐寅姿态懒散的吞云吐雾,“感情要经得起时间跟现实的磨练,经过的磨练越多,感情就越坚固,越可贵,如果经不起磨练,一次大风大雨就能破碎。” 唐远看着他爸,“为了说服我,打了几份草稿?” “不多,也就两三份。” 唐远,“哦。” “哦个屁哦!”唐寅没好气的拍桌子,“这都是心里话,打什么草稿,你当是开会?” 唐远从烟盒里拿出一根烟,他没点,就拿在手上把玩,忽然说了一句话,“我联系不到他了。” 唐寅像是没听见,他把烟灰弹在地上,“今年的‘西兰’杯你没赶上,不要紧,过几年还有,到时候你依然年轻得很,能跳。” “七月份的大学生艺术节你赶得上,爸给问了,报名还没截止,你尽快跟你的辅导员沟通沟通,确定一下你要选的剧目表演,抓紧时间练一练。” “爸,我说,”唐远重复了一遍,“我联系不到他了。” 唐寅的脸色顿时就冷了下来。 树荫下的父子俩谁都没有说话,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老的半眯着眼睛抽烟,小的吸了会二手烟,把指间的烟点燃了,还没抽一口就被拍掉。 “抽什么抽?” “你在我这个年纪抽烟喝酒打拳泡妞,什么都做,我抽个烟都不行?” “不行。” 唐远瞪着他爸,“每次你都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放灯。” “因为我是你爸。”唐寅理所应当的哼笑,“下辈子要是咱俩换过来,你也可以只许州官放火。” 唐远的眼皮垂了下去,“不要扯开话题。” 唐寅叼着烟起身,脚步不快不慢的往客厅里走,“摘完杨梅去书房找我,摘不完就别来了。” 刚说完,椅子被砸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他的面部|肌||肉|狠狠一抽。 谁说他儿子不像他? 发脾气的招式都如出一辙。 唐远摘了一篮子杨梅,两条胳膊都快废了,他把杨梅给佣人,洗了手准备上楼。 管家杵在一旁,欲言又止。 唐远接过他递的毛巾擦手,“仲伯,有话你就说啊,憋着干什么?” 管家说,“先生让你给他洗一盘杨梅,要洗干净,不干净他不吃,并且不准我们帮你。” 唐远擦手的动作一顿,“还要洗一盘?” 管家说是,他咳嗽了声,“少爷,这个杨梅跟其他水果不同。” 唐远侧过头,眼神询问。 “里面有小白虫,吃之前需要浸泡小十分钟。”管家说,“还要用盐水。” 唐远,“……” 手也不擦了,唐远把毛巾丢桌上,拿着杨梅去浸泡,“仲伯,你看到我在花园里哭了吧?” 管家点点头。 “我要是跟我爸打起来,你帮哪边?” 不等管家回应,唐远就说,“你肯定帮我爸,毕竟你跟着我爸的时间很长,超过我的年纪,感情深厚,我比不了。” 管家汗颜。 “我爸那人有时候是真讨厌。” 唐远说完这句就不说了,他站在水池边干等,哪儿都没去,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就把杨梅捞起来,冲掉上面的盐水,全倒进果盘里面,红的紫的摆了一盘。 管家晃着神呢,听到少年经过他身边时说,“你让王医生过来一趟,给我爸把个脉,吃药把自己吃胖了,不是好事。” 他诶了声,“我一会就给王医生打电话。” “别跟我爸说是我让你打的电话,我嫌他烦。” 唐远说完就端着果盘离开了厨房,穿过诺大的客厅上楼,直奔四楼的书房,“杨梅给你洗好了。” 唐寅在翻什么文件,“放着吧。” 唐远将果盘放到书桌上面,两手压着桌面,凑近些看着他爸。 唐寅翻文件的手一停,他把文件扔一边,后仰头靠着椅背,眼角扫过那盘杨梅,“洗了这么多,情绪想必应该平稳了,可以好好说话了。” 唐远没说话,等着下文。 唐寅却没有立刻给他下文,而是吃起了杨梅。 唐远的耐心被时间一点点吞噬,很快就所剩无几,他也不发疯,只是下意识|啃||起了食指关节。 唐寅的余光一直落在儿子身上,在他把食指关节肯出血前开了口,“儿子啊,你跟裴闻靳最大的敌人从来都不是你爸,是老天爷,现在那位老人家出手了。” 唐远刷地抬起头,与此同时,脸上的血色也被抽空一半。 “你联系不到裴闻靳是正常的,因为他家里出事了。”唐寅吃着杨梅,“不止是他家里,他也出事了。” 唐远脸上剩下的一半血色瞬间被抽空,他的声音发紧,“说清楚点,出什么事了?” “这里面就要牵扯到一段因果了。” 唐寅说,“如果裴闻靳没带你回老家,他父亲就不会通过一些蛛丝马迹怀疑你们的关系,也就不会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心慌的独自过来找他,等大巴的时候被一辆摩托车刮进河里,发生了意外。” 唐远的眼睛猛地睁大,嘴唇发抖,“去世了?” “那倒没有,”唐寅又拿杨梅吃,吐掉里面的核说,“就是瘫了。” 唐远的大脑一片空白,失去了一个正常人的语言能力,不知道问问什么,也不知道想什么。 “人一旦上了年纪,身体各方面技能就不行了,别说是被刮进河里,就是走个路磕一下,摔一跤,都有可能去见阎王,至于裴闻靳……” 唐寅并没有给他家小孩缓冲的时间,接着就说,“老子在手术室里做手术,儿子倒在手术室外的走廊上,差点没活过来。” 唐远空白的大脑里浮现一句话,那个男人以前跟他说过,心脏只疼过一次,就是弟弟出车祸死的那次。 当时他听了心里很难受,希望对方这辈子都不要再那么疼。 结果一年后就经历了第二次。 唐远的脑子里又飘出宋朝说的话,最大的坎坷,他|咬||紧牙关,眼睛猩红一片。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航程来回将近半个月,你怀疑跟张舒然有关。” 唐寅屈指敲点着桌面,“他是做了一些不讲道义的事情,但那都是商场很常见的手段,你爸我当年刚接管唐氏,耍的手段比他多几倍,为了壮大唐氏,把整个唐家送到商界之首的位置,更是物尽其用,丧尽天良,所以他所做的都不算什么,裴闻靳家里的事跟他无关,他既没预知能力,也没那个本事。” “这是命数,老天爷给设的关卡,谁都会遇到,没人能例外,就像你爸失去你妈,一个人的能力再大,对大自然来说,也渺小的不值一提。” 他喝口茶润润嗓子,“裴闻靳即便是我的秘书,你的男朋友,公司里诸多同事敬佩的人物,到底还是个外人,我器重他,信任他,不代表放任不管,他的身边有我的人,所以才了解的这么清楚。” 唐远始终都没出声。 “还有什么要问的?”唐寅将茶杯扣到桌上,“这次一并问清楚,问完了,大半年的事就算过去了,以后都不要再问。” 唐远还是没发出一个音。 唐寅说,“我给了你机会,是你自己……” “现在呢?”唐远打断他爸,声音不像是自己发出来的,“现在他在哪儿?怎么样了?” 唐寅在桌上的一推文件里翻出一份检查报告,扔到儿子面前说,“看完了把你的想法告诉我。” 话落,他就闭目养神。 唐远一个字一个字看了,像是突然不识字似的,看不懂是什么意思,眼前的字迹渐渐变得模糊,他把报告捏在手心里面,全身止不住的颤抖。 “爸,你拿他的命威胁我?” 唐寅的眼帘没睁开,“如果这就是你的想法,那我们父子俩没什么好说的了。” “不是吗?”唐远的表情平静,眼泪却流的满脸都是,“只要他活着,活的好好的,我可以不爱他,我放弃……这不就是你想听的?” 唐寅从书桌后起身往外面走,胳膊被拉住了,他甩开了,又被拉住,这次他没再甩开,也没回头。 “儿子,我给你看裴闻靳的检查报告,不是威胁。” “那是什么?爸,你说明白些,别让我猜了,我会被自己的猜测吓死。” 唐寅听着儿子的低声哀求,心里感叹,小小年纪,哪儿来的这么执着的情感,“裴闻靳那个人把局势看的很准,他料到我会回来,所以才丢下工作去照顾家里,哦对了,他父母已经知道了你跟他的事,别这么看着你爸,不要以为每个老人都老眼昏花。” 唐远松开抓着他爸胳膊的手,煞白着脸喃喃,“那完了。” “可不就是完了。”唐寅擦着儿子脸上的眼泪,“亲情爱情二选一是世界难题,不亚于我跟你妈同时掉进水里,你救谁。” “儿子,你这次似乎……没什么胜算啊。” 唐远做不出什么表情,苦笑都做不到,他感觉浑身的每块肌||肉|就僵硬无比。 事情变得太糟糕了。 果真是有时候你越怕遇到什么事,老天爷就偏偏要给你安排。 “检查报告你也看了,裴闻靳的心脏刚遭受过一次大难,再来一次就得玩完,他动用了防护功能,只要你出现在他面前,或者是他听到你的声音,甚至是你的名字,那个功能就会作废。” 唐寅残忍的将现实剖开摊到儿子面前,“就现在这个状况,无论你做什么,说什么,都会给他那颗心脏增加负荷。” 唐远后退着坐到后面的沙发上,脑袋耷拉着,肩膀挎着,沉默的让人心疼。 唐寅走到儿子那里,伸手去揉他的发顶,“我要是你,这时候就让裴闻靳自己处理,不管最后的结果是哪一个,只要出来了,他都会告诉你,在家里等着就是。” 唐远神经质的捏着手指,那个男人在工作上面一向稳重沉着,从来没有哪次手忙脚乱过,什么都可以应付。 可感情跟工作不是一个概念。 唐远正想着,他的手机就响了,来电显示上面跳跃着两个字,老裴。 65.65 唐远不假思索的按了接听键, 接通的那一瞬间他一个激灵, 慌忙挂断。 手机又响, 他无措的按了关机, 双肩簌簌发抖。 唐寅把这一幕全看在眼里, 他正想安慰儿子两句,自己的手机响了, 这会响, 八成是他那个秘书。 结果一看来电, 果不其然就是那位。 这是铁了心要找死。 “儿子, 你说我接不接啊?”唐寅挑挑眉毛, “我不接, 待会楼下的座机就响了。” 唐远张了张嘴,极小声的说了什么,唐寅听清了。 儿子说,我不想给他的心脏增加负荷。 唐寅说,“那我挂了。” 话落,沙发上的小孩就窜过来,拿走了他的手机。 唐远紧抓着手机,像是抓住了自己半条命,声线都是颤的,“爸, 我想我还是接吧, 要是我一直不接, 他会担心我, 心脏也会很不舒服,我……我不说话,我听他说。” 不等他爸反应,他就跑进卫生间里接听。 那头的裴闻靳在医院里,脚下是空荡荡的长廊,四周没有人,说话有回音,他听着电话里的浅浅呼吸,疲倦的眼底浮出一抹柔光,“回来了?” 唐远没有出声。 仿佛有心灵感应似的,裴闻靳一下子就猜中了他的心思,眼底的柔光扩散而开,从眼眶里溢出,铺满了整个面部。 两边都很安静,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好像俩人正在一起耳||鬓||厮||磨,而不是隔了好几个城市。 唐远缓缓蹲到地上,背靠着门板。 裴闻靳低低的说,“我想听你的声音。” 唐远屏住了呼吸。 “没有你爸说的那么严重,”裴闻靳安抚着,“我只是那时候心脏有点疼,现在没事了。” 那头还是没有声音,他呼出的气息乱了起来,撕扯着喉咙唤少年的名字,“小远。” 唐远觉得那两字像是化作根根细针,穿过空间扎进他的心口,密密麻麻的刺疼让他喘不过来气,“骗子,你都疼晕过去了,还不严重?” 裴闻靳不出声了。 突然的安静让人绝望,唐远恍恍惚惚,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那天我要是自己回家,不给我爸打电话就好了,这样你就不会来学校接我。” 裴闻靳的呼吸变得粗喘,喉咙里发出被砂纸磨过的嘶哑声音,“你说什么?” 唐远吸口气,眼睛酸涩得厉害,“早知道我就不跟你回老家了,我要是不跟你回去,你爸就不会起疑心,事情也不会发展到现在这一步,我怎么就那么不小心呢?我应该多注意些的,我太大意了。” 裴闻靳听着少年语无伦次的自责,阖了阖猩红的眼眸,人算不如天算,他自以为把什么都算到了,还是被老天爷摆了一道,“你不能再有事了,你好好的,嗯?” 唐远的声音有些偏执,翻来覆去的念叨着,“我后悔了,真后悔了。” 裴闻靳的心跳漏了一拍,“你后悔什么?” 唐远猛然惊醒。 “我问你,”裴闻靳单手抓住心口,沉重的喘着气,声音冰冷森然,“你后悔什么?” 唐远紧张的说,“你深呼吸,啊,深呼吸,快点!” 他听着电话里很不平稳的呼吸声,身子哆嗦,“我胡言乱语呢,我就是觉得,就是觉得现在不知道怎么办,感觉什么忙都帮不上,我脑子里太乱了。” 裴闻靳的面色青白,额角全是冷汗,他动着没有血色的薄唇,“谁也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我爸的事跟你没有关系,你别往自己头上扣,那只是意外,不是你造成的。” 唐远难过的垂下了脑袋。 裴闻靳说,“我爸还有几个手术要做,我暂时不能回去,要在这边照顾。” 唐远想问,我呢?我能去找你吗?但他不敢问,他不自觉的从嘴里蹦出一句,“阿姨还好吗?” 问完他就抽了自己一大嘴巴子。 小儿子早年出车祸没了,现在老伴瘫了,承载着家里全部希望的大儿子喜欢上了同性。 这三件事,随便摊上一件都扛不住,更何况是三件都摊上了。 能好吗?这种傻逼的问题为什么要问?唐远气不过,又抽了自己一耳光,比刚才那一下还要狠,脸肿了不说,还有点耳鸣。 裴闻靳听到了响声,面色一变,“你在干什么?” 唐远撒谎,“打蚊子。” 裴闻靳的唇角动了动,没有拆穿他,而是认真严肃道,“别人不论说什么,你都不要听到心里去,不要信,你只要听我说就行,相信我。” 唐远嗯了声,半响带着浓重的鼻音说,“不管是什么结果,你都要告诉我,亲口告诉我。” 这话里有难掩的哭腔跟不安,藏都藏不住。 裴闻靳愣了一下,他低头|摩||挲|着手指,说,“好。” 唐远听到了裴母的声音,在叫自个儿子,他的嗓子眼顿时发干,“挂了啊,你去忙吧。” 那头的裴闻靳喊,“小远。” 唐远又听到了裴母的声音,更清晰了,有几分声嘶力竭,他的手立刻抖了抖,下意识就把电话给按了。 深吸了一口气,唐远把手机塞口袋里,拧开水龙头掬一捧水到脸上,接着又是一捧,正值夏天,水凉,却不冰,他一捧接一捧,扑的满脸都是。 水从额头往下流淌,到眼睛那里时,混入了一些温热的液体,一并被他抹到了水池里面。 唐远打开卫生间的门,差点跟靠在门口的他爸撞上,他往一边走,下巴上滴着水,滴滴答答的,脸苍白。 地板上脏了,一路水迹,唐寅也没生气,他懒懒的说,“结果无非就两种,要么是他说服家里人接受你们的关系,同意你们在一起,把你当半个儿子,要么是他被家里人说服……” 唐远的身形猝然停滞,“别说了。” “他被家里人说服,自然就是娶妻生子,老两口为了安心,一定会让他尽快结婚,越快越好。”唐寅看着儿子僵硬的后背,“说起来,29岁不算小了,你爸我在你这个年纪,你都楼上楼下乱跑了。” 唐远重重的抹把脸,把脸抹的发红发疼,头也不回的出了书房。 唐寅没追出去,他坐回书桌后面,拿起盘子里剩下的杨梅,慢条斯理的吃着。 没过一会,儿子去而复返。 唐寅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没搭理,只是用余光在儿子|红||肿|的脸上扫了扫,心里对自己那个秘书一通臭骂。 完了就骂老天爷,搞的什么|狗||屁|安排? 唐远在书桌上翻翻,没翻到裴闻靳他爸的治疗报告,他垂眼将弄乱的文件全部整理好,“爸,裴叔叔现在的情况什么样啊?瘫了还能治好吗?” 唐寅撩了撩眼皮,啧道,“儿子,你这称呼搞错了吧,你应该管裴闻靳叫叔叔,管他爸叫……” 唐远把一摞文件拿起来,大力扔回桌面,发出“嘭”地声响。 唐寅的面色漆黑,这他妈的到底是谁惯成这样的? 唐远又把文件理了理,一眼不眨的看着他爸,执拗的有些可怕。 唐寅没法吃杨梅了,他按着突突乱跳的太阳些,“裴闻靳父亲原本身体就不好,从ICU出来就一直住在特护病房,治疗没断过,还要做这个手术那个手术,高昂的医药费对普通家庭来说,就是雪上加霜,听天由命。” “不过裴闻靳平时除了工作,就没什么业余活动,积蓄厚得很,医药费暂时没有问题。” 唐远的眼皮直跳,那个男人有先天性疾病,平时都在吃药,开销上面小不了,他掐着手心,若有所思着什么。 唐寅一看儿子那样,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冷哼一声说,“别给他打钱,他是不会要你钱的,也不需要,少折腾了。” 唐远的心思被看透,他也没否认,“爸,你给找找专家好不好?” 唐寅毫不犹豫的拒绝,“不好。” “怎么不好了?”唐远急红了眼睛,“裴闻靳他爸还不到六十岁,就那么瘫着,多遭罪啊。” “这世上享福的人少,遭罪的人多,多到你难以想象,我还要一个个帮?” 唐远抿了抿嘴巴,“你不帮就算了,我自己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唐寅冷笑着敲桌面,“你以唐家少爷的身份出面,还不是动用你老子的资源?” 唐远看了他爸一眼,“那你是要我跟小朝一样,和家里断绝关系?” “你敢!” 唐寅抄起手边的烟灰缸就砸出去,唐远没躲,烟灰缸擦过他的肩膀飞到墙上,在一声巨大的清脆响后四分五裂。 唐远被擦到的那边肩膀连同半个身子都疼,他咬着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脸上的肌||肉因为隐忍抖出了痛苦的样子。 唐寅愤怒到了极点,声音却是出奇的平静,“找,我给你找。” 唐远霍然抬头,哭红的眼睛瞪大,满脸的不敢置信。 唐寅连连抽气,面上阴云密布,到头来还是妥协了,这辈子的妥协都用在了儿子身上,一次两次,没完没了,上辈子欠下的,来讨债了。 他捞起桌上的一堆文件丢过去,青筋暴跳的怒吼,“我他妈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混帐东西?!” 唐远纹丝不动的站着,心里为他爸答应给找专家的事高兴,嘴角都忍不住的上扬,“我妈生的。” “没我提供种子,你妈能生的出来?” 唐远嘀咕,“不是说混账东西吗?干嘛还抢着……” 唐寅的脸色一阵青一阵黑,“滚蛋!” 唐远把地上散落的文件一份份捡起来,“爸,谢谢。” 唐寅不冷不热,“谢早了。” “我知道爸您位高权重,朋友多,哪个领域都有涉及。”唐远眨眨眼睛,“一定能找到很厉害的专家。” 唐寅的嘴角抽搐不止,这顶高帽子他不想戴,他看一眼都嫌烦似的挥挥手。 唐远这回出了书房就没再折回去,他下楼去了自己的房间,趴到床上一动不动。 身心都累,却睡不着。 趴了会儿,唐远拿出手机,把音量调到做大,生怕那个男人给他发短信,或者打电话时,自己没看到。 . 裴闻靳在C市,工作有关的人跟事他一律屏蔽了,他爸几次病危,手机没电了他也不知道,从一台工作机器变成了行|尸|走|肉。 医生护士让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别的不知道怎么思考,生活自理能力都忘了。 今天才开始恢复。 裴闻靳每天要面对的都是母亲哀伤的目光,父亲冷冰冰的表情,一天都不例外,他习惯了不露声色,没人看出他内心是什么景象。 就像现在,母亲盯着他看了好一会,试图看出点什么,依旧一无所获。 裴母等半天,也没等到儿子主动交代那通电话的内容,看也看不出名堂,她只好开口问,“闻靳,那孩子家里有权有势,应该知道咱家出事了吧?你们谈清楚了没有?” 裴闻靳的手上有块玉,他垂眼摸着,消瘦的面部没什么情绪波动。 裴母看着那玉,碧绿碧绿的,还大,一看就不是他们家会有的东西,“是那孩子给你的吧。” 不是询问,语气笃定,她又不傻,很多小细节一连起来,什么就都明朗了。 裴闻靳说,“这是他爷爷奶奶的定情之物,是一对,一块在他自己身上戴着,另一块他给了我。” 裴母听得心里乱糟糟的,“放下吧。” “放不下放得下,你都得放,儿子,你这些年有多辛苦,我跟你爸都看在眼里,好不容易混出了名堂,出人头地了,你不能因为那孩子毁了自己的名声啊。” 她说着就红了眼眶,“妈跟你实话吧,那孩子妈很喜欢,还想过要是女孩子该多好,可妈后来又想啊,他就算是女孩子,那跟咱们家也配不到一块去,咱们高攀不上,差的太多了,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说是不是?儿子,你就放下吧。” 裴闻靳捏住玉佩,指尖发白,“妈,我不能放。” 裴母像是没听见,“你记得陈小唯吗?陈家庄的,跟你是同学,你读书那会儿她不止一次到家里来找过你,上个月妈碰巧见过她,跟她聊了聊,现在她跟你在一个城市上班,是大学老师,教那个什么,西班牙语,对,就是西班牙语,长得比小时候要体面多了,人很有礼貌,还问起了你。” 裴闻靳重复着说,“妈,我放不下他。” “你俩年纪一样大,又是初中同学,两家也离得近,”裴母说,“你们年轻人不是讲究两个人谈恋爱,要有共同话题吗?你跟她肯定有话题聊,不会有什么代沟,还是一个地方的,以后走亲戚很方便。” 裴闻靳没有再重复,他只是将玉佩戴回脖子上,对着母亲弯下了宽厚的腰背,头低了下去。 裴母一下子就没了声音,她看到儿子头顶有白头发了,有一小片,看得她眼前真真发黑,站不住的后退了两步,“怎么会这样子呢……” 裴闻靳说,“我也不知道,就是那样了。” 裴母偏开头擦擦眼睛,“你的心脏不好,经不起折腾,就找个顺眼的对象安稳过日子吧,老话说,平平淡淡才是真,那孩子真的不适合你。” “不单单是显赫的家世,还有他的性格,太闹了,也太娇气,就是个被人捧着长大的小少爷,你跟他在一起,跟养儿子没什么两样,而且还是精贵的养法,你现在不觉得累,几年后呢?吃不消的,闻靳,算了吧。” 裴闻靳维持着那样恳求的动作,没有动,也没说话。 裴母看得糟心,她干脆背过身去,“就算你不放,那孩子家里也不会乐意,你比他大那么多,咱们家的家世又很一般,现在你爸还……” 话声一顿,下一刻就凄然的说,“闻靳,你爸站不起来了,他那么好面子一人,这以后要他天天的瘫在床上,一步不能走,大小便都不能自己来,那活着该有多难受啊?” 裴闻靳的喉头滚了滚,哑声说,“妈,现在的医学水平很发达,总会有办法的。” “可是医药费太贵了,住在那个病房里,光是每天的房费就要好几百,咱住不起。”裴母哽着声音,“儿子,要不咱搬出特护病房吧?” 裴闻靳微微直起身,抬手拍了拍母亲轻颤的背,“有我在,没事的。” 目送母亲回病房,裴闻靳拿出药瓶,里面空了,他捏住药瓶,后仰头靠着冰冷的墙壁,有一下没一下的磕着。 疼痛丝丝缕缕的蔓延开,压制住了四处流窜的狂躁。 第二天上午,裴闻靳收到一条短信,银行发的,提醒他卡上多了一笔钱,而且数目不小,他的面色变了变,走出医院大楼拨了个号码,在他开口前,那头就响起少年焦急的声音,“对不起。” 裴闻靳的脚步一顿,“为什么道歉?” 唐远没有立即回答,他既伤心又内疚,昨晚他想起来一件事。 今年年初他让这个男人捐款积德行善,之后他的工作很忙,就把那件事抛到脑后了。 这一查,唐远才知道他捐了多少,即便没有拿出工作以来的全部积蓄,也查不到哪儿去,剩下的那么点大概都用在这些天的医药费上面了,哪里还有得剩。 “你年初捐的那些钱,不知道帮助了多少个孩子,怎么老天爷不给你记上呢?” 裴闻靳走出医院,站在路边腾出手点了根烟,微垂眼皮抽上一口,“也许情况本来会更糟糕,比现在要糟糕很多倍,就是因为那一笔捐款,老天爷才大发慈悲,没把我爸带走。” 唐远一怔,“你真这么想?” 裴闻靳,“嗯。” “你也看到了,人生充满意外,我年初捐款那会儿,也不会想到几个月后会……” “不说了不说了。”唐远打断他,“我转到你卡上的钱不是我爸的,你收着,别退给我,也别不用。” “真的,那钱都是我自己赚的,我从小到大参加的比赛多,得的奖也多,就全存起来了,没查过有多少,就放在卡上面,也没想过要用它来干什么,现在拿来给你爸治疗,算是发挥到最大的价值了。” 裴闻靳立在路边,烟雾缭绕着,铺了他一脸,他长久都没言语。 唐远特别害怕男人对自己说谢谢,也怕对方说会还他之类的话,怕的胆战心惊,正想说点什么,就听到那头传来嘶哑的声音,“我妈劝我放下。” 他吓的从床上跳下来,差点崴到脚,嘴上故作镇定的问,“你呢?你怎么说的?” 裴闻靳说,“有某个瞬间,我动摇了,也许我放下,对你是好事,从现实的角度来说,我们之间的确存在很大的差距,方方面面。” “但是?”唐远装出来的镇定也瓦解了,他的腿肚子打摆,站不住的跌坐到地上,背靠着床,“有但是的吧?” 那声音听起来如同快要断裂的弦,好像只要裴闻靳敢说没有,他的人生就无望了。 “但是我不想放下。” 裴闻靳嘴边的烟一抖一抖,他勾着薄唇笑,“哪怕我没有年轻健康的身体,没有富裕的家境,不能给你华贵的生活,我还是不想放下,这要是传出去,肯定一个个的都会指着我的鼻子说我自私,自负。” 唐远乐了,“裴秘书,你要坚持下去,请务必坚持下去。” “只要你别跑,”裴闻靳夹开烟,他重复了前一句,“只要你别跑,其他的我都能应付。” 唐远看着自己发抖的腿,心想,跑什么啊,我连走都走不了。 挂了电话,唐远打开笔记本,找到E盘里的出柜计划,昨晚他就看了,看了好多遍。 他想不通,这计划写的严谨慎密,字里行间都透露着良苦用心,为什么连实施的机会都没有? 把计划书又看了一遍,唐远只能更加深刻的体会出一个道理,人事无常。 那四个字体会的更加深刻,他就更加珍惜现在,珍惜所拥有的。 唐远处理了会儿工作,他爸人是回来了,却似乎不急着露面,公司里的事还要过他的手。 作为一个职场新人,唐远还不能完美的把工作跟私事分开,他频频走神,加上昨晚一晚上没睡,效率很差。 忙完了,唐远就趴在床头,打算打个盹,结果就不知不觉的睡着了,还做了个梦,噩梦。 他梦到他爸带着他去参加一个婚礼,到那儿才知道新郎是裴闻靳。 当时他就想跑,可是怎么都动弹不了,眼睁睁看着裴闻靳娶妻,亲友们祝福的掌声一波接一波,那感觉对他而言,如被刀割。 画面一转,裴闻靳在老家的房间里,旁边是他爸妈,二老脸上都挂着喜庆的笑容。 他们三面前是个摇篮,里面有哇哇的哭声。 裴母摇着摇篮,一边哄一边说,“闻靳,看看你闺女,长的多像你啊。” 裴父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哼声,“才刚出生,皱巴巴一团,能看得出来什么?” 话是那么说,却一眼不眨的看着摇篮里的孙女。” 裴母逗着小娃娃,“闻靳,你抱抱你闺女。” 裴闻靳伸手去抱,动作小心翼翼。 一家人其乐融融。 唐远惊醒了,他大汗淋漓的趴在床头,瞳孔涣散,表情恐慌。 唐寅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儿子瘫坐在床边,整个人跟死了一般,他皱眉,“做噩梦了?” 唐远惊魂未定,喉咙里发不出声音。 “让我猜猜,”唐寅把牛奶放到桌上,“梦到裴闻靳娶妻生子?” 唐远浑身剧烈一抖。 唐寅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来,长腿一叠,“四条腿的男人不好找,三条腿的男人满大街都是,你想要什么样就有什么样,去年我给你找的那精灵,他还不是最好的,更好的有的是,只要你开个口,我就派人给你找来,你倒好,偏偏吊死在裴闻靳那棵老树上,还是千年不开花的铁树。” 唐远搓搓脸,恢复了点神智,他手脚并用的爬起来,拿起牛奶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口。 唐寅看儿子嘴边的那层奶胡子,怎么看怎么稚气,就是个孩子,他的面色缓了缓,心里一声叹息,这都是命。 “你大伯的事,你做的比爸好。” 唐远抿唇,“所有资料都是裴闻靳一个人挖出来的,我只不过是把那些资料从他手里接过来,再拿给大伯看了而已。” 唐寅说,“裴闻靳的功劳爸知道,那些资料爸都没挖出来,他的能耐大得很,不会亏了他的,另外,骗过你大伯需要本事,你的功劳也有。” 房里静了会儿,唐寅提起另一件事,“你投资的李月那部电影,不能让它出来,我会撤资,后面的事交给周律师处理。” 唐远没听明白。 “女主角的舞蹈经历是根据你妈妈改编的,剧本里没有你爸这号人物,有删改。”唐寅对上儿子惊愕的目光,淡淡的说,“你不知道也很正常,毕竟那时候还没你。” 他捏了捏虎口,眼里闪过一丝阴霾,“有些你妈妈童年的成长经历,鲜少有人知道,我得找个时间请李月吃顿饭,问问看是谁在背后掺了一脚,说不定是你妈妈的老朋友。” 唐远放下玻璃杯,“李月怎么想的?” 唐寅冷笑,“不管她怎么想的,我都不能让那部电影出现在大众面前。” 默了一两分钟,唐远抓抓头,“爸,七月份的艺术节我不参加了。” “随你吧。”唐寅瞥向儿子,“下半年还回不回学校上学?要是回,就别这么颓废,你这个年纪的小孩都活力四射,意气风发,生机勃勃,你看看你,成什么样了都,就为了一个老……” 后面两字给儿子给瞪回去了,他指指杯子里剩下的牛奶,“喝完。” 在那之后的每一天,唐远都处在崩溃的边缘,一边想接到裴闻靳的电话,想听他说他爸的病情有好转,家里也没那么反对了,一边又怕接到他的电话,怕听到他在电话里说撑不下去了,想放下,想让他们都解脱。 或者是得知裴闻靳他爸病重的消息,又或是他病重的消息。 无论是哪个,都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唐寅心里头的火气大到不行,又不舍得对儿子动手,就叫仲叔带着佣人在后山给他整了块地出来,命令他种几包油麦菜,几包生菜。 特地给他找事做,就为了让他转移注意力,不然再那么下去,正常人也会变成神经病。 月底的时候,唐远接到了一个电话,冯玉打的,她说自己跟闺蜜在c市玩,碰到了裴闻靳,跟个漂亮的小姐姐在一起,俩人在水果店里买水果。 他心想,我答应了裴闻靳的,别人谁说的话都不信,那我去看看好了。 66.66 唐远给他爸留下一张字条就去了C市。 其他谁也没告诉。 到那儿时, 成片乌云在天边翻堆积, 翻滚, 两条苍白的闪电在头顶噼里啪啦交火, 整座城市都被波及, 风雨欲来。 唐远刚坐进出租车里,雷阵雨就轰然而下, 他走得急没带伞, 差点淋成落汤鸡, 就这么险险的避开了。 看来这趟出门的运气还不错。 司机是当地人, 从唐远上车就跟他唠嗑, 操着不普通的普通话吹牛逼。 唐远发现好几片指甲都有豁口, 冯玉给他打电话那会儿,他正在剪指甲,刚干完活,指甲里都是泥,不修剪修剪没法洗干净。 接完电话他继续剪,心思就不在上面了,剩下几片指甲全都剪的乱七八糟。 大概是唐远看了几次手机,脸色又不怎么好,看起来心不在焉,司机就试探的问, “小伙子, 跟女朋友吵架了?” 唐远扭头看司机。 “你上车到现在, 手机看了不下五次, 看一次,精神就更恍惚一点。”司机留意着路况,稳稳的开着车,“脖子里带着情侣饰品吧,玉佩?你隔着T恤捏了两次,一次差不多有三分钟,勾起你的回忆了,还都是好事儿,因为你每次捏着玉佩,嘴角都翘着,心里乐,脸上也乐。” 唐远膛目结舌,这年头司机都这么吊了,他把手机放回背包里,“大叔,咱开车专心点儿?” “C市我熟,从小待大的,”司机不假思索的说,“就是闭着眼睛都能……” 唐远一个眼神打断他,牛皮快被你吹爆了,悠着点? 司机哈哈大笑,“闭着眼睛自然是不能开车的,咱没那超能力。” 他停在一辆卡宴|屁||股|后面,停的特小心翼翼,要是不走运的撞一下,那完了,停好以后他才说话,“前面过两个路口就到酒店了。” 唐远扭头看着窗外。 司机忽地说,“初恋吧。” 唐远的脸部一抽,下一秒就听到司机说,“我年轻时候是混公安局的。” 他立刻把头转向驾驶座,脸上是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的表情。 “那行业作息极不规律,经常日夜颠倒不说,有个任务就突然走,甭管在哪儿,在做什么,上头一个电话过来,必须走,那是命令,只有一个选择,服从。” 司机摸根烟点着,“有一回我相好的跟我闹,我急着要归队,就叫她等我回来再说,结果我把那事儿给忘了,一直没想起来,她心里就多了个结,长在我看不到摸不着的地方,我哪儿知道啊。” “她藏心底不说,我没顾得上问,我跟她就那么散了,青梅竹马,在一块好多年了,照样散,今年她孩子上初中,分数差了些,我托人给送进去的,在她家吃了顿饭,她现在是一家四口,我是孤家寡人一个,感慨一堆,屁用没有。” 唐远眨了下眼睛,听得一愣一愣的。 司机降下车窗,对着外面弹弹烟灰,“两个人在一起,有什么事儿一定要交流,多交流,问问对方怎么想的,告诉对方你怎么想的,我就是吃了没交流的亏。” 这话题不好,一旦跳起来就收不住,伤心事被勾上来了,于是他也不管小孩嫌不嫌烦,就罗里吧嗦,非要自个说尽兴,“交流不是让说废话,再闹一边情绪,是要有效的交流,搞清楚事情的性质,摆明你的态度跟观点,这太重要了。” 唐远心有感触,“交流啊。” “对,就是交流。”司机把烟叼嘴边,重新启动车子,侃侃而谈道,“谈恋爱的时候,付出不能有怨有悔,别想着你给多少,就要从另一方那里拿走多少,另一方给的不是你想要的,或者是没给到你要的那个份量,你就堵心,那不行……” 唐远认真听着,中途没有插嘴,听完以后车已经到酒店门口了,他解下安全带,笑着说,“大叔,谢谢你跟我说这么多。” 司机叼着烟摆摆手,开车车子扬长而去,颇有几分潇洒姿态。 唐远立在酒店门口长舒一口气,他这趟出门的运气不是不错,是相当好,避开了大雨,司机还给他上了一堂课,受益匪浅。 酒店距离裴闻靳他爸住的医院不远,从地图上看,可以步行过去。 唐远没打算来了就过去,他洗了个澡,让自己浑身清爽些,而后睡了一觉,补一补精气神,起码别人看着不会是蔫了吧唧的样子。 结果躺下没一会,老唐同志一个电话就过来了,对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 唐远趴歪着头趴在枕头上面,“爸,我困,先这样,晚点我再……” 唐寅不等他说完就问,“晚上几点的票?” “明儿回。” 唐寅当下就把手里的钢笔扔到了办公桌上,“你再说一遍。” “明儿,tomorrow。”唐远的声音模糊不清,人已经困的不行,没半点害怕,“给你带特产啊。” 说完就挂了。 唐寅对着手机发愣,看样子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管家端着茶杯进来,犹豫再三,开了口,“先生,少爷的心情一直很低落,人也瘦了,出去走走看看,对身体好。” 唐寅站起来叉着腰来回走动,“我就纳了闷了,小兔崽子一点都不怕我?一点都不怕?” “少爷是把您当朋友处,”管家咳一声,“亲近。” 唐寅抽抽嘴,想起来什么,他冷声说,“小兔崽子不听话,家里有花有草还有地,干点什么都能打发时间,漫画游戏电影哪个不是随便挑,光漫画都给他弄了最新的一大批,非要往外面跑,要是在那么远的地方哭,没人哄,得哭死。” 管家没听懂,“少爷为什么哭?” “为什么?”唐寅铁青着脸怒吼,“我他妈也想知道为什么!” 他想想就来气,却又不知道该气谁,儿子要死要活紧扒着的人是他从其他公司挖过来的,惜才是他一贯的作风,做生意的多少都会那样。 鬼知道会横生出这么多事。 管家很不合时宜的说,“先生,一会您要去做个体检。” 唐寅满脸不耐,“什么?” 管家给前一句话补充几个信息,“约的时间是下午两点,还有半小时。” “检个屁。”唐寅的口气冷硬,“不检。” “您还是去做个检查吧。”管家硬着头皮说,“少爷出门前交代了,等他回来要看您的体检报告。” 唐寅凶神恶煞的瞪过去。 管家后退着溜走,还不忘把书房的门带上,走几步折回来站在门外,对着里面恭声说,“少爷担心您的身体,偷偷给王医生打过几次电话了,他只是嘴上不说,心里都有数。” 这话成功留住了书桌上那个茶杯一条命。 . 唐远定的闹钟,响了被他按掉,他在床上挣扎了会儿才起来,洗脸漱口,捯饬衣着,干净整洁的出了酒店,半点没有去捉奸的怨妇样。 那说法不好,他不是去捉奸的,只是去见男朋友,以及……所谓的女性朋友。 唐远在街上转悠,没多久空着的两只手里就多了一杯果汁,接着是一袋鱼皮花生,一路走一路吃喝,心情各种变换。 慢慢的,他心底上窜下跳的紧张跟忐忑全被压进了角落里,任它们自生自灭。 唐远分不清东南西北,他除了看路标,还问人,总算没有多绕路,就在他看着对面的医院大门,不知道怎么跟裴闻靳说自己来了的时候,一辆公交车停在了医院门口。 车上下来一拨人,看亲的,问诊的,复查的,全往医院大门方向走。 一拨人里头有两个人特扎眼,分别是一男一女。 男的挺拔高大,肩宽腿长,衣裤一丝不苟,背影很有魅力,是裴闻靳,女的穿件白色条纹连衣裙,脚上是双白皮鞋,跟不高不低,走路既曼妙又轻快,两条小细腿有点儿晃眼,应该就是冯玉电话里说的漂亮小姐姐。 不知道那女的跟裴闻靳说了什么,眼睛里全是能让人脸红心跳的爱慕。 很漂亮,气质也好。 唐远吸溜一口果汁,他第一时间不是生气,也不是慌乱,而是关心,那个男人怎么坐公交车了?自己的车呢? 还是说,纯粹是美女想坐,他陪同? 不太可能,裴闻靳不像是会做那种事的人。 唐远看到那女的拉了一下裴闻靳的手臂,没有立刻就把自己的手撤离,还在他的手臂上放了会,最少有三秒,他没挥开,说明默许了,也说明他们的关系很近。 俩人一起进了医院大楼,看着非常般配,也非常和谐,挑不出一点问题。 唐远想到了张舒然跟周嘉,也这么登对,大概俊男美女给人的感觉都大同小异。 “我早就跟你说过,你会后悔的。” 背后冷不丁的响起一个声音,唐远吓了一大跳,魂都从身体里跑出来一半,他惊魂未定的看着张舒然,说曹操曹操到,这话真挺邪乎。 “你怎么会在这里?” 张舒然没隐瞒,实话实说,“我来这边出差,碰巧看到你在街上晃,就让司机停了车,我在后面跟了你有一会了。” 唐远的身上起了层鸡皮疙瘩,但他没骂张舒然,骂都不想骂了。 从前那个体贴温和的兄弟丢在了时光里。 张舒然却不打算就此作罢,他看了场好戏,必须要说点观后感,“当初你选择了他,现在呢?亲眼看到刚才那一幕,什么感受?” 唐远一言不发的喝着果汁。 张舒然当他是难受了,往壳里缩,心口一堵,嗓音跟以前一样温柔,“如果你选择我,就不会有这种事发生。” 唐远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 张舒然温雅的五官有短暂的扭曲,那是遭到羞辱的表现,很快恢复如常,他弹了下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喉间干涩,“现在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了。” 唐远垂下眼皮继续喝果汁,滋溜滋溜响。 他不说话,张舒然也不出声,俩人就这么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看似亲密,其实早就被一条沟壑隔开了,隔的很远。 果汁喝完了,唐远没有哭没有闹,他给裴闻靳打了个电话,说,“我过来了,这会在医院对面的路上,喂?听到没?别傻愣着,来找我。” 话音刚落,电话就挂了,唐远挂的,他把手机揣回口袋里,不慌不忙的等着。 张舒然的五官再次扭曲了起来,这次没有转瞬即逝,他的心里就一块干净的地方,那里住着他的少年。 近在咫尺,却仿佛不曾触碰过。 虽然他没怎么接触感情,但他有试图去了解,一段恋情里面,误会都是由自我判断产生的,自以为怎么样怎么样,一定怎么样怎么样,就是不去主动问,各种因素都有。 不沟通,误会加深,感情的裂缝会跟着扩大,某一天随便一敲就四分五裂。 刚才那个情形一发生,张舒然就期待着唐远失去理智,痛哭流涕,露出悔不当初的模样,他还在考虑到时候自己该怎么做,对方却跟没事人似的给另一个当事人打电话,不是伪装出来的平静,是信任。 不管是去年的录音事件,还是这次的背叛,唐远都选择信任裴闻靳。 那样的信任让他嫉妒,更多的是无法理解,一个人为什么可以那么信任另一个人,好像不需要思考,不需要判定,凭的仅仅是本能。 “我想不通。” 张舒然重复了那句话,眼里尽是一片压制不住的挫败,“你跟他也不过才认识一年,为什么会那么信任他。” “就因为喜欢?”他盯着唐远的侧脸,“喜欢到没有原则的信任?” 唐远没有回答。 医院门口那情景,漫画跟电视里都有类似的,为了剧情更有看头,先扬后抑,再抑后扬,基本都是主角亲眼看见,转身走人,伤心过度的玩消失,单方面切断一切联系。 在那之后的故事导向略有不同,要么就是两个主角各自纠结的虐上几年,来个物是人非,不期而遇,旧情复燃,要么就是一步错,步步错,从此错过。 故事导向关键在于另一个主角是正牌,还是炮灰。 怎么都不是好事儿。 唐远能这么冷静,有他对裴闻靳的信任,也有司机那番话的作用,而且他真的害怕折腾,扛不住了,但这些他都不打算告诉张舒然。 张舒然看出来了,他不易察觉的隔着袖口摸了摸腕表,“你爸回来了,国内的市场我翘不动几块了,只能去国外扩展。” “有你爸在,我收购宋家企业的计划怕是要作废了,不知道你爸会不会放过我,放过我家,要是他老人家不放,那我只好迎战了,我也不是一点优势都没有,我年轻,有血性有志向,有旺盛的精力跟体力,而你爸老了,小远,你爸再厉害也老了,这话还是你跟我说的,没有忘记吧?” 唐远走到垃圾桶边,把空着的杯子扔了进去。 医院里出来个人影,深邃的眼睛往马路对面扫,看见了什么,他的眉头一皱,大步流星的朝这边来了,颇有几分逮着自家顽皮孩子的家长。 唐远环顾四周,进了一家地下休闲会所。 张舒然始终立在原地,久久都没有离去,他的面色是一成不变的温和,眼里却是空无一物,像是在自己的世界里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直到他的手机响了,来电是他的未婚妻,他才看见脚下的路通往哪里。 路是自己选的,没人逼他,是他的一厢情愿跟盲目自信给了他走上这条路的勇气,什么都计划好了,计划的很完善,还是输了。 输了也要自己往前走。 未来还很漫长,今后的事,谁知道呢,总要有点希望跟盼头。 张舒然撩起袖口看一眼腕表,他闭了闭眼,动手去开表扣,就在他把腕表拿下来,往垃圾桶里丢的瞬间,手上的动作一顿,腕表回到了腕部,袖口也拉了下来。 就这么个唯一的念想了,留着吧,人生太苦,还是要有一点甜头,苦到不行了就尝一口缓缓。 裴闻靳跟张舒然擦肩,脚步不停的进了休闲会所。 唐远给自己点了个冰淇淋,他瞥见过来的男人,眼珠子一转,没搭理。 裴闻靳满腔的怒气被这么个小表情给弄的一滞,随之而来的是浑然不觉的手足无措,生气了?为什么? 唐远捕捉到了男人的情绪变化,误以为是做错了事的心虚,嘴角顿时就拉了下去,下意识要走人,他转而一想,要交流,先别瞎猜。 “我看见了。” 裴闻靳敛去眼底的深思,“什么?” 唐远望着面前的男人,那张他怎么看怎么喜欢的脸上写满了憔悴疲惫,严苛精明的感觉还在,就是多了很多被生活摧残的痕迹。 整个人往那么一坐,不说话不笑的时候,身上有一种极度沉寂的气息。 他看不下去的把视线挪开,改了路线,不单枪直入,而是从头开始,“冯玉给我打电话,说她在这里看到了你,还有个漂亮的小姐姐,你们一起在水果店买水果。” 裴闻靳一愣。 “我不是答应你了嘛,谁说的话我都不信,”唐远用指尖划拉着桌上的纹路,“所以我自己买了票过来看看。” 裴闻靳的面色沉沉的,“你怀疑什么?” 唐远听到他这反过来质问的语气,又是委屈,又是气愤,一时脑热就把桌上的纸巾盒给扔到他身上,“站在我的角度想想?你站着想想啊,换你遇到我这种情况,你能心平气和?那心眼得多大啊?我反正没那么大的心眼。” 裴闻靳把掉到腿上的纸巾盒放回原位,不知道是给气的,还是怎么了,他没说话,只是眼神深黑,那里面没有光亮。 唐远一口气往下说,“正常情况下,当父母的发现自家孩子找了个同性谈恋爱,都不可能同意,现在你爸妈已经知道了我们的事,肯定会给你介绍对象,希望你赶紧走上他们以为的那种正轨,刚好出来一个漂亮的小姐姐,你还跟她一起买水果,你对别人向来冷淡疏离,能一起买水果就表明很特殊了,我心里能波澜不起?我是没心没肺吗我?” 裴闻靳的额角青筋蹦起。 服务员送冰淇淋过来,趁机看了看桌上的一大一小,大的俊美,小的漂亮,都是她没见过的出众模样。 她想多看两眼,却被大的身上可怕的低气压给惊到了,本能的撤退。 这么个小插曲把僵硬的气氛划出了道口子。 唐远在心里骂自己,要交流,交流,别乱激动,他深呼吸,“就在我给你打电话前几分钟,我看到你跟个女的从公交车上下来,一道进的医院大楼,就是她吧。” 裴闻靳依旧没有出声,目光也没离开唐远分毫,那样子其实有些骇人。 唐远紧紧盯着男人,试图自己在得到真相前搜寻到一些蛛丝马迹,怎么都好,就是别面无表情,结果发现只是徒劳。 这让他感到无力,明明占据主动位置,却感觉很被动,他哑哑的问,“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裴闻靳淡淡开口,“我在等你说。” 唐远绷着脸,“我说完了。” 裴闻靳微昂首,“那就先冷静冷静。” 唐远说,“我很冷静。” 裴闻靳扫了眼桌上的纸巾盒,意思明了。 都扔纸盒了,你跟我说你冷静,可信度有多少,你心里没点数? 唐远瞪着对面的男人,他吸了口气,淡定的说,“刚才我是有点不够冷静,现在我冷静了,你说吧。” 裴闻靳眼神示意他吃冰淇淋。 唐远把冰淇淋往旁边一推,吃个屁,人上断头台前还能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遭那么一下,他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 裴闻靳又把冰淇淋推到他面前,“那是陈小唯,初中同学。” “噢,初中同学啊,”唐远把玩着勺子,不冷不热的从嘴里蹦出四个字,“青梅竹马。” 裴闻靳欲要说话,就被唐远给打断了,勺子也丢了过去,“我还没说完呢。” “我看到她拉你手臂了,这么拉的。” 说着就将那个画面还原,上半身前倾,手伸到对面,拉男人的手臂,“当时你没挥开她的手,你默许了,让她抓了好几秒。” 裴闻靳的眉尖隐隐一抽,眼神充满疑惑。 唐远狐疑的问,“你不知道?” “我最近经常走神。” 唐远蹙了蹙眉心,“走路的时候也会?” 裴闻靳,“嗯。” 唐远半眯着眼睛看他,“那你觉得我会信你这种听起来很拙劣的借口?” “会信,”裴闻靳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唐远翻了个白眼,他对着男人伸出手,“勺子给我。” 裴闻靳将勺子递过去,听到少年说,“那要是你没走神,会把她的手挥开吗?” 他拢了拢眉峰,“不会。” 唐远脸上的血色瞬间褪的一干二净,耳边又响起声音,“我不会给她拉我的机会。” 一前一后两句话,从地狱到天堂。 唐远低头挖冰淇淋吃,周遭的暴风雨全都褪去,天放晴,阳光灿烂。 想起来遗漏的部分,他的天空又飘出了一大片乌云,“你的车呢?为什么坐公交?我跟你都没做过。” 裴闻靳挠了挠眉毛。 唐远哼了声,“我的直觉很灵的,别指望能骗到我。” “昨天倒车的时候没注意,磕了一块,送去修了。”裴闻靳轻描淡写,“没告诉你,是不想你胡思乱想。” 唐远立刻紧张的问,“有没有哪里伤到?” 裴闻靳摇头,“下午陈小唯带我去见一个老中医了,本来我想叫出租车,她说她晕车,只能坐公交。” 唐远想反驳,出租车晕,公交车就不晕了?人还多呢,他突然想起一个同学,好像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就把反驳的话吞了回去,“那一起买水果又是怎么回事?” 裴闻靳说,“我在水果店里碰见的陈小唯,她正要买果篮看望我爸,只是凑巧。” 唐远抿抿嘴,继续吃冰淇淋,不说话了。 裴闻靳叹了口气,“就因为那个小姑娘在电话里跟你提了一句,你连声招呼都不跟我打,一个人大老远的跑这儿来?” “别搞的我小题大做,无理取闹一样,”唐远边吃边说,“我要是心态不好,已经崩了。” “知道我心态崩了的后果吗?我不会来找你求证,不会给你解释的机会,我会出国,不是去年那样度假,是再也不回来的那种,我会用最快的速度甩下跟你有关的一切,你知道的,只要我跟我爸提那种要求,他就能为我办到。” 他看到男人的沉稳内敛霎那间消失无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暴戾,双眼赤红,青筋暴跳,像一头被人捏住软肋的狮子,疼到发狂,不由得咽了咽唾沫,轻声说,“其实那是人的一种自我保护方式,不想受伤就选择逃避,在感情里面不算有多稀奇,不信你在网上搜搜,网友们分享的经历里面一定有相同的环节。” “还好我没有自己钻牛角尖,而是来找你了,不然……” 裴闻靳徒然起身抓住少年的手腕,一路拽到了卫生间里,门关上的瞬间就碾上了他的嘴唇,力道粗||暴|又猛烈,呼吸却抖的不成样子。 整个嘴里都是腥甜的味道,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唐远正要去抓男人的头发,就被他勒着后背一把按进了怀里。 被勒的那个疼的抽气,没哭,勒人的反而哭了。 67.67 唐远呆愣了许久, 缓缓抬手放在男人宽阔的背上, 轻轻抚了抚, 凑在他耳边小声说, “冰淇淋要化了。” 裴闻靳抹了把脸, 直起身是已经恢复了一贯的不露声色,就是眼睛猩红, 睫毛潮|湿。 唐远看得心里难受, 他把人拽下来亲了亲, “晚上我不回去。” 裴闻靳的眼皮蓦地一撩。 唐远贴着男人的薄唇|磨||蹭, “我已经跟我爸说了, 要在这里住一晚, 订的酒店离医院不算远,走路可以过去。” 裴闻靳的唇角抿直。 唐远知道他在想什么,体贴的说,“不用陪我,你在医院里陪你爸就行。” 裴闻靳腰弯下来,下巴抵着少年的肩膀,“我晚点回医院。” 唐远的眼睛一弯,“噢。” 外头又下雨了,还是雷阵雨,急匆匆的来, 急匆匆的走, 很调皮。 唐远忍着舌尖上的疼痛吃冰淇淋, 时不时瞄一眼对面的男人, 今天之前真没想过他会哭,平时他太强大,总是会让人下意识忘记他也是个普通人。 裴闻靳突兀的说了句,“陈小唯有交往的对象。” 唐远一怔,“你见过?” 裴闻靳,“没有。” “骗你的,”唐远见男人疑惑不解,他一个白眼飞过去,“你就没留意过她看你的眼神?” 裴闻靳皱起了眉头。 唐远撇撇嘴,“她喜欢你。” 裴闻靳的面色沉了下去,“我会注意。” 唐远没多少放松,他闷闷的挖一口冰淇淋到嘴里,明明是奶油味的,却没什么甜味,“这次是陈小唯,以后还会有张小唯,李小唯之类的其他人。” “谁都不会有,”裴闻靳说,“只有你。” 唐远尝到了甜,但还是盖不住丝丝缕缕的苦涩,“爱情亲情本来不是选择题,可以并存,到我们这儿就是二选一,我爸说我没有什么胜算,我嘴上不承认,心里是承认的,就目前的情形来看,我真的没有胜算。” 裴闻靳的眼底有浓重的血色,“你有我,就是最大的胜算。” 