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重生之后》 第1章 第1章 庆明二十六年冬至日,北洛长公主结束了她荣耀而辉煌的一生。 飞雪漫天的日子里,白帐在公主府里飘扬,下人们各个屏息专注,生怕哪里出了错处。 子杳飘在半空,看着身穿明皇色龙袍、连冕冠都来不及摘下的中年男人,骑着马、横冲直撞地进了公主府。 他身后的下人跟在后面追,“陛下!陛下!” 皇帝不理身后宫人的呼唤,径直进了公主府。公主府的小侍向他行礼,“参见陛下。” 皇帝从马上下来,直接一脚踢翻了挡路的小侍,冷喝一声,“滚!”就急匆匆地往里冲。 但待到他进了屋子,又不敢再往里进了。 子杳跟在他身后,看着满屋子的人跪倒在地给他请安。 皇帝没有叫起,远远地看着床榻上静静躺着的那人,刚刚还满脸的急躁,此刻却忽然静了下来。 侍卫给他撩着帘子,他却不进去,兀自站在门口任由冷风吹着,白着唇,指着床问,“那是谁?” “陛下。”伺候在子杳身边多年的老宫人跪在地上,打破了皇帝心中仅存的幻想,“陛下,那是长公主殿下。” 她以头触地,“长公主,殁了。” “你胡说!”皇帝顿时满脸怒容,眼神里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哀求,哑声道,“你可知,欺君乃是死罪!” 宫人并不害怕,规矩地跪伏在地,“您去看看殿下,她走之前,还提起过您。” 单这一句话,就击溃了皇帝。他指着嬷嬷,指尖开始颤抖。 “胡说!你胡说!”这个执掌天下、坐拥江山的男人此刻红了眼眶,“朕不信!你骗朕!你们都骗朕!” 宫人不再说话。 跟在他身后的子杳忽然叹了口气。 她上前,抚摸皇帝的脸。 但却摸了个空。 但手掌穿过了他的身体。 皇帝感觉不到她的触摸。 子杳没有任何时候如同现在一样明晰,她真的死了,死在她四十九岁的生辰前夕,随着大雪,结束了她跌宕起伏的一生。 她低垂着眼帘,看着皇帝还是一步步地挪到床边。 他叫她,“阿姐。” 床上的女人看起来年纪不小了,即便保养着,面上也出了些浅淡的皱纹,此刻正安安静静地躺着,看起来倒是有几分慈祥。 人应该是在睡时去了的,没有痛苦的神色,很安详,头发也没有梳起来,素面朝天的。 皇帝将手覆在她的面上。 床上的人已经无法给他回应了,没有如他期待的一般,睁开眼,眉眼间带着温柔看他,回他,“阿宣来了啊。” 这个世上唯一敢唤他小名,生气了甚至敢连名带姓地叫指着他这个当朝皇帝教训的人,再也不会醒来了。 君文宣红着眼眶,握住她冰冷的手。 子杳看着君文宣,看着她一手扶持的皇帝。 这个没有血缘的弟弟。 子杳虽名为公主,却是周姓,也并非皇室后裔。 她是先帝在世时,亲封的公主,是先帝的义女。 前十四年,她作为周家的小姐长大,还有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未婚夫。 十四岁时,她的未婚夫因为家族谋逆,被满门抄斩,当时的皇帝怜惜她,将她收为义女,成了没有皇家血脉的公主。 她的未婚夫死在了抄家的那场大火里。 这大概是大部分功高盖主的武将注定的归宿。 她那时正赶上和母亲外出祈福,没能亲眼见过那场大火,只是听说,那场火着了一天一夜,在外城都看得见冲天的火光。 而后曾经满身殊荣的将军府,成了废墟,成了禁忌。 祈福回来之后,子杳曾经去故地看过,只可惜除了一地的灰烬与残垣断壁,再无一物。 她的命运也随着未婚夫一家的灭族,而彻底发生了改变。 她成了公主。 但这不是什么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先帝是要她去和亲。 再之后,世事无常,在兄弟阋墙的争端里,她卷进了一场以天下为注的豪赌里。 成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败者,尸骨不存。 “子杳……” 子杳还沉浸在回忆里,再一回神,发现自己出现在了一处破旧的砖瓦房里。 砖瓦房里有两个男人。 其中一人大概四五十岁的样子,头发黑白掺半,脸上围着块布巾。 另一人是个老者,坐在椅子上,双眼空洞,似乎不能视物。 她听老者说,“决定好了?” 男人回他,“决定好了。” 老者又问,“不后悔?” 男人道,“不后悔。” 这一问一答间,语焉不详,子杳没有听懂。 她就见男人解下脸上的布巾,“此事全赖先生了,季昭无以为报。” 子杳闻言,看向男人,人被定在原地。 她细细地打量男人的模样,他已经不再年轻,但还能看得出当初的轮廓来。 但却再看不出当初少年小将的神采飞扬。 她见男人跪在老者身前,“烦请先生了。” 老者劝说他,“你出身将门,前半生虽过得凄苦,可今上却不似先帝那般多疑,裴氏一门也已经洗清冤屈,你若是愿意再入朝堂,后半生当是一片坦途,日后更是一门显赫,子孙得享荫庇。” 老者的容貌普普通通,但一开口说话,却有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不似凡俗,“你确定要用威武将军的后半生荣耀,来换取一次不确定未来的重新开始吗?” 男人回道,“季昭确定。” 老者的声音加重了,他在劝阻他,“你所换取来的,未必能按照你心中所愿去发展。重来之后,你不会再有现在的任何记忆,能不能救下你想救下的人,都是未知数。” “即便如此,你也愿意?” 男人回答得斩钉截铁,“季昭愿意。” 老者叹了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的眼睛虽盲,一双眼空洞地放在眼眶里,却又好似能看见东西一样,步伐虽慢,但每一步都是准确平稳的。 他拿了几支香插在香炉里。 男人跟着走过去,跪在祭桌前。 老者在香燃了一半后,又将香从香炉里拔出来,点在男人头顶。 他手持着香,“重来之后,你不会再记得今生的一切,但轮回重改,命轮交错,会有两人仍旧能够留有记忆。” “你希望那两个人是谁?” 男人从腰上扯下来一个荷包。 那个荷包子杳看着有些熟悉。 年少时少年在与她结亲后,曾向她讨要荷包。 那时的少年尚且青涩,只是没等她将荷包送出去,将军府就没了。 后来她偷偷地去将军府看望时,将它压在了残垣断壁中。 男人做出了选择。 老者将香折成三段,一段拍在男人头上,一段丢向子杳所在的方向,另一段手轻轻一挥,便被丢出了窗外。 小小的香烛落在外面的草垛上,刹那间便燃了起来。 天上渐渐有阴云汇聚,突然又打了一道雷。 火焰瞬间席卷过整间屋子,噼里啪啦的声响里,眼前所有的景象都扭曲起来。 就在这时,老者的脸忽然转向子杳,空洞的双眼里是看透世事的沧桑漠然,“孩子,去。今生来之不易,望你好自为之。” 而后眼前一黑。 在这一刻,她的一生几乎都在脑海里走马观花地过了一遍。 她看见,跟了她一生的侍女一根白绫悬上了房梁。 她还看见。位及九五的皇帝坐在龙椅上,本是在批阅奏折,但不知何时,他手里还拿着奏折,嘴角却有一抹鲜血,一动不动了。 国丧期间震天的哭声里,她再睁眼,就是阔别已久的幔帐之中。 喧嚣声远去,她回到了自己少女时的闺房。 第2章 季昭小公子 第2章 季昭小公子 “小姐,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子杳正在出神的时候,听到身旁的丫鬟叫她。 丫鬟叫玉钗,是年少时母亲安排的人。 她身边的心腹大丫鬟一共有两个,一个叫玉简,另一个就是玉钗。 两个丫头都是在她幼年时就被母亲安排来到身边的。 前世玉简十几岁的时候辞别尘世,是玉钗陪着她一直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 被玉钗唤回神来,子杳一时还是有些恍惚。 过去几十年的时光就像梦一样,在垂垂老矣的时候再一睁眼,成了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 一转眼她就回到了年少的时候,她多少还是有几分不适应。 她回到了及笄之前,这个时候,她还没有被封为公主,她的未婚夫婿一家也没有被灭门,她甚至没有子杳这个在及笄时取的小字。 她仍旧是户部尚书周家的小姐。 “小姐!小姐!” 玉钗又叫了她两声。 子杳将手搭在身前的石桌上,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什么事?” 玉钗拿着两根簪子在她头上比量,而后又把簪子放在她面前,“小姐,您喜欢哪一支?” 做公主时,兴衰荣辱都见得多了,子杳对这些身外之物已经没了执念,随手挑了一个。 玉钗却郑重地将她选好的钗子单独放到一旁,将另一只钗子装好收起来。 随后她见子杳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奇怪道,“小姐,及笄是女儿家一辈子的大事,别人家的小姐及笄都是心怀期盼,您怎么一点起伏都没有呢?” 脸上连一丝的憧憬期盼都看不出来。 “有什么值得起伏的。”子杳老神在在地拿起茶抿了一口。 该经历的不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了。 她问玉钗,“玉简还没回来吗?” 她还有几日就要及笄,需要准备的事不少,少不得忙些,玉简就要往当家主母、子杳的母亲周夫人那里多跑几趟。 “还没。”玉钗回道,“夫人有话和她交代。” 她打趣子杳,“毕竟是小姐一生中除了大婚最重要的时候了。” “哦,不对,生孩子也算,应该是三次。” 玉钗和子杳差不多大,又因为从小一起长大,名义上虽说是主仆,但私底下难免会有些没大没小。 子杳抿了口茶,没理会她。— 玉简回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时辰。 她向子杳见礼。 “嗯。”子杳又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没有问她母亲都交代了什么,而是问道,“让你查的东西呢?” 玉简回道,“查出来了。” 玉简与玉钗虽同时来到子杳身边伺候,但与她们并不同龄,玉简的年龄较长两岁,性情也不似玉钗一样活泼,更沉稳冷静。 她一边将周夫人拟定的物品单子呈给子杳,一边说,“打听到裴家长公子明日回京,季昭小公子也会一同回来,与他同行的还有裴家的风扬军。” “嗯。” 子杳垂下眼睫,并不觉得意外。 前世也是如此。 自她归来开始,一切还是与前世的轨迹相同,并未发生变化。 如果还是同前世一样发展,在裴家的长公子率领风扬军回京后,会有监察御史上本参他治军不严。 龙椅上的那位好似尤其地偏爱立了功勋的裴家人,会训斥监察御史,言语之间极为回护裴家长公子,让事情就此不了了之。 而后裴家长公子克扣军饷、任人唯亲甚至草菅人命的坏名声会就此流传开来。 裴家的名声坏透了。 再之后,京城中忽然传出裴家想要造反的消息来,监察御史呈上裴家勾结外敌的证据,皇帝迫于无奈之下下令搜查将军府,在里面搜出来一件龙袍,以及裴家里通外敌的信件。 几封书信,一件龙袍,定死了裴家通敌外邦、意图造反的罪名。 皇帝当即命人围了将军府,却并未下令处置,而是单独召见裴将军,给他一个自辩的机会。 但当时裴将军见事情败露,认罪之后,自刎在皇帝的大正宫里。 这是最后流传在百姓之间的因果经过。 可实际情况是,皇帝使计擒了裴将军,以裴家满门威逼,赐了他一杯毒酒,在大正宫里斩掉了他的头颅。 又下令灭了将军府满门。 大概功高震主的朝臣是所有皇帝的心病,在子杳登上长公主之位后,打开记录着当时事情经过的暗录,都觉得触目惊心。 因为皇帝的疑心,忠良之将一门丧尽。 大概砍掉裴将军的头颅那一刻,皇帝是松了一口气的。 裴家本就世代将门,在军中威望极高,此次北域边陲一役中的大获全胜,让裴家的威名更是如日中天。 让龙椅上高高在上的皇帝坐不住了。 但大概那位裴将军心里也是明白,功高震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所以他只带了三千亲兵先行回京,到了城门口,还打发了两千兵马回去。 这甚至可以说有些不成体统了,哪里有班师回朝的名将身边只跟着几千兵卒的。 可他几乎是赌上了身家性命,也没有得来天子的信任。 在长子与幼子也回到京城后,高高在上的帝王开始了他的清算。 子杳觉得有些可笑,又觉得十分可悲。 赤胆忠心守家卫国的将军不被信任,死在他一直忠诚的君王手里,还死得极不体面,背负着通敌卖国的骂名,子嗣断尽。 也是在那一次之后,她看到父亲的头发里染了花白。 飞鸟尽,良弓藏。 他把她囚在府里,不许她出门,甚至送她去礼佛,自己却一杯酒一杯酒地往嘴里灌。 而在她被封为北洛公主,要被送去和亲之后,父亲的头发更是白了大半,身上那文人温和的书卷气彻底散了个干净,整个人都颓废下来。 过去的一切如同一场梦一样,子杳在凉亭里微微扬头,日头太晒,晃得她眼睛都有些疼。 她仍旧扬着头,微微眯起双眼,问玉简,“季昭小公子何时回来?” 玉简刚刚已经说过了,此刻仍是不厌其烦地又回答了一遍,“小公子明日归京。” 子杳从凉亭的石凳上起来,“明日随我出去逛逛,听说城北的铺子里进了新样子。” 玉钗心大,没反应过来子杳的意思,跟在后面就要为她梳洗打扮。 玉简却是心思机敏,察觉出来,“小姐要去见季昭小公子?” 她性情沉稳谨慎,迟疑道,“是否有些不合礼数,毕竟您和他还没有……” “无妨。”子杳抬起一只手,遮住了晃眼的日光,“明日去的人不会少,我们隐在人群中便好。” 她冲着太阳微笑,娇俏一如少女。 第3章 惊马 第3章 惊马 子杳站在城墙上。 她的身边也站了许多人,贵女闺秀,都是来看班师回朝的两位裴家公子。 虽然裴怀安已经先行回京,但裴家长公子回朝也是大事,不少世家的公子与贵女分立在城门两边,前来观礼。 说起来裴家的这位长公子,他年纪轻轻,今年不过二十有二,却是少年成名。 十二岁上战场,十四岁于敌中取上将首级,十年沙场铁血,战场之上悍勇无比。若非仍有父亲在上压着,他怕是会成为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元帅。 此时此刻,一众的世家子弟都安安静静地站在城墙头,等待着这位少年战将的归来。 先是一队士兵手持长枪走在前面,后面则是骑兵,为首的青年高头大马,身穿银甲,神色冷凝,眉眼间具是边关化不开的风霜。 这人一看,就是果决凌厉之人。 裴怀安长子,裴元,裴长卿。 但子杳的视线却没有在他身上停留。 她看向裴长卿身后那人。 少年十五六岁年纪,身量还未完全长成,不似他兄长一般,却又劲瘦挺拔,身穿黑甲,挺直脊背骑在马上。 走近了可以看见,他的脸型轮廓与裴长卿有些像,但并不如他一般的冷峻严肃,脸颊两侧还带着些微婴儿肥,眼睛澄澈灵动,满是少年的活气与飞扬的锐利。 子杳看着他,轻声呢喃道,“好久不见了,裴季昭。” 一别三十余年,别来无恙。 她唇角提起,轻轻一笑。 而就在她笑的时候,坐在马上的少年似乎也有所感应,扬起头,就看到人群中的少女。 他向子杳挥了挥手。 子杳见他发现自己,并未言语,冲着他微微颔首,消失在了人群里。 但裴家的这位少将军、小公子却是马上就坐不住了。 子杳消失后,他在进城门的时候,借着厚厚城墙的遮掩,直接跳下马,将头盔摘下丢给了亲随。 裴长卿见状立即凝眉低声斥道,“今日是大日子,你又要做什么?” 裴季昭三下五除二将身上的甲胄也解了,“阿砚来迎我了,我要去寻她!” 裴长卿冷肃的神情稍解。 他大概也是见惯了这个弟弟胡闹,虽知裴季昭的行为不合礼数,也没有阻止,只是叮嘱道,“低调些,别惹事。” 裴季昭道了声好。— 穿过人流,裴季昭在城门口不远处的一处茶馆停下。 今日为了迎裴长卿,茶馆酒楼都坐满了人,裴季昭进门没看到人,直接喊道,“阿砚——” 茶馆里有几人被吸引了注意力,可裴季昭仍是没见到人,就要再喊。 就在这时,他的袖子忽然被扯了一下。 裴季昭手臂向前一动,又立刻停下,回头看去,是跟在子杳身边的玉简。 “是你啊。”他问玉简,“你家小姐呢?” 玉简微微屈膝,“裴公子请随我来。” 裴季昭随着玉简上了楼,进了茶馆单独为贵客设的雅间。 他进去时,子杳刚好倒了一杯茶,见他进来,将茶水推过去,“多年不见,你还是和当初一样的莽撞。” 裴季昭见了子杳,本是满心欢喜,被她这样一说,立时如同被泼了盆冷水,飞扬的眉眼都低落下来。 但武将人家的风骨,让他窘迫的同时也少了许多扭捏,“是我唐突了。” 子杳看向裴季昭。 差点忘记了,她面前这个人此时也不过是个才十五岁的少年,没有经历过后来的那些诡谲波折,不是被灭满门、满面风霜,侥幸活下来的罪臣之子。 现在的少年还满身飞扬的朝气,身姿挺拔如松,见到她的那一刻,欢欣的神情明明白白地摆在脸上。 她默了一瞬。 如今的她,也不是北洛长公主。 她将茶水向他一边轻推了推,“坐。” 裴季昭依言坐下,人也坐得板直。 子杳太多年没见他,几乎要在记忆里模糊这个人的模样,以前是如何与他相处的也几乎不记得了。 她后来的三十年里,只剩下满脑子的筹谋算计。 她瞥了玉简一眼。 玉简玲珑心思,见状立刻将桌子上的水杯拿起,双手奉给裴季昭,“裴公子一路舟车劳顿,饮些茶。” 裴季昭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冷凝的气氛这才被打破,他放下水杯,看向子杳,“阿砚,你这些日子还好吗?” “我很好。” 阿砚啊,这个名字也很久没有人唤了。 阿砚。 周砚。 她的名字。 自从她被封为公主后,就很少有了叫她的名字了。 回答了裴季昭后,她反问他,“你这一路可还顺利?” “顺利。” 子杳不信。 裴怀安带了三千亲兵回京,但他的两个儿子可没有这种待遇。 裴长卿天赋虽高,军功也有,但终究是小辈,裴怀安之子这个身份给他带来便利的同时,也是一份枷锁。 尤其是对于现在的裴家,看似繁花似锦,实则已经是置于薄冰之上,稍有行差踏错之处,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裴怀安堂堂大将军,也不过两千人马,裴长卿他们带的人手,不会超过五百。 若论赶路护送,五百人不算少了。 但无论是与边境大军相比,还是守卫森严的京城将军府相比,这都是安排伏击的最好时机。 子杳问他,“你们带了多少人回京?” 裴季昭不懂她为何要这样问,但他如实作答,“三百人。” 这简直是送上门的待宰羔羊。 子杳垂着眼帘。进城门的时候,她大致扫了一眼,裴长卿带的那些人,绝对没有三百。 甚至两百人都够不上,也就剩下了有一百余人。 情况都了解得差不多了,她也没有继续追问。 外头日光正好,照在日晷上,走到了辰巳之间。 她起身向外走去。 裴季昭也跟着站起来,喊子杳,“阿砚,你去哪?” 子杳回头,“出去逛逛。”她微微歪头,有些少女的纯真,又透着些狡黠,“你去吗?” 裴季昭立刻道,“去!”— 出了门,日头正盛,街上的人还不少,甚至有许多平日不常出门的妙龄女子在家中人的陪伴下仍在街上。 只为一睹裴长卿这玉面罗刹。 京中仰慕他的人很多。 男子见他是因为他的军功,也崇拜他年纪轻轻就得了玉面罗刹这威风凛凛的称号。 女子见他则是因为他“玉面”这一名头。 裴长卿虽看上去冷硬,但模样也是真的不错。 在裴长卿骑着马经过之后,街上才渐渐散去一些人,剩下的人开始在街上闲逛起来。 子杳和裴季昭远远地跟在裴长卿的兵马后面,慢悠悠地走。 “让开!” 就在这时,一道呼和声却迎面而来。 一匹骏马上驮着名男子,正在闹市中横冲直撞。 马上的男人已经容颜失色,抱着马脖子在马背上大声呼喝,惨叫声能传出去三里地。 裴季昭停下脚步,眼睛牢牢盯住了那匹马,双腿双臂都在蓄力。 子杳也看着马背上的男人,“有把握吗?” 裴季昭点头,“有!” 子杳没有阻止他,“小心。” “好。”少年在地面上用力一踏,整个人立时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飞跃出去。 子杳看着裴季昭冲上去,拽住马的缰绳,双脚踏在地上。 气势虽足,但到底是少年身量,根本止不住发了狂的骏马,他被生生拖出去三丈远,才勒停了马。 马停下后,裴季昭的手没有松开,轻轻呼了口气,松懈下来。 但不知因何,那马突然打了个趔趄,如同小山一样,直接倒了下来。 以至于裴季昭连人带马都摔了个跟头。 马背上的公子也跟着受惊,死死地抱住马脖子,连着一起摔到了。 子杳立刻走过去,裴季昭半支着身子说,“别过来!” 那马大概是发够了疯,已经没了力气,压在裴季昭的身上发出微弱的哀鸣。 裴季昭到底武将家出身,虽跌了一跤,但并无大事,撑住马身,硬生生将它抬起来些许,从马身底下抽出身来。 他起身后,顾不及整理衣服,而是先对子杳说,“吓着你了。” 子杳摇头,“没有。”又问他,“可有受伤?” 于是裴季昭抬胳膊转了个圈,活动给她看,“我没事。” 子杳又去拉他的手。 裴季昭想躲,但被她强硬地抓住胳膊,无奈之下只能摊开掌心。 子杳将帕子按在他的掌心。 裴季昭并未与女子有过近的接触,在家中也是只与父母兄妹亲近,一时耳朵红了,不自在地转过头,没话找话道,“那个倒霉蛋是谁啊?” 他的脸上因为跌倒沾了满脸的土。 子杳没有管,她先包扎他掌心的伤口,用帕子在外面包了一圈,又打了个结,“监察御史韩况家的公子。” 裴长卿和裴季昭回京那日,除了他二人带风扬军回京,还发生了一件事。 监察御史韩况的公子当街纵马,因马发狂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当场身死。 据说头上还被发狂的马踏了一脚,死状凄惨。 第4章 公子韩礼 第4章 公子韩礼 马背上的那位倒霉蛋韩公子缓过劲来,软着腿从躺在地上的马上下来。 下马之后还因为腿软差点一头栽到地上,幸好他的家丁追着马跑了一路赶了上来,及时扶住了他。 韩公子摆摆手,推开家丁,走到裴季昭面前,作势就要跪下去,要五体投地地拜上一拜。 一边还说着,“韩礼叩谢公子救命之恩!” 裴季昭从未受过如此大礼,生生被他吓了一跳,不顾伤口伸手去扶他,连声说道,“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却不成想被韩礼一把抱住了胳膊,“此次多亏了公子,不然吾命休矣!” 脸上的五官仿佛都要出走,表情十分的夸张。 裴季昭平时并不是扭扭捏捏的人,但此刻也因为韩礼的行为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俊郎的脸上透着些无奈。 只连连能客气道,“举手之劳,举手之劳,不必挂怀。” 韩礼道,“救命之恩,怎能是举手之劳,公子的再造之恩,在下无以为报。” 说罢,就又要跪。 裴季昭只能去拉他的胳膊,阻止他跪下去。 眼看两人就要争执不下,最后还是子杳走到二人跟前,为他解了围,“韩公子,裴小公子手上有伤。” 韩礼一听立刻里就松了手,“对不住,对不住,是我冒失了。” 裴季昭趁机忙后退了一步,还客气道,“无碍。” 子杳一来,韩礼也终于镇定下来,冲着子杳行了一礼,尴尬笑道,“韩某冲撞姑娘了。” 韩礼是监察御史的儿子,生得也是一表人才,端正守礼时看起来倒也像是个中规中矩的公子,没那么的不正常了。 子杳微微颔首。 韩礼却躬着身子没起来。 他一身宝蓝色锦衣,神情恢复正常,看起来十分地谦逊有礼,“还未请教两位恩人尊姓大名。” 子杳没有说话。 很多事情,自己得来答案远比旁人告诉要有意义得多。 她直接转身就走。 裴季昭也不是挟恩图报的人,见她走了,也跟在后面一同离开。 韩礼见状伸手要去阻拦,被裴季昭躲过。 他对韩礼说了句,“告辞。” 就头也不回地踏步离去。 等走远了,再回头已经看不到韩礼,他才开口问子杳,“这个韩公子是什么人?怎么在皇城中当街纵马?” 这皇城繁华,但规矩也多,甚至有些时候不经意的行为都会引来灾祸。 他外出一年多,在边陲野惯了,但回来了也要时刻记得不能像原来一般胡来。 子杳没停下脚步。 在宫中多年养成了她端正的习惯, 哪怕后来做了长公主,不需要再谨慎守礼,人前也要有长公主的威仪姿态。 她双手交叠于腹前,走路不疾不徐,宽大的墨绿色袖摆安静地垂在裙摆两侧,“他是监察御史韩况的独子。韩况妻妾无数,但三十二岁时才得此一子,极为宠爱。” 不过,虽是被娇纵长大,这位韩公子秉性却单纯。 甚至骨子里有些不知哪里来的侠气,每天骑着马在街上闲逛,看看有没有哪家为非作歹了,这家那家的有没有欺男霸女。 经常给他那个身为监察御史的爹找事做。 “那……” 裴季昭还欲再问,子杳已经停了下来,说了一句,“到了。” 裴季昭抬头,看到是一家药坊。 药坊牌匾上写着“春生堂”三个字。 子杳迈步走进去。 药坊里的药童行礼问道,“公子小姐,买些什么?” 子杳从他放在外面的药上捻了一片出来,放在鼻子下嗅了嗅。 裴季昭见状也从药篓里拿了片叶子出来,仔细看了看,问她,“阿砚,你懂药?” “不懂。”她把叶子放下,对药坊里的药童说,“要上好的金疮药,还有去疤痕的药。” “您稍等。”药童应下,在药柜里取了药,包好递上。 玉简付了钱,接过药童递上来的药。 出了药坊,还有好一段距离才能回府,裴季昭说要送她回去。 子杳没有拒绝。 一路上两个人并肩而行,玉简错后半步跟着,两人之间十分安静。 子杳侧头,“阿苒没来接你们?” 裴苒是裴长卿与裴季昭的嫡亲妹妹。 正常来讲,兄长回京这样的大事,她不应该不来迎接。 更为奇怪的是,他们兄弟这次回京,裴家也没有一个人出来迎。 寻常人家的孩子许久未归,家里人都会出来迎迎,何况裴家身份贵重,主人家不至亲迎,但也不至于连个探听接待的下人都没有。 子杳侧头看向裴季昭。 裴季昭并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少年的心思赤诚又单纯,“她有其他事情。” 子杳说,“我与阿苒也许久未见了,” 裴季昭顺着她的话说下去,“那我回去叫她给你下帖子。” 子杳应下,“好。” 有时她也不由得感叹,以前很多事没经历过的时候,会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 可当她从长公主的位子回到了普通的官家小姐身上,便开始觉得一切都束手束脚。 做什么事情都需要一个说得过去的名头。 一路走走停停,也到了周府门口。 站在周府府门前,少年清朗着声音喋喋不休起来,“今天吓着你了,你回去好好休息。” 子杳应下,“我知道了。” “嗯。”交代完一句,他又想起什么,“对了,让你的丫鬟给你准备热水泡泡身体解解乏,再备上安神的汤药。” 和子杳说完了还不够,还转头再叮嘱了玉简一遍。 这其实有些越矩了,虽然两人定了婚,但毕竟也只是未婚夫妻。 哪怕见面都要有侍人陪同,不可私下说话,也不应该连对方的私事都关切。 风气如此,如今男女成婚都可以提前相看,双方不必非要盲婚哑嫁,但有些规矩仍在。 但子杳没有打断他,也没有反驳他。 听着他罗里嗦地说了一大通,她点点头,“我知晓了。” 就向玉简伸出一只手。 玉简将一直提着的药包放在她掌上。 子杳拿起药包,给了裴季昭,“回去好好养伤。” 裴季昭没想到子杳去药坊,是为了给他买伤药,当即推拒道,“不用,就是一些小伤。” 他在沙场征战,免不了要受伤,不大不小的伤口都含糊着就过去了,过不了几日就能结痂。 子杳却执意要给,“我知道你府上不缺郎中,也不缺好药,算我自作主张……” “不是!”话没说完,就被裴季昭打断了,他有些后悔自己的拒绝,“没有自作主张!不是自作主张。” 说罢就直接把药抢了过去,抱进怀里,“我用。” 子杳见他拿了药,也嘱咐了一句,“你一路舟车劳顿,回去也好好休息。记得好好上药,莫要懒了。” 裴季昭说,“我会记得。” 事已至此,现在人也送到了,该嘱咐的话也说完了,人也该走了。 可裴季昭站在原地半晌没动。 一年有余未见,不知离愁的少年此时心里却生出了些不舍。 子杳又道,“回。” 裴季昭这才与她作别,离开前还说,“我会叫阿苒给你下帖子。” 子杳点头。 待人都走出去好远,子杳才想起她刚刚被裴季昭打断的话。 她要说什么来着? 她想说——我知道你府上不缺郎中,也不缺好药,算我自作主张。但这药我已经买了,就不会收回来,用或不用,在你自己。 她哪里是裴季昭想象的会自怨自艾人。 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坐久了,有些习气改不过来了。 第5章 周夫人 第5章 周夫人 子杳等了四五日也没等到裴苒的帖子。 按说裴季昭回去告诉了裴苒这事,哪怕她准备,一两天也足够了。 毕竟她现在一不是皇亲国戚,本身也没有封号爵位,只是普通的官家小姐,再多一重身份也只是她的未来嫂嫂而已。 下个帖子也不用这么久。 四五日不见消息,子杳差人出去打听。 玉简办事周全,玉钗虽也没出过什么差错,但现在的她,终究只是个普通的官家小姐的奴婢,性子还过于跳脱,子杳便拘着她在身边伺候,让玉简出去探听消息。 玉简带着她的消息回来时,子杳正坐在屋子里写字。 她及笄之事将近,周夫人正忙着安排,已经有几日没来见她了,倒让她偷得几分清闲。 她问玉简,“怎么回事?” 玉简回道,“回小姐,打听出来,是裴小姐惹了祸事,裴将军将她关在了祠堂里。” “惹事?” 裴苒是裴家独女,秉性单纯,但性情并不娇纵,因为出身武将世家,性情直率又活泼开朗。 何况她是裴家幼女,是被捧在掌心上养大的,从小到大除了祭拜先祖,就没进过祠堂。 哪怕这位裴小姐真惹了事,裴大将军大抵也是舍不得将她关进祠堂的。 子杳没有停下手中的笔,背对着玉简,“惹了什么事?” 玉简道,“只打听到说是裴家家事,具体是什么,探听不出来。” 子杳没多说什么,只是道,“给裴家递拜帖。” “是。”玉简也没有多问,只是应下,随即又迟疑道,“由头是什么?” 裴苒正被关在祠堂思过,总不能是去看她。 裴季昭与子杳虽是未婚夫妻,但二人并没有成婚,书信往来倒无不可,但断没有女子直接给男人下拜贴的。 裴家的长公子并未成亲,没有其他的女眷。 只剩下裴夫人。 只不过,周夫人与裴夫人是故交好友,子杳对她却是生疏得很,只陪着周夫人见过数面。 小辈没什么缘由突然要上门拜访,总是有几分不妥。 但此时此刻,那件祸及满门的龙袍应该已经在裴怀安的书房里了。 子杳忍不住轻叹一口气。 本是想偷个懒,等着拜贴上门便可,哪成想还是要自己想办法。 她的笔点在纸张上,在要不要做一个突然上门的不速之客上纠结了一瞬,对玉钗道,“去请母亲来。” 母亲。 子杳微微怔神。 她许久没有将这两个字说出口了,甚至于对这再平常不过的两个字有些陌生。 当初裴府被灭门,南疆大王子入朝,皇帝并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和亲,便亲封她为公主,享受无上尊荣,却也要背负起女子并不愿背负的命运。 虽然最后她摆脱了和亲的命运,但她最亲近信任的人,她的血脉至亲,却再也回不来了。 就在子杳出神的间隙,出门的玉钗回来,掀起帘子,请来人进门。 来人是一妇人。 妇人脸若银盘,生了一双杏目,容貌丰美,头戴金钗,外披一件藕色金纹的罩衫,举手投足端庄静雅。 周夫人,她的母亲。 她进了门,看着子杳,先是叹了口气,开口的第一句话是,“你终于肯见我了?” 子杳坐着没有动。 她看见来人,其实是想起身行礼的,但不知为何,忽然浑身上下都没了力气,一时竟没站起来。 她想说些什么,嘴也没能张开。 周夫人走过去,坐在她对面道,“你这两日是怎么了,要躲着我和你父亲?” 到底是生身母亲,周夫人发现了她的反常。 子杳轻轻地长吸了一口气,遏制住翻涌的心绪。 一朝回到三十年前,明明都是她最为亲近的血脉亲缘,明明就在身旁,在她触手可及的距离,可因为过去的记忆太过惨淡,她却害怕去接近。 她有很多次想过他们,也梦到过他们,可到头来都只是一场空。 她害怕如今的一切不过也只是一场梦而已,是她死前的妄想。 她仍旧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却只有一座冰冷的宫殿。 黑暗的雷雨夜也只有自己一个人,没有母亲点上一根蜡烛,守在她的身边,拍着她的背哄她入睡,没有母亲温和地和她说,“别怕。” 子杳垂下眼睫。 周夫人摸她的头,像过去很多次一样。 她闭上眼睛,复又睁开,一瞬将所有的情绪全部压下。 听周夫人数落道,“晚上在自己房里,早间也不来请安,也不见我和你爹。” “我要见你,你总有理由推脱。” “阿娘。”多年未见,子杳有一瞬间的无措,而后就回抱住了周夫人。 在母亲的怀抱里,被令人心安的气息包裹着,她脸上终于露出几分十几岁小姑娘该有的神情,“阿娘。” 她安静地听母亲貌似生气,实则温和地呵斥,等母亲说够了,才垂眸道,“我做噩梦了,我梦到你们都离开我了。” 她状似平静地讲述着,“我不要你们走,你们不听。您推我,把我推了一个跟头。” “我摔在地上,及笄时您给我的新裙子擦破了,我的手也擦破了。我喊您,您不肯理我,不肯回头,一直赶我走。” “您不认我是您的女儿。” 哪怕再过几十年,她也忘不掉,忘不掉他们亲手推开她、荆钗布衣的身影。 周夫人闻言有些心疼,轻声安慰,“梦里的东西哪里能信?何况不都说了吗,梦里的东西是反着的。你父亲有多疼你你不知道吗?你就因为做了一个梦,就真的信我们会赶你走?” 会的。 为了让她活下去,他们甚至会不犹豫地将她赶出家门。 但子杳没有与她争执,而是从善如流道,“我错了,阿娘。” 周夫人这才松开她。 周夫人虽然已经年逾三十,但日子过得顺遂,时间只给她增添了气韵,却并未有损她的容貌。 她坐直身子,就是大家宗妇的端庄模样。 但同时她又是位母亲。 她看子杳的目光是温柔的,“你找我来什么事?” 子杳这才将一切都回归正题,“确实有事。”她面向周夫人端坐着,“我想请母亲去拜访一趟裴夫人。” “拜访裴夫人?”周夫人疑惑抬眸,“我记得你与她并没有多亲近。” 虽说是未来的婆母,但不是同龄人,相互之间也没有过多的交流。 只是一个恭谨有礼,一个在晚辈面前又爽朗温和。 但大多还是表面的功夫。 子杳道,“听说阿苒做了错事被裴将军关进了祠堂,我想去看看她。” 周夫人凝眉,侧着头看她,满脸不信,“真是去看阿苒?我听说前几日季昭那孩子从边境回来了。” “母亲。” 子杳垂眸,面对母亲的质疑,她心里毫无波澜,也做不出娇羞女儿态。 只能低眉顺眼地叫她,“阿娘。” 周夫人哂笑。 第6章 登门 第6章 登门 白马拉着马车缓缓驶过尚书府门口。 车夫赶着马车,红柚木的马车,马车一角上挂了个风铃,马蹄拉着车向前走了几步,风铃就叮当作响。 车夫将马车赶到门口后,在一旁侯着的小厮上前拉住缰绳。 马车里,玉钗掀开马车的帘子,迎了子杳上车,“小姐。” 子杳点头,踩压矮凳上,低下头进了马车。 周夫人已经在马车上等她了。 今日周夫人穿了件墨绿色外袍,头上戴着金步摇,低头盼首间,流苏垂到发上。 马车里的小桌上摆着镂空铜香炉,香炉旁放了几碟点心。 此时此刻,马车里只有子杳和周夫人以及心腹丫头寥寥几人。但周夫人并没有趁机会多说什么,只是拿起一块点心递给子杳。 “近日裴将军回府,路上人多,大概要些时候才能到。” 子杳颔首,接过了点心,“谢母亲。” 周夫人顿了一下。 她如今不过三十有余,容貌端丽,气质文雅,说子杳,“年纪轻轻的莫要老气横秋。” “叫阿娘。” 子杳怔了一瞬。 她当公主当久了,以臣女的出身坐在公主的位子上并不容易,见的人多,魑魅魍魉也都打过交道。 可此刻到了母亲面前,却罕见地流露出些许生疏来。 时间过得太久,前尘往事记得清楚,可一切又似乎蒙着一层纱,她的心被困在里面,无法出去。 她不知道要如何与他们相处了。 初时的心神大动之后,亲昵依赖的小女儿情态都消失褪去,只记得恭敬。 她身上的血,已经不再滚烫了。 最后她从善如流道,“阿娘。” 此时此刻,她是周家阿砚,周子杳,不再是高高在上却孤家寡人的北洛公主。 马车里有片刻的悄无声息。 在车里能清晰地听到外面小贩的呦呵声,来来往往的马车人行声不绝。 子杳掀开窗子上的小帘,向外看去。 窗外的小贩向客人吹嘘自己的东西,有行人神色匆匆忙忙碌碌,也有行人一派惬意闲适,走过一个又一个门面摊位。 京城天子脚下,虽也有人嬉笑打闹,但马车一路畅通无阻。 马车行了有近一个时辰,才到了裴府门口。 按理,裴季昭此刻应是在门口迎她们了,但子杳下车时,他却正被纠缠得焦头烂额。 他面前站了个年轻公子,身穿一件绛紫色衣衫,向裴季昭行礼,“韩礼在此多谢裴公子救命大恩。” 裴季昭连忙去扶他,“不必如此!韩公子已经谢过了。” 年轻公子正是前几日裴季昭在闹市救下的监察御史韩况家的独子,韩礼。 子杳没想到他会今日上裴家的门,让玉钗守着马车,没有扶周夫人下来,自己也站在马车旁没有过去。 裴季昭却是远远就看见了她,更是急着打发韩礼离开,不得已下了逐客令,“你已经谢过了!我家今日有客上门,公子先回去!” 却不成想韩礼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看到了子杳后,双眼一亮,向子杳大步走来。 他又对着子杳行了一礼,“姑娘,韩礼见过姑娘。” 子杳稳稳地站在原地没有动,在他行礼后道,“当不得公子如此大礼,公子已经谢过了。” 韩礼却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阿砚!”裴季昭在他身后急忙跟来,挡在子杳身前。 若不是多年的家教,他都想直接开口赶人了,他也实在是想不通,自己救了个人怎么如此难缠。 其实若说是赶韩礼走的方法,他并非没有,可这世上断没有伸手打笑脸人的道理,何况人家是专程来道谢的。 好歹韩礼还是知些礼的,对子杳没有过多纠缠,而是转过身对裴季昭道,“韩礼小小谢礼,不成敬意。” 他一挥手,身后站的一队人上前来,这一队人里,人人手里抬了个箱子,数过来有整整七抬。 子杳也半晌无话。 以往她便听说过韩御史家的这位公子离经叛道,行旁人所不能行之事,今日算是亲眼得见了。 韩礼说,“还不快搬进去!” “韩公子!”裴季昭哪里肯让他搬。 这若是搬了,今日他爹下了早朝回来非得罚他陪着裴苒一同去跪祠堂。 子杳也出面,同裴季昭一同劝说,“韩公子,这不合礼数。” 韩礼却道,“姑娘,救命之恩,理当如此。” 救命之恩,送些东西确实不为过。 但哪有这样大张旗鼓地抬着几箱子的东西来感谢救命之恩的。 裴季昭不能将人打出去,只能拦着,不让韩礼的人将东西搬进裴府。 以至于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裴季昭做不出将人打出去的动作,又不能收礼,急得脑袋都要出汗了。 就在这时,一声呵斥从不远处传来,“孽障!你在干什么!” 几个人的争执停下了,一同向来人处望去。 是一名中年男人,男人身形消瘦,面容称不上十足十的英俊,但也是不错的样貌,若是年轻时,也是被掷果扔花的模样。 他此刻满脸怒容,“孽障,你又在做什么!” 是韩况。 韩礼见了他,立刻鼠儿见了猫一样,行礼道,“父亲。” 韩况显然被他气得够呛,“你告诉我,你在干什么?你这是在干什么!” 韩礼说,“我、我来送谢礼。您,您怎么来了……” 他可不觉得父亲是担心他才会来。 只怕是觉得他又出来惹祸了。 他虽然天不怕地不怕,整日的捅娄子,但生为人子,好歹对父亲还是有几分敬畏。 果然,韩况说,“这就是你所谓的送谢礼?” 韩礼道,“是啊。” 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大抵在很多孩子的心中,都有同一个想法。就是并不觉得自己做得不对,但心里同样明白,父亲对此并不认同。 裴季昭站出来,“韩大人……” 却被韩况打断,“裴少将军,老夫知道你少年英才,但你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妥?你确实救了吾儿的性命,但如此挟恩图报是不是有负裴家盛名!” “韩大人,我并未。”裴季昭说。 “韩大人。”裴季昭来不及说完,子杳就打断他,就走上前去,“大人未免太过武断,事情还没问清楚,怎可无端指责?分明是令公子强行送礼,若非裴公子阻拦,这东西都要抬进裴家了。” 韩况眉头一皱,“你是何人?” 子杳回他,“在家周家周砚。”她让后半步,露了马车出来,“家母也在。” 韩况仍是皱着眉头,看到马车的那一刻,想要脱口而出的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最后只能看了她和裴季昭一眼,“小儿失礼了。”又瞪向韩礼,“还不走!” “是!”韩礼站好向裴季昭行礼。 单这样看来,倒是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和他的名字相配了,“裴兄,在下改日再来。” 裴季昭其实并不想他再来了,但为了避免他继续纠缠,还是同他拱手作礼,想着快些将他送走。 但看到韩况已经下朝归来,裴怀安仍不见人影,他问了韩况一句,“韩大人,家父……” 韩况回头,“陛下留他说话。” 待韩礼走后,子杳才叫玉钗扶了周夫人下车。 “周伯母。”裴季昭走到马车前,弯腰行礼,在周夫人面前低眉顺目,有了几分世家公子的风范,“伯母受惊了。” 周夫人不在意道,“无妨。” 韩礼的胡闹,在京中已是出了名了。 裴季昭道,“伯母,母亲已经在里面了。” 他引着子杳和周夫人向里进,去见裴夫人。 裴夫人是武将家的夫人,眉目沉淀着武人家的利落与英挺,但却并不粗鲁,大气爽朗。 她与周夫人是幼年相识的好友,户部尚书这种文臣和武将交情不深,甚至大部分的文臣与武将都是相互看不顺眼,但因着两位夫人的关系,再有儿女的婚约,两家关系哪怕说不上亲密却也和谐。 裴夫人见了周夫人,就让人看座,拉了周夫人过去。 子杳给裴夫人行礼,裴夫人上下打量她,“阿砚长大了,像大姑娘了。” 子杳谦虚道,“伯母谬赞了。” 她与裴夫人交情并不深,就是两家夫人常走动一些,裴夫人和她说了几句话,就打发她出去玩儿了。 出门前和她说,“叫季昭带你去花园走走,最近花园里有几株花开了。” 子杳应下。 但出了门,她没有让裴季昭带她去花园,而是直接让他带自己去裴怀安的书房。 裴季昭当时就愣住了,俊郎的容颜上满是困惑不解,“阿砚,你去我父亲的书房做什么?” 书房重地,一般连他和兄长都不能轻易踏入,何况是子杳一个外姓人。 莫说她现在还未嫁给他,哪怕嫁给他了,也没有去裴怀安的书房的道理。 裴季昭将她当小孩子哄,“阿砚,书房不能去,我带你去别的地方看看。” 子杳摇头。她坚定得很,一定非要去书房不可。 裴季昭挠头,面上为难极了,“阿砚,真的不行。” 他对于子杳的坚持无可奈何,最后想了个折中的办法,“你如果非要去,你去我的书房!” 子杳简直啼笑皆非。 她去书房又不是去玩的,只是要找出那张圣旨和一些不该存在的书信而已。 芸芸众口,裴怀安哪怕只是为人臣子,但能让堂堂帝王忌惮,这些年的声名权力也不全是空中楼阁。 军中也好,民间的盛名也罢,皇帝想要除掉裴家,必须要有个说得过去的名头。 子杳定定看了裴季昭半晌。 将他看得几乎浑身发毛,整个人差点炸起来,她才缓缓说道,“我不是去玩的。你父亲的书房里,有一件要命的东西。” 说来可笑,裴怀安戎马半生守卫家国,结果却因为一件衣裳、几张伪造的白纸,落得个功高盖主、几乎满门灭绝的下场。 裴季昭不解,“要命的东西?” 他还远想不到皇帝对于裴家的忌惮,也无法理解今时今日的裴家虽身居高位但所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少年天真。 子杳同他道,“裴季昭,你相信我吗?” 这话其实没有道理,相信不意味着就要纵容着她为所欲为,裴季昭纠结了许久,问她,“你说的要命的东西……是什么?” 子杳并不想吓他。 但这些他迟早要面对的,只要他姓裴,这些东西他就注定逃不掉。 而此时此刻,她要做的就是亲手揭开给他看残酷的真相。 她说,“龙袍。” 第7章 探书房 第7章 探书房 裴季昭果然被吓到了,惊声道,“什么?” 子杳重复了一遍,“龙袍。” 她还好心给他重复、解释,“皇帝才能穿的天家之物,真龙天子的龙袍。” “怎么可能?”龙袍不是小事,少年流露出惊疑不定的神情,“我爹的书房里怎么可能有龙袍?” 这次子杳没有说话。 气氛一时凝固下来,飞扬的小将面容沉淀下来,心绪也沉了下来,面上流露出些许被否定的希翼来,“阿砚,你不要骗我。” “我没有骗你。” 子杳看着他,轻轻地笑了,带了些安抚,轻声道,“我怎么会骗你呢?” 裴季昭定定看了她半晌,也没在她脸上看出心虚玩笑的意味。 他攥了攥拳头,最后还是带着子杳去了裴怀安的书房。 裴怀安是一朝武将,有着戍守边疆的要责,他的书房说不上有重兵把守,但也有人看守。 裴季昭低着腰,鬼鬼祟祟的,把子杳拦在他身后,躲在长廊的木栏后面,侧着头小声说,“跟紧我。” 活像两个长不大的孩子在做坏事。 子杳没有多说什么,应下来。 裴季昭是武将之子,他自己也是自幼习武,飞檐走壁、偷偷潜入哪个地方这些事要比她有经验得多。 她虽说经历过一世,但习武这种事要从幼年开始,练的都是童子功,就算她想要成一个武功高手也已经来不及了。 就算要练,充其量也只能是强身健体。 相较而言,裴季昭要比她有经验得多,她也就由着他发挥。 裴季昭不知道子杳的思量,抬头看向书房的屋顶。 他仔细观察着守卫换岗的时间,在了解得差不多之后,回过身,半蹲下来。 子杳今日出门,穿了件样式简单的衣裙,在大概扫了一眼书房的守备后,也随着裴季昭矮下身子。 裴季昭道,“我观察过了,他们一刻钟会换一次岗,等他们下次换岗的时候,我们走那里。” 他的手指向不远处的一棵树。 树上枝繁叶茂,浓密的树叶完全能将两个人都遮挡住。 之后裴季昭又指向他们的下一处目标,“之后我们上屋檐,从上面下去。” 子杳说好。 她等着裴季昭接着细说他的计划,结果裴季昭却嗯了一声后,随后兀自转过了身,不同她说话了。 他转过身去察看守门的将士了,在两队人换岗的时候,头也没有回,轻声说了一句,“得罪了。” 就揽住了子杳的腰,足下一点,上了树。 树叶枝繁叶茂,把两个人遮得严实。 子杳的腰被一只手臂有力地锢住,她没有出声,顺势踩住脚下的树干,手也抓住了树上的枝条。 她趁机打量,在卫兵换岗的时候,书房会有短暂的空当。她说,“现在?” 裴季昭没有回他。 她抬头看向他。 裴季昭站得比她高些,在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他清晰的下颌线,以及通红的耳垂。 她的手指在树干上轻点了一下。 还真是个十四五岁的青涩少年郎。 而后少年也看准时机,抱住她,飞上了屋顶。 裴季昭轻轻踩在瓦片上,子杳随着他一起屏住了呼吸,待换岗的士兵回到他们的位置上之后,才轻轻吐了口气。 他拿下一片屋顶的瓦片。 两颗脑袋从瓦片的缺口处望下去。 裴怀安此时正在宫中,书房里没有人,白天屋里没有点烛火,窗子都关着,屋里有些暗。 裴季昭用袖子擦了下脑袋,一直绷紧着神经,他此刻终于微微松了口气,对子杳说,“我抱你下去。” 子杳将手递给他。 裴季昭的神情霎时有些慌乱,眼睛随意瞥出去,而后抓住她的手,从屋顶轻声降落。 下来之后,能够更清楚地打量整个书房。 裴怀安是武将,他的书房也没有多余的装饰,屏风桌案上虽有雕刻装饰,却并不精巧,皆是大气又庄重的式样。 裴季昭问她,“龙袍在哪里?” 子杳没有回答他。 她仍旧在观察着这间书房。 皇帝既然要栽赃裴怀安,东西就一定放在一个他不会去动,又足够隐蔽的地方。 但那个地方又绝对不能无处可寻。 那是一个皇帝知晓,而裴怀安并不会去的地方。 暗室、密道或者其他的什么。 武将的书房,她不好乱翻,就问裴季昭,“你父亲的书房里有没有他不会去察看,又十分隐蔽的地方?” 裴季昭自然也不是十分的了解。 书房向来是重中之重,他不如大哥,父亲也更倚重他的长子一些,如有要事,也只会叫裴长卿来商量。 而他进书房,不是因为顽劣挨骂,就是要挨打了。 此时此刻,他仍旧犹疑,问子杳,“真的会有龙袍吗?” 哪怕到现在,他也不能相信,父亲的书房里会藏有龙袍。 肯让子杳进来,也不过是依着对她的一贯信任。 子杳也明白他的怀疑。 说的再多,也不如亲眼所见,她没有多解释什么,开始在屋子里找起来。 挂在墙壁上的书画、摆在桌椅上的花瓶摆件,甚至是笔筒书籍她都摸索过去。 但最后却仍旧没有发现。 按理来说不该如此。 哪怕没有龙袍,朝中重臣的府邸,书房里也一定会有密室才对。 她垂眸凝思。 究竟哪里出了错。 什么样的地方,是裴怀安一定不会去的地方呢? 子杳半跪在地上,手在地面上轻轻敲了敲。 石砖的声音原本低脆,但在她敲击过的某一处,忽然变得空洞,她微微一顿,手指点在地上,刚要动作,就听见裴季昭惊声道,“我知道了!” 子杳的思绪被裴季昭的轻声惊叫打断。 她原本半蹲在地上,正轻轻地敲击着地上的砖石,闻言直起身子站起来,“哪里?” 裴季昭上前一步。 但也不知是否是太过急切,他脚下不知踩了什么东西,身子一歪,直挺挺地砸到了地上。 门外传来男人沉稳的呵斥声,“什么人?” 惊动了外面守门的士兵。 子杳立即道,“走!” 裴季昭立时站直了身子,伸手一捞,将子杳捞进怀里。 子杳也配合着扶住他的肩,随后裴季昭足下一点,两个人上了屋顶。 随后他不敢停留,又揽着子杳,飞跃到树上。 但这一脚没踩稳,裴季昭脚下的树枝应声而裂,他急忙抓住另一颗树枝,人吊在半空。 这时房门也应声而开。 裴季昭轻呼了口气,手腕用力,人旋了上去。 这次他踩稳了,两个人伏在树冠上,借着树叶遮挡自己,向下面看去。 看到书房门外被士兵围住,而后一名将领模样的男人拿着长剑进了书房,其余的人都在外面守卫。 裴季昭抹了把额头,明明天气并不热,他却在短短一刻出了一脑袋的汗,连着呼吸心跳也平息不下来。 子杳侧头看了他一眼,“你刚刚说的那个地方是哪里?” 子杳垂着眼眸。 发现她进入了一个误区。 她记得清楚,在前世裴家被抄家灭族的罪名,是在裴府里搜出了龙袍。 可这龙袍,说是在裴府里搜出来的,却没有说过,是在裴怀安的书房里。 她只记得御林军统领周林在裴府亲手搜出了龙袍,便下意识的认为,龙袍这样重要的东西,必然也是在整个裴府最重要的地方才对。 可这龙袍是龙椅之上、那至高无上的人放的,并非是裴怀安藏的。 它并不需要在一个真正重要的地方。 只要确保它在裴府,皇帝的圣旨下来时,能够找到就可以。 只要在裴府,这就是一盆洗不清的脏水。 它甚至有可能在一个不起眼的狗洞里。 在这偌大的裴府,想要不为人知地找一件衣服,难如登天。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皇帝拉不下他皇族的颜面,给他的衣服安排了一个体面的容身之处。 子杳转头问裴季昭,“你说你知道了,是哪里?” 第8章 书信与龙袍 第8章 书信与龙袍 子杳收敛起所有的情绪。 她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过往像噩梦一样纠缠着她,让她急于去改变既定的命运,想要改变原本的进程,阻止那些事情的发生。 但是,路总是要一步步走的,一口气也吃不成个胖子。 子杳沉下心绪,问裴季昭,“你说的那个地方在哪里?” 这是他的家,他对这个地方的了解要比她多得多。 裴季昭这次犹豫了,似乎有些难言之隐,沉默半晌后才同她说,“你跟我来。” 他带她去了裴家的祠堂。 一朝武将的家族祠堂,是宏达而庄严的,但再怎么样庄严,这里也不是住活人的地方,透着些阴森凄冷之气。 这个地方,子杳从未踏足过。 前世尚未进裴家门墙,自然是没有机会,却想不到在今生的机缘巧合下,和裴季昭偷偷来了这个地方。 这个地方没有重兵把守,但人站在门口足下却如有千斤。 原本在前面领路的裴季昭不知为什么停在门口不动了。 他没有带她进祖宗的祠堂,而是转身带她去了院子里的另一处小房间。 裴季昭站在门口,伸手推开了门。 门内干净整洁,看装饰像是少女的闺房,但过分的整洁看起来完全没有人生活过的气息,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 裴季昭进了门,一向飞扬的小将军此刻有些沉默,“这是我的姑母。” 越过屏风,子杳看到,屋里的桌子上摆着的不是瓜果点心,而是一个牌位。 木头的牌位上雕刻着精致的花纹,干干净净,看起来也是经常被人精心打扫的。 牌位上写着逝者的名字。 ——裴怀宁。 裴季昭熟络地燃香、上香。 熟悉地仿佛已经祭拜过上百次。 死者为大,子杳看到牌位,并未言语,等待着裴季昭。 裴季昭上好了香,坐在蒲团上,看着牌位给她解释,“你应该没听过她。她是我父亲的亲姐姐,在我出生前,她就已经不在了。” “她死的时候,尚未成家,也不能入祠堂,父亲便在这里给她设了个小的灵位。” 子杳没有说话。 裴怀宁的名字,她其实是听说过的。 只是这个名字出现得短暂。 与裴怀安一胎双生的嫡亲阿姐。 当初的裴老夫人怀了双胎,后生产时伤了身子,只有裴怀宁和裴怀安一子一女。 只可惜长女裴怀宁没能长大,在十六岁的时候芳华早逝。 而裴家的老夫人也在那之后,一病不起。 她又听裴季昭说,“我听府里的老人说,其实我的姑母是可以活下来的。她的死亡,是因为我的父亲。” “所以,他从不来这里。” 当初的事情子杳有所耳闻。 这些事并不是府里的人告诉她的,而是她前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时,关于裴家的事情还会下意识的留心,也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东西。 那时裴怀安不过也才十几岁,当今的这位皇帝也还不是皇帝,几个少年偷偷跑出去玩儿,再回来时,裴怀宁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裴怀宁究竟因何而死,没有人知道,当初活下来的人只有裴怀安和当今皇帝,两个人都闭口不言,当初的事情便再无人知晓。 裴季昭抱着膝盖看向牌位,“她去的时候我还没出生,但我娘说,我要记她的恩。” 他其实不太懂,但母亲说了,他也就记着了。 子杳没说话。 少年人还有些多愁善感,但她不擅长安慰人,而且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也不会让裴季昭有心情继续伤感。 她细细地摸了一遍牌位。 果然在牌位上发现一处夹层。 她将牌位取了下来。 裴季昭霎时一惊,就要去抓她的手,结果眼看着她打开了牌位,从里面拿出来几封信件。 裴季昭怔住了。 子杳将牌位放回案桌上。 这个牌位,恐怕早就不是裴怀安给他的长姐立的灵位了。 只是任谁也想不到,竟然有人会把谋逆的信件藏进一个死人的灵位里。 子杳拍了拍信件,将它递给呆滞的裴季昭。 裴季昭接过后,许久没有说话,就看着信,也不打开。 藏在死人灵位里的信,任谁都能想明白,这东西恐怕不简单。 这东西一旦打开,很多东西就不得不去面对。 在裴季昭短暂的呆滞中,子杳并没有理会他,而是在屋子里扫了一圈,最后将视线停留在地上的蒲团上。 她问裴季昭,“有刀吗?” 裴季昭想说没有,结果在触及她的视线后,还是从腰上拔了把短刀给她。 子杳将刀插进蒲团里,粗暴地将蒲团割开。 只是她割到一半时,刀忽然被裴季昭抢了过去。 裴季昭低着头,半跪在地上,也不说话,抱着蒲团,一点点地将蒲团剖开。 最开始,里面不过是些寻常的棉絮布料,等将蒲团完全割开后,他从里面找到一件明黄色的衣服。 是龙袍。 裴季昭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而后他又去拿他刚刚放在地上的信,几乎是颤抖着,打开信件。 “大王,见信如晤,裴怀安奉上……” “此年朝廷时逢旱灾,百姓缺衣少食,朝廷粮马不足,是乃大王进攻的上好时机……” “大王,此战虽不利,但岭南道由李帅把手。此人身手虽好,但好大喜功,大王可见机行事。安奉上岭南道舆图一份。” 裴季昭将信件中夹带的东西展开,果然是一份岭南道舆图。 他看了看龙袍,又看了看手里的信件。 他虽然不如长兄受父亲器重,但对于父亲的字体也是熟悉的,此刻完全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我父亲这是……要造反?” 看,这些东西多么的天衣无缝,就连裴怀安的亲生儿子都忍不住去怀疑。 继而裴季昭又道,“怎么可能呢?我父亲怎么会勾结外敌呢?怎么会想要谋反呢?” 这江山如许,有多少是裴家人的功劳,他怎么忍心让这片山河燃起战火呢? 子杳看着他有些惶惶不安的样子,给了他一个令人安定的答案,“你要相信你的父亲。” “我父亲没有要造反?”裴季昭脸上流露出迷茫的神色,“那为什么我家会有这些东西?” 子杳说,“可以换一种说法,是有人想要他谋反。” 她直视这个直到今日仍旧天真飞扬的少将军,看着他的眼睛,让他无处躲藏。 从今天起,他就要开始成长了。 裴季昭还有些愣愣的,“谁?” 子杳回他,“功高震主。” 这四个字再好理解不过了,裴季昭一瞬间就明白过来,继而双目赤红,握紧了拳头,难以置信道,“他怎么能?他的天下都是我爹打下来的!” 他无法想象,如果真的让人搜到了这些东西,对于裴家而言,意味着什么。 子杳说,“权力如毒药,没什么不可能的。” 功高震主,多少权臣武将逃不开的宿命。 她站直了身子,迎着朝阳,背对着裴季昭,“你如今已经知道了,想要怎么做?” 说罢,她将一只手挡在头上,侧过脸看向他。 裴季昭抖着手,拿起了摆在案桌上的蜡烛。 但蜡烛还没有接触到信件,就被子杳拦住了。 “你要以什么名头毁了这些东西?” 裴季昭神色已经有些狰狞了,但还是强压着满心的怒火,问子杳,“还需要名头吗,这些东西本来就不应该存在!” 子杳回他,“这些东西确实不应该存在,但这些东西也不是你能够处理的。” “你现在毁了它,是打草惊蛇。” 等到时皇帝布好了局,派人来搜查,却找不到证据时,就会明白,裴家已经明白他的心思,知晓他的布局。 与他彻底离心了。 对于旁人而言,毁灭证据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是好办法,可这个办法并不适合于一朝天子。 一旦捅破这层窗户纸,会让帝王更加的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他便更容不下裴家了。 到那时,裴家的境地要比现在艰难得多。 裴家要面对的,恐怕就是帝王明目张胆的针对了。 她说,“交给你父亲,这不是你能处理得了的。” 裴季昭拿着信,整个人突然颓废下来。 这么重要的东西在他手里,他却毫无办法。 子杳又说,“你就算真的想要毁了它,也要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裴季昭眼睛忽然一亮。 他看着手里的蜡烛,又看了看信件与龙袍。 他将信件与龙袍都仔细收好,将蜡烛丢在了床铺幔帐上。 于是在以为兄长是来看自己、兴高采烈地从祠堂偷偷跑出来的裴苒从门外冲进来时,亲眼看见她的兄长点燃了父亲给姑母布置的祠堂。 她惊声道,“裴季昭,你疯了不成!” 第9章 请家法 第9章 请家法 子杳就看到一名少女冲了进来。 少女一身红色劲装,头上只别了根古铜色簪子,头发披散了大半在脑后,长眉杏目,眉眼间皆是澄澈灵动。 正是裴家幼女,裴苒。 而裴季昭显然没想到裴苒会在这个时候进来,立刻就冲了过去,捂住她的眼睛将她往外拖。 裴苒挣扎道,“放开我!你放开!裴季昭你干什么!你疯了!” 裴季昭来不及解释,捂住她的嘴,“别说话!” 裴苒被拖了出了门,人却冷静不下来,指着已经燃起来的祠堂,问裴季昭,“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是想被爹打死吗!” 尤其是这几天她爹心情还不好。 裴苒是家中幼女,又是唯一的女儿,上面还有两个兄长,自出生以来,大多时候都是被宠着的。 以往她闯祸的时候多了,但哪一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裴怀安心里也明白,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放她过去了。 但这次不一样,这次她不过是打翻了一个果盘,就被罚去跪祠堂。 尚且年幼的她想不明白,只能把这一切都归于父亲心情不好。 她指着祠堂,“裴季昭,你是不是不想活了,你干什么呀!” 裴季昭却含糊其辞,并不回答她,只是说道,“你回去,爹那里我会和他说的。” 子杳明白,他是不想让裴苒卷进来。 裴季昭是嫡却非长,他上有父兄,家中的担子轮不到他来担,所以年纪轻轻养成了一副飞扬洒脱的性子。 可是人不能天真一辈子。 皇帝的猜忌让他不得不成长起来。 兄长的本能更是让他护着家中最小的妹妹,不让她也卷进权力的漩涡里来。 裴苒并不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裴季昭!再不救火你真的要被爹打死了!” 裴季昭却一直都死死地拦着她,不让她叫,也不许她过去。 她只能眼看着祠堂的火彻底燃起来。 祠堂的火越燃越大,家里的侍从丫鬟发现祠堂起了火,大声喊着有人来救火。 裴季昭一手拖住裴苒,捂住她的嘴,阻止她想喊人的想法,冲子杳使了个眼色,“走!” 三个人顺着小门离开。 过了小门,又走出好长一段路。 因为祠堂起了火,府里乱糟糟的,也没有人注意他们三个,裴季昭在前面领路到了花园。 花园里花团锦簇,树木交错,挡住几人的身影。 裴季昭躲在树后向外看去,拖着裴苒的手有些松懈,猝不及防就被咬了一口,霎时松开了手。 裴苒指着他道,“裴季昭,你最好给我个解释,还有你!”说完她又看向子杳,礼貌也不顾了,“你怎么也陪他胡闹?” 子杳没说话。 她清楚裴季昭并不想告诉裴苒真相,一个人成长过程中避免不了要经历残酷的现实,但这个真相对她而言,可能有些无法理解。 且过于残酷了些。 与天子博弈,一招不慎,就是尸骨无存家族败落的下场。 她不知道前一世裴季昭是怎么活下来的,但整个裴府里几百口人,曾经数代的荣光,都成了不可以讨论的禁忌。 子杳整理一下衣服,看向浓烟滚滚的祠堂方向,“裴府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该与母亲离开了。” 裴季昭想挽留她,“阿砚!” 子杳侧头,而裴苒还在吵闹,在这一刹那,裴季昭终于被裴苒吵得无可奈何,一掌劈在她后颈上。 裴苒瞪大了眼睛,而后倒了下去。 裴季昭伸手,将她接在怀里。 子杳笑,“你真是狠心。” 裴季昭神色沉重,“你知道的,我不能告诉她。” 子杳是支持他的想法的,“我明白。知道得越多,越危险。你的父亲应当也是同样的想法。” 裴季昭只是嗯了一声。 他此刻的脑子里也是乱得很,想要子杳留下,他有满肚子的话想说,可思绪混乱之下,又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有很多的问题想问她,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沉默半晌,他说,“你先回去。” 子杳说,“好。” 他看着子杳的背影渐行渐远。 送走了子杳后,他命人将裴苒送回了她的院子,而他自己则跪去了裴怀安的书房前。 裴怀安原本是骑马回来的,刚进了府门,就听门口的守门说家里的祠堂走水了,当即大踏步往府里赶。 进了门,还来不及脱下朝服,就看到已经被烧得漆黑的屋子,立刻冲了进去。 里面的牌位早就被烧成灰了。 案桌幔帐也大多都毁的彻底,只有一面铜镜歪歪地倒在地上,半边被烧得漆黑。 裴怀安大怒,一张本就威严的脸上阴沉沉的,问下人,“怎么回事?” 裴季昭早就打好了招呼,下人战战兢兢地回他,“是二、二少爷,二少爷来探望小姐的时候顺路上了柱香,可能、可能是香的原因……” 裴怀安听后,又问,“那孽畜在哪儿呢?” 下人道,“在您的书房门口。” 裴怀安手上的马鞭还没放下,看到裴季昭跪在书房门口,一鞭子就挥了下去,“孽障!” 裴季昭呼吸一滞。 在点了祠堂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要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但事到临头,看到父亲暴怒的脸,终究还是有几分气短。 他生生受了裴怀安一鞭子,才说,“父亲,我错了。” 而后赶在他继续打第二鞭的时候,赶忙道,“父亲,我有事情禀报!” 裴怀安胸膛起伏,以为他又在为自己犯得错找理由。 但他又不能真的当着下人的面打死这个逆子,前脚进了书房,“滚进来!” 裴季昭抱着他压在膝盖下的包袱进了书房。 进去后,关了房门,他立刻又跪在地上,将包裹呈给裴怀安,“父亲。” 裴怀安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过,反而冷着面色,“什么东西?” 裴季昭只能将包裹拿回来,当着他的面打开。 裴怀安原本满面冷凝,但当他看见那一身龙袍的时候,原本暴怒一瞬间都沉了下来,连着整个身体都是冷的。 裴季昭又递上信封。 裴怀安没有接,而且看了信封半晌。 他没发话,裴季昭就只能举着。 等他拿走信封。 裴怀安打开信封的时候,沉稳得仿佛什么都不能动摇。 一封一封读过之后,他问裴季昭,“这些东西,你在哪里找到的?” 他心里有了猜测。 裴季昭回道,“在姑母的牌位当中。” 裴怀安一把将信拍在桌子上,“好!好啊!好的很!” 他早已猜到了答案,但真正确定下来时,还是忍不住一腔的愤怒。 那个人他明知道他没有脸面踏入她的祠堂。 真是好的很! 此时此刻,他当真想仰天长叹一声,“陛下真是令老臣寒心啊!” 他甚至浑身发冷。 这个王朝并非是少了他裴怀安不行,可若没有裴怀安,却是未必有今日的鼎盛繁华。 正式因为有他的死守,越牵才能不进大昭疆土一步。 裴怀安是一朝武将,能让整个裴家鼎盛,并非只会打仗。他愤怒过后,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然后呢?你就一把火烧了祠堂?” 裴季昭垂下头,“是。” 裴怀安明白他是想将这件事扛起来,可这是帝王的算计,并非是小打小闹。 “你以为你一个人能把这件事扛起来?” 裴季昭道,“儿子莽撞了。” 他当时满脑子的想毁了这些东西,满脑子都是想告诉那个人,他栽赃的证据没有了。 是他裴季昭顽劣,烧了自己亲生姑母的祠堂。 裴怀安扶着额头,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他又问裴季昭,“这些事,还有谁知道?” 子杳的名字在裴季昭舌尖滚了一滚。 但他最后还是没有将她的名字说出去,他说,“我烧祠堂的时候,被苒苒看到了。” 裴怀安道,“我会安排。” 说罢他叫了人进来,“请家法。” 裴季昭当即挺直了身子。 当初他烧祠堂的时候就知道,这顿罚是免不了的。 第10章 裴卿少年时 第10章 裴卿少年时 回府的马车上,子杳看着车上的软垫看了半晌,对玉钗说,“把这个给裴二公子送过去。” “啊?”玉钗有些不理解,但主子的命令下了,她没问为什么。 等玉钗走后,子杳问周夫人裴怀宁的事情。 周夫人没说话,先是撩开帘子看了眼外面,轻叹了一声,才说,“我并不十分的清楚。” 她说,“裴家这位小姐去的时候才十几岁,那时我不过也才十几岁。当时的外面传说法是外出时偶遇歹徒,最后歹人也被五马分尸了,可那之后,还是皇子的今上长达几月闭门不出。裴将军的生日宴也再没有办过。” 她猜测道,“她究竟是怎么死的,我并不知晓,但大抵是和那位有关。” 周夫人的话说的隐晦。 但子杳听懂了。 子杳没有继续追问当时发生了什么,而是问她,“那裴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周夫人只说了一句话,“可惜不是男儿身。” 周夫人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少女红衣乌金枪,在比武台上勃发英姿。 她说,“当初有不少的官家小姐日日去裴府拜访,有九成是为了见这位裴小姐。”— 回府后,子杳知道裴季昭被罚的消息,已经是晚上了。 裴季昭行事莽撞,放这一场火实际上也是漏洞百出。 但如果真的什么事都指望裴季昭这个幼子去解决,裴怀安的大将军之位,也早就做到头了,他也白在朝堂上站稳脚跟这么多年。 而且,当时确实也是最恰当的时间,裴季昭也是最合适的人。 以他的身份来做这件事,才能让那个人的疑心降到最低。 若是裴怀安或裴长卿行事,光是原因就无法解释,若说是下人不小心烧了祠堂,则更是显得刻意,让人起疑。 只有他这个随性惯了的二公子。 恰是裴怀安与裴长卿都不在府中的时候,恰是裴季昭这个不成器的二公子。 子杳相信,剩下的遗漏之处,裴怀安会处理好。 裴怀安这个人,骨子里还是忠君爱国的,他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哪里会不知道皇帝会猜忌他,所以才带了那么少的兵马回了京城。 只可惜,皇帝并非只是简单地忌惮他了,而是已经将他视为悬在头顶的利剑,当真容不下了。 子杳站在窗下,今晚注定是一个无眠之夜。 只是,旁人无眠,和她就没什么关系了。 “小姐。”玉简进屋来服侍她休息。 只是她有些欲言又止。 她自幼跟随在子杳身边,心思聪敏,隐约知晓了她在做一件了不得的事。 毕竟,子杳前脚去裴家拜访,后脚祠堂就起了一把火。 她说,“您今日亲自去裴家,是不是有些冒险?” 冒险吗? 子杳垂下眼睫。 她与这位裴将军,也是许久没见了。 在记忆里,有一个留着美髯的男人,五官硬朗英武,把她抱起来扔,用胡子蹭她的脸蛋,“小阿砚,我是你裴叔叔,叫叔叔。” 裴夫人叫他莫要吓着小孩子。 而后父亲急忙地把她抢回来,“放开,这是我女儿,你想要自己生一个去!” 那时她与裴季昭已经定下婚约,而裴苒还未出生。 裴怀安就瞪父亲,“这是我儿媳妇!” 父亲骂他,“你给我滚!”把她抢回来,放回母亲的怀中。 子杳揉揉额头。 前一世因为年幼她已经记不得的东西,这些时日却在一一想起,并且越发清晰了。 记得更清楚的一件事,是在君文宣下令重建裴府时,在废墟残垣下发现了一条直通城外的密道。 对于皇帝的心思,他并非全无猜测,但他还是信任这个自己一手扶持的人,班师回朝都只带了少数兵马,只为了让皇帝打消疑虑。 只可惜,皇帝已经将他视为悬在头上的利剑。 如今虚伪的窗户纸已经捅破,他总不能继续坐以待毙了。 她没有回答玉简的疑问,“服侍我休息。”— 子杳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站在街上。 街上行人往来,有个脚夫挑着担子,正像她这边走来。 临近了,可脚夫却向没看见一样,眼看着就要撞在她身上。 子杳侧身躲开。 这时,耳边有一道铃铛声响。 子杳回头,看见一个红衣姑娘从一座宅邸里冲出来,口中还喊着,“你快些,一会儿太阳落山了!” 随后,她身后跟着跑出了一名少年。 少年穿着宝蓝色的劲装,头发束着,额边还有一缕头发编着,随着一同束进了长发里。 他喊,“阿姐,你慢些!天色还早。” 子杳目视他们从一家宅邸里出来。 她抬起头,门口的牌匾上赫然写着,“将军府”三个大字。 她又转头,视线跟着少女和少年。少女有些不耐烦,点了点少年的额头,“都是你,慢死了!” “哎呀!”少年拍开她的手,“你去那么早干什么啊,你去早了,殿下没来,不还是要等着?” 少女道,“我就应该给你们一人一巴掌,省的你们以后再磨磨蹭蹭的!我看啊,就是欠揍!” 少年闻言立时捂住了脑袋,“你怎么这么粗鲁!你是女孩子!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嫁不出去?我嫁不出去!我看你是皮痒了是不是!” 说罢,她抬手就去拍少年的脑袋。 少年脚下轻点,整个人轻飘飘地滑出去好远,随后冲着她做鬼脸,“咦!打不着打不着!” 少女被他气着了,一把松开手中的鞭尾,将鞭子甩了甩,长鞭打在半空,发出了几道破空声。 少年立刻就怂了,“别别别!”他伸手急摆,“我错了,我错了,姐,你大人有大量!” 少女这才哼了一声,将鞭子挂回腰间。 她看了眼天色,“殿下到底来不来,再不来我先走,不等你们两个了!” “哎,快了快了,你别急。” 两个人就在门口吵吵嚷嚷。 而门口的守卫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目不斜视地守着大门,还有下人偷偷摸摸地出来,说,“小姐少爷,夫人让我带话,让你们早点回来,否则被老爷知道,又该生气了。” 少女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你告诉娘,我们会在爹回来之前先回家的。” 下人听了,一作礼,“是。” 他们说时,子杳正站在树荫下。 随着日头越来越大,两个人都有些站不住了,少女抱怨道,“慢死了。” 就往树荫下走。 少年也随着她过来。 子杳见他们来了,正想避开,结果没想到那少女仿佛没看到她一样,她抬眸向少女看过去的瞬间,少女已经走过来。 径直穿过了她的身体。 子杳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是凝实的,可等她要去抓什么东西的时候,手掌又从柳树中穿了过去。 她伸出手,握了握。 手掌在阳光下,也没有被灼伤。 而就在她翻看自己的手研究时,一阵马蹄声响起。 远远地就听见有人喊,“怀安!阿宁!” 子杳抬头看去。 马背上坐着一男子,身穿锦衣,头戴紫金冠,容貌英俊,双眸如鹰。 他从马上跳下来,“怀安,阿宁,你们久等了。” 怀安。 阿宁。 子杳忽然抬起头来,细细打量这座将军府。 虽然是同一个名字,但这座将军府和她印象中的完全不同。 将军府的大门两边缠绕着藤蔓,甚至有几朵夕颜花开了。 门匾上也绕着藤蔓,门口两侧还种着几株花,柳树有两人高,垂下的柳枝能打在人的脸上。 这不是她印象里的将军府。 她印象里的将军府是庄重的,门口更是光秃秃一片,朱红色的门上钉着铆钉,冰冷威严。 她又听骑马而来的少年殿下道,“让你们久等了,我们走。” 马儿扬起前蹄,发出一声嘶鸣,踏起一地尘土。 她扬起头,太阳有些灼眼,她看着三个人都上了马,绝尘而去。 马背上,少年裴怀安和那位殿下的骑术也算不俗了,但都比不上少女时期的裴怀宁。 她骑着马走在了他们前面,缰绳抓在手里,马儿高高地扬起前提。 她脸上是飞扬的笑容,口中大喝,“驾!” 她说,“殿下,安弟,我们打个赌!” 少年殿下笑,“阿宁想打什么赌?” 裴怀宁道,“我们比谁都猎物多,输了的人要给赢了的人买一个月赵记家的点心!殿下,赌不赌?” 少年殿下大笑,“好!怀安认为如何?” 少年裴怀安道,“我也赌!说话算话,输了的人不许哭鼻子!” 说完,他扬头看了裴怀宁一眼。 “怕到时候哭鼻子的人是你!小鼻涕虫!”裴怀宁没好气地骂她一句,随后长喝一声,“驾!” 而后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第11章 裴家子弟不畏死 第11章 裴家子弟不畏死 子杳跟在他们身后。 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少年最飞扬的时候,三个人骑着烈马,奔到了猎场当中。 正是夏日,草木丰盛的时候,子杳随着他们一同进了猎场,前面三个人在门口的时候还下来报了身份,而子杳随着他们,明晃晃地就进去了。 裴怀宁弓箭一搭,骑在马上,双腿发力,“驾!” 其余两人也不甘落后。 子杳看去。 那少年殿下虽也有些功夫,但裴家姐弟身手功夫更是不俗,少年殿下与他们相比,就相形见绌了。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裴怀宁就打到了一头鹿,裴怀安也有了猎物。 只有那少年殿下,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双手,无奈一笑,“我总是比不上你们。” 少年裴怀安安慰他,“殿下和我们不一样,殿下是读书人,我们是武夫。” 少年殿下叹了口气。 子杳站在树后的阴影里,见裴怀宁扬了扬手里的弓,笑容如一轮朝阳,“殿下莫急,等我再打一头鹿来,给你做袍子穿。” 少年殿下弯了眉眼道,“那我就等着阿宁的袍子了。” 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 裴怀宁刚说了要给少年殿下再打一头鹿来,草丛里突然人影攒动。 可三个人却谁都没有发觉。 任裴怀宁和裴怀安如何天才,此刻的他们,不过也才十几岁而已。 子杳喊道,“小心!” 只可惜,没人能听到她的声音。 子杳看了三人一眼,转身走过去。 草丛里的人皆穿着黑衣,头上脸上也都捂得严实,看不见脸,也没有突出的特征。 只能看出,是一个个身形高大的武士。 他们手上一把弯刀,刀是普通的刀,上面都开了血槽,刀尖反着光,把持刀人的身影都映了进去。 林子里忽然静悄悄的。 随后子杳就见为首那人无声地挥了下手,几支箭离弦而出。 子杳猛地回头,发现除了前面几个持刀的黑衣人外,在树上还有几个弓箭手。 加起来有十七八人。 而另一边,在弓箭射出去的那一刻,裴怀宁也终于有了感应,直接伸手将少年殿下一按。 少年殿下没有防备,直接被按着低下了头,箭羽擦着他的头射了出去。 最终停在树干上,箭头已经没入树干,箭尾不住晃动。 裴怀安也立刻反应过来,拔出了腰间的剑,将其他的箭羽都砍断拦下。 他戒备地看向树林里,“什么人!” 黑衣人见自己暴露,不再隐藏。 十几人一拥而上,将三个人围了起来。 少年裴怀安立刻将裴怀宁和那位少年殿下挡在身后,持剑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黑衣人却并不回答。 此刻,少年殿下开口了,“让我来猜一猜,你们谁谁都人。我三哥,还是我五哥,亦或者是我七弟?” 这时那黑衣人开口了,“殿下,得罪了。怪只能怪你命不好。” 少年殿下心里有了猜测,子杳心里大概也有了成算。 争权夺利,兄弟阋墙,大部分家大业大的家族里逃不掉的戏码。 血脉至亲,在权力面前,也是仇敌。 裴怀宁和裴怀安一人手持一把剑,一路掩护着少年殿下后退。 他们的武功虽算得上是上流,但与训练多年、刀口舔血的武士相比,却并没有多少优势。 尤其对方的人数是他们的数倍。 而且那少年殿下,他的功夫对付普通人绰绰有余,在专业的杀手面前,就如同花拳绣腿。 他们既要逃命,又要分心护着他。 裴怀宁道,“去大营!” 这处猎场是皇族猎场,大营处有兵马留守。 裴怀安神色严肃,凝眉应道,“好。” 但黑衣人却不给他们机会。 为首的黑衣人一把刀飞了过来。 他直接将兵刃丢出去,砍在三个人的前方,逼得他们不得不停下。 他身后的人又递给他一把刀。 他截停几人后,喊了一声,“动手!” 周围的黑衣人一起动作。 为首的黑衣人更是一刀向那少年殿下劈过去。 裴怀宁抽出腰间长剑一挡,虽被强大的力道冲得手臂发麻,后退了半步,但脚在地上一蹬,膝盖一顶,硬生生地抗住了砍来的刀。 黑衣人首领又改变招式,化劈为削,横过来向裴怀宁的头斩去。 裴怀宁下腰,躲过。 而后,黑衣人首领又是一刀下砍,裴怀宁急忙侧身躲避。 却见另一侧,另一黑衣人一把刀直刺而来,目标是那位少年殿下。 裴怀宁只来得及伸手去拉,被早就等待时机的黑衣人抓住破绽直接被刺在腿上。 刺她的黑衣人见状眼看就要抽刀,结果被裴怀宁截住,她不管腿上的伤,直接将黑衣人捅了个对穿。 在首领又动手出招时,她将黑衣人一掌拍了过去。 只是她已经有伤在身,短短几个来回间,身上就又多了几处伤口。 同时也用几处伤口,换了几个人的命。 子杳在一旁,什么都做不了,但也看出些门道来。 若真论实力,少年裴怀安和裴怀宁也许不相上下,但裴怀宁比裴怀安多了一股狠劲。 她一手持剑,另一只手握着一把短刃刀,眼神凶狠如狼一般。 在黑衣人首领又冲上来的时候,她长喝一声,硬生生地接下来他又一次劈砍。 她的虎口已经被震裂了,血水顺着手指向下淌,脸上也已经狼狈不堪。 但她硬生生地拦住了首领。 一盏茶的功夫不到,黑衣人就剩下六个人了。 他们僵持着,将裴怀宁三人围住,一时却没有人上前。 裴怀宁头也不回,对裴怀安道,“带殿下走。” 裴怀安犹豫不决,“你怎么办?” 裴怀宁却并不回答他,反而喊道,“走!” 裴怀安犹豫,“你带殿下走,我断后。” 少女死死盯着面前的敌人冷笑,“你断后?去送菜还差不多!” 裴怀安的眼眶红了。 长幼有序有时候并不仅仅只是一个词语而已,发生事情有人在前面给自己顶着,和必须自己撑,感觉是不一样的。 这些年对于裴怀安而言,所有事情都有裴怀宁给他顶着,顶惯了。 他的双生阿姐,最了解他,也与他最心意相通的人。 天塌了,也给他扛着天的阿姐。 他知道,凭他是拦不住这些人的。 裴怀宁道,“走!带殿下走,裴怀安,裴家子弟不畏死,但你要记住你自己的身份!带殿下离开这里!” 她说完话,一旁的黑衣人在警惕地停止后,终于再次动手了。 裴怀宁长剑一挥,挡下了一道攻击,自己的手臂也被砍了一刀。 衣服已经破了,血一下子染红了衣服。 裴怀安目眦尽裂。 可他不仅仅是裴怀宁的弟弟,还是殿下的陪读,是殿下的侍从,是哪怕用命也要护住主君生命的一把刀。 他深深地看了裴怀宁一眼,“姐,你等我!” 背后传来喊声与刀刃劈入血肉的声音,裴怀安没有回头,咬着牙一路奔袭。 只可惜,最后的最后,裴怀宁也没能等到他。 等他将殿下放下再返回后,一切都已经归于平静。 裴怀宁单膝跪地,人却仍旧没有倒下,手中的剑插在地上,支撑着她已经没有温度的身体。 她死的时候,没有亲人在旁,只有子杳看着她,一次一次地倒下,又一次又一次地站起来。 她的衣服都已经被血染红了,但双眼依旧锐利,至死不屈。 林中只剩她和黑衣人首领还站着,她已经身受重伤,却仍旧不肯屈服,到最后没了办法,就以伤换伤。 黑衣人首领倒下之后,她再也站不住了,用剑撑着自己的身体,眼睛看向裴怀安离开的方向。 纵然此刻,裴怀宁守护的是她的敌人,子杳心里也禁不住地激荡。 热血难凉啊。 子杳道,“他们安全了。” 皇家猎场,并非是想进就能进的,这次偷偷进来十几个人已经是极限,只要裴怀宁拦住这些黑衣人,他们就安全了。 她伸手,想合上裴怀宁的眼。 本以为这次也会穿透而过,可却意外地成功了,裴怀宁当真闭上了双眼。 第12章 御史韩况 第12章 御史韩况 “裴家子弟不畏死。” 裴家的这位小姐,原来是这样死的。 子杳没见过那样飞扬洒脱的女子,气度与悍不畏死的英勇,当真不输男儿。 少时的裴怀安在她面前,都显得逊色。 只可惜英年早逝。 夜半惊起,子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见证别人的死亡,但回到年少时期重走一遭这种事情都能发生,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了。 看着无尽的月色,她感叹于裴怀宁短暂的年华。 随即轻轻地吸了口气。 也无不好。 当初洒脱不羁女将,倘若当真活到了现在,也是逃不开做人笼中的金丝雀的命运。 凭她的身份,躲避不了入宫的命运。 哪怕做不到皇后,也必定是个妃位。 生生被折断羽翼,被困于皇宫之中,与一群女人一同等待一个男人的垂怜。 或许,对于那个飞扬洒脱的女将而言,死在战场上才是最适合她的归宿。— 第二日一早,子杳早早地起了,在玉钗玉简的服侍下换好了衣服。 玉钗脑子里不装事,什么都没有想,直接就按照吩咐给她束了发,换了衣裳。 她要去见一个人。 玉简则有些迟疑,劝道,“小姐,您何必亲身前往,这是否有些危险。” “危险吗?”子杳微微侧头。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什么都没有。 此时此刻的她,不是一人之下的北洛公主,不是站在皇子身后的智囊军师,也没有令行禁止的影卫。 她只有自己。 她什么都没有,她只能凭借一腔不畏死的孤勇,去守护她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 她的父母,她的亲眷,还有周氏百年清正的门楣。 头上带着斗笠,子杳上了马车。 清早路上人少,哪怕绕了路、中途又换了身衣裳,到茶楼的时候时间也还早。 这次出门,子杳只在了玉简一人。 她后门进了茶楼,掌柜的在门口迎她,送她上了楼。 屋里,已经有人在等她了。 子杳推开门,屋里的人也转过身来。 来人也穿了身黑衣,披着斗篷,头上带着毡帽,将脸挡得严严实实。 他看到子杳的时候,开口道,“周姑娘约我前来,所为何事?” 子杳拿掉了头上的斗笠。 约了个男人出来见面,她此刻半点的忐忑不安都没有,反而冷静坦荡得很,“韩大人既然来了,想来应该知道我约你前来所为何事。” 男人将毡帽拿下,遮着头的斗篷也拿下。 正是监察御史,韩况。 他算不上老臣,但年纪也不轻了。 能从监察御史的位置上一坐就是二十几年,并不容易。 监察御史说好听了是监察百官,上可谏言皇帝,下可弹劾百官、巡视郡县纠正刑狱,官职虽低,权限却极广。 实际上也十分得罪人。 能在这个位置的人,要么是一身中正,要么就是为官有方。 而韩况在这个位置上牢牢坐了这么多年,还有个给他到处捣乱的儿子,凭的自然不是一腔热血。 战战兢兢,又蝇营狗苟。 除了皇帝身边的人,哪怕是一朝重臣,都未必有他会揣测皇帝的心思。 子杳说,“大人能够在监察御史的位子上一坐就是这么多年,想必心中有数。” 他之所以能在一个位置上牢牢不动,是因为他是皇帝的一把刀。 韩况却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子杳一笑,“大人如果当真不懂,便不会来。” 她拿了一纸书信出来,两指夹住,扬了扬,“大人之所以能在监察御史的位子上坐了这么久,是因为陛下。” “当然!”韩况并未否认这一点,甚至拱手于头顶,“韩某能有今日,全赖陛下恩赏。” 子杳摇摇头,她看着这个到现在还自欺欺人的人,并未反驳,“大人能有今日,确实仰仗陛下。” 却不是皇帝恩赏。 “只不过,大人仰仗的是替陛下除掉他的绊脚石。” 他是皇帝肃清朝堂的一把刀。 那个人虽说是皇帝,虽然已经站在权力之巅,但到底有些事也不是能随心所欲的。 他若任性而为也无不可,毕竟他是皇帝,他如果真铁了心做一件事,没有做不成的。 说到底,他还是有怕的东西,怕朝堂不稳,怕史官记载,怕后世评说。 这样说来,韩况也算心腹了。 比起暗卫来,韩况简直是他朝堂上杀人不见血的利刃。 韩况闻言面色一变,一拍桌子,“你究竟想做什么?” 子杳神色不动,身体也没有动,仍旧是站直了,垂着眼睫,也不看他。 玉简却是弓着身子前行了半步,站在她和韩况之间,挡在子杳的身前。 子杳拍了拍她的手腕,“这要问大人了。” 她冷淡的声音里满是逼迫,“可以不必再说些废话,坐下来好好谈了吗?” 在这一瞬间,韩况甚至有些咬牙切齿。 但也只是一瞬间,他就收敛了所有情绪,衣摆一撩,坐在座上,“周姑娘身为闺阁女眷,邀我前来,是否不妥?” 子杳也坐下,倒了一杯茶在杯里,却并不喝,只是用两只手抱着,看起来十足的少女模样。 她说,“那您不也来了。” “你不怕我不来?” 冷静下来的韩况,也十分闲适地给自己倒了杯茶,“不怕我不来赴约,或者派个小厮来打探消息?再或者……” 他眸光一冷,双目森寒,“不怕我杀了你?” 不来? 子杳当着他的面拆开了手里的那封信。 这人就是不能有把柄在旁人手上,否则便是如何都不能心安。 这个人一定是想过直接杀了她的。 在茶楼里埋伏人手,或者安排旁的人来试探。 只可惜都被他否决了。 他不来见她一面,他自己都不能安心。 周砚这个名字,从来都不只代表着她自己。 尚书府的嫡女,将军府嫡次子的未婚妻子。 但有些时候,事情原本是简单的,人心却把它复杂化了。 “杀我?”子杳笑了,“韩大人,您杀不了我。” 韩况神色一冷,伸手向她的脖子掐来。 还不等他碰到子杳,手腕忽然被什么东西击中,整条手臂都是一酸。 再看去,有一少年站在了子杳的面前。 少年一身黑衣,容貌俊郎,但神色有些冷。 “是你。” 是裴季昭。 子杳在一早来之前,就叫人给裴季昭去了信。 她虽然觉得韩况投鼠忌器之下不会动手杀她,但人若是能时刻都能保持理智,就不叫人了。 韩况捂着手臂缓了一会儿,才道,“你想我为你做什么?” 子杳开门见山道,“陛下和将军府的博弈,我希望大人能站在我这边。” 韩况冷笑了一声,“凭什么?周姑娘手里的书信,分量还不够。” “确实。”子杳没有反驳他,继而说道,“那您来见我,或者说来见裴家的二公子,这个消息呢,分量够吗?” 韩况神情有些扭曲。“这才是你的目的?” 子杳的身量明明比他矮,但看着他时,却仿佛居高临下,“大人的爱子被裴二公子救下,大人又在之后密会裴二公子。大人,你说如果陛下知道了这些,还会继续信任你吗?” 第13章 漂亮姐姐 第13章 漂亮姐姐 不会。 当朝这位陛下,虽说算不上君子,当皇帝还是并无过错的。 但他有一个非常大的特点。 多疑。 他最初还是皇子时,并不是这样的人。 也许是当他把他的亲兄长钉在青阳门上的时候,这颗种子就注定埋下了。 一旦韩况密会裴季昭的消息被皇帝知晓,皇帝便再不会信任他。 被抛弃的钢刀是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韩况盯着子杳问道,“裴将军打算造反?” 子杳看向裴季昭。 裴季昭当即道,“家父并未有这样的打算。” 韩况悠悠道,“裴家既然不打算造反,那你让我站在你这边,与皇帝为敌,是要我去送死?” 子杳道,“并非如此。”她放下手里的茶杯,手指轻轻在桌子上点,“子杳从并未想让大人送死。” 韩况身份特殊,只有在关键之时作用,才对得起他这步暗棋的身份。 她说,“大人还是照常为陛下做事,真的需要大人时,我会与大人联络。” 韩况看了她半晌,纵容不愿意答应,此刻他也没有别的选择,“周家的小姑娘,倒是有几分了不得,韩况第一次栽这么大的跟头。” 子杳慢悠悠道,“大人过誉了。” 韩况将杯子里的茶倒了,“那韩某就静候佳音了。” 子杳拱手作礼。 韩况走之前,子杳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韩大人,子杳死了,也不会绝了后患。”— 等人走了,裴季昭才坐下来,问子杳,“他是皇帝的人?你是怎么把他约出来的?” 他刚刚在听在看,但子杳同韩况的线索对话都零零碎碎的,以至于他脑袋里虽有些朦胧的猜想,整个人还是云里雾里的。 子杳把手里的信给他看。 信上是一个个的人名。 这些名字,有当朝重臣,也有富甲一方的商贾,还有些是并没有名气的贩夫走卒。 名字后面还写着他们的出身籍贯,以及现在的身份。 这是一份名单。 是什么名单,裴季昭并不能知道,但看起来,这份名单应该并不简单。 裴季昭并不笨,只是向来不精于筹谋之道,此刻他反应过来,“你威胁他?” 子杳没有否认。 她手一扬,将杯子里的茶也泼了出去。 打湿了手里的纸。 裴季昭见状立刻从玉简手里接了一套新的茶具过来,给子杳倒上茶。 而后问道,“那这名单,你是哪里来的?” 子杳瞥了他一眼。 他脸上写满求知的模样,倒是没有打探消息的想法,只是单纯地好奇而已。 子杳说,“自己写的。” 裴季昭惊道,“自己写的?” “嗯。” 这份东西是谁写的、出自谁手,这些都不重要。 只要它上面的名字韩况能懂就好。 那一个个,见不得光的名字。 或者说,不能一起见光的名字。 这东西,当初在韩家被抄的时候,子杳可是见了不少。 “哦。”裴季昭听后,应了一声。他没有问子杳怎么知道这些名字的。 他闷闷低头,过了一会儿,才又问子杳,“那他算是我们的人了?” 子杳摇头,“怎么可能。” 办妥了一件事,她有些愉悦惬意,眯着眼品茶。 “韩况这个人,能在朝堂上这么久,可是一只老狐狸。” 二十几年不挪动位置,以低位品阶换来皇帝的信任与倚重。 这样的人,怎么会轻易地被人威胁替人卖命呢? 裴季昭原本是俊郎挺拔的少年郎,闻言整个头都低下来,有些低落的模样,“那怎么办?” 他这什么都不懂,什么都要问的模样,要是在学习时,被他的老师知道,怕是要气死。 子杳却耐心地回答他,“那可就由不得他了。”她轻轻道,“有些路,既然走了,就回不了头了。” 只会越陷越深。 人有时候就这样,自以为先妥协一步没什么大不了,殊不知一步妥协便会步步妥协,直至再没有退路。 子杳轻轻道,“他有把柄在我们手里,以后怎么走,可由不得他。”— 谈妥了事情,子杳披上斗篷,裴季昭送了她回周府。 两个人都没有走大路,裴季昭没有骑马,子杳也没有坐马车,两人一人一个帷帽,慢悠悠地走。 路其实很宽,子杳和裴季昭之间也没有贴得很近,但小少年还是有些不自在的模样。 子杳心里没什么想法,前世她对情爱一事尚且懵懂时便被断了姻缘,后来一路腥风血雨,碰到的人多了,每天在权力的漩涡里争来斗去,更是没有心思去想那些痴缠爱恋了。 裴季昭也只不自在了一会儿。 两个人并肩漫步,不一会儿那种不自在就消去了 他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刚刚我听你说了,子杳。” 子杳放下手中微微掀开一角的纱帘,转回头来,“什么?” 裴季昭说,“你同韩大人说话时,我听你说了子杳两个字。”他顿了一下,“是小字?” 子杳没有回答。 这个时候,她还没有小字。 在前世,子杳这个小字,是在她及笄之时,母亲为她行笄礼之后,才有的。 此时,不知母亲那里是否已经给她定了小字,也不知,她是否还叫子杳。 但她回道,“定下了。” 裴季昭说,“那我以后叫你子杳?” “可以。”她又说,“待我及笄之后。” 子杳这个小字,当真跟随了她很久。 从她及笄的那一刻,一直到她的生命走向终结,她飘荡在上空中,看着一群人吊唁她。 同北洛公主这个封号,一样的长久。 但已经很久没有人叫了。 以至于她还有些不太适应。 裴季昭应了一声,“好。那我以后再叫。” 一时两人都静默无言,子杳走着,看着不远处的人群。 街上孩童的欢声笑语。 曾经,她离这凡尘有多远? 周家的小姐锁于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北洛公主是和亲的工具,表面风光。 再之后就是一路的血色与杀伐。 她看着热闹的街道,忽然说,“裴季昭,我想吃冰糖葫芦。” 裴季昭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那里站了个扛着冰糖葫芦的小贩,四周围满了小孩子。 大概是钱拿得不够了,几个小孩子围着小贩讨价还价,甚至央求他多卖一个给他们。 裴季昭拿了钱袋走过去,“小家伙,还差多少?” 小孩子穿着布衣麻鞋,出身并不贵重,但闪亮的眼睛里都透露着孩童的灵动。 一个小孩开口,声音脆生生的,“还差两文。” 裴季昭拿了两串冰糖葫芦,补了两文上去。 等付了钱之后,他忽然想起什么,又多拿了一串。 小贩把东西包好,“公子拿好。” 裴季昭点头。 在他买冰糖葫芦的时候,子杳站在一家小店门口遮荫的地方等他。 他拿了冰糖葫芦。 玉简刚想接过来,结果裴季昭只给了她一串,另外一串直接给了子杳。 还对玉简说,“这串留给你家小姐回去吃。” 玉简就眼看着他将另一串径直递给子杳,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子杳也没同他推脱。 带了帷帽虽说有些不方便,但帷帽里的空间还是能让她吃个冰糖葫芦的。 但是就在子杳还没等拆了冰糖葫芦外面的纸包时,街上的几个小孩跑来跑去,裴季昭忽然被人推了一把。 他向后看去,发现是个只到他腰的孩子。 再仔细看去,认出来这是刚才买冰糖葫芦的孩子。 他没防备,直接就被推得向前挪了一步。 那小孩还不停下,两颗圆滚滚的眼睛看了他和子杳一眼,推了他一次后,又推了他一次。 以至于将子杳也扑了个踉跄。 他立时扶住她的肩才不至于两个人都出丑摔在地上。 裴季昭刚想说不要闹,就听那小孩子说,“祝哥哥早日抱得美人归!” 裴季昭原本还没有什么心思,听了他的话,手中仿佛是抱了块烙铁,立刻就松手了。 还说,“谁教你说的这些话?” 小孩子却不回答他,“哎呀,你怎么这么笨?这个样子是讨不到媳妇的!” 说完就要跑。 被裴季昭拎住了后颈的衣服。 子杳也看他。 她脸上没有恼怒的神情,反而有些懒洋洋的,伸手在小孩的头上点了点,笑着说,“没礼貌的小东西。” 那孩子皮惯了,也会讨巧卖乖,“漂亮姐姐,漂亮姐姐我错了。” 第14章 百花帖 第14章 百花帖 裴季昭没有直接将子杳送回府。 毕竟两个带着帷帽的男女出现在周府门口,还带着个带帷帽的小丫头,太过显眼。 裴季昭将她送到周府门口的一家茶楼旁,同她说,“有事可以派人到裴府给我去信。” 子杳不客气地应下。 现在的她,不过是普通的闺阁小姐,没有影卫也没有助力,还没有实力在京城这权贵遍地的一池深水里孤军奋战。 与裴季昭说完了话,子杳就要离开。 结果还没等她走,就又听裴季昭低声说了一句话。 他说,“你的事,我没有告诉父亲。” 子杳停住脚步,看向他。 少年神情认真,目光坚定,说,“那天的事,我谁都没告诉。” 裴季昭话说得含糊。 但子杳听懂了。 是祠堂里的龙袍与书信。 子杳有些惊讶。她其实从来没想过,裴季昭会帮她隐瞒。 毕竟是关乎家族的大事。 先不说她的消息又来得不明不白,又平白无故地跑去人家家里说他家里有龙袍,还有他父亲谋反的信件证据。 并且真的将东西都找了出来。 发生这种事情,必定都要问清来龙去脉,将一切都查清楚。 她倒是没想过裴季昭会替她瞒下来。 子杳垂着眼睫,“多谢。” 裴季昭当即道,“不必。”他垂着眼睫,声音轻轻的,“你不用和我道谢的。” 他重复道,“你不必和我道谢。” “好。”子杳笑了,不与他客套,“我知晓了。那,告辞了。” 裴季昭有些闷闷地应下。 子杳走了。 在几乎要走出茶楼的遮阴之时,她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少年一直追随者她的目光。 她忽然对裴季昭说,“你家茶楼的茶不错。” 裴家的茶楼,今日她与韩况见面的地方。 那个地方她在前世并没有听过,裴家抄家灭族后,族产全部收入国库,但在抄没入库的名单里,子杳没有看到过那家茶楼。 裴家果然是一栋庞然大物。 那站在阴凉处的少年立时眸光一亮,“那我下回带些给你。” 子杳说,“好。”— 周府,玉简给子杳倒茶的时候,多嘴问了一句,“小姐在想什么?” 子杳回她,“在想日后面对裴将军时,要怎么说。” 玉简一整天都跟在裴季昭和子杳身后,将他们的话都听得清楚。 以她的身份,很多事情不应该多嘴,但她还是说了。“季昭少爷不是说,帮您瞒下了吗?” “傻玉简。”子杳说,“你都猜得出来的东西,你以为裴季昭不说,裴将军就想不出来吗?” 这一切在大将军面前,都漏洞百出。 其实子杳最开始就没想瞒着裴怀安。 也瞒不住。 那样一个在战场上厮杀的老练猎手,能够绊住他的只有他自己。 只有他不愿意去看,不愿意去相信,不愿意去承认的,没有他看不见的。 人过留影,雁过留声,否则但凡有蛛丝马迹,他都能够察觉。 她也早就做好了准备。 或许会被猜忌,或许会被防备,但如今只凭她一个人,凭着官家小姐的身份,有太多的局限。 以她如今的身份,有太多的事情不能去做。 裴家与周家,又是姻亲。 虽说只是姻亲,但实际上两家早就捆绑在一起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其实若是正常来说,裴家与周家是绝无结亲可能的。 裴氏一门荣耀,世代武将迭出,裴怀安在武将中更是已经几乎到了封无可封赏无可赏的地步了。 而周砚之父,身居尚书之位,虽算不上文臣之首,但一部尚书,手中同样权柄不小。 这样的两家结亲,以皇帝多疑的性子,怎能安寝。 更不可能的是,与裴怀安的长子裴长卿定下婚约的人,是当朝太傅的嫡孙女。 本朝太傅并无实权,更多的是加冠虚职。但裴长卿的妻子,不应当是这样一个文官之首的女儿,更应当出自皇族。 直到裴家被灭门。 也许在指婚之日起,皇帝心里就有了决定。 他早就动了杀心,并且做了一个不留的打算。 所以在裴怀安面前,子杳也从来就没打算隐藏。 裴家与周家,早在结亲的那天,就捆在一起了。— “小姐。” 子杳正在练字的时候,玉钗进来唤了她一声。 自从回来也写了有一阵子了,她在玉简的侍候下净手,拿了帕子擦干净水,问玉钗,“什么事?” 玉钗说,“长亭郡主的帖子。” 子杳接过。 是长亭郡主百花宴的帖子。 前世这个时候,长亭郡主也办了一场百花宴,为她的长子褚景陈挑选妻子。 长亭郡主是先帝的长女,二十多年前与探花郎成亲,生下了两个儿子。 她的长子如今已经二十有二,但年纪轻轻的就一心向道,长年累月的住在道观里,一年几乎都不回几次家,至今还未成家。 不过,虽说是为了给她的长子物色妻子,但堂堂郡主,也不能只请未婚的小姑娘去,将事情这么昭然若揭地摆出来。 故而几乎有品阶的官员家的女眷都在邀请之列。 也是一场盛会。 并非所有的人都有机会去这场百花宴的,百花帖同样也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这是近些年,长亭郡主办百花宴的次数多了,发出去的名帖也多了,前些年许多都是争着抢着费尽心思才能拿到一张名帖。 子杳问玉钗,“母亲那边怎么说?” 玉钗回道,“夫人说,这是你们年轻人的宴会,她就不去凑热闹了。” 凑热闹。 确实。 上一世的百花宴,确实热闹得很。 长亭郡主是先帝最喜欢的女儿,她的丈夫不仅仪表堂堂,当初科考考了第三的名次、探花郎,如今更是位极人臣,任从三品国子祭酒。 俗话说好女百家求,好男儿自然也不乏有人上门说项。 只是那位褚大公子至今都没有心仪之人。 子杳想起在前一世曾经见过的他。 那时的褚景陈仍旧孤身一人,一头长发被一根木头簪子随意地束着,已经消瘦得不成样子。 他穿着一身道袍,衣服宽宽大大的,活像是在一副骨头架子外面披了件袍子。 子杳看着手中的帖子,看了半晌。 她其实对这些小姑娘的宴会,已经没什么兴趣了。 但她说道,“应下。” 玉钗说,“是。” 而后就将帖子收了起来。 说了一会儿话,子杳拿起毛笔,就要继续练字。 却被玉钗抱住了手臂。 玉钗私底下与她没大没小惯了,抱着她的手臂不松开,“小姐,别写了,去看看过几日的宴会穿什么衣服。” 子杳道,“你和玉简去看,做不了决定,就去问母亲。” 玉钗说,“小姐,走嘛走嘛,去看看,看看夫人都给您准备什么了。” 官家小姐旁的大丫鬟,也算是门面,算不得倾国倾城,但模样生得也都不差。 玉钗更是一双杏眼,活泼灵动,此刻眯着眼,脸颊边两个小酒窝透着些憨态可掬。 子杳一毛笔敲在她脑袋上,“没大没小的丫头。” 玉钗嘿嘿一笑。 第15章 周清方 第15章 周清方 “小姐,这个怎么样?” 玉钗拿了根簪子在她头上比量。 是一根白玉簪子,通体剔透,簪子被雕刻成一朵精巧的玉兰花,半开半放。 同她刚回来时一样,玉钗又在兴致勃勃地给她挑簪子了。 玉钗有着一双巧手,挽发簪花十分拿手,再加上她本身也十分喜欢这些,总是爱拉着子杳打扮梳妆。 她对子杳说,“小姐,这支好看吗?” 子杳看了看镜子。 镜中少女一身豆青色的衣裙,亭亭而立。 子杳的手轻轻抚上发间的玉簪。 这支簪子是她十二岁生辰的时候,父亲送她的生辰礼物。 那个时候,她还什么都不懂,十几岁的年纪,正是喜欢鲜艳颜色的时候。当时因为这支除了白净剔透之外毫无特色的簪子,和父亲生了气。 几日都没理他。 后来,还是母亲送了她一对珊瑚耳坠。 耳坠并不贵重,但颜色与样式都恰好是那时的她喜欢的。 子杳说,“好。” 可这边子杳应了,玉钗却又说道,“不行不行,这支太素淡了。别家的小姐一定都是仔细打扮,我们不能被比了下去。” 十几岁的小姑娘,正是争妍斗艳的时候。 子杳眉目间都透着一股不在意的模样,声音也淡,“我已经定了亲事,和她们去比什么。” “不能这样说!”玉钗道,“那也要好好打扮!” 她又拿起一支钗子,“小姐,这个呢?” 是支翡翠簪子。 子杳也道,“好。” 玉钗在子杳头上比量。 她拆了子杳原本的发式,给她挽了个样式,看着不满意,又打散重梳,口中还抱怨着,“您不要什么都说好,您好好选!” 等这一通折腾过后,大约过了有一个时辰,才终于选好了簪子。 而后玉钗又缠着她选衣服。 等衣服选好,半天已经过去了。 子杳看着摆了一屋子的衣服和各种的头面首饰,“收起来。” 而后眨眨挑花了的眼睛,就坐回桌子前,拿起了毛笔。 玉钗这边刚收拾好东西回来,就看到子杳又准备写字。 她手上利落地给子杳铺上了纸,嘴里却说,“小姐,您已经写了一天了,出去走走。” 子杳坐在原地不动,手中的笔已经沾了墨汁,在纸上写了一个大字。 她说,“写了一天?” 明明是被拉着挑了半天的衣服首饰。 玉钗给她磨着墨,“您已经写了很多了。” “您看。”她指向子杳今天一整天写出来的纸,“这些都是您今日写的。” 子杳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到果然已经写了很多。 一张一张,她不知不觉地就写了很多。 但她还是没办法让自己静下来。 她不能停下。 只要一停下,就满脑子都是前世长满荒草的路,她看着她的父母渐行渐远,被那些叫着她公主的人强硬拉开。 此时此刻,她眼前是木廊幔帐,桌上摆着父亲淘弄来的小玩意儿,一只憨态可掬小狗,一颗碧玉白菜。 可她午夜梦回时,她看着曾经拥有的一切,就又像幻影一样。 这时,玉钗说,“您该去外面走走。” 子杳神情不动,问她,“去哪里走走?” 玉钗说,“您可以和裴二公子一起去城外走走,也可以在府里走走。您说您整日地除了写字就是看书,是要去科考不成?” 子杳轻哼了一声,“我倒是想。” 随后她放下手中的毛笔,“走。” “嗯?”玉钗一愣,“去哪里?” 子杳看她有些呆的模样,真是难以想象这样一个叽叽喳喳的傻姑娘,日后也能做她公主府的大管事,成长成那样滴水不漏的模样。 她说,“我记得府里有纸鸢?” 玉钗点点头,“有的,小姐您要去放纸鸢吗?” 子杳说,“嗯。” “好!”玉钗高兴地喊了一声,随即道,“那小姐我们快走,别让玉简瞧见了。” 子杳及笄将近,事越来越多,玉简被周夫人叫过去了。 子杳侧头,“怎么?你有事瞒着她?” 玉钗偷偷摸摸地看了眼外面,没有人过来,小声抱怨道,“让她知道了,她又该说我不带您干好事了。”— 后院。 院子里其他人都被打发出去了,只有子杳和玉钗两人。 子杳手里拿着引绳,玉钗手里拿着纸鸢。 这个时节风不是很大,但人跑起来风也不算小,玉钗拿着纸鸢跑了好一阵,趁着起风的空隙,喊道,“小姐!小姐!起风了!” 说罢就跑着将纸鸢向上抛去。 子杳也立刻开始放线。 风不是很大,纸鸢被吹得歪歪斜斜的,像是能飞起来,又像是随时会掉下来。 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子杳也拉着引线跑。 她一手虚虚地笼着引线,一只手放手中的线轴。 玉钗看着纸鸢喊,“起来了起来了!小姐,起来了!” 子杳扬头看去。 可还没等两个人停下脚步,忽然之间纸鸢就是一歪。 还没等飞起来,它就直愣愣地从天上栽了下来。 两个人眼睁睁地看着它掉在树上。 玉钗看着树上的纸鸢发愁,“掉树上去了。”她说,“我叫人去拿下来。” 子杳看着有两人高的树,是她们没办法拿下来的高度。 这若是前世,说不准她就自己爬上去拿了,但她这些年过去,活得越发疲懒了,那些跃跃欲试的少年心性都被磨得干净,“去。” 结果这边还不待玉钗去,就听见一道男声,“你们在做什么?” 声音温醺。 子杳转身。 来人是名男子,三十多岁四十不到的年纪,身量颀长,穿了一身绿色的袍子,容貌文雅气质温和,脸上带着笑,人如青竹,一身的书卷气。 玉钗叫道,“大人。” 子杳也叫道,“父亲。” 她的父亲,周府的主人,当朝户部的尚书大人,周清方。 周清方笑着道,“自家人,何必多礼。” 他脸上始终是温和的模样,“你们怎么跑到自己来了?在做什么?” 子杳没有说话,玉钗便替她答了,“回大人,小姐的纸鸢挂在树上了。” 周清方的目光移到树上。 “如此。”他说,“你去,我来解决。” 玉钗虽说是周家的奴婢,但她现在的主人到底是子杳,她先看看子杳一眼,见子杳点头了,才退出去。 打发走了玉钗,周清方就上前一步,揉了揉子杳的脑袋,笑着说,“还没及笄呢,不要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周清方在说完之后,人站在她的身旁。 十四岁的姑娘,头顶还不到父亲的胸口高度。 子杳无奈,却从父亲的笑容里找到了些从前的影子。 周清方又说,“你去树荫下歇着,我去帮你拿下来。” 子杳说,“不用,我叫下人拿就好。” 周清方却摇头,“听话去等,我有礼物给你。” 子杳只能坐在树下。 看着她的父亲将衣袍在腰上系好,踩着树干树枝艰难地爬上了树。 周清方是个彻底的文人,并不习武,平日里除了朝堂上的那些事,闲暇时间也是看书写字居多。 子杳还没见过他这样不管不顾地像个毛头小子一样爬过树。 等他拿了纸鸢下来的时候,头发都被树枝刮乱了,头上也有几片叶子,衣服更是皱皱巴巴的,有些地方还脱了丝。 子杳想接过纸鸢,“您回去换身衣服。” 周清方却自己将纸鸢拿在手里,说,“不碍事。” 子杳问他,“您以前爬过树吗?” 周清方拍了拍衣服,“爬过,你爹我还和别人打过架呢。” 子杳好奇,“和谁?为什么?” 周清方不回答了,他牵起子杳的一只手,“不说这个,爹给你准备了礼物。” 子杳忽然想起了许多年前。 也是在这个院子,母亲绣着帕子,她翻着父亲的书问他书上说的昆仑山在哪里。 父亲架着她的胳膊将她抱起,“昆仑山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你看那个方向。”他伸手一指,“如果小阿砚会飞的话,向那个方向一直飞一直飞,要不眠不休地飞上三天三夜才能到。” 她瞪大了眼睛惊叹道,“好远啊。”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在夕阳下,在地上留了两道人影。 第16章 夜话 第16章 夜话 周清方牵着子杳的手进了他的院子,他先是问了下人,之后和子杳说,“你娘不在,我们进去。” 他向里面走去,子杳走进院中的八角亭。 八角亭上的美人靠上放着两个软垫,桌子上摆了个棋盘,棋盘已经下了半局,但此时已经陌路,黑子要看就要输了。 棋局停在这里。 子杳手里拿了颗棋子。但她手里的棋子还没放下去,就看到周清方偷偷摸摸地抱了一个坛子过来。 那坛子普普通通,青绿色的坛子上塞了个红塞子,上面也没有写字,但子杳却知道那是什么。 是一坛酒。 酒这种东西,最是俗气不过,也最是风雅不过。贩夫走卒爱酒,高官巨贾爱酒,风尘里喝一杯,清雅里小酌,有喜事时酒,有悲事是也少不了酒。 子杳身为户部尚书的父亲自然也爱酒。 而以她十几岁的年纪,也是喜欢的。 倒不是酒多好喝,她这个年纪,还没喝过几次酒。 父亲偶尔逗她,会给她倒上一杯酒,但母亲是不许她喝的,每次只喝了一点,就会被拿走。 在她年幼的记忆里,酒的味道是苦辣的,喝下去就想吐出来,再好的美酒她也不会品。 可这个年纪,正是对很多事物都觉得新奇的时候。 父亲给她倒了酒之后,她明明不会喝,但偏偏每次都逞能往嘴里灌。 喝不下了也要喝。 之后再被母亲把酒杯拿走。 尤其是她只有几岁的时候,母亲管得尤其紧。 年幼的孩子身子骨还没长成,沾不得酒,父亲又风雅,会用筷子沾一点点喂给她。 那是子杳记忆里罕见的父母之间的争吵。 他们往往都是琴瑟和鸣。 她很少见父母争吵,那之后有几年,她也再没见过酒。 这次,周清方也像以前一样,拿了两个小杯子,父女俩坐在庭院里。天上的太阳逐渐落下去,天色渐渐黑了。 周清方给她倒了酒,“我答应你的。”他把杯子放在子杳面前,“尝一尝。” “辣。”子杳给了他和前世相同的答案。 前世,她明知酒的味道不好,却还是缠着父亲给她酒喝,父亲被她缠得没办法,最后只能点她的鼻子,“好,等阿砚成人了,我就送阿砚一个礼物。” 在她及笄前夕,父亲送了她一坛酒。 周清方双手搭在桌子上,期待着子杳的答案,听她说辣以后,皱皱眉,“怎么会?” 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这是我特意求来的桂花酒。” 他也喝了一口后,闭着眼睛品了品,“齿颊留香,香气悠然。” 说罢他睁开眼,“阿砚不会品,你再喝一杯试试,这个酒要大口喝,你这样喝没有味道的。” 子杳才不信他的鬼话。 但她直接将一杯酒都一饮而尽。 她夜色无聊的时候,就会拎着酒坛子,一坛一坛的喝。但现在这副身子骨,不是她北洛公主喝了十年酒的身子,被呛得直咳嗽。 周清方一甩袖子,哈哈大笑。 子杳一双乌黑的眼珠清泠泠地看他。 看得他干咳了一声,“好了好了,爹爹错了,爹给你赔罪。” 他给子杳倒了一杯酒。 桂花酒酒液清亮,子杳将酒放在鼻下轻嗅,确实可以闻到酒的香气,里面混杂着桂花的香气,清淡又透着些香甜。 周清方说,“这酒要仔细品。” 不同的酒有不同的喝法,自然不都是要慢慢品。 但周清方给她的桂花酒确实就适合慢慢喝。 在一个雨后天晴的午后,自己坐在小园里独酌。 周清方又问她,“怎么样?” 子杳说,“很好喝。” 周清方笑了。 两个人就这样一杯接着一杯,不一会儿一坛子酒几乎要见底了。 周清方平日好酒,偶尔小酌,酒量不错。 子杳前世虽然练出一副好酒量,但今生的这具身体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从小到大也没喝过几次酒,人已经有了些醺醺醉意。 醉意让她有些恍惚。 脑子里曾经的记忆越发地清晰,她就像被脑子里的小人操控了一样,同记忆里一样,问周清方,“你哪里来的酒?” 脑袋里的她说,明明阿娘都将他的酒拿走了。 周清方说,“我偷偷藏的。” 子杳的身体半倚在石桌上,一只手撑着头,“你偷偷藏酒,不怕阿娘生气?” “嘘。”他做了个悄声的手势,“不要让你娘知道。” 子杳笑了。 太阳已经落下,金色的光芒全都褪去,天上银月升起,洒下一片清冷的月光。 她像是喝醉了的猫儿一样,有些慵懒,“你这么怕阿娘?” 周清方说,“不是怕,是因为我心悦你阿娘。” 就着月色,两个人又碰了一杯。 而后一杯接着一杯。 直喝到后来,子杳喝得身体发软没有力气,但意识又是清醒的,反应过来,“父亲是灌我酒?” 周清方说,“胡说。” 他望月长叹,“父亲是陪你大醉一场。等阿砚过了及笄,就是大人了。” 他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 子杳半趴在桌子上,抬头看他。 周清方目光温柔,“但是无论阿砚及笄与否,多大年纪,都是我和你阿娘的孩子。” 他说,“我不知道你这段日子以来是怎么了,又背负了什么。但是阿砚要记住,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有我,都有你阿娘。” 子杳想说他骗人。 可张了张嘴,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口。 周清方说,“阿砚累了?” 子杳闷闷道,“嗯。” “那阿爹背你回去休息。” 父亲的脊背并不高大强壮,却一如既往地宽厚。他背着她,走着和前世一样的那条小路,在一颗杏树下路过。 子杳从树上扯了片叶子下来,藏到了袖子里。 周清方背着她回了。 她喝得昏昏沉沉,头脑尚且清醒,同时又觉得累极了,闭着眼睛在父亲的背上假寐。 屋中,周夫人将她接了过去,刚碰到人就闻到了一身的酒气,说,“怎么喝这么多酒?” 周清方笑着说,“你不要看你女儿年纪小,酒量好着呢,喝了有大半坛子才喝成这个样子。” 周夫人让人将子杳抬进里间。 周清方没有进去,在屏风外的圆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醒醒酒。 周夫人没管他,先进去里间,用湿帕子给子杳擦脸净手,同前世一般。 子杳明白,她都知晓。 今生如此,前世也是。 母亲并不喜她饮酒,但前世,她在及笄前夕与父亲偷偷饮了一夜的酒后,父亲将她背回来,母亲没有说责备的话。 她也是如现在一般,接过子杳,帮她擦脸净手,换了衣服,盖好被子。 只是她前世愚钝,眼前的很多事情都视而不见,整日里马马虎虎地过日子。 周夫人把子杳的头发散下,扶着她躺好,“那你就给她喝这么多?她才多大?” 屏风外的周清方安慰她,“无碍,酒是我从普柜大师处求的,是普柜大师送给阿砚及笄礼的桂花酒,阿砚多饮些也无妨。” 周夫人没说话。 安顿好子杳后,摸了摸她的鬓角,“小小年纪,也不知道怎么那么多心事,还学着瞒着我了。” 她将子杳的额发拢了拢,“睡,好好睡一觉,明早起来,就什么烦心事都没有了。” 子杳闭着眼睛,呼吸轻缓。 安排好她后,周夫人就去了外间。 子杳一个大活人,折腾着换衣服也不轻松,周夫人坐在凳子上,同周清方说话。 外面说什么子杳听不到了,她的身体开始发热,整个人像抱了个火炉,又觉得眼眶有些湿润。 一滴泪顺着眼尾,流进了头发里。 第17章 百花宴 第17章 百花宴 睡过一觉后,子杳觉得筋骨皆松,像是沉珂褪去,整个人的都轻松了。 长亭郡主下的帖子,百花宴的日子临近,一大清早,她乘着马车带了玉钗和玉简前去赴宴了。 名义上是百花宴,但长亭郡主不只邀请了各家的姑娘,各家公子也在其列,算是一个各方都可相看的宴席。 郡主府门口,尚书府的马车一到,郡主府里的小厮就出来牵住了马车。 玉钗先下马车,而后扶着子杳下车。 子杳抬头望向郡主府。 她下马车的时候,恰好有一位公子也到了,向门房递上了帖子。 那人生得芝兰玉树,五官线条流畅但并不锋利,眉浓似墨,弧度也是恰到好处的柔和,生了一双瑞凤眼,唇角含笑,一派的温和尔雅。 玉钗悄声说,“这是哪家的公子,好生俊俏。” 子杳打量了他几眼,印象里并没有见过这个人。 她还没说话,玉简就回了一句,“莫要多言。” 玉钗不服气地撇了撇嘴,眉毛都要飞起来了,但只是哼了一声,没有和她争论。 子杳下车走到门口。 玉简递上帖子,门口的管事安排丫鬟给她们带路。 丫鬟梳了个双丫髻,看着也就十几岁的样子,一双杏眼,看着十分活泼,又周到,“周姑娘,奴婢叫迎春,您请随我来。” 丫鬟引着她向府里走。 郡主府里蜿蜒曲折,先是一处小花园,花园里有各色艳丽的花枝。听说是郡马亲自寻来的,每年郡主生辰,郡马都会寻来一株珍奇的花。 子杳由丫鬟引着,等入宴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在了。 但时候未到,长亭郡主还没有来,席间上首处也有几个位子空着。 她扫一眼,看到裴苒也在。 那边裴苒也看到了她,直接起身向她这边过来。 她看到子杳后没有像以往一样直接大声喊她,而是端着走过来叫道,“阿砚姐姐。” 她看起来较之前沉稳了许多,少见地不跑跑跳跳了,子杳不知道裴怀安是怎么和她交代的,可以确定他没有告知她实情,但可以知道,这个小姑娘也开始成长了。 子杳同她一起进了座位。 周清方身居尚书之位,官职并不低微,又因为她与裴家的关系,她与裴苒座位相邻。 裴季昭等一干公子的位子则在对面。 因为离得较远,也没办法说话,他看到子杳的时候,作了个揖礼。 子杳也回了一礼。 裴苒拉着她坐下,同她说话,“阿砚姐姐你是怎么来的,只有你自己来了吗?” 子杳回她,“嗯,家中只有我来了。裴家只有你与裴二公子来了吗?” 等长亭郡主的时候,她就与裴苒一同闲聊。 “是啊。”小姑娘看起来沉稳了,但骨子里还是有些活泼,“我大哥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旁人叫他玉面罗刹,他就真的像个冰山罗刹一样。我说今日明珺姐姐可能会来,他都不过来。” 明珺是裴长卿的未婚妻,太傅家的嫡女,姓卫,卫家姑娘。 子杳说,“卫姑娘来了?” “没。”裴苒撑着下巴,和她吐槽,“他们可真是未婚夫妻,都没有来。” 子杳却并不意外。 像是裴怀安这样的身份,兵权在手,看似位高权重,繁花似锦,实际上却又处处束缚,并不能随着自己的性子随意走动。 他同宗亲朝臣们走动或许没有别的心思,但他走动得勤了,龙椅上的那位就该要坐不住了。 该怀疑他要结党营私,图谋造反了。 裴长卿是裴怀安的长子,裴怀安的继承人,在某种程度上,他的一言一行就代表了裴怀安。 所以也不能随意出门走动。 而裴季昭和裴苒,一个是二公子,一个是小姑娘,则没有那么多的忌讳。 这边子杳听裴苒说了好大一通,长亭郡主才姗姗来迟。 她穿了一身金绣红裳,头带金凤钗,五官生得明丽而张扬,是一种浓重艳丽的美,但脸型圆润,又因气度华贵,不显轻浮,反而一身的雍容。 长亭郡主。 或者说,曾经的长亭公主。 她是先帝最宠爱的女儿,是最早得了封号的公主,从小养在先帝身边,一身学识甚至不输皇子。 这座府邸,原本也该是公主府。 而她之所以会从公主被贬为郡主,是因为一个男人。 长亭郡主的丈夫,郡马爷,当初的探花郎,如今的国子监祭酒,褚澜之。 长亭郡主于鹿鸣宴上与褚澜之相识。 金童玉女,一个是公主,一个是探花郎,这原本应是一段佳话。 但本朝律法定下规矩,驸马不得参政,或者只可领闲职。 科考并非易事,多少人熬白了头发也没能达成所愿,褚澜之寒窗苦读数载才考取了探花郎,哪里是肯领闲职、闲赋在家的人。 而且褚澜之当初之所以考取了探花郎,并非是因为他的才学只排第三。 科考中,会有状元郎一骑绝尘,与榜眼、探花差距极大的情况,但也有时,前几名的殿试水平都相近。 当初褚澜之殿试时,前三名的才学水平就极为相近。 褚澜之之所以成了探花郎,是因为状元郎是个知天命的年纪了,头发花白,垂垂老矣。 这样一个人,总不能让他做探花郎。 第二名榜眼,虽然才三十余岁,偏生因为刻苦,夜夜笔耕不辍,前额的头发缺了些许。 于是探花郎就落到了形貌昳丽的褚澜之身上。 二十岁的青年温润如玉,在殿试时不卑不亢对答如流,骑在马上也是风姿动人。 鹿鸣宴的一场初识,皇帝赐婚给长亭郡主和褚澜之。 可他一旦做了驸马,大好前途就此毁于一旦。 圣旨下来的那一天,长亭郡主冒天下之大不韪,在先帝的大明宫外贵了三天。 最后被贬为郡主。 而原本的驸马成了郡马,才得以入朝为官。 这位郡主此刻就站在上首,但她的宾客还没有到齐,在她与一众宾客客套的时候,下人喊道,“澍王殿下到!” 身穿锦袍,面如冠玉的男人踏步而来,他说,“姑母的百花宴,徽来迟了。” 长亭郡主道,“无妨,你来了就好。” 澍王伸出一只手去,他的手下立刻递上一个盒子。 澍王道,“多日不见姑母,略备薄礼,还望姑母不要嫌弃。” 长亭郡主道,“你我姑侄,不必在意如此虚礼,坐。” 澍王拱手,就要入座,却看到他的身侧还空了一个位子,“可是四弟?他还没有来?” 他生得丰神俊朗,打趣人时也显得坦坦荡荡,“姑母,四弟也来迟了,等他到了可是要罚的。” 而他刚说完,后面就传来一道男声,“谁又在说我坏话?” 整个宴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向上首这三人。 四殿下齐王生了一双圆眼,眸光明亮眼尾下垂,虽然较澍王只小了一个月,看起来却像是比他小了有两三岁。 他先是拜见了长亭郡主,才又同澍王道,“三哥又偷偷说我什么坏话呢?” 澍王磊落笑道,“我在和姑母商量着罚你酒呢。” 第18章 褚景陈 第18章 褚景陈 三皇子澍王是贵妃之子。 四皇子齐王的生母则是淑妃。 当朝皇帝一共二十二子,其中早夭皇子的除外,还有十四子。 皇长子早夭,在不会说话的年纪发了高热,没能健康长大。 皇二子则是个纯粹的文人,一心只有风花雪月。 皇三子澍王生母赵贵妃,出身山南望族赵氏,赵氏的家主任尚书令一职,乃是赵贵妃的父亲。 皇四子齐王的生母是太原府牧之女,出身黔中陈家。 都是生来尊贵的人。 此刻,这生来尊贵的人,正在上首打机锋。 澍王说了要罚齐王的酒。 齐王也不恼,反而顺着接下,笑起来天真仿若少年,“是我来晚了,姑母,我自罚三杯。” 说罢,齐王就坐回了自己的座位。无论生母出身高低,他比澍王晚出生一月,就要坐在他的下首。 澍王则并没有就此止住,而是问道,“不知是什么事耽搁了四弟,连姑母的百花宴都姗姗来迟?” 齐王说,“我给姑母寻礼物去了。” 澍王穷追不舍,“寻到了?” 齐王说,“没有。我听说四宝斋里有一副顾先生的墨宝,本想求来送给姑母,结果今日才知晓它已经有主了。” 澍王状似好奇,“是何人?” 齐王回他,“三哥也认识。”他笑起来,“是郡马。” 澍王则是一怔,随即也笑了,“姑母和郡马伉俪情深。” 齐王道,“姑母,郡马今日不在吗?” 长亭郡主听他提到褚澜之的时候,手就握成了拳。“他有事情。” 她不耐烦听两个侄子你一言我一语地打机锋,随意回了一句后,就发话要开宴了。 宴会自又少不了一些助兴的歌舞。 歌舞过后又有公子小姐上前。 毕竟这场宴会原本的目的,就是各家相互相看。 子杳已经定了亲,她与裴苒又同是家中没有长辈前来,就只坐在自己的席位上看。 先上场的是位公子。 还是武将家的公子。 参加宴会不好拿武器,他就同下人要了把木剑。 裴苒与这位公子也是认识的,只是同为武将家的子女,他们却一向不太对付。 裴苒道,“李识这小子,惯会出风头。” 子杳向他看去。 名为李识的小公子用木剑先是挽了个剑花,随即舞起剑来。 舞剑不似真的习武,并不需要杀伤力,但也并非能够轻易完成的,要极强的韧性与功底,他舞了个剑花后,又一脚踏地,身子一轻,凌空舞了几招。 齐王拍掌,“不错。” 李识又一个空翻,人轻飘飘地越起又落下,他用剑挑飞了一只酒杯,酒杯上扬,他又挽了几个剑花,人腾空翻滚,长剑一伸,酒杯又稳稳地落回剑上。 里面的酒还是满的。 齐王大笑说说,“李小公子的剑舞不俗!”他拍了拍手掌,又继续道,“只是我听说裴二公子的武功尽得裴将军真传,也是出神入化,不知与李公子比如何?” 裴季昭没想到齐王会突然提到他,起身行礼。 他虽然心性纯然,但出身不俗,也并非痴傻之人,拱手道,“齐王殿下,季昭自小不学无术惯了,并未习得父亲本领,实在惭愧。” “是吗?那真是可惜。” 裴季昭不在意这些,也不愿卷进齐王的套子里去,可裴苒却有些坐不住了,“李识他爹不过也只是父亲的部下,他有什么资格和二哥比!” 说罢就要抽腰间的鞭子。 子杳拉住了她,“阿苒!”她说,“二公子自有他的道理。” 裴苒还是有些不甘心。 但她看了看子杳,虽然心里不服气,但也只是轻哼一声,最终还是坐了回去。 再下一位,是名姑娘。 太保孙家的女儿。 这位孙姑娘弹的是古琴。 她弹奏了一曲凤求凰。 这曲子并没什么,若是说,也无非就是胆子大些罢了,其余倒是无可厚非。 可子杳却看到,长亭郡主的神色有些变化。 她想起了当初的一个传言。 长亭郡主与郡马褚澜之结缘,便是一首凤求凰。 当初的鹿鸣宴上,褚澜之饮了些酒,有些醉意,期间离席吹风醒酒。 就是他这一离席,碰到了还是公主的长亭殿下。 与郡主初遇之时,她惊艳于郡主的容貌,手指在树上轻轻敲着,吟了一首凤求凰。 而后才有了皇帝的赐婚。 这位孙小姐,在长亭郡主的百花宴上,也弹奏了这样一曲。 等她弹奏完了,长亭郡主的神情也恢复过来,她说,“孙姑娘的凤求凰弹得极好,赏。” 孙姑娘行礼谢恩,“谢殿下。” 长亭郡主就摆手让她回去了。 接着上场的,是名公子。 但子杳已经没心思关注她了,她所有的心思都在孙姑娘身上。 这位孙姑娘回到席间之后,先是老老实实地坐了一会儿,看了几位公子小姐的才艺,随即就起身向外走去。 郡主府的丫鬟也看到了,要去服侍她为她引路,却被她不知说了些什么打发了。 她带着她的婢女离席了。 子杳也跟着起身。 她与裴苒打过招呼,只带了玉简,远远地跟在后面。 眼看着这位孙姑娘熟门熟路地拐一处小路。 熟悉得仿佛这里不是长亭郡主的郡主府,而是她孙家的后花园。 拐进小路后,她和丫鬟说了几句话,丫鬟就转头离开,子杳忙躲进身后的竹林里,借着竹子遮住了身影。 等丫鬟离开后,孙小姐向一处小院走去。 但她到了小院之后,却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在院门口徘徊。 估摸着时间可能差不多了,她要进院子去。 子杳立刻从玉简那里要了手帕过来,蒙在脸上,悄悄走近。 在她要进院子的时候,喊了声,“孙姑娘!” 孙姑娘一惊,回过头来,尚且来不及看清来人,就后脖颈一痛,晕了过去。 子杳伸手抱住她,两只手伸在她腋下托住,避免她摔在地上。 玉简脸上带了惊讶,“小姐,这……” 子杳让玉简帮忙抬住她,结果刚一转身,就看到她们不远处,站了个人。 那人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容貌生得俊逸,身量消瘦,但一身道袍,头发半散着,一副万事不过心的漠然。 他说,“你们在做什么?” 玉简立刻戒备地挡在子杳身前。 子杳认出了他,拍了拍玉简的手臂,“褚大公子。” 今生他们的交集并不多,褚景陈甚至不认识她,子杳对他确实清楚得很。这个人在后来,舍弃了一切。 一具单薄身躯,带着个不满周岁的幼童,四处游荡。 此时的褚景陈尚且没有之后的颓败,他看着眼前的场景眉头一皱,“你要在我家里杀人灭口?” 子杳道,“非也。”她说,“我是在替郡主殿下解决祸患。” 褚景陈不信,声音冷漠,“在我家中打伤客人,还说是替我的母亲解决祸患?” 子杳看了眼那丫鬟走的方向,她离开再回来估计还要个一时半刻的,便解释道,“褚大公子可以进去看看。” 子杳说,“这屋里躺了个人。如果任由孙家姑娘的丫鬟将人引过来,郡主殿下的名声怕是都要毁了。” 她看褚景陈不信,又加了一句,“我没必要用一个可以即刻戳穿的谎言来骗你。” 褚景陈明摆着还是不信的模样,子杳提醒他,“你要快些了。” 他这才走了进去。 进去之后,果然看到屋中躺了个男人。 屋中躺人并不稀奇,一个不受关注的小破院子里躺了个男人也不稀奇。 但褚景陈在看到他的那一刻,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个男人,和他有七成的像。 褚景陈摸向自己的眼尾。 甚至这是眼尾处有一颗和他一模一样的泪痣。 第19章 戏开场 第19章 戏开场 褚景陈只觉得自己的眼前出现了幻觉,否则他怎么会在郡主府中,看到一个和他有七成像的男人。 这个男人散着头发,衣裳也十分单薄,只着了一件里衣。 他晕倒在地上,手腕脚踝处都挂着镣铐,身量纤细,透出一种羸弱的感觉。 这样一个男人出现在郡主府里,有着和他七成像的容颜,还是如此形容。 不难想象,只要这个男人出现在众人面前,他和长亭郡主都将身败名裂。 哪怕他与这个男人素不相识,哪怕他从未见过这个男人,也从未听说过这个男人,但这个男人只要一出现,几乎就不需要证据。 只凭他的那张脸,就可以让褚景陈和长亭郡主满身的脏水。 褚景陈也来不及再去追问子杳这一切的前因后果了,他纵然不爱红尘俗事,仙风道骨了许多年,可说到底也是个尘世俗人,有父母有兄弟,丢不下凡俗的一切。 他拖起地上躺着的男人就向外走。 子杳正和玉简在院子里等他,两个人手里拖了一个姑娘,此刻褚景陈一出来,三个人手里拖着两个人。 褚景陈看到子杳,张了张嘴,想问些什么,但话又都卡在了嗓子里,一时没能问出口,只是说,“先离开这里。” 子杳跟着他走。 郡主府里大得很,安排一个男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那个男人的事不急,褚景陈将他安顿好后,剩下的可以容后再说,但子杳手里的孙家姑娘却是个烫手的山芋。 当初只是一晃而过,子杳还带了面巾,孙家姑娘来不及看清她的容貌,但这个人如何安置却是个问题。 总不能她醒来,告诉她她是自己忽然晕倒的。 子杳不是第一次敲人闷棍,动作又快又狠,孙家姑娘脖子后面的痕迹还在。 子杳看向褚景陈。 褚景陈神情复杂,看了眼躺在塌上的孙家姑娘,“这位小姐由我来处理。” 子杳低头道,“多谢褚大公子。” 这是最好不过。 插手郡主府的事已经够麻烦了,郡主的人情虽然是不易得的好东西,但这东西能拿也要能用才是,以子杳现在的身份而言,太过张扬露名也不是什么好事。 本就是郡主府的事情,这位孙姑娘又是在郡主府出的事,褚大公子出面,最好不过。 后续的事情不需要她插手了。 子杳便道,“褚大公子,既然事情已经处理妥当,在下就此别过。” 褚景陈说,“还不知姑娘名讳。” 子杳此刻脸上还带着面巾。 她没有告诉他。 褚景陈又说,“在下还有一个疑惑,想请姑娘解惑。”他模样生得不差,前世他远遁红尘的时候,还有许多姑娘不能忘情于他。 这个男人神情清冷而寡淡,语调也几乎没有起伏,声音却是温和的,“姑娘是如何得知有人要暗害于母亲?” 话一多,倒是有了几分人气。 这次子杳回答他了,“只是听到孙姑娘的婢女说,她在郡主府看到了一位公子,和褚大公子长得很像。” “只是如此吗?”褚景陈不置可否。 自然不止。 但有些事情注定没办法解释,子杳也不管他信或者不信,直接道,“褚大公子,我该走了。” 再不走,那婢女就要回来了。 褚景陈没拦她。 但在她刚走出没几步的时候,又说,“姑娘的恩情,景陈记下了。” 子杳脚顿了一下,径直走出房门。 从小院走去宴席上路程不短,还要找理由将人都引过来,怕是得耗费一点时间。 子杳与玉简悄然回到席上的时候,那位孙姑娘的婢女也不知说了什么,长亭郡主已经起身。 她带着一众人,浩浩荡荡地向那处小院走去。 子杳和玉简随在人群中,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跟着往前走。 裴苒凑过来,“你们回来了,怎么这么久?” 子杳道,“去更衣了,废了些时间。” 裴苒哦了一声,没有在追问。 她是好热闹的性子,走的时候也闲不下来,和子杳说话,“你刚刚不在,真是错过了一场好戏。” 子杳道,“怎么了?” 她还是有些好奇,那位孙姑娘的婢女,是如何将长亭郡主说动过去的。 长亭郡主不缺下人,让这么一众小姐命妇浩浩荡荡地去一个偏远的院子,也是有手段。 裴苒绘声绘色地和子杳讲述,那婢女如何跪在地上,说她家小姐出事了。 如何请求长亭郡主前往。 又如何声泪俱下地跪在地上祈求。 她说得生动,连那婢女的神情动作都一一描述出来,生生地说了一路。 等到了小院门口,她才停下,好奇地向门口张望。 裴季昭也走过来,但并未与她离得太近,“你没事。” 子杳歪头看了他一眼,“没事。” 小院门口,小院的门是关着的。 长亭郡主说,“去开门。” 子杳隐在人群中,安静地看着。 前世也是如此,她领着许多人浩浩荡荡地来,命令手下的婆子去开门。 但她不会想到,里面是让她身败名裂的开始。 因为带了许多的大家命妇与公子小姐来,消息根本无法隐藏。 不到一日,整个京中都盛传,长亭郡主府里面有个男人,那男人和她的儿子有七分像,而且还衣衫不整、手脚带着镣铐晕倒在地。 这样的情景,很难不让人想歪。 哪怕没有人说话,也没有证据证明什么,但就凭这个男人和那张相似的脸,就能让长亭郡主百口莫辩。 但长亭郡主从小在皇帝身边长大,由皇帝亲自教养,哪里能就这样让人拿住了。 她让人去弄醒那个男人,在那个男人醒来后,问话于他。 结果那个男人长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吐出来,人就脑袋一歪,断气了。 这气断得真是恰到好处。 死无对证。 门外,子杳轻声说,“戏开场了。” 只是该上台的人没有来。 长亭郡主一声令下,婆子依声打开了门。 里面并不是婢女说的景象,没有看到她家小姐,而是站了一名仙风道骨的男子。 男子头发半散着,脑袋上插了支木头簪子,看到浩浩荡荡的人群,似乎有些惊讶,“母亲。” 他先行了一礼,“母亲怎么在这里?” 门外的人也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褚景陈说,“我在做早课。” 他一侧身,门外的人可以清楚地看见,他身后摆了张矮几。 矮几上放着个香炉,香炉里的香已经燃了一半了。 长亭郡主眸光微凝,长袖一甩,转身对那婢女严厉斥道,“这就是你说的你家小姐出事了?本宫如何看,这里都与你所言没有半分的关系!” 那婢女显然也没想到褚景陈会在里面。 但事已至此,人已经都到了,她只能跪倒在地,硬着头皮道,“郡主,奴婢没有说谎!是真的!奴婢说的是真的!” 她不死心,膝行几步,“郡主,我家小姐就在里面,您进去看看,您去看一眼!到时就可以知道奴婢并没有撒谎。” “是吗?”长亭郡主冷面威严,“景陈,你在这里,可看到了孙家小姐?” 褚景陈在袖子下搓了搓食指,温声回道,“母亲,我一直在这里,并没有看到有姑娘进来。” 长亭郡主看向那婢女。 那婢女以头触地,似乎要证明她所言非虚。她将额头都磕出了血,“奴婢说的是实话,郡主,郡主您让奴婢进去看一眼!” 长亭郡主看了她半晌,神情冷漠起来,像是在看地上不起眼的蝼蚁。 她直将那婢女看得身子不停地抖,才说,“去。” 那婢女立刻起身,冲了进去。 屋子里当然没有人。 婢女跌倒在地。 长亭郡主冷着声音发话,“拿下!” 还没等婆子上前,褚景陈就先一步卸了她的下巴。 婢女整个人瘫倒在地,下巴被卸,嘴都合不拢了,两只胳膊也被架住。 褚景陈用袖子擦了擦手,“带走。” 人群中,玉简跟在子杳身后。她面上虽然镇定,心绪却在不断欺起伏。 从前的子杳只是普通的官家小姐,可玉简发现,近些时日,一件一件发生的事情十分地考验她的胆量。 玉简没忍住在子杳身边悄声道,“褚大公子和那个男人……” “没有关系。” 只凭一个死人来诬陷当朝郡主确实潦草了些。 但褚景陈,确实不是褚澜之的儿子。 第20章 对错无评 第20章 对错无评 长亭郡主有两个儿子。 长子褚景陈,今年二十有二,早到了该成亲的年纪。 但他一心向道,对女色并无兴趣,或者说,他对一切都不感兴趣。长年累月地住在道观之中,听人讲道,不耐烦和人打交道,也甚少外出交际。 次子褚景述,一十有五,也该开始相看人家了。 只是她这次子身体不好。 褚景述是早产儿,自出生起,就是一副羸弱的身子骨,无论坐或躺,人时刻都要倚着靠着什么东西才行。面色苍白,一张脸上毫无血色,说一句话都要断上几次,喘上几喘,咳上几咳。严重时更是一副随时都要断气的样子。 这两个儿子,都是郡主亲生,但皆非褚澜之血脉。 至于他们的生身父亲是谁,长亭郡主都不知道。 他们两人,相识于鹿鸣宴,由皇帝亲自赐婚,公主为了丈夫甘心被贬为郡主,国子祭酒又对郡主处处关念,每年她的生辰都为她遍寻礼物,花费重金也在所不惜。 但到最后,反而成了一场荒唐闹剧。 长亭郡主与褚澜之成亲后,连续几年无所出,于是褚澜之在外面养了外室。 他的才学是他自己学的,探花郎是他自己考出来的,但他的官位是郡主跪在地上求来的。 而且,皇家的女婿,无论他是驸马也好,郡马也好,哪怕一辈子没有子嗣,也不能纳妾养通房。 但他在外面养了外室。 他养的女人换了一个又一个,终于在他已年过四十的侍候,才有了血脉。 那孩子尚且不满一岁,郡主府就声名狼藉,褚澜之也被遣返原籍。— 孙家姑娘的婢女被抓,孙家姑娘的事也算告一段落。 澍王跟着前来,一起看完了一段戏,看着一身道袍的褚景陈打趣道,“表弟既然在,怎么不入席?这百花宴可是姑母特地为你准备的。” 面色从容,仿佛刚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般,没有兴师动众过,也没有那一出闹剧。 褚景陈一贯不喜欢这样那样的宴会,也不喜欢人情来往,以往一有什么宴邀,他也总是推脱不去。 但这次,他却道,“是景陈失礼了,景陈随后就到。” 这回轮到澍王惊讶了。 齐王也是左看看右看看,“景陈表弟竟然答应前去百花宴了?”他上下打量褚景陈,“你是我表弟吗?” 澍王在齐王头上敲了一下,“莫要胡言。” 齐王当即笑嘻嘻地对长亭郡主拱手,“姑母莫要理会我,我是胡说八道呢。” 长亭郡主自然不能与他计较,她年纪不轻了,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哪怕今天的事情再怎么奇怪不正常,她脸上都没有流露出异色,“无碍。” 这一宴,就到了晚上。 郡主命人在湖上安排了许多游船,船只不大,一只船里至多只能乘四五人。 各家都有船只乘。 但就在子杳刚要登船的时候,褚景陈忽然走过来对她摆了个请的手势,“姑娘,家母有请。” 子杳抬头看了褚景陈半晌。 果然不能低估一朝郡主的能力,不过一个下午,就将她的身份查出来了。 她没有推举,随着褚景陈上了船。 长亭郡主在船上等她。 她站在船头,已经换了身衣裳,没有再穿那件大红色的衣裙,换了身墨绿色的大氅,大氅外面的毛领为她增添了几分的柔和的气息。 船上没有船夫,褚景陈自发去当了船夫。 郡主没有与她客套,直接问道,“你怎知道有人要诬陷我?” 子杳道,“我只是听到了孙姑娘与婢女的谈话。” 长亭郡主将手里的一瓣莲瓣丢进湖里。她的出身就注定她不是容易糊弄的人,能将一件事情想几道弯出来。 她漫不经心道,“你这话连景陈都骗不了,周家阿砚。” 子杳屈膝说,“周砚并未说谎。” 长亭郡主回头看了她一眼,好似是放弃了,不打算再继续追究,“罢了,你于我郡主府有恩,你既然不愿意多说,我也不勉强你。” 她又问到,“你为何要帮我?” 子杳看着仍旧高傲雍容的长亭郡主,想起了前世。 前世,封号北洛的公主以君文宣谋士的身份与人密会时,被察觉出来,被禁卫军统领以追查刺客的名义,带着数百精兵全城搜捕。 她被影卫带着躲到了郡主府。 那一世没有人拖走郡主府的男人,郡主府已经荒芜了,里面没几个下人,长亭郡主披了件大红袍子,坐在摇椅上。 就像一株已经枯萎了的花。 可这花盛开时艳冠群芳,哪怕枯萎了也带着一股子颓靡的美。 影卫带着子杳躲在长亭郡主府的树上。 但树上也不安全,影卫趁着郡主不注意,带她钻到了郡主躺着的摇椅下。 摇椅下空间宽敞,上面盖着郡主的鹿皮毯子,将两个人盖了个严严实实。 没过多久,禁军统领就带着人来郡主府搜查了。 郡主哪怕声名狼藉,也是郡主,禁军统领向她行礼,“郡主,属下奉命行事,请您不要为难我们。” 郡主没有拦他们,“快搜,搜完快点滚。” 郡主哼着小曲儿,看着他们搜。 到底是郡主,皇帝的亲姊妹,禁军在屋里树上都搜了一圈后,也没人敢掀郡主身下的毯子,都退下了。 等人走后,郡主敲了敲椅子,“出来。” 子杳被影卫扶着,从椅子下钻出来。 她给郡主行礼,“您早就知道我们在了。” 郡主嗤笑,“呼吸像风箱一样,还藏呢。” 子杳静默。 影卫受了重伤。 她在此躲过一劫,正想着要如何离开,却不成想长亭郡主发话留她,“坐下待会儿,陪我说说话。” 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就说到当初的那场事故了。 长亭郡主干脆利落地承认了褚景陈与褚景述不是褚澜之的孩子,但也不是当时躺在地上的那个男人的。 长亭郡主说,“那个男人也就三十来岁,我生景陈的时候他还是个毛孩子呢。” 子杳就问她,“那褚公子的父亲是?” 长亭郡主和她说,“不记得了。” “我府里男宠那么多,换了一茬又一茬,我怎么记住是哪个。” 子杳问她,“您为何……” 长亭郡主笑,“你不懂吗?”她抹了把脸,“他说过,要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那个男人,在鹿鸣宴上为他吟诵凤求凰的男人。 可是后来,长亭郡主久不孕,褚澜之就在外面养了外室。 长亭郡主歪着头,仿佛是在回忆,但神情有些游离,“他说过,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可后来,他跪在我脚下求我。” “我要杀了那个女人。他跪在我脚边求我,他对我还是一样的好,还是一样的温柔,但他求我让他放过那个女人,求我让他有个孩子。他说他的母亲一直期待他能有个孩子。” “可是他当初答应过我的啊。” 长亭郡主说,“我原是来公主。” 大昭至高无上的公主。 她怎么能容忍和别的女人共事一夫。 她折了傲骨,在皇帝的寝殿前跪了三天,为了让褚澜之可以入朝为官,与她的父亲对抗,可他让她养别人的孩子。 子杳一默,问郡主,“殿下为何不和离?” 当朝并不禁止和离,公主和离更是屡见不鲜。文帝的公主便有诸多都是和离又再嫁。 “和离?”长亭郡主笑。 如何和离,让所有人都知道,她跪了三天求来的,是个多么荒唐的错误吗? 她是大昭最尊贵的公主。 结果从公主被贬为郡主,与自己的父亲对抗,最后还输了个一败涂地。 子杳也不说话了。 感情这东西,最是复杂不过了。不知它由何而起,不能控制,无法掌控。 付出了也未必有回报。 但付出之后收不到回报,又怎么会甘心呢。 人性如此。 长亭郡主是对是错,她无法评说。 第21章 李郎 第21章 李郎 子杳和长亭郡主一同站在船头吹风。 郡主府的夜色很美。 天边月亮洒下银茫,将湖水照得如同一面镜子,水镜里的荷叶还未完全冒头,只有几片比较急的叶子漂浮在水面,舒展着沉睡一年的身躯。 长亭郡主转过头看她,“你为什么帮景陈?” 皇帝多疑,出身皇族的长亭郡主也多疑。 或者也不能说是多疑。 他们生来就是皇族,有着旁人无法比拟的尊贵与荣耀,权力也好钱财也罢,亦或是声名,他们身上值得图谋的东西太多。 哪怕是市井小民,与皇族的郡主搭上关系,可以谋得的都数不胜数。 这个时候,如果回答不好了,救人的恩情没准会成了她的催命符。 长亭郡主不会因为怀疑而杀了她,但头顶悬了把宝剑也不是什么好滋味。 子杳垂着眼睫,没有趁机让郡主还她这个人情,也没有讨要封赏,“还郡主的恩情。” 长亭郡主疑惑,“什么恩情?” 子杳低眉顺眼的模样,轻声说道,“郡主可能不记得了,您救过周砚的性命。” 长亭郡主问,“什么时候?” 子杳说,“很久以前,在我小的时候。那时候我还小,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出来玩儿,下河里抓鸭子,结果脚腕被水草绊住了。” 子杳平静地陈述,一点都不像在说自己的生死经历,“那时候我在水里很绝望,是郡主殿下看到了我,让人把我救起。” 长亭郡主说,“你就是那个孩子?” 子杳还来不及回答,褚景陈就插话进来,“母亲,真有此事?” 自然是真有的。 救人不是小事,除非长亭郡主是个心善的人,救人无数,以至于可能不记得她是被救的哪一个,但有没有救过人,又哪能不记得。 只不过,被救的那个人不是她而已。 是当初带着伤,带她逃去郡主府避难的影卫。 长亭郡主也点头。 那影卫被救时不过也才八九岁的年纪,长亭郡主早就忘了她的长相,只记得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女孩,在水里漂着。 她府里的下人把人救下来以后,人就跑了,连个名字也没留,就对着她的方向,重重地磕了几个头。 褚景陈不说话了。 接下来的事,不是子杳应该参与的了。 她向长亭郡主告辞。 长亭郡主却不应。 夜色微凉,风吹得湖波荡漾,长亭郡主又问她,“孙家姑娘,你怎么看?” 子杳只能回答,“孙家姑娘应当是无辜的。” 长亭郡主侧头斜睨着她,头上的流苏被风吹得作响,“她的婢女陷害我,找了个和我儿子七八成像的男人来,还大庭广众之下引人过去,你说她是无辜的?” 子杳眉眼皆垂,“殿下,孙姑娘是太保家的小姐。” 当朝三公家的小姐。 虽然在大昭,三公的名号荣誉更大于手里的权力,但太保怎么说也是两朝老臣。 孙家这位小姐如果真的想做什么,完全不必自己亲自出手。 “她大可不必脏了自己的手,引来一身腥。” 太保家也完全用不着牺牲一个女儿,用将所有的矛头都引向孙家这样大的代价,来诬陷当朝郡主。 郡主又问,“那你觉得谁有问题?” 子杳答道,“那就要问她的婢女了。” 与这件事有关的一共只有两人,除了孙家小姐,另外有问题的就是她那婢女了。 “好。”郡主笑,拍了拍手掌,涂着红蔻的指甲在夜色里也华贵依然。 她回头对褚景陈说,“去看看。” 褚景陈撑起船桨,向岸边划去。 下了船,郡主问子杳,“你是想先去看孙小姐,还是去看看那个婢女?” 子杳并不想掺和进去,也并不想去见那位孙家的小姐,低着头道,“全凭郡主做主。” 郡主勾唇一笑,“那就先去会会这位孙家的小姐。”— 子杳换好了衣裳,脸上带着面巾,头发也梳成婢女的模样,跟在长亭郡主身后。 进门的时候,褚景陈替她开了门,他一路话虽不多,但倒是可见君子风范,子杳颔首,“多谢褚大公子。” 褚景陈点头,没说话。 进了门,孙家小姐正坐在床上,抱着被子躲在床角,对守床的婢女说,“你们是什么人?这是什么地方?” 她满脸的色厉内荏,“你们知道本小姐是谁吗?还不赶快把我放了?小心我爹带人抄了你的家!” “啪——啪——啪——” 长亭郡主拍着手掌慢悠悠走进来,“孙小姐好大的威风,在我的郡主府里撒野。怎么,孙小姐还想让太保大人带兵来抄了我的郡主府不成?” 她一袭红裙曳地,头上珠钗环佩作响,声音转向严厉,“孙小姐为什么会在这里,自己不知道吗?” 孙小姐一下子呆住了。 她直勾勾地盯着长亭郡主,而后忽然从床上跌下来,“郡主!” 长亭郡主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孩儿,面无表情,俯视着她,“孙小姐,我自认没有得罪过太保的人,也没有与孙小姐有过冤仇,你何必来我的府上胡闹呢?” 孙小姐跪在地上没有动。 长亭郡主又道,“还请孙小姐还是告诉我,为何要你的婢女引我前去!” 长亭郡主一身的威仪,发起怒来屋子里的婢女都俯首跪下,一时整个屋子里针落可闻。 孙小姐的身子已经在抖了,还是没有说话。 子杳见状,将一块玉佩丢在孙小姐手边。 玉佩是郡主府的婢女在孙小姐身上搜出来的,一直由褚澜之拿着,他呈给长亭郡主看过后,又转手放在了子杳这里。 孙小姐看到玉佩后,人忽然激动起来,“李郎的玉佩!怎么会在你手里!” 她瞪大了眼睛,“你们把他抓起来了!” 孙小姐向着郡主膝行几步,什么也不问了,只一个劲儿的认错求情,“是我的错!郡主,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求你放了李郎!” 长亭郡主漫不经心道,“放不放他,要看你的表现了。” 孙小姐人颓废地坐在地上,呆了半晌,眼角流出一滴泪来。 “我说,我都说,你们不要伤害李郎。”她说,“我与李郎,是在一家书肆相识的。” 说起和那个人的相识,她的声音都温柔起来,“那天我去书肆,是想拿一本书。可是那书放得有些高,我碰不得,就踮起脚去拿。结果上面的书也被我不小心勾到,从上面掉下来。” “李郎他帮我拿住了那卷书,我才没被那卷书砸在脸上。” 那时她已经捂住脸蹲下了,就等着被砸在头上,结果听见一道温润的声音,“小姐,没事。” 那个人俯视着他,神情那样温柔,将手里的书递给她,冲着她笑。 长亭郡主听道她的讲述,双眼微微眯起,“是情郎?” “是。”孙小姐已经破罐子破摔了,长亭郡主问她就爽快地回答了,“是我的情郎。” 她继续讲述。“李郎虽然有学识,但他出身低微,父亲看不上他。” “李郎给了我这块玉佩。”她又想起那人温和的话语,想起他信誓旦旦的誓言,双腿曲起坐在地上,捂着脸,“我没有办法,我只能这样。在郡主府的百花宴上被人撞破我和他的私情……” 长亭郡主冷笑,“你就能得偿所愿了?” 孙小姐没有说话,但显然是这样的想法。 长亭郡主道,“真是天真。” 她一摆衣袖,转身就走。 孙小姐扑上去要拦她,“郡主,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求你放了李郎!” 长亭郡主没理会她。 孙小姐不罢休地又要扑上去。 子杳道,“孙小姐,你的李郎没有来。”她压着嗓子说话,声音如同老妪,“那半块玉佩,是小姐自己的。” 孙小姐捡起玉佩,两只手死死攥着,看着它流泪,“李郎他没来吗?” 第22章 请姑母相助 第22章 请姑母相助 长亭郡主看着迎风飘扬的柳枝,说道,“太保家太宠这个幼女了,这么轻易地就被人哄骗。” 她这位李郎,是不是真的姓李,都未可知。 子杳双手交叠于腹前,没有说话。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太保今年六十有五,生这个幼女时,已经年过五十了。 知天命的年纪得了个娇娇儿,自然是捧在掌心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 以至于养成这样子个天真烂漫的性子。 长公主说,“走,去看看那位婢女。” 子杳跟在她身后。 那婢女就没有孙家姑娘那样好的待遇了,被锁在暗牢里。 事先子杳跟随长亭郡主前去的并不知晓,还是褚景陈一伸手挡在她面前拦住她,“母亲,那不是她应该去的地方。” 长亭郡主先是看了褚景陈一眼,继而又瞥了她一眼,眼神里满是审视。 若是旁人,早就被她看得怀疑自我了,但子杳连眼神都没有变。 长亭郡主这才慢慢开口,“确实。你把她的眼睛蒙住。” 周边没有下人,长亭郡主出来的时候,身边只带了子杳和褚景陈两人。 长亭郡主发了话,蒙眼睛这种事自然不能她的亲自动手,只能褚景陈从袖子上撕了一截下来,遮住子杳的眼睛。 眼前看不见路了,子杳自然不能凭着感觉盲走,褚景陈折了一截柳条,自己抓住一端,让子杳抓住另一端。 子杳顺着褚景陈的牵引,试探着向前走。 直到进了暗牢,眼睛上的布片才被取下来。 里面是石砖垒砌成的牢房,应该是在地下,连个窗子都没有,外面的光照不进来,全靠通道墙上的几个火把才能看得清路。 牢里全是血腥味。 甚至还隐隐带着些腐臭。 褚景陈说,“这是暗牢。” 子杳颔首示意她知晓了。 郡主府有暗牢在,子杳并不惊讶。 对于强权富贵而言,府中有暗牢并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 在朝官员,大多家中都有几处密室。 但这并不是她应该去的地方。 子杳低着头,随长亭郡主向前走去。 暗牢里关的人并不多,但从通道走过去,能看到里面的人衣着褴褛,头发脏乱,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遍布伤痕。 里面的人也不喊,都只是抱着栏杆,看他们经过,一双眼睛要么空洞洞的完全失去的生机,要么就阴沉沉的,叫人看一眼都觉得毛骨悚然。 前面几间牢房都是平静的,子杳在经过前面一间空牢房的侍候,里面里面伸出一只手来。 抓住了她的脚腕。 牢里的人发出凄厉的喊叫,“放我出去,救救我!救救我!放我出去!” 长亭郡主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子杳心神一惊,也没有喊,当即一脚踢过去,又抬起脚,直直地狠踩下去。 那人惨叫一声,松开了手。 子杳后退。 但牢里的人并没有放弃,脸贴在栏杆上,双手挣扎着向外伸。 那张脸上青红遍布,脏兮兮的,双手的指甲里也全是污泥,有几根手指的指甲劈断了,血肉外翻。 他冲着子杳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眼睛瞪得翻起了眼白,眼睛里充满了红血丝。 原本安静的暗牢仿佛被打开了某道开关,如同沸腾的开水,也哀嚎嘈杂起来。 有的人敲起的栏杆,有的人跟着一起鬼叫起来。 “啊啊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暗牢里吵闹极了,在昏暗的火光下,火把上的火焰跳动,打出来的光也是晃动的。 再加上犯人的吵闹,牢里一时阴森又压抑。 守牢的兵卒忙拿起木棍,打在栏杆上,“闭嘴!闭嘴!都闭嘴!” 褚景陈挡在子杳前面,没有看里面的犯人,“走。” 长亭郡主侧头看了他一眼,继续向前走去。 走到了关押婢女的牢房。 婢女被绑着,身上已经受了刑,身上几道鞭痕,身上的衣服向外渗着血。 长亭郡主道,“还不说吗?” 穿了件灰袍的侍卫说,“回殿下,她还是不肯交代。” 长亭郡主道,“看来还是用刑不够。” 她走到牢房门口,侍卫为她搬了个凳子,长亭郡主坐下,明明是在暗牢里,她却悠然地仿佛在自己的屋中一样惬意,“用刑。” 侍从拿起了鞭子。 刑讯的场面子杳不是没见过,她前世走的路,有一半是血铺成的。 她看着侍从将鞭子抽在婢女身上。 但婢女还是不交代。 侍卫将她打得皮开肉绽,每一鞭子落下,她就发出一道痛苦的哼声,可还是侧着头,什么都不肯说。 长亭郡主不耐烦道,“你就只有这些手段吗?” 侍卫立刻请罪,换了东西。 他拿起了一块烙铁。 烙铁被火烧得通红,在靠近婢女时,沾到了她的一缕头发,头发立刻就化成了灰,发出一股焦糊味。 “不……不,不要……”婢女摇头,眼睛死死地盯着烙铁,最后眼睛一闭,“饿……说……” 她被卸了下巴,只能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来。 再张嘴,后面的话稍微清晰了些,“我……说……” 侍卫将烙铁拿下。 她牙缝里的毒药早就被取出来了,侍卫请示长亭郡主后,上手一捏一上,将她的下巴安上了。 婢女先是喘了两口气。 说道,“指使我的人,指使我的人……是……” 她猛地闭上了嘴。 侍卫立刻上前去,死死地捏住了她的下巴。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婢女嘴里的血涌出来,她看着侍卫笑,满脸的嘲笑与讥讽。 她张了张嘴,话不出口,没有声音传出,却无声地吐出几个字,“你、能、耐、我、何?” 就将头一歪,气息渐弱。 长亭郡主神色冰冷,“废物!” 侍卫立刻跪下请罪。 长亭郡主没说话,转身就走。 出来时,和进去时一样,子杳眼睛上蒙了块步,由褚澜之牵着她一步一步地向外走。 到了外面,阳光一晒,风吹过来,吹散了一身的阴冷与血腥气。 长亭郡主站在栏杆处,婢女已死,线索到这里就断了,她对子杳道,“你一路劳累,早些休息。” 这是下了逐客令了。 子杳行礼,“周砚告退。” 她平静地转身离开,长亭郡主却一直在看她。 待她的身影消失不见,长亭郡主才道,“这周家阿砚,可是不简单。也不知道她的父亲知道吗。” “倒是你。”说完子杳,她又说褚景陈,“这一路都护着她。” 褚景陈道,“母亲,她于郡主府有恩。” “有恩?”长亭郡主嗤笑一声,“这恩是真是假还未可知。” 褚景陈静默一瞬。青年容貌俊逸神情清冷,“母亲怀疑她和那个婢女是同党,故意做戏?” 长亭郡主哼了一声,“谁知道呢?” 待她回了船上,澍王的船只姗姗来迟。 他上了长亭郡主的船。 褚景述去了船尾,不打扰他们说话。 澍王道,“姑母,徽此刻前来,还是原来的请求。” 澍王人容貌俊郎,哪怕低声求人也不显得谄媚,反而十分的气度翩然。 他言辞恳切,颇有些礼贤下士的风度,“徽需要姑母的帮助。待到荣登大宝,徽必定恢复姑母的公主之尊,并奉姑母为宁国大长公主。” 长亭郡主不接他的话,反问道,“今日的事,你早就知道了?” 澍王一默,回道,“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长亭郡主心里不置可否,但并不质问,而是问道,“你觉得是谁?” “这……徽说不准。”澍王脸上也露出些为难疑惑的神情,“祭酒平日为人,并不与人为敌,徽也猜不准。” 长亭郡主说,“那就等你能说准了再来见我。” 第23章 踏青 第23章 踏青 尚书府。 一整日过去,子杳在镜子前坐下,玉简为她拆掉头上的珠钗,一头长发霎时倾泻披散下来。 披了满肩。 只是,虽然手上的动作利落,玉简的心里却有个疑惑。 她几次想问,又几次压住开口的欲望,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问出口,“小姐,那个男人与褚大公子生得那么像,直接出现在宴席上不就好了,为何非要孙家姑娘将人都引过去?” 凭着那张脸,只要他一出现,就能引起轩然大波,搅乱郡主府的一池湖水。 子杳扶开一缕长发,淡淡然道,“哪有那么简单的事。” 世上容貌相同的人有,相似的也有,但万不存一,又隐藏在众生百姓之中,哪里是那么好找的。 找到了,又哪里就能是十全十美的。 子杳告诉她,“那个男人是个瘫子。” 虽然生了一张好看的脸,但那个男人两条腿都废了,在床上动都不能动,每日吃喝都还要别人伺候。 而且还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他只有那一张脸能用。” 腿不能行,口不能言,连收为己用都没有必要。 只是当成一枚棋子养着,需要的时候再丢出去。 玉简静默了。 她将子杳的头发通顺,又想起什么,“那长亭郡主那边?” 子杳说,“无妨。” 她知道,长亭郡主可能会怀疑她。 但怀疑又如何。 怀疑终究也只是怀疑。找不到证据,长亭郡主又不能仅凭怀疑就将她如何。 她是郡主府的恩人。 不调查清楚真相,长亭郡主不会轻易做些什么的。 而且…… 子杳看向镜中,容貌清丽却神情淡如霜雪的人。 她回来就是为了改变这一切的。如果事事都畏畏缩缩、瞻前顾后、停滞不前,那她何必重来一回。— 时间一晃过了几日,子杳日日闲在家里没事就写字看书。期间裴季昭送过来几封信,也没说些什么,只大概说些吃什么、怎么样一些的。 偶尔差人给她送些点心来。 子杳无事时也回了,让玉钗给他做了好些点心一同送回去,作为回礼。 玉简心思玲珑、行事谨慎。玉钗就喜欢鼓捣些小玩意儿,发髻簪子珠钗、点心食物、衣服头面刺绣。 她有着一双巧手。 子杳有时吃腻了家中的食物,玉钗就鼓捣着给她做些千奇百怪的点心,做出来后,脸上还沾着面,就兴冲冲地给她端过来。 这次,玉钗新做了个酒酿团子出来,子杳让她包了几个给裴季昭送过去,连着信一起。 她将玉钗新做的酒酿团子放进嘴里。 玉简走进来,“姑娘,还有两日就是您及笄的日子了。” “嗯。”团子里透着酒香,还有些甜意。 这时,玉钗又掀了帘子进来,“夫人。” 周夫人进来。 周夫人猝不及防的到来,子杳咽下口中的团子,起身行礼,“阿娘。” 周夫人穿了件驼色外袍,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的端雅与温和。 她对子杳说,“裴家阿苒来了帖子。还有几日就及笄了,你和他们几个孩子一同出去走走。” 她这几日一直在家闷着,周夫人也想让她出去走走,裴苒来了信,就正好借着机会让她出去踏青。 子杳应下,“好。”— 府门口,是裴季昭来接她的。 马车外站了两名男子,一人身形挺拔如长枪利剑,一身黑衣劲如松柏。 另外一人青春年少,一身墨绿色的劲装,黑色的腰带束住劲瘦的腰身。 还有一名少女,穿了件绛色劲装,一身的青春活泼气。 裴季昭见了她,喊道,“阿砚!” 子杳逐个打了招呼,“裴大公子,二公子,阿苒。” 裴季昭接她上了马车。 裴苒同她坐在马车上,裴季昭和裴长卿坐在马车外。 裴季昭同她说,“阿砚,我们去城北。不远,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 子杳说,“好。” 车上,裴苒和她说,“阿砚,我们去放纸鸢。”她亲近地同子杳说话,“让哥哥他们给我们拿纸鸢。” 子杳说,“好。” 正是草长莺飞的时候,到了地方,子杳下了马车,发现城北不止有他们几人,她扫了一圈,看到还有许多别家的公子姑娘出来踏青游玩。 裴季昭从马车里拿了纸鸢出来,他和裴长卿一人手里一个。 裴季昭手里的递给了子杳,“阿砚。” 裴长卿将他的给了裴苒。 黑衣青年沉默着,也没有说话,手里拿着纸鸢,将线轴给了裴苒。 春日风大,地方又宽敞,裴季昭和裴长卿又会些功夫,两个人拿着纸鸢,足下一点,纸鸢就被拎着飞出去老远。 子杳也跑,风吹得她的衣袖都不断翻飞。 她眼睛盯着纸鸢,看准了时机,在风大的时候喊道,“放!” 裴季昭放手。 子杳也放手中的线。 纸鸢随风而起。 纸鸢是一只白腹琉璃,随风而起的时候却像一只腾起的大鹏,扶摇直上。 子杳正看着自己的纸鸢放手中的线轴,突然听见身后有道清脆的抱怨声。 “你怎么这么笨!” 子杳闻声回头。 她这边的纸鸢放起来了,裴苒那里却还没能成功。 裴苒拿着纸鸢数落裴长卿,“你怎么回事!放个纸鸢都放不好!” 裴长卿斜睨着她,仍旧是面无表情,“是你放线放晚了。” 他武功高,对于风向的掌握也十分精准,纸鸢当时已经飞起来了。 是裴苒没有及时放线,导致已经飞起的纸鸢又摇摇晃晃地掉了下来。 “还有。”裴长卿冷淡道,“是你非要我出来和你放纸鸢。” 他刚刚下朝回来,就飞奔着朝他跑过来,抱他的胳膊,说让大哥陪她去放纸鸢。 裴长卿面无表情,手指点在她的额头,“翻脸不认人的小丫头。” 裴苒拍掉他的手,哼道,“烦不烦人!” 裴长卿没再说话,将纸鸢和放线的线轴一齐都拿走。 他是武功高强少年成名的玉罗刹,脚踩在树枝上一点,人就飞跃出去很远。 纸鸢被他拿在手里。 子杳看着纸鸢,“飞起来了。” 那是一只海东青。 飞翔在万里高空,眼下是无边山河。 裴长卿拉着线往回走,将线轴给裴苒。 裴苒接过线轴,兴致勃勃地拉线,又放线,看着纸鸢越飞越远,“再高一点!再高一点!” 裴长卿泼她冷水,“别作,一会儿又要掉下来了。” 他话刚说完,纸鸢应声而落。 裴苒气得不行,“乌鸦嘴!” 她顺着线,向纸鸢落下的方向跑过去。 线挂在一截树枝上。 裴苒想跑过去,却被裴长卿拦住了。 裴长卿单膝跪地,捡起线,伸手挡住想跑过去拿纸鸢的裴苒,“断口整齐,不是风吹断的。” 子杳听见一道闷哼声。 她立刻抬头,看向前方。 又听见一个男人说道,“你们是什么人?在下不知和几位有何仇怨?” 裴苒当即不再犹豫,直接拿下腰间的软鞭,一鞭子打了出去。 前方树叶都被抽落,视野开阔。 是一名男子倒在地上,被蒙着脸的黑衣人团团围住。 一把钢刀插在地上。 正是裴苒打飞的那把。 男人身穿青衣,背影有些熟悉。 裴苒道,“是他!” 那个在长亭郡主府门口,偶遇过的男人。 前世到郡主府的时辰与今生发生了偏差,在前世,子杳并没有在长亭郡主府碰见他。 在长亭郡主府之前的十四年,她也并没有注意过,头脑里完全没有关于这个男人的印象。 以后也没有见过他。 黑衣人见被人打断,全都向子杳的方向看了过来。 裴长卿和裴季昭挡在两个姑娘的前面。 但裴苒也不甘示弱,长鞭在手,随着两个哥哥一起,也出手了。 七八个黑衣人,在三个人手里连一盏茶都没能坚持住,就被打得七零八落。 倒在地上的男子起身,整理衣衫,向裴长卿几人拱手作礼,“昌瑞伯府沈继川,多谢几位救命之恩。” 沈继川。 子杳看向男人。 她想起来了。 前世那个只活到二十一岁的短命鬼。 前世,昌瑞伯府嫡长子沈继川外出时死得不明不白,他的昌瑞伯父亲曾经多次上殿请书。 可直到君文宣登基,这件事也没个结果出来。 第24章 昌瑞伯公子 第24章 昌瑞伯公子 沈继川差点见了阎王,人有些狼狈。但他长了张不错的脸,哪怕狼狈也是好看的。 裴苒说。“没事没事。你人没事就好了。” 她将长鞭卷好挂回腰间,问沈继川,“你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她惯常没心没肺,话刚说完,就被裴长卿呵斥了一句,“不该问的不要问。” 裴长卿声音低沉而没有起伏,虽然并不严厉,但也是十分严肃。 裴苒才不怕他,冲他哼了一声。 “这位公子见谅。”沈继川给裴长卿行了一礼,替裴苒解围,“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前几日继川偶然得了一幅画。” “画?”裴苒从地下捡起一幅散落的画卷,“是这个吗?” “是。”沈继川回道,“那幅画不是什么名画,是我前几日经过书肆时偶然看见,心中欢喜就买下了。” “不是名画?”裴苒打开画卷,看到上面的落款处,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顾先生的大作,你说不是什么名画?” 前几日长亭郡主的百花宴上,齐王想送给长亭郡主一幅顾先生的墨宝都没能如愿。 她上下打量沈继川,满脸都写着:真是人不可貌相。 沈继川知她误会,笑着解释道,“不是真品,只是一副仿作。凭昌瑞伯府,还买不到顾先生的真品。” 这话说的不错。 昌瑞伯府,已经衰落了。 昌瑞伯府祖上曾是侯府,但一代代传下来,府中没有能支撑门楣的人,到了昌瑞伯这一代,已是彻底衰落了。 下一代,如果还没有能够支撑门楣的子弟,伯府也要被收回了。 前世,还是在沈继川死后,皇帝怜惜昌瑞伯的丧子之痛,才让伯府的爵位多传了一代,落到昌瑞伯次子的身上。 裴苒奇怪道,“只是一幅假画而已,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仿作说得好听了是仿作,实际上就是一幅假画。只是这画假的光明正大,堂堂正正而已。 裴苒将画翻过来覆过去的看,也没有看出有什么门道。 “我也不知道。”沈继川脸上露出歉意的笑,“他们说我拿了不该拿的东西。” 当初那些人说他拿了不该拿的东西,可他将东西交出去了,那些人还是不放过他,非要一刀砍了他。 裴长卿伸手将画拿过去。 他没有看画卷的内容,将画卷卷好,冷肃着神情将画卷递给沈继川,“沈公子的东西,还是收好。” 沈继川双手接过,神情一片温和,“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裴长卿并不在意什么救命之恩,更不打算卷进一场与伯府公子有关的暗杀里。 他直接转身。 沈继川又转移视线,对裴苒道,“还不知姑娘姓名,改日定当登门拜访。” 裴苒说,“我叫裴苒!”她拍了拍胸脯,“我家在将军府,以后如果再有人要杀你,就报我的名字!” 裴长卿双眉一凝,刚想让她闭嘴,可到嘴的呵斥到底没说出来。 沈继川道,“好。” 他笑起来,本就如玉的身姿更是温润,“那继川就不客气了。” 裴苒笑。 沈继川又对裴季昭和子杳道,“不知这位公子和姑娘如何称呼?” 裴季昭摆摆手。 有一个韩礼他已经是怕了,怕再救人救出个纠缠不休的家伙来,连连摆手,“不用不用。” 子杳抬眸,告诉他“我姓沈,单名一个昭字。” “沈?”沈继川笑,眉眼如新月,“和我是本家。” 他行了一礼,“多谢公子,沈姑娘。” 子杳颔首。 裴季昭却半晌没应声,子杳看过去,发现他耳垂通红。 他们这边客套感谢,裴长卿在前面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回首望过来。 裴苒对沈继川道,“我们走了!” 沈继川拱手,“告辞。” “走了!” 她蹦蹦跳跳像裴长卿跑去。 虽然救了个人,但出来放纸鸢,纸鸢没放成,纸鸢的线断了。裴苒愁眉苦脸地坐在地上,看着海东青。 裴长卿走过来,利落地把两根线打个结,接上了。 裴苒就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平日除了读读书与习武外,什么都不懂,“这能行吗?” 裴长卿没说话,将线轴塞进她手里。 他说,“好好放。” 裴苒自然是看出了他的不高兴,此刻也老实了,乖巧地点头,“好。” 说完,扬起头看着裴长卿笑。 裴长卿抬手,在她脑袋上拍了拍。 习武的人手重,手抬起又落下,拍得裴苒都矮了一截。 子杳的纸鸢也早在去捡裴苒的纸鸢时就收了下来,裴季昭说,“我们也继续。” 子杳摇摇头。 白腹琉璃虽然好看,但她更喜欢裴苒手里的海东青。 可以翱翔在万里高空,自出生起便无拘无束。 裴季昭的视线随着她一同看向了裴季昭的纸鸢。 他说,“阿砚喜欢海东青?” 他攥了攥拳,“我日后送你一只。” 子杳看看远处海东青的纸鸢,又看自己手里的白腹琉璃,忽然觉得也没有那么不好了。 她说,“起来放纸鸢。” 裴季昭起身,看着她笑,明媚如朝阳,“好。” 裴季昭拿着纸鸢向上一跃,就想如同刚刚一样,拿着纸鸢助跑跃起。 结果脚下踩到了个石头,整个人拿着纸鸢直接栽了出去。 子杳立刻站了起来,“裴二公子!” 裴季昭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脑袋,“没事没事,我没事。” 他拿着纸鸢就要再起跑。 结果脚踢在了石头上,纸鸢的上的绳子又突然断了,纸鸢的一角翅膀直接裂开,他人更是直接趴在了地上。 “裴二公子!” 裴季昭颓废地爬在地上没起来,失落道,“我没事。” 子杳伸手。 裴季昭晃晃脑袋,抖落头上的尘土,一抬头,就看见子杳向他伸出了手。 他抬手,握住了子杳的手。— 一日踏青过去,玉钗进来伺候子杳梳洗。 玉简也进来,低声和子杳道,“外面有了些关于裴小姐的传闻。” 子杳回头,“什么事?” 玉简回道,“是今日裴小姐在城北救了昌瑞伯府公子的事。还有,昌瑞伯府的公子为感谢,将一幅顾先生的仿作送给了裴小姐?” 子杳问她,“现在外面在传那幅画在阿苒手里?” “那倒没有。”玉简回答,“外面传言裴小姐品行高洁,并没有收那幅画。” 子杳看着镜子,轻轻敲了敲桌子。 她回来这些时日,好像别的事情没做,都是在救人帮忙了。 韩礼一个,长亭郡主一个,沈继川一个。 只不过,她救韩礼是有意为之,对长亭郡主出手相助也是早有打算。 只是这次救下沈继川,就纯属意外了。 玉简说,“小姐觉得有问题?” 子杳道,“救下沈继川的事,只有我们几人知道,你觉得裴家的那几位会四处宣扬自己救了人?” 裴家的几位并不缺少声名利禄这种东西,裴长卿与裴季昭在战场上更是救人无数,自然没有救了个人就大肆宣扬的习惯。 玉简凝眉,“是昌瑞伯家的公子?” 子杳没说话。 第25章 及笄 第25章 及笄 裴苒与昌瑞伯府公子之间的“英雄救美”,在京城之中越传越广。 最初是在市井之间。 任何时候人们都少不了对热闹事情的好奇,随着时间的推移,以至于传到后来,传言已经与最初的事实相去甚远。 甚至传出了裴苒与瑞昌伯的公子私定终身的话出来,而那定情信物就是一幅顾先生的仿画。 但就在流言越涌越烈的侍候,突然的某一天,再没有相关事情的讨论。 流言渐止,倒是子杳忙了起来。 她及笄的日子到了。 笄礼前三日戒宾,前一日又要宿宾,在及笄前三天,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准备,她早早地就忙起来了。 原本,她笄礼的宾者定的是家中长辈。大多女子行笄礼,也是由家中亲人或者有姻亲关系的女性长辈担任宾者,周夫人也已经打算去信了。 但几日前,长亭郡主忽然来信说愿意做她的宾者。 长亭郡主封号虽说是郡主,但怎么说也是有品级封号的殿下,而且她还是当今皇帝的长姐,由她作为宾者,对于普通的官家小姐而言,也算是一份殊荣了。 笄礼开始之前,子杳身穿采衣,脚踩采履,坐在东房等候。 她看不见外面的一切,只有听到有乐声响起时,才知道她的笄礼开始了。 在笄礼开始之前,她的父母要站在外面等候正宾,迎接宾客入内。她在屋内,听不见她父亲在开礼时说了些什么,等到玉简和玉钗进来扶她,她才起身。 走到外面。 外面的人并不多。 子杳是官宦家的女儿,这身份说低不低,但她没有一没封号,二没诰命加身,也不是什么高位。她及笄算是自家礼仪,外面的客人加起来也不过二十余人。 她的亲眷长辈,裴家的裴夫人、裴苒,以及长亭郡主。 长亭郡主今日衣着庄重,里面是红底绣金线长裙,外面披了件黑底金丝绣云纹外袍,头梳牡丹头,带一对金钗,凤凰步摇,步摇上的流苏垂着。 还有裴季昭。 来观礼的大多都是女眷,但裴季昭也来了。 迎着阳光,子杳看着这个站在日光下的少年。 鲜活的、仍旧飞扬的、满目天真与期许、心里怀着希望的少年。 这一世,过去的惨剧没有发生,他还是那个裴家的二公子,没有那一场大火,没有被搜查抄家的裴府,她也没有因为出门远避而潦草省事的笄礼。 裴季昭在裴家祠堂里烧了一场火,这场火却给了裴家未来。 他此时正看着她。 子杳看了裴季昭一眼后,走到高台的正中央。 她的母亲与长亭郡主都已经在等了。 她向宾客行礼,跪坐于席上。 赞者上来给她梳头。 梳好后将梳子放下。 该到长亭郡主起身,净手,周夫人也从座位上起来,两个人相互作揖行礼。 有司捧着罗帕和发笄,奉到长亭郡主身前。 长亭郡主给她梳头加笄。 梳头的侍候,她对子杳说,“小丫头,长大了。” 子杳轻声道,“多谢郡主。” 长亭郡主嘴角带着一抹笑,轻轻摸了摸她的鬓发,开始吟诵祝辞:“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加笄过后,子杳起身回房,换一身襦裙,出来行拜礼。 一拜,叩拜父母。 拜谢父母的生养之恩。 子杳跪下叩拜。 也拜谢父母给她的这十几年的温情。 前世,他们离开的时候将她撇下,无情地将她推开,无情地转身离去,她到现在仍记得他们无情的背影。 可她却从不怨恨。 她知晓,他们只是想让她活下去。 而后二加。 长亭郡主为她第二次加笄,吟颂祝辞:“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为她簪上发钗。 二加过后,子杳又去换了身深衣出来。 这次是向长亭郡主行拜礼,感谢她来为她加笄。 长亭郡主仪态雍容,“起。” 之后是第三次加笄。 长亭郡主为她加冠,“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第三次,子杳回去换了身大袖礼服出来。 大红色的衣服被黑色束腰束住,衣衫的主人身量高挑,衣摆处绣着一尾白鹤,白鹤内填白色丝线,外用黑线勾勒,眼珠乌黑,子杳一走,白鹤扬头高叫,双翅如展。 原本,周夫人给她选的是蝴蝶扑花绣样的衣衫,鹅黄色,满是少女的青春气息。 子杳不喜欢。 此刻,她穿着白鹤礼服,一步一步地走上高台,一双眼泠泠无波。 长亭郡主为她正钗子,轻声说道,“看着倒是不像个小姑娘。” 平常女子及笄也不过十五岁,或温婉宜人或活泼灵动,哪怕是端庄,也从不似子杳这样一般,如同一潭深水一样的,仿佛经历过无数次的加冠进礼,在至高无上的场合也沉静庄肃。 裴季昭更是没看过这样的她。 他怔怔地看着子杳,不知为何,心中忽然涌出一股感觉来。 感觉这个人仿佛已经不在世上,不属于这方天地,随时随地就要离开一样。 他攥了攥衣角。 置醴醮子后,该取字了。 长亭郡主继续念祝辞曰:“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子杳甫。” 子杳。 还是子杳。 她的姓,她的名,她的字。 在前世的时候,子杳听母亲讲过这个字,是父亲翻遍了书籍为她起的。 他给她想了许多许多的字,但都写到纸上又划去,最后取了子杳这个字。 不是大富大贵的荣华,没有祈求她富贵泼天的尊贵,只是一个简单又含有祝愿的名字。 杳霭祥云起,飘扬翠岭新。 子杳没有停下,按着规矩答道:“子杳虽不敏,敢不夙夜祗奉。”并向长亭郡主行了一礼。 聆训揖谢后,及笄礼成。 子杳站在高台之上,像下俯视。 今日以后,她姓周名砚,小字子杳。 是周家的女儿。 她成人了。— 笄礼过后,亲眷大多散去,只有裴家的几位和长亭郡主在。 周夫人与裴夫人是多年好友,有些规矩不必客套,她与裴夫人话了几句家常后,对长亭郡主道,“子杳顽劣,多谢郡主屈尊来给她加笄。” 长亭郡主笑,“哪里,我和这孩子投缘。”她一举一动都透着些沉淀的华贵悠然,又提起裴季昭,“我听说她与裴家的二公子定了亲,婚期可定了?” 周夫人道,“还没。”她是大家宗妇,礼仪气度具在,只是不似郡主一般的张扬。“子杳今日才及笄,不急于定下。” 长亭郡主抿了口茶,“可惜了。”她顿了顿,“我觉得这孩子十分和我眼缘。若不是她和裴小二定了亲,我都想让她做我的儿媳妇了。” 长亭郡主话说得漫不经心,甚至有些可惜的意味,周夫人却是一惊,回道,“郡主谬赞了,子杳当不起。” 长亭郡主只是笑,涂着大红丹蔻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桌子。 她们说话的石亭里一时鸦雀无声。 裴夫人说,“子杳确实是个好孩子,裴家有幸,陛下早早地赐下婚来。” “确实。”长亭郡主一听笑出声来,“我开玩笑罢了。” 她拍了拍周夫人的手起身,“不过,子杳这孩子我真的很喜欢,有空让她来我的郡主府坐坐。” 这于旁人而言是殊荣,但周夫人此刻却并不如此思量了,甚至希望长亭郡主没有说过这话。 但郡主的话她又不好反驳,只能应道,“若是有空,妇一定带子杳前去拜访。” 长亭郡主看了她半晌,转身离开。 第26章 都留下吧 第26章 都留下 子杳站在树下。 裴季昭走过来,扶开头顶的树枝,喊了一声,“阿砚!” 随后又改口,“子杳。” 子杳瞥了他一眼,“若是叫不惯,就还叫阿砚。” 裴季昭闷闷地没说话。 等了片刻,他忽然说,“可旁人都叫你子杳。” 少年过了十五岁,声音已经有些低沉了,但更多的还是年少时的清扬。 子杳侧头瞥了他一眼,倒是没想到他会因为一个名字闷闷不乐。 对于如何称呼她,她其实并不在意,叫她阿砚也好,还是子杳她都不在乎。 她又不会因为名和字的不一样而分裂成两个人。 只要这两个名字还是和之前一样便好。 但她今日及笄了,心情不错,便安慰裴季昭,“字是给旁人叫的。” 字这种东西,是任何人都唤得的。 长辈可唤,同辈可唤,认识的人可唤,不认识的人也可以唤。 名却不是。 一般人与人的交谈过程中,都不会将名和姓连起来一起喊。 因为连名带姓地喊人,实在是无理之举,只有在与人争执,生气吵架时,才会连名带姓地喊人。 若只有名,则更是不能轻易叫的。 名,是亲近之人才能叫的。 子杳不在意这些,但她说完之后,裴季昭的眼睛却亮了。 他立刻道,“好,我还叫你阿砚。” 少年穿了身红色的衣袍,腰上也是红色的束腰,全身上下清一色的红,若是不知情的人见了,恐怕还以为行成人礼的是他。 少年眉眼一弯,像是清晨初升的一轮朝阳。 他从怀中取了个发簪出来。 是一根玉簪,玉是极好的玉,但雕刻它的人手艺不行。饰品头面子杳前世见多了,一眼就看出来簪子的好坏。 她侧头,看向裴季昭。 裴季昭将簪子递出说,“及笄礼物。” 没有精美的盒子,也不是名家雕刻的玉簪,只是再普通不过地被一面帕子包着。 子杳接过来,连着帕子。 帕子上熏了香,子杳拿过来时,幽兰的香气扑面而来。 帕子是藏蓝色的,上面绣着一片绿竹,滚边用绿色丝线绣着,竹子下还用白线绣了几株矮草。 帕子包裹的簪子,是上好的白玉,通体都剔透莹润,簪子另一端则是雕刻了一只海东青。 海东青没有张开翅膀,只是安静地站着,足下与簪身相连。 送女孩子东西,很少有送海东青作为饰品的。 裴季昭把她的话记在心里了。 子杳抚摸海东青的身体,说,“谢谢,我很喜欢。” 裴季昭说,“你喜欢就好。” 风一吹过,两人之间有片刻的无话。 最终还是裴季昭先开了口,打破沉静,“母亲也有礼物带给你。” 子杳说,“我知道。” 她看到了。 裴夫人的礼物要经门房书写礼单入库,再经周夫人的手,她当时也只是一瞥而过,还没来得及细看。 子杳说,“替我谢过裴夫人。” 裴季昭道,“我会带到的。” 春日风大,风吹得两人衣袂翻飞。 裴季昭又想说些什么,可话还没说出口,他就红了耳垂,说话也是欲言又止,几次都没说出来。 子杳看他,“怎么了?” 裴季昭说,“阿砚,你及笄了。” 子杳点头。 今日便是她的及笄礼。 裴季昭有些局促,一双眼四处乱瞥,就是不看子杳,到后来不得不说话了,才将垂着的眼帘掀起,“我们的婚期……” 子杳一顿。 关于她的婚事,她其实没想过。 何时成亲,她也不急。 她独自活了一世,对情爱早已不再执着,成婚与否对她而言,都已经不再是少女怀春时值得期待的事了。 她暂时并没有打算。 她没有回答裴季昭的问题,而且反问道,“裴大公子的婚期定下了?” 裴季昭闷声道,“还没。” 裴长卿还没定亲。 而他不是家中长子,只有裴长卿定下婚期且成亲后,才能轮到他。 他是家中次子,总不能越过长兄去。 裴季昭有些低落,他现在还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脸上。 他是期待着的。 子杳望向一望无际的天空,前世她这个年纪是否也像他一样,期待着的呢? 她忘记了。 所有的记忆都在,以前相处的点点滴滴也都在,反而随着她重生的时日,逐渐的清晰深刻。 只是唯独那份情感,像是被浇了冷水,一分一毫的热情都没有了。— 本是夜色无边,子杳刚入了眠,结果一睁眼,发现自己站在将军府里。 只是此时此刻的将军府一点也不安静,明明是大白天,可里面却慌乱极了。 子杳看见将军府里的下人正抱着包裹四处逃窜。 裴怀安也不见踪影。 府里的下人看不见她,直接与她相撞,却直接穿透而过。 她就像一个不存在的人。 她在府中徘徊半晌,最终逆着人流,走向裴怀安的书房。 裴怀安果然不在。 但裴夫人,裴长卿、裴季昭、裴苒都在。 她们身边,还有一个半边脸带着青铜面具的青年。 裴怀安的书房门关着,裴夫人在敲地砖。不知敲到了哪一块,又怎样地敲击了几下,地砖就忽然打开了,留下一个长阶梯。 阶梯是通往地下的。 裴夫人推裴长卿和裴季昭,把裴苒交到他们手上,“走,你们快走!” 裴长卿的脸上已经全是肃然,但裴季昭和裴苒都是满脸的茫然,无法明白,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裴苒问母亲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裴夫人流着泪摸裴苒的脸,像是要将她永远记在心里。她说,“你以为你的父亲为何关你的禁闭?” 她又对裴长卿和裴季昭道,“你以为你们的父亲为何不带你们一同回京?那是们父亲给你们留的后路!” 她抱着自己的孩子,“可他防啊防,到最后还是没防住!那个人是天子!可我们裴家,哪里有对不起他的地方!” 她痛哭流泪,想将满腔的怨气都抒发出来。 但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她静了一瞬,抹掉裴苒脸上的泪,猛地推她,“走!你们快走!没有多少时间了!”又对那带着面具的青年道,“你和他们一起走。” “那夫人您呢?”那青年却道,“不行,我不能走,我要在这里等将军回来!” 裴夫人虽然是武将家的夫人,平时却也是温和平缓的,此刻直接一巴掌打在青年的脸上,青年没带面具的半边脸立刻就肿起来了。 裴夫人严厉道,“我裴家养你这些年,不是要你去送死的!” 她疾言厉色,“带阿苒走!这是命令!裴家主母的命令!” 她说,“我让你走,是将阿苒托付与你,你在我面前立誓,此生必将爱她如爱己,时时护她。” 青年当即跪下,“我发誓。” 裴夫人难以遏制眼中的泪,生死存亡的关头,此次一别可能就成了永诀,她强撑着道,“我还要你发誓,带着阿苒远走,此生不可再踏入京中一步!” 青年也虎目含泪,默了一瞬,最终跪下给裴夫人叩首,“属下领命!” 裴苒不肯走。 她哭闹着不肯离开。 她厮打青年,生生扯下了他手腕上的一截袖子,露出手腕处的一道形如马蹄的疤痕。 青年无奈,只能将裴苒打晕,抗下了暗道。 青年下去之后,裴夫人又对裴长卿和裴季昭道,“皇帝的圣旨刚刚下达,周林还没那么快调人来,你们也走!快!” 她推着她的两个儿子进密道。 可就在这时,门外却传来一道声音,“走?如何走?” 那人身材魁梧,身穿铠甲,头上也带着盔甲,手里拿了把剑,“夫人要往哪里去?” 他的剑上还淌着血,“别走了,都留下!” 第27章 齐王请帖 第27章 齐王请帖 裴夫人喊道,“周林,我裴家自认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裴夫人平常都是端庄的模样,此刻头发乱了,衣服也沾了血,满脸厉色,“你当真要对我裴家斩尽杀绝吗!” 名叫周林的将领回道,“夫人,得罪了,皇命难违!” 裴夫人脸上的泪始终没有干涸,神色仓皇最后都归于坚定,挡在两兄弟之前,“走!你们快走!” 裴长卿推开裴夫人。 裴夫人拉他,“不许,你不许过去!” 裴长卿轻声道,“阿苒还没走远。”他回头喊道,“你们先走,我随后就到!” 一杆枪横扫而出。 裴季昭喊他,“大哥!” 裴长卿只留给他一道背影,青年黑衣黑发,一杆长枪,顶天立地。 裴季昭要过去,被裴夫人死死抱住。 她闭起眼睛,“别过去,季昭,别过去。”她的泪水涌出,声音哽咽,几乎发不出声音,“走!快走!” 裴季昭说,“大哥还没走。” 裴夫人说,“走!” 她比任何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她有两个儿子。 可她不能让两个人都折在这里。 她推裴季昭,“走,昭儿,快走,我会去寻你的。”她双手捧着他的脸,用手指抚开他脸上的碎发,强颜笑道,“走,从这里走,出城去。” 裴季昭摇头,泪水滚出。 “走啊!”裴夫人猛地一喊,“将他推出去。” 对于裴季昭而言,这个时候事情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转身就走是最好的选择。但人又哪能全凭着理性思考,这个地方是他生活了十五年的家,他的兄长和母亲都在这里。 他摇着头说,“我不走,娘,我和你们一起,我们一家人不分开。” 裴夫人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我不许!” 她推他,“走!你要让我死也不能瞑目吗!”随后她又安慰他,“你先走,长卿会带我走的,你要相信他,相信他的实力,他可是少年战神。” 裴季昭被裴夫人推得踉跄一步,似乎是被说动了,“娘,你要来,我等你来!” 裴夫人说,“娘答应你,阿娘会去寻你的。” 裴季昭转头跑。 他一边跑一边哭,泪水都被抹到袖子上。 “娘!爹!爹你在什么地方!爹!” 可那个人永远不会回来了。 子杳看向日晷,这个时辰,裴怀安的脑袋应该已经挂起来了。 否则皇帝怎么敢让禁军统领来抄裴府。 在裴季昭走了之后,裴长卿一人一枪挡住了周林。 他没有回头,“他们都走了?” 裴夫人瘫坐在地上,“走了。” 裴长卿又一枪逼退了周林。 周林年近四十,一身武力不容小觑,但裴长卿是少年战神,一时与他抗衡得不相上下。 但这只是目前。 周林在接了圣旨之后,没有立刻去禁卫军中调人,而是先行来到裴府拦截,将令牌给了他的副将,让副将去调人。 等他的人到了,裴长卿清楚,他拦不住他们的。 他能做的事,就是竭尽所能地守着这里。 禁军统领周林也不愿与他敌对,裴长卿的武功并不低,若是再有五年,周林都未必能再是他的对手。 他便开口扰乱裴长卿的思绪,“裴长卿,裴怀安已经被陛下诛杀,你们还是早早束手就擒,到时还能留个全尸。” 裴长卿手中的武器没有停下,在与周林又过了一招,两人都后退时对裴夫人说,“娘,你也走。” 他握紧了长枪,已经做好了战至最后的打算。 裴夫人说,“走去哪里呢?” 她说,“娘在这里陪你。” 她把生的机会给了小儿子,怎么能再舍弃她的长子呢。 她如何能不知道,在裴长卿转身拦住周林的时候,他就走不了了。 没有机会走了。 这是一场已经成为过去的场景,子杳只能默默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裴长卿与周林如果只是对手,两人谁胜谁负不好说,但此刻,裴长卿已经没有退路,背水一战之下,他竟然隐隐压了周林一头。 但他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 他被周林从身后用锢住,此刻应该用力挣扎开才对,裴长卿却直接一枪刺了过去。 穿透敌人的身体,也穿透了自己的身体。 周林显然想不到他如此的不要命,口中溢出鲜血。 裴长卿奋力拔出枪,又是一刺。 周林瞪大双眼,“你……” 裴长卿说,“我裴家岂是那么好抄的?” 可杀死了敌人的同时,他也再没有力气,直直地倒了下去。 被裴夫人接住。 他伸手,“娘……” 曾经战场上赫赫有名的将军,未来有着无限可能的少年杀神,在自己的小院里,同母亲陪着,缓缓断了气。 裴夫人握住他的手,“长卿。”她说,“别急,娘来了,黄泉路上,我们去寻你爹。” 她将原本的暗道关上,从被波及的丫鬟与侍从里拖了两具与裴季昭和裴苒身量差不多的尸体过来,放在裴长卿的身边。 而后点了一把火。 她拿出一把匕首抵在心口。 “安哥哥。”她说,“我来了。” 明明是在赴死,却像是少女,扑向心爱的人的怀中。他一只手抚摸着裴长卿的头,“我们去找你爹。” 子杳就看着,看着整个裴府漫天的大火。 而后她就出现在了裴家暗道的尽头。 是在一处小院子里。 院子里面几个人,其中带面具的青年怀里抱着被打晕裴苒,而裴季昭也晕倒在地上。 还有一个人带着兜帽,看不见脸。 男人说,“一个往东走,一个往西走,这一辈子都不要再见了,隐姓埋名地过一辈子。” 带面具的青年抱拳行礼。 男人身边的侍从立刻准备了两辆马车,还悉心准备的衣物、干粮,以及银两。 她眼看着两辆马车驶向不同的方向,背道而驰,越走越远。 然后就又看到男人摘下了帽子。 子杳瞳孔一缩。 有了上一辈子的跌宕起伏,这世上能让她惊讶的事情已经少之又少,但此刻她还是忍不住震惊。 因为这个男人,这个她最熟悉不过的人。 她的生身父亲。 周清方。 子杳默默地看着她的父亲,看周清方惆怅又伤感地看向京中的一个方向。 看来,她前世还是有很多不知道的事。 裴季昭为何能活,甚至包括裴苒也活了下来,她都是直到此时此刻才知晓。 前一世,直到死,她都没有见过裴苒。她以为裴苒早就死在那场火里了,一起为辉煌数代的裴府门庭殉葬。 “小姐!小姐!” 子杳猛地从梦里醒来。 天已大亮,玉钗正轻声叫她。 子杳抹了头上的冷汗,问玉钗,“什么事?” 她的嗓音还是沙哑的。 玉钗把请帖递给她,“是长亭郡主府的帖子。” 子杳接过,打开。 帖子虽然是长亭郡主府送开的,但并不是长亭郡主府的邀请。 是齐王。 齐王生母淑妃,淑妃背后家世显赫,出身黔中陈家,是太原府牧之女。齐王自然不是节俭过日子的人,心情佳时便办上一场宴会。 随着长亭郡主府送来的帖子,还有一封直接由齐王府送来周府的帖子。 第28章 圣旨 第28章 圣旨 齐王此次宴会的地方不在齐王府,而是在他城外的一处庄子。 那处庄子别的没什么稀奇,唯一的特别之处就是里面有一处流水。 曲水流觞。 赴宴那一日,子杳穿了身茶白色衣裙,头上挽着随云髻,在马车里同周夫人一同前去赴宴。 子杳没想到,长亭郡主竟然早就来了,甚至还在府门口等她。 子杳行礼,“见过郡主。” 周夫人也跟着拜见。 长亭郡主广袖长衣,梳着十字髻,头带凤凰钗,仪态万千。 她慢悠悠道,“起,不必多礼。”说罢她又同周夫人笑着说道,“夫人,我与这孩子投缘,夫人就让她陪在我身边。” 长亭郡主已经年近四十,但她模样生得明艳,不显年纪,只是让人觉得威仪又雍容。 周夫人说,“能得郡主看中,是小女的福气,只是她生来顽劣,怕是不慎会惹恼了殿下。” 她并不想让自己饿女儿攀附权贵。 长亭郡主道,“无碍。” 她说罢就颔首离去,走之前对子杳说,“跟上来。” 子杳拜别周夫人,跟上了长亭郡主。 两人在府中走着,长亭郡主说,“这园子如何?” 子杳低眉顺眼,“齐王殿下的园子,自然是好的。” 长亭郡主笑,“那你随我回郡主府,做我的女儿如何?我的郡主府不比这个地方差。” 子杳答道,“父母生养之恩不敢弃,子杳恐要辜负郡主厚爱了。” 她的话听起来是谦卑恭敬的,只是说话的人却没有谦卑的仪态,说的话风轻云淡,毫不在意的模样。 “敢直接拒绝我?”长亭郡主道,“你的胆子真的很大。” 子杳又回她,“郡主谬赞。” 油盐不进又像是一团棉花,打在上面都透着一股子的无力感。— 到了里院,齐王殿下的流觞曲水,皇族都坐在前面。 流水边上,一个又一个矮桌,流水边上站满了侍候的随从,他们手中端着精致的盘子,侍候在流水两畔。 是澍王先看到的长亭郡主与子杳。他今日穿了件金丝绣黄袍,袍子上绣的云纹铺满了整件衣裳,更显得气度不凡。 他先是向长亭郡主行了一礼,“姑母。” 又看向子杳。 他说,“这是……”大概是回想了一下,他笑着道,“周家的姑娘,我说的可对?” 子杳屈膝行礼,“周家子杳见过澍王殿下。” 澍王叫起,“子杳,是新取的字?我听说你的及笄礼,是姑母去做的宾者。” “是。”子杳回道,“子杳有幸得郡主殿下加笄。” 澍王道,“确实。”长亭郡主已经坐下,澍王也入座,“我姑母可是从未给人加过笄。” 长亭郡主出身尊贵,又因国子祭酒的事不爱理世事,若非还有两个儿子,恐怕是连见人都不愿意的。 人若生在平常百姓家要为生计发愁,活的没有自我也没有尊严,只为能够活下去。 但出身高贵的人高处不胜寒,哪怕周围人声鼎沸,但谁也不知道那张带着笑脸的面皮下,究竟是什么心思。 子杳跪坐下去。 人无论身处什么位置,都身不由己。 但她偏要去高处看一看。 她的命运,从来都不假手于人。 齐王来得晚些了,他自己办的宴会,他反而是最晚入宴的。 今日齐王穿了身红衣,头带紫金冠,脚踏长靴,一身华贵。 他给长亭郡主行礼,“姑母。” 而后看到子杳,“周家的小姑娘。” 子杳刚坐下不久,齐王就来了,她复又起身给他行礼,“齐王殿下。” 齐王摆摆手,“免礼。”他说,“不要叫我齐王殿下,姑母喜欢你,你就随着景陈他们一样,叫我四哥就好。” 这可不是一般人有资格叫的称呼。 哪怕是宗亲皇族,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这样叫他的。哪怕是同一个祖同样的血脉,不受宠的皇族见了齐王,也要称一声殿下。 子杳推辞道,“子杳身份卑微,当不得殿下厚爱。” 齐王说,“不要那么见外,我都不在意。” 但子杳在意。 她是户部尚书家的嫡女,她多个哥哥不要紧,但她唤了这声四哥,就等于替他的父亲在几位皇子之中站了队。 她不说话。 不过,哪怕她愿意,澍王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叫齐王四哥的。他说,“确实不必见外,既然姑母喜欢你,那你就叫我与四弟一声兄长也无妨。” 他把自己也加进去了。 子杳垂着眼睫,“两位殿下抬爱,但子杳卑微之身,不敢攀附两位殿下。” 她俯下身去,“子杳能得郡主殿下厚爱已是不胜惶恐,当不得称两位殿下为兄长。” 争来争去,澍王与齐王都没能讨到好,但也是最好的结果。 一旁,一直看戏的长亭郡主被提到,终于也愿意出声打断,“宴席什么时候开始,你再晚一些,天都要黑了。” 齐王笑嘻嘻道,“姑母赎罪,即刻就好。” 他一挥手,一个个的盘子被放在流水之上。 盘子顺水而流。 流水两畔人从盘中取自己心仪之食。 长亭郡主屈尊降贵,给子杳夹了一尾虾,“味道如何?” 子杳恭顺回道,“极好。” 长亭郡主唇角一抹笑,笑意又未展开,看起来颇有些高深莫测,“是吗?” 她又给子杳夹了一块竹笋,“我自幼长在父皇膝下,他教给太子的东西,我都有听过学过,人形形色色的我见得多了,我少有看不透的人。” “但我却发现有些看不透你。” 子杳没有回话。 皇家的人,哪个是简单的。 简单的人早在出生的时候,就被沾满血污的皇宫掩埋了。 那个天底下最尊贵的地方。 子杳忽然想起了裴怀宁。 她那样一个人,如果入了宫会是什么样子。 是不管不顾地在自己宫中舞她的长枪,一切都随心所欲,还是如同被折了羽翼的鹰,郁郁寡欢? 她不知道。 子杳回道,“殿下谬赞了。” 长亭郡主说,“你是刻意接近我的。” 子杳没说话。 她开始其实是没打算去接近长亭郡主的。 她最开始真的只是打算打晕了孙家姑娘,只是想抹平这场闹剧。 长亭郡主的与国子祭酒的私事她不过问,无论他们是对是错,过的是自己的人生自己的生活,日后因果自担。 她去拦了孙姑娘,就当还了她前一世的恩情。 但当她回头看见褚景陈的那一刻,原本的计划就不行了。 她被看到了。 她虽然蒙着脸,但她是在郡主府。以褚景陈的身份,查她出来也不是难事。 旁人借坡下驴,她只能借着这个坡向上走了。 既然已经被看到了,注定逃不开与长亭郡主打交道,那郡主府的人情,不要白不要。 子杳将话挑明了,“郡主殿下怀疑子杳,无非是怀疑此事是子杳自导自演,刻意接近郡主。” 长亭郡主的筷子顿了一下。 她说,“你既然知道,那你怎么证明,这件事不是你幕后主使?那婢女已死,孙小姐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子杳笑,“多谢郡主给子杳证明自己的机会。” 长亭郡主既然愿意问出这句话,就说明她心里的天平有了倾斜。 长亭郡主道,“别忙着谢恩,你要如何证明?” 子杳说,“殿下忘了一个人。” 长亭郡主说,“什么人?” “诱孙家姑娘入局的那位李郎君。” 那人下棋下得极好,用一个男人骗了少女芳心,就能毁了当朝郡主,再给太保扣上一个管教不严的帽子。 此事过后,郡主府和太保就是仇人。 朝局之上,敌我不分,局势不同,敌人也可以是合作者。但仇人不一样。 这事一过,郡主府与太保府几乎是没有和解的可能。 长亭郡主拿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丹唇轻启,“好,那我就静候佳音了。只是我不懂,你父亲是三品大员,你应该用不着非要我这个没有实权的郡主的人情。” 要的。 子杳垂着眼睫。 如果仅仅只是普普通通的郡主,还是被从公主贬下来的郡主,哪里值得被陷害,甚至要她身败名裂呢。 是因为一样东西。 先帝离世之前,虽然没有恢复长亭郡主的身份,但给她留了一样东西。 不知他是年老昏聩,还是这些年觉得愧对长亭郡主,在诸子夺嫡中失去了一个又一个儿子后,突然找回了一颗慈父的心。 他给长亭郡主留了一道空白圣旨。 这道圣旨,除了废立储君这种关乎江山的大事,以及没有杀权外,一切皆可书。 第29章 上来送死 第29章 上来送死 在先帝年老的时候,夺嫡之争日益激烈,也许是看着自己的儿子一个接一个的死去,这位铁血多年的帝王软了心肠,想起去补偿多年前被他贬为郡主的女儿。 他给长亭郡主留了一道圣旨。 前世,这张圣旨被长亭郡主用在了褚澜之身上。 长亭郡主声名狼藉,但她到底还是皇家的郡主,是皇帝的长姐,皇帝要维护皇家的威严,故而只是将长亭郡主幽禁府中。 她身边的下人也没有赶出去,一应用度仍是原本的规格,只是长亭郡主自己厌烦了,将人都赶出去,自己孤身一人待在她的郡主府。 同时皇帝将国子祭酒褚澜之免职判了流刑。 是长亭郡主用圣旨换他回了原籍。 也免了他家世代不得入仕的惩罚。 在这个时代,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士农工商。 在这个除了科举几乎没有别的出路的年代,对于一个普通人而言,不能入仕几乎是代表着绝路。 一个人一辈子没有出路。 长亭郡主和褚澜之之间的爱恨情仇诸多,子杳捋不轻,也没有兴趣关心她的家事,她只是不想再如前世一般重蹈覆辙。 她对郡主道,“届时,请郡主殿下拭目以待。” 她又对长亭郡主道,“我的事情,殿下……” 自己的府里被人伸了手进去,长亭郡主冷笑一声,神色阴沉,“放心,从此以后,长亭郡主府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你的事情,除我与景陈外,没第三人知晓。” 子杳说,“拜谢郡主。” 结束了齐王的曲水流觞,子杳出门,没有看到她的母亲,反而看见裴季昭在门口等她。 子杳环视了一圈也没看见周夫人,问裴季昭,“我母亲还未出来?” 不该如此。 她与长亭郡主说了一会儿的话,按理周夫人应该早早出来了才是。 她歪头想了想,随即道,“母亲与裴夫人在一起?” 裴季昭刚想开口,没想到她三两下就猜出了真相,原想卖个关子也卖不成,只能老实回答,“周夫人与母亲和阿苒在一起,让我来送你回去。” “那走。” 子杳对谁和她一起回去并不在意。 只是,她原本想在路上与母亲说些长亭郡主的事情,如今只能延后再说了。 子杳登了马车。 裴季昭没进来,坐在外面。 子杳让玉钗喊他进来。 虽然男女有别,但她与裴季昭是定了婚约的未婚夫妻,裴季昭愿意在外面是守礼,他若进来同乘一辆马车,也无可厚非。 裴季昭心里有喜意翻腾,小少年眼神明亮,但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拒绝道,“阿砚,我在外面就好。” 子杳掀开帘子,“进来,我有话对你说。” 裴季昭这才进来。 马车并不小,反而是宽敞的,只是这样一个封闭的空间里,裴季昭脸上还是有些不自在。 他进来后,子杳也没有说话。 反而慢悠悠地倒了杯茶,自己一杯,给裴季昭也倒了一杯。 裴季昭也没问,规矩地坐在自己的位子,端起手里的杯子,安静地喝茶。 外面的马车走的路他们看不到,马车徐徐前行,在不知不觉中,转了个拐角,拐到一条人烟稀少的位置。 四周人声渐疏。 子杳喝了茶润了嗓子,才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还不等说话,马车就忽然停了。 外面车停了,车夫也不说话,四周悄无声息的。 玉钗先坐不住了,就要掀开车帘,被子杳一把抓住手腕。 她看了玉简一眼。 玉简会意,也没有出去,人贴着马车问道,“怎么不走了?” 外面没有人回她。 子杳微微掀起车窗上的帘子,从缝隙中向外看去。 别的没看到,只看到了丛生的杂草,与碎石堆积成的荒芜大地。 这样的景象在皇城里是看不到的,哪怕是城中最破败的地方,也都是青石地面铺的平整,没有这样的地面。 她说,“我们应该已经出城了。” 她的车夫是府里的车夫,在周家有几十年了。现在同他问话他也不答,马车里一时也安静极了。 忽然,裴季昭听到什么,伸手将子杳一拉,一根箭穿过车窗,直接钉在了马车车厢内。 裴季昭大喊一声,“下车!” 玉钗被玉简拉着就跳了车。 他也抱着子杳滚了下去。 马车被一把刀直接劈成两半,碎屑漫天飞舞,这时车里若是有人,怕是逃不开和马车一样的命运。 子杳被裴季昭抱着出来,又被他轻轻放在地上。 他们被包围了。 黑衣人黑色布巾蒙面,看不出来出身,但行动间默契十足,且招式狠辣,不是普通的武人。 子杳认出了他们。 令行禁止,又擅长合围绞杀,同时又见不得光的人。 与一般的杀手刺客不同,他们是彻底钢刀,没有感情的利刃,送死也毫不犹豫的棋子。 死士,或者说,影卫。 全天下能拥有这种影卫的人,寥寥无几。后来君文宣也尝试培养过,但在杀伐狠辣上也远远比不过这些一出生就被灌输培养的杀戮机器。 要杀他们的人,是皇族。 子杳看着那些手拿钢刀的黑衣人,看来,今日她在宴会上还是得罪人了。 她这种两边都拒绝的,究竟是两边都得罪还是两边都不得罪,亦或者是得罪一边,不是她能决定的。 是那两个人的气度来决定。 她的身份,就注定她没办法站队。 对面的黑衣人提刀冲上来。 黑衣人不多,也不过十个,但他们都是悍不畏死的死士,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更不惧怕死亡。 对于这些影卫来说,完不成任务的结局远比死亡可怕,所以每次都冲杀他们都带着必死的信念,一往无前。 子杳这边,她带着的两个丫头都是不会功夫的,只有裴季昭能勉强抗衡一二。 裴季昭的身手确实不弱,但战场上的厮杀与被影卫围攻暗杀并不相同,他一个人力量也有限,只能勉强抵挡。 他硬生生挡住了黑衣人劈过来的一刀,回头对子杳喊,“阿砚,快走!” 黑衣人说,“哪里走?” 子杳跟着叹气,“是啊,往哪里走?” 这里都被围死了,她们在裴季昭身边他还能护她一二,但她如果真的跑了,那才是真正的鞭长莫及,她自己羊入虎口。 黑衣人显然没想到子杳会认同他,呆了一瞬,笑着说,“姑娘倒是识趣。” 声音粗砺阴沉。 他一挥手,黑衣人群起而上,裴季昭被缠住,黑衣人的首领提刀向她砍来。 眼看就要将她劈成两半。 裴季昭惊声道,“阿砚!” 他目眦尽裂,可远水解不了近渴,他被缠斗着根本来不及赶过去,只能看到刀被高高抬起、劈下。 “阿砚!”他转身向子杳奔去。 黑衣人提刀砍他,他没有回头,只来得及将战斗中夺过来的刀背在背后,硬生生抗了这一刀,被冲力震得五脏六腑都一阵翻腾。 他喊,“阿砚——” “啊——” 在子杳退后同时,他硬生生地扑了过去,将子杳护在身后,一刀捅出。 鲜血涌了裴季昭满脸,他却再也站不住,被震得气血翻腾,用刀撑着,一条腿跪倒在地上。 子杳过去扶住他,看着周围虎视眈眈的黑衣人,朗声说道,“你再不出手,今日子杳和裴二公子就要身首异处了。” 她的话音刚落,一支羽箭破空而来。 阻止了黑衣人再次刺来的刀。 黑衣人身体一翻后退半步,向羽箭来处望去。 来人是名青年,身高八尺,十分的挺拔俊郎,脸上一道刀疤,神色冷凝,比起裴长卿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丢了手里的弓箭,从背后抽出了长枪。 长枪通体乌黑,上雕了一只青龙围绕,青年长枪一伸,直面黑衣人。 “上来送死!” 第30章 统领秦默 第30章 统领秦默 在青年出现的那一刻,黑衣人都集体戒备,拿着刀的手也微微抬起,身体都绷紧了。 裴季昭双眸一亮,他擦掉嘴角溢出的鲜血,“秦统领!” 裴怀安的侍卫统领,秦默。 秦默人如其名,不爱说话,一杆长枪横在身前,就震慑得黑衣人不敢上前。 他是裴怀安的侍卫统领,是裴怀安下属之子。但那下属在战争中死去,裴怀安就收养了下属的幼子。 将那孩子养在身边,一应用度不输裴府的少爷。 这孩子也争气。 刚过了二十岁生辰,就在一场奇袭中领了功,被裴怀安升为侍卫队的统领,统领他最信任的侍卫队。 是裴怀安的亲随。 只是无论如何,这个亲随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他应该跟在裴怀安身边,或者留守裴府,或是在他的任务里待命。 但他的出现,却让裴季昭的心落了地。 裴季昭硬接了一刀,身上发软,将长刀插在地上,才撑着身体没有倒下。 他看向子杳。 少女扶着他,神色温和,没有从死里逃生的松懈,也没有因为死亡的威胁而有丝毫的变色。 日光下,她的脸上如同蒙上一层金纱,整张脸都剔透的,人也莹莹地披着光芒。 裴季昭轻声道,“阿砚……” 额角的汗水流进耳朵里。 子杳扶住少年强撑着的身体,“别睡。” 她不懂医术,也不止他此时情形如何,但此刻只能勉强叫他保持清醒,伸手拖住他,“和我说说话。” 裴季昭顺着她的力道,颓坐在地上。 子杳说,“不要睡,和我说说话。” 裴季昭眼角发红,轻轻地笑,手紧紧地抓着子杳,声音透着疲惫与虚弱,“阿砚,我好害怕。” 没人知道他刚刚有多害怕。 他真的好害怕。 眼前都变成血红一片,让自己快一点,再快一点,恨不得变成一把刀、一面盾,挡在子杳的身前。 差一点,只差一点。 他的姑娘就要在他面前身首异处了。 裴季昭垂着眼睫。他的姑娘,怎么能受伤呢? 他记忆里的姑娘,在外人面前是端雅庄淑的,甚至有些安静,但熟悉了之后,就会发现她藏在端庄壳子后面的灵动。 他的姑娘,被划破了手会自己藏起来,然后和她的小侍女吐槽,自己被划伤了,然后让侍女哄着包扎。 子杳让裴季昭靠在自己的身上,“别怕。” 她没事。 她也不会有事。 秦默是裴怀安的侍卫统领,她如果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人杀了,他这个侍卫统领就是个实在的绣花枕头了。 裴季昭轻轻嗯了一声。 他说,“其实,我很厉害的。” 他能打过那个人的。 再怎么样也是裴家的少将军,自幼习武,练的也不是花拳绣腿,他是真的能打过那个人的。 子杳说,“我知道。”她顺着少年的话,“是我们连累你了。” 裴季昭道,“不是,不是。”他有些无措,“我不是这个意思。” 少年有些笨拙,仿佛刚刚拿着刀杀气逼人的男人不是他一样,急急忙忙地要解释。 子杳不在意。 她说,“没关系的。” 她说,“我不在意的,也没有要责备你的意思。” 确实是她得罪了人,牵连了他,她不是在阴阳怪气的讽刺他。 她的声音轻轻的,神情也是温和的,裴季昭一时愣住了,人呆呆地看着她,明明受了伤,却仿佛被浸在温润的池水里,被子杳轻柔地拂开鬓角的碎发。 裴季昭的头靠在她的肩上,一瞬间竟希望他的伤不要好了,能一直这样依靠着她就好了。 秦默那边的战斗还没有结束。 他身为裴怀安的心腹,年纪轻轻就担任侍卫统领一职,实力自然不俗,长枪一扫,就生生将人打飞了出去。 黑衣人并不退却,前赴后继地扑上来。 他们手举钢刀像下劈来,结果被秦默一个个地扫飞,那黑衣人的首领甚至被他一杆长枪钉在树上。 黑衣人首领的肩膀上插着长枪,后背倚着树干。他双脚离地,整个人都被牢牢钉住,伤口撕裂疼痛,鲜血顺着身体流到脚下。 为防止他自尽,秦默卸掉了他的下巴。 青年一身黑衣,满脸漠然,问他,“谁派你们来的?” 黑衣人不回答,“裴、裴大人的家臣,秦将军都出动了。咳、咳咳……”他咳了几声,“今日是我技不如人,死了也没什么冤屈的,只求秦将军能给我一个痛快就好。” 秦默没说话。 他一言不发,握住手里的长枪。 长枪转动,插在树干里更深了。 黑衣人首领惨叫一声。 但他是死士出身,自幼就像一把兵器一样被培养,刑讯逼供也未必能问出些什么。 此时虽然已经惨叫不止,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子杳从地上站起来。 她不好扶着裴季昭一同走过去,就拍拍他的肩,叫玉简扶着他,自己起身走到黑衣人面前。 她说,“齐王殿下的肚量还真是小得很。” 黑衣人矢口否认,“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子杳看着他,神色平淡,面前血淋淋的场景也没能让她害怕,“我知道,对于死士而言,死亡并不是最可怕的。” 黑衣人首领眼眸一动。 子杳道,“你说,我把你送还给你的主子如何如何?” 那简直是生不如死! 黑衣人首领瞪大了眼睛。随后他低低地笑了,“你怎么就能确定。我是齐王殿下的人呢?” 他说,“周大人在朝在野,就没有仇人吗?” “周小姐,我是周大人的政敌请来的人。” 子杳一笑。 这简直是谎话连篇。 “确实。”子杳说,“我的父亲在朝多年,未必就没得罪过人,也未必没有人要杀我。可是……” 她接下来的话令那首领脸色大变,“能动用影卫杀人的,恐怕朝中还没有大臣能做得到。” 黑衣人神色骤变。 随即又道,“你今日可不止得罪了一个人。我奉我家殿下之命来取你性命是不假,但你真的确定好你的敌人了吗?” 他的每句话都透着些引诱,“周小姐,莫要把我送错人了。” 他说,“我确实是齐王殿下的人,齐王殿下让我杀了你,谁让你拒绝了他呢?” 说完后。他又笑,血水顺着嘴角向下淌,他一只手撑着树干,一只手艰难地抹掉了嘴角的血,“可是,我这样说的话,你难道不会怀疑其实我是在骗你,我其实是澍王殿下的人?我也可以,我也可以告诉你,我其实是澍王殿下的人。” 子杳没说话。 陷害与反陷害,他的答案确实无法得到证实。 但子杳不急,子杳说,“你觉得我在烦扰你背后的主子是谁?你可真是愚蠢。” 子杳很少这样明着嘲讽人,她更喜欢平淡的、云淡风轻地看着人在死亡的陷阱里挣扎,“我把你送给齐王殿下就好。” 她说,“齐王殿下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很清楚,以他的脾气秉性……” 她的语调轻轻的,“无论你是不是齐王的人,我把你送过去,他都不会放过你。” “你是他的人,他认为你泄了密,死士叛主是什么下场,自不用我多说。你不是他的人,却陷害他,他又会对你做些什么呢?” 子杳说的云淡风轻,仿佛不是在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只是在说昨天晚上吃了些什么。 黑衣人瞪大了眼睛,眼白突出,眼睛里的红血丝都清晰可见,模样狰狞,吓人得狠。 他恶狠狠道,“毒妇!” 子杳悠悠说道,“在下当不起这位大人的点评。” 第31章 胭脂泪 第31章 胭脂泪 后面的事情,不必子杳参与,秦默不止留了一个活口。他是裴怀安的侍卫统领,他有他的手段去审讯。 她扶起了地上的裴季昭。 秦默是眼看一切发生的人,他并不着急,子杳就知裴季昭伤得不重。 不知哪位殿下派来的影卫都已经收拾好,秦默也不是孤身一人在,让手下绑了人回去,过去给裴季昭看伤。 他不是专业的医者,但上战场的人,受伤是家常便饭,稍微懂些医理,还是能简单地看一看的。 他看过后说,“伤势不重,五脏受了些震动,养几日就好。” 说罢就扶起裴季昭。 裴季昭身上仍旧是一阵阵的闷痛,但已经不似当初一般没有力气了,撑着身体站起来。 马车已经毁了,秦默让人去另牵了辆马车过来。 子杳扶着裴季昭上了马车,玉钗和玉简也相互扶持着,都上了马车。 秦默则坐在马车外面,充当车夫。 裴季昭靠在子杳的肩上。此时此刻,他有一肚子的话想问子杳,但现在这种情况,又显然不是说话的时候。 他奄奄地说,“阿砚,我有些累。” 子杳不确定能不能让他睡,掀开马车的帘子。 秦默没有回头,手里拿着马鞭,仿佛真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车夫,尽职尽责地赶着马车。 秦默说,“没事,可以睡。” 子杳这才放下帘子,和裴季昭道,“睡。” 裴季昭不要命地冲过来时,子杳看到了。 她这些年从一个虚假的公主,到货真价实的长公主殿下,见过了太多因为利益分崩离析的人与事,所有的人合作是因为利益,化为仇敌也是因为利益。 像裴季昭这样,全心不含杂质的人,就见得很少了。不见血的争斗里,三岁的孩童都被磨出了一肚子心机。 她见过父子成仇、兄弟像杀、姐妹为敌。 而她在做公主的那些年里,她的影卫保护她,是职责所在,但裴季昭不同,他完全没有必要拿命来护她。 夫妻都未必是能全心全意相互信任的人,何况是未婚夫妻。 她摸着裴季昭的头说,“睡,睡醒一觉就好了。” 裴季昭抬头看她,“那你会走吗?” 许是受了伤,他一向英俊明朗的脸上透着些弱气,就像是要被抛弃的幼兽,整个人颓丧着,没什么生气。 少年模样俊郎,但头发都乱了,衣服上破了几个口子,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没有见血。 子杳安慰他,“我不走。” 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啊。 没有刻骨的仇恨,没有家人的分离,也没经历过离散与家破人亡。 裴季昭握着子杳的手,听了她的应答,才安心睡去。 秦默赶着马车往前走。 回去的路,不是去周府的路。 子杳早就让秦默派人告知周夫人,自己暂且先不回去,直接去了裴府。 等马车到了地方,她也没有下车,就在马车上等裴季昭醒过来。 外面的秦默说,“周小姐,你把公子交给我们就好,属下会带他回去。” 他像是一个完全没有好奇心的人,外表冷峻,内心也像是一块石头,不该问的话,他一句也没有问,只是尽忠职守,执行着自己的职责。 子杳说,“不急。” 她又在车上等了小半个时辰。 秦默又敲马车车窗道,“周小姐,天快黑了。” 子杳掀开帘子。眼看着太阳即将落山,裴季昭这一睡,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够醒来。 他身上受着伤,总不好一直睡在马车上,子杳也不好在这里守他一夜,垂眸静思后,松开了裴季昭的手,“那就麻烦秦统领了。” 秦默抱拳,让人抬了裴季昭下来。 于是等裴季昭醒来的时候,发现子杳并不在他的身边。 他起身就问,“阿砚呢?” 他的下人说,“周小姐回去了。” 他没说话。 而外面的人听到说话声,走了进来。 朱色衣服的妇人走进来,关切道,“怎么样了?可是伤口疼了?” 她的眉目不同一般女子一样柔顺,更多的是一种中正,但又不显得刚硬,是十分端庄让人生不出亵渎之心的模样。 是裴季昭的母亲,裴夫人。 裴季昭回答她,“娘,我没事。” 他冲着裴夫人笑,明明身上闷痛未消,还是竭力做出无事的模样,眉眼弯弯,眼中似有星河。他说,“我歇两天就好。” 他身上并无伤口,秦默也说过,他身上的伤并无大碍。 可疼痛是骗不了人的,苍白的面色也骗不了人。 裴夫人眼眶微红。 裴季昭胸口与背上的疼痛让他坐起来时有些艰难,他没穿上衣,只在外面缠了几圈细布。 裴夫人坐下,扶着他坐起,给他擦了擦脸。她说,“秦默把你送回来的时候,吓死我了。” 裴季昭安慰她,“娘,我真的没事。”他还伸了伸手臂,想打一拳给裴夫人看,“你看,我真的没事。” 裴夫人立刻拦住他,“好了,你个皮猴子。” 裴季昭嘿嘿一笑。 想到秦默,他又问裴夫人,“母亲,秦统领呢?” 裴夫人说,“他在外面。” 裴季昭点点头,又同裴夫人说笑。 安抚住裴夫人,让她能够安心回去休息后,裴季昭才向下人问道,“松竹,秦统领呢?我要见他。” 松竹是从小就跟在他身边伴读,回道,“秦统领还在外面。” 裴季昭让松竹请他进来。 秦默进门行礼。 秦默是裴怀安的心腹,裴府中人从不拿他当下人,也是当他是个少爷一样,裴季昭也是如此,让他免礼,问他,“秦统领,阿砚呢?” 秦默如实回答,“我们到府门口的时候,您还没醒,周小姐答应您不走,就在马车上等您苏醒。但您一直睡着,眼看天就要黑了,她就先离开了。” 他话说得简单,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过于简略,而是平铺直述地如实说来,连语调都是平平的毫无起伏。 裴季昭哦了一声。 他垂着头。 然后就听秦默道,“周小姐留了东西给您。” 裴季昭猛地抬头,一双眼都圆溜溜的,“什么?” 秦默递上一方帕子。 帕子当时被子杳握在手里,裴季昭抓她的时候连着帕子也被抓着。 他当时睡着,子杳拿出手来已经不易,便也没有强扯那面帕子。 裴季昭接过去。 他看着帕子,张了张嘴,但最后什么都没有问。 没有问秦默今天发生的事情,没有问他为何会出现在那个地方,只是盯着帕子,像是要把它看出一个洞来。 而后把它握在手里。 他轻声说,“阿砚,我会好好习武的。” 他不会再让她面临像今天一样的陷境了。— 夜,玉简服侍子杳入睡,“小姐今日受惊了,幸好有惊无险。” 子杳笑,“受惊吗?” 她展开双臂,任由玉简为她更衣,语调都带着些笑意,“你以为我为何有胆量单独去见韩况,我为何有胆量威胁当朝的监察御史?” 不过是背靠大树而已。 俗话说树倒猢狲散,但裴家只要一天没有倒,那就是一座,庞然大物。 她的父亲能做到三品户部尚书的位置,自然不是什么单纯的傻白甜。 她有许多事都可以找他商议。 但她不想告诉他。 她不想再让这个男人像前世一样愁白了头发,不想让他知道,他的女儿在做一件多么危险的事。 她宁可借用外力,也不愿依靠她的父亲。 玉简惊道,“您早就知道……” 子杳回头,“是啊。”她笑得轻快,但在玉简眼中,却是有些莫测,“我早就知道。” 早就知道裴怀安派人跟着她。 裴家侍卫身上特有的融雪香,裴家找人联络所用的秘密手段。 而这融雪香,说是香,却无色无味,但只要一沾了胭脂泪这种女人身上的脂粉,就会让胭脂泪变得殷红如血。 但胭脂泪这种脂粉,因为颜色太过怪异,本身就是一种极为浮艳的粉色,妇人姑娘都不爱用,没有人买,时间久了也就买不到了。 但是恰巧,她的房里有两盒裴季昭送的胭脂泪。 第32章 探伤 第32章 探伤 在从齐王宴会后经历过的那场刺杀之后,子杳在府中多日没有出门。 虽然这种刺杀并不会让她觉得恐惧。在前世,刺杀于她而言已经家常便饭,但对于普通的闺阁小姐,还做不到前一天被刺杀,第二天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就出门。 子杳在家里待了几天,平日里没事写写字看看书,心情好了就让玉简偷偷去买点桂花酒,在夜色里与月色同酌。 经过几日的沉淀,子杳才又出门。 一大早,她就换了身天青色的衣裳,衣摆上绣着稀疏的桃枝,桃枝上树叶星星点点,桃花花瓣洒在其中。 衣摆长长地垂下。 玉钗给她挽了个简单的头发。 而后她就带着玉简出门了。 玉简跟在她后面,子杳问玉简,“你猜我们要去哪里?” 玉简垂着头回答,“奴婢不知。” 对于做人奴婢的,揣测主子心意是大忌。 这些时日,她已经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也知道了许多不应该知道的东西。 以前,她总是说玉钗不懂事,没上没下的,可这几日里才发觉,自己很多时候也不合规矩,只是有玉钗做衬,才显得沉稳得体许多。 子杳道,“无妨。” 周家小姐的婢女,可以笨拙了些,也可以没心没肺,甚至说错几句话,办错几件无伤大雅的小事,都无所谓。 可要与皇帝为敌的周子杳不可以。 揣测主子确实是大忌,但要看这怎么用。 哪家的下人奴婢不揣测主子的心思? 揣测得好了,叫明白主子的心思,与主子心意相通,揣测得不好了,就是大忌。 这一切的前提在于忠心与否。 其次才是是否心思玲珑。 玉简试探着回道,“小姐……要去找那位李郎?” 子杳笑,“孺子可教。” 但并不是今天。 她出门绕了绕,去了裴府。 裴家二公子与她一路同行,遭遇刺杀,身受重伤,于情于礼,她都要出门探望。 是裴苒出门来迎的她,裴苒身上穿着利落的劲装,头发扎成一束束在脑后,腰上始终挂着她从不离身的鞭子。 “阿砚!”她见了子杳,就叫她的名字,额前的碎发都被吹得飞起,她说,“你来了!” “嗯。”子杳应道,将手上的东西递上,被裴苒接过给了婢女,“二公子怎么样了?” 裴苒一掀胳膊,摆手道,“他早就没事了。” 她说,“你不用担心,我们习武之人,身体好着呢,再说他的伤又不重,养几日就好了。” 子杳笑。 他们一路去了裴季昭的院子。 此时的裴季昭,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他本身习武之人,身子骨就结实,虽然被砍了一刀,但当时他手里也有刀,放在背后垫了一下,身上并未见血,只是被黑衣人震得气血翻腾,需要修养。 子杳去裴府的时候,裴季昭已经能活蹦乱跳地下地走路了。 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在练功服,上衣脱了,只穿一条黑色裤子,身量消瘦却精壮,肌肉线条流畅,汗水顺着肌理间淌下。 子杳一进院就见到这样一副画面。 她在院口停下,看向裴苒。 而裴苒看着阳光下汗流浃背的兄长,无声地笑,笑得几乎要倒在地上。 子杳没出声。 她刚想退走,装作还未进来的样子,就听到一道男声传来,“周小姐!周小姐你来了!” 是裴季昭的伴读松竹,正捧着手巾站在练功的裴季昭身边。 裴季昭正抬起一条腿打拳,松竹喊了这一嗓子过后,她就看见裴季昭人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上,继而整个人都僵住了,梗着脖子一点点转过来。 子杳见自己已经被发现,也不再佯装未进来的模样,垂着眼帘,“裴二公子。” 裴季昭并没有回她的话,恼羞成怒之下喊道,“裴苒!你是不是活腻了!” 裴苒大笑出声,“活该!谁让你非得不穿上衣练武!” 裴季昭气得面红耳赤,立刻让松竹拿了衣裳,也来不及仔细穿,只是随意地披上,遮住裸露在外的肌肤。 他看向子杳,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阿砚,我不是,我没有……” 他是武夫,习武的时候不穿外袍是家常便饭,演武场上多得是不穿上衣练功的汉子,实在是没想到子杳会突然进来,还正巧看见他这般失礼的模样。 此时此刻,如果有人问裴季昭这世上最失礼的是什么,他一定会回答,就是在自己喜欢的姑娘面前衣衫不整,甚至还光天化日之下,光着上半身,被看了个精光。 子杳温声道,“二公子,不必解释。” 裴季昭呐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失落地闭上。 子杳说,“是我未曾让人禀报就进了院子,与二公子无关。” “是我的错,与你无关。”听到不是责怪的话,裴季昭的神情稍缓,只是耳垂仍是通红,低着头也不看子杳,对她说,“阿砚,我、我先离开,你等我一下。” 子杳说,“好。” 她坐在亭子里等裴季昭。 裴苒坐在她身旁。 做了坏事之后,裴苒胳膊杵在石桌上,支着下巴,眯起双眼,像只慵懒的猫。 她侧过头,“阿砚,对不起呀,你没生气。” 子杳道,“没有。” 这若是普通的十几岁小姑娘,大抵是会生气的,光天化日之下被引着看了男人的上身,实在孟浪。 可经历一世,红颜枯骨,容颜美色在她面前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她说,“看来二公子已经大好了。” “嗯。”裴苒丢了块点心扔进嘴里,“他确实好了,只是前几日就吵着要下地练功。要不是母亲压着不让,你今天来他可能又把自己折腾回床上养伤去了。” 裴苒同她小声道,“他这不知是怎么了,从昨天起每天早上一大早就起来练功,一直到太阳落山了才回去。” 她满脑袋的不解,“以前他不爱练功,爹拿马鞭抽他他才愿意起来,现在不知是发什么病,突然勤快了。” 子杳也不多说些什么,只是嘴角带着淡笑应和她,“是吗。” 裴苒郑重其事地点头。 而后她又想说些什么,结果还不等开口,就被人抓着脑后辫子拎了起来,“又在编排我什么呢?” 裴苒歪过头,眼睛水润,脸上的婴儿肥还未退去,可怜巴巴地讨饶,“哥,松手,二哥,好二哥,头发要掉了!” 裴季昭没好气道,“现在是好二哥了,不是你害我的侍候了!” 裴苒道,“你快松手,阿砚姐姐还在呢,她看着呢!你不要这么失礼!” 这话对于裴季昭而言有些杀伤力,他立刻就松了手,脸色微红,神色不太自然,俊郎的脸上有些赫然,对子杳说,“阿砚,刚刚……我失礼了。” 子杳说,“无妨。” 第33章 习武 第33章 习武 裴季昭看着子杳。 子杳也看着裴季昭。 少年此刻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说,但又下不了决心,以至于话一直在嘴边,又一直说不出来。 子杳微微歪头。 裴季昭终于开口了,“阿砚。”他似乎是下定了决心,“阿砚,我教你习武。” 子杳有些惊讶。 大昭虽不禁止女子习武。 甚至女子也可领兵上沙场。 但这相对而言,毕竟是少数。 这么些年来,大昭也不过就一个女将,而另一个可以成为女将的人,在她年少的时候为尽护卫之责战死了。 大抵在人们的潜意识里,女子总是柔弱,哪怕她们可以坚韧而有力量。 子杳侧头说,“你不介意我变成五大三粗的样子?” 习武会不可避免的改变身体形貌,她名义上可是他的未婚妻,如果突然改了形貌,他也会连带着受人耻笑。 “不会变成五大三粗的样子!”裴季昭急忙说道,“只是些防身的功夫。” 说完后,他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只能焦急解释道,“你看我,从小习武,也没有变成五大三粗的样子!” 他整个人十分的精神挺拔,只是少年身躯仍旧单薄,身体肌理间的力量感并不明显。 只是这样似乎还尤嫌不够,他还一把将裴苒也扯了过来,“你看阿苒,她也是女子,却没有因为习武改变形貌。” 裴苒的身量是纤细的,纤细中又透着一种坚韧与清爽。 说完后,他有些希翼地看向子杳,“阿砚,你愿意吗?” 子杳看着他。 她并不知道裴季昭为何会有想要她习武的念头,但她的心中并不排斥习武。 旁人的眼光于她而言已经无关紧要,何况习武本身也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 稍微学些防身的功夫也是不错。 但她问道,“我这个年纪,应当已经学不了什么了。” 武功,大多练的都是童子功,从还是六七岁的稚子就开始,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日日不可懒惰。 凭她的年纪,她如今已经及笄,十五岁的生辰都已经过了,再开始习武,怕是有些来不及了。 “不晚。”裴季昭劝说,“只是些简单的功夫。” 子杳点头,“那好。” 裴季昭达成所愿,冲着她笑。他嘴咧开,满是青葱的少年气。 裴季昭先教子杳的,是吐纳功夫,他说,“只有吐纳习好了,习武时才不会十分难受。” 他幼年时就是因为不好好习武,不肯听话先练吐纳,每次习武都纵着性子张着嘴用力喘息,以至于到最后不仅浑身上下累得不行,嗓子也又干又痒。 他让子杳闭上眼睛。 子杳现在这个年纪习武确实有些晚了,哪怕修炼吐纳术也修不成内息,裴季昭就用手掌贴在她的背上,让她感觉体内气流的变化。 子杳静心感受。 一股温热的感觉顺着后背流淌进她的四肢百骸。 她的意识跟着那股热流走。 那股热流先是流淌在她的四肢之间,而后向她躯干汇聚,最后都游走向她的丹田。 子杳感觉全身都暖意融融。 她睁开眼。 因为裴季昭的内力催动,她身上暖洋洋的,脸上甚至出了层薄汗,整张脸上透着些水汽,还有些绯色。 子杳回头看裴季昭。 裴季昭的手贴在她的肩上没拿开,就这样看着她。 一时时光都仿佛停滞,风吹起子杳发丝飞扬,也吹动了裴季昭额边的碎发。 安静得如同画卷。 子杳出声打破了安静,“之后如何?” 裴季昭受惊一般,缩回手,手臂背在身后,干咳了一声。 “心法,心法口诀。” 他教她口诀心法,“阿砚,你吐纳的时候感受身体里的气流。” 子杳点头照做。 只是她大概是真的没有天赋,在裴季昭不用他的内力为她疏导的时候,她静坐了半个时辰,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感应。 裴季昭鼓励她,“别放弃,阿砚。修习内息本就是慢功夫,我当时也是枯坐了许久才有感觉的。” 子杳看向他,没说话。 裴季昭被她看得心虚。 他习武是从幼年就开始,而且耗费了十年才几乎有所成就,总不能让子杳按着他的路子来。 莫说让她苦练十年,她现在筋骨几乎都已经长成,也不再适合这样的法子了。 他教子杳武功,总不能让她一直坐在那里感应身体里的气流。 他挠了挠头,鸦青色的发带被他扯得打在额头上,“我教你一些招式。” 话逐渐没有底气。 子杳原本跪坐的姿势,看了他半晌,几乎看得他要钻到地里去,才从软垫上起来,“好。” 裴季昭和她一同站在长廊里。 裴季昭幼时练武就是在庭院中,太阳底下,也不管天气如何,是冷是热。 但他特意为子杳选了个没有太阳的地方。 先是扎了个马步,他双手抬起,给子杳示范。 子杳模仿他的动作。 但到底是初学者,动作虽然看上去几乎是一样的,但在裴季昭眼里,处处是破绽。 他收起动作,给子杳纠正。 只是今天子杳上门是来探望裴季昭的,没打算要练武,也没想过裴季昭会忽然想教她些防身的功夫。 她穿了件青色纱裙。 裙摆长长地拖在地上,子杳扎着马步,裙子更长了,裴季昭在摆她的胳膊时,一迈腿就踩上去了。 裴季昭心里一惊,急忙抬腿,结果脚被裙子绊住,不仅裙子发出清脆的撕裂声,他人也直接跌了下去。 连着子杳一起。 子杳刚开始习武,自然没有什么过人的身手,只是瞪大了眼睛,胳膊挡在身前,不让脸先着地。 裴季昭到底是有功夫在身上,一把揽住了子杳,自己侧身一垫,垫在了她的身下。 裴季昭闷哼一声。 子杳立即从他身上起来,“你没事?” 裴季昭前几日五脏六腑刚受了震动,今日又被她压了这一下子。子杳有些担心,“可要叫郎中?” “不、不用……” 裴季昭只感觉脸上要冒烟了。 他现在热得很。 长廊旁有个小湖,他现在只想不管不顾地就跳下去。 子杳还在问他,“你怎么样了?” 裴季昭就着她的力起来,“我没事。”话刚说完,他就踩到了脚下的一截树枝,树枝断裂,他整个人又直接趴到了地上。 额头一阵钝痛。 子杳想不明白他怎么又摔了一跤,或者说怎么一直在摔跤,但少将军的心已经因为摔跤而千疮百孔,脸上都露出茫然又难以置信的神情。 他的额头处磕红了,脸上沾了土,脏兮兮地在脸颊两侧,人都呆住了。 子杳没有再落井下石,只是伸手向他。 裴季昭人已经摔蒙了,呆呆地抓住她的手起来,迈着步小心地坐回石凳上。 子杳问他,“裴二公子可还好?” 裴季昭回神,神情赫然。“我没事。” 他勉强让自己忘记刚刚的失态,又完全做不到,只能偏过脸对子杳说,“阿砚,下次习武不能穿裙子了。” 子杳一怔。 随后回道,“好。” 人少年时总会有许多的梦。 她十几岁时也不例外,也爱看话本子,喜欢故事里的侠女,羡慕她们飞檐走壁英姿洒脱。 甚至一直缠着周清方给她讲故事,尤其喜欢听昆仑山的故事。 周清方说,昆仑山上有神仙,神仙各个都能飞。 她就问周清方她能不能飞。 周清方抱着她转圈,“阿砚飞喽!阿砚飞喽!” 她就笑。 只是世上很多事不是想就能成功的,她那时也没有十分懂事,只是想着日后做一个武功高强的侠女,结果有好吃的好玩的就将这件事忘记了。 等到长大了真的到了生死关头、需要了的时候,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她过了能习武的年纪。 现在,裴季昭非要教她习武她也不排斥。 她问裴苒借了一身短打,同裴季昭道,“来,继续。” 裴季昭也被她认真的神情感染了,像一个真正的老师一样,身上青涩赫然的气息褪去后,透露出沉稳可靠的一面。 第34章 孙希夷 第34章 孙希夷 子杳没有立即就去孙家姑娘说的书肆。 一大早,长亭郡主给她送来了那位李郎的画像。 玉简拿着画轴进来时,子杳正在院子里吐纳,按着裴季昭教她的,练了一招半式。 等她站起来时,身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她轻轻地吐了口气,先是拿过玉钗递过来的手帕擦脸,而后才接过玉简递过来的画轴,问道,“长亭郡主送来的?” “是。”玉简回她,“长亭郡主还带了话来。” 子杳打开画轴,“什么?” “郡主说,她期待您的答案。” 子杳嗯了一声,打开画卷。 里面画了个男人,模样生得极为俊美,笑起来的时候眉目温和,可他生了一双丹凤眼,温和中又透着些说不出的感觉,有些诱惑的意味,烨烨生辉。 子杳说,“当真是一副好样貌。” 怪不得那孙家小姐会难以抵抗了。 模样生得不错,又是处心积虑地接近,无论样貌还是才学,亦或是说话做事,无一处不贴合心意,完全和自己所希望遇见的人一模一样。 这样蓄意地接近,哪有几个女孩子能够抵抗。 她又问玉简,“孙家姑娘如何了?” 玉简回她,“孙家姑娘被太保大人关了禁闭,已经几日没出府了。” 以前,她为了见她的那位李郎君,几乎两日就出门一次,甚至有时每日都出门,就为去书肆一会情郎。 子杳点点头。 另一边,玉简迟疑道,“小姐,长亭郡主那边……会不会把我们的事……” 她话未全说出口。 子杳却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 无外乎长亭郡主会不会将她二人的身份泄露出去,会不会将她们的事情告诉孙太保,给她们招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子杳说,“不会。” 两个字,声音虽不重,但格外得斩钉截铁。 皇族之人寡恩,于他们那些生来就高人一等的人来说,其他人不过都是他们脚下的蝼蚁。身家性命,全是皇族的恩德。 但长亭郡主不同。 她算是皇族里少有的有情有义的人了。 虽说人心里的秘密一旦让第二个人知道,就算不得秘密了,毕竟人心无法掌控。 但她与长亭郡主并不是敌人,也没有利益冲突,最起码现在,长亭郡主不会将她暴露出去。 那样对两个人都没有好处。 那位孙家姑娘不会知道她的身份,太保也不会知道这件事有她的参与。 周家与此时毫无干系。 这一切不过都是孙家小姐被人哄骗了,脑子一热,做得荒唐事罢了。 只是不知道,长亭郡主会和那位孙大人说些什么。 又说到什么程度。 她对玉简说,“走,去会一会那位李郎。” 若是长亭郡主说得太多,那位李郎说不准就成了别人的猎物。不过长亭郡主既然与子杳有了约定,这位李郎目前应该还只是她的猎物。 子杳看着太阳。 长亭郡主府并未事发,也许,那位李郎再不出现也未可知。 子杳坐在凉亭里歇息,撑着脑袋想,她大概需要向长亭郡主借个人。 或者,是向太保大人借个人。 子杳转头对玉简说,“给郡主殿下去封信,我要孙小姐帮我个忙。” 玉简应下,但仍旧迟疑,“郡主殿下会答应吗?” “她会。”子杳说。 只要没有证据证明她是自导自演了长亭郡主府的闹剧,她与长亭郡主之间就是盟友。 而凭她一个臣女,还没有能力动得了孙太保家里的姑娘。 郡主的天平是偏向她的。— 长亭郡主很快就给子杳回了信。 只是她去郡主府的时候,周夫人其实并不赞同。只因手里有长亭郡主府的帖子,无可奈何。 她对子杳说,“阿砚,你如果不愿意去,我就替你回了。” 子杳并没有不情愿。 这帖子本就是她求来的,她对周夫人说,“阿娘,我没事,长亭郡主只是请我过去坐坐,您不必担心。” 周夫人怎么能不担心呢。 长亭郡主是郡主,还在子杳的及笄礼上说那么模棱两可的话。旁人的话可以当做是玩笑话,但他们这些位高权重的人,哪句话里没有别的含义。 周夫人怕长亭郡主对子杳动了心思。 强抢人这种事,皇族中屡见不鲜。 子杳说,“阿娘,没事的。” 她知晓长亭郡主与母亲说过的话,也知道周夫人在担忧什么。 毕竟是皇家的郡主。 皇族对于强取豪夺一向不陌生。 前有孝帝夺人妻子,后有长淮公主强抢夫君。 长淮公主,长亭郡主的妹妹。 长亭郡主的婚姻在后来变成一场荒唐闹剧,而这位长淮郡主,则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长淮公主当初的定下的夫君,是先帝给她选的侯府世子,两个人门当户对,正是相合。 但长淮公主却偏偏看上了另一个男人。 一个有妇之夫。 而那男人的妻子已经身怀有孕,长淮公主便在冬天让人将那妇人,丢在生生将那个孩子打掉,眼看着她沉入湖中。 强抢了那个男人。 同样是皇族,周夫人没办法不忧心。 子杳说,“阿娘,别担心。” 周夫人只能眼看着她上了马车,眉眼间几缕愁绪。— 郡主府的帖子是和车架一起来的,车夫架着马车,没有带子杳去长亭郡主的郡主府,而是去了郡主在外的别苑。 别苑里,郡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孙小姐请来了,正在与她下棋。 孙家这位小姐,模样生得也是俏丽,此刻正像只鹌鹑一样,下棋的时候频频观察长亭郡主的神色,一看到她皱眉,立刻就将想要下的棋子拿起,重新思量。 子杳由下人引着上前行礼,“殿下。” 长亭郡主丢了手中的棋子,“来了。” 她百无聊赖道,“你同她下,这局棋下得实在是无趣。” 孙小姐棋艺如何还不知晓,但她从头到尾就没有和郡主认真下,全程都在揣度郡主了。 子杳眼帘低垂,并未直视郡主,“郡主与孙小姐的棋局,子杳不好插手。” 长亭郡主看着她,轻嗤了一声,“你平常不是胆子很大吗?” 子杳垂首,“郡主恕罪。” 长亭郡主又拿起了手里的棋子,“那你们两个与我一同下。”她慵懒道,“如果能赢了我,我就许你们一个要求。” 子杳看向她。 孙家小姐也好奇地抬头。 长亭郡主道,“我说话算话。” 子杳说,“那子杳得罪了。”她与孙小姐见礼,“在下周家子杳。” 孙小姐说,“我见过你,周家阿砚。我叫孙希夷,你叫我小希就行。” 如果忽视当初郡主府里哭得色厉内荏的画面,孙家小姐相处起来倒不是个讨人嫌的性子。 她说,“你小字子杳,那我叫你子杳好不好?” 子杳道,“好。”但小希小夷这种称呼对于官家小姐而言实在太过随意,她问孙希夷,“孙小姐小字为何,子杳如何称呼?” 孙希夷却抿嘴,有些难以启齿的模样,“你叫我希夷便好。” 子杳见她不愿多说,也就不再追问,应了一声,“好。” 还是刚刚的那局残棋,长亭郡主已经占了半壁江山,孙希夷虽然还没有输,但已经是早晚的事情了。 长亭郡主落了一子。 孙希夷没有破局的思路,手拿着棋子,在棋局上犹疑几次后,看向子杳。 她皱着眉头,一双眼水灵灵的,满眸的天真纯然。 子杳握着她的手腕落下,“下这里。” 孙希夷看着并没有扭转颓势的棋局,不解道,“为何?” 子杳没有接受,“希夷可是信我?” 孙希夷看她半晌,点头,“我信你!” 子杳唇角一勾,在长亭郡主又下一子后手指点在棋盘,“这里。” 连下几子后,孙希夷忽然恍然大悟。 子杳同她说,“下棋本就是排兵布阵,不必一定非要利刃直刺,让敌人知晓你的目的。” 孙希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句话总结精髓,“就是我们要故布疑阵,让敌人摸不着头脑。要悄悄地给他挖坑等他跳,而不是一上来就喊打喊杀,让他知道我们要做什么!” 子杳没忍住笑,“希夷说得极是。” 第35章 笑起来像狐狸 第35章 笑起来像狐狸 子杳以一子之差,输给了长亭郡主。 长亭郡主面上却不见喜色,将棋子直接扔到棋盘上说,“你不好好同我下。” 子杳低眉敛目,“是殿下棋艺高超。” 长亭郡主嗤了一声,懒洋洋地倚在靠背上,“罢了,莫要陪着我了,你们两个小孩子出去玩。” 子杳应下,“是。” 孙希夷更是忙不迭地行礼,“小女告退。” 前几日百花宴的事,长亭郡主留给她的心理阴影太大,再加上她做的蠢事被父亲狠狠地呵斥了一顿,也知道自己在长亭郡主府胡来到底惹了多大的祸,以至于一见到长亭郡主,就如同老鼠见了猫,一肚子的心虚。 在郡主府里出了丑,不仅给孙家丢人,郡主府的面子上也不好看。 此刻终于不用再陪着,长亭郡主让她退下,她心里乐意至极。 出了郡主别苑,子杳同她说,“希夷可要一同出去走走?” 孙希夷这几日被禁足着不得外出,今天好不容易出去能出门了,自然是不亦乐乎,直接应下,“好啊!” 她就像是一匹脱了缰的野马,在大街上蹦蹦跳跳的,以至于她的侍女频频地唤她。 孙希夷也不理,嘴里咬着一串糖葫芦,递给子杳一串,见侍女板起脸来要说她,立刻也拿了一串糖葫芦,堵住侍女的嘴。 侍女咬着糖葫芦,成了个哑巴。 子杳笑着接过。 她与孙希夷在街上慢悠悠地走,不知不觉地走到书肆旁边。 但她们都没有进去。 子杳不动声色地与她一同坐在书肆对面的一家茶楼里,正好能看到书肆的位置。 书肆里的人进进出出,只是她们坐了有一盏茶的时间,也没有见到那位李郎。 孙希夷则看着对面的书肆安生叹气。 子杳问她,“怎么了?” 孙希夷义愤填膺道,“在这里碰到了一个王八蛋。”她不知子杳对于一切都清清楚楚,支着下巴同她抱怨道,“我以为我遇到了我命定的郎君,结果哪成想是个骗子王八蛋。” 子杳一时哭笑不得。 她轻叹了一口气,怪不得被骗,这性子也实在是太单纯了些。 她与孙希夷相识不久,不过是说过几句话的交情,孙希夷就开始与她交底。 她不露声色地套话,“希夷被人骗过?” 孙希夷一拍桌子,“岂止!那个王八蛋与我互许终身,还说、还说……”在郡主府里胡来的事她没办法说出来,就扯了个相近的,“说要与我私奔,娶我为妻!” 子杳叹气,“希夷,明媒正娶是为妻,奔为妾。” 孙希夷低垂着头。 她并非不懂,从小被礼仪规矩约束着,这不合礼节。与人私奔是要被人嚼舌头看不起的,这些她都懂。 可她憧憬道,“可这不才是爱情吗?” 大概不顾一切的阻碍与破釜沉舟的情感,会让人生出打破世俗与规矩的豪情来,像是飞出了牢笼,真正地活出了自我,孙希夷道,“与心爱的人抛弃权力地位,抛弃一切,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子杳半晌无语。几乎怀疑这孩子的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怎么满脑子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问孙希夷,“那你想过你们两个的结局吗?” 人如果真的只追求过程快乐,那倒是完全不必担心结果,因为因果自承,只需要当时可以潇洒随心就好,哪怕错了也不后悔。 可若是既想要疯一次,又想有好的结果,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以至于她垂头去想前世这个姑娘的结局。 前世,这个姑娘因为撞破了郡主府的丑事,与郡主府结下了仇怨,连着皇帝也厌弃了孙家。 短短几年时间,孙府的当家人与一众青年子弟,都被皇帝不着痕迹地打压,他没有罢免孙家子弟的官职,也没有抄家问罪。但孙家族人中,在朝为官的全部外放,全都是永不回京的差事。考上科举的也都安排了个一辈子爬不上来的职位。 孙希夷更是被送到家庙里,不过十几岁的年纪,一生算是如此蹉跎。 孙家门庭也逐渐衰败。 子杳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就算他没有骗你,你们出去了要如何生活?” 孙希夷支着下巴,“他才学颇丰,可以读书考科举。” 子杳温声说道,“那他要读书的时候你们如何生活?你出生就是太保大人的掌上明珠,而他既然要读书考科举,那么必然没有时间将精力花在钱财上,既然如此,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要如何生活?” 子杳少有和人推心置腹的时候,只是看着这个女孩,想起她前世时灰败深沉的眼眸,多说了几句。 就差没有明着问她,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一个只读圣贤书,哪里来的钱。 孙希夷说不出话来了。 她呐呐半晌,最后什么也没有说。 她那位李郎出身贫寒,虽不至乞讨为生,但断不富裕,若非如此,她父亲也不会不肯同意他们在一起。 子杳看她有些呆呆的,眼里蓄了泪水,要哭出来的样子,将话题拉了回来,“他是如何骗你的?” 孙希夷吸了吸鼻子,带着浅浅的哭腔说,“他说要带我走,但他没有来,还害得我被抓了,被关起来。” 子杳看她一张包子脸,可怜兮兮的模样,用帕子给她擦了擦眼角。“别哭,世上哪里没有良人。” 孙希夷接过她的手帕,坚定地嗯了一声。 书肆里的人进进出出,子杳见坐在这里一直等不到来人,同孙希夷说,“我去更衣,你稍等我一下。” 孙希夷点头,“你去,我等你。” 子杳起身上楼。 她并没有去更衣。 而且选了个隐蔽的位子,可以将孙希夷所在之处一览无余。她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都能看得清楚。 子杳坐了有一会儿,就看到一个小乞丐走了过去。 乞丐对孙希夷祈求道,“姐姐姐姐,好心的姐姐,给点吃的。” 孙希夷脑子里从来就没有阴谋诡计,也没有防人之心,直接将一锭银子都给了小乞丐。 小乞丐双眼放光,咬了咬发现是真的,对着孙希夷千恩万谢。 而后丢给她一团被揉皱了的纸。 孙希夷疑惑,还是打开了。 