唐远心头一震,他垂了垂眼皮,“我们的人生轨迹不一样,我是一出身就享受很多人一辈子都享受不到的生活,你是靠自己的努力从老家出来的,一步步往上爬才有的今天,你爸妈把你当做唯一的希望,以你为荣,不想看到你为了我毁掉前程。” 裴闻靳眼底的血色浓到化不开,一点点往脸上扩散,有些骇人,“毁不掉。” 默了会儿,唐远放下勺子,拽了张纸巾擦擦嘴,碰到下嘴唇的的伤口,他嘶了声,忍不住朝男人投过去一个埋怨的眼神。 压抑的氛围因那个眼神一哄而散。 裴闻靳手伸过去,拇指擦掉他唇上渗出的血珠,“暂时不要吃辣。” “唔,”唐远抓住男人的手腕,脸埋在他干燥的掌心里蹭蹭,“你以后别发疯了,怪吓人的,感觉你要把我一口一口吃到肚子里。” 裴闻靳目光深黑的看着少年,直到把他看的惊慌失措才收回视线,闭了闭眼,嗓音沙哑的说,“我送你回酒店。” 出了地下会所,唐远跟裴闻靳撑着一把雨伞走进雨里,一路稀里哗啦。 雨下的有点大,没法步行回酒店,裴闻靳拦了辆车,跟唐远一起坐进后座,带着一身湿气。 这次的司机不是个热情的性子,全程目不斜视的开车,一言不发,车里相当安静。 唐远低头回小朝跟阿列的短信,他一扭头,发现身边的男人闭着眼睛,呼吸平稳,睡着了,眉间的纹路还在,难掩疲惫。 有司机在,唐远不好做什么,就把手机放回口袋里,歪着头跟男人一块儿睡觉。 车只是一个拐弯,很久没休息好的裴闻靳就醒了,他把往车门那里倒的少年捞到自己怀里。 大抵是被熟悉的气息包围住了,少年放松又惬意的窝着,没有醒来的迹象。 裴闻靳的薄唇轻带出点弧度,“师傅,开慢点。” 司机哎哎应声,抓着方向盘的手出了点汗,却没有多管闲事。 到酒店时,唐远被裴闻靳叫醒,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的下了车,一脚踩进雨水里面,溅起一圈水花,七零八落。 裴闻靳手撑着伞靠近,眼睛往下一扫,看到他的裤腿都湿了,“毛躁。” 唐远当没听见,大步流星的冒雨跑进酒店大堂。 进电梯,刷卡,关门,这几个环节过去,唐远才把裴闻靳抱住,脑袋埋在他的肩窝里面,眼皮耷拉着说,“现在天还没黑呢。” 裴闻靳摸着少年脑后柔|顺|细||软|的发丝,神情有几分懒散,“嗯。” “咱像是两学生谈恋爱,偷偷出来约会,得掐着时间,生怕被家长发现。”唐远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他咧咧嘴,“你说像不像啊?” 裴闻靳低头,脸颊蹭着他柔软的发丝,“像。” 唐远突然骂了声,“操!” 他从男人怀里出来,手捂着嘴上不小心咧开的伤口直奔卫生间,边走边咕哝,“属狗的吧,肯定是属狗的。” 裴闻靳的舌尖抵了下牙齿,口腔里隐隐还存着腥甜,他立在原地抓起额前碎发往后捋了捋,露出被阴影笼罩的冷峻眉眼。 唐远漱完口出来,眼睛往门口一瞥,“你怎么还站那儿啊?过来过来,时间宝贵,我俩不能浪费了。” 裴闻靳一手揉着额头,一手抄在裤子口袋里,不快不慢的走过去。 唐远拖鞋上床,盘腿坐在床沿位置,仰起头看男人的脸。 裴闻靳拖了张椅子到床边,坐在少年面前,让他从仰视面前平视,看得更轻松点。 唐远的眼神放肆炙热,喃喃道,“老裴同志啊,你说奇不奇怪,你完全就是照着我喜欢的样子长的。” “不奇怪,”裴闻靳凝视少年,“一样。” 明白是什么意思,唐远的脸颊红了红,“那我俩就是那什么……” 裴闻靳说,“天注定。” “是的是的。” 唐远咳一声,脖子都红了,反观面前这位,平静无波,跟没事人似的,非常从容,这性子牛逼了,就连做事情的时候也只是隐忍的绷着下颚,偶尔似痛苦非痛苦的低哼几声,没有其他表情,不能比。 四目相视,静了有两分钟,唐远想起来什么,够到背包把拉链打开,手伸进去翻找着什么,下一刻就把背包里的东西全倒在了床上,胡乱的翻着。 裴闻靳是个规整的人,看他毫无章法,一团糟,倒也没露出抵触的情绪,习惯了。 “找什么?” “东西。” “什么东西?” “你别管。” “……” 裴闻靳欲要帮少年整理,就听他欣喜的说,“找到了!” 接着就是尾指上一凉,多了个银圈。 唐远拉着男人的手瞧了瞧,用洋洋得意的语气来掩盖自己的紧张,“啧啧,我真是天才,只是靠感觉就把尺寸挑准了,刚刚好。” 半天没等到回应,他又不敢抬头,只是垂着脑袋,像个没经过家长同意,偷偷干了什么事的小孩,等着挨批。 时间拖的越长,紧张感越重。 唐远抓耳挠腮,完了叹口气,“银的,就几百块钱。” 面前的人还是不说话,也不动。 唐远|舔|了舔|发干的嘴皮子,“不喜欢算了,弄下来还我。” 说着就伸手去抓男人大手,想把他尾指上的戒指给取下来,结果还没碰到就被反手抓住了腕部。 唐远这才把头抬起头,直接撞上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面像是藏着能吃人的凶兽,正在发出|蛊|惑人心的信号,他本能的屏住呼吸。 裴闻靳拿空着的那只手扣住他后脑勺,将他压向自己。 唐远的求生欲很强,他手忙脚乱的把裴闻靳推开,手捂住嘴巴,模糊不清的求饶,“不能再||咬||我了,我还要吃东西呢。” 裴闻靳粗声喘着气,眼里有暗沉的情感在涌动,“不咬,让我抱抱你。” 唐远将信将疑,“你说的啊?” 裴闻靳没回答,直接把人拽到身前,长臂圈住,收紧。 “诶,”唐远戳戳男人的腰,“感动吧?” 脖子里有湿热的气息,他下意识微微仰头,将脖颈的弧度拉长,有点青涩的喉结滚了滚,“说话呀。” 裴闻靳没出声,只是弓着腰背,脸埋进少年的脖颈里面,嗅他的味道。 唐远对这男人的呼吸,心跳,气息都了如指掌,他忽然察觉到什么,一把将人推开一点,拧着眉毛说,“不是吧?你生气了?” 裴闻靳沉默不语,就是默认。 “卧槽!” 唐远接受不了的瞪大眼睛,“你生什么气啊?” 他一下子就激动的站起来,居高临下的说,“我是在来的路上买的,就怕你不要,特地选的银戒,你还跟我生气,还我,你还我,快点,我自己一左一右戴着玩。” 裴闻靳的话里有几分揶揄,“我的手比你大很多。” “那就戴中指,食指,再不行就脚趾,”唐远反应过来,板着脸说,“你管我戴哪,跟你没关系,赶紧的。” 裴闻靳眼角眉梢带着笑意,宠溺的目光落在少年身上。 唐远浑身发烫,他自我唾弃,一个眼神就让你骨头都酥了,还较个什么劲,于是他气馁的搔搔头发,蹲在床边,两手搭在腿上,浑然补觉自己这样像只小狗。 裴闻靳叹息,“说完了?” “嗯,”唐远看着他,“说完了。” 裴闻靳,“那我说?” 唐远眨眨眼睛,“说,你说,悠着点啊。” “我生我的气,”裴闻靳把人拉回自己怀里,“应该我来准备。” 唐远顿时就没声了。 几分钟后,他回过神来,伸出一根无名指举到男人眼前,笑眯眯的说,“这儿空着呢,留给你准备,我不跟你抢。” 裴闻靳捉住亲了两口,“好。” 唐远买的对戒,还有一只,裴闻靳给他戴上了。 尽管只是尾戒,依然觉得美好。 唐远跟裴闻靳说起他碰到的那个司机,“你说我这运气,是不是好到爆?要不是那司机跟我讲那么一大通,我还真就……” 裴闻靳摸着少年的头发,动作一顿,“什么?” 唐远感觉到危险,他撑着床被往后挪,一路挪到床头,拉出安全的距离,“没什么没什么。” 裴闻靳皱眉,不悦道,“躲那么远干嘛?过来。” 唐远把头摇成拨浪鼓,“我怕你弄死我。” 嘴角一勾,裴闻靳用指腹捻了捻眉心,目光灼灼的看向少年,“快一个月没见了,再让我多抱抱,嗯?” 这话跟妖术似的,唐远想也不想的就把自己送了上去,就一个要求,让他别在显眼的地儿留印子,“找专家的事儿有眉目了,不出意外的话,下个月就能定下来,要去国外,你别担心啊,肯定会有国内的护工跟着去,而且也会带上翻译,没问题的,到了那儿,你让你爸不要多想,只要好好配合医生治疗,你顺便也给自己做个检查,心血管什么的,我也不懂,都听医生的。” “戒指你暂时不要戴手上,不然你爸妈看了会糟心的,你脖子上有玉佩呢,也没法戴,干脆先收起来吧。” 完了他就自顾自的嘀咕,“尾指上应该问题不大吧?又不像无名指跟中指,没那么敏感,就说是一块钱一个,在地摊上买的?” 裴闻靳封住少年的嘴唇,抱起他放到床上。 床发出娇||弱的声响。 就在这时,裴闻靳的手机响了,他看一眼来电显示,面部一绷。 唐远知道是谁打的,懂事的说,“你回医院吧。” 裴闻靳抵着少年的额头,粗重的鼻息喷在他泛着红晕的脸上,半响头低下去,脸蹭着他的脸,无声的安抚。 唐远用力抱住他,紧了紧后放开,用不耐烦的语气说,“走吧走吧。” “那我走了。” 裴闻靳站起身,理了理衬衫后就往门口走,后面忽地传来喊声,他转过身,大脑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做出反应,张开手臂接住朝他奔跑而来的少年,稳稳箍在臂弯里面。 唐远给了他一个温柔的|长|吻|,喘着气从他身上跳下来,“路上慢点,到医院给我发信息。” 房门关上后,唐远嘴边的弧度就没了,他拿出手机看看,一个人自言自语,“说好晚点回去,结果这才八点。” 他无所事事的在房间里来回走动,走累了就把自己摔到床上,抬起戴着戒指的那只手,看着看着,消失的笑意又一次爬上了眉眼。 乐了没五分钟,李月的电话打过来,唐远挂了,对方又打,他接了,那头响起质问的声音,“你为什么突然撤资?” 唐远料到是他爸让秘书联系了李月,他反问,“原因学姐你不知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李月的语速很快,似乎是急了,“当初我们谈好了,你答应投资,电影也在拍摄当中,热度很高,你一声不响就……” 唐远出声打断,“学姐,这时候就别装傻了吧。” 他皮笑肉不笑的说,“我妈都去世很多年了,你何必还要打扰到她呢?” 那头的呼吸声瞬间就乱了。 唐远用纳闷的口吻说,“学姐,我就奇了怪了,你好歹也是千金小姐,有人捧有人追,有很不错的资本,名牌衣服鞋子什么的都能自己买,干嘛非得扒着我家不放?” 过了好一会,李月说,“我之所以费尽心思拍那部电影,是为了你爸,我想他能走出来。” 唐远从床上坐起来,“什么?” “方琳。”李月提了个名字,言语里不难听出嫉妒,“她跟前任闹绯闻,纠缠不清,你爸还留着她,就因为她有个角度像你妈妈。” 说着情绪就变得激动,“要不是因为她像你妈妈,又怎么会在比爸身边待那么长时间,让你爸为她破例?” 唐远好笑的说,“不是,那是我爸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那头死一般的寂静,几秒后传来砸东西的声音,他二话不说就挂掉了电话。 呆坐了会,唐远拨给他爸,“李月可能要对方琳不利,你让她这段时间小心点吧。” 他啧了声,“爸,我就想不通了,你看看你,一大把年纪,儿子都上大学了,怎么还能把人小姑娘迷成那样?” 唐寅调笑,“没听说过老话?男人四十一枝花。” “你已经开完了。” “早得很,还能开二十年。” “……” 唐远顿了顿,“那个,爸,李月说她拍那部电影,是想你能走出来,放下我妈。” 唐寅像是要被人割肉似的低喘,“滚他妈的!” 唐远把手机拿开一些,看着对面刷白的墙壁,“爸,你都四十多的人了,大风大浪经历的多,有什么事也不需要我插手,我就希望你健健康康的,别的你不用顾虑我,自己看着办吧。” 话音刚落,他就单方面掐断通话倒回床上,被子一裹,等待瞌睡虫来把他拖走。 医院里其实没什么事,裴母就是看儿子接了个电话就走,几个小时没回来,她心里头慌。 一见着儿子,裴母就把他拉到病房外,试探的问,“那孩子过来了?” 裴闻靳没否认。 裴母正要说话,冷不防看到儿子左手尾指上的戒指,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她胡乱扶住墙壁,“闻靳,你怎么想的?啊?小唯不好吗?” 裴闻靳|摩||挲|着戒指。 “你一个电话就走,小唯在医院里待了好一会,妈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喜欢你,”裴母站稳了,拉住儿子的胳膊说,“试试吧闻靳,你试试,就当妈求你了。” 裴闻靳低声开了口,他说做不到。 “人生那么长,你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裴母诱导的说,“不试试,你怎么知道还有更好的呢?” 裴闻靳头脑清醒的可怕,“更好的我也不要。” 裴母拉住儿子胳膊的手抓紧,指甲往他|皮||肉|里扎,“闻靳啊,你跟妈说实话,是不是那孩子给你下药了?所以你中了邪,非要把后半辈子给他?” 裴闻靳苦笑,“妈,要是世上有那种药,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得到,再看着让他吃下去。” 裴母哆嗦着一把甩开儿子的胳膊,魔障了,儿子魔障了。 病房里传出咳嗽的声音,裴母擦了擦眼睛,阻止推门进去的儿子,“你别进去了,就在这里站着吧,省得你爸看见了烦,等你爸睡了你再进来。” 裴闻靳高大的身子一僵,他沉默着后退,全程没有出声。 裴母又擦眼睛,进病房的时候,眼睛都是肿的,病床上的裴父像是什么都不知道,布满病态的脸上没有表情。 一个多小时后,裴母出来喊儿子进去。 裴闻靳站的久了,两条腿酸麻,他眉头都没动一下。 这段时间一直就是这样,裴父醒着的时候看到儿子,要么就是冷脸冷眼,要么就是对他破口大骂,恨不得从床上下来打死他,最后情绪失控的昏厥,这样对病情很不好。 裴母热了饭菜回来,看到儿子支着头打盹,头顶那一小片白没了,昨天染黑的,找不到一根白。 她把饭菜放到桌上,视线移到儿子的左手上面,尾指|蜷||缩|着,像是很宝贝那枚银戒指。 裴闻靳有所察觉,他睁开眼睛,顺着母亲的视线望去,他的尾指抖了抖,面上没有情绪波动,“妈。” 裴母哎了声,“还没吃晚饭吧,先吃饭。” 裴闻靳把饭盒打开,低着头扒拉白饭,偶尔夹一筷子菜,也不看就往嘴里塞。 裴母忽然说,“闻靳,把那孩子约出来吧,妈想跟他谈谈。” 扒拉饭菜的筷子猛地一停,裴闻靳皱眉不语。 裴母一看儿子的反应就来气,“怎么?怕我欺负他?” “要按照电视里的发展,他得是个姑娘,可他不是,咱家也不会像电视剧里的男方家里一样盛气凌人,能开支票赶人走,或者是把人送到某个小城市,再或者是拿人家属威胁,所以你怕什么?” 裴闻靳的面部肌||肉|隐隐一抽,“妈,他还是个孩子。” “你也知道他还是个孩子?”裴母气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手指着儿子,“你说你,不光害自己,还害人小孩,这不是造孽是什么?” 病床上的裴父似乎有醒来的迹象,裴母立刻噤声。 裴闻靳起身。 裴母问道,“妈还没说话呢,干什么去?” “打电话。” 裴闻靳没走几步,听到他妈说,“你问问那孩子,愿意就谈,不愿意就不谈,妈不勉强,还有就是,妈这辈子都没打过谁,所以不会打他。” 他嗯了声,走出病房把门带上,穿过走廊进了楼道里。 唐远接到裴闻靳的电话,听他说完就毫不犹豫的答应,“可以啊。” 裴闻靳在黑暗中沉沉吐息,“头脑没发热?” “没,”唐远说,“我认真的,你去跟你妈交差吧,就说我愿意谈,时间地点无所谓,怎么着都行。” 裴闻靳没应声。 唐远转着戒指,“放心吧,我不会不要你的。” 这是他半开玩笑的话,没想到过了有三五秒,手机那头竟然有了回应,“唐远同学,作为一个成年人,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 “……” . 第二天上午,唐远见着了裴闻靳的妈妈,也没特地约个地方,就在医院大楼底下,左边那条林荫道上,挨着一条小河。 里头的水倒是没干,就是脏不拉几的,飘着乱七八糟的东西,跟清澈相差甚远。 唐远跟裴母在河边走走停停,聊了将近两小时。 确切来说只有半个多小时在聊,其他时候都是各自沉默,一个不说,另一个就不知道怎么开口,于是就僵着了。 聊完了,裴母回病房看老伴,唐远蹲在一处树底下,没多久,裴闻靳就过来了,在他面前蹲下来,跟他大眼看小眼,彼此的模样都映在对方眼里,双方都是唯一的存在。 唐远环顾四周,见没什么人,就伸手按在男人眉间的“川”字上面,慢慢抚平,“别这么看我,病房里总要留个人,再说了,你妈要单独跟我谈,你凑不进来。” 裴闻靳握住他的手,细细的|摩||挲|。 “你妈看到我嘴巴上的好几处伤,眼睛都瞪大了,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之后就再也没正面看过我。” 唐远狡黠的眨眼睛,“知道我跟你妈都谈了什么吗?” 裴闻靳一瞬不瞬的看着他,“不知道。” 唐远挠他掌心,“那你猜。” 裴闻靳依然看着他,抬了抬眉,说,“猜不出来。” “没劲,你这人就是没劲。” 唐远跟男人对视,过了半响,他很温柔的笑了,眼睛里有水光。 “我跟你妈没有争吵,心平气和谈的,而且已经谈妥了,我出国读书,认真学习,天天向上,你好好调理身体,好好工作,好好照顾爸妈,我们分开三年,期间不联系,等到我毕业了,要是你还喜欢我,我也还喜欢你,那她就同意我们在一起,并且说服你爸。” 只要扛过三年思念,就能拥有一生相守。 68.68 唐远说完以后, 裴闻靳长久都没有说话。 他们就那么蹲着, 互看彼此, 不知道谁先红了眼眶, 谁先张开的手臂。 一个清理垃圾的大爷从这边经过, 看到一大一小两个人拥在一起,一个满脸鼻涕眼泪, 一个脸上是干的, 那表情看起来比哭还要难受。 医院这地方, 承载着死亡, 新生, 希望, 以及……绝望。 有人在这里哭很正常。 大爷避开了那一块,推着垃圾桶到远处清理去了。 唐远没嚎啕大哭,他哭的很安静,眼泪流的无声无息,顺着青涩未退的脸颊往下淌,划过线条流畅的下巴,尽数埋进棉质T恤领口里面,脖子湿|漉|漉|一片。 裴闻靳摸着少年的头发,骨节分明的手指抄进去,指腹蹭着他温热的头皮, “三年之约是谁提的?” 唐远把潮|湿的脸埋在他肩窝里, “我。” 裴闻靳将少年从自己怀里捞出来, 眼神追问。 唐远垂下眼皮, 眼珠子左转右转,没敢跟他对视,“我没撒谎,你妈是真的没跟我争吵,但是我宁愿她跟我争吵,也不想听她讲道理,因为她讲的全是现实,我找不到可以反驳的点,她的每句话都是为你好,为我好,她还求我,要给我跪下。” “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顿了顿,他抹把脸,“我提了给你爸找专家的事,我还跟你妈说,世界变化太快,事情是那样,人也是那样,三年只是最大期限,说不定我跟你彻底切断联系没两个月,感情就淡了,明天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以后的事更是没个定数,我说了很多类似的话,一直在诱导她。” 裴闻靳没有表态。 “找专家的事我不说,你家里也会知道,毕竟很快你们就会过去,我说了,抛出三年之约,也是让你妈有个台阶下,心里能好受点,不然她会觉得那样的人情太重,还不起,如果非要拿儿子的后半生来还,就算她同意,你爸也不会同意,干脆不接受,那不行,有更好的治疗方案不能不要,站起来跟站不起来,那是两种活法。” 唐远不哭了,说话时的鼻音很重,“所以有个三年之约,对你爸妈来说,已经算是还人情了。” 裴闻靳听完以后没说什么,只是把少年的脑袋往胸口摁,手臂勒的更紧,那力道大的像是要把他融进骨子里。 “昨晚接了你的电话,我就一直在想你妈会怎么跟我谈,我想对策想了一晚上。”唐远说着,困意就犯上来,“结果真到了那一步,我脑子就乱了,大部分都是临场发挥,你觉得怎么样?” 裴闻靳把人拉起来,大步朝医院大门方向走。 唐远被拉的脚步踉跄,“慢点啊。” “诶,别找其他地儿,酒店的房间我还没退。” 裴闻靳的身形滞住,他侧头。 唐远一脸单纯的眨眼睛,“不是要开车?” 裴闻靳的额角一抽,用力捏住少年的手,把他捏的连连吸气才减轻力道。 . 唐远在C市多待了三天,那三天他就躺在床上,哪儿都没去,不夸张的说,上厕所都是裴闻靳给抱着去的,他废了。 三天后,裴闻靳送唐远去车站,唐远走路还不怎么顺畅。 高温天气来了,他还穿着长袖长裤,没法穿短袖,胳膊腿上全是印子,一大片一大片的,没一块干净的皮|肤,露出来会把人吓着。 裴闻靳拿着唐远的身份证去取票,完了带他去稍微偏僻的角落,将票给他,叮嘱他上车慢点。 “我又不是小孩子,坐火车有什么不放心的。”唐远把票塞裤兜里面,一边嫌裴闻靳唠叨,一边又自己唠叨上了,“我出国以后会换手机换号码,现在的这个手机不变,号码也不变,我会带过去,保持二十小时都在开通状态。” 这意思很明显了。 裴闻靳的嘴唇动了动。 唐远不放心的问,“你的号码也不变吧?” “嗯。” “要是变了,你告诉我,”唐远看着他,“别真的彻底切断联系啊。” 裴闻靳莞尔,“好。” 唐远把手臂往两边一张,“抱一个呗。” 于是他被抱住,落入熟悉的温暖怀抱里,他闭上眼睛,努力嗅着男人身上的味道,试图在记忆里加深,“你昨天换下来的衣服洗没洗?” “洗了。” “那你回头给我寄一件你穿过的,味道越重越好。” 裴闻靳抚着少年纤细柔韧的腰背,哑声笑,“一件衣服上的味道存不了两天。” 唐远从他胸前抬头,“你怎么知道?” 裴闻靳垂眼,漆黑深邃的目光落在少年脸上,“你说呢?” 唐远装傻,“我不知道呀。” “……” 唐远四处看看,没人,他对男人扬起笑脸,眼睛都弯着,“亲一下呗。” 裴闻靳低头亲他,碾转了会儿才离开。 接下来唐远重复提出那两个要求,“再抱一个”“再亲一下”,裴闻靳始终都顺着他的意。 随着一分一秒的流逝,距离检票时间越近,离别的伤感就越浓烈。 “我会给你写明信片,一个月一张,一星期一张,算了,还是一天一张好了,”唐远接连改口,他暴露出内心的烦躁,还没分开就开始想念,“我不寄,就找箱子放进去,等我毕业那天,我就带着那些明信片站学校门口,等你过来接我。” 裴闻靳顺了顺他的刘海,“好。” 唐远指指男人的心口位置,“把它养起来,别折腾它。” “我折不折腾它,看你。” 唐远漂亮的眼睛一眯,“威胁我咯?” 裴闻靳挑眉,“嗯。” “行吧,”唐远耸耸肩,“我接受你的威胁。” 裴闻靳没把手离开,而是往下移动,托起少年的脸,一寸寸描摹。 唐远偏开头,平复了下情绪再把头偏回来,认真的说,“我初中跟高中都没留什么回忆,匆匆就过了,所以三年其实不长,我认真读书,你认真工作,时间过得绝对会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快。” 裴闻靳,“嗯。” 唐远拉下男人的手,挠着他掌心里的薄茧,“你还会留在我家身边吧?” “只要你爸不开除我。” “不会,他为了你这个左膀右臂,都妥协成那样了,要是开除你,那对他来说,之前的妥协就等于白费了。”唐远抿嘴,“你继续跟着我爸,我就不担心。” 裴闻靳看着少年的眼角渐渐泛红,他微仰头,眼帘阖了阖。 唐远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他叹了一口气,小声说,“要检票了。” 裴闻靳按住了他的肩膀。 唐远把手捏成拳头,左手尾指上的戒指有点硌,“要是有人问你尾戒,你就说是你对象买的。” 裴闻靳按着他肩膀的手用力,指尖发白,“好。” 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俩人都没有动,不舍得说再见。 人生的路很漫长。 路上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很多人只能陪着走上一段,后面就散了,能一路同行的,真的要看缘分。 唐远把铁钳一样按在他肩头的手掰下来,走了两步折回去,在男人耳边说,“等我毕业了,我们就结婚吧。” 裴闻靳愣住了,等他回过神来,少年已经跑没影了。 他转着尾指上的戒指,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薄唇缓缓勾起,眼角眉梢全是柔情。 半个多小时后,裴闻靳回到医院,他听到病房里有谈话声,就在门外顿住了,脚步一转,靠在了旁边的墙壁上面,两手插兜,不知道在想什么。 裴母在给老伴按捏腿上的肌||肉,干活的手,劲儿大,她按照医生说的来,嘴上没停,唠唠叨叨的,“我都跟老二老小说了,稻子花生芝麻棉花都随他们要去,还有那八分地的小麦,不收也荒了,只要给咱留点吃的就行。” “你别想有的没的,身体最要紧,有闻靳在,别的事你都不用操心。” 裴父看着天花板,“他人呢?” 裴母手上的动作猛地停了下来,她叹气,“那孩子今天走。” 裴父说,“都是命。” “是命。”裴母哎了声,“人斗不过天,看着吧,看老天爷是什么意思,说不定是我们想多了。” “听说国外比国内要开放很多,也不,也不排挤同性恋,那孩子又还不到二十岁,正是会玩的年纪,依我看,真说不准。” 裴父却没露出丝毫安心的表情。 那孩子什么情况他不清楚,但他知道,他儿子是个特别执着的人。 一旦有了目标,有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就不会放弃,怎么都不放弃。 “那孩子是大家族的继承人,还是独生子。”裴母给再给老伴一个定心丸,“家里就他一个,肯定是要传宗接代的,不管再怎么由着他胡来,最后都得走到那一步。” 裴父这才缓了脸色。 门外的裴闻靳喉头攒动,烟瘾犯了,他摸了摸口袋,摸了个空,欲要推门进去,听到里头又有话声,推门的手就收了回去。 “那孩子在国外,离得远,小唯跟闻靳一个城市,就是那个近水楼台什么……” “先得月,不会就不要说。” “我会,怎么不会了,就是一时没想起来,你别打岔,我看小唯跟闻靳在一起的可能性小不了,她有学问,相貌又好,最重要的是喜欢闻靳,而且喜欢很多年了。” “你看有什么用,关键还得看老天爷。” “可惜了,闻靳以前都没谈过对象,这是第一次,怎么就……哎……” 裴闻靳拿出手机划开屏幕,上面是少年的照片,说什么要低调,就特地拍了个小半张脸,另外大半张都在白色被子里。 他伸手在少年小半张脸上摸了摸,用两分钟时间将所有情感都深藏进了心底,等着三年后重见天日。 . 唐远回家就蒙头大睡。 唐寅接到电话回来,把儿子从床上拎到地上,冷不丁看到他胳膊腿上的印子,浑身一震,那表情极为恐怖,像是要杀人。 唐远趁机爬回了床上。 床被大力踹了一下,被窝里的唐远头晕目眩,不等他有反应,就再次被拎了出来。 唐寅将儿子往地毯上一扔,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呼哧呼哧喘气。 地毯很软,要搁平时,唐远屁事没有,但他持续开了三天车,精疲力尽,刚才那一下整的他浑身骨头都疼,疑似又要散架,他揉着酸痛的腰龇牙咧嘴,“爸,你干什么啊?” “干什么?”唐寅脑门青筋暴跳,“我他妈怎么跟你说的?要在上面,在上面,你呢?你就给我来这么一出?” 唐远一怔,明白了过来,他抓抓乱糟糟的头发,“那种事儿,上上下下的无所谓吧。” “无所谓?” 唐寅气的肝疼,他手一挥,床头柜旁的细长灯杆就倒在了地上,水晶灯碎了一地。“我看你是脑子被驴踢了!” 房门外响起管家紧张的声音,被唐寅一嗓子给吼走了,他把儿子从地上拽起来,提到自己跟前,“你给我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每次都是被吃的那个?” “……”唐远尴尬的脸通红,“爸,咱能不能不讨论这个话题?”怪怪的。 那就是了,唐寅滔天的怒火里倒进来一大通汽油,整个炸了,他在轰然爆炸的声响里一动不动,全身僵硬。 唐远看得眼皮直跳,“爸,你别这样,其实真没什么,我很舒服的,一点都不难受。” 唐寅面上的怒意一凝,“舒服?” “嗯嗯。”唐远忙不迭点头,特真诚的说,“对,很舒服,他很在乎我的反应,不会让我不舒服。” 这走向相当迷。 唐寅大概是意识到了,他的面色风云变幻,怒极反笑,“那他怎么不让你来?” 唐远摸了摸鼻子,“他还真跟我提过,我没答应。” 唐寅沉默半响,用看白痴的眼神看向儿子,“你被他下降头了?” 唐远瞪大眼睛,“哇塞,爸,你连下降头都知道?” 唐寅把脸一绷,“别给你老子转移话题!” “爸,你不能被现象迷惑,”唐远一脸正色,“你要透过现象看本质。” 唐寅的面色黑成锅底。 “别看我惨兮兮的,其实我跟他在一起,一直都是他伺候我,伺候的可小心了。”唐远说,“爸你知道的,我从小到大都是被伺候的主,不会伺候人,所以我就拒绝了他的提议,算了呗。” 唐寅抓起他一只胳膊,“就这么伺候?” 唐远咳嗽两声,“表象,表象而已,其实我没受什么伤。” “是吗?起来跳一个给你爸看看。”唐寅说,“就你最拿手的大跳,后空翻也行。” 唐远的嘴角抽搐。 唐寅慢悠悠的说,“跳啊,不是没受伤吗?” 唐远抱住他爸的手臂撒娇,“爸……” 唐寅没搭理,他摸出烟盒,拨了根烟叼在嘴边,想想还是气不过,就把刚拿出来的打火机扔了出去。 唐远赶紧捡起来,讨好的给他爸点烟。 唐寅瞧着儿子这张跟他妈相似的脸,心里的火气有消减的迹象,却在瞧到他被啃的乱七八糟的胳膊腿时,火气又暴涨了上来,眼底浮了层骇人的戾气。 唐远察觉他爸身上的气息不对,他心惊肉跳,手里的打火机差点掉地上,“爸,你别因为这个事,就故意为难裴闻靳啊。” 唐寅嘴边的烟抬了抬,“点上。” 唐远啪嗒按打火机,将一簇火苗送过去,“那是我跟他的私房事,跟公事无关,不能混到一块去,我相信爸不是那种不讲道理,不明是非的人。” 高帽子说丢就丢,非常自然,一点都不生硬。 唐寅抽了一口烟,突兀的问,“安全措施做到位了吗?” 唐远呆了几秒后从脸红到脖子,“都有注意,就算我不注意,他也会注意,就他那种性格,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失去理智。” 唐寅示意儿子去看他胳膊腿,面上尽是冰冷冷的笑意。 唐远冷不丁被打脸,还打的挺狠,他翻了个白眼,那个男人平时真的不会失控,就这三天。 不光是那个男人,他也疯了。 唐寅坐到床上,拍拍旁边的位置,装作从始至终就没看见儿子小手指上的戒指,“谈妥了?” 唐远坐过去,“妥了。” “什么时候出国?”唐寅对上儿子吃惊的眼神,“我是你老子,你还没脱裤子,我就知道你要放什么屁。” “……” 唐远吸着二手烟,“随便吧,我就一个要求,继续读跟舞蹈相关的专业,只要相关就行,不管有多大的差异,我都能接受,其他专业我真的不感兴趣。” 唐寅皱了皱眉头,“既然你都想好了,那爸也没什么好说的。” “多思考,尤其是重大的决定。” “昂。” 默了会儿,唐远说,“爸,我知道你一再妥协都是为了我,不论是我跟你出柜的时候,还是你发现我对裴闻靳的心思,包括这次给找专家的事,其实我吧,脸皮薄,我有时候嘴上不说,心里都明白。” 唐寅尚未开口,就儿子扭扭捏捏的趴在他耳边说了三个字,他嫌弃的把人脑袋拨开,笑意却爬上了眉眼。 七月十号,裴闻靳带他爸去欧洲的一个国家接受治疗,那边一切都打点好了,什么都不用愁。 唐远在后山的菜地边摘茄子。 管家立在一旁,一手举着遮阳伞,一手拿着小电扇。 唐远把茄子放竹篮里,“仲伯,你回去吧,别杵这儿了,我没那么娇贵。” 管家提醒道,“少爷,您的脸昨天就晒伤了,王医生说这几天不能再晒了,而且您今天也没敷药……” “没事儿,”唐远出声打断,“我就是晒少了才脆,多晒晒,皮就厚实了。” 管家欲言又止,“少爷,您是不是有心事?” 唐远背着身子蹲在地里,语气轻快的说,“没有啊。” 他无意间发现一条长虫子,长了好多脚,在太阳下雄赳赳气昂昂,喊叫声已经到了嘴边,却被他给咽了回去。 前段时间去乡下的那段记忆不受控制的跑了出来,仿佛就是昨天发生的事。 那是错觉。 往往那种错觉会让人领悟到自己有多渺小,在命运面前无能为力。 唐远舔|了|舔|发干的嘴角,“仲伯,给我弄杯西瓜汁,一会儿我回去喝。” 管家应声离开。 周围没人了,唐远从地里起来,走到旁边的空地上,一|屁||股|坐了下去,他耷拉着脑袋,眼睛看着地面,半天都没动弹。 不知道过了多久,头顶有轰鸣声,唐远抬头,看到飞机从上空飞过,他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视线追寻着那架飞机,直到再也看不见。 当晚唐远在地下一层整理自己的漫画,陈列打开电话,他开免提听,手上的动作不停。 “小远,你怎么突然要到国外读书啊?受什么刺激了?”陈列在电话那头吐槽,“我问小朝,他也不跟我说,每次他对着我,都是一副‘今天的你依然是个傻逼’的样子。” 唐远用震惊的语气说,“阿列,你像个怨妇。” “靠!”陈列爆粗口。 “你还没说呢,为什么去国外?你学的是中国民族民间舞,去国外学个屁。” 唐远挺想得开,“多尝试新风格,对自己不算坏事。” 他找到一本自己能翻好几遍的漫画,单独放一边,打算打包带走,“还要考试呢,我不一定能通过考试,要是不被录取,那我就在国外当接头舞者,以我的舞蹈功底,一点问题都没有,到时候我就努力把国内的舞蹈带向全世界。” “听起来很励志很伟大。”陈列说,“你要录直播当网红?” “也不错啊。” 陈列夸张的啧了声,“唐氏继承人当网红,牛逼爆了。” 唐远停下整理漫画的动作,端起桌上的果汁喝两口,倚着桌子说,“行了,别乱想,也别到小朝那里问十万个为什么,我没出什么事,就是想换个环境。” 陈列不信,“是不是张舒然那人渣找过你?” “跟他没关系。”唐远蹙了蹙眉心,“以后别提他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提了也没意思。” 陈列骂骂咧咧几句,“那你要去哪个国家?到了那儿把地址告诉我们,说不定我们什么时候就去投奔你了。” 唐远说,“小朝来可以,你就算了。” 陈列大叫,“为什么?” “嫌你烦。” “卧槽!”陈列伤心的骂道,“这是哥们说的话吗?” 唐远笑了起来,“是啊,怎么不是?” 陈列听到他的笑声,这才松了一口气,“小远,咱年轻着呢,你说是吧?” “嗯。”唐远说,“祝未来一切都好。” 陈列愣怔了一下,一副受不了的口吻,“真够矫情的。” 唐远笑骂,“滚蛋。” 完了感慨的说,“生活嘛,偶尔还是要矫情一回,不然多没劲啊。” 陈列觉得他这个发小长大了,不是年龄,是心理,他想了想,大家都在经历这样那样的事,都在往前奔跑,肯定会离最初的模样越来越遥远。 “小远,说真的,地址发群里,别忘了。” “忘不了。”唐远把杯子里的果汁全部喝完,“我会给你们寄明信片。” 陈列说那行。 俩人东南西北的瞎聊,好像又回到了过去,无忧无虑的时光里。 几天后,唐远出国的日期定下来了,在这个月的二十五号,二十四那天,他起了个大早,一头扎进了厨房,还把玻璃门拉上了,不让厨娘跟佣人们进来。 厨娘在玻璃门外站着,旁边是管家,四只眼睛看着里面忙活的小少爷,神情非常古怪。 “像是要做什么甜点。” 管家沉吟好一会,“似乎是蛋糕。” “那个有点复杂,”厨娘面露担忧之色,“少爷不会。” 管家说,“正常。” 俩人正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厨房里就传出“嘭”的声响,打蛋盆掉到了地上,罪魁祸首一脸呆滞。 厨娘跟管家发现他看过来,赶紧溜走了。 唐远捡起打蛋器继续干活,花了一上午的时间做出一个……类似蛋糕的东西。 管家斟酌着开口,“少爷,这是?” 唐远杀气腾腾,“水果布丁蛋糕,看不出来吗?” “看得出来。”管家擦汗,“我就是岁数大了,眼睛不好使。” 唐远拿着手机拍照的时候,佣人们的表情一言难尽。 唐寅从管家那儿知道了这个事,一个电话打到儿子手机上面,酸溜溜的说,“你爸生日是腊月二十。” 唐远本来在给蛋糕拍照,拍一半停了,他趴在桌前欣赏自己的第一个成品,目光慈祥的像个老母亲,“你不是在开会吗?就为这个事?” “不止,还有就是,你爸不喜欢水果布丁,喜欢抹茶。” “……知道了知道了。” 哄完乱吃醋的老唐同志,唐远开通了微博,发了张丑不拉几的蛋糕照片上去,配文是——LP,生日快乐。 发完了才觉得LP还能是另一个词语。 这可把唐远美死了,他为此乐呵了一整天。 第二天上午,唐远带着梦想跟思念离开家,远赴欧洲的另一个国家,踏上了一段新的旅程。 69.69 唐远考的是一所综合性大学, 教育环境出色, 师资条件高, 因此招生非常严苛, 留学生的名额极少。 学校规定要带完善的个人作品, 最少两个,且拥有一定的舞蹈经历, 还要在考官们面前即兴表演, 以及秀一把英语水平。 考完试, 唐远差不多就从远赴异国他乡的烦躁情绪里|剥||离|了出来。 之后他就在自己的住处窝着, 没有四处闲逛。 这儿原本有几个佣人, 都是他爸派过来的, 事先也不跟他打招呼,他来了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依照他爸的意思,那几个佣人都是伺候他长大的,对他的生活习性很了解,就算他在国外读书,也能跟家里一样,一切照旧。 他跟他爸在电话里吵了一架,最后他占上风,让佣人们全都回国了。 除了佣人,他爸还给他安排了医生跟保镖, 甚至连心理咨询师都有, 就怕他出国后换上抑郁症焦虑症各种症, 全被他送走了, 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要是带着那么些人,他还怎么独立? 收到录取通知邮件那天,唐远给自己做了一顿饭,两菜一汤,他拍下来发微博,说颜色不好看,味道还凑合,后头跟着两字,想你。 每条微博后面都有那两字。 这号上没什么人,唐远用来记录生活的点滴,要多琐碎就有多琐碎。 开学以后,唐远就忙了起来。 学校里要求学生多向发展,除了有个最擅长的物种,还要求了解其他舞种,并且驾驭,更是为此设立了专门的舞蹈编导课程。 托这种教育观念的福,唐远接触到了芭蕾跟现代这两个大舞种,他还上网看了不少剧目,其中就有李月参加比赛的一段视频,很青涩的李月,清汤挂面,却纯的不像话。 有种隔了一世的感觉。 两个月后,唐远简单的收拾收拾,就搬出那栋华丽又冷清的别墅,跑去跟同学合租了。 同学叫丹尼尔,很常见的名字,好记,还顺口。 他是个很帅的黑人朋友,很高很壮,肢体非常灵活,擅长街舞流行舞,是个多动症儿童,没有音乐都能跳两下,一旦有音乐,随时随地嗨。 往往那时候,唐远都会摆出一副“我不认识这人”的姿态。 学舞蹈的多少都有点多动症,丹尼尔就是严重了些,勉强还能接受,但他不认为|欲||望|是一件需要隐藏的东西,很喜欢跟唐远分享,那真是……一言难尽。 尽管如比,唐远还是欢迎他来到自己的世界。 因为他热情,像一团火。 唐远接到他爸的电话时,他正在跟丹尼尔学习jazz。 那么大块头,长得黑不溜秋的,跳起偏女性的舞种,一点都不娘,反而有种力量与柔美的结合,逆天了。 唐远让丹尼尔关掉音乐,他捞起搭在椅背上的天蓝色毛巾,一边走,一边擦擦脸上跟脖子上的汗,鼻子里呼出的气息断断续续。 唐寅听到了儿子的轻喘,好像旁边还有个声音,很粗犷,也在喘,他的面色一沉,“你在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唐远抓起额前的湿发往上一捋,深吸一口气,“练舞啊。” 他反应过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淫者见淫。” “……” 唐寅语气非常温柔的说,“亲爱的唐远同学,你先斩后奏的功夫练到家了啊。” 唐远的心里咯噔一下,完了,老唐同志过来了,他快步拉开门出去,急急忙忙说,“爸,我搬家是有原因的,你得听我解释。” “行,解释吧。” 唐寅到国外出差,顺便来看望儿子,结果发现别墅里没人,把他给气着了,对随行的助理发了很大一通火。 这里的阳历十二月已经极冷,雪下了好几回,唐远蹲在台阶上,冷风扑了他一脸,无孔不入的乱窜,他身上的汗一点点被吹干,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房子太大了。” “总共就两层,”唐寅不能苟同,“那也叫大?” 唐远说,“大啊,我打个喷嚏都有回音。” 而且很偏,被大片林木包围着,旁边还有一条河,要是一对儿情侣住进去,会觉得柴米油盐酱醋茶,岁月静好,一个人住,只会显得空荡荡的,阴森恐怖。 唐寅觉得儿子是没事找事,他完全不能理解,“家里不也那样?” “不一样,”唐远望着远处的夜色,声音闷闷的,“家里人多,我这就我一个。” 唐寅那头静了会儿,火冒三丈的吼道,“那你还跟我吵,跟我闹,非要让那些人回国?” 唐远把手机拿开点,“爸,我是来念书的,又不是来享福的,现在我自己做饭,自己洗衣服,什么都自己来,挺好的。” 他顿了一下,尽量不让自己听出来可怜巴巴,“搬出来的主要原因是,那个,我需要跟同龄的朋友待在一起,不然我会很孤单。” 那头没声音了。 唐远蹲的腿麻,他站起来踢踢腿,“我去年受伤的那条腿现在用起来没什么障碍了,这都是我同学的功劳,他就是现在跟我合租的室友,性格非常好,人很nice。” 唐寅挑眉,“男的?” “嗯。”唐远太了解他爸了,扯扯嘴角说,“他是个直的,你别瞎想。” 唐寅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哼声,“来索菲亚酒店,608。” 说完就挂,非常霸道总裁。 唐远把手机揣口袋里,站在原地发了会呆才回屋。 丹尼尔像只大狗熊似的坐在地上,背靠着沙发拍打腿部|肌||肉,视线追随着进来的人,“唐,你要出门?” “我爸过来看我了。” 唐远说着就进房间换衣服,不多时,他冲外面大喊,“丹尼尔,帮我把阳台的袜子拿给我——” 丹尼尔起身去阳台,挨个模几双袜子,将晒干的一双拿下来送过去,很体贴的翻了个边,“我们约好明晚一起去西街,唐,你没有忘记吧?” “没忘,”唐远穿上袜子,又去穿另一只,“我会去给你加油的。” 丹尼尔蹲下来,看着他露在裤腿底下的那一截白皙脚踝,发自内心的感叹,“唐,你真白。” “林她们跟你是一个地方的,都不像你这么白,你白的像瓷娃娃,很脆很弱的瓷娃娃,可是你不但很会跳舞,身手还很强,你会中国功夫,这太不可思议了。” 唐远满脸黑线,他把袜子筒往上一拉,跳下床去换鞋,轻描淡写的说,“基因而已,我像我妈。” 丹尼尔听出他的不悦,耸肩摊手,“挑起了一个让你不愉快的话题,我很抱歉。” “没事。” 唐远从衣架上拿了厚外套穿上,他在不算宽敞的房间里四处走动,在找什么东西,一只手伸过来,拿着他想要的棒球帽。 丹尼尔个头比唐远高,他恶作剧的把棒球帽举过头顶,“唐,你什么时候介绍中国姑娘给我?” 唐远想呕血,“快点把帽子给我。” 丹尼尔上半身穿的黑背心,下半身是运动裤,腰精瘦,两只胳膊露在外面,淌着汗,肌||肉|线条狂野,青筋鼓起,充满惊人的力量,却愣是做出了委屈的样子,“我想要中国姑娘。” 唐远差点被口水呛到,“大哥,班上不是有两个吗?” 丹尼尔不满意的皱眉头,“她们没有你白,也没有你漂亮,我不喜欢。” “那你要求高,不好找。” 眼看丹尼尔又要来事,唐远赶紧说,“好好好,给你找,你先把帽子给我,OK?” 丹尼尔把帽子扣到他头上,替他拽了拽帽沿,屈指在他帽沿上弹了一下,“那你记着了啊,中国姑娘,像你一样白,一样漂亮。” 唐远黑着一张脸出的门。 丹尼尔原来有女朋友,是个俄罗斯姑娘,要身材有身材,要脸蛋有脸蛋,学艺术体||操|的,气质很好,不知道怎么就分了,分了以后惦记上了中国姑娘。 唐远自己都回不去,上哪儿给他找小姑娘。 去酒店的路上,唐远坐在车里,继续发呆,他瘦白的下巴埋在灰色毛巾里面,眼皮半搭着,帽沿下的阴影挡住了眉目,身上的气息低沉。 整个人像一株蔫了吧唧的植物,缺水缺光。 车子突然前冲,接着是极度刺耳的急刹车声,唐远的身体随着惯性剧烈一颠,他出现了短暂的耳鸣,什么也听不清。 等他恢复听觉的时候,车已经重新上路,伴随着司机的那声“FUCK”。 唐远因此从游魂的状态里出来。 他不轻不重的抬手抽了下脸,在心里对自己说,别胡思乱想,你不出事,好好的,那个男人就不会有事。 生命无常,没病没灾,平安的活着就是最大的幸运。 到了酒店,唐远一进房间就问,“爸,跟你过来出差的是谁?” 话音刚落,他就注意到房里除了他爸,还有其他人,其中就包括何助理,看样子正在开会。 答案他也已经知道了。 唐寅挥手让几人都出去,何助理是最后一个走的,她整理好文件经过唐远身边,视线无意间瞥动,忽地一顿。 等到她出了房间,眼里的怪异依旧不减半分。 那样的戒指,她在裴闻靳的手上见到过,都戴在尾指上面。 唐寅坐在皮椅里倒红酒,“来的时候不知道把你那戒指收起来?” 唐远注意到了何助理的眼神,他烦躁的撇了撇嘴,“你又没跟我说你这儿还有其他人。” “过来,”唐寅把瓶塞塞上,对儿子招招手,“让爸看看。” “才几个月。” 嘴上这么说,唐远还是走了过去。 唐寅上下一打量,皱眉从口中吐出两字,“瘦了。” “这不叫瘦,”唐远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拿起他爸手边的另一只酒杯,抿了口红酒,“我每天的运动量很大,胳膊腿都练的很结实。” 唐寅发现了不对劲,“在房里还戴什么帽子,拿下来。” 唐远的眼睛微闪,他挠挠脸,“不拿,我头发好几天没洗了,油腻腻的,很丑。” 唐寅不上当,二话不说就把手伸了过去,唐远往后躲,“干嘛呢?我戴个帽子怎么了?不帅吗?” 见他爸眼睛眯了起来,他浑身发毛,一咬牙就把帽子摘了,“看吧看吧!” 唐寅霍然起身,满脸阴霾,“谁让你染头发的?” 唐远抓了抓压扁的一头金色发丝,破罐子破摔,“还能是谁,当然是我自己。” 眼前突地闪过一道亮光,他傻愣愣抬头,发现他爸正在拍自己,眼睛瞬间瞪圆,眼珠子要从眼眶里滚出来,“卧槽!” 唐寅将手机扔床上,端起酒杯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冷笑一声,“反正我看出来了,我的话你不听,我让你愿意听的那位看看你这头金毛。” “不是,”唐远红了红脸,“爸,你拍之前跟我说一声啊,我发型都没弄好,而且我刚才脸上的表情不好看。” 他眨眨眼睛,“再给我多拍几张呗,挑好的给他看。” 唐寅,“……” 出差就出差,还顺便看什么儿子,减寿。 房间里有两张床,唐远占一张,他躺在上面,手枕在脑后,两条修长均匀的腿随意叠在一起,小幅度的抖动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心思。 唐寅从浴室里出来,命令道,“不准抖腿。” 唐远不抖了,他侧过身,单手撑着头,“爸,家里都还好吗?” 唐寅点根烟叼在嘴边,打开笔记本处理公务,不咸不淡道,“好的很。” 唐远噢了声,他又问,“照片发了没啊?” 唐寅懒得搭理。 他以为分开以后,儿子会消极很长一段时间,所以给找好了心理医生,待在国内的那位也会无心投入到工作中。 没想到上学的认真上学,上班的认真上班,俩人的态度都出奇的积极向上。 似乎这场分别只是他们共同做的一个梦。 唐寅嘬口咽,儿子活蹦乱跳,没有生病,自然是天大的好事,至于别的…… 他在这件事上已经够费心费力了,简直跟打了场拉锯战似的,到头来就得到了几个字,顺其自然。 好在唐家家大业大,不需要出卖他儿子的|色||相|搞家族联姻。 唐远坐起来,盘着腿问,“爸,家里真的都好?” 唐寅没回头,敲击键盘的动作也没停,“睡不着就开电视,或者玩手机,别烦我,不想跟你说话。” “你把我叫来,又不跟我说话,”唐远往后一倒,身体陷进柔软的床被里面,他想起来什么,一个鲤鱼打挺,“我听说方琳息影了。” 唐寅夹开烟,对着烟灰缸弹弹烟灰,再叼回嘴边抽上一口,“遥控器在左边床头。” 唐远够到遥控器开电视,嘴上没歇着,“我还听说她被拍到出入医院,媒体传言她息影是因为怀孕了,孩子爹的身份还是个谜,你在名单里面,排第一个。” 电视屏幕上好巧不巧放的正是方琳的作品,一民国剧,她是个留洋回来的千金小姐,头发烫卷,拎着小包,明艳动人。 唐远刚要换台,就听到他爸说,“是癌症。” 他愣住了。 唐寅后仰一些靠着椅背,在电脑屏幕前吞云吐雾,“乳腺癌。” 唐远关掉了电视。 “身为一个艺人,大把大把的赚钱,却不坚持每年体检,突然查出来的癌症。”唐寅嗤笑,“不知道搞什么东西。” 唐远看不到他爸的脸色,没法判断,他问的很谨慎,“在治疗了吗?” “治疗个屁,”唐寅说,“人有更高的境界,满世界旅行去了。” 唐远一脸愕然,“为什么不治疗?” 唐寅没有继续聊下去的意思,他将烟掐灭了丢进烟灰缸里,扣上笔记本起身,淡淡的说,“睡觉吧。” 唐远尽管有一肚子的话,也只能作罢。 房里明亮的水晶灯关了,一盏床头灯亮起,投下一小片暖黄的光。 唐寅把脖子上的玉佩弄了弄,调整姿势躺好,摸索着去碰小手指上的戒指,“爸,你睡了没?” 旁边床上响起凌厉的声音,“再不睡觉就给我出去。” 唐远嘀咕了句,翻过身背对着他爸,乱七八糟的想了一个多小时,不知不觉陷入沉睡。 唐寅睁开眼睛,坐起来调整灯杆,发现儿子那床大半张被子都在地上,小半张被他抱在怀里,嘴里发出梦呓,模糊不清。 “……” 唐寅把地上的被子捞上来,拍了拍放回床上,听到儿子喉咙里发出似哭非哭的声音,一张脸都皱在了一起。 他紧皱着眉头弯腰,把被子压了压,手摸了下儿子的脸,湿||漉||漉||的,全是冷汗。 手往上移,停在儿子的眼角,碰到一片湿意,哭了。 这几个月以来,他那个秘书一次都没有在他面前提工作以外的事。 心思多又严密,城府极深,成天面无表情,看不透,他想象不出来对方跟他儿子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状态。 唐寅在床边站了片刻,他坐下来,揉了揉儿子一头金灿灿的发丝,“你说你,满世界的人,看上谁不好,偏偏看上一个连你爸都掌控不了的家伙。” 手机发出|震||动,在寂静的房间里尤其清晰,唐寅怕吵醒儿子就立刻拿起来,那头却挂了,是个陌生号码。 他暴躁的按按太阳穴,坐到窗边,面对着夜色抽起了烟。 第二天早上,唐远跟他爸在餐厅吃早饭,何助理过来了,频频往唐远那儿看。 唐远两只手都放在口袋里面,瞧着跟那个男人一样,待人处事公式化,总是一丝不苟,整整齐齐的何助理,“看什么呢?” 何助理一板一眼道,“少爷染了头发,像变了个人。” “哦?是吗?”唐远好奇的抬抬下巴,“变帅了,还是变丑了?” 何助理说,“金色适合少爷。” 唐远得意洋洋,“爸,听到没?这颜色适合我。” 周围的气压倏地低了下去。 何助理自知说错话,她那张扑克脸细微一抽,决定避开这个话题,转身出去候着。 唐远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拿叉子在盘子里拨拨,叉了块小蘑菇到嘴里,他细嚼慢咽,“要待几天啊?” “今天下午谈完事就回去。”唐寅吃着鸡蛋,“怎么?有东西要给我?” 唐远喝一口柠檬水,他看着手上的戒指,半响摇头,“东西没有,话有一句。” 唐寅好整以暇的抬头,“嗯?” “就是……”唐远切一块土豆煎饼吃掉,停顿了好一会儿,一副郑重再郑重的模样,“一路平安。” 唐寅的面部|抽||动,“就这个?” “不然呢?”唐远反问,“爸,你以为我要说什么?” 唐寅拿纸巾擦擦嘴,拉开椅子站起来,低头扫了眼看起来跟没事人似的儿子,不哭不闹,行,你就撑吧,我看你能撑过久。 走两步,他回头,“在这边好好念书,有想结识的朋友就去结识,该玩的时候就尽兴的玩,碰到有好感的人就试着去接触,宝贝,世界很精彩,你才十九岁,青春年少,执念跟苦大仇深都不属于你这个年纪。” 唐远在位子上坐着,目光望着虚空,又开始发呆了。 直到服务员过来,他才仓促回神。 原本今天是一年一次的Battle大赛,跟往年一样在西街举办,因为天气原因,那一带放了警告牌,推迟再议。 丹尼尔跟唐远抱怨,像个小孩子一样大发脾气。 唐远唯恐他把房子给拆了,就安抚的说,“后天是圣诞节,你照样可以发挥你的个人魅力。” 丹尼尔无处安放的怨气顿时就没了大半,他叉|着|腿|蹲到地上,双手指缝交叉着放在脑后,突然跳起来喊,“唐,我们去买衣服!” 唐远被硬拖到街上去的。 天气寒冷,飘着小雪花,街头街尾依然熙熙攘攘。 丹尼尔穿的少,就一件白色单衣加件黑色宽松外套,拉链拉到三分之一,裤子是直筒做旧牛仔裤,配着一双黑色板鞋,脑袋上扎着头顶,两只耳朵一左一右挂着两颗造型夸张的耳钉,脖子上还有个金属牌子,从头到脚嘻哈风。 唐远身上是件蓝外套,颜色很鲜艳,被丹尼尔的黑白灰一衬托,越发亮眼,他把外套后面的帽子拉上来,只能看见一点金色刘海,以及一张过于精致的白皙脸庞。 俩人在街上大步流星的走,颇有种我行我素的洒脱。 很快就被丹尼尔不加掩饰的言行举止给破坏掉了,每次出来都这样。 他是个很受女孩子欢迎的人。 丹尼尔突然拉住唐远,示意他看一处,“嘿,唐,你看那边的小妞,这么冷的天还露着两条腿,肯定是个很疯狂的人,而且你看她的膝盖,那上面的皮||肤比其他地方要粗||糙,还有一些深褐色或者红色伤迹,平视在家一定很喜欢跟自己男朋友……” 唐远低着声音打断,“丹尼尔!” 他沉沉的吐出一口气,“你这样不行,中国的小姑娘不喜欢你这样。” 丹尼尔很伤心,“唐,我不懂,我只是把自己眼睛看到的,心里想的说出来,这有什么不对?” 唐远无力反驳。 丹尼尔缠着他不放,“唐,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我喜欢我喜欢的人。” 唐远丢下一句话就走,丹尼尔被他绕晕了,稀里糊涂的追上去,“那你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人啊?” 这回换唐远晕了,他正要回答,面色忽地变得古怪,有道熟悉的视线投在他身上,是那种骄傲的,冰冷的视线。 不能确定方向,唐远只能快速四处扫动,没找着目标,那道视线也没了。 卧槽,不是吧?张杨在这里? 丹尼尔也跟着这看看那看看,两道粗黑的眉毛一拧,“怎么了?” 唐远说,“没怎么。”希望不是。 圣诞节那天,学校里举办了一个晚会,对服装有要求,必须身着正装。 男生穿西装配领结,女生穿礼服配高跟鞋,有水晶灯,有美食美酒,有音乐,也有舞蹈。 唐远拍照片发微博,配文是第一个圣诞节,还有两个。 发完微博,他就找了个安静的角落,看其他人在人群里挑选自己满意的舞伴,领到大厅里跳舞,估计今晚共度良宵的不在少数。 圣诞,烂漫,激||情,这几个词会连在一起,只要你想。 丹尼尔跟班上的几个男生在一起,扎堆讨论今晚谁应该是最美丽的公主,有不小的骚动传入他们耳中,他们凑过去一看,就见着了班上的留学生。 漂亮的白西装,漂亮的金色头发,漂亮的人。 他们不约而同的心想,公主没定下来,王子已经在那了。 唐远只是聊了个微信的功夫,周围就多了一圈人,一个个的都跟中了邪一样看着他,两眼发光,好像他伸手一指,他们就能冲向那里。 他感觉自己缺个王座。 丹尼尔很浮夸的单膝跪地,单手放在心口位置,五指合拢,他低着头,大声念着前不久才排练的那场舞台剧的台词,“高贵的王子殿下,是什么让您如此的忧伤?” 这台词真够可以的。 唐远嘴角抽搐了几下,无意识的喃喃,“我想我的骑士了。” 70.70 晚会结束以后, 班上的同学转战酒吧, 唐远并不想参与。 “唐, 你真不去?”丹尼尔暧昧的笑, “你知不知道, 有多少妞迫不及待的想跟你度过一个美妙的夜晚?她们都在等着呢。” 唐远伸了个懒腰,“没兴趣。” 丹尼尔, “……” 他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 “唐, 你不会是gay吧?” 唐远转了转尾指上的戒指, “是啊。” 不等丹尼尔有反应, 他就摆了摆手, “走了。” 后面传来骂声,紧跟着是急促的脚步,接着他的后背就被压住了,耳边是丹尼尔难以置信的声音,“唐,你看起来不像gay啊,跟我认识的那几个都不像。” 唐远把人从背上拉到一边,“你认识的那几个什么样?” “经常出入gay吧,很会玩,身边的伴换的很快。”丹尼尔看着面前的小王子, 眼里依旧有怀疑, “哪像你, 这么乖, 从开学到现在,一次没出去玩过。” 唐远慢条斯理抚平西装上的一点细痕,“中国人大多都比较保守,|性|||欲|要建立在情感之上,还有,我很惜命的。” 丹尼尔难得听他这么直接,扯了下嘴角,嘿笑,“那你也没有固定的伴侣。” “谁说我没有?”唐远掀了掀眼皮,“我有。” 丹尼尔满脸震惊,“哪儿呢?” 唐远两手抄在西裤口袋里,抬头望了望星空,“在国内。” 丹尼尔观察着唐的表情,没有撒谎的迹象,看来是真的,他好奇的问,“就是你喜欢的人?” “不是。” 唐远笑起来,不仅仅是弯起嘴角,脸上出现笑容,而是连一双眼睛里都有点点笑意,像荡开的春水,他说,“我爱的人。” 丹尼尔心里震感,唐真是个迷人的家伙,“那他是不是很厉害?” 唐远点头,“很厉害。” 他心想,让我这么心心念念,牵肠挂肚,能不厉害吗? 丹尼尔觉得唐身上有幸福的味道,以前没有,现在有了,往外面散开,让人羡慕,也让人沉醉,他解开西装扣子,口|干|舌|燥|的呼气吸气,“唐,我觉得你就像,就像爱情里的傻子。” “我乐意当那种傻子。” 班上的同学在喊他们的名字,唐远对丹尼尔说,“大家在催了,快去吧。” 丹尼尔走两步回头,严肃的说,“唐,我劝你立刻打车回去,不然你这样走在街上,会有很多男的女的用眼睛qj你。” 唐远微微一笑,“伙计,谢谢你的劝告。” 丹尼尔走到队伍那里,不知道跟大家说了什么,女生们都吃惊又失望的看向唐远,像是得知了什么难以接受的消息,忍不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一个身材娇小的年轻女孩更是奔跑了过来。 唐远看一眼后面的丹尼尔,眼神询问。 丹尼尔在被两个男生缠着,没注意到他的视线。 唐远摘掉领结,松了松西装里面的衬衫领口,低着头看只到自己胸口位置的年轻女孩,“莉莉安,有事?” 莉莉安用一双碧蓝的眼睛仰望他,“丹尼尔说你不跟我们去酒吧了,你要回去。” 唐远,“嗯。” 莉莉安轻轻|咬||唇,“他还说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唐远尚未开口,丹尼尔的微信就发过来了。 【唐,他们都想把你吃掉,莫莉太嚣张了,她竟然给你准备了十二种口味的T,那女人天天随身携带,天知道她有多想尝你的味道!】 【抱歉,这次是我自作主张,我想知道你有伴侣,大家多少会收敛一些。】 丹尼尔在微信里气急败坏的解释,似乎有点道理。 不过…… 这里的地域风情非常开放,只要外形条件算得上出色,别说伴侣不在身边,就是在身边,照样会接到热情的邀请。 就像丹尼尔,之前有女朋友,渴望跟他ONS的依然有很多,不乏一些同性。 丹尼尔的微信又发过来。 【就算只能收敛一点点,对你来说,也是好事,不是吗?】 确实,唐远的思绪被鼻端的香味扯断,他认真的说,“莉莉安,丹尼尔没撒谎。” “不可能。”莉莉安的情绪有些失控,她伸出两只手去拉面前的青年,“唐,你的身边除了丹尼尔,就没有其他人,怎么会有伴侣呢?是不是因为莫莉她们总是……” 她顿了顿,小声抽泣,“所以你故意那么说的,对不对?” 唐远的头有点疼,“丹尼尔!” 丹尼尔听到喊声,赶忙拨开周围的同学,大步大步的走近,一把将莉莉安的两只手从唐的胳膊上抠下来,“瞧瞧,莉莉安,你哭起来的样子一点都不好看,听我说,唐不喜欢你这样哭,没有人喜欢,你应该把眼泪擦干净,抬头挺胸,继续做你的小公主。” 平时丹尼尔对付女孩子很有一套,这会儿他的话似乎没什么效果,莉莉安还是哭,看起来非常的难过。 丹尼尔唾沫星子乱飞,说的嘴巴都干了,依旧没用,他干脆喊来莫莉,让她带走莉莉安。 他咧咧嘴,弯腰凑到小王子眼皮底下,嘴里的气息混着浓烈的酒精味,“唐,你有伴侣的事,整个学校很快就都知道了,你会让莉莉安在内的很多女孩伤心,她们会感受失恋带来的痛哭,会用酒精麻痹自己,甚至要堕落好几天,上帝会把这些过错全都记到你头上。” 他使劲儿一头的脏辫,“抱歉,我会像上帝说明情况。” 唐远轻笑着摇头,“丹尼尔,你想的太多了,那不是爱情,只是单纯的|欲||望|,没什么大不了的,很容易转移。” 丹尼尔说,“莉莉安是真的喜欢你。” 唐远摸了摸鼻子,“小女孩的懵懂幻想。” “小女孩?”丹尼尔一副真受不了的表情,“莉莉安比你还要大两岁。” 唐远惊讶的挑了挑眉毛,“是吗?我以为她比我小。” “她是发育的不怎么样,尤其是跟莫莉比,简直像个十来岁的小孩,真不知道她是怎么进的学校。”丹尼尔绕回原来的话题上面,“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唐远扳过他的肩膀,对着他的后脑勺说,“重点是你该走了,美妙的夜晚在等着你。” 丹尼尔往后扭头,“唐,你绝不能再让人知道你是gay,那很危险,你会被那些人|撕||碎|的。” 唐远摆摆手。 几辆车前后扬长而去,周遭静了很多。 唐远口袋里摸到一颗糖,不知道谁给他的,他剥开糖纸,将糖放进嘴里,正要抬脚离开,就看到五六个男的向他走近,目光|露||骨|放|肆。 是学校里的学生,其他班的。 唐远的大脑飞速运转,他找到了对应的记忆片段,丹尼尔在宴会上指给他看过,这几人是今年的毕业生, 不清楚是受邀回校参加晚会,还是回来猎艳的,总之他们的身份都不简单。 说白了,就是有钱人家的少爷。 可惜他不是灰姑娘,这里面也没有帅炸裂的富二代。 老掉牙的狗血桥段不会发生。 中间的高大男生龇出一口白牙,学起了丹尼尔那样的腔调,“高贵的王子殿下,是什么让您如此的忧伤?” 另外几个哈哈大笑。 有个同伙嘿了声,“艾伦,你应该单膝下跪。” 叫劳伦的家伙解开西装两粒扣子,在唐远面前单膝下跪,牵起他的一只手,头往下低,准备亲他的手背。 唐远走神的很不合时宜,幸好在最后关头回到现实中,他挥开男生的手,退后两步跟对方拉开距离,面无表情的看着在场的几人。 艾伦失了面子,他突然像一头敏捷的黑豹般窜向唐远。 唐远扫了眼不远的摄像头,他没出手,而是装作惊慌失措的避开。 艾伦直接扑倒在地,鼻子撞出血,他大声惨叫,“啊——” 几个同伴被这一幕惊到,显然没反应过来。 艾伦捂住血流不止的鼻子,一张轮廓分明的脸扭曲到了一起,他咆哮着,连说了几个“FUCK”。 同伴们都反应过来,眼露凶光的将唐远围住。 “黄|种|猪,你找死!” 唐远的眼睛眯了眯,他挨了两拳,觉得可以了,就推开离他最近的一人,朝喧哗街道相反的方向奔跑,一直跑进一条僻静的街角,这里没有监|控。 艾伦用帕子捂着鼻子,昂贵的西装上血迹斑斑,“王子殿下,您找的地方真是好极了。” 话落,他就朝地上碎了一口,狰狞着脸破口大骂,“|婊||子|养的,你他妈怎么不跑了?跑啊!” 唐远的瞳孔微缩,面部|肌||肉都在抖动。 他本来只是因为那句“黄|种|猪”动气,这一刻他的愤怒直接腾升到临界点。 中国男孩的身材高挑,体型却很纤细,垂在白色西裤两侧的手细长又白皙,像他的脸一样漂亮,看起来没什么力量,所以在场的几人都没放在眼里。 “天,今晚他进大厅的时候,我就想把他拖到暗处,好不容易等到他落单了,说什么我也要第一个来。” “让艾伦先。” “漂亮的小|婊||子,你今晚会死在这里。” “艾伦,我不玩男的,你们几个玩吧,留一口气,别闹出人命。” 说话的是个高高瘦瘦的斯文男生,他微微歪了歪脖子,看了眼中国男孩,眼神很温润。 唐远对这种眼神存在极强的抵触,他偏开头,听到对方说,“毕竟是我最喜欢的圣诞夜,我可不喜欢这一天沾上死亡那种恶心的东西。” 其他人已经饥渴难耐,“行了,知道了,你去前面玩你的游戏去吧。” 那斯文男生又说,“这地方是没有|监||控,可以随便玩,但不可能整晚都没人经过,我建议把人弄走。” 艾伦狞笑,“好主意。” “干脆去艾伦家吧,艾伦一个人住。” “随便怎么都行,我现在就想把他的衣服撕下来。” “我说,”唐远不知何时脱了西装外套,解开了衬衫上面几粒扣子,露出一小片白净的脖颈,“你们想什么呢?” 没人搭理,都盯着他露在外面的修长脖颈,以及精致的锁骨,正在用眼神疯狂的qj他。 吞咽声肆无忌惮的响起。 “艾伦,不行,这小|骚||货太|诱||人了,我要先玩,你……” 话没说完,就被咔嚓拧断了胳膊,不等他大叫,头发就被抓住,用力往后一拽,接着是他的额头跟墙面剧烈|碰||撞,血流满面。 血腥味在街角蔓延而开,夹杂着地上同伴的哀嚎。 准备走人的斯文男生跟艾伦,以及另外三个都面色难看起来,呼吸也跟着粗重。 外表看着文弱的中国男孩一点都不弱,很会格斗,下手既狠又快,该死的。 唐远的舌头卷着还剩下一大半的糖果,满嘴都是苹果香味,“问你们啊,黄种猪是谁喊的?” 他说话的时候,眼皮半搭着,并没有盯着谁看,却让人觉得他的目光在扫视每一个人。 有个男生下意识的后退半步。 唐远吃着糖果,对他笑笑,“是你啊。” 那男生是个白人,他个头很高,天生卷发,眼睛碧绿,有着一身跟丹尼尔一样值得炫耀的|肌||肉|,充满了爆发力,这会儿愣是没有发出声响。 同伴的叫唤声不知何时减弱,血腥味越发浓烈,街角似乎被一种堪称诡异的氛围笼罩。 直到艾伦大声吼叫,“shit!站着干什么?弄死这小|婊||子!” 其他人才像是回魂了般,凶神恶煞的冲向唐远。 看那架势,要是谁今晚出门的时候带了|枪|,这会儿早就对他开|枪|了。 . 大半个小时后,有个老人牵着爱犬经过街角,爱犬冲阴暗处乱吠,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往里一看,地上躺着六个年轻人,一动不动,血||肉||模||糊。 发现自己遇上了|暴||力|事件,老人当下就通知了警方。 唐远刚洗完澡,他去厨房的柜子里翻了翻,运气不错的翻出一包泡面,熟练的烧水,打蛋,洗两颗青菜,再切一根火腿肠。 不多时,一碗香喷喷的泡面就出锅了。 唐远开着一盏壁灯,独自坐在桌前捞泡面吃,偶尔抬头看一眼电视节目。 吃饱喝足,他就在出租房里来回走动,倒不是为今晚的事情烦躁,就是单纯的消食。 至于今晚的事情,已经那么着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如果一定要惊动他爸,那他也没有办法。 十一点左右,唐远回房间,他从抽屉里拿出国内用的手机,关了灯躺进被窝里,在黑暗中开机,戳了下图库,看起照片。 每看一张,都有相对的回忆。 唐远有点糟的心情渐渐好了起来,他看完照片就开始看视频,满脑子都是恋爱的酸甜味儿,巴不得自己一闭眼,一睁眼,就迎来了毕业典礼。 “哎。” 唐远摸了摸屏幕上的男人,“我今晚打人了,是他们先惹我的,要不是天上飘起了雪花,飘到我脸上,冻到我了,让我清醒过来,我会把那几个人打死,那我就摊上人命了,还好没有。” “我要是打死了人,还一次六个,你怎么办?” “想想都有点后怕,我真没想过自己会那么|残||暴,平时我都有坚持积德行善,你知道的,我就怕老天爷不高兴。” “我是不是憋狠了啊?要不我也像我爸年轻时候那样,去打个|黑||拳,解解压?” “不管怎么说,今晚我是正当防卫,有监|控作证。” 唐远杂乱无序的说了会儿,他滑进微信群里,给小朝跟阿列发微信。 时差关系,俩人都在上课。 宋朝上的专业课,要记笔记,他没聊两句,陈列上的毛概,平时在课堂上不是睡觉就是打游戏,无所谓,索性直接跟唐远私聊,一通天南地北的扯了起来。 陈列:小远,北方跟南方差异挺大的,就说餐馆里的菜吧,好家伙,巨大一盘,份量太足了,我发朋友圈了,有看到吧? 唐远:看到了,量是很多。 陈列:还有那馒头,一个顶咱们平时吃的三倍,我一点都不夸张。 话题说转就转,陈列说他睡在他上铺的家伙是个gay,他一天要被对方|性||骚||扰||几次,揍也揍了,骂也骂了,没用,神经病一样。 唐远本来有点困了,看到那条信息,顿时就将微眯的眼睛睁大。 陈列发了个挥手再见的表情:|操||蛋|玩意儿,他还口口声声说要||掰||弯|我。 唐远问下课没,陈列说还有五分钟。 五分钟后,唐远一个电话打过去,“阿列,你那个上铺的兄弟是不是看了去年的帖子?” 陈列暴躁的说,“肯定看了,开学第一天他就对我壁咚,简直有病!” 唐远问道,“你跟小朝说过没?” “没。”陈列吞了口唾沫,“我有点怕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怕。” 他骂骂咧咧,“靠!我也是不懂了,就他那体力,那身板,我一只手都能搞定,有什么好怕的?” 唐远的心里划过什么,他没抓住,“学校里没人找你麻烦吧?” “谁敢找老子麻烦,老子抽不死他。”陈列嚣张完了,徒然拔高声音爆粗口,“操!小朝看着好欺负,指不定有多少人戳他脊梁骨呢,全他妈吃饱了撑的。” 唐远觉得小朝虽然不喜欢运动,体格一般,但他一点都不弱,想欺负他并不容易。 就算被欺负了,也能很快成倍奉还。 而且还神不知鬼不觉。 小朝有那个本事,只要他想。 唐远抓了抓额头,“我在这边,离得太远了,你有时间去看看他。” 陈列的声音闷闷的,“我跟他一南一北。” “不是有高铁吗?”唐远说,“五六个小时。” 陈列好半天才挤出来一句话,“就怕他不想我过去。” 唐远说,“不问问怎么知道。” 陈列说要撒||尿去,后面还有课,唐远跟他结束了通话,在黑暗中对着窗外发呆,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丹尼尔是早上回来的,一夜宿醉,他看到从卫生间里出来的人,脸色一变,几个阔步过去,“唐,谁干的?” 唐远轻描淡写的说碰到了一个醉鬼。 丹尼尔一拳头砸在墙上,“我告诉过你,不要在街上走,你没听是不是?你走了,就穿着那身白西装,漂亮的想让人|侵|||犯||你。” 唐远扶额,“丹尼尔,冷静点,那只是意外。” “见鬼的意外!”丹尼尔看着他,笃定的说,“你一定没有听我的话。” 唐远往房间里走。 丹尼尔亦步亦趋的跟着后面,特像一头围着主人的大型宠物,还是呆萌的那一类,“唐,你去医院了吗?伤的重不重?我知道点东西,要擦药,你擦了没?不介意的话,我帮你……” 唐远回头,“什么?” “别误会,”丹尼尔窘迫的解释,“我指的是帮你问问我认识的那几个gay,他们都很有经验。” 唐远无奈的说,“听着,丹尼尔,我很好,只是挨了两拳而已。” 丹尼尔看着唐嘴角的淤青,他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愤怒的低吼了声,“怎么会有人舍得对你动拳头?” “都说是醉鬼了。”唐远检查了一下背包里的东西,确定没有遗漏的,“我要去学校,你呢?去不去?” 丹尼尔摇头,“不去。” 他胡子拉碴,眼里有血丝,衣服发皱,浑身都是烟酒味道,混杂着乱七八糟的香水味,无一不是在说,昨晚喝多了,现在要休息。 下一刻他却改变主意,“算了,我去,你等我一下,我换身衣服。” “你知道就算大雨让这座城市颠倒,我会给你怀抱……” 悠扬悦耳的歌声突然在房里响起。 唐远的身形猛地一震,他呆呆的看着声音来源地,这铃声是他给那个男人设置的,专属款。 “这什么歌?旋律挺好听的,我之前没挺过。”丹尼尔见旁边的人没反应,他奇怪的喊了声,“唐?” 唐远快速把丹尼尔推出房外,砰地关上门,抖着手从抽屉里拿出了手机。 71.71 唐远攥着手机, 耳边是他很喜欢的《小情歌》, 脑子里炮轰似的乱炸, 他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 抵着屏幕向左一滑, 电话接通。 那头传来一道熟悉的低沉嗓音,“为什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唐远捂住靠着手机的那只耳朵, 很烫, 他哆嗦着用力啃了下食指关节, 靠那点疼痛让自己冷静下来, 深吸一口气说, “我在想, 你给我打电话是为的什么事?” “那你想出来了?” “大概。” 唐远用脚把椅子勾出来,一屁||股坐下去,单手抹了把脸,浑然不觉自己像个在外面受了欺负的小孩子,委屈的求家长亲亲抱抱。 “昨晚是我度过的最差劲的一个圣诞晚会,也是我在这个城市感受到的最大的一次恶意,他们骂我黄|种|猪,还骂我……” 稍作停顿,他用力抿了下嘴唇,坚持的说, “我是正当防卫。” 裴闻靳, “嗯。” 唐远郁闷的叹口气, “可我还是惹麻烦了。” “是有点麻烦。”裴闻靳淡声道, “但是可以解决。” 唐远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从事发到现在,还不到十个小时。 当地的警方没上门,老唐同志也还没找他,怎么这个男人就第一个找过来了? 他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试探,“亲爱的,你这知道消息的速度快的离谱,该不会这里有你的眼线吧?” 那头没有出声。 唐远“腾”地一下就从椅子上起来,动作幅度过大,椅子直接倒在了地上。 裴闻靳听着那么大动静,薄唇微动,“只是托了两个朋友关照你。” 那口气够轻淡的,唐远倒抽凉气,他没追问是哪两个朋友,能被这个男人委托,身份肯定不简单,“警方没找我,是不是你插手的原因?” 裴闻靳言简意骇道,“都解决了。” 唐远坐了回去,那六个人都没有生命危险,这会儿应该早就在医院里醒了。 就他们那横行霸道样,不可能咽得下那口气。 要么明着来,扭曲是非,利用富贵的家世给警方施压,走法律程序。 要么暗着来,查到他的住处,派人来报复,或者把他捋走,折磨他一番再要他惨死,怎么都不会如此平静。 昨晚唐远为了安全考虑,在枕边放了丹尼尔先前给他买的电||击||棍,门窗都关严实了,甚至破天荒的再三检查过。 却是一夜风平浪静,他还以为后面有大招,做好了惊动他爸的准备。 唐远无意识的啃了啃嘴角,不知道这个男人所谓的解决是怎么个解决法,以那几个人的家世,哪儿那么容易算了,他蹙起眉心,“会不会牵连到你身上?” 裴闻靳说,“不会。” 唐远还是不放心,“真的?” 裴闻靳,“嗯。” “你必须向我保证。” 裴闻靳的声音里隐隐有笑意,“我保证。” 唐远的脸红了红,他后仰一些靠着椅背,抬头看窗外,大雪纷飞,世界一片白,“我爸知道这个事儿吗?” “不知道。”裴闻靳说,“你想我汇报给他?” “别,我相信你的能力,你说解决了,那就一定不会有什么事了,既然没事了,那就不要跟我爸说,省得他发乱火,伤肝。” 唐远听着从电话那头传来的呼吸声,脸上是近似贪念的表情,好一会才开口,“你打电话过来是为了……安慰我?” “有那个意思,”裴闻靳的嗓音低了些许,他说,“主要是想你。” 唐远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接着是疯狂的跳动,伴随着手脚发软,他像是遭受了电击,浑身都是电流划过的痕迹,“要是没出这档子事,你会给我打电话吗?” 裴闻靳说,小远,这种假设没有意义。 “那就是不会咯,”唐远撇嘴,“你一向都能很好的控制得住自己,理性的不像正常人。” 耳朵边的呼吸沉了下去。 他知道这个男人现在皱着眉头,薄唇也抿出|坚||硬|的线条,生气了。 生气了好啊,起码能证明有情绪波动。 一时之间,身处地球两端的一大一小都没有说话。 唐远听到了细微的声响,他的心里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你在吃药?” 另一边,裴闻靳刚从药瓶里倒出两粒药,还没送到嘴里,他闻言,略显诧异的轻挑眉毛,“听力不错。” 唐远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我给你气受了?” 裴闻靳揶揄,“觉悟也不错。” 唐远一口血冲到了嗓子眼,猛地窜上来,直往头顶聚集,又瞬间降落,冷却,他垮下肩膀,垂头丧气的说,“你看看,我俩好不容易通一次电话,我还让你受气了,你是不是觉得我特混蛋啊?” “我平时跟同学相处的时候,都不这样的,一到你这里,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我也不知道怎么说,算了。” 最后那两个字触动到了什么旧伤,裴闻靳紧皱眉头,拿着药片的手不可遏制的发抖,他索性把药片扔到床头柜上,手握拳用力按了按心口位置。 “在听吗?”唐远狠狠抓了下头发,“我就是不想你难受,你的心脏不好。” 裴闻靳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波动,“挂了。” “挂了?”唐远急的大声嚷嚷,“挂什么啊?不准挂!” 现在挂了,那还得了啊。 两个人在一起,吵架拌嘴是正常现象,什么都说开了,好过不清不楚的冷战数百倍。 况且他们隔这么远,要是心里有了疙瘩,那就完了。 唐远发过去视频邀请,被拒绝了,再发,还是被拒绝,他一口气发了五次,还是那个结果。 “你干嘛呢?” 唐远一个电话打过去,委屈的不行,“现在我想看看你,都不让看了是吧?你是跑去整容了,还是怎么着?” 裴闻靳说,“是我不想看到你。” 唐远正要发作,就听到耳边又响起声音,“看了会受不了。” 他的呼吸一滞。 裴闻靳的声音沉沉的,“我跟你说过,我这个情况不严重,就是要吃点药,你不听。” “怎么不听啊?”唐远觉得自己冤枉死了,“我听了,我都记得。” “那你瞎想什么?” “没有啊,我……” “我认为在这个世上,你最清楚我的身体情况,因为你感受的最深刻。” 裴闻靳说着跟|情||欲|相关的东西,用的还是唐远惯用的那种说法,语气却没有丝毫戏谑,极其冰冷,“我哪次有在中途熄过火?” 唐远的声音发紧,“那什么,你听我……” “可你依旧喜欢胡思乱想。”裴闻靳严峻道,“你不但胡思乱想,还喜欢给自己下总结。” 唐远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人划拉了一下,疼的他浑身打颤,“能不能让我说话?” 裴闻靳靠在床头,阖着眼帘,陷入沉默。 “我离开国内那会儿有答应过你,在外读书的三年都乖乖的,不惹事。”唐远耷拉着脑袋,“结果我没到半年就惹了事,而且是个不小的事情,要你出面替我擦||屁||股|,我心里抑郁,老天爷非要让我一次次品尝什么叫意外,什么叫计划赶不上变化,什么叫人事无常。” “你说那么多,无非就是要我承认,我是个特感性的人,行吧,我承认,我是容易感情用事,尤其是在你的事情上面,可我不是想你好好的吗?你又要工作,又要担心家里,还得顾虑我,那多累啊,我想你少累一点,你这还差一年才三十岁,都没时间享受生活。” 裴闻靳半响出声,“说完了?” 唐远赌气,“完了!” 裴闻靳说,“那挂了。” “敢情我说一大推,都是白说?”唐远不咸不淡的说,“裴秘书,你要是这样,我不得不怀疑你被哪个小狐狸勾走了。” 裴闻靳,“……” 唐远像只圈地撒尿的小狗,“你心里那块地方是我的,我一个人的,我不想跟谁分享,要是你敢把哪个放进来,我就弄死。” 裴闻靳绷着的脸出现裂缝,“这么狠?” “是啊,就这么狠,”唐远冷哼,“所以你在国内悠着点。” 裴闻靳说出两字,“一样。” 唐远在短暂的愣怔之后就乱了气息,这男人总能轻而易举就让他血液沸腾。 他端起桌上的凉白开咕噜喝下去几大口,“是不是想我想的要命?” “你说呢?” “我不知道。”唐远心里的小本本翻了翻,噼里啪啦的说,“今天之前,你电话没有一个,短信没有一条,告诉你了我的微博号,照样一字不留,所以我还真不知道。” 裴闻靳叹息。 唐远翘着腿,有一下没一下的抖动,“叹什么气啊,你可以为自己辩解。” 裴闻靳低骂,“辩解个屁!” “哎唷,”唐远乐了,“我喜欢听你说脏话,再说一个。” 裴闻靳的面色黑了几分。 唐远收起了故意摆出来的轻松,他抿抿嘴,想说,我想你想的要命。 他还想说,每次只要看到别人成双成对,亲亲我我,在他面前撒狗粮,他就想什么都不管了,马上买票飞回去。 那头迟迟没有声响。 唐远一看时间,国内这会已经过了零点,很晚了,他正要对那个男人说晚安,就听到了一个沙哑的声音,“我每天都比前一天要后悔。” 他期待的问,“后悔什么?” 裴闻靳靠在床沿,里面留着一个位置,他苦笑着说,“后悔答应那个三年之约,让你跑那么远的地方读书。” 唐远的鼻子一酸,“再等等半年就过去了,三年很快的。” 这话像是说给裴闻靳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他憋着嘴角,脸上露出要哭的表情,人心是世间最变幻莫测的东西,就连自己都控制不住,但他不想去深思那个问题。 “学校里有不少长得高大帅气的男生,我都看了,发现没有哪个有你帅。” 裴闻靳说,“哪天我老了,不帅了呢?” “不要担心,”唐远安抚他家老男人,“到那时候,你还是最帅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嘛。” “……” 唐远的情绪平稳了很多,“你爸的病情怎么样了?” 裴闻靳拿起仍在床头柜上的药片,就着一口温水咽下去,“冯家过去了两人,上周的手术他们有参与,很成功,后期好好调理,康复的可能性有百分之三十。” 唐远心想,百分之三十可以了,只要有希望,怎么都好,“那你跟陈小唯,你们还有来往吗?” 裴闻靳轻描淡写,“我跟她挑明了我的性向。” 唐远有点震惊,他激动的舌头捋不直,“那,那,那她怎么说的?会不会觉得你是为了拒绝她,故意那么说的?” 裴闻靳说,“那不重要。” 唐远翻白眼,他想起来什么,“对了,你知道张杨的近况吗?” 裴闻靳的眉峰一拢,“他在你那边?” “还不确定。”唐远说,“我的直觉不是一向很灵的嘛,前两天感觉碰到了他。” 裴闻靳沉吟几秒,“明天我联系一下蒋恶。” 说完他就话锋一转,“挂了。” 唐远的嘴角抽搐,“大哥,咱俩这是分开后的第一次通话,那两字太伤感情了,你说一次不算,还说两次,三次,你想干嘛?你说。” 裴闻靳反问,“再不去上课,你就要迟到了。” 唐远这才搞明白是怎么回事,“本来是要去的,可是一接到你的电话,就不想去了。” 他深深的吸一口气,再缓慢的吐出来,“我还是去吧,逃课会被扣学分的,我以前不想当第一,觉得那位子坐起来不是很舒服,现在就想当第一,我要在这边好好学习,学有所成,将来等你老了,让你有个依靠。” 话落,他对着手机做了个打||啵的动作,“挂了啊,晚安。” 通话结束了,裴闻靳拿着手机,眼皮微微垂着,很长时间都没有回神。 . 两天后,雪停了,天放晴。 Battle大赛从下午开始,持续到深夜,想跳就跳,没有种族限制,也没有等级限制,跳的好的,跳的不好的,都可以参加,只要你有一颗想跳的心。 与其说是大赛,不如说是街舞圈认可且看重的一个大型活动,召集同样热爱街舞,来自全世界各地的兄弟姐妹们见个面。 没有奖项,没有裁判,就是玩儿,用舞蹈打架,向志同道合的伙伴们展示自己的坚持跟努力。 唐远是去助阵的,丹尼尔有个团队,加上他一共五人,各有所长,主攻breaking。 队长就是丹尼尔,他希望唐远加入,被唐远拒绝了。 唐远在国内没有接触过街舞流行舞,到这边才开始接触的,时间太短,他现在只能跳跳hip-hop,像丹尼尔那个团队擅长的舞种,目前他的力量跟肌||肉反应都跟不上去。 加入了就是拉低团队水平。 丹尼尔有很多头巾,今晚他选择了幸运色,紫色,本来就黑,扎那个颜色的头巾,显得更黑,黑到深处还是黑。 唐远趴在栏杆那里,一手拿着杯果汁,一手拿着块面包,边吃边喝,视线四处扫动。 周围闹哄哄的,嘈杂一片,不可能有安静的时候。 丹尼尔在做飞机跳,他两只宽大的手掌张开,如同飞机两边机翼般撑在地上,旋转身体的同时还在跳跃,身体非常灵活,全然没了生活中的笨熊状态。 唐远吸溜一口果汁,冲看过来的丹尼尔亮了个大拇指,他一杯果汁还没喝完,音乐就响起来了。 在这之前,唐远只在网上看过类似的活动,这是他头一回亲眼目睹,那种□□味跟感染力把他震感到了。 尖叫声一波接一波,他的耳膜被刺到发疼,与此同时也找回了这个年纪该有的青春热血。 到后来,唐远听到了一首感兴趣的乐曲,于是他按耐不住的离开栏杆,下去了,跳了一支中国舞,就是他妈妈的成名曲《思念》,尽管服装不合身,配乐也不是非常合适,他依旧尽最大的努力,把这支舞一处不错的呈现了出来。 丹尼尔都看呆了,看完了连忙问队员有没有录视频。 队员也呆着,忘了录。 丹尼尔气的暴走,他三五步冲上去,把人群里的焦点捋到自己这边。 唐远把外套穿上,抓抓额前汗湿的金色发丝,“丹尼尔,你攥我胳膊干什么?赶紧松开。” 丹尼尔没松,他龇牙咧嘴,凶神恶煞的对着往唐身上看的那些视线,“我得让他们知道,你有人罩着。” 唐远的脸一抽,“你像只老母鸡。” 不光是丹尼尔,他的队员也像,一个个的跟护小鸡崽似的把唐远护在身边。 唐远反倒是最轻松的一个,体力消耗得多,又出了一身汗,他就窝在丹尼尔的队里面,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丹尼尔本来想玩到最后,他的精力还很旺盛,玩一个通宵都不成问题。 但他看看倒在自己身上的人,也就是他的第一个中国朋友,挣扎了一番,把人往背上一捞,离开了依旧热闹非凡的西街。 第二天,唐远就知道自己那支舞火了。 丹尼尔是最激动的那个,他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中国舞的舞蹈服,要唐远给他当老师,亢奋的不行。 结果呢,一个最基本的压背就让他鬼哭狼嚎,要死要活,说什么也不愿意学了。 唐远接到他爸电话的时候,他正在背舞蹈名词,要考试了,烦着呢。 电话一通,唐寅就质问,“嘴角的淤青是怎么回事?” 唐远脑子里还转着复杂的名词,一大串,很难记,他没听清楚,“什么?” 唐寅以为儿子是在跟他装傻,他慢悠悠的说,“裴闻靳……” 唐远顿时一个激灵,“他怎么了?” “这回就能听清楚?”唐寅没好气的嘲笑,“儿子,你耳朵按开关了?” 唐远满脸黑线,“爸,你别逗我玩儿啊,刚才我是真没听清,我背舞蹈名词呢。” “姑且信你一回。”唐寅冷哼了一声后重复一遍,“那你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受伤的?” 唐远用稀松平常的语气说,“跟人打架了呗。” 唐寅的眉头皱了皱,“输了还是赢了?” 唐远说,“赢了。” 唐寅眉间的纹路舒展开了,“那就行。” 唐远听到这答案,一点都不奇怪,他爸就是这么个教育理念。 “舞蹈我看了,还不错。”唐寅的语气变得凌厉,“以后再跳那支舞,别顶着一头金毛,必须给我染回来,认认真真,像模像样的跳,听到没?” “昂。” 唐远挠眉毛,“爸,这边有经纪公司联系我,问我愿不愿意出道,还有的想让我参加这个节目,那个节目,很烦,我说家里不允许,全都推到你头上了。” 唐寅说,“推吧。” 唐远还来不及感动,就听到他爸说,“反正处理这一类事的都是我秘书。” “……” 唐远平安无事的度过了一个月,那几个人的家里都没找他麻烦,他终于把心里漂浮的大石头放了下去,等着寒假的到来。 放假前一周,丹尼尔兴奋的从外面回来,“唐,我恋爱了!” 唐远正在厨房切土豆,听到丹尼尔震耳欲聋的喊叫声,吓的身子一抖,差点把手切到,他惊魂未定,“恋爱就恋爱了,多大点事。” “你不知道!”丹尼尔瞪着眼睛,一副不知道怎么形容的样子,他半天想起来什么,手忙脚乱的拿出手机,“给你看我今天遇到的中国姑娘。” 唐远随意一瞥,眼皮跳了一下,他把丹尼尔的手机拿过来一看。 确认过了,真的是冯玉。 丹尼尔没察觉唐的表情变化,他笨拙的指手画脚,“虽然没有你漂亮,没有你白,但是很可爱对不对?” 唐远把手机还给丹尼尔,没说话。 “我看到她的时候,感觉看到了天使。”丹尼尔用无比真诚的语气说,“我决定了,我要跟她在一起,我要娶她当,当你们中国人说的那个,媳妇,对,就是媳妇。” 唐远还是没出声。 丹尼尔一脸严肃,“唐,你一定要帮我。” 唐远没法继续切他的土豆了,“你知道她叫什么?” 丹尼尔摇头。 唐远又问,“那你知道她的联系方式吗?” 丹尼尔还是摇头。 唐远挑眉,“她的住址?” 丹尼尔彻底成了头傻熊。 “什么都不知道,”唐远摊手,“那你不会再遇到她了。” 丹尼尔不死心,他课不上了,也不四处玩了,就天天在那条街附近游荡,着了魔。 放假第二天,唐远被丹尼尔强行拖到街上,停在一间咖啡厅外面,他隔着玻璃窗看坐在里面喝咖啡的冯玉,有点感慨。 一次是偶然,第二次是人为,都是缘分。 唐远捏了捏鼻梁,“丹尼尔,我必须向你坦白,有件事我隐瞒了你。” 丹尼尔眼睛直勾勾盯着咖啡厅里的可爱姑娘,“你说。” “是这样的,”唐远后退几步跟他拉开距离,立在相对安全的方位,“她叫冯玉,是我在国内的朋友。” 丹尼尔,“……” 唐远以为丹尼尔会气他的隐瞒,没想到对方完全不介意,只是拽着他进了咖啡厅。 冯玉看到唐远,欢喜之情全写在脸上,雀跃的像只百灵鸟,饶是语言不通,根本什么都听不懂的丹尼尔都能看得出来。 丹尼尔块头大,缩手缩脚的挤在小沙发上,坐姿很憋屈,尤其配着他耷拉的嘴角,特像一只爹不疼娘不爱的大型宠物,谁看谁都觉得滑稽,还可怜。 冯玉的英文不是很好,唐远充当翻译。 其实就算唐远不把丹尼尔的心思转达给冯玉,她也知道,对方那眼珠子一直黏在她身上。 眼神像火,让她很不自在。 唐远也不用将冯玉的回应告诉丹尼尔,他能察觉出她的态度。 人类的情感就是这么奇妙,挣脱了语言的限制。 冯玉是跟闺蜜来这边度假的,她们跟唐远丹尼尔一起跨年,年后就回国了。 丹尼尔没再提过冯玉,似乎是已经知难而退。 第一个学期过去,第二个学期就快了,好像一天比一天快。 唐远没有在这座城市碰到过张杨,他也不跟谁打听,对方是生是死,日子是好是坏,都跟他没什么关系。 国内一直跟他保持联系的,也就那么几个。 四季不停轮转,时间匆匆而过,不做分秒的停留。 人,事,物这三样都在不断的变化着,还是原来模样的少之又少,尤其珍贵。 唐远大三的时候,整个人开始闲散起来,有了更多的时间来思念。 这让他太煎熬了,他干脆拉着丹尼尔到处参加大大小小的比赛,积极参与每个团体活动,也会跟着老师去其他国家进行学术交流,把时间充分利用了起来。 像是不给青春留任何遗憾。 到了最后一个学期,唐远又平静下来,仿佛一个经历过无数个日夜的修行,终于悟出道义,脱离了红尘俗世的修道者。 其实压根就是两个极端,他在迫不及待的等着滚进红尘里面。 毕业那天,唐远把自己收拾的干净整洁,他带着行李,以及两箱子没寄出去过的明信片站在校门口。 心情很复杂,激动,忐忑,还有一丝紧张。 三年过去了。 他心里的那栋小房子没有易主。 不多时,丹尼尔大包小包的过来,跟他并肩站着。 唐远古怪的问,“丹尼尔,你站这儿干嘛?不是说你家里人会去公寓接你回家吗?” “不回了。”丹尼尔说,“唐,我要跟你一起去中国。” 这话他是用中文说的,很流利。 唐远满脸震惊的看着他,也是用的中文,“卧槽,你什么时候学的?” 丹尼尔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狡黠的嘿嘿笑,“不告诉你。” 唐远砸了下嘴皮子,这家伙不声不响就学会了中文,下了很大功夫,别的不说,就冲这毅力,也值得敬佩。 站了会儿,丹尼尔擦掉滚到下巴上的汗水,不耐烦的东张西望,“唐,你叫的车还没来吗?” 唐远,“我没叫车。” 他笑容灿烂的说,“我等我家那位过来接我。” 72.72 丹尼尔跟唐认识的这几年, 没见他的伴侣来找过他, 也没听他把伴侣挂在嘴边, 只提过两三次。 但丹尼尔知道他什么时候有跟伴侣联系。 因为每次他只要浑身洋溢着幸福的味道, 一定是从伴侣那里得到了爱情的力量。 丹尼尔在唐身上看到了奇迹。 分别在地球两端, 谈着一场超远距离的爱恋,双方只靠通讯来往, 反正他粗略的算过次数, 总共不超过十次, 有误差也大不到哪儿去, 俩人竟然没有变心, 还深爱着彼此, 太不可思议了。 这就是个美丽的奇迹,是神话,他是那么认为的。 或许他去了那个神秘又广阔的中国,也能拥有自己的神话。 忽地,丹尼尔听到了熟悉的旋律,唐说那叫《小情歌》,名字都这么好听,他对中国太向往太好奇了,必须要去走走看看,如果很喜欢很喜欢, 那就定居。 唐远接起电话, 语调轻快, 眉眼带笑, “诶,你到了啊,我在东门,还有我朋友,他会跟我一起回国,开车慢点。” 他挂了电话问丹尼尔,“你订机票没?” 丹尼尔反应慢半拍,十几秒后才反应过来,惊叫出声,“天,我忘了!” “没事儿的,没订好,”唐远笑着说,“我也没订,我们在酒店住一晚,明天走。” 丹尼尔松口气,他扯了扯白色棒球帽的帽沿,抬头挺胸道,“唐,你觉得我,嗯,ok吗?” 唐远瞥他一眼,哥们,即将面临久别重逢场面的是我吧。 丹尼尔嘿嘿笑着搓两下手,他努力组织着语言,用中文表达自己的心情,“这是我第一次正式见你的伴侣,我紧张,你是我唯一一个最好的中国朋友,唐,我很重视这次见面。” 唐远有点感动,“你很ok。” 丹尼尔揽住他的肩背,拍了拍说,“你也很ok,非常ok,非常棒。” “唐,你是我见过的所有中国男孩里面,最迷人的一个,我可以向上帝发誓。” 唐远让他别乱发誓,上帝很忙。 丹尼尔开心的在原地蹦跳,“我真希望今天就能去中国,唐,我看了很多有关中国的东西,历史,文化,首都,美食……” 听着朋友的碎碎叨叨,唐远的眼睛不停看向四周,心跳的频率很快,咚咚咚的在胸腔里跳动着,显露着他的激动,以及紧张,像个要见情郎的小媳妇。 他摸摸脑后的发梢,忘了剪头发,有点长了。 毕业事情多,加上要回国,有些焦虑,嘴上长了燎泡,今早一觉醒来,左边脸上还多了一颗痘。 唐远自暴自弃的把手塞口袋里,摸出两颗薄荷糖,把一颗递给丹尼尔,“我有两个发小,他们也都毕业了,去了国内介绍给你认识。” 丹尼尔一脸疑惑,“发小?” 唐远剥开糖纸,把糖果送到嘴里,“就是一起长大的兄弟。” “噢,兄弟,我也有,三个。”丹尼尔伸出三根手指,又开始碎碎叨叨,“不过他们都结婚了,有孩子了,就我才刚念完书,我说我要去中国,他们很不理解,等我拍了中国的美景美食,还有美女照给他们看。” 唐远往行李箱上一坐,那地儿被太阳晒的发热,他正要起来,就听到了丹尼尔一声的叫声。 丹尼尔手指着停靠过来的一辆车,“唐,那是不是?” 车牌唐远不认识,车型也不认识,可他的直觉告诉他,里面开车的就是他家那位,他深深的吸一口气,“是。” 得到唐的确认,丹尼尔就瞪大眼睛看。 他不止一次想象过唐的伴侣,以为会很高大很威猛,走路生风,类似电影里的大哥大,可以单手把唐拎起来跑一圈的那种。 但是从车上下来的男人不是那样。 虽然身形又高又挺拔,体格却不威猛,像职场精英,穿着极为严谨考究,衬衫扣子一路扣到顶,束着修长脖颈,领口抚的平平整整,头发一丝不苟的后梳,眉头皱着,薄唇抿直,那张脸很有东方人的立体深刻。 只是,扫过来的眼神一点波澜都没有。 好像所过之处,都是空无一物。 哪里像是来接伴侣的样子,倒像是来开会的,随时都能坐进会议室里面。 “唐,你是不是搞错……” 最后一个字没说完,丹尼尔就闭上了嘴巴,因为他发现那个男人注视着他身边的唐,眼里不再波澜不起,已经汹涌而出让他震撼的情感。 这让他再次被中国人表露感情的方式惊到。 他看看唐,胳膊撞一下,“怎么还傻站着?你应该飞奔过去,跟你的伴侣来个|热||吻|。” 唐远哭笑不得,他也想那么做,可是他的手脚不听使唤,僵的厉害,只有一双眼睛格外灵动,向一步步走近他的男人说着情话。 沉稳的脚步声停至东门,裴闻靳将抄在西裤口袋里的那只手拿了出来,抬眼凝视面前的青年,长高了,他用温柔的眼神说。 唐远跟他四目相视,几年时光划拉出来的沟壑不长不短。 这会儿似乎正在一点点从两边向中间收拢。 丹尼尔不太懂中国的久别重逢,不过他有学习中国的礼仪,他面向唐的伴侣,拘谨又笨拙的伸出手,“嗨,先生,你好,我是丹尼尔,唐最要好的外国朋友。” 裴闻靳握了下丹尼尔的手,“你好,裴闻靳。” 随后他张开长臂,像长辈,又像是爱人般,将眼睛通红,要哭出来的青年拥入怀中,低低的笑了声,“恭喜你毕业,我的少爷。” . 车离开东门,前往酒店。 路程不到半小时,这点时间不够唐远平复心情,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做点什么,来让自己深刻的意识到这不是梦,这是现实。 最大的坎坷已经迈过去了,从今往后,等待他的将是简单,平凡,又美好的生活。 事业刚起步,爱情早已坚固。 他二十出头,这个男人三十出头,都还年轻,多好啊。 这座城市提不起丹尼尔的半点兴致,他没有凑到车窗那里看这看那,而是跟唐远坐在后座,胳膊挨着胳膊,肩膀挨着肩膀,不时叽里咕噜两句。 他们两个经常上课下课一块儿练舞,切磋,交流,甚至是做搭档,肢体语言丰富到难以形容,早习惯了。 平时没什么,现在嘛,车里的气压几乎是同一时间就变得极低。 唐远仿佛听到了警报响,瞬间坐直。 丹尼尔被他的剧烈反应整的满脸问号,完美诠释了什么叫黑人问号脸,“唐,你还好吗?” 唐远没搭理。 “你的眼睛好红,没事吧?”丹尼尔一直是个热心又热情的人,他不可能坐视不管,于是他把一张黑帅的脸凑过去,“我给你看看。” 唐远后仰一些跟他拉开距离,“我没什么事。” 丹尼尔挠了挠下巴,“真的?” 他作势要去拨唐的眼皮,“OK,放轻松,唐,我母亲是一名很伟大的医生,我会一点简单的医护知识,你明白的,去年你急性肠胃炎,还是我第一时间发现,把你……” 唐远往心跳到嗓子眼,“丹尼尔!” 要死了,这时候提什么急性肠胃炎啊,他用手挡在额前,根本不敢透过后视镜看前面开车的那位,没那个胆量。 丹尼尔不知道唐为什么吓成这样,但他知道车里的气氛不对,他识趣的保持沉默。 驾驶座上的裴闻靳看着前方,全程绷着脸,一言不发。 车刚到酒店门口,就从左边传来一个声音,“裴秘书,你可算是回来了,大家都在等你……” 紧接着,那声音的音量就拔高了,带着明显的惊讶,“少爷!” 唐远怂了一路,立马找到了耀武扬威的理由,他往男人那里瞥,好啊,敢情你是来办公的,顺便接我? 裴闻靳借着把背包递给他的机会,飞快在他耳边说了句,“顺序调转一下。” 唐远来不及高兴他跟自己说话了,就听到了下一句,“去房间里等我,一会我们聊一聊急性肠胃炎的事情。” “……” 丹尼尔呆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突然大叫一声,一把将唐远抱住。 唐远措手不及,视线越过丹尼尔的肩膀,跟男人冰冷的目光对视,得,这回真的凉了。 裴闻靳跟公司高管先进的转门,很快消失在电梯口。 唐远将视线从电梯那里收回,他扭过头,问丹尼尔刚才发什么疯。 丹尼尔神秘兮兮,“我知道,唐,我什么都知道,你放心。” 唐远一头雾水,你知道什么,我放心什么? 丹尼尔往他耳边凑,大概是想说的话有点复杂,他没用中文,用回了英文,尽管如比,还是说的语无伦次。 “唐,你的伴侣对你用‘您’,叫你少爷,跟那个戴眼镜的家伙一样,可是那个家伙一走,你的伴侣就用你的名字叫你,也不用‘您’了,你们的爱情是个秘密,你却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我,这太让我意外了,我的朋友,我一定替你保护这个秘密。” 唐远相信丹尼尔的话,这都毕业了,学校里的人也不知道他的性向。 丹尼尔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 “原来你是少爷啊。”丹尼尔龇出一口白牙,“那我跟你去中国,就有好吃的可以吃了。” 唐远的肩膀被抓,他将那只黑黝黝的大手按住,拉了下来,正色道,“丹尼尔,我有件事忘了跟你说,我的伴侣很喜欢吃醋。” “吃醋?”丹尼尔不懂,“什么意思?” 唐远换了个说法,“就是占有欲,独占欲,他把我当私有物,认为我专属他一个人。” 丹尼尔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想到了什么,忽地睁大眼睛,“在车里的时候,你的伴侣生气了,因为我靠近你?” 他摘下棒球帽,使劲抓了两下短发,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我的天,唐,我并没有做什么,我只是,只是跟你坐在一起,就只是那样。” 唐远觉得这话题一时半会儿抖不开,几天几夜也抖不开,涉及到人与人之间不同的性格,对感情的态度,还有就是地域风情。 他索性说,“伙计,等你爱上了一个人,你就能理解了。” 丹尼尔不知道想起了谁,肩膀顿时就垮了下去。 唐远让酒店服务生给他拿纸箱,他拖着行李穿过大堂,“丹尼尔,别发愣了,我们先上去。” 丹尼尔几个大步追上,“唐,你的伴侣是个很,很……” 他想不出合适的成语,只好挫败的摊手,“中文实在是太难了。” 唐远边走边说,“等你去了国内,周围全是你的老师,你的进步会超过你想象。” 丹尼尔满脸期待,“我是想说,你的伴侣很有魅力。” “那是显而易见的事。” “……” 丹尼尔见两个服务生频频侧目,他得意又兴奋,手舞足蹈的说那是中国话,还念了一首唐诗,《咏鹅》,跟耍宝似的。 两个服务生摆出“好厉害”的崇拜表情,其中一个差点抱着唐远的纸箱子撞到墙上。 唐远的嘴角抽了抽。 丹尼尔停在电梯前,好奇的问,“唐,你就要回国了,心情怎么样?” 