里面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字。 她猛地站了起来,向小乞丐的方向望去。 可小乞丐早就跑没影了,她又坐下,打开信。 “希夷,见信如晤,吾甚思之,只因当日有事,未能赴卿之约,心中十分惭愧。卿若愿听吾解释,东街长远坊一见。” 孙希夷深吸了口气。 她抓着信的手都在不停地颤抖,子杳能看到她在挣扎。 玉简叫了一眼一声,“小姐。” 她对玉简说,“下去。” 还要再添一把火。 她站在楼梯上喊孙希夷,“希夷。”走下楼来。 孙希夷一见她,就立刻将手里的信抓成一团,将手藏到身后,有些磕巴道,“子杳,你好了。” 子杳点头。她有些歉意地说,“我身体有些不舒服,恐怕不能与你一同再逛一逛了。” 孙希夷连忙摆手,“你不舒服就先回去,我没事,我和彩叶一起就行。” 彩叶是她的婢女。 此刻,这婢女正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她有话想说,又不好在这里说,只能用眼神示意孙希夷不要再做傻事。 孙希夷视而不见。 在子杳离开后,她就向一个方向走去。 隐在暗处的褚景陈打着伞走出来。 子杳说,“跟着她。” 褚景陈说,“已经有人去跟了。” 他们三人也走过小巷。 小巷里一道哀吟声传来。 子杳走过去,正是给孙希夷送信的小乞丐。 他被人毒打了一顿,鼻青脸肿的,将自己缩成一团。 他说,“我的银子……还我银子……” 子杳丢了几个铜版在他碗里。 没有与之相匹配的能力,而得到不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哪怕得到了,也守不住。 甚至会为自己招祸。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事情她看了太多。 她问小乞丐,“给你信的人长什么样子?” 小乞丐说,“银子,我的银子……” 子杳神色冷淡,“还想挨打?” 小乞丐立刻不说话了,小声开口,“是、是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 子杳问他,“什么样子?” 小乞丐回答,“长了一双桃花眼,笑起来像狐狸。” 第36章 借一样东西 第36章 借一样东西 子杳将手里的画卷抖落,里面是一个男人的画像。子杳问道,“是他吗?” 小乞丐忙不迭点头,“是,就是他!” 子杳眉间轻蹙,“亲自吗?” 这位李郎子杳前世未曾见过,也从未听说过,一时猜测不出他的身份。不过,既然他亲自给孙希夷传信,未必是幕后之人的什么心腹。 她看向褚景陈。 褚景述对她点头,“随我来。” 虽说是私下约见,但孙希夷怎么说也都是大家小姐,约见的地方选的也是大方的门庭,见不得光的地方,她哪怕再单纯,也不会去。 是一家茶楼。 褚景述的人没有跟着进茶楼,而是守在大门口,他府里的侍卫都换上了一身褐色衣服,像是普通的家丁,都不起眼的模样。 褚景陈问,“在哪里?” 侍卫说,“在三楼。” 子杳和褚景述上楼。 他们身后跟了侍卫,子杳看了一眼房间的位置没有先让人冲进去,而是对侍卫道,“去窗下守着,有人跳窗,即刻擒拿。” “还有。”她补充一句,“卸掉下巴。” 子杳不知里面这人是不是被培养出来的死士,但总是有备无患,省的他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抓了人,结果却是个不会说话的死人。 侍卫并未听她的话就去执行,先看了褚景陈一眼。 褚景陈点头。 那侍卫才行动。 子杳没有凑到门口。 她虽然能带孙希夷出来,能出来钓这位李公子,但她并不会武功,裴季昭教她的那些,也不过才几日的功夫,让她有些花拳绣腿而已。 她有自知之明,没有上前。 褚景陈一挥手,侍卫破门而入。 孙希夷刚想惊叫,结果直接就被里面的那位李郎擒住,一只手毫不留情地掐在她的喉咙上。 这位李郎,确实生了一副好样貌,但却是与孙希夷所说的不一样,笑起来和温和完全不搭边,甚至带着一股子残忍的感觉。 他说,“别过来,否则我就掐断这位小姐的脖子。” 孙希夷在颤抖,想不通怎么说说话就被人破门而入了,也想不通刚刚这人还和自己好模好样地说话,现在怎么转头就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她说,“李俊逸,你个王八蛋!” 褚景陈从门后走了出来,“李公子吗?” 李俊逸微微眯了眯眼,“原来是褚大公子。”他笑着看向孙希夷,又转头面相褚景陈,“原来是在钓鱼啊,只是我这尾鱼实在是不怎么聪明,被孙小姐这个鱼饵给钓上来了。” 他摇摇头,“果然是好奇心害死猫,早知如此,我就不该来这一趟。” 话虽这么说,他的脸上却不怎么见懊恼的神情,也不见丝毫的慌张与错乱,反而是得心应手的从容模样。 但他这话,几乎已经等同于承认郡主府的一切都与他有关的了。 褚景陈面无表情身上原本就清寒的气质更加地冷了,“不知郡主府与阁下有何仇怨,阁下要如此陷害?” “仇怨?”青年声音悠扬,哈哈大笑,“当然没有什么仇怨。只是陷害……”他眼睛一眯,“真的是陷害吗?” 褚景陈当即向前迈了一步。 李俊逸掐着孙希夷脖子的手稍微用了些力,后退一步,“褚大公子!莫要再向前走了。” 他挟持着孙希夷,一步步走向靠窗的位置。 而后向下一看,摇摇头道,“啊,这里也被堵死了。”他说,“不过褚大公子太高看我了,我不过一介文人,又不会武,怎会跳窗呢?” 他见窗子走不通,直接威胁褚景陈说,“褚大公子,如果不想孙小姐有事,就备一辆马车来。” 被他挟持的孙希夷被气得跳脚,此刻也不管是不是被人掐着脖子,抓着李俊逸的胳膊,狠狠在他的胳手腕咬了一口。 李俊逸说道,“可真是个让人头疼的小祖宗。” 手却不留情地把她打晕了。 他轻轻吸了口气,明明是不雅的动作,偏生因为他生得好看,别有一番韵味。 他说,“好了,现在可以谈谈我们的事情了。” “给我准备一辆马车,不许跟着我,我会放了孙小姐。” 褚景陈双眉紧蹙。 他为了找幕后之人,费了一番力气,自然不愿意就此放弃。可孙希夷又在对方的手里,他不能轻易动手,此时当真是投鼠忌器。 最终,他只能无奈应下,“好,希望你说话算话,届时放了孙小姐。” 李俊逸说,“自然,我可不想给自己再招个敌人。” 孙太保虽然没有实职,但门人学生无数。 他将孙希夷打横抱起,一步一步向外走。 褚景陈挥手,侍卫让开了道路。 但就在李俊逸出了茶楼之后,在门口突然与一个进门的姑娘相撞。 姑娘头上带着帷帽,举止行为都规矩,但抬头时帷帽的纱轻轻晃动,又透着一股子规矩压不住的灵动。 她撞到人之后,先行了一礼,“抱歉。” 李俊逸笑,“无妨。” 而后姑娘又看向他怀里的女子,好奇道,“这是?” 李俊逸道,“是家妹。她与我出来玩耍,一时高兴饮多了酒,睡着了。” 姑娘却道,“饮多了酒?我怎么未闻到酒气?”她看李俊逸的神情多了些戒备,已经准备叫丫鬟了,手搭在身后同样带了帷帽的丫鬟手臂上,“再说,这里可是茶楼,哪里来的酒?” “好了好了,我果然骗不过姑娘。”李俊逸见状无奈道,“实不相瞒,确实是家妹,只是她太过顽劣,不肯回家,我只能出此下策。你看,我府里的人来接了。” 说罢,就看向马车的方向。 马车上的车夫下来,恭敬地等在一边。李俊逸抱着人上车,“姑娘,现在可信了?” 姑娘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见他一衣着虽然普通,但干净整洁,腰上挂了一块配玉。 她点点头,似乎是信了。 大庭广众之下,百姓众多,褚景陈不好再追人,只能在茶楼里眼睁睁地看着李俊逸同姑娘说了话,抱着孙希夷上马车,驾车离去。 他派了人跟在后面,只是又不敢离得太近,能否找到李俊逸的落脚之处,还不好说。 他双眉凝紧。 而那与李俊逸相撞的姑娘走回到茶楼里。 姑娘行礼,有些雀跃道,“小姐,我刚刚表现如何?” 子杳抿了口茶,“不错。” 姑娘正是玉钗。而那个跟在她身边始终低着头带着帷帽的丫鬟,是玉简。 玉简心思敏锐谨慎,做事就难免多些思虑,与人做戏反而不如灵动活泼的玉钗。 况且刚刚在与孙希夷一同在茶楼里看书肆的时候,玉简就侍奉在子杳身边。 而玉钗当时则跟在褚景陈的身边,隐在暗处。 玉钗说,“果然如小姐所说,这个人说谎都不走心,身上一点酒气都没有,怎么能是喝多了呢?” 子杳道,“他是在试探你。” 若是明摆着的漏洞都视而不见,不同样是明摆着有问题。如果当初玉钗因为要借着与他搭话救孙希夷,便不会注意那么多。 只是一旦她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这话也就没必要说了。 子杳又说,“如何?” 玉简将手中的胭脂递给子杳,“如小姐所说,已经办好了。” 子杳打开胭脂盒。 是一盒粉色的胭脂,只是这粉色实在不敢恭维,莫说是官家小姐了,是个女孩子都看不上这颜色。 涂在脸上简直红得像是发了高热,又假得很,一看就是画上去的。 这胭脂唯一好的地方,大概就是没有味道。 子杳扣上胭脂盒。 胭脂泪,断肠人心底相思泪。 裴季昭大概不知道,这胭脂泪并不是给活人涂的。 而它的由来,还有一个故事。 子杳将手中的胭脂盒收起,对凝眉站在她身边的褚景陈道,“褚大公子。” 褚景陈道,“要走了?” 子杳摇头,“等一等,要先借一样东西。” 第37章 李府 第37章 李府 胭脂泪是裴家特有。 想要找到抹了胭脂泪的李俊逸,自然也需要裴家的人。 只是裴家现在还不适合出现在郡主府中人的面前。 已经被皇帝忌惮,裴家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韬光养晦。 无论最后裴怀安打算如何,是要继续做他辅佐君王的臣子,还是要将那个人从龙椅上拉下来,现在的裴家都不适宜太过张扬。 花团锦簇下本就已经垂垂欲坠,看似繁华,但下面的根茎不知何时就只撑不住这过于荣华的门庭。 裴怀宁祠堂里的那场火,已经够皇帝恼火的了。 他筹谋多年,要看就要达成所愿,结果被一个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搅了局,本就够不痛快的了。 而郡主府于子杳而言,目前还只是合作者。 她是臣女,虽然得了郡主的一个人情,但她对于皇族而言,微不足道的身份可以让长亭郡主放下戒备。 只是一旦牵扯到朝堂重臣,所关系的就不仅仅是后宅之事,不是一个简单的人情关系了。 子杳和玉简说了话。 让她去茶楼里传话。 那茶楼就是子杳同韩况见面交易的那间茶楼,名义上只是个小商人手下的产业,实际上是裴府的地下产业,一直到裴家灭亡,这座茶楼都没有被挖出来、连根拔起,依旧默默地经营着。 当初若非是猝不及防,裴怀安心里还感念着与皇帝多年的情意,凭裴氏的门庭,与皇帝的博弈,真的未必谁胜谁负。 从今天起,子杳要把这茶楼主人的名头借来用用了。 还没等玉简回来,褚景陈就先收到了一封信。 又是一个小乞丐送来的,这次他和子杳谁都没问是什么人送来的,褚景陈直接打开信封,展开信,将信读出来。 “南城新康坊。” 是一个地址。 他看向子杳。 子杳接过那封信,信上字体不透,是端端正正的柳体楷书,除了那五个字外,再无其他。 书信的主人是谁,不言而喻。 子杳说,“看来,他把孙小姐放在那里了。” “城南新康坊。”褚景陈一心向道,对京城的一些小地方并不熟悉,“那是什么地方?” 子杳看向玉钗。 玉钗玉简是丫鬟,难免外出采买,对于京城的各种商铺有些了解。 玉钗回道,“城南新康坊是一家醋坊,在京城里算是小有名气,京城很多的酒楼菜馆子用的都是他家的醋。很多大户人家也用他们家的醋。” 褚景陈皱眉,清冷俊逸的容貌更透着些清寒,回头对手下说道,“带人去,查。” 手下立即抱拳,“是。” 褚景陈又补充,“将她也带过去。” 他说的是孙希夷的婢女彩叶。 孙希夷为了和李俊逸见面,将婢女彩叶甩开了,以至于等彩叶找到她家小姐的时候,她家的小姐已经被歹人劫持。 彩叶一个小丫鬟,除了伺候人也不会什么,顶天了也就是和小姐顶顶嘴,唠叨唠叨管管她,遇到这种事情整个人都呆傻了,回过神来就哭。 哭她可怜的小姐,哭她要怎么办。 褚景陈将她安排给侍卫看管,现在有了孙希夷的消息,立刻就让侍卫带她去。 一是孙希夷是她的主子,她也是十分着急她家小姐,二则是几个素未谋面的大男人一同去接个姑娘,也是有些不妥。 彩叶对着褚景陈千恩万谢,就差给他跪下叫祖宗了。 褚景陈面色有些沉,神情绷紧,“不必谢,去。” 直到彩叶走了,听不见她的声音了,褚景陈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子杳坐在小小的茶馆里,抱着茶杯偶尔抿一口,等着玉简。 玉简很快就回来了,回来时,手里还抱了一只鸽子。 她先是行了个礼,而后凑到子杳耳边同她小声交代,“小姐,是秦统领的人送来的,他交代,这鸽子可以带着你们去寻抹了胭脂泪的人。” 子杳接过鸽子。 是只小白鸽,有些胖乎乎的,但并不大,肚子摸起来软软的。 鸽子的羽毛末端是深蓝色的,轻轻抚摸过去,可以摸出缺了一根翅膀。 玉简又说,“秦统领传话说,这鸽子送给小姐了,它身上标记已经被除去,以后就是小姐您的鸽子,可以放心使用。” 子杳点头,“他倒是大方。” 裴家这鸽子,可不是普通的鸽子,裴季昭的手里都没有,只有裴长卿和侍卫统领秦默手里有几只。 这种鸽子是专门用于作战的鸽子,训练出来并不容易,不仅会寻人找物,也可做信鸽用,传信也是再方便不过。 驯养起来十分麻烦,不仅需要从小培养,鸽子的品种也十分有讲究。 子杳轻轻摸了摸鸽子,叫了褚景陈一声,“褚大公子。” 在她等玉简的这段时间,褚景陈也一直在等。 他倒是不负他仙风道骨的性子,子杳让他等,他虽不解,也只是凝着眉头站在她身边,并没有出声催促,也没有追问什么。 玉简将鸽子给她后,子杳抱着鸽子起身,手轻轻地抚摸,像是在摸宠物一样。 鸽子十分乖巧,抖了抖羽毛,咕咕几声,没有挣扎。 子杳对褚景陈说,“我们走。” 褚景陈低头看了一眼鸽子,“你在等它?” “是的。”鸽子羽毛柔软,摸在上面十分顺滑,子杳的手又覆在上面,“它会带我们去找那位李郎君。” 子杳轻轻向上一抛,鸽子就展开双翅,长长地叫了一声,振翅而起。 子杳说,“跟上。” 平常鸽子,一入云霄就看不到踪影。 鸽子这种生物,虽说不似鹰一般,在天际中几乎没有天敌,但也是属于天空的生物。 但这只鸽子在飞起后,飞得却并不高,始终都是在房屋的高度徘徊。 飞得也不快,偶尔还会落在屋檐上等一等人。 子杳乘着马车,褚景陈骑着马,跟在它后面,看到它飞飞停停,最后飞去了一处宅邸,在上空盘桓。 府门上挂着“李府”两个大字。 鸽子进去了,但子杳并没有没有进去。 甚至在离宅邸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停了下来,远远地看着鸽子飞去里面。 褚景陈也看到鸽子停了,问子杳,“就是这里?” 鸽子既然已经飞进去,子杳回他,“应该没错了。” 她问褚景陈,“褚大公子打算如何处置?” 这地方虽然找到了,可如何处置也是个问题。 褚景陈骑在马上,勒住缰绳,腰背挺直,马儿在原地踏步,踩出细碎的声响。 他沉默一瞬,问,“你有什么好的主意?” 子杳笑,眼睛微微眯起,“这要看褚大公子如何选择了?” 褚景陈不解,问她,“如何选择?怎么个选择法?” 子杳回他,“这个地方,应该是幕后之人的一处暗装了。就算不是,也应当是个重要的地方。现下有两个办法,一是我们都退出去,当做从未来过,暗中找人看住这个地方。” “二呢?”褚景陈说,“现在立刻冲进去?” “不。”子杳说,“褚大公子现在冲进去,除了打草惊蛇外,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还要给郡主府惹一身的腥。” “那要怎么做?” “报官。”她手指轻轻地点了点桌子,想了个报官的好名头出来,“希夷现在应该还在新康醋坊,就说……孙太保家的小姐被歹人所劫,生死不明。” 太保家的姑娘被人劫持,估计不仅京兆府的人马会出动,那位京兆尹大人甚至有可能亲自前来。 那是太保,哪怕没有实职,也是声望颇高,门生无数的老臣。 褚景陈不太赞同,“如此对孙家姑娘的名声岂非有碍?” 子杳眉眼弯弯,笑着回他,“怎会。孙家小姐今天一整日都在郡主府,同郡主殿下下棋,郡主殿下可以为她作证,今日一整日都从未外出过。而这……” “不过是个误会而已。” 第38章 没有仇怨 第38章 没有仇怨 子杳看到褚景陈并不赞同的模样。又说,“如果你不愿牵连,换个名头也行。” 她让玉钗去弄了个火把出来,没有丢出去,但什么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还对周围的侍卫说,“注意着些,别真将房子点了。” 这屋子里,多多少少都应当有些有用的东西。 孙希夷虽然秉性单纯,但到底是太保家的小姐,一些眼界还是有的。能将她诱骗,哄得团团转,这位李郎君怕也不是什么空有样貌之人。 以孙希夷的身份,周边出现的男子便没有一个是长得不能入眼的,若真的只是空有样貌的草包,孙希夷也不会看上他。 子杳说完后,一转身,就看到褚景陈的人还呆站着。郡主府的人虽然比不上影卫,但也是令行禁止之人,子杳指挥不动他们。 就对着褚景陈说了一句,“还不动手?” 褚景陈手一挥道,“动手,注意着些,莫要真将房屋燃了。” 只是一把火,还是不够。 子杳说,“让人打扮成平民百姓,去报官,就说是走水了。” 走水本就是大事,更何况春日风大,稍不注意就是连着整条街都能点燃。再加上是在京城中,天子脚下,有人报官走水,京兆府怕是坐不住。 若是真的不慎燃了一条街,京兆府尹这官位也算是做到头了。 子杳又说,“叫人看紧了前后门,莫要让人跑了。” 褚景陈一挥手。 他这次带来的人不少,臣子家中不允许养私兵,充其量也只是守卫侍卫之流,但先皇放给长亭郡主的权力并不低,她的府中是养了私兵的。 褚景陈这次出门,带了不少人出来。 那些侍卫们相互看了一眼,将前门和后门都看管起来。 这边的草则围成一个小堆,侍卫用沙子在草垛外又围了一圈,避免因为风大的原因真的走水。 从这里到衙门要不短的时间,子杳算着时辰差不多了,才让人点上火。 她说,“戒备!” 火着起来,滚滚浓烟在百姓住宅里升起,能让京兆府的人确信起火,尽快赶来,但同样也会让里面的人察觉。 此刻,府内。 一个小厮慌慌张张地向里面跑去,“公子!公子!出事了!出事了!” 里面的年轻男人换了一身衣服,转过身来,姿态肆意流转,一双丹凤眼微微眯起,声音悠扬,“出什么事了?冒冒失失,一点样子都没有。” 小厮跪倒在地,“是外面,公子,我们被包围了!” 男人正是李俊逸。 虽然还是顶着那张脸,却又有不同的神色出现在上面,又是别样的风采。 他眸光微动,百思不得其解。他回来时,特意在京中绕了几圈,给他赶车的车夫也被他丢下马车,确信没有人跟着。 他手指摩挲着下巴,思索片刻,忽然神思一动,对小厮说,“将我的衣服拿来!” 小厮战战兢兢道,“哪、哪件?” 李俊逸冷哼了一声,一脚将他踹倒,摆了摆手。 站在他旁边的另一个小厮立刻捧了他今日穿的衣服过来。 李俊逸拿起衣服,他翻查看了看,其余东西没有,又反复查看,最后才发现衣服上有一点胭脂粉。 他一抬头,看到一只白鸽在院子里盘桓。 李俊逸将衣服丢在地上,悠悠道,“倒是着了一只畜生的道。拿我的箭来!” 小厮低着头,双手捧着弓箭给他。 是一把黑色的弓箭,就连箭也是黑色的。 李俊逸弯弓拉箭。 其实这个时候,其实最应该做的并不是在这里和一只鸽子干耗,而是应该立刻收拾东西赶快走人。 可小厮不敢提醒,他惧怕于主子的喜怒无常,只能战战兢兢地等在一旁,站在李俊逸的身后侍奉着,看他和一只鸽子在那里较劲。 李俊逸拉弓。 只是箭还没有射出去,那鸽子就仿佛有所感应一般,咕咕叫了一声,就振翅起飞。 羽箭擦着它的身体过去,落空了。 白鸽煽动翅膀,越飞越远,直到天空中只有一个白点。 继而彻底消失不见。 李俊逸笑着道,“真是个好畜生。” 他手里的弓箭放下,却没有给小厮,而是仍旧抓在手里,对小厮说,“收拾东西走。” “另外。”他回头,眼角一厉,眼神森寒,“今天谁负责守卫?” 小厮直接跪倒在地上,“是、是王二。” 这座府邸是一处暗装,自然不会没人看守,但是直到现在,他们已经被团团围住,下面的人才得到消息。 李俊逸说,“处置了。” 小厮一句话不敢反驳,直应道,“是。” 院外,子杳看到白鸽飞起来,羽箭与它擦身而过,对褚景陈说道,“让你的人进去!” 褚景陈是大家公子,气度不凡的同时教养也是不俗,虽不爱说话也清冷了些,一般时候做事情都从不会让人觉得不适难堪。 但教养好的人通常都有一个特点。 过于守礼。 在京中不讲理地直接冲进别人的府邸。他还是第一次做。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 子杳催促,“快些!” 再不快些,里面的东西差不多该要被收拾得差不多了。 褚景陈没说话,看了她一眼,那一向淡漠的脸上都出现了些许的波动。 他一声令下,“冲进去!” 子杳又说,“让你的人伪装成救火的样子,剩下的应该不用我教你。” 自然不用。 他虽然守礼,但并不是一无所知,脑子转不过来的幼稚孩童。 褚景陈对手下说,“院内走水,你们进去救火!” 手下齐齐地应了一声,“是!” 褚景陈带着人一脚踹开大门,带着大半的人冲了进去。 剩下一部分守着门口,还有一部分继续摆弄火势。 院子外面的火势起来了,因为侍卫的刻意控制,只是看着可怕,实际只是点了附近的杂草堆,周围还被用沙子围了一圈。 但浓烟滚滚,火焰直冲而起,看起来还是十分唬人的。 无论从远处还是院内,都能看得见有火势燃起。 院子里是有人守着的,看到褚景陈冲了进去,立刻就道,“什么人!” 褚景陈没理会他,喊道,“拿下!” 就继续向里面走去。 他此刻也顾不得许多,直接一脚踹开房门,就看到里面的人在用火盆烧东西。 他一把拎住下人的领子,将人丢开,侍卫自觉将人制服擒住。 褚景陈从火盆里勉强捡起几张纸来。 白纸黑字,都是各地的消息往来,以及年节礼物的礼单。 年节送上些礼品并不奇怪,但褚景陈一翻,看到上面有一张上所写,竟然二十万雪花银。 再向后翻,还能看到数目不一的银子,以及一些珍贵奇玩。 后面还有许多已经模糊了看不清数目的礼单。 这并不正常。 朝廷一年的财政收入才三千万两银子,而他手里的这些东西加起来,竟然已经是一个可怕的数字。 褚景陈来不及细想,直接将纸装进怀里,看向一旁的柜子。 上面还摆了许多的书信。 他将这些书信都打开,看到的是各地消息,甚至有很多的机密要事。 他额上流了一滴冷汗下来,也不再翻看,一股脑地将所有的东西都塞进怀里。 装了东西之后,他刚要转身往里走,身后忽然传来声音。 年轻男人拍着手掌走近,他衣服上还留有残存的纸张灰烬,“褚家的大公子,褚景陈,我还真是小瞧了你,能跟我到这里来。” 是李俊逸。 褚景陈现在也不敢再小看他。 虽然不知道,他为何引诱孙家姑娘,在郡主府的百花宴上闹出那么一遭。但此时此刻,他心中知晓,这个人的背后,站了一个心比天大的人。 他双眸凝重,握剑的手收紧了,“李公子,不知郡主府和阁下有何仇怨?” “仇怨?”李俊逸笑,说得云淡风轻,“我不是说过了吗,没有仇怨。” 第39章 温莫停 第39章 温莫停 李俊逸与褚景陈相对而立。 两个男人,都是生得不错的模样,只是一个容貌俊美文雅,像春夏的花草,一个清冷淡漠,如同冬日里始终不会融化的冰雪。 此刻他们这样站立着,一人手持长剑,一人手里还拿着弓箭。 褚景陈拔剑出鞘,“无论阁下是谁,对于我破坏我家庭的人,我都不会放过。” “破坏你的家庭?谁?我吗?”李俊逸笑,明明是个温和的弧度,看起来却格外的没有诚意,“褚大公子,真正破坏家家庭的人,真的是我吗?准确一点说,不应该是你的父亲吗?亦或是,你的母亲?” 他大笑出声,“何必如此自欺欺人呢?” 听了他的话,褚景陈立时神色一紧,握住手中长剑,像他劈了过去。 李俊逸则抬弓去挡,手腕一绕,压下褚景陈的剑。 他对褚景陈道,“看来,褚大公子也知道许多的事。” 褚景陈没说话,一脚踢过去,李俊逸身体一侧,伸手成爪,向他胸口抓去。 褚景陈躲过,没被他抓到,衣襟里的信件也完好无损。 战斗中,并不能时时保护好这东西,他将信件都拿出来,递给站在她一旁的子杳。 子杳打开。 信件纸张上记载了很多东西。东家长李家短的小事甚至都有记载,唯一特殊的是,这被记载的主人不是普通的市井小民。 子杳将纸张叠起收好,“你家主子监视朝堂,这件事陛下知道吗?” 李俊逸没回答,叹说,“看来,我去见孙姑娘这一遭,是真的走错了。” 他这个人天生孤傲,自认为自己的计划没有漏洞,所以以身犯险,亲自去见孙希夷。 想问一问,是怎么个阴差阳错,让他的计划失败了。他的计划虽然简陋,但如果按计划来,完全可以让郡主府吃了这个哑巴亏。 结果没成想是引蛇出洞,他们拿孙希夷当鱼饵,钓他呢。 这边褚景陈不应。 他的人已经包围了整座院子,手中都持有兵刃,只要能拿下李俊逸,谋害郡主府的真相、这件事背后的主谋,便可水落石出。 李俊逸道,“褚大公子,你将信件还给我,改日我亲自登门为郡主殿下赔罪如何?” 这是要化解冤仇的意思了。 很多时候,这世上都没有绝对的敌人与朋友,也有很多时候,息事宁人是最好的选择。 但褚景陈没有同意,而是看向子杳。 李俊逸说,“看来,是这位姑娘做主?” 子杳摇头,她可没能耐给郡主府的大公子做主,问褚景陈,“大公子想要如何?” 褚景陈说,“很多时候,确实息事宁人的和解是更有利的。可若是事情真的发生了,我郡主府的冤屈找何人来申诉?” 一旦这件事情真如李俊逸计划一般发生,郡主府顷刻间就会分崩离析。 他的父亲,他的母亲,成为笑柄,而后整个郡主府被人谈笑不齿,一府的荣宠自此结束。 他不在乎名声,世人评说对于他而言全是云烟,他大可以去哪一家观里一心求道,可郡主府不一样。 这层遮羞布一旦扯开,他就没有家了。 他的话再明白不过,子杳说,“我明白了。” 这时,门外忽然喧闹起来。 李俊逸身边的下人跌跌撞撞地跑过来,禀报道,“公子!公子快走!”他的家丁手里也拿着刀,对褚景陈的人,“公子,京兆府的人来了!” 李俊逸后退一步,“撤!” 褚景陈哪里肯容忍他这样就走,这个人差点就毁了他的家。 他让人将李俊逸围住。 李俊逸拔了家丁的长剑,横剑一扫,就让侍卫后撤了几步。 李俊逸身边的家丁也护卫着他撤离。 以他如今的情况,子杳大致已经心中有数,这个人绝对不只是一个诱骗姑娘的俊俏公子哥,他的身份怕是并不简单。 李俊逸的人护卫着他撤离,但褚景陈却不愿意就这样放他离开,挥剑劈砍。 李俊逸周边的侍从与褚景陈的人马对上,两个人又再次交锋。 褚景陈今日穿的一身劲装,手中拿的也是他常用的剑,而李俊逸却是宽袖大摆的衣服,打起架来十分不方便,不仅衣摆让他的动作都施展不开,兵刃也同样比不上褚景陈。 褚景陈一剑直接刺穿了他的衣裳。 李俊逸只能向后躲去,而后就被褚景陈向剑上砍来,他用弓架住了褚景陈手里的剑,褚景陈双手下压,剑刃割在李俊逸的脸上。 只是脸上却却没有鲜血流出来。 褚景陈压住剑柄,剑刃横移,硬生生地直接将李俊逸的面皮削下来一半。 没有血淋淋的场面。 他被削下的面皮下面是另一张脸。 那是一张俊逸非常的脸,生了一双灼灼桃花眼,貌若好女,但鼻梁英挺,眉眼与下颚的线条都凌厉而流畅,贵气逼人。 他原本那张脸,是一张假脸。 被割掉脸上的半边面具后,他放弃了对褚景陈的抵挡,直接握着弓向后退了一大步。 而就在褚景陈要继续上前的时候,后门突然冲出了许多的黑衣人。黑衣人一半挡在褚景陈的人身前,一半围住李俊逸。 其中的首领对李俊逸行礼,“公子,主子让我等前来接应。” 他们护卫着李俊逸撤离, 褚景陈要下令追击。 但黑衣人每个人手上都提着个黑色的坛子,他们在褚景陈一声令下之时,将坛子全部摔碎。 浓烈的气味飘散在府中。 褚景陈用衣袖捂住鼻子。 子杳也用衣袖挡住口鼻,“是火油。” 李俊逸被护卫着出府。 黑衣人手里拿着火把。 褚景陈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 只是离开前,李俊逸又回过头,他半张脸上还带着面具,半张脸是他自己的容貌,两张脸杂糅在一个人的身上。 哪怕这两副容颜都是十足的好模样,这样看起来也十分的可怖,像是地狱里走出来的恶鬼。 他说,“今日是我轻敌了,山水有相逢,诸位,后会有期!既然几位喜欢这个院子,在下就送给几位了。” 他一拱手,用手中的箭与火把相碰,箭上也着起了火。 而后又弯弓搭箭。 羽箭上的火光在他的脸上跳动起伏,照得他更似妖魔。 “我的东西先在你手里暂留。”京兆府的人即刻就到,他知晓,自己已经来不及取走被褚景陈拿走的信件。 他回眸一眼说,“后会有期,今日之事,我记下了。” 一支羽剑射来。 被褚景陈格挡在外。 羽箭落下,地上燃起熊熊大火。 褚景陈不得不下令,“后退!” 子杳低头,看向那只起了火的箭。 李俊逸的人马已经撤走,褚景陈见她一直在看李俊逸射出来的箭,问她,“这箭有何含义?” 子杳告诉他,“这箭名玄铁。” 箭身是玄铁所制。通体乌黑,箭尖十分锋利且狠毒,箭尖上留有倒刺,这种箭,若是刺进人体再拔出来,会连带着扯下一块肉来。 箭后面的的箭羽之下,还刻有一个酒杯。 黑弓只属于一个人,玄铁也只属于一个人。 子杳轻轻吐出三个字,“温莫停。” 他摆弄人心的谋士,精通易容之术,同时更精通于揣度人心,是将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的鬼才。 高傲自负到了极点,同时又心狠手辣的人。毕竟谋士,就没有几个心不是黑的,狠不下心的人,做不了谋士。 残忍又狠毒,同时又聪明绝顶,不择手段。 这种人难对付得很。 至于这羽箭,“意思是不死不休。” 温莫停从不轻易射出他的箭,比起射箭他更擅长攻心。 所以这箭的所代表的意思,更大于它的杀伤力。 被温莫停下了这羽箭,没有几个人能安得下心,甚至在接了他羽箭的人里,许多人都不是被他杀死的,而是在恐惧里自己杀死了自己。 子杳没想到,竟然是他亲自出手了。 她本以为,欺骗引诱孙希夷的人,哪怕身份不低,但也从没想过会是温莫停。 这个时候,温莫停尚且名声不显,但并非是因他没有能耐,只是这京中现在还算安稳,他也暂且隐忍不发而已。 温莫停是真正的刽子手,这个在京城中搅动风云,趁着水浑在京中浑水摸鱼,让整个京城都蒙上血色阴影,却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 第40章 烫手山芋 第40章 烫手山芋 “来人!救火!” 子杳转过头。 这座院子真的起火了。 不是她放的火,也不是褚景陈放的,而是温莫停在离开之前,为了毁灭这一切,一把火要烧了这里的一切。 子杳将书信都给褚景陈。 褚景陈问她,“如何处理?” 他并不精于谋算。清心寡欲太久的人,心里大多时候都空无一物,除了郡主府里的人,很多事情他都不上心。 懒得去思虑,只是简简单单地过日子,长年累月地住在道观里。 他一年里有一大半的时间都是在道观里度过的,只有年节才回郡主府里住上一夜,第二天就离开。 偶尔回去看他的幼弟,也是见过就走,并不过多停留。 有些时候,郡主府于他而言更像是个暂时借住的地方,道观反而更像他的家。 子杳抬头,她有无数种的处理方法,甚至接手的人也已经到了,但说到底真正应该下决定的人,不是她。 她问褚景陈,“你真的要彻底得罪他吗?” 这件事的处理办法有很多。今日虽说已经得罪了温莫停,但褚景陈手里的那些信件,对于温莫停而言,也算是把柄。 哪怕两方不合,最起码温莫停也不会轻易出手。 褚景陈回答说,“我并不怕得罪他。” 子杳道,“我知道你想挣这一口气。” 为人子女,哪里能看的下去这种事情,哪里能容忍生身父母被泼脏水。 子杳却劝他说,“我知道你气他陷害郡主殿下,可你若真的将他得罪死了,事情恐怕不好收场。你不只是你一个人,你身后还有郡主府。” 温莫停身后之人身份不简单,而长亭郡主的把柄又握在他们手中。 褚景陈和褚景述的存在,就是长亭郡主最大的把柄。 一旦将温莫停得罪死,这遮羞布未必还能盖得住。 届时,恐怕会被以极不体面的方式扯下来。 褚景陈半晌没说话。 这太讽刺了。 他最初是想要逮出那么幕后之人,是想让他付出代价。 可到头来,才发现,也许那个人根本就是他们得罪不起的。 那个人的心比天还大。 他不怕,他粉身碎骨也不怕,可他从来都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但他不甘心。 褚景陈道,“那这件事情,就这么忍了吗?” 他连守护母亲都做不到,给母亲复仇也做不到。 他眼眶有些发红。 子杳没说话。这是子杳第一次见他这样失态。 哪怕是在郡主府里扶起那个男人的时候,褚景陈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眼眶赤红,里面全是隐忍。 他那时是慌乱的,可同时又是果断的,甚至有些庆幸,在受惊与愤怒的同时,更多是庆幸自己阻止了这一场闹剧。 可现在,他的身体都绷紧了,像是被压抑着的火山,即将喷涌而出,却又强迫自己按捺着。 子杳垂着眼睫,“我知道褚大公子不痛快。” 随即她猛地掀起眼帘,直直地看向褚景陈,一向平静的眼神锋利如有利刃,“可是褚大公子,小不忍则乱大谋。”她的声音轻轻的,“形势比人强,那人心比天高,而我们,人微言轻。” 褚景陈没应她的话,而是问道,“那如果我不想忍呢?” 子杳看向门外,那里有兵卒正在破门而入,门口的士兵提着水桶浇水在着起来的大门之上。 褚景陈难得地笑了一声,“你早就安排好了?” 子杳说,“全凭褚大公子抉择。” “我若真的退却了,岂不是愧对于你的安排?”褚景陈看了手中的纸张半晌,“我难道只有这两个选择吗?” 褚景陈将纸分成两部分,一半卷起装进衣襟,一半留了出来。 子杳轻笑。 大多人做事,只有两个选择时必定会选择其中一个。 但这褚大公子,倒还真是个妙人。 他罕见地主动开口,“我们该走了。” 他让侍卫把剩下的半卷纸交给京兆府。 子杳补充,“告诉他,是褚家大公子路遇起火,赶进来时在火中救起的。” 褚景陈说,“要报我的名字?” 子杳笑,“自然。”她说,“这东西,可个烫手的山芋,不是谁都愿意接手的。” 说罢就道,“我们走。” 褚景陈留下倒也罢了,她就没有出现在别人眼前的必要了。 虽然…… 也许她已经被温莫停看到了。 比前世早了许多呢。 子杳随着褚景陈从小门离开。 踏出门槛,在门口时,她回眸望去,眼中倒映着李府内的熊熊烈火。— 一座宅院起火,不是小事,但也不是大事,还不必京兆尹亲自前来。 来的是京兆少尹。他站在府外看着府中衙役灭火,等火等火灭得差不多了才进去。 他刚一进去,就有手下送上一沓纸张。 京兆少尹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留着两撇胡子,他看到眼前的纸张,摸了摸胡子,没有接过,问道,“什么东西?” 他的下属回道,“不知,是褚家大公子的人递上来的。听说是褚家大公子路过,看到这里走了水,便派人来救火,结果从火里捡了些东西出来。” 京兆少尹一听,问道,“褚大公子,哪个褚大公子?” 京城只有一家人姓褚。 属下的回答确定了他的想法,“长亭郡主与国子祭酒褚澜之,褚大人家的褚大公子。” 京兆少尹一听立刻拿过纸张打开,只是刚打开看了几眼,就将其合上,一滴冷汗从额头上流了下来。 他回头对属下说,“备马!我要立刻回府!” 属下被他喊得一愣,“啊?回哪个府?大人今日这么早就下值了?” 京兆少尹正是心中焦急,被他一问,气得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榆木脑袋!回京兆府!快!” 他一路快马加鞭地回了京兆府,要面见京兆尹。 回来的一路上,马颠簸得他头上的帽子都歪了,他一边扶着帽子往里跑,一边问守门的下属,“府尹大人呢?” “府尹大人?”他的同僚见状给他指路,“在里面。” 还问他,“这是怎么了,这么急急忙忙的?” 京兆少尹满脸焦急,没时间和他闲聊,随便应付的一声,“我现在有急事,等我回来再和你说!” 说罢就去找京兆尹。 他连门都来不及敲,直接就进去了,而后急忙地停下,“府尹大人!” 行了个礼。 府尹大人回过头。 京兆府府尹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身量有些发福,模样沉稳,正捋着胡子看书,看到他来了,只是瞥了一眼,就道,“什么事情慌成这个样子?不成体统。” 京兆少尹立刻请罪,“大人恕罪,您看这个。” 他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京兆尹挑眉看了他一眼,才接过纸张,打开看了两张,就立刻合上,神色当即就变了,“这东西你哪里来的?” 而后不等京兆少尹说话,就一抬手,阻止他要说的话,盯着他道,“你今天没有给我送过东西,你也没有看到任何东西,知道了吗!” 最后一句声音不大,但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京兆少尹哭丧着脸,“大人,不行啊!”他弓着腰在京兆尹耳边小声道,“这东西,这东西是郡主家的褚大公子递来的。” 他这才有功夫给京兆尹讲事情的始末,“是褚大公子路遇起火,进去救火时从火里捞出来的。您看。”他指给京兆尹道,“这里还有烧黑的痕迹。” 京兆尹没在意什么黑不黑的痕迹,“你是说,他恰巧路过,又恰巧从火里救下来的东西?” 京兆少尹点头。 京兆尹自言自语,“哪里那么多恰巧。” 他在屋中踱步,走了两圈头都大了,而后直接将纸抽在京兆少尹的脑袋上,“你说你怎么接了这么个东西,他给你,你不要不就好了?” 京兆少尹哭惨,“这,这属下也不知道啊!是下面人直接递上来的!我要是知道,我也不敢接啊!” 他试探着道,“要不,我们就当没收到?” 京兆尹又拍在他脑袋上,“蠢货!你以为他为什么要告诉你他的身份!长亭郡主是陛下的亲姐姐,到时她去陛下那里说几句,你我的官职还要不要了?” 京兆少尹道,“那怎么办?” 京兆尹说,“你先出去,我想想办法。” 他叹息,“真是个烫手的山芋。” 第41章 报了名号 第41章 报了名号 子杳坐在马车里。 褚景陈骑着马坐在外面,在那院子里发生的一切,他还是要回去和长亭郡主交待的。 子杳安静地坐在马车里,等待着一会儿要面对的风雨。 其实,在她的心里,褚景陈一直都是个木头美人,美则美矣,但太清冷了些,身上没有人气。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他会愤怒,会无奈。 前世这个人从清冷如霜到寂寥如雪,始终都是冰寒的颜色。 第一次有了些世俗的烟火气。 大概是,那种无可奈何的感觉,太让人压抑绝望。 她经历过,体会过,所以这一辈子不想再体会。 哪怕粉身碎骨。 其实,她今日劝褚景陈的那些话本也可不必说的。 直接将东西全都交给京兆尹,既报复了温莫停,也算给他出了口气。 可一旦如此做了,温莫停若是因此狗急跳墙,郡主府可就不好过了。 把柄这东西,实在是要命。 她得了长亭郡主的人情并不容易,可不是为了让郡主府再走与前世一样的老路的。 而且,若是她自作主张,长亭郡主那里也不好交代。 马车一路走走停停,上面没有郡主府的徽记,虽然行人不会不长眼地挡到前面去,但终归是走不快。 终于到了郡主府。 玉钗给她掀开车帘,外面的太阳有些大,她出来后,玉钗又给她撑了把伞。 子杳伸手扶在玉简的手臂上,下了马车。 太阳被云遮蔽,一瞬间又阴沉下来。 褚景陈说,“姑娘,请。” 子杳点头示意,向府中走去。 孙希夷已经被褚景陈的人带回来,只是人还没醒,郡主府的大夫给她把了脉,虽然被敲了一下子,但并无大碍,便任由她昏睡着。 长亭郡主则坐在院中的凉亭里,木头桌子上摆满了新鲜水果,葡萄上还沁着水珠。 郡主用酒盅抿着酒,看她来了,说了一句,“坐。” “见过郡主。”子杳给她行了一礼,方才入座。 长亭郡主的视线从桌子上的水果上移开,看向子杳,问她,“怎么样了?” “人找到了。” 她停下了。 长亭郡主一挑眉,眉眼间带着些摄人的意味,“然后呢?” 子杳说,“本想把他的人头送给殿下,只是子杳技不如人,让他逃了。” 长亭郡主斜睨了她一眼,没有问她那是个什么人,而是悠悠道,“把他的人头送给我?你倒是不怕吓着我。” 子杳垂着头,坐得规矩,说话却不是十分规矩,“殿下熊心虎胆,不输男儿,如何会吓到。” 长亭郡主说,“你这是在夸我?” 子杳没有回话。 长亭郡主说,“我就当你在夸我了。” 她放下酒杯,神色稍微正式了些,问子杳,“是什么人?” 子杳卖了个关子,“殿下应该听说过。” 长亭郡主倒是有耐心听她卖关子,奇道,“我听说过?” 孙希夷所画的那位李郎,她也见过,而且是眼看着孙希夷画出来的。孙希夷虽然没心没肺地被人哄骗,但从小培养的官家小姐,琴棋书画还是有些水平的。 可那人的模样她并未见过。 她将认识的李姓之人从脑子里过了一遍,并没有人能对上。 她问子杳,“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李俊逸,只是,此乃化名。” “化名?”长亭郡主若有所思,“真名为何?” “温莫停。” 长亭郡主身子微怔,她看向子杳,不太确定道,“岭南温家,温莫停?” 子杳确定道,“正是。” 岭南,古为百越之地,地处偏远,山路亦崎岖难行。又炎热多雨,终年不见冰雪,因毒蛇猛兽横行,病害也多。 在以前的很多年,岭南都是个令人谈之色变的地方。 除非是久住在岭南的人,一般人根本无法适应那里的环境。 在皇帝下旨流放岭南的罪臣里,若是有五成死在路上,剩下那五成不是死于毒瘴之气、就是被毒虫蛇蚁咬死,再要么,就是适应不了那里的环境,久病不治。 但一个人的出现,改变了那个地方。 那个人姓温,是名医者。传言他走遍名山大川,遍访名医拜师学艺,学成一身本领后,最终留在了岭南。 这便是岭南温家的祖先。 由此而始,温家一族擅医术,出身温家的温莫停,更是医毒双绝,亦擅易容,以及种种奇技淫巧之术。 温家的少主。 长亭郡主神色复杂,随即又笑,像是妍妍盛开的牡丹花,“倒是惹了个麻烦。” 随即她一掌拍在桌子上,砰的一声,威严厉呵,“我与温家无冤无仇,温家的少主,就想挑战我皇族威仪了吗!” 子杳没说话。 温家确实与长亭郡主无冤无仇。 可他背后那人未必如此。 温家的少主也许还会忌惮皇家的郡主,可若是挑战她这皇族威仪的,是皇族本身呢? “母亲息怒。”一直站在旁边的褚景陈劝长亭郡主道,并将怀里的东西递给长亭郡主。 长亭郡主一怔,接过。 两人虽是母子,可又实在是生疏得很。 褚景陈回郡主府的时间少,长久的别离之下,再亲近的人再见面,也做不到热络如初。而且他回郡主府,待得最久的也不是长亭郡主的身边,而是去看望他一直卧病在床、病弱的弟弟。 哪怕每次长亭郡主见到他都是喜悦的,可面对他那样淡漠没有表情的脸,很多话也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郡主府的许多事,他也不管,也不在意,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请缨去做什么。 长亭郡主接过褚景陈递过来的东西,打开。 刚看了一页,她就直接将纸拍在了桌子上,又翻了一页向下看,看到最后,也无法做到冷静,神情严肃地问褚景陈,“这东西,哪里来的?” 褚景陈说,“在温莫停的院子里搜出来的。” 长亭郡主冷哼了一声,“怪不得胆子这般的大!” 她又说,“只找到这些吗?” 他们母子的对话,子杳没有插话。 应该是还有一些的。褚景陈手中的已经算是触到了皇帝的逆鳞了,却是温莫停假手于人毁的,他自己则亲自去了屋子里。 他出来的时候,袖摆上还有纸张的灰烬,下裳更是有一角被火烧过。 子杳其实更想知道,他亲自焚烧的那些,都记载了什么东西。 只是无缘得见了。 面对长亭郡主的追问,褚景陈先是默了一瞬,才说道,“还找到了一些。” 长亭郡主问他要,“那剩下那些呢?” 褚景陈回她,“现在如果不出意外,应该在京兆府尹的手中。” 长亭郡主双眉一凝,“什么?” 她站了起来,“为何会在京兆府尹手中?” 褚景陈的神色有些波澜,顿了一下才开口道,“温莫停看事不可为,在院子里点了一把火,京兆府的人为救火,闯了进去。” 一句话都没有提及子杳。 “你当我是傻子吗?”长亭郡主哪里是好糊弄的人,她拿着手里的纸,反问道,“想要将这东西抢出来,从温莫停点火到你抢东西,最长也超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等京兆府收了消息再赶过去,他那院子怕是都烧成灰了,还来得及抢什么纸?” 她眯了眯眼,回头看向子杳,“你出的主意?” 褚景陈接过话头,“母亲,与她无关。” 长亭郡主呵斥道,“闭嘴!我没问你!你说!”她指向子杳。 子杳并没有因为她的呵斥而受到惊吓,还是沉静垂眸的模样,“是子杳的主意。” 褚景陈说,“母亲,与她无关,是我沉不住气。” 长亭郡主冷笑一声,没有继续追究是谁的主意,而是说道,“你以为你将这些东西交上去有什么用?这东西就是个烫手的山芋,你以为在京兆府尹手里,他就有胆子上呈给陛下?到时候幕后之人抓不出来,他的官位还坐得住?” 褚景陈默了一瞬,“我是让府里的下人给他的。” 并且报了郡主府的名号。 第42章 你做的好事 第42章 你做的好事 长亭郡主半晌没说话。 她也想不到,明明是去抓给自己泼脏水的人,怎么自己的儿子出去一趟,后宅阴私就成了朝堂大事。 她问褚景陈,“你说是郡主府送过去的了?” 褚景陈没说话。 但这默认的态度又胜过千言万语,长亭郡主气得又拍桌子。 这就意味着,郡主府已经掺和进了朝堂争斗之中,而且还牵涉颇深,一时难以脱身。 长亭郡主当即道,“让你的人去京兆府,把东西给我要回来!” 长亭郡主在京中四十年,心中所想与褚景陈这种只知道不甘心愣头青自然不同。 仇怨虽已结下,但她不会为了一时的意气之争,就鲁莽行事,让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从这些纸张上的东西来看,温莫停背后之人身份必定不简单。 褚景陈却回她,“来不及了。” 他是亲眼看着京兆少尹进了京兆府,看着京兆尹带了官帽、穿着朝服进宫面圣了。 他对长亭郡主说,“京兆尹已经进宫了。” 长亭郡主猛地走到褚景陈面前。 她身量不及褚景陈,但她长眉倒竖,怒火之下的威仪让整个亭子都是一静,四周的空气都仿佛不流动了。 “胡闹!”她神情冰冷,“只会意气用事!” 褚景陈却说,“我不明白。” 他说,“我不甘心!” “不甘心?不甘心也要忍!”长亭郡主神色冰冷,声音也仿佛含着冰碴,“你只能忍,在京城活了二十几年,你都白活了吗?你惹不起,哪怕不甘心,你也要忍!” 自己费尽心力做的一切,被自己的亲生母亲否定,褚景陈的眼睛里全是挣扎,“明明是他先对我们下的手,明明是他先陷害的郡主府。” 他说,“凭什么只许他作践郡主府,不许我报复回去?我知道。”他眼眶有些红,“我知道我不是自己一个人,可我留了他们的把柄,我只是想给他们一个教训!” “如果当初真的让他们成功了,母亲,郡主府会变成什么样子?您想过吗?”褚景陈近十年的话大概都及不上今天一天,他质问长亭郡主,“父亲颜面无存,母亲声名尽毁,我和景述呢?”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又回到了那天看到那个男人的时候,那个时候他的心跳几乎停止,整个人都是木然的。 那一夜,他一晚都没睡,一闭眼就是那个男人的脸,心跳快得厉害,仿佛要从胸膛里蹦出来。 今日,他将多日来心中的后怕全都吐露出来,“我已成人,可您有没有想过景述?他自幼就身体不好,如何能受这么大的刺激?一日过去,父亲不是父亲,母亲身败名裂?你要他如何自处?你要我们如何自处?” “你们在意利害得失,你们顾虑良多,可我不,我只是不甘心,我要让他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无论他是什么身份!” 长亭郡主被他说的愣住了。 她与褚景陈之间,真的是不知面也不知心。这些年,唯有两个人之间的母子情是真的,没有丝毫的虚假,可实际上谁也不了解谁。 褚景陈有心事从不与父母说,长亭郡主对于他的许多事都还是从下人嘴里听来的。 现在被他这样终于不再一副清冷样子,失控地喊了一顿,长亭郡主在一瞬间的怔住过后,忽然觉得她的儿子真实了。 她冰冷的神情有些缓和,叹气,声音也和缓下来,“景陈,我只是怕你做无用功。” 这样的报复敲打除了激怒那个人以外,没有丝毫用处。 她说,“你以为你呈上了证据,就能查出来温莫停的身后之人是谁了?你以为可以报仇了?你这样除了扰乱朝堂以外,没有任何用处。” 那个人既然能够搜罗那么多的隐秘之事,每年收的东西、银钱达到那样一个可怕的数值,就不是轻易能查出来的。 到最后,最大的可能也只不过是推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出来,幕后那人仍旧逍遥,还能在他们看不见的暗处报复曾经对付过他的人。 而就算是真的查出来了,也未必就能将他如何。 那东西拿在手里是个好把柄,但说它是烫手的山芋,也并非虚言。 她看了看子杳,又看了看褚景陈,“也许,我不该让你们出去。” 褚景陈挡在子杳身前。 怕她被长亭郡主迁怒,他将一切都揽过去,“母亲,都是我一个人的想法。”他说,“周姑娘劝过我,她说我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我的身后还有郡主府,我鲁莽行事会给郡主府招祸。” “可我不甘心。”那张如霜似雪的脸上满是认真,第一次与他的母亲剖析内心,告诉她自己的想法,“母亲,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们家就这么被人算计,我却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长亭郡主久久没说话。 她说,“对于温莫停的身后之人是谁,你们可有线索?” 褚景陈不说话了。 他从来不是擅长算计,擅长分析人心的人。 子杳也没有给她答案,而是反问了她一个问题,“殿下对于幕后之人是谁,应当已有猜测了,不是吗?” 自己得罪过的人都有谁,她应当都是清楚的。 就如同她那天被影卫追杀一样。 三个人站在凉亭里,忽然有一瞬的无语,谁都没有说话,风声都能抚耳可听。 这是,身后忽然传来婢女的声音,“大人。” 长亭郡主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向声源看去,反而坐回凳子上,手指轻轻地抚摸沾着水的葡萄,指尖也有些湿润。 褚景陈向声音处望去。 子杳也回过头。 一个男人正迎面走来。 男人容貌斐然,风度翩翩,身上还穿着朝服,官帽也没拿下来,当真是生得面如冠玉,人如清风,面上虽然没有笑容,却不让人觉得是冷的,也是一种和醺的温和。 褚景陈对他行礼,“父亲。” 是褚景陈的父亲,长亭郡主的丈夫,国子祭酒,褚澜之。 这一世,子杳有幸第一次见他。 前世她见他的次数极少,只是在朝会晚宴上才能远远瞥见一眼,也看不真切容貌,而再后来的见面,这位郡马爷已经从官服乌纱变成了平民之身。 听说在他离开京城之前,还时时在街上凝望着郡主府。 但那个他曾经的家,他已经没有资格进去了,只能远远地瞥一眼。 里面他想看的那个人也不会再出现在他的面前。 她也给褚澜之行礼,“褚大人。” 褚澜之笑,“你是景陈的朋友?” 子杳刚要说话,一直对褚澜之视而不见的郡主开口了,“她是我的朋友。” 语气如同带了刺。 但褚澜之并没有因为她的语气与话语而恼怒,反而说道,“那我们是平辈了?这样一来,景陈怕是要唤你一声姨母了。” 子杳道,“褚大人说笑了,子杳当不起。” 她可没有兴趣做褚景陈的姨母。虽然她从前世到现在也四五十年了,但现在她这身躯也不过十五岁。 被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叫做姨母,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哪知长亭郡主却将话接过去,“改日我便请旨,认子杳为义妹。” 子杳半晌没说话。 也不知今生皇家这几位都是什么毛病,忽然都多了爱认人当妹妹的爱好。 澍王如此,齐王如此,甚至还给她惹来了一场杀身之祸,现在长亭郡主又来一次。 况且,她听说过认义女的,也知道有结拜姐妹,但都是年纪相仿的,认一个小了自己一轮的人当义妹,可是头一回听说。 她回绝了长亭郡主,“郡主厚爱,子杳当不起。” 前一日差点成了没亲缘的侄女,今日又差点成了没亲缘的妹妹。 还都是皇族中人。 子杳说,“子杳卑微之身,实在当不起郡主厚爱。” 褚景陈也插话,想打断这一场闹剧,“父亲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褚澜之侧头,面容温和,说出来的话似是质问,却不惹人讨厌,反而更像是调侃打趣,“你自己做的好事,你问我?” 第43章 跪下 第43章 跪下 子杳有些头痛。 她当初不想要这个人情,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她并不想掺和进别人的家事里。 长亭郡主如何,褚澜之如何,始终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再充其量加上褚景陈与褚景述,也不过他们一家的事,与她无关。 她没有想过掺和进别人的家事里。 当初她只是想帮郡主府这一次,还了上一世的恩情,两人之间便算两清了。 结果没成想被褚景陈撞了个正着。 若是不解释清楚,怕是会被认为是什么歹人,若是解释清楚,她就脱不开身了。 褚景陈插话来打断了长亭郡主,将话题引到了自己身上。 郡马笑晏晏地看着他,倒不似在看惹了祸的糟心孩子,反而包容得很。 其实,对于郡主府而言,虽说子杳帮是帮长亭郡主没让她身败名裂,但若当真深究,她救的人,其实是褚澜之。 长亭郡主皇室血脉,在那件事之后,是她自己疲懒了,厌烦了。 否则,她还是那个花团锦簇的郡主。 这就是皇权。 就如同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一般,皇族生来就至高无上。 长淮公主抢人夫君,将有孕的妇人活生生打死在冰面上,的名声都烂成了那个模样,不还是公主殿下? 还不去照样和她抢来的夫君和和美美? 名声这种东西,说重要它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连皇帝有时候都顾及后世名声,不能为所欲为,但若真与权力地位比起来,也不怎么值钱。 否则他也不会发动兵变,带着兵一路攻进皇城,将自己的手足兄弟钉在城墙之上。 子杳没兴趣在看这一家人的恩怨是非,给长亭郡主行礼,“郡主殿下,子杳该回了。” 本来她来郡主府,周夫人就不是十分的赞同,此刻更是没有时间在这里听他们打嘴仗。 郡主与国子祭酒是打情骂俏,还是已经到了互相看不顺眼、句句带刺的地步,都与她无关。 长亭郡主听她这样一说,不再执着于是否要认她做义妹了,她丹蔻指甲在水灵灵的葡萄上轻轻抚摸,“你这就要走?” 她看向屋子的方向,“不等等你新认识的小姐妹?” 说话的语气,已经带了些与自家小辈说话的亲近。 子杳摇头,“她就劳烦郡主殿下照顾了。”刚认识一天而已,还算不得什么亲近的小姐妹。 长亭郡主看了她半晌。 她爽快答应下来,“行,那你先回去,记得常来玩。想来就给我去信。” 子杳行礼,“是。” 她说,“子杳告辞。”给长亭郡主行了一礼,褚澜之也行了一礼。 褚澜之温和一笑,“叫景陈去送你。” 子杳回绝。 这次长亭郡主却不和褚澜之对着干了,叫褚景陈,“她一个姑娘自己回去不方便,你去送她一程。” 长亭郡主上次和周夫人说的话现在还被她记在心上,倘若子杳真的让褚景陈送她回去,周夫人心里怕是又要不得安生了。 她推辞道,“不必,子杳自行回去便可。” 长亭郡主就像没听到她的话一样,对褚景陈说,“还不去?” 褚景陈看了子杳一眼。他也知晓子杳并不想让他送,可母亲的命令,他不得不从,对着子杳一拱手,“周姑娘,请。” 子杳抬脚欲走。 长亭郡主忽然说,“年轻人,总免不了有些天真,周家的小子杳,你说是不是。” 这话也不知道说的究竟是谁。 子杳垂下眼睫,没有反驳,轻轻应了一声,就跟着褚景陈走了出去。 她走得不疾不徐,面上还是一贯的表情,褚景陈看了她几次,甚至看不出她是否因为长亭郡主的强势而心生不悦。 他说,“我母亲没别的意思。” “我知道。”子杳回他。 长亭郡主虽说出身皇族,可除了为与郡马作对做出过荒唐事外,并没有因为自己的私心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甚至说,简直不像皇族中人。 也不知道先皇是怎么养的,几个儿子相互杀伐,到最后甚至是被逼宫篡位,小女儿抢人夫君,而他这养在膝下的大女儿身上倒是一身正气。 但她到底也是出身高贵,不痛快了还是会给人找些事情,故意捉弄人。 褚景陈送子杳上了马车。 她坐在马车上,褚景陈骑着马跟在外面,子杳没有掀开车窗上的帘子,褚景陈本就是个木头性子,便也没有同她说话。 在再拐个弯就到周府的时候,褚景陈让人停下了。 他说,“我知晓,你不想让家人知道你与郡主府牵扯过深,我就送你到这里了。” 子杳道,“多谢褚大公子。” 这个男人也许不够温和,不会说些什么,没有甜言蜜语的功夫,神情也始终冷淡,但他的内里是温柔的。 如同他对郡主府,如同对子杳。 那个表面完好、实际上已经千疮百孔家,他一年也不回去几次,当真出了事情还是主动将责任往肩上扛,竭尽全力去维持。 她与他之前从未见过面,但他真的把她当恩人。 子杳此刻心中也罕见地柔软,当真希望,他不要再走上辈子的老路,年纪轻轻骨瘦嶙峋,带着个不懂事的幼儿,四处漂泊。 褚景陈轻嗯了一声,算是接下来她的道谢,又问她,“接下来该如何?” 接下来该如何? 接下来大概是她的战场了。 子杳说,“京兆府已经将东西上呈,陛下震怒,必定会令人彻查。”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这位陛下本就多疑,此时他正是年壮体强的时候,前些时日宫里的妃子还给他生了个麒麟儿,哪里能容得下有人将手伸向他的江山。 子杳清楚,幕后之人未必能查得出来,但断他臂膀应该还是可以的。 此次过后,估计也是元气大伤。 只是,子杳又说,“接下来,恐怕郡主府会受到些牵连,皇帝可能会召见你。” 褚景陈说,“我不怕。” 子杳笑,“我知道褚大公子不怕。” 如果怕,他当初就不会把东西送出去。“届时,面见皇帝时,褚大公子一问三不知便好,甚至可以给那幕后之人找些理由减轻罪过。” 褚景陈起初不懂,一瞬便回过味来,“我越是这样,陛下越震怒。” 子杳点头,“不错。” 这位陛下自己的江山来路不正,便也同样以己度人,怕哪一天,他的儿子也效仿他,攻破城门,将他从龙椅上赶下来。 所以他绝不能容忍有人将手伸张他的朝堂,他的江山。 该说的也说过了,子杳对褚景陈说,“子杳告辞。” 褚景陈一拱手。 子杳向府内走去。 刚一进门,就看到她的父亲正在门口等她。 他少有地正色。 在子杳的记忆里,父亲一向都不是什么油滑聪明之辈,他做事认真,却又从不苛求,整日里温和如春风。 也几乎不与人为敌,子杳都没听说过他有仇家。 此刻,他神色严厉,在子杳进了府门之后,就对她说,“跟我过来。” 玉钗拉着她的衣袖,叫了她一声,“小姐……” 玉简的神情也满是担心。 子杳对她们摇头,跟着周清方进了书房。 旁人家的书房是重地,从不让人轻易进入,但周清方这里只是限制下人进入,却从不限制子杳与周夫人。 这个地方,她小时候在这里玩过无数次,甚至爬到桌子上去玩,把周清方心爱的兰花都抓坏了。 那个时候周清方也只是满脸心疼,对着他的兰花叹气,板起脸说了她几句,看她撇嘴又赶紧哄。 还真的没有同现在这样的严肃与正色。 她记忆里父亲唯一一次对她的厉色,是他带着镣铐,赶她走的时候。 子杳说,“父亲。” 周清方原本背对着她。 听她说话,转过身来,“跪下!” 子杳跪下。 她身后的婢女也被他这一声呵斥吓得跪下,直接以头触地,不敢抬头。 周清方不耐烦道,“你们两个下去!去院子里跪着。” 玉钗玉简不敢说话,弓着腰退出去。 屋中只剩下子杳与周清方两人。 子杳说,“父亲息怒。” “息怒?”周清方坐回椅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今日去哪里了?和谁在一起?” 子杳跪得挺直,“去长亭郡主府了,与郡主、以及太保孙家的姑娘在一起。” 周清方说,“我怎么不知道,你和长亭郡主、以及家姑娘的交情有那么好了?” 第44章 有恃无恐 第44章 有恃无恐 也不算好。 她与长亭郡主和孙家姑娘认识了也不过几日而已,之前与长亭郡主、以及孙家姑娘都可以说是毫无交情的。 只是那次事情之后,温莫停的计划将她们三个毫无关联的人连起来了而已。 以至于长亭郡主还生了要将她认作义妹的打算。 只是这话她没有说。 论辈分,周清方与裴怀安是一辈,与皇帝、长亭郡主自然也是一辈人。若是她当真成了长亭郡主的义妹,这辈分首先就乱了。 她成了她父亲的妹妹。 她一向儒雅的父亲怕是要拿鸡毛掸子打人了。 皇族的事情乱得很,她的父母也从不指望她攀附权贵。她若真平白无故地成了郡主的义妹,他们必定是忧虑多于开心。 子杳这边垂着头想,那边周清方手里的鸡毛掸子就已经拿起来了,“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说!” 子杳抬头看他。 说实话,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父亲,除了惊诧之外,还有些新奇。 她说,“父亲指的什么?” 郡主府发生的一切,都被长亭郡主封锁了,周清方哪怕觉得子杳出去胡闹了,也断不会猜测到她是去给人出主意支招,搅得整个朝堂不得安静了。 不会猜到,今天这一切的造成者,是她周子杳。 周清方诈她,“是什么你不知道?你自己坦白,不要让我一件一件地说出来!” 周清方说出这话,子杳就更断定,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法子她见得多了,以往学习的时候偷偷玩,总是搞些小动作,被教学的老师抓住。 老师就拿个竹板,老神在在地问,知道错了吗,都错哪里了。 他的模样仿佛是一切都成竹在胸了,什么都知道、了解了。 然后学生被他这样一诈,就都交代了,老师知道的、老师不知道的,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周清方只是起疑了而已,很多事情都不能断定。 因近日她与长亭郡主关系过于亲近,今日她又去了郡主府,还恰逢褚景陈救了一场火,将一份罪状通过京兆府呈给了皇帝。 诸多的巧合混在一起,周清方起疑了怀疑她也有参与,或者怀疑她知道些什么。 子杳不得不感慨,哪怕她的父亲看起来中正平和,可是能在朝堂上站住、一步一步走到高位的,又哪有几个是简单的。 但对于周清方的质疑,她还是拒不交代,“我今日在郡主府,与郡主下棋了,同孙小姐一起。郡主棋艺高超,我与孙小姐联手也不是她的对手。” 周清方恨铁不成钢,“周砚!”他用鸡毛掸子指着她,连名带姓地叫她,“我是你的父亲,你瞒我何用?况且你瞒得过初一,也瞒不过十五!” 子杳没说话。 她今日出府的事情,有郡主府遮掩。温莫停那边要保全自身,必定也会对今日出行之事做出遮掩。 两方势力虽说水火不相容,但这事见不得光,在某种程度上,关于他们私下会面这件事,他们目的是一致的。 她和褚景陈出现在李府的事情,几乎不会暴露出来。 可眼前这个人是她的父亲。 他还是起疑了。 周清方说,“看来我是问不出什么了。” 他举着鸡毛掸子,想要打子杳,子杳也不动,就看着他。 他的鸡毛掸子已经快要挨到她的背了,但就在那寸许的距离,最后也没有打下去。 子杳知道,他下不了手,就安安静静地跪着。 周清方将鸡毛掸子丢在桌子上。 子杳又听他说道,“既然你不肯说,那外面那两个丫头总知道?” 知道。 玉钗和玉简几乎跟了她全程。 她不是不知道多两个人麻烦事会多出来很多,但她总不能孤身一人前去赴约,也总不能始终是一个人单打独斗。 连个心腹都没有。 她手下的人,目前可以信任的,可以交代任务稍微依赖的,只有玉钗和玉简。 而且现在这样远远不够,这两个丫头是官家奴婢,已经比普通的丫头见识广了,但这还不够,她们要成为她手中的兵刃,可以替她杀敌,也可以护主才可。 未来,她们是要能够独当一面的。 只是此时这两个丫头的胆子还没有那么大,被当家主人呵斥一声就忍不住下跪。 子杳开口,“父亲何必为难两个丫头?” “为难?”周清方一直是个儒雅君子,他的女儿从小活泼但也乖巧,像个糯米团子,偶尔闹闹小脾气也是十分可爱的,从来不给他惹麻烦。 此时,他才真的有了操心老父亲的心情,体会到了这种束手无策的感觉,眉头都凝紧了,风度翩翩的外表都要掩盖不住内里的烦躁,“周砚,你若觉得我为难她们,那你就如实招来。你将一切说清楚,我便不为难你那两个小丫头!” 子杳不应他,反而和他顶嘴,“父亲是在审犯人吗?” 她说,“我记得父亲是户部尚书,不是大理寺卿。” 周清方几乎被她气死,“周砚!你反了!” 她是要反了,她早就想反了,她正在一步步地在筹谋怎么反。 子杳开始胡搅蛮缠起来,对他的问题拒不回答,“我做的事我都与您交代了,我今日出门母亲也知晓,是您不分青红皂白地审问我,怀疑我。” 周清方被她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冲外面喊,“你们两个,进来!” 他没有指名道姓,但外面的玉简和玉钗知道他是在喊自己,都赶忙进来,跪在子杳身后。 他拿起了刚刚放在桌上的鸡毛掸子。 子杳跪直了身体,“不许您动我的丫头!” 周清方说,“不动她们?好,不动她们,我动你!”他的鸡毛掸子要看就要落下。 “小姐!” 玉钗膝行几步,猛地抱住了周清方的腿,玉简挡在了子杳的身前。 周清方瞪着眼睛看了她半晌,气得胸膛起伏。 最后他将鸡毛掸子一仍,“在这里跪着,不许吃饭!”踏步离去。 他走之后,玉简长出了一口气,玉钗更是吓得差点瘫软在地上。 她说,“吓死我了,差点以为要被发卖出去了。” 奴婢不值钱,命也不是命,一旦惹了主家不喜,卖出去接着给人做奴婢都是轻的,有的被卖去了脏地方,有的直接就被打杀了。 连个喊冤的地方都没有。 子杳倒是不怕,瞥了她一眼,“怕你还敢上?” 玉钗摸了摸眼角,她眼角有些湿意,“那也不能眼看着让大人打您啊。” 玉简没说话,但显然也是同样的意思。 子杳跪得累了,周清方一走,她直接坐在地上,还叫玉钗玉简起来,“别跪着了,起来。” 玉钗玉简不敢。 她们只是奴婢,不敢由着性子来,哪怕子杳发话了,也还是乖乖地跪着。 子杳轻飘飘地说,“你们是我的奴婢,不是父亲的奴婢。” 这个家中做主的是周清方,可玉钗和玉简是周夫人安排给她的奴婢,她们的卖身契在子杳的手里。 玉钗和玉简对视,玉简没说话,但玉钗说,“可大人……是家主啊。” 无伤大雅的小事情,她们都是可着子杳的听,可真的遇到了正事,她们还是要以周清方为主。 子杳其实理解她们的想法。 毕竟她的身体现在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世事尚且不能体察完全,虽然这两个丫头的卖身契在她的手里,但她们的月供、吃穿用度,走的都是府里的公账。 可子杳不许。 她的脑子不是十五岁的小姑娘,她的灵魂也不是,她需要绝对服从她的命令,以她的命令为主为先的奴婢。 她说,“谁是这个家主你们便听谁的?也就是说,在家中,谁的权力大你们便听谁的?” 这问题回答不好容易送命,玉钗和玉简这回没说话。 子杳又说,“那倘若有朝一日,我嫁人了,你们是不是也去听那位姑爷的话,而不是听我的话了?” “出去碰到比父亲大的官,你们也听别人的,不听我了、也不听父亲的话了?” 玉钗玉简立刻道,“奴婢不敢!” 她们是周家的家生子,哪怕子杳嫁人,她们也是周家的奴婢。 何况是外面的人,官职再大,与她们也没有关系。 这是子杳第一次敲打她们,两个姑娘都俯首在地,声音恳切坚定,“奴婢唯主子马首是瞻。” “起。”子杳说,“记得便好。” 这次玉钗和玉简不再犹疑,子杳说起,她们就起了。 玉钗还给子杳按肩,“小姐,你不害怕吗?” 子杳老神在在,“怕什么?” 有些时候不得不承认,在乎着,捧在掌心,就是有恃无恐。 第45章 不痴不聋 第45章 不痴不聋 周清方说让子杳在书房跪一天,子杳没有出门,就真的没有人给子杳送饭来。 她有些饿了。 只是书房这种地方,无论如何都不会有吃的东西。充其量有些茶水,可茶水也是冷的,点心更是一块都没有。 她在周清方的座椅上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儿。 突然有人推门进来。 子杳抬头看去。 是周清方。 他板着一张脸,看到子杳没跪着也不惊讶。倒是玉钗和玉简,看到他后直接膝盖一软跪了下去,头埋得很低,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大人。” 周清方没理她们,挥挥手,“你们退下。” 玉钗玉简对视一眼,恭敬地退出去了。 玉简坐在他的椅子上没有动,甚至还有些不知礼数地将脚也踩在椅子上,抱着膝盖,看着他。 周清方皱着眉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回身将门关上。 他手上拎了一个篮子,篮子上盖着布。 他将篮子放在书桌上,没好气道,“吃。” 子杳没动,反而歪着头,“爹怎么知道我饿了?” 周清方点在她额头上,“跪傻了?”他看到她这个样子一点也不惊讶,甚至还十分的纵容,“饿了吗?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 他看子杳没动,还将里面的碗筷拿出来,将饭菜也拿出来。 饭倒是普普通通,菜也不丰富,只是两道小菜外加一份鱼汤。 只是这菜虽不丰富,但都是她喜欢的。 鱼汤汤汁雪白,上面点缀着几根红辣椒,在周清方拿出来的一瞬间,香气溢满了整间屋子,将屋内的墨水香气都压下去了。 周清方说,“你的雪中红梅。” 这鱼汤雪白,又因点缀着辣椒,子杳与周清方以前在喝汤的时候讨论着给它起个名字。 那时子杳还小,说话都漏风,“叫麻辣鱼汤。” 周清方就笑,摸她的头,“这个名字真是通俗易懂。那爹爹也起一个,就叫……雪中红梅如何?” 这道汤就有了一个好听的名字。 子杳接过周清方递过来的鱼汤,用勺子搅了搅,鱼汤的香气更浓。她说,“这鱼汤将你屋子里的书卷气都盖过去了。” 周清方瞥了她一眼说,“你还好意思说?因为谁?” 他又拿出来一个小瓷瓶,瓶口被红布塞着,虽然没说是什么,但子杳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她说,“今日不喝了。” 谁能想到好好的,自己的亲爹会给自己灌酒呢? 她现在身子骨还没长全,这副身子酒量尚且不行,喝醉了之后身体软绵绵的,全然不受控制。 头脑虽不至于失去意识,但也是昏昏欲睡,像是被塞了棉花在里面。 今日她是无论如何不会喝酒了,也绝了周清方从她这里套话的念头。 周清方说,“这是我从普柜大师处求来的。” 他给自己倒了一小盅,酒液清亮,酒香四溢。 他笑容温和,像个循循善诱的周正君子,“是普柜大师亲手酿的桂花酒,只有几坛,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真的不来一些吗?” 子杳摇头,毫不留情地拒绝,甚至问道,“普柜大师是谁,我怎么未曾听人提及过。” 前世及笄前的那次饮酒她喝多了酒醉倒了,不曾记得父亲有没有提及这位普柜大师。如今,再次喝酒,已经是她第二次听周清方提及了。 可这个人,她却完全没有印象,根本不记得京中有这样一位大师。 周清方也并不惊讶,对于她的不清楚不以为意,“你没听过他也对。他二十多年前就出家了。” 二十多年前,子杳还没有出声,那个时候周清方和周夫人有没有相识都未可知。 子杳没有催促,周清方就轻轻酌了一杯酒,自顾自地给她讲,“普柜大师本姓姓何,俗名何有为。他原是忠勇侯嫡子,也是忠勇侯府的世子。若不出意外,在忠勇侯百年之后,便是他继任忠勇侯之位。” 子杳说道,“但他出家了?” “是。”周清方加了些菜放进她的碗里,父女两个宛若偷偷开小灶一般,声音不大,话着家常,“他原本是文武双全的奇才,哪怕不继承侯府,日后也有可能建立自己的功业,在京中也算是诸多姑娘倾慕的世子了。可不知为何,他忽然落发出家了。” 周清方有些感叹,“当时的忠勇侯,何世子的父亲,亲自去寻他回来。先是动情苦劝,后来威逼利诱,将一切能用的手段都用在这位世子爷身上了。但都没有用,他在京城的龙杨寺出家了。” 龙杨寺子杳知晓。 龙杨寺是皇家寺庙,里面供奉僧人无数,也有许多得道高僧,连皇帝逢年节也会去走一走。 当初孝敬皇帝便是在这龙杨寺出生的。 那时正赶上龙杨寺法会,圣皇后前去,恰在法会时,发动生产,在寺院后面的卧房里生下来孝敬皇帝。 周清方继续说,“当时先帝甚至下旨不许他出家,可他执意不听,甚至要抗旨。后来还龙杨寺的长老空相亲见先帝,让他收回成命,并将何世子收入门下。那一代弟子取普字,何世子法名普柜。” 子杳没想过这位普柜大师来历如此不凡,还有这样一段离奇的经历。“那我为何从未听说过他?” 哪怕他出家了,但以这位世子的出身经历,只要他还在京中,就不至于毫无名气。 总会有些风声传言。 周清方喝了口鱼汤,又抿了口酒,“他不常在京中,上次回来,你还不会说话呢。这次是恰好赶上了,你及笄之前,他回京来,我才有幸能得几坛好酒。” 子杳点头。 周清方带来的两道菜,都很合她的口味,许多年过去了,她吃的山珍海味数不胜数,但还是觉得家里的最让人怀念。 可也只能怀念了。 许是物是人非,哪怕一直伺候她的玉钗还跟在她身边,她也是食不知味。 哪怕家里的厨子有些时候做菜的时候走神,把菜都做糊了,也比冰冷皇宫里的有滋味。 皇宫的夜宴说是好,但去了要看歌舞要听皇帝说话,赏赏这个臣子,训训那个儿子,纵然是山珍海味,在那样的氛围之下又有几人能安心用餐。 她吃好后,给自己盛了碗鱼汤。 周清方说,“多日不见,你用餐倒是越发规矩了。” 子杳一顿。 前世在被封为公主后,她多是在皇宫里用餐,在未和亲前,皇帝将她养在太后身边,她的一举一动以及礼仪,太后都找宫女教过她。 多年习惯,一时也没能改过来。 也没必要去改。 她说,“闲来无事,学了些礼仪。” 周清方说,“没带着你那两个丫头一起?她们的姿态倒是和从前一样。” 子杳说,“没有。”小口喝着鱼汤。 周清方又开口,“阿砚今日怎么才用这么少的饭?再来些吗?” 他这话题找得生硬,每日吃多,少子杳都没有定量。合口味多吃些,不和口味就少吃些。 她要看着周清方又要再找话题开口说话,叹气道,“父亲,你再这样我过一会儿怕是要肚子疼了。” 周清方不说话了。 子杳直截了当道,“您究竟想说些什么,又想问些什么?” 周清方先是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才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无论什么事不要自己扛,你身后还有爹娘。” 他还是纵容了子杳背负着自己的秘密,十分宽容地说,言语温和,又带了些教诲的意味,“你不愿意说,我也不问你发生了什么,但是你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子杳眼眶莫名一热。 他的父亲,看起来温醺和雅,甚至在她面前的时候,许多时候都有些不着调,可他却从不是个聋子瞎子,也不是个傻子。 许多事情,他心里有数。 只是不痴不聋,不做家翁,他不过问而已。 他说,“阿砚,你长大了。” 子杳没说话。 周清方又说,“你那两个丫头,从小跟你一起长大,你想将她们培养成心腹,光是施恩不够。要恩威并施,让她们不能背叛你,也不敢背叛你。” 他是笑着的,声音也是温和的。 子杳说,“我知道了。”她看着他,勾起一抹柔和的笑,“父亲不是已经帮我施威了吗?” 周清方去摸她的头。 他的女儿变了,他感受到了。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可一个人再怎么变,性情品格如何发生变化,她的皮囊不会改变,习惯性的小东西也不会变。 有些时候她本人都未必能发现的一些小动作。 第46章 烦请周小姐调停 第46章 烦请周小姐调停 用饭之后,周清方就离开了。 他没说让子杳出来,子杳就坐在空荡荡的书房里,看着桌上的兰花出神。 她知道,周清方怀疑过她。 毕竟十几岁的女儿,朝夕相处的血脉至亲,忽然之间变了性子,不亲近人了,整日里老神在在地,一点都不像个十几岁的姑娘,任谁能不多想些什么。 虽然说不上性情大变,她也没有过不正常的行为,但与曾经的她还是有些区别的。 可她实在是装不出来娇俏可爱的样子,她的心已经干涸如裂土,她在裂土上赤着脚前行,身上背负着一族荣辱,无论如何都不能停下。 她不能停。 哪怕脚下是刀兵,哪怕步步如履薄冰。 她也不怕。 无论再怎么变,她是周砚子杳这个人是事实,她的身体,她的名字,她的父母,全都是真实的。 周清方离开的时候,连着用饭的东西也都一齐收走了。 子杳觉得他还是挺辛苦的,堂堂尚书大人,训完了人后,说了不许吃饭,结果他自己偷偷带着饭菜来送给她。 送好后还要做贼一样再亲自将东西收走。 子杳兀自笑了一下,从他的书架上抽了杆笛子出来。 周清方好音律,听说之前就是因为他在河边吹笛子,才与周夫人结缘。 子杳将笛子横在唇边。 她对音律没有多擅长,她不是什么事都一点就透的天才,做不到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还是少许会一些。 笛子声音清越悠扬,悠悠传出去很远。 周清方的书房是临着竹林建的,屋后一片竹子。子杳试了试笛子,将窗子推开,坐在窗上,倚着窗框,继续吹笛子。 笛子声和着沙沙的竹叶晃动声,有些宁静悠远的意味。 安静会让人心中焦躁,也会让人心生宁静。 幽幽月色下就着竹林的娑婆疏影,若是没有仇恨,这样的生活也亦无不可。 她正吹着。 忽然有人为她鼓掌。 啪啪啪的几声掌声,打断了笛音。 子杳抬头看去。 青年一身黑色夜行衣,头发高束,用绛紫色的发带简单地束住,脸上带着笑容。 他说,“周小姐真是好雅兴。” 子杳是不是雅兴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这个人可真是……“胆子不小。” 温莫停一只脚勾着竹子吊在上面,竹子被他压得弯了腰,他忽地松腿,竹子就直接打了回去。 竹子立正之后,又摆了摆,缓缓地弯了下来,最后停留在一个倾斜的弧度。 他站在子杳面前。 子杳没有喊,而是抬抬眼皮,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白日里你还和我不死不休,晚上就敢夜探尚书府,温公子的胆子倒是很大。” “承蒙夸奖。”温莫停笑,眼角眉梢都是一股子的狡黠气,斯文败类这四个字被他演绎了个淋漓尽致,“不过,周小姐认识我?” 子杳没有装傻,“温家的少主,谁不认识?” 江湖之中三山四谷,温家的百医谷,不仅在岭南一地赫赫有名,在江湖中更是排的上名号。 温莫停还是笑,“那是我的荣幸了。”他谦谦君子的模样,可无论如何都抹不掉那股子危险的气息,“周姑娘,温某前来,是有事相求。” 子杳在他来的时候,就心中有数了,只是一直未曾主动开口而已。 她将手里拿着的笛子放下,点了点胭脂抹在手背上,原本丑得没人愿意涂的胭脂在她的手背上变成了血一样的红。 她轻轻吐了口气。 “看来,我尚书府的戒备要加强了,否则真是什么人都进的来。” 温莫停赔礼道歉,“不请自来,是温某冒犯了,在这里给姑娘赔罪。” 他说出他来这里的目的,“温某之所以前来见姑娘,是想和姑娘做个交易。当然,姑娘也可以当我是有事相求。” 要么说温莫停这个人可怕。 有些时候,喜怒形于色、一切按着喜好来的人确实让人觉得自以为是、心中厌烦。 可若是人人都是如同温莫停一样,上一刻还是不死不休的对头,恨不得将对方置于死地,下一刻就能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挂着张笑脸求人,她还是更喜欢和对她喊打喊杀的人打交道。 最起码敌我分明。 温莫停这个人,简直就是不会叫的咬人狗,他始终笑眯眯的,无害的模样,可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他狠狠地咬下一块肉来。 这个人,能屈能伸得很,太过危险。 她和褚景陈害他栽了那么大一个跟头,他却能若无其事地来和她做交易。 子杳也不再拿乔,“什么事?” 温莫停指向一个方向,“周小姐看那里。” 子杳顺着他剑柄的指向看过去。 温莫停说,“您看到了什么?” 子杳如实说道,“皇宫。” 温莫停的话带着一丝蛊惑的味道,“是的,皇宫。那个地方,里面住着最至高无上的人,里面的人有至高无上的权柄,他说谁生谁就生,他要谁死谁就必须要死。” 子杳没接话。 温莫停继续道,“周小姐对那里,没有向往吗?” 子杳说,“向往又如何?进去做女帝吗?” 温莫停大概是没想到她会这样说,话都顿了一下。 从立朝以来,还没有过女子为帝。 她说这话有些惊世骇俗了。 温莫停咳了一声,“这个大概有些难度。但是,周小姐没有别的打算吗?入主中宫,将来做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子杳差点笑出来。 这温公子,怕不是欺骗女人上瘾了? 中宫皇后。 确实尊贵。可也称不上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手中没有实权,只是个吉祥物一样,被锁在宫中,日日期待着一个人的到来,体面还要靠别人给予,算什么最尊贵的女人。 名义上是一国之母,实际上还不是个金丝雀一样,皇帝若是不喜,不过是个空有的名头。 能得皇帝尊重倒是能称一句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可要识大体,还要贤良淑德,子杳自认为做不到。 她脾气向来不好,忍一时可以,让她忍一辈子,怕是在做梦。 她怕是不高兴了让皇帝和那些后妃一起去见先皇。 更何况,那个地方,她早就厌弃了。 看似辉煌,实际上最是藏污纳垢。 冷宫里哀嚎声不绝,幼儿枯骨堆成山。 而温莫停还在劝她,“姑娘是尚书之女,待到主子功成,尚书大人的位子还能再动一动,届时周小姐就是名副其实的中宫皇后。” 他还说,“温某知晓,周大人是陛下的人,忠于陛下,不便站位。那他们不方便做的事,就由我们这些做儿女的来做,如何?” 他一双桃花眼,生得风流倜傥的模样,若是别人来,看到他这张脸估计就会被他劝动三分。 子杳回答他,“我是有未婚夫的人。” 温莫停道,“周小姐不必为此事忧心。”他自认为告诉了她一个秘密,唇角勾起,悠悠道,“陛下早就容不下裴家了。” 子杳猛地看向他,装作震惊的模样,“什么?” 温莫停笑着,“裴大人都要自身难保了,周小姐的婚约不足为虑。” 子杳配合着他,半晌没说话。 她想试一试这个人知晓多少,“温公子究竟何意?” 温莫停只说了四个字,“功高震主。” 再之后,无论子杳如何问,他都是摇头不肯说哦。 子杳就换了一个问题,问他,“你家主子是哪一位?” 温莫停自然不会第一次上门就自报家门,是否能合作还是两说,早早露了底牌对他没有好处。 他卖了个关子没告诉她。 子杳垂眸似在静思,过了半晌才开口问他,“需要我做什么?” 她没有答应温莫停。 但这话足够让他想偏了,虽然还不足以让他完全信任她。 温莫停说,“郡主府的事情,要麻烦周姑娘从中调停。” “为何为何温公子不自行前往?”子杳说,“要我从中调停?” 温莫停苦笑,“温某鲁莽,年轻气盛不懂事,开罪了郡主殿下。殿下恐怕是不愿轻易原谅我。” 他的法子,不是什么周密的法子,但胜在阴毒。这法子毒就毒在,哪怕长亭郡主知道是假的,也不好解释。 她总不能为了解释褚景陈不是那个男人的,就将他的生父是谁说出来。 若不承认,又是满城的风雨,人人嘴上不说,也当是她的风流韵事。 流言害人。 哪怕是假的,也同样让长亭郡主有口说不清。 他和长亭郡主之间,仇怨结得深了。 他若是亲自前去,怕是等不及他开口,长亭郡主就要砍了他。 第47章 炖了喝汤 第47章 炖了喝汤 皇后之尊,对于旁人而言或许是天大的诱惑,毕竟是一国之母,说是万丈尊容也不过如此了。 但子杳对它不感兴趣。 如果可以,她更愿意被供奉在长生祠里,供后世敬仰,而不是做宫中最尊贵的女人,日日殚精竭虑,平衡家族与皇权。 所谓的皇宫,不过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彼此都心知肚明,眼看着一场场你方唱罢我登场的荒唐笑料,却都闭口不言。 何况,这许诺又不值钱,等那个人当了皇帝,愿意不愿意让她当皇后,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许诺这种东西,本就不值钱,能被许诺束缚的是遵守诺言的君子,对于不在乎这些的人,不过就是一纸空话。 当皇帝,就注定做不成君子。 而且那个人连他是谁都没胆子告诉她。 但子杳没表现出来。 她斜倚在窗棱上,裙摆长长地垂下去,遮住了她的脚。她晃晃腿,竹色的裙摆也跟着动。 她问温莫停,“需要我怎么做?” 温莫停笑了。 这个笑容比他之前的笑容真诚了许多,脸上甚至因为笑容而出现了两个酒窝,只是这酒窝不显,痕迹十分清浅。 赶在温莫停开口之前,子杳又说,“子杳人微言轻,怕是未必能劝得动郡主殿下。” 他有礼道,“无妨。周姑娘在郡主面前美言几句便是在下的荣幸了。接下来如何行事,温某会再联系姑娘。” 这是要她为他做事了。 子杳没急着反驳,抬头看向这个一身黑衣的俊雅青年,“如何联系?同今日一样?” 她指了指周府的围墙,眼睛微眯,“温公子每日都从围墙进来,不怕辛苦?” 温莫停全然接受了她的嘲讽,“是温某思虑不周,得罪了姑娘了。下次,待到下次造访,温某一定登门给姑娘赔罪。” 子杳说,“不必。” 那这和明着说她与温莫停有联系没什么区别了。她还不想在明面上和温莫停扯上关系。 温莫停也没强求,从衣襟里取出一样东西,双手奉上。 子杳看过去,是一枚哨子。 她没有接,挑眉问他,“这是何物?” 温莫停说,“昨日看姑娘有一只鸽子,温某不才,这是给姑娘的小小礼物。” 他吹了一声哨子,远处一只鸽子飞过来。 那是一只灰色的信鸽,生得比裴家给的那只健壮许多。 温莫停伸手,鸽子落在他的肩上,梳理着羽毛,显然对他已是十分熟悉。 他再一挥手,鸽子就飞走了。 温莫停双手奉上哨子。 子杳看着,其实心里不是十分想接。 但看到他一脸温和的笑意,最后还是伸手将哨子拿起来,带着衣袖一同攥在手里。 温莫停颔首。 子杳以为他没事终于可以走了,结果又见他忽然将头转向屋内,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笑,“姑娘的这两个丫头,似乎知道的有点多,要温某帮忙解决吗?” 他笑得越发的和气,只是双眼微微眯起,也越发的危险。 屋子里的玉钗被他忽然的转头吓道,惊呼一声,向后退了一步,手里抓着手帕。 玉简站在原地没动,皱着眉,脸上充满了戒备与敌视。 子杳单手支着脑袋,“你把她们解决了,我用什么?” 温莫停答,“姑娘若不嫌弃,温某乐意效劳,为姑娘寻几个贴心的丫头。” 子杳轻嗤了一声。 这人想她为他做事不够,还想处置她的丫头,把手伸到尚书府来。 也不怕被人砍了。 她提醒温莫停,“公子该走了。” 她直截了当地下了逐客令。 温莫停见她是认真的,也不好继续就在这里,毕竟他是有求于人,试探可以,太过分了撕破脸皮对他也没有好处。 他拱手道,,“温某告辞。” 他走之后,子杳直接将哨子丢给玉钗,语气里充满嫌弃,“好好洗洗。” 又让玉简给她净手。 她说,“鸽子呢?” 她没吹哨子,鸽子自然不会凭空出现在她面前,但一道黑影闪过,那鸽子就被一个身量健硕的青年抓在手里。 他抓得极具技巧,既没有伤了鸽子,又让鸽子插翅难逃。 鸽子嘶叫着在他手里挣扎。 青年抓住鸽子的翅膀,任由鸽子胡乱蹬腿,抓着鸽子的手都稳稳的。 他伸手,将鸽子递到子杳面前。 子杳没接,反而看着青年说,“我这尚书府的防卫,还真是漏成筛子一样。只是秦统领身为裴将军的侍卫统领,每日日理万机,竟也能抽出闲时间,可以整日跟着我。” 青年正是裴怀安侍卫统领,秦默。 他说,“尚书府的防卫并不弱。” 语气生硬。 说罢一句话后,他又顿了顿,才补充下一句,“我家大人让我保护姑娘的安全。” 子杳垂首,轻笑了一声,“不弱吗?” 她笑,不继续这个话题,也不接鸽子,抬抬手和玉钗说,“炖了给裴二公子送过去。” “啊?”玉钗显然没想到她会下了这么个命令,不确定地看向那只明显好不容易训练出来的信鸽,“真的、要炖了啊?不太好,那不是温……” “你话太多了。”子杳打断她,“裴二公子病着,正需要进补。鸽子汤温补,好好做,做好之后给他送过去。” “哦。”玉钗没心没肺惯了,被打断呵斥也不在意,只是不理解,将鸽子接过来抱进怀里,轻轻抚摸它背上的绒毛,“为什么啊?这么好的一只鸽子。” 鸽子有秦默帮忙抓着,她蹂、躏起来十分顺手。 子杳冷哼了一声,手在袖子上擦了擦。 送一个吹过的哨子给她,恶心谁呢? 若是旁人或许是真的没想到,掩饰的时候顺手就用了,子杳还能相信。可温莫停那个狐狸一样的人物,旁人的心思他如何猜不透? 这种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手段,她在前世就厌烦极了。 他现在因为褚景陈的原因焦头烂额,又不能将她如何,就在一些不起眼的小事上恶心她。 不过,温莫停前世就自负才高,从不把人放在眼里,手段也一向阴毒狠辣,今生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怕还是有史以来头一遭。 他能来尚书府走这一遭,这已经算是让步了。— 温莫停走后,子杳一连安生了几日。 毕竟褚景陈给京兆尹的那些东西,够朝堂上那些成日里勾心斗角的家伙手忙脚乱一阵子了。 那东西,查出来了让人不安生,查不出来更让人不安生。朝堂怕是要震动一段时间了。 得了空,子杳有时间去裴府走一走。 裴家的人近来都没怎么出门。 裴怀安与裴长卿除了公事一概不外出,裴季昭受了伤也没外出,倒是裴苒,也能在家安生地呆得住。 她那个人一向闲不下来的。 最近这些时日,皇帝估计也没心思盯着裴家了。 前些时日,皇帝栽赃给裴家的东西被毁,他还要处心积虑地继续想办法,但褚景陈这一把罪状送上去,他也没时间在盯着裴家不放了。 裴家仍是他的眼中钉不假,但现下裴家的事还未到极致,还有缓和,不是当务之急。 显然现下的当务之急,是如何找出收受贿赂、监察百官的幕后之人。 趁着皇帝放松对裴家的戒备,子杳上门了。 裴季昭日日在家中练武,虽然身量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但整个人的气质变得沉稳许多。 他看到子杳,兴高采烈地唤她,“阿砚!” 子杳轻应了一声,将身后玉钗提着的食盒拎出来,递过去给裴季昭,“身体如何了?” 裴季昭回道,“没事了。”他看到子杳递过来的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子杳说,“鸽子汤。” 温莫停送来的那只鸽子。 那鸽子她早就让玉钗炖了,但玉钗把鸽子接走了,纠结了好几日都没有下决心,而且还好吃好喝地养着它。 养得那鸽子比原来还要胖,再让她养一阵子,怕是都要飞不起来了。 直到子杳催促她,她才终于一狠心,让人将鸽子处理了,弄了满地的鸽子毛。 子杳还说,“鸽子毛别浪费了,收起来,日后见到温公子,送他个毯子保保暖。” 玉钗质疑道,“小姐,鸽子毛才多少,不够做一个毯子的。” 子杳说,“攒一攒就多了。” 玉钗叹气。 这温公子确实讨人厌得很,但他得罪了小姐,也是挺让人叹息的。 她认命地将鸽子炖汤了,装进食盒,跟在子杳身后提着食盒随她一同去看望裴季昭。 第48章 射箭 第48章 射箭 裴季昭接过子杳送给他的鸽子汤,看见她就笑,眉眼里都是澄澈欢喜,笑起来依旧神采飞扬飞扬。 他说,“阿砚,谢谢你的鸽子汤,我已经没事了。” 说罢,他还给子杳显示了一下,原地转了个圈。 子杳颔首,“我知道。” 她知道他已经没事了。 上次她来探望过裴季昭,那个时候他就已经生龙活虎地下地习武打拳了。前几日她也趁机问过秦默,秦默也说他没事了。 到底是从小就习武的人,身子骨硬朗,这若是子杳挨了这一下子,怕是当时就得丢掉半条命,在床上半死不活地躺上个十天半个月。 子杳说,“玉钗特意给你炖的,趁热喝了。” 裴季昭看看子杳,看看鸽子汤。 他刚想让松竹将汤拿下去放到火上热着,子杳就说话了。 虽说这鸽子汤是可以放在火上热着,留着过一会儿再喝,但子杳既然已经开口了,他总觉得推拒了她的一番好意不太好。 可若是把子杳丢在一边,他自顾自地去喝鸽子汤,更不太好。 哪有让客人等着自己去吃东西的道理。 他对松竹说,“去拿碗筷来。” 松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外人面前他也不好多问,就冲着他挤挤眉毛。 裴季昭视而不见,脸上板起来,有点正经的模样。 等松竹拿了碗来,裴季昭接过碗,亲自给她盛汤,放在她面前,“阿砚,你先喝。” 子杳一挑眉,有些看不懂了。 她若是想喝鸽子汤,在家里也能炖,再不济自己留上一半。这东西都剁成块炖成汤了,也喝不出来是不是少了哪里。 哪里有自己带了鸽子汤过来探望送人,结果自己喝一半回去的。 她和裴季昭还没亲近到这个程度。 但裴季昭格外的热情,已经帮她盛好了,子杳默了默,用汤勺在碗里搅了搅,没有拒绝。 她用汤勺盛了一勺。 鸽子汤味道还不错。 先不说鸽子是训练的信鸽,吃的都是专门准备的,也常飞,玉钗的手艺也是一绝。 入口醇香鲜美。 红枣和香菇还漂在汤里。 子杳觉得,以玉钗的下厨手艺,哪怕日后她不做侍女了,出去做个大厨也当得。做得好了,没准能成为名流,在京中开个大的酒楼,日进斗金。 她慢慢喝了一口。 裴季昭问她,“味道如何,好喝吗?” 他还没喝,只是一双乌黑的眼专注地看着她。 子杳莞尔。 若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汤是裴季昭送给她的呢,眼巴巴地看着,期望自己送出去的东西能讨人喜欢。 子杳说,“味道不错。” 裴季昭笑了。 同样是笑,但他笑起来和温莫停完全不一样。温莫停的笑虽然得体,但更像是一副面具,戴在脸上,没有真心。 而裴季昭不同,他是一种率真的,由内而外的,像是朝阳。 子杳没来由地都被他感染了些,“你也尝尝。” 甚至在慢悠悠地喝汤时,她有一瞬间有些想不明白,自己怎么有闲工夫陪他在这里慢慢地喝鸽子汤。 无聊又没有意义。 裴季昭喝了一大口。 “咳!咳!咳咳咳!咳咳!” 子杳赶忙去拍他的背,“你没事?” 按理说,这鸽子汤来的一路已经不太烫了,而且他盛的多是汤,不至于卡着,可他就是莫名其妙地烫到了。 他捂着嘴,咳得厉害。 子杳拍他的背。 裴季昭咳得眼眶都红了,一双乌黑的眼眼尾绯红,眼里甚至起了水雾含了泪,鼻尖也咳得通红,还对子杳摆手,“没事……” 两个字像是从嗓子里硬挤出来的。 松竹也上前来,“少爷!”他上手就不似子杳一般温柔了,直接拍得裴季昭的背啪啪作响,“少爷!吐出来!吐出来!少爷!” 裴季昭猛地咳了一声。 喝下去的东西,怎么吐得出来,他又不是被卡住了,只是一口汤而已。 他大口呼吸,猛地咳了几声,顺下了气,终于好些了。 只是头发也乱了,脸上有些泛红。 他吸了吸鼻子,最先想到的不是自己有么有好没好些,只觉得分外狼狈。 似乎每一次,他都会十分窘迫,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屡次在子杳面前出丑。 他去看子杳,“阿砚……” 子杳竟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窘迫,还有些微的委屈。 她回忆和他见面的这几次,似乎每次他都要发生些尴尬的事情,走路走路摔跟头,喝口汤还能呛住了。 这鸽子汤被他咳了一通,是不能再喝了,他看着瓷碗里的汤,半晌没说话。 松竹递给他一面帕子,“少爷,擦擦嘴。” 裴季昭接过帕子,随便抹了一下,和子杳道歉,蔫头耷脑地道,“阿砚,对不起……” 子杳不在意。 这种事情,又不是人能控制得了的,她说,“无碍,你若喜欢,我下次再给你带。” 裴季昭心里悄悄说,又不是因为可惜鸽子汤。 但被安慰了,他的失落还是去了三分,有些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子杳说,“没事的。” 没有这个人,也没有她的新生。 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公主不假,但她不会再有机会与父母团聚,也没有机会去抓住自己曾经失去了的一切。 她是幸运的。 她看裴季昭的神情格外温和。 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像是给她镀了一层薄金。裴季昭看着她,一时没能说话。 子杳也没说话。 鸽子汤喝不成了,但两个人谁也不说话气氛有些尴尬,裴季昭顿了顿,又找话题打破了尴尬的气氛,“阿砚,我、我继续教你习武。” 子杳说,“好啊。” 拳脚功夫她一时是练不出个所以然来了,裴季昭该教她的都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水磨功夫,就靠每一日的坚持了。 吐纳心法也是如此。 但这样远远不够。 她还需要一样兵器。 裴季昭带她去了演武场。 演武场这个时候没有人,但上面兵器十分的齐全,刀枪剑戟无一不全。 裴季昭手在兵器上扫了一圈,问她,“阿砚,你想要哪一个?” 子杳一眼看过去。 这里的好兵器不少,名刀名剑,许多都被裴怀安收在这里。 只是,暗器与刀剑注定是与她无缘了。 她一眼扫过,视线停在一把弓上。 她想起了温莫停的那把弓。 这把弓与他那把不遑多让。 通体漆黑,弓身修长,弓弦也是黑色,看上去就十分的威武肃杀。 弓箭虽然也不易习得,但比起刀剑这些要依靠自身身手的兵器来说,对她而言算是最易上手的了。 她将弓抽了出来。 裴季昭见她选了一把弓,“阿砚要学习射箭吗?” 子杳嗯了一声。 她拉弓试手。 但凭她的力气,还不能完全地拉开这把弓。 裴季昭也没强求她非要将弓拉开,在教她时,握住她的手,站在她身后,先教她射箭的技巧。 他将弓拉开,“这样拉,看那里。” 每当这个时候,裴季昭的神情就严肃郑重起来,周身上下都透着沉稳,像是活泼的孩子长大了。 子杳的背贴在他的胸膛上,能听到他的心脏正在有力的跳动。 只是大抵因为是习武之人,他心跳很急。 裴季昭握着子杳的手拉开弓箭。 子杳比他身量稍矮,但两个人都是长身体的侍候,差得并不算大。他一低头,鼻尖能蹭到子杳的头发。 子杳头发上的香气扑进他的鼻中。 裴季昭轻轻吸了口气。 然后忽然打了个喷嚏。 子杳转过头问他,“怎么了?” 裴季昭尴尬地抿唇,抹了下鼻子,强硬道,“没事。” 他又强迫自己若无其事地拉开弓弦,教子杳如何瞄准。 子杳第一次射箭,裴季昭的手包裹住她,避免她的手指被箭伤到,手指上的扳指挡住羽箭,“阿砚,我松手了。” 子杳说,“好。” 两人一同松手。 箭支直飞而去,射中箭靶。 裴季昭说,“你自己试一试。” 子杳拿了弓,可她的力气拉不开弓。她十几年都娴静安生,总不能因为学了几天的武就成了力大无穷的女壮士。 裴季昭又帮她拉弓。 “你来瞄准。” 子杳瞄准。 第一次射箭,她并没有经验,也不是习武的天才,射得离靶心很远,只是勉强没有脱靶而已。 裴季昭说,“阿砚真厉害。” 子杳可不觉得自己厉害。 裴季昭说,“我第一次射箭,直接就脱靶了。” 他那个时候拿不起弓,就只能胡乱射,射得满演武场都是箭,他哥哥叫他回去的时候,差点被射成个刺猬。 子杳笑,眉眼弯弯,语调轻柔,“你教得好。” 第49章 猎狼 第49章 猎狼 裴季昭想不明白,为什么每次他和子杳在一起,他总会出糗,而且到了后来,气氛就莫名尴尬。 不是平白无故地摔跤,就是呛到。 喝个鸽子汤也能呛到。 他有些无措,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很多时候,他在子杳面前,都感觉自己就像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而子杳与他像是完全不在一个世界一样,高远超脱,就平静地在一旁看着,无论他做得好与不好,她都是不在意的模样。 不在意他搞砸了事情。 可是他在意。 他最在意不过。 就像现在,他明明是在握着子杳的手射箭,他想不明白,为何在两弓箭交给他的时候,好好的弓弦突然就断了。 而且早不断晚不断,偏偏是在他要从她手里拿过来的时候断了。 倒不是觉得它应该断在子杳手里,毕竟子杳连弓都拉不开,也没有力气拉坏这把大弓的弓弦。 可他同样没有能耐硬生生将它扯断,这把弓是赫赫有名的鲁勤鲁大师所做。这位鲁大师,做弓甚慢,多年才能出一张,但每一张都是名动天下的神兵利器。 他手里这把更是在鲁勤手里打磨五年乃成。 他觉得,这东西不应该断才对。 明明他都没怎么用力,明明以往被大哥蛮力拉着也没事。 他想不通,颓唐地垂着头。 子杳在给他包扎伤口。 她也想不明白,怎么会有这么倒霉的人。 裴家演武场上的这把弓她听说过,是有名的大弓,在前世裴府被抄后,还被皇帝收入私库,时常拿出赏玩。 甚至外出狩猎时,用得都是这张弓,每每射了猎物都心中大喜,骑在马上扬声称赞。 对它也是爱不释手。 曾经悬在头顶的剑没有了,还抢来了敌人的宝贝,他对这弓实在是喜欢得很。 只是后来时间久了,肃清裴家的那股喜悦淡去了,可能是想起裴怀安是如何的令他寝食难安、如芒刺背,皇帝又开始喜怒无常起来,最后将它劈了做柴火了。 子杳给裴季昭的手倒上金疮药。 在裴季昭伤到手的时候,松竹就急忙地跑回去拿了金疮药和包扎的细布过来。 原本他还要叫府医过来的,但裴季昭没让,说只是皮外伤,手死死地攥着,就要自己强忍着。 还是子杳泠泠地看了他一眼,他一瞬间就心虚下来。 子杳说,“伸手。” 他才乖乖地把手张开。 子杳给他洒上金疮药。 他的手掌还在流血,子杳不太放心,“要不还是唤个郎中。” 她并不懂医理。懂也是懂一些个药物相克之理,全是害人的东西,救人的东西,她会得不多。 裴季昭咧了咧嘴,“不用。” 他看向松竹。 像他们这些习武之人,哪怕不懂医术,皮肉骨骼还是有所了解的,松竹不情不愿地说,“少爷他只伤了皮肉,每伤到骨头,问题不大,就是疼了些,养一些时候就好。” 子杳没说话,倒好了金疮药,给他细细地缠上一圈细布。 细布压得伤口有些疼,但也没有办法。她不是神仙,不能叫他不疼了,也不能叫他的伤口立刻就好了。 她要感谢他的,如果不是弓弦断了之后他还紧紧握着那半截不放,她也会一同被蹦断弓弦伤到。 子杳问不出疼不疼这种话,手上划了那么大一个口子,怎么想也是疼的,她也没必要非要客套地问一句。 她将手中剩下的布条丢给玉钗,“这怕是要养一些时日了,近几日就不要习武了,也莫要碰水。” 裴季昭应了一声,“我知晓了。” 他有些低落。 他从前没觉得自己这般废物。 可自从皇帝忌惮他家的事情被扯开之后,裴季昭发现自己总是有着一种无力感。 裴家的事他没有办法、无能为力、无可奈何,子杳的事他也帮不上忙,不仅帮不上忙,好似还总是在扯她的后腿,她要做的事情他全都不明白、想不通,唯一会些拳脚功夫,想教她习武,最后也习成这个样子。 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无力感吞噬了他,让他觉得自己这般没用。 她救了裴家,对裴家有大恩,他应该对她感恩戴德才对,可有时,这莫大的恩情像一座山一样让他喘不过气来,让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废物。 他颓唐地叹气。 子杳拍他的头,“今日谢过你了。”子杳看出他有些灰心丧气,手指在他的手掌上化过。 “若不是你,我怕是也要破相了。” 她可不是裴季昭这样的武将,真被弓弦崩上,没准会伤到骨头。 武人习武之时先学挨打,同样是受伤,他们比不习武的人更知晓如何减轻伤害到最低。 子杳的指尖划过裴季昭的手掌,如同羽毛一样,扫得他有些热,心里又不知为何泛起一股奇异的痒意。 他干咳了一声。 随后咧嘴笑,“不用谢我,阿砚,你不用和我说谢的。” 他还是被她安慰到的,柔柔的痒意让他暂且忘掉自己的那股无力感。 子杳脸上露出柔和的笑。 她始终端庄,少女明明年纪不大,但生得好看,五官虽不艳丽但十分灵秀,端丽如竹。 今日她本是来送鸽子汤的,但最后闹成这个样子。 一颗心已经坚硬如石的子杳生不出什么愧疚自责的心来,但造成这样的结果,她多少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她说,“我听闻,百医谷的生肌玉骨丸可以生血肉活死肌,过几日我给你拿来。” 裴季昭一惊,“不必麻烦。” 百医谷名头不小,里面尽出医者,但求医并不容易,想求里面的药更是艰难。 并非是要付出多么贵重的物品,多么沉重的代价,而是百医谷的医者行走江湖久了,大多脾气古怪。 他们行医之时,若是遇到看的顺眼的人,可以分文不取,若是看不顺眼的人,哪怕人死在眼前也不给看。 十分任性。 他们这种行事作风,有不少人承了他们的恩情,让这个地方可以在江湖中有一席之地,还有些人看不过去,以至于偶尔有几名医者莫名其妙地失踪,也不是什么奇事。 是以几十年前,百医谷谷主定下规矩,破了谷口的阵法方能出谷。 那座大阵,需要顶尖的轻功。 那一日,她和褚景陈带人围捕温莫停时,哪怕没有人来接应他,他们也未必留得住他。 裴季昭不想她去向百医谷为她求药,子杳回说,“不麻烦。” 温莫停既然要求她,就要有个求人办事的态度,总要肯出出血才行。 空手套白狼,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她不是孙希夷,单凭一只信鸽和空口白牙许下的诺言,可打动不了她。— 子杳走后,裴季昭坐在自己的书房里发呆。 他盘腿坐在桌子上,一只手撑着下巴。 松竹走进来说,“我的祖宗啊,你又做什么呢?你赶快下来,你现在要好好养伤!” 裴季昭不理会他,兀自思考。 松竹看他出神,试探着说,“少爷,你是在想如何逃过大人的责问吗?” 裴季昭一怔,张口就问,“责问?什么责问?” 他闯什么祸了吗?他今日没出门。 松竹难以置信道,“我的少爷啊,你不会忘了!演武场那把弓!” 裴季昭瞪大了眼睛,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那把弓。 那把弓来头不小,是他父亲的心爱之物,放在那里单纯就是为了激励下属。 裴怀安曾许下诺言,若是谁能在他手下走过百招,他就这把弓就送给谁。 只是至今无人能在他手下走过百招。 裴怀安正值壮年,武功又高,是若论单打独斗,军中还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只在一次被数人围攻的比试中输过一次。 就连裴长卿都没有在他手底下走出过百招,最多一次,撑了七十八招。 那把弓,当然也裴长卿志在必得的东西。 裴季昭看向松竹,“怎么办?” 松竹说,“我的少爷,我怎么知道怎么办?” 裴季昭问,“那把弓弦是什么做的?” 松竹不解,“您问这个干什么,您还能再找一个回来不成?” 裴季昭没说话,拿了他的武器就要出去。 松竹简直要哭了,“少爷,少爷,你去哪里?你别出去了,你手上的伤还没好呢,你去哪里啊!” 裴季昭说,“去猎头狼来。” 松竹哭丧着脸求他,“狼都是成群结队的,您去哪里弄狼啊!您不要乱跑了,您好好养伤行不行啊?” 裴季昭不废话,“你去不去!” 松竹磕巴了,“我、我……”他见裴季昭劝不住的样子,无奈只能说,“我去!我去!我和您一同去总行了!哎呀少爷您等等我,我去拿东西,您总不能让我空手去!” 松竹去拿武器了。 他尽可能地拖延时间,希望能拖到裴长卿或裴怀安回来。 他们两个但凡回来一个,知道那把弓弓弦断了,都一定会将裴季昭叫过去,骂他一顿也好,禁他的足也罢,只要将他拖住,他就不会出去乱跑了。 只是任他再如何拖延,也拖延不了多久,裴季昭在外面催,“你好了没有?你再没好,我自己去了!” 松竹只能连声应道,“好了好了!我好了!少爷!” 他拿着长矛,又在腰上挂了一把剑。 裴季昭嘲笑他,“功夫不怎么样,东西倒是不少。” 松竹嘿嘿装傻,也不与他争辩。 裴季昭说,“走,我们去猎狼。” 猎两匹。 一匹给父亲的弓做弓弦,另一匹给阿砚做一把弓。 第50章 不小心摔倒了 第50章 不小心摔倒了 子杳忽然发现,裴季昭的身上有些不符合他身份的性子。 他是裴府的嫡幼子,出身尊贵,而且因为有长兄在上,不必他去背负家族的荣辱兴衰,她对他的印象也一直都是一个飞扬洒脱的少年,不拘小节,直率爽朗。 可近些时日相处起来,忽然觉得,有些时候,他有些委曲求全。 这股感觉十分奇怪,不符合他的身份,也十分的浅淡,但子杳莫名就感觉到了。 他十分不喜欢给人添麻烦。 或者说,他急切地想要成长,急切地想要自己去承担责任。 包括裴家祠堂的那场过,包括昨日他伤了手,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叫郎中。 这位一向不务正业的裴家二少身上,也许有很多她前世不曾了解、不曾知道的东西。 他的手受伤不轻,只是子杳还没有来得及去找温莫停讨要生肌玉骨丸,温莫停倒是先给她来了一封信。 信是信鸽送来的,和上次那只颜色一样,甚至模样都几乎差不多,甚至有些分辨不出来。 若不是上次那只子杳让人炖了,怕是会以为这就是那一只。 在鸽子到了的那一刻,子杳就喊了秦默出来,直接将鸽子抓住了。 子杳接过鸽子轻轻抚摸,动作轻柔,嘴里说的话对鸽子却并不友好,“这只也可以炖了,正好裴二公子的手又受伤了,更需要好好补一补了。” 鸽子仿佛听懂了她说的话,挣扎着翅膀叫,子杳按住它,鸽子挣扎起来力气还不小,她按了一会儿就将鸽子丢还给秦默了,“麻烦秦统领暂时照看。” 她解下了鸽子腿上的密信,看看温莫停给她传什么信来了。 一截很小的纸,纸上的字体依旧是不显主人笔风的柳体正楷。 开篇上面先是写了许多对她的恭维之词,足足占了有纸张的一半,到了后面才开始谈正事。 一共两件事。 第一件是麻烦子杳在长亭郡主面前美言几句,在褚景陈面前也说些好话,说他希望化解仇怨,并且愿意登门赔礼道歉。 第二件是关于一场宴会。 要么说皇室的人没事做,或者说皇室中人太多了,这个举办一场宴会,那个举办一场宴会,林林总总全都加在一起,少则十几日,多则月余,就有一场宴。 这次举办宴会的人,不是皇子公主了,是皇后娘娘。 中宫之主。 子杳记得这场宴会。正是这场宴会之后,她进宫陪在太后身边。 太后让人教导她礼仪,把她培养成一个标准的公主模样。 其实按理说,这种皇族的宴会,大家都小心翼翼的,都尽可能地避免出错,一举一动都是极为谨慎的。 毕竟这不是小宴,若是出了事,不是呵斥责骂几声能解决的。惹了上面的主子不快,就谁都乐不起来。 只是有些人总是坐不住,非要惹些事情出来,还专门选着这种各家名门都在的场合,弄出些了不得的事情出来。 子杳看过字条,就想把它丢掉。 上面没写来人身份,只是写了有关请求她做的事,字体还是柳体,不露笔锋,留着也没什么用处。 只是还没等子杳将它丢掉,它忽然上面的字就都消失不见,纸条上也着起了火焰。 子杳一松手,纸条就掉到了地上,不过片刻就烧成了灰烬。 她拍了拍手,将手上沾染的一点灰烬拍掉。 要么说她讨厌温莫停呢。 这个人时时刻刻不在试探与威慑,旁人或许会惊于他的神鬼手段,但子杳见了只想用锤子锤他的头。 她对秦默说,“你能飞檐走壁。” 秦默不明白她想做什么,如实回答,“可以,小姐想做什么?” 她对秦默说,“带我去一个地方。” 秦默迟疑了。 他是会飞檐走壁不假,入人府邸如入无人之境也是真的,但他到底是个男人,带着个官家小姐爬墙算是个什么事。 若是真的有危险,紧急情况下顾不得那么多,莫说带着她走了,抗也得将人抗走。 可现在这平白无故的带她去爬墙,他迟疑了。 他说,“恐有不便。” 子杳斜睨了他一眼,笑道,“世上还有能难倒秦统领的事?” 秦默没回答她。 这事本身不难,但做或不做是个难题。 世人多顾忌。 他说,“晚间属下给您答复。” 子杳挥手,“去,莫要太迟。” 子杳叹了口气。 秦默虽说武功高强,裴怀安的手下无人能出其右,但说到底跟男女有别,他在她身边还是有许多不便。 若非她回来时已经十四岁了,她一定把玉钗送去学武。 那个丫头静不下来,总是要鼓鼓捣地做些什么,若是当真习武去了,没准日后能成个赫赫有名的女将军呢。 子杳想到她坐在马上话痨的样子,忍俊不禁。— 子杳等到临近傍晚,秦默才再次出现在她面前。他同子杳说,“您请随我来。” 幸好他来的时辰还早,若是再晚上一个时辰,她就不好出府了。 现在男女大防没那么严重,但到了夜间城里是有宵禁的,若是到了时辰还没回来,秦默就真的要带着她不走大路,飞檐走壁了。 秦默带她去了一个小院里。 小院里站了清一色的女孩子,每个都十五六岁的年纪,都着白色云纹劲装,腰上系了条枣红色的腰带,头发用黑色发带简单地束着。 模样清俊爽利。 子杳看向秦默。 秦默对着里屋拱手,“二公子,周姑娘来了。” 里面传来裴季昭的声音,“阿砚!”他没有出来,在屋子里对她说,“院子里是给你安排的侍女,你挑一个。” 子杳看着紧闭的房门,眸光微动。 裴季昭以往见了她,都会走近与她打招呼,何曾这样隔着门,见都不见地与她说过话。 她没有理会那些婢女,而是问裴季昭,“你怎么了?” 裴季昭有些磕磕绊绊地说,“我、我没事……”他顿了顿,大概觉得自己的话没什么说服力,又补充道,“我近日感染了风寒,不便见你。” 子杳歪头。 隔着门听他的声音,确实不似往日中气足,声音也带着些暗哑。 但若只是感染了风寒,应该还不至于躲着她。 子杳走近,直接一掌推门。 她推门推得狠,门直接发出清脆的声响,整个叠了过去撞在两边的门墙上,撞了一下后又折回来。 子杳站在门口,逆着光看向里面。 里面,裴季昭受了伤,没有往日灵便,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被子杳推开了门。 他正抱着膝盖坐在桌子上,听到声音就抬头向子杳看去,而后又猛地低头,用袖子遮住脸,结果子杳已经将一切都看得清楚。 她走近,想仔细看一看,结果裴季昭不配合,把头低下去了,不肯让她看。 子杳说,“抬头。” 裴季昭说,“不要,你别看。” 子杳又说一遍,“抬头。” 裴季昭还是不应。 子杳直接伸手,怕碰到他的伤口,掐住了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硬生生地让他将脸露出来。 裴季昭惊讶极了,眼睛都瞪大了,一脸的难以置信。 只是这张灵动的脸上,多了一道伤,伤一看就是近日才弄的,伤口还没结痂,隐隐透着血色。 子杳微微眯眼,手上不自觉用力,问他,“怎么弄的?” 裴季昭被掐得脸都有些变形,甚至牵扯到了伤口。 但他没出声,先是呆滞了一瞬。 阿砚的手正掐在他的下颚上。 那只手是柔软的,但十分用力,牢牢地钳住他,让他被迫抬起头来。 她的手指是凉的,但不知为何,裴季昭却觉得自己的下巴像是着了火,有些烫,脸颊也有些不自在地发热。 他垂着眼帘,老实说,“摔倒了,不小心划的。” 子杳刚想反驳他,习武之人怎么那么容易摔到划伤。 可又想起来他前几次平白无故的摔跤,质问的话就又咽了回去。 她问道,“何时伤的?” 裴季昭道,“有两日了。” 对于他这经常平地摔的体质,子杳已经有些无奈了。她也是不明白,从小习武的少年小将,怎么还会平地摔了呢? 但她也不是神仙,做不到让他不摔跤。 她问裴季昭,“涂药了吗?” 裴季昭老老实实地回话,衣袖下的手指攥紧了,“涂了。” 子杳凑近看了看。 涂了药还是这个样子,这药效看起来不大行的样子。 她垂眸深思,看来,温莫停那生肌玉骨丸要早些弄到手才是。 第51章 雪鹗 第51章 雪鹗 院子里统共站了有十几名侍女,秦默也守在外面,在子杳进屋的时候,他看了她一眼,但在原地没动,手中提着长枪,人立如松柏。 子杳和裴季昭一同从屋子里走出来。 裴季昭躲在屋里,本是不想让子杳看见他脸上的伤口,如今他身上的伤已经暴露了,他也没有什么躲躲藏藏的必要了。 他就与子杳一同走到院子中,在子杳挑选婢女的时候,一手放于身后,一手放于腰侧,站在一旁。 子杳瞥了一眼院子里十几名十五六岁的少女,开口说道,“都会武?” “都会。”裴季昭回答她,“她们是父亲从小培养的,都会武,也学过些经史子集,能写信能识字。” 子杳点点头。 她确实需要一个会武的婢女。 秦默虽然武功高强,在裴家能与他不相上下的估计只有裴家的裴长卿。但他到底是男子,而子杳是女儿家,他隐在暗处保护子杳,总不能时时刻刻都盯着她,偶尔会有需要回避的时候,不能时刻跟随。 况且,他是裴怀安的侍卫统领,是裴怀安的左膀右臂,他也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做。 子杳站在原地没有动,一一看过那些女孩。 女孩子头发高高束在脑后,腰上也一根腰带束着,打扮十分的干净利落,每个人虽然年纪都不大,但气质沉淀,看起来就有着习武之人特有的精气神。 她一时也看不出些什么来。 这些少女,她也不了解,不知道她们各自擅长什么。 她看向裴季昭。 裴季昭说,“阿砚,你来选。” 选出来的人是给子杳做侍女的,裴季昭没有替子杳做主直接指一个给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干涉子杳的选择,只是背着手站在一旁,让她从这些人里自己挑。 子杳想了想。 再厉害的人也做不到万人敌,何况还只是一个人。 若是对方人马多了,哪怕裴怀安那样的高手亲至都没有用。否则他当初也不会轻易被皇帝砍下了脑袋。他一个人,敌不过数以千计的禁卫军。 而当真遇到危险的时候,什么都比不过性命。 子杳问,“你们当中,谁的轻功最好?” “是奴。”一个娃娃脸姑娘走了出来,“禀姑娘,奴轻功最好。” 子杳闻声看过去。 那是个身量纤瘦的姑娘,双眉凝紧,苦大仇深的样子。她一脸严肃,若是只看神情,看起来倒不像十几岁的小姑娘。 但又偏生长了一张娃娃脸,一双眼睛像是葡萄一样,看着还像是个小孩。 子杳问她,“如何好?” 说好也要有个依据,这好了不不是空口白牙就真的好。 姑娘说,“奴从这里到皇宫,只要大半个时辰的功夫。” “哦?” 这速度确实不算慢了。 这个院子虽说在京城中,但是地处偏僻,已经快要出城了,几乎差不多可以说是京郊的位置了。 从此处到皇宫,并不算近,几乎贯穿半座皇城,坐马车大概要两个时辰还要多,骑马过去差不多一个时辰能到。 人不比马,从屋顶走可以走直线缩短距离,若是走同样的路,谁更快一些不好说,但这个速度已经非常可以了。 她又问小姑娘,“带人如何?” 姑娘想了想,“大概要一个时辰的功夫。” 带个人本身就不是简单地一加一等于二的问题,况且身上背着个人,不仅会压下速度,对体力也是个考验。 子杳点头。 还不错。 这样的轻功,说不上独步天下,但也算能站有一席之地了。 子杳问她,“叫什么名字。” 姑娘这次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看向裴季昭。 裴季昭替她说了,“她没有名字。阿砚,你给她起一个。” 子杳说,“没有名字?” 她这话没有疑问的语气,只是顺口说了出来。裴季昭给她解释,“她们只有代号,没有名字。” 他说,“她日后是要跟着你的,你若是叫不习惯代号,可以给她起个名字。” 这些孩子,都是裴怀安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孤儿。她们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连自己的姓都不知道,更遑论名字。 于是便只有代号。 日后若是谁有能耐能寻到自己的父母亲人,便可以改了叫自己的名字。长大之后想拥有自己的名字了,也可以改。 子杳好奇了,“那你的代号是什么?” “奴代号二十一。” 世上的数那么多,子杳又问她,“为何是二十一?” 姑娘回道,“奴是将军捡来的第二十一个孩子。” 子杳点头。 这个代号作名字,易记也方便。 不过,也不知道裴将军一共捡了多少孩子,如果捡得多了,怕是要排到几百号去了。 名字不是什么大事,但对于名字的主人而言不算小事了,她仔细想了想。 不到片刻,心里就有了成算,“就叫雪鹗。” 生活在空旷的冰原上,通体白色,抓锐如勾,飞翔于蓝天之上。 雪鹗当即单膝跪地,抱拳道,“多谢主子赐名。” 子杳没说话。 她算不得她的主子。雪鹗之主,是裴怀安,是裴季昭,或者是秦默,但无论如何都不会是她周子杳。 这个人只能算是她暂时借用。 但她身边无人可用,裴家又与周家暂时绑在一起,她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这个人也勉强能算她的人,但觉对不是她的人,她也不是她的主子。 子杳说,“起,不必多礼。” 新人总要定个规矩,子杳说出她的要求,“日后隐在暗处,我若是不叫你,不必出现。” 雪鹗应下,“是。” 人已经选完了,雪鹗回到暗处,院子里的其他姑娘也被秦默带走,一时空旷的小院里就只剩下子杳和裴季昭两个人。 空旷的院子里风声习习,只是安静得气氛有些尴尬。 裴季昭喊了几声,“松竹!松竹!松竹!” 没人应他。 他说,“这死小子跑哪去了?” 子杳侧头看她,额前的碎发微微倾斜,搭在她的额头上,“你也没多大,叫人家死小子?” 被子杳调笑,裴季昭挠头,脸色泛红,“我比他大嘛。” 为了不继续这个问题,他转移话题道,“那个、阿砚,你要做什么去啊?怎么要换婢女啊?” 秦默向来不是多话的人,虽然他安排了其他会武功的女子给子杳让她挑选,但其中具体经过,他并没有告诉裴季昭。 子杳说,“秦统领说他不太方便。” 她要去给人来个下马威,要飞檐走壁过去,秦默不太好背着她过去。 若是紧急时刻顾不及那么多,但现在明显没到那个地步,秦默便推拒了。 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他给她找了个会武的姑娘来看顾她。 裴季昭哦了一声。 天色不早,子杳还有事情要做,她的事情都做得差不多了,就对裴季昭道,“早些回去,我也该走了。” 裴季昭点点头,“好。”他说,“我送你回去。” 子杳拒绝,“你回去养伤。” 她又不回周府,她是去给人找不自在去。 去之前,她问裴季昭,“你这里可有纸笔?” 裴季昭不明白她要做什么,但直接应下,“有。” 他叫松竹。 这次松竹很利落地出来了,裴季昭只叫了他两声,他就应道,“少爷,什么事?” 裴季昭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 子杳一看,这才发现,松竹也挂了彩。他脸上有几道划痕,但痕迹不重,比不得裴季昭,像是摔在地上石头蹭了一下,已经结疤了。 子杳一眼扫过,没说话。 裴季昭让他拿纸笔来。 松竹应道,“是!” 他很快就拿了纸笔过来,子杳拿了也不废话,直接挥笔就写。 当时温莫停给她写信的时候,刻意隐藏了字体,写的是正规的柳体。子杳也是如此,几笔下去,字迹不仅说不上好看,甚至还可以说有些丑陋了,练过两年字的小孩子都比她写得好看。 写完之后,子杳将信折上,又跟裴季昭要了一把弓。 她这架势显然是要做些什么。裴季昭不放心问她,子杳什么也没说,只说,“回去好好养伤。我没事,我不去与人打架。” 说完之后,就叫雪鹗从墙上下来。 她从秦默那里要回温莫停的鸽子。怕鸽子飞得太高失去踪迹,她在鸽子腿上绑了根细绳,将绳的一端抓在手里,对雪鹗说,“准备好,要走了。” “是。”雪鹗走过来,将她背在背上。 十几岁的小姑娘,背上背着个人,却像背了个包袱一样轻松。 她说,“主子,可以了。” 子杳松手。 鸽子扑棱棱地起飞了。 她走之后,裴季昭并没有如子杳所愿一般地直接回去,而是足下一点,想跟上去。 结果刚跳起来,就被松竹抱住了腿,硬生生地扯下去。 裴季昭说,“松手!” “您不能去!”松竹这回却是铁了心不让裴季昭去,“您若是不放心,让秦统领去,您这一身的伤还没好,不能动武。” 裴季昭说,“松竹!” 松竹道,“不放不放就是不放!”他跪在地上,抱着裴季昭的腿不松手。 裴季昭无奈,“去请秦统领!” “好嘞!”松竹乐了,但又不放心,拽着裴季昭一同去找秦默。 第52章 子杳诚心求药 第52章 子杳诚心求药 雪鹗轻功卓绝,背着子杳直接上了屋顶,踩着屋脊,跟着鸽子一路到了目的地。 一路上,鸽子被绑着不断地挣扎像前飞,因为雪鹗轻功好,能勉强跟上它的速度,故而这鸽子也没被拖地直接掉下来,而是半飞半扯地但了地方。 雪鹗背着子杳在离院子不远处的屋脊上停了下来。 子杳往院子里看。 因为上次的教训,现在温莫停的院子简直如同铁通一般,十步一岗,五步一哨,还有巡逻的侍卫,手里拿着武器,甚至还有几处哨楼。 这样的守卫情况,子杳她们若是过去,怕是还没等进去院子,就会被院子里的守卫团团围住。 子杳让雪鹗将她放下。 她问雪鹗,“你会射箭吗?” “会。”雪鹗回她,“奴习武的时候,君子六艺都成学过。” 君子六艺。 子杳看了她一眼。 裴怀安倒是当真用心培养她们。 君子六艺,为礼、乐、射、御、书、数,无论是哪一种,想要学好都不容易,真的培育起来也是需要花些心思在上面。 她问雪鹗,“你都会?” 雪鹗回道,“会,但于乐与书不太精通。” 子杳点头。 她能理解。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都只是普通人,包括子杳自己也是,不是生下来的全才,也做不到样样精通。 六艺她刚学了射,其余的也不过只会礼、乐、书、数四种,乐也不是十分的精通,与大家相比差远了。 子杳将弓递给雪鹗。 雪鹗既然会弓箭,如此一来,样倒省事了。 虽然心中觉得雪鹗不会射箭的可能很小,但当初子杳心中有过打算。她若当真不会,子杳就打算亲自动手了。 她的箭是裴季昭教的,虽然不怎么样,但最起码能将箭射出去了。 温莫停的院子不是裴季昭的箭靶,不是小小的方寸之地,要射中目标不容易,但只是带着一封信射进去,并不是什么难事。 子杳将目标指给雪鹗,“看见那个牌匾了吗?射那里。” 雪鹗听话应下,“奴领命。” 她弯弓搭箭。 从小习武的人,摆起架势来还挺像那么一回事,她头上的发带被风吹得飞起,整个人飒爽英姿,带着一股如风一般的凌厉气势。 趁着这功夫,子杳将鸽子扯了回来。 鸽子扇着翅膀拼命地飞,但它脚被绑着,无论如何也挣不开,刚挣脱子杳的手扇动着翅膀飞起来,就被子杳扯住绑在它腿上的绳索,生生扯了回来。 子杳抓住它的翅膀,让它再没有可乘之机。 鸽子蹬腿,但它实际上也飞累了,蹬了几次后,就半死不活地在她手里。 但子杳却没有放松警惕。她知道这些小畜生,虽然不像人一样,但也颇有灵性,知道装死。 子杳摸摸它的羽毛,轻声说道,“看在你立功的份上,不炖你了。” 她一向恩怨分明。 只是这鸽子到底不是自己的,她用着也不放心。 若是哪一天她要传信给裴季昭,结果这鸽子再把她的信直接给温莫停带过去,那就有意思了。 她摸摸鸽子的羽毛,不炖汤喝了,就给玉钗养着玩。 反正她最喜欢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以前还捡回来过一只小猫,那猫都没断奶呢,整日的喵喵叫,玉钗于心不忍给带回来了。 子杳也看着她耐心地养了,给猫吃得给自己都金贵,只是,那小奶猫还是没能养住。 希望这次这只鸽子等活得久一点。 子杳这边将鸽子收拾老实了,雪鹗的箭也已经瞄准了。 她说,“主子,箭射出去之后,我立刻带您走。” 对面府中高手无数,她们若是不能及时脱身,怕是会惹上麻烦。 子杳应下。 这地方离温莫停的府邸也不远,若是高手,不过几个呼吸就能到她们所站的位置。 雪鹗瞄准,深呼吸几次,猛地松手,松了弓弦。 箭射出去之后,她来不及看有没有射中目标,弓也不要了,直接一松手,弓就掉了下去。 她转身就将子杳背在背上,“主子,走!” 子杳也配合地俯在她肩上,环住她的脖子。 眼看着弓从屋顶掉落。 那把弓,原本裴季昭是想给她寻把好弓来着,但子杳因着不是真的要用,而是出来不做好事,没有收。 她让裴季昭准备了一把普通的弓。 与裴家的弓比自然比不了,但好处是弓上没有标识,贩夫走卒以狩猎为生的猎人都用这种弓。 让人摸不准出处,与裴家更是毫无牵扯。 射一箭到人的牌匾上这种事,子杳并不怕温莫停知道是她做的。 箭是她射的,信是她写的,她就是要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她做的。 下马威,不是只有他会。 既然有夜探周府的胆子,威慑利用她,自然也要接受被人夜访的结果。 这叫礼尚往来。 但她不便在温莫停面前,暴露与裴家过深的牵扯。 无论他是否真的相信她,相信她愿意帮她,认为她相信了他的鬼话。 聪明人从不会全心全意地相信别人,温莫停哪怕是对他的主子估计都留了三分,何况是她这个与他作过对的人。 但她装成个愿意合作的样子便好,温莫停无论信与不信,至少现在都不会和她撕破脸。 最起码表面上还是合作者。 这边,雪鹗刚背着子杳离开,温莫停府上就有了动静。 府里有一个男人跃了出来,脚踩在门匾上,将箭拔了下来。 另外一个人直接向子杳与雪鹗站的方向飞跃而来。 短短五息,他已经站在子杳停留的屋顶上。四处查看。 屋顶上除了有两片歪了的瓦片已经被破坏的脚印,什么都没留下。 他向下看,发现地上有一把弓。 他捡了弓又上屋脊,这个时候子杳人已远去,他刚打算追踪,院子里有人叫他。 他听人说,“主子叫你回来!” 和他一同守卫府邸的侍卫叫他回去。 他又看向子杳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瞬,转身离开,放弃追踪。 回去的时候,温莫停正站在院子里。 他身上披着绿色的大氅,手里拿着雪鹗射出去的那支箭。 他说,“又让人摸到府里来了?” 侍卫递上手中的弓,“这是属下寻来的。” “嗯。”温莫停只是嗯了一声,没有接弓,而是打开了箭上缠着的信,信上只有简单地几个字,“子杳诚心求药。” 箭是谁射来的不言而喻。 再下面,就是药的名字,“求生肌玉骨丸之药,望温公子可以帮忙。公子可于皇后诞辰之时,将药交于子杳。” 温莫停笑了。 诚心求药? 她这哪里像是在求药,这方式语句,可一丝一毫都不像是在“求”药。 还真是蛮横。 而且连时间都定下来了。 温莫停摇了摇头。 他有事情要她在皇后诞辰的时候做,她就给他整了个这么一个幺蛾子。 摆明了是在威胁他。 这信上直接讨药的话已经够蛮横了,可在这之后,还隐藏着一个意思——生肌玉骨丸若是没有,事情我就不做了。 温莫停叹道,“还真是个难搞的家伙。” 杀杀不得,也杀不了。她已经遭过一次刺杀,再来一次,先不论成功与否,那位尚书大人怕是该坐不住了。 裴家也未必会毫无动静。 威逼也不行,这姑娘不似孙希夷一样单纯好糊弄。 只能暂且哄着,等到长亭郡主之事了了再做打算。 他摇摇头,问身边的小侍,“生肌玉骨丸可还有?” 小侍回,“没了,前些时日您给殿下送去了不少,近些时日又用了不少,已经没有了。” 温莫停揉了揉额头,“让人头痛的家伙。” 他没看到,在他叫手下回来之后,那屋顶上又站了个人。 两个人,一名青年和一名少年。 青年手中握枪,少年手中握剑,神色严峻。 青年说,“少爷可放心了?” 少年抹掉因强行动作的上出的冷汗,嘴角扯出一抹笑来,“麻烦秦统领了。”— 子杳被雪鹗背着回了周府。 因为前几日被刺杀的时,她近来出门都要先与周夫人报备,回来后,她先去见了周夫人。 周夫人上下打量她几眼,见她没什么事情才让她回去休息了。 回去之前叮嘱她,“最近无事莫要出门了,过几日皇后诞辰,你选几件好看的衣服。要是没有相中的,就让人量尺寸,重新做两套。” 子杳想说不用。 但皇后诞辰马虎不得,在周夫人温和的目光下,她应下了。 周夫人同她说,“明日去挑选布料,还有绣样,也一同选了。” 子杳点头。 她是家中独女,不会说有了好东西这个哥哥那个妹妹分一分挑一挑的情况发生,那些东西都堆在周夫人的府库里。 哪天想做新衣服了,直接去和周夫人说,过去选就好。 周夫人和子杳说,“明日早些来去选料子。” 子杳说,“好。” 周夫人问她,“想选个什么颜色?” 子杳心中并没有特别喜欢的颜色,只是想起今日裴季昭穿的一身蓝灰色衣裳,明明不出彩的颜色,他穿起来也分外的有灵气。 她说,“蓝灰色。” “蓝灰色?”周夫人道,“那颜色素淡了些。” 第53章 皇后诞辰 第53章 皇后诞辰 皇后寿宴,自然是在宫里。 从皇宫最外的丹凤门入宫后,又走过几个小门。 有太监宫女在前面引路。 皇宫里地上铺着石板,一路平坦,走进里面之后,是青砖铺路,能隐隐地看到御花园了。 再次走在宫墙里面的时候,子杳远远地看着御花园里的花草,微微出神。 这个地方,她前世走过了不知多少遍。 从一无所有的臣女,到孤家寡人的公主,再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长公主。 这条路看似一片坦途,它通往世间最尊贵的人的居所。 可这条路实际上却是血色的。 今日是皇后寿辰,皇后身份不比太后,再尊贵也是后宫女眷。她的寿辰,外臣也不便去内,只请了各家的夫人以及小辈的公子小姐。 实际上,各家的公子来得也不算多。有的夫人带了长子来给皇后贺寿,有的带了家里的幼子,也有如裴夫人一般,只带了一个女儿前来的。 进了含元殿,子杳随着周夫人入座。 含元殿内极为空旷,刚一入宫殿,首先入眼的是金碧辉煌的柱子,柱子通体浑圆,上面细细地雕刻着飞舞的金龙缠绕。 这次寿宴,因为它的主人的缘故不似长亭郡主府那般。没有齐王和澍王先来活跃气氛,整个宴会上的氛围都有些庄重沉寂。 哪怕此刻皇后还没有来。 各家相熟的夫人小姐之间相互打招呼,也是轻声细语的,没人敢在皇宫中喧哗。 这里有许多人子杳都是认识的。其中,一向足不出户的卫家小姐与卫家夫人也来了。 皇后娘娘的宴会,她们推不得,也不能推。 不远处,裴苒和裴夫人过来同周夫人打招呼。 裴苒不耐烦大人之间的应付,她与长辈也说不到一起,在对周夫人行过礼问过好后,就过来同子杳说话。 她性情天真活泼,看到子杳就问她,“你近日做什么去了?也不来找我玩?” 她近日做什么去了? 子杳回想了一下。 她近日去了长亭郡主府。 先是从长亭郡主那借了个人来,用孙希夷做诱饵,把化名李俊逸的温莫停钓了出来。而后又在温莫停的暗庄放了一把火。 还让褚景陈将他的一部分把柄上呈给了皇帝。 将朝堂搅了个天翻地覆。 唯一有些可惜的是,哪怕皇帝震怒,现在也还没查出多少东西来。 这些时日,子杳虽然没有外出,但偶尔褚景陈会以长亭郡主的身份给她来几封信。 向她说一些事情的进展。 这事情其实同为女眷的长亭郡主来做更合适一些,只是她自持长辈,嫌同小辈交代事情太无趣了些,就将这个任务交给了褚景陈。 只偶尔在信的末尾随意地问候她几句。 在褚景陈的信中,他告诉她,皇帝发落了几个臣子。但真正藏得深一些的大鱼,仍旧没有线索。 这样一想,她这些日子做得事还不少。 但这这些她都不能同裴苒说。 她只是说,“前几日的事情,十分过意不去,裴二公子如何了?” “嗐!”裴苒摆手,不在意道,“那有什么过意不去的,又不是你让弓弦崩坏的。” 裴苒这个人十分爽朗,同裴家的其他人一样。 这种事情,若是换了个小气的人,十有八九就要记恨上她了。虽说弓弦崩断,非她所愿,也不是她让弓弦崩断的。可若是她不要射箭,裴季昭也不会受伤。 裴苒却说,“它该断了,哪怕不是你,它也会断,到时候还是会有人受伤。” 裴苒有她自己的想法。 况且,等子杳嫁进裴家,和她就是自家人了。 而且凭借她的猜测,若是那弓弦没有断在裴季昭手上,那八成就会断在裴长卿手上了。 剩下一成是它自己平白无故地断掉,最后那一成就不知道会是哪个倒霉蛋了。 裴怀安的弓虽说摆在那里激励属下,但真正敢动的人没几个,只有裴长卿、裴季昭,和秦默能毫无负担地将它拿起来。 裴苒是对弓不感兴趣,只喜欢她的软鞭。 至于别的人,她父亲的那些手下,就算喜欢,也没有胆子真正去碰,大概也只会趁着晚上偷偷去摸一摸。 这样说来…… 裴苒摸了摸下巴,她二哥是替她大哥挡了一劫。 裴苒还反过来安慰子杳,“你别自责了。” 子杳点点头,虽说她没有裴苒想的那样自责,还是接受了她的安慰,之后又问她,“二公子脸上的伤如何了?” 说起这个,裴苒忽然咬牙切齿起来。 “别理他!他自作自受!”她说,“明知道自己受伤了,还非要去猎狼,最后狼虽然猎回来了,自己还不是也挂了彩了!虽然那弓弦断了,但父亲还真能把他怎么样不成!” 话说得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子杳听着的时候就感觉不对劲了,听她说完后,忽然开口,“裴二公子脸上的伤,是因为猎狼?” 裴苒察觉了不对劲,忽然住口。她有些心虚地看向子杳,眼神闪烁,试探着说,“你,你不知道啊?” “嗯。”子杳垂着眼睫,面上表情未变,声音轻轻的,“他同我说,是走路摔的。” “啊、这……哈、哈哈哈……”裴苒尴尬地干笑了两声。她也知道自己是说错话了,打了个哈哈,直接就想开溜,“那个,那什么……娘娘快要来了,我就先回去了!” 不等子杳说话,她就逃也似的走了。 裴夫人那边还同周夫人说着话呢,见她莫名其妙地跑走了,同周夫人笑骂了一声,“这孩子又做什么去了?和个猴儿一样。” 周夫人笑,“阿苒这孩子活泼得很呢,不像我家阿砚,一天到晚装成个老成的样子,都不像十几岁的姑娘。” 裴夫人说,“阿砚这孩子才好,端庄贤淑。不过,她倒是不似你,想你小时候也像个猴儿一样,看来她还是像周大人多一些。” 周夫人与裴夫人相熟,被她打趣也不生气,还在心里默默吐槽。她怕是不知道那端庄地周大人也会登墙爬树。 她与裴夫人调侃道,“说得好像你以前不猴儿一样,我做什么不是同你一起的。不过阿砚这孩子,我倒希望她活泼一些。” 子杳就静静地听她们说。她们之间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其实有好多都是没有用的废话,你一句我一句的。 她们就这样你一搭我一搭地说了片刻,裴夫人同周夫人告辞了,“开宴的时辰快到了,我先回去了。” 皇后寿宴,周夫人没留她,“好。有空来府里坐坐。” 裴夫人应下。 她走后,周夫人与子杳落座。 她们刚坐下不过片刻,就有太监高声喊道,“皇后娘娘到——” 太监声音尖细,声音传过来后,整个席上就是一静。 或站或坐的姑娘夫人都起身,眼看着皇后入座。 皇后穿着明黄色的礼服,上金线绣凤凰,凤凰尾羽如火焰一般明亮鲜艳。头上带着凤冠,上面坠着金流苏,随着她的每一步走动,都簌簌摇动。 这位皇后生得极美,但不是长亭郡主那种明艳的美。她生得一双柳叶眉,生着一双瑞凤眼,鼻梁高挺,唇珠圆润,是一种高不可攀的威严。不笑的时候让人觉得十分郑重。 周身上下都透着一种端庄气。 “拜见皇后娘娘。” 一众官家女眷行礼,子杳随着她们一同俯身。 皇后威仪地坐在上首,如同身处云端,她身量并不纤细,也不臃肿,语调平淡,却让人觉得不可冒犯。 她云淡风轻道,“起。” 众人起身,双手交叠于腹前,垂着首,没有人敢抬头看她。 她又说,“入座。” 一众夫人小姐以及各家的公子们都垂着头,回到自己的坐席上。 子杳也是。 开宴之前,总要先说几句。皇后开口就点了太傅家,“卫夫人许久未曾入宫来探望本宫了。” 卫家夫人刚落座,就又被唤起,她起身,躬着身子恭敬道,“最近身体不适,不敢入宫唐突了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卫家夫人面貌温和,声音也温和。她今日穿了一身茶白色的衣裙,既不张扬,也不暗淡失色,是十分衬她脾性的颜色。 皇后问她,“身体可好些了?” 卫家夫人继续回道,“好多了,劳烦娘娘记挂。” 子杳看着两个人你来我往。 其实论起亲缘关系来,这位皇后还要叫这位卫夫人一声嫂嫂。她是为老大人的嫡长女,这位卫夫人是卫家长子的嫡妻。 只是她身为皇帝正妻,哪怕见了母亲,也是卫老夫人给她行礼的份,轮不到她给别人行礼。 她的亲生父亲,当朝太傅卫老大人见了她,也得叫她一声娘娘。 嫁入天家,就没有亲情可言了,哪怕是同卫家亲眷说话,也要小心谨慎。 哪怕频繁走动都不可。 卫家之人若是与她走动频繁了,都会引起皇帝的猜疑。 甚至还要刻意疏远,或者是为做一个合格的皇后,给皇帝分忧,猜测着帝王的心思,刻意约束打压,家族子弟不可跋扈,事事避嫌。 第54章 去请齐王来 第54章 去请齐王来 这种宴会大体上都是差不多的,皇后娘娘也没有纠着卫家夫人不放,同她说了几句话,又同其他夫人也说了几句,问候些许。 期间她还同裴夫人说过话,中间提了子杳几句。 她问裴夫人,“夫人还好?” 裴夫人答道,“劳烦娘娘挂念,一切安好。” 卫家与裴家是姻亲,要嫁去裴家的卫家姑娘就是她的亲侄女,是卫夫人的女儿。但皇后总不好在这种场合,直接问出自己的侄女什么时候与你!裴家长公子成亲这种话,就将话题引到了裴季昭身上。 她问裴夫人,“季昭那孩子的婚期可是定了?” 裴夫人答,“还没有。” 皇后就说,“我记得,与季昭那孩子定下婚约的是周家的小丫头。”说着,她的视线就移到了子杳身上。 子杳扣首行礼,回道,“回娘娘,正是臣女。” 皇后脸上露出笑容,微显慈和,“端庄贤淑,季昭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裴夫人道,“娘娘谬赞了。” 皇后与众家夫人随意说了几句,客套话过后,就是歌舞表演了。 让众人观赏。 首先是跳舞。 乐师吹奏乐器,乐声悠扬响起,但子杳没有听过这首曲子,也不知她们要表演些什么。 还有些新奇。 大殿中央,舞女身穿绯色衣裙,在中央甩起水袖。她们围成一个圆圈,中间的舞女容貌柔媚,身如无骨,先是柔柔地仰着头弯下腰去,又悠悠地起来。 而后她脚在地上一点,人轻轻地跳起,水袖轻摆,在半空中散落。 灼灼如桃花。 子杳因家里没有人喜欢看戏,也没人喜欢看舞,故而家里也没养着戏班子和伶人。 她幼年时,还曾经问过周清方,为什么旁人家里都有戏班子和伶人,就她家里没有。 那个时候她正是爱玩的年纪,爱人家家里养着美人的风流倜傥,何况大户人家里养些伶人最正常不过。 皇帝也不会管,甚至他自己都养了无数的乐人。 甚至有些人名义上是养的是唱戏伶人,实际上这人是做什么的都不得而知。 可偏偏她家里没有。 她记得,那个时候周清方和她说的说辞是,太吵了。 还和她说玩物丧志,不要总是想着玩,没事多读些书。 她哪里愿意听。 那个时候,她正是不听话的年纪,周清方管她,她就是不听,还和裴苒偷偷跑去戏班子看,看高兴了还会打赏些银子。 现在想想,以往她没少和裴苒一起调皮捣蛋。 而后,时间真是过去了好久,她也体会到了为什么周清方会说吵。 后来,她不喜欢听戏了,也不喜欢看歌舞了,只觉得那些戏里的恩怨情仇无趣极了。可当安静下来的时候,她的思绪又忍不住开始浮动。 脑袋里全是忘不掉的往事。 血色的,灰暗的,少有开心的。哪怕开始是喜悦,到了后来。也必定会变成一场噩梦。 夜里有时也睡不好。 最后就叫来一戏班子的人,在外面咿咿呀呀地唱,吵闹起来了,也热闹了,不再冷冷清清地没个人气。 子杳出神回想着,前面的舞女已经舞完退下了。 一名貌美宫妃拍了拍手。 正是齐王的生母,陈淑妃。 皇后的诞辰,自然不可能只有宫外的女眷,宫中的后妃自然也要参与。只是像赵贵妃、陈淑妃,这些身份只低皇后一等,也是出身世家的妃子,若是不愿意来,告罪一声也可不来。 澍王的生母赵贵妃就没有来。 不过大部分的宫妃还是会给皇后个面子,非是实在无法外出,都会参加。 此刻,这位坐在皇后下首的陈淑妃,她和齐王生得很像。 她不似皇后一样的端庄打扮,身上穿了一身绛紫色的衣裙,衣裙金绣边,腰上红衣带,头上盘了个凌云髻,额上绘着花钿,脸上扫了一层胭脂,眼尾也涂了胭脂,透着点点绯色。 艳丽柔媚。 她说,“皇后娘娘从哪里找来的舞女,这跳得……真是妙啊。” 这话单听内容,是夸人的好话,但配着陈淑妃语调里的起承转合,怎么都有一种讽刺的意味。 子杳早知道宫中尔虞我诈,但这陈淑妃也有些过于嚣张了。 在皇后的寿诞上下皇后的面子。 但子杳其实又明白她的做法。 她确实是不将皇后放在眼里。 只因为皇后无子。 这位皇后娘娘,虽然出身不低,是当朝太傅的嫡长女,也是尊贵的中宫皇后,皇帝的正妻。 但她多年无所出。 不是怀上了又流掉,不是保胎没保住,而是从未有过孕,莫说皇子,哪怕是公主也没有诞生过。 所以皇后身份虽高,陈淑妃也敢不将她放在眼里。陈淑妃明面上不敢太过放肆,私下里偶尔就会阴阳怪气地挤兑讽刺她。 在这吃人的皇宫中,无子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几乎意味着灭亡。或许对于大多数女人而言,无子都是一件悲哀的事情,被夫家看轻,被人背地里瞧不上,好似除了生孩子,就再没有其他的用处了。 子杳想起了长亭郡主。 以她的身份,尚且不能自由,哪怕她出身尊贵。 这世上,处处是枷锁,无论出身为何,只要生而为人,就活在牢笼里。别人框的,自己框的。 刚被陈淑妃讽刺了,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后也不见动怒,只是云淡风轻地说,“淑妃喜欢,那就赏你了。” 皇后两句话就将她打发了。 再怎么样,她是正妻。 身份上始终压陈淑妃一头。 陈淑妃被她一句话噎住了。但她也不是吃素的,又柔媚着声音道,“妾怎敢夺人所爱,娘娘的乐人,妾不敢僭越。” 皇后瞥了她一眼。 不敢僭越? 这话说得就不像是不敢僭越。 皇后说,“不敢僭越就不要说话。” 她说话不客气,完全不顾及陈淑妃的身份,在宴会之上当面呵斥陈淑妃。 陈淑妃当即就变了脸色。可是她到底只是妃,也最清楚皇帝的脾性。她敢在皇帝面前数落皇后的不是,在背地里说皇后如何地苛待她,但也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放肆。 监察院的那些老东西,可不是好惹的。 陈淑妃只能冷哼了一声,甩着袖子坐下了。 但她放弃了,皇后却不放过她,问她,“近日老四没入宫来吗?” 陈淑妃还有些气不顺,直接答道,“他政务繁忙。” “政务繁忙?”皇后说,“就繁忙至此吗?连他母后的生辰也不前来。” 这话说得就有些重了。 皇后哪怕无子,也是中宫皇后,这话几乎是在公开指责齐王不孝。 虽然以陈淑妃的位分,齐王自小可以养在她的膝下,但见了皇后也得叫一声母后。 这是规矩。 陈淑妃被气得面色发青。不过到底是宫中沉浸多年的人,她一瞬间又恢复得笑晏晏的模样,状似体贴道,“他忙,连我这个生身母亲都没时间探望。” 皇后说,“那他也有些日子没见你了?”皇后面无表情地说着怜惜的话,“那怎么行,来人,去请齐王来。” 陈淑妃一下子站了起来。 她虽然得宠,儿子也出息,但论起沉住气来,因为皇帝明目张胆地宠爱,她远不及皇后。 她说,“站住!不许去!” 子杳看过去。 这位淑妃娘娘生得是真美,她若是男人,这样的美人她也会心生怜惜。只是大概就是得的怜惜太多了,陈淑妃没学会养气的功夫。 其次,子杳其实心中还有一个疑惑。 皇后寿宴并不是小事,其实这场宴会,不应该只有一些官家的夫人小姐以及小辈的公子。 外臣是不可能会参加皇后的寿宴的,但在子杳的记忆里,在前世,皇帝寿宴,皇帝亲临。 除皇帝外,太后也来了,还拍了拍皇后的手,祥和地送了她一个翡翠玉镯。 同时也将被封为北洛公主的子杳收养。 子杳有些不明白,今生为何改变了。 前世,皇帝皇后都到了,几位王爷自然也到场了,今生未曾露面的赵贵妃也来了。那是个温柔如水的女人,但并不孱弱,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皇帝问话她就答,皇帝不问,她也不说话。 不像现在。 皇后叫人去请齐王,陈淑妃又不许,两人相持不下,那听命的太监一时也踟蹰不前。 他有他的思量。 皇后是中宫,可陈淑妃膝下有子,哪怕不算这一重关系,她也是备受皇帝宠爱的淑妃。 就这么一踌躇,太监没动地方。 皇后见自己指使不动这太监,双眉凝气,面似冰霜,对自己身边的太监说,“福贵,你去。” 福贵是皇后身边的大太监。 他模样生得一般,只能说是清秀,只是脸小显得年纪也小。听了皇后命令,她应道,“是。” 福贵拿着皇后给的对牌,像宫外走去。 陈淑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皇后身边的人她插不上手,又不能真差人去拦,那样参她恃宠而骄以下犯上的折子明天就能堆在皇帝的案头。 好歹皇后也是太傅的嫡长女。 要看着福贵去请齐王了,陈淑妃暗自咬牙。 而那个在原地踟蹰的太监,在福贵出来的时候就直接跪倒在地,不断发抖。 皇后说,“今日本宫寿辰,不便见血,你自己去领罚。” 太监不敢争辩,这苦果只能默默咽下去。 甚至还要感念皇后仁慈。 他连头上的冷汗都不敢抹掉,连声应是,心中欲哭无泪。 当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子杳见他咬牙的样子,微微歪头,看这一场闹剧。 第55章 臣请上场 第55章 臣请上场 皇后大概有她的打算。 像她们这种人上人,每走一步,做一件事,都不是会做无用功。 而陈淑妃正是因为了解这一点,才千方百计地想阻止皇后。 只是皇后到底是中宫皇后,除太后外普天之下最尊贵的女人,哪怕皇帝不爱她,也要给她尊容,不让天下人唾骂他是个不顾礼数专宠妃子而冷落皇后的昏庸君王。 而另一边,福贵出去没多久,就将齐王请来了。 与之一同来的,还有澍王。 可能是来得仓促,齐王并没有换一身庄重的衣裳,穿得还只是普通的常服,一身金丝外袍子,头戴紫金冠。 一身璀璨如琉璃。 这身衣服,其实也算贵重了。 他被福贵引着前来,进殿之后,先对皇后行礼,“见过母后。” 他的生母就在一旁,可他要先给一个和他毫无关系的女人行礼,问候了这个女人之后,才能在给他的生身母亲见礼。 给皇后行过礼之后,他又给陈淑妃行礼,“母妃。” 陈淑妃微微站起,眉尖若蹙。 她有些忧虑地看着他,冲着他不准痕迹地摇头,一身嚣张的气焰散了大半。 齐王却对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安心。 这时,皇后说,“起。” 她说话都是平淡的腔调,说话也仿佛是在为他着想,“你近日公务繁忙,都没怎么进宫探望你母妃,你母妃对你甚是思念。” 齐王立刻赔罪,“是儿思虑不周,只顾着公务,没有考虑母妃和母后的心情。” 他让手下给自己倒酒,“儿自罚三杯,就当是给母后和母妃赔罪了。” 他已经拿了酒杯过来。 只是还没等他的手下倒酒,皇后就突然阻止他说,“等等。”她一摆手,身后的福贵端出一壶酒来,“我这里有陛下赐下来的玉酿。” 她一摆手叫来福贵,“给齐王倒上。” 福贵听话端起酒瓶上前,他身旁的小太监则端起了酒杯,恭敬地奉在齐王身前。 齐王看着福贵端过来的酒。 那酒装在白玉酒壶中,酒瓶本身就雕刻得细腻,上面光滑莹润,酒的香气全然都被封存在瓶中。 齐王笑着推辞说,“父皇赐给母后的酒,儿怎么好意思横刀夺爱?” 皇后说,“无碍。” 她没有厚此薄彼,只赏了齐王酒。看向一旁一直等她与齐王说话,默不作声站在一旁的澍王,她说道,“给澍王也倒上。” 福贵说,“奴才遵旨。” 澍王这时才开口说话。 他模样生得温润,性子也不似齐王一样直来直去,而是谦逊温和的。 他一掀衣摆跪在地上,拱手说道,“儿给母后请安,祝母后福寿延绵。” 皇后同样说道,“起。” 澍王起身。 两个小太监两手持着酒杯,一个躬身站在澍王身前,另一个则是站在齐王面前。酒壶中的酒液清亮,从壶口流出,一时酒香四溢。 澍王微微叹道,“当真是好酒。” 齐王立刻就说,“兄长喜欢?那弟弟这杯也孝敬兄长。” “哎?”澍王的语调拐了个弯,他笑着摆摆手,“四弟,君子不夺人所爱。”说罢就等着齐王的酒也满上,拿着他的酒杯一碰。“这杯酒,三哥敬你!” 齐王也笑,“三哥爽快!不过,这杯酒应该是弟弟敬你。” 两人直接一口将酒饮尽。 酒水入肠,皇后心情大悦,脸上带了些笑意,“你兄弟二人感情好就好,陛下也一定圣心慰贴。行了,你们俩入座。” 她大概是真的高兴了,随后又说道,“今日本宫寿辰,与民同乐,来人,倒酒!” 原本是皇帝御赐的美酒,也只有后宫娘娘以及少数几位朝中忠臣才有资格喝。 此刻宴上的夫人小姐以及各家公子们都能一品。 有太监手中拿着酒壶,一一走到各位官家夫人小姐的席位上,一一倒酒。 子杳也得了一杯。 给她倒酒的太监是个陌生的年轻面孔,皮肤白皙,虽说比不上世家公子的仪态,但好在也是模样灵秀。 他倒好酒后,对子杳说,“夫人,小姐,请。” 子杳和周夫人都对他颔首示意。 都说宰相门房三品官。这太监虽然官职不显,很有可能只是个刚入宫没多久的低位太监,但到底是在皇宫当差的人,一般而言若不是宫中的主子,少有人与他们为难。 子杳更是如此。 她比旁人更知道这些人的难缠。 人若是能一辈子在云端,哪怕这些人再恨,也拿人无可奈何,可一旦跌下来了,得罪过人谁可能自己都不记得了,而被得罪过的人却是都牢牢记在心里。 冷宫里疯子多,有几个是因为被废疯的,又有几个是在冷宫里疯的。 看不到希望,还被曾经自己最看不上的人折辱。 前世子杳就厌恶极了那个地方,那里疯子多,不仅仅是没脑子的疯子,还有在这个吃人的地方待久了的疯子。 表面还是人的皮囊,见到主子还能披着一张有礼的皮,实际上内里已经黑透了。 前世,在君文宣登基后,那个地方就不存在了。 子杳一场大火,让那个地方彻底消失了。 这小太监给子杳倒完酒后,就该退下了,结果在子杳拿起酒杯的时候,他明明是弓着身子要退下,手臂却忽然撞了子杳一下。 这按照宫中规矩,已经是犯了错、冒犯了人的,但小太监反而没什么反应,子杳看过去,他仍是若无其事的模样,只是子杳忽然感觉衣袖下下多了样东西。 子杳长睫微颤,但没有别的反应,只是如旧地抿了口酒,不动声色地用袖子遮住那团纸。 她手里握着纸团,看了玉简一眼,对她使了个眼色。 玉简心领神会,微微上前,借着给她倒茶的动作,用身子挡住了周夫人。 玉钗也不动声色地向前挪了半步。 引得子杳都不自主地看了她一眼。 这是长进了。 以往,这丫头眼睛里没事,总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模样,子杳叫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遇见不懂不明白的,会问,但感兴趣的还会仔细了解,不感兴趣的再不懂就算了,不是非要刨根问底的性子。 现在已经会察言观色了,也是不易。 子杳打开了那张纸。 她其实已经猜测到了一些东西。 大抵就是温莫停想在皇后的寿宴上弄出些事情来,而弄出事情来无非就是几个,杀人、放火…… 而让这场宴会变成一场笑料的也很简单。 无外乎拿人的名节做文章。 若是有人在皇后的寿宴上与宫中侍卫偷情,那简直是在皇后的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 但令子杳有些意想不到的,是这个人选。 这个人子杳并不陌生。 不是普通的宫女宫妃,也不是一般的小姐姑娘,而是太傅的嫡孙女,裴长卿的未婚妻。 若是正常发展,那个人还会成为她的未来嫂嫂。 卫家姑娘,卫明珺。 但仔细一想也能明白。 既然是打皇后的脸,那她这个母族的亲侄女出了事,并且是在皇宫里,在她的寿宴上闹出丑事,不仅是在她的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更是将整个卫氏一族都连带着泼了一盆脏水。 真是好狠的计谋。 子杳都不得不佩服温莫停的狠辣与大胆。 他的计策从不是什么复杂难测的,让人难以理解难以想象的,相反,反而都十分的简单,但又叫人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子杳手摩挲着纸片。 她没有急着动,安静地思索破局的办法。 她一开始是打算配合温莫停取得他的信任的,但她没打算真的将卫家姑娘牵扯进来。 这位卫姑娘,是裴长卿的未婚妻,与她是妯娌关系,她们是站在同一方的天然战友。 但若是不做,那前几日假意答应温莫停的事就都等于做了无用功。 她的生肌玉骨丸怕是也讨不到了。 正在子杳凝眉思索时,席上忽然传来齐王的一声叫好。 他拍着手掌说,“不愧是昌瑞伯家的公子,好一手剑法!” 子杳抬头看去。 他说的人,是沈继川。 青年面容如玉,头戴玉冠,长发垂到腰间,穿着身藏蓝色的衣裳,神色温和谦逊。 他手里拿着一把木剑背于身后,“殿下过誉了。” 齐王说,“不过不过,你当得起!” 他像是看到心爱之物便心中大喜的孩子,同皇后说,“母后,我觉得沈公子的剑舞得不错,当赏!” 皇后没有反驳他,点点头说,“那就赏。” 至于赏赐这种事,用不着皇后身边的贴身大太监亲手来做,他只是挥了挥手,就有小内侍捧了东西向沈继川走去。 沈继川对皇后行礼,“臣多谢皇后娘娘。谢齐王殿下。” 谢过之后才接了赏赐过来。 他眼眸晶亮,满满都是得了赏赐的喜悦。 可还没等他从地上起来,忽然有一道声音传来,“娘娘,殿下!” 一劲装少年手中同样拿了把木剑,从坐席中走出来,“娘娘,殿下!” 他先后给皇后和齐王行礼,而后说到,“臣自幼听说,沈大公子才学颇丰,心中敬仰,想与沈大公子切磋一二,请娘娘和殿下准许!” 谁都没想到半路会杀出个程咬金,皇后和齐王对视了一眼。 第56章 在下认输 第56章 在下认输 皇后还没说话,齐王就先开口了,“你当真想与沈公子比试?” 少年说,“是!”话语铿锵有力。 但这不是一个人的事,虽然他有心想要比试,也不能只顾着他的想法。 齐王又问沈继川,“沈大公子可愿意与李公子比试?” 少年正是李识。 在长亭郡主的百花宴上,子杳就见过他。舞剑舞得极为漂亮的小公子,只是这位小公子怕不止是舞剑漂亮。 应该也是幼年开始练的功夫。 童子功。 沈继川一看就是个文人,上次子杳见他时,他被黑衣人追杀的狼狈模样她还记在心里。 这位沈公子怕是只会一些花拳绣腿。 而这位沈公子,沈继川则是不徐不疾、不卑不亢地从跪地的姿势起来,将手中的东西先交递给一旁的小太监代拿,才拱手推辞道,“在下只是花拳绣腿,怕是比不过李公子的武艺。” 他直截了当地承认他技不如人,在比试之前就自行认输了。 他也并不因为自己的认输而觉得耻辱。 身手不相上下而先行认输,是胆小没气魄没胆量,但若明知自己不是对手,还要逞英雄强行上场,那就是蠢了。 认输才是有自知之明。 可李识却不认同,瞧不上他未比先认输的行为,对此死抓着不放,还质问沈继川,“你是不敢了吗?堂堂昌瑞伯府的继承人,连与我对战都不敢了吗?” 沈继川状似迟疑。 他扫了一眼两边宴席上的人,只是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在看他的热闹。昌瑞伯府已经衰落,他虽顶了个昌瑞伯嫡子的名头,但谁都知道,等他继承昌瑞伯府的时候,昌瑞伯府就不是伯府了。 他在人群中扫了一眼,没人肯愿意为他出头,只是视线在与裴苒对上的时候,短暂停留了一下。 于是裴苒看到沈继川满脸为难,双眼里充满了苦涩地看了她一眼。 而后这个人咬牙握拳,手中的木剑拿到身前,竟是要上场的模样。 裴苒当即就坐不住了。 她直接从座位上站起来,为沈继川打抱不平。 裴苒的性子一向风风火火,只是这次尤其不同的是,她还同皇后告了个罪,“娘娘恕罪,裴苒有话要说!” 皇后百无聊赖的敲了敲座椅。她长长的护甲敲在把手上发出细小清脆的声音,只是这声音除了她和身边的宫女太监,没人听得到。 她说,“说。” 裴苒当即虎着一张脸,对李家小公子呵斥道,“李识,你好歹也是习武多年的人了,和一个文弱书生打,你要不要脸?” 她摸向腰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她的鞭子在入宫的时候被收走了,就赤手空拳地走到中央来,“你若是想打架,我来和你打!” 她对着皇后抱拳,“娘娘,我与李公子打。” 李识要与沈继川打之前,齐王都问了沈继川的想法,现在轮到李识了,皇后自然也问了他是如何想的。 裴苒就见到李识恶狠狠地道,“臣愿意!” “好。”皇后见他愿意,也没阻止,因为裴苒是赤手空拳上来的,她还让裴苒选个兵器。 裴苒软鞭用惯了,别的都不习惯,但这里只有木刀和木剑,她就拒绝了。 结果没想到李识那里还不愿意了,他咬牙切齿地说,“既然裴姑娘不用武器,那我也不用了!” 就直接将木剑丢掉了。 裴苒冷笑一声,张狂道,“不用兵器奶奶也能打得你跪地求饶!” 都是少年人,都是少年心性,李识听了这话哪能服气,冷哼一声,“就会说大话!” 他没有率先出手,是裴苒先踏了一步,直接抬腿向他踢过去。 裴苒腿上气力不小,在空中扫过的时候,甚至能听见破空的声音猎猎作响。 李识立刻后退。 在她又一次踢过来的时候,他抬手一挡,两只胳膊夹住了她的腿。 裴苒的力气不小,这一下子震得李识双臂生疼。 而裴苒也没有就此就被他制住,在被他的手臂夹住脚腕的时候,另一条腿在直接地上一点,整个人翻转几圈,让李识不得不放开。 李识放开她后,手臂被震得有些发麻,但裴苒的攻击没有停下。 她又抬起一条腿向下劈来。 她知道自己的劣势,她不是天生的女壮士,如果比蛮力,两个她也不是李识的对手,就利用腿上的力量与李识战斗。 但这期间,李识始终没有进攻,一直都是在防御。 在裴苒又一腿鞭来的时候,李识双臂架在头顶,挡住了这一下子。 裴苒说,“进攻啊!攻击啊!” 她看得出来,李识并未出手,一直在防守。 对于她而言,输并不可怕,她从小到大打过无数架,输过液赢过,她不怕输,于她而言,被人让着赢了才是莫大的耻辱。 而且,她不觉得自己需要让。 她双眼圆瞪,摆了个要进攻的姿势,对李识喊道,“进攻!李识,是男子汉就好好和我打!别让我看不起你!” 李识原本还有些顾忌,被她这两句话也是激出了凶性。 他直接一拳打过去,被裴苒躲开,若是比力气,裴苒可能比不上他一身的硬功,但比灵活,李识又远远不如她。 裴苒躲开之后,直接一个翻身到他身后,双手锁住了他的脖子。 李识顺势下腰,给自己的脖子留出了空隙,趁机抓住了裴苒的手臂。 他的背抵住裴苒,双手用力一搬,直接将裴苒丢了出去。 裴苒整个人横飞出去,在空中灵活地转了一圈才没有摔在身后的柱子上。 她被这一丢丢蒙了,人也打出了真火。 之后的攻击,都十分凌厉又密集,她速度又快上几分,虽说李识力气大,但裴苒鞭腿打在他的身上,也能让他缓上个一瞬两瞬的。 又在他防守的时候锁住了他的一只胳膊,用自己为支点,硬生生地将他甩了出去。 她还做不到像李识一样将整个人都丢出去,但也将他甩出去好远。 李识踉跄着后退。 如果说刚刚他是有意相让,现在则是完全没有机会出手了,整个人都只能被动着防御。 而后裴苒一腿劈下来。 李识下意识地架胳膊挡,被她下劈的力气逼得一条腿都磕在地上。 发出一声闷响,不知道他的膝盖下有没有事。 他膝盖下的石砖还好吗。 一旁的玉钗看得咂咂嘴。 任谁都看得出来,裴苒是打出火气来了,气势越来越猛,根本不给李识反应的机会,让他只能被动防守。 他防守时毫无喘息的机会,而在想要出招的时候,又反被抓住间隙。 玉钗说,“果然生气的女人惹不得。” 子杳没说话,但歪着头,显然是同意她的话。 人火气上来了,有些时候也挺激发潜力的。 裴苒再次一脚踹出去? 李识躲,可他再后退身后就是桌子了,再继续打下去,非得将皇后的宴席破坏掉。 他立刻喊道,“在下认输!裴姑娘,请停手!” 裴苒的腿停在他头顶三寸处。 李识喉结滚动,额上一滴冷汗流下来。 再晚片刻,他就得被一脚踹出去,直接摔进那些食物里去。 想到自己满头油腻腻的食物,然后各种菜弄了满脸,他脸上浮现出后怕的表情。 他干脆利落道,“我输了!我认输!裴姑娘手下留情!在下认输。” 虽然心里还是有些许不情愿,但他技不如人是事实,也不必心里不服气。 裴苒见他认输,直接收回腿冷哼了一声,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比试结束,就要回自己的席位上。 只是回去之前,沈继川叫住了她,“多谢裴姑娘。”他脸上始终挂着笑,让人如沐春风,拱手拜谢道,“若非是裴姑娘,在下怕是要出丑了。” 裴苒不在意地摆手,“没事,别放在心上。” 她不放在心上,但李识经过他们的时候,冲着沈继川冷哼道,“胆小鬼!懦夫!” 裴苒冲他扬了扬拳头。 而后又对沈继川笑笑,就回了席间。 皇后也轻轻拍了拍手,“好一场比试,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齐王与澍王都应和。 只是裴苒回去之后,却被裴夫人冷冰冰地瞪了一眼。 她被瞪得在原地半晌没敢动,缓了一瞬才又坐回去。 皇后宴上,裴夫人也不能张扬,只能小声说,“老实些!再敢胡闹,打断你的腿!” 裴苒不觉得自己错了,低着头不说话。 裴夫人说,“怎么,还不服气?” 裴苒乖乖认错,“没有。” 但她心里还是不服气。她偷偷地挪向子杳,问她,“你也认为我错了吗?” 子杳看着她,没说话。 虽然她没说话,但这样的姿态已经让裴苒心里有了答案,她问子杳,“你也认为他认输是胆怯懦弱吗?” 子杳摇头,“人各有各的选择,有的人明知必输而死战不退,有的人韬光养晦厚积薄发,单是个人选择不同而已。” “只要心是正的,哪一种都无可厚非。” 裴苒不解,“那你为何还……” 子杳摇头。 因为这一切的前提,是心是正的才行。 第57章 击鼓传花 第57章 击鼓传花 一场不算闹剧的比试过后,宴会终于算是步入正轨了。 或者,也不能说是步入正轨,只是勾心斗角的一部分都差不多结束了,皇后说可以开宴了。 桌子上,一个个精致的玉盘被端上来,里面也是一道道精致的菜品。 一开始的瓜果点心被撤下去。 只是还没等开宴,皇后就又说,“这样单吃也没什么意思,我们来玩个游戏如何?” 玩游戏是再正常不过,官家小姐偶尔也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关系好的互相做些游戏。 只是任是谁想玩游戏了,子杳都不信那个人会是皇后。 她如今已经年逾四十。并非是年纪大了,就没有童心了,越活越任性的人多得是,但这个人不包括皇宫里的人。 更不能包括这位执掌凤印多年的皇后。 但她这样说,就没有人能反驳她。 她说,“近日我得了个新玩法,击鼓传花如何。传到谁,谁就要抽签,抽到了就要做相应的事情。” 她脸上带着笑容,温和的模样,“如果做不到,就要罚。一共有两个选择,一罚回答一个问题,二罚喝酒。” 这倒不算是苛刻。 澍王抢先应下,“母后这游戏妙极,您是从哪里学来的?” 皇后笑得端庄,“前几日看话本子,看到了这个有趣的玩法,想着正巧今日是我的寿辰,就拿来大家一起玩一玩。” 澍王说,“原来如此。” 击鼓传花,就是要有人击鼓有人传花才行。 皇后身为中宫,自然不能让她去击鼓,福贵在御花园里采了一株开得极艳的花,奉给皇后。 皇后说,“都要玩,不许偷懒。” 陈淑妃身子微斜,和她唱反调,“妾身体有些不适,怕是不能和娘娘一同玩了。” 皇后说,“不碍事。你若是不能玩,就叫齐王替你好了,到你时由他来便可。” 这几乎就是明目张胆的威胁。 淑妃一听,也不不适了,身子也坐直了,“娘娘,妾虽身体不适,但玩个游戏还是可以的。” 除了在皇帝面前,她总也斗不过她,只能低头认命地去玩游戏。 皇后点点头,说,“开始。” 鼓声想起。 这鼓声敲得没规矩,敲鼓的人也是背对着席间,不知道花传到哪里了。 她猛地一抬手,鼓声停了。 皇后手指指甲敲了敲座椅,饶有兴趣道,“到谁了?” 福贵向下看去,回道,“禀娘娘,在卫姑娘处。” “哦?”皇后手指微点。 是卫明珺卫姑娘。 福贵又递上来一个签筒。 皇后漫不经心地从里面抽出来一根,递给福贵。 福贵看了一眼。 签子上的内容倒是很简单。 福贵朗声说,“请卫姑娘吟诵一首含梅带雪的诗句。” 这题确实不难。梅本就是冬季盛开,更有傲梅凌雪一词,大多数的寒梅冬雪,都是一同出现在诗句中。 她沉吟一瞬便说,“冰雪林中着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 这句诗出自王冕的《白梅》。 皇后说,“好。”她与卫明珺说了几句家常话,“许久没见你了,倒是没有落下课业。” 卫明珺宠辱不惊,端雅沉稳,“谢娘娘夸赞。” 皇后点头,又说,“继续。” 击鼓人又开始击鼓。 他击鼓是看不到前面的,什么时候停完全是他说的算,他自己也不知道花会传给谁。 从一边传过一遍,传到宴席的对面。 到了子杳这一边。 击鼓的时间已经有一段时间未中断了,越是到了后来,就越是有可能,每一次花都传得很快。 到了子杳的时候,子杳刚把花拿起来放在裴苒的桌子上,鼓声就停了。 裴苒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要看就要念到她的名字了。她看着子杳,头摇成的拨浪鼓。 她这个人一向不务正业不爱看书,若是让她吟诗作画,她怕是不如一头直接撞到柱子上。 子杳手微微一顿,没将花放下去。 福贵喊道,“周家周姑娘得花。” 皇后说,“周家阿砚啊。”她晃了晃手里的签筒,从里面抽出来一支。 给了福贵。 福贵顿了一下。 子杳甚至觉得,自己好似在他脸上看出了啼笑皆非的神情。她再看去,福贵仍旧是正经的模样,仿佛刚刚一闪而过的笑只是她的错觉。 她听福贵念道,“请周小姐舞剑。” 子杳也微微惊讶。 这和裴苒倒是相配。 只是裴苒刚刚摇着头,瞪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看她,让她没忍心,自己拿了花,此刻就轮到自己来舞剑了。 真是挖了个坑给自己跳。 她说,“娘娘容禀,子杳才疏学浅,于剑舞上并不擅长,自罚一杯。” 皇后笑,“莫要急,你也可以选择让我问你一个问题。” 子杳脑袋里闪过一个念头,皇后也爱玩笑吗? 只是这话说的,实在是让人不好拒绝,也不敢拒绝。 她没有明确地说不愿意,只是谦逊道,“子杳身上实在是没什么有趣的问题。” 皇后最后还是没为难她,看她略有推拒,就说道,“那好,罚你一杯酒。” 子杳应下,“是。” 皇后赐的酒,其实说是赏是罚都未必。 这种好酒,平日里其实是喝不到的。 她将酒一饮而尽后,继续击鼓传花。 这次子杳是打定主意不再乱接了,花从她这里传给裴苒之后,她理论地将花传给了下一人。 就这样,一轮下来,花再次到了皇后的手中。 皇后没有停留,就将花传了下去。 这次,鼓声停在齐王。 齐王手中拈花,“这次是我。” 说罢,他还从花上扯了个花瓣下来。 皇后调侃他,“老实些,多经过你几次,我这花要秃了。” 齐王说,“母后莫要冤枉我。这花哪能次次传到我这里。” 皇后说,“就你贫嘴。” 倒像是一副母慈子孝的场面。 皇后摇了摇签筒,从里面抽出来一根。 上面赫然几个大字。 福贵拿到竹签的时候面色微变,声音都不如以往,甚至有些干涩。 他几乎是哑着嗓子读出来的这几个字,“觉得父亲有何过失过错。” 齐王一瞬间变了脸色。 第58章 子不言父过 第58章 子不言父过 宴会上,一时间鸦雀无声。 子不言父过这句话于普通人而言,或许只是讲礼仪的一样空话,也可以是一纸规矩,只是对于皇家而言,这不是。 这是铁律。 没有人敢打破的铁律。 皇父皇父,先皇后父。 这世上哪有人敢擅议君王,哪怕这个人是他的亲儿子,也不可以。这不是普通的只是一句话而已,这更代表着一种威权。 齐王先是抄了面色,而后笑着调侃,让自己尽量恢复平静,“这是要我喝酒啊。” 这种事情,哪怕是调侃都不行。 倘若签子上让说的是错处,而自己说了的分明是好的地方,反过来调侃,在皇帝眼里,没准都会被认为,是在反讽。 他若是敢说他父亲过于重视江山社稷,他父亲转过头就会想,他是不是觊觎他的江山,想让他早些放手了。 齐王直接给自己倒了一坛的酒,“母后,儿臣认罚。” 皇后没有反驳。 在威权面前,不得不小心谨慎。 他喝完之后,皇后说,“这签子就莫要放进去了。” 齐王却阻止了她,“母后,不必……” 他想说不必如此。 皇后摇头,她说,“子不言父过,是我思虑不周,没有看这里都有些什么签字。” 齐王被她堵了个哑口无言。 这事牵扯到了皇帝,他们应该都要庆幸,皇帝不在场,否则他当场就得跪下请罪,皇后也落不了好。 他提了一嘴后,也没有非要皇后将竹简放回去。 他喝了酒之后,就道,“儿臣回去了。” 皇后说,“去。” 又开始击鼓传花。 若是停在这里,更惹人猜疑,到了皇帝那里,不知要传成什么样子,不如让这件事就像一个普通的失误一样。过去便好。 这一次,传到了一个姑娘那里。 姑娘模样娇俏,年纪并不大,但并不怯场,从坐席上起来,对皇后行礼,声音脆生生的,“皇后娘娘。” 皇后对她似是眼生,“你是谁家的姑娘?” 姑娘说,“娘娘您没见过我,我姓韩,是韩监察御史家的,韩大人是我伯父。” 子杳听罢,打量她好几眼。 才看出些许熟悉的轮廓来。 前世,她不是这个时候进京的。 因为前世没有子杳的阻止,韩况独子韩礼惨死马下,他唯一的儿子命丧马蹄之下,他这一脉再无子息。 在将裴家处理过后又几年,他接了祖宅那边堂兄的儿子女儿过来,记在族谱之上,过继给他。 这位韩小姐,也不是这时进京的。她进京的时候,已经十几岁了,不是现在脆生生的样子,而是我见犹怜的模样。 她五官张开之后也是个美人,一双杏眼莹莹含泪,不似现在一般,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模样。 皇后问她话,她也敢大着胆子答。 这若是别的普通人家,第一次见皇后,早就吓得不会说话了。 皇后又问她,“在家都做些什么?” 韩姑娘歪着头想了想,“看看书绣绣帕子,偶尔也养些花草。” 皇后对她饶有兴趣的模样,但并没有问她读什么说,而是问道,“养些花草,养些什么花草?” 韩姑娘回道,“就是一些院子里的花草,我也叫不上名字。娘娘喜欢吗?娘娘喜欢,我送您一些。” 子杳听见了笑声。 这声音不大,只是些微,但她听见了。 还有人小声说,“真是小地方来的,没见识,皇后娘娘缺什么?就算喜欢花草也看不上那院子里的野草。” 结果她这边刚说完,皇后就笑着说,“好,改日你进宫给我带来些瞧瞧。” 韩姑娘应下,“好!” 这下没人再敢议论她了,至于刚刚轻声嘲笑她的人,子杳余光看过去,那人脸色有些青白,脸也僵硬住了。 话说完了,皇后才抽了个签子出来。 这签子也是简单,皇后没有递给福贵假手于人,而是直接自己就说了,“背一首诗给我听。” 韩姑娘双手背在身后,走了几步,“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她背了一首曹植的《七步诗》。 皇后一下子愣住了,半晌过后,才问她,“为何要背这首诗,有什么含义吗?” “含义?”韩姑娘摇摇头,“没有。最近在学这首诗,先生说学不会要打手心……” 她单纯的模样让皇后的心微微一动。 只是,心就在这一动过后,又恢复成如铁石一般的冰冷。 她不是小孩子了,她的心早就在皇宫里被锤炼得如同铁石。而这代价,是血与泪换来的。 她摇摇头,对韩姑娘说,“不错,入座。” 韩姑娘行了一礼,“是。” 皇后将签子丢给福贵。 福贵翻开偷偷地看了一眼,才把签子当回签筒。上面写的哪里是随便背一首诗,上面写的是,要写下整篇的《阿房宫赋》。 这难得很,大部分学习里面的学生才接触得到,像韩姑娘这样九岁多的小姑娘,也只是学了一些简单的四书五经以及一些诗词。 还远不到学《阿房宫赋》这样的东西来。 他默不作声。 韩家的小姑娘回去之后,皇后有片刻的出神。但很快又收敛表情,手指在椅子上敲了三下。 一切如旧。 花又停在齐王的面前。 他拿着花,扯下来一片花瓣。这么一会儿,他已经从上面扯下来两片花瓣了,整株花上面也只不过七八片花瓣,他说,“这花不会真呢要被我扯秃了?” 皇后说,“你别祸害我的花了。” 齐王做了个表情,声音拉得长长的,“是!儿臣领命!” 皇后没忍住瞥了他一眼。 伸手去抽签子。 她抽之前,齐王又说了一句话,“母后,你可要给儿臣抽个好签子啊。” 齐王一向没个正行,不想澍王,将自己圈在一个温润君子的壳子里。 皇后笑骂道,“知道了!” 她将签子抽出来。 福贵接过,朗声读道,“请抽此签者自罚三杯。” 齐王眉毛一挑,“母后,这签子是不是有些克我,如果我不照做,直接认输,是不是只要自罚一杯就可以了?” 第59章 卫明珺 第59章 卫明珺 这竹签上的东西也是千奇百怪,什么都有。 除了吟诗舞剑,竟还有让人罚酒的。 只是除了一些爱酒成痴的人,正常人抽到了这个签子,肯定是选直接喝一杯酒。 齐王也笑着同皇后打趣。 皇后目光带着点点笑意,“你今日这运气委实是不怎么好。”说了这一句话后,她又说,“愿赌服输。” 她的姿态透着些随意,随意到显出一种理所当然的感觉来,手一伸一抬,让齐王没了选择。 齐王无奈,只能连喝三杯。 像他这种出身皇族贵公子,幼年起就会跟着皇帝见惯了大场面,酒量也是不差。但三杯酒下肚后,却有些脸红了。 他摇摇头,用手扶着额头,“母后赎罪,我恐怕得出去醒醒酒了。” 皇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长长的袖摆搭在桌子上,“你这酒量见退。” 齐王苦笑,“太久不喝了。” 皇后这次没强留他,“去。” 齐王出去了。 子杳也悄悄地起身,准备离开。 她对这种宴席实在是没什么兴趣。每个人都仿佛带了假面,始终端庄温和,除了一张脸不一样,行为说话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恭敬谨慎。 说话之间也都是带着温和的浅笑。 只是这浅淡的笑容之下,心底的想法究竟是什么,又没有人知晓。 无趣至极。 子杳的目光看向一旁。 卫家的姑娘还坐在原本的位置上。 温莫停要她引卫姑娘出去,实际上她与这位卫家姑娘并不相熟。甚至说前一世她能得了个公主的名头,还与这位卫家姑娘有关。 太傅的嫡亲孙女。 前世,这个裴长卿的未婚妻,与她是同样的命运,在还没有过门的时候,未婚夫就被灭了满门。 但与子杳不同,这个人在裴长卿死去的那一天,随他一同去了。 她用三尺白绫,将自己悬挂在了门梁之上。 若非是这位卫姑娘悬梁自尽,这和亲公主,轮不到子杳。 只是虽说她二人之间渊源颇深,但无论是她还是卫明珺,对彼此都不熟悉。 她甚少外出,连裴苒都与她没见过几面。 子杳正在想着。 她大可以直接去邀请她出来,只是不熟悉的人突然造访,稍显唐突。 不过,似乎是老天都在帮她,卫姑娘先向她走来。 卫明珺穿了身雅致的衣裙,走起路来,裙摆向四周荡开,步步生莲。 她神情淡泊如风,端雅如云。她来之后,先是同周夫人行了一礼,与她招呼过之后,才又对子杳微微行了个礼。 子杳从坐席上起身,回了她一礼。 卫明珺直截了当地说,“我有话同姑娘说,不知姑娘可否前来一叙?” 子杳说,“自无不可。” 她正巧想邀卫明珺出去。 只是,如果只有她们两个人去,温莫停岂不是就如愿了。 子杳冲她颔首过后,转身先同周夫人告诉了一声。 周夫人说,“去,仔细些,莫要冲撞了贵人。” 子杳应下,有转身对裴苒低声说话,声音只能让她二人听到,“我走之后,在后面跟着,小心些,别被察觉。” 裴苒瞪大了眼睛,像是听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满脸不解。 子杳说,“回来再同你解释。”只是她还有些不放心裴苒,就又叮嘱她,“小心些,藏好。跟着的时候,也注意着莫要冲撞了贵人。” 裴苒虽然不解,但本着对子杳的信任,还是点了点头。 她说,“你放心,我会跟好的。” 子杳点头。 她这才随着卫明珺一同离席。 两人也没走太远,毕竟是宫中,不是自家的后花园,一步走错去了不该去的地方,顷刻之间就脑袋搬家了,严重一些还会牵连家人。 两人在一处假山处停了下来。 卫明珺给她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周姑娘。” 子杳后退了一步。 卫明珺这谢谢得太过突兀。她与卫明珺并无往来,二人之间更是没有恩怨。她不知道卫明珺这谢从何来。 卫明珺说,“多谢你劝慰希夷。” 希夷。 孙希夷。 子杳明了了。她确实劝慰过孙希夷,但也不过是短短几句话而已,应当还不至于卫明珺的如此大礼。 卫明珺却和她说,“我都知晓了。” 子杳眸光一动。 但她没有说话。 对于这件事会被人知道这件事,她早有预料。 长亭郡主不是多嘴的人,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强,秘密如果被第二个人知道了就不叫秘密,长亭郡主府那么多人,总有那么一个人,守不住秘密。 但她没说话。 自爆短处的事,她是不会做的。 她不了解卫明珺究竟知晓多少,对那件事了解到什么程度。 只是没想到,卫明珺与孙希夷关系如此密切。 大抵是因为前世这两个人的结果都不好,一个年纪轻轻地被关入家庙,一个豆蔻年华直接一条白绫了结了自己的生命,子杳没有注意过这两个人之间的联系。 卫明珺也是知晓,单凭她几句话,并不能使人信服,直接坦言道,“周姑娘不必对我心怀戒备,我是真心感谢姑娘,若非是姑娘,希夷怕是要在家庙了此残生了。” 她说,“在郡主府的事,是希夷糊涂了。” 她话未点透,但对于明白的人,心中也已经明了。 子杳没再自欺欺人,“顺手而为罢了。” 卫明珺摇头,“是我没有看好她。我明明知道她与那位李郎私相授受,但因为这种事情不好深说,我就放纵她胡来。我总想着,哪怕她不懂事,我看着些,她总不会闹出事情。” 卫明珺说,“若非是你阻止了她,她怕是已经和那李郎流出流言蜚语,声名狼藉了。” 子杳一顿。 她这话的意思,让子杳有些了然。 她并不知晓事情的真相。 她对这件事也只是一知半解,只知道了孙希夷与人私会,只以为孙希夷要与人私奔。 子杳心里更加没有负担了。 其实若论起辈分来,孙希夷应该是比子杳和卫明珺长一个辈分的。只是她年纪轻,性子又单纯,看起来实在是不像个长辈。 子杳本身活了几十载,卫明珺看着也是个沉稳的人,倒是孙希夷这个长辈反而像个小孩子。 她对卫明珺说,“不必多谢,希夷与我也算是朋友了。” 只是…… 子杳垂眸。 她救下孙希夷的事卫明珺都知道了,那么,幕后那人有比她更有力的手段,她应该已经完全暴露了。 第60章 快跑 第60章 快跑 卫明珺谢过子杳之后,子杳走动,不动声色地引着她往与温莫停约定的地方去。 温莫停与她约定的地方并不远,因为是皇宫中,他虽然也费心布局,但到底是戒备森严的天家住所,也不是他随意想在哪布置就能在哪儿布置的。 子杳随着她一同走到御花园里。 一路走走停停,两个人偶尔也说几句话,虽然并不相熟,但刻意结交之下,谈话倒是十分愉快。 说着说着,偶尔话题会到裴苒身上。 她们相交不久,不好交浅言深直接讨论裴家儿郎,那最大的话题就是裴苒了。 卫明珺说,“阿苒今日坐在你旁边?” “是。”子杳也与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她这几日还说没人去同她玩。” 说着子杳就笑了。 裴苒那个人虽说天真烂漫了些,但与她在一起是真的很轻松。 不必想着要努力隐藏自己,也不必担心她哪句话里有别的含义,那个孩子,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但又不是娇纵的性子。 十分难得。 卫明珺也笑,“阿苒她是待不住的性子。日后无事,你们一同来我家里玩。” “阿苒知道了应该会很高兴。”子杳应下,“那就却之不恭了。” 走着走着,已经差不多到了温莫停说的地方。 这地方并不是太偏,毕竟卫明珺也不是傻子,因着她姑姑是皇后的原因,少说她也进过几次宫了,若是被子杳刻意往偏处引,她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就是这样一个不算偏僻的地方,忽然走出来一个男人。 男人模样普通,但十分高大,不像是太监,看起来倒是更像宫中的侍卫。 只是侍卫是不许随意出入后宫的,更不能随意在后宫之中走动。此时他不应该一个人冠冕堂皇地出现在子杳和卫明珺面前。 子杳拉着卫明珺,后退了一步。 子杳凝眉,“你是什么人?” 男人没有说话。 卫明珺也拉着子杳往后退。 这个男人是谁现在对她们而言并不重要,比较重要的是,她们现在处境危险。 周边除了他们三个外空无一人,四周都是空旷的,只有些许花草。 卫明珺拉着子杳,喊了一声,“跑!” 两个人也顾不得仪态了,都提起裙摆跑。 但终究是两个弱不禁风的姑娘,子杳哪怕学了些功夫,短短几日也远看不出效果来。 她们很快就被追上。 那男人在原地脚一踏,一个跟头,就到了两人的前面。 他逐渐逼近。 而且在向前走的时候,他解开了袖口的绑带,同时又解开了腰带。 他仍旧是面无表情,可动作却气得卫明珺脸都红了,“王八蛋!登徒子!” 一向端庄的大家闺秀都骂人了。 只是哪怕骂人,她的话也是毫无杀伤力。 卫明珺说,“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 “知道。”男人始终是面无表情的,他此刻也终于开口愿意说上一句话。 他说,“皇后娘娘的亲侄女。” 卫明珺瞳孔一缩。 她显然已经明白,这人要对付她并不是最终目的,他只是通过她来让皇后蒙羞,让整个卫家蒙羞。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境况之下,她一咬牙,看向了身旁坚硬的石柱。 子杳在她撞过去之前就拉住了她的手,将她扯得一个踉跄,没有撞上柱子。 子杳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别冲动!” 她一向知道卫明珺不怕死,否则她前世也不会一根白绫了结自己。她这白绫了结的不仅仅是她的一条命,她与裴长卿的生死相隔,还有裴家与卫家的联系。 只是也没想到,她这般的烈性。 卫明珺眼睛有些红,身上带着一股坚定的一往无前的气势,“我不能给姑母蒙羞,我不能让卫家蒙羞。” 子杳死死地拉住她,“未必没有转机。” 她不禁感叹,这束缚在人身上的枷锁啊。 明明错的不是卫明珺,明明她才是受到伤害的那一个,可却因她受到的伤害,让一族门庭蒙上耻辱。 子杳看着越走越近的男人,“你要与当朝太傅与尚书大人为敌吗?” 男人冷冷瞥了她一眼,“周姑娘也不必着急,既然来了,在下就一同将事情办了。” 子杳冷哼一声。 果然温莫停那个人就没有信誉可言。 但她却并不焦急。 她看到了假山后所藏的一截裙摆。 那男人不是拖拖拉拉的人,眼看就要逼近,却不曾想到,有人正在等着他呢。 在他经过假山的时候,一块石头砸向了他的脑袋。 他也听到风声,回头去看,只是已经来不及了,被裴苒一石头砸在脑袋上。 血顺着额头流了满脸。 但他没有倒下,反而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大概在温莫停的手下也算个心腹了,武功确实不弱,若不是裴苒先给了他一砖头,怕是她们三个都不是他的对手。 他摇了摇头,人就像没事一样。 裴苒摆出了个戒备的架势,“你们走!” 子杳和卫明珺对视一眼。 子杳没动。 卫明珺也没动。 子杳说,“你不走吗?” 卫明珺说,“你不也没走吗?” 子杳说,“你不怕阿苒打不过他,倒是给卫氏门庭蒙羞?” 卫明珺就笑,有一种生死超脱在外的淡然,“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先不说是作人嫂子的,哪里能丢下救命恩人先跑的道理?” 她说,“一条命而已。” 子杳明白她的打算了。 她这是裴苒不成功,她便成仁。 可裴苒却待不住了,她没有兵器,男人也没有兵器,但一个成年男人,不是李识那种半大小子能比的,裴苒与他斗得不相上下。 她喊子杳和卫明珺,“你们是傻吗?现在不跑干什么呢?还不赶紧跑?” 子杳摇头。 从这里到她们宴会的地方,并不近。若是去救兵,都来不及,裴苒若是挡不住,她们还没等到地方,就会被半路追上。 她忽然从头上拔下来跟簪子。 而后又从衣袖里拿出个胭脂盒来。 今日她也是做了完全的准备的,只是进宫东西不好往里带,她只在胭脂盒里装了一点。 她用簪子涂了些药在簪子上,丢给裴苒,“阿苒,接着。” 男人力气大,身手也不弱,但到底不如裴苒灵活,被她接到了簪子。 第61章 夫人让我来寻你 第61章 夫人让我来寻你 虽然裴苒与那个男人一直都只顾着打架,两个人没有看到子杳在簪子上抹了东西。 但对于赤手空拳和人打的裴苒而言,簪子就是她的武器,她直接拿着簪子向男人刺去。 男人手中也是没有武器,对付两个柔弱女子,他本也不需要武器,只是他断没想到会清凭空跑出来个裴苒,好好的计划被打断了。 他有些恼火。在被拍了一砖头后,额上的鲜血粘在脸上,血污凝固在眼睛周围,视线不甚清晰,又因为凶恶神情,整个人看起来格外恐怖。 他像是被激怒了,一巴掌向裴苒拍过来。 裴苒力气不如他,侧身躲开。 子杳在她身后喊,“阿苒,刺他!” 裴苒抬起胳膊,将簪子刺向男人。 男人自持自己孔武有力,根本就不躲,直接用手去挡,簪子没能捅进他的胸膛,裴苒的胳膊被男人的臂膀牢牢架住,但因为簪子锋利的原因,还是划破了他的手掌。 只是刺破了男人的手掌之后,裴苒就再难寸进。 她用力地下压自己的手臂,两只胳膊架在一起,可还是生生被男人推了起来。 子杳不懂武功,但也看出了她的不敌,喊了一句,“退!阿苒,不要与他硬来!” 她的簪子上是抹了东西的,那个男人坚持不了多久了。 只是她没有说出来。 免得那个男人鱼死网破。 裴苒足下一点,一个翻身越出去很远。 男人抬胳膊,擦脸上的血。 只是凝固的血液并没有被擦掉,反而因为他这样一抹,大半张脸都是血色的。 子杳没有害怕。她前世经历过比这更加险绝的境地。她对裴苒说,“阿苒,拖住他。” 男人笑了,声音嘶哑难听,像是许多年不曾开口的人忽然说话了,“周小姐,我记住你了。” 他面向子杳,身体微微佝偻下来,“主子说的不错,你果然是让人一见难忘的人。” 子杳也说,“能得贵主人夸奖,是我的荣幸,只可惜贵主人非要与我为敌,与我道不同。” 不相为谋。 男人冷哼了一声,抬起右臂,左手横于胸前。 裴苒也在原地喘息片刻后,就一跃而上。她已经很疲惫了,两个人本就不是同年龄段的人,男人比她多了二十年的习武光景,她与他战斗到现在已经筋疲力尽了。 她左手劈砍,右手化拳,几乎要没有力气了,“让你们走你们不走,一会儿…一会儿……就都走不了了。” “啊!”她被男人直接架住双臂,虽然簪子再次建功,在男人手臂上成功划了一道,但她也被丢了出去。 她直接被甩在地上。 震得她浑身都疼。 在男人过来的时候,她又向旁边一躲,躲开了他的脚。 “啊!啊——”她没有放弃,猛地一扑,直接扑到男人的腿上,双腿用力,倒夹住他的腰,一个猛甩。 簪子扎进他的血肉。 男人被摔在地上,他捂住被簪子捅出个窟窿的腰侧,咧了咧嘴,模样十分凶恶。 他摇摇晃晃地,又站了起来。 裴苒也没好到哪里去,她把男人摔出去的同时,把自己也甩飞了,人倒在地上。 她是真的没有力气了。 可男人却不是。 他又从地上站起来了。 裴苒几乎认命,“完蛋。”她此刻倒是放松心情了,死前自娱自乐地对子杳和卫明珺道,“让你们跑你们不跑,怕是要黄泉路上一起做鬼了。” 卫明珺双眉凝紧,“还没有效果吗?” 子杳说,“该到时候了。” 男人跌跌撞撞就就要过去掐裴苒的脖子,子杳冲他说道,“住手!” 男人停手了。 而就在周围所有人都以为她要说什么的时候,男人忽然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裴苒被惊到,缩了缩膝盖。 她看看跪下之后,身子一歪直接躺倒的男人,又看向子杳,“什么情况!” 她说,“阿砚你还会法术呢?” “哪有什么法术?”子杳摇着头走到男人身边,试探性地踢了踢。 男人没反应。 卫明珺这时也走过来,去拉跌坐在地的裴苒。 结果没拉起来。 裴苒说,“不行不行,我没力气了。” 她不想动了,说话也不想说了。 卫明珺也没强求,就让她坐在地上歇着,看着男人对子杳说,“死了?” “没有。”子杳说,“不是毒药,就是些迷药。” 在皇宫里她怎么敢带毒进来。 到时候该有嘴也说不清了。 那高高在上的帝王可不管你用毒药干什么了,是要自保还是要杀人,只会知道你是带了不该带的东西进来。 子杳说,“只是些迷药。” 而且还是检查不出来的迷药。 它会随着人剧烈的运动,而随着血液快速地流遍全身。 这时,裴苒才走过来。 她身上已经脏乱不堪,袖子撕了个口子,裙子更是脏得不成样子。但她又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了,仿佛刚刚那个在地上起不来的人不是她一样。 她对子杳说,“你还有这好东西呢!给我也来点儿!” 卫明珺对她说,“阿苒噤声!” 这迷药也是不该出现在皇宫里的东西,她小声对裴苒说,“此事莫要再提,就当做不知道。” “哦哦,好的我知道了。”裴苒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只是跳脱了些,她还并指发誓,“我保证,我谁都不说,连我爹我都不告诉!” 卫明珺就笑,“没那么严重。” 她问子杳,“该怎么处理?” 子杳说,“既然是娘娘寿辰,自然要上禀娘娘。” 只是如何禀报是个问题。若是大张旗鼓地上报上去,怕是会搅了皇后的寿宴。 这时卫明珺沉吟半晌,对子杳说,“交给我。” 子杳看了她一眼,“好。”她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那就交给卫姐姐了。” 卫明珺是裴长卿的未婚妻,叫她一声姐姐并不过分。 几个人刚达成协议,忽然不远处传来走路声。 几个人都看过去。 是个娃娃脸小侍女。 小侍女像是一路跑来的,说话有些喘,见到子杳就给她行礼,“小姐。” 是雪鹗。 她对子杳说,“您久出不归,夫人不放心,让我来寻你。” 第62章 让她们进来 第62章 让她们进来 今日进宫,宫里高手如云,雪鹗不好再同往常一样隐在暗处,便扮作了周夫人的婢女。 此刻,她来寻子杳,额上还带着汗珠,像是急急忙忙跑过来的,脸上满是红晕。 子杳对裴苒和卫明珺说,“这是我母亲的婢女。” 既然是认识的人,也就没有必要警惕了,卫明珺说,“怕是我们出来太久,周夫人忧心了。我们回。” 子杳点头,“好。” 她们出来的时间确实够久了,该回去了。 而后她又看向不远处倒在地上的男人。 就这样放过他,可是太便宜他了。 她问雪鹗,“你能把他扶起来吗?” 虽说雪鹗武功不错,轻功也高,但到底是个十几岁的姑娘,子杳还是问了一句。 “能的。”雪鹗回了她之后,连理由都编好了,“奴在家要照顾母亲幼弟,在府里劈过柴干过粗活,有一把子力气。” 子杳发话,“带上。” 裴苒也说,“对!把他带上!” 卫明珺在前头回头看了一眼,没说什么。 因为扶着人,雪鹗走得慢,子杳也不知不觉地落后了些。她问雪鹗,“可有错漏?” 雪鹗低声禀报,“刚刚裴小姐来的时候,奴发现有人跟着她,当时时候紧,来不及禀报,奴就擅作主张将人打晕了。” 子杳说,“你做得不错。” 那人若是带了消息回去,她们将会面临更凶险的境地。她又问,“人呢?” 雪鹗说,“让禁卫军的人带走了。”说罢之后,她又想起些什么,“主子不必担忧,我废了他的喉咙,他说不了话了。” 子杳摇头。 她不担心这个。 就算他说了,她也有把握让他说的话变成假话。 何况,人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她若是想要在这风起云涌的京城里做些什么,总是想着藏于幕后也是不现实的。 早晚有一天,她会成为一些人的眼中钉。 就像她在长亭郡主府做的事,有些人应该已经知道了。 子杳说,“不必忧心,回。” 在宫殿外,子杳和裴苒都没有立刻就进去。 裴苒是因为衣服脏得已经不成样子,不适合再出现在宴席上了,子杳则是因为她的婢女还扶着个害人的凶徒。— 大殿。 卫明珺先是若无其事地回了宴席,回到了自己的坐席处。她没有急着和皇后禀报,而是将这一切都与卫夫人说了。 卫夫人道,“那凶徒在何处?” 卫明珺低声回道,“在殿外。” “这次可是欠了裴家一个大人情。”卫夫人叹息一声说,“禀报给娘娘。这是在宫里发生的事,还要娘娘做主。” 但她没有让卫明珺大张旗鼓地禀报,而且说道,“你私下去与娘娘说,如何处置看娘娘。” 今日是皇后的寿宴,她未必愿意当场在这么多的朝臣家眷面前处置凶徒,未必愿意告诉所有人,她的寿宴上出了个歹人,来让她的寿宴成为一场笑话。 但这些不是她们能做主的。 卫明珺也知晓卫夫人的意思,就同她说了一句,“我知晓了。” 她让身边伺候的宫女去给皇后传信。 她是皇后的亲侄女,宫女也知道轻重,虽然未必是什么紧急的事,还是把卫明珺的话带到了。 但她没资格直面皇后,只是把话带给了福贵。 再由福贵禀报给皇后。 皇后听了哦了一声,“明珺那丫头要见我?我记得,她与我一向不亲近。” 嫡亲的姑母与侄女,本应该是最亲近的关系,但因为她皇后的身份,因着她的好父亲的劝告,人人在她面前都要保持距离,以至于她和卫明珺也只是不冷不热的关系。 皇后说,“叫她来。” 卫明珺上前。 她规矩地给皇后行了礼,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经过同她讲了。 不出所料,皇后震怒。 她说,“是都将我这个皇后当成是摆设吗?看来本宫就是脾气太好了!以至于人人都有爬到本宫的头上去!” 卫明珺当即劝道,“娘娘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 皇后在桌子上拍了一下。 这声音不大,但就是因为上位者的威仪,整个宫殿都为之一静。 皇后说,“让周砚和裴苒进来,把那个东西也给我带进来!” 卫明珺明白,皇后这是不打算放过,要在一众朝臣家眷面前处理这件事了。 福贵得了皇后的命令,高声喊道,“周砚、裴苒上殿!带歹人上殿!” 子杳在宫殿外听得清清楚楚。 所有人都向门口看来。 只是周砚没有第一时间同裴苒进去。 皇后传了话,不必雪鹗来扶着那男人了,有太监将人接了过去。 子杳同那太监说,“公公慢走,可否替子杳取一套衣服来?” 那小太监模样生得轻,年纪不大的样子,被子杳这样温和地说话,一时还有些局促,“是、是小奴思虑不周了,奴这就去给姑娘取衣服。” “等一下。”她看着这个听风就是雨的小太监,“不是给我拿,是给裴姑娘拿。时间来不及了,就取件大氅来。” 小太监应道,“是!” 他转身。 他一转身,子杳看到他手腕上有个类似蝎子的东西。 子杳咦了一声,“你手臂上这是……胎记吗?” 小太监立刻捂住了袖子,“脏、脏了姑娘的眼。” 子杳细细看他,“无事,我倒觉得那小东西灵气得很。”她又问道,“是胎记吗?” 小太监说,“是、是胎记。” 子杳说,“莫要自卑,我听说,胎记是前世的印记,有一个人十分挂念你,才在你身上留了个印记,今生发誓要寻到你。” 小太监似乎是受到了安慰,脸上带了笑,身上的局促也退了些,“我倒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 但也是如释重负,像是放下了心中的重负。 他说,“奴才去给姑娘拿衣服。” 子杳点头。 急忙之下,也拿不了什么好衣服,小太监很快就拿了件大氅过来,子杳接过,给裴苒披上。 裴苒说,“阿砚,你真好。” 子杳在她头顶轻轻拍了一下,“走,别让娘娘久等了。” 裴苒说,“好。” 第63章 皇后容禀 第63章 皇后容禀 皇后坐在最上首,她眉头微皱,面色冷肃,周身上下都是一国之母的威仪。 她对一众朝臣家眷说,“今日本宫贺辰,本应是与诸位夫人同乐的日子,本宫也请诸位来宫里来给我贺寿,一同添添喜气。只是总有些人,居心叵测,让本宫吃不成这寿宴,给本宫添堵!” 她愤怒地拍在桌子上。 桌子上摆了酒水,因为她这一拍,酒杯被震倒,酒水洒了她一衣袖。 但她却并不理会。 袖口被酒水洇湿。 而她身后的宫女太监都跪倒在地,头都不敢抬,“娘娘息怒!” 下首的一众夫人小姐也说,“娘娘息怒。” 皇后摆摆手。 她对跪在下面的子杳和裴苒说,“告诉大家,怎么回事。” 在她的身旁,卫明珺想起身过来,同子杳一同陈述。只是还没等她站起来,肩上就被压了一只手。 她抬头,皇后并没有看她,只是神色冰冷地看着下首的男人。男人仍旧晕着,脸上的血污干了,不再是鲜艳的红色,颜色有些深了。 他的旁边子杳安静地站着,对这一切都并不意外。 她虽说不能确定会是这个场面,但这一切都不难理解。 哪怕她们没事,这对于一个姑娘而言,也不是一件好事,也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情。 只通过她和裴苒,将事情交代得清清楚楚,将要为非作歹的人治罪,对皇后而言,同样达到了目的。 并不用牵扯到她的亲侄女,让她们的名声都蒙上一层阴影。 以后别人提起卫明珺的时候,人们心里想的是这是当朝太傅的长房嫡孙女,皇后娘娘的嫡亲侄女,而不是一个在自家姑母寿宴上,差点被欺辱了的女人。 只是…… 子杳垂着眼眸,没有看向皇后。 掌控权势,并不意味着能掌控人心,并不是所有人都会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而有些事情,看似无利,但也并非全然都是坏处。 她相信以卫明珺的聪慧,能够做得到。 上首,皇后身边,卫明珺说,“姑母。” 皇后的一只手搭在卫明珺的肩上,但始终都没有看她,听她叫自己,这才看她一眼,只是说,“莫管。” 卫明珺心中明了,只是仍有些不愿。但她也不好公然反抗皇后,就请求道,“姑母,这也是我的事情。” 皇后回她,“不是你的事情。” 卫明珺执拗道,“是。” 她垂下眼帘,不再执意与皇后对抗。她知道像皇后她们这些人,已经过了最天真的善恶是非分明的时候,能打动她们的,只有利益。 她说,“我知晓姑母是为我好。” 皇后听到她这样说,也没有傻到觉得她是认同自己的话了。 果然,卫明珺说了这句话之后,又接着说,“请姑母听我一言。” 皇后不是偏执、刚愎自用的人,否则单凭她无子这一点,她在皇后的位置上也做不了这么久。旁人与她争位太傅或许不会容许,但卫家并非是只有她一个女儿。 她说,“说。”她的指甲上带着护甲,轻轻地敲击着,“我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个什么来。” 卫明珺吸了口气,开始慢慢陈述,“我知道姑母是不想我名声蒙尘,只是我已许了夫家,名声于我而言只是锦上添花的东西,此乃其一。” 皇后听了这话就知道她还有下文,“其二呢?” 卫明珺继续道,“其二乃是,这次那歹人最终的目的是我,周姑娘与裴姑娘都是受我牵连。” 皇后道,“所以你就觉得这件事你应该参与进去?” “并非如此。”与皇后讲道理,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哪怕这个人是她的亲姑母,有些时候身份加之于人后,原本简单的关系就会变得复杂起来。 卫明珺尽量让自己能够平稳地讲述,“我是他的目的,这件事其他人虽然不知,但周姑娘与裴姑娘却是知晓的,姑母,您可曾想过,如果我不出面,她们心里会如何想?” “我知道!”她知道皇后要反驳她,在皇后开口之前就抢先开口,“我是太傅嫡孙,皇后亲侄,她们明面上不敢记恨我,可她们身后毕竟是裴家与周家。大昭赫赫有名的大将军与一部尚书。” “而且,我与他们日后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哪怕裴苒日后嫁出去了,她也是姓裴的,我与周砚也是要见面的。” “此次我不出面,虽然保全了名节,但却失去了与她们亲近的机会。” 她一叩首,“请姑母定夺!” 皇后久久没说话。 忽然,她叹了口气,“罢了,随你意。”她轻轻吐出几个字,“倒是看不出,你也有些成算了。” “我们明珺,长大了。” 卫明珺向皇后看去。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她忽然觉得,皇后有些悲伤,悲伤里夹杂着一丝死寂,对一切都不在期待的荒芜。 她向皇后行礼,“姑母谬赞。” 皇后咳了一声,“今日之事的来龙去脉,让她们三个给诸位夫人说说。” 子杳抬眸。 卫明珺说服了皇后。 凤位一旁,少女莲步轻移,正慢慢地向下走。 太傅嫡女,做了皇后。 这个太傅的嫡亲孙女,在所有人的眼里,都是未来太子妃的人选。当初她未定亲的时候,几位有夺嫡之心的皇子都抢过与这位姑娘的姻缘。 只是谁都没想到,她被指给了裴长卿。 子杳不知道是什么让这位皇帝对卫家动了杀心,是桃李满天下的太傅,还是貌合神离的皇后。 他当初取皇后是不是不情愿的她不知道,但他的朝堂之所以能够稳定,太傅是功不可没的。皇帝当初谋逆登基,若非有当朝元老,他的皇位也坐不稳。 子杳觉得,他当初娶皇后,大抵还是不情愿的。 明明最初只是一场交易,可到了后来,又觉得当初是被胁迫而不得不为,心中充满了屈辱。 子杳看着卫明珺一步一步地走下来。 这个个性刚烈又聪慧的女子,今生她不会再用一条白绫结束自己的性命,不会再为一场莫须有的罪名陪葬。 子杳看着她走到自己的身边,看着她跪在地上,跪得挺直,“皇后容禀。” 第64章 初绽锋芒 第64章 初绽锋芒 事情的全部经过,都是卫明珺一个人说的,从头到尾,从歹人的预谋与恶行,从子杳受她牵连,从裴苒为救人拼命。 一时殿上哗然。 她没有多说什么。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替卫明珺背这件事。 或许在前世,那个一无所有的北洛公主会忍气吞声,将所有的事背负在自己身上,只为了得到皇后的一个人情。 只是人情这东西哪是那么好得的。 还是皇后的人情。 人情这种东西,不是你帮了忙就能得了,这个东西能不能得到,要看你帮的那个人有没有知恩图报的心。 她若是有与之相匹配的地位,皇后欠她的东西才算人情,若是没有,那就不是人情,一些简单的赏赐就能抹平她忍辱负重背负的一切。 只是现在,她并不打算如同前世一般忍辱负重。 哪怕卫明珺没能劝住皇后,或者她本就打算明哲保身。 她不是北洛公主,她只是一个小小的臣女,可她周氏门庭仍在。 她要小心地走好每一步,但她不能因为胆怯而停滞不前,她不能因为害怕而停下脚步。 她重生就是注定要与命运抗争的,注定与那个人为敌,那人不死,她心不安。 她听着卫明珺阐述一切。 等卫明珺陈述之后,她复又跪下,“禀娘娘,卫姐姐声名受累虽非小事,但若非阿苒及时赶到,我与卫姐姐恐怕危矣。” 皇后静静地看着她,并没有说话。 裴苒的性子虽然活泼,但她不是会谋求功劳的人,在她眼里,皇后的一句夸奖怕是还没有裴怀安奖励她些好玩的更有意思。 她也不会为自己谋求些什么。 子杳知道当时的景象裴苒应该看了个八九不离十,但其他人不知道,她也没打算让裴苒说话,直接自己继续道,“当初阿苒未到之时,卫姐姐已经打算以死明志。” 这种话卫明珺是不会说的。 有些事情就是不能自己说,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叫炫耀求利,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才是真实可靠的。 皇后一听,就再次怒而拍桌,“什么!”她脸色几乎铁青,看向卫明珺,“你怎么不与我说!” 无论是自己的寿宴叫自己的侄女受人欺辱,还是自己的侄女为避免受辱而自尽宫中,都让皇后怒不可遏。 只是现如今,子杳在她愤怒的基础上,又添了一把火而已。 卫明珺说,“娘娘赎罪,我只是不想让您再担心了。” 这种事情注定不能她自己说出来的。 她如何不知晓,柔弱也是一种武器,她若是悲声陈述、涕泪具下更能得到同情,只是她总要顾忌些卫氏的颜面的,不能在皇宫之中直接痛哭流涕。 她敛下了神情。 “怕我担心?”皇后冷哼一声,“若是真怕我担心,就应该如实告诉我。” 卫明珺以头扣地。 皇后问子杳,“还有什么,还有些什么她没有说?” 子杳说,“禀娘娘,没有了。” 剩下的事,需要别人来说。 只是禁卫军并不归属于皇后,禁卫军统领也不是皇后的人,倒在假山后的那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被带到皇后面前。 她看向雪鹗。 雪鹗冲她点头。 子杳虽然没有什么要禀报的了,还是继续说道,“娘娘,此次事情危急,若非是阿苒及时赶到,我与卫姐姐都危险了,子杳斗胆。” 她双手交叠置于地面,以额相触,“子杳斗胆,请娘娘严惩罪犯。” 这时,正巧有一个太监急匆匆地赶进来,俯首在福贵的耳边,对他说了些什么。 福贵神色一变,急步走到皇后身边。 皇后听后,几乎要咬牙切齿。只是她多年的涵养让她神色不变,只是漠然地说了一句,“真是好的很。本宫看这皇宫都要漏成筛子了。” 她看向子杳,“你刚刚说什么?” 子杳说,“恳请娘娘,严惩歹人。” “好!” 按常理这本是不可能答应的事,人犯还要审问盘查,皇宫里一道道酷刑下来,没准能在他嘴里撬出些有用的东西。 但皇后的怒火被一重一重地越激越高。 她直接答应下来。 她与卫明珺虽不亲近,但对于卫明珺是个什么性子再清楚不过,也就没有询问卫明珺的意见,而是直接问子杳,“你要如何处置他?” 这是把选择权交给的子杳。 子杳也想了想。 她见过的刑罚数不胜数,只是无论哪一个都过于血腥,这宴席上的夫人小姐以及没见过血的世家公子哥们,可能见不得。 她说,“子杳以前读过一篇趣事。” 皇后配合她,“什么趣事?” 子杳说,“是周朝的故事了,讲一个贵族的公子,养了许多的奴隶,在宴席的侍候,会将奴隶们放进马场里,让他们跑,而后贵公子与亲朋们骑马拿着弓箭,每射中一人,便得一朵红花,最后得红花多的人获胜。” 她说话的声音轻轻淡淡,“我最初读此事时,觉得贵公子过于残忍,只是如今想起,这方法用在害人的歹人身上最合适不过了。” 这实在是个荒唐的主意。 只是皇后有意震慑,也同意下来,还和福贵说,“去拿箭来。”说完之后,又补了一句,“拿三把来。” 有人也许不会用,但不妨碍备着。 福贵领命去取。 取了东西之后,他一一奉给子杳三人,裴苒拿的侍候毫不犹豫,甚至几乎是半抢过来的。 子杳也没有犹豫。 轮到卫明珺的侍候,她却犹豫了。 她不是没见过血,哪家都打杀过下人,只是她没亲自动过手。 裴苒就说,“姐姐你不忍心,就随便射两箭,不要往他身上射,全当出气了。” 卫明珺猛地握住了弓。 她怎么会不忍心呢。 如果不是裴苒,她不仅性命不保,她拼死护卫的清白也未必能保得住。 恶人做起恶事来,是让人想象不到的。 想象不到,怎么会有人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她拿起了弓。 福贵泼了一盆水在男人脸上。 在此之前,福贵已经叫了侍卫来,此时他醒了,也造不成威胁了。 只是他人虽然醒了,身子还有些麻,人更是没缓过神来。 福贵在他身上狠狠踢了一脚,“还不快跑!” 他看向子杳。 神色从茫然到凶狠。 他想说什么,可一张嘴就连不成调。 他的舌头还麻着。 子杳说,“跑,快跑。” 她拉开了弓。 第65章 当膛一箭 第65章 当膛一箭 男人只是身体还麻木着,但脑袋已经可以正常运转了,左右扫了一眼,看到身前三个姑娘手里拿的弓,登时明白过来。 他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僵直的舌头让他根本无法说话,只能含糊地说几个不清不楚的词。 子杳神色淡淡,自上而下地俯视着男人,“还不跑吗?我让你先跑……” 她歪了歪头,看了一眼周围。 既然要围场射猎,自然不是小小的宫殿里了,皇后特意让人将男人抬到了一处空旷的地方,此刻周围除了团簇的花草丛木,只有几条通往远处的小道。 再周围,围着侍卫。 这是一处高地,可以清楚地看到小道通往的地方。 子杳说,“我让你先跑一盏茶的时间。” 男人深色冰冷地看着她。 他的身体还僵硬着,哪怕给他一炷香的时间,他也走不了多远。 但他并没有因此就自暴自弃,扶着地,撑着身体起来。他半边的身体还是麻的,腿就像抽了筋一样,他一只手扶在大腿上,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子杳弯弓拉箭。 第一箭没射中,射在男人脚下的地上。 子杳的力气不够,箭射不穿地面,只是在射到地上之后又弹起,最终掉了下去。 男人回头看她。 子杳正用箭瞄准。 他张嘴,想说话,结果说出来的也只是些含糊不清的词语。 最后又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瘸着腿继续向前走。 但子杳明白他想说的是什么。她没说话,而且笑,眉眼弯弯,像个十足任性的小姑娘。 裴苒问她,“阿砚,你不是说要给他一盏茶的功夫吗?” 子杳笑,“阿苒,和坏人讲什么道理,讲什么诺言。” 别人有机会要她命的时候,可不会守什么诺言,不会和她讲什么道理,不会因为她的道理就放过她。 裴苒似乎不是十分的理解。 子杳也没强求。 她明白这种感受。 迷惑于对错,纠结于是非,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不知道结果如何,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后悔。 道理都懂了,可就是做不到。 年幼的时候觉得黑就是黑白就是白,等真正长大,才明白,世上并不是非黑即白。 子杳拉开弓箭。 非黑即白的世界没有什么不好,如果可以,她宁愿永远停留在黑白分明的时光里。 只是来不及了,她已经融入黑暗。 子杳的第二箭,射在男人的裤脚。 箭只是擦着她的腿过去,并没有真的伤到他。 她看见,他停顿了一下,而后连回头都没有,直接继续向前走。 裴苒又问她,“阿砚,你是不忍心了吗?” 子杳摇头。 裴苒又问她,“你还射不好吗?” 子杳又摇头。 裴苒问她,“那你为什么……” 这回没有让子杳为她解答。 卫明珺说,“你告诉一个人他马上就要死了,而且还注定逃不过,你觉得在死之前,这个人会怎么样?” 一瞬间的死亡与痛苦固然可怕,但明知死亡的威胁,一把利刃悬在头顶时时不落下,又不知何时会突然落下,才是最折磨人的。 裴苒说,“阿砚在吓他?” 她说,“我也来。” 裴苒的箭术不是子杳能比的,她直接一箭射穿了男人的衣服,箭尖将他的衣服钉在了地里。 男人被扯了一个踉跄。 此时此刻,他就想一个玩物,在靶场上,被几个小姑娘耍得团团转。 卫明珺说,“阿苒好箭术!” 裴苒开心地笑,眉眼弯弯。 卫明珺也拉开了弓。 但她没用过弓箭,手都在抖,裴苒发现了,就放下自己手里的弓箭,握住她的手,“卫姐姐,别紧张。” 她安抚她,“深呼吸。”而后握着她的手,将弓弦拉动。 卫明珺的手是写字画画的手,她第一次拉弓弦,手被勒得生疼。但她没有告诉裴苒,也没有喊停,借着裴苒的力量,将弓拉开。 裴苒说,“这样,瞄准。” 卫明珺第一次射箭,自然不可能瞄得准。 裴苒就问她,“姐姐想射哪里?” 卫明珺说,“射他的的腿。” 她到底还是做不到亲自杀死一个人。 裴苒说,“好。”她就瞄准了男人的腿。 男人在动,但这对她而言不是难事,她开始射箭的侍候射的是飞在半空中的水果,射过葡萄,射过柳叶,此时何况是一个瘸腿男人的一条腿。 她说,“准备好了,卫姐姐,松手。” 卫明珺松手。 羽箭直接破空而去,射穿了男人的腿。 箭头上都是血,男人闷哼一声,直接跪倒在地上,捂着腿闷声哀嚎。 血染红了他的裤子。 卫明珺看着这一切。 不知为何,她此时眼角发酸。她忽然很想哭,想在一个没人的地方,放声痛哭一场。 卫明珺咬牙,声音不自觉地有些哽咽低哑。她深吸了口气,“阿苒,射她的另一条腿。” 裴苒也不问她用不着代劳,握着她的手,射穿了男人另一条腿。 卫明珺又说,“他的胳膊。” 男人已经没力气跑了,只能倒在地上哀嚎,到了后来,他连叫也不叫了,只是躺在地上看她们,他侧着头,眼神森寒而阴冷,配着毫无表情的脸,似乎是要将她们记住,黄泉路上,要死死地记住她们。 卫明珺放下了箭。 无论对于她还是裴苒,都还没能到亲手杀人的程度。 像裴怀安与裴长卿,征战沙场多年,手上不可能毫无血腥。只是子杳忽然有些好奇了,裴季昭的手有没有染过血。 他是少年小将,也上过战场,但从去到回来也还只是原本的官职,性子也没多大的改变,子杳也摸不准他在战场上有没有杀过人。 她虽然谋算人心,但不是武功绝顶的高手,也不是大理寺卿,还没有一眼就能看出一个人有没有沾染过鲜血的能力。 尤其是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王朝。 她拉开弓。 此时,她已经可以自己拉开弓箭,裴季昭不在她的身边,但她想起了那个少年是如何交她弯弓搭箭的。 她轻轻吐了一口气,按着当时他说过的方法,瞄准躺在石砖上的男人。 他身下都是血,血水蜿蜒流淌,在他的脚边行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水坑。 子杳一箭射出。 射在他的胸口。 男人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子杳,仿佛要把她刻进灵魂里。 第66章 我不怕 第66章 我不怕 子杳并不害怕。 她手里染的鲜血不少了。 扶持君文宣登基,走的本就是一条荆棘路。她有很多路可以走,在不必和亲之后,她也有很多选择。 青灯古佛长伴一生也好,在太后身边侍奉一世也罢,或者在合适的年纪,找一个不好不坏的男人,草草一生。 可她不愿意。 这样的一生,让她觉得十分的无趣。 且不甘心。 可能是年幼的时候周清方对她过于纵容,让她学不会委曲求全,哪怕是要蛰伏,也只能是一时。 她做不到居于人下。 看似端庄大气的北洛公主,实际上就是一个霸道且傲慢的女人,宁可搅得天下天翻地覆,也要求一个畅快。 一箭射出去之后,她不知道男人是否还活着。 离得太远,只能看到他不动了,一双眼死死地盯着子杳的方向。 裴苒忽然捂住了她的眼睛,“阿砚。” 子杳说,“我没事。” 不得不承认,裴苒对她真的很好。她告诉裴苒,让她偷偷跟来,她就真的跟来,没有多问为什么,也没有和别人多说些什么。 无论是以她单纯的心思根本就想不到也好,还是纯然的信任她。 遇到危险了,裴苒明明可以先走。可她却非要和人殊死搏斗。最后打不过了,也不是说要自己逃跑,而是让她们都赶紧跑。 子杳并非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只是这样的人真的太少太少了,少到她一生也只遇到过两个。 是她的幸运。 她不是不知道裴苒对她的依赖与信重,只是她却始终觉着与裴苒隔了一层。她的心外面像是包裹了一层石头皮,怎么也捂不热了。 她甚至想和裴苒说,不必对她这样好。 只是最终,这一切都只化作一句,“我没事。” 裴苒握住了她的手。 那双手不向以前一样,暖得像个太阳,而是凉的从指尖到手心,都是凉的。 还沁着些冷汗。 子杳拍了拍她的头。 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害怕。 “没事的。”她说,“阿苒,他是坏人,我们是好人,邪不胜正。” 裴苒看着子杳。 她是真的有些吓到了。 她是第一次亲眼看到有人惨死在她面前,眼睛里甚至带了些脆弱的仓皇,看着子杳的眼睛,想从她的眼中得到肯定。 子杳点头。 裴苒笑了,眼睛有些湿润,“对,邪不胜正!” 子杳将手里的弓箭丢了。 这是她送给温莫停的第二件礼物。 这次事情失败,也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样的理由来搪塞她。 说好的合作者,结果就在背后捅了她一刀。 插曲过后,皇后的寿宴还要继续。 周夫人神色中含了些忧虑,她看到子杳用弓箭射死了男人,脸上是明显的担忧与不赞同,但等到子杳回来时,回到她身边坐下,她却什么都没有说,而是拉住子杳的手,同她一起坐下。 周夫人说,“吓到了?” 子杳摇头,“还好。有阿苒保护,我倒是没事,只是阿苒大概有些吓到了。” 而且这被吓到的绝大部分原因,还是在她。 周夫人拍拍她的手,“回去先好好休息,阿苒的人情,先放一放,过几日再去裴府拜见。” 子杳说,“好。”她低眉顺眼,“一切听从母亲安排。” 皇后的寿宴继续,子杳安安静静地给自己倒了杯酒。 要么说这些大人物厉害,刚刚经历一场闹剧,就能若无其事地继续原本的事情,仿佛刚刚没有人要欺辱来皇宫的小姐,子杳也没有在一众命妇面前,一箭将歹人直接射了个透心凉。 倒是齐王给她敬了一杯酒,还朗声笑道,“周姑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若非姑娘已有婚约,本王都想求娶姑娘做我的正妃了。” “殿下说笑了。” 子杳起身答话。 今日过后,恐怕周家子杳在别人眼里,是个胆大包天不知礼数的姑娘了,大概也就是裴家这样的武将世家,若是一般礼教分明的家族,怕是第二天就能上门退婚。 而且所有的错处,全然都是她的。 至于裴家会不会退婚,子杳还是有些把握。 若是裴怀安没在书房里发现圣旨,事情究竟如何还当真不好说,只是圣旨的事情可比她一个未过门的儿媳妇的名声重要多了。 子杳说,“子杳被歹人所害,一时心中惊惧非常,做了有违礼数的事。” 齐王说,“哪里,母后亲自下令让你自行处置,哪里是有违礼数。” 子杳道,“承蒙皇后娘娘不弃,让子杳讨回冤屈,是子杳之幸。” 她说话像一团棉花。虽然对于齐王的每个问题都答了,但说出来的话又没什么用,似乎什么都说了,又似乎什么都没说。 齐王也不再与她纠缠。 夹了菜。 子杳的目光在他夹起的食物上,眸光一凝。 她前世学了不少药理。 不是如何治病救人的药理,而是专学的食物如何配用如何相克,如何的杀人于无形。 齐王的桌子上,有超过两样不能与酒同食。 齐王是皇子,是王爷,身边少不了名医,贴身的侍从也少不了懂食物懂药理的,只是这两种都不常见,甚至有几种极为难寻,若非子杳后来收集药书,在古籍上看到过,也不知晓。 这还只是她看到的。 毕竟药草植株,做成食物后模样变了,子杳也只能认出两种模样变化不大的出来。 怪不得皇后今日非要叫齐王过来。 怪不得,今日贵妃没有来。 只是她没说话。 温莫停若是有心与她做做样子,她倒是不吝赐教,提醒提醒他。 只是刚闹了不愉快,她没兴致给自己添堵。 一场宴席就这样过去。 宴席散后,卫明珺被皇后留下了,裴苒倒是有些疲惫的模样,人不是十分的精神。 她与子杳一同走,裴夫人与周夫人说着话。 走到宫门口的时候,她们都遇见了一个预料之外的人。 是沈继川。 他正等在宫门口,看样子是专门在等裴苒。 看到裴苒后,他上前行礼,“今日宴会,多谢裴姑娘解围。” 今日事多,又是死里逃生又是诛杀凶手的,裴苒早就将他那点事抛于脑后了。她摆摆手,“没事,不必放在心上。” 沈继川却道,“怎能如此。裴姑娘一对我有救命之恩,又对我多方照料,沈某又怎能做背弃恩意的白眼狼。” 裴苒说,“好。”她其实有些累了,“沈公子的谢我接下来,只是现在我有些累了。” 她说话都慢吞吞的了。 沈继川忙道,“那就不打扰姑娘了。姑娘注意身体。” 裴苒点头。 她上了马车。 她身后,沈继川一直在看着她。 日后,迟早有一天,再给他赏赐的,是皇后身边的大太监,而不是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小黄门。 第67章 阿玉和颂雅 第67章 阿玉和颂雅 子杳回府没多久,就听齐王府里传了太医。 只是他是吃了不能同吃的食物从而身体不适,并没有中毒的表现,太医能不能探出来她并不知晓,毕竟这种手段还是极为隐秘的。 只是今夜的皇城注定一夜无眠,齐王府的兵荒马乱牵动着多少人的心。 与此同时,皇宫。 齐王府中兵荒马乱,皇宫中也是静悄悄一片,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发出声息,生怕惹来这宫里的主子不快。 而有一座宫殿却是特别的。 这里虽算不上静悄悄的,也谈不上压抑,但里面所有的下人都被清退,只有两名女子在。 一个穿着纱裙,不是白日里一袭华贵的宫装,头发也随意地披着。 另一名女子更是简单的着装,头发也没有全部束起,而是一半束了个少女的发髻,一半散着。 她生得一副十分温柔的模样,眉如远黛,眼如秋水,嘴角微微上提,生来就是一副笑模样。 她手里拿着巾帕,轻声道,“姐姐今日,兵行险招了。” “我没有办法。”皇后褪去了一身的华丽衣装,人不似宴席上那般的冰冷与高高在上,此时的她似乎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也会无力。 她坐在素衣女子身旁,揉着额头,“阿玉,我没有办法。” 她说,“今日发生的事情你应该也都清楚了。那个小畜生,那个小畜生已经迫不及待地让我身败名裂,拉我卫家下台了,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 素衣女子凑近皇后,帮她揉着额角。 皇后顺势躺在她的腿上,闭着眼睛,一只手放在眉心。 她似是烦恼得很,“朝堂上的东西你应该也知晓了,皇帝身在其中,不知道那东西是谁的,你我却再了解不过。” 这才是她不打算放任齐王的初衷。 任谁都没想到,这个看似大大咧咧不守礼法的皇子,已经聚集了那么多的手下。 “他的手确实伸得太长了。”而且最重要的是,尾巴没有收干净。 他再能耐又如何,这天下还是皇帝的,皇帝一日不死,他们这些皇子手中的权力就都不稳当。 皇帝一句话,他们经年努力烟消云散。 素衣女子又说,“姐姐今日应该让我同去的。” “不行。”在素衣女子面前,皇后始终都是平常人模样,没有一丝一毫的威仪,两个人像是再熟悉与了解不过了,也从未对她厉过颜色。 唯独这件事,她一步不退,“你不能去。” 她做的什么事,她自己清楚。谋害当朝皇子,哪怕她已经做足了功夫,也足够地小心,但世上从来就没有一定能成的事,也没有不会泄露的秘密。 这件事情是她做的,她一个人做的,哪怕出错了,也是她一个人扛。 皇后说,“只是没想到那小畜生将徽儿也叫去了。” 素衣女子的手微微一顿。 她敛下眼睫,垂着眼帘轻声道,“若非姐姐没有子嗣,哪里轮得到他。” 皇后冷哼一声,“子嗣?他哪里肯让我生下有卫家血脉的皇子,他在登基之初已经受够了我卫家掣肘。我卫家的珺儿,应当是太子妃的人选才是,可你看他给珺儿指了一桩什么婚事。” “姐姐莫忧。”素衣女子宽慰,“这对珺儿而言,也是件好事。虽然做不得太子妃,没有锦绣繁华的身份,但裴家一门清正,自有祖训不得纳妾,比这皇宫尔虞我诈不是要好得多。” 皇后没与她争执,顿了一下,轻声说,“这倒也是。” 裴家是武将世家,族上也同样显赫,出现过妾室为亲子谋夺家产而谋害子息的事情。 那一代裴家血脉几乎断绝。 只有一个不务正业的纨绔少爷因为常年远游活了下来,最后不情不愿地继承了家业。 他在外面风流成性,虽不掌权,但背后有家族撑腰,旁人还是要敬他三分,每日在外十分的逍遥快活。 回了京城后,规矩处处限制,他过得不痛快,便一怒之下给儿孙留下规矩,子孙不得纳妾。 皇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点着手指。 裴家确实不错。 这皇宫啊,她早就厌恶透了,不进这个泥潭,自然是好的。 她看着灯火通明的宫殿,叹息一声说,“还是裴家姐姐有先见之明,早早地自由自在了。” “姐姐!”素衣女子打断她,“噤声。” 这是个禁忌。 皇后说,“莫慌。他不会知道的。” 素衣女子笑,“是我太小题大做了。”这个时候,那个人可不会有时间关心她们在做什么,就跟着感叹,“不过我也十分好奇,如果是裴家姐姐,她会怎么做。” 皇后说,“她是关不住的鸟儿,是应当自由翱翔的海东青。” “如果是她的话。”皇后笑,像是想起了什么趣事,“她大概会拆了这座皇宫。” “二十年前,我讨厌她,讨厌她处处压了我一头。如今我也是不如她。” 那个真正勇敢的女子。 “怎会。”素衣女子轻轻地给她按揉,“颂雅姐姐莫要自谦。” 皇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坐起身子,“那个死了的侍卫调查得怎么样了?” 刚一起来,皇后的头发有些乱,素衣女子就拿了梳子慢慢地给她梳,“已经让下面人去查了,大概明日就能有消息。” “那个活的呢?” “还在审。”— 子杳收到了卫明珺的书信。 为感谢她,卫明珺还邀她一同出去,还与她提,也邀了裴苒。 子杳没有急着回帖子,而是将东西折了丢给玉钗,对着眼前的男人说,“温公子似乎是有夜探人家府邸的爱好?” 对面的年轻男人一身夜行衣,脸上带笑,“比不得姑娘,喜欢将箭射到人家的门槛上。” 子杳就说,“那也比不得公子,让人执行命令的时候,对于目标。还会捎带上一个。” 温莫停知晓,她这是打算清算了,笑得越发温柔。 他说,“是底下人不懂事,我是让他连着卫明珺的侍女一同不要放过,没想到他错认了人,竟将周姑娘也算在内了。” 撒谎。 子杳当时已经表明身份,那人就是要在解决卫明珺的时候,将她一起解决了。 当时因为说的话较为隐秘,她们身边都没有带婢女,只是她们两个人在宫里走。 毕竟任谁也想不到,有人敢光天化日地在皇宫里直接对朝臣女眷动手。 子杳说,“倒是温公子。” 子杳拿着笔在桌前的纸上随意画着,“温公子的手倒是长得很。” 在宫里都安插了人手。 那个地方并不算偏,能调走所有的人,让那个时间段没有人经过,没有人发现这一切,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而且还能调动宫中侍卫。 温莫停就笑,眼睛眯起,活像只狐狸,“姑娘过誉了。” 第68章 与虎谋皮 第68章 与虎谋皮 子杳没兴趣和他一直在这绕来绕去,直截了当地问,“事情我给公子办了,公子答应我的东西呢?” 温莫停道,“什么东西?” 子杳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温莫停蓦地后退了一步。 原本他几乎是半倚在子杳的书桌上,若不是她的桌子足够宽,两个人几乎没有多少距离,而他被子杳看了一眼后,竟硬生生地后退了一步。 那双眼并不如何地冰冷,甚至都没有瞪他,只是再平常不过地看了他一眼。 可他在那一瞬间却觉得,那不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应该有的眼神,明明并不锋利,却让人无端胆寒。 一瞬间的心悸过去之后,温莫停打了个哈哈,“周姑娘莫要生气,在下只是与姑娘开个玩笑。” 他将东西从衣襟里掏了出来,是一个白色瓷瓶。 他将东西给子杳,“这就是生肌玉骨丸。” 他说,“这东西虽说不能肉死人生白骨,但药效确实不虚,只要受的伤不是被整个地砍下了胳膊腿,用它不敢说是无恙,但一定不会缺胳膊断腿。” 子杳接过。 他说的是事实。 生肌玉骨丸就是有这样的奇效,这东西又一向是百医谷的东西,极少外流,多少人趋之若鹜却仍旧求不得一颗。 而且求得之后,不能带走,必须在百医谷门人的视线中直接用掉。 曾经有人千方百计想带走一颗成药,只是最后无不身中剧毒。 百医谷门人武功不强,但轻功卓绝。医需用药,毒也需用药,某种程度而言,医毒相通,大部分医者也都懂些毒理。 只要不是一门心思就钻研着如何害人的,毒者也会些简单的药理。 还有许多是医毒双绝。 百医谷,就连皇帝都对那个地方心动过,而且百医谷不止有生肌玉骨丸,还有其他灵药。只是百医谷并未犯律,岭南又山川崎岖兵卒难以通行,皇帝最后也只能叹息一句。 子杳接过温莫停递过来的瓷瓶后,将里面的药都倒了出来,洒了一桌子。 温莫停说,“这药不易练成,一次只出十颗,这十颗我都送与姑娘,算是给姑娘的赔礼。” 子杳用手点了点,随意拿了一颗给温莫停。 温莫停说,“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子杳看他。 十几岁的少女模样秀丽,神情寡淡,但眼睛微微有些眯起,一派的闲适淡然。 她说,“子杳想看看温公子的诚意。” 温莫停看了她半晌。 而后道,“姑娘这瓶药脏了,我给姑娘换一瓶。” 子杳说,“不用了。” 既然脏了,她就直接一扫,将所有的药丸都扫在地上。 还说,“既然脏了,子杳就代为处理了,还望温公子莫要怪罪。” 温莫停笑容越发温和,“温某不敢。” 他从衣袖里又拿出一瓶药来。 子杳将药丸都倒在桌子上,药丸散乱,分不清哪个是上面的,哪个是下面的。 她随意拿了一颗,“公子请。” 这次温莫停没有犹豫,直接拿来就吞下去,吃了之后还说,“真是暴殄天物,温某身上无伤,真是可惜了。” 子杳说,“公子觉得可惜?”她上下打量了温莫停几眼,“我帮公子开两个口子?” “这就不必了。”温莫停一甩头发,“温某东西已经送到,这就要告辞了。” 子杳说,“这就走了?”她拿起一旁的杯子,拿起杯盖轻轻推了推,低着头说,“明日卫姑娘约我出门,公子没有什么打算?” 温莫停摇头,“明日周姑娘会友,温某就不打扰姑娘雅兴了。” 昨日经历了一遭,这位卫姑娘身边怕是少不了人护卫了。 子杳送客,“那子杳不送。” 温莫停一拱手,“告辞。” 温莫停走后,子杳叫了雪鹗出来。她将手里的药倒出来两颗,剩下得交给雪鹗,“你脚程快,去把这东西给裴二公子送去。” 雪鹗接过,有些迟疑,“奴走了,小姐这里……” 子杳说,“无妨。这是在周府。” 前世,裴苒和裴季昭之所以能顺利逃脱,少不了她父亲的帮忙。 而且秦默也说过,这周府护卫森严。 那么,她做的这一切,外人眼里和醺与人无怨的尚书大人,她的父亲,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子杳没多说什么,就让雪鹗去送东西。 雪鹗刚将东西收起,子杳又问她,“你的轻功,比起温莫停如何?” 雪鹗说,“若是单纯的追人,我不是他的对手,但若是他想对您不利,我挡得住他。” 子杳点头,“去。” 雪鹗走后,子杳将刚刚乱画的画收起来。 玉钗问她,“您在想什么?” 子杳没回话。 她在想,如果温莫停真的没给她带东西来,她要不要把他留下。 她如何不知晓与温莫停合作是与虎谋皮,一着不慎就会被反噬。只是温莫停需要她这个中间人,若不能一击即中就不能与她撕破脸皮。 她恰巧也需要他。 不过,看温莫停还有心思夜探她周府,他家那位主子应该是没什么事了。 就是不知道他会借着这次机会查出些什么来。 现在想这些都没有意义,她对玉钗说,“将这些药都收了。” 玉钗不解,“这些不都是假的吗,为什么还要收啊?” 真是个转不过来的傻丫头。 子杳说,“你给你的敌人送东西,你觉得他会怀疑你吗?” 玉钗说,“那肯定的啊,毕竟是敌人。” “那他一定会怎么样?” 玉钗想了想,“一定会让试药?”就像子杳刚刚做的那样。只是她还是不明白,“那他为何不吃?” 子杳没给她解释,倒是玉简先明白过来,“最上面的那一颗是真的。” 子杳点头。 论脑子,还是玉简脑子更好一些。 玉钗还是不解,“那小姐,如果你拿的那个,就恰好是真的呢?” 这样的可能性很低,但并不是没有。 子杳说,“这药丸长得都一样,他未必能分的出来。而且,就算他是制药的人,能分得出来,我就不能给他吃第二颗吗。” 玉钗这才亮着眼睛,一手握成拳头,在掌心一砸,“小姐好聪明。” 子杳说,“莫说漂亮话了,捡东西。” 这里面,应该还有一颗是真的。 剩下的应该都是毒药。 只是,温莫停出手的东西,即便是毒药也未必是什么下等货色,日后未必没用。 她说,“都收着。” 哪一日找个厉害的医者看一看。 第69章 游船 第69章 游船 天色微明。 子杳早早就起了,这一夜她总是在做梦,梦到裴季昭的逃亡,梦到裴家的灭门,梦到父母手上带着镣铐渐行渐远。 到了后来,又越发地混乱,温莫停那张脸,齐王澍王横尸疆野。 裴季昭拉着她的手跑,他不是少年时的模样,已经长成了挺拔的青年,但是沉默寡言的,除了握着她的手一直没送来外,一点都看不出曾经的影子。 他受了很重的伤,血水将黑色的外袍都打湿了,黑色盖过了血的颜色看不出来,子杳一摸就能摸到一手的血水。 她问裴季昭怎么样了,裴季昭也不回答,就只是拉着她向前跑。 可到后来他跑不动了,子杳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竟想将他扛起来。 他那么大的一个大男人,她哪里扛得动,五次三番地摔倒之后,她最终一只手揽着他的腰,一只手撑着他的胸膛,将他撑起来。 裴季昭已经是半昏的状态了。 子杳带着他向前跑,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前面是一条河。 周边寂静,枯萎被风垂得低垂着头,河水流逝着,四周如同寒秋一般一片凄清。 她看到河的对岸坐了个人。 只是河上起了雾,她看不清。 再之后,她猛地从梦中醒来。 梦里的许多事她记不清了,只记得了裴季昭。其他的都是些模模糊糊的印象。 她慢慢地回忆。 听老人讲,梦到的东西忘了就忘了,不能硬是去记。 可模模糊糊地,她总感觉有什么蒙上了一层雾,心中不安定。 在收到褚景陈给她的信时,她终于想起来了。 对面的人看不清模样,但看身量,似乎是个成年男人。 子杳在玉钗的服侍下起来,接过她递过来的信。 心中的疑惑也得到了解答。 昨日皇后的寿宴,子杳想了许久也想不明白皇后给齐王食用了相克之物的意义。 费尽心力地安排寿宴,再将人请到,以传花鼓的名义灌酒,只是让他病倒,并不能了结他的性命,这种行为委实是大费周章又没有什么用。 除了让齐王身体不舒服一些。 比起说是算计,几乎更能说是出气。 直到现在,她终于知道了皇后的目的。 皇帝有心让他的儿子去查褚景陈递上去的罪证。 皇子一众皇子,可担大任的不多。大皇子早夭,二皇子一心山水书画,三皇子和四皇子日月争辉,剩下的皇子,不能说是难堪大用,但都普普通通。 没什么出彩的地方。 所以最大的争斗还是在三皇子与四皇子身上。 行贿朝臣中,京中官员不多,毕竟是天子脚下,更多则是在太原府。 皇帝心中如何想子杳不清楚,那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他除了多疑这一显着特点,其余的心思并不好猜。 他有没有怀疑齐王,子杳也不清楚。 但确实有很大的可能。皇帝会让齐王去查这件事情。 无论是试探,还是真的要他去查证。 这才是皇后给齐王下药的目的。 只是如此一来,除了齐王,就只剩下澍王了。 子杳托腮。 她是要逐个击破。 还是要让水更混一些才好? 子杳今日换了一身苦竹色的衣裙,腰上是浅粉色束腰,下摆外有一层罩纱,头上带了个带着脆生生铃响的铃铛簪子。 玉钗说,“小姐今日的打扮……” 子杳看她,“不好看?” 她也很久没有做如此活泼的打扮了。 玉钗摇头,“没有,只是觉得这样才像小姐,才更像一个小姑娘。” 子杳哂笑。— 卫明珺今日约了子杳泛舟,她去的时候,裴苒已经到了。 裴苒今日换了身利落打扮,看到子杳后跳起来同她挥手,“阿砚!阿砚!这里!” 引得路人都向她看去。 也没人说些什么,只是看看就走了。 子杳走过去。 裴苒牵住她的手,上来就几个问题如爆竹一样都蹦出来,“阿砚,你怎么样?还好吗?昨日的事可有吓到?” 子杳摇头,“我没事。” 裴苒同她说,“你不知道,你昨天发生的事,我二哥听了之后心焦得不行,立刻就要来见你,只是天色太晚,被父亲呵斥了回去。” 子杳想不到还有这样一层,昨日她让雪鹗给裴季昭送药过去,他并没有话给她。 她没继续这个话题,“二公子的伤怎么样了?” “还那样呗。”裴苒有些感叹,“府医说,可能要留疤了。” 子杳看了眼湖水。 里面清晰地倒映出她和裴苒的面容。 她想起裴季昭飞扬洒脱的样子,又想起他脸上染血的模样。 应该不会。 温家的生肌玉骨丸,若是还能留下疤痕,那温家百医之首的名头就可以掀掉了。 子杳与裴苒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卫明珺才姗姗来迟。 其实,这下帖子的人是卫明珺,她应该是最早到的人才是。 她上来赔罪,“我来晚了。”她声音亲和温柔,举止端庄,含而不露,“今日出门的时候碰到了两个乞丐打架,才来得晚了些。” 乞丐打架? 裴苒倒是急不可耐地问她有没有事,卫明珺摇头,“没事,我在马车上,没有出来。” 可她看起来并不像是一点事都没有的样子,子杳瞥见,她的马车车辕上分明有红色的痕迹。 子杳心里一瞬间就有了答案。 卫明珺身边多了侍卫看顾,温莫停没有机会再下手,就只能用这样的手段威慑。 有时候子杳甚至觉得温莫停精明奸诈的同时,也像个想不大的孩子。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被他用到极致,但凡是稍有不顺心的事,就不让别人好过。 如果不是褚景陈留了他一半的把柄,现在她同温莫停应该是你死我活的地步了。 凭他的性子,也断不会放过郡主府。 卫明珺是大家闺秀,与裴苒一样的活泼性子不同,哪怕是受了些惊吓,她答应前来赴宴,便也来了。 她在侍女的搀扶下上了小船。 船上摇摇摆摆,湖早就被卫家的人封了此时湖面上只有她们一只小船,周围跟着侍卫的莲蓬船。 裴苒将手放进水里,“好凉!” 卫明珺擦净她的手,“春日里本就是乍暖还寒的时候,仔细莫要着凉。” 裴苒自无不应。 第70章 这东西您不能给陛下 第70章 这东西您不能给陛下 船正行着,子杳三人忽然听见打骂声。 她们都望过去。 是几个小乞丐在打中间的那一个。 可能是一早的事情给卫明珺留下了阴影,她让划船的侍卫将船划回岸边,上了岸,走过去对小乞丐道,“住手!” 小乞丐显然没这样近距离地见过卫明珺这样如云如玉的人,一时都停了手。 更是被她身边的侍卫吓到,全都畏畏缩缩地站着,手脚都不知如何放,头更是要缩进肩膀里了。 卫明珺问他们,“你们为何打人?” 小乞丐们面面相觑,没有人回话。 卫明珺又开口,“说,不说话我送你们去见官。” 卫明珺平日里都是温和端庄的性子,只是她也是被家族精心培养起来,日后做当家主母的人,此时板起脸来,身上的气势还是有那么几分唬人的。 少女神色清冷,眉目微凝,硬生生地吓得人不敢说话。 其中一个乞丐大着胆子磕巴道,“是、是我们老大让我们打他的。” 市井中的事大小姐不了解,但有人的地方拉帮结伙也不奇怪,卫明珺就问,“你们老大为何让你们打他?” 小乞丐不敢抬头,“是、是因为我们老大手下的人犯了错。” 卫明珺一指被打的那个小乞丐,“是他?” “不、不是他……” 卫明珺的眉毛都要凝起,“既然不是他犯了错,那你们为何要打他?” 大抵是看不下去那小乞丐问一句答一句,还始终答不到点子上,他旁边的另一个小乞丐开口说话了,“这个人叫小五,我们堂里,犯错的人叫小七。小七贪了底下孝敬上来的东西,没有按规矩上交。这事被我们堂里知道了,老大就叫小七自己将东西都还回来将功折罪。” 小乞丐顿了顿,似乎是在组织语言,“结果,他!”他指向那个被打了一顿倒在地上、名叫小五的孩子,“他自作主张将小七的东西都搜走交了上来,导致老大只能将小七处置了。” 卫明珺还是没有松开眉头,“犯了错,难道不应当受到处置吗?” “应该。”小乞丐回答她,“可是一来,老大已经下了命令,他这样做岂不是多事。二来……”小乞丐偷偷摸摸道,“小七是老大的亲戚。” 他自认为小声地说,“小七是老大在外面的私生子,只是不能认回来,因为这次的事,老大还不得不把他处置了,将他赶出堂口。” “老大都恨死他了。”他踢了地上趴着的小乞丐一脚,“你说,这样的人,该不该打!” 卫明珺半晌没说话。 既然是别人堂里的事,她也没什么好参与的必要。 但到底是心存怜悯,她丢了一锭银子给小乞丐,“好好养伤,日后莫要多事了。” 只是在她转身要走的时候,忽然脚步停下了。 她的手微微颤动,额上莫名地淌下一滴汗来。 她甚至来不及和子杳裴苒告别,直接冲着侍卫疾声喊道,“回府!” “不对!”她说,“进宫!” 可等上了马车之后,她又看了一眼天色,再次改道,“回府,先去见父亲!” 卫明珺始终都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哪怕刚刚出府的时候,有乞丐一头撞在她的车辕上,撞得头破血流,她也没有失去理智。 侍卫没见过她如此焦急的模样,也都乱了阵脚,前去牵马,“走!” 这时,卫明珺又想到什么,将他帘子掀开,“将那几个人一同带上!” 可一看,哪里还有小乞丐的影子了。 他们早就趁乱,跑得干干净净的了。 卫明珺一见,也只能无奈放弃,现在不是找他们的时候。她才想起来同子杳和裴苒告罪,“阿苒,阿砚,我还有事,怕是不能和你们继续游船,改日我定赔罪。” 裴苒知道她是有急事,虽然有些遗憾,但没有介意,“没事。姐姐记得下次和我们一起玩。” 卫明珺看着她没心没肺的样子,笑了笑。 如果能和她一样就好了。 子杳对这一切却并不意外,“姐姐既然有急事,就先行离开,阿苒我会看顾。” 卫明珺对她一点头。 她坐着马车急急回府。 裴苒看着小船叹息,“好好的游湖,没有了。” 子杳说,“哪里没有了?”她走到船上,“上来!” 裴苒上去。她是习武之人,平衡好,在摇摇摆摆的小船上站也站得住。但她干站着,看着船说,“我们怎么玩,就这样呆着?” 子杳说,“坐下。” 裴苒坐下。 子杳拿起木浆,缓缓划起来。 “哎?”裴苒惊讶地看着她,“阿砚,你会划船?” “会一些。”她前世差点被人丢进河里,后来就会了划船,也会了游水。 只是裴苒显然不了解,满眼的好奇,“阿砚,阿砚你让我玩一会儿好不好?” 子杳将船桨递给她。 这船说划也好划,说不好划,也不好划,不会的人就只能在水里转圈。 于是子杳就欣赏她在水里画圈。 转了几圈,还是转不好,裴苒生气地一丢船桨,“不玩了!不好玩!” 只是她没用好力,这样一弄,船因为她的摇晃,直接翻了过来。 子杳只感觉忽然之间,人就被罩住了,整个人都被拍进了水里。 而后她刚抓着船沿要起来,就听见一道落水声。 再之后,腰就被人揽住。— 卫府。 卫明珺急急忙忙地回了府,府中的下人没见过她这个样子,都愣了一下才给她行礼。卫明珺一路跑到前院,“父亲!” 卫大人看到她,楞了一下,“这是怎么了?” 他是太傅长子。 太傅年长,没事几乎已经不怎么上朝了,只是偶有重要的事,他才去朝会上听一听。 大部分都是他的长子去。 太傅长子卫大人今年四十有余,刚下了朝,身上的官服还没来得及换,正捋着下巴上的胡子看自己写的什么。 卫明珺没解释,“您是否与陛下提了让澍王殿下去太原府查案?” “你说这件事啊。”卫大人并未瞒着卫明珺,否则现在也轮不到她来示警,“还没来得及,你看我的奏章写得怎么样?” 卫明珺直接将东西抽走,“这东西您不能给陛下。” 第71章 我给你的药呢 第71章 我给你的药呢 “小姐!小姐!” 暗边,两个人的丫鬟没被带着一同上船,看到自家主子落水了都十分焦急,但他们离湖中心甚远,也不会水,只能看着干着急。 玉钗更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掀起袖子就要跳下去。 这时,忽然噗通一声声响传来。 玉钗与玉简看到一抹青衣率先跳了下去。 初春的水,仍是冰寒刺骨,子杳被翻了船扣了一下子,她躲得及时,倒是没被砸到,但整个人都被扣到了水底。 她并非不会水,刚刚扶住船身,想浮出水面,腰就被一只有力的胳膊揽住。 与冰冷的湖水不同,那人身上传来的温度是温暖的、滚烫的。 “阿砚!” 水下不好说话,声音也是含糊不清的,少年叫了她一声后,就带着她向上游。 子杳被他抱着破水而出。 是裴季昭。 子杳也不知他是躲在哪里了,看到她也不露个面,也不出来同她打一声招呼,直到她落水了他才出现在她面前。 另一边,在子杳浮起来的时候,哗的一声,裴苒也从水里露了头。她吐了口口水,呸了一声,一抹脸,将眼睛上的水抹掉。 头发已经湿哒哒地乱成一团不能看了。 裴季昭问她,“你没事?” 裴苒猛地摇头,来了个疯狗甩水。头发被她甩得更乱了,耳朵里有水她听声音也不真切,对自己的声音也把握不好,高喊道,“我没事!” 似乎是怕裴季昭听不清,还用更大的声音喊了一句,“你们上去,不用管我!” 裴季昭见她中气十足的样子,没管她,带着子杳往岸上游。 子杳也抹了一把脸。 她也会水,但两个人在水里扑腾若是没有默契,还不如一个人游,子杳也就顺着力老实待着,并没有同裴季昭一同扑腾着向前游。 到了岸边,裴季昭刚想同裴苒一样甩头,结果想起子杳还在他旁边看着,一下子顿住,不再理会湿哒哒的头发和脸,把子杳抱上岸,将她放下。 两个人身上都湿透了,脚下积了个小水洼。 明明春寒料峭,但裴季昭却一点不觉得冷,甚至觉得有些脸热,将子杳放下后,自觉地背过身去。 子杳瞥见他通红的耳垂。 