唐远的脸色在一两秒内出现了好几个变化。 讨厌的人,喜欢的人,想念的人,以及操着各种方言,疲于生计或肆意挥霍的陌生人,他们都在那里。 要说什么心情,大抵就是落叶归根? 不管过哪样的日子,要面对哪些人跟事,都能踏踏实实的去接受。 就单单对他而言,在国外生活,总有种自己在别人家里做客的感觉,回国就是回家。 房间都是裴闻靳订的,丹尼尔跟那几个高管在一个楼层。 另外两个房间在别的楼层。 一个他自己住,剩下一个是唐远的,就隔着一面墙。 唐远东西多,除了皮箱,还有两个大纸箱,他没跟跟丹尼尔一起上去,而是进的另一部电梯。 进房间,给小费,关门,做完这一系列动作,整个世界似乎都静了下来。 唐远脱了运动鞋,穿着袜子在房里来回走动了会儿,等心里的小鹿蹦跶累了,就去把电水壶接满水烧热消毒。 他拉开椅子坐下来,面向一面苍白墙壁,一个人自言自语,“想不通,我真想不通,普通情侣几年没见着面,一下子重逢了,对上眼就跟通了电流一样,滋滋响,即便不就地噼里啪啦的燃烧,起码也要打个啵吧?” “就算路上没有机会打|啵,不方便,只能忍着,憋着,那到酒店了呢?天时地利人和,不关门抱成一团,还等什么?” “了不起啊,这时候竟然有心思处理公务,比三年前还要牛逼,吃斋念佛,得道成仙不成?” 唐远正唠叨着,敲门声就响了,他烦躁的搔搔头发,“哪位啊?” 门外没动静,搁在桌上的手机响了,一条短信发过来,就三字——你男人。 “……” 裴闻靳一进房间,就开始解衬衫的袖扣,领扣,幽暗的目光始终不离眼前的小爱人。 长大了,更加耀眼了,耀眼的他想藏起来,藏到自己死的那天。 唐远后背直冒冷汗,骨子里的血液却在玩命的沸腾,冰火两重天,他|舔|了|舔|发干的嘴角,“忙完了?” “没有。” 裴闻靳将领带跟腕表一一拿下来,接着是金属皮带扣的清脆声响从他指间发出,他个头高,看着青年的时候,微微垂着眼帘,嗓音嘶哑,“晚点再说。” 唐远拿到男人的手机,直接关机,然后是自己的。 在那之后,他就像以前一样,身体轻盈的跳起来,挂到了对方身上。 . 丹尼尔中午给唐远打电话,喊他吃饭,没打通,晚上又给他打电话,还是没打通。 直到夜里十一点多,丹尼尔才接到唐远的电话,他暧||昧的哇哦,“唐,你的伴侣打破了我的记录,远远的打破了,厉害。” 完了还加一句不知道在哪儿学的粤语,“好塞雷!” 唐远翻了个白眼,声音哑的不成样子,“我让他去找你了,你把证件给他,订机票用。” 丹尼尔还没说话,门就被敲了,他快速拿了证件去开门,很热情的打招呼,“裴先生,晚上好。” 裴闻靳是一贯的平淡,“证件。” 丹尼尔条件反射的递过去,没顾得上说谢谢,人就已经转身离开。 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 丹尼尔回到房间里,拿起还在通话中的手机,“唐,你的伴侣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 “就像是被妻子赶出了家门,不知道去哪儿,找谁喝酒,苦闷又难受。” 丹尼尔尽力描述着刚才看到的情形,“哦我差点忘了,他的衬衫领子没有全部扣上去,最上面两粒扣子都解开了,这是炫耀,我可以肯定,唐,你比我以为的要强大,作为你的朋友,我很意想不到。” 唐远趴在床上,刚挪出去一点,听到丹尼尔那么说,脸就抽了一下。 想起来自己都发了那些疯,他就把脑袋埋进枕头里,从头到脚都跟发高烧似的,一片滚烫。 丹尼尔用真诚且肃穆的语气说,“亲爱的唐,相信我,make love是这个世界最伟大最神圣的一项工作,虽然需要技术跟工作经验,却不是单人就能完成的,而是双人合作,需要感觉,需要默契,也需要沟通跟配合,你跟你的……” 唐远及时阻止,“停!” 丹尼尔猜测的问,“你们发生了争吵?” 唐远没否认。 丹尼尔不能理解,“为什么?” “中国有句老话,饭要一口一口吃,越是饿久了,就越要细嚼慢咽,慢慢来,”唐远的语气有点暴躁,“不能想着一口气把饿的那些天全补回来,那是找死。” 丹尼尔竟然听懂了,他语重心长的说,“唐,人最难的不是控制别人,是控制自己。” 唐远愣怔住了,他有些怪异,没想到丹尼尔有一天会用中文给自己上课。 人生真是妙不可言。 外面走廊上有脚步声,停在门外,唐远说,“丹尼尔,我不跟你说了啊,他回来了。” 丹尼尔在那头笑,“祝你们有个美妙的夜晚,明天见。” 唐远揉着腰往被窝里趴。 已经美妙大半天加前半夜了,再美妙下去,就要死人了。 裴闻靳出了趟门,身上的不定因子全都消失干净,恢复成了沉稳严峻的姿态,他立在床边,“急性肠胃炎是怎么回事?” 被窝里传出唐远模糊的声音,“就是急性肠胃炎呗。” 话音刚落,被子就被掀开了,明亮光线争先恐后的涌进来,他下意识闭上眼睛,等他睁开眼睛时,男人一张脸已经近在咫尺。 裴闻靳低着头,梳到后面的发丝散下来一些,将严整打破,柔和了冷硬的眉眼,看着年轻很多。 唐远直勾勾的望向他。 裴闻靳的薄唇隐隐一勾,抬手按在他嘴唇的伤口上面,将渗出的一点血珠抹掉,一寸寸的描摹,摩||挲,语气里却没什么情绪,“少爷,你想我去问你的那位好朋友?” 唐远的呼吸急促了些,以前听他这么称呼自己,只觉得太公式化,生分疏离,还虚伪,搞事情的时候提,那完全不是一个感觉,很要命。 “问他干什么,那都是去年的事了。” 裴闻靳面无表情,“所以?” 唐远往被窝里挪,声音很小,“喝出来的。” 裴闻靳又一次把被子掀到一边,手撑在床沿上,俯身逼近,“为什么喝那么多?” 唐远的眼神飘忽,“考砸了。” 裴闻靳直起身。 唐远拉住他的手,一口气说,“那天我看了一部电影,同志片,悲剧,一个跟家里出柜,全家都逼他,结果他没多久就出意外死了,另一个进了精神病院,我有感而发,心里难受就想喝点酒,喝着喝着就喝多了。” 裴闻靳反手抓住青年,五指快速收紧,力道极大,一根根指尖发白,声音是相反的平静,听不出一点波动。 “你有感而发?跟我说说,你都联想到了什么?” 唐远跟他对视,几个瞬息后就委屈的红了眼眶,话也不说了,直接把他的手指头掰开,忍着浑身的疼痛从床上站起来。 胡乱扯了两下睡衣,居高临下的吼,“看看,你就差把我一口吞了,还跟我凶,跟我翻旧账,怎么不知道给我揉揉腰,捏捏腿?” 裴闻靳眼底的血色渐渐散去,他半垂着眼皮把人抱住,圈宝贝一样圈紧,沉默不语。 唐远顾不上浑身快散架的骨头,连忙摸了摸他的头发,又捏了捏他的耳朵,哄道,“我也就是随口说说,揉|腰|捏|腿|什么的,我自己来就行,不至于娇弱成那样,我没真的跟你生气。” 裴闻靳单膝跪在床上,脸埋在他的身前,整个人一动不动,还不说话。 唐远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急的把他往外扳,怎么都扳不出来。 怎么了这是?闹小情绪了?我没说重话啊,怎么三年不见,脆弱成这样了? 难道是更年期并发症? 唐远轻轻拨着男人的发丝,走神了,没注意到他悄悄泛红的耳根子。 房里的气氛很安宁。 唐远很喜欢被这么抱着,可是他的身体在跟他抗议,嚎叫,站这么会儿就开始摇晃了,他捧住男人的脑袋,准备将其从自己怀里捞出来,就听到对方说,“帮我拿包烟。” “哪儿呢?” “左边的口袋里。” “抽什么烟啊,你戒烟戒哪儿去了,逗我玩呢……” 唐远手伸进去,一模,摸出了一个绒面小盒子,他的唠叨声戛然而止。 73.73 回国的时候, 唐远小手指上的戒指没了, 无名指上多了一枚。 他在戒指外围缠了一圈红线。 白的是手指, 红的是戒指, 凑到一块儿, 赏心悦目。 缠红线不是要搞个性,只是在公开关系前采取的安全措施。 公司里的继承人跟秘书手戴同款戒指, 还都是戴的无名指, 太高调, 难免会引起猜测。 缠个红线, 勾上了神秘的色彩, 有人问起, 唐远还能编出个故事来。 当初说好的,毕业就结婚,唐远提的。 裴闻靳日夜惦记了三年,那种执念早已深入骨髓,现在他们刚好又身处允许同性结婚的城市,他不想放过这样的机会。 唐远这个年纪,就是所谓的毛头小子,婚姻的围城距离他还很遥远,但陪他住进去的人是裴闻靳,他会很乐意, 没有丝毫的排斥跟犹豫。 即便他们领了证, 没有亲朋好友祝福, 也不被国内的法律认可。 那都没关系, 只要两个人真心实意的在一起。 奈何小本子还是没有领。 原因在唐寅,他就跟开了天眼似的,一个电话打过来,劈头盖脸一通骂,大的小的一起骂。 教堂就没去成。 . 唐远上了飞机,跟裴闻靳坐一块,他摘下口罩,露出一张纵|欲|过|度|,萎靡不振,肾虚肾亏的脸,要是不用口罩遮一遮,肯定会吓到同行的几个高管。 反观裴闻靳,完全没有那样的脸色。 即便他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言行举止严苛自持,熟悉他的人还是能感觉得出来,他的心情非常好,前所未有的好。 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时更有魅力,而且好像还年轻了一些,像是有吃什么仙丹妙药。 飞机起飞了,舱内没多少嘈杂的声响。 唐远浑身不舒服,他在座位上左右小幅度的挪了挪,脸都白了。 “别乱动。”裴闻靳将靠枕放到他背后,手没拿开,而是搭在他的腰上,力道很轻的揉着,头侧在他耳边,嗓音压的很低,“睡会。” 唐远深陷在椅子里,脖子后仰出漂亮的弧度,小刷子似的长睫毛不停颤动,眼睑下有一片青色阴影。 两分钟后,他自暴自弃的睁开眼睛,睡不着。 后面有呼噜声,是丹尼尔,嘴巴大张着,不时呵呵两声,傻里傻气的,做起了白日梦。 唐远羡慕的啧了声,他把腰上的大手抓出来,“昨晚你是不是害羞了?” 裴闻靳闭目不语。 掌心里的薄茧被挠,心里跟着痒痒,裴闻靳一把握住不老实的手,耳边拂过来一口热气,他张开手指,跟那只手十指紧扣,拽住放到了小毯子下面。 唐远不肯就这么放过他,“什么时候准备的?” 裴闻靳说,“很早。” “很早是多早?”唐远作出一副失望的模样,“花都没有。” 裴闻靳说,“目标太大,不好买。” 他在毯子底下的手捏了捏青年,“回去补给你。” 唐远愣怔了许久,他想说,我只是逗你玩儿的,真不介意,先从嘴里出来的却是一声叹息。 裴闻靳的眉头一皱。 唐远看他那样,就知道一定又想错了,简直就是在朝着错误的方向飞奔,要是不解释,肯定要奔进死胡同里面。 “你说你这个人,玩笑开不起,还不懂幽默,不懂风趣,真的是……” 裴闻靳听着他嫌弃的数落,额角的青筋隐隐蹦了蹦。 唐远又是一声叹息,声音很轻很轻,像是喃喃,“我怎么就被你给吃得死死的呢?” 裴闻靳听见了,他说,“一样。” 唐远一边任由心里的糖汁翻涌,一边算账似的哼了声,“这成你口头禅了?” 他的眼尾上挑,活脱脱就是个飞扬跋扈样,“我算是发现了,不论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你一到表达内心的时候,就给我来个‘一样’,别的你就不会说,这倒是省心哈,下次你不会整出来‘同上’吧?” 裴闻靳一副完全不在频道内的表情。 唐远捂住半边脸,“代沟。” 裴闻靳的面部肌细微|肉|抽||动,他冷静否认这个观点,“不是。” 唐远孩子气的一口咬定,“就是!” 裴闻靳,“……” 唐远夸张的咂嘴,“太可怕了,老裴,咱俩真的有代沟,现在好了,本来就没什么共同话题,生活习惯也大,我还跑去国外待了三年,这以后还得了啊。” 裴闻靳的面色黑了几分。 “俗话说,三年一个代沟,咱俩就是,”唐远憋着笑,像模像样的掰手指头,“三个半代沟,啧啧。” 裴闻靳的面色已经彻底黑了下去。 要不是在飞机上,他已经把人捞怀里,堵住了那两片上翘的嘴唇。 唐远被扣的是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有点硌,他的脸上没见笑容,憋住了,眼里的笑却藏都藏不住,“对于这三个半代沟,你有没有什么应对的措施?” 裴闻靳说,“没有。” “没有还这么淡定。”唐远终于笑起来,嘴角高高扬着,“你应该说,三个半代沟算什么,就是十个,我也能用我对你的爱填平。” 旁边的男人没出声,投过来的视线却滚烫烫的,能把人灼伤。 唐远害羞了,他轻咳,“牙酸不酸?” 裴闻靳说,“不酸。” 唐远眼睛看着前面,舔|了|舔|嘴角,“那你牙口好,扛酸。” 裴闻靳看着他,喉头攒动,碾出的低哑声音里带着笑意,“所以你以后可以多说。” “噢……” 手被用力扣紧,唐远听到耳边的声音说,“那两个字不是敷衍。” “我知道。” 他心说,就是你嘴笨嘛,不光嘴笨,还习惯简明扼要,寡言少语,“可是,我还想听别的。” 裴闻靳的薄唇拉成一条严峻的线条。 工作上,裴闻靳什么时候都能有条不紊,从容不迫,没有难倒的局面,感情上就不行了,他不擅长,沉默了会儿,他说,“我会试试。” 唐远心里的糖汁已经烧开了,咕噜噜往上冒着甜泡,他面上不满的哎了声,“你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裴闻靳将合在一起的眼帘撩开,侧头看过来。 那双眼睛里有一片迷人的深黑色,像一个能把所有生命都吸进去的漩涡。 对视几秒,唐远偏开了头,郁闷的小声嘀咕,“算了,你还是把眼睛闭上吧,这么看着我,太要命了。” 裴闻靳的神情微愣,半响他宠溺的低笑着摇了摇头。 唐远从小到大都是过的少爷生活,一堆人伺候,他的懒根就是那么长起来的,扎在骨头里,生机勃勃。 从昨天到现在,他的身体都很累很软,懒根趁机狂野生长,一会要吃这个,一会要喝那个,自己大爷似的窝着不动弹,全程让裴闻靳伺候。 乘务员经过时,裴闻靳正在给他剥橘子,将一片橘子肉送到他的嘴里,他吧唧吧唧,眉心一蹙,“有籽。” 裴闻靳手伸过去。 唐远半垂着眼帘,嘴微张,那粒圆不溜秋的白籽就掉到了他宽厚的掌心里面。 那乘务员就是土生土长的A市人,知道唐家是怎样的存在,也通过不同渠道了解一些唐家继承人的信息,这是在飞机上碰见,第一次亲眼目睹。 她心想,果真是娇身惯养。 又看一眼,觉得哪里有点微妙,却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地方。 穿过走道,乘务员一怔,她知道哪里微妙了。 明明是少爷跟下属,一个伺候人,一个被伺候,却非常的和谐,没有一点生硬的感觉。 或许是…… 那个伺候人的很不耐烦,只是将那种情绪隐藏的很好? 乘务员几乎是立刻就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因为对方身上的气息严谨|禁||欲|,没多少人情味,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也始终没什么表情波动,不露声色。 可如果现在乘务员原路折回,就能看到伺候人的那个略微抬头,眼里全是能让人溺毙进去的爱意。 唐远还维持着眼帘半垂的样子,看似目中无人,其实视线一直落在裴闻靳身上,他气呼呼的说,“水果店老板不讲诚信,说什么橘子没籽,结果呢,一片里面就有两个。” 末了加一句,“而且还那么贵!” 裴闻靳看过去一眼。 唐远示意他继续给自己剥橘子,“我已经毕业了,开销不能再让我爸负责。” “网上的很多过来人说,刚工作的半年甚至一年,卡上都不会有什么积蓄,会月光,账很有可能算不清楚,反正就是剩不下来多少,所以我必须开始注意生活消费的方方面面。” 说白了,就是好好过日子了,接触柴米油盐,过平淡的日子。 裴闻靳目光深邃的看着他,眼里有一个长辈的欣慰,也有作为一个爱人的鼓励,“那你有什么规划?” 唐远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裴闻靳将一片橘子肉|抵||进他的唇间,“工作规划。” 唐远张口吃掉,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声音模糊,“学舞蹈的,比较顺的发展要么是读研,要么是出国深造,我在国外完成的学业,出国深造这个选择就划掉了。” 裴闻靳松了松衬衫领子,修长的手指轻动,将最上面那颗扣子解开,“那么,读研?” 唐远瞥了眼男人的性||感喉结,眼睛里闪了闪,他吐掉嘴里的白籽,说,“我想尽快进入社会。” 裴闻靳对他的新鲜跟期待感到疑惑,“你又不是没进去过。” “不一样,那时候我是形势所迫,一点乐趣都没体会到,就觉得脖子上挂着一把刀,整天提心吊胆,生怕自己小命不保,还要连累一大堆人。” 唐远的眼睛又黑又亮,“现在要是再让我接管公司,我不会那么手忙脚乱了,有经验嘛,不至于两眼一抹黑,每一步都要靠你牵着我走,不过有我爸在,暂时用不到我。” “在我爸需要我之前,我还是投奔我喜欢的舞蹈吧,时间很宝贵的,我不想再往上读了。” 裴闻靳看着他,觉得他骄傲自信的样子很可爱,“找到工作单位了?” “我早上跟丹尼尔聊过,他想办个工作室,做舞蹈培训,我觉得行。”唐远说,“好歹是世界一流舞蹈学院毕业的学生,活招牌。” 裴闻靳道,“你要跟他合伙?” 唐远摇摇头,“丹尼尔喜欢中国,充满了无限的幻想,等他真的下了飞机,站在中国的境地,接受一道道异样的目光,估计就会有种被人泼凉水的感觉,还是掺了冰的,会受不了。” 他条理清晰,思维成熟,“亲自体会一番以后,丹尼尔要是还坚持留下来,坚持办工作室,我会尽全力帮他宣传,让大家对他的排斥跟歧视能小一些。” 裴闻靳嗯了声,拿起一个橘子剥开。 “我想了想,能走的剩下几条路就是当影视演员,当老师,或者是从事舞蹈编导的工作,给人编舞,还有就是当舞蹈演员。” 唐远眨眨眼睛,“你猜猜,我选了哪条路?” 裴闻靳的言词很干练,“最后一个。” 唐远的眼睛睁大,难以置信,“不是吧?你猜这么准?” “不是猜,”裴闻靳说,“是动了脑子。” 唐远翻了个白眼,他用拇指抠着男人的拇指,“我想去我妈以前待的歌舞团。” “你爸知道吗?” 唐远下意识伸手挠挠脖子,这个小动作暴露出他轻松之下的焦虑,“回去了再跟他说。” 裴闻靳说,“好好谈。” “昂,知道。” 俩人的音量一直都很小,只有彼此能听得见,不会引起周围其他人的注意。 聊了会儿,唐远就不行了,他歪着脖子,脑袋搭在了裴闻靳肩头,就着不舒服的姿势进入了梦乡。 裴闻靳把他身上的深灰色小毯子往上拉拉,随手拿起一本杂志翻了起来。 舱内的乘客除了裴闻靳,其他的都睡了,周遭一片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沉睡中的唐远突然痉挛了一下,裴闻靳立即抓住他的手,在他睁开眼睛时皱眉问,“怎么了?” “没事,就是做了个梦。” 唐远抹把脸,轻喘着气说,“我梦到陈双喜了。” 他的瞳孔还有点涣散,很是不可思议,“以前没有过。” 裴闻靳摸了摸他柔软的发丝,“陈双喜如果想再跳舞,站到所谓的世界顶级大舞台上去,只有一个选择。” 唐远眼神询问。 裴闻靳口中吐出三字,“换张脸。” 唐远倒抽一口气,“什么?” “改头换面,用一个新身份回来,这是最好的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裴闻靳语气平淡的说,“要么他就忘掉梦想,忘掉舞蹈,一辈子躲在小地方,默默无闻下去。” 唐远太阳穴一跳,“张家要杀人灭口?” 裴闻靳说,“当初陈双喜能及时全身而退,说明手上攥着张家的把柄,让自己活命的东西。” “那为什么……” 话没说完,唐远眼前的迷雾散去,他看清楚了真相,名噪一时的陈家已经成为过去,二少爷的身份如今对陈双喜没有好处。 唐远没想过再见陈双喜这个老同学,脑补不出来那个画面,想必不会跟温馨,喜极而泣这类挂上钩。 除了陈双喜,还有另外几个人,他都不想在今后的人生里跟他们有任何交集。 不想再见。 裴闻靳看一眼腕表,“睡吧,还早。” 唐远一时半会儿睡不着,他起身去上了个厕所回来,冷汗都出来了,嘴里忍不住咕哝,“仲伯肯定给我准备了很多好吃的,可是我吃不了。” 裴闻靳低头挠眉毛,难得的有几分窘态,“等你身体好了,再让人给你做。” 唐远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哼声。 “我做。”裴闻靳顺毛的说,“想吃什么,你尽管点。” 唐远心里偷着乐,“算了吧,你那么忙。” “工作以外的时间都给你。” 唐远一脸“这还差不多”的表情,他给了裴闻靳一个眼神,俩人偷偷在毯子底下牵起了手。 这趟航班飞行时间长达十几个小时,第二天早上到的A市。 大雨瓢泼,迅疾的雨水从上空落下来,击打在地面上,飘起一片片白雾,又快速被雨幕吞噬,反复不止。 唐远观察着丹尼尔的反应,怕他做出暴走的行为。 丹尼尔虽然不了解中国的文化差异,但他又不傻,不会不知道别人看他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不过他没有露出过激的情绪,只是收起了嘻嘻哈哈的那一套,抿着偏厚的嘴唇,那张黑帅的脸部线条也绷了起来。 这些反应足够透出他的不开心,失望。 唐远安抚的拍拍丹尼尔的肩膀,跟他说起自己被叫黄种猪的经历,用的是一种很平静的语气,在他愤怒的眼神里说,“你明白的,这是难以避免的现象,你能做好心理准备吗?” 丹尼尔抓住他的胳膊,弯着腰把头低下来,凑过去问,“唐,那家伙是谁?” “前年的事了,”唐远说,“工作室的事不急,你先跟我回家吧,住上一段时间再看。” 他给他爸发微信,说自己到了,“丹尼尔,不知道你能不能吃的了中餐。” 丹尼尔的注意力立马就跟着转移了,抓着他的胳膊晃了晃,神情非常雀跃,“中餐?我可以尝试,我的适应能力很强,唐,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我想现在就去你家。” 唐远尚未说话,几个同行的高管就过来跟他打招呼,个个脸上都是通宵乘机的痕迹。 “少爷,我们先去公司了。” “今天没假?” 几个高管一脸迷之沉默。 唐远自觉戳到他们痛处,而且自己身份比较尴尬,也迷之沉默。 裴闻靳打的圆场,他的语气似乎跟平时一样,没有起伏,唐远却知道他在生气,原因不清楚。 目送同事们离开,裴闻靳往卫生间方向走。 唐远让丹尼尔给他看着行李,自己后脚跟了上去。 一进卫生间,裴闻靳就皱眉问青年,“小远,你那个同学平时跟你说话,也凑那么近?” 唐远的嘴角抽搐,“没多近啊。” “没多近?”裴闻靳抬手去模他的脸,“唾沫都喷上去了,你没感觉?” 唐远说,“你刚才生气就是因为这个?” 他看过去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大孩子,“这样不行,我是跳舞的,要从事舞蹈工作,排双人舞的时候,我跟我的搭档会有一些必要的肢|体接触……” 后面的话没说完,唐远的脸被大力捏住了,捏的他生疼,他按住男人的手腕,“你要我带着几个大青印子回家?” 裴闻靳的手一松,他心里烦躁,反射性的模口袋。 唐远看得眼眶发热,有些语无伦次的说,“台上是台上,台下是台下,两码事,我以为你早就能接受了,也能理解,大一那会儿,元旦晚会,我跟学姐跳了《初恋》,你在的,你都看到了,不是吗?” 裴闻靳微阖眼帘,遮住眼底汹涌而出的病态阴暗,他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嗓音沉沉的,“更严重了。” 唐远听不懂,“什么更严重了?” 裴闻靳没有解释的打算,他捏了捏鼻梁,面上没什么表情,好像前一刻的暴怒只是错觉,“出去吧。” 唐远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以后在这件事上面,他跟这个男人还有的吵。 尊重,包容,信任,这几个都是需要磨合出来的东西。 全指望大把的时间,外加一颗真心。 唐远寻思,他要尽快买一些跟舞蹈演员相关的书籍回来,还要抽空带这个男人去看舞台剧,歌舞剧。 一旦足够了解,就能慢慢理解。 关键是要有耐心,愿意花那个心思,无论是哪一方。 唐远蹙蹙眉心,好像遗漏了什么,想起不来了。 遗漏了什么来着…… 裴闻靳还没走两步,手就被拉住了,他侧低头,“怎么了?” 唐远不说话,把人拉到隔间里亲了又亲,完了紧紧抱住,“记得三年前我跟你说的那个司机吗?两个人在一起,要多交流,不能一个人钻牛角尖。” 裴闻靳揉了揉他脑后的发丝,手往下移,掌心下的线条褪去青涩,变得成熟坚韧,肩膀也长宽了,做好了迎接生活历练的准备,已然能独当一面。 唐远没有得到回应,他从男人怀里抬起头,“听到没?” 裴闻靳并未回答,而是用听不出情绪波动的语气问道,“如果位置调换,你是我,你能理解,并且接受?” 唐远被问住了。 裴闻靳深黑的眼眸眯起,他一字一顿,言词极其直白,“你能看着我跟别的人做出拉手,搂,抱,贴面等肢|体接触?” 唐远几乎是低吼着脱口而出,“不能!” 那样子像是一只要被人挖走身上一块肉的兽类,濒临发狂。 裴闻靳满意的将薄唇一掀,“所以我吃醋,介意都是正常的,是不是?嗯?” 唐远被男人的理论打败,脸也被啪啪打了一顿,他有点恼羞成怒,还有点无奈,最后只能耷拉着脑袋无奈的叹气。 “好吧,是正常的,这个问题比较复杂,等发生了,我们再就事论事。” 手机响了,他拿出来一看,脸色微变,抬起头说,“你跟我一起回家吧,我爸在家里等我们。” 74.74 裴闻靳闻言, 眉头一皱, “现在就去?” “微信里是那么说的。”唐远把手机塞回口袋里, 抱着胳膊啧啧, “怎么, 昨晚才跟我求的婚,今早就不愿意跟我回家了?” 裴闻靳屈指在他额头弹一下, “别闹。” 唐远捉住那根手指, 放到嘴边亲了亲, “我一直没问过你, 我不在的这几年, 我爸为难过你没?” 裴闻靳睨他一眼, 没回答。 唐远又问,“有没有在外面应酬的时候,设计考验你对我的忠诚?” 裴闻靳好像是因此勾起了什么记忆片段,面色有几分难看,瞬息后恢复如常。 唐远捕捉到了这个小细节,那就是有了,他爸能干的出来。 他给了男人一个潮湿的长||吻,喘着气说,“那你这几年没有一时大意,或者是着了酒精的道, 让什么人碰吧?” 裴闻靳说, “碰了也是应酬需要。” 唐远霍然冷了眉眼, “你让人碰了?” 裴闻靳垂眸, 一只手抬起来,抚在青年的脸上,指尖一片细|腻|光||滑。 “问你话呢。”唐远抓住他的手,用力攥着,声音已经多了些神经质的意味,“有,还是没有?” 裴闻靳听着,心脏一抽,“没有。” 他叹息着说,“我不喜欢被你以外的人碰。” 唐远的脸色并未有多少好转,“那你刚才干嘛那么说?” 裴闻靳打开隔间的门出去,“自己领会。” 立在原地,唐远的脑子里灵光一闪,他冲出隔间,跳起来趴到男人背上,挂在两边的腿同时使力,一勾一缠,一套动作极其自然。 背上的人以前还是个男孩子,现在是个成年男性,体格体重全都不一样,裴闻靳还是稳稳的托住了他。 “好啊你,吓我,”唐远勒他脖子,一口|咬|上去,力道不重,没舍得使劲,“你心眼怎么就这么小呢?就为了先前我说的那些话,你吓我!” 裴闻靳拍拍青年的腿,“你再闹,我就先带你去我那儿。” 唐远正想问“去你那儿干什么”,就察觉男人衬衫下的肌||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绷紧。 这是蓄势待发,要大干一场的危险信号。 他手忙脚乱的滑下来,老实了。 裴闻靳去洗手台那里洗脸,整个腰背线条全都拉伸,展开,精悍又迷人。 唐远控制不住的挪近,欲要从后面把他抱住,就听到了脚步声,赶紧把抬到半空的手放了回去。 有人进来上厕所,稀里哗啦一阵后就洗洗手,走人。 唐远这才快速抱了抱裴闻靳,脸贴上他厚实的背部,依赖的蹭蹭。 裴闻靳体内的那把火刚被他压下去,又徒然窜烧下来,他将背后的青年拽到了一边,粗重的喘口气,“你身体起码要两天才能好,我不想你受苦,所以你乖一点。” 唐远对上男人|欲||火|翻腾的双眼,喉结小心的滚了滚,“我也没做什么啊。” 他想起来什么,笑眯眯的诶了声,“我之前看过一本|色||气|满满的漫画,里面的Top只要一闻到Bottom身上的味道,就受不了,你呢?是不是也那样?” 裴闻靳说,“你想多了。” “……” 出去前,唐远喊住裴闻靳,将他的衬衫领子扣严实,把那几个浅浅的牙印遮了起来。 老唐同志不能受刺激。 夏季的清晨,风没那么火热,有丝丝凉意。 唐远歪着脑袋窝在后座,不时打一个哈欠,眼睛水汪汪的,就没干过。 他有多昏沉,丹尼尔就有多精神,像个出来春游的小学生,趴在车窗那里看这看那,噼里啪啦的说个不停。 前头副驾驶座上的裴闻靳往后递了个水杯,碍于开车的司机是老陈,在唐氏开了几十年的车,算很熟的人了,就没直接叫唐远名字,叫了声“少爷”。 唐远没反应,忘了他叫的是哪个。 裴闻靳的薄唇动了动,似是想笑,他低沉着声音强调了一遍,“少爷,水。” 唐远一个激灵,伸手把水杯接过来,“裴秘书,我爸今年的体检做了吗?” “还没有,”裴闻靳应声道,“要到半个月后。” 唐远哦了声,他喝口水,“公司里最近没什么事吧?” 裴闻靳说,“一切都好。” 唐远用客套的语气说,“辛苦了。” 裴闻靳回以公式化的态度,“应该的。” 唐远扣上水杯的盖子,余光一瞥,发现丹尼尔不知何时将脸从车窗那里转向他,表情非常精彩。 丹尼尔佩服的对他竖起了大拇指,之后又加了一个。 唐远咳了一声,“丹尼尔,你是想说,你看到的这座城市很棒?” “是的,很棒。”丹尼尔戏精上身,手放在心口位置,声情并茂的说,“我被它的美貌深深的迷住了,我想我爱上了这里。” 唐远翻了个白眼。 老陈看了眼后视镜,似乎对外国人说这么一口流利的中文感到意外。 丹尼尔很友好的对着后视镜露出一口白牙。 老陈在短暂的尴尬之后,就回了个慈祥的笑容,既然是少爷的朋友,那就一定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 过了会儿,老陈插话进来,“少爷,您帮着劝劝裴秘书吧。” 唐远一愣,“怎么了?” 老陈说,“我给他介绍了一个对象,跟他一样大,学历高着呢,在研究所里上班,做什么能源研究,我也不懂,反正很厉害,他见都没见就推掉了。” 唐远的表情瞬间变得怪异。 车里的气氛更怪。 老陈没发觉,他一边留意路况,一边说,“少爷您说说,三十多的人了,不能只有工作,该成家了是吧?不然家里父母也着急。” 这几年公司里老是有同事往他这儿跑,都是些年轻的女孩子,向他打听裴秘书的个人情况,他哪儿知道那些事。 有一回他问了,裴秘书说没有那个计划。 到裴秘书现在这个年纪,也该计划计划了吧,再拖下去,孩子还没长大,自己就已经老了。 老陈跟裴秘书吃过不少饭,私底下两个人的关系处得还不错,所以才给介绍了个对象,他是头一回干那种活,两头费心,结果没成。 方向盘左打,老陈慈祥的叹道,“我是觉得,平时工作那么累,要是家里有个人,多少都能分担一些,起码回家有口水喝,有口饭吃,有人陪着说说话,少爷,您说是不?” 唐远拿了旁边的背包,低头一阵胡乱翻找,他没想找什么,就是做点事分散注意力,不然他怕自己控制不住面部表情。 背包里的东西都是裴闻靳整理的,被唐远翻的乱七八糟,他确定面部表情能控制住了,才发表看法,“裴秘书,爱情||事业两把抓,人生才算圆满。” “是的呀。”老陈赞同的点头,“哪能只要一头呢,那个新来的行政助理人也蛮好,裴秘书,你真的要多看看。” 一直都没开口的裴闻靳抬起左手。 老陈的眼角看过去,差点没被他无名指上的戒指闪了眼,满脸震惊的问,“裴秘书,你结婚了?” 裴闻靳淡淡的说,“还没结婚领证。” 唐远露出惊讶的表情,“裴秘书,原来你已经有对象了啊。” 裴闻靳不易察觉的抽了下唇角。 老陈看起来不是很能消化得了这个消息,车开了有十多分钟了,他都没注意,不是他眼睛不好使,是他没留意。 之前裴秘书小手指上戴了个戒指,银的,老陈觉得他是戴着玩,小手指嘛,又不是无名指。 现在这戒指不会是戴着玩。 老陈把车停在十字路口,按耐不住好奇心,“裴秘书,你是近期才求的婚吧?家里介绍认识的?跟你差不多大?” 裴闻靳没有一一回答,只挑了最后一个问题,“年纪比我小一些。” 老陈下意识要抽烟,想起少爷在车里,他就把拿出来一半的烟盒摁回口袋里,“小好,你过的太闷了,找个年纪小点的,能帮你把日子过的稍微活分些,不过不能小太多,容易有代沟。” 裴闻靳的面部肌||肉动了动。 唐远快憋出内伤了,他又去伤害他的背包,“代沟是瞒严重的,裴秘书,你跟你对象有吗?” 裴闻靳说,“没有。” “那挺好的,”唐远翻出一盒奶油蛋卷,丢开,继续翻,嘴上随意的问,“那你对象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裴闻靳的言词非都是概括过的,“懒,闹。” 什么跟什么?唐远翻不下去了,他把背包丢一边,脸上端出调侃之色,牙都|咬|一|起了,“不会吧?这两个全是缺点,就没有优点?” 裴闻靳没出声,像是在认真思考。 唐远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老陈还是没察觉到气氛有什么不对,他哈哈大笑,“优点肯定一箩筐,不然裴秘书不会瞧上眼。” 唐远在心里狂点头,听到前头的老男人来一句,“目前没想出来。” “……” 他呵呵呵,“裴秘书真幽默。” 裴闻靳降下车窗,风往里吹,他眯着眼睛,唇角上扬的弧度明显,愉悦,且温柔,“那两个对我说来,都不是缺点。” 唐远心里的小鹿顿时从躺尸状态惊醒,“难不成还能是优点?” 裴闻靳道,“的确如此。” 唐远的脑子里轰地一声响,浑身的血都往脸上冲。 老陈的脑子短时间没转过来弯,“又懒又闹,怎么成优点了?” 完了他反应过来,他往窗外瞧了眼,太阳没打西边出来。 乖乖,裴秘书那人竟然也会说情话,还说的很有水准,不愧是董事长最器重的一个。 老陈无意间瞥向后视镜,他吓一跳,“少爷,您的脸怎么那么红?” 唐远何止是脸红,浑身都|燥||热,“狗粮吃的。” “想不到裴秘书也会撒狗粮。” 裴闻靳一派从容,“我也没想到。” 唐远欲要说话,突然听到老陈的惊呼声,“少爷,您的手上怎么也有个戒指?” “哦,这个啊,”唐远神秘兮兮的笑,“在国外的时候,一个很帅的大叔给我的,据说被神灵|抚||摸|过,只要戴上它,就能给我带来福运。” 老陈家里信教,他相信世上真的有逢凶化吉的物品,譬如什么水晶,玉镯,戒指,就没起疑心,也没细问,那不是他能涉及的领域。 “那一定很贵重,少爷要好好保管啊。” “当然。” 这说法是唐远临时编的,不过,很帅的大叔是真,很贵重也是真的。 至于被神灵|抚||摸过,带来福运,那是他心里的愿望,如果得到神灵的庇佑,他跟裴闻靳就能走的更长远,一路走下去。 他望着车窗外的街景,眼睛一亮,“丹尼尔,前面就是我在国内就读的高中。” 丹尼尔半天都没反应,早就看戏看傻了。 车停下来时,丹尼尔还没怎么回过来神,他站在诺大的花园里,闻着阵阵沁人心脾的草木香,看着盛开的不知名花海,飘飞的蝴蝶,人又傻了。 唐远的脖子不知道怎么在车里扭到了,他把脑袋往右歪,不疼不痒,往左歪,像是扯到了哪根筋,疼的他嘶了声。 见裴闻靳看过来,唐远对他小幅度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 正走着,唐远忽然拉住男人的衣服,脚步慢下来,“你那个好哥们,就是张平,他现在怎么样了?” 裴闻靳的步子也跟着放慢,“结婚了。” 唐远呆愣的眨眼,“那他的……” 裴闻靳说,“也结婚了。” 唐远停在了原地。 所以说,那俩人到头来都在现实面前低了头? 裴闻靳把茫然的青年叫醒,“走吧。” 唐远垂了垂眼,他看过很多同性恋教育片,也看过很多漫画,前者现实向,后者偏虚幻。 这条路有多难走,只有真正踏上去,走了才知道。 裴闻靳低声说,“你爸出来了。” 唐远看见门口站着的人影,他将抓着裴闻靳衣服的手松开,垂在裤子一侧,又抄进口袋里,神经末梢一下子就拉到极致。 儿子一走近,唐寅就转身上楼,一个眼角一句话都没留。 唐远自知不妙,他把背包给管家,给裴闻靳投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闷头跟了上去。 丹尼尔好奇的问,“裴先生,那是唐的父亲?” 裴闻靳,“嗯。” “真年轻。”丹尼尔惊叹,“看着跟你差不多,你们就像兄弟。” 裴闻靳的面色登时就沉了下去。 丹尼尔窘迫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该死的,我得罪了唐的伴侣,完蛋了。 有丹尼尔在,氛围不会那么微妙,他对中国的礼仪有一定的研究,却还是会出错,引得佣人们频频侧目,倒是没有什么歧视,就觉得他好玩。 于是丹尼尔对唐远家里的第一印象非常好。 家很漂亮,佣人们又愿意教他中国礼仪,他很喜欢这里。 丹尼尔捧着柠檬水靠近唐的伴侣,“裴先生,唐的父亲接受你们的爱情吗?” 裴闻靳闭目养神,没有言语。 丹尼尔觉得唐的伴侣还在生气,暂时不会搭理自己。 所以他打算找个地儿坐下来,想想怎么跟唐说这件事,刚转身就听到沙发那里响起声音,“以前不接受。” 他折回去,跟对方一起往楼上看,“那就是现在已经接受了吧,上帝会祝福你们的。” 裴闻靳揉了揉额头,但愿。 书房里,父子俩一个站着,一个坐着,谁都没出声。 唐寅把脸搁在指缝交叉的双手上面,视线在儿子身上扫动,上上下下的扫。 唐远有种自己在照X光的错觉。 咕噜叫声打破了寂静,唐远捂住肚子,咽了咽唾沫,“爸,我下飞机到现在,就喝了几口水,没吃什么东西。” “活该。”唐寅骂道,“这么大人了,不知道吃早饭,怪谁?” 唐远,“……” “还有,你蠢,他呢?也没给你买吃的?” “包里有吃的,我没想吃。” “那还是你活该。” 卧槽!唐远一脸万分后悔,并且怀疑人生,我为什么要挑起的这个话题?活腻了吗我? 唐寅被儿子的表情逗乐,他绷着的面部线条柔软了些,“过来。” 唐远条件反射的绕过大书桌,挪到他爸身边。 “手伸出来。” 唐远伸出右手,听到他爸手,“左手。” 他放在口袋里的左手一抖,讨好的笑,“爸,戒指就是个铂金的,不带钻,没看头,还是算了吧。” 唐寅直接去抓。 唐远手腕生疼,他试图把手从他爸的禁锢下抽离出来,一下没成功,两下还是没。 “爸,你别这么大劲啊。” 唐寅当没听见,目光在儿子无名指的戒指上溜达一圈,脖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你以为缠这么个玩意儿,就能安全了?” “不能。”唐远撇嘴,“我想不到别的法子。” 唐寅说,“那就公开关系。” 唐远抿起嘴角。 “怎么,不敢?”唐寅端起茶杯抿口茶,“还是说,你觉得不值得?” 唐远轻吐一口气,“爸,你别激我。” 他靠着桌子,手胡乱拨了拨毕业前染回来的头发,“公开关系不能由着我一个人乱来,要跟他商量。” 这话不知道怎么把唐董事长刺激到了,他大力拍了下书桌,“跟他是商量着来,到我这儿,就是先斩后奏,小兔崽子,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爸?” 唐远抽几张纸巾把桌上的茶水擦掉,将弄湿的文件放到一边,跟个小老头似的唠叨,“都四五十的人了,脾气怎么还这么大?多伤肝啊。” 唐寅火气上头,一时下不去,他的胸口大幅度起伏,铁青着脸怒吼,“结婚不说,工作也不说,你当你老子死了是吧?” 耳边的吼声震的耳膜疼,唐远把脑袋耷拉下去,“我怕你不同意。” “所以你就先斩后奏?”唐寅叠着长腿,久居上位的霸道跟不可一世释放了出来,他冷笑,“歌舞团那边就算要你又怎么样?只要你老子一句话,别说大门了,你连后门都进不去。” 唐远头都大了,“别啊,爸,我是真的想进去。” 唐寅不给儿子留面子,话说的非常难听,“进去了又能怎么样,你连你妈一半成就都达不到。” 唐远却不生气,他小声嘀咕,“我肯定比不上妈,我就是想走走她的路。” 唐寅似是没听清,“什么?” “爸你知道的,我对妈没有印象,总觉得她离我很遥远。”唐远的声音更小了些,脸上生出几分一个孩子对母亲的依恋,很干净很纯粹,“我想离她近一点。” 唐寅的身子一震,与此同时,脸上的怒意跟戾气全都散去,他坐在木椅上面,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来岁。 唐远在心里叹口气,视线往他爸侧脸上瞄,思绪不受控制的往远处飘。 前几天他跟林萧开了视频,林萧快40了,衰老的痕迹很重,三年下来,脸上铺再多昂贵的化妆品,护肤品,状态退化的速度还是拦不住。 反观他爸跟裴闻靳,都没什么变化,仲伯也是。 “你出去,让裴闻靳进来。” 唐远的思绪被这句话拉扯回来,“我不能留下来吗?” “留下来干嘛?”唐寅恢复成一贯的慵懒,“你不是老母鸡,他也不是小鸡崽。” 这形容真是…… 唐远转个身又回头,“对了,丹尼尔要在家里住一段时间。” 唐寅摆摆手,“这个不用跟我说,既然是你的朋友,你自己拿主意。” “那我去叫他。”唐远不死心的问,“爸,真的不让我留下来吗?我不说话,就在旁边站着,这样也不可以?你再考虑考虑呗。” 唐寅抄起桌上的文件丢向儿子,“滚蛋!” 唐远把文件接住放回桌上,垂头丧气的出了书房,他没下楼,就站在四楼的楼梯口,大声往下喊,“裴秘书,我爸找你——” 裴闻靳一上来,唐远就把他拉到墙边的沙发上,像是传递情||报|的地|下|党|组织,“我爸不让我进去,要跟你单独谈。” “没事,”裴闻靳安抚的说,“我一会就出来。” 唐远张张嘴,“有事喊我啊。” 裴闻靳揉揉他的发顶,“别瞎想,你爸不会对我怎么着的。” 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威|逼|利|诱,每一样都轮番来过,最后一样没成功,对他无计可施。 现在一切都平静了下来,大风大浪过去了。 唐远坐在沙发里叹气,“我不下去,我就坐这儿等你。” “好。”裴闻靳说完就进了书房。 唐远焦躁的抖着腿,视线移到天花板的水晶灯上面,寻思他爸会跟裴闻靳说什么。 按理说,俩人是上下属,单独聊公事的时候多的是,因为他的关系,私事势必也聊,而且不愉快。 这次他爸会聊哪些呢…… 唐远低头看手上的戒指,心想,都到这时候了,差不多是尘埃落定,已成定局,还有哪个环节没跟上? 双方家长会面?按照常见的流程,是该走到那里了。 书房的门关上不到三分钟,就从里面打开了,裴闻靳反手将门带上,在唐远前面说,“我回老家一趟,把我爸妈接过来,两家人吃个饭。” 唐远的双眼睁大,还真让他猜到了。 75.75 裴闻靳开车回去的, 长途车不能一刻不停的开, 他要在老家歇一晚, 明天才能过来。 唐远要他到家给自己发个短信, 别的没说, 怕他有压力,开车的时候分神, 那在高速上很危险。 裴闻靳走后不到一小时, 唐远就被他爸叫到了大宅左边的那栋房子里。 房子占地一两百平, 只有一层, 里面没什么家具摆设, 就墙上挂着一副巨大的水墨画, 空荡荡的,会有种置身另外一个空间的感觉。 唐远小时候就是在这里练的各种防身术,上次进来的时候还是高考前,之后发生了很多事。 他抬头看墙上的水墨画,儿时那些泛黄的记忆在封闭的匣子里不停|震||动,徒然裹挟着被岁月掩埋的味道,一股脑的涌了出来,在他眼前一一铺开。 画是他画的,还很自恋的盖了个章,他爸题的字, 左右上角, 两行。 那时候他每个字都认识, 就是不太懂他爸想表达的含义, 现在再看,差不多能领悟出其中意思。 一边希望自己羽翼下的小雏鸟能快点长大,可以独自面对风雨雷电,一边害怕长大后的雏鸟飞太高,飞太远,在花花世界迷失方向,忘了回家的路,忘了它的父亲。 天下大多父母都是这样的矛盾心理。 唐远扭头看着比他高一些,壮一些,没多少岁月痕迹的老唐同志,颇有几分语重心长道,“爸,我娶了老婆,也还是你儿子。” 唐寅的眼角微垂,“娶老婆?” 唐远眨眨眼睛,“难不成我是嫁人?” 唐寅的面部神情堪称惊奇,“你管裴闻靳叫过那个称呼?” “叫过。”开车的时候。 唐寅微微侧身,目光落在儿子那张完全长开了,多了些许成熟的男性气息,却依旧跟他妈妈很相像的脸上,话里带着一两分好奇,“那他什么反应?” 唐远说,“很高兴。”然后我就惨了。 唐寅像是没看见儿子通红的耳尖,“我一直没问,你跟他吵架的时候,他有没有对你动过手?” “怎么可能。”唐远的嘴角撇了撇,“他不会打我的。” 唐寅从儿子这番话里抓到两个信息。 一,俩人会吵架。 二,目前还没动手,以后未定。 以儿子的身手,真打起来,不会落于下风。 这么一想,唐寅心里顺畅了些。 尽管他还是想象不出,他那个秘书跟他儿子单独相处的时候是什么样,能不能从工作机器的状态里完全抽离出来,正常过日子…… 唐远圈住他爸的胳膊,孩子气的拿脑袋蹭蹭,“爸,别多愁伤感了,好多病最早的起因都是因为纠结,你把心情放好点儿,就算我跟裴闻靳住在外面,我也会经常回家的,回来的次数绝对比你多。” 言下之意是,老住外面,不顾家的是你,不是我。 唐寅的面部漆黑。 他往中央位置走,活动着长手长脚。 唐远看出他爸的意思,不禁愕然,“不是吧,你要我现在跟你打?” 唐寅走到场地中央停下来,转过身时,周身的气息已经跟刚才截然不同,他对儿子勾了勾手指,做着轻挑慵懒的动作,眼里却是一片凌冽锋利。 唐远感觉自己要死。 一击恐怖的拳风直冲左边颧骨,唐远本能的抬左臂阻挡,皮||肉|骨|头与猛烈力道撞上,整条手臂都颤抖不止。 唐寅侧抬腿,对准儿子的腹部,被他避开以后,直接就是几个回旋踢。 唐远不停闪躲,这几年他没跟谁正儿八经的对打过,一直都在跳舞,练的是柔||韧|度跟灵敏度,可|肌||肉里迸发出的力量不够。 随着时间的推移,身体的反应能力越来越弱,被打到的地方越来越多,这是个恶性循环。 一滴汗珠滑过眉睫,有点痒,他眨了下眼睫毛,在他瞳孔里放大的是他爸的大长腿,从上往下,直扫他的面门。 卧槽! 唐远的大脑来不及反应,两手已经本能的挡在面部,那一霎那间,骨骼发出闷响,他后退着踉跄了好几步,没站稳的摔坐在地。 唐寅衣裤整齐,都没怎么乱,只是呼吸粗沉,暴露出凶猛的狮子老了,他严厉的呵斥,“起来!” 唐远的脸部肌||肉一抖,他|咬||着牙关站了起来,没等他调整呼吸,就被他爸抓住肩膀甩了出去。 几分钟后,空场里的打斗声停止。 唐远倒在地上,单薄的胸膛剧烈起伏不止,像一条搁浅的大鱼,呼哧呼哧的费力喘着气。 唐寅踢了踢儿子的小腿,“为什么只防守,不攻击?” 唐远抹了把脑门,一手都是汗,他做了几次深呼吸,“打老子会被雷劈的。” “真新鲜,”唐寅蹲下来,“你还知道我是你老子啊。” 唐远乐了,他拍拍旁边,“爸,躺会儿呗。” 见他爸蹲着没动,唐远直接伸手去拽。 唐寅由着儿子胡来,他躺到地上,面朝着高高的天花板,眉峰微皱,额前布满了细汗。 父子俩一时都没说话。 唐远知道他爸来这么一出,是想让他身上每块疼痛的|肌||肉|都能记住,年纪轻轻的,不要只顾着贪图享乐。 其实他不是乱玩乱闹的人,回国前的那一晚享乐,是无比艰难的熬了三年,才熬出来的。 “疼吗?” 耳边的声音将唐远拉回现实,他立马顺势可怜兮兮,“疼死了。” 唐寅捋了一下儿子汗湿的头发,“你心肠软,重情义,这两点都像你妈。” 唐远说,“挺好的。” “好在哪儿?还没被骗够?”唐寅恨铁不成钢的拍他脑袋,“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唐远装作不在意的嘿嘿笑。 “爸,你这几年没少变着法子考验他吧?”唐远瞥瞥他爸,“他有能力有机会,你就不怕他被逼急了,在背后搞小动作,坑你一把?” 唐寅冷哼,“你爸我巴不得被他坑。” 唐远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一两分钟后,他才弄明白他爸打的什么主意。 唐氏迟早是他的,裴闻靳如果敢那么做,就是不把他们的感情放在心上。 那不用他爸,他跟裴闻靳也完了。 唐寅一副很是失望的语气,“我不止一次的亲自把把破绽送到他面前,他都没要,选择无视了。” 唐远受不了的坐起来,“你们这些人真的是,算计来算计去的,累不累啊?” 唐寅火气十足的来一句,“不都是为你?” 唐远,“……” 静默几个瞬息,唐寅突然接受现实般叹气,“抛开别的不说,就爸认识的那些小辈里面,只有裴闻靳能护得住你。” 唐远得意的说,“那是。” 唐寅从地上起来,“回去吧。” 唐远坐着不动,“不行,我提不上来劲,要再缓一缓。” “没用的东西。” 唐寅嘴上骂着,却把依旧宽阔硬朗的后背对着儿子,“上来。” 唐远趴到他爸背上,又不受控制的开始怀念过去,他有点合时宜的感慨,时间过的太快了,匆匆忙忙的,都不让人停下来抓点东西带走。 “爸,你以后还会不会背我?” “背个屁!” 唐寅背着儿子,脚步平稳的走到门口,没好气的骂,“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要自己老子背,好意思啊你?” 唐远伸手把门拉开,刚要说话,就听到他爸说,“让他背!” “他妈的,要是连你都背不动,那要来有什么用?” “爸爸爸,消消气消消气。” “那你告诉爸,他背没背过你?” “背过,老早就背了,经常背,从来没有把我扔下来过。” “只是背的动你又能怎么样?他还能比你爸对你更好?”唐寅想想就来气,“你在家里什么活都不用干,跟他在一起以后呢?他也能让你过那样的少爷生活?” 唐远把手放在他爸的背部,上下抚了抚,“爸,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他把我当孩子养着,还是那种瓷娃娃,就为这事,我跟他没少发过脾气。” “我上网搜了,两口子年龄差大,都有类似的现象,年纪大的会下意识去当爸爸妈妈。” 唐寅沉默着前行了一段路,说,“受欺负了就回来,爸养你。” 唐远低头,下巴搁在他爸的肩膀上面,吸了吸鼻子,“不要你养,我很快就有工作了,自己能养活自己。” 唐寅笑出声,自己养活自己?小东西这话说的轻松,工作上半年估计就说不出来了,他的眉头懒懒的抬了一下,“好,那爸就看看吧。” . 下午唐远带丹尼尔去街上转悠,四处转,晚上十点多才回来。 他告诉丹尼尔,明天他爸要跟裴闻靳爸妈见面,吃饭,就是中国一段婚姻里的传统习俗,见家长。 丹尼尔不懂,上网搜了以后大开眼界,“似乎会很可怕。” “唐,”他握住唐远的手,给予朋友的力量跟祝福,“上帝会关照你的。” 唐远心想,指望上帝,还不如指望我爸。 只要我爸肯说两句话,基本就不会出现什么不能收拾的状况。 没有任何意外的,唐远失眠了,尽管他跟裴闻靳没断过联系,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各种画面都往他脑子里窜,甚至有跟事故有关的画面。 原因在他上厕所的时候,无意间刷到了一个新闻报道,一家四口只是出去吃个饭,没了三,剩下一个生死未知。 一场意外就能轻易吞掉一个人的一生。 第二天醒来,唐远的额头冒出来三个痘,眼睑底下也多了层乌黑色阴影。 焦躁了一整个白天,到了晚上,唐远反而平静了下来,就跟站到悬崖边上的人一样,已经退无可退,就那么着了。 两家人约在饭店碰面。 尽管唐寅有意穿的很休闲,一身行头的价位非常普通且接地气,手腕上连块手表都没佩戴,可他那身久居上位的气场跟威势依旧藏都藏不住,以他为中心往四周扩散,很快蔓延至整个包间。 吃饭的地儿活脱脱成了会议室。 裴父裴母都非常拘谨,他们家的情况比较特殊。 儿子一心要跟一个豪门的小少爷生活,小少爷他爸是儿子的顶头上司,更是他们一家的大恩人。 菜上桌,服务员掩门离开,酒菜的香味弥漫而开。 桌上的两家人谁都没动筷子,氛围似乎结成了一层冰,需要有个人敲出条裂缝。 裴闻靳充当了那个敲裂缝的人,他起身给喝酒的倒酒,喝果汁的倒果汁,完了回到座位上,那层冰碎的差不多了。 唐寅抿着的唇角带起一个弧度,“老哥,老姐。” 裴父裴母都一脸难以置信,没想到只在电视跟报纸上见到的人这么平易近人。 唐远也吓一跳,他把放在桌上的手拿下来,在桌子底下偷偷攥住裴闻靳的手,给自己壮胆。 唐寅屈指敲点着桌面,“你们有什么要说的,可以先说。” 他对上二老疑惑的目光,很抱歉的笑了笑,“你们不说,我就要说了,等我说的时候,恐怕你们插不上话。” 裴父的声音有点发干,“唐先生,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唐寅的眉头一挑,“那行吧。” 话音刚落,他便端着酒杯起身,“老哥,老姐,我敬你们一杯。” 不止是裴父裴母,连唐远都惊的合不拢嘴,他爸什么时候这样过? 在场的几人里面,裴闻靳的反应最小,但也有反应,说明这一点也在他的意料之外。 裴父布满风霜的脸上写满复杂之色,他是个好面子的人,好了大半辈子,酒桌上别人这么对他,肯定是要起来的,可他虽然得到了最好的治疗,现在还是不能行动自如,站起来也很吃力。 坐他旁边的裴母被他拍了下手臂,猛然回神,准备把他扶起来。 唐寅出声阻止,“老哥,你身体不便,别站起来了,我说几句话。” 当惯了大企业的掌舵者,言行举止充满了气势,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裴父无意识的坐了回去。 “二老想必多多少少也知道,我家跟其他大家族不太一样,我就小远一个孩子,外面没有私生子。” 唐寅扫了眼垂着头,一脸紧张的儿子,忍不住抽了下嘴角,眼里却尽是宠爱,“小远他妈妈在他一岁的时候就走了,意外身亡,走的匆忙,没留下一句话,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只顾着用工作跟应酬麻痹自己,他就是那时候开始学会了独立。” 唐远密长的睫毛快速眨动,渐渐变得潮湿。 裴闻靳安抚的捏了下他的手心。 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早年去世的小儿子,裴父裴母脸上都涌出了几分悲伤,二老静静的坐在桌前,没出什么响声。 包间里只有裴闻靳一个人的声音。 “再后来,企业的规模不断扩大,我越来越忙,习惯了工作跟应酬,一个月回家的次数不超过一只手,虽然我不回家,但他的生活大小事我都知道,会有人跟我汇报,我管他管的很严格。” 唐寅不快不慢的说,“我能给他的就是吃最好的,穿最好的,用最好的,只要他跟我开口,不管他要什么,我都会给他弄来。” “我是个独||裁惯了的人,不允许有人批判我的教育理念,哪怕是他也不行,直到等他再长大一些,我才意识到,作为一个父亲,我算不上称职。” 裴父裴母没发表任何看法,这个报纸上被说成传奇的人太爱儿子了,溺爱。 那孩子竟然没长歪,是天大的奇迹。 “我意识到教育理念不对以后,就一点点改正,他跟我说他喜欢不了女孩子的时候,才刚上初一,我打死他的心都有。” 唐远自言自语的甩出来一句,“为什么没打死呢?” 他揉了揉太阳穴,“舍不得。” “虽然我没有怀胎十月把他生下来,但他是我儿子,骨子里流着我的血,是我跟他妈妈感情的延续。” 唐远察觉到了什么,刷地抬头,他爸哭了。 唐寅是哭了,虽然没嚎啕大哭,只是流了两行泪,已经够罕见了,他抹把脸,猩红的眼睛瞪向儿子,话是对裴闻靳父母说的,“这么大家业,总要有人继承,不能到他头上就断了香火,他不能跟女的结婚生子,我可以再生个孩子,对我而言,那是很简单的事。” “可是,到目前为止,他还是我唯一的孩子,以后也是。” “豪门里的兄弟姐妹跟普通家庭不一样,温情的时候很少,明争暗斗的时候很多,我不想他经历那些,所以他一辈子都会是我的心头肉,掌中宝。” 这话针对的是裴闻靳,要他记着,他拿走的是唐家的宝贝。 裴闻靳心里清楚,到他这里,宝贝还是宝贝。 包间里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唐寅单手撑着桌面,俊朗的脸上出现几分懒散笑意,“二老是不是以为小远是独生子,我不可能由着他胡来,不管他怎么玩,到最后我都得逼迫他跟其他大家族一样,选个门当户对的联姻?“ 裴父裴母真的那么以为,当场被戳中心思,难免有些尴尬。 唐寅直起身,唇角勾着,掷地有声道,“唐家不需要靠联姻来稳固商界地位。” 唐远一个劲的使眼色,爸,收一收你的霸气啊。 唐寅抚平衬衫袖口,当没看见,“在他跟我表明性向前,我的打算是让他自由恋爱,选自己喜欢的姑娘,不用考虑另一半的家世,事实上是,很多事都是命中注定的。” “什么叫命中注定?就是老天爷安排好了,不管你怎么阻拦都没用,老哥老姐,想必这一点,你们也跟我一样,深有体会。” 裴父跟裴母勉强的笑了一下。 确实,怎么阻拦都不行。 过去的那三年,他们能用的法子都用了,儿子还是坚定不移。 “我们都看到了,俩兔崽子三年前在一起,三年后还在一起,他们都各自抵抗了身边的诱||惑,坚守了下来。” 唐寅顿了顿,长叹一声,“老哥老姐,算了吧。” 不等裴父裴母表态,他就将酒杯举起来,“我先干为敬。” 话音刚落,酒就进了他的肚子里,酒杯很快就空了,那叫一个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到这份上,裴父裴母都没什么好说的了。 儿子跟那孩子求了婚,戒指也戴上了,酒是摆不成的,现在就差扯证这个环节。 另一方的家长本来跟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辈子都不可能有交集,却因为两个孩子奇怪的因缘扯到了一起,还把姿态放这么低,掏心窝子的说了一大段话,说明已经同意了。 这实在超出二老的意料,似乎又在意料之中。 裴父裴母的心里都有些五味陈杂。 尤其是裴母,当初的三年之约到了,她没什么立场再说什么。 况且,来的路上,儿子跟他们谈过了,确切来说,这几年一直在谈,都改变不了事情的走向。 不是他们不想闹,是真的闹够了。 大几十秒后,裴父闷声把面前的酒杯端到手里,干了。 双方各干了一杯酒,氛围缓和许多,预示着这场见面会将完美收场。 唐寅常年出席各种酒局,只不过没有哪个酒局需要他说这么些话,从来都是他当大爷,点个头就算给足了面子。 这回破了例,毕竟是个家宴。 唐寅只在儿子这件事上失败过,别的,还真没有,都在他掌控之中,他游刃有余的跟裴父聊农村,聊有机食品,聊对方能接触到的那些领域,言词非常亲和,尽可能的减弱威严跟架子。 慢慢的,裴父放开了,脸不再板着,偶尔还能不自觉的开两句玩笑话。 这把裴母吓的不轻,生怕他说错话。 唐远知道不会有什么事了,他就开始吃吃喝喝,碗里总是有吃的,吃完又有,不用他操心。 饭吃的差不多了,唐寅打了招呼去卫生间,唐远后脚跟了出去,他想让裴闻靳一家人说说话,他们一定有话要说。 包间的门一关上,裴母绷着的那根弦就松了下来。 她看着一晚上没说几句话,只顾着伺候那孩子,自己没吃两口的大儿子,欲言又止,“闻靳,妈问过你表哥了,唐家是真的家大业大,不是我们能想象出来的,你又是个下属,要是吃了亏,家里都帮不上忙。” 裴闻靳拿纸巾擦手,剥过虾子,沾了些油,他安慰的笑,“妈,没什么吃亏不吃亏的。” 裴母噎住了,她望着儿子无名指上的戒指,“那你打算瞒一辈子吗?你们不可能永远偷偷摸摸下去,早晚会被人发现的。” “关系会公开,”裴闻靳说,“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 裴母再次噎住。 儿子习惯把什么都规划好,她考虑的那些,他都考虑到了,考虑的肯定比她还要细。 裴母还想说什么,被旁边的裴父打断,“好了。” 裴父喝了几杯酒,这会酒精上头,颧骨红了一片,“都这时候了,你还说什么说,要是那孩子能生,你孙子孙女都不知道抱多少了。” 裴母臊得慌,“我让你少喝点,你非要喝这么多,乱说话!” 裴父重重的哼道,“我乱说什么了?你儿子多疼那孩子,你看不出来?眼睛瞎掉了?” 裴母一脸“我懒得跟你说”的表情。 裴父心里卡着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他把老伴冲闭嘴,转头瞪向儿子,“老子告诉你,路是你自己选的,以后不管你走的下去,还是走不下去,你都得走!” 裴闻靳擦干净了手,抬抬眼皮,“好。” 裴父对着寡言少语,心思还很深沉的儿子,气就不打一处来,这臭小子一肚子弯弯绕,精得很,什么时候吃过亏? 即便吃了亏,那也是自己愿意。 不知过了多久,裴闻靳看了眼腕表,眉头皱了皱。 裴母注意到了,她哎了声,“那对父子俩怎么还没回来?闻靳,你出去看看吧。” 裴闻靳拉开椅子出了包间,在走廊尽头的拐角处看见了唐家父子俩。 一人坐一把椅子,四只眼睛看着不远处的大金鱼缸,没交流,不知道在想什么,连他靠近了都不知道。 这饭店很大,四楼没什么人走动,唐远跟他爸坐下来就面对着鱼缸,快成斗鸡眼了。 唐寅先发现的裴闻靳,他余光一瞥,视线就收了回来。 裴闻靳微弯腰背,“董事长。” 头顶的熟悉声音让唐远一个激灵,他后仰头,对男人眼神询问,你跟你爸妈都聊完了? 裴闻靳回了个让他放心的眼神。 唐远高兴的笑起来,手拉拉男人的衣摆,“这儿不是在公司里,你别叫我爸董事长啊,换个称呼。” 裴闻靳下颚线条一绷,不知怎么,他的面色有些古怪。 唐寅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摸出烟盒,把根烟||咬||在嘴里,“怎么,叫不出口?还是你想叫我一声大哥?” “……” 76.76 裴闻靳的确叫不出口。 爱人的父亲只比自己年长十多岁, 保养的还很好, 相貌比实际年龄要小一些, 就像丹尼尔说的, 他们站在一起像兄弟。 但他还是把那声“爸”叫了出来。 唐寅浑身起一层鸡皮疙瘩, |咬||在嘴边的烟抖了又抖,先前的调侃荡然无存, 他一副受不了的嫌弃姿态, “听你这么叫, 我起码老二十岁。” 见不得他爸让裴闻靳难堪, 唐远护犊子的跳出来, “有人找的对象比自己爸年纪还要大呢。” 唐寅斜眼, “那这么说,你还是很懂事,很孝顺,没有想把你爸我气死?” 唐远把手伸到他爸的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啪嗒按开,将一簇橘红的火苗送过去,“爸,大喜的日子,咱好好的,不吵哈。” 唐寅任由儿子给自己点烟, 文邹邹的问, “喜从何来?” 唐远也文邹邹的回答, “喜从心里来。” 唐寅, “……” 裴闻靳,“……” 唐寅叼着烟起身,对裴闻靳说,“你看着小远,我进去跟你爸妈再说两句。” 说完就走,对他很是放心。 唐远对立在原地的男人招招手,“过来坐啊。” 裴闻靳迈开两步,坐到空着的那把椅子上面,松了松衬衫领口,他后仰头,突起的喉结上下滚动,半响,放松般长舒一口气。 唐远挪动挪动椅子,正面对着男人,接着就把脚抬起来,架在他的腿上,少爷样瘫着。 裴闻靳的上半身前倾,凑近些,伸手撩他额前刘海。 唐远抓住额头的那只大手,蹙着眉心说,“别撩,我头上长痘了。” 裴闻靳的目光揶揄,“痘不能见光?” 唐远,“……” 裴闻靳将他的刘海撩起来,看着那几个小痘,静默不语。 唐远用手去捂。 手背上多了温热的气息,伴随着微凉的触感,他睁大眼睛,看男人近在咫尺的面庞,嗓子里干干的,“诶。” 裴闻靳又亲一下他的手背,薄唇贴上去,轻柔的|磨||蹭|着,“嗯?” “来之前我探过我爸的口风,没探出来,他在你爸妈面前说的那些话让我没想到。”唐远望着男人漆黑的眼睛,嘴角一瞥,眼眶湿热,“他说他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我觉得他是。” 裴闻靳微抬起身,手掌盖到青年的发顶,摸了摸。 唐远的视野一片模糊,他用手臂挡在眼睛上面,肩膀轻微颤动,“我爸唯一的软肋就是我,现在到你手上了,你别弄丢了啊。” 裴闻靳长臂一伸,把他从椅子里捞到怀中,脸埋进他的脖颈里面,嗅着他的味道,嗓音低哑,“好。” 抱了会儿,唐远倏地按住裴闻靳肩膀,将他推开,紧张兮兮的东张西望,“这里有监||控的把?” 裴闻靳扶额低笑。 “笑什么呢你?”唐远将脚从男人腿上拿下来,站直了左右查看,气急败坏,“操,我忘了,你怎么也没顾虑?” 裴闻靳拉住他的手,用两只宽大的手掌包着,“是死角。” 唐远刚松一口气,脸色又变得难看,他用力抿抿嘴,“不行,还是尽快找个机会公开好,这么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的,太难受了。” 裴闻靳把他拉回椅子上,“我无所谓,你不行。” 唐远瞬间就把一张脸绷了起来,“我怎么不行了?” “你要进的那个歌舞团是国内资历最悠久的,建团六七十年了,那里管制严格,而且正规传统。”裴闻靳耐心的分析给他听,“你一个才毕业的大学生进去,既无跟团演出经历,又没有获得任何勋章奖项,就摊上这样大的新闻,还能在团里待的下去?” 唐远听他这么说,语气缓了很多,他把脚重新架到男人腿上,“那要到什么时候才可以?” 裴闻靳将腿上的两只脚握住,给他理了理裤腿,“时机成熟了,我会告诉你。” 唐远的眉毛拧了又拧。 足足过了有三分钟,他将脑袋耷拉下去,叹口气,“好吧,听你的。” 唐远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正儿八经的说,“我们要努力让我爸,还有你爸妈都安享晚年。” 旁边的人没及时回应,他用胳膊肘拐一下,“听见没有?” “听见了。” . 饭后,裴闻靳带父母去自己的公寓,唐远跟他爸回家。 回去的路上,唐远歪着头,视线里是极速倒退的夜景,熟悉又朦胧,他的心情非常好,好到无以复加,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抱着小块糖,一口一口的舔,生怕舔没了的人,突然拥有了一座糖果山。 都不知道先吃哪个糖果。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唐远定定神,拿出来手机一看,是微信群里有信息,小朝发的,说下周五回来,他正要艾特阿列,问什么时候回,对方的消息就过来了,下周六回。 那就周日约,唐远将一条信息发了过去,他忽地侧头,“爸。” 唐寅闭着双眼,没搭理。 唐远将手机塞回口袋里,手撑着皮椅凑近,“那个,说个事儿啊,我晚上想跟你睡。” 唐寅的眼睛依旧闭着,“多大的人了,还跟老子睡,传出去让人笑话。” 唐远说,“就今晚。” 唐寅没再说什么,算是准许。 快八月了,这座城市已经进入能把人热死的三伏天。 大晚上的,一点风都没有,闷热难耐,出来闲逛的人照样一抓一大把,从街头挤到街尾。 唐远透过车窗扫过喧闹的人群,他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大街小巷都是岁月刻下来的记忆,长在脑海里面,容易往回看走过的路,碰到的人,事,物,好也不好。 胳膊被拽,唐远正要挣脱,就听到右耳边响起声音,“坐好。” 他收回了视线,揉揉干涩的眼睛,一个哈欠打出来,瞌睡虫已经攻破防守,高举着大旗呐喊,“我想吃西瓜。” 唐寅不知何时睁开眼睛,手揉着眉心,“那玩意是利尿的,这个点吃了,你还想不想睡?” 唐远无语。 唐寅的手机响了,是电话,他按掉了,没接。 一分钟不到,老陈的手机就震了起来,这是个很熟悉的信号,有人找董事长,找不到,就来找他,试图问出来点东西。 譬如董事长现在人在哪里,如果不在家,身边有没有女伴。 常有的事儿。 老陈也没接那通电话,结果手机又响,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想起来手机号的主人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跟少爷差不多大,美术学院的,会画画,没想到人这么愚蠢。 既然董事长没接,意思已经明了,一次两次打给他,只会让董事长更加厌烦。 老陈心想,董事长身边来来去去的那些红颜知己里面,唯独方小姐最聪慧,她清楚自己的身份,识大体,分寸拿捏得当,绝不会任性妄为,胡搅蛮缠,无理取闹,更不会试图利用自己跟董事长的关系到处耀武扬威,从来没那么做过。 董事长不找,方小姐就做自己的事,过自己的生活,把塞城湖收拾的干净整洁,像一个等待丈夫回家的妻子。 要是董事长找了,她便会准备食材煲上一锅汤,很好喝,他有幸喝过几次,是用了心的。 可惜,红颜薄命。 去年十一月份走了,跳海走的,穿的是董事长给她定做的一件白色长裙。 有小半个月,董事长下了班哪儿都没去,只待在塞城湖的那栋别墅里面,之后他就再也没去过,听裴秘书说别墅卖掉了。 谁想贪图荣华富贵,谁是真心实意,董事长不会分不清。 就算他打造了一个商业帝国,是个神话,心也是肉长的,方小姐走了,不可能一点都不难过。 老陈看一眼后视镜,董事长答应过少爷,不会给他找后妈,所以外面那些女人在董事长面前把手段用尽,谁都没进去过。 包括跟了董事长最长时间的方小姐,她到死也没能踏进唐家的大门。 老陈的心里徒然生出一丝悲凉。 董事长往后的几十年,只怕是要继续用在少爷身上,等到老了,走了,就会去见夫人。 手机第三次响起,打算了老陈的思绪,他有些生气,本来他不想关机的,老婆可能会给他打电话,打不通会着急,现在却不得不关。 手机一关,车里就安静了。 唐远要是还看不出这里面什么名堂,那他就是傻逼了,他侧过身,腿盘起来,“爸,佳人有约在先?” 唐寅当没听见。 唐远干脆换个人问。 老陈汗流浃背,“少爷,董事长这几年身边没有人。” “那刚才电话谁打的?” 老陈手抓着方向盘,斟酌着说,“一个画画的女学生,不是董事长的人。” “噢。”唐远砸了砸嘴皮子,“年纪轻轻的,很有本事,可以弄到你们两个的电话,这个不接,就打那个,挺单纯挺天真的啊。” 老陈的面部明显的抽了一下,少爷形容的还真到位。 这个话题没有就此结束,没有在逼仄的空间里继续下去,似乎并不重要。 车开上山,窗外的景物变了,不再是高楼大厦,喧闹街市,变成一大片一大片森林,外面连个人影都没有,黑乎乎的。 唐远一眼不眨的看着他爸,他知道方琳的事,人都走了,那些营销号也不肯放过,翻来覆去的抓着她的病症跟辉煌史不放,各种抠挖,只为了挖出惊天动地的真相。 事实上当然没挖出来。 方琳背后的人是他爸,不会坐视不管。 唐远生出几分唏嘘。 最幸运的时候就是健健康康的时候,人真的不能生病,一生病,整个世界就崩塌了。 可是人又不可能永远不生病,渺小且悲哀。 一回到家,老的就一头栽进了书房。 小的找了个地儿跟对象煲电话粥,煲到了大半个小时,依依不舍的关火。 唐远跑去书房,把窝在乌烟瘴气里面的老唐同志拉了出来。 父子俩洗漱完并肩躺一块儿,一个看书,一个刷手机,各干各的。 唐远刷着最新漫画,突然就从嘴里蹦出来一句,“爸,你有没有对我失望过?” 唐寅将书翻页,眼皮不抬,“多的是。” 唐远一路往下刷,看到一个感兴趣的漫画,他点进去看看,画风不够唯美,叉掉了,又接着找,“那你有没有哪个时候想放弃我?” 唐寅依旧眼皮不抬,“没有。” 唐远丢下手机扑过去,伸手拿掉他爸的眼镜,“爸,要是有下辈子,我还给你当儿子。” “千万别,”唐寅拿回眼镜,“就你这无法无天样,一辈子就够受了。” 唐远还有后招,“那我给你当爸。” 唐寅危险的眯起眼睛,“兔崽子,你再说一遍。” 唐远在心里嘀咕,当老子累啊,你看你,累成什么样了,我想让你轻松轻松,这话他没敢说出来,他给他爸捏捏肩,特|狗|腿|子的说,“开玩笑的开玩笑的,你还是我爸,我老子,永远都是。” 唐寅满意的哼了声,手把书翻的哗啦响。 唐远将他爸手里的书拿走,合上,前言不搭后语的说,“爸,跟着心走,就能到达彼岸,这话我不知道在哪儿看到的,我觉得这话不错,你拿去用用看。” 唐寅一愣。 唐远把书跟眼镜都放到床头柜上,关灯。 他体贴的留下一片黑暗,让他爸释放出内心积压的情感。 唐寅枯坐了许久才回神,他把儿子踢开的薄被搭回去,独自靠坐在床头,半边脸隐在阴影里,半边脸被稀薄的月光笼罩。 整个人显出平时见不到的老态。 又过了很长时间,房里隐约响起一声叹息,被黑暗尽数吞噬。 . 裴父裴母待了几天就要走,二老不喜欢繁华拥挤的大城市,他们喜欢闻不到汽油味,听不到刹车声,出门不用面对车流跟人潮的老家。 老陈开车送他们回去。 本来是裴闻靳送,但他感冒了,头昏脑胀,不放心跑七八个小时长途,才找了老陈。 唐远早早就去了公寓,跟裴闻靳一起把大包小包东西往后车厢里放,大多都是些补品,少部分是衣物。 老两口没说什么话。 上车前,裴母说了一句,她说,“你们要是有时间就回家住两天。” 用的是“你们”。 愣是把唐远给听哭了,跟个傻子似的蹲在路边,稀里哗啦哭了好一会。 裴闻靳把青年从地上捞起来,半拉半抱回公寓,用温热的毛巾给他把脸擦了擦,又倒了一杯果汁端到他面前。 唐远就着他的手,喝了口最喜欢的果汁,“你想我搬过来吗?” 裴闻靳看他哭红||肿的眼睛,又去看他高高翘起的嘴角。 “说啊,”唐远肩膀撞上他的,“想不想?” 裴闻靳眼神询问还喝不喝。 唐远垂头,咕噜咕噜喝了几口,抱着男人精瘦的腰撒娇,“说撒。” 裴闻靳拿开腰上的两只爪子,将玻璃杯放到桌上,径自去冰箱里拿出冰袋,用毛巾裹着回来,按在青年的眼皮上面。 唐远哆嗦了一下,手搭在男人健壮的胸膛上面,隔着衬衫感受他的心跳,嗯,还算有力,“你这人真没意思。” 裴闻靳气定神闲,“说好多遍了,下次换个说法。” 凉意渗透眼皮,唐远把两只眼睛都微微眯了起来,缩了缩脑袋,可怜兮兮的求抱抱,“有点冰啊。” 裴闻靳不解风情,“这是冰块。” 唐远翻了个白眼,没意思,太没意思了,他磨磨牙,没意思还要在一起,喜欢的要命。 下午唐远没回去,窝在公寓里面睡大觉。 裴闻靳下班回来,拎着食材去厨房,解袖口,卷袖子,淘米做饭。 唐远站一旁啃他的黄瓜,不时发出嘎嘣嘎嘣的清脆声响,牙口非常好,食欲也非常好,他伸头瞧着男人切肉丝,拿刀的手指骨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的干净整洁,指腹偏粉,很好看。 这手厉害了,白天拿钢笔拿文件,晚上拿菜刀拿锅铲,夜里弹钢琴。 唐远不自觉的靠近,温热的呼吸拂到男人的耳朵上面。 咚咚声一停,裴闻靳微侧头,“出去。” 唐远一边啃黄瓜,一边眨了眨明亮的眼睛,很无辜的问,“干嘛?” 裴闻靳不易察觉的吸口气,“别站我旁边。” “哎唷,” 短暂的呆愣之后,唐远抛了个|媚||眼,“是不是受不了?想把围裙给我系上,然后将我压到灶台上,冰箱上,玻璃门上……诶诶我还没说完呢?你再推我一下试试?裴闻靳,你有没有一点情||趣?ok,我自己走,我要吃红烧排……” 玻璃门砰的关上,里面的人还拉上了保险栓。 “……” 唐远站在外面大口大口啃黄瓜,一根啃完了,他靠着门框,看一门之隔的男人忙活,脸上是藏不住的幸福笑容。 周五那天,唐远把丹尼尔介绍给两个发小认识。 过去的几年里,唐远没少跟宋朝陈列开视频,丹尼尔不止一次露过脸,因此这次真正的见面,气氛一点都不尴尬。 就是几个新旧朋友坐下来聊天喝酒。 有音乐有节拍的环境里,丹尼尔是待不住的,喝了两杯酒,他就迫切的溜到舞池里面,当他的舞王去了。 唐远将视线放到舞池那里,用“酒吧里很吵”这种稀松平常的口吻说了他跟裴闻靳的事情。 宋朝是知情的,陈列不知情,所以唐远是说给他听的。 陈列听完以后,眼睛瞪的像铜铃,就那么瞪着唐远,瞪了有三五分钟,犹如灵魂归体般喃喃,“我就知道。” 唐远一脸诧异,“你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陈列恼怒的把酒杯扣到桌上,“我操!以前不知道,后来知道的不行啊?!” 他扯着唐远胸前的衣服,“好啊小远,你瞒的够久。” 完了瞥向沙发角落里的宋朝,“还有你,也一起瞒我,牛逼。” 宋朝推了下架在鼻梁上的眼镜,起身去上厕所。 陈列的眼珠子在他背影上面待了又待,转回头闷声往肚子里灌了一杯威士忌,没头没脑的吐出几个字,“小远,我完了。” 唐远在看吧台那里的调酒师花式调酒,没当回事,开着玩笑问,“弯还是完?” 陈列两手抱头,“没区别。” 唐远意识到不对劲,他放下酒杯,坐过去一点,靠着发小,“谁?你那个睡在上铺的gay同学?” 陈列的头摇摇,“不是。” 唐远拧起了眉毛,“那是谁?” 陈列又喝酒,下巴跟领口湿||漉||漉||的,全是威士忌的味道,他粗野的抹了抹脸,支支吾吾说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那同学喜欢他,大学期间变着花样的追求,费尽心思让他接触同性恋的世界。 他终于被掰|弯了。 可掰|弯他的不是那个同学。 陈列使劲抓着短短的头发,嘴里语无伦次,“常建给我看片,我打了他一顿,他又给我看,他那人打不死,不长记性,非要说男的跟男的也可以,还说自己有经验,愿意给我尝试。” 他愤怒的咒骂,“妈||逼|,他丫的毁了我,他害得我神志不清,中了邪。” “有一天晚上,我躲被窝里看了视频,就我跟小朝的,我看了,看了好多遍,我不恶心,一点都不觉得,看完了我就不对劲了,以前看的时候不那样的,操,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反正我很不对劲,我开始做梦,我梦到小朝,全是小朝,白天上课我脑子里也是小朝,吓的我都不敢见他,这次要不是我们三约的,我肯定不出现在他面前。” 唐远费力把听到的内容组合起来,不能理解的问,“不是,这都过去几年了,当年的视频,你为什么没删掉?” 其实他更想直白的问,留着干什么。 陈列如同被人狠狠敲了一棍子,脑袋里嗡嗡响,他抬起头,茫然无措的看着唐远,“我……我也不知道。” 唐远后仰一些靠着椅背,之后又坐直了,他安抚着一副做错事样子的发小,“搁手机里多危险啊,你忘了那个娱乐圈炸锅的修手机事件了?要是你跟小朝那段视频流传出去,你不但害了自己,还害了小朝。” 陈列一阵后怕。 他抖动着嘴皮子,艰涩的咽了咽唾沫,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我手机没坏过,有密码的,别人打不开。” 唐远看着发小,青涩完全褪去,既英俊又有男人味,很热血的阳刚之气,长得又高又结实,肯定招女孩子喜欢,他听到自己还算平静的声音,“那你打算怎么着?” 陈列又抱住脑袋,早已宽阔的背脊微微弓着,“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你好像就只会说那三个字。” 唐远的气息忽地一顿,有些零碎的片段在他脑中浮现,快速拼凑到了一起,他的表情变得有些怪异,“你自己能应付?” “不能也得能啊,”陈列在说完这句话以后,停顿了起码有五分钟,他说,“小远,我有点怕。” 唐远问,“你怕什么?” 陈列不说话了,只是喝酒。 萨克斯没了,变成劲爆的摇滚。 陈列在震耳欲聋的音乐里说了什么,唐远没听清,大声的问他在说什么。 他大概是脑子昏了头,又或者是鬼迷心窍,比唐远更大的音量吼,“我——说——我——喜——欢——上——小——朝——了!” 唐远感应到什么似的,刷地扭头,宋朝就站在旁边。 77.77 陈列也看见了小朝, 他像是被人点了穴一样一动不动, 眼睛瞪大, 表情如同见了鬼, 又惊又怕。 宋朝逆着光, 面上一片模糊不清的幻影,他开口询问, 声音里充满疑惑跟嫌弃, 听不出异样, “阿列, 你在乱吼什么?” 唐远跟陈列都是一愣, 他们快速交换眼色, 不约而同的陷入沉默。 陈列挠挠头,不晓得是生谁的气,他撕扯着喉咙骂了声操,抬起头看宋朝,“我跟台子上那哥们一块吼的。” 宋朝嘲笑,“他是摇滚,是血性,你是鬼叫。” 陈列习惯了宋朝这样不冷不热,阴阳怪气,只是咧了咧嘴。 他在心里反驳, 兄弟, 我那不是鬼叫, 我是在呐喊不能见光的爱情。 唐远岔开话题, 一脸惊讶的说,“丹尼尔在这里挺混的开。” 陈列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位黑人朋友正在跟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热||舞,他切了声,“全世界各地的酒吧不都一个样。” 宋朝没往舞池那里看,他坐回沙发的角落里,拿着手机刷了起来,一切都跟平常无异。 不知道他在手机上刷到了什么,唇角似笑非笑的勾了勾。 那模样有几分难掩的邪性。 陈列看见了,眼皮狠狠一跳,他觉得这样的小朝不像平时那么阴森森,而是像妖精,会吃人。 这个小插曲犹如平地一声雷,惊心动魄的结束了。 陈列既庆幸宋朝没听到,又有点矫情的失落,他喝了几杯酒,就瘫倒在沙发里,眼皮耷拉着,似是在扫动那些迷||醉的男女,又仿佛什么都没看。 整个人一下子多了些忧郁跟深沉。 唐远的余光在宋朝跟陈列身上来回穿梭,手指敲在腿上,节奏微乱。 丹尼尔拒绝掉对他发出邀请的漂亮姑娘,走到沙发那里,将他的好朋友拽起来,推着去舞池跳舞。 之前丹尼尔跳的热情又风|骚,每个肢体动作跟眼神表情都非常sexy。 现在换成节奏感超强的popping,身体每块|肌||肉|都在跟着鼓点律动,动作很炸。 唐远配合的来了几下,干净利落又透着几分懒散,配着令人惊艳的长相,引起一片轰动。 酒吧里沸腾到了几点,也|淫||乱|到了极点,像一个八百年才遇见一次的狂欢夜。 唐远留意着两个发小,脑子里的思绪杂乱无章,有些画面如走马灯,在他眼前晃动,他忽略了自己身在什么样的环境里面,静止的姿态显得尤其格格不入。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不知道自己的白色T恤上面已然多了好几个唇印,耳朵上也有。 丹尼尔跳的忘我,没发现他的好朋友已经被沾了便宜。 唐远后背的汗毛忽地一竖,他人未转头,手已经带着一股劲风向后一抓,将一只已经伸到他|屁||股|后面的肥厚爪子按住,大力从后面扯到前面。 中年男人猝不及防被甩到地上,脸上的|淫||荡|跟猥琐消失无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惨叫。 这动静惊扰了前来消遣的男男女女。 有人认出了唐远的身份,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很快的传开了,围在他身边的人都往后退。 鼓声停了。 原本五光十色的光线褪去,变成明亮的大灯。 与此同时,不知道从哪儿刮进来一阵冷风,吹散了酒吧里的浑浊气息,气氛很微妙。 人们对唐家的小少爷既好奇又畏惧,还裹挟着对待美好事物的欣赏与仰慕,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那是感官促成的本能,不是他们的错。 偷偷往他身上印过唇印的几个女孩简直想尖叫。 “妈的!” 唐远在经理过来前撤离。 丹尼尔将黑色棒球帽拿下来,扣到唐远头上,揽着他的肩膀往舞池外面走,回头看了眼直勾勾往这边瞧的姑娘们,撇撇嘴说,“唐,你在中国也这么吃香,真让我嫉妒。” 唐远嘴角一抽,他往沙发那里瞥,宋朝跟陈列已经起身,朝门口方向过来。 四人快速出了酒吧,将那些放||纵|奢||靡|的气息全部甩在身后,迎面撞上了混着燥热的汽车尾气。 丹尼尔苦恼的道歉,说要不是因为他拉着唐跳舞,现在他们还在酒吧里喝酒。 唐远不关心这个,他问谁有湿纸巾。 宋朝拿出来一包,拆开递过去,嘴上说,“擦了没用。” 唐远抽了一张纸巾出来,按在左边的烈焰红唇印子上面,他想不通,这个位置是怎么印上去的,那姑娘也是有能耐。 擦了几下,没擦掉,使了劲才全擦干净,看不出来一点痕迹。 没事了,唐远松一口气。 宋朝捕捉到了,他镜片后的眼睛微眯,那里面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慢悠悠的提醒,“小远,你背后的衣服上有三个,分别在你的肩膀,背脊部位。” 陈列补充,“耳朵上还有一个,左耳,头发藏一半遮一半。” 唐远一脸懵逼。 丹尼尔拍拍好友的肩膀,叹一口气,语气沉痛,表情却不是那么回事,羡慕的两眼发光,“唐,我最亲爱的朋友,我真同情你。” “……” 片刻后,丹尼尔换地儿玩,宋朝回住处,唐远穿着新买的衣服从商场里出来,旁边跟着丧家犬似的陈列。 唐远买了两杯冰绿茶,跟陈列一人一杯,坐在街边的长椅上,喝绿茶,看人来人往,车来车往。 这城市剥||去白天的正经面具,到了晚上,就跟|放||荡|的少妇一样,激||情|澎湃。 陈列吸||溜一大口绿茶,胃里犯上来的火辣被一股冰凉压制,他吐出一口混着茶香跟酒香的气息,突然说,“小朝有女朋友。” 唐远扭头,“我怎么不知道?” “真的,没骗你,”陈列靠着椅背,牙齿有一下没一下的|啃||着吸管,口齿不清,“就是那个几年前旅行时认识的,不知道姓什么,我只知道他在手机上的备注是唯唯。” 唐远的记忆替他搜到了想要的东西,是有那么个姑娘,“会不会只是关系要好的朋友?” 陈列嗤笑,“男女之间还能有纯洁的友谊?” “有吧。” 陈列一口咬定,“我不信!” 唐远说,“那是你没有。” 陈列的脸一阵青一阵红,“你不也没有吗?” 唐远把两条长腿伸直,脚惬意的斜斜叠在一起,蓝色运动鞋点着地面,“谁说我没有?” 陈列眼珠子一瞪,“你跟冯家那丫头还有联系?” 唐远笑,“一直有。” 陈列呆滞半响,“操!行,算,可问题是,就算你跟她是纯洁的友谊,那不代表小朝跟那女的也是。” 唐远咂嘴,“理是那个理。” 兄弟二人一时无话,各有心思。 有两个女生经过,兴奋的小声说着什么,隐约有“攻”“受”“阳光”“漂亮”之类的字眼飘进热风里,腐女的气息很浓。 唐远友好的朝她们笑了笑,她们连忙红着脸加快脚步走了。 陈列仰头看天,鼻梁高挺,唇有棱角,下颚线条明朗刚毅,他突显的喉结滚了滚,做出一个吞咽的动作,“小远,你觉得我长得怎么样?” 唐远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什么?” “什么什么,”陈列冲他抬下巴,眉眼嚣张跋扈,“我让你评价一下我的长相,能打多少分?” 唐远说,“八十。” 陈列侧低头看他,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常建说我三百六十度无死角。” 唐远摇头叹息,“傻孩子,那是骗你的。” 陈列,“……” “八十分可以了。”唐远轻笑,“我眼光高,你知道的。” 这是真话,他爸颜值太高,又有成功人士的魅力跟手腕,他从小看到大,眼光就上去了。 这也是为什么他在上学时期没跟哪个男同学谈恋爱,能把初恋留给裴闻靳的原因。 陈列没有一点得到安慰的样子,反而更郁闷了,他把剩下的绿茶喝完,低头捏着空杯子,“小朝从来没正眼看过我。” 唐远斜他一眼,觉得他的语气怎么听,怎么都像个怨妇,“你又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陈列爆粗口,“我他妈又不是傻逼!” 唐远心说,兄弟,没准你还真是。 九点了,裴闻靳打来电话,问唐远那边结束没。 唐远说还没,要过会儿回去,他挂了电话,快把空杯子捏烂的发小,“你怕什么?” “我怕的东西多了。”陈列皱皱鼻子,“我们几个虽然是一块长大的,但是小朝跟你最亲,其次是张舒然,最后才是我,小时候过家家,你永远都是他的小新娘,张舒然是他哥,我是他的仆人。” 唐远翻白眼,“什么时候的事了,你还计较?” “我计较啊,我不能计较吗?”陈列火大,咬牙切齿,“要不是我对付不了他,早就把他收拾一顿了。” 唐远眼神怪异,“你对付不了他?你认真想想,是对付不了,还是就没想过对付?” 陈列底气十足,“那肯定是对付不了,以前我又不……不那什么。” 唐远想找根棒子敲他的榆木脑袋,“小朝不会打架,你比他高大半个头,能对付不了?” 陈列一拍大腿,“对啊!” “他除了脑子比我聪明,会算计,会玩阴的,身板却比我弱多了,劲儿没我大,打不过我,跑也跑不过,我能对付不了?我一只手都能搞定,那我怎么……” 话声戛然而止,又进了迷雾里面。 唐远自顾自的说,“我们几个里面,就你脾气最火爆,一言不合就要翻天,你跟我,跟张舒然都动过手,唯独没动过小朝,上学那会儿,一到干架的时候,你就站他前面。” 陈列呆了呆,“有吗?” 唐远一言难尽的看着他。 陈列不记得了,他向来粗神经。 “这些年你跟小朝经常斗嘴,不知道多少次被他嘲了,刺激了,撒开了手脚说要抽他。”唐远说,“结果呢?你有哪次真的动真格?” 陈列的脸色变幻不停,“这么说,我……其实我……诶……” 他对唐远摆摆手,完了就两手抱头,“你别说话,我捋一捋,让我捋一捋。” 唐远拿走陈列的空杯子,跟自己的一起扔到垃圾桶里,回来时听到他说,“我还是怕,当年他都跟我绝交了,也就这两年开始恢复联系,每次都是我主动找他,但他回应的次数极少,都不怎么搭理我,要是再闹一次,那真的就完了,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鸟我了。” 预料之中的答案,唐远坐了下来,小朝跟阿列几乎是两个极端,越在乎,就越装的不在乎,他很会藏东西,打小就那样。 其实他有点像裴闻靳,做事喜欢策划,十拿九稳才行动,不会意气用事。 唐远从口袋里摸出一盒口香糖,拔一片给陈列,“那你就捂严实了,别让他知道。” 陈列的嘴巴动了动。 “怎么?又不甘心?”唐远嚼着口香糖,试图把嘴里剩下的那点酒味遮盖掉,“有硬币吗?” 陈列不明所以。 唐远说,“猜人头和字,我抛你猜,就猜一次,猜对了,你跟他坦白,猜错了,我跟你一起死守秘密,行不行?” “行!”陈列话锋一转,“诶,不行,你让我再考虑考虑。” 唐远看他窝囊成这样,气的踢了他一脚,“二选一呢大哥,五五分。” 陈列把口香糖丢嘴里,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暴躁的低骂一声,“我考虑几天,考虑好了找你。” 越是在乎,就越慎重。 唐远不禁感慨万分,世事难料,这四个字不论什么时候拎出来,都合情合理。 兄弟俩坐了会儿,喂了一批又一批蚊子。 唐远两只胳膊上起了七|八个大包,他生的白,大包看着很扎眼,回家肯定要挨批。 “走了走了,妈的,死蚊子多的要死。”陈列抓了抓脖子,“小远,你怎么回去,那谁来接?” 唐远说,“没让,我找代驾。” 他拉拉陈列,“你坐我的车回去。” 陈列将高大健壮的身子拉直,大咧咧的踢踢腿,“压根不顺道,我打的很方便,走了啊,回头给你打电话。” 唐远喊住他,“需不需要我找小朝?” 陈列顶着张便秘脸说不需要。 那就是需要,口是心非不是女孩子的专利,人高马大的男人也喜欢用,唐远找好代驾,晃悠悠的往停车的地方走,拨通了宋朝的号码,“小朝,你到家没?” 宋朝刚洗完澡,毛巾搭在头上,他的脸依旧苍白到近似透明,下巴消瘦,“到了。” 唐远突兀的说,“我记得你的听力很好。” 宋朝没戴眼镜,眼睛微微眯着,眯成了一条缝隙,“什么听力?” 唐远说,“英语听力啊。” 那头静默了下来。 唐远停在一个门脸外面,闻着烤肠的香味,唾沫吞了又吞,“阿列说你谈了个女朋友,叫唯唯。” 宋朝擦着头发的动作一顿,“只是认的妹妹。” “噢。” 唐远没觉得意外,小朝要是谈了对象,他不会感觉不出来,也就能骗骗阿列。 “阿列喜欢上了一个人,是暗恋,他不敢表白,说他有点怕,拉着我在路边喂蚊子喂到现在,刚打发回去,我是真的没法子了,你给出个主意呗。” 宋朝凉飕飕的呵呵,“想要我出主意,就让他自己来找我。” 说完就挂。 唐远抽了抽嘴,当下就给陈列发微信说明情况,让他自己决定。 陈列回了一大串惊心动魄的感叹号,几十个,估计今明两晚都要失眠。 唐远没来由的想起来一个事,他们几个年少轻狂时,小朝有个外号,叫狐狸。 “狐狸……” 他打了个激灵,算了,不想了,缘分天定,不管怎么走,怎么绕,最后都会走到老天爷给设定的那条路上。 . 唐远回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十点。 裴闻靳在客厅里办公,书房都没去,就坐沙发上等着小爱人回家,他听到开门声,敲键盘的清脆响动不停,“回来了?” “嗯啊。”唐远关上门,在玄关换鞋,语气轻快的说,“我买了几盒T,都是你最喜欢的薄荷味儿。” 薄荷嘛,凉丝丝的,那叫一个爽歪歪,每次他跟抽风一样,要死要活。 敲键盘的响动猝然一停。 裴闻靳将笔记本放到一边,他起身,迈步走到玄关那里,眉头略微皱着。 唐远的心顿时跳到嗓子眼,正要解释衣服的事情,就听到男人说,“你一共买过四次。” 他呆若木鸡,“啊?” 裴闻靳的薄唇轻启,“第一次,我生日,你送我的礼物,第二次,你进了歌舞团,庆祝,第三次,你搬过来,还是庆祝。” 他的话声稍稍一顿,低头直视着青年的眼睛,目光锐利,“那么,这次是为什么?” 唐远倒抽一口气,“你有病。” 裴闻靳捏住他的脸,“你才知道?” 唐远给他一个白眼,“……我他妈不知道你病到这个地步。” 裴闻靳眉头都没动一下,“现在知道了?” 唐远拍了拍脸上的手,语重心长的说,“老裴啊,一个人的脑容量是有限的,你连这么小的事情都记,不怕爆掉?” “爆不掉,而且,这事不小。”裴闻靳说,“平时都是我买,你脸皮薄,不好意思,很少买,寥寥几次都是事出有因,我不可能记不住。” 他用拇指|摩||挲着青年的唇角,像是在哄一个不听话的小孩,“好了,别转移话题,乖,说吧,怎么回事?” 唐远在心里狂吐槽,失策了,大大的失策。 老男人太精了,他的伎俩根本不够看。 “早早就出了门,现在才回来,还捎带回了这么多蚊子包,你不错。”裴闻靳的眉头蓦地皱紧,他抓住青年的两条胳膊,看着那些个又大又红的包,低沉着嗓音重复,“真不错。” 唐远登时就打冷战,他拔高声音,靠音量虚张声势,“蚊子要||咬||我,我有什么办法?” 裴闻靳慢条斯理的数,“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行了行了行了,别吓我了。”唐远坦白从宽,“阿列找我谈心,我跟他在路边坐了会,让蚊子|咬||的。” 裴闻靳没问谈心内容,这是青年跟发小的事,他不掺合,给足了空间,只关心眼皮底下这两条白胳膊上的蚊子包要多久能消掉,薄唇抿成一条冷峻的直线。 “哎唷,胳膊好痒。”唐远在胳膊上一通乱抓,越抓越痒,他赶紧装可怜,“你给我涂涂口水呗。” 裴闻靳面无表情。 “不是你说口水消毒的吗?”唐远把胳膊送到男人嘴边,“消消毒。” 裴闻靳的感冒还没好全,他咳嗽几声,握住青年细白的手腕,“消毒的事不急,我们说说你买T的事,还有你这身新买的衣服。” 唐远心虚,眼神飘忽,“我先去洗个澡。” 完了觉得自己这样有点欲盖弥彰,特像是一个在外头偷吃回来的丈夫,怕被妻子发现,急忙销毁证据。 唐远破罐子破摔的转身,折回男人面前,“好了,我说,我在酒吧跳舞的时候被蹭到了口红印,怕你生气就把衣服换了,回来的路上买了你最喜欢的T,也是因为这个事儿,为了讨好你,想你发现的时候下手轻一点,明天我要去歌舞团,不能请假。” 说完了,他特自然的拍马屁,表情非常诚恳,“亲爱的,你发起狠来,就像草原上最凶猛的狼,我完全招架不住,真的。” 裴闻靳的面部|肌||肉|抽||动|,上次说鹰,这次说狼,下次是什么?要给他来一个动物世界?他无奈的揉额角,“那你原来的衣服呢?” “送洗衣店了。”唐远说,“那是你给我买的,我不会丢掉。” 他一脸的郁闷,“我也不想蹭到印子,当时我走神了,没注意,妈的,酒吧里人太多了。”这个伸个爪子,捏一把,那个蹭一下,摸一把,一不留神就着了道。 裴闻靳弯腰,唇蹭着青年的耳朵跟脸颊,他顿了顿,呼吸骤然变得急促。 唐远一点没反应过来,就被拎到了卫生间,脑袋按下来,接着是头顶响起哗啦声响,温热的水从上往下冲,他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哪个小姑娘蹭上去的啊?想害死他不成? 裴闻靳一手拿着淋喷头,一手抄进青年的黑色发丝里面,一下一下理着,手上的动作有条不紊,全程一言不发,似乎很平静,但是周身气压却低到谷底。 暴露出他不正常的独占欲。 唐远乖乖的垂着头,任由男人给他把头发洗干净,他跟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似的,手却往男人的脖子上挂,嘴巴也凑上去,“以后我不去酒吧了。” 裴闻靳隔着毛巾揉他的湿发,“可以去。” 唐远一愣。 不对啊,这男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不对不对不对,肯定有问题。 裴闻靳面不改色的拿回主动权,在青年的|唇||齿|间反复|碾||转|,怎么都不够,他隐忍的退开几分,粗声喘息,“如果再让我发现你身上有乱七八糟的痕迹……” 唐远在他下巴上||咬||一口,“怎么样?” “一个月不要碰我。” “……”卧槽,这招够狠! 78.78 生活被时间推着走, 节奏很快。 工作室的事走上了行程, 丹尼尔对这座城市不熟悉, 不知道哪个地段适合自己, 唐远给他选的, 但是房价把他吓到了。 他来中国的时候,身上带的钱已经很多了, 竟然只够三分之一。 丹尼尔让唐远给他找一个偏僻一点的地段, 结果发现房价也挺高, 租完了, 还得装修, 宣传, 买设备,生活,后面怎么玩?没法玩了。 “唐,你说这里是一线城市,我能明白是什么意思,可是房价真的高到让人绝望。” 丹尼尔蹲在地上,壮硕的手臂垂搭在腿上,快一米九的大高个,委屈成了一只哈士奇,“我没有足够的钱, 工作室开不下去了。” 唐远给他出主意, “可以先付个首付。” 丹尼尔可怜巴巴, “付个首付还是要很多钱。” “那你就租。”唐远咔滋咔滋吃着海苔, “或者,我借你也行。” 丹尼尔还蹲在地上,眉头打结,一声不吭的,不知道在琢磨什么,他突然站起来,很大声的说,“唐,干脆我们合伙开吧!” “啊?合伙?”唐远微愣,他摊手,“我顾不上。” 丹尼尔露出一口整洁的大白牙,“没事,工作室这边我来,舞蹈培训我一个人就能搞定,你只管收钱。” 唐远挑眉,“你确定?” 丹尼尔握住唐远的手,用两只大手包着,满脸的激动,“我非常确定,欢迎你,我的合伙人。” 唐远出去打了个电话,没一会,银||行就发来了短信通知,他从皮夹里拿出一张卡递给丹尼尔,“拿去。” 丹尼尔接过卡,“唐,这钱是你问你父亲要的吗?” “不是,”唐远继续吃海苔,“一部分是我自己攒的,一部分是我问我家那位要的。” 他看向丹尼尔,“我们在学校那会儿,参加过很多演出,跑了大半个欧洲,赚了不少钱,你都花哪儿去了?我也没见你买什么奢侈品啊。” 丹尼尔拍拍皮夹,“这儿,带到中国来了。” 唐远当场戳穿,“拉倒吧,那是你家给你的创业基金。” 丹尼尔嘿嘿笑了几声,要不是一张脸黑乎乎的,看不出来红没红,这会已经成猴|屁||股了,他按住好朋友的肩膀,“唐,外国朋友也是要面子的。” 唐远,“……” 丹尼尔花钱大手大脚,请队员吃喝,请姑娘们吃喝,钱就那么没了。 作为团队的队长,他来了中国,队员就各自谋生,都没跟过来,这里的姑娘们他还不熟,能花钱的地儿少了。 丹尼尔信心满满,一定能存到钱。 唐远真的顾不上工作室,他刚进团,各种流程走完,还没熟悉团里的环境,就被上头的领导找去谈话。 领导是个很厉害的舞蹈演员,著名艺术家,王文清。 当年唐远大一,老师还在课堂上放过她的成名剧目,记忆深刻。 这次见着真人,比他想象的更有气质,大家风范,他有点拘谨,“王老师好。” 王文清没有板着脸,没什么架子,很亲切的笑着说,“坐吧。” 唐远拉开椅子坐下来,像个来听班主任教导的小学生,两条腿屈成九十度,并拢在一起,坚韧的背部挺直,坐姿端正又标准。 王文清没说话,就那么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眼睛里渐渐有什么往外涌。 直到把年轻人看的浑身僵硬,她才收回视线,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口温水,说,“你很像你的母亲。” 唐远愣住了。 王文清笑起来,语出惊人,“你母亲在世的时候,是团里的台柱子,那时候我是她的伴舞。” 唐远闻言,不合时宜的发起了呆。 他心想,如果他妈没有去世,现在是什么模样,是不是也跟这位艺术家一样,不笑的时候,仪态端庄得体,面容秀雅,笑的时候,眼角堆满细纹,蕴着生活留下的痕迹,眼神却干净又柔和。 好像并没有被岁月啃噬,依旧如初。 “有的人是生来就要站到大舞台上去的,你母亲就是那种人,只要她在舞台上,其他人都会是她的配角。” 王文清回忆着说,“那时候,她是团里所有人奋斗的目标,包括我,大家都想超越她,拼了命的练基本功,可是她在最辉煌的时候走了,谁也没能超越。” 唐远垂下了眼皮。 王文清收了收感慨的心,当年最耀眼的那颗星已经沉落了二十多年,唯一的儿子就坐在她的办公室里,坐在她面前,将会成为她最出色的一个门生,从她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她就知道了。 时间过的太快了,冥冥之中的一些事也很奇妙。 王文清温柔的招招手,“你把椅子搬过来点。” 唐远照做,他搬着椅子靠近办公桌,一只戴着玉镯的手伸过来,拿着一包西梅干。 