可能是被水浸的,他的眼尾也洇着一抹胭脂色。 其实不止是子杳身上湿了,衣服贴在身上,裴季昭的衣服也都湿透了,湖水顺着衣服滴答滴答地往下淌。 细看不到什么,但大体轮廓却是清楚的。少年身姿虽消瘦但肩膀挺拔,腰肢虽细却有力量。 她看裴季昭恨不得把眼睛贴到地上的模样,没忍住一抿嘴。 春日的风尚且有些冷,裴苒上了岸,她看着虽是个玲珑女子,但身强体壮的什么事都没有。 倒是子杳,打了个喷嚏。 正赶上玉钗在子杳被裴季昭抱着向岸边游时,就去马车里拿了衣裳。 玉简也拿了一件给裴苒披上。 裴苒身边不好带着侍女,她什么也没准备,更是没有备用的衣服。 她看起来倒是生龙活虎,一点事情都没有,玉钗拿衣服的同时,玉简还是想着给她拿了一件。 裴苒觉得自己用不上,但没有拒绝,高高兴兴地披上了,“多谢啊!” 玉简摇头。 玉钗则急急忙忙地到子杳旁边,“小姐换身衣服,别着凉了。” 子杳还没说话,而且用一个喷嚏回答了她。 裴季昭也顾不得许多了,直接转过来,扯了玉钗递过来的衣服,给子杳披上。 玉钗说,“哎!里面的湿衣服要换下来!” 否则外面的干衣服一会儿也会被打湿。 裴季昭说,“不必。”少年小将原本整日都是笑模样,笑起来像一轮朝阳,此刻严肃着脸,倒别有几分说一不二的沉稳。 他将手贴在子杳背上,“阿砚,失礼了。” 子杳就感觉到一股热流。 热死顺着后背流向四肢百骸,不过短短一会儿,她不仅不热了,还觉得自己的身上有用不完的力气。 她身上的衣服也干了。 只是衣服干是干了,但被水浸过的痕迹仍在,皱巴巴的,还有几片树叶子。 但也已经好很多了。 裴季昭看她衣服干透了,才将手收走。 子杳也不打喷嚏了。 她看向裴季昭。 少年的身上还湿着,额头上还往下淌着水,脸上的伤没有好,被水一泡,更是可怕了。 他仿佛是察觉到了一眼看的是哪里,一转头,想把带有伤痕的脸遮住,却被子杳强行掰住下巴,掰了过来。 生肌玉骨丸虽说是好药,但也不是神药,不能让他的伤一夜之间就好全了。但怎么说也是百医谷的名药,总应该能看到些效果。 裴季昭的脸上却是丝毫不见好转,一侧甚至出现了恶化的征兆。 她没有问他是怎么回事,先用帕子将上面的水渍擦干。 他的伤口看上去十分可怕,子杳也不敢用力,就只能一点点地沾。 一时周围都安静极了。 主子做事,玉钗玉简没说话打扰,裴苒更是向后躲了些,一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子杳和裴季昭。 安静得裴季昭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他一侧头,“我没事。” “有事有事。”裴苒才不理会裴季昭瞪她的眼神,同子杳告状,“他脸上的伤不易好,疼得晚上都睡不好,大半夜地在院子里舞剑练功。” 子杳没想到他的伤这样严重,就听裴苒继续说,“他的伤是狼爪子抓的,当初府医都说,伤口若是再长一些,他这眼睛就废了。” 裴季昭忍无可忍,“闭嘴!” 但他这个二哥一点威严都没有,裴苒冲他吐舌头。 裴季昭皱眉瞪了她一眼,和子杳说,“阿砚,我没事。” 子杳没纠结他的伤重不重的问题,而是凝眉问他,“我给你的药,你没有用?” 若是用了,不至于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裴季昭说,“用、用了。” 他的回答是肯定的,但语气却不怎么肯定,而是磕磕巴巴的,眼神也有些发虚。 子杳上上下下地打量他。 直看得他几乎要全盘交代了,子杳才说,“你随我来。” 裴季昭说,“去哪里?” 子杳说,“周府。” 第72章 不许再往外送了 第72章 不许再往外送了 一处无人经过的小巷里。 身手灵便的姑娘从墙上跳下。她一身黑衣黑靴,脸上蒙着布巾,看不清容貌。 她刚一下去,身边就被几个小乞丐围起来了。 小乞丐向她伸手讨钱,“我们表现得不错。” 姑娘说,“不错。”她从衣襟里掏了银子出来,却没有立刻就给乞丐,而是说,“我交代的事,可记清了?” 乞丐连忙点头哈腰,“记清了记清了。”他声音脆生生的,“这次之后,回我们的地方,分散开乞讨,不再到这边来。” 姑娘点头。 她将银子给乞丐,在他们要一哄而散的时候最后警告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们应该清楚得很,天子脚下,行差踏错就万劫不复。你们也应该知道,富贵险中求,既然敢做这件事,更应该知道后果。” “你们若是不仔细,日后被人查出来是你们的事,可未必能查的到我。” 小乞丐们连忙点头,“知道了,知道了!我们知道了!” 这才做鸟兽散。 姑娘用脚扫了扫,地下连个脚印都不曾留下,她在墙上一点,人就消失在墙头。— 周府。 到子杳的家中,裴季昭多少还有些拘谨,抻了抻被他用内力烘得半干的衣服,衣服还是有些贴身,“伯父伯母在吗?” 子杳斜睨了他一眼,“怎么,你还想去拜访他们?” 裴季昭一时无话。 按规矩,他确实应该去拜访周清方与周夫人的,但他此刻这衣衫凌乱的样子,前去拜访有些失礼。 子杳说,“行了,随我来。” 裴季昭应了一声,几乎要同手同脚。 裴苒没忍住骂了一句,“呆子!” 裴苒没带裴季昭去自己的闺房,怎么说也没有带男人去闺房的道理,但她的院子倒是足够大,她带裴季昭去了自己的书房。 进门是一架翠玉屏风,屏风上山峦层叠起伏,再往里走,是子杳的书桌。 书桌再里面,仍是一面屏风。这面屏风也是风景图,是翠绿的草原,天空上些许飞翔的鸟儿,几只小雀。 进去之后,裴苒倒是闲适,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但裴季昭局促得几乎要手脚不知往哪里放了。 子杳让玉钗拿了件衣服来。 裴苒的衣服干透了,但拿一件是拿,拿两件也是拿,就让玉简直接拿了两套衣服过来。 拿给裴苒的是子杳自己的衣服,她们俩身量差不多。裴苒较同龄的女孩子高挑许多,但因为年纪比子杳小,两个人的身量倒是差不多了。 但裴季昭的衣服就有些麻烦了。 子杳这里没有男人的衣服,总不能给他拿件自己的衣服,给他拿下人的衣服也不好。 最终将周清方的旧衣取了一件给他。 给子杳烘干衣服时,他内力用了大半,轮到自己时,只能烘个半干,否则子杳就不给他取衣服了。 裴苒先去了屏风里换衣服,而后裴季昭进去。 屏风里面,是一张矮榻。因为只是临时小憩的地方,不似闺阁一般样样齐全,只是一张矮榻,上面有着铺盖,一角还有随意放着的两本书。 裴季昭只是匆匆瞥了一眼,就赶忙换衣服。 裴季昭正是长个子的年纪,身高还比不上周清方,但周清方也不胖,反而有些消瘦,故而裴季昭穿起来也没有那么的不合身。 他将衣袖理了理,从屏风后出来。 子杳倒是第一次见他穿长袖大袍的衣服。 以往,裴季昭都是一身干净利落的劲装居多,偶尔穿常服,但很少穿这种大袖衣服。 这样看起来,也是个如玉公子。 衣服也换好了,子杳也该说正事了。 她对裴季昭说,“我给你的药,你没有用。”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裴季昭直接被她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张了张嘴,几次后,不再辩解,直接道,“是。” 子杳皱眉,“为什么?” 裴季昭说,“因为那是生肌玉骨丸。” 多少人求都求不得的灵药。 这东西,如果用在军中,比用在他脸上的作用要大得多。他这只不过一张脸而已,只是看上去不大好看了,但对他的生活倒是没什么影响。 可用在军中不同。 这样的灵药,用在军中,会减少多少伤亡。 在雪鹗将要给他送来的时候,他几乎想都没想想,直接就去找了裴怀安。 裴怀安也没问他药是哪里来的。 子杳问裴季昭,“为何?那些药你留着,难道能生小药崽子不成?” 裴季昭说,“也许……能。” 子杳皱眉,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你是想让人分析出它的药方?” 裴季昭如实道,“是。这药如果能在军中使用,要比用在我脸上有用得多。” 子杳笑,但脸上的笑没什么温度,反而有些浅淡的嘲讽,“天真。” 他都能想到的事,裴怀安会想不到? 皇帝会想不到? 当初裴怀安不是没想过办法,但他没有办法弄到百医谷的药。 而皇帝,他对这药方也是垂涎三尺。只是他大概也明白,这药若是得了药方,必定要用于军中。 军中由裴怀安掌管。 对裴怀安的忌惮,让他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利益。 百医谷的药方没那么好解出来。 子杳看着裴季昭,“那你的脸一辈子就这样了,不后悔?” 女子爱美,但男人又哪里就不在乎自己的容貌呢。 裴季昭的神情还是有些低落的,他不想被子杳看到他现在这张脸,但他的回答确实不迟疑的,“不后悔。” 与将士们的性命比起来,他的脸一文不值。 子杳摇头,冲玉简摆手。 玉简明了她的意思,迟疑地看了子杳一眼。 子杳点头。 玉简这才取了东西过来。 是昨日,子杳留了的两颗药丸。 她一共就留了两颗,还有一颗混在毒药里分不出来。 她将这两颗给裴季昭,“这个不许往外送了。我给你的那瓶里面有八颗药丸,够他们研究的了,如果还是研究不出来,那就是破不出方子来。” 她双眼盯着裴季昭,“这两颗不许往外送。” 裴季昭哪里还敢反驳,点头,“我不送了。” 第73章 天真到可恨 第73章 天真到可恨 这两颗药,几乎算得上是仅剩的药丸了。虽然温莫停那里应该还有,但那一向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若不是这次的动作怕把子杳惹恼了,才不会给她药。 再从他手里拿药,可是不容易。 子杳将一颗药丸装进瓷瓶里,另一颗直接碾碎,盛在一个小碗里。 这药的一个神奇之处就是,可以外用也可以服下。 子杳用手沾着药粉,一点点地涂在他的伤口上。 他伤口本就因为用药不好,就有些要生脓疮了,又在水里一泡,可能是模样可怕。 子杳说,“你这张脸,若不好好养着,仔细日后讨不到媳妇。” 裴季昭却是一怔,说,“阿砚……会嫌弃我吗?” 子杳一默。 面前的这个男人,是她的未婚夫,以后若是不出变故,他们会结为夫妻,相互扶持一生。 子杳说,“不嫌弃。” 容貌这种东西,于她而言没有什么用。 红颜枯骨,美也好丑也罢,一副皮囊而已,无用的皮囊再美也不过百日红花。 她将药轻轻地擦在裴季昭脸上。 少女的指尖柔嫩,裴季昭的伤口被水泡过,现在是又疼又胀,感觉脸都要裂开了一样。可在被轻轻抚摸过后,又觉得似乎也没那么疼了。 “阿砚。”他握住了她垂下的衣摆。 子杳一顿,“疼了?” 裴季昭摇头。 一颗药丸其实不算小,涂了伤口之后,还剩下一大半,子杳让玉钗拿了个盒子装起来,“一日涂两次,那颗也留着涂,不要吃了,让府医看着给你开些药。” 两颗药,吃起来也就能吃上两次,还不如直接外用,省得再化脓生疮。 裴季昭说,“我知道了。” 他将玉钗递过来的药装进衣襟里。 一时屋子里静了下来。 裴季昭好似要说些什么,子杳没理,裴季昭站了半晌,还是开口了。 “昨日……你在皇宫里……” 子杳侧头看他。 裴季昭说,“你……杀人了?” 子杳毫无顾忌地点头,一双眼里坦坦荡荡。她没有说话,脸上却显然三个字——怎么了? 裴季昭头微微垂下,轻声说,“以后……不要杀人了。” 子杳没说话。 不知为何,她心里涌出一股巨大的怒气。 她说,“你知道皇宫里发生的一切?” 声音不自觉里已经带了些质问。 她讨厌这种不分青红皂白的约束。 裴季昭说,“我知道。”他想解释,“我知道当时很危险,但是……但是……杀人不好。” 他犹豫了几次,才磕磕绊绊地说出来最后四个字。 子杳直接冷笑一声。 杀人不好? 她哪里能不知道杀人不好。 她不是生来就是以杀人取乐的疯子,没有看着别人苦苦挣扎将人生生折磨致死的爱好,也并不愿意听那些痛苦的哀嚎。 可她必须拿起武器。 子杳问裴季昭,“你知不知道,当初如果不是阿苒去了,我会经历什么?” 裴苒听到自己被提及。 可她现在一句话都不敢说。她也明白子杳是生气了,也是近些时日第一次见她这么生气。 过去的子杳是温和又有些活泼的,近些时日她像是忽然长大了,让人能够依赖信赖,但同时也让人不敢冒犯。 何况,未来嫂嫂和自己的哥哥吵架,她也不好插话进去说些什么。 她轻轻挪动脚步,冲着玉钗和玉简摆手,示意她们随她一同出去。 玉钗和玉简都没有动。 子杳看到了裴苒的动作,也没有让人看笑话的心思,一摆手。 玉钗和玉简这才一同退出去。 走之前,还贴心地给他们关了门。 屋子里一时只剩下两个人。 裴季昭说,“阿砚……” 子杳说,“你可知道我会遭遇什么,那个人什么心思你心里明明白白,然后你劝我放过他?” 她的语调还算平稳,也不歇斯底里,只是语气冰冷而沉,因为眉角压低,小半的眼珠被眼皮遮住,看起来透着些阴翳。 若非是她带他找出了那件龙袍和伪造的信件,裴家众人现在遑论坟头草多高了,连个坟头都没有,只是被破铺盖卷着烧得半毁的骨殖丢去乱葬岗。 这个人承蒙她的恩惠才有今天,可她遇到危险,他却让她放过歹人。 怎么经历了那么些的事情,还是如此的天真。 天真到令人觉得可恨。 “我不是这个意思!”裴季昭显然没想到自己两句话,子杳就会如此生气。她生起气来也不是和旁人一样又哭又喊,也不会冷着脸不理人,只是这样冰冷的质问姿态让他禁不住更加心颤。 仿佛他一个说不好,就会被这个人从心里赶出去,而后再也不许他踏足一步。 将他永远地赶走。 裴季昭想了半晌给自己组织语言,“我不是那个意思,阿砚。雪鹗,雪鹗不是跟在你身边吗,我知道你一定会没事的。” “我的意思也不是让你放过他。我只是觉得,你不必脏了自己的手。可以有许多的办法惩治他的,不用……非得自己上手。” 子杳原本一腔的火气,因为他几句话消了许多。 她斜着眼瞥了他一眼,“怎么处置?” 裴季昭想了想说,“当时是皇后娘娘的寿宴,他扰了娘娘的寿宴,娘娘必定不会放过他。你将他交给皇后便可。” 子杳一笑,拍了拍手,“几日不见,倒有长进。” 学会借刀杀人了。 裴季昭却是摸了摸头,“阿砚,我不会说话,你别气了。我若是哪句话说错了,我给你赔罪。” 子杳摇头。 裴季昭这个人,虽说有时有些过于的天真,但身上还是有许多好的地方的。 只要不是走上了一条绝对的错路,一个人并不怕他如何的不好。裴季昭哪怕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身上最大的优点,就是愿意去承负他应当承担的一切。 他真的开始长大了。 子杳气消了,同裴季昭说,“回去,回去晚了,裴伯母要担心了。” 裴季昭应了一声。 出府的路上,玉简在前面带路,后面裴苒叽叽喳喳地同裴季昭说着话,她也眼观鼻鼻观心地引路。 后面裴苒说,“阿砚都同你说些什么她?” 裴季昭说,“不关你的事。” 第74章 她嫌恶心 第74章 她嫌恶心 裴季昭走后,子杳站在书桌前,半晌没说话。 她不应该对裴季昭发脾气的。 这些年,她早就观透了人心人性,按理来说不至于要发一通火。 她揉了揉的额头。 归根结底,她对他还是有些期待。希望这个人能够不似世俗中人一样,流于俗性。 终究是他让她能够有重来的机会,她会帮他守住裴家,同时也希望他不要辜负她步步如履薄冰的努力。 子杳叹气。 是她有些贪心。 既想让这个人成长起来,不再是以往那天真的性子,又希望他能始终干净澄澈,不染尘埃。 是她太过苛求了。 裴季昭到底还是个孩子,孩子这种存在,实在是最难引导了,他们有很多不理解大人的地方,同时他们的很多想法,大人也无法理解。 她没有教过孩子,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引导他。 她不再想这些事情。 裴怀安的儿子,还是让他自己去管。 子杳在桌子上敲了三下。 房梁上,雪鹗跳下来,“主子!” 子杳问她,“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雪鹗穿着一身黑衣,始终隐藏在暗处。她对子杳行礼,“已经安排妥当,那些小乞丐也都嘱咐过了,属下全程都遮住了脸,也没有留下痕迹。” 子杳说,“很好。” 她又问,“之后呢?” 雪鹗继续禀报,“卫家姑娘急急忙忙地回府了,属下怕打草惊蛇没有跟进去,她回府之后见了什么人属下不知。但没过半刻钟,她就从府里出来了,正是前往皇宫的方向,此刻走得快的话,应该已经进宫了。” 子杳说,“甚好。” 她要考虑接下来的事情了。 说来,今日之事,还是拖了温莫停的福,否则卫明珺万一看到乞丐打架不愿意脏了眼睛,没去管,她还要想别的法子。— 与此同时,皇宫。 卫明珺乘着马车进了皇宫。 除侍卫以外,其他外臣非皇帝亲召,不得进入皇宫。 若非特许,也不许马车进入。 卫明珺来之前,没和皇后打招呼。 手里虽然有皇后给的对牌。但因着皇后无子,她在宫中的威严并不足以令所有人惧怕,宫中相当一部分是陈淑妃的人。 她进入皇宫还是废了好大的一番功夫。 她去面见皇后时,皇后都极为惊讶。 原本她正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身后一身着素衣、作未出阁少女打扮的女子正给她按着额。 下人进来禀报,“娘娘,卫家姑娘求见。” “嗯?”皇后懒洋洋地睁开眼。她今日没带护指,手指在椅子上轻轻敲击,“她来做什么?” 皇后道,“让她进来。”人也没起来。 以她皇后的身份,还不必起身接待自家侄女的。 她又对素衣女子道,“别按了,去坐。” 素衣女子应下,“是。” 卫明珺从殿外进来。 她莲步轻移,一派大家闺秀风范,双手交叠,行礼道,“见过皇后娘娘,贵妃娘娘。” 皇后说,“起。” 素衣女子赵贵妃温和一笑,“起。” 皇后问她,“你有何事?” 卫明珺知晓皇后与贵妃素来亲近。因为皇后无子,贵妃甚至把自己的儿子给皇后养。 在世家之中,除了一心宠妾灭妻的家主或者主母不适合养孩子,妾室须得将自己的儿子抱给当家主母养,而不能养在自己膝下。 但在皇宫中不同,以贵妃的位分,是可以自己养孩子的。 她还是请旨,将自己的儿子送与皇后去养。 只是皇后推辞了。 她以身体不适、不适合替贵妃养儿子为由,这才让贵妃能将亲子养于膝下。 卫明珺没瞒着赵贵妃,将今日自己听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都禀告给皇后听。 她博闻强记,听那些小乞丐说了一遍,便能把事情大概都复述一遍。 赵贵妃听后,眉间微蹙,“姐姐,这……” 皇后摆手示意她不必着急,问卫明珺,“那些小乞丐呢?” 卫明珺说,“是我失察,当时急着回府,没心思管他们,等回过神来之后,人已经找不到了。” 皇后微微皱眉。只是事已至此,怪罪卫明珺也没有用。何况,若不是她,她们届时真的走错了棋也未可知。 赵贵妃一向温和,她坐在一旁,若是不说话,几乎都没有什么存在感,让人忽略她的存在。她听了卫明珺的叙述,又听到皇后的话,问道,“姐姐怀疑那些乞丐有问题?” 皇后扯了扯嘴角。 她始终是华丽的衣着,但并不浮艳,深色的红与墨色的绿,还有黑色相间相隔,反而是大气沉着的。 她说,“将功折罪,自作主张,你觉得这是一个乞丐能说出来的话?” 书本价贵,普通人都未必读得起书,一般都是举家才能供个读书人出来,而乞丐连生计都成问题,下一顿饱饭都不知道在哪里,哪里有功夫与多余的钱财去读书。 赵贵妃说,“那些话,是有人交的?” 皇后点头。她叫来了她的贴身侍从福贵,“叫人去市井里查查,找到那几个小乞丐。” 福贵还没应,卫明珺就说,“姑母,父亲已经让人去查了。” 皇后怎么不知晓,这样大的事,她兄长一定会让人去查,只是还不够。她说,“兄长有他的路子,福贵也有他自己的路子。”她对福贵说,“找一找,看能不能找到。” 福贵应下。 如果真如小乞丐所说,皇帝对幕后之人已经心中有数,她们就要从长计议了。 消息已经得到,皇后打发卫明珺回去,“事情我已经知晓了,先不要轻举妄动。” 卫明珺道,“是。” 皇后的宫殿十分宽敞,但里面确实有些空荡的,没什么华丽的装饰摆件,只是幔帐很多,浅绿色的幔帐垂着。 宫殿里只有皇后和赵贵妃两个人。 皇后突然道,“我感觉,我从来不了解他。” 他以往只觉得那个人冷酷、强势,又多疑且心胸狭窄。 她刚进宫时,虽知道未来的路不好走,但到底也是少女情丝,对那个天下最高贵的男人还是心存幻想的。 可最终只得了他一碗绝子汤。 简直是难以想象,当朝皇帝给他的皇后亲手灌了一碗绝子汤。 开始只是一碗碗名为补药的黑汤,后来,在朝局稳定之后,他亲手灌了她一碗绝子汤。 她的肚子好疼,疼得她满脸的汗忍不住要哀嚎,可她就是不肯,看着皇帝的脸笑。 她可以生下自己的血脉,也可以选择不生孩子,但别人不能替她做决定,剥夺她做母亲的资格。 从那以后,夜里,她宫里的灯再没亮过。 夫妻成仇。 她不愿意那个人碰她。 她嫌恶心。 第75章 借刀 第75章 借刀 皇后寿宴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 可是在这风起云涌的京城,风雨是永远不会停歇的。哪怕一时平静了,也只是表面上的平静,下面是看不见的汹涌暗潮。 最后,齐王也没能查出是谁给他下了药。 但是,他虽然手里没有证据,他也许早就知道那个人是谁。 只不过知道是谁,并不代表就有办法就是了。 皇宫这个地方,就是这个样子。其实很多事情彼此都心知肚明,是谁做的谁要害自己都心中有数,甚至心里已经到了恨不得对方去死的地步,可见了面还是要亲亲热热的。 哪怕是恨之入骨,也不能表现出分毫出来。 还要恭敬有礼,否则就会落下一个不孝的罪名。 礼法礼法,轻飘飘的两个字,却是一个人一辈子永远也越不过去的山。 越过去了,也许就自由了。但这自由要付出的代价太大,并非每个人都愿意为了这份自由,而去做旁人眼中的疯子傻子。 齐王更是做不到。 他要的是满手的权贵,他要坐在万人之巅,自然舍不得放下。 子杳用手中的汤勺搅弄着碗里的莲子羹。 最近火气有些大,玉钗特意为她炖的。 她也在思考。 去查朝臣行贿的事情,皇后应当已经打消了让澍王去的想法。 只是接下来这个人选就很关键了。 齐王伤病未愈,不可能前往。而澍王,皇后知道了事情的重要性,更是不会让他前往。 接下来的人选,就很是重要了。 子杳摊开画卷。 她手里,一共十四张画卷。 里面是皇帝的十四个儿子。 皇帝一共二十二子,其中诸多因病或因意外早夭,皇长子高热不退,皇十二子幼年溺水,到现在为止还健在的皇子,只有十四个。 画卷上十四个人,每个人的模样都生得不错,二皇子如清高霜雪,唇淡而薄,唇角一抹浅浅的笑,看人时温柔又风流。 三皇子澍王一副如玉君子貌,丰神俊朗模样非凡,行事作风也是温和而周到的。 四皇子齐王看起来年纪要小上许多,甚至若说是八皇子是他的兄长都能说得过去。 一双眼睛看起来单纯又活泼,任谁也想不到他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都说小孩子的恶才是最可怕的,因为心中不觉得为恶,只是顺从本心。齐王给人的感觉,就如同不谙世事的孩子,行事作风也是直接而狠辣的。 子杳一个个摸索过去,最后停留在一副画像上。 “好久不见了。” 她说。 玉钗跟着看过去,“是六殿下。”她好奇道,“小姐与他有交情吗?” 在她的记忆里,子杳与六皇子并无交情。 子杳也回答她,“并无。” 只是旁人有。 皇六子,一个常年将自己关在府中,隐藏在黑暗里,见不得光的人。 如果说她与三皇子、四皇子的关系算是敌人,但也仅仅是敌人而已,是利益冲突,政见不合。 而对于六皇子,她与他是不死不休的仇人。 自她自重生以来,还没见过这个人。 这个人伪装得十分的好,他也是做得同三皇子一样的君子作风,只是与三皇子外漏的野心不同,这个人仿佛完全的不在意权力地位。 与寄情山水书画、常年不在京城的二皇子也不同,他整日闭门不出,若是有事就抱病不出。 他在十二岁时,染了一场病,这一病就是十多年。 皇六子全名君文青,生母姓杨,是位昭仪,在生了君文青后,进位为贤妃。 在生下君文青后没过几年,贤妃又诞下一子。只是她已经到了妃位,再向上进就是皇后了,也就一直坐在她的位置上没动。 君文青的病,就是因为贤妃的幼子,他这个弟弟。 皇九子君文睿,在御花园玩耍时,不慎跌进湖里。那时身边照顾的侍从去给他拿衣服了,恰巧都不在,君文青就跳了下去。 他那是也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最后没能将九皇子救上来。 君文睿被捞上来的时候,脸都已经憋青了,贤妃叫了所有的太医来,甚至大发雷霆,歇斯底里地抓着太医的衣襟让太医救人,也没能将他救回来。 那个时候,君文睿已经没有呼吸了。 君文青还因此染了病。 一病就是十几年。 子杳的手轻轻地抚摸他的脸,如同择人而噬的妖鬼,声音也轻轻的,“真是好久不见了。” 她恨的人不多,除了皇帝以外,就是这个人了。 子杳在一张纸上写下几个人。 皇后,澍王,齐王,长亭郡主,褚景陈,温莫停。 借刀杀人,祸水东引,她要想想怎么借刀,怎么引水。 她首先划掉了长亭郡主和褚景陈。 他们不涉朝堂,频繁地因朝中之事出现在皇帝面前,会引人怀疑。 那剩下的人就不多了。 子杳感叹。 她背后的势力还是太过单薄了。 她是有办法让齐王指君文青去查这个案子的,但前提是她要有人手能够接近齐王,不用亲见,只是说上几句话就可以了。 可以她手里人手不够。 这件事不适合她亲自出面,她在齐王府里又没有人。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所以,那个人一定要快些长大啊。 也许这次事结束之后,她该去见他一面了。 子杳的手正支着脑袋,手肘抵在桌子上。 她忽然一顿。 也许,还有一个人…… 只是她并不想去见他。 男女大防,她五岁以后虽然还常见到那个人,但与他不像之前一样的亲近了。 那个人之前一直对她很好,一开始因为没有女儿的缘故,他甚至放纵她在他脑袋上爬。 子杳一手抵着太阳穴。 若非是重来一回,她很多的记忆都被时光埋藏了。 记忆里,那个人抱着她将她往上抛,又会牢牢地接住她,逗得年幼该不会说话的她咯咯地笑。 他也会笑。 看起来是个没心没肺的汉子,心胸舒朗,不拘小节。 只是,那个人的敏锐程度并不输她的父亲。也许,他早就察觉到什么了,所以他让秦默跟着她,任由秦默带了一院子会武的姑娘给她选,任由她带着裴季昭和裴苒为所欲为。 子杳叫来了雪鹗,“我要见一个人。” 雪鹗行礼,“主子想见什么人?” 子杳说,“你的老东家,你曾经的主子。” 雪鹗曾经的主子,自然不是裴季昭,也不是秦默。 而是裴家的当家人。 裴怀安。 第76章 裴怀安 第76章 裴怀安 子杳乘着马车外出。 马车是裴怀安安排的,自从雪鹗见了他一面之后,马车有了,赶车的车夫也有了。 不是什么太起眼的马车,普普通通的没什么装饰,可进了里面才发现别有洞天。 里面黄花梨木的小桌子,上面摆了个小手串,桌子上还燃着沉香,烟气沿着下面的托座向下涌。 茶是上好的雨前龙井,桌子上还摆了许多点心。 很是用心。 裴怀安不在里面。 裴怀安自然不在里面。 他们之间无论是什么关系,终究是要顾忌男女大防,并不适合在狭窄的马车里私下见面。 裴怀安安排马车带子杳去见他。 这次外出,她只带了玉简,玉钗被她留在家中,若是她晚间没有回来,便让玉钗去寻周清方。 马车上一路平稳,子杳闭目养神。 裴怀安虽然曾经与她还算亲近,几乎像是她的亲叔叔一样,只是这么多年过去,又牵扯到了家族利益,她怕是有场硬仗要与他打。 马车停下来的时候,子杳也睁开眼。 外面不是什么宽敞敞亮的地方,反而简简单单的,是一座小茶馆。 子杳掀了帘子进去。 此时正是未时,路上行人少,茶馆里也没什么人。 里面坐了个中年男人,身量十分英武,面容也是俊郎的,因为习武的缘故,显得很精神,看着丝毫不显老态。 子杳说,“见过裴叔叔。” 是裴怀安。 此刻他正盛了一大碗的凉茶,衣着打扮也十分普通,不像是名声赫赫的大将军,倒像是个普普通通的中年人。 只是一双眼中的精气神十分摄人。 裴怀安说,“坐。” 子杳坐下。 她没有先说自己的目的,让店家给自己也上了碗茶。 这个地方大概也是裴家的产业,在给子杳上了茶之后,店里的人就都撤干净了,一时只有子杳、裴怀安,还有雪鹗、玉简在了。 玉简是子杳的侍女,从她知事起便跟着她了,没得子杳的命令便没退出去,子杳也不惊奇,倒是雪鹗,也没退下。 裴怀安随意道,“她是你的人了,自然只听你的话。” 这话听听就行,子杳没放在心上,她手下缺人,没办法硬生生地变个武林高手出来,也没反驳。 裴怀安先开口了,“找我什么事?” 他不似之前一样亲近,毕竟之前的小女孩长大了,要保持距离,但姿态随性,还是没把她当外人。 子杳说,“子杳确实是有事相求。” 裴怀安说,“小阿砚。”他将手里提着的碗一松,碗落在桌子上,发出咔哒的声音。他说,“你不老实。” 他在子杳面前,完全没有在裴长卿与裴季昭面前的威严,反而是透着些漫不经心。但大将军当惯了的人,说话做事都带着一种特别的气势,哪怕不是横眉倒数的模样,也是让人不敢轻慢。 何况他的容貌本就生得威严,双眉眉头处有一道褶皱,凝眉时便是十分严厉的模样。 若是旁人,真没准让他吓到。 子杳说,“是我的错。” 裴怀安说,“小阿砚,短短一年不见,你身上多了很多秘密。” 龙袍之事她如何知晓,又恰逢解了郡主府之围,还引得皇子刺杀,并毁了温家少主温莫停的一处暗庄。 哪一件,都不是普通闺阁小姐能做得出来的。 子杳也知道,这些事都瞒不过他。 她要用裴怀安的人,就注定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里。 裴怀安说,“你想做什么?” 牵扯进权力的漩涡中,想要做什么。 他话未说尽,但子杳明白。 子杳说,“裴叔叔在祠堂里找到的东西您应当清楚是什么,最后会是什么下场您应该也清楚。” 裴怀安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有什么反应。 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就不是那个只能躲在姐姐背后,遇到事情让长姐扛的没用的少年。 他是护国大将军。 他说,“所以呢?” 子杳道,“如果裴家倒了,那与裴家是姻亲的周家是什么下场,不用我多说,裴叔叔应当也知道。当今圣上多疑,哪怕裴叔叔未有反意,多次上表忠诚,陛下还是不信。如果裴家倒了,周家也难逃败落。” 裴家与周家,姻亲不断,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所以你要怎么做?” 子杳说,“既然当今圣上容不下裴家与周家,那不如换个能容得下的。” 子杳的话大逆不道,但裴怀安并不惊讶。 他并非是没脑子的人,对子杳的所作所为早有猜测,只是他没有说出来,在等着子杳自己说出来。 他说,“这条路很难,你要知道你在和谁作对,那个人是皇帝,是天下之主。” 子杳垂着眼睫,“我知道。” 裴怀安忽然笑了,“所以你从不让你的父亲插手此事?你宁愿用我的人,也不愿意告诉你父亲这一切。” 子杳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裴怀安说,“你不肯用周家的人,是怕事情失败了连累他们。” “可你自己已经卷进来了,如果失败了,你打算怎么做?” 裴怀安看向她,唇角微提,但脸上却没有笑容。 子杳也抬头,看向他。 她弯起了眉眼,嘴角也提起,是个全然的笑容,“裴叔叔当真厉害,都让您猜出来了。” 她说,“如果失败了,阿砚亲自送您登程上路。” 裴怀安就笑,大笑出声。 玉简和雪鹗此时一点的声音都不敢发出,几乎要屏住呼吸了。 裴怀安是个征战沙场的大将军,说实话,他身上的气势其实没有几个人能抵得住,而子杳一个闺阁小姐,却能稳如泰山地坐在他面前。 她身上不露锋芒,却也未呈现出颓势。 笑了半晌,裴怀安才笑够了,“这么相信我,不怕我一怒之下杀了你?” 子杳说,“裴叔叔不会。” 她与裴怀安并不是敌人,最起码现在不是。 他们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而且,周清方户部尚书的身份,多少还是有些分量的。 子杳说,“我相信裴叔叔。” 裴怀安不置可否,只是说了一句,“阿砚长大了,让我都有些刮目相看了,也不知道我家那个臭丫头什么时候能像你一样。” 子杳说,“裴叔叔谬赞了,那是阿苒的福气。” 如果可以天真一辈子,谁愿意长大。 裴怀安说,“需要我做什么?” 第77章 阿砚记下了 第77章 阿砚记下了 裴怀安问子杳,需要他做什么。 子杳用手指沾了点茶水,将茶碗推走,在桌子上画了两个圈。 裴怀安饶有兴趣地看着桌子上的两个圈,没急着说话。 子杳用手掌点向两个圆圈,轻声说,“裴叔叔请看。这个,是澍王。”她又点向另一个圈,“这个是齐王。” 她又用手在圈了连了条线,“现在,两王相争。” 澍王与齐王,一直都是针尖对麦芒的状态。只要是一同出席的场合,人们也会不自觉地将两个人进行比较。 一个是端方君子,一个是爽朗郎君,两个人有些各自的特点,也有些各自的追随者,在朝在野,都争斗不断。 他们也许不是皇帝最出色的儿子,若论吟诗作对,齐王与澍王加在一起都不是二皇子的对手,但若是说日后谁适合当那个掌权人,十个二皇子也比不过他们其中一人。 二皇子没有野心,也没有御人的心思与手段。 若是说起来,他和褚景陈还是有几分相向的,都不在乎人事俗物。 朝野上下,在大部分朝臣心中,日后最有可能登基的人选,必是在澍王与齐王二者之中产生。 可谁能想到,暗处还隐藏一人。 子杳在桌子上又画了一个圈,“裴叔叔请看。” 裴怀安垂着眼皮,看了那圈半晌。 他不是没有城府的人,但能做到高位,他也不缺乏心胸,很多事情他并非不知,他只是没有说出口而已。 此时,他看着桌子上子杳用茶水画的圆圈。 先前画的已经有一个要干了,还剩下一半,另外的一个边缘也开始变得暗淡,唯有最后一个,仍旧是清晰的。 他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裴怀安说,“那你觉得,这渔翁是谁?” 子杳没转身,向身后伸手。 玉简递上一卷画轴。 子杳把画轴递给裴怀安,“裴叔叔请看。” 裴怀安浓眉一挑,展开画轴。 里面画了个病弱的美男子。 男人唇角带笑,但唇色苍白,一身白衣,外面是茶白色滚边,手中拿了把折扇。 裴怀安说,“这画还是惟妙惟肖。”说罢就将画卷放在桌子上。 他点了点画,“这就是你说的渔翁?” 他说,“据我所知,六皇子一向闭门不出,而且他身患重病,太医说他活不过三十。” 子杳说,“没错。” 就是他这闭门不出,就是太医说他活不过三十的断言,让所有人都将他遗忘,让所有人都忘记,这个人的母亲也是四妃之一,这个人的外祖也手握权柄。 这一副病弱的样子,迷了多少人的眼。 无论最后齐王与澍王哪个赢了,也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这个人的狠辣,哪怕是一言不合就妄动杀心的齐王也远远比之不及。 裴怀安敲敲桌子,“你想……” 子杳说,“我想让六殿下前去查探朝中重臣行贿一事。” 裴怀安说,“这事应该难不倒你。” 确实是难不倒她。 只是让君文青去查齐王的案子,不是什么难事。她能买通小乞丐,在卫明珺面前演一场戏,自然也能买通别人。 买通个丫鬟婆子在齐王经过时说上几句,届时就能让齐王亲自请旨让君文青去查。 只是丫鬟婆子,不似乞丐一样居无定所,在齐王府当差的人,收买没那么容易,而且也未必就能保证消息不会泄露,查起来很容易就能找到源头。 除非,直接斩草除根。 只是那太麻烦了。 她手边有现成可用的人,何必舍近求远。 身边一切可用的力量,都可以为她所用。 前世的孤女要将自己隐藏起来,不能显露丝毫于人前。今生的子杳不是公主,但她却并非孤身一人。 她虎口夺食,从皇帝手中救下来的眼中钉。 子杳说,“我一个人势单力薄,后面还有要裴叔叔帮忙的地方。” 裴怀安的脸上看不出神情,没说答应,也没说不行,只是道,“你想让齐王指君文青去查案?” 子杳说,“是。”她对着裴怀安拱手,“还请裴叔叔帮忙。” 裴怀安说,“好。” 他最终还是答应了子杳的请求,“我会安排。” 但后续如何,他并不知晓,也没有问,只是留话道,“如果还有需要,叫雪鹗来见我。” 他起身,拿起一旁的草帽。 他今日穿得简单,没什么繁复的外袍,从衣着来看,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平民百姓,只是身上气势与众不同了些。 他拿起草帽,扣在头上。 一瞬间,这个人的气势改变了。 子杳眼睁睁地看着他从一个威武的大将军变成了佝偻的老农。若不是还是那张脸,旁人怕是要以为面前这是活生生换了个人。 子杳看着他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走到门口,他还没有掀开帘子的时候,忽然回头看了子杳一眼。 他又转过身去,背对着子杳,手背在身后说,“小阿砚,你在走一条危险至极的路。” 虽说澍王与齐王的争斗近些年来越演越烈,但皇帝仍是盛年,他正是春秋鼎盛的时候,连他的心腹朝臣都没有把握他会属意谁,最后究竟会把他的位子留给谁。 澍王与齐王,看起来繁花似锦,可这一切不过都是皇帝纵容的结果,他的儿子不能全是庸才,若是一朝皇帝连个像样的继承人都没有,日后这江山社稷要交给谁。 若是当真没有能扛起祖宗基业的皇子,这江山改是动荡了。 毕竟没人能接受一个看不见希望的未来。 子杳垂着眼眸,“我知道。” 事到如今,她都还没有和那个人对上。 那个人的危险,她也早有体会。 若是当真要来一场对决,她与皇帝,谁盛谁负真的不好说。 前世她之所以能成,她一步一步的筹谋算计必不可少,若非是因为她一个女子,以及君文宣一个背后毫无权势支撑的弱小皇子,让他们没有放在眼中,她的路会走得更艰难。 子杳对裴怀安道,“裴叔叔,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她扬头笑,“裴叔叔要对我有信心,也要对自己的权势有信心。” 前世她凭借自己孤女的身份都能走到最后,何况今生背后还有周府与裴府。 尚书府和护国大将军的底蕴。 裴怀安半晌没说话。 走出门之前,他对子杳说,“小阿砚,你记住,你裴叔叔永远是你的裴叔叔。” 第78章 刀用在刃 第78章 刀用在刃 子杳说,“阿砚记下了。” 裴怀安走后,她半晌没说话。 若说世上的人,有人是义胆忠心的好汉,有人是心思狡诈、穷凶极恶之徒。 但世上远不止这两种人,一腔中正的君子与彻头彻尾的小人之间还有许多人。 就像裴怀安。 他是赤胆忠心的英雄,守护大昭的护国大将军但同样也心有城府,很多事情都成竹在胸。 这样一个人,他有勇有谋,不缺乏心思手段,手中握的是杀生刃,同时又心怀仁义事有不为。 子杳手里握着那块裴怀安给她的玉牌。 相信这个明知山有虎,却仍旧归京,用自己的命作赌注,最终死在君王剑下的将军。 她将玉牌收起。 子杳回府时,玉钗正在她的房里来回踱步。在见到子杳的那一刻,她赶忙走上来,神色忧虑道,“小姐,你回来了。怎么样?” 玉钗这丫头心思不如玉简沉淀,有什么就说什么,心思也是全然地摆在脸上。 子杳说,“我没事。”她解下披风坐下,一手支着脑袋。 玉简去将披风收起,玉钗自发地给她按揉脑袋。 子杳轻声道,“一切顺利。” 与裴怀安开诚布公地谈判,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在向前走的每一步,都在为失败作打算。 面对裴怀安时也是。 她不能将自己的安危,寄托在别人的良心上。 幸亏还算顺利。 裴怀安还是她记忆里的裴怀安。— 没过多久,子杳就听到了风声。 皇帝罕见地传晋王君文青上朝了。 皇帝一共十四子,除了年纪还小的几个孩子,都已经分封。只是因为还未立太子,他封的几个王爷也没有前往封地,依旧留在京城。 君文青被封晋王,是在他十二岁落水时候的事,他是最早有封号的皇子,连二皇子都是在他之后才得了封号。 因为九皇子溺水,君文宣又留下了病根,作为对贤妃母子的补偿,皇帝将年仅十二的皇六子封了晋王,封地也是富庶之地。 但因为久病不愈,他很少出府,更不要说上朝了,不理朝堂,不理俗事。 这大概还是他十二岁以后,第一次走进朝堂。 比前世早了很多。 只是与前世不同的是,他前世走进朝堂的那一刻,已经是荣耀加身,几乎就等最后一步功成了。今生,他还只是一个不甚出名的皇子。 皇帝安排他去调查。 子杳当时正在吃朝食,手中的勺子轻轻搅弄碗里的粥,“晋王身体不佳,就这么轻易地同意去了?” 舟车劳顿可不是小事,这一走就是几个月,以他那身体表现出来的模样,怕是没等人到地方、开始查案,就可以提前挖个坑考虑考虑埋在哪里了。 “皇帝也同意了?” 玉简点头,将一早得来的消息同子杳禀报,“同意了。”玉简一边为她布菜一边回道,“是齐王殿下。原本晋王殿下是会绝了的,但齐王殿下拿了药出来,说是为他特意从百衣谷求来的药,让他安心。” 子杳说,“然后他就同意了?” 玉简说,“同意了。晋王殿下还说,如此一来,他就安心了。” 子杳一笑。 确实安心了。 用百衣谷的一味药,换他跑一趟,确实是划得来的买卖。 百医谷的药难求,同时还难以仿制,因为百医谷必须方面用药的规矩,几乎没有药方外流。 而百医谷的药又是世间灵药,常求不得。 齐王送出去这几颗药,就是给了晋王研究药方的机会。 子杳说,“倒是大方的很。” 温莫停也是,一口气就送出来一瓶子的药。 玉简跟着子杳许久,很多的事她都知道,这个时候忽然问子杳,“小姐,百医谷的药十分珍贵,齐王怎么舍得送出去,会不会……是假的?” 子杳说,“不会。” 朝臣行贿这件事,还等着晋王去查呢,他用假药去糊弄晋王,是真的不怕晋王将他的老底都掀出来。 “那……”玉简有些欲言又止。 子杳不是听不得话的人,对玉简说,“有话直说。” 玉简说,“他上次给我们的药,会不会是假的?” “不会。”子杳回她。 如果不能杀了她,激怒她,对于温莫停而言,并没有好处。 她可以容忍他一次,却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 除非他想了什么办法出来,一击致命。 子杳吃过了,对玉简说,“走,出去看看。”— 玉恒山上,子杳站在山顶。 玉恒山山顶莺飞草长,因春日风大,风吹得她的衣衫猎猎作响。 玉钗和玉简都跟在她的身后,就连雪鹗也出现了。 玉钗问道,“小姐,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子杳用食指在嘴边比了个嘘的手势。 她说,“看。” 玉恒山虽是山名,但并不算太高,从玉恒山的山顶能看到京城通往外面的官道。 没过多久,一辆马车缓缓驶出京城。 那辆马车倒没有十分奢华,但也不是普通的马车,马车四周围了侍卫,后面还跟了一队的侍从。 马车并不招摇,但这些侍从却是够招摇了。 是晋王的马车。 子杳说,“ 出来了。” 晋王出京的车队。 子杳看向雪鹗,“他还有多久到?” 雪鹗回道,“我去信时,已经在准备了,大概半刻钟左右。” 子杳点头,又问她,“是谁带队?” “这……”雪鹗犹豫了。 子杳道,“不能说?” “不是。”倒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她现在已经是子杳的侍女,回道,“还没有定下来,我去的时候,听他们在争。” 子杳哦了一声。 风吹得子杳的头发随风飞扬。她今日穿了件墨绿色的衣服,也随着到了腿的草一起被风吹得摆动。 没过一会儿,她忽然听到有人在喊她。 那声音清朗而飞扬。 “阿砚——” “阿砚——” 子杳回头。 裴季昭在向她走来。 子杳是有几分猜测,也不是十分的惊讶,只是问他,“准备好了?” 裴季昭点头。 一旁,跟着子杳的玉钗忽然不安起来,“小姐?” 子杳说,“我要出去一趟。” 玉钗脸上露出无措的神情,“您要出去?可是……”她怕子杳一个姑娘家外出不安全。 而且…… 玉钗又道,“大人和夫人那里……” 子杳说,“你和玉简与我同去。”她没打算丢下她们,“父亲母亲那里,裴叔叔会安抚住他们。” 她要跟着晋王,亲自去查。 否则,怎么能把刀用在刀刃上。 第79章 车夫言不由衷地看着他 第79章 车夫言不由衷地看着他 远离京城的小路上,一辆马车正慢悠悠地往前走。 马车里坐了四个人,一名少年,三名女子。 少年一个人坐在一角,抱着臂膀,正闭着眼睛小憩。 一名女子端坐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另外两人则坐在她的身边,偶尔给她倒杯茶,拿块点心。 忽然,马车晃了一下。 少年睁开眼。 他说,“阿砚,我出去看看。” 子杳点头。 她们走的不是官道。 晋王君文青带了大队的人马从官道上走,而她们四个人又尾随其后,为了避免被发现,她们远远地吊在后面,走的是小路。 小路上没什么人。 裴季昭掀开车帘下去。 路上除了这一辆他们乘坐的马车,并没有别的人,马车刚刚的晃动,仿佛也只是错觉。 裴季昭看向车夫。 车夫是个老实的年轻人,二十多岁,三十不到的样子。 裴季昭问他,“刚刚可有发生什么?” “没、没有。”车夫摇头。 只是他大概是个一惯的老实人,满脸言不由衷的表情,哪怕是单纯如裴季昭,也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裴季昭狐疑,又问他,“真的没什么?” 车夫又说没有。 裴季昭说,“说实话。” 车夫似乎是实在没办法了,摇摇头,“二公子,你别问了!” 说罢冲他挤挤眉毛。 裴季昭一怔,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他其实并不怎么担心安危问题。 整个小道上,只有一辆马车在孤零零地行驶,马车上也只有他们五个人。 只是在看不到的暗处,却远不止这几个人。 他们远去太原府,这一路必不太平,届时太原府在晋王去了的那一刻起,也必将起风波。 所以这条路上,虽然看起来只有五个人,只有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实际上暗处还有裴怀安的人手。 这次出门,裴怀安让他把裴家的侍卫统领都带出来了。 秦默就隐在暗处。 而且,他们几人是暗中出城的,知道他们出京的并没有几人。 裴季昭给马车车夫比了个收拾,手掌向下一切。 车夫立刻露出惊恐的表情,赶忙伸出双手冲他摆手,还连着一齐摇头。 裴季昭心里有数了。 马车下这人,车夫认识。 而且是友非敌。 秦默就在暗处,如果是当真有威胁的人,秦默不会放任他靠近马车,甚至藏身于车辕之下。 裴季昭若无其事地缓缓走近。 期间还同车夫说着话,“既然没事,我就先回去了,你注意戒备。” 车夫眼看着他离车辙越来越近,神情越发的奇怪,但嘴上应着,“是,二公子。” 裴季昭忽然一掀衣摆,矮下身去。 与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上了。 车厢下面的人显然没料到裴季昭明明已经说着要上车了,还会忽然查看车底,眼睛瞪大了,而后忽然喊出声,手一松,从马车上掉了下来。 裴季昭后退,起身。 马车下的人一身小厮打扮,看起来十分稚嫩,也就十四五岁的模样,一双眼灵动又清澈。 她呸了一声,伸手揉揉脸,才从车底下爬出来。 拉着马车的马打了个响鼻。 她拍身上的衣服,摇摇脑袋抖掉尘土,“脏死了!” 裴季昭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过去给她拍掉衣服上的尘土,“知道脏还跟来。” “我就想去嘛!”裴苒抱怨道,“你们出去都不带我。” 裴季昭说,“我们出去不是去玩的。”说罢他就想叫秦默出来将裴苒送回去。 裴苒和他差不了几岁,两个人从小一同长大,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想做什么,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我不回去!” 可能是觉得自己劝说不了他,她三下五除二地上了马车,抱住子杳的胳膊,摇着她的胳膊撒娇,“我不回去,阿砚,我不回去,我也要去嘛!” 子杳轻轻地拍她的头,“我们不是去玩的。” “我知道!”裴苒说,“我可以给你们帮忙!” 子杳也有些无奈。 敌人哪怕是钢刀利剑,她都不怕,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就不怕那些可怕又冰冷的伤害与欺骗了。 只是这温热的感情,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在御花园受她牵连时,裴苒没有抱怨,在她一箭射穿那个男人的胸膛时,裴苒也没有同她疏远,只会握着她的手,问她怕不怕。 子杳说,“这一路很危险。” 裴苒摇头,“我不怕危险!” 她摇子杳的手臂,似乎是知道她无可奈何,“阿砚,阿砚你让我去!我能保护你们的。” “你不怕吗?”子杳倒是没有一味地劝她回去,而是把将要面临的一切摆在她的眼前,“皇宫御花园里经历的一切,你有可能会再经历一次。会看到恶人,会见到鲜血。也有可能,让你亲自拿着剑捅进别人的胸膛。” 裴苒的脸色微微发白,似乎是想到了当时的危险与紧急,她有些许的迟疑。 可是半晌过后,她又摇头,坚定道,“我不怕!” 她说,“阿砚,我说裴家的儿女,我不怕。父亲说过,永远待在父母的羽翼之下,是没办法成长的。” “我可以一辈子待在京城,一辈子靠着裴府的荫庇过活。可是那太无趣了,阿砚。那样我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子杳看着她,半晌没说话。 少年人大抵都是这种心思。 没看过外面广阔的天空,从小到大见过的世界只有一座四四方方的城池。就总想着出去看看,想离开父母庇佑的平稳生活,自己一个人出去闯一闯。 与在外漂泊多年,只求落叶归根求个平稳的旅人不同,少年人总有着这股锐气与锋芒,不甘心平淡。 看到了裴苒的坚定,子杳最终道,“想去就去。” “阿砚!”裴季昭有些不赞同。 他很少反驳子杳,他知晓自己在心思谋算上比不得子杳,很多事都听从她的安排。 但在裴苒的事情上,他不是很赞同。 子杳说,“阿苒长大了,你不能让她一辈子当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没见识过的小姑娘。” 裴季昭仍然不赞同。不过,他虽然不赞同,但仍旧是理智的,只是微微皱眉,“可此行危险……” “裴二公子。”子杳打断他,“雏鹰想要飞翔,必得经历风雨。” “而且。”她又补充道,“我们的人手足够。” 裴怀安的亲卫队,还有他的侍卫统领压阵,这阵仗不小了。 最重要的一点是,“二公子,裴叔叔若是不许阿苒出城,她连裴府的府门都出不来。” 裴苒此时不仅出了府,还出了京城,并且追上他们,就说明,裴怀安默许了这一切。 第80章 她的仇人 第80章 她的仇人 裴季昭最终被子杳劝服。 在说话上,他一向是比不得子杳的。没道理的事,在子杳嘴里绕了一圈回来,似乎就变得有道理了。 但他还是被她劝服了。 因为以他父亲的性子,如果他铁了心地不让裴苒出来,裴苒一个人哪能出的来。 他看着子杳拿了帕子给裴苒擦脸,问她一路可还顺利。 裴苒老老实实地坐着,让子杳给她擦脸,原本一张脸倒也不怎么脏,擦过了之后更是如明珠去尘。 裴苒说,“挺顺利的,我出城门的时候,有个老头在卖马,我看他那马不错,就买了,才能追上你。” 裴季昭一听,问她,“马呢?” 裴苒回他,“放走了,我都追到你们了,马也没有用了,我就放它走了。” 裴季昭一时无语。 他掀开马车车窗上的帘子往后看。 看到马车后有一个老人。 老人骑着匹黑马,正慢悠悠地跟着马车走。 裴季昭确定,刚刚他并没有看到老人。 他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子杳发觉他的异常,也掀开帘子看了一眼。 裴季昭下车过后,向老人走去。 他对着老人拱手,“老丈。” 老人摸了摸自己白花花的胡子,笑道,“当不起二公子一句老丈,在下姓高,公子看得起我,叫我一声老高就行。” 裴季昭道,“高老。” 高老摇头笑了笑。 裴季昭问他,“小子看您老人家一直跟在马车后,可是有什么需要?” 他说话不太会拐弯抹角,但又不好直接问,最后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高老就笑。 他说,“无事,在下只是受人之托,如今已经完成嘱托,在下就告辞了。” 裴季昭挽留他。 高老摇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小公子,后会有期。” 裴季昭回了马车。 他从马车上回头看。 高老的马还在走,但走得极慢,像是在漫步一般,最后在他的视线里消失不见。— 从京城去太原府,一千二百余里,不是短时间能到的。 古有言:太原东阻太行、常山,西有蒙山,南有霍太山、高壁岭,北扼东陉、西陉关,是以谓之四塞也。 太原府一向为兵家必争之地。 从京城到太原府,途中也要经历不少城池。 子杳一行人到了他们路过的第一座城。 进城之后,先去了客栈。 他们一行人都不是缺钱的人,但因为是暗中行事,不可太过招摇,便找了一处不大不小的客栈。 来的几个也都不是娇纵的人,裴季昭、裴苒习武,是吃过苦的人,子杳从前世走这一遭,更是吃足了苦头。 原本只定了三间房,裴季昭一个人一间,车夫一间,子杳同裴苒一间,而玉钗和玉简要想在府中一样,给她守着。 子杳说,“这是在外面,你们想去哪儿守,在门外吗,让来来往往的人都看到?” 那她们也不必掩人耳目了,直接大摇大摆地说他们来了就好了。 但出门在外,又不是做的什么正经事,两个人最后商量了也没说再定间屋子,而是在屋里加了几床被褥。 她们不放心,非要守,子杳也就由着她们了。 论武功,裴苒是她们的几倍,但沉稳细心上,还是玉简妥帖一些。 吃过晚饭,子杳坐在床上,雪鹗来禀报。 子杳问她,“都打探到什么了?” 雪鹗身手或许不及秦默,但她的轻功是一等一的,来回快,也不会轻易被人发现。 打探消息再合适不过。 雪鹗说,“晋王今夜宿在刺史府中。今日,刺史原本要为他摆接风宴,但都被他以身体不适推脱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今日晚间,刺史给晋王送了几个美人过去,但都被晋王打发了。后来晋王的心腹进去议事,属下怕被发现,没敢靠近。” 子杳点头。 刺史给晋王送美人美酒没什么难理解的。 刺史是地方长官,想要做到这个位置,能力与才情缺一不可,他要有过人的脑子,才能在朝廷这权力的漩涡中走到高位。 晋王虽无实权,这次也只是往太原府一行,既不会给刺史惹来麻烦,过往之时交好不过是最平常不过的行为。 雪鹗的做法也是对的。 晋王声名不显,整个人都不显山不露水的,但既然是要争一争那个位子的人,怎么可能身边没有高手。 若是离得太近,打草惊蛇反而不妙。 她对雪鹗说,“夜里你与秦默商量好,留一个人仔细守着。” 守着的人必定不止秦默与雪鹗,但他二人之中,必定要有一个是警醒着的。 子杳又说,“晋王那边的事也注意着。” 雪鹗回她,“是。” 雪鹗退下。 裴苒在同裴季昭说话,现在还没有回来,玉简与玉钗也去打水收拾东西了,屋子里只剩下子杳一个人。 她推开窗。 窗外是茫茫夜色。 她抬头。 能看到漫天的星斗。 她记得在哪本书上看到过,每个人都是天上的一颗星星,人死之后,星星就会落下。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人生宿命,这些宿命同天上的星辰的轨迹一样,是注定的。 可现在,她看着天上的星星。 她的人生已经重来一次了,那么代表着她的那颗星星,是陨落之后,又再次升起了吗。 从重生到现在,其实她始终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重生的。 因为那个老人的一把香? 这世上当真有人能摆弄经纬,操控生死吗? 让生者死对于掌权者来说,并不困难,可让死去的人再次活过来。让时间回到过去,这是人能做到的事情吗? 子杳不知。 她握着窗楞。 又再次将窗子关上。 这不是当务之急。 她迟早有一天,会找到那个人,也会找到她重新归来的原因,但对于现在而已,这一切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她要在这场博弈里活下来,并且赢下来。 只有活着,她才有资格探寻接下来的事。 离太原府越发地近了。 子杳对着窗子,忽然一笑。 她要出招了。 “君文青。”子杳轻轻地说,“你准备好了吗?我的仇人。” 她为数不多的,真正的仇人。 第81章 灼灼少年 第81章 灼灼少年 夜色无边,子杳正关着窗子,对着窗棱出神,她房间的门忽然被敲响。 子杳站在原地没动。 外面有秦默和雪鹗守着,能来敲她的房门的,除了裴家的侍卫,大概只有客栈里的店小二了。 子杳问,“什么人?” 来人说,“是我,阿砚。” 来人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是裴季昭。 子杳也不知夜里裴季昭找她是什么事,走过去将门开开,问他,“什么事?” 裴季昭的头垂着,他比她高上一些,垂着头时,莫名地散发出一些委屈的感觉,让子杳不自觉地想拍拍他的头。 她就笑,“什么事?” 裴季昭这才睁着一双有些不自在的眼看她,“阿砚,今晚……夜色真美。”他似乎在绞尽脑汁地回忆着什么,顿了一下开口说道,“今日新入城,要出去走走吗?” 子杳看了眼天色。 外面的天已经全然地黑下来,但也远不到宵禁的时候。 出去倒是可以,但子杳有些不明白,裴季昭怎么会生出想要出去走走的念头来。 他们今日赶路舟车劳顿,他倒是好,还有力气出去闲逛。 子杳还没答应,就听到不远处有跺脚的声音。 她修习有些日子了,但因为年龄的原因,注定修不成个武林高手,只是五感要较之间灵敏不少,再加上那人没有刻意隐藏,只是将身子躲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倒是让子杳察觉出来。 是女孩的脚步声,声音轻巧,又带着些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子杳就笑,“好啊。”她问裴季昭,“你想去哪里?” 裴季昭顿了一顿,似乎没想到她这么好说话,过了一瞬才说,“去外城走一走,可好?” 子杳就回他,“自无不可。” 她随着裴季昭下楼,在路过转角的时候,看到一抹衣角。 夜里出去漫步,倒也不是只是漫步,裴季昭牵了匹马,两个人在路上一同慢悠悠地走。 大昭夜里有宵禁,但现在还不是太晚,街头还有些小商贩赶着行人归家处理最后剩下的一些物品。 裴季昭与子杳一同路过一家小摊位时,被一个老翁叫住,“公子,公子,夫人这般如花似玉,给她买支钗子。” 裴季昭是少年郎的打扮的确不错,子杳却仍是姑娘打扮,及笄之后,她梳起了发髻,但头发未完全盘起,还是个未婚姑娘的模样,任谁也看得出她还未嫁人。 子杳瞥过去。 裴季昭手忙脚乱地说,“不是,我们不是……” 子杳也说,“老丈大概眼神不太好。” 她大多时候懒洋洋地收敛着脾气,不过是活得久了很多事懒得计较,可子杳自己清楚,她从来不是脾气好的人。 对于敌人,早晚是个你死我活的结局,她不急于一时。 可她也从未打算放过。 前世,京城里流传的关于北洛公主的事,都是看似温和,实则喜怒无常。 公主不在意的事,再过分都无妨,公主若是觉得不妥,哪怕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都极有可能触怒她。 子杳拿起那老翁的珠钗,“老丈眼神如此不好,也不知做珠钗的时候会不会出了差错。” 她将钗子轻轻丢回摊位上,“这钗子,怕是不能用。” 老翁一时瞠目结舌。 子杳与裴季昭外出,穿得都不是什么光鲜亮丽的华贵衣服,只是哪怕衣服普通不显,一身的气度也不像平日里要为生活忙碌的百姓不同。 何况裴季昭还牵着匹马。 老翁也是识趣,也没有与子杳争执,当即就赔礼道歉,“姑娘赎罪,是小老儿眼拙了,姑娘莫要生气,这支簪子就送给姑娘当赔礼了。” 子杳没看他,只是百无聊赖地说了一句,“走。” 老翁似乎是有些犹疑,眼神中有些许的惶恐。 他说,“姑娘,小老儿失礼了。” 子杳瞥他一眼。倒是没有拒绝,而是拿了簪子直接走了。 一根青铜簪子,不怎么值钱。 子杳走后,裴季昭对老翁笑笑,问了价格,在老翁的推拒中,将铜钱给他。 他们这次出门,兑换了不少的铜钱出来。 毕竟打算低调行事,总不能一出手就十分的阔绰。 而后他去追子杳。 裴季昭追上子杳,小心翼翼地问她,“阿砚,你……生气了?” “没有。”子杳回他。他还不至于因为一件小事和自己过不去,随口道,“吓吓他而已。” 不要整日的自作聪明。 裴季昭哦了一声。 他不是个会说话的人,同兄弟们在一起的时候,能够插科打诨闲不下来,可实在没有太多和姑娘相处的经验,和子杳走在路上的时候,气氛一时十分沉淀。 子杳倒是没什么别的感觉。 她已经习惯了,不会再因为周边的氛围而受到影响。 宵禁一般戌时五刻才关城门,现在城门仍开着,门口有着守城的卫兵。 出城倒是没怎么受盘查,何况现在朝局稳定,边疆也安稳,没有什么战乱。 出了城,裴季昭就像认识路一样,带着子杳拐来拐去。 最后他停下来。 是一片草丛。 但草丛里的草并不算高,在草长莺飞的时节,我只是到人膝盖。 子杳说,“你要让我看什么?” 裴季昭抽出了腰上的一把剑。 子杳站着没动。 她和裴家没什么恩怨,若说她还救过裴家,而裴怀安又将自己的侍卫借给她用,总的来说两家也是有来有往。 裴季昭总不可能是因为什么突然想杀了她。 他们之间应是没有结怨的。 于是她看着裴季昭站在草丛里,挥舞起了剑。 他是少年公子,模样本就生得不错,身量也是挺拔的,虽消瘦但不纤弱,舞起剑来一举一动也是十分的俊逸潇洒。 而在他舞剑的时候,他脚边忽然有萤虫飞起。 他功夫称不上多么高绝,但也绝对是不差的。 少年脚蹬长靴,在草上一点,人就莹莹跃起。 身子一转,长剑刺出,就如同故事里洒脱不羁的侠客。 在宁静的夜晚,子杳看着他身边的萤虫飞起,将少年整个人围住,心里也不禁生出些安然的感觉来。 果然少年风姿卓绝,不似她,虽仍是少年貌,一颗心却是垂垂老矣。 第82章 我会输 第82章 我会输 舞剑过后,裴季昭也有些喘粗气。 虽说是舞剑,但这并不是简单的舞剑。虽说平时练功很多要比这难多了,但现在对他而言是不同的。 裴季昭提剑而来,步子一跃走向子杳,“阿砚!”他用袖子擦了把脸,“怎么样?” 像是做了好事求表扬的孩子一样。 子杳笑,“很好。”她坐在草地上,也不管地上是不是干净,眯着眼睛说,“让我有一种很宁静的感觉。” 大抵是少年不染尘,这个人总是能让她心情开朗起来。 裴季昭在她身上随着她一同坐下。 一番舞剑过后,裴季昭还带了些轻喘。 大抵是被他的少年气感染,子杳没忍住也有些好动,一手掌向他推过去。 裴季昭教了她些拳脚,她与他男女有别,总不能日日去找他,学了他教的功夫后,在家时雪鹗也会指点她。 毕竟都是裴氏门庭出来的,学的功夫总有些共通之处。 子杳也没偷懒。 虽说练不成什么绝世武功,强健身体也是好的,省的再有人要杀她,她连跑都没力气跑。 而现在,子杳用自己的三脚猫功夫去逗裴季昭。 裴季昭本能地一躲,而后右手就要打出去,却在出手两寸之后又收回来。 夜色能让人放下戒心与防备,而现在这片草地上又只有她和裴季昭两个人,子杳不自觉地放松下来,对裴季昭说,“二公子有没有兴趣和我过几招?” 裴季昭想都不想地就拒绝,“不不不,这不行。” 子杳才不理会他的回答,直接化掌出手。 裴季昭丢了手里的剑去躲,偶尔也会抬胳膊防御,但看子杳兴致起来了,偶尔也会你来我往地过两招。 只是他拿捏得好分寸,在拳头打过去的时候,子杳侧身,用手臂架住了他的胳膊,他抬臂的时候,她也能挡住。 因为未用全力,子杳都能截住。 过了半晌,子杳尽兴了,右手化掌横扫而出。 姑娘家手臂纤细,再加上有衣袖作挡,委实没什么杀伤力。 子杳出了这招之后,都打算收手了。 结果裴季昭在挡的时候,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膝盖一弯,整个人下跌,子杳一掌劈到了他的脖子上。 力道不大,又因为位置不准,裴季昭倒是没被她劈晕,只是人直接跌了下去。 子杳衣袖宽大,他身子一倒,子杳也被带着倒下去。 裴季昭闷哼了一声。 子杳看他。 少年没有说话,但眸子里倒映出了漫天星河。 一时风似乎都安静下来,只有她胳膊之下的胸膛,跳如擂鼓。 子杳眨眨眼,面上没什么表情,从他身上爬起来。 子杳没什么反应,裴季昭倒是尴尬不已。许久没有出事,他都要忘了自己这个摔跟头的毛病了。 他干咳了一声,小声问子杳,“你没事?” 子杳看他,这话应该她问才是。 跌下去的时候,裴季昭整个人都给她当了垫子。 子杳摇摇头,“你没事。” 裴季昭说,“没、没事……” 两个人都坐着,谁也没有说话。 周围一时安静下来。 子杳揪了一节草,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忽然问裴季昭,“刚刚,为什么不愿意和我比?” 裴季昭明显是不想和她比试的,若非她不管不顾地动手,他才不会和她来上一番。 裴季昭说,“我会输。” 子杳看过去。 少年的眼里是罕见的笃定,短短时间下来气势越发地凝练。他乌黑的眼直视着子杳,“我会输。” 不过比多少次,不管怎么比,他都注定会输。— 子杳和裴季昭回去的时候,城门已经关了。 按理说,这个时候想进城是不可能的了,除非裴季昭用裴怀安的名头来压,倒是能让守门的士兵将门开开。 只不过,他大抵是不会这么干的。 子杳看向裴季昭,用眼神询问要怎么办。 裴季昭看着已经完全关闭的城门,脸上有些不自在。 他向子杳伸出一只手。 夜色笼罩的黑暗里,子杳看不见少年红了耳垂。 裴季昭说,“阿砚,失礼了。” 子杳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倒是不急,只是说,“若是如你们这般都能飞檐走壁,这城门我看着也没多大的用处。” 裴季昭说,“其实……也不是。” 他说,“进城其实是很困难的。” 比不得出城,城内家家户户房屋叠起,还有掩物。而城外则直接光秃秃的一片,连栋房子都没有,只有一地的荒草以及走平了的路。 “城楼之上也有角楼哨兵,外敌入城,往往还没靠近,就被发现了。” “很难?”子杳说道,“那我们要怎么进去?” 怕不是还没等进去,就被巡航的士兵发现,再将他们当做细作擒了送去刺史府。 裴季昭说,“还是有办法的。” 到底是自己家的哨岗,外人不知道,他多少知道些巡岗的制度。 他说,“夜里,巡岗的士兵大概没三个时辰换一次岗。” 子杳看了眼天色。 现在离城门刚关也不过是个一时半刻的时间,她看了眼裴季昭,“我们在这里等三个时辰?” 裴季昭摇头,“不必。”他说,“你看那里。”他给子杳指了个空隙。 “城墙上并不是一步一个哨位,在士兵巡岗的时候,走过再回来,要大概两刻的时间。” “我们再避开角楼上的卫兵,就能进去了。” 子杳点点头。 她算是明白了,为何都说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无论在何时何地,不背叛时,身边之人会是最忠心的守护者。可一旦反叛,曾经的守护者就会变成最危险、最致命的敌人。 所以当初皇帝才能用几封信轻易地污蔑裴怀安,让他背上骂名,在百姓中的威望一洗而空。 当朝大将军里通外敌,多么可怕的事。 是不是只要他想,可以将举国疆土与人。 子杳点头。 说罢,裴季昭一伸手,就要带子杳过去。 子杳说,“不必。” 她拍拍手,雪鹗从暗处出现。她始终面色浅淡的样子,真的如同她的名字一样。 子杳说,“你来背我。” 裴季昭面上一红,讪讪地收回手,“如此也好。” 只是还没等他们走,远处突然出现一队人马。 他们悄无声息,但都穿着盔甲。 第83章 选择 第83章 选择 戌时五刻关城门,正常来讲,在第二天天亮之前,就不应该再开城门了。 也不会有卫兵会出现在城外。 除非有紧急军情。 但自从裴怀安回朝,边境已安,整个大昭上下都是国泰民安。 不至于有什么紧急军情。 而现在,城门口的这些人,也不像是来传递消息的。看装扮,他们更像是城里的守城士兵。 子杳给裴季昭使了个眼色。 无论如何,这件事都不正常。 裴季昭性情坦荡了些,但不是傻子,也明白现在的情况不对劲了。 他和雪鹗都没发出声音,三个人隐藏在暗影里。 黑夜隐藏了不为人知的秘密,也将子杳三个人的身影遮得严严实实。在高大城墙的阴影下,没人发现他们。 他们看着穿着盔甲的士兵走到城门口。 这时,城楼上的人也发现了下面的士兵,但他们并不惊慌,甚至还有人喊了一声,“城下何人?” 士兵当中也是有首领的,那首领高头大马,一挥手,他身边的卫兵就骑着马走过去,冲城墙上的士兵喊,“三月桃花浪,江流复旧痕。” 墙上的士兵对道,“二月六夜春水生,门前小滩浑欲平。” “这是……”这两句是诗,任谁都听得出来,但二者既不连贯也不对仗,裴季昭有些疑惑地看向子杳。 子杳说,“这两首都是杜大家的诗。” 初春的夜晚并不算十分宁静,城外风大,角楼上又燃着火以照明用,城墙两旁的士兵相互喊着说话,子杳几人的低语并不会传出去。 子杳给他解释,“三月桃花浪,江流复旧痕。出自杜甫的《春水》。而二月六夜春水生,门前小滩浑欲平。则出自他的《春水生二绝》。” 并非是同一首诗。 他们是在对暗号。 一时之间,子杳与裴季昭对视一眼。 几个人都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深夜出现的士兵,地点还是在城门之外,偷偷摸摸掩人耳目,甚至有安排好的暗号。 种种迹象表明,这件事情不简单。 裴季昭还想再说些什么,子杳做了个嘘的手势,“仔细听。” 大概是对上了暗号,虽然心中早走确定,城门两边的人还是都松了口气,城墙上也换了个官职更大的人出来说话。 那人手里拿着把红缨枪,头上还带着盔甲,离得远了看不清容貌,只能听他说,“原来是吴将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城门之下,那高头大马的男子大概就是城墙将领所说的吴将军了,他没心思客套,而是说,“李将军。”子杳看他拱手示意,而后说道,“深夜打扰了。” 吴将军生得人高马大,说话声音也粗狂沙哑,“在下有要事回城,还请李将军行个方便。” 在子杳看来,这两个人应当是隶属于同一领导的,可二者之间似乎也有些恩怨,那李将军并不愿意吴将军进城。 吴将军也是看出来了。他生得五大三粗,脾气也是十分火爆,直接道,“李奉,你什么意思!你不想让老子进城?” 名为李奉的将领直接道,“哪里的话!”他比吴将军油滑很多,听吴将军这般质问,直接否定,“将军,实在是不方便放您进城。” 他说,“您也知道,晋王殿下去太原府查案,途径我城。是刺史大人的命令,令我们少生事端。” 刺史大人。 听到李奉提及此地刺史,子杳心中不到没有掀起波澜,竟还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原本的猜测落了地,她反倒没有丝毫的惊慌,在裴季昭与雪鹗凝重的神情下,摇了摇头。 此时他们已经不适合再进城了。 李奉的人与吴将军的人马正在对峙,所有士卒的目光都聚集在这里,他们此时进城,极其容易被发现。 别看现在李奉和吴将军剑拔弩张,一旦子杳她们现身,首先他们必定会一致对外。 李奉和吴将军毕竟是同属于刺史门下,哪怕不和,也不能捅到明面上来。 她示意小心隐藏。 这个时候,他们三个人,还有一个不会武功的,可打不过守城的将领。 子杳三人收敛声息,将自己往黑暗里藏了藏,听着城门口的两个人继续对峙。 那吴将军直接骂人了,“狗屁!”他性情当真是十分火爆,“别以为我不知道,姓李的,你没少在大人面前说我坏话我!” “吴将军,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李奉当即就制止他,“说话做事要有证据,你如此污蔑于我,待到晋王殿下走后,你我到大人面前说理。” 吴将军气得跳脚,“狗屁!” 但他好歹一个将军,与人打嘴仗打不过,身边还是有旁人的。 他身旁的小兵到他面前耳语了几句,吴将军立刻换了个说话方式,不再执着于骂人。 他说,“李奉,你放我入城,我有要事禀报刺史大人,耽误了刺史大人的事,你担当得起吗?” 李奉倒是喜怒不形于色,并没有被他激怒,而是悠悠道,“吴将军,你也不必用刺史大人压我。晋王殿下来访,刺史大人下令不得造次,最近城外的一应事宜也全部暂停。” 他抖了抖袖子,“请恕末将,恕难从命。”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轻又慢,完全是一副轻蔑的语调,将吴将军气了个半死。 但李奉不开门,他也无可奈何,他不能真的让人去攻打城门强闯进去,只能指了指他,“好,你好的很!” 他对手下道,“我们走!” 临走之前又放狠话,“李奉,明日辰时,我面见大人,必定与他好好说上一说!” 李奉道,“请便。” 吴将军勒转马头,骑着马向开始的路走去。 现在子杳面临着一个选择。 刺史官职并不算小,乃一地的父母官,说是强龙完全可以,在刺史辖区,若非特令,皇帝的命令到了都会缩水几分。 而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此地的刺史在酝酿一个阴谋。 而现在又恰巧是千载难逢的时机。 只是可惜周边人手又不够。 子杳现在就要做出选择,是坐视不理,还是查清楚事情的始末。 第84章 归 第84章 归 子杳看着夜色里渐行渐远的铁骑,最终还是没有跟上去。 哪怕要查,也不是现在。 虽然刺史府的事情不简单,但他们最重要的还是晋王那边的事情,刺史府的事可以以后再查。 最关键的是,他们目前只有三个人。 那姓吴的将军,带到城门口的就有几十号人,当真跟着他们去了营地,不知道还有多少人。 他们只有三个人,简直是羊入虎口。 她不是十几岁的少女,不会再因为好奇心让自己身陷险地。 况且这也算是军中的事,秦默查起来会比他们更省力。 吴将军退走了,名叫李奉的将领也没有动,而是站在城墙上,悠悠地捋着胡子。 子杳听他说,“哎,你说这大块头是不是傻啊。” 子杳说话要压低声音,而李奉在自己的地盘上流完全没有必要,他说话的声音顺着风传到城墙下。 似是感叹地说完一句话,他才慢悠悠地走下城墙。 李奉走后,能明显地感觉到,城门口的守卫松懈了不少。 甚至有几个已经坐在地上打哈欠了。 子杳看了裴季昭一眼。 裴季昭说,“可以走了。”只是他不过十五岁,对一些事情还充斥着好奇心,并且有着一股责任感,有些迟疑地说,“我们……真的不去看看吗?” 子杳回他,“不去。” 她被雪鹗背在背上,双手拢着她的肩,“我们能走,但那吴将军是本地的武官,刺史更是无诏令不得调动,又跑不了,你急什么。” 事情又没有被发现,刺史还不至于狗急跳墙,为了怕晋王发现些什么,就把他辛苦隐藏的基业毁了。 何况晋王还只是路过,心情好多留几日,说不准明天就走了。 裴季昭点点头。 他轻巧地跃上城墙。 像一只灵活的黑猫,在哨兵看过来之前,就已经到了城墙之上。 城墙上的士兵大多都在偷懒,他们进来的并没有阻碍。 裴季昭前脚上去了,后脚雪鹗也背着子杳上了城墙。 趁着守卫松懈,他们跃过城墙,从高楼上直接向下一跳。 子杳再次体验了一次飞檐走壁的感觉。 倒是没有害怕的情绪在里面,只不过因为风与疾行,让她生出来些畅快的感觉。 若是她也能飞檐走壁就好了。 只可惜这是不可能的。 子杳忽然就想起了裴苒。 又想起了裴怀宁。 少女在马上的模样,当人是英姿勃发,巾帼不让须眉。 子杳靠在雪鹗的背上。 也许,等回去了,她可以和裴苒一同去骑马。— 一番折腾下来,裴季昭的马早就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因为碰到了穿铠甲的士兵,他们都没来得及去管那匹马。 回了客栈之后,裴季昭才忽然想起,他将马丢在外面了。 他转身就要出去找。 子杳说,“不急。”她没让裴季昭出去,“晋王身体不好,以他的情况,舟车劳顿过后,必定要修养几天,他明日不会走,你不必急。” 子杳不让他出去,“明日再叫人去寻。” 裴季昭听她说得有道理,迟疑一瞬后,点点头,“好,我听阿砚的。” 说罢就与子杳一同上楼了。 裴季昭的房间更靠近楼梯,子杳的房间更里面一些,裴季昭先到了房门口,同子杳告别。 “阿砚,今天一天也累了,好好休息。” 子杳点头,“你也好好休息。” 裴季昭看着她走回自己的房间,才关了门。 子杳回了房,却没有立即睡下,而是叫雪鹗去找秦默来。 他们之间有些独特的交流方式,子杳也没听见有什么,秦默就已经出现在房门外了。 夜里不便,他也没有进来,只是站在门外,门上映出他的影子,“周姑娘有何吩咐?” 子杳说,“看好裴二公子。”她将今日在城门口的事情与秦默说了,“无论裴二公子要做什么,不许他出这个客栈。” 秦默一琢磨就懂了,“姑娘怕公子偷偷出去?” 子杳没回答他是或不是,只是叫他看紧裴季昭。说完之后,她又想起什么,“阿苒你也看好了。” 裴苒也是个坐不住的性子,裴季昭若是闲聊时与她说了,她怕是当时就得跑出去。 秦默应下,“是。” 他是裴怀安的侍卫统领,按说应该听裴季昭的话才对,但来之前,裴怀安交代过,全程听子杳的命令,只要她的命令不会危害到裴季昭和裴苒,一切以她的命令为主。 秦默不理解为什么,只不过他不是多话的人,也没有问为什么。始终都是按照裴怀安的话执行。 但同行路上,子杳的一些安排他总要问明白的。 他说,“那城门口的事……” 子杳说,“可以查,但小心些,不要打草惊蛇了。” 其实,就算打草惊蛇也无妨。 这城里,可有一个人能够为他们当挡箭牌呢。 回了屋,子杳撑着下巴坐在床上。 对她而言,刺史府,或许是把好刀。 子杳并不急着睡觉。 裴苒还没回来。 等了有一时半刻,裴苒才背着一把长剑回屋。她一向是不擅长用剑的,她一贯都将软鞭挂在腰间,从不离身的。 而且,她现在身上还穿了身夜行衣。 子杳挑挑眉,“要出去?” “没有。”裴苒肉眼可见地有些烦躁,“我就是想出去走走。” 她同子杳抱怨道,“我就是想出去走走,可秦默他不让,他管还管到我的脑袋上来了。” 她踢了踢腿,将脚上的靴子甩出去了。 子杳笑,“我看你不像是只出去走走。”她走到裴苒身前,在她鼻子上点了一点,“来之前都和你说过什么?” 裴苒神情讪讪。 原本裴季昭他们都不愿意她来的。 是子杳应下了,她才能留下。 而她想偷偷跑出去没成功,此刻面对子杳还是有些心虚的。 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但她是什么心思,子杳最清楚不过,也没有追问。熄灭了烛火,对裴苒说,“早日休息。” 也不知道那位晋王殿下明日会去做些什么。 子杳前世没有这一遭,因为褚景陈交上去的罪证,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偏移,她也要重新布局,见招拆招了。 第85章 海棠依旧 第85章 海棠依旧 子杳又做梦了。 滴滴答答的水声,子杳的面前雾蒙蒙的一片,听声音,她像是在雨里,可雨水并没有浇在她的身上。 雨滴落下,不曾沾染她的衣衫,她从头到尾都没有被淋到。 只能听到雨落的声音。 看到雨滴从天上落下,细细密密的。 子杳伸手去接,雨水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直接穿过她的手掌。 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子杳冒着雨向前走。 没有人声,四周除了雨什么都没有。 子杳走在一条长街上,周围没有人,路边的摊位都还摆着,有的摊子上摆着包子,凑近去看,还能看到新出炉的包子上蒸腾着的热气。 但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 街上空荡荡的,街边的铺面里,风一吹,写了字的帘子还会扬起来。 子杳从缝隙往里看。 架子上的东西都完好地摆放着,一丝不乱,但里面也是空的。 整条街都空无一人。 她顺着路向前走。 路四周渐渐起了迷雾。 原本四通八达的大道都被雾气掩盖,子杳伸手去摸,被雾气遮挡的地方仿佛成了虚空,原本摆摊子的地方,她伸手去摸却空无一物。 摸了个空。 只面前有一条小路还能勉强看清模样。 子杳没有非要钻牛角尖去走大路,进雾气里探个清楚。她顺着没有被雾气笼罩的,继续向前走。 雨声还在,但雨已经小了很多。 子杳渐渐能听到声音了。 靡靡之音。 不知是谁弹着糜艳的乐曲,琵琶声里满哀怨情思,如泣如诉。 还有低低的交谈声。 交谈声听不真切,有男人,也有女人,声音都很低,但又十分清晰,只是听不清楚说的是什么。 子杳并不惊慌。 在这处时空,她仿佛是一个不该存在的人,对这一切都置身事外,无论是危险还是其他的什么,她都没有感觉。 她顺着声音走去。 最终在一扇门前停下。 门里面传来嬉笑声,女子的嗔骂,男子的温声低哄。 硕大的水珠砸下来,滴落在子杳前面的水坑里,水花四溅。 子杳抬头。 门上挂着一块牌匾。 匾上提着四个字。 ——海棠依旧。 她推开门。 在她推门的一瞬间,所有的声音全部消失不见,只有挂着蛛网的旧时楼阁。 仿佛她刚刚听到的一切都是错觉。 而里面却坐着一个人。 一个男人。 子杳看不清他的脸,却知道那是一个精壮的男人,围着长袍带着斗笠,在她开门的那一刻回过头来。 还带着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子杳问他,“你是谁?” 那个人没有说话,整张脸都隐藏在阴影里。— “阿砚!阿砚!” 子杳猛地睁开眼。 她面前出现一张年轻俏丽的脸。 是裴苒。 她正担心地看着子杳,人虚虚地笼在她的身上,摇她的肩膀。 子杳坐起,问她,“怎么了?” 梦里她没有害怕这种情绪,醒来后也不觉得心惊,但此时却发觉自己一身的冷汗。 裴苒翻身起来,与她并排坐下,脸朝她看过来,“我见你一直在动,脸色也不太好。” “做噩梦了?”她有些好奇,什么样的事能让一向面不改色的人也眉头紧锁,凑过去问子杳,“梦到什么了?我听你一直在说,你是谁。” 她疑惑道,“梦到什么不认识的人了吗?” 子杳没回她,而是用袖子擦了把额上的汗。 也不是什么可怕的梦。 虽不知为何她会这般大的反应,但她此刻已经缓过来了,随口扯了一句,“梦到你了。” 裴苒蹬了蹬被子,“咦!我是什么的噩梦啊!” 没有外人,裴苒不用在外面总是端着大小姐的端庄样子,完全放下了戒备,整个人就像个小孩子,更是轻易就被带走了话题,冲子杳吐舌头瞪眼睛,“你才是噩梦。” 子杳被她逗笑了,“是。我是。” 她问裴苒,“什么时辰了?” 裴苒一向习惯早起练武了,除了偶尔偷懒外,都早早地就会起来,看了眼天色道,“大概卯时了。” 天已经亮了。 子杳就问她,“还睡吗?” 裴苒没回答,反问道,“你还睡吗?” 大有子杳说还睡,她就要钻回去蒙起脑袋继续睡的意思。 子杳摇头,“起。” 客栈里伸展不开,也没人一大早地就起来练功的。但大概是早起习惯了,子杳一出门,就看到裴季昭已经在外面了。 他正站在栏杆前,看外面。 听到到子杳开门的声音,他转身走过来叫她,“阿砚!” 子杳说,“二公子安。” 裴季昭回子杳,“阿砚安。” 裴苒对他就没那么多讲究了,裴季昭对她也不客气,问道,“昨晚睡得好吗?” 裴苒说,“挺好的。”她想说阿砚晚上做噩梦了,但女儿家的闺房时,不大适合和外男说,她就闭了嘴,眯起眼睛皱着鼻子冲裴季昭笑。 子杳看他一身利落的打扮,想起昨夜子杳的打扮。 这两人怕不是昨夜商量着要一同出去。 就问他,“昨夜还好?” 她的眼神里带着戏谑,裴季昭生出一种整个人都被看穿了的感觉来,不自然地挠挠头,“挺、挺好的……” 子杳一笑,看着楼下已经在打扫桌椅的店小二。 她久久没说话,裴季昭忍不住看过去,“阿砚,你在看什么?” 子杳回神,“没什么。” 她看着楼下擦着桌椅的店小二,朗声道,“小二哥!” 店小二招呼客人,是个爽朗利落的性子,一听子杳叫他,就将布搭子扔在肩上,上楼问子杳,“客官,什么事?” 子杳说,“想同你打听件事。” 店小二脸上带着笑,身体微弓,“什么事您说,我一定知无不言。” 子杳脸上带着温和的笑。 她还是原本的姿态,但在转过来的那一刻,又仿佛有些不同。身姿依旧挺拔,但却不给人一种端着的感觉,没有居高临下的气势,笑起来也不显市侩,而是一种亲和又文雅的感觉。 她说,“想和你打听个地方。” 店小二道,“您说。” 子杳轻声说出四个字。 “海棠依旧。” “这……”店小二整个人哑住了,似乎是没想到子杳打听的是这样一个地方,半天没说话。 子杳问他,“怎么,不好说吗?” 店小二说,“这不没什么不好说的,只是那不是什么好地方。” 子杳眼睛微挑,没接话。 店小二哎了一声低声道,“那……是座青楼。” 第86章 走吧 第86章 走 不过是一个离奇的梦,子杳本没打算真的能问出些什么。 却不想,竟真的有答案。 她昨日梦里,没梦到海棠依旧是个什么地方,毕竟她开门的时候,那里已经荒芜了。 但进去之前,却听到了几年靡靡的低语。 大抵就是这么一个地方了。 青楼。 子杳正在换衣服。 裴苒一向大大咧咧的性子,此时也不由得有些迟疑了,拽着子杳的袖子,“阿、阿砚,这不好。” 青楼与女支院并不相同,青楼大多数达官贵人才去得起的地方,再高一些就是教坊司了,里面多是些清倌儿,吟诗作对饮酒和歌多一些,但总的来说不是官家小姐应该去的地方。 “有什么不好?”子杳已经换了一身男装,少女头发束起一身利落衣衫,倒是显得十分的清秀俊郎,如同雨后青竹一般。 子杳拿了一件衣服丢给她,“去不去?” 裴苒虽然迟疑但到底是爱热闹的性子,一听子杳这么问,立刻就去换衣服了。 她一向是身姿挺拔,换了身男装出来,利落的着装更显得俊郎了。 她将头发高高梳起,用一根木头簪子挽住,转过身看子杳,“好看吗?” 她倒是不常穿男装。 子杳上下打量他。 衣衫是藏蓝色的衣服,带着黑色护腕,一身都极为相称,只是头上的簪子不是她这个年纪戴的,戴过之后有一种故作老成的感觉。 子杳将她的簪子抽下。 裴苒疑惑地想转头,子杳说,“莫动。” 给她绑了根同衣服一样的藏蓝色的发带。 发带中间细两边宽,最边处是个斜剪过来的形状,垂在背上,看起来有些少年人的活泼气。 给她束好头发后,子杳说,“ 走。” 结果又被裴苒叫住。 她说,“你这个簪子也不好看,换一个。” 子杳摸向自己头上的簪子。 “无碍。”她又不看中好看不好看,得体便好,其他的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裴苒却硬拉着她坐下,许是因为刚刚是子杳帮她绑了头发,她说,“我给你也梳一个。” 子杳看向她,“你会吗?” 她一个大小姐,平日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子杳想不出,她还会给人梳头发。 “我会!”裴苒说,“你别不信,我的头发都是我自己梳的。” 子杳将信将疑,没说话。 裴苒见她没问自己为什么,也松了口气。 结果刚呼出去一口气放松下来,就听子杳问,“你怎么会梳头发的?” 裴苒瞪着眼睛愣在那。 过了一会儿,她才说,“一开始也不会。”她一边给子杳梳着,回道,“我小的时候不愿意让别人碰,只让亲近的人给我梳头发。但后来哥哥们都有事出去了,我就学着自己梳了。” 她打小养成的习惯,不愿意丫鬟碰她,也不愿意丫鬟伺候她。 听母亲说,她不会走路的时候都是父亲母亲和哥哥轮流抱着哄。 很快,她就给子杳梳好了。 子杳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确实是个好手艺。 她和裴苒一同出门。 裴季昭正在门外站着,他脸上写着无措,想要阻止子杳,“阿砚,你……” 子杳在他说话之前就一句话堵了回去,“你也不想我去?” 她虽然外表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但不可否认她经历了前世,早就不是曾经的模样了。 并非她觉得自己活的久,以过往的经验就觉得自己就必定是对的、一定不会出错,而是经历过很多事情之后,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也考虑过后果。 裴季昭被她说的说不出话来。 子杳公主当久了,平和时是平和的样子,不平和时哪怕没有怒目圆睁,身上的气势也带了些压迫感。 裴季昭说,“不是。”他一向嘴笨,想劝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劝,“那里不是好地方。” 子杳斜睨着他,“你介意?”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长公主作久了,会有个后遗症。 多多少少有些不服管教。 想当初,君文宣惹到她的时候,她也去金銮殿同他拍过桌子。 若是身前的人是她的生身父母,生养一场,她还有心思听上几句,可这个人是个还没长大的毛头小子。 行事还要她提点。 子杳嘴角提起个讽刺的弧度。 这还没出师呢,就开始管教起她来了。 裴季昭嗫嚅了半晌。 似乎是看出了一眼的不高兴,他解释道,“我怕你有危险。” 再怎么着,也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青楼虽说不同于女支院,但有些地方只是挂了个青楼的名。 他也知道自己劝不住子杳,就退一步说,“我同你们一起去。” 子杳却说,“有阿苒和雪鹗跟着我。” 裴季昭说,“你们几个女孩子……” 子杳就又说,“那叫秦统领跟着。” 她做事,一向知道给自己留条后路。 总而言之,就是没提让裴季昭跟着。 裴季昭说,“阿砚!”他叫子杳的名字,一时又无可奈何不知道说些什么,一双眼看着她。 因着说话的关系,子杳离他离得近,旁人都看不见,她却看到,少年的眼尾有些泛红。 也不知是急的还是气的,竟然被她说得险些要哭出来了一样。 子杳原本就是故意和他拧着来,看他这副模样,差点笑出声来。 这个裴二公子,上次见他时,他伤了半张脸,脸上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也没见他要哭,这不过被她说了几句,想不出话来回复,就急得要哭出来了。 裴季昭看着子杳不说话。 他是真的心焦。 且不说这本就是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昨日夜里他们还看见刺史府的人怕是谋算什么大事,这是个不太平的地方,而子杳还要去逛青楼。 他几乎是期期艾艾地叫子杳,“阿砚。” 子杳啼笑皆非。 她看了他半晌,看得裴季昭差点真要哭给她看,才慢悠悠道,“去。” 其实,她一开始就没打算不让他去。 裴苒都跟着她去了,哪怕不想自己,她也不能让人家的兄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妹妹去逛青楼。 哪怕有人跟着。 只是之前看裴季昭竭力阻止的样子,她就非要和他拧着来。 她从不是受人约束的性子。 她这人,一向吃软不吃硬。 第87章 飞花 第87章 飞花 清晨长街上已经有了人气。 子杳没有坐马车,而是拿了把折扇徐徐步行,小贩的呦呵声入耳,招揽着生意。客人看中了同小贩讨价还价,两个人你来我往, 形形色色的人开始为生计忙碌。 子杳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嘴角微提。 裴苒跟在她的身后,也拿了柄折扇,只是不似子杳一般的气定神闲。 她问子杳,“阿砚,我们要往哪里走?” 子杳看了一眼。 她们正站在岔路口,这条街上四通八达,路的尽头隐藏在人流中,看不到终点。 子杳说,“我也不知。” 客栈的店小二只告诉了他们大致的方向,告诉她们拐过两条街。 过了两条街之后,再如何走,就不知道了。 子杳说,“要不你去问问?” “我去?”裴苒睁大了眼睛,直摇头,“我才不要去。” 大街上和人打听秦楼楚馆怎么走,她才不要。 子杳就笑。 回头看裴季昭。 他从出门开始就是一副古板样子,也不同子杳说话了,板着一张脸,倒有点少年小将的严肃气势了。 子杳歪头。裴季昭比她高些,但又没有高出太多,她微微侧头,正好斜挑着眼睛看他,“可否裴二公子去打听一下?” 裴季昭两腮微鼓,看着她半晌没说话,嘴不自觉地微微撇起。 最终闷闷地回了她一句,“不太方便。” 子杳知道,他这是生气了。 只是他生气了也不会说,不同她讲出来,也不发泄出来,就是自己一个人闷着,所有的情绪都自己消化。 子杳没忍住轻轻地笑出来。 这性子简直是不像纵容着长大的世家公子。 也不在逆着摸着小老虎已经几乎要炸了的毛了,微微颔首,“既然如此,那我自己问。” 结果还没等她开口问,就被裴季昭一步越过。 他同路人道了声抱歉,打听海棠依旧在何处。 路上瞪大眼睛打量了他一番,明明没说话,可眼神里却仿佛在说,好好的年轻人,怎么去那种地方。 裴季昭差点尴尬地摸鼻子。 他说,“有劳了。” 路人倒是个热心的路人,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去那么个地方做什么呦!” 说完之后,还是给他指了路。 打听好路,裴季昭回来的时候,几乎是同手同脚了,“向前走一段路,第二个路口,就能看到海棠依旧的牌匾了。” 子杳点头。 海棠依旧虽是处青楼,但和女支院到底是不同的,白日里也开门迎客,子杳到的时候,门还开着。 没有人在外面挥着手帕迎客,倒是有小厮站在门口,有人经过要进去吗时候,就赶紧前面领路。 子杳刚想进去,就被裴季昭抢在前面,少年整个人挡在她少年,抿着嘴对小厮说,“楼上单独一间。” 青楼一楼是大堂,中央是个台子,再四周是些散座,上面垂着幔帐,虽然是散坐,但空间也不小,从外面看不清里面的人。 再二楼,才是房间。窗是对着一楼的台子的,窗前有道帘子,也能将里面的人遮得严实。 能上二楼的,要么有钱,要么有权。 小厮点头哈腰道,“公子请随我来。” 子杳没拦着他,这小公子脾气虽好,生起气来也是了不得,像是小孩子一般,要他做什么他都会去做,只是对人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满满都是“我生气了,但我不告诉你”几个字。 子杳倒是觉得有趣。 裴季昭有些旁人无可比拟的出身,也有着一流的功夫,身为嫡出的小公子,一路顺风顺水。 该是有副糟糕的脾气才对。 但他没有。 明明有使性子的权力,却偏偏克制住了,不让情绪影响人本身的行为与判断,才是难得。 子杳也就顺着他的意,上了楼上。 海棠依旧大概是这座城里最出名也最大的青楼了,白日里人也不少,楼下有个年轻的公子哥,正吵吵嚷嚷地要做什么。 还有人跟着他起哄。 子杳没当回事,转身坐在座椅上。 说实话,她活了许多年,但这也还是第一次来青楼。 里面的装饰其实十分的雅致,桌上摆着小香炉,里面燃着香,每一样都价值不菲。 梁上有青色的纱垂下来,倒是不见旖旎之光,反而处处素雅。 桌上还摆着茶水点心。 子杳刚倒上一杯,就被裴季昭拦住了,他没让她继续道,手腕横在她手臂处。 子杳问,“怎么了?” 裴季昭呼了口气出来,没说话。 子杳就继续倒茶。 裴季昭这才忍无可忍,开口道,“不要喝。” 子杳从善如流,“不喝。” 也不知裴季昭这哪里学来的脾气秉性,像个小孩子一样,这么的别扭。 裴季昭立时就收回了手臂,不再看她。 子杳没忍住叹气。 小孩子生气了,也是不太好哄。 而裴苒才不在乎这些,早就在屋子里东看看西看看了。 毕竟她也是第一次逛青楼。 还极有可能是人生中的最后一次。 日后回了京城,裴怀安才不会让她去这种地方。 也幸亏是远在异地,否则她要面对的就不只是裴季昭一个人了,要一边被裴长卿数落着,还要被裴怀安和裴夫人教训。 她摸摸一个小香炉。 就在屋子里的人都自行其事是,屋门被敲响了。 怀里一把剑抱着臂膀倚在柱子上的秦默挣开了眼。 他说,“我去。” 这次出门,因为去的是青楼,玉钗与玉简又都不会武功,子杳便没带她们。 只带了秦默和雪鹗。 秦默在明,脸上带了半块面具,将大半张脸都遮得严严实实。 有钱人家的公子带侍卫出门并不算稀奇,进楼时,海棠依旧的小厮也只是打量了他几眼,没多说些什么。 秦默上前打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位年轻公子,一身白衣素袍,模样十分普通,但周身上下一股文人气息。 他看到秦默后,先是退了一步,咽了口唾沫,才拱手一礼,“诸位,失礼了。在下穹苍学院的学生,想邀请几位一同玩个游戏,不知几位可否愿意?” 秦默没回应,而且转身看向子杳。 他身量高大,人在门口一站,将屋里挡了个严严实实。 门外的只看到他向屋子里看。 穹苍书院。 子杳并没有听说过这家书院。 京中有太学,有国子监,书院在京城并不盛行。 子杳倒是没轻易答应。 但也没有拒绝,问他,“什么游戏?” 年轻公子想看向里面,但秦默始终挡着门口没有动。 年轻公子朗声说,“只是普通的飞花令。输了的人请吃酒。” 飞花令。 倒是不难。 第88章 还真是有缘 第88章 还真是有缘 子杳同意了。 海棠依旧里,多是学子,玩的也不是十分复杂的酒令。 门口的年轻公子问子杳,“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子杳随意想了个名字,“沈昭。” 裴季昭看了她一眼。 他记得清楚,当初沈继川问她姓名时,她用的也是这样一个名字。他倒是不知这个名字有何意义,只是唇微抿,面上一直绷着的神情有些许松动。 年轻公子道,“沈公子在下记下了。” 说罢他就离开了。 大概是去问其他的公子有没有要一同玩的。 子杳坐在窗前,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帘子。 帘子是黑色的珠串,触手冰凉,每一颗都是相似的打小,珠圆玉润。 子杳轻轻一拨,它们相互撞击,还发出清脆的声响。 楼下的文人都汇聚在一起。 要玩飞花令,就要有酒官。 酒官虽不是官,但也是飞花令中要评判的人,同选官一样,要选个声望高的人。 下面有读书少道,“依在下之见,选酒官要学识丰厚之人,我看高公子可以胜任。” 有人赞同他,也有人反对他。 反对他的人道,“选酒官不能只看学识,我看魏公子更适合,他在学生中声望颇高,更适合做酒官。” 子杳支着下巴,看他们吵。 裴苒也凑过来,她看下面吵来吵去的,皱着眉道,“这些人,还是读书人呢,怎么这么罗嗦!” 子杳脸上露出懒洋洋的笑容,“那你喊一声,自己下去做酒官?” 裴苒道,“我哪会啊。” 她读书习字,只是不做个睁眼瞎罢了,可比不上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 说完后,她猛地瞪大眼睛,看向子杳,“好你个阿砚,你埋汰我!” 名知道她不会什么诗词歌赋,还要她去做酒官。 子杳就笑,“没有。” 她说,“我也觉得他们太过罗嗦,无趣得很。要不你喊一声,让他们快一些。” 向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让他们罗罗嗦嗦地争个胜负,不知要什么时候。 秦默上前道,“我下去同他们说。” 子杳听罢摆摆手,“无妨。” 她只是没意思了而已,没真打算来一嗓子,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过来。 这时候,耳边却忽然一响,“你们有完没完啊,要不你们打一架!” 楼下忽然一静。 所有人都向窗口看来。 子杳也看向裴苒。 她是裴家大小姐,一向万众瞩目久了,被人盯着看已经是习以为常,并没有其他的感觉,见到所有人都看自己时,反而掐着腰问,“能不能行,要不你们打一架。” 楼下的人呵斥道,“哪里的无知小儿!” 裴苒回话,“怎么,这里是你家吗,都不许别人说话了?你们选不选得出来?再磨蹭下去天都黑了!还玩不玩了!” “你!”刚刚说话那人又要继续说,被一羽扇纶巾的年轻人阻止,“这位公子说得极是。” 他对另外一名月白色长衫的男人道,“高兄,这一时也争不出个高下来,你我总不好一直在此争执,浪费大家时间。” “我看不如这样。”男子就是别人口中的魏公子,“此次行令分上下两场,你我一人做上场的酒官,一人做下场的酒官,如何?” 高公子回道,“如此甚好。” 至于谁先谁后,倒是没人再争了。 毕竟是文人,事事争强好胜,名声上也不太说得过去。 两人一番谦让之下,高公子做上场的酒官。 虽说是飞花令,但也没要求非要是花字,格律也定的极为宽松,诗词全都不拘。 高公子在书册上随手一点,点了个月字。 倒也不难。 古人多有对月抒怀,月字算是常见了。 很快前面就开始一个一个地接了。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 …… “沈公子。” 有人敲了敲子杳的屋门。 楼下的人大多是相识的友人,说话都十分方便。但楼上的人总不能掀开帘子将头探出去说自己接的酒令,便有小厮候在门口,将诗句传到楼下。 子杳铺开纸张,提笔。 写之前,她看了四周一眼,笔没落下,“你们谁想写吗?” 裴季昭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但裴苒倒是有兴趣的很,跑过来说,“我来!” 就拿过了毛笔。 可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 她不是没背过月字的诗句,只是一时忽然想不起来了。 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向子杳。 子杳用扇子点了点她的头,“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裴苒恍然大悟,在纸上挥洒。 只是她的字委实不算好看,字不成体,歪歪斜斜,小孩子写的都比她好。 写好之后,她兴冲冲地将纸递给门外的人。 门外的人看到她的字后,肉眼可见的一僵,看见内容后,更是眼角抽搐。 他拿着纸卷下楼了。 将纸卷给了高公子。 姓高的公子看了纸上内容,也是眼角一抽,颇为无奈地读出诗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之所以眼角抽搐,不是因为这首诗不好。相反,这首诗极有名气。 但就是因为太有名气了。 孩童初读书习字,还看不懂四书五经这样高深的东西,就学些三字经弟子规。 也会背些诗词。 不敢打包票说这是每个人会背的第一首诗,但大部分人会背的前五首里,必定有这一首。 四周也响起一阵唏嘘声。 大抵是月字的诗句十分常见,等这一轮结束后,高公子又提议换个玩法。 不再指定某个字了,前人一句,后面的人接最后一字。 在场皆是学子,肚中有些学识,但又没到满腹经纶的地步,飞花令若是过难,则没了趣味,太简单又没有什么必要了。 他的提议倒是让很多人认可。 又一轮次开始。 先开始的是个二楼的年轻人,抽签抽到了他。 他说,“我就偷个懒,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 他是第一个说的,再说又是一轮的行酒了,说了上一轮的也无关紧要。 高公子说,“楼字。” 这回轮到谁接,完全是看高公子手里抽签抽到谁。他抽出根新做的木签,“莫轻莫公子。” 莫公子也是二楼的人,想了片刻便站在窗边朗声道,“楼倚霜树外,镜天无一毫。南山与秋色,气势两相高。” “高字。”高公子轻轻一笑,“到我本家了。” 他从竹签里抽出一支。 “文君文公子。”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位文公子说话之前,先是低咳了几声,“到我了。” 子杳抬头向声音处望去。 有帘子挡着,并不能看见里面的人的模样,但这声音,子杳十分熟悉。 文君文公子。 或者说…… 君文青。 子杳唇角一勾。 还真是有缘。 第89章 公子不宜饮酒 第89章 公子不宜饮酒 君文青的身影被挡在帘子之后,看不真切。更看不到容貌。 但子杳知道,这个人是好看的。 贤妃在未入宫前也是位美人,只是家中父亲官职不显,比不上皇后与淑妃,这才只封了个正二品昭仪。 但她凭着那样一张脸,颇得圣宠,否则也不会在吃人的皇宫里连生两子。 只是在小儿子溺水身亡,大儿子也因在水下停滞过久身染顽疾之后,这位贤妃娘娘就如同枯败了一样,一颗心随着逝去的儿子一同死了。 她成日里一袭素衣,深居简出,日日诵经求道,再不显于人前。 在她那要和亲的大王子来大昭朝拜,皇帝安排的晚宴上,子杳曾有幸见过她一次。 女人还是绝色的容貌,只是眉眼上下都是带着一股愁绪,再不似往日鲜活,整个人都如同一棵老树,暮气萧瑟。 晋王君文青也继承了他母亲的好样貌,尤其一双眼,与贤妃像极了,五官十分的柔美精致,只轮廓脸型是像皇帝一些,倒也不显得阴柔,而是十足的静雅。 他生成这般模样,若非是生在帝王家,这副容貌怕是要招人觊觎。 自他幼弟溺水身亡后,他也深居府门不出,这次还是多亏了裴怀安才能让他从晋王府里走出来。 君文青轻咳了几声。 他溺水时间也不短,若非是年纪教长,怕是也同九皇子一同沉在水底了。 自那之后,也染上了咳疾。 君文青说,“高字。”他似乎是在想。 皇子启蒙,他们的启蒙老师最开始都是由同一个人来担任的。 当朝太傅。 太傅经历两朝,学识渊博,只是君文青自溺水之后,再不出府门。 他身已染疾,注定成不了什么事业,建不成功也立不了业了,皇帝也怜惜他,未再管过他。 旁人大概以为这个皇子已经废了,身体不行,学识也不佳,问不成武不就的身子骨,日后只能当个闲散王爷。 子杳却是知道,这个人蛰伏的二十多年是有多么的心机深沉。 城府与智谋,一样不缺。 对面,君文青用手轻轻拨动帘子,似乎是想撩开,但最终也没有做,只是玄色的袖摆露出来一截。 他说,“这高字,我还真是想不出来。” 他声音清润又透着羸弱,轻咳几声,只闻其声便想让人一探究竟。 他说罢,楼下的高公子朗声道,“文公子,想不出来是要罚酒的。” 君文青似乎是笑了一声,“好。”他有些无奈,叫道,“拿酒来。” 他身体羸弱,身后的侍卫劝他,“公子,您不宜饮酒。” 君文青说,“一杯而已,无妨。” 楼下,高公子也好言相劝。他似乎是要展现读书人的胸襟与气度,与君文青说,“公子不如再想上一想。公子身弱,这酒能不饮还是不饮。” “高公子说得极是,公子不如再想想。”有人说他有胸襟。 但有人叫好,也有人看不惯他,“玩不起就不要玩,高竟,你当这是过家家呢?” 这人明显是站在那位魏公子那边的人。 眼看着就要再吵起来。 君文青咳了几声,“几位,何必为我争吵。我喝就是了。” 君文青身后的人道,“公子!”一只手已经不顾礼数地按在了他的胳膊上。 就在争执不下的时候,子杳忽然敲了敲窗子,“且慢。” 四周的人皆看向她的方向。 黑色的珠帘将人遮得严严实实,看不清人的容貌,只能看到后面是个人影的模糊轮廓。 她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过来。 裴苒好奇,但所有人的视线都看过来,她悄悄道,“你要做什么?” 子杳在她脑袋上点了一下,将她的头推远,“公子按理来说应当饮酒,但公子身体不适,又不宜饮酒。” 她故意粗了些嗓子,况且十几岁的少年嗓音正在变化,即便有些清脆也不引人注目。 下面的人说,“那你的意思是那就不喝了?” “公子莫急,我还没说完。”子杳刚说了前面一半,又话锋一转说道,“可是公子已经玩了这行酒令,若是因为身体原因不按规矩来,也说不过去。” 子杳这话说的,说了和没说也没什么两样。 底下的人大都也是些十几二十岁的公子,脾气还没完全沉淀下来,有人不耐烦了,就问道,“这也应该那也应该,好的全让你说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子杳也没与他争辩,“我的意思是,规矩不可废。但这位公子又因为身体的原因,情有可原,就不应按照原本的规矩来了。” 楼下的公子喊道,“你的意思是让他免了这杯酒?” 他眉头紧皱,显然已经沉不住气了,就等子杳说一句是,就要与她争论一番了。 子杳说,“非也。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我的意思是,这酒令我替公子答了,我若答上了,便免了他这杯酒如何?” 楼下的公子显然没想到还有这样一番转折,随即又问,“你如果答不上呢!” 他刚说完,就被人拍了一巴掌,“你傻啊,他这么说,当然是能答上来了。” 子杳轻笑,“我若答不上来,这杯酒便由我喝。” 楼下的公子被拍了一巴掌,也反应过来,“那不行,你既然说了你来。你肯定是有答案了,换一个字你也能接上才算。” 子杳道,“可。” 接不上也不过一杯酒而已。 她从头至尾都没露脸,人在垂帘之后,“公子请说。” 楼下的小公子性子风风火火,但学识可能不是太好,一听子杳这么说,就往后退了几步,“我、我见识浅薄,让魏兄给你说!” 魏公子不接这个烫手山芋,“此局高公子担任酒官,我不好越俎代庖,还是高公子来。” 高公子脸色有些僵。 他早早就想出声打断了,但又要维持着自己一贯胸襟大度善解人意的风度,只能硬生生地看着子杳和年轻的小公子你来我往地将事情定下。 他说,“这,既然江公子推举魏兄,便由魏兄来。” 魏公子不接。 高公子想再说些什么。 这时,楼上的君文青咳了几声。 高公子叹了一声,“罢了,既然如此,我来。” 第90章 你要问他 第90章 你要问他 高公子在想。 这个诗句,他不好出的太难,否则显得他故意为难,也不能出得太简单,以至于这一想,就是片刻。 有人催他,“快点啊!高公子!” 高公子想了想说,“那我就以花字开头,这位……公子接最后面一字。” “就……花开红树乱莺啼,草长平湖白鹭飞。” 他手中扇子一摇,“飞字,如何?” 子杳应道,“好,那就飞字。” 飞字的诗句有很多,确实是常见的字,但以这个字开头的诗句,一时倒是想不起来了。 子杳垂眸低思。 她半晌没有动静,外面的公子说,“公子,可是有答案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还没有思索出结果,高公子却偏偏提了一句。 子杳的思路被打断。 其实很多东西不是脑子里没有,只是隐藏在头脑里突然想不起来了,等到事后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就知道答案。 子杳看到裴苒正百无聊赖地倒着茶水。 裴季昭不许她喝青楼里的茶,她就无聊地倒进杯里。她将水壶提得高高的,水流从壶嘴流出细细地下来,却一滴都没有漏。 子杳唇一勾,回答高公子,“确实有答案了。” 她说,“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再见到不过的诗句。 她启蒙时背的诗句。 楼下高公子愣了一愣,似乎是没想到她这么轻易地就能答出来。他其实脑子里也有很多的诗句,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心里是有答案的,只是唯独没想到是这局诗。 可能因为它太过有名,反而容易被人忽略。 高公子说,“这一局,公子通过。”他宣布了结果,但还没说完,“只是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子杳手指在窗框上轻轻点了点,“我姓沈,单名一个昭字。” 高公子手持折扇,“原来是沈公子,久仰。” 他这话纯属客气,子杳没认为他真能对自己随意编出来的名字久仰,就也客套道,“高公子客气了。” 行酒令再次回到正轨。 期间有小厮上来给子杳添茶。 子杳屋里的茶水倒是没喝,但都被裴苒倒着玩了,水倒是没洒出来,但让她倒来倒去的也少了很多。 子杳就让小厮进来了。 小厮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脸上白皙细嫩,但倒茶时,胳膊上的伤痕偶尔会露出来。 子杳接过水杯,不经意地问,“来这里多久了?” 小厮十分乖巧,“五年了。” 他细细打量这小厮,模样生得十分清秀,只是五官还没长开,若是长开了,也是个风流俊郎的少年郎。 只可惜是在这种地方。 她又问小厮,“我第一次来海棠依旧,同我说说。” 小厮低眉顺眼,也不知是被打磨掉了一身的锐气,还是只是暂且的蛰伏。 他说,“海棠依旧是处青楼,里面常有公子来楼里吟诗作对。” 子杳说,“我要听的不是这些。” 青楼是做什么的她比谁都清楚,里面做什么她也不是无知孩童。 小厮顿了顿。 子杳说,“我要知道楼里的姑娘。” 她看小少年犹犹豫豫的样子,丢给他一枚一枚银锭子,“说。” 小厮纠结一瞬,“楼里的姑娘有春兰、秋菊、白梅、月季、牡丹,都是很漂亮的姐姐,还会吟诗作对。” 都是花名。 子杳慢悠悠道,“那海棠呢?” 既然这楼的名字是海棠依旧,总得有位海棠姑娘。 只是这名字…… 子杳心里带了些浅淡的无可言说之意。 这名字起得也太草率了。 而那小厮听她问了之后,明显地顿了一顿。 子杳看向他。 他没动。 子杳就说,“叫你们的海棠姑娘上来。” 他声音清朗,眉目清正,早就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眉眼间并不带情绪。 小厮跪坐在地上,默了一默,才说,“是。” 海棠姑娘是位风情万种的女子。她一身红衣,衣服穿得正经,不该露的地方哪里都没露,走路也正正经经的,没有拧着身子。 但她身量丰腴,一双桃花眼,眼尾微微挑起,两颊和眼尾都扫了胭脂,白皙的面上用胭脂浅浅地晕染开,眼波一转,能将人的魂都给勾走。 她给子杳行礼,“见过这位公子,可是这位公子请我来的?” 她看着倒是有礼。 只是这海棠姑娘又不是个完全的柔弱娇花,手上给她倒着茶,嘴里却说着挑刺的话,“公子可知,叫我上来这一趟,要多少钱?” 子杳在她对面坐下。 “不知。”子杳回她,“我也没有钱。” 海棠就笑,“那公子知不知道,没有钱在这海棠依旧会怎么样?” 子杳摇头,“我确实没钱,但他有钱。” 她看向坐在一旁的裴季昭。 他离她不远,但也不像往日一般总在她身旁,独自一人安安静静地待着。 子杳说,“我的钱都在他那里。” 钱这种东西,关系再好的朋友也没有叫别人帮自己拿着的,除了主仆,那就是一家人的关系。 海棠扫了她一眼,又看裴季昭,笑得像是发现了什么天大的趣事,“想不到公子好这一口,那不知您还叫海棠上来做什么。” 子杳说,“给你介绍个更有钱的人。” 海棠说,“谁?” 子杳给她指,“看到那边那间屋子了吗,那里面住了个有钱人。” 海棠说,“您说有钱就有钱,您叫我去我就去?” 美人都是有脾气的。 子杳不在意的模样,还冲着她笑,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你不去也无妨,那把刚刚的小孩叫上来,我看他的模样也不错。” 海棠立刻就变了脸色,“你怎么……” “怎么知道你们的关系?” 子杳没回答她的问题。 再明显不过了。 她问那小少年,楼里的姑娘都有谁,他说了四五个出来,却唯独漏了海棠这个花魁。 若非有恩情,就是有仇怨。 子杳老神在在地晃手中的茶杯,“按我说的做,我帮你把他从青楼里赎出来。” 海棠看了她半晌,“说话算数?” 子杳说,“算数。” 海棠眉间微挑,眼帘微垂,是一个轻蔑讽刺的模样,“好,我去。” 只是她还是有些气不顺,走之前挑衅子杳,“你们男人那档子事,我只是听说过。想请教一下小公子,被男人疼……爱的滋味,究竟如何?” “个中滋味……”听到海棠的调侃,子杳的脸都没有红,甚至有些正经,视线瞥向裴季昭说,“那你要问他。” 裴季昭在子杳说了钱全在他这里时,就开始神游天外,甚至不自觉地端起茶水来喝,被子杳这么一说,一口茶全喷了出来,如同天女散花。 “原来如此。” 海棠没讨到场子,索性也不继续纠缠,瞥她一眼后,随口一句便转身离开。 第91章 九月授衣 第91章 九月授衣 那位海棠姑娘婀娜着身姿出去,子杳也没闲着,让秦默去给刚才那个小家伙赎身。 秦默出去了。 青楼的主人在楼下,一听他给一个小子赎身,也是有些惊讶。 但本着都是买卖的心态,也没说不给赎。 只是赎金多要了些。 秦默身上有银钱,裴怀安不是苛待下属的人,可他全身上下所有的钱都加起来也不够赎人的。老板看他是真心实意地要赎人,要的价极高。 秦默东拼西凑的,也只凑出来一半的钱。 他和青楼主人道,“我要去询问我家主人。” 青楼主人是名男子,生得风流倜傥,大概是烟花之地待久了,他身上也染了风尘气,人倚在榻上,没骨头的模样。 只是这样一副模样,倒是不显得女气,反而十足的风流,如同淳厚的美酒。 他弯唇一笑,“悉听尊便。” 秦默回来与子杳说了事情。 子杳在身前摆了棋盘,周边几张写废了的纸,都是她被点到答诗时,裴苒替她写的东西。 偶尔她字写错了,就将纸团了,再写上一张。 地下已经几团纸了。 秦默小心地避开地上的纸团,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子杳。 子杳又下了一颗棋子,“我身上没钱。” 周大小姐什么时候为银钱之事操过心,前世君文宣招兵买马没钱了,她也只是亲自面见那些商贾,哪怕谈生意也是手下人带足了银子,哪里用她将银钱揣兜里。 所以她周身上下只有荷包里一张二十两的银票,给她应急时用。 子杳对秦默说,“你以为我刚刚的话是在敷衍海棠?” 她身上真没钱。 秦默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哪有主子要买东西还没钱的,这与吃霸王餐何异。 裴季昭看了过来。 他默了一瞬,“我有钱。” 他出来之前,将一切都准备妥帖了。 子杳眉眼一弯,“二公子身上带了银钱。如此甚好。”她满意地笑,“若是没有银钱,就麻烦了。” 裴季昭好奇,但他整个人还没调整回来,说话声音有些闷,“如果我没有,你怎么办?” 子杳一只手支着下巴,说话没有犹豫,“那就只能吃霸王餐了。” 只能同楼主手里讨人了。 毕竟她人生地不熟的,可没办法忽然变出来好几百两银子给一个不认识的小家伙赎身。 裴季昭将钱给了秦默。 秦默始终是沉默寡言的性子,这若是别的忠心侍卫,看到自家主子眼睛都不眨地掏出来几百两银子来给一个不认识的青楼小厮赎身,早就阻止了。 可他偏没有。 他真的听话地拿了银钱下去,话都没多说一句,也没问子杳什么。 倒是子杳,在他出门之前说了一句,“那青楼主人若是食言而肥改价,就和他说,不要买了。” 秦默应道,“是。” 就关门出去了。 身量高大俊伟的侍卫,令行禁止,又沉默寡言。 他出去之后,楼下的高竟高公子又抽到了子杳回答问题。 他说,“沈昭沈公子,竹喧归浣女,女字。” 沈昭这个名字,不过是子杳随意起的,原本还十分陌生,走在路上,若是有人叫她沈昭,她是绝不会回头的。 被高竟叫上这许多遍,她甚至都有些习惯了。 裴苒不耐烦地丢了个纸团,“阿砚,这个人他是不是针对你啊!怎么总叫你的名字啊!来来回回他都叫了你五六次了。” 子杳一听就笑。 虽然知道裴苒是随口一说,但好巧不巧,正被她说中了。 这高公子可不是看她不顺眼。 谁叫她坏了人家的好事。 好好一个积累声望的事,被她破坏了。 但子杳没同她解释,手指在她脑袋上轻轻点了点,“和我抱怨没有用,这回自己想。” “啊我不要!”裴苒也不捂脑袋了,当即去抱子杳的胳膊,“阿砚,阿砚你想!他叫的是你的名字。” 子杳同她逗趣,“他叫的是沈昭,我可不是沈昭,你去找叫沈昭的人。” 叫沈昭的人是找不到的,倒有一个叫裴季昭的。 裴苒又去拉裴季昭的手,“哥,二哥,好哥哥,你给我想一个。” 裴季昭说,“我也不知,你自己想。” 他的学问比裴苒多不了多少,多出来的也是看的兵书,不是诗词歌赋。 裴苒烦躁地晃脑袋。 这时,楼下传来高竟的催促声,“沈公子,沈公子可有想好答案。” 裴苒用手拨了拨帘子,“等会儿,催什么!” 倒不是呵斥与责备,只是小姑娘发牢骚而已。 但楼下的高竟却僵了面色。 他说,“沈公子,这是行酒令。俗话说没有规律不成方圆,你若是想不出来,这楼下这些人,不能一直等你!” 裴苒当时眉毛一竖,就想喊回去。 被子杳拉住了胳膊。子杳神色没有变动,声音也没有起伏,“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 出自《木兰诗》,是歌颂木兰替父从军的故事。 她刚说完,裴苒就眼睛一亮,“这个我知道!”说罢她还背了几句,“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 她父亲是武将,她生来也想作武将,最喜欢那些女子从军的故事了。她会背的长诗不多,这首《木兰诗》就是其中之一。 说完那几句后,她又继续,“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阿……” 结果还没背完,就被裴季昭在脑袋上拍了一巴掌。 裴苒回头,“你干什么?” 有事的时候好二哥,没事了就你干什么。 还瞪着一双眼睛,气鼓鼓的模样。 裴季昭说,“事后诸葛亮有什么用,上战场打完败仗之后才想起来原来自己有办法吗?” “你……”裴苒更生气了。 还没等她说话,秦默回来了。 打断了两个人的争执。 他带回了那个小孩。 小孩有些怯生生的,大概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子杳要将他买下来。 秦默的性子是肯定不会同他多说话的,他这一路都是忐忑的。 买小厮人牙子那里就能买,怎么着也不至于在一家青楼里买个小男孩回去。 越想他越觉得心里不安生。 进了门之后,更是局促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子杳安慰他,“别怕。” 她声音清淡,如林间清风,“找你来是想问你一件事。” 男孩却并没有放松,还肉眼可见地更紧张了。 第92章 想让你认一个人 第92章 想让你认一个人 子杳一伸手。 秦默递了张纸到她手上。 不是别的东西,正是男孩的卖身契。 身处青楼这种地方,没有几个人是自愿的,若是没有卖身契,这青楼里还能留下几个都说不准。 子杳打开秦默递过来的卖身契。 她轻轻读出上面的名字,“授衣。”她看向男孩,“你叫授衣?” 脑海有些局促,显然是对自己未来的命运忐忑又迷茫,但还是十分恭顺地回应,“回大人的话,是的。我、我是九月出生的,所以叫授衣。”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她将卖身契叠上。玉钗玉简都不在身边,她又不能将卖身契让裴苒装着,就将东西又递回给秦默,“倒是个好名字。” 但这名字可不是谁都能取出来的。“你家里有人读书?” 授衣的头低垂着,“我父亲以前是个秀才。” 以前是个秀才。 那就说明,现在不是了。 想也能明白,若是还是,授衣也不会沦落到现在的地步。 子杳没细追问。 授衣的卖身契在,人也在,想知道他的事情,以后有的是时间,何况他嘴里说出来的,也未必就是真实的。 他的底细,可以日后慢慢查。 子杳说出了叫他来的目的,“我想让你认一个人。” 授衣道,“什么人?” 子杳说,“一个男人,身量健壮,披着外袍,头带斗笠。” “这……”授衣在楼里也有两三年了,细细回忆一下,“我并未在楼里见过这个人。” 子杳说,“这个人可能很少来,来的时候也很隐蔽,你仔细想想,可走撞见过?” 授衣还是摇头,“大人,我真的……没印象。” 可能是被买来过后的第一件事就没做好,授衣当即又有些忐忑与低落,说完之后,又赶紧补救,“您可有他的画像,或许我见了……能想起来……” 其实他也不是十分确定。 总而言之就是试一试,死马当活马医。 子杳也没反对,“好,那我画一副给你。” 授衣倒是没想到子杳没有画像,还要亲自现画一副,有些做错事说错话的不安。 子杳看出来了,安慰他,“你莫怕,静下心来。” 人一慌乱,脑子里空白一片,记得的到时候也不记得了。 授衣听她一说,努力地让自己静下来。 子杳开始挥笔作画。 这海棠依旧里明面上怎么也是个风月之地,还留存着才子佳人话诗词的雅致,有不少的画卷与毛笔。 子杳随意从架子上抽了一个。 画画并不难,何况子杳还没见过那人的脸,只是画出他的体态衣着,以及他头上带的斗笠。 人什么模样没看清,穿的衣服倒是看得清清楚楚。 子杳巡着记忆,将人画出来。 给授衣看。 “你可记得这人?” 授衣上下打量一番,子杳虽然希望他见过这人,但到底也没抱有太大的希望,没想到授衣却给了她一个满意的答案,“我记得他!” 当真见过! 子杳问他,“你确定?” 授衣回答,“我确定!”他将手指向画像之上人的衣袖。“这个人什么模样我没看到过,但他这袖子我见过!” 子杳眼看得到了答案,“什么时候?在哪里?” 授衣换了主人,就将前主人卖了个干净,“就在昨天,他没带斗笠,但脸上带了面巾,穿的也是这件衣服,我记得很清楚,他的衣服上被火烧了个洞!” 昨天。 眼看着就要有线索了,子杳继续问他,“那这个人现在何处?” 授衣的回答注定让她失望了。 他说,“他走了,今天一早走的,走的时候天还没亮,而且十分匆忙,仿佛是逃命一样,连和楼主告别都没有,直接从窗户走的。” 恰巧被早早起来收拾庭院的他看见了。 惊得楼主站在窗户边喊他,他理也不理,几个跳跃就没了踪影。 “从窗户走的?”子杳细细琢磨。 哪怕有急事,也不至于从窗户走,又不是小孩子。 但人已经走了,她想这些也毫无意义,就问授衣,“他和你们楼主什么关系?” “应该……是朋友。”授衣回答。 看他们的样子,像是有交情。 授衣小心翼翼地问,“您要见我们楼主吗?” 子杳摇头。 她原本是有这个打算的。 只是一没证据,而二没理由的,她去问了,楼主也完全可以东扯西扯地不告诉她。 还会打草惊蛇。 她摇摇头,楼主的事,日后再说。 今日来这走一遭,也算是有所收获了。 子杳说,“回。” 别人倒是没什么反应,裴苒可是最高兴的一个。 她写东西写得厌烦透了。 子杳说她,“不是你自己非要写的吗?” 裴苒嘴微撇,“我也不知道要写这么多啊,这个高竟简直是和你有仇一样!” 子杳莞尔一笑,“我可不是和他有仇?” 裴苒好奇,“什么仇啊?” 子杳没回答,看向授衣。 她以往说话不避人,是因为身边都是亲信,她也有心让玉简玉钗学着些。 但这小孩是今天才买来的,他还不知道,她刚刚还拿他当筹码威胁人来着。 心性如何还不了解,也不是亲信心腹。 授衣也不是愚笨之人,见子杳看过来就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了,“大人,奴去给大人添些水。” 子杳点头,“去。” 他走后,子杳才对秦默说,“你去查查这位高公子的身份。” 秦默说,“是。” 关系到正事,裴季昭也不使性子了,“你觉得他有问题?” 子杳也十分正经,“君文青是晋王,一朝王爷,他想做或是不想做的事,岂会因为一个行酒令的规矩而改变?” 一个小小的行酒令,还不至于被他放在眼里。 何况,二楼是有帘子挡着的,他喝或没喝,或者是有个人替他喝了,都完全没必要这样罗嗦,在喝与不喝上犹豫不决。 一楼与二楼本就不同,能上海棠依旧二楼的,一向是非富即贵,二楼有帘子遮着,没有人会真的掀开帘子看看是不是真的喝了酒,做那么没深浅的事。 可晋王却又是执意坚持,又是被侍卫阻止。 他如果真想喝酒,侍卫可不敢阻止他。 只是,子杳在这里解释这里面大有文章呢,裴苒却是惊讶道,“你说……对面那个,是晋王爷?” 第93章 她会送他一场绝世之功 第93章 她会送他一场绝世之功 大概是对于她有有一种天然的信任,在子杳给晋王送美人时,虽然不解,也没人追问她为什么。 以至于对很多事情,都一无所有。 现在突然知道了晋王的身份,裴苒的脸上也是惊讶居多。 她看着子杳,又看向外面,声音压得低低的,几乎让人听不到,“你说外面那个人,是晋王爷?” 说完之后,她更不解了,直接不拘小节地坐在地上,盘着腿支着下巴扬头看子杳,“他堂堂王爷,来这里干什么?” “难道……”裴苒眉毛一立,脸上是鲜活而促狭的笑容,像是看个大热闹一样的神情,“他也耐不住寂寞了?” 话刚说完,不等子杳开口,裴季昭就在她头上敲了一下。 裴季昭说她,“年纪轻轻,口无遮拦。” 裴苒回头,冲他吐舌头。她今日穿了身男装,但模样俏丽,一张巴掌大的脸,脸上一做怪表情,十分的鲜活。 她嫌弃地看了裴季昭一眼,凑向子杳。 子杳说,“堂堂王爷,什么样的美人寻不到。” 犯不着来青楼。 裴苒却摇头,曲起膝盖远离裴季昭,离子杳进了些,“没准他是找刺激来了。” 一旁的裴季昭又要敲她。 裴长卿不在,他不自觉地担负起长兄的责任,看顾这个自己唯一的妹妹。 只是裴苒被他敲了一次,早有防备,在他又敲过来的时候,伸手一抓,握住了他的手腕。还对他做鬼脸,“打不着。” 十足的小孩子模样。 子杳抿唇一笑。 她说,“堂堂王爷,自然没必要来青楼。既然来了,就是有目的的。” 裴苒不再与裴季昭闹,“什么目的?” “收拢名声。”子杳慢条斯理地解释,如果她所料不错,“这位晋王爷,与楼下的高公子怕是认识。” 故意装作不适,又奈何行酒令的规矩,在两难的境地。 而后担任酒官的高竟心生不忍,又不能坏了规矩,最终几番踌躇之下,决意自己替他喝了这杯酒。 这场酒会,多是学子,他们出身的穹苍学院子杳没听过,但笼络学子,从来都是争权夺利的一种手段。 届时,这位高公子既不算坏了规矩,又得了个宽仁体恤,相帮于人的好名头。 待到最后,行酒令结束之后,晋王有意无意地透露出自己的身份,这位高公子立刻就会在文人中被推向高地。 文人骨子里都有些清高风骨,若直接说高竟是晋王的人,虽也会有人投奔,但大多都是些被名利所吸引的人,名声上也不好听,终究落了下乘。 若是高竟先一步传出了好名声,又曾给晋王解围,不仅名声更好,日后就算身份显露,与晋王当真有几分关系,也说得过去。 而追随他的人,也不至于被说成是攀附名利之人。 心思简单的折服于他的胸襟,攀附权贵的也有个好的理由。 唯有少数一些心志坚定的不为外物所扰,再剩下的就是纯粹对这些都不感兴趣的,以及对高竟本人不待见的了。 譬如刚刚和他呛声的那位公子。 子杳手指挑开裴苒头上的一缕碎发,“他们这是唱戏给这海棠依旧的各位公子们看呢。” 然后这戏唱了一半,被她硬生生打断了,将功劳都笼在了自己身上。 裴季昭脑子不如子杳,但也不是纯粹的傻子,再加上这些时日会刻意地去努力思考,虽然还有许多不解之处,但也大致捋出了脉轮。 他神色正经,“他们这是在笼络学子?” 子杳点头。 这位晋王爷,手伸的可是当真是不短。 去太原府经过的第一座城,就已经有他的爪牙了。 只是现在离京城还算近,再走一些,他未必就有那么长的手了。— 海棠依旧一行结束,也算是收获不小,不仅暗地里摆了晋王一道,还打听到了自己想打听的消息。 她让新买来的小奴隶拿着新出炉的画卷,慢悠悠地往外走。 街上人来人往,嘈杂的声音充满了耳朵,但子杳却并不觉得吵,反而觉得这人声鼎沸的样子十分鲜活,她走在其中十分的轻松。 她自己仿佛也是这嘈杂声音中的一员,隐匿在芸芸众生里,不被人所见,却又自由自在。 但只是短短片刻,她就清醒过来。 淹没其中待得太久,容易失去自我。 她继续前行,不在人群中停留。 在不远处看到了一个卖糖葫芦的人。 是个中年男人,普普通通的样子。这次这个人周围没有很多人围着,莫说小孩子,连只苍蝇都不见。 他也不吆喝,就抱着一大杆的糖葫芦坐着,大有一副买不买随缘的架势。 子杳走过去问,“糖葫芦多少钱?” 男人的态度十分温和,虽然不招揽生意,但有人问了他就温声回答,“两文一串,买五串送一串。” “要几串?” 既然买五串送一串,子杳就说,“那要五串。” 子杳掏了掏荷包,刚要买东西,结果男人旁边有一个女人,正挽着袖子卖豆腐,“小公子,你别听他说的好,他家糖葫芦不好吃!” 子杳现在还是一身男装打扮。 男人被她这样说也不恼,反而眯着眼睛温声道,“三娘,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名叫三娘的女子当即呸了他一声,“你那仨瓜俩枣的以为我看得上,我怕你不小心惹了贵人,到时候被人家吊起来打!” 男人笑了,“多谢三娘好意。” 而后将糖葫芦拔下来,递给子杳,“诚惠十文钱。” 子杳掏出十文钱给他,“这糖葫芦真不好吃?” 男人接过钱,面不改色,“确实不大好吃。”他诚实地说,也不怕子杳将钱要回去,“有些酸。” 三娘冷笑一声,“他家的糖葫芦,能把人的牙酸掉了!” 子杳眯眼,“那我要尝尝了。” 她把手里的糖葫芦一人发了一根。 唯独没给裴季昭。 裴季昭看了她一眼,也当真没有同她要,径直走了。 裴苒走在最前面,拿着糖葫芦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秦默跟在她后面。 子杳和裴季昭落在最后。 子杳看裴季昭也不说话,就叫他,“二公子!” 裴季昭这才回头,“给你。” 裴季昭声音有些低,“从我这拿了那么多银子,一根糖葫芦就想打发我?” 结果还是把糖葫芦接了过去。 子杳笑,“莫急,我会还你。” 她会还给他。 她会送他一场功业。 绝世之功。 第94章 好酸 第94章 好酸 裴季昭在她的笑颜里慌了神,一时梗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子杳晃了晃手里的糖葫芦。 裴季昭不自觉地拿过糖葫芦咬了一口。 只是咬了一口后,他就忍不住想要吐出来。 这糖葫芦实在太酸了。 裴季昭甚至有一瞬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自己在哪里,只觉得满嘴的酸味,连着牙都十分不适,五官甚至有一瞬间要团起来。 但眉眼清俊,又不显得丑,反而有别的意趣。 他眼睛都闭起来,怕是一睁眼,眼泪都要出来了。 他勉强说道,“好酸。” 声音都有些哽咽。 子杳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糖葫芦,“真有那么酸?” 裴季昭总被她捉弄,也忍不住想反搬回来一局,对她说,“你尝尝不就知道了。” 然后子杳真的要去咬。 只是还没等咬到,就被裴季昭给抢走了,“走快点,阿苒她们都走远了。” 子杳没动,去看他。 少年少有这样冒事的举动,自己也察觉出不妥来了,梗着脖子往前走,也不看子杳。 子杳看到他耳垂红了。 她没忍住噗嗤一笑。 裴季昭就回头看她。 子杳说,“不气了?” 裴季昭默了一瞬。 很多时候,有些争执,你不说我也不说,这事情就如同没发生一样过去了。但也有很多时候,事情虽然过去了,但就是因为谁也不肯说清楚,它反而成了一个结梗在心里。 因为没人提及,虽碰不得,却也解不开。 此刻,子杳把话挑开了。 裴季昭也就没想着再躲。 他一贯不是能说会道的性子,但遇到事情只会躲不是他的性子,再怎么说,他也是裴家的嫡幼子,总要学会扛起责任。 哪怕日后不需要他来扛起裴氏门庭,他也始终是个男人,沙场上回来的少将军。 总不能畏畏缩缩地遇到事情就想着要跑。 他说,“阿砚,你不能这般欺负我。” 子杳挑眉,“气还没消。” 裴季昭摇头。 他从来都不是因为她逗他而生气,“阿砚,你不能这般吓我。你明知这个地方不太平,这个地方我们都不熟悉,这里面暗潮汹涌,几方势力我们都不知道,你不能不管不顾地就乱来。” 他们昨夜城楼下看到的,不是儿戏。 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他们都算不上强龙,对这里也完全不了解。 她却要不带着人,孤身一人深入未知之地。 他不是生气,他只是害怕。 她的胆子太大了。 从龙袍被她找出来的那一刻起,他就发现,与自己有婚约,早晚有一日会嫁给他的姑娘,胆子不是一般的大。 子杳脸上无悲无喜。 若是旁人如此说她,她大抵是又会不悦的。 当久了公主的后遗症,别的没有,就是十分讨厌别人的约束与说教。 但可能是裴季昭的神情太过可怜,他明明是在说她的不是,脸上的神情却比她还要委屈,十足的伤心模样,眼眶微红,又是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子杳只想笑。 她活了几十个念头了,虽不说自己必定会对、永无犯错的时候,但大多时候都是清醒的,还不至于说连自己做什么都不清楚。 倒是裴季昭,他怕是连自己都没管清楚呢,倒是来说上她了。 子杳忍不住叹气,早上将人逗过头了。只是她并不觉得是什么大事,她这种人做事哪会不给自己留后路呢。 现在是不能再逗了,刚将这人哄好了,若是继续争辩下去,他别再哭鼻子。 到时候真的哭给她看。 她可不会哄孩子。 这孩子大概是操心操惯了,子杳见他眼角泛红,也不争辩,顺着他的意说,“我知晓了。” 知晓这两个字就十分奇妙。 她知晓了,她明白了,但她未必会按着他说的去做。 她回来本来就是要做一件掀起天下风浪的事,若是害怕危险,最好的做法就是退了和裴季昭的婚约。 若是还怕受到牵连,直接让周清方一封上书告老还乡,回家种地去才好。 远离京城的是是非非。 但裴季昭却是听不懂子杳的文字游戏。 他只觉得她答应他了,不会再乱来。 子杳不知他的想法,否则必定会嗤笑,这算什么乱来。 她是周砚子杳,她真正要做的事,可比逛青楼要疯狂十倍百倍。 她微微眯眼,拍裴季昭的手背,“走,阿苒她们要等不耐烦了。” 裴季昭看过去。 裴苒正好也回头看他与子杳,正在向他们挥手。 子杳也挥手。 裴季昭咳了一声,拿着两串糖葫芦去追她。 等几个人回到客栈,已经是晚上了。 裴苒坐在桌子前,乖乖地伸着脸给子杳,“我们为什么要涂这东西啊!” 子杳用手帕沾了水,一点点摸掉她脸上的东西,露出她原本的脸。 “你忘了我们是出来做什么的了?” 裴苒闷闷应了一声。 子杳没和她说过,但裴季昭早就同她一五一十地交代过事情的重要性了,让她没事的时候不要胡闹。 有事也不许胡闹。 裴苒老老实实道,“出来跟着晋王查案子。” 子杳又问,“那是不是要小心些?” 裴苒点头。 她也好裴季昭也罢,再加上子杳,在京城都不是无名无姓的人。 都是朝堂中人,各家之间少不了来往走动,大家相互之间差不多都认识。 届时,要是让晋王知道,裴家的人和尚书府的人都跟他出来了,他该警觉防备她们了。 裴苒认命地让子杳给她擦掉今早脸上画的东西。 虽然同样是灵动俏丽的模样,但子杳画过之后,裴苒的整张脸却与原来完全不同,只能说还是灵动活泼,鼻梁缩短,少了几分英气,更显得年幼了,眼型与唇形更是完全变了个样子。 裴苒说,“阿砚,你好厉害。” “这算什么厉害。”她再怎么样,也只是在人的脸上稍加修饰,脸还是那张脸,真正厉害的易容高手,可以直接换一张脸。 就如同温莫停。 裴季昭早就自己洗干净了,屋子里就剩下裴苒与子杳。 裴苒好奇道,“阿砚,你怎么还会这个啊?” 子杳顿了顿,“在外面时,一个画面人的老师父教我的。” 裴苒好奇,“画面人的老师父还会这个。” 子杳道,“自然,不然他们怎么画面人。” 裴苒点头,“也是。” 第95章 要他一双手 第95章 要他一双手 晋王是奉旨出京,奉旨查案,按理来说,应该早早上路,早早到太原府查案才是。 可自从他到了高陵城,就再没出去过,整日里宿在刺史府,不办宴会也不外出游玩,只是一味待着,并不着急去太原府查案的样子。 高陵离京城不远,这个地方虽然已经不归属于京兆府管辖,但也算是繁华。 只是这晋王既不留恋烟花之地,也不在意这个地方的美酒佳肴,实在没有留下的理由。 裴苒比子杳还要不安,“阿砚,这晋王……为何在这里待了这么久啊?” 她有些不确定道,“他是不是已经发现我们了?” 子杳回她,“不会。” 她夹了片肉给裴苒,“安心。” 子杳行走之时已经掩盖身份,裴怀安还将自己的侍卫统领都给了他们了,还带了一队的侍卫。若是连这些都解决不了,那他们可实在是浪得虚名。 他们自会处理好一切。 当初从海棠依旧里跟出来的尾巴,也早就处理干净了。 晋王之所以就在高陵,应该是有他的理由。 子杳叫来秦默。 前几日,海棠依旧一行过后,秦默去查高竟与晋王的关系。 晋王做事,一向滴水不漏,秦默查时,也只查到了高竟出身高陵福贵人家,是高家的公子,但其余的什么也没查到。 没查到他与晋王的关键,只知道这位公子在学子当中颇有盛名。 但他没有就此放弃,直接回禀子杳。 他跟了高竟两天,刚开始时这位公子确实没什么破绽,除了不似他表面上那样温和。 他私下有些喜怒无常,不如意了就爱砸东西,骂下人。 秦默跟了他两天,小心地潜伏在他的屋顶上。 高家虽是富贵人家,但到底也没有金贵到要时时防备的地方,府中也有护院,但这些护院远不是秦默的对手,也察觉不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中。 在第二天傍晚,高竟去见了一个人。 与子杳所料分毫不差,他去见的人正是晋王君文青。 晋王在一处小山凉亭等他,凉亭周围除了晋王的人马外再无一人。 晋王身边的侍卫不似高府一般只是普通护院,晋王府的侍卫中有武功高强之人,秦默没敢离得太近,在一处树上看他们。 借着树上的斑驳阴影,将他遮住,他用手扯出一个小缝隙,看到高竟跪在晋王面前。 他离得远,听不见他们说的是什么。 但又不能太接近。 离得太近,他能听到声音,晋王身边的高手便也能够察觉到他了。 他不知高竟和晋王说了什么,但该验证的东西已经得到验证。 等高竟从凉亭离开,他看到晋王也回了刺史府,便回去给子杳禀报。 她的猜想全都得到验证。 晋王想要的是什么,也轻而易举地猜了出来。 是学子。 在京中,学子大多师从太学、国子监,里面有朝臣做老师,是天子门生,晋王笼络不了,也不敢笼络。 他蛰伏多年,而京城毕竟是天子脚下,龙蛇混杂,他一着不慎,就有可能将自己暴露出来。 多年隐忍全部白费。 所以他只能舍近求远,笼络离京城不远的高陵城中的学子。 若说皇帝是挑大梁的人,朝臣是支撑朝堂的柱石,那学子就是基础。 他们日后也会步入朝堂,一代新人换旧人。 晋王现在笼络学子,不仅是在笼络人心,更是在不声不响地往朝堂里插自己的人。 只要有一个能位极人臣,就是他的助力。 子杳说晋王,“心思深沉。” 前世这个时候,晋王还不显于人前,若非她的搅和,晋王现如今还是一个被人遗忘的王爷,韬光养晦,只待时候到了,一击必中。 她又给裴苒夹了菜,“好好吃,莫多想。” 这些都不是她应该操心的。 子杳也给自己夹了菜,只是菜没入嘴,就听到外面有元宵之声。 子杳没有动。 她向来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一向奉行闲事莫理的准则,手上的筷子晃都没晃一下。 楼下一片哗然。 而后就听外面的人道,“魏兄!魏兄你没事!” 年轻男子的声音淳厚,“无妨。” 他声音低润,十分的有特点,子杳只听了一遍便记住了。 她起身,从窗子向下望去。 确如她所料,是那日在海棠依旧的魏公子。 只是这位魏公子,现在不大好。 他被一群人围着,身上的衣衫都乱了,头发也是十分凌乱,脸上身上都是狼狈的模样。 若非是一张连还能看,怕是要被认成是落魄的乞丐。 他身边还跟着个小少年。 从子杳的方向看去,看不清少年的神情。因为他的站位,子杳只能看到一个后脑勺,但能看到他青筋暴起的手背。 那双手十分白皙,犹如葱白,死死地攥住。 他说,“魏兄,你先走!” 魏公子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不行。”他喘得厉害,“你先走!这件事本就与你无关!是我招惹来了祸患!” 小少年转过头来,“什么叫与我五官,我既叫你兄长,那便是当真将你当做兄长!这事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他转过来,子杳看清了她的脸。 正是那日单方面与她争吵的小少年。 他生得倒是十分俊俏,也是读书多年的学子,但性情直来直去,简直毫无城府可言。 围在他与魏公子身边的家丁似乎是有些不耐烦了,扬起棍棒,“后事交代完了吗?交代完了就随我们走!” 他凶神恶煞的,其实看起来并不像家丁,倒更像是谁府上养的打手。 他说,“魏公子打碎了我们酒庄的酒,想好了怎么来赔了吗?” 他向魏公子走过去,小少年要去挡他,被他按住脑袋直接按了个踉跄。 家丁的棍子打在魏公子的背上。 他一下子栽下来,及时用手撑住,但人也是半跪在地上。 只是脸上仍是倔强与坚持。 家丁用棍子在他手上点了点,“魏公子想好怎么还钱了吗?若是没有钱,那不如就用这双手来还。” 魏公子目眦尽裂。 他一介文人,读书已经花光了他所有的积蓄,那还有钱去赔什么酒钱。 到现在他哪能不明白,自己被人算计了。 那人要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酒钱,要的从始至终都是他这双手。 第96章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第96章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魏公子是文人。 文人要想出人头地,就只有读书走科举这一条路。 可若是他的手毁了,他还如何能继续科考。 莫说光是一条不全之人不能科举,就算可以,他的手废了,又要如何写字答作。 这人分明是设下毒计,要毁了他的手,也毁了他的前程。 他前所未有的绝望。 而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一道声音,“住手!” 他抬头看去。 客栈里,一个人站在窗前,模样是透着些漠然的明丽,身上衣服并不繁杂,头饰也极为简单,只是仍旧透着一股不同于寻常人的气质。 那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镇定与沉着,哪怕模样仍轻,却是胸中有丘壑。 子杳今日换了副样子。 她们在海棠依旧的样子,相比晋王已经了然于心,那副模样已经不再适合。 她作回少女的打扮。只是眼尾微垂,明明是内敛的模样,可当眼睛完全挣开时,又透着些冷厉。 子杳看着楼下凶神恶煞的家丁道,“素闻高陵刺史勤政爱民,制下极严,今日却是开了眼界了。没想到竟然有人当街行凶,我也算是长了见识了。” 楼下的家丁恶狠狠道,“你是何人,我劝你,我们康定酒庄的事,你们最好少管。” 裴苒想上前说话,被子杳拦住,挡在身后。 子杳摇头,颇为感叹道,“那可真是可怜。我看这位公子怎么说也是读书人,你废了他一双手,岂不是等同于断他生路?” 读书人一心读书本就花费甚多,没有多余的银钱来支撑做别的,甚至还要靠写字临摹赚取家用。 只有那些出身富贵的人才能文武皆修,若是出身贫苦的读书人,少有强健身体的,除了读书以外,当真是肩不能提,手不能抗。 若是当官取仕,胸有才学可为百姓谋福祉。可一旦废了手,科考难为,字也写不了了,当真就是一无是处了。 这等同于断人生路。 只是这事子杳既知,旁人又怎会看不出来。拿着棍棒的家丁更是,“他打坏了我酒庄的美酒,自然要赔!” 子杳就问他,“你酒庄里的酒多少钱?” “怎么?”壮汉家丁冷笑,“你想替他赔?” 他说,“你怕是赔不起,那酒是我们要献给刺史大人的,哪里是银钱能赔得起的。” 子杳明了来。 怪不得有人当街行凶也没人来管。 打破了要送给刺史的酒,刺史手底下的人哪里敢管。到时刺史知晓了,心里气不顺,再摘了他们的帽子。 “原来如此。”子杳点头。 楼下的壮汉见她此番模样,以为她当真要放手不管,哪想她叫来了丫鬟,“你去刺史府里,敲一敲大人的门,说我们这里有一个打破了他美酒的恶徒,问要如何处置!” 壮汉当即变了脸色。 “且慢!”他叫住子杳的人。 玉钗头也不回。 直到他又叫了大喊了一声,子杳叫她停下,她才停下。 子杳问壮汉,“这位好汉想说什么?” 她慢悠悠道,“这人打碎了送给刺史大人的酒,着实可恶,我这就差人禀报刺史大人,将这蠢货投入牢房,让刺史大人治他的罪。” 她这样说,其实应该是顺了他的意才对,可那壮汉却急忙阻止,似乎怕极了她叫人去禀报刺史大人,叫人围住客栈,“不许去!” “不许去?” 子杳对着秦默一点头。 秦默从楼上飞身而下。 他也没有带那副黑面具。 面具太过显眼,容易给人留下印象。子杳就给他画了画脸,贴了假胡子。 此刻的秦默身量依旧挺拔如山,可模样却是大变,成了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他下楼之后,几招就将人料理了。 壮汉家丁直接被他一脚踢翻在地,捂着肚子打滚。 客栈周围的人早就因为这场闹剧而躲得远远的,在一旁看热闹。 子杳站在二楼窗前,居高临下地看他,“如何,还不许去吗?” 现如今许去与不许去已经没了意义。 壮汉知道自己碰到了硬茬子,一时也不再多留,撑着身子起来。只是肚子上的疼痛与秦默的威吓让他腰都直不起来,直接弓着身子就跑了。 地上的棍子也不要了。 秦默看向子杳。 子杳没下命令,他也就没有追。 裴苒抱着她的胳膊道,“阿砚阿砚,你好厉害!”虽然子杳的威吓对壮汉没起多少作用,最后还是秦默直接用武力解决了那些人,但能清楚地看出来,这些人并不想把这件事情闹到刺史那里。 裴苒问子杳,“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敢去刺史那里对峙?” 子杳说,“因为什么献给刺史的酒,不过是他们编的理由。” 这些人的目的就是废了那位魏姓公子,与是否打碎了酒无关。 刺史好歹也是一地长官,封疆大吏,莫说酒庄有没有资格面见刺史,就算真的有进献给他的酒,他们怕是没胆子拿真酒让魏公子去打。 到时候魏公子虽被问罪,他们也连带着少不了被问责。 若是送给刺史的酒根本不存在,他们就更没胆子让刺史知道这些事了。 这些人是谁的人,子杳差不多心中有数。 裴苒脑子好用,但是总是不想在正地方,一听子杳的解答,不知道又想到哪里去了,问她,“那就不能是刺史知道了这件事情,自己不好出手,让酒庄的家丁来拿人?” 子杳看她,“你忘了谁在这里?” 晋王在刺史府,哪怕晋王只是个病歪歪的王爷,没有皇帝特诏,他手中的实权都未必有刺史大,刺史也得把他好吃好喝地伺候好了。 他在的这段时间,刺史断不会为了一坛子酒,让底下人当街闹事。 同裴苒解释完了,子杳才对秦默说,“请魏公子上来。” 这位魏公子形容狼狈,先是给秦默行了一礼才上楼。 只是秦默没兴趣搭理他,也没受他这一礼,侧身避开,才一言不发地带他上了楼。 到楼上后,子杳请他坐下,“公子勿怪,我这侍卫天生不爱说话。” 魏公子立刻说,“不敢不敢,还要多谢姑娘救命大恩。” 对于子杳而言,或许只是一时发善心的小事,但却是让他还有生路可走。 他说,“在下魏允,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他身边的小少年也给子杳道谢。 第97章 姑娘还是早日离开的好 第97章 姑娘还是早日离开的好 魏允作势要跪。 子杳对他确实是大恩,他若是废了一双手,日后怕是再无出头之日。 魏允身旁的小少年也要跪。 但子杳后退一步,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她避开了魏允这个礼,轻声说道,“公子不必多礼。” 在子杳的眼神示意之下,裴季昭也上去扶住他的胳膊。他看似消瘦,实际上也是有一把子的力气,手钳在魏允的手臂上,他就当真跪不下去了,被他硬生生地又拉了起来。 他也说了和子杳同样的话。 魏允跪也跪不下去了,被裴季昭硬拉着起来,脸色有些尴尬的僵硬,但也是一瞬就恢复正常,干笑了一声,站直身体。 裴季昭这才放开他的手,退回原本的位置。 他知道自己不擅长这样的场合,也不说话,一切都交给子杳。 子杳同魏允说,“公子请坐。” 楼下喧嚣时,她们正在吃饭,吃了一半。 但此时也不适合继续用餐了,子杳换了一张干净的桌子。 裴季昭与裴苒也跟着坐下。 子杳伸手示意,“公子请坐。” 魏允这才坐下。 子杳是他的恩人,问他些情况并不过分,她开口问魏允,“公子这是怎么了?那酒庄的人为何要诬陷公子?” 她面容明丽声音轻柔,再加上解救了魏允的一场危机,轻易地就让他放下了戒备。 他苦笑一声,“姑娘不应该救我。” 子杳还没说话,他身旁的小少年倒是先坐不住了,“魏兄!” 魏允冲他摆了摆手。 “哦?”子杳则给他倒了一杯茶。她脸上神色不变,“我看公子也不像是轻生的人,怎么就这样自暴自弃了?” 魏允叹了口气。 他身上的衣料并不名贵,只是普通,而且此刻又因为一通逃跑而凌乱不堪,跌在地上时将袖摆膝上弄上了尘土。 他说,“姑娘可能不知那酒庄的主人是谁。” 子杳状似好奇,顺着他的话问下去,“是谁?” 魏允说,“那人是高陵城高家的公子,名叫高竟。他祖上在高陵为官,到他这里有了几代了。因为高公子现如今虽是白身,可他身后的高家在高陵城根深蒂固,与很多势力都有关联。” 他摇头叹气,“姑娘救了我,怕是会被他找麻烦。” 子杳勾唇。 比起被找麻烦,她其实更喜欢找别人的麻烦。 但她面上不显,“魏公子何处得罪了这位高公子,叫他用诬陷的手段废你双手。” 魏允张嘴想说来着,但话到嘴边他咳了一声,将要脱口而出的话咽回去了,默了一瞬才说,“前些时日,我们穹苍书院的学子一同宴饮,在宴饮的行酒令中。我抢了他的风头。” 魏允一说,子杳就知道他说的是海棠依旧那次。 但她仍是不知道这穹苍书院又是什么。 京中没有书院。 官宦子弟一般家中都有学堂,有专门延请的西席先生。再要么就是长辈启蒙,学习读书都在家中。 还有就是在国子监与太学中进学。 从来没有书院这种东西。 乡下或镇里倒是有学堂。孩子年纪差不多了,家里又有多余的钱财,可以供孩子上学堂。 但学堂里的学生也不是很多,只有一两个教书先生。 子杳就问魏允,“你所说的书院,是何物?可是藏书的地方?” “不全是。”魏允对于她不知晓穹苍书院,并不惊讶,像是被问过许多次了,“穹苍书院是藏书之所,但也是进学之地。我们有时也叫它穹苍学院。” “穹苍学院是刺史大人所建,其中藏书甚多。但藏书只是其中之一,刺史大人还聘请了先生教书。” “以前,在我的家乡,没有书院只有学堂。学堂只能容纳十几个孩子读书,而且环境也不是十分的好。” “穹苍学院中,先生都是有名的大儒,其中藏书也非常多,只要是高陵之下所属,通过了入学考试,都可以进学。” 这个地方,对于读书人而言,是个梦寐以求的地方。 读书本就花费甚多,想要阅读大儒的书,更是难上加难。可在穹苍书院中,只要想看,里面的典籍可以随意借阅。 这里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地方。 子杳点头,表示了解了。 她出身清贵,不必为读书与钱财忧愁,甚至有时还会逃课出来玩,并不在意这些自己已经拥有的东西。 可旁人不是。 有些时候,举家才能供出一名学子。 也明白这样的地方对于读书人而言有多珍贵。 她说,“那位高公子,与你同是穹苍书院的人?” 魏允点头,“他与我皆是穹苍书院的人,但我与他理念不同,时常有争吵,以至于时常争斗。” 他话说的倒是中肯,没有说高竟本身的一点不是,但他刚说完,他身边的小少年却是坐不住了。 “什么叫理念不合,他就是嫉妒你,嫉妒你是书院第一人,嫉妒你的才学!” 他替魏允愤愤不平,魏允却说他,“阿亦,姑娘面前,莫要失礼!” 名为阿亦的少年不情愿地闭了嘴。 子杳却温声道,“还不知这位公子尊姓大名?” 小少年说,“不敢当,不敢当!”他摆摆手,“我叫赵亦。” 子杳说,“赵公子。” “不、不用这样叫我。”赵亦是个直性子的少年,此刻挠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倒不似在海棠依旧一样的咄咄逼人,“叫我赵亦就行。” 子杳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点头。 魏允在人前大抵是个君子,不会背后议论他人,子杳便也不再和他深聊,而是将目标转到赵亦身上。 子杳说,“这位高公子,人品有瑕?” “岂止?”一提及高竟,赵亦整个人都义愤填膺,“他就是个沽名钓誉的王八蛋!” “我魏兄才是书院第一人,日后当是一派宗师,但他高竟却凭着家事打压我魏兄,小人行径!” 魏允也不是总拘着赵亦,看他实在义愤填膺,就由着他把话说完。 他想同子杳说些什么,顿了一顿后,似是想起什么,问子杳,“还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子杳说,“我姓沈。”剩下的却是不肯再说了。 姑娘家的名讳,岂能强问,子杳没说,魏允也没继续问,转而劝道,“姑娘,高家在高陵城虽说不是一手遮天,但也是说一不二的。我观姑娘不是高陵城中人,姑娘你今日为我得罪了高竟,还是早日离开为好。” 第98章 穹苍书院 第98章 穹苍书院 子杳摇摇头,“公子不必替我担心,只是公子可是高陵城人?” 魏允一身的落拓,但好歹有几分风骨,气势虽低,但不显颓靡,更多的是一种无奈,“我属高陵城,却并非城中人。” “我出身高陵城下属清溪乡。” 子杳说,“那公子要如何?高家既然在高陵城有权有势,公子岂不是危险?” 魏允笑了一声,轻轻摇头,“姑娘不必担心,只要我回了书院,他不能将我如何。” 子杳说,“何意?” 赵亦自告奋勇地给她解释,“穹苍书院不论出身,只要是书院学子,在书院中便不可以权势压人。在书院当中若是不遵规矩,便会被逐出书院。” 这书院若只是普通先生所立,逐出与否对于高竟并无影响,可这个地方的建立者是高陵刺史。 哪怕是高竟,也要乖乖遵守规则。 子杳点点头,不置可否。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是高竟当真想要解决他们,怕不是那么容易脱身的事情。 书院的规矩虽然摆在那里,但人总有疏忽倦怠的时候,有心算无心,届时防不胜防。 最重要的一点,魏允虽不是高陵城中人,但他出身隶属高陵,是高陵之下所属。 那逼迫人的法子可不是有的是。 刺史还能因为他的事亲自出马不成。 子杳没再说话。 但魏允自幼外出求学,哪里看不出她已经无心再聊,起身告辞,“姑娘,在下先行告辞了。若是无事,还是尽快离开高陵城的好。” 子杳点头,“那在下不送了。” 赵亦也对她行礼。 待两人背影都远去后,子杳一直温和的浅笑终于落下,脸上无悲无喜,却不冷硬,只是平淡。 裴苒也恢复了她叽叽喳喳的性子。 “阿砚,这位魏公子……” 子杳转头看她,“怎么?” 她笑眯眯说,“生得倒是俊俏。” 子杳一哂,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 裴苒还是有些不解,“阿砚,你说高竟是晋王的人,而刺史怕晋王,那高竟的那些人,为什么还要忌惮刺史啊。” 子杳又在她额上点了点,“你的脑袋是一根筋吗?” 裴苒捂自己的脑袋,不认同地看向子杳,“胡说!我才不是!” 子杳给她解释,“其一,高竟是晋王的人,不代表别人知道他是晋王的人,他的身份是隐匿起来的,并不能用晋王的身份作威作福。” 那些人是高竟的人不假,但不等于他们是晋王的人,也不等于他们知晓高竟是晋王的人。 既有其一,那就必定有其二,子杳继续说,“高竟是晋王的人,他的属下未必知道这一点,刺史是他们的顶头上的顶头上司,他们怕刺史再正常不过。” “这样。”裴苒点头。 他们吃东西只吃了一半,此刻魏允走了,但东西差不多都已经凉了。 子杳也没继续再吃,直接就回了屋。 同裴苒说,“你若是无趣,就出去走一走。出去的时候带着秦统领,莫要乱跑。看些喜欢的想买就买,莫要凑着闹。” 他们身份特殊,凑着闹凑不好,自己容易变成热闹。 裴苒一向闲不住,听她这么说,立刻点点头,“我知道了!” 她虽然跟出来玩,但做什么事都不能乱来,虽然在外面呢,有时候又被拘束着实在无趣。 此刻听说子杳让她出去,自是兴奋不过,满心答应。 子杳独自进了屋。 雪鹗在屋顶上,并不经常出现。玉钗和玉简也被她留在外面。 子杳坐在榻上,眼睫微垂,并未完全闭上,只露出些许眼珠,看起来懒洋洋的模样。 她手指轻轻敲身下的床榻。 穹苍书院。 子杳从未听说过这个东西,也不知是否因为她的重生,导致什么发生偏差,出现了这么一个东西。 书院。 兼藏书之职,同时又担育人之能。 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那晋王留在这里的目的,大抵就是这座穹苍书院了。 书院里有他想要的东西。 或者是他想要的人。 无论他是想要寻人寻物,还是笼络学子,她总不能让他如愿。 她要让他这一辈子,都所求皆失,最后一无所有。 子杳平生两大敌,一是皇帝,第二就是晋王。 子杳敲了敲床上木雕栏杆。 外面传来玉钗的声音,“小姐,什么事?” 子杳说,“你和玉简进来。” 玉钗打开房门,同玉简一同进屋,对子杳行礼。 玉钗俏生生地开口,“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子杳上下打量她二人。 她前世是从风雨里走过的人,平日里大多时候都无悲无喜冷淡漠然,再或者带着一副温和内敛的面具。 此刻略微有些阴鸷的神情,让两个丫头都有些受不住。 玉简低头敛息,玉钗受不了这种气氛,忍不住开口,“小姐……我们做错事了吗?” “没有。” 子杳说完,玉钗就松了一口气。 但子杳又继续道,“你们现在不犯错,不代表以后不犯错。” 玉钗还不大明白,玉简却是立刻就跪下了,以为子杳是在敲打她二人,在跪下的时候将玉钗也拉下来,“奴必将忠心不二,为小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子杳没说话。 玉钗灵只灵在性子,玉简却是灵在心上。 她能清楚地体察到子杳心思。 所以子杳并不想失去她。 子杳说,“我并非是在怀疑你们的,你们二人在我幼时就跟随着我,我最信任不过。但有些话我还是要说。” 她的声音透着些冷意,“你们应当也看出来了,我与这位晋王爷有仇。他这个人生得芝兰玉树,那张脸最能骗人。恰巧,他也有一张能言会道的嘴。” 她说,“我与他是仇敌,我知晓他的为人,但你们不知道。我只是要告诫你们,莫要轻易被他哄骗。尤其……” “是男女之情。” 玉钗与玉简立刻叩首。 玉简更是说道,“奴知晓,他既是主子的仇人,奴必定时时防备,不会对他起旁的心思!” 玉钗不如她,她虽活泼也爱说,但很多事抓不住重点,捋不清思路,只能跟着说,“我也是!” 子杳站起,看着跪在她脚下的两个人,看了半晌。 她说,“起,记住你们今日的话。” 晋王心思如渊。 否则身后那万丈深渊,只会要她们粉身碎骨。 第99章 出发 第99章 出发 晋王留在高陵城的目的,是穹苍书院。 那他必然会去穹苍书院一探。 按理说查案是个紧要的任务,晋王应当及早上路,早早地到太原府,查清里面的事以及一众涉案朝臣才对。 但因为他体弱,皇帝给了他特殊的照顾,特许他不比急于赶路,也不必急于早早破案,身体为重。 所以他一路都十分地悠哉,不紧不慢,甚至可以因为私事逗留在高陵城。 他的目的是穹苍书院。 既然目的是穹苍书院,就必定少不了要去书院走一遭。 子杳手拿折扇,脸上画得同初来高陵城那天一样,一身理论男装,天青色的长袍,袍上绣银色云纹,浓青色的绣边,一派风流倜傥。 他折扇一合,回头拱手对裴季昭笑道,“兄长。” 裴季昭面色微窘,后退一步,不自在地说了一句,“阿砚。” 子杳笑,“裴兄莫要叫我阿砚。” 裴季昭脸庞微侧,听她一说,微微抬头,脸上露出疑惑又不解的神情。 子杳笑着说,“裴兄当叫我昭弟。” 裴季昭一顿,从不解到了然。 他垂着眼睫,低声说,“那你也不应该叫我裴兄了。” 子杳瞥他,因为身高的原因,眼尾微挑,看着有些调笑与漫不经心在里面,“那二公子要我叫什么?” 如同一片羽毛一般。 裴季昭说声音有些轻,但已经带了些微成熟的低沉,“周季。” 子杳一笑,折扇立在手中拱手行礼,“周兄,小弟这厢有礼了。” 她说话如同戏曲中的词一样,裴季昭听后耳根一红,继而就随着她笑起来。 灼灼少年。 裴苒也迫不及待地打断他,“我呢我呢!你们都有个外出行走的名号,那我叫什么?” 子杳打趣裴季昭给他行了礼之后,便将手收回,一只手背于身后,一只手拿着折扇放于腰间。 她着女装时,总是双手交叠于腹前,始终端方知礼,此时在那里一站,也是端正的模样,看着是个品貌非凡的公子了。 她温和道,“阿苒随意起个自己喜欢的名字便好。” 裴苒想了好半天。 她肚子里墨水有限,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像样的名字。 若说没有才学也不是,裴家的小姐总不能是个大字不识的睁眼瞎,哪怕她不爱学,也被裴怀安压着学了不少的东西。 虽然才思有限,绝对不是个只会打架的武夫。 但一让她想东西,她脑子里就空白一片,想不出来了。 就像小时候,明明文章都背得滚瓜乱熟了,裴怀安一问,她就开始磕磕巴巴地一问三不知。 都忘光了。 她最后撇着嘴说,“阿砚,我想不出来。你帮我想。” “要不……要不……”她勉强想出来一个,“要不就叫周苒,或者……裴砚?” 裴季昭敲她的头。 “平日里不好好读书。” 裴苒捂着脑袋不认同,“我哪有?你不也是不喜欢读书,宁愿拿着枪在太阳底下挨罚也不要背书!” “闭嘴!”裴季昭恼羞成怒。 哪个孩子年幼时不爱玩,但就这样被她当着子杳的面揭了老底,他面前泛起窘然的神色,“好好想你的名字!” 裴苒冲她皱了皱鼻子。 她想了半天,最后一哼鼻子,“我就叫……裴惊天!”她兴冲冲地问子杳,“这个名字怎么样!霸气不霸气!” 裴季昭干咳了好几声。 以至于拍裴苒的脑袋,没忍住说,“裴苒你的脑子呢,你是去读书的!不是去打架的!” 两个人打打闹闹地长大,裴苒也和他没大没小惯了,他拍了裴苒一巴掌后,裴苒也不服气地把他的手拉下来。在他手背上打了一巴掌。 裴季昭收回手。 裴苒支着脑袋在那里想。 “想出来了!”她一手握拳,锤在掌上,“就叫……裴佩佩怎么样!” 这个名字确实不错,只是听起来…… “阿苒,这不像是个男人的名字。” 裴苒垂着头,“好……” 她正想着,一向沉默寡言的秦默却忽然说了一句话。 “裴珏。” 裴苒抬头看他,“秦……统领?” 她似乎很是惊讶,“刚刚……是你在说话?” “是我。”秦默面上依旧是一派的冷硬,眉峰如刀似剑,眼也锋利,声音低而透着些沉与哑。 他又重复了一遍,“裴珏。” 裴苒被他突然的话惊得一愣一愣的,人睁着乌黑的眼,扬着头问他,“哪个珏?” 秦默回答,“王玉珏。” 裴苒又眨眨眼,看向子杳。 子杳轻轻一笑,“很好名字。” 二玉相合为一珏。 玉如君子,古有言:玉,石之美者,有五德,润泽以温,仁之方也。 确实是个好名字。 裴苒点点头,“好,那我就叫裴珏了!” 她又看向秦默。 这个父亲身边的侍卫统领,她其实是不了解的。他时常跟随于裴怀安身边,整日里都冷肃着一张脸,哪怕见到她,也只是冷冰冰地叫她一声大小姐。 她与秦默打交道的时候少之又少,一年到头也说不上几句话,只有年节之时得他一句祝愿问候。 她问秦默,“那秦统领叫什么名字?” 秦默沉吟了半晌。 裴苒也不催他,就等着他的答案。 他说,“裴珩。” 裴苒一听就问,“裴姓?” 不过随意起的名字,姓什么实在是无所谓的东西,赵钱孙李都无所谓的,但他偏偏起了裴姓。 秦默嗯了一声,“将军待我有救命之恩,养育之情。” 换言之,他用裴姓,并非是随意起的心思。说完之后,他又问裴苒,“小姐觉得,我……不配?” “没有没有!”裴苒一听就立即摆手,秦默在她父亲的眼里,也是左膀右臂一般的人物,他的地位在裴怀安心中,并不低于裴长卿。 裴苒可不敢说他不配裴这个姓氏。 他当初想过改为裴姓,日后一子仍用他秦姓,日后为年节为祖宗祭拜,其余皆同他一样改为裴姓。 只是被裴怀安拒绝了。 他说他不能夺人子息。 他这辈子姓秦,也只能姓秦。 几个人都拥有了自己在高陵城的名字,裴苒又问子杳,“阿砚,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 接下来该做什么? 子杳一推窗子,窗子砰的一声撞在墙面上。 子杳说,“穹苍学院。” 她们要出发了。 第100章 老师 第100章 老师 子杳站在穹苍书院的大门前。 这座书院不愧是一地刺史所建,并没有金银充斥其中,但雕梁画栋,门口的盘龙柱是白色的,门檐也是白色,四周的围墙带了些砂石黄土的颜色,但并不显得土气,反而有一种古朴的气息。 墙上还题着诗句。 诗句也不是工整的楷体,反而十分包容,包罗万象,有颜真卿的颜体,柳公权的柳体,王羲之的字体,还有独具一格、笔走龙蛇的草书。 裴苒赞道,“这个地方……好恢宏啊。” 它并不高大,但看起来又十分的宽阔,白墙黑门,一墙狂书。 子杳扫了一遍墙上的书法,有到草体之前。 上面提的是一首诗。 “白酒新熟山中归,黄鸡啄黍秋正肥。 呼童烹鸡酌白酒,儿女嬉笑牵人衣。 高歌取醉欲自慰,起舞落日争光辉。 游说万乘苦不早,着鞭跨马涉远道。 会稽愚妇轻买臣,余亦辞家西入秦。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李白的《南陵别儿童入京》。这首诗的作者狂放不羁,这首诗本身也狂放不羁,而题这首诗的草体,也是十足的狂放。 子杳从上向下看。 到最底下,有个人的名字。 季里。 一个十分简单的名字。 看够了之后,裴苒看向那如同墨染,上面几颗白钉,如同棋盘棋子一样的门,问子杳,“阿砚,我们怎么进去?” 这学院自然有它入学的规矩,若是没有一定的要求,人人皆可入学,学校怕是要被挤破门槛了。 子杳说,“去敲门。” 这次出来,不仅带了玉钗玉简,连一直隐在暗处的雪鹗,也现身了。 学院当中情况不明,隐在暗处是很好的选择,但若是其中有高手,被发现了反而得不偿失。 反倒不如让雪鹗现身人前。 子杳说完话,玉简就前去敲门。 来开门的是一青衣小童。 他十分年轻,大概十一二岁的年纪,但举止言谈文雅大方,问玉简,“这位公子有何贵干?” 玉简回答,“我家公子想入贵院学习,不知有何章程?” “这……”小童行礼,“这位公子,十分抱歉,学院已经过了招生的时候,若是贵公子想来,可等明年。” 子杳站在玉简的身后。 她们随晋王前来,不知何时就要离开这个地方,哪里有时间长留,更没有时间等到明年。 玉简回头看了子杳一眼。 子杳点头。 玉简皱眉,为难道,“实在是不好意思,可我家公子明年就要随父远游,没有时间再来求学,不知小哥可否通融?” 小童摇头,“这我实在是做不了主,规矩是刺史大人定的。” 问也问了,求也求了,还是没有办法。 玉简又回头看子杳。 子杳上前,手一伸,袖子挡在门沿上,阻止想要关门的小童,“这位小哥。” 小童抬头看向子杳。 他是给学院看门的小童,年纪轻,做的事也简单,读书人本就心高气傲,又有些是权贵之家出来的,有许多公子只将他当作个看门的。 看得上他的人不多。 是以虽然玉简与子杳问了他许多问题,又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模样,也并不生气,反而好声好气道,“公子还有什么事吗?” 子杳说,“我们来晚了,是我们的不是,也知道小哥为难,不能为我们行个方便。”她从袖子里拿出些许碎银子,“敢问可有别的门路?” “这这这……”小童连连推拒,“这我不能要。” 而后有些为难地看了她们一眼,还是回答了子杳,“别的门路有是有,但很难。” 子杳说,“愿闻其详。” 小童告诉她,“一共有两种方法,一个是刺史大人的手书。有了刺史大人的手书,立刻就可以入学。” 这个子杳想都没想就略过了。 她们目前还没能耐让刺史写手书,除非告诉高陵刺史他们的真实身份。 不过,若是那样的话,她们也不必打听什么消息了,也不用来穹苍学校了,还不如直接去晋王面前,告诉他,她们在跟踪他。 子杳都没有思考这一方面。 她直接问,“二呢?” 这个二,才是她们真正能够走通的路。 小童说,“二很难。” 子杳摇头,“但说无妨。” 小童这才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地告诉她,“想走二的话,要通过考核。我们原本的入院考试已经够难了,而这考核,更是艰难。不仅要有文韬,还要有武略,四书五经,六艺,缺一不可。” 他问子杳,“公子确定要走这条路吗?” 子杳点头。 这条路大抵是很难的,以至于秦默打听消息时,都没打听到这一茬。 那么就说明,知道这种方式的人不多,而且从未有人通过过。 或者说,根本就是从未有人尝试过,在听到这两个选择的时候,就直接放弃离开了,以至于高陵城中都无人知晓还有这样一种进去穹苍学院的方式。 子杳对小童道,“我们愿意选二,请问要如何做?” 小童摇摇头,“请随我来。” 他打开了门。 门里是另一番景象。 刚进院子,是有一道长墙遮挡,进了二门,就是一座池塘,还没到荷花开的时节,但里面已经有些荷叶了。 池塘上架着石桥,两边有石头围栏,小童引着几个人往里走。 子杳跟在后面,裴苒跟在子杳身后,愁眉苦脸地看了裴季昭一眼,“哥哥,这……我们要是不能进书院怎么办?” 裴季昭摇头。 他已经没有跟裴苒打闹的兴趣了,眉头微凝。 但现在想什么都没用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小童引着他们到一处房门前,拍那间门。 门里传来中年男人的声音,“敲敲敲,敲什么敲,老子还没死呢!” 小童立刻躬身,“季先生,有学生来。” 里面的那位季先生门都没开,“有学生去找山长,去找刺史大人,找我做什么?” 小童说,“不是书院的学生,他们是来参加考核的。” “考核?”里面那位先生终于有耐心和他们多说几句,子杳听见他的脚步声正在向外走,“那个见鬼的考核,还真有人愿意参加?” 说罢,就打开了门。 阳光照到男人的脸上。 马上个中年男人,但他身量清癯,面容消瘦,头发只用一根木头簪子随意一挽,一身青衣落拓不羁。 子杳张了张嘴,想说话,但没说出来。 她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见到这个人。 她曾经的,老师。 第101章 季里季襄堂 第101章 季里季襄堂 这个人的容貌是如此的熟悉。 他陪伴了子杳长达十几年之久。 只是眼前这张脸,与记忆里的颓唐落拓不同。 同样是一身青衫,也同样杂乱的头发,那时的男人分明也不过四十多岁,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却一身的颓唐之气。 他提着酒壶,整日醉着,没有喜欢的东西,没有执着的事物,也没有喜欢的人。 一盘棋,一壶酒,坐在院子里,日日把自己喝得酩酊大醉。 酒醒时下棋,醉了再将棋盘掀翻,棋子滚了一地。 等到酒醒,再将棋子一颗一颗地找回来,用细绢仔仔细细地擦干净。 趁着秋风却从不赏月,只是一个劲儿地喝酒。 子杳最后一次见他,就是在一个深秋的清晨?那年出奇的冷,不到冬日就下起雪来。 雪花落了一地,将尘土遮掩。 子杳一大早去看她的老师。 他的小院空无一人,下人都被他打发走了,自己一个人喝得烂醉躺在石桌上。 往常也不是没有,这个人时常喝得醉醺醺的在屋子外面就睡,子杳本想同以前一样叫醒他,结果在碰到他的肩膀时,却是触手冰冷。 他的身体冷得像冰一样,已经彻底僵硬了。低下头来细看才能发现,他的眉毛上也结了霜。 子杳顺着他的肩膀摸他的胳膊,发现他只穿了一件轻薄的单衣。 在那一天,一直站在他身后,如父如兄一样的男人也终于离开她了。 “哎!小子!想什么呢!和你说话呢!” 子杳被男人不耐烦的声音唤回神来。他精神了很多,也比那时暴躁很多,没什么耐心。 子杳行礼,“先生说什么?” 子杳想起,刚刚小童叫他季先生。 季先生身量高挑五官虽俊但莫名地透着一份单薄气。他的眼睛并不小,但眼帘垂着,眼睛总是整不开一样,一副谁都看不起的清高桀骜模样。 他居高临下地瞥了子杳一眼,“我问你叫什么!” “周……”季先生的语气十分不耐烦,但并未激起子杳的心绪,她将要脱口而出的真话咽了回去,“我叫沈昭。” 季先生手里拿了个本子,笔走龙蛇,写下她的名字,又问裴季昭,“你呢?” 裴季昭报上姓名,“我叫周季。” 他又问裴苒,问秦默,最后问到玉钗玉简。 写完名字之后,他冷哼了一声,“真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出来求学还带着下人。” 子杳拱手,神情中染上一丝犹豫,“这……学院可是不许?” 季先生没答她的话,反手将毛笔插进头发里,与他的木头簪子临着,毛笔笔尖因为他的笔走龙蛇整个都炸了起来,他也不理不睬。 子杳几人站在原地没动。 季先生忽然回头。他这回将眼睛完全睁开了,是一双凌厉而烨烨生辉地桃花眼,只是这双眼里此时写满了烦躁。 他说,“跟上来。” 子杳还没反应呢,倒是她一旁的小童吓得打了个机灵。 子杳看向他。 小童讪讪笑了一声,“那个……季先生为人很好的,就是脾气有些暴躁,你们别在意。” 子杳颔首。 在意倒是不在意,她只是有些好奇,她一向温和而颓唐的老师,竟然也有这样一面。 不知应该说是世事无常,让一个人彻头彻尾地改变,还是说时光的力量,将一个人蹉跎成完全不认识的模样。 子杳问小童,“这位季先生,如何称呼?” 她跟在后面和小童交头接耳,季先生也没回头,倒是小童鬼鬼祟祟地看了他一眼,才用手遮住嘴,小声同她说,“季先生姓季名里,字襄堂。” 子杳点头。 就是那个在书院院墙上题了李白诗句的人。 她完全没听过的、陌生名字。 季里带着她们又进了一处院子。他敲敲门,门还没开,他就说道,“有人来报名参加入学考核。” 子杳就听见里面噼里啪啦的几声响。 一个矮胖矮胖的中年男人开门走了出来,“有人报名入学考核?现在?季里,你没骗我?” 那是一张与他身形一样的圆脸,脸上有着八字眉,下巴上蓄着些胡须。他捋着自己的胡须,打量了子杳几人一眼,“就是你们要参加入学考核?你们可知道,现在不是入学的时间,考核要比正常难上十倍不止。” 子杳说,“学生知道。” 男人上上下下又打量她几眼,“既然知道,那就来。” 穹苍书院的入学考核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进行的,毕竟这种事失败了也很丢人,学院照顾学子的心情,没有让他们在整个学院的学生面前进行考核,只是进了一间屋子。 那屋子出奇的大,一间屋子有普通的三间屋子那么大,也十分的高,上面空旷一片。 矮胖的中年男子说,“我们就是你们的主考官。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钱,钱财的钱,你们可以叫我钱先生。” 子杳几人一同开口,“钱先生。” 钱先生介绍完自己,又介绍季里,“这位是季先生,与我一同负责你们的考核事宜。” 子杳几人又道,“季先生。” 季里依旧面无表情,连动都没动,倒是这位钱先生,笑眯眯地捋着胡子点点头。 他说,“穹苍书院是个学习的地方,而现如今,科考取仕也只是考四书五经一些文化知识。你们若是正常进学,也是考这些东西。但因为你们错过了正式的考核,总不能还与按照规矩来的学子同样的待遇,所以你们的考核会难一些。” 子杳点头。 钱先生继续说,“所以总共考核两样,也不是很难。” 他说完就不往下说了,而是笑眯眯的,子杳问他,“敢问先生,是哪两样?” 钱先生说,“一样文,一样武。” 他这话说了同没说还过分,裴苒都想冲上去和他理论了,索性还记得叮嘱,站在原地没动。 钱先生笑眯眯的,“好了,不逗你们了。” 他正式介绍考核的规矩,“看到你们进来的那扇门了吗?” 几个人一同回头。 钱先生说,“如果你们能自己走出来,就算通过考核。” 他双手背于身后,宽大的袖子子摆,悠闲地迈着步子,“我在门外等你们。” 第102章 灯闪闪人儿不见 第102章 灯闪闪人儿不见 屋子里,季里和钱先生都出去了。 裴苒环顾四周,还有些不明就里,“要我们走到门口,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吗?” 确实不是难事。 子杳他们离门口并不近,但是再远也不过几十步的距离。在这平整的青石地面上,几十步的具体再简单不过了。 裴苒说,“难道他们就是在逗我们玩?”她伸手指了指门口,“从我们开始到现在,也只简单两个老师,他们是不是根本就不重视这个什么考核?” 子杳还没说话,裴季昭就先摇了摇头,“不可能。” 他说,“这屋子周围,不下五道气息,也就是说……” 近些日子来,他的模样没有大的改变,还是青葱少年的样貌,但气质却是较之前沉稳了许多。 他眉头微凝,周身上下都是少年小将的沉稳与笃定,“现在最起码有不下于五个人在观察着我们。” 裴苒猛地向梁上看去。 房梁离地很高,再加上视野受阻,她根本看不清梁上有什么。 她脚一点刚要动,忽然觉得脚下一陷。 她本已经是要跃起的动作了,脚跟抬起,脚掌半抬,因为地面这轻微的一陷,没有动作。 子杳问她,“怎么了?” 向前走了一小步。 裴苒根本不敢动,见子杳动了一步,立即喊道,“别过来!不要动!” 而后就眼睁睁地看着,除了他们几人站的地方,地面整个地塌陷下去,行成一个巨大的深坑。 地面陷下去之后。一阵尘土飞扬。 只有几人脚下的几块方砖没有动,此刻就是几根高出地面的柱子,孤零零地立着。 她们进屋之时,站位都是那位孙先生所安排,他早就给他们选好了位置。 深坑之上,几根柱子孤零零地立着。 只是此时情景看上去虽十分惊险,这柱子虽高,但它十分宽敞,有三尺长宽。 只要站在上面不乱动,完全不会有事情。 子杳见过的风浪多,想清楚了,也仍旧镇定。 裴季昭、裴苒、雪鹗与秦默皆是习武之人,飞檐走壁不在话下,虽有些惊于眼前情况,但还不至于被吓到。 只有玉钗和玉简,完全没有武功,经历又不多。 玉简还能勉强站着不动,但整个人已经僵硬了,玉钗则是软着腿坐在了地上。 幸亏她身量瘦,否则这方砖都不够她坐的。 她声音都打着颤,“小、小……”磕巴了两句,她才想起不能叫破子杳的身份,改口道,“主子,我们……怎么办?” “莫慌。”子杳始终都是沉稳镇定的样子,她平稳的声音安抚了其他人心中的慌乱,“既然是考核,就必定有法子能通过。” 这屋子里,无论是这深坑还是石柱,都不是简简单单能够建出来的,所稿费的人力物力都非寻常,穹苍书院不可能只是让他们来体验一把什么是害怕。 子杳蹲下,用手摸了摸石头柱子。 这柱子上应该有什么玄机。 其他人见状,也赶紧都矮下身子。 只是摸了一圈,也没摸到什么东西。 子杳又用手去捻,地上的石砖都是实心的,并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裴苒忍不住说,“要不我用鞭子缠住柱子,我们踩着鞭子过去。” 她所说的柱子,不是她们脚下的柱子,而是撑着这件屋子的立柱。 这柱子是古木的颜色,圆形的柱身是十分干净,从深坑里伸出来,一直顶到房梁屋顶。 说着,她已经拿下了腰上缠着的鞭子。 她一向鞭子不离身。 来学院报名,参加考核,总不好在腰上挂个鞭子,她就穿了件颜色相近的衣服,将鞭子缠在了腰上。 子杳不懂武,不大能确定能否用这样的方法,看向裴季昭。 裴季昭说,“不行。”见裴苒有些气鼓鼓的样子,他给她解释道,“从这里到柱子确实可以用鞭子来走,那从柱子到门口如何去走?” 柱子并非是直接立在门口的,且两者之间距离不短,柱子是圆的,柱身光滑,上面根本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 裴苒说,“抱着柱子再将鞭子甩出去不就好了?” 裴季昭说,“你以为人人都是绝世高手呢?” 柱子足足有人两抱粗,一直胳膊,也根本就抱不住,想一手抱柱一手甩鞭子,简直是天方夜谭。 裴苒抱着脸蹲下。 子杳沉默,也蹲下,轻轻在石柱上敲打。 这既然是一个考核,就一定会有答案。 他们几个人只能在这方寸之间,那么线索最大可能也是在这几根柱子上。 子杳轻轻敲击每一寸青石,一直敲到边角。 仍旧一无所获。 只是在她将手放在边沿上的时候,微微一顿。 这根柱子,他们能碰到的地方,不仅仅是这方寸之间。 她站在柱边,一寸一寸地小心向下摸。 裴季昭说,“你在做什么?” 子杳冲他做了个嘘的手势。 解释接着向下摸索。 她跪在地上,一条腿几乎已经完全贴近地面,还是什么都没摸到。 就在她准备放弃的时候,她忽然摸到了不平整的地方。 那是一道凹陷。 她又仔细摸,发现在同样的高度,还有几处凹陷。 是一行字。 她没有轻举妄动,一只手撑着身体,轻轻地在上面摸索。 一个字一个字地经过她的指尖。 她摸索着过去,读出上面的一句话,“倚阑干柬君去也。” 既然她这里有字,那么其他人那里应该也有。 裴季昭不用她说,就直接半伏在地上,手一个个地摸过去。 不知晓的时候,找起来困难,如今知晓了,摸索起来倒也不难了。 裴季昭摸出来的几个字是,“闷悠悠少个知心。” 之后时裴苒。 她也毫不犹豫,摸到之后,侧着脑袋细细感觉,摸过一个字说一个字,最后连成一句话,“霎时间红日西沉!” 再之后,秦默与雪鹗也伏下身子去摸,结果却摸了一手的空。 秦默起身,没有说话,雪鹗则是叫了子杳一声,“主子。” 子杳摇头,“莫急。我看这像是一首打油诗,你们那里没有也无妨。” 轮到了玉钗和玉简。 玉简冷静,她看玉简一脸苦哈哈的表情,就克制着自己,先行去探了。 只是摸了一手的空。 事到如今,只有玉钗一个人还没有查探她的柱子了,哪怕万般不情愿,她还是撇着嘴,一脸要哭出来的样子,去摸索。 结果真的有字。 她哆嗦着说出几句话来,“灯闪闪人儿不见。” 第103章 五行八卦 第103章 五行八卦 倚阑干柬君去也。 闷悠悠少个知心。 霎时间红日西沉。 灯闪闪人儿不见。 一共有四句话,这四句话上下对仗,字数同样,看起来像是一首诗。 但仅仅一首诗,也猜不出是什么来。 况且,他们四个人摸字的顺序不一样,这字句排序也未必就是这样排的。 只是现如今诗句拼凑出来也并没有用处,犹如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空有诗句不知如何行动,也没有用。 子杳再次仔细打量周围。 只是知道了这些还不够。 这其中一定有线索。 一定还有什么,是被他们遗漏的。 子杳摸索地面的石砖,石砖已经被她上上下下地摸索了几遍,可始终还是毫无线索。 她的手再次触摸到了下面的字。 字刻得距离刚刚好,差不多是人手臂所能够到的极限,若是胳膊长上一些,也许能再仔细摸一摸,可对于子杳而言,她恰巧只能够到字迹处。 她指尖在上面摸过,在碰到中心的时候,忽然听到咔哒一声。 她说,“这石壁能按动。” 裴季昭一听立刻伏下身子,裴苒也去摸。 果然在碰到字后,在向下按时,感觉到了些微的下沉。 而后还不等子杳说话,裴苒就跪伏在地上,直接将那块能够按动的石块按了下去。 石柱开始毫无反应,而后发出了轰隆的一声。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机关显露出来时,石柱忽然一个震动。 站在上面的七个人一时都被晃了一下,子杳赶忙矮下身子,其余几人也是习武之人,立刻放低自己,玉简见状也立刻蹲下。 至于玉钗,她从始至终就没站起来过。 震动只一瞬就停止了,但很明显柱子发生了变化。 不是出现了新的线索,也不是能够通关了,它歪了些许。 子杳垂着眼睫,半晌没说话。 裴苒则有些迟疑地看着石砖,在它不动了才小心翼翼地站起来,语气也轻极了,似是怕惊到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子杳回它,“这按上应当也大有说道。” 既然是诗句,还是四句,子杳现在一共有两种猜测。 “它要么是需要我们四人同时按,要么就是按照诗句的先后顺序按。” “啊?”裴苒皱眉抱怨道,“这就四句话,我们怎么知道先后顺序?” 子杳也认同。 这柱子既然会倾斜,就说明他们试错的机会有限,一旦没有在给出的次数没按对,怕是七个人都得从柱子上掉下去。 子杳说,“先试一同按的。” 这个只需试一次便可,先后顺序那一种,不知要试多少次。 裴苒点头。 裴季昭也说,“阿……”他将要脱口而出的阿砚咽了回去,“你说按我们就按。” 哪怕害怕,玉钗也坚定地点头,“主子,你说话,我就按!” 子杳道,“好。” 她们四人全部准备好。 子杳的手掌按在石块上面,慢慢蓄力。 她轻轻吐了一口气出来,“按!” 四个人全都按下去。 柱子半晌没有动,四个人谁也没松手,等到没一会儿,柱子又是一阵晃动,它又倾斜了一些。 再这样下去,三次过后他们大抵就要都掉下去了。 子杳看着望不见底的深坑,也不知道这样掉下去会不会摔出个好歹来。 她叹气道,“松手。” 不是这样按的。 既然不是如此按的,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顺序。 子杳看着裴苒,她还没说话,裴苒就直接摆手摇头,轮到裴季昭了也是摇头不解。 子杳看向秦默,“秦统领可有头绪?” 秦默说,“劳烦公子了。” 子杳只能将这四句话来回琢磨,自己思考。 这排序说简单不简单,但若说难,其实也没那么难。 倚阑干柬君去也,与“霎时间红日西沉”应当是一句。 只剩下了“闷悠悠少个知心”与“灯闪闪人儿不见”。 又因为平仄起伏,前一句与后一句也是可以区分的。 其实推起来要说难也不是十分困难,只可惜这里面的一共七个人有一半是不怎么爱读书的。 就算读书,读的也是兵法居多。 子杳将这四句话的顺序排好。 连起来应当是这样的四句话。 子杳轻轻读出来,“倚阑干柬君去也,霎时间红日西沉,灯闪闪人儿不见,闷悠悠少个知心。” 她说,“我先来。” 手按下了石块。 但她没有松开,等着下一个人按下去。 霎时间红日西沉。 灯闪闪人儿不见。 闷悠悠少个知心。 四个人全部按下去。 又是许久没有反应。 而后子杳就看到,这回她们站的柱子没有动,不远处撑着屋子的柱子却发生了变化。 上面有一块木头凸了出来,最后行成一个把手一样的东西。 子杳凝神,仔细地看这八根柱子。 最初的打量,是在观察有什么奇异之处,而现在柱子发生变化之后,再仔细看,才发现这屋里柱子的数目十分的特别。 撑房子的柱子,有八根。 而她们脚下的柱子…… 她,裴季昭,裴苒,秦默,玉钗,玉简,雪鹗,一共正好七个人。 子杳向脚下看去。 他们七个人,七根柱子,而这七根柱子恰巧行成了一个图案。 裴苒还在四处打量,看到圆柱发生变化后,瞪圆了眼睛看柱子,而后又问子杳,“阿、阿昭,我们该怎么办啊!” 这个昭字取自裴季昭的名字,他本能地想答应,又忽然反应过来,现在这个名字并不属于他。 子杳笑,“你看这个地方的图案,像什么?” 一开始都只注意四周的环境,或者是只看自己脚下的柱子,又因为距离以及深坑的关系,并没有人将这几根柱子联系起来。 但此刻子杳一说,就如同捅破了一层窗户纸,都明白了。 裴苒也看出来了,长吸了一口气,“这是……北斗七星?” 子杳点头。 北斗由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星组成,其中天枢、天璇、天玑、天权是为斗身,曰魁;玉衡、开阳、摇光组为斗柄,曰杓。 这七颗星星始终在北方天际,也始终指向紫微宫北辰星。 指向也同时代表着四时之季。 日落初昏时,七星斗柄指东,天下皆春;斗柄指南,天下皆夏;斗柄指西,天下皆秋;斗柄指北,天下皆冬。 而他们七人的站位,恰巧就是这七星的站位。 至于他们身前,撑着这间屋子的圆柱,有八根。 是五行八卦。 分别代表着乾、震、坎、艮、坤、巽、离、兑八卦。 第104章 门 第104章 门 八根柱子出现后,不仅是柱子发生了变化,同时上面也伸出了锁链。 锁链一共八根,两端在柱子上,在中间行成了一个交叉。 这是让他们去到柱子上的通路。 怪不得那位钱先生说,要过考核要文武兼备,就这样八根铁链,凭子杳的三脚猫功夫根本就不用再继续下去了。 “这么多柱子……”裴苒看向头顶的锁链,又看向这八根一模一样的柱子,喃喃道,“要怎么搞啊?” 子杳扫了一眼几根一模一样、半分差别都看不出来的柱子。 现在正当春时节。 而震卦为雷,为木,旺于春,为万物之始。 子杳说,“震位。” 行军打仗,或许不懂五行八卦的推演,不能如同可以算数的先生一样,凭借八卦推断出缥缈的前尘后事。 但对于八卦方位,以及凭借星辰而分辨方向,在行军当中是必不可少的。 子杳一说,裴季昭就明白了是哪根柱子。 毕竟他曾经也随父兄上过战场,并不只是一个纨绔子弟,只是一个出身显贵的摆设。 裴季昭神色郑重,问子杳,“我该怎么做?” 子杳看了他一眼,“看到那根柱子了吗?”她指着震位的柱子,“到那里去,将那个把手按动四次。” 震为木,为雷,先天之数为四。 裴季昭点头。 只是这般远的距离,他并不能直接凭空过去。头上八根锁链交叉,也并非是从他这里起始的,他与铁链也仍旧有一段距离。 他就同裴苒道,“将你的鞭子扔过来!” 裴苒最是爱惜她的鞭子不过,而且她也不是什么事都干等着的人,“哥,要不我去!” 裴季昭不同意。 他一向都是明朗的少年模样,裴苒也不怕他,但到了现在,他认真起来,脸一板,还是有几分唬人。 他说,“将鞭子丢过来。” 裴苒也不是任性的人,见裴季昭不许,也没说非要争出个所以然、一定要去,只是沉着脸,满脸不高兴的样子,“哦。” 就将鞭子从腰上拿下来,给裴季昭丢了过去。 裴季昭接住,双眼锐利如盯住猎物的鹰隼,在看准时机后,猛地伸出利爪。 他将鞭子一甩,内劲使鞭子甩出去很远,在鞭子上打了几个圈。 他拉了拉鞭子,确定鞭子已经缠住。 他将鞭子的一端绕在手上,脚下用力一踏,就跃出去三丈远。 只是这屋子地方大,有十几丈,他跃出去之后又无处落脚,只能借助鞭子,在跃过去的同时,将鞭子也抓住拉短,整根绷直。 凭着这股力,他拉住绳子将自己一甩,人就跃了起来。 又向上行了一段。 最后成功上了锁链。 他双腿踩在铁链上,将鞭子收回,挂在腰上,在锁链上前行。 虽算不上如履平地,但他走得也很轻松,这种程度于他而言,并非难事。 随着他的动作,铁链碰撞在一起,发出沉脆的响声。 不过几个呼吸,他就到了柱子上。 有着铁链在,他一手撑在柱子上,脚将铁链绕了一圈,又踩在上面,站得很稳。 而后去按那个突出来的把手。 子杳说让他按四次。 她并没有说要怎么按,毕竟她也没有见过那东西,只能全部凭借自己的推测来。 裴季昭就先是直接将把手下压。 可把手怎么压都压不下去,他就又去抬, 结果抬也没用,上下左右都不行。 子杳看他全都试了一次。 她说,“向里按。” 裴季昭向里按。 也还是按不下去。 子杳说,“向外拉!” 裴季昭双手抓住把手,向外拉。 虽然也有阻力,但他成功拉出来一小截 裴季昭双眼一亮,手上蓄力,继续用力向外拉。 终于将整根木头都拉了出来。 而后就听见齿轮的声音。 被他拔出来的缺口处,又有木头补了出来。 这回不是突出来的长把手了,是五个方块。 裴季昭回头,对子杳喊道,“这里有五个方块,上面写了字。” 子杳问他,“什么字?” 他说,“金木水火土。” 子杳说,“按木。” 裴季昭依她所言,将木按了下去。 地下忽然传来声响。 下面的深坑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但等能够看到东西的时候,子杳就看到有一圈围墙升了起来。 围绕着七根北斗七星柱子。 这还没完。 一道墙升起后,又升起一道,最后升起来四面。 每一面墙上四个盒子,四面圆墙,十六个盒子。 裴季昭的脚下也连起铁锁。 四根铁锁。 每根铁锁同样一个方向,四个盒子。 子杳看过去。 同一方向,每个盒子上都写着“东南西北”四个字。 而四面墙,每同一个方位也是“东南西北”四个字。 裴季昭看了看脚下的铁锁,又看向子杳。 没有说裴苒时的坚定与沉稳了,满脸的不知如何是好,期待着子杳给他想办法。 子杳说,“走斗柄方向的那一根,选东。” 裴季昭也相信她,听她发了话,踩着脚下的锁链就走过去,直接打开了那个盒子。 倒是裴苒没忍住问出来,“阿、阿……”她总是习惯叫子杳阿砚,现在换了假名字又要时时克制,说了一半再咽回去,“为什么是东?” 子杳说,“斗柄指东,天下皆春。” 裴苒这才恍然大悟。 裴季昭已经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面是一向卷轴,上面是四句诗。 正是子杳在柱子上摸出来的四句诗。 ——倚阑干柬君去也,霎时间红日西沉,灯闪闪人儿不见,闷悠悠少个知心。 后面还有三个字。 ——打一字。 盒子里还有笔墨。 裴季昭又看向子杳,将整个卷轴都拿了出来,打开给子杳看,又想着怕她看不见,给她读了出来。 子杳轻轻吸了口气。 这考核一环套一环,要细致观察,要有胆识临危不乱,要有才学知晓诗句平仄、五行八卦,也要有卓绝的武功,可以在一根铁链上来去自如。 可如今看着这张要最终答案的卷轴,竟是要猜一个字出来,就让人心里不自觉地觉得如同一场儿戏。 子杳轻轻地将气吐出去。 “门。” 裴季昭问,“哪个门?” 子杳回答,“屋门的门。” 第105章 选择 第105章 选择 裴季昭在纸上写了答案,将东西放回箱子,按着箱子里留的字条的指使,将卷轴插进孔洞里,轻轻转动。 箱子上传来齿轮转动的声音。 就好似是碰到了什么机关,箱子也随着一同转动,最后在子杳几人站的七根柱子上,延了一条小路出来。 小路只有三尺宽,这宽度寻常走路其实已经不算窄了,一个人通过绰绰有余,但是在这一眼看不见地面的高处,就如同走在钢丝上。 步步如薄冰,看着望不到底,还没等走,人就不自觉地有一种要栽下去的感觉。 幸而,七根柱子也被这小路连在一起。 裴季昭将卷轴放好过后,就来接她。 子杳虽然镇定,也不害怕,但也不能说自己就一定不会出错,能够安安稳稳地走出去。 子杳所站之位为天权,在七星正中,裴季昭过来时要经过摇光三星。 他功夫高,走在三尺宽的窄路上如履平地,在只容一人经过的柱子上时,有了窄路在,也不过轻轻一跃就能过去。 玉钗玉简不会武功,两个人走也是十分危险,雪鹗便自发去了她们身边。 秦默半跪在裴苒身前,想将她背在背上。 可裴苒不是毫无功夫的纤纤弱质,直接拒绝了她,自己足下一点,飞身而起。 秦默也就不再执着,跟在她身后。 裴季昭也已经到了子杳的身边,他想伸手拉住她,又觉得有些不妥,再说这路也不能让两个人肩并肩地通过,只能一个人在前,一个在后。 通往门口的高悬窄路上,几个人站成一列向门口走去。 所有人都以为考验已经结束了,只剩下这最后一条路。 先前雪鹗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玉钗和玉简。原本裴苒和秦默应该是在子杳身后的,但裴苒运着轻功,直接就到了最前面。 子杳不会武功,裴季昭也没好意思要抱她,两个人就坠在了最后。 眼看着大门就在眼前,考核就要通过。 裴苒在第一个。她还是有些谨慎的,可能是被这个古怪的地方惊到了,她到了门口的第一反应不是立即开门,而是一反常态地先摸索查探了一番。 而后才小心翼翼地要开门。 会武的几个人也因为她这份谨慎,跟着都戒备起来。 毕竟说是出了门就是通过考核了,可这里没有主考官,考核的规矩也如此的不拘一格,未必不会有什么后招。 只是裴苒打开门后,外面空无一物。 她刚想出去,就被一只手臂拦住了。 那手臂斜挡在她身前。 秦默小声道,“我走前面,您跟在我身后。” 在外面,他不方便称裴苒小姐,这屋子四周的几道气息都不弱,哪怕他小声说,也保不齐会被听了去。 他直接以您相称。 裴苒说,“我不用,我也是……” 她也是会武功的,她不是一直被父亲护在羽翼下的幼鸟,她也可以自己飞翔的。 但秦默二话不说地直接拦住她,长腿一迈,就到了门外。 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他回头看,向裴苒伸出手,“您可以出来了。” “啊?哦!”背着阳光,裴苒看不清秦默的表情,只是他称呼虽是尊敬,可声音依旧没有起伏。 裴苒没有去扶他伸出来的手,只是应了一声,就自己跳了出来。 接下来轮到雪鹗,而后是玉简。 她们二人都出去之后,玉钗也到了门口。 只是她刚刚抬起一条腿,就听见一道咔哒的声音。 她瞪大了眼睛,站在原地没敢动。 而后寻着声音,脖子僵直地拧动,一点点地看向脚下。 声音的来源,就在她足底。 只见原本平坦的路忽然变了,她脚下的石块陷了下去。 与此同时,子杳的脚下也陷了下去。 像是被触发了的机关,两个人一时都不敢轻举妄动。 玉钗一只脚站在凹陷下去的石块上,另一只脚还抬着,不敢放下去,身子有些歪斜。 她额头上有冷汗渗出。 再这样下去,没等机关发动呢,她就先站不住跌下去了。 她求救地看向子杳,“主子……” 子杳神色不变,衣袖下的手轻轻握成了拳,“没事。你将另一条腿放下试试。” 玉钗听她的话,将另一条腿轻轻放下。 一切都没发生变化。 见状,子杳就也抬起自己的腿,向前迈了一步。 她只动了一条腿,白鹿短靴踩在青石窄道上,这只脚刚刚离开凹陷的石块,石块就缓缓上移,玉钗身前的路霎时就短了半截。 大门也关上了。 她晃了几晃,才站住身子。 子杳回到原位,玉钗脚下的路也复原了。 子杳对玉钗说,“你走一步。” 玉钗听话地走了一步。 子杳脚下的路短了半截。 裴季昭脚下仍是原样,他见子杳的路少了半截,立刻迈了一步,想扶住她,“阿砚!”他轻轻地叫她的名字。 子杳摇摇头,示意她无事。 这时,外面门又开了小半截。 外面的裴苒焦急地扒在门上,“你们怎么了?门怎么关了?” 子杳回她,“没事。” 看来这是一道选择题。 玉钗和她,只能出去一个。 而就在子杳想明白的时候,整条路又都开始晃动,像是承受不了他们了,路生生窄了许多。 裴季昭赶忙上前扶住子杳的肩,“阿砚!” 子杳来不及解释,对玉钗说,“你快走!”她也一把按在裴季昭的肩上,“你也走!” 裴季昭说,“那你怎么办?” 情况紧急,子杳来不及与他多说些什么,石路的震动让人站都站不稳,再晚个一时半刻,几个人就都要掉下去了。 子杳猛地推了玉钗一把,“出去!” 玉钗顺着力向前一扑,似乎是为了迎她,门口的门也在一瞬间四敞大开,玉钗直接扑了出去。 可她一走,子杳脚下的石砖也就没人稳定了,她整个人都摔了下去。 她倒是不害怕。 穹苍书院是高陵刺史办的正规书院,不是什么培养杀手的组织,还不至于说通不过考核就要死在里面。 只是她没想到,明明她说过让他走了,裴季昭还是也跟着下来了。 他轻功好,但抱了个人,脚下又无处着力,只能跟着下落。 在落下的间隙,抽出别在腰上的短刀,插进是墙里,才堪堪停住。 两个人吊在半空中。 第106章 学生想以棋会友 第106章 学生想以棋会友 门外。 钱先生已经等候多时了。 他捋着自己的小胡子,“几位既然都已经在这了,那么恭喜你们,成功通过了考核。” 可院子里出来的只有五个人。 裴苒见门关了,子杳和裴季昭都没出来,而且玉钗还是狼狈地扑出来的,她就问钱先生,“先生,我们人还没全,还有两个朋友!” 钱先生笑眯眯的,又圆又胖的脸上堆积起笑纹,眼睛眯起来是十足的和蔼模样,却是说道,“小家伙,我刚刚说什么了?” 声音也十分的温和慈祥。 裴苒张了张嘴。 他说都已经在这了。 他说她们在这的五个人通过了考核。 可是,可是,裴苒说道,“可是我的朋友还在里面!” 钱先生摇头,“那就不归我管了,我只负责你们五个人。” 那……裴苒忍不住问,“他们是没通过考核吗?” 钱先生还是笑眯眯的,见牙不见眼,“这不归我管,你们如果想见他们,日后好好表现,没准还是能见到的。” 裴苒说,“真的?” 钱先生点头,“好了,你们通过了考核,就随我走,从今日起,你们就是我的弟子了。”他转过身背对着裴苒几人,摇头晃脑道,“日后见我,直接叫我先生,或者老师,都可以。” 他回头,“走。” 裴苒神情有些失落,眼睛里的光彩都淡了,问他,“去哪里?” 他说,“给你们安排住的地方。” 说罢就走在了前面。 裴苒没有第一时间跟着他。 而且回头。 可门口毫无动静。 秦默立在原地,看她寥落的神情,“您……不必担心,少爷武功卓绝,那位头脑聪敏,他们不会有事的。” 他不会安慰人,说话也干巴巴的,只能这样说上几句。 现在不是使性子的时候,裴苒也知道轻重缓急,没有任由情绪主导自己,“我知道。” 他们能够进入学院,是子杳和裴季昭费了大力气换来的。 她跟上钱先生。 玉钗和玉简是子杳的奴才,可现在子杳不在,她们又不能自作主张,让她的一番努力白费,只能跟着裴苒,走一步看一步。— 屋内。 子杳被裴季昭揽住腰,两个人吊在半空中。 裴季昭怕伤着她,又怕她不舒服,自己夹在她和墙之间,后背是坚硬的石墙,身前是温香软玉。 握着匕首的手背上,也覆盖着一只手。 子杳没有将所有的重量都压在裴季昭身上,她一只手也抓住匕首,没有让他负担她全部的重量。 一路下落,已经差不多能看到底了。 若是直接从顶上下来,这个高度确实有些高了,但中间这么一停顿,剩下的距离对于裴季昭而言,已经不算什么了。 他手臂用力,刚想抱着她跳下去,就听到有人说话,“你们想挂到什么时候?” 裴季昭生生打了个机灵,差点松手将子杳放开。 而后手臂赶忙收紧,向声音处看去。 是在下面。 那人位置有些隐蔽,直接向下看时极容易忽略,此时有了声音看过去,才能发现那里盘腿坐了个人。 他们毫无动静,下面的人又说,“还不下来,想在上面做腊肠吗?” 屋子里十分空旷,那人一说话,声音就在屋里回荡开来,致使声音有些失真,听不清他原本的声音应当是什么样的。 裴季昭低头,轻声对子杳说,“阿砚,我要下去了。” 子杳点头。 裴季昭收紧手臂,握着匕首的手一松,反握住子杳的手,从上面跳了下来。 他身上有内劲缓冲,直接落下也无妨,子杳却是不行,直接这样下来,半边身子都得震麻了。 裴季昭搂住子杳,脚尖先落地,脚跟没有落下,身体没有顺着力道矮下,膝盖都没打弯,,两条腿绷得笔直,转了一圈后,才将子杳放下。 下面的男人看了他一眼。 这时两个人才看清,面前这人是谁。 季里,季襄堂。 子杳给他行礼,“老师。” 季里却是道,“莫要叫我老师,你们两个还记得考核通过的条件吗?” 他正在下面下棋,手持黑子落下后,再换白子来自己同自己下棋,头都没有抬,更没有看子杳和裴季昭,“你们没能从大门走出来,没有通过考核,没资格叫我老师。” “可是……”子杳还没说话,裴季昭就忍不住先开口了,结果还没说完,就被季里打断,“赶紧滚。” 他下棋碰到了难题,手里拿着黑子,一时没找到落子的地方。 子杳直接上前一步,从棋盒里拿了一枚黑子出来,直接落子。 季里眉头一皱,都要打结了,刚想骂人,就听子杳说,“学生这一子,如何?” 季里低下头去看棋局。 他来来回回下了几次,次次都卡住的棋局,破了。 但他脸上不见喜色,仍旧是不近人情的模样,“考核没通过就是没通过,你在我这破了棋局也没有用!” 子杳就笑,“无妨。在下只是仰慕先生才学,不能同先生学习也是十分可惜。既然做不成师生,学生就想着与先生做个棋友也可以。” 季里说,“你约我下棋?” 子杳笑容温和谦逊,“不知先生可有时间?” 季里凝眉,“明日辰时,来学院找我。” 子杳拱手作礼,温声应下,“好。”— 穹苍书院,内院。 一名中年男子正用手掐算着什么,只是掐着掐着,他忽然将手背于身后。 他身前的窗户无风而开。 中年男子站在窗前,看着身形高大的光头和尚从窗户进来,“你这秃驴又不走门。” 从窗进来的和尚也不客气,进来之后就笑着对中年男人道,“你这牛鼻子又搞什么子午卯酉呢?” 中年男人一甩袖子,冷哼了一声。 和尚走到他身前,直接坐在了他的太师椅上,声音深沉而有力,“又在看你那劳什子的考核?你设的考核那么奇怪,哪有人能通过?” 中年男人反驳道,“你怎么知道没人能通过?” 他刚刚听到禀报,有几个人通过了呢。 而且,“我那考核分明是简单到不行。” 和尚看了他一眼,倒是没与他唱反调。 他的考核对于精通五行八卦的人,确实简单得不行。 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简陋了。 可现在又有几人专研呢。 第107章 一坛女儿红 第107章 一坛女儿红 子杳坐在一家小面馆里,桌子上是清汤寡水的面,加上几块小得可怜的肉块,汤鸡漂着几片菜叶。没有什么浓墨重彩,更不似她在府里一样的精致。 但令有一种平和安稳的感觉。 子杳用筷子搅了搅,面上的肉块被她搅进面里,又轻轻挑起几根放进嘴里。 她吃面并没有那种一板一眼的端庄,虽然清贵出身,但在小面摊吃东西也没有违和感,没有多余的端着架子,平平淡淡又端正守礼。 裴季昭面前摆了一大碗面,差不多有子杳的碗的两个大。 在外面吃饭,没那么多束缚,也没有什么食不言卿不语的规矩,子杳就问裴季昭,“为什么随我一同跳下去?” 裴季昭没有回答她,而是在咽下口中的面后反问道,“那你为何让玉钗先走?” 玉钗先走,就意味着会触发机关,将她打落。 子杳回答,“自然是因为我有把握。” 她从来不是什么伟大的人。 自然也没有舍己为人的心思。 她之所以让玉钗先走,不过是因为她有把握,她不会出事。 穹苍书院是书院,里面都是来求学的学子,举办它的人又是一城刺史,总不能和一些血腥的杀手组织一样,失败了就将命留在里面。 学生的身家性命,学院应该还是看中的。 所以她有把握,她不会出事。 而且这个地方是书院,既然出现了两难的选择题,子杳相信,书院想看到的答案,一定不会是一个自私自利的考生,只顾自己的安慰舍弃同伴。 毕竟书院里教的,都是君子之道。 至于最后每个人能学多少,就全在个人了。 在这样一场入学考核中,这道两难的选择题也是考核的一项。 只是她能想明白这些,裴季昭就未必了。 他虽聪敏,但对于这些弯弯绕绕的事,大抵是不明白的。 子杳就问他,“你知道下面有什么吗?” 裴季昭摇头,“我不知道。” 子杳就说,“那你还敢跟着往下跳?” 裴季昭就说,“那我不能让你一个人掉下去。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掉下去,什么都不做啊。” 他这话说得理所当然,仿佛他就应该这么做一样,若是不这么做,就错了一样。 子杳唇角微勾。 吃了面,子杳起身。裴季昭吃得也是不快不慢,子杳吃好,他也便好了。 看着子杳起来。他从怀里掏出铜钱来给店家,问子杳,“我们去哪里?” 子杳说,“去酒庄。” 她问店家,“这里最好的酒庄是哪里?” 店家收了铜版,正用粗布擦着桌子收拾碗,听子杳问他,就抬起头,脸上带着招呼客人的热情笑容,“酒庄啊!这里最大的酒庄是城南高家。” 子杳摇头,“我问的不是最大的酒庄,是最好的酒庄。” 大多数人心里,最大的就是最好的,子杳这样一问,就将店家难住了,子杳又换了个问法,“在高陵开得最久的酒庄是哪里?” “最久的?”店家恍然大悟,“你说最久啊。那不是个酒庄,就是个小酒馆,但开了有几十年了。现在那酒馆的主人叫小六子,那酒馆在他爷爷老六子还没成亲的时候就在了。” 他还颇有些唏嘘,“现在小六子都当爹了。” 子杳点头,“多谢店家。” 店家挠挠后脑勺,“不谢不谢,客官慢走。” 子杳颔首,出了面摊。 裴季昭跟在她身后,“你要去那个酒馆?” 子杳点头。 裴季昭问,“为何?你要饮酒?” 大抵是子杳就突然要逛青楼的前科在,裴季昭偶尔也会怀疑,她是不是又不着调了。 子杳说,“去买酒。” 而后又不给他解释了。 裴季昭只能跟上。 和人打听了去酒馆的路,走走停停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酒馆确实如面摊的店家所言,是个小酒馆,屋面门板颜色发黑,确实是许久了的模样。 子杳掀开帘子,进了酒馆。 酒馆里人不多,但大多都是些中年男人,身量高大凶神恶煞的有,白面书生也有,但年纪都不小了,四十岁上下。 还有一个青衫儒士装扮的中年男人,身量清癯,面容消瘦,两颊突起,双眼无神。 子杳只打量了一眼就没再继续看,径直走到酒馆的主人身前。 酒馆主人是个年轻男人,样貌并不英俊,但也算清秀,正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 子杳径直说道,“要一坛女儿红。” 男人上下打量了子杳几眼。虽是家酒馆,但他却没有第一时间就应下这桩生意,而是问道,“不知公子要女儿红做什么?” 女儿红这种酒本是禹杭特色,意为在女孩出生后第一声啼哭中酿下的酒,之后多年深埋地底,一直待女孩儿成年出嫁方可作为陪嫁取出。 故而这种酒,都是多年才成。 子杳冲他行了个礼,温和如君子,“实不相瞒,在下有一未婚妻子,在我十岁的时候便与我定亲了,她出生之时,我那未来岳丈为她埋下了一坛女儿红,打算作为陪嫁。但耐不住她年纪小,过于顽皮,在地下刨花枝的时候,不慎将女儿红打破了。” “当时她年幼,没敢将事情告诉我未来岳丈。如今婚期在即,可却没有女儿红作陪嫁,心中焦急,便遣我出来买上一坛。” 年轻男人哦了一声,不置可否,问子杳,“你要多少年的女儿红?” 子杳说,“可有四十年的?” 年轻男人一挑眉,似乎是被他惊到了,“四十年的?你那未婚妻多大年纪?” 子杳抿唇一笑,温和又腼腆,轻柔道,“她如今不过二八年华。” 年轻男人说,“那你要四十年的女儿红做什么?” 子杳回他,“这酒不是时间越久便越好吗?” 年轻男人原本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懒洋洋模样,被子杳这样一说,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这四十年的酒可不便宜。” 倒是没说不卖。 子杳垂下眼睫,温声道,“我买得起。” 年轻男人也不问什么了,对子杳说了一句等着。就掀开帘子去了后屋。 没过一会儿,他抱了坛酒出来,“四十年的女儿红,诚惠八十两银子。” 子杳掏了掏荷包,也没凑够八十两银子,就看向裴季昭。 裴季昭认命地拿钱。 年轻男人数着银子,裴季昭打量了他几眼,“你是小六子?” 年轻男人抬头笑着看了他一眼,“你听人提过小六子?” 裴季昭点头,“他还和我提过老六子。” 他停下数银子的手,“是前头面摊的那个?” 裴季昭说,“你怎么知道?” 年轻男人说,“知道小六子的人不少,但还记得老六子的人不多了。” 裴季昭等着他找银钱,“他是你祖父?” “不。”年轻男人数好了钱,将多余的换作银两找给他,“老六子是我太爷爷,小六子是我爹。” 第108章 他好酒 第108章 他好酒 一大清早,子杳就起来了。 总住在客栈也不方便,昨日趁着还有时间,他们找人打探了下,在高陵城租了个小院。 小院不算太大,但要住下七个人,也不是简陋的破烂院子,只是简单了些,没有盆栽花柱,院子里面都是砂石地面,风大一些还能刮起一地尘土。 子杳出来时,裴季昭已经在院子里练武了。 他十分勤快,昨日睡前,他也在院子里打了一个时辰的拳。 子杳一时无所事事,便也跟着在院子里打了一会儿拳,出了一身的汗才罢休。 今日一早,她刚出门,就看到他又在练拳。 自从上次被子杳撞破,裴季昭练武时再不裸着上身,现在更是穿得整整齐齐。 春日将尽,天气也逐渐转热,虽然早上还残留着些许凉气,他一通练下来,也是汗流浃背了。 衣服整个都贴在身上,将流畅的线条都显露出来。 子杳走到他面前。 从京城离开到现在,也已经十几日有余,子杳打量了裴季昭几眼,看得裴季昭都有些不自在了的时候,忽然开口,“你是不是长高了?” 裴季昭一怔。 他自己还真没发现,“高了吗?” 子杳点头。 少年不似成年男人一般,肩膀不算十分宽阔,但一双腿流畅笔直,十分有力量。 双臂也是,但肌肉并不虬结,而是流畅刚劲的。 劲瘦的窄腰被墨绿色腰带束着。 子杳说,“长高了。” 他原本只高她半个头的,到他眼睛处,但现在竟只到他鼻尖了。 裴季昭挠挠头,“阿砚也长高了。” 子杳一哂。 吃过早饭,裴季昭抱着酒坛子,随着子杳一同去书院了。 裴季昭说,“你买酒,是要送给季先生的?” 子杳瞥了他一眼,“不然?难道你以为是给我自己喝的吗?” 她的疑问也清清淡淡,不带情绪,裴季昭明白她没有因此而恼怒,讪讪一笑。 子杳到穹苍书院门口,敲敲门。 小童打着哈欠出来开门,“又是你们啊!学院的令符。” 如同进门的钥匙,学院的学生都有一枚令符,是出入学院的凭证。 子杳说,“我们没有令符。” 小童揉了揉眼睛,“你们没通过考核?”他问了一句后,又自己回答自己,“对哦,考核那么难,哪里会有人能通过。” 而后就要赶子杳走,“没有令符不能进学院,两位请回。” 说罢就要关门。 子杳推门,“且慢。”她说,“我们不是学院的学生,但我们是应邀前来的。是季先生。” 顶着小童怀疑的目光,子杳同他说,“是季先生邀我前来与他切磋棋艺。” 书院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季里季襄堂钟爱下棋,下棋成痴,小童一听也有几分迟疑。 他犹豫半晌,最后点头,“也罢,你们随我来。” 他在前面引路。 同时还不忘劝子杳,“你们是真的应季先生的邀约来的吗?我告诉你们,学院里的几位先生,这位季先生是脾气最不好的一位了,你们要是说谎,到时候没好果子吃。” 子杳回他,“确实是季先生相邀,要我来的。” 小童点点头。 带他们去了季里的院子。 他在门口敲了敲房门,声音十分尊敬谦恭,“季先生,您在吗?” 季里都没出来给他开门,在里面问,“什么事?” 小童回道,“有两个人找您,说是昨日与您约了下棋。” “放屁!我什么时候与人有约了!”就在他说完这一句,小童瞪大了眼睛要道歉时,忽然听到里面有声音传来。 很急躁的脚步声。 问一开,小童就立刻行礼道歉,“季先生,打扰了,我这就带他们走!” 季里则没理他,皱着眉头看向子杳,“是你们。” 子杳拱手,“先生。” 季里有些不耐烦地皱眉头,摆了摆手,却是对小童说的,“你下去。” 小童见他们果然认识,长出了一口气。 他被吓得不轻。 听季里让他离开后,他冲子杳吐吐舌头作了个鬼脸,就转身离开了。 走路的姿势还算标准,只是速度极快,像是后面有人在撵一样。 子杳给季里行了个礼,“先生。” 季里嗯了一声,就直接进屋了。 子杳也没等他叫,直接跟着进去。 裴季昭在她身后抱着酒坛子,也跟了进去。 季里看都没看他们,双指并拢指向棋盘,“这一局如何下?” 子杳持黑子,落了一子。 季里轻哼了一声,拿白子下了一子。 两个人就这样你一子我一子地下了起来。 直到十几手之后,季里忽然停了棋子,“不错。” 他再次摆了一个棋局,“你来。” 子杳落子。 她原本不是沉得住的性子,下棋这种事也非她所好,但仇恨与生存下去的本能逼迫着她,一步一步地学会这些。 刚开始时确实觉得难到了极点,怎么都沉不下心来,但随着逐渐入门,就发现也不是十分的无趣。 任何事情,只要投入进去,总会发现三分乐趣。 这一局一下就是半个时辰。 子杳师从季里,尽得他真传,棋局里有些他的棋路,也了解他,两个人下了个不相上下。 想结束这局棋,大概要个把时辰。 但季里显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来同她下棋。 他还是书院的先生,要给学生上课的。 他对子杳说,“你回。” 子杳拱手,“学生知晓了。” 她一回头,看到裴季昭还抱着酒坛子,抱了整整半个时辰。 她伸手接过,放到季里的桌子上。 季里看也不看,直接拒绝,“拿走。” 子杳温和一笑,“先生,是四十年的女儿红。” 季里想拒绝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他梗了半晌,也没说让子杳将酒拿回去的话,只是说,“你棋艺不错,明日再来。” 这就是有通融的可能了。 子杳说,“好,那弟子明日再来。” 季里烦躁地摆摆手,让她赶紧走。 她出门,裴季昭就跟着,路上也没有说多余的话。 子杳没回头,用余光能瞥到他,“胳膊酸不酸?” 酸的。 那样一坛子酒,并不算轻,他从住的地方将它搬来,又抱了半个时辰还多,怎么会不酸。 但他说,“不酸,没事。” 这话子杳也就听听,没当真。 路过药坊的时候,买了一盒活血化瘀的药膏。 回去之后,她同裴季昭说,“自己涂上。”说完后就要走,结果又想到什么,补充道,“习武不要太过冒进,伤了根骨岂不是过犹不及。” 裴季昭应下。 他心里有些猜想,问子杳,“季先生爱酒?” 子杳点头。 季里一生两大爱好。 最起码在她遇到他的时候,他离了这两样东西不行。 一是棋盘。 二是就酒。 第109章 我来送信的 第109章 我来送信的 子杳一枚棋子落下。 对面季里席地而坐,两条长腿大马金刀,一点的端正姿态都没有,一只手夹着棋子,手背抵着下巴。 见子杳下了一子后,他说,“你要下这里?” 子杳回道,“是。” 季里皱起眉毛,“下这里你就输了。” 子杳眉毛一挑,轻笑道,“为何?” 季里没同她解释,而是直接落子演示给她看,“你下这里,那我下这里。你下何处?” 子杳一手控住袖子,落子,“这里。” 季里说,“我下这里,你下哪里?” 子杳又落一子,“这里。” 季里一笑,他平日里都是冷漠嘲讽的神情,此刻脸上露出笑容,“我下这里。” 这一子,他下得声音极种,啪的一声拍在棋盘上,“你输了。” 子杳向棋盘看去。 看起来,季里确实占据了大好河山,子杳手中黑子已经气绝,被逼到绝路了。 但她并不惊慌,脸上也没露出失落的表情。他提起一子,落下,“我下这里呢?” 那是极为不起眼的一处,季里说,“你那里又……如何?” 前面几个字,他还说得斩钉截铁,但等他仔细看到子杳所落的位置,后面的几个字突然断了,声音变得低不可闻。 他双手撑住棋盘,整张脸都俯下去,脸几乎贴在棋盘上,“你下这里?你怎么能下这里?” 他猛地抬头,最终喃喃的难以置信,“棋又……活了!” 但那双眼却是亮得惊人。 他说,“你早就给我设下陷阱了。” 他所看到的,不过是她想让他看到的。 子杳不置可否,面上带着浅淡温和的笑,一手控住袖子,提了几颗棋子出来,“先生,还继续下吗?” 季里摆摆手,背过身去,“不下了不下了。这几日与你下棋,每日都是不分胜负。” 子杳勾唇,躬身行礼,“那学生告辞了。” 季里点头。 这次裴季昭手里没有再抱着酒了,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她身后,充当护卫。 只是与货真价实的护卫不同,他有着一副出色的容貌,气势英挺而不显谦卑,已经初显少年小将风采。 季里看向裴季昭的怀中。 见他空着手,他脸上流露出一丝可惜来。听子杳说她要走,也没挽留,直接就摆摆手。 在子杳走之前,他又叫了她一声,“明日来之前,再给我带坛酒来。” 子杳已经要到门口了,又被他叫了回来,恭声告罪,“先生,我明日便不来了。” 季里原本懒洋洋地倚靠在椅子上,一听她说不再来了,立刻就挺直了腰背,问她,“为何?” 子杳眉目低垂,“学生本是想来穹苍书院读书的,但我资质不佳,没能考入学院,明日便要启程回去了。” 她说完这话,季里还没来得及,裴季昭却是有些急了。但他不了解子杳有什么想法,张了张嘴,也没有插话扰乱安排,只是频频看她。 季里本来都要站起来了,结果一拍椅子扶手,又缓缓坐下,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这也是你想让我看到的?” 子杳赔罪,“学生不敢。” 季里说,“若是不能进书院,就要离开?” 子杳回他,“是。若是此番不能进书院,学生也要做些别的打算。” 季里挑眉,斜着眼睛问她,“棋不下了?酒也没有了?” 子杳这次没再回他。 答案确是再清晰不过。 季里说,“那你们回去。”他问子杳,“现如今住在哪里?” 子杳回他,就如同给一个关念自己的长辈回话,被戳破心思也没有什么慌乱表现出来,“在城中租了一处小院。” 季里点点头,“那就回。” 子杳又一次躬身行礼。 出了门,走在大道上,裴季昭才长长吐了一口气,将自己的疑惑问出口,“阿砚,你为什么说我们要走了?” 子杳说,“不走留在这里做什么?天天下棋吗?” 裴季昭有些急了,还想说什么,忽然被子杳一抬手臂阻止了。 她笑,“放心,他舍不得的。” “舍不得的?”裴季昭先是不懂,但也很快就反应过来,“你是在激他?” 子杳点头。 不激一激他,难道她还能一直以一个外院之人的身份,只陪他在书院里下棋不成? 四十年的女儿红,可不是那么好喝的。 她几日以来日日前来,那棋也不是那么好下的。 得了子杳的准话,裴季昭安心了,跟在她身后。 两人又去了考核出来的那家面摊吃面。 老板记性好,还记得他们,“两位公子又来了,怎么样,酒买到了吗?” 子杳说,“还要多谢店家,买了坛好酒。” 裴季昭也拱了拱手。 老板忙摆手,“不敢当不敢当,两位还是同上次一样。” 裴季昭看向子杳。 子杳点头。 裴季昭就说,“还是一样。” 老板上了两碗面,还额外给他们赠了一小碟腌菜,“两位慢用。”就又去忙了。— 夜,子杳在屋里已经准备梳洗休息了,忽然听到一阵敲门声。 她开门走了出来。 裴季昭也出现在门口。 他们在高陵城,人生地不熟,没有什么认识的人,而裴苒他们还在穹苍书院里。 穹苍书院是读书人的书院,学子都是前来学习的,自然有规矩。 每日有定期的休沐日,夜里过了酉时就不许外出了。 如今戌时将过,马上就要亥时了,很大可能不是裴苒。 裴季昭回屋里拿了剑出来,“我去开门,你在这里别动。” 子杳知晓自己的能耐有多少,就不去给裴季昭添乱了,点头道,“我知晓了。” 裴季昭持剑前去开门。 门外的人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停了一瞬,而后才又敲了起来。 敲得有些快了。 裴季昭开门。 不是他想象中的危急之时,外面站的人他熟悉的很。 来来回回几次,也算是熟人了。 是他与子杳去书院时,给他们开门迎来送往的小童。 裴季昭看了看他身后,确定小童身后没有旁人,才将门彻底打开,迎他进来,“你这么晚来,有什么事吗?” “哎!”小童叹了口气,又打了个哈欠,“我这不是来给你们送东西来了。” 他挥挥手中的信封。 第110章 你想学我可以教你 第110章 你想学我可以教你 裴季昭引着他进了院子。 子杳正站在门口,看到是小童,身上的戒备也散了,冲着他颔首,“小哥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要事?” 小童走了一路,身上沾了些夜晚的凉风,但一路急急敢来,有风垂着也不觉得凉,反而出了一头的汗。 他将手里的信封递给子杳,“季里先生交代让我给您的。” 子杳接过,但没有立刻就拆开信封,而是对小童说,“辛苦了。” 小哥摆摆手,“不辛苦,不辛苦。”他看子杳站在原地没动,对子杳说,“季先生要你尽快回信。” 子杳颔首,“好,那麻烦你稍等片刻。” 她原本没打算立刻就打开的,但季里让她尽快回信。 她拿着信进屋。 小童点点头,回应她,“不急,我不忙的。” 他就在外面等子杳。 子杳进屋写信去了,但也不好就让人干站着等,裴季昭在外面招呼小童。 他问小童是怎么来的。 小童擦了擦下颌上的汗水,“我走路过来的。” 从书院到这里,不算远,但也没有多近,走着还是需要一些时候,他对小童说,“进屋里来坐坐。” 小童摆手,“不用不用。我歇一会儿就好。” 书院里的学生规矩多,有些人又有些旁的忌讳,以至于他在涉及私事时,还是带了几分小心。 若非必要,他从不进学院学生的房间。 在书院里是,在书院外也是。 裴季昭见他推辞,也没强求,但也没有让客人干站着的道理,就邀他到院中的小亭子喝口水。 原本院子是没有这个小亭子的。裴季昭闲来无事,用木板搭了一个。 他说,“有些简陋了,不要见怪。” “没有没有。”小童其实走的也有些累了,就着也就坐了下来,看到亭中的小桌上有一本书。 《棋论杂谈》。 十分接地气的名字。 小童就说,“你在学下棋?” 裴季昭看过之后,忘记收回去了,此刻被人一说,露出个笑容来,“惭愧,才刚刚开始学。” 裴季昭在不动武的时候,其实看起来也不像个十足的武人,他虽说话直白,但语气谦和,随着子杳走了一路,如今也学着说话不必太过直接。 还看不大懂。 小童就问他,“你想学围棋?” 裴季昭点头。 小童也是书院的门童,裴季昭给他倒了一杯水,就问他,“你会吗?” 小童说,“懂一些。” 裴季昭就向他请教。 他拿了几颗棋子,第一颗棋子落在棋盘的正中央,“这个位置,叫天元。一般而言,懂些棋的都知道,第一颗棋子不会下在这里。” 说罢,他又下在棋盘的一处,“这里叫小目。” “这里叫目外。” “这里叫高目。” 他虽然没有教裴季昭怎么下棋,但教了他许多基础的东西。这些对于会下棋的人而言都是些小儿科,却正是裴季昭最需要的。 他急急忙忙地找了本书,结果都是些棋谱,里面间或夹杂着几个故事,他除了故事什么都看不懂。 恰恰是小童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两个人你来我往,裴季昭也学了不少东西,这是子杳也从屋子里出来,拿了一封信给小童,“麻烦你帮我回话给先生,我会如时赴约。” 小童接过信,塞进了衣服口袋里,“好,那我就告辞了。” 小童一拱手,就离开了。 子杳站在凉亭前,半晌没动。 裴季昭问她,“阿砚,季先生的信里……说什么了?” 子杳将信给他。 裴季昭打开,第一封信是季里所写,前面大部分都是些没营养的骂人话,说子杳如何的不是个东西。 看的裴季昭嘴角一抽。 再下面,季里写着,让他们明日辰时来学院,分住宿的地方,以及学院的衣服。 裴季昭说,“我们可以入学了?” 子杳点头。 裴季昭忙不迭地往下看。 说实话,在京中时,凭借他父亲的权势,哪怕他是个废物,他若是想进太学进国子监都是轻而易举的事,可那时却不以为意。 现在不过是在一座小城里,一地刺史所办的希望都没听过的书院,想要进去却是千难万难,现在能够进去了,也是激动又高兴。 他看下面的书信。 不再是季里的书信了,而是刺史的举荐信,上面还扣着刺史的大印。 “这……”裴季昭看向子杳。 子杳说,“不必惊讶,再怎么样,季先生也是学院的先生。” 而且,他们未必没有通过考核。 只是他们的考核较裴苒而言,可能是长了些许时间。 如果他们当真没有通过考核,一丝一毫的希望都没有,哪怕她下出了那颗棋子,季里也未必肯让她留下。 一切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裴季昭点点头。 一切都尘埃落定,他们明日就能去书院了,裴季昭肉眼可见地心情好了起来,唇角带笑。 他比子杳高了些,不自觉就想去摸她的头发,在一半的时候又顿住,盯着子杳奇怪的视线将手收回,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夜深了,阿砚早些睡。” 子杳点头。 但走之前,她说了一句话,“你若是想学下棋,问我便好。” 子杳来不及说些什么,嘴像是糊住了,嗓子也像是哑了一样,一下子哽住了,只来得及将手里的棋谱像背后藏。 子杳瞥了一眼,“我看见了。” 她说,“你若是想学,可以问我。” 她闲来无事时,倒是不介意教教他围棋。 懂棋未必懂行军打仗,懂行军打仗未必懂棋,但多学一些,也没什么坏处。 裴家的嫡幼子,总不能是个只知道打架的莽夫。 虽然现在看起来。他没什么莽夫的样子。 但在子杳看来,还是有些憨。 裴季昭没说话,整个人都定住了,在子杳转过身去的时候,才仿佛能动了,长长吐了口气出来,耳朵都红透了。 他看了看手里的棋谱。 明明很是窘迫,但不知为何,不自觉地就想笑,心里有一种很愉悦的感觉。 裴季昭觉得,他爹再罚他绕着演武场跑,他能跑上十圈不用歇的。 第111章 你能出来吗 第111章 你能出来吗 子杳一大早就去了穹苍书院。现在她再进穹苍书院,已经不再需要解释来因了,小童看到她,直接引着她和裴季昭去见了季里。 季里正在屋里倚在椅子上喝酒,一条腿支起,脚踩在椅子上。 子杳对他见礼,“先生。” 季里瞥了她一眼。 他原本面上是寡淡又冷漠的神情,但在看到裴季昭怀中的酒坛子时,将腿放下,掸了掸衣摆,坐直了身体。 “来了。”他平淡地打了声招呼,就摆手让小童下去了。 小童走后,季里也没说话,子杳忽然掀开衣摆,跪下身去,“学生拜见老师。” 季里显然是想晾一晾她,完全没想到她直接就这样拜了下去,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你起来!” 他凝眉喊她,“我是教你学问不假,但还不是你的老师。” 书院里的先生也只是教书先生而已,与亲自传道受业将学生收为亲传弟子的老师是不同的。 子杳却说,“您当得起我这一拜。” 前世,她是在祖宗祠堂里,祖先宗庙之中,行的拜师里。 子杳双手叠在身前,抬直眉心,“一日为师,终身为师。” 季里当真被她惊到了,而裴季昭更是被她的行为砸得说不出话来来,手微微前伸,又停在半空,不知是想扶她,还是想拉她。 季里理了理衣服,又坐回椅子上,面上空无一物的桀骜也收了起来,“你要拜我为师,你了解我吗?” 子杳端正回答,“不了解。” 前世和这个人十几年的师徒情意,她也不是十分了解他,只知道他仕途不顺,在科考前夕被人废了双手,再不能参加科举。 连他告诉她的名字都是假的。 当初全然的信任,她又知晓他不愿提起那些前尘伤心事,便从未问过他的过去。 他死后,子杳也没打听过他的过去,只让那些前尘往事被黄土埋葬。 关于他青年之前的事,她当真是不太了解。 子杳回答过后,季里就笑,唇角扬起一抹讽刺的弧度,“不了解我,还敢拜我为师?” 子杳说,“日后总有时间去了解。” 季里就笑,拍了拍手下的椅子扶手,“好好好!” 他连道三声好,“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季里的学生了,我的亲传弟子。” 子杳行礼,“老师在上,受弟子一拜。” 她给季里敬茶,季里接了她这杯茶。 师徒名义定。— 拜师过后,子杳不仅是季里的弟子,也是学院的学生。 他让子杳她们去找先前带路的小童,会给她安排住宿的地方。 也会发放学习要用的东西。 小童带他们到了一处院落,“这里是学生住的宿舍。” 他指向院中一排屋子的其中两间,“那里是你们的屋子。” 小童将钥匙给了子杳和裴季昭。 屋子很小,还没有子杳家中卧房的一半大。但书院房间虽小,却是一人一间的屋子。 子杳还没什么反应呢,裴季昭却长长吐了口气。 子杳听到了,瞥他一眼笑,“怎么,不愿和我同住?”她手上动作不停,钥匙插进锁孔,“害怕我吃了你不成?” 裴季昭耳廓通红,少有地和子杳呛声,“女孩子家家,说什么呢?” 小童带他们见了自己的屋子后,让她们将东西先行当回屋中,“我带你们去领衣服。” 书院学子,每人两套衣服,是一样的外袍,两套是用来换洗的。 而且一个人只允许两套,哪怕是家财万贯的富家公子,也只会在入学初期发上两套衣衫,多余的,花钱买也买不到。 在书院中,必须穿学校发放的衣服,不得攀比,甚至连鞋子也会一同下发。 而衣服若是损坏丢弃,不会补发。 想再次得到衣服,只能等第二年。 小童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在给子杳和裴季昭细细地讲书院的规矩。 子杳点头,示意她名了了。 领了衣服回去后,改说得都差不多了,小童就同他们告辞,“我回去了,你们也早些休息,明日不要忘了去上课。” 子杳说,“我知晓了,多谢你。” 裴季昭也拱手。 小童笑笑,“不谢不谢,我就是做这个的。” 子杳谢过之后,又对他说,“我想和你打听几个人。” “打听人?”小童先是疑惑,继而恍然大悟,“你是想问那天与你一同来的几个人。他们挺好的,应该是与钱先生外出了。每年学院都会组织学生外出游学一阵子,过几日你们也该去了。” 子杳状似好奇,“新生也可以?” “可以。”小童回答她,“每年时间是固定的,寒川的游学你们赶不上了,过几日琼川的游学你们应当能赶上。” 子杳道谢。 小童摆摆手,这才离去。 一时无事,两个人都回了自己的屋子,裴季昭进屋之后,并没有收拾东西,而是四仰八叉地瘫在床上。 一路走来,先是舟车劳顿,又是学院考核,现在进了学校,才终于有些心落到实处的感觉。 他就盯着屋顶看。 但也许是松下心神,他盯着屋顶看,盯着盯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再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了。 晚霞从窗子打进屋里,红艳如鲜血。 裴季昭还在睡,忽然听到一阵轻微的敲门声,直接一个打挺从床上起来。 只是这个地方不是他家中的梨花木床,只是几块平常木板拼凑,再加上他起得猛,惊直接将腿踩进了床面,床尾被他踏出来个大洞。 门外敲门的人也听到了声音,停下敲门的手,问他,“怎么了?” 是子杳。 裴季昭慌慌张张地想从洞里出来,结果被木头拌住,直接向下栽去。 发出一道巨大的声响。 他又摔跤了。 自从来到高陵城后,他已经许久没有摔跤了,没想到这一次一下子就弄出来这么大的阵仗。 外面,子杳隔着门说,“我进来了。” 裴季昭撑起身子,刚想说她不要进来。 但子杳也没想着要等他答复,直接推门进来。 看到裴季昭半边身子陷进木板里,脑门上通红一片。 子杳看看床,又看看裴季昭,“你把床砸了?” 小少年窘迫的厉害,清俊的面庞有些泛红,“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子杳没非要探究这是怎么弄的,顺着他的意点点头,问他,“你能出来吗?” 裴季昭气沉丹田,半天才憋出来一个字,“能!” 第112章 这么有趣的比试带我一个 第112章 这么有趣的比试带我一个 第二天一大早,子杳与裴季昭一同走在书院里的时候,还没做什么,就看到有经过他们的人在窃窃私语些什么。 普通人或许只会怀疑他们是在议论自己,但裴季昭身有内息,耳朵较普通人灵敏得多。 再说,好几次有人在偷偷看他们,被裴季昭看了个正着,这下总也不会还觉得,说得不是自己。 裴季昭干咳了一声,刚有两名学生走过去,耳朵里就传来声音,“是他吗?” “就是他吗?” 另一个与他同走的人回应道,“就是他,听说还是新来学院的学生。” 而后两个人与裴季昭擦肩而过。 裴季昭蜷了蜷手指,尴尬地用食指挠了挠耳后,叫了子杳一声,“阿砚……” 子杳回头看他,“有事?” 裴季昭在她清凌凌的目光下摇头,“没事,没事。” 他怎么说也是上过战场的少年将军,虽然觉得有些尴尬,但还不会过于谴责自己,也不至于到内疚的程度。 只是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他原本打算不与子杳同路了,但被她清凌凌的目光一看,原本的话就说不出口来了,随她一起走。 走在半路上,忽然被人拍了下肩膀。 裴季昭下意识地将手肘后顶,又在寸许的距离时收回胳膊。 他原本回了京城,在边关时养出来的警惕习性都已经放下了,被人撞一下拍拍肩膀都不以为意。可自从子杳被人暗杀,他再次捡起了原本的习惯。 也有些许懂了了裴怀安所说的,“武人要时刻保持警惕”是个什么意思了。 危险出现之前并不会提前打招呼,而对于那些看得见的危险,隐藏在平静表面下的、来自身后的危险才更加让人防不胜防。 裴季昭收回手肘,看向来人。 是名年纪轻轻的少年,看起来比裴季昭还要小上一些,脸上带着笑,大声地叫了他一声。 是个老熟人。 赵亦。 但他现在不认识裴季昭了,裴季昭与他见面时,用得并不是这张面貌。 他拍着裴季昭的肩膀,与他勾肩搭背,“听说你昨天一来把床睡塌了,是不是真的?” 裴季昭咧了一下嘴角。 这小子还是一如既往地口下不留得。 明知是人家的短处,还这样大咧咧地说出来。但他倒是没有嘲笑裴季昭的意思,只是将这当做一件有趣的事。 裴季昭无奈点头,“是我。” 赵亦说,“你厉害。” 裴季昭没再说话。 而子杳在看到赵亦的那一刻,向他身后看去。 他与魏允一向形影不离,既然他来了,那魏允必然也到了。 果然,子杳听到了魏允的声音,“阿亦,你在做什么?” 今日魏允也穿了学院里的统一外袍,月白色的广袖长袍绣着云纹,看起来更是一身的儒雅气息。 赵亦在听到他的声音后,后退了一步,“魏兄。” 魏允拍拍他的头顶,手中折扇合拢,拱手行礼,“见过两位兄台,阿亦他不懂事,还请两位不要见怪。” 子杳回他,“哪里,这位小兄弟心直口快,我倒觉得十分可贵。” 言语是种奇怪的东西,多不好,少不好,轻不好,重也不好。 魏允就笑,“多谢兄台海涵。” 所谓不打不相识,赵亦上来搭了句话后,四个人也就顺理成章地走在一路。 子杳能明显感觉到,在魏允与他们同走的时候,路上议论他们的人显然少了许多,而且还会有学子来给他们见礼,许多学子见了魏允都要叫上他一声魏兄。 只是走着走着,忽然前面多了几个拦路的人。 子杳看过去。 那是一群年纪不大的学子,都穿着学院发下来的统一制服,而最前面的那个人,与她也算是熟人。 她搅了人家好事的高竟高公子。 这位高公子面上虽强作温和模样,但眼中却是冷漠轻蔑的。 见了魏允,他都没有说话,是他身边的一名学子开口的,“魏允,我们公子给你们下了战帖,你们为何不敢应战,难道是怕了?若是怕了,就早早认输让出书院第一人的称号。” 事件的主人公魏允还没来得及说话,他身旁的赵亦就忍不住说话了,“你个卑鄙小人,你还敢提战帖。既然是学院学子,就比试书院才学,你请外院的武师来与我们比武,算什么英雄好汉!” 小少年显然是气得不轻,像是一只炸了毛的狐狸一样,气势汹汹地盯着对面。 但他模样生得俊,再加上年纪轻,在子杳的眼中,也没什么威慑力。 对面的人自然也不害怕。 还冷笑一声说,“怕了就是怕了,找什么借口,如果不敢,就赶快认输,将书院第一人的位置让出来。” 这是一场博弈。 一个是身有才学的富家公子,一个是声名远扬的天才少年,都来争当这书院第一人。 事情是针对魏允来的,他不能躲在赵亦身后不出声。 他走到人前。 自从高竟下战帖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退路了。 这一战对他而言并不公平,高竟家中是福贵门第,比试可以请大儒,可以请武师,而他只是出身寒门的普通人,能够进穹苍书院已经是千难万难了,自然没有钱财去请外援。 而学院学子都是文人,哪怕有学子愿意帮他,也是穷困出身,没有丝毫武力。 但这战帖他又不能不接。 裴季昭与子杳在人群里看着他们对峙,子杳轻声说,“这可真是……赶鸭子上架。” 只是她没出声。 前面,魏允也给出了他的答复,“好,你的战帖,我接了。” 赵亦想冲上去,阻止魏允答应这场不公平的比试,但裴季昭在他想冲出去的时候就按住了他,魏允也发现了,冲着裴季昭颔首,以示感谢。 裴季昭也轻轻点了下头,没让赵亦冲出去。 另一边,魏允答应了还不够,高竟说,“既然是比试,那总要有些彩头才可以。不如这样。” 他摇着折扇,一派的风流倜傥,心却冷硬如水渠里照不见光的石头,“输的人,自废双手,如何?” 魏允已经是骑虎难下。 但就在他还没给出答复的时候,又一道声音插了进来,“我看十分有趣。” 众人都看向来人。 一齐躬身行礼,“季先生。” 来人正是季里。 季里说,“战帖,这么有意思的东西,带我一个,如何?” 子杳勾唇。 但眼底毫无笑意。 第113章 生死决 第113章 生死决 季里一身青色衣袍,头发微乱,人是消瘦而挺拔的。 他的脸上也是棱角分明,消瘦了两颊致使面额十分骨感,是一种单薄而凌厉的样貌。 他此刻在笑,抬起手腕颠了颠,袖子微微向手肘处滑了滑。他侧头,头发用簪子束着,发髻里还插着只炸了毛的毛笔。 他说,“你们要生死决?带我一个如何?” 学生都向他行礼。 高竟有家世有背景,但他的背景在这穹苍书院并不如何的好用,他面对季里时也弯着腰拱手,“季先生。” 他神色并不好看,“先生,这是我们学生之间的事,就不劳烦您出手了。” 季里摇头,脸上是笑世人荒诞的神情,“我说了,这游戏有趣,我也想玩。” 一字一顿,眼神冰冷。 高竟也无可奈何。 他只能言不由衷道,“既然先生喜欢,那便也参与。” 生死决是书院特有的比试,名字虽然叫生死决,但并不会真的以这场比试来决定一个人的生死。长史给这场比试起这个名字的寓意是,倘若两个人有生死之怨,可以通过生死决一决胜负,比试过后,恩怨两消。 除此之外,它还有另一个意思。 就是希望学院的学生在面对每一场比试时,都能够全力以赴,拿出决生死的决然出来。 高竟从怀里掏出一枚金令。 生死决的令牌。 生死决令牌是两只,分别在两名参加令牌的主人手中,一人五枚,当有一方将这令牌输掉三面之后,生死决也就结束了。 高竟拿出属于魏允的令牌。 只是还没等他将令牌递给魏允,身后忽然传来几道响声。 有人在拍手。 “好啊好,可真是有意思。” 所有人回头。 那是一道温润的声音,如春时清泉潺潺流动,打在石头上,淳淳动听。 来人也有着与这声音相配的不俗面貌。 是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子,面色是一种病态的苍白,肤色如白釉,眉黑但不重,唇色也略显浅淡。 书院里的学生并不认识他,但子杳对这张脸可是万分熟悉。 任谁在即将达到目的之时,忽然多了个拦路石,都会记得十分清楚。 何况他们之前不仅仅是敌人,还有宿仇。 而他身边还站了个男人。 是名中年男子身量偏瘦,蓄着胡子,生得一副稍显苦大仇深的模样。 那个男人子杳不认识,但书院里的其他人都认识。 他们都叫他,“长史大人。” 长史在刺史之下,为上佐官,没有实权,是个闲散官职。但刺史不在时,上佐官可以代为理事。 此时便是刺史不在的情形,由他陪着贵客。 长史大人摆摆手,“这里没有长史大人,你们也将我当成书院的先生便好。” 一众学子又改口,“见过先生。” 见礼之后,长史给他们介绍身边的男子,“这位是六皇子,晋王殿下。” 高陵理京城不远,许多学子是上过京的,但近距离接触皇子的机会确实不多,甚至可以说是几乎没有。 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抬头看晋王,但都偷偷地打量他。 晋王咳了两声,“不必多礼。”他脸上带着笑,却因为面色的缘故也十分的苍白无力,“我也只是过来看看,长长见识,你们不必多礼。” 学子这才起身。 他又说,“我听你们说有比试,不知我是否有幸,能在一旁观摩?” 高竟立刻行礼回道,“能得晋王殿下亲自观看比试,是我们三生有幸。” 晋王笑着点点头,又说,“我听你们说,有什么彩头?” 高竟回答,“是的。”他现在更加的有恃无恐起来,“我与魏兄进行生死决,输了的人要废除一双手,从此不能参加科考。” 这个条件对于一个读书人而言,太多歹毒。 长史也是文人出身,一路科考到了如今的位置,一时也有些看不下去,皱眉道,“这条件……” 结果被晋王摆摆手阻止,“孩子们之间的事情,你就任他们去,何况既然是比试,没有彩头怎么行呢。” 他安慰长史,“你放心,输了的人如果废掉一双手,那我晋王府养着他不也一样。” 不一样的。 寄人篱下这四个字要压弯多少人的脊梁。 何况是身有才学的年轻人。 魏允学识渊博,再加上他本就聪颖,与高竟更是分庭抗礼之势。他这样的人,自然心中有抱负,要在日后有一番作为,怎么可能只甘心于作为一个废人被别人养着。 子杳看向晋王。 这个人时时隐在暗处,少有露面,结果如此漫不经心地便断了一个人的未来。 皇族与权势。 而长史想反驳他,却直接被他阻拦。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但他拿着巡按的幌子,长史也得给他几分薄面。 他挥挥手,根本不给长史说话的机会,“大人可要一同观看?” 长史无奈,只能设了看台。 一场不情不愿的比试在晋王的推波助澜下,就这样开始了。 这场比试一共有五场。 前三局为文,后两局为武。 文是在琴棋书画里抽三个出来。 已经有学生站在箱子前准备抽签子了。 高竟一边,人已经齐了,他被簇拥着站在中间。 而魏允出身普通,根本没有能力去招募有能之人为他参与这场比试,再加上高竟的赌注,他们这边竟是连五个人都凑不满了。 子杳能叫得上名字的都在这里了,只有魏允、赵亦,以及季里。 她微微眯眼。 前世她遇到季里的时候,已经是几年以后了,那时季里已经废了一双手,整个人落拓又沧桑,温和中流露出些许颓败的气息来。 而前世的这个时候,晋王在京城当中,没有她的安排,他还在当一个被遗忘的人,藏在暗影里。 可季里还是被废了一双手。 今生,因为子杳的关系,他来到了高陵。 参与到了高竟与魏允的比试当中,还当了一把推手。 命运交错,很多事情,竟还是按照原本的轨迹发展了。 如果这次魏允比试失败,他大抵会从此一蹶不振。 而季里的手,再提不动笔,连下棋时,手腕都在颤抖。 抽签准备的盒子已经放好。 子杳忽然说了一句,“且慢。” 第114章 胜负 第114章 胜负 所有人都看向子杳。 她昨日刚入院,穹苍书院里好多人都没见过她,高竟身边的人更是直接问她,“你是什么人?” 子杳说,“我也是书院的学生。” 她只是对这学生解释了一句,就转身面对长史与晋王,“长史大人,晋王殿下,学生有一事不明?” 长史虽然长得有些苦大仇深,但性情倒是十分温和,没有因为子杳寻常的身份就不许她说话,一伸手道,“有什么问题,但说无妨。” 子杳指着装签子的小箱说,“启禀大人,这签子外面虽然罩了个小盒子,但抽签之时,难免会碰到签子本身,签子上刻的是什么,抽签子的人岂不是一摸就能清楚。” “既然如此。”子杳一顿,“那抽什么签子出来,岂不是由抽签人说的算。” 长史大人的脸还是严肃没有表情的,但却十分耐心地给她解释,“你多虑了。这签子上的字不是刻上去的,而是现场手写上去的,只凭手摸,摸不出来上面写的是什么。” 子杳这才点头。 抽签子的学子以为她问完了,就该走了,不继续挡着他抽签子了,哪成想子杳说了一句,“大人,在下想抽这次的签子,还请大人准许。” “哎,你!”