道了谢,唐远接过西梅干,想起了他在国内念大一时候的辅导员,每次找他,都塞给他点吃的,大多时候都是橘子,偶尔是糖果。 听说去年结婚了,对象是初恋,兜兜转转还是到了一起,情深,缘也深,挺好的。 “我就叫你小唐吧。” 耳边的声音让唐远回神,他笑笑,“老师您随意。” “小唐,我跟同事们商量过。”王文清说,“确切来说是争论,为了争你。” 唐远一脸错愕。 王文清露出几分孩子气的得意,“最后他们都没争过我。” 唐远被她的样子逗笑,感觉越发亲切,“老师,您不怕争错了人?” “错不了,我们争你,不是因为你的家世,而是你的天分跟实力,小唐,你的舞感非常好。”王文清的字里行间全是夸赞跟骄傲,在这上面并不吝啬,“我跟我丈夫都很有运气,我招到了你,我丈夫招到了另一个难得一见的天才。” 唐远几乎是反射性的脱口而出,“是叫张杨吗?” 王文清表情疑惑,“张杨?” 唐远看老师的反应,心里就有了答案,他解释的说,“我一个同学,舞蹈功底挺好。” “今年招进来的新人里面,没有哪个叫张杨的,看来是在别的地方发展了。” 王文清翻出来招生名单看看,眼里一闪而过遗憾,人才在哪里都被重视,她理了理肩头的长发,“我说的那孩子跟你一个姓。” 也姓唐?唐远的大脑飞速运转,他认识的人里面,没有对的上号的。 王文清说她丈夫在M市那边的长青歌舞团,有机会的话,会让唐远跟那孩子交流交流。 唐远听是听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 出了办公室,唐远碰到歌舞团里的首席之一,旁边跟着两个很年轻的舞蹈演员,一男一女,三人有说有笑,见着他,都很友善的打招呼。 首席领着女舞蹈演员走了,留下一个男的,叫周庆生,要带唐远参观参观。 唐远跟他聊了几句,发现是学长,气氛一下子就轻松很多。 周庆生长得非常俊俏,看人的时候,眼里的光泽如玉,仿佛换掉一身T恤休闲裤,穿上长衫,就是民国时期的公子。 唐远多看了两眼,明明算不上正统的男生女相,却有那样的气质,与其说适合民国时期的长衫,不如说适合花旦戏服,他随口一问,“学长,你是不是会唱戏?” 周庆生满脸惊诧,“你是怎么知道的?” 唐远说,“直觉吧。” “那你的直觉还挺准啊。”周庆生笑,“我家里是戏曲世家。” 唐远瞧出他似乎不愿意细说,就没有多问。 周庆生察觉到了,不禁对这个少爷学弟多了几分好感,很识趣的一个人,他边走边说,“团里很忙,各种节庆晚会,新年晚会,大小文艺汇演,下乡活动,进部队表演,从年初到年尾,差不多有一两百场,这还不包括各种参赛跟出国演出。” 唐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墙上是一张剧目列表,后面标着主演跟编导名字。 周庆生说,“每年团里创作了多少剧目,全在那上面,一年更新一次,根据个人表现来给嘉奖。” 唐远正看着,冷不丁的听到周庆生说,“我妹妹是你的粉丝。” 他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我都有粉丝了?” “……” 周庆生压低声音,“她们有个群,全是你的粉丝,群名叫‘少爷的后宫’,我妹是群主,我上次偷看是在去年年底,那时候群里有将近一千人,是个大群,现在应该有2群3群了。” 唐远,“……” 周庆生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 “学弟,我感觉你会顶替咱们团里现在的招牌,你身上可以制造很多嘘头,能吸引一大批观众来看剧。” “起初我还奇怪,你为什么不进演艺圈,以你的条件,进去肯定火,后来我一想,你不缺钱,不缺名气,也不是热爱表演那一挂,干嘛要往那里头钻,艺人太累,又没有自由,你不会进去,虽然当团里的招牌,跟明星有点类似,但跟明星还是有很大区别的,不会一点隐私都没有。” “我妹妹要是知道你成了我的同事,肯定要乐疯。” 唐远的嘴角止不住抽搐,这个学长的话头跳的特别快,一个跳一个。 周庆生拿出手机刷刷,将屏幕对着唐远,“这是你的后宫粉丝群群主,我妹。” 唐远看了眼,“长得不像啊。” “看着看着就像了。”周庆生轻轻笑了一声,“我跟我妹是龙凤胎呢。” 唐远一怔,“我还是头一次认识龙凤胎。” “有机会介绍给你认识。”周庆生说完又摇头,“还是算了吧,搞不好那丫头会带着你的粉丝们在团门口给你拉横幅。” 唐远无语。 周庆生带着唐远在团里跑了一圈,就自个忙活去了,说是参演了一个舞剧,晚上要排练到很晚。 唐远的身份是瞒不住的,除非他易容。 团里的人不管哪个碰到了他,都没有刻意为难,或者当面指点,对他客客气气的,甚至小心翼翼,他习以为常,不会觉得不自在,更不会虚。 因为学历跟舞蹈功底都是他自己的东西,货真价实。 至于私底下怎么着,那是他管不了的事情,别人的嘴巴长在别人脸上,想说什么就说,谁都管不着。 唐远该熟悉的都熟悉了,就坐在办公室里吹空调,看剧目。 剧目看累了,换成团里的新闻八卦。 唐远上网搜了搜,没想到有不少,譬如某某嫁给大富商,从此名牌不离身,鼻孔朝天瞪。 某某没有绯闻,领舞位置被抢,某某可能是同性恋,某某疑似遭到了潜规则。 一路翻下来,得出的结论是这个歌舞团很受营销号们喜欢,还有就是,大家能接受潜规则,不能接受同性恋。 唐远不住宿舍,到了下班的点就走。 裴闻靳掐点打来电话,说要过来接他,让他别乱跑,等一等。 外头下着雨,唐远胃有点不舒服,他接电话的时候,心里的消极情绪还没全部退散,于是他不假思索的来了那么一句,“我有车,干嘛要你接?” 电话那头瞬间就没了声音。 唐远说完就后悔了,他脚步匆忙的走进卫生间,看到里面有几个人,又不得不退出来,站在走廊上,望着认识或不认识的同事们,心里忽然被一股子强烈的憋屈笼罩。 不就是找了个同性恋人吗?又没杀人犯火,伤天害理,为什么非得躲躲藏藏? 唐远脑子里的某根神经在发颤,索性不找地儿了,就站在原地,将微红的眼角,跟满脸的懊悔摊出来,对电话那头的男人说,“我改变注意了,你来接我吧。” 他烦躁的捏了捏手指,“来接我啊,你要是不来,我就不回家。” “嘟……嘟……” 那头挂了。 唐远收拾好东西就去门口等,有同事不知道他是早上开车来的,想送他回家,被他拒绝了,说有人来接。 于是门口的人不知不觉就多了起来。 二十分钟左右,一辆A6停靠过来,驾驶座那边的车门打开,门口的人都好奇的张望。 下来的男人个头很高,一身深色正装|包||裹|着挺||拔的身子,他撑开一把黑色雨伞,脚步平稳的穿过雨幕一步步走近,踩着噼里啪啦敲点的雨水踏上台阶,停步。 伞微微上抬,露出一张成熟俊美的脸,散发出禁||欲的气息,极有魅力。 周遭的气流变得|湿||腻|起来,有什么蠢蠢欲动。 唐远走出来几步,两手抄在裤子口袋里,居高临下的看着低他两个台阶的男人,背对着同事们,他的眼里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情海。 裴闻靳低沉着嗓音开口,“少爷。” 在场的人都听见了那声称呼,也大概猜出来人的身份,秘书来接小少爷,很正常的现象。 只不过…… 这秘书也太帅了吧,单身女同事们不免心想。 车从大门口开出去,歌舞团大门口的雕像越来越模糊,很快就彻底看不见了。 唐远有点喘不过来气,不知道是胸腔被安全带勒的,还是因为胃不舒服,又或者是电话里的胡说八道,反正就是呼吸不顺畅,他想开窗户,可是外面在下雨,下的还挺大。 左边传来声音,“哪里难受?” 唐远歪着脑袋,眼睛看着车窗上的水迹,“哪里都难受。” 裴闻靳的眉头一皱,“团里有人为难你了?” 唐远摇摇头。 车里又一次陷入安静,是那种让人感到压抑的程度。 唐远的手指无意识的抠着座椅上的皮革,他在为自己无心的一句话自责,哎。 生活是个牢笼,能把人困在里面。 时间一长,几年,十几年,或者只是几个月,也许就能让一个正常人变的神经质,让一个神经质变成疯子。 柴米油盐,屁大点事都能吵个没完,甚至动手,闹的你死我活。 可是呢,过日子就是这样。 情爱是真,浪漫是真,琐碎也是真。 所有的都是真的,都会存在,哪一样都缺不了。 这样那样的事儿太多了,难免会闹情绪,唐远闹过,坐在他身边的这个男人也闹过。 谁次数多,谁次数少,那其实不重要。 重要的是,感情一旦被撕扯出了裂缝,不管是无心,还是有意,都要及时缝补,这样才能一起走下去,一直到老。 车停在路口,雨刷来回扫动。 裴闻靳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敲点着,漫不经心的节奏。 唐远探身靠近,“还在生我的气啊?” 裴闻靳说,“没有。” “那怎么上车到现在,你都没碰我?”唐远坐回去,他不信,嘴角撇了撇,“平时我一上车,你就猴急猴急的扑上来抱着我啃了。” 裴闻靳启动车子,“你脸上写着‘我想一个人待着’,我只好让你静一静。” 唐远简直比窦娥还冤,“胡扯,我脸上什么时候写那几个字了?要是真写了字,那也是‘快点抱抱我亲亲我’。” 裴闻靳的声音里听不出是什么情绪,“你就不能主动点?” “……” 敢情给他丢个套,在这里等着他呢。 唐远垂头,手扯了扯安全带,瓮声瓮气的说,“我不是惹你生气了吗?我不敢。” 裴闻靳睨他一眼,“我什么时候生过你的气了?” 唐远傻不愣登,“好像是没有。” 裴闻靳的余光将他的傻样收进眼底,唇角隐隐一勾,“那你还在等什么?” “你现在在开车。” 唐远刚说完没一分钟,裴闻靳就将车停在了路边,他解开安全带,侧过身,目光深沉。 “啪嗒” 唐远也把安全带拿掉了,他挪过去,胳膊抬起来,挂到男人的脖子上面,一把搂紧,吸了口让他想念一天的气息,“你挂我电话了。” 裴闻靳抚着他的后背,“爸有事叫我。” 唐远偷偷松口气,“那你后面也没跟我说明情况,害得我心惊胆战。” 裴闻靳说,“我以为你知道我没有生气。” “我不知道啊。”唐远抬起头,眼睛瞪过去,“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裴闻靳低下头,脸蹭着他的脸,嗓音沙哑,“是我欠考虑。” 唐远坐直身子,手推推已经埋进他脖子里的黑色脑袋,哎了声,“本来是我要道歉的,怎么最后成你道歉了?” “算了算了,翻篇了。”他亲男人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亲了又亲,“翻篇了行不行?” 裴闻靳捏他修长的脖颈,跟捏小奶猫似的,力道很轻,指腹流连的摩||挲了几下,“你说行就行。” 唐远笑嘻嘻的说,“那回家吧。” 裴闻靳没立刻启动车子,他摸了摸青年的脸,“以后你想让我接送,我就接送,不想让我接送,我就不过去,嗯?” “噢,好。”唐远点头又摇头,“不好,这个你来决定,不忙就接送我上下班,看你那边的情况。” 裴闻靳深深的看着他,半响叹一口气,“你有车,开的很好,是不需要我接送。” 唐远心里咯噔一下,不好,老男人脆弱的毛病犯了,要哄,他认真的说,“别这样,我很需要你。” 裴闻靳不咸不淡的问,“是吗?” “是是是,绝对是。”唐远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眼神充满了依恋,“我喜欢被你照顾。” 裴闻靳抿着的薄唇向两边划开,勾勒出清晰的弧度,面上露出了一个纯粹的笑容。 这很少见,迷人的要命。 唐远看得眼睛都直了,他赶紧把男人的脸扳到一边,呼吸轻喘着说,“不要这么笑,亲爱的大叔,你知道我还是个毛头小子,不像你那么有克制力。” 裴闻靳拿下脸上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亲,“我没有告诉过你,我一直想在车里试试。” 唐远的脸发热,“但是?” “没有但是。” 唐远||舔||了||舔||嘴皮子,“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裴闻靳的答案写在他深谙的目光里。 唐远话不多说,连忙把自己的手机跟他的手机拿出来,全部关机。 这样做,完全是因为之前有心理影响。 开车开一半,冷不防来个急刹车,真的不是一般人能受的了的,最可怕的是还不止一次,太危险了,为了安全驾驶,只能关机。 结果这次还是出现了急刹车。 唐远胃疼,忍不住的哎哟了声,裴闻靳就立即把车停下来了。 俩人大眼看小眼,谁看谁都觉得好笑。 唐远瘫在裴闻靳怀里,任由他给自己把衣服整理好,不忘惦记晚饭,“吃什么啊,家里有菜没?要不我们去饭店吃吧,都这么晚了。” 裴闻靳擦掉他额头的汗,“你喝粥就行了。” “那不行!”唐远管不住嘴巴的蹦出来一句,“我中午就没吃饭,晚上再……” 话声戛然而止,他想抽自己。 裴闻靳眯起了眼睛,“中午你在电话里说你吃了,我问你都吃了什么,你跟我说了几个菜名,还说自己吃的很饱,很好。” 唐远打了个寒战,他把脑袋耷拉下去,摆出认错的姿态,小声嘀咕,“我还不是怕你担心。” 裴闻靳的语气冰冷,“所以你就撒谎,现在胃疼。” 唐远都不敢看他的脸色。 裴闻靳帮他系上安全带,“回去再跟你算账。” 说是那么说的,账也没真的算,裴闻靳到家就进厨房熬粥,熬好了端进卧室,把小崽子喂了。 原来排在第一的工作已经排在了很后面。 唐远胃里舒服了些,他靠在床头,拉着男人的大手,解释自己午饭为什么没吃,“我到食堂的时候,有点反胃,要不是我是男的,我都要以为自己有了你的孩子。” 裴闻靳的面部黑了黑。 唐远观察他的表情变化,补充的说,“我下午不是什么都没吃,我吃了袋西梅干,还有个苹果。” “像减肥的,顶多也就吃这么些,好多一整天就吃点盐呢,没事的,别担心哈。” 裴闻靳拿着空碗出去。 唐远拽住他的衣摆,“我错了,下回我一定按时吃饭。” 裴闻靳拍开衣摆上的小爪子,绷着下颚线条,“你饿的是自己的肚子。” “胃疼的滋味不好受。”唐远说,“我已经长记性了。” 裴闻靳侧低头,“真的长记性了?” 唐远小鸡啄米的点头。 裴闻靳的面色这才稍微缓和了些,“我还有工作没做完,你先睡。” 唐远一副乖顺的样子,嘴上完全不是那样,“不能过十二点,我会定闹钟,要是十二点你还没在床上,我跟你没完。” 裴闻靳,“……” 唐远摆摆手,“去吧去吧。” 裴闻靳屈指在他额头弹了一下,“顽皮。” 唐远目瞪口呆。 躺了会儿,唐远脸上的热度褪下去,他给陈列打电话,“睡了?” 那头死一般寂静,起码持续了有两分钟,就在唐远以为手机出问题的时候,耳边传来陈列|爆||炸|的声音,“你知道了?” 他就跟|屁||股|后面按了个窜天猴一样,“我靠!小朝什么时候跟你说的?今天?不是说先不告诉你的吗?他骗我,我就知道他又骗我!” 唐远一言难尽,“大哥,我问的睡了,就是睡觉的意思。” 陈列,“……” 79.79 死一般的寂静再次出现, 这次拉长到五分钟。 唐远等来的是一串嘟嘟声, 意料之中的声音, 他把手机放一边, 趿拉着拖鞋出去, 洗了点葡萄端进书房。 裴闻靳从电脑前抬了下眼皮,随后就垂下去, 继续处理公务, “不睡觉, 到这里来干什么?” 唐远把一颗葡萄送到他嘴边, 唉声叹气, 幽怨的像个寂寞难耐的小媳妇, “你不在床上,我一个人睡不着。” 裴闻靳张嘴吃掉,“那怎么平时我办公,你能睡的跟猪一样?” “……剩下的葡萄都是我的了!” 裴闻靳看着资料,一点没有被吓到,“吃去吧,吃完了,明天我下班再买。” 唐远连着往嘴里塞两颗葡萄,腮帮子一左一右鼓两个包,声音模糊, “有时候我感觉自己在跟一个老爷爷谈恋爱。” 裴闻靳眼皮不抬的说, “老爷爷弄不动你。” 唐远呆滞了好一会儿, 一脸卧槽的看着处理公务的男人, 说句|色||情|的话,都能用这么淡漠又正经的语气。 你行啊,真行! 裴闻靳翻开手边的文件,“想看什么书,自己去拿。” 唐远没拿书看,就坐旁边,自己吃一颗葡萄,喂裴闻靳一颗,好像葡萄一下子变得更甜了些。 书房里的气氛很安宁。 小的看大的,大的看文件,岁月静好。 不多时,唐远从椅子上起来,趴到裴闻靳背上,两只手抄进他的头发里面,仔仔细细的拨||动。 裴闻靳淡定自若,三年前他头顶白了一小片,他为了不让小爱人难过,就开始定期染头发,一根白的都没有。 唐远果真没发现。 他把手伸到前面,搭在男人的手背上面,指尖若有似无的划一下。 裴闻靳安稳待在胸腔里的心脏猛地跳动起来,他将不老实的手握住,低声警告,“别闹。” 唐远用另一只手划,结果两只手都被禁锢,他挣脱开,绕到前面,后背低着桌子边沿,都耷拉下来,凑到男人跟前,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裴闻靳的呼吸里尽是青年的气息,干扰着他的思绪,他的喉头攒动,“怎么了?” 唐远凑的更近些,把一张越发精致的脸全部暴露到男人眼皮底下,“我人过来了,就在你旁边,你怎么没受到一点影响?这不科学啊。” 裴闻靳的面部一抽。 唐远盯着他不露声色的面庞,像模像样的啧了声,“你不会是已经吃腻了吧?” 裴闻靳的面部又抽,不知死活的小东西。 唐远催促,“问你话呢。” 裴闻靳将上半身往后仰,远离理智战胜不了的味道,他一手搭在椅背上面,一手搁在桌面上,指间的钢笔转个不停,面上的表情像是无奈,又似是忍耐。 唐远一把按住那只钢笔,“腻没腻啊?” 裴闻靳想把人按书桌上,他不易察觉的吸口气,抬了抬眉,“我腻没腻,你不清楚?” 唐远看他做那个小动作,不论看多少次,都觉得性|感到炸裂,“就是不清楚才问你的。” 裴闻靳将搭在椅背上的手放下来,捞住青年|柔||软|的腰,“自己照镜子去。” 唐远浑身上下都是印子,他的脸上火烧火燎,“我不照!” 裴闻靳,“……” “按照正常情况,只要对象在身边,肯定就没有办法静下心做事情。”唐远板着脸,煞有其事的指控他说,“你完全不受影响。” 裴闻靳忍俊不禁,“你又知道?” “难道不是?”唐远拿开男人放在他腰上的手,抱着胳膊,鼻子里发出哼声,“你的定力好到让我生气。” 裴闻靳发出醇厚低沉的笑,边笑边摇头,“我要是定力差一点,早死你身上了。” 唐远面红耳赤。 裴闻靳的理智濒临崩塌,内心的|欲||火|在翻腾,心脏跳动的频率已经错乱,面上却是一派气定神闲,他拨了下额前散乱的发丝,继续翻看文件,“好了,乖孩子,带着你的葡萄回房间你去,等我忙完剩下的工作,就去让你知道,我有没有吃腻。” 唐远条件反射的一抖,“明天我上班。” “现在知道怕了?”裴闻靳手里的钢笔一头在书桌上用力敲了一下,眼角一扫,震慑力十足,“晚了。” “我只听说毛头小子经不起撩,没听说老男人也经不起……喂喂喂,干什么,唔,你还有工作呢,我错了我错了,我这就走……” 唐远后退着跑了,跑到门口的时候,他退回来,抱走了剩下的葡萄。 裴闻靳捏捏鼻根,见识到了什么叫撩完就跑。 他|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天知道他经常为了克制住自己的|欲||望|,要隐忍到什么地步。 偏偏小孩子还喜欢闹,要他的命。 裴闻靳叹一口气,他喝掉大半杯茶水,勉强盖掉嘴里的气息,这才能定神继续工作。 唐远回房把门一关,嘴巴破了,往外渗血珠,他抿了抿,还是有。 老男人亲上来的时候,唇上的温度炙热,力道粗野,跟禁||欲的外表截然不同。 唐远去卫生间对着镜子看了看,伤口不小,明天要带疤上班,他骂了声“操”,嘿嘿笑着回到房里。 吃完了葡萄,唐远就把两只脚一左一右挂在床头柜上,一边拉筋,一边等陈列的电话。 另一边,陈列挎着肩膀坐在床头,维持这个姿势有半小时了。 小远知道了他跟小朝的事情,怎么还没打电话过来? 等我打过去?我打了要说什么? 我当时怎么想的? 陈列心里的戏份特别多,脸上的表情很精彩,像是被调色盘拍打过,他狠狠抓了下头发。 靠!这大晚上的,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好吗? 攥在手里的手机突然发出|震||动。 陈列吓一跳,看清来电显示上的名字,直接就从床头蹦了起来。 动作幅度太大,又坐了那么长时间,肌||肉反应没来得及跟上去,所以他没站稳,整个人往前趴,脸着地。 陈列趴在地上,吃痛的闷哼,我操! 小朝怎么打过来了?小远已经跟他说了?所以他是来找我算账的? 怎么办? 还是先认错吧,对认错。 陈列一接通电话,就急急忙忙说他错了,脑袋低垂着,声音很小,怂的不行,“我不是故意的,就是一时脑子进水,你原谅我,下次我不那样了。” 宋朝奇怪的问,“你在说什么?” 陈列的脸色一变,我了个大槽,他妈的怎么又犯蠢?老天爷想玩儿死我?他干笑,“我放屁。” 宋朝那头安静了一两秒,“你等谁的电话?” 陈列全身|肌||肉|倏然绷紧,“没有啊,我没有等谁的电话。” 等了等,还是没等来回应,他一下子就慌了,“喂,小朝?我真没等谁的电话,哎好吧好吧,我都跟你说。” 将半小时前发生的事说出来,陈列就坐到地上,健壮的两条大长腿盘在一起,像个等着被|判||刑|的犯||人,不忘给自己争取减刑,闷闷的说,“我真不是故意的。” 宋朝呵笑,“说你傻逼,你还不承认。” 陈列听到电话里响起的笑声,身体放松了一些,还没顾得上耍个流氓,下一刻就又有笑声传过来,阴森森的,“为什么认为是我毁约?在你心里,我连这点可信度都没有?我骗过你什么?” 他刚放松的身体立刻绷到极致,“祖宗,我认我认,我就是傻逼。” “你说,”宋朝没有就此罢休,他重复的问,慢慢悠悠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陈列都快哭了,“小朝,别玩我了。” “出息。” 宋朝的语气充满嫌弃,话音刚落,自己却笑了起来,不是阴阳怪气的那种笑,是很愉快的声音。 陈列听在耳朵里,那感觉就像是有个小刷子在他的心窝里轻轻扫动,痒痒的,他咳嗽两声,发出的声音沙哑,“还疼吗?” 笑声瞬间就停了下来。 陈列扇了自己一下,得,又说错话了。 “明天来找我。” 电话里传来一句,陈列一愣,他的呼吸乱了起来,小心翼翼求证,“真的?” 宋朝说,“你可以当是假的。” “别别别,”陈列激动的说,“那明天几点?去你的住处吗?需要我带什么东西?” 宋朝轻嗤,“算了,你别来了。” “怎么了这是?”陈列苦笑,“我哪里惹到你了?” 宋朝说出三字,“你太烦。” 陈列,“……” “上午来,我这儿,你带上你的所有行李,记得找房东把房子退掉,拿回押金。” 宋朝一一回答完他的问题,“还有什么要问的?” 陈列呆了呆,嘴巴开瓢,“小小小小朝,你的意思是……” “意思有两个。”宋朝慢条斯理,“一是,我租住的公寓房租涨了,一个人住不划算,想找个人合租,觉得你最合适,二是,我想跟你同居,试试看能不能走下去,你想选哪个?” 陈列毫不犹豫的说,“二!” 生怕宋朝没听见,他扯着嗓子强调,大声吼,“我选二!” 宋朝的声音里有笑意,“那就上午过来?” “好,你等我。” 陈列挂掉电话,兴奋的在房间里跳了几下,控制不住的咧开嘴傻笑,他想起来什么,拨了唐远的号码。 唐远说,“认完错了?” 陈列膛目结舌,“……卧槽!这么神,你咋不上天呢?” “舍不得你们呗。” “……” 唐远心里生出太多的感慨,凝聚出来的就是几个字,沉甸甸的,带着真挚的祝福,“好好珍惜吧。” “还用你说?”陈列唉声叹气,“你知道我有多不容易吗?” 唐远说,“谁容易了?谁都不容易。” 陈列张张嘴,也是。 “小朝在治疗中心吃了很多苦,这几年看着没问题,其实创伤压根没好,他能让你碰他,一定经历过漫长的心理战争,超过我们想象,对他来说,迈出那一步很艰难。”唐远顿了顿,“阿列,我们几个一起长大的,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陈列说知道,他烦躁的骂骂咧咧,“可是我不怎么会做饭。” “那你会什么?” “煮方便面。” “不就是什么都不会?” “方便面不算?” “要点脸行吗?那玩意儿就是把包装纸一拆,倒点开水进去,算个屁。” “啧啧,你漏掉了最关键的一个步骤,拆调料包。” 唐远翻白眼,“有你学的。” “学是肯定要学的,就是不知道先学哪个,干脆我九月中下旬再投简历找工作,先报班学学厨艺。” 陈列在房里来回走动,眼珠子乱转,寻思一会儿从哪里开始收拾,反正今晚别想睡了,“你家那位给你做饭吗?” “做啊,”唐远说,“我也给他做,不是说非得谁来,看谁有时间。” 陈列跟听了天大的笑话似的,他哈哈大笑,“你也做?骗谁呢,哥们,你能分得清酱油跟醋吗?” 唐远被鄙视,脸抽了抽,“你还别不信,我现在能做三菜一汤,一个人做。” 陈列笑的前俯后仰,“梦里吧。” 唐远,“……” 笑够了,陈列擦掉眼角的泪水,粗声粗气的说,“小远,我觉得我被他吃得死死的。” 唐远说,“愿意吗?” 陈列微愣,他实话实说,脸涨红,“挺愿意的。”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唐远一点都不意外,他老妈子一样唠叨,“你神经大条,小朝心细敏感,平时你悠着点,别咋咋呼呼的。” “对了,你那个大学同学,叫常建的,跟你没有什么吧?” 陈列立刻说,“没有!” 唐远对他太了解了,一听就知道有名堂,于是笑了声,“是吗?没有就行,要是有,我都帮不了你。” 陈列听的心里发怵,他使劲儿抠抠后脑勺的头皮,“常建帮我开过车,挂档的那种。” 唐远的眉心一蹙,“几回?” 陈列跟蚊子嗡嗡似的,“就一回。” “找个机会跟小朝交代一下吧,与其让他从别人嘴里听到那件事,不如你主动说,千万不要撒谎。”唐远告诫道,“阿列,谎言就是滚雪球,越滚越大,最后会把自己给滚进去。” 陈列后背一凉,“听你的,都听你的。” 唐远听到书房门打开的声音,看来那家那位忙完了,他说挂了啊。 陈列把他叫住,磕磕巴巴的说,“小远,你不,不问我跟小朝是怎么……那什么的?” 唐远打了个哈欠,“那是你们俩共同守护的小秘密。” 电话挂了,陈列还愣着,他咂了咂嘴皮子,无声的笑,是兄弟。 . 那晚之后,唐远很快就知道两个发小搬到一起住了,三人还跟之前一样,聊微信通电话,有空就约出来喝酒,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尽量不让他们尴尬。 至于他们能走多远,能不能走到最后,除了老天爷,谁也不知道。 包括他跟裴闻靳。 慢慢走着吧,人生长着呢。 丹尼尔那工作室进入装修环节,唐远周六过去帮忙,路上碰到了冯玉,就带她一块儿去了。 冯玉念的学校是本硕连读的,下半年直接学习硕士课程,这会儿她放暑假,还没加入就业的大军。 唐远觉得冯玉身上多了什么东西,又不知道怎么形容。 到工作室时,丹尼尔正在跟装修团队的负责人沟通,连说带比划的,他块头大,加上是跳舞的,肢|体语言丰富,很有存在感。 丹尼尔看到唐远身边的冯玉,眼睛顿时一亮,他大步流星的迎上去,绅士的弯下腰背,牵起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吻,“可爱的女孩,好久不见。” 冯玉知道这只是个礼仪,还是难为情的把手拿回来,红着脸瞥了眼唐远,似是怪他没阻止。 唐远一脸无辜,他真没反应过来。 三人在工作室不远的咖啡厅里坐下来,形成偏微妙的氛围。 上次他们三喝咖啡,唐远充当翻译,两头忙活,这次他只需要品尝咖啡。 冯玉跟丹尼尔聊了会,难以抑制的震惊,“丹尼尔,你的中文说的真好,一定下过很大的功夫吧。” 丹尼尔笑的很开心,眼睛直直的看着冯玉。 冯玉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她扭头找唐远说话,说起她的朋友,“我觉得张舒然不是单纯的想跟周嘉结婚。” 唐远说,“古往今来,每段联姻都不单纯。” 冯玉脸上的愤愤不平登时就凝固住了,对啊,她忘了,那是张周两家联姻,利益为上。 丹尼尔不知道谁是张舒然,谁是周嘉,只知道他喜欢的姑娘看起来很难过,他桌子底下的脚踢了下罪魁祸首。 唐远一口咖啡差点喷出去。 冯玉没注意到这一出,她用勺子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周嘉对张舒然是用了真心的,但张舒然没有,他那种人,对谁都很温柔,唐远,你说……” 后知后觉唐远跟张舒然早就已经决裂了,冯玉懊恼的|咬||咬|唇,“对不起啊,我不该在你面前提这些。” 唐远说没事,他毕业前,张周两家的婚讯就登报了,三年前的六月一订婚,三年后的十月一结婚,这日子挑的,似乎很用心。 十几二十分钟后,冯玉出去接了个电话,她回到座位上,笑的很羞涩,“我男朋友一会要来接我,这次就不聊了,回头我请你们吃饭啊。” 唐远的眼皮一跳,他终于知道冯玉身上多出来的东西是什么了。 ——恋爱的粉色气泡。 唐远瞄了瞄仿佛面无人色的丹尼尔,话是问的冯玉,“有男朋友了?什么时候的事?” 冯玉说是很多年前就认识了,最近才确定的关系。 唐远没多问,他拽上丹尼尔去了卫生间。 丹尼尔拧开水龙头,把脑袋凑过去,大捧大捧的往脸上扑水。 唐远手|插||着兜,“丹尼尔,中国很讲究缘分,你跟冯玉的缘分不够。” 水声哗啦响,丹尼尔的声音夹在里面,他说,唐,我学中文是为了冯玉,来中国也是为了找她。 唐远沉默良久,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感情这个事,真的只能看天意。 没过多久,唐远跟丹尼尔见到了冯玉的男朋友,是个儿科医生,很斯文。 冯玉160左右,她男朋友差不多175,比唐远矮一些,跟丹尼尔的将近190比,显得很小只。 大概是察觉到了丹尼尔的敌意,那男的很快就将冯玉带走了。 车跑没影了,丹尼尔还瞪着车离去的方向,心有不甘的喘气,“唐,那家伙又瘦又小,不能保护冯玉。” 唐远去旁边的商店买了两个甜筒,给丹尼尔一个,“不如随缘?” 丹尼尔接过甜筒,垂头丧气的说,“OK,随缘。” 唐远吃一口甜筒,认真的说,“丹尼尔,你来中国不久,多走走多看看,说不定你某个瞬间就遇见了你的幸运女神,也许是下个路口,也许是下雨的傍晚,也许是在一个像刚才那样的咖啡店里,缘分是很奇妙的。” 丹尼尔成功被这番话燃起希望,他大口大口吃甜筒,红着眼睛用力点了点头。 . 唐远再见张舒然是在一个酒会上面,俩人都是西装革履,立身于寒暄跟谈笑里面,两道视线刚对上就不约而同的错开了,没有搭过话。 前几天,张舒然二叔公司的工程出现了问题。 工人闹事,惊动媒体,上了某台新闻,捅到|中||央||纪||委|,上头要有大动作,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这对张家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估计这就是张舒然不得不在这时候回国的原因,家里出了这档子事,他是当家主,能不回来? 酒会后半场,唐远出去透气,出了大堂没走多远,他的脚步就顿住了。 前面不远处的拐角,张舒然倚着墙抽烟,身边有个女的,拉着他的手臂跟他说话,不知道说了什么,笑的花枝乱颤,举止暧||昧。 那女的不是周嘉。 唐远要走,张舒然已经看见了他。 80.80 张舒然没走过去, 只是望着唐远的背影, 表情似梦非梦, 忽地笑出了声。 原本嬉笑的年轻女人觉察到不对劲, 她松开拉着青年手臂的手, 大胆的搂住他的脖子,“张先生?” 张舒然置若罔闻, 他喃喃, “回来了啊。” 年轻女人听见了, 没听懂, 她四处看看, 没见有其他人, 再去看青年,不免被他古怪的样子惊到,“张先生,您……” 张舒然将怀里的女人拨到一边,快步从拐角跑了出去。 年轻女人几乎就要以为刚才周家那位大提琴公主出现过,不然青年为什么会有种被|捉||奸|的慌乱? 当她回过神来时,青年已经从她的视野里消失,不知道追着谁去了。 一阵夜风袭来,她抱住胳膊,还是打了个寒颤。 情之一字, 最甜, 亦最苦。 唐远看着拦住他去路的张舒然, 脸色变得很难看, “让开。” 张舒然把嘴边的烟夹开,自顾自的说,“那个女的是我一个客户的女儿,我跟她只见过两次面,今晚是第二次。” 唐远跟没听见似的,越过他往前走。 手被拽住,唐远用力甩开,紧接着,手肘就朝着张舒然的腰拐去,那一下极狠。 张舒然可以躲开,但他没躲,他疼的五官扭曲,几乎站不住,嘴里的话却跟从前一样温柔,“我不是怕你告诉周嘉,不怕她跟我吵跟我闹,我只是怕……怕你把我看成逢场作戏的那类人。” 唐远脚步不停。 “这三年多,你爸一直没有对付我,当初的事,我知道他不可能就那么算了。”张舒然深吸一口气,额角渗出薄薄一层冷汗,“他始终没有动作,我不管扩展了多少业务,签订了多少合同,都感觉不到丝毫成功感,也一刻不敢放松,我宁愿他直接把那把刀挥下来,而不是悬挂在我的脖子上面。” 唐远的身形微微一顿,他记得他爸说过,会留着张舒然,目的有两个,一是促进他成长,二是给他当一个活的警醒。 无声无息的提醒着他,曾经被自己信任的兄弟背叛过,不管怎么往壳里缩,都不得不出来面对残酷的现实,那是种什么样的痛苦。 希望他今后不再犯同样的错误。 “这次我二叔惹上的事可大可小,或许整个张家都会被连累。” 张舒然慢慢直起身子,将指尖的烟送到嘴里,半眯着眼睛抽了一口,“打造一个商业帝国很难,可是倒塌却很容易,充满戏剧化,更何况我还没将商业帝国打造出来,塌起来会更容易。” 他凝视着前面的身影,哑着嗓子问,“小远,如果张家这回完了,你会不会高兴一点?” 唐远头也不回的走人。 张舒然失笑着摇摇头,要是重新来过,一切都从头开始就好了。 转而一想,好不了…… 他的喉间一片苦涩,再来一次,走到那一步,自己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这就是命数,劫数。 有人过来了,张舒然调整好情绪,将仅有的一点真情锁进心底的角落里,他戴上惯常的|面||具,谦逊温和的迎了上去。 . 今晚的酒会,唐寅没来,唐远代表唐氏出席的。 散场前他给裴闻靳打电话,说自己喝了酒,不能开车,还说想回家。 裴闻靳打车过来的,走时开了唐远的车。 唐远的酒量一般,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反正在半醉状态,他吐过了,胃里如同火烧,难受得很。 裴闻靳把他衣襟上的领夹拿下来,给他松了松领带,“要不要喝水?” “不想喝。” 唐远脱了西装外套丢到后座,扯开衬衫几粒衬衫扣子,呼吸总算顺畅了些,他满嘴酒气的凑向男人,呵呵笑着,眉眼弯起来,“亲爱的,亲个嘴呗。” 裴闻靳把他的脑袋推开。 唐远任由男人比纪||检|部门还严格多倍的目光在他身上打量,“没有,没人在我身上留痕迹,我一直都有注意,男女老少一律只握手,不拥抱。” 裴闻靳检查完了,奖励他一个吻,“安全带系好。” 唐远意犹未尽,他一边拉安全带,一边嘀咕,“就这么打发我。” “先回去。”裴闻靳转着方向盘,留意路况,“你嘴里哪来的烟味?” “龙伯伯给的。” 唐远闭着眼睛,懒洋洋的说,“他是长辈,亲自给我递烟,我不好不接,就抽了半根。” 裴闻靳的面色霎时一冷,“你单独跟他在一起?” “没有啊。”唐远脑子里昏昏沉沉,没捕捉到他的异常,“当时还有其他人,都是我爸生意场上的朋友。” 裴闻靳沉声道,“以后不要接他手里递过来的任何一样东西。” 唐远睁开眼睛,奇怪的问,“为什么?” 裴闻靳面无表情,“你口中的长辈想把你当小宠物养起来。” 唐远瞬间坐直,“开什么玩笑?” 裴闻靳简短说了三年前的事。 唐远愣了良久,他又把眼睛闭上了,“那时候干嘛不跟我说?今晚要是他脑子进水,在烟里掺了别的东西,我还能全身而退?” 裴闻靳抓着方向盘的手倏地一下收紧,“是我的疏忽。” 唐远不忍心吓唬他,怕他心脏不舒服,想了想,还是恶心的骂了一句,“|狗||屁|伯伯!” 车停在十字路口,裴闻靳变魔术似的把一盒“云记”的绿豆糕拿了出来。 唐远忍不住拆开包装盒,从里面拿出一块放进嘴里,他不禁感慨,这世界变化太快,还是有不变的,就像这绿豆糕,还是记忆里的甜软香糯。 “公司近两年的收购案里面,有没有龙腾?” “有。” 唐远乐了,他哼了两句瞎编乱造的曲子,“我爸让我们明天回家吃饭。” 裴闻靳说好。 唐远歪着头看他,“估计是商量咱俩结婚的事儿,虽然不能大摆筵席,起码两家的家长要在场,这是我爸的意思。” “阿列小朝他们也会去,说好了的,还有丹尼尔跟林萧。” 他吃完一块就把盒子盖上,“你觉得哪天好呢?” 裴闻靳开着车,“哪天都好。” 唐远的嘴角翘了翘,“也是哈,哪天都好。” “从我见到你的那时候开始,我就幻想跟你结婚的场景,看到漫画里有类似的剧情,就会自动代入我们俩,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美,哎呀,梦想成真的感觉,真他妈的爽。” 裴闻靳也笑,“是啊。” 一个认能够得偿所愿,是最大的幸运。 唐远看着男人侧脸上的笑容,有些出神,“我在酒会上碰到张舒然了。” 裴闻靳,“嗯?” “因为他二叔的事,上面要对他家有大动作。”唐远问道,“他大舅子会不会插手?” 裴闻靳说,“周昌明自身难保。” 唐远好奇的问,“怎么说?” 裴闻靳没有细说,只是简明扼要道,“英雄难过美人关。” 唐远把那句话咂摸了两遍,咂摸出了些东西,“这么说,张家这次完了?” “张家由张舒然当家以后,发展迅速,规模一再扩大,成功收购了陈家在内的几家公司,这几年在商界的地位就仅次于你家,就算最大的企业倒了,也不至于彻底败落。” 裴闻靳敲点着方向盘,“张舒然是经商的料子,在生意场上游刃有余,哪怕张家真的完了,他也不会完。” 唐远敏锐的察觉出什么,“他在国外有自己的公司?” “对,藏的很严实,大多员工都是英国人,他才是幕后的老板。”裴闻靳说,“完整的资料最近才查出来,那公司建立的日期就是你出国那年,叫SY。” 唐远问他,“SY?什么啊?” “思远。” “……” 裴闻靳说,“张舒然有野心,有头脑,擅于算计,同时又八面玲珑,即便周家在这时候选择明哲保身,跟他取消婚约,他照样不会损失太大,除非他被查出来触犯法律,铁板钉钉,否则早晚会在国外创造出他的商业王国。” 唐远撇撇嘴,“我第一次听你这么夸赞一个人。” 裴闻靳低笑,“你也很棒。” 唐远哼了声,“敷衍。” “我会敷衍别人,但是,”裴闻靳稍作停顿,“我不会敷衍你。” 唐远偷着乐,嘴上说,“你老拿我当小孩子哄。” 裴闻靳说,“你不是小孩子,你是裴太太。” 唐远一愣,他耳根发烫,面上不干了,“怎么你不可以是唐太太?” 裴闻靳扫他一眼,“可以啊。” 唐远噎住。 这感觉就像是你刚上了擂台,还没来得及热身,你的对手就已经举白旗投降了。 这么好说话?他仔细瞅瞅男人,气的他翻了个白眼,还是把他当小孩子哄,说的话等于放屁。 第二天是个阴雨天气,唐远跟裴闻靳回了大宅。 管家知道了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却只字不提。 他在唐家干了大半辈子,看得多见得多听的多,心理承受能力强。 况且他并没有多大意外。 大概是少爷从小看那些漫画长大的,几乎都是他叫人弄过来,亲手递过去,他不觉得陌生,也没什么排斥抵触的情绪。 甭管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那都是恋。 管家将茶水送进书房,就退到门口,带上门下了楼。 书房里混进来淡淡的茶香,夹杂着一缕缕的热气,从茶杯里往外腾升。 唐远趴在桌上,吹着漂浮的热气,“爸,你是不是要跟我们谈结婚的事儿啊?” 唐寅瞥向儿子,“就你聪明。” 唐远笑嘻嘻的说,“毕竟是你儿子嘛。” 这马屁拍的,可以说是要自然有自然,要感情有感情,水准很高。 唐寅拿出烟盒跟打火机,“一边去。” 唐远瞧见了,立刻伸过去一只胳膊,把那两样东西全拿走,“上次你体检,医生怎么说的?建议你戒烟戒酒,忘了?” 唐寅拍桌子,“烟给我!” 唐远不给,“健康啊爸,你还要不要了?” 唐寅脑门青筋直蹦,臭小子越来越烦了,他冷着脸训道,“赶紧给我出去。” “行,你们谈,我走。” 唐远偷偷拍了下裴闻靳的大腿,他踹上烟盒跟打火机往外面走,到门口时回头,挤眉弄眼的笑,“中午我露一手,董事长,裴秘书,你俩就瞧好吧。” “……” “……” 书房的门一关上,轻松的气氛就没了。 唐寅朝自己的秘书兼儿媳昂首,“给我根烟。” 裴闻靳说,“没有。” “别屁话,”唐寅不耐烦的说,“就一根。” 裴闻靳摇头,“出门前小远会检查我的口袋,半根都藏不了。” 唐寅的面部黑成锅底。 上司跟下属大眼看小眼,相对无言。 唐寅烟瘾烦了,正愁不知道用什么克制,一颗糖果就递到了他面前,他的眼睛一瞪,“哪来的?” 裴闻靳说,“小远买的,让我戒烟吃。” 唐寅吃醋了,兔崽子,胳膊肘往外拐,吃里扒外的混账东西,有对象就忘了爹,没良心! 他在心里把儿子臭骂了一顿,剥开糖纸把糖抵进嘴里,“这玩意儿有用吗?” 裴闻靳揉额角,“没用。” 唐寅把糖纸揉吧揉吧,扔进垃圾篓里,“那吃个屁。” 裴闻靳说,“他开心。” 唐寅闻言,多看了眼桌子对面的小辈,心里生出几分欣慰,不错。 薄荷的清凉很快就充斥了整个口腔,唐寅的太阳穴没那么疼了,他慵懒的靠着椅背,“宋家知道当年张家用两孩子布局的事,这次不会只看热闹,老宋已经找过我了,想跟我联手,在我这里没得到想要的结果,很快就会找你,知道怎么做吧?” “我会适当的拒绝宋家的提议。”裴闻靳语气平淡的说,“这趟浑水是没必要趟,收了张家,会被纪||委|注意,附带一大摊子事,后期要花费大把人力物力去整顿,带来的效益跟成本投入不会成正比,不划算。” 唐寅嗯了声,有个能干的下属,交代工作的时候比较省事。 “婚礼日期定在十一,怎么样?” “可以。” 唐寅双手指缝交叉着放在腹部,“虽然你跟小远一直都只有对方一个,但是,必要的检查还是要做的,定期检查。” 裴闻靳点点头,说,“我知道。” 唐寅打开左手边的抽屉,从里面拎出一个白色包装袋,“这是一些|软||膏|,你们按照说明书用。” “谢谢爸。” 裴闻靳从椅子上起来,上半身前倾,态度端正的接到手里,他的面色从容,甚至没什么表情。 仿佛接的是一个文件,一份资料。 唐寅的面部扭了一下,又在瞬息之后扭回来,“小裴,有个问题我怎么都想不明白,你是怎么让那小子一颗心全挂在你身上的?” 裴闻靳的嘴角轻微抽搐。 “先天性疾病,大十岁,性子沉闷,另外,”唐寅越说越嫌弃,“毫无趣味。” 裴闻靳的嘴角抽搐得厉害。 唐寅支着头,饶有兴趣的问,“说说看。” 裴闻靳面不改色,“我没什么好说的。” “没什么好说的?”唐寅睨他,“感谢上帝总要说吧?” 裴闻靳没半点难堪,反而认真严肃的赞同,“确实应该感谢上帝。” 唐寅满意了,他挥挥手。 裴闻靳起身,“爸,那我先出去了。” 唐寅把人叫住,“中午他要露一手,那就让他露,你别给他打下手。” “好。” 裴闻靳拎着袋子去找唐远,进他房间的时候,他正在看电视,上面播报的是新闻采访。 有个身影一闪而过,镜头只有一两秒,是张舒然。 出现在镜头里的他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温润谦和的领着公司一干董事,在保镖们的护送下走出公司。 周嘉也在,穿的是件黑色连衣裙,很正统的款式,而且非常端庄,好像下一刻就会去世界顶级演艺厅拉她的大提琴。 面对媒体,身处混乱境地,周嘉挽着张舒然的胳膊,以老板娘的身份立在他身旁,神态高贵又平静。 这个节骨眼上,她无疑是在告诉外界,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张周两家的婚约不会有变动。 有爱,也有坚决跟勇气。 唐远将电视关掉,把脸埋进双手里面,深深的呼吸着,口中问出一个担忧的事情,“公司里的账目能经得起彻查吗?没什么问题吧?” 裴闻靳关上门,说,“现在没有。” 唐远的眼皮跳了跳,那就是以前有,后来销毁了,他拿开手,把一张凝重的脸给男人看,正色道,“以后也绝对不可以有。” “放心。” 裴闻靳只说了两个字,似乎裹着巨大的力量,让人下意识去信赖。 唐远瞥心想,回头他还得跟他爸好好谈一谈,千万不能抱侥幸心理,一旦摊上经|济|犯|罪,那就玩完了。 他冷不丁瞥见了男人拎进来的袋子,问是什么。 裴闻靳说,“吃的。” 唐远一听,肚子就反射性的咕噜叫两声,早上他吃的不多,现在饿了,他连忙扑过去,两手伸进袋子里,捞出来的是标着泰文的长管物。 “卧槽,你个大骗子,不说袋子里是吃的吗?这东西能吃?” 裴闻靳躺到床上,闭目养神,“能吃,晚上喂你。” 唐远半天反应过来,他抓着药膏扔到男人身上。 裴闻靳把身上的药膏放到一边,“这都是好东西,之前我想给你买,一直没买到,找不到正轨渠道,不知道爸是怎么弄到的,等你快吃完了,我再让爸给我们弄一些。” 唐远简直都快不认识“吃”那个字了。 他站在床上,居高临下的瞪着男人,一只脚伸过去,踢了踢,见没反应,就继续踢。 “乖一点,”裴闻靳的眉间有深重的疲倦,“让我睡会。” 唐远蹲下来,盯着男人眼睑下的青色,“昨晚我睡了以后,你干什么了?内||裤|外穿,拯救世界去了?” 裴闻靳说,“怕你发烧,我就没睡。” 唐远的呼吸一紧,他气的挥手,给了男人一下。 裴闻靳的眼皮撩开,眼里没有怒意,有的是罕见的愣怔。 唐远又拍他的脸,力道小了很多,一下接一下,口吻非常平和,“你要是心脏出问题,抢救不回来,走了,我不会留一滴泪。” 裴闻靳仰望小爱人,“那就不留。” 唐远微微俯身,将他跟男人的距离拉近,鼻尖几乎相抵,他云淡风轻的说,“你前脚走,我后脚跟着。” 裴闻靳霍然坐起身,眼底黑压压一片,不见半点光亮,“胡闹!” 唐远背过身下床,脚刚刚踩到地毯上面,就被一股大力拉回床被上面,他脸色淡然的看着盛怒中的男人,“干嘛呢?啊?” 裴闻靳粗声喘气,“不会再有下次。“ “你保证?” “对,我保证。”裴闻靳烦躁的低骂,“我他妈保证!” 唐远确定真假似的看了他半响,才抬起两只手臂,将他紧紧抱住。 午饭是唐远弄的,他之前最好的发挥是三菜一汤,这次做了五道菜,外加一个汤。 简直可怕。 唐寅挨个尝了一遍,发现菜的味道竟然意外的不错,他的心情百感交集,以至于他多吃了两碗饭,放下碗筷的时候,人都瘫了。 “爸,怎么回事,”唐远明知故问,“你中午吃的有点多啊。” 唐寅当没听见,目光在裴闻靳左耳的伤口上溜了一圈,得出一个结论,儿子牙口是真好,牙也整齐。 裴闻靳像是没发觉什么,继续喝他的海带汤。 唐远不能装作什么都没发觉,他咳嗽两声,清清嗓子吸引他爸的注意,“诶爸,下回别这么吃了哈,你要是想吃我做的菜,跟我说一声,只要我不加班,我就回来给你做,妥妥的。” 唐寅冷哼,“说的比唱的好听。” 唐远眨眨眼睛,“别啊,我唱的绝对比说的好听,要不我来一首?” “算了吧,我怕消化不良,积食。” “……” 唐寅撑着桌面起来,上茶室瘫着去了,还挥手让管家跟着,他得喝点茶清清肠胃。 很长时间没吃这么多了,一下子有点适应不了。 唐远单手托腮,老唐同志的背部还是很挺拔,没有佝偻,归功于这些年日复一日的坚持锻炼,没有一点发福的迹象。 四五十了,久居上位,气场强大,风|流|倜|傥,权势滔天,关键还长得很俊朗,这样的招不少小姑娘喜欢。 唐远将视线收回来,望着他的老男人,三十多,正值壮年,魅力冲天的时候,他感觉到了危机感,有点头疼。 裴闻靳从喝汤的空隙里抬头,眼神询问。 唐远眯了眯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哼笑了几声,见男人还看自己,他抬抬下巴,“喝你的汤。” 下午唐远跟裴闻靳没回公寓,留下来过完了周末。 八月份有两场大型文艺演出,一场公益演出。 唐远被分到公益演出里面,他在内的八个人要排集体舞《丰收》,编导是个长头发大叔,极其严格,就没笑过。 公益演出在M市。 唐远跟其他同事都不怎么熟,好在有周庆生,不然一路上会很尴尬。 到了M市,车子下高速就直奔饭店。 唐远在那里见到了老师的丈夫,也见到了那个所谓的天才。 81.81 包间里弥漫着酒菜香。 王文清夫妻俩坐在一起, 那个天才挨着他们, 舞蹈演员们跟随行的工作人员各自落座。 唐远刚坐下来, 就听见一个声音喊“小唐”。 于是他条件反射的抬头, 发现喊的不是自己, 他的嘴角有点抽搐。 刚才说话的是王文清的丈夫,当地人, 比她大几岁, 上五十了, 保养的很不错, 像三四十, 这也跟常年练舞有关系, 身段跟气质都好。 他喊完以后,见妻子的得意门生看向自己,这才意识到了什么,慈眉善目的笑,“两个小唐。” 在座的也跟着笑,有的说这是缘分,让俩人认识认识。 唐远没动,他打量着老师丈夫身旁的年轻人,那张脸英俊到令人发指。 就视觉来讲,整个五官不管是哪儿都恰到好处, 挑不出毛病。 像是有尺子精心测量过, 没有分毫误差。 很陌生。 唐远打量的功夫, 那人已然从桌前起身, 端着酒杯看过来,脸上是如沐春风的笑意,声音却是跟长相极不相配的低哑,甚至有些粗糙,或许是天生的,或许是声带受过伤。 他说,“你好,我叫唐复,复出的复。” 唐远慢吞吞的站起来,拿起手边的果汁,简短介绍自己,“唐远。” 唐复笑着说,“老师提过你好几次,我出于好奇,就在网上搜了你的资料,唐少,很高兴认识你。” “一样。” 唐远弯了弯唇,将果汁提起来一些,与他碰杯。 随后双双坐下,就算打过了招呼。 吃饭自然免不了应酬,敬酒,寒暄,客气,这些大多数时候都是一套。 吃几口菜就起来敬这个一杯,敬那个一杯,一圈下来,全然失去了享受美食的心情。 唐远把杯子里剩下的两口果汁喝完,就擦擦嘴,起身离开了包间,周庆生在他后面出去,俩人在长廊上走着,各有心思。 周庆生先开的口,字里行间都是惊叹,“那个唐复长得真帅。” “确实帅。”唐远脚步不停的往前走,懒懒散散的,“但是论路人好感度跟观众缘,你比他强。” 周庆生一愣,“真的?” 唐远转过身看周庆生,他的双眼皮是平着向两段伸展而开的,形状细致,眼神很温柔,容易让人安心,眷恋。 周庆生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刚要问怎么了,就听到他轻笑一声,“是啊。” 呼吸一滞,周庆生瞪大眼睛去看唐远。 唐远发现周庆生听到他的回答后,脸颊染上动人的红晕,呆呆的看着他,那模样像是丢了魂,眼角不禁一抽,“学长,你交过女朋友吗?” 周庆生不明所以,还是照实点点头。 唐远松口气。 “我都单身两年了。”周庆生忍不住感慨,“上一段感情是毕业前分的手,之后我就再没谈过。” 他转而问学弟,“你呢?” 唐远说,“我谈了以后就没分过,一直好好的。” 周庆生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问出这么个劲爆的信息,他望着学弟柔情万分的眉目,怔了怔,“真好……” 下一刻如同被人敲了一棍,浑身一个激灵,“谁啊?” 