还不等长史说是否同意,原本定下来要抽签子的人不同意了,“这是我的事情,你凭什么……” 长史也说,“这是这位学生的事情,你怎好平白抢人差事?” 子杳立即作礼,“是学生莽撞了,学生并非想要出风头,只是好奇想见识一下。学生不抽签,只替这位兄台拿着签子,不知大人可否允许?” 这回长史倒是没有立即反驳,捋了捋胡子,“好,他抽出签子之后,你便替他拿着。” 子杳说,“多谢大人。” 那名学子就将手伸进箱中。 一共就四根签子,要抽出三根来,不是什么难事,但他也许也是有些紧张,在里面摸了有一会儿才往外抽。 还是一支一支地往外抽。 他抽出来一支后,就递给子杳一支,也没有看。大抵是要等着一会儿一同看。 所以第一个看到签子的人,反而是子杳。 不是十分好的结果。 一根琴,一根书,一根画。 魏允与赵亦这三项如何子杳不知晓,但她知道若是下棋,他二人必定下不过季里,如今这里没有棋,季里所占的优势就全没了。 子杳在这三根签子上扫了一圈,忽然将它们全部折断,丢在了湖里。 木签落进湖里就没了踪影,被风一吹,漂得四处都是。 不仅抽签子的学生对她怒目而视,长史也站了起来,板着脸问她,“你在做什么?” 子杳也不慌张,反而带着些浅笑,不卑不亢游刃有余的样子,“长史大人勿怪,学生只是同大家开了个玩笑。” 她顶着一众人或不解或怒视或轻嘲的目光,“不知哪位能猜出来,刚刚这位兄台抽到了哪几根签子?” 当即就有人出声,“签子都被你扔了,谁知道刚刚抽的是什么!” 子杳就笑,“真的吗?” 这并不是一个难题,有些人已经猜出来了,只是没有人上前点破。 子杳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说,“我知道。” 她看向裴季昭。 他脸上的担忧化作了然,曾经遇事便慌的少年已经学会多多思考,他打开那个箱子,将里面剩余的签子递给子杳,“我知晓。” 那是一张琴。 命运倒是眷顾她。 魏允家境一般,若说琴棋书画里他最有可能不擅长的是哪个,必定是琴占首位。 画可以只用黑白水墨而不用颜色,琴却并非一般人家能够负担得起的。 子杳接过签子,将签子呈给长史,“大人。” 长史又将签子呈给晋王,“殿下,是个琴字。” 晋王也看了签子,轻轻咳了一声,“如此说来,那抽到的事……” 长史回答,“是棋、书、画三项。” 晋王一挥手,“那便准备。” 最先比的是画。 这一局,赵亦上场。 子杳猜测,魏允最擅长的应当是书了。 这一局几乎是毫无悬念。 对面是高竟请来的大儒,而赵亦只是个十几岁的年轻人,况且他未必就擅长书画。 他只是自己来给魏允凑人头来了,是硬生生地赶鸭子上架,让魏允不必因为缺少人手,直接就输掉了。 只是魏允还没输,他就毫无悬念的输了。 再接下来是季里。 顺顺利利地有了棋这一比试,季里也是赢得毫无悬念。 对面的人也能看出是精通棋艺,但与季里相比就差远了,虽然在他手下坚持了一盏茶的时间,后来还是被季里笑着送下了台。 季里笑的时候,总是只勾起一边唇角,所以大多时候看起来都像是一抹嘲讽。 现在也是。 他丢了手里的棋子,拍拍膝盖,一手背于身后,直接走下了台。 似乎是对赢这一局棋十分不谢。 就在季里下棋的时候,裴季昭站在子杳身边,问她,“你怎么知道那签子有问题?” 子杳说,“猜的。” 怀疑手段不光明的人会动手脚,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但裴季昭还是不解,“那……” 子杳知道他那时虽然能猜出她的目的,但不明白她的做法,就先给他解释了,“写签子的时候,我看到了。” 她其实知道那签子是现写上去的。 比试虽不是临时起意,是高竟咄咄逼人良久,比试文武两项也是高竟定的,但究竟怎么比试这两项,却不是他决定的。 是长史当庭拍的板,自然也没有事先准备好竹签。 现场又来不及做些什么,情急之下,高竟只能写了两个一样的上去,将棋抹掉了。 裴季昭还是不明白,“那若是将两个一样的同时抽出来怎么办?” “那就碰运气了。”子杳就笑,“总而言之,可能性大很多不是吗,而且,就算是抽到一样的,也未必就没有解决的办法。” “哪怕是重新抽一次,也比直接从四个里面抽三个而有利的多。” “况且。”子杳看着那个仍旧桀骜透着不驯气息的男人从台上走下来,说道,“况且,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很多事都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到此为止,魏允的生死决,一胜一负。 第115章 文局 第115章 文局 文三局两局已定,一胜一负,这第三局虽说不是至关重要,但若是第三局也输了,后面两局武局就至关重要了。 而魏允的队里,只有三个人参加文局,连参加武局的人都没有凑到,若是这一局也输了,几乎就没有再继续比试的必要了。 魏允走上前去。 他的对面,是一名耄耋老者,头发花白,脸上也是沟壑纵横,全是时间留下的纹络。 台下的赵亦攥紧了拳头,满脸愤怒,“高竟你不要脸,你好意思吗你?” 他身旁,别的学子立刻拉住了他,才避免他因为愤怒而直接跑上台去。 但他仍旧挽着袖子一副要冲上去的架势,被好一阵安抚他才不再往台上冲,但整个人还是怒气冲冲的模样,咬牙切齿道,“高竟这个不要脸的,魏允今年才多大,书院的学生才多大,他竟然找了个那么大岁数的来参加比试!竟然、竟然如此的不要脸!” 他虽然愤怒,但显然肚子里没多少墨水,骂人也只是来来回回也就那几个词。甚至因为激动,以往一直魏兄魏兄地叫着,此刻直接叫着魏允的名字。 他十分的气愤,但现在比试已经开始,他也没机会上前去与高竟理论。 高竟也只是站在台子上,对于赵亦的愤怒视而不见,甚至还摇着折扇嘲讽他,“这场比试,本就是我与赵亦之间的比试,我可以请先生,你们自然也可以请先生。” 说完之后,他啪的一声将折扇合上,“我忘记了,魏允的棋局也是请了季先生来的。”他慢悠悠道,“赵亦,既然自己请了先生,可没道理不许别人请先生啊。” 这话直接堵的赵亦张口结舌,他被气得面色涨红,但偏偏说不出话来反驳他,只能瞪大了一双眼睛,被人拉着才没冲上去要和人打起来。 他冲高竟说,“有本事你亲自上场,和魏允比试。” 高竟一合折扇,“也不是不行。”但他的下一句话就让人笑不出来了,“让季先生上局参与的棋局作废,换人来重新比试一场,我就同意,如何?” 自然是不如何。 高竟十分会抓人的弱点,高竟能站在如今的位置,虽然与他的家世不无关系,可他能隐隐达到书院第一人的地步,仅低于魏允,自然也不是什么绣花枕头。 总是有几分才学的。 他与魏允比试,虽然魏允赢的可能性大,但还是没有季里这样的确切把握。 这是一局已经到手的胜利。 赵亦怒目圆瞪,就又要不管不顾地冲上去,满脸都写着要去打死高竟,只是被按住了。 他挣扎着道,“放开我!我要去教训他!” 他实在太过吵闹,以至于台上的人都转过头来看他,吵得子杳也皱起了眉头。 她低声呵斥道,“闭嘴!” 赵亦看向他。少年正是心高气傲的时候,也是什么都不怕的年纪,自然不会因为一句呵斥就冷静下来。 甚至还说,“你算什么东西?” 子杳眉毛一立,“你如果想要魏允输!你就继续喊!” 赵亦原本还是张牙舞爪的模样,一听这话立刻老实了,看向子杳,“你什么意思?” 子杳说,“安安静静地看。” 涉及到魏允,他立刻就安静下来了。 台上的那两个人相对站着,一人面前一张桌子。 桌子上摆了一叠的纸。 除了他二人之外,还有一人站在台上。 是高陵城的长史,他来亲自主持这一局。 第一局比的是诗词。 诗词这种东西,虽然风格各有不同,所言内容也各有不同,但还是能凭借用词用字、文律对仗、以及内容深度方面评出来个所以然的。 魏允对面的老者先是作了一首诗,而魏允也不甘示弱。 两个人第一局第一场比试是棋逢对手。 这书局总共要比试三场,一场诗,一场作对,一场文。 每一场都有三局,合起来一共九局,其中五胜六负。 读书人主要所攻为文,所以这书局较其他局而言更受重视,比试也更加的严谨与认真。 这九局光是一局一局比下来,就要一整日的时间。 第一局两人棋逢对手,但比试当中不存在平局,长史将二者的诗文细细看来后,判定魏允胜了。 文试诗比第一局应该就此结束,但老者却并不甘心自己的失败,问长史,“大人,老朽有些疑问。” 老者是德高望重的学者,长史对他也是十分敬重,低声询问,“有何疑问?” 老者说,“老朽自问不是天资聪颖之人,但也长了一把年纪,用时间堆积了一身的学识。如今我想知道,我这诗……” 他看了魏允一眼,“是哪里不如魏小公子。” 魏允冲着他拱了拱手。 长史的判定自然是心有依据,并非只凭个人感情来判断。 他说,“我之所以如此判定,自然有依据。” 他读出了老者的诗。 诗句之间恢弘大气,但因为年老的关系,里面难免带了些垂垂老矣的暮气与衰沉,颇有一种命运如此的感觉。 但在悲哀命运的同时,里面并不止是对于命运的无奈与愤懑,反而多出来一种低头认输的感觉。 实在悲凉。 若单论文才,这确实是极好的了。 穹苍书院一时都安静下来。 而后长史又读出了魏允的诗句。 是与老者完全不同的诗文。 魏允也写了少年坎坷,前行路上步步艰辛,但他却并不气馁,诗句最后如同大鹏展翅一样,迎风飞起。 不愧是少年人的诗句,整首诗都充斥着少年不畏惧艰辛的高昂斗志。 那老者也沉吟半晌,细细咀嚼其中滋味,最后也叹了一句,“好。” 他不缺乏文思与文才,更因时间的积累而使胸中文词积累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 他知晓自己输在了哪里,便一心避免,原本是大好的首胜,结果诗二局与诗三局接连惨败,诗局一败涂地。 下一局就是对局了。 第一局已经败了,魏允也是有些灰心丧气,但他很快调整好状态。 对局前两局一胜一负。 第三局已是十分危急的关头了,这一局若是再败,他书局剩下的也不用比了。 老者出了他的上联,“南通舟,北通舟,南北通舟通南北。” 魏允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他现在所面对的,并不只是对对子了,还有要承担失败的打击。 这一局十分重要。 第116章 魏兄是否信得过我 第116章 魏兄是否信得过我 子杳看向高台。 对子这种东西,要求对仗工整,平仄协调,最是考验人的文字功底了。 而这个对子,她恰巧曾经听过 而且恰巧也知道这个对子的下联。 对这个对子的人,是个怪人,他的名字传得很广,传颂的作品也很多,但不参科考,也不入朝堂,面貌如何也没人知晓,只有一个字号流传开来。 是个居无定所的游人。 高台一旁,高竟气定神闲地看着,见魏允没有反应拍了拍手,“没想到,晋陵也有遇到难题的一天。” 子杳目光一厉,看向高竟。 又看了一眼魏允。 她问赵亦,“晋陵是谁?” 赵亦正在关注着魏允的比试,眼睛都不错神,被这样一问整个人都蒙了,还是他旁边的学子替他回答,“是魏兄。” “魏兄名允,字晋陵。” 子杳颔首表示明白。 台上,魏允显然已经到了独木难支的时候,他回答不出老者的对子,额上开始出冷汗。 子杳瞥了他一眼,这次她没有问赵亦,而是问那个刚刚回答了她问题的人:“这生死决的规矩是什么?” “啊?”那人现在也有些焦急,但还是礼貌回道,“比试共五局,比试开始之时,比试者入高台,胜三局者为赢家。” “那没说过不许在台外相助?” “这……”那学子一下子愣住了,显然没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在之前,这个比试只禁止过进入比试的高台之上,目的是为了防止有人在武试之时以多欺少,但从未规定过文试不许相助。 他想了想,“应该……可以。” 毕竟以前出现过有人在高台上进行武比,但不敌对方,在朋友的指点之下出招的事情。 那文试……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子杳说,“那便好。” 学生有些不解,心中有个朦胧的猜想,还么有说出来,就听子杳说了一句,“东当铺,西当铺,东西当铺当东西。” 魏允看向子杳。 这明显是给他的答案。 但他没有第一时间说出来,而是看向长史。 长史并没有阻止的意思,反而板着脸一本正经道,“这学子是谁?对得倒是巧思。” 他身旁的学子告诉他,“他叫沈昭,前几日刚来书院的新生。” 长史点点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只是他没有特别的反应,晋王却是轻轻用指尖勾了勾衣衫,面上并无多大的反应。 高台上,魏允还没有说出子杳告诉他的对子。 子杳大致也明白些他的心情。 这世上有许多人,不惮行以恶事,以最坏的心思揣测别人,有最丑恶的行径,没有原则也没有底线。 但也有一些人,他们骨子里孤高正直,他不是不会行恶事,也不是不敢,只是觉得不屑,对于那些自私自利的行径不屑一顾。 魏允就是这样的人。 子杳对他道,“魏兄不必担忧,这答案是我送与魏兄的。” 但魏允还是没有第一时间作答。 他看向了长史。 这种性格在子杳看来,已经有些迂腐了,但世间难能可贵的东西就是,明知道是对自己不利的事,却还能坚持下去。 这种行为不会给他们带来任何好处,甚至还会得一个傻得透顶的评价,但就是这样的坚持,才使他仍旧是他自己。 长史并没有否定这样的比试,他反而对魏允说,“你可还记得文试的规矩?” 魏允说,“记得。” 长史道,“说说。” 魏允开始背文试的规矩,“第一局为诗,由主考官出题,比试之时学生以诗答之。” 长史又问,“第二局呢?” 他说,“第二局为对,一人出题,一人应答。” 长史没有再说话。 魏允了然。 从文字里抠东西,若是说得不严谨,是能找出许多空子来的。 无论规则是否允许,长史既然给了这样的回答,就是默许他们可以这样做。 这是对魏允有利的事,魏允这边同意了,可高竟那边便不情愿了,高竟拱手行礼,想要阻止,“大人。” 结果长史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他直接摆手,官袍袖摆也随着手臂摆动而晃了晃,“比试继续。” 魏允用子杳的答案作了回答。 第一局诗,是高竟一边赢了,而第二局对,是魏允这边赢了。 因为子杳的帮助,现在二人一胜一负。 又是关键的一局。 这一场作文,共要作三篇文章,魏允比诗输得一败涂地,比对时若不是子杳,他也不能反败为胜,到了这一局,也是十分的犹豫。 这时,子杳走上前去。 他问魏允,“魏兄可是信得过我?” 魏允不明白她要做什么,就说道,“不敢当,这位兄台有何指教?” 文人之间,有些时候说话客套来客套去,也是十分的罗嗦。 子杳就直截了当地问他,“兄台可愿意让我上台,应对这一文局?” 魏允果然犹豫了。 毕竟这涉及到他的未来。 但他自己本身也没有一定能赢下来的把握。 他自认不输于人,同龄人中哪怕他不能做到冠绝古今,但最起码能做到前人一头。 同龄人无人能出其右。 与高竟比试,他虽说没有一定可以赢下来的把握,但最起码七成把握还是有的。 可高竟实在是太过欺负人,找来一重成名已久的大儒,耄耋之年胸中知识渊博,来与他这个年轻人相比。 他自认为日后自己不输于人,但还没有狂傲到觉得现在就没有人能超越他了。 他问子杳,看着她那一双清泠却没有波动的眼睛,“兄台可有把握?” 刚才子杳对出了对子,他心里已经有三分的信任。 子杳说,“有。” 魏允又问他,“几成把握?” 子杳回他,“八成。” 魏允一顿。 他自己丝毫不敢说面对老者能够有八成的把握,他不过充其量往多了说,也只有四成而已。 现在子杳说他有八成的把握。 魏允深吸了一口气,如今的每一个决定,都十分艰难。 魏允忽然想起一个对子。 他想了许久都未曾对得上的一个对子。 他说,“上钩为老,下钩为考,老考童生,童生考到老。” 子杳回他,“一人是大,二人是天,天大人情,人情大过天。” 第117章 晋陵先生 第117章 晋陵先生 魏允后退一步。 他给子杳出的对子,他自己都对不出来。对对子极为考验一个人的才思以及文字的基本功底,他曾经想出来过许多,但最后又觉得总是差一点。 魏允面色一沉,似乎是下了某种决定,躬身行礼道,“那就拜托沈兄了。” 他当真将这局比试托付给子杳了。 文试开始的时候,再上台的就是子杳了。 子杳这边愿意换人,但高竟那边自然是不肯的,只是之前已经有长史偏向过一回了,他没有再贸然开口。 这回说话的是晋王。 可能是因为面色苍白的缘故,他说话也透着一股无力感,每次说话之前都是轻咳几声,而后才开口,“长史大人,比试中途临时换人,也是允许的吗?” 长史拱手回道,“启禀殿下,是可以的。” 他甚至还找了些理由出来,“因这生死决本就有五场比试,参与的人多,所以中间可以由别人替换。” “如此……”晋王的声音是温和的,但说出来的话却是质问,他问长史,“那如果这样,这场比试岂不是成了一场车轮战?一个人不行换一个,一个人再不行就再换一个,换来换去,最后这比试岂不是乱得不成样子?” “这……”虽然他有心偏着子杳,但也不能太过明目张胆罔顾规矩,想了想之后说道,“启禀殿下,并非如此。虽然比试可以中途换人,但换人是有条件的,要也同样是参加比试的人才可以。” 五场比试,一般都是五个人,但从未有人说过,必须只能是五个人。 只是从前没有人尝试过,大多都是凑够五个人一齐参加。 于是晋王问长史,“如此说来,这位公子是还参加的之后的武试?” “这……”长史犹豫了。 子杳并没有参加后面的比试,这次生死决的名单上,只有三个人的名字。 只是在这位晋王面前,虽然他总是带着温和的笑,说话也并不严厉,但长史额上硬生生流了滴汗水下来。 他若是否定,便是在戏弄皇族,大不敬之罪,于是只能用硬着头皮接话,“禀殿下,是的。” 晋王点点头,“那她报的是哪一项?” 长史说,“这比试内容,并不由下官决定,还得等文试之后才见分晓。” 晋王没再说话,有些悠闲地看向子杳与老者的对决。 此刻,子杳的桌子前,纸张已经铺开了,而对面的老者正在笔走龙蛇,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大篇。 子杳面前的纸张上,只有少许几个字。 虽然离得远,看不清纸上的内容,但能够看到笔在纸张中的大致位置,高竟倒是有些悠闲地扇着折扇,裴季昭却是已经有些焦急了。 但写字的本人却不焦急。 子杳正慢悠悠地写着。 她胸中已有成算。 而她之所以写得慢,不是因为她没有思绪,写不出来,而是因为她要掩盖自己的字迹。她不能写出来一手的周家子杳的字体。 只能一笔一画地像个写字的初学者,写着规整的楷体。 如此才慢了些。 对面的老者已经放下了手中的笔,他平静地看着子杳,但子杳在他偶尔抬眸的视线里,知晓他心里的轻蔑。 对面的人,确实不能小觑。 他年纪摆在那里,有多于子杳许多的时间去学习,虽说子杳从生到死再到生,走过的时间未必有他短,但她的心思从不在文学上。 她大多的心思都在如何谋算上。 在香烧尽的前一刻,子杳收笔。 有学生收走了她们所做的文章。 长史也没有先看文章,而是直接让人将老者的文章读了出来。 是一篇恢弘壮阔的文章,从这篇文章里就能看出主人是个博学多才的人。 而且也能看出,这主人是个博览群书,又历经世事,真正了解人生的人。 甚至有学者感叹,“这可真是……前无古人啊。” 有学生跟着他感叹,也有人认为根本就不用再读子杳的文章了,她的文章不会再有什么奇异之处了。 毕竟就算再有才,她看起来也只是个不到二十的年轻人,如何都比不得经历了年华流转的大儒。 有人在底下说,“大人,定成绩!” 有人应和他,“是啊,大人,定成绩,李先生胜了。” 长史却摇头。 他说,“我作为评审的人,第一要做的就是公平,我怎么能因为先入为主的思想,直接就抹杀掉一个学生的机会。” 说罢,他拿起了子杳的那篇文章。 “六年春,政通人和,百废俱兴……” 其实长史在读这篇文章的时候,他本人也没抱什么期望,毕竟老者的文才已经摆在那里了,结果在他读出子杳的文章时,开始还是平静的,读到后来,却激动了起来。 双眼都亮了,抱着子杳的文章,如获至宝。 若说前篇写景,那后篇所写,就是一个人的胸襟与抱负。这是最难以形容的东西,可以很大也可以很小。 但要如何去诉说,则是很难。 但子杳的这篇文章中,磅礴大气是长史生平仅见。 若说老者的文章优势全在年华积累,岁月成就,子杳的文章就是本就天成。 他读完之后,连说了三声好。 甚至一向严肃着的神情终于被打破,他脸上也流露出笑容来,满脸的激动,原本不甚清晰的皱纹都加深了,“好啊!好啊!沈昭,我真是想不到你竟然能写出如此的文章来。” 他甚至激动得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 子杳没说话。 其实这篇文章并不是她写的。 她在文学上只能说是稍作爱好,没事的时候背背诗文,自己却是从来都不作诗作文的。唯一一次作文章,是在城墙之上写出了讨伐晋王的檄文。 文试第一场比试过后,是第二场。 子杳赢得毫无悬念。 甚至对面的老者都有些懵,不理解世间竟然真的有人能写出这样的文章出来。 以至于他一时之间有些着魔了,就要冲上去拉着子杳再比一局。 子杳看似恭敬实际上脸上没有表情,给他拱手行礼,“先生,我已经胜了。”又给长史行了一礼。 长史摆摆手,“这一局沈昭获胜,文试高竟一胜两负,魏允两胜一负。” 靠着季里与子杳,硬生生给他搬回来两局。 第118章 等我回来 第118章 等我回来 子杳下了高台。 裴季昭在台下等她。 而且除了裴季昭外,还有魏允。有些焦急的样子,忽然拦在子杳的身前。他深呼吸了一口气,问道,“沈兄,这文当真是你自己所做?” 这话说的确实没礼貌了些,若是用这句话问任何一个文人,几乎都是侮辱。这是一种怀疑,所怀疑的不仅是文采,还有做人的品质。 但魏允此刻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在子杳的文章被读出来时,他忽然生出一种感觉来。很奇怪的感觉,他说不上来,只是觉得这感觉像是故人重逢如获至宝,又有一种若有所失的感觉,十分的复杂,也十分的矛盾。 以至于此时此刻,他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子杳则看向魏允。 少年的眼中满是迷茫与焦急。 子杳唇角一弯。 她所作? 自然不是。 子杳自认为自己还没有这种能力。她上一辈子有闲心的时候思虑着如何偷偷跑出去玩,没闲心的时候就想着如何算计人,可没有功夫去学习作文章。 她也没骗魏允,直截了当地摇头。 魏允就问她,“那不知沈兄可否告诉我,此文是何人所作?在下有空一定特去拜会。” 子杳看了他一眼,“这个人和你很有缘。” 魏允急问道,“何意?” 子杳说,“他号晋陵先生。” 那个少年天才,经历不平之事,一蹶不振后又愤然不甘,留下千古绝唱的晋陵先生。 他十几岁时必定会输的局,被未来那个历经磨难的晋陵先生阻止了。 子杳轻叹,也不枉她用了他的诗词。 魏允一时呆在原地。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仿佛被雷劈了一样,整个人脑子发空,但同时又是前所未有的清晰,子杳所作的那两篇文章如同灌进他脑袋里一样,在他脑中浮现。 一瞬间过后,他就回过神来。 他问子杳,“那……沈兄可知这位‘晋陵’兄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姓魏名允,家住高陵城下属清溪乡。 只是这话就不能说了。 真说了,魏允也不会信,怕是以为她在说什么来逗弄他,耍着他玩。 要是真的信了,那怕是就要疯了。 子杳摇头,“我只是在一本残卷上看到过,并不知这位晋陵先生姓甚名谁,家住哪里。” 魏允有些失落地低头,但礼不可废,他还是客气道,“多谢沈兄。” 子杳说,“不谢。” 文试三局已经全部完成,还剩下武试两局。 但魏允这边并没有能参加武试的人。 若说参加文试,他们还可以找几个人凑一凑,但若是参加武试,可是真的没什么办法了。 不习武的文弱书生,只能上去给人送菜。 但长史却叫出了一个名字。 “沈昭。” 正是子杳如今化名。 她看向长史。 说实话,她是有些惊讶的。她虽然有心帮助魏允,但她可是从来没打算自己来亲自参加武试的。 她和裴季昭学功夫到现在也没多久,真碰上个文弱书生差不多还能将对方打倒,但这是武师之间的对决,对面的人一定是会武的,而且怕是还功夫不错。 高竟是晋王的人,他能寻来的人必定不会差。 就文试而言,若非子杳用已经成熟的晋陵先生的文章,这一局谁胜谁负真的不好说。 武试必定也不会简单。 可子杳的名字却被报了上去。 子杳从没打算亲自去参与武事。 一旁的裴季昭也坐不住了。 旁人不知道子杳身手如何,他这个教人习武的总不至于不知道,刚想说话,肩膀就被一只手按住了。 子杳问长史,“大人,这武试上为何会有我的名字?” 长史没有说为何会有她的名字,而是说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只有参与生死决的人,才能替代原本的参赛者。” 这一句话就叫子杳明白了。 如果她想替了魏允,就必须要参与生死决。 而生死决中文试前三人已经定下来的,也在最初上场了,那她这个后来替换的人,就必定要参与生死决的武试。 她若是不参与武试,就没有资格替换魏允,那她赢下的那一局,自然也是不做数的。 但长史也没有为难她,“参与或是不参与,全都在你。” 他不能逼着别人去送死。 武试不比文试,输了人也能全全乎乎地下台,武试一个搞不好,后半辈子都容易出现问题。 他不能为了保住一个学生而用另一个学生的未来去赌,结果最后两个学生都没保下来。 而就在子杳回答之前,裴季昭忽然说话了,“大人,我也参加。” 长史看向裴季昭。 他从始至终都只在台下安安静静地看比试,不似子杳一般出尽风头,使得长史大人连她的名字都记住了。 他问裴季昭,“你叫什么名字?” 裴季昭说,“周季。” 他问长史,“可否等我比试结束,再让沈昭给您答案?” 长史先是一顿,继而抚摸着胡子回答他,“可以。” 裴季昭这才转身看向子杳。 他说,“我不会让你上去比试的。” 子杳就说,“那你要赢。” 裴季昭说,“我会赢。” 他习武十几年,从会走路的时候便开始随着父兄习武,小小的身子颤巍巍的,就在演武场看着父兄操练。 他也是上过战场的人。 只是,他虽然这样说了,在上台之前还是补充说道,“如果我输了,你就不要上台了。” 武试之中的凶险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若是强弱差距太大,另一方或许连认输的机会都没有。 他说,“我如果输了,你就告诉长史,你不参与了,不要上生死台。” 子杳点点头。 在他上台之前,子杳也同他交代了一句,“如果不是对手就认输。” 她不是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只是冷静地说着实话,“如果当真敌不过,就认输,你的安危比输赢重要。” 裴季昭忽然一笑。 笑得灿烂又飞扬,“我知晓的,阿砚。” 他之前就想摸子杳的头发了,现在她的头发在太阳下发着金光,但到底还是没胆子,只是手指动了动,对她说,“阿砚,等我回来。” 第119章 她想救的不是魏允 第119章 她想救的不是魏允 裴季昭走上了高台。 对面的人是个身量高大的武师,三十多岁,筋骨强健,肌肉虬结。 以往在裴家,无论是裴季昭也好还是裴长卿,亦或者是他们的父亲裴怀安,都是一种健美的身形,习武使他们身量挺拔,但却并不让人觉得过分到以至于吓人的地步。 但此刻高台之上的武师,长了一脸的横肉,手背上鼓起青筋,裴季昭站在他的面前,就如同一个小孩子。 因为是裴季昭的比试,子杳站的里高台极近,甚至能够清晰地看到武师圆瞪的双眼中,还泛着红血丝。 全然的力量。 这一场比试,没有武器。 虽然生死决并不限制外人参加,但说到底也是学院内部的比试,所以武试中为避免误伤,是不允许使用武器的。 因而对于擅用武器而不用拳脚功夫的人也就不是十分公平。 但许多时候,世上并没有那么多公平的事,绝对的公平本身就是不存在的。 裴季昭在抬上翻了个跟头。 他一拳打在那武师身上。 怎么说也是个习武多年的少年人,力气都非平常人能比,若是面对的是普通人,裴季昭这一拳下去,对方早该倒地不起了。 但他面对的,是个横练硬功的武师。 武师的身体坚硬如铁,裴季昭一拳打在他肩上之后,他毫无反应,反而是裴季昭,一击不成,只能后退。 武师转了转脖子,发出令人牙酸的骨骼交错声。 若说裴季昭如同一把银枪,站在高台之上,那武师就是一面厚重的盾牌。 这盾牌是坚硬沉重的,银枪相比而言就稍显稚嫩一些了。 裴季昭也转了转手腕,嘴唇轻开微微咬牙,如同露出獠牙的幼犬。 他擅使长枪长剑,拳脚功夫并非他最擅长的,若说起来,也只能说是普通,比寻常人是强上许多,但到底不如用枪。 但现在他的手里没有武器,甚至连一片铁器铜器都没有,只能赤手空拳地和一个擅长肉身作战的人打。 他一拳打在武师的胸口,正常人受这一拳,甚至能直接吐出一口热血来,他却还是什么事都没有。 武师俯视着裴季昭,“现在该我了。” 他本就满脸横肉,这样一笑,更狰狞了。 裴季昭瞳孔一缩,向后躲去,武师的拳头擦着他的脸打过去,一道拳风在他的脸上扫过。 裴季昭有些狼狈地躲避,翻了个跟头,才堪堪停下。 武师不再是站在原地不动,任由裴季昭来动手,他左一拳头,右一拳头,不停地追逐着裴季昭打。 不是什么精巧灵敏的姿势,而是大开大合的、最普通不过的勾拳,偶尔一拳直拳,从上而下挥来。 在他接连不断的攻击里,裴季昭只能躲避,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武师打了几拳,狰狞的脸上带了些嘲讽的笑,“这是哪家的小娃娃,奶还没断呢就敢上来和我比试?” 裴季昭没说话。他接连躲避,也稿费不少的体力,人有些喘。 若是给他一把武器,他未必就不是这人的对手,可他现在两手空空,和一个练硬功,将自己都练成一把武器的人比起来,实在是没有优势。 如同以已之短,应敌之长。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再次摆出攻击的姿势。 武师站在原地没有动,伸出手掌,冲他勾了勾,“小子,来啊。” 这是十足的轻蔑。 裴季昭脚在地上一踏,生生将地砖都踩出裂纹,一拳直向他心口。 而武师也扬起拳头,这次他没有躲避也没有再给裴季昭躲避的机会,而是迎着他的拳头,直接一拳挥过。 两只拳头对在一起。 一只是粗壮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布满伤痕的手。一只是骨感但不细弱的手,甚至因为习武手背还有些糙,但在对面那只大拳头面前,就显得十分的小了。 裴季昭用上了内劲,但对面武师的力量也不可小觑,裴季昭只觉得自己整只手臂都麻了,手指更是如同被震碎了一般,关节处更是疼痛非常。 武师轻描淡写地收回了手,裴季昭竭力控制着才没让自己的胳膊像是没骨头一样垂下去。 武师抱起臂膀说,“小娃娃,如何?” 裴季昭咧咧嘴,“不如何。” 少年小将也是有锋芒的,只是他平时跟在子杳身边,看起来十分的驯服,现在面对敌人,也露出了獠牙。 他咬咬牙,一只脚在前,一只脚在后,膝盖微弯,在腿上蓄力,“再来!” 武师见状,一手背于身后,一只手道,“好,那再来。” 他说话声音也粗。 裴季昭稍微缓过了手臂的麻劲,这次不再用手臂攻击,而是在向上跑起来的时候,假意挥拳晃了武师一下,一个空翻自上而下单腿向武师鞭打过去。 武师将双臂架在头顶,两手的拳头都握紧了。 裴季昭一击不成,还想有动作,结果不想被武师抓住了腿。 武师右手在下左手在上,抓住他的一条腿。 裴季昭腰上用力,猛地一转。 武师松开了抓他的一只手,但并没有完全放开,而是趁着他转了一圈之后,再次用两只胳膊钳住了他的小腿。 裴季昭要用另一只脚去踢他。 被他抱住小腿,猛地向地上砸去。 这一下子砸下去,他若是松开裴季昭的腿,裴季昭还能在半空中转个圈,躲避开来。结果裴季昭仍旧被抱着一条腿,在武师将他向地下砸的时候,他只能用手去撑。 看裴季昭止住了身形,武师咧嘴一笑,腿向他的胳膊扫去,裴季昭被迫只能抬起双臂。 他刚刚打算向上起,结果被抱住腿,抡了过去。 整个人都砸在地面上。 习武之人会打人,也避免不了挨打,所以在受伤的时候,懂得如何规避,让自己受最轻的伤。 可即便如此,裴季昭还是觉得他整个左侧背与腰侧肩膀一阵剧烈的疼痛。 子杳在台下喊了一声,“二公子!” 她看着裴季昭受伤,可是她又毫无办法。她不是能够飞天遁地斩妖除魔的女侠,说到底,她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官家小姐。 而且现在无论秦默还是雪鹗,一个都没在她的身边。 此时此刻,除了裴季昭以外,她身边竟无可用之人了。 子杳说,“二公子,输了也无妨的。” 若是当真不敌,输了也无妨。 她确实是想赢下这场比试,可若是当真不敌,输了便也输了。 因为她真正想救的人,从来都不是魏允。 第120章 攻他左掌 第120章 攻他左掌 她真正要救的人,是季里。 前世她没有亲眼所见,但大致很多事情也猜测出来了。 前世她没有来这个地方,晋王也没有来这个地方,但属于高陵城的故事,仍旧以它自己的方式展开着。 高竟与魏允是死对头,没有了晋王与子杳的参与,他们依旧是死对头。 也许高竟如同现在一般,给魏允下了生死局,也许他用了别的手段,但这一切都被季里打断,季里跟着也卷到里面去。 最后季里废了一双手,而魏允更是从此一蹶不振,甚至绝了科考的念头,后日只有一个晋陵的名号响彻大昭的江山。 他自己却老死山林。 子杳看着台上头发凌乱,整个人都狼狈不堪的裴季昭,“二公子,若是不敌,输了也无妨。” 魏允不比季里。魏允是高竟这次生死决的主要目的,但季里不同,他是学院的老师,若是他不一意孤行,哪怕这场比试输了,他也未必会真的有事。 台上的裴季昭看了她一眼。 他张了张嘴,子杳听不见他的声音,但看他的嘴型,能看出来他在说什么。 他在说,“阿砚。” 子杳想看他继续说什么,结果就看到他笑了,明明倒在地上狼狈不堪,但还是在冲她笑,如同清晨初升的太阳一样。 并不刺眼,但抚去了世间所有的黑暗。 他从地上爬起来。 可他全盛时期仍旧不是武师的对手,现在就更加不是了。 只能说强撑着最后的余力,垂死挣扎。 武师再次将他打倒。 一连几次。 裴季昭倒在地上。 他仰头看着晴天白云。 这回,他是真的没有力气了。 春日天空一望无际的蓝,甚至看不到几片云,偶尔有飞鸟飞过高空。 飞鸟自由着,而他现在倒在地上,连站起来都做不到。 裴季昭兀自笑了一下。 武师原本已经胜券在握了,抱着臂膀看他做最后的挣扎,可见他忽然笑了一下,而后越笑越灿烂,甚至有些灼眼。 他眼睛一眯,粗声道,“你笑什么!” 裴季昭说,“我笑什么?”他轻轻咳了几声。 平时无病无灾的人,现下说话也是一说几咳,“我笑,我给父兄丢脸了。” 他们一个是征战沙场的大将军,一个是赫赫有名的少年煞神,只有他,到现如今仍旧一事无成,连一个没有名气的武师都打不过。 武师与他是对手,结果看到他此刻自嘲又寥落的神情,竟然还有闲心安慰他,“输给我,你不算丢人,我师承坊山,练得一身的硬功,没有名气是因为多年隐居,而并非是什么无名小卒。” 裴季昭已经不听他在说些什么了。 过去许多父亲说过的,但被他转头就忘记的话此刻竟都一一浮现出来。 父亲说,男儿当自强,一个人能有多厉害永远都不仅仅是他拥有什么,而且他能够背负起什么。 裴季昭就想,他背负起了什么呢? 他的家族,此刻已经在深渊之上,下面只有一根承天柱撑着,危如累卵,哪天这根柱子倒了,裴家也会跟着化为飞灰。 于国,他也不过只是个小将,在沙场之上也是功勋不显,于国无功。 他的身上很疼,全身都疼,他仿佛又回到了年少之时,父亲教他习武的场景。 他一次一次的倒下,又被父亲命令着一次一次地站起来。 父亲说,“我裴家有战死的儿郎,但没有认输的懦夫。” 他分明已经累得要命,还是要爬起来,手颤抖着几乎要拿不动剑,还要继续对练。 后来在他稍微懂事的时候,曾经问过父亲,若是单单不怕死,岂不是成了一届莽夫? 马上裴怀安摸着他的头说,“你要先有不怕死的勇气,再有权衡利弊的心。” 二者只是前后顺序不同,但结果也是天差地别。 若是事事以以权衡利弊为先,战场上或许会出现一个赫赫有名的将军,但若是遇到无法解决的战斗,也会出现弃城而逃的将领。 在这与京城远隔数百里的高陵城,裴季昭仿佛又听到了裴怀安的声音。 “起来!站起来!我裴家没有认输的懦夫!你如果不想做个懦夫,你就起来!” 裴季昭摇摇晃晃地,又站起来了。 他可不单单只是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他还要裴家门庭数百年的辉煌。 武师显然也是震惊的,没想到裴季昭还能站起来。 他的力气他自己清楚,那么几下子砸下去,普通人早就断了骨头,在地上起不来了。 而裴季昭除了受些皮肉伤外,筋骨竟然全无损伤。 他又站起来了,还摆出了攻击的姿态。 他的耳边想起裴怀安的话。 “当有一天,你觉得自己已经无法战斗了,那你就将自己当成一杆枪,一把剑。战场之上,一比武力,二比的就是气势。你不能怕,不能胆怯,否则还未开始战斗,就已经输了。” 裴季昭此刻就如同一杆银枪,这杆枪被擦拭得光洁如新,泛着寒光。 而在台下的子杳也忽然说话了。 她说,“二公子,攻他左手掌心。” 武师练得是硬功,这种功夫,把人的全身都练得坚硬如铁,厉害之人甚至连刀枪剑戟都无法刺破肌肤,几乎就是一面人形的盾牌。 可这样的功夫,厉害是厉害,却有一个共同的弱点。 世上没有任何一件事是十全十美的,这件事既然有九成九都是好的,那就必将有一处致命的缺陷。 硬功也是如此。 它能让修炼的人整个人都坚硬如铁石,但却有有一处破绽。这处破绽是致命之处,若是能够被近身,这处破绽哪怕是普通人都能攻破。 毫无抵抗之力。 这就是硬功最大的,也无法弥补的缺陷。 唯一的办法,就只有深深地藏住这个秘密,不让任何人知道。 而台上这人,在比试时,无论是在动手还是没有动手,都有意无意地会将左手掩住。 尤其时常握拳。 这确实是个不容易发现的破绽,毕竟大多数人常用右手,左手不怎么用得上也不会引人注意。 但他有意无意地总会把左手背成拳放于后腰处。 平时这般没什么不正常的,但这是比试。 子杳不懂武功,但幸而还是有些观察力。 比试之中将一只手放于身后。不是大有成算,就是有别的原因。 子杳的头微微有些压下,黑色的眼珠上移,被眼皮稍微遮住些许,“二公子,攻他左手掌心!” 第121章 不要命 第121章 不要命 裴季昭整个人的气势完全都不一样了。 他眼神凌厉,站在高台之上,一只手缓缓握成了拳,如同初出茅庐的幼狼,虽然仍旧稚嫩,但已经露出利爪与獠牙。 他握拳向武师攻去。 子杳告诉他,让他攻击武师的左手,他没有问为什么,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怀疑都没有。 只是闷着头地向武师攻击。 果然,武师在打斗途中,不再一味地攻击,而是以防御为主了。 裴季昭知道了他的弱点,他就相当于废了一只手,左手始终牢握成拳,只要有任何的动作,都会被裴季昭攻击。 裴季昭双手握拳,向他打去。 武师没办法,只能双拳去迎。 四只拳头对在了一起。 原本,裴季昭在面对他时其实是有些吃力的,但现在他一腔不畏死的气势,武师又因为心有顾忌,两个人打了个旗鼓相当。 “啊——哈!”裴季昭利喝一声,再次一拳打出。 武师再次挥拳去迎。 裴季昭身子一侧,抱住他的一只胳膊。 是他有破绽的左章。 武师立刻用右手下劈,被裴季昭躲过,弱点被敌人抓在手里,武师有些慌,动作没了章法。 裴季昭趁机将他手臂下压,一只手臂立起,格挡住武师劈砍过来的手臂。 武师再次挥手,他整只左手完全不能动作,只能牢牢握拳,左手算是个摆设了,只能凭一只手同裴季昭作战。 子杳在台下又喊,“二公子,眼睛!” 无论练武功练得有多么高超,有些弱点是始终不会改变的。 比如被刺了心会死,比如脸上的那一双眼睛,永远也不会坚硬如铁。 裴季昭立刻单手向武师的眼睛插去。 武师果然放弃攻击,右手回挡,裴季昭立刻抱住他的左臂,用自己的身体作为支撑,将武师抡了起来。 武师身形高大,故而难免有些笨重,被丢出去之后,人做不到像裴季昭一样翻几个跟头就稳下来,直接摔在地上。 但他一身硬功,摔一下子也不怎么打紧。 反而裴季昭,已经有些喘了。 武师撑着身体,又站起来。 从本质上来说,他们都是一样的。 不能输。 裴季昭身后站着的人是子杳,他如果输了,子杳就要面临亲自上场和认输两种选择。 莫说指望子杳赢了,他连让她上场都不想。 她哪里会是武师的对手。 他如果输了,他们就都输了。 至于武师,他身后是晋王。他还不会自信地认为,自己是晋王的座上宾,自己也明白,他不过是晋王手中的一把兵刃,如果输了,就会被丢弃。 谁都没有退路。 武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也露出郑重的神色。 虽然知道了他的弱点,但到现在他们二人都是背水一战,裴季昭也做出防备的姿态,他也知道,接下来的战斗不会轻松。 武师已经不再专注于他的弱点了。 如果再这样下去,他时时刻刻地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如何防备他的左手上,还如何能战斗。 裴季昭握拳,脚在地上一踏。 他迅猛如幼狼,脸上也流露出凝重而凌厉的神情,拳头打在武师的身上,被他用胳膊挡住,而后又攻向他肋下,趁着他格挡的机会打在他的左臂上。 虽然武师不再执着于防守他的左手,但左手也是始终握成拳头,让裴季昭始终无法攻击。 但人身上的弱点不止有一处。 他一拳打向他的脸,武师被打在下颚上,人都晃了一下。 上面留下一道青痕。 裴季昭说,“看来你也不是坚不可摧的。” 他还是有其他弱点的。 武师用手揉了揉下巴,“那也要看你能不能打得到我。” 裴季昭甩甩手腕。 他作势攻击,武师也一拳打来,裴季昭腰向下塌,躲过他的拳头,双手撑地,脚向上一踢,直接踹在他的下巴上。 武师被踢得向后退了几步。 他身形高大,又着重硬功与力量,所以灵活性上不如裴季昭,下巴上已经被打了两下子。 裴季昭深深吸了一口气。 再这样下去不行。 不同于之间几乎被全程压制,现在的他掌握了武师的弱点,两个人几乎是不相上下,就此僵持住了。 裴季昭已经稿费了不少力气,再这样下去,最先撑不住的一定是他。 裴季昭咬了咬牙,不要命地向武师冲过去。 武师再次扬起拳头打他,虽然有些笨重,但带着雷霆万钧的威势。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躲开,会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再次寻找机会,可是没想到的是,他竟然直直地冲上去了,被一拳打在肩头。 而被打了这一拳头之后,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抱住他的拳头,直接向武师的脸上打去。 他全部力气都没攻击,没有防备,被一拳打在脸上,下巴上的伤痕更重了,直接吐了一口血出来。 裴季昭嘴角也不少的血,一张俊脸上也是狼狈非常,“看来,你练功的时候少练了一些。” 他脸上露出些又凶又狠的、带着一股子不服输的笑来。 武师下巴上连受两击,也不轻松,问他,“哪里?” 裴季昭说,“铁头功。” 他再次上前。 依旧是不要命的打法。 看台下的赵亦都忍不住惊呼,“他不要命了不成!” 武师虽然也强,后面也没有退路,但他却完全没有裴季昭的那股子凶狠的劲头,一连几次,脸上已经没了好地方,人也喘得厉害,嘴里更是全是血。 裴季昭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他是以伤换伤,嘴里也全是血。 他握紧拳头,武师说,“我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 他不是没有与人比试过,但所有的比试中,大多都是点到即止,还有就是只对敌人狠,对自己也这么狠的,尤其的少见。 裴季昭不与他说话,就要再冲上去。 武师已经习惯了,就要再次防备,可没成想,这次裴季昭攻击的位置换了,直接扳住他的左手。 武师因为他一次又一次的以伤换伤放松了警惕,没想到他会来这样一手,立刻就要去挡,裴季昭又一手伸出两指,要去插他的眼睛。 武师霎时瞪大了眼睛,随后闭起双眼,但他的眼皮也不是什么钢筋铁骨,甚至已经预感到了自己的结局。 他来不及反应,甚至放弃了挣扎。 裴季昭也知道,自己一次一次地让他放松警惕,只有这一次机会,这次失败了,就没机会了,但还是没有将手指插进他的双眼。 他只是打开他的手掌。 破了他的硬功。 武师败了。 第122章 再生父母 第122章 再生父母 裴季昭几乎要站不住了。他有内劲护体,但也伤得不轻。 全是强撑着才没有立即倒下,等到了子杳身前,已经几乎没有什么力气了,看到她那一刻,所有的力气都卸掉了。 在他倒下去的那一刻,子杳接住了他。 他冲着子杳笑,“阿砚,我赢了。” 子杳也笑,安抚他,“是的,二公子赢了。” 这个人也从最开始对一切都漫不经心,到了担起责任了。 他原本是不在意输赢,也不在意名利之人,这样做一场逞凶斗狠的比试,在他眼里毫无意义。可如今,他也要学会去做不愿意做的事情了。 曾经的少年开始成长,正逐渐变得成熟。 子杳习武多日也有了些成效,虽然与人打斗时不是武人的对手,但现在已经能够牢牢地抱住裴季昭了。 裴季昭整个人几乎瘫倒,脚软得没有力气,“阿砚,放开我,不必管我。” 子杳说,“不必。”她提得动他,再说他之所以受伤脱力,也完全是因为她,她怎么样也不能说是直接就将人丢在这里不管了。 裴季昭道,“我沉。” 子杳说,“我抱得动。” 他几乎倒进她的怀里。 他一身的伤,衣服上有血也有土,新发下来的衣服已经不能穿了。 裴季昭又说,“我脏。” 子杳倒也不嫌弃,脸上连表情都没有变,手放在他腰侧揽着,让他的头倚在自己肩上,担着他绝大部分的重量。 她没理裴季昭,和长史说话,“大人,这一局,我们赢了。” 长史点点头也说,“确实如此,这一局,周季胜。” 子杳就继续说,“这生死决一共五局,五局三胜,之前季先生胜了一局,魏公子胜了一局,周公子又胜了一局,输赢已定,下一局学生便不参加了,算我输。” 裴季昭胜了这一局,她便没有必要继续参加了。 长史没有说不同意,“好,那我便宣布了。” 倒是晋王,轻咳了几声,“这生死决可是结束了?” 长史冲他行礼,“启禀殿下,结束了。” 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晋王虽然并不满意这个结果,倒是也没多说些什么,只是临行前看了台上倒在地上的武师一眼。 他伤得远没有裴季昭重,但是破绽被人破了,也是要修养许久才能恢复。 而且,他的破绽已经被人知晓了。 这样一个人,算得上是一个杀器了,若非裴季昭知道了他的弱点,与他打上几天也未必能够打赢他。 子杳也看了他一眼。 将裴季昭送回屋子,期间魏允赵亦想来帮忙,被子杳拒绝了,这两个不会武的文弱书生,还未必比得过她。 她力气可能不比两个人加在一起大,到脚下已是极稳,被这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抬回去,她还不如自己来。 将裴季昭送进屋里之后,她也没有立即离开,而且将帕子用温水打湿了,给他擦脸。 裴季昭说,“阿砚,你不必做这些。” 子杳说,“我不做,那谁来做?” 等她的丫头吗。 那两个丫头和裴苒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等他们回来了,裴季昭的脸怕是和血污都要长在一起了。 她不理会裴季昭的话,用帕子给他擦脸。 他的脸上已经完全恢复好了,但是若是擦干净仔细看,还能看到一道非常浅淡的疤痕。 子杳的手指在上面轻轻摸了摸。 裴季昭不自在地转头。 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子杳就说,“疼?” 裴季昭眼睫微垂,眼睛都不敢看她,侧着头轻声说,“痒。” 子杳不再摸他的伤口,而是专心给他擦脸。 擦过了脸之后,又给他擦了擦脖颈,最后到手。 他手上也有许多的伤痕。 尤其是掌心,在猎狼的那一天,他的掌心也几乎被贯穿。手那个地方也被精细地保养,但到底不像脸一般,将名贵的药膏也涂上,上面一道明显的伤疤。 子杳用手指摸过,裴季昭下意识地蜷起了手掌。 子杳也没再动,在给他将明面上的脏污都擦干净之后,忽然又听到敲门声。 子杳问,“什么人?” 她大多数时候说话都是没什么起伏的,只是平平淡淡波澜不惊。 外面的人说,“沈兄,是我。” 是魏允。 后面还有人接了一句,“还有我。” 是赵亦。 刚刚将人送回来之后,子杳就找借口让他们都回去了,没想到他们还会来。 子杳起身去开门,“什么事?” 魏允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他的一双手是子杳与裴季昭拼了命保下来的,他拱手道,“两位兄台的大恩大德允无以为报,只能请了高陵最出名的郎中来,让他给周兄看看。” 子杳没让他进去,看了看裴季昭,见他在床上躺着都没力气动,沉吟了一瞬,让他进去了。 总不能不给他治伤。 他在台上受的伤她都看见了,总不能就让他在这里干躺着,什么也不做。 若非魏允来得早,她也要去给裴季昭请个郎中来看一看的。 怎料郎中刚坐在,裴季昭就说,“不必,我不用看伤!” 魏允劝他,“周兄,你伤得不轻,不可讳疾忌医,让郎中看一看。” 裴季昭就是不许,甚至十分地抗拒,用被子遮住脸,无论怎样都不许郎中给他看。 “这……”郎中是个四五十岁的老人,胡子黑白相杂,“公子,你若是不愿意我给你看伤,你给我摸摸脉可好?” 裴季昭犹豫了一下,将胳膊伸出去。 郎中摸他的脉。 虽然偶尔有些虚弱,但大多数还是跳得沉稳有力的,郎中将他搭脉的手收回,“公子身体没什么事,只是受了些震荡,还有些虚弱,并且因为用力过猛而有些脱力,我开些药补补就好。” 裴季昭将胳膊收回来,“多谢先生。” 子杳也说道,“谢过先生了。” 开药抓药的事没用子杳费心,魏允本想等他开完药方后,直接带去抓药,结果子杳也跟着去了,而且直接拿过药方,“我自己去。” “这……”魏允其实是想代劳的,但子杳接过药方之后,直接将药方装了起来,并且摆出送客的姿态。 魏允只能拱手作礼,“两位是允的再生父母,若是有需要,请一定开口。” 子杳颔首。 来这高陵城没多久,她连着给人当了两回再生父母了。 第123章 我有话同你说 第123章 我有话同你说 裴季昭受了伤在床上不能动,裴苒又完全不在身边,子杳在同他打过招呼之后,自己出门买药去了。 在去药坊前,她还找了郎中看她手中的药方。 郎中说没有问题,她才给裴季昭抓了药。 她顶着沈昭的名字坏了晋王的两次好事,难免要防备一些。 对于魏允,晋王的目的是跟在他身后的学子,要收拢那些人,故而使手段还要稍有顾忌,不能直接将人处理掉,让旁人直接就怀疑到高竟这个在魏允死后,唯一的获利者的头上来。 但对于她和裴季昭,两个外乡人,不会引来他太多的顾忌。 若是真将人得罪狠了,保不齐他会使什么手段。 买了药回书院,过了大概小半个时辰,子杳敲敲门后,也不能他回答,就旁若无人地进了屋子,将药放在桌子上,准备去洗新买来的砂锅。 裴季昭叫住她,“你别忙了,我真没事。” 子杳就说,“二公子,不可讳疾忌医。” 裴季昭又长长嘴,“要不……你让授衣来伺候我。” 子杳说,“他是秦默安排的,我不知道他在哪里。”说罢她看向裴季昭,“你知道?” 裴季昭脸上一赫,“我也不知道。” 裴季昭身份特殊,若论与裴怀安的亲疏,必定比不过裴季昭这个亲儿子,但若论器重,裴季昭是比不过秦默的。 他直接受命于裴怀安,有些时候,哪怕裴长卿都不能轻易使唤得动他。 现下他听命于子杳,授衣在被她从青楼买回来之后,也是秦默安排的,但子杳也没问过他,将人安排在哪儿了。 现在人秦默不在,子杳和裴季昭两个倒是有些孤立无援的感觉了。 裴季昭无奈,只能作罢。 子杳出去煎药,不过片刻她就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人。 是季里。 按他的性子,是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但好歹子杳是他的收下的弟子,与裴季昭也为一件事一同战斗。 他刚一进门就扬声道,“你小子怎么样?死了没?” 说话还是一如既往地气人。 裴季昭在跟着子杳看子杳与他下棋的那几天,已经熟悉了他的性子,也不恼怒,但在床上动弹不得,只能拱手,“先生。” 季里一掀眼皮瞥了他一眼,“行了,歇着。” 他原本在比试过后就要来的,结果被长史一个眼神钉在原地,在长史将晋王送走后,挨了一顿训。 长史的呵斥现在还留在他的耳边,“你是小孩子吗?碰到这种事情不知道阻止,还参与进去。一赌就是一双手,季里,你这些年的书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面对长史,季里倒是没再那么一副瞧不上的模样,乖乖低头听训,但也只是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 长史最后也只能无奈甩袖,“你啊,这么多年,还是这副狗脾气!” “先生!先生!”季里在裴季昭的声音里回过神来,“先生坐。” 子杳给他倒了杯热茶。 结果直接被他拒绝,他坐都没坐,问子杳,“伤得如何?” 子杳说,“郎中说了,无碍,养一养就行。” 季里听罢,就更不坐了,“既然没事,那我就走了。” 裴季昭想留他,“先生……” 子杳却痛快地送客了,“先生慢走。” 季里理论地转身,不在意地摆摆手,“你好好照看他。对了,你家的那几个哥哥妹妹,明天就能回来了。” 裴季昭都想坐起来了,但身上一痛,没起来,问了一句,“当真?” 季里没回答他,身影消失不见。 子杳给裴季昭煎上了药。— 离穹苍书院两条街的药坊处。 魏允拱手作揖,“此次劳烦孙郎中了。” 孙郎中摆摆手,“治病救人,本就是医者的本分,魏公子不必客气。只是……” 他有些欲言又止。 魏允立刻向前迈了一步,“怎么?”他神色有些焦急,“周公子的身体可是有些不妥?” 他明显是想岔了,怕是裴季昭的身体有什么问题,急得脸都变了颜色。 “啊,不是不是。”孙郎中说道,“并非如此。” 他叹了口气,对他说道,“你进来,我同你说。” 魏允满脸的疑惑,跟着孙郎中进了屋。 孙郎中摆摆手,让屋子里的药童都去了外间,这才问魏允,“这位公子,是你什么人?” “他……”魏允迟疑了一下。他与裴季昭的关系并不亲近,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但若非裴季昭如此拼命,他现在的一双手怕是已经废了。 他对孙郎中说,“他是我恩人。” 孙郎中叹了口气。 他与魏允也是熟识,就对他说,“关于这位周公子,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孙郎中年长他些许,与他有些交情,魏允就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来,“您请说。” 孙郎中道,“这位周公子,身份怕是不简单。” 魏允虽然学识过人,但到底经历少,面露疑惑,“您这话……是何意?” 孙郎中说,“你可记得,我去给那位周公子看伤时,他并不配合。” 魏允点点头,“这……”他眉头一皱,试探道,“可是有什么问题?” 孙郎中点头,“正是。” 他给魏允解释,“一开始其实我并没有想太多,但后来我说不看伤口了之后,这位周公子又同意我给他诊治,由此可知,他所抗拒的并非是诊治,而是不想让人看他的伤口。” “在我给他诊脉的时候,我看到他的掌心有一道伤口。” 魏允猜测道,“这伤口……可是有什么问题?” 孙郎中点头,“那伤口形状十分奇特,而后我又趁着诊脉,偷偷瞧了一眼他的胳膊。” 孙郎中讲得条理分明,但难免有些吊人胃口,魏允也有些急了,“然后呢?究竟怎么回事,孙郎中!” 孙郎中这才慢慢说道,“我看了他的胳膊,上面也有许多伤口。那些伤口并不是简单的打架斗殴或者日常的磕磕碰碰导致的伤口。” “那……那是?” 孙郎中摇摇头道,“他手臂上的伤口,都是刀剑武器所伤。” 第124章 并无大碍 第124章 并无大碍 “那这……”魏允人也有些呆滞,“会不会是……周兄也是习武之人,难免与人比试,所以才……” 孙郎中摇头,“人若是习武,难免会有些伤,但他的几处伤口位置都并非在普通位置。就他掌心那道伤口,若是完全贯穿,整只手就废了。他手臂上还有一道极长的疤痕。” 宽大的衣服让孙郎中能够看到裴季昭身上的伤口,“那道伤疤也是,若是当初再危急一些,整只手臂都会被砍掉。” 那样的伤痕,必定不会是什么切磋。 孙郎中拍了拍魏允的肩膀,十分亲昵,“晋陵,怎么说你我也认识一些年了,该说的话我都说了,具体如何处理,看你自己。” 魏允拱手,“多谢您的提醒,我会注意的。”— 子杳扶了裴季昭躺下,他现在身体并非完全不能动,慢慢地起来是可以的,但子杳不让他起来,“好好躺着。” 之前裴苒和她告过状,他有伤没好就下地的黑历史,所以子杳看他看得严,不是非要起来不可的地步,便不让他起来。 裴季昭只能乖乖又躺回去。 之前他刚刚一肚子的药喝下去了,又喝了不少的水,刚开始还好,过了一会儿,肚子忽然有些感觉。 他拉了拉子杳。 他自己起来也不是不行,但子杳在那看着,他还没等起来,就被按回去了,只能硬着头皮先同她说一声。 “阿砚……” 子杳将煎药的瓷锅和碗收拾起来,刚放好,就听裴季昭叫她,“什么事?” 裴季昭说,“我、我想起来……” 子杳歪歪头,刚想问他起来做什么,就看到他的耳垂变红,而且从脸颊开始,也有变红的趋势,眼睛向一侧瞥着,不敢看她。 子杳手里的动作顿了顿,没有再问他为什么。 她直接走过去,扶着裴季昭起来。 在书院里,恭房是在特定的地方的,虽然一个房间一个很方便,但无法处理那种气味,也让人受不了。 故而是在一处有几间恭房,里面打扫得很干净,几间屋子相临着。 子杳将他送到门口,看他有些艰难的样子,“你自己,能行吗?” 这怎么能说不行。 哪怕是不行,子杳也不能扶着他进去,他憋得几乎喘不上气来,“我可以。” 而后就直接进了恭房,直接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而后在里面缓了缓,才降下脸上的温度。 他有些窘迫,或者说,十分的窘迫,但窘迫的同时,嘴角又忍不住咧开。 他很快解决了,开开门,子杳又扶着他回去。 再之后,裴季昭就明显不再喝那么多水了。 等明日秦默回来了,他也不必这般窘迫了,虽然秦默是他父亲的侍卫统领,不归他管,但若是有需要,让他帮忙扶一扶,他也不会拒绝。 一整日过去。 夜,子杳又做了一个梦。 她站在一处门楼前。 梦里还是那个青楼。 子杳推门走了进去。 这次不同上次,她推门进去之后,里面是鲜活的,有人在里面,公子姑娘皆在楼下,吟诗作对,喝酒品茶。 楼上有幔帐垂下来,打在公子姑娘的脸上。 而她的前面,站了一个姑娘。 姑娘有些眼熟。 是前几天刚刚见过的海棠姑娘。 她手里拿着琉璃果盘,正往楼上走。 子杳跟着她,顺着楼梯上楼。 有姑娘将丝帕甩在她的身上,但直接穿了过去,也有公子摇着扇子,子杳知道碰不到她,她还是侧身躲了一下。 她随着海棠姑娘上了楼,看她在一间房面前停了下来。 海棠姑娘敲敲门,“楼主。” 里面传来一道男子的声音,“什么事?” 海棠姑娘说,“楼主要的果盘。” 门开了,里面伸出来一只手。 是一只十分苍白且修长的手,只看这只手就让人觉得这是个不常外出的人。 他连门都没让海棠姑娘进去,接了果盘之后就说道,“你退下。” 海棠姑娘在青楼日久,楼主又是她的顶头上司,她自然知晓什么是自己应该好奇的,什么不应该。她直接低着头退下,连向屋里看一眼都不敢。 子杳却没有这样的顾虑。 她触碰不到这里的任何人,进门也是如此,直接就穿透了门,走了进去。 就看到屋里站了两个人。 一人手里端着果盘,背对着子杳,应当就是海棠姑娘口中的楼主了。 但子杳现在对他并不好奇,所有的心思全在另一个人身上了。 那人刚开始可能并没有带斗笠,而是在子杳进门的瞬间,拿起斗笠,子杳刚好看到他用斗笠遮住了脸。 也是老熟人了。 子杳走近。 她看不见身前这人的脸,但却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他好似能看到她。 这一次她没有立刻就从梦中惊醒,而是走过去,准备掀开斗笠,看看这下面究竟是怎样一张脸。 结果带斗笠的人身形动了一下,他直接从窗子跳了下去。 海棠依旧的楼主手里的果盘还没来得及放下,就看到他跃窗离去,在后面喊他,“你又发什么疯?” 说罢转过身来,将一颗葡萄扔进嘴里。 子杳也看到了他的脸。 那是怎样一副容貌。 以前子杳只听说过面若好女这个词,但并没有更深的感悟,只觉得男子各有各的好看,只是如今看到面前这个人,算是真真正正地见识到了。 当真是人面桃花。 只是她并没有太多的心思放在他的身上,而是向窗口看去。 只可惜连人影都看不到了。— 此时此刻,刺史府。 白日里同晋王在穹苍书院逛了一圈,而后又将他安顿好,一切都处理妥当之后,长史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 刺史府里有人在等他。 那是个中年男人,身上穿着一身便服,背对着门。 门外穿着官服的长史走了进来。 便服男人转过身来。 正是高陵刺史。 长史看到他之后,对他行礼,“见过大人。” “不必多礼。”刺史站在原地不动,伸手示意长史起来,问他,“如何了?” 长史说,“那位姓沈的公子是个文弱书生,帮魏允赢下了一场文试,武试是那位姓周的公子上的场,虽受了些伤,但赢下了比试。” 长史将情况都细细禀报上去,刺史听他说完之后,向前走了一步,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前伸,问道,“受伤了?强势如何?” 长史说,“孙郎中去看了,并无大碍。” 刺史这才点点头。 第125章 游学 第125章 游学 一夜过去,清晨,子杳坐在床上,思索昨夜的梦。 又是同一个地方,又是同一个人。 只是还没等她起来,门忽然被敲响了,子杳边穿衣服边起,披上了外衣问道,“谁?” 外面的人回答,“是我。” 是裴苒的声音。 子杳刚打开门,裴苒就要挂在她身上,结果被她侧身让过。 裴苒也顺着劲直接进了门。 门外除了她以外,再没旁人。 子杳便将门关上,给她倒了杯茶。 裴苒身上还带着些凉意,不像是从屋子里出来的,子杳问她,“刚回来?” 裴苒赶了一夜的路,拿起茶就直接牛饮,将一整杯都灌了下去,而后砰的一声将茶杯放下,“嗯,刚回来。我一回来就来看你了。” 她冲着子杳笑。 子杳也笑。 她知晓裴苒一路辛苦,拍拍她的头,“早些去休息。” 裴苒摆摆手,“不急不急。” 这若是旁人通宵赶路一夜不睡,怕是有些吃不消,裴苒倒是没受太大的影响,只是打了个哈欠,问子杳,“你们还好吗?我刚刚一回来,就听人说你们也来了。” 她一大早回来自然是碰不得什么人,是门口守门的小童告诉她的。 子杳应道,“嗯。” 裴苒好奇,“你们是怎么进来的?当初考核……” 当初的考核他们没来得及出门。 子杳笑眯眯的,心情不错的样子,“给先生买了几坛酒。” 裴苒目瞪口呆,“还能这样的吗?” 在京城,想进太学、国子监的人不知凡几,莫说是几坛酒,整个酒楼都不能让国子祭酒松口。 而后她就看见子杳笑,反应过来,“你胡扯!” 子杳拍拍她的头,逗一逗单纯澄澈的小姑娘让她有些乐此不疲,她这才实话实说,“与先生下了几盘棋,先生觉得我棋艺不错破格将我收为弟子了。” 说完后,她又问裴苒,“秦统领呢?” 裴苒说,“他去看我哥哥了。” 子杳一顿,“二公子的事……” 裴苒说,“我知道了。”她再怎么没心,也不能放任受伤的哥哥不管,现下出来,是知道他没有大碍了,“他没事,秦统领也给他看了看,说是没有伤到内里,养养就好了。他现在正在给他疗伤。” “用内劲给他推拿推拿,能好得快一些。” 子杳点点头。 之后就是几日平常的生活,裴季昭在自己的房间里养伤,没过几天他就已经可以下地走路了,又过了日,就已经恢复如常了。 这几天里,子杳几人按部就班地去上课。 学院里外出游学也是要慢慢来,裴苒他们回来之后,再一次要等上几天。否则安排太过得紧凑,学生的身体也吃不消。 不比学院,在外面总是要吃些苦的。 歇了几天之后,再一次的游学开始了。 学院里的学生都穿着学院发下来的衣服,一身白衣的学习站在院子里,更是增添了十分的书卷气。 前几日裴苒和秦默已经去游学一次,故而这次没有他们。 这次去游学的,都是老熟人了,魏允、赵亦,还有高竟。 正好分到同一次出去游学。 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出门的时候,裴苒站在门口眼巴巴地看着他们。 子杳回头,冲她摆了摆手。 裴苒也摆摆手。 等他们都走了,裴苒还站在门口不回去,一直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 站在她身旁的秦默说,“只是在近处游学,不会很久。” 裴苒是知道的,但第一次离家这么远,身边还没有亲眷相陪,只有秦默一个冷冰冰的侍卫统领。 唯一还算安慰的是,子杳的几个小丫鬟还能留在书院陪她。 她们现如今也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子杳离开的方向,本就聚了没有几日,就再次分开了。— 子杳和裴季昭跟在一众学子里。 既然是游学,自然不可能舒舒服服地坐马车,哪怕是高竟这个世家公子,也是自己背着书袋跟着向前走。 这样的场景,说实话子杳还没见到过。 以往,她只见过列队的兵将经过,像现在这样成群结队,一连几十号人的学子一同走,还是从未见到过。 走了有不到一个时辰,前面的领队老师发话了让停下休整。 毕竟都是学生,说不上身娇体贵,一连走了将近一个时辰,也已经有些疲惫了。 大路旁边有个小竹林,一众学子都进里面坐了一会儿,竹阴下凉风吹过,缓解了些走路带来的躁意。 这边子杳刚要坐下,赵亦就叫他们,“沈兄!周兄!过来一起啊!” 他身边坐着魏允。 子杳看了他一眼,也没有拒绝,直接就走了过去。 魏允开始沉默着没说话,他们坐过去之后,魏允拱手同他们打了个招呼,“沈兄,周兄。” 子杳和裴季昭也拱手算是回礼。 都坐下后,魏允没说话,只是自顾自地发着呆,子杳自然也没说话,裴季昭从行囊里拿了水囊出来,递给子杳,“喝些水。” 子杳接过。 临近春末,凉气差不多都散尽了,只有早晚还凉一些。白日里走了不少的路,子杳也流了不少的汗,拿过水囊就喝了一口。 裴季昭也拿出水来。 许多学生都在歇息喝水,甚至还有些人将吃的都拿出来了。 赵亦看魏允还在发呆,就将自己的水囊递给他了,“你渴不渴?” 当初在子杳面前,他还像模像样地叫魏允魏兄,如今有些熟识了,他偶尔当着他们的面,也不那么文绉绉了。 魏允一开始没反应,又被他碰了一下,才猛地反应过来,下意识地一抬手肘,结果将魏允的水袋子碰到了地上。 水顺着流了一地。 赵亦来不及和他说什么,赶紧去捡,幸亏捡得快,里面还剩下一小半。 魏允也回过神来,看到地下的一小滩水,也明白发生了什么,和赵亦道歉,“抱歉,我……” 赵亦奇怪地看了他几眼。 他倒是不至于生气,只是疑惑道,“你这几日怎么了,怎么一直魂不守舍的?” 魏允扯了扯嘴角,“没事。我就是……听说今天要游学,昨日没睡好。” 赵亦轻易地就信了,还像是遇到了知己,“你也没睡好?我昨天也是!第一次游学,也不知道都会有什么有意思的事。” 他兴高采烈的模样。 魏允扯了扯嘴角,应和道,“是啊,不知道会遇到些什么有意思的事。” 第126章 他知道自己输了 第126章 他知道自己输了 走了一天,终于到了目的地。 上一次裴苒他们去的地方是寒川,而这一次子杳的最终目的地,是琼川城。 在琼川城里,已经有住的地方,子杳他们随着老师一同进了院子。 小院里十分宽敞,也打扫得干干净净,其中有许多的房间,一人一间也是绰绰有余的样子。甚至让子杳忍不住怀疑,这高陵刺史是不是坐拥金山。 毕竟无论是建造那样一座学院,还是游学,亦或者是游学所住之地,所需要的金钱都不是一个小数目。 子杳在进门的时候,手指在门框上点了点。 裴季昭看到她的动作,立刻就警觉起来,“这里有问题?” 子杳摇头,“没有。” 这个住的地方没有问题。 但这座高陵城,怕是有大问题。— 穹苍书院所谓的游学,就是在琼川的各个地方逛一逛。毕竟车马不便,有很多人一辈子走过的最远的地方也只是府城,从来没有去过更远的地方。 其次就是拜访各地的学馆。 学馆也大多都是一些小学馆,有西席先生教课,上课了学生就来,下课了就离开回家。像是穹苍书院一样可以让学生吃穿住都能在里面且藏书颇丰的书院,还是大昭的第一座。 目前,在子杳的猜测里,能与之相比既读书又藏书的,大抵只有国子监。 国子监地处京城,是天子脚下,培养出来的是天子门生。 而眼下,有人在自己的属地又造了一个与起相似的地方出来,唯一不同的是,它的主人不同。 书馆的门被敲响了。 这一次,带队的老师一共有五人。毕竟光是学生就有几十人,一旦出了什么变故,一个老师必定是处理不过来的。 其中就有季里。 只是敲门的老师并不是他。他成日里冷着一张脸,看人不是斜着眼睛瞥,就是垂着眼帘俯视,若是他去敲门,怕是还没说清楚来意,就要被人打出来了。 里面有人来开了门。 里面的人一听老师说了来意,说他们是高陵刺史所办的穹苍书院中人,立刻就请他们进去。 正巧是大白天,书馆里也正巧是在上课。 书馆的先生请着几个人进去,他模样生得十分和蔼可亲,并不似一般的先生一样在学生面前总是板着一张脸,请了他们进去之后,笑着给他的学生介绍道,“这几位是高陵城穹苍书院来的学生,出来游学,来我们的学馆,你们相互之间交流交流,长长见识。” 他的学生也十分大胆,立刻就有人问道,“穹苍书院?哪个穹苍书院?” “这……”学馆的先生对穹苍书院也不是十分的了解,只能看向书院的带队老师,“穹苍书院是高陵城的书院,让书院的先生给你们讲讲。” 穹苍书院现在名声完全不显,除了在高陵城之外,别处竟完全没有听说过。 书院的先生简单说了说穹苍书院,又说明来意。 书馆的先生道,“你们谁先来?” 既然是交流,总要有些比试。 书院这边先是点了几名学子,学馆也有人出来交流。 开始前几场大家还有输有赢,只是后来对面学馆里出来了个厉害人物,书院学子接连败北。 以至于书院的学生不能冷静了。 后来到了赵亦上场,更是输得一败涂地。学习交流这种东西,输输赢赢本就无所谓,技不如人,认输便是,可对面学馆的学生在赢了之后,还不罢休,连着讽刺了赵亦几句。 他冷笑道,“什么穹苍书院,我看是文盲书院,瞎子都比你们读书读得好。” 赵亦本就年轻,再加上也不是沉得住气的性子,根本禁不住激,闻言立刻就火了,“你说什么!” 对面的学子毫不收敛,“我说你们是瞎子,不会读书!”说完之后他还一脸嚣张地问,“听懂了吗?” 赵亦忍不住想冲上去,被旁边的学生拉住了,书院里的学生都在劝他,学馆的先生也呵斥了一声,“闭嘴!胡说什么呢!” 而后给书院的先生道歉。 季里是脸上没有表情,仍旧是一副冷淡的模样,眼帘微垂,谁都不看。那先前敲门的先生闻言笑笑,和他客套几句,表现出不在意的模样。 这时,书院的学子里忽然有人说了一句,“晋陵!让晋陵去!” 他回头去看魏允。 魏允听到后,明显呆了一瞬。 他原本安安静静地待在一边。以往他都是站在队伍前面的,但今天反常地没有站在前面,只是安安静静地一个人待在一旁。 忽然被提起,他愣了一瞬,“我,允才疏学浅,怕是难当大任。” 他拒绝了。 但他平日里都是领头人一样的存在,是穹苍书院第一人,书院里的学生也都相信他。 一时之间许多学生都推举他上前。 “你可以的。” “魏兄不必谦虚,我们都相信你。” 平日里,这种出风头收拢人心的事,也是少不了高竟的,但他今天也极为反常,也是站在人群里没有动,任由学生推举魏允上去。 魏允无奈,只能应战。 而后对面学馆的人出题了。 第一局刚开始的时候,魏允确实赢过了这趾高气昂的学子。 但自从第二局开始,学馆换了个人。 是名二十多岁的青年,有些吊儿郎当的,嘴里还含了根草,在出来的时候,把嘴里的草吐了,双手抱拳,“这位兄台,请指教。” 说完之后,才注意到自己的手势不对,立刻就又换了个姿势,讪讪地笑着又拱了拱手。 看着倒是不像有学识的样子。 但他上来几句就堵得魏允说不出话来。 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位兄台,请问杀人是对是错?” 这是一个没有争议的问题,魏允当即就回答道,“当然不对。” 若是平时,他可能不会这么轻易地就给出斩钉截铁的结论,而是会细细琢磨对手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只是现在,他直接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之后抬手示意,“莫非这位兄台还有不同意见?” 学馆的学子摇摇头,冲着他笑,露出两个尖尖的虎牙。只看面容大抵能看出他的年纪在二十岁上下,只是一露虎牙,看起来还有些孩子气。 他说,“那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兄台。” 魏允示意,“请。” 学馆学生问道,“那请问行刑的刽子手,是对是错?” 这个问题让魏允有些迟疑,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问题。 刽子手手中握刀,杀人无数不假。只是他们所杀之人皆是作奸犯科的罪人。 学馆学子又问道,“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那请问疆场之上,将士杀人又如何论?” 疆场之上,将士手中的兵刃自然是为了守家卫国,守护身后的大好河山与黎民百姓。 两个问题,问得魏允说不出话来。 他也不需要再说话了。 他知道,自己输了。 第127章 卫灵均 第127章 卫灵均 学馆学子笑着,两颗虎牙又露了出来,“兄台可否回答我的问题?” 魏允摇头。 一将功成万骨枯不假。 可疆场之上,他大昭的将士手中的兵刃是为了守家卫国,守护身后的大好河山。 若非如此,又哪里来的锦绣河山。 他总不能昧着良心说护卫河山的老将错了。远的不说,就说三年前,若非裴老元帅披甲上阵,一旦越牵破了边防,从疆域处长驱直入,他大昭将有多少子民亡于战火之中。 对于守卫家国的将军,他是打心底尊敬的。 他没有继续辩解,直接拱手认输,“在下输了。” 学馆学子则是飞扬一笑,“承让承让。” 魏允也输了。 魏允输后,接下来自然有人推举高竟来继续辩论。 若是旁人便也算了,只是这个人与子杳注定是敌人,子杳自然不会给他机会。在刚刚有人提起他的名字时,子杳便自告奋勇道,“在下沈昭,请公子不吝赐教。” 学馆的学子自始至终都没有报上名字,听到她的话,看了她一眼,而后脸上流露出些许错愕的神情,才开口道,“我、我叫卫灵均。” 两人一同行礼。 子杳说,“兄台请出题。” 卫灵均小脸上有一瞬间的纠结,而后有些迟疑地说道,“我还是刚才的那个问题。请问杀人是对是错?” 子杳瞥了他一眼。 有了前车之鉴,她自然不会如同魏允一样轻易地下定论,而是说道,“那要看如何杀,杀什么人了。” 这一次,卫灵均没有再问与魏允一样的问题,而是又问了一个问题,“如果杀一个人,可以救两个人,你杀还是不杀?” 子杳瞥了卫灵均一眼。 这个问题有些意思了。 这少年看着阳光俊郎,只是问的问题倒是都有些深广甚至刁钻了些,也不知平日里都在研究些什么。 子杳就回他,“那要看是什么人了。若是所杀之人为善,所救之人为恶,我自然是不杀的。” 卫灵均显然也是一怔。 而后又提出问题,“那若是三个人皆是善人呢?你杀还是不杀?” 子杳回他,“还是不杀。” 卫灵均问她,“为何?杀一人可救两人,因何不为?” 他这话一说出来,学馆的学子里就有人忍不住附和。而学院的学子里,也有人低头私语,似乎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毕竟在他们看来,杀一个人,但可以换两个人回来,总比死掉两个要强。 但子杳问她,“谁给你的权力杀人?” 又为何能只因为自认为的想法,平白无故地决定他人的生死。 卫灵均一下子愣住了。 在大多数人眼里大概都是选择杀一个人而救两个人,可实际上又有谁有剥夺那个人生命的权力。 只是从未想过,杀一人,不也是杀人。 卫灵均呆了一瞬。曾经,他用这个问题问倒了许多人,他们顺着他的问题去思考,可此时此刻,他却是被子杳问住了。 她跳出问题之外而质问他。 他眉头一凝,有了些迟疑,“那……如果是你遇到了这个问题,你会怎么做?” 子杳就说,“为什么非要二选一?” 卫灵均显然是有些跟不上她的思路,“因为只有两个选择啊。” 子杳就说,“当面前是只有两种选择,但如果你必须从其中选择一个的时候,那就说明你还是不够强。” 她说,“如果是我,我不会选择其中任何一个。” 三个人,为什么不能都活下来。 人如果只按着给出来的路去走,走的,就永远都是一条别人走过的路。 而她从不会再别人给出的路里做选择。 她在卫灵均错愕的眼神里回答,“如果是我,那三个人,我都要救。”— 比试结束得很快。 说是交流,实际上也只是几场你来我往的辩论,说白了,就是学生过往的学识积累以及脑子是否聪敏。 若是真说起来,子杳这两句辩论,还没有之前书院的学生和书馆那个嚣张学子辩论的含金量高。那学子虽然态度嚣张了些,但也是真的博闻强记。 至于卫灵均的这两场,更多的是思维的灵敏,有些剑走偏锋的味道。 辩论结束之后,便是观看书馆的藏书。 藏书这种东西,一般都是学馆先生的私人收藏,轻易不外借,即便是学馆的学生,也不能轻易借阅。 可现在,穹苍书院的学生却可以在里面随便翻阅,子杳也不知道,书院的先生给了学馆的先生什么好处。 但也是越来越感受到书院的大手笔了。 她拿起一本书翻阅起来,忽然就听到了裴季昭的声音,“阿砚。” 子杳看向他。 他似乎是有什么烦恼,张了张嘴,但话没说出来,子杳就同他说,“二公子有话直说便好。” 裴季昭道,“你刚刚说,如果杀一人而救两人,你不会杀人。” 子杳点头。 裴季昭就问,“那如果是选择呢?” 显然,他从子杳与卫灵均的辩论中,又想到了别的问题。他跟随父亲行军,有时候也会碰到选择,“如果……我的面前有两个人等着我去救,而我只能救其中一个,我应该救哪一个?” 子杳轻轻说道,“二公子,这种东西,没有正确答案的。” 生与死的争论,从来没有定论。 对于每个人而言,生与死都有着不同的意义。 所以选择也不同。 并非某一种选择就对了,别的就必定是错的。 只是每个人认为重要的东西不同。 裴季昭却想要从子杳这里得到个答案,“如果是阿砚,你会怎么选?” 子杳说,“我会选择对我有利的。” 裴季昭却摇头,“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的想法显然与子杳不同,他并不认同子杳以目的与利益的方式做选择。 子杳就笑,问他,“那二公子会怎么选?” 他说,“我选需要救的人。” 子杳点头,“也很好。” 这种东西,从来就没有对与错之分。 只是她是个自私凉薄惯了的人,做事之前以利益为先,早就养成了个无利不起早的性子,怕是没有他那一腔赤诚的心了。 她没有否定他,也没有说他错了,说他不应该这样,只是说,“希望二公子能一直这样认为。” 想要走一条堂堂正正,自始至终都没有半点瑕疵的路,是一件很难的事。 第128章 威胁 第128章 威胁 琼川第一日的游学结束了,学子都回到自己当初的院子。这一天是既疲惫又有趣的,以至于很多学子在回来的时候都有些兴奋,熟识的人围成一圈相互说话。 子杳却是没多大兴趣,回了屋。 只是在屋门口,看到了魏允与赵亦。 魏允显然是要进屋里了,但赵亦拉着他,死活不让他进去,非要拉着他同大家一同说说话。 今日他输了。 再加上在书院里,虽然最后赢了生死决,但若非有子杳相助。他必定是会输的结果,导致声望大减。 今日又来了这么一遭。 虽然学院的学子不说什么,但明显在态度上已经有了些不同。 魏允不是没发觉,只是比起他而言,赵亦比他还着急,“晋陵,你再不急一急,书院第一人的名头就要换人了!” 当初魏允为了这个名头,连赌一双手的生死决都敢参加,此时却是一副不深在意的模样。 他眼帘微垂,脸上露出疲惫的神色,“阿亦,我累了。” 赵亦差点跳脚,“你不想做这个第一人了?你当初不是说过……” 他话说了一半,就被魏允打断,“不是,我今日有些累了,初来琼川,我有些不适应,你让我歇一歇,有事情明日再说。” “这……”赵亦一向是火急火燎的性子,但一看魏允满脸的疲惫,到底没有强拉着他出来和学子解释,“那……你先好好歇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魏允点点头,轻声说,“你也早日歇息。” 子杳就看到赵亦离开。 她不能一直站在门口看他们,就进了屋,在门口留了个缝隙,将两人的话全部听了进去。 从门缝一扫,还能看到魏允疲惫沉郁的面色。 在魏允的房门关门的声音响过后,子杳轻轻将门关严。 魏允今日不对劲。 或者说,自从他来到琼川城,就有些不对劲。 赵亦一向心大,虽然关心魏允,但很多事情都没有注意。自从来了琼川城后,魏允就始终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子杳在墙壁上摸了摸。 院子里房子很多,她摸不准这房子以前是做什么用的,也不知道它的墙壁有多厚。 只是从她这里,她听不到有任何声音传过来。 她与魏允是一墙之隔,与裴季昭也是一墙之隔,两边都没有声音传来。 她走到另一边,轻轻敲了敲裴季昭的墙壁。 墙那边先是没有任何动静,她又敲了敲,就立刻听到了开门的声音,以及自己的房门被敲响。 她说,“谁?” 外面传来裴季昭的声音,“阿砚,你没事。” 子杳说,“我没事,你进来。” 裴季昭原本以为她有什么事,急急忙忙地就出来了,现在听说她叫他进去,又在门外没动静了。 子杳说,“我有事问你。” 裴季昭这才开门进来。 子杳问他,“你能听到那间屋子里的动静吗?” “这……”裴季昭说,“我能。” 他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再加上内劲,更是能将旁的屋子里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子杳就让他听听隔壁都说了些什么。 裴季昭习武多年,一直以来的想法都是上战场保家卫国,结果自从到了子杳身边,不是做梁上君子,就是和人比试斗勇,现在更是来偷听壁角了。 只是没过多一会儿,魏允那间屋子真的有人说话的声音。 裴季昭侧头,示意子杳。 子杳也仔细去听,结果什么都听不到。 她看向裴季昭。 “阿砚。”裴季昭见她什么都听不到,握住了她的手,说话声音也不自觉变小。 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子杳就感觉手上一热,而后这股热流顺着胳膊上涌,双耳也开始发热,而后忽然有一种通畅的感觉。 她听到了隔壁屋中的交谈。 原本声音还十分模糊,只能听见声音,但听不清说了什么,过了几瞬之后,便能听清了。 她听有一人先说话,“魏允,给你这些天的时间,你可是想清楚了?” 这声音…… 子杳看向裴季昭。 裴季昭五感灵敏,对声音的记忆十分清楚,轻轻说道,“是高竟。” 子杳点头,继续听。 屋中,魏允并没有回答他。 而后高竟就继续说话,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他声音里的高傲和轻蔑还是能够听得十分清楚的,“魏允,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或者你是真的不见棺材不落泪?” 他忽然声音一冷,“真想让我将你双亲身上的物件给你送来?” “不!”魏允的声音都变了,十分急切,“不要!你不许动我父母!我警告你。不准你动我父母,你听到没有!” 然而对于高竟而言,魏允的警告毫无用处。在绝对的权势之前,哪怕魏允再有才,再多么的受人敬仰,可高竟当真对他用了手段,他丝毫都招架不住。 高竟用他的父母威胁他。 他毫无办法。 高竟问他,“那能做出决定了吗?” “明天……”迫不得已之下,书院的第一人,受无数学子敬仰的大师兄,可如今也不得不被迫弯下了脊梁。 子杳有一阵没听到他的声音,而后他回答高竟,“明天,明天,我会给你答案。” 高竟似乎是满意了。 子杳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 而后裴季昭松开了她的手。 在裴季昭松开她的手的一瞬间,子杳耳朵上又是一热,随即又清凉下来,原本灵敏的听觉开始消退,又恢复成原本的样子。 裴季昭说,“他被威胁了。” 子杳点头。 任谁都听得出来。 怪不得自来到这个琼川之后,魏允就开始失常。能够看出来,他其实并不是胆小懦弱的人,否则也不会与他对上,又在生死决中赢了他。 只是他的胆气,在权势面前并无作用。 在高竟用至亲的威胁下,他也不得不低头让步。 而就在他们想事的时候,子杳上方的屋顶忽然没掀开了一小块。 听到动静的裴季昭回头向上看,就看到一个黑衣人手持长剑直接刺了下来。 子杳听见声响,也看过去,看到了黑衣人。 裴季昭抱住她的肩膀,拉着她躲开了黑衣人的剑。 裴季昭问,“你是什么人?” 黑衣人并未回答,见一击不成,直接再次刺了过来。 第129章 保重 第129章 保重 裴季昭拉住子杳,将她挡在自己身后,抬腿一脚踩在剑侧,将黑衣人逼退了些许。 黑衣人却不肯放弃,直接再次扑上来,双手持剑,向下劈砍。 双手剑与单手剑不同,虽然看起来挥舞不灵便,但真正厉害的人用双手剑,力道与速度都不是到手剑能比的。 裴季昭拉住子杳的手,侧身躲过,在黑衣人又一剑横扫的时候,他轻声道,“得罪了。” 就将子杳抱了起来。 子杳从不是扭捏的性子,现在正性命关天,更不是顾忌男女大防的时候,双手搭在他的肩上,十分配合。 裴季昭抱住子杳的腰。 黑衣人也是发现,他一时奈何不得裴季昭,而子杳不会武功,便次次都刺向子杳。 裴季昭在长剑刺过来的时候,揽住子杳的腰,让她横躺在自己的胳膊上,他也向后撤了半步。 剑擦着他的胸膛次过去。 这是个机会。 黑衣人趁此机会,直接将剑横扫。 只要再扫两寸,就能划破裴季昭的胸膛。 裴季昭深吸了一口气,一身功力全都汇聚于手上。他用手一抓,三根手指捏住了剑刃。 剑离他的胸膛只一寸的距离。 而黑衣人身后,子杳也翻身站起,她武功虽弱,却也不是一无是处,趁着黑衣人兵器被抓,袖中匕首一转,划破了黑衣人的衣服。 黑衣人也有所感应,当即后撤,裴季昭趁着他分心的机会一掌打向他的胸膛,黑衣人原本刺向子杳的剑转了方向,挡在身前。 连着后退几步。 裴季昭将子杳拉到自己身后。 他说,“你不必出手。” 战斗之中,本就瞬息万变,子杳武功不高,只门户应对些不会武功的人,对付黑衣人这样的刺客杀手,还差了许多。 一着不慎,便会被反杀。 子杳点头,“好。” 她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裴季昭告诉她不要再出手,她就没有再出手。 只是裴季昭与黑衣人缠斗。 打斗的时候,两个人都顾忌着不要发出声音,黑衣人是为了避免引人注意引得来人,裴季昭则是不想给书院里的人带来危险。 两个人虽然一招一式你死我活,但还算有控制。 直到黑衣人趁机将剑刺向子杳。在打斗中,他不知不觉地绕过了裴季昭。 子杳在看到那把剑向自己刺来时,侧身躲避。 这一幕如此熟悉。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再用自己的背去挡。 他只感觉身上莫名有了一股子的力气,在看到剑向子杳刺去的时候,直接不管不顾地一掌拍过去。 拍断了黑衣人的兵刃。 而他的手也受了伤,血顺着手向下流,在地上滴了几滴。 黑衣人手里的剑断了,人也被余劲震退了几步,但他还是没有放弃,握着断剑刺向裴季昭。 而后被他用一只胳膊架住,手掌拍在他的手腕处,将断剑拍落,一掌打在他的胸膛上。 黑衣人吐了一口血,人向后倒去。 直接摔在了墙上。 原本结结实实,若是没有内功,连声音都听不真切的墙壁,被他直接砸了个窟窿出来。 裴季昭都呆住了,盯着自己的手掌看了看,又来回地看了掌心和手背,最后才举着双手对子杳说,“阿砚,我、我没有那么大力气。” 要多大力气,才能砸穿一堵墙。 子杳看了眼断得整齐的墙壁,“我信。” 墙壁的断口整齐,缺口是个十分规则的方形。 裴季昭不是砸穿了墙,而是这个地方以前应该是一扇门,只是被堵上了,所以看起来只是一堵墙。 裴季昭摔人时,将堵着的门砸开了。 否则任他再大的力气,也砸不开一堵墙,光是被他摔出去的黑衣人,身体就没那么坚硬,能够凿穿一堵墙。 而他们这边刚说完话,墙的另一边就传来声音,“这是……怎么回事?” 是魏允。 裴季昭将黑衣人扔到魏允的房间里去了。 他赶忙跟着进了魏允的屋子。 黑衣人正倒在地上喘气,他已经起不来了,撑着身子的胳膊在抖,胸膛起伏得厉害,手掌按在地上,按了个血掌印。 黑衣人败了。 眼看事情不成,他虚弱地倒在地上,恶狠狠地看了裴季昭一眼,刚想做些什么,结果子杳就上前一步,掐住他的下巴,硬生生地阻止了他的动作,手上一用力,将他的下巴卸了下来。 没用子杳再说话,裴季昭先和魏允说了句抱歉,也没给他解释,就问黑衣人道,“什么人派你来的?” 虽然是问句,但子杳其实心知肚明。 她们是隐藏身份在高陵行走,要杀她和裴季昭的的自然不会是京城里的人,只有可能是在高陵城得罪的人。 而他们在高陵城,只得罪了几个人。 晋王是一个,以及刚刚子杳才见过的,高大公子高竟。 黑衣人也只是看着他们,不回答问题。 子杳将他蒙脸的黑布扯了下来。 马上一张疤痕交错的脸。 一双眼锐利如鹰,虽然输了被擒,脸上也没有什么害怕的神情。 甚至他还笑了笑,“你们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 子杳脸上没有波动,只是沉默了一瞬,问他,“你们还有人守在外面?” 他显然没想到子杳能够猜出来,神色一瞬间有些变化。 子杳一见,就知自己猜对了,继续向下说道,“你是被派出来先行打探消息的,如果我猜的没错,你若是在多长时间以内没有回去,就会有人来寻你。” “顺便……”子杳在他越来越难看的神色里说道,“杀了我们。” 黑衣人不说话了。 他没想到,自己只说了一句话,子杳就将事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他脸色难看,不再看她。 一旁的裴季昭急了,“阿砚,我们怎么办?” 子杳看了一眼地上的黑衣人,又看了一眼裴季昭,“你带着两个人,走得快吗?” 裴季昭说,“应该能行。” 子杳就说,“现在就走。” 既然有人守着,等时间到了就杀进来,那这个地方肯定是待不得了。 而就在她和裴季昭准备走的时候,自子杳她们进来之后,一直站在一旁不说话的魏允忽然开口了。 他说,“等等。” 裴季昭以为他要阻拦自己,脸上流露出戒备的神色。 魏允张了张嘴,最后说了一句,“小心。” 第130章 你赢了不该赢的人 第130章 你赢了不该赢的人 裴季昭点点头。 魏允没有多问些什么,只是和他们说了一声保重。 子杳瞥了他一眼。 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可一时又不知该如何说起,再他们马上就要离开的时候,多说了一句,“向北走,县衙在北面。” 子杳他们虽是前天傍晚来的,但来了之后便歇息了,白日里游学也是只去了学馆,对于琼川并不熟悉。 更不知道县衙在哪里。 魏允也是如此,自从来了之后,没有单独出过门,甚至在子杳出门在院子里走的时候,他也始终在屋里闷着,根本没出过门。 而魏允似乎是看出来她在想什么,也没等她问,就回答道,“我曾经来过琼川。” 他解释过了,子杳本应立刻就走,结果子杳又问了他一句,“游学?” 魏允摇头,“不是。我自己来的。” 是他与赵亦两个人在去穹苍书院之前,来琼川求过学。以前高陵没有穹苍书院的时候,并没有西席先生开的学馆,只有一家高氏学堂。 虽然是学堂,进去读书的是学子,但进高氏学堂的人,就要认高家为主家,说得好听是学子,实际上就是高家的家奴。 少年正值年轻气盛,哪里受得了这个气。 他便和赵亦两个人打包行囊,来到琼川求学,直到现任刺史到任,来办了穹苍书院,他才又回到高陵。 至于穹苍书院的游学,也是最近才开始的,以前是没有这一项的。 子杳又问了一句,“高竟可曾来过琼川?” 这个问题可是难住魏允了。 他并不知晓高竟有没有来过琼川,没有听他提及过。只是根据他的猜测,“怕是来过。” 高竟是大家族的公子,高家在高陵城中根基甚深,琼川离高陵又不算远,他游玩时怕是来过。 对于子杳身上发生了什么,魏允一句不问,地下的黑衣人是个什么身份,他也一概不问,只是子杳问什么,他便答什么。十分配合。 还将他的猜测告诉子杳。 子杳与裴季昭对视一眼,看向地下躺着的黑衣人。 现在只希望,这个黑衣人是晋王的,而不是高竟的。 晋王久居京城,他的人对琼川不熟悉,可若是高竟的人,怕是要有些麻烦。 子杳该问的也问完了,冲着裴季昭点点头。 裴季昭背起子杳,拎着黑衣人的衣服,跃上墙头。 魏允就看着他们的背影远去。 他眼中闪过挣扎,一双手紧紧握成拳头,连袖子也握进去了,被攥得满是褶皱。 他眉头凝紧,最后又松了手,苦笑一声,“魏允啊魏允。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情操心别人。” 他回屋,裂了的墙他没有再管,他毕竟是个读书人,没有力气将那么大一块石墙扶起来装回去,只是用扫帚将地下的尘土砂石扫干净了。 而后也不出去,就坐在露了一个洞的屋子里。 也不点上灯烛,在黑暗里坐着。— 裴季昭背着子杳出了门,在院子周围绕了一圈之后,找了一处隐蔽的地方就将黑衣人扔下了。 虽然他也想带着黑衣人。 黑衣人不是晋王的人,也必定是高竟的人,应当知道不少东西。 但他带着两个人走不远,为了避免没走出多远就被追上来,到时跑也跑不掉,人也没保住,竹篮打水一场空,他还是将黑衣人放下了。 只是原本决定将人放下,他们继续走,但子杳看到黑衣人冷漠又带着嘲讽的神情,她顿了一顿,和裴季昭说,“你等等我。” 现在是逃命的时候,裴季昭不懂她为什么要停下,“怎么了?” 子杳也没说不告诉他,“我们不能只逃命。”太被动了。他们只顾着逃命,那永远也逃不到头。子杳说,“先从他嘴里问些东西出来。” “最起码要问出,他们来了多少人。” 裴季昭一听觉得有道理,只是没把握真的能从黑衣人嘴里问出东西,有些迟疑。 子杳说道,“你去前面守着,我来问。” 裴季昭迟疑,“要不还是我来问。” 好歹他也是战场上下来的人,而子杳一个闺阁小姐,怕是都没怎么见过血。 子杳摇头,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你去望风。” 裴季昭看了她一瞬,子杳的眼睛乌黑沉静,没有半分的慌张与无措,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气定神闲胸有成竹的。 她下的决定,也没人能够改变。 裴季昭和她同行这几日,也是摸透了她的性子,只能说,“好。” 他去给子杳望风了。 子杳去问黑衣人。 说是问,但也没用多久,连一盏茶的功夫都不到,子杳就问出来了,裴季昭甚至连声音都没听到。 他以为会听到痛呼惨叫呢。 结果什么声音都没有。 子杳用巾帕擦着手,现在没有时间让她慢条斯理地擦,她边擦着手边向裴季昭走过来,“这次一共来了五个人,每个人的实力相差不大,他们是高竟的人,高家偷偷养的死士。” 说罢,她就直接走到裴季昭面前。 裴季昭背起子杳。 趴在裴季昭的背上,她问裴季昭,“来了吗?” 裴季昭脚下步子不停,凝神细听,“来了。” 子杳问他,“几个?” 裴季昭说,“一个。” 只有一个。 子杳皱眉,继而又松开紧皱的眉心。 倒也不算出人意料。 裴季昭背着子杳一路向北走。 夜风里,子杳的胳膊环在裴季昭的脖子上,裴季昭能嗅到丝丝缕缕的血腥气。 子杳出来的时候,他没有去看那个黑衣人。 说不清是为什么,他莫名地不想去看,不愿意去看,哪怕是子杳现在满手的血腥气,他也不愿意去想刚刚都发生了什么,也不去猜测。 他只想停下来将她的手擦干净。 只是现在不是做这些事的时候。 他背着她向前走,一句话都不说。 结果还没临近府衙,他的路就被拦住了。 前面站了一个黑衣人。 他听见声音,回头,后面也站了个黑衣人。 裴季昭绷紧了身子戒备,子杳拍拍他的肩,示意他放自己下来。 她说,“几位好汉,在下不过是赢了学院的一场比试,各位好汉何必如此苦苦相逼。” 与敌人说这些话显然是没用的,既然是敌人,就注定讲不通道理,为首的黑衣人说,“谁让你赢了不该赢的人。” 他抽出了手里的剑。 第131章 你是什么人 第131章 你是什么人 子杳被四个人包围着,四周杀机凛然。 四个人,人不算多,但他们将四个方位都牢牢堵住。 子杳被裴季昭护住。 四个人与刚刚要杀子杳的黑衣人武功不相上下,若是只有裴季昭一个人,在四个人的围攻之下,或许还有活路,但他带着子杳这个累赘,想要逃出去是不可能了。 他带着人,根本就跑不快。 此时此刻,就只有背水一战。 裴季昭手腕一翻,从衣摆中抽了把剑出来。 自从子杳遇刺之后,再加上在穹苍书院的那场比武,裴季昭剑不离身。 他长剑一扫,挡住了黑衣人。 只是黑衣人有四个,他暂时虽能招架,但已经是极为艰难了。 黑衣人一剑劈过来的时候,裴季昭只能抬剑去挡,要么就是侧身躲避,根本没有机会出手。 他深吸了口气,将剑架在身前,四把剑一同劈下,他先是挑开了一个而后身体轻转,窄腰下折,又躲过了一把。 再一把在他起身的时候,他身子一侧,贴着他的腰刺了过去。 最后一把剑自头顶劈下,裴季昭抬剑架住。因为是自上而下的力道,黑衣人身体悬空,所有的力气都在剑上,直接让他弯下了一条腿。 黑衣人见一击不成,就打算退去,但他身体悬半空,正是破绽尽露的时候,裴季昭眉头一紧,握住了他的剑。 黑衣人瞳孔一缩。 裴季昭将剑一扬,握住剑柄,在黑衣人腰侧刺了下去。 惊慌之中,黑衣人松开手里的剑侧身躲过,但他没了武器,无法抵挡,还是在腰侧被划了个口子出来。 没了武器,也不能再进攻,为躲避裴季昭,他直接一个跟头滚了出去。 旁的黑衣人见状也来援他。 裴季昭却不管不顾。 他自己被缠住,但他用剑一挑,将黑衣人的剑挑了起来。 虽然是第一次掷剑,但他以往用枪之时,投掷过很多次。 他握住剑柄,长喝一声,脸上都是严肃与郑重。因为用力,五官显得更加的立体与深邃。 “啊——哈!”他疾喝一声,长剑就穿过身边三个黑衣人的围堵,穿过他们,直接射向倒在地上的黑衣人。 黑衣人的腰还流着血,虽然看到了剑,脑袋也叫嚣着让他躲避,但这把剑如携雷电一般,眨眼之间就到他面前,在他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就被穿透了胸膛。 人被钉在地上。 裴季昭转身,压低身子,长剑横扫,带着一股子的狠劲,他咬着牙,牙齿都露出几颗,像是长成了的小狼,要撕碎敌人。 黑衣人在他大开大合的剑法之下,后退了几步。 “哈——啊!” 他几乎是不要命的打法。 但对面到底有三个人,就在这时,子杳看到忽然有一个人到了裴季昭的身后,在他向前追击的时候,一剑刺过去。 她站在原地没有说话,手臂抬起,似乎是在瞄着什么,但手中空空如也。 她在黑衣人刺到裴季昭之前,按动了手臂上的一处机关。 一只巴掌长、簪子的铜箭射了出去。 铜箭没有尾羽,十分精巧,但在月光之下,尖端闪过一丝寒芒。 裴季昭也反应过来,逼退了身前的两人。 而在他身后的黑衣人因为行动被阻,直接飞身跃向子杳。 子杳抬起手臂。 黑衣人眼神森寒,“我看看,是你的箭快,还是我的剑快!” 子杳后退。 她的箭只在出其不意,若是正面对敌,肯定是比不过黑衣人的。 她接连几箭,都射了个空。 再次瞄准要按的时候,却再没有反应。 她身上一共只带了五根箭。 空了。 黑衣人看出来了,“箭空了?” 黑衣人能看出来,裴季昭自然也是看到了。 他想赶过去救她。 但现在他身前还有两个人缠着他,他们并不急于杀了他,主要就在于与他缠斗。 但现在的裴季昭已经不再是当初敌不过对手,只能用身体去挡剑的少年了。 他将剑用出刀的威势来,不再按部就班地用剑招,而是带了内劲用蛮力去砍。 黑衣人被他砍得后退几步,震得虎口发麻。 只是他虽然变强了,还是没能赶过去。两个黑衣人就堵在他面前,也不与他硬碰硬,就是阻拦他去救子杳。 看到黑衣人抬起的剑,他目眦尽裂,手握剑柄,直接将剑掷了出去。 剑携风雷之势。 黑衣人虽然躲避,但还是躲闪不及,只避开了要害,肩膀被刺中,一时血如泉涌。 但他还有再动的力气。 这次裴季昭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了。 黑衣人手握长剑。 就在他几乎发疯的时候,一道雪白的身影出现在子杳面前。 是名白衣白裤的女子。 她抬腿就踢飞了黑衣人手里的剑,再一抬腿,黑衣人直接被她踢中了脸,脸歪向一旁。 口鼻中都流出血来。 自女子出现以来,不仅子杳、裴季昭惊了一惊,黑衣人也明显的戒备。 还有黑衣人开口问道,“你是什么人?”声音低沉,但十足的警惕。 女子没回答他,只是看了裴季昭一眼,眉眼冷漠,脸上没有表情,干脆利落道,“一人一个,解决他们。” 裴季昭一怔,张了张嘴想说话,结果女子已经冲了出去。 他没有立刻跟着冲出去,转头看向子杳。 子杳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里的银制手镯,冲着他点点头。 裴季昭这才从地上捡了把剑。 原本四个人他应对起来有些困难,可现在只剩下两个人,而且一人一个,对付起来就尤为简单了。 黑衣人已经没了胆气,裴季昭很快就结束了战斗。 而后他看向那女子。 女子还在与黑衣人缠斗。 很快,白衣女子那边的战斗也已经接近尾声。黑衣人已经没了斗志,甚至开始一心逃跑,白衣女子抬腿,一个后踢横扫,直接将黑衣人踢翻在地。 她手中剑花一舞,原本要起身的黑衣人僵在地上不动了。 剑刃离他的脖子只有一寸的距离。 现在还站着的,就只剩下子杳、裴季昭,还有白衣女子了。 裴季昭的头发衣衫有些乱了,但子杳和白衣女子都衣衫整洁,完全不像经历了一场厮杀。 尤其是白衣女子。 她一身利落的劲装,头发简单地束在脑后,用白色簪子束着,眉眼皆是清冷的模样,面无表情如同冰霜。 裴季昭问她,“你是什么人?” 第132章 白衣 第132章 白衣 对于裴季昭问话,白衣女子并没有回答,而是直接转身,单膝跪地,跪在子杳面前,双手抱拳,低头道,“参见少主。” 少主? 子杳看她。 女子长得并不是十足十的美艳,但她眉目清冷,生得一副果决利落的样子。 只是子杳并没有见过这个人。 她问女子,“你是什么人?” 虽然这个人几乎可以说是救了子杳的性命,但在这期间,裴季昭还是始终站在她的身旁。 并没有因为女子的相助而放下戒心。 这回,对于子杳的问话女子没有恍若未闻,回答了子杳的话,“是大人让属下来保护您的。” 这话说了和没说差不多。 子杳就又问她,“你的主子是谁?” 白衣女子并未隐瞒,只是因为顾忌着周围有旁人,她回答得并不清晰,白衣女子低下声音模糊道,“周大人正是属下主上。” 在听到女子叫自己少主时,子杳其实就已经有所猜测,但真正听到的这一刻,还是不可避免地心上一松。 她问女子,“证据?” 面上还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 白衣女子从衣衫里拿出一块玉佩。 白玉触手生温,是块暖玉,只是并不完整,只有一半,另一半是镶的金子。 一般好玉只需要琢磨,而不镶嵌金银,即使是镶嵌,也是小块的点缀,而不是说一镶嵌就镶嵌一大半。 子杳接过玉。 摸过上面的玉与镶嵌的金子, 这玉之所以一半是玉,一半是金,是因为她将它打碎了。 这是她送周清方的生辰礼物,那年她刚懂事不久,第一次给周清方挑生辰礼物,只是在拿的时候不小心将玉摔了。 玉佩摔成两半。 她抱着玉坐在周夫人怀里哭,周夫人怎么哄也哄不好,后来还是周清方请能工巧匠将玉修好了。 她才笑了。 子杳轻轻地抚摸着玉,对白衣女子说,“起来。” 这玉是她送给周清方的第一件礼物。 白衣女子应声起来,子杳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白衣女子回道,“属下白衣。” 她说话干脆利落,名字起的也简单。 子杳又问她,“父亲什么时候让你跟在我身边的?” 白衣想了想,“回少主,在您遇刺之后,主上就将我调到了您的身边。” 子杳轻轻叹息。 她遇刺的时候。 那是挺早的了,她是在赴齐王的宴回来之时遇刺的。 子杳问白衣,“父亲可有托你给我带话?” 既然是来保护她的,总不能一直不出现,如果出现,就会被她知晓。 白衣说,“有。大人让我在见到您的时候告诉您,照顾好自己。” 子杳歪头,“没了?” 白衣摇头,“没了。” 子杳就笑,一只手捂住眼睛,也不发出声音,只是无声的笑。 原本,她不想让周清方插手这些事的。 这是她的战场,她赢了周氏门楣光耀,她输了,也不累及家眷。 只是在每一次她想孤身一人的时候,总会有人告诉她,她不是一个人,她的身后有着后盾,可以让她轻松一些,让她再肆无忌惮一些。 她今生这条路,确实走得比前世顺多了。 前世她在宫里,没有人手也没有势力,一步一步都只能谨小慎微借刀杀人。 所有的时机都来之不易,一旦错过一个,就要再蛰伏许久。 而今,她手里有了武器。 她也不是孤身一人。 “走。”子杳对裴季昭说。 其实也不是没有更有利的选择,直接退了与裴季昭的婚约,与皇子结亲对于她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事。 上有三公尚书令,有侯府伯府的小姐,可周清方的官位也不低。 正三品尚书,手中有实权的朝臣,她直接做太子妃或许有些难度,但当个皇子正妃还是绰绰有余的。 陇右周氏一族,祖上也是名门出身。 只是她并不想将自己赔进去,用自己与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所谓皇权贵族做交易。 而且,自她借了裴季昭的人情回来的时候,她就注定与裴家分割不开了。 而裴季昭之所以能够活下来,她的父亲也出了一份力。 不知不觉之间,裴家与周家之间早就已经牵扯不清了。 她或许不会是符合他心意的夫人,也未必会与裴家一路到底,但她能够护他一日,便是一日。 “走。”子杳叫裴季昭离开。 若是有一日,她不能达成所愿,也不能保住裴家,她会亲自送他上路。 四个刺客嘴里有不少东西,日后说不得就用的上,子杳叫人把他们安排好了,才与裴季昭一同回去。 回去的路上,白衣已经再次隐了起来。 子杳问裴季昭,“他可还在?” 裴季昭凝神细听,他听到一道轻缓的呼吸声,虽然已经收敛气息了,但还是被他捕捉到。 他说,“还在。” 只是他虽然能听到他的喘息,却丝毫察觉不到白衣的气息。据白衣所说,她已经跟在子杳身边不短的时日,但不论是他还是秦默,都没有察觉到这个人的存在。 就仿佛没有这个人一样。 现在她又隐藏起来了。 只是因着她是子杳的人,裴季昭没有纠着不放,而是问道,“要他出来吗?” 子杳摇头,“不必了。” 他们都知晓隐藏在暗处的人是谁。 当初穹苍书院一共派了五名老师来同学生出游。 而最初入学院,参与考核时,他们在那间屋子里,感觉到了有别人的存在。 都是会武功的高手,隐藏起来观察着他们。 由此可见,学院是有会武功的人在的。 而在游学当中,一路不算崎岖,但出门在外会遇到什么事谁也说不好,学院必定会派几个会武的老师跟出来。 当初子杳让裴季昭先在学院旁绕上一圈,就是看看能不能调出来一个。 毕竟裴季昭一个人对上不知数目的黑衣人,输赢难定。 只是现在,已经用不到了。 但裴季昭还是一身的冷汗。 他一路都有些沉默,直到现在子杳说话了,他才也跟着开口,“阿砚,让你受惊了。” 子杳看他有些受挫的样子,摇摇头,“没有,已经很好了。” 裴季昭说,“是我太弱了,害得你差点……” 子杳摇头,“我没事,我有后手。” 她既然不会武功,总就不能遇到危险就只能束手就擒了。 哪怕没有白衣,书院的老师也没出手,她也不会有事。 在裴季昭疑惑的目光中,她拿出一个银镯子。镯子是三根粗细不同的细镯合在一起,中间有着镂空,还有些装饰点缀。 不像是中原的东西。 子杳在桌子上轻轻一按。 裴季昭就听到什么声音一闪而过,可若是细究,却什么都没发现。 子杳说,“这里十五根银针,针针带毒。” 她怎么会把自己的命交到别人手上。 裴季昭一听立刻就让她收了镯子,“别浪费了。” 第133章 飞鸟投林 第133章 飞鸟投林 子杳与裴季昭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泛白了。 院门也是落了锁的。 在琼川城这几日,也同在书院一样,每天一到戌时,学院的老师就会用大锁将院门锁上,宵禁之后,不许学生再出门。 子杳与裴季昭平日晚上不出门,只是今日被人追杀,出去躲了一遭,再回来时,门就已经落锁了。 裴季昭上手摸了摸铁锁,他不是工匠,也不能徒手开锁,只能带着子杳从院墙爬进去。 天色将将泛白,书院的学生都还没起,院子里静悄悄的,裴季昭与子杳也轻缓地向自己的屋子走去。 裴季昭没有先回自己的屋子,而是站在子杳的屋门口。 屋子还和他们走的时候一样。 墙上破了个大洞,虽然砂石都被扫干净了,但那块被砸断的墙体还倒在地上,从这个洞能轻易地看到,魏允屋子里的情形。 他正枯坐着。 裴季昭看看那破洞的屋子,这样的屋子是如何都不能住人的。他就同子杳说,“你住我的屋子。” 子杳侧头,“那你住哪里?” 裴季昭说,“我同你换。” 他看了眼天色,“才刚卯时,你再去躺一会儿,能还能歇下一个时辰。若是还缓不过来,今日就和先生告个假,休息一天。” 子杳刚待说话,只是她还来不及应答,就听隔壁的门开了,而后是一道熟悉的声音,“晋陵考虑得如何了?” 子杳看了裴季昭一眼,裴季昭心领神会,拉起她上了房梁。 而就在他们上了房梁之后,高竟果然过来查看。 他没等到魏允的回答,就站在破洞跟前,手掌摸着完全断裂的墙体,“晋陵这是做什么了,这屋子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我不知。”过了有片刻,魏允才开口说话,“昨日夜里来了个黑衣人,和周公子打了起来,再之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高竟悠悠摇着折扇,“原来如此。” 他回头,“那对于我的问题,晋陵兄可是有答案了?” 魏允沉默了。 高竟等的答案是什么,不言而喻。 无非是让他臣服,让他做他的犬马、棋子,供他差遣。可他又哪里是甘心居于人下的人。 他当初不顾路途辛苦,来到琼川城求学,就是为了躲避高家,不想成为异姓家奴。 可到了现在,还是摆脱不了这样的命运。 魏允双拳紧握,迟迟没有给高竟答案,时间久到高竟都没有耐心,“晋陵今年多大了?”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裴季昭甚至忍不住看过去,不知道他提这个做什么。 魏允则抬起头来,眼中几乎被不甘充满。 高竟对于他的不甘心与挣扎视而不见,摇着扇子悠悠说道,“我记得晋陵今年二十有二了,令尊令堂将晋陵养真么大应该也不容易。” 魏允没说话,直接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他脸因为愤怒而憋得通红,一双眼里也是通红。 高竟在拿魏允的父母威胁他。 他转头看向魏允,一双眼里是势在必得的悠然,面上成竹在胸,看似温和的面孔,眼底深处毫无情感。 他用折扇敲敲桌子,凑近魏允,“晋陵的答案。” 子杳与裴季昭一直都在房梁之上,裴季昭还扶着她在上面坐下,此时子杳忽然和说话,她问裴季昭,“你昨夜的一招是什么?” 她微微眯眼,像一只惬意的猫,竟然有闲心说些闲话,将要命的战斗当做戏一般地看着。 裴季昭一怔,“哪一招?” 子杳说,“将剑掷出去的那一招。” “那一招……”裴季昭恍然,随后回她,“那一招叫飞鸟投林。” 子杳笑,“原来,这就是飞鸟投林。” 飞鸟投林,是裴家枪法之中的一招。 裴家枪法是裴家祖祖辈辈一代又一代传下来的,但唯独这一招不是祖上传下来的。 它是裴长卿的招式,裴长卿的独门绝技。当初在战场之上,他作先锋,靠这一招杀了越牵王的小儿子,断了王旗。 以至于才有后面的大获全胜。 子杳说,“确实厉害。” 却不想子杳感慨完之后,裴季昭先是沉默一瞬,继而忽然说了一句,“我以后也会有属于自己的招式的。” 裴家的枪法,并不是一开始就是一套完整的枪法。它也是由后人逐渐完善的。一代代人的一招一式,逐渐丰富了那本枪法。 裴长卿的飞鸟投林,日后会记载在那本枪法之上,传给下一代人。 那是裴氏宗族中,属于个人的最高荣耀。 子杳听到他的话,没忍住轻轻一笑,“我信你。” 裴季昭也跟着抿唇笑。 而后子杳就坐在房梁之上,轻轻踢了踢腿,笑着对裴季昭说,“我想再看一次飞鸟投林。” 她没有看他。 裴季昭顺着她视线看向高竟,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答应下来,“好。” 从腰上抽出了佩剑。 其实若论飞鸟投林这一招,用枪与矛是最合适的。 只是枪与矛都不方便携带,除了这两样之外,他最擅长的就只有剑。 他握住剑柄。 内劲一点点蓄满。 只是剑掷出去之前,他问子杳,“阿砚,要……” 子杳说,“留活口。” 裴季昭就懂了。 这一次不同于与敌人面对面、光明正大的交战,他没有发出声音,在瞄好之后,直接将剑掷了出去。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掷剑,比昨日夜里顺手了不少。 剑身向高竟直飞而去。 高竟是个贵公子,身后是权贵之家,又非武人出身,他自然是不会武功的。 但他身边少不了侍卫。 在长剑飞出去的那一刻,他身旁的侍卫提剑去挡,但他完全比不过裴季昭,被剑震得虎口一麻,还没来得及松手,长剑就直接被震断。 子杳看向裴季昭。 这一剑,比昨日夜里快了不少。 裴季昭则轻轻呼出来一口气,“阿砚,我裴家的功法更上一层楼了!” 子杳笑,“恭喜。” 裴季昭也笑,他卡在瓶颈有一段时间了,可自从出了京城之后,武功接连提升。 裴家功法一共九层,他父亲一共也只练到八层而已,而他的兄长练到第七层。 至于他自己,今日他突破了第六层,虽说到了后来,每一层的成长都需要成倍的努力,但以他现在的年纪,迟早可以追上去。 裴怀安在他这个年纪,修习武功可是没有他高。 第134章 不要让她失望 第134章 不要让她失望 护卫虽然被震断了长剑,但他确实护住了高竟。 高竟站在护卫身后,抬头看向剑射来的方向,“什么人?” 子杳用胳膊碰了碰裴季昭,裴季昭立刻会意,将她抱了下去。 他手掌成拳,胳膊横在子杳腰后,子杳的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两个人就从屋顶上下来了。 高竟一看他们,就眉头一皱,“是你们。” “很惊讶吗?” 下来之后,裴季昭就放开了子杳,只是半边身子仍旧挡在她身前。 子杳轻轻地说出一句话,微微歪头看向高竟,唇边带着笑。这笑容与她的年纪十分相仿,只是她刚刚搅了高竟的好事,脸上又露出这般单纯的笑容,让高竟心头怒火翻涌。 他强压下怒火,“你们竟然还活着。” 子杳还是浅笑模样,眼睛更眯起了一些,几乎看不见眼白,“托高公子的福,我们安然无恙。只是公子大概有些不愉快?” 高竟冷哼了一声。 他昨日让五个杀手去解决子杳和裴季昭,而今子杳与裴季昭一点事都没有,他手下的人却始终都没有回来。 现如今,他只带了两名护卫。 他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高公子慢走。”子杳慢悠悠地说出送客的话,“只是公子日后要小心了。” 高竟已经迈开脚步,闻言停住,猛地回身,“你威胁我?” 子杳摇摇头,“只是告诉高公子,日后大概还有好些时候不愉快了。” 高竟毕竟是个贵公子,失态也只是一瞬间。他明白现在自己不能把子杳怎么样,没有纠缠,直接就离开了。离开之前,还放了句狠话,“沈昭,你我走着瞧。” 子杳也回了他一句,“拭目以待。” 高竟走后,子杳坐到椅子上。 与魏允面对面。 魏允自从子杳出现,就始终闭口不言,不发一语。此刻子杳坐在他对面,自顾自地倒了杯茶,抱着茶杯看他,他才看向子杳。 一双眼瞪得有些大,要求突出,眼中红丝遍布。 子杳看到他的样子,将手里的茶杯放下说,“人已经走了,我也走了。” 她脸上的笑容敛了起来,一副冷淡模样。 魏允双眸发直,整个人都是呆愣愣的,“人走了又有什么用?” 只要他还是高陵城的人,他的父母还住在高陵城,他就永远也避不开高竟。 现下的挣扎不过是困兽之斗。日后必定还是会投诚于他,做高家的家奴。 子杳说,“那与我无关。” 她就要从破了洞的墙面回去自己的屋子。 裴季昭也跟在她的身后。 就在她要将脚踏回去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响。 什么东西撞在石头上的声音。 而后是魏允的声音,“求沈兄帮我。” 子杳迈出去的脚步停住,她收回脚,转过身来。 魏允跪在地上。 他低着头双手作揖,“求沈兄帮我。” 子杳笑了一声,走到他面前,“凭什么?” 魏允低着头。 他的视线里出现一双白鹿靴子,靴子上没有纹绣任何东西,但那皮毛与做工,都不是普通人能够穿得起的。 他说,“求沈兄帮我,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他虽然读书不怎么操持人情世故,但不代表他是个傻子。 子杳看了他半晌,就笑,但声音却没有丝毫笑意,仿佛笑的人与说话的人不是同一个人一般,“哪怕这代价不是你愿意承受的?” 魏允犹豫,咬咬牙才说道,“是!” 他知道,这场交易与签了卖身契无异。 只是他已经别无退路。 高竟那个人,喜怒无常,他用魏允的父母威胁他,让他不得不成为他的犬马。 可魏允根本就信不过他。 他心高气傲,不愿意成为昔日相争的同窗的家奴,只是其中之一。 他与高竟是有旧怨的。 与高竟同窗这一年以来,他对于高竟的性子又再清楚不过。 高竟并非能容人的明主。 哪怕他今日认他为主,任他驱使,也每次能够如愿,日后结果为何,也不好说。 对于他的回答,子杳并不动容,“那你要拿出些诚意来了。” 纵使心中万般的不情愿,魏允还是低下了头,“魏允……愿奉公子为主。” 子杳的手在桌子上一拍,似乎是收得人才的兴奋,“可是当真?” 魏允俯首便拜。他跪也跪了,该说的也说了,现在也没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的自尊心了,“魏允见过主公。” 子杳说,“好!”却没有叫起。 魏允也知道只是光是东东嘴,并没有什么诚意,他奉上自己的投名状,“主公。” 子杳接过他的投名状,阅过之后,才扶他起来,“晋陵请起。” 那是一张与高家有关的名单。 并非罪证,只是与高家有所来往的家族,与高家生意有关的开路与去路,高家名下的门铺。 子杳当即回身,写了一封信。而后又用蜡液将信封住,交给魏允,告诉他,“将写封信带给裴珩,他会帮你处理好一切。” 她相信,秦默会处理好这一切。 魏允身上的颓废之气一扫而空,虽然一夜未睡,也一夜未曾梳洗的他头发有些散乱,衣服也因为枯坐而压出了些褶皱。 但他的精神十分高涨。 他作揖行礼,“多谢主公。” 子杳说,“不必。日后在外,不必叫我主公,叫我沈昭便好。” 魏允摇头,“礼不可废。”只是主公这个称呼也确实过于招摇,他就换了个说法,“那我叫主公沈兄可好?” 子杳点头,“随你。” 魏允再次行礼。 子杳这次从门洞回了自己的屋中。 魏允看着他们的背影,迟迟没有动作。 他握着手中的书信,轻声说道,“希望我的选择……没有错。” 无论怎么看,从种种迹象表明,她与裴季昭都不是普通人。无论是她敢挑衅高竟的勇气,还是裴季昭一人独战武师的勇武,还有……他身上交错的伤痕。 他的声音低不可闻,除了他自己,没人听到。 子杳屋中已经破了个洞,裴季昭有话想同她说,自然没有回她的屋子,而是直接去了裴季昭的屋中。 子杳将手中的名单拿出来,打算再誊抄一份。 裴季昭就问她,“阿砚是想帮他?” 子杳看了他一眼,“非也。”她可不是什么乐于助人的性子,“将他收为己用而已。” 她若是想帮他,早早就能出手。 只是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她若是早早出手,哪里还能得到这样重的恩情。 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只有再最寒冷无助的时候,他才能记得那个给他送过碳火的人。 誊抄完手中的名单后,子杳又是一笑。 今日她若是不出手,也不知道这东西会出现在谁的案头。 只是如今,她大概也不会得到答案了。 她也想知道,一个完好无损的晋陵先生,日后会走到哪一步。 这一世的晋陵先生。 可不要让她失望。 第135章 请小姐责罚 第135章 请小姐责罚 游学几日就结束了,魏允也因为子杳给她的信件,早早地和老师告了假,早子杳几日就回到穹苍书院去。 高竟倒是没有走,只是自她打断了他的好事后,他看她和裴季昭的眼神都是冷酷森寒的。 但又要强装着一副宽厚像,着实是有些难为他。 回了书院后,每天又是雷打不动地每日辰时起去早读,之后再听夫子讲课,期间晋王一直停留在高陵城,算下来他在这里已经逗留了将近一个月。 子杳与裴季昭一边表面上读着书,暗地里摸索高陵城的各个势力。 子杳手里从魏允处得来的名单还没有到用武之地。 只是这一日不同每天一样,子杳才起,刚洗漱完毕,穿好衣服打算出门,门就忽然被一脚踹开。 外面站了几名士兵。 士兵身材高大,身上穿着盔甲,手里拿着枪,方正的脸上面色凶恶,“拿下。” 子杳脸上没有流露出害怕的神情,一条腿后退一步,扬头看向领头下令的士兵,呵斥道,“你们凭什么拿我?” 将领并不理会她,摆手让手下的人继续行动。 子杳并不束手就擒,拍掉了要拿自己的士兵的手,后退半步,冷声道,“捉人拿脏,将军想要捉拿我,总要给个理由出来。难道说将军仗着自己身为朝廷官员,就可以无缘无故捉拿大昭的百姓吗,可以没有缘由地捉拿穹苍书院的学生?” 她如今的身份是穹苍书院的学生,虽然不知为何要拿她,但好歹这书院是高陵刺史所立,不看僧面看佛面,总会让人产生几分顾忌。 上手捉拿她的两名士卒果然迟疑了,“大人。” 只是那将领却并不买账,冷哼了一声,“拿下。” 子杳倒是不意外。 这将领神情阴翳。一看就是个铁面无情的家伙。她能用穹苍书院的名头压一压无名小卒,但想压这明显带着目的,有所成算来拿她的将军,并没有什么用处。 她也没指望真的能吓住他。 充其量不过是拖延一会儿时间而已。 就是这点时间就足够了。 隔壁裴季昭应声出来,一个箭步挡在她身前,一同质问道,“敢问大人,沈兄他所犯何罪?” 秦默也系上衣服扣子,走到将领面前。 裴苒则是带着三个小姑娘无声地站在她身旁,扬起头看着将领,似乎在说,你能怎么样。 将领打量了他们一眼。 “来齐了,倒是不用我一个个地去抓了。”他一挥手,“拿下!” “等等!”裴季昭喊道,“大人既然要拿我等,总要给个理由,也好让在下心服口服。” 他说话不似子杳一般冷硬、句句逼问,像将领抱拳行礼。 只是将领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裴季昭挪到子杳身边,与她离得极近,半个身子掩住她,小声叫道,“阿砚。” 子杳轻声说,“准备动手。” 这将领什么都不与他们说,他们连他为何抓自己都不懂,更不知道会被带到哪里去。 她若是会武功,按兵不动与他们一同去探一探也无妨,只是他们一共七个人,有三个人不会武功,届时若是处境危险,她们三个就是现成的累赘。 更何况他们根基皆不在此,对方又是情况未知。 与其与当地官员周旋,不如趁着现在的机会离开。 子杳双手拢着放在腹前,上身微微前倾,眼睫垂下,轻声道,“一会儿不要恋战,直接走,分开逃。” 裴季昭点头。 剩下的几人也不是婆婆妈妈的性子,听她说了办法之后,没有人反驳。 裴苒更是满脸郑重,抱拳说了一句,“各位保重!” 倒有几分江湖好汉走向绝路时坦荡又决然的爽朗与硬气。 子杳也说,“保重。” 将领一声令下。 就在官兵将他们围住,要将他们一起带走时,秦默忽然出手了。 他一脚踹了出去。 将要抓他的官兵踹了个倒仰。 他始终都没说话,子杳说话后,他也没做反应,始终冷着一张脸,像根桩子一样戳在那里。 此时倒是第一个动手的。 在将领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三两下将包围他们的官兵破了个口子。 同时,裴季昭也出手了。 他在官兵用枪刺过来的时候双手一抱,将所有的长枪都牢牢抱住,而后身体一转,硬生生地将官兵的枪都卸掉了。 他一转身,抱住子杳,“阿砚,我们走。” 他们这边突围,裴苒也被秦默扛在背上。 只可怜玉钗和玉简被丢在原地没有人管。 还是雪鹗,一手拎了一个,直接上了屋顶。 她们是最后的,一半的兵力都集中在她们身上,剩下的被将领带队,亲自去抓子杳他们了。 雪鹗带着人轻轻一跃。 她轻功卓绝并不是说说而已,若是比决定高手她必定是比不过的,只是对付这些武功一般、但擅长在地面群体作战的普通府兵,还是没什么难度的。 很快她就将人甩开了。 她带着两个人在最初入住的客栈停下来。 玉钗和玉简不会武功,被提着飞檐走壁了许久,人也是有些虚脱,都扶着栏杆才能站稳。 玉钗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拍着胸脯喘着粗气对雪鹗说,“你真是厉害。” 雪鹗没有说话。 玉简反应不如玉钗那般大,脸上带着些忧愁,“也不知道主子他们怎么样了。” 雪鹗回答,“不必担心,她那边有人照顾。” 可玉简还是不可避免地忧心。 玉钗在差不多缓过来后,也愁眉苦脸地看着远处。 只是有房租遮挡,她什么也看不见。 最终她安慰玉简,“主子吉人自有天相,别担心了。” 只是故作镇定的模样,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别人,还是在安慰自己。 与此同时,城郊。 秦默在一条河边,将裴苒放下。 裴苒被放下之后就瞪他,“秦默,是不是我叫了你几天的兄长,你就真的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了?” 裴苒取假名时没有改姓,恰巧秦默也改了个裴姓,又因为他二人同行同路,不得已只能装作兄妹,裴苒在书院里一惯叫他兄长。 她此刻满脸的怒气,“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姓什么叫什么,敢强掳我出来?” 她原本是打算与子杳和裴季昭同路的。 只是因为被秦默扛在肩上,打断了所有的想法。 秦默在她的怒目之下,单膝跪地,抱拳道,“是属下以下犯上,请小姐责罚。” 第136章 满大街都是捉拿他们的人 第136章 满大街都是捉拿他们的人 “责罚?” 裴苒已经被气昏了头,她身份如何暂且不论,明明她也是会武,可以突破重围,怎么说来都算个战力,结果竟然被秦默二话不说扛起来带走了。 她明明说了让他放她下来,可他还偏偏恍若未闻,扛着她一路往前跑,直跑到了这荒郊野外。 如今这里只有她和秦默二人。 若非现在秦默跪在地上,裴苒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有别的图谋。 她手上没有别的武器,只有一把长鞭从不离身,哪怕换了学院发下来的衣服,她也没有丢下鞭子,而是将她缠在身上。 她解下长鞭,狠声道,“责罚?” 说罢就一鞭子甩了出去。 秦默没有躲。 任由她的鞭子打在身上。 他今日的行为,确实说得上是以下犯上了。 裴苒会武,能够保护自己,且是他主家的小姐,可他却不顾她的意愿,强硬将她带了出来。 他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冷硬的外表生出些逆来顺受来。 裴苒心里也是气极。 她出身武将家族,与旁的官家小姐不同。别人都是自幼熟读诗书,腹有才华,唯有她,从小到大刀枪剑戟为伴。 从小也听够了风言风语。 但她她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强,不听那些风言风语一意孤行地习武。 所以她尤其讨厌别人高高在上的姿态,也讨厌旁人不问过她,不顾她的意愿,就自作主张地替她做决定。 她讨厌极了秦默这种行为。 她一鞭子一鞭子打在他的身上,他始终也没有躲。 只是裴苒在一鞭子打向他的时候,因为气愤,导致鞭子甩的力气大了些,鞭尾打在了他的脸上。 原本虽冷却俊的脸上霎时出现一道血痕。 裴苒这才停了鞭子。 只是她仍旧没有消气,说话的语气也不好,“起来!” 秦默说,“小姐消气了?” 裴苒没说话。 秦默一默,继而给她解释道,“我们分开走要好一些,人越分散越好。”他看到裴苒虽然没说话,但肯侧过头来听他说话,继续道,“这里不是我们的地界,一旦我们逃脱,这里的将领必定会加大搜索力度,捉拿我们的人会更多,而我们都聚在一起,目标太大。” 断不如两三个人分散起来难找。 他说完后,裴苒还是没说话。 他也摸不准,她究竟是听进去还是没听进去。— 子杳也被裴季昭带到了城外。 城墙上的兵将仍旧兢兢业业地把手着,但裴季昭还是带着她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城了。 子杳看了看眼前,“这个地方……”她眼睛一眯,“有些眼熟啊。” 这是她和裴季昭刚到高陵,第一次出来时的地方。 倒是没想到,他会带她来这个地方。 裴季昭问她,“阿砚。你有什么打算?” 常言道,民不与官斗,他们现在被官府围追堵截,却连个原因都不知道,被追得只能到处躲蹿。 子杳将手里那张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的名单拿了出来。 原本,这张名单她是打算放在刺史的桌案上的。 这几日没什么事情,她差人打听了,高陵刺史是五年前来到高陵任职的。只是那时,他还不是刺史,也不是京官外放。 他是高陵长史,代刺史一职,因身后没有家族支撑,刚到高陵时,举步维艰。 甚至差点被高家联合其余几家门阀贵族架空。 子杳觉得,他应该会很喜欢自己给他的这份礼物。 只是如今,官府的人却忽然来抓他们。虽然不知道罪名是什么,但子杳自己在高陵得罪了谁她再清楚不过,背后是什么人来抓她,她心知肚明。 那这高陵刺史,子杳也是有些信不过了。 她只能换个人选。 裴季昭问她,要怎么做。 子杳将纸张给他,“这个东西,想来高陵城会有不少人喜欢。” 刺史那里走不通了,他们只能换个人选。 裴季昭闻言,又带着她回到高陵城。 城门口正查着过往的行人,官兵将领带人封了高陵城,要想出入,会严加查看。连推菜的车、装米粮的车也会被仔细翻看,没有夹带什么人才行。 装泔水的桶也逐一打开盖子仔细检查。 裴季昭只是看了城门口一眼,就收回目光。 他带她从城墙上方进城。 刚开始来高陵的时候,他带着子杳翻越城墙还要小心翼翼。只是现在他内功突破,再带她翻城墙便没了当初那般艰难。 也不必走过一趟后,就连着汗水从额上下落。 他将子杳放下。 两人先行去了成衣店。 子杳换了身衣服,又恢复成女子装扮,只是她买了一身颜色灰暗老气的衣服,头发也编了两个辫子别在耳后,弄得灰头土脸的,像是哪家不受宠的小丫鬟。 裴季昭也摇身一变,变成了个土里土气的侍卫。 现在满大街都是人在找他们,但城里的官兵要找的是穹苍书院的学子,是七个男人,如今她和裴季昭一男一女,在街上走的风险就小了很多。 他们从小路走。 子杳胸腹微收,垂着脑袋,双手在腹前相扣,小步向前走着,还真有些像丫鬟。 裴季昭也在她的指点下,收敛了气势,做出低眉顺眼的模样。 两人一同向前走。 只是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哄闹声。 是两个官兵敲着锣,在说些什么。 裴季昭看见他们就想躲,被子杳拉了一把。 现如今,她的打扮与在书院时大不相同,而裴季昭也被她刻意改动了些模样,他当初在书院的那张脸就是假的,如今被她点了几个麻子又加粗的眉毛,看起来倒像个粗狂的武夫了。 她冲裴季昭眨眨眼,自己走到人群中去。 她并没有走得太靠前,只是站在稍微靠后的位置,隐在人群之中,又能恰好看到告示上贴了什么。 官府的衙役将通缉的告示贴在告示牌上。 “这几人是官府通缉的要犯,他们表面上是穹苍书院的学生,实际上是越牵派来的奸细,身上的路引身份都是假的。” 人群里一片哗然,“奸、奸细!” 三年前越牵出兵攻打大昭,在大昭子民的心中留下了十足十的仇恨。 现在告示牌前,都激愤了。 子杳知晓了对方用什么罪名抓她,没有兴趣再听下去,悄悄退出人群。 裴季昭说,“阿砚,我们的身份被发现了吗?” 子杳摇头。 他们的身份若是当真被发现,晋王怕是不会这样大张旗鼓地捉拿他们。 打草惊蛇。 而且…… 他们的身份虽然是假的,但路引是真的。 第137章 有客人来 第137章 有客人来 一间不起眼的茶馆里,裴季昭铺开一张皮纸。 茶馆里人不多,但三教九流都汇聚在这里,有行脚的脚夫,也有搬运工人,进城买卖杂货的农人也会在这里歇歇脚。 偶尔还有几个书生打扮的文人。 这个地方什么人都有。 子杳与裴季昭出现在这样一个地方,也不起眼。 子杳和他都坐在一张小桌面前。 桌子上摆的,是一张舆图。 她们在高陵城将近一月,再加上秦默打探来的消息,对于这个地方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 子杳指着舆图的中央区域,“这里是刺史府。” 刺史府前面不远,就是穹苍学院,他们这几日生活的地方。 子杳又在城东处划下两道圈,“这里是高府。” 她指着第一个圈说。 “这里是水府。” 具秦默打探来的消息,高陵城三大家族,这三大家族在高陵城根基甚深,都流传百年之久。 而且盘根错节。 三家之间互有姻亲。 同时,高陵城中各小家族也不少。 只是这几家之间虽有姻亲相连,但偶尔生意上也有龃龉。 裴季昭看到子杳画出来的两个圈,“你要在水家身上动脑筋吗?” 驱使水家与高家相争。 子杳摇头。 水家确实是把好枪,但凭他们两个在高陵毫无痕迹的人而言,并不是第一选择。 大家族权势大,且自视甚高,并不是他们能够把控得了的。怕是他们前脚上门寻求合作,后脚就会被强躲名单,再绑了扭送官府。 或者是直接将他们送到高家,从高家敲出一笔人情债来。毕竟无论再怎么争斗,彼此仍有姻亲关系在。 裴季昭问她,“那我们怎么做?” 子杳在城东另一处划了个圈。 “这是……”裴季昭向地图看去,“这是赵家。” 赵家虽是个小家族,但祖上大有来头。是当朝太傅家的旁支,在这高陵城落地生根。 太傅还在时,哪怕只是旁支血脉,赵家在高陵也有一席之地,但在太傅乞骸骨之后,又数代过去,赵家已经逐渐衰败了。 一个先前显贵之家,衰败下来之后被当地权贵打压,这许多年下来,应该也积攒了不少怨气。 还有一点就是,这家有一个她的老熟人。 子杳说,“就这家。” “嗯。”裴季昭也不问她为什么,在她下了决定之后,就将舆图卷起,装进怀里,“我们现在就去赵家?” “去。” 官兵一时找不到他们,以后的搜查只会越来越严,不如趁着现在还能自由出行早些出门。 他们起身,茶馆的老板来收钱,裴季昭从身上掏了两枚铜钱出来。 老板脸上带着市侩的笑,点头哈腰,“您二位慢走,常来啊。”— 出了茶馆,子杳同裴季昭向赵家走去。 街上的官兵多了许多,她和裴季昭经过告示牌时,还能看到上面贴着七张新贴上去的通缉令,而和他们的通缉令挨着的,是几个死刑犯的通缉令。 犯了什么罪的都有,杀人的,江洋大盗的,等等许多。 子杳没忍住一笑,“这可真是荣幸。” 没想到她在做公主时都没体会过的生活,在重生时会再经历一遍。 被画在通缉令上全城通缉。 前世她拿刀砍人时都没这种待遇。 就在他们向赵府走的时候,一路上已经多了许多关卡。甚至还有不是官兵的人拿着他们几人的画像在查看行人。 只是他们没有官身在,不能像官兵一样拦了人一个个地看,看到有坐马车的也不敢贸然地呵令停下。 但对于穿着普通的行人,他们的手就没那么的规矩了。 有几个行人被他们从身上摸出了银子,但看着他们的衣着与凶恶的模样,在一旁同样搜查的官兵又视而不见,只能选择忍气吞声。 子杳说,“狐假虎威。” 在一辆马车经过时,子杳拉着裴季昭,站在马车一侧。他们没有同马夫搭话,只是与马车同样的速度,低眉顺眼地向前走。 像极了个合格的下人。 果然没人叫住他们。 但是在她们经过后,有人远远地跟在马车后面,似乎是要看看他们要去哪里。 马车里的人或许感受不到,但裴季昭明显地感觉出来了,低声唤子杳道,“阿砚。” 子杳说,“莫急。” 她走得离车窗近了些,头微微偏向车窗。 马车离的人自然不会同她说话,但她做足了姿态,停顿了一下,就向另一条街走去。 走了几步,她还回头看裴季昭,像是小姐身边的丫鬟呵斥不懂事的木头侍卫,“还不跟上。” 裴季昭立刻跟上。 也许因为只是两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并没有人关注他们,在转身离开后,子杳问裴季昭,“还在吗?” 裴季昭摇头,“跟着马车走了。” 这才向赵府走去。 去赵府的路不太平,几乎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条条街道都有人守着。子杳和裴季昭万分小心,才蒙混过关到了赵府门口。 她让裴季昭去敲门。 门里是个中年男人,中等个头,有些瘦,两颊颧骨突出,颊上少肉,眉毛也杂乱无章。 他看到两个人,完全没有礼仪形貌,打了个哈欠,都不正眼看人,“什么人?” 子杳颔首,下颚微收,笑着说,“我们是前来拜访赵亦赵小公子的。我家家主人是赵亦赵公子的朋友。” 穹苍书院里,那个整日跟在魏允身边不着调的小少年,正是出自眼前的这座赵府。 “赵亦公子的朋友?”他听了子杳的话,并没有第一时间放行,而是挑挑眉,“证据呢?我怎么知道你们不是进来骗吃骗喝的?我们赵家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进的来的。” 他说这话不好听。 赵家虽然不是小家族,不能什么人都能进去,只是到底也代表了一个家族的见面。 门房尚且如此,让子杳有些怀疑,她这次选择赵家做同盟,究竟是对还是不对。 裴季昭更是被他激怒,身上的肌肉都绷紧了,子杳拍他的胳膊,让他放松下来,“您若是不信,可请赵小公子出来对峙。” “什么对峙?” 就在子杳正与门房说着话时,门房身后忽然传来年轻男人的声音,“赵南,有客人来?” 第138章 你是女子 第138章 你是女子 门房一听后面人的声音,态度立刻就发生了变化,原本刻薄的神情都变得和蔼可亲起来,硬是把没多少肉的脸上笑出了褶子,牙也露了出来,回头就行了个礼,“大少爷!” 子杳向门内看去。 那是个丰神俊朗的公子,一身白衣,头上用白玉簪子束着,白色的束带随着头发一直垂到腰间。 他身上有一种温润如玉的气质,但与此同时还多了一丝掌事人才有的威仪与不动声色的深沉。 只是在他完全到门口的时候,子杳扫过了他的腿。 他只到子杳的胸口位置。 并未是他天生奇异,长得不高,而是这样一个模样家事皆是出色的男人,却是坐在轮椅上的。 他腿上盖了张毛毯。 这个男人的腿有问题。 只是子杳的视线没在他身上多留。 若是一时腿伤还好,若是他的腿生来有疾,或者是日后好不了了,这样的人心里多少是有些敏感的。 她若是在上面多看了几眼,哪怕没别的心思,也会被误以为是在想些什么不好的事情。 她低眉顺眼,眼帘低垂,根本不抬头看他,“您是赵府的大少爷?” 这位大少爷倒是从始至终都一副风度翩翩的模样,他语音喊笑,“我是,不知二位是?” 子杳回道,“我来找赵府的赵亦小少爷,我家主人与他是同窗,让我送信给小少爷。” “你找亦儿啊。”大少爷就笑,他笑起来眉眼弯弯,恍若明月,“他在穹苍书院读书,我不知他有没有回来。”他问赵南,“亦少爷回来了吗?” 赵南在面对大少爷时与面对子杳完全是两副面孔,“回来了回来了,亦少爷前两日就回来了,只是他与四爷赌气,如今……谁也不见。” 大少爷说,“无妨,他的同窗派人送信给他,他总要出来见见的。” 大少爷又对子杳说话,“你们去看看,他也不知又闹什么脾气,你们见了,好好劝劝。” 他伸手做出请的姿势,手掌白皙修长。 子杳行了一礼。 大少爷被他身后的小童推走了,子杳和裴季昭跟着门房进了府。 赵亦的院子委实是不好找,九曲十八弯之后,才终于到了地方。 没了大少爷在跟前,门房又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去,去见了人之后,早早滚蛋,我家可没有给你们准备吃食。” 裴季昭又被他气得不轻,出身高贵的少爷怎么说也是有些脾气的,像没看见他一样,径直进了院子。 子杳也对他视而不见。 反正他们已经进了赵府。 赵南被他们气得喘了几声粗气,甩了把袖子离开了。 “呸!一个小娘养的,还亦少爷。”他看不起子杳他们,也看不起赵亦,临走前,还跟着又骂了一句,“呵,真以为大少爷好模好样地和你们说话了就把自己当回事了,不过是个瘸子,还真以为他护着你们不成。” 把刚刚他点头哈腰的大少爷也骂了进去。 他声音不是太大,但足够子杳和裴季昭听得清清楚楚。 裴季昭看向子杳。 子杳摇头,“现在不是节外生枝的时候。” 到时候再收拾他也不迟。 两个人刚进了院子。 院子有些简陋了,墙皮都老旧得有些脱落,上面还长满了杂草,地上更是无处下脚,简直难以想象这是个孙少爷住的地方。 他们还没走进屋子,就听见有人在吵架。 是赵亦的声音。 他说,“当初晋陵被为难的时候,我求你,你就置之不理,还把我关在这个破地方!若是我没有从这里逃出去怕是要被饿死!现在,我有事求你,你还打算和上一次一样吗?” 回答他的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逆子!我在府里也是举步维艰,你看看我们父子二人住的是什么地方。你真拿自己当孙少爷了?赵亦我告诉你,你的命在这赵府里不值钱。你祖父的孙儿多得很,你若是非要闹,你祖父也不差你这一个孙儿!” 赵亦的声音充满了不理解,“我没有闹!我只是求你去给沈兄求个情!府里的人没办法,可你不是和长史大人有交情吗?你去同他说一声就好了啊!” 中年男人的声音更怒,“孽障!长史大人的人情是这样轻易能用的?” “我知道,我知道你就是舍不得!”子杳在屋外,甚至觉得听到了他说话带了哭腔,“我朋友的命你觉得无所谓。当初晋陵是这样,我亲眼看着他被逼到没办法要用双手同人打赌,我求你救沈兄时还是这样!你这个自私自利凉薄无情的人!” “你!” 赵父显然气急。 就在他们父子二人要继续吵的时候,子杳敲响了房门。 里面的争吵戛然而止。 赵父问道,“什么人?” 子杳说,“我家主人是亦少爷的朋友,托我带了封信给他。” 子杳有一阵子没听到声音,过了半晌,里面才传来声响,赵父的声音已经恢复冷静,“进来。” 子杳行礼,“赵伯父,亦公子。” 她说是赵亦的朋友,赵父也没有仔细盘问他们的身份,只是说了几句场面话,“亦儿他现在心情不好,你们多担待。” 对于刚刚发生的事情,只字不提,像是从未发生过一样。 子杳也顺着他的话,也当做什么都没听到,屈膝行礼,“是。” 赵父走了之后,赵亦还通红着眼睛,抹点眼尾的点点湿意。 他问子杳,“谁让你们带信来的?你家主人是谁?” 说话的声音里还带着些哽咽。 子杳就笑,“在书院时也没见你多在乎我,现在怎么这般伤心?” 书院?他自觉没见过子杳和裴季昭,“我们见过?” 子杳说,“你刚刚不是还在为我求情来着?” 赵亦许久未曾反应过来。 他呆了半晌,才难以置信道,“沈、沈、沈、沈昭!你是沈昭?” 一双眼睛都瞪大了,全是难以置信。 子杳点头。 赵亦惊道,“沈、沈兄,你我好歹熟读圣贤书,你怎能为了保命,就将自己扮成女子?” 子杳看他还是没有回过味来的样子,眯着眼睛笑道,“你真觉得我是扮作女子?” 十四五岁时本就年纪不大,若是发育得慢一些,稍作打扮,是男是女还真不大好区分。 只是沈昭显然惊到了,从她的话里听出来一件事,“你是女子?” 第139章 大少爷 第139章 大少爷 “不对不对。”赵亦还是有些难以置信,“脸不一样,脸不一样。你是沈昭找来骗我的。” 子杳看他神情恍惚的样子,眼睛微眯,脸上露出一个有些恶劣的笑,“画出来的而已。” 赵亦还是过了好一会儿才能接受情况。 他又看向裴季昭,这张脸也是陌生的,他只瞪大了眼睛,仔仔细细地看,才和印象里的那个人对上了号。 “你是周季?” 裴季昭作揖行礼,“赵兄。” 赵亦摆摆手,“别,别,你别叫我赵兄,你是我哥。” 他请两个人坐下,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而后才想起来给他们倒上茶,开口问正事,“你们怎么想起来找我来了。” 子杳见他还是有些神情恍惚,仍然有些不敢相信的模样,就笑,“主要是想面见赵家的当家人,就想你也是赵家人,就过来看看你在不在,顺便提前问些事情。” 赵亦问她,“见赵家的当家人?”他疑惑道,“你见赵家的当家人做什么?” 赵亦记得,他们在高陵,除了和自己以外,没听他们提过和赵家有交集的。 子杳也没瞒着他,她连自己是女身的事情都说了,这事也一并告诉他了,“给赵家的当家人送一封信。” 赵亦又问,“什么信?” 子杳将手里的东西给了赵亦。 倒不是她多么的信任赵亦,两个人相识至今也不过一月有余。但对于他的性子也多多少少有了些了解。 在子杳看来,他明明在赵家的日子过得也不如意,只是不知道怎么还养成了一副直率敢言的性子。 还重情重义。 况且,她与赵家的谈判,也需要一个中间人。 平白无故没有因由地上门合作,怕是八成会被当成骗子打出来。 赵亦将东西接过。 他简直有些惊吓,第一反应是去看门窗关没关,见门窗都严丝合缝的,他才一脸凝重地问子杳,“这东西你哪里来的?” 子杳和他实话实说,“魏允给我的。” 他与魏允是挚交好友,关系要比她深多了。 果然,赵亦一脸的难以置信,“他为什么会给你这东西?不对,这东西他哪里来的?” 所有世家的产业都不会全在明面上,高家也确实如此。 子杳给赵亦的名单上面,有许多的是明确高家名下的,但还有很多是地下产业。这些见不得人的产业一般都挂在别家名下,就连高家本家知道的人都没有多少。 赵亦自然是难以相信,凭魏允一个没身世没背景的文弱书生,去哪里搞得这些东西。 不是他看不起魏允,就算他再怎么高看魏允一眼,也想不到他能做到这个地步。 在他的震惊当中,子杳问道,“可以带我们去见当家人了吗?” “这……”哪怕知晓子杳为何前来,赵亦还是犹豫了。 他苦笑一声,在子杳清若流水的眼眸注视下,苦笑一声,“不是我不愿意带你们去。”他指指房间,“我过得什么日子你们也看到了。我……见不到家主。” 他住的地方虽是个单独的院落,但里面杂草丛生,根本就不是一个孙少爷应该住的地方。 他说,“我只能带你去见我大哥,但能不能成,我不敢保证。” 子杳侧头,一缕头发从鬓角滑落,弯过来挡在前额上,“怎么?” 赵亦同她说,“你大概不知道,这赵府如今的掌权人是我的祖父,我祖父生了三个儿子,分别是我大伯,我二伯,第三个就是我爹。” “我大伯是嫡出,二伯是继室所出,我爹……是妾室所出。” 所以他虽然是府里的孙少爷,可谁都不把他们父子当回事。“我大哥他……虽然大伯是我祖父的元配所出,但我大哥也是妾室所生。” “我大伯只有他这一个儿子。”他叹了一口气,“他这些年过得也十分凄苦。” 一个是嫡长子庶孙,一个是继室嫡次子嫡孙。 子杳明白了。 这赵府看起来家大业大,实际上也不太平。不是天下都像裴家一样,只一正妻,两子一女和睦有爱,也不是所有人家都像子杳一样,只有唯一的子息。 她对赵亦说,“你且带路便是,成与不成,我都不怪你。” 这赵府大少爷虽然过得凄苦,但从他管束下人的手段与一身的气度而言,可不是个需要人怜悯的。 赵亦一腔以己度人的心思,怕是都落了空了。 她说,“你带路便好,我去与他谈,期间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必管。” 子杳话说得严肃。 赵亦哽了一下子,才在她有些锋利的眼神下点头,“好,我不会打搅你们的。” 子杳轻轻吐了口气。 这孩子委实有些太过于没心眼了。 赵亦前面给他们带路。 路上遇到几个丫鬟下人,碰到些识礼的还会给他们让路,叫赵亦一声孙少爷。可碰到不知礼的,只会当做没看见,更有几个胆大过分的,还会在他过去后呸一口。 裴季昭耳聪目明,回头看了下人一眼。 赵亦抓住他的肩膀。 他看过裴季昭与高竟手下的那场比试,可是知道裴季昭疯起来是个什么样子,劝他不要理会。 他笑,脸上做出不在意的模样,“我都习惯了。” 只是笑容十分无力。 裴季昭没说话。 听他的劝告继续往前走。 只是不可避免地感叹,这赵家下人太过不规律,从守门的门房到伺候人的下人,这样的家族,如何能昌盛下去。 从赵亦的院子到大少爷的院子不算近,走了有一会儿才到。 赵亦给守在大少爷门口的下人递话,“我要见大哥。” 大少爷门口的下人不像是旁的下人,一举一动都十分知礼,“亦少爷请随我来。” 他请了子杳几人进去,“我去禀报大少爷。” 赵亦挥手,“去。” 下人拱手。子杳也只从他以及大少爷身上看出来一些世家的风度,若是府里的下人都自视甚高看不起旁人,这个家族从根系里就烂了。 一个家族既然要昌盛,自然有自傲的资本,可若是不懂得审视夺度,什么人都得罪,又怎么会传承下去。 就像赵府的这位大少爷,他看似温和识礼,可这不过也只是他傲的一种表现而已。 他自持身份,不屑于像个蛮夫一样。 就在子杳几人坐在客室里等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阿亦怎么想起来到我这里来了。” 第140章 仇恨如毒药 第140章 仇恨如毒药 赵亦及时起身,行了个礼,“大哥。” 大少爷笑着说,“你我兄弟,不必如此见外。” “这两位……”他有些疑惑地看过去。 赵亦介绍道,“大哥,这是我的两位朋友。”顾忌他们的名字还在通缉令上,他就没说名字,而后又给子杳和裴季昭介绍大少爷,“这是我大哥,赵廷。” 子杳与裴季昭一齐行礼,“赵大公子。” 赵廷摆摆手笑道,“我知道的。”他对赵亦说,“我比你还要先见到他们。只是不知两位现在要见我,是有什么事?” 他看向子杳和裴季昭。 子杳回他,“大少爷这屋子可安全?” 赵廷脸上始终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哪怕他坐在轮椅上,双腿上的残缺却仿佛没有给他带来任何的影响,“姑娘何意?” 子杳说,“隔墙有耳。” 赵廷就笑了一声,一挥手,“你让他们都下去。” 他身后推轮椅的年轻人迟疑,“少爷。” 赵廷又说,“你也下去。” 年轻人看了又看,又看到一旁的赵亦,同他说,“亦少爷,大少爷就托付给你照顾了。” 说罢才犹犹豫豫地下去。 赵廷摇了摇头笑,“和托孤一样。”而后他对子杳说,“姑娘有什么事,可以说了。” 子杳将东西递给他。 赵廷原本脸上都是漫不经心的神色,只是看到里面的内容后,神色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这东西两位是哪里来的?” 他挺直脊背,声音不由自主地严厉起来,“或者,我该问两位是什么人。” 子杳的神色依旧平静,说话的声音也不疾不徐,“我们只是无名小卒而已,我家主人吗名字,大少爷应该听过。” 赵廷看着他们没说话,子杳就继续说下去,“我家主人姓沈,单名一个昭字。” 赵廷眯眼,“通缉告示上的沈昭?”他又缓缓将背靠回椅子上,手掌在椅背上轻轻摩挲,“我若是记得没错,你家主人可是里通外敌的越牵细作。” 子杳摇头,“我家主人不是。高家手眼通天的手段大少爷应该也知道,我家主人不过是在书院求学,因为赢了高公子一场,被栽赃上了这样一个罪名。” 赵廷似乎是听进去了,垂着眼睫思考,但回答出来的话却是不为所动,“证据。你让我如何相信你们?” 子杳说,“大少爷若是不信,我将主人的身份文书以及路引压在这里。” 大少爷笑,“你自作主张将你家主人的身份文书和路引压在这里,你家主人知道吗?” 子杳拱手,面上做出一个忠心不二的形象出来,说话也斩钉截铁,“我家主人知晓。主人说,身份文书是应该的,只轻轻求大公子能够相帮,这些都算不得什么。” 赵廷与赵亦虽同姓赵,但他们两个人可以说是天差地别,一个心思浅的别人说什么信什么,神情想法都写在脸上。 另一个深沉如渊,气定神闲,让人看不出想法。 赵廷又道,“你家主人想让我怎么做?” 他没说答应,也没说没答应,仍旧在试探。 子杳平铺直叙道,“水家与高家、乔家,同为三大世家,而高、水两家虽看似亲近,实则暗地里争斗不断,乔家一直做和事佬。” 赵廷就笑,他以往的笑都只是浅笑,这一次连酒窝都出来了,看起来倒有了些鲜活气,“你想驱狼吞虎,自己驱不动这狼,就找我来驱?” 子杳说,“那大公子愿意吗?”她没有趾高气扬,甚至也没有露出尽在掌握的笃定,反而声音都是平淡轻和的。 但就是让人无法反驳。 赵廷看了她许久。 直看到在她身旁的赵亦都坐立不安了、裴季昭也摸不着他的想法的时候,他才悠悠开口道,“恭敬不如从命。” 子杳颔首,给他行了个礼,“既然大公子打定主意了,在下告退。”离开之前,又同赵廷说道,“只是这几日无处可去,怕是要在府中借宿几晚了。” 赵廷温声说道,“寒舍简陋,怕是委屈两位了。我安排下人带两位去客院” “无妨。”子杳说,“不必麻烦了,我二人住在亦公子院中便可。”— 与赵廷说完话,子杳和裴季昭就随着赵亦回了他长满杂草的院子。 他们这几日就借住在赵亦家中了。 回屋之后,赵亦直接就毫无形象地瘫在了自己的椅子上,长长出了口气,“吓死我了。” 虽然赵廷始终都是温文尔雅的模样,但他盯着人不讲话时,还是有几分压迫感的。 赵亦在子杳和赵廷你一句我一句地机锋中,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子杳瞥他一眼,“和大少爷谈判的是我,你害怕什么?” 赵亦抱怨道,“我紧张,不行啊。” 子杳就笑,“行。” 还真是小孩子脾气。 子杳看他差不多缓过来了,问了他一句,“你家中的下人是谁在管?” 赵亦没心没肺道,“我大哥啊。” 子杳倒是没觉得意外。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子杳与裴季昭就回了自己的屋子。 赵亦给他们准备的屋子。 只是他的小院太偏僻,屋子能住的也不多,他带他们找了半天,也只找出来一间屋子能住人。 好在这屋子里有两个房间,一间东房一间西房,住两个人倒也行。 子杳回了屋子。 她刚关上门向屋里走去,裴季昭忽然目光一凝,“阿砚,你的玉佩怎么戴出来了?” 子杳低头,将腰上的玉佩扯下来。 那是一块极为羊脂白玉。上面雕琢流水纹,流水纹上架貔貅,最是吉祥不过。 佩玉还雕琢得极为精细,貔貅上的纹路与流水都十分的清晰精巧。 只是这样的东西,一看就非凡品。 子杳甩甩玉佩,上面绑的穗子跟着动了动,“忘记收起来了。” 她并不在意的模样,裴季昭提了一嘴后,也就不再说话。 只是他不确定道,“阿砚,赵大公子真的会对高家出手吗?” 子杳回他,“会。” 裴季昭不解,“为何?” 为何这般笃定,他一定会对高家出手。 子杳笑,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笑,“因为,他要报仇。” 裴季昭不解。 子杳说,“你记得赵亦说过赵廷的出身吗?” 裴季昭点头。 子杳说,“赵廷是妾室所出不假,但他的母亲还有另一个身份。” “那他……” 子杳说,“他是青楼女子所出。”闲来无事时,她去海棠依旧坐坐,也听了许多东家长西家短。 “他母亲是海棠依旧的清倌,被他父亲赎了回去。” 只是那个人并不深情。 裴季昭问,“那又如何?他母亲青楼出身,与高家有何关系?他母亲是被高家卖进青楼的?” 子杳摇头,“非也。”她笑眯眯道,“他母亲,被他父亲送给了高家当时的大少爷。” 也就是高竟的父亲。 高竟的父亲在街上对他的母亲惊鸿一瞥,就不管不顾地冲进赵府。 而他的父亲明明是个男人,却不仅不保护那个为他孕育子嗣的女人,还做主将她送了出去。 以至于她撞柱自尽,一尸两命。 而那个时候,赵廷已经懂事了。 八九岁的孩子,还不能像成年人一样,但很多东西已经开始懂了。 子杳不信,这样的经历过后,他还能够出淤泥而不染。 他要报仇。 仇恨如毒药,他找高名求报仇的同时,也要毁掉这个从根子里就腐烂的赵府。 子杳不知道他隐忍这么多年,准备到了什么地步。 但她不介意送他一场东风。 第141章 麻烦二公子一件事 第141章 麻烦二公子一件事 子杳手里的东西送出去没多久,外面就有了动静。 听说是水家的公子在一家赌坊赌输了钱。 大昭并不禁止赌博。 相反,还赌风盛行。 先孝皇帝常与贵妃就常以赌取乐,常玩叶子戏,更是曾经在过去的历史上留下一场乱局。 僖宗更是曾经以官位作为赌注。 上至天子下到黎民,赌几乎成了一种风尚。 只是自从现任刺史到任,便开始限制赌,世家大族更是不能开办赌坊。 高家原本的赌坊生意由明转暗,不仅高家,水、乔两家也是如此。 只是水家赌坊由明转暗后,被家奴反噬,换了主人。 再之后无论水家再用什么办法,新建的赌坊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成不了,最终只能放弃。 于是高陵城就只剩下两家大赌坊,其余赌坊也在刺史的打压下关停了不少,只剩下一些还维持着。 这次水家公子就是在高家这处赌坊里输光了钱,还欠了不少。 原本输钱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水家家大业大,总不至于让自家公子被压在这里抬不起头来。 关键是水家公子人回了家之后,没过多久,官府就带人来抄了赌坊。 前面带路的,还是水家公子的家奴。 这事一出,高家如何能坐的住。以往他们在高陵都是一手遮天的存在,但自从现任刺史来了之后,处处掣肘不说,如今连产业也要保不住了。 高家做的第一件事是将赌坊的事情处理好。 再之后,就是水家。 高陵城三大家族虽说不是同气连枝,但好歹也互有姻亲,哪怕平日有些龃龉,也断不会将刺史府扯进来。 水家公子行事犯了忌讳。 让高家好一场敲诈,索要走了不少的赔偿。 子杳听着裴季昭从外面带回来的消息,将香炉的炉盖盖上。 她说,“赵大公子动作倒快。” 不过两日的功夫,就挑拨得高、水两家相争。 这位赵大公子,怕是真的已经半疯魔了。 他是妾室所生,生母又被父亲送人,结果在当头一头撞死在柱子上。 他如今还坐在轮椅上,子杳不知他的腿是怎么了,但一个庶出兼残废,竟然还能在这样一个几乎腐烂的家族里有着不轻的权柄,可不是一件易事。 出身与残废之躯,其中任何一个都能让一个人永无出头之日,可这位大公子,竟然还能掌管着阖府的管家权。 还将满府的下人都管教成一副鼻口朝天的高高在上模样。 ——家族的根系已经腐烂,他便再推一把,将看似枝繁叶茂的主干也一齐毁掉。 只是还不够。 之所以会做敌人,是因为利益相争,而因为利益成为敌人,也会因为利益做朋友。 子杳说,“怕是还要再添把火。” 裴季昭沉默地听她说话,听她这句话出口,问子杳,“要怎么做?” 子杳问他,“打听出赵廷的腿是怎么回事了吗?” 裴季昭说,“打听出来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曾经自认为自己是个笨蛋,一无是处,没有子杳的头脑,也没有裴长卿的武功。 只是这些外出历练的时日过后,他也变得不同了。许多事情确实需要经历,经历了过后,应对、破局,很多事情自然而然也就懂了。 而赵亦也不是什么心思深沉的人。 他回答子杳,“赵廷的腿是在他幼年时候废的。” “幼年?”子杳坐在椅子上,正轻轻拨弄着冉冉升起的烟气。 这屋子简陋,也不知赵亦从哪里给他们弄来个香炉来。里面不是什么名贵的香,只是嗅着十分清新自然。 她一只手用扇子拨弄着烟香,头也不回,“是她母亲撞柱那次?” 裴季昭点头。 随即又想到子杳看不见他的动作,“是的。” 子杳又问,“怎么废的?” 裴季昭回她,“被高名祖的侍卫打断的。” 当时年幼的孩童见母亲撞柱,冲上去扑打罪魁祸首,结果被罪魁祸首身边的侍卫拎了起来,摔在柱子上。 子杳嘴角微微勾起。 这赵家还真是有意思。 任由送女人谄媚世家这种事流传得满城风雨,自家少爷如何废的却捂得严严实实。 她将手里的折扇放下,转头看向裴季昭,“二公子,我想麻烦你一件事。” 她站起来,直直地看着他,唇角还带着浅浅的笑。一双眼清凌凌的没什么情绪,但裴季昭被这双眼看得,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他说,“你说。” 子杳笑得越发灿烂。— 夜,月黑风高。 裴季昭一身黑衣,从脸上到身上都捂得严严实实。 他想起子杳说的话,“尽力而为便可,若是他身边守卫太多事不可为,就先回来。” 裴季昭当时答应下来。 而子杳却仿佛看出来他的坚定,又同他说,“现在只有你我二人,裴季昭,你如果死在外面,你要让我自己去找阿苒他们吗?” 裴季昭张了张嘴,想说她身边还有白衣,只是到底没将话说出来,只回道,“我知道了。” 子杳凑近他,“我刚刚说什么了?重复一遍?” 她离他离得太近了,呼吸都能打在他的脸上,裴季昭在她的目光下溃败,“尽力便可,若是事不可为,就退回来。” 子杳又看了他半晌,才放他离开。 夜色下,裴季昭趴在墙头,却感觉自己的脸还是热的。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吐出去,才让自己的心静下来。 他足下一点,就从墙头闪过。几个飞跃,最后停留在一家宅子上。 虽然是个大宅院,但守卫的人不是十分的多,最起码与裴家将军府要差的远。 但高竟养了不少的武师,不知他是否将他们养在本家,裴季昭还是万分小心。 他一路走到中庭,都畅通无阻。 忽然听到脚步声,他上了长廊的梁上。 底下两个挎着花篮的小丫鬟经过。 其中一个说,“竟少爷又不在?他这些时日好像经常出府。” “嘘——”另一个丫鬟说,“你找死啊,敢打探少爷行踪。” “我没有我没有!”丫鬟赶忙解释,“我就是随口一问,随口一问。姐姐……”她凑近另一个丫鬟,“到底在不在啊,你告诉我嘛。” 那丫鬟拿她没辙,“我同你说,你别告诉别人。” 小丫鬟连连点头。 那丫鬟说,“竟少爷傍晚便出去了,还带了许多人,不知道去哪里了。” 第142章 她无处可去了 第142章 她无处可去了 裴季昭轻手轻脚地离了长廊。 高竟不在。 高竟养了许多武师在身边,如今他既然带了很多人出去,那么八九不离十是去见晋王了。 裴季昭松了口气。 来之前,子杳将高家的布局图放在桌子上,给他清清楚楚地讲了主院的位置,哪个位置住什么人,哪间屋子是谁的。 裴季昭脑海里回忆路线。 他背书或许不行,记路却是看家本领,行军打仗中对于方位的辨别、路线的确认,都是重中之重。 在守卫交接换岗的时候,他一个跟头从外院翻到内院,向着子杳说的位置过去。 还在门外,他就听到了院子里的声音。 “美人儿……哎美人儿!”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声音虚浮缠绵,一听便知纵于美色。 裴季昭趴在墙头。 见一个中年男人一身黄色绣金线衣袍,身量消瘦面颊凹陷,眼下青黑两眼无神。 他扑过去的时候,四周的美人都散开来。 一时院子里全是嬉笑的声音。 院子里此刻人多,不光有美人,还有几个下人偶尔端盘子伺候,裴季昭没有选择现在动手,而且决定再等等。 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后,男人才玩厌了,挥挥手让人下去。 只是还留了两个美人。 他一手搂一个,带着美人进屋了。 身后的下人想伺候他,结果被他一脚踹翻,“滚!给爷滚!不知道爷要干什么吗?没眼色的东西!” 下人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在他带着两个美人进屋后,裴季昭直接从屋顶跳了下去。 美人见到他后,花容失色。男人也立刻就想喊,结果被裴季昭点住穴位,定住了。 男人惊恐地看着裴季昭。 这些年,他已经被美色掏空了身体,若非裴季昭点了他的穴位,他怕是能直接软趴趴地瘫下去。 只是他的眼神里除了恐惧还有怨毒。 裴季昭即使带着蒙面的布巾,都觉得他的视线已经穿透过来,像淬了毒一样扎在他脸上。 裴季昭对两个美人道,“我只与他有仇怨,不会把你们怎么样。” 两个美人一人脸上流露出痛快的神色。另一个却流起了泪,眼里全是惶恐和不安。 裴季昭不管他们,抽出了腰上的长剑。 在男人惊恐的目光里,裴季昭说,“我不取你性命。” 他砍断了男人的双腿。 在砍下去的一瞬间,男人差点因为疼痛冲破穴道,裴季昭从桌上拿了块布塞进他的嘴里,将他放倒在床上。 他动作轻和,但男人双腿上的疼痛让他感觉不到这些,眼泪都流了出来,嘴里的布更是被洇湿一大块。 裴季昭解下身上的斗篷,将他的断腿装了进去。 他回头要走时,看到两个美人合有神情。 他迟疑了一瞬。 他若是就此走了,这两个美人怕是都活不过今晚。 虽说男人受伤和两个美人无关,但裴季昭清楚世家处理事情的方式。哪怕无关,她们也会被牵连。 裴季昭说,“我可以给你们解开穴道,但你们不能喊。” 两个美人都眨眼,她们动不了,不能点头,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她们的意思。 裴季昭给两人都解了穴。 只是刚解开,其中一个美人就捂住了另一个美人的嘴。 裴季昭看得清楚,被捂住嘴的那个柔弱美人刚刚想喊。 捂她嘴的美人喘着粗气将人压住,十分果决,“不许喊,不许喊,你听到没有!” 她手下的柔弱美人就摇头,摇着头哭,含含糊糊吐露出来一些话语,“他是老爷,你怎么能……呜、呜呜……” “狗屁!”捂她嘴的果决美人说,“狗屁的老爷,你怎么到这里来的,你不记得了吗?你真把自己当成他的人了?” 柔弱美人一下子不说话了。 见她这样,果决美人才松了手。 柔弱美人仿佛是魇住了,呆呆坐了半晌,还是果决美人推了一下她的肩,她才回过神来。 她摸了把眼睛,轻轻抽泣着,“可他现在这个模样,我们也活不下去。” 高家的人会让她们给他陪葬。 果决美人也是眉间一紧。 这时,裴季昭忽然道,“我可以带你们走。” 他若是不带这两个人走,她们怕是没命活着。 果决美人眼睛一亮。继而又一咬牙,冲裴季昭,“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做,大人的兵刃可否借我一用?” 裴季昭摸不清她要做什么,但怎么看,这样一个人也伤不了他。何况刚刚她也没有喊,没有招来高府的下人。 他将一把匕首递给果决美人。 果决美人拿了匕首就向躺在床上抽搐的男人走去,手起刀落。 男人断了双腿,又被人废了,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裤子上被血染红,看起来十分凄惨。 用完匕首后,果决美人就想将匕首还给裴季昭。 就在这时,一直跪在地上的柔弱美人却突然冲了起来,夺过了匕首。 果决美人以为她要行凶,裴季昭一把将果决美人拉了过来,避免她受伤害,结果柔弱美人的兵刃并不是冲向他们。 而是次向了自己。 果决美人一下子挣开裴季昭,“婉淑!” 名叫婉淑的美人穿了一身白色的衣裙,只是此时此刻她的衣裙已经被血染红了。她被果决美人抱在怀里,虚虚地抬起手来。 果决美人抓住了她的手。 其实若说,她们的关系算不得多好。 身为同一个男人的人,她们逢场作戏也好,真心真意也罢,注定关系不会有多好。 只是此刻也不忍生出些兔死狐悲的心思里。 婉淑说,“想不到……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她的眼睛有些涣散了,只是忽然想起来很多以前的事。她有疼爱她的父母,有个青梅竹马的情哥哥,他们成了亲,还会有个孩子。 只是可以她没能等到她的孩子。 婉淑眼角淌出泪来,“明琴,我忽然觉得,我在这府里荣华富贵这几年,远没有我之前过得快乐。” 高府虽然有钱有权,但她始终是个玩物。 这几年,她恐惧于那无法忘记的血泊,忘记了这个人是自己的仇人。 杀害了自己夫君,夺走自己儿子的仇人。 她的夫君。 她与她的夫君,门第相当,自小青梅竹马。 他们应该会平淡和乐一生才是。 明琴抱着她,此时此刻所有的过去仇怨都消失了,“你何必、何必如此?” 婉淑笑了笑,有气无力的。她现在只残存了一口气,没没多少力气了。她说,“我只是……忽然醒了。” 明琴说,“我们还有以后,大人他答应带我们离开的。” 婉淑摇头。 浑浑噩噩的人不怕清醒,怕就怕等到清醒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她哭着说,“我……脏了……” 屈辱的过去让她喘不上气来。 也许她早就该死去,死在最初那个屈辱的晚上。 她无处可去了。 她这样的人,能去哪里呢。 她闭上了眼。 第143章 错的不是我们 第143章 错的不是我们 婉淑死了。 死在明琴怀里。 她的胳膊垂了下去,一向柔弱含雾的眼眸里,再没有泪水流出了。 明琴抱着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嘴角下撇,脸上露出似哭不哭、似笑不笑的表情来。 她轻轻地将婉淑的眼睛合上,对裴季昭说,“大人说要带我一起走?” 裴季昭说,“是。” 明琴的眉毛下意识地轻轻挑起,侧着头,并不看他,一双眼里空洞洞的,“那我可不可以带着婉淑一同走?” 她若是留在这里,怕是免不了再受一番侮辱。 裴季昭说,“可以。” 带一个人是带,带两个人,也是带。 明琴惨笑一声,“麻烦大人稍等,我给婉淑整理一下。”她说着,手里已经有了动作,她将婉淑的衣领理正,头发扶好。 还说道,“大人放心,这段时间不会有人来的。高名祖在会美人时不喜有人打扰,这个时候没人敢来触霉头。” 都说子承父业,可高名祖却是个实实在在的纨绔。 但哪怕他再不是东西,再纨绔,他也能逍遥自在地生活下去。谁让他不仅有个好老子,还有个好儿子。 明琴看着婉淑说,“真是个傻姑娘。”她手上收拾着,还同裴季昭说着话,“婉淑其实以前嫁过人,还有个恩爱的如意郎君,而且还有了一个孩子。” 这一切本来都应该是美满的。 “可是高名祖看到了她。”明琴将婉淑脸上的血渍擦净,一张嘴就是干涩到极点的声音,“他先是当着婉淑的面杀了她的丈夫,又让下人用板子打她的肚子。” “硬生生地把那个孩子打掉了。” 丧夫又丧子。 自己也身不由己。 可这一切都不是她的错,不是她们的错。 明琴将婉淑收拾好了,也不嫌弃她是个死人,直接将她背起,放在背上,还用布条绑了两圈,防止她掉下来。 她没有流泪,但是眼眶通红,“做错事的不是我们,脏了的人也不是我们。” 每一个字,都雷霆万钧。 继而她又转头轻轻地说,“婉淑,我们没有错。”像是在安慰受伤的孩童,“我带你走,我带你离开这个地方。” 她怕是不愿意留在这个地方。 裴季昭就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没说话。 他在战场上也有将近两年光景,可以说是见惯了生死。沙场之上刀剑无眼,也许今日还在喝酒吃肉的兄弟,再回来时就只能用一张草席裹着了。 可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轻如鸿毛的死亡。 一个走投无路的弱女子,自刎在他面前。 裴季昭最后也只能说一句,“走。” 高竟不在,方便了他行事。 高府里没有什么高手,剩下些守卫护院,在裴季昭眼里和没有也没什么区别。 只是明琴和婉淑绑在一起,他要带人也不方便,只能又把明琴绑的布条拆了,将明琴背在背上,让她抱着高名祖的一双断腿。 将婉淑打横抱着。 女子皎如明月的温婉面庞一片死寂,在裴季昭将她抱起后,她的头轻轻垂下。 出了高府,裴季昭将明琴和婉淑放在地上。 临走前,他问明琴,“以后有什么打算?” 明琴把婉淑背在背上,“先把婉淑安葬了,我会离开高陵。” 把婉淑葬在她丈夫身边。 这个人懦弱了一辈子,在仇人的欺辱下养成了奴性,临了了清醒了、有了勇气,可她却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用来送自己上了绝路。 明琴这个时候眼泪才止不住地流下来,她说,“找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 裴季昭将一袋银子递给她。 明琴噗嗤一声笑了,“恩人不怕我恩将仇报?” 裴季昭摇头。 明琴将眼泪擦掉,笑着说,“也是,我不过一个小人物,怕是没机会再见到恩人了。” 明琴没将银子接过去,裴季昭就一直举着,“好好生活。” 明琴应了一声,接过银子。 她低着头,裴季昭看不清她的神情,却能听到她说的话,“我会的。” 她说,“错的又不是我们。” 这句话没了她在高府时说的愤恨,带着哽咽低哑的声音中全是委屈。 裴季昭说,“错的不是你们。” 明琴重重地嗯了一声。 事情已了,裴季昭转身离开。 在他走之后,明琴跪在地上,向他离开的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头。 “恩人再造之恩,永生难忘。”— 裴季昭回到赵府的时候,夜色已深,他以为子杳已经睡下了,结果刚从墙头翻下来走到门口打开门,子杳就也出来。 她说,“你回来了。” 裴季昭将染血的布包放在外面地上,拿得离子杳远了一些,他身上也是混着冷意和血腥气,没有走进,“还没睡?” 他后退了一步,“阿砚早些休息。” 子杳摇摇头,“你先进来洗漱。” 裴季昭推脱,“我出去洗便可,我是武人……”在子杳不赞同的目光里,他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还是进了屋。 他将布包放在自己屋中,免得冲撞了子杳。 子杳自然也看到了,“办妥了?可有受伤?” 裴季昭说,“办妥了,高竟不在府中,府里的高手都被他带走了。也没有受伤。” 既然高竟将高手都带走了,那只剩些普通护卫,对裴季昭造不成威胁。 子杳说,“去见晋王了?” 裴季昭没有听丫鬟说高竟的具体去处,也不知晓,就回道,“应该是。” 说着话,人已经进了屋里,他刚想和子杳说让她早些去休息,就看到自己的屋中摆了个木桶。 桶里是蒸腾着的热气。 裴季昭人都呆滞了,看了眼子杳,又看了眼冒着热气的木桶,“阿砚……” 子杳说,“洗漱过后,早点休息。” 说完就转身离开。 子杳一身竹色衣衫,衬得整个人端正秀丽,转身之时衣摆扫过门槛。 裴季昭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实现里。 而后又看向冒着热气的木桶。 夜里还是有些凉意,他的衣服都被露水打得有些潮湿了,可看着热气腾腾的木桶,那些寒意仿佛都在这一刻散尽了。 第144章 送给大公子的礼物 第144章 送给大公子的礼物 一大清早子杳就起了,而她打开门一看,裴季昭果然也已经起了。 他每日都会早早起来习武练拳。 有时子杳清晨醒得早了,在屋子里还没梳洗,懒洋洋地也不愿意起来,但偶有闲心想看看外面的光景,将窗子一推,还会看到他早起习武的身影。 他背对着窗,一招一式都一丝不苟,在转身时看到子杳正在窗前看他,连话都不说直接转过头去。 耳根发热,从脖子热到了耳朵。 今早也是。 子杳推门出来,裴季昭已经习过武了,用帕子擦擦脸,看到子杳后过来同她说话,“阿砚。” 子杳冲他颔首,“二公子。” 赵亦也起了。 他看到两个人站在院中,也走了过来,伸个懒腰,打着哈欠,“你们两个每天都起好早。” 子杳就笑,“赵公子晨安。” 赵亦拱手正式了些,“沈兄晨安,周兄晨安。” 裴季昭也说道,“赵兄晨安。” 子杳看他懒洋洋没睡醒的模样,开口道,“有件事情想麻烦赵公子。” 赵亦还没反应呢,裴季昭就先向子杳看去。 昨日子杳让他去做事时,说得也是差不多的话。 赵亦倒是没想过会是什么杀人防火的事情,还毫无戒备之心,人还向前凑了凑,“什么事?” 子杳说,“借一个盒子。”她伸手比了比,“大概这么大。” 赵亦看着她向来的双臂,“这么大,你要装什么?” 子杳没回答他。 他又看向裴季昭。 裴季昭想起自己布包里血淋淋的东西,也摇了摇头,决定还是不告诉他了。 子杳补充说,“只是装些不用的杂物,不必是什么名贵的盒子,是个盒子、能装东西便可。” 之前赵亦想了半晌没想出来,听她这么一说,脑子里出现了许多盒子,他对子杳说,“那你稍等,我去给你拿。” 子杳点头。 这赵家确实是不成样子。 哪有让少爷亲自去拿东西的。 哪怕是庶出,那赵亦的父亲也是家主之子,何况现在赵家还没分家,赵亦就是赵府的孙少爷,是主人。 结果被下人欺压在头上。 子杳看向他离去的方向。 哪怕日后赵廷没有别的动作,这赵家估计也延续不了多久。 根系腐败,枝叶也开始烂掉了。 没多一会儿,赵亦就将盒子拿来了。 子杳说,“多谢赵公子了。” 说完过后,她接过盒子,就向屋里走。 赵亦被她扔在原地。 他也不生气,还是十分的好奇,问裴季昭,“她要盒子做什么呀?” 裴季昭摇头,打定主意不告诉他。— 将赵亦糊弄走了,裴季昭进屋,子杳已经面不改色的将东西装进盒子里了。 裴季昭问她,“你这是要做什么?” 子杳转过头看向他回道,“当然是给人送礼。” 给人送礼,自然需要一个看得过去的家伙事。总不能用破布裹着,血淋淋地直接给人送过去。 若是不装个盒子,还没等送过去呢,在路上怕是就得被当成是刺客抓起来了。 裴季昭没有再问她要给谁送东西,在装好东西后,她出了赵亦的院子,随意叫了个下人,“带我去见你家大少爷。” 下人各个都眼高于顶的模样,只是到底是归属于赵廷管束,一听她是要去见赵廷原本开口就要讽刺的话咽了回去,乖乖在前面领路。 只是也撇了撇嘴,小声嘀咕了一句,“去见大少爷,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大少爷是什么事都见的吗?” 他声音不大,子杳听不见,裴季昭却是听得清清楚楚,瞥了他一眼。 少年面色深沉,眼神锋利。 下人立刻就把嘴闭上了。 见到赵廷的身边人时,领路的下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直接被打发走了。 赵廷的侍从带着他们向里走,“少爷发话了,若是你们来可以不必通报。” 子杳颔首,随着他去见了赵廷。 见到赵廷的时候,他正在写字,面上是一派的光风霁月,只是凑近了能够发现,他的眼里带着血丝。 这几日这位大少爷怕是一日也没歇着。 他回头看向子杳,“不知两位来我这里是有什么事?” 子杳说,“有一件礼物送给大少爷。” 裴季昭将盒子放在桌子上。 这盒子本应当是赵府的下人来拿,只是这里的下人的姿态都快赶上主子了,莫说给子杳拿东西了,领个路都说了不少不中听的话。 还是裴季昭将子杳怀里的盒子接了过去。 此刻,他将盒子放到赵廷的桌子上。 赵廷说,“这是何物?” 子杳说,“大公子打开看看。” 赵廷将东西掀开了。 血腥气扑面而来。 里面是个血淋淋的布袋子。 赵廷坐在椅子上不能动,哪怕面前的盒子里装了个血淋淋的布袋子,他也无法移动。 他的随从立刻上前一步,将赵廷挡在身后。 赵廷转头看向子杳,“姑娘这是何意?”他双眸微眯,脸上带了些危险的意味,“这就是姑娘说的礼物?” 他身边的侍从已经将刀拔出些许了,裴季昭身子半挡住侍从,子杳倒是神色不变,依旧高远如云的模样,“我以为公子会喜欢。” 赵廷说,“为何?” 子杳道,“公子何不打开看看?” 布袋子上都是血,赵廷必定不会亲手打开,他给侍卫使了个眼色。 那是一双腿。 赵廷瞳孔骤缩,猛地看向子杳,“姑娘这是何意!” 子杳看了眼天色。 “高家的动作确实有些慢了。” 裴季昭昨日夜里动的手,结果到了现在,仍旧没有风声传出来。 裴季昭说,“我走之前,点了他的穴。” 若是没有人主动进去查看,怕是发现不了。 子杳点点头,继而想起什么,又缓缓说道,“这么长时间,他不会……” 裴季昭说,“不会,我给他点穴止血了。” 子杳这才点点头。 而赵廷终于从他们的对话里听出些什么,有些震惊地看向子杳,“这说这东西是谁的?” 子杳看向他,只是还没来得及回答,外面有道爽朗男声,“我听说兄长这里来客人了?” 赵廷啪的一声将盒子合上。 子杳看向门口。 那是个长眉细目的男人,只这一眼看过去,就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辈。 男人进来之后拱手行礼,“大哥。” 赵廷收敛神情,脸上又带了浅笑,“二弟。” 他说,“二弟过来是有什么事?” 赵二公子说道,“有事想禀告大哥。”他盯着赵廷细细观察他的神情,“昨日夜里,有人夜探高府,废了高名祖的双腿。” 第145章 十年隐忍在此一朝 第145章 十年隐忍在此一朝 赵廷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震惊,“什么时候的事?高府君可有大碍?” 赵二公子定定地看着他。 可这个人温和儒雅的面具已经如同他的第二张面皮,一样长在脸上。 赵二公子在他脸上看不出破绽来,就只能顺着演下去,“听说是昨夜出的事。高府君夜里不喜欢被打搅,还是今日一大早上,高家的竟少爷去请早安时发现的。” “听闻竟少爷刚一进去时,就闻见满屋子的血腥味,慌忙进了屋,发现高府君倒在血泊里,膝盖以下被人砍断,下身也被废了。” 他说话时没有避人,子杳和裴季昭都在屋里,听到他的话,子杳转头看向裴季昭。 这事裴季昭可没和她说过。 而在子杳将头转过来看向他的时候,他将脸一偏,没有对上子杳查探的目光。 子杳眼里闪过笑意,又转回头去。 赵二公子又继续说道,“这事情这么大,也不知是谁这么大胆,胆敢在高府行凶。” 谁做的? 赵廷可是再清楚不过这件事是谁做的了,现在行凶的人还站在他面前呢,刚刚还说着要送他件礼物。 这礼物可真是太大了。 连他都有些受惊。 赵廷以拳掩口,装作身体不适的模样,再一开口,连嗓子都哑了,眉头紧蹙,似乎说话都是艰难的,“高府没有线索吗?” 赵二公子摇头,他探问赵廷,“大哥也不知道吗?” 赵廷就笑,“这我哪里能知道。” 对于赵二公子的试探,他也并不惊慌。 赵二公子未必就真觉得这事是他做的了,只是怀疑他罢了。 若是别的时日,赵二公子怀疑他还真要废一番心力。高家是高门大户,而这样的门户做事也不讲证据。 都是宁杀错,不放过。 若是旁的时日,一旦被怀疑上,对他而言也是个不小的麻烦。 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赵二公子看他气定神闲的模样,生生咬了咬牙,又做出一副笑模样,“这两位是什么人?大哥不给弟弟介绍介绍?” 一举一动,都是一副富贵公子哥的模样。 赵廷说,“这是我的客人。” 他没有给赵二公子介绍子杳和裴季昭,倒是将赵二公子介绍给了子杳和裴季昭,“这是我二弟,我叔父家的,单名一个默字。” 子杳和他说话,“见过二公子。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二公子果然生得一表人才。” 没有人不喜欢听好话,子杳说了几句话捧他,他也带着笑接过,“过奖过奖,不知姑娘如何称呼?与我大哥是怎样相识的?” 但他享受归享受,还是没有放弃追问子杳的身份。 而且他还看到了桌子上的盒子,“这是什么?大哥,这是什么好东西?” 说着就要去打开。 关系好的,他这叫亲近,但关系不好,他这样直接上手去翻别人的东西,就是不知礼数了。 赵廷双腿不便,坐在位置上没动,他身边的侍从直接伸手握住了赵二公子的手腕,“二公子,这是我家公子的东西。” 两个人明面上再怎么兄友弟恭,实际上私下都已经斗得水火不容。 他直接越过握住了赵二公子的手,也没有什么忌惮。 赵二公子看向赵廷,“这就是大哥的下人?” 往日赵廷一定会象征性地说上手下几句,但今日他没有。 他如同一把蒙尘多年的宝剑,从满是尘土的剑鞘里拔出来些许。 他脸上还带着笑,“大哥这庙小,容不下二弟这尊大神。” 赵二公子的脸上有一瞬间的扭曲。 赵廷说,“小夏,放手。” 他身后的侍从松开了牢牢钳制着赵二公子的手。 赵二公子再维持不住风度,甩袖而去。 在他走后,子杳没有追问裴季昭高名祖还被废了身下是怎么回事,而是看着姿态悠然的赵大公子道,“大公子猜他去了哪里?” 赵廷说,“高府?” 只是话虽是疑问,他却没想着听到回答。 子杳没有回他,他也毫不在意。 赵廷的手轻轻抚摸着桌上的盒子。他清楚地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但抚摸它的动作却仿佛是在抚摸什么珍宝一样。 他说,“姑娘的礼物,我很喜欢。” 子杳说,“公子喜欢便好。虽然我也能将高名祖的人头提来送给公子,但我觉得,公子更希望能够手刃仇人。” 赵廷说,“承蒙姑娘理解。” 子杳颔首。她抬头,看向外面,被庭院树木遮挡,只能看到随风荡着的柳树。 “也不知高府现在如何了。” 赵廷回道,“怕是已经乱成一团了。” 子杳又问他,“那大公子觉得,这件事是谁做的呢?” 赵廷轻轻吐出两个字,“水家。” 前脚水家公子在高家赌坊赌输了前,后脚就叫人抄了赌坊。 而后又被高家上门讨债,赔了不少东西不说,水家的公子还被罚得几日下不得地。 如今,高名祖人又废了。 赵廷拱手,虽然同是送客,但他对子杳与裴季昭的态度,与对赵默却是完全不同。 他说,“在下要前去布置了,不便多留二位。” 子杳说道,“那在下告辞。” 裴季昭也拱手。 赵廷让手下推着他。 他轻轻地再次抚摸着装了高名祖断腿的盒子。 还不够。 十几年的仇恨,岂是一双断腿就能弥补的? 子杳说得不错,他要亲自处决这个给他们母子带来灭顶之灾的人渣。 连着这座腐朽的府邸一起。 他摸着盒子,轻轻地笑了。 这双断腿,确实给他省了不少的力。原本按他的安排,还要一些时日,才能彻底挑拨高、水两家的关系。 如此一来,大大加快了他的进程。 他回头对推着轮椅的手下说,“水家那边,动手。” 手下问他,“公子是要?” 赵廷回道,“水家的那位小公子,不留活口。” “这……”手下迟疑,“公子,能近这位小公子身的,只有一个,他在水家隐藏了十年,就这样是否有些……” 可惜。 他杀水家小公子,一旦暴露出来,自己也不会有活命的机会。 赵廷摇摇头,“小夏,十年隐忍,在此一朝了。” 没了现在这个机会,他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报仇。 第146章 通缉犯周季在此 第146章 通缉犯周季在此 消息来得很快。 还没到傍晚,赵廷那边就带了消息过来。 子杳还在屋中喝银耳汤的时候,赵廷身边的小夏就来了。 虽然他们现在住的还是赵亦的破院子与破屋子,但屋子里面的被褥铺盖,赵廷都已经给他们换成上好哦了。 每日吃食也如同座上宾。 此刻,子杳正端着碗,轻轻搅弄碗里的银耳,小夏就敲响了房门。 子杳没动,裴季昭出去开门。 门一开,小夏就给他们行礼,“公子,姑娘,我家公子有请。” 裴季昭点点头,随后看向子杳。 子杳放下手里的碗,已经在用帕子擦嘴了,轻轻擦过之后,她起身,“走。” 她做女装,头上带了个帷帽,也不算突兀。 裴季昭则换了个护卫打扮,站在子杳身后。 小夏领他们一路到了高府。 原本恢宏显赫的府门被一脚踹开,里面已经人仰马翻,官兵把这个地方层层包围,从门口还能看见有下人抱着从主人家打劫来的珠宝想往外逃,结果都被守在门口的官兵逼了回去。 下人看到闪着寒光的兵刃,也不敢管撒了一地的珠宝,连滚带爬地又往里面跑。 子杳站在门口,看着这也算绵延数代的高门大府在这一瞬倒塌。 她问小夏,“你家主人都做了什么?” 小夏答非所问,“水家小公子死了。” 这位水家小公子,是独苗苗。 水家家主妻妾成群,可纵使他女人再多,用尽了办法,也只得了这一个儿子。 哪怕这儿子去赌坊赌钱输光了所有,哪怕这个儿子不顾规矩让人带着官兵抄了高家的赌坊,哪怕他要赔偿高家一大笔损失。 最后他也只是打了这个小公子几板子,而后将一切摆平。 水家数代单传,只有这一个独苗。 可此时此刻,他捧在掌心的小儿子忽然死了。 死之前,水家的小公子抱着父亲的胳膊,哭得满脸泪水,眼睛里全是恐惧,“我不想死!爹,我不想死!你救救我,爹!你救救我!” 说一句话,他就呕出一大口血。 哪怕平日里水家主再恨铁不成钢,觉得这个儿子不争气,此时心里也只剩下撕心裂肺的疼痛。 小夏说,“水家的小公子被高家报复,水家主一怒之下检举了高府。” 子杳轻笑了一声。 真是好一手挑拨离间。 丧子之痛让一个父亲没了理智,别人让他看到的是什么,他就以为是什么了。 高家存续到现在这么多年,还经营着赌坊生意,手里不可能是干净的,水家与高家又是姻亲,两家虽说偶有争端,但高家的一些事情,水家也再清楚不过。 “乔家呢?” 裴季昭忽然问道。 在高陵城,一共有三大家族,可无论水家与高家如何争斗,这个乔家就好像隐身了一样。 子杳回头看了他一眼。 她没有给她说乔家如何,而是说道,“你面前有三个金元宝,三个人分,和你面前有两个金元宝,两个人分,你选哪一个?” 这个时候,乔家不出面才是最有利的。 他什么都不需要做。 只需坐山观虎斗,便可坐收渔利。 亦或者,落井下石。 裴季昭沉默下来。— 与此同时,刺史府边上的一间院落里。 高竟跪在地上,请求着身前身着华服的年轻男子,“殿下,求您救我,救救高家。” 是晋王。 晋王一脸病容。 他说,“我救不了你。”他轻轻咳嗽了几声,明明说的是无情的话,可眉头轻皱,带了些忧愁叹息的语气,却让人觉得是理所应当的。 高竟不死心。 这是他追随了多年的殿下,所有人都以为他一身病骨,隐于院墙,不争不抢,也没有资本争抢。 可没有人知道这个人的野心,没有人知道他隐藏在病弱之后的獠牙。 高竟求道,“您可以的,您是王爷。” 晋王摇头,“我不可以。” 他说,“你应该听过,强龙不压地头蛇。高家如今被刺史府与水家联合打压,你叫我能如何?” 他说话轻而缓,但嗓音淳淳动听,说出来的话仿佛真的是无能为力。 高竟眼眶通红,“殿下,殿下,我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这是他追随了多年的殿下,他没有想过在他一族将要覆灭的时候,这个人竟然告诉他,说无能为力。 他也顾不得尊卑了,抓着晋王的衣摆,卑微又疯狂,“殿下,您要舍弃我了吗?” 晋王低头。 他面色苍白,一张脸比女子更胜,“高竟,是你自己行事不当,以至于惹来祸患。” 高竟直接摔在地上。 晋王这一句话,就绝了他的生路。 他扬起头看向晋王。 他不再是无能为力的无奈神情,而是换做了一副冷淡模样。 高竟只觉得喉咙干涩,“我没有用了,所以……殿下就舍弃我了吗?” 如同舍弃没用的棋子。 高家倒了,他不再是高陵城的公子。 从今以后,他可能会沦为乞丐。 可他这么多年为晋王做了不少事,这个高高在上的人却连庇佑他都不愿。 高竟失魂落魄地起身。 他忽然想起,他还不是一无所有。 他看向晋王,“殿下,高家亡了,日后可能我不会再有机会见您了。”他恳求道,“我带来的那些武师……” 晋王轻飘飘道,“什么武师?” 他手里拿着杯子轻轻磕在盏上,看着高竟轻笑道,“你在说什么?” 高竟如遭雷击。他想说些什么,可顶着晋王面上带笑,但双目森寒的眼神,他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没有拜别晋王,自己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走向高府。 曾经的高门大户现在被人围住指指点点。 曾经没有人敢的。 若是有人敢在高府门前放肆,都会被抓起来打个半死。 一路走来,高竟的头发已经散乱,衣衫不整的模样。 他看着自家府邸被抄。 看着看着,忽然流下泪来。 只是在他抬起袖子擦脸的时候,忽然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一个人的模样可以作假,但除了会缩骨功的奇人,身形是做不了假的。 站姿与伤痕都做不了假。 他看到那只手左手拇指上有一处伤痕。 那伤痕还是与他手下的武师对战留下的。 他大喊一声,“来人啊!通缉犯周季在此!” 通缉犯三个字一响,裴季昭身边立刻就空了。 在高府门口的官兵也看了过来。 第147章 你什么都得不到 第147章 你什么都得不到 一大半官兵都围过来,子杳后退一步,裴季昭也戒备起来,准备拔腿就跑。 子杳还看见,为首的官兵低声对周围的人耳语了一句什么。 随后他们就被大队的官兵包围了。 这一次是抄家,不比上次。 上次大概前来捉拿他们的人以为只是捉拿几个文弱书生,带的人手不够,武功也不高。 可这次不同。 高家是高陵城大族,府中高手无数,还有护院守卫,可谓是带足了人马。 子杳看向周围。 少说也有两百人。 两百人围着,裴季昭自己一个人能不能脱身都难说,何况还带着子杳。 这可真是到了危急的境地了。 子杳倒是没急着做什么,而是问裴季昭,“你有把握出去吗?” 裴季昭眉头拧紧,双眸直直地盯着前方的将领,摇头。 他说,“不行。” 他根本没把握能带着子杳离开这个地方。 子杳一默。 她倒是不怕这些人真的把她怎么样。 毕竟她怎么说也是尚书家的嫡小姐,周清方管不到高陵刺史头上,高陵刺史也管不到周清方的头上,但她的身份一旦显露,怕是会成了晋王的眼中钉。 那个阴狠绝情的男人。 为首的官兵已经下了命令。 裴季昭也拔出了手中的剑。 透过帷帽的薄纱,子杳能清楚看见对面为首官兵的样貌。 那是个黑脸汉子,五官生得并不俊气,反而生得一双浓眉,看上去就让人觉得是个冲动不好惹的性子。 他手一挥,手下的官兵就将子杳与裴季昭围了起来。 裴季昭后退,他侧着站,他的背与子杳的肩膀相贴,“阿砚,他们不是普通官兵。” “什么?” 子杳对兵卒之事不了解,随口问了一句。 裴季昭说,“阿砚,你看他们的手。” 子杳看出来了。 官兵与士兵虽说都是兵,但并不相同。官兵只负责府城治安,虽说也有风险在,但大多不需要守城,也没有什么生命危险。 而眼前这些人,许多手上都生了冻疮。 并且走路姿势也明显不同。 一般的官兵并不上阵厮杀,并不会有这般的模样。 眼前的这些人,没有人说话,大多脸上都带着严肃的神色,甚至有些人眼睛里是藏不住的怨愤。 子杳说,“他们上过战场。” 这样的气势,她只在从边境班师回朝的军队身上见过。 裴季昭点头,神色肃穆。 眼前,领头之人一声令下。 便有人挥舞着武器攻击过来。 裴季昭挡了,回头刚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刚刚站在他身后的小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在这里了。 他只能自己孤身一人地战斗。 但就在他将身前之人的武器击落,他露出空当之时,他却没有用剑刺过去,而是翻转长剑,用剑柄抵在他的腰上,将他击倒。 子杳也看清了他的动作。 她将手中的东西收了。 站在那里没有动。 裴季昭的剑没有停止过挥舞,但却没有见一滴血。 他将子杳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后。 子杳的周围已经倒了一圈的人。 没有人能近她三步以内。 为首的官兵看到倒了一地的人,神情都没有发生变化。 他叫人拿来了弓。 弯弓搭箭。 瞄准的不是裴季昭,而是子杳。 子杳知道他瞄的是自己,自然不会傻傻站在原地不动。 她目光不错,紧紧地盯住了箭尖。 这些时日来,她习武纳气也不算白练,在男人射出一直箭来时,她一转头,箭贴着她的帷帽射了过去。 可就在她还来不及反应时,男人又射出了第二箭。 子杳只来得及再将身子转回来。 一只羽箭就扑面而来。 她已经来不及躲了,整个人定定地站在原地。 而跟在羽箭之后的,是一只手。 那只手牢牢地抓住了羽箭。 就在子杳鼻尖三寸处。 风一吹,子杳带着的帷帽都被吹得擦着箭尖过去,刮掉了几缕丝线。 裴季昭猛地呼了一口气出来,抓住箭羽回身就向外扔去。 他平常扔的都是长枪长矛,再不济就是剑,第一次丢羽箭出去。 羽箭直飞出去,直接擦着男人的耳朵过去,最后钉在他身后的柱子上。 男人伸手一抹,抹掉了耳朵上被剑刃伤到擦出来的鲜血。 他说,“有点本事。” 又拉开了长弓。 裴季昭持剑防守。 子杳站在他身后,能够听见他喘得厉害。 他已经很累了。 地下躺着的士兵已经有几十个了,可难的不仅仅是他要打倒这些人,还有就是他不能伤到这些人。 他虽然手里拿着剑,但自始至终他的剑上都没有染血。 他还要保护子杳。 包围的最外侧,为首的官兵已经拉开了长弓。 子杳说道,“等等!” 男人并没有停止拉弓,但问了她一句,“你还想说些什么?” 子杳说,“现在我和你说,我不是细作你必定是不信的。” 男人冷哼一声,“你知道就好。” 子杳又说,“但无论我是细作与否,你都不应当杀我。” 男人问她,“理由。” 子杳的手搭在裴季昭身上,让他放松身体歇息一会儿,“如果我不是细作,你杀了我,就是杀了一个无辜的大昭臣民。” “哦?”男人瞥了她一眼,“只有如此吗?”大有如果她不能给出一个好的理由,他就要杀了她的意味。 此刻,子杳不再站在裴季昭身后,反而走到他前面,朗声对男人说道,“如果我是细作,你就更不应该杀了我。如果你杀了我,就没办法再从我嘴里问出东西来。” 她不急不忙的样子,倒真有几分将人气得牙痒痒的有恃无恐,“我死了,我会带着所有的秘密与我一同埋葬,你们什么也不会得到。” 男人眉毛一挑,放下了手中的弓。 可就在所有人以为他真的放弃了,甚至他周边已经有士兵红了眼眶想劝说他的时候,他忽然又抬起了弓箭,“我不杀你。” 他脸上流露出一个恶意的笑,“我弄残你。” 裴季昭一下子挡在她的面前。 子杳却是并不害怕,她甚至还反过来威胁男人,“那可不行。” “我是女子,最重容貌,你若是把我弄残了,那我不如一死。”帷帽下,她冲着男人咧开嘴笑,只可惜男人看不见。 她说,“相信我,鱼死网破你什么都得不到。” 男人放下了手里的弓。 他一伸手,从侍从那里要来了剑。 第148章 前扬州刺史 第148章 前扬州刺史 他缓缓走到裴季昭面前。 身上穿的都是一样的盔甲,但穿在他身上,与穿在旁的官兵身上,看起来就格外的不同。 他更威猛,更有气势,像是一个从死人堆里挣扎杀伐出来的人。 他说,“拿起你的剑把。” 他要和裴季昭单挑。 周围的官兵向后退了些许,将他们围成一个圈。 裴季昭站起来,他的手还有些颤抖。 这对于他而言,并不公平。 他已经战斗过,已经和几十个人对打过,现在还没有被放倒都是依赖着一直以来的意志力,再来和这样一个无论是气势还是体力都十分充足的人来战斗,对他而言十分的不公平。 男人抬起了剑。 他身形高大,这样一站,将太阳都遮住,地下是他举剑的恢宏影子。 裴季昭也抬起了剑。 子杳看见他的手在颤抖。 在男人挥剑之前,她大喝一声,“助手。” 但与此同时,她的声音却被另一道声音盖过了。 远处传来马蹄声,远远地就能听到焦急的喊声,“手下留人!盖将军!手下留人!” 举着剑的男子和子杳都向来人处看去。 那是一个身穿绿衣的男人的身影。随着他走近,子杳也看清了他的容貌。 长史。 刺史手下的一把手,刺史不在时,甚至可以暂代刺史之令的人。 而刺史在时,他代表的,便是刺史的意思。 他到了之后,急急地从马上跳下来,“盖将军,剑下留人!” 能看出来,他是焦急感来的,整个人都喘得厉害,他双手搭在盖将军的手臂上,看似是在恳切请求他不要动手,实际上他一身的力气都靠这双手撑着。 他说,“盖将军,莫要急着动手。” 长史在军中大概还有些威严,盖将军面对他时明显不似面对子杳和裴季昭一样的神情,“大人可是有什么急事?” 长史缓了好一会儿才喘匀了气,“盖将军,别忙着动手,他们、他们不是什么细作,是大人的客人。” “大人的客人?” 能够被称为大人的,只有一个人。 盖将军皱着眉,指向子杳和裴季昭,“你说他们是大人的客人?” 长史看他不信,点头道,“千真万确。” 长史见他满脸都是不相信,和他说,“你如果不信,就随我一同去见大人。” 盖将军指着子杳和裴季昭道,“那他们怎么办?” 裴季昭戒备地看着他,将子杳老母鸡护崽子一样地挡在身后。 长史看了看大眼瞪小眼的两人,叹了口气,“他们随我们一起走,让你的人带着他们,行了。” 盖将军一挥手就要让人将子杳和裴季昭绑了。 裴季昭自然不许。 子杳也站在原地没动。 长史几乎气急,“我说了他们是大人的客人!” 盖将军看长史当真要发火了,摆摆手让手下退下,只让人跟着他们。 临了还威胁道,“你们别想着跑。” 子杳懒洋洋回道,“将军放心,我们清者自清,自然不会做缩头乌龟的行径。” 盖将军冷哼了一声。 子杳看了他半晌,又看了看长史,将手中刻字的玉佩装回口袋里。— 长史带着子杳和裴季昭去见了刺史。 在刺史府门口,最先进去的自然不是他们。 而是那位盖将军。 他进去之后,长史在门外陪着他们,还笑着同他们说,“盖将军这个人孔武有力,带兵也是一把好手。只是啊。”他用手点点脑子,“一根筋。” 说罢给子杳和裴季昭倒了一杯茶。 子杳神色不动,倒是裴季昭有伸手拦了拦,但还是让长史把茶给他倒上了。 他说,“麻烦大人了。” 长史摇摇头,“不麻烦。让刺史大人安抚他,他那个一根筋的性子,只有刺史大人能够有办法。” 他刚说完,刺史的门就哐当一声开了。 长史回头,一点都没有背后说人的尴尬,老神在在地捋捋胡子,“盖将军出来了。” 盖将军没说话。 也不知刺史和他说了什么,他竟真的不再找子杳和裴季昭的麻烦,只是他的心情显然不好,脸黑得仿佛能滴出墨来。 长史同他说话,他也不理。 反而对着子杳和裴季昭说,“大人要见你们。” 随后看都不看长史一眼,转身就走。 长史也不介意,对子杳和裴季昭说,“两位请随我来。” 子杳进了门。 她头上还带着帷帽,长史没让她摘下来,她也就带着帷帽进去了。 看到了刺史。 他脸上流露出温和的神情,看他们的目光像是在看自家晚辈,十分祥和。 他挥挥手,长史就自觉出门将门关上了。 一时没有人说话。 子杳不说话,裴季昭就也跟着不说话。 最后还是刺史先开了口,“周家姑娘,裴小将军,这一路来,可是劳累了?” 子杳看向他。 裴季昭也凝眉,一双眼睛锋利如刃。 刺史笑呵呵的,“不必紧张,周小丫头。还有你,裴小子。” 他倒了杯茶,悠闲惬意地饮了一杯,“也不必惊讶,你们刚到高陵城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子杳没有接他的话。 裴季昭也面露不解。 他们几个人进高陵城的时候,皆是隐藏了身份来的,虽说在城里也惹了不少事,但每一次他们都会换一张面孔。 何况除此之外,还有秦默在。 他是行军高手,自然也清楚如何能够抹去痕迹。 子杳自认为他们在高陵城没有露出痕迹。 她看向裴季昭,裴季昭也转过来看她。 这时,刺史说话了。 “别猜了。”他说,“你们的身份不是我发现的,是别人告诉我的。”他也看出来两个人的疑惑,也不卖关子,直接开口告诉两个人答案,“是你们的一位长辈告诉我的。” 子杳这才开口,“他为何要告诉你。” 刺史说,“因为我和他是多年好友。” 他说,“介绍一下我。你们应该都知道,我叫杨谦,是高陵城的刺史,几年前来到高陵城任职。” “只是。”他笑道,“杨谦却不是我的本名。” 他卖了个关子,顿了一顿,才说,“我本名杨廉,杨谦是我的幼弟,他因病亡故,我叔父叔母只有这一个儿子,伤心过度以至于缠绵病榻,便将我过继了去,改了名字,叫做杨谦。” 过继这种事并不罕见,裴季昭听了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子杳却是半晌没有动静。 杨谦这个名字她确实没听过。 但杨廉她知道。 前世的扬州刺史。 在裴家获罪后,因为给裴怀安求情,被皇帝下旨五马分尸的扬州刺史。 第149章 你诈我 第149章 你诈我 屋子里很安静。 门窗都关着,没有人说话,一时连风声都听不见,整个屋子落针可闻。 仿佛时间停滞。 过了片刻,子杳才开口说道,“那大人所说的长辈是谁?” “可是姓裴?” 是裴怀安吗? 前世,他为给裴怀安求情,惹怒皇帝,堂堂一州刺史,被在大庭广众之下五马分尸而死。 没成想他回子杳,“并非。虽说我一直敬仰裴将军,但裴将军怕是不识得我。” 不是。 子杳看向刺史。 他眉目舒朗,在子杳看过来时,也没有闪躲,光明正大,堂堂正正。 前世,这个人在她还未及笄之时便已故去。 若非他的死与裴怀安扯上关系,子杳觉着自己怕是根本不会记得他。 可她记得他了,此时此刻,对于这个人,她所知也极为有限。 她问刺史,“那大人可否告诉子杳,您的那位友人,我们的长辈,究竟是什么人?” 这个刺史倒是没有瞒她。 只是也卖了个关子,“是个和尚。” 和尚。 子杳在脑子里将自己所认识的人全部思索了一遍。只是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从不记得她有认识过什么和尚。 除了……她不知道身份的人。 她想起了来一个人。 她对刺史说,“不知可否借大人墨宝一用?” 刺史手一挥,“请便。” 子杳铺开画纸,在纸上画出来一个人。 时间匆忙,她只是用墨色随便画了几笔,勾勒出一个简单的身影。 是个带着斗笠的男人,看不到容貌,甚至连他是否是个和尚都看不出来,但一身灰色衣袍,能看出是个健硕的男人。 她画好之后,递给刺史,“大人可认识这个人?” 刺史接过画卷,看到上面的人就是一笑,“你已经与他见过面了?” 听这话的意思,十有八九便是他了。 子杳又确定一遍,“大人,您所说的友人就是他?” 刺史点头,“正是。”他明显地有些惊异,“没想到你们已经见过面了。” 自然是没有的。 她只是在梦里见过他几次。 只是没有反驳,静静地听着他说。 这种时候,裴季昭一惯不会打搅她坏她的事情,明知道他们与这个人并未见过面,也没有发出疑问。 刺史则显然是有些惊异的,“你们是在哪里见面的?” 子杳回他,“海棠依旧。” 她所知有限,多说多错,便只着最简要重点的说。 刺史却是一笑,“还是和以前一样,为老不尊。” 说罢,他就不再继续向下说,而是一甩衣摆,坐回自己的座位上。 他不说话,子杳就只能主动出击,“他没和我提过大人。” 刺史嗤笑了一声,“他自然不会和我提及,那个秃驴,恨不得……” 他说了一半,就在他要说出一些的时候,却忽然顿住,回过神来,“你说,他没和你们提过我?” 子杳并不了解两人交情如何,只能凭着话语间的意思猜测。而此时无论她的猜测对或不对,她都已经说出去了,总不好再改口,“是。” 她回答得四平八稳,半点也没有应对质问的慌乱,“他没和我们提过您,只和我们提过海棠依旧的楼主,告诉我们如果有事,便去那里。” 海棠依旧大抵真是个特殊的去处,刺史听过之后,沉吟半晌。 就在子杳与裴季昭都以为他相信了,结果去听到他的笑声。 刺史忽然大笑,“你这个小丫头,我差点着了你的道。” 他看向子杳,双眼如同燃烧的火烛,明亮又温和,“你诈我?” 子杳一默。 她不知道刺史从哪里知道了破绽,索性不再说话。 刺史就笑着说,“周丫头,我与那个王八蛋认识了三十多年了。” 他有些感叹,“我与那个人从小就相识了。”他讲述着那些过往,“说来我与他相识,还是因为一个原因。” “——离家出走。” 子杳抬眸看过去。 裴季昭也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难以想象老成持重的刺史在年幼时也会做出离家出走这样的事情。 刺史说,“你们别这样看我,我也曾经是少年。”他也有些唏嘘,“我和他是在离家出走的路上认识的,那时,他孤身远走想要出家。而我因为被过继给叔父叔母,心里气不过,也打算出家。” “但我们大概是天生不对付。” 他们两人遇上之后,路上数不清打了几架。 就连最后出家,也是一个拜入佛门,一个进去道观。 之前不对付,之后继续不对付。 就这样不对付到了现在。 他说,“你别以为你能糊弄我,那个秃驴,我可是比你们了解多了。” 子杳本就是打算多套些话出来,此刻被识破了,心里倒是没有多少的失落。 她说,“什么都瞒不过大人。” 既然旁敲侧击地试探失败了,子杳直截了当地问刺史,“那不知大人是否可以告诉我们,您这位友人究竟是什么人,又为什么会知道我们的身份。” 自从刚来到高陵城,她就开始梦到那个人。 做梦本不是什么离奇的是,可关键是,她梦到的这个人是现实中存在的,而她又从未见过的人。 在她梦到他的那天,他当真去过那个地方。 他真的存在,并且在她所梦到的地方出现过。 这一次刺史却摇摇头。 他说,“现在还不是时候,如果他想让你们知道,自然会告诉你们。” 说话说一半,最是吊人胃口。 子杳说,“那敢问大人,什么时候才算是时候?” 刺史说,“等他主动去见你们的时候。” 他正色,不再是笑晏晏的模样时,身上属于一地刺史、封疆大吏的气势就完全显露出来。 那是一种不怒而威。 子杳却是半点也不害怕。 既然决定了要帮他们,他就不会是他们的敌人。 关于那人的问题问不出来,子杳就问了他别的问题,“敢问大人,我们这次被通缉,是何原因?” 她转移了话题,刺史也是乐得她不再追问,说道,“这次的事,是个失误。”他也不吝于给她解释,“是有人说你们的身份有问题,下面的人就带人去围捕你们。” 他叹了口气说道,“你们也知道,晋王在这里,行事都要小心为上。所以手下难免有些风声鹤唳。说来,也是我的失职。” 子杳立刻说道,“大人严重了。” 关于是谁说的他们有问题,又是谁带队去抓的他们,他们被抓来之后又会如何,子杳一概没有再问。 她承了刺史府的情,那与刺史府结的怨便当清了。 第150章 赵廷来请 第150章 赵廷来请 刺史说完话后,没有多留他们,只是原本的通缉令全都撤了,子杳和裴季昭回了穹苍书院。 刚一进门,门口的小童给他们开了门,还没等说什么,他就丢下子杳和裴季昭跑进去了。 裴季昭伸出手想说些什么,结果也没来得及说,就眼睁睁看着他跑走了。 等再看到他,就见他带着季里匆匆忙忙地往外走。 子杳见他,行礼道,“老师。” 短短几日不见,季里的衣衫更凌乱不堪了,以往他虽然不在意形象,可好歹还是会衣衫皆在的。而现在这个人,只穿了件里衣就跑出来了,完全没有书院老师的样子。 白色的里衣宽宽大大,他赤着脚走在石板路上。 子杳刚矮身给他行礼,脑袋上就挨了一下子。 这一下不是平常的玩闹,是实实在在的一下子,听声音就知道下手多重。 但子杳不觉得生气,反而说道,“让老师担心了,是学生的过错。” 季里看看她,又看看裴季昭,满脸怒送,“你们两个小王八蛋,你们没事不知道给我送封信来?”他似是气急,“我看你们也没把我放在眼里,也不必再做我的学生了!” 子杳当即跪倒在地,“是学生的过错。” 裴季昭也跟着单膝跪地。 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跪匹夫,不因畏惧而贵,只跪父母君王师长,以及值得敬佩的人。 他说,“让先生担心了。” 从后面匆忙赶来的赵亦就看到两个人跪在地上,而季里正满脸怒送的模样。 他跑过来,“先生,季先生,这件事……”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解释清楚,头上就被季里狠狠敲了两下,“你明知道我在找他们,还把他们在你家的消息瞒得死死的,赵亦,我看你是真出息了!” 赵亦赶紧请罪,“学生错了,先生,我知错了。” 认错之后,他小声说,“先生,您要打要罚我们都认了,可这大庭广众的,再说沈兄和周兄他们都刚回来。” 季里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滚进来。” “是。” 子杳和裴季昭抄了一夜的经典,连着赵亦也一同受罚。 只是赵亦在写到一半时就受不了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而裴季昭和子杳还醒着。 裴季昭看着子杳说道,“阿砚,你若是困了就先睡。” 子杳手下的笔不停,“我睡了,这东西谁来写?” 裴季昭刚想说他来写,就被子杳打断了。 她说,“快些写,写完了还能在晨起前小歇息一会儿。” 裴季昭张了张嘴,在她始终无波的眉眼里,继续写字。 这一写就是一夜。 才赶在季里来之前将东西写完。 季里看着他们交上来的东西虽然神色还是有些不好,但好歹这一关是过去了。 只是在他看到后面桌子上趴着的赵亦,神色立刻阴沉得吓人。他直接将戒尺拍在赵亦的桌子上,“给我起来!” 赵亦被生生吓了个机灵。 一抬头,就看到季里神色阴沉地看着他,一双眼睛几乎要将人瞪死。 他差点跳起来,“先、先生……”— 子杳是在午后接到了赵廷的来信。 信是由赵亦送来的。他写了半夜的罚抄,结果没有写完,睡没睡好,写的东西没写完,又挨了一次罚,此刻无精打采的。 他说,“我大哥让我给你们的东西。” 子杳接过。 是一封信。 邀她去赵府一叙。 赵廷这个人,第一次见他时,他是温和如玉的内敛模样,像是君子。可此刻看他给自己写的这封信,上面却全是飞扬的神采。 也是。 大仇得报,怎么说也要高兴一阵子。 她对赵亦说,“帮我告诉大少爷,我会前去赴约。” 时辰定在一个时辰之后。 只是子杳没打算带裴季昭去,她都已经到门口了,发现裴季昭正抱着剑看她。 他一见到她就说,“阿砚你要去哪里?” 子杳瞥了他一眼。他身上已经换好了衣裳,明显是知晓的。 她说,“赵亦都告诉你了?” 裴季昭轻嗯了一声。 子杳本不想带他去的。 少年再怎么成熟也只不过是少年,会明白自己背负起了责任,但也不可能一夜之间就真的会像个四五十岁的长者一样,对世事体悟透彻,知晓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但看到少年执拗的模样,子杳说,“真要去?” 裴季昭点头。 子杳说,“那便跟上。” 裴季昭明显眼睛一亮,兴冲冲地跟在她身后。 子杳走在前面。 希望他过一会儿也会是这般模样。 他们到了赵府,赵廷请他们进去。 还是之前的屋子。 只是刚一进去,子杳就发现这屋子不对劲。 这屋子小了有一半。 原本应该是空着的地方被木板围起来了,另加了一间屋子,上面也没有门,就像是一间再正常不过的屋子。 赵廷被小夏用轮椅推着,此刻身上因隐忍而带的一丝郁气消失不见,温润的气息也少了许多。 他简单子杳和裴季昭,拱手行礼,“还要多谢两位,在下才能大仇得报。” 子杳说,“大公子不必多礼,各取所需而已。” 她拔除晋王的爪牙,报复高竟,而他报复高名祖,毁了高家,他们不过是有共同敌人的合作者。 连朋友都算不上。 赵廷显然也是明白这一点的,哈哈笑了两声,“姑娘不必客气,这次请两位来,是想请姑娘看一看在下的成果。” 他走到木板之前。 子杳大概能猜到里面是什么了。 她对裴季昭说,“你在这里等我。” 可裴季昭怎么能放心得下让她自己进去,偏生跟着进去了。 刚一进去,扑面而来的就是浓烈的血腥气,一时都让裴季昭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地了,只觉得脑袋被这股血腥气熏得发胀。 借着微弱的光亮,他能看到里面用铁锁锁着两个人。 一人断了双腿被锁在木架子上,神情惶恐。另一个人也被锁在木架上,只是他脸上害怕的情绪并不多,更多的是一种死寂。 在门响过后,他看过来,眼中又在一瞬间充满了怨毒。 第151章 他有一支暗军 第151章 他有一支暗军 子杳只看了一眼,眼睛忽然就被一只手挡住,耳边还听见轻轻的声音说,“阿砚,别看。” 是裴季昭的手。 他的手并不宽厚,但少年人骨骼生长,那只手已经比她的手要大了,指节修长,手却并不细嫩,掌心处还有一道疤痕。 子杳将那只手拉了下来,“无事。” 牢笼与刑堂,她都去过的地方。 虽然没有被绑着进去过,但去审讯,被人带进去威胁,都是她曾经所走过的路。 面对鲜血,她早就已经做到面不改色了。 裴季昭的手被拉下来之后,子杳向那满眼怨毒的人看过去。 是高竟。 虽然他一身的血,衣服也破烂不堪,但还能从他那张脸上看到熟悉的容貌。 此时此刻,他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公子,而只是一个囚徒。 一个生死不由自己的囚徒。 另一边,是他的父亲。 那个男人子杳没有见过,但他断了一双腿,膝盖以下空荡荡的。 他被挂在木头架子上,身上穿的衣服血迹斑斑,身上伤痕累累。 这个人本就是个荒唐人,行事荒唐,人也荒唐,从始至终他心里没有家族,也没有亲人,就只是个彻彻底底的、没有人性的纨绔。 此刻,他被绑在架子上,原本因为亏空而泛青的眼窝凹得更深了,有气无力地张着嘴,偶尔发出几声含糊的痛苦声音。 赵廷也被推着从门口进来,进来的那一刻,高竟眼中的怨恨变得浓重,仿佛要生生用眼神杀死他。 但一切也都只能是徒劳。 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只是一个囚徒而已。 赵廷的轮椅停在子杳面前,“还要多谢姑娘。” 子杳颔首。 她与裴季昭这次是直接从书院过来的,并没有改头换面,还是书院里的装扮。 赵廷直接叫破了她的身份,“若非姑娘相助,在下怕是也拿不下这样一尊庞然大物。” 高竟也从他们的对话里听出来些东西。 他说,“沈昭。”几日以来,都只有微薄的水与干粮,他的嗓子已经干得不像话,“我是与你有仇,我诬告你们是细作进城,但我们之间没有这么深的恩怨!” 没有抄家灭族这样的深仇大恨。 他瞪着她,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要将她刻在心里。 子杳回他,“话不是这样说的。” 她与高竟之间确实没有这种毁人根基,灭人一族的仇恨。 可是她和别人有。 她同赵廷说,“赵大公子,我有话想同他单独说说。” 赵廷在她面前,还是很好说话的,闻言点点头,就让小夏推着他出去了。 子杳看着他出门。 门关上之后,子杳转回头来,“我确实和你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她与他之间虽起争端,但都只能说是仇怨。 她凑近高竟,低下声音轻轻地对他说,“可是我和你家主子有。” “主子?我堂堂高家公子,哪里来的……”高竟一听就直接反驳,可话说一半,他忽然顿住了。 他猛地瞪大了眼睛,仿佛难以置信一般,一双眼睛都要从眼眶里脱出来了。 世人眼里,高竟只是个世家公子,虽然读书努力用功,在学院也生命显赫,但旁人对他的评价也只是才华斐然,刻苦用功,不堕先祖威名。 哪怕是与他血缘最亲的父亲,也不知道他的心思,不知道他究竟在做什么。 也不知道他的野心。 他嘴唇哆嗦着说,“你知道……” 子杳说,“我知道。”她说,“我与你本没有仇怨,若怪,只能怪你跟错了人。” 高竟忽然低声笑起来。 笑够了,他忽然抬头,挣扎着想爬向子杳,“你带我走!你带我走!你既然与他有仇,那我对你有用!关于他的一切,我都可以告诉你!你带我走!” 他疯了一样地挣扎,手上的锁链叮当作响,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白露出的过多,人生出一种歇斯底里的可怕出来。 子杳后退一步。 裴季昭挡在她的身前。 对于高竟而言,此刻是他唯一的机会。以赵廷对于高家的怨恨,必定不会放过他,而子杳虽然与晋王有怨,他这个手下应当是她的敌人,但此刻他也对她有用。 他说,“你想知道什么,我全都告诉你。” 子杳却摇了摇头,“你知道的那些,我不稀罕。” 既然把晋王糊弄出来了,她就没打算让他活着回到京城。 她转身,对裴季昭说道,“走。”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看高名祖一眼。 高竟高声喊道,“你不怕我把你说出去?” 子杳停下脚步,回头,“我记得,高家还有几个没成年的孩子。” 高竟所有的话语都戛然而止。 他仿佛被定住了,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子杳,直勾勾地看着她,像是要把她烙印在心底,上黄泉路上的时候也记得这个人。 过忘川水的时候也记得这个人。 喝孟婆汤的时候也记得这个人。 这个将他的野心与家族一起葬送的人。 子杳没有回头,声音却传进他的耳朵,“你乖乖的,高家剩下的那几个没懂事的孩子我可以将他们送走,他们还会姓高,但不会再相见,也不会知道他们祖上出自高陵城的高家。” 高竟悲怆地闭上双眼。 面对每日赵廷的毒打,他都没掉过一滴眼泪,此刻却忍不住双目滚烫。 可讽刺的是,这个人害得他满府被抄,毁了他的一切,到头来他还要感谢她。 感谢她的手下留情。 他说,“多谢。” 他恨眼前这个人。只是他也同样恨他卖命多年的主子。 甚至恨他更多。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到头来,他却连为高家求一句情都不肯。 就因为高家没了,他每年不能再提供数不尽的钱财。 他成了一枚弃子。 只因为他背后的大树倒了,便将他放弃。 他说,“我家主子……他有一支暗军。” 子杳说,“我知道。” 高竟看向她,这平静的三个字带给他的是难以言喻的震惊。 晋王府,知道这件事的人不超过一手之数。 甚至就连他都只是知道,其余的也并不清楚。 他苦笑道,“看来,我对于你,确实没有什么用了。” 子杳打开房门。 第152章 该回来了 第152章 该回来了 子杳打开房门的那一刻,将耳朵贴在门上的小夏立刻站直了身体。 被子杳瞥了一眼,他神色也没什么变化。 只在赵廷看过来的时候,他轻轻摇了摇头。 子杳轻笑了一声。 进门的时候她就发现了。 为了折磨高竟和高名祖,他将暗房设在自己房内,而刑讯打人哪里能够没有声音,他为了宣泄一腔的怨恨,用特殊的材料将暗房打造得极为厚实。 只是在里面说话声音轻一些,就连武功高手都听不到声音。 子杳不纠结赵廷和小夏的眉眼官司,“既然人也见过了,我就先行回去了。” 两个人只是合作关系,表面上彼此友好和谐,可赵廷不是那种同患难过就与人交心的人,子杳也不会因为一场合作就与人一见如故。 赵廷叫她来见过了高竟和高名祖已经算是给了她一个交代。 他说,“当初姑娘给我的礼物我十分喜欢,这位高公子,不知姑娘可要带走?” 子杳摇头,“无用之人而已。” 对于他的试探,子杳无动于衷。 她说,“这就告辞了。” 赵廷也不留她,坐在轮椅上拱了拱手。 出门时,还是赵廷让小夏推着亲自去送的。 他说,“经此一别,怕是与两位无再见之期。”他又笑了,脸上露出和初次见面一样温和的笑容,“姑娘,公子,保重。” 子杳回礼。 裴季昭也说,“保重。” 出门后,子杳便再没给过他目光,裴季昭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男人玉树临风,风姿迢迢,若非是因为废了一双腿,若非是因为那样的出身与一腔的怨恨,不知应该是什么样的神仙人物。 他仍旧坐在轮椅上,没有回去,而是看着他们走远。 等两人的身影都消失不见后,他对小夏说,“回,起风了。” 他勾起唇笑,唇薄而艳丽,就像残阳一般,在最后的时刻留下最艳丽的颜色。— 高陵城城郊。 高大俊郎的男子烤好了一条鱼,递给身旁的少女,“小姐。” 少女也没矜持,接过烤鱼就啃了一口,一点也没有大家闺秀的做派,被烫到之后还呼了几口气,“我们什么时候回去,也不知道阿砚和哥哥他们怎么样了。” 秦默烤好一条之后,又继续烤,“羽卫传来消息,城里的通缉已经撤了。” 裴苒转过去看向他,“这么说,我们可以回去了?” 秦默点头。 裴苒兴高采烈地就要跳起来,秦默又说道,“现在不过寅时,城门未开,我们去了也进不去,小姐不如用饭之后再行前往。” 裴苒一听觉得也对,就坐下继续啃烤鱼。 只是啃得有些心不在焉。 “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秦默说,“他们没事,他们若是有事羽卫会传消息给我。” “羽卫?” 羽卫是裴怀安的贴身护卫队,秦默就是羽卫的统领。羽卫一共七百人,各个都是以一敌十的好手,能行军打仗,能护卫主君,也能做梁上君子夜中刺客。 裴苒问秦默,“这次出门,你带了多少羽卫出来?” 秦默不说话了。 裴苒转了转眼珠,“不能说?” 秦默不答。 裴苒有些气闷地踢了踢脚下的尘土。 她与秦默本就不熟,虽然他是在裴家长大的,但与他父亲交集最多,而后便是她的长兄,她对这个人没什么了解。 只知道他平日里总是冷着一张脸,话也很少。 现如今和他相处得多了,偶尔也知道他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闷葫芦,可真要有什么事的时候,他还是嘴一闭,不肯说话了。 裴苒气得想用烤鱼丢他,可到后来到底是没舍得她的烤鱼,恨恨地咬了一口。 秦默半晌没说话,见她的模样,忽然将裴苒放在地上的鞭子拿起,跪在地上,“请小姐责罚。” 裴苒差点咳出来。 自从上次打了他一顿之后,他动不动就给她跪。 怎么说也是羽卫的首领,她父亲手下的一员大将,裴苒上次实在是太气了,否则也不会用鞭子抽他。 她烦躁地说,“起来,不要动不动就给我跪,搞得好像我欺负你一样。” 秦默说,“是属下自愿的。” 裴苒看向他。 他始终是一副冷面模样,她也没见过他在裴怀安面前是如何的,禁不住想,他在自家父亲面前,也是这样一副低眉顺眼、看起来委曲求全一样的姿态吗。 她没再理他,几口吃掉了烤鱼,拿起鞭子就走了。 他们在的这个地方临水,她心里不痛快就会用鞭子在河上甩几下,有时候还能卷上来不少鱼。 今日秦默烤的那些鱼就是她用鞭子甩上来的。 她舞了一会儿鞭子。 看时辰差不多了就回去,结果就看到秦默还跪在那里。 她没问他为什么还跪着,她不想和这个一根筋的人多说一句话。 她直接说,“走,城门该开了。” 秦默这才从地上起来。 没了通缉令,两个人轻轻松松地就进了城。 到穹苍书院时,因为子杳与裴季昭已经先行回来,他们两个回来也没引起什么大的轰动,只是碰到几个熟识的学生打了几声招呼。 刚见到子杳的时候,裴苒就扑了上去。 她如同幼崽一样抱着子杳蹭,“阿砚,我好想你!” 书院里面不像考核的时候,没有人时时盯着,在没有旁人时,裴苒就直接叫她的名字。 子杳拍拍她的肩膀,“我也想你。” 他们一共七个人同路而来,现在四个人都回到了穹苍书院,还差玉钗玉简两个小丫头和雪鹗。 子杳问秦默,“有雪鹗她们的消息吗?” 秦默虽然人在城外,但他的人手在城内仍有留守,到现在子杳都不知道他究竟带了多少人来。 如果不是为了避免暴露身份,单凭秦默带来的人,或许就足以抄了高家。 秦默回答,“她们没事,她们开始时先是去了我们初来下榻的客栈,后来官兵查得紧了,她们去了城北。” 城北人杂,有许多别地流民在,故而不容易查。 秦默算算时间,“差不多应该也要回来了。” 第153章 高竟逃了 第153章 高竟逃了 如秦默所料,玉钗玉简和雪鹗没多久就回来了。 雪鹗倒是还好,可能是经历惯了摸爬滚打,可另两个姑娘情况却不太好。 玉钗和玉简虽然本身出身不高,但到底是高门大户家的丫头,大场面见过无数,哪怕是杀人都是不见血的,见过的最可怕的也不过是同为奴才的人被杖毙。 可在三教九流都汇聚的地方不一样。 看到她们的时候子杳就问道,“这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没精打采的。” 玉钗和玉简已经没精神说话了,不过短短几天,她们的状态都萎靡下来,见子杳发问,也只能勉强打起精神来,“没事,就是有些累了。” 子杳看向雪鹗。 雪鹗说,“看到人被砍了一双手。” 雪鹗这边话刚落,玉钗就作势欲呕。 玉简赶忙去扶她,结果不知是想起来什么,也开始弯下腰,哪还有功夫管别人。 亲眼看到与听到完全不一样,而且还是在那样近的距离。 在刀落下去的一瞬间,鲜血喷涌,那一刻,鲜血都喷在了玉钗的脸上,她直至现在仍旧能感觉到那股热流。 粘稠的、透着腥甜的气息。 她几乎直不起腰来。 玉简当时也没比她好多少,断了的手臂直接打在她的裙子上,她没有亲自感受到那股热流,但那只手她却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 两个人恶心得说不出话来。 最后还是雪鹗,一手提了一个。 当时的场面虽说血腥,但对于她而言,其实没有什么。 她不是金丝雀,更不是花拳绣腿,她见过战场的模样,惨烈起来要比这里的种种都残忍得多。 子杳看她们俩这个样子,也不能多说什么,只能道,“去休息,多喝些温水。实在不行。” 她对雪鹗说,“若是还缓不过来,就给她们准备些烈酒。你看着她们些。” 雪鹗应下。 酒过饮伤身,可若是伤神到了极致,就未必是哪一个更伤了。 反正有她看着她们。 只是子杳走了几步后,又忽然顿住,“这几日,你们怎么过来的?” 换了衣服,再加上当时情况紧急,几个丫头身上是没有银钱的。 这次雪鹗没说话。 反而是玉钗,她干呕了一会儿,但是什么都没有呕出来,用手背擦了擦嘴角,说“是雪鹗姐姐,在地下与人比武。” 子杳回头看她。 地下比武。 这子杳是知道的,只是这是存在于前朝的东西。 地下比武,便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里面没有人性,全是血腥与暴力。 每一场比试几乎都是拿命去比,胜了的人才会活下来,失败的人非死即残,而且活下来的几率不超过两成。 这样的比武自然也是有看客的,客人全都是达官贵人,穿得光鲜亮丽,带着面具在席位上看这一场场没有人性的战斗。 还会下注。 如果输掉,哪怕在比武台上活了下来,若是赌家输得太多不满意,比武台为了平息赌家的怒火,会送个人情,将败者留给赌家随意处置。 因地下比武过于血腥,在本朝开朝以来便被禁了。 没想到高陵城还存在这样的地方。— 雪鹗与玉钗玉简回来没多久,秦默就又上门禀报。 他在外面敲敲门。 彼时子杳与裴季昭正在上剑术课。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缺一不可,现在没有马拉战车这种教学的,但剑术与骑射还是教的,只是没有读书那般重视,就是让学生有些了解而已。 子杳看见他,就向先生请示一下,随后出去了。 裴季昭见状,也跟着一同向先生告假,随着子杳一同出去。 秦默低声对子杳说,“姑娘,羽卫那边传来消息,高竟逃出来了。” “逃出来了?”子杳皱眉,“他从赵廷手里逃出来的?” 高名祖与赵廷之间的仇怨可是不浅,可谓是血海深仇,高竟是高名祖的嫡长子,以赵廷的心思手段,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赵廷逃出来。 她问秦默,“怎么回事?” 秦默说,“据说是高竟诱骗了送饭的下人,让下人开锁给他放了出去。” 子杳又问,“高名祖呢?” 秦默回她,“和他一起逃出去了。” 子杳看向他。 高竟虽然身上受伤,但好在还是完整之躯,可高名祖已经断了双腿,又被高竟一番折磨,已经是个彻底的废人了,如果高竟是真的想逃走,没有必要带着他一起走。 虽然这样说残忍了些,可高名祖一届废人,当真已经没有带走的必要了。 子杳低头半晌,忽然说道,“去高家。” 来不及和夫子告假,几个人一同前往。 只是还是晚了一步。 他们去的时候,高家已经是漫天火海,高竟抱着断了一双腿的高名祖,两个人皆在高府门口,门牌匾正燃着火焰,随时都能掉下来送两人上黄泉。 高竟跪坐在地上,甚至在火焰之下反而丢掉了以往的一切高傲,像是没有了枷锁与束缚,神色平静。 反而是高名祖,挣扎着想向外爬。 但他被高竟锢住肩膀,根本爬不出去,只能回头哀求地看着高竟,“竟儿,竟儿你放开我。我不想死,竟儿,我不想死。” 他已经是个彻底的废人了,可还是想活着。 高竟却轻笑一声,“凭什么呢?” 他脸上带着讥讽的笑,“爹啊,别想着了,你已经是烂人一个了,随着我一同下地狱才最好。” 子杳几人也到了府门前。 裴季昭想上去将人救出来。 却被子杳抓住了胳膊。 裴季昭回头看她。 子杳说,“没必要了。” 果然,那边的高竟也看到了他们。 这时,高府上的牌匾掉了下来。 牌匾没有砸到他们,却将他们的生路堵得死死的。 高竟见状也没有流露出惊恐的神色,反而是高名祖,歇斯底里地撕打着高竟。 高竟直接将他掀翻,“我的好父亲,能够有今天怨谁呢?若不是您在外面乱惹风流债,我高家岂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你胡说!”将死之人,高名祖已经彻底疯了,“明明是因为你,因为你认……呜……呜呜呜……” 高竟知道他要说出什么,赶忙堵住了他的嘴。 高竟说,“我不知道,您越来什么都清楚。” 高名祖怨恨地看着他。 高竟伸出手指,作了个嘘的手势,“你别说不该说的话,我就放开您,怎么样?” 第154章 杀生刃 第154章 杀生刃 高竟脸上流露出笑容,却叫高名祖毛骨悚然。 高名祖忙不迭地点头,高名祖如他所说,松开了高名祖的嘴。 他此刻的神情过于骇人,明明是笑着的,可却仿佛是地狱里的修罗,让人不敢违逆。 高竟说,“我不知道,原来您竟知道。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高名祖咽了口唾沫。 这个人明明是他的儿子,可他现在却见他如同见鬼,“你、你网罗高手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高竟忽然大笑出声,“我可真是可笑。” 他自以为做得隐秘,自以为谋算颇深,自以为自己能够拥护一主,日后取得从龙之功,可没成想,原来就是个笑话。 他纨绔到六亲不认的父亲知道他要做什么,他以前从不认识的敌人知道他要做什么,甚至连他的主子有什么,比他都清楚。 他忽然想起来许久之前在古书上看到的一句话。 那句话说的是,既生瑜,何生亮。 他如今只想问问苍天,为何生他高竟。 让他生下来,就是一个笑话。 屋檐处又有火焰落下。 高竟面向子杳,冲她叩首。 他们是敌人。 他们是仇人。 可如今,他只能祈求她,能够兑现诺言,让高家的几个孩子活下去。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如今,他也不想让自己的孩子背负仇恨了。 可些许就是这落焰让高名祖再看不到生的希望,他直接爬过来,打在高竟的脸上,而后不管不顾地就要往外爬。 可四周都是火焰,他断了一双腿,根本就无处可走。 他打了高竟一拳,打了两拳,边打边问,“你不想活了,你为什么要带上我?我是高家的家主!我是高家的家主!你想去死,你为什么要带上我?” 高竟被打得咳了一声。 他也不躲,“家主?我的好父亲,您真的因为,您逃了,就能活着出去了吗?您不要忘了,我背后的主子是谁。” 晋王既然都已经将他舍弃,他知道他那么多秘密,他怎么可能还当过他。 高竟也想明白了,晋王之前之所以放他走,不过是为了钓鱼罢了。 为了能够看清这整件事情的始末。 高竟笑了一声。 似乎是在笑这一生的荒唐。 他抬眼望去,那个人一身男装,风姿卓绝,看着他,似乎是在问他,后悔吗。 高竟唇角一弯,冲她摆出几个收拾。 因为大火的原因,离得很远。 但子杳看清了。 他比的是暗语。 他说,“我遵守诺言,未曾向别人吐露过你的事,希望你遵守诺言,善待我高家后人。” 死到临头,他倒是顾念起家族后人来了。 这件事,他指望不上晋王。 他一死,晋王大概就是要斩草除根了。 他跟了晋王这些年,多少还是有些了解他。 了解他有多狠。 只是之前,一直都以为他是对敌人狠,对拦路者狠,如今一看,他对任何人都狠。 包括他的自己人。 人人皆是棋子,根本没有心腹一说。 子杳也回了他几个收拾。 那几个字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高竟的身影在火焰中破碎。 他没有等火烧到自己的身上,直接以头撞柱。 子杳眼见这场火烧得越来越大,将这绵延了百年的世家烧成灰烬。 裴季昭显然还是没有从这样的场面中回过神来,看向子杳,“阿砚。” 高府被毁,虽说不是她直接动手,但这一切都是她在幕后推动。 子杳神色无波,“回。” 裴季昭却站在原地没动。 子杳说,“你可怜他们?” 裴季昭见她眉头皱起,眼神微厉,赶忙摇了摇头。 可内心里难免还是有些感伤。 这府里,未必全是恶人。 子杳说,“裴季昭,你清醒一些。”她很少连名带姓地叫他,大多时候都是唤他裴二公子,现如今这样叫他,已经是不高兴到了极点。 “你的父亲没有教过你,可怜自己的敌人是自取灭亡吗?” 上战场的人永远也不能可怜自己的敌人。 子杳说,“高竟背后有家族老小,你裴府就没有吗?” 多年前裴府化作灰烬的样子偶尔还会出现在子杳面前。 与裴家满门忠烈不同,高家有多少人是罪有应得。 也许这其中有无辜的人,可当初裴府灭亡里,又有多少人是无辜,多少人因为那一场污蔑而前途尽毁丢掉性命。 世家大族的灭亡,就是这样的难,也这样的简单。 而高府的灭亡,由她一手造成。 子杳看着裴季昭沉默不语的样子,轻轻说道,“裴季昭,你家祠堂里的东西,晋王也掺和过一手。” 裴季昭猛地抬起了头。 子杳说,“若是你狠不下心,那日后指不定哪一日,裴府也会如同这高府一样,不复存在。” 裴季昭开口,嗓音暗哑,“那非要这样决绝的手段吗?” 子杳说,“斩草除根。” 她不再理会少年内心里的纠结。 人的心是红的,裴季昭的血更是滚烫的。 她不理会裴季昭所想的一切,“如果你下不了手,那就我来。” 这辈子,她注定是个执刀人,注定满手血腥。 也注定,没人能够阻拦她。 拦她路着,皆不可活。— 回了穹苍书院,裴季昭还是失魂落魄的样子。也许是高竟死得太过惨烈,也许是一府的兴衰在子杳手中不过覆手之间,他一句话都没再说过。 子杳却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 只是路上遇到了赵亦,问他,“你父亲这几日在哪里?” 赵亦疑惑,“你问我父亲做什么?” 他们也不熟识,“我记得你和我爹就见过一面。” 子杳就笑,“前些时日无处可去,多谢贵府收留,想做东感谢一下伯父。” 赵亦摆摆手,“嗐,我还以为是什么呢。没关系没关系,不用不用。” 子杳说,“那怎么行?”她脸上带着一副温和的面具,“总要表示感谢。” 赵亦看她实在盛情难却,这才挠挠头道,“哎呀,实话跟你说,我爹他这几日不在府里。” 子杳疑惑,“不在府里?” 赵亦郑重地点点头,“是的,他去长史家里做客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子杳就问,“那大概要多久?” 赵亦挠挠头,“大概……”他想着以往的时间,“没有十天半个月大概不会回家。” 子杳就说,“那令尊如果回家了,请一定告诉我。” 赵亦点头,“好,那到时候我告诉你。” 定好后,赵亦以为她说完了,就要走,结果又被子杳拦住。 他现在知道子杳是女儿身了,总不好不规矩地同她打闹,“还有什么事?” 子杳说,“这几日我有事要请你帮忙。” 第155章 赵府没了 第155章 赵府没了 赵亦站在原地,歪歪头,问子杳,“你要让我帮你什么?” 其实并没有什么要他帮忙的。 子杳站在原地,男子书生装扮的他别有一番风流,书生的发带被风吹得飘扬,她笑着说,“想请你去一个地方。” 赵亦似乎不明白,“哪里?” 子杳伸手,示意他一同去前面的凉亭里坐一坐。 赵亦跟着他前往。 她二人一同坐下。 赵亦心直口快,还是原来的性子,坐下之后就直接问她,“你要邀请我去哪里?” 子杳眯眼睛笑,没有先回答他去哪里,而是告诉他,“晋陵要走了。” 如今他们称呼魏允,都这样叫他。 赵亦一听,显示惊讶,而后不解,“他要去哪里?他没有同我说过。” 子杳回答他,“他要去京城了。” “为何?”魏允出身普通,身上没有多余的钱财,能够读书还是他每日帮人临摹抄书才勉强攒够了银钱,“他哪里来的钱?他为何要去京城。” 子杳告诉他,“他认识了京城的大官。” 魏允用胳膊抵着桌子,忽然向上凑了一下,他此刻又是好奇,又是疑惑,“京城的大官?他怎么认识的?” 子杳又说,“我介绍给他的。”她笑眯眯的,说话不说全,赵亦问一句,她才答一句,此刻终于才将一切都说明白。 她问赵亦,“你可要和他一同去京城。” 赵亦脸色立刻严肃起来。只是他脸嫩,严肃起来有些故作老成的样子,实在让人正经不起来,子杳就笑着等他答案。 他最终一锤定音,“去!” 只是刚刚还一脸踌躇满志的模样,不一会儿就颓唐下来,“可是我……” 子杳说,“放心。我把你们一同介绍给京城的大官。” 赵亦立刻点头,“那就多谢沈兄了!日后你要我上刀山下火海,我绝不推辞。” 他拍着胸脯保证道。— 高竟已死,晋王在高陵的谋算全部落空,这次他不仅没有笼络到学子,还赔了夫人又折兵,将手下一员猛将也丢了。 高竟暂且不论别的,不提他在学子中的威望,他的家族每年为晋王提供的银钱就是一笔可观的数字。 子杳看着天上闪烁的星星,轻轻笑了笑。 高贵如许,她也会把他拉下来。 而魏允和赵亦也收拾东西准备出发了。 临走前,魏允又来见过子杳一面。 他有些沉默,看了子杳半晌才说,“这次的事情,多谢你了。其实我没有帮到你什么。” 他帮的忙,还不如赵亦帮他们得多。 赵亦虽说是个不受宠的少爷,但背后好歹有个赵家,在子杳和裴季昭有危险的时候,能让他们躲一躲。 而他哪怕急得不行,除了每日焦急地干跺脚以外,什么办法都没有。 若是以往无权无势,他只会觉得有所掣肘,但也不是什么活不下去了的事情,但今遭几次遇事,算是让他体会到的什么叫无能为力。 他说,“实在是有些惭愧,什么都没能帮到你。” 子杳倒是不介意。 现在的晋陵,还只是个青年,没有到日后名满天下的晋陵先生的高度。 可子杳知道,他终将成长为谁都不敢小觑的人。 他有那样的能耐。 只是宝剑未曾出鞘,未经打磨而已。 子杳就笑着同他说,“不要妄自菲薄,我等着看你日后的荣光。” 没有经历断手之痛,他可以参加科举,在朝堂之上留下他的名字。 子杳拍拍他的肩膀,“努力,我相信你可以。”子杳笑着说,“我等着晋陵名满天下的那一刻。” 在这一刻,魏允红了眼眶。 他自诩有才,可实际上也不过是个一穷二白的书生,他不认为自己日后会一无所成,可那到底也只是未来的事而已。 世事无常,他相信自己的才华,但不代表别人就要认可。 可现在,有人拍着他的肩膀告诉他,她对他的期许比自己以为的还要高。 如果是过去对于士为知己者死的认知只停留在书上,此刻他才真的有了那几分同样的感觉。 他单膝跪地,抱拳道,“定不负主公期许。” 子杳扶他的胳膊,“起来。” 她问他,“东西都带好了。” 魏允点头,“都带好了。去京城南巷流云坊,找赵管事,说是砚主子的人,要见主家。” 子杳说,“你记得清楚就好。东西带好,届时会有人护送你们上京。” 魏允和赵亦两个文弱书生,子杳断不会让他们两人单独赴京。 且不说两人在赴京途中是否安全,单说他们将高竟得罪死了,虽说如今高竟已经自尽,但他们怎么说也是坏了晋王的好事。 难保他不会有什么动作。 子杳让秦默安排了羽卫护送他们。 走的那一天,也没有什么践行就,就是在路边的一个小亭子上,子杳准备了一壶茶,同两人喝了几杯茶,两个人就背着包袱上路了。 明面上跟着他们的有两个护卫。 走的时候,赵亦明显的十分兴奋,一路都与魏允说个不停,魏允是温和的性子,他说什么,他都会回应他。 只是有时他无聊了会和秦默给他们安排的护卫说话。 秦默的护卫,和秦默差不多的性子,行事冷硬,也不爱说话,更不爱笑,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一板一眼的。 赵亦同他们说话,他们也不怎么理会,只是会尽职地护送他们。 赵亦讨了个没趣,也不同他们说话了。— 他们走后没多久,秦默又上来禀报,“赵家没了?” 只是子杳还没有反应呢,裴季昭先是沉着面色惊道,“赵家没了?什么叫赵家没了?” 秦默说,“赵家……被灭门了。” 裴季昭整个人都怔住了,看向子杳,神情还是呆滞的。 他又想起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身影。 如果没有那样的过去,他该是光风霁月的一个人。 裴季昭立刻又问道,“赵大公子呢?” 秦默回他,“赵大公子被抹了脖子。” 但…… “他是笑着的。” “为……何?”裴季昭起先有些不理解。 后来又听秦默讲道,“除了赵家大公子的院中,赵家的人都被下了迷药,他们都是在睡梦中被杀的。” 裴季昭良久无语。 子杳说,“莫多想了,这是他的选择。” 像在这样的家族中,除了大厨房,各个院中还有许多分散的小厨房,想做到给全府的人都下药,可以,但很难。 除非,是熟悉的人。 第156章 赵廷留书 第156章 赵廷留书 裴季昭许久没有说话,过了有一会儿,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是……赵大公子做的?” 他给自己家中的人下迷药,让自己家中的所有人都在睡梦中死去。 裴季昭委实是不能理解。 他没有赵廷那样的经历,但他其实是觉得赵廷可怜的。对于一个人而言,世上最亲近的人无非就是父母兄弟姊妹,而赵廷没有亲兄弟姊妹,那于他而言,最亲近的应该是父母。 可他的父亲却将他的母亲当做货物一般,最终害得他母亲撞柱,一尸两命。 裴季昭能够明白赵廷恨他的父亲,但还是想不到他会做到这一步。 他是可怜赵廷的。 他以为,他大仇得报之后,会有新的开始。 子杳却说,“莫多想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如果赵廷的双腿没有被废,他或许还能重新开始。 只可惜他双腿已残。 一个人只是身体上的残废并不算走到陌路,可他的心也跟着残了。 也许是他得知自己双腿被废的那一刻,也许是他看到母亲额上一片鲜血的那一刻。 裴季昭没有再说话,而是自己回了屋子。 短短几日,他见证的两座百年府邸化为乌有。 而子杳再看见他,是午间出来。 裴季昭正坐在凉亭了,见子杳来了,他抬起头,神色是显而易见的疲惫。他问子杳,“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否则为何会问赵亦的父亲去哪里了。 否则为何会让赵亦在这个时候离开高陵与魏允一同上京。 子杳没有否认。 在高竟落到赵廷手里的那一天,赵府的灭亡就已经注定。 裴季昭蹭的一下子站起来,他双拳紧握,似乎是在克制着什么,手背上青筋暴起,神色也绷得紧紧的。 他看子杳始终神色不变的样子,没有继续追问她究竟是否早就知晓,而是问她,“是谁做的?” 哪怕知道了赵廷已经因为仇恨与身体的残缺疯魔了,他也不觉得他会以子弑父,灭掉自己满门。 否则他直接下毒就好,实在没有下了迷药再用刀杀人的,多此一举。 砒霜在城里的药坊就能买到。 子杳回他,“是晋王。” 高府破落,高竟最终又落到赵廷手里,不灭赵府,晋王怕是心中难安。 裴季昭只觉得一阵齿冷。 他几乎是难以相信,“就因为怕自己的秘密被泄露,他就做出灭人满门的事情?” 子杳虽说也是毁了高家门庭,可高家是刺史让人抄的,被捉拿的人都是罪有应得,没有几个无辜的。 而到了晋王这里,他直接让杀手灭了赵家满门。 子杳点头。 各中具体情况,她不了解,但大抵情况就是,赵廷因为对于赵家的怨恨,给全府人的吃食中下了迷药。 而还不等他有所动作,晋王派的人就去了。 除了赵廷院中,全府的人全部晕倒,方便了他们行事。 否则,哪怕凭晋王,想这样轻而易举地灭掉一个家族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裴季昭与子杳相对站立,裴季昭没再说话,子杳也就没说话,两人之间气氛凝滞。 而就在这时,一个小童引了名小厮打扮的人进来。 人一进来,就给他们行了个礼,“请问可是沈昭公子与周季公子?” 子杳与裴季昭一同看向他。 小厮一身土黄色的衣衫,衣服洗得有些发白,卑躬屈膝的模样,见他们看来,弓着腰点头笑了笑。 子杳说,“我是沈昭。” 小厮从怀里拿了一封信出来。 子杳接过。 上面着着,“沈兄亲启。” 子杳打开那封信。 里面是一手端庄又透着几分锋利的字体,因为主人的性格,拐角处透着些刚硬的偏激。 上书,“沈兄亲启,当你看到写封信时,应当已经收到我的死讯。我也没想到,我这一生,会以这样的方式终结。若说年幼之时,其实我也有过雄心壮志,曾与母亲说过,要做天上飞翔展翅的大鹏。可惜事与愿违,我当了十几年的废人,被困在仇恨里。” 是赵廷的绝笔信。 “若非沈兄,我可能连仇都报不了。高名祖已死,如今只剩下一个人了。我将全府的人全部迷倒,不过是想带他去认个错。我想让他去给我娘认个错。只是可惜被人趁机动手,今日过后,赵府应当就不见了。我于临死之前给你写这一封信,大抵这是我的绝笔。” 信没有很长,子杳很快就看到最后。 最后赵廷写道,“祝沈兄前路顺畅。赵廷留书。” 这样一封信就结束了。 是赵廷的绝笔信。 他在临死之前写下了写封信,叫人给她送过来。 子杳又问,“他可还有别的东西交代?” “这……”送信小厮迟疑了一瞬,对子杳说,“可否请公子附耳过来?” 子杳走近。 只是她刚走过去,小厮手中寒光一闪,向子杳刺来。 子杳这些时日的武功不是白练的,在察觉到兵刃的一瞬间,身子一转,堪堪躲过了小厮的短刀。 裴季昭就在她身边不远处,见状立刻就直接冲上来,将子杳挡在身后。 他用手握住了小厮的手腕。 小厮也立刻就松手放开匕首,匕首从一只手上掉到另一只手上。 他横挥匕首欲让裴季昭放开他。 裴季昭没有放开他,直接抓着他的胳膊身体一转。小厮也跟着转。 他虽然前来刺杀,但他的功夫远比不过裴季昭,眼看着裴季昭三下五除二就要将他拿下。 谁成想就在这时,裴季昭用手臂架住小厮的双手时,抬腿欲攻,结果脚下一滑,不但没钳住小厮,自己反而滑出去些许。 小厮也许是看出自己不是裴季昭的对手,不再攻击他,而是向子杳攻来。 子杳勉强能躲上一招两招,随后就相形见绌了。 就在小厮一刀向子杳面门刺去的时候,裴季昭在地上跃起。 他抬腿想踢飞小厮手里的匕首,但也不知是不是鞋太滑了,他直接滑倒下躺。 他急忙用手撑住才没能彻底躺下。 而后再来不及细想,也来不及有别的动作,直接伸手握住了匕首。 血顺着他的手指缝隙流出来。 第157章 来了 第157章 来了 子杳眉头紧蹙,看着裴季昭的方向,引路来的小童早就被吓到了,缩着身体向后退,眼睛一眨不眨,瞳孔都放大了,连喊叫都忘记了。 子杳冷瞥了他一眼喝道,“去叫人!” 小童这才连滚带爬地起来,甩着袖子跑出去。 裴季昭抓住了小厮手里的匕首。 他又伸出另一只手,握住小厮的手臂,手上用力一转,小厮就再拿不住匕首,直接将匕首掉到了地上。 他脸上还残留着凶意。 而裴季昭见了血,手上的疼痛也激出他的血性出来,直接一拳打在小厮胸口。 连站在他身后的子杳都听到了骨裂的声音。 咔嚓一声,小厮向后退去。 裴季昭一手受伤,紧握成拳,令一只手也握成拳,向小厮打去。 没有什么技巧,几乎都是野性的搏斗。 他咬着牙,接连几拳,而后又是抬腿一踢,直接将小厮踢得口吐鲜血,向后倒去。 等书院的看门小童带了人来,就看到裴季昭单膝跪地,喘着粗气。 地上刺了他一刀的人比他惨得多。 小厮满脸淤青,嘴角处甚至还带着一丝鲜血。 书院小童叫了人来,来人将小厮架起。 小厮没有反抗,只是临了看了裴季昭一眼,又看了子杳一眼,“你们两个,不要以为这次躲过就没事了,我家主子不会放过你们的!” 是在放狠话。 子杳一听神色一变,呵斥道,“他要服毒!” 只是来不及了。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架着他的人根本来不及反应,他就已经服毒。 血在他嘴角流下。 他看着子杳和裴季昭,虽然等待死亡,但他的眼神却不是惧怕,而是全然的看人好细的神情。 来不及了。 来人相对而是,只能无奈将人抬起。 人解决了,子杳与裴季昭回了凉亭上,给她包扎伤口。 子杳说,“下回不要冲得那么急了。” 裴季昭没说话。 子杳倒是不和他的小孩子脾气计较,一边包扎他手上的伤口,一边问道,“还在因为高家的事情生气?” 裴季昭抬头,“我没有。” 只是那双眼不是那么说的。 他的眉蹙着,眼睛里有些悲伤,还有些委屈。 子杳将布条拉紧,裴季昭的手微微动了一下。她问道,“那是因为什么?” 裴季昭半晌没有说话。 就在她以为裴季昭不会再说话了的时候,裴季昭说,“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情……你告诉我好不好?” 子杳定定看了他一瞬。 以往与她对视,他大抵都会错开目光,敛下眼睫,这一次却没有躲避她的视线,直直地看着她。 子杳歪歪头,“好。”她笑着说,“下次告诉你。” 包扎好了伤口,裴季昭就将手收回。正事谈好,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手掌上的触感。 他手指微微动了动,一动掌心就是钻心的疼。 他没有说出来,连神情都没有变化。 他看向刚刚几人离开的方向,“那人……” 子杳说,“晋王怕是知道了。” 知道高竟的事是她一手所为,知道了他的心腹爪牙是被她所拔。 子杳勾唇,眼睫微垂。 赵廷临死还摆了她一道。 他把他们卖了。 “没事。”子杳轻声说道,“他不知你我的真是身份。” 在晋王离开高陵城的时候,沈昭与周季也就一同都不存在了。— 果然没多久,子杳就知道了晋王离开高陵城的消息。 高竟已死,学生学子的心他也没有笼络到,还丢了个心腹,在再高陵城待着已经没有必要。 但他留了人下来。 晋王前脚刚走,后脚子杳就与季里辞别了。 季里依旧一副不羁的模样,“你们就这样走了?”他流露出不高兴的神情,“当初废那么大的功夫入我门下,如今就走了?” 子杳行礼,“老师赎罪,我确实该走了。” 她看季里满脸不爽的神情,知道这个人是不舍了。他即便不忍心,心里不舍,他也不会轻易表现出来,始终都是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 看着子杳的神情甚至带着些快滚两个字。 子杳说,“我此行虽然离开,但我永远是老师的学生。”她问季里,“老师可是打算一直在书院里教书,没有别的打算?” 子杳说,“老师没打算离开去别的地方看一看?” 季里眼皮一掀,“比如?” 子杳说,“去京城。去参加科举,以老师的才华,我相信……” 子杳话才说了一半,季里忽然就一抬袖子打断她。他说,“我没兴趣听你唠唠叨叨,赶紧走。” 子杳闭嘴。 看着季里显然不耐烦的性子,他躬身行礼,“那学生走了。” 她说,“我此去游学,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届时老师若是要来,可先给学生来信,我在京城等您。” 季里直接背过身去,“快走。” 子杳说,“好,学生走了。您若是来,可去南巷找一位周姓掌柜,说是我让您去的。” 季里不说话了。 子杳最后行了一礼,“学生拜别。” 季里背对着她摆摆手。 子杳转身登上了马车。 上马车的时候,她也没有回头。但她知道,季里一定回头了。 马蹄声想起,马车应声远去的时候,季里才转过身来。 与他同样站在门口的先生打趣他,“季夫子伤心了?” 季里抚开了他的手,满脸不耐烦道,“起来!” 先生看着他甩着宽大袖子离开的背影,摇摇头失笑。 子杳坐在马车上。 今天天色发暗,闷沉沉的,似乎是要下雨一般。 裴苒坐在马车上,摸着鞭子的鞭尾,问子杳,“阿砚,我们为什么非要在今日离开?” 他们坐着马车,若是下雨,虽然不至于被雨淋了,但终归是不方便。 马车里面坐着几个姑娘,秦默和裴季昭都在外面。 玉钗玉简装了好几日的学生,现如今上了马车,终于又恢复了自己的本职工作。 给子杳倒茶,给她捶捶肩膀。 还给裴苒也捏捏肩膀。 裴苒一脸享受的模样,“阿砚,我这是沾了你的光了。”接过玉简递过来的茶水,像喝酒一样倒进嘴里。 只是刚喝完茶,她就从半躺的姿态猛地坐了起来。 她一掀车窗上的帘子,“什么人?” 子杳倒是在原地没动,手里还握着茶杯,另一只手扶着袖子,“来了。” 第158章 越俎代庖 第158章 越俎代庖 雨下来了。 雨中有脚步声。 几名黑衣人在雨里前行。 打头的黑衣人说,“快些,他们就在前面,主子要他们的人头。” 只见他们前面不远处,停了量马车。 他们将马车围起来。 马车里,裴苒也看到了外面围着的黑衣人,就想下车。 结果她刚出来个头,人还没出来,就被拦住了。 秦默说,“小姐,您稍等便好。” “我不。”裴苒生得好看,是一种有活力的娇俏可爱,一双眼水灵灵的,看人的时候含了三分澄澈与懵懂,还有些许灵动。 此刻她睁着眼睛看秦默,眉头皱起来。 秦默说,“您稍等片刻,片刻便好。” 雨下得越发大了,黑衣人围着他们还没有发起进攻,雨水已经打湿了秦默的衣裳。 他一身黑衣紧贴在身上,哪怕被淋湿也依然英武,身上肌体线条流畅而有力量。 裴苒不听他的,就要下来。 秦默一伸胳膊,拦住她,“小姐,下雨了。” 裴苒说,“我不怕。” 她哪一次练武不是冬三寒夏三九,雨里也不是没站过,哪里会怕这些。 可秦默就是拦着她不让她下来。 裴苒就要强闯。 结果被秦默在身上点了两下。 她就再不能动了。 裴苒几乎要被气炸,从小到大她就没受过这样的气。 从小到大,她都是被捧在掌心上长大的。 她之所以习武,都是因为她自己喜欢,而不是裴怀安觉得武将的女儿必须要习武。 对她更不像对裴长卿一样的严苛。 如果说裴怀安对谁最是严苛,裴季昭都拍不上号,裴苒就更不用说了。 她不喜欢读书,裴怀安虽然要她读,可她有时候偷懒偷偷跑出去,裴怀安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被人点了穴道定住这种事更是从没发生过。 裴苒不能说话,也不能动,但两颊却鼓了起来。 她要被气死了。 秦默却对这一切视而不见,将车帘放下,对子杳点点头,“麻烦周姑娘照顾一下我家小姐。” 子杳瞥了他一眼。 他这样,裴苒怕是要生气。 裴苒这个人,就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非要来硬的,她就非要逆着来,旁人若是软化一点,她也就冷硬不起来了。 只是现在这个时候,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子杳就对他点头。 给裴苒放了个舒服的姿势。 秦默回头说了一句,“看好两位小姐。”人就出去了。 裴苒气鼓鼓地瞪了帘子一眼,似乎是要将帘子瞪出一个洞来。 而后她又看向子杳,似乎是在给她使眼色。 子杳倒是能看懂她的意思,只是无奈道,“我不会解穴。” 裴苒气闷。 外面的打杀声已经十分明显,裴苒只能听到,却看不到,心里焦急的厉害,就给子杳眼神示意。 子杳掀开了车窗上的帘子。 能够看到雨中搏杀的身影。 其实这场战斗并不艰难。 一开始,子杳并不知秦默到底带了多少人来,而且是在高陵城内,总不可光明正大地对官兵动手。 现在在高陵城外,秦默放开了手脚。 子杳又抿了口茶。晋王的人手还真是快,他们才刚出了城,人就已经追上来了。 很快,这场单方面的杀戮就结束了。 秦默与裴季昭都回来。 裴季昭手上还受了伤,如今下着雨,再加上他与人打斗,手上的包扎早就污染了,子杳叫他上车重新包扎。 秦默也回来车上。 他进来的第一件事是给裴苒解穴。 第二件事就是跪在地上,将裴苒放在边上的鞭子扔起来,“请小姐责罚。” 裴苒拿过鞭子,直接将他踢出了马车。 秦默在外面,没有再上来,而是直接在外面跪下了。 裴苒掀开帘子看他。 他说,“属下知错,请小姐责罚。” 明明他是跪着的,说的也是认错的话,可他的脊梁仍旧笔直。 黑色的衣服贴在他的身上。 裴苒一鞭子甩在他的胳膊上,“为什么不让我去?” 秦默被打了一鞭子,连声音都没有起伏。 他说,“属下怕小姐受伤。” 裴苒听了他的话,心里更气了。 她是个人,她不是个物件。不是为了避免受伤,就装进盒子里的瓷器。 更不是他完成任务的标准。 她应该是一把钢刀,会受伤也会前行。 裴苒说,“你若是怕我受伤不好同我父亲交代,那以后就不要接保护我的任务。” 秦默立刻就抬起了头,“属下并非这个意思。” 他膝行几步,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能说,“请小姐责罚。” “并非这个意思?”裴苒没有再动鞭子,而是说道,“秦默,我姓裴,我身体里流着裴家先人的血,身体里流着父亲的血,我裴家儿女,从不怕死,更不会受伤。” 她长这么大,父亲并非只一味的疼惜与纵容。 他还教过她,前行的力量。 与挺直的脊梁。 她非家中长子,但也是裴家的一员。父母的教诲,早都一点一滴地渗透进她的骨子里。 她从来都不是被保护,被束缚的金丝雀儿。 当被秦默点穴定住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的努力与挣扎都仿佛一个笑话。 她想像父兄一样,想向姑母一样,也做个顶天立地的人。 可在他的眼里,这一切都仿若儿戏。 她的坚持被人抹杀,被视作儿戏。 仿佛她用尽所有的努力,仍旧逃不过命运的牢笼。 像个笑话。 这些年,她受到的异样冷眼太多了。 可越是如此,她就越是不甘。 秦默半晌没说话。 裴苒不再理他,回了马车。 车外,秦默还在地上跪着。 他羽卫中的属下来扶他,“统领您起来,小姐她爱胡闹,您不要当真。” 秦默却说,“她没胡闹。” 他推开手下。 是他错了。 她是裴苒,是裴家的姑娘,怎么会和别人一样呢。 裴家人皆是生来就有不屈的傲骨。 他跪在地上,裴苒没说起,他便没起。 外面的雨越发大了。 终于还是马车里的裴苒软下心来,“你起来。” 秦默这才从地上起来。 裴苒又说,“你进来。” 秦默掀开帘子,跪在裴苒身边。 裴苒说,“不用跪着。”她时常一派天真懵懂的样子,此刻正色起来,“秦统领,你是我父亲的人,我借了父亲的光,算是半个主,你却不是仆人,父亲将你养在裴家,你应当算我半个兄长。” 但终归不是她的兄长。 秦默从未见过她如此郑重的模样,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没能说出口。 裴苒说,“秦家兄长,我谢你这些时日的关怀,但若是你再罔顾我的意愿,就请不要再跟着我,我会和父亲讲明,是我无理取闹,父亲不会怪罪你。” 秦默半晌无话,最后才说道,“属下……明白了。” 说得有些艰难干涩。 “是属下越俎代庖。” 他没有资格约束她的。 第159章 太原府牧 第159章 太原府牧 子杳看着秦默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出去。 期间她也没有说话,裴家的家务事,她没有插嘴。 只是在秦默出去之后,她掀开了窗上的帘子。 高陵城逐渐远去。 但子杳知道,她还会回来的。 这座城里隐藏了太多的秘密。 刺史府里那位刺史大人的秘密,刺史所说的、她梦到的那个和尚的秘密,还有初来那晚所看到的、城墙下的士兵所守卫的秘密。 她会回来的。 等她再次回来的时候,她会将这一切一一解答。 一路走来,离京城原来越远。 晋王也没有再在路上停留,只是偶尔行路走累了,才会在临近的刺史府中、县衙里歇息上一两日。 晋王母族虽然也不是什么没有名姓的小家族,但到底根基不在太原府这边,尤其离京城越来越远,他的手还伸不了这么长。 在路上便也没有过多的停留。 一路走走停停,最后也到了太原府。 正常若是查探,都应当暗中查访,而晋王却没有。他不仅没有暗中摸索,而且还光明正大的,亮出了自己的身份,堂而皇之地走进了太原府。 太原府牧在城门口迎他。 子杳等人一路远远地坠在晋王身后,为避免被发现,他们没离得太近,但还是能够看到迎接晋王的威仪仪仗。 子杳和裴苒坐在马车车顶,看过去。 看不清太原府牧的容貌,但能看到他的身影。看起来中等身量,穿着官袍,脚蹬朝靴,头戴官帽,在城门口见了晋王。 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但两个人应当谈得也算开心,毕竟一个是皇子,一个是太原府牧,有意相处之下,两个人岂能不相谈甚欢。 因为他们进城,整个城门口都被官兵围了起来,只容晋王的车驾通行。 等晋王进去了好一会儿,城门口的官兵才退去,只留下几个守门的。 秦默驾着马车,几个人慢悠悠地进城了。 太原府是个好地方。 都说十里不同风,这是个与京城迥异的地方。 他们坐在马车里,换秦默驾着马车在里面慢悠悠地走。 他事先跟着裴怀安来过太原府。 太原东阻太行、常山,西有蒙山,南有霍太山、高壁岭,北扼东陉、西陉关,是以谓之四塞也。 曾经裴怀安来过这里,裴长卿与秦默也曾跟随他来过这里。 秦默轻车熟路地拐进一家小巷,巷子极窄,从巷外看去极不起眼,但走进去之后才会发现别有洞天。 小巷门口,秦默回头。他没有掀开车上的帘子,低声说道,“到了。” 裴季昭先掀开了车帘。 第二个跳出来的是裴苒。 而后子杳才在最后慢悠悠地下了车。 天色渐热,原本的衣衫都穿不上了,子杳此刻穿了件荷绿色的衣裙,打扮都只是些不起眼的零碎装饰,一件华贵的收拾都没有带。 但她往那里一站,生生站出了大家闺秀的端雅之气来。 倒是裴苒,一惯地活泼,直接推开了院门。 院子被打扫过了。 里面种了一棵树,裴苒不认识那是什么树,但树上开花了,紫色的开了满满一树。 还有花瓣落下来。 裴苒伸手接住了一片。 秦默也伸手接住了一瓣。 他说,“开花了。上次和将军来的时候,还只是个没有叶子的枯树。” 这句话直接把所有的意境都打破了。 裴苒就直接向屋里走去。 秦默站在原地没动,头却转向了她离开的方向。 她的肩上也落了一片花瓣。— 从他们离开高陵城的那一刻起,沈昭、周季几人就都不复存在了。 雪鹗依旧隐在暗处,玉简与玉钗是两个丫头,一路上除了长长见识外就只能端茶倒水了。 她们两个把茶水烧上,将茶倒上。 六个人围在屋子里。 秦默问子杳,“姑娘接下来有何安排?” 晋王这样大张旗鼓地进了太原府,可以看出来,他根本就没有想查过这里面的事。 毕竟他也不是傻子,这事就是个烫手的山芋,先不说查出来后他会不会得罪齐王,他能不能查得出来就是一个问题。还有就是,他查出来了之后,还能活着走出太原府吗。 若是真的查出来了,那东西不是他往高处走的阶梯,怕是会成了他的催命符。 子杳说,“送他一张催命符。” 秦默道,“但凭姑娘吩咐。” 裴怀安交代过他,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一切听从子杳安排。 子杳说,“要麻烦秦统领今夜去太原府牧的府邸走一趟。” 他抱拳应下,“是要我去找证据?” 太原府牧的罪证。 与齐王来往的信件。 或者其他。 子杳并没有非要他将东西带出来,而且说道,“能带便带,带不出来也不用强求。” 证据这种东西,未必就非要是从太原府牧手里拿到的才行。 秦默也没问她为什么不需要。 倒是裴季昭,疑惑地看向子杳,“阿砚,为何不带证据出来?” 他还是往常一样唤她,也没有因为不认同她而表现出隔阂,仿佛没有经历过高陵城的那一场火。 子杳用手点点脑袋,“证据都在这里。” 笔落在纸上,就是证据。 裴季昭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子杳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无论经历了什么,他都还是那个满腔热血,心怀正义的少年将军,伪造证据这种事,在他眼里大抵是不应该做的。 可他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他不说,子杳便也不问,看着逐渐要暗下来的天色,对众人说,“先用膳,吃过之后再做事。晋王刚来太原府,这位府牧大人此刻怕是不在家。去给晋王接风洗尘去了。” 裴苒说,“接风洗尘?去哪里?” 子杳笑着说,“听说这位府牧大人是爱花之人,怕是带晋王看花去了。” 玉钗和玉简下去安排用膳。 其实也不算安排,她们还没出院子就听见有人敲门。 两个姑娘警惕地对视一眼,玉简说,“你是个禀报主子,我去看看。” 玉钗点头。 玉简去门口,问外面,“什么人?” 外面的人回道,“秦统领麾下羽卫赵拂。” 玉简给他开了门。 是个容貌普通的汉子,神情板正严肃,将手里的食盒递给玉钗,“统领让我买的。” 玉简接过食盒,刚想道谢,结果人就在她的视线里上了树,树枝摇摆,她再去看,就看不到人了。 “可真是……”玉简摇摇头,拿着食盒向屋里走去。 玉钗正急匆匆地往外走。 身后跟着秦默。 玉简与她撞个正着,“虚惊一场。” 第160章 拿下 第160章 拿下 春日即将过去,夜里还是有些寒凉。 裴季昭的伤一路上好好坏坏,现如今终于是痊愈了。 只是他的身上又多了些别的伤口。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甚至裴苒都觉得他是冲撞了什么,怎么会格外的倒霉。 地上别人走得都好好的,他走过去时偏偏有一个笋尖。 别人过河时都稳稳当当的,偏偏他过河是脚下的石头松动。 只是好在都是些磕磕碰碰的小伤,最后都有惊无险。 此刻,裴季昭一身夜行衣正坐在墙头。 秦默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他了。 他没打算说话,拱手行了个礼就要走,却被裴季昭拦住,“秦统领,我与您一同去。” 秦默并没有想过与他同去。 毕竟是官家少爷,哪怕上过战场,也只是去体验历练,没有深入军中,身边围满了保卫他的士兵,没有亲身经历过死亡的威胁。 太原府牧与旁人不同。 他所居之地处于要害,再加上是一府之牧,他的手里是有军权的。 如今晋王还在,太原府牧的府邸必是被围成了个铁桶。 裴季昭却坚定道,“秦统领,我要去。”他有办法让秦默败下阵来,“你若是不让我去,那我日后自己一个人去,你知道的,我如果真想走,你看不住我。” 他们这种习武之人,除非手上脚上锁上锁链,有人日日看管,否则一个不留神人就没了。 秦默最后也只能应下。 其实羽卫里的高手远不止秦默一人,只是他在羽卫里武功最高而已,完全可以几人同行。 只是既然是夜探,那就注定人不能多,人若是多了,被发现的可能性就越大。 所以秦默最后才决定自己一个人去。 如今有他和裴季昭两个人。 如他们所料想的一样,虽然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可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府邸周围围了许多人。 裴季昭与秦默上了府门外的一颗大树,向府里看去。 府里有一座高台,一般只在城墙外或边关才能看得到的了望台,在太原府牧的府邸里也有一座。 有人时时刻刻地站在上面。 府里,门墙之下也有人巡逻。 他们要在不被了望塔上士兵发现的情况下,还要越过门墙的守卫进去。 但这对秦默和裴季昭都不是难事。 真正难的是书房。 所有见得了人的,见不了人的东西,都藏在书房,这几乎已经成了所有人的共识。 所以当初子杳在找陷害裴家谋反的龙袍与书信时,才会第一个想到了东西在裴府的书房。 裴季昭与秦默进了内院。 甚至两人进书房时,虽说小心许多,但终究是有惊无险。 真正的难题在书房里。 这里摆了不少的东西,如何在这些东西里找到他们要的东西是个难题。 总不能直接全部搬走。 这里的东西全部加起来,十个大汉都搬不动。 两人在书房里翻找起来。 先是将露在外面的东西都看了一遍,都没找到,才开始找书房里的开关。 装饰用的摆件,挂在墙上的书画,裴季昭和秦默都转了个遍。 可最后还是一无所获。 忽然,裴季昭回头,看见府牧桌子上摆了一盆花。 一盆实实在在的花,花盆里还盛着土,下面垫了个盏。 他想起下午子杳说的,这位府牧爱花。 他将花盆抱起。 只是还没等他仔细上前去看,花盆下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铃铛声。 裴季昭低头去看,发现花盆底下是半空的,中间悬了个铃铛。 除非把花盆抱起,否则绝对看不见这个铃铛。 而一旦将它抱起来,铃铛就会发出声响。 铃铛之下是个半拳高的底座,底座是与桌子连接的。 外面已经吵闹起来了, 裴季昭看也不看,直接将手里的花盆扔了。 秦默叫他快走。 裴季昭却根本不理他,手直接握住那个不动的底座。 它实际是可以动的。 裴季昭拔不起来它,但它可以转动。 只是这转动是有顺序了,裴季昭一顿乱转,暗门根本就打不开。 只能从动静里知道了暗门的方位。 裴季昭神色发狠,一脚踢在墙上。 墙纹丝不动。 这时,门也从外面被打开。 这是裴季昭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见太原府牧。 他虽然官职不低,但常年在外,与京城不通,只偶尔上京面圣。 裴长卿或许在朝堂上见过他,裴季昭这个无官无职的白衣从未见过他。 他没穿官袍,只披了件外袍,但看起来还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脸上就着胡子,神色老成。 他看到裴季昭踢了一脚暗门,没有第一时间让手下冲上去,而是对裴季昭四平八稳地说道,“我这暗门中加入了精铁打造,小子,莫要说你,哪怕是弩箭来了,也同样射不穿。” 裴季昭才不理他。 这回他不用自己的肉体凡胎和精铁打造的暗门硬碰硬了,而是抬起了手里的剑。 他说,“我的剑也是精铁打造的。” 当初他父亲得了两块精铁,给裴长卿和他一人打了一把兵器。 此时此刻,他猛地举起了手里的剑,一剑披了下去。 太原府牧没想到他到了这般境地,竟然还不想着怎么逃,竟然还有心思继续砍他的暗门。 秦默更是喊道,“快走!” 他不能喊他的名字,更不能叫破他的身份,只能说让他快走。 裴季昭缺根本不听,还对秦默说,“你先走,不用管我!” 秦默说,“主子说了,安危为重!快走!” 他不能明着说拿不到东西也没事,只能这样说。 裴季昭却根本不理。 在这期间,太原府牧已经挥手让人上了。 秦默无奈只能挡在前面,挡住裴季昭的身后, 裴季昭也是急了,看着纹丝不动的暗门,直接握住剑柄,毫无招式地硬劈下去,“给我开啊!” 门开始毫无反应。 就在裴季昭要再劈一剑的时候,门忽然发出一道开裂的声音。 很细微,但裴季昭听见了。 他没回头,又一剑砍过去。 暗门彻底地裂开了,露出里面的样子。 太原府牧终于从四平八稳的状态里出来,黑了神色,“给我拿下,生日不论!” 第161章 老夫刀下不留无名之辈 第161章 老夫刀下不留无名之辈 生死不论四个字像是打开了一扇闸门。 太原府牧的手下放开了杀,不管不顾起来,就一时就连秦默都被打得后退几步,根本挡不住府牧的府兵。 而在砍破大门的一瞬间,裴季昭也看到了暗室里面的样子。 入眼的,先是深不见底、黑咕隆咚的楼梯通道。通道狭窄而粗糙,地是石头砌成,通过从门口照进去的灯光能够看到,楼梯台阶高矮不一。 裴季昭当即就要进去。 秦默原本正与府兵缠斗,见状直接大声喊道,“你疯了!” 像这种暗室,大多都只有一个入口,里面本就是藏东西的地方,向来都是有进无出。 裴季昭却不理他,踏步从楼梯走了下去。 秦默神色一变,也顾不得与府兵相斗了,直接将兵器一推,将身前的府兵都推出去。 跟着一同进了暗室。 太原府牧几乎脸色铁青。 只是到底是一府之牧,虽然恼怒至极,可府牧的气度仍在,只是面色难看了些。 他抖抖袖子,一挥手,“去将元大人请来。” 他大可以下令让府兵闯进暗室擒下裴季昭与秦默两人,可那个地方不和府里寻常的屋子一样。 里面都是见不得光的东西。 是断不能让人进去围剿的。 他只能沉下气来,“速去请元大人来!” 属下神色惶恐,拱手应道,“是!是!奴才这就去!” 他的头都要低到脚面上去了。 之后连滚带爬地跑出去。 太原府牧神色阴沉地看着暗室的通道。 府兵不能进去,他同样也不能进去。他只能下令道,“给我看好的,一只苍蝇也不能飞出来!”他看着黑洞洞的洞口,眼睛微眯,板正的脸上都是冷意,“我的地方,可不是那么好进的。” 府兵齐声应是。 暗室里。 没有照明的火把,裴季昭只能摸索着墙壁前行。 秦默在他身后,刚想呵斥他的鲁莽,就见后面没有追兵追过来。 他也想明白其中关节。 暗室非寻常地,府牧肯定不放心放那么多人进来。而他自己来,更是给裴季昭和秦默送菜。 可这也只是暂时的。 若说原本他们夜探府牧书房,太原府牧对他们的杀心有八成,如今他们进了这间暗室,太原府牧的杀心就会变成十成。 他是断不会再给机会放他们离开。 只是事已至此,却什么都没用了。 他们此刻若是出去,外面必定是重兵把守。他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现在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走在前面的裴季昭有些沉默。 黑暗里,裴季昭拿火折子点着了过,可他们还是只能摸索着前行。 太原府牧为防止有外人进入,在路上也设了不少机关。 他们走不快。 走了有一会儿,裴季昭才说话,“秦统领,连累你了,其实你可以不必……” 他话没说完,秦默就打断了他。 秦默一向不是多话的性子,而且也不是会打断主子讲话的人,此刻却道,“公子,多说无益。” 他们应该想想怎么活着回去。 秦默有些出神。 他说,“如果我们不能活着出去,就只剩下小姐和周家姑娘几个姑娘了。” 还有他的羽卫。 只是羽卫只听他一人命令,具体要如何联系,除了他之外,也是无人知晓。 届时就真是孤立无援了。 裴季昭的心狠狠揪了一下。 他说,“抱歉,我不该……” 秦默正色,“二公子,说这些已经没用了,我们更应该想着如何逃出去。” 裴季昭苦笑一声,“刚刚你不该管我的。” 这样哪怕他回不去,最起码子杳和裴苒也有人照顾。 秦默不再搭话。 接下来的一路沉默里,他们终于到了楼梯尽头。 是一间石室。 石室的门锁着。 但这一切都阻拦不了他们。 一剑一枪,生生将门用暴力的方式打开。 里面射出来几只冷箭。 两个人都侧身躲过。 这一路关卡无数,这一次自然也难不住他们。 他们进了门。 里面是亮堂的,连烛火都不用点。 而后他们就看到了皇宫里才能见到的景象。 从外面看,这间屋子并不起眼,甚至上面的铜器铁器让它看起来更像是一座牢笼。 可是进来之后就会发现,这应当是一座货真价实的金屋。 里面雕梁画栋,金器玉器为装饰,夜明珠做烛火。 说是皇宫都没有人不信。 秦默又两个踏步过去,将地上的箱子掀开了。 里面都是明晃晃的珠宝。 裴季昭轻声说,“这可真是……富可敌国。” 他生在裴府,裴府门庭并不低于太原府牧,只是他从小到大也没见过这么多的珠宝。 他在自家府库里见得最多的,也就是刀枪剑戟,也只有刀枪剑戟,和一些书。 只是现在不是感慨太原府牧多有钱的时候。 裴季昭将箱子合上,开始在他的书架上翻找起来。 打开一看,发现真的全都是见不得人的东西。 书信往来,各个地方上供的东西。 只是东西太多了,书信也太多了,他们只有两个人,根本带不走这么多的东西。 最后只能看什么重要拿什么,即便这样,也是带了许多。 这个时候,外面忽然传来有人走路的声音。 人不多,只有一个。 只是来人脚步沉稳,能听得出来是习武之人。 裴季昭和秦默都直起身子,不再翻看满是罪证的书架。 来人是个中年汉子,脸上留着胡子,身量虽然瘦,但气势不减,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到门口。 他眼睛微微眯起,看到秦默与裴季昭两个人时才将眼睛睁开些许,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两人。 他说,“准备好送死了吗?” 裴季昭说,“你怎知死的不是你?” 来人摇摇头,“你们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府牧不会放你们活着出去。” “哪怕我留不下你们。”他沉着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府牧也会用尽一切手段,把你们留在这里。现在外面围了两百人,你们觉得,你们可以以一敌百?” 裴季昭说,“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来人笑了一声。 那是一种皮笑肉不笑,嘴角抽搐着扯了一扯。 “老夫姓元,刀下不杀无名之辈。”他将刀一甩,刀鞘离开刀身,露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刀。“报上名来。” 第162章 活下来了 第162章 活下来了 元姓刀客一身骇人的气息。 不得不说,他能做太原府牧的客卿,确实是有两把刷子。刀刀霸气威重,都带着横扫一切的气势。 可重兵器都有同一个缺点。 慢。 武器重,杀伤力便也大,可这世上断不能好事都被同一样东西占了去,既然杀伤力大,就不可避免地在灵活性上有些许的欠缺。 裴长卿长枪限制了他挥舞的刀,裴季昭趁势一剑刺去。 两个人虽然没有一同对针过同一个敌人,但他们师承相同,也有一些不需言说的默契。 元姓刀客虽然也算厉害,但在几招过后,还是被躲了刀。 毕竟站在他面前的,一个是大昭战功最显赫的将军的亲卫首领,另一个是他的小儿子。 两个人打不败千军万马,但打一个刀客,还是绰绰有余的。 只是刀客被打败后,也没有流露出功败垂成的神色,他只是冷眼看着裴季昭与秦默,“我输了。” 这完全不是一个败者应该有的反应。 他太平静了。 仿佛后面还有什么杀招在等着他们。 裴季昭与秦默都没有放松警惕。 他们将元姓刀客绑起来。 元姓刀客也没有反抗,反而还说道,“看起来竟然还是两个心怀仁义的小伙子,我若是你们此刻就应当一刀下去,以绝后患。不要挣扎了,你们赢不了的。” 裴季昭没理他。 他看向门口的方向。 府牧断不会如此就罢休。 裴季昭问秦默,“你以前有没有遇到过敌人躲在山洞之中,而你的人又无法进入的情况。” 秦默回答,“有,自然是有。” 都说穷寇莫追,他们打仗的时候,也会遇到小股的战败队伍。他们也不与他正面对上,而且在守卫薄弱的地方攻击村寨,烧杀掳掠大昭的子民。 不能放着不管,他就只能带人去追。 不止一次地将人逼到山洞石窟里。 裴季昭问他,“遇到这种情况,你会怎么做?” 秦默回他,“放火。” 山洞里情况未明,被追到陌路的惨兵走投无路就会走极端。 若是带人进山洞追击,就是送死。 裴季昭看了他一眼,“这里这么多重要的东西,他必定不会放火。” 那些东西虽然是他的罪证,但也是他拿捏别人的筹码。 “那就放烟。” 果然,两人声音刚落,就看到有烟从门口进来。 秦默猛地将元姓刀客拉进来,关上门。 只是烟这种东西,随着流动的空气无孔不入,门也没有办法完全抵挡。 更何况门与地之间还有一小块的空隙。 现在烟不大,暂时这间屋子还是安全的,到了后面,这间屋子也迟早会被浓烟淹没。 裴季昭用一只手捂住鼻子,拿东西将门下的缝隙堵住。 秦默也去拿了东西过来,堵门四周的空隙。 门四周的空隙都被堵住了。 但他们并没有就此就安全了。 通风的气孔里进了烟来。 这间屋子之所以存在,就必定是要进人的,既然要进人,就必定有通风的气孔。 为了堵门,屋子里能用的东西他们都用了,现在看着通风的气孔,只能相互看看,大眼瞪小眼。 而后两个人一齐脱下了外衣盖在气孔上。 只是气孔虽然盖上了,还是不行。 坐在角落里的元姓刀客老神在在,“别想了,这里空气不流通,哪怕你们将通风的气孔全部遮住,烟气进不来,但你们也同样会憋死在里面。” 他眼皮耷拉着,都没有看两个人,“我知道你们都是高手,或许会龟吸,可你们能吸一辈子吗?” 只要府牧隔上个几天,他们都得憋死在这暗室里。 府牧若是不急,熬上个三两个月,哪怕不用放烟,也会直接把他们饿死。 而且他好似还不解气一般,接着说道,“这屋子里气息有限,而我们有三个人在呼吸。或许,你杀上两个,能活得久一些。” 他掀开眼皮,看看裴季昭,又看看秦默,咧嘴一笑,“你们两个……谁更厉害一些?” 裴季昭没理他,反而是一向沉稳的秦默,一杆长枪横在他喉咙前,“无论我们谁厉害,最先死的必定是你。” 元姓刀客向身后的墙面上一倚,“你们要杀就杀呗。” 简直是个滚刀肉。 秦默看了他半晌,他脸上也没流露出害怕的神情,秦默将长枪收回,在地上一杵。 现在也没别的办法。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屋子里的空气越发的不够用,裴季昭与秦默都是习武之人,尚且能坚持一二,可这坚持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到了后来,三个人都呼吸困难,可元姓刀客却一点对死亡的恐惧都没有。 秦默一拳打在他的脸上,“你是不是有办法出去?” 他一向都是冷峻的样子。 这是裴季昭第一次见他这般失色。 但他没有阻止。 因为他也想活着出去。 不仅为自己,还有子杳,还有裴苒。他自己死了无所谓,他不能连累秦默,不能让几个姑娘孤孤单单地在这危机四伏的太原府。 之前晋王还想着要取他们的性命。 而且,羽卫的秦统领,和裴家的二公子,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不应该出现在远离京城的太原府。 他的家族虽繁花似锦,可同样岌岌可危。 危在帝心。 若是让他抓住了把柄,裴家就更艰难了。 裴季昭爬过去,抓着他的领子,“你是不是有办法出去?” 刀客却并不回答。 裴季昭已经觉得自己眼前发黑了。 他胸膛起伏,喘不上气来的感觉越发明显。 身体也跟着发沉。 但就在裴季昭倒下去的那一刻,他许久以前的记忆终于苏醒。 他挣扎着又爬起来,从地上摸索。 地上被他摸索了一圈也没有找到,他勉强睁大眼睛又看了一圈。 地上的那个箱子。 他爬过去,将箱子推开。 敲了敲地下的板子。 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发空发闷的响声,让裴季昭看到了希望。 下面是空的。 裴季昭喊,“秦统领……” 此刻已经顾不得会不会暴露身份了。 他喊来秦默。 两个站都站不起来的人,生生将地上的板子打开了。 新鲜的空气在那一刻流入鼻腔。 裴季昭猛地松了一口气。 他们活下来了。 第163章 他必定会给自己留退路 第163章 他必定会给自己留退路 地面的石板之下是一条通道。 黝黑的通道并不知通往何处,但现在裴季昭和秦默处于如今这么一个境地,哪怕不知道路的尽头是什么,也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去。 秦默又摸了一个火折子出来,走在前面探路,裴季昭压着元姓刀客在后面走。 只是元姓刀客不是十分愿意走的样子。 他在面对死亡的时候,都十分坦然,不反抗甚至故意刺激裴季昭与秦默,此刻看到了生路,他反而不配合了。 但他被绑着,挣扎也挣扎不脱,裴季昭一手小臂横在他肩背上,压着他往前走。 走了大概有一炷香的功夫。 几个人都停下来。 前面是一道岔路,都说狡兔三窟,这位太原府牧也不外如是。 就在裴季昭和秦默都在思考的时候,元姓刀客不留情地嘲讽,“找不到出路了?” 明明面临的是死地,他却比能够活下去要高兴。 谁都没理他。 三条岔路,秦默与裴季昭一人走到一边查看。 秦默伸出手掌感受了一会儿,而后手摸在岩壁上,摸下来湿润的土渍。 他又伏在地上侧耳倾听。 而后起来对裴季昭说,“有水声。” 裴季昭告诉他,“这边有风。” 有水就意味着是流通的,可有些水能走过的地方,人无法通过。 最后他们走了通风的那条路。 元姓刀客一路又叽叽歪歪起来。 到后来裴季昭都忍不了他了,将他往地上一撂,问道,“你为什么非要求死?活着不好吗?你没有父母,没有妻子儿女吗,就这么急着去送死,没有想过他们?” 人命只有一条,活着才有一切,有家人有朋友有理想有一切。 人如果死了,他对世界而言不再有意义,而世界对他也同样没有意义。 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世界里,唯一的主人公。 一旦死亡,世界便也化为乌有。 元姓刀客坐在地上,半晌没说话。 他垂着头,不看裴季昭,不动也不说话,就那么待着。 到裴季昭可没有闲时间在这里看着他失魂落魄。 他将人拎起来往前走。 元姓刀客路上也不再开口,而且沉默地跟着他们一起走。 越往前走风越大,最后甚至能够清晰地听见风在耳边呼啸的声音。 这一路意外的顺利,除了那几条岔路口以外,没有别的危险,陷阱机关更是一个都没看到。 最后他们走到一扇石门前。 裴季昭伸手去推。 石门纹丝不动。 他不懂机关,对于如何开这种门更是毫无研究,前几次能够开开,一半是蛮力,另一半就是瞎猫碰死耗子。 这次他也碰了碰。 没碰出来个所以然来。 他拿起手里的剑。 只是原本好好的剑,已经有些卷刃了。 无论是书房里的哪一道门,都不是普通的凡铁,一而再再而三地用剑去砍,哪怕是名剑也承受不住。 剑身上多了几个豁口。 他此刻再拿出这把剑,也发不出当初的威力。 几剑下去,门纹丝不动。 秦默则用他的长枪。 他试探着将枪刺下去,门仍旧纹丝不动。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元姓刀客终于说话了,“喂!两个后生,我的枪可以借你们一用!” 裴季昭看向他。 他就立刻移开视线,掀着眼皮瞅黑洞洞的岩壁顶端,就是不看裴季昭。 而后就在裴季昭还来不及说话的时候,扬扬下巴示意他们看头顶,“那是什么?” 那上面有一道凸起的石块。 虽在人头顶,但并不算高,是个成年男人垫脚伸手就能够到的高度。 只是不容易看到而已。 裴季昭与秦默对视一眼,将石块按了下去。 整个地道都发出轰隆隆的响声,他们眼前的石门开了,只是石门打开,他们刚迈出去的一瞬间,身后的石洞忽然就塌了。 落石砸在他们刚刚站的地方,激起一地烟尘。 三个人一时都有些惊魂未定。 元姓刀客更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地喘气,随后看着裴季昭和秦默说,“两个后生,你们牛!”他有些无可奈何的气急败坏,“做事之前不能先想一想再动手吗?” 裴季昭看着眼前完全塌下来的通道,轻轻吐了口气出来。 做事之前确实还是要仔细想一想。 这若是他们慢了一步,就全都埋在里头了。 而在死里逃生之后,秦默没有说话。 他看着坍塌的通道,看了半晌,忽然看向裴季昭。“你怎么知道那底下还有这样一条路?” 裴季昭没回答他。 只是苏醒了很久以前的记忆。 那个时候,他大概只有四五岁,还只是个刚知事的孩童。 大部分人都不太记得自己那个时候发生的事情,没有那个时候的记忆,哪怕有,也是模糊不清的。 不知是时候太久,还是那个时候尚未懂事,所以记不清东西。 裴季昭就是想起了那个时候的事。 他被裴怀安扛在肩上,骑在父亲的脖颈之上,看着父亲拉开了地面上的一块砖。 也许是觉得他不懂事,裴怀安也不设防,就这样带着他进了暗道。 黑暗里,他有些害怕,裴季昭就说,“阿昭啊,你知道前面有什么吗?” 裴季昭还不懂事,说话也还不利索,孩童稚嫩的声音回答道,“不、不知……” 裴怀安告诉他,“叫做绝处逢生。” 这条道路,只有在真正的绝境之下才会打开。到那个时候,一切的权力与财富都会变得无力,在皇权之下顷刻倒塌。 门的后面,就是绝境之下的一条逃出生天的道路。 裴怀安带着裴季昭从裴府书房进入密道,又从另一边出来。 四五岁的孩子,记忆有限,裴季昭已经不记得出口是在什么地方了。 而在从此之后的许多年里,裴季昭再没有见过这条密道,也没有走过这条密道,有关于这条密道的记忆也在脑海里消失了。 直到这次面临死亡的绝境。 狡兔尚且三窟,何况是人。 还是堂堂太原府牧,一府长官。 他并不是一个清正廉明的好官,此刻,他在他的位置他仍旧坐的住? 但他做的事情却不会让他始终稳如泰山。 他这样的人,必定会给自己留下一条退路。 第164章 会毁了它 第164章 会毁了它 裴季昭与秦默压着元姓刀客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夜里子杳没有等,回了屋与裴苒各自休息。 莫说以秦默的身手,子杳告诉过他事不可为就退回来,没人觉得他会遇到危险。 故而子杳在坐在凉亭中喝茶的时候,看见两个人一身狼狈地回来,眉毛轻挑,问道,“这是怎么了?” 子杳是下达命令安排一切的人,秦默和裴季昭他们两个一个不听从命令,一个擅自行动,此刻都有些理不直气也不壮,一时谁都没说话。 子杳也哭说话,就将茶杯盖子轻轻地扣在茶杯上。 一次又一次。 僵持中,最后还是裴季昭受不住了,将手里的人向前一推。 子杳瞥了一眼,“什么人?” 她现在气不顺,说话都不全乎着说,只没头没尾地吐了三个字。 裴季昭回道,“是太原府牧的客卿。” 太原府牧的客卿,必定知晓太原府牧不少的东西,这可以说是个大收获了,但子杳的神情却不见开心,而且神色依旧平淡无波,看不见怒火,“太原府牧的客卿。你们倒是好本事。只是……” 她抬头看向裴季昭和秦默,声音依旧是平缓的,“你们还记得,我是叫你们去做什么?” 自然记得。 让他们去太原府牧的府邸里绕上一圈。里面的东西能拿就拿,拿不了就走。 “结果你们呢?” 子杳从始至终都是和缓平淡的神情。 只是她越平淡,裴季昭就越是不安。 像是风雨前的平静,压抑着、积攒着。 裴季昭说,“阿砚,是我的错……” 子杳就问他,“错在哪里?” 裴季昭说,“我不该擅自做主,将自己置于险地。” 他自己有危险是小事,但他如果死在太原府牧的府邸,秦默也脱不了身,子杳、裴苒的安全无从保证。 而且一旦他的真实身份被发现,裴家也会被他拖入深不见底的黑渊。 子杳问他,“为什么?” 裴季昭沉默着没说话。 他将装在身上的东西都拿出来,“证据。” 子杳说,“就为了这些东西?” 这些东西。她根本就不需要。 可裴季昭却近乎执拗地,非要这些没用的废物。 子杳没同他争吵。 她明白,裴小将军总是有一些自己的执拗与坚持。 她只是真的觉得,自己这一辈子的耐心都用在裴季昭身上了。 “我知道你想要用磊落的手段,用真实的证据让有罪的人罪有应得。”子杳看着裴季昭的眼睛,她一错不错地看着他,“只是,兵者,诡道也。裴季昭,对正义人用正义举,可以。但对于小人,若是你还用什么光明正在与正义束缚自己,到最后怕是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对待敌人,她从不拘泥手段。 裴季昭没有应下。 子杳也没有想着三两句话就让他放弃十几年的坚持。 她知道她不讨喜,可她生来就不是为了让所有人都喜欢她的。 她身后背负着两个家族的兴衰。 她对裴季昭说,“你随我来。” 让秦默看好了元姓刀客,带着他去了一个地方。 他这天真性子,实在是改好好改一改了。 其实不是什么隐秘的地方,只是山头田间,正在耕耘的农人。 子杳对裴季昭说,“你去问问他,太原府赋税几何?” 裴季昭过去问了。 他对于农人的生活知之甚少,毕竟行军打仗不用他去种地。 他走上去,农人看他衣着不似普通人,老老实实地告诉他答案。 只是他对于这个数字没有具体的认知。 子杳就走上前来,问农人每年有多少收成。 农人回答她。 裴季昭听了之后,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这如何能生活?” 他是个不知民间疾苦的小少爷,可不代表他是个白痴。 如此之重的赋税。 “如何生活下去?”子杳冷笑一声,“如你所看到的一样,啃树皮吃鼠肉,就是这样活下去的。” 他们离开了农人耕作的田地,“你以为府牧的那些银钱,都是受贿得来的?那你觉得,旁人行贿给他的钱,又是哪里来的?” 子杳说,“那些书信,没有让你看清他的真面目?” 她带着裴季昭去了一处院子。 这个院子存在了许多年,还是后来齐王夺嫡失败,府牧一门衰落,这处院子才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子杳对他说,“进去看看。” 裴季昭看看院子,又看看子杳。 子杳伸出手。 裴季昭就带着她一同进去了。 其实,她并没有兴趣进来看,这里面的一切,她都不想看。只是她怕她如果不跟进来,裴季昭会直接掀了这里。 是一处远外城郊的偏僻院子。 那是怎样的场面。 人与野兽嘶吼,到处都是鲜血与暴力。 里面的人已经不像人来,只是长着人的模样,内里已经完全变成野兽。 裴季昭在看到这一切的一瞬间,就伸手挡住了子杳的眼睛。 他是上过战场的人,他不是没见过杀戮与血腥, 可饶是如此,此刻,他仍是觉得怒气翻腾。 里面的人已经不能称为人来。他们有的已经不能完全地站起来了,弓着身子,如同野兽一样四肢着地,眼睛里只有嗜血与凶狠。 他们都是人为驯养的野兽。 裴季昭的手一直挡在子杳眼前。 子杳没有非要去看里面都有什么,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景象,她心里都有数。 这位府牧大人,比起高名祖来,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高名祖是个彻底的纨绔,而这位府牧大人,披着人皮,穿着官袍,在所有人的眼里都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 这个时候,院子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裴季昭抬头。 那真是他无比熟悉的面容。 是府牧。 而他身前之人,裴季昭也十分熟悉。 是晋王。 子杳说,“回去。” 她带裴季昭来这里,不是让他冲动之下做傻事的。 她只是让裴季昭明白,并不是所有的敌人都值得被光明正大的打败。 他不配。 裴季昭沉默着,带着她离开。 回去之后,裴季昭好半晌没说话。 子杳知道,他需要时间。那样压抑的绝望,一个人从内里被击溃、完全失去自我的压抑绝望,任谁看了都不舒服。 过了好半晌,裴季昭才说,“阿砚,我们可以吗?” 子杳说,“可以。我们可以。” 她会亲手毁了它。 第165章 主公请说 第165章 主公请说 人的成长说简单简单,说难也难。 裴季昭跟在子杳身后,和她一同回了院子。 齐王的这位外祖父是一地府牧,女儿在皇宫里当宠妃,还有成年皇子傍身,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搬到的。 但子杳说,“别急,我们有刀。” 她与裴季昭不过是官家的少爷小姐,过于不足以让府牧的位置换人。 但晋王这把刀,可是足够的锋利。 回院子的时候,元姓刀客还被绑着。 回来的路上裴季昭将在府牧院子里发生的一切都同她说了,包括这位元姓刀客。 以及他种种奇怪的行为。 进了院子,她就说道,“给这位好汉松绑。” 裴季昭明显不解,但他养成了相信子杳的习惯,秦默更不是多嘴之人。不到危急关头,他始终都是冷硬如铁的模样。 恭敬又本分。 他给元姓刀客松了绑。 只是元姓刀客都没想到子杳会给他松绑,看着面前这个芊芊弱质也文雅端方的女子,“你不怕我突然动手?” 子杳摇头,“他们能擒你一次,就能擒你第二次。” 元姓刀客眼睛一眯,不说话了。 良久,他看子杳慢悠悠地坐下,慢悠悠地倒茶饮茶,问她,“那你要放我走?” 子杳回他,“怕是不行。”她将茶盏在桌上一放,看向元姓刀客,“好汉来了我们的住处,将我们的容貌都看去了,怕是不能轻易地放你离开。” 元姓刀客说,“那你就杀了我!” 子杳摇摇头,“你的事他们都同我说了。” 她声音不疾不徐,“我看老汉也不是与人为爪牙之人,可又是府牧的客卿。”她将茶盏在桌子上一放,发出清脆的响声,“府牧的为人如何,好汉应当是清楚的,所以我猜测,好汉有把柄在他手上。” 元姓刀客眼睛一瞪,两腮微鼓却什么都没说。 子杳手向后一摆,“我这朋友说了,好汉不怕死,所以这把柄应当不是什么罪证。我猜……”她抬眸看向刀客,“这把柄是人。” “好汉侠义,不愿受制于人为人鹰犬,但又迫于家人在府牧之手,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寻死。我说的可对?”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 眼眸乌黑,眼瞳全然是少女的青葱岁月下的清澈,只是被这样的一双眼看着,刀客却觉得自己无所遁形。 她用轻飘飘的话语,将他的来历苦衷都剖析的明明白白。 刀客一时只觉得喉咙干涩。 他咽了口唾沫,“你想怎么样?” 子杳说,“好汉莫慌,我对你并没有敌意,只是俗话说得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元姓刀客立在原地,眉头皱起。 “我想与好汉做个交易。”子杳眼皮一掀,眼眸依旧清澈,脸上带着笑意,“好汉不愿意在府牧手下,又受制于他。我帮好汉救出家人,好汉为我所用,如何?” 元姓刀客皱着的眉逐渐松开,开口吐出几个字,“不如何。”他说,“你们当自己是什么人?真以为自己从府牧的书房里活着出来就天下无敌了?府牧是什么人,你们一无知,他有什么手段,你也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子杳反驳他,“你指的是他书房里的秘密,我们一无所有,还是他西园的那处宅子?” “亦或者,他那些府兵的来路?” 元姓刀客蓦然变了神色。 这三样东西,若是知道其中一样倒也不至于令人震惊,可眼前之人却通通知晓。 因为每一样,都是能让人掉脑袋的死罪。 子杳抬眸,看着元姓刀客慢悠悠道,“现在好汉觉得我的筹码,够了吗?” 元姓刀客沉吟半晌,“好,我帮你们。但你们要救出我的家人,否则我宁愿带着这一身的秘密去死。” 子杳伸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元姓刀客看着伸到自己眼前的手。 那是一只一看就养尊处优的手,十指不沾阳春水,纤细又修长,指尖青葱,没有涂丹蔻。 他只是看了一瞬,就握住了那只手。 明明纤细,却有力量的一只手。 或许,他不能只将眼前之人当做是简单的少女。 这是一双摆弄经纬,操控兵戈的手。 如同盟约一般,他看着子杳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回应他的是一个笑容。 一个不应该出现在十几岁少女脸上的笑容。 带着势在必得的意气风发,如同要乘风而起的鲲鹏。只是这鲲鹏如今还未长成,但已经不能阻挡她在天空之上翱翔。 元姓刀客收回手掌,单膝跪地,“在下元节,参见主公。” 显然他也看出来谁是这几年做主的人,直接向子杳行礼,“若是主公能够救出在下妻儿,元节必定为主公马首是瞻,上刀山下火海,义不容辞。” 子杳说,“那就仰仗元卿了。” 她虽然仗着有前世记忆,能够料敌于先,但对于府牧的了解,必定是不如元节这个昔日属下的。 能够放他进书房,想来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府牧对于元节十分信任,另一个就是他没打算留元节的性命。 但无论是哪一种,他们都改行动了。 否则怕是赶不及在府牧反应过来之前将人救出来。 子杳问元节,“你的家人在哪里?” 元节回她,“他们不在府城。” 若是在府城,怕是他前脚刚从府牧府中出来,后脚他的家人就会被严格看管起来。 他告诉子杳,“他们在乡下,离这里大概有二十里,来回需要些时间。” 哪怕他背叛了府牧,一时半会他们也不会有危险。 因为哪怕府牧下了命令,消息也是需要时间才能传过去。 而且,现在府牧未必还能断定他已经背叛了他。 元节是府牧的客卿,也是他信任的心腹,因为他的家人都在府牧手里,府牧对他的防备也会比其他人低。 所以他知道的秘密也会比旁人多。 对于这样一个知晓自己诸多秘密的人,子杳自认为她不会真正将这个人逼成敌人。 哪怕他的家人都在府牧手里,现在府牧也必定不会下杀手。 元节若是没有背叛他,仍旧是他的人,这些人就是他控制元节的手段。若是元节背叛,这些人就是他牵制元节的软肋。 无论如何,府牧都不会对元节的家人下杀手。 只是,无论如何,给他们的时间不会太多。 子杳当即下令,“秦统领,你派十人前去,要武功精绝的好手,务必将元夫人和元小郎君带回来。” 她说的是派十人,而不是带十人。 这是他还有别的事情。 他抱拳领命,“我现在就去安排。” 见秦默下去,子杳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现在,我需要知道一些事情。” 元节也是十分识相,既然认了子杳为主,态度上也十分端正,“主公请说。” 第166章 给我平了西园 第166章 给我平了西园 子杳敲敲桌子,“现在同我说说西园的事。” 西园就是她带裴季昭去看的那处院子。而这座府城里,除了西园还有北园。 如果说西园是血腥的斗兽场,那北园就是声色满园。 子杳的手指轻轻敲在桌子上。 不急,一步一步来。 她问元节,“将西园的路线图与兵力分布都与我说说。” 上次她虽然和裴季昭一同去了西园,但也只是在外墙上远远看了一眼,虽然能看到里面的情景,但具体院落分布,里面的守卫分布,都不清楚。 一探尚且可以,若说要毁了那里,还远远不够。 元节看了一眼,用手沾了点茶水,在石头桌子上画了个四四方方的框子。 “主公请看,这就是西园。”而后他又在框子上面圈出来几个地方,“这里是西园的门。” 他指着其中一处,“这里是前门。”又指着其他的门,“这里是后门,这里是左偏门。” 门介绍好后,他以门为,开始画线。 画的是路。 而后是里面的一间一间小院子。 “此处是守卫的位置,外院共两百守卫,每隔两间小院,便有一处守卫。”他指完之后,又画了一个圈子出来,“此处是内院,内院又有二百守卫,内院较外院更为严格,想要进入都十分不易,每个进入的人都要严格检查,所有生面孔一律不可入内。除了守卫之外内院还有打手,看管其中的人。” 或许,那些已经不能称为人了。 有些成了没了神智只知残杀的野兽,饥饿疯狂之下,连同类都下得去口。 有些虽然还有神智,但已经将人的礼义廉耻都忘得干净,成了个嗜血残忍的疯子。 总而言之,他们已经不是正常人了。 在看到那些人的时候,裴季昭简直难以置信,为什么有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看同类相残,将人类养成野兽。 这种事有什么意义。 元节将里面的事情都清清楚楚地介绍给子杳。 听过之后,子杳看向一旁早就回来的秦默,“都听清楚了?” 秦默说,“听清楚了。” 子杳点头,“接下来的事,还要多麻烦元卿。” 元节点头,“主公请说。” 子杳对秦默道,“你带两百人,跟在元卿身后,随着元卿去西园。” 因为西园里防卫极严,只能是熟面孔才能进入,只能麻烦元节还要伪装成府牧的手下,带他们进去。 元节领命。 一旁的裴季昭有些坐不住,而一直支着下巴看他们说话的裴苒也想加入进来,“阿砚阿砚,我也想去。” 裴季昭也看向她,虽然没说话,但脸上的神情显然是想一同前往的。 子杳说,“你们想去,也不是不行。” 雏鹰想要飞翔,就总要经历些什么,不可能总是被老鹰护在身下,而后在需要他起飞的时候又要求他已经像是在空中经历了千锤百炼一般。 两个人都眼巴巴地看着她。 子杳说,“有几条规矩。” 裴季昭说,“阿砚你说。” 子杳道,“你们的本事我都信得过,只是刀虽锋利,但磨炼尚少。我只有一个要求,这次的总指挥是秦默,你们要听他的话,不可擅自行动。” 一个队伍只能有一个首领。 裴季昭与裴苒都是裴怀安的子嗣,是羽卫真正的主人,若是在行动中,他们与秦默争夺话语权,会导致整个羽卫内部的动荡与混乱。 如果他们不听话,秦默就还要分兵去保护他们,等于是拖了后腿。 两人都爽快应下。 子杳又看向秦默。 秦默明显是不愿意他们跟随他同去的,只是子杳对他说道,“他们总要长大的,你不能永远像个老母鸡一样护着他们,让他们去历练。” 子杳说,“不要总把他们护在身后,你能够保证自己能护他们一辈子吗?” 该成长时不成长,最后的成长将会是用疼痛与鲜血来堆砌。 没有人可以天真一辈子。 秦默纵使不愿意,此时此刻也只能领命。 因为子杳的话,他无从反驳。 他不能。 他说,“属下领命。” 前去西园之前,子杳拍了拍裴季昭的前肩,对他说,“去。” 她说,“平了西园,里面的人,一个不留。” 秦默对她的话倒是没反应,裴季昭却说,“一个不留吗?有些人……” 子杳说,“那里没有无辜的人。”她打断裴季昭的话,“去,我等着你们凯旋。” 裴怀安的羽卫,在属于她的战场,第一次出征了。 三个人都出门之后,玉钗收拾着桌子,玉简给子杳披上了披风,“小姐,院口风大。” 元节则站在子杳后侧两步的具体。他说,“他们看不透主公的用心。” 子杳没说话。 看着门口的身影都远去,她回头对元节说,“元卿回去歇息。” 元节没有动,而是说,“有一件事还请主公解惑。” 子杳轻声说,“什么?” 元节说,“我看主公与各位公子的气度,都不像是普通人。主公可否告诉属下,您的真实身份?” 子杳说,“真的决定要知道?” 真的知道了,就没有退路了。 元节说,“属下既然已经认主,就没打算背叛。” 子杳笑,“好,我告诉你。” 虽然元节已经投诚,但和府牧相对抗,他需要有强大的后盾来安心。 子杳说,“我姓周。而刚刚出去的那位公子。”子杳淡淡地笑,眼睛没有看他,而是看向门口,“他姓裴。” 周姓不似国姓那般显赫,裴姓也并非只有一家。 但当这两个姓氏联系在一起的时候,八成的人都会想到两个家族。 元节瞪大了眼睛,“刚刚出去的那位,可是裴将军的子嗣?” 子杳点头。 元节看了看一眼又继续道,“那主公……是周尚书家的小姐?” 子杳点头,“还不算笨。” 元节目瞪口呆。 子杳看着他这般模样,“可是安心了?” 元节忽然跪地,“是属下三生有幸,能为周大人家的小姐效犬马之劳。” 子杳看着他诚惶诚恐的样子,“起,在我这里不必动不动就跪。” 元节应下,“是。” 第167章 西园 第167章 西园 西园。 裴季昭和秦默、裴苒带着羽卫跟在元节身后。 他们没有将所有的羽卫都带来,而是只带了五十人在身后,剩下的都隐在暗处,将西园团团包围了。 元节是府牧的客卿,也是他的心腹,哪怕府里的管家见了也要给他三分薄面,此刻看守西园的守卫见了他,将西园的门大开,自己一个人出来问道,“元先生怎么来了?可是大人有什么吩咐?” 元节咳了一声,神色板正,说话做事都一板一眼的,“大人让我带几个兽奴回去。” 这里的人,都被称作兽奴。 因为他们都已经失去人性。 傻了的见人就啃,没傻的见人就杀,如同蛮横的野兽,只想将自己沐浴在血雨里。 都不能被称为人了。 而守卫虽然敬畏元节,但也并非一味地相信他,闻言之后试探着说,“这……元先生您也知道,这事事关重大,您就这样从我这里带人走……”他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显然元节不给他府牧的符节与手书,他是不会放他们进去的。 元节冷哼了一声,“你觉得我会骗你?”说着就向裴季昭一伸手。 裴季昭作势要拿东西给他。 守卫也放松了警惕。 结果就在他伸长了脖子去看那是什么的时候,只见一道银光闪过。 温热的血液喷涌而出。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结果却根本发不出声音,瞪大了眼睛跪倒下去。 而他身后的门,是开着的。 因为元节,他并没有过多的防备,此刻西园园门大敞。他之所以同元节要府牧的手书,也只是习惯性地走走过场。 完全没想过会被杀。 他的身体倒下,元节上前一步,佯装关切地抱住他,掩饰性地说道,“王侍卫长,王侍卫长你怎么了,怎么忽然头疼?” 院子里的守卫一听就有人出来查探,结果刚冒出个头,就直接被人从顶上捂住了嘴,抹了脖子。 秦默直接说道,“走!” 他们进了院子。 院子里的守卫也发现不对,刚要说话,秦默一挥手,隐藏起来的羽卫直接出现,捂住守卫的嘴,直接抹了脖子。 整个过程悄无声息。 羽卫将人轻轻地放倒在地上。 他们隐藏在一切的暗影里,走路也悄无声息。 秦默他们已经顺利进了内院。 秦默说,“烦请元先生带路。” 元节摆摆手,“举手之劳而已。” 地上的尸体都被羽卫拖进阴影里藏起来,他们大摇大摆地走进内院。 元节说,“西园分地守卫,每个侍卫长都有自己守卫的领地,除了相熟的,一般不会来回走动。” 所以在门口守卫被发现已经死亡之前,他们还有时间。 进内院的时候,元节敲敲门。 门里面就出来个青年男子,他对元节也是十分守礼,“元先生,可是大人有吩咐?” 元节点头,“晋王殿下来访,大人让我来带几个兽奴过去。” 他搬出晋王的名头来。 青年守卫果然没有多问,还做了个请的手势,“先生请进。”他没有将人请进入就离开,反而还跟在他们身后,问元节,“大人可有说过,想要些什么样的兽奴?” 元节说,“蔚守啊,你也知道。”他与青年守卫十分熟络的模样,“晋王殿下出身尊贵,像是珠宝美人都不能打动他,大人就想着能不能挑几个合心的兽奴,给殿下解解闷。” 蔚守点点头,“说的也是。”他与元节像是多年好友,说话也没什么顾忌,“晋王皇子出身,自是什么都不缺。” 元节就同他说,“前几日大人带晋王殿下来过西园一次,你可有留意晋王属意哪一只?” 他在前面和蔚守说话,后面秦默和裴季昭几人就充当护卫,安安静静地不说话。 蔚守想了想,在少年给他们领路,“晋王属意哪一只我倒是没注意,你也知道,皇族子弟,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但他倒是在一个笼子前停留得久一些。” 两个人的关系可以说是不一般了。名叫蔚守的青年在他面前并没有什么顾忌,连皇子如何也敢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元节就笑着说,“麻烦蔚守了。” 蔚守说,“元大哥,你同我还客气什么?” 就带他去了他说的笼子前。 里面关了个男人。 男人大概四十岁上下,头发散着,身上衣着破烂且脏,看起来十分狼狈。 但他的眼睛却如同狼一样。 他看着向他走过来的几个人,眼睛一动不动,倒是鼻子纵了纵,“我见过你。” 他不是对蔚守说的,也不是对元节说的。 是对裴季昭说的。 “或者说,我们见过,小伙子。”他闭上眼睛,用鼻子仔细地嗅,“那天,那个王爷来的时候,你在墙头上,还带了一个人。那个人是香的,是个小丫头。” 说完后,他豁地一睁眼,“我说的是也不是,小伙子?” 裴季昭人都被他吓了一跳。 他动了动,发出一阵锁链碰撞声。 裴季昭这才发现,他的手腕脚踝上都锁着锁链,而这个人正以一种狗一样的姿态趴在笼子里。 他说,“你的味道,和他们都不一样。你的剑见过血,但这股气味很淡很淡,没有嗜血的感觉。还有一股皮革的气味……是兵戈铁骑。”他忽然变得乐呵呵的,“你是哪位将军家的小少爷?” 他这话刚说完,蔚守就发现不对了,立刻抽出手里的剑,指着裴季昭说,“你是什么人?” 裴季昭不答,而笼子里的人又看向一旁的秦默。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好重的血煞之气。” 最后他看向裴苒,“这是个小姑娘。”他笑眯眯的,虽然姿态狼狈又屈辱,但脸上的神情却是温和的,只是这股温和配着他如今这般的境地,显得有几分诡异就是了。 他说,“小姑娘哪怕是练武,也和臭小子的气味不一样。” 话刚说完,他就像发疯了的狼一样,猛地向起扑,只是手脚都被锁链锁着,外面有人铁笼,他将笼子撞得叮咣的响。 秦默当即上前一步,将裴苒挡在身后。 另一边,蔚守还用剑指着他们,“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第168章 犹豫 第168章 犹豫 比起陌生人来到他守卫的领地,蔚守更多的还是一种对背叛的难以置信。 从牢中人的只言片语中,他发现了什么。 他看着元节,“元大哥,你背叛了大人?” 虽然是疑问句,但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元节半晌没说话。 他知道,蔚守还念着几分旧情。 否则他早就一声令下,将院子周围的守卫全都喊来,将他们围起来了。 蔚守问他,“为什么?元大哥,大人对你我有大恩。” 元节摇头,“他没有。” “怎么没有?”那是一种恩人被否定的气愤,同样是被朋友背叛的恼怒。蔚守用剑指着元节,脸上都被愤怒填满,“你怎么能如此忘恩负义,你忘了你全家都是被大人救回来的吗?” 他眉头紧皱,整张脸都皱起来,声音愤怒又带了几分哽咽,“你忘记了大人的恩情,我不会忘,我不会忘记在我全家蒙难之际,是大人救了我。” “你错了。”元节摇头,“不是他救了你,他是在害你。” 只可惜,现在的蔚守已经没心思听他解释了。他说,“拔刀,元节,你我之间今日一战定生死。” “你赢了,我的命给你,我赢了,你和我回去向大人请罪。”他显然还是不肯放弃元节的这个朋友兼兄长。 元节摇头,抬起了刀。 他同秦默几人说,“他我来解决,你们来解决其他人。” 蔚守自然也不是坐以待毙的蠢人,秦默一方人多,他自然不会自己一个人和他们打。 何况他身后也跟着不少人。 两方人马对峙起来。 开始还只是对峙,后来不知是谁先拔了剑,出手了,两队人马打了起来。 蔚守也与元节缠斗起来。 蔚守仿佛是认准了元节,哪怕是有旁人扑过来,他也不管不顾,只追着元节打。而元节也不躲,与他旁若无人的对战起来。 蔚守连自己的手下也不管。 两个人就这样打斗。 蔚守说,“元节,回头是岸,大人对你我有救命之恩,你现在回头,我会为你求情,免去你的罪责。” 元节说,“我不需要。我从不曾欠任何人的恩情,相反,是他欠我良多。” 蔚守不懂,“元大哥当初是你将我从土匪窝里拉出来的,可为我报仇的是大人。这个恩我不能不认。当初替你了结了与仇家恩怨的也是大人。元大哥,你听我一句劝,好不好?” 显然事到如今,他都不愿意和元节决裂。 元节却并不应答。 另一边,秦默和裴季昭也挥舞着自己手中的武器。 而在他们打斗的时候,鲜血飞洒一地,他们自己人有受伤,敌人也有倒下。 地面一时被血水染红。 同时还有周围此起彼伏的叫声。 笼子里的人都发出尖哮,那已经不似人声,他们疯狂地拍打着笼子,如同已经退化回去的猩猩猿猴。 还有人瞪着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杀!杀!杀!” 往日,他们是看台上供人取乐的兽奴,如今他们反客为主,看这些收押他们的人奋力厮杀。 整个园子里,简直毫无人性可言。 只有最开始同他们说话的人,兴奋地瞪大了一双眼睛,哈了几口气,“打他腋下!小子,打他腋下!他破绽在腋下!” “哎呀!”眼看着没打中,他伸手对着西园守卫指指点点,“让你平日总欺负老夫,不知道练功,现在知道人家的弱点也打不过!” 裴季昭又一剑劈下。 笼中人又说,“打他手腕!” 自然还是打不到的。 武功这种东西,一考眼界,但只有眼界是远远不够的,眼界到了的时候,身手也要跟得上才行。 守卫的身手比不上裴季昭,哪怕有人告诉他如何破解也是没有丝毫的用处。 可他破解不了,不代表别人破解不了。 守卫恨恨地看了裴季昭一眼,忽然转身,将手里的剑劈在锁着铁笼的锁链上。 锁链断了。 牢笼里的人一把推开笼子。 守卫将束缚他的锁链都斩断了。 而就此还没完,他继续打开下一个笼子,一口气打开了十余个笼子。 裴季昭想去追,但被笼中人拦住了脚步,与他颤抖起来。 “住手!”裴苒喊了一声。 她提剑就上。 裴季昭说,“阿苒小心!” 但他被笼中人缠住,并不能上前帮忙。 裴苒挡在那守卫身前,长辫一甩,守卫躲避,长鞭擦着他的脸过去。 裴苒又一鞭子过去。 这回他没能躲过去了。 他被裴苒的鞭子锁住了脖子。 笼中锁着的,除了最开始那人,其余的不是没了理智,就是嗜杀成性,此刻只过去短短一瞬,血流的却比刚刚所有的加起来都要多。 裴苒用力勒紧了鞭子,“你该死!” 这些羽卫,都是随他父亲上过战场守家卫国的将士,如今却在臣子私心、守卫私怨中死去! 守卫一时呼吸不顺,整个人都憋得脸色胀紫。 可裴苒却一点放开的意思都没有。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杀人。 可能是出身武将世家,也可能是同袍的愤怒盖过了她一切的情绪,她抓紧鞭子,狠狠一扯。 扭断了守卫的头骨。 她看着满地的鲜血,眼眶微红。 地上躺着的人,昨日还给他们送过饭。 只是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只要是战斗就有死亡。 只是她觉得这样在黑暗倾轧下的死亡,没有意义。 她一鞭子抽过,地上的石砖都被她抽裂,地上的人也被震得飞起。 她将鞭子舞得虎虎生风。 裴季昭还在与笼中人打斗。 来之前,子杳告诉他,一个不留,他其实不理解。 因为笼中之人全都是被抓来的,他们都是无辜之人,他们也并不想变成如今的样子。 可是现如今,他忽然懂了。 这些人已经已经没救了。 他们都已经变成了只知杀戮的机器。 他们已经从受到伤害的无辜的人,变成了手中鲜血无数、恶贯满盈的野兽。 如果说一开始他们是无辜的,可现在他们的手上已经不干净了。 这些人一旦被放出去,将会如同野兽一般,祸害百姓。 但就在他又一招刺下去的时候,身前的人忽然跪了下来。 他抬起头,脸上有了泪痕,“大侠,大侠饶命,我、我们也是被逼无奈的,求求大侠,饶我一命!我保证,我保证以后断不为恶!” 裴季昭手下的剑犹豫了。 第169章 欠缺 第169章 欠缺 哪怕眼前之人十恶不赦,可世上之人并非都生来都是恶人。 眼前之人尚有神智,没有在血腥与杀戮之下变得疯傻。 裴季昭心软了。 他看了跪着的人半晌,最终也放下了自己的剑,“你若日后不再杀人,当个普通人好好生活,我就放你一马。” 那人立刻冲着他磕头,“我知道了,我以后一定不再造杀孽,我好好做人,我一定好好做人,谢恩人不杀之恩。” 裴季昭说,“走。” 男人立刻连滚带爬地起来。 可就在裴季昭对他放松警惕,转头面向别人的时候,他却眼睛斜盯着放在地上的刀,在裴季昭转身的一刹那,将刀捡了起来。 他整个人跃起,冲着裴季昭竖劈下来。 裴季昭听见声响,赶忙回身,用剑横挡,挡住了男人的刀。 裴季昭眼睛一厉,“你出尔反尔!” 男人脸上露出狰狞的笑,一边嘴角提起,下巴也在用力,“是你太蠢。”他脸上有几道疤痕,古铜色的皮肤是粗糙的,下巴上还有些胡茬。 他看着裴季昭咧嘴一笑,“敌人的话也听,小娃娃,你还没断奶!” 说罢就又一刀劈砍过来,“我要你死!” 一双眼里全是杀意。 裴季昭手中长剑一转,挡了几招一扫一刺。 男人不是他的对手。 否则一开始也不会跪地求饶。只是那时他还有顾忌,使着诡计诱骗裴季昭。现在他人已暴露,整个人都带着一股子不管不顾的狠。 裴季昭被打得连连后退,五脏一阵翻腾。 但他武功比不上裴季昭是硬伤,况且常年被作为兽奴圈养,他一身暗伤,论持久作战,根本比不过裴季昭。 他一刀砍在裴季昭的剑上。 裴季昭的剑崩断了,他身子一矮,握住断成两半的剑,一手一半,从刀下滑过,刺进了男人的肚子。 男人僵住了。 而后他又抬起了刀。 裴季昭身子半弯,上半身始终是一个后挺的姿势,见男人还要再有动作,也顾不得徒手握兵刃的疼痛,咬着牙将两半的剑一转。 男人嘴里又吐出一大股血来。 他瞪大了眼睛,伸着手指向裴季昭,人缓缓倒下了。 裴季昭也站直身子。 缓缓吐了口气。 男人还有一口气。 裴季昭问男人,“为什么?” 他已经答应放他一条生路,他明明可以走的。可却还是选择偷袭他。 男人咧嘴笑,“老子要杀了你!” 裴季昭捡起地上的刀,一刀刺入男人胸膛。 他现在是彻底明白过来。 有些人的恶已经渗透到骨子里了,骨头心肺都已经被浸了色,血腥与杀戮都被写进骨血,再也变不回来了。 任谁来了,都无能为力。 裴季昭轻轻吐了一口气,忽然听到头顶有声音。 那人说,“年轻人,不必感伤,你不杀他,他也活不了多久。” 裴季昭抬头。 是一开始说嗅出他们味道的笼中人。 这笼子里有许多人,有些凶神恶煞,有些没有神智,面前之人虽说也怪,但与那些人相比,也只能称得上是个怪人了。 怪人说,“你别伤心,哪怕你放了他,他也活不了多久了。这里面的人,都被当成野兽养着,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他们已经不是人了,就算你将他们放了,他们也只会带来灾难。” 这世上已经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了。 裴季昭说,“他们可以像普通人一样过日子。” 怪人轻嗤了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小娃娃,你想得太好了。但他们做不到。”他手里拿了个长杆样的东西,在屋脊上磕了磕,“他们会死,他们已经离不开鲜血了。” 就在这时,裴季昭忽然想起父亲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这世上有很多路,有些可以走错,但有些走上了,就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因为身后是万丈悬崖,没办法回头。 裴季昭轻轻吐了一口气。 心里仿佛有一股火,但又不是燃烧炽盛的怒火,而是让人觉得憋闷,却又无处发泄的火焰。 裴季昭看向怪人,“那你呢?” “我?”怪人笑,“我和他们可不一样。” 说着,他就从屋顶上跳了下来。 怪人一身衣服破破烂烂,头发也凌乱地散着,看起来像个又疯又脏的老乞丐。 但他现在说道,“出招,小娃娃。” 裴季昭这才看清,他手里拿的是一个剑鞘。 裴季昭长剑挥动。 可他完全不是怪人的对手。 而且,若是打不过也就算了,他和这个怪人过招,整个就一个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他每次出招,都会被怪人精准地看破,而后将剑鞘套在他的剑上。 剑不出鞘,自然杀伤力有限,何况他面前的还不是什么不会武功的普通人。 裴季昭将剑抽出。 对面的人笑呵呵的,“小子,你这剑法不俗,武功也自称一路,想来是有师承的。不过,你这武功虽好,但缺少一样东西。” 裴季昭一向好脾气,但被一再激怒,又屡次碰壁,也难免打出几分火气来。 他将剑横在身前,身子一转,将被收入剑鞘中的剑抽出,“闭嘴!” 怪人说,“呦呵,年纪轻轻,脾气不小。” 裴季昭更怒。 怪人说,“你知道你缺的是什么吗?你求求我,我就告诉你,如何?” 怪人又将剑鞘套在了他的剑上,手捏住剑鞘,让裴季昭连剑都拔不出来。 就在他咬牙切齿的时候,旁边忽然传来一道清凌凌的呵斥,“兄长,我来助你!” 像是话本子里侠女。 裴季昭说,“你闭嘴!”哪有打架之前还大咧咧地打招呼的,真当是在比武台上公平公正的比试吗? 裴苒立刻闭上了嘴,将鞭子打过去。 结果鞭子也被怪人抓住。 怪人也不恼,“小姑娘也来了。”他说,“你们知道,你们这欠缺了什么吗?” 他手掌一动,将两个人都震翻出去。 裴季昭怒极,心里的怒火被激得一层高过一层。 他咬牙,也不管嘴角溢出来的鲜血,从地上捡起剑就劈了过去。 “啊——给我死——” 怪人终于正了神色。 他说,“出来了。” “你可知道你欠缺的东西了?” 第170章 再走一趟 第170章 再走一趟 这一次,怪人没能风轻云淡地接住裴季昭的剑,而是侧身躲过了。 裴季昭的剑直接劈在地上,剑风直接将地上的石砖都全部劈裂,轰隆一声过去,地下全是碎石烟尘。 裴苒从地上起来,看着地上一道长沟,“这……裴季昭你……” 她一激动,连哥都不叫了,直接连名带姓地叫他。 裴季昭看自己拿剑的手。 他的一只手上还有残留的血迹,另一只手握着从地上随意捡起来的兵器,几乎难以相信,地上的痕迹是自己造成的。 他说,“这是我做的?” 他感觉自己的头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 他抬头。 怪人说,“你知道你欠缺的是什么了吗?” 裴季昭此刻脸上流露出迷茫的神情,但他也看出来眼前的怪人似乎并没有想害他,一招劈出去之后,心里的怒火也消散了。 怪人说,“是势。” “势?”裴季昭听过这个说法。 怪人说,“有的人,你一见便知他非凡,而有的人,你一见就知他平淡普通。这就是势。而人的招数中,也有势。” 他说,“刚刚你不顾一切所出的那一招,里面就带了势。” 裴季昭迟疑一瞬,说道,“可否请先生细说?” 他对怪人的态度已经发生了变化。 怪人摇摇头。 裴季昭刚想说些什么,怪人却是脚下一点,人轻飘飘地上了屋脊。 也不知是心态发生了变化,还是怪人的势发生了变化,此刻裴季昭再看他,再不会觉得他是个乞丐一样的怪人。 裴季昭说,“敢问前辈大名?” 男人笑着说,“我在这里是一着不慎,此次点播于你就当是还了承你的情,日后有缘再会。” “前辈!”裴季昭还想叫他,但他已经在锁链声中消失无踪了。只留下一句话,“我有个不成器的徒弟,如有要事,可去寻他。” 眼前已经没有人影了,裴季昭只能仰头冲天喊道,“前辈的徒儿如何称呼?” 男人回答,“我那不成器的徒弟姓杨,后来改了名字我不记得了,如今他在高陵城任职。” 高陵城。 裴季昭上前,又喊了几声,“前辈!前辈!” 这一次没人回答他了。 这场围局也几乎落下帷幕。 虽然秦默只带了两百人过来,但到底是上过战场的裴府亲卫,是羽卫,哪怕兵力相差一倍,最后西园中的护卫也落败了。 毕竟他们只是普通护卫。 哪怕见过血,也是一拥而上欺压弱者。 元节那里也结束了战斗。 秦默下令收拾战场,而在看向元节的时候,元节上前一步,将青年挡在身后。 元节说,“秦统领,这人你不能动。” 秦默说,“我说的不算。” 元节有些戒备地看着秦默,知晓了子杳与裴季昭的身份,哪怕还不知道秦默究竟是谁,但对他的身份也有了一些猜测。 他若强硬动手,元节认为自己没有能耐挡得住他。 幸而秦默没有动手,“这你要同小姐交代。” 有外人在,他没说出子杳的具体身份。 元节拱手,算是承了他的情,“我自会亲自和主公交代。” 但被打倒的蔚守却不领他的情,反而嘲讽道,“元节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竟然认一个女人做主人?她许你什么好处了?” 元节趁着秦默没动作就先给了蔚守一下子,“不得无礼!等见了主公,我会与你说明白。” 秦默虽没有说话,但却是始终盯着他们的。 他抱着武器冷眼站在一边,“你最好看好了他。小姐的性子你多少应该摸索出来些了,她可不是什么好脾性的人。” 更没有旁的官家女子的柔软。 她看起来是温和端方的,但骨子里却是坚韧如石,冷硬如铁的。 普通人可不会离家远走,更做不出让手下带人来直接平了府牧的院落。 元节说,“我会注意。主公若是怪罪,由我一人担着。” 无论怎样,他也放不下他的兄弟。 秦默不再管他,只是让手下盯仔细了,不要闹出幺蛾子。 一切都处理妥当,秦默一挥手,两百羽卫就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他们也几经辗转,换了几次衣服,彻底抹掉痕迹之后,回了落脚的院落。 子杳正坐在石头凳子上,玉钗怕她着凉,给她拿了个厚厚的垫子,玉简给她捏着肩膀。 她正拿着茶杯悠然地品着茗茶。 裴季昭说,“阿砚。我们回来了!” 子杳看过去。 去时是四人,回来却成了五个人。 去时是裴季昭、秦默、裴苒,元节四人。 回来时,多了个生面孔。 子杳还没说话,元节就先向她解释了。他单膝跪地,“主公,我想像主公请求一个恩典。” 子杳也没有二话不说就发落了他,手指在桌子上点了点,“什么恩典?” 元节说,“他叫蔚守,是我的好兄弟。我与他相识有几年了,虽说没有出生入死,但也算莫逆之交了,我想像主公求个恩典,留下他。” 他这边刚低声下气地说完,蔚守那边却还不领情。 蔚守说道,“元节,你自己认女人当主人,你别……呜、呜呜呜……”他话说一半,就被捂住了嘴。 元节说,“主公赎罪,我……” 子杳摆摆手,“你先起来,你的事稍后再说,你先将他安顿了。”子杳也没苛待蔚守,但是有一条要求,“人先绑着,你看好了,别给我闹出事来。” 元节应了一声,就带着人下去了。 子杳对秦默说,“还有件事要你们去办。” 秦默说,“请小姐吩咐。” 子杳说,“麻烦你们再去府牧府中走一趟。” 她早就知道西园所在,先前也曾带裴季昭去过一次西园。但那一次,她没有让人动手。 她之所以回来之后才让秦默带人去平了西园,正是因为那一次带裴季昭暗查时,看到了一个人。 晋王。 前一日,府牧刚带人去了西园,他的心腹手下才知道的地方,第二天,那个地方就被人毁了。 不仅他的护院守卫都被处置,他圈养的兽奴也都被处理了。 任谁都会怀疑。 第171章 怀疑 第171章 怀疑 夜,秦默穿了一身夜行衣,在府牧的府邸行走。 一路上,他都没有被人发现,偏偏在路过花园的时候,被提着灯笼走过的下人发现。 与下人一同看到他的,还有府牧。 府牧正带着两个下人站在花园里。 一个下人惊了一下,刚想喊人,结果就被府牧眉头一紧,挥了下袖子阻止了。 下人弓着腰,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指着刚刚走过去的黑影,“大人,这……” 府牧摆摆手,低声道,“你去叫人,记得悄声一些,不要把人给我惊动了,听懂没有?” 下人忙点头哈腰,“懂了懂了,大人,我这就去。” 说罢他提着灯笼就要走。 府牧嗯了一声。 下人回头,看看府牧,又顺着他的视线看到自己手里的灯笼,赶忙将灯笼递给他,自己摸着黑去叫人了。 府牧使了个眼色。 另一名下人在后面跟上。 下人自己一个人跟着,也不敢跟的太近,只能远远地吊在后面。 幸而入府的人好似对地形不甚了解,几次走错了路,走了一段又拐回来。 下人不禁长出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庆幸自己没跟得太近。 不一会儿,去叫人的下人就回来了。 府牧问他,“人呢?” 下人低声答道,“人都来了,保证大人一叫,就能将刺客团团围住。” 府牧点头。 这时跟上去的下人也回来了,给府牧回禀道,“大人,他走到前面里墙处不走了。” “不走了?”府牧一皱眉。现在周围都围了手下,府牧也不害怕,当即下令,“去看看。” 下人在前面引路,将他带到了要去的地方。 果然远远地就看到一抹黑色的身影站在长廊旁的墙下。 他有些焦虑,似乎是在等什么人,但等的那人又迟迟不来。 他在墙上先是敲了一下,而后间断一下,又连敲两下,之后再断,再连敲三下。 墙的另一边始终没有反应。 没过一会儿,他又按捺不住。 府牧听到了布谷鸟的叫声。 这一次,墙的另一边有了回应。 又有一道黑色的身影越过了墙,从墙上跳下。 府牧身旁的下人最先反应,结果被府牧阻止。府牧说,“等等,我倒要看看他们要做什么。” 两个黑衣人在接头。 府牧听见其中一人说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另一人回道,“你回禀主子,让他放心,已经处理妥当了,现场没留活口。” 先前那人似是不信,“确定过了吗?当真没有活口?” “自然。”被问的人有些不高兴了,“你若是不信,大可以亲自去看看,何必问我?” 先前那人也不是好脾气,“这是主子的意思。主子要你确保一切都无差错,你要知道,现在主子也在太原府中,一切都不容有错。” 被训斥的人更是气闷,但他不能否定,只能没好气道,“知道了。主子那里还有什么吩咐?” 先前那人说道,“没什么别的吩咐了,主子要找的证据差不多都找到了,过几日我们就能离开。” “那我可以回去了?”后开口的这人显然是被外调,此刻一听事情即将了结,焦急地想知道自己要如何安排。 先前的人说道,“主子那里没说,你先回去继续盯梢等消息。” “你……”那人语气不好,明显是在敷衍,另一人显然恼怒了。但他毫无办法,只能说,“好!我这就回去,但你要记住,等太原府之事一了,我还是会回到主子身边的!” 那人没回话。 黑衣人足下一点,气冲冲地走了。 府牧在人走的时候,向树后一躲,等两个人都走了,他才从阴影里出来。 他抱着臂膀,看着刚刚两个人站着的地方,眼睛微眯,双目放空。 下人不解,“大人,您为什么……不将他们当场拿下?” 府牧摆手,“拿不得。” 他看向墙的另一边,“你知道是谁住在那里吗?” 下人说,“那里不是……晋王殿下暂住的院子吗?” 府牧没说话。 下人张了张嘴,脸上震惊,“这难道是……” 府牧说,“嘘,不可说,不可说。”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人啊,为什么都喜欢给自己没事找事呢?”— 裴季昭和秦默回去的时候,夜已经深了,两个人穿着夜行衣进了自家院子。 只是大概穿夜行衣穿的,或者是最近做梁上君子做多了,两个人进院的时候也是直接跳墙进来的。 进了院子后,被人拦下来,秦默才将脸上的蒙面巾扯下来,“是我。” 拦人的守卫行礼,“首领。” 而后又退回到阴影里。 他们去见子杳。 裴季昭将面巾连着包头的黑布都拿下来,还是那个丰神俊朗的小郎君,“阿砚。” 子杳正披着黑色的披风站在门口,看到他们过来笑了一下,“回来了。” 裴季昭嗯了一声。 秦默行礼,“周小姐,不辱使命。” 子杳说,“辛苦了。” 裴季昭问她,“阿砚,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子杳说,“不急。” 也不能太急,否则反而会让府牧起疑。 光是这次过后,晋王在府牧的眼里,怕是洗不干净了。 原本晋王是大张旗鼓地进城,进城之后也没有提过查案的事,虽然拿着皇子王爷的架子,但住宿等一应安排都是听从府牧的安排的。 但他白天大张旗鼓又安分守己,夜里府牧府中就遭了贼。 府牧与人往来的罪证丢了不少。 而恰恰晋王又是前来调查他的。 那时,府牧就应当已经起疑了,当时的情况,也让他不可避免地起疑。 必定一切都太巧了,白日里晋王进城,夜里有贼人暗闯府邸。 只是晋王的身份让他还有些忌惮。 而且,他也只是怀疑。 子杳今日夜里所做的,就是给晋王再泼上一盆脏水。 前一日,府牧刚刚带晋王去了西园,后脚西园就被人荡平。 夜里他又在晋王的院墙边上听到有人交谈。 没有证据,也没有将人拿下取了口供,但这些已经够了。 只要他怀疑,就足够了。 何况,府牧带晋王去西园,未必没有试探之意。 第172章 他不是你的恩人 第172章 他不是你的恩人 夜色正深,但院落里点着烛火,并不显得昏暗。 一件事情了了,子杳就叫元节将他那个好兄弟带来。 裴季昭劝道,“阿砚,夜深了,不如明日。” 子杳摇摇头,“就现在。” 人在夜里的情绪会与白日不同。有着夜色遮掩,会让人不自觉地放松下来,所以黑夜中,人往往比在白日更加不拘束自己,更贴近一个人本来的样子。 子杳说,“带他来。” 元节这才领命,将人带来。 人还被绑着,是个年纪轻轻的男人,长得也十分端正精神,身体强健但并不显得壮,是那种话本子里的英武青年。 他还是满脸的不服气,但身上被绑着,嘴被堵着,只有一双眼睛能瞪着人发挥些作用。 子杳挥挥手,示意把他嘴里堵着的布拿出来。 元节先和子杳说,“主公,他口无遮拦惯了,若是说什么冒犯的话,您别介意。” 他姿态放得很低。 子杳说,“放心。” 元节这才将绑着蔚守嘴的布解下来。 只是这边刚解开,蔚守就忍不住开始骂,“元节,你的骨气呢?你忘恩负义,不仅背叛大人,如今还认一个女人当主人!” 元节立刻就要捂他的嘴。 子杳说,“无妨,让他说,我还想听听他要说些什么。” 元节看了她一眼,只能松开手。 子杳说,“你叫蔚守?” 元节告诉过她他的名字,子杳就问他,“是哪两个字?” 蔚守根本不理她。 他不说,子杳就换了个人问,她问元节,“你们认识多久了?” 元节老实回答,“我们认识七八年了。” 子杳又漫不经心地问道,“怎么认识的?” 元节说,“我们共同在府牧手下任职。” 其实是他先在府牧手下任职,蔚守是后去的。 元节给子杳讲述他们二人相识的经过。 以及元节自己的过去。 元节以前是个刀客。 只是做刀客,不可避免地会得罪人。 元节就是得罪了人,而且得罪的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因此还累及家人。 无可奈何之下,他带着家人远走。 却不可避免地被追上了。 敌家势大,他带着妻子儿女远走他乡,却还是躲不开敌人的追杀。 当时他已经以为自己的命就到这里了,结果是太原府牧恰巧路过,让人帮了他一把。 帮忙拦住了敌家派来寻仇的人,救了他一命。 一旁,一直听他说话的蔚守忍不住骂他,“你明明记得是大人是你的恩人,是大人救了你一家,如果不是大人,你连着你的妻子儿女早就被仇家杀了,你为什么还要背叛大人?” 元节半晌没说话。 过了片刻,他才说,“他不是。” 他一直都是沉稳的,最不济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滚刀肉模样,此刻却几乎偏执地吼了出来,冲着蔚守说道,“他不是!他不是什么狗屁恩人!” 子杳没问元节他和府牧有什么恩怨,而是问道,“那他呢?” 元节说,“他和我的情况差不多。” 他开始讲述蔚守的过去。 “蔚守家里与我不同,他是家中的小儿子,家里虽不算富裕,但也有些积蓄,供着他兄长读书,还能供着他习武。” 在这个靠老天爷赏饭吃的年代,这已经算是不错的家境了。 “他的兄长在乡试中考了第一名,而他也在远近颇有名声,蔚家也是名声在外。” 这一切都是好的,也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着。 “只是他的兄长得罪了人,有人趁着夜色闯进了他的家中,将他家中人都杀死。只有他活了下来,趁乱逃走。之后他一直流离,追杀他的人一直没有放过他,直到后来……” “我遇到了你。”这句话是蔚守说的。 他抬起头,没了刚开始的歇斯底里,“我遇到了你,还有大人。” 元节说,“不错。我将你从刀下救出,大人看你可怜,收留了你,让你留在府中做护卫,替你解决的事情,还给了你银钱,让你安顿好家中。” “不错。”蔚守看着元节说,“大人如此大恩,你却还要背叛他。” 元节摇摇头,“恩?你错了。” 他问蔚守,“从你碰到大人开始,大人都为你做了什么?他替你摆平了麻烦,给你一处安身之所,还给你银钱,让你安顿家中。你不觉得,大人对你太好了吗?” “当初,大人对我也是如此,我对大人感恩戴德,但我时常会想,大人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他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而且从他跟在府牧身边多年来看,府牧也不是什么悲悯苍生爱民如子的人。 否则他府中的书房里就不会有那么多,能够让他死无葬身之地的罪证。 蔚守看着他,忽然不说话了。 隐隐约约,他觉得真相不是他愿意听的。 元节说,“我后来调查过。” 自然是瞒着府牧,偷偷调查的。 他记得,在得罪仇家之前,有人曾经来过他家,是想招揽他做客卿。 他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对方也没有表明身份,而是只告诉他报酬不菲。 他当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觉得不可靠,就拒绝了。 那个人让他再仔细考虑。 他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 没过多久,他就因为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被逼远走。 再到被府牧救下。 说完自己,元节又说蔚守,“你来之后,我也调查过你。当初你兄长乡试得了第一名,而你的武功在周围也排的上名号,曾经有人去招揽过你们。但是最后谈崩了,他被你兄长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乡试的第一名未必日后还是第一名,但在乡试中能得第一,日后最起码有六成的把握是可以入朝堂的。 若非没有变故。 可变故还是发生了。 “谈崩之后没多久,你家里就遭了强盗,除了你以外,没人逃出来,你的兄长更是含恨而终。” “你想说什么?”蔚守不是完全没脑子的人,从元节的话里,他隐隐感知到了什么,但还是不敢相信,以至于只能怔怔地看着元节。 元节告诉他,“他不是你的恩人,他是你的仇人。害得你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仇人。” 而后又像是神明一般出现,带着恩人的面具,将他们视作手下鹰犬为自己做事,还让他们对自己的仇人感恩戴德。 第173章 任主上差遣 第173章 任主上差遣 忽然的消息,让蔚守整个人都傻了。 他足足呆了有半晌,才猛地跳起来反驳道,“你胡说!” 明明是对他有恩的恩人,怎么就变成了他的仇人了呢? 元节摇头,“我没有!” 他和蔚守相对站立着,两个人都是身体微微前倾,只是一个想让对方接受自己的想法,另一个却是在对抗。 蔚守说,“你说谎,我不信。” 这反转实在太大,也实在让他接受不了。 他在府牧手下已经几年有余,作为他的爪牙,为他做过不少的事情了,如今却忽然告诉他,他一直奉为恩人主人的上司,忽然是他的仇人,他如何能接受? 真相太过残忍时,很多人会选择视而不见。 “你骗我!”蔚守说,“你说是大人害了我全家,证据呢?你有证据吗?” 元节说,“我有。”他指着蔚守,“证据,就是你的记忆。” “那个时候你年纪不小了,已经到了成亲的年纪,你父母已经在为你谋划婚事了。” 蔚守自然记得,那个时候他已经及冠,兄长也通过了乡试,父母正打算为他求娶一位姑娘。 元节说,“你家被歹人所害之时,珠宝钱财都被抢走了。” 蔚守说,“那些都做不得证据。” 蔚守家中虽不算清贫,但也算不得大富大贵之家,珠宝金银也都是普通的东西,相似相同的有许多。 光是她娘的那支钗子,他就见了有不下于十个人戴。 模样材质分毫不差。 如果说有不一样,大概也只有其中玉本身的纹络不一样,但那东西谁又看得出来。 元节说,“其中有一样是特殊的,不知你还记不记得?” 蔚守半晌没动,想清楚之后忽然后退了两步。 他记得。 他当然记得。 如果非说有什么特殊的,那是一对玉镯。 那是他亲手雕刻的玉镯,打算送给要迎娶的姑娘。当初为了雕刻那一双玉镯,他在手上割了不知多少个口子。 只是到后来那对玉镯也没送出去。 元节又说,“当初有人去找你兄长,你应该也记得。你还能记得他的容貌吗?” 蔚守摇头,不知是不记得了,还是不想记得。 元节给了他一幅画像。 当着蔚守的面打开。 那幅画像他再熟悉不过。 甚至连子杳都知道画像上的这个人。 是府牧身边的人。 一个一直弓着背,胡子花白,头发也半白的老者。 他始终都跟在府牧身边,在迎晋王的那一天,子杳看到过他。 蔚守怔怔地看着画像说不出话来。 子杳忽然开口,“松绑。” 秦默裴季昭全都看向她。 元节说,“主公?” 子杳道,“松绑。”她站在台阶上,比蔚守高出来一个头,明明是个年岁不大的姑娘,可一身的威仪是他从没见过的。 她说,“你去看看。” 蔚守人愣愣的,“什么?” 子杳说,“既然你不信,就亲自去看看,看看当初的罪证是否还在,看看这一切都是不是真的。” 可蔚守却还是不信,“我怎么知道这是不是你们的诡计?” “诡计?”子杳冷哼一声,“你还不配。” 她伸手,示意蔚守将院落看了一圈,“我的人是如何平了西园的你是看到了的,你觉得,你有哪里值得我算计你?平平无奇的武功,还是被仇人耍得团团转的脑子?”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蔚守,眼神如同看着蝼蚁,“你还不配。” 蔚守咬牙。 他模样虽不是一等一的俊美,但也算清正,此刻脸上流露出一股不甘又难堪的神情来。 他一咬牙,转身就走。 子杳对秦默说,“跟上去。” 元节有些急,刚想说什么,子杳就冲着他摇摇头,“你功夫不及秦统领,让他跟去有个照应。” 元节只能应下。 过了不到一个时辰,两个人就回来了。 只是是秦默拎着蔚守回来的。 子杳见这模样,问道,“这是怎么了?” 蔚守已经不能说话了,他整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愤怒与悔愧自责充满了他的内心。 秦默说,“他找到了那对镯子,当时就失控了,要杀了府牧。” 是他及时将人制服,将人带了出来。 这若是让蔚守一个人去,怕是真要折在里面了。 他已经完全被愤怒左右了头脑,竟然单枪匹马地就想去杀府牧。 子杳也说,“不自量力。” 蔚守一双眼睛已经通红,完全无法接受自己为仇人做了几年的鹰犬,而且还是死心塌地的。 听到子杳说他,直接瞪向子杳,一双眼睛如同择人而噬的猛兽。 裴季昭挡在子杳身前,也挡住了他的目光。 子杳自是丝毫不惧,还刺激他,“怎么,觉得自己很蠢,已经蠢到无可救药了?” 蔚守冷喝了一声,“闭嘴!” 子杳冷冷地看着他。 裴季昭不再挡在她的身上,他抬头的时候能够清晰地看见子杳的神情,能够清楚地看到她眼中的冷漠与讥讽。 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嘲讽世人的愚钝。 原本激动万分的青年忽然跪了下来。 他脸上的激怒也全都消失不见,剩下的都是哀求。 他跪倒在地,“求你帮我。” 子杳笑了一声,“我凭什么帮你?你又有什么值得我帮你的?” 蔚守忽然将元节别在腰上的刀抽了出来。 秦默和裴季昭一同挡在他身前。 结果他用刀在自己的手指上划了一刀,血水流出。 他跪地以血起誓,“蔚守愿认姑娘为主,一生一世侍奉主人,刀山火海在所不辞,恳求姑娘,为我报仇!” 他看向子杳,眼里是浓重的哀求。 被冷喝声唤回神来,他再清楚不过,自己一个人根本没办法报仇。 他面对的是府牧,封疆大吏,莫说一个他,哪怕是十个他,他也没办法报仇。 蔚守跪在地上,“蔚守任主上差遣,求主上成全。” 元节与他是多年相交的好友,也跪下来,“求主公成全。” 子杳看了他们半晌。 在蔚守的忐忑不安里,她终于开口,“留下可以,但留下就要遵守我规矩。我会给你报仇,但你不能以报仇为主,要以我的命令为主,我若不许,哪怕你的仇人站在你面前,也不可以动手。” 蔚守一日之内经逢大变,面色已经极为不好看。 他嘴唇颤抖,咬了下牙,“谨遵主上之令。” 第174章 修不了了 第174章 修不了了 蔚守被扶着下去安顿了。 元节被子杳留了下来。 秦默和裴季昭一同站在院中,都陪着她。 子杳伸手。 秦默就将那对玉镯递给了子杳。 确实是一对上佳的玉镯,是白玉,上面的纹络不够精细,甚至还有些粗糙,像是个完全不会琢玉的生手做的,但上面的纹络是特别,市面上看不到这样的玉镯。 子杳摸了摸玉镯,同元节说,“你求我的,我帮你了,日后专心做事,不要想其他的了。” 元节跪倒在地上,“多谢主公。” 子杳拿着玉镯,在烛光下看了看,而后轻轻敲了敲,玉镯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日的功夫,紧赶慢赶竟还真的赶了出来。”她笑着说,“也亏得夜里烛火昏暗,让你们能够鱼目混珠。” 元节双手抱拳,垂着头没说话。 此刻子杳手中的玉镯,根本就不是蔚守雕琢给未婚妻的那一对玉镯。 这玉镯是假的,是在秦默与裴季昭出去的那一段功夫里,元节找人按照他所画的图样现雕琢出来的。 子杳将玉镯丢在桌子上,问元节,“你怎么知道这玉镯的样子?” 元节回她,“回主公,虽然这玉镯是假的,但我说的事情,都是真的。” 他与府牧的恩怨,蔚守与府牧的恩怨。 都是真的。 除了那对早就被典当,不知踪迹的玉镯。 事情已了,元节向子杳告退,“主公,属下告退。” 子杳没有留他,“去,好好安慰你的好兄弟,还有,你既然做好打算,行事就周密一些,不要露了破绽。” 一个谎言,往往需要无数个谎言去圆。 哪怕这个谎言的本意是好的,哪怕谎言所证实的东西是真的。 元节说,“属下知晓。”— 元节告退,裴季昭与秦默一同离开了。 夜里只剩下子杳一人。 一夜也悄然过去。 白天,子杳也没叫裴季昭和秦默出去,院子里偶尔有些笑闹声,大多时候都是几人在刻苦地练功。 自从到了太原府后,裴家这两兄妹习武更有劲头了,日日苦练,比在府中时还要刻苦。 果然变故使人成长。 原本在府里,他们练上一年的功夫都不如在外行走这一月有余。 裴季昭在西园时被不相识的笼中怪人指点,参破了武功中的“势”,那日裴苒虽然没被亲自指点,但也在旁,跟着一同听了。 两个人相对站立着。 比试之前,院子里一时安静得落针可闻,明明是静极了,却给人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裴苒一鞭子甩出去。 裴季昭的剑没有出鞘,用剑一挡一卷,将裴苒的鞭子绕到剑上。 裴苒就用力拉。 裴季昭自然不会让她将剑拉走。 裴苒就直接借着裴季昭的拉力,鞭子一扯,一瞬间近了裴季昭的身。 两个人距离近了。 裴苒俯下身子向他冲去,在接近的时候,伸手为掌,向他拍去。 裴季昭的剑上缠着裴苒的鞭子,躲闪不及,一时长剑出鞘。 裴苒没有继续攻击,而是轻飘飘地落下,同裴季昭说,“你输了。” 裴季昭将剑收回,“我输了。” 他的剑出鞘了。 可裴苒却并不是十分高兴的模样,而是在一旁坐了下来,将茶壶里的水倒进杯里,直接牛饮下去。 她说,“什么时候我才能比得过你。” 裴季昭说,“我比你大,不必急。” 若说裴苒的习武天赋,其实也是不弱,整个裴家好像都继承了父亲的骨骼,没有一个人是个废物。 只是裴季昭本就比裴苒早了几年习武。 他在太阳底下扎马步的时候,裴苒还在牙牙学语,蹒跚学步。 还只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奶娃娃。 此刻,兄妹两人在凉亭里的台阶上席地而坐。 裴苒说,“你的剑坏了?” 刚刚她都看到了。 裴季昭的那把剑坏了。 那把剑的锻造材料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当初裴怀安所得都不多,一块给裴长卿锻造武器了,另一块给了裴季昭。 裴季昭抱着剑没说话。 那把剑是他刚刚会了父亲教给他的剑招,父亲送给他的。 当时裴怀安说,裴家儿女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无论是谁,都应当有宁死不屈的勇气与决心,是保家卫国的将士,而不是凭着武功逞凶斗狠。 包括裴苒的那根长鞭,也是裴怀安寻来的。 那是前朝一位公主的鞭子,不仅鞭子本身是上佳的品质,连鞭子把手上都镶嵌着漂亮的宝石。 只是它太过招摇,这样的东西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官家小姐的手中,裴怀安请匠人将上面的宝石取下,将手柄重新锻造。 用的都是极好的材料,虽然不再光彩夺目,但战斗力却是不减,在武器之中可独占一席之地。 裴苒用了它这么多年,它虽然看着普普通通,却从没有坏过,陪了她许多年。 所以她懂裴季昭那把剑断了,他的心情。 那虽然只是一把剑,但也是陪伴他们的伙伴,是父亲送给他们的礼物。 她问裴季昭,“阿砚知道你的剑断了吗?” 裴季昭摇头,“我没告诉她。” 再说,她也不懂。 武器对于习武之人的重要,只有同样是习武之人才知晓。 而习武之人对于兵器的感情,也并非每一个人都能理解。 有的人会为了追求强大,而不断追寻强大的武器。 裴季昭轻轻摸着他的断剑。 这不是他唯一的武器,但确实是他最珍视的武器。 就在他抱着剑感叹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你的剑断了?” 裴季昭回头。 子杳正站在他的身后。 他说,“阿、阿砚?” 以他的功夫,子杳靠近时,他应该能听见才对。 只是他太过出神,再加上子杳脚步轻,以至于他都没有发现。 子杳又问了一遍,“你的剑断了?” 裴季昭低头看怀里的剑,轻嗯了一声。 子杳说,“给我看看。” 裴季昭看了看剑,将它递了出去。 子杳拔出剑。 剑身断成两截不说,上面还满是伤痕,甚至边角已经卷刃了。 这把剑在断掉之前,就已经废了。 子杳将剑合上,递给他。 “还能修吗?” 裴季昭摇头,“修不了了。除非找到当年父亲锻造这把剑的材料。但那材料只有那么些,都被用了。” 也就是说,修不了了。 第175章 谁进了他的书房 第175章 谁进了他的书房 子杳站在裴季昭的身后,裴季昭听了她的声音就转过来看她。 子杳将他手里的剑拿来,拔开。 当真是一把已经废了的铁剑。 剑身厚重,中间是墨色的,但两刃锋利,泛着寒光。只是现如今,这把剑不仅断掉了,还卷了刃,剑刃两边都是劈砍留下的口子。 彻底废了。 除非重新冶炼锻造。 可锻造已经断裂的铁剑与用原料锻造出来一把剑又是不同的。因为铁剑已经锻造成形,在锻造的过程中,里面加的旁的东西。 哪怕融了重新造,因为里面含了杂质,再锻造不出和原来一模一样的剑了。 子杳将断剑插回剑鞘,“日后还会有的。” 名剑不易得,但世上的名剑还是不少的。 裴季昭轻应了一声。 不习武的人不知道武器对于一名武者的重要性,就如同不通文墨的人不知道笔墨纸砚的种类,不识得上好的笔墨。 他只是低声应下。 子杳没再多说些什么,只是问他,“什么时候不好用的?” 裴季昭想了想。 若是问他这把剑是什么时候断的他或许还有些印象,但若是问他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好用的,他其实有些记不清了。 最后他说,“大概是在府牧府邸的时候。” 在那个时候,在他的剑劈在府牧的精石门上时。 在那时就崩坏了一个口子,再后来更是在战斗中屡次硬撼敌人,最后断掉,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子杳同他说,“还会有好剑的。” 这世上并非只有这一把剑。 裴季昭想说,不会了。 可到最后也没说出来,只是顺着她的话说道,“会的。” 子杳回了屋。 接下来的几天都风平浪静,府牧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哪怕他已经开始怀疑晋王了,但一点破绽都没露,还是该做什么做什么,像是根本没有起疑一样。 可子杳知道,他起疑了,而且怀疑得还不浅。 因为若是真的没有怀疑,他反而不会是这种毫无动作。 他白日里带着晋王看美人,晋王的身体不宜饮酒,他就带着晋王品茗茶。 茶楼里,府牧本是想将整座茶楼都包起来只宴饮晋王,但被晋王阻止了。 子杳就坐在离晋王不远的斜上方的屋中,只要开着窗子,就能将晋王屋中的一切尽收眼底。 他们身旁站着守卫,光是明面上的守卫就不下于十个,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站在屋外、守在暗处的侍卫。 但无论他有多少侍卫子杳都不在意,她没打算要暗杀他。 做在宫里公主这么些年,别的她没学到,但做事不沾染自己的手,她学了个清楚。 她只做握刀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亲自动手。 她问秦默,“都做好了?” 秦默回答,“做好了。我把东西放到了晋王的院子里。” 子杳勾唇,端起手中的杯子,温雅地抿了口茶,“然后呢?” 秦默回道,“然后我就看到有人鬼鬼祟祟地进了晋王的院子。” 那人武功不行,还差点被发现,还是他暗中助了一把,才没让他被抓了个现行。 子杳说,“他看到了?” 秦默回她,“看到了。” 子杳将视线投向楼下那间屋中,正喝着茶的两个人。 他们现在还彼此带着一层面具,不知过了今日之后,还能不能继续这样和睦下去。— 傍晚,府牧回了府的第一件事就是问身旁的下人,“回来了吗?” 下人跟随他多年,对他十分了解,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立刻应声道,“回来了,他在书房门口等您。” 府牧立刻停住向内院走的脚步,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去书房。” 下人也跟着他一同去书房。 书房门口,有一个年轻男人正在等他。 年轻男人是那种扔在人群中都不会多被人注意的长相,看到府牧过来后,就冲他行了一礼,“大人。” 府牧虽然没有失色,但显然也不是毫无波澜,问他,“怎么样?” 他将一叠书信拿了出来。 府牧赶忙接过。 正是他与人往来的书信证据。 他问面容普通的年轻人,“这是哪里找到的?” 年轻人说,“回禀大人,在晋王的书房里。” 府牧看他,“当真是晋王的书房?” 他忽然双目直视着年轻人,虽然声音没有变大,但是却无端地给人一种极致的压迫感,以至于年轻人直接就跪倒在地,“属下不敢欺瞒大人。” 府牧就笑,脸上一派的和蔼,拍拍他的肩膀,“别怕,本官信你。那……”他又问道,“你可打开看过这里面的东西?” 年轻人又立刻跪下,“属下不敢,大人,属下岂敢!” 府牧又亲自将他扶起来,“别怕,本府信你。” “辛苦你了。”他脸上是和蔼的笑,如同长辈安慰自家后辈,拍拍他的肩,“回去好好休息。” 年轻人感恩戴德。 只是他前脚刚出门,后脚府牧的神色就冷了下来,对身边的人道,“处理掉。” 他身边的下人俯首应是。 此时此刻,晋王别院中。 年轻王爷一脸病容,轻轻咳了几声,在手下的服侍之下喝了药,又漱了口,倚在椅背上长出了一口气。 他身旁的下人说,“主子身子本就弱,何苦还同那府牧一同出去,累得身体不适?” 那是个年轻俊朗的少年,十一二岁左右,脸上还带着这个年纪所特有的执拗。 晋王摆手,示意他不必说了,“他是地头蛇,强龙都压不住他,何况我还只是个病弱的王爷,还不是强龙。既然来了这地界,总要给他三分薄面。” “主子。”手下不愿听他自怨自艾,“爷日后一定可以翱翔于九重天之上。” 没人不爱听好话,晋王听了唇角也带着一抹浅笑,“好了,说这些还为时尚早。” 就在两人说话的间隙,忽然有人进来禀报,“主子,出事了!” 跟在晋王身边的手下立刻踏步出去,呵斥道,“大呼小叫什么,不知道主子听不得吵闹吗?” 晋王在里面叫了一声,“之奇,让他进来。” 名叫之奇的小少年让人进去。 人一进去就跪倒在地,禀报道,“主子,之雷死了。” 晋王问道,“怎么回事?在哪里死的?” 下人回道,“之雷今日轮岗守书房,他倒在了书房墙侧。” 晋王的眉头皱起来了。 是谁进了他的书房,他的书房里,有什么值得人觊觎的。 第176章 小心行事 第176章 小心行事 太原府里的生活和往日没什么不同。 而且临近夏日,天气逐渐转热,风里都带了些暖意。 宁静的、安逸的。 但子杳却知道,这平静的表象之下隐藏着什么。 晋王来到太原府也有几日了,今日就打算离开了。 太原府牧带着人马给他送行。 子杳坐在不远处的马车上,掀起车上帘子的一角。 前一日,她让秦默放在晋王桌子上的东西,并不全。 当初在府牧府邸的时候,裴季昭和秦默两个人找出来不少的东西。只是因为面临绝境。后来两个人都没心思继续翻看,但后来裴季昭在地下发现了那处暗道,几人重连生路,硬生生地带了不少的东西出来。 她让秦默放回去的,只是部分。 那一小部分的东西,肯定不会让府牧放心。 所以此刻虽然他对晋王恭恭敬敬,心里怕是早就想着要怎么处理对方了。 子杳看他们相互道别,晋王上了马车。 子杳放下车窗上的帘子,对外面说,“走。” 在晋王的马车慢悠悠地开拔后,子杳坐着的马车也开始往前走。 他们没走大路,远远地吊在晋王身后。 开始的时候一路还算平稳,府牧虽说不甚清白,但在他治下,一路都还算太平。 在这个年份,君文宣还没有颁布他新定的律法,虽然做盗匪是砍头的死罪,但还是有许多人落草为寇。 一般而言,行路都不太平。 但也许是威仪的队伍,晋王一行也十分顺利,没碰上什么打家劫舍的匪人。 子杳看着前路,忽然掀开帘子对外面说,“马上就出太原府地界了,叫他们小心些。” 既然府牧已经知道晋王手里拿了不该拿的东西,那他就一定不会轻易放晋王离开。 只是无论怎么说,晋王也是一朝王爷,是皇帝亲子,母亲身居妃位,总不好不明不白地死了。 太原府牧也不会让晋王死在自己的治下。 只是不知出了太原府后,府牧的人会什么时候动手。 出了太原府地界,子杳就叫人戒备着。 开始时一路还是安静的,只是过了大概有十里左右,已经完全看不到太原府的城池,忽然有人从山上冲了下来。 是一群头带黑巾,面带黑布,但衣服破破烂烂的人。 他们刚一出现,子杳身边会武的几人都戒备起来,只是刚过了一会儿,几个人就发现了不对劲。 这些人不是府牧派来的。 因为他们根本不会武功。 以子杳这勉强算是入了门的功夫,都能够看出来,蒙着布巾的这几人都只是普通人,亦不会武,举刀的动作都是不对的,对面若是有人一下子打过来,根本挡不住。 最前面的头领似的人物说,“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想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多少年了,打劫的词就没有变过。 子杳坐在马车里看戏。 晋王那边,一开始晋王的车队还小乱了一下。但在发现了对面的人都只是一些没有功夫的莽夫后,不一会儿就将人都解决了。 有几个当场就被刀剑贯穿,后面的人看他们实在不好惹,一个看似是首领的人咬着牙说道,“住手!好汉,我们认输!” 但这哪是他说开始就开始,他说认输就认输的? 晋王没有说话。 他的手下就继续着杀戮,下山的人马一下子就少了许多。 首领只能扯着嗓子喊,“撤!撤!都撤!” 他们撤走了。 留下一地的血。 人流退去。 晋王的人又想继续去追。 但被晋王叫住了。 他在马车里,声音清雅,偶尔伴随着几声轻咳,“别追了,戒备四周,继续向前走。” 子杳也说,“跟上。” 又太平地走了大概有五里左右,晋王的车队停下了。 他前面有一队人。 这一队人没有说像前面碰到的人一样,一身破衣烂衫,都是麻布补的补丁了,这些人是整齐划一的黑色劲装,脸上也带着统一的蒙面巾,一看就是有备而来,专门拦路的人。 晋王在马车里没动,他身边伺候的下人下车了。 是名十一二岁的小少年。 之奇说道,“你们是什么人?知道拦的是谁的车驾吗?” 对面的人并不回答,只是一挥手,“上!” “站住!站住!”之奇到底只是年轻气盛的少年,被人无视,他一时怒火中烧,“你们知不知道你们面前站的是谁,我家大人把你们挫骨扬灰!” 对面的黑衣人道,“挫骨扬灰?小子,你还是想想你自己。身份高贵又如何,还不是如同俎上鱼肉?你家主子都自身难保了,还有功夫将我挫骨扬灰?” 他直接将剑投来,若不是之奇身边的侍卫帮他挡了一下,那剑非得直中他眉心。 即使这样,也是擦着他头皮过去的。 之奇直接一个趔趄。 坐在地上。 他指着对面的黑衣人,“你们!” 黑衣人接过属下又递给他的剑,说了一句,“上,不留活口。” 场面一时混乱起来。 子杳给秦默下了任务。 她对秦默说,“旁人你不必管,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秦默道,“小姐请说。” 子杳说,“你只有一个目标,就是晋王。杀了他,不留痕迹。” 这种事若是旁人,不见得会答应。 毕竟对方是一朝王爷,再怎么病弱,不受皇帝重视,也是皇子,皇帝亲封的晋王。 甚至裴季昭都拿不准秦默会不会听,毕竟他不知道裴府的那些龙袍和书信,不知道皇室和裴家之间已经没有温情。 只能是仇人。 无论晋王是什么人,是好是坏,是仁慈还是残忍,有一点永远都无法改变。 他都是君王之子。 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但出乎意料地,秦默什么都没问。 他没有用自己惯常使用的长枪,而是换了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剑。 剑上没有任何标识,剑刃本身也没有任何特点。 他带上面具,就要前去。 去之前,子杳又叮嘱他,“以己身为重,若是事不可为,便退回来。” 并非她是什么仁德之人,属下重于人物。 而是秦默这个人,无论是样貌还是身份,都太过打眼。 他一定不能死,不能死在晋王手里。 子杳说,“虽然羽卫人数不少,但现在两方混战,若是第三方势力出现,局势会向不可控的方向发展,所以只能你一个人潜入其中,暗中行事。” 秦默说,“我明白。” 子杳道,“你明白就好,以自身安危为重。” 秦默拱手抱拳,“我知晓了。” 第177章 侍卫长 第177章 侍卫长 秦默趁着两方人马对峙,悄悄潜了进去。 他身手不俗,但晋王好歹也是个王爷,还是个野心不小、预想成龙的王爷,身边自然也是高手无数。 秦默也没有莽撞,而是很小心地隐藏在暗处。 此时已经完全乱起来了,两方人马相互打斗,只晋王所处的马车还算安全。 他的马车旁围了一圈的人,仔细防备着。 秦默没有急,在他们不远处蛰伏着。 两方人马打得如火如荼,晋王的人要么是穿着盔甲的守卫,要么是他府中的侍卫,而对面的人都是穿着黑衣的武士。 一开始的时候,晋王身边的人还注意着仔细保护他的车驾,但到了后来,这已经不是他们能够决定的了。 黑衣人不断攻来,守卫也只能阻挡,慢慢地晋王周边的守卫被调走了一大半。 黑衣人虽然派来的人手不少,但是高手并不多,指望他们来杀晋王,其实有些难度。 秦默在人马被调走了大半之后,提着剑缓缓凑近马车。 马车停在草地里。 官道上打得热闹,晋王的属下早就将马车赶到了路边。 正当春末夏初,野地里的草到了人腿的高度。 秦默矮下身子,从草里面穿过。 耳边还能听见虫鸣鸟叫,晋王的人都戒备地看着四周,没有人注意到秦默。 秦默到了马车之下。 他忽地从草中跃出,挑开马车的帘子,在旁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就将剑刺了进去。 可他挑开帘子之后,却没有刺到想刺到的人。 马车里的人闲庭信步一般的悠然,他的剑被里面的武士挡住了。 武士练的是硬功,直接用手抓住了他的剑。 已经要入夏了,可晋王还是披了件大氅,即使披着衣服,他脸色也不好看,面色泛着苍白,将手放到唇边,咳了几声。 他对秦默说,“我等你很久了。” 秦默一时都惊住了,轻轻呢喃出声,“怎么会?” “你很惊讶。”他轻轻说了一句,“想不到吗?” 秦默想将手里的剑拔出来,那人也没硬抓着不放,松开了手。 但秦默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被晋王的人围起来了。 而外面穿着黑衣的刺客,也都停止了战斗。 秦默看了一圈,他周围有百人,其中各个都是好手。 看到这样的情景,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什么黑衣人围杀,什么要他的命,全都是晋王自导自演出来的一出戏,目的就是为了钓他们出来。 他一时没有轻举妄动,手臂垂于腰侧,剑尖指向地面。 看似不做抵抗,实际手掌握紧了剑,能够做到暴起一击必杀。 他不动声色地戒备着。 他对晋王说,“你早就知道我要来?” 晋王的桌上摆了不少东西,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手,他身边的小侍从立刻拿了个汤婆子给他。 晋王说,“我书房外的人,是不是你杀的?” 秦默没说话。 他杀了晋王书房之外的人,本意是想挑起晋王和府牧之间的矛盾,毕竟那时晋王与府牧外出,只有府牧派人进去过。 却没想到,这个人还预料出了有人要杀他。 晋王一挥手,秦默就被团团围住。 晋王说,“我这外面围了三百好手,每一个都是千锤百炼出来的,并不比上过战场的士兵差,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他给了秦默两个选择,“第一,就地伏法。第二,告诉我你身后的主子是谁,我饶你一命。” 秦默才不会信他的鬼话。 这个人连他多年的心腹都不管不顾,说舍弃就舍弃,哪有什么信誉可言。 不过就是一个伪君子罢了。 秦默看了晋王一眼。晋王身边有人守着,他不能拿晋王怎么办,但他有别的事要做。 他一剑挑起,晋王身边之人挡在晋王身前,晋王丝毫不受影响,但秦默大喝了一声,“我不会背叛主子!为主子而死,万死不辞!” 晋王虽然没有受伤,但是他的马车在剑气之下四分五裂了。 他的属下还关心他有没有受伤,晋王就说了一句,“不好,他还有同党!” 属下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晋王说,“他在示警!” 秦默在草地上落下。 他的脚点在野草之上,比坐在马车上的晋王还高出来半截身子。 一手背于身后,一手持剑,脸上带着面具,身量挺拔劲瘦,颇有一些江湖侠客的风范。 而在不远处的子杳也看到了这一切。 她眉间一紧,“出事了。” 在刚刚,所有的打斗都停下来时,子杳就发现不对了。 只是已经来不及了。 子杳看了一眼站在半人高草上的秦默。 她能够看出,秦默是带了必死的信念的,但她不能放任秦默去死。 他若是死在晋王手里,若是最后留不下晋王,裴家会有大麻烦。 本来就已经是帝王的眼中钉了,再多了这样一项罪责,人证物证俱在,裴家倾覆,只在一朝。 子杳说,“让羽卫待命,若是一会儿我不能将秦默换回来,就让羽卫将人抢出来。” “这……”裴季昭说,“我没法联络羽卫。” 羽卫是裴怀安的亲卫,秦默是他们的统领,除了裴怀安和秦默,没人知道他们之间是如何联络的。 子杳说,“联络不到你就喊,站在马车上喊让他们出手。” 虽然没人能够命令他们,但如果他们就在附近,主子有难,他们总不能还死脑筋地等命令,哪怕主子死了也不管。 子杳说,“把马车赶过去。” 裴季昭将马车往前赶,出现在了晋王的视线里。 他带着面具坐在车前面,赶着马车,子杳和裴苒坐在马车里。 子杳对裴苒说,“阿苒,别说话。” 裴苒是知道轻重的人,点点头,没说话。 子杳也没掀帘子,直接隔着马车车帘说道,“晋王殿下。” 晋王的那辆马车已经彻底坏掉了,只剩下最底下的板子还能坐人。之奇又给他披了件外袍,他就坐在马车仅剩下的木头板子上,抱着汤婆子。 面色苍白,唇色也浅淡。 他说,“你就是他的主子?” 子杳在她的马车里说道,“哪里。我不过一区区小奴,哪里当得起侍卫长大人的主子。” 第178章 让你的人出来 第178章 让你的人出来 晋王问子杳,“你是什么人?” 子杳自然是不会告诉他。 真正的身份不可能告诉他,至于假的身份,要他自己去发现,总之不能轻易地直接告诉他。 像他们这种满心思权谋诡计的人,直接将答案告诉了他,他反而不信,只有自己得到的答案,他们才会相信。 子杳说,“奴家不过一小小家奴,贱名恐污了尊耳。” “小小家奴?”晋王坐在已经秃了的马车上,“那你是谁家的家奴?” 子杳自然还是不会告诉他。 “这不在小奴的权力之内,殿下若是想知道,怕是要我家大人准许才行。” 晋王手指轻轻敲了敲面前还残存着的小桌说,“那你来做什么呢?” 子杳说,“我来带我家侍卫长大人走。他得罪了殿下,我在这里给殿下陪个不是,还请殿下海涵。” “带他走?”晋王殿下有一双狭长的眸子,他模样生得好看,一大部分都随了他的美人母亲,若非是一派病容,怕是因他容貌而追随的人就不在少数。 他说,“你凭什么带他走?”他手里握着一个茶杯指腹轻轻摩挲着杯子,“你以为我这晋王的名头就只是个空名吗?我一身病骨,就可以让人踩在头顶上欺负?” 子杳说,“奴不是这个意思。” 子杳与晋王讨价还价,想将秦默换回来,但她想空手套白狼,晋王显然也是不让的。从开始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子杳的身份,也不知道他们为何要追杀他。 若非看守书房的那个侍卫死了,恐怕他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就在这时,秦默忽然说道,“是我杀了晋王殿下看守书房的侍卫,也是我袭击晋王殿下,这一切都与主公无关,都是我自作主张!你不必管我,殿下若是不解气,拿我的命给殿下解气好了。” 这话听着像是说给晋王的,也像是让子杳不要管他的,实际上却是在传递信息。 因为子杳根本就不知道他杀了晋王看守书房的侍卫。 子杳说,“闭嘴!”她状似呵斥秦默,实际上是在同晋王说话,“殿下赎罪,他胡言乱语,殿下莫要当真。”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殿下如今身在外处,对这里也是人生地不熟。俗话还说,出门在外,还是不要与人交恶的好。” 子杳又轻飘飘地说了几句话。“晋王殿下身份尊贵,应当知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也应该知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只是已经带了逼迫的意味了。 这几乎是明晃晃的威胁。 晋王还没说话,他身边的小侍倒是先忍不住了,之奇当时就想从车上跳下去和她理论,结果被晋王摆手制止。 晋王说,“你想让我放了你这侍卫长。”他倒是没露出什么恼怒的神情,毕竟早就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物了,反而脸上仍旧是病弱的温和,“你总要有些诚意。比如,你为何要杀我。” 子杳轻轻叹了口气。 声音从她的马车里,传到了晋王的耳中。 子杳说,“实不相瞒,是因为……殿下的书房里有不该放的东西。” 晋王问她,“什么东西?” 子杳说,“我家大人曾在那书房里放了东西。” 晋王原本坐在马车之上,闻言转头看向子杳,“所以你家大人怀疑我动了那东西?” 事到如今,他已经几乎能猜得出来要杀他的人是谁了。 子杳说,“我家大人无心与殿下为敌,只是那东西并不是一般的东西,所以大人才想着万无一失。” “万无一失?你家大人想的万无一失就是要杀了我?” 子杳说,“殿下赎罪。” 晋王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东西,此刻子杳的手里更没有筹码了,他说,“只凭这些,你就想要我放了你的侍卫长大人?” 显然是不愿意放人的意思了。 秦默虽然没有被拿住,但他身边却围了许多人,只凭他们几个,确实无法带人突围。 子杳的声音也有变化,像是被欺骗了一般,声音有些急切,“我已经将知道的都告诉你了,殿下要出尔反尔?” 晋王说,“我可没答应过你什么。” 子杳的声音变得焦急,“我家大人,殿下当真要与我家大人为敌?” 晋王笑了笑,“我从未想过与你家大人为敌,是你家大人不放过我。”他细数了数,“当初你家大人带上探我书房不说,还杀了我的守卫。如今你家大人又让你们来杀我。小丫头,我可做过对不起你家大人的事?这一切,不都是你家大人先动的手吗?” 子杳半晌无话。 过了一会儿,她说道,“殿下放过我家侍卫长大人,我放殿下过去,我们之间恩怨两断,我会劝我家大人收手。您也知道。”似乎是怕晋王不应,她又添了两句话,“如果我和侍卫长都死在这,我家大人更是不会善罢甘休。” 晋王顿住。 似乎是真的被她劝服。 但只是一瞬,他又笑起来,“在你看来,我是傻子吗?你家大人既然已经因为怀疑要杀我了,怎么还会与我恩怨两消。” 这话子杳是赞同的。 府牧既然已经觉得晋王是来查他的,还掌握了证据,就断不会留他。能做到这个位置,心慈手软、心怀侥幸是走不长远的。 晋王说,“你也明白,不是吗?” 子杳没说话。 马车里安静了一瞬,子杳才悠悠开口。 她说,“侍卫长大人,抱歉了。” 秦默就要接话。他已经做好自己被放弃的准备了,虽说还是不甘心,但现在显然没有更好的选择,他也做好了准备说一些表忠心的话语。 结果就听子杳说,“怕是要将你的人都叫出来了。” 当初不叫羽卫出来是因为场上本就两方,再加一方会导致局势混乱。但如今,只有晋王和他们。 子杳她们所看到的,不过是晋王安排给他们看的东西而已。 他给他们设了个局,请君入瓮。 秦默先是怔愣了一瞬。 子杳又说,“你觉得你的人不出来,我们几个能活着走出去?” 周围都是晋王的人。 第179章 交战 第179章 交战 在秦默特殊的口哨声中,他所带领的隐藏在暗处的羽卫现身了。 两百人将这个地方围住。 这些人并不算多,但他们都是裴怀安的亲卫,哪怕面对着是自己一倍兵力的对手,也不会盗窃退却。 何况晋王的人马也没有那么多。 两方人马相互对峙。 子杳先前其实并没有打算走到这一步。 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原本她将所有的矛盾都集中在晋王和府牧身上。哪怕现在晋王与府牧怕是都已经将对方视为敌人,可真正对上晋王的,还是她的人。 子杳对晋王说,“殿下,真要打上这一场吗?” 两方人数相差不大,但不同的是,晋王的队伍里有他这么个身份尊贵的人,而在子杳的队伍里,晋王只以为他们都是府牧的下人。 死了可惜,但倒是不至于让人惋惜伤痛。 子杳说,“晋王殿下,我们只是些个破罐子,摔了碰了对于我家大人而言,并没有什么打紧的,可殿下不同。殿下身份尊贵,何苦同我们这些泥腿子一般见识。” 晋王风姿优雅,大氅不如冬日里的厚实,但给这些病弱的殿下添了几分气势。 他生的好看,这样的人若是时常出门,怕是要复刻魏晋风流时的场景。 他眉毛一蹙,“你威胁我?” 声音朗朗,让人听了都觉得,怎么有人忍心威胁这样好看的人。 子杳说,“奴家不敢,只是祈求殿下,放我们一条生路。” “放你们一条生路?”晋王轻咳了几声,“你说你们对于你家大人不过是些破罐子,那你为何非要执意救走这位侍卫长呢?莫非他对于你家大人而言,有大用?” 子杳没说话。 虽说这位大人是谁,晋王猜错了,但其余的都猜得差不多。 秦默无论是对于裴怀安,还是对于她,都有大用。 子杳的声音低了些,带了些女儿家的愁绪,“并非如此。”她似乎有些哀意,“侍卫长大人虽然武功高强,但对于我家大人而言,也不过是可有可无,我想救他,只是因为奴家一些女儿家的私心。恳求殿下,放我们一条生路。” 女儿家的私心。 这是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 晋王轻轻笑了一声。 其实此时此刻的局势,对于晋王而言才是真正不利的。 若是秦默没有被他的人马团团围住。 都说投鼠忌器,晋王哪怕想杀了他们,对子杳他们一刻都容忍不了,也要想着怎么保全自己。 谁让他身份尊贵。 谁让他野心大,惜命呢。 所以此时此刻,子杳没有表现得咄咄逼人。 因为她越是咄咄逼人,晋王就越要犹豫要不要放人了。现在秦默在他的包围之中,子杳不能轻举妄动,一旦他将秦默放走,手里没了筹码,他不能确定,子杳会不会如约退去。 或者说,他根本就确定,子杳一定不会退去。 他只能抓着手里这唯一的人质。 但又不能动。 子杳正是知道他现在是在一个骑虎难下的境地,才没有紧迫地逼他。 他确实不能杀了秦默,但发起疯了卸他一条胳膊断一条腿,这好好的栋梁之才就毁了。 她只能尽量拖延时间。 子杳在马车当中说,“不知殿下如何才能放人?” 晋王说,“你如何才能保证我放人之后,你放我离开?” 子杳说,“我对天起誓。” 晋王说,“你知道我不信那东西。”一个筹谋多年,野心勃勃,做下重重血债的人,怎么会在意誓言。 在他眼里,实在的权力与财富才是真实的。 子杳仿佛真的被逼到了绝地,“那殿下说要如何?” 晋王把玩着手里的杯子,“你来换他,如何?” 子杳半晌没说话。 只是在这时候,马车里原本安静的两个人忽然都看向她。 裴苒拉住了她的手,裴季昭也冲着她摇头。 马车之外,赶车的元节和蔚守都回头,元节更是将车帘微微掀起,只露了一个小缝。 子杳冲他摇头。 她做了一个放心的手势。 只是外面的人不知道,他听到的种种声音的主人,从始至终脸上都没什么表情,这次犹豫片刻后又带了决绝的声音传出来,“好!我换!殿下要遵守诺言!” 两方达成约定,换人。 子杳身后跟着带着面具的裴季昭,裴苒也下了马车,手搭在腰间的鞭子上。 跟着一同往前走。 她身后还跟了几名羽卫。 而秦默也被簇拥着往前走。 他会武,晋王也没有强抓了,只是让人将他围住,此时几人都走向着对方走。 相互交错时,他们全都停下。 电光火石之间,晋王的人动手了。围在秦默身边的人抬手就是一刀往他身上砍,但被他灵巧地避开了。 而他身边的人不止对他出手了。 分出了一半的人手来拿子杳。 子杳后退,但并不急迫,她刚退了一步,到人腰间的草丛里就有人从中跳起,挡住了她身上的兵刃。 短兵相接。 战斗还是在这一刻开始了。 无论是子杳还是晋王,都没打算信守自己的诺言。 晋王是想趁着交换人质的时候,直接将子杳和秦默一同拿下。子杳自然也没有傻到真的拿自己当人质。 她一个只会些假把式的小姐,近距离没有防备、猝不及防的刺杀还可以,在这种人群之中,自保也只是艰难。 她也从来没打算拿自己去换秦默。 一切不过是为了拖住晋王,让他放松警惕而已。 早在秦默的人出来时,子杳就让裴季昭在外面绑了个帕子。 他们行伍之人,自然有他们之间交流的手段。虽然羽卫不在裴季昭麾下,但行伍之中还是有着通用的语言的。 秦默能够看懂,自然也可以给他的手下下命令。 在子杳和晋王说话的时候,他们就隐藏在草丛里前进了。 在与秦默汇合之时,晋王的人出手发难了,羽卫自然也不是好相与的。 在他们动手的一瞬间,羽卫也出动了,秦默也从包围里撤了出来。 但两方人马正式交手了。 场面一时混乱起来。 裴季昭和裴苒都把子杳护在身后,裴苒拿出了自己腰上缠着的软鞭,裴季昭则是用的一把剑。 一把普普通通,毫无特色的剑。 毕竟他的那把剑,已经彻底断了,日后怕是没机会再用了。 第180章 王来 第180章 王来 裴季昭将子杳护在身后,在对敌的同时,还要分心保护她,对她说,“阿砚,你躲起来。” 子杳知道自己武功不高,对付普通人还可以,但对付这些从小习武基本功夫不差的,根本没有胜算。 她说,“好,你小心。” 就开始在他和裴苒的掩护下向后退。 只是她虽然退着,但也没退太远。 这地里的草太高,谁也不知道草丛里藏着什么,哪怕这些人都在身上洒的药粉,不会有蛇虫鼠蚁攻击,但保不准这半人高的草丛里会突然冒出个人来。 就如同一开始子杳让人藏在草里,给晋王的人迎头一击。 她站的地方离几个人不远。 而且她虽然武功比不上这里的人,但白日里也没闲着,一手弓箭功夫也不弱了。 只是现在这个地方没有弓弩,她这边没有,晋王那里的人也没有。 弓箭还好一些,但也不是普通人家能够有的,若是猎户,也得是在官府报备过,才可以用。 剩下的就只有专门的弓箭营和达官显贵家才有。 弩箭的管控更是严格,与铁器一样属于管制品,若是普通人家里有,还要被抓起来下大狱的。 晋王带的这些人,都只是普通护卫,没有弓羽营的人。 但子杳身上有。 她特制的,藏在身上的,危机时刻才会用的、如同暗器一样的东西。 上面淬了毒,是锋利的钢针,见血必死。 唯一的缺点就是射程有限。 毕竟是防身的东西,一开始这东西被做出来的目的就不是为了去主动杀人。 此刻,子杳抬起了自己的一只手臂。 一开始没人注意她这个弱女子,只是后来,在裴季昭与人争斗的几个空当里,有人想从他身后行刺,但都被子杳的钢针阻止了。 裴季昭看她一眼,哪怕手中拿剑,脸上带着的面具都染了血,但看她的眼神是温和的。 裴苒更是直接喝了一声,“漂亮!” 声音清脆爽朗,在空旷中传出去老远。 子杳没说话,一箭射中了刚刚一个想偷袭裴苒的人。 裴苒嘴边的笑意被压下。 裴季昭说她,“专心点。” 裴苒呃了一声,回身将已经倒在地上的人卷起来,甩出去老远。 这场战斗几乎没什么变故。 只是这时,地面忽然开始微微震动起来,像是发生了地动,平坦官路上的石子都被震得起来。 裴季昭回头看去,“有人来了。” 晋王那边的高手也有了感应。 几名首领都转头看向震动的来源。 开始只是一些小黑点,虽然越来越近,他们都看清了那是什么。 那是一队人马。 他们的装扮看起来像是马贼,身上的穿着打扮与手中的兵器都是马贼的一行行头,但行动之间队列整齐令行禁止,根本就不是普通马贼能够具有的。 而这些人在到了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放箭!” 他们都没有凑近,只是在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首领就下了这样的命令。 没有一句废话。 众人都忙抵挡起来。 晋王身前被他的护卫保护得密不透风,他还趁着闲功夫说,“看来,你的主子舍弃你了。” 子杳没说话。 她知道这些人是什么人。 他们是真正的太原府牧的人马。 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大的手笔,竟然出动兵马越了他的管辖地来追杀晋王。 晋王的人虽然还在防备羽卫的人,但现在显然没空闲再来和他们对打了。 因为对面的那些人,不仅是兵,还有精良的装备,手里拿的是弓箭,坐骑是战马,光在这上面,他们就弱了一筹。 这若是真的打起来,吃亏的一定要他们这些站在地上的人。 晋王意图与他们的首领对话。 “我家殿下有话要说。”只是他到底是个王爷,不可能自己扯着嗓子喊让人听他说话,他的属下先传达了他的意思。 可对面的首领理都不理。 之奇连喊几遍,对面的人都没有反应。 他面色变得不好看。 还是晋王叫了他一声,让他不要再喊了,这个小少年气得骂了一声。 晋王说,“你同他置什么气。” 本就是要杀他的人,能愿意听他们说话,都算是好态度。若是他要杀人,他也必定如同那人一样,夜长梦多,不如快刀砍乱麻,直接将事情了了。 他忽然有些后悔和子杳说了那么多的话。 他是真的没想到,还会有第二批的人马。 哪怕有,总也要等第一批回去才是。 他没想到对方做事这么绝,第一批人马没有回来,他就直接让第二批的人马出动了,而且还这样的不留情面,连自己人都要一起杀。 他想和对面的首领说话。 只要能说上话,事情就能有转机。 可对面的人显然是个愣头青,根本就不管不顾的,之奇喊他,他都不为所动,一心想将这里的人都杀了。 晋王只能自己出马,他让之奇扶着他站起来,“这位大人,我有话要说。” 迎接他的是一支羽箭。 他身边一直护卫的手下将箭拦下,扶着他坐下,“殿下,对面的人听不进话,您坐好。” 晋王也是发现了。 他不再费心地想和对面讲话了。 而马车之下,裴苒轻声说,“他们是真正府牧的人?” 子杳嗯了一声。 这群人来势汹汹,看起来杀气腾腾的,而且来了之后二话不说就直接下杀手。 裴苒小声与子杳耳语,“那他们是来杀晋王的,我们告诉他们我们和晋王不是一伙的……” 子杳摇头。 不行。 虽然他们确实和晋王不是一伙的,但晋王却一直以为他们是府牧的人。 如果他们同府牧派来的这些官兵说自己不是晋王的人,晋王就会明白,他们并不是府牧的人。 现在虽然情况紧急,但好歹没到最坏的地步。 现在来人一言不发就动手的性子,子杳甚至还有些欣赏。 否则她还要废心思去圆。 眼前来人,子杳并不认识,她在太原府的时候,也没见过这个人。 想来他也不是时常出去府牧府的人。 但她不认识,总有人认识。 她问元节和蔚守,这两个在府牧身边了老人,“他是什么人。” 元节的脸色不太好。 “他叫王来,是个大老粗,懂的东西少,脑子也一根筋。但有一点……” 蔚守替他补充了,“他非常忠心,并且痛恨背叛者。主上,万不可让他知晓我二人的身份,否则会有大麻烦。” 不死不休的纠缠。 第181章 另作打算 第181章 另作打算 王来带着大军过来的时候,根本没有打算留活口。他带着这么多人来,本身就是违背国法,还跑到了太原府外的地界。 这里已经不是他们应该出现的地方了。 如果传出去,太原府牧的官位也该坐到头了。 趁着这个机会,子杳问元节,“这个王来,什么来头,性情如何?” 现在明显不是将一切都细细道来的时候,元节说道,“王来石府牧的亲属右卫,这个人看似粗莽,实际上他确实就是个莽汉,本身就是草莽出身,头脑简单一根筋,一向是府牧命令什么,他就做什么。” 不会发出疑虑,更不会质疑。 几乎不会有什么自作主张的想法。 子杳轻声说,“府牧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吗?” 如此正好。 子杳又问,“可残暴弑杀?” 元节回他,“他不是那样的人。” 如此一来,子杳更是松了一口气。 问清楚王来的性子,就在这个时候,子杳在人群里忽然喊了一声,“王将军!王来将军!” 只是还不待王来回答,现在几方混战在一起。在打斗过程中,前面是晋王的人,身后是王来的人,再加上从天上射下来的箭,秦默在一剑将前面的人解决之后,又反身就是一剑,但没躲过如雨一般的利箭,虽然躲过了几支,但还是被射中了。 箭射在他的肩膀上。 裴苒一个回身,就看到又一支箭向秦默射去,虽然他已经抬起了箭,裴苒还是一鞭子抽过去,先于他打飞了箭。 子杳高声喊道,“王将军,都是自己人!且先停手!” 王来的马蹄好好扬起,他带着兵马,出现在子杳面前,可子杳却没有害怕,也没有后退,还站在那里,仿佛知道他不会将她怎样。 实际上,在马蹄落下的时候,王来若不收手,她手里的匕首就会刺穿他座下的战马。 王来不认识他们,但他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了,他勒停了马,挥手让这边的手下住手,看向站在地上的青色衣裙的女子,“你认识我?” 他是那种典型的粗人,声音也沉闷如雷鸣,看子杳的眼神充满了怀疑。 子杳向他行了个礼,丝毫没有露出胆怯来,反而垂着头,声音不带犹疑,“王将军,奴婢是大人身边的丫头,奉命先前探路。” “大人的命令?”子杳脸上带着面具,王来看不清她的容貌。 只是虽然看不清子杳的容貌,也不知她的姓名,但王来对于她的身份已经信了三分。 但他还是不解,“大人为何派你前来?” 已经让自己来了,王来想不明白,府牧为何还会让人先行前来。 子杳前世走得远,自然免不了能够逢场作戏察言观色,只是今生她身后有仪仗,没有再像以前一样需要谨小慎微一句一思量了。 如今倒是让她又找回了当初的感觉。 她说,“回禀将军,我等是先行探路来的。大人的意思是。如果我们能暗中解决,就不麻烦将军出手了。”不能战斗对于武将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子杳补充道,“将军也知道,这里不是大人的地界,将军出了太原府的事若是被人抓了把柄,大人那里也不好处理。” 王来说,“原来如此。” 他轻易地就相信了子杳的话。 不仅仅是因为他头脑简单,还因为追杀晋王这件事本身极为隐秘,除了他们这些府牧的亲信知道,就连晋王都是现在才知道的。 能叫破他的名字,还能说出大人的命令,光这两点,就让他消去了些许疑虑。 他对子杳放松了戒备,“那你这是……” 他一摆手,指向晋王的方向。 子杳轻叹口气,有些无奈道,“是奴家轻敌,让他有所察觉,失败了。” 王来大手一挥,“无妨,你们且先后退,这里我来解决。” 子杳屈膝行了一礼,“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秦默经历多,还算镇定,裴季昭则安静地跟在子杳身后。 至于裴苒,几乎目瞪口呆。 她心跳快得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不知为何,打打杀杀她不怕,再危险的事情她也不怕,偏偏这样欺瞒行骗的事,她心跳快极了,十分害怕被识破。 她轻轻咽了口唾沫,就要跟着子杳走。 结果刚走几步,忽然听王来说,“等等!” 他问道,“你们隶属于哪一队?” 这话子杳可是回答不出来。 虽然大体相同,但每一个队伍都会有不同的编制,名字也不一样。她并不知晓府牧府中如何编制,裴季昭与秦默更是不会知道。 裴苒的心更是要跳出来了。 就在这时,一直让自己没有存在感的蔚守忽然开口说话了。 他微微佝偻着背,身量发生变化,声音也粗了些许,姿态与刚刚王来没来时完全不同。 他说,“回将军,我们隶属于李将军手下,第二十四营。” 一听他们的来历,王来的眼神都变了,“你们是二十四营的。” 子杳不知道这所谓的二十四营是什么营,但能够明白,这个所谓的二十四营,在府牧的属下中,应当是特殊的。 蔚守回道,“不敢欺瞒将军,是。” 王来不再追问,挥挥手让他们走了。 而就在他们说话的空当,两方人马已经交上手了,只是现在王不见王,晋王被护住,王来也没有冲在最前面。 子杳的人则早就趁机悄无声息第分散在四周了。 子杳脚步不乱,平静地退出他们之间的战斗。走之前,还同王来说,“将军当心,晋王身边的那个人一身的横练硬功。” 王来说,“我只找了,你们退。” 还会帮子杳挡上几次向着他们来的攻击。 多说多错,子杳只是给他行了一礼,什么话都没再说,就退了出来。 王来和晋王的人都再次打了起来。 这片土地短短时间内就先后经历了几次的战斗,这次的战斗是染血的,半人高的草都被压弯了,有人倒在上面,有血洒在上面,已经杂乱且肃杀了。 明明夏日,硬生生地带来了一丝寒意。 喊杀声硬生生地传出去老远。 子杳对身后人说,“先撤,日后再做谋算。” 这两方人马都不是省油的灯,再加上这里杀声动天,难保一会儿会不会有人来。 万一此处的府衙官兵前来,将他们三方都堵在这里,那就热闹了。 子杳让元节与蔚守扶着秦默上了马车,裴苒紧跟着也上去了。 秦默一声令下,羽卫就全都隐藏起来了。 但子杳留在外面了。 第182章 你的袖箭里还有箭吗 第182章 你的袖箭里还有箭吗 子杳没有上马车。 裴季昭问她,“阿砚,你要做什么?” 少女眼中的是下了某种决心的坚定,裴季昭看出来了,问她,“阿砚,你想做什么?” 子杳倒是没想到自己刚做了决定,就让他看出来了。 她说,“我要去杀晋王。” 虽然冒险,但现在对他们而言,是最好的机会。 裴季昭不想她去,现在正是乱局,晋王的人和王来的人缠斗在一起,处处都是刀光剑影,两方杀得你死我活,这个时候想杀人,难如登天。 若是秦默没受伤还好,此刻秦默伤了一条胳膊,他们当中就没有适合去当刺客的。 裴季昭的功夫不低,但是晋王身边是有人护着的,何况要于乱军之中取人性命。 但裴季昭更多的还是不理解。 他说,“阿砚,现在他们两方打得正厉害,你何必还要出手。也许晋王活不下来。” 他会被王来杀死。 子杳摇头,“不行的。” 其实,这一次,她真正想杀的,不是晋王。 “我要杀的人,是王来。” “为什么?”裴季昭不理解。王来与他们虽说各为其主,并不是朋友,只能说是敌人,可再怎么说,他刚刚也是放了他们一条生路。 面对裴季昭的所有疑问,子杳从来都没有不耐过。 这一次也是一样。 子杳说,“我们的身份,你知我知,王来他不知道。可若是他回了太原府,见到了府牧呢。” 到那个时候,他与府牧面见,向府牧禀报这里的一切。 他不知道府牧有没有派两批人马来追杀晋王,可府牧自己能不知道吗。 到那时,他就会知道,除了他自己以外,还有一伙人要杀晋王,而且这些人知道他要杀晋王,还伪装成他的人要去杀晋王。 这世上并非所有的关系都是一直不变的,仇敌也并非一辈子只能是仇敌。 一旦被他们知道了,这里面还牵扯到第三方势力,而这第三方势力是他们之前从不知道的,他们怎么会高枕无忧。 第三股未知势力的加入,很有可能会让这两股现在还敌对的势力合作,甚至开始怀疑,他们之所以敌对,是否是有人人为推动的。 子杳说,“必须要杀了他。” 绝对不能让他活着回去见到太原府牧。 裴季昭半晌没说话。 他不是笨人,虽然心思纯良,但也想到了这样做的理由。 只是他还是不能果断地下决心。 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他对子杳说,“好,我帮你。” 凭子杳的功夫,她想杀人,简直是痴人说梦。 而裴季昭,若是与王来单打独斗,他或许还可以一试,但让他在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简直也是痴人说梦。 如今能够倚靠的,就是子杳手里的淬了毒的暗器。 杀人于无形。 战局混乱,他们只能暗中行事在王来没有防备时一击必杀,否则他有了防备,凭他带的那些兵马,他们想近身都做不到。 子杳说,“我们先假意去杀晋王。” 明面上,他们还是和王来是一边的。 裴季昭说,“好。” 他带着子杳进了战局。 因为他们是在王来的掩护下回去的,王来的手下没有攻击他们,让他们顺利进入了战斗中心。 喊杀声都在耳边。 说实话,子杳虽然在生死边缘徘徊过,但那些都只是看不见的血腥与杀戮,实打实地看到这些砍杀,她还是第一次。 但她很快就稳住心神。 王来正在与晋王身边的那个横练硬功护卫他的高手战斗。 但虽然没了那人护卫,晋王身边的人还是不少。 王来看到了他们,“你们怎么回来了?” 子杳说,“本是大人交代给我的任务,我行事不利才劳烦将军,如今想戴罪立功。” 王来说,“用不着。” 他是个粗人,不懂什么是委婉,“你来能有什么用?” 他用护甲挡住了对面的钢刀,钢刀与护甲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咳了一声,抬臂硬生生地将人震退。 子杳说,“奴婢想助将军一臂之力。” 说着,裴季昭就冲了上去。 他直接奔向晋王,但晋王身边不可能只有一个人护卫,除了那个和王来战斗在一起的人之外,还有旁人。 裴季昭的剑与那人的剑相撞。 一时还没有加入战斗的,只有子杳和晋王两人。 她向晋王走过去。 晋王说,“我看姑娘弱不禁风,不像是个高手。” 子杳披了件绿色披风,披着披风的她看起来确实弱不禁风,再说她本身就是个年岁不大的姑娘,看起来没威慑力也是正常的。 她说,“我看王爷病恹恹的样子,也不像会武功的。” “你!”晋王还没说话呢,从地上爬起来一个小童。 小童身下是一个满脸模糊的人。 那人脸上都会血,小童将手里的汤婆子丢了,“你才病恹恹。” 子杳就笑,“王爷这小童还真是个泼辣性子。” 小童听了更生气了,“你说谁泼辣,你才泼辣!” 子杳伸手,似乎是想摸他的头。 小童原本还气哄哄的,根本不想让她摸,在子杳伸手过去的时候就要躲。 但他的躲避并不快,只是想躲开子杳的手而已。 就在这时,晋王却忽然急喝了一声,“之奇,躲开!” 之奇被吓了一跳,猛地后退一大步。 子杳的袖箭钉在离他脚边不远的地上。 之奇冷汗直冒,“恶婆娘!” 子杳就笑着看他。 她带着面具,之奇看不清她的容貌,但能听到她发出的轻笑声。 他当即就要冲上去同子杳斗一斗。 子杳手臂一伸,轻声说,“你来。” 她这个样子,之奇反而不敢动了。 子杳将手臂对准了晋王。 “殿下猜猜,我这一箭能不能射得准?” 而之奇见她要对晋王下手,他不是她的对手,晋王更不必说,他急得喊侍卫的名字,“决大人,你再不来,殿下就要被杀了!” 可他的大人被王来拖住,想来的人都被拖住,加入了裴季昭和子杳两个人,原本均衡的战局瞬间发生的偏移。 王来更是大笑,“好样的!” 可晋王却并不慌张。 他笑眯眯的,“据我所知,这种袖箭的一套里面箭的数量是有限的,你猜我刚才看你射出去几箭?加让你刚刚射出去的那箭,你这衣袖里,真的还有箭吗?” 第183章 天谴 第183章 天谴 子杳的袖子里确实没有箭了。 但她的袖子里还有别的东西。 谨慎的人,怎么可能只给自己准备了一套保命的东西? 这袖箭不过是她的障眼法,如果能被她这障眼法解决,是最好不过,不能被她的障眼法解决,她也还有别的办法。 子杳冲着晋王笑笑,“殿下还真是料事如神,只做一个不理政事的清闲皇子,怕是有些屈才了。” 晋王安然不动。 子杳走过去。 之奇是已经见识到了她二话不说就动手的果断了,在她走过来的时候伸出两只胳膊将晋王严实地挡在身后,看她的眼神更是充满了警惕与憎恶。 子杳没理他,从地上捡起刚刚射出去的钢针袖箭,才向晋王走过去。 上面淬了毒,袖箭的尖端都泛着浅浅的幽蓝色。 那是见血封喉的毒药,不需要造成多么严重的伤口,只是划破小小的一道口子,就能够让人死亡。 之奇护着晋王向后退。 子杳说,“我确实没有箭了,但殿下觉得这样如何?我可否杀得了你?” 晋王看着她,一双眼里是潋滟的水波。他轻声说,“姑娘还真是善变。” 刚刚还好声好气地让他放了她的侍卫长大人,如今就要取他的性命了。 子杳拿着手里的箭向晋王走去。 之奇不会武功,只是个纯粹的伺候人的侍从,而晋王身边的高手都被调走了。毕竟府牧也清楚他的身份,为了能杀他也是做足了准备。 只是他还是低估了晋王,若非子杳掺和上一脚,哪怕王来带了这么多人来,他也留不下晋王。 普通人尚且惜命,何况他是个王爷,日后还等着做上那天下至尊的宝座。 之奇明明害怕,还挡在晋王身前,“你别过来,我告诉你。你别过来。你过来我就打你了,我可没有不打女人的规矩。” 只是毫无威慑力。 他的声音是抖的,连着腿都站不直,面色更是逐渐苍白。 他在晋王身边见过死人,也见过鲜血喷涌而出,呼吸停止的样子。 只是轮到自己了,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冷静下来。 子杳的身手虽说和一流高手比不了,但对付这样一个吓破胆的小少年,却也是轻轻松松。 她抬起手里的箭,之奇就要打她,被她一脚踢在膝弯,人就跪了下去。 他想起来,结果被子杳将冷箭横在了脖子上。 顿时一动都不想动了。 泛着寒光的箭离他的脖子只有寸许,他再向前一些,就能划破他的肌肤,送他去见阎王。 他用力地将头后仰,想躲开子杳手里的箭。 但到底是个忠心的奴仆,在子杳将视线移向晋王的时候,他趁子杳不备,直接后仰脑袋复又低头,避开脖子上了箭,一把抱住了子杳的腿。 少年的重量不轻,差点将子杳斗扯倒了。 他抱着子杳喊,“主子快跑!”惨烈得如同九死不悔的忠烈之人,在死亡面前毫无畏惧,可以!慷慨赴死。 可除了少年本身的重量,她从之奇身上再感觉不到任何的力量。 她抬脚一踹,将人踹出去老远。 少年早就瘫成了一瘫泥。 她看向晋王。 晋王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子杳还真没从他身上看出几分害怕来。 或者说,他的害怕只能存在心底。 对于他这样的身份而言,喜怒不能显于脸,恐惧也不能流露,不能有破绽,也不能有软肋。 想要走向至高之处,就要学会隐忍,收敛情绪。 子杳与晋王的距离前所未有的近。 只有她一抬手,就能取走他的性命。 晋王却笑吟吟地看着她,还轻轻叹了口气,“姑娘动手。” 子杳没动作。 说实话,晋王现在这副模样还当真有几分唬人,按理说哪怕不害怕,总也该有几分别的反应,但晋王如今的模样却是一派的坦然,坦然到可以毫无抵抗地去赴死。 这明显不是正常人的反应。 若是旁人,怕是会因为他这态度而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后手。 子杳的身上都带了暗器防卫自身,堂堂王爷,身边指不定有什么杀手锏还没亮出来。 但子杳却毫不怀疑。 因为晋王没那个能耐。 若是普通人,还可以带暗器,但晋王身体羸弱,厚重的衣裳对他而言都是个负担,别说是暗器了。 毒药更不必说。 以他的体质,带了毒药指不定没将敌人毒死,先把自己毒死了。 他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了。 子杳对于他的空城计毫无波澜。 她抬起手中的箭,就要刺下去。 就在这时,这个路都不能多走的王爷忽然一跃而起,躲开了子杳的箭。 他不是习武之人,身子骨弱得不行,这一跳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跳到了子杳的后侧方。 两人位置一下子翻转。 而子杳等的就是这一刻。 她想杀的人是晋王,但又不单单是晋王。 更细更无法察觉的毒针射了出去。 直指王来。 不可否认的是,王来是个武功高手,可在对面同样有个高人的同时,他没有多余的功夫再来抵挡子杳的毒针。 子杳就是看准了这一点。 借着晋王的掩饰,她将毒针射向王来。 而除了王来,没人察觉到这枚毒针。 这枚来自背后的毒针。 见血封喉的毒药,一炷香之内若是没有解药,即刻毙命。 王来在中毒不过片刻,就已经站不住了。 但他强撑着让自己不要倒下,回头看了一眼。 混乱的战场中,他先看到了子杳和晋王。 子杳已经抬起手里的箭。 晋王用尽所有力气,这一次,只要子杳的箭落下。他就再也躲不过了。 只是就在这时,大地忽然开始颤动。 地面发生了龟裂,随着震动,越裂越大,最终裂出个大口子出来。 大地上的人都开始站不稳,子杳东倒西歪,裴季昭则没好到哪里去。 身中剧毒的王来更是已经半跪在地上。 地面的震动越来越大,上面的任何人都没有逃生的能力,就在这时,子杳还追着晋王不放,一箭刺过去。 只可惜天公不作美,她脚下直接开裂,她人滚了下去。 晋王就在她附近,也跟着翻滚而下。 裴季昭来不及抓住她,只能叫了一声,接着人也要掉下去。他拼尽全力让自己摔到了与子杳相同的方向。— 此时此刻,万里之外,一处静室之中。 身穿袈裟的男人忽然伸出手,指尖轻动,最后说了一句,“天谴吗?” 第184章 他们就是我的同伙 第184章 他们就是我的同伙 身边是坚硬的土地,手掌下意识地一抓,抓起来一把裹着半碎草叶的泥土。 头顶的太阳晒得身上发烫,裴季昭猛地挣开了眼。 他睁开眼最先看到的是明晃晃的太阳,就在天空正中央,晃得他几乎差点又要把眼睛闭上。 他赶紧眨了眨眼,复又低头,之后撑着身体做起来。 身上没什么伤口,只是有些脱力,再加上有些脱水。 他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子杳。 子杳再离他不远处,正躺在地上,他身边是流淌着的湍急河水,只差一点,她就要滚进河水里。 不幸中的万幸。 裴季昭走过去,将她半托着扶起来。 “阿砚,阿砚!阿砚。” 他叫子杳的名字。 可子杳不像他一样皮糙肉厚,脸上因为带着面具倒是没留下伤口,但手上有许多稀碎的划痕。 裴季昭感觉自己口唇干裂,不知他们在这里多久了。 他从河边捧了一捧水上来。 本想直接喂给子杳喝的,但刚想喂给她,就看到水里有不干净的爬虫。 他立刻将水洒了。 河水四周东西很多,他们现在不知道是在哪儿,但背靠着一座山,子杳在的地方是山阴,裴季昭刚刚倒的地方是山阳。 裴季昭在河边发现了个别人不要的破罐子。 现在已经没时间去思考这罐子是做什么的了,能有得用就算不错了。裴季昭将罐子在水里洗净,将沉淀在里面的泥土都洗掉。 而后盛了满满一罐子的水,又在子杳身边清理出一块干净的地方,将罐子放在地上。 又去捡了许多树枝来。 将树枝架好,将罐子也架在上面,他从衣襟里摸出个火折子来。 火折子还能用。 直接就点燃了满地的枯枝落叶。 将罐子里的水烧好后,他没有立刻给子杳。而是将水倒了,烧了第二罐,等水不那么热了,他才用洗干净的树叶盛了些水喂给子杳。 虽说没受伤,但怎么说也是从高处滚下来的,之后又没水没吃的,子杳的嘴唇都已经干得起皮了。 裴季昭看了一眼天色,太阳正在天上挂着,但他不记得自己是究竟只摔下来没多久就醒了,还是已经睡了不知多少个日夜。 给子杳喂水并不顺利,她昏迷着,水始终喝不进去,最后裴季昭没办法了,只好扶着她坐起,直接硬生生地捏来开她的嘴,让水流一点点地流了进去。 裴季昭不敢喂得太快,怕她呛着。 本来人就昏迷着了,再呛了水,那还不如不喂。 他满满地给子杳连喂几次,才扶她躺下。 子杳没醒,他就在她旁边守着。将自己的外袍给她披上。 在夜半的时候,他忽然听见几声咳嗽。 裴季昭赶忙睁开眼睛。 子杳咳了几声后,就睁开了眼。 在醒来之后,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散架子了一样,心肺更是难受得厉害,猛地咳了几声,几次用力呼吸,才终于缓了过来。 缓过来之后,她就看到裴季昭正看着自己。 他眼中是肉眼可见的惊喜。 子杳虽然感觉胸肺难受,但身上并不冷,一低头就看到自己身上正盖着裴季昭的外衣。 裴季昭说,“阿砚,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子杳摇摇头,她开口想说没事,结果一张嘴发现说不出来话了,整个嗓子都是哑的。 裴季昭给她盛了点水来。 子杳看向他手中的叶子。 裴季昭忙说,“干净的。” 子杳接过来。 现在哪还有功夫管干净不干净的。 她直接将水灌进肚子里,发现水并不难喝,也不是全冷的,而且带了些温度。 她喝过水润过喉咙,才觉得自己好一些了。 她问裴季昭,“这是哪里?” 裴季昭摇头,“我一睁眼就在这里了,我看你倒在河边,就把你抱了上来。” 河岸边潮湿。 子杳点头。 她打量了一眼四周的环境,离她不远处是河道,再还有一座小山,山丘另一边原本有许多杂草,但因为落石的缘故,许多草被压倒了,还有的地方根本就光秃秃一片了。 子杳说,“先好好修养,明日我们想办法离开这里。” 裴季昭点头。 他也是这样想的。 只是刚要说些什么,忽然听见河岸边又有动静。 两个人一齐看过去,就看到河里有个人一手架着剑,一瘸一拐地正走上来。 来人五大三粗,只看身形就让人觉得压迫感十足,借着月光,子杳和裴季昭看清了他的脸。 王来。 子杳没想到,他还活着。 她毒针上的是穿肠毒药,哪怕是绝顶高手,按理来说没有解药也绝活不过一个时辰。 只是现在,看王来这个模样,应该已经活过了好几个一个时辰。 裴季昭说,“你看他的手。” 子杳向他的手看去。 他的手上握着他的兵器,此刻那把兵器被他当做拐杖来用,来支撑着他几乎不堪重负的身体。 而顺着他的指缝,有鲜血流出来。 但真正在流血的,并非是他的手。 而是他的手臂。 子杳自己射出去的毒针,她清楚地知道那毒针射中了哪里。 在他的胳膊上。 没想到这人倒是有壮士断腕的决心,将被毒针刺入的皮肉都剜了下去。 子杳冲裴季昭眨了一下眼,就用头点了点王来。 她让裴季昭扶自己起来,向王来走去,“将军。” 王来中毒又受伤,此刻身上不仅全是血腥味,还湿淋淋的,一看就像是在水里爬出来一样。 他此刻疲惫得不行,看到子杳和裴季昭,终于松了一口气,坐了下去,“我一睁眼,半边身子就在河里了。” 子杳看他这一身的惨样,默了一默,“都怪我,没有及时提醒大人。否则大人也不会被毒针所伤了。当初被毒针刺中的人应该是我,若是我不躲,那毒针就不会刺到大人身上了。” 王来摆摆手,他还是一样的粗犷性子,“与你何关,这事若说也应该算在晋王头上,和你没有关系。也是我没想到,他好歹也是个王爷,身上怎么会没有东西防身。” 子杳还是满脸歉疚的模样,“我牵连将军了。” 王来摇摇头,“我不会就这样放过他的。” 夜里,他粗哑低沉的声音传出去很远。 而在他的声音过后,又有一道声音,“就是他们。” 在几个人都没注意的时候,他们身后不知何时站了十几个人,而那些人中间还拉着一个被绑着的人。 是晋王。 他说,“我的同伙,就是他们。” 第185章 绑了 第185章 绑了 子杳此时刚和王来说过了话,话说完没一瞬,一回头就看到了被五花大绑的晋王。 晋王原本身子就弱,被绑起来之后几乎是被半架着到了这里,现在他的脸上已经惨无人色,说话也有气无力的。 王来已经受了重伤,中毒之后又剜掉了自己的血肉,五感不灵敏,而裴季昭也没有察觉出这几个人的到来。 等他有所感觉的时候,这些人已经要到眼前了。 裴季昭一马当先挡在子杳前面,“你们是什么人?” 绑着晋王的人没理会他。那是一群精壮的男人,身上穿着简单的布衣,颜色大多偏深,脸上也全都是凶煞之气。 各个手里还都拿了把刀。 其中一人用刀指着子杳三人,“就是他们?” 他是在和晋王说话。 晋王已经有些有气无力了,整个人几乎是强撑着才没倒下去,听身边的人问了几句之后,连咳了几声,才回答道,“就是他们。” 男人当即一挥手,“绑了。” 王来身上没了力气,连站着都费力,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子杳现在更是没力气站起来。 裴季昭倒是歇了一天,但人也全靠一口气撑着。 毕竟从龟裂的大地上滚下来,哪怕身上没受伤,人也不可能毫发无损。 他在旁人冲过来的时候就挡在子杳身前,两腿与肩同宽,膝盖微屈,整个人的重心都向下压。 他手里没有兵器,在人过来的时候,只能先将上半身后仰,躲开对手的一拳,而后再一拳挥过去,打在男人的肚子上。 男人被他打了一拳,后退一步。 若是平常,他这一拳全力打下去,能直接让人飞出去,可现在这一拳打过去,也只不过是让人后退一步,感觉到了些许疼痛而已。 而后还能继续与他打,脸上都是轻蔑的神情,“就这小猫挠痒痒一样,你还是别说自己是习武之人了,说出来不够丢人。” 裴季昭咬牙。 只是小狼现在虎落平阳,哪怕已经长出利爪,但软绵绵的身体让他根本用不出多少的劲来。 对面的男人从同伴处要了一把大砍刀,出手之前先挥了挥。 裴季昭赤手空拳,原本就不占优势,这样一来更是吃亏。 来人一刀劈下来,他身子一侧躲过砍刀,抬腿欲踩,将脚踩在刀面上,双手向男人握刀的双手处打去。 结果男人直接撤刀,裴季昭现在没有踩住钢刀的力气,还被这一下子掀得后退几步。 人更是晃了一晃。 对面的男人说,“就你这个样子还想拦我?” 他一刀劈过去。 裴季昭眼看着躲不过,双手抬起,架住了男人的手腕。 男人手臂用力,将手下压,裴季昭顶不住,膝盖都被压弯。 男人逐渐用力。 裴季昭的膝盖越来越低。 这时,还要倚靠武器站立的王来忽然上前一步,拿着他的刀向对面之人劈过去。 但他的状态现在还不如裴季昭,男人直接一脚踢在裴季昭胸口上,两把刀相撞,王来连刀都握不住了,直接就被震得武器离手,人也倒下。 半跪在地上,双手撑着身体。 两个能打的都倒下了。 男人又用刀指着子杳,“就剩你了,你也要和我打上一轮吗?” 子杳自然是不会同他打。 她现在能站起来就已经耗费了很大的力气了。 但她手里还有别的东西。 她藏在袖子里,淬了毒的银针。 只是她现在并不打算用。 且不说对面那么多人,她的银针根本就发挥不出作用。 偷袭一个两个还尚可,但对面十几个人也不可能各个都站在那里让她射银针。有了防备之后,暗器便也发挥不出作用了。 而且对面十几个人,她的手里也没那么多的银针。 再还有,如果她用了银针,王来就知道了真正伤他的人是谁。她伤他之后又骗他,根本就没办法圆回来。 除非她现在就杀了王来。 但现在他们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不知,目前为止王来好歹还算是个同盟,若是杀了他,就只剩下她和裴季昭两个人了。 对面还有个晋王。 子杳没说话。 那人就提着刀靠近,手上的刀轻轻触到她的下巴。 “阿砚!” 裴季昭喊了一声,要上前去。 子杳伸手阻止。 她这才开口,冲着用刀指着她的男人道,“我不会武功。” 男人啧啧两声。 子杳的面具早就在滚落山坡的时候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它只在保护了子杳的脸没有受到伤害后,就不知所踪。 此刻她的容貌完全暴露出来。 男人说,“倒还是个清秀的小美人。” 子杳垂下眼睫。 男人身旁的人咳了一声,“别玩了,都绑了带回去。” 说话的人显然是这些人的头领,用刀指着子杳的男人听了他的话,都没反驳,直接就将刀收了,一挥手,“绑了!” 就有人拿了绳子来绑他们。 他们绑人的动作十分粗鲁,将子杳的手扣在前面之后,直接将扣子系得死紧,刚系上绳子,她的手腕上就有了一道勒痕。 而裴季昭和王来就更是过分,两个人双手被绑在身后,嘴里也塞上了东西。 子杳看着裴季昭有些挣扎不忿的模样,冲着他摇摇头,安抚他先不要轻举妄动,又看到王来胳膊上鲜血直流的模样。 他先前给自己简单地包扎过,但因为刚刚的打斗,本就没有愈合的伤口更加严重了,整个袖子都被染红。 子杳说,“这位壮士。”她叫了男人一声,“我这位大哥受伤了,能不能麻烦你们帮一下忙,否则他会死在路上的。” 既然费心尽力地绑他们,应当不会让他们轻易地死掉,子杳试探着开口。 在绑人的男人看了一眼他们的首领。 首领是个模样中正的年轻男人。他的容貌不是俊俏也不是一种可以仔细说得上来的好看,但眉眼深邃,就是一种让人见之不忘的独特感觉。 他点了下头。 而后就有手下撕了一节衣服上了布条,给王来的伤口包扎。 这里没有药物。也没有旁的东西,就只能用布绑住,防止人血尽而亡。 绑好之后,包扎的人说,“老大,好了。” 他们老大一挥手里的砍刀,“走。” 他身后的年轻人就跟着喝了一身,“上路!” 刚喊完头就被打了一巴掌。 第186章 合作 第186章 合作 一群人走的都是山路。 夜里天色漆黑,但这些人却对这里的地形无比熟悉,子杳几人被围在中央,随着他们一同往前走。 其中走了有一阵子时,晋王终于撑不住了,歪歪斜斜地就要倒下去,被他身边的年轻人扶住,看着他病歪歪的容貌,问他们老大,“老大,这个人怎么办啊?他走不了了,要不我们把他丢在这。不过……”他又挠挠脑袋犹豫道,“把他丢在这里是不是不太好啊?” 他们老大瞥了他一眼,依旧面无表情,但从声音里听出来些恨铁不成钢的无可奈何,“你就不会背着他吗?” “背着?哦,哦哦!”那人反应过来,将晋王放好,蹲下身子把他背在背上。 “老大,我好了!” 就继续往前走。 裴季昭虽然在打斗的时候不敌对方,但走路的力气还是有的,习武之人本就抗造,累了倦了,坚持坚持就还能再突破极限。 只是子杳身体不如裴季昭,也是缓了好一阵身上才能够站立行走,现在这样跟着一群人急匆匆地赶路,裴季昭不放心地问她,“阿砚,你还好吗?” 子杳摇头,“我没事。” 她也习武一段时间了。 最初的无力感过去,气劲在身体里流转几回,身上的疲累已经缓解了许多。 走了大概有一炷香的功夫,他们才走到地方。 是一处山坳,山坳里有人家。而且还是不少的人家,炊烟缓缓升起,看起来像个宁静平和的小村子。 但它显示并不同表面上一样的宁静祥和。 子杳几人被带着进了山坳。 远远地就有人来接他们,还说着,“大当家的回来了——” 喊声在山坳里传出去老远。 老大冲他们点点头,虚虚地点了点子杳几人,“将他们关到西苑去。” 他的手下立刻就应是,还拍着胸脯保证,“我做事,大哥你就放心。” 老大点点头。 他又问到,“老四回来了吗?” “这……”这回来接他们的手下犹豫了,挠挠脑袋,在老大不善的目光里,将头低得越来越深,头都要贴在胸脯上了,才低声说道,“回、回来了。” “但是……大哥,四哥他也是为了我们他急他才,您不要……” 听语气,似乎是这位四哥犯了什么错,他要求情,但老大却听也不听,直接摆手,“你告诉我他在哪儿就行。” 手下回他,“在、在刑堂。”声若蚊蝇。 但老大听到了,直接一挥手,就让人带子杳他们走。 手下拉着绳子,把几个人锁在了西苑。 是一处还算宽敞的房子,里面很干净,倒不是什么拆房猪圈之类的场所。 晋王也被背着他的人放下。 等人都走后,子杳找了个坐的地方,安然坐下。 裴季昭则三下五除二就解了手上的绳子。 他不是解不开绳子,但他解开了绳子之后也跑不了,还会横生波折,索性就被绑着跟着绑匪一路到了他们的老巢。 此刻,人走光了,他自然是将手上的绳子解了。 而后就又给子杳手上的绳子松开,再解了王来的绳子。 至于晋王,他没有管。 王来无论怎么说,至少明面上和他们是一伙儿的,但晋王怎么说都是他们的敌人。 还是不死不休那种的。 他也就没管他。 西苑虽说不小,但里面没有铺盖用的,夜里有些冷,裴季昭就将自己的衣服给子杳,“穿上些。” 子杳摇头,“你穿。” 裴季昭执意想给他披上。 子杳说,“我们几个人里,王将军中毒未解身又负伤,而我的功夫就是个半吊子,我们三人当中只有你还有战力。你要先保护好自己,才能保护我们。” 裴季昭还是有些犹豫。 他从来都没有只顾着自己的习惯。 子杳见说服不了他,忽然一瞥,看到旁边还有个人。 她忽然一笑,“我们忘了个人。” 晋王。 他还晕着,但身上的衣料都是名贵衣服,外面的披风划破了,但大体是完整的。 裴季昭去解晋王的披风。 原本晕着的晋王悠悠转醒,轻咳了几声,“两位还真是不客气。” 裴季昭说,“你装晕?” “我可没有。”晋王原本半躺着,现在撑着身体坐起来,“恰巧刚醒。地上这么凉,我可不会为了装晕躺在地上。” 说着就要起来。 然后人还没起来,就腿一软,差点又摔回去。 还是裴季昭扶了他一把。 他说,“劳烦将我的手解开。” 裴季昭说,“我为何要给你解开?” 毕竟明面上的身份,他们可是敌人。 晋王身体已经有些虚弱了,但现在他身边连个侍奉的人都没有,哪怕再嫌弃厌恶这个环境都没办法,人为刀俎他为鱼肉,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只能强撑着身体说,“我们虽说是敌人,但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此时此刻的境地还让我们有了共同的敌人,我想我们可以短暂地做朋友。” 裴季昭看向子杳。 子杳则看着晋王。 晋王见他们都没反应,又加了一句,“做不成朋友,合作总是可以的。” 子杳还是没说话。 晋王看她没反应,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你们知道为什么他们没有杀了我们吗?” 这回子杳开口了,“你知道。” 晋王说,“我当然知道,否则我怎么会活到现在。” 听这里人的称呼,这个地方像是个土匪窝。而对于土匪而言,抢钱抢东西是最重要的,但那些人却把他们四个落难的人强绑来了,绑卡之后也没有后续,没有索要他们的财物,也没有要他们的亲眷来送赎金。 还将他们安置在一个不好不坏的房间里。 这都是不正常的。 晋王说,“不知道这个消息可不可以交换,让我们合作?” 子杳定定地看着他。 现在其实是杀他的最好时机,若是错过的这次,下一次就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了。 但比起杀人,保命更重要。 一开始是晋王带着那些土匪找到的他们,现如今也是他知晓她们不知道的东西。 若是土匪留下他们不杀的根源在晋王,那就不能动他了。 否则他们有可能没有办法活着走出这个寨子。 子杳点头,“好。” —— 此时此刻,数里之外。 秦默潦草地处理了伤口,问属下,“还没有消息吗?” 她身边的裴苒也急得不行。 羽卫单膝跪地,“统领,方圆十里都找过了,没有。” 秦默一拳垂下,“继续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必须把人给我找回来!” 第187章 出逃 第187章 出逃 子杳问晋王,“他们为什么不杀了你,还把我们一同带来这里?你和他们说了什么?” 晋王笑。他说话之前总避免不了咳上几声,之后又长长出了一口气才说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他对子杳问的问题避而不谈。 子杳走到他面前。手里没有兵器,他们的武器都被寨子里的土匪收缴了去。但他们所处的这间屋子虽说十分简陋,但里面倒是放了不少不用的破碗破罐子。 子杳随手摔碎了一个。 刚被关进来的时候,他们被推进屋子,寨子里的人就直接将门关上,一句多余的话都没同他们说。 他们出去后,子杳清晰地听到了外面的锁扣住的声音声。 她在脚步声离去后,她试着推门。 门被锁锁着,只推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从缝隙能看到一把大锁贯穿了门上的两个把手。 门走不通,她又试着去推窗。 窗外同样被锁锁住,只是从推开的窗缝处能看到门的位置。门外并没有人看守,屋外能够看到的地方都不见人影,那些人将他们关在这里后就不再管了。 所以在子杳摔碎瓷器之后,也没有人进来查探。 子杳将破碎的瓷器碎片架在晋王的脖子上,“殿下身份尊贵,还是不要和我们这些破石头硬碰硬的好,免得到了最后玉石俱焚。” 晋王对脖子上的威胁视而不见。 他说,“玉石俱焚?姑娘是把我当傻子糊弄吗?怕是我刚将知道的东西都说出来,你后脚就要送我去见阎王。” 他看着子杳,脸上是一种病态的苍白。脸色白,唇色也白,“既然是交易,就要公平。但姑娘总不好空手套白狼。该告诉姑娘的,我一定会如实相告。” “但不是现在。” 说完一段话,他又忍不住发出要命一般的咳,用力得像是要把心肺都咳出来了。 之后又猛地喘息。 若是往常,早就有人来给他端茶倒水顺气了,但现在屋里没有一个人管他。等他好不容易喘匀了气,苍白的面色因为憋气反而有些红润气色了。 他说,“让你见笑了。”而后缓缓直起了身子。 只能说不愧出身高贵,晋王哪怕到了如今这样一种境地,在站直身子后,依旧气度不减,一打眼过去就是谁家病弱的矜贵公子。“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他脸上带了一抹温和的笑容。 子杳手一松,手里是瓷片掉落,她告诉晋王,“我姓沈。” 晋王唤她,“沈姑娘。” 直到最后,子杳也没给他松绑。 还是他自己捡了子杳扔在地上的瓷片,割断了绳子。 他将身上的披风解下,递给子杳,“姑娘若是冷,不妨披上。” —— 夜色过半。 土匪寨子里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虽说听称呼看行为能够知道这里是个寨子,能猜出这些人是匪类,但他们却不同一些穷凶极恶的人一般,寨子里也没有什么血腥污秽。 若说是个隐居山林的小村子都不为过。 但子杳可是见识过那些人是怎么把他们绑回来的。 哪怕这里的人不是穷凶极恶之人,也能够知晓,他们必定不是良民。 没有良民会扛着砍刀在外行走,也没有良民会面不改色地将人捆了绑了,劫持回自己住的寨子。 趁着夜色,子杳挣开了眼睛。 在她身旁的裴季昭在她有动静的时候,也跟着醒来。 子杳站起身。 屋子里没有烛火,只能借着月光,但好在屋子一直是黑的,他们的眼睛已经适应这种月光下的黑暗。 “阿砚。” 裴季昭叫她。 子杳冲他点了下头。 她走到屋门口。 他们没有钥匙,根本打不开门。莫说没有钥匙,就是有钥匙,他们也打不开门。 手没办法从那小小的缝隙里伸出去。 但开不了锁,不代表就出不去。 子杳问裴季昭,“可行?” 裴季昭点头,“可以。” 他将手放到门合页上。 裴季昭休整了一段时间,虽然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但已经没有大碍了。 他将手覆盖在门合页上,两掌运功用力一按。 他打不断青铜,但能把合页硬生生地同木门分开。 轻轻的声音里,门断了。 他再如法炮制。 虽然锁没开,但他把门拆了下来。 裴季昭轻轻地将门打开,门里了几人依次出来。 轮到晋王的时候,子杳在门口看了他一眼。 看得晋王整个人都是一顿。那眼神凉薄到他一眼就明了了她的意思。 他停在门口没出去,“沈姑娘莫非是觉得我没用了,打算现在杀了我?” 子杳没回他,只是幽幽地看着他。 他说,“沈姑娘身边的两位都有武力,若是想杀我也不是难事,但你确定能够在我开口说话之前杀了我吗?” 只要他大喊一声,谁都跑不了。 现在他在门内,若是他出去了,裴季昭也许还能在瞬间拿住他,但两个人之间隔了一道门,给了他很多的时间。 这段时间足够他把寨子里的人招来了。 届时,他们谁都跑不了。 晋王还说,“沈姑娘就如此迫不及待地要我死,一点都不好奇我究竟知道些什么?我知道这个寨子的秘密,留着我,对你们有用。” “沈姑娘也不必担忧我会害你们,现在我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凭我一个人完全无法对付这些土匪,我若是害了你们,对我有百害而无一利。” 他的话轻,充满了蛊惑的意味。 子杳没有细细地再盯着他看着他,这回只是瞥了他一眼,“希望晋王殿下信守诺言。” 晋王说,“自然。” 她点了头,晋王才从门里走了出来。 而出来之后,他与裴季昭始终隔着一段。他知道几个人里谁的功夫最高。王来虽然是个将军,但到现在他的手臂还血淋淋的,子杳只是个弱女子,他们对于晋王的威胁,都远不如裴季昭。 只要裴季昭不能一招将他置于死地,就不会出手。 否则他叫了人来,他们这一切都将前功尽弃。且有了第一次的出逃,日后再想逃跑必定更加艰难。 每个人都带着面具,面和心不和地一同逃亡。 第188章 帮一个忙 第188章 帮一个忙 他们对寨子并不熟悉,里面的路四通八达,甚至有时候走着走着还能看到一片田地,一片果树园。 看起来确实是一派田园风光,若是不说,怕是真的没有人能够猜到这里住的是一群拿刀劫人的土匪。 不认识路,几个人也不敢乱走,只能按着来时的路,原路返回。 但来时的路显然是正门,这些土匪出入也走这个地方,子杳几人过去的时候,开始时还没有发现守卫,但离出口越来越近,他们发现了守卫。 两个年轻人一左一右地守在路两边。 其中一人肩上扛着把刀打了个哈欠,“你说老大让我们守在这里有什么用啊,后山还有一条路可以直通外面,这四面八方也有许多小路,指不定哪一条我们没去过,干守着这一条什么用啊。” 另一个人安慰他,“行了,你就别抱怨了,老大什么性子你不知道吗?到时候真出了事,你看他不罚你去刑堂走一圈?” 先前抱怨的年轻人打了个哆嗦。 另一人继续说,“再说,后山虽然没人守着,但那个地方你还不知道,比人守着还危险,谁敢过去?别的小路老大也安排了把手的人。你就老老实实站岗,别一天天想着偷懒,你还能比老大厉害不成?” 年轻人立刻摇摇头,将头摇成了拨浪鼓,“不能不能,我哪能比老大厉害。” 裴季昭看向子杳。 子杳示意后退。 几个人又往回走了一段,远离守卫的位置。 这时子杳才开口说话,“去后山。” 从两个人的谈话里知道,这座山不止有一处出口,但所有的出口都有人把手,凭他们四个残兵是不可能硬闯出去的。 唯一的办法只能走那个连山寨中人都不敢去的后山。 这时,子杳问晋王,“殿下知道的秘密里,可是有和后山相关的?” 晋王摇头,“并无。我知道的都只是一些山内人事,对于其他的并不了解。” 子杳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但现在最大的困难是,他们不知道去后山的路要怎么走。 在陌生的地方,最忌讳乱走,而且他们现在还是身处困境之中,更忌讳胡乱走动。 没有地图,不知路线,想在这偌大的地方找到去后山的路,难度已经不亚于他们直接从后门闯出去了。 就在几人都一筹莫展的时候,忽然有个少年正扛着刀向这边走来。 不知道这里的人怎么都有一个这样的习惯,都喜欢将刀扛在肩上。 若是个健壮的人,这样走起路来还有几分气势,可眼前这人就是个孩子,也就十三四岁的年纪,身量还没长开,光着上半身扛着和他差不多大的大刀在夜里走。 在子杳看到他的时候,晋王也看到了他。 晋王说,“都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活地图这不就来了。” 子杳也说,“二公子,劳烦了。” 裴季昭点头。 裴季昭看准时机,在少年无所事事地闲晃的时候,突然出手。 他出现在少年身后。 少年显然也没想到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还能被人袭击,肩膀被拍了一巴掌也没反应,甚至还以为是哪个熟人和他打招呼。 结果下一瞬他的刀就被夺了,接着一只手捂在他的嘴上直接点住了他的穴道。 在他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他没看到是谁将他点住,只看到身前忽然有几个人向他走来。 最前面的是个面容清秀的漂亮女子,她旁边是两个男人。一个是容貌比她还艳上三分的男人,身量修长,但有些病弱。 另一个是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手臂上的血绢布在月色下十分晃眼。 少年一刹那冷汗都出来了,汗毛直竖,脸上肌肉都忍不住抽动。 子杳将食指竖在唇边,嘘了一声,而后轻声道,“别怕,我们不是坏人。” 少年才不信。 大半夜地不睡出现在外面,还将他劫了,他才不信。 子杳却不管他信不信。 裴季昭将人定住后,拿了他的刀走到子杳身边,子杳用手轻轻摸了摸那把赶上人一样的砍刀,“高锋利的刀。”然后一抬眼,“不知道你想不想试一试。” 给他试一试? 少年现在只想疯狂摇头,但他被定住,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刀刃最后停在自己的脖子上。 子杳说,“别怕,我们不是坏人。” 这次少年疯狂给她眨眼,示意他信了。 子杳又说,“我想请你帮个忙。” 少年还是疯狂地眨眼。他眼珠向下,想让她给他解开穴道,又想让她将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拿来。 子杳说,“给你解穴可以,但你不能说话。” 少年答应。 子杳扔给晋王一团布。 晋王看看布,又看看自己,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我去绑?” 子杳说,“我去?” 晋王认命地走过去,将布团塞进少年嘴里。 普普通通地将嘴堵住根本没用,想要让人彻底说不出话来,不仅是将嘴堵上而已。 少年原本还耍了小心思,打算先假装不能说话,到时再将嘴里的布吐出来呼救喊人。 结果没想到眼前的公子看着金贵,实际上心黑手黑,他觉得自己的下巴要掉了。 下颚骨都泛疼。 事情做好,晋王后退。 子杳点了下头,裴季昭帮他解开了穴道。 他想跑,虽然嘴被堵住了,但手能动,脚也能动。 但他根本打不过裴季昭。 虽然两人相差年岁不大,但裴季昭是将门身世,少年则是野路子出身,出招没有章法,开始虽令裴季昭有些招架不住,但两招过后,他完全不是裴季昭的对手。 裴季昭将人按在地上。 子杳半蹲下去,俯视着少年,“这么不听话。” 她看少年脸上倔强中带了几分害怕的神情,手摸了摸他的刀,在他不安的眼神中说道,“看在你是第一次的份上先放你一马。如果再有下次,我就砍了你的手。反正我们需要你带路,走腿就行。” “听懂了吗?” 子杳问他。 明明是纤细的身姿,容貌也隽秀,偏偏说出来的话让人骨头发冷。 这根本不是一个秀气小姑娘能够面不改色说出来的话。 少年忙不迭地点头。 第189章 假山之后 第189章 假山之后 子杳说,“麻烦你带我们去后山。” 原本在子杳的威胁下 ,少年已经乖乖听话,但是一听他们要去后山,他却立刻就反悔了,一个劲儿地摇头,脸上也露出惊恐的神色。 子杳又说了一遍,“带我们去后山。” 少年想说话。但他的嘴被堵着,说不出话来,充其量只能一阵乱呜呜。 子杳不信任他,不会把堵嘴的布给他拿出来,所以也没人能知道她在说什么。 最后他没办法了,用脚在地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了几个大字,“后山不能去!” “不能去?”地上的每一个字子杳都认得,还将它读了出来,但她并不听,“不能去也得去。” 她知道那个地方危险。 从刚刚那两名守卫的谈话中就能够听出端倪。 若不危险,不会没人守卫。这偌大的一个寨子,若非那个地方是绝路,它的首领断不会不放守卫在那里。 那个地方不会没人把手。 那里也许是个危险至极的地方。 但现在他们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仅凭他们四个人,冲不破守卫,他们从别的路出不去。 他们只能从那个让人闻之色变的地方寻找出路。 子杳让少年带路。 可这次少年却是说什么都不肯妥协了,死拧着不肯去,子杳直直地盯着他,他也不改口,就将自己往后缩,低下头不肯看她。 子杳说,“我只要你带路,不要你上山。” 少年这才抬头看她,哼唧了几声。 哼唧几声后,看他们都没听懂,就又用脚在地上写了几个字。 “真的?” 子杳说,“真的。” 少年不信,眨着眼睛看看她,又低下头,“说话算话?” 子杳说,“算话。” 少年蹲下想了一会儿。 也许是知道自己不答应也没什么办法,他最后还是点头同意了。他向前走了几步。 不仅嘴被堵上,他的手也被绑在身后,就只能用头示意,示意他们往一个方向走。 一开始,子杳没动。 她对少年说,“好好带路,不要耍小心思。” 她说话始终不疾不徐,声音也不严厉,甚至说出来的话都没有一个让人胆敢的字。 偏偏平淡的音调却让少年霎时冷汗就下来了。 他甚至不敢看,不敢看那双冷静又满是漠然的眼睛。 他比任何时候都清楚,隐藏在这副隽秀端庄面皮之下的,是怎样森寒的利刃。 少年仓皇地点点头,在前面带路。 裴季昭跟在他身后,架住他的一只胳膊,子杳和王来跟在裴季昭后面,晋王则在最后。 晋王本就身子弱,如今差点被暗杀,又被绑架,一番折腾下来,身子骨更差了。但他虽然脸色苍白,却又始终都没有倒下。 在几个人都往前走的时候,他偶尔会有跟不上的时候,前面几个人都知道,但没有人停下来等他。 他只能扶着路边能扶得到的东西,稍微歇上一小会儿,等喘匀了气再追上去。 幸亏是夜路,除了最前面的少年,几个人对路都不熟悉,还要戒备着四周,走得不是很快。 否则他怕是都追不上。 走了大概有一盏茶的功夫,少年将他们领到一处假山前面。 少年在最前,其余四个人站在假山下。 王来因为声音浑厚,他又大嗓门习惯了,这一路都避免着说话。现在他忍不住疑惑,压低声音开口了,“这是什么地方?” 子杳看向少年,抬抬眼眸。 只见少年脚不知道在假山哪里踩了一下,假山忽然开了道门出来。 原本倚靠着假山的晋王立刻站直身子。 向假山里面看去。 里面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但能够知道,假山之内,别有洞天。 少年就要进去。 “等等。”这时,子杳却忽然叫住他。 门口都设有机关,里面是什么情况更是一个未知数。进去这样的地方,对于他们而言明显不利。 子杳问少年,“去后山需要经过这里?” 少年低着头,用脚在地上写道,“要。” 子杳又问,“没有别的路了?” 少年写下,“有。”之后又继续写,字迹潦草,但能够让人辨认清楚,“都有守卫。” 子杳皱眉。 假山之内什么情况,他们都不了解,只有领路的少年一个人知道里面的具体情状,若是他有心思做些手脚,那局势对他们明显不利。 晋王也看懂了她的犹豫,他们都是聪明人,聪明人谁都不信,想的多,顾虑也多。 他咳了几声,想看她怎么解决。 他们这里现在有五个人,他是自己一个人,子杳、裴季昭与王来是一边的,少年又是另一边的。 五个人,分成了三派。 而子杳没有思考太久,很快就给了他答案。 她对王来说,“要麻烦将军一件事。” 王来道,“什么事?” 子杳让王来守在假山口。 否则他们都进去了,届时后路被人堵死,他们几个就成了打狗的肉包子,有去无回了。 王来点头,“好,我会守好,你们放心。” 子杳没有放心。 但他们身上没有武器,唯一能用的兵器只有少年的那把大刀。 但那把刀太大了,在外面拿着还行,在假山里面,空间狭小,机关遍布且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拿着那把刀根本周转不开。 没有兵器,最后子杳取了带子,在领路少年的脖子上绕了两圈。 呆子的另一端被裴季昭抓在手里。 双手被绑,小命在别人手里,少年现在除了一双腿能动,其余皆不自由。 子杳让他在最前面领路。 裴季昭手里抓着人,子杳和晋王一人手里拿了一个火折子。 四个人进了假山。 王来守在外面。 假山里别有洞天,虽然光线照不进来十分漆黑,但里面并不似几个人所想的一样狭窄。 中间的通道可以容四五个人并排走过。 裴季昭抓着少年的胳膊一步一步走。 他多少还是有几分戒备。 但出乎意料地,这一路当真都十分太平,什么事都没有,想象中的机关陷阱更是一个都没有出现。 走了一段,过了一处空地后,他们忽然看见有火光。 而除了火光之外,还有人声。 子杳立即低声道,“灭火!” 晋王在她刚开口的时候,就将火折子按到了假山上。 两个火折子熄灭了。 他们听到有人交谈。 “这次四当家不好收场了。” “岂止是不好收场?那么多兄弟的命,他总要给个说法!” 第190章 当家人 第190章 当家人 交谈声在黑暗中渐渐远,但声音并没有消失,而不远处的火光也没有消失。 随着时间的推移,好像有越来越多的人正在向火光处聚集。虽然离得远了,但嘈杂声却越来越大。 子杳看向少年。 少年的脖子上还绑着随时都能要他命的带子,双手也被绑在身后,嘴堵着,发不出声音,只一双眼能表达他的情绪。 子杳问他,“这里是什么地方?” 哪怕再天真,她现在也不会觉得这是什么去后山的路了。 后山既然是个危险的地方,这里又这么些个人,这些人总不可能都是聚集起来都去后山的。 少年无法回答她。 或者说,他现在已经满心后悔。 他原本的打算是将子杳几人引到假山里。假山里,光是机关就够他们喝上一壶的了,如果机关还不能把他们怎么样,就把他们带到老大面前。 可是没想到这些人这么奸诈,将他的脖子缠住。 这一路上,走过无数的陷阱,可他却一个都不敢动,否则陷阱还没让身后这几个人死呢,他就先被绞死了。 他不敢。 他不敢有所行动,只能一路乖乖地带他们往里走。 想着用什么办法将他们带到老大面前。 结果还没等将人带过去,又被发现了。 子杳看向少年。 虽然看不清他,但能够感觉到,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裴季昭对于这一切的感受更加明显。他抓着少年的手臂,自己的手臂抵着少年的背,能够感觉到少年在颤抖,他背上的衣服因为汗湿而贴在身上。 少年呜呜了几声。 这几声里都透着哀求与胆怯。 子杳说,“现在知道怕了?” 少年一阵猛地点头。 子杳没理会他。 现在正在向这里聚集的人正不断增多,子杳他们在远处看着,还能看到不断走人在向这里汇聚。 来的人越来越多,假山中的人就越来越多,那么路上人也越来越多,他们现在往回走的路也不再安全。 既然回去的路也不安全。 看着越聚越多的人群,子杳做了一个决定。 她让裴季昭压着少年,前去一探究竟。 那个地方应当是假山的中心了,许多人手里拿着火把,将昏暗的山洞照得极亮,中央人多的地方更是亮如白昼。 为避免被发现,子杳几人没有走得太近,而且在不远处的角落里躲避。 大概过了有一炷香的时间,才不再走人来。 期间子杳向他们来时的路看了一眼。 若非他们留在这里,在回去的路上会与十几个人先后碰到。 那些人都走到空地中央处。 空地中央除了平地,还有一节高出来的高台。 那里仍是空着。 这些人开始还说些话,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地都安静下来了。 没过一会儿,一个男人从高台的一侧走了上来。 这个人子杳他们都不陌生。 在绑他们来的时候,他的手下有人叫他老大,有人叫他大当家的。 是这个寨子的首领。 他不是自己一个人上台的。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人,这两个人还压着一个人。 那个被压着的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精壮男人,脸色偏黑,五官普通,脸上有一道刀疤让他这张脸变得不普通,脸上还带着倔强的神情。 首领先让人把刀疤男人按住,自己站在高台上。 底下的人都喊他,“大当家!” 大当家伸出双手示意。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大当家说,“我今日叫大家过来,想来大家都清楚是为了什么事。” 底下没有人应声,一时安静如死寂。 大当家说,“大家也都知道,前些时日我外出,将寨子交给四当家打理。我也知道管理这么大的寨子不容易,当时也留下命令,不许擅自行动,但是!” 大当家声音一顿。 他的脸上满是严肃,整个山洞里鸦雀无声,只有他的声音在里面回荡,“在我离开后,四当家不顾我的命令,好大喜功,带人打劫晋王车队,以至于寨中兄弟死伤无数!” 听了大当家的话,子杳将视线移向晋王。 台上的人还在说些什么,但子杳已经不在意了。她对晋王说,“想不到殿下与这寨子还有这样一段因缘。” 晋王看着子杳。 脸上忽地露出一抹苦笑来。 子杳说,“殿下,您说他们知道您的身份吗?”她眼睫微垂,眼眸也垂下来,没有看晋王,声音也轻轻的,却让晋王脸上的苦笑越发明显了。 子杳一掀眼帘,就看到了他脸上无奈的表情。 晋王轻轻叹气,“怕是不知道。” 如果知道了,怕是不能还能够心平气和地将他关在屋子里。 怕是他就要和台上那人的待遇一样了,要被五花大绑地按在上面,给寨子里的人赔罪。 “不知晓吗?”子杳问道,“那不知殿下是如何告诉他们您的身份的?” 晋王默了一瞬,看向子杳。 眼前的姑娘,表情始终沉静,一双眼眸也如秋水无波,人也秀丽清雅,说话永远是不疾不徐,甚至还略带轻缓。 她平时总是垂着眼眸。 只是当她掀起眼帘,正视一个人的时候,眼中的目光却让人无法招架。 就如同此时此刻,她的目光黑沉沉的,一双眼分明漂亮,但里面是冷的,如同一口深井,像是要将人吞噬淹没一样。 晋王说,“我告诉他,我是太原府牧家的公子。” 子杳笑,“殿下倒是不计前嫌。” 这大抵可以叫……认贼作父? 台上的大当家还在说话,“今日我召集大家前来,就是为了惩治罪人,给大家一个公道!” 他说完之后,就一挥手,两名手下立即压着刀疤脸男人出来。 正是大当家口中的四当家。 大当家说,“当初建立寨子之初,我们五个人给诸位兄弟承诺过,要带大家过好日子。如今二当家与三当家都出了事,五当家身体又不好,我才将寨子交给四当家。” 子杳数了数。 从他的话里知道,他们一共五位当家人。 倒是真不少。 子杳以前没遇到过土匪,但听人说,土匪一般也就三个当家人。 五个的属实是罕见。 她听大当家继续说,“当初我们五个结义,虽非血亲,但结义之后就是亲兄弟。可如今,他犯下大错,哪怕他是我的兄弟,我也不能置之不理!” 听他的话,大抵是要处置了这个四当家。 只是他刚说完,底下就有了劝导的声音。 第191章 什么人 第191章 什么人 大当家站在台上,下面站满了寨子里的人。 大当家的脚边,四当家人被大当家的两名手下压着,五花大绑地跪在台上。他身子低伏,头也垂着,看不清表情。 子杳几个人躲在后面的山洞里,看这一幕大戏。 大当家刚说完了话,下面就有人反驳他,虽然大多数的人是赞同他,但零星地有几个人却是不赞同他的。 一道声音从看台下响起,“大当家,这次的事情,四当家虽然有不是。但他的本心是好的。” 这人一说完,旁边的人立即搭话,“是啊大当家,虽然这次确实死了不少人,但说到底,四当家也是为了寨中的兄弟着想!再不动手,我们就要饿死了!大当家的,寨子里的粮食可是不多了。” 他说过后,立刻就有人附和,“是啊大当家的,我们是土匪,可是我们已经几个月没开张了,再这么下去,我们就饿死了!” 由此可见,这寨子里的一把手虽然是大当家,但这里并非是他的一言堂,同为当家的四把手在寨子里也有自己的亲信。 大当家说,“老四,你自己有何话说?” 四当家抬起了头。 他脸上一道刀疤贯穿了整张脸,从左额一直到右唇唇角,原本硬朗的面容被毁了个干净,一咧嘴脸上就全是戾气。 “大哥,我的错我认。”四当家说,“但兄弟我这次虽然做错了,我也好歹是这寨子的四当家,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想当初,这寨子是我们兄弟五个人一起创立的,我们为躲避狗官,在这里给自己开辟了一个桃花源。” 他眼眸垂着,古铜色的肌肤,唇色也深,嘴唇开开合合间,每个字都掷地有声,“大哥,我是寨子里的四当家。老二老三到现在都不知所踪,这寨子里可就只剩下你、我和老五了。我知道我错了,但我好歹也是寨子的四当家,是你的兄弟啊!如今,你就这样对我?” 最后一句话是疑问,也是质问。 他被五花大绑着,像个犯人一样跪在大当家的脚边,“大哥,你还记得我们当初的誓言吗?” 大当家说,“记得。” 四当家继续道,“当初我们都受狗官迫害,落草为寇,做了土匪。可是今时今日,狗官还在,大哥你呢?你知道我为什么不管不顾地要劫持晋王的车驾吗?” 他不是傻子,他岂能不知道晋王的车驾不是那么好劫的。 “大哥,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结拜的时候的誓言,我们都是被狗官逼迫的人,我们立誓要报仇,可是这么多年了,我们报仇了吗?你还有想过要报仇吗?” 大当家皱起了眉毛。 四当家说,“你是读书人,又通晓武学,我们才认你做兄长,可是这些年,老二老三到现在都生死未卜!我们报仇了吗!” 他说话说得眼眶通红,怒目圆睁。 看台底下一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而后不知从谁开始,突然有了说话声,台下的人开始窃窃私语,慢慢地嘈杂起来。 大当家一时也深色复杂。 他看着四当家,“所以你是想做什么?” 四当家说,“我要杀了晋王!” 子杳看向晋王。病弱的王爷正倚在假山的墙壁上,连呼吸都轻轻的,仿佛呼吸重一些,他单薄的身子都承受不住。 子杳说,“想不到殿下如此受人欢迎。” 晋王说,“沈姑娘就不必打趣我了。” 但这一路想要他命的人确实不少。 自从从太原府回京,这一路上总有人不停地想要他的命。 大当家问四当家,“你为何要杀晋王?” 四当家说,“晋王是皇帝的儿子。我们杀不了那个狗官,但如果皇帝的儿子死在了那个狗官的地界上,皇帝一定不会放过他。” 大当家没想到他打的是这个主意。 四当家虽然悍勇,但他一向是不喜欢动脑子的,他的模样和他的个性也十分相符,是个凶煞又利落的人。 他能想出个借刀杀人的计策来,大当家着实是有些惊讶了。 但是,“晋王死了,连那个狗官都要受牵连,那你想过寨子里的人吗?” “这个……” 四当家不说话了。 大当家说,“晋王死在那狗官的地界,皇帝会不会放过他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一定会让人带兵平了寨子!” 四当家不说话了。 之后就是良久的沉默。 事情几乎已经到了尾声,大当家已经在思考究竟要如何处置四当家了。 其实这种人处理起来是最难的。 若是完全的恶,处置起来不需要留情。可四当家明显不是,他是一心为了寨子,而且寨子建立之初还出了不少里,是既有功劳也有苦劳。 可他偏偏如今有犯了大错,还是那种不能轻易揭过的大错。 这次他带人去打劫晋王的车驾,有几十个兄弟被留在了那里。 大当家的也是实在的头疼。 寨子里有人开始给四当家求情。 就在大当家思考片刻,伸手示意大家安静,要下决定的时候,突然听见两声咳嗽。 很轻很轻,两声过后就没有了。 可他还是听到了。 他一下子看过去。 看不到人。 只能看到是假山的山石。 大当家说,“谁在那里!” 没有人出声。 大当家从看台上下来,腰间的刀被他抽出来。 他单手持刀,向山石这里走来。 山石山洞里,子杳看向少年。 他被堵住了嘴,但还是发出了声音。在这个地方这个时间点,他根本就不用喊,只要弄出声音,就会引人注意。 被裴季昭捂住嘴的少年发不出声音,但还是死命挣扎。 子杳说,“放开他。” 裴季昭有些疑惑地看了子杳一眼,将捂住少年的手松开。 子杳说,“绳子也放开。” 裴季昭彻底松了手。 少年扯下脖子上的绳子,又将嘴里的布扯出来,弯着腰大口地呼吸。 裴季昭说,“阿砚……” 子杳摇头,“没有用了。” 少年正是想明白了这一点,才敢弄出声音来。 他已经想明白了,他们不可能杀了他。 第192章 我可以帮大当家 第192章 我可以帮大当家 他们确实不可能杀了他。 想杀他只有一个机会,那就是在他没有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的时候,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处,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他。 否则,一旦他们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之下,就不可能杀他了。 一开始,少年被子杳唬住,不敢有所动作,但最后他还是想明白了。 子杳他们只是被关在寨子里,与寨子没有死仇。这次他们绑他出来,也只是想逃出去而已。 既然如此,他们就不敢当着寨中人的面杀了他。 否则就真是与寨子结了仇怨了。 想清楚之后,少年毫不犹豫地弄出了声响。 大当家听见了声响,也起了怀疑,正向他们这里走来。 原本瑟缩的少年忽然趾高气昂起来,“你们还是想想怎么办!敢在寨子里为非作歹,我看你们是不想活了!” 说罢他就从山洞里走了出去。 这次没有人再拦他了。 大当家也已走到山洞口。 寨子里的其他人也跟了过来,几个人不动声色地将这个地方围住了。 结果就看到少年从里面走出来。 看到少年之后皱眉道,“是你在这里?又在胡闹?” “不是!”少年冤枉。他说,“不是我自己想来的,是他们绑我来的!” 他将手指向身后的山洞里。 大当家问他,“山洞里还有人?” “有!”少年回他,“就是他们把我绑来的!” 大当家的提着刀向山洞走去。 没等他进去,子杳就自己从山洞里出来了。裴季昭也紧随其后,跟着一同出来了。 晋王则站在山洞口,没出来也没躲在里面。不远处火把上的火光闪动,在他的脸上留下的明亮一半的阴影。 几个人露面后,就有人用刀指着他们,“你们是什么人?” “大当家。”子杳没理会他们,只同大当家说话,“好久不见。” 那人当即就恼了。 还是大当家伸手示意,那个人才安静下来。 “好久不见?”大当家显然也没想到是他们,他嘴角一咧,“确实好久不见。从我们上次见面到现在,也就两三个时辰。” 子杳又说,“大当家好记性。” 大当家没兴趣同她说这些,直接一把刀横在她的脖子上,“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子杳的表情没有变,倒是裴季昭立刻神色一变,半步就要上前面去,被子杳抬手将手臂一横拦住了。 子杳眉毛都没动,“我们能在这里,还是托了那位小兄弟的福。” 她眉毛一挑,用眼神示意是那少年。 大当家问,“怎么回事?” 少年挠挠脑袋,有些心虚的模样,“他们、他们要我带他们去后山。” 大当家神色都变了,“你带他们去后山了?” “没,没!”少年连忙摇头,“我哪敢啊。我这不就把他们带到这里来了。” 一听他们没去后山,大当家才松了一口气。 他说,“算你还有记性。” 他又上上下下地打量子杳几人,似乎是在思虑该如何处置他们。 他身边有手下耐不住,直接喊道,“大当家,他们听到了我们的秘密,不如直接……”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不少人跟着起哄,要杀了他们。 子杳倒是不怕他真的听了这些属下的建议杀了他们,毕竟晋王的假身份还摆在那里。 刚知道他的身份时,大当家没有选择杀了他,就证明晋王这假身份对他有用。 但怕是一番苦头是免不了的。 子杳说,“我听诸位刚才所说,大当家与这里的一位大人有仇?” 该听的不该听的他们都已经听到了,子杳也没装傻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而是将一切都挑明了。 大当家看了她一眼。 那是审视的一眼。 子杳继续说。 仇怨是难以化解的存在,但矛盾并不是。世上人与人之间矛盾千千万,如果说哪一种矛盾不能化解,那只能说利益不够。 利益可以使人反目成仇,也可以甚至能将两个不同阵营的人绑在一起。 如同此刻,她与晋王。 端看它能不能打动人心。 对于子杳的话,大当家没有否认。 子杳说,“大当家与那位大人有仇,但又苦于没有办法。” 大当家说,“怎么,你可以帮我?” 子杳摇头,“我不行。”就在大当家提起的嘴脸,嘲讽的笑里,子杳说道,“但我家主人可以。” 大当家说,“你家主人是谁?” “大人何必明知故问。”子杳就笑,眼眉微挑,眉眼弯弯,“我家少主已经将身份告知大当家了。” 大当家却摇头,“谁知你们的身份是真是假。” 这话未必是怀疑了晋王的身份,只是大当家的身份使然罢了。他是一个寨子的首领,自然不能随意地轻信于人,随口试探也是正常。 子杳说,“我家公子在这里,怎敢欺瞒大当家。” 晋王原本在几人身后,没什么人关注过他,子杳一句话,所有人的视线都打在了他身上。 有人悄声议论,“确实长得一副金贵样,你看他穿的衣服,也不是普通人家的。” 大当家说,“就算是真的,你们要如何帮我?写信给他的父亲求助吗?” 这是不可能的。 子杳估摸着大当家也不可能同意。 书信里能传达的东西太多了,看得出来的,看不出来的。 果然,大当家说,“写信求助是不可能的,那你们两个在我这里,就是个废人了。” 哪怕不是个废人,哪怕有用,他也不能直接告诉他们,让他们有恃无恐。 子杳说,“我们可以给大人出谋划策。” 大当家神色冷淡,声音是明显不屑的表情,“你们?一个贵少爷的两个奴才?” 子杳回他,“我们是我家大人手下之人,并不是伺候少爷的奴才,只是我家大人让我们陪同而已。” 她说,“我有办法帮大当家报仇。” 大当家这才正眼打量他们。 府牧的心腹,与伺候少爷的奴才,自然是不同的。 —— 与此同时,数里之外。 少年脸色铁青,甚至有些急切暴躁了,“还没找到人吗?” 穿着盔甲的士兵拱手禀报,“回小公子,还没有!” 之奇神色更怒,骂道,“一群废物!找个人都找不到!继续去找!找不到殿下,你们所有人都要陪葬!” 第193章 带他们回去 第193章 带他们回去 火光跳动着,原本漆黑的山洞被照得恍若白昼,有些许黑烟顺着火把在飘,火油木炭的炙烤气息钻进鼻腔。 三道单薄的身影被一群人围着,虎视眈眈。 裴季昭早已戒备。 他若是全盛之时,打不过这些人大概也能试着逃,但现在的他,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地动时的摔落没有给他造成过重的伤害,只是歇整一夜不到,远不能让他恢复如初。 晋王更是不用说。 但他现在不再病歪歪地靠在山洞的墙壁上了,他站直身子,默默地扮演他府牧家公子的身份。 子杳说,“大当家有仇难报,我可以帮你。” 在这种情况下,想要保全自己,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自己变得有价值。 大当家看了她一眼。“你要如何帮我?” 子杳没告诉他,“大当家,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既然已经听进她的话,妥协一步,那就不妨再妥协一步。 大当家果然没有非要现在就说出来些什么,一挥手,让人带他们离开。 旁边的手下想要劝他,“大当家,他们知道了太多……” 他们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东西。大当家却是抬手阻止了那人想说的话,直接让人带他们离开。 子杳说,“当初是这位小哥带我们进来的,就还麻烦他带我们出去。”他说的是当初被他们五花大绑逼着领路的少年。 少年直接后退了一步。 可能子杳留给他的阴影太大,他一个劲儿地摆手,并不想再给他们领什么路。 大当家不理会他的拒绝,“奉知,交给你了。” 少年摆着手后退。 大当家神色冷淡,声音无情,“你私自带人来我寨中密地的帐,我还没和你算。” “大当家!我错了!”少年无奈,苦着脸上前,给子杳领路。怕子杳和他算后帐,现在他规矩极了,“几位请随我来。” 子杳温和一笑。 在后面几道不甘心的视线里,向外走去。期间子杳还同少年说话,“你叫奉知?” 虽然她神情温和,奉知却硬生生地被她吓了一激灵,“我、我是。” 向外走的时候,远远还能听到劝阻声。 “大当家,他们是外人,何况,他们知道的太多了,现在更是连、都知道了。” 山洞里回音重,许多话子杳听不清楚,只含糊听到了这些。 还有大当家的一句,“闭嘴!” 再之后就没有别的声音的。 子杳觉着,这位大当家在寨中的威望还是很高的。寨子里的四当家,他说捆就捆,直接压来按在脚下,现在他们三人闯了密地,他一句话,他们就能够完好无损地回来。 手下有胆子反驳他,但没胆子真的去忤逆他。 回去的路上,有奉知手上的火把照亮,几个人也不用在偷偷摸摸,子杳就跟在奉知身后慢悠悠地走。 晋王也算是能喘口气了。 他身子弱,以往都没走过这么多的路。哪怕在皇宫,旁人不许乘车驾马,但他因为体弱得了皇帝特许,可以乘马车进宫。 只是刚走到一半,他们迎面撞到了人。 两个精装男子正压着一个人向假山里走,还有一人抗了把大刀。 来人说,“哎!奉知,这是你得刀!你可真行,自己的武器都能丢了!” 奉知忽然跑过去,将刀抱起。 确实是他的刀。他那把刀不难认,刚刚子杳看过了在场之人所有的刀,大部分都是寻常普通的刀,偶有几柄特殊的,也是叫得出名字的种类,只有奉知这把刀,称得上是离奇了。 十分奇特的一把刀。 让人见之难忘。 而那个被压着的人也同样十分容易辨认。但他在看了子杳几人一眼后,却没说话,又把头低下,任由两人将他压走。 奉知跑过去将刀抱走,没好气地冲两个人喊道,“做你们的事去!” 那两人中,其中一人回道,“我们正要去见大当家的,这人。”他指了指压着的人,“这人拿着你的刀,鬼鬼祟祟地在外面不知道是做什么的,也不是寨子里的人。我带他去让大当家发落。” 奉知忽然觉得眼前的人有些眼熟。 他看了看,忽然恍然大悟。 只是他还没等说话,子杳就先开口了,“两位兄弟。” 两个人都看向她。 一人道,“你是什么人?奉知,我们寨子里什么时候有姑娘了?”说罢就上上下下地打量子杳。 裴季昭一步当先,挡在子杳身前,奉知也喊,“看什么呢看,做你们的事去!” 那人说,“这可是真冤枉,是她叫的我们,要不我们都去见大当家的了!” 子杳说,“确实是我的过错。两位兄弟,是这样,你们手里的人是我们的朋友,可否请两位高抬贵手,放开我的朋友?” 那人说,“你的朋友?你是什么人?” 奉知说,“他们是大当家的客人。”他也认出来被压者的人是谁了。 是王来。子杳几人压着奉知进去,留在外面守门的王来。 只是他现在状态不是很好,身上越发狼狈了,头发杂乱成一团,垂到脸上,看不清脸色神情。 十分凄惨。 “你手里的。”奉知继续开口。既然连子杳他们几个人大当家都放过了,那眼前这个连门都没进的人,奉知觉得他们大当家更没有理由处置了。他说,“也是大当家的客人。” “还不放开,到时候大当家的归罪起来,你们担当得起吗?” 他刚刚和他们走了一路,知道这个人受了伤,手臂上的伤口都还未结痂,只是不流血了而已。但一路他都没喊过疼,沉默寡言,后来更是直接孤身一人留守在外,毫无怨言。 现在,这个人的手臂又血淋淋的了。 那两个人却被他说的有些不高兴了,“奉知,你少拿着鸡毛当令箭了,我们的事,你管不着。有话你去找大当家的说,我们只是进我们的职责!” “你!”奉知与两个人针锋相对,谁都不让谁,颇有一种要打一架的气势。 子杳说,“等等。几位暂且息怒。”事情是她挑起来的,此刻她又劝说几人,“我们确实是大当家请来的。”只是此请非彼请,他们并非自愿罢了。 她说,“不若两位兄弟留一个在这里看守,另一位去问一下大当家的意思,如何?” 对面之人想了一下,“那好,现在我就去请示大当家。” 第194章 请求你一件事 第194章 请求你一件事 压着王来的人走了一个去请示大当家。 还有一个在这里和奉知大眼瞪小眼。 对面那人道,“哎!”他刚和奉知吵了一架,现在说话语气也不好,但又忍不住想说话,是以一副十分别扭的语气。 奉知的语气也十分不耐,“干嘛?” 那人说,“你的武器,怎么跑那家伙那去了?”他努努嘴,示意奉知看向王来。 奉知看向王来。 押送王来的一共两人,现在有一人去请示大当家,剩下的人就都在原地等他。他们各自找了地方歇息,子杳安然地坐在一块石头上,神情不惊不慌。裴季昭在他旁边蹲守,晋王自己找了处地方,直接斜着身子依靠在岩壁上。 王来则是一个人委顿在地。 他不与子杳说话,不与任何人说话,甚至在子杳看他的时候,他还错开了目光。 那人见奉知看着王来不说话,又叫了他一声,“傻了?我问你刀怎么丢了?” “不是丢了。”奉知说。 “什么?”奉知声音太小,他没听清,又喊了他一声。 奉知不耐烦道,“被抢走了!我打不过他,刀被抢走了行不行?你能不能把嘴闭上?” 那人惊愕。随后非但没把嘴闭上,反而又往人肺管子上戳,“哎,奉知你是不是脑子有病,他夺了你的刀你还帮他说什么话?” 奉知腾的一下子站起来。 眼看着要打起来。 若是最初的裴季昭,可能就上前劝说几句了。现在他看到子杳老神在在地坐在原地没动,晋王也是闲事莫理的模样,安静地呆在子杳身边没有动。 这个时候,先前去请示大当家的人回来了。 打断了即将爆发的火药味。 所有人都看向他。 他的同伴更是问道,“大当家怎么说?” 他回答,“大当家说放人,让他跟着他们一起回去。” 他一指奉知。 子杳闻言,从石头上起身,裙摆跟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她说,“走。” 几个人都起身,就连晋王都自己扶着墙站起来了。 轮到王来,他却是接连几次都没能起来。人坐在地上,倚着石头岩壁。 他说,“你们走,不必管我。” 他脸色清灰,已经是一副强弩之末的样子了。 子杳刚走过去,还没说话,奉知就嘲讽道,“刚才不是挺能的吗?在外面我记得你也是凶得很,都不会正眼看人。怎么,这就不行了?” 王来看了奉知一眼。 只是这一眼就看得奉知后退半步。 王来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是杀过人,拿过屠刀的。 以往,这样的小子连在他面前说话的资格都没有,结果现在都能蹦到他头顶冷嘲热讽了。 结果奉知被他吓退半步之后,还有胆子再上前,在他腿上踢了一脚,还说,“真是个废物!” 王来被气得差点直接站起来。 子杳也说,“王将军,您与我们是一同来得,我们断不会丢下你。况且你我好歹也算得上是同僚,我若是不管您,大人那边也说不过去。” 搬出来府牧,王来终于有了些动静,一只手扶着墙,另一只手一伸,“小兄弟,拉我一把。” 裴季昭走过去,将他拉起。 奉知看他起来了,在他前面带路,“哟,起来了,不是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了。” 他这话说的毒,堂堂将军,被人说像个只会怨天尤人的废物一样要死要活,对于王来简直是侮辱。 他走路都有劲了。 在奉知的带领下,几个人又回到了寨子里,看大当家的意思,是不用将他们当犯人一样看起来了,但大当家没说究竟要将他们安顿在哪里。奉知这下子可是头疼了。 子杳看出他的为难,此刻几人站在一排屋子前,奉知则是挠着脑袋一脸纠结。 子杳说,,“麻烦带我们去一处暖和的地方。”虽然已经入夏,但早晚尚有凉意,他们之间待的屋子门都被卸下来,是住不了了,“还请麻烦再拿几床被褥来。” 奉知想了想,随后点头,对子杳说,“你们随我来。” 奉知带他们去了一处向阳的屋子。 屋子十分的宽敞明亮,里面收拾得一尘不染,床褥更是不少。 屋子里面还有几间单独隔开的小间,数一数,恰好够几个人住。 奉知说,“这里是我们大当家给客人准备的,你们就先住这里把,如果有事,再找我就行了。” 子杳说,“多谢。确实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子杳说,“麻烦帮我们请一位郎中来。” 奉知看向被扶着坐在榻上的王来,“好,你等一等,我这就去。” 子杳笑,“麻烦了。” 哪成想奉知直接退了好几步,“不麻烦,不麻烦。”他连连摆手,“你别冲着我笑。 子杳当即收敛了笑容。 奉知看她冷起一张脸,又急切找补,“我不是说你笑起来不好看阿,我的意思是,你少笑一笑更好。不是,我是……” “行了。”子杳说,“去做正事,我没记恨你。” 奉知说,“真的。” “嗯。”在奉知挠着脑袋的哂笑里,子杳又说,“还有,激将法用的不错。” 奉知不明所以。 子杳的视线移向王来。 奉知尴尬地笑了几声,“我、我去请郎中!” 子杳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年轻真好。没有刻骨铭心的仇恨,没有难以忘却的经历,万事不萦绕于心,事情过去就过去,也不会记恨,没有仇怨。 她走到王来身前,“将军,感觉如何?” 王来的脸已经灰白,他似乎真的是要油尽灯枯了,“是我太过优柔寡断了。”早在中毒的时候,他就应该直接斩断手臂。 只是他下不了决心自断一臂,就忍着疼只挖掉了那一块肉。 他说,“我还有一个遗愿。” “将军。您不会有事的。”子杳劝慰他。 王来咳了几声,这个只会出现在晋王身上的病症,此刻王来也忍不住了。 他说,“他。”他指向晋王,“我死之前,没有完成大人的任务,不能瞑目。当时你劝我暂且不能动他,可是现在我没有时间了。你我同为大人手下,我临死之前只求你一件事。” 王来看向晋王,一双铜铃般的眼睛死死盯住他,“在我死之前,杀了他!” 第195章 肝火过旺 第195章 肝火过旺 子杳比任何人都想杀了晋王,但现在她是不可能杀了晋王的。 他们现在还要依靠晋王假冒的府牧之子的身份活下去,如果现在杀了晋王,他们对于大当家而言,就没有价值了。 虽然大当家嘴里说着不会让他们写信,也不会让晋王以儿子的身份联系府牧,但事情若是到了没办法的绝地,到了鱼死网破的那一天,晋王就会是他最后的杀手锏。 用晋王威胁他的那个仇人,用晋王威胁太远府牧。 子杳安慰王来,“将军放心,奉知已经去找郎中了,你不会有事的。” 王来一把抓住子杳的胳膊。 裴季昭立即就走了过去。人之将死,谁也不知道一个人在死前会做出什么。是释然之后溘然长逝,还是发疯了要别人和他一起死。 子杳的另一只手按在裴季昭的胳膊上安抚他。 她双眼盯着王来。 王来说,“沈、沈!”他根本不知道子杳叫什么,只知道子杳姓沈,连她的名字都叫不出来。“你我为人臣属,你要记得自己的职责!” 他的手死死地攥住了子杳的手腕。 子杳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若是寻常,子杳可能挣不开他,但现在王来这强弩之末的样子,虽然他用尽全力,将子杳的手腕都捏青了,还是被子杳将手扯了下来。 子杳说,“将军不必担心,你不会死。” 王来的脸色又灰白一分。 奉知那傻孩子不知道,他激将法用的好,但怒急攻心,只会加快王来毒素的蔓延。 现在王来更是急切难言。 子杳倒了一杯茶给他,“将军莫急,郎中稍后就到。” 比起王来的急切和子杳的规劝,反而他们正在谈论的人,像个局外人一般。 仿佛两个人所决定的,不是他的生死。 他眼睫垂着,眼眸半隐,看不清神情。 王来瞪着眼睛看子杳。 “你!”最后,他还是在子杳平静的目光里败下阵来。 气愤地接过子杳的茶,一饮而尽,而后又将被子往床边的柜子上一蹲。“你想凉死我吗?” 子杳给他的水,是一杯冷透了的茶水。 子杳说,“将军火气太大,饮些凉水降降火。” 王来翻了个身,背对着子杳,宽阔的背上满是尘土,无声的背影告诉子杳,他明显不想理她了。 过了没一盏茶的功夫,奉知就带着郎中来了。 郎中似乎就是住在寨子里,是寨子里的郎中,否则他不可能这么快就能来到。 郎中被奉知拉着跑过来,到的时候上气不接下气的,“哎呦,奉知啊,我说你慢点!我这把老骨头都要散架子了!” 奉知说,“人命关天的事啊,楚大夫,你快点!” “快点快点再快点,再快点人没救呢,我就先完蛋了!” “楚大夫!”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楚大夫是个满头白发的老者,只是看着精神头还不错,虽然头发花白,脸上的皱纹却不是很多,身量有些瘦小,但看起来十分的精干。 他被奉知拉着进了屋,进屋就问,“是谁要死了?” “楚大夫!”病人还没说话呢,奉知就先不高兴了,“您怎么说话呢?” 楚大夫原本还板着脸,但现在他是被奉知磨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他走上前来,衣摆一掀一抖,才站定,扫了一眼屋子里的人,“谁是病人?”最终他的视线停在晋王身上,“你?” 他打量了晋王几眼,“看你这面相,确实像是活不久了。” 晋王抬眸,视线直射楚大夫。 “哎呀,不是不是。”奉知直接不耐烦地走过去,抓住楚大夫的手带他往里走,“不是他!” 带他到了王来的床前。 王来还背对着外面。 在楚大夫来的时候,他身体紧绷,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戒备的状态。 奉知说,“是他!你给他看病!” 楚大夫没说话。 他打量了王来几眼,“你确定是他?我看他不像要死了的样子,还有精神在这不配合大夫。” 奉知叫王来起来看大夫。 王来像没听见一样,理也不理。 “喂!”奉知踢踢王来的床板,“起来看大夫了。你怎么又这么一副要死不活的,还是不是男人啊!” 奉知再次用了激将法。 只是这次激将法也没有用了,王来还是不动。 楚大夫哼了一声,直接将手向他探去。 结果还没有碰到人,手就被王来擒住。 王来的上半身转了过来,一双虎目瞪着出大夫,手里抓着楚大夫的手。 楚大夫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这不是能动吗,非得一副死样子。” 楚大夫对于王来的怒瞪视而不见,提起他的一只手在他腕上搭脉。 王来又要去抓楚大夫的手。 “将军!”子杳喊住王来,“将军心中挂念大人交付的任务还没完成,就应当好好看大夫。” 王来还是仇着一张脸,但是不再反抗了。 楚大夫搭了一会儿脉。而后他用手撑住下巴,眉头紧锁,一副皱眉苦思的样子。 王来看了他的神情,还没什么反应,反而是奉知急切道,“楚大夫,怎么样啊?” 子杳也跟着问了一句,“大夫,情况如何?” 楚大夫又翻了翻他的眼皮,对他说,“张嘴,伸舌头。” 王来不配合。 楚大夫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张嘴,伸舌头。” 王来瞪他。 楚大夫说,“好好一个人,这是听不懂人话吗?张嘴。”他边说边比划,“张嘴懂吗?” “你才听……你!”王来不说话了。 楚大夫捏住他的嘴。 他说,“这不是能张嘴吗?” 王来气急,呼吸都重了,刚要有所动作,被子杳喊住,“将军,不可讳疾忌医。” 王来瞪楚大夫,又瞪子杳。 楚大夫探头看他的舌苔,看的同时还说,“对,听听小姑娘多会说话,不可讳疾忌医。张嘴,嘴再张大点。” 等楚大夫终于看好过后,王来躺回床上。子杳看他胸膛起伏,觉得如果楚大夫再看一会儿,王来没等失血过多,也没被毒死,就先被楚大夫气死了。 楚大夫挥笔写下一个药方,同子杳交代,“没什么事,就是失血过多加上余毒未清,都不是什么大事,你把这个给他水煎送服。” “这都不是什么问题。”说完他主要的伤症之后,楚大夫又说,“不过,我发现他有一个大问题。” 奉知急道,“什么问题?” 楚大夫说,“肝火过旺,要注意啊。” 第196章 全凭沈姑娘做主 第196章 全凭沈姑娘做主 楚大夫给王来看过了病,也开了药之后,又给王来针灸放了些血。 一切都结束之后,楚大夫就要回去了。 是奉知将他请来的,楚大夫就让奉知再送他回去。 只是奉知急着要去煎药,想让楚大夫自己回去,结果被楚大夫强行拽走了,“你拉我来的,你就得给我送回去!你不送我,这药箱谁给我拿?难道要我这一把老骨头自己拿?” 奉知拒绝。 楚大夫看到奉知的眼睛一直往王来身上瞥,手里还拿着药方,说道,“我给他行过针了,他一时半会死不了的。你先送我回去,回来再管他!” 说罢直接就把奉知拉走,直把他送了回去之后,才放奉知回来给王来煎药。 针灸过后,王来一口浊气吐出来,又服了药,他觉得身体没那么难受了,但头有些昏沉,这一昏沉,就昏沉到了申时。 子杳他们从假山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亮,这一觉睡到申时,睡五六个时辰之后,一身的疲惫散去不少。 子杳琢磨着大当家也该来找他们了。 果不其然,他们刚起来没多久,大当家就登门拜访了。 他没有带人,而是孤身一人前来。 他来的时候,王来正在和奉知吵架。 也不知道两个人是怎样的孽缘,奉知对于王来十分关切,可王来又不是个听人劝的,该喝药的时候不喝药,该吃东西了也是不吃不喝,于是奉知就是一顿冷嘲热讽。 以至于这位将军每次看他都是要杀人的眼神。 若非手上没兵器,他的刀怕是早就飞出去了。 大当家来的时候,两个人吵得乌烟瘴气。 奉知说,“你就是个废物,还大将军呢,离了手底下的兵就什么都不是!喝药都扭扭捏捏腻腻歪歪的,就你这样的还当大将军?趁早回家当娃娃!娃娃都比你听话,娃娃都不会和你一样!” “你!”王来被奉知气得青筋暴起,坐在床上瞪他,眼神在床上巡视,似乎是在找有没有什么趁手的东西。 奉知问他,“你是不是怕喝药?堂堂将军,竟然怕喝药!” 王来没再手边找到什么趁手的兵器,气得脸色铁青,“本将军不怕喝药!” 奉知说,“那你喝啊!你喝一个给我看看!” 王来都要被气傻了,明明是打定主意不喝药的,结果被他一激,端气碗来就喝了,喝完之后直接将碗一摔,“滚!” 奉知也没生气,反而还把自己最后一段戏演完,“还真是不怕喝药啊!” 大当家来的时候,就看到一地的碎碗。 奉知正蹲在地上捡碎片。 看到大当家的来了,他起来,“大当家。” 大当家点头,“我有事与你家公子相商议。” 话是对着王来说的。 这个所谓的公子是谁,不言而喻。纵使王来不愿意承认晋王的这个假身份,现在也别无他法。 几个人人都坐在了正厅里。 晋王坐在上首最尊之位,子杳只在她下,裴季昭在子杳身侧,无论哪里有任何动静,他都能第一时间反应。 王来坐在他二人旁边。 大当家坐在晋王对面的椅子上。 大当家没有带人来,端茶倒水的活都是奉知干的,奉知将茶奉上,规规矩矩地要退下去。 大当家说,“你在这里。” 奉知瞪大眼睛不可思议道,“我……能听?” 大当家说,“嗯。” 大当家没有解释因由,这样的场合,奉知也不敢问,只是感觉一切都没开始呢,就已经有一股压迫感弥漫开来。 他安静地站在一旁。 屋子里安静下来,大当家先开口说话,“几位应该知道我为何而来。”他看向子杳,“姑娘说过,有办法帮我。” 子杳说,“是。” 这个时候,她自然不会说什么不是。话是她许诺出去的,此刻对方就来要她兑现这个诺言了。 大当家说,“你要如何帮我报仇?” 子杳没有急着说她要如何报仇,而是问大当家,“大当家原本是此地良民,因为与此地的一名官员结仇,被迫落草为寇。与大当家一样被逼迫的人,还有大当家的几位兄弟,于是几位当家就创建了这个寨子,在这里当了土匪。” 大当家说,“不错。” 子杳又说,“大当家想要我报仇,总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我。” 大当家说,“来龙去脉都不清楚,只凭只言片语,你就敢说帮我报仇?” 子杳说,“大当家,我之所以敢这样说,自然有我的底气。”她指向坐在首位,一直苍白着脸,安静不说话的晋王,“我家公子在这里给大当家为质,我如何敢骗您。” 大当家看着她,看了半晌,脸上始终是一副木然表情,看不出心中所想。 他对晋王说,“公子没有什么想说的?” 晋王掀了掀眼帘,“沈姑娘所说,便是我想说的。” 他没有砸子杳的场子。 从一开始到现在,他都是与子杳站在一个队伍里,没有否认她是太原府牧手下的身份,也没有利用他现在的假身份,说让大当家杀了她之类的话。 因为他们现在算是互相捏着对方的把柄。 虽然子杳他们要想顺利活下去,要倚靠他这假公子的身份,应该是被他捏住了命脉才对。可他真正的身份,同样是个把柄。 他与子杳对着干对他而言并没有好处。 没了公子庇佑,子杳他们虽然也会狼狈,但一旦他晋王的身份暴露,他自己要迎来的就是杀身之祸。 毕竟在四当家带人拦截他的车队时,死了很多人。 并非他下令要去杀人,是四当家想要打劫他的车驾想杀他。可最后四当家失败了,死的都是寨子里的人,哪怕整件事情他都没有错,寨子里的人却不会这么觉得。 他们只会觉得是他的人杀了寨中人。 只要这件事能够确定就足够了。 所以晋王没有胡闹,子杳能够暂时放弃与他的仇怨,他也不会为了一时意气而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 晋王说,“一切全凭沈姑娘做主。” 大当家说,“晋王殿下倒是用人不疑。” 晋王摇头,温和道,“沈姑娘是我父亲的人,我相信父亲的眼光。” 第197章 仇怨 第197章 仇怨 大当家看着子杳不说话。 两方人彻底僵持住了。 子杳问大当家事情的来龙去脉,问他的仇怨,无疑是在他的伤口上撒盐,将他已经愈合的伤疤再一次撕裂,让他去看那血淋淋的伤口同时,还将那丑陋的痕迹一同展示给所有人一起看。 但这是不可避免的。 子杳说,“我若是有千骑万骑,自可不必问大当家仇怨的具体始末,一概碾压过去便可。但大当家明白,现在我们什么没有。” 没有铁骑,也没有兵马,只有一寨子的伤兵败将。 那次针对晋王的失败劫持,让寨子损失惨重。 “我家大人那里倒是有兵马,但……” 子杳语音未尽。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大当家是绝对不会让他们联系外界的。 若是当真联系上了外界,大当家不能确定,第一个被灭的究竟会是他的仇人,还是他自己。 子杳笑,“大当家让我们帮忙报仇,但什么都不肯告知,连仇人的姓名都不说,莫非真将我们当做神仙,可以随心一念,取人首级于千里之外吗?” 大当家硬朗的脸上没有表情,那是长年居于上位养成的习惯。 最后,他终于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但你要做到你所答应我的事。” 他抽出腰上的长刀,将刀插在桌子上,是威胁,是恐吓。 刀很长,长刀插进桌板,刀柄在不断颤动。 子杳说,“自然,这是我答应大当家的。” 大当家的开始讲述他的过往。 没有人生来就想做强盗,做土匪,大当家最开始也是良民。 他的四个兄弟也是。 那个时候,他们还不是兄弟,只是互不相识的普通人。 是一个人将他们连在了一起。 刺史杨青。 大当家说,“我姓盛,单名尧。我父亲原是刺史下司马,盛鹊。” 司马之子。 司马职位不低,子杳倒是没想到,这位自立山头做土匪的大当家,竟然还是官宦人家之后。 在朝在野,虽然官职不同,但所有的官位都是有统一品级的。就像子杳的父亲周清方,身为一部尚书,为正三品。 太原府牧则是从二品,且手握实权,官职比周清方还要高上一等。 至于刺史,则有上州刺史、中州刺史,和下州刺史三种。上州刺史是从三品,中州刺史为正四品上,下州刺史为正四品下。 大当家的这位仇人官职不低,怪不得他盘踞一方多年,也无法报仇。 但子杳仍旧不明白,刺史为何要杀大当家的父亲。 之所以杀人,无非是有仇怨,或者是利益争端。盛鹊能够成功坐到司马的位子,那就不大可能是有仇怨。 那就是盛鹊司马触及了能够伤害刺史利益的东西。 大当家说,“我父亲发现了他的秘密。” 子杳明了。 刺史杀人,是为灭口。 子杳问他,“什么秘密?” 该说的不该说的,愿意说的不愿意说的,都已经到这里了,大当家的也没有再继续隐瞒,“刺史走私马匹。” “什么!”这边谁都没有反应,裴季昭先站了起来,年轻俊郎的脸绷紧了。 他出身军中,比任何人都能明白马匹的重要性。 他问大当家,“走私给谁?” 大当家说,“不知道。”走私马匹并非小事,不是能和贪污了几两银子可以一概而论的。所有的东西。一旦与军中挂钩,就都不简单了。 “父亲知道这件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写信上书,但他的书信被刺史拦下,父亲也因此丢了性命。” 不仅是父亲。 他一家人都因这件事丢了性命。只有他自己,因为被母亲藏在水缸里,且将杀手引开,才活了下来。 “后来我上了山,又因为种种原因做了山匪,我一直想给父母报仇,可我的人马冲不进刺史的府衙,我也出不了这个地方。” “出不了?”所有人都安静地听着看着,子杳问大当家,“为何出不了?” 大当家回答,“刺史不知从哪里查出了我的身世,我在这里当土匪为所欲为他不会管,但我一旦要离开,他就会派兵来围。” “我试图出去过。我一个人没有办法,不是刺史的对手,但总有人能管的了他。我想过出去告发他。但这个地方进来容易出去难,出去的盘查极为严格。我也试图让百姓看清他的真面貌,但我的名声坏透了。” 大当家从始至终脸上都是没有表情,现在终于带了自己的情绪。他苦笑一声,“没人相信我。” 想想也是。 任谁会相信一个土匪? 他满腹冤屈,他的父亲也满腹冤屈,他的母亲在最后还看着他,连咽气的时候都放心不下。 他躲在水缸里,从缝隙看到了母亲放心不下的眼神。 那样悲苦,那样的不舍。 那时他还是个孩子。 后来他结识了几个弟弟,他们都是可怜人,于是他们五个结拜为兄弟,创立了这个土匪寨。 他发现,只要他不出去,哪怕打劫过往行商坏事做尽刺史也不会管他,只会发表檄文骂上几句。 但一旦他有要离开的意思,刺史就会带人围了山寨。 他们也不攻进来,就只围着,让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子杳听他讲述,忽然打断了他,“每一次?” 大当家说,“每一次。” 子杳半晌没说话。 大当家也没说话。 过了半晌,子杳才说,“我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大当家道,“请讲。” 子杳说,“大当家说,你每一次打算离开,都是广而告之的吗?” 大当家摇头,“并非。” 子杳说,“既然如此,那大概只有一个原因。” 为什么每次要离开,就恰恰刺史会让人来围。似乎能够未卜先知,早早就知晓了一切。 大当家也想到了什么。 他拳头攥紧。 也许他早就想到了。 能在敌人虎视眈眈之下保全自身,还将寨子管理得井井有条,这样的人,他不应该想不到。 也许他只是不愿意相信而已。 也许他早就带暗中调查,但没有结果而已。还有可能,他早就已经将叛徒处决了也未可知。 总之,他没告诉子杳。 子杳将话说出来,“大当家的寨子里,有人心不在此。” 有人里通刺史。 第198章 假冒晋王 第198章 假冒晋王 大当家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深说,他将桌子上的刀拔出来,插回自己的刀鞘中,“那姑娘有什么办法帮我报仇?” 子杳说,“想要报仇,首先要能够接近刺史。” 刺史身边不缺人保护,这也是大当家不能杀他报仇的原因。 大当家固然想将刺史的所作所为曝光在大众之下,让他遗臭万年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可现在的他做不到这一点,就只能退而求其次,直接杀了他。 杀了他之后,没有了阻挠,在让百姓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也不晚。 但大当家做不到。 刺史身边护卫重重。刺史知道想要他命的仇人就在不远处的这座山上,他不能上山杀了大当家,但同样,大当家也杀不了他。 大当家问他,“怎样接近刺史?” 他想过无数的办法,结果连刺史的府衙都进不去就会被发现,最后只能狼狈退走。 他清楚自己的实力,知道事不可为就会立刻离开,不会明知做不到非要逞强把命搭上。 大当家问,“你们这里有绝顶高手?” 不是他看不起他们,这几个人能够被他生擒来,怎么看都不像有绝顶高手的样子。 至于那个唯一一个看着有些像的,大当家看向裴季昭,“是你?你的伤好了?” 若论武夫,其实王来比裴季昭更像,但他面如菜色,哪怕毒解了,也还是一副惨烈模样。 裴季昭摇头,“并未。” 他现在还远远不是什么绝顶高手。 大当家说,“那你有什么办法?”他又将问题丢给子杳。 子杳说,“需要我家公子帮忙。” 大当家说,“如何帮忙?” 子杳问大当家,“大当家可知道,前几天晋王殿下路过此地时,恰巧赶上发生地动的事情?” 晋王忽地抬起头来,看向子杳。一向病秧子没精神的男人眼里如同含有利剑,要将子杳射穿了一样。 他咳了几声。 子杳没在意他刻意发出来的声音。 晋王又垂下头,拿起了水杯,他眼睫一垂,神色尽数隐藏。 大当家没察觉他们之间的眉眼官司,“听说了,那又如何?” 她说,“想要接近刺史,其实很简单。我和我家公子此次前来,就是为了护送晋王殿下,可我们在路上因为那场地动,和晋王殿下走散了,如今晋王殿下不知所踪。” 大当家说,“你要让他冒充晋王?” 他没有立刻同意,“你要我如何相信你们?” 他们冒充晋王,就要离开寨子,离开他的视线。届时究竟是帮他报仇,还是将他卖了,可是都不好说。 子杳说,“若是大当家不信,可以将我家公子压在这里,随意换一个人去。”她也痛快,没有非要劝说大当家让晋王亲自去,“我听奉知说,五当家常年卧病在床,可以……” 子杳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大当家说得斩钉截铁,“他不行。” 子杳一挑眉。 看来,在这位大当家眼中,五当家有着非同一般的地位。 当时他将四当家五花大绑地压在地上时,丝毫没有顾及四当家的尊严,可现在到了五当家,连提一句都不许提。 大当家说,“你们去可以,但要留下一个人给我当人质。” 他的视线在晋王和子杳身上游离。 在他这里,晋王是府牧家的公子,是他们所有人的少主,是最能牵制他们的人。 子杳的视线也在晋王的身上停留。 她倒是不介意大当家拿他为质,更是不介意大当家直接不守诺言杀掉人质。 但他一副病弱的模样,是最容易扮成晋王的人。 大当家的视线停在子杳身上。 裴季昭挡住子杳,直截了当地拒绝,“不可能。” 少年神情坚毅,仿佛一言不合就要拔刀的模样,他脸上全然都是不可能妥协的坚定。 他说,“我留下!” “我留下。” 裴季昭转头。 王来的声音与他的声音相重叠。 王来仿佛没听到裴季昭说话一样,又说了一句,“我留下。” 他原本有着洪亮的嗓音,只是接二连三的事情下来让他的身体变得虚弱,嗓子也低沉干哑许多,“我现在就是个废人,什么都做不了,我留下给你当人质。” 看大当家似乎不是十分满意,王来笑了一声,嘴角一扯,一股浓烈的杀伐之气扑面而来,“小子,别小看你爷爷我,我可是府牧座下第一猛将。” 大当家说,“好。” “但我有一个条件。” 子杳看着大当家。 大当家说,“我与你们一起去。” —— 夜,几个人在收拾东西。 裴季昭说,“阿砚,明日我们就能走了。” 子杳轻应了一声。 其实他们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收拾,当初来的时候,就只有一身衣服,其余什么都没有。 现在所谓的收拾东西,不过也只是随意地打理了一下。 奉知在伺候着王来喝药。 就光今天一天,两个人因为喝药已经吵了不知道多少次,每次吵得恨不得掐死对方,结果后来还是一个喝了药,一个任劳任怨地收拾。 “砰——” 又一道声音。 裴季昭说,“王将军又摔碗了。” 子杳嗯了一声。 王来今天摔好几个碗了,喝药的碗摔,喝水的杯子摔,喝汤的碗也摔。 而奉知在他喝完该喝的东西,就不与他吵了,低下头收拾地上的碎片。 子杳说,“这方法很有用。” 就是有些废碗。 “奉知。”子杳叫了他一声。 奉知依旧收拾着头都没抬,“什么事?” 子杳说,“问你些事情。” 奉知说,“你问。” 子杳看他不抬头,也不起身,依旧自顾自地收拾着碎片,就走过来,站在他的身边,“你们寨子里的五当家,是个什么样的人?” 奉知的手一顿,恰巧前面有一片断裂的瓷片,将他的手割了个口子。 瓷片被他手上的血染红。 他顿了一下,就继续收拾,“五当家身体不好,大当家不让人提,说是提多了不好,容易让老天爷想起来,到时候会把他带走。” 子杳说,“我听你和楚大夫提过他。” 奉知没想到自己和楚大夫的话被听去了,现在只想打自己一巴掌,让自己没事不要随便说话。 “楚大夫是给五当家看病的大夫,我只是问问他五当家身体怎么样了。” 第199章 五当家 第199章 五当家 子杳能够确定,这位五当家身上怕是藏着些秘密。 否则断不会寨子里的所有人都一提起他就是避之不及的样子。 子杳漫不经心道,“你们这位五当家身子这么弱?” “嗯。”一听子杳提及五当家,奉知也有些心不在焉,脸上是明显不在状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嗯,他病得很重,见不得风,每日都是靠着楚大夫的药吊着。” 子杳又问,“你们寨子里就只有楚大夫一个郎中?” 奉知说,“嗯,别的大夫不愿意来我们寨子。” 毕竟是土匪窝,哪有人愿意来。 之后子杳没再继续追问。 趁着夜色,在奉知走后,子杳转身对着晋王和王来说,“两位,我要出去一趟。” 王来是个急性子,先开口问道,“去哪里?” 子杳说,“去见一个人。” 她要趁着走前的最后一晚,去探一探那位五当家的底。 能够让大当家不愿提及,让寨子里的人连讨论都心有顾忌,想来这位五当家身上应该隐藏了什么不得了秘密。 这次晋王先开口了。他眼皮掀起,看向子杳,“你放心让只留我们两个在?” 子杳武功不佳,不可能只身一人前往。那么能够与她一同前往的,就只有裴季昭。 她和裴季昭走后,就只剩下晋王和王来。 王来可是一直恨不得杀了他。在中毒濒死的时候,死前唯一的遗愿不是家中亲眷,也不是自己的银钱财富,更不是自己的身后事,而是要杀了他。 虽然他们现在全都身陷囹圄,但王来想杀他的心一直没有死。 晋王嘴角一抹轻讽,“你留我们两个在,就不怕回来的时候连我的骨头都找不到了?”他顿了一顿,“或许,还是你也早就想杀我了?” 子杳原本背对着晋王,视线一直看向门外的夜空,此时转过身来,侧着头看向晋王。 她确实早就想杀他了。 但现在不是时候。 晋王一死,王来的身份未必能够让大当家心存顾忌。毕竟在不同的人心里,爱将与亲子的分量是不同的。 在大部分人的心里,血脉传承要比手下重要得多。 她问晋王,“你想怎么样?” 晋王说,“带我同去。” 子杳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他们是要夜探,但就晋王这还是病歪歪的模样,怕是连爬墙都爬不了。 