唐远斜了他一眼,似是在说,学长,你怎么这么八卦? 周庆生尴尬的咳嗽,八卦之魂谁都有,天生的,一不留神就放出来了,他无意间瞥到学弟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抹红,看来并不只是个配饰。 没有相关的新闻,说明到目前为止,那还是个秘密。 周庆生的后背冒出一丝冷汗,“学弟,你千万不要告诉我,你的对象是谁,我最怕替人保守秘密了。” 唐远,“……” 周庆生见他朝长廊一端走,连忙追上去,“你不会杀人灭口吧学弟?我刚才可以失聪,其实我什么都没听见。” 唐远翻了个白眼,左拐进卫生间。 周庆生走到他身旁停下来,站立,跟他一起嘘嘘,将话题绕了回去,“那个唐复要是在我们团,跟你搞一个花样美男组合,肯定能迷倒男女老少,打遍天下无敌手。” 唐远抖了抖,整理好衣裤,径自去洗手,“学长,你今天的话有点多。” 周庆生走过去,“你不喜欢他啊。” 唐远洗手的动作一顿,几不可查,“为什么这么说?” “感觉吧。”周庆生把手伸到水龙头底下,“我觉得他对你示好的时候,你不是很愿意接受。” 唐远心里惊讶周庆生有如此细腻的观察力,自己的确是那样的反应,原因现在还不清楚,他嘴上说,“我跟他是第一次见面,谈不上喜不喜欢。” 周庆生没揪着这个问题不放,他想起来什么,“学弟,你有没有看过唐复的舞蹈视频?” 唐远说,“没有。” “我这儿有。” 周庆生快速洗了手擦干,他拿出手机滑开,翻出想要的视频,将屏幕转向唐远,“你看看。” 唐远抬眼看去,视频里的唐复只身一人立在舞台上面,背对着观众席,穿着简单的宽松白衣黑裤,第一个音符响起,他就环抱住自己,背脊流畅的线条拉伸出去,孤独又坚定。 舞曲的编排很精彩。 或者用“妙”这个字来形容会更加贴切。 配乐也好。 唐远沉默着看完,要周庆生重放一遍,第二次看,他的心态跟角度都有些变化,觉得唐复像黑夜中行走的幽灵。 “这舞蹈是唐复自己编排的,叫《梦境》,去年十二月份拿了国内舞蹈大赛的冠军。”周庆生毫不遮掩的夸赞,“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卡的很准,而且从头到尾非常稳,实力很强啊。” 唐远突兀的问,“你猜他会不会跳民族舞?” 周庆生先说不知道,而后说没准,“像我们这些能被招进团的,除了最擅长的舞种以外,其他的都有接触,跳也能跳,关键是接触的深不深,跳的好不好。” 唐远若有所思,唐复那股子劲儿,像是学了很多年民族舞。 他从小就跳民族舞,跳了十几二十年,太熟悉学那个舞种的舞者每个动作表现出的力道了,包括全身肌||肉|反应出的习惯。 “说到这个,有个事我忘了说。”周庆生一边把视频关掉,一边说,“学弟,你身上没有民族舞出身的痕迹,大家私下里讨论过,不知道你是怎么办到的。” 唐远挑了挑眉毛,因为国外没有中国民族舞给他选择。 他那几年学了其他舞种,揉到一起去了。 周庆生哎一声,“我看得出来,老师希望你能跟唐复交好,想让你们以舞会友。” 唐远没直接回应,而是往外面走,“人生充满变数,再说吧。” 周庆生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学弟,你才多大,怎么会这么悲观?” 他自问自答,“也是,你生在那样的大家族,经历的自然比同龄人要多,三年前有关你的新闻,我看过不少,你能……” 话声戛然而止。 周庆生站在唐远边上,看着迎面过来的唐复。 三人一是无言。 唐远忽然迈开脚步,一步步走向唐复。 唐复立在原地,没有后退,也没前进,任由唐远停在自己跟前,触手可及,超过了礼貌且安全的距离范围。 唐远缓慢的扯了下嘴角,他比唐复稍微高一点,此时借着身高的优势看过去,眼尾上挑,眼帘微微垂着,睫毛密密长长的,挡住了眼睛里的东西。 长廊上静的掉针可闻。 一两分钟后,意味不明的呢喃声从唐远口中溢出来,“唐复……” 他笑了笑,“你跟我一个姓,有缘。” 唐复掀起眼皮,对上唐远投过来的探究目光,他也笑,唇边的弧度很浅,像湖面上荡起的那一丁点涟漪,显得虚幻,又惊心动魄。 笑了几声,唐复唇边的弧度敛去,他|操||着|略显干枯的嗓子说,“能跟唐少有缘,是我的荣幸。” 唐远没有挪动脚步,维持着近到可以将互相脸上的毛孔看得一清二楚的距离,他闻到唐复身上的酒精味道,混杂着烟味,越发觉得陌生,偏又诡异的感觉哪里熟悉。 “冒昧问一句,你是哪里人?” 唐复倒没露出疑似要被查户口的恼怒,他从容应答,“当地人。” “当地人啊,”唐远噢了声,“你去过A大吗?” 唐复轻轻摇头,颇为遗憾的说,“我只在网上看过照片,一直没有机会亲眼目睹一番国内顶尖舞蹈学院的风采。” “听说唐少大一时候在那里念书,还是双第一考进去的,真了不起。” 这话听着非常真诚,不会让人感到一丝一毫恭维,就像是发自肺腑说出来的。 唐远盯着唐复的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气氛着实古怪,周庆生看看唐远,看看唐复,再去看唐远,他走近些,小声耳语,“学弟,怎么了?” 唐远后退一步,话是对唐复说的,“前段时间老师找我谈话,说你是难得一见的天才,我对你的好奇心不比你对我少,所以刚才就多问了两句,希望你不要介意。” “没关系。”唐复理解的笑,“师母让我出来找你们,她担心你们吃不惯这边的饭菜。” 唐远尚未说话,周庆生就说,“我无所谓,酸甜苦辣怎么都行,就是我学弟吃不惯,他喜欢吃辣,今晚的一桌子菜,一盘辣的都没有。” 唐复挠了下眉头,“抱歉。” 见两道疑惑的视线看来,他有些尴尬的解释道,“今晚的菜都是我点的,我并不知道唐少你的口味。” 唐远若有似无的扫了他一眼,毫不介意的笑着说,“你跟我是头一次见,不知道我的口味是正常的。” “明天的饭局还是我来安排,”唐复抿嘴,“我会交代饭店,多准备几道偏辣的菜。” “不用特地照顾我,怎么方便怎么来就行。” 唐远说完就晃悠着脚步回包间。 周庆生拍了下唐复的肩膀,“我学弟喜欢吃蛤蜊炖蛋,一人能吃一份,还有那个剁椒鱼头,上面飘一层红彤彤的辣椒油,看着就头皮发麻那种。” 唐复一副“我知道了”的样子。 周庆生友好的笑,“觉不觉得他不像传闻中那么高高在上,骄横无礼?” 唐复嗯了声。 “传闻信不得。”周庆生看着青年艺术品一样的侧脸,“他人挺好相处的,富家少爷的习性一点都没,你也没有传闻那么目中无人。” 唐复说是吗? 周庆生跟他一路走,一路有一搭没一搭的扯闲篇,看似是熟络了,可以互留联系方式,交个朋友,其实还是生分。 这人身上好像有很多冲突点,像个谜团,引人拆解,周庆生想。 . 晚上八点多,唐远给裴闻靳打电话,说他人已经在宾馆了。 裴闻靳还在公司里加班。 这通电话就像闷热天气里的一场雨,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他丢开一堆工作松了松领口,舒出一口气,“吃过饭没?” “吃过了。”唐远脱掉脚上的鞋子,换上一次性拖鞋,“这边的菜偏甜,红烧肘子都甜丝丝的,我吃着不习惯,还有那个……” 他一下子从晚餐跳到了特定的某个人上面,“对了,我见着了那个天才,唐复。” 裴闻靳半合眼皮,“嗯?” “他那脸,怎么说呢,”唐远想着措辞,“太完美了,完美的让我觉得很假,像是画出来的。” 裴闻靳的嗓音一冷,“你盯着他看?” “那叫观察,谢谢。”唐远翻了个白眼,哄孩子的口吻说,“这醋味儿不对,没什么好吃的,乖啊。” 裴闻靳的面部|抽||动。 唐远把手机丢床上,开了免提,“说正事儿,以前我以为我是看上了你那张|禁||欲|脸,就觉得你超帅,帅爆了,后来我身边出现一个又一个大帅哥,帅的人神共愤的都有,但是我照样没感觉,我才发现我看上的是你的灵魂。” 他蹲下来翻开行李箱,“所以你不用怕,等你老的头发白了,牙齿掉光了,我依然稀罕你。” 那头的男人并未言语,只有不再平稳的呼吸声,一声一声响着,仿佛穿过时空,抵死|缠||绵|般贴在唐远的耳边,激起层层电流,他受不了的浑身|发||软|,骨头酥||麻。 本来是顺其自然说出来的一番话,这会难为情了起来。 唐远岔开话题,“那什么,你帮我查一下唐复的资料,越详细越好。” 裴闻靳皱皱眉头,“好奇?” “就当是吧。” 唐远在行李箱里翻翻,“你把我的剃须刀放哪儿了?” 裴闻靳说,“皮箱里。” 唐远一|屁||股|坐地上,“我没找到。” 裴闻靳说,“那就再找。” “…… 唐远咧咧嘴,“你就不认为是你忘了放?” 裴闻靳循循善诱,“要打赌?” 唐远刚想说行,那个字滚到嘴边,在他看见想找的东西时,颤颤巍巍的被他给吞咽了回去,他心惊肉跳的大喊,“不打!” 裴闻靳将咖啡端到手上,电话那边的喊声传来,他的手抖了抖,“不打就不打,你喊什么?” “要你管。”唐远喘口气,“我要在这边待上些天,回去给你带特产。” 裴闻靳说,“特产就不要了,你全须全尾的回来就好。” “啧,你怎么跟我爸一毛一样啊?” 唐远咂嘴,“你得把心态放年轻些,活泼些,省得我爸老拿你的年纪跟性格说事儿。” 裴闻靳一脸纠结,年轻倒是可以找找感觉,活泼?那恐怕不行,他的人生字典里就没有那个词。 唐远发现袜子,内||裤,毛巾等所有生活用品跟衣物都是分开装的,清一色用的白色袋子,一样一样分的很清楚,上面全贴着标签,规规整整挨在一起,像给他收拾行李的那个男人一样严谨。 他用认真的语气说,“我发现了一件事。” 裴闻靳的背脊离开椅背,坐起来些,眉头皱紧,“什么?” 唐远长长的叹一口气,“我完全离不开你。” 完全不能,生活不知不觉就被这个男人掌控了,好在他并不排斥,更不厌烦,很自觉的给自己调整到了一个享受的立场,而且从里面挖出了被人爱着的那些宝贵情感。 短暂的怔忪之后,裴闻靳又靠回椅背上面,耳根泛红,薄唇微微勾着,“嗯。” 唐远撇嘴,“高兴了?” 裴闻靳的声音里是藏不住的笑意,“嗯。” 唐远心想,老男人这么个反应,肯定害羞了,耳朵红了,可惜看不到,他不爽的说,“挂了挂了。” 说挂的人紧攥着手机,嘴巴抿了又抿,飞快的小声说了句,“照顾好我爸,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给你们做大餐。” 末了不忘强调,“唐复的资料别忘了查。” “亲一下。”裴闻靳说,“亲我一下再挂。” 唐远从脸红到脖子,嘴上|流||氓|样的说,“干嘛要我亲,你亲我呗。” 那头没了声音。 他就知道没可能,老男人向来都不做表面功夫,喜欢真||枪||实||弹|的耍大刀,“那我……” 话没说完,耳边响起一个亲||吻|的声响。 之后是嘟嘟声。 唐远坐在地上愣了半响,他垂头一看,下一刻就咬牙冲进了卫生间。 等他冲洗完出来,体内沸腾的血冷却了下去,思念一点点占据他的心窝,他对着陌生的房间叹息,没办法,总是要去外地演出,要分开。 那个男人也要出差,他们都不是小孩子,不可能只有|情||爱。 唐远坐在椅子上擦头发,思绪乱飞,敲门声响起时,他吓一跳,这才想起来,自己跟周庆生一个房间。 门一开,周庆生就托着行李箱进来,将背包放在里面的那张床上,转过头笑,“学弟,你睡觉打呼不?磨牙不?说梦话不?梦游不?” 唐远,“……” 周庆生走到他面前,腰背弯下来,手撑着膝盖看他,“我们都没想到你会住这种普通宾馆,以你的身价,肯定是五星级大酒店,我们更没想到,你愿意服从团里的安排,跟别人合住。” 唐远把毛巾丢一边,抄起潮湿的头发往上捋,”你们吃饱了撑的?” “被你说对了,大家还真撑着了。”周庆生瞧着他漂亮的眉眼,“所以一会要去唱K。” 唐远说,“别叫上我。” 周庆生拿起毛巾搭他头上,隔着毛巾揉了揉他的发丝,像是对着自己的弟弟,“首席跟编导都去。” 唐远一脸无语。 半个多小时后,唐远换回原来的衣裤,跟着大家去附近的会所。 一行人里头,跳舞个个牛逼,论唱歌,不跑调的只占一小半,剩下一大半都是魔音。 唐远既属于前者,也属于后者,他只有个别几首歌能唱,别的就很一言难尽。 本来他想自己选一首能唱的,结果团里人给他挑的是《三天三夜》,热情高涨的要命,推不掉。 于是他就鬼哭狼嚎的秀了一把。 包厢里迷之安静了起码有好几分钟,之后再也没人让唐远唱歌。 十一点左右,唐复过来了,他还是吃饭那会儿穿的一身衣衫,来结账的。 唐远坐在沙发上面,看他跟团里的演员们聊天,看女舞蹈演员用眼神向他表达好感,王文清的丈夫把他当徒弟,当自己孩子,远远不是器重二字就能概括的。 包厢里一片浑浊。 明天会有累死人的练习,后天,大后天也是,所以大家选择今晚放松放松。 唐复的指间多了一点猩红,忽明忽灭,他见沙发里的人对自己招手,就不自觉的走过去。 唐远说,“给我根烟。” 唐复将烟盒跟打火机一并递给他,自己在旁边坐下来,抽一口烟,眼睛望着桌上的酒水,“不知道怎么回事,跟你说话的时候,我感觉很亲切。” 唐远点烟的动作一顿,转瞬后恢复,“哦?” 唐复转过脸,目光挪向身边的人,迎面而来的是从对方口鼻里喷出的一缕烟雾,他隔着烟雾凝视,“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完了就自言自语,“今晚你跟着你的同事们进包间,我第一反应是想对你弯腰,真奇怪。” 82.82 唐远低头把玩着银白色打火机, “要不, 你来一下?” 唐复没听清, “什么?” “你不是说你想对我弯腰吗?”唐远吐出一团白雾, 嘴角上扬, “弯弯看。” 唐复的眉心蹙了起来。 唐远将打火机跟烟盒全丢给他,“开个玩笑。” 唐复眉心的细纹慢慢展开, 他重复之前问过的问题, 神情既严肃, 又茫然, “唐少, 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面?” “没见过。” 唐远从沙发里起身, 跟团里的前辈们打了招呼就走。 唐复出来找,看见青年侧身立在霓虹灯底下,一手抄在口袋里,一手夹着烟,目光望着街头的灯影重重,高贵而疏远。 他的脸色一变,那种怪异的感觉又出来了。 想将挺直的腰背弯下去。 唐远知道唐复就在不远处,他没转头,径自穿过马路,慢慢悠悠的回了宾馆。 周庆生过了零点才回, 带着一身烟味, 他在别的房间里跟几个同事打了会牌, 本来还想再喝点啤酒, 谈谈理想说说抱负,吐槽吐槽各家难念的经。 奈何时间过的太快了,感觉没干什么,前半夜就已经走到了头。 后半夜的睡觉很重要,少了,练功的时候气就虚了,于是几人不得不各回各房,洗洗睡觉。 唐远躺在床上看漫画,酝酿睡意的工作得等周庆生洗漱完,不然那些稀稀拉拉的声音响着,他也酝酿不了。 周庆生突然惊叫了一声。 唐远手一抖,手机掉下来,砸到他的脸,他疼的闷哼,“你干嘛呢?” 周庆生指着墙边敞开的行李箱,那表情活像是见到了什么稀奇的东西,“学弟,这不是你自己整理的吧?” 唐远上床前去皮箱里拿了驱蚊贴,忘了把箱子盖上,他揉揉砸疼的脸,“是我对象弄的。” 周庆生蹲下来看看,不可思议的吸口气,“你对象也太贤惠了吧,我从来没见过谁把行李整理的这么好,像专业的。” 他越看越震惊,“分的好细啊,还怕你找不到,一样样贴了标签,这年头有这样耐心的女孩子真的不多了。” “常用药那个袋子上的标签巨大,注意事项全写上面了,学弟,你对象把你当小孩啊。” 唐远继续看他的漫画,“让你说对了。” 周庆生一边羡慕,一边感慨,“这么照顾一个人,时间长了,会累的吧,学弟你要不要试着……唔,就是打理自己的生活?” 唐远知道他的意思,轻笑着说,“我在国外的几年没有佣人伺候,挺独立的,能自己管自己。” 周庆生不解,“那你怎么……” “他想要我依赖他,我就依赖。”唐远的言语简单直白,心思通透纯粹,“他高兴了,我也跟着高兴。” 周庆生愣愣的看着靠在床头的青年。 这|情||话说的,还真是……让人心动,也感动。 唐远不再多言,也没再理睬周庆生,专注的看起了漫画。 周庆生好一会才回过神来,他心头的震撼不小,忍不住好奇的问,“学弟,你对象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我喜欢的人。” 周庆生,“……” 洗漱完出来,周庆生经过墙边的皮箱,看了眼贴在袋子上面的标签。 字都是手写的,钢笔字,一笔一划利落潇洒,很有力道,女孩子竟然能有这么强劲的笔力,很少见。 悉悉索索声响了半小时左后,灯关掉,房里被黑暗笼罩。 唐远跟裴闻靳道了晚安,手机放柜子上,屏幕亮着,还没暗下去,眨眼的功夫,他对上隔壁床一双温柔晶亮的眼睛,嘴角抽搐,“学长,你不睡觉,盯着我看什么?” 周庆生被当场抓包,有点儿窘迫,“没什么没什么,睡吧,晚安。” 唐远平躺回床上,房里开着空调,温度刚好,他的眼皮很快就凑一块儿打起来了。 黑暗中响起声音,“学弟,睡了没?” 唐远迷迷糊糊的,“睡了。” “睡了还能说话,学弟你真神。”周庆生嘀咕,“我睡不着,可能是咖啡喝多了,兴奋的,这次的公益演出要连演四场,完了会有爱心募捐,好像还有竞拍活动,不知道回去之前有没有时间在附近逛逛,听说香檀寺祈福很灵……” 越往下说,声音越轻。 唐远顿时就醒了,香檀寺?等演出结束后他要去一趟,拜拜佛,祈福保平安。 现在他特珍惜所拥有的一切,希望身边的人都好好的。 一夜好眠。 上午吃过早饭,唐远就跟着其他舞蹈演员去排练大厅。 因为要表演的是群舞,队形最为重要,编导跟几个老师反复推敲过多次才定下来,采取的是散点式队形。 在舞台上,不论哪个位置都很重要。 编导安排你站什么位置,那肯定是觉得你适合那个位置,没什么好抱怨的。 每个人那么努力排练,都是为了把作品最好的呈现出来。 唐远跟周庆生站一起,反复踢腿,压腿,其他人也在热身,筋不拉到位,待会儿练的时候就有可能把肌||肉拉伤,或者因为动作不够完美被编导批。 不管是哪样,遭罪的都是自己。 周庆生说了什么,唐远没听清,他看见从门口进来的俩人,一个是老师的丈夫,一个是唐复。 “学弟,别走神啊。”周庆生用胳膊肘碰他,“你帮我压压脚背。” 唐远去拿垫子。 周庆生压脚背的时候,嘴上也不停,说起了他进团以来的演出经历,有顺利的,也有不顺利的,他把十来场群舞划重点,碎碎叨叨的说怎么在脑子里尽快记牢队形构图,跳错了又该怎么随机应变。 唐远一言不发的听完了,笑着眨眨眼睛,“学长,谢谢。” 周庆生怪不好意思的,“其实我也没教你什么,没什么能教的,我自己还不知道哪一年能跳到首席。” 丧了没一分钟,他就振作起来,“学弟,群舞其实比独舞要难,除了记动作,还要及时踩点跟别人交换站位,反正就是要顾大局,不能有个人主义。” “我知道。”唐远说,“我不是第一次跳群舞。” 周庆生有些诧异的抬起头,“之前跳过?” 唐远坐到一边,腿横杈开,左右抱住腿压了压,“是啊,在国外有过几次。” 周庆生喘几口气,视线不自觉在青年散落的乌黑发丝上面停留。 这次的队形顾虑到了每个队员,就算首席站中间,其他人也一样突出,不会被埋没,所以不算谁主谁配。 要是换别的队形,那除了主角,剩下的全是配角,主次会分的很明显。 他认为青年之所以很配合,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说到底,周庆生纯碎是觉得他不会给人当配角,生来就高人一等,骨子里的贵气不允许他低那个头。 团里招了他,以后在做安排的时候,会比较麻烦。 “都是主角吧?”几乎是断定的问。 “有时候是,有时候不是。” 周庆生好像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唐远察觉到不对,他转头去看周庆生,半响眯眼笑了起来,“学长,你对我有误会啊。” 周庆生动了动嘴唇,“你……你也能当配角?” 唐远反问,“为什么不能?” 周庆生哑然。 唐远起身,肢体舒展,后叉,腿后扳上去,双手伸到后面抱住小腿,脚绷直,腿前抬上去,一百八十度 周庆生没缓过来,发着愣。 唐远去角落里坐下来,拧开矿泉水往嘴里灌了一口,他见周庆生靠过来,眼里还有尚未消失的难以置信,就说,“学长,我以为你对我的理解,会跟其他人不一样,我进团交的第一个朋友是你。” “我也把你当朋友,就是,就是……” 周庆生词穷,一张英俊的脸涨红,他懊恼的耙耙头发,“学弟,搁小说里,你就是主角。” “生活又不是小说。”唐丢一瓶矿泉水给他,“每个人活一世,既当主角,也当配角,甚至是路人甲乙丙。” 周庆生愣怔几个瞬息,“听起来很有哲学。” “忽悠人的。” 周庆生,“……” 他看着青年,明明有一副娇身惯养出来的面貌,却没有那样的性子,他忽然认真的说,“学弟,喜欢你的人一定很多。” 唐远耸耸肩,“一般般吧,讨厌我的人更多。” 周庆生跟他相视一笑,越发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早一点认识就好了,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编导喊了,唐远跟周庆生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前去会合。 音箱一响,所有人就已经从现实的世界里剥离出来,将自己整个投入进农民的角色里面。 每一次跳跃,每一次转身,刚柔并济,无论是情绪,还是动态,都充满了丰收的疲惫跟喜悦,极具张力。 “停——” 编导点了一个舞蹈演员的名字,“你刚才软||绵||绵||的,力道去哪儿了?跪一下能有多疼?在团里练那么多遍了,怎么越练越回去了?小李,你来示范一下,从前面两个拍子开始。” 那个李姓的年轻人将那几个动作做了一遍,一气呵成的跪到地上,带着令人为之触动的冲击力。 编导让大家继续,从头再来。 跳到双飞燕那个动作的时候,他又喊停了。 八人练功服背后的衣服全湿了,胸口一阵起伏,不知道这次被点名的又是哪个,希望不是自己。 编导板着个脸,手叉着腰,没说话。 王文清开的口,“小周,你腰背肌的力量不够,到一边压去。” 周庆生,“……” 他偷偷朝唐远投过去一个苦逼的眼神。 唐远正想回应,就听到老师说,“小唐,你过来。” 王文清又喊一声,“小唐?” 唐远发现老师往他这边看,他噢了声,叫的是我啊。 王文让其他人继续练习,她把学生叫到一边,“你做一个双飞燕。” 唐远什么都没问,他简单的左右压压腿,就将膝关节弯曲,深蹲,脚掌灵活推地,起跳,身体轻盈的跃到空中,双腿向两侧完全打开,伸直,绷紧,像一只展翅飞翔的燕子,之后落地,站稳。 动作漂亮利落,又非常流畅。 王文清满是骄傲,她的丈夫却说,“单独拎出来跳,这个动作没问题,但是跟其他人一起跳的时候,就显得跳跃,不管是力度还是舞感,小唐,你要把你的节奏往队员们身上靠,不能指望他们跟着你,群舞跟独舞不一样,关键是要平衡,和谐,光是个人突出,只会打乱整体美感。” 唐远抽抽嘴,“知道了。” 王文清让唐远去一旁休息,他刚坐下来,左侧就传来声音,“其实你跳的很好,是老师太严格。” “我看了,有两个人抓的拍子最准,一个是第三排左数第二个的男演员,一个是你。” 唐复迈着轻快的脚步靠近,立在唐远面前,目光落在他的乌黑发顶上面,缓缓往下移动,见他领口外一截脖颈勾出妖冶的弧度,美到令人心悸。 时间在徒然迅疾的鼓点声里流逝,唐复可以确定,哪怕那截脖颈再美,他也没有任何想要|触||碰的想法。 确切来说,不是不想,是不敢,不能,好像那是无比神圣,不能亵||渎的存在。 唐复蹙着眉心蹲下来,压低声音问,“唐少,我们真的没有见过?” 唐远把头抬起来,眉眼间露出明显的不耐,“事不过三。” 唐复说,“我只是觉得怪。” 唐远没理这茬,他问周庆生要了毛巾擦脸上的汗,“演出结束以后,我们应该不会再有机会见面了。” 唐复怔了怔,“大概吧。” 他转而又笑,“也不一定,你是师母的得意门生,以后能碰见的机会不会没有。” 唐远看着唐复被自己的老师叫去,几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他做了套璇子360,完了就跟团里的舞蹈演员讨论,举止很有礼貌。 周庆生蹲过来,跟学弟看的一个方向,“唐复空转的整个过程中,腰很紧绷,那动作我太熟悉了,我有心理影响,以前被老师逼着练到跪地痛哭过。” 他摸了摸下巴,“气息都没怎么喘,我猜他每天至少坚持练小跳跟四位转两小时,真是个刻苦的家伙。” 唐远若有所思,昨天那个视频他只是怀疑,今天可以确定,唐复学过很多年的民族舞,错不了的,他前言不搭后语的问,“学长,你想不想站到全世界最大的舞台上去?” “上学那会儿想,现在不想了。”周庆生唉声叹气,“老了,身子骨比不得年轻人。” 唐远给他一个白眼,“你还不到二十五。” 周庆生继续叹气,“现在在赛事上活跃的平均年龄都是十几二十岁,二十四算老头儿了。” “……” 唐远懒得搭理。 周庆生诶诶两声,看热闹看上瘾,“学弟,你别坐着了,上唐复那儿去,就侧空翻,那个你很擅长,你俩比较比较。” 唐远斜眼,“我腰扭了,你负责?” 周庆生闻言,顿时垮下脸来,“负责不起。” 没过一会,唐复跳起了他们这次排的《丰收》,他只是看了一遍,动作差不多都能在拍子上面跳出来。 包括其中几个很难的动作,赚足了团里演员们的赞赏。 唐复站的是周庆生的位置。 周庆生眼皮跳了跳,大抵是感觉到了危机感,之后他在排练的时候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中午吃饭的时候,唐远被裴闻靳的一通电话叫离饭店,他站在台阶上四处看看,不知道去哪儿谈接下来的事情,好像哪儿都有人晃动,索性直接回了宾馆。 唐远把门关上,拨给裴闻靳,“全都查到了?” 裴闻靳,“嗯。” 唐远有点吃惊,他的脚步停了停,脑子里空白了三五秒才恢复正常,想起来自己要说什么,“这么快啊?” “昨晚就让人查了。”裴闻靳揉着额角,“比我预料的要慢。” 查到了唐复的资料,唐远又不急着询问了,他在房间里来回走动,“饭吃没吃?” 裴闻靳说还没有,“一会去。” 唐远不走了,他用脚把椅子勾到自己面前,背过身坐下来,趴在椅背上面,“那你跟我说说。” 裴闻靳说,“唐复就是陈双喜。” 唐远简直不知道该往自己脸上摆什么表情,这么劲爆的消息,却被男人用平淡无波的口吻说出来,像是在说今天天气还不错。 忽地想起空调忘了开,难怪他出了一身的汗,他找到遥控器按开,坐回椅子上问,“确定了吗?” 裴闻靳把皮球丢还回去,“你说呢?” “我不知道才问你的。” “你知道。”裴闻靳不给他面子,言语犀利,“你是老毛病又犯了,一遇到可能会让你受伤的人和事,就想逃避。” 唐远的脸一阵红一阵黑,“这时候你还故意气我!” 裴闻靳说,“我是怕你吃亏。” 唐远趴在椅背上面,眼皮半搭着,“吃亏是福嘛。” 裴闻靳低沉着嗓音,“那你的福够多了。” “没人嫌福多。” 那头响起一声无奈的叹息,“说不过你。” “看你说的,”唐远撇撇嘴,“咱讲讲道理,人无完人,都有这样那样的毛病跟缺陷,你说是不是?” 裴闻靳从鼻子里发出一个音,隐隐在笑,“你说是就是。” 唐远咳了声,单手搓搓脸,挺烫的,“那他为什么不认识我?装失忆?不像啊。” “不是装的,”裴闻靳说,“是他自己要求换掉了几十年的所有记忆,永久性失去,不能再换回去,在那以后就只有唐复,再也没有陈双喜。” 唐远抽一口凉气,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心想可能是空调的度数打低了,“名字呢? “根据调查来的资料看,名字是他还没替换记忆前选的。”裴闻靳喝了口水,“复,有重新开始的意思。” 唐远眼前的疑问很多,飘过来飘过去。 他抓了一个就问,“为什么姓唐?那么多姓,他偏偏选了唐,我看他对后半生很重视,又是改头换面,又是重新开始,不像是随便取一个名字的样子。” 裴闻靳屈指敲点着桌面,“或许是觉得唐这个姓能代表福运。” 仿佛听到一个大笑话,唐远讥笑,“唐宏明正在牢里苟延残喘,要把牢底坐穿,到死都出不来,唐家吃|喝|嫖|赌,浑浑噩噩,一事无成的垃圾只多不少,唐不代表福运。” “也或许他取那个姓,仅仅是因为你。”裴闻靳冷淡的说,“他想跟你的人生靠的稍微近一点点。” 唐远不说话了。 房间里很安静,唐远能听见电话那头传来清脆声响,是薄荷糖被拆开的响动,他有些浮躁的心情平复下来,“新的身份,新的面孔,新的人生,这需要大把的人力物力,陈双喜怎么办到的?” 裴闻靳说,“那孩子能忍别人不能忍,耐力强大,是个人才。” 唐远早就知道了。 裴闻靳嘴里多了颗糖,声音里混进来人情味,不再平铺直叙,“钱应该是从张家那儿弄到的,至于人力,他为自己创造一个新的人生,筹备了很长时间。” 唐远想起了卧薪尝胆,他将下巴抵在椅背上面,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没想到陈双喜跑路之前挖走了张家的一座金山。 难怪张舒然那么急着吞并陈家,不惜拿出当年的视频要挟阿列。 张舒然藏的很严实。 陈双喜吃掉了那么一大块,他依旧镇定泰然,一副稳操胜券的赢家姿态。 不知道陈双喜用来威胁张家,外加保命的筹码是什么。 可惜他丢掉了全部记忆。 裴闻靳出声警告,“之所以查那么慢,是因为有人把他的那些资料都藏起来了,我这边费了很大一番功夫才挖出来的。” 唐远,“噢。” 裴闻靳沉声道,“别跟我噢,答应我,不惹事。” “行了行了。”唐远扯动嘴角,“吃你的饭去吧。” 那头没声音,他哭笑不得,“我的好哥哥,我来这边是为了公益演出,有老师跟团里其他人跟着,惹不了事,再说了,我犯不着。” 裴闻靳被青年那声称呼叫的呼吸都重了些许,他阖了阖眼皮,暴躁的说,“早点回来。” 说完就挂。 唐远愣怔了一下,嘴角止不住的上扬,想起来什么,他抿了抿嘴,打给了陈列,把陈双喜的事儿说了出来。 “阿列,我既然知道了,就不能瞒你,不然我心里会有个疙瘩,该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怎么选择看你自己。” 顿了顿,唐远轻声说,“我尊重你的选择。” 那头有抽鼻子的声音。 唐远猛地从椅子上起身,“阿列,你哭了?” “可不是,妈的,老子切洋葱呢!” 陈双喜做饭做一半,匆忙从厨房里跑出来接的电话,手上还有洋葱汁,他听完唐远说的那些事,人都惊呆了,下意识抹了把脸,洋葱汁弄到眼睛里,辣的他眼泪汪汪。 唐远一脸黑线,敢情他这电话打的不凑巧,耽误陈大厨烧饭了,他清清嗓子,憋着笑问,“打算中午做什么?洋葱炒蛋?” 陈列泪流满面,“猪肉洋葱馅饼。” 唐远听了吞口水,“中午怎么吃这个?” 陈列说,“小朝想吃。” 唐远冷不丁被塞了口狗粮,他一边往肚子里咽,一边说,“你会做啊?” “照步骤上来,一次不行就两次,老子有的是时间。” 陈列拽了几张纸巾擦眼泪,“小远,陈家几年前就没了,现在早就人事全非,我不想管了,|操||蛋的。” “管他是陈双喜,还是唐复,干老子|屁|事,是死是活听天由命,老子不想为他浪费时间,不熟,老子跟他一点都不熟。” 他哽咽着,嘴里骂骂咧咧,胡乱的说着,“他妈的,上一代人的恩怨情仇到不了这一代身上,到不了,都走了,不在了,尘归尘,土归土。” 唐远叹口气,“有话好好说,你先别哭。” “都说了是切洋葱切的了!” 陈列两只眼睛猩红一片,眼泪哗啦往下流,他自嘲的扯了扯嘴角,“这么跟你说吧,要是在古代,我就是一国太子,弟弟跟敌国|勾||结|,联手毁了江山,我也不想再抢回来,我愿意承担懦夫的罪名,只想远离纷争,跟我的美人当一对儿神仙眷侣。” “小远,有了喜欢的人,每一天都过的无比踏实,篮球,泡吧,喝酒玩乐,游戏,那些我以前很爱的东西,现在都不想碰了,因为时间总是不够用,恨不得一天有四十八小时,你懂我说的那种感觉,我知道你懂。” 唐远语气复杂,欲言又止,“阿列,你变了。” 陈列正要矫情一番,就听到他说,“真没想到有一天我能从你嘴里听到神仙眷侣这四个字,还有那番话,不像是你的作风,小朝给你补课了吧?” “……” 83.83 唐远跟陈列聊了没一会, 那头就换成了宋朝。 比起陈列的情绪化, 宋朝很阴沉, 他问唐远, 改头换面的陈双喜在哪个城市。 唐远一个激灵, “小朝,你想干什么?” 宋朝走到阳台上, 将身后的玻璃门拉起来, “问问。” 唐远说在M市, 他略显生硬的换了个话题, “中午吃猪肉洋葱馅饼啊?” 宋朝站在防护栏边上, 望着远处的一片建筑物, “M市离这里还不够远,不够偏,他怎么不跑的更远一些?” “跑到犄角旮旯是安全很多,不过,”唐远单手撑着头,“他的梦想是好好跳舞,当艺术家,站到全世界最大的舞台上面去。” 宋朝凉凉的笑了声,“这么说,当初他给自己算计一个新人生的时候, 抱的是跟老天爷赌一把的态度, 破釜沉舟, 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倒是没留后路。” 唐远提出疑问,“为什么不是他知道就算哪天暴露了,那个给他藏资料的人也能护他周全?” 宋朝嗤笑,“就他过去那副模样,想当个宠都不够格。” 唐远眼前浮现出一张秀气的脸,一个唯唯诺诺,点头哈腰的纤瘦身影。 他的眼底猛地闪了闪,陈双喜连那对浅浅的梨窝都弄掉了,这是铁了心要将过去的一点一滴全部挖干净,一寸不留。 那怎么见了他,还想弯腰? 难不成他在灵魂深处刻下了一行字——我是唐远的跟班? 唐远眼前浮现的那张脸变了,不再秀气,而是变得英俊而完美,身影也从纤瘦卑微变成挺拔自信。 给陈双喜藏资料的人八成真是他做唐复的时候认识的。 查出他的过去,不但接受了,还替他隐藏,不知道是何方神圣。 “小远,冤有头,债有主,当初设局陷害我跟阿列的事,是张家主谋,算不到他头上。” 电话那头响起宋朝非常平静的声音,唐远回过神来,他抿嘴,“就目前的情势走向来看,张家这次怕是在劫难逃。” “是啊。”宋朝呵呵笑了两声,“老天爷开眼了。” 唐远斟酌着开口,“我听裴闻靳说张舒然在国外有公司,他早早就给自己做了二手准备。” 宋朝并没有丝毫惊讶,他皮笑肉不笑,“意料之中的事,张家完了,张舒然也不会就此玩完。” 唐远尚未说话,就听到宋朝先一步说,“其实我更希望他好好活着,在他选择的名利场里活出个人样来。” 他一时不明白,“为什么?” 宋朝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今年八月份之前,我一直求而不得,那种痛苦太难熬了,现在我得到了想得到的,而他没有,他永远都得不到,只能看着你远离他的人生,他活一天,就要痛苦一天。” “不管他今后如何成功,在你这里都很失败,自以为把什么都算到了,摆出一种逼不得已的姿态,出卖兄弟,机关算尽,却落得那样的结局,你不觉得很好笑?” 说话的人声音在颤,面部表情近乎扭曲。 唐远喉头发哽,他不觉得好笑,只觉得可悲,他妈的,老天爷太会玩了。 宋朝深呼吸,镜片后的眼睛因为情绪激动而泛红,却没流下一滴眼泪,“虽然我说了你可能觉得不舒服,小远,你是张舒然的软肋,这是我早就发现了的事实。” “我是个理性的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只要我利用你,就能把他那副君子的嘴脸撕烂掉,让他不人不鬼,可是我没有那么做。” “做人要有底线。”他说,“我不动兄弟。” 唐远的眼睛有点酸涩。 宋朝又笑起来,笑的很开心,“张舒然把底线丢掉了,他不会有善终的,我始终坚信这一点。” 唐远听着宋朝的笑声,浑身都有些毛毛的,他安抚的说,“小朝,都过去了。” 宋朝说是啊,都过去了,“其实我最恨的是他什么都知道,做也做了,却不敢承认,被拆穿了,还要用各种借口为自己开拓,想让自己的良心舒坦点,大家都是十几二十年的兄弟,从小一起长大的,比亲的还亲,知根知底的,何必那样呢。” “算了,不说他了,人各有志,各走各的吧,不会再有什么交集,阿列好像把锅铲摔了,这会肯定在厨房里抓狂,我去看看,回头再聊。” 挂电话前,宋朝又说,“家里想让我回去,看样子是要我进公司,我知道我爸我叔他们打的什么主意,他们想报仇,想趁张家出事的档口抢到甜头,却又不敢打头阵,顾忌的东西多,希望能能够通过我说服你跟你爸,让你家打头阵。” “生意场上就是这样,雪中送炭很稀有,谁碰上就是祖上积德,落井下石,背信弃义,火上浇油,雪上加霜都是常见的现象。” 唐远捏了捏手指,“我家这边不参与。” “不参与是对的,张家现在就是一个烫手山芋,别说接过去了,碰都不要碰。”宋朝说,“老头子他们不想放过这个机会,这趟浑水我不会趟,他们应该很快就会来找我,不出意外的话,我下个月就会离开这座城市,去别的地方。” 唐远没问要去哪里,不管在哪儿,总能联系上,也能见面,只要还是兄弟,他啃了下嘴角,“那阿列呢?” 宋朝轻轻一笑,“当然会带上了,丢什么也不会丢了他。” 唐远的脸抽了抽,“你俩真是,一个个都喂我吃狗粮。” “这才哪到哪,还不够你喂我们吃的百分之一。” “……” 唐远叹气,“小朝,你跟阿列去别的地方也好,不然你爸知道了你们的关系,会天下大乱。” 宋朝沉默了几个瞬息,“当年就乱过了,还能乱到哪儿去。” 厨房里传来陈列的鬼叫声,他的眉头动了动,匆忙跟唐远告别,拉开玻璃门,脚步飞快的冲向声音来源地。 到了厨房门外,宋朝没有立即进去,他隔着一层玻璃往里面看,高高壮壮的青年背对着他站在灶台前,一手抓着短硬的头发,一手拿着锅铲…… 正在煎饼。 陈列像是有了感应,他刷地转头,看见门外的发小,现在的爱人,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他,一张帅气的脸顿时变成猴|屁||股。 宋朝大步走进来,扑面就是一股热气,他像是没发现青年的紧张,“你刚才叫什么?” “我高兴,随便吼两嗓子。”陈列不承认自己被热油烫到了,他有模有样的煎饼,“油烟大,你出去,别待这里。” 宋朝不但没掉头出去,反而走近些,扫了眼台子上的一片狼藉。 陈列心里爆粗口,面上故作镇定,“大厨都这样。” 宋朝抓住他拿铲子的右手,视线落在他手臂内侧一块红痕上面,“大厨也会把胳膊烫伤?” “没怎么着,”陈列抽回手,继续把锅里的几个饼挨个翻翻,不在意的说,“就是红了一块,我用水冲过了。” 宋朝将手抄进口袋里,一言不发的看着他煎饼。 饼两面渐渐变成金黄色,陈列用铲子捞起来放到盘子里晾着,继续煎,厨房里一时只有油锅不断加热的滋滋声响。 陈列受不了这样的气氛,他忍不住问,“你跟小远都聊了些什么?” 宋朝说,“聊了些事。” 陈列哦了声,忍住自己的暴脾气,“那到底是什么事?” “很多。”宋朝看他左耳后面的朱砂痣,思绪飘的有点远,声音也是,在这种充满柴米油盐的空间里,却显得不真实,“我打算下个月就走。” 陈列一把握紧手里的铲子,牙关咬紧,脸部肌||肉|颤||动,他听到自己还算正常的声音,“走哪儿啊?” 宋朝说,“去北方。” 陈列依旧是那个语调,“已经想好了?” “嗯。” “什么时候开始想的?” 宋朝的视线挪到他硬硬的发梢上面,“上个礼拜。” 上个礼拜…… 那不正是他以为活在天堂,做梦都能笑醒的日子。 陈列抓着铲子的手松开,收紧,又松开,神经质的反复几次,委屈跟怒火裹挟着无助从心里迸发而出,顷刻间扩散至整个厨房。 他将铲子大力往台子上一丢,扭头瞪着宋朝,像一头被狠狠刺伤的成年兽类,“卧槽,你把我当什么呢?” “我们已经……这些天我们相处的很好,我他妈以为我们可以了,你竟然跟我说你要走——” 陈列猩红着眼睛怒吼,差点就要哭哭啼啼,娘们兮兮的来一句,你走了我怎么办。 他狠狠抹了把脸,指尖不停的颤抖。 宋朝停在他的第一个问题上面,不答反问,“你想我把你当什么?” 陈列张张嘴巴,脑袋死机。 宋朝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着光亮,像泼澜壮阔的海平面出现一个巨大漩涡,能把人给吸进去,他说,“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回答我。” 陈列本能的说,“当男朋友。” “好。”宋朝云淡风轻的说,“那就是你想的那样。” 陈列健壮的胸膛还在大幅度起伏,脸上的神情却像是定格了,人傻了,一动不动的站着。 宋朝抬了抬瘦白的下巴,“饼要糊了。” 陈列反射性的拿锅铲翻饼。 宋朝伸手去模他而后的那颗朱砂痣,指尖轻轻划过,“我们不会不回来,以后的事,说不准,我希望我在哪,你就在哪,我们能一起走。” 陈列瞬间从跌往地狱的途中停止,升回了天堂,操,嘿嘿,故意逗我玩儿呢。 他得意忘形的想,为什么不是我在哪,你就在哪? 宋朝仿佛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你是个没有主见的人。” 陈列,“……” 再说一句,我揍你了啊。 宋朝不模他的朱砂痣了,改捏他的后颈,像是在安抚家里的大型犬类,“而且喜欢说脏话,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冲动粗俗,狂妄自大,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还会意气用事,关键时候掉链子。” 陈列,“……” 你再说一句试试看!这回我真要揍你! 宋朝那张越发妖邪的脸上露出几分嘲讽,“你空有一副将士的勇猛皮||囊,内心却像个小女人,软弱,扭捏,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陈列,“……” 操!我看我还是揍我自己吧,让他疼,还不如我自个疼。 “但你也有勇敢的时候,你来找我了。” 宋朝想,还有就是,我能透过你的眼睛看见你的心,这很可贵。 陈列结实的宽背一震,他转过身,傻逼一样看着宋朝。 宋朝凑过去,亲了亲他切洋葱切到泪流不止的眼睛,哑声说,“谢谢你来找我。”在我等不下去的时候,看到你走向了我,一切还都来得及。 陈列全身抖了抖,捞住宋朝就亲。 宋朝任由他在自己脸上,脖子里乱亲,不控制力道,一贯的热切激烈,那种滚烫的热度能让把人冰冷的灵魂燃烧起来。 “等等,先把饼……” 陈列用一个粗|暴的|吻|堵住他的嘴巴,这时候他妈的还管个屁饼。 . 唐远刚睡着,周庆生就打过来了,问他人在什么地方,是不是掉厕所里面了,怎么出去了就不回来。 他撒了个慌,“我肠胃不舒服,回宾馆了。” 周庆生愣了一下,连忙关心询问,“不要紧吧?要不要去医院啊?” 唐远说,“我躺一躺就行。” “那你好好休息,想吃什么给我发短信,我给你买。”周庆生像个兄长,不放心的说,“有事打给我。” 挂了电话,周庆生跟桌上人解释,“我学弟肠胃有点不舒服,先回宾馆歇着去了。” “是不是水土不服啊,出差最容易那样了,从来了这里到现在,我就没上过大号……” 说话的那舞蹈演员后知后觉,一张端正的登时脸成了猪肝色,他匆匆忙忙丢下碗筷就溜之大吉。 留下众人对着一桌子饭菜,胃口尽失。 周庆生回宾馆前去了趟超市,唐复也去那里,俩人一起进去,各自拿了个蓝色篮子,分头走,很快就在摆放饮料的货架边碰面。 唐复拿了几瓶果汁放进篮子里。 周庆生笑着说,“你喜欢喝这个?” 唐复嗯了声,正准备离开,耳边响起周庆生的声音,“那赶巧了。” 他疑惑不解的看过去。 周庆生说,“我学弟也喜欢。” 唐复似乎并不那么觉得,这世上喜欢喝果汁的人多了去了。 “他最喜欢吃绿豆糕配果汁,很享受那种甜|腻|腻|的感觉。”周庆生从架子上拿了两瓶果汁,发现唐复的样子有点怪,他哈哈笑,“不能理解吧?我头一次听说的时候也不能理解,那得多甜啊,竟然能吃的下去,要换我,真的咽不下去。” “除了果汁,他还喜欢用绿豆糕配茶,这个我倒是能接受,茶能解腻,诶,唐复?不会这么巧吧,你也喜欢那样来?” “怎么会。” 唐复笑了笑,他垂下眼睑,心里腾升出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挥之不去。 还真的……那么巧。 周庆生本想买了东西就跟唐复打招呼走人,对方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说想跟他一起去宾馆,看望看望他的学弟。 人都那么说了,他也不要推脱。 于是唐远一打开门,就看到周庆生站在门口,旁边是唐复。 唐远知道了前因后果,再看面前的唐复,也就是过去的陈双喜,心境有了很大的变化。 再怎么怀疑,跟铁证也是两码事。 陈双喜身世悲惨,这是真的。 跟他交过心,为达目的利用他的信任,参与设局坑他的兄弟,这也是真的。 陈双喜的戏份,相当于是给刽子手递刀的。 不对,应该是打杂的,有一定的份量,最后跑路前冒着危险给他一个真相,让他看清张舒然的真面目,外加一个可以压过张家,稳固唐氏的筹码。 如果张舒然顾虑兄弟感情,知道家里人的所作所为后,立刻删除了那段视频,而不是放置起来,给自己留后招。 那他就没有东西要挟阿列,近乎残酷的以低价启动收购案,顺利落幕,陈家不会是后来那样子。 可惜没有如果。 一切都是安排好了的。 周庆生见学弟站在门里,半天不动弹,也不说话,只是用一种说不清的目光盯着唐复,他不明所以,眼神询问又无果,完全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难道学弟不喜欢他带唐复回来?不像是那样啊。 那是哪样呢? 门里门外形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小世界。 唐远一言不发。 随着时间分秒流逝,一秒,十秒,一分钟,两分钟…… 唐复终于被他看得浑身发毛,低低的问,“唐少?有话你可以直说。” 唐远却跟大梦初醒似的,后退了几步,绷着脸转过身回了房间,只留个他一个漠然又沉寂的背影。 周庆生以为唐复察觉出气氛不对,会识趣的离开,没想到他还是留了下来。 唐复也不知道自己在搞什么。 明眼人都能感觉到,唐远的反常是因为他,尽管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引起的,他扪心自问,也没做出任何过分的举动。 中午在饭店里吃饭那会儿还好好的,他们有交流,谈不上多么亲近,起码很轻松,也算愉快。 所以是唐远离开饭店到现在的这段时间出了什么事情。 房间的窗帘拉的很严实,光线昏暗,温度跟门外像两个世界。 唐远躺在被子里,不觉得冷,周庆生跟唐复一身汗的进来,硬生生打了个寒战。 周庆生赶紧把空调度数调上去几度,苦口婆心的来了一句,“学弟啊,你这么吹空调,会感冒的。” 唐远神情恹恹的,没回应。 周庆生也不恼,他在团里待了好几年,难得遇到一个投缘的学弟,愿意拿出比对待别人多一些的耐心,甚至连纵容都可以给。 唐复立在离床不远不近的地方,偏柔和的光影打在他那张脸上,精美绝伦。 周庆生看看床上的学弟,看看装饰品一样站着的唐复,他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 莫名其妙,这种不对劲的感觉太莫名其妙了。 嗡嗡|震||动声突如其来,唐远够到床头柜上的手机,发现是丹尼尔的电话,他挪动身子从被窝里出来,背靠在床头把电话接通。 那头是丹尼尔惊慌失措的声音,语无伦次,“唐,我很抱歉在你出差的时候给你打电话,她已经哭了有半小时了,天哪,她一进工作室就开始哭,我想她可能是出了事,感情上的,学业上的,我完全帮不上忙,这种感觉真的太糟糕了。” 唐远很快明白丹尼尔口中的“她”指冯玉,“你把电话给她,我问问看。” 丹尼尔应该是把手机给冯玉了,唐远没听到她说什么,只听到她崩溃抽泣的声音。 唐远喊了几声,冯玉都没反应,他只好交代丹尼尔,“她现在很脆弱,脑子也乱,容易做出偏激的行为,身边不能没人,你照顾一下。” 丹尼尔恼怒的皱眉,“唐,你是要我乘人之危?” 这成语用的恰到好处。 唐远已经对丹尼尔强悍的学习能力见怪不怪了,他抽着嘴角说,“不是让你那么做,朋友之间的关照,懂?” 丹尼尔咧咧嘴,“OK,朋友,好吧,我会关照好她,我向上帝保证。” 这通电话打破了房间里的微妙氛围。 唐复不知何时从站着变成坐着,手里提的购物袋也搁在了桌子上,他两只手放在面前,指缝交叉着,摆出倾听或者交谈的姿势,然而他其实是在发呆。 唐远的余光扫向唐复,帮他藏资料的幕后之人很有可能是他的金主。 可能性高达百分之八十。 唐复今天上午在排练厅秀的那一把很流畅,他的身体没有半点不适,假设他真有个金主,那得有段时间没有碰他了。 否则他的|肌||肉|反应不会那么猛烈。 金主放着这么个皮相完美,还常年跳舞,身体柔软度极佳的伴儿不碰,大概是觉得不新鲜了?不对,要是不新鲜,不会还藏着他的资料。 那就是觉得他与众不同,给了他特权?不知不觉让他进了心窝里面? 漫画里有类似的剧情,哪本来着…… 唐远脑子里胡思乱想,眼睛不自觉的眯成一条缝隙,汇聚成一道精光,直直投向唐复。 这回唐复真的待不下去了,他站起身,随便找了个借口说要回宿舍。 周庆生忙跟他告别,赶紧走吧,我都快闷死了。 唐复经过床边,那道视线如影随形,几乎是下意识的行为,他停住脚步,侧身迎上去。 唐远沉默不语,目光清清淡淡的,像是在看唐复,又像是透过他在看别的什么人。 鬼使神差的,唐复对着他弯下了腰背,蓄着碎发的坚固脑袋埋了下去,埋的很低,那是一种卑微而虔诚的姿态。 做完这个动作,唐复的脸色僵硬,唐远表情复杂。 在场的周庆生惊呆了。 等人走了,周庆生才反应过来,舌头还捋不直,打着结,“怎,怎么回事?” 唐远说谁知道呢。 周庆生抓了抓头发,怪,实在是怪,他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还是早一些回A市吧。 84.84 几场演出结束后, 唐远没跟团里一同回去, 他多留了一天, 烧香去了。 周庆生本来也想去, 但他在最后一场不小心把左腿韧带拉伤了, 只能托唐远给他祈个福。 唐远上山的途中提心吊胆,不是怕摔着, 是怕下雨, 头顶的乌云成片堆积, 压得他在内的所有人都心慌。 上了山, 天空还是那个死样子, 灰蒙蒙的。 雷阵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 香檀寺很大, 外观庄严又有气派,祈福的人不多不少。 唐远没跟大部队一起挤门槛,而是在外面歇了会,等人散的差不多了,他才进庙里,揣着诚心实意,认认真真把每一尊佛都拜了一遍。 这次唐远跟以往一样,捐了很多香油钱,听主持讲人生大道,茶冲淡了, 又添新的, 足足讲了将近两个小时。 离开了主持那儿, 唐远并没有急着下山, 空气里的松香让他感觉很舒服,他背着背包四处转悠,问了人,前往许愿树的方向。 