晋王垂着眼眸,气定神闲地说,“你若不带我同去,那大家就都不要去了。” 他一点都不担心子杳会拒绝他。 “公子惯会做损人不利己的事。”对于对晋王的称呼,他们都改了口,按照他现如今的身份,都叫他公子。 子杳也确实没有拒绝他,“好。但公子身体不好,路上怕是要劳烦王将军照顾你了。” 晋王的眼睫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这话是说,她不会管他。 可他与王来之间是有仇怨的。 他不由得看向子杳。平常,她大多时候垂着眼睫,眼眸低垂,看起来总是一副温和沉静的模样,像是空谷里的幽兰。 可实际上胆子大、狠辣果断,并且睚眦必报。 他威胁她,不到一刻,她就立即又报复回来。 他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这种被人逼到绝路,无可奈何的感觉。就像是许多年前的那一池深水,他看着幼弟一点点的咽气,自己在水里也差点上不去。 晋王也没有拒绝,“好。” —— 夜色深沉,这次院外是守了人的。裴季昭将子杳背在背上,晋王和王来大眼瞪小眼。 王来打心底抗拒去背晋王。 晋王也明白。但他像是毫无所觉一般,“要麻烦将军了。” 王来刚想和他说自己凭什么要管他,就听他说,“王将军若是不愿帮忙,那我只能从正门走了。” 正门守着几个守卫。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 如果王来不管他,他就让所有人都出不去。 迫于无奈,王来只能骂了句晦气,将晋王背起来。 跃过了高墙。 同样都是伤病之人,王来现在虽然打架还差着,但行走之间已经无碍了。 晋王却始终都是个病秧子。 感受着拂面而过的风,晋王微微眯眼,而后就被风吹得轻咳了一声。 王来说,“噤声。” 咳这种东西可不是人能够控制得了的,晋王说,“我尽量。” 子杳和裴季昭在前面。 又转个弯,走了几步,裴季昭说,“胭脂泪在这里面。” 他们前面是一座院子。 在楚大夫来给王来诊治时,子杳就在他身上留了胭脂泪。 那是裴家的独家追踪之术,会的人极少,知道的人更少。 依裴季昭所言,前面这座院子,就是楚大夫的院落了。 奉知说过,五当家身体不好,整日都靠药吊着,这样一个体弱的人,与大夫的距离必定不会太远。 子杳还曾问过奉知,奉知说过,整个寨子只有楚大夫一个郎中。 楚大夫给寨中人治病,他的院子人来人往有些吵闹不适合养病,五当家应当是有自己单独的院落,这处院落地处僻静,但与楚大夫的院子又不会太远。 他们又看见一间院子。 子杳说,“去看看。” 裴季昭背着她爬上了院墙,他们在院子旁边的一颗树上站定,借住繁盛的树叶将自己的身子遮得严严实实。 墙下,王来和晋王还没有上去,王来叮嘱晋王,“还请不要发出声音。” 说话带了个请字,语气却硬邦邦的。 晋王说,“我尽量。” 王来哼了一声,背着他也上了墙。 借着月光,看见院子里有三个人。 一个是大当家,另一个是名少年,一身月白色锦衣,坐在躺椅之上,正仰着头看大当家。 他看到大当家后,歪头笑了笑,“大哥。” 大当家说,“不要叫我大哥。” 少年就笑,“大哥既然不让我这么叫,那就废了我五当家的位置,将我交给寨中众人处置了,我就不再是你的兄弟了。” 大当家说,“你还不悔改?” 五当家呼吸急促,夜色静谧,远在几丈之外裴季昭都能听到他急促的喘息,“大哥要我如何悔改?是出卖我的结义兄长,还是出卖我的亲生父亲?” 第200章 去刺史府 第200章 去刺史府 子杳曾经和大当家说过,寨子里有内贼。 因为每次大当家想要离开的时候,刺史仿佛能够未卜先知一样,先行将寨子围住,不让大当家离开这方寸之地,将他困住。 未卜先知是神灵的能力,并不是一个刺史能够拥有的。哪怕是位极人臣,或者是坐上了至高之位,也不能毫无凭借地就能够未卜先知。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寨子里有内贼。 这个人是刺史的人,他时时刻刻观察着大当家的动向,一旦发现他有想要离开的念头,就报给刺史。 让刺史带人来围。 但子杳还有一件事情不明白。 如果是内贼,既然他可以知道大当家的动向,并且给刺史传递消息,让他阻止大当家离开,那么一样可以传递别的消息。 比如寨子里的地形图。 守卫情况。 何时换岗。 兵力如何。 这些通通都可以报给刺史。 将这些传给刺史,就不需要再查探大当家的动向了,也不必再做内贼。有人里应外合,刺史再派兵前来,可以直接捣毁这个寨子。 一劳永逸。 大当家这个知道他秘密的土匪头领活着,刺史怕是也不能安心。 如同头悬利剑。 只有真正杀了他,刺史才能够安心。 可是没有。 那只剩下的唯一一个可能就是,那个内贼心不坚定。 他既顾念着刺史,又想保全寨子。 院子里的谈话还在继续。 少年看着面前面无表情的伟岸的青年,“怎么,大哥舍不得杀我?我可是你仇人的儿子。” 大当家很久没说话。 少年就自顾自地继续说,“大哥你看,我们不过短短几年的情意,我们偶然之下结拜为兄弟,我随你上山,做了几年的兄弟,你都舍不得杀我,何况那个人是我的生身父亲呢?” 少年有些虚弱。月色下他的面庞完美无暇,是一张俊美的面容,整张脸都如同白玉雕琢。 他说,“我是大哥的仇人之子,我的父亲想杀了我的结义兄长,而我的结义兄长又想杀了我的父亲。” 他细数着几个人之间的复杂关系,说完了就笑,但笑声十分苍凉,全然都是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无可奈何,“你看看我们,完全没有和解的可能。” 不杀了大当家,他父亲始终难以安心,不杀了刺史,大当家大仇不报,死不瞑目。 少年说,“不如大哥你杀了我,也好过叫我这般痛苦。” 叫他搅在兄弟与父亲的抉择之中。 大当家说,“他是个败类。他因为自己的私心,杀害无辜之人。” 少年说,“可他是我的父亲。大哥,哪怕他对不起全天下的人,他也是我的父亲,他生我养我,从未有过对不起我的事。为人子女,大哥难道要我手刃生父不成?” 他一字一顿,声声泣血,“大哥,这于情理不通。” 是啊,于情理不通。 大当家不说话了。 从他们的谈话里,子杳已经清楚了一切。 如果她猜测不错,那么所有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这位五当家,是刺史之子,可同时他又是大当家的兄弟,是这寨子的五当家。 都说这位五当家不能见风,所以见不得外人,依子杳看,他这是被大当家囚禁在这里。 是囚禁,也是保护。 子杳曾经见过那位四当家,想来他应当是不知道五当家的身份,否则凭他那么个性子,怕是要将五当家生生活劈了不成。 子杳说,“走。” 今日走这一遭,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裴季昭背着子杳回去。 刚刚的一切,不仅子杳知道了,晋王也全都听见了。 晋王说,“刺史的儿子吗?” 子杳知道,晋王在权衡。 一旦他以晋王的身份去了刺史府,那么他将会成为刺史的座上宾,他便不必再受制于大当家。 在大当家眼里,他们的身份是假的,他又将王来扣下,并且自己亲身跟随,便可以继续掌控他们。 可实际上,晋王的身份是真的。 他在权衡,纠结是站在拿一方更加有利。 子杳没理会他在想什么。 于她而言,这水啊,越乱越好。 一夜过后,日头照常升起,几个人全都换了衣服。 大当家当了许多年的土匪,虽然没买什么绫罗绸缎,但从过往行商处抢了不少好东西。 几个人换好衣服。 大当家也换了身衣服,带着面具,装作侍卫的模样。 子杳说,“大当家如此明目张胆?” 大当家回答,“晋王殿下的面子,那狗东西应当还是要给的。” 不至于搜查晋王的贴身侍卫。 子杳也没与他争辩。 不仅大当家,子杳与裴季昭也带了面具,只有晋王一个人露脸。 大当家又在寨子里挑了几个人出来充当侍卫。 王爷的侍卫,总不能是些粗鲁的歪瓜裂枣,他挑的都是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穿上了统一的衣服,看起来也是十分的精神。 奉知也在其中。 —— “报——”一道声音划破长夜,一名侍卫着装的人冲进来,“大人,有消息了!” 坐在椅子上,两眼青黑的之奇猛地站起来,“找到主子了?” “没、没有……”侍卫低下头。 “没有!没有你说有了!有什么了,嗯?”他单手抓住了侍卫的衣襟。 若论打斗,他不是侍卫的对手,但他是晋王的贴身小侍,再加上此刻气急,侍卫也不敢反抗,唯唯诺诺地低下了头,“有主子的消息了。” “最好是真的有了。”之奇松开侍卫的衣襟,后退两步,眼下的青黑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戾气横升,“说!有什么消息了?” 侍卫抱拳,半跪在地上,“得到消息,殿下给刺史府下了帖子,要前往拜会。” “殿下要去刺史府拜会?”之奇的第一反应就是不信。“殿下为何不先与我等联系?” 若是能够来信,相比于联系刺史,晋王应当首先联系晋王府卫才对。 晋王从出生起就从未离开过京城,与刺史也并不相熟。 侍卫试探着回答,“也许……殿下他联系不到我们,就只能去刺史府了。” “放屁!”之奇当即一声呵斥回去。 他转了转手上的扳指,“传令下去,去刺史府!” 他倒是要去看看,这位殿下究竟是李逵还是李鬼。 第201章 敌人 第201章 敌人 马车周围围着护卫,最后慢悠悠地停在了刺史府门口。 刺史穿着官服,他身后跟着一干人群,皆是此地官员,以及府中下人。 刺史是个清癯的中年男子,面颊少肉,留着胡子。 晋王的马车过来的时候,他就站在马车之外参拜,“见过晋王殿下。” 大当家过来,给晋王掀开了马车上的帘子,奉知像小侍一样过去扶他,三个人配合着,晋王下了马车。 晋王说,“大人不必多礼。” 刺史再如何也是臣,而晋王有王爵封位,刺史见他于礼仪上也只能垂首行礼。 但在晋王开口说话后,他起身的时候,抬头看了晋王一眼。 那是一张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美貌,曾经刺史都不曾见过世上竟有如此貌美之人,一时他都有些恍惚,以至于更想知道宫里的那位娘娘,晋王的生身之母是何等的样貌。 只是在短暂的愣神之后,他迎着晋王往府里走,“殿下,请。” 晋王颔首。 刺史在请晋王进府的时候,自觉落后半步,让晋王先行。 在他身后,跟着的是子杳、裴季昭,和大当家等一应寨子里的人。 在进刺史府的人,刺史也果然没有查探几人的身份,没有要晋王的侍卫摘下脸上的面具。 众人一同都进了刺史府。 子杳轻轻出了一口气。 到这里来,她算是自由了。 她看向最前面那道颀长的身影。 晋王应当也是这样想的。 在大当家的地盘,周围全是寨子里的人,他们说是大当家的客人,实际上是作为绑来的俘虏被关在里面,完全没有自由可言。 但在这个地方不同。 他们就是刺史府的贵客。 刺史将他们安排到了一处极为奢华的院落,语气里带着谦卑的谄媚,“殿下,这里如何?” 晋王说,“不错。”哪怕他内里已经腐烂得流着的血都是黑的,他给外人的印象都始终是病弱又温和的。 他说,“劳烦大人了。” 刺史连连道,“不敢当,不敢当。殿下舟车劳顿,若是无事,下官就先告退了。” 晋王颔首,“劳烦大人了,大人也早些休息。” 刺史弓着腰退了出去。 刺史走后,所有人都卸下伪装,子杳直接不理会仍站着的晋王,自己直接在一张椅子上坐下。 大当家仍旧站在原地没动,也没说话,反而是奉知带久了面具不舒服,直接将面具摘下来扔在了桌子上。 子杳说,“你还是带起来比较好。” 奉知不解,“为什么?” 子杳说,“你家兄长在这里是挂了名号的,你就确定这里没人认识你?” 在这里,她没有再提及大当家之类的字眼,而且以奉知的兄长来代替。 奉知看看大当家,在他沉凝的目光下,将面具捡了起来。 大当家问子杳,“接下来要如何做?” 子杳说,“接下来,要与能够与他私下接触。刚刚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他身边人手不少。” 晋王没有说话,依旧沉默着,仿佛子杳说的话他都认同,并不显露自己的想法。 大当家点头。 他虽然急于报仇,但也不是个没脑子的人。 否则刚刚他就不会默默站在晋王身后,隐忍不发。 这是他这么多年,第一次距离刺史这么近。 但他还是忍住了。 今天刺史来迎晋王,无论是刺史自己的身份,还是晋王的身份,他周边除了明面上能看到侍卫以外,在暗处必定还有许多看不见的人手。 他知道,哪怕是这样近的距离,他也杀不死刺史。 大当家拿着自己的武器离开,走之前说,“慢慢筹谋。” 这么长时间他都等了,不差这几日。 越是事到临头,越应该谨慎小心。 子杳颔首。 大当家走后,子杳回头看向晋王。 她知道,晋王早就换了念头。自从他们踏进刺史府那时起,选择权就不再在大当家手中,而是回了他们自己手里。 在这里,晋王是实在的贵客,是刺史的座上宾,不再是被困在山寨里只能乖乖听话的落魄公子。 子杳说,“殿下打算站在刺史那边?” 晋王不置可否,反问子杳,“沈姑娘呢?还是打算站在……”他伸手指了指大当家离开的方向,“他那边?” 他脸上露出一抹轻蔑的笑。 时至今日,他很少流露表露心思的神情,大多时候都是戴了副假面在脸上,永远是一副笑脸,胜券在握又成竹在胸的斯文模样。 这样毫不掩饰的张狂笑容,还是头一次。 他说,“那恐怕我们要做敌人了。” 子杳抬头。 晋王站着,她坐着,两个人之间隔了几丈远的距离,明明没有硝烟,却十分的压抑沉静。 子杳笑,“我们什么时候不是敌人?” 晋王摇摇头,“我一直以为姑娘足够聪明。你应该知道,现在只要我出门,告诉刺史,外面那个人是盛尧,他就会立刻命丧黄泉。” 这里是刺史府,一旦盛尧身份暴露,刺史府的重重追兵围堵,他插翅也难逃。 还会连累他带来的这些兄弟一齐送死。 “可是你没有。”子杳轻轻地戳破他的心思,“所以殿下是还有什么顾忌在吗?” 晋王没说话。 子杳说,“殿下在害怕。” 害怕刺史在将大当家灭口的同时,将他也一并灭了口。 走私马匹可不是小事。 当初因为疏忽,刺史这么多年都犹如利剑在头,这里好不容易有了处理的机会,他怎么可能还会留下尾巴。 晋王也忧虑,刺史在处理大当家的时候,知道他身边一个真正的护卫都没有,趁着他的手下不在身边的时候,刺史豁出去连着他一同处理了。 他身边无人,届时刺史如何颠倒黑白,还不是单凭他一张嘴。 随意安排的死法,再随意找个替罪羊。 那个时候他已经死了,死无对证。 晋王沉默半晌,“姑娘未必有些高估了他的胆子。走私马匹确实不是小事,但如果我愿意站在他身后呢?” 刺史或许会害怕他将他的罪证盛给京城,哪怕他做了保证也不会信任他。 那他如果也参与进去呢。 甚至做他身后的人。 同流合污,没有什么是比这更容易获得信任的手段。 子杳问他,“殿下怎知刺史身后无人?” 第202章 大公子 第202章 大公子 倘若刺史身后已经有人,他所作所为都是有人指使,那么晋王这个站出来又知晓他一切的人,就真的危险了。 哪怕他帮了刺史的忙。 刺史依旧不会留他。 同晋王说完了话,子杳与裴季昭就离开了。刺史专门给他们准备的别院,但这院子也是在刺史府里,刺史也没有限制他们不允许他们乱走。 第一天到来,子杳没打算出门,只是他们刚到院子里,就有侍卫进来禀报。 说是侍卫也不恰当。 是大当家手下的人。 这些人虽然已经尽力伪装了,但还是掩盖不住一身的匪气,在早上刚来时只站在后面不说话也做什么,还看不出来,但一开始做事,那股匪气就显露无疑。 看着带着面具走过来的人,子杳问他,“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来人抬手手臂一弯用拇指指了指身后,“就是外面来个人,说是什么大公子,来拜见里面那个病秧子。” 子杳说他,“谨慎说话!” 隔墙有耳的道理,任何一个官宦人家小童都懂的道理,可这些人无拘无束惯了,官府都不放在眼里,整日里大大咧咧的,什么都能说,也什么都敢说。 在子杳训斥之后,那人仍旧浑不在意,“不就是一个……” 他原本还想反驳。 但在子杳不起波澜的漠然视线里,自觉弱了声音,“好好好,我不说了,我去禀报。” 子杳嗯了一声,“你去禀报,我出去看看。” 她出门,看到了那位大公子。 是名芝兰玉树的公子。一身白衣,头上插了支白玉簪,是极其素净的打扮,但遮不住一身的风华。 是名眉目如玉的公子。他身上带着一股如水一样的柔,光是看一眼就能够让人感觉到那种极致的包容。 就好像将他踩踏成泥,他也只会将一切苦果自吞的包容的温柔。 子杳说,“这位可是大公子?” 大公子温和一笑,“正是,不知姑娘是?” 子杳回他,“奴家是殿下身旁小侍,听说大公子前来拜访,前来迎大公子。已经有人去禀告我家殿下了,还请公子稍等片刻。” 大公子说,“无妨。” 等待的时候,大公子就同子杳闲谈。虽然子杳说过她不过是晋王身边的小侍,但大公子却完全没有将他当做下人,话语言谈间都毫无轻视。 他问子杳,“不知如何称呼姑娘?” 子杳说,“我姓沈。” “沈姑娘。”大公子说,“你也不必叫我大公子了。我单名澈,字水泽,你叫我水泽便好。” 子杳拒绝,“大公子,礼不可废。” 大公子听了,微微一笑,倒是没有强求,只是说,“罢了,随姑娘开心便好。” 言谈举止间,皆是温柔入骨。 子杳行了一礼。 几人身旁立了一棵树,初夏时节,树上的花开了,风一吹又落下,花瓣落在子杳身上。 大公子伸手向子杳的肩上。 子杳后退一步。 大公子说,“失礼了,我是看姑娘肩上有残花落下。” 子杳低头,“不必麻烦大公子。” 自己就将肩膀上的花扶开了。 子杳前世虽是公主,但最初入宫时她在太后宫中做的都是伺候人的活,现在扮成个小侍小丫鬟,也是入木三分,说话滴水不漏。 大公子同她说话,她也依着规矩回答。 大概有一盏茶的功夫,前去禀报的人才终于回来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子杳远远地就听到他喊,“我回来了!” 子杳回头。 一双眼直接瞪了过去。 只是回头的时候太猛,被树枝刮到了脸上的面具。面具被树枝打到,子杳下意识地将头转回来。 面具的绑带被树枝勾住,面具被掀开,直接落到地上。 她的一整张脸都露了出来。 子杳立刻低头去捡面具。 恰巧大公子也弯腰去捡。 两个人的手同时拿起了面具。 子杳低着头说,“公子赎罪,奴失礼了。” 大公子立刻松了手,后退一步,“哪里。是我不请自来,害得姑娘前来相迎。还害得姑娘面具掉落。” 他将过错拦到了自己身上。 只是他有些不理解,“不知为何姑娘一定要带面具,可是有什么忌讳?” 子杳摇头,“并无,只是我家殿下的规矩而已。” 大公子又担心子杳坏了规矩会挨罚,子杳摇头,“无妨。” 这边,她对大公子是好声好气,可对惊了她的来人可不会仍旧是这个态度。她回身呵斥,“毛手毛脚成什么样子!不是告诉过你万事稳重!” 那人被呵斥得直接退了一步,但又有些不服气似的,又上前一步,只是最后不知道想到什么了,到底将这口气咽下去了。 子杳说他,“还不带大公子进去?” 那人上前,十分僵硬地说,“大公子,请!”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胁迫。 好在刚刚被子杳呵斥一顿,他这样反常的表现看起来倒也没那么反常了,看起来反而是有些怄气的表现。 子杳也请他进去。 —— 刺史府,刺史院落。 刺史正背着手,看桌子上的一盆花。 他身边的下人说道,“大人,这……我们与晋王毫无恩怨,他怎么忽然来我们府上了,是不是……” “前些时日晋王去太原府查案,但他已经离开太原府多日,按照脚程,应该已经出了大人御下地界,可他现在怎么……”他面带愁疑地看着刺史,“我们要不要……” 刺史当即伸手阻止他。 刺史说,“前几日刚刚发生了地动,按时间算,那时晋王应该正好就在。” 下人说,“大人的意思是,晋王是因为那场地动,所以留了下来?” “不好说。”刺史摇头,“晋王是奉知出京查案,你我都知道,他的目的地是太原府。但他究竟有没有别的旨意在身,你我都不知晓。” 俗话说,不做亏心事,心中磊落,不会畏惧。 但若是做了亏心事,有风吹草动便会忧虑心惊。 刺史身上并不清白,所以哪怕晋王真正彻查的对象并不是他,他也难免忧虑。 刺史双手背后,眯起了眼睛长叹一声。随后忽然转过身来,“大公子那边如何了?” 下人说,“大公子已经前去了,应当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 第203章 唯有牡丹真国色 第203章 唯有牡丹真国色 大公子来过不久,又遣人送了许多花草来。 枝繁叶茂的花草,花瓣独立枝头,舒展开来,开得非常漂亮。 除了送给晋王赏玩的花草外,大公子还单独送了子杳一株月季。 子杳看着手里的月季。 其实她并不是爱花之人,也没有喜欢的花。 前世想要活下去就已经不易,皇宫之中处处陷阱,她还要一步步往高爬,除了对权势的执着,所有一切夹杂着个人感情的东西都不属于她。 她要足够冷酷,也要足够聪明,比她的敌人更心狠,比她的敌人更狡猾。 她只有一个目的。 就是登顶。 子杳手里拿着被从枝头减下来的月季,坐在凉亭的凳子上出神。 月季花的花瓣被一次次地轻轻磕在桌上。 裴季昭回来,正巧看到她手上的花枝,“他送你的牡丹花?” 子杳没否认,刚刚那么多人大张旗鼓地搬了花草过来,这花是谁送的已经不言而喻。 她懒洋洋地一伸手,将花给裴季昭,“是月季。” 裴季昭常年与武学为伍,不是爱花之人,对花也不甚了了。 裴季昭接过,看了看,才问她,“有何不同?” “自然不同。名字不同,意义也不同。”子杳说,“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月季与牡丹一打眼看上去有些相似,但牡丹花花型比月季要稍大一些,颜色上也有细微的差别。 月季虽与牡丹相像,但到底也只是相像而已,两者并不相同。 子杳也不知这位大公子为何会送她这样一株花。 她依旧坐在凳子上,罕见地慵懒,问裴季昭,“他们说了什么?” 她不是不想留在里面听他们说了什么,晋王是个足够聪明也足够狡猾的敌人,一时一刻不放在眼下盯着子杳都不放心,更何况他这样与刺史家的大公子单独相处。 只是她明面上的身份是晋王的小侍,主子说话的时候,她是没资格在里面的。 虽然是演戏,但晋王的身份是真的,她总还是要给他留几分薄面的。 子杳问裴季昭,晋王和大公子都说了什么。 她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裴季昭就上了屋檐,将他们的话都听进耳朵里。 裴季昭说,“没提什么有用的东西,只是一些简单的寒暄。” 子杳又问他,“没提及山匪的事?” 裴季昭摇头,“没有。” 他在上面看得仔细,仿佛真的只是讨论一些平常琐事,大公子也只是简单问候了晋王。 子杳歪歪头,又问他,“他们二人可有接触?” 有些话不必说出来。 裴季昭说,“没有,我始终都盯着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少于两丈。” 两丈。 这个距离,他们根本没办法交换传递什么东西。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些吵闹声,大当家守门的手下又急急忙忙往里走。 子杳截住他,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手下回答,“刺史给里面那个病秧子送了几个人来。” 王爷少不了人伺候,这也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子杳眼睛微眯,懒洋洋道,“送人就送人,你急什么?” 手下急得火烧眉毛的样子,手指着外面,“他送来一群女人。” 子杳眉毛一挑,笑出声来。 这若是旁人,刺史送几个美人,还算是投其所好贿赂贿赂,可他给晋王这个病秧子送美人,子杳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和晋王有仇了。 就晋王这身子骨,子杳怕他无福消受。 她起身,向院外走去,刚到了院门口,就看到七八个美貌女子。 听到声响,原本聚在一起说话的女子全都回过头来看向门口。 子杳看到他们的时候,眸中都闪过惊叹。 她们容貌各异,但不可否认的一点就是,都很美。各有特色的美。有温柔淡雅的中原女子,也有眉目深邃的西域美人。 子杳说,“几位姑娘是来见殿下的?” 最前面的端方女子上前,“我家大人让我们来服侍晋王殿下。” 正常情况,子杳不应该放他们进去。 毕竟里面住的是晋王,天家血脉,每一个近身的人都应会将祖宗十代都查清楚才能在他身边任职。 子杳也说,“怕是不行。” 此时子杳脸上又带了面具,看起来不是十分好相处。但端方女子对她并不害怕,声音温柔,说话条理分明。 “我知道依照规矩我等不能轻易进去,这是我们的身契,以及来历出身。” 端方女子将一沓纸递给子杳。 子杳一张张翻看,里面果然是她们每个人的身契,还有各个人的身份来历,连那名异域女子的身份也清楚写明。 她并非异国人,只是她的父亲并非大昭人氏,来大昭行商后认识了她母亲,最后留了下来。 即便这样,子杳也不应该将他们放进去,说实话,身份文书这种东西对于普通人而言确实不好弄,但对于能够弄到的人,却又是十分容易。 子杳现在身上还装着当初秦默给她的假文书。 但她没有阻拦。 子杳将姑娘们的身契都折好装了起来,对守卫说,“带她们进去。” 喜闻乐见的事。 她倒是想知道,晋王看了她们,会是个什么反应。 子杳看着她们的背影。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在他们失踪的时间里,无论是秦默还是晋王的人,都应该在四处寻找。原本他们在山里消息不通,找不到人,但现在他们进了刺史府,用不了多久消息就会传出去。 届时几方人马都会在这里碰头。 晋王的兵马,秦默的羽卫。 而王来手下的队伍群龙无首,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子杳本以为晋王会打发了那几个人回去,或者是随意找个由头安排了。毕竟他现在的身子骨可不不不宜染情的。 只是没想到晋王留了几个姑娘给他弹琴唱曲。 一弹就到了晚上。 子杳路过的时候正赶上里面的姑娘出来。 正巧就是白日里同她说话端方姑娘,她谈了许久的曲子不得歇息,出来时能够看得出已经疲惫异常了。 子杳本应与她侧身相错。 结果在两个人交错的时候,那姑娘忽然同她说了一句,“姑娘,我家公子在亥时三刻在庭院后门等您。” 第204章 错把鱼目当珍珠 第204章 错把鱼目当珍珠 子杳想不通这位大公子要见她做什么。 她与刺史府的大公子素不相识,今日也是第一次见面,总共见了不到三面,连泛泛之交都算不上。 裴季昭也知道了大公子约见她的事情,见她换了一身黑衣,问她,“你当真要去?” 子杳坐在桌子前,对着镜子将自己的头发梳起,“是。” 裴季昭上前一步,想要阻止,但又说不出阻止的话来。 他有许多理由可以阻止她的。 可他也知道,子杳不会听他的。 没成想子杳在换好衣装之后,回头看了他一眼,笑到,“一同前去?” 裴季昭呆了一瞬,自己刚想说的话被抢先说出口,他愣神一瞬后才赶忙点头。 子杳说,“去换身衣裳。躲在暗处,不要出来。” 她与大公子并不相熟,还不至于因为他一句不知意图了话就孤身前去赴约。 子杳正了正头冠。 既然约她出去,她倒是想看看,他究竟要做什么。 裴季昭点头。 时辰差不多了,子杳如约出发。 大公子已经在树下等着她了。 这位大公子风姿卓绝,一人的温柔气度,她很少见人身上有这种感觉,这种入骨的温柔,一种让人想要摧折的温柔。 他原本背对着门,听到子杳的脚步声,转过身来。 此时相见,他又带给子杳一种别样的感觉。 他还是一身白衣,明明还是一样的容貌,还是那个人,但夜里的他,似乎是有什么压抑不住的心结,虽然仍旧在笑,仍旧温和,内里却流露出一种近乎腐烂的悲伤。 子杳见了他叫道,“大公子。” 大公子笑,也礼了礼,“姑娘。” 子杳问他,“不知大公子深夜约我前来,有何见教?” 大公子没有回答她,而是忽然吟了一首不想干的诗,“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我送给姑娘的诗,姑娘可喜欢?” 子杳挑眉。 大公子吟诵的诗是牡丹,但他送给她的,可不是牡丹。 若说裴季昭分不清牡丹与月季的区别,子杳信。因为他不喜诗词,不通文墨,对于诗书也只是简单了解,不做个睁眼瞎。他读的都是史书兵法。 可大公子不应当不懂这些。 他一眼看过去就是个纯粹的文人,而且还是个文弱书生,与人打架毫无还手之力那种的。 他是个吟诗作对、舞文弄墨的文人,周身气度一看就是学识不浅那种的,他不应该分不清牡丹和月季。 但他偏偏说送给子杳的是牡丹。 子杳就笑。 微微扬起头,看着大公子笑出声来。 大公子说,“姑娘因何发笑?” 子杳说,“我笑大公子饱读诗书,却连牡丹和月季都分不清。” 大公子听了之后沉默了,他沉吟半晌,才笑着说,“夜色朦胧,黑暗笼罩,看来是底下人没看清,错把鱼目当珍珠,弄错了。” 子杳凝眉。 夜晚,大公子给人的感觉确实十分不对劲。 子杳用觉得他话里有话,似乎意有所指。 她问大公子,“大公子深夜将我约在这里,究竟有何贵干?” 大公子忽然转身要走。 子杳向前追去。 只是原本他走得不快,在子杳追去的时候,他加快了脚步。 年轻男人身量修长,快步起来子杳根本追不上。 子杳说,“追!” 裴季昭从树影里出来。 他走过去将等她的子杳扶住,拉住她的一只胳膊将她背在背上,向大公子追去。 一开始的时候,裴季昭背她还会红了耳朵,现在倒也已经有些习惯了,不至于像以前一样不自在。 而就在子杳上了裴季昭的背之后,前面的大公子似乎也有人接应,他们到了一处院落,忽然消失不见了。 子杳没看清接应他的人是谁,倒是裴季昭看到了,侧头低声对子杳说,“是名女子。” 前面没了大公子的身影,裴季昭背着子杳在原地不敢乱动。 旁边是一道院墙,院墙十分的高,看不见里面是什么模样,院墙周围还种满了树。树影娑婆,风一吹周围就都是树叶间沙沙的摩擦声,在静谧的夜里透着几分隐忍。 裴季昭轻手轻脚地走近,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 走近才能看到,树上系了丝线。 这树上藏有机关,只要有人触碰,就会触发机关。 子杳也看到了。 她对裴季昭说,“不要碰,先退回去。” 她不知道大公子究竟为何要将他们引到这个地方来,但根据树上的机关,可以确定这里不是一个普通的地方。 也许里面绑着什么秘密。 而大公子就是要他们找出这个秘密。 子杳对裴季昭说,“先回去。” 他们对这里并不了解,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 裴季昭自知自己在谋算之上不如子杳,他十分听话,背着子杳就往回走。 裴季昭背着她转身之后,子杳又回头看了一眼。 她看到了一道月白色的身影。 大公子从一棵树后走了出来,平静地看着她。 这若是换一个胆小的人,在深夜看到这样的场景,怕是要被吓得魂不附体。 子杳却轻声呢喃道,“错把鱼目当珍珠吗?” 谁把鱼目当珍珠? 谁是鱼目? 谁是珍珠? —— 秦默将手中舆图摊开,在地图上画了两个圈,“这里是我们,这里是刺史府。从我们这里到刺史府,大概两日的路程。” 地动之后,为了找子杳和裴季昭,他们从地动的地方开始找。 只是接连几日都毫无消息,一无所获之下,他们已经开始外扩寻人的范围了。 裴苒与秦默也多次吵架。 秦默放出了所有的羽卫仍旧寻不到人,裴苒便想发动别的力量去寻找。 实在不行,就去刺史府,找当地刺史派遣官兵。 可秦默却不许。 他以他们几个是私自出京为由,不许裴苒大张旗鼓地找人。 可是仅凭羽卫二百人的兵力在一州找人根本就不现实。 两个人因为这件事没少吵架,最后秦默更是斩钉截铁地告诉她,恕难从命。 秦默说,“我知晓小公子的与周姑娘的性命重要,但裴府一门更加重要,裴家已经被皇帝忌惮。裴家子弟不应该出京,羽卫也不应该在这里出现。” 裴苒说,“哪怕我的兄长和我最好的朋友死了,也在所不惜?” 秦默没回答。 但他默认的态度给了裴苒答案。 裴苒说,“秦默,如果他们死在外面,尸体被人捡了去,同样会暴露我们出京的事情!” 秦默说,“我会尽力。” 裴苒说,“我不要你尽力,我要你找到我的兄长和朋友!” 秦默固执地不肯让步,只是同她说,“卑职会竭尽全力。” 第205章 那是夫人的院落 第205章 那是夫人的院落 子杳将舆图铺在桌子上。 晋王出现在刺史府,他的侍卫得到消息也只是时间问题。 留给子杳和裴季昭的时间不多了。 她的手指着舆图上的一处地点。 那里是发生地动,她和裴季昭与羽卫失散的地方。 那时他们刚进乌涂州不久,尚属边界位置。那里离刺史府骑马大概要走上两日。 子杳仔细看着舆图,琢磨晋王手下大概能到来的时间。但看了一会儿后,她忽然说,“不对劲。” 裴季昭走过来,“怎么了?” 裴季昭跟随父亲行军,论起对地方舆图的了解,子杳并不如他,他与子杳一同看舆图,问她哪里不对劲。 子杳指着舆图说,“你看,我们在这里遇到的地动。” 裴季昭跟着看过去。 而后她的手指又点在大当家山寨所在之处,“我们是在这附近醒的。” 地动之处离大当家的山寨之间有一段距离。 若论其中远近,怕是要一个人骑着马日夜兼程赶上一整日,才能从其中一处赶到另一处。 裴季昭也发现了其中的古怪,“是不对劲。” 发生地动的地方,离他们所醒来的地方太远了。 哪怕是发生地动,但地动总有个范围,不至于整个州都跟着动,他们更不应该在地动之后直接出现在数百里之外。 出现在烈马都要奔跑一日一夜的地方。 倘若真的发生那么严重的地动,子杳和裴季昭不应该躺在平地上,而是应该早就被埋进了土里才对。他们醒来的地方,不应该是平坦的草地,也不应该有有仍旧流淌的河水。 子杳仔细看舆图,将上面的山川河流都仔细地看,不错过一点细节。 就在裴季昭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她忽然说道,“是水。” 裴季昭向舆图看过去。 他想起来,他们醒来的地方,有一条河。 但是地动的地点,在舆图中并没有显示有河流。 子杳说,“是地动。” 地动将原本隐藏起来的地下暗河震出裂缝,导致他们几个掉进河道,顺着河水一直漂流到了山寨里。 子杳将地动的位置圈了出来。 不知道那些人是否发现了地动留下的暗河。 如果他们没有发现,那么应该还在乌涂边界处。 从乌涂边界处赶来刺史府,需要两日。 如果他们发现了河道。子杳又在他们醒来的地方画了个圈,连着将那一整条河都圈进去。 那些人应该在那条河附近。 而那条河离刺史府,只需走一日的路程。若是脚程快,他们明日午时之前便可到达。 留给他们的时间当真不多了。 一天之后,诸方势力皆会汇聚在与这乌涂刺史府。 子杳起身,向外走去。 裴季昭拿着剑,跟在她身边。 他手里握的,早就不是当初那把断剑了。当时地动的时候,他没将断剑放在身上,而是将断剑留在了羽卫手中。 他现在手里拿了只是一把普通的剑。 像侍卫一样,跟随在子杳的身边。 白日里府中人多,子杳没有和裴季昭漫无目的地乱走,她敲响了昨日大公子送来的姑娘的房门。 是那名端方姑娘出来给她开的门。 姑娘先是双手置于腰侧,行了一礼,才问道,“两位可是有什么事情?” 语调声音都十分柔和。 子杳说,“没什么事情。只是我等初来乍到,对刺史府不太熟悉,想请姑娘带路,领我们逛一逛。” “这……”端方姑娘有些迟疑。这若是主人家带领客人闲逛也无不可,可她只是个下人,做不得主。但看了看子杳后,她沉吟半晌,对子杳说,“姑娘稍等片刻,等我换身衣裳。” 子杳说,“请。” 端方姑娘进屋,没过一会儿就出来了。 她换了一身素雅普通的衣服,头发也没有如昨日一般散落大半,将额前垂下的长发梳了上去,少了几分柔弱之气。 端方在前面引路,她一路都十分正常,仿佛昨日给子杳带话她家公子有约的人不是她一样,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 趁着同行的机会,子杳趁机与她搭话,“刚刚去请姑娘时,看姑娘并不是十分的情愿,我们可是给姑娘添麻烦了?” 端方姑娘柔声道,“没有,客人多虑了。晋王殿下身份尊贵,客人在殿下身边贴身伺候,怕也是身份不凡,奴家只是唯恐怠慢了客人。” 她回答起来,滴水不漏,倒是叫子杳没打听出什么。 子杳说,“姑娘不必这样叫我,我也只是殿下身旁的小侍,做的是伺候人的活计,与姑娘也没什么不同。” 端方姑娘摇头笑。 子杳就趁机继续问,“姑娘这样带我们出来,当真没有难言之隐?” 端方姑娘见她一直追问,叹了口气说,“实不相瞒,刚开始我确实是有些拿不定主意。毕竟我也是个奴才,不能做主。” “那之后又为何能做主了?” 端方姑娘道,“是想起来我家大公子的话。”这次没用子杳追问,她就将一切都说出来了,“我家大公子说,姑娘的一切需求,叫我一定满足。” 姑娘的一切需求。 她说的是子杳的一切需求,而不是晋王的一切需求。 子杳觉得,这个大公子就如同一团迷雾,而如今,随着越来越深入的了解,发现这个大公子身上的迷雾越来越多。 子杳问,“大公子还说什么了?” 端方女子说,“没有了,大公子只叫我满足姑娘的一切需求。” 无数的谜团汇聚在子杳的脑海中,她跟随着端方女子在府中闲逛,终于到了昨天夜里去过的那间院子。 子杳问她,“这里是何处?” 端方女子在院门口站立了半晌。 忽然行了一礼。 子杳问她,“为何如此?” 端方姑娘说,“这里是夫人住的院子。” 刺史是刺史府的主人,而这里的夫人也只有一个,那就是刺史的元配发妻。 子杳想起,自从来了刺史府,就从没有见过这位刺史夫人。 这刺史府里的主人家,她只见了刺史和大公子两人。 子杳问端方女子,“怎么不见夫人?” 端方女子回答她,“夫人早在几年前就去了。那时大公子还不和现在一样,他曾经也是爱笑的少年郎。但自从夫人走后,他对自己近乎苛刻,做事一定要做到分毫不差。” 第206章 你中毒了 第206章 你中毒了 子杳不知道她是受大公子命令还是如何,对子杳的问话,她几乎毫无保留。子杳问的东西,她都会回答,也没有什么不得妄议主家的规矩,将她知道的都告诉了子杳。 从端方女子的口中,子杳知道了刺史府的情况。 刺史府里,刺史共有一妻一妾。他与妻子是青梅竹马,少年夫妻。 端方女子道,“夫人去后,这院子就封起来了,里面如今都是以前伺候夫人的老人,他们自愿在这里陪着夫人。” 自愿? 子杳看着关闭的院门微微挑眉。 怕是不是。 从大公子昨夜的表现来看,这院子里应该藏了什么秘密。 但关于这位夫人的事情,端方女子知道的也不多,子杳问她别的,“那位侧夫人?” 端方女子道,“那位侧夫人姓俞,我们都叫她俞夫人,是大人在外出巡查时,救下来的良家女子。” 那女子有冤屈在身,刺史就帮她翻了案,但翻案后,她孤身一人无处可去,就留在恩人身边做了他的妾室。 刺史夫人为刺史育有一子,就是大公子。俞夫人也为刺史生有一子,是刺史的小儿子。 子杳问端方女子,“那俞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很漂亮。” 否则怎么能让多年不曾纳妾的刺史破了规矩,在长子已经懂事的年纪忽然纳妾。 “漂亮。”端方女子回道,“我从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女人。但俞夫人,也不在了。” “不在了?”子杳露出疑惑的表情,“为何?俞夫人身体不佳?” “并非如此。”端方女子说,“是我家大人的小公子,俞夫人所生的公子,在几年前忽然不知所踪。俞夫人思念成疾,最后抑郁而终。” 子杳明了。 这位小公子,按年纪算,应当就是山寨上那位五当家了。 子杳问她,“那小公子为何不知所踪?” 端方女子摇头,“我也并不知晓,只知道是在外出游玩时,再无踪迹。” 子杳让她带路,前去俞夫人的院子。 端方女子没有迟疑,带她们前去。 去了之后,子杳就知道,刺史是真的宠爱这位俞夫人。 俞夫人的院落同样落了锁,但从一些地方还能够看出来这里的主人曾经多么受到眷顾,就连锁门的锁也是金银玉器,无比精美。 让人一看就能够知道,这锁锁的不是一间院子,而是一个人的心。 端方女子道,“这院子大人不许人进,但大人无事时夜里还会独自一人前来喝闷酒,会开了锁自己在院子里坐坐。” 子杳点头。 她想要知道的东西,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东西子杳再问,端方女子就摇头说她不知道了。 子杳和裴季昭回了晋王的院子。 刚一回去,就看到晋王在院子里等她。他坐在凉亭里,身子无力地倚靠在桌檐上。 大当家也在。 大当家抱着刀说,“有什么线索了?” 子杳将她知道的说了,“刺史一共有两位夫人,一个是她的正妻,还有一个是他的侧夫人。正夫人与侧夫人皆已过世。” “皆已过世?”晋王端起茶杯轻轻吹了一下,笑道,“这位刺史大人看来是有些克妻。” 大当家瞥了他一眼,继续问子杳,“还有什么?” 子杳回答,“夫人生了一个孩子,就是大公子。侧夫人也生了一个孩子,是刺史的小儿子。但这个小儿子在一日外出的时候失踪不见,侧夫人也因此郁郁而终。” 子杳说话的时候,就看到大当家身子在这一刻绷紧了。 她知道,她猜对了。 山寨上的那位五当家,就是刺史府的小公子。 只是不知道这位小公子是怎么莫名其妙地和土匪头子认识的。 她没有继续刺激大当家,“只打听出来这些。” 能打听出来这些,已经不容易了。 毕竟是外人,府里的人不会毫无防备什么都对他们说,而且在晋王来的时候,刺史应该也给下人下过命令,都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不会轻易说些什么。 大当家说,“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子杳说,“接下来的事应该麻烦晋王殿下了。”她将事情推脱干净,“要殿下才能约刺史出来。” 大当家看向晋王。 晋王说,“我来想办法。” 大当家走后,晋王说,“你觉得,我会帮你们吗?” 他的意思,显然就是不想帮了。 子杳说,“你没有别的选择。” 晋王明显不信,“是吗?” 子杳笑,“你觉得他为什么会放心将你带来刺史府?你是他劫持来的人,难道他就没想过你会揭发他吗?” 把自己的命寄托在别人身上,是一种十分愚蠢的行为。 晋王说,“也许他太自信了,他觉得他能够掌控我。” 子杳摇头,“他不是太自信了。”她故意把太字说得很重,“他是确实有办法能够掌控你。” 子杳侧头看向她,日光照到她半边脸上,“没有必然的把握,他怎么敢以身犯险?” 晋王眉头蹙起,心里隐隐约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什么意思?” 子杳说,“殿下不要忘了,你前几日吃的喝的都是哪里的。” 晋王一瞬间变了脸色,“里头有问题!”继而他又忽然说道,“不对,那东西你们也吃了。” 子杳一字一顿,“殿下,你中毒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猛地看向子杳,一双眼里满是森寒,视线如刀,“是你?” 子杳笑着说,“是我。” “我将有毒的吃食换了你没毒的吃食。我们吃的东西都没有问题,但你吃的,都有问题。” 晋王握拳。 他在入口的东西上已经足够的小心谨慎,所有的东西都是等子杳他们吃过之后才入口,没想到即便如此还是中招了。 子杳说,“殿下,你怎么如此天真?轻敌可不是你的作风,你怎么会觉得,大当家拿捏不住你,就敢放你出来呢?” 高高在上的位置上呆傻了,就认为乡野土匪没有脑子。 子杳大笑,她很久没有这样开怀的笑过了。自以为谋算全局,实际上一直在别人掌中的滋味可不好受。 在晋王阴冷的视线里,她说,“殿下看我没有用,我并不能解了殿下身上的毒,殿下还是不如想想如何应对。” 她笑着远去。 第207章 刺史夫人 第207章 刺史夫人 又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 这次夜里没有约,子杳和裴季昭都换上了夜行衣,从院落的后门悄悄出去。 夜里饿刺史府和白天完全不同。白天花团锦簇,下人来来回回地走,但一到了夜里,院子里几乎没有人走动,子杳和裴季昭一直到了刺史夫人的院落门口,路上一个人都没碰到。 他们没去正门,而是去了和上次一样的墙边。 结果刚过去,就听到了说话声。 裴季昭带着她躲在树后。 子杳看见,在墙上开了个小洞,一个老人在和洞里说话。 他拿了个食盒,将食盒放在地上,从里面拿出这种吃的,递进洞里。 那洞直通墙的另一面,里面有人,似乎想说些什么,但除了一些呜呜咿呀的声音,什么都发不出来。 这边的老人边递东西边说,“还在挣扎什么呢?能够活着不就好了?你看看你们现在,虽然被锁在这院子里没有自由,但好歹还活着,大人锦衣玉食地供着你们。” 里面的人似乎是被他的话激怒了,直接将吃食打落,碗滚在地上,骨碌碌地滚出去老远。 墙外的老人也没什么反应,低下身子将碗捡起,放回食盒里,叹息道,“一顿饭而已,你们吃不吃都不打紧,但你们不吃了,,难道你们的主子也不吃了吗?” 里面龇牙咧嘴发出威胁声音的人忽然安静了。 老人又将其他吃食递进去,那人这次没有将吃食打翻,都拿了进去。 只是拿进去之后,也不免再次说了些什么。这些话皆不出口,能听出主人的气愤,但听不懂是在说什么。 老人走后,子杳和裴季昭才从树后出来。 走到那个送饭的小洞处。 洞已经关上,那是一个不大的洞口,只有人头大小,洞口板子的颜色与墙颜色完全相同。 子杳说,“看来,这个地方有不少的秘密。” 主母病逝,刺史不愿缅怀故人,怕触景伤怀不愿再看,能够理解。但他将下人也一同锁在这院子里就十分奇怪了。 而且送饭还挑了个这么个时候。 夜深人静,四下无人。 若非做贼心虚,何至于如此, 子杳说,“进去看看。” 裴季昭应了一声,背起子杳。 树上被挂了东西,只要上去就会触动机关,引来府中之人,墙上也是如此。 但因为那处送饭的小洞存在,而有了破绽。 那处小洞太小,不足以让人通过,只是因为那洞口时常开关,附近并没有一碰就会启动的机关。 裴季昭借着那里,背着子杳上了院墙。 院子里黑漆漆的一片,唯有一处小屋里发出昏黄的烛光。 子杳在裴季昭的背上,看着这荒芜的院落,几乎难以想象这是一家主母住的院子。 裴季昭背着她下了院墙。 寂静的夜里,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从暗影里向那间唯一亮着烛光的屋子走过去。 在窗下,看到窗上有两道人影。 一个人手里端着碗,咿唔咿唔地想说些什么,但是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焦急地将手里的碗往前递。 而后子杳听到一道女声说,“别白费力气了。” 女子声音透着虚弱,更多的是了无一趣的死志,“我的身子骨,我自己知道,能活到现在已经是神明庇佑了,别白费力气了。” 而后是一阵哭泣声。 另外两个人都不能说话,只有那病弱女子能够开口。她还安慰旁边哭泣的人,“别哭啊,真要说来,还是我连累了你们,要不然,你们两个应该是府里的大丫头,府里的人谁见了,不得叫一声姐姐。” 子杳听到哭声更大了。 屋子里的人似乎是执意不肯吃东西,但伺候她的下人又不能说话,急得团团转。 女子又说了些什么。 只是这次她话语极轻,子杳想听得更清楚一些,叫裴季昭凑近一些,结果因为没注意脚下,弄出了动静。 屋子里的人立刻就向外走。 说不出话来,但到底是能动的活人。 裴季昭背着子杳后退了几步。 人出来口,子杳才看清,这是个姑娘。 姑娘年纪不小了,看着子杳和裴季昭的眼神充满了戒备。 而真正让子杳绷紧神色的是,她手里拿了一枚哨子。 虽然不能说话,但只要她吹响哨子,满府的人都能够听到。 电光火石之间,子杳的脑中过了一遍她来到刺史府的种种,她忽然说道,“是大公子要我们来的!” 对面姑娘神情一滞。 子杳见果然有用,就继续说道,“大公子与我有约,要我夜里来此。” 对面的姑娘彻底迟疑了,问子杳,“哪个大公子?” 她不能说话,摆手势子杳也看不懂,她就张嘴,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 没有声音,只能看得到嘴在动。 借着月光和屋子里的昏暗烛火,子杳看清了她在说什么,也看到了她口腔内的情况。 她没有舌头。 子杳仿佛没有发觉一样,让裴季昭把她放下,面色如常地与面前的人对话,“当然是刺史府的大公子。” 姑娘没有全然地相信她,但也没有立刻就吹响哨子。 屋里虚弱女人的声音传出,“紫鸳,什么事啊?” 哑巴姑娘紫鸳领着子杳进了屋。 子杳这才看见,屋里的床上躺了一个人。 屋子简陋,女子摆满头面饰品的妆奁上是空的,什么都没有,只女子的床头摆了两根白蜡,正孤独地燃烧着。 只是里面虽然简陋,但十分干净,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得整整齐齐。 女人穿着里衣躺在床上,裴季昭一眼瞥过后,就没有继续进来,而是站在了屋门口,看不见女子,但能清楚看到子杳的位置。 床上的女人看到子杳后,掀开眼皮,又落了下去,脸上全然是懒得搭理的神情,“他又有什么把戏了?回去告诉他,我不知道那东西在哪里。” 子杳对虚弱女子说,“您可能误会了什么。我们是与大公子有约,误入此地的。” 床上女子一听到大公子三个字,原本如同死灰的神情出现了波澜,但也只不过是短短一瞬,就又沉寂下去。 她说,“怎么,手段不够用了吗?来冒充我的儿子!” 子杳的视线在女子身上扫过。 她面色本就不佳,在蜡烛的照映下更是肤色暗淡,一双眼十分的大,但因为皮肤的原因,眼皮已经微微遮挡。 刚才子杳在屋外听到的温柔气全部消失不见。 子杳说,“我们确实与大公子相识,前几日,他还送了花给我。” 子杳回忆着和大公子相见的点滴,对床上的女人说,“大公子昨日原本想送我一支牡丹,结果不知怎么送成了月季,还因此和我赔罪,说是府中下人粗心,错把鱼目当珍珠。” 第208章 他并不是我的夫君 第208章 他并不是我的夫君 床上的女人神色蓦地一变。 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子杳已经确定了她的身份。 这院子是刺史夫人的院落,而昨日夜里大公子又引她来此,再加上刚刚床上女人所说的话。 子杳已经能够确定她的身份。 这位应当就是昨日在端方姑娘口中已经死去多年的刺史夫人,刺史府的当家主母,大公子的亲生母亲。 只是不知道她怎么到了今日这一步田地。 而刺史夫人还是没有完全相信子杳。 她问道,“吾儿还与你说过什么?” 子杳回答,“没有了。” 刺史夫人被长期关押,显然是不相信任何人。 这样的人对于一点点细小的事情都不会放过,对于任何事都保持怀疑,欺骗这种人,一旦有破绽疏漏之初被发现,就几乎没有办法再次取得他们的信任。 子杳对于刺史府的恩怨并不了解,没有胡乱编造,如实回答,“我们并非是大公子的人,我家主上是晋王殿下,我等只是随殿下路过贵府,这才登门拜访,不日就将离去。” 刺史夫人的反应更大了,她直接让紫鸳将她扶起,倚靠在墙上,“你们是晋王的人?” 她对于晋王也有所耳闻,“我记得晋王殿下早年间身体不佳,常年不出府门,更是没有出过京城半步。” 子杳回她,“晋王殿下确实身体不佳,但前些时日太原府出了些岔子,陛下就派遣殿下前来查看。” 刺史夫人还是将信将疑。 子杳也理解她的多疑。 任何一个人,被关押数载,身边伺候的人都被拔出,只有两个亲近的丫头,但也都会残缺之身。 她在这座方寸大的院子里,与人断绝往来,得不到外面的消息,什么都不知道。 而院落外的人却仍旧在高高兴兴地过日子。 整座府邸,只有他们是被遗忘的,是死寂的,因为刺史流露出不愿伤怀的意思,这个地方平日里根本不会有人来。 四周只有参天的树木,高得将院墙都遮挡。 这样的生活,没有让她疯掉已经算是坚毅之人了。 刺史夫人还想与她说些什么。 但就在这时,墙上的书架忽然发出声音,刺史夫人神色一变,对他们说,“躲起来!” 可这屋子只有方寸大小,现在出门已经来不及了,裴季昭直接上前,揽住子杳的腰将她抱起,脚下一踩上了房梁。 他们这边刚上了房梁,书架就完全打开了。 后面露出一道门来。 那是一条通道,足够一个成年男人从里面经过。 子杳看到一个人走出来。 男人没有穿官袍,身上着装也不正式,一身青白色锦衣罩在他清癯的身子上。 在他进来之后,紫鸳与另一名哑巴侍女都站在刺史夫人的床前,将他挡住了。 刺史没有与她们纠缠,对于她们的态度也视而不见,自己给自己找了个椅子,单手提着放到身旁,悠然坐下。 他说,“你们明知是螳臂当车,蜉蝣撼树,何苦如此。” 旁的还没有发现,但是子杳听出,他的声音变了。 他的神态与声音,与见晋王那时候都完全不同。 刺史说,“还是不愿意告诉我吗,夫人?” 刺史夫人坐着倚靠床头,听到刺史的话冷笑一声,“谁是你夫人?你的夫人是棠俞院那个贱人!” 对于刺史夫人的谩骂,刺史脸上神色不变,“你确实不是我的夫人,但你是刺史府夫人。你与刺史是行过六礼的结发夫妻。” “夫人不要忘了,你们还有个孩子。那孩子今年已经二十五了,仍旧不愿娶妻。” 刺史夫人被气得胸膛起伏,原本有些青黄的面色都染了颜色,“你这个畜生!” 刺史被骂了,也不急,“那孩子也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了,夫人难道不想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娶妻生子,儿孙满堂吗?夫人,你如果告诉我那东西在哪儿,我就让你去见他,让你亲自为他选一门好亲事,让你亲眼看着他娶妻。” 他在诱惑刺史夫人,说到后面,声音温和柔情,犹如低语。 但刺史夫人不为所动,不仅如此,她的一双眼里还几乎着了火,淬了毒。 她说,“不可能。”一字一顿,“你想都不要想,我会把那些秘密都带进棺材里,一个字都不告诉你!” 刺史豁地站起来。 紫鸳和另一个丫头立刻戒备起来,就怕刺史有什么过激的行为。 但刺史什么也没做。 他只是说,“既然如此,那我就再给夫人几天时间,希望夫人仔细想清楚。毕竟衡儿那孩子也不小了。” 刺史夫人死死地攥住了被子,看着他离去。 一双眼里全都是刺史的身影,但眼睛里的不是情意,全是恨意。 等人走后,裴季昭才抱着子杳跳了下来。 从两人的对话之中,子杳隐隐猜测出了些什么。 刺史夫人则在书架合上,犹如它从未打开之时,长长喘了口气出来。 她这口气一泄,整个人都委顿下来,本就病态的面容一瞬间又苍老了许多。 她说,“你们都听到了。” 她现在已经不在乎子杳究竟是不是真的是晋王的人了,她已经被逼到绝路了,哪怕知道可能是假的,她也要赌上一赌。 她说,“他想知道的东西,我一个字都不会与你们说,但我可以将事情都告诉你们。” 这些事,刺史都知道。 刺史夫人已经打好了算盘,如果子杳当真是刺史安排的人,知道了这些东西也没有用。 她说,“我并不想将这些事说出来,因为我不想将更多的人牵扯进来,尤其是衡儿。” 从刚刚刺史夫人和刺史说的话中,子杳知道,这个衡儿,就是刺史夫人的儿子。 她说,“但是告诉我他和你说过的那些话,如果当真是他说的,那么他大概已经知道一些了。现在,那个王八蛋又拿衡儿来威胁我。” 虚弱无力的刺史夫人将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再次撕裂,“其实我早就不想活了,但那个王八蛋用衡儿威胁我,我必须活着。他说,我若是不活着,他就送衡儿下来陪我。” 刺史夫人说的时候,眼泪从眼中流出。 紫鸳拿手帕给她擦眼泪。 刺史夫人摆手,对子杳说,“刚刚你们看到的那个人,他并不是真正的刺史,他不是我的夫君。” 第209章 怎么是你 第209章 怎么是你 “虽然是一张一模一样的脸,连身形也几乎一样,但我知道,他不是我的夫君,不是真正的乌涂刺史!” 刺史夫人倚靠着床头。 她没梳头发,头发散落下来披在肩上,一张原本大气雍容的脸面色苍黄,两颊无肉,说起话来都是有气无力的。 但她还是坚持着将知道的事情讲出来。 尤其是最后几个字,被她说得声嘶力竭。 过于激动之下,紫鸳看刺史夫人难过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上前轻轻拍她的背为她顺气。紫鸳说不出话,就只能在顺气的同时,皱着眉看刺史夫人,让她不要过于激动。 缓了有一会儿,刺史夫人的气息才逐渐趋于平稳。 她继续说,“我与夫君少年相识,青梅竹马。我怎会不了解他?” 刺史夫人露出缅怀的神情。 一瞬之后,她脸上的缅怀变就为气愤怨恨,“我的夫君我如何不知!哪怕那个冒牌货有着一张和夫君一模一样的脸,我也知道,那不是他!” 刺史夫人情绪大动。 这些事情对于刺史夫人来说,都是一道道伤疤,再让她亲口讲出这一切,无异于伤口之上撒盐。 子杳上前安慰,“夫人,身体要紧,不可因此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刺史夫人说的话,于常人而言,不亚于惊雷在耳。但子杳听了这些话,倒是没有多么激动。 只是心中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来。 对于这一切,她已经有所猜测。 刺史府的大公子对子杳说的那些,话里话外都是有人鱼目混珠,以假乱真。 单凭这些还不能猜出这个鱼目混珠的人就是刺史。但再加上刚刚子杳和裴季昭在房梁之上时,听到的刺史夫人与刺史的对话,就不难了。 两者结合在一起,想要猜出真相,并不困难。 之所以猜测不出来,也并不是因为这个真相多难猜。而是因为很多人心里不会往那方面去想,潜意识里就觉得,那不可能。 觉得不可能有人假冒刺史。 刺史不是小官小职,刺史手下掌一州之地,是一州百姓的父母官,上州刺史在朝是三品大员。 可就是这样一个身居高位的官员,竟然会被冒名顶替。 子杳在猜出真相的时候,也难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而今刺史夫人的话,将这不可思议的事证实了。 但子杳心里仍旧有许多疑问。 真正的刺史去了哪里,那个假刺史又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冒充刺史? 刺史夫人疲惫极了,她说话也越发无力,对于子杳的劝解,她只是是摆摆手,对子杳说,“你还有什么疑问,就问,能告诉你的,我都告诉你。” 子杳只沉默一瞬,没有迟疑,问道,“那夫人可知,真正的刺史去哪里了?” 刺史夫人说,“我不知道。” 她脸上露出一种要哭出来的神情,“我不知道他去哪里了,我只知道,那不是他。” “夫人。”子杳又叫了她一声。 她刚想说什么,就被刺史夫人打断,“不必安慰我,我都知晓。” 她比任何人都清醒,真正的刺史现在还好好活着的可能性已经很小了,但她还是坚持着不让自己倒下,因为她不只是刺史的夫人。 她还是她儿子的母亲。 刺史夫人说,“还想问什么?” 她说话已经不成调了。 长痛不如短痛,子杳见她没有避而不谈的意思,也没有回避,索性趁着这个机会,将事情全都问个清楚。 她说,“那夫人可知那个冒牌货是什么人?” 刺史夫人还是摇头,“他顶着我夫君的脸,我并不知他是什么人,也不知他是原本就生了这张脸,还是后来又如何变成了这个样子。我不知道他怎么真实样貌,也不知他的身份。” 这线索太少,但就在子杳已经打算放弃的时候,刺史夫人忽然道,“但我知道他的目的。” 子杳脱口而出,“什么目的?” 刺史夫人道,“他在找一样东西。” 子杳又问,“什么东西?” 刺史夫人的神情冷淡下来。她已经流露出不打算继续的神情,“是什么东西,就需要你们自己去寻找了,我也不知他们想要的是什么。” 子杳看着刺史夫人,半晌没说话。 她不能知道,刺史夫人是当真不知,还是仍旧怀疑他们的身份,故意不肯告知。 但事已至此,显然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对于刺史夫人这样的人,不能对她用强硬的手段。 被囚禁在这院落里,在所有人看来她已经死了,两个贴身伺候的丫头也被断了舌头,这对于一府主母而言是辱没。 但是在知道那个冒牌刺史是假的之后,还能安然无恙地住在自己的院子里,有人伺候,但对于一个囚犯而言,已经是优待了。 子杳从她那里脖颈与双手手腕处能够看到,她虽病弱,但身上并无伤痕。 她既然能够安然无恙地在假刺史手下安然无恙,并且还能保守自己的秘密,那么她就必定有自己的手段。 这样的人,用强硬的方法是没办法逼她开口的,一旦用强,反而会适得其反。 而刺史夫人在子杳的目光之下,也没有过多地解释,只是说,“该告诉你们的,我都告诉你们了。现在我累了,两位请回。” 子杳没打算放弃,但现在刺史夫人已经下了逐客令了,他们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处。 但就在他们都打算走的时候,裴季昭忽然侧头,“有人。” 屋子里所有人都看向门口。 裴季昭耳力过人,他听到有人进来,但那人离屋子仍旧有一段距离,屋子里的其他人也是毫无所觉。 刺史刚走不过片刻,刺史夫人也不知来人是谁,她说,“那个冒牌货从来不会走正门。” 正门上被挂了一把大锁,那里已经封死,不会有人进来。 裴季昭说,“不是正门。” 他看向窗外的一个方向,“是和我们一样的位置进来的。” 子杳和裴季昭进来的地方,是那个留了送吃食的孔洞的墙上。 屋里的几个人都站在原地没有动,裴季昭拿着佩剑站在门口,静静守着。 屋子里寂静无声。 没过多久,一个人影向屋子走来,在人进屋的那一刻,裴季昭手里的剑横在了来人的脖子上。 来人瞳孔发生变化,但在看到裴季昭的那一刻,惊讶道,“怎么是你?” 裴季昭也说,“是你?” 第210章 铺路 第210章 铺路 来人芝兰玉树,白日里都是一身素色长衫,一身俊逸书生气,现在却换了身利落夜行衣,将流畅的身量都勾勒出来,头发也全都绑住藏起,只留了一双眼睛在外面。 但裴季昭还是认出了他。 裴季昭收剑入鞘。 子杳也走出来。 她在裴季昭将剑收回剑鞘的时候,就知道来人不是敌人。但在这个地方,与他们不会敌人的人少之又少,子杳看到来人,唤了一声,“大公子。” 大公子明显也是十分惊讶,“你们怎么也在?” 在他的计划里,他们不应该在这里。 子杳闻言看向大公子,看着他们眼睛说道,“大公子觉得我们不应该在这里。那我们应该在哪里?” 大公子没有回答她。 子杳侧头想了想。 刺史府很大,但子杳知道的院落总共就那么几个,而她亲自去过,又有可能夜探的,总共也没几个。 很快就得出答案,“大公子觉得……我们应该在俞夫人的院子里?” 白天,在刺史府中时,是那个端方姑娘带的路。他们不了解刺史府,就只跟着她走。 其中除了经过刺史夫人的院落,还有一处院落那个姑娘着重给他们介绍过。 俞夫人的院落。 刺史夫人,只随口说了几句便带过,但在刺史的那位俞夫人身上,却说了不止一句。 而是将她说生平来历都介绍得清清楚楚。 过于细致的介绍只有一个目的,吸引他们去查探,那个地方究竟有什么秘密。 大公子显然没想到自己谋算的一切都被发现,他轻咳一声,笑道,“姑娘当真是冰雪聪明。” 从他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起,屋里坐在床榻上的女人就呆住了。 刺史夫人怔怔的,半晌没说话,而后才忽然反应过来了一样,竟然挣扎着想站起来,“衡儿?可是衡儿?” 大公子来不及再理会子杳,立刻踏步走进去,“母亲!”他双手撑住刺史夫人的胳膊,“母亲,是我,母亲,我来看你了!” 刺史夫人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泪流满面。 她轻轻地抚摸他的脸颊。 “衡儿,十几年了啊!衡儿!我的衡儿啊!”刺史夫人再次失态了。 大公子扶起她,没有嫌弃她此时的模样,他此刻也忍不住涌出泪来,“我来了,母亲,我来了,以后没有人再能够将我们分开了!” 刺史夫人却并不愿意和他不分开。 她推他,“不行,你走,你现在就走!不能让他知道你来过这里!” 于一个母亲而言,她的孩子能够平安顺利地活下去,比不分开更加地重要。 大公子却摇头,“不,母亲,我们这次不会再分开了!” 他眼眸微沉,脸上流露出一种凶狠的表情来。 他始终都是温和的模样,子杳第一次见他时,这个人展现出来的仿佛一个水捏的人一样,没有火气,仿佛是即便将他捻做尘泥,他也依旧是温柔包容的模样。 但现在的他流露出来的凶意像是被困在笼中的戾气,因为压抑而更加的不受控制,要毁掉一切。 子杳一回头,看到不远处有火光冲天。 那个地方,在大公子的谋算中,应该是他们去的地方。 子杳说,“大公子看着一副谦谦君子相,但想不到竟是如此心狠手辣。” 大公子安顿好刺史夫人,站起身来,“并非如此,”他收敛了脸上的凶狠,也不再伪装成温柔的模样,“两位若是去了,便不会有这一场火。” 子杳侧头看向他。 大公子说,“那个人没月十二会去俞夫人的院子里坐一坐。” 子杳算了一下时间,今日恰巧就是十二。 如果他们如他所愿地去探了俞夫人的院子,那八成会和那个假冒的刺史撞个正着。 大公子说,“我没有打算害你们,那个院子里确实有不少秘密。他所有的重要书信都放在那个院子里。” 没人想到,刺史会不将他重要的东西藏到自己的书房密室,而是放到他早已死去多年的妾室的房间里。 大公子继续道,“如果你们去了,会找到很多东西。作为交换,你们要帮我吸引火力。” 子杳明了了他的计划。 在心爱妾室的院子进了外人,自己的机要书信也有可能泄露后,刺史必定会先行处理俞夫人院子里的事情。 而这个时候,大公子就可以趁机进刺史夫人的院子,将人带出。 子杳的视线在大公子身上扫了扫,“大公子打算自己带夫人走?” 这个人哪怕身量颀长,肌体流畅,但能够看出来,他并不是个习武的料子。 凭他一个人,哪怕刺史现在被俞夫人那边吸引了注意,没功夫管这里,凭他一个人也是没办法带俞夫人走的。 这时,裴季昭又看向正门的方向,“有人来了。人从大门进来的。” 子杳记得,大门是被一把大锁锁住的。 子杳问大公子,“来接应你的人?” 大公子不再与她说话,在紫鸳与另一个丫头的帮助下,将刺史夫人背在背上,向外走去,与外面的人汇合。 子杳与裴季昭跟着一同出去。 出去后,他们发现,那竟然也是个熟人。 子杳说,“原来是大当家。” 她是真有些小看这位大公子了。 他深居浅出,多年于仕途无助,给所有人的印象都是一个温柔到骨子里,却又时运不济的人。 可谁又能知道,他不声不响地下了一盘棋,将每一个人都安排得好了。 子杳与裴季昭也往外走,问大公子,“大当家原是大公子的人。你们之间,早有联络?” 大公子将刺史夫人又扶了扶,稳稳地背着她,“姑娘见谅。” 他并不回头,边走边说,“原本我想要救出母亲,还需要一些时日,恰巧几位到了大当家的乌厄山,让大当家有了名正言顺的机会进刺史府,助我一臂之力。” 子杳轻轻地笑。 她为自救说出了可以帮大当家报仇的话,还出主意让真晋王盯着太原府牧儿子的名头,再假冒晋王,进刺史府, 但想不到,她为自救想出来的胡说八道的理由,竟然真给人铺了路。 第211章 你记得他吗 第211章 你记得他吗 子杳自嘲,“大公子倒是好手段,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大当家也是,有如此手段,想要报仇,哪里需要我相助?” 大当家对着子杳拱手,“姑娘莫怪,是我唐突了。”他伸手做出请的动作,“两位可要一同离开?” 现在时间紧要,没功夫在这里非要在言语上争个高下,子杳未再多言,只点了头。 当然要一同离开。 根基被毁,身份暴露,囚禁多年的重要人质逃离,等到刺史发觉、醒过神来,他们两个留在这里送死吗? 大公子笑道,“两位不管你家主上了吗?” 子杳冷笑一声,“命都要没了,我管他去死。” 大公子将事情闹得这般大,多年经营一朝被毁,那假刺史必定不死不休。没人知道,一个人在知道自己已到绝路的时候,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大公子背着刺史夫人往外走。 子杳和裴季昭在他身后。 长年的囚禁让刺史夫人身心俱疲,没有力气从这个方寸大的地方逃离,只能依靠在儿子的背上。 从子杳的方向能够看到,刺史夫人的脸贴着大公子的背,病恹恹没有生气的脸上只剩下柔和。 来接应他们的大当家在前面开路。 他不仅自己来了,还带了几个身手利落的手下,在四周散开,将几个人围护在中间。 夜深人静,为了避人耳目,大当家手里没有拿照明的火烛,所有人都只能在黑夜中借着月光向前走。 一路没有人说话。 因为俞夫人的院子起火,现在府里的人都赶到那边去忙着救火,以至于刺史夫人的院子周围空无一人。 同样是在刺史府里, 一边人声鼎沸、忙前忙后,一边空寂冷落,悄无人声。 正是这样的空寂冷落,给了他们离开的时间。 大当家说,“我来之前已经清理过,公子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到东门,那里会有人接应。” 大公子说,“好,多谢。” 他说别人鱼目混珠,而他自己借着晋王到访这个机会,将刺史府搅得一团乱,借机浑水摸鱼。 越走离俞夫人的院子越近,喧嚣声也越大,不远处火光冲天,还能听得见临院家丁的叫喊声。 大当家转了个弯,到一条小路上,又走到一面石墙前,对大公子道,“走这里。” 子杳看过去。 那是一堵两人高的石墙,莫说大公子背着刺史夫人,哪怕只有他自己,他都上不去。 墙边种了几棵树,树比大当家还要高出来一头,郁郁葱葱。 几棵树中央的空隙里,在大当家扶开枝叶后,子杳看到了一个墙洞。 墙洞不大,但足够一人通过。 子杳看着露出来的洞口,“两位还真实手眼通天。” 能在刺史府的院墙上挖出来个容人通过的洞口。 大当家帮忙将大公子和刺史夫人送过不大的孔洞,“昨日里趁着夜色挖的。” 先前他进不来刺史府,刺史府里又全是假刺史的爪牙,他们根本没有机会在府里动手脚。 过了院墙,吵闹的声音小了许多。 这面墙将内院与外院分隔,出了内院之后,零星地能够看到人。 大当家走得谨慎了许多。他们不敢再明目张胆地走在路上,几个人走在墙边的暗影里。 墙身遮挡了人影,若是不仔细看,当真看不到院墙下还有人。 出了内院,还要再走一段才能走出去,大公子背着刺史夫人足足走了有一刻钟,才走到了外院的院墙处。 期间大当家多次想将刺史夫人接过去,都被大公子拒绝了,他说,“我想离母亲近一些。” 他太久没见到母亲了。 从幼年的时候,一直对他充满期待的父亲变得冷漠,又纳了别的女子为妾。在那之后,他又得到了刺史夫人的死讯。 母子分离,这之间经历了十几年之久。 大当家见劝不住他,便也放弃。外院人多,他们也不好走太快,让大公子背着也无妨。 此时此刻,他们站在了外院的院墙前。 只要走出这面墙,他们就能够离开这里,逃出生天。 “围起来!” 但就在这时,一道声音突然响起,惊得树上栖息的鸟雀都扑棱着翅膀飞起,原本只有月色的黑夜里,在一瞬间亮如白昼。 家丁手里拿着火把,在空旷的院落里围了一圈。 他们不敢围得太近,离墙下几人还有一段距离。 在层层叠叠的人影后,又有一个人穿过家丁,走到了最前面。 隔着十几丈的距离,能看到男人身量清癯,但满面精神。他抖了抖衣袖,看着院墙下的大公子,“我就猜到是你。” 大公子没说话,哪怕他用调虎离山之计,将人引走,结果还是被他反应过来,带人先行将他们围住。 跟着大当家来的人里还有前几日与子杳相熟的奉知。奉知看了看周围几人,又看着身前是自己几倍人数的家丁,对大当家道,“大哥,你在这面墙上挖的洞在哪儿?” 大当家说,“你当我是神仙不成?这面墙上没有洞。” 刺史府外墙上的洞,哪里是说挖就挖的? 大当家说,“打!” 他抽出了手里的刀。 虽说假刺史手里人多,但他的手下大多都是普通的家丁护卫,没见过血,与大当家的人手不同。 大当家带来的几个手下里,除了奉知年纪轻没沾染过血腥,其余人手里都不干净。 以至于家丁在看了他们手里的刀后,没一个人敢动。 刺史又挥了挥手。 又有一队人围上来。 这一队人不再是家丁畏畏缩缩的样子,他们每个人都身穿盔甲,手里拿着把长弓,羽箭也搭上了弓弦。 奉知被吓得后退一步。 旁人倒是都没有露出畏惧的情绪,但裴季昭将子杳挡在了身后,背着刺史夫人的大公子也站得挺拔,将刺史夫人完全挡住。 假刺史没有立刻让手下射箭。 反而又一次挥手。 有两个人压着一名身着里衣男子过来。 年轻男人在夜里被忽然叫起,身上穿得单薄,头发也披散着,深夜的凉意渗进骨头里,再加上夜半惊醒,他现在整个人都摇摇欲坠,面无人色。 他对大公子说,“你还记得这个人吗?” 第212章 放我们离开 第212章 放我们离开 是晋王。 晋王现在情况十分不好。他本就体弱,在刚入乌涂州时经历了一场刺杀,又在地洞后被大当家绑了掳走,现在更是在夜半被人叫起,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就被压来了这里。 假刺史说,“这就是你找来的那个冒牌货。” 他竟是以为晋王也是假的。 大公子将刺史夫人牢牢护在身后,对假刺史说,“他并不是冒牌货,他是真的晋王殿下。” 子杳眯眼,看着眼前的这一场乱局。 最初晋王并没有告诉大当家他的真实身份。 他告诉大当家的是他为太原府牧之子。 后来到刺史府,同大当家商量时,说的也是冒用晋王的身份。 从始至终,都没有人说过晋王的真实身份,也没有将他的真实身份告诉给别人,他此时此刻在大当家心里的身份,应当是太原府牧之子。 大当家与晋王又是同谋。 那么按理来说,在大公子的意识里,晋王的身份,应当也是太原府牧之子才对。 子杳侧头看向这个端方如水的男人,他的头发因为行路已经散了一半下来,再衬着跳动的火光,脸上是一种极致的温柔。 子杳说,“你早就知道了?” 早就知道了晋王的真实身份。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大公子也没有隐瞒,“是,我早就知道了。” 病弱又俊俏的贵族公子,是与晋王同行的人,太原府牧家的公子。 这一切都太过巧合。 他早就对晋王的真实身份有所猜测。 知道他冒用太原府牧家公子的身份,也知道他为求活命,又与大当家商量冒用晋王的身份。 但他并不在乎。 不在乎晋王身份的真假,那个人究竟是真晋王,还是太原府牧之子,他都不在乎,或者那只是个贩夫走卒,都无所谓。 他要用的,只是晋王的名头而已。 大公子笑,“到头来,竟是自己冒充自己。” 倒是有史以来第一遭。 但他说的话,假刺史却是一个字都不信。看到站在大公子身边的子杳和裴季昭,他更相确信他们是同一伙的,晋王只是大公子找来扰乱视线的冒牌货。 他让人压着晋王,衣衫单薄的晋王几乎站立不住。 假刺史说,“衡儿。” 他用叫弓箭手围了这里,又将晋王压来,威慑过后,又开始用怀柔的办法,“衡儿,你我父子,何至于此?你若是回来,我对一切都既往不咎,你还是我的儿子,是刺史府的大公子,日后我的一切都是给你的,如何?” 子杳看向大公子,等待他的回答。 现在的情况,他们这边所有人加起来也不过十来人,而刺史那边光家丁就有几十号人,还有将他们团团围住的弓箭手。 只要他一声令下,莫说是他们,哪怕再来十个人,他们也逃不掉。 但假刺史迟迟不肯下令,就说明他们这里有人让他心存顾忌。 她轻轻扯了扯裴季昭的袖子,给他打了个手势,等待着大公子的答案。 一旦大公子的回答不是她满意的那一个,裴季昭会立刻动手。 并非她将人想得太过险恶,而是在死亡面前,人心也是不受控制的。 世上没有那么多的恶人,但利己是本性,在死亡面前,善人也会变成恶人,坚定的信念亦会改变。 能够不单想着自己的,那是英雄。 剩下的大部分人都只是普通人。 幸而大公子的回答没让她失望,他摇头道,“不如何。”他说,“你并不是我的父亲,你这刺史的位置也是雀占鸠巢,李代桃僵,这本就不属于你。” 刺史面色一变,被他气的呵骂一句,“孽障!” 但他深吸一口气后,还是继续规劝,只是言语间已经带了威胁,“你若现在回来,对你的无礼我便不计前嫌,今天的事情,我全当没发生过。你若是死不悔改……” 他张开双手,让大公子看这周围的家丁、士兵、弓箭手,“别怪我翻脸无情!” 大公子没说话。 他垂着眼眸,似乎是在思考。 假刺史觉得有希望,一抬手,示意不要急着动手, 但等了良久大公子也没有给他答案。 大公子思考的时间太久,刺史也反应过来,他不过是在戏耍他,他高声道,“动手!” 同一时间,子杳也说话了。 她也说,“动手!” 裴季昭听见了。 但他迟疑了。 他出身世家,从小学的就是亲爱百姓,在父亲的教养之下,被灌输的理念就是保护大昭的子民,护佑苍生。 哪怕身死不可忘稷民。 现在让他对一个病弱苍老的可怜女子动手,他迟疑了。 假刺史下令,弓箭手放箭,羽箭已经射了过来。 大当家带着人在前面抵挡,子杳刚才说的话被大公子听去,他刚转过头来,子杳就又喊了一遍,“动手!” 这次,裴季昭终于动手了。 他拔出佩剑,但这佩剑不是对着假刺史挥动的,也不是斩向羽箭,他趁机用剑柄点在大公子身上,将刺史夫人从他手里抢了过来。 事发突然,大公子没想到裴季昭会忽然向他出手,一时目眦尽裂,想要阻止,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裴季昭将剑横在刺史夫人的脖子上,大喊一声,“住手!” 假刺史也上前半步,抬手阻止弓箭手继续射箭。 羽箭停止。 但周围的刀锋都指了过来。 假刺史的手下虽然停止射箭,但大当家一声令下,将裴季昭和子杳围了起来。 大当家说,“两位这是何意?” 子杳看他在说话的同时也移动脚步,拔出自己袖中的匕首,横在大公子的脖子上。 “站住,不许动!再动我就杀了他!” 大当家也许觉得她只是在说狠话,仍旧上前,子杳没有真的杀了他,但她匕首一落,大公子的肩膀就被血染红。 大当家不动了。 子杳不再理他,对刺史说,“刺史大人的家事我们没有兴趣过问。刺史大人想要找的东西,我也不感兴趣,但我们想要一条活路。” 子杳的威胁正中假刺史软肋,假刺史眉头紧锁,一时也不敢有所动作,问子杳,“你们想要什么?” 子杳说,“开府门,放我们离开。” 第213章 漫天箭雨 第213章 漫天箭雨 刺史目光阴沉。 他并不愿意听子杳的话,但此刻除了按照她的话做之外,又别无选择。 他假冒刺史,李代桃僵,苦心隐瞒十几载,不能在现在功亏一篑。 他下令让人开了府门,但就这样让他们离开,刺史也是不甘心的,在府门打开的同时,府兵的包围并没有松懈,他们不敢靠太近,但仍旧把他们围在圈里。 裴季昭拖着刺史夫人后退。 刺史夫人久病,身量轻,裴季昭力气又足,手臂不粗,但小臂绷紧,劲受的肌体线条流畅,轻而易举地就带着刺史夫人后退。 在此过程中,刺史夫人也没有挣扎,反而还十分配合,丝毫没有反抗。 但子杳不行。 大公子比她高出一头来,她没有力气生拖着一个成年男人走。 她给大公子使了个眼色。 大公子隐忍多年才救出母亲,一时心绪激动反应激烈,但他是个聪明人,见了假刺史的反应,很快就反应过来,也明白了子杳的意思。 他的母亲不仅仅是他的软肋,也同样让刺史忌惮。 母亲的身上,有着刺史想要得到的东西。 看到子杳的眼色后,大公子直视着她,轻阖了下眼睛,示意他都明白。 子杳退后。 裴季昭解开大公子的穴道。 而后让子杳到自己的身后。 现在裴季昭手里劫持着大公子的母亲,怕大公子突然发难,他不仅要防备刺史的人,还要小心大公子的人。 一方退,一方围,终于跨过了府门。 到了这里,没有院墙阻挡,但刺史却不会让他们一直继续走。 刺史也跟着走出来,四周的守卫将两方人全都围起,他看着被围住的几人说,“我已经如约,这位公子可否放人了?” 裴季昭看向子杳。 子杳告诉他,“不可以。” 刺史双眉皱起,“你想出尔反尔?” 子杳说,“非也。”她半边身子被裴季昭挡着,只侧身对着刺史说,“现在放人,我们岂不是成了俎上鱼肉?还要劳烦大人给我们准备一辆那车来。” 他们需要一辆那车。 同时,子杳也在拖延时间。 她有八成的把握有人在向刺史府赶来。 晋王的护卫队,王来的军队,秦默的羽卫。 或者只来一个,或者都会来,但只要她拖延的时间够久,从这里离开的希望也越大。 刺史阴沉沉地看着子杳。 现在人质在手,子杳也不畏惧他,等待着他的答案。 刺史换了一个人说话,他看向大公子,“衡儿,他手里的人质是你母亲,你就如此放纵他们欺辱你的母亲?” 他伸手指向裴季昭。 大公子衣袖下的拳头握紧了。 但他还要同刺史演戏,“我也没有办法,您也看到了,我现在也是受制于人。” 他们想要活下去,就只能用他的母亲做护身符。 他并非冷酷无情之人,否则也不会筹谋这么久,连晋王都利用算计,就为了救他母亲出来。 但他此时也别无他法。 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安危,也可以将命豁出去,但如果他们都死在这里,他的母亲更逃脱不了魔爪。 她一个弱女子,自己一个人根本没办法离开这里。 刺史叫人压着晋王到他面前,“他是你们的人。你们放了我夫人,我就放了他,否则我就叫他人头落地!” 清癯但挺直的身影,若不是早知道他并非真正的乌涂刺史,还真会被他这股子气势震慑欺骗。 子杳丝毫不受影响,“悉听尊便。” 甚至还喜闻乐见。 刺史的脸色瞬间阴沉如墨。 他抬起手挥了挥让人去准备马车。 刺史府里不缺马车,他下了命令叫人去准备,很快下人就将马车赶来了。 下人把马车停到刺史身前。 刺史歪头一点,身边的侍卫就牵过马身上的缰绳,接替下人,把马车赶到子杳那边去。 子杳一个姑娘,赶不了马车,裴季昭手里劫持着刺史夫人,不能动,大公子更是个文弱书生,何曾自己亲自上手赶过车。 马车临近,大当家过去接。 但就在他接过缰绳的时候,那侍卫手中忽然寒光一闪。 大当家侧头躲过,侍卫手里的兵刃也没有追着他,而是向他身后刺去。 大当家反应过来,侍卫的目的不是他。 是裴季昭。 他一回头,就看到裴季昭用架在刺史夫人脖子上的那把剑挡住了侍卫的匕首。 刺史一声令下。 弓箭手羽箭上弓弦,漫天箭雨落下。 大当家手上挽了个花,将箭都扫落在地。 但羽箭是无穷无尽的。 裴季昭伸手一拢,将刺史夫人挡在身后,身形也遮住了子杳。 他身后站了两个人,一时一刻还好,但他绝对无法一直分心照顾两人。 在扫过一轮羽箭后,他看向不远处的马车说道,“上车!” 刺史派来的守卫又拿着匕首向他刺来。 裴季昭又要拦住箭雨,又要拦住侍卫的剑,连回头的功夫都没有,“阿砚!上马车!” 大公子不会武功,大当家拿着剑在他身前将箭全都清掉,剩下的几个手下都忙着自己顾自己。 子杳只能自己拖着刺史夫人上车。 她会一些简单的功夫,偶尔有些羽箭落下还能抵挡,手中的匕首砍掉两支射向刺史夫人的箭,震得虎口发麻。 她连拉再提,再加上刺史夫人自己也知道现在是危险关头,为了不拖后腿,也努力向马车的方向走。 她活着,刺史还能有所忌惮,现在虽然箭雨漫天,但只有零星的几支会因为偏差扫到她,比起另外裴季昭几人所面临的,简直是毛毛雨。 她要努力活着。 如果她死了,刺史将会彻底不管不顾。 又一支箭射了过来。 子杳用匕首将箭劈歪。 但就在她手中的匕首劈落时,另有一支箭直冲子杳而来。 她刚劈落了射向刺史夫人的箭,现下根本来不及反应。 眼看着就要被射中,忽然从别的地方又射来一支箭。这支箭虽然后发,但力度与速度都是前一支箭所赶不上的,直接将射向子杳的箭打歪。 “阿砚!” 在这一刻,裴季昭手中的长剑也脱手。 刺了个空。 而那支不知来源的箭在将前一支打歪之后,力度不减,犹自射向地面。 子杳侧头,看向箭射来的方向。 一匹马上,坐了两个人,前面的人抱着马脖子,后面的人手持长弓,弓弦刚松。 第214章 血亲 第214章 血亲 是王来。 他身前坐着的公子一开始看不清容貌,但子杳认得他那身衣服。在马蹄落下,他抬起头的时候,也让子杳肯定了心里的猜测。 是山寨上,被大当家囚禁在院子里保护起来的五当家。 谁也没想到来的人会是王来,当初大当家把他压在山寨里当人质。更没人能想到,他不仅自己离开了山寨,还将那病恹恹的五当家带出来了。 在他们出现的时候起,箭雨就停下了。 王来先从马上下来,又直接把五当家也带下来。 王来就是个糙汉子,军旅之人,不懂得什么叫温柔,带五当家下马也十分的简单粗暴。 五当家下了马,差点都站不住。 他们从山寨里出来,就一路紧赶慢赶,丝毫没有歇息,直接到了刺史府。 五当家身子弱,又多年不曾骑马,马背上颠簸,他被颠得身子都有些散架子了,大腿侧也磨得发疼。 下马的时候,一把拉住了缰绳,才不至于摔倒。 只是眼前的景象让他一时不是十分理解。 他的父亲和大哥分庭抗礼,已经死去的嫡母容颜大改,撑坐在马车的车辕上,若非眼睛还是曾经的模样,他几乎认不出来。 但无论如何,这一切都太超过他的想象。 他不懂父兄为何反目成仇,也不懂父亲口中已经死去的嫡母为何也会在。 他的父亲叫他的名字。 但他离大公子近,就没有听父亲的话,不顾父亲焦急的喊声,直接抖着腿向大公子走去,“大哥……” 大公子看着这个面色苍白的少年,神色复杂,“我不是你大哥。” 五当家显然不认可他说的话,看着他郑重摇头道,“大哥,你不能因为我们非一母所生,就不认我这个弟弟。我们身体里毕竟流着同样的血。” 大公子道,“我们不是。”他说,“我们并非一母所生,我们的父亲也并不相同,我们两人毫无干系。” 甚至可以说是仇人。 在五当家出现的时候,刺史就下令停了弓箭,但他还来不及告诉五当家真相,就眼睁睁看着他走向大公子。 他来不及说出的真相都被大公子说了出来。 大公子说,“我们的父亲并非同一人,我的父亲是乌涂刺史,朝廷重臣。而你的父亲不是,他只是一个冒名顶替的假货而已。” 大公子说的话太不可思议,以至于五当家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他仿佛每个字都听懂了,但又不理解他的意思。 “什么?”他轻轻呢喃出声。 大公子说,“我们并非同一个父亲。” 五当家缓了好久才缓过来。他想过不相信,但眼前的这一切,似乎又没办法让他不相信。 他又看到了大公子身后的大当家。 忽然想起什么,他说,“我的父亲不是真正的刺史,那大哥……我们不是仇人。” 这个大哥叫的,不是大公子。 是大当家。 五当家说,“大哥,和你有仇的是刺史,你说过,你的家人是被刺史杀的,我父亲不是真刺史,我不是你杀父仇人的儿子。” 大当家看着满怀期待的五当家,几乎不忍心告诉他真相。 一天之内,连闻噩耗。 崇敬的父亲冒了别人的身份,连姓名都是假的,敬仰的兄长也并非亲生,他们之间并无血缘关系。 而唯一的期盼,也并不能如愿。 在大当家的沉默里,子杳已经明了。 但五当家的脸上还有期待,似乎是想让大当家告诉他,他们之间没有仇怨,仇怨都是别人的。 大当家没能让他如愿。 他看着五当家,沉敛着神情说道,“没有错,我的仇人,就是你的父亲,假的乌涂刺史。” 五当家后退一步,差点跌在地上。 还是王来从他身后拎住了他的领子,才没让他倒下。 王来没经历过这样的复杂的事情,没有处理过这样复杂的关系,“大丈夫恩怨分明,岂能被一点挫折击倒?” 五当家回头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大公子替刺史将所有的真相都讲了出来,加上大当家的补充,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都已经铺在五当家面前了。 但无论他是什么样的人,他都是五当家的父亲。 五当家顾念他,他也顾念五当家。 舐犊情深,刺史说,“衡儿,你虽非我亲生,但这些年我从未亏待过你。念在昔日的情意上,你我之间的仇怨,你不要牵扯道辙儿。” 辙是五当家的名。 但事到如今,他还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姓是什么。 十几年了,顶着别人的假姓过日子。 大公子还没有给刺史回答,五当家说,“那我姓什么?” 刺史沉默了。 五当家又说了一句,“那我姓什么?” 刺史告诉他,“你姓蒋。” 五当家说,“我不姓蒋!” 蒋是假的,是不属于他的姓。 刺史说,“你姓蒋,你还姓蒋。你真的以为,世上有手段可以将两个不相干的人,变成完全相同的样貌吗?” 这一句话,刺史是对着大公子说的,“我虽然不是你的父亲,但我们并非没有关系,你和辙儿也并非没有关系。” “我是你父亲的同胞兄弟,是你的亲叔父,辙儿虽不是你的同父亲弟,但他是你的堂弟。” 五当家听了十分震惊。 就连大公子都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一层关系。 刺史说,“我与你父亲一胎同胞,只因为我比他晚了一些,只因为双胞不祥,我就只能像个影子一样活在黑暗里。我姓蒋,我的兄长姓蒋,你们也都姓蒋,仍是血亲。” 五当家说,“我还……姓蒋吗?” 蒋辙仍旧是他的名字。 刺史虽然是冒充的,但他对蒋辙的情感一丝一毫都不作假,“衡儿,我们之间的恩怨,我们清算,你不要伤害辙儿,他什么都不知道。” 大公子说,“凭什么?” 空口白牙,凭什么。 刺史说,“我放你们离开。” 大公子还是摇头,“他在我们手上,我们依旧能离开。” 有蒋辙在手,刺史投鼠忌器,他们同样能离开。 刺史说,“我用人和你换。”他将晋王压在前面,“我用他和你换。” 这次大公子没有立刻回答。 刺史以为晋王是假的,但大公子清楚地知道,这位是货真价实的晋王殿下。 他看向子杳,“换吗?” 子杳看着狼狈的晋王,他现在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难以想象身份尊贵的天家血脉竟然会有这样一天。 子杳说,“换。” 第215章 交换 第215章 交换 子杳同意交换晋王。 子杳说,“换!” 她要换晋王回来,也不是要亲手杀了他。子杳做事一向只在乎结果,她对于手刃敌人这种事没有执念,只要人处理干净了就好。 她换晋王回来是为了拿他当人质。 现在晋王确实没什么用,但子杳不能肯定,在接下来奔着刺史府来的几波人马里,先找到他们的,究竟是秦默的羽卫,还是晋王的手下。 她要将晋王带在身边。 两边同意交换人质。本来大当家是想亲自押着蒋辙过去的,但他与刺史是仇人,大公子怕他冲动之下做傻事,没有同意。 大当家咬着牙,两腮都绷紧了。 大公子拍大当家的肩,“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你不要忘了,他不仅是你的仇人,也是我的仇人。我不会让他逍遥法外的。” 刺史冒了他父亲的身份,那么他父亲还安然无恙的几率,几乎没有。他与刺史之间,不仅有着杀父之仇,他的母亲还没囚禁数载。 大当家凝视着大公子。最后在他温和又坚定的目光下败下阵来,后退了一步。 换了奉知押送蒋辙过去。 没敢叫武功更高的王来去,子杳怕他换了蒋辙,在迎回晋王时,直接脑袋一热将晋王砍了。 在走到正中的时候,奉知不再继续向前走,他与刺史的守卫交换人质,将蒋辙推出,迎了晋王。 期间那守卫有小动作,奉知直接拿出了背在背上的大刀,再加上有蒋辙劝阻,侍卫试探一下后,就收了手。 奉知押着晋王回来。 晋王现在着实是无比凄惨。 他双手被绑,嘴被堵着,头发披散着,凌乱地遮在脸上。在土匪寨时,他都没说有这般的狼狈。 周围几人都没人在乎他的狼狈。 也没人给他们解绑。 大公子说,“快上车!”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子杳已经扶着刺史夫人上了马车,现在其余的人正一个接一个地上车。 王来随手从地上又抓了一把箭,裴季昭也把自己的剑从地上捡起。 上车后,大公子坐到了刺史夫人身边,裴季昭坐在子杳身边。 另一边,在换回了蒋辙之后,刺史就变了一副嘴脸,他让手下去围马车,“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乌涂!” 蒋辙说,“父亲,你刚刚说!” “我刚刚什么都没说!”刚许诺过的事情,刺史就不认账了。 刺史说,“刚刚你也听到了,也知道了我的身份,也应该知道,如果让他们活着离开,他们是能活下来,但你父亲我就完了!” 蒋辙迟疑了。 两难抉择,不外如是。 一面是父亲,一面是兄长。 他费劲心思维持的局面,还是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他苦心孤诣,故意换了笔体,一直隐藏起自己的身份匿名不间断地给刺史传信,告诉他大当家每次想要离开的时间。 又从不给他关键的信息,让他不能够围攻山寨。 但还是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刺史让人带他下去。 马车里,子杳没有让奉知给晋王松绑,只是摘了他堵嘴的巾帕。奉知被堵过嘴,对于个中滋味十分了解,晋王这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将东西拿出来后,晋王轻轻地阖上嘴,整个下颚都是酸涩僵硬的。 只是现在他虽然被换了回来,但情况却仍旧不容乐观。 外面围满了刺史府的守卫,一旦他们不能顺利离开,再被抓回去,他们连被绑的机会都不会有。 刺史不会再留他们。 前面赶车的车夫将缰绳甩得用力,但是一拥而上的守卫让他没办法好好驾车,哪怕他拼命赶车,也还是被追上了。 一路围追堵截。 在车身一震时,王来掀开帘子走了出去,站在车辕上,弯弓搭箭。 无尽的长夜被火把照得亮如白昼,长街上的喊杀声让百姓不敢出门,全都将门锁死,躲在屋子里不敢出声。 连灯烛也不敢点。 漆黑的夜里只有刺史府的火把还亮着。 王来一箭会射中一个人,守卫手中别着车轮的长枪脱手,让他们不能再阻拦马车前行。 眼看着他们就要扬长而去,刺史终于再次让弓箭手动手,“拦住他们,生气不论!” 他不再顾及马车里的刺史夫人。 大当家提着刀出去,在箭雨落下的时候,将刀舞出了残影。 但双拳难敌四手,还是有箭射在马车上。 马车车窗忽然又一根箭射进来。 眼看着就要钉在大公子的眉心,忽然一只手伸来。那是一只有力的手,直接握住了箭。 箭尖离大公子的眉心三寸不到。 “衡儿!”刺史夫人被吓得不轻。 大公子轻吐了口气,握住刺史夫人的手微微用力以做安慰,冲着裴季昭颔首,“多谢。” 裴季昭也只点了一下头,而后手中的箭一扬,调飞了又一支射向子杳的箭。 马车车厢上已经插满了箭,普通刺猬一样。王来与大当家已经在尽力阻挡,但偶尔有几支会阻拦不及飞进马车。 裴季昭说,“阿砚,当心。” 就提着剑要出去。 刚走一步,还没来得及出去,就感觉袖子被扯住。 子杳撩起袖子,将手臂上的短弩箭拆下来递给他。 弩箭里应该装的是精细断箭,如同钢针,子杳说,“我只有八根。” 裴季昭默了一瞬,伸手接过,“足够了。” 钢针没了,还有别的东西。 他直接上了马车车顶。 再没有箭支射进马车。 晋王靠在马车车厢上。他并非不想远离车厢厢壁,但现下以他自己的力气,他连动都没力气动了,更别说挺直脊背。 他问子杳,“为什么要用我换蒋辙?你们有他在手,刺史还会忌惮。” 子杳轻嗤了一声,“忌惮?” 有蒋辙在手,刺史更是会与他们纠缠不休。 唯一的血脉被绑走,刺史怎么可能会放任他们离开。 而且…… 子杳瞥了大公子一眼。 虽说是仇人之子,但无论是大公子还是大当家,都在无意护着他。 否则凭蒋辙的身份,他根本没可能从山寨里安然无恙这么多年。 更不可能安然回到刺史身边。 大公子显然也是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轻咳一身,听着外面的刀枪箭雨声,“我真是庆幸将你们带了出来。” 若是将他们留在了刺史府里。他们必定撑不到现在。 晋王就问他,“当时为何要将他们带出来?” 他可是不信他能那么好心救人。 毕竟大公子把他这个王爷都丢在府里没管。 大公子也没隐瞒,坦坦荡荡地说,“当时做的事情被他们发现了,我怕他们去给那个冒牌货报信坏我事情,才问他们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第216章 焰火 第216章 焰火 刺史已经不顾及刺史夫人的性命了,漫天箭雨下三个人很难抵挡。 大当家让赶车的手下加快速度,他与王来、裴季昭护着车厢不让箭射进去。 这么些年,他好不容易就要成功了。 他与刺史有着血海深仇,但他只是个土匪,落草为寇后过着见不得人的日子,除了偶尔打劫过往的客商之外,就只能龟缩在自己的山寨中,哪里也去不得。 更没办法接近刺史。 刺史这两个字,是压在他心头的一座大山。乌涂刺史,乌涂的最高级别长官,一州之主。 他只凭自己,根本没办法报仇。 他只能选择与大公子合作。 这个人不顾性命危险上山来找他时,大当家其实是震惊的。 年轻男人有着温和的面容,声音也清润如玉石毫无攻击性,说出来的话却十分张狂,“若非有我在中间周旋,大当家以为自己的山寨能留到今日吗?” 单凭大当家一个人无法报仇,在年轻人的劝说下,他相信了大公子的话。 两个毫不相干,原本也不可能有关系的人歃血为盟。 而大公子虽然名义上是刺史的长子,但在真正的刺史不知所踪之后,假刺史对他也并不亲近。 假刺史控制了府中的一切,他这个大公子没了父亲做依靠,在府里什么都不是。虽然仍旧享受着大公子的待遇,在府里却没有实权。 更不能将假刺史怎么样。 他身边的人也都是假刺史安插的,也没有机会带大当家进府。 更何况,他的母亲还在刺史手中。 他甚至不能见母亲一面。 直到了今天,晋王的突然出现,给了他们机会,让大公子能够成功救出刺史夫人。 报仇的路,终于看到了曙光。 大当家扫落箭羽,头也不回地冲赶车的手下喊,“加快!” 赶车的手下苦不堪言,“老大,快不了了!” 拉车的马不是战马,在这样的情况下能够赶路都已经很为难了,马车的车轮还因为刚才刺史府兵的阻拦而受损不再规整。 马车跑着跑着就要颠上一下。 根本不能再快了。 终于在又一次被别停后,马车彻底坏了。 车轮崩裂,车身在猛地一震后停下,拉车的马因此而受惊,将只剩一个车轮的马车又硬生生拖动。 马车里子杳一只手撑着车厢才不至于倒下,晋王双手被绑着,直接摔了个跟头。 大公子轻轻扶住刺史夫人。 马车一震后,又彻底停下。 另一个车轮虽然没有崩裂,但被府兵用枪别着,一时也没能走了。 马车停下了。 子杳一只手撑住车厢,没有动。 马车外的府兵想用枪挑开帘子,但被王来一脚踹了出去。 三个男人将马车护住,身前是拿着兵器的士兵,身后是残破的马车。 而在马车停下来后,里面的奉知也一掀帘子出来了。 有了他打头,另外几个会些拳脚的也坐不住了,都一脸凶煞地掀开车帘走出。 将马车护在身后。 大当家呵斥道,“你们出来干什么!” 他的手下回道,“大哥,是兄弟,怎么能什么都让你一个人扛!我们和那狗刺史也是有仇的!” 平常百姓没几个愿意落草为寇,大当家的寨子里,除了实在活不下去的可怜人,还有就是同样与刺史有仇怨的人。 他将与刺史有仇怨的人都收留在山寨里,也不计较他们就是是善是恶,手里干不干净。 马车里,子杳问晋王,“你没有能联络到手下的东西吗?” 晋王被绑着双手,艰难地坐起来,“你看我这样子像是有东西能联系人的吗?” 他全身上下只穿了一件里衣。 说罢,他还扯扯嘴脸。 刺史夫人年纪不小,她的儿子差不多和他一般大,她又刚脱牢笼,死里逃生没那么多多余的情绪,看到晋王这模样没什么反应也算正常。 可子杳一个十几岁的姑娘,在面对一个衣衫不整的年轻男子时,同样什么多余的反应都没有。 看他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件待价而沽的物品。 晋王垂下眼睫,不再看她,“你问我还不如问问你那位情哥哥。” 狗屁的情哥哥。 子杳没理会他。 她和裴季昭于公是订过亲的未婚夫妻,于私也从未越矩。 她看向裴季昭。 裴季昭在戒备的同时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听到了子杳的话。 他摇头。 那就只剩下王来了。 可王来已经换了身衣服,他原本的衣服因为包扎伤口被撕成了布条。 现在,他的伤口没好利索又开始向外渗血了。 现下真的是四面楚歌,孤立无援了。 破败的马车前,几个男人背对着马车,在防备在守卫,另外更多的士兵手里拿着枪对着几人。 只要刺史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如同狼群一样撕咬自己的猎物。 这时,借着明亮的火光,子杳忽然看到了一家门口堆放着的没有燃尽的烟火。 每年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都会备上烟火,不仅过年那一夜,在上元节时,也会放些烟火。 十分热闹。 但是今年因为外敌扣边,裴怀安临危受命,今年过年时也只是简单地过了,各地都没有放烟火。 所以现在子杳才看到这些剩余的烟火。 她放下车窗上的帘子。 只是那烟火离他还有一段距离,她根本不可能越过包围去点燃烟火。 此时此刻,刺史也终于下了命令,他手下的府兵开始进攻,裴季昭与大当家几人专心放手,没有空闲来帮她点燃烟火。 子杳也不能喊出来。 刺史若是知道了她的目的,必定会阻止。 她问大公子,“你有火吗?” 她身上向来不带这些东西。 这东西一向都是裴季昭与秦默带着。 大公子面对着子杳,看不见子杳看到的东西,听她问自己,“你要火?” 子杳伸出手,“有吗?” 大公子从衣襟里拿出火折子。 子杳接过。 手腕上的短弩被她给了裴季昭,她没办法准确地瞄准那个烟火,只能将马车上的帘子扯下。 在中间塞了个重物压重量,她就用火折子将窗帘点燃。 而后将它抛出。 射箭射了许久,子杳扔东西也很有准头,她直接将烟火引燃。 焰火冲天而起。 不远处,正驾马向刺史府赶来的队伍看到了天上不属于这个时节的焰火。 “非年非节怎么会有焰火?” “是他们,走!” 人马向着焰火的位置疾驰而来。 第217章 现在退去留尔性命 第217章 现在退去留尔性命 一枪劈向裴季昭,裴季昭侧身,腰向下折,直到头即将与地面接触时,他用剑撑住了身体。 那杆枪又横扫。 裴季昭腰一挺,整个人直起身子,再侧身,躲过了长枪。 等长枪再刺来的时候,他用剑架住。 可周围的府兵并非只有一个,在裴季昭用剑挡住了身前的人时,又有两杆枪从身侧刺来。 裴季昭抬腿,踢在枪身上,腿一卷,将枪卷下,之后踩在枪上,身子一偏,躲过了另一杆枪。 抬腿直接一脚,将身前被他用剑架住的人直接踹翻在地。 他不是没有更好的办法。 手里的剑即便只是普通的铁剑,但同样锋利,只要一剑扫过,对面的敌人就再也站不起来。 可他下不去手。 裴家人的剑,从不对自己人挥动。 这些人是弓箭手,穿着弓羽营的衣服,现在却手持长枪,站在他的对立面。 他们其中有人可能上过战场,曾经守家卫国,以一腔热血护卫大昭。 他不能因为这些人与他各为其主,就残杀同袍。 也许他过于迂腐,明明是个武人,却像个文人一样,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的。 但他还是用剑狠狠地劈断了长枪,未在人身上留下任何伤痕。 而后翻转剑刃,用剑柄将人抵了出去。 这样无异于让战斗更加艰难。 本就人数悬殊,再加上裴季昭放不开手脚,以至于他们节节败退。 身前是一地的残肢败将,但还有更多的人仍旧站着。 他们再次喊杀着冲上来。 在几个人竭力抵挡的时候,终于有人攻破了防线。 年轻士兵在裴季昭这里吃了亏,不再盯着他攻击,在大当家奋力抵挡的时候,他趁机接近马车。 年轻士兵面目狰狞,拿着长枪就向马车刺去。 他生生将马车的车厢板劈裂,里面的人全都暴露出来。 子杳反应机敏,立刻向后退,没被伤到。 大公子在马车破了的那一刻,就握住刺史夫人的手,挡在她的身前。 碎木片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去,在他脸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晋王还是那样病恹恹的样子,只是他足够幸运,哪怕没有躲避,也没有受伤。 但接下来就危险了。 敌人的兵刃已经在眼前了。 他们坐在马车上,马车的一个轮子裂开破碎,以至于马车一边在轮子上,一边搭在地上。 士兵高高地举起枪,年轻的脸上全是狰狞的神色。 “阿砚!” 裴季昭只要将手里的剑掷出去,就能解困境。 像曾经一样。 但是,一旦他的剑投掷出去,年轻士兵就再没活路。 在年轻士兵的枪落下的那一刻,他大喝一声,将身前与他缠斗的人全都震出去老远。 他出现在了子杳的身前。 子杳感觉脸上一热。 她眨眨眼,抬起头来。 裴季昭握住了那把枪。 温热的血液顺着手腕流到小臂上,滴到子杳的脸上。 子杳伸手,用手点在脸上的温热上,指尖染了一摸红。 她并非没有看见裴季昭的动作。在所有的对战里,他没有出过杀招,所有的招式都是收着的。剑不露刃,拳不打要害。 此刻,裴季昭依旧没有选择杀人。他一只手握住了枪身,另一只手握在枪刃上。 他自己做的选择,他用自己作为代价。 虽然他身负内力,但人不能强与兵刃抗衡,他的手还是流了血。 现在他脸上还有着刚刚手上喷洒而出的鲜血。 喊杀声犹在,裴季昭伸手,双手握住长枪的枪身,用力一顶,直接顶在年轻士兵的胸口。 他又一甩,硬生生地将年轻士兵甩翻在地。 就在这时,不远处马蹄声响起。 马蹄声中,所有人停手,看向马蹄声传来的地方。 一队人马身穿黑衣出现在黑夜里。 人不多,只有二十不到,但每个人都配一把长剑,黑色劲装勾勒出每一个人健硕的身躯,脸上带着黑色的面具,在马蹄声里,如同夺命铁骑。 在这不到二十人的骑兵队伍里,还有马蹄声隐藏在黑夜中。 在众人的惊疑不定里,最前面高头大马的男人勒停了胯下骏马,马的前蹄高高扬起,又落下。 他说,“现在离去,留尔等性命。” 他身后的人正在缓缓行成一个包围圈。 刺史府的人也并非全是悍勇不畏死的人,他们屈从于刺史,有些人是毫不知情只听上峰命令,也有许多人本就是为了利益,为了活命。 他们开始后撤。 但大当家仍旧没有松下一口气。 反而是子杳,扫了一眼马背上的青年,“秦统领?” 秦默下马,“属下来迟。” 子杳说,“不迟,刚刚好。”她又看向秦默身后,“你带了多少人来?” 夜里饿马蹄声仍旧不绝。 秦默回答,“二十人。” 子杳扫了一眼他带来的人马,加起来也不过十几个人。 她看向看不见的黑暗里,那里是马蹄声传来的方向。 秦默说,“出来!” 黑夜里走出来几个人。 三个人,三匹马,后面是一些树枝与滚木。 就凭他们三个人,造就出了人马不绝的气势。 最前面的娇小身影直接冲了过来,一把抱住子杳和裴季昭,“哥!阿砚!” 她声音里带着着哽咽以及担忧。 子杳单手回抱住她,裴季昭也拍她的背,“没事了。” 裴苒吸吸鼻子,将两人送开。 她身后的另外两人上前拜见。 “属下来迟,请主公赎罪。” “见过主上。” 是是元节与蔚守。 她从太原府牧手中夺来的手下。 子杳说,“起。” 刺史府的人退去,又见来人与子杳相熟,大当家的戒备没那么重了,但他还是绷紧了肌肉,守在大公子身边。 裴季昭站在子杳身前,看着她轻声道,“阿砚,我让你失望了吗?” 明明他们可以不用这么狼狈。 她也不必面临这样的危险。 一切都是因为他的一念之人,才把她送入危险的境地,让她直面敌人的刀锋,差点被长枪所伤。 子杳摇头。 裴季昭之所以是裴季昭,就是因为他有这样一颗赤诚之心。虽然他的赤诚会让路难走很多,但作为同路人,这样的性子才让人觉得安心。 不会因为利益而被出卖。 同时,子杳也勾了勾手指。 裴季昭有裴季昭的坚持。 但她也不是会在原地等死的人。 她的短弩给了裴季昭,但另一样东西可是还在手中。 她给晋王准备的,却让王来吃足了苦头。 第218章 将我主上归还 第218章 将我主上归还 现在不是叙旧感伤的时候,子杳有时候会因为裴季昭的心慈而恼怒都肝火,但大多时候又是理解他的。 一个人是什么性子,出生的血脉里带了些,剩下的就是父母的教养。 裴季昭自幼就被教养守卫社稷江山,守护苍生百姓,现在让他和自己一起劫人质杀皇嗣,已经打破了他曾经所坚信的东西。 总要给他留些什么。 总不能让他像自己一样,这么多年过去,变得面目全非。 若非自己还是现在的躯体,若是她借了别人的身体回到过去,子杳觉得,周清方和周夫人未必能将她认出来。 形貌大改,性情也完全不同。 谁会觉得自己贪玩却秉性纯良的女儿,会变成一个心狠手辣的毒妇。 子杳没有同裴季昭生气,她撕了一块袖摆,给裴季昭包扎。 她说,“刚刚你用了手段欺骗刺史的人马,但等他们回去之后,刺史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还会使人来探,此地不宜久留,先离开再说。” 秦默也是赞同的。 他刚刚只是虚张声势,若是在边境,久经沙场的将军未必会因此撤军,但乌涂这里离边境尚远,数年没经历过战事。 但仍旧不排除他们会杀个回马枪。 他牵来了马,让裴苒先行上马。 只是还没等他们全都上马,忽然又听到了马蹄声。 那声音的方向并不是刺史府府兵离去的方向。 子杳问秦默,“你只带了二十人先行来,剩下的人大概什么时候能到?” 秦默说,“大概明日。” 他之所以只带二十人来,不是因为人多骑马会慢。只有两百人的队伍还拖不下速度。 他之所以只带二十人前来,是因为马匹不够。 他将附近所有能找来的马都找来了,也统共不过找到了这些。 子杳看向马蹄声来的方向,“不是我们的人。” 必定不是他们的人。 一向活泼乐观的裴苒都觉得来人有可能是他们的人,找到了马所以赶来和他们汇合。 因为秦默在寻马的时候,她是跟着一起的。 没有马了。 周围的马都没秦默高价买走了。 就算再找,拼了命地找,也就只能找到一两个漏网之鱼。 听赶来的马蹄声,那可不是几个人几匹马的声音。 子杳当机立断,“上马,马不够就两人一乘!” 裴苒将自己的马让给了大公子和刺史夫人,秦默向她伸手,她就搭着他的胳膊一跳上马,坐在秦默身后,与他一同拉住缰绳。 裴季昭将晋王横放到马上,身后子杳的双手穿过他的腰侧。 可已经来不及了。 在他们正要走的时候,不仅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身前也传来的马蹄声。 秦默拉紧缰绳,马嘶鸣一声,停在原地。 后有追兵,来路断绝。 三者相会。 刺史的兵马刚走,就又有三波人在这里聚集。 其中之一子杳认识,打头的是个青衣少年,眉目生得俊,但偏偏一副少年跋扈的样子。 另外的子杳不认识,但他们穿着盔甲。 她不认识,王来认识。 王来说,“李章!” 被他唤作李章的人并没有回王来的话,反而他身旁的小兵说,“大胆,李大人名讳也是你能叫的?” “放屁!”王来堂堂一兵之长,竟然被一个小兵呵斥,当时也来了脾气,对李章说,“这就是你教出来的规矩?” 却不成想,李章回他,“正是。”王来的官职比他大,但李章此刻丝毫没有见到上峰的恐慌,反而神情带着轻蔑,“王将军,哦不,你现在已经不是将军了。前日我已经传书给大人,王来将军在为大人办事时,不幸战死。此刻信应当已经到了大人的手里了。” 王来粗声说道,“你大胆!你想夺权。” 李章说,“是又如何?王来,书信已经送到大人手中,你的死讯已经传回太原府,你的家人该给你准备丧事了。” 他摇摇头忽然叹息一声,“我忘记了,你没有家人。十几年前谭县战乱,你的妻子带着孩子在寻你的路上遭遇不测,母子两人都埋骨山野,王将军也成了孤家寡人,真是可怜。” “我记得,你那儿子还不会说话。” 王来被他激怒,就要立刻下马拿刀砍了他。 子杳喊道,“王将军!冷静!” 王来说,“我冷静不了,老子要杀了他!” 子杳给他泼冷水。“你杀不了他!”现在这个时候只有冷水能让他被怒火控制的头脑冷静下来。 子杳说,“他既然敢说你已经死了,还是当着这些手下的面说的,就说明他已经做足了准备,已经将人都笼络住,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你现在已经成了孤家寡人。” 王来的视线向李章身后扫去。 有人目不斜视,也有人低下头颅,但没有一个人敢与他对视。 王来怒发冲冠。 这时,一道阴测测的声音打断了他们之间的交谈,“说够了吗?现在轮到我说话了吗?” 他说,“我没什么要求,将我家主上归还,我便离开。” 子杳没答应他。 她是不可能将晋王交出去的。 大公子将晋王利用个彻底,在山寨时子杳对他也多次威逼,晋王若是回到了他的府卫身边,有了人手,他岂会放过他们。 而李章的目的,也是晋王。 王来此次来乌涂,目的就是晋王。 李章同样如此。 除了晋王外,他又想夺权,就多了一个王来。 李章也说,“将人交出来,王将军,看在你我同僚一场的份上,我给你个痛快。” 王来哪里会答应。 何况本身他也做不了主。 之奇说,“你胆敢动我家主上!” 两边人马的目的完全相反,一边要晋王死,一边要晋王活。 但是即便他们有着完全相反的目的,两方也没有发生冲突,而是全都向子杳这边冲来。 他们要抢晋王。 现在就看哪一方手快。 李章的目的是杀人,自然无所顾忌,但之奇是要救他家主子,不可能冒冒失失地只顾着把人抢回去。 还要将人完好无损地带回去。 裴季昭扯着缰绳后退,短兵相接。 第219章 分道扬镳 第219章 分道扬镳 黑夜里,场面前所未有地混乱。 在李章与之奇出现的时候,子杳就就着裴季昭鲜血淋漓的手,在他和自己的脸上摸了一把。 两个人的满是血污的面容在黑夜里完全看不出模样。 秦默和裴苒也是将脸遮掩起来。 元节和蔚守因为是太原府牧手下旧人,只要外出脸上便会带着面具。 在最初的对峙过后,三方谁也不服谁。 如果只有之奇到了,子杳大可用晋王的命威胁他。结果现在好巧不巧,李章也来了。 如果他是想要晋王活着也还好,子杳可以用晋王威胁他们两方,但现在李章想要晋王死。 他完全无需顾忌。 三方人马到最后还是战成一团。 除了子杳这边,另外两方人马都不少,秦默也好裴苒也好,都有自己的敌人。 裴季昭只能只身对敌。 但在对敌的同时,他还要保护晋王和子杳,一时也有些相形见绌。 他手里的剑刚架住对面来的兵刃,就又有一把兵刃从斜前方刺来,他只能躲避。 李章这边杀人,之奇那边救人,也向裴季昭攻来。 他没有时间再看顾晋王。 子杳手跨过他的腰,牵着缰绳,两只手都在控制跨下战马。 这个时候,马上的晋王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 他一个翻滚,竟然直接不要命地滚下去了。 子杳伸手去抓。 在晋王滚下马后,她根本够不到他,捞了个空。 鞭长莫及。 在滚落马下的时候,晋王也是看过周围情况的,如今乱斗,他若是只为了逃脱直接从马上滚下,不过片刻就会化为马蹄下的亡魂。 但即便找准时机,他落马的时候仍旧十分的狼狈,地面是坚硬的青石,他摔在上面感觉连着脏腑都是一震,要被摔出来了一样。 在地上一滚,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比不得习武之人,他本就病弱,这样一来,更是吃不消。 之奇惊道,“殿下!” 就要来捞晋王。 被李章一杆长枪横来挡住。 之奇冲身边的侍卫道,“你们是废物吗?救人救不出来就算了,拦人还拦不住!” 马背上,子杳的目光明灭。 她牵住缰绳没有让马直接踏死晋王。 现在已经不是杀他的时机。 晋王一但死在她的手上,之奇必定对他们不死不休,李章完成了刺史交代的事情,就也会专心对付王来。 王来现在站他们这一边。 哪怕子杳不帮忙,也拿不准后面李章会不会灭口。 一旦她杀了晋王,他们就要面对两方人马。 最起码不能这样明目张胆,让所有人都知道是她杀了晋王,并且将人灭得死透了,一点救回来的希望都没有。 但不能现在杀了晋王,不代表没有别的办法。 之奇不会武功,子杳会些粗浅的拳脚,他从马背上下来,子杳也从马背上下来。 两个人都去挣抢晋王。 之奇比子杳快了一步,先将晋王捞了起来。 随后他身边的侍卫将之奇护在身后。 眼看着晋王就要逃脱。 但是子杳已经彻底将他得罪死,哪里还会给他活下去的可能。 她抬起手臂,状似不经意地摸了摸手腕。 晋王只感觉肩上一痛。 他抬起头,死死地看到子杳。 眼睛瞪的很大,乌黑的眼眸死死地盯着她,似乎是要把她记到灵魂里。 晋王从马上摔下,身体不容乐观,之奇将人救出后,直接下令,“撤!” 晋王现在已经说不出话来,之奇能感觉到他的喘息,之奇焦急道,“不要恋战,殿下情况不好!留一队人断后,其余人撤!” 虽然没有指挥过战斗,他现在却指挥得井井有条。 之奇身边的侍卫都听令照做。 晋王是皇帝亲子,他们是护卫晋王的人,一旦晋王有个好歹,他们这些人都逃脱不了罪责。 这时候没人跳出来刷小聪明。 之奇带着人走,李章就要面临选择。 选择执行太原府牧的命令,还是杀了王来灭口。 他带人杀晋王,晋王不死,太原府牧上下全都倒霉。 王来不死,他就要倒霉。 只在犹豫一瞬后,他做出了决定。 太原府上上下下全倒霉,包含了他的九族在内都无法免除。 是一门之祸。 至于王来,日后还有周旋的余地。 他下令去追晋王。 喧嚣的马蹄声远去。 两队人马全都离去。 但乌涂刺史仍旧虎视眈眈,这一次不敢停留,趁着刺史没反应过来再派兵前来,裴季昭伸手将子杳拉上了马,一行人趁着夜色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他们没有去山寨。 那里是大当家的地盘,子杳还不想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大当家也不敢回那个地方了。 刺史知道,那里是他的老巢,必定会让人前去围堵,等他们回去,怕是直接羊入虎口。 他们一路疾行,在一座山头停了下来。 不是他们不想继续走,毕竟只要还在乌涂境内,就还有危险。 但马匹已经到了极致。 本就不是战马,再加上有的马上直接驼了两个人,生生跑了这么远的路,马已经吃不消了。 裴季昭先下了马,将子杳从马上接下。秦默、裴苒也粉粉下马,王来和奉知同乘一骑,他一个粗人,直接将奉知拎了下来。 大公子小心地扶着刺史夫人下来。 刺史夫人体弱,但她是个坚韧的人,哪怕已经很累,也没有叫过一句苦。 在山岗上歇息,短暂的安宁时刻,子杳问大公子,“你们有什么打算?” “报仇。”大公子说,“我父亲现在下落不明,他虽说是我叔父,但他囚禁我母亲,冒充我父亲,我与他之间的仇怨,不能就这么算了。” 子杳问他,“你如何报仇?” 他一个人势单力孤,想要报仇,难如登天。 大公子没说话。 长久的静默,等于拒绝,子杳也没有再追问。 本就不是同路人,本就是暂时偶遇,如今也该分道扬镳。 子杳知道羽卫之间有相互联系的办法,她问秦默,“他们还有多久能赶上?” 那些没有马匹留在后面的羽卫。 秦默说,“大概今日午时就能赶上来。” 子杳说,“好好休整,等他们赶上来再继续赶路。” 第220章 同去京城 第220章 同去京城 午时未到,大公子便与子杳告别。 他说了许多感谢的话,子杳也与他客气了几句,之后他就要同大当家一起离开。 只是有一个人站在原地没动。 大当家问奉知,“你还不走?” 奉知有些犹豫。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对大当家说,“哥,这么多年,都是你在照顾我,现在我也长大了,我该自己出去闯一闯了。” 大当家皱眉。 奉知虽然叫他大哥,但他比大当家小了十几岁岁,说是大当家一手带大的都不为过。 大当家问奉知,“你要和我们分开?” 奉知张张嘴,没说出话来。但最终他咬咬牙,还是下定决心,“大哥,我长大了,我不应该始终都在你们的羽翼之下,做一个什么忙都帮不上的废物。” 这次的事,他几乎全程都是在扯后退,只会躲起来让人保护,自己空有武力却什么都不会做。 大当家说,“我并不需要你成为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经历生死的人才会明白,平常普通未必不好。 奉知摇头。 他此刻就像是欲展翅飞翔的雏鹰,铁了心要自己磨炼成长,“大哥,可是我想,我不想一辈子做个废物。” 大当家看着他坚定的面容,半晌没说话。最后他说,“你决定了?” 奉知说,“我决定了。”因为离别,声音沙哑。 大当家没阻止他。他并不期望奉知长成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但奉知自己要飞翔,他也没有阻拦。 何况,他们想要做的事情,本身也危险重重。 大当家说,“你既然做了决定,不后悔便好。” 奉知摇头,“不后悔。” 他是第一次经历别离,虽然打定主意,还是难免伤感。 大当家上前抱住了他。 他说,“既然你决定了,那就去。但别忘了,你还有家。” 奉知虎目含泪,点了点头。 大当家又说,“你不是废物。”他摸了摸奉知的,“你是我的好弟弟。” 奉知用力点头,“大哥!” 子杳与大公子分道扬镳。 大公子走后,子杳又看向王来。 大公子与他们不是同路人,王来我不是。只是之前她欺骗王来,如今事情已了,也该是讨论一下他的去处了。 子杳问王来,“将军打算何去何从?” 王来大马金刀地坐在山岗上,怅然地看着不远处凹陷下去的山沟,“何去何从?我哪有地方去?李章将我的死讯报给大人,我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子杳说,“你没打算回去吗?” 虽然李章将他的死讯报给刺史,但那是假的,他只要回去,那假讯便做不得数。 王来并没有回答子杳,而是反问道,“其实,你并非是大人的人。” 子杳抬起了手腕。 裴季昭向他看来,秦默握住长枪的手也暗自用力。 王来却恍若未觉。 子杳问他,“你是如何发现的?” 他自认为没有露了破绽。 王来说,“刚到山寨的时候,我中了剧毒。那毒毒性十分厉害,我能够感觉到。”他是习武之人,最熟悉的就是自己的身体。 “我的毒不是山寨里的那个郎中解的,是你给我解的。在喝了那杯茶以后。那时候我就在想,我中的毒针到底你射的,还是晋王的。” 子杳没想到那时他就已经怀疑。 她也没想到,那时候王来已经怀疑了,却一直都没有动手,现在还能心平气和地和他们一同说话。 不像是尔虞我诈的敌人,反而像是故交好友。 她问王来,“那你当时为何没有出手?” 王来说,“想看看,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子杳又问,“那现在呢?” 王来说,“太原府的王将军已经死了。” 子杳走到他身边坐下。 裴季昭与秦默并没有因为他的话就放下戒备,兵不厌诈这种事秦默比谁都理解,裴季昭则是对子杳的所有事都不会马虎大意。 子杳说,“为什么?” 只是简单地被人报上了死讯,还不至于就要舍弃曾经的一切。 王来有半晌没说话。 他这个一向耿直的糙汉子脸上流露出伤感的神色来,“我想……去寻我的妻儿。” “我刚到太原府赴任时,我妻子刚刚生产,因为一路太过辛苦,我没有带妻儿前来。后来我的家乡发生战乱,他们来太原府寻我。但从此再没有音信。” 李章说的话,还是对他产生了影响。 他无妻无子、浑浑噩噩地活了这么些年,现在才恍然发现,自己亏欠了些什么。 他于公不愧对上峰,于义不愧对同僚兄弟,只是于他的妻儿,他始终是亏欠的。 妻子刚刚生产,他确实没办法带他们一同上路,但是在后来他有许多的机会将他们接来。 但他一心扑在公事上,总觉得不急,还有时间。 他说,“我想去找他们,无论找得到还是找不到,总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以前,他总是刻意不愿意去回想这些,用公事堆满了自己的脑袋,可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这些事是王来的家事,只能他自己一个人扛,子杳也没安慰他。 倒是奉知,走到他身边,“王大哥。” 王来转头。 奉知说,“你比我年长几岁,你不介意我这样叫你。” 王来摇头。 奉知说,“我也是生来一人,自我有记忆起,就是一个人。王大哥既然想去找妻儿,不如我们结伴同行,我也想看看能不能寻到我的父母。” 话是这样说,可先不论这人是否活着,光是在国境之内,诸多州府之中,想要找人,难如登天。 王来没拒绝,“好。” 走之前,子杳问王来,“可要同路?” 王来摇头,“本就是偶然相遇,在此分道扬镳。” 子杳问他,“真呢不打算回太原府了?” 说实话,就这样与王来分开,她还是有心不放心。他与他们同行一路,已经知道了太多关于他们的事情。 王来说,“不回了。”而后问道,“你们要去哪里?” 子杳说,“京城?” 王来说,“你们是京城中人?” 子杳点头。 她看着王来,想起他的身份,多说了一句,“去裴府。” 王来人都怔住了,眼睛发直,“哪个裴府?” 子杳说,“裴怀安裴将军的裴府。” 搬出裴怀安来,这个大昭的军神,王来当即改变主意,“我与你们同路!” 子杳说,“不找你的妻儿了?” “找。”王来说,“只是分别多年,我也不知他们在哪里,去京城碰碰运气也好。” 大昭太大了,他没有线索,根本无从找起。说是找人,实际上也只是碰运气。 子杳说,“我到时与裴将军说,求他帮忙。” 王来正色,“多谢。” 第221章 近日不许再练武 第221章 近日不许再练武 乌涂州不算小,子杳几人走了几日才彻底出了乌涂境内。 期间乌涂刺史不曾放弃寻找他们,在各个城门楼处都设有岗哨,在寻找他们这一群人。 只是刚开始盘查的极严,后面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盘查松了许多,再没过一天,盘查就彻底松懈下来。 子杳坐在马车里,在秦默从官兵手里拿回了他们的身份文书,拱手道谢后,子杳放下了挑起来的车帘。 有秦默在,确实是省了她不少事情。 否则,若是只有她和裴季昭,怕是又要在深夜里爬城墙。 一行人这算是彻底出了乌涂。 从太原府到乌涂,需要几日的光景,再由乌涂到京城,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但已经出了乌涂,此次归程,便不似在乌涂境内时那么赶了。 路过碰到些在京中没见过的景象时,也会停下来游玩一阵。 乌涂过后是杨川。 刚进杨川,就能清晰地感觉到“十里不同风”这句话。 杨川城里热热闹闹,无论男女都在城中,街上还挂了不少的喜帐,好像是有什么喜事一般。 玉柴小小地掀开了车窗帘子的一角,“这是有什么喜事吗?” 裴苒掀开了另一边的窗帘,看着外面挂满了红灯,像是过节一样的气氛,摇摇头,“我们来时,还不是这个样子的。” 他们来时,晋王除在高陵长时间停留,后边的城池除了歇息之外,再未逗留。 而且,他们来时,除了感觉风俗略有不同,也没有别的不对劲。 元节性情豪放,但同时又不失礼节,他直接问路上的老翁,“这位老大哥,这城里挂满了红帐,是有什么喜事啊?” 老翁被他这一声老大哥叫得没开玩笑,“可不敢当,你们是外地人。” 元节回答,“正是,我们从京城来,还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 老翁回答,“这你就不知道了,这是我们杨川特有的百花会,三年才有一次,而这次百花会还与往次不同。” 看出来他是在吊人胃口,元节也就顺着向下问道,“怎么不同?” 老翁说,“这一次的百花会,我们刺史大人会为小姐亲自择胥。” 看元节一副明显不理解的样子,他继续解释,“我们刺史大人有两位小姐,都是出身名门,书香门第,可就是亲事犯愁了些,所以这一次刺史小姐会在百花会上抛绣球,刺史大人亲自点胥。” 元节点点头,“原来如此,多谢老大哥了。” 老翁摆摆手,“不谢不谢,玩的开心。” 元节守在子杳的马车旁边,他问老翁的话,子杳与车里的一众人都听得十分清楚。 马车里,裴苒显然也听到了,一只手支着下巴说,“这刺史大人已经是一州之内官职最大的人了,怎么说巴结他的人都应该不小,这怎么就亲事犯了愁,轮到抛绣球的地步了呢?” “这……”玉钗想了想,“莫非是……长得太不尽人意了?” 她将长得丑换了个说法。 子杳倒是没说她,反而是玉简,拍她的肩膀,“不可妄议!” 玉钗吐了下舌头。 裴苒撑着下巴皱眉,没过一会儿,她忽然说,“阿砚,那个百花会,不如我们也去。” 子杳原本正在闭目养神,被她抱着胳膊摇了摇,“阿砚阿砚!” 子杳睁开眼,瞥了她裴苒,“你去做什么?给刺史做女婿?” “阿砚!”裴苒眉毛一竖,而后说,“去嘛去嘛去嘛去嘛!” 十四岁的小姑娘因为习武身量纤细而高挑,比同龄女子高出来不少,但脸还是有些稚嫩,脸蛋小巧,还挂着婴儿肥,再加上一副好模样,瞪着一双乌黑的眼睛扁嘴看人,实在是让人有些招架不住。 子杳说,“好,去。” 百花会不会立刻就开始,他们也不能在大街上等着百花会开始。 秦默骑马在前面领路,去了一处宅子。 这宅子与裴府无关了,毕竟裴怀安虽然是权势上皇帝都忌惮的大将军,但到底还只是个将军。就连皇帝都没有在各个州府都设有行宫,裴怀安自然也不会每个地方都有宅邸。 这处院子是在他们刚进杨川时,秦默就打发了人先行来安排的。 马车进了院子,子杳在车上下来。 院落不小,毕竟现在他们手下的人本就不少,在乌涂一行后,还多了王来和奉知。 王来在知道了元节和蔚守的身份后,他们三个还打了一架。 打到最后,三个人都鼻青脸肿,但子杳不知道他们之间说了什么,只看到他们第二日身上的酒气还没散干净,各个脸上都带了青。 只是这次之后,几个人反而有些摒弃前嫌的意味。 就是偶尔还会有些不对付。 下了马车之后,子杳就说,“大家一路舟车劳顿,都早些歇息。元先生也多照顾一下妻儿。” 在子杳与裴季昭失踪的这段时间里,元节的妻儿也被羽卫接来,他有一儿一女,还都年纪不大,但看起来十分的乖巧懂事。 元节说,“多谢主公体恤。” 说罢就退下了。 自从从太原府出来,在地动之后,每日的神经都紧绷着,现在子杳终于放松心神,站在台阶上看院子里的树开花了。 裴季昭站在她的身边。 子杳说,“你说,如果我们每到一个地方,就买下一处宅子,那等日后我们若是走的地方多了,会不会整个大昭都有我们的院子。” 这处院子,秦默买下来了。 裴季昭说,“你想吗?” 大有一副只要她想,就可以的样子。 子杳轻笑,摇头,“我不想。” 在整个大昭都有院落又怎么样,她最后还是要回去的。 回去京城,与那些人上人斗上一斗,走向权力之巅。 子杳轻轻眯眼。 也不知道那个人怎么样了。 君文宣,现在应该还是个孩子,在皇宫的夹缝里面委曲求全,他的父亲都不记得这个孩子。 他的存在感,比病弱整日不出府的晋王还弱。 所以在后来,才没人能想到,争那个至高之位的,还有他。 没人将他放在眼里。 即便后来他和子杳走在台前,也依旧如此。 一个没有母族帮扶无权无势的皇子,还有一个身无所依的女人。 也正是因为这份轻视,才让他们与那个位置无缘。 子杳神情泛冷。 都不是正宫所出,都非长子,谁又比谁高贵。 第222章 满口苦涩 第222章 满口苦涩 清早子杳起的晚了些,接连几日的劳累,让她也有些吃不消,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她出门时,裴季昭已经练剑结束,她还和秦默切磋了几招。 秦默擅用长枪,裴季昭用剑,兵器上秦默占优,而裴季昭原本的兵器又断了。 这场切磋,裴季昭稍微吃亏些。 子杳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们比试的最后一幕。 秦默手里握着长枪,枪尖指着裴季昭的脖子,只要再向前一寸,就能够削掉他的脑袋, 裴季昭手中的剑离秦默的心口有三寸距离,如果他没有兵器够长,这一剑能够直接洞穿秦默的胸膛。 子杳拍了拍手,“一大早的,两位倒是好雅兴。” 裴季昭收回了手里的剑,秦默也收回长枪。 两人还没说话,裴苒先跑到了子杳身边,“阿砚,你可起来了,这两人打了一早上了。” 院子里除了两个切磋的人,其余人也在。 蔚守单手抱剑,另一只手手作剑指,还在回忆刚刚裴季昭的招式。 元节抱着臂膀站在他身边。 王来则在他们后面,坐在庭院边上的供人休息的小圆石凳上。 他似乎是在琢磨什么,忽然将手在石桌上一拍,“裴小子,刚刚你不应该那么出招!” 不止裴季昭,院子里所有人都向他看去。 但王来这个人做到了一军统领的位置,早就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了,他对裴季昭道,“刚刚秦小子那一枪刺过来的时候,你不应该用剑去挡,而应该躲过之后随剑而上!” 他比裴季昭和秦默都年长,这几日几个人熟悉了,他也就这么叫他们。 裴季昭也不是听不进教导的人,听了他的话就在脑中演化,而后拿起手里的剑。 秦默也配合他,还是原来的招式,在裴季昭变招后,他也没有变招。 最后剑尖直指秦默脖颈。 他收回剑,随后拱手道,“小子受教了,多谢王大哥。” 他也不再叫王来将军。 王来说,自从他决定不回去的时候起,王将军就死了。 他将长剑收入剑鞘。 这时子杳走过来。 她抓住裴季昭的手腕,将他的一只手抬起。 果然,那只手的伤口又裂开了,白色的绢布开始渗血。 那是在乌涂时,他强行握枪留下的伤口。 子杳将他手上的绢布解开,这时院子里的人都开始坐不住,纷纷找了个借口离开,只有奉知,用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却从指缝里偷瞄。 王来一把把他拉走,“人家未婚夫妻之间的事,你看什么!”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 裴季昭与子杳的身份,在路上时他们都已经知晓。 院子里就剩下四个人。 子杳、裴季昭,看好戏的裴苒,自己木头一样的秦默。 只是裴苒自己看得津津有味,看到秦默始终像个柱子一样戳在那里,顿时就不乐意了,走过抓着他的手臂拉着他走,“你个木头,人家两个人的事情,你在这里做什么?” 两个人就出去了。 一时之间,院子里只剩下裴季昭和子杳。 玉柴和玉简也在,但她们都在屋子里没有出来,只趴在门口看着院子里的两个人。 裴季昭则侧过了脸。 他又长高了。子杳虽也在长,但已经不会长得比他快了,现在也只没过了他下巴尖。 他侧过头,眼眸低垂,耳垂泛红,任由子杳给他上药包扎。 包好之后,她对裴季昭说,“这几日不许再动武。” “可是……”裴季昭想说他还要练功,结果话头被子杳截住,“闲不住没事做我可以陪你下棋。在高陵时你不是还要学棋。” 在高陵时,裴季昭还偷偷藏起一本棋谱,背着她偷偷学习。 子杳还说,“若是不愿学,也可以出去走走,百花会临近,这几日街上应当十分热闹。” 裴季昭应了一句,“我、我都可以。”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危急之时,子杳抱过他,他也抱过子杳,甚至不止一次。 可那个时候情况危机,谁都没有别的心思。现在院子里只剩他们两个人,子杳与他的距离不过三寸,他忽然感觉呼吸都有些不畅。 似乎有什么东西,让温度都有些升,静谧的只剩两个人的院子,呼吸交融在一起。 子杳说,“你想去哪里?” 裴季昭忽然后退了一步。 他始终侧着头,眼睛也不看子杳,“那出去走走,阿苒一直想出去。” 子杳说,“好。” 等收拾妥当后,一行人出门了。 裴苒这些时日也跟着担惊受怕,还整日的和秦默吵架。 现在,她终于能够放松下来。 裴季昭和子杳在后面走,她一个人就蹦蹦跳跳地跑到了前面。 她今日有心情好好打扮,玉钗给她梳了个好看的头发,两边是几根细碎的长辫子辫下来,在腰侧垂着,其余的头发也只单取了两缕出来,梳成细辫,在脑后用精巧的珠钗别上。 额上与发上都带了点缀。 身上穿了件正红色裙装,裙子不是那种的大袖长裙,也不是纱裙,是一身利落的劲装,裙摆袖摆皆是黑边,腰上亦是有人一掌宽的黑束腰。 她在前面走走回回头,“阿砚,哥,你们快点!” 裴季昭说,“你慢点。” 而后在路过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时,停下买了几根糖葫芦。 裴苒从前面跑回来,“哥,你买糖葫芦啊,我也要!” 裴季昭买了好几根,但他接过之后,对裴苒说,“没你的份。”而后就给子杳递了一根。 子杳其实对糖葫芦没什么钟爱,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只是那天偶尔来了兴趣,叫裴季昭买给她。 没成想这每次出来,他看到糖葫芦都会给她买。 子杳没拒绝,接过糖葫芦。 裴苒缠着裴季昭也要。 裴季昭故意逗她,就是不给。 裴苒说,“哎呀,你这个哥哥!”说着就一跺脚跑出去了。 倒是秦默,在她走后,买了两根。 在裴苒又回来时,秦默将手里的糖葫芦递出去。 裴苒有些惊讶,但没有接,甚至没有和他说话,非得要裴季昭买的。 秦默的手僵在半空。 裴苒已经有几日没理他了。自从得到了子杳和裴季昭的消息赶路以来,她就再没理过秦默。 今早还是她这些天第一次理他。 秦默看裴苒也不理他,最后还默默地将糖葫芦收了回来。 拿起来咬了一口。 糖葫芦外面的糖衣很薄,只有刚入嘴的时候能尝到甜味,在咬下去之后,满嘴都是酸涩的。 第223章 救人 第223章 救人 杨川刺史和杨川很有缘分,本身姓杨,多年以前来杨川任刺史一职。 他在这个位子上已经坐了许久。 杨川的百花会也办过许多次。 在长街上走走,子杳还听到了不少别的东西,东家长李家短的,现在百花会临近,说的最多的就是这位杨川刺史。 关于他的情史。 杨川百姓说,杨川刺史来杨川时,还未成亲,他的夫人是他在来杨川后认识的姑娘。据说两人相识,也算一段风流韵事。 而后他们有了两个女儿。 杨家大小姐和杨家二小姐,也是这次百花会择胥的两位姑娘。 “你说这杨大小姐和杨二小姐到底长什么样呢?是刺史家的女儿竟然还嫁不出去?” 裴苒手里的糖葫芦快要吃光了,虽然她也被酸得龇牙,但还是一口一口都吃掉了。 民以食为天,父亲教育过她,不能浪费吃食。 现在,她一只手里那些糖葫芦的签子,另一只手勾着自己的一缕头发打圈。 “不知道。”子杳温声说道,“你若是好奇,到时候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她答应了裴苒留下来,那去看看杨川三年一度的百花会也是不错。 京中花会常有,但大多都是些勾心斗角,让人放不开身心,这别州的百花会,也不知有何意趣。 裴苒点点头。 向前走了没多远,人流没有少,但摆摊卖东西的小贩却是少了很多。 裴苒看见一座湖。 湖里开满了莲花。 正是夏日,莲花也开得正好,莲叶之上,亭亭玉立。 裴苒说,“阿砚,莲花。” 子杳点头。 还不待她再说什么,就看到裴苒足尖一点,人竟然滑出去老远。 再看她,就看到她已经在莲叶之上了。 莲叶出水一尺,茎叶脆弱,是绝对站不了一个人的,但裴苒足尖点在莲叶上,一个金鸡独立的姿势,却是稳如泰山。 她的声音远远飘来,“阿砚,我摘花给你。” 子杳也没拦她。 她对裴苒的身手还是有计量的,只是说道,“当心。” 裴苒回头飒然一笑,“好!” 就足下一点,到了湖中央。 倒是旁人,十分担忧,更有家丁穿着的人不知从哪里跑出来,“这、这怎么还去湖里了,这可怎么是好?” 两个人焦急得不成样子。 其中冲着湖中心喊,“你快回来啊!这莲花不能摘!” 另一人说道,“你回来,你不要命了吗?” 可是裴苒已经接近湖中央了,湖面宽阔,她根本听不到两名家丁的叫喊。 子杳听到,向两人走去,“怎么了?这莲花为何不能摘?”对于裴苒的安危,她并不担心,直接略过,反而去问为何不能采摘莲花。 两名家丁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子杳说,“湖中之人,正是家妹。” 家丁瞬间像是看到了希望,急道,“你快叫她回来,这莲花不能摘!” 子杳道,“莫非这莲花是有主之物?” “当然!这是我家大人为百花会准备的!”家丁急得五官都皱到一起,“这旁的花采了无所谓,唯独湖中心的并蒂莲不能摘!” 其中另一人补充说道,“我家大人正是刺史大人。” 子杳也知他们这是在别人的地盘上,不好过于放肆,立刻就和裴季昭说,“叫阿苒回来。” 两名家丁的喊声裴苒都听不见,子杳叫她她更不可能听得见。 只是还没等裴季昭叫,裴苒已经足尖踏浪回来了。 她一身红衣英姿飒爽,因为要采莲花,拿发带将头发都拢起来系在头顶,脚下因她短暂立足而泛点水花。 步步生莲。 她将手里开得正好的花递给子杳,“阿砚,给你!” 两名家丁看到她手里拿的不是并蒂莲,都松了一口气。 裴苒也看到了两名家丁。 但她没听到家丁喊她,以为只是陌生人随意说几句话,就没在意,直接对子杳说,“阿砚,我在湖中心还看到一株并蒂莲,本想摘下来给你。” 哪怕裴苒现在已经回来了,家丁还是没忍住提起了呼吸。 裴苒又说,“但一整座湖只有那么一株并蒂莲,它们好好地长在那里,我没好意思把它给摘了,就给你选了一朵别的。你别看它不是并蒂莲,它可是我选的开的最好的了。” 两名家丁长出了一口气。 子杳说,“这个我也很喜欢。” 若是裴苒真将那并蒂莲摘下,他们可能要在百花会前进刺史府了。 但那两名家丁在松了一口气后,心里的火没压下去,板起脸来对裴苒训斥道,“以后不许再进湖里玩了!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吗?掉进去谁去捞你?” 子杳被吓得瞪圆了眼珠,“你们是什么人?” 两个家丁说,“我们是守湖人!你刚刚跑去湖中心,如果掉进去,你觉得有人能捞你吗?” 裴苒想说她不会掉进去。 就算她掉进去,裴季昭也能把她捞回来。 但是她也不是不懂事的人,看两名家丁火冒三丈的样子,也反应过来自己是吓着他们了,没还口,小声说,“我知道了。” 家丁看她这样子,也不好多说,再加上裴季昭和秦默在这里一站,他们也不敢多说,随意说了两句就要走。 就在他们要走的时候,忽然听见噗通一声。 刚刚裴苒跑到湖中心去都没事,现在却是实打实地有人落水了。 子杳看过去。 家丁也看过去。 就看到一艘小船上,两个丫头正在喊,“快来人啊!二小姐落水了!救命啊!” 她们两个焦急得不行,一个丫头对船夫说,“快!你划过去啊!” 另一个丫头说,“你还在这里干什么!下去救人啊!” 船夫说,“这……这不是我不想救人,男女授受不亲,我如果下去了,二小姐的名节可就……” 他真正担心的不是二小姐的名节,而是自己的小命。 二小姐是刺史爱女,落水失节虽然不好听,但刺史未必会把她怎么样。而自己的身份与二小姐天壤之别,他丝毫不怀疑刺史会为了保全二小姐的名节,而处置了他。 毕竟是刺史爱女,他再一死,今日之事便是揭过去了。 第224章 你叫什么名字 第224章 你叫什么名字 船上的侍女说了句,“废物!”就趴下身子,努力地想去抓二小姐。 不是她不想下去救人,实在是她也不会水,跳下去也没有用,平白添乱。 岸上,两名家丁也焦急地不知所以。 他们两人能够看到对方的眼里全是焦灼,但谁都没办法。 其中一个说,“你去救人啊!” 另一个人说,“我不会水!你怎么不去!” 那个就说,“我也不会啊!” 两个人急得都哭丧着脸。 最后实在没办法,就在他们两个打算死马当活马医跳下去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声噗通落水的声音。 “阿苒!” 红色的身影毫不犹豫地跳入水中。 岸上的裴季昭与秦默同时喊出了声。 人命关天,裴季昭并非无心救人,但他与刺史府的二小姐到底男女有别,就是这一犹豫,裴苒就已经跳了下去。 不过片刻,湖里水波荡漾,裴苒就拖着二小姐上了岸。 红色的衣裙全部被水打湿,幸亏还是夏天,若是冬天一身棉衣沾了水的重量都够压弯一个人的了。 现在裴苒一只手伸向二小姐腋下,硬拖着她出水。 只是她刚半边身子出水,二小姐还在水里,她就看到岸上两个嚷着要救人的家丁呆呆地站在那里。 她喊了一声,“还不去准备衣服!” 两个家丁才如梦初醒一般,赶忙着要去拿衣服。 这时小船上的侍女此刻也到了岸边,直接抱着一件大氅,将大氅将裴苒和二小姐一同都罩了下去。 只留个脑袋在外面。 而后又拿了件披风,给二小姐盖住。 她说,“多谢这位姑娘。” 她刚说完,就要接过二小姐,这时,被水呛住的二小姐醒了过来。 眼前仍是水雾朦胧,二小姐根本看不清人,只能看到眼前是一抹红色的身影,头发高束,身量不胖。 她死死地抓住裴苒的胳膊不撒开,“你叫什么?” 裴苒挣了挣,没挣脱。 二小姐抱她抓的紧,裴苒又不好强行挣开。 只听二小姐道,“你叫什么名字?” 因为溺水,她嗓音沙哑,但还是坚持地抓着裴苒的胳膊,问她叫什么。 裴苒不回答,她手上的力气更大了,“你叫什么名字!” 甚至有些嘶喊。 无奈之下,裴苒回她,“我姓裴,家中行三。” 二小姐抓着她还欲再问。 这次她不给二小姐机会了,抓住她的手,让她送开自己的胳膊。 趁着她家下人来给二小姐披衣服,她赶忙趁机离开。 等二小姐再次找她时,她早已不见了踪影。 —— 小巷后,裴苒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这二小姐,也太难缠了。” 她没想到自己救个人,还被人抓着胳膊不让走,好像她不是救人的那个,而是把人推下水的那一个,被她推下去的人不让她走。 她以前不理解,甚至还因为韩礼的事嘲笑过裴季昭,明明是救人,结果给自己救出来个冤家出来。 现在算是有些体会了。 她抬头,刚想和裴季昭说,结果兜头就一件衣服罩下来。 秦默说,“有事回去再说,外面冷,别着凉了。” 暑夏太阳正盛,裴苒没觉得自己会着凉,但一身湿衣服穿在身上确实不舒服,她瞥了秦默一眼,说了声,“谢了。” 裴季昭也说,“快些回去。” 几个人就往回走。 在她走的时候,没有看到秦默一惯板着的脸上流露出些许温和。 嘴角冷硬的线条也柔和下来,不再紧绷着。 —— 回了府里,子杳让玉钗给她煮了碗姜汤,裴苒就裹着被子,手里抱着姜汤,对子杳说,“阿砚,我没事,我的身体不知道吗?在湖里再游一圈都没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说罢就要抖开被子,给子杳好好展示一下。 子杳拦住她,“好了,我知道。但是你兄长担心,你就喝了。” 裴苒一回头,就看到门口两道影子打在门上。 是裴季昭和秦默。 他们一直在门口守着。 裴苒挑挑眉,“不至于。”她抱着姜汤一口全都喝了,对外面喊,“姜汤我已经喝了,我没事,你们回去!” 她就是落水了,还没着凉。 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小姐落水了可能要紧张一阵子,可她从小皮猴一样在泥水里摸爬滚打上来的,怎么样也不会说是落水了就生病了。 她对外面说,“我没事,你们不要一直在这里守着,你们在这里,我休息也休息不安稳。” 门外的人影动了动,“那你好好休息。” 是裴季昭的声音。 裴苒应下。 另一道影子没说话。 他只是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就离开了,离开之前什么都没说。 裴苒一头栽倒在床上。 她腿盘着,脑袋枕在床上,用一个十分高难度的姿势同子杳说话,“阿砚,我看到那位二小姐的长相了。” 虽然二小姐的丫鬟来了之后迅速地将二小姐整个人都挡住,但没将她也挡在外面,她看得很清楚。 二小姐遮脸的面纱不知道被水冲到哪里去了,整张脸都露出来。哪怕她的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脸上的脂粉也已经花了,但裴苒能够看出,她是个美人。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美人。 裴苒说,“倾国,倾城。” 子杳用帕子给她擦脸,“你见过多少美人,还知道倾国倾城呢?” 裴苒反驳她,“我见的美人多着呢!就比如你和我,哪个不会个顶个的大美人?” 子杳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裴苒嘿嘿一笑。 子杳给她解头发。 她为采莲花方便,将玉钗给她梳的头发都梳在了头顶,子杳给她解下来。 裴苒乖乖的不动,等子杳把她的头发都打散,用绢布擦干。 她贴着子杳的胳膊说,“阿砚,你真好。” 像一只粘人的猫。 子杳摸摸她是脑袋。 裴苒在他们这些兄长旧友面前,还像是个孩子,实际上已经是个可以依靠的人了,可以长鞭不容情,也可以下水救人。 子杳说,“那你就乖乖喝药,明天活蹦乱跳地去看百花会。” 现在虽说是夏日,但未进暑伏天,进了水再出来,还是有些凉。 而且湖水本身也不热。 裴苒用说,“好,我明天就活蹦乱跳的了,你答应我的去看百花会,不许食言。” “嗯。” 第225章 抛绣球 第225章 抛绣球 “开始了开始了!” “看到了吗?刺史小姐究竟长什么样?” “都说刺史家的小姐貌若无盐,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那还能是假的?这可是刺史大人亲口说的话,你没看这大小姐都十八了还没嫁出去吗?” 一处高楼前,围满了人。 高楼上挂满了红绸。红绸不仅挂在楼上,深木色的楼梯扶手上都有红绸垂下。高楼之下是一处宽敞的平台,可以站许多人。 子杳几人去的时候,正巧听见有人在议论。 楼上站着刺史和他的两个女儿。 刺史穿着官袍,是个面容慈祥的中年男人,中等身量,不胖不瘦,正笑眯眯地缕着胡须。 他身边站了两名女子,身姿迢迢,都带着面纱,看不清容貌,但身量都是一等一的。 底下有人讨论她们的样貌。 裴苒听了之后,轻哼了一声,和子杳咬耳朵,“这些人知道什么,杨二小姐可是个美人。” 她声音小,几乎贴在子杳身上,说着她的推断,“我敢保证,这位大小姐一定也是个美人。” 杨二小姐模样生得不差,看楼上的刺史,虽然年纪大了些,但还能够看出曾经的轮廓,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美人。 说完之后她又皱眉,有些疑惑道,“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外面都说她们长得丑。” 子杳笑,用手指点在她的额头上,“站好。” 为何都说她们长得丑,子杳不是神仙,自然是不知晓的。 今天是百花会,男女不限,但百花会开始之前,先是为两位小姐择胥,故而女子皆停在外围没有进来。 他们几个既然想凑这个热闹,那就只能扮作男装。 子杳穿了件绿色袍子,裴季昭的衣服是素色的,腰上束腰一束,两个翩翩少年郎。 裴苒今日则穿了件红衣。她酷爱红衣,本人也是火一样张扬的性子,红衣黑发格外的英姿飒爽。 秦默则是万年不变的黑衣。 也始终沉默地跟在他们的身边。 高楼上,刺史咳了一声。 楼下瞬间安静。 刺史说,“今日百花会,本应邀大家共同赏花,但诸位也知晓,在下有两个女儿,长女今年十八,二女今年也已十六,皆未曾许配人家。” “我这两个女儿,容貌丑陋德行更是不敢夸赞,只至于到现在都没能许配人家,也是杨某心中一大遗憾。今日便借着这百花会,为小女择胥。” “容貌丑陋?”裴苒忍不住惊讶地张了张嘴。 杨二小姐那天仙一般的容貌叫丑陋? 还德行没有什么值得夸赞的了。 裴苒大概明白,两位杨家小姐丑若无盐是怎么传出来的了。 也知道她们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成亲了。 全在于他们这位“好父亲”。 上面的杨大人还在继续说话。 他说,“这次百花会,同时也是为小女择胥,一会儿,会由小女来抛绣球,哪位能接住绣球,那就将小女许配给谁。” 说罢,他就命人拿了绣球来。 是杨二小姐先抛绣球。 虽然蒙着面纱,但裴苒的眼力好,她记得杨二小姐的那双眼睛,认出了她来。 杨二小姐穿了一身蓝色纱裙,脸上带着蓝色的面纱,接过绣球,一举一动都是如水一般的柔和淡雅。 她什么都没说,直接将绣球抛了出去。 底下原本站了许多的人说不上一哄而散,但在绣球砸向的方向,多出个空缺来。 眼看着绣球落到地上。 裴苒惊道,“你们这……” 被她惊讶盯着的人也有些不好意思,挠挠脑袋,先开口解释了,“那个……不是我们……你们是外乡来的?” 裴苒有点木楞地点点头。 哪怕传闻中二小姐貌若无盐,但她好歹也是书香门第官宦世家,父亲是一州刺史,哪怕不看容貌,以她现在的身份,也应该登门者无数才对,怎么会这么多人避之不及。 那人说,“你是外地人,你不知道。”他压低声音,和裴苒说自己知道的东西。 裴苒也配合,凑近了些许,听他说,“这二小姐,不仅容貌丑陋,性情更是古怪。传言说,她每日都要饮生血,还十分残暴,稍有不顺,就打杀下人。以前她有个喜欢的男人,因为那个男人惹了她不开心,她就将那人生生吊死了。” 裴苒惊讶。 她看向那人。 那是个年轻书生,穿着朴素,冲着她点了两次头,似乎是在告诉她,就是这样。 裴苒一时没说话。 官家小姐性情跋扈了些她还能够相信,但是说饮生血这事,裴苒看着高台上风姿迢迢的杨二小姐,怎么都不相信这位小姐能做出饮生血的事情来。 她问道,“你是从哪知道这些的?” 那人回她,“是杨府的下人口中传出来的。” 裴苒嘴脸微抽,看了子杳一眼。 三人成虎,她如今算是理解了是什么意思。 怪不得明明是出身并不差的官家小姐,还有那么多人不愿与她结亲。 裴苒起身,将地下的绣球拿起。 她原本看见那个绣球孤零零地倒在地上,杨家二小姐站在高楼之上的样子有些可怜,才想着将绣球捡起,叫二小姐重新抛。 她刚将绣球举起来。 就听见二小姐叫,“父亲。” 她声音并不大,但耐不住现在四周一片安静,她耳力又好。 而后就见扬刺史脸上带着笑道,“这位公子,不知应当如何称呼?” 裴苒怔了一瞬,想着不能说自己的真名,就答道,“裴三郎。” 她看见二小姐向前走了一步。 她听二小姐说,“我要他。” 声音不大,但裴苒听得清清楚楚。 而她在说完这一句后还没结束,裴苒听到她又坚定地说了一遍,“父亲,我要他。” 分明柔弱之躯,但却是毫不迟疑的。 裴苒手里的绣球掉到了地上。 她能听见,裴季昭与秦默自然也能听见。 只是裴季昭转过来的时候,神色中带着惊讶,秦默转过头来看她的时候,却是皱着眉头的。 裴苒马上就对杨刺史说,“不是,我……” 杨刺史截住了她的话,他看出裴苒似乎不是十分的情愿,没有直接说要两人结亲,而是说,“小公子接到了小女的绣球,想来也是与我杨府有缘,不若过后来我府里小坐?” 第226章 要等到及冠 第226章 要等到及冠 裴苒当即就想拒绝。 她说,“家中还有事情,就不叨扰了。” 杨刺史说,“不叨扰,不叨扰,既然你接住了小女的绣球,那就是与小女有缘,应当来府上一叙。” 叙什么,他没说,但在场的几人都是心知肚明。 他温和地笑。 裴苒想拒绝。 但当过官的人,到底是不同,不是裴苒这种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能比的,每次裴苒要拒绝的时候,他三两句话就能截住裴苒的话头,让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没说招婿,也没说成亲的事,就是十分客套地邀请裴苒过府一叙。 裴苒十分想将头发解开,告诉杨刺史。她不可能给他当女婿。 但这么多人虎视眈眈,杨刺史更是正殷切地看着她。 她把脱口而出的话咽下去了。 明明是女子之身,却要穿一身男装,还捡起了绣球。 若是被知道了自己的女子身份,怕是要被当成砸场子的赶出去。 裴苒无可奈何,只能看向子杳。 结果就看到子杳虽然神情未变,但眼中含笑,正看着她。 一点要帮忙的打算都没有。 —— 有了裴苒这个前车之鉴,稍后大小姐在抛绣球的时候,便更没有人敢接了,甚至连掉在地上的绣球都没人敢去捡。 杨刺史让府里的下人去捡,下人战战兢兢地问刺史,“那这绣球是我捡上来的,我算不算……” 杨刺史直接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想的倒美。” 而后让丫鬟去将绣球捡回来的。 抛绣球只招到了一个婿,虽然没有让两个女儿都结亲,杨刺史虽然还有些遗憾,但总体而言还算满意。 他点点头,百花会就开始了。 百花会不在这里,而在另一处。 那个地方子杳熟,正是当时裴苒采了一朵莲花给她的地方。 杨刺史说,“我前几日得知,这湖中央得了一朵并蒂莲。如今百花盛会,正巧我想邀几位同看。只是这并蒂莲在湖中心,怕是要劳烦一位勇士去将它取来了。” 没人敢出头。 若是旁的人,摘花就摘花,在刺史跟前露脸是件好事,但现在他们都知道刺史打的是招婿的目的,自然没有人想出头。 今年的百花会也不比往年,名花各个盛开,争奇斗艳。 只有几家已经成亲的公子将花摆上了台,供人赏玩。 许久没人应声。 裴苒忽然从坐中站起。 杨刺史对她说,“小公子想要帮忙取来?” 裴苒摇头。 她正因为刚刚的事情心情不畅,此刻听杨刺史要将并蒂莲采摘下来发出疑问,“并蒂莲十分罕见。但我觉得,正是因为罕见,才应该让它好好地生长。大人怎么能为了看它,就将它从枝头折下,供人赏玩?” 她给子杳折花时,都没有折它下来。 杨刺史显然没想到裴苒会这么说。 他愣了一瞬,回道,“是我思虑不周了。那不知哪位公子能够将这一整株并蒂莲移来?” 杨刺史身居高位,府中下人无数,若是当真想要将并蒂莲移来,有的是办法。 早在百花会开始之前,他就能让下人乘船去将并蒂莲移栽。 但他没有。 没人愿意应,裴苒从座上起来。 杨刺史这次百花会的目的是给女儿择婿。 刚刚她已经接了二小姐的绣球,就算现在再出风头,刺史也不会让她两个都娶了。 裴苒说,“我去!” 她直接脚步一踏,踩水而去。 远远地就能够看到她在水上潇洒的英姿。 不过片刻,她就到了湖中央。 只是如何并蒂莲带走是问题。 若说采摘了折走,问题不大,但想要整株移走,就要下水将它的根茎都挖出来。 就在她想着要如何是好的时候,忽然有一艘小船划过来。 是刺史府的下人。 刺史府的下人二话不说就跳进了湖里。 手里还拿着一把小铲。 裴苒眼看着他下水,没过一会儿,他就上来了,手里拿着已经将根茎都从淤泥里取出的花茎。 他水性不错,从下水到上船,一共用了一盏茶的功夫不到。 上船之后,他将整株花都交给裴苒,“公子,拿好。” 裴苒说,“这是你拿上来的。” 下人说,“公子折煞我了,这是公子拿上来的。” 裴苒远远地向杨刺史的方向望去。 他是早就做好安排,无论谁来都会有下人帮忙挖花吗? 这样想,她也就这样问出来了。 下人回答,“公子多虑了。我家大人本没想将整株花移出来,只是想要这株并蒂莲的花,是公子提醒,大人才想到将整株花都挖出来。” “公子来湖心后,大人想起公子并没有带一应器具,才让我将东西送来。” 裴苒半晌没说话。 另一名下人将花简单地包了一下,不至于它过长的茎叶折断,将花交给裴苒。 裴苒这才将花接过。 他又告诉裴苒要怎么拿。 裴苒说,“多谢。” 下人摇头,“公子不必客气。” 就划着船离开了。 裴苒脚下踏水,再次离开。 她回来,将并蒂莲交给刺史府的下人。 正是刚刚帮她将花从水中移出的下人。 裴苒将花交给他。 如此,百花会才继续下去。 —— 百花会结束,杨刺史邀请几人到府中坐坐。 裴苒白日里和他各种推脱,也没能成功,只能随他一同去府里。 还感叹着,人果然不能说谎话,否则就要用无数个谎去圆。白日里扮男装,当时人多,她能没把自己的身份说出口,现在每次都想要说出来,就想着也许一会儿还能有别的解决办法。 一拖再拖。 但了刺史府,杨刺史让下人上茶。 就开始问裴苒,“小公子哪里人氏?” 裴苒没被这样盘问过,刺史问了,她就面带尴尬地答了,“京城人氏。” 杨刺史又问,“家中几口?” 裴苒看了裴季昭一眼,“家中还有两位长兄,我排第三。” 杨刺史点头。 而后又问,“关于姻亲,家中二老可是有什么要求?” 现在他不和在大庭广众之下一样,绝口不提招婿结亲的事了。 裴苒打了个哈哈,“我还未及……及冠,家中父母说不急。” 她本想说及笄,又想起自己现在扮的是男装。 刺史说,“要等到及冠?” 第227章 那是我的玉佩 第227章 那是我的玉佩 “是。”裴苒有些为难地回答,“家中父母说男儿当建功立业,不应早早地沉溺于温柔乡。” 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刺史笑着点点头。 他倒是没有逼迫,感情这种事最重要的还是你情我愿,毕竟强扭的瓜不甜。他若是真想,堂堂一舟刺史还会犯愁自己的女儿没有夫婿? 他还犯不着要强迫一个年轻人娶她的女儿。 否则他什么样的女婿找不到。 就在裴苒还在头疼要如何应对刺史时,府里有下人在外面叫他。 下人一身褐色衣衫,躬腰拱手在外面唤道,“大人。” 杨刺史看过去。“进来,什么事?” 下人说,“公事。” 有外客在,他有些事情不好直接和杨刺史禀报,只模棱两可道。 杨刺史转过头,看着裴苒说,“我这有些事情,先请几位稍作等候。” 裴苒说,“不急。”她拱手抱拳,全然是一副男儿姿态,“刺史大人不必焦急。” 杨刺史笑着点点头,叫来下人,“带几位去园子里逛逛。”又和裴苒说,“几位稍后,我随后便来。” 下人应下。 在刺史走后,他一伸手,“几位请。” 裴苒说,“劳烦了。” 子杳手里拿着一片鸽子羽毛,同仆人去园子里。 杨刺史的院子里风光典雅,一看就知道是文人的宅邸。刚进院子先看到一座假山,假山精巧细致,又与流水相连。 读书人的清雅一眼便能得见。 过了假山,是抄手游廊,游廊上挂着几盏六角灯笼,灯笼上绘着山水花鸟。 子杳在灯笼前面停下。 府里下人说,“这花灯是上元佳节时,我家大人亲手所绘。” “亲手所绘?”子杳看画上山水奇佳,笑道,“刺史大人丹青妙手。” 没有人不喜欢听奉承话,也跟着笑。 在游廊上,就能看到庭院里的花。 杨刺史确实是个爱花之人。 聪游廊处看,就能看到许多不同的花种,争奇斗艳,有许多是子杳都不曾见过的。 而刺史又不只爱名贵花草,里面也有些朝生夕落的花。 裴苒指着假山上的藤蔓说,“阿砚,这是什么花?” 子杳回答,“勤娘子。” 曾经缠绕在将军府牌匾上的花。 子杳也没真的见过当时风光,只在梦里,这花的藤蔓绕在府门口的大树上,有的顺着袖子绕在了门匾上。 裴苒说,“这是什么花?” 子杳说,“勤娘子,又叫朝颜花,牵牛花。秦观曾作《牵牛花》银汉初移漏欲残,步虚人依玉栏杆。仙衣染得天边碧,乞与人间向晓看。” “不是什么名贵的花,你不认得,也正常。” 一般而言,这种花不会出现在她们这种身份的人眼里。 再加上裴苒平日爱舞刀弄枪,本身对花不感兴趣,所以不认识它也正常。 子杳记得,自己五六岁的时候,好奇身边的一切,开始问父亲一些花花草草的名子,而裴苒在和她同样大的年纪,认的是兵器。 当时听说裴怀安给了她两个选择,在她前面放了两样东西。 一样是一本书,如果裴苒选了,就送她去读书。 裴苒做了另一个选择。 她选了一把匕首。 子杳走过去,手指点在花上。 裴苒说,“那你怎么认得?” 子杳轻轻笑了一下。 她怎么认得。 她说,“因为有人送过我。” 与随手摘来送人不同,那人是专门让属下去找了一捧朝颜花来,让人给她送来。 同时还给她带了句话。 带话的小厮说,“北洛殿下,我家殿下说,这花是他叫人专门为您寻来的,他说这花与您很是相配。” 花本身并无高低,是人将它评出了高低,再以花喻人。 裴苒好奇,问道,“谁送的。” 子杳只是笑,轻轻说道,“晋王。” 裴苒惊讶,“他还给你送过花?”她站在子杳身边,凑近她,用旁人听不到的声音说,“他究竟怎么得罪你了?” 这一路上,都在不停地针对他。 子杳说,“你猜。” 她们在假山边,裴苒伸手去碰朝颜花。 子杳绕着假山继续走。 看到一片裙摆。 而后听到了说话声。 子杳给裴苒使了个眼色。 裴苒走过去,两个人从假山的缝隙望过去,看到两名女子。 其中一人一身绛紫色衣裙,温和端庄,另一人是身蓝色纱裙,也是温柔如水。 是杨刺史家的两位小姐。 子杳色和裴苒站定的时候,裴季昭和秦默向她们走过来,那原本跟在后面的仆人自然也跟着过来。 子杳瞥了仆人一眼,又看裴苒。 裴苒在他走过来之前突然上前拦住他,小声道,“那个……”她转转眼珠,“我走了这么一会儿,有些口渴了,不知道能不能麻烦你上一壶水来。” 这里不是茶馆酒楼,哪里有在外面闲来漫步时让人上水的。 何况还是外出做客。 好在仆人只是愣了一瞬,没有多问什么,就去准备水了。 裴苒轻轻吐了口气,到子杳身边。 两位小姐正在争论什么。 杨大小姐说,“认准了,就他了?”她的声音温和又沉淀。 杨二小姐点头,“我要他,阿姐莫要和我抢。” 没有带面纱,杨二小姐的一张脸露出来,是一张精致到极点的脸,精巧到脸上没有丝毫的瑕疵。 丹唇杏目,让人见之不忘。 大小姐则是完全不同的样貌。 她五官并不明艳,鹅蛋脸,样貌柔和没有棱角,唯有眼尾有些微的上挑。 杨大小姐说,“放心,我不会和你抢。” 她说,“你并非不知,我早有心悦之人,这才让下人传出去那么多风言风语,暗中推波助澜,以至于无人敢上门求娶。倒是你,因为不喜欢盲婚哑嫁,也让人传出那么些不中听的流言,怎么现在打算嫁了?” “并没有。”杨二小姐说。 杨大小姐疑惑,“你不打算嫁他?” 杨二小姐说,“并不是,我还要确定,究竟是不是他。” 她张开手心,拿出一块玉佩。 裴苒从假山的缝隙里,去看那枚玉佩。 看了半晌,只觉得十分熟悉。 而后低头查看自己的腰间。 那里果然空荡荡的。 她说,“那……是我的玉佩。” 第228章 并非有意欺瞒 第228章 并非有意欺瞒 裴苒腰上挂玉佩的地方空荡荡的,玉佩不翼而飞了。 只是她因为落水,原本的衣服浸了水,湿淋淋的,在回去之后就换下了,根本没注意自己的玉佩丢了。 而后再出门,就直接换了身衣服,更没有注意到玉佩的事情。 直到杨二小姐将玉佩拿出来,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玉佩不见了。 另一边,杨家的两位小姐也看了过来。 杨大小姐说,“什么人?” 杨二小姐说,“谁在那里!” 两人向这边走来。 假山旁边就是游廊,现在躲起来,只有上假山以及上游廊两条路。 只是裴苒没有躲,她在两位小姐看过来的时候,直接自己走了出来。 她没偷没抢,听见两位小姐说话,也只是偶然,并非刻意,没必要藏起来。 她走出来后,看到杨二小姐,问道,“姑娘身上为何会有我的玉佩?” 杨二小姐将玉佩抓在手里,眉间微蹙,“这真实你的玉佩?” “这……”裴苒想说是,但又怕世上当真有两块长得像的玉佩,就和二小姐说,“这块玉佩的下面刻有一个字。” 杨二小姐将玉佩拿起,看了看,问裴苒,“什么字?” 裴苒说,“一个安字,是家父名讳。” 二小姐默了一瞬。 就在裴苒都要以为,那块玉佩不是她的了,才听二小姐说,“果然是你。” 裴苒不解,“什么?” 二小姐说,“前几日我在湖中落水,幸得一好心人相救。但那时我被水迷了眼睛,不能看清恩人的容貌,只记得他穿了身红衣。” 她伸出手,“还有这块玉佩。”她抬头,直视着裴苒,“前几日下水救我的人,可是公子,裴家三郎?” 裴苒没回答她的问题,反问道,“你是因为这件事,才选我的吗?” 杨二小姐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没有回答。 但无声胜有声,她虽然没有回答,在场的几个人都懂了。 裴苒忽然叹了口气,“二小姐,我虽然救了你,但就算不是我,也会有人去救你,你不必对此心有负担,更犯不着把自己搭进来。” 杨二小姐说,“我愿意。”她对着裴苒笑,“你也知道,我是官家小姐,救了我之后虽然可以飞黄腾达,但同样有不小的危险。我父亲是杨川刺史,他若是看得惯救我的人,这事情没准会成为一段佳话,但他若是看不顺眼,好事就成坏事了。” 裴苒不懂。 这时候大小姐说话了,“几位是外乡人,可能不知道,在几年前,杨川曾发生过一件事。” 大小姐温和尔雅,但同时又沉稳严谨。 她说,“在杨川曾经有一户大户人家,家里有位小姐,金枝玉叶,被娇宠着长大。在她十五岁时,到了结亲的年纪。那位小姐出身高,模样好,当时有很多年轻俊杰求娶。” “她的父亲也为她的亲事操心。只是在那之后不久,那位姑娘外出时,忽然马车的轮子坏了,马车连人带车都直着冲进了湖里。” “是一位公子救了她。” 子杳差不多猜出了后续的剧情。 大小姐讲到这里,也卖了个关子,不继续说了,问裴苒,“公子知道后来怎么样了吗?” 按照这样的发展,裴苒想了想,回道,“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那位小姐嫁给了公子?” 杨大小姐笑着摇头,“若是如此,我又何必去讲?” 她又看向子杳几人,“几位公子可有答案?” 若是平常结局,杨大小姐断不会这样问,那她既然卖了个关子这样问了,就只能说这件事的走向并不与平常相同。 子杳说,“英雄不是真英雄。” 杨大小姐就笑,“看来公子是猜出来了。” 杨二小姐接过了话头,“英雄确实不是真英雄。那场英雄救美是他刻意算计好的,那个人买通了小姐的下人,让车子在那个时候出事,然后他挺身而出英雄救美。” 裴苒恍然大悟。 子杳也说,“倒是好心思。” 从水中将人救起,肌肤相亲,使那位小姐损了名节,又因救命之恩,近水楼台。 裴苒就问,“那后来呢?” 既然这件事让大家都知道了,那么必定不会再让那个小姐嫁给那个人了。 杨大小姐说,“那位小姐的父亲一怒之下将那人扭送官府,那个人被打得只剩一口气,断了腿,从此无缘科考。” 裴苒说,“对付这样的人,就应该这样!” 习武之人,身上难免有几分路见不平就要拔刀相助的义愤填膺。 大小姐说,“所以,现在没有几个人敢下水救姑娘了。” 虽说那人是故意设计毁人名节又骗取救命之恩,但还是有很多人不敢再行善事。 裴苒说,“我们是外乡人,不知道这件事。” 二小姐就问,“那如果你们知道了呢?救不会下水救我了吗?” “这……”裴苒肯定不能说不救。 如果她早先知道,她也还是会下水救人。 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不会因为时空而动摇。 杨二小姐说,“我将自己托付于你,我很放心。” 裴苒说,“可是我可能要有负所托。” 她不明白杨二小姐怎么就非认准了她,可她确实没有办法应允她。 杨二小姐说,“可是我的身份卑微,恩人看不上?” 裴苒摇头,“并非如此。” 刺史之女的身份可说不上卑微。 裴苒一咬牙,将自己的发簪抽下,头发披散下来。 她看着二小姐期盼的眼神,实在不忍心再找理由搪塞、欺骗这个姑娘。 一头长发垂在她的肩上。 杨二小姐满脸惊讶,“你是……女子?” “正是。”裴苒回她。 杨二小姐大受打击。 她没想过自己一心一意顾念的恩人竟是女子。 杨二小姐失魂落魄。 杨大小姐也是满脸惊讶,似乎从来都没想过,裴苒竟然会是女子。 但身为长姐,她比二小姐更快地回过神来。 她说,“实在是想不到,如此英姿飒爽、水上踏浪的少年人竟然是位姑娘。” 裴苒将头发挽起,将发簪又插回头上,“并非有意欺瞒,实在抱歉。” 第229章 晋王还活着 第229章 晋王还活着 二小姐呆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看着裴苒的眼神十分复杂。 她因为流言蜚语,多年没有人上门求亲,这次抛绣球,一开始心里也没有什么期待。 直到这个人说她叫裴三郎。 危急关头的挺身相救,确实会在一个人的心上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 而恰巧,这个人在她抛绣球择婿的时候,又出现了,还拿起了被丢在地上没有人要的绣球。 那时她的心里是难以言喻的喜悦,以及这许多年来,第一次生出想结亲的念头来。 起初这个人百般推脱,她想过可能是因为畏惧流言,怕她会如同传言中一般的跋扈可怖,故而不肯娶她。 她愿意解释清楚。 但从没有想过,这个人竟然与她同为女子。 她呆了半晌,最后看着裴苒说,“没想到,竟是与君无缘。” 双眼发空。 裴苒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她。 就只能又说,“抱歉。” 二小姐打开了手,又看了看手中的玉佩。 她同裴苒说,“虽然与君无缘,但这块玉佩,不知道你能不能留给我,当个念想?” 裴苒情窦未开,还没有喜欢的人,没有与人生过慕恋之情。所以她也从未想过,自己会辜负一个人的感情。 更没想过,这人还是个姑娘。 这种事情是她从未遇到过的。 她见杨二小姐已经大受打击的模样,不忍心拒绝。 但这块玉佩是她父亲送给她的,上面还留有他的名字。 裴苒说,“实在抱歉,这块玉佩于我有特殊的意义,不能留给小姐。” 杨二小姐看她。 她什么都没说,但就那样直直地看着裴苒,让裴苒接下来的话都差点没能说出口。 但她还是将话说完了。 若是光明正大地来,留一块玉佩也无妨,但关键他们是偷偷出城,还行刺皇子,倘若有一日事发,那这玉佩就是无可辩驳的证据。 裴苒说,“此玉佩乃家父所赠,实在不能赠与二小姐,若是二小姐实在想留个东西作纪念……” 她取下了手腕上的一个珠串,“用这个与姑娘相换,我这个送给姑娘,如何?” 这珠串是母亲在京郊的寺院为她求来的念珠,每年母亲都去求,每年家里就会多几串。 虽然是贴身之物,但她有许多。 京中的公子小姐也都有,所以这东西送出去,辨不出身份。 杨二小姐沉默,裴苒知道她并不愿意,就又说,“二小姐可是觉得这礼物轻薄了?那我……” 她可以再加别的。 虽然东西本就是她的东西,但她实在不忍心伤害一个对她有情义的人,好声和杨二小姐商量。 “不必。”二小姐终于开口说话,将她手里的念珠接过,“郎君相赠,妾不敢辞。” 她低眉顺眼,接过了念珠。 将玉佩还给了裴苒。 裴苒将玉佩装回衣襟。 “公子!” 刚将东西收回,身后就传来叫声。 裴苒回头,子杳几人也回头。 正是刚刚去给他们拿水的仆人。 他看到几人正和他家的两位小姐站在一处,立刻就小布走来,“几人公子,您要的水取来了。” 又给杨家两位小姐行礼,“大小姐,二小姐。” 他是个下人,不好问她们怎么在这里,怎么身边连个伺候的丫头都不带,就同生客说话,就站在两位小姐身前。 一旦有什么事情,他还能在前面抵挡一二。 子杳看出了他的警惕。 她没接下人递过来的水,同两位小姐说,“既然事情已经说清楚,我们就告辞了。” 杨家小姐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再无可能,也没有多留她,“那就恕不远送了。” 仆人没想过他去取了水来,怎么子杳几人就打算要走了,他试图挽留,“这……几位公子,我家大人稍后就来……” 他话是对裴苒说的,但却不是裴苒回答他。 子杳摇头,“我们没什么留下去的必要了。” 仆人看向裴苒。 见她没有反驳。 他这才正式打量子杳。 这才发现,虽然接绣球的主人公是裴苒,但他现在才发现,几个人里真正做主的人,是子杳。 他问子杳,“几位公子当真不再多留?” 子杳笑着道,“事情与两位小姐已经解释清楚了,实在是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仆人又看向杨大小姐。 杨大小姐点头。 仆人这才说,“那老奴送你们。” “不用。”杨二小姐插话了,“我去送。” 仆人迟疑,“小姐……这……” 杨二小姐说,“我去送就行。”声音柔和,但却坚定。 仆人没办法,点头应是。 杨二小姐送几个人出去。 到了门口,裴苒和她说,“二小姐,别送了,我们这就走了。” 二小姐点头,她又看着裴苒说,“以后……你还会来吗?” 裴苒也不能给她答案,又不能欺骗她,迟疑了一瞬说,“我不能保证,若是无事,我定会回来看你。” 毕竟是她亲手从水里捞出来的人。 又因为这救命之恩,竟对她生了感情。 杨二小姐似乎也知道,对她点点头,“好,你莫要忘了我就好。” 裴苒说,“不会。” 他们就要离开。 子杳回头,看着那个独自站在门外的女子。身姿窈窕,却莫名有一股孤寂的气息。 —— 抛绣球参加了,还闹了这样一场乌龙,裴苒一回来,就整个人都趴在桌子上瘫着,“这可真是!” 裴季昭看着她这个样子,扯了扯她的头发,还笑。 裴苒抢回自己的发带,“你不能这么没良心,我可是你亲妹妹,差点给别家姑娘作夫君。” 裴季昭说,“你自作自受。” 嘴上是这么说,他给裴苒倒了杯热水。 这时,忽然一片鸽子羽毛落在地上。 子杳看过去。 雪鹗回来了。 在刺史被下人叫走,说是有事情的时候,雪鹗就跟过去了。 现在,她回来了。 子杳问她,“听到了什么?” 雪鹗的神色不太好,“他们说的……是晋王的事?” “晋王?” 子杳手中的茶盏放下了,“他们说了什么?” 雪鹗说,“他们说,晋王病重,需要调养,要刺史为他寻几位药。” “晋王还活着?” 第230章 当心 第230章 当心 “该启程了。” 玉钗玉简已经在收拾东西。 自从听到晋王还活着的消息,几个人谁都没有继续游玩下去的心情。 子杳用手指轻轻地点着桌子。 她没想到,晋王竟然还活着。 晋王不应该还活着。 在那天夜里,几方人马乱斗的时候,晋王虽然顺利回去了,但在走之前,子杳给了他一样礼物。 是她袖腕上的毒针。 那毒针是子杳到最后关头,已经到了死路时,防身的东西。 隐秘难防不说,上面的毒也是见血封喉,晋王那样一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按理来说根本活不到现在。 就连王来,一个身强体壮的习武之人,都是在中毒之后割掉有毒的血肉,还差点挺不过来。 若不是后来子杳给了他解药,他早在山寨里的第二天,就真的和李章的报书一样,因公殉职了。 何况晋王的身体还不如王来。 子杳也十分确定,她那一针是射中了的。 她对雪鹗说,“他们都说什么了?你仔细说给我听。” 雪鹗应声,“晋王的手下去刺史府里求药。最开始刺史并没有相信,但那个人拿出了晋王的令牌。” “拿出令牌后,刺史就问那个人来刺史府是什么事。那个人说是求药,他说晋王病重,需要的药在药坊里买不到,需要刺史的帮助。还给刺史许诺了好处。” 裴苒插话,“那刺史怎么说?” 雪鹗说,“刺史说竭尽所能。” 他也不能说别的什么。哪怕是不愿意,也不能在明面上表现出来,甚至还要做出关心的样子。毕竟是天家血脉,死在他的地界,他也会受牵连。 子杳问她,“知道晋王现在在哪吗?” 雪鹗摇头,“刺史也问了,他还邀请晋王来府上,但是都被拒绝了。” 子杳倒是不意外。 晋王在太原府牧的府邸里住过一次,又在乌涂刺史府待过,但这两次对他而言,都不是什么好的记忆。 第一次在太原府牧住了几日,就给自己招惹来了杀身之祸,后来去了乌涂刺史府,更是被乌涂刺史绑犯人一样地拉到将军对阵的最前面。 何况他现在还知道,有人要杀他。 他本身体弱,如今又身中剧毒,不暴露自己所处位置,再正常不过。 子杳问雪鹗,“你没跟上去?” 雪鹗摇头,“我跟上去了。” 否则她不会比子杳还晚回来。她说,“在拿了药之后,晋王的手下就直接离开,我当时跟在他后面。但是他十分谨慎,我没跟上。” “你没跟上?”这次子杳有些惊讶了。想当初她之所以在那么一众人里选雪鹗出来,就是因为她是轻功最好的,逃命一流。 轻功好,那么她的跟踪功夫自然应该也不会差。 雪鹗说,“我确实跟着他,他不会功夫,但是有很多人接应他。” 这个院子那个店铺,还有人装成他的样子。 “我看他从一家成衣店里出来,就继续跟踪,但走了一段路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他。那只是一个和他身量差不多的人。” 等她再想回去,已经来不及了。 那个人早就趁着她去追踪的时候离开了。 雪鹗单膝跪地,“属下失职。” 子杳摇头,“起,不怪你,他们人手众多,你只有一人,又不会分身,追查不到也是正常。” 雪鹗这才起身。 她又说道,“其实也并非毫无线索。” 子杳嗯了一声。 雪鹗说,“我在他身上放了东西,但我没办法找到它。” 子杳明白了,“是胭脂泪?” 雪鹗点头。 胭脂泪是裴家追踪密药,知道它真正用途的人很少,因为它颜色独特,平常根本没有人去买它。 卖它的胭脂铺子,也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关门了。 现在还涂它的,只有被裴家追踪的人。 但是雪鹗虽然能给人下胭脂泪,她却并没有找胭脂泪的本事。 这要裴怀安真正的心腹才做得到。 子杳看向秦默。 —— 夜,子杳的马车就离开了他们所住的院子。 这次赶车的人是秦默,所有人里只有他知道如何去寻胭脂泪,所以就由他直接赶车。 女眷都坐在马车里,几个男人骑着马在外面跟着。 奉知和王来从在一侧。 夜里无事,他们两个人就小声交谈。 王来说,“你说你要找你的父母?那你知道你的父母在哪里吗?” “不知道。”提到找自己的父母,奉知脸上带了些愁绪,“我最早的记忆就是在山寨里,连自己的父母叫什么都不知道,更不知道自己应该姓什么。” 他只有一个名字,还不是父母给他起的,是大当家为他取的。 “我大哥说,他是在一处山坳里找到我的,我被母亲压在身下。当时他路过的时候,都想直接过去了,结果听到了我的哭声,这才把我捡回来。” 准确来说,他不是要寻找父母,他真正要寻的,是他的父亲。 还有他的身世。 他的母亲一直陪在他的身边,每个月的初一十五他都会去看她。 “你呢?”说完自己的事情,他又问王来,“王大哥打算怎么寻找自己的孩子?” 王来说,“去京城碰碰运气。” 奉知点头。“如果这次京城没有寻到人,我打算去陇右碰碰运气,我大哥说,看我母亲的打扮,像是陇右人氏。” 去陇右? 他怕是去不成了。 王来没有和奉知说,他们怕是没有别的选择。 也没办法轻易离开。 他虽然是个粗人,但不是没脑子。 一路走来,他们又不是犯人,与子杳打交道打得多了,自然也就知道他们的身份了。 知道了他们的身份,又知道了他们曾经意图行刺晋王。 知道得太多,他们已经不能离开了。 若是真的想要离开只有一个办法。 那就是把命留下。 这时,秦默驾着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静声。 他们看到不远处停了一辆马车。 马车四周没有人围守,只有一辆马车孤零零地停在那里,拉马的车打了个响鼻,原地蹬踏了几步。 所有人戒备起来。 秦默转身对子杳说,“我先过去看看。” 子杳掀开车帘,点头对秦默道,“当心。” 第231章 动手 第231章 动手 夜色无际,黑暗笼罩着一片草地,今晚连月色都十分暗淡。 子杳掀开车帘,看到不远处停着的一辆马车。 它停在空旷的草地上,四周稀疏地种着几棵树,夜里起了些露水,衣服在树叶上蹭过,都能留下一道淡淡的水痕。 秦默悄无声息地走近。 脚踩在树叶上,却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 他小心翼翼。 在马车周围看了一圈,当真什么也没发现。 他就抬手去掀车帘子。 他站在马车一角,侧开身子,哪怕车里有隐藏的杀手或暗器,他都能够第一时间躲闪。 他将帘子掀开。 里面没有人。 只有一件衣服。 秦默借着浅淡的光亮打量马车。 马车里空荡荡的,车厢不大,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一件外袍。 秦默看了眼车厢,发现里面并无危险的时候,跳进去,拿起外袍。 胭脂泪的追踪截止在这件衣袍上。 他将衣袍拿在手里又仔细打量马车,小心地检查车厢,将里面的每一块板都摸清楚。 马车里除了那件衣服以外,什么都没有。 一无所获之后,他拿着衣服下了马车,再次走回隐藏在暗处的树林里。 他说,“没有人。” 将衣服递了出去。 一双手接住衣服。 不是子杳,雪鹗将衣服接到手里,拿着翻看了一下,对子杳说,“小姐,就是这件衣服。” 她当初就是跟着穿这件衣服的人出来,也是因为这件衣服把人跟丢的。 子杳点了下头,问秦默,“周围情况如何?” 早在他们看到这辆马车的时候,秦默就让羽卫在周围戒备了。 毕竟这样一辆马车出现在这里,不正常。 无论晋王有没有发现他手底下的人被跟踪了、衣服上被留了线索,都不应该是现在这样。 如果晋王没发现,那他们找到的就应当是晋王的下榻之所,或者是他的车队。 如果晋王知道,那这个地方可能就是一处陷阱。 晋王想要瓮中捉鳖的陷阱。 子杳问秦默周围有没有情况。 羽卫给秦默传来消息,秦默说,“并无异常。” 那就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 子杳说,“你的人里可有擅长追踪之术的人?” 秦默回答,“有。” 他手下之人不仅负责保卫,还偶尔会有奇袭之责,在查探军情方面,也有好手,不弱于军中斥候。 子杳说,“让他们去找,一定要在回京之前,找到晋王。” 晋王的手下去了刺史府求药,这里还有一辆唬人的马车,却没有埋伏。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他并没有其余的心思,这辆马车的存在就只是因为谨慎。 或者会有试探,但现在绝对没有心力和他们起争端。 晋王真的怕是情况不好了。 子杳对秦默说,“将东西放回去,立刻离开,让你的人找,掘地三尺也要将晋王找出来。” 来之前,子杳其实想过,晋王究竟是不是真的活着。 他们知道的消息究竟是真的,还是他的手下想要为他报仇而放出的假消息。 而现在这个没有伏兵的情况,也让子杳真正确定了,他确实还活着。 说实话,子杳是当真没有想过,晋王竟然还活着。 她的毒她再清楚不过,那是她保命的最后一道防线,是见血封喉的毒药,绝顶高手也撑不了多久。 但晋王竟然撑到了现在。 “他身边,应该带了一位医术高绝的郎中。” —— 秦默的羽卫是裴怀安的心腹,他手下的人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不过一夜的时间,他们就找到了晋王的位置。 没有下脚的地方,他只是在一辆马车里,子杳在一棵枝叶茂盛的树下远远看着,看到马车里一只苍白的手掀开帘子。 年轻男人面色白的不正常,从马车上下来,将银针包卷好,带在身上。 男人面无表情,正在与晋王那名叫之奇的侍从说什么。 离得远,又有风声,子杳听不见他在说的话。 裴季昭耳力好,眼力也好,连听带看,将他们两个的对话说给子杳听。 “王爷的身体能撑到现在已经差不多到了极致,虽然我行针暂时封锁了毒素,又用药温补他的身子,但他的身子底子你也知道,再这样下去,他的身体撑不到京城。” “可现在别无他法,你也不是不知道,现在有人正在追杀殿下,现在根本不能停下来,如果不尽快入京,殿下虽然不会因为拖垮了身子而……但那些人不会放过他。” “那是你的事了。”子杳看见,年轻男人对于之奇并没有什么敬畏的心思,月白色的衣衫下,脊背挺得笔直,对于一切都不甚在意的冷漠样子。 他说,“我言尽于此,听不听是你的事了。” 说完之后,他就直接上了另一辆马车。 子杳说,“看来晋王的情况确实不怎么样。” 他的手下都开始起争端了。 子杳对秦默说,“准备如何了?” 秦默回道,“可以了。” 子杳一看。 树梢草丛里,都有羽卫的人,他们手里拿着兵器,显然都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若是一开始,子杳针对晋王,还是在暗处给他下绊子,但现在晋王已经看到了她和裴季昭的脸,她已经将人得罪死了,也没有必要藏着掖着了。 晋王如果活着回京他们会很麻烦。 因为上次她自信于自己的毒针,错认为晋王十死无生,这次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哪怕即使子杳不动他,他未必能活着到京城。 她要将这个人了结在自己手里。 子杳说,“动手。” 秦默无声地挥动了一下手臂。 在他手臂挥下去的那一瞬,在树丛里,忽然出现许多人。 这些人将晋王的车架包围。 而在这些人动作的时候,晋王车队里正在休整的侍卫也全都起来。 他们看着眼前这些人,都是慌乱的。 并不单单因为奇袭。 主将命在旦夕,日益紧绷的氛围给这支原本就没见过血的侍卫队太大的压力。 现在秦默又带着羽卫突袭而来。 “都给我打起精神!”之奇站在晋王的马车边上,虽然他不会武功,但说出来的话却十分有气势,像一个主家出门而临时当家的少主人,虽然临危受命,但气势不堕。 他说,“殿下还活着呢,别一个个都给我哭丧着脸!把这群敢行刺皇子的王八蛋都给我拿下,等殿下醒了,我亲自给你们请宫封赏,谁的人头多,谁的赏赐就多!” 第232章 是非之地 第232章 是非之地 喊杀的声音响起。 秦默的羽卫上过战场,他们都是跟随在裴怀安身边的人,当真做足了准备,与是自己数倍的兵力对抗也并非没有可能。 而晋王的侍卫又已经耗费了太大。 因为当时与李章军队的厮杀,已经让他们损失了不少人,再加上晋王昏迷,没有主心骨,这支侍卫队可以说是毫无士气。 若不是刚刚之奇喊了几声,这支队伍甚至可以说士气低迷,完全提不起心思应战。 现在两方人马打在一起。 秦默带领着羽卫,王来和元节、蔚守都加入战局,就连裴苒也拿着长鞭冲了上去。 只留下裴季昭和几个羽卫没有过去。 一是因为子杳和元节的家眷也在,总要留人守着,还有就是裴季昭的手前几日受伤还没好全,子杳没让他去。 在他拿着剑要冲上去时,子杳将他拉了回来。 秦默带人攻近,已经到了晋王的马车前。 四周人马乱斗,草叶纷飞,晋王的马车却始终安安静静的。 秦默就要将晋王的车帘挑开。 结果他的枪刚伸出去,就看到有一根银针飞了出来。 不是子杳那种借助器具的暗器银针,是人完全用内力打出来的银针。 秦默躲开,看向旁边的马车。 月白色衣袍的年轻男人一脸冷漠,从马车上下来。 他说,“我的病人,你不能动。” 他的声音也是冷的。 冰寒得不像是个治病救人的医者。 他这样的神态气质,说他会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死眼睛都不眨一下,旁人都是信的。 他手里没有武器,有的只有他治病救人的银针,“他是我的病人,你不能动。” 秦默说,“你说不动,就不动?” 年轻男人沉默了一瞬,“不能。等他不是时,你可以动。但现在不行。” 秦默听懂了他的话。 他阻止秦默,并非他有什么悲天悯人的心肠,仅仅是晋王现在是他的病人而已,等晋王与他没有关系了,他确实不会在意他的死活。 但秦默不可能等到那时候。 他一枪刺向挡着他的年轻男人。 他会扫平一切障碍,完成他的任务。 年轻男人用银针刺向他的脑袋。 秦默侧头,躲过银针。 年轻男人明显是医者,秦默不确定他的银针上有没有什么东西,避开了所有银针。 而后新一轮的银针又向他刺来。 秦默这次没躲,一枪扫过。 银针撞在长枪上,都崩飞出去。 而后长枪继续前刺,挑向晋王的车帘。 他没忘记,他的任务是杀晋王,不是与人比试打斗。 在秦默长枪挑上了晋王的车帘时,里面有一个人忽然先他一步挑开了帘子,并且走了出来。 是当初秦默刺杀晋王时,就护卫他的武师。 武师伸手一摆,让年轻男人去他身后,对秦默说,“又是你。” 年轻男人站在原地没动。 秦默也没说话。 他这个人,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寡言的,除了必要的事情交代,子杳都没听他说过多少话。 报告时也是简单直白,不会过多的讲述。 他看到武师拦在他面前,一句废话都没说,直接就一枪刺出。 武师侧头躲避。 那一枪戳在了车帘上。 秦默一个横扫,硬生生将车帘扯了下来。 看到了马车里面的布局。 马车车厢空间很大,里面铺了厚厚的床褥,晋王就躺在上面。 他只穿了一身里衣,明明是夏天,却盖了一床厚被子,闭着眼,脸上泛起浅青色,呼吸轻缓,看起来甚至都不像活人。 秦默长枪舞动。 上次他出手用的是剑。 虽然有一艺通百艺通这种说法,但到底不是自己趁手的兵器,用着不够得心应手。现在他换了自己惯用的兵器,一时之间长枪被他舞得十分威风。 是刺破一切与扫除一切的凌厉。 再加上枪身长的特点,对面的武师多少有些吃亏。 他没有办法用自己的身体去挡,就已经落了下风。 秦默则毫无顾忌,放手一搏。 相比起来,武师就有些相形见绌了。 他趁着与秦默对敌的时候,对年轻公子说,“带殿下走?” 年轻公子是医师,不是他的手下,自然不会因为他的一句话去做什么。 反而站在原地不动,问武师,“你为何不自己带殿下走?” 武师说,“我走不了。我不通医理,带殿下走,殿下也活不了。” 晋王的现在身体就如同一个精美的瓷器,十分易碎,一点点的小事都能让他丢了性命。他需要有郎中时时为他看顾身体,而武师一个只会武的粗人,带了晋王走,也救不了他。 他说,“带殿下走!” 秦默的枪越舞越凌厉,已经在他身上留下一道伤痕,再这样下去,武师支撑不了多久。 战场之上,被李章屠戮了大半的侍卫本就没剩下多少,又因为被羽卫突然袭击,已经可以说是溃不成军。 现在虽然仍旧在战斗,但几乎可以说,败局已定。 只是时间问题。 武师的声音已经有了些嘶哑,“带殿下走!你带殿下走!之奇!” 他还叫了之奇的名字。 之奇看了眼马车上躺着的晋王,又看了眼武师,直接上了马车,开始扶晋王起来。 年轻男人也上了马车。 他是医者,更清楚应该怎么处理,在晋王的身上披了件外袍后,就将他背起。 秦默的枪更加的凌厉。 武师已经要抵挡不住了。 他大声喊道,“快走!” 而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着的晋王忽然睁开了眼。 看到眼前这一切,他似乎是有些迷茫,但只是一瞬间就恢复理智。他看向正打得激烈的秦默和武师。 之奇说,“殿下,我们快走!” 晋王没说什么我不走的话。 他本就不是与臣民同甘共苦的人,在他的眼里,人只有有用与无用两种。 只是平时他还会装装样子,装得温和的病弱模样,现在却是再也没有隐藏。 他直直地看着秦默,森冷的眼神里似乎是结起了冰茬。 袖子之下的手也紧紧攥住。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溃败。 败得彻底,甚至差点把命都丢了。 但他没有放狠话,只是在看了秦默一眼后,就收回视线,甚至看不出愤怒,只有十足的冷意。 他没有刺激秦默,十分配合地让年轻男人背着他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第233章 雨水冲洗一切痕迹 第233章 雨水冲洗一切痕迹 秦默见晋王要走,上前欲追。 但他面前的武师将他拦得死死的,甚至他已经不和秦默对打了,他将秦默的枪抱住。 武师的功夫并不如他,在现在一对一的情况下,他甚至在秦默的手下甚至撑不过一盏茶。 但就是这短短的一盏茶,已经足够晋王逃离。 背着他的人虽然看起来显瘦的医者,但也会武功,在平地之上健步如飞。 秦默要与武师对战,一时抽不出身来去追,回头大喊一声,“莫铃!带人去追!” “是!”在秦默喊完这一声之后,就有人应答。 应答之人将前面的人打倒在地,喊了身后的几人同他去追。 秦默也尽可能快地解决眼前的这个麻烦。 但眼前的人简直是拿命在留他。 秦默的枪刺出去他也不躲,瞪大了眼睛抱住枪身,完全就是拿命在拦他。 秦默枪一翻,人就被甩倒在地上。 武师倒下之后,甚至没能立刻起来,但在秦默要追上去的时候,武师又过来抱住了他的腿。 秦默一脚将他踢出去。 武师在地上横着滑出去很远。 但他还没有放弃。 其实,若是不论敌友,秦默是佩服这样的人的。 他是裴怀安的侍卫,是大昭的兵将,护卫是刻在他骨子里的职责。 在武师向他冲来的时候,他再次提枪,将人挑飞。 原野上的长草微微起伏,武师摔在地上,吐了一大口血。 他再次挣扎着站了起来。 秦默这次没有立刻动手,而是说道,“再站起来,你会死。” 武师抹掉了嘴上的血,“大丈夫生死有何惧?” 秦默没说话。 他只是拿起了枪。 他不是裴季昭,做不出来战场上同情敌人的事情来,只是用行为表达了他的尊重。 他手中的枪一转。 “我送阁下上路。” 武师再次扑来。 这次秦默没有再留手。 武师在离他还有一丈距离的时候,忽然停住了。 他的胸口插了一把乌金枪。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什么都没说,就闭上了眼睛。 秦默将枪拔出,沉默地走过。 这时,就在他要继续去追晋王的时候,天上忽然打了道闷雷。 原本晴空万里的天色,忽然下起了雨。 秦默没理会忽然变了的天色,向晋王离开的方向追去。 沿途的树上,先前追踪过去的羽卫在上面留了记号。 但走了没多远,记号忽然断了。 还没等秦默查探周围的情况,前面追踪探路的人就先回来了。 他们看到秦默之后,都是一愣,对秦默道,“秦统领。” 秦默点头,问他们,“人呢?” “这……”追踪的羽卫有些迟疑,“秦统领,踪迹到这里……就断了。那个人本身会轻功,再加上这一场雨,所有的踪迹到这里就断了。” 雨下得急,将所有的痕迹都冲刷干净。 秦默说,“没有别的线索?” 羽卫摇头,“附近都找过了,而且他似乎是发现了有人追踪,刻意放轻了脚步。” 秦默的眉头皱紧。 但他不是遇到困难就放弃的人,他说,“你们继续找,这里找不到就扩大范围。” 羽卫应下,“是。” 令行禁止,他们不会质疑首领的命令,秦默下了令之后,哪怕艰难,也接了下来。 秦默拿着枪在雨里往回走。 他回去的时候,战场已经接近尘埃落定。 现在虽然在乌涂刺史府一夜之后就没了李章的消息,也不知他那里如何了,但可以确定,他的人手应当也折损了不少。 因为晋王的人马少了将近一半。 这也是为何晋王的侍从要如此的小心谨慎,也如此快速地溃不成军。 秦默回来和子杳报明情况。 羽卫在战斗结束之后,清理他们打起来时留下的痕迹。 死了的摞在一起,活着的用绳子五花大绑,都绑在一起。 他走向子杳的时候,羽卫正将子杳和裴季昭周围倒着的几个人绑上。 在晋王的护卫队里,确实有几个人打起了歪主意,有的趁机想跑,还有几个看子杳这里人少,又有女眷,打算先将他们绑了,留着当人质。 只是裴季昭也在这里守着,几个暗中偷袭的毛贼,都被他撂倒了。 秦默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对子杳说,“周小姐,秦默失职,没能找到晋王。” 他没有解释,也没有给自己找理由。 没有说,是因为雨的原因才失去了晋王的踪迹。 倒是给子杳撑伞的裴季昭替他解释了,“阿砚,雨大,会冲洗掉一切痕迹。” 地上会留下脚印,湿润的泥土更易留痕,但如果雨水太大,也会将脚印冲掉。 子杳垂着的眼眸微微抬起。 她看了一眼天色。 这是第二次了。 上一次,两方人马将晋王围住,马上就能得手的时候,乌涂境内忽然发生地动。 在乌涂刺史府上时,她曾特意打探过,乌涂已有百年未发生地动了。 那里就不是个会发生地动的地方,在在乌涂的地志中,有记载以来也不过发生过两次地动。 这次是第三次。 而现在,在他们又一次要杀死晋王的时候,忽然下了这样一场大雨。 帮了他的忙。 子杳半晌没说话,过了片刻,才开口,“没找到就没找到,他现在身边伺候的人都死的差不多了,能不能活着回京城,就看他的运势了。” 子杳说,“收拾东西,尽快赶回京城。还有……”她看了秦默一眼,倒是没有说怪罪的话,毕竟秦默也不是她的人,而是裴怀安借给她的。 “秦统领别在这里淋着了,撑把伞。” 秦默刚想说不必,他一贯不打伞的,在行军途中,什么样的事遇不到,顶着雨继续赶路的事也不止一次。 但马车里有人掀开帘子,递了一把伞出来。 裴苒将伞给他。 秦默看了她一眼,拒绝的话咽了回去,将伞接过。 他回头说道,“尽快清理!” 因为下着雨,他们清理起来更费功夫,尸体焚烧起来也十分艰难。 最后只能挖了一个深坑就地掩埋。 子杳问秦默,“下大雨不会冲出来吗?” 秦默说,“一般而言不会。” 这就是说还是有可能。 子杳问元节,“你身上可还有太原府牧的东西?” 元节、蔚守和王来,他们三个都曾经是太原府牧的手下。但元节和蔚守是叛主,王来暂且还不算,子杳也就没同他说。 元节愣了一下,从自己的救衣中找出来曾经在太原府牧府中任职的令牌。 子杳将令牌放进了沈坑里其中一人的衣襟中,“埋。” 第234章 名由天定 第234章 名由天定 将痕迹都清理干净后,几个人又回了原本下榻的院子。因为下着急雨,他们并没有急着动身。 晋王现在的身体不容乐观,现在又下了这么一场雨,雨虽然阻止了子杳的脚步,但同样淋在晋王那几乎已经要撑不住了的身上。 只要子杳他们不刻意拖延,哪怕急着赶路,晋王几乎不会有机会比他们先回到京城。 子杳说,“先都洗个热水澡,然后把东西都收拾好,能带走的都带走,带不走的再放在这里。” 于是所有人都去准备。 子杳则去给裴季昭包扎伤口。 他没有进入人群,但还是受伤了。 那几个前来偷袭的都不是什么厉害的人物,原本裴季昭三两招就能解决他们的,结果在打斗的时候,中间忽然出了岔子,裴季昭的剑在与人对砍的时候,忽然断裂。 他的胳膊被划了一道血痕。 很长的一道伤口,从他的肩膀一直到手腕,幸亏他在躲避的及时,手臂向后缩了一些,才让伤口没那么深。 但还是将整条胳膊都染红了。 十分吓人。 子杳将他随意包扎的绢布轻轻地拿下来。 怕裴苒担心,裴季昭就简单地在胳膊上缠了一圈,又把胳膊藏着,子杳也给他遮掩。 倒是没让裴苒知道他又受伤了的事。 此时,子杳直接用剪子将他的袖子全都剪开。 期间裴季昭叫了她几次,“阿砚,这,我还是自己来。” 子杳将他的袖子一剪到底,“你只有一只手,怎么来?” 裴季昭说他伤得不重,没伤到筋骨,但她不放心,就叫秦默给裴季昭看了伤口。 秦默说,“皮肉伤,没大碍。” 习武之人,对病不了解,有些伤也不会治、治不了,但简单的伤口,还是能看两眼。 子杳这才说,“多谢秦统领了。” 在秦默出去后,她给裴季昭包扎上药。 明明是个贵公子,出身显赫,上面万事有父母兄长顶着,却还是把自己弄得一身的伤,始终伤口不断。 子杳给他包扎的时候,他也一句疼都没喊过。 没过多久,就雨过天晴,子杳给裴季昭包扎好,东西也都收拾好了。 子杳说,“没什么遗漏了?” 所有人都说,“没有了。” 子杳对秦默道,“动手。” 秦默点头。 一桶又一桶的火油被泼进院子里,裴季昭和裴苒都有些不理解,裴季昭问她,“阿砚,你要做什么?” 子杳说,“不留痕迹。” 火油泼满了整个院子,连院子里的老树都没放过。 这样泼满了火油的院子,哪怕是用水来救,都来不及。 也幸亏秦默选的院子地方偏,就算起了火也不会引人注意。 子杳一声令下,秦默一摆手,燃烧的火把就将院子点燃。 起先有浓烟滚滚,然后火光冲天,火焰像一头贪婪的恶兽,将所有能够接触到的东西全部吞噬殆尽。 不过片刻,火就席卷了整个院子。 子杳要看着它被烧毁。 秦默倒是没什么反应,毕竟子杳下命令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但裴季昭和裴苒的脸上,都流露出些许舍不得的表情来。 尤其是裴季昭,火光下看他的脸,子杳恍惚间感觉自己看到了悲伤。 等她再看去的时候,裴季昭也发现她在看他,抬头冲她笑了笑。 子杳就也笑了。 眼看着院子里的一切都烧干净之后,几个人才真正启程。 离开前,子杳回头看了一眼。 当年裴府在一场大火中被毁,也不知道是那场火烧得厉害,还是这一场更厉害。 上了马车,开始赶路。 这次赶路,子杳并没有一路直去京城,路上不再停留。 她对秦默说,“日夜兼程,早日到高陵城。” 从太原府到高陵的距离并不近,但他们已经连过两州,在杨川到高陵,就用不了太久了。 在再次看到高陵城的城门时,子杳忍不住感叹。 他们在春日里到的高陵,再回来时,都已经入夏了。 还在杨川欣赏了一次百花会,看着裴苒被一个女子说着要许她终身。 若说什么事不是十分的美好,那就只剩下没能顺利地解决晋王。 子杳进了高陵的城门。 来的时候,是用的一张假脸,现在他们依然用了那一张假脸。 裴季昭问她,“阿砚,你要去哪里?去看先生吗?” 子杳摇摇头,“不去了。” 虽然她也想去看看季里。 但是他们这样的身份,还是应该谨言慎行,不去看季里,像个陌生人一样,对他而言才更好。 子杳掀开车帘,对赶车的羽卫说,“去见高陵刺史。” 羽卫应了一声,将马车往刺史府赶。 上一次,子杳几人与刺史府里的人也算相熟,她就让人去敲门,并报上名号。 前去的羽卫敲响了刺史府的门,门房出来,打量了他几眼,“你是谁?” 羽卫说,“我家公子想见刺史大人。” 门房倒没有嚣张跋扈地说刺史不是谁都能见的,而是问他,“你家公子是谁?” 羽卫回道,“我家大人姓沈,名昭,与贵府大人是旧交。” “沈昭?”门房似乎也是知道这个名字,想了片刻,对羽卫说,“你等一等,我去禀报大人。” 羽卫就在门口等着。 子杳等人在门外等着。 没过多久,门房就回来了,羽卫正等他消息,结果门房来了之后就说,“我家大人说了,他不认识什么沈公子。” 羽卫一下子愣了。 而后说道,“怎会?我家公子前些时日还来过贵府做客。” 门房摇头,“那就不是我们管的事了,我家大人说了,不认识什么沈昭公子,还让我赶你们走。” 羽卫听了答复,打算回去回话。 然后门房又道,“对了,我家大人有话带给你家公子。” 羽卫说,“什么话?” 门房回答,“我家大人说,命由天定,若要改命,不可强为,还需积德。杀戮太重,只会影响寿数。” “这……”这话说的让人摸不着头脑,羽卫自己猜也猜不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就道了声谢,将话都回给子杳。 子杳听后,沉吟半晌,“命由天定吗?” 命当真由天定,她为何还会回来。 第235章 话说周尚书怒发冲冠 第235章 话说周尚书怒发冲冠 高陵的景色与春日时差别不大,依旧绿柳成荫。 子杳在这里没有过多的停留,也没有去拜访认识的熟人。 他们现在麻烦缠身,有联系的越少才是越好。 羽卫驾着马车,他们离开高陵。 来时匆匆,去也匆匆,许多事情还没有解决,也有许多秘密没能解决。 子杳掀开车帘。 一队人马与他们擦肩而过。 像是巡城的军队,各个穿着铠甲,手中拿着兵器。最前面的将领骑在马上。那是个气宇轩昂的将军,他旁边的人也骑在马上,正在和他说话。 那人说,“李奉将军此次巡城归来,大人就立刻召见,想来也是觉得将军劳苦功高,要嘉奖将军。” 被叫做李奉的将军说,“哈哈哈,当不得当不得,这本是分内之事,成不得功。” 那人继续说,“哪里,巡城之事辛苦劳累,依我看来,此次刺史大人必定会嘉奖将军,我就在此先对将军道一声恭喜了。” 李奉将军的笑声传出去很远。 “这人……”待李奉走过去之后,裴季昭才敲了敲子杳的马车,子杳掀开车帘,就看到裴季昭脸上带有不确定地看向自己。 子杳冲他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想。 “就是他。” 在入高陵的当夜,他们外出在宵禁之后回城,躲在城楼上看到的那位将军。 他当时守在城门口,楼下还有一位吴将军,吴姓将军想要进城,这位李将军死活不肯开城门,两个人还吵了一架。 说是为了避开晋王。 心无亏心事,无论晋王来了也好,还是谁来了也好,都没什么可避开的。 既然要避开,就说明有见不得人的东西。 子杳将手指竖在唇边,对裴季昭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无论是这位高陵刺史,还是这座高陵城,似乎都有许多秘密。 还有那位只在她梦里的僧人。 但是无论什么秘密,她都会有让它水落石出的一天。 —— 回京的路途很快,在他们夜以继日的赶路中,终于看到了京城的大门。 京城是一国之都,这个地方有举国上下最尊贵的人,治理民生的政令出自这里,达官显贵也都在这个地方,这里的盘查进城比出城严格,也要比旁的地方严格许多。 但这一切秦默都早有准备。 他将准备好的路引递过去。 因为脸上也作了装扮,守卫也是看了看就放他们过去了。 刚一进城,裴苒就从马车上下来了。 裴季昭秦默几人也下了马,慢悠悠地走。 裴苒说,“终于回来了。” 外面再如何好玩、有趣,人也是有恋家的情绪,这一走就是几个月,子杳都忍不住心生感慨。 无论是周家阿砚,还是北洛公主,都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 只是走着走着,她发现有些不对劲。 在经过茶楼的时候,茶楼里的说书先生将惊堂木一拍,说道,“接上回书,话说下朝之后,周尚书怒发冲冠,连官袍都来不及换,就直冲将军府!” “停车。”子杳让马车停下。 京城里姓周的很多,但姓周的尚书只有一个。 那人姓周,名清方,是子杳的父亲。 大昭将军无数,但将军府也只有一座。 这是皇帝特许他的殊荣。 茶楼里的说书先生继续道,“话说周尚书怒发冲冠,冲到了将军府门口,伸手抓住了裴大将军的领子,怒而质问道,‘裴怀安,你是什么意思?’裴将军回他,‘周尚书,有话好说。’” 马车里,子杳听着说书先生的话有一瞬间的不真实感。 连子杳都觉得,这两个人是不是说反了,周清方一个文人,这事配在他身上,总让人觉得有几分违和。 让人觉得,那个怒发冲冠的人应该是裴怀安才对,拎着别人的领子也不应该是周清方做出来的事。 他才是应该说,有话好说的人。 说书先生继续道,“只见周尚书眉毛倒梳,质问裴将军,‘有话好说!裴怀安,有话好说?你敢做,还要让我有话好说?’” 说书先生讲述两人如何在门口争执,又如何在争执一番过后,被裴怀安劝进府里。 “裴将军与周尚书又在府中话有一盏茶的时间,期间二人说了什么,不得而知,只可看见离开之时,周尚书仍旧脸色铁青。话说第二日,上朝之后,当今圣上。” 说书先生抱拳,做了个恭敬的礼,他继续道,“当今圣上说,‘听闻二位卿家昨日吵了一架,虽说政见不和,但两位也是朝臣,在这里可以各抒己见,回去了还是要相互礼让,不可因公事,而坏了交情。’在圣上的说和之下,两人当堂和解。” 子杳轻轻笑了一声。 若是世上之人都能公私分明,就没有那么多你死我活了。 因私废公之人不少,因公而恨不得将人置于死地的比比皆是。 子杳没兴趣再听下去了,让秦默驾车送她回裴府。 “父亲与裴将军起了争执,八成是因为我劳烦秦统领先送我回去。” 她父亲一向温文儒雅,子杳长这么大,都从来没有见他发过火,现在竟然跑去别人府上拎别人的领子,想来是气得狠了。 毕竟她这次离家出走,可是没有告诉他。 秦默将马车驾到了裴家的一处产业。 子杳从车上下来,里面的下人接到了秦默的消息,早就做了准备,引着子杳向楼上走。 玉钗和玉简伺候着她换衣服。 换好衣服后,裴季昭说,“阿砚,我送你回去。” 这回去,自然不能是在街上光明正大地走回去。 她要离开,几个月不出门,总要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现在的周家小姐还在府里卧病在床呢。 他们从小路走,有了一段路之后,停在子杳家后院的院墙前。 裴季昭带着她上了院墙。 刚进院墙,忽然就有一把剑伸来,裴季昭见状身子一翻,躲开了他的剑。 他带着子杳一同跳下院墙,一瞬间就被人团团围住。 还是子杳喊了一句,“住手!”她将脸上的面纱扯下,“是我。” 侍卫长立刻收回手里的见,“见过小姐。” 第236章 父亲可做得到 第236章 父亲可做得到 周府院墙里,子杳和裴季昭被周家的侍卫团团围住。 子杳报出了自己的身份,侍卫长一挥手,周围的侍卫就都退了回去,再次隐藏在暗处。 子杳看了他们一眼。 若不是当初做过那个梦,知道了裴怀安的两个子嗣是周清方救的,知道他还有些隐藏的人马,她此时此刻必定是惊讶的。 此时,她的心里没有波澜,对侍卫长说,“你们去同父亲说,我回来了。” 侍卫长有些迟疑。 子杳说,“去!” 侍卫长这才一拱手,去和周清方禀报。 周围没了别人,只剩下子杳和裴季昭。 但子杳知道,还有无数双眼睛隐藏在暗处,盯着这里。 她又对裴季昭说,“你先回去。” 裴季昭摇摇头,有些担心道,“你这……” 子杳说,“没事。”她笑着道,“父亲还不至于把我怎么样,顶多就是叫他骂上一顿。” 裴季昭迟疑,但到底是家事,他不好插手。 子杳又说,“你在这里,他看了更生气。” 这话是实话。 裴季昭这才应下,对子杳说,“有事就给我来信。” 子杳点头。 裴季昭上了墙头。 有侍卫出来,被子杳一眼看过去,又收回剑,垂着头退回去了。 裴季昭回头看了子杳一眼。 子杳笑着对他点了个头,“过几日我再同你联系。” 裴季昭说,“好。” 他去与秦默汇合。 裴季昭走后没多久,周清方就来了。没看到去禀报他的侍卫长,只有他一个人,甩着袖子大踏步而来。 怒气冲冲。 子杳见了他之后,面色如常地叫了他一声,“父亲。” “父亲?”周清方少见地冷脸,冷哼一声,“你还知道我是你父亲?我以为在你眼里,早就没有我这个父亲了。自作主张,自以为是,周砚,你是翅膀硬了是不是!” 子杳垂眸,“父亲息怒。” “息怒?你让我息怒?”周清方上前一步,指着子杳一甩袖子,宽大的袖摆差点打在子杳的脸上。 他又后退半步,指着子杳说,“你私自出京不说,还入官员书房,窃取机密。这就算了,然后你还带人围堵……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要杀的人是谁?” 隔墙有耳,许多话周清方没有说清楚,只是含糊带过。 但他和子杳都懂。 子杳说,“我知道,而且这也是我一直想做的。” “周砚!你究竟要做什么?”周清方气急败坏。他温和儒雅了一辈子,结果在自己这个女儿身上一败涂地。 他在愤怒,不仅愤怒自己的女儿私自离家,私自出京,还因为她的所作所为让他心惊,在他看了属下传来的文书时,都觉得身上发冷。 “我要做什么,您不是早就知道了?我这一路的所见所闻,想来早有人传信与您。” 她原先不知周清方在她身边留了人,现在知道了,并不会傻得以为这个人只是保护自己。 如果自己只是在京城,子杳做过什么,周清方或许还不会过问,毕竟每个人都要有自己的空间。但她告诉都没有告诉周清方,就私自出京,他肯定要联系那人的。 子杳说,“我要杀的还不止是他!还有……” “住嘴!”周清方忽然喝止她,转头下令道,“护卫森严,任何人不得靠近祠堂半步!” 而后对子杳说,“你跟我过来。” 他带子杳去了祠堂。 这还是子杳第一次在不年不节的时候来祠堂。 以前她也爱闹、贪玩,但没有一次是真的闯了大祸,从来没有让周清方罚跪过祠堂。 现在,她一进祠堂,周清方就说,“跪下!” 周清方旁边有个蒲团。 跪自己的已逝先祖,子杳没什么心理负担,听话跪下。 周清方说,“周砚,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子杳说,“父亲,你再给我十次机会,我决定的事情也不会改变。”她抬起头,直视着周清方,“有些事,我一定要做。” 她打算与周清方摊牌。 自己做的事情太危险,她知道,所以当初才不想将他牵扯进来。 与九五之尊为敌。 前世,裴府和周府都在他的两道圣旨下家破人亡,她知道那个人有多大的权柄。 在登顶的道路上,也知道那个人有多可怕, 可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子杳说,“您去找过裴将军,我不知道他和您说过多少,今天,我将一切都告诉您。” 她的声音淡淡的,任谁都想不到,她在说多么大逆不道的话语。 “所谓君臣和睦,要君王显明,而臣子忠心。可我们这位陛下,他并不显明。不知道裴叔叔和您说过没有,前些时日,他在裴家姑母的祠堂里,找到了一件龙袍,还有他通敌叛国的书信。” 周清方原本正怒视着她,可听了她的话之后却是一怔,“你说哪里?” 显然,裴怀安是与他说了什么。 但又很多都没说清。 子杳说,“裴家姑母的祠堂。” 周清方说,“裴家……怀宁姑娘?” 子杳说,“是。” 周清方半晌没说话。他不知道那些证明裴怀安有不臣之心的东西是从哪里找到的,但也从没想过,会是在裴怀宁的祠堂里。 过了半晌,他才艰涩道,“当初,裴姑娘正是为了救……才身死的。” 可他竟然不顾念半点当年情意,甚至还在这个救命恩人的祠堂里,陷害她的血亲。 “那件东西,是在裴家的两位公子回来后不久找出来的。如果没有找出来,父亲认为,裴府如今还在吗?” 周清方没说话。 子杳替他说,“不在了。” 前世这个时候,裴府已经成一片废墟。 子杳又说,“周家与裴府是姻亲,裴府倒了之后,依着我们这位陛下的影子,父亲觉得周家会如何?” 周清方神色复杂地看着子杳。 子杳替他答道,“一开始或者没什么,他甚至会为了名声特意赦我们周府无罪。可一个月以后呢?一年以后呢?” 裴怀安尸骨未寒,周家就步上了裴府的后尘。 周清方一一腔怒火被子杳的一盆冷水浇灭。 他说,“可是你……” “没有可是。”子杳说,“父亲,没有回头路了。裴家已经成了皇帝的心头刺,不铲除他绝不心安。除非你现在就和裴府划清界限,甚至还可以向皇帝检举揭发他通敌卖国,这样周府才可能保全下来。” “可是父亲,你做得到吗?” 周清方没说话。 子杳知道,他做不到。 否则前世便不会冒险将裴季昭和裴苒保下来。 第237章 公主一切安好 第237章 公主一切安好 祠堂里,父女两人一跪一站,但站着的人没有趾高气扬,跪着的人也没有面露惶恐。 对于刚刚问出来的问题,子杳替周清方回答了,“父亲做不到,因为父亲狠不下心。” “我知道父亲是什么样的人,父亲奉礼守节,行端方事,做正直人,恪守君子之道。天地君亲师是不可违逆的规矩。可是父亲,如果君王不君呢?裴将军是什么样的人您心中有数,他对大昭的贡献您也看在眼里,您难道就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因为君王的猜忌,满门屠灭的下场吗?” 子杳的声音不大,但是每个字落在周清方的心里,都如同重锤,敲的他心口一颤。 “可是那个人是君王!”周清方摇头,“他不仅仅是大昭最至高无上的人,拥有莫大的尊容,他还有着绝对的权力!” “我知道。”子杳说,“父亲说的,我都知道,可是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他就会放过我们了吗?如果最后的结局都一样,为何不搏一搏换取一线生机呢?” “住嘴!”周清方怒声呵斥,“我教你这么多年,就教你怎么大逆不道了吗?” 他还是没有认同子杳所说的一切,他一甩袖子,对子杳说,“是我太惯着你了,让你养成了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连皇帝都敢妄议。” 他不再与子杳争论,径直向外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背对着子杳,“在这里好好跪着,向列祖列宗忏悔你的狂妄自大。” 子杳也没回头,也没反驳,应道,“是。” 等周清方离开后,子杳看着祠堂。 周府门楣清正,祖上数代入仕。 旁人若是数代门楣,早就积攒下了偌大的家业,妻妾成群,子孙无数。 只可惜周家始终人丁单薄,数代皆是单传。 子杳的祖父,更是在她还没出生的时候就乞骸骨归乡,子杳长这么大,从来都没有见过他。 祖父仍旧健在,但年节之时,父亲不去探望,祖父也不入京。 父亲与祖父也只有书信往来,自她出生,算起来也有几十年未见。 而今祠堂之上,和子杳年纪最近的,就是她的高祖父。 子杳跪在蒲团上,看着高祖父的牌位,“您会支持我吗?为了周家,为了天下。” “你们会支持我吗?” 她的视线扫过一众牌匾。 轻轻地笑。 “没事,你们不支持也无妨,我认定的路,我一定会走到最后。” 无论有多么难。 子杳以头顿地,一叩首。 而后起身,端正地跪在牌位前。 —— 朦朦胧胧,子杳听见有人在说话。 她听到一个人说,“周清方,陛下对你已经是仁德了,你看看裴家,现在哪还有人呐。你周家,陛下好歹给你留了一条血脉。” 这声音子杳万分熟悉。 这不是一个人的语调,而是在那个地方,一类人的语调。 子杳睁开眼睛。 锁链之下,她的父母布衣荆钗,带着手铐脚镣,站在风口。 他们身前,还有一个男人。 或许那个人已经不能程之为男人了,他面白无须,说话细声细气,腰背也是习惯性地佝偻着。 是宦官。 皇宫里出来的宦官。 子杳的记忆里没有这样一段。 她走上前去。 父母的面容比记忆中苍老了许多,母亲原本柔和的脸上有了皱纹,鬓角也生了白发。 父亲的头发也是白了一半,胡子没有空闲修剪,任由它凌乱着。 子杳伸手,想摸摸他们。 但她的手直接穿了过去。 他们看不到她,也感受不到她。 她也触碰不到他们。 她听父亲说,“公公,敢问……我家阿砚可还安好?” “安好,安好。”那宦官回答,“你家周姑娘是有福气的人,她被陛下封了公主,如今吃穿用度皆与公主相同,有什么不好的?” 周清方说,“那我就放心了。” 宦官笑眯眯的,“请周大人宽心,公主如今住在皇宫里,养在太后身边,样样都好。”他让人端着托盘,端了两杯酒上来,“如今,大人可安心了?” 子杳警惕,本能地觉得不对。 她上前就想拦,可手臂与周清方的肩膀交挥而过。 她阻止不了他,她碰不到周清方,就伸手去打翻那个托盘。 可仍旧是碰不到。 周清方和周夫人端起了酒杯。 宦官又笑眯眯地道,“对了,前些时日,陛下还派人去看了周老大人。老大人虽然年纪大了,但身子骨十分健朗。” 子杳清楚地看见,周清方的手抖了一抖。 他和周夫人对视一眼。 那是一个外人都看得懂的决绝。 周夫人眼眶含泪,冲着周清方点头。 周清方将眼睛闭上,脸上流露出悲苦无奈的神情。 “父亲!母亲!”子杳喊他们。 但他们根本听不到。 明知这一切都只是梦,可亲眼见到后,子杳还是心如刀绞。 她阻止不了,这一切的一切,她都只能眼看着发生,只能站在原地,红透了眼眶,拳头攥紧,忍不住身体都在抖。 她将牙齿都咬得咯咯作响。 周清方和周夫人将酒饮尽。 宦官一点头,他的手下就将托盘收走。 不过片刻,她就看到周清方和周夫人都站不住了,两个人相互扶着,倒了下去。 嘴脸溢出一抹鲜血。 宦官摇摇头,叹了口气说,“事情已了,走。” 子杳上前,跪在两人身前。她闭上眼睛,泪水从眼眶滚落。 宦官刚走没多久,她又听见有声音传来。 几名黑衣人走到两人身前,首领模样的人伸手去探两人的鼻息。 其余人殷切地看着他。 过了片刻,首领摇头,“没救了。” 所有人都流露出悲伤的神色。 其中一人年纪轻些,一拳垂到地上,“我们就不应该等大人的号令,就应该直接冲上来,杀了这狗宦官,救大人出来!” 有人应和他。 首领呵斥道,“住嘴!大人为何这样你们不懂吗?那昏君用小姐和老大人威胁大人,否则大人何至于如此!” 是啊,何至于如此。 子杳曾经也疑惑过,父亲明明有这样一队人马,明明可以在流放途中离开,为何还会病逝途中。 现在算是清楚明了了。 第238章 她不会再重蹈覆辙 第238章 她不会再重蹈覆辙 是皇帝用她的性命和祖父的性命威胁他。 那几个人还在吵。 年轻人说,“他们用小姐和老大人的性命威胁主子,那我们就先把小姐和主子抢出来!然后再救大人。” 他脑袋上被打了一下子,首领说道,“你长长脑子!小姐在皇宫里,你有多大的本事,从皇宫里抢人!老大人那边你以为我没派人过去?” “那你……”年轻人满脸的不解。 首领摇头。 听他们将前因后果都讲述清楚,子杳闭上眼睛。 她碰不到周清方和周夫人,只能伸出手,假装自己摸到了他们。 她说,“父亲。” 有些人啊,明明眼前有生路,却还是选择了死路。只要丢掉所谓的感情,丢掉血脉亲缘,他就可以活下去。 子杳看了,这些来接应周清方的人,没有一个是弱手,他们将周清方从这个看管松懈的地方抢走,易如反掌。 但周清方没有这样选择,他放弃了生路。 明明不是什么好的选择,却还有人甘心陪着。 子杳又伸手去拉周夫人,“阿娘。” 她走近他们,依靠着他们,仿佛年幼的孩子,蜷缩在父母的怀里。 而后忽然眼前一黑。 子杳睁开了眼睛。 她以为自己是醒过来,结果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十分眼熟的院子里,但却看到了一间完全陌生的屋子。 屋子外面有人把手,里面不断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 子杳从门口走进去。 门口把手的人虽然不少,但是他们都看不见子杳,子杳就拖着自己的裙子,光明正大地走进屋里。 就看到一名老者躺在床上。他穿了件里衣,外面盖了床大厚被子,额上放着块方巾。 只是他分明已经是病重的模样了,却还是大声骂道,“君威小子,裴家世代功勋,我周家也是数代鞠躬尽瘁,未曾有对不起大昭的地方,你却害我儿孙,你不得好死!” 子杳看着他。 她没有见过他,这张脸是全然的陌生,但是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 她素未谋面的祖父。 一旁按着他柔声安抚的妇人,便是她的祖母。 其实仔细看来,这两人与父亲像的地方不多,周老大人的性子与父亲也是完全不同。 她的父亲始终是君子模样,哪怕赴死也是坦然的,危急关头也没说失了气度。 子杳从没见过他失态。 周老大人,她的祖父,就爽直多了,生起气来,连着皇帝都敢骂。 在他骂的时候,外面有兵卒想进来,结果被同行拦住,“你别管。” 兵卒皱眉,“可是他在骂陛下。” 同行道,“那你也别管,他是一朝老臣,先帝在位时有时都难免要让他三分。现如今他辱骂今上,那也是他的事,治罪也是陛下治罪,轮不到你我来管。” 兵卒哦了一声,站回原地。 里面老大人还在骂。 他扯了一下老夫人的袖子,“你去,去给我找根绳子来,我现在就吊死在这里,谁也别想用我来威胁我的孩子!” 老夫人并不应他。 反而抓着他的胳膊,垂着头,默默流泪。 老大人忽然停止了喝骂,看着老夫人,似乎是有些难以置信。 他迟疑半晌,才试探着开口问道,“那两个孩子,他们……” 老夫人说,“他们……不在了。” 老大人如遭雷击。 过了半晌,他才醒过神来,立刻就要起身,“我要杀了那个昏君。” 老夫人就如拦她。 他却不管不顾,不顾病重的身体,从床上冲了下来。 又因为体虚,直接滚到了地上。 子杳想去扶他,结果两人撞在一起。 子杳猛地睁开眼睛。 看到了祠堂里的祖宗牌位。 他们始终安静而无言,风从窗子外吹进来,吹得灯帆飞扬,可他们却始终安然立在那里。 子杳轻轻地笑。 “我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 子杳在祠堂跪了没多久就有人叫她回去。 不是玉钗和玉简。 子杳暂时没让他们回来。 她私自离家,现在回来,周清方正在气头上。但她是周清方亲生,周清方哪怕气也撑死了罚罚跪,骂她几句,玉钗和玉简不一样。 主子犯错,奴才受罪的事再平常不过。 子杳就暂时让秦默先安顿着她们。 等明日差不多周清方气消了,再让他们回来。 来叫子杳出去的仆人是周清方的贴身侍从,虽然顶着奴才的身份,但从小和周清方一同长大,是他的伴读,府里的人都会给他三分薄面。 子杳说,“劳烦周叔特意前来。” 周叔笑道,“不劳烦,这本来就是老奴该做的事。只是小姐……”周家主子将他当自己人,他有时候也会和主子说些推心置腹的话,“你这次可是把大人气得不轻,我很少见大人这么生气。” 他唯有子杳一女,几乎是将她捧在掌上。 子杳曾觉得裴苒被罚跪祠堂不可思议,她从小到大,其实同样也没被罚过跪祠堂。 子杳说,“是我的错,还要劳烦周叔多宽慰父亲,” 周叔说,“自然,你也别犟了,和他认个错,别两个人都固执着不肯低头。” 这若是前世的子杳怕是会使性子,但现在今时不同往日,使性子这种行为早在朝不保夕中被磨平。 她说,“好。” 只是,她认错可以,但她的坚持不会改变。 周叔带着子杳去了周清方的书房。 周清方正背对着房门。 子杳进来之后,周叔就自觉离开,还将门关好。 屋里只有周清方和子杳两个人。 谁都没有再说话。 过了片刻,周清方才开口道,“你离开的这几个月,郡主多次给你下帖子,都被你母亲推了。如今你既然回来了,那就去看看,省得郡主觉得你心高气傲。” 他没有提刚刚他们争吵的事。 他没提,子杳就也假装那事情没有发生过,他二人没有吵过架。 她眼眸垂着,低眉顺眼的样子,“是,我知道了。” 周清方又说,“叫你那几个丫头回来,我还不至于管不了自己的女儿,就骂奴才撒气。” “我知道,父亲自然不是这样的人。”好听的话谁都爱听,子杳也并非总是要和他吵架,就捡他喜欢听的说解释道,“只是我是偷偷回府的,带两个丫头不方便,就先将她们安顿在外面了。一会儿我叫人去叫她们回来。” 第239章 裴将军有信 第239章 裴将军有信 子杳说接玉钗玉简回来,不多久雪鹗就带了人回来。 子杳一路舟车劳顿,玉钗和玉简也累得不轻,一路回来都消瘦憔悴了不少,在被雪鹗带回来之后,两个人都给子杳行礼,“小姐。” 子杳点头,“事情都差不多了,好好休息,过两日去拜访长亭郡主。” 长亭郡主多次下贴,她因为不在京城,都被周清方以卧病为由拒绝,但不好一直拒绝,她如今既然回来了,自然也应该“病愈”,前去拜访了。 玉钗和玉简应下。 子杳说,“去休息,现在现不用你们伺候了,好好修养。” 玉钗和玉简一同应下。 这次出行,玉钗比以往沉稳了许多,玉简则隐约已经有了一些处变不惊的模样了。 她们都下去之后,雪鹗也隐回暗处。 倒是白衣,从屋顶上跳了下来。 子杳很久没见到她了。 自从在高陵她现身救了子杳之后,就再没出现在子杳面前。后来在乌涂地动,以及身陷贼窝时,都没看到她。 在子杳与秦默会和后,雪鹗和曾她请罪。因为地动太过突然,即使她立刻反应过来要去抓子杳,但是也已经来不及了。 但白衣子杳是从始至终都没有见到她。 白衣是父亲安排过来的人,子杳有人驱使,便也没有特意寻她。 现在白衣从屋顶跳下。 白衣还是一身白衣,但胳膊上缠了很厚的绢布,连给子杳行礼都是一只手,另一只手垂在身侧。 她说,“见过少主子。” “白衣姑娘。”子杳点头。 白衣单膝跪地,“白衣请少主子治罪。” “治罪?治什么罪?”子杳将手中的茶盏放下,脸上带着温和的笑,“白衣姑娘何罪之有?” 白衣说,“白衣擅自做主,将少主子的消息传给大人,是白衣一罪。还在少主危急关头需要护卫的时候没有及时赶到,护卫少主,是白衣二罪。白衣请少主治罪。” 子杳摇头,“无妨。” 她自从知道了白衣的存在,就也知道她会给周清方传书。 周清方不是迂腐古板的人,不会要对她的事情了如指掌,但她身在他乡,周清方放心不下也是情理之中。 在知道了白衣跟着她之后,子杳自然也能让秦默拦截她放出去的白鸽。 只是她没有阻拦罢了。 身在远方离家出走,既然有些事情已经瞒不住了,子杳也不介意让周清方多一份安心。 她对白衣说,“起。倒是白姑娘这胳膊……” 子杳侧头,看向白衣绑了厚厚绢布的胳膊。 白衣说,“地动之时太过突然,白衣想去拉少主,但当时正有一颗巨石滚落。” 子杳说,“伤的可重?” 白衣说,“小伤,无碍。” 子杳看到她的胳膊,哪怕缠了厚厚的绢布,依旧有血迹透出来。而且在行礼的时候,子杳注意到,她受伤的胳膊几乎是完全不能动。 子杳说,“去找府医看看,如果府医看不好,你再来告诉我。” 她见白衣要推脱,直接开口截断她的话,将她要说的话,“别推脱,你是父亲派来保护我的,你若是身有旧疾,反而不能尽到护卫之责。” 白衣也是果断之人,听子杳这样说,也就应下,“是,等无事时,我去找府医看看。” 子杳嗯了一声。 她也退下。 屋里就剩下子杳一人。 子杳坐在椅子上,双手扶在把手,背靠在椅背上,闭起了眼睛。 回家了。 在外奔波良久,子杳现在才放松下来。无论外面好或不好,只有在回到家里之后,才能感觉到安心与轻松。 她没有去榻上,将双脚抬起踩在椅子上,在宽敞的椅子上将自己团成一团。 脸靠在膝盖上,闭上眼睛。 过了不知多久,她听见有人叫她,“小姐,小姐。” 子杳睁开眼睛。 是雪鹗在叫她。 她将腿放下,“什么事?” 雪鹗说,“裴将军叫人传信来了。” 子杳说,“说了什么?” 裴怀安是传了口信过来。 自从从裴怀安的将军府里找到了谋逆的证据,为了防止留下罪证,子杳与裴家之间的往来都是口信。 雪鹗说,“您离京这些时日,京中发生了不少事情,将军说要与您见一面。” 子杳问她,“什么时候?” 雪鹗说,“申时。” 申时天还没黑,子杳看了一眼现在的天色,对雪鹗说,“准备准备走。” 雪鹗应下。 子杳换了身衣服,带了雪鹗就打算走。 结果刚出了门,就看到周清方在院门口等她。 周清方背对着院门,双手背在身后。 子杳停住,对周清方说,“父亲。” 周清方回头,“要出门。” 有个白衣在她身边,就像在自己身边安排了个眼睛,周清方若是想,子杳要做什么,他都能知道。 子杳说,“是。” 周清方回头,看了她半晌。 他一伸手,从墙上又跳下来一个男人。 男人身量高且瘦,脸上带着面具,看到子杳后,抱拳行礼,“少主。” 子杳看向周清方,“父亲,这是何意?” 周清方冷着神色,说话也硬邦邦的,“他是我在乞丐堆里捡来,长大了就跟着我了。你去哪里,就带着他,省得再用别人的人。” 子杳明白,他这是还在生气。 气她离家出走,却不告诉自己的父亲,气她明明可以依靠自己的父亲,偏生要用别人的人。 子杳说,“好,那我带他一同去,多谢父亲。” 周清方没再说话。 子杳带着帷帽,从后门出去了。 后门已经准备好了马车。 周府的后门是一处小巷,巷子窄,又因为是周府的后门,青天白日,巷子里也没有人, 雪鹗替她撩开了帘子,那名侍卫坐在前面给她驾车。 子杳上了车。 上车之后,隔着车帘,她问侍卫,“你叫什么名字?” 侍卫说,“属下蓝衣。” 子杳想起他穿的衣服。 一身藏蓝色的衣服。 倒是衣如其名,无论是他还是白衣,名字都与衣服的颜色一样。 蓝衣甩了下鞭子,马车缓缓动了起来。 子杳从车窗处回头向外看。 周清方站在门口,正看着她。 第240章 只要他还有顾及 第240章 只要他还有顾及 驾车的是蓝衣,但他并不知道具体位置,每到一个街口转角,都是雪鹗告诉他要如何走。 走了有大概一炷香的功夫,才到了一间茶楼。 子杳从马车上下来。 茶楼里早就有人等着他们了,虽然子杳带着帷帽,但茶楼里的伙计认识雪鹗,直接就热情地上前招呼,“客官,里面请。” 雪鹗冲他点了下头,回头道,“小姐。” 子杳嗯了一声。 随着几人进了茶楼上楼。 茶楼伙计带他们到二楼的一间屋子前说,“几位客人,到了,你们要见的人在里面等着了。” 子杳说,“多谢。” 茶楼伙计笑呵呵,“不用谢,几位客人请,我就先下去了。” 说罢他就向楼下走去。 子杳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开门。” 雪鹗将门推开。 先进去,是一面屏风,越过门口的屏风之后,又是一面屏风。 屏风很大,单这一面屏风,几乎将整个屋子都分成两半,将里面另外一半的景色挡得严严实实。 子杳说,“裴叔叔。” 屏风后面传来声音,“小阿砚来了。” 子杳看向屏风。 有屏风挡着根本看不见人影,子杳向里面走去。 刚走了一步,就听到里面的人说,“别进了,小阿砚,就站在那里。” 子杳侧头,“裴叔叔?” 裴怀安说,“是我。小阿砚也是大姑娘了,你和我的身份本不适合私下见面,现在也是迫于无奈,你我二人就这样隔着屏风说话。” 子杳默了一瞬。她倒不是说不在意这些,而是在不警惕的时候,有些时候会下意识忽略。北洛长公主垂垂老矣时才于睡梦中辞世,距离和分寸有,但所谓的男女大防会被她下意识的忘记。 子杳说,“好。” 她就坐在外间的凳子上。 裴怀安没先开口。 子杳说道,“近日在外面发生了什么,想必裴叔叔已经知道了。” 里面,裴怀安就笑,“知道了,你们本事倒是不小,敢去刺杀皇子。” 子杳说,“裴叔叔谬赞了。” 裴怀安还是笑,“你以为我在夸你吗?你们若是当真杀了他也就算了,他此次远赴太原府,调查的是太原府牧收受贿赂一事,他若是死在路上,所有人都会将这怀疑的目光转向太原府牧。” “但你们没有。” “是的,我们失败了。” 子杳知道,他们失败了意味着什么。如果他们成功了,远在异地,太原府牧又的确派人来要行刺晋王,晋王一死,无论他是被谁杀死的,这个黑锅都是由太原府来背。 但关键是,子杳没有杀死他。 自杨川之后,晋王被带走后,他们就再没有晋王的消息了。 子杳说,“裴叔叔可有办法?” 她与裴怀安到底不同,她手里有人,也不过只有秦默的两百羽卫,裴怀安手里的人要比她多得多。 裴怀安说,“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你难道还想要我带人在城外截住他,将他了结于京城之外吗?” 子杳不说话了。 她确实是有这个想法。 但是这个办法风险太高。 且不说京城戒备森严,裴怀安因为被皇帝忌惮,一举一动怕是都有人盯着,想要他派人出手拦截晋王,怕是有些不现实。 子杳垂眸,看起来像是没有办法的模样,但不过片刻,她就抬起头来,笑着对裴怀安说,“裴叔叔不方便做,但我想有人应该是方便做的。” 裴怀安问道,“谁?” 子杳说,“齐王殿下。” 晋王这次去太原府查的,正是他的外祖。 一旦太原府牧倒了,那这位齐王殿下就如同断了一条臂膀。 夺嫡路上本就步步艰难,哪怕现如今的齐王都是举步维艰,何况一旦太原府牧倒了。 少了这么大一个助力,他便几乎没有可能赢了。 裴怀安在屏风里面,子杳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听到他半晌没有说话,而后才豁然一笑,“倒是个好办法。” 他又问,“那如果齐王也失败了呢?太原府一行中,你们将他得罪死了,听阿昭说,在一个土匪寨子里时,他看到了你们的脸。” 子杳说,“无妨。就算他看见了,知道了我们的身份,但只要他还有顾及,就不会说出来。” 她重生一回,总不至于只知道谁是个危险人物,谁要事先铲除,其余一点先机都不占。 子杳轻声道,“我知道他的一个秘密。” 裴怀安说,“那我就放心了。” 关于晋王的事情,两个人就只说了这些。子杳月余不在京城,问裴怀安,“裴叔叔,我不在的这段时日,京城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裴怀安说,“大事倒是没有,只有几件小事。你不在的日子里,长亭郡主多次登门,但都被你母亲以卧病的理由拒绝了。” “还有就是……”裴怀安顿了一下,“下个月,越牵的大王子要进京了。” 越牵大王子。 这个人子杳有印象。 而且还记得很清楚。 在前世,这个人就是皇帝将她封为公主后,要她和亲远嫁的对象。 只是前世,这个人并不是下个月来的。 大抵是因为裴府的结局不同,这一世越牵大王子进京的时间也不同。 前世,因为裴府被灭门,另一位有资历的将军不在京城,京城兵马不多,这位大王子进京,在京城很是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 子杳问裴怀安,“这位大王子进京,目的为何?他带了多少人进京?皇帝打算让谁去接待?” 子杳一连问了三个问题。 裴怀安说,“因为他还没有到,所以前两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你,倒是这第二个,有了些许消息。” “皇帝打算让韩监察御史去接待这位越牵大王子。” “监察御史。” 接待外客,一向是鸿胪寺的事情,再不济也应该是礼部来管,轮不到监察御史的头上。 “奇怪?”裴怀安说,“我也摸不准我们这位皇帝陛下要做什么。” 帝王心,从来都是摸不透的。 子杳摇头,“无妨,到时候就知道了。” 这位监察御史有把柄在她手里。 该说的事情都说完了,子杳就要向裴怀安告辞。 如果不是裴怀安给她传信来,这个时候,她应该去拜见周夫人才对。 “小阿砚。”裴怀安却忽然叫住了她。 子杳站定,“裴叔叔还有事?” “没。”裴怀安说,“就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 “下次出门,不要瞒着你父亲了。他知道你离开之后,下了朝就直接冲到了我府门口,拎着我的领子问我,把他的女儿弄到哪里去了。” 裴怀安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出来,带着些许笑意,“后来乌涂地动,你们失踪的消息传回来时,他更是红着眼眶闯了进来。我认识他这么多年,还从未见他如此失态过。” 子杳只听说书先生说过周清方下朝之后直冲裴府,还不知道他竟然一共去了两次。 她说,“我知道了。” 第241章 从长计议 第241章 从长计议 “母亲。” 见过了裴怀安,子杳回府,终于去见了周夫人。 周夫人一只手撑在桌子上,看但她之后转过头来。她的目光温和如一,看到她之后并没有因为她擅自离家而露出恼怒的神情,只是说道,“阿砚回来了。” 子杳行礼后,跪坐在她身边,将头枕在她的膝盖上,“阿娘。” 在母亲身边,她没有在父亲面前的坚决态度,反而如同一只猫儿一般,蜷缩在母亲的身边。 只有在这个家里,在亲人的身边,她才能有片刻真实的安心。 周夫人也默默地陪着她,没有多说什么。 过了有一会儿,周夫人摸摸她的头,“在外面那么久,累了,早些回去休息,明日再来陪我也无妨。” “好。”子杳抬起头来,仰着头看向周夫人,脸上流露出笑容来,“我这就去。” —— 在家里修养了几日过后,子杳登上了去郡主府的马车。 今日,她穿了一件绿色衣裙,外面披了件浅绿色的披肩,梳着百合髻,在玉钗玉简的随侍下,登上马车。 周夫人在门口送她。 子杳上了马车之后,掀开车帘,“阿娘,风大,回去。” 周夫人点点头,对她说,“阿砚,长亭郡主是皇族中人,虽然她看中你,但在她面前也要谨言慎行。” 子杳已经一个人出过远门了,但周夫人还是不放心,在她出门之前还细细嘱咐她。 子杳点头,“好,我记得了。” 马车向郡主府的方向驶去。 到郡主府门口,还没下车,子杳就看到了一个老熟人。 褚景陈正在门口等她。 子杳掀开车帘,褚景陈就上前迎她。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俊郎,神色也是始终如霜如雪一样的没有波澜,一身蓝色的衣衫,年纪轻轻却有一种不似凡俗的超脱之意。 马车停在郡主府门口后,玉钗玉简先下了马车,而后接子杳下车。 子杳扶着玉钗的胳膊下了马车。 她站在褚景陈身前,“褚大公子。” 褚景陈说,“随我来,母亲等你很久了。” 子杳点头。 跟在褚景陈身后,随他往里走。 一边思索着长亭郡主找她究竟是什么事。 说起来,她帮过长亭郡主,长亭郡主也帮过她,两个人也算是你来我往? 但子杳从不觉得两个人有什么过深的情意。 最多她只不过勉强能说与郡主有两分交情。 她的及笄礼是长亭郡主亲自来的。 子杳随着褚景陈进了后院。 长亭郡主正在等她。 她穿了一身蓝色纱裙,与褚景陈身上的蓝色不一样,长亭郡主的蓝色里还带了些紫,头上梳着单螺,只简单地插了几支金钗,虽然随意,但也透着些许雍容。 正用手拄着下巴,将身子斜倚在石桌上。 将人送到后,褚景陈就告退,去了外院。 长亭郡主看到子杳后,她懒洋洋地说了一句,“你终于来了。”她将手里的葡萄丢回果盘里,“我面见我皇兄他都没有这么大的架子,在你这里反而是要我三请四请。” 子杳给长亭郡主行礼,“殿下恕罪,近日以来身体抱恙,怕过了病气给殿下,这才三番四次地推脱。” 长亭郡主坐直身子,说话也不拐弯抹角,对子杳说,“行了,你怎么没来我不关心,我找你来也不是说闲话的。” “坐。”长亭郡主一挥手,让子杳坐下。 子杳没同她客气,坐在她的对面,“郡主找我,是有什么事?” 长亭郡主坐直身子,“你虽然卧病在床,但不至于两耳不闻窗外事。晋王去太原府的事,你应该知道了,他为什么去,你应该也知道了。” 子杳说,“是,我知道了。” 长亭郡主又道,“若不是景陈手里交上去的拿着东西,他也不至于去太原府走一趟,如今他这一走就是几个月,也应该快回来了。” 子杳说,“想来也快了。” 话刚说完,忽然额上一凉。 是长亭郡主拿起手边的葡萄打在了她的额头上。 子杳向长亭郡主看去。 长亭郡主说,“我叫你来,不是让你来应和我的。当初这篓子是你们两个捅的,现在怎么?想着自己卧病在床当缩头乌龟,就可以抽身而退,什么都不管了?” 子杳说,“我没这个打算,之前拒绝殿下,确实是身体抱恙。” 子杳垂着头,低眉顺眼。 她也知道,当初的事,长亭郡主怕是心里会有些意见。毕竟是因为她,褚景陈才会将东西交给京兆尹。 而且,原本京兆尹是不打算理会这件事的。 这件事就是个烫手的山芋,若不是褚景陈拿出自己是长亭郡主与国子祭酒的身份出来,这些东西最后的结果就是化成一捧飞灰。 这东西是齐王的罪证。虽然不能明确地指向齐王,但那一切都与太原府有关,那里是齐王外祖管辖的地界。 在知道了是谁让自己陷入了这种局面过后,齐王怕是少不了有所针对。 所以子杳也清楚长亭郡主的心情。 她垂着眼眸,一副温顺模样。 长亭郡主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最后说道,“确实,瘦了不少。” 确实是瘦了不少。 毕竟路上来回奔波。 长亭郡主没有再继续追问子杳是不是不打算管这件事了,直接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理?晋王那孩子我是最清楚不过,他们这些从宫里长大的孩子,想要那个位置的,争来斗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不争不抢的,就将明哲保身当做第一要务,耳聋眼瞎。” “他这次太原府之行,怕是什么都不会带回来。” 子杳刚想说未必。 晋王能不能活着回来,还要两说。 他要死了正好,每个人都省去许多麻烦。他如果活着回来了,那就要从长计议了。 只是话还没等说,突然就有人闯进了院子。 男人官袍未脱,直接冲到长亭郡主面前。 他生得芝兰玉树,十足的儒雅模样,只是神色沉甸甸的,一身的漠然与冰冷之气。 国子祭酒,长亭郡主的夫君,褚景陈名义上的父亲。 第242章 满眼血红 第242章 满眼血红 国子祭酒冲进来之后,直接到长亭郡主身前,他看着长亭郡主,质问她,“你为何……” “父亲!”见到国子祭酒神色不对,褚景陈也在后面跟着进来。 国子祭酒话说了一半。 可能是因为褚景陈在,他有所顾忌,也可能是看到了子杳这个外人,他猛然闭嘴,将话头截住。 过了一瞬,他才又说,“我明明告诉过你,我不会……你怎么还……” 长亭郡主冷哼了一声,身子动都没动,半扬起头看向他,“国子祭酒大人是眼睛看不见吗?我在会客。你招呼也不打一声,就随意闯进来,莫不是忘了,这里是我的郡主府,不是大人的国子祭酒府!” 长亭郡主的神情也是冷的。 国子祭酒一怔,皱着眉看向长亭郡主。 两个人此时此刻看起来竟不像是一对夫妻,反而是互相厌恶的仇人一般,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听到长亭郡主提及自己,又看到国子祭酒看向自己,子杳立刻对长亭郡主说,“殿下,若是无事,我就先行告退了。” 长亭郡主说,“不用,他走!” 她说的是国子祭酒。 国子祭酒看了她半晌。 最后他一咬牙说,“好,我如你的意!” 说罢就向外走去。 “父亲……”褚景陈叫了他一声,他理也没理,直接就出去了。 国子祭酒走后,郡主府有片刻的安静。 长亭郡主不说话。她府里的下人也不敢出声,子杳更是没有上赶着触她的霉头。 还是褚景陈上前叫了一句,“母亲。” 等过了有一会儿,郡主才压下心里的烦躁,对子杳说,“家务事让你见笑了。”没有了随心时候的慵懒,她正经起来也是一身的威仪。 子杳说,“不敢。” 长亭郡主就笑。 她一笑,身子又没骨头地倚在桌子上,“不敢?拿我的儿子当棋子的事你都做了,我看没有你不敢的事情。去,去让景陈送你回去,我现在思绪乱得很,没心情再去想那些朝堂争斗的事了,让景陈先送你回去。” 因为国子祭酒的到来,长亭郡主整个的思绪都被打乱。 她与国子祭酒是两情相悦,也是自己求来的姻缘,初时两人都过得极为美满,可后来还是因为一些事情分崩离析。 子杳看她二人相处,现在已经可以说是一对怨偶了。 子杳默了一瞬,看长亭郡主心情不佳,也没有非要留下来碍她的眼。 褚景陈看她一只手扶着脑袋,脸上露出疲惫的神色,有些不放心,“母亲……” 长亭郡主摆摆手,“去,让我自己静一静。” 褚景陈这才转头,对子杳说,“周姑娘,请。” 子杳颔首。 长亭郡主说让褚景陈送子杳回去,子杳也没推拒,毕竟长亭郡主现在这个模样,确实不适合继续商量事情。 褚景陈和她一起向府外走,走的时候还对子杳说,“家中之事,让周姑娘见笑了。” 子杳说,“不敢。公主家事,不敢妄议。” 褚景陈叹了口气。 他始终都是有些超凡脱俗的,这样像个普通人一样叹气可是为数不多。 子杳问他,“大公子因何叹气?” 褚景陈说,“周姑娘应该猜得到。” 子杳还是那句话回他,“公主家事,不敢妄议。” 褚景陈不再说话。 他将子杳送上了马车。 长亭郡主说让他送子杳回去,他也没有偷懒,上了马车,坐在驾车的位置,抢了马夫的活计。 他驾着车向周府走去。 周府与郡主府的直线距离其实没多远,但是两座府邸所在的街区不同,路线曲折复杂,坐马车时间要久一些。 刚走出去没多远,褚景陈看到了一个人。 虽然只是侧脸,但褚景陈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 是国子祭酒。 国子祭酒的官袍换了下来,只是随便找了一件普通的衣衫套上,头上的发髻甚至没有仔细梳,随意地用簪子束着。 他手里还提着一把长剑,眼看着就要消失在街角。 褚景陈本能地觉得不对。 他甚至来不及和子杳打声招呼,直接驾着马车向国子祭酒追去。 在追过去的时候,国子祭酒恰好再次转弯。 褚景陈继续追过去。 连着过了几条街,他终于看见国子祭酒进了一间宅子。 这是正赶上玉钗也掀开了车帘,看了眼外面的景色,忽然道,“这是什么地方?这不是去周府的路。” 子杳也皱眉。 实在不是她多心,前不久在京城她就遇到过一次这样的事情。 褚景陈给她道歉,“周姑娘,实在抱歉,我来不及和你解释。” 说着,就直接驾车停在了国子祭酒刚进去的那座寨子的门口。 他从马车上下来,“烦请周姑娘随我一同进去。” 并不是他有什么别的心思,而是因为,他觉得将子杳几个姑娘丢在这里不安全。 与其停在这里,还不如与他一同进去。 这次,子杳还没来得及说话,玉钗先开口了,“你什么意思?” 褚景陈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妥,只能解释道,“我看到了一位熟人,想去见他一面,又不好将姑娘扔在这里。” 子杳从马车上下来,“大公子所说的熟人,就在这里?” 褚景陈说,“是。” 子杳向前走了几步。 结果看到褚景陈还站在原地。 她问褚景陈,“大公子不进来吗?” 褚景陈这才与她一同向宅子里走去。 国子祭酒进来的急,连门都没关,几个人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进去了。 宅子是个两进小院,不算大,但是十分精致,典型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褚景陈进了院子后,就直接向里冲去。 找错了几间屋子,发现人都不在后,才继续向里。 结果刚到一间屋子的门口,就听见有争执声。 一个女人说,“褚澜之你不是人,我好歹也给你生了孩子,你就是这样对我的吗?” 褚景陈原本想冲进去,但听到这样的话,他微微一顿,没有立刻进去。 是父亲在府外养的人。 有关长辈私事,这样的情况,他这个儿子冲进去,不是十分合适。 可就在他犹豫的这一瞬间,他忽然听到了利刃割破衣衫的声音。 而后又刺入血肉。 一时也管不了许多,直接推门,“父亲!” 只看到满眼的血红。 第243章 周砚告辞 第243章 周砚告辞 子杳站在门外,看着褚景陈不顾形象地直接推门而入。 门里的男人手里拿着剑,剑上全是鲜血,站在他对面的人已经倒在了血泊里。似乎是难以置信,她瞪大了眼睛,一双眼盯着国子祭酒褚澜之的方向。 “父亲!”褚景陈冲了进去,握住褚澜之的手,“父亲。” 他掌心之下,是一双冰凉的手。 褚澜之身体不动,僵硬地将头转过来看向他。 那是褚景陈完全陌生的模样。 原本儒雅的面容此刻僵硬着没有表情,如同阴寒的坚冰,在没有阳光直照进来的屋子里,格外的阴森冷酷。 不是一个文雅的读书人应该有的面容,反而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褚景陈一惊,“父亲!” 褚澜之脸上这才出现些许波澜。 他面无表情地将手里的剑放下,“你怎么来了?” 褚景陈咽了口唾沫,“我刚刚看见您了,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 褚澜之用自己的衣服随意地擦了把手,“我没事,回去,回去晚了,你母亲该担心了。” 神情淡漠,仿佛刚刚不是杀了个人。 而且切了颗菜。 褚景陈默了一瞬间,“我这就回去。” 而后将头转向身后。 子杳正站在那里。 阴影里,两个身量高挑的男人一同回头,看向子杳的方向。 褚澜之刚杀了人,脸上还带着没来得及收敛的阴森冷漠。 褚景陈也有片刻的沉默。 子杳只是看着他们,没有说话。她清晰地感觉到,这两个人在看自己,而褚景陈看自己的目光,也发生了变化。 那是迟疑的,带着探究的眼神。 她的头顶有鸽子的羽毛落下。 子杳轻轻抬了下手,羽毛不再落下。 她侧头看向褚景陈,“褚大公子要做的事情,做完了吗?” 完全无视了褚澜之,像是没有看见这个人一样。 褚景陈向前走了一步。 在阴影里的脸露了出来。 俊逸的五官之上,子杳能够清楚地看见,他一向超脱的神情里,确实出现了别的神色。 是警惕与戒备。 毕竟被子杳看到了杀人的凶手,正是他的父亲。 他眉头微蹙,眼珠一寸不错地看着子杳。 子杳又重复了一遍,“褚大公子要做的事,可是做完了?” 褚景陈没回答她。 这时,安静的院子里突然出现一道清脆又语音含糊的童音。 “阿、阿娘……” 是一个孩子,咿咿呀呀地从屋子里走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他看去。 孩子大概只有一两岁的样子,穿了身喜庆的红衣,走路还不稳,虎头虎脑的,两只小脚踏着往前走,两只胳膊也弯着,一只手还在嘴里。 他说,“娘,阿娘……” 只有一岁多的孩子还不懂事,看到自己的母亲躺在地上,也只以为她是在睡觉,走过去拉她的手,“娘,阿娘……” 褚澜之看着孩子,微微侧头,站在原地没动。 还是褚景陈,立刻走了过去,将孩子抱起。 现在褚澜之的状态有些不对,刚刚还杀了人,哪怕他是孩子生父,褚景陈也不敢让孩子凑近他,更不能让他跑进那个肚子还淌着血的女人怀里。 他抱着孩子扶过他的脸,让他看自己,不让他看地上的女人和褚澜之。 孩子歪了歪头,“景陈……哥哥。” 褚景陈这样一抱他,子杳看到了孩童的脸。 以至于这一幕让她有些恍惚。 前世,在郡主府声名狼藉,国子祭酒被遣返原籍后,子杳还见过褚景陈。 那时他一身道袍,宽大的袍子空荡荡地裹在身上,头发也披散着,带着一个小了他许多的孩子。 现在这一幕,让她想起了那时。 是同样的两个人。 褚澜之也侧过了头。他看向褚景陈,又看了看那个孩子,走过去逗了逗那个孩子,“景轩,你认识他?” 小孩子咂了下嘴,“爹爹。”伸手就要找他抱。 褚澜之脸上露出一个笑来。 这时他看起来才像一个活人,正常人。 褚景陈没有将孩子给他,听了他的问话头,侧过头微微收回下颚。 这是一个回避的态度。 褚澜之也没有因为褚景陈不把孩子给他而发怒,就温和地看着孩子。 孩子回答他,“是啊,景陈哥哥经常来找我玩,他还给我买玩具呢。” 褚澜之低下头,低低地笑,“原来,你早就知道了,你……都知道了。” 褚景陈没说话。 过了片刻,他才艰涩开口,“知道了。” 这个郡主府,破烂的郡主府。 每个人都心知肚明,每个人都在装聋作哑。 褚景陈与褚景述不是褚澜之亲子,不仅长亭郡主知道,褚景陈和褚景述也知道,就连褚澜之都是知道的。 褚澜之在外面养外室,还有了一个孩子,所有人也都知道。 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但又都在装聋作哑,维持着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郡主府。 听到他的回答之后,褚澜之终于转过头来,看向子杳。 他又捡起了被他丢在地下的剑,带着笑意对子杳说,“周家姑娘也在?” 仿佛刚看到她一样。 褚景陈忽然向前走了一步,声音有些绷紧,“父亲。” 褚澜之没做回应。 子杳也是,仿佛刚看到褚澜之一样,“国子祭酒也在。见过祭酒大人。” 褚澜之伸手说,“姑娘免礼。” 两个人还要再说些什么,褚景陈忽然上前走了几步,将两个人隔开。 他回头,对褚澜之说,“父亲,我和周小姐还有事,我们就先走了。” 地上还躺着的人,身体还是热的,可现在几个人都无视了她,在说别的事情。 褚景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孩子,将他交给了褚澜之。 说来也是个笑话,他们兄弟三个都姓褚,名义上是长亭郡主和褚澜之的孩子,可他和褚景述是同母异父,只能说是一半的血亲,和褚景轩更是没有任何关系。 虽然他们都姓褚。 褚景陈将孩子还给褚澜之。 最开始看褚澜之的状态不对,褚景陈没敢将孩子给他,现在他已经冷静下来。 这个孩子又是褚澜之多年的心愿。 褚澜之接过孩子,手温柔地将孩子抱进怀里。 他脸上还粘着血,孩子也不懂,还用手点了点他的脸。 褚澜之伸手,按住孩子的手。 他脸上不可捉摸的阴冷褪去,就仍旧是儒雅的模样,“既然有事,就早些回去。” 褚景陈点头,“那景陈告辞。” 子杳说,“周砚也告辞。” 第244章 你留不住我 第244章 你留不住我 褚澜之又看向了子杳身后。 那里站着两个丫头。 玉钗和玉简低着头,如同痴聋一般,不说话也不作声。 子杳顺着他的视线向回看。 而后说道,“祭酒大人,她们是我的丫头,我也要带走。” 培养心腹不容易,何况这两个丫头还是陪着她一起长大的,即便不算前世的情意,她也不能轻易地将两个人舍弃。 心腹,最重要的只有两点,一个是忠心,另一个就是能力。 忠心玉钗和玉简都不缺,能力也可以一步一步来。 跳脱如玉钗,前世不也一样做了子杳身边的心腹大丫鬟。 子杳信她是一回事,她自己也在成长。 就如同现在。 若是还是以前,子杳也摸不准玉钗是否会老老实实地在她身后站着,看似默不作声,实则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子杳,一直都在等着她的命令。 这个丫头大概会直接冲到她前面去。 褚澜之微微抬头,“周姑娘,这怕是有些为难。” 他刚杀了人,手里的剑还在滴血,有的地方鲜血沾染得少,已经凝固在剑上。 他杀人被人亲眼看了去。 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多越危险,毕竟大昭还是一个讲法度的国家,哪怕他是国子祭酒,也断没有残杀良民的权力。 他是养了外室不假,但这个外室除了他给她的外室这个身份,其余皆是正经出身。 他之所以放过子杳,还是看在她的父亲是周清方,又与裴府有婚约的份上。 褚澜之说,“周姑娘,你将这两个丫头给我,我就当做今日的事没发生。” 子杳摇头,“那不可能。” 玉简为了她,前世将命都替她舍了,玉钗两世加起来,更是陪了她几十年之久。 子杳说,“您若是非要留下,那便将我们一同留下。” 国子祭酒皱眉,“冥顽不灵。” 子杳微微歪头,看着他,忽然扬起一抹极浅的笑。 褚景陈则有些愣愣的。 不过一瞬间,刚刚就说好了哦局面忽然就又变了,两个人再次针锋相对起来。 一面是因为自己才牵扯进来的子杳,一面是他叫了二十几年的父亲,褚景陈看了看他们两个,忽然上前,再次将两个人隔开了。 他对褚澜之说,“父亲。” 褚澜之手里拿着剑,褚景陈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两人中间,那是一个哪怕褚澜之忽然出手,子杳也完全来得及跑的的位置。 褚澜之看他,“你要拦我?” 褚景陈皱了一下眉。 他说,“父亲既然已经决定放周姑娘走,那就是相信周姑娘的为人。那既然相信她的为人,也应该相信,她可以约束好身边的下人。” 褚澜之咧嘴笑了一声,“天真。” 他用剑指着褚澜之,“你觉得这世上有人是可以绝对信任的吗?”问完之后,褚澜之没有等褚景陈给他答案而是自己回答了出来,“没有。景陈,你要记住,这世上除了自己,没有人可以相信。” “大人错了。”子杳插句话进去。 她的身旁,是一棵柳树,柳树有两人高,上面开始落鸽子的羽毛。 像是已经等不及了的样子。 子杳用手轻拍了柳树一下,轻声说,“不要急。” 她与褚景陈以及长亭郡主还是合作的关系,现在不好撕破脸皮。 褚澜之没听轻她说什么,皱眉道,“什么?” 子杳冲着褚澜之笑,“您似乎十分有自信,能够留下我。” 褚澜之没说话,随即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难看。 打了个巴掌,就要给个甜枣,这是御人之术。 如今震慑了褚澜之,自然也不能一味地都是强硬的态度。 子杳说,“祭酒大人,我与褚大公子是朋友,长亭郡主也视我为知己,您请放心,今日周砚没有来过这里,也没有见过祭酒大人,断不会说出半句对大人不利的话出去。” 国子祭酒看了她半晌。 他阴沉又直勾勾的眼神,换了旁人来能让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但子杳连神情都没变,由着他打量,而后还冲着他笑。 褚澜之将剑丢了出去,“我今日也没见过周姑娘。” 子杳说,“自然。” 眼看着再次和解,害怕再出现刚才的那种情况,褚景陈也立刻和褚澜之告辞。 辞别褚澜之后,几个人回到马车上。 还是褚景陈驾车,这回是真正地向周府驶去。 子杳在马车里说,“刚刚还要多谢褚大公子为我说话。” 褚景陈说,“本就是我的私事,是我将你带进去的,也应该是我将你带出来。” 子杳一笑,没再说话。 褚景陈将她送到周府门口。 子杳下了马车,褚景陈还同她说,“今日家中事情烦多,让周姑娘看笑话了,还请姑娘不要介意。” 子杳说,“不会。” 褚景陈说话做事,都没有不妥帖的,按理来说应该也是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温润之感,但因为他的脸上总是少有表情,反而只给人一种中规中矩的感觉。 将人送走之后,褚景陈离开了。 子杳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刚在凉亭里坐下,迎着阳光晒晒筋骨,让玉钗给自己倒杯茶,蓝衣从上面跳下来。 他眉头微蹙,“刚刚您为何不让我出来?国子祭酒已经拿着剑要对您不利了。” 子杳说,“还没到那一步。” 褚澜之是要杀她,但究竟能不能杀她还另说着。 她之所以有胆量跟着褚景陈进去,她就不怕出不来。“他若是真要杀我,你们再出来,我不晚。” 周清方安排在她身边的白衣、蓝衣,还有裴季昭给她的雪鹗,子杳说,“你们三个人,害怕他一个人吗?” 蓝衣说,“两个人。我能感觉到……” “在刚刚开始的时候,褚家那位大公子也动了杀心。” 子杳说,“我知道。”她感觉出来了。 从褚景陈看她的目光里,她就知道了。 那时,他其实是和褚澜之一样,动了杀心的。 只是最后,他还是没有选择用她的命去保守褚澜之的秘密。 那个人啊,若说他超凡脱俗,他却放不下尘世亲眷,父母兄弟,哪怕没有血缘的幼童,也要管上一管。 但他也不是洞察世事,更懒得应酬交际。 子杳说,“你将褚大公子看到褚澜之的情景,细细与我说来。” 蓝衣道,“您觉得……不对劲?” 子杳说,“褚澜之再疯,应该也没有张狂到穿着官袍当街持剑要去杀人。他是怕追查不到他吗?让人看了个清清楚楚。” 第245章 她很有趣 第245章 她很有趣 官袍。 在褚澜之养了外室的那间宅子里,子杳看到褚澜之的时候,他就是穿了一身官袍,手里拿着剑,回头看她的眼睛里,全然没有感情的漠然以及冰冷。 可蓝衣却开口,“我看到的他……穿的不是官袍。” 子杳抬头。 褚景陈看到国子祭酒的时候,蓝衣也看到了,蓝衣说,“我看到的国子祭酒,穿的是常服。” “常服?”子杳垂头,手正支着下巴。 褚澜之在郡主府的时候,穿的就是官袍,像是下朝之后直接赶过来的。 在外室的宅子里的时候,他穿的也是官袍。 在这中间没有多少时间,根本没功夫让他换一身衣服,再把衣服换回来。 蓝衣说,“所以……那个人,不是国子祭酒?” “那他是谁?他长得分明和国子祭酒是一样的……” 子杳眯了眯眼睛,“那就要问他自己了。” 今日的事情已经再清楚不过。 明显就是有人引褚景陈过去。褚景陈是褚澜之之子,看到他手里拿着兵器,在大街上明目张胆地要去哪里,必然会跟上去。 子杳说,“就是不知道,他的目的究竟是褚景陈,还是……” 她自己。 她好像仇敌不少。 将一切都理清楚之后,子杳坐在院子里没动,脸迎着太阳,闭起双眼。 夏日的太阳其实还是有些烈的。 晒在脸上有一种轻微的灼痛感。 玉钗过来将阳光挡住,“小姐,您这样晒,该晒黑了。” 女孩子的脸,最是经不起晒。 子杳说,“无妨。” 闭着眼睛将她推开。 久晒不到阳光的人,才会知道,在太阳之下有多么美妙。 腥风血雨走多了,就越是喜欢这四季的美景。 “小姐。”玉钗又叫了她一声。 她摆摆手,忽然想起什么,问蓝衣,“在国子祭酒的外宅时,我看到很多鸽子毛,是你弄的?” 原本蓝衣没出现在她身边时,可不会凭空落鸽子毛。 蓝衣说,“是。” 子杳依旧闭着眼睛,问他,“哪里来的鸽子毛?” 蓝衣变戏法一样,手里突然出现一只鸽子。 “这……”玉钗惊讶,指着鸽子说不出话来。 子杳也睁开眼睛。 她看着蓝衣手里的鸽子,“哪里来的?” 蓝衣说,“齐王送的,您不要的那一只。” “齐王送的?”时间太久,她都有些忘记了,再说鸽子都长一个样子,她哪里认得出来。 蓝衣说,“齐王一共送了两只给您,一只被您炖汤送给裴二公子了,这是另一只。” “是吗。”她都不记得了。 蓝衣说,“是。” 子杳哦了一声。 回到家以后,她已经将一切全都理清楚,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日头偏移。 她坐够了,就起身向屋里走去。 蓝衣站在原地没动。 子杳看了他一眼,对他说,“你怎么还站在那里?” 蓝衣回答,“大人不允许我出现在您闺房两丈距离之内。” 意思是不能跟着她继续往前走。 子杳则愣了一下。 她并非这个意思。 她只是看到蓝衣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才随口问了一句,随后就笑道,“我是说,你不要在那里干站着,没有让你过来。” 蓝衣也愣了一下,应道,“是。” 子杳一转头,等她再转过来的时候,已经见不到人影了。 —— 长亭郡主府。 长亭郡主慵懒地倚在软倚上,看见褚景陈回来后,就轻声道,“送周小姐回去了?” 褚景陈说,“送回去了。” 长亭郡主懒洋洋地,听到他的回答之后,抬头瞥了他一眼,“路上没有遇到什么?” 褚景陈忽然看向长亭郡主,眼睛里带了些探究。 长亭郡主的话并不似是一句简单的问话,而更像是一种事先知道的话里有话。 他眉头皱起,有些不确定道,“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是。”长亭郡主果断点头,也没藏着掖着,直接告诉褚景陈,“你父亲回来的太快了。” 褚景陈说,“什么意思?” 长亭郡主回答,“我前脚刚做的事情,他后脚就知道了,这正常吗?他不是无所不知的神,没有那么快就知道一切才对。” 褚景陈听明白了。 这不正常。 褚澜之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这不正常。这样一来,他送子杳回去,如果依旧一路如常,那就不正常了。 长亭郡主问,“所以,你送周小姐回去的路上,有没有发生什么?” “有。”褚景陈如实回答。 褚澜之不仅是他的父亲,更是长亭郡主的夫君,甚至论起亲疏远近来,长亭郡主与褚澜之才是真正的一体。 因为他们是夫妻。 哪怕再多荒唐事,他们从始至终,也都是夫妻。 长亭郡主听他讲了子杳如何威胁褚澜之之后就笑,“这位周家小姐,还真是有趣。” 褚景陈则是多少有些不解。 有关长亭郡主对子杳的态度。 若说她在意子杳,可她现在的态度更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若说她不在意子杳,可她接连几次给子杳下帖,即便子杳拒绝了,她也没有恼怒。 褚景陈说,“母亲,这位周小姐,您究竟是怎么想的?” 长亭郡主斜睨了他一眼,“怎么,怕我对她不利?” 褚景陈说,“并非如此,我没有这个意思。” 长亭郡主就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她才笑着说,“她很有趣,不是吗?景陈,我的生活太过无趣了,她,很有趣。” 褚景陈自小跟随长亭郡主长大,出身富贵,虽然对声色犬马并不感兴趣,但眼界见识还是有的。 长亭郡主的见识更是不会逊色于他。 可如今,这个人却说,生活过于无趣。 褚景陈说,“您觉得,她哪里不同?” “她不驯。”长亭郡主说,“你不要看她总是低眉顺眼的模样,但她骨子里其实是不驯服的。” 一种很熟悉感觉。 和她年轻时很像。 但又与她不同。 她年轻时的不驯服,全都摆在脸上,是骄傲的公主,哪怕变成了郡主,也依旧骄傲,哪怕现在明知道自己一败涂地,她也从未放弃自己的骄傲。 而这个女孩的不驯服,藏在骨子里,她将自己的锋芒全都隐藏起来,表面看上去是个温和的姑娘,等她露出獠牙的时候,敌人已经没有机会。 长亭郡主说,“我很好奇。” 好奇她要做什么。 第246章 多谢沈公子 第246章 多谢沈公子 回到京城,子杳让人去查国子祭酒的事之后,其余的并没有急着去做什么。 一个是因为确实不急,她回京还没有几日,应当将最近京城之中发生的事情细细理一理,再决定之后要如何做。 还有就是,京城最近确实无事发生。 她也不是非要搅得大家都不得安宁,就什么事都没有做。 而是约了裴苒出去玩。 裴苒对于她的邀请,还有些惊讶,看到了她之后,还小声同她说,“我以为你要忙着去料理晋王呢。” 毕竟他们将晋王得罪死了,而后又没有亲眼看到他咽气。 子杳说,“晋王的事,有人处理。” 裴苒看了她一眼,两只乌黑的眼眨了眨,看她心中有成算,就没有多问。 她问子杳,“今日我们做什么?” 人已经乘着马车到了郊外。 子杳说,“东西你都带了,还问我做什么?” 裴苒嘻嘻一笑,去裴季昭那里拿了纸鸢来。 裴季昭也来了。 上次来郊外散心,不仅是子杳、裴季昭、裴苒几个,还有裴长卿也一同来了。 这次裴长卿没有来。 因为公务繁忙,这次是裴苒、裴季昭和秦默一起来的。 子杳则带了玉钗玉简和隐藏在暗处的三个暗卫。 裴苒将手里的纸鸢打开。 是一只海东青。 裴苒说,“我记得你很喜欢海东青,前几天就和哥哥一起画了一只。” 子杳的手轻轻摸在海东青上。雄鹰展翅飞翔,双目圆睁,仿佛是瞄准猎物一般的机警与凌厉。 子杳说,“我确实很喜欢。” 做笼中雀时,一开始没有感觉,但真的到了危急关头,才会懊恼,自己为何只是一只笼中雀鸟。 只有成为雄鹰在天空中翱翔过后,才能理解那种滋味。 让人上瘾的滋味。 裴苒说,“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她将放纸鸢的引线抖了一些出来。 子杳一向都像个端庄的大小姐,裴苒自然而然地接过纸鸢,要带着它跑起来。 秦默一言不发地上前一步,似乎是想替她拿纸鸢。 裴苒摇头,“不用你,这次我和阿砚一起放。” 秦默就又退回去,裴季昭也没插手。 夏天风没有春天那么大,但京郊还是有些风的,再加上裴苒的疯跑,纸鸢最后还是随着她们的努力乘风而气。 子杳也跑了几步。 因为知道今天是外出踏青,要放纸鸢,她今天没有穿复杂的裙装,只是穿了一件简单却利落的草绿色劲装,头发束起,还扎了条不到一寸宽的抹额,抹额中间嵌着块玉环。 她拉着纸鸢的引线跑,一边跑还扯着,海东青成功地飞了起来。 裴苒停下,远远地看着。 她跑得有些远了,就回头用双手扩在嘴边,大声冲子杳说,“阿砚,放,继续放,再高一些。” 子杳难得见她这么高兴,就依着她的性子将纸鸢放得更高更远。 只是就在他们以为,纸鸢可以更高更远的时候,忽然看见它不知为何,正在往下掉。 裴季昭也看到了,问子杳,“阿砚,怎么了?” 子杳手里的引线也松了。 她说,“可能是线断了。” “啊这……”裴苒跑过去,拿起手里垂下来的引线,回头看子杳,“阿砚,这……” 子杳说,“可能是被风吹断了,我们再过去找找。” 裴苒点头。 几个人顺着纸鸢的引线,走到一处灌木旁。 纸鸢的引线落在灌木上。 裴苒说,“是被这灌木划断的吗?这也太不结实了。” 子杳刚将线捡起来,就听一道男声说道,“几位姑娘,又见面了。” 子杳抬头。 是一张熟悉的面孔,但并没有交情,即便相见,也不过是偶然,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他十分有风度地行了个礼。 裴苒却是看了他半晌,眼中有些疑惑,而后才是瞬间的恍然大悟,“是你啊,昌瑞伯家的大公子。” 实在不是裴苒想这样叫他。 而是一时想不起来他叫什么了。 昌瑞伯家的大公子神色不变,“正是沈继川。” 裴苒说,“沈公子。” 沈继川又看向子杳。 子杳冲他颔首。 沈继川说,“我看几位像是在寻什么东西,寻的可是这个?” 他从身边侍从手里拿过一个东西。 是子杳她们刚刚从天上跌下来的纸鸢。 裴苒很高兴,“正是,谢谢你了。” 沈继川温和一笑,“不必客气,之前裴姑娘也帮过我。” 裴苒又开口。她刚想说些什么,子杳将话头接过,“还是要多谢沈公子,在下久病初愈,所以才劳烦裴姑娘和我一同出门放纸鸢,这纸鸢是裴姑娘亲自为我做的,若是丢了,那真是破费了裴姑娘的一片苦心。” 说着,她就直接从沈继川手中将纸鸢拿了过来。 沈继川看到她挡在裴苒身前,脸上有片刻的的僵硬,只是一闪而过,就再找不到踪影,“周姑娘太客气了。” 子杳只是笑,不再说话。 气氛一时凝滞。 裴苒向说什么,但被子杳伸手按住,让她在自己的身后不要出来。 子杳不是不会说话的人,她若是想和谁打好交道,并不难,只是她活得久了,现在有些厌倦你来我往的虚伪交际了,所以只露出自己温和又沉静的一面出来。 实际上她若是想,也并非不能奉承几句,与谁同作朋友。 她若是不说话,任由场面僵住,那就是她不想说话。 沈继川也不是蠢人。他虽说是伯府的公子,但昌瑞伯府已经败落,在下一代更是削爵了。 没有出彩的子弟出来,伯府必定更加没落。 在这样一个说富贵不够富贵,说普通不算普通的伯府长大的人,哪里不会察言观色。 他当即就对子杳说,“既然几位在踏青,我就不打扰诸位了,这就告辞。” 子杳颔首,“今日还要多谢沈公子。” 沈继川面上温和儒雅,可子杳越是感谢,他的心就越沉。 有些时候,过于礼貌就代表了生疏。 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在告辞之后,离开这里。 裴苒这才从子杳身后出来,“阿砚,你刚刚为什么不让我说话?” 子杳捏捏她的脸说,“怕你被男人骗了。” “嘁。”裴苒不屑道,“谁能骗我。” 子杳没说话,拿起断掉的纸鸢引绳。 断口整齐。 第247章 皇后要见你 第247章 皇后要见你 纸鸢引绳断了,子杳便没有再继续,几个人又在草地上走一走,便上了马车。 京郊离裴府近一些,马车先停到了裴府门口。 裴苒下了车。 子杳对玉简说,“你下去,送阿苒回府。” 玉简一惊,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裴府,又看了眼刚下车的裴苒,不解道,“小姐,这……” 子杳将手中纸鸢的引绳交给玉简。 她对玉简说,“亲自将它交到裴大公子的手上,并将今天发生的事都告诉他,事无巨细,一点不不许落下。” 玉简凝眉,思索片刻后垂着头低声道,“您是怀疑……那位伯府公子有问题?” 子杳点头。 纸鸢的引绳断口十分平整,不是风吹断的,也不是树枝刮断的,而是被人用刀割断的。 子杳说,“将今天的一切如实告诉裴大公子。” 她没将事情告诉裴苒和裴季昭。这两个人武功不低,但都不是静于谋算的人,这种事情告诉了他们,也无济于事。 最多能让他们有些警惕之心,但想出什么办法去应对,确实是有些难为他们。 玉简应下。 她下车,对裴苒说,“我家姑娘让我送姑娘回府。” 裴苒笑,“我都到家门口了,哪还用你送?” 玉简一只手拿着纸鸢,一只手拿着子杳给她的纸鸢引绳,温声和她说,“是我家小姐让我来的,如今我已经下车了,您就让我送您进去。” 裴苒一向吃软不吃硬,她又和子杳一贯亲近,和玉简也算亲近,应了声好,就跑进了府。 玉简在她身后跟着。 裴季昭回头看了马车上的子杳一眼。 子杳冲他点头,他这才也进了府。 府里,刚进门没走几步就看到了裴长卿。他正从府里往门口走。 裴苒看到他之后喊了一声,“大哥!” 裴长卿嗯了一声,一身黑衣,上有藏蓝色云纹,腰系黑衣带,两侧各有一块佩玉。 他此刻单手背在身后,看到裴苒后,冷峻的面容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他说,“还知道回来?” 裴苒跑到他身边,扬起头看他,“当然要回来!大哥这是在等我吗?” “不是。”裴长卿回她,“刚回来没多久就出去疯。今日回去后好好收拾收拾,皇后娘娘明日要见你。” 裴苒惊讶道,“皇后娘娘叫我?做什么?卫姐姐还没入门,我与皇后娘娘没什么交情?” 裴长卿说,“没有。” 裴家如今的形势不能与任何人亲近,就算卫家与裴家算是姻亲,因为皇后这过于尊贵的身份,两家之间默契地没有过多走动。 裴苒说,“那皇后娘娘怎么想起来见我了?” 裴长卿说,“不是想见你。皇后娘娘邀请了所有正三品以上官员家的公子小姐。” 裴苒哦了一声,这才觉得正常了。 她说,“那我就先回去了。” 裴长卿点头。 裴苒又回头和玉简说,“你把我送回来了,也早些回去,别让子杳久等。” 玉简应下,但并没有走,一直看着裴苒的身影消失在拐角。 裴苒与裴长卿招呼过了,裴季昭也上前与裴长卿见礼,“大哥。” 裴长卿拍他的肩膀,“出去一次回来,成长了不少。” 裴季昭露了个笑给他。他看玉简现在还没走,知道她是有事要对裴长卿说,就在打招呼之后就走了。 院子里只剩下裴长卿和玉简。 玉简将手里的东西递给裴长卿,“这是我家小姐让我给你的。” 裴长卿接过东西,“何意?” 玉简说,“今日我家小姐与裴姑娘一同前去放纸鸢……” 将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同裴长卿说了。 裴长卿听后,没有立即说话。 他俊郎的容颜没有表情,乌黑的眼眸深沉如海,叫人看不懂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同玉简说,“我知道了,替我谢谢你家小姐。” 玉简行了一礼,“话已带到,我家小姐还在等我,玉简告辞。” 裴长卿颔首,而后大喊一声,“松墨!” 一个侍从模样的男人疾步走过来,“大公子。” 裴长卿身边没有丫头侍候,身边伺候的人都是清一色的男人,叫人来送玉简,也是叫了自己的贴身侍从。 裴长卿说,“替我送玉简姑娘。” 玉简没有推辞,“多谢。” 一直到松墨将她送出府门。 玉简登车之后,将事情回禀给子杳。 子杳说,“我知道了。” 裴长卿背负着裴家的兴衰,是裴家下一任的家主,裴怀安的继任人。 他与裴季昭不同。 从小就在裴怀安的谋略熏陶中成长,他有着比裴季昭更成熟的性子,也有着裴季昭所没有的锋芒。 裴苒的事情,他会比子杳更上心。 他会处理好一切。 —— 子杳回府之后,发现周清方正在等她。 子杳上前见礼,“父亲。” 周清方说,“皇后要见你们。” 子杳说,“我已经知道。” 玉简将她在裴府发生的一切都告诉子杳了。 皇后邀请的是三品以上官员的家眷,子杳的父亲周清方是户部尚书,自然也在其列。 皇后的邀请不仅有裴苒,还有子杳。 包括卫明珺,也包括与子杳许久未见的孙希夷等一众官家小姐。 周清方说,“你的消息倒是快。” 子杳垂首,温和乖巧的模样。 周清方说,“你知道为何皇后要办这样一场宴会吗?” 子杳摇头。 她又不是神仙用不能事事都知晓。她问周清方,“皇后娘娘这是何意?” 周清方回答,“她是为了澍王。” “澍王年纪不小,但却始终没有正妃。” 子杳凝眉,“皇后娘娘想趁着这次机会给澍王挑选正妃?她属意的是谁?” 周清方说,“你猜不到吗?” 自从知道子杳在做什么之后,他身上的温和散去了许多,越来越像一个严父了。 子杳垂眸思索。 皇后是中宫,她若是有心给澍王挑选正妃,完全不必等到现在,让澍王的正妃之位悬空多年。 唯一有这样做的理由,就是皇后想指的这桩婚事,女方年纪还小。 周清方又说,“这事若是成了,那就是亲上加亲了。” 子杳抬头,“是……” 周清方说,“正是你想的那个人。” 第248章 不做澍王妃 第248章 不做澍王妃 与卫家有姻亲的只有一家人。 虽然到现在也还没有成亲,但是与卫家小姐结亲的,就只有裴长卿。 子杳与周清方坐在院子中的凉亭里,此刻少有地流露出些许怔愣的神情,看着周清方说,“皇后娘娘看中了……阿苒?” 周清方回答,“恐怕是的。” “裴家本就如日中天,这次守边又有奇功,声望更是更上一层,皇后看上裴家的女儿,也无可厚非。” “可是……”子杳说,“皇帝对裴家已经动了杀心,他忌惮裴家,又哪里会让裴家的小姐当皇子妃,他怎么可能会放心让阿苒生下有裴家血脉的皇室子弟?” “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动了杀心。”周清方少有地看到子杳失去平日的冷静,自从及笄之后,他就觉得这个女儿越发的陌生。 他知道这个人仍旧是他的女儿,却不知道她究竟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慢慢地开始看不懂她。 从一个人变得像一块冷冰冰的石头。 外面包裹着柔软的绢布,里面却是坚硬而冰冷的。 这还是忽然发现,她原来还有人的惊慌。 他继续说道,“而且将阿苒许配给皇子,并非不可能。皇帝忌惮的,只是那个有裴家和皇室血脉的孩子。” “只要阿苒不能有孩子……” “那她就是控制裴怀安的一枚上好棋子。” 对于皇后而言,澍王娶了裴怀安做正妃,那么有了裴苒牵制,他就已经可以算是澍王一方的人了。 皇后不会不许阿苒有她和澍王的孩子,但皇帝一定不允许。 两个人一旦成婚,那么阿苒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自己的孩子。 她若是不能有子嗣,那在澍王的后院里,哪怕是正妃,也始终低人一头,等澍王的庶长子出生,更是如此。 于皇帝而言,让澍王娶了裴苒,明面上是加深关系,实际上却是将裴怀安软肋握在手里。 子杳忽然站了起来,“不可以,不能让阿苒做澍王妃。” 周清方看向子杳。 “我倒是以为,你当真什么都不在乎呢。” 年纪轻轻就一副老成模样。 子杳已经不在乎他在说什么了,起身一礼,“父亲赎罪,我还有事,先行告退。” 周清方没有阻止她,但也没有准许她现在就离开,而是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子杳说,“我要去找一个人。” “找谁?” “卫明珺。” 卫明珺,卫家姐姐,裴苒日后的嫂嫂。 周清方说,“他是皇后的家人,你觉得她会帮你?” 子杳说,“会。她还欠阿苒一个人情。” 当初若不是她与裴苒赶去,卫明珺早就在皇后的宴会上被齐王算计,身败名裂了。 不仅打了皇后的脸,还让整个卫家都名誉扫地。 周清方说,“你不怕她赖账?” 子杳摇头。 无论她赖账还是不赖账,这人情既然欠了,就要还。 如果不愿意还,她不介意亲手将它要回来。 —— 子杳约了卫明珺见面。 皇后宴会的帖子下得急,明日就是,估计就是怕早下了帖子走漏风声届时计划不顺,以至于时间上如此匆忙。 子杳当天下午就将卫明珺约了出来。 而卫明珺对于子杳约她,竟然也是毫不意外,甚至还早早地就去等她了。 两人约在一处茶楼见面。 是裴家的那座。 子杳是带了玉钗玉简一同来,虽然她带着帷帽,但小厮认识玉钗和玉简,刚进去,茶楼的小厮就认出她了,热情地迎上来,嘴里喊着,“客官里面请。”而后小声说,“她已经到了,在二楼等您。” 子杳说,“麻烦了。” 小厮立刻扬声道,“不麻烦不麻烦,客官您楼上请。” 就引着子杳上了二楼。 到了楼上,小厮又领着子杳往前走,在一扇门前停下,“她在里面等您。” 子杳点头。 小厮就退下了。 玉钗将门推开,子杳走了进去。 刚进门,就能看到卫明珺。 她穿了一身藕色衣裙,头发梳得规整,周身都是世家小姐的知书达理。 她看到子杳后说,“你来了。” 子杳进来,“卫姐姐。”她将帷帽摘下,“卫姐姐可是等候多时了?” 卫明珺笑着摇头,“还好。倒是你们,今日连番地给我传话。” 你们? 子杳将帷帽递给玉钗,坐在卫明珺的对面,“除了我,还有人要见卫姐姐?” 卫明珺说,“是。” 她没有直接告诉子杳那个人是谁,也没有说不告诉她,而是卖了个关子,“你猜是谁?” 子杳思索。 如果是有仇怨,卫明珺断不会让她猜,如果是不相干的人,她也不会这样脸含笑意但又不意外地和她说。 那这个人,应该是她们都认识的,且应该算是自己人。 子杳说,“可是……裴大公子?” 卫明珺说,“子杳聪明,倒是瞒不过你。他找我,是为了阿苒的事,你找我,可也是为了阿苒?” “是。” 子杳回答她。 既然裴长卿已经找过她,那她应该就已经都知道了,子杳也没有扭扭捏捏地藏着掖着。 她的直截了当,也让卫明珺稍微怔了一下。 卫明珺说,“我还以为你要再与我推脱两句。” 子杳说,“没必要。”既然她有求于卫明珺,那事情就一定要说清楚,没必要再藏着。 她又说,“我想问卫姐姐一个问题,有一件事想再和卫姐姐确认一下。” 卫明珺温和说道,“你问。” 子杳说,“皇后娘娘当真有让阿苒做澍王妃的打算?” 卫明珺沉默了。 子杳在她的沉默里,知道了答案。 但她没说话,过了有一会儿,卫明珺说,“是,皇后娘娘打算让阿苒做澍王妃。” 应当说是早有打算。 否则不会让澍王妃的位置空这么久。 子杳也沉默。 过了片刻,她说,“卫姐姐,阿苒什么性子你最清楚不过了,她那样的性子去了澍王府中,并不会开心。” 无论澍王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的身份都不适合裴苒嫁给他。 不仅仅是因为裴苒的性子就不适合找一个明争暗斗的环境,她就适合找一个人,宠她爱她,一辈子对她好,让她一辈子都活的天真烂漫。 皇帝与裴怀安之间的博弈,注定会有一个人退场。 裴苒如果嫁给了澍王,将会被夹在中间不说,还会对裴怀安处处掣肘。 卫明珺也叹气,“子杳,你说的我如何能不知?可是我……没有办法。皇后娘娘的心思,不是我能左右的。” 第249章 那岂不是坐牢 第249章 那岂不是坐牢 皇后是卫家的姑娘。 卫家位列三公之一,卫家的老大人虽然尊容大于实权,但同样是朝堂上说得上话的人物。 可除了卫家姑娘这一重身份,皇后本身还是一国之母。 皇帝不信任任何人,自然也不会完全信任卫家,卫家也不能只凭借卫家老大人的身份而毫无建树,皇后就要周旋其中,既要为家族谋算,也要顾念皇帝。 她身处这样权力的漩涡之中,所行所思,皆不会由着性子来。 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目的的。 正因如此,她做的决定,也不是轻易能够改变的。 子杳也明白这些。 所以她也不强求,“卫姐姐,阿苒虽然与我们相差不大,但怎么说,她也是我们一同看着长大的,在我的记忆里,她一直都是跟在我身后的小姑娘。” 卫明珺说,“是啊。” 于她而言也是。 那个单纯的,跟在人身后叫姐姐的小姑娘。 子杳说,“我知道卫姐姐的难处,我不强求卫姐姐帮我劝说皇后,我只有一个请求。” 卫明珺沉默了。 这个时候,她应该拒绝才对。 可她还是开口了,“当初在皇后娘娘的宴会上,阿苒曾经救过我。” 也许,对于她而言,裴苒始终是不同的。 不仅仅是未婚夫婿的妹妹,还是一个会跟在她身后,叫她姐姐,满眼信任的小姑娘。 随着年龄逐渐长大,大部分身上,曾经属于孩童的天真都会有散去的一天。可裴苒不一样,从始至终,她仿佛都没有变过。 那是一种让人羡慕的天真烂漫,那是一种可以恣意生长的力量。她从小到大没有烦心事,一切的烦心事,在她遇到之前,就有人为她解决。 就像现在一样。 现在,裴苒都未必知道皇后的打算,可先后已经有两个人来为她做打算。 这样被牢牢护住的人,按说应该会是嚣张跋扈的性子,可这个人却没有。 那种天真的、恣意的,让人羡慕。 有时候甚至让人想要毁掉。 可更多时候…… 又让人想一直护着,让她永远开心。 卫明珺说,“你想让我怎么做?” 子杳说,“我只有一事相求。这之中的一切我都不会让卫姐姐插手,不会将姐姐牵连进去。我只希望,无论皇后娘娘有什么打算,请卫姐姐一定告知。” “好。” 卫明珺答应下来了。 子杳说,“多谢卫姐姐。” 卫明珺说,“不必,也算我还了她当初救我的人情。而且,她……” “也是我的妹妹。” 此时此刻,她与子杳相对而坐,她是端庄大方的模样。 两个人相视而笑。 子杳说,“既然如此,子杳告辞。” 卫明珺颔首。 她离开后,卫明珺还坐在原来的位置,看她离开的方向。 她是卫家嫡女,日后又是裴家嫡长子的正妻,从小到大都是按照宗来培养的。 她说,“真羡慕啊。” 从小到大在条条框框里长大,羡慕一个人,可以被这样维护。 也羡慕有一个人,有这样的勇气,愿意为了想要保护的人,挺身维护。 —— 从茶楼里离开,子杳的马车在经过裴府时,又让马夫停下。 她没拜帖,但与裴家的关系,今时不同往日。 她直接上门了。 门口的门房没让她等太久,没过一会儿,裴苒就从府里跑了出来。 她看到子杳后惊讶道,“不是上午才见过吗?你怎么又跑过来了?” 子杳看她仍旧一无所觉的模样,没有将事情告诉她,笑着说,“刚去茶楼坐了坐,回来的时候路过,就想起你来。”她将手里的点心递给裴苒,“路过的时候顺便买的。” 裴苒接过,“雪花酥?阿砚,麻烦你跑一趟了!” “也不算麻烦。”子杳说,“其实我来,还有一件事。” 裴苒拉着她往府里走,“什么事?” 子杳说,“是王来将军他们的事情。” 其实没什么事。 王来的事是秦默帮忙安置的,秦默虽然不是子杳的人,但他能够做到裴怀安的贴身侍卫队的统领,自然不可能只凭借他是故人之子的身份。 他的能力,子杳还是相信的。 裴苒说,“是他们啊,我都把他们忘了。” 子杳说,“他们都安置在哪里了?人是我带回京城的,总不能来了这里之后,就当甩手掌柜,不管他们了。” “是啊。”裴苒拉着她往里走,路过的下人给她们行礼打招呼,裴苒点点头,就拖着子杳径直走过,“不过这我不知道,都是秦默统领安排的,这个事你要问秦统领。要我叫他来吗?” 子杳说,“方便吗?” 裴苒说,“方便的,他就在府中,今天我还看到他了。” 子杳说,“那就麻烦了。” 裴苒忽然停下,看了子杳一会儿,就在子杳还奇怪的时候,她忽然伸手捏了捏子杳的脸,“阿砚,你和我还客气什么?” 子杳没好气地将她的手拍掉,“正经些。” 裴苒嘻嘻一笑,收回了手,回头对下人吩咐,“去找秦统领来。” “是。”下人应声。 裴苒带着子杳进了自己的院子。 子杳去过裴季昭的院子,裴苒的院落一点不比裴季昭的小,因为是姑娘的缘故,还要比裴季昭的院落精致许多,栽种了许多树木,现在夏日,正是开花的时节。 而与一般的闺阁小姐不同,她的院子里还摆了一排兵器架子。 其中一个上面挂着她最喜欢的鞭子。 她在裴府过的这般的随性,若是当真做了澍王的正妃,子杳简直难以想象。 难以想象她要同别人一样,穿着繁复的衣裙,打扮得雍容华贵,却再不见笑意的模样。 作王妃,虽然有着无上的尊容,但也再不得自由。没有这一院子的武器,心爱的软鞭也不能再带在身上,一举一动都要注意礼仪。 子杳问裴苒,“阿苒,如果让你选择,如今的生活和尊贵却没有自由的生活,你选择哪个?” 裴苒不解,“没有自由……指什么?” 子杳说,“不能舞刀弄剑,不能再带着软鞭,不能再与人动手。每日端着架子与人见礼。” 裴苒歪头,“那岂不是坐牢?而且……” 裴苒说,“我现在的身份,还不够吗?” 第250章 我不想让她受委屈 第250章 我不想让她受委屈 足够了。 虽然没有封号,也没有诰命,但裴苒是裴怀安的女儿。裴怀安是大昭武将之首,虽然裴苒没有封号,但她的身份绝对不低。 这也是皇后要澍王娶裴苒的原因。 裴怀安手握兵权,声势又盛,他在大昭的地位,举足轻重。 子杳看了看裴苒,此刻她微微歪头,除了在与人战斗的时候严肃又认真,平常的时候还是只是一个只有十四五岁的小姑娘。 除了个子比同龄的姑娘稍微高上些许。 子杳笑着说道,“好。” 她知道了。 裴府的下人给秦默传信,没多久,秦默就已经到了裴苒的院子里。 只是顾及着分别,秦默站在裴苒的院子里。 去请他的下人在屋门口禀报,“小姐,周姑娘,秦统领到了。” 裴苒说,“我知道了。” 她从屋子里出来。 就看到秦默站在院子中央。 他一向都是沉默寡言的,站在那里像是一把利刃,在主人需要的时候刺入敌人的心脏。 但此刻,这个人却仿佛很是疲惫。 裴苒随着子杳刚走近他,就看到他眼睛里的红血丝。 这样的秦默是极为少见的。 这种情况,她只在裴季昭和子杳失踪的那段日子里见过。 子杳却是并不意外。 她回头,对裴苒说,“阿苒,你等我片刻。” 裴苒看了看她,又看看秦默,点头,“好。” 她就回了屋子。 子杳与秦默去了稍微远一些的树下。 裴苒习武,耳力好,子杳怕离得近了被她听见,走出去一段距离之后,才开口道,“看来,秦统领应该也已经知道了。” 秦默没说话。 但他的拳头握紧了。 子杳仿佛对这一切视而不见一般,“看来,秦统领是知道了。皇后娘娘宴请官员家眷,是为了……” “周姑娘。”秦默打断子杳。 他一向是个尽职尽责的侍卫,自从他被裴怀安借给子杳,除了她不在的那段时间里,这位秦统领都好好地尽着他的护卫之则,从没有违抗过子杳的命令,更没有在她说话说到一半的时候,打断她。 现在看来,是真的已经有些急了。 子杳笑着说,“秦统领想说什么?” 这回秦默没说话。 子杳说,“我知道秦统领想说些什么,也知道秦统领在想什么。秦统领现在想,如果没有这场宴会就好了,如果皇后并不属意让阿苒做澍王妃就好了。” 秦默的眼睛越发的红了。 他模样生得并不差,只是因为身份关系,他自幼就比别的孩子更成熟更冷静,也更努力,以至于有些时候像一块冰一块硬铁,毫无柔情可言。 现在,他冷硬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些许龟裂,他看着子杳,“周姑娘和我说这些……” “不是为了在你心口上插刀子。”这次子杳打断了他。 阳光下的少女应该是明丽的,可她的眼神却无比冰冷,乌黑的眼珠里认真却没有情感,“秦默,秦统领,阿苒与我一同长大,她是什么性子我清楚,你也清楚,她根本就做不了这个澍王妃。” 子杳说,“澍王今年多大年纪你清楚,他比阿苒年纪大不说,后院中还已经有了侧妃。秦默,我实话告诉你,我不想让阿苒做澍王妃,我不想她受委屈。” 她一个字一个字,盯着秦默的眼睛,“我不想让她受委屈。” 子杳极少这样单刀直入地与人说过自己的目的,她与人谈判过,但其中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许多甚至都不过是为了达到目的并无真心,唯有这一次,她说的所有的东西,都是真心实意的。 她对秦默说,“而且不止是你,这裴府里没有一个人是愿意让阿苒作澍王妃的。” 否则裴长卿不会去见卫明珺。 秦默紧握的拳微微松开。 他低头看向子杳,“周姑娘也想阻止这场婚事?” 子杳回答,“是。” “为什么?”秦默问她,“澍王的身份并不低,只因为他后院有其他女人?因为澍王妃的身份会束缚她吗?” 子杳说,“这些还不够吗?” 自然不止。 因为裴苒做了澍王妃之后,她体内流淌着裴家人的血脉,皇帝不会让她诞下子嗣。 因为皇帝和裴怀安之间的关系,裴苒也会成为裴怀安的软肋,事事掣肘。 但对于子杳的回答,秦默没有反驳。他说,“足够了。” 他们放在掌心里里长大的姑娘,一丝委屈都受不得。 他对子杳说,“周姑娘要我怎么做?” 子杳瞥了他一眼,“秦统领是裴将军的人,如今却帮我做事,不知算不算背主?” 秦默说,“不算。” 他虽然是裴府的侍卫,但能够直接命令他的人不多,大多时候,他都是直接听命裴怀安的。 只是前些时日,在去太原府路上,裴怀安让他听从子杳的命令。 现在人回到了京城,裴怀安并没有撤回之前的命令。 也就是说,他仍旧可受子杳调遣。 “好!”子杳就笑,说道,“皇后想让阿苒做澍王妃,首先要有澍王这个人在才行。” 否则要做什么澍王妃。 秦默说,“您要刺杀澍王?” 不怪秦默会这样想,子杳是行刺过皇子的人。甚至还不止一次。 在太原府回京的路上,光他知道的就不亚于三次。 只是都未曾成功而已。 子杳笑着说,“秦统领在想什么?这里是天子脚下。” 此一时彼一时。 在外面时,天高皇帝远,他们搞些小把戏无妨,但在京城之中若是还敢如此肆无忌惮,那到时候倒霉的就指不定是谁了。 子杳说,“总要先了解对方。你先让人盯着澍王,将他每日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事无巨细全都告诉我。” 秦默说,“好,有消息我会告知姑娘。” 子杳与秦默告辞。 在刚要回去的时候,忽然想起自己和裴苒说的,是要问王来几人的情况。 她就随口问了。 秦默说,“他们我已经安排妥当,刚到京城我也嘱咐过他们,无事不要外出。” 元节和蔚守还可以,但王来在军中是有职位的。 子杳说,“你安排的,我放心。” 第251章 她是我妹妹 第251章 她是我妹妹 子杳和秦默谈妥的事情,就不打算在裴府多留了,她与裴苒告辞。 裴苒说,“阿砚,我送你出去。” 子杳拍了拍她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不用,我又不是不认路,让府里的丫头送我出去就行。” 裴苒迟疑,拉着子杳的手不放开。 子杳说,“你再和我推脱下去,我给你买的点心该放凉了。” “啊!”裴苒这才想起自己的点心来,过去用手碰了碰,果然已经不怎么热了。 子杳看她脸上露出既想去送自己,又舍不得点心的神情,笑了一声,“你在这里吃,让丫鬟送我出去就行。你我之间,不在意这些虚礼。” 裴苒无奈只好妥协,“好,那你记得过两日来找我玩。” 子杳说,“一定。” 只是由裴苒的丫头送着,刚走出裴苒的院子没多远,在裴府的长廊中,她看到裴季昭。 他好像是特意等在那里一样,一只手背在身后。 几个月过去,他身量略长,从背后看,已经能看出和他兄长裴长卿相似的风采了。 听到声音,他转过头来。 “阿砚。” 子杳说,“裴二公子。” 裴季昭走近,看到她之后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又有些迟疑。 子杳一见他露出如此神情,试探着问了一句,“你知道了?” 裴季昭眼神猛地一厉,但在面对子杳时,又柔和下来,他原本还有些不确定,现在却是感觉一整颗心都在往下沉,“是……真的?” 子杳点头,“是真的。” 到此为止,除了裴苒以及裴家的下人,其余人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 裴季昭确定了这件事之后,只感觉脑袋一空,他眼含希翼,问子杳,“没有转圜的余地吗?皇后娘娘那里……不能……” 在子杳无声的摇头里,裴季昭的声音弱了下去。 子杳一字一顿,“绝无可能。” 皇后要裴苒嫁给澍王做澍王妃,就是要让澍王去挣那至尊之位。 除非能找到比裴苒家世更显赫的姑娘,或者比裴怀安更有权势的人家,否则皇后是绝不会改变主意的。 裴季昭俊郎的面容上出现了隐忍的神情。 他咬紧牙关,而后问子杳,“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吗?” 子杳转过身来正身看向裴季昭。 裴季昭说,“我是阿苒的哥哥,我总要为她做点什么,我不能像外人一样,干看着。” 他神色郑重。 听了裴季昭的话,子杳这才仔细打量他。 少年长高了些许,身量挺拔,而脸上原本的稚嫩也退掉许多。 他在说完了自己的决心以后,只是定定地看着子杳,不再说话了。 子杳看着这样的裴季昭,忽然一笑,“好。” 她告诉裴季昭,“别急,会有办法的。” —— 裴府的门口,子杳被裴季昭送出来,但她没有立刻离开,而且回头看了一眼。 看了一眼这朱红色的大门。 门上是金色的钢钉。 这样一座奢华的门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无限荣光的同时,也代表着危险。 想借势的有,想将其化为己用的也有,更有将其视为仇敌,想要摧毁的。 引得无数人觊觎的权力。 她离开的裴府,回到家中。 周清方在院子里给自己倒了一壶茶,正在品茗。 看到子杳回来,他回过头来,问她,“如何了?” 子杳说,“该见的人都见过了。” 周清方说,“那就要等明日,我看看你的成果如何。阿砚,你有你要做的事情,我不反对,但你要证明给我看,你可以。” 子杳眼眸微眯。 这应当是一次正面答复了。 上一次,子杳在与周清方摊牌,告诉他自己的目的是九五之尊之位上的那个人之后,两个人起了争执。 而再之后,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子杳要做的事,周清方没有插手阻止,但也没有说赞成。 像是一种不情愿的妥协。 而今,他却做出了正面回答。 子杳问周清方,“所以,这是父亲的考题?” “是。”周清方站起身来,走到子杳面前。他比子杳高,哪怕身量消瘦,也是比子杳更加的沉稳有力度,“这是我的考题,如果你能过关,我会考虑你和我说过的事情。” 子杳笑,给周清方行了一个大礼。 其实她并不在意周清方会不会帮助她。 因为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想过要依靠周清方的力量。 反而千方百计地想要避开他。 因为哪怕她重来一遭,也没有必然的把握。 所以瞒着他,日后一旦事发,也可以将他摘得干干净净。 后来将一切都告诉他,也是不得已的情况。 白衣已经将一切都写信告诉周清方,她与裴怀安的羽卫远走也瞒不住他,所以才将一切如实告知。 —— 子杳告诉秦默,时时刻刻盯着澍王,一旦有了澍王的消息,就事无巨细地告诉她。 子杳回到周府没多久,秦默的消息就来了。 玉简将纸条递给子杳,“小姐,秦统领来的消息。” 子杳将纸条打开。 是一张写得极标准的楷书,从笔体上辨认不出字迹的主人,纸条上面也没有任何有关身份的东西。 上面只有一句话,写着—— “申时,澍王出王府,前往长亭郡主府,一刻钟后离开。” “申时出府,前往长亭郡主府,一刻钟后离开。” 子杳将信上的东西读了出来,“那离开之后,又去了何处?” 信上并没有写。 子杳问玉简,“送信的人走了吗?” 玉简说,“还没,在外面等候。” 子杳说,“让他进来。” 玉简应声,出去将人请了进来。 是个模样年轻的少年小将,简单子杳后行了一礼,“周姑娘。” 子杳说,“秦统领的来信我看了,他这上面说澍王在长亭郡主府待了一刻钟后离开,离开之后呢?去了哪里?” 小将回答,“哪里都没去。” “哪里都没去?”子杳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哪里都没去,是什么意思?” 小将回答,“澍王出府后,哪里也没有去,而是坐着马车在京城里走。我来报信的时候,他正在长安街上。” 子杳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手腕。 第252章 结拜 第252章 结拜 子杳让玉简送了少年出去,就起身对她说,“走,出去走走。” 玉简现在已经养成了听从子杳命令的习惯,只有偶尔不解才会问出自己的疑惑,但已经不会质疑子杳。 她给子杳披上一件外袍,“姑娘要去哪里?” 子杳说,“去找王来。” 裴怀安的羽卫虽然借了她一段时间,但那是在外面,京城之中暗潮汹涌,盯着他的人很多,羽卫不能再轻易动用,那么能动用的人手就少了很多。 玉简跟着子杳出门。 这次出门,她们是暗地里出去,她这次换了身利落的男装,额上带了墨蓝色的细额带,活脱脱一个俊俏的小公子。 玉钗还给她拿了一把折扇。 子杳说,“走。” 她们从后门出去,按照之前秦默给的地址摸到了一处院落。 秦默给王来他们安排的院子并不在富贵街区,反而有些三教九流云集的意思,她们过去的时候,一旁的打铁铺子正将锤子抡得十分的响。 玉钗说,“秦统领怎么给他们找了这么个地方,他们是没钱了吗?” 子杳说,“错了。”她用扇子敲玉钗的头,唇角一勾,有些青葱少年灼灼桃花的模样,“这叫大隐隐于市。” 穿过了打铁铺子,又过了药坊,再往里走了一段,经过卖东西的小摊贩,最后才到了王来几人住的院子。 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大门,外面贴着两张门神像,与平常百姓并无不同。若是单从这里看,绝对看不出里面究竟藏着什么人。 玉钗走到门前,回头看子杳。 子杳点头。 玉钗敲响了大门。 里面的人十分警醒,子杳听见奉知的声音,“什么人?” 子杳回答,“买糖人。” 奉知又问,“买什么糖?” 子杳说,“桂花糖,只要桂花不要糖。” 而后就听见门栓被拿下的声音。 这是来之前,秦默告诉她他与王来等人的约定。虽然有秦默安排,但他们到底还是见不得人的身份,秦默将他们安排在这里之后,也作了一番交代。 知道外面来的是自己人,奉知放下戒心将门打开,就看到一身公子装扮的子杳。 他说,“周姑娘这样的打扮也……” 子杳笑,将折扇一打,一身的风流倜傥,“如何?” 奉知一笑,露出两颗虎牙,“很好看。” 这些时日,他开朗了不少,身上的匪气散了许多。 他与子杳打过招呼之后,侧身让她进来。 子杳走进院子。 能够看出,秦默安排这个地方确实是用了心的。 虽然在外面看这间小院毫不起眼,但这院子却可以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里面的东西并不少。 而且秦默还考虑到了几个人的喜好,在院子里摆了一排的兵器架子。 说不上十八般兵器,但刀枪剑戟这些普通的东西是都不缺的,奉知的那把大刀也被他找了个空隙放进去。 子杳说,“不错。” 奉知说,“秦大哥很用心。” “秦大哥?”子杳听到他的称呼,眉毛微挑。秦默那冷漠的性子,竟然还有人愿意叫他大哥。 她没继续这个话题,问奉知,“王来将军,元先生和蔚公子呢?” 奉知说,“他们在里面。” 子杳跟随他向里走,问他,“在里面做什么?” 奉知挠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他们……在拜把子。” 子杳侧头。 他想过许多,甚至想过几年的几个人在比试战斗,但唯独没想到这一点。 无论是王来还是元节,年纪都不小了,若论起来,王来的孩子都该成家立业了,元节一直以来也是沉稳可靠的。 至于蔚守,更是一副冷面公子的模样。 可如今,这三个人竟然要拜把子。 子杳一时都有些惊讶,对奉知说,“带我去看看。” 奉知有些为难,但看一点都不为难的子杳,想了想自己几人的身份,还是带她去了。 她去的时候,王来三人跪成了一排。 王来说,“我痴长几岁,就做这大哥。” “好。”元节和蔚守没有反驳。 元节将自己的名字用血写下。 之后轮到元节。 他也用血将自己的名字写下,“那我就做二哥。” 最后轮到蔚守。 蔚守原本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哪怕到后来成了太原府牧的下属,身上也难免保持着一些富家子弟的傲气,并且因为那场变故变得更加的孤傲。 子杳倒是没想到,他们三个人会在这里结为异姓兄弟。 轮到蔚守来写自己的名字了。 他写下后,王来先是惊了一下,“蔚兄弟的蔚姓,竟然是这个字?” 子杳在门外,看不到里面的情景,也看不到字上写了什么。 她索性直接走了进去,“是哪个字,让王将军如此惊讶?” 三个人一齐回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子杳。 王来与子杳没有从属关系,只是叫了她一声周姑娘。元节和蔚守不同。元节叫道,“主公。” 蔚守也向她行礼,“主上。” 子杳说,“蔚先生的蔚是哪个字,让王将军如此惊讶?” 王来将蔚守的字递给子杳。 期间元节一直没插话。当初蔚守的身世还是他查出来的,对于蔚守的情况,他无比的清楚。 子杳将东西接过来一看,也是有些惊讶。 纸上写的,赫然是个“蔚”字。但这个字若是当姓氏来,与蔚守所说并不同音。 这个字若做姓氏,应当是“御”音,而不是“未”音。 子杳将东西递还给蔚守,也说,“我一直不知,原来是这个蔚字。” 蔚守沉默了一瞬,才说,“其实,不是这个蔚字。”他解释道,“我原本的姓,是守卫的卫,只是家族惨遭横祸,只剩下我一人,我才改了姓氏。” “当初改了姓氏一是为了躲避仇家,二是我立下誓言,如不手刃仇人,不改姓归祖。” 子杳说,“原来如此。” 虽然元节与蔚守现如今应当是她的客卿,但她也没有过多地限制他们,反而道,“今日我来的也巧,正赶上三位在此结拜,那不知我做个见证人如何?” 第253章 戏园子 第253章 戏园子 三个人齐声应了句好。 这三个人,是子杳一手从太原府牧那里撬过来的,但在与她相识之前,元节和蔚守就是好友了,而且同为太原府牧的下属,他们与王来应该也打过交道。 只是应该没有多么亲近而已。 子杳不知她不在的这几日发生了什么,让这三个人的关系忽然突飞猛进,竟然要结拜做兄弟,但倒是不妨碍她。 “我来这里,是有事寻几位先生,但既然赶上了……”她说,“那不妨我为三位做个见证人。” 元节迟疑,“可会耽误主公的事情?” 子杳说,“不耽误这一时半刻。” 三个人的结拜已经到了尾声,连一盏茶的功夫都用不到。 元节说,“那就多谢主公了。” 蔚守也跟着拜谢。 王来则是笑呵呵地拱手。 于是在她和奉知以及身旁丫头的见证之下,三个人结拜为兄弟。 酒也饮了,血也流了,三个人从地上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 元节问道,“主公来此,是有何事?” 子杳神情带了些沉痛,“实不相瞒,是为了阿苒的事情。” “裴姑娘?”王来说,“裴姑娘出了什么事?” 裴苒性情利落,无事经常与王来切磋武艺,而武将出身的王来视裴怀安如神明,在知道了裴苒的身份之后,对她更是看重。 如今知道了是她的事情,神色一下子变得严肃。 子杳叹气,将事情和他们说了。 元节说,“所以我们要阻止……皇后娘娘想做的事情?” 还是与皇子为敌。 子杳嗯了一声,“怕吗?” 元节还没回话,王来就一拍桌子,“怕他个腿儿!”他直接站了起来,健壮的身体将阳光都遮了好大一块,“之前有晋王,现在又换成了皇后,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也不少。” 军中武人,脾气上来了还真有些混不吝的感觉。 子杳笑,“那便好。” 蔚守更是直接道,“要怎么做?” 子杳向前走了一步。少年装束的她让她看起来十分的利落,平常隐藏起来的锋芒也稍微显露,“想让皇后娘娘改变主意,基本是不可能的。而她又居于深宫,从不外出,想在她身上做文章,大概率行不通。那就只能从别处下手。” 元节说,“澍王?” 子杳说,“正是。” 王来皱眉,“周姑娘打算杀了澍王?” 不是他高看了自己,凭他们三个人,想要在京城杀澍王,简直如同活久了嫌命长,和找死没有区别。 他说,“这次可有秦统领的羽卫相助?” 子杳看他已经打算上了,就笑,“王将军不要总是打打杀杀的,这里是天子脚下。” 京师有京师的规律。 王来说,“那周姑娘打算怎么办?还有……”他说,“我如今已经不是什么将军了,在……大人那里。”他叫太原府牧叫习惯了大人,如今还是这样的称呼,“我怕是已经成了个死人。” 若非他没有家眷,他大概还是会回去,与太原府牧理论清楚。 只是他的家眷如今不知在什么地方。 子杳点头,“好。” 她扫了在场的几人一眼,“我是想请几位做另一件事情。阿苒不能给澍王做王妃,我给他挑了另外一个人。” 王来心直口快,“什么人?” 子杳回答,“自然是身份不比阿苒差的人。” —— 京城一条街拐角处的阴影里,一辆马车停在那里。 子杳坐在车里。 王来扮坐车夫,带着遮阳的斗笠坐在最前面赶马车,其余几人则是作侍卫打扮。 在一辆华丽的马车在前面行驶过去之后,在马车外抱着剑的元节敲了敲车厢,“主公,过去了。” “知道了。”子杳在里面车帘都没掀,“跟上去,小心不要被发现。” 车外,王来应了一声是。 他甩起马鞭喊了一声驾,远远地跟在前面那辆华丽的马车身后。 马车里的主人应该是来看戏的,子杳的马车跟着它到了一座戏园子门口。 “小姐。”先是一名丫鬟打扮的丫头从里面下来,而后她伸出胳膊撩开马车车帘子,里面伸出来一只手。 那只手白皙修长,随着手露出来的还有一截妃色袖子,一截皓腕上还能看见翠色的玉镯。 而后姑娘才将头探出来。 那是一位生得极美的姑娘,姑娘头梳凌虚髻,上簪几支精致的金钗,钗子上的珠花垂下,一只垂到鬓角。 出来之后,她扫了一眼周边,“到了。” 丫鬟说,“到了,您看我们是直接去吗?” 姑娘似乎是想了想,而后说道,“去买些糕点。” 这姑娘生得极美,手上捏了个绢帕,身量纤细如蒲柳,但眉间若蹙,似乎是含了几点愁绪。 丫鬟问她,“您想买什么糕点?” 那姑娘说,“还和以前一样。” 丫鬟应了一声,“那我先去买,您在这里等我。” 姑娘点头。 丫鬟似乎是不放心,走了两步之后又回来,“小姐,您在这里等我,您千万不要不等我先走。” 那姑娘脸上终于露出点笑容,“你去,我不先走。” 丫鬟这才仍旧带着几分不放心地去买糕点。 子杳回头看了玉简一眼。 玉简点头。 那个丫鬟因为主子在,不敢去远处,只去了附近的糕点铺子,玉简看她进去后,也直接走了进去。 人不多,但她走得急,直接撞在了丫鬟的肩膀上。 丫鬟被她撞得叫了一声,回头刚要生气,玉简就先道歉道,“抱歉抱歉,你没事。” 可能是看玉简的态度还算好,丫鬟一嘴的话咽了回去,没好气地说,“没事。” 玉简脸上带不好意思地笑,看丫鬟和糕点铺子的老板说话,自己也要了些。 趁着糕点铺子的老板包糕点的时候,她和丫鬟搭话,“你也是来给你家主子买糕点的?” “主子?”丫鬟看了玉简一眼。因为出门,玉简穿了身简单的衣服,不是伺候人的下人的打扮,丫鬟闻言说道,“你也是?” 玉简点头,给丫鬟说,“我家公子。他自幼喜欢看戏,但我家大人觉得那是玩物丧志的东西,不许他养伶人,我家公子这才偷偷跑出来。” 那丫鬟点点头,同病相怜的处境让她闻有知音一般,“我家主子也是,我家大人不许她看戏,所以每次都只能偷偷出来。” 第254章 乾旦 第254章 乾旦 没过一会儿,玉简就回来了。 她在后面跟着那个丫鬟和她家小姐进的戏园子之后,才又回来的。 “小姐。”她对子杳说,“她很警惕,有用的东西没问出来什么,只知道她家主子喜欢听戏,但她家大人不许在家中养伶人,所以她每个月会有七八天过来听戏。” “七八天?”子杳点头,转向戏园子的门口,那里正有不少的人进去,也有不少人出来。 大昭是不禁止官员养伶人的,只是有些权贵门庭自视家风清正,家中规矩不许。 所以这个地方并不缺少权贵。 但一月不过三十天,每个月有七八天都在戏园子的的日子,委实是不算少了。 来得有些勤快。 “走。”子杳叫着玉钗玉简进去,回头跟王来说,“王先生和蔚先生暂且留在这里,元先生同我进去就行。” 她此次是暗地里跟人,身边的人跟得太多了太过显眼,容易被发现。 王来和蔚守应下,“是。” 子杳走进戏园子。 这是京城很有名的一处戏园子,子杳进去的时候,座无虚席,而且戏园子里戏已经开场了。 白娘子身穿白衣,在青儿的陪同之下,一同在西湖之上游玩。 这时恰巧天上下起了绵绵细雨。 这是一出《白蛇传·断桥》。 也是许久没看了。 子杳看着台上的人,一时也有些缅怀。 这还是她年幼时看的。年幼时与裴苒一同偷偷从府里跑出来,和裴苒两个人偷偷摸摸地往戏园子里跑。 说起来,曾经她和裴苒关系才是最好的。 男女有别,裴季昭虽然与她已经定下婚约,但一为避讳,二是因为裴季昭本身也不是轻浮之人,两人见面反而不多。 她与裴苒才是最经常一同外出玩耍,一同惹了祸,一同被各自的父母领回家的人。 裴苒性子直,再加上她们经常偷偷跑出来,难免会遇到小混混。 而后裴苒用挂在腰上的小鞭子将人打得落花流水。 只是那时年纪小,又因为情况混乱,许多细节都模糊不清了。直到现在,自从回来之后,她过去的许多记忆竟然越发的清晰了。 除了裴苒以外,她忽然又记起了一道模糊的影子。 裴季昭。 在她和裴苒偷偷跑出去之后,每次都藏在暗处,偷偷跟着她们的裴季昭。 想起了一些危急关头,那些混混莫名其妙地忽然的停顿与跌倒。 子杳轻叹了口气,回头问玉简,“她们去了哪里?” 玉简说,“她们去了二楼。”她给子杳指出了那个姑娘进的屋子。 子杳点头,“上去。” “是。”玉钗摆手,叫来了戏园子里服侍的下人,“带我们去二楼。” 那是个年轻男人,虽然一身侍从打扮,但样貌不错,人看起来有些斯文气。 听到玉钗叫他,他立刻就过来了。 子杳虽然换了身男装,但也不是随意简陋的衣服,男人在扫了他们一眼后,就躬身示意,“几位请随我来。” 就带着子杳上了楼。 子杳扫了一眼,在侍从还没说话的时候,用扇子点了刚刚那姑娘进去的屋子,“就那里。” 侍从一见她点的屋子,有些为难,“客人有所不知,那里……是澍王殿下早先定下的,客人可否换上一间。” “澍王殿下?”子杳挑眉,“没想到这么不巧。” 她又点了那姑娘旁边的另外一间。 侍从似乎是没想到她如此好说话,立刻就带他们过去,“客人请。” 屋子里瓜果齐全,还有一壶刚摆上的茗茶。 并且在开窗的时候,角度刚好能将戏台子上的人都收入眼中。 但从上面又有珠链垂下,屋里人能将外面看得清楚,在外面却是看不到屋里人的。 进来之后,玉钗玉简扶着子杳入座,玉简给子杳倒了杯茶。 子杳打量了子杳屋子,用扇子在掌心敲了一下,“不错。” 玉钗拿了打赏的碎银子给侍从,“你下去。” 侍从立刻就说,“那奴告退。” 侍从有后,还不忘给他们关上房门。 子杳这才将视线放到旁边的屋子上。 那是一堵墙,因为能上二楼的,不是达官显贵就是有钱的商贾,这里的每一处都十分精致,而且隔墙之间也特意做了安排。 除非是声音过大,从窗口传出,在墙边听不到任何声音。 玉钗也扫了一眼那间屋子,“小姐……” 子杳用扇子在唇边一竖。 她说,“莫急,人丢不了就行。” 于是几个人硬生生地在戏园子里听了一场《白蛇传》。等戏差不多唱完了,隔壁房间传来了一道开门的声音。 元节耳朵好,最先听道,“主公。” 子杳点头,在外面脚步声虽然主人的离开而逐渐远去后,才说,“我们也走。” 他们开门离开。 只是前后脚的功夫,还能看到两个人的身影。 前面的那个姑娘只带了一个贴身丫鬟,身边没有侍卫,唯一的车夫也被留在外面。 子杳远远地吊在她们身后。 只是刚到了楼下,前面两个人却并没有向门口走去,而是拎着糕点向戏台拐去。 戏台边上站了个人。 丫鬟熟络地与那个人说话,“班主,桥生他好了没有?” “姑娘又来了。”班主点点头,“好了好了,等他卸了油彩就出来。” 丫鬟给了他一锭银子,“麻烦班主了。” “不麻烦不麻烦。”班主拿在手里颠了颠,笑呵呵地道了句谢,就直接离开了。 那两个人在班主离开后,直接进了后台。 子杳没有跟进去。只是在外面,在后台的帘子旁,借着昏暗的光线来隐藏自己。 从外面看去,只能看到三个人。 是刚刚那位姑娘带着她的丫头,和在台上演白娘子的人。 演白娘子的人,是名乾旦。 光线暗,子杳看不清乾旦的神情,只能听见他说,“你又来了。” 姑娘将手里的点心递给乾旦,“嗯。给你买的点心。我原本想送你些东西,可想着那些东西你也未必留得住。” 乾旦默了一瞬,“是我太没用了。” 那姑娘摇头,“没用的是我。” 第255章 不辱使命 第255章 不辱使命 姑娘上前一步,似乎想和乾旦说些什么。 但那人在姑娘走近的时候,后退了一步。 昏暗的光线里,子杳只能看清姑娘的半张脸。 只见姑娘眉间似蹙非蹙,手中拿着帕子,似乎所有的忍耐都已经到了极限,她哀声道,“桥生,桥生我们走好不好?我们一起离开这里,离开京城,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好不好?” 子杳还没什么反应,却见玉钗瞪大了眼睛,在子杳耳边低声道,“小姐,她们这是要……”她不确定道,“私奔?” 大家闺秀和人私奔的话题不少,但那终归是话本子里的东西,哪怕传得再沸沸扬扬,也终究是假的。 真正亲眼看到,还是第一次。 子杳没说话,也没回应她。 后台,那名叫桥生的乾旦听了她的话后,非但没有答应,反而还后退了一步。 “这不行。” 姑娘步步紧逼,“为何不行?桥生,这京城于你我而言都是枷锁,束缚我们的枷锁。你我分明两情相悦,可却因为什么宗族什么规矩不得相见!桥生,我们走!” 桥生摇头,拒绝得,“我们不行,你是小姐,而我只是个唱戏的。” 从子杳的方向看过去,能够看到男人的面庞。想要唱戏,作伶人,不仅要有好身段好嗓子,还要有一张拿的出去的好样貌。 名叫桥生的男人生了一张不错的脸。 卸掉了脸上属于白娘子的妆容之后,他的五官都暴露出来。那是一张极美的脸,扮作白娘子的时候,妆容弱化了他面庞上的英气,如今看来却是一张好看却又不失棱角的面容。 男人并没有因为结识到了贵族小姐就要攀附,反而与姑娘拉开了距离,对于姑娘的大胆言行温和规劝道,“姑娘连日以来照顾生意,桥生铭感五内,但你不应该和我在一起。你应该与一个同样身份尊贵的人在一起,而不是选择我这样一个戏子。” 姑娘急道,“可我并未看轻你!桥生,我从未将你当做下九流的戏子!” 桥生说,“我信小姐。可桥生的身份委实低微,配不上小姐,您不应该在我的身上毁了,您应该嫁给和您门当户对的人。” 他再次规劝。 姑娘微微瞪起了眼睛,“桥生,你要我嫁给别人?”她有些难以置信,怀着希翼又小心地问道,“你心里当真没我?” 桥生没说话。 过了片刻后,他说,“姑娘,您……日后还是不要再来见我了。” 那家姑娘瞪着眼睛看了桥生半晌,似乎是无法相信他说了什么。也不明白,刚刚还温声同她问候的人,为何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桥生……” 桥生说,“当断不断,必守其乱,我与姑娘云泥之别,还是早些了断的好。” 说罢他就直接转身,甩袖离去。 姑娘要去追他。 但桥生身量高,腿也长,走得快了些,姑娘根本追不上,反而因为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还是她身旁的丫鬟扶住了她,“小姐!” 姑娘没理会,向桥生看去。 桥生在她跌倒的时候停顿了一下,之后就直接扬长而去,连头都没有回。 姑娘总是一副哀愁模样,身量也弱,就这个跌倒的姿势位置了片刻,才对丫鬟说,“扶我起来。” 丫鬟扶着她起来,有些担忧地看着姑娘,“您……还好?” 被心上人拒绝,本就是一件伤心事,何况还是这般地不留情面。 姑娘笑了笑。 “阿连,我不难过。”姑娘说,“他如果是个趋炎附势的人,大可不必这样直言拒绝我。而是应该在规劝我的同时,也同样要攀附于我。” “小姐……”丫鬟有些担心地看着她。 姑娘说,“可他决心与我了断。若不是风骨正直,又清醒冷静,做不出这样的决断。” 丫鬟说,“他就没有可能……是欲擒故纵吗?” 姑娘似乎是怔了一瞬,“会吗?” 没人回答她。 她摇头,自己回答自己,“他不是这样的人。” —— 那姑娘和戏园子里的乾旦会了面,心神犹自有些恍惚,由丫鬟扶着上了马车。 子杳也回到自己的马车上,对赶车的王来说,“跟上去。” 王来驾车在后面跟着。 京中虽是大路居多,但在繁华之中,也偶尔有鱼龙混杂之所,在一处有些嘈杂的大路上。子杳敲了敲车厢。 外面守着的元节和蔚守会意。 一般而言,姑娘家出门,身边除了丫鬟伺候,少说也要有几个侍卫跟着,但那姑娘不知是怎么回事,只带了一个丫鬟和一个车夫。 元节和蔚守很容易就得手了。 他们两人,一人扛着那丫鬟,一人扛着主家姑娘,来到子杳面前。 子杳早就让王来将马车赶到了一处安静的巷子里。 她看到两人回来,说道,“得手了。” 元节与蔚守说,“不辱使命。” 就将手里的人递给过来接人的玉钗和玉简。 子杳点头。 人已经到手了,现在就差把人送过去了。 她让玉钗和玉简将两个晕倒的姑娘抬上了马车,而后问起澍王的踪迹。 子杳这边在动手,秦默那边也没闲着。 在她这边得手之后,秦默传来消息。 信鸽落到雪鹗的肩膀上,雪鹗从暗处出来。 子杳问她,“澍王在哪里?” 雪鹗的回答很简洁,将手里信鸽腿上绑着的信递给子杳,“茶楼。” 子杳看了一眼字条,就将它递给王来,“去这个地方。” 王来接过,说了声是。 人都上了马车,王来驾车向澍王所在的茶楼赶去。 只是刚到了茶楼门口,还没等进去,子杳刚下了马车,就看到了一个人。 在茶楼门口的阴影里,站了一个人。 他似乎是在这里等子杳。 子杳也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 她下马车走过去,疑惑道,“父亲?” 阴影里的人抬起了头。他一向温和的面容是前所未有的冷酷,是压抑着怒火的平静,“这就是你想的办法?周砚,你能耐了,用无关人的命,来代替亲友的命,是吗?” 第256章 我有一个条件 第256章 我有一个条件 周清方鲜少这样连名带姓地叫她,如今却已经被她气得直接喊了她的大名。 子杳说道,“父亲,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好在周清方也有些理智,没有在茶楼门口直接与子杳吵起来。 眼前就是茶楼,澍王也在这里,但子杳不知道这里是不是他的产业,是不是里面的每个人都是他的眼睛,所以他们没有进茶楼谈话。 而是去了对面的一间客栈。 客栈里人来人往,有些嘈杂,周清方是孤身前来,子杳也不能亲自去办理住宿,最后还是玉简走过去,同掌柜要了一间屋子。 子杳和周清方带着两个丫鬟是从正门走的,剩下的几人则是带着刚劫来的姑娘,走的窗户。 子杳刚上楼,玉钗就将窗子打开,将人接应进来。 她和玉简将两个姑娘放到床上。 而后才会到子杳身后。 最后上来的王来将窗子关好。 子杳这边站了几个人,周清方则独自一人站在另一边。他现在满脸的冰冷,正瞪视着子杳。 子杳先行了一礼,“父亲。” 她身边的人也给周清方行礼。玉钗和玉简叫的是大人,元节几人则是拱手道,“周大人。” 周清方冷哼一声,“当不起。” 他抬手指着躺在里间的两个姑娘,“这就是你说的办法?周砚,你长本事了,学会牵连无辜了?” 子杳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是白衣和蓝衣给您传了消息?” “他们?”周清方说,“他们既然给你了,那就是你的人了,我不会再插手。”他还是有他的风骨,不至于明着说送两个人给子杳,暗地里就让他们监视她。 他说,“我既然说了,这是我给你的考验,那你觉得我会不派人盯着?倒是你!” 周清方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桌子上的茶壶都被他拍得震动,“你告诉我,你要拿她做什么?” 纵使心中走了猜测,周清方还是没有下定论,而且要子杳说出她的计划。 子杳说,“澍王既然却一个正妃,那我就送一个正妃给他。” 猜测变成现实,周清方脸上的怒火更盛。 他说,“你为了你的好朋友,你就牵连无辜的人进来吗?” 牵连无辜。 这句话,周清方这一会儿的功夫,已经说了几次了。 子杳摇头,“父亲,她算不得无辜。” “算不得无辜?”周清方说,“那你说说,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做了什么大奸大恶的事了,要你将她送给澍王,毁了人家的名节!” 在周清方的质问之下,子杳并不惊慌,“父亲可知道她的身份?” 周清方问她,“是谁?” 他不知道。 从心安劫人到现在,时间尚短,周清方有时间来截住她,但已经没有时间去调查这被他们劫的姑娘是谁了。 子杳回答,“她姓赵,名一个湘字。” “赵湘?”周清方显然是知道这个名字的,“尚书令家的小姐?” 子杳说,“正是。” 尚书令家的小姐,赵贵妃的侄女,也就是澍王的表妹。 给裴苒定下亲事的,是皇后娘娘,可皇后娘家的人里,子杳与卫明珺的关系不算差,她又同样与裴苒交好,还与裴长卿有了婚约,是裴苒的未来嫂嫂。 更何况,她还答应子杳,一旦皇后有什么打算,还会告知子杳。 哪怕对皇后的行为恼火,但她也只能避开卫家。 她说,“澍王与这位赵姑娘是表兄妹,亲上加亲的事情,实在再合适不过了,想来,贵妃娘娘应该也是喜闻乐见的。” 周清方说,“你真觉得她喜闻乐见?” 如果澍王已经登上皇位,让自家的姑娘给澍王做妻子自然是好的,毕竟肥水不流外人田。 赵贵妃虽然作了皇帝的妃子,但到底还是要顾念母族,皇后之位若是赵家人,那就至少还可保自家母族数年荣光。 可澍王没有登基,还只是个亲王,这正妃之位若是还是自家人,就有些浪费了。 因为赵贵妃的缘故,有这份血缘的牵连,就注定赵家只能支持澍王。 无论他的王妃是不是赵家人。 所以澍王这个正妃之位,原本是留出来,要拉拢世家的。 他们最后选定的人是裴苒。 子杳说,“那也是他们自作孽。若是他们不将主意打到阿苒的头上,我也不会如此。” 周清方轻轻叹息一声,在子杳含了冷意的眉眼中,他反而柔和的神色,“阿砚,我知道你和阿苒一向亲近,可是……再怎么说赵姑娘也是无辜的。” 周清方是文人,他在官场多年,并没有因为朝堂如何,而磨灭了文人的风骨。 “没有可是。”子杳见周清方柔和了神色,自己的眼眸也微微垂下,一副恭顺模样,“父亲。” 她和周清方说,“这位赵姑娘,命不久矣,哪怕我不将她送给澍王,她也活不了多久。” 周清方眉头一蹙,“什么?” 子杳又重复一遍,“这位赵姑娘,命不久矣。” 前世,在现在的时间再往后推一个月,就是这位赵姑娘的殒命之时。 因为关系并不亲近,子杳也没仔细查过这位赵姑娘的死因,只记得当时的说法是偶染疾病,暴毙身亡。 她的身后事处理得很急,停灵没到七天就下葬了。 周清方神色复杂,“所以你就让她在死之前,发挥最后的余热?” 子杳说,“何乐而不为呢?” 周清方当即打断她,“周砚,我教过你,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父亲!”这次,子杳没有等周清方说完,就打断他,“父亲还要阻我?” 周清方刚要开口,忽然又有声音打断了他。 “我愿意。” 子杳也没想到会有人说话,屋中所有人都将视线转过去。 是赵家小姐。 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 正从床上走过来,“我愿意帮姑娘这个忙。但同时,我也有一个条件。” 子杳说,“什么条件?” 这个忙不是什么帮忙拿样东西,帮忙借些钱财那么简单的,这个忙一旦帮了,女子的名声就都毁了。 赵湘说,“我有自己喜欢的人,但因为身份而无法和他在一起。我自己一人势单力孤,不能与家族对抗。如果我帮了姑娘这个忙,想请姑娘帮我,离开京城。” 第257章 为什么 第257章 为什么 赵湘生得极美,出身也是数一数二,在这京城里都排得上名号。 尚书令的嫡孙女,贵妃的侄女,皇子的表妹,无论哪一个,都足够无数人趋之若鹜。 可如今,她却要放弃这一切,甘愿为了一个人承担下污名,只求能够离开京城。 子杳看向她。 一时也没能说话。 现如今的情况,周清方已经不适合再待在这里,除了子杳和丫鬟外,其余人全走出屋子。 子杳没问赵湘值得还是不值得,只是说了一句,“你要我如何信你?”她上前一步,与赵湘相对而立,两个身量差不多的姑娘成分庭抗礼之势。 “你说你愿意帮我,只求我可以让你离开,但你要我如何信你,信你愿意去污蔑澍王,万一你见了他之后后悔了,又当如何?” 子杳一个问题连着一个问题,步步紧逼,“赵姑娘如今知道了想害你的人是谁,谁能保证你在见到澍王的时候不会反手将我出卖?” “出卖?”赵湘眉间微蹙,说话声音也轻,但说出来的话却并不软弱,“我不会出卖你,我知道你的目的。” “你今日劫我去给澍王,无非是想借我的身份毁了澍王的名声。因为我的祖父是他的外祖,一旦我与他的事传得满城风雨,无论是顾念与祖父血亲之间的颜面,还是祖父尚书令的身份,他都要给我一个名分。” 有尚书令的颜面在,哪怕再不堪,她的位分也不能是个侧室。 赵湘说,“你不就是要我占了澍王正妃这个位子吗?” 子杳看着赵湘。 她确实需要一个人占了澍王正妃的位子。只要这个位子有人占了,那裴苒就安全了。 以裴苒的身份,除非是皇帝,否则这世上还没有人能让她作侧室。 “至于我会不会出卖你……”赵湘柔声说道,“周砚,你我好歹也见过两面,也算是相识,你觉得还有那个必要去出卖你吗?既然事情都做了,还怕别人猜不出来是谁吗?皇后娘娘前脚打算把裴家许配给澍王,后脚我就和澍王传出丑闻,这还用得着我来出卖吗?” “我出卖了你,这件事周家会牵扯进来。我若是不出卖你,这个黑锅就由裴家来背,只不过你周家与裴家是姻亲,你觉得这件事会对你周家没有影响吗?” 子杳看向赵湘。 此时此刻,明明她才是要做坏事的人,可眼前这个人仿佛比她还要焦急,想要助她一臂之力,帮她成事。 可这还不足以让子杳信任她。 赵湘也明白她这诸多保证,不过也是空口白牙。她说道,“你若是怕我反悔,将我打晕再送过去也好。正好这样一来,我同样也是受害者。” 子杳点点头,“那,请。” 男女有别,子杳没让元节压着她,而是玉钗和玉简在后面跟着。 送赵湘上车之后,子杳回头看了子杳。 阴影里,周清方正站在那里。 有些阴暗的光线看不清他的神情。 子杳回过头,也上了马车。 她这个父亲,什么都好,有才学,头脑好,能够在朝堂之上屹立不倒的人,没有一个人是一张白纸。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有他的坚持。 那么这些讨人嫌的事情,她来做就好了。 —— 王来赶着马车,子杳同赵湘上了马车,赶向澍王所在的茶楼。 澍王还在那间茶楼里,自从他进了茶楼,在里面待了有一个时辰还没有出来。 王来驾着马车停在茶楼门口。 马车上,子杳看着赵湘,看到她要起身下车,问了她一句,“不后悔?” 赵湘回头看她,明明是柔弱的五官,却硬生生看出了几分坚定,“不后悔。” “为什么?”子杳看着她问道,为什么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为什么要这么急着离开。 “为了桥生。”赵湘惨然一笑,“我不知道你跟了我多久,又听到了多少。我可以告诉你,我做这一切,是为了桥生。” “同样是皇族出身,但与长亭郡主不同,那位是个嚣张跋扈的性子,只要是她喜欢的,她就一定要拿到手。当初那位驸马,不就是她用这样的手段得来的吗?” 赵湘没有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但子杳已经知道了她说的是谁。 将孕妇置于寒冰之上,生生打掉她的孩子,将有妇之夫强夺过来。 子杳看着赵湘。 赵湘脸上露出一丝悲切来,将没说完的话说了出来,“她看上了桥生。” 子杳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对赵湘说,“得罪了。” 赵湘闭上眼睛。 元节出手,将她打晕。在子杳点头过后,带着人上了茶楼。 蔚守跟在他身后,与他相互照应。 澍王是皇子,身边自然少不了人守着。若是平时,子杳断不会如此直接让手下扛了人上楼去栽赃澍王。 但她已经没有时间了。 明日皇后就要开宴,明日过后,裴苒就会被许给澍王。 所以今日就要将一切都结束。 来到茶楼的时候,天色渐晚,如今天色更是完全黑下来了。 元节在背着赵湘上楼之后,在屋檐处等待时机。 澍王身边带了守卫,各个身手都不低,元节将赵湘背在身后,一只手扒着窗边,脚踩着窗楞,他呼吸都不敢大声,一时都静悄悄的。 澍王在里面说话。 无论是窗边还是门边,一直都有人把手,元节一时没有机会。 但只有今天,他们没有别的机会。 就在这时,屋顶上又下来一个人。 元节一惊,正要动手的时候,来人忽然转过头来,将手指竖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元节看清他的样貌,轻轻松了口气。 是秦默。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来这里多久了,但作为羽卫统领,他的到来让元节稍微安心。 在等待中,他忽然看到不远处有一小簇的烟花。 秦默说,“进去!” 元节整个人都是一惊,“什么?” 秦默说,“进去!”他一把抓住被元节背在背上的赵湘,直接就从窗子闯了进去。 在他进去的那一刻,就有侍卫将兵器探出。 第258章 如他们所愿 第258章 如他们所愿 澍王身边的守卫不少,在这样的情况下直接冲进屋里,几乎是腹背受敌。 但秦默不在意这些。 他的目的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将赵湘扔进这间屋子。 只要赵湘进了这间屋子,那他要做的事情就结束了。 澍王是认识赵湘的,在秦默将她扔进来之后,他第一反应原本是避开,等看清了她的那张脸,又将她接住,“阿湘,你怎么在这里?” 赵湘早就被子杳打晕了,根本说不了话。 澍王在接住人后,也看出来了,将她护住,对侍卫说,“留活口!” 秦默是羽卫统领,莫说是抓活口,即便想杀了他都属不易,更何况是要留活口。 在看到成功将人送进来之后,他就要脱身而去。 因为他的行动,元节也跟着一同进来了。 走之前,秦默给元节使了个眼色,两个人准备脱身。 但澍王的护卫也不是吃素的,虽然一时不能将他们拿下,也能让他们抽不开身。 一名侍卫拿着刀向秦默劈来。 秦默的目的不是要杀人,他利落地躲过兵刃,一侧身,就将刀躲过,而后伸出去一只手,直对着窗外。 一簇烟花冲天而起。 在烟花冲天而起的瞬间,忽然有呼喝声传来。 “澍王殿下遇刺!” “救人!” “快——” 在呼喝声中,澍王的房门直接被人撞开。 澍王的侍卫正在与秦默和元节颤抖,屋子里因为打斗已经一片狼藉,花瓶早就碎了一地,屏风也被打破。 而门外的人冲进来时,看到的却是在门口。 门口,澍王站在那里,身边有两个护卫没有参加战斗,一直护在他身边。 而他的怀里,还有一个人。 一个女人。 当着澍王的面,没有过敢议论什么,但有人正偷偷地打量他怀里的人。 忽然有人小声说道,“那……是不是赵家的小姐?” “赵家的小姐?”有人小声地回道,“那……岂不是澍王殿下的表妹?他们两个在这茶楼里做什么?” 大昭民风开放,男女私下见面,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台面的事,但说到底还是会被人多想些什么。 何况现在赵湘还倒在澍王的怀里。 澍王皱眉,看向身后的人群里。 人群噤声。 屋子里秦默还在和澍王的侍卫打斗。 进来的时候,他脸上带了蒙面巾,现在澍王并不能认出他的身份,人群里也没有人能认出他的身份,只知道是个黑衣刺客。 眼看着门口的人越围越多,秦默对元节说,“走!再等下去,禁军该到了!” 元节劈开身前侍卫的兵器。 他现在十分想说一句,并不是他不想走。 他们这里几个人,对面又有几个人,哪里是说走就能走的。 秦默看他与人缠斗,没办法,直接过去替他拦住了人,“走!” 他说。 元节问,“你怎么办?” 秦默说,“我自有脱身之法,你先走!” 元节看了他一眼,秦默的眼神十分郑重,没有勉强的感觉,也不是在客套,元节点了下头,直接踩着窗户跃了出去。 澍王在门口喊道,“追!” 秦默说,“不许追!” 他将要追的人拦了回来。 而后长刀直接一甩,刀脱手而出,向澍王飞去。 围魏救赵。 澍王的侍卫担心他,大部分都被吸引了目光,秦默便将脚边散落的兵器也拎起来,向澍王飞去。 窗口出现了空当。 他直接起身,飞跃而出。 澍王走到窗边。 已经看不到人了。 他将手在窗框上重重一拍,“去查,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如此大胆!” 守卫应下。 将在门口围观的人群也一同赶走。 澍王将怀里的赵湘放到榻上,叫了她几声。 可赵湘始终毫无反应。 他只能拍她的脸。 轻微的刺痛下,赵湘睁开了眼睛。 看到澍王的那一刻,她有些迷茫,看了眼他,又看了眼狼狈的四周,问澍王,“表哥……我怎么会在这里?这里是哪里?” 澍王说,“这里是我的茶楼。你是被人送到我这里来的,来我这里之前,你经历了什么,见了什么人,还记得吗?” 赵湘扶着脑袋坐起来,似乎是在思考,“我……今天去了戏园子,看完戏以后,我要回家,就在马车里,但一睁眼睛,就在这里了。” 多说多错,她没有说得过于详细,只是将很多事情都一笔带过。 “马车上吗?”澍王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 赵湘还是有些不解,“表哥,发生什么了吗?” 澍王说,“没事,你好好休息,我让收拾的人小声一点,不要打扰到你。” 赵湘点点头。 —— 皇宫,皇后宫中。 两名女子都只穿了中衣,其中一人的头发完全披散着,另一个人的头发半挽着。 头发半挽着的女子用手狠狠拍在了桌子上,“岂有此理!裴家欺人太甚,我不过是想让裴苒作澍王妃,结果他们呢?他们做了什么?” 女子的手掌还按在桌子上,声音并不大,也不尖锐,甚至连语速都不快,但能够让人听出其中的愤怒,“他们竟然将湘儿绑了去,现在还传得满城风雨!” 她身旁的另一名女子柔声安慰,“娘娘莫气,小心气坏了身子。” “莫气?贵妃娘娘好涵养,本宫可是做不到。你听听他们都是怎么说的?说澍王与赵家姑娘在茶楼私会,恰巧有人刺杀,被撞破了丑事!”她显然是气得不轻,连贵妃这样生疏的称呼都叫出来了,“还有人说,看到他们搂搂抱抱!” “姐姐。”比起皇后的恼怒,赵贵妃反而四平八稳,云淡风轻。 赵贵妃走过去,给皇后轻轻地按揉额角,“这事情已经出来,姐姐气也没有用,气大伤身。” 皇后叹了口气。“原本裴家那姑娘的身份配澍王来说,最合适不过了,能够与裴家结为连理,对他也算一个助力,如今这件事出来了,怕是不成了。” 赵贵妃说,“那就让他娶湘儿,事情传成这个样子,也别无他法。” 赵湘是尚书令嫡孙女,总不能因为这件事,让她去作姑子,孤苦一生。 赵贵妃说,“让湘儿作澍王妃。其实他们也想了很久了。” 虽然是皇子的外祖家,但有些人心中仍旧不安稳,想要套牢他。 母亲与妻子都是出自同一家族,还有什么是比这更让人放心的呢。 第259章 拜托了 第259章 拜托了 不过几个时辰,澍王和赵湘的事就已经传得满城风雨。 与此同时,夜里无人光顾的戏园子里,一个男人身穿中衣,正看着天边的月亮。 他苦笑一声,“月本高悬于天宫,是我痴心妄想。” 他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可从紧握的拳头里还是能看出在胸腔里的不甘心。 他不知从哪儿拎了壶酒来,坐在门框边上,一壶一壶地往嘴里灌。 旁边有路过的人看到了,看着他笑了一声,“呦,这是谁啊?这是我们周桥生周大先生啊!” 周桥生只是瞥了他一眼,又喝了一口酒,根本就没有理会他。 来人呸了一声,“真当别人叫你一声先生,就以为自己是个先生了?你就是个穷唱戏的!月月来看你又如何?周桥生,说到底人家不还是另攀高枝去了?” “她不是攀高枝!”这是周桥生才理会那个人,“她身份尊贵,本就配得上!” 开始不屑地吐口水,“我呸!” 周桥生原本依靠着门框,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身子坐直了。在听到那人的一句呸声后,他直接扑了上去。 他狠狠掐住了那个人的脖子,“住口!我让你住口!听到没有?你住口!” “你……”那人被掐住脖子,瞪大了眼睛,“疯子……你、你这个……疯子……咳、咳咳……你放开我……” —— 因为澍王与赵湘的事情一传出来,裴苒与澍王的事只能不了了之了,但皇后的宴请还没有取消。 第二日,太阳升起之后,还是要去皇宫赴宴。 一大早,子杳就被叫了起来,玉钗和玉简拉着她打扮。 皇后的宴请不能轻视,但子杳也并不想在这样的宴会上出风头,就让玉钗给她找了件浅绿色的衣裙来。既不轻慢,显露出了这个年纪的俏皮,也不张扬。 头上带了支精巧的白玉钗子。 玉钗这种东西,带得不好会显得老气,但她这支钗子精巧,再加上玉钗的一双巧手,与身上的衣服倒是相得益彰。 子杳说,“出门。” 玉钗玉简应下。 他们出门并没有直接去皇宫,而是去了裴府,接了裴苒。 子杳与裴苒约下,今日一同进宫。 裴家人也还没走。 一般而言,许多宴请裴长卿都是不会去的,但今日,他却破天荒地也在门口等着。 裴苒站着,裴长卿则和裴季昭一人一匹马,在府门口等。 子杳到了的时候,裴苒看到她直接过来同她打招呼,“阿砚!” 子杳点头,让丫鬟掀开帘子,扶她上车。 裴季昭也从马背上下来,扶她上车。 裴苒上车后,子杳还没放下帘子,就看到裴季昭在看她。 她反手放下帘子,自己没有进去。 裴季昭脸上露出些许担忧的神情。 裴苒就在马车里,子杳声音放得很轻,“皇后的打算落空,今日怕是会多有为难。” 赵湘若是真有心相帮,子杳不会受到牵连,但这件事,裴家是要背到底了。 裴季昭说,“那……” 子杳对着他摇摇头,示意现在不可多说,“阿苒那边我会照应,你们也要小心。” 既然将仇记在裴家头上,那就不可能只为难一个人。 今日皇后的宴请,裴家这两位兄弟怕是也不会好过。 裴季昭点头,“我会的。” 他回头看了一眼,裴长卿也在那里。他年纪不大,还是个年轻人,但站在那里就让人心安,如同一杆枪一样,独定乾坤。 他对子杳说,“别怕,大哥也在。” 子杳笑着说,“我不怕。” 如果怕,就不会选择走这条路。 她说,“有战神大人在,在我自然是不怕的。” 如果说裴怀安是百姓心中的军神,那裴长卿就是一众少年子弟眼中的战神。 裴季昭点头,嗯了一声。 他回到马上,时候差不多该去赴宴了,裴长卿一声令下,他身边的一众护卫就行动起来。 他也驾起了马。 子杳对王来说,“走。” 王来驾车开始向前走。 子杳微微掀开一角车帘。 裴苒凑过来,顺着帘子的缝隙向外看,“你看什么呢?在看我二哥吗?” 子杳摇头。 她在看裴长卿。 这个在前世早早死掉的少年战神,不知道这一世会创造怎样的辉煌。 子杳将车帘放下,“我在看,让王先生来当我的马夫赶车,实在是屈才了。” 车外,王来粗犷道,“哪里,是王某三生有幸。” 裴苒看出来子杳是在开玩笑,就顺着她的话说道,“确实是有点屈才,王先生原本是作大将军的人,你却让他来给你赶马车。” 王来回道,“裴姑娘高看我了,王某现在就是一个车夫,能给两位姑娘赶车,是我的荣幸。” 从裴府到皇宫的路程不近,但马车走得没有很急。 一是因为他们走得并不晚,二是一些默许的规律。 身份高贵的人,不必早早到场。 早些前去的,一个是与主家有亲,早些寒暄问候,还有就是身份低微,早些前去等候的。 以裴家今时今日的地位,完全不必去得太早。 到宫门口的时候,王来将马车停下,“姑娘,到了。” 深宫内院,不许官员骑马进入,更不许驾车。 唯有那个病秧子晋王得了特许。 子杳和裴苒从马车上下来。 裴季昭与裴长卿也下马,将马交给下人。 红墙绿瓦,这里住着全天下最尊贵的人。 子杳和裴苒下车得早,裴长卿和裴季昭还在那里将马交托给下人,她们在门口等了一下他们。 将马交给下人后,两个男人走过来。 裴长卿走在前面,裴季昭落后他半步。 这个男人今天依旧是一身深色衣袍,头发规矩地束在脑后。他沉着样子不说话时,黑色的感觉如同一杆定山河的长枪,但若是说话时,枪一开刃,周身都是锋芒。 他对裴苒说,“进宫之后,就要分开了。我们我与你们不坐在一边,你们各自小心。”他摸裴苒的头,“你规矩一些,皇宫不比家里,若是有事,多听听阿砚的话。” 裴苒点头,“我会的,你放心。我不是小孩子了,能照顾好自己。” 裴长卿嗯了一声,“进去。” 裴苒点头。 裴长卿又对子杳说,“拜托了。” 裴苒向来单纯,如今遇事,也不能指望她能一个人将事情处理妥当。 子杳说,“放心。” 裴长卿看着裴苒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能放心呢。 在他眼里,她始终都只是一个孩子啊。 第260章 裴大公子也来了 第260章 裴大公子也来了 子杳他们来的不算早,但也不算晚,已经有一些官员家的少爷小姐在了。 这次宴席还是将席位分开来了。 子杳她们坐一边,裴长卿和裴季昭在另一边。 这次出门,子杳还带了雪鹗出门。 后宫也是皇宫,这里守卫森严,宴席上又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情,为免到时候不好出手,子杳让雪鹗出现在明面上。 她刚坐下,身旁就有人来和她说话。 是卫明珺。 卫明珺今天穿了件妃色衣袍,外还有一罩衫,头上珠翠环绕。但她生得明丽,眼角眉梢有有些端庄的温和气,这样的打扮只让她更加贵气,却不显庸俗。 子杳见到她后,行了一礼,“卫姐姐。” 裴苒也跟着行礼,“卫姐姐。” 如无意外,这个人会嫁进裴家,作她的嫂嫂。 卫明珺先是客套了一句,“不必多礼,我见你们来了,就过来看看。” 客套过后,她对裴苒说,“我有事要与子杳说,阿苒,你先等我一下。” 裴苒性子豁达,不会因为她们避开她说话就多想什么,点点头就应下,“好。” 她回了自己的席位。 坐下之后,还转头冲着两人笑笑。 卫明珺也笑着冲她点头示意。 过后她看向子杳,神情一时有些复杂,“你们还没告诉她吗?” 子杳说,“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何必再让她心烦。” “过去了?”卫明珺皱着眉头,不赞同道,“你说过去了?你知道我姑母发了多大的火吗?这事怎么能轻易过去?” 她上前拉子杳的手,抓住她的手腕,“子杳,你和我说实话。” “昨晚的事,是不是你们做的?” 子杳没想到她会这样问自己,眉毛一挑,笑着说,“我以为你已经早就有答案了。” 这句话就相当于做出了回应。 卫明珺垂下眼眸,喃喃道,“果然是你。” 她忽然又一抬眸,“你为了救阿苒,就害赵家的姑娘?” 这事是赵家姑娘自愿的。 具体如何,子杳没说,也算是为她保留秘密,只是说道,“这是我与赵家姑娘的约定,你不必烦恼。” 卫明珺一听,有些不信,“当真?” “当真。”子杳笑着说,“卫姐姐看我像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吗?” 卫明珺摇头,“我看你倒是成长了许多。” 子杳没说话。 虽然与卫明珺不算亲近,但偶尔也有往来,两个人说不上关系多好,但也是熟识的。 卫明珺神色复杂,摇头叹道,“还说要我给你传消息,这到最后,其实也没用的上我。” 子杳说,“并非如此,我此刻就有事情问你。” 卫明珺说,“你要问我皇后娘娘的事?” 子杳笑,“姐姐冰雪聪明。” 卫明珺摇头,“我知道的也不多,但你们坏了她的大事,她现在恼怒是必定的。听伺候她的宫人说,昨夜姑母就发了好大的火,最后还是贵妃娘娘劝住的。” “贵妃?”宫里只有一位贵妃,就是赵贵妃,子杳问她,“贵妃娘娘昨夜也在?她可恼怒?” 卫明珺摇头,“宫中密事,你真当我是神仙了不成,什么都知道?” 子杳笑着赔罪,“是我的错。” 卫明珺同她说笑这一句,也回归正题,“我虽然没有贵妃的消息,但想来她应该也是恼怒的,毕竟她儿子的姻缘,被你们捣乱毁了,还将自家的侄女赔了进来。” 在皇后身上,只能说是折损了颜面,但昨夜一夜之间澍王和赵湘的事就传得满城风雨,澍王颜面上不好看,赔上了名声,赵贵妃和赵府更是如此。 子杳点头,“我知晓了。” 时候差不多了,要该开席了,卫明珺与子杳说话也说得差不多了,就和她说,“我要回去了,你当心。” 子杳点头,“我会的。” 卫明珺走后,子杳也往自己的席位走去。 回去的路上,玉钗有些不解,“小姐,卫姑娘是卫家的女儿,与皇后是亲姑侄,她为何会……” 子杳接了她剩下的半句话,“为何会帮我?” 玉钗点头,小声说,“正是。她和小姐你的关系,也不算亲近。” 子杳回头。 卫明珺正在走回她的座位,在后面看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一袭妃色衣袍,端庄明丽的背影。 子杳说,“因为有些人……不像我一样。” 有些人心里不只是权力富贵,有些人并不任人唯亲,有些人骨子里还带着中正纯良。 当初裴苒救过她,她始终记得,如今又用这样的方式还给她。 子杳说,“走,阿苒该等久了。” 回到席位上,裴苒抬头看她。她今日穿了身浅蓝色的衣服,头发辫好,看起来十分的娇俏可爱,“阿砚你回来了。” 子杳说,“嗯,我回来了。” 她端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过了没一会儿,人都到齐了,在内侍的喊声里,皇后姗姗来迟。 她来了之后,脸上不辨喜怒,所有的人都起来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这就是一国之母,哪怕皇帝对她没有感情,只要她还在皇后的位置上,只要卫家不倒,她依旧满身荣耀。 现在,子杳在她的脸上看不出她的情绪,她是严肃庄重的,一身明黄色绣凤凰的衣袍被她穿得雍容华贵。 她说,“起,不必多礼。” 一众官眷起身。 这次的宴请与上次不同。上次除了公子小姐,还有各家的当家主母,这次却是清一色的年轻人。 皇后说,“今日是你们小辈们的邀请,长辈们都不在,不必如此拘谨。” 一种人等应道,“是。” 皇后又说。“都坐。” 台下众人行礼落座。 最开始也无非就是皇后说一些个场面话,而后是些个歌舞。 先是些个琴曲后又有些歌舞,在又一次歌舞结束之后,皇后拍了拍手。 她说,“总是这些歌舞也没什么新意,不如来场比试如何?也让本宫看看,你们都有什么能耐?” 自然没人敢说不,但也没人在这个时候出头。 皇后的目光打在裴长卿身上,“今日裴家大公子也在,我记得你平日不参与这种宴会的。” 第261章 受伤 第261章 受伤 裴长卿起身。 青年身量已经长成,是一种并不健硕却有力量的精壮身躯,他拱手拜道,“裴长卿见过皇后娘娘,前些时日因为刚刚回京,风尘仆仆,身上还有些蛮鲁之气怕殿上失仪、惊扰娘娘,这才没有前来拜会,还请娘娘赎罪。” 皇后端庄着身子,脸上含笑,温和道,“起,说什么怪罪不怪罪的。你这次与裴将军出征,为大昭立下感冒功劳,应该是我感谢你才对。” 她此时此刻的,脸上如同带了一张完美的面具,丝毫看不出她曾经发怒过,更看不出她发怒的对象中就有下首向她行礼的青年。 她拿起酒杯,“本宫敬你。” 裴长卿立刻说道,“当不起娘娘如此厚爱。” 皇后是一国之母,更是他的长辈,他再大的架子,也断没有让皇后敬酒的。 裴长卿说,“在下敬娘娘。” 皇后脸上带笑,既温和,又不失威仪,“那好。” 说罢她就拿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裴长卿也是如此。 饮酒之后,皇后又叹了一声。“这宫宴年年都有,歌舞也年年都是这么个模样,也没个新意,实在是无趣得很,长卿,你说是不是。” 她眉头轻皱,似乎是真的觉得宫宴的歌舞无趣至极,有些无聊。 裴长卿在皇后叫起他的时候,就明白了皇后的意图,他说,“娘娘若是不嫌弃,长卿愿为娘娘舞上一段助兴。” 皇后点头,“好。来人,将拿剑来。” 立刻就有人将剑取来给裴长卿。 在皇宫中,剑自然是木剑,内侍将木剑捧来,奉在裴长卿跟前,“裴少将军。” 裴长卿伸手拿剑,“多谢。” 而后挽了个剑花,将木剑立于身后。 他擅使兵器,舞剑于他而言并非难事,给皇后看一场剑舞也不是什么难事。 在将剑收起之后,他回身正对着皇后,“娘娘,长卿献丑了。” 皇后摇摇头,拍了拍手掌,“好!好!好一个英武少年,英姿勃发。” 她笑着说,“本宫早就听闻,裴家少将军英武无双,今日算是得见,只可惜不能见到少将军真正的身手了,着实有些可惜。” 裴长卿没说话。 他自然知道,只是舞剑并不能打消皇后心底的怒意,所以也就没急着开口,听她有什么安排。 “娘娘!”这是,同样在宴席里的人群里,忽然有一人站了起来。 是一位公子。 身穿白底红绣纹衣袍,一身华贵气度,从自己的座位上起身,站到中央来,“皇后娘娘,臣愿与裴少将军比试一场,请娘娘赏阅,不知可否?” “你要与裴少将军比试?”皇后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变,“那你要问裴少将军的意思了,我可作不得他的主。” 这话听着像是一切都听裴长卿自己的意思,实际上已经将他驾在火上烤了。 除非要当中下皇后的面子,否则他不能拒绝。 裴长卿说,“既然赵公子有意,长卿愿意奉陪。” 来要和他比试的人姓赵,正是赵湘的兄长,赵贵妃的亲侄儿。 赵公子一伸手,也有内侍递上一把剑来。 也是木剑。 大庭广众之下,皇后也要有所顾忌,不过于明目张胆地偏帮于他。 赵公子与裴长卿相对而立,裴长卿始终面色平静,但赵公子的眼底却是散不尽的阴霾。 他嘴上说着,“得罪了。”却毫不留情地向裴长卿劈去。 裴长卿架剑挡住。 赵公子用力下压。 若真打起来,赵公子完全不是裴长卿的对手,但裴长卿并未反攻,只是一味地防守。 赵公子与裴长卿离得很近,两把剑劈砍在一起,赵公子在裴长卿耳边低声说,“裴长卿,这一剑,我是替我妹妹砍的,我今日若是不给你的教训,我就不姓赵。” 他原本还是翩翩公子的模样,现在一打起来,眉毛倒竖,眼珠上抵,小半的眼珠都被上眼皮遮盖住,十足的阴翳。 裴长卿没理他,剑顺着力道向下一卸,赵公子差点跌出去。 而后又不管不顾地砍上来。 裴长卿战斗得激烈,但裴苒却是完全不担心。 裴季昭还因为知道了子杳和裴长卿昨日做的事,有些许的忧虑,裴苒却完全是在看热闹一样,不是她没有心肺,而是她全然地相信裴长卿。 她从没想过裴长卿会输。 可裴长卿还是输了。 他在转身的时候,没能挡住,被赵公子的木剑刺中。 而且还不是简单的刺中。 剑直接刺穿了他的肩膀,让他的衣服都染上了血色,木头剑尖从肩膀后面都穿了出来。 “哥!” “大哥!” “啊这……” 裴季昭和裴苒直接从席位上跑了出来,四周的人群也议论纷纷发出细小的议论声。 拿剑的赵公子反而有些难以置信,看这空空的双手,以及还插在裴长卿肩膀上的剑,有些不能相信。 难以置信自己竟然会伤到裴长卿。 这个赫赫有名的少年战神,他的武功不能说无人能敌,但年轻一辈中,无人能出其右。 现在他竟然被自己的木剑刺穿了肩膀,想起来就觉得是一个笑话。 简直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可眼前的一切却又提醒他这是真的。 裴季昭上前扶住裴长卿,而裴苒在看了裴长卿一眼后,就从地上捡起裴长卿的那把木剑向赵公子走去。 子杳一把拉住了她,“阿苒!” 裴苒少见地不理会子杳,摆手想挣脱她握在自己胳膊上的手,但子杳却还将手伸到她的剑上,要夺走她的剑。 裴苒想也不想,就用力一抽。 结果直接在子杳手上划了个口子。 哪怕是木剑,忽然撤走,也会留下伤口。 子杳轻嘶了一声。 裴苒立刻手一松,被怒气充满的头脑也清醒了许多,去看一眼的手,“阿砚!阿砚你没事!” 子杳看了眼并不深的伤口,说了句,“我没事,你冷静一点。” 可裴苒根本冷静不下来,眼睛都红了,“大哥,大哥他……” 子杳拍她的肩膀,“具体如何,有皇后娘娘明断,你别急着动手,先看看大公子的伤如何了。” 她的目光是温和的,握住了裴苒的手。 也许是她的镇定感染了裴苒,裴苒点点头,“好,阿砚,我听你的。” 第262章 无事 第262章 无事 “传太医!” 裴长卿受伤,好好的宴请已经办不成了,皇后只能先应下令,让一干官员家眷全都回去。 裴长卿被扶进了偏殿。 太医在里面诊治,裴季昭和裴苒不放心,也跟着一同进去了。 子杳则是被裴苒拉进去的。 外间,皇后正站着,她生得端丽,一张脸上没有表情,看起来十分的端秀威严。 赵家公子正跪于她的脚边。 赵公子说,“娘娘,我并非有意,您也知道裴长卿的身手,虽然我心怀怨恨,但凭我的身手,根本不可能把他怎么样。” 到底是大家子弟,虽然出了这么大的事,但他却没有狼狈失态失去理智。他对皇后说,“我刺的时候确实用尽了全力,但凭他不可能躲不开,相反,他还……” 后面的话他还没说出口,就有人替他说了,“故意撞上去?” 赵公子回头,另一宫装女子正向皇后这里走来,“皇后阿姐。” 赵公子扣首行礼,“姑母。” 赵贵妃并没有理会他,而是直接走到皇后身边。 皇后看到她来,脸上的威仪稍柔和了些许,“你怎么也来了?” 赵贵妃说,“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好歹也得来看上一看,好歹也是我娘家的侄儿。” 赵公子说,“姑母,姑母我并非有意……” “住口。”赵贵妃喝习惯止了他。 声音并不大,反而有些轻,但面无表情的样子,硬生生让他住了口。赵贵妃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他是故意的?他就是故意撞上来的,可你有证据吗?” 赵公子一时卡住了,“这……” 他确实没有证据。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有证据。 “好了。”赵贵妃虽然面相温和,但她冷着脸不说话的时候,也让人不敢轻忤,还是皇后说了句话,赵贵妃脸上才露出些好脸色。 “这位裴家大公子也是有决断。”皇后有些可惜说,“只是这样一来,便不能继续找他的麻烦了。” 刚说完,她就感觉有一道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皇后回头,就看到卫明珺站在那里,在她回头的时候,又立刻将头低下。 皇后嘴脸勾了勾,“若是不放心,就进去看看。” 卫明珺抓着手里的手帕迟疑一瞬,“是。” 就走进了屋子。 皇后摇摇头,并没有因为她的行为生气,只是有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 皇后站在屋外,屋里的人已经忙成一团。 太医的手握着木剑,对裴长卿说,“裴大公子,可能会有些疼,您忍一忍。” 裴长卿的额上有些冷汗。再怎么样,人也不过是肉体凡胎,有痛觉知道痛,虽然他能忍,但他的身体也会给出最真实的反应。 何况木剑与铁剑不同。 铁剑轻薄锋利,虽然也痛,但不会像木剑一般,疮口更大,也更钝。 想让铁剑伤了自己,他轻轻一撞就能可以,可换了这木剑,它向里的每一寸都是他用力换来的,能感觉到它进去肉里的每一寸。 甚至能感觉到肌理撕裂的感觉。 裴长卿轻轻吸了口气,点点头,“拔。” 他这伤口,太医也不敢大意,毕竟是身份尊贵的少将军,大昭独一无二的人物。 此时裴府未倒,在不知情的人眼中,裴怀安还是皇帝的心腹,皇帝的肱骨之臣,深得皇帝器重。 他让裴长卿咬着一方手帕,抓住木剑,在看了他一眼之后,直接用力一拔。 裴长卿当即闷哼一声,但身体纹丝未动。 太医将木剑扔了,立刻就拿了帕子将裴长卿的伤口按住。 而后取了药箱过来,给裴长卿上药包扎,“几位放心,裴大公子的伤不在要害,养上些许时日就能好。” 裴苒红着眼睛说,“哥,疼吗?” 裴季昭的脸色也不好看。 再怎么不是要害,也是在人身上戳了个窟窿出来。这人没大事,是因为裴长卿一向身体好,换个柔弱的人来,这一个窟窿都够要人命的了。 裴长卿摇摇头,摸裴苒的头,“阿苒,没事,哥哥没事,以前在战场上受得伤多了,这算什么,过几日就好了。” 裴苒听了之后,更是止不住眼泪了,“我要杀了赵誉!” 裴长卿一把拉住裴苒的手,“阿苒,别冲动,这里是皇宫!” 裴苒却不甘心,“他把你伤成这样,你还不许我找他?” 裴长卿忽然叹了一口气,对裴苒说,“阿苒,你附耳过来。” 太医知道他们这是要说什么私密话了,识相地给裴苒让了个位子。 裴苒附耳过去。 裴长卿笑着说,“傻丫头,你以为凭赵誉能伤到我?那我这么多年的仗,岂不是都白打了?” 裴苒脸上立刻露出不解的神情,“那你怎么……” 裴长卿说,“你别冲动,我回去再同你说。” 裴苒看了他几眼,在他温和的眼神下,点点头,“那好。” 裴长卿脸上露出笑容。 事情还不明朗时,为了防止出现变故,他没有告诉裴苒真相,但现在事情已了,便没有必要再隐瞒什么了。 裴苒也是需要成长的。 她能活在他们的羽翼之下,但不能总是稀里糊涂地过一辈子,连防人都不知道。 他们说完了话,太医又过来继续给裴长卿包扎伤口。 裴苒老实下来,屋子里一时也安静了。 虽然子杳被裴苒拉了进来,但与裴长卿到底要顾忌着些,她虽说在屋内,但在屏风之外,背对着床,什么也看不到。 只能听见里面的动静。 这时,她身前的门忽然打开。 子杳看过去。 卫明珺推门进来,看到子杳后就忙问道,“他怎么样?” 子杳告诉她,“太医说,没有伤在要害,养上一阵子就好。” 卫明珺这才放心地点点头。 里面听见了这里的动静,裴苒问子杳,“阿砚,谁来了?” 子杳回她,“是卫姐姐。” 屋里裴长卿抬头向她们的方向看来。 只是有屏风围着,看不真切。 等太医为他包扎好伤口之后,裴长卿将衣服穿好,身上没有半点不合规矩的地方。 太医退下,裴季昭和裴苒对视一眼。他们不是不会看人脸色,眼见裴长卿将自己收拾得干净立整的,也都出去了。 在经过门口时,裴苒还将子杳也拉着一同出去,在出门后,还贴心地将门关好。 屋子里一时只剩下两个人。 一个在屏风里面,一个在屏风之外。 第263章 足够果断 第263章 足够果断 子杳等人都退出屋子,将这里留给了裴长卿和卫明珺。 但在所有人都出去之后,却没有人说话。 屏风将两个人隔开,谁都没有出声,只有偶尔风从窗子吹进来,吹动纱帘的声音。 过了半晌,才有说话声,“你还好吗?” 卫明珺从屏风后走出来。她穿了一身妃色衣袍,莲步轻移,静雅娴淑的感觉扑面而来。 裴长卿半躺在床上,上半身倚在窗栏上,半边肩膀因为受伤不能受力,身体微微侧着。 他抬眸看向卫明珺,脸上的表情仍旧很淡,但在看到来人的时候,脸上出现了一抹极淡的笑。 虽然仍旧微不可查,但是温和的模样。 他说,“我没事。” 卫明珺坐在床边。 她看向裴长卿已经包扎完好、已经穿上整齐衣物的肩膀,“听太医说,你肩膀被木剑完全刺穿了。” 裴长卿说,“没有伤到筋骨,只是皮肉伤。” 可皮肉伤也是伤口,到底是在人身上戳了个窟窿出来。 卫明珺看了他半晌。 忽然就叹了口气,垂眸敛目道,“你这一受伤,姑母估计顾不上追究你了。而且因为这伤,赵家公子怕是还要被责问一番。” 裴长卿行事一向都是自有决断,更是不屑向人解释什么,现在却道,“也是别无他法。阿苒的性子你不是不知道,我怎会放心她给澍王做王妃。” 裴苒虽然身份不一般,是裴家自小捧在掌心上的姑娘,但他却从未想过要让她作皇家的媳妇。 从未想过让她与皇家结亲。 他只能阻止。 阻止过后,皇后又必然会恼怒。 他只能用这样的办法让皇后息怒。 裴长卿看着卫明珺,“倒是此次,连累你了。” 卫明珺摇头,“谈不上连累,本来我也没做些什么,本是说为你们打探些消息的,结果也没用上。倒是……”她顿了顿,有些探究地看向裴长卿,“这找赵家小姐替嫁的法子,是谁想出来的?” 对于卫明珺的问话,裴长卿避而不谈,反问道,“你觉得这法子如何?” 卫明珺见他如此,也没有继续追问,“够大胆,够果断,也够毒辣。” 前有皇后欲意赐婚,后面不仅毁了皇后的赐婚不说,还赔进去一个王妃的位置与赵家姑娘。 永绝后患。 “只是做事太过决绝不留情面。” 裴长卿说,“我知道。” 裴长卿也知子杳此次行事过于决绝,如此一来必定将皇后和赵家都得罪死了。 可是第二日皇后就要举办宫宴,除非他们能让这宫宴举办不成,否则他们只有一日时间,哪里还有功夫细细思索,找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何况,就算两全其美了,也未必就不会得罪人。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他不但没有阻止,反而还推波助澜。 伤口又有些隐隐作痛,裴长卿稍微挪动了一下位置。 就这样一动,让卫明珺察觉了,她过来扶裴长卿,握住他的手,让他换一个舒服的姿势。 而后又坐回榻上。 掌心传来温热的触觉,裴长卿长年习武,身体是热的,手掌也是热的,如同一个火炉。 卫明珺就这样抓着他的手,看这个分明受伤了脸上却丝毫不露颓势的男人,“这京城的风云,不知何时才能停下。” 裴长卿说,“权力如毒药,只要这京城里有人,有权势之争,这里的风云就永远都不会停下。” 卫明珺看向裴长卿,皱着眉头,娴静的面容上带了一丝忧心。 裴长卿用手轻轻扶平她的眉头,神情和声音都算不上温柔,只能说并不冷酷,没有他平日里的冷峻,“放心,不会让你为难的。” 却让人心安。 卫明珺握着他的手,点头。 —— 两人在里面也说了有一会儿的话了,皇后从外间走进来,看到屋门口的几人,淡声说道,“都站在这里做什么?” 众人都忙给她行礼。 她扫了一圈,没在这里见到卫明珺,就问了一句,“珺儿在里面?” 周围几人左看看又看看,没人回答她。 她嗯了一声。 皇后的身份,这一声嗯足够让许多人的心跟着提了提,到底是女眷,裴季昭不好多言,子杳上前一步,回礼道,“卫家姐姐在里面。” 皇后这才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她问子杳,“进去多久了?” 子杳回答,“没多久,一盏茶的功夫。”大昭礼数并不严苛,未婚夫妻可以私下往来。 皇后点点头。 她将视线落到裴苒身上。 昨日与今日的种种,都是因为她才起,但看她现在的神色,只有对裴长卿的担忧,其他的愧疚、怨恨之类的神情都没有,就好像对于这件事毫不知情一般。 皇后问她,“阿苒可有了钟意的人家?” 裴苒显然是惊讶,皇后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问她这种问题,摇头道,“并无。” 皇后说,“那我给你赐一个夫君如何?” 裴季昭就想走上前去,被子杳握住了手腕。 他看向子杳。 子杳对着他摇了摇头。 澍王王妃的位子差不多是赵湘无疑了,既然如此,裴苒断不会作人侧室,所以根本没可能再行赐婚。 而皇后此刻看起来也不像是要赐婚,反而更像是在捉弄一个懵懂孩童。 裴苒回答,“我现在并无此心。” 皇后点点头,不再继续逗弄裴苒,她回身对贴身女官说,“时间也不短了,去敲门叫珺儿出来,我有话要问。” 要问的是谁,她没有说,但在场中人都知道,她说的是裴长卿。 女官应了声是,上前敲门。 没一会儿,门被从里面打开。 卫明珺开的门。 原本门被敲响,裴长卿也想起来看看,但他的伤口刚刚包扎好,卫明珺按住他摇摇头,没让他起来。她对裴长卿说,“你歇息,我去看看。” 一开门,就看到了皇后身边的女官。 女官行礼,“卫姑娘。” 卫明珺点头,又抬头看向不远处,正站在那里的皇后。 皇后走过来,对她说,“你们的事情说完了?过完了我有话要说。” 卫明珺没问她要说什么,只是侧身,让开了位置,在她带着女官进去之后,还贴心地将门合上。 裴季昭有些担心,转头看向子杳,“阿砚……” 子杳摇头,“别急。” 皇后既然是单独进去,没有当众发难为难裴长卿,那就证明还有可谈的余地。 既然如此,就不会有多大的事情。 她对裴长卿说,“无事,安心等待。” 第264章 看在珺儿的面子上 第264章 看在珺儿的面子上 皇后进去的时候,裴长卿还是坐在床榻上,见皇后进来了就要下地见礼。 皇后说,“算了,躺着。” 裴长卿这才在床上没下地,只是拱手行了一礼。 “裴长卿。”这里没有外人,只有皇后和裴长卿两人,外带了个女官,她也没有和裴长卿客气,而是站在床边直呼其名。 裴长卿应道,“娘娘。” 在皇后面前,他的神色虽然不曾软化,但礼仪周到,一举一动都没有逾矩。 只是他在床上,皇后站着,身量立刻就比他高出不少,此刻皇后站在裴长卿的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兴师问罪道,“裴长卿,你可知罪?” “娘娘。”裴长卿不认罪,也不询问自己有何错处,只是回道,“娘娘息怒。” 这副样子让皇后的神色越发地高深莫测起来,“裴长卿,裴大公子,敢做就要敢认,你当初做得,如今就说不得了?” 皇后的声音不辨喜怒,但听起来有些冰冷无情,像是质问,“你裴家的大公子,自幼跟随在裴将军身边,为国征战,学的是保家卫国的本事,这么些年也算是立身持正,从无错处。本宫想不到,你竟然会为了你的妹妹,牵连无辜,毁了姑娘家的名声。” 裴长卿只是说,“娘娘赎罪。” 这事情不是他做的,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但这件事是谁做的,他并没有将那个人的名字说出来,任由皇后怀疑他,虽未认罪,但他如今的态度显然已经是默认,“阿苒她性子顽劣,实在不适合宫廷生活。” 皇宫冷哼了一声。“裴长卿,你是不是以为你这一伤,我就不会问责于你了?你用一个不痛不痒的伤势,就想要填平你陷害亲王与官员家眷的罪行?” 裴长卿说,“长卿不敢。”他矢口否认,“长卿并未行过任何对亲王不利的举动。” 皇后只是冷眼看着他。 裴长卿没抬头,任由她看着。 他也并不担心。 虽然此时此刻,皇后将这罪名扣在他的脑袋上,但裴长卿知道,这并没有什么。 因为没有证据。 当初澍王的行踪是秦默打听的,赵湘是子杳让人去劫的,也是他们的人将她从窗子丢进澍王的屋子里的。 但他们没有露出马脚,当初参与进那件事的人,没有人暴露身份。 除了赵湘知道子杳的身份,其余人皆是全须全尾地去,也全须全尾地回来的,没有人留下把柄。 皇后哪怕再恼怒,也只是猜测,没有证据。 她幽幽说道,“大公子真是好手段,这么多年,我都未曾想到,原来大公子也是个行阴谋诡计的高手。我一直以为,裴将军将你教导得忠君爱国,一腔正义呢。” 裴长卿说,“父亲确实是如此教诲于我。” 但若是连家人都保不住,光要那端正守礼的正义又有什么用。 皇后扯了扯嘴角,“拖你的福,澍王不日就要成亲了。” 裴长卿拱手,“那微臣就先行恭贺殿下了。” “恭贺?”皇后嘴角勾起,“我记得,你的婚约也定了许久了,不如趁着这次机会,一起办了。” 裴长卿惊讶地抬起头来,一向平静的脸上也有了一丝波澜,“娘娘,这……这要与家父商量。” “不必了。”皇后大袖一甩,“儿女的亲事,这件事就不麻烦裴将军了。过一会儿,本宫会亲下懿旨,你也不必担心,我会给你们挑一个黄道吉日。” 裴长卿没想到皇后给裴苒赐婚不成,竟又要直接给自己赐婚,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他的婚约不像裴苒一样,是谋权的筹码,他的婚约是早已定下的。 再说,他已经拒绝了皇后一次,如今总不好再拒绝第二次。 他只能应下,“那微臣就多谢皇后娘娘了。” 皇后点头,而后忽然问道,“你叫我什么?” 这问题问得没头没尾,裴长卿回道,“皇后娘娘。” 皇后转身,事情安排的差不多了,她就要离开,背对着裴长卿说,“光是嘴里叫我皇后娘娘可不行,还要记在心里。” 虽然她这个皇后并不得皇后喜爱,又无子嗣,可那她也是大昭的皇后,独一无二的皇后。 裴长卿说,“长卿记下了。” “还有。”皇后走出去几步,又停下,回头道,“赵家那个小家伙刺伤了你,但这伤是你自找的,本宫不会治罪于他。” 裴长卿应下,“我知晓了。” “嗯。”皇后满意地嗯了一声,“他毕竟刺伤了你,我会让他登门给你赔礼道歉,但他从裴府回来之后,此事就算了了。” 裴长卿应下。 最后,皇后又说,“裴长卿,这次我是看在珺儿的面子上。” 卫明珺到底与他有婚约,皇后知道自己与裴家闹得太难看,最后为难的是卫明珺。但她怎么说也是一国之母,“但若是再有下次,我定不饶你。” 裴长卿应了声是。 皇后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 京城,一家戏园子。 戏园子如今人声鼎沸,正有人在里面唱着戏,子杳来得不巧,唱得正是那出《白蛇传》。 刚唱到许仙赠伞。 现不说这戏园子的二楼坐了哪些达官显贵,就连一楼的大堂里同样人满为患,子杳没有急着动手,而是坐在大堂里,听完了这出戏。 戏唱完之后,子杳才带着玉钗玉简起身,“走,去见识见识那位周桥生。” 唱白娘子的那位乾旦。 子杳刚一去找他的时候,戏班子的班主有些推脱,玉钗就同班主说,“我家姑娘是赵姑娘的朋友,赵姑娘近日有事来不了,所以托我家姑娘过来看看。” 赵湘与澍王的事已经传得满城风雨,戏班子的老板一听,也露出恍然的神情,“我懂,我懂,我都懂,既然如此,那两位就请随我来。” 子杳看他这姿态,就知道赵湘平日里没少在这戏班子上下功夫。 否则戏班子的班主不会一听到赵湘的名号就如此痛快。 跟着戏班子的班主进了后台,周桥生正在卸脸上的油彩,班主对周桥生说,“这两位是赵姑娘的朋友,特意来探望你。” 周桥生说,“桥生一介草民,哪里敢劳得两位姑娘大架。” 赵湘身份不低,与她作朋友的人,也同样不会身份低微。 子杳说,“先生客气了,只是赵姑娘托我来带一句话而已。” 周桥生眉头一皱,十足的心焦模样,“什么话?” 子杳没说,而是看向了班主的方向。 班主立刻识趣道,“我还有事,就先行告退了。” 子杳这才将视线转到了周桥生身上。 只是她也没有立刻说话。 只一双眼盯着他,看得周桥生心里都有些发毛。 第265章 周桥生 第265章 周桥生 子杳看着他,忽然笑了,回头说了一句,“带走。” 于是在周桥生的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个高头大马的蓝衣服男人,男人从房梁上跳下来之后,二话不说就一个手刀砍在了他的脖子上。 周桥生一个唱戏的,自然不是男人的对手,哪怕想反抗,也根本来不及,就直接被打晕了。 子杳见状,点点头道,“走。” 戏班子的班主原本正在后台帘幕处等着,见到有人影过来,原本还是一张笑脸,结果就看到自己的台柱子被人扛在肩上,不知要做什么。 他立刻伸手拦住,“几位、几位贵人……”光看子杳的衣着,就能够看出来她并不是好惹的,班主的心里也发苦,但他不能让自己的台柱子就这么被人抬走,硬着头皮上前,“几位贵人,不知桥生何处得罪了几位贵人?我届时上他登门道歉可好?您这……” 子杳说,“他没得罪我。” 她伸手一点,玉简就拿出几张银票来,子杳用手指捻过,递给班主,“这个人我看上了。” “这……”班主看着子杳纤纤细手拿着的银票,一时迟疑不决。 他拍了拍手,为难道,“姑娘,桥生他可是我们戏班子的……” “摇钱树。”子杳打断他,又将他没说完的话说了出来,再一伸手,玉简又拿了两张银票出来。 她对班主说,“够不够?” 班主还是有些迟疑。毕竟这人在他手里,银子就如同流水,虽远没有子杳给他的多,却是源源不绝。 他说,“您看这……” 子杳看出来他有些意动了,毕竟周桥生就是再台柱子,再能赚钱,也赚不了几年的光景。这来看戏的多,但有多少是真的喜欢看戏,又有多少人是冲着周桥生这张脸来的。 等过了这几年,周桥生青春不在,这台柱子,也就该换人了。 子杳对班主说,“我给你的这些钱,周桥生在台上不眠不休五年都赚不来。” 她看着忽然有些心虚的班主,向前走了两步,清淡的声音轻轻的,却莫名透着一丝压迫感,“班主,做人不可太贪,小心过犹不及。” 班主被她的话说得打了个机灵,虽然心里仍有不舍,可眼前这几人的穿着打扮以及行事作风告诉他一件事。 他得罪不起。 哪怕仍有些不情愿,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好。” 子杳说,“身契。” 班主说,“什么?” 子杳斜睨了他一眼,虽然带着帷帽,他看不见子杳的眼神,却仍能感觉到有人在看他。 子杳说,“班主以为我很好骗?我来之前可是将周桥生的一切都打听了。还是……”她故意拖长音调,“班主这戏班子开够了,不想开了?” 周桥生是戏班子的人不假,但他还与班主签了身契。这身契不拿回来,周桥生就始终是见不得光的身份,班主若是想,完全可以以捉拿逃奴的名头报官,再将周桥生找回来。 班主有些不情不愿,但已经被子杳拆穿,他别无他法,只能去找身契。 找到之后,他将身契递过去,“这就是周桥生的身契。” 玉钗过去拿的时候,他还抓着,眼睛也一直盯着,不愿意放手。 毕竟是一棵摇钱树。 玉钗才不理会他的舍不得,直接将身契扯过来,交给子杳。 子杳看了看后,叠起来收好。“从今以后,周桥生与你便再无关系,日后在外说话,也仔细些。” 意思是不要提及今日之事。 班主自然知晓她的意思,哪怕心中仍是有些不甘愿,但银子收了,买家他又惹不起,就只能应下。 子杳说,“走。” 回周府的路上,子杳换了几处,连衣服在裴家的产业里也换了一次,才回到周府。 玉钗帮着蓝衣将周桥生放下来,问子杳,“小姐,你怎么这么谨慎。” 子杳将头上的额饰解下来丢给玉简,“你不记得赵家小姐说过什么了?” 玉简将东西收好,装进子杳的首饰盒子。 子杳说,“那位对他动心思了。” “那位?”开始玉钗还没反应过来,后来猛地想起来一个人,“那位?” 子杳点头。 长淮公主。 这位公主先帝也甚是喜爱,可不知是出身原因,还是先帝的宠爱过了头,这位公主行事十分的没规矩。 如果是长亭郡主行事荒唐,这位长淮郡主就是要遗臭万年的名声了。 先帝疼爱这位公主,为她选了一位侯府世子作为夫婿,虽说世子之位与公主并不般配,但等侯府侯爷故去,世子成了新侯爷,配公主还是勉强能够得上的。 若是再在朝堂中有个一官半职,那就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了。 可偏偏这位公主看不上先帝为他选的侯爷。 她看上了当年科考的一个文人。 文人虽科考中举,但也不是什么才学非凡之人,只考了个同进士。 同进士,虽说是进士,但这个同其实根本就是不同的意思。 但他生了副好样貌。 长亭郡主与国子监祭酒相遇是在鹿鸣宴上相识,长淮公主的驸马没有那等才学,他们的相见自然不是在鹿鸣宴上。 是长淮公主外出之时所偶遇。 而后不管这个男人是否有了妻室,是否有了孩子,强行将他留在了身边。 做她的驸马。 还将他怀孕的妻子置于冰面之上,让人打掉了她的孩子。 当年,因为这件事情,长淮郡主被不少人上书弹劾。 只是个关系不亲的姊妹,又没有利益牵扯,但碍于天家的威严,皇帝斥责了她几句,让她在府中闭门思过。 这位公主封号长淮,但却有一个人尽皆知的混号。 淮疯子。 发起疯来不管不顾。 玉钗有些担忧地说,“小姐,既然是那位看上了周桥生,那……” 子杳知道她是担心自己与长淮公主为敌,毕竟那是个疯起来什么都不在乎的女人。 她摇摇头,“无妨,做事小心些,她查不到我们头上。” 长淮公主人虽然疯,可说到底也不过只是公主,空有尊贵封号,没有实权。 她若是不争不抢,哪怕继续疯下去,也能一辈子衣食无忧,可若是卷进了权力的漩涡里,就说不定了。 第266章 淮疯子 第266章 淮疯子 周桥生没多久就醒了。 毕竟子杳只是让蓝衣将他打晕带走,又不是要他永远醒不了,他迟早会醒的。 醒来之后,他先是有些迷茫,而后忽然警醒,看了一眼四周,又看到凉亭边上,站在一旁的子杳。 他向后挪动些许,问子杳,“你是什么人?这是什么地方?” 子杳说,“莫慌。” 阳光在她身后,她背对着太阳,人正好将光线全部遮挡,周桥生并不能十分清楚地看清她的面容,只能看出是一个身穿绿袍的女子,声音清淡悠然。 她告诉周桥生,“我是应了一个人的请求,将你从戏班子里带出来。” 周桥生说,“谁的请求?” 他只是个普通人,平日里看看戏折子,上台表演给各路达官贵人看,但说到底也只是个普通人。在在陌生的地方醒来,他喉结滚动,咽了口唾沫,心里实际上已经开始慌乱,但还是强压着让自己冷静下来。 子杳说,“她姓赵。” “赵姑娘?”周桥生一下子失声,“是她……” 子杳点头,“是她。” 她向前走了一步,光线从她的身侧照进来,让周桥生看清楚了他的脸。 并不明艳,没有让人一眼记住的艳丽,但也是好看的,隽秀的,身上还流淌着一种十几岁的小姑娘所没有的沉静与轻缓。 种种矛盾又相合的气质组合在一起,却不纷杂。 周桥生提着的心放下,但还是已经乱如麻绳,“她……为何要你带我来这里?她不是已经要……” “要嫁给澍王?”子杳将他没说完的话说出来,“她并不是真心要嫁给澍王,她嫁给澍王,只是一个意外。” “意外?什么意外?”周桥生顿时有些急了,也是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还坐在地上,扶着石凳坐起来,“她现在怎么样了?” 子杳说,“放心,她没事。虽然婚约是个意外,但她好歹也是赵家嫡出的姑娘,你有事了,她都不会有事。” 周桥生这才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子杳对他说,“你这几日就先住在这里,会有人伺候你、照顾你的饮食起居,你就在这里等,她得空了会来看你。” 周桥生说,“戏班子那边?” “哦。”子杳像是才想起来一样,“戏班子那里我已经替你赎身了,从今以后,你就和戏班子没有关系了。甚至是你想换了名字,不想再叫周桥生了,想换一个名字与过去彻底割舍,都无妨。” 她将事情简单说了一下,而后又对周桥生说,“还有什么问题?一并问了。” 她是个有耐心的人,不介意将事情都为他解答。 周桥生却还是有些不放心,“她……究竟是遇到什么事了?为何要将我带到这个地方来。” 子杳说,“遇到事情的不是她,而是你。她是尚书令的嫡孙女,父亲祖父都在朝为官,有事了也不用你操心,倒是你,被人盯上了还不自知。” 若非是有人盯上了周桥生,赵湘未必会配合她,子杳的计划也未必会这么顺利。 周桥生不明白,“我?” 子杳说,“就是你。你日日在戏园子,在戏台上,除了赵姑娘对你倾心,自然也有别人为你动心。” 就是这动心的人,如果是个好的,那是桩通天途,如果是个不好的,那就是地狱路。 子杳说,“是长淮公主。” 周桥生一瞬间脸色就变了。 子杳看他反应这么大,说道,“你也不必担心,既然我受赵姑娘之托,将你赎回,那你就不必再担忧长淮公主。” 周桥生说,“我会不会给你们……带来麻烦?” 子杳看他担忧的神情,忽而一笑,“你?你还没那个能耐。” 她赎周桥生出来,可不是真的为了救他。 而是因为他有价值。他的价值,足以让她作出现在的举动。 长淮公主发起疯来虽然确实让人头疼,但光凭他现在能让赵湘忌惮,这一点就足够她将他从戏班子里赎出来。 “我既然敢虎口夺食,就有把握不怕她。但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你乖乖呆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也不要想着逃。” 周桥生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他点点头,“我明白,我不会给你们惹麻烦。” 子杳笑,“周先生知道就好。” 子杳离开了那座院子。 在她离开之后,院门就落了锁,除非她亲至,否则这道门不会再开启,来人送饭食,也是从窗口递进去。 —— 此时此刻,长淮公主府。 府里有许多美人,正唱着戏。 这些人里,有人唱得好听,也有人唱得不好听,但无一例外地,他们都生了长好样貌,且穿着单薄。 长淮公主一身红衣曳地,并没有好好地穿着,而只是松松散散地拢着,红衣下的白衬因为胡乱拢着的外衫而露出些许。 她的头枕在一个美人的腿上,吃着美人喂的水果。 就在这时有人忽然进来,“殿下。” “嗯?”长淮公主一掀开眼帘,看向来人,“什么事?” 原本,她的眼帘垂着,懒洋洋的模样只能看出这是个美人,但当她将眼睛睁开后,就能看出她的明艳与张扬。 进来禀报的是个内侍,在长淮公主面前规矩地跪下,双手置于地上,以头叩之,“回禀殿下,奴刚刚去了戏园子,可是戏园子的班主说……说……” “说什么?” 长淮公主脚一踢,就将身前桌子上的果盏踢到地上,琉璃盏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内侍哆嗦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回道,“说、说……周桥生被人买走了。” “买走了?”她先是将内侍的话重复了一遍,随即暴怒,“废物!连一个戏子都拿不住!” 内侍怕得浑身颤抖,将头磕出声响,不停地求饶,“公主赎罪,公主赎罪。” 而另一边,为她唱戏的伶人并没有停下。 长淮公主心情不好,这个时候,原本喜欢听的声音也成了噪音。她说,“闭嘴!唱得什么东西!” 伶人立刻闭嘴,一丝一毫的声音都不敢发出。 长淮公主说,“既然不会唱,以后就别唱了。” 一瞬间伶人脸色惨白,跪地求饶,“殿下,殿下赎罪,殿下赎罪!” 长淮公主摆手,立刻就有人将他拖了下去。 被人捂住了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长淮公主看向跪在她脚边的内侍,“去找,如果找不到,你就和他一个下场。” 内侍连连应声,“是!是!奴才这就去!” 而后连滚带爬地走了。 第267章 我很羡慕你 第267章 我很羡慕你 皇后见了裴长卿一面,不仅定下了澍王和赵湘的婚事,同时也定下了裴长卿和卫明珺的婚期。 懿旨下来的时候,周夫人坐在院子里感慨,“裴大公子这婚期终于是定下来了。” 子杳正坐在她身边与她打络子。 打络子这些事,原本都有下人来做,但周夫人闲来无事时,也会亲自动手打上几个。 她手上动作没停,红线利落地变成一个又一个结,“如今这两个孩子年纪也都到了,倒也是时候了。” 子杳手里也打着络子没停下,应和道,“母亲说的是。” 裴长卿与卫明珺的婚约是早就定下的。 若非裴长卿跟随裴怀安上了战场,他们应该早早成亲了,婚事不至于拖到现在这个时候。 如今也算尘埃落定,终成眷属。 说完了裴长卿和卫明珺,周夫人又看了一眼子杳,忽然叹息道,“之前裴家大公子一直未成亲,按礼法来自然也轮不到裴小二。只是如今这大公子要成亲了,也不知还能留你多久。” 按礼法,裴长卿为长,裴季昭为幼,长幼有序,裴长卿没有结亲,裴季昭不能越过他去。 但现在,裴长卿要成亲了。 裴长卿成亲后,裴季昭也可成亲。 这回,子杳沉默,没有回周夫人的话。 过了有片刻,她才又抬眸看向周夫人,粲然一笑,“母亲想留我多久,我便留多久。” 周夫人当她在玩笑,在她鼻子上点了一下,“孩子气!那岂是你说的算的?” 裴长卿成亲在即,裴家立时就忙了起来。 因为先前有婚约在,又是皇后定的婚期,所以不完全按照六礼来。 皇后定的日子很近,多少让人有些措手不及,裴家现在都忙了起来,子杳也已经有些时日没见到裴季昭和裴苒了。 以往无事之时,裴季昭因为顾念礼法不能常与她来往,但裴苒会经常与她往来。 如今裴苒都有些时日未来周府,也没有写信给她,想来是真忙。 只是在这样的忙碌里,还是有人登门。 玉钗在子杳耳边说道,“小姐,赵家姑娘来了。” 子杳坐着,玉钗站着,她仰头看向玉钗,“赵家姑娘?” 姓赵的人不少,但与她有来往的,也就那么一个。 玉钗点头,“是赵湘姑娘。” 对于她的到来,子杳倒是不意外。只是没想到她这个时候才上门来,也算是沉得住气。 子杳说,“请。” 玉钗应下。 过了一会儿,赵家姑娘就被引着进了子杳的院子,她是女客,过府不必禀报周清方,因为是私底下来的,子杳也没让人知会周夫人。 赵湘眉细,眼眸大但眼尾微垂,生来一副愁容。 再加上她轻蹙的眉毛,更是给人一种郁郁不乐的哀愁之感。 “周姑娘。”赵湘与子杳见礼。 子杳回了她一礼,笑着说,“赵姑娘,有失远迎。” “哪里。前几日听闻,姑娘从戏园子里领了个人回来。”子杳与她客套,但赵湘显然没心思客套,她对子杳说,“我因何而来,周姑娘想必清楚。” 她一双眼看向子杳,认真说道,“我想见他。” “好。”子杳并没有说不让她见。 她带周桥生回来,就是为了让赵湘有所忌惮,让她不要想着玩别的把戏,但不是让她鱼死网破的。 她对赵湘说,“赵姑娘请随我来。” 周桥生就在周府。被她放在一个偏远的院子里。 院子周围隐藏了护卫,门都是锁起来的,没有任何人能够出入。 子杳来到门口,侍卫才拿钥匙打开了锁。 子杳说,“赵姑娘,请。” 赵湘却微微皱眉。 实在是子杳给周桥生的院子太偏远了些,而且还有守卫守门,铁锁锁门。 子杳看出她的心思,“赵姑娘莫怪,你也说过,那位殿下看上了周先生。子杳无法,也只能谨慎一些。” 赵湘笑了笑,但因为面容的关系,笑起来也像是含了几分愁绪的苦笑。 她说,“我明白。” 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跟着子杳进了院子,周桥生在这里是藏匿,自然不能再像在戏班子里一样,每天吊嗓练习让声音传出去。 无事时,他就坐在石桌旁,翻看子杳让人给他的一些杂书。 说来他出身低微,原本没什么机会看书,如今倒是有了闲暇,可以安安静静地看书。 赵湘一进来,就看到正在看书的白衣男子。 他穿的是普通布衣,头发也规整地梳上去,没有油彩的遮掩,整个人如同月下松柏一般。 她站在门口,竟然不忍心去打搅。 还是他身边伺候的小侍看到了子杳,叫了一声,“小姐。” 周桥生回头。 一眼就看到了赵湘。 他猛地站起来,原本脸上的悠然之色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急迫。 “阿湘!”他走过来,想握赵湘的肩膀,但又顾念着于礼不合,只一双眼眸里全是忧虑。 赵湘忽然笑了,脸上的轻愁全都被冲散,“我没事。” 周桥生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到现在很多事还全然不知。 子杳将他带回来,只简单地给他解释一下,具体很多事都不是十分的明白。 赵湘还没有说话,子杳就说,“你们说话,我先回避了。” 赵湘说,“多谢。” 子杳摇头,“各取所需而已,不必言谢。” 赵湘还是给她行了一礼,周桥生也跟着拱手抱拳。 子杳颔首走出院子。 将空间留给两人。 他们说了什么,子杳在外间听不到,只过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赵湘就打开了门。 周桥生没有出来。 该说的都说完了,赵湘也该走了。 她一个待嫁女儿,不便在外停留太久。 离开前,她回头看了一眼。 周桥生虽未出门,但一直在看她。 赵湘回给他一个笑。 子杳引着她往外走的时候,赵湘忽然说,“其实……我很羡慕你。” 子杳侧头。 赵湘不在意她没有回话,自顾自地说道,“上有父母疼宠纵容,可以为所欲为。”否则怎会能够在自家院子里养个戏子。“亦有恩爱郎君,可以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我就不一样了。”她自嘲一笑,“我喜欢上了一个戏子,一个家族不容的男人。” “并非如此。”子杳却否定了她的话。 父母疼宠纵容是有,“没有恩爱郎君。” “你……”赵湘听了这话猛然一惊,神情惊疑不定,最后说道,“人人皆有不如意吗?” 第268章 成亲 第268章 成亲 送走了赵湘,接下来几日也是无事,很快裴长卿的婚期就到了。 皇后懿旨,赐婚日子十分的急,以至于裴府都已经忙得焦头烂额,这一日可是终于到了。 子杳虽未嫁入裴府,但周府与裴家也是定了婚约,这一日,子杳跟在周夫人与裴夫人关系匪浅,早早就去了裴家,走的是内院。而周清方是男宾,则自己一人去了前院。 刚一进府,裴苒就在门口等她了,看到她之后说,“阿砚,你终于来了!”她走得急,被裴夫人瞪了一眼而后立刻规矩起来,在子杳耳边小声说,“阿砚,你知不知道,这阵子我都要忙死了。” 子杳就笑,“忙是忙了些,但忙过之后,你就要有嫂嫂了。” 裴苒说,“这倒是。以后再找卫姐姐玩,不用递拜帖了,可是方便了不少。” 子杳笑。 她们这边说话的时候,周夫人和裴夫人也没走。 裴夫人面带无奈地笑着说,“你听听她说的是什么话,合着她哥哥娶亲,是给她找了个玩伴。” 周夫人笑着道,“姑嫂和睦,这不也是一桩美谈。” 裴夫人更是笑得合不拢嘴。毕竟姑嫂之间虽说没有血亲,但若是有矛盾,鸡毛蒜皮的种种事情加起来,也确实让人厌烦。 裴夫人握着周夫人的手说,“明珺那孩子是个好孩子,她能和苒儿处得来我心里舒坦。但就怕她来了之后啊,这丫头怕是更要无法无天了。” 说着,她就看了一眼裴苒。 “本来就被纵着,明珺来了再纵着她,怕是要上天了。” 裴苒自然看到了裴夫人的神情,冲她吐了吐舌头,拉着子杳往里走。 因为与裴家关系亲近,子杳他们来得极早,等裴长卿接了新娘子回来,怕是还要一段时间。 裴苒就在角落地偷偷摸摸地对子杳说,“阿砚,要不我们偷偷去看我哥接新娘子。” 子杳看了子杳裴府络绎不绝的客人,“这不妥。” 裴苒扯扯她的袖子,“有什么不妥的,我们就是去看看。”她在子杳耳边小声说,“去嘛,阿砚,去嘛,那么大胆的事情你都做了,还怕这点小事吗?” 子杳叹道,“我不是怕。” 裴长卿成亲是大日子,若是闹出事来,面上说不过去。 裴苒还是说,“我不乱来,我们就是去看看,阿砚!” 子杳看她皱着一张小脸看自己,乌黑的眼珠眨巴眨巴,明明看起来纤细挺拔又有力量,可偏偏一副小孩子坐态。 子杳无奈道,“好。” 裴苒这才开心地和她一同往外走。 今日喜庆,也应当穿些喜庆的衣服,但子杳是客,不好穿得盖过主家风头,今日她没穿绿衣,而是换了件妃色衣裙,头上带着几跟细钗。 裴苒则是红衣黑裳,因为她好动的性子,不是那种宽袖大摆的衣服,稍微收紧一些,袖子刚好到手腕处,黑色宽腰带上又有红络子,衣上绘金色云纹,十分漂亮。 她拉着子杳往外走。 府里的下人看到了她,都行礼叫小姐,却无一人阻拦。 子杳摇头。 看来,裴府这些下人都是早就知道裴苒是个什么性子。 来到街上,更是热闹非凡。 祭祖过后,时辰已近黄昏,但主街上的人仍是不少。 因为是裴家的少年战神成亲,不少人在街上,看裴长卿身骑骏马,去迎娶他的姑娘。 裴苒看着高头大马上的裴长卿,一双眼也亮晶晶的,“阿砚,这是我哥哥!” 子杳嗯了一声。 少年战神,不负其名。 他今日穿了一身绯红衣衫,神色比往日更加严肃。 到了卫府门口,裴长卿下马。 接亲也不是那么好接的。 在卫府门口,裴长卿被拦住了。 卫家的公子们栏在门口。 都是世家公子,卫家的公子也是生得仪表堂堂,但现在却都有些吊儿郎当的气势,斜着眼睛看裴长卿,“你就这样可接不到我姐姐。” 裴长卿十分规矩地拱手,“请问如何才可让我进去?” 卫家公子说,“那你作几首诗词,每一首都要与明月有关。作出十首来,我等就放你过去。” “嗯,作诗!”他旁边的其他公子应和。 裴苒说,“作诗?还要十首,他们怎么不去抢?” 子杳看裴长卿毫无反应,裴苒却要炸毛的样子,不由得好笑,宽慰道,“你且宽心,大公子应当是有所准备的。” 确实如此。 裴长卿不似裴季昭与裴苒一般不喜读书。以他的学识,让他去考个状元郎着实是为难,但不论优劣,只是作诗,还难不倒他。 很快,他作好十首诗。 卫家公子将他作的诗拿起,读了一遍,只是越读眉头皱得越紧,几个人凑在一起商量。 期间裴长卿的视线一直在几人身上。 卫家几位公子愁眉苦脸地讨论,一个人说,“这也算是诗吗?” 另一人说,“算,毕竟都合规矩的。” 旁边其他人说,“可你看看这诗它……” “行了。”最后还是看起来最年长的一位公子说,“放他进去。” 其他人一齐看向他,“就这么让他进去了?” 年长的公子用手中的宣纸敲了一下问问题的少年,“不让他进去你去娶你明珺姐姐?” 那人立刻摇摇头。 年长的公子说,“裴大公子这诗作的,虽说差强人意,但也算合题,勉强过关。” 裴长卿的脸始终都是严肃冷峻的,卫家公子说完话后,他神情也没有变动,只是拱手道,“谢过兄长。” 卫家公子点点头,笑着说,“进去。” 裴长卿迈腿进去。 只是在进去的时候,在门槛上拌了一下。 而后又立刻扶正了身子。 卫家年纪最长的公子看他被拌了一下之后,依旧神色自若的模样,忽然笑了一声。 他身后的弟弟们也窃窃私语起来。 年纪最长的公子回头,敲了一下弟弟们的头,“嘘,噤声,小心珺姐归宁时找你们!算账。” 一众公子们立刻不出声了。 裴长卿已经走到了房门口。 他依旧见不到卫明珺。 该是作催妆诗了。 不远处,混在人群里的裴苒叹道,“要作这么多诗啊。那万一作不出来怎么办?” 子杳回答,“作不出来也无妨,可以由傧相代赋。” 裴苒哦了一声,“那我哥还在那苦巴巴地自己作。” 子杳说,“你不懂。” 第269章 是你相识之人 第269章 是你相识之人 裴长卿经历艰难险阻,终于迎到了新娘。 他着一身绯红色衣衫,卫明珺则是一身青绿色的衣裙,裙子是金银绣边,在裙尾处绣了白鹤,走路间白鹤展翅。 新嫁娘不能给人看去了面容,她手中拿了把团扇遮住脸。 裴长卿将她迎出门。 新嫁娘上车后,裴长卿还要再绕车三匝。 卫家嫁女,府门大开着,十分热闹。 子杳和裴苒在不远处看着,裴苒双眸晶亮,和子杳说,“阿砚,这就是成亲吗?” 子杳说,“是的。”她见裴苒觉得好奇又新奇的模样,和她说,“日后你也要经历的。” “我也要经历吗?”她看着看着,不知为何,眼睛里有了湿意,“我也要像卫姐姐一样,离开家吗?” 今日卫明珺嫁人,卫家高堂自然也在。 在卫明珺拜别父母上车的时候,她看到了她脸颊边的潸然泪痕。 结亲固然是喜事,但也意味着分离。 卫夫人对卫明珺说,“好孩子,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别哭。” 卫明珺点头,努力让自己笑,但还算有眼泪流下来。 裴苒看到的,子杳自然也看到了。她对裴苒说,“你若嫁人,是必然要离家的。” 裴苒说,“可我不想离家。” 子杳告诉她,“那你有两个选择。” “什么选择?” “不嫁人,或者……招婿。” “哦。”裴苒听了,点点头,像是知道了什么秘密一样。接着她继续去看裴长卿。 一应礼节都已结束,他该同卫明珺一同回去裴家了。 在裴长卿上马之后,子杳两人跟在后面。裴长卿坐在马上,手一抓,抓了一把喜糖向外撒去。周围的人都伸手去接。 卫家的公子也不甘示弱,抢了几块出来。 而后倚在门上对裴长卿悠悠说道,“姐夫你这也太小气了,就几块糖就把我们打发了?要银子才行。” 裴长卿坐在马上,听到他的话后回头看了一眼。就在那卫家公子被他看得向后缩了缩头之后,就见裴长卿拿了什么东西向他丢过来。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接。 是一个元宝。他先是一怔,随后咧嘴就笑,“姐夫大气!” 裴长卿瞥了他一眼,随后手抓了东西一扬。 周围的百姓眼睛都直了,“金子,是金子!” 金瓜子被撒了满天。 卫府门口,卫夫人见嘈杂的人群,担忧道,“这……是否有些不妥?” 卫大人摇摇头,“无碍,有侍卫看着,随他们去。”随后捋了捋胡子,笑呵呵道,“这么多年,裴家这小子都一副少年老成的古板模样,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放肆。” 卫夫人点点头。 而不远处,裴苒一见裴长卿在撒金瓜子,也拉着子杳凑上去抢。 子杳摇头道,“你凑什么热闹?” 裴苒说,“沾沾喜气!沾沾喜气!” 说着就捞了一把的金瓜子。 她会武功,在一群普通百姓里,抢金瓜子如同探囊取物。 她捞了两把之后,周围的人都瞪着眼睛看向她,子杳拉了她一把,“差不多行了。” 以裴苒的出身,自然是不缺钱的,但她就是爱玩。 子杳说,“你看看他们,你再抢下去,他们都要疯了。” 到手的金瓜子被人抢走,他们一个个都要憋红了脸了。 她再一抬头,裴长卿正在马上看她。 虽然不凶,但面无表情,还是有些唬人。 裴苒垂下眼眸,心虚地拉着子杳就跑。 只是在跑出去的时候,子杳觉得有人撞了自己一下。 而后怀里多了个什么东西。 她没有去看怀里的东西是什么,而是直接转头向那个撞了自己的人看去。 那是个孩子,穿得破破烂烂,只能看到他跑走的身影。 子杳拉住了裴苒,“追那个人。” 裴苒回头也看到了跑远的孩子,虽然心中有疑惑,但还是听了子杳的话,立刻跟了上去。 但子杳走得太慢,她到后来直接揽住子杳的腰,带着她一同追过去。 小孩是从路上跑的,她带着子杳上了屋顶,在屋顶上能清楚地看到小孩跑的方向。 子杳被裴苒带着,一直追到了一座府邸门口。 子杳拍拍裴苒的肩膀,裴苒了然地将子杳放下,两个人在暗处看。 迎亲时候是黄昏,现在差不多快要入夜了,天边只剩下最后一点光彩。 府邸门口有人等着。 看到小男孩后,那个人问道,“事情办好了?” 小男孩因为跑了一路,有些喘,但听了男人的问题,也立刻就回答了,“办、办好了,东西已经给她了。” 男人掏出了银子。 就在他要将银子给小男孩的时候,子杳从阴影里出来。 她说,“阁下有什么事不能亲自告知,还要假他人之手?” 那人在看到有人在阴影里出来,先是一惊,手已经握住了剑柄,但看清楚子杳的容貌之后,又松开了握剑的手。 他先是狠狠瞪了那个破衣烂衫的小男孩一眼,骂道,“办事都办不好,还带了尾巴回来!”而后又冲子杳拱手行礼,“姑娘,惊扰姑娘了。” 子杳笑了笑,“我倒是没看出来先生哪里觉得惊扰我了。” 觉得惊扰,就不会在她的面前教训人,来这一出戏码。 “姑娘误会了。”那人上前一步。 裴苒立刻也上前一步,挡在子杳身前。 那人是名黑脸侍卫,在子杳同他说话时,他一双眼看着子杳,手里握着剑,以至于裴苒十分警惕。 子杳拍拍裴苒的肩膀,让她不必担心,从她身后出来。她拿出小男孩扔进她怀里的东西,抛了抛,对那人说,“虽不知这里是什么东西,但我既然人已经来了,就不需要这东西了,有什么事,阁下就亲自告诉我。” 那人摇头,“我家主子有令,请姑娘不要为难我。” 十分冷硬。 子杳一笑,“那你就去问你家主子。你告诉他,我已经来了。” “这……”那人迟疑了一会儿。 而后拱手道,“姑娘稍后。” 马上进去入府禀报。 他进去之后,裴苒看了看那人,又看了看子杳,最后着府门口的牌匾,对子杳说,“阿砚,你……认识他家主上?” 子杳摇头,“应该不认识。” 正常而言,现在,应该是不认识的。 第270章 找麻烦 第270章 找麻烦 她抬头看去。 牌匾上写着几个字。 常郡王府。 这个封号,这个人,这个到现在为止,她应该不认识、没见过,也没有交集的人。 只是不知为何,他会给自己这样一个锦囊。 在门外没有等多久,刚刚进去禀报的护卫就出来了。他对子杳说,“姑娘,我家主子有情。” 子杳颔首,只是刚走一步,就对裴苒说,“阿苒,今日是你兄长大婚,你若不在不合礼数,何况你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若不回府,伯母怕是会担心,你先回去。” 裴苒却摇头。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在这里也能听到不远处的喧嚣热闹声,常郡王府门口的灯笼打下浅浅的烛光,“我不走。阿砚,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不放心。” 子杳就笑,温声劝她,“无妨,我与他家主人是旧相识。” 裴苒脸上的不信更明显了,“你胡说,刚刚你还说过,你不认识他。” 子杳说,“现在倒是记性好了。算了。”她看裴苒尤其坚持的样子,“那就一同进去。” 常郡王府的侍卫没有拦她们。 还带着她们进府。 常郡王府,从外面看还有些模样,但进了内里,入眼皆是荒凉。没什么景致,只有几棵竹子,假山花木都没有,看起来简直不能说是郡王府。 就连子杳家中,都比这个地方讲究。 裴苒更是说道,“这地方真是郡王府吗?怎么这么简陋。” 前面领路的护卫回头看了她一眼。 子杳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不要说话。 裴苒收声。 侍卫带着她们一路前走,期间越往里走,反而越是荒凉,直走了一盏茶的时间,侍卫才在一道院门前停下,“我家主子就在里面。” 子杳推门进去。 裴苒也要跟着她进去。 但侍卫忽然伸手,将她拦住,“我家主上只见周姑娘。” “你……”裴苒执意跟着。她并非有意打探情况,但她担心子杳的安危,才执意要进去。 只是子杳回头,冲她摇了摇头,“无碍,你在此等我便好。” 裴苒看了她一会儿,见她神情坚定,点了点头,她知道子杳身边还有别人跟着,没有硬要跟进去,只是叮嘱道,“好。如果有事,你喊我进去。” 子杳说,“好。” 她进了院子。 院子依旧没什么景致,只在屋前摆了两口大缸,里面插了几株荷花,看起来倒是没那么单薄了。 子杳一直向前走。 院子里还有个凉亭,凉亭里的人坐在凳子上,背对着她,子杳看不见他的脸。 但随着每一步的走近,眼前的身影越来越熟悉。 最后她停在那人身后。 她说,“子杳见过常郡王。” “常郡王?”那人回过头来,看样子是名十几岁的少年,“您以前从不这样叫我的。” 他抬起头,容貌在月光下变得更加清晰,“好久不见了,皇姐。” 子杳也说,“好久不见了。” 这世上会叫她皇姐的,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北洛公主在绝境之时,无可奈何之际,剑走偏锋所扶持的皇子。 最后登基为皇的人。 君文宣。 “想不到你会记得。”子杳轻轻叹息。 “是啊。”君文宣笑,少年时的他一笑脸上露出个酒窝出来,看起来十分的俊郎阳光,“我也想不到。” 他站起身来,与子杳差不多高度,“我也想不到,我竟然会回到少年时期,回到这个一无所有的时候。” 他伸手示意,“皇姐,坐。” 子杳在他对面坐下,没有面对未来天子的惶恐,两个人就像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样,“回来的感觉如何?” 他与子杳是不同的。 子杳有遗憾,有许多的遗憾,想改变许多的事情,所以回到少年时期,哪怕让她舍弃泼天富贵,她也是愿意的。 但对于君文宣不同。 他回来的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任何想要留下的人,没有什么需要弥补的遗憾。从九五之尊变成一个一无所有的皇子,对于他而言更像是一场噩梦。 拼尽全力得到的东西,都失去了。 不成想君文宣却道,“皇姐不必担心,我很好。”他笑着说,“虽然没有了权力和地位,但我回到了十几岁的时候。我已经活过几十年,如今又给我重来一次的机会,岂不是等于多给了我一条命?” 子杳说,“你能这样想也好。” 反正失去的已经失去。 她又问君文宣,“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君文宣说,“三个月前,裴将军班师回朝的那一日。最开始的时候,我的心里是忐忑不安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回到这个时候,也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幸亏后来,我知道了我不是一个人。” 子杳知道,他说的不止他一个人是什么意思。 她问君文宣,“你如何知道我也回来了?” 君文宣笑道,“这还不好猜吗,皇姐。” 他将一只手背于身后,目光远眺,看的方向正是裴家与周府的方向。 “裴府谋逆之罪未定,周家不受牵连,这一切都和我记忆中不一样。” 子杳侧头,“仅凭这两样,你就确定我也回来了?” “并非确定。”君文宣摇头,“只是怀疑。直到后来,你随晋王出府,我才确定,你是真的回来了。” 晋王这个人总是病弱的样子,给了他一个很好的掩护,让所有人都以为,他这病恹恹的身子不会去争,也不能去争,所以才会忽略他。 何况,他还终日闭门不出。 前世,在这个时间点,子杳与晋王并无瓜葛。 她与晋王的恩怨,还在之后。 可她现在却急于要杀他。 子杳摇头,“我处处小心,借用裴家的人手,躲过了晋王的探查,连皇帝都不知道我出城,倒是叫你都知道了。” 君文宣道,“皇姐莫恼,你这事确实做的隐秘。我是占了先机,否则也不会知道。” 子杳瞥了他一眼,“行了,别卖关子了,你将这锦囊给我是什么意思?” 君文宣说,“皇姐还没有看吗?” 子杳说,“忙着追人了,还没来得及。” 君文宣闻言眉头一皱,“那皇姐要快一些了。” 子杳从他忽然严肃的神色里也正经起来,收敛了几分漫不经心,“出什么事了?” 君文宣说,“你赎了周桥生藏在周府的事被长淮姑母知道了,她正要去找裴大公子的麻烦呢。” 第271章 你怎么敢和我抢人 第271章 你怎么敢和我抢人 子杳原本还气定神闲,在听到君文宣的话后立刻站了起来。她一只手按在桌子上,“坐久了万人之上,你现在倒是沉得住气得很。” 出了这么大的事,还有心情在这和她叙旧闲聊。 君文宣听了她的话,似乎是怔了一瞬,而后也立刻起身,赔罪道,“皇姐息怒,我也是没想到……你竟然没有看锦囊。” 子杳瞥了他一眼。 现在没时间再和君文宣继续讨论这个问题,她拿了锦囊就往外走。 君文宣在身后叫她。 子杳头也不回,“你早些歇息,有事可派人来我府上。” 而后就踏步出门去。 外面,裴苒正等着,看见子杳出来,立刻就迎了上去,又看到她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地往外走,小跑着跟过去问她,“阿砚,出什么事了?” 子杳说,“有人要去裴大公子的婚礼上捣乱。” “什么?”裴苒一惊,神色也认真起来,“什么人?竟然要去我兄长的婚宴上捣乱。” 或者说,竟然敢。 裴将军的嫡长子成亲,皇帝都派了亲侍来,皇后也下懿旨,各种赏赐不绝,达官贵人无一缺席。 这样的日子,竟然有人敢来捣乱。 子杳沉声说,“长淮公主。” 裴苒追着子杳跑,听了她的答案之后一瞬间瞪大了眼睛,“淮疯子!” 裴苒咬牙道,“她敢!” 子杳脚步不停,向府外赶去,“她若不敢,她就不叫淮疯子了。” 若非皇帝的亲姊妹,有公主这个名头护着,单凭这位殿下的疯劲,普通人十条命也不够杀的。 常郡王府。 君文宣看着子杳的背影,一只手背在身后,分明是少年模样,脸上却露出老成的惘然神情。 “我也是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在意裴家。” “殿下。”他身边的侍从上前半步。 “我没事。”君文宣脸上又带起了笑容,“我只是没想到而已。她比我想象中,要更在意裴家。” 他一摆手,“去准备。” 侍卫应了声是。 —— 出了府门之后,再从常郡王府赶回去,要不短的时间,现在子杳知道了长淮公主要去寻裴长卿的麻烦,两个人更是疾步而行。 在常郡王府的时候,正巧看到两匹马。 子杳直接拉了一匹马的缰绳,对牵马的侍卫说,“替我谢过常郡王殿下。” 就翻身而上。 裴苒看了一眼,也立刻有学有样,骑上马就走。 她们回到裴家的时候,裴长卿也恰好刚到。 虽说两人中途去常郡王府跑了一趟,但裴长卿走得慢,周围围着他的百姓换了一波又一波,但他的马前始终围了不少的人。 他走一路撒了一路的糖。 以至于子杳她们去别人家的府邸拜访一圈过后,仍旧赶上了他。 子杳下马,对裴苒说,“去找裴将军。” 裴苒说,“我父亲?” 子杳点头。 她们是女眷入府的时候不见裴怀安。但现在情况紧急,也没有空管一些规矩了。 若是真叫长淮公主坏了事情,那才叫不美。 子杳向来客中看去。 在人群中看到了长淮公主。 她今日一身红衣,打扮得光鲜亮丽,锦衣华袍,衣着饰品比新嫁娘还要招摇三分。 这满堂宾客里,不是没有比卫明珺身份高的。相反,因为裴长卿和卫明珺年纪都不到,这庭院中单比他们二人身份高的,比比皆是。 但大多都是穿了身贵重合乎礼法又不张扬抢风头的衣服。 只有长淮公主,打扮得十分华艳。 子杳敲了几下身后的树干。 不知不觉中,雪鹗从树上落下。 子杳同她说,“盯紧长淮公主。” 现在她知道了长淮公主想要扰乱裴长卿的婚事,但却不知她会如何做。 毕竟她虽然要捣乱,但也未必会亲自出手。她到底是公主的身份,裴怀安的身份也不低,哪怕她要动手,也不能莽撞。 雪鹗应了声是。 在裴苒去找裴怀安的时间里,子杳没有动,而是在一众女眷里,也在看着长淮公主。 过了片刻裴苒才回来,似乎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她凑在子杳耳边说,“阿砚,父亲已经知晓,他说他会安排。” 子杳点头,“那就好。” 这里是裴府,裴怀安手里的人手又多,有他亲自下令,变故能少上许多。 只是,子杳在看了子杳那个眼尾上挑,明明绝色,一双乌黑的眼却幽暗如渊的女人,回头对裴苒说,“阿苒,麻烦你帮我一个忙。” 裴苒没有迟疑,当即就应下,“阿砚,什么事?” 子杳说,“你去帮我接一个人来。要快,越快越好。” 裴苒应下。 子杳将一样东西交给她,还叮嘱她,“她府中人应该认识你,若是不顺,就将这东西给府中之人。” 裴苒定定地看着子杳,在她说完之后点头,“好,我这就去。” 她拿了子杳给她的东西,多余的话一句也没有说,直接就离开了。 不远处,在裴苒离去之后,裴长卿在接了卫明珺之后,与她一同进门。 进夫家之后,两人要祭拜先祖,再拜裴家高堂。 裴长卿牵着卫明珺进了门,走到裴怀安和裴夫人身前。 两人作势要拜。 可就在这个时候,子杳看到长淮公主忽然频频看向外面。 她开始嘴角还勾起一抹笑,那是一种看好戏的笑容,可在裴长卿与卫明珺已经拜下去之后,她所预想的事并没有发生。 她嘴角的笑消失不见。 而后她又等了一会儿,在两人都拜完要起身屙时候,她所期待的事情仍旧没有发生。两个人已经起身,要看就要结束仪典,仍旧没有人出来。 长淮公主面色沉了下来,嘴角下沉,看着裴长卿的方向,眼珠黑沉沉的。 她忽然上前一步。 子杳也上前,喊了一声,“公主殿下。” 长淮公主回头。 子杳上前,对长淮公主行礼,“早听闻公主名号,只一时无缘得见,今日一见,殿下果然风华无双。” “哦?”长淮郡主眉尖微挑,脸上带着笑容,却无端给人一种居高临下之感,“你当真觉得我……风华无双?” “那你怎么敢和我抢人,周家阿砚,周子杳。” 第272章 贵公子来了 第272章 贵公子来了 “殿下恕罪。”对于长淮公主认识自己,子杳并不觉得惊讶。 宫中宴会无数,虽说这位公主殿下常年闭府,在自己的公主府中玩闹自己的,但总不至于与子杳从未见过。 年夜的宫宴上,总也是见过几回的。 长淮郡主忽然笑了一声,她眼尾上挑,人虽生得美,但同时又有一种逼人的艳丽与凌厉的压迫性。 她说,“恕罪?” “你自己做了什么你不知道吗?要我恕罪?”她凑近子杳,与她离得很近,脸几乎要贴在子杳的脸上,“这么多年,自从那件事情之后,我以为已经没人敢和我抢东西了。你知不知道,和我抢东西,是什么下场?” 子杳垂着眼眸,低眉顺眼的模样,“知道。” 她夫君的原配夫人,就是第一个和长淮公主抢东西的人,那一次,也是让长淮公主名动京城的一次。 子杳说,“和殿下抢东西的人,都尸骨无存了。” 长淮就挑着眼睛看她,“那你还敢和我抢东西?”她站直身子,离子杳有了一段的距离,“胆子倒是不小。” 子杳始终都是柔顺的模样,“子杳先前不知周桥生竟是殿下看上的人,也是殿下后来遣人去了戏班子,我才知晓,还请殿下恕罪。” 长淮公主说,“人你已经抢走了,你要我如何恕罪?难道你还会将人送回来不成?” 子杳说,“若是殿下喜欢,等裴大公子的婚宴结束之后,我将人送到殿下府上。” 长淮公主一挑眉,眼中有些不信,“当真?你舍得?” 子杳说,“我并非喜欢戏曲之人,只是一时觉得新鲜,才将人买了回来,若是事先知道她是殿下的人,子杳必定不会夺人所爱。” “真的?”长淮公主开始还是挑眉看她,后来眉梢下落,她忽然笑了,对子杳说,“一时新鲜?难道不是受人之托?” 子杳抬眸,看向长淮郡主。 她垂着眼眸的时候,低眉顺眼,是一副柔顺模样。可是当她睁开眼睛,直视一个人的时候,乌黑的眼眸明明应该纯净无暇,实际上却是让人看不清情绪的黑沉。 她说,“殿下……如何知晓的?” “怎么?不装了?”长淮公主看她卸了伪装,一副十分开心的模样,似乎对于让一个人流露出惊慌忧恐的神情十分有趣,“想知道?” 子杳说,“恳请殿下告知。” 长淮公主十分享受这种将人心把玩在手中的感觉,“你知不知道,我是怎么找到周桥生的?” 子杳摇头,“烦请殿下告知。” 长淮公主说,“我的人去戏园子打听过,与周桥生来往最密的,是赵家那个小丫头。一开始,我确实不知道周桥生去了哪里,于是我让人去查赵家的丫头。” “只可惜,我的人查了她许久,将她周围都查遍了,也没有找到周桥生在哪里。直到前几日,我的人跟着她去了周府。” 子杳了然。 长淮公主能够找到周桥生,是跟着赵湘一路顺藤摸瓜到了周府。 没想到她将周桥生约束在府里,不让他外出,也不与人往来,还是叫人发现了他的踪迹。 长淮公主高深莫测地说,“赵家那姑娘钟情于那个戏子,但她的身份不允许她做出违背伦常的事情,所以你帮她将周桥生藏在府里,我说的对不对?” 子杳点头。 事到如今,长淮公主将改知道的都查了个清楚、猜了个清楚,再否认已经没有意义,她直接点头,“公主所预料的,一点都不差。” “所以?”子杳看向已经拜过高堂的一对新人,“殿下决定要将气撒在这里吗?” 明明两个人应该是敌人,长淮公主也还在想着如何出气,但现在却心平气和地仿佛老朋友一样一同说话。 长淮公主说,“是又如何。” 子杳侧头,“殿下应该知道裴将军是什么身份,他是大昭的军神,受万人敬仰,您当真要在他长子的婚宴上闹事?当初您做的事情,确实传遍了京城,您也确实没怎么样,陛下没有治罪于您。可是到了裴将军身上,也会如此吗?” 她语调轻缓,没有威胁也没有情绪激昂,似乎只是普通的劝谏,“当初您躲人夫君而未被治罪,却也是在公主府被幽禁了半年。那时候驸马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同进士,他的原配夫人也没什么什么。可是裴将军呢?” 子杳的语调轻轻的,到最后几乎要融进风里,“殿下觉得,您在裴府这一闹,也能完好无损、全身而退吗?” 长淮公主没说话。 她似乎真的在思考,她这样做了之后是否能够全身而退。 只不过片刻,长淮公主就说,“确实,我那位驸马的身份,和裴将军比不起。但是小阿砚……”她叫子杳阿砚,十分亲近的模样,“功高震主,你觉得我的皇兄,你们的陛下,真的会为此事而治罪于我?” 子杳瞳孔微微缩小。 皇帝虽然忌惮裴怀安,但自从裴怀宁祠堂被烧,皇帝知晓那身陷害用的龙袍与书信被毁,就一直没有再对裴怀安出身。 可现在,长淮公主一个不涉朝堂政事的公主,竟然也已经知道了皇帝对裴怀安心存忌惮。 子杳回她,“会。” 她说,“裴将军声望厚重,就算陛下心存忌惮,也要顾念名声。哪怕陛下真的忌惮裴将军,他也会治罪于殿下,以全自己明君的声名。” 长淮公主摇头,“小丫头,那我们赌一赌如何?” 子杳摇头,“我不和殿下赌。” “哦?”长淮公主说,“你怕输?” 子杳说,“并非如此。我没有必要和您赌。”她看向门口的方向,“殿下觉得,我为何要同您说这些的话?” 不远处,裴苒回来了。 她不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她坐着马车回来,下马车后,伸出双手,似乎要接什么人下马车。 马车里伸出一双稚嫩的手,那是小孩子的手。 裴苒将孩子抱下来。 孩子五六岁的年纪,是个小男孩,和裴苒还挺亲近,在裴苒抱住他之后,也伸手回抱住了裴苒。 长淮公主在看到孩子的那一刻,脸色就变了。 子杳说,“殿下,贵公子来了。” 第273章 请殿下去茶馆一叙 第273章 请殿下去茶馆一叙 长淮公主的儿子被裴苒抱在怀里,在看到了子杳和长淮公主在说话之后,裴苒抱着孩子向她们走来。 只是还没走到,子杳就冲她摇了摇头。 裴苒站在原地,没有再继续向前走。 但长淮公主站不住了,她立刻就向裴苒的方向走去。 子杳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低声喝道,“殿下!” 长淮公主回头,眼神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样,“周砚,这里是裴府,官家亲眷皆在此地,你真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我的孩子做什么不成?” 子杳摇头,“殿下若是什么都不做,我自然也是什么都不会做。” 她看着长淮公主,手上力气不松,慢悠悠说道,“殿下,我虽然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做什么,但裴苒是什么人您别忘了。她自幼习武,手下了结之人不计其数,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一个孩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染上离奇伤病,并不是什么难事。” “你!”长淮公主罕见地失色,她死死地瞪着子杳,但子杳神色不变,抬头看她,一双眼眸平静无波,“我并不想与殿下为敌。” 长淮公主冷笑一声,“你以我儿威胁于我,这叫不想与我为敌?” 子杳说,“也是别无办法,毕竟您不是听得进去劝的人,我让您不要在裴家发难,您不允我,我只能出此下策。” 长淮公主深深吸了一口气。 “好。”不远处,裴苒怀里的孩子还什么都不知道,他胳膊环在裴苒的脖子上,用手抓捏裴苒散落下的头发,正玩得不亦乐乎。 完全想不到,他的母亲正被人用他威胁着。 长淮公主看了一眼远处什么都不懂的稚儿,“我答应你,我不在裴长卿的婚宴上乱来。” 子杳摇头,“殿下,空口无凭,您这样让我如何相信。” 长淮公主现在和子杳说话,也不过是勉强压制着怒气,见子杳穷追不舍的样子,怒气更盛,“周砚,你还想我如何?我奉劝你一句,适可而止。” 子杳垂眸,恭敬地给长淮公主行了个礼,纵然这个礼丝毫没有打消长淮公主的怒气,“殿下恕罪,我也不过是想更保险一些而已。您答应了我,我自然不会再用贵公子威胁殿下。只是心有怀疑这是人之常情,我只有一个请求。” 长淮公主怒极。在她的记忆里,她已经许久没被人这样拿捏威胁了,“你想怎么样?” 子杳说,“麻烦殿下与贵公子一齐回府,我会派人送殿下回去。” 长淮公主冷笑,“你这是要赶我走?” 子杳垂眸,“在下不敢。” “哼。”长淮公主的神色十分的冷,但她的态度已经软化下来,“我可以走。” 子杳说,“好,我送您。” 她对裴苒示意,裴苒就抱着孩子又上了马车,子杳又送长淮公主上车。 两人一同登车。 长淮公主的公子出门,自然不可能让裴苒抱着就走,有一个丫鬟也跟出了门。 在见到长淮公主后,她给公主行礼,“殿下。” 长淮公主直接一个巴掌打了过去。 长淮公主用了十成十的力气,丫鬟被打翻在地,直接被打蒙了,连脸都不敢捂,直接跪回在长淮公主身前,“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因为长淮公主的喜怒无常,她身边的下人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长淮公主被子杳一通威胁,被气的不轻,现在将气全撒在丫鬟身上。 她指着丫鬟骂道,“你就是这么看公子的?随意让他被不认识的人抱走!” 丫鬟不敢解释,也不敢争辩,一个劲儿地叩头请罪。不一会儿,额上都磕出血来。 长淮公主还要继续撒气。 这时,她的耳边传来一道哭声。 裴苒抱着被吓哭的孩子哄,一只手盖在他的后脑勺上,另一只手托着他。 长淮公主听见孩子哭了,伸手要去抱。 裴苒抱着孩子一转,躲过了。 而就是因为这一转,孩子不哭了。 他抓着裴苒的两缕头发,瞪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看她。 裴苒轻轻拍他的背。 长淮公主要将孩子抱回来。 但裴苒再次抱着孩子躲过了。 裴苒会功夫,长淮公主成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走的路也有限,自然抢不过裴苒,几次都没成功,她看向子杳,“你这是什么意思?” 子杳说,“请殿下回家。” 长淮公主说,“你当真不怕我喊?我若是闹起来,孩子你是必定要还我的。” 子杳声音波澜不惊,“确实如此。但我想殿下一定想让我还您一个健康的孩子。” 健康这两个字,她说得尤其重。 长淮公主看了子杳半晌。 最后坐下,对被她打翻的丫鬟说,“赶车,回府!” 丫鬟连滚带爬地起来,去外面和车夫说话。 子杳却又说,“殿下稍等,先去茶楼坐坐,如何?” 长淮公主的一双眼里已经满是阴鸷,掀起车帘对车夫说,“去茶馆。” 车夫在她冰冷的语调里打了个哆嗦,“是。” 带她们去了茶馆。 在茶馆里,子杳下车,裴苒也就跟着下车。 长淮公主同样如此。 他们在茶馆里坐了有一个时辰。 眼看天色已经完全黑透,再用不了多久就要宵禁,子杳才同长淮公主说,“殿下,今日之事,得罪了。” 她让裴苒将孩子还给长淮公主。 期间虽然怒意横生,但因为那孩子在裴苒怀里玩得不亦乐乎,不哭不闹,长淮公主倒是也没有发难。 她接过孩子。 孩子已经因为困倦睡着了。 她亲自抱着孩子,丫鬟过来接她都没有给,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子杳,“今日之事,我记下了。” 子杳说,“今日多有得罪,还请殿下勿要怪罪。” 长淮公主冷哼一声。 这个时候,裴长卿的婚宴已经完全结束,宾客也散得差不多了,长淮公主没有选择回去继续找麻烦。 她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子杳同裴苒说,“我们也走。” 裴苒点头。 只是她还是有些不解,“阿砚,这是什么东西?你哪里来的?怎么能够将长淮公主的孩子带回来?” 她手里拿的是件簪子样的东西。 子杳将簪子拿过来,“长淮公主身上的东西。” 所以长淮公主府的丫鬟才会放心让裴苒将孩子带出来。 因为她误以为这是长淮公主的信物。 至于这东西是哪里来的。 子杳将东西转了一圈,拿在手里,“雪鹗从公主的头上拔的。” 以雪鹗的轻功,取这样一件东西,探囊取物一般。 第274章 他恼恨裴家 第274章 他恼恨裴家 从茶馆回来,夜已经深了,白日里热闹的裴府也安静下来,但仍旧灯火通明,满府的红帐还昭示着这个地方白日是如何的热闹。 也仍旧有人没有睡。 在裴苒同子杳回来的时候,都没用裴苒带着子杳爬墙,府门就直接打开,门里的侍从对两人道,“小姐,周小姐,请随我来。” 子杳和裴苒对视一眼。 在裴府,两个人都没有什么戒备的心思,直接就跟了上去。 明亮的火烛将院子里的一切都照得清清楚楚。府里的下人在收拾东西,但红帐没拆。裴长卿新婚,这东西要挂上几天。 侍从带着她们到了一间屋子前。 子杳和裴苒站在门口。 侍从示意她们就是这里,“两位小姐,主子在里面等你们。” “主子?你家主子是谁,还这么见外。”裴苒看他那副样子,直接将门推开。 里面有三个人。 其中两人是今日新婚的主角,裴长卿和卫明珺。 两个人一身喜袍还没换下来,裴长卿一身的绯色衣袍,身上还有酒气,显然在敬酒的时候被灌了不少。 卫明珺则是站在裴长卿身边,在门开的时候像门口看过来,看到了裴苒之后,脸上带了一丝笑意。 她说,“回来了。” 裴苒同她打招呼,“卫姐姐。”说完之后,又想起来自己应该改口了,重新说道,“叫错了,应该叫嫂嫂了。” 卫明珺抿唇一笑,“你啊。”她倒是没有生气,裴苒虽是打趣她,但也正是因为关系近才会这样打趣,她正了正神色,对裴苒说,“今日,多谢你了。” 裴苒摆手,“谢什么,自家兄嫂。” 卫明珺又向裴苒身后的子杳道谢,她握住子杳的手,真心实意道,“今日多亏了你们,否则不知要出多大的乱子。” 虽然事情解决,但她听到长淮公主要在婚宴上找麻烦的时候,也是惊了一身的冷汗,“那位殿下是什么样的性子,满京城的人都清楚。若非你们,我这成婚,怕是成了个笑话。” 子杳回握住卫明珺的手。 也不知是受惊还是怎样,她的一双手十分的凉,但又沁着汗,掌心都湿透了。 子杳说,“姐姐莫要担心,幸亏今日还算顺利,一切都过去了。” 卫明珺点头。 她们三个姑娘叙话,倒是身后的两人一直没说话。 裴长卿在灯下站着,半边脸被烛火照着,清清楚楚,另外半边脸则看不清神色。 他上前几步,握住卫明珺的手,子杳见状就后退几步,站在裴苒身边。 裴季昭这才上前,“阿砚,你没事。” 子杳说,“没事。虽然长淮公主是个执拗性子,但好歹她还有在意的东西,只是……” 裴季昭接道,“只是什么?” “只是……”子杳顿了顿,“怕是将这位殿下,得罪死了。日后要多加小心了。” 长淮公主不仅是个不折不扣的执拗疯子,还是个小肚鸡肠之人。 以她的肚量,一定不会放过让她吃了这么大亏的人。 裴季昭一听就有些担忧,“那你……”他也听说过长淮公主的名号。 当初的事情出来之后,他就被耳提面命,离那位殿下远点。 毕竟不管不顾的疯子疯起来,可是要人命的。 就拿今日来说,若非子杳拦住她,在发现手底下的人没有按她的命令行事时,她竟然真的打算自己出马。 堂堂公主,要在臣子结亲的婚宴上闹事,听听就荒唐得不行。 子杳摇头,“没事。” 她问裴长卿,“今日抓来的那几个人呢?” 裴长卿去外面,不一会儿,就有人压了几个男人进来。 几人都带着锁链,身上有伤,显然是已经审问过了。 裴长卿说,“他们交代,长淮公主因为被人夺走心头所喜,心中不满,所以让他们来裴府闹事的。” 子杳问道,“怎么闹?” 裴长卿踢了男人一脚。 男人立刻抖了一下子,“是……殿下让我们说,说卫姑娘与人有染,私藏戏子在家中。” 子杳眉头一皱。 只是她还来不及说什么,裴苒就过来一脚将男人踹翻在地。 她说,“说什么呢!” 裴苒不是沉得住气的人,大多时候也是十分活泼跳脱,但这样怒气冲冲的样子,可是不多见。 她还要再去踹人。 结果就被卫明珺拉住,“好了,你也知道,那都是些假的。” 裴苒说,“就是因为知道是假的,我才生气!” 裴家家风清正,卫家卫明珺祖父更是位列三公之一,家教严格,卫家女儿,裴家新妇,如何受得了这样的污蔑。 卫明珺拍拍她的手,“别急,问问他可还有别的事情。” 她对男人说,“你既然受命于长淮公主来污蔑我,那就应当知道屋子里这些是什么了,一五一十地老实交代!” 自幼被教养,卫明珺虽然与裴苒在一起的时候十分的好说话,但并非软弱之人,在处理事情的时候,也是雷厉风行。 男人被上过刑,显然已经被吓不轻,老实交代说,“长淮公主让我们污蔑卫、卫家姑娘。而后还交代我们,那个人姓甚名谁,在什么地方。她还教我们,如果裴家要拿我们,就说裴家官大欺人,妄想捉拿我们堵住我们的嘴,然后杀我们灭口。” “你们!”裴苒被气得不轻。 子杳则轻轻拍了拍手掌,“你家主子交代得倒是细致,连要被抓都想好了。” “是……可是我们……”男人抬头,偷偷摸摸地看了子杳一眼,而后又迅速低头,“我们还来得及……就被抓了……” 裴苒又要过来,“怎么你们还想来得及吗?” “呵!”子杳冷笑一声,“你们若是来得及,就不应该在这个地方了。” 她冲着裴长卿点头。 裴长卿让人将几个人带下去,对子杳说,“发现什么了?” 子杳回他,“这事,怕是还有内情。” 裴季昭不解,“阿砚,什么意思?” 子杳说,“长淮公主若说气恼别人夺她心头所好,最恨的不应该是裴家,也不应该找裴家的麻烦。” “将周桥生买回来的人是我,但我买周桥生,是为了赵湘,长淮公主就算是恨,也应当是恨我,或者是赵湘。今日不仅大公子成亲,赵湘与澍王也是今日,长淮公主如果要报复,就算不是赵湘,也应该是我。而不应该越过我们,来找大公子的麻烦。” 裴季昭说,“你的意思是……” 子杳说,“长淮公主身后,应该另有其人。这个人十分地恨你,或者,恨裴家。” 第275章 晋王回来了 第275章 晋王回来了 裴季昭说,“是谁?” 屋里没人回答他。 裴家繁花似锦,烈火烹油。朝堂之上,与裴家为有邻者无数,但同样,与裴家为仇敌的人也不少。 在朝堂中立足,没有人可以做到完全不得罪人。 子杳说道,“朝堂之上,与裴家为敌者众,但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没有人动手。” 那么约么着不是以往得罪过的人。 “而且还是这般下作的手段。”子杳抬头,看向仍旧有些不解的裴季昭,“这般恨裴家,行事且没有章法的,大概只有一个人了。” 子杳的话说得并不清楚,裴苒则跟着问,“是谁?” 子杳回头,微微笑道,“怕是晋王殿下回来了。” 原本,这些话都不是卫明珺应该听的,许多事她不知道,如今又是新嫁娘,忽然知道自己的夫家有人刺杀过皇子,难免会觉得心惊。 但裴长卿并没有让她出去。 裴长卿没说,子杳也没介意,直接将自己的猜想说了出来。 好在她说出口之后,卫明珺也算镇定,她一只手被裴长卿握着,两人一身喜服还未换下,并肩而立。 “他?”一旁的裴季昭皱眉,神情郑重,“他回来了?可我们为何没有得到一点消息?” 为查到晋王踪迹,无论是裴长卿还是秦默,都在城门各处留下人马,时时盯着,一旦晋王进城,立刻禀报。 子杳对他说,“我们路上几次截杀于他,他岂会不知城门会有人特地等他?怕是刻意躲藏,以至于你们的人没有发现。” 裴季昭上前一步,左手压在剑上,有些沉不住气,“那怎么办?” 他不是嗜杀之人,但晋王之事牵连太大。太原府一路上,他们几人几次截杀晋王,若是被他顺利回京向皇帝告上一状,整个裴家都要遭殃。 原本皇帝就忌惮裴家,晋王再送给皇帝一个合适的理由,裴家覆灭之日不远。 子杳回他,“莫急,他这次行动,应当只是试探。” 裴季昭看向子杳。 裴长卿也直接看过来,问子杳,“你有什么办法?” 俨然是不把子杳当外人的样子。 子杳说,“我这里有一个话本子,是前几日闲来无聊的时候写的,麻烦大公子将此物印刷,传于百姓之间。” “什么话本子?”说着,他就伸手,将子杳的话本子要了过来。 直接打开。 确实只是一本普通的话本子,纸张字迹都是平常,不留痕迹,也看不出是何人所写。 裴季昭凑过来。 裴长卿见他好奇,就将话本子给了裴季昭,问子杳,“这话本子有何奇特之处?” 子杳回答,“话本子没什么奇特的地方,是里面的故事。”她笑着轻声解释,“话本子里的主人公,是一个不受宠的王爷,因为身染恶疾,不被皇帝重视,也没有兄弟在意。” “而不在意,就自然也不会有防备,却不成想,这位王爷竟然豢养私兵,最后逼宫造反,成为天下之主。” 裴季昭翻看了几页,在子杳说的时候,就看向她,整个人一时都有些怔。子杳说完之后,他问子杳,“这说的是……晋王?” 子杳回他,“正是晋王本人。” 敲山震虎。 晋王知晓他们知道他的秘密,虽然只怕是越发想要将他们挫骨扬灰,可也同样行事要更加小心。 一击不成,必然反噬自身。 事情皆已安排妥当,子杳也该回府了。 夜已经深了,子杳此事还未回府,若非裴夫人替她打掩护,周清方与周夫人早该急得不行了。 只是走之前,卫明珺拉着她的手说,“子杳,夜已经深了,不妨你在这里歇上一晚?” 子杳摇头,温声推拒,“多谢卫姐姐好意,只是我与二公子到底还未成亲,深夜宿在府里怕是于礼法不合。” 卫明珺也是明白,所以在劝了她一句后,便不再多言。 但夜已经深了,总不能放她自己回去,裴长卿在后面咳了一声。 裴季昭回头看去。 裴长卿给他使了个眼色。 裴季昭立刻就懂了,上前对子杳说,“阿砚,我送你回去。” 这次子杳没有再拒绝。 他们走之后,裴长卿还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卫明珺握着他的手,问他,“在看什么?” 裴长卿回答,“在看那个傻小子。周家子杳与他算是门当户对,两人年纪也相仿,更是早有婚约,我原本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裴长卿一向是沉默寡言,所有事都压在心底,自有成算的人,现如今他这样说话,卫明珺一时也有些惊讶,“你不放心什么?” 裴长卿说,“她仿佛经历了什么,忽然之间长大了,变得让人看不透。阿昭那个傻小子,也不知道能不能留住这一段姻缘。” 卫明珺就笑了,“他们自有他们的路要走,你担心什么?” 裴长卿看她笑了,冷肃的神情也缓和下来,“怎么,你有什么看法?” 卫明珺说,“我觉得,一个心深如渊的人,大抵会对两种人上心。一种是和自己同样的人,两个人相互理解,是知己。另一种,就是全然的一腔赤诚。”说完后,她看向裴长卿,展眉一笑,“你说是不是?” 裴长卿的眉毛也舒展开来,“珺娘所言甚是。” —— 裴季昭送子杳回府,但子杳并没有回周府。 两个走在半路上时,子杳改道去了常郡王府。 常郡王还没歇息,府外的灯还亮着,府门口的护卫也没撤下,而且正门口看护的,还是子杳的熟人。 她几个时辰之前来时,那个领她入府的人。 子杳上前,“这位先生,劳烦通报一声,周家子杳求见郡王殿下。” 裴季昭在她身边,想叫住她。 子杳冲他摇摇头。 门口的护卫在看到子杳来了之后,并不惊讶。他拱手行了一礼,“姑娘,我家主子说了,姑娘今夜怕还是要来,所以特让属下来等。” 子杳说,“郡王殿下还真是料敌于先。” 侍卫做了个请的手势。 子杳没立刻跟着他进去,回头看了一眼,裴季昭有些急,又有些担忧。 子杳就问他,“我与故人叙旧,你可要一同?” 裴季昭点头,“好!” 第276章 他是一个好皇帝 第276章 他是一个好皇帝 侍从引着子杳和裴季昭一同进府。 他们进府之后,府外的明灯才熄灭,外面的守门人也跟着一同进来,大门关闭,仿佛这几盏燃着的灯笼就是一直在等他们一样。 常郡王府,君文宣一直在等子杳。 子杳回来之后,他还在凉亭里坐着,凉亭里烛火通明,君文宣倒了一杯茶。 听到动静之后,他回过身来,脸上带着笑,正想和子杳招呼,却忽然看到她身边跟着的裴季昭,一声皇姐咽了回去,“阿姐来了。” 子杳点头,“殿下。” 裴季昭进府的时候,也看到了府门口的牌匾,知道这里是常郡王的府邸。但他从不知子杳与常郡王有过往来,见了君文宣后,也说了一句,“见过常郡王殿下。” 君文宣从凉亭的座椅上起来,亲自去扶子杳,“阿姐与我,不必多礼。” 而后才又看向裴季昭,“裴二公子也不必多礼。夜间风重,两位请入座。” 他向凉亭走,同时也伸出左手,给子杳引路。 子杳颔首。 只是进了凉亭,子杳还没落座,君文宣就眉头一皱,拦了一下子杳,“阿姐稍等。” 他回头对下人说,“没眼色的东西,不知道给长、周姑娘拿软垫过来吗?” 下人立刻应了一声,回去拿了软垫过来。 君文宣这才对子杳说,“阿姐,坐。” 又对裴季昭说,“二公子请坐。” 子杳落座,“殿下客气了。”随后她微微侧头,“殿下认得二公子,我就不多介绍了。” 她对裴季昭说,“常郡王殿下是我的一位旧友,多年不曾联系。今夜裴大公子之事,还是他告知于我。” 裴季昭一听今日裴长卿之事是君文宣所说,立刻从座位上起来,“多谢郡王殿下。”他身量板正,眼眸微垂,给君文宣行了一礼,“若非殿下,今日裴府怕是要乱起来。” 岂止是要乱起来。 裴家长公子的婚宴,长公主忽然出现,不仅搅了宴席,还往新嫁娘的头上泼脏水。这若是真的没能事先阻止,裴长卿的婚宴怕是会成个笑话。 哪怕日后查清楚了,他的这件事也会永远会被人津津乐道,不仅裴家面上无光,卫明珺更是如此,连卫家也会受到牵连。 他的道谢是真心实意的。 君文宣笑笑,“二公子不必多礼,我也没做什么,只是递了个消息而已。何况我与阿姐相识多年,我也不能眼看着裴府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出这样的事。” 若是原本的裴季昭,怕是不会想那么多,但外出游走一遭,确实会让人成长,他知晓君文宣的意思是此事是看在子杳的面子上才相帮的,并非对裴府有意。 裴季昭说,“那我这是沾了阿砚的光了,但还是要多谢殿下。” 君文宣不在意地摆摆手,“二公子坐,不要一直站着。” 他又看向子杳,她坐在那里,安静沉定,仿佛不被外界所扰。 君文宣说,“刚刚匆忙,只来得及与阿姐话上几句,连叙旧都来不及。多日不见,不知阿姐可好?” 君文宣生得是温和的容貌,他如今年纪还轻,又是面善的样貌,笑起来有两个非常浅的梨涡。这两个梨涡在他长大之后就消失不见了,但现在仍在,笑就满脸的温和与天真。 子杳说,“我很好。倒是你,还好吗?” “我?”君文宣抬了抬手臂,“我也很好。虽然一切从头来过,但我很多年没这样轻松过了。” 当了皇帝,也并非全然的自由。有处理不完的政事,还有各种各样的繁琐之事,虽然身处权力巅峰,但也同样不可肆意妄为。 “大概只要是人,就时时有烦恼。得不到时想得到,得到了之后还要守住。” “那现在呢?”子杳看着君文宣脸上不似少年的神情,“现在你还想要那个位置吗?” “想。”君文宣毫不犹豫地回答了,他并没有明说想要什么,所以也没有避讳裴季昭。“其实回来之后,我想过很多。当初想要那个位置,是为了活着,或者说是权力的欲望,但真正的走过一遭之后……” “我反而更放不下那个位置了。如今律典如何,阿姐清楚。在朝有宗亲在其位不谋其政,世家豪族把控朝局。当朝陛下虽开放科举,但舞弊频发,仍有上下勾连。在野有豪强占田地,百姓无田亩。虽说有周尚书的摊丁入亩之策,但自上书以来,已有五年之久,还未能全面推行。” “为宦者有罪,只要当政者顺心可一笔带过。高高在上的权贵可以随意处人生死,阿姐,我不想要这样的王朝。” “那你想怎么样呢?”君文宣所说全是狂背之言,但子杳毫无反应,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茶盏,又杯盖挡了挡茶叶,“自先立朝已有四百年之久,朝局一开始就是这样的朝局,你想!如何?” “我想改变这一切。” 君文宣回答她。 这不是一个皇子对于权力的野心,而是在皇位几十年之久的帝王,想为天下做出的改变。 子杳对他说,“你说的都很对。但宗亲权贵世袭罔替,你以为当今这位不想解决吗?还是你的先祖不想解决?” 是无法解决。 都是立国之初传下来的爵位。 这些人的先祖要么是皇帝宗亲,祖宗血脉,要么就是功臣之后,才可以世袭罔替。 都是立国之初,先祖亲封的爵位。 如何是说废除就废除的。 哪怕他们如今尸位素餐,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毫无用处。 时至今日,爵位已少了半数,这已经是历代皇帝的努力了。 子杳说,“你知道,这很难。” 想要废除一两个人的爵位还有法可行,但要完全废除一种制度,如同挖人心上之肉。 前世哪怕君文宣做了皇帝,在子杳死的时候,他也没有实现他所说的东西。 “我知道。”君文宣说,“可我还是想试试。阿姐,我若是坐到了那个位置,还因为瞻前顾后而畏惧不前,那我坐那个位置,又还有什么意义?处处受人掣肘,政令都不能推行吗?” 子杳忽然笑了,看向他,“认真的?” 君文宣说,“认真的。” 子杳点头,“好。”她没有反驳君文宣。 前世,在君文宣登基之后,子杳便急流勇退,朝堂诸事一律不管了。 但这个人确实尽他所能在当一个好皇帝。 —— 注:摊丁入亩于雍正时期全面推行。 第277章 修律法 第277章 修律法 君文宣的每一句话,都振聋发聩,但这显然不是一个皇子能说出来的。 当今多弊病,身处权力之巅,哪怕他想做到最好,也必定会有很多东西是看不到的。 而以君文宣如今一个不受宠的幌子身份,来言朝政,言当今弊病,当真是有些轻言狂妄了。他这些话若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少不了一个犯上的帽子。 君文宣生母位分低微,若非育有皇子,怕是连她的死亡都会悄无声息、无人问津。 而就算是她育有皇子,也不过以嫔位下葬,不算风光,只能说是有一处埋骨之所。 君文宣到现在更是只有一个郡王之位。身份低微,毫不起眼。 不被人注意,也不被人放在眼里。 但就是因为身份低微,许多事前一世才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不被人看在眼里,自然也不会被防备。 在后来身份暴露,也只得了痴心妄想四个字。 毕竟一个无所依靠的少年皇子,和一个女人,没有人能想到他真的可以荣登大宝。 子杳说,“你要怎么做?” 君文宣回答她,“改政令,修律法。” 子杳说,“很伟大的理想,但怕是不那么容易。我们此次已经打草惊蛇,晋王那边,怕是已经将周、裴两家视为仇敌。” 哪怕一开始不知道子杳几人的身份,但只要一回到京城,他哪里还能查不出他们的身份。 如今,他已经对裴府出手了。 只是大概仍旧忌惮裴府的权势,所以他仍旧没有走漏回了京城的消息,让长淮公主当一把剑,试探他们的反应。 长淮公主成事,他也算是出了心头的一口恶气。长淮公主就算失败,没有证据指向他,他也不会损失什么。 君文宣笑,“阿姐一向不是最擅长借力打力吗?我不信你没有办法了。” 子杳瞥了他一眼,“你倒是了解我。” 君文宣伸手,“洗耳恭听。” 子杳回答,“想要那个位置的不止你一个,也不止晋王一人。” 君文宣笑着问道,“那姐姐的人选是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姐姐所选的螳螂,是何人?” 子杳轻轻吐出两个字,“齐王。” 没有比齐王更合适的人选了。 “晋王出太原府,调查的就是齐王的外祖,如今若说最关注他的是谁,除了我们,就应该是齐王了。” 只是晋王回京时遇刺,从此消失无踪,齐王应该比他们更焦急他的踪迹。 君文宣道,“姐姐要去拜访齐王?” 子杳点头,悠然给自己倒了杯茶,轻轻抿了一口,“他是最合适的人了。” 君文宣皱眉,“姐姐可有把握说动他?” 晋王虽是自太原府归来,可齐王怕是也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就要他死。 子杳说,“自然。” —— 自裴府离开,又拜访了常郡王,子杳现在是真的可以回周府了。 但周府如今已经下钥,也落了锁,想从正门进去怕是不可能了。 除非敲门,把里面的人都吵醒,搅得整个周府兵荒马乱。 所以子杳没有走正门。 她站在墙边,对裴季昭说,“送我进去。” 裴季昭应了一声。 但他没有立即动作。 “阿砚……今日之事……”他眉头皱起。 子杳没与他绕圈子,直截了当道,“今日之事,我未避你,你应该也听出来些许。我打算扶持常郡王。” “为何?”裴季昭不理解,非但不理解,并且从未想过子杳有扶持皇子的心思。 子杳原本是侧对着院墙的方向,此刻转过身来,“为何?我为何如此你不知晓?我要护住周家,我还要留住裴家。裴季昭。” 子杳很少连名带姓地叫裴季昭的名字,一旦她叫了,就说明她认真起来,甚至带了些不高兴,“当今陛下对裴府的态度你知道了,他忌惮裴家,恨不得裴家立刻消失。你觉得有什么办法能解眼前困局?” “是放弃手中的兵权,坐安逸闲臣,还是直接将脑袋伸出去,让皇帝砍了?” 裴季昭说,“没有别的办法吗?” “没有。”子杳郑重回答他,“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皇帝他不仅忌惮裴家,而且还因为裴家这些年的风光,存了些别的心思。” 他不仅忌惮,而且恼怨。 他是天子,但天下百姓鸣恩感谢的,不是他这个皇帝,反而是一个臣子。 还将他奉为神明。 这是一个皇帝如何能忍受的。 他不仅仅是忌惮裴怀安,还恼恨他一个臣子,却比皇帝还风光。 这是对皇权的挑衅。 对皇室尊严的脚踏。 子杳双眼直视裴季昭,“你父亲一旦放权,等待他的绝对不是隆恩赏赐,皇帝会立刻以更恶毒的罪名栽赃陷害,哪怕不是如此,裴家子弟也会被打压,远离权力中心,从此裴家再无出头之日。” “大抵百年之后,不会再有人记得一个裴姓的军神,只记得一个谋逆的乱臣。” 裴季昭怔住了。 但他没有说什么这不可能的话。 因为他知道,子杳说的是事实。 他是亲眼看到子杳将陷害裴家的龙袍与圣旨拿出来的人,若是这世上没有一个人说的是真话,那也绝对不会是子杳。 他仍记得看到龙袍与书信的颤栗。 让人冷到了骨子里。 他微微垂下头,“阿砚,我错了。” 子杳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已经不再疾言厉色,“除非你的父亲造反,否则,除了扶持新主,没有别的办法。” “造……造反?”今日知晓之事,已经让裴季昭心头震动,听了子杳的话之后,更是神色一变。 子杳安抚他,“你别担心,我知道裴将军是什么人。他一身忠正,所思为民生百姓,我不会让他造反的。所以,也只有这一个办法。” 裴季昭被她的造反两个字吓得不轻。 子杳也理解他,他并非如同她一样,什么大逆不道的事都做过了,更是活过一生的人,不将帝王放在眼中,早已不受礼法束缚,造反两字更是轻飘飘地挂在嘴边。 天地君亲师,这是许多人刻在骨子里抹不掉的东西。 她没强求,“好了,送我回去。夜已经深了。” 第278章 探访齐王 第278章 探访齐王 裴季昭说,“好。” 夜色无尽,他揽住子杳的腰,送她上了墙头。 周府的城墙有人守着,但当看清楚了是他们两人之后,已经露头的侍卫又将自己缩回去,让裴季昭带着子杳下了府墙。 周府好歹也是一部尚书的府邸,不是什么人想来就来的。 落地之后,子杳拍拍裴季昭的肩膀,将落在他肩膀上的叶子拍掉,“我已经回来了,你也回去。夜已深,早些休息。” 裴季昭应了声好。 但他没有立刻就走,“你是不是要去齐王府?” 子杳点头。 裴季昭没阻止她,“什么时候。” 子杳侧头,挑起眼眉看了他一眼,笑着说,“怎么,你要和我一起去?” 裴季昭点头。 子杳摇头,“恐怕不行。” 裴季昭急得上前一步,“为何不行?” 子杳说,“我与你虽说有婚约,但在齐王眼里,我们的关系并没有近到这个地步。” 裴季昭还想说些什么。 子杳伸手阻拦他,“你忘记了,当初齐王的人可是给我带过话的,让我与你解除婚约,嫁给他做王妃。” “你若是去了,怕是会让他觉得自己是个笑话,进而发生许多事端。” 齐王别的东西没从皇帝身上学来,睚眦必报的性子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若是让他生出自己被戏耍之感,怕是要找麻烦。” “这……”裴季昭犹豫半晌,“好,但你要保护好自己,带着白衣和雪鹗。齐王为人喜怒无常做事更是任性妄为,你,小心。” 他有些不放心。 子杳安慰他,“放心,好歹我也是尚书独女,户部尚书的身份,在朝中还是有些分量的。” 裴季昭看她坚定的眼神,只好点头。 随机他又问道,“今日的事情……” 子杳知道他要问的是什么,“我既然带着你去见了常郡王,就没打算瞒着你,也没打算瞒着裴家,扶持皇子登基,我一个人势单力薄,缺不得裴家的助力。” 裴季昭点头,“好,这些事情,我都会与父亲详说。” 此时,所有的事才算全都说完,裴季昭从哪里来的,又从哪里出去的。 她走之后,子杳回了自己的屋子。 屋子里,玉钗玉简一直在等她,见她回来之后都连忙迎上来,“小姐,你可算回来了。” 子杳坐下,让玉钗伺候着她拆掉发髻,“急什么,我身边有雪鹗、白衣和蓝衣。” 玉简默默地帮她收拾衣物,玉钗则说道,“哪能不急,若非是有他们三个跟着,我更急了。” 子杳笑道,“宽心,我无事。” —— 裴府。 裴季昭离开之后,裴长卿没有立刻和卫明珺回去歇息。 裴长卿拍拍手,门外又有侍卫进来。 “公子。”侍卫红衣银家,单膝跪地,向裴长卿请命。 裴长卿摆弄着腰间的玉佩,一回头,对跪在地上的侍卫说道,“带人去找长淮公主的驸马,给他一些教训。行事小心些,记住别伤了性命,也别暴露身份。” 侍卫并不问为何,听了命令之后直接应下,“是。” 应下之后,就直接退下。 卫明珺上前,将他握着玉佩的手打开,“你打算给长淮公主一些教训?” 裴长卿原本用力握着玉佩的手一下子松开,“她欲乱我裴家,总不能什么代价都不用付出。” 而后转头,用手轻轻抚在卫明珺的脸上,虽然神情一如既往的冷硬,手上的动作却是轻的,“珺娘,今日本应是让你高兴的日子,但事情繁多,惊扰你了,早些休息。” 卫明珺笑笑,摇头,“这不算什么。你知道,我今日是欢喜的。当年你随将军出城之时说过,若你战死,要我另寻他人,若是还能留一条命在,就请求我我稍稍等你,你回京之后,必会娶我。如今得偿所愿,是喜事,应该高兴才对。” 卫明珺的一双眼眸如琥珀一般,蒙上一层水雾,更是晶莹剔透。 裴长卿另一只手也握住卫明珺的手,两只手将她的手一齐包裹住,“是,今日是大喜的日子,我亦欢喜。” 卫明珺破涕为笑。 裴长卿伸手,轻轻为她擦去眼角滚落的泪珠,“珺娘,裴长卿此生不负。” 卫明珺说,“君不负我,我不负君。” 裴长卿点头。他说,“夜色已晚,你先去休息,我等阿昭回来。” 这次卫明珺没再拒绝,点头应下,“好。” —— 子杳夜里回来的晚了,玉钗和玉简都没有打搅她,本想让她多睡一会儿,但她也没睡多久,还是在和往日相同的时候起了。 玉钗进来伺候,将床帘挂起,“小姐,您昨夜休息得晚,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子杳说,“习惯了,就醒了。” 她让玉钗玉简给她梳妆,“不要太复杂,简单些就行,我今日要去齐王府。” “去齐王府?”玉钗听了她的话,手上动作没停,“您要去齐王府,那您……” 子杳没回头,从镜子里看着玉钗,“怎么?你有什么想说的?” 玉钗说,“您带不带我们呀。” 子杳看她有些期待的样子,没忍住笑着说道,“又不是出去玩的好事,你这么想去做什么?” 玉钗说,“这和是不是好事有什么关系,我们是您的贴身丫鬟,您有事就应该带上我们才对。” 子杳看她皱眉鼓起两腮的动作,忍住想去掐一下的想法,应下来,“好,这次带你去。” 玉钗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我去给小姐拿衣服。” 看着镜子里自己被梳了一半的头发,子杳刚想叫住她,她就从门口跑出去了。 玉简站起来喊,“哎!那这头发呢?玉钗!玉钗!” 玉钗早跑得没了影。 玉简只有接受玉钗的活计。 只是她心思比玉钗玲珑,梳头这种精细活反而做不好,梳上去之后,两边的头发更是对比强烈。 玉简叹气,“小姐,您太纵着她了,您看她现在这个样子,哪里像个心腹大丫鬟的样子。” 子杳侧头,照了照自己的发髻,“这不是还有你嘛。”她也看出自己这发髻实在奇怪,“打散了重新梳,不必麻烦,直接束起来就好。” 玉简看子杳全然不在意的模样,叹了口气。 第279章 姑娘久等 第279章 姑娘久等 子杳没坐马车,穿了件简单的外衣,带着玉钗和玉简向外走去。 走的时候,玉简倒是安安静静,她始终都是沉静心思内敛,玉钗却不同,时刻都安静不下来,只有在外人面前,才会装装样子沉稳一些。 在少有人走的小路上,玉钗抱怨道,“小姐我们怎么总是这样偷偷摸摸的?你明明是尚书家的独女,出门应该马车侍从奴婢跟随,结果每次都见不得人一样。” 子杳笑笑,没说话。 玉简看了玉钗一眼,在她肩上拍了一下,“在小姐面前,莫要乱说话。” 玉钗翻了个白眼,“就是在小姐面前我才实话实说。你说我说的不对吗?” 玉简张嘴就要说她。 眼看着两个人就要吵起来,子杳抬手一按,“好了,今日出来不是要你们吵架,还有正事要做。” 两个人都安静下来。 子杳先是去了一家茶楼。 她没有直接去齐王府,晋王这个时候应该时时刻刻盯着她和裴家的人。如今他们在明,晋王在暗,行事更应该谨慎才对。 进了茶楼之后,她敲了敲桌子,蓝衣从房梁上下来。 “主子。”他叫子杳。 子杳说,“传信给齐王,我邀他一叙。或者让温莫停前来也可。” 其实比起来,她更希望面对温莫停,而不是齐王。 齐王为人睚眦必报且喜怒无常,虽然是皇子,亦要夺嫡,但他行事没有章法,有些时候完全随着自己的性子来。 温莫停也有些疯,但他比齐王要冷静,会有顾忌,不会像齐王一样,心情不好了任意妄为,什么事都敢做。 就因为她拒绝了他,他就敢派杀手来要她的命。 这样的肆无忌惮,在皇子里都少见。 蓝衣出去了,没多久,他就回来。而且不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手里抓了只白鸽。 玉钗见又有一只白鸽,伸手就要去拿。 被蓝衣避开。 玉钗不高兴了,“怎么,我还拿不得了?” 蓝衣解释,“不是。这鸽子与前几只不一样,野性未驯,会伤了你。” 玉钗说,“一只鸽子,能把我怎么样。” 说罢就要伸手去抓。 蓝衣无法,只能微微松手,结果玉钗还没等将鸽子抓住,鸽子就挣扎起来,不仅叫得厉害,还用嘴啄玉钗的手。 两只爪子也抓向玉钗。 玉钗被惊得后退了一大步,蓝衣立刻又收拢双手,将鸽子牢牢抓住。 玉钗松了一大口气。 她看看鸽子,又看向子杳,忽然说到,“怕是前几只鸽子都被小姐炖了,所以这次齐王才送了一只这样野性难驯的过来。” 蓝衣应和,“应是如此。但不是齐王。” “不是齐王?”玉钗奇道,“那是谁?” 而后又立刻反应过来,“那个姓温的?” 蓝衣点头,“正是他。他还有话递给小姐。” 子杳之前一直看他二人打闹,现在终于肯开口说话,“什么话?” “他说。”蓝衣回道,“这鸽子是给姑娘传信用的,不是给姑娘出气的。姑娘你若是心里有气,骂他几句就是了,不要用鸽子撒气,毕竟每一只都是辛苦养出来的。” 子杳侧头,伸手向鸽子上摸去。 蓝衣立刻抓紧了鸽子,避免它伤到子杳,让子杳顺利地从鸽子的脑袋摸到背上。 子杳一只手搭在鸽子上,侧着头说道,“只有这些?” 她让人去找他,说要叙话,结果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还有。”蓝衣回话,“他说先请姑娘稍后,过一会儿他就会前来与姑娘见面。” 子杳点头,“我知道了。” 温莫停说过一会儿过来,果真没让子杳等多久。 蓝衣去见他的时候,告诉他子杳在茶馆等他,他处理好手头的事情之后,就立刻来见子杳了。 温莫停模样出众,今日穿了身华贵的茶色衣袍,衣服上绘着褚色的花纹,衣袖边也是褚色的封边。 这样的衣服,虽然华贵,但一般人是撑不起来的,但在他的身上,却硬是被穿出了几分风流意气来。 他脸上带着笑意,来了之后先是行了一礼,“周姑娘,在下来晚了,自罚一杯。” 说着就给自己倒了杯茶。 子杳笑着向他看过去,“温公子,这是要以茶代酒向我赔罪吗?” 温莫停拿起茶杯的手顿了一下,“怎么,姑娘是觉得温某诚意不够吗?” 子杳没说话,侧着头似乎是在思考,而后忽然从衣襟里拿出个小瓶子。 她将瓶子里的药丸倒出来,放在手上,掌心向上,将东西呈给温莫停,“请温公子鉴赏。” 温莫停伸手刚要去拿,结果子杳手掌一翻,手里的药丸掉进了茶水里。 子杳一笑,“实在抱歉,一时手抖,没拿住。” 温莫停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但声音没变,还带着着笑意。他后背挺直,身子向后坐了坐,“周姑娘请我前来,应该不是为了喝这一杯茶的。” 子杳点头,“确实如此。只是温公子自己说的,要向我赔罪。请。” 温莫停脸上的笑意又恢复如初,“虽然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姑娘,但既然周姑娘如此说,那我就舍命陪君子好了。” 说罢,他就端起茶杯,直接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喝完之后,还咂咂嘴。 子杳看他这悠然没有事情的样子,问道,“如何?” 温莫停闭上眼睛,似乎是在细细回味品鉴,“茶水本身就清甜甘冽,姑娘这雾草丸也是味道甘甜,原本两者都是好味道,但混在一起就差得远了。原本甘冽的茶水被甜味破坏,而雾草丸中的甜意也被茶水浸了几分苦味。” 回味过后,他睁开眼,“以在下愚见,此药应当下在糕点之中,而不是在茶水之中,破坏了这一杯好茶。” 子杳给自己倒了杯水,手指在杯子上轻轻摩挲,指腹按在杯口,“温公子好见识,一下子就能品出这雾草丸来。” “哪里。”温莫停低头颔首,“如今这茶温某也喝了,罪也赔过了,不知姑娘可否告诉我,约我前来是所为何事?” 子杳咧嘴一笑,“我为何约公子,公子不知道吗?我想,在我出城的时候,公子应该是知道的。” 第280章 我要杀他 第280章 我要杀他 温莫停并没有立刻回话。 子杳就自顾自地说道,“晋王外出,查的是太原府牧的案子。太原府牧是齐王殿下的亲外祖,温公子诸事繁忙,不可能亲身前往,但我不信晋王出城的时候,齐王没派人跟着。” 温莫停脸上的漫不经心散去了,神色正经起来,“那又如何?齐王殿下的人随他出城又如何,齐王不能离京,难道还不能让人去打探消息了?” 子杳摇头,“我并非这个意思。只是,齐王既然让人盯着晋王,应该也是知道我的动向的。” 温莫停说,“知道,又如何?” 子杳看他不见兔子不撒鹰,一句话都不肯先吐露的样子,并没有恼怒,反而如他的意,将自己的事情一一说出来,“温公子信不过我,不愿意将你知道的说出来,那这些就都索性由我说了。” “当初我离京的时候,齐王必定派人跟着晋王,应当也看到我离京了。只是后来,晋王一路虽然走得不慢,但齐王还是失去了他的踪迹,因为追踪他的人没有一个人往回传过信。后来,齐王殿下应该又使人去寻过,不仅要找到失踪的侍卫,还要探查晋王。” “但是可惜,那个时候他们已经追不上晋王的脚步。” 子杳将事情说出来之后,温莫停说道,“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子杳笑着回答他,“因为我在,我看到了。” 因为齐王的人,并非是晋王使人处理甩掉的,而是秦默让羽卫处理了的。 晋王虽然查的人是齐王的外祖,两个人应该是敌对关系,但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晋王当真要查。 可他没有。 他至今仍在韬光养晦,并不想让自己过早地暴露于其他皇子视野之中,不想过早地卷入夺嫡,还想着鹬蚌相争渔人得利,最终当那黄雀。 所以他去太原府,就是走个过场,并没有想要真的查出来些什么。 可偏偏因为子杳的插手,让他被太原府牧猜忌,不远千里地让自己的手下去截杀他。 若是成了,倒是省了子杳许多麻烦,但偏偏在即将成功的时候,失败了。几次都是如此。 当初若非地动,晋王插翅难逃。 后来若非那一场雨,秦默也能够带领羽卫将他寻出来。 可偏偏就是这么不巧,让他活着回京城了。 他能够利用长淮公主在裴长卿的婚宴上捣乱,就说明他已经知道了子杳和裴季昭的身份,所以他们已经是彼此心知肚明的敌人。 子杳对温莫停说,“我不仅看到了他处理掉了齐王殿下的人,还知道,他调查太原府牧,拿走了许多府牧重要的东西。” “重要的东西?”温莫停说,“什么东西?” 听到这话,子杳笑了,“是什么东西温公子应该比我清楚。毕竟我又不能时时刻刻地跟着晋王,他让人去府牧府中取东西时,我也不能和他一同进去。毕竟是朝廷命官,封疆大吏的府邸。” “我只知道,他拿了东西出来。因为太原府牧派了人追杀他。” 子杳看温莫停沉着脸,神色不辨的样子,“京城与太原府相隔甚远,但凭借齐王殿下与府牧的关系,我想应该不至于通信艰难。殿下府上养了那么多的信鸽,应该不至于与府牧无法联系。” “自然。”子杳说出来的话里信息太多,也意味着她知道的很多,并非是猜测,而是实打实地知道的。 于是温莫停不打算装糊涂否认,直接说道,“我家殿下与府牧大人是有联系,但这一切似乎与周姑娘无关,我不记得你和哪位殿下有过恩怨。” “有。”子杳说。 温莫停一伸手,“洗耳恭听。” 子杳看着他,说道,“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他看中了我身边的丫鬟,但丫鬟的身份,公子也知道,是没资格给皇子作正妃的,只能作妾室,连侧妃的位子都配不上。” “可偏偏我这个丫鬟,是个坚毅性子,宁为鸡头不作凤尾,得罪了晋王殿下,而后这位殿下就用了些手段。” 温莫停好奇,“他得手了?” 子杳摇头,“没,我家丫鬟刚烈,被他逼死了。” “这……”温莫停说,“果然刚烈。” “所以我和他这就算结下仇了。” 温莫停拍拍手,“姑娘果然重情重义。” 子杳呵了一声,“我知道你不信,不过无所谓,你只要知道,我恨他是真的就行了。我今日来,也不是为了告诉你,我有多恨他的。” 单单恨一个人又有什么用。 造不成任何的伤害。 子杳说,“我之所以和你说这些,是因为晋王回京了。” “回京?”温莫停原本还老神在在地听子杳讲她的事情,如今忽然听到子杳说晋王回京了,不可避免地就是一惊,立刻站了起来,“此话当真?你是怎么知道的?” 子杳回他,“前几日,裴家大公子裴长卿婚宴之时,有人前去捣乱。大公子将人抓住,严刑拷打之后,发现是晋王的人。晋王人不在,他的人没人能命令得了,何况还是在朝廷重臣的府邸里闹事。” “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回京了。” “如此。”温莫停没说不信,也没说信了,反问道,“我还是有一个问题。裴家与晋王无冤无仇,为何要让人在裴大公子的婚宴上闹事?裴怀安可是大将军,得罪裴家,对他应该没有好处。” 子杳摇头,“他要报复的人,不是裴家,而是我。但因为我平日并不出府,让他找不到机会,他就将算盘打到了裴府身上。那一日如果被他得逞,我怕是要身败名裂,而裴家也会成为一个笑话。” 温莫停听了她的话,还是没有轻易下论断,觉得她说的都是真的,“那他为何如此恨你?” 子杳说,“因为在太原府牧要杀他的时候,我也出了份力。” 温莫停一惊,“什么?” 子杳说,“在太原府牧派出人马之后,我也派遣人去杀他了。” 她这句话是真话。 而且同样一件事,换个说法,听到的人的理解也是不一样的。 全然都是假话的谎言,十分容易被识破,所以在这里面,还是要夹杂着一些真话。“我也想杀他,但我失败了,还被他认了出来,所以他视我为仇敌。” 第281章 我有一样东西 第281章 我有一样东西 两人几成对峙之势。 温莫停看了许久,没有说话。子杳知道,他是谨慎之人,不会因为她的三两句话就动了心思,妄自行动。 她说,“我有一样东西,就当做送给齐王殿下的礼物。这是我此行的收获。” 子杳伸手,玉钗就立刻恭恭敬敬地将来之前包裹好的东西递了上来。 子杳将包裹打开,里面是些书信,还有几本册子,不知道记录的是些什么东西,但看模样像是账册。 子杳将东西给温莫停,“路上追杀晋王,这是在他弃车而逃的时候,我从他的马车里找到的。” 温莫停的神色也有了波动,接过子杳递过来的东西。 他将手里的东西翻来覆去地打量一遍,而后又看了子杳一眼。 子杳双手交叠,并未看他。 他也就直接将东西打开。 而后瞳孔骤缩。 里面的东西,全然都是太原府牧与人来往的书信,贪污受贿、买卖官爵。还有几本名册账本。 这东西,太原府牧原是想做把柄留下来,放在书房最深的暗室之中,却不成想他精心打造的暗室会被人以武力强行破开,在外面的层层围堵中,还能逃出生天。 还带走了这些罪证。 温莫停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姑娘说,这东西是你从晋王的马车上拿来的?” 自然不是。 这东西是当初秦默和裴季昭从太原府牧的书房里偷的,而后被子杳一分为二,一部分留在自己手里,另一部分被秦默偷偷藏进了晋王的包袱里。 “是。”子杳垂眸回道,“这东西是我在晋王的马车上找出来的。他被刺远遁,于是我在马车里发现了这个东西。它原本不是被包裹包着的,而是在一个匣子里,看起来十分重要,所以我才将它拿出来。” 温莫停点点头,“那不知,姑娘可曾看过里面的东西。” 子杳展颜一笑,“我若是说没看过,温公子怕是不会信。” 若是没见过,缘何会来见他,还将东西交给他。 明显是早就知道了里面的东西是什么。 她说,“我虽然看过,但还请公子放心,我不会将事情说出去的。” 她脸上带笑,侃侃而谈,“我与晋王交恶,他又知晓了我的身份,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他将我的事情说出口之前,助殿下解决了他。” 温莫停拿着东西,将手背于身后,默了一瞬,“我知晓了,姑娘所言之事,我会一字不落地禀报给殿下。” 子杳起身。 事情谈到现在,也已经差不多了,子杳微微行了一礼,“那在下告退。” 温莫停伸手作请状,“姑娘,请。” 子杳颔首。 她离开之后,温莫停并没有走。 而是走到里面,敲敲墙面。 墙面是空的,在温莫停敲响过后,传来空洞的回响。 还有一道,“进。” 温莫停将墙拉开。 那是道暗门。门打开之后,里面还有一个隔间,隔间不大,但摆放的物品很全,有一张矮榻,还有座椅小桌,茶水茶具等一应物品。 里面还有人。 齐王正拿着茶杯把玩着,温莫停进来之后,对他见礼,“殿下。” 齐王将杯子放下,“走了?” 温莫停回道,“走了。” “今日之事,殿下怎么看?” 齐王没说话,而是一伸手。 温莫停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 齐王打开翻了翻,“外祖父真实越发不小心了,让人进了府邸不说,竟然连书房都防不住,还叫人拿了东西逃出去。” 说罢,他将东西一丢,“不过,她说的事情倒是与外祖父信上的事情基本相合。” “那殿下……”温莫停等待着齐王的命令。 齐王一咧嘴,“我一直以为,我这位兄弟身体弱,不耐烦参与夺嫡,日日躲在府中,不管这些烦心事,只是现如今看来,他还是有些兴趣的。既然如此……” “那就怪不得我了。” 手中的茶杯直接被他捏碎,“让人去找,晋王舟车劳顿,在行路途中病逝。” 温莫停应下,“是。” —— 长街上,子杳带着玉钗和玉简去了家糕点铺子。 玉钗不解,小声道,“姑娘,你怎么……” “我怎么不小心警惕了?” 玉钗点点头。 子杳让掌柜的给她包上糕点,“你真以为,我们偷偷摸摸地出府,就没有人看到吗?” “您是说?”玉钗就要回头向周围看去。 “别动!别回头!”子杳忽然喝止她,“别被他们发现。” 玉钗立刻僵住了身子,一动都不敢动,“小、小姐……” 子杳看她僵住的样子,没忍住笑了出来,“不必紧张,自然些当做不知便可。” 玉钗这才深吸了一口气。而后问道,“您知道有人跟着您,为何还要……”她压低声音,“约见齐王?” 子杳说,“当然要找一个人背黑锅。” 她一个闺阁小姐,可是没有缘由要杀当朝皇子的。 这个人还是个闭府不出,不入权势纷争的皇子。 玉钗恍然大悟,“您是要让晋王以为您是齐王的人,您要杀他是为了齐王?” 子杳笑着点点头,“还不算太笨。” 掌柜已经将东西包好递过来,玉简立刻过去接下。 她一向不多言,拿了东西之后就默默跟在子杳身后。 买好的东西,就该回府。 子杳带上了帷帽。 帷帽能遮脸,但以这种方式隐藏身份的前提是不被人盯上,在与人会面时确实能隐藏身份。但若是被人一直跟着,带上多少个帷帽都没有用。 子杳带着玉钗和玉简向外走。 回府之后,她才将帷帽丢给玉钗,玉钗手里收拾着东西,脑袋也没闲着。将帷帽收起来之后,又对子杳说,“小姐,您这里的这些书信……” 子杳说,“收起来。” 玉钗将书信都收起,“小姐,您留了这些东西,齐王哪里会不会知道?” 子杳反问玉钗,“你觉得我不留书信,他就不会怀疑了吗?”子杳拿着一卷书,将一只手背在身后,“只要我将东西交给他,他就必定会怀疑我有没有私藏。所以,既然他必定怀疑,我何不坐实了这个罪名,省得白白被冤枉?” “这……”玉钗一时说不出话来。 第282章 北洛公主 第282章 北洛公主 “北洛公主,北洛公主。” 子杳听见有人在叫自己。 她忽然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或许说不上陌生。 这同样是一个极为熟悉的地方。 皇宫。 这个她生活过许多年,最终又离开,却毫不留恋的地方。 她现在正在一处偏殿之中。皇宫虽是天下至尊之所,里面住的人尊贵,皇宫本身也富丽堂皇,但任何地方都有太阳照不到的地方。 皇宫里也有残破的宫殿。 子杳所在之处便是。 蜘蛛结网,里面桌椅落满了灰尘,一看就是许久没有人住了。 子杳揉了揉额角,看向她身前的人。 男人风姿卓绝,那是一张比女子更加漂亮的容颜,只是面色苍白,又带了几分病弱无力。 晋王。 子杳立刻后退了一步。 她与晋王为敌,更是几次三番要杀他,两个人早应该是你死我活的地步。 可这个人却神色温和地站在她的身边,和他说话。 子杳忽然反应过来,“你叫我什么?” 北洛公主。 叫她的那个人,叫的也不是她的名字,不是父母给她的姓氏,而是皇帝随意起的封号。 北洛。 多么潦草又随性的封号。这个封号没什么寓意,也不是某一处封地,就是普普通通的,随意赐下来的封号。 但这个封号随着她的重生,早就应该不存在了才对。 世上再无北洛公主。 只有周家阿砚,父亲取字为子杳。 “北洛公主。”晋王展颜一笑,“可是不喜欢我这样叫你?那我换个称呼,阿砚如何?” “不要这样叫我!”子杳直接打断他。 若是平常,她不会这般冲动,可眼前的这一切让她无法冷静下来。 明明她刚见了温莫停回来,怎么再一睁眼,又变回了北洛公主。 玉简担忧地上前扶她。 子杳感觉头痛欲裂,一只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揉了揉额角。 晋王说道,“殿下可是不舒服?” 子杳摇了摇头,刚想以自己身体不适为由告辞,毕竟她并不想见眼前这个人。 可身体却忽然不由自己掌控。 她听见自己说,“无碍,晋王殿下有事便直说?” 晋王道,“既然如此,我便直说了。” 他上前一步,在子杳忍不住皱眉的时候,又停下脚步,与子杳有两步远的间隔,“北洛殿下,我想求娶于你?” “求娶我?”子杳仿佛听到了什么荒唐事一般,不仅她自己惊讶,外面这个不受她控制的壳子也有些难以置信,“殿下,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 晋王说,“我自然知晓。我知道北洛公主在帮君文宣,也知道你的大才以及抱负,可是。”他顿了一下,“君文宣身后无权无势,他并非你的第一选择。” 子杳简直要笑,就听见自己说,“殿下觉得阿宣不堪大用,想想让我选你?那不知殿下可以给我什么?” 晋王回答,“王妃之位。日后我若是登基,许卿皇后之位。” 他说话的时候,神情是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神也十分郑重。 只是子杳十分想笑。 他一个,齐王一个,都以正妻之位许诺。 仿佛能作这个正妻之位,王妃之尊,是多么大的荣耀一般。 囿于后宫,和一群女人抢一个男人。原本的自由被剥夺,原本在朝经营的一切都拱手送人,还不得再插手其中。 明明是左膀右臂,缺不得的得力下属,却自缚双手,仰人鼻息不说,还要与人分享。 这是件好事吗? 子杳其实有些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觉得取她为妻是多么大的恩典。 君文宣在位时,她是长公主殿下,除了没有一国之母的名头外,她可以随意外出,随意出宫,朝堂之事,君文宣若有难题,也会与她探讨。 她虽急流勇退,手中的权势君文宣却并未收回去。 她若是愿意,效仿长淮公主养一宫的面首,也无人能耐她何。 不比做一个空壳子皇后好得多。 而这具不受控制的身体,也回答晋王了,“晋王厚爱,子杳怕是无福消受。自裴二公子故去后,子杳已无婚嫁的念头。” 晋王皱眉,“北洛公主年纪还轻,何必……” 子杳摇头。 她是认真的。 但也不是为了裴季昭。 其实若说,她与裴季昭并没有什么深切的感情,毕竟那个时候不懂事,情窦未开。到了该懂这些事的年纪了,裴季昭又在那场大火里成为一具焦尸。 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 父母仇恨,子杳自然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感情在裴季昭身上。 在后来为裴家翻案平反冤情已是仁至义尽。 现在却是不得不拿他出来当挡箭牌了。 晋王还想再说,“公主殿下不再多考虑考虑?” 子杳摇头,“殿下请回,子杳并无此心。” 晋王走了,子杳也在玉钗和玉简的服侍之下,回了自己的宫殿。 怎么说她也有个公主的封号,住的宫殿不算寒酸,但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若说起来,还是太后可怜她,让人给她安排了离自己近的宫殿。 玉钗玉简服侍她更衣。 子杳只能在这具身体里,被动地感受着这一切。 她的身体仍旧不受控制。 此时此刻,她就仿佛一个局外人,看着曾经的自己做自己做过的事,走自己走过的路。 外面忽然有声音传来。 玉钗过去拿东西。 是一封信。 这些年,她坐在北洛公主的位子上,开始还只是在宫里做些手脚,但想要一个人毫无根基的人登上皇位,只笼络宫中之人是没有用的。 她渐渐将手伸到了宫外。 不由子杳控制的身体打开信看了,是邀她出去一叙的书信。 不受控制的身体将信折上,对玉简说,“你亲自去,回禀老夫人,我亲自去。” 玉简应下。 子杳却忽然挣扎起来。 她想说话,想将玉简留下,可无论怎样,她都无法做到,仿佛是被束缚在一个空瓶子里一样,能看到能听到,但是偏偏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眼看着玉简向外走去。 这一幕如此的熟悉。 以至于日后她每每回想起,心里都是一阵顿痛。 第283章 仿若噩梦 第283章 仿若噩梦 就仿佛一个永远也无法醒来的噩梦,在今日过后,在父母离开之后,在成为孤家寡人之后,只留在她身边的两个故人,又有一个将逝去。 玉简拿着东西走出去,子杳想叫住她,想告诉她不要去,可无论如何,她张不开嘴,这具身体不受她控制,她只能眼睁睁看着。 看着玉简再次离开她。 在子杳心里,她们是不一样的。 从周府一夜倒塌,裴府也化为灰烬之后,她的身边就只剩下玉钗和玉简,除了这两个人,就再无知心人。 她一路走来,都是这两个人陪在身边。 君文宣虽然叫她皇姐,两个人的情意是真实的、没有猜忌的,但到底是不一样的。 君文宣是她走投无路物色出的合作者,玉钗和玉简是陪在身边多年的人。 朋友、亲人,在这个一无所有的皇宫里,她们三个相依为命。 她要往上爬,两个自幼跟随她的姑娘也要被迫成长,在这富丽堂皇却又阴暗诡谲的宫廷里,她们相互扶持。 所以在重来之后,她的每一步都是大胆又谨慎的。 能不牵扯身边之人,她便尽量不牵扯他们。 玉钗、玉简,自己父亲的人。 能少用就少用,实在无法就去找裴季昭。 并非她不在意裴府,只是人有亲疏远近,这是常情。何况她救下裴府一门,找他们做些事情也并非不可。 但现在,她又回到了自己最无力的时候。 她不能出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枯坐中,子杳不知过了多久,玉钗跌跌撞撞地向她跑来。 子杳想起来。 正常来讲,她是动不了的,但现在她的身体却受她控制了。 她猛地站起身来,以至于毫无防备,差点又摔回地上。 玉钗跑过来,脸上还带着泪痕,“殿下……” 子杳知道发生了什么,喉咙干涩地说不出话来,她颤巍巍地伸手去擦她的眼泪,声音哑得不像话,“怎么了?” 玉钗闭上眼睛,眼泪涌出来,“殿下,玉简,没了……” 子杳深深吸了口气。 “怎么……没的?” 怎么没的? 她心知肚明。 晋王求娶不成,心生怨毒。 玉钗说,“玉简送回信的时候,路遇歹徒,人……没了。” 子杳压下眼中的泪意。 她说,“带我去看她。” 她从自己房间的匣子里,拿了一把匕首出来。 玉钗的眼泪擦过了,但完全止不住,又伸手用手背抹了一把,“殿下,不要去了。” 话音里带着哭腔。 子杳说,“带我去!” 声音严厉。 玉钗无法,只能带她去。 在宫殿外面,晋王带着人站在那里,他手下几人抬着个人,脸上蒙着白布。 子杳走过去,轻轻将布揭开。 人已经不成样子。 玉简是爱干净的姑娘,模样生得也不差,但她性情周全,做事一向不争不抢,会将子杳命令的事情安排妥当。 她伸手去摸玉简的脸。 晋王在一边说,“实在抱歉,我的人路过时,已经来不及了……” 子杳握紧了藏在袖子里的兵刃。 她现在恨不得将兵刃抽出来将晋王大卸八块,但现在显然不是时机。 晋王身边的人各个都是高手,这个时候的她还没修习武功,在这么多人面前想杀晋王,简直是痴人说梦。 子杳面无表情地说,“谢过晋王殿下。” 而后转头对玉钗说,“带玉简回去,她最爱干净了,一定不想就这个样子走。” 玉钗已经泣不成声,“是。” 晋王也没在这个时候自找没趣,“那在下告退了。” 子杳说,“殿下,慢走不送。” 晋王走后,子杳让人将玉简抬回了殿。 殿里除了玉钗玉简,自然有其他人伺候。但子杳没留他们,“你们都出去。” 有女官犹豫,“殿下,让我们留下来帮您。” 子杳摇头,“不必。你们出去,让我送送她。” 女官这才行礼退下。 子杳将玉简头上的布打开。 原本宫装的姑娘衣衫破烂,手臂上全是青紫的痕迹,修剪得干干净净的指甲里面全是淤泥。 子杳拿了帕子,给玉简擦手。 玉钗给她打下手。 子杳一边擦一边说,“玉简最爱干净了。她这双手,虽然不如你的手巧,但却是除了脸以外,最爱护的了。” 玉钗轻轻泣了一声。 玉简曾经有个心上人。 那人子杳不知道她是在什么时候认识的,但玉简从未与她说过,她后来之所以能够知道,是玉简那心上人求到了子杳面前。 子杳这才知晓。 心上人求子杳做主,求娶玉简。 但被玉简拒绝了。 那人走之后,子杳曾问过玉简,许多女人一生所求不过嫁人生子安稳一生。子杳问她为何不愿。 她至今仍记得玉简的回答,“他是晋王的人。” 子杳问她,“你如何得知?” 玉简回答她,“我曾经遇到过晋王。在被宫里的娘娘为难时,他救过我。” 当时子杳尚且不知道这些,“他救过你?” 玉简回道,“是。他不仅救过我,后来每每遇到,他都对我极好。后来还想……” 玉简没说完。 但子杳知道了。 想要一个女人死心塌地地为自己做事,无非是以情为借口。玉简也如她所想一般,“他说他想接我进晋王府。” 这若是一般人,怕是会求之不得。 宫中女官还尚有出路,可子杳虽有公主名号,却不过是空有封号,一无实权,二无封地,就连俸禄都少得可怜。 跟在她的身边,几乎没有什么出路。 但玉简拒绝了,“不瞒主子,我最初确实动心了。可后来我又想,我凭什么。以晋王的身份,什么样的人没有,如何会看上我。” “我说我的身份配不上他。之后他就没有再找过我,只是没过多久,我在路上险些跌倒时,碰到了一名侍卫。” 这太巧了。 曾经的玉简或许没有这份警惕,但在宫里待久了,任何与平常有异的东西都值得怀疑。 那条路她每日都走,怎么偏偏就那时滑倒。 为何偏偏有人经过。 “在他离开后,我又去过滑倒的地方,地上被人涂了油。第二日我再走时,那里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子杳的眼前划过玉简冷静沉稳地告诉她,晋王对她做过的所有事情。 只是此时此刻,人已经没了呼吸。 擦净了手之后,子杳继续给她擦身子。 第284章 他梦见自己的死亡 第284章 他梦见自己的死亡 解开衣襟,能够看到她的衣服上有累累血痕,但除了一些凌乱的血迹以外,有一处十分像是一个字。 玉简死前,拼尽全力留下的线索。 玉钗将衣衫展开。 一个凌乱的“晋”字。 玉钗眼睛瞪大,看向子杳,难以置信道,“主子!” 子杳却并不惊讶。 如今种种,她已经经历过了。 已经没什么好惊讶的了。 她垂着眼眸,“晋王先拉拢玉简不成,后又许我婚嫁也不成,一时心中恼怒,所以动了手。” “那这……”玉钗看着子杳,“殿下,我们就这样算了吗?” 子杳摇头。 就这样算了? 怎么可能。 子杳眼中神色晦涩难明,“先给她好好收拾,让玉简干干净净地走。” 玉钗点头。 收拾好后,子杳对宫殿里的女官说,“去信给晋王,我要见他。” 女官十分惊讶。但能在宫里做到女官的,几乎没有蠢人,虽然惊讶,她也是什么都没问,直接去传信。 晋王来的时候,子杳已经沏好了茶,在等候他了。 见晋王来了,她请晋王入座,给他倒了杯茶。 晋王落座,“北洛殿下,尊属之事,还请节哀。” 子杳点头。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殿下,此次请殿下前来,就是想知道,当时殿下经过时,可有见到歹人,那是些什么人?” 晋王摇头,“我们去时,那些人已经全都离开,是看见倒在地上的人身上的衣服眼熟,看着像宫中服侍,才走近去看,结果发现,竟然是玉简姑娘。” 子杳垂眸,“没有线索吗?” 晋王摇头,“越牵那位殿下来我大昭,将京城闹了个天翻地覆,许多官员都遭到迫害,以至于京中治安尚且有疏漏,才有了今日之事的发生,还请北洛殿下节哀。” 子杳摇头,看他不喝茶水,耐着性子和他客套,“晋王殿下知晓,玉简是我在家中带来的人,自幼与我一同长大,我二人的情感不同于旁人。” 晋王点头,“知晓一些,只是人死不能复生,还要往前看。” 子杳脸上流露出落寞的神情,“话是这么说,可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 晋王也似乎有感悟一般,点点头。 子杳拿起手中的茶杯,漫不经意一般,忽然问道,“殿下前些时日与我说,想求娶我做正妃,还做不做数?” 晋王一惊,抬头看向子杳,“北洛殿下愿意?” 子杳垂眸,“若是殿下能助我找到杀害玉简的真凶,我……可以考虑。” 可以考虑。 并非是确定。 晋王眉头皱起。 子杳知道她的回答,不能令他满意。但若是她现在真的干脆利落给他一个准确的答复,说愿意嫁给他,他怕是改起疑了。 玉简再怎么重要,她已经死了,在晋王看来,为一个死人做如此大的牺牲,怕是傻透了。 片刻后,晋王的眉毛舒展,“如此也好。” 子杳拿起茶杯,“好,那子杳敬殿下。” 晋王终于也拿起了茶杯,两人相视一笑,只是子杳的笑有些苦涩,晋王则是温和的。 两个人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而后晋王就又同子杳说话。 茶水饮下后,大概要一刻钟的时间来发挥作用,子杳耐着性子继续和他客套。 他或许并没有完全相信子杳,但这并不妨碍他做出礼贤下士的姿态,毕竟他这个人,将病弱无争的面具带在脸上带了足足十几年,也不差面对她一个人。 他说话,子杳就客气的应下。 终于,晋王察觉出有些不对劲。 他先是捂住胸口,咳了几声。 开始时还没有在意,毕竟他身体不好是真的。只不久,他竟直接吐出一口血来。 他几乎要趴在桌子上,看到自己吐出来的血,难以置信地看向子杳。 互为仇敌,若说最容易也最简单坚决掉敌人的方法,没有比直接杀死对方更有效了。 简单直接。 但在京城,没有几个人这么做过。 一个是京中天子脚下,戒备巡查都极为森严,没有人能保证,自己在解决敌人之后,不会被查出来。 尤其是身份贵重之人。 所以各府之间虽会安插暗探,但没有人选择直接动手。 所以晋王才会如此的惊讶。 这是在皇宫之中。 晋王一只手按在桌子上,嘴里都是血,他的手下将他围住,还有人将剑横在子杳的脖子上。 玉钗要上前,被子杳抬手制止。 晋王说,“在宫里,杀了我,你也活不了。” 子杳笑笑,“我不在意。我只想能杀了你就行。” “你敢杀我……”晋王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疯子!” 他怎么也没想到,子杳能不管不顾到这个地步,竟然不惜以命换命。 子杳就笑。 她看着晋王,“我能杀你一次,自然就能杀你第二次。” 前世,她亲自送晋王上的断头台,现在她一包毒药,同样送他上路。 晋王的气息越发微弱,他的手下扛起他就往外走。 留下来的人看着子杳。 他拔出了手里的剑。 子杳笑笑,完全不在意的模样。 玉钗扑了过来,扑进子杳的怀里,“主子,主子你怎么能这么傻啊!” 子杳摸她的脸。 现世,她身边的玉钗,还是个不通世事的小姑娘。 她将玉钗的头发捋到脑后,“别怕,我没事,我不会死的。” “只是梦醒了而已。” 毕竟这种事她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了。 眼前慢慢开始变黑,开始先是看不到玉钗,后来连她说话也听不见了,再之后手上触觉消失。 子杳睁开眼睛。 她还在自己的房里。 “玉钗玉简。”她叫了一声。 外面两人掀帘进来,“小姐,什么事?” 子杳看她们完好无损,轻轻吐了口气,“我渴了。” 两个丫头去给她倒水。 —— 此时此刻,晋王府。 晋王猛地从床上起来。 他的守夜小侍听到了动静,跑进来,问他,“什么事?” 晋王擦了擦满头的汗水,“我梦见我……死了。” 他的心思深藏的人,此刻却忍不住将心中之事吐露出来。 那个梦太真实了。 毒药的灼痛,让他感觉自己仿佛真的死了一次。 小侍跪在地上安慰他,“殿下,梦都是反的,殿下不必忧心。” 晋王捂着腰腹,刚刚那股疼痛,仿佛还没有消失。 “反的吗?” 第285章 嫡长子又如何 第285章 嫡长子又如何 窗外下雨了。 子杳独自一人坐在窗前。 晋王虽是她令人去刺杀的,并且被他看到了自己的容貌。如今他这样针对裴家,想也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但她将事情都推给齐王,晋王那边已经不需要她过多地担心了。 若说防着些还是需要的,但却不必时时害怕他又弄出些什么事情来。 玉钗过来,手里拿了封信,“小姐,裴姑娘给您的信。” 子杳接过。 玉钗看她一个人坐在窗前看雨,“小姐,您没事,昨夜那个梦……” 子杳说,“我已经忘记了。” 那个梦还是给她造成了影响,在夜里睡过去之后没多久就再次惊醒。 玉钗和玉简都跑进来,以至于她不得不半真半假地和她们讲了梦里的内容。 听子杳说已经忘记了,玉钗并没有完全放心,但还是点点头,和她说信的事情,“送信来的人说,她在外面等您回信。” 子杳将信拆开。 里面裴苒的字体跃然纸上。 裴苒的字并不算好看,因为她只爱兵戟不爱读书,字体还做不到自成一体的风范,只能说是平常而已。 玉钗看她打开信,问她,“小姐,裴姑娘找你是什么事啊?” 若是一般人家,下人这么问都是僭越,但重生前的子杳一贯与她没大没小,重生之后又纵着她。 子杳直接将信递给了她。 玉钗看完之后,对她说,“裴姑娘要邀您出游?” 子杳点头。 玉钗又问,“那您去吗?” “去。”子杳说道,“为何不去?”回头看她,浅笑盈盈,仿佛昨晚那个独自坐在床上,出神怅然的人不是她一样。 玉钗说,“可现在下着雨呢。” “那又何妨。”子杳说道,“雨中漫步,才算趣事。” 玉钗哦了一声。 —— 夏日即使下着雨,天气也不凉,反而因为这场雨多了一丝清爽。 子杳下了马车之后,就听见有人叫她。 她转头一看,长廊之下裴苒正挥着手臂叫她。 “阿砚,阿砚,这里!” 她今日穿了件银色衣衫。裴苒的衣服都以利落的劲装居多,她很少会穿繁琐的裙装,大多时候都是在一些正经场合才会穿广袖长裙。 头上也是带了些小巧的银饰,看上去就十分鲜活的模样。 下马车之后,玉钗为她撑起伞,一同向裴苒走去。 走到长廊里,玉钗收了伞,子杳轻甩了甩袖子。虽然雨不大,又打着伞,但还是有些雨水落在衣服上。 轻轻擦掉水珠后,子杳笑着看向裴苒,“你今日怎么想起来约我出来了?” 裴苒笑了笑,转过身背对着她,两只手背在身后,十分神奇的模样,“你猜。” 子杳摇头,“我猜不到。” 裴苒又立刻转过身来。 头上的银饰撞在一起,响了一声。 裴苒说,“醉凌轩的泠鸢来了,今日在这里她会亲自登台。” 子杳看了一眼不远处冒雨前来的游客,笑着说道,“周桥生就在我家,你想听,来我家就好了,何必还要来这里同人挤。” “这不一样。”裴苒反驳她,“泠鸢是大昭最出名的舞者,那周桥生虽然也有名,但也仅限于在京城。何况他二人一个是唱戏的,一个是跳舞的,不一样。” 子杳摇头,顺着她说,“好,不一样。” 她们有过长廊,从门口进去。 门口有侍从接待她们,但并不是任何人都能进去,在到门口的时候,裴苒拿了两张帖子,那侍从打开之后,才请她们进去。 裴苒说,“你别看这地方不起眼,许多人还进不来呢。这醉凌轩的入门贴,可是很多人望尘莫及今日能来这里的,都是达官显贵。”说完之后她又小声同子杳咬耳朵,“我这个,还是我好不容易才从大哥那里弄来的呢。” 子杳眉眼也染上笑意,“好,辛苦阿苒了。” 裴苒也笑,摆摆手,“不辛苦,不辛苦。” 从门口进来,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同戏园子一样,这个地方也是分大堂和楼上的房间两个地方。 可能是因为裴苒拿的帖子不一般,在门口的侍从放她们进来之后,还会有专门的人出来引路,“两位,这边走。” 裴苒点头,刚要跟上,忽然听到后面有争吵声。 先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呦,这谁呀,我看看。呀,这不是我们的伯爷吗?伯爷怎么有兴趣来我们这小舞园子了?” 而后是一道年轻清朗的声音,“几位公子,我与你们好像并无怨仇。” 这声音听起来有些许熟悉。 裴苒转过头去。 子杳也跟着看过去。 是一名年轻公子,被另外几个衣着华贵的年轻男人围了起来。其中最前面的男人手里一把折扇,头戴玉冠,明明是世家贵公子打扮,但偏偏身上没有一丝如玉的温和气,反而更像个纨绔子弟。 而被围在中央的那个,她们确实认识,正是昌瑞伯家的公子,沈继川。 之前曾遇上他几次,在外踏青是有两次,还有就是在宫宴上了。想不到今日还会再遇见他。 还是在这样的情景之下。 虽然他遇到刁难也时刻处变不惊,但他周围的几人却并没有轻易放过他,尤其最前面的那位公子,在他要走时,直接伸手一拦,折扇在他面前打开,“站住!我让你走了吗?” 沈继川停住,但并没有乖乖地站在那里,而是出言反驳,“李公子,我与你并无仇怨,而你也没有命令我的权力。” 那个李公子原本是想在他面前耍耍威风,没想到被他这样不留情面地戳破,还毫无敬畏之心地反驳,立刻就变了脸色,“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沈继川,你老子的爵位都到头了,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似乎是不过瘾,他恶声恶气道,“你是昌瑞伯嫡长子,可是你看看,到现在为止,你的父亲也没有为你请封做世子,男爵之位,你父亲都不愿意给你!” “他是不是,把他的位子留给他那个小儿子呢?你那个继弟。哦,不对,他其实应该算是外室所生。毕竟他出生的时候,他的母亲,你那位继母,还只不过是个外室女,你父亲连领他进家门都不敢。可以看看现在,他要翻身做主人了!” 沈继川抬头,直视李公子,双目锐利,“这一切,都与公子无关。” 第286章 京城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第286章 京城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能看出沈继川已经是十分恼怒了,但他还是一字一顿地和李公子说话反驳,并没有因为他的话做出失态之举。 但李公子却被他这样的态度激怒了。 他抬起手来,竟然要打人。 沈继川身上书生气重,人虽高挑,但并不算壮,若是被李公子打实,少不得身上要挂彩。 屋子里的侍人也听到了动静,立刻有总管模样的人使了眼色,他身边的人点了下头,往这边走。 只是他还没有走到,李公子的手已经扬了起来,就在他要打下去的时候,手臂忽然被什么打到了,胳膊一歪,人也因为忽然的袭击而失重,直接一个踉跄。 还是旁边的人拉了他一把,才没让他直接栽倒。 而后他就转过头来,“什么人!” 裴苒拍拍手掌,“我当是什么厉害人物呢?就这?”她看着李公子,神情轻蔑,“就你这样的人,还好意思教训别人?” 