一般庙里都会有那东西,或者是许愿池,给香客们提供一个地方向老天爷表达心愿。 唐远离许愿树有一段距离,冷不丁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他的脚步一顿,下一刻就左拐,穿过大殿,朝着声音的来源地一步步靠近。 后院的石桌边,唐复|拨||弄|着手上的佛珠,向坐在石凳上的中年男人说着什么。 自从那天宾馆里的弯腰举动之后,唐复就避着唐远,从不单独跟他相处,不得不说上两句,也不看他。 唐远什么都不问,什么也不说。 这会儿从唐远的角度望去,唐复脸上的表情很鲜活,还带着点孩子气,不同于他平时的样子。 而那男的身上有一种跟他爸相似的气场,常年久居上位,手握大权,大概年纪也差不多,四十多岁,皮肤很白,像是很少见阳光,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穿的是一套白色蚕丝唐装。 这还是唐远头一次见人能把唐装穿的那么有气韵,五官虽然不像他爸那么立体俊朗,却另有一番岁月沉淀的魅力,整个人显得很儒雅。 看来那就是帮唐复藏资料的人。 唐远见那男人招了招手,唐复就在旁边坐下来,脑袋枕着胳膊,侧过脸跟他对视。 没过一分钟,男人抬起一只胳膊,将手掌放在唐复的发顶上面,轻轻揉了揉,拇指上的玉扳指晶莹剔透,光泽很温暖。 唐远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脑子里想到的是四个字——父慈子孝。 他的嘴角止不住抽搐,正要转身走人,忽然发现一道陌生的视线扫了过来,将他锁住。 几乎是反射性的,唐远就迎了上去,那男人的目光里没有一点棱角跟寒意,打招呼似的对他点了点头,一派随和,不会让人感到任何不适。 唐远心想,陈双喜前半生缺少的东西,这个男的能给,譬如父爱。 . 当天晚上,唐远坐最后一班车回A市,凌晨四点出头抵达,现在正值夏季,那个时间点已经能见天光了,他打算自己打车回去,顺便捎上早餐跟玫瑰花。 没料到车刚停在A市前一站的站台,家里那位就一个电话打过来,说人已经在车站了。 唐远碍于车厢里有其他人,不好说什么,就嗯啊两声,结束了通话。 大半个小时后,唐远下了火车,手机又想,他边走边接,“哪个出口?噢知道了,等我一会,行李?我就一个箱子一个包,走的时候什么样,回去还是什么样,是你说不要特产的啊。” 左边忽然传来“嘭”的声响,没有被一片嘈杂的人声淹没,很顺利的流进唐远的耳膜里,他扭头一看,地上躺着一个粉色皮箱,视线上移,对上了周嘉一张尴尬的脸。 周嘉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拎着两个高档礼品盒,一双漂亮的眼睛瞪大,说话都不利索了,“舒然,我,我先不跟你说了。” 挂了电话,她刚把手机放进口袋里,离她几步远的青年就已经抬脚走了。 这算是意料之中的画面。 周嘉将皮箱从地上提起来,礼盒往上面一放,她把背上的大提琴往上弄弄,望着人群里的耀眼身影,咬咬牙追了上去。 唐远的手臂被拉住,他尚未开口,后面就响起轻柔的女声,“唐少,我想你跟你说几句话。” 见青年没有反应,周嘉满脸急切,她做了两次深呼吸,低声下气的说,“就几句,唐少,恳请你答应我这个要求。” 四周的乘客或侧目,或注目,看起了热闹。 人潮涌动的站台上,一对儿男女跟明星似的,成为焦点是必然的现象。 唐远黑着脸将手臂挣脱开,脚步飞快的下楼,他没搭扶梯,直接走台阶,周嘉穿的白球鞋,走路平稳轻松,一路小跑着跟在他身后,铁了心要跟他把那几句话说完。 俩人跟演戏一样,在车站里上演你跑我追,引起一片窃窃私语,有的甚至拿出手机拍视频。 唐远那脸越来越黑,他低骂一声,找到了拐角停下来,瞪着面前的女人,真是服了。 周嘉是拉大提琴的,不需要跑着拉,运动量不行,比起唐远的气息微乱,她喘的弯下腰背,话都说不出来。 唐远很无奈,“张太太,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周嘉听到那个称呼,愣了一下,之后她缓缓地抬起头,就着仰视的姿势,用那双乌黑的眼睛看着青年,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唐远不慌不忙,任由她看,“不说我就走了。” 周嘉直起身子,“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把你锁在他的心里,那么执迷不悟。” 唐远的眼角猛地一抽。 周嘉将脸颊边汗湿的发丝别到耳后,纤细的脖颈上戴着一条项链,她伸手摸了摸,抬眼对青年笑,“别误会,不是他告诉我的,他谁都不会告诉,你是他不想被人窥探的一部分,是我无意间听来的。” “有一次他发烧,人烧糊涂了,他的助理给我打了了电话,我匆匆忙忙赶过去,他就拉着我的手不让我走,我当时心里很开心,那是他第一次对我露出亲近的一面,谁曾想他喊的是你的名字,一遍一遍的喊着,喊到后来就开始哭,说他错了,后悔了,翻来覆去的说着那几个字。” 唐远的脸色很差,“你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些?” 周嘉没有回答,而是幽幽的看着唐远,“我最初对他只是欣赏,心想如果一定要跟一个男的联姻,张舒然是最好的选择,他有能力,待人谦和有礼,长得也好,后来我跟他接触的次数多了,欣赏变成了好感,变成了喜欢,但远远达不到爱。” 她没有化妆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直到我发现了他对你的感情,唐少,你知道吗?我爱上了深爱着你的那个他。” 唐远听不懂,对他而言,爱情是很简单的东西,不会这么复杂。 “我被他对你的执念打动了。”周嘉的眼里流露出几分凄哀,“我原来他八面玲珑,活的太不真实,以为什么都进不到他的心里,没想到那里面早就已经没有了空位。” “唐少,我向你道歉,在我爱上他的那一年里,我对你产生了极大的恨意,我甚至……” 她难堪的低下头,“我甚至想,要是没有你就好了。” 唐远淡淡的说,“这种想法搁小说跟漫画里,就是恶毒女配的标配之一,你最好不要再那么想。” 周嘉那张俏丽的脸上血色被抽空,她的嘴唇嗫嚅,话没出来,两行清泪就已然滚出眼眶。 唐远的太阳穴突突乱跳,“你哭什么?我欺负你了?” “没有,你没欺负我,抱歉,唐少,我只是觉得造化弄人。”周嘉擦掉脸上的眼泪,试图平复情绪,“张家最大的企业已经开始清盘,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去国外,不会再回来了。” 唐远想说什么,手机响了,裴闻靳打来的,他按下接听键,没走开,就在原地接的电话,“我还没出站,走得慢,昂,知道,昂昂,挂了啊。” “我怀孕了。” 周嘉等青年接完电话就说了这句,她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目光看着他无名指上的戒指,笑的比哭还难看,“我很怕他给孩子取的名字跟你有关。” 唐远看了过去。 “不信吗?”周嘉说,“自从他发现自己的秘密给我知晓以后,在我面前就没有遮掩过了,一次次肆无忌惮的表露出对你的思念,以及他对过去的懊悔,更是向我倾诉内心的痛苦,他知道我不会离开他的。” 唐远蹙着眉心,“你跟我说这么多,是想让我怎么做?去见他一面,替你跟你未出世的孩子当一次说客?” 周嘉笑着摇了摇头,“没用的,他已经完了。” 唐远看着周嘉,眼神里充满了不解。 “你是不是想不通,为什么我明知他完了,还不肯放弃他?”周嘉轻言轻语,“我不能那么做,如果连我都放弃他,那他该有多可怜啊。” 唐远突然想起不知道在哪儿看过的一句话。 一个人一条人生轨迹,在那上面有跟自己息息相关的人,事,物,各有不同。 “他可怜吗?我不觉得,这世上可怜的人多了去了,有的吃不饱,有的穿不暖,有的孤苦伶仃,有的一出生就被病魔缠身,有的在无忧无虑的年纪因为一场意外变成残疾,可怜的人真的太多了。”唐远的眼皮半搭着,语调很平,没什么起伏,“他有得吃,有的穿,四肢健全,身体健康,有事业,有名声,有地位,有才貌双全,用心爱着他的另一半,还有未出世的孩子,可怜什么?” 周嘉被这番话弄的说不出话来。 唐远冷笑,“我就纳闷了,之前是他,现在是你,跟我说一些有的没的,摆出这样那样的姿态,干什么呢?啊?他走的是他自己选择的路,究竟有什么好可怜的?” 周嘉的眼睛通红,“唐少,你未免心太狠了!” “我狠心?”唐远像是听到多么好笑的笑话,但他嘴角生硬,笑不出来,“我不恨他,也不会原谅他,我只希望各自安好,这还不够?张太太,爱不能用来当做伤害的借口,我跟他的事儿,他跟我另外两个发小的事儿,这些都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差不多得了。” 周嘉的胸口剧烈起伏,“唐少,你说的那些,的确是你们四个之间的事,其他不管谁都是外人,包括我,但是我知道的是,他说他什么都可以给我,不管是张太太的身份,还是孩子,家庭,丈夫的角色,就是那颗心跟他的爱情不能给我,那两样东西全给你了。” 越往下说,他的情绪越失控,头晕目眩,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想为那个人抱不平,“我知道的事情比唐少以为的还要多,我知道他骗了你,伤害了你,可他那么做,只是想圆你的梦,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 唐远厉声打断,“张太太,你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乱说些什么呢你?” 周嘉浑身一颤,如遭冰水泼面,整个人一下子就惊醒了过来,她呼吸急促的闭了闭眼,“谢谢唐少提醒。” 唐远觉得这女人鬼迷心窍了,于是他什么都不想再说,烦躁的托着行李箱离开,背后传来不高不低的声音,“我会陪着他,不管他用多长时间忘记你,我都会永远待在他身边。” 他加快脚步,背影冷漠,坚决。 周嘉又说,“我一直想跟你说说话,总是没有机会,现在终于都说了出来,唐少,谢谢你。” “祝愿你幸福下去。” 她摸着自己依旧平坦的肚子,喃喃自语,“请你务必要一直幸福下去,只有你幸福了,他才会是我的丈夫,孩子的父亲。” 出了车站,周嘉走向她的未婚夫。 虽然婚期在十月一号,距离那天还有一个月左右,但是他们已经领证了,外界都称她一声张太太,她也有了小宝宝,生活会越来越好的。 行李被接过去,接着是大提琴,周嘉没立刻进车里,她站在车边,突兀的说,“我在车站里碰到他了。” 张舒然仿佛没听清,他把后备箱的门关上,让周嘉上车。 周嘉正要进后座,无意间瞥见了什么,急忙抓起他垂放在裤子一侧的左手,食指的指甲有一块淤血,是刚才关后备箱门的时候夹的,就因为她说的那句话,提到了那个青年。 她把脸偏到一边,肩膀轻微颤动,“舒然,我想暂停演出一年,在家里好好养胎。” 张舒然若无其事的把手拿下来,语气是一贯的温和,“随你。” 周嘉攥紧手指,哭着嗯了声。 . 张舒然的车是从唐远眼前开走的,隔着车玻璃,他看着那辆车加入车流里面,消失在街角。 “怎么了?” 耳边的声音让唐远回神,他摇头,说没什么,“回家吧。” 裴闻靳侧过身,给他把安全带系上,面孔不像白天那么刻板严峻,笼着些许柔和,“先回去睡一觉再吃东西,还是干脆吃了东西回去睡觉?” “你来选吧,”唐远懒洋洋的靠着椅背,“我有选择困难症。” 裴闻靳撩开他额前的发丝,指腹|摩||挲|着他额角的那处旧伤疤,“什么时候有的?” 唐远脑袋一歪,搭上了男人宽厚的肩膀,鼻尖小狗似的蹭了蹭,“现在。” “……” 裴闻靳把赖在他身上的青年推开,嗓音低哑,“坐好了。” 唐远手臂缠上去,把他抱住,“就这样。” 裴闻靳哭笑不得,“那我怎么开车?” 唐远说,“用意念呗。” 裴闻靳的面部漆黑。 唐远察觉男人衬衫下的肌||肉|绷紧了起来,气息也变得粗沉,他抬起头笑,眼睛黑黑亮亮的,“大叔,要不我们找个附近的酒店……啊——操!” 裴闻靳下了车,腰背微微弯着,头凑进去,对捂着脖子的青年说,“快点。” 唐远看他眉头隐忍的皱在一起,薄唇紧紧抿着,眼里|欲||火|腾升,就不敢下去了。 裴闻靳直接绕到另一边,打开车门将人从副驾驶座上拎下来。 唐远还没站稳,就听到砰地声响,他条件反射的|腿||夹||紧,身板挺直,脖子上的伤口丝丝发疼,“亲爱的,我肚子饿了,我们还是去吃东西吧。” 裴闻靳一手抄进西裤口袋里,一手松松衬衫领口,解开最上面两颗扣子,他吐出一口气,眼角微微垂着,喉结上下攒动,“嗯?” 卧槽!过分了,对我用什么美男计啊?过分了过分了。 唐远着了魔似的说,“去酒店……” 他大叫,“去酒店!” 裴闻靳的唇角往上一勾,“好。” . 这下搞的,早饭跳过去了,午饭也跳过去了,到了下午,唐远的肚子里才进了些流食。 身上干净清爽,他窝在被子里,哈欠连天,想睡觉想的不行,却有一根神经末梢在强行拉扯着,不让他睡。 思来想去,只是在等一个怀抱。 裴闻靳从浴室里出来,头发湿||答||答||的,不像平时那样一丝不苟的后梳到脑后,有点凌||乱的散在额前,衬的一张没有表情的脸生动且性||感。 唐远登时来了精神,他流氓样对着男人上下打量,“啧啧啧,大叔,您这颜值,这身材,这气质,一级棒唷。” 裴闻靳眉头都没皱一下,跟没听见一样,不是一般的稳。 唐远吹口哨,“过来,让小爷好好打赏你。” 裴闻靳这回不稳了,也没法装听不见,他擦头发的动作一停,漆黑的眉眼从毛巾底下露出来,看向床上的青年,“没够?” “够了够了够了,”唐远反射性的打嗝,“我都吃撑了。” 他拍拍肚皮,“不信你听。” 裴闻靳扶额。 唐远老父亲似的喊他,“老裴同志,坐床上来啊,我给你擦头发。” 裴闻靳迈着长腿走到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青年,“先前我给你洗澡,你挂我身上,眼皮都睁不开,现在又来劲了?” “没有,我没来劲,我虚着呢。”唐远睁眼说瞎话,“特虚,真的,我只能给你擦头发,别的都干不了。” 裴闻靳把毛巾抓下来丢他头上。 唐远拽下毛巾,笑嘻嘻的说,“坐过来坐过来。” 裴闻靳在床边坐下来,背对着青年,由着他给自己擦头发,“难受吗?” “这次演出前后有一个礼拜了,能不难受吗?”唐远嘴里做做样子的埋怨,“你也是,就不能悠着点。” 裴闻靳喉咙里碾出低沉的笑声,“要是你饿了那么长时间,一碗肉摆在你面前,你会怎么做?小口小口,慢悠悠的吃?” 唐远,“……” 得,你赢了,我投降,我认输。 如果换成他,肯定狼吞虎咽,根本控制不住。 男人的头发黑黝黝的,唐远一边用毛巾给他擦发丝上面的水,一边用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拨着,忽然没头没脑的脱口而出一句,“你是不是染头发了啊?” 裴闻靳的背部隐约一滞,他转过来,面朝着青年,眼神深邃。 唐远小心翼翼的试探,“真染了?” 裴闻靳沉默着,一言不发。 唐远把一张紧张的脸凑到男人眼皮底下,跟他对视了不到五秒,心里整个翻江倒海,“什么时候染的?染发剂那种东西对身体不好,你干嘛要染头发啊?长一点白头发又不算什么。” 他乱说一通,胡乱抹把脸,眼珠子转了转,“是不是三年前染的?” 85.85 裴闻靳的头发确实是三年前开始染的, 父亲出意外, 不在计划外的出柜, 家里一团糟, 在那个节骨眼上, 自己的心脏又出问题。 他都不知道发顶什么时候白了一小片,发现的时候已经那样了。 染黑不是为了外表怎样, 只是不想自己的小爱人难过。 旧事重提, 裴闻靳用了一种很平淡的口吻, 尽管如此, 听的人还是红了眼眶, 伤心的不能自已。 “我之前怎么就没发现。” 唐远两手耙着男人潮湿的发丝, 一双猩红的眼睛瞪着他,“要不是我今晚鬼使神差问了你一句,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我?” 裴闻靳说,“在我这个年纪,有白头发是很正常的。” “放屁!”唐远吼了声,他的手往下移,按住男人的肩膀,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你当我傻逼呢, 要只是几根白头发, 你会染?” 裴闻靳叹息, “就一点。” 唐远平静的噢了声, “那点多大啊,来,你给我比划比划。” 裴闻靳无奈的看他。 唐远也看过去,跟男人对视,嘴角紧绷,牙关|咬||在一起,长卷的睫毛眨动,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忽地一下就淌了下来。 裴闻靳心脏倏然一疼,他将青年脸上的泪水擦掉,宽大的掌心来回|摩||挲|着,“以后不染了。” 唐远打掉男人的手,挪后一些靠在床头,绷着脸一声不吭,全身都在散发着一个信号——我很生气。 裴闻靳捏了捏鼻根,“是我不对。” 唐远扯了扯嘴皮子,凉凉的说,“这回道歉,下回有个事,你照样隐瞒。” 裴闻靳的眉头皱了起来。 床前的气氛突变,温馨消失无影,取而代之的是压抑跟沉闷。 唐远不说话,裴闻靳也没有。 他们甭管是什么身份,什么年纪,什么性格,都跟普通恋人没有区别,一样会爱的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全腻在一起,一样会因为这样那样的事吵架。 有的是屁大点事,有的事关原则,总归都要吵一吵。 现在就是那么个状态。 唐远暗暗告诉自己,这次绝对不能轻易妥协。 时间在沉默中无声流逝,不知不觉间,半个小时已经过去了。 唐远的耐心濒临瓦解,忍不住偷瞄了眼周身气息寂冷的男人,要不,算了?他隐瞒你,也是有苦衷的,不想你看见了难受。 不行,不能这么算了。 不管是什么初衷,隐瞒就是隐瞒。 可是,你不也有隐瞒过他吗?你跟你爸签的那份协议,他至今都不知道。 那不一样,两码事。 …… 唐远的眉毛揪在一起,心里两个声音你一言我一语,吵的不可开交,他心神一乱,烦躁的大叫,“别吵了!” 叫完以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裴闻靳表情愣怔。 唐远的嘴角一撇,“不是跟你说的。” 完了他搓搓脸,垮下肩膀说,“我们也别吵了。” 见男人没反应,唐远臭着脸伸腿去踢,结果牵动到早就筋疲力尽的身子骨,他连着倒抽几口气。 裴闻靳坐过去,将他捞到怀里,手掌按在他的背上,一下一下安抚的拍着,嘴上低声训斥,“知道自己不舒服,还乱动,不听话。” 唐远,“……” 怀里的人不安分,要出来,裴闻靳用手臂圈紧了些,“好了,别闹了,睡会儿吧,晚点我们再回去。” 唐远拉着他一起躺到床上,脑袋靠在他的肩窝里面,“先睡觉,睡醒了,我再跟你说点事。” 下一刻又说,“你给我唱那首歌呗。” 裴闻靳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什么?” “唱首歌。”唐远侧过身,把手臂横过去,搭在他的腰上,“就唱,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的花朵真鲜艳,开头我已经给你唱出来了,你往后面接着唱,你是80后,没问题的。” 裴闻靳阖着眼帘,看样子是睡着了。 唐远往他胸口一趴,对着他的脖子吹口气,一口,两口,乐此不疲。 脖子里发痒,裴闻靳的呼吸紊乱,装睡装不下去,就用手掌盖住青年的眼睛,另一只手扣住他的后脑勺,将他的脑袋摁在怀里。 唐远呼吸困难,他挣扎着,冷不丁听到头顶响起歌声,醇厚而又低缓,裹挟着几分难掩的别扭。 “暖暖的阳光照耀着我们,每个人的脸上都笑开颜……” 唐远费力把脑袋往外面挪,还是不行,脑后的手掌跟金钟罩似的,他喘着气,匪夷所思的听男人将一首歌唱完,声音模糊的说,“很好听啊,你怎么从来不跟我说你会唱歌?” 裴闻靳的薄唇动了动,啼笑皆非,“这叫会唱?” “叫啊。”唐远啧了声,“跟我说实话吧,你上学那会儿,是不是歌唱小能手?” 裴闻靳露出回忆之色,“只当过文艺委员,拿过歌唱比赛的冠军。” 唐远一脸血,“您太谦虚了。” 裴闻靳挑眉,“还行。” 唐远的嘴角抽了抽,他不挣扎了,八爪鱼般趴着,脸歪到一边,“你继续你继续,唱完了唱别的,我不睡着不准停。” 话是那么说,但他心里却在念叨,快点睡着。 所以裴闻靳没唱两首,唐远的呼吸就变得悠长,跟周公玩儿去了。 裴闻靳把青年往胸膛里带了带,低头凑近,|亲||吻|他的发丝,薄唇漫不经心的磨||蹭着。 不知过了多久,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裴闻靳快速拿起来接通,嗓音压到很低,“喂,爸。” 那头的唐寅一听裴闻靳这声音,就知道儿子在他那儿睡觉,本来的质问一下子跑没了影,答案全出来了。 裴闻靳低声问,“爸,什么事?” “让他明天回老宅,老太太大寿。”唐寅的声音比他还低,“你也跟着。” 裴闻靳说,“我去合适吗?” 唐寅没好气的说,“合适什么不合适的,你四年前就去过了,少他妈在我这来这一套!” 裴闻靳的面部|肌||肉|抽||动。 “去了注意点。”唐寅熄了火,把指间燃到头的烟摁在烟灰缸里,“你们俩的戒指,进门前最好还是取下来一个,寿宴完了再戴回去。” 裴闻靳应声,“好。” 小辈能这么懂事,不需要大费周章,伤肝动气,唐寅舒坦了些,他没多说就把电话挂了。 “金城”顶层的房间非常宽敞,却不明亮,一整面落地窗的窗帘全拉起来了。 唐寅深坐在皮椅里,给自己又点了一根烟,他垂着眼睑,不时抽上一口烟,再缓慢的吐出一团白雾,不知道想些什么,又或是什么都没想。 只是单纯的沉溺在充满尼古丁的世界里面。 一根烟燃烧过半,外面响起敲门声,伴随着廖经理毕恭毕敬的问声,“董事长,新来了一个员工,是个女学生,学表演的,要不要我把人带上来?” 房里没有响动。 廖经理维持弯腰的姿势,耐心等候着。 过了足足有五分钟,房里传出一道慵懒的声音,“带上来吧。” 廖经理松口气,半年多了,董事长终于恢复成了原来的生活,不然他真担心自己会失去讨好董事长的唯一机会。 这金碧辉煌的“金城”是国内最大的会所,来消费的非富即贵,仅仅只是有几个钱都进不来,要是哪个客人手持一张金卡,那绝对是董事长的朋友,贵客。 对外营业只是次要的,唐氏不差钱,主要是董事长用来消遣的地方,自家的,安全性高一些。 四年前董事长发话,廖经理跟几个主管连夜开会,以最快的时间扩展了业务,招进来一批18到20岁之间的男孩子,尽心培训。 现在的“金城”比以前更加辉煌。 廖经理生怕董事长伤春悲秋,把它给关了。 人很快就带上来了,廖经理敲敲门,等到准许才开门进去。 小姑娘五官不算多么惊艳,就是一双眼睛会说话,看人的时候,能把人勾的心痒痒。 廖经理见她呆呆的看着皮椅上的那位主子,见怪不怪,这一幕都不知道目睹过多少回了。 确切来说,每一个进这房间的,都会迷上那位。 不管进来之前多么挣扎,犹豫, 廖经理能理解,那位成熟,多金,风流,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大叔的魅力,他要是小姑娘,也喜欢。 “董事长,那我就先下去了。” 主子没有吱声,也没任何表示,廖经理不敢迈步。 诺大的房间里一片寂静。 唐寅嘴边叼着烟,说话时,一小截烟灰掉了下来,他懒散的拍掉,“过来。” 小姑娘傻愣着。 廖经理把她往前面一推。 小姑娘惊的轻喘了声,她站稳身子,||咬||了||咬||水||嫩|的嘴唇,一步步走了过去。 唐寅叼着的烟一抖一抖的,“抬起头。” 小姑娘照做,将一张清汤挂面的白净面庞暴露在水晶灯底下。 唐寅眯起了眼睛。 小姑娘在那道目光下紧张的忘了呼吸。 上个月,在娱乐圈小有名气的学姐带她去参加一个聚会,给她介绍了有钱的几个大老板,还说背后有人罩着,进圈子会比较容易,也不怕没有资源。 奈何那几个大老板都油||腻||腻||的,身材发福,油光满面,离她的理想情人样子相差太远了。 学姐告诉她,圈子里最硬的后台就是唐氏那位大人物,很多影星都跟过他,在他身边待的时间最长的是方琳,大满贯影后,去年跳海死了,红颜薄命。 学姐还说,方琳死了以后,那位大人物身边就没出现过别的人。 看来是动了凡心。 当时她只是好奇,没有其他想法,直到学姐哎了一声,说,你长得跟那个影后有点像,没准可以当个替身。 小姑娘心里瞬间就涌进来很多想法。 最有可能接触到那位大人物的地方就是“金城。” 就算接触不到了,她也可以在那样高档的地方得到其他选择。 所以小姑娘进了“金城”,她万万没想到,上交体检报告的第二天就被经理带到了顶层,见到了那位大人物——唐氏的掌舵人。 此时就坐在自己眼前。 他比报道上还要年轻,不像是有一个二十出头孩子的单身父亲,那张脸很帅,是那种成熟男人的魅力,丝毫没有四十多岁该有的岁月痕迹。 小姑娘一颗心怦怦直跳,她一想到待会儿要跟这个传奇人物在一起,脸就红成了番茄,心里既害羞,紧张,又有些期待。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三种情绪渐渐消散,被忐忑不安占领。 因为她感觉男人不像是有兴趣,也不像是在高高在上的估量一件商品,更没有一丝发现她跟方琳相似的惊喜,看她的眼神很怪。 廖经理也是那种情绪,比她还要浓烈。 以前董事长看上的那些,多多少少都有夫人的影子,两年前开始,董事长的口味变了,可能他自己都没发觉,他挑的人不再跟夫人像,而是有方小姐的韵味。 底下人全拿他当祖宗,还不是想尽办法伺候。 廖经理一看到这小姑娘,心里的小算盘就敲响了起来,人也领到了董事长面前。 但现在是怎么回事? 他一时拿不定主意了,难道董事长还是只爱夫人? “小廖。” 皮椅上的主子开了金口,廖经连忙恭声应答,“诶,董事长,您有什么吩咐请说。” 唐寅意味不明的笑了起来,“你倒是会办事啊。” 廖经理心里一突,额角滑下来了一滴冷汗。 这事不妙,他费这么半天劲,却把自己送|枪||口|上了,妈的,衰死了。 小姑娘不知道这里头的玄机,她下意识的找存在感,“唐……唐先生……我……” “嘭——” 昂贵的烟灰缸被大力扔到地上,发出巨大声响后四分五裂,里面的烟头跟烟灰散落一地。 这一幕如同平地一声雷。 廖经理胆战心惊,腿一软,差点跪下来,小姑娘直接吓哭了。 唐寅暴戾的低吼,“都滚!” 廖经理赶忙把小姑娘拖了出去,一刻都不敢停留。 门关上了,房里恢复寂静。 唐寅的手指一疼,这才发现小半根烟一直被他夹在指间,已经燃烧到了尽头,他将烟丢到地上,皮鞋碾过。 当初开“金城”,是想在工作之余能够放松放松,现在怎么反而更闷了? 唐寅倒了点红酒,一口饮下,他拉开落地窗的窗帘,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拿着酒瓶,起身走到那里,俯视这座城市,越发的无趣。 半响他老态横生的叹一口气,以后还是不来了吧。 一个两个的,全他妈不省心。 干脆找个别的解压方式。 找什么好呢…… 唐寅想来想去,想到的就是钓鱼,种菜,他的额角青筋直蹦,这是要提前过上老年生活了? 罢了,提前就提前吧,总归要过。 . 老太太的寿宴设在老宅里面,办的很隆重,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唐远从小到大,不知道应付过多少这样的场面,还是不喜欢,他逮着一个空隙就溜到后花园,扯了脖子上的领结喘气。 “嘿,唐!” 丹尼尔从竹林边过来,脸黝黑,牙齿洁白,铁灰色正装包|裹||着一身壮硕的肌||肉,相貌堂堂,他几个大步走向唐远,将黑色脑袋凑近,五大三粗的,愣是做出小女人的羞涩,“唐,我想乘人之危了。” 唐远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乘人之危。”丹尼尔示意他往一处看,“就是我不想做君子了,我想做小人。” 唐远顺着那个方向看去,冯玉那丫头坐在树底下的白椅上面,穿了件鹅黄色连衣裙,长发披肩,面容憔悴,人比黄花瘦,我见犹怜。 男朋友劈腿表姐,打击可想而知。 丹尼尔苍蝇搓手,“唐,要是我做了小人,你还会不会把我当朋友?” 唐远被他的滑稽动作逗笑,“你打算怎么做小人?” 丹尼尔郑重的说,“从明天开始,我要正式开始追求冯,我要努力让她成为我的神话。” 唐远说,“那不算小人。” “不算?”丹尼尔愣了愣,他将黑色脑袋耷拉下去,“她现在感情受伤,脑子里跟心里都很混乱,我这时候追她,给她浪漫,给她温暖,非常不绅士,唐,你别安慰我了,我这么做就是小人。” 唐远被他这个朋友的观点打败了,无力反驳,只能说,“冯玉喜欢皮肤白的男生。” 丹尼尔一点都不气馁,“我一个朋友,他说他要找一个大胸妹,可是她的妻子很小很小很小,事实证明口味是会变的。” 唐远满脸黑线。 丹尼尔按住他的肩膀,低着头认真看他,“唐,你会祝福我吗?” “伙计,我祝福没用啊,”唐远说,“你得让上帝祝福你。” 丹尼尔孩子气的瞪他一眼,“你说上帝很忙。” “……” 唐远给了他一个兄弟的拥抱,拍拍他的肩背,“如果你够诚心,能将上帝打动,肯定会得到祝福跟关照。” 丹尼尔兴奋的蹦跳起来,“唐,你说我要怎么追求她呢?鲜花?巧克力?中国的小姑娘喜欢什么?你帮帮我,拜托你一定要帮我。” “帮你是没问题的,不过,”唐远顿了顿,“丹尼尔,她家里是医学世家,未来她的丈夫要跟她门当户对,就是,唔,中国的一种商业联姻,建立在两家互赢互利的基础上面。” 丹尼尔听懂了,很不认同的叫起来,“ONONON,还不到那时候,唐,我现在还不需要考虑那么多,我现在只需要让她收下我的玫瑰花,答应跟我约会。” 唐远嘴角一抽,丹尼尔这心态好。 以后的事儿,还真说不准。 丹尼尔去找冯玉,唐远回了宴会厅,见着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蒋恶。 虽然唐远知道蒋家在邀请名单里面,却没想到蒋恶会来。 蒋恶的下巴上蓄了一圈胡子,气质从野性变得忧郁,他才二十多岁,竟然给人一种历尽沧桑,看破红尘的错觉。 而当他举杯跟女人谈情的时候,那种错觉就没有了,还是原来的放||荡|不|羁。 唐远向不远处跟几个人说话的裴闻靳投过去一个眼神,而后才走到蒋恶那里,打了个不冷不热的招呼。 蒋恶将手从一个女人的腰上拿开,朝唐远斜眼,嫌弃的挑唇,“你还是一副让人讨厌的老样子。” 唐远笑了笑,“彼此彼此。” 他跟蒋恶碰杯,语气随意的问,“这几年怎么没见你有什么动静?” 蒋恶语出惊人,“养伤。” 唐远一脸愕然,“你受了伤?” “胸口被扎一刀。”蒋恶轻描淡写,眼睛对刚才那个女人放电,明目张胆的|调||情|,话是对唐远说的,“差点死了。” 唐远从嘴里蹦出一个人名,“因为张杨?” 蒋恶脸上的笑容骤然僵硬,眼里有寒意汹涌而出,又在转瞬后恢复如常,他凑到唐远耳边吹口气,动作暧||昧||轻||挑|,“亲爱的,你这么聪明,让我说你什么好呢?嗯?” 唐远忽地发觉一道熟悉的视线扫来,他下意识将蒋恶推到旁边。 蒋恶先是一怔,几秒后才明白了什么,在大厅里找到裴闻靳的身影,确认过眼神,是打翻了醋坛子,他再去看面前紧张兮兮的青年,不禁觉得好笑,“操,搞什么,你怕他?” 唐远冷冷的说,“关你屁事!” 蒋恶似笑非笑。 唐远继续刚才未完的话题,“三年前,我在国外碰到过他,虽然没见着人,但他一定在附近。” “我送他去的。” 蒋恶一口饮尽杯子里的红酒,不知道是喝的猛了,呛的,还是怎么回事,他的呼吸略微粗重,眼角隐隐有湿意,“那会儿他跟我闹,天天的闹,疯了一样,趁我睡觉捅我一刀,完了就把刀子对准自己,听到这里,你是不是以为他要跟我殉情?错,他是知道自己没活路了,与其被我家里人弄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如自行了断,多聪明啊。” 唐远听的头皮发麻。 “出来玩,图的不就是个快活,我看他那样要死要活的,实在是恶心,就让他滚蛋了。”蒋恶一副踩到|狗||屎|的表情,“看在他跟了我一年多,让我爽过无数次的份上,我给他开了一张支票,顺便问他想去哪个城市,把机票也订了,玩不起的,还是滚远点好。” 唐远没戳穿蒋恶拙劣的谎言,半响出声,“没听说他在舞蹈界混。” 蒋恶闻言,抖着肩膀讥笑,“承认别人比自己优秀,似乎对他来说,比死还要难受,混个屁啊。” 这个话题草草结束,唐远转过身去吃甜品。 蒋恶阔步跟在后面,“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要跟我爸他们一起过来吗?” 唐远边走边说,“这是我奶奶的寿宴,各行各业的领军人物都来了,你想趁这个机会告诉所有人,蒋家的太子爷回来了。” 蒋恶怔忪一秒,你丫的还真是了解我啊。 醋坛子已经滚了过来,就在后面不远,蒋恶搞事情的把胳膊搭到他的肩膀上面,“说真的,你是gay,我也是gay,我们联姻是最好的选择,考虑考虑?” 话音刚落,一只手就从后面伸过来,将他的胳膊抓住,用力甩到了一边。 86.86 裴闻靳那一手的力道极大, 蒋恶踉跄了一下, 正要发作, 一大一小两个当事人就已经进了左边的房间里。 门一关, 将他跟背后的觥筹交错隔绝在外。 蒋恶的脸部表情阴晴不定, 这俩人他妈的都不把他放在眼里,就不怕他把消息卖给媒体? 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 拔一根烟衔在嘴边, 牙齿|咬||住|烟蒂, 没什么意义的嗤了声, 掉头回到喧嚣的大厅, 跟美女们游戏人间。 不远处, 蒋父看儿子没个正形,脸都绿了。 蒋老二也看见了,他却是不同的态度,“大哥,我看毛毛这样挺好,至少不会再跟那个孩子纠缠不清。” 蒋父的脸色稍微暖和了一些,但依旧难看,“以前他不论怎么玩,我都不过问,玩可以, 不能当真, 结果他竟然当了真, 对方乡下人就算了, 还是个男的,人品不过关,有心计,靠身体利用他,好为自己谋利,他倒好,还想让人进蒋家,一厢情愿,见了血,差点把命搭上去。” “当初我就该把那孩子弄死!” 蒋老二想起那时候侄子为了让那孩子毫发无损的出国,不惜拒绝缝合伤口,以死相逼的一幕,还有点心悸。 他安慰的说,“算了,毛毛有了那次的经历,以后肯定不会再干那种蠢事。” “再说了,那孩子在艺术团跟人结怨,断了一条腿,据说走路有点瘸,舞蹈是不可能再跳了,后来好像进一家小公司做了普通文员,这几年没再回来过,也算守信用,说到做到。” “性格扭曲,太过自负,难成大器。” 蒋父发现儿子抓起一个年轻女孩的头发,大厅观众之下放到嘴边|亲||吻|,看得他眼角直抽,“臭小子是故意的,他在向我示威。” 老头儿,你说随便我怎么玩都可以是吧,那行,我就随便玩了啊。 这是蒋父从他儿子的眼神里看出来的东西,他血压高,为了自己的身体考虑,二话不说就转身走开,眼不见为净。 蒋老二警告的瞪了眼侄子,让他收敛一点,差不多行了。 蒋恶无所谓的耸耸肩。 . 老太太迷信,开席时间找人算了的,十一点四十。 宾客们提前就座。 老太太九十大寿,穿了身定制的红色唐装,一头稀松的银发整齐梳了个发髻,体体面面的坐在上方,她年轻时候就喜欢玉,老了还喜欢,脖子上手上都佩戴了儿子给买的玉器,显得雍容华贵,精气神看着很不错。 儿孙们依照辈分磕头拜寿,报一个名,上来一个。 唐家除了当家主比较狠,早早给自己结扎,这些年只有一根独苗,其他人都挺随心所欲,抛除外面不清不楚的私生子女不说,认祖归宗的大多都是两到三个。 所以唐家是家大业大,枝叶繁茂,除了唐宏明一家缺席,其他的都来了,一番流程走下来,花了一个多小时。 到点上宴席。 唐远跟裴闻靳站在走廊上,待会儿他单独行事,对方要跟着他爸。 “你看着老唐同志啊,让他少喝一点酒,你也是。” 裴闻靳也有话叮嘱,“不要让蒋恶靠近你。” 唐远摇摇头,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裴秘书,你这醋味儿咋个还没散呢?” 裴闻靳睨他一眼,整整袖口,径自进了左手边的包厢。 唐远迈开脚步,进去的那位又出来了,动作强硬的把他拽到距离这里最近的洗手间,等他出来时,嘴巴上破了个口子。 罪魁祸首已经走了。 卧槽!唐远|舔||着|嘴巴上的伤口,做标记也不带这么狠的,一会儿还让不让我吃菜啊? “唐,你怎么还不进来?” 丹尼尔从斜对面的包厢里探出脑袋,看到了唐远嘴上的伤,他连忙走过去,有模有样的砸嘴皮子,“啧啧啧,亲爱的,你有一个粗||暴的情人。” 唐远抽着嘴纠正,“爱人。” “好吧,是爱人。” 丹尼尔喜欢他的认真态度,“唐,我觉得,就是,那个,心眼,对,你的爱人心眼太小了。” 唐远再次纠正,护犊子样不要更明显,“那叫占有欲。” 丹尼尔滑稽的翻了个白眼,“OK,你已经完全被他迷住了,王子竟然被骑士迷住了,天哪,我真是……” 唐远将他搬转过来,面对着包厢,“丹尼尔同学,赶紧进去吧,别逼逼了。” 丹尼尔,“……” 包厢里有好几个外国友人,都是被丹尼尔的热情感染,来中国游玩的,赶巧碰上了这次的寿宴。 冯玉坐在他们旁边,语言交流有障碍,她就全程低头刷手机,直到丹尼尔把唐远叫进来,才将已经发烫的手机放进口袋里。 倘若今天不是唐远奶奶的大寿,冯玉早就提前走了,或者说她就不回来。 唐远跟丹尼尔分别在冯玉一左一右坐下来,在座的碰了个杯。 冯玉放下杯子,垂眼夹了两截酥炸秋葵到盘子里,也不吃,就用筷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拨||着,闷闷不乐。 唐远听到丹尼尔用从未有过的温柔语调跟冯玉说话,问她想吃什么,要不要吃这个,要不要吃那个。 冯玉无精打采,偶尔应一声。 丹尼尔既不灰心,也不嫌烦躁,依旧笨手笨脚的用中国的方式来照顾她,看她的眼神很宠,像一头大笨熊守着自己的小白兔。 唐远多看了两眼,趁丹尼尔跟朋友说话的功夫问冯玉,“你怎么没跟你哥他们一桌?” 冯玉垂着眼皮,“不想去。” 唐远猜想她大概是不愿意家里人跟她提起前男友的事情,“当年裴闻靳父亲的手术,还多亏了你两个哥哥帮忙,我一会儿要去给他们敬……” 冯玉打断他,没头没脑的来一句,“唐远,你手上的戒指呢?” 唐远一愣,他顺着冯玉的视线看看左手无名指,戒指戴的时间短,还没留下什么白印子。 冯玉重复着问了一遍。 唐远察觉出她的不对劲,眼里若有所思,“昨晚洗澡拿下来了,忘了戴回去。” 冯玉沉默了半响,很小声的说,“我看到了。” 唐远面不改色的笑问,“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冯玉的语气停顿,有点羞于启齿,“我看到他把你抱在怀里,你们很亲密。” 说完,她就飞快的看了眼唐远,在他下嘴唇的新鲜伤口上停留了两三秒,之后又将视线收回来,继续放在精致的餐盘上面,“你跟他是那种关系。” 唐远大方承认,“嗯。” 冯玉怎么也没办法把同性恋跟唐远结合到一起。 她想起当年第一次跟他见面,在色调浪漫的咖啡厅里,他拒绝了她,并对她表明自己的择偶标准。 现在想来,不管是把哪一条拎出来,都跟那个男人对的上号。 原来那时候就喜欢上了。 冯玉看餐盘看了好一会儿,她将视线第二次转向唐远,轻声叹气,“我真羡慕你。” 唐远一脸的不解。 冯玉用只有他能听见的音量问,“你爸应该知道你跟裴秘书的关系吧?” 唐远点点头。 冯玉又问,“也同意了?” 唐远说是啊。 冯玉露出意料之中的表情,她低头,手抠着桌布上的花纹,“你知道吗?其实我喜欢画画,梦想是当一个画家,就在街头给人画头像,背着一个画板,走到哪儿画到哪儿,多自由啊。” “但是我家里人都要我学医,他们不准我画画,我只能学医,谈的男朋友也是我家里介绍的,不对,前男友。” 她的情绪略微激动,睫毛潮湿,眼睛泛红,声音都颤了,“所以我羡慕你,真的,唐远,你爸让你选择自己喜欢的专业,从事喜欢的工作,跟喜欢的人待在一起,他给你的那些,都是大家族的子女得不到的。” 唐远后仰一些,靠着椅背看冯玉,眼神复杂又幽深,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冯玉没有在这样的场合失态,她及时调整情绪,“当然,我相信那些都是你努力坚持来的,可前提是你爸爱你,愿意在你面前妥协,让步。” 唐远没有反驳,也不想反驳。 如果他爸始终不妥协,那么,到最后就是他妥协,两个里面,总归有一个低头,后退,自古以来都是那么回事。 否则谁都玩命坚持,必然就会是玉石俱焚,局势走上极端。 那是下下策。 冯玉难掩羡慕的说,“唐远,你上辈子一定拯救了一个银河系,这辈子才会有那样的爸爸。” 唐远的脸部肌||肉||抖|动,“这话要是让我爸听到,他得骄傲死。” 冯玉噗哧笑出声。 “笑了好,还是笑了美。”唐远松口气,语气轻快了起来,“你看你,年纪轻轻的,如花似玉,名校在读硕士生,家底丰厚,你怕什么?尽管大胆的往前走,日子长着呢。” 冯玉轻嗯了声,“我不会跟别人说的,你们要小心。” 唐远笑了,“好。” 冯玉在心里说,唐远,希望你可以比我幸福。 自从那天寿宴结束以后,唐远每天刷新闻,都能看到蒋恶,太子爷华丽归来,荣登小金主们的第一宝座,有关他猎艳的报道层出不穷。 唐远觉得蒋恶是在刻意高调,恨不得全世界每个犄角旮旯都知道他过的有多逍遥快活。 这大概是种病,重伤后的综合症。 蒋恶自己玩不算,还非要拉上唐远,又是电话打,又是开辆拉风的跑车挺歌舞团门口。 唐远一回家就浸泡在醋里面,那段时间他差点死在床上。 入秋之后,气温下降,日月如梭。 季节在不断变化的人,事,物这三样东西里面推进。 蒋恶那股子邪劲儿没了,他换上正装进公司上班,开始迈入职场,戴上了冷酷的|面||具,混的像模像样。 人都会变。 每一次改变,都会付出相应的代价,唐远也是一路走过来的,深有体会。 农历十二月下旬,唐远跟团下部队演出,慰问辛苦一年的|军|人|们,中途接到丹尼尔的电话,说陪冯玉去医院检查耳朵,看到他爸被人从救护车上抬了下来,不知道怎么了,把他给吓的,当场就手抖个不停,手机掉桌上,人也瘫在椅子里起不来。 还好后面紧跟着就是裴闻靳的电话,跟他说明了情况,把他安抚了一通,不然他肯定崩溃的大哭。 老师考虑唐远的状态不好,就给他做思想工作,他不能走,不然少一个人,还是那么重要的位置,演出就没法进行。 唐远浑浑噩噩的打给裴闻靳,问他爸怎么样了。 裴闻靳说,“我跟医生交涉过了,爸犯胃病是喝酒喝的,现在正在输液,已经没事了。” 唐远脑子里的那根弦松了下来,之前绷的太紧,这一松,整个人都有些头晕目眩,“你把电话给爸,算了,别给了,等我演出完回去,我自己问他。” 裴闻靳在那头说,“有情况我会告诉你。” 唐远听着他沉稳的声音,安心了很多,疲惫的吸口气,嘶哑着声音说,“那你照顾好爸啊,也照顾好自己,等我演出完就回去。” 裴闻靳喊了声“小远”,语调一改惯常的冷淡,温柔的不成样子,“别担心,回来的时候不要慌慌张张的。” 唐远,“昂。” 口头答应是一回事,做起来是另一回事,唐远演出结束当天就跟老师打了招呼,匆忙回了A市,谁也没告诉。 当他推开病房的门,看到他爸靠在病床上翻文件,那一瞬间就炸了。 唐寅的求生欲很强,他不顾形象的乱七八糟一通大吼,“医生——护士——裴闻靳——来人——” “……” 唐远把门一关,后背抵着,用表情跟行动给他爸上演了一出什么叫“喊啊,接着喊啊,你就是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唐寅快速把床上的文件拨到一边,迟疑了一秒就全丢地上了,以此证明自己的认错之心。 全然没了大总裁的威风八面。 有护士来敲门,被唐远打发走了,他一步步走到病床边,低头看着满脸病态的老唐同志,不出声。 唐寅还是头一回从儿子身上感觉到了压迫感,虎父无犬子,这话果然不假。 他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胃病,老毛病了,你知道的,不是什么大问题。” “不是什么大问题?”唐远要哭不哭的模样,说话的声音都在抖,“爸,你能不能对自己的身体重视一点?算我求你了,能不能啊?” 唐寅这会儿没摆出一家之主的架势,而是一个让儿子担心的老父亲,他叹气,“以后爸会注意。” 谎话说多了,承诺就变得很轻很薄。 唐远不信。 唐寅看出来了,脑门的青筋不由得蹦了一下,一张脸也黑成锅底。 想他堂堂唐氏董事长,管着不知道多少个家庭的生计,大风大浪经历了几十年,没人敢跟他横,一个忤逆的都没有,到了儿子面前,他愣是感到无力,这会儿还有些委屈。 八百年没有过的情绪了。 唐远看他爸半个身子都从病床上起来了,顿时火冒三丈,眼睛凶狠的瞪过去,“你又要干什么?还想看你的破文件?” 唐寅的委屈更强烈,浮到了明面上,他可怜巴巴,“喝水。” 唐远还瞪着他,胸口不断大幅度起伏。 唐寅很无奈的喊,“宝贝,给爸倒点水。” 唐远回过神来,倒了水端给他爸,他将椅子拎到床边,一|屁||股坐下来,两手捂住脸,深深的呼吸着,“爸,我这回快被你吓死了。” 唐寅喝水的动作一顿,心里感动的一塌糊涂,儿子没白养,这么孝顺,他就是真下去了,也能瞑目,面上却要瞧不起的哼了声,“都是有小本子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沉不住气?” “我这是沉不住气吗?”唐远放下手,呼吸急促,眼睛猩红,“要是我爸没了,你还能再给我发一个?” 唐寅喝两口水,拉长声音感慨,“没那本事唷。” 唐远焦躁的使劲抓抓头,徒然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往椅子上一瘫。 唐寅打量儿子,风尘仆仆的,估计这两天没怎么休息,黑眼圈都快掉下来了,“背包怎么还背着?傻了?” 唐远嘁了声,可不是傻了,他将背上的背包拿下来丢脚边,“裴闻靳人呢?怎么没见着?” 话音刚落,就跟老天爷安排好了一般,病房门外响起了裴闻靳的声音。 唐远过去开门,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裴闻靳揉了揉怀里人的头发,“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 唐远尚未说话,后面的病床上就传来声音,“还不是为了给他老子搞|突||击,翅膀硬了,窝里斗。” 他正要说点什么,冷不丁看见裴闻靳手里的文件,那脸色立马就难看到了极点,文件谁让你拿过来的?” 裴闻靳不动声色的看向病床方向,唐董事长闭着眼睛,视而不见。 摆明了就是危急关头明哲保身。 裴闻靳俊美的面部隐隐抽了抽,他只好把锅背上,“我拿的,要爸签个字。” 唐远脚踢过去,力道有收,没敢用全力。 裴闻靳很了解自己的小爱人,他站在原地没躲,整洁笔挺的西裤上面多了个鞋印。 唐远臭着脸,“不要以为你没躲,挨了我一下,我就放过你了。” 裴闻靳的强迫症很严重,向来都是个一丝不苟的人,此时却没管裤子上的鞋印,他沉声表态,“这件事是我欠考虑。” 唐远眯眼,“是吗?” “是,”裴闻靳丝毫不卡壳的说,“我的错。” 躺在病床上的唐董事长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这还是头一回正儿八经的看他儿子跟他这个秘书相处,原来还挺好奇的,不知道他这个秘书会不会还是一板一眼,面无表情,没想到竟然这么会哄他儿子。 真他妈的|狗||腿|。 唐董事长心里心里鄙视。 很快的,唐董事长就自顾不暇了,因为他儿子丢下自己的另一半走到床前,半跪着握住他的手,“老唐,戒烟戒酒是不是还落实行动了?” 裴闻靳接收到上司兼老丈人发来的求救信号,他将视而不见这一招还了回去。 唐远速战速决的下定论,“这样,就从明年开始,我们慢慢来。” 下一秒,他就说,“老裴,你负责监督。” 裴闻靳,“……” 唐寅,“……” 唐远垂了垂眼皮,望着他爸手臂上的针眼,又去看床头柜上的药瓶,他的鼻子一酸,“爸,你想什么时候退休就告诉我。” “儿子,现在谈论这个话题还早吧。” 唐寅的眼角有细纹堆积,岁月伴随着阅历一起沉淀下去,让他看起来有种难以掩盖的魅力,他慵懒的勾起唇角,哼笑了声,“你爸我才四十五岁。” 唐远不给面子的提醒,“你已经过了四十六岁生日。” 唐寅摆摆手,“那也还早,爸的那些生意上朋友里面,好多都是五六十岁。” “反正我就是想告诉你,”唐远抿了抿嘴,有点别扭的嘀咕,“我的自由跟梦想,都没有你的身体重要。” 唐寅心头一震。 病房里的另一个听众侧头看过去,那里面有欣慰,也有疼爱,看了半响才撤离目光。 唐远将那句话重复了一遍,表明他的决心。 唐寅沉默良久,反手拍了拍儿子的手背,无声的安抚。 他早就想好了,等时机一成熟,就通知媒体将儿子跟裴闻靳的关系公开,让唐家人认可他们的婚姻。 将来哪天他退休了,就让裴闻靳坐他的位置。 裴闻靳无论是工作能力,人品,还是对待感情的忠诚,他都明里暗里的考证过多次,没有问题,信得过。 至于儿子,还是继续留在舞台上发光发热吧。 希望他能一直沿着他妈妈走过的那条路走下去,走的比她妈妈要远。 二十九那天清晨,天还没亮,唐家父子俩跟着裴闻靳回老家过年。 这是某一年,某一天,某个晚上,唐远和裴闻靳谈过的愿望,今年就实现了。 当初还在驾车跟坐火车之间摇摆不定,这次选择了前者,带的东西多,驾车方便些。 况且他们三兜里都揣着驾照,可以换着开,□□个小时的长途,路上再休息休息,不会有多累。 高速上堵了一段,后面就不堵了,裴闻靳老家那个方向偏。 车是在下午两点多到下的高速,唐远在前面开车,他爸霸道范儿的躺在后座,睡的昏天暗地,爱人在他旁边的副驾驶座上,接着家里打来的电话,问到哪儿了,都好不好,还问要吃点什么,面条可不可以,饺子也有。 裴闻靳侧过脸,嗓音低柔,“你跟爸要吃面条,还是饺子?” 唐远对他笑,“都好。” 吃什么都无所谓,关键是两家人在一起。 裴闻靳跟他爸说了几句,挂掉电话说,“我来开吧。” 唐远摇摇头,任由男人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就用那种他熟悉的宠溺目光在他身上游走。 车在不算很宽的路上行驶着,承载了唐远生活的全部。 光秃秃的树木快速倒退,外面的金色一点一滴阳光洒过来,铺满了车窗,照的人心里一片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