李公子一听,甚是恼怒,抬手就又要冲裴苒动手,“哪里来的死丫头,敢拦我,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堂中的侍从见到有人阻止他了,自己便在一边站立,没有过来,加入这场乱局。 但李公子的行为被阻止,他整个人都如同发怒的豹子,原本一身华贵的衣衫,但整个人的气质都因为狰狞的神色被破坏,他人被身边的人拦住,“公子!李公子!不可!他是裴家姑娘!” “裴姑娘?什么裴姑娘,我管你姓裴姓赵!” 李公子不认识,但旁人认识裴苒,立刻又拉住他,还有人向裴苒赔罪,“裴姑娘,李公子他刚从外归来,他不认识您,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与我等一般见识。” 李公子身边的人死死拉住了他,“公子,你别犯浑,这位裴姑娘,得罪不得!” 周围的人大多都是因为他的身份而聚集在一起,大多时候都是奉承他的,现在竟然拉住他就为一个姑娘说话,他也没有完全被冲昏了头脑,在被人拉扯的姿势中,问道,“裴将军?哪个裴姑娘?” 身边的人立刻回道,“军神裴怀安家的掌上明珠,裴苒裴姑娘!” 李公子立刻不动了。 若说周清方的名号,或许远离京城朝局的地方会有人不知,但裴怀安的名字,几乎是没有人不知道。 在边境即将溃败的时候,率领军队力挽狂澜,不仅守住了大昭边境,并且在守城后立刻发兵,一月之内一路悍勇夺敌方三城,最后敌方只能向大昭俯首。 裴怀安年轻之时,便为大昭立下无数战功,再加上此次力挽狂澜解边境之急,原本就是赫赫威名,此役之后更是名声大燥,举国上下无一不知。 这也是皇帝忌惮他的根源。 他整个人都僵住,有些不甘心,但又没有办法,一时整个人的神情都有些扭曲。 最后还是他身边的人,给了他一个台阶下,“公子……” 李公子被他的手下一拉,也就顺着他的意,不再纠缠。 只是还是有些不甘心。 但他不能给裴苒说狠话,只能将气撒在沈继川身上,“小子,今天算你走运,但你记着,我不会放过你的。” 他旁边的人拉着他走,而后还有人给他收拾残局,给裴苒和子杳赔礼道歉,“两位姑娘,得罪了。李公子新近回京,对京中之事并不了解,得罪了两位姑娘,我代李公子给两位姑娘赔罪了。” “不必。”子杳没说话,裴苒将话头接了过去,“劳烦你告诉你家公子,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无论他是什么身份,从哪里来,还是要遵守律法的好,不要在这里耀武扬威。” “是!是!”那人在裴苒的说教中,也没有反驳,而是连声应下,“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如实告诉李公子的。那我现在……” 他虽然也算出身清贵,但在李公子面前,都是直不起腰来,在裴苒面前更是如此。 裴苒点头,“走。” 那人立刻入蒙大赦,连忙离开了。 这屋子里人不少,但因为刚刚一出闹剧,她们周围空了一块出来,但聚集这里的视线却不少,很多人都在隐晦地打量着这里。 沈继川给裴苒道谢,“多谢裴姑娘,这是你第二次救我了。” 裴苒先前与他相识,此刻也叫他不必客气,“路见不平而已,别放在身上。” 沈继川摇头苦笑,“裴姑娘说笑了,若非是你赶来相助,我怕是要出大丑。” “他敢?”裴苒说,“这里可是天子脚下,怎么说你也是伯爷的嫡长子,他能拿你怎么样?” 沈继川给她解答,“裴姑娘有所不知,这位李公子,是大将军李尧之子。李尧虽然不及裴将军,也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当初他在一次归京时,原是可以被封爵位的。” “原本可以?”裴苒抓住了他话语之间的细节,“那就是说没成功。”她见李公子为难沈继川的模样,他说的事情她并不知晓,由此可见应当不是在近些年发生的事情。 沈继川与她的年纪差不多大。 裴苒说,“与你父亲有关?” 沈继川摇头,“与家父并无关系,可能是因为家父虽于国无功,但却有爵位在身,让他十分仇视于我。” 裴苒扬眉,“那这人是什么毛病?他自己的父亲没有爵位,他就将怨气撒在别人身上?” 沈继川面色微苦,“姑娘知道,我父亲虽是伯爵,但背后无所依评,空有伯爵的封号,到了他这一代,更是已经到了最后一代,若是我辈要继承,就要降等。” “由此一来,更是不被人放在眼里。” 裴苒这次没再应话。她安慰不了他,总不能说他父亲的爵位未必会降等,这不是她能做主的东西。 于是这个时候,子杳替她开口了,“公子不必妄自菲薄。我看公子是个读书人。我相信,只要有心,公子定能在科考中大放异彩,光耀门楣,复兴昌瑞伯府。” 一个人未来如何,不止在于出身。 沈继川听了她的话之后,脸上露出微笑,拱手说道,“那就借姑娘吉言了。” 第287章 沈某心悦姑娘 第287章 沈某心悦姑娘 醉凌轩的泠鸢,在整个大昭都是赫赫声名。与裴怀安用一双手保家卫国守下江山的威名不同,泠鸢的名在她的舞上,多少达官贵人请她入府一舞,但都被她拒绝。 所以也只能在这里与众人一同欣赏。 身份高些的在楼上房间里,身份低的就在楼下的大堂。 子杳和裴苒是来看舞的,自然不会在楼下久耗,在同沈继川说过话之后,就上楼了。 沈继川虽然是昌瑞伯之子,但昌瑞伯府已到陌路,他也并无世子的身份在,自然没资格跟着一起上来,便留在楼下大堂。 楼上,刚刚给他们引路的侍从推开门,“两位姑娘里面请,这个位置可以将堂下看得很清楚,是个上佳的位子。” 子杳进去,裴苒在她身后也进屋。 侍从没有跟着进来,而是在门口说道,“两位姑娘请自便,如有需要,叫我便好。您看那里。”他给两人指了下桌下的位置,那里有跟五彩绳,侍从说,“若是有需要,拉动那根绳子即可。” “好。”子杳点头,“我知道了。” 侍从行礼退下。 侍从在的时候,裴苒还稍微端着,他走了之后,裴苒就直接毫无形象地坐在椅子上,双腿抬起蹬直,伸了个懒腰之后,才又放下。 她对子杳说,“这个地方还挺精致的。” 说着她就用手拨了拨那根五彩绳。 子杳点头,“确实。”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待遇,“你手里的请柬怕是也不简单。” 裴苒弯唇笑了笑,眼睛都眯起来。 而后问子杳,“阿砚,我刚刚表现怎么样,有没有很霸气?” 她问的是子杳刚刚她教训李公子时说的话。 其实若是子杳自己,这样的闲事她是必定不会去管的。一个是她与沈继川并无交际,还有就是因此事得罪了李尧之子并不划算。 李尧的名气比不上裴怀安,那也是镇边的大将。若不是碰到了裴苒,他差不多是可以在京城里横着走的。 但她看裴苒跃跃欲试求夸赞的模样,点点头,“确实。” 其实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错,这个地方是京城,天子脚下,没有人可以任意妄为,高官之子不行,朝廷官员更是不可。 只是很多人已经忘了这些东西,只挣扎在权力的漩涡之中。 这大概也是为何君文宣会说那样的话。 他想改变这一切。 一旁,裴苒在听到了子杳的肯定之后,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我就知道。” “但是……”但子杳又在她兴致高的时候说了个但是。 裴苒问道,“但是什么?” 子杳笑着回答,“裴家兄长知道了,怕是要说你。” 裴苒一听立刻皱眉,五官都纠结在一起。小巧的脸上还有些婴儿肥,一双灵动的眼睛里有心虚一晃而过。 这时,楼下传来铃铛声。 子杳从窗子向外看去,裴苒也看向楼下,一个身穿素纱的姑娘踩着琴音走了出来。 裴苒说,“这就是泠鸢。” 天下闻名的舞蹈大家,整个大昭,无人能出其右。 子杳前世在皇宫里看过许多的舞,但此刻也不得不承认,泠鸢的舞确实是天下一绝。 但再怎么好看,舞蹈也有结束的时候。泠鸢从台上退场。 有许多人仍是意犹未尽,想请她继续舞一曲。但泠鸢既然能够闻名天下,自然也不是毫无根基的人,在这里闹事的人都被赶出去了。 子杳看了一会儿热闹,按住跃跃欲试的裴苒,“他们在京城里都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你得罪了一个李公子不打紧,若是将这些人都得罪了,相信大公子回去说你。” 裴苒哦了一声。 她虽然想上去路见不平,但楼里的人有自己的手段,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知道树敌过多会给府里惹麻烦。 两人在闹剧结束以后一齐向外走。 出了楼门,正想离开,却见门口有个人一直站在那里,似乎是在等她们。 “见过裴姑娘,周姑娘。” 沈继川行了一礼。 子杳微不可查地皱眉。 裴苒虽然救了他,但他谢也谢过了,裴苒也和他说过不必放在心上,他就应该离开了。哪怕是真的觉得感谢,也不应该站在这里拦姑娘的路。 裴苒看到他之后也有些惊讶,“你还在呀。” 沈继川点头,“姑娘,我有话想与你说。” 有话想说可以直说,他如今这样说,显然是想与裴苒私下谈话。 裴苒没有立刻答应他,子杳就将话插了进去,“沈公子有什么话在此处说便可,我与阿苒同裴家嫂嫂有约,要早早赶回去。” 没有过多的时间在这里。 “这……”沈继川显然是不打算在这里说,但楼里的人还没有走干净,他总不好强拉着裴苒私下同他说话。 何况,裴苒若是不想和他走,他也根本拉不住她。 他只能妥协,“好,只是可否与我去边上叙话?” 哪怕不是私底下说话,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 裴苒点头,随她去了路边。 年轻男女站在一处,这里人多,人多口就杂,也为了避免沈继川达不成目的狗急跳墙,子杳没阻止,一同跟了过去。 沈继川则看了看子杳。 裴苒说,“阿砚是我好朋友,你有话说就是,她和我是一样的,不用避开她。” 沈继川脸色不太好看,“这……我要说的,是些私事。” 于是子杳说道,“沈公子,你与裴姑娘男女有别,若当真是私事,还是不要开口的好。” 沈继川的脸色更难看了。 再不开口,裴苒就要被子杳带走了,他只能硬着头皮道,“裴姑娘……可是有心上人?” “沈公子慎言。”这个问题也被子杳挡了,“你与我家阿苒并不想干,问这样的问题于礼不合。” “我何尝不知这于礼不合,只是我……我心悦裴姑娘,所以想知道,裴姑娘可是有心上人。” “沈公子!”子杳冷着脸厉喝一声,“你孟浪了,这不是伯府家的公子能问出来的话。” 沈继川根本不理会子杳的话,自顾自说道,“我也知道这于礼不合,只是我心悦裴姑娘,裴姑娘若是愿意,我愿意请媒人上门提亲,姑娘为妻。” 第288章 他好大的脸面 第288章 他好大的脸面 在沈继川将这句话说出口之后,子杳不再拦着他,而是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他。 说到底,裴苒并不是她的亲眷,她还没有嫁进裴家,裴苒的亲事她管不着。上一次插手,已经算是越俎代庖。 只不过是不忍心罢了。 现在,她不再说话,而是充当一个木头柱子,在一旁看着这两个人。 裴苒显然是被他的话惊呆了。 她第一反应不是害羞。她手掌兵刃多年,并没有一般少年少女的害羞,而是反问道,“你喜欢我什么?” 她自认自幼舞刀弄枪,没有一般女孩子的温柔,也不通文墨诗书,书香门第里怕是没人愿意娶她做妻子的。 可现在沈继川竟然和她说要娶她。 他们见面次数也不多,根本算不上熟识。 这个时候,虽然盲婚哑嫁的婚姻并不算少,但她这不一样,她这是直接有男子在她面前亲自说出了喜欢她的话。 沈继川似乎也没想到裴苒会问他这样的问题,默了片刻之后才说道,“是姑娘的侠义心肠。” “我与姑娘第一次见面时,正是危机时刻,是姑娘救下了我。之后又与姑娘见面,发现姑娘是性情率真之人,心里就已有爱慕之心。而这一次,姑娘又帮了我。” 沈继川看着裴苒,温润俊郎的面容上,是十分温和的神情,声音清朗,虽然说出来的话不合理法,但在他口中被轻轻说出,反而不是离经叛道,而是一种一腔赤诚一般。 裴苒一时被他的话惊住了。 她说,“婚姻之事,岂能自己做主,这事我还要告知父母。” 而后沈继川就苦笑了一声。 “姑娘所说,甚合情礼。只不过,裴将军怕是未必会愿意将姑娘许配给我。我知道我配不上裴姑娘,所以才想着不顾礼法一回,如今与你单独见面,说出心中所想,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他神色坚定,“哪怕裴将军觉得我配不上姑娘,此次剖白亵渎了姑娘,想取在下性命,我也死而无憾了。” “我爹怎么会想要你的命呢?”裴苒一听立刻否认,但她也没有处理这种事的经验,看向子杳时,子杳只是冲她摇头,她就只能打起精神自己应付,“沈公子不要妄自菲薄,你自幼读书,怎么说也是才子,我相信你可以登科入仕,成为朝廷栋梁。” 沈继川忽然上前一步,“那不知可否请姑娘等我?”他双眼真挚,完全看不出做戏的样子,“我不求能以白身求娶姑娘,只是恳请姑娘能够等我些时日,让我可以以陛下亲封的举子身份迎娶姑娘。” 裴苒怔了怔,看他现在这副模样,心里一时也硬不起来。她因为不爱诗词唯独喜欢舞刀弄枪,与一般的官家小姐没有共同话题,所以在一众官家小姐中都是被边缘化的存在,被视为异类。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当着她的面说喜欢她。 眼前之人若说出身,其实也不算低微,祖上是先祖皇帝亲封的爵位,只是到了这一代没落了而已。 而他又是个读书人,有光复祖宗基业的志向,不嫌弃她不通文墨,就连求娶都是小心翼翼的。 卑微又真挚。 裴苒的心在这一刻确实是软下来的,就点点头,“好,那就日后在说。” 沈继川立刻一拜,“沈某在此多谢姑娘。” 于是子杳就在一边看着,看着她被人三言两语就骗得许诺了什么出去。 只是看裴苒此刻呆愣愣的神情,她到底没有多说什么。 说起来也是旁人的家务事。 她之后对裴苒说,“阿苒,出来时间也不短了,应该走了。” 裴苒同沈继川告辞。 到了裴府门口,子杳同上次一样,将裴苒送进府中。这一次她也是没有立刻就走。她对裴苒说,“我还有事,要见裴大公子,就不在你这里久留了。” 若是往日,裴苒定会问问她有什么要同裴长卿说的,只是现在她的脑袋还蒙着,没问她,还点点头,“好。” 子杳看了她一眼,才转头离开。 —— 裴府,裴长卿处。 对于子杳的来访,他其实是有些惊讶的。但怎么说她也是裴季昭的未婚妻子,是裴苒的好朋友,他让人将子杳请进来。 他请子杳坐下,“不知周姑娘到访,有何要事?” 礼数周到,就是神情冷硬。 子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大公子没有在阿苒身边安排人手吗?” 裴长卿神色一变,“阿苒出什么事了?” 捧在掌心的妹妹,有事时怎么可能不安排人手。但无论怎么说,裴苒都是他妹妹,不是他的手下,所以她身边虽然有人,但是为了保护她,而不是监视她。 他也从不过问,那两个人俨然已经送给裴苒了。 子杳说,“现在没有事情,但日后就说不定了。” 裴长卿立刻拍案而起,叫了手下来,“把小姐身边的侍女给我带过来!” 看他神色焦急,神情泛冷,手下立刻就去了。 丫鬟被带来的时候,在看到裴长卿的脸色之后,立时就身子一抖,跪在他面前。 裴长卿问她,“今日小姐都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你一五一十地都告诉我,不得隐瞒。” 丫鬟被吓得一哆嗦,连声应下。 而后开始讲裴苒今天都做了什么。 当丫鬟说道裴苒因为沈继川而得罪了李尧的儿子之后,眉头皱起,但却也没当成什么大事,“得罪了李家公子虽然有碍,但也不是什么大事。” 子杳让他不要急,“大公子继续听下去。” 裴长卿见她这样说,点头,对跪在地上的丫鬟说,“继续!” 丫鬟一五一十地讲。 到了后面,她每说一句,裴长卿的神色就冷一分,“好,好一个沈继川。” 既然当真觉得身份不配,就不应当肖想。 还说什么被她父亲打杀了也死而无憾。 不过是制约他们的手段罢了。 若是他当真离奇死亡,他当时说的这句话,就是裴苒心里一颗怀疑的种子,在他死后生根发芽。 “竟然敢让阿苒等他,真实好大的脸面!” 一字一句,牵着裴苒走。 第289章 幼子承爵 第289章 幼子承爵 “周姑娘。”裴长卿委实是被气得不轻。 裴家连生三个孩子,才得了这一个女儿,并且因为又是幼女,所以举家上下都十分宠她。她上有父母,又有兄长,不必承担振兴家族大厚望,以裴家的地位,也不必她与人联姻固宠,所有人都只希望她平安快乐的长大。 许多事情都没告诉她。 以至于她养成连个天真的性子。 现在更是要被人三言两语骗走。 所以话语虽不凌厉,但他多少还是有些迁怒,“周姑娘既然在,为何不阻拦阿苒?你明知沈家那位是不安好心。” 子杳勾了下唇角,“我为何不阻拦?我没有阻拦过吗?裴大公子好好问一问,当时并非只有我在,你好好问一问你裴家的下人,我有没有阻止!” 裴长卿看向跪在地上的丫鬟。 丫鬟不敢抬头,直接以头触地,“阻止过,周姑娘阻止过,只是……她没能成功。毕竟……”她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裴长卿一眼,“大庭广众之下,周姑娘也不好直接闹起来。” 这才是关键。 大昭其实民风还算开放,女子可和离可再嫁,出门也不必非要带斗笠,也并非只有佳节之时才可出门。 但这不意味着对女子就是宽容。 哪怕在大庭广众之下,纠缠不清的人是沈继川,最后会有人说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但也一定会有人说,若裴苒与他之间没什么,沈继川怎么会纠缠不休,她怎么会被缠上。 原本好好的救人之举,最后变成了流言蜚语。 裴长卿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问子杳,“那你打算怎么办?” 子杳说,“阿苒那孩子年纪轻,情情爱爱的并不懂得,如今答应也不过是一时心软。”她正喝着茶,将茶杯扣上,慢悠悠道,“那就让她懂好了。” 裴长卿皱眉,“她会难过。” 子杳笑了,“裴大公子,裴府如今什么情况你最清楚不过,看似繁花似锦,实际如履薄冰,一步踏错,满门蒙灾。再说,阿苒她如今也不小了,你也该让她成长成长了。” 裴长卿没有立刻答应,他挥挥手,让跪在地上的丫鬟下去,“你先回去,若是长时间不在,你家小姐该找你了。” 丫鬟应下。 裴长卿说,“知道该怎么说。” 丫鬟回道,“知道,奴婢今日不巧闹肚子,所以擅离职守。” 裴长卿点头,“去。” 丫鬟出去之后,裴长卿坐在书桌前,一只手支着脑袋,半晌没说话。 子杳也不急,并不催他。 旁的人可以慢慢来,但裴苒不能再这样慢慢来了。 之前皇后突然的赐婚就是预警,裴苒到了可以婚假的年纪,她自己不急,甚至还想在家中再留几年,但旁人不会允许她再这样留下去。 裴怀安的位置举足轻重,他的两个儿子都已定亲,所以他这嫡出独女的身份,不言而喻。 今日哪怕不是沈继川,以后也必然会有什么王继川李继川。 只不过现在是被沈继川捷足先登的而已。 过了有一盏茶的时间,裴长卿终于说话了,“在这之前,你要告诉我,会不会伤到阿苒。” 子杳摇头,“伤心大概是不可避免的,但不会受伤的。” 就算是伤心,约么着也不是为情所伤,因为裴苒根本就没有动情,她就算答应了沈继川,也只是心软而已。 当局者迷,子杳看得清清楚楚,裴苒尚且不知喜欢心悦为何物,这些年过得太过单纯,家教好,又没有什么求不得的事,以至于她日子过得还算舒心,根本就不会轻易地见一人就动心。 她只是一时的心软与感动而已。 只不过,心软久了,也会变成一种感情。 但子杳不会让她有这个机会。 裴长卿答应下来,“好,我信你一次。” 若是当真说起来,裴长卿不是没有别的办法,沈继川虽然先用话头堵死,让裴长卿不能直接让他暴毙而亡,但让一个人正常死去的方法太多了。 染病这种事是谁都控制不了的,仇杀情杀也比比皆是,而这个人本身还有一个想要他命的人。 一个比裴长卿更想要他命的人。 事情已经定下,接下来就该商量要如何行事,子杳问裴长卿,“上次放纸鸢的事,我和你说过之后,你应该查过沈继川。” 裴长卿说,“是。” 子杳问他,“都查到了什么?” 裴长卿从书桌下的一摞信件里翻出来一个信封。 他将信封给子杳。 子杳看了一眼,接过,打开。 刚看了两行,她就笑出声来,“都说虎毒还不食子呢,沈继川这个父亲,也是狠的下心来。” 许多事情,都是豁然开朗。 信件上写着,要杀沈继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昌瑞伯爷,他的亲生父亲。 裴长卿告诉她,“昌瑞伯偏心幼子,但幼子出生时,他的母亲尚且是个外室女,虽然现在那外室女的身份被扶正,但他的嫡子身份名头尚且不正,所以昌瑞伯才想杀了长子,将爵位留给幼子继承。” 子杳笑,将信件折起来,“怕是不止如此。” 裴长卿疑惑,“什么意思?你说还有别的原因?” 子杳点头,“昌瑞伯府已经没落,数代没有杰出之人光耀门楣,伯府也到了头,下一辈,就该降爵了。” 裴长卿点头,“确实如此。” “如果他的嫡长子身死,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裴长卿摇头。 他想不到,子杳并不意外,毕竟这件事也委实是太荒唐了。 子杳说道,“嫡长子身死,死因不明,昌瑞伯思子心切,所以上书皇帝请旨追查真凶。虽然昌瑞伯府已经没落,但祖上毕竟也是有功之臣,求的恩典又不是官位恩赏,而是追查凶手这样合情合理的事,皇帝必定会允准。” “可若是查不出凶手来呢?”子杳看着裴长卿,轻轻地笑,“昌瑞伯殿上喊冤却查不出凶手,你觉得我们那位皇帝陛下会怎么样做?” “补偿。”裴长卿眉头拧在一起,“没有实权的老臣,皇帝不会放在眼里,昌瑞伯府穷途末路,皇帝也不会吝啬于施恩。” 子杳点头,“让他的幼子承袭昌瑞伯爵位,三代不降等。” 如此狠毒的心机,让裴长卿都忍不住眉头紧皱,久久松不下来。 不仅是因为筹谋之深,更在于昌瑞伯算计的人,是他的亲儿子,正妻所生的嫡长子。 第290章 她会来寻你 第290章 她会来寻你 裴长卿说,“所以,沈继川如今之所以要纠缠阿苒,是因为……” 子杳点头,肯定他的猜测,“怕是他也察觉了,真正要他性命的人是谁。” 裴长卿查出来东西与前世发生之事相对应,推出事情的始末并不困难。前世,没有子杳的提前知晓,龙袍与谋反信件被搜出,裴府被毁,裴苒被送出京,也自然就没有人在春日里将沈继川救下。 所以他如了他父亲的愿,被歹徒刺杀。 也不知道这位昌瑞伯用了什么手段,请的什么人动的手,竟真的没有留下任何的线索。前世皇帝准他所请派大理寺详查,但最终也没得出个结果来,最后只能封世子给恩典这种方法来平息这件事情。 如今,也能推断出,沈继川怕是也已经知道要杀他的人是谁。 所以他才会如此迫不及待地与裴苒攀上关系。前些时日,皇后欲赐婚给裴苒和澍王,虽然没成,但稍微有些地位的人应该都能知晓,沈继川如果是聪明人,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凑上来。 上位者一贯喜怒无常,他这样凑上来,极其容易被迁怒。 可他还是凑上来,与裴苒说了那样一番话。 说明他现在也是不得不为。 让裴苒等他,与裴苒扯上了关系,让昌瑞伯那边不好再动手。 一是裴怀安是大将军,手段通天,二是他的身份不凡。前世昌瑞伯用自己的儿子为代价,也不过是让伯府再苟延残喘上一阵子,若是沈继川能娶裴苒为妻,昌瑞伯府靠着裴怀安再复祖上荣光都不是没有可能。 他在意的,与裴苒这个人相比,更在于她的身份。 子杳说,“阿苒怕是要苦上一阵子了,还请裴公子狠的下心。若是不放心,也可以差人暗中跟着。” 裴长卿说,“我知道,我自会处理。只是也要麻烦周姑娘了。” “不必言谢。”子杳说,“我与阿苒自幼一同长大,自然不会眼看着她跳进火坑。” 当初说澍王府中权势混杂,不适合裴苒嫁过去,那昌瑞伯府中也同样乱得很,更不能让裴苒入府。 昌瑞伯那位继妻若是在主母离去后堂堂正正娶的也就算了,好歹也是正室之尊,光明正大,可她偏偏是外室扶正,而昌瑞伯还要为了一个外室子而杀嫡长子。 裴苒若是嫁过去,与入火坑无异。 还是一个即将降等的伯府。 若是家风清正,以裴怀安的身份,扶持一二也无不可,但昌瑞伯府中,裴苒一旦嫁过去,所要面对的就是公婆不喜,丈夫也非真心,只为自身,婆母与小叔更是视她为仇敌。 沈继川想得倒是挺好,这样的人家,莫说裴怀安、裴长卿,就连裴季昭都不会允许她嫁进去。 “对了,裴大公子,我还有一事相求。” 裴长卿看了她一眼,神色复杂,“你说。” —— 与裴长卿说完了话,子杳就要回府了。 走之前,裴长卿告诉她,有事会给她传信。 子杳应下。 她出门之后,裴长卿身旁的屏风里,忽然走出来一个人。 女子文雅清丽,一身妃色衣裙,俏丽却不艳俗,头发挽起来反而十分的端庄大气。 她向裴长卿走过来。 裴长卿顺势握住了她的手,“珺娘,你与周姑娘也算相熟,不必躲在后面。” 卫明珺轻笑,“她来找你,是要说正事的,我若是在,岂不是会打扰到你们。” 裴长卿握紧她的手,“无妨,你是阿苒的嫂嫂。俗话说长嫂如母,她的事情,以后怕是也免不了你来操心。” 卫明珺看他一说裴苒,虽然眉头皱着,但唇角是提起的,伸手将他皱着的眉抹平,应下,“好,下次来我与你们一起参谋。” —— 上次来裴府的时候,子杳离开之时遇到了裴季昭,所以这次她又遇到裴季昭,并不惊讶。 他正在府门口等她。 见她来了,就走过来叫她,“阿砚!” “二公子。”子杳也回应他。本来她已经做好准备,裴季昭会问她些什么了,毕竟她在裴长卿的书房里待了不短的时间。 上次商讨的是裴苒的婚事,裴季昭也听到了风声所以赶过来问她,这次因为事关裴苒的声誉,再加上虽然是在人多眼杂的地方,但话是沈继川在私底下说的。 结果他过来之后,什么都没说,也没有问,只是送她上马车。 马蹄声滴滴答答,子杳回到了府中。 原本许多事情都尘埃落定了,她也以为能歇息上一二,结果事情一件接着一件。 回府之后,她也没有立刻去歇息。 而是去了周桥生的院落。 周桥生每日不忘连身段,自从长淮公主知道了他在这里之后,子杳也不拘着他了,告诉他可以吊嗓子,这院子里时不时就会传出几声咿咿呀呀的唱戏声。 子杳进去的时候,周桥生正在唱戏。 见她来了,他停下,“周姑娘。” 子杳说,“不必多礼,今日我来,是履行我的承诺的。” 周桥生问,“什么承诺?” 他这样一问,子杳就知道,赵湘什么都没和他说。 子杳告诉他,“我答应赵姑娘的事情,将你送出京城。长淮公主看中了你,想让你入府,赵湘便求我,让我送你出京。” “长淮公主看中了我,要我入府?”周桥生没有问长淮公主这是怎么回事,也没有问他离京之后又当如何,反而问道,“你说是赵姑娘请求你,那她答应了你什么事?”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地帮助,周桥生在戏园子里唱戏,更是懂得这人情冷暖,不会有人不计代价地帮一个人。 尤其是还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长淮公主的名号,整个京城谁人不晓? 淮疯子的大名,即便是周桥生这样的市井之人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子杳摇头,“你放心,这都是她自愿的,我没有逼迫过她。” 周桥生显然心有顾忌。 于是子杳说,“她说她还有些事情,待事情了了之后会来寻你,只是希望你不要嫌弃她是已嫁之身。” 周桥生惊讶,“她是澍王妃,澍王府中重重宫禁,她如何能再来寻我?” 第291章 儿臣差点就见不到父皇了 第291章 儿臣差点就见不到父皇了 对于周桥生的问题,子杳并没有解释给他听,而是直接说道,“自然是有办法的。”她抬眸暼周桥生一眼,“赵湘的出身并不低,她没有你看起来那样的柔弱无力,她有她的办法,这些不是你该操心的。而你现在应该做的,就是跟我走。” 周桥生沉默了一瞬。 他也知道,自己在子杳面前,根本没有说不的机会。 她说长淮公主对他有心思,单凭他一个人的力量完全无法抵抗,甚至连想要避开都做不到,但此刻面对着子杳,这个户部尚书的嫡女,他同样是什么办法都没有。 官宦女儿与一个唱戏的戏子,完全没有什么可比性。 他最后只能选择听话。 子杳带他从后门离开。 后门已经有马车在等了。 而驾车的人,也是子杳的老熟人了。 秦默看到子杳来了,从马车上跳下来,向她见礼,“周姑娘。” 子杳回了个礼,“秦统领不必多礼。”她笑着说,“裴大公子倒是好大的手笔,我不过是请他借个人给我送周先生出城,他竟然劳动了秦统领。此次,麻烦统领了。” “周姑娘见外了。” 秦默和她同行到太原府去过,和她一起刺杀过晋王,又与她一同参与过澍王的婚事,子杳之所以能够成功,还多亏了他。两个人的关系算不上生疏。 但来往之间都是十分的规矩客套。 子杳又和他说,“那就辛苦统领了。现在他被长淮公主盯上了,晋王与你我有仇,现在应该也没有放弃盯着周桥生,统领这一路恐不太平。” 裴府和周府都像个铁桶一样,晋王的人根本进不去。在京城之中,他若是不想谋反,就必定要克制,也不能做什么强闯官员府邸的事,所以周桥生这个从周府出去的人,就成了他现如今唯一的突破口。 秦默应下,“我知晓了。”他对子杳说,“他的身份户籍与路引,大公子都已经让人准备妥当,姑娘请放心。” 子杳说,“好,那子杳恕不远送。” 周桥生默默站在一旁看着,等他们之间说完话之后,才在子杳与秦默的示意之下,登上马车。 秦默拱手与子杳告辞。 子杳也冲他颔首。 等人离开之后,子杳一直看着他们消失在拐角,才收回目光,对玉钗玉简说,“走,回去,如今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玉钗玉简应了声好,一同回府。 回府之后,蓝衣就从藏身的地方出来。 子杳看见他,问道,“什么事?”蓝衣与白衣是父亲给她的侍卫,一般隐藏暗中,若没有什么事情,他们不会现身。 蓝衣告诉她,“刚刚在裴大公子的书房里,还有其他人。” 子杳的院中凉亭里,桌上有一局她曾经下过的残棋。夏日屋中苦闷,子杳便没在屋里,而是坐在凉亭里研究棋局。 闻言,她拿着棋子正在提子的手顿了一下,才将棋子拿起,“什么人?” 蓝衣说,“她在屏风之后,看不真切,又是裴大公子的书房,我没敢探查,但能知道是名女子,听呼吸,是不会武功的。” 子杳点头,“我知道了。”她又落下一子,勾唇一笑,“大抵是我那位新婚的嫂嫂。” “你退下。” 她手下,黑棋白棋已是势如水火,现在如果有一方行差踏错,就会再没有翻身的余地。 子杳让玉钗玉简也下去,自己一个人琢磨棋局。 不知不觉,竟过了有一个时辰。 这个时候,玉钗忽然从门外闯进来,“小姐,出事了!” 玉钗虽然有些时候跳脱了些,但最基本的轻重缓急还是分的清的,偶尔会与她拌上几句嘴,但真正失礼的事却是不会做。 子杳放下棋子,“什么事?” 玉钗喘了口气,才指着外面,急匆匆道,“晋王,晋王殿下进宫面圣了!他跪在金銮殿前,呈上了太原府牧的罪证,还言及太原府牧想要灭口,竟然意图杀他灭口!” 可能是太过惊讶,玉钗的说话声都有些破音,手舞足蹈道,“这件事情,已经传得满城风雨了。” “满城风雨了吗?”子杳轻声呢喃道,“那看起来,我们的皇帝陛下要头疼了。” 毕竟太原府牧是齐王亲外祖,他的女儿还在宫里,是皇帝宠爱多年的皇妃。 只不过…… 玉钗有些不明白,“小姐,你不是说过,晋王现在并不想插手储位之争,只想韬光养晦坐收渔利吗?” “人是会改变的。”子杳笑着告诉她,“怕是齐王殿下做得有些过火,让他狗急跳墙了。” 看来她给齐王殿下添的那把火,有些太过旺了。 否则以晋王的性子,怕是不会轻易地就在明面上撕破脸与他为敌。 子杳将刚刚翻看正在寻找解决对策的围棋书放下,“看来让秦默将东西留些给晋王,是个正确的决定。” —— 与此同时,皇宫之中。 九五至尊正凝着眉头从殿里出来,问他身边伺候的内侍,“你刚刚说什么?谁在外面?他状告谁?” 虽然晋王调查的,是国事,诸子夺嫡也与国事有关,但也同样是家事,皇帝的家事。内侍战战兢兢地回答,“是晋王,晋王殿下回京了,他状告太原府牧,状告太原府牧不仅行贪贿之事,还于太原地界买卖官位,在、在晋王殿下取得证据查明真相之后……”他咽了口唾沫,在皇帝要杀人的眼神之中,声音越来越小。 皇帝看着他道,“说!他还说什么了!给朕说清楚!” 内侍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晋王殿下说……太原府牧在知道晋王殿下有了证据之后,之后半路劫杀,想要取他的性命。”开头的话已经说出来了,后面的就越说越利索,“晋王殿下在回京路上,经数次劫杀,幸得陛下天命庇佑,才活着进京。但进京之后,他不敢立刻回府,只得藏身于长淮殿下的府中。哪成想歹人仿佛也得到了消息,竟然入公主府杀他。这次他也是在公主与属下的掩护之下,才顺利进京!” 内侍说完,皇帝也走到了殿门口。 他看到了晋王。 男人身子单薄,手捧信件跪在地上,整个人面色苍白,摇摇欲坠。 他看到皇帝之后,泪水从眼中淌下,一叩首,“父皇,儿臣有过,差点就看不到父皇了!” 第292章 天塌下来高个子顶着 第292章 天塌下来高个子顶着 齐王府中。 齐王将花瓶摔在地上,看着底下跪成一排的属下,“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那属下回答,“启、启禀殿下,我们的人,刺杀晋王失败,现在他已经进了宫,将证据……面呈陛下。” “废物!”齐王大喝一声,“一群废物,那晋王不过是个病秧子,他回了京城,连自己的府邸都不敢回,只敢借居在长淮公主的府中,身边侍卫没有几人,你们都杀不了他!” 属下将头埋得更低了,身子抖若筛糠。 “是、是他身边有一个暗器很厉害的人,一手银针出神入化,而且还擅长使毒,那银针上的毒见血封喉,打在兄弟们的身上,就是一条人命……” 齐王将身旁的另一个花盆也摔了。 属下霎时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这个时候,还是温莫停上前劝道,“殿下暂且息怒,现在不是发怒的时候,我们应该想一想接下来要如何应对。” 温莫停在齐王这里,还是有些分量的,毕竟是温家人,即便皇帝想求药都没能成功,而现在这个人却扶持他,做他的幕僚。 齐王勉强压下了怒气,“你觉得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温莫停说,“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让皇帝不要相信他。” 齐王问他,“怎么让父皇不相信他?外祖的书信你也看了,他确实派人去劫杀晋王了,在京城中动手的,也确实是我们,他手里的东西,也都是真的!” “有的。”温莫停模样生得好看,但眼尾眉梢总有一分漫不经心的轻佻在,哪怕是现在,也给人一种有些难以捉摸的感觉,“如果他是受人指使,殿下觉得,陛下还会相信他吗?” “受人指使?他堂堂亲王,是受何人指使,又有个理由要诬陷于我?真正让他去调查的人,不正是父皇?” “澍王如何?”温莫停唇角提起一抹轻笑,“让陛下以为,晋王是澍王的人,他之所以诬陷于您,是为了助澍王。” “你是说……”齐王立刻反应过来,“让父皇以为他是澍王的人,之所以状告外祖是受了澍王的指使?” “妙啊!”齐王一敲手掌,“父皇之所以选择让他去查案,就是看中了他不理世事处身中立,若是让父皇知道了他是澍王的人,难免不会怀疑,他是为了澍王而诬陷于我!” 齐王大笑,“温郎高招啊!” 温莫停就只是笑。 “那接下来就是,如何让皇帝陛下以为,晋王是澍王的人了。” 齐王点头。 —— 户部尚书府。 子杳手里拿了鱼食,正在喂塘中的鱼。 玉钗又过来禀报,“小姐,裴二公子来了。” 子杳一挑眉毛,“他来了?”随后将手中的鱼食挥手一扬,全都撒出去,“走,去见见他。他来见我,怕是为了晋王进宫的事。” 随后拍了拍手,将手上的残存的鱼食拍干净,又接过玉简给她的帕子,擦干净了手。 裴季昭正在正厅里等她。 他背对着门的方向,看挂在屋中的一副字画。 若不是子杳知道他对于文墨不甚了解,几乎以为他是在赏鉴那幅画。 此刻他背对着子杳,从身后看去,已经是一名消瘦挺拔的少年郎了。这几个月来,身量逐渐抽条长高,身上的稚气去了几分,已经有些成熟可靠的模样了。 听见门口有动静,他转过身来。 “阿砚。”看见她之后,他的眉尾就微微垂下,眼睛微弯,嘴角也是上提。 “二公子。”子杳也同样唤了他一声,走进屋子。 只是进屋之后,子杳没说话,裴季昭就也没有说话。 过了有片刻,他才有些迟疑地开了口,“晋王那边……” 子杳点头,“我已经知晓了。” “那……”裴季昭脸上露出担忧的模样,“我们曾经刺杀于他,他如今回京,会不会……” 子杳摇头,“莫急,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你想想,他这次回京在宫里,皇帝禀明的是什么?” “是……”裴季昭回答道,“是太原府牧的罪证。” 子杳点头,“太原府牧与齐王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太原府为北都,太原府牧更是当朝从二品大员,晋王想要扳倒他,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她看裴季昭凝眉思索的模样,安慰他道,“莫急,现在齐王比我们更急,现在先看他们狗咬狗就好。” 最开始她就是这个打算。 在晋王回京途中刺杀于他,若是成功,将罪名栽在齐王头上,若是不成功,这世上唯一有理由杀他的人,也只有太原府牧和齐王,这个黑锅也注定是要他们来背。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事情有时并不能全都按人所想,他们露了真容,身份被晋王发现。 以至于中途平添许多插曲出来。 幸而一切又都回到原本的轨迹。 裴季昭听了她的话,心安不少,点点头,“如此便好。” 子杳笑了笑。 之后她没有再说话,在寂静中,裴季昭忽然有些无措起来。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又有些不好开口。 子杳歪头看了看他,他才猛然醒悟一般,从怀里拿了个东西出来。 是一根簪子。 子杳挑眉,似乎是有些疑惑,裴季昭也很是局促,“我之前送你的簪子,我看你从未戴过,不知是否是太过粗浅,你不喜欢,所以我又雕琢了一根。” “之前送我的?”子杳疑惑。 裴季昭点点头,“之前你及笄之时,我送你的。” “那一支啊。”裴季昭不提,她几乎都忘记了。 因为她的一应首饰,都是玉钗在管着,她没有刻意提,玉钗也就没有给她戴。 子杳说道,“没有,我很喜欢。” 裴季昭脸上露出一个笑来。 和几个月前青雉的笑容不一样,子杳从里面看出些端方成熟气来。 裴季昭说,“你喜欢就好。”说罢又将手里的玉簪向前递了递。 已经收过他一支簪子了,这支子杳也就没有拒绝,“那就多谢二公子了。” 裴季昭摇头,“阿砚,你我之间,不必客气的。” 第293章 出去走走 第293章 出去走走 晋王已经出手,那么齐王就不会再坐以待毙,子杳在家中安坐,等着这两个人狗咬狗。 不出所望,没过多久玉钗就又带了消息回来。 玉钗禀报说,“小姐,齐王进宫了。” 子杳点头。 并不意外。 昨日皇帝在下朝之后,便让齐王和晋王两人都进宫叙话。 也确实没什么好让人意外的。 无论是晋王也好,还是齐王也好,他们都是王爷,是皇帝亲封的亲王,但除此之外,他们还有另一个身份。 那就是皇帝的儿子。 如今他的两个儿子内耗起来,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查清楚事情是怎么回事,而是让两个人都进宫。 他这是在给齐王机会。 给齐王一个申辩的机会。 否则,若是直接将这件事闹上朝堂,大庭广众之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无论晋王齐王谁真谁假,是谁做了大胆忤逆的事,就都没有退路了。 玉钗在她身边帮她带上发钗,“陛下这可真是偏心,晋王都将证据呈上去了,他竟然还让齐王进宫申辩。” 子杳看着她笑,在她额心点了一下,“怎么,你又知道什么了?” 玉钗就说,“这不就是明显的偏心吗?晋王手里的证据可都是真的,陛下不下令彻查,还让齐王进宫,这不就是要包庇他吗?” 子杳摇头叹道说,“你都懂了。” 皇帝当初让晋王去查齐王,就是相信他。 可他却真的拿了齐王的证据出来。 而这个时候,他又一副对证据尚有怀疑的作态,让齐王进宫申辩。 所以说,与其说皇帝信任晋王,不如说是相信晋王持身中立,不会卷入纷争,相信晋王会知道进退。所谓彻查,不过走个过场而已。 结果现如今,事情超出了他的预料。 让他一时难以收场。 当初,褚景陈递出去的那些东西里,不仅有受贿买卖官位的,还有监视朝廷重臣府邸的。 以皇帝本就猜忌心重的人而言,不愤怒是不可能的。 可若想凭借这些,搬到太原府牧,处置皇子和育有皇子的皇妃,还差些力道。 到底是亲子,他对齐王还是有些纵容。 也许这也和他尚且壮年有关系。 觉得一切都还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自己还是天下绝对的主上,而皇子争位,在他看来,虽然冒犯,但也不过是两只幼猫之间的打闹。 若是雄虎垂垂老矣,壮年不再,而两只幼虎露出爪牙,他怕是就不会如此镇定了。 子杳轻声道,“他肯给齐王机会,说到底,还是偏心于他。” 齐王和澍王,他最宠爱的两个儿子。 若非宠爱,断不会任由他们如此势大。 在宠爱多年的齐王和久病连面都少见的晋王面前,他选择了齐王。 那么,接下来,就要看齐王会怎么应对了。 这个时候,玉简从门外进来,告诉子杳,“小姐,裴姑娘给您来信了。” 子杳将信拆开。 里面不是在和她说一些趣事了,而是在说一些少女闺愁。 玉钗看子杳这次看信,竟然没有露出笑意,反而一脸的严肃,忍不住问道,“小姐,裴姑娘写什么了?” 子杳将信折上,“她写信说,她与裴大公子吵架了。” 因为沈继川。 沈继川与她定情之事,被裴季昭训斥了一顿。 裴苒在信里问她,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在没有父母兄长许可的时候,就轻易答应了等一个人。 在子杳看来,裴苒虽然秉性单纯了些,还是知道进退的。 这大抵也和父母多年疼爱与教养有关。 她始终信任他们,所以在裴长卿训斥她的时候,她想的不是哥哥对她不好了,而是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骄奢长大的姑娘一贯跋扈,但裴苒不同。 她会反思自己。 子杳对玉钗说,“收拾收拾,去看看阿苒。” 被一张宠爱的兄长训斥,她怕是心里正难过着呢。 玉钗应下。 玉简去吩咐门房准备马车。 马车到裴府的时候,子杳没看到裴苒的影子,倒是府里的小厮,看到她来了有些惊讶。 随她一同回来的裴家丫鬟在下了马车之后对她说,“周姑娘,我家姑娘不知您来,见到您大概会很开心。” 子杳就笑笑,“阿苒开心说心中愁闷,我来看看她。” “您请。”丫鬟引着她往前走。“我家小姐刚和大公子吵了一架,她长这么大,都没怎么被训斥过,难免不开心,还请周姑娘好好开解她,奴婢在此谢过。” 子杳抬了一下她的手臂。 这丫鬟是裴苒身边的大丫鬟,比裴苒大了岁,从小就开始操心裴苒的事,难免会有几分真情实意在,而不是只把她生疏地当作主家。 子杳说,“我与阿苒自幼相识,自然不能看着她这样,你放心。” 丫鬟又谢过子杳。 她引着子杳进院子,刚进去,子杳就看到裴苒正在树上躺着。 树上枝叶繁茂,原本是看不出有人躲在上面的,但裴苒穿了件红衣,就算再不显眼,在浓密的绿色中也能一眼就看到。 丫鬟叫她,“小姐。” 裴苒双手枕于脑后,头也不回,“信给阿砚了?” 丫鬟说,“给了。” 裴苒又问,“阿砚的回信呢?” 就一伸手,脑袋还是不动。 丫鬟告诉她,“周姑娘没有给您回信。” “怎么可能?”裴苒一听这话,躺不住了,直接坐了起来,刚转过身,就看到丫鬟和子杳一齐站在树下,正笑着看她。 “好啊!”裴苒从树上跃下,一个利落的身形就出现在子杳面前,“你们两个捉弄我。” 丫鬟说,“奴婢可不敢,是您自己在树上躺着,自说自话。” 裴苒眉毛一竖,“你现在都敢打趣我了是不是?” 丫鬟立刻后退垂首,“奴婢不敢。” 只是话语恭敬,实际看起来,还是有那么些就是如此、你能如何的感觉出来。 裴苒也见怪不怪了,冲她哼了一声,就抓住子杳的手,一张俏脸都是纠结,还有些许茫然,“阿砚,你说……我错了吗?” 子杳问她,“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 “这……”裴苒满脸迷茫。 第294章 他是你兄长的人 第294章 他是你兄长的人 于是子杳对她说,“你想去看看吗?” 裴苒问她,“看什么?” 子杳抬脚走去了凉亭,裴苒也跟着走了过来,在一旁伺候的丫鬟见状给两个人倒了茶之后自觉退下,将这个空间留给两个自幼相好的姑娘。 子杳对她说,“你相信你的父母兄长吗?” 她也并非要让她一位地听父母兄长的话,一个人始终都是要长大的,不能永远听父母的话,除了有些注定不能回头的错误不能去犯,哪怕偶尔错了撞撞南墙也不是坏事。 而且,有些时候,自己的坚持也未必就是错误的。 只不过是想法不一样而已。 裴苒点点头,“我信。” 对于父母与兄长,她从来没有疑虑。 子杳就又问她,“你觉得,裴大公子为何阻止你?” 裴苒想了想,“我与他现在算是私定终身,没有告知父母兄长,就私下同意。” 子杳点头,“还有吗?” 裴苒又想了想。 其实沈继川看起来也并非不好,他模样生得好看,有学识,说话做事又文质彬彬温文尔雅,若说他有什么不足,大抵也只有身份上的差距了。 裴苒想起了沈继川和她说过的话,“兄长……嫌弃他的出身?” 子杳没摇头,也没点头。 “你觉得,以你父亲的能力,让昌瑞伯府永远是伯府,难吗?” 裴苒摇头。 虽然她很多事都不懂,但也清楚明白自己父亲在朝堂上的地位。 让昌瑞伯府永远是伯府,不是什么难事,扶持沈继川入朝堂,也不是难事。 旁人需要多年苦熬才能做到的事情,沈继川都可以轻易得到。 裴苒问道,“那是为什么呢?” 子杳没回答她,也反问道,“你知道昌瑞伯府府中情况吗?” 裴苒点点头,“知道一些。” 既然知道,子杳也就没和她兜圈子,“昌瑞伯府中现在这位当家女主人,是沈继川的继母。而这还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他这位继母不是走正道,光明正大进来的。” “沈继川母亲还在时,昌瑞伯不敢纳妾入府,就在外面养了一个。昌瑞伯府现在的女主人,是外室扶正,身份卑贱。而昌瑞伯,也是偏着他的幼子的。这样的门第,如何与你相配?” 裴苒一时也怔住了。 她试探着说,“分家呢?” “为何分家?如何分家?”子杳继续说,“沈继川是嫡长子,尚未承袭爵位,又身为长房,哪怕昌瑞伯不喜欢他,也不能将他赶出去单住。而沈继川的幼弟也同样尚未婚配,且父母健在,你告诉我,如何分家?” 裴苒不说话了。 子杳的话却没停,“你自幼都是被捧在掌心上长大的,就算你肯吃苦,不管什么境地都不害怕,可你让你的兄长如何忍心将你嫁到那样的人家去?” 裴苒沉默一瞬。“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现在的她,仍是坚持着。 子杳也知道,不可能在短时间彻底打消她的念头,毕竟这也算她人生当中第一次遇到情爱之事。 子杳说,“你确定,他是真的心悦于你吗?” 这回裴苒稍显激动,瞪圆了眼睛,“为何不是?他同我说过了。” 子杳就笑,“他同你说过了,就一定是真的吗?” 裴苒看向子杳。 子杳说,“走我们出去走一走。” 裴苒不太明白她要做什么,但听她这样说,也点点头同意了,“好。” 子杳带她去了城北。 任何一个国家,有繁华的城池,那就必然也会有衰败贫穷的地方,而一座城池,任它再如何繁华,也同样会有一个地段不归属于繁华。 子杳带裴苒去了那里。 城北的店铺也很多,但不像城中一样铺面奢华,很多都破破烂烂的,有的上面的牌匾还是歪的,偶尔有些只挂了张布,上面写了几个字。 裴苒问子杳,“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因为要来城北,鱼龙混杂,子杳和裴苒都没有穿原本的衣服,而是让人给找了两件侍卫装扮。 子杳带着她走。 到了一处小茶摊前,拉着裴苒坐下,对老板说,“来两碗茶。” 老板应下,“好嘞,您稍等。” 随后就去倒茶了。 没过多久,老板就回来了,将茶给裴苒和子杳倒上。 裴苒看了一眼眼前的碗。 这碗用了不知道有多久,上面还有着残存的污渍,莫说是她,即便是府里的下人也没有用这样的碗的。 裴苒皱着眉头看一眼,“阿砚,这……要喝吗?” 子杳笑了一声,“不必。” 她带裴苒来,本就不是来喝茶的。 她指向不远处的一个人,“阿苒,你猜猜,他是什么人?” 裴苒向那个方向看去。 那是个行脚的脚夫,打扮十分普通,都是粗布麻衣,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 裴苒说,“就是个脚夫,怎么了?” 以前她是不认识这样的人的,但去太原府的路上,还是长了很多见识。 子杳就笑,“不对,你再仔细看。” 裴苒又看,看了一会儿,还是没有看出来。 她又看向子杳。 子杳说,“仔细看,你看得出来的。习武与不习武的人,你应当能分辨。” 裴苒原本被子杳带到这里来,还有些糊涂,所以看人也是一头雾水没个重点,只是看他的脸以及身上的穿着打扮,但听子杳这样一说,立刻就明白过来。 “他……会武。”裴苒看了一会儿后就得出结论,“而且武功不低。我一开始之所以没有一眼就看出来,一是没往这个方向想,二是他在刻意隐藏。” 刻意隐藏他不会武功。 裴苒凝眉,“他为何要特意隐藏自己不会武功,阿砚,他不会是什么江洋大盗。” 子杳看她瞪大了眼睛小声和自己说话,用扇子敲了一下她的脑袋,“不是,他是裴家的暗桩,你兄长的人。” 裴苒惊讶。“我兄长他……为何会在这个地方埋暗桩?” 子杳没有回答她。 其实不止这个地方。 还有旁的地方。 在知道皇帝对裴怀安起了猜忌之心,并且要栽赃于他的时候,裴长卿就开始联络人手了。 他将一些已经战场上离开的人,又神不知鬼不觉地调回了京城。 这些人其中高手不多,但每一个都是上过战场,悍不畏死,也是裴长卿极为信任之人。 第295章 非良配 第295章 非良配 裴长卿如今的年纪,正是锋芒毕露的时候,但他上过战场,历经生死,一身的锋芒同样又被打磨得沉稳。 如同一杆长枪,不动时可镇山河,动起来之后,亦可震河川。 论起对帝王的感情,他不似裴怀安一样,是少年相识自幼扶持的交情,他的眼里只有不留情面的陛下。 他相信裴怀安的谋定而后动,但也同样会早做准备。 裴苒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子杳,“我兄长的人?” 子杳点头。 裴苒有些惊讶,“这里……竟然会有我兄长的人。” 只是惊讶的同时,她并非完全不理解。 毕竟是偌大的将军府,整个大昭上下举足轻重的存在,在一些地方埋几个暗探并非无法理解。 子杳点点头,又让她看另一边,“你看他,你觉得他是什么人?” 那是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 男人衣衫普通,是平民穿的粗布衣服,但衣服上染了色,藏蓝色的外衣下是一身灰裳,虽然对于子杳裴苒这样的人家来说十分平常,但对于普通百姓,已经算是好料子了。 他推到了身前的一个人,骂骂咧咧道,“钱呢?你说过今日还钱,钱呢?” 而倒在地上的人则瑟缩着后退,看起来备受欺凌的样子。 子杳问裴苒,“如何?” 裴苒这次仔细看了看,确定这人不会武功,应当不会也是她兄长安排来的人,就同子杳说,“看着像个恶人。” 子杳又问,“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裴苒摇头。 子杳说道,“他确实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做收债的营生这许多年里,废在他手底下的人,没有八十也有一百了。” 裴苒说,“那他确实是个恶人了?” 子杳又说,“可这人千般的恶,对父母妻子却尤其好,父母所喜之物,费尽心思也要寻来。” 裴苒说,“这样又不是十分的恶,可他到底还是欺压过别人,对父母虽好,却是欺压旁人得来。” 子杳没有告诉她这个人究竟是好是坏,又问她,“那你觉得,那人如何?” 正是被吓得跌坐于地之人。 裴苒说,“看起来倒是十分可怜,不像个恶人。” 子杳又说,“他是被人讨债,你知道他为何被人讨债吗?” 裴苒摇头。 子杳悠然给她解释,“这个人好赌成性,家中有妻儿,但为了赌,他却将妻儿卖与旁人。这次被人讨债,也是因为他为了赌去和别人借钱,才会有如此结果。” 裴苒并非是傻子,子杳和她说了这许多,她已经有些明白过来了,对子杳说,“阿砚想告诉我,莫要看人可怜就同情别人?” 子杳摇头,“事无定性,有些人可怜是当真值得人怜,但也有些人,是自讨苦吃。你想知道是哪一种,就要用自己的眼睛去分辨,并非所有可怜人都值得人怜。” 裴苒思索片刻,“我知晓了。” 子杳又让裴苒看另一人。 那是个瘸腿的男人,身上衣衫洗得发白,补丁也有许多个,正提着扁担在送菜。 子杳说,“你看他如何?” 裴苒看了一会儿,“是个贫苦人。但衣衫虽破,却很干净,送菜时也勤勤恳恳,应当是个本分人。” 子杳听她这样说,就笑了,“确实不错。他衣衫干净,上面虽有补丁,却被仔细补好,是因为他有一个妻子为他打理,他虽贫穷,但与妻子两个人相互扶持,过得倒也和乐。” “你看这人呢?”这次子杳指的,是一名书生。 书生衣衫也十分干净,并且身上的衣服也并不像是穿了很久的样子,看着不像穷苦人。 并且他模样不错,干净秀气,看起来一身的斯文气。 裴苒说,“看着倒像是谦谦君子。” 子杳笑了一声,“你随我来。” 谦谦君子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子杳让裴苒与她一同跟上。 裴苒别的本事没有,跟人却是不在话下,不仅没跟丢人,并且一路上那书生都没有发现。 看着书生进了一间有些简陋的小院子。 书生进门之后,就将门关上,在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裴苒就拉着子杳,将她一带,就上了墙头。 里面的人不过是没有一分武力的书生,子杳和裴苒在墙上,没有一个人发现她们。 就见书生在进了院门之后,脸上的温和气立刻就散了个干净,整张脸都面无表情的,全然都是冷意。 里面屋子里的人听到了声音,从屋里走了出来。 见书生回来了之后,她过去接,结果被书生一把推开。 裴苒看见,她在跌倒的一瞬,胳膊上有一片乌青。 那不是正常磕绊出来的伤痕,裴苒习武,对各种伤痕再清楚不过。她瞪大了眼睛,对子杳说,“他打她?” 声音低,但里面全是惊讶。 因为她确实没怎么遇到过这种情况。 裴家父母恩爱,裴怀安多年不曾纳妾,一家和睦,自然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裴夫人大多时候都爽朗温和,但真的生起气来,整个裴府都要抖上一抖。 其他官宦家族,哪怕与妻室没有感情,该给的尊容还是会给的,就算不喜,也没有当家主人对主母动手的。 妻者,齐也。 若是有人做了这样的荒唐事流传出来,第二日就会被御史弹劾,于颜面仕途有损。 若是妻子家再有些权势,那更是可以与丈夫和离。 子杳没有说话,示意裴苒再看。 书生妻子仿佛早已习惯一样,自己从地上起来,一双眼里死气沉沉,眼眸垂着,“郎君。” 书生说,“在这里摆出这样一副姿态给谁看?让你做一些小事都做不好!废物!” 书生妻子脸上有动容之色,但全然都是悲苦。 书生见到她这副模样,非但不可怜,反而掐着她的下巴说,“也不知道我当初怎么会选择你!除了一张脸以外,于我没有丝毫助益!” 裴苒听了这话,几乎想跳下去将他打一顿。 就书生这破院子,什么都没有,而他自己到现在为止,也不过是布衣之身而已。 就在裴苒以为自己已经十分气恼的时候,却又听他说道,“今夜王公子要来,你准备准备。” 书生妻子攥紧了自己的衣衫,“什、什么?” 裴苒以为自己已经够生气了,没成想自己还能更生气。 她几乎要冲下去,“我要打死他!这是什么狗东西!” 平生没怎么骂过人的裴苒,此刻已经忍不住了。 第296章 褚景述 第296章 褚景述 裴苒就是再怎么单纯,也不至于听不懂书生在说什么。 所以她才会如此怒火中烧。 没经历过世间污浊的人,想象不到世上竟然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男女成婚是为了更好地生活,两个人相互扶持,支撑起一个家。 而眼前这个看起来斯文俊秀的书生,竟然为了自己的私心,出卖发妻。 简直是难以容忍。 就在她克制不住想要冲上去的时候,手腕被一个人抓住了。 子杳告诉她,“不要冲动。” 裴苒瞪圆了眼眶,怒气有些压制不住,“你带我来看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 子杳说,“为了让你看清人。” 高门大院并非没有污秽,但它们都是藏在暗地里,你来我往层出不穷,但不会让人看了笑话,不像市井之间来得直白。 裴苒说,“我不懂。” 她眼眶微红,“我只知道,底下这个王八蛋,他不是人。” 子杳并没有说教,而是反问,“想知道我的想法吗?” 裴苒虽然生气,但也知道子杳只是带她来看这一切,书生妻子的遭遇,不是她造成的。 她说,“你说。” 子杳说,“我的建议就是,不要管。俗话说,疏不间亲,她若是当真想离开,也不是没有办法,但她却选择承受。” “说到底,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你若是干预其中,弄不好甚至会自己也沾染一身腥。” 子杳的话波澜不惊,没什么感情。 心软这个毛病,早在许多年前,就被她丢弃了。 想要走上至高之位,心软并没有什么用处,相反,还会给自己招来灾祸。 “这是其一。我想告诉你的,还有第二点。你看刚刚那个瘸了腿的贫苦之人,虽然日子拮据,但他与妻子夫妻和睦,而眼前这个人,虽然看起来是个书生,但他却是不将妻子当人看待,只将她当做自己进阶的踏脚石,在他眼里,妻子怕是和猪肉没什么区别。” 裴苒说,“阿砚想告诉我,贫穷里面有真情,而表面光鲜亮丽的人,反而不是良配?” “非也。”子杳说,“这世上没有任何一种特质可以和另一种特质挂钩。且从不应该只分为贫穷有真情,富贵皆假意这种。” 她让裴苒带她从墙上下来,在地上写了几排文字。 真情,假意,贫穷,富贵。 子杳说,“应该这么分。富贵——真情,贫穷——真情,富贵——假意,贫穷——假意。” “人们所求,大约都是富贵有真情,但两全其美的事情难寻,实际上,又有多少人什么都没得到?” “你看先前那两人,催债者富贵,但对父母妻子极好,可同时,他又是催债人,多少人废在他手里。他对旁人好的富贵,是用别人的血换来的。” “但同样,那个被他催债的人,也不无辜,他若是不好赌,不欠债,自然也走不到今日的田地。他在强权父母面前唯唯诺诺,偏偏将妻子发卖,这样的人,你能说他不是个渣滓吗?” 裴苒听得多了,她自幼不爱读书,虽然懂子杳说的是什么,但却不懂子杳想让她通过这些事明白什么。 子杳说,“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只看到了一个人的一面,就觉得他是好的。人本复杂,你看到的也许是真实的,也许是他装出来的。而且,他其中一面的好,也不代表,他其他面也是好的。两者并不相通。” 一人千面。 裴苒安静了许久。 子杳也知道,今日带她所见,有些超越她平时见闻。 裴家的姑娘,哪怕是从小在演武场上摸爬滚打上来的,身上不可能不见伤没有疤痕。 但对于这些看不见伤口的诛伐,显然是第一次见。 子杳问她,“累了吗?” 裴苒点点头。 子杳摸摸她的头,“好,我们回去休息。” 要不说裴苒是个好姑娘。 虽说是带她出来看看,但子杳带她来看这些杂七杂八鸡毛蒜皮的事情,若是一般人,怕是早就忍不住翻脸了。 但她只是有些闷闷不乐。 她带着裴苒回了裴府。 这次她没有进去,只是交代了裴府的丫鬟,“你家小姐现在怕是心情不好。” 丫鬟应下,“是,我知道了,多谢周姑娘相送。” 子杳说,“不必客气。” 她就离开了。 至于之后的事,她没有再管。 这个时候,裴长卿不会放心,怕是会安排人日夜不息地看着她。 关于裴苒的事,也会有人禀报给他,其中发生的事,事无巨细一件都不会落下,所以子杳也就没有再见他的必要。 天上下雨了。 刚开始下,雨点不大,她伸手一接,雨滴直接落在她的掌心。 在她身边的玉简说道,“小姐,下雨了,进马车。” 子杳外表虽然是个十几岁的壳子,但内里说到底也是活了两世的人了,不会再像个小姑娘一样,接着雨水在外面淋雨。 她说了声好。 就上了马车。 只是马车行驶了没多久,忽然就停下了。 子杳倚在车厢上闭目养神,玉简掀开马车帘子向外看去。 她问车夫,“什么事?” 车夫说,“简姑娘,是有人挡住了去路。” 玉简将车帘掀的大一些,看到一辆马车横在路中央,将子杳要回去的路牢牢堵住。 玉简对车夫说,“去问问什么人,可否让路。” 车夫应了一声正要去看,结果就看对面马车上的人下来了。 是一名十四五岁的公子,看起来有些弱不禁风的模样,身量羸弱,明明是夏天也披着大氅,十分怕风的模样。 年轻公子走到子杳的马车前,“周姑娘,在下褚景述,想与姑娘一叙。” 马车里的子杳睁开眼睛。 那是一张十分好看,但同时也十分苍白的脸。 看上去就病弱无力。 子杳说,“褚二公子,初次见面,有失远迎,不知道您想和我说些什么?” 褚景述微微一笑,只是十四五岁的年纪,就已经别有风华。 只是偏体弱了些。 他对子杳说,“之前姑娘有恩于郡主府的事,景述听兄长说过了,只是想与姑娘道一声谢,还请姑娘不要拒绝。” 子杳看了他一眼。 这个人面上虽笑,但大抵是因为多年卧病的原因,笑不达眼底,一双应该澄澈的眼眸也让人一眼看不到底。 若说褚景陈是如明月一般,清冷但也同样高洁,眼前这人就像是夜里月光照不到的阴影。 子杳说,“好。” 第297章 共同的敌人 第297章 共同的敌人 褚景述是长亭郡主幼子。 当初国子祭酒在外面养了外室之后,长亭郡主因为是自己在先皇面前舍了公主的封号自己求来的姻缘,并且因为与先皇争执,父女两个又都是固执的人,长亭郡主并没有因为背叛而一状告到先皇面前。 她先后诞下了褚景陈与褚景述兄弟俩。 褚景陈与褚景述,子杳前世其实都没有与他们打过交道,只是在长亭郡主府事发多年之后见过他。 真真切切地看起来不似凡俗之人,消瘦得衣服像是挂在身上,整个人没有一丝一毫的烟火气。 像随时都会离开一样,并不属于人世间,对于人世间的一切也都不会在意。 褚景述,子杳前生与他的交集并不多。 只知道他自幼体弱,在府中静养,几乎没有出来过。 后来,在国子祭酒被流放之后,就再没有人见过他。 而现如今,子杳看到他的这一刻,终于知道为何没有人再见过他了。 他换了名字,做了别人隐藏在暗处的幕僚。 前世,这个人给她惹下了不少的麻烦。 褚景述约了子杳之后,两个人去了不远处的茶楼叙话。 茶楼里还算安静,褚景述选了个安静的房间,在子杳随他一同进去之后,褚景述在身边侍从扶着他坐下之后,给她倒了一杯茶,“周姑娘,请坐。” 子杳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依言入座,接过他递过来的茶,拿在手里,“不知褚二公子请我前来,有何要事?” 褚景述笑。他面色苍白,眼珠乌黑,因为年纪尚小,笑起来应该是纯真的模样,但偏偏看起来让人觉得笑意不达眼底,“我为何来,开始不是和周姑娘说得清清楚楚,只是感谢一下姑娘对家母的帮助。” 子杳将茶杯放下,歪着头看他,“那如今二公子谢过了,我是否可以离开了?” 褚景述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周姑娘还真是急性子。好,我实话实说。” “我这次来,确实是为了我母亲的事。当初的事情,我也知道了,若非是周姑娘相助,我母亲就要身败名裂了。有些事情,虽然母亲她做得不对,父亲也有错,但这说到底是我们的家事。” “轮不到别人来指手画脚!” 子杳看着褚景述,没说话。 长亭郡主与国子祭酒,虽然是一摊子的荒唐事,但也是你情我愿,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子杳眼前又出现了那个男人手持长剑满身是血的模样。 国子祭酒早知真相,却选择一切维持现状。 子杳问褚景述,“那你想怎么办?” 褚景述说,“当初做了初一,就不能怪我做了十五。周姑娘,我此次请你前来,是想请你帮忙?” “帮忙?褚景述将话都说开了,子杳也没藏着掖着,她问褚景述,“二公子为什么觉得我会帮你?我们之间并无交情。” 褚景述不在意地笑笑,将盖在身上的毯子向上拉了拉,身边的侍从见状忙上前帮他整理。 褚景述说,“周姑娘因为我母亲的事,已经得罪了幕后之人,难道你觉得他会放过你?当初其实前些时日我就想拜访姑娘,但听说姑娘一直卧病在床,不便见人,所以今日才贸然造访。” “据我所知,前些时日姑娘在一次宴会回府的时候,遭遇过一次刺杀?” 马上很久以前的事了。在子杳还在京城没有去太原之时,从齐王府上拒绝了他的招募,于是在回府途中,遇到了那样一场刺杀。 但看褚景述的模样,似乎是并不知道子杳已经知道谁是幕后主使,也不知道,齐王让人去杀子杳,不单单是因为她插手长亭郡主的事,搅黄了他的事情。 于是子杳就顺着问褚景述,“莫非二公子知道是何人所为?” “是。”褚景述说,“我确实知道是何人所为。与我母亲,是同一个幕后黑手。” 子杳问他,“是谁?” 褚景述说“齐王。” “为何?”褚景述并没有说谎,这些事情子杳比他清楚,但演戏就要演全套,她也没有做出立刻就相信的样子,就又问褚景述。 褚景述说,“姑娘有所不知,齐王殿下之所以要谋害家母,是因为家母手里有一道圣旨。他想得到这道圣旨,可我母亲拒绝了他。” “话说到此,我也不和周姑娘兜圈子了。齐王为人跋扈,稍微有些不顺心的事,就杀狠手斩尽杀绝,我母亲虽然拒绝了他,可好歹也是他的亲姑母,除了这件事没顺着他之外,并没有谋害过他,没有丝毫对不起他的地方,可他却因为这一点点的小事,就谋算我的母亲。周姑娘,如此大仇,我不能不报。” 子杳点头。 这大抵就是为何前世他参与进夺嫡之中。 以他羸弱的身子,其实并不适合多思,更不适合谋算这种东西,但为了给长亭郡主出口气,他还是卷进了夺嫡乱战之中。 子杳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已经长成的青年,坐在木头轮椅上,身上搭着毯子,和她谈笑风生的样子。 他浑身是血,谋事失败被万箭穿身的样子。 她对褚景述说,“那二公子想怎么做?” 褚景述说,“晋王太原府一行,拿回了太原府牧卖官的证据,太原府牧是齐王的外祖,一旦太原府牧倒了,齐王就丢了一大臂膀。” 子杳看向这个将手搭在腿上,云淡风轻地说着谋算皇子的人,“二公子想相帮晋王?” 说实话,她其实并不想和这个人再次为敌。褚景述年纪轻,身子弱,但大抵是上天给他的补偿,智谋神思,不似凡人。 子杳前世被人追杀躲进长亭郡主府,正是因为眼前这个少年。 在登顶路上,这个人做了许多此拦路虎。 褚景述摇头,“并非。夺嫡事险,我并不想参与其中,我只是想给母亲出口气而已。” 子杳想了一瞬,“好。” 她虽然与晋王是敌人,但现如今这个情况,皇帝显然是偏心齐王的,所以他迟迟没有处置太原府牧的事。 如果这个时候,齐王忽然又被针对,出现什么事情,皇帝第一个怀疑的人,就会是晋王。 怀疑他因为自己的决断而心生不满,私下报复。 如此好的机会,既能让齐王载个跟头,又能让晋王被皇帝不喜,她为何不答应。 第298章 后盾与归程 第298章 后盾与归程 子杳从茶楼离开之后,褚景述在茶楼里半晌没动。 他身边的侍从说,“二公子,这周姑娘只是闺阁中人,你选她做这个合作人,是不是……” 褚景述整个人后倚,后背靠在椅背上,一直手放在腿上,另一只手搭在椅子把手上,“觉得我有些草率?” “这……奴才不敢。” 但很明显,他就是这样的意思。 褚景述眼皮微垂,有些无精打采,漫不经心地轻声说,“你真以为,她不知道当初刺杀她的人是谁吗?” 侍从疑惑,“难道她知道,可是她并没有……” “你怎么知道她没有?我记得不错,当初她遇刺不久,兄长就带了齐王与太原府牧的罪证,送到了京兆府尹的手上。” 侍从一惊,“您的意思是,她是故意的?” 褚景述说,“这位周姑娘,看着文静柔弱,但绝对不是柔善可欺的性子,你前面给她点好看,她转头就会报复回来。” 侍从不解,“她既然是有心利用郡主和大公子,您为何还要找她合作?” “想事情不要太绝对。”褚景述将腿上的毯子拿起来递给侍从,自己从椅子上起来,侍从接过毯子立刻去扶他。 褚景述借着他的力起来,“她虽然利用了兄长,但她做了我想做的事情。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就算合作,也并无不可。” “原来如此。”侍从将毯子搭在胳膊上,扶着褚景述往外走,就像是扶着一盏易碎的精美瓷器。 “公子,小心。” 褚景述推了他一把,“你家主子我是体虚,但还没残废。” “是!是!”侍从急忙应声,“主子正值青春。” 褚景述回头看了他一眼,继续向前走去。 —— 回了周府,子杳躺在躺椅上晒太阳。 玉简给她按着脑袋,玉钗站在一旁给她遮阳,还抱怨道,“姑娘你最近怎么喜欢在外面晒太阳了?都晒黑了,等嫁人的时候该成了整个大昭最黑的新娘子了。” 子杳眼睛都没睁开,“你觉得我现在黑了?” 玉钗说,“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不会啊,您看看谁家的小姐晒黑了,出门都带着斗笠仔细自己被晒黑。” 这回子杳睁开眼睛了。 她用手摆了摆,“你起来,别挡我晒太阳。” 玉钗说,“姑娘您把好心当成驴肝肺,我给您挡太阳,您还让我起来。” 子杳说,“晒两次晒不黑。” 玉钗摇头,根本不听她的话,“我不,现在天气这么热,日头这么烈,晒伤了皮肤,夫人该骂我们了。” z子杳一听笑了,“又胡说,你们长这么大,母亲骂过你们几次?” 玉钗就嘻嘻一笑,“夫人慈悲,心里怜惜我们当下人的,小姐您也慈悲慈悲,别为难我了。夫人虽然温和,但您要是有个好歹,她肯定是要骂我们的。” 像这种子杳和玉钗之间的玩闹话,玉简一般不会插嘴,今天她也罕见地插话,“姑娘,玉钗说的是,现在日头盛,若是晒伤了就不好了。” 子杳轻叹一口气,“我现在是管不了你们了。” 玉钗吐了下舌头。 子杳将眼睛闭上。 以前她也不爱晒太阳的。 小姑娘都爱美,谁也不想自己被晒得像个黑炭球一样。 可是在经历了夺嫡之后,手上的鲜血越沾越多,随着心逐渐变硬,身上的血腥气越来越重,身边越发的清冷,她开始逐渐喜欢晒太阳。 灼热的阳光能够驱散一身的寒冷。 玉简给她按了一会儿脑袋之后,柔声问道,“小姐,可好些了?” 子杳说,“好多了。” 见了褚景述回来之后,她这头就开始一突一突地疼。 期间玉简还问过她,“小姐,您和他说那些话,他会相信吗?” 子杳说,“怀疑是必定的。褚家这位二公子,若非有必定的把握,他是不会来找我谈合作的。” 他必定是有些猜测。 但这都不妨碍他们,因为他们有共同的敌人。 有共同想要扳倒的人。 只要他不再像前世一样,卷入夺嫡乱战之中与她为敌,子杳觉得,他们一定会合作得很愉快的。 玉钗说她,“您好些时日没有好好歇歇了,去太原府本就舟车劳顿,还多次遇险,现在回来之后,还一直忙个不停,都没怎么休息。” 子杳说,“无碍,只是想起来以前的一些事。” 这若是前世十几岁的她,也想不到自己能做到这个地步。 只不过人永远难以想象自己可以做到什么地步,前世在后来,皇宫中种种森严的规矩也适应了,一个人也终究是爬到了高位。 只是难以避免地会感觉到孤独。 子杳定定地出神半晌,问玉简,“母亲呢?” 玉简回道,“夫人今日一整日都在院子里,并未外出。” 子杳说,“随我去看看母亲。” 玉钗玉简应下。 子杳去的时候,周夫人正在打络子。 这些事其实早已不用她来亲手做了,可她还是拿起来,自己一个一个打,最后挂在周清方的腰上。 看到子杳来了,周夫人还有些惊讶,“你这几日日日去找裴丫头,今日怎么想起来寻我来了?” 子杳行了个礼,就在周夫人旁边坐下,笑着说,“这不是看完她了,想来和母亲说说话。” 周夫人笑,“你个皮丫头,我就知道。” 说着就又继续手上的活计。 子杳也从旁边拿了线过来,帮着周夫人一起。 她很享受这样的时光。 生来就喜欢打打杀杀的人其实是少数,没有人不喜欢安宁和乐的生活,只可惜只要人想立足,想要身居高位而不倒,想要继续往上走,就必定要面对这些。 就必定有血雨腥风。 子杳将打好的络子放到一边,周夫人见状拿起来看了看,随后说,“你这手艺越发精进了。皮猴子也愿意坐下来好好静心了?” 子杳一笑,“母亲,我都及笄了,怎么在您的心里还是皮猴子?” 周夫人笑,“莫说及笄了,就算你嫁人了,有了孩子,甚至白发苍苍,也是我的孩子啊。” 子杳觉得眼睛有些酸。 但没有眼泪流出来。 她说,“好,那我就承母亲的情,日后您不要嫌弃我。” 周夫人摸了摸她的头,“嗯,我会记得的。阿砚,你无论做什么,都要记得,你的身后有我和你的父亲,不要害怕。” 子杳轻声嗯了一声。 这就是她想推翻皇帝的根源,也是她永远的后盾与归程。 第299章 是齐王 第299章 是齐王 褚景述在和子杳商量好事情之后,还没等到他的消息,子杳就听到了另外一件事。 她正坐在桌前看书,听到玉钗的禀报,有些惊讶地回头看向玉钗,“你说什么?” 玉钗知道子杳惊讶,其实她刚开始知道的时候,内心里的惊讶更甚于子杳,“越牵的大王子已经进入大昭境内,大约三日后抵京。” 子杳微微凝眉,“怎么这么急,原本不是说下个月吗?” 玉钗摇头,“不知道。” 子杳又问,“事先没有消息?” 玉钗说,“是的。没人知道这位大王子是什么时候进京的,还是昨日,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拿出了越牵的王旗高悬于马车之上,当地的府官才知道越牵使臣已经进京,派了八百里加急将消息禀明陛下。” “听说,今日陛下发了好大一通火,将边境守卫骂了个遍,甚至还将守边的将军降了职。” 子杳冷笑了一声,“他确实应该恼火。” 越牵如此行径,不亚于在打大昭的脸。 堂堂王子,出使使臣,进入了己国疆土竟然毫不知晓,还是对方自己挂起王旗袒露身份,府官才得以知晓。 这种行为,不亚于被人在脸上打了一巴掌。 皇帝当然应该生气,他甚至应该震怒,是他在战争结束之后,守边将领还来不及收尾就将人调回京城,名义上是将军征战辛苦,实际上不过是不放心几十万兵马由功高震主的将军统领。 于是派遣了自己的亲信去接替刚打胜仗,守卫了国土的将军回来。 结果却连敌国使臣进入领土都不知道。 越牵大王子这一举动不仅让大昭国威受损,更是在皇帝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 只是这些不是子杳关心的,越牵大王子的提前进京打乱了她的许多安排,她问玉钗,“可打听到届时是何人去迎接使臣?” 玉钗摇头,“并未。” 子杳立刻从座椅上起来,“父亲回来了吗?” “大人回来了。”玉钗刚刚从外面回来,并不知晓,倒是玉简,对府里的事清清楚楚。 子杳说,“在哪里?他自己的院中?” “在书房。”玉简禀报,“今日大人回来之后就去了书房,一直没有出来。” 子杳神色一沉,“随我去见父亲。” 既然越牵大王子三日后抵京,那有些事就要早做打算了。 周清方的书房门口有人守着。 子杳来的时候被守门人拦住,“姑娘,书房重地,不得擅入。” 子杳倒是没有非要在外面吵着要进去之类的,“我不为难你们,我知道父亲在里面,我找他有要事相商,你去禀报就可。” “这……”守门的侍卫只迟疑一瞬,就躬身和子杳说,“好,那请姑娘稍等。” 说罢就转身进去禀报。 他没让子杳等多久,一来一回也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大人让您进去。” 子杳颔首,进了书房。 周清方正坐在书桌前,一只手撑着头,有些苦大仇深的模样。 “父亲。”子杳给他见礼。 听见动静,他抬起头,“你怎么来了?” 子杳笑了笑,“我为何来,父亲不知吗?” 周清方瞥了她一眼,不咸不淡道,“你倒是消息灵通,朝堂上今早才发生的事情,你倒是已经知道了。” 子杳也不等他发话,直接就在他对面的椅子坐下,“父亲,这天下大事,一早就传得沸沸扬扬,哪里还用我去特意打听。” 周清方轻轻叹了口气。 皇帝再如何不好,也是大昭的皇帝,越牵大王子如此行径,不仅让皇帝面上无光,同样也有损国体。 周清方看向坐在他对面的子杳,“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来找我什么事?” 子杳并不急,“我就不能是想念父亲,所以过来看看?” 周清方哼了一声,“我听闻你最近可是忙得很,怕是没时间特意来看我。说,什么事。” 子杳这才笑笑,随即正了神色,“我来寻父亲,是想知道,谁来负责接待越牵使臣一事。” 周清方摇摇头。 子杳看他这副模样,有些不解,“当初我得到消息,皇帝有心让监察御史去接待,怎么,如今他换了打算?” 这事是从裴府得到的消息,裴怀安没必要骗她。 周清方呵呵一笑,“他当初放出消息让监察御史去,你以为他是真的想让监察御史去?” 子杳皱眉。“父亲的意思是……” 周清方告诉她,“皇帝确实打算让韩况去做接待的使臣,但并没有打算让他当正使,而是要让他做副使。至于他心中属意的人选,你不妨猜猜看。” 子杳略微一思索,就回答道,“齐王?” 皇帝让心腹臣子做副使,显然是想抬举做正使位置的人。 而举国上下,能让他想要抬举的,除了他那几个儿子,怕是没有别人。 若是澍王,他没必要压着不说。现在他不提及此时,就说明他属意的人,怕是遇到了些麻烦,若是让他当正使,极可能难以服众。 所以才会暂时压下。 周清方说,“年纪轻轻,脑袋不笨,只是不放在正用的地方。” 子杳简直哭笑不得。 她发现,自从她在太原府回来,与周清方摊牌之后,周清方对她的态度就十分古怪。 时而还是和当初一样关心关切,时而就有些阴阳怪气,不是嘲讽就是冷笑。 她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的笑。 随后就正了神色,周清方也是如此,一脸严肃地问子杳,“你要插手越牵和大昭的事情?” 子杳垂下眼帘,“我若说是,父亲会阻止我吗?” 周清方道,“这是两国之间的事,若是出了问题,会引起战乱。” 周清方是文人,他能与裴怀安交好就说明他不是胆怯畏战之人,但他多思的性子让他不得不考虑百姓民生。 子杳回答,“父亲,你看越牵大王子进京的姿态。裴将军临危受命,越牵战败,他作为出使的使臣,本应为求和而来。但您看他的姿态,哪里有战败该有的模样。暗中潜入我大昭,在我国疆土大摇大摆地拿出越牵王旗,伤我国颜面,这是他应该做的吗?” 第300章 越牵大王子 第300章 越牵大王子 子杳说完话之后,周清方许久没有说话。 子杳都能想到的事情他如何能想不到,之所以这样说,不过就是不愿意她参与进去而已。 周清方说,“太危险了。” 光是大昭内部都有许多权势林立,何况是越牵与大昭牵扯在一起,两个国家之间,更是盘根错节,情况纷杂。 子杳不在意地笑一笑。 “父亲,自从我决定了走这一条路开始,什么时候是不危险的呢?” 她要皇帝从那个位置上下来,要在夺嫡混战中扶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皇子,她的敌人有身后有豪族所支持的贵妃之子,也有皇帝宠爱的淑妃之子,还有一直躲藏在暗处,引而不发坐收渔利的黄雀。 但她别无选择。 皇帝视裴家如悬顶利剑,周家与裴家更是姻亲。 都说退婚之后便可没有关联,可圣心难测,他就算此时放过周家,若是日后再一朝想起,心有不顺,对于周家就是灭顶之灾。 前世卫明珺用命换了皇帝对卫家的宽恕,可后来,在她死后没多久,卫家还是逐渐遭遇打压。若非如此,澍王不会是第一个失败,退出夺嫡之争的人。 皇家之人,没有哪一个是真君子。就算澍王整日都是温文尔雅的样子,其实骨子里也是有着皇家唯我独尊的冷酷与自私。 他们生来就高人一等。 齐王更是嚣张跋扈,表面上看起来还带着些孩子气,实际上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极端性子。 周清方看着他,很久没说话。 子杳问他,“父亲,事到如今,您觉得皇帝会怎么做?” 周清方说,“你叫我揣测圣心?” 子杳笑了笑,“这不是想着,父亲与皇帝君臣多年,多少会了解他一些。” “你错了。”周清方说,“圣心难测。” 子杳垂眸,“再如何难测,也只不过是人而已。” 只要是人,就会有人的本能,人的缺点。 —— 子杳离开之后,一日已经过了大半。 玉钗站在她身后,看她坐在窗前看风景。 玉钗说,“也不知道这位越牵大王子是位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子杳冷笑了一声,“你看他做的事情,自然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 嚣张、狂妄,不知所谓。这个人确实悍勇,在裴怀安未到之前,率领军队一路直追,若非裴怀安赶到,这个人确实可夺大昭领土。 但性情又十分狂傲,行事更是胆大妄为。 子杳十分不喜这个人,但不得不承认,前世若没有这个人在京中搅混水,让整座繁华帝都变得乌烟瘴气,怕是她扶持君文宣的路,还要更艰难一些。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但身为战败之国,使臣出使之时,还能在胜国国都掀风起浪,子杳还是第一次见。 只不过,前世打得越牵连失两城的裴怀安被处决,他才能如此大胆,现如今裴怀安还好好地活着。 许多事情都改变了。 —— 三天转眼即过,越牵大王子进京那天,子杳也去看了。 迎接的正使最后还是换了人。 齐王因为晋王的在宫门口的一场状告,到底没能做成来迎接的正使。 正使换成了澍王。 也不知齐王在知道这消息之后,要怎样怒火中烧。 子杳站在城墙上,和她看裴季昭回城那天一样。 只是这一次没有玉面将军,来看越牵大王子的人也不是心怀崇拜,只不过是想过来看个热闹。 看一看别国王子,和大昭的人有什么不同。 百姓们站在道路两边,看着挂着越牵王旗的越牵大王子,议论纷纷。 迎接他的人也早就已经到了。 越牵大王子坐在马上,澍王和韩况一身官服站在地上,两个人都是紫色的衣袍,头戴乌纱,严肃地立在城门之下。 来到城门楼,越牵大王子甚至没有下马,只是在马背上,遥遥拱了拱手。 他行事嚣张,模样也嚣张,五官棱角分明,眉眼深邃,眉毛一挑,满脸都是狂放不羁的放肆。 一身藏蓝色衣衫,外披短皮甲,将周身要害全都护住,勾勒出挺拔有力的身躯。 澍王站在他的马前。 他没有行礼,挺直了脊背,“大王子,请下马。” “哦?”越牵大王子这才挑了挑眉,低下头扫了澍王一眼,“恕我眼拙,这位是……” 韩况上前一步。 澍王不给越牵大王子行礼,是因为他皇子亲王的出身,而韩况不同。 他是不过副使,又非皇亲。 他拱手道,“大王子,这是我大昭皇子,澍王殿下。” “原来是澍王殿下。”越牵大王子嘴脸一勾,双手抱拳,漫不经心道,“那还真是失礼了。” 他这么个态度,可谓是毫无尊敬之意可言。 一向老谋深算的韩况都差点压不住脾气。 不管他与澍王如何政见不和,或者是有争斗,这些都是他们大昭内部的事。 而现在,大昭皇子被一个战败国的王子如此轻慢。 澍王伸手,拦住了想要说什么的韩况。 “大王子。”澍王面上波澜不惊,“大昭地大物博,不似越牵,我们这里礼数也多,想来大王子殿下一时也是十分不适。不过无妨,大王子还要在京城待上一段时间,我们来谈一谈越牵对大昭每年的供奉,想来能让大王子好好熟悉我大昭的礼仪。” 韩况听了澍王的话,双手交叠站在澍王身后,脸上变成了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澍王所说,没有一个脏字,但没有一句话不是在讽刺越牵大王子,蛮野之人,不识礼数,还在挑衅大昭之后一路溃败,如今还要每年给大昭供奉,奉大昭为君主国。 越牵大王子轻轻哼了一声。 “早就听闻大昭中人精于言语,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大王子。”澍王并不接他的话,“大昭接待友人,但不接待挑事之人,大王子若是带着诚意为和谈而来,就请下马。若是别有心思,请恕我大昭不欢迎阁下。” “还有。”澍王看了一眼他马车上插着的王旗,“入我大昭,不得有他国旗帜,大王子马车上的战旗,也请一并摘下。” 大王子没说话,从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了澍王半晌。 如今这种境地,澍王自然不可能后退。 此刻他若后退,不仅是失职,同样会被天下人唾弃。 最终还是越牵大王子先行退步,“我自然是带着诚意来的。我带来了我越牵最美丽,也最骁勇的姑娘。” “妹妹!”越牵大王子喊道,“出来见一见大昭的澍王殿下!” 澍王一惊,就看到越牵大王子身后的马车上下来一个女人。 脸带着珠串所制的面帘,一身红衣。 越牵大王子说,“澍王殿下,这就是我越牵的诚意!” 第301章 皇家颜面 第301章 皇家颜面 澍王眉头紧皱,眼前的一切显然是超乎他的预料,“大王子这是何意?” 越牵大王子唇角一勾。深邃的眉眼让他看起来有些放荡不羁,那是越牵人独有的野性,“这就是我越牵的诚意,给澍王殿下介绍一下,这是我的胞妹,我越牵最高贵的明珠公主,也是此次来大昭和亲的公主。” 澍王皱起来的眉头就没松下来过。 “大王子,和谈还未开始,您就将公主送了过来,怕是有些为时尚早。” 越牵大王子呵呵一笑,“澍王殿下不必忧虑,这是我父王的意思。我越牵愿与大昭交百年之好,这就是我等奉上的诚意。” 澍王没有再说话。 越牵大王子已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况且人也已经来了,他再多言也没有用处。 和谈之事,等谈时再说也来得及。 越牵大王子已经从马上下来,因为澍王的态度过于强硬,他也将挂在马车上的王旗收了起来。 澍王说,“大王子舟车劳顿,就请先至驿馆稍作休息,待我禀明父皇之后,再设宴款待大王子。” 大王子乐呵呵一笑,“好。” 他们去驿馆的路上,子杳没有再跟着。 她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抬手动了动手指,蓝衣从暗处出来,“主子。” 子杳说,“跟着他们,摸清楚驿馆的防卫。” 蓝衣没有问子杳为什么,直接应下。“是。” 子杳点头,在他离开之前,嘱咐了一句,“小心行事,事不可为就退出来,不能暴露。” 若是驿馆守卫森严,一次不成还可下次,若是打草惊蛇了,之后再动手就难了。 蓝衣也应下。 之后子杳就没有再跟着去驿馆。 她在街上走了走,就打算回府。 听到有百姓在议论。 “刚刚那就是越牵的王子?” “是,就是他。”越牵大王子虽然有一副英俊的外表,但并非所有人都只看他的英俊外表,“就是他率领军队来打我们,幸亏有裴将军,否则……” “是啊,还好有裴将军!现在让这个狼子野心的兔崽子来给我们大昭朝贡,还送公主过来和亲!” “要我说,当初裴将军就不应该回朝,就应该乘胜追击,打到越牵的老巢去,把越牵王室全都绑了当俘虏!” “嘘!说什么胡话呢!”刚才,这人说裴怀安英勇,还有人应和,但现在他这句话却没有人敢和他一同讨论,还有人说,“调裴将军回京的命令是谁下的,你不记得了?有几颗脑袋,在这里胡说!” 那人立刻闭嘴不说话了,一双眼也有些慌乱地左右瞟了瞟,直到没发现有官兵听到了他的话,才长出一口气,擦掉了额头上的汗水,“是我说错话了,是我胡说八道,几位别往心里去。” 刚刚提醒他那人说,“我刚刚什么都没听到。” “多谢,多谢。” 恰巧子杳听到了几个人的对话。 她只看了一眼,转身就走。 不在这几个人害怕,因为当初下令调裴怀安回京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大昭的皇帝。 当时裴季昭接连大胜,其实是可以乘胜追击直抵越牵王庭的,但在攻下两城之后,他被皇帝调回。 当初朝中不是没有微词,甚至有臣子死谏。 朝堂上有许多是摆弄权势争名夺利之人,但也有一心为民,心中只有国的良臣。 只是无一人成功。 皇帝是铁了心要将人调回来。 因为他害怕。 他害怕声势大旺的裴怀安在直抵越牵王庭,平了越牵之后,回头就将枪头对准了大昭。 他害怕裴怀安在声势如日中天,已经再无可升之时,举兵谋反。 所以他只能在裴怀安尚且没有这个声势之前,截断他。 所以将他调回京城。 而后又设计冤死他。 裴怀安通敌的信件一到揭露出来,无论他之前做过什么,于这个国家有何功绩,都将会变成漫天的骂名。 之前皇帝强行调他回京时引起的微词,也会变成先见之明。 街上的人还没有散去,总有些人骨子里有些英雄气,子杳甚至还看到有人向越牵大王子扔菜叶子。 这事不是礼仪之邦应该做的,但越牵挑事在先,战败在后,此次进京说是和谈,实际上是要谈一谈都要上供些什么。 再加上街上人多,法不责众,澍王也只是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安慰话,又对着人群呵斥了几句。 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 于外宾而言,这是失礼之举,但对于国人,却是十分解气。 子杳看着澍王面带笑容引着越牵大王子往前走。 此次和谈,如果做好了,那么将会给澍王的登顶道路,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这,原来本是皇帝留给齐王的。 只可惜齐王现在自顾不暇。 子杳刚回了府没多久,就听玉钗说,“小姐,今日京城都在传一件风流事。” 蓝衣还没回来,子杳也不必想些什么,就悠哉悠哉地剥了个葡萄,“什么事?” 玉钗说,“是齐王的风流事。今日下午,齐王在外面养的一个外室女找上门去了。” “外室女?”子杳有些惊讶,“齐王?” 她之所以惊讶,并非是因为齐王是多么专情的好男人,而是因为他的身份。 他这样的身份,身边少不了阿谀奉承他的人。 自然也不会缺女人。 所以也完全没必要养什么外室女。 他如果喜欢,高兴的话给个位分,不高兴做个侍妾,都不是什么大事。 子杳问玉钗,“具体情况如何?” 玉钗嘴角的笑几乎掩不住,“齐王养的外室,不仅找上门去了,而且还挺着肚子,听说里面是齐王的骨肉,但齐王却不打算要她们母子了。” 子杳轻轻笑了一声。 这主意,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想出来的。 简单粗暴,但这种事情,并不涉及权势,但却极其损碍名声,是让一个人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之后呢?” 玉钗掩着嘴笑,“当时齐王从府里冲出来,气得脸都青了。” 子杳点头,“合该如此。” 齐王长这么大,怕是都没经历过这样的事。 被一个怀胎十月的女人追上门来讨风流债,怕是人生有史以来第一回。 褚景述这一招,确实够狠毒。 如今越牵使臣尚在,齐王丢脸不仅是丢了他自己的脸,还是丢了皇家颜面,想也知道皇帝会如何恼怒。 第302章 比试一番 第302章 比试一番 果然如子杳所想,还没等晚上,齐王就被皇帝一旦口谕召进宫里。 这件事说好听了是皇家风流事,说得不好听了,大概就是有损皇族威严。 皇帝,向来都把他高高在上的威权看得比谁都重。 更看重皇族带给百官百姓的威慑。 只可惜齐王这样一来,皇族成了百姓心中的笑话,虽然不敢明面上谈论,但到底还是有损皇室威严。 只除了…… 这事当真不是齐王做的。 子杳轻轻抿了一口茶,这个时候齐王出事,嫌疑最大的,就是晋王。 相对而言,一直与齐王成分庭抗礼之势的澍王,在这件事上反而没那么大的嫌疑。 因为没必要。 澍王与齐王相争,无外乎争夺权力,如今他迎接越牵使臣,这个差事已经落到他的头上,他没必要再去害齐王。 反而是路上被太原府牧追杀,一路辛苦得来的又被皇帝按下暂且不行追究,晋王才是那个嫌疑最大的人。 子杳乐得见他们狗咬狗。 夜里,大概入夜有两个时辰了,蓝衣才回来。 他突兀地从树上落下,跪在子杳面前,“少主,我回来晚了。” “没事。”子杳也理解他,想要探查,自然是不能光明正大地查,驿馆又不是自家后院,可以想去就去想走就走,大概差不多要等入夜了才敢进去仔细探查。 子杳问他,“都查到些什么了?” “回禀少主。”蓝衣单膝跪地,直接拱手禀报,“越牵大王子一共带了八驾马车进城,他自己骑的是马,后面一辆马车里是越牵公主,剩下的七驾马车里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我想要过去探查,但发现那七驾马车周围都是守卫,他们很看重那几驾马车,根本不许别人靠近。就算有伺候的下人路过,都会被呵斥赶走。” “我查探了一下马车的车辙。车辙印记很深,但马车并不算大,里面应该是装了很重的东西。” 子杳点点头。 越牵说是和谈,但实际上是别有心思。 前世,因为裴府被灭,所以越牵虽然战败,却是十分嚣张且明目张胆地进了京城。 这次因为裴怀安尚在,越牵心有顾忌。 可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有放弃别的打算。 “还有驿馆的守卫。”蓝衣从衣襟里拿出一张牛皮纸。“这是我根据探查出来的东西,画出来的驿馆防卫图。” 子杳一点头,玉简就过去接过,将牛皮纸扑在桌子上。 牛皮纸的边缘有些破损,看起来十分不起眼的样子,但上面画的东西却十分公正,蓝衣给他解释道,“在驿馆正门进去之后,是第一道守卫。越牵派了十五个人守着这里,若是有人打这经过,必然会被发现。还有,由此南走,是第二道守卫……” 他将整个驿馆的防卫都给子杳说了一遍。 子杳点头,“做得很好,辛苦蓝衣侍卫了。” 蓝衣一摆手,“少主吩咐,不敢言辛苦。” 子杳一摆手,他就站起身子,足下一点,再次隐回暗处。 玉钗上前帮子杳将牛皮纸收起来。“小姐,您找蓝衣侍卫打探驿馆,是想……” 子杳说,“有备无患。” 越牵此次到访,绝对不是怀着友善的态度。 —— 越牵的使臣来了之后,有寂静的光景。 这几日皇帝没有召见他们。也没在朝堂上提及他们。至于要如何处理,更没有说。 似乎早已将他们忘记。 子杳知道,他这是故意要晾一晾。 越牵大王子此次到访,是暗入大昭地界,而后又主动显露身份。他这次来,一共带了有数百人。可就是这数百人,在不惊动边关守卫的情况下,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大昭境内,如同在皇帝脸上打了一巴掌。 他恼怒是必然的。 但就算晾着,也不会晾太久,毕竟涉及两国之间。 今日早朝,皇帝终于下旨接待越牵来使。 晚上有一场晚宴。 如果越牵大王子不挑衅于大昭,这场晚宴应该是在他们到来的那天晚上举行。 这场晚宴不同于前几次皇后的宴请,这次的晚宴是官员携家眷参与的。 以往大多都是女眷。 子杳先行入座之后,过了半晌,皇帝和皇后才在百官以及家眷到来之后,缓缓出来。 今日。他们都是一身明黄色的衣袍,皇帝的打扮身份郑重,皇后也是如此,龙袍配凤冠。 所有臣子及家眷都跪下行礼。 子杳在淹没在人群里的时候,抬头,向最上首看去。 皇帝大概四十出头,其实正是壮年的时候,头发也全然是黑的,被束缚在金冠里,金冠上雕琢的是五爪金龙,他沉着一张脸,身上全然都是当了多年皇帝积攒下的威仪。 子杳只是看了他一眼,就低下头。 她害怕。 她害怕她会流露出带走杀意的眼神。她害怕她会克制不住自己,克制不住想拿起刀去斩断他的头颅。 这个在前世,毁掉了她一切人。 他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他是皇帝。一句话就了取人首级,一怒要鲜血来冲刷。 可这鲜血,是旁人的亲眷。 “平身。”这个时候,皇帝发话了,“此次夜宴,不过是给远来的客人接风洗尘,诸位卿家不必拘谨,越牵来的客人也不必拘谨。” 他一抬手,一众臣子就起身落座。 越牵大王子举起酒杯对皇帝说,“久闻大昭皇帝英明神武,今日一见,果然不虚,皇帝陛下英武非凡,怪不得能有裴将军这样的得力手下。在下敬大昭陛下一杯。” 皇帝脸上笑呵呵的,“大王子过誉了,朕与你同饮此杯。” 两个人都一举酒杯示意,而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大王子喝完之后,还将酒杯倒过来,给皇帝看了杯底之后,才将杯子放下,又对皇帝说,“大昭陛下,此次我等前来,一是为了和谈之事,此外还有一件事。” 他侧身半步,让出身后之人。 他身后,一袭红衣的女子也从座位上站起。 越牵大王子对皇帝说,“这时舍妹,她自幼被我父捧在手心上长大,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这次前来,想见识一下大昭的青年才俊,与在座的公子比试一番。” 第303章 以武定亲 第303章 以武定亲 皇帝坐在上首,嘴角含着一丝浅笑,但深邃眼眸中的含义让人看不出深浅。 越牵大王子一只手放在胸口,单膝跪地,“请大昭皇帝允准。” 皇帝笑了一声,看向左右,“澍王,齐王,你们看,大王子这建议如何啊?” 澍王垂眸,齐王则也是跟着笑了一下。 两个人谁都没有立刻答话。 这个时候,揣测圣心是最重要的,可世人都说,圣心难测,就连跟在他身边几十年的老人都不敢随意揣测他的心意。 因为在皇帝不愿意的时候,无论揣测得是对,还是错,最后的结果都是错。 没有一个上位者愿意自己的意思被臣下随意揣测出来。 揣测错了,遭他不喜,若是对了,更被猜忌。 但显然这个时候,两个人都心知肚明的事,皇帝需要一个解语花。 澍王说,“大王子如此热情,若是拒绝,有些说不过去。” 皇帝眼眸一转,眉头垂下,眼尾也有些下耷,显然是有些不悦。 “但是。”澍王话锋一转,“今日是我大昭邀请越牵诸位来使的大好日子,一来就舞刀弄剑,实在不是好兆头,不若改次?” 皇帝手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也是有理。”皇帝看向越牵大王子。他是坐着,越牵大王子是跪着,天然就是居高临下的姿态,“大王子,今日是盛宴,你看等下次有机会,再来比试,如何?” “这……”一国之君的状似商量,实际上从不是商量。 此时越牵大王子若是强硬要比试,就是不识抬举。 何况现在他在大昭的地界,形势比人强。 可接下来的事情一定要做,他也从不是遇到困难就止步不前的人。越牵大王子无奈说道,“陛下,不瞒您说,我想舍妹与大昭的男儿比试,其实是有私心的。” 皇帝双手撑着桌子身子向前探了些许,明明在别人做起来会显得十分不雅观的动作,在他这里多了几分漫不经心,“私心?什么私心?” 大王子说,“舍妹在越牵,虽是女子之身,但一直被我父王当做掌中之宝所宠大,从小到大但有所求无不满足,所以养成了嚣张跋扈的性子,武艺才学也同样不输男儿。” “只是她如今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但整个越牵,却无一人是舍妹对手。舍妹从小被养得心高气傲,不愿嫁于不如她之人,所以小王才将主意打在了大昭的头上,还请大昭皇帝赎罪。” 皇帝挺完这话之后,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脸上流露出感兴趣的笑容,“整个越牵,当真无一人是公主的对手?” 越牵大王子回道,“正是如此。” 对于越牵大王子的话,皇帝自然不会轻易相信,他手指在桌子上点了点,叫道,“裴卿。” 整个夜宴之上,姓裴的不止一人,但被皇帝这样叫的,只有一个。 裴怀安从席座上站起,“陛下。” 皇帝问道,“你比较了解越牵的事情,刚刚大王子所说,可是真的?” “回禀陛下。”裴怀安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公主殿下确实战力飞凡,在前些时日边疆之战中,公主殿下也曾带兵上阵,连破我军两阵,臣麾下前锋与她数次交锋,不分胜负,英武不输好男儿!” “哦?”皇帝好奇道,“她也曾带兵上阵?”皇帝想了想,“裴卿,朕若是记得不错,你麾下前锋,是你的长子,裴小将军。” 裴长卿被点名,从坐在上站起。“回陛下,正是微臣。” 裴怀安也回道,“是。” 皇帝当即大笑,“好,好!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既然如此,那朕就准了!” 作为对手,一个可以上战场做前锋的将军,要比一个公主的分量重上许多。 公主只是所享荣耀虽一身尊贵,也代表着和谈的诚意,但与能征善战的将军又不同。 算起来,将将军留下来比留下一个公主更有利。 越牵大王子向皇帝行礼,“谢过大昭皇帝陛下。”随后他回头一招呼,“妹妹,大昭皇帝允了,你还不上前来!” 越牵公主站起,她一身红色的衣裙,裙摆为白底红纹,脚下是一双红靴,头发辫成辫子,脸上带着珠串穿成的遮面,十分的英姿飒爽。 她上前行了个标准的汉礼,“参见大昭陛下。和幕尔·敏珠见过。” “敏珠公主。”皇帝伸手一抬,“免礼。你在越牵是被越牵王捧在掌心的公主,在我大昭自然也不能慢待。我大昭男儿。” 他手一挥,脸上带着笑,豪气道,“你随便选!只要你能看中,朕便为你们赐婚!” 敏珠公主说,“多谢大昭陛下!” 她声音清亮,虽是女子,但其中带着一股非同一般的飒爽。 随后她就转身,站直身子。 她的视线在一众公子中扫过。 还在澍王与齐王的身上停留过。 但这两个人却没有一个人希望她选中自己。 异国嫡公主,这个身份与人嫁娶,能留给她的位置,只能是正妃嫡妻。 而继承大统,最重要的就是血脉,在立嫡立长的规矩之下。正妃嫡子是异国血脉,如何使得。 下一代的继承人让体内有着一半别国血统的人继承吗? 敏珠公主虽然身份高贵,于前程也有助益,但绝对不是身为皇子的他们亲自娶她。 敏珠公主的视线也没在他们身上过多停留。 他随意指了一位公子,“就他。” 正在看热闹的韩礼见自己竟被选中,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手中的酒杯还没来得及放下,指着自己说,“我?” 敏珠公主点点头,“这位公子,请赐教。” 韩礼以往虽然行事不着调,但穿着打扮上倒是人模狗样。此事一身紫衣袍,看上去十分的清雅高贵。 只见他摆了摆手,“公主殿下,家父从文,我并不会武功。” 他父韩况身为监察御史,是文官。 就像传承一样,文管之子大多走科举,武官之子则上战场,很少有文官后代上战场,武官后代弃武从文的。 这大概与他们骨子里拿着不对付有些关系。 韩况是个标准的文官,长处犹在一张嘴上与一手上谏的好文章。 他的儿子除了骑马射箭,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武艺傍身。 第304章 大昭公子竟不会武 第304章 大昭公子竟不会武 敏珠公主似乎是有些惊讶,给皇帝行了个礼,“大昭公子竟不会武吗?” 她问完之后,皇帝眉头一皱,刚要说话,越牵大王子就将话接过去了,“舍妹无礼,陛下赎罪。在我越牵,但凡男子一律习武,所以她不知大昭的男子还可不习武功,还请殿下赎罪。” “但凡越牵男子,皆习武功?”皇帝喜怒无常,哪怕心中不满,自然也不会让人看出来,只是乐呵呵地说着,“倒是朕孤陋寡闻了,我大昭男儿可从科举,也可走兵卒征战一条,所以路如何选,在于他们自己。” “你选出来的这位小公子。”皇帝看了韩礼一眼,韩礼立刻给皇帝行了个礼,皇帝的视线转回到敏珠公主身上,“他父亲是文官,他也不是习武的料子,所以他怕是不是你的对手。” 敏珠公主一拱手,“陛下,之前的规矩你也说了,如今我已选中,按规矩,他就应当与我比试。他虽然不会武功,但好歹也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就算敌不过,也要比试过后才行,怎可不战而降?” 她这几句话说的铿锵有力,说出来之后让人简直无法反驳,皇帝也垂下嘴角,肉眼可见地不悦了。 澍王见状立刻开口说话,“敏珠公主此言差矣。越牵与我大昭不同。越牵地处蛮荒之处,一年中要多次迁移,牧羊驱逐马群,所以人人习武,以适应环境。可我大昭不必。” 他一伸手,似乎群山在握,“我大昭政通人和,山水适宜,百姓不必迁移,可在一处休养生息。我大昭君王更是海纳百川,准许士子以文入仕,也可以以武封疆。也只有在外敌来犯时,才需要我大昭将士披甲上阵。” “敏珠公主,我大昭之所以不必人人习武,是因为我们的君主,既不穷兵黩武,也不重文抑兵,学子可按自己所长自己做出选择,这是我大昭的胸怀。” 敏珠公主的几句话,铿锵有力,那么澍王说的话,同样掷地有声。 他说完之后,上首的皇帝脸上露出些许笑意,似是责怪道,“你这孩子,几位使臣来者是客,你说话怎么如此直白伤人。” 直白伤人。 却没说澍王说错了。 显然是满意澍王的说辞的,只是这种场合,外臣在场,他不好大加赞赏。 澍王自然也听出了皇帝的意思,立刻就拱手认错,“父皇赎罪,是我口无遮拦。”说罢就和越牵大王子以及敏珠公主拱手,“也请两位不要介意。” 敏珠公主刚才虽然字字珠玑,但现在反而不再多言,拱了拱手,越牵大王子更是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澍王殿下,在下受教了。” 澍王客气道,“不敢,大王子太客气了,我只是自幼在父皇身边,这一切都承蒙父皇教导。” 皇帝没插话,但看向身边一直端坐着的皇后。文武百官面前,他们好似是一对恩爱夫妻一样,和皇后说着不成器的孩子,“这孩子。” 实际上心里是满意的。 他身边,皇后脸上也带着端庄的笑容,陪他将这场恩爱戏码唱完,给他添了杯茶,“陛下,这是澍王殿下心里时刻念着您。” 大王子被澍王堵得哑口无言,只能说,“大昭地大物博,人杰地灵,在下受教了,只是这场比试……” 这场比试是场必输的比试,澍王正想着用什么办法推掉,韩礼反而自己走到前面来,“这场比试,我应战。”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韩礼。 澍王都想要说他不要胡闹了。 韩礼却自顾自走上前去说,“敏珠公主,我刚刚说我不会武功,并不是想要认输。诚如公主所言,男儿当顶天立地,岂能不战而降。我刚刚说我不会武功,是因为我并不能代表我大昭的所有男儿,我武功不佳,但并非我大昭没有好儿郎。若是我输了,也是给我一个人丢脸,并非大昭之因。” “这一战,我应战。” “好!”敏珠公主生了一双明艳张扬的眼,但那双眼里却没有柔情蜜意,里面都是飒爽与锐利,他见韩礼应下,当即大喝一声,眼眸更亮了。 事已至此,澍王也不好多说些什么。 上首的皇帝倒是并没有因为韩礼的不自量力地心生恼怒,反而和皇后说,“这孩子虽然看着不着调,但也是有担当的好孩子。” 皇后点头,“监察御史一生求直,是陛下的肱骨之臣,我大昭栋梁,他的儿子自然也不会差。” 皇帝点头,“嗯,应当如此。” 下面,韩礼和敏珠公主已经手持兵器准备比试了。 因为是国宴,皇帝和文武百官都在,并且还有越牵目的不明的使臣在,所以两个人比试用的,都是木剑。 皇帝身边的侍卫也从未离开过。 皇帝看两个人都准备好了,就说道,“开始。” 两人都抬起了剑。 敏珠公主自然是有模有样,韩礼拿剑的姿势也不差。 说实话,他拿起剑来之后,还有那么几分有模有样,像是一个文武双全的翩翩公子。 偏偏此刻在场的人都知道,他只是一个花架子。 像模像样的姿势下,敏珠公主一剑劈来。 韩礼侧身想躲。 可他脑子里是这样想的,身体的行为却根本跟不上,来不及侧身,只能直接蹬地后退几步。 但敏珠公主的身手是十分利落的,在韩礼狼狈地躲开第一招之后,立刻一个转身,向他横扫开来。 韩礼来不及再躲,只能抬起木剑去挡。 当即被震地后退两步,虎口发麻。 敏珠公主稳稳地落地,对韩礼说,“大昭的公子,就只会躲吗?” 韩礼咬咬牙。 以他的身手,想要胜敏珠公主根本就不可能。 就算再躲下去,也只是苟延残喘而已。 想到这里,他直接拿起木剑,向敏珠公主冲过去。 既然本不可能成功,还不如放手一搏。 他的剑挥动,有了那么几分视死如归的气势。 只是比起自幼习武的敏珠公主,还是差了许多。 敏珠公主侧身躲过,且身姿飘逸,不见狼狈之势。 而后长剑一带一挑,就将韩礼的武器挑飞了。 韩礼跌在地上。 而敏珠公主脸上的珠串面帘都没有掉。 一时之间,宴会之上,大昭臣民的面色都不太好看。 倒是韩礼从地上爬起来,不在意地拍拍腿,“我不会武功,委实是没能给家国争气,还请陛下责罚。” 皇帝神色莫测,“你也尽力了,这不能怪你。倒是敏珠公主,挑战了我大昭的一位公子,不知接下来还打算如何?” 再怎么说韩礼不会武功、情有可原,他也是输了,让大昭面上无光。 敏珠公主听出了他的不悦。 她没有紧追着不放,退了一步,“这局是我选的,那下一局,就请公子们自行决定谁想要和我一决高下。” 第305章 不要让朕失望 第305章 不要让朕失望 一众大昭的公子都相互看了看。 他们之中,有相当一部分只识文字,不通武学,但其中会武之人也不少。 就在相互打量之间,其中一人从座位上站起,“在下李识,请公主殿下赐教。” “李公子。”敏珠公主给也与他一拱手,单手持剑抱拳,而后双手张开,持剑而立。 皇帝坐在上首,一只手随意地撑在桌子上,另一只手一挥,就有内侍上前,拿了一柄木剑递给他,“李公子。” 李识拿了剑过来,冲他点点头,而后面对着敏珠公主,“请指教。” 敏珠公主持剑刺来。 与刚刚的大开大合不同,现在敏珠公主又换了灵巧的路线,让早做准备的李识扑了个空。 两人一路激斗,敏珠公主刺,他便在躲开之后又挥剑攻击。 一路缠斗。 之后在李识半边身子在柱子之上时,敏珠公主持剑直刺,李识用剑格挡,将剑挡在外侧,而后敏珠公主立刻变招,直接向下削去。 李识手中之剑一松,才没有被削到。 他盘在柱子上的腿一松,自己翻转身子,又立刻接住刚刚松开的剑,像敏珠公主一样,横刺过去。 之后脚上用力,在柱子上一蹬,向敏珠公主直刺而去。 敏珠公主抬剑格挡。 李识立刻想变招,像刚刚敏珠公主的招数一样,只是还没等他也用同样一招向下削去,敏珠公主直接将剑下压,剑身一转,将他的木剑圈住,如缠蛇一般,直接上绕。 李识身子尚处于难以着力的状态,短短一瞬间,就被敏珠公主抓到机会,直接上绕到李识拿着剑的手上。 “啪!” 一声过后,李识手里的剑掉落。 敏珠公主的剑刃,停留在他手掌筋脉处。 虽不是脖颈心口等要害位置,但敏珠公主若是不停下,这一剑直接挑断李识的筋脉,他这只手就废了。 此处不是越牵国土,敏珠公主没打算在此时伤人,也是点到为止,在李识已经注定落败后,就将剑一挽,背在身后,“李公子,你输了。” 李识有些出神。 似乎是还没回过神来,他怔怔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在敏珠公主说话之后,才猛然反应过来,额角都渗出了冷汗。 他有些失魂落魄。 这个时候,他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识儿,回来。” 李识回头。 身后是一名面色威严的老将军。 老将军说,“陛下,犬子学艺不精,让……”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皇帝挥手打断了,“无妨,李小识尚且年少,今年才过十三岁,你对他不要过于严苛。”而后又对李识说。“小子,你这武艺确实应当加强,你父亲在你这个年纪已经上战场为大昭守天下了。” 李识当即跪下,“谨听陛下教诲。” 皇帝说,“好了,回去,日后习武,不了懈怠。” “是。”李识应下,回到自己的座位。 李老将军也说道,“犬子无状,多谢陛下宽仁体恤。” 皇帝摆摆手。 李老将军归坐。 坐席上,裴苒与子杳离得不远,她偷偷和子杳咬耳朵,“这个李小子,平日里嚣张跋扈,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现在到需要他的时候了,他反而成了个没用的怂包蛋了。” 子杳垂头一笑,还没等说些什么,在她一旁的裴夫人就说道,“闭嘴,你是个女孩子这说的是些什么话?” 裴苒和她顶嘴,“合着这些事男人就能说了一样!” 裴夫人被她气得差点拍桌子。 但现在是在皇家夜宴上,她不好放肆,只能瞪了裴苒一眼。“你哥哥他们如果敢当着我的面说这些,你看我不打断他们的腿!” 裴苒缩了缩脖子,转头冲着吐了吐舌头。 李识落败,大昭这边的士气一时大受打击。 再之后轮到越牵那边选人。 敏珠公主选人似乎是毫无规律可言,只是随便点的,你来我往几场结束,大昭次次落败。 士气更是处于一种低迷的同时又压抑的氛围之中,仿佛毫无办法又随时会爆发出来一样。 再次轮到敏珠公主选人了。 敏珠公主说,“如今我战了一圈下来,大昭的年轻公子竟无一人是我对手。” 她一句话,就激怒了许多人。 “但是……”随后她话锋一转。“大昭地大物博,好男儿多的是,我想不至于全都不是我的对手,那么敏珠猜测……” 敏珠公主开始的话是对着一众年轻公子说的,后来直接面对皇帝,一抬手一作揖,“大昭真正的好儿郎是不是还没有出手。” “哦?”皇帝挑眉,“听敏珠这意思,是心中已有人选?” “回禀大昭陛下,敏珠心中确有人选,只是今日我怕他不愿出手,所以还要请大昭陛下恩典。” 在不远处的席位间,黑衣绣纹的男人轻轻攥了攥拳头,头上帷帽的珠串也跟着轻轻晃动。 “是何人?敏珠公主但说无妨。”上首之位,皇帝抬手。 满朝将官之子,竟无一人是异邦之人的敌手,他也是面上无光。 他同样期望着,有一个人能够力压这位敏珠公主,扬大昭的威风。 敏珠一笑,脸上的珠串都跟着轻轻一晃,“他与我算是故人。只不过……”敏珠公主说,“他怕是不愿意见我。就算见了我,也只是想杀我。” 跟着笑道,“朕不知道是谁,竟然会对公主起杀心。” 声音透着些上位者的漫不经心。 敏珠公主说,“他正是裴将军之子,裴少将军,裴长卿。” 敏珠公主将这个名字说出来之后,不远处的人群里,就有人抬起了头。 裴季昭脸上有些惊讶。 他只是简单的一身还算华贵的衣袍,因为在边疆时职位低微,所以离裴长卿并不近。 他抬起头,看向兄长的方向。 裴长卿还是冷着一张脸。 但也许是兄弟间的直觉,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兄长并不高兴。 但敏珠公主叫了他的名字之后,他从席位上站起,“陛下。” 他开口就想拒绝。 结果还不等他将拒绝的话说出口,就听皇帝说,“朕差点忘了,裴卿家的长子已经成年,在战场上,更是英武过人。” “裴小子,我大昭如今可正是需要你的时候,你可不要让朕失望啊。” 直接连拒绝的机会都没给他。 第306章 志在必得 第306章 志在必得 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时此地,裴长卿再没有拒绝的机会。只能持剑上前。 同样是木剑。 哪怕是自己的朝臣,但皇帝也不会彻底地信任他。 裴长卿接过长剑,冷着一张脸站到敏珠公主的面前。 敏珠公主说,“裴公子,好久不见了。” “敏珠公主。”裴长卿向她一拱手,算是打过了招呼,之后直接将剑一提,就横扫过去。 敏珠公主连忙接招。 和帝京中的公子不同,裴长卿是真正上过战场的,他自幼和父亲在沙场征战,十年间沙场生活已经将他磨炼得刚硬如铁石。 但敏珠公主也不是吃素的。 越牵之人本就善战,又因为恶劣的环境不得不四处迁移,时常与人发生争执,打架起兵戈更是家常便饭。 敏珠公主也是自幼征战之人。 裴长卿的剑如同携带风雷,剑势所过之处都有一种势不可挡的威势,敏珠公主的剑则又快又锋利。 两个人战在一处。 裴苒也瞪大了眼睛,专注地看着场上的两人。 敏珠公主一剑刺出,裴长卿并不去挡,而是侧过身子躲避,不防守,剑直接横过,向敏珠公主的脖子斩去。 他这种以攻代守的打法,迫使敏珠公主不得不退后防守。 于是她就这样失了先机。 裴长卿抓住机会,直接用剑一挑,敏珠公主脖子后仰,只是这一剑虽然没被划到身上,但脸上的珠串却被剑刃挑到。 红色的珠串被挑断。 珠子掉了一地。 敏珠公主的脸露了出来。 那上一张很好看的脸,但是与大昭女子截然不同的美貌,眉骨高挺眼窝深邃,是一种十分明丽英气的长相,眼尾微微向上挑,给她添了三分锋利。 敏珠公主眼尾挑起,看向裴长卿。 裴长卿的剑又反手一刺。 两个人都不动了。 裴长卿的剑若是再向前刺一寸,敏珠公主立刻就会命丧当场。 敏珠公主笑了笑,“裴少将军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 裴长卿将剑收回,回答冷硬。“我与公主本就不是一国之人,何来怜香惜玉的说法。” 而且他们还是敌人。 只是如今越牵战败,他们才不得不低头。 敏珠公主呵呵笑了一声,回头对皇帝说,“大昭陛下,我输了。我与裴少将军在战场上曾数次相遇,我与他的战斗也是有输有赢,他与我而言,也算是棋逢对手,所以我敬佩他。如今我输了,也愿赌服输。” 敏珠公主侧头看向裴长卿,“既然我输了,那就请大昭陛下下旨,敏珠愿为裴公子之妻。” 只是她话刚说完,裴长卿也一撩衣摆,“陛下不可,臣家中已有妻室。” “裴少将军家中已有妻室?”敏珠公主似乎是有些惊讶,“在边疆时,我记得少将军还未成亲。” 一旁,裴苒有些坐不住了。 就在她刚直起身子贵得挺直,身子向前探之时,她的肩膀忽然被压住了。 裴苒转身看去。 裴夫人按住她的肩膀,“不要轻举妄动。” “可是……”裴苒想说什么。 她看向一旁,卫明珺还在那里端坐着,虽然仍旧坐得规矩,但她垂着眼帘,显然并不是开心的模样。 裴夫人也看到了卫明珺的模样。 但她还是冲着裴苒摇摇头。 她此刻的眉头也皱紧了。 越牵这位公主说话太有歧义,她这话说的好似对裴长卿十分了解,两人互许终身了一样。 敌国将领,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这若是有这样的流言传出去,裴长卿的功勋与裴怀安守护大昭这些年的威望,都将大打折扣。 裴长卿说,“公主听闻流言,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在边疆之时,虽未成亲,但早已定下婚约。我妻等我数年,我有愧于她,所以请恕我不能与公主殿下结秦晋之好。” “可是我与你们陛下已有约定。”敏珠公主看向皇帝。 皇帝此时不辨喜怒,对敏珠公主说,“敏珠,虽然朕下了命令,只要有人能胜了你,就给你和我大昭男儿赐婚,但长卿这孩子已有妻室,不如你换个人选。” 皇帝脸上还带着些征求意见的商量模样,但上位者一般都喜怒无常,敏珠公主听他这样说,也不能让他强行给自己和裴长卿赐婚,就和皇帝说,“大昭陛下,您所说之事也情有可原,但陛下也早就为我下了圣旨,如果陛下觉得为难,不如……” “敏珠有办法?”皇帝看她这副模样,直接问道。 敏珠公主说,“男女婚嫁,不在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其余还要看的,就是当事人自己的意见了。而陛下是天下最尊贵之人,有陛下先前允诺,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是全了。如今只是裴少将军自己不愿意而已。” “若是他能愿意,我便请陛下赐婚,如何?” 皇帝看了她一眼,脸上忽然一笑,“你觉得你能让他松口?敏珠啊,不是我小瞧你,我这臣子,可是一副牛脾气,他若是认死理,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是。”敏珠说,“他是第一个能打败我的人,我若是不试试,心中总是有些难以甘心。所以想请陛下宽限我些时日,若是裴少将军能够改变想法,就请陛下为我赐婚。若是裴少将军仍然不愿,那此事就此作罢,我重作选择。” “还请陛下准许。” 她说完之后,皇帝没有立刻答应。 反而是女眷当中,有人议论,“这越牵的公主,怎么这般……她莫不是还能想着让卫家那位掌上明珠给她让位子不成?” “卫家姑娘可是皇后的亲侄女,她这打算,怕是要落空了。” “她可是公主,虽然越牵战败,但好歹也是位公主,何必这样纠缠着裴少将军不放?” “他们两个皆在边关,虽然是敌人,但这总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说会不会是……”这边的女眷使了个眼色。 “这……不会……” 就在两个女眷说悄悄话的时候,裴长卿忽然开口说话了,“敏珠公主,断无可能!在下心中只有发妻。” “裴少将军。”敏珠公主笑了笑,脸上是裴长卿所熟悉的志在必得,“不要太早做决定。” 第307章 我要他的正妻之位 第307章 我要他的正妻之位 宴会上最该出现的事情是歌舞升平。但现在显然不是如此,甚至气氛还有些剑拔弩张。 裴长卿冷着一双眼,乌黑的眼珠一错不错地看着敏珠公主,像一双锋利的兵刃。 敏珠公主也毫不示弱,甚至冲着他笑。 只剩下一半珠串遮挡着容貌,反而让她看起来更加妖艳无格。敏珠公主的容貌是十分美的,美的张扬,美的锋利,一时不当心,就会成为她刃下亡魂。 上首的皇帝看他二人剑拔弩张的样子,轻轻敲了敲桌子。 两个人同时看向皇帝。 “陛下!”也是同时开口。 皇帝一抬胳膊,另一只手将袖子捋下抓在手中用手指捻了捻,他神色难辨,让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有些紧张。 而他就那样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个人,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好了,你们小辈之间的事情,就你们自己去商定。” 他脸上还带着和醺的笑。 但天子的威仪让他在一锤定音之后,旁人不敢再多说什么,“都回去坐着。” 敏珠公主侧头看了裴长卿一眼,“是。” 皇帝都这样说了,裴长卿也只能应下。 再之后就是宴请的正常流程,叫了歌舞上来,又各自敬酒饮宴。 皇帝说,“大王子,我大昭这酒如何?这可是进贡上来的美酒,一年才得几壶。” “皇帝陛下。”越牵大王子拱手,“陛下这酒,自然极佳,只是……”他话锋一转,“外臣喝惯了越牵的烈酒,大昭这酒,总是有些喝不惯。” “嗯?”皇帝将手中的酒樽放下,“大王子这么一说,朕倒是有些好奇了。只可惜无缘赴越牵一品。” “陛下。”越牵大王子乐呵呵的模样,“您不必赴越牵亲品,小王特意为陛下带了些许过来。” “是吗?”皇帝状似感兴趣的模样。 “陛下,无谕旨不得入,他们在殿外等候。”越牵大王子回道。 “已经在殿外了?”皇帝似乎有些惊讶,拢着袖子指了指身侧的内侍,笑着说道,“你去,带人去将东西抬进来。” 内侍应了一声,“遵旨。” 随后弓着身子后退,无声地招招手,在边上侍奉的内侍就都跟着他一同弓腰垂首地小步悄声向外走去。 皇帝周边近身伺候的人,除了他以外,一个都没动。 越牵大王子身边的人看向他。 越牵大王子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过了没多久,内侍就抱着几坛酒进来。 酒坛是普通的红棕色酒坛,上面用围布缠着,看不清里面的模样,也闻不到任何气味。 内侍没有将酒坛拿近,而是在大殿中央就停下了。 皇帝挑眉看了看,“打开。” “是。”内侍立刻依言打开。 酒香立刻逸了出来。 皇帝问,“如何?” 内侍跟了皇帝许多年。他身份虽然低微,但算起来是与皇帝最亲近的人,日夜相伴。 他也是最了解皇帝的人。 他笑着向皇帝禀报,“回禀陛下,闻起来确实是好酒。” “哦?”皇帝挑挑眉,“那还不给大王子倒上?既然是他从家乡拿来的美酒,自然也要请他先品尝。” 内侍说道,“是。” 他一使眼色,立刻就有人过来,将酒坛拿过来,给越牵大王子倒了一杯。 大王子端起酒杯,“陛下,请。” 皇帝用自己的酒杯与他对饮。“朕与你同饮。” 大王子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他身边不远处,内侍亲眼看着他将杯里的酒全都喝尽后,冲着皇帝点头。 皇帝说,“把酒给朕拿来,朕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好酒。” 内侍将酒坛抱过去。 他倒了两杯,一杯给了皇帝身边的侍从,一杯放在皇帝的桌案上。 皇帝见状还推脱道,“不用。” 摆手阻止。 内侍说,“陛下,规矩不可废。” 皇帝摇摇头,醇厚的声音道,“你啊。” 皇帝说笑一般摇摇头,并没有再阻止。 试毒的侍从将杯中的酒饮尽。 见他并无异状,皇帝才也将桌案前的酒杯拿起。 他先是将酒杯放在唇边,另一只手轻轻扇动,闻了闻,“酒香浓烈,果然好酒。” “只是不知这酒,是如何酿造的?” 皇帝的话,让越牵大王子攥紧了手。但他面上并无异样,“启禀陛下,这酒的酿造方法与旁的酒无异,只是是以我越牵生长的果子所制,所以才尤其特别了些。” —— 晚宴结束之后,皇帝下令散了,宫宴之人也都散了。 此时此刻,驿馆之中。 窗下有两道剪影,一男一女。 其中一人先叹了口气,“昭帝谨慎,我们的人根本没有近身的机会。” 是那男人说的话。 另一个回道,“兄长莫恼,哪怕是我们的人近了昭帝的身。可在重重宫闱之内,无数高手傍身,我们也未必能取他性命,此事还是应徐徐图之。” 男人轻轻叹了口气。 他打开窗,月光将他的面容清晰地照出。 是越牵大王子。 他说,“可惜了我们越牵的好酒。我以进贡酒水为名,也没有让我们的人近了他的身,而他竟然还贪得无厌,不仅想要我越牵的美酒,还想要我们的酒方,当真是痴心妄想!” 说完之后,他的神色都有一瞬间的狰狞。 另一人也转过身来。 明艳的容貌在月光下如同芍药。 两人一同看着月亮,半晌无语。 而后越牵大王子又说话了,“敏珠,你决定好了,真的要嫁给裴长卿吗?他与我们是敌人,你别忘了,他在战场上斩杀我越牵族人,我族之人同时也杀了他数不清的下属。” “我决定好了。”敏珠公主轻轻一笑,“兄长,你不必担心,我是越牵的公主。既然大昭皇帝想与我们和谈,就断不会有过分之举。” “可……”越牵大王子还是有些犹豫,“他已有妻室,还是皇后族人。敏珠,我越牵的公主断没有做人妾室的道理,你若是想要嫁给他,就必定要他的正妻之位空出来。” “兄长。”敏珠公主摇摇头,“你莫要再说了,我是不会改变主意的。从我在战场上见到他的第一面开始。我就知道,我和他的纠葛是剪不断的。” “兄长。”敏珠公主看向越牵大王子,“他非我莫属,他的正妻之位,也非我莫属。” 第308章 流言蜚语 第308章 流言蜚语 夜宴散去之后,子杳正打算回府。 宴会上虽然热闹,但也同样纷乱嘈杂。 本就盘根错节的势力,相互纠缠的,相互敌对的,相互利用的,都汇聚一堂。 可谓是上演了一场精彩纷呈的大戏。 子杳走出宫门。 形形色色的人从这道门里走出。 他们或者身着官袍,或者身穿诰命服,还有些尚无官职在身的公子小姐,但无一例外都身着华贵。 走出这天下最显赫威严的地方。 走出宫门后,子杳上了马车,在车帘飞动间,还看到了一个人。 齐王。 他虽然因为太原府的事,没等得到接待外使的任务,后又被怀着孩子的妇人找上门来,被皇帝训斥一番。 子杳侧身问玉钗,“齐王的事后来怎么样了?” 玉钗是个百事通,子杳也没怎么见她像斥候一样调查过什么,但很多事情她都早早知晓了。 玉钗回道,“听说陛下将他叫进宫里训斥一番,之后……”玉钗摇摇头,“之后就没有什么了。” 子杳点头,而后又问道,“那个妇人呢?” 玉钗说,“听说逃走了。当时她闹了一场之后,齐王的人要抓她,她看势头不对,立刻就逃走了。” 子杳轻笑了一声,“倒是个聪明人。” 随后便不再说话。 玉钗看她若有所思的模样,问道,“小姐要做些什么吗?” 子杳的手指在桌子上轻敲了两下。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但最后还是摇头,“她是褚景述的人,我不好多做什么。” 玉钗看她明显有所打算的模样,哦了一声。 马车也晃晃悠悠地向宫外走去。 就在马蹄声哒哒哒地向府中走的时候,在大街上,马车忽然停住了。 车夫叫子杳,“小姐。” 子杳没应声。 玉简在车厢边上,用手轻轻挑开一个缝隙,“什么事?” 车夫说,“小姐,我们的马车被拦住了。” 玉简刚要问是谁。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道声音,“周姑娘,我家公子请您叙话。” 子杳掀开车窗上的帘子。 马车外站了一名侍从。 尽管是黑夜里,子杳还是认出了这个人,“你家公子要见我?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 夜已深,若不是裴夫人与周夫人一同说话,让子杳先行离开,此时此刻这马车里都不是只有她一个人。 “知晓的。”外面的侍从说,“我家公子并不会耽搁姑娘多少时间,必定会在周夫人回府之前与您说完。” 子杳没回答他。 外面。侍从等不到她回话,就又叫了她一声,“周姑娘?” 子杳问他,“你家公子在哪里?” 侍从说,“就在那处茶楼里。” 男女有别,总不好在马车里相见。哪怕他二人并无男女之情,也没有非分之想,但孤男寡女在马车里深夜私下会面,终究是不合适。 子杳说,“带路。” 侍从立刻说道,“请随我来。” 他带着子杳去了茶楼。 因为皇宫夜宴,一众官员与公子家眷都去了皇宫,所以今夜市面上的酒楼与茶楼都格外的冷清。 子杳一进去,人已经在里面等她了。 深夜寒凉,褚景述身上一成不变地盖着大氅,看到子杳到了之后,冲着她笑了笑,“周姑娘。” 他说,“我送给齐王的这个礼物,姑娘觉得怎么样?” 子杳说,“不错。”在外使在时因为自己的家事丢脸,皇帝已经十分恼怒。 不仅恼怒齐王,同样也恼怒晋王。 恼怒齐王连自己身边的人都处理不干净,恼怒晋王如此不分轻重,在这个时候有外使来京的时候,让自己的亲兄弟出丑,只为了出一口气。 “只是,还不够。” “嗯?”褚景述脸上带着苍白病态的笑,听子杳这样一说,立刻侧了侧头,“如何不够?” 子杳笑了笑,“只是些风流趣事如何能打倒一个亲王。” “听姑娘的意思是,心中有了打算。”褚景述好奇道,“只是不知,周姑娘的意思是?” 子杳说,“我心中确实已经有了打算。只是她是你的人,我不好动,现在只是想问一句,公子可要保她?” 褚景述不是笨人,立刻听懂了她的意思。 他说,“周姑娘,她虽是我的人,但我不能立刻就答应你什么。明日一早,我给你答复,如何?” 子杳笑,“好,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两人各自离开。 说话这会儿,并没有耽误多少时间,子杳回府的时候,周夫人还没有回来。 她看了眼天色,早早就休息了。 第二日一早,刚起来,就听到了外面的流言。 子杳问玉钗怎么回事。 玉钗告诉她,“是齐王养的那个外室,今日又去齐王府门口了。上次她去的时候,只是闹过之后就走掉了,让风言风语传了满。今天她又去了,而且还……” 子杳侧身,“而且还什么?” “而且一头……撞死在了齐王府门口的柱子上。” 子杳在榻上坐了一会儿,出神半晌没有说话。 玉钗见状,小声地叫她。 “小姐,小姐,您……没事?”眉头几乎要拧在一起。 子杳摇头,唇角一勾,“这褚二公子,也是个果决之人。” —— 皇宫。 皇帝将桌子上的摆件扫在地上,“孽障!” 皇宫中的内侍跪了一地,只有跟随皇帝多年的总管敢上前劝他,“陛下!陛下!气大伤身,气大伤身!” 皇帝一贯的喜怒无常模样,此刻却是实实在在的满脸怒送,“这个孽障!不过是因为朕没有处置太原府的事,他就一而再再而三地给朕惹事情!他不要皇家的脸面了吗?现在越牵之人还在京中,心思不明,他就这样让皇族蒙羞!丢脸都丢到外面去了!” “陛下!陛下!您这是何意啊!齐王殿下这不过是个见不得光的外室女,何至于您如此啊?” “齐王?”皇帝猛地回头,一张棱角分明但更成熟沉稳的脸上全是阴沉,“你觉得朕说的是齐王吗?” 跟随他多年的内侍见了他这表情也发怵,立刻就跪了下来,“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皇帝说,“朕一直以为,他体弱多病朕也从不让琐事劳累着他,没想到他竟是个如此睚眦必报的性子,不顾大局!目无法纪!” 第309章 戏楼 第309章 戏楼 “小姐。”玉钗从外面回来,“今日裴姑娘约您出门。” “好。”子杳点头。 她这一日日的没什么事情,几乎每次出门都是裴苒来找她,否则都没有什么出门的心思。 她问玉钗,“阿苒说了去哪里吗?什么时候?” 玉钗回道,“裴姑娘说了,在最近新开的一家戏楼。” 之前的戏楼只有周桥生一个台柱子,自从子杳将他买走之后,那家戏楼的生意差了不少。 正巧赶上京中另一处又开了家戏楼。 听说戏楼的台柱子唱戏不怎么样,但生得十分貌美。 “哦,对了。”玉钗忽然说,“裴家的两位公子也会同往。” 子杳惊讶,“他们也去?” 不怪她大惊小怪,实在是这兄弟两个都不像是喜欢听戏的人。 玉钗点头,“是,裴姑娘特意与我交过,两位公子今日会去。” 子杳说,“我知晓了。” 可能是上次的事情,让裴长卿有些杯弓蛇影、草木皆兵了。 沈继川这种情况,有一个就足够了。 只是出门见朋友,子杳让玉钗给她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外面带了个帷帽就出门了。 车夫驾着马车往裴苒说的那个戏楼走去。 刚进去,裴苒就从二楼看到她了,下楼来接她。 子杳看到她一身灵动的打扮,将帷帽掀开,“你怎么知道是我?” 裴苒笑眯眯说道,“就算你带了帷帽,我也认识你。而且……”她转头看向玉钗和玉简,“你这两个丫头,谁不认识啊。” 子杳也笑,“我们阿苒真聪明。” 裴苒带她上楼。 楼上,裴长卿和裴季昭都在,两个人都站着,看到她们上来之后,点头打了个招呼。 子杳也和他们点头打了个招呼。 裴苒说,“阿砚,这倚月楼是前些时日新开的,倚月楼的台柱子也是前些时日才露脸的,听说容貌倾城。” 子杳将帷帽放下,“宫里你也不是没去过,什么样的美人你没见到过?” 裴苒说,“这不一样。宫里的美人是陛下的,但这台柱子可不同。” 子杳说,“你还能接回家里养着不成?” 裴苒瞪圆了眼睛,“阿砚!你这个人怎么说捅人心窝子的话呢?” 子杳没忍住眯起眼睛笑。 她们说笑打闹这一会儿,下面的戏也开场了。 先是一名红衣女子走了出来。 先前查探的不错,这女子虽是戏班子的台柱子,但明显可以看出来是半路出家,身手动作很多地方都生硬得很,但她嗓音不错,再加上容貌身段,也说得过去。 别人都没什么反应,裴季昭在看到她之后,先是有些不大确定。 而后又仔仔细细地打量她。 虽然脸上画着油彩,但裴季昭还是从骨相身量认出她来。 但他没有动作。 他们在上面看完了这一出戏。 戏结束以后,戏楼里的人还过来给他们添茶。 子杳刚侧身让来人添茶。 刚添上了茶,子杳却感觉膝盖一重。 添茶的侍女将袖子甩在了她的腿上。 而后她的手里就被塞了个纸团。 裴苒坐在她的对面,丝毫没有察觉,还和侍女说,“给我也倒些。” 侍女不动声色地给她添了杯茶,而后离开,离开之前,还看了子杳一眼。 子杳在裴苒看不到的角落,将手里的纸团打开。 而后对裴苒说,“我出去一下。” 裴苒点点头,没有问她要去做什么,只是说,“好。” 子杳从屋子里出来。刚刚给她添茶的侍女正在屋外等她,“姑娘,请随我来,我家主子恭候多时了。” 子杳说,“带路。” 就在子杳出来没多久,裴季昭也从屋里出来了。 他伸手拦住一名侍女,“你们戏楼刚刚登台的那位是……” 侍女被教养得很规矩,给他行礼之后垂着头恭敬回道,“是我们戏楼里的季姑娘。” “姓季?”裴季昭一皱眉,在心中暗自对比了一下,还是觉得自己没认错人,“可否带我去看她?” 侍女有些犹豫。 裴季昭从衣襟里摸了一把银票出来,“不知是否可以?” 侍女见他财大气粗,衣着也华贵,还是同意了,“您请随我来。” —— 子杳跟着侍女进了屋子,屋里一个同样衣着华贵的小公子正背对着门。 侍女说,“主子,人到了。” 少年转过头来。 他看到子杳之后,脸上露出一道少年澄澈干净的笑容,“阿姐。” 子杳向前走了几步,“我就知道是你。” 君文宣从椅子上起来,“阿姐冰雪聪明,哪怕我可以隐藏,也还是让你猜出来了。” 子杳说,“何时这么贫嘴了。” 侍女在她进来之后,就退出去了,两个人在屋里也不见外,子杳更是在他没发话的时候,直接找了张椅子自顾自坐下。 他看了一眼这屋子,“倒是想不到,这戏楼背后的主人竟然是你。” 君文宣一笑,一只手背在身后,明明年纪不大,但偏偏有一副成竹在胸的沉稳模样,周身上下的气息看起来就不似普通人。 子杳看着他,仿佛又看见了那个意气风发登基为皇的青年。 君文宣说,“阿姐,这段时日以来,我也没闲着。” “而且……”他转过头去,“今日,不仅你们来了这家戏楼。” 子杳看他在那里卖关子,顺着他的意问道,“还有谁?” 君文宣说,“阿姐请随我来。” 他走进里间,一推门,里面就出现一条长廊。 长廊里没有窗,所有的光亮都靠火烛,他带着子杳走进长廊。 长廊的一面面墙上,都有一个小孔。 君文宣带她到一面墙之前,打开了上面的小孔。 有声音从里面传来,“殿下,裴公子来了。” 这声音的主人说的是汉话,只是说的汉话听起来并不标准,像是外族之人临时学的。 子杳看向君文宣。 君文宣说,“能在这个地方被异族之人称为殿下的,阿姐应该知道是谁。” 子杳自然猜得出来。 整个京城的外族之人只有越牵,能够被他们的人称为殿下的,只有越牵的大王子以及敏珠公主。 第310章 你怎么来京城了 第310章 你怎么来京城了 “请裴公子进来。” 里面的人一说话,子杳就清楚地知道她是谁了。 说话的是名女子,子杳也听过她的声音,所以很容易确定她的身份。 子杳看向君文宣,“敏珠公主?” 君文宣既然敢肆无忌惮地开口说话,就说明屋子的另一面听不到他们的声音,所以子杳也无所顾忌地直接开口。 君文宣点点头,“就是敏珠公主。” 而后他等着子杳继续发问,结果却看她并没有反应的模样,歪着头问道,“阿姐不好奇她为何来这里吗?” 子杳轻轻挑眉,“她为何来此,我还需要问你吗?” 她的侍女刚刚都说了裴公子。 这偌大的京城,姓裴的有许多,但能让敏珠公主感兴趣的,亲自相邀的裴公子,只有一个人。 裴长卿。 她这次来戏楼,自然也是为了裴长卿而来。 君文宣说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阿姐。” 子杳将手指束在嘴前,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屋里面,裴长卿和敏珠公主开始说话了。 裴长卿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硬,“殿下叫我来有何要事。” 敏珠公主说,“我请裴公子来,自然是有事。”中间声音停顿了一瞬,子杳这里只能听见声音,看不到他们在做什么,她凝神细听,才听到了脚步声。 敏珠公主走到了裴长卿面前,“裴公子,在皇家夜宴上我说的事,公子考虑的如何了?” 裴长卿说,“无论公主问多少遍,我的答复都不会改变。我家中已有妻室,断不会改弦更张。” 敏珠公主说,“裴公子何必如此固执。” 她的声音并不柔媚,反而有一股子的利落英气,“我与公子战场相识,虽然多次交手,但你我之间皆无伤亡,算不上是死敌,如今大昭陛下愿与我越牵化敌为友,我与少将军就更不是敌人了,你我联姻组秦晋之好,如何不好。”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你我之间交手不下数次,虽然多次险象环生,但你我交手之间,确实神合。裴公子要承认,若非你我有各自的主君,我与你应当是高山流水、刎颈之交才对。” 裴长卿还是原来的那句话,“公主厚爱,在下担当不起,公主觉得我们之间的仇怨可以化解,但裴某不觉得。战场之上,险死还生。裴某虽然还活着,但我的那些部下,全都在留在了战场之上。” 裴长卿说完之后,敏珠公主半晌没说话。 过了片刻,她才说道,“你们大昭奉行三纲五常,天地君亲师,既然大昭陛下都放弃两国恩怨了,你为何不放下。” 裴长卿说,“陛下放弃是陛下的事。再说,我已有家室,公主想让我与你结秦晋之好,吾妻又当如何自处?” 所以他决绝地拒绝了敏珠公主,“她与我早有婚约,在我上战场之时就一直等我,我不能背弃于她。” 敏珠公主半晌没说话。 最后她似乎是妥协了,“裴公子心智坚定,是若是卫姑娘出了意外,公子也打算终身不娶吗?” “你敢!” 敏珠公主话刚说完,子杳就听见一声厉喝,随后是一阵兵戈之声。 屋子里传来惊叫,是侍女的声音,“你大胆!” 裴长卿说,“敏珠公主,你来大昭是为和谈,为两国之间,我不应伤你,但请你注意言辞!” 敏珠公主的声音倒是没有惊讶与惧怕,还是那样的飞扬清朗,“裴公子莫恼,我也不过是说说而已。还请你收了兵器,我在大昭受了一星半点的伤,你对于大昭陛下,怕是不好交代。” 裴长卿没说话,但听动静,子杳觉得他应该是收回了兵器,“敏珠公主,吾妻若是有碍,我不管陛下对越牵是什么态度,但我会让越牵知道我的态度。” 敏珠公主笑着说,“裴公子真男儿!” 而后子杳听到了摔门的声音。 应当是裴长卿离开了。 人虽然走了,但难保敏珠公主会和身边人说什么,现在是最好的机会,子杳没动。 她一旁的君文宣也没动。 只是子杳没听到敏珠公主说话,反而听到了一道男声,“放弃,敏珠。看他的样子,你想嫁过去,几乎是没有可能了。” 越牵大王子说,“他对他的妻子感情甚深。” 却听敏珠公主说道,“兄长,虽然他的态度是想让我们知道,不要动他的妻子,否则他与我们不死不休。他想让我们忌惮,却不知已经暴露出了另一些东西。” “嗯?”越牵大王子问道,“什么?” “软肋。”敏珠公主的声音有些轻,但显然是飞扬自得的,“他越是这样想让我们忌惮,就说明他将他的妻子看得越重。” “你说,如果我杀了她,他会不会发疯?” 越牵大王子一惊,声音都有些急切,“你不要乱来!他若是当真发起疯来……” 敏珠说,“兄长也看到了,卫明珺不死,我想嫁给裴长卿,几乎没有可能。” “可卫明珺死了,裴长卿只会恨你。” 敏珠反驳他,“未必,兄长。卫明珺若不是死在我们手上,他有何可恨我的。若是皇帝要他娶我,他又如何能抗旨?” 越牵大王子还是不赞同,“太过冒险,卫明珺怎么说也是皇后侄女,身后站着一个家族。” “正因如此,想要她死的人,才会尤其的多。” 屋子里许久没有声音。 君文宣看着子杳沉默着,似乎是在想些什么,感叹了一声,“想不到这位敏珠公主,竟然是位痴情人。只不过,卫家姑娘确实是有些倒霉。” “痴情?”子杳轻轻笑了一声。不过卫明珺倒霉,她确实是要承认的。 卫明珺是皇后嫡亲的侄女,与裴长卿结亲,算是门当户对。 只是敏珠公主非要横插一脚,确实是飞来横祸了。 何况卫明珺与裴长卿已经成婚,是裴家明媒正娶的少夫人。 子杳没有立刻就走,其实是想听一听屋子里的人还会说些什么。 但好像因为没有达成心中所想,他们不再说话。 下人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没什么可听的了,子杳说,“我们也走。” 只是在回去的时候,路过一间屋子。子杳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那道声音说,“你怎么来京城了。” 第311章 高陵故人 第311章 高陵故人 君文宣还要继续走,子杳一抬手拦住了他。 君文宣想说话,子杳冲他摇摇头。 里面的人武功不低,在他没有戒备的时候尚可在外停留一二,若是动静过大,极容易被他察觉。 君文宣侧头,无声地开口问她是谁。 子杳没回答他。 他就拍了拍身边的侍女。 侍女贴近他的耳朵,轻声道,“裴家二公子。” 君文宣看向子杳,在她面无表情的注视之下,了然地冲她笑了笑,而后又点点头。 子杳没理会他,听里面两个人说话。 只听里面的女子回答,“恩公当初救了我之后,我无处可去,又身无分文,无奈只能四处流浪,后来碰到了一家戏班子。” 说罢,那女子无奈一笑,“恩公也知道,我被豢养在府中这些年,什么本事都没有,也只有这张脸还看得过去,戏班子的班主看我这张脸尚可,又实在可怜,就收留了我,带着我一同来了京城。” “只是想不到……会在这里任何恩公。” 裴季昭说,“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高陵离京中的距离并不算近。” 君文宣走近子杳,看着里面说道,“这是……会情人呢?” 他用手摸了摸下巴,另一只手端在腰间,“还是早在别的地方就认识了。莫不是旧情人?” 子杳没说话。 君文宣笑道,“阿姐放心,说话没事的。这里人来人往的,有人说话又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子杳还是没说话。 人来人往有人说话并不奇怪,但她的声音,裴季昭应该还是能听得出来的。 她转头,看向里面。 君文宣则轻轻点了点手指,“想不到今日这般的热闹。” 子杳没应他。 里面的女子又继续说道,“还要多谢恩公。” 听着就有什么动静,子杳听到衣服摩擦的声音,而后就听女子说,“若非恩公相救,我现在还在高府中,是牢中金丝雀,终日做别人的玩物,不得自由。” 裴季昭说,“使不得,高陵之行,我也只是顺手而为,当不得如此大礼。” 甚至,他其实想过袖手旁观。 那个时候,因为走散的原因,再加上是只身入府,他其实有挣扎过,是不是不救这个人。 “其实……我当初犹豫过。” 裴季昭和她实话实说。 可女子并不听他的,子杳就算在外面都听到了清晰的叩头声音。“无论恩公当时是否心生犹豫,但您救了我是事实。再说当时那种情景,就算恩公不救我,也是在情理之中,毕竟我们萍水相逢。” “恩公救我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您就是我的恩人。” 十分的真心实意,怕是都能将额头磕得红肿。 而后大抵是被裴季昭拦住,没有让她继续磕下去。 裴季昭说,“既然已经出来了,那就好好生活。” 而后是一声女子的轻笑,“当初恩公也是这样和我说的。我知晓了。”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郑重,“恩公放心,我会好好生活下去,不辜负恩公的嘱托。” 之后有片刻的无声,子杳便也不再继续听下去。 她没有进门,也没有说些什么,而是直接离开。 在她离开之后,屋里的少年转过头来,看着她离开的方向。 眼眸里是显而易见的失落。 他转头,和已经拥有新名字的姑娘说,“我告辞了。” 姑娘点头,“恩公慢走。” 裴季昭冲着她轻轻一笑。 这个人是他亲手救出来的,对于他而言,看着这个姑娘因为他而重获新生,他心里升腾起一种异样的满足感。 他想,他明白了父兄守卫国家的感情。 就像现在一样。 看到别人因为自己有了全然不一样的人生。 出了门之后,裴季昭直接往楼上走。 他去追子杳。 子杳走得不疾不徐,裴季昭几步就追到了她,“阿砚!” 他在后面喊她。 子杳回头。 君文宣在转角处,从裴季昭的方向暂且看不到他。 “你的未婚夫婿来了。”君文宣说,“我就先走了。” 子杳侧过脸点点头。 裴季昭走过来,“阿砚,我有话想对你说。” 子杳歪头,没说话,让裴季昭满肚子的话都憋在嘴里。 子杳看他不说话了,问道,“你要说什么?” 裴季昭说,“刚刚那个人,她是……” 他没说完,子杳就打断他,“她是你的朋友,我知道,你不必和我说。” 裴季昭肉眼可见地低落,但他这次没等到她的宽慰。 裴季昭又追上去,“阿砚,阿砚,她是我在高陵救下来的姑娘。” “那晚你说要我带高家当家人一条腿来的那天夜里,正巧他房里有两个姑娘,我怕牵连到她们,所以我就将她们都带出来了。” 只可惜还是有一个姑娘,永远留在了那里,他没能将她带出来。 他追着子杳解释了一路,最后子杳只能无奈停下,看向他,“我又没问你什么,你何必……” “可我希望你问我。”裴季昭打断了子杳的话。 他很少在子杳说话的时候插嘴,更是从没打断过她,这次却是十分坚定、斩钉截铁,“阿砚,其实……我希望你问我。” 希望她能推开门,问他们在做什么,而不是在经过后,听到了他们说话,之后还是若无其事的样子。 或许不是若无其事,是真的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希望你问我,她是谁,我们为什么私下说话……” 而不是当做没听见,全然都不在意的模样。 “阿砚。”裴季昭看着子杳,他现在似乎是有许多话想说,但就在他要说话的时候,忽然有人从楼梯上下来。 来人十分英武,一身异族装扮,从楼梯上一步一步往下走。 子杳和他一个对视。 男人生得英武俊郎,双眼锐利如鹰隼,仿佛看一眼就会被看穿所有的秘密,让人不敢直视。 这一世,她第一次这样近地看到他,这个她前世被皇帝赐婚的人。 在前世京都掀起了腥风血雨的人。 她刚想侧头离开,结果听见他说话了。 “这位姑娘。”越牵大王子叫住她,“不知姑娘芳名?” 第312章 殿下孟浪 第312章 殿下孟浪 子杳抬起头来看他,越牵大王子很高,他年纪比裴季昭大上几岁,所以长得也比他高壮,一身异族装扮,在加上深邃有棱角的面容,身上都透着一股不羁的野性。 但裴季昭还是走到了子杳面前,用自己挡住她。 裴季昭说,“大王子,请自重。” 越牵大王子的视线转到裴季昭身上。他看了裴季昭一会儿,皱着的眉毛才忽然恍然,“是你。我见过你,在越牵与大昭的战场上,你跟在裴怀安的身边。你是他身边的持枪侍卫。” 裴季昭说,“在下裴季昭,正是裴将军跟前的侍卫。” 他没说他是裴怀安的儿子,战场之上,无论是谁的儿子,都一样。 越牵大王子却恍然,“你是裴家的那个小儿子?” 裴季昭皱眉,“正是。” 越牵大王子并不害怕的模样,“裴少将军,虽然你是裴将军之子,但我并没有做什么违反大昭国法的事情。你不必这般拦我。” “有。”裴季昭说,“在大昭,当街问女子姓名,非君子所为。” 互不认识的陌生人,哪怕是问,最多不过问个姓氏。 越牵大王子忽然一笑,“好,是我不懂,我失礼了。只不过,你与这位姑娘又是什么关系,来这里强出头?” 裴季昭眉毛一竖,就要说话。 这时候,裴苒因为在屋里久等子杳没见到她,开门走了出来。 她刚一出门,就看到子杳裴季昭这里几人要吵起来,立刻从人群里走出来。 她离裴季昭更近一些,子杳打眼一扫就看到她了,见她要冲出来,立刻开口对越牵大王子道,“他与我是什么关系,都与大王子无关!” 越牵大王子看向子杳,他大概没想到子杳会这般果断的拒绝,毕竟再怎么说,他也是来京的使臣,他国的王子。 子杳看了玉钗玉简一眼,给她们使了个眼色,和越牵大王子说,“我与大王子素不相识,还请殿下不要为难。” 这边她说着,玉钗和玉简就过去拦住了裴苒。 裴苒想上前来帮子杳出气,但玉钗和玉简都拉着她。这若是旁人,裴苒早就将人都甩出去了,但这两个丫头是子杳的人,她有些顾及,只能低声说道,“放开!” 玉钗拉着她的胳膊不放,玉简压低声音和她说,“裴姑娘,你不能过去。小姐她不想你过去。” 裴苒说,“阿砚被人欺负了,你放我过去,这个越牵来的王八蛋,竟然敢当街如此孟浪,我不能放过他!” 玉简死死扯住她,“不行,裴姑娘!” 但裴苒根本不听她的话,这么一会儿,她已经带着两个人往前走了好大一截,玉简只能低喝一声,“裴姑娘!我家小姐她不想你这么做!” 她抓着裴苒的肩膀,不再像是个奴婢的模样,而是像一只顾着崽子的老母鸡一样,“裴姑娘,我家小姐与越牵人没有仇怨,但你不一样,你是裴家人,裴将军在战场上斩杀越牵之人无数,你一旦出现,才是给她惹麻烦!” 玉简只是想让裴苒停下,所以现想了一个留住她的理由,这个理由若是脑子转得快一些,就知道是在胡说八道。 毕竟裴季昭已经站在那里了,子杳和裴府的关系,越牵大王子即使不知道他们是未婚夫妻,也会猜测到关系匪浅。 但裴苒一听,立刻停了下来。 她转头,看向子杳的方向,看子杳和越牵大王子说话,站在原地不动了。 子杳看她没过来,也松了口气。 裴苒是裴将军的独女,前几日越牵公主还把主意打在裴长卿身上,如果此刻再让他们注意到裴苒,再将主意打在她的身上,后果简直难以想象。 裴长卿尚且可以以已有妻室为名推脱,可裴苒到现在仍旧没有定下婚约,若是把她再牵扯进来,后面会一发不可收拾。 看到裴苒不再上前,子杳放心地出了一口气。 越牵大王子说,“你觉得我在为难你?” 子杳伸手,按住想要说话的裴季昭,回答道,“在大昭,大王子的行为已经十分轻浮了。” “好。”越牵大王子后退,看着越来越多的人要聚过来看热闹,越牵大王子也不好顶着这么多人的目光犯众怒,他和子杳说,“倒是我唐突了,我给姑娘赔罪,还请姑娘不要在意。” 子杳也垂首行礼,“殿下言重了。殿下若是无事,我等就告辞了。” 越牵大王子说,“姑娘请。” 子杳颔首,向楼内走去。 但在经过越牵大王子的时候,她听到了他压低声音的耳语,“姑娘,我还会在大昭京城待上几日,我们后会有期。” 子杳侧头看了他一眼,径直向回走去。 裴苒看到他们回来,也松了一口气,从后面绕过去找他们。 裴苒跑过来问子杳,“阿砚。你没事。” 子杳摇头。 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孽缘,竟然还是让她和越牵大王子相识了。 这个人确实很厉害,敢孤身入虎穴,还敢在敌方的大本营里动手,将整个京城搅得天翻地覆。 前世是大昭没了裴怀安的镇守,再加上皇帝急于让权力回到自己的手中,以至于京城防卫出了问题。可今世裴怀安仍在,他还是敢开。 与前世不同的是,他还带了敏珠公主来。 前世这个人子杳从未见过,只听说她巾帼不让须眉。 没想到她竟然跟来了大昭,还一副非裴长卿不嫁的样子。 子杳问她,“你长兄呢?” 裴苒回头,“不在……哎,他去哪里了?” 子杳也没看到他。 他若是在,根本就不会让裴苒出房门,现在他除了要头疼敏珠公主对他的纠缠,还有就是要头疼裴苒了。 如今年纪已到,但还未议亲的她,已经成了香饽饽。 一时没看到他,子杳也不急,毕竟这么大个地方,人也不能丢了,裴长卿那样厉害的人,更是不会走丢。 他若是没出现,必定是有什么事情。 子杳对裴苒说,“我们先回屋。” 今日的收获,不算少了。 第313章 叫她子杳就好 第313章 叫她子杳就好 戏楼里,之后子杳几人没坐多久,等裴长卿回来之后,他们也打算离开。 只是走之前,子杳叫住了裴长卿。 “裴大公子。” 裴长卿回头看她。 子杳说,“我有事要和裴大公子说。” 裴长卿站在原地没动,听了她的话之后,回头看了一眼裴季昭和裴苒。 两个人都知情识趣地退下。 子杳说,“越牵大王子此次来访,怕是来者不善。” 裴长卿说,“我知道,我会早做防备。” 子杳摇头,“我说的不是大公子。大公子心思机警,武艺高强,我自然是不会担心,我担心的是……阿苒。” 裴长卿皱起了眉头,“你的意思是……” 子杳点点头,算是同意他的猜想,“既然越牵将和亲的名头拿出来,那就一定不会轻易罢休。而且我看皇帝也确实有意与越牵联姻,敏珠公主如今又执意想嫁与大公子,她若是达不成目的,我怕他们会将目标放到阿苒身上。” 裴长卿说,“是我疏忽了,多谢你提醒。” 子杳摇头,“越牵未必会真的将主意打在阿苒身上,而且就算我不说,大公子也会想到,只是阿苒到底是从小与我一同长大,若是不与大公子说一声,我始终不放心。” 裴长卿的面容冷峻,也不常说话,说话也是硬邦邦的没什么起伏,此刻沉下表情,更是一副玉面煞神模样。 他对子杳说,“我知道了,阿苒那边,我会多关注的。” “好。”子杳将要说的都说完了,也就放下心来,“那我就先告辞了。” 子杳前脚刚走,就有侍卫从屋顶上下来。 下来的侍卫问裴长卿,“主子,这位周姑娘……您当真要信任她?您不仅将暗卫借给她,还将秦统领一同也借了出去。” 秦默没有裴家公子的身份,但他在裴府的重量,并不比裴家公子低。 裴长卿没回答他,反问道,“怎么,你觉得他不可信?” “也不是。”侍卫回答,“我觉得这个姑娘明明年岁不大,和二公子差不多的,可偏偏看起来让人觉得……看不透。” 侍卫说,“她看起来简直不像是一个十几岁的姑娘,有时候我都觉得。她是那种经历了许多年的人,表面上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实际上人生百态都看遍了。” 裴长卿点点头。 随后说道,“那又如何。” “嗯?”侍卫不理解。 裴长卿说,“若非是他,我裴府早就鸡犬不留了。” 裴长卿清楚裴怀安的性情,他为了让皇帝安心,将大军都留在了边境,只带了小部分亲兵回来。 而在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裴府是斗不过皇帝的。 “若非有她,阿苒的婚事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过去。” 皇后懿旨,若不是有赵湘有意配合,断不会如此容易。 裴长卿说,“周家子杳这个人,虽然行事作风并不光明磊落。”甚至有时还十分不择手段。 “但她是裴家的恩人。” 侍卫半晌没说话,最后只应了个是。 —— 回府之后,子杳有几日无事,只是偷闲的时间没几天,周夫人让人叫她过去。 子杳过去。 周夫人坐在桌前的圆凳上,这次子杳来的时候,她没有在打络子,而是在由下人伺候着用羹。 将羹碗给了下人,周夫人对子杳说,“越牵的敏珠公主在永夜楼办宴。” “办宴?”子杳有些惊讶,“敏珠公主要在永夜楼办宴?” 周夫人点头,“是。这是她让人送来的请柬。” 周夫人将请柬给子杳,“只有你们这些小辈受邀,敏珠公主说虽然身份不低,可到底也是他国公主,并且还是小辈,所以我们这些老家伙就都不在她的宴请之列。” 子杳点头,将请柬打开,里面漂亮的字迹写着她的名字。 “我知晓了。” 虽然皇帝宴请越牵,可这是大昭地界,皇帝一尽地主之谊并没有什么,按理来说,也不必越牵回礼。 子杳将请柬揣进袖中,这位敏珠公主要宴请大昭朝臣子女,怕是来者不善。 子杳问周夫人,“敏珠公主的请柬,还宴请了谁?几位殿下可在此列?” “在。”周夫人告诉她,“齐王和澍王都在。齐王已经答应下来,澍王随后不久也回了话,说会准时前往。” “晋王呢?” “晋王?”周夫人细细思索,“我倒是没特意打听他。” 毕竟他做了太多年的隐形人,日日不见人影,京中朝臣虽知有他这么一个人在,但却也几乎将他遗忘。 “那你呢?你去不去?” 子杳回她,“我去。” 齐王和澍王都去了,还是越牵敏珠公主的宴会,她怎能不去。 就是不知道晋王会不会去了。 他虽然体弱,但好歹也是亲王之尊,敏珠公主应该也给他下了请柬,每年宴请的帖子也不会少他一份,毕竟就算再怎么样,他也是皇嗣亲王。 但往日里,这样的宴请,他都会拒绝。 不知他这次会不会改变主意。 —— “小姐。” 永夜楼门口,玉钗先下了马车,而后回身来接子杳。 子杳扶着她,从马车上下来,抬头看向永夜楼。 永夜楼很大,上有九层,楼的四角还挂有灯笼,每到是除了皇宫观星台以外最高的地方了。 就连上面的牌匾,都是祖皇帝御笔亲提的。 永夜楼三个大字,笔锋厚重,但转折之处,亦露锋芒,一看就是大家之作。 永夜楼门口站着迎客的侍从。 玉简将请帖递给他,他立刻就说,“贵客请随我来。” 说着就引子杳向楼里走去。 这次办宴,是在宫外,又多是小辈,所以大家没那么拘谨,也没有全都入座。 子杳向里走时也与认识的熟人打招呼。 先看到她的是孙希夷。 她看到子杳之后,就冲她招招手,“子杳,子杳!” 子杳上前,“孙姑娘。” 孙希夷身边还站了个身量高挑的女子,一身绯色衣衫,外罩金色丝袍,一头长发全都盘在头上。 孙希夷和子杳介绍,“子杳,这是我嫂嫂。”又给子杳介绍,“嫂嫂,这是我朋友,你叫她子杳就好。” 第314章 跟上去 第314章 跟上去 子杳和她招呼,“孙少夫人。” 孙希夷的兄长不在这里,只有孙少夫人一个人在。 孙少夫人年纪不大,但总是要比孙希夷大上些许,打扮说话上也都要比孙希夷沉稳许多。 她笑得很温柔,“周家姑娘,我常听希夷提起你,说你十分了不得。” 子杳也冲她柔和地笑了笑,“少夫人谬赞,我无才无德,只是与希夷关系好,所以她才夸赞我几分,少夫人听听就好,不必放在心上。” 孙少夫人笑了笑,“你倒是果然如希夷所说,谦逊得很。” 子杳笑而不语。 她与孙少夫人并不相熟,孙少夫人也不是热络性子,两个人你来我往几句,只能说的上是不失礼,客套一番后,子杳就离开了。 孙希夷却没有和她嫂嫂在一起。 她向个小年糕一样,叽叽喳喳和子杳一起走。 走到一半,她忽然看到了一抹月白色的身影。 来人一身月白色衣衫,衣领袖边上绣着湖蓝色花纹,整个人都清冷脱俗起来。 他对子杳说,“周姑娘。” 子杳道,“褚大公子。”她和褚景陈也算熟悉了,看到他自己孤身一人,问了一句,“令弟没来?” 褚景陈说,“他身子不好,母亲节将他拘起来了,不许他出府。” 子杳轻轻笑了笑。 褚景述年岁虽小,但少年老成,看起来也不是爱乱跑的性子,能在府中偷得浮生半日闲,怕是正乐得呢。 这时,子杳感觉有人抓住了自己的胳膊。 她一回头,就看见孙希夷再也不像刚刚一样叽叽喳喳地了,而且还十分安静,小心地从她身后把头探出来。 褚景陈这才看到她,“孙姑娘。” 孙希夷向外挪了一步,和他见礼,“褚大公子。” 和褚景陈说完话后,孙希夷还安静了许久,一直到子杳要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了,她才和子杳说话,“子杳,我先回去了。” 子杳说,“你不同他们打个招呼?” 孙希夷摇摇头,“算啦,我和他们也不熟识,就是跟着你过来而已,你到了,我就走了。” 子杳看她魂不守舍地,也就没强求,“好,可用我让人送你回去?” 孙希夷摆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 说罢就告辞离开了。 子杳回身,正好裴苒也看到她,叫她,“阿砚你来了!” 子杳点点头,又和裴家之人分别打招呼,“裴大公子、裴少夫人,裴二公子安好。” 裴长卿换下了一成不变的黑衣服,这次他穿了件藏蓝色的衣服,衣服上绣着宝蓝色的花纹,看起来沉稳又矜贵。 卫明珺站在他的身旁,穿的也是蓝色的衣服,两人远远看去,就十分相配。 裴季昭换了一件绿色衣衫,外衣为浅色,下裳眼色重了一些,但他年纪轻,长得也不错,能压得住。 反而透着些别人没有的少年飞扬气。 几人也都回了她一礼。 到了裴苒这里,就随便多了,“好了好了,阿砚,和我们你还客气什么呀!” 结果她刚说完,头顶就被敲了一下。 抬头看去,正是裴长卿。 裴苒瞪了他一眼。 “阿砚,刚刚那个是孙希夷吗?” “是。”子杳刚想和她说话,就听见后面有人道,“敏珠公主到。”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虽然敏珠公主只是个他国郡主,但她到底是此次宴请的主人,在她未落座之前,其余人也都站起来了。 都转过身去看她。 敏珠公主生得明艳非常,头带珠串串成的异族珠宝,再加上一身红底白纹的衣裙,整个人就像是一团火焰一般。 她来之后,第一句话就是,“敏珠见过诸位。敏珠知道我是越牵之人,诸位可能不待见我,但此次宴请,诸位能够不计前嫌,敏珠就敬各位一杯。” 说罢,就拿起了酒杯。 她一口将一杯酒都喝了。 敏珠公主是越牵的公主,但她不是被养在深闺里的金丝雀,她上过战场打过仗,这种场面于她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 三言两语,她就说完了开场白,让大家一同入座。 很快也热闹起来,她先和齐王与澍王打了招呼,各自敬酒过后,招来歌姬。 都是宴饮的寻常流程。 敏珠公主还在上首与齐王澍王说话。 永夜楼里的侍从上来添酒。 男儿好饮酒,但裴长卿一般无故不饮酒,刚才是敏珠公主端起酒杯大家一同宴饮,他才喝了几杯。 现在侍从上来倒酒,裴长卿抬起手臂刚要拦他,结果手里被塞了个纸条。 侍从还趁机和他说,“我家殿下约见,还请公子移步。” 说的是极其不标准的汉话,若非裴长卿在边疆待过几年,怕是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裴长卿要把纸团还给他,“我与你家殿下非亲非故,没有见面的必要。” 侍从说,“我家殿下说了,她诚心约您一叙,您若是不愿,那她过一会儿亲自来找你。” 裴长卿看向侍从。 他上过战场。这样看一个人时,一般人都忍受不了 但侍从还是硬着头皮等他的答复。 裴长卿冷哼了一声,手放在桌子上,攥紧又松开,“好,你告诉她,我会去约。” 在侍从走之后,裴长卿打开手中的纸团。 纸团上写着时间和地方。 宴席上,敏珠公主还在和齐王澍王谈笑风生。 这两个王爷,见面之后一贯是针尖对麦芒,可是她却能在两人中间如此自如。 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裴长卿等着,见纸团上的时间将近,从席位上起身。 像这种长时间的宴饮,偶尔离席的人不少,有人看到了,但谁也没说什么。 子杳也看到了裴长卿离席,但她与裴长卿的关系还没有近到要问他去做什么的地步。 他也只是和卫明珺交代了两句。 卫明珺点点头。 只是在他走后不久,敏珠公主也找了个理由离开。 子杳看了一眼身边的空位,又看向敏珠公主空了的位置,敲了敲桌子。 这种场合,蓝衣不适合出现,子杳拿起一根筷子,向敏珠公主的方向点了点,“跟上去。” 而后肩膀上落下一片羽毛。 第314章 跟上去 第314章 跟上去 子杳和她招呼,“孙少夫人。” 孙希夷的兄长不在这里,只有孙少夫人一个人在。 孙少夫人年纪不大,但总是要比孙希夷大上些许,打扮说话上也都要比孙希夷沉稳许多。 她笑得很温柔,“周家姑娘,我常听希夷提起你,说你十分了不得。” 子杳也冲她柔和地笑了笑,“少夫人谬赞,我无才无德,只是与希夷关系好,所以她才夸赞我几分,少夫人听听就好,不必放在心上。” 孙少夫人笑了笑,“你倒是果然如希夷所说,谦逊得很。” 子杳笑而不语。 她与孙少夫人并不相熟,孙少夫人也不是热络性子,两个人你来我往几句,只能说的上是不失礼,客套一番后,子杳就离开了。 孙希夷却没有和她嫂嫂在一起。 她向个小年糕一样,叽叽喳喳和子杳一起走。 走到一半,她忽然看到了一抹月白色的身影。 来人一身月白色衣衫,衣领袖边上绣着湖蓝色花纹,整个人都清冷脱俗起来。 他对子杳说,“周姑娘。” 子杳道,“褚大公子。”她和褚景陈也算熟悉了,看到他自己孤身一人,问了一句,“令弟没来?” 褚景陈说,“他身子不好,母亲节将他拘起来了,不许他出府。” 子杳轻轻笑了笑。 褚景述年岁虽小,但少年老成,看起来也不是爱乱跑的性子,能在府中偷得浮生半日闲,怕是正乐得呢。 这时,子杳感觉有人抓住了自己的胳膊。 她一回头,就看见孙希夷再也不像刚刚一样叽叽喳喳地了,而且还十分安静,小心地从她身后把头探出来。 褚景陈这才看到她,“孙姑娘。” 孙希夷向外挪了一步,和他见礼,“褚大公子。” 和褚景陈说完话后,孙希夷还安静了许久,一直到子杳要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了,她才和子杳说话,“子杳,我先回去了。” 子杳说,“你不同他们打个招呼?” 孙希夷摇摇头,“算啦,我和他们也不熟识,就是跟着你过来而已,你到了,我就走了。” 子杳看她魂不守舍地,也就没强求,“好,可用我让人送你回去?” 孙希夷摆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 说罢就告辞离开了。 子杳回身,正好裴苒也看到她,叫她,“阿砚你来了!” 子杳点点头,又和裴家之人分别打招呼,“裴大公子、裴少夫人,裴二公子安好。” 裴长卿换下了一成不变的黑衣服,这次他穿了件藏蓝色的衣服,衣服上绣着宝蓝色的花纹,看起来沉稳又矜贵。 卫明珺站在他的身旁,穿的也是蓝色的衣服,两人远远看去,就十分相配。 裴季昭换了一件绿色衣衫,外衣为浅色,下裳眼色重了一些,但他年纪轻,长得也不错,能压得住。 反而透着些别人没有的少年飞扬气。 几人也都回了她一礼。 到了裴苒这里,就随便多了,“好了好了,阿砚,和我们你还客气什么呀!” 结果她刚说完,头顶就被敲了一下。 抬头看去,正是裴长卿。 裴苒瞪了他一眼。 “阿砚,刚刚那个是孙希夷吗?” “是。”子杳刚想和她说话,就听见后面有人道,“敏珠公主到。”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虽然敏珠公主只是个他国郡主,但她到底是此次宴请的主人,在她未落座之前,其余人也都站起来了。 都转过身去看她。 敏珠公主生得明艳非常,头带珠串串成的异族珠宝,再加上一身红底白纹的衣裙,整个人就像是一团火焰一般。 她来之后,第一句话就是,“敏珠见过诸位。敏珠知道我是越牵之人,诸位可能不待见我,但此次宴请,诸位能够不计前嫌,敏珠就敬各位一杯。” 说罢,就拿起了酒杯。 她一口将一杯酒都喝了。 敏珠公主是越牵的公主,但她不是被养在深闺里的金丝雀,她上过战场打过仗,这种场面于她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 三言两语,她就说完了开场白,让大家一同入座。 很快也热闹起来,她先和齐王与澍王打了招呼,各自敬酒过后,招来歌姬。 都是宴饮的寻常流程。 敏珠公主还在上首与齐王澍王说话。 永夜楼里的侍从上来添酒。 男儿好饮酒,但裴长卿一般无故不饮酒,刚才是敏珠公主端起酒杯大家一同宴饮,他才喝了几杯。 现在侍从上来倒酒,裴长卿抬起手臂刚要拦他,结果手里被塞了个纸条。 侍从还趁机和他说,“我家殿下约见,还请公子移步。” 说的是极其不标准的汉话,若非裴长卿在边疆待过几年,怕是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裴长卿要把纸团还给他,“我与你家殿下非亲非故,没有见面的必要。” 侍从说,“我家殿下说了,她诚心约您一叙,您若是不愿,那她过一会儿亲自来找你。” 裴长卿看向侍从。 他上过战场。这样看一个人时,一般人都忍受不了 但侍从还是硬着头皮等他的答复。 裴长卿冷哼了一声,手放在桌子上,攥紧又松开,“好,你告诉她,我会去约。” 在侍从走之后,裴长卿打开手中的纸团。 纸团上写着时间和地方。 宴席上,敏珠公主还在和齐王澍王谈笑风生。 这两个王爷,见面之后一贯是针尖对麦芒,可是她却能在两人中间如此自如。 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裴长卿等着,见纸团上的时间将近,从席位上起身。 像这种长时间的宴饮,偶尔离席的人不少,有人看到了,但谁也没说什么。 子杳也看到了裴长卿离席,但她与裴长卿的关系还没有近到要问他去做什么的地步。 他也只是和卫明珺交代了两句。 卫明珺点点头。 只是在他走后不久,敏珠公主也找了个理由离开。 子杳看了一眼身边的空位,又看向敏珠公主空了的位置,敲了敲桌子。 这种场合,蓝衣不适合出现,子杳拿起一根筷子,向敏珠公主的方向点了点,“跟上去。” 而后肩膀上落下一片羽毛。 第316章 敌人会和你讲仁义礼智信吗 第316章 敌人会和你讲仁义礼智信吗 离扶栏还有些许距离时,子杳叫住裴苒,“阿苒,回来。” “嗯?”裴苒不解,“阿砚怎么了?” 子杳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回来。” 这园子虽然不是敏珠公主的,但这场宴请是她安排的,刚刚她已经针对过卫明珺一次,所以子杳不得不防着她。 敏珠公主终究不是大昭人,她在战场上待久了,名声上的顾及没那么多,但却算准了大昭的人在意名声。 如今随已不像前朝,女子将名声重于身家性命,但出了丑事,还是脸上不好看的。 可敏珠公主却根本不在意这些。 她将大昭人的弱点算了个十成十,自己却不在意名声。 卫明珺在这个地方声名狼藉,哪怕丑闻是她的,但敏珠公主的身上也绝对摘不干净。 可她不在意这些。 她只在意自己的目的有没有达成,不论中间用了什么方法,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裴苒听话地回来。 她们离扶栏还有两步的距离。 这两步的距离,哪怕是摔倒,也不会摔下去。 可就在这时,有这两步的距离,还是出了意外。 一个送水的小厮不小心将水弄洒,一脚踩在了上面,而后身子一歪,滑倒了。 正是他这一滑,带倒了几位小姐。 子杳因为和裴季昭学过些许功夫,在被扯到的时候,也能第一时间站稳。 可除了子杳,这里的其他姑娘可没有她这样的本事。 几个姑娘一起跌向扶栏的方向。 那个将人撞倒的小厮更是直接从扶栏上摔了下去。 子杳急声喊道,“阿苒,救人!” 裴苒却也是苦不堪言。 倒的人太多,她根本没时间去拉卫明珺,扶起身边最近的一个,卫明珺已经从断裂的扶栏处栽了下去。 “嫂嫂!” 裴苒就想去抓她。 可已经来不及了。 她周边已经乱成一团,地下几乎连下脚的地方都没了,周围丫鬟带倒小姐,小姐又带倒丫鬟,彻彻底底地乱成一团。 卫明珺已经摔了出去。 永夜楼极高,这里是除了皇宫观星台以外最高的地方了,卫明珺从栏杆处摔出来的时候,心就是重重一跳。 以这个高度,还有她丝毫不会武功的弱质身体,从这里摔下去,几乎是死路一条。 耳边的风声极大,卫明珺想着,这样掉下去摔死似乎是极痛的。 同时也是极为不好看的。 筋骨断裂,四肢不自然的扭曲,连头都被摔出个窟窿。 然后血流一地。 她卫明珺会成为京城里几个月都散不去的笑话。 后面还有…… 短短一瞬,卫明珺的脑子里闪过很多东西。 裴长卿还那么年轻,她死后不久,他大概就会另娶他人了。 敏珠公主,大抵就达成所愿了。 异国公主和战无不胜的玉面将军。 多年前就在战场上惺惺相惜,只因家国而必须为敌,如今算是可以达成所愿了。 可是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卫明珺感觉自己落进了一个有力的怀抱。 她睁开眼睛。 正是裴长卿棱角分明的下颚。 他的神情是卫明珺从没见过的严肃,脸上划了倒口子。伤口不大,也很浅,就在左下颚处,卫明珺一抬头就能看到。 她耳边是男人极速跳动的心脏。 裴长卿是武人,心跳一向是沉稳有力的,因为习武的原因会比普通人缓上些许,这是她第一次听他的心跳得这么快。 裴长卿抱着她,脚下一点,就回了长廊之上。 不远处,裴苒灰头土脸地跑过来,“嫂嫂,嫂嫂你没事!” 而后又看向裴长卿。 裴长卿在见到裴苒的时候,其实差点绷不住。 他是想骂她的。 可看到一向活泼天不怕地不怕的妹妹脸上露出惶恐的神情,他满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怪不得她。 这事又不是她的错。 裴苒却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自己先开口了,“对不起,哥,嫂嫂,对不起,我没保护好嫂嫂……” “你骂我。” 裴长卿的心里忽然涌出来一针酸软的感觉。 他将卫明珺放下,伸出一只手来。 卫明珺见状立刻向前走了一步,下意识地想挡。 裴季昭更是差点一嗓子喊出来。 他不是没有出手去救,只是他离得比较远,再加上地上倒了许多人无处下脚,当卫明珺摔出去的时候,他想再救,已经是鞭长莫及了。 而裴苒也是下意识地闭眼,以为裴长卿要打她。 结果裴长卿将手放在她脑袋上揉了揉,“吓坏了,小混蛋。看你还在家里做混世魔王。” 裴苒睁开眼,红着眼睛叫了一声,“哥。” 子杳笑着看着这一幕。 栏杆处,蓝衣转了个圈,看现在已经不需要他了,隐回暗处。 敏珠公主也闻声赶来。 她脸上露出焦急的模样,“没事!”身后跟着许多丫鬟小厮,“还不赶快扶贵人去休息!” 永夜楼是皇家楼阁,这里的下人做错了事,也轮不到官员子女来处置。 但这里还站了两个皇子呢。 齐王说,“哪里来的侍从毛手毛脚?”他直接叫来了管事。 就在齐王教训管事的时候,裴长卿忽然低声对敏珠公主说,“我有事想与公主说。” 敏珠公主似乎有些惊讶的模样,“裴大公子与我有话说?”随后一笑,“莫不是想通了?” 裴长卿眉毛皱起,脸上冷气更甚,“公主不愿与我详谈?” 敏珠公主看他神色郑重,轻轻一笑后,对裴长卿说,“好,我愿意与裴大公子一谈。” 裴长卿摸了摸卫明珺的额角,“你在这等我。” 卫明珺点头,“好。你……不要冲动。” 裴长卿还是冷硬的壳子,连句安慰的话都不会说,但就莫名让人觉得心中安稳。 他和敏珠公主走到一旁。 敏珠公主说,“不知道大公子要和我说什么。” 裴长卿说,“这件事是你安排的?” 敏珠公主装傻,“大公子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好一招调虎离山!”裴长卿冷冷一哼,“我竟想不到,堂堂公主殿下,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 敏珠公主收敛了脸上的笑容。 但她眉头扬起,下巴微抬,看向裴长卿,“裴少将军,你是这断日子回京不打仗呆傻了吗?兵不厌诈,你难道还想你的敌人和你讲仁义礼智信吗?” 第316章 敌人会和你讲仁义礼智信吗 第316章 敌人会和你讲仁义礼智信吗 离扶栏还有些许距离时,子杳叫住裴苒,“阿苒,回来。” “嗯?”裴苒不解,“阿砚怎么了?” 子杳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回来。” 这园子虽然不是敏珠公主的,但这场宴请是她安排的,刚刚她已经针对过卫明珺一次,所以子杳不得不防着她。 敏珠公主终究不是大昭人,她在战场上待久了,名声上的顾及没那么多,但却算准了大昭的人在意名声。 如今随已不像前朝,女子将名声重于身家性命,但出了丑事,还是脸上不好看的。 可敏珠公主却根本不在意这些。 她将大昭人的弱点算了个十成十,自己却不在意名声。 卫明珺在这个地方声名狼藉,哪怕丑闻是她的,但敏珠公主的身上也绝对摘不干净。 可她不在意这些。 她只在意自己的目的有没有达成,不论中间用了什么方法,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裴苒听话地回来。 她们离扶栏还有两步的距离。 这两步的距离,哪怕是摔倒,也不会摔下去。 可就在这时,有这两步的距离,还是出了意外。 一个送水的小厮不小心将水弄洒,一脚踩在了上面,而后身子一歪,滑倒了。 正是他这一滑,带倒了几位小姐。 子杳因为和裴季昭学过些许功夫,在被扯到的时候,也能第一时间站稳。 可除了子杳,这里的其他姑娘可没有她这样的本事。 几个姑娘一起跌向扶栏的方向。 那个将人撞倒的小厮更是直接从扶栏上摔了下去。 子杳急声喊道,“阿苒,救人!” 裴苒却也是苦不堪言。 倒的人太多,她根本没时间去拉卫明珺,扶起身边最近的一个,卫明珺已经从断裂的扶栏处栽了下去。 “嫂嫂!” 裴苒就想去抓她。 可已经来不及了。 她周边已经乱成一团,地下几乎连下脚的地方都没了,周围丫鬟带倒小姐,小姐又带倒丫鬟,彻彻底底地乱成一团。 卫明珺已经摔了出去。 永夜楼极高,这里是除了皇宫观星台以外最高的地方了,卫明珺从栏杆处摔出来的时候,心就是重重一跳。 以这个高度,还有她丝毫不会武功的弱质身体,从这里摔下去,几乎是死路一条。 耳边的风声极大,卫明珺想着,这样掉下去摔死似乎是极痛的。 同时也是极为不好看的。 筋骨断裂,四肢不自然的扭曲,连头都被摔出个窟窿。 然后血流一地。 她卫明珺会成为京城里几个月都散不去的笑话。 后面还有…… 短短一瞬,卫明珺的脑子里闪过很多东西。 裴长卿还那么年轻,她死后不久,他大概就会另娶他人了。 敏珠公主,大抵就达成所愿了。 异国公主和战无不胜的玉面将军。 多年前就在战场上惺惺相惜,只因家国而必须为敌,如今算是可以达成所愿了。 可是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卫明珺感觉自己落进了一个有力的怀抱。 她睁开眼睛。 正是裴长卿棱角分明的下颚。 他的神情是卫明珺从没见过的严肃,脸上划了倒口子。伤口不大,也很浅,就在左下颚处,卫明珺一抬头就能看到。 她耳边是男人极速跳动的心脏。 裴长卿是武人,心跳一向是沉稳有力的,因为习武的原因会比普通人缓上些许,这是她第一次听他的心跳得这么快。 裴长卿抱着她,脚下一点,就回了长廊之上。 不远处,裴苒灰头土脸地跑过来,“嫂嫂,嫂嫂你没事!” 而后又看向裴长卿。 裴长卿在见到裴苒的时候,其实差点绷不住。 他是想骂她的。 可看到一向活泼天不怕地不怕的妹妹脸上露出惶恐的神情,他满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怪不得她。 这事又不是她的错。 裴苒却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自己先开口了,“对不起,哥,嫂嫂,对不起,我没保护好嫂嫂……” “你骂我。” 裴长卿的心里忽然涌出来一针酸软的感觉。 他将卫明珺放下,伸出一只手来。 卫明珺见状立刻向前走了一步,下意识地想挡。 裴季昭更是差点一嗓子喊出来。 他不是没有出手去救,只是他离得比较远,再加上地上倒了许多人无处下脚,当卫明珺摔出去的时候,他想再救,已经是鞭长莫及了。 而裴苒也是下意识地闭眼,以为裴长卿要打她。 结果裴长卿将手放在她脑袋上揉了揉,“吓坏了,小混蛋。看你还在家里做混世魔王。” 裴苒睁开眼,红着眼睛叫了一声,“哥。” 子杳笑着看着这一幕。 栏杆处,蓝衣转了个圈,看现在已经不需要他了,隐回暗处。 敏珠公主也闻声赶来。 她脸上露出焦急的模样,“没事!”身后跟着许多丫鬟小厮,“还不赶快扶贵人去休息!” 永夜楼是皇家楼阁,这里的下人做错了事,也轮不到官员子女来处置。 但这里还站了两个皇子呢。 齐王说,“哪里来的侍从毛手毛脚?”他直接叫来了管事。 就在齐王教训管事的时候,裴长卿忽然低声对敏珠公主说,“我有事想与公主说。” 敏珠公主似乎有些惊讶的模样,“裴大公子与我有话说?”随后一笑,“莫不是想通了?” 裴长卿眉毛皱起,脸上冷气更甚,“公主不愿与我详谈?” 敏珠公主看他神色郑重,轻轻一笑后,对裴长卿说,“好,我愿意与裴大公子一谈。” 裴长卿摸了摸卫明珺的额角,“你在这等我。” 卫明珺点头,“好。你……不要冲动。” 裴长卿还是冷硬的壳子,连句安慰的话都不会说,但就莫名让人觉得心中安稳。 他和敏珠公主走到一旁。 敏珠公主说,“不知道大公子要和我说什么。” 裴长卿说,“这件事是你安排的?” 敏珠公主装傻,“大公子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好一招调虎离山!”裴长卿冷冷一哼,“我竟想不到,堂堂公主殿下,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 敏珠公主收敛了脸上的笑容。 但她眉头扬起,下巴微抬,看向裴长卿,“裴少将军,你是这断日子回京不打仗呆傻了吗?兵不厌诈,你难道还想你的敌人和你讲仁义礼智信吗?” 第317章 想与姑娘说些话 第317章 想与姑娘说些话 敏珠公主和裴长卿走后,越牵大王子还留在原地处理事情。 他看到一身蓝衣的男子从出现,到裴长卿接到人,又给回到原本隐藏的地方。 只是他隐藏起来之后,有一片羽毛从他身上掉落,掉到了他身旁不远处的少女身上。 少女看到羽毛,也并不惊讶,而是将羽毛拿起。 而后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她动作轻微,若不是大王子一直注视着她,还看不到她这样的举动。 他还想起来刚刚在敏珠公主出去又回来后,裙角上所沾染的一片鸽子毛。 他眉毛一挑,“我的好妹妹,看来并非没有人发觉你的计策。” 说罢,他也趁着人多眼杂,大家没人注意的时候,转身离开。 —— 永夜楼另一处。 这个地方离刚刚的小院很近,但没有什么人,只有裴长卿和敏珠公主站在这里。 裴长卿看着敏珠公主。 他满脸都是冷色,若非是在京城之中,敏珠公主是和谈的使臣,他们未必能够仍旧这张彼此面对面地说话。 他说,“我不知道我有何值得公主图谋的,公主殿下竟然非要拆散我的姻缘。” 敏珠公主呵呵一笑,“裴少将军,大昭的少年战神,未来继承裴老将军衣钵的人,如何让人不觊觎。” “是吗?”裴长卿一双眼冷冰冰地看着敏珠公主。 敏珠公主是越牵的公主,但她不同于普通的公主,她是上过战场,在沙场上浴血厮杀的女将军。 这样的人,如何能被儿女情长所困。 这样的人,怎么会喜欢上敌国的将军。 裴长卿最后说,“我言尽于此,请公主自重。” 说完后,他就转身离开。 敏珠公主站在原地半晌没有动。 越牵大王子从树后走出来。 他说,“妹妹,看来,你的计策失效了。” 敏珠公主看着裴长卿离开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都说男人好权色,可哥哥你看看这个人。我是越牵的公主,是能征善战的将军,但他看都不看我一眼。” 越牵大王子说道,“男人,也分很多种的,有的男人多情,自然也有人痴情不悔。” 他回头,看向敏珠公主,“那你打算怎么办?非他不可了吗?” 敏珠公主忽然笑了,脸上全然没有被心爱男人拒绝的伤心与绝望,“如果是他,自然最好不过,但如今他不愿,我也不能强压着他娶我。兄长应该知道,我之所以要嫁给他,可从来都不是因为喜欢他。” 她是越牵的公主,与裴长卿是敌人,他们战场之上兵戎相见,她亲手将兵刃送进他同胞的胸膛里,斩下他们的头颅,裴长卿也同样手上沾染了数不清的越牵人的血。 她怎么可能会喜欢上这样一个人。 哪怕他们战场之上,都对敌方了解甚深,都与对方甚至所思所想不谋而合。 但他们之间有的也只有仇恨,不会有男女之情。 敏珠公主说,“我只是有点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敏珠公主顿了一下,“可惜不能用裴长卿妻子的身份,送他上路。” 她是确确实实地想嫁给他。 但从不是因为喜欢他。 她真正想做的,是想送他上路,毁掉这个他一心守护的家族,守护的国家。 只可惜…… “他拒绝了我。” 敏珠公主的双眼里闪过锋芒。 越牵大王子问她,“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敏珠公主说,“裴长卿不成,那就只能换一个人了。” “你看中了谁。” 敏珠公主勾唇,明艳的脸上一身锐利之气,“兄长不妨猜猜看。” —— 永夜楼里有越牵大王子,也有敏珠公主,还有澍王和齐王,这里没有什么事是需要子杳处理的,她也早早就打算回去了。 只是在她刚出门要上马车的时候,忽然被人叫住了。 “周砚姑娘!” 子杳回头。 越牵大王子还会一身的异族装容,但他眉眼深邃,五官棱角分明,这身装扮在一般人身上会显得不合适,但他穿起来却有一种意外的和谐。 子杳问他,“大王子有什么事?” 越牵大王子行了个不标准的汉礼,“前些时日在戏楼里遇见过姑娘,如今我们又见面了。” 子杳颔首作礼,“大王子怎知我的姓氏名讳?” 越牵大王子笑了笑,“上次见过姑娘后,我特意打听过。” 子杳没说话。 在大昭,这样的行为其实是有些孟浪了。 大昭没有那么多的规矩来约束女子,但同样重礼,无论男女,除非是关系极好,或者是在吵架之时,否则是没有人直接连名带姓地叫人的。 子杳也并不想和他多做纠缠。 前世,这个人是皇帝指给她的夫君,她并没有见过他,就要被皇帝推出去做牺牲品,所以她对于这个人其实是十分抗拒的。 只是越牵大王子显然没有这个觉悟,他和子杳说,“我有话想和姑娘说。” 子杳皱眉。 “大王子,砚与大王子素不相识,不知大王子有何见教。而且你我二人私下单独说话,有违礼数,还请大王子多多包涵。” 这话已经几乎是明着赶人了。 但越少大王子显然没有这样的认知,或者是他知道了也不放在心上,反而说道,“我在越牵从未见过姑娘一样的女子,还请周姑娘能够给个面子。” 子杳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前世就知道这人是个嚣张跋扈的性子,只是没想到重生之后,竟然会与他再有交集。 前世裴家灭门,婚约不在,子杳迫不得已被封为公主要与越牵大王子结亲。可今生,裴府仍在,裴季昭也同样还在,他们之间的婚约也没有解决,可是这个人竟然还是与她有了交集。 子杳见委婉劝说没有用,索性直接下了逐客令,“大王子,这不和规矩,天色将尽,我要回府了,殿下还是早些回去。” 越牵大王子摇头。 就在子杳已经厌烦透顶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叫她,“阿砚!” 子杳转头。 裴季昭向她跑过来。 子杳问他,“你怎么来了?” 裴季昭说,“大哥嫂嫂与阿苒一同回去,你自己一个人我不放心,过来看看。” 他过来之后,子杳冲着越牵大王子笑了笑,“殿下,我还有事,要回府了,告辞。” 第317章 想与姑娘说些话 第317章 想与姑娘说些话 敏珠公主和裴长卿走后,越牵大王子还留在原地处理事情。 他看到一身蓝衣的男子从出现,到裴长卿接到人,又给回到原本隐藏的地方。 只是他隐藏起来之后,有一片羽毛从他身上掉落,掉到了他身旁不远处的少女身上。 少女看到羽毛,也并不惊讶,而是将羽毛拿起。 而后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她动作轻微,若不是大王子一直注视着她,还看不到她这样的举动。 他还想起来刚刚在敏珠公主出去又回来后,裙角上所沾染的一片鸽子毛。 他眉毛一挑,“我的好妹妹,看来并非没有人发觉你的计策。” 说罢,他也趁着人多眼杂,大家没人注意的时候,转身离开。 —— 永夜楼另一处。 这个地方离刚刚的小院很近,但没有什么人,只有裴长卿和敏珠公主站在这里。 裴长卿看着敏珠公主。 他满脸都是冷色,若非是在京城之中,敏珠公主是和谈的使臣,他们未必能够仍旧这张彼此面对面地说话。 他说,“我不知道我有何值得公主图谋的,公主殿下竟然非要拆散我的姻缘。” 敏珠公主呵呵一笑,“裴少将军,大昭的少年战神,未来继承裴老将军衣钵的人,如何让人不觊觎。” “是吗?”裴长卿一双眼冷冰冰地看着敏珠公主。 敏珠公主是越牵的公主,但她不同于普通的公主,她是上过战场,在沙场上浴血厮杀的女将军。 这样的人,如何能被儿女情长所困。 这样的人,怎么会喜欢上敌国的将军。 裴长卿最后说,“我言尽于此,请公主自重。” 说完后,他就转身离开。 敏珠公主站在原地半晌没有动。 越牵大王子从树后走出来。 他说,“妹妹,看来,你的计策失效了。” 敏珠公主看着裴长卿离开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都说男人好权色,可哥哥你看看这个人。我是越牵的公主,是能征善战的将军,但他看都不看我一眼。” 越牵大王子说道,“男人,也分很多种的,有的男人多情,自然也有人痴情不悔。” 他回头,看向敏珠公主,“那你打算怎么办?非他不可了吗?” 敏珠公主忽然笑了,脸上全然没有被心爱男人拒绝的伤心与绝望,“如果是他,自然最好不过,但如今他不愿,我也不能强压着他娶我。兄长应该知道,我之所以要嫁给他,可从来都不是因为喜欢他。” 她是越牵的公主,与裴长卿是敌人,他们战场之上兵戎相见,她亲手将兵刃送进他同胞的胸膛里,斩下他们的头颅,裴长卿也同样手上沾染了数不清的越牵人的血。 她怎么可能会喜欢上这样一个人。 哪怕他们战场之上,都对敌方了解甚深,都与对方甚至所思所想不谋而合。 但他们之间有的也只有仇恨,不会有男女之情。 敏珠公主说,“我只是有点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敏珠公主顿了一下,“可惜不能用裴长卿妻子的身份,送他上路。” 她是确确实实地想嫁给他。 但从不是因为喜欢他。 她真正想做的,是想送他上路,毁掉这个他一心守护的家族,守护的国家。 只可惜…… “他拒绝了我。” 敏珠公主的双眼里闪过锋芒。 越牵大王子问她,“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敏珠公主说,“裴长卿不成,那就只能换一个人了。” “你看中了谁。” 敏珠公主勾唇,明艳的脸上一身锐利之气,“兄长不妨猜猜看。” —— 永夜楼里有越牵大王子,也有敏珠公主,还有澍王和齐王,这里没有什么事是需要子杳处理的,她也早早就打算回去了。 只是在她刚出门要上马车的时候,忽然被人叫住了。 “周砚姑娘!” 子杳回头。 越牵大王子还会一身的异族装容,但他眉眼深邃,五官棱角分明,这身装扮在一般人身上会显得不合适,但他穿起来却有一种意外的和谐。 子杳问他,“大王子有什么事?” 越牵大王子行了个不标准的汉礼,“前些时日在戏楼里遇见过姑娘,如今我们又见面了。” 子杳颔首作礼,“大王子怎知我的姓氏名讳?” 越牵大王子笑了笑,“上次见过姑娘后,我特意打听过。” 子杳没说话。 在大昭,这样的行为其实是有些孟浪了。 大昭没有那么多的规矩来约束女子,但同样重礼,无论男女,除非是关系极好,或者是在吵架之时,否则是没有人直接连名带姓地叫人的。 子杳也并不想和他多做纠缠。 前世,这个人是皇帝指给她的夫君,她并没有见过他,就要被皇帝推出去做牺牲品,所以她对于这个人其实是十分抗拒的。 只是越牵大王子显然没有这个觉悟,他和子杳说,“我有话想和姑娘说。” 子杳皱眉。 “大王子,砚与大王子素不相识,不知大王子有何见教。而且你我二人私下单独说话,有违礼数,还请大王子多多包涵。” 这话已经几乎是明着赶人了。 但越少大王子显然没有这样的认知,或者是他知道了也不放在心上,反而说道,“我在越牵从未见过姑娘一样的女子,还请周姑娘能够给个面子。” 子杳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前世就知道这人是个嚣张跋扈的性子,只是没想到重生之后,竟然会与他再有交集。 前世裴家灭门,婚约不在,子杳迫不得已被封为公主要与越牵大王子结亲。可今生,裴府仍在,裴季昭也同样还在,他们之间的婚约也没有解决,可是这个人竟然还是与她有了交集。 子杳见委婉劝说没有用,索性直接下了逐客令,“大王子,这不和规矩,天色将尽,我要回府了,殿下还是早些回去。” 越牵大王子摇头。 就在子杳已经厌烦透顶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叫她,“阿砚!” 子杳转头。 裴季昭向她跑过来。 子杳问他,“你怎么来了?” 裴季昭说,“大哥嫂嫂与阿苒一同回去,你自己一个人我不放心,过来看看。” 他过来之后,子杳冲着越牵大王子笑了笑,“殿下,我还有事,要回府了,告辞。” 第318章 多加小心 第318章 多加小心 越牵大王子并没有在他说离开之后,就同意离开。 而且还问子杳,“他就是你的未婚夫婿吗?” 子杳回头,“是的,殿下还有什么事吗?” 越牵大王子忽然咧嘴一笑,“我看姑娘聪颖过人,只是这夫婿……” 裴季昭还没有什么反应,反而是子杳先沉下面色,“殿下,您失礼了。” 越牵大王子唇角一勾,冷笑道,“周姑娘,你这位未婚夫婿我是认识的。他在战场上的时候,永远跟在父兄身后,就像一只家中雀鸟,处处被人保护着,哪里有一丝一毫的男儿豪气。” 子杳眼睛微眯,眼中盛满冷意,“这样说来,我想问一下殿下,是多大上的战场?” 越牵大王子说道,“我十六岁跟随父亲上战场,到如今已经有七年之久。” 子杳又说,“那你可知他今年多大年纪?” 越牵大王子确实不知。他问子杳,“多大年纪?” 子杳回答,“裴二公子上战场时,尚不满十五岁。他之所以看起来并不强大,是因为他年纪尚轻,他十四岁就上战场,比殿下还早了两年。我相信,日后他也必定会成为战场上翱翔的雄鹰!” 子杳说话时斩钉截铁。 她没有注意到,一旁的裴季昭耳朵红了。 而越牵大王子也被她说的哑口无言。 他想比威势,但确实如子杳所说,裴长卿上战场时还不过十五岁,这若是不论年纪一味地比,越牵大王子也同样比不得裴怀安。 这样的比并没有半分公平可言。 可过了片刻,越牵大王子却忽然笑了。 他说,“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姑娘与我性情十分相投。不过,既然姑娘现在有事,我就不多做打扰了。但请姑娘记得,我来日再访。” 说完之后,他就离开了。 但子杳的眉头却没有松下来。 玉钗更是说道,“这越牵的一对兄妹是有什么病吗?为何偏爱觊觎旁人的东西,啊不是,是人。” 子杳唇角一勾,眼睛里全然都是冷芒。 “出生使然。” 越牵一到冬日寸草不生,想要活下去就要不断迁徙,就要与人争夺,抢地方抢人抢牲畜。 争赢了,地方是他们的,输了的话就离开,或者把命留下。 自己想要的东西,就是要靠一双拳头去抢。 他们没有那种仁义礼智信的概念,他们只知道,只要自己足够强大,就可以将想要的东西都夺过来。 所以与大昭这用尽心思争夺权力,大多是靠着一纸皇书登上皇位的不同,越牵的权力,有很多都是篡位夺权得来的。 子杳上了马车。 她头靠在车厢上,少许有些头疼。 越牵的人,都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各个都要撞了南墙才死心,如今越牵大王子对她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怕是要纠缠不休了。 “阿砚。”裴季昭也叫了她一声。 在她上马车之后,裴季昭也跟着一同上来了。 这个时候,让子杳一个人回去,他也是不放心。 他在车上叮嘱子杳,“阿砚,这些时日你不要一个人出门了,若要外出,可以派人来给我去信,也可以多带上些人手。” 子杳点头说好。 看她有些疲累的样子,裴季昭也没有多说些什么。 只是走路走到一半的时候,他忽然让马车停下,下车去了。 过了一会儿,他手里拿了两个糖葫芦。 都给了玉钗,“你家小姐喜欢吃。” 子杳看着玉钗发呆地看着两个冰糖葫芦,有些烦绪的心思一下子散了许多。 她喜欢吃糖葫芦吗? 算不上喜欢,但也算不上讨厌。 只是一时来了兴趣,会吃上一串。 子杳接过,咬了一口。 这次的糖葫芦,要比在高陵城吃的那个,好吃许多。 她闭着眼睛将一整颗咬碎。 外面的糖衣是甜的,里面的山楂不是一味的酸,透着些甜意,又与外面的糖衣味道混合在一起,酸酸甜甜的让人心里的烦绪又消了一大半。 她开始想她以前喜欢的东西。 都忘得差不多了。 在没有了周府的庇护之后,她的每一步路都十分难走,她不是没有错过,也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究竟是否可以走到最后一步。 但无论对错,在没有彻底到绝路的时候,她始终都是坚持的,到了最后,也确实是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那个位置。 这一次,她拥有的要比前世多的多。 成功的可能性也要多得多。 她将冰糖葫芦的竹签子丢给玉钗,一睁眼就看到了裴季昭的手里还有两根糖葫芦。 她明知故问,“你那里怎么还有。” 裴季昭有些尴尬,“给、给阿苒买的。” 他想着买都买了,就顺手多买些。 子杳看他的样子,噗嗤一笑,“怎么,你觉得我还会因为这事生气不成?” 裴季昭摇头,“怎么会。” 他很少见子杳生气。 最起码不会在这样的小事上生气。 但不知为何,就是有一种莫名的心虚的感觉。 马车很快就到了周府门口,玉钗手里还拿着冰糖葫芦,不能扶子杳,子杳就在玉简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裴季昭要下来,子杳对他说,“在里面,我让车夫送你回去。” 裴季昭说,“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 子杳说,“你要走回去吗?坐车,让他送你回去。” 裴季昭见她坚持,只好点头,“好,你照顾好自己,这几日出门的时候注意一下。” 子杳点头,“我知道了,你回去路上也小心。” 裴季昭点点头,放下车帘子。 只是子杳在转身进府之后,并没有看到,他又掀开了车窗上的帘子。 一直看她的身影消失,他才将帘子放下。 口中喃喃道,“阿砚……” 明明是他的未婚妻子,明明兄长已经结亲,用不了多久他也会与自己喜欢的人成亲,可不知为何,他心中始终有一种难安的感觉。 裴季昭仔细想,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有这种感觉的。 在高陵时,哪怕生死一线,他也没有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 他皱眉思索,最后突然发现,这一切感觉的开始,都是因为见到了一个人。 几日前,从越牵大王子和子杳说第一句话开始,他就开始莫名的不安。 第318章 多加小心 第318章 多加小心 越牵大王子并没有在他说离开之后,就同意离开。 而且还问子杳,“他就是你的未婚夫婿吗?” 子杳回头,“是的,殿下还有什么事吗?” 越牵大王子忽然咧嘴一笑,“我看姑娘聪颖过人,只是这夫婿……” 裴季昭还没有什么反应,反而是子杳先沉下面色,“殿下,您失礼了。” 越牵大王子唇角一勾,冷笑道,“周姑娘,你这位未婚夫婿我是认识的。他在战场上的时候,永远跟在父兄身后,就像一只家中雀鸟,处处被人保护着,哪里有一丝一毫的男儿豪气。” 子杳眼睛微眯,眼中盛满冷意,“这样说来,我想问一下殿下,是多大上的战场?” 越牵大王子说道,“我十六岁跟随父亲上战场,到如今已经有七年之久。” 子杳又说,“那你可知他今年多大年纪?” 越牵大王子确实不知。他问子杳,“多大年纪?” 子杳回答,“裴二公子上战场时,尚不满十五岁。他之所以看起来并不强大,是因为他年纪尚轻,他十四岁就上战场,比殿下还早了两年。我相信,日后他也必定会成为战场上翱翔的雄鹰!” 子杳说话时斩钉截铁。 她没有注意到,一旁的裴季昭耳朵红了。 而越牵大王子也被她说的哑口无言。 他想比威势,但确实如子杳所说,裴长卿上战场时还不过十五岁,这若是不论年纪一味地比,越牵大王子也同样比不得裴怀安。 这样的比并没有半分公平可言。 可过了片刻,越牵大王子却忽然笑了。 他说,“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姑娘与我性情十分相投。不过,既然姑娘现在有事,我就不多做打扰了。但请姑娘记得,我来日再访。” 说完之后,他就离开了。 但子杳的眉头却没有松下来。 玉钗更是说道,“这越牵的一对兄妹是有什么病吗?为何偏爱觊觎旁人的东西,啊不是,是人。” 子杳唇角一勾,眼睛里全然都是冷芒。 “出生使然。” 越牵一到冬日寸草不生,想要活下去就要不断迁徙,就要与人争夺,抢地方抢人抢牲畜。 争赢了,地方是他们的,输了的话就离开,或者把命留下。 自己想要的东西,就是要靠一双拳头去抢。 他们没有那种仁义礼智信的概念,他们只知道,只要自己足够强大,就可以将想要的东西都夺过来。 所以与大昭这用尽心思争夺权力,大多是靠着一纸皇书登上皇位的不同,越牵的权力,有很多都是篡位夺权得来的。 子杳上了马车。 她头靠在车厢上,少许有些头疼。 越牵的人,都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各个都要撞了南墙才死心,如今越牵大王子对她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怕是要纠缠不休了。 “阿砚。”裴季昭也叫了她一声。 在她上马车之后,裴季昭也跟着一同上来了。 这个时候,让子杳一个人回去,他也是不放心。 他在车上叮嘱子杳,“阿砚,这些时日你不要一个人出门了,若要外出,可以派人来给我去信,也可以多带上些人手。” 子杳点头说好。 看她有些疲累的样子,裴季昭也没有多说些什么。 只是走路走到一半的时候,他忽然让马车停下,下车去了。 过了一会儿,他手里拿了两个糖葫芦。 都给了玉钗,“你家小姐喜欢吃。” 子杳看着玉钗发呆地看着两个冰糖葫芦,有些烦绪的心思一下子散了许多。 她喜欢吃糖葫芦吗? 算不上喜欢,但也算不上讨厌。 只是一时来了兴趣,会吃上一串。 子杳接过,咬了一口。 这次的糖葫芦,要比在高陵城吃的那个,好吃许多。 她闭着眼睛将一整颗咬碎。 外面的糖衣是甜的,里面的山楂不是一味的酸,透着些甜意,又与外面的糖衣味道混合在一起,酸酸甜甜的让人心里的烦绪又消了一大半。 她开始想她以前喜欢的东西。 都忘得差不多了。 在没有了周府的庇护之后,她的每一步路都十分难走,她不是没有错过,也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究竟是否可以走到最后一步。 但无论对错,在没有彻底到绝路的时候,她始终都是坚持的,到了最后,也确实是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那个位置。 这一次,她拥有的要比前世多的多。 成功的可能性也要多得多。 她将冰糖葫芦的竹签子丢给玉钗,一睁眼就看到了裴季昭的手里还有两根糖葫芦。 她明知故问,“你那里怎么还有。” 裴季昭有些尴尬,“给、给阿苒买的。” 他想着买都买了,就顺手多买些。 子杳看他的样子,噗嗤一笑,“怎么,你觉得我还会因为这事生气不成?” 裴季昭摇头,“怎么会。” 他很少见子杳生气。 最起码不会在这样的小事上生气。 但不知为何,就是有一种莫名的心虚的感觉。 马车很快就到了周府门口,玉钗手里还拿着冰糖葫芦,不能扶子杳,子杳就在玉简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裴季昭要下来,子杳对他说,“在里面,我让车夫送你回去。” 裴季昭说,“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 子杳说,“你要走回去吗?坐车,让他送你回去。” 裴季昭见她坚持,只好点头,“好,你照顾好自己,这几日出门的时候注意一下。” 子杳点头,“我知道了,你回去路上也小心。” 裴季昭点点头,放下车帘子。 只是子杳在转身进府之后,并没有看到,他又掀开了车窗上的帘子。 一直看她的身影消失,他才将帘子放下。 口中喃喃道,“阿砚……” 明明是他的未婚妻子,明明兄长已经结亲,用不了多久他也会与自己喜欢的人成亲,可不知为何,他心中始终有一种难安的感觉。 裴季昭仔细想,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有这种感觉的。 在高陵时,哪怕生死一线,他也没有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 他皱眉思索,最后突然发现,这一切感觉的开始,都是因为见到了一个人。 几日前,从越牵大王子和子杳说第一句话开始,他就开始莫名的不安。 第319章 猎人与猎物 第319章 猎人与猎物 自从越牵大王子找上自己之后,子杳就没有闲着。 越牵大王子与她有两世的纠葛,他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子杳再清楚不过。 也许下一次再见到他,就要面对他的出招了。 而敏珠公主想嫁给裴长卿,谋害卫明珺不成,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把主意打在谁的身上。 子杳铺开一张纸,上面写了几个名字,这些名字字迹一样,但字体的大小不一样。 最大了几个字分别是澍王,齐王,晋王,越牵大王子。 这四个人排在第一排。 再下面,澍王之下是他的母妃自己外祖赵家。 齐王之下是陈家,太原府牧,还有温莫停温家, 子杳在太原府牧上画了个圆圈。 太原府牧因为晋王的带回来的书信,已经麻烦缠身了。虽然皇帝已经将这件事按下暂且不处理,但也只不过是暂时压住而已。 至于温莫停…… 子杳说,“去给裴大公子写一封信。” “给裴大公子写信?”玉钗一听立刻就去拿纸笔了,可玉简却低声劝道。“小姐,这不合适。” “嗯?”子杳请嗯了一声。 玉简说,“虽然您和大公子说,谈的是正事,但大公子已有妻室,您又是他弟弟的未婚妻子,您直接给他写信,怕是不妥。” 子杳愣了一下,“说的也是。”她笑着说了一句,“瓜田李下,非君子所为。” 想了想之后对玉钗说,“写给裴二公子。” 玉钗将纸铺好,笔拿在手上,“小姐您要写什么?” 子杳看她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没忍住笑了笑,“别紧张,只是让你问一问他,我当初给他的药丸,裴家可研制出配方?” “好。”玉钗提笔写字。 写完之后又问,“还有吗?” 子杳摇头,“没有了。” “没有了?”玉钗说,“小姐您不写着关怀的话问候一下裴二公子吗?” 子杳瞥了她一眼,“问候什么?你想问候?” “不不不不!”玉钗将头摇成了拨浪鼓,“那我这就将信送过去。” 子杳点头,“去。” 她想了想,还是没有给他画上个叉,而是圈了个圈。 随后叫玉钗,“回来!” 玉钗刚走出去几步,闻言又跑回来,“小姐,还有什么事吗?” 子杳说,“纸笔,我亲自写。” 玉钗闻言,也没有多问,哦了一声,就和玉简一起给子杳重新拿了张纸。 子杳垂眸思索片刻,将信写好,递给玉钗,“拿好,信中的东西十分重要,让白衣去送,这封信亲自交到裴二公子手上,并且嘱咐他,除了他和大公子以外,谁都不能看。” 玉钗点点头,“是。” 等她出去之后,子杳继续看纸上的几个认命。 晋王。 晋王之下,写了两个字。 私兵。 晋王这个人之所以难缠,是因为他藏得太深,又是在几乎是最后关头才露出来。 现如今她早早让他站在台前,可这个人也依旧不是省油的灯。 前世他带兵围皇都,所非如此,京中还没有人知道他原来也对那个位置有觊觎之心,竟然也想做皇帝。 子杳揉了揉的额头。 也因为出现得太晚,并且是自己显露,所以子杳根本不知道他这支军队藏在什么地方。 查探这么些时日,也没有消息。 最后一个,就是越牵大王子了。 子杳轻轻叹了口气。 而后转身问道,“越牵大王子最近的行程,可有探听到?” 玉简回道,“有的,他今日与齐王有约。” 京城的舆图也铺在桌子上,子杳在齐王府到驿馆的路上画了条线。 而后在他的必经之路上一点,“一会儿陪我去戏楼坐坐。” “这……”玉简看出来她的意思了,“小姐您要去见越牵大王子?” 子杳说,“一味的躲避并不能解决问题。” “那您是要……” “驱狼吞虎。”子杳说出四个字来。 —— 子杳去了越牵大王子回府的必经之路上。 既然要见人,可若是主动又急切的,等于是把主动权交到了别人手里。 子杳坐在戏楼二楼的窗边,连给窗外一个余光都没有,安安静静地看着戏台子上的台柱子唱戏。 这是一出《西厢记》。 下面咿咿呀呀地唱着,子杳的思绪却没在这上面。 以前她是喜欢听戏的。 不是因为这戏曲多么的有趣让她喜欢,她只是觉得寂静无声的宫殿太过空寂。 皇宫里的宫人各个都是专门教过规矩的,在宫里宫女走路都不能发出声音,子杳不喜欢那种压抑的氛围。 她不喜吵闹,但也不喜安静。 太过安静会让她有一种世上只有她一个人的错觉来。 听这种缠缠绵绵的戏曲正好。 听着听着,子杳忽然听到有脚步声向她这里走来。 大昭之人,女子走路莲步轻移,男子走路也仪态端方,除非是有急事,一般而言是不会有这么重、这般不掩饰的脚步声的。 那就只有越牵人。 果然,没过多久,子杳就听到了敲门声。 子杳给玉钗使了个眼色。 玉钗打开房门,“大王子,不知您有何见教?” 大王子说,“我在楼下路过,恰巧见周姑娘在听戏,所以上来一叙。” 玉钗向后看了一眼。 她没有立刻给大王子让地方,而是说道,“大王子请稍后,我去禀报我家姑娘。” 越牵大王子没有为难她。 大王子的模样生得并不丑,是一种不同于大昭人的深邃长相,透着一股子的野性,但绝对不是不堪入目的模样。 他身量高大,因为常年在马上驰骋,身量紧瘦而有力量。 他说,“好,那我等姑娘的答复。” 玉钗行礼,关上房门后,回去请示子杳。 子杳说,“就说孤男寡女私下会面不合适,让他回去。” “是。”玉钗应下。随后又低声道,“姑娘,奴婢这样回了他,他会不会……真的走了?” 子杳摇头,“不会。” 猎人与猎物,猎人在不达目的时,绝对不会罢休。 而这个时候,猎物所要做的,绝对不是急着自己跳进网里,而是要让猎手觉得,猎物绝对没有反抗之力。 只能等着这个猎手一步步逼近。 第319章 猎人与猎物 第319章 猎人与猎物 自从越牵大王子找上自己之后,子杳就没有闲着。 越牵大王子与她有两世的纠葛,他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子杳再清楚不过。 也许下一次再见到他,就要面对他的出招了。 而敏珠公主想嫁给裴长卿,谋害卫明珺不成,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把主意打在谁的身上。 子杳铺开一张纸,上面写了几个名字,这些名字字迹一样,但字体的大小不一样。 最大了几个字分别是澍王,齐王,晋王,越牵大王子。 这四个人排在第一排。 再下面,澍王之下是他的母妃自己外祖赵家。 齐王之下是陈家,太原府牧,还有温莫停温家, 子杳在太原府牧上画了个圆圈。 太原府牧因为晋王的带回来的书信,已经麻烦缠身了。虽然皇帝已经将这件事按下暂且不处理,但也只不过是暂时压住而已。 至于温莫停…… 子杳说,“去给裴大公子写一封信。” “给裴大公子写信?”玉钗一听立刻就去拿纸笔了,可玉简却低声劝道。“小姐,这不合适。” “嗯?”子杳请嗯了一声。 玉简说,“虽然您和大公子说,谈的是正事,但大公子已有妻室,您又是他弟弟的未婚妻子,您直接给他写信,怕是不妥。” 子杳愣了一下,“说的也是。”她笑着说了一句,“瓜田李下,非君子所为。” 想了想之后对玉钗说,“写给裴二公子。” 玉钗将纸铺好,笔拿在手上,“小姐您要写什么?” 子杳看她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没忍住笑了笑,“别紧张,只是让你问一问他,我当初给他的药丸,裴家可研制出配方?” “好。”玉钗提笔写字。 写完之后又问,“还有吗?” 子杳摇头,“没有了。” “没有了?”玉钗说,“小姐您不写着关怀的话问候一下裴二公子吗?” 子杳瞥了她一眼,“问候什么?你想问候?” “不不不不!”玉钗将头摇成了拨浪鼓,“那我这就将信送过去。” 子杳点头,“去。” 她想了想,还是没有给他画上个叉,而是圈了个圈。 随后叫玉钗,“回来!” 玉钗刚走出去几步,闻言又跑回来,“小姐,还有什么事吗?” 子杳说,“纸笔,我亲自写。” 玉钗闻言,也没有多问,哦了一声,就和玉简一起给子杳重新拿了张纸。 子杳垂眸思索片刻,将信写好,递给玉钗,“拿好,信中的东西十分重要,让白衣去送,这封信亲自交到裴二公子手上,并且嘱咐他,除了他和大公子以外,谁都不能看。” 玉钗点点头,“是。” 等她出去之后,子杳继续看纸上的几个认命。 晋王。 晋王之下,写了两个字。 私兵。 晋王这个人之所以难缠,是因为他藏得太深,又是在几乎是最后关头才露出来。 现如今她早早让他站在台前,可这个人也依旧不是省油的灯。 前世他带兵围皇都,所非如此,京中还没有人知道他原来也对那个位置有觊觎之心,竟然也想做皇帝。 子杳揉了揉的额头。 也因为出现得太晚,并且是自己显露,所以子杳根本不知道他这支军队藏在什么地方。 查探这么些时日,也没有消息。 最后一个,就是越牵大王子了。 子杳轻轻叹了口气。 而后转身问道,“越牵大王子最近的行程,可有探听到?” 玉简回道,“有的,他今日与齐王有约。” 京城的舆图也铺在桌子上,子杳在齐王府到驿馆的路上画了条线。 而后在他的必经之路上一点,“一会儿陪我去戏楼坐坐。” “这……”玉简看出来她的意思了,“小姐您要去见越牵大王子?” 子杳说,“一味的躲避并不能解决问题。” “那您是要……” “驱狼吞虎。”子杳说出四个字来。 —— 子杳去了越牵大王子回府的必经之路上。 既然要见人,可若是主动又急切的,等于是把主动权交到了别人手里。 子杳坐在戏楼二楼的窗边,连给窗外一个余光都没有,安安静静地看着戏台子上的台柱子唱戏。 这是一出《西厢记》。 下面咿咿呀呀地唱着,子杳的思绪却没在这上面。 以前她是喜欢听戏的。 不是因为这戏曲多么的有趣让她喜欢,她只是觉得寂静无声的宫殿太过空寂。 皇宫里的宫人各个都是专门教过规矩的,在宫里宫女走路都不能发出声音,子杳不喜欢那种压抑的氛围。 她不喜吵闹,但也不喜安静。 太过安静会让她有一种世上只有她一个人的错觉来。 听这种缠缠绵绵的戏曲正好。 听着听着,子杳忽然听到有脚步声向她这里走来。 大昭之人,女子走路莲步轻移,男子走路也仪态端方,除非是有急事,一般而言是不会有这么重、这般不掩饰的脚步声的。 那就只有越牵人。 果然,没过多久,子杳就听到了敲门声。 子杳给玉钗使了个眼色。 玉钗打开房门,“大王子,不知您有何见教?” 大王子说,“我在楼下路过,恰巧见周姑娘在听戏,所以上来一叙。” 玉钗向后看了一眼。 她没有立刻给大王子让地方,而是说道,“大王子请稍后,我去禀报我家姑娘。” 越牵大王子没有为难她。 大王子的模样生得并不丑,是一种不同于大昭人的深邃长相,透着一股子的野性,但绝对不是不堪入目的模样。 他身量高大,因为常年在马上驰骋,身量紧瘦而有力量。 他说,“好,那我等姑娘的答复。” 玉钗行礼,关上房门后,回去请示子杳。 子杳说,“就说孤男寡女私下会面不合适,让他回去。” “是。”玉钗应下。随后又低声道,“姑娘,奴婢这样回了他,他会不会……真的走了?” 子杳摇头,“不会。” 猎人与猎物,猎人在不达目的时,绝对不会罢休。 而这个时候,猎物所要做的,绝对不是急着自己跳进网里,而是要让猎手觉得,猎物绝对没有反抗之力。 只能等着这个猎手一步步逼近。 第320章 裴二公子 第320章 裴二公子 玉钗得了命令,就出去和越牵大王子说了。 越牵大王子也如同子杳所预料的一般,没有走。 若是大昭之人,为了礼数,可能还会稍微避讳,日后慢慢谋求,可越牵大王子马背上打仗的人,又出身越牵,不学大昭的君子之风,不会顾及许多。 他对玉钗说,“我今日去见了齐王殿下,向他打听了一些关于周姑娘的事情,不知道姑娘还有没有兴趣与我一叙。” “你……”玉钗忍不住皱眉。 大王子和齐王之间的话,旁人自然不知道,大王子这样说,几乎是等于威胁了。 玉钗只能再次说道,“请大王子稍等。” 而后回去和子杳禀报。 子杳听了之后,并不恼怒,反而笑了一声,“我倒是很好奇,齐王是怎么和他说我的,去请大王子进来。” 玉钗去请越牵大王子。 子杳从座位上站起,“殿下。” 大王子虽然在外面言语不羁,明着暗着威胁,但在子杳面前,他还是要摆出些风度来的,“周姑娘。” 子杳说,“殿下坐。下人和我说,殿下去了齐王府,还和齐王殿下谈起我了。” 大王子坐下,“确实。我心中倾慕姑娘,就和齐王打听了一些姑娘的事。” 他直接将对子杳的觊觎之心表露出来,后面的玉钗气得咬牙切齿,要不是因为他是别国的王子,子杳都要叫他一声殿下,她一定会骂他这是哪里来的登徒子。 子杳则神色平淡,“不知齐王殿下都说了我一些什么。” “齐王殿下说……”大王子卖了个关子,“齐王殿下说,姑娘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嗯?”子杳微微歪头。 十四岁的少女,做这个动作本应是天真无邪的,但子杳这样一歪头,眼眸乌黑清冷,反而充斥着几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古怪气氛。 “如何不简单?” 越牵大王子说,“齐王和我说,你胆子很大,连皇子也敢往死里得罪。” 子杳得罪过的皇子不少,就是这位齐王殿下,她也得罪过,齐王还派人去截杀过她。 只不过,能从齐王嘴里说出来的,她得罪过的皇子,应该就只有晋王了。 子杳对越牵大王子说,“齐王殿下倒是真不把大王子当外人,什么都和您说。” 大王子笑了笑,“我来大昭,就是为了和大昭结交友邻,自然是要相互交心了。” 子杳没说话。 他说的话,狗都不信。 如果真是来交心的,为何偷偷进大昭的地界,不光明正大的来。 又为何在进入大昭,在离京城还有三日路程的时候,将王旗拿出来,悬挂于车顶。 还不是为了下大昭的面子。 若是真心结交,敏珠公主又为何缠着裴长卿不放。 心悦于他? 子杳不信。 战场之上只有仇敌,都恨不得对方去死,子杳不信敏珠公主那样生于广阔草原长于马背,在战场上厮杀的人会喜欢自己的敌人。 但她没有说出来。 大王子看着子杳,“如今,周姑娘知我心意,不知可否给我答复?” 子杳说,“大王子应该知道,我是有婚约在身的人。” 大王子不经意地一笑,“姑娘的婚约,怕是要解除了。” “为何?”子杳做出十分惊讶的模样。 大王子说,“因为你的未婚夫婿,被我妹妹看中了。” 子杳皱眉,她想过是大王子要用什么办法逼迫她退婚,或者是对裴季昭用什么手段,但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理由,“敏珠公主心悦之人既然是裴大公子,又为何看中了裴二公子?” 大王子说,“裴大公子心智坚定,敏珠没办法,当然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子杳眼帘下压。 玉钗更是要压不住自己的表情,最后索性把头低下去了。 大王子脸上还带着笑,似乎对于这种抢夺别人丈夫妻子的行为并不放在眼里,“齐王殿下和我说,周姑娘巾帼不让须眉,虽然不会武艺,不上战场,但心智谋算都十分厉害。可晋王到底是亲王出身,以姑娘的身份与他为敌,还是十分危险。” 子杳抬头看向大王子。 大王子说,“若是姑娘愿意与裴二公子解除婚约,随我回越牵,我会帮助姑娘处理晋王。让姑娘在大昭无后顾之忧。” 他说的都是捡人爱听的说,若是走投无路之人,碰到他这样体贴的,说不定真会被他的言语打动。 帮助铲除敌人,情意绵绵的话语,确实是很诱人。 子杳做出一副动心的样子,“那我若是随殿下回越牵,以什么样的身份自处?以殿下的年纪,想必已有妻妾,是要我去给人做妾室吗?” 越牵大王子摇头,脸上是笃定的真心,“我怎会让姑娘做妾,姑娘若是愿意随我回越牵,我必定用中原的规矩,凤冠霞帔将姑娘明媒正娶回越牵,让姑娘做我的王妃。” 子杳问他,“那大王子原本的王妃呢?” 大王子回道,“自然应当退位让贤。” 子杳面上流露出思索的神情,心中却在冷笑。 越牵王妃与大王子是少年夫妻,结亲数载,甚至为他孕育两子一女,可如今这个人却用退位让贤四个字轻而易举地就要打发了她。 子杳和大王子说,“殿下,这不是小事,容我考虑一下。” “好。”越牵大王子也知道行事有度,没有逼得太紧。 他和子杳说,“那我等候姑娘的回复。” 说罢就要离开。 子杳让玉钗去送他。 人送走之后,她刚要关门进来,忽然看到不远处的阴影里站了一个人。 十分熟悉的一个人。 玉钗惊声道,“裴二公子!” 她瞪圆了一双眼,完全没有想到裴季昭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子杳也猛地一回头。 她向门口走去。 裴季昭正站在阴影里,看不清他的神色,但能感觉出他周身围绕着一股令人沉闷的气息。 子杳轻轻叹了口气,“二公子,有话进来说。” 裴季昭这才从阴影里走出来。 他一步步走进屋子,除了面无表情以外,倒是没有别的什么。 玉钗却是咽了口唾沫。 她刚想跟着一同进去,就听子杳说,“你们都出去。” 玉钗玉简都不放心。 裴季昭开口了。 这是他来这里的第一句话,“我不会做什么的,你们出去。” 声音透着些干涩沙哑。 玉钗玉简还是犹豫不决。 子杳说,“蓝衣和白衣在,放心。” 两个人这才出去。 第320章 裴二公子 第320章 裴二公子 玉钗得了命令,就出去和越牵大王子说了。 越牵大王子也如同子杳所预料的一般,没有走。 若是大昭之人,为了礼数,可能还会稍微避讳,日后慢慢谋求,可越牵大王子马背上打仗的人,又出身越牵,不学大昭的君子之风,不会顾及许多。 他对玉钗说,“我今日去见了齐王殿下,向他打听了一些关于周姑娘的事情,不知道姑娘还有没有兴趣与我一叙。” “你……”玉钗忍不住皱眉。 大王子和齐王之间的话,旁人自然不知道,大王子这样说,几乎是等于威胁了。 玉钗只能再次说道,“请大王子稍等。” 而后回去和子杳禀报。 子杳听了之后,并不恼怒,反而笑了一声,“我倒是很好奇,齐王是怎么和他说我的,去请大王子进来。” 玉钗去请越牵大王子。 子杳从座位上站起,“殿下。” 大王子虽然在外面言语不羁,明着暗着威胁,但在子杳面前,他还是要摆出些风度来的,“周姑娘。” 子杳说,“殿下坐。下人和我说,殿下去了齐王府,还和齐王殿下谈起我了。” 大王子坐下,“确实。我心中倾慕姑娘,就和齐王打听了一些姑娘的事。” 他直接将对子杳的觊觎之心表露出来,后面的玉钗气得咬牙切齿,要不是因为他是别国的王子,子杳都要叫他一声殿下,她一定会骂他这是哪里来的登徒子。 子杳则神色平淡,“不知齐王殿下都说了我一些什么。” “齐王殿下说……”大王子卖了个关子,“齐王殿下说,姑娘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嗯?”子杳微微歪头。 十四岁的少女,做这个动作本应是天真无邪的,但子杳这样一歪头,眼眸乌黑清冷,反而充斥着几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古怪气氛。 “如何不简单?” 越牵大王子说,“齐王和我说,你胆子很大,连皇子也敢往死里得罪。” 子杳得罪过的皇子不少,就是这位齐王殿下,她也得罪过,齐王还派人去截杀过她。 只不过,能从齐王嘴里说出来的,她得罪过的皇子,应该就只有晋王了。 子杳对越牵大王子说,“齐王殿下倒是真不把大王子当外人,什么都和您说。” 大王子笑了笑,“我来大昭,就是为了和大昭结交友邻,自然是要相互交心了。” 子杳没说话。 他说的话,狗都不信。 如果真是来交心的,为何偷偷进大昭的地界,不光明正大的来。 又为何在进入大昭,在离京城还有三日路程的时候,将王旗拿出来,悬挂于车顶。 还不是为了下大昭的面子。 若是真心结交,敏珠公主又为何缠着裴长卿不放。 心悦于他? 子杳不信。 战场之上只有仇敌,都恨不得对方去死,子杳不信敏珠公主那样生于广阔草原长于马背,在战场上厮杀的人会喜欢自己的敌人。 但她没有说出来。 大王子看着子杳,“如今,周姑娘知我心意,不知可否给我答复?” 子杳说,“大王子应该知道,我是有婚约在身的人。” 大王子不经意地一笑,“姑娘的婚约,怕是要解除了。” “为何?”子杳做出十分惊讶的模样。 大王子说,“因为你的未婚夫婿,被我妹妹看中了。” 子杳皱眉,她想过是大王子要用什么办法逼迫她退婚,或者是对裴季昭用什么手段,但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理由,“敏珠公主心悦之人既然是裴大公子,又为何看中了裴二公子?” 大王子说,“裴大公子心智坚定,敏珠没办法,当然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子杳眼帘下压。 玉钗更是要压不住自己的表情,最后索性把头低下去了。 大王子脸上还带着笑,似乎对于这种抢夺别人丈夫妻子的行为并不放在眼里,“齐王殿下和我说,周姑娘巾帼不让须眉,虽然不会武艺,不上战场,但心智谋算都十分厉害。可晋王到底是亲王出身,以姑娘的身份与他为敌,还是十分危险。” 子杳抬头看向大王子。 大王子说,“若是姑娘愿意与裴二公子解除婚约,随我回越牵,我会帮助姑娘处理晋王。让姑娘在大昭无后顾之忧。” 他说的都是捡人爱听的说,若是走投无路之人,碰到他这样体贴的,说不定真会被他的言语打动。 帮助铲除敌人,情意绵绵的话语,确实是很诱人。 子杳做出一副动心的样子,“那我若是随殿下回越牵,以什么样的身份自处?以殿下的年纪,想必已有妻妾,是要我去给人做妾室吗?” 越牵大王子摇头,脸上是笃定的真心,“我怎会让姑娘做妾,姑娘若是愿意随我回越牵,我必定用中原的规矩,凤冠霞帔将姑娘明媒正娶回越牵,让姑娘做我的王妃。” 子杳问他,“那大王子原本的王妃呢?” 大王子回道,“自然应当退位让贤。” 子杳面上流露出思索的神情,心中却在冷笑。 越牵王妃与大王子是少年夫妻,结亲数载,甚至为他孕育两子一女,可如今这个人却用退位让贤四个字轻而易举地就要打发了她。 子杳和大王子说,“殿下,这不是小事,容我考虑一下。” “好。”越牵大王子也知道行事有度,没有逼得太紧。 他和子杳说,“那我等候姑娘的回复。” 说罢就要离开。 子杳让玉钗去送他。 人送走之后,她刚要关门进来,忽然看到不远处的阴影里站了一个人。 十分熟悉的一个人。 玉钗惊声道,“裴二公子!” 她瞪圆了一双眼,完全没有想到裴季昭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子杳也猛地一回头。 她向门口走去。 裴季昭正站在阴影里,看不清他的神色,但能感觉出他周身围绕着一股令人沉闷的气息。 子杳轻轻叹了口气,“二公子,有话进来说。” 裴季昭这才从阴影里走出来。 他一步步走进屋子,除了面无表情以外,倒是没有别的什么。 玉钗却是咽了口唾沫。 她刚想跟着一同进去,就听子杳说,“你们都出去。” 玉钗玉简都不放心。 裴季昭开口了。 这是他来这里的第一句话,“我不会做什么的,你们出去。” 声音透着些干涩沙哑。 玉钗玉简还是犹豫不决。 子杳说,“蓝衣和白衣在,放心。” 两个人这才出去。 第321章 不喜欢 第321章 不喜欢 子杳没想到裴季昭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裴季昭的行程如何,要去哪里,她从来都不会打听,只是在有事要联络的时候,才会让人给他去信。 所以现在这种情况,属实是措手不及。 被他撞到了另一个男人说喜欢她,说要她解除婚约跟他走。 而她没有拒绝。 子杳说,“裴二公子……” 只是刚说出口,就被他打断,“别叫我二公子!” 子杳看向他。 裴季昭很少打断她说话,在她回来之后的记忆里,这个人即便和她有不同的意见,也不会打断她说话,而是只会在她说完之后,再与她商量。 也是这时才发现,他眼眶红了。 子杳没再说话。 可裴季昭似乎又不满意,盯着子杳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一样,“阿砚,你是不是……从来没打算嫁给我?” 子杳惊讶。 并不是惊讶他为何会这样说,而是惊讶,他竟然如此敏锐。 而子杳的默不作声,也让裴季昭认定了自己的猜测。 他虽然猜准了,却更加不愿意相信,“你真的……没没打算嫁给我?” 他猜对了,可他恨不得自己没有猜对。 从订婚开始,他期盼了这么久的婚事,而他喜欢的姑娘竟然不想嫁给他。 裴季昭忍不住问。“为什么?阿砚?为什么?是因为裴家是陛下的眼中钉,让你觉得不安稳,还是你觉得……我配不上你?” “不是这样的。”子杳摇头。 她若是因为皇帝与裴家的关系而不愿成亲,一开始就不会搅进这件事情里来。 裴将军嫡幼子与户部尚书之女,也谈不上配不配。 这是一桩门当户对的婚事。 “是我的原因。” 当初裴长卿还未成亲,长兄不成婚,他后面的幼弟自然不能越过他去。 所以子杳不急。 只是没想到,因为裴苒的事,裴长卿的婚事提前,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现在又碰巧越牵大王子找上门来。 子杳说,“是我的原因,我其实并没有……打算成亲,不管那个人是二公子,还是别的什么人。” 包括越牵大王子。 她前世的路那样孤独,一个人走过了一生,自从从来之后,她就没有想过再与人结亲,而是只想着可以陪伴父母终老。 那时她差不多也老了,但和君文宣有着扶持之情,再加上周家的家底,她怎么也不会混到流落街头去。 裴季昭问她,“你……不喜欢我吗?” 子杳看着裴季昭,知道这样说很伤人,可这是事实。 “不喜欢。” 裴长卿逼近。 “阿砚……为什么?” 少年红着眼眶,眼睛里的泪水几乎要涌出来,但他强压制着,不肯流泪。 心里的预感成真,让他心中生出一种锥心之痛的同时,也忽然有一种尘埃落定之感。 好叫他知道,他之前所感觉的,都不是假的。 而在他对面,恍然之间,子杳发现,当初单纯无忧的男孩真的长大了。他早已学会坚强。 那灼灼的目光甚至让子杳忍不住侧头,“因为我还有事情没有完成,无心婚嫁。” 子杳的一颗情爱之心,早在杀伐当中断绝了。 周家子杳是回来复仇的魔鬼,只想让她仇恨的一切都化为灰烬。 她心里没有情爱可言。 裴季昭声音有些低哑,“阿砚,是因为那件事吗?是因为皇帝吗?我们可以一起,阿砚。皇帝是天下主宰,无论是周家还是裴家,我们想要单打独斗就将他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根本就不可能!阿砚,我们只有联手,才能够做到。” 他坚定地看着她。 子杳听到他坚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阿砚,我心悦你。”裴季昭的声音十分低沉,像是压抑着什么,“我们可以一起,你想做的,我都可以帮你,越牵大王子能做的,我也能做……” 他的声音与神情都十分恳切。 恳切到子杳有些恍惚。 但子杳没有松口,“二公子,请回。我不会嫁给越牵大王子,二公子请放心。但同样,我也不会嫁给别人。我这一生,从未打算过嫁给任何人。” 裴季昭拳头都握紧了,眼眶红成一片,连着漂亮的眼尾都变得绯红。 子杳转身,对这一切视而不见。 “阿砚……”裴季昭伸手去想抓住什么,子杳没理会他。 她听到裴季昭说,“我知道了。” 而后就听到了开门离开的声音。 她回头看去。 裴季昭已经走了。 子杳也有些惊讶,他竟然真的不做纠缠,就这样离开了。 她长长地吐了口气。 恍惚间想起,这是最近,裴季昭对她说话说得最多的一次。 细细想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变得越发沉默寡言。 原本心里藏不住事的少年,也变得隐忍起来。 如她所愿一样,成长了。 她护着他,护着裴家这么久,前世的人情,也算还了。 裴季昭走后,玉钗和玉简从门口进来,玉钗看她的神情,“小姐,您没事。” 子杳摇头,“走,该回去了。” 她和裴季昭之间,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早在最开始,她就有这个打算,只可惜她刚刚回来,不好动作过大,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这才拖到了现在。 —— 裴府。 裴季昭回府之后,府里的他的侍从就要追上来,被他一句话呵斥在外。 裴季昭说,“别跟着我!” 就直接跳上墙头,一路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而后不知从哪搬出来两坛子的酒。 他一杯一杯地灌酒,直从日头高昂喝到月色中天。 两坛子的酒都被他喝得见了底。 下人看不下去过来劝,“二公子,二公子你别喝了!二公子!” 裴季昭说,“你别管我。” 他推开下人。 他院子里的下人急得不行,对视一眼,“二公子这是怎么了!怎么喝成这样了!” “不知道啊!今天白天周姑娘来了一封信,二公子就去找她了,回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另一个下人说,“那是因为周姑娘?” “谁知道啊!不行,不能让二公子这样喝下去了,你去找大公子来!” “站住!”裴季昭从桌子上起来,喝得有些多,醉醺醺地,但还是喝止了下人,“不许去,谁都不许去!” 第321章 不喜欢 第321章 不喜欢 子杳没想到裴季昭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裴季昭的行程如何,要去哪里,她从来都不会打听,只是在有事要联络的时候,才会让人给他去信。 所以现在这种情况,属实是措手不及。 被他撞到了另一个男人说喜欢她,说要她解除婚约跟他走。 而她没有拒绝。 子杳说,“裴二公子……” 只是刚说出口,就被他打断,“别叫我二公子!” 子杳看向他。 裴季昭很少打断她说话,在她回来之后的记忆里,这个人即便和她有不同的意见,也不会打断她说话,而是只会在她说完之后,再与她商量。 也是这时才发现,他眼眶红了。 子杳没再说话。 可裴季昭似乎又不满意,盯着子杳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一样,“阿砚,你是不是……从来没打算嫁给我?” 子杳惊讶。 并不是惊讶他为何会这样说,而是惊讶,他竟然如此敏锐。 而子杳的默不作声,也让裴季昭认定了自己的猜测。 他虽然猜准了,却更加不愿意相信,“你真的……没没打算嫁给我?” 他猜对了,可他恨不得自己没有猜对。 从订婚开始,他期盼了这么久的婚事,而他喜欢的姑娘竟然不想嫁给他。 裴季昭忍不住问。“为什么?阿砚?为什么?是因为裴家是陛下的眼中钉,让你觉得不安稳,还是你觉得……我配不上你?” “不是这样的。”子杳摇头。 她若是因为皇帝与裴家的关系而不愿成亲,一开始就不会搅进这件事情里来。 裴将军嫡幼子与户部尚书之女,也谈不上配不配。 这是一桩门当户对的婚事。 “是我的原因。” 当初裴长卿还未成亲,长兄不成婚,他后面的幼弟自然不能越过他去。 所以子杳不急。 只是没想到,因为裴苒的事,裴长卿的婚事提前,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现在又碰巧越牵大王子找上门来。 子杳说,“是我的原因,我其实并没有……打算成亲,不管那个人是二公子,还是别的什么人。” 包括越牵大王子。 她前世的路那样孤独,一个人走过了一生,自从从来之后,她就没有想过再与人结亲,而是只想着可以陪伴父母终老。 那时她差不多也老了,但和君文宣有着扶持之情,再加上周家的家底,她怎么也不会混到流落街头去。 裴季昭问她,“你……不喜欢我吗?” 子杳看着裴季昭,知道这样说很伤人,可这是事实。 “不喜欢。” 裴长卿逼近。 “阿砚……为什么?” 少年红着眼眶,眼睛里的泪水几乎要涌出来,但他强压制着,不肯流泪。 心里的预感成真,让他心中生出一种锥心之痛的同时,也忽然有一种尘埃落定之感。 好叫他知道,他之前所感觉的,都不是假的。 而在他对面,恍然之间,子杳发现,当初单纯无忧的男孩真的长大了。他早已学会坚强。 那灼灼的目光甚至让子杳忍不住侧头,“因为我还有事情没有完成,无心婚嫁。” 子杳的一颗情爱之心,早在杀伐当中断绝了。 周家子杳是回来复仇的魔鬼,只想让她仇恨的一切都化为灰烬。 她心里没有情爱可言。 裴季昭声音有些低哑,“阿砚,是因为那件事吗?是因为皇帝吗?我们可以一起,阿砚。皇帝是天下主宰,无论是周家还是裴家,我们想要单打独斗就将他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根本就不可能!阿砚,我们只有联手,才能够做到。” 他坚定地看着她。 子杳听到他坚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阿砚,我心悦你。”裴季昭的声音十分低沉,像是压抑着什么,“我们可以一起,你想做的,我都可以帮你,越牵大王子能做的,我也能做……” 他的声音与神情都十分恳切。 恳切到子杳有些恍惚。 但子杳没有松口,“二公子,请回。我不会嫁给越牵大王子,二公子请放心。但同样,我也不会嫁给别人。我这一生,从未打算过嫁给任何人。” 裴季昭拳头都握紧了,眼眶红成一片,连着漂亮的眼尾都变得绯红。 子杳转身,对这一切视而不见。 “阿砚……”裴季昭伸手去想抓住什么,子杳没理会他。 她听到裴季昭说,“我知道了。” 而后就听到了开门离开的声音。 她回头看去。 裴季昭已经走了。 子杳也有些惊讶,他竟然真的不做纠缠,就这样离开了。 她长长地吐了口气。 恍惚间想起,这是最近,裴季昭对她说话说得最多的一次。 细细想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变得越发沉默寡言。 原本心里藏不住事的少年,也变得隐忍起来。 如她所愿一样,成长了。 她护着他,护着裴家这么久,前世的人情,也算还了。 裴季昭走后,玉钗和玉简从门口进来,玉钗看她的神情,“小姐,您没事。” 子杳摇头,“走,该回去了。” 她和裴季昭之间,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早在最开始,她就有这个打算,只可惜她刚刚回来,不好动作过大,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这才拖到了现在。 —— 裴府。 裴季昭回府之后,府里的他的侍从就要追上来,被他一句话呵斥在外。 裴季昭说,“别跟着我!” 就直接跳上墙头,一路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而后不知从哪搬出来两坛子的酒。 他一杯一杯地灌酒,直从日头高昂喝到月色中天。 两坛子的酒都被他喝得见了底。 下人看不下去过来劝,“二公子,二公子你别喝了!二公子!” 裴季昭说,“你别管我。” 他推开下人。 他院子里的下人急得不行,对视一眼,“二公子这是怎么了!怎么喝成这样了!” “不知道啊!今天白天周姑娘来了一封信,二公子就去找她了,回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另一个下人说,“那是因为周姑娘?” “谁知道啊!不行,不能让二公子这样喝下去了,你去找大公子来!” “站住!”裴季昭从桌子上起来,喝得有些多,醉醺醺地,但还是喝止了下人,“不许去,谁都不许去!” 第322章 皇后娘娘请您进宫 第322章 皇后娘娘请您进宫 子杳还在桌前练字,忽然有人闯了进来。 她家中是尚书府,一般而言不会出现这种被人闯门的事情,子杳回身,就看到身后站着几个人。 玉钗和玉简一直从外面拦,但是没拦住,直接被她们闯进了里间。 子杳问道,“几位……是什么人?” 面前几人宫装打扮,子杳在宫里住过一段时间,知道她们是宫里的人。 但她现如今与宫里并无交集,如果非要说有,也只是赵湘那一次。 但赵湘答应过她,不会将她的事情说出去。 而且裴长卿用自己的伤也换来了皇后的原谅。 那宫人说道,“晋王殿下遇袭,还请姑娘和我们走一趟,皇后娘娘要见您。” “晋王遇袭?晋王遇袭与我有何干系?”子杳凝眉,“难道皇后娘娘还怀疑我与晋王遇袭有关吗?一来我与晋王殿下并无交集,为何要刺杀他。而且我这样一个闺阁弱女子,如何有能力去刺杀亲王?” 宫女回她,“周姑娘,这是皇后娘娘懿旨不是我等能做主的,姑娘还是随我们走一趟。” 玉钗和玉简都回头看她,一双眼里都写满了担忧与无所适从。 子杳问她们,“母亲呢?” 出了这么大的事,周夫人那里不可能没有风声。 玉钗回道,“今早裴夫人约了夫人出去,她不在府里。” 子杳点头。 这个时候,周清方也还在上朝没有回来,这么说来,府里能做主的,就只有她一个了。 她和宫女说,“好,我随诸位姐姐进宫,只是家里还要交代一声。” 子杳并不想将事情告诉周夫人让她平白担心,但若是不告诉她,等她回来发现自己不在,怕是要更担心了。 她这次进宫是凶是吉尚且不知,蓝衣白衣是断不能离的,玉钗玉简也不能都放在家里。 子杳最后在玉钗玉简里做了选择,“玉简,你去裴府将事情告诉母亲,告诉她不必过多担忧,我很快就会回来。” 玉简不放心,想随她一同进宫,子杳摇头,“你和玉钗,家里总要留一个我才放心。” 玉简想开口让玉钗留下。 子杳说,“我进宫后,母亲怕是要担心,你在家里帮我多劝着些。” 玉简这才面带忧色,勉强点了点头。 宫女等了一会儿,见她们还在说话,就说道,“姑娘不必忧虑,皇后娘娘只是喊您进宫说一说是怎么回事。” 子杳心里如何不知道,这趟进宫十分凶险,但皇后召见,她也别无他法,只能在面上应下。 她跟着宫女出门。 宫门威严,朱红色的大门缓缓打开,即便是边角小门,也守卫森严。 子杳随着宫女进了宫,去了皇后宫中。 路上,她也一直没有停止思索。 她刺杀晋王并非是在京中,因为有齐王祸水东引,再加上她手里有晋王的把柄,晋王应当不会检举她。 就像京中澍王和齐王斗得昏天黑地,但不会没有证据就直接指证对方对自己做了什么。 只能私下里来。 路上,子杳和领路的宫女套话,“敢问这位姐姐,说我刺杀晋王殿下……这一消息是从哪里来的?” 宫女摇头,“姑娘知晓,这些事情,奴婢原本是不应多话的。” 原本不能多话。 那就是现在能多话。 子杳说,“我与皇后娘娘家的侄女是知交好友,卫姑娘如今嫁进裴府做大少夫人,我日后与她是亲妯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如此一算,与皇后娘娘也算是半个亲戚,姐姐与我不必见外。” 因着这一层关系,宫女对她没有十分见外,或者是也受了皇后提点,瞥了一眼四周,看没有旁人经过后,就对子杳说,“是……齐王殿下。” “齐王殿下?”子杳走路的步伐慢了一步。 还是在这个时候。 在面对晋王时,齐王与她应该是站在一面的。子杳从不曾信任过他,却没想到,他这么早就把她卖了。 这个时候越牵大王子进京,晋王未除,按理来说齐王应该不会这么早就将她抛出来。 除非他听了什么人的什么话。 此时此刻,会做这件事的,子杳脑子里只有一个人。 是越牵大王子。 他利诱不成,再行威逼。 只不过…… 子杳轻轻吐了口气。 只要不是澍王,就还有转机。 皇后与澍王生母关系匪浅,这事若是澍王一状告到皇后那,子杳怕是不会有那么好的运气了。皇后的宫女莫说提点她,怕是根本不会恭恭敬敬地将她请来。 齐王与皇后是敌人。 所以她还有转机。 很大的转机。 因为皇后并不想齐王得力。齐王将她抛出来,她确实会有不小的麻烦,但齐王的敌人为了让他达不成目的,在这个时候会变成子杳的助力。 子杳收敛神情,“多谢姐姐了。” —— 裴府。 玉简连马车都不坐了,从府里牵了匹马出来,上马就喊了一声驾。 终于赶到了裴府门口。 她上前敲门,“开门!开门!” 门房被她这粗暴的敲门声吵得心烦,开门之后刚要骂人,就认出来来的是玉简。 立刻无奈说道,“我说玉简姑奶奶,您这是有什么急事啊?敲门和催命一样!” 玉简因为驾马,喘得厉害,“出事了,我家小姐有事,带我去见我家夫人!” 门房一听当真有急事,也不贫嘴了,立刻说道,“姑娘请随我来。” 一边打发着人去禀报。 门房领着她在府里七拐八拐,才终于找到了裴夫人和周夫人。 不仅她们在,裴家的几个小辈也都在,除了裴长卿有事外,卫明珺、裴季昭与裴苒都陪着两位夫人。 门房带着玉简急匆匆地跑进来,“夫人,夫人,周姑娘身边的玉简求见!” 他喊得急,惊扰了里面的主子。 若是旁人家断容不得如此放肆,但在裴府没那么多规矩,事急从权。 玉简是周府的人,还是子杳的贴身婢女,周夫人坐不住了,“出什么事了?” 玉简直接跪地,“夫人,小姐被皇后娘娘的人带走了,说是……说是她刺杀晋王。” 周夫人只感觉一针天旋地转。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裴季昭已经大踏步向外走去。 裴夫人问他,“你去哪?” 裴季昭头也不回,“进宫!” 裴苒说,“我也去!” 裴季昭停下脚步,“你不许去!”此事裴夫人正扶着周夫人,腾不出手来,裴季昭和卫明珺说,“劳烦嫂嫂看好阿苒,她不可出府,我先走一步!” 第322章 皇后娘娘请您进宫 第322章 皇后娘娘请您进宫 子杳还在桌前练字,忽然有人闯了进来。 她家中是尚书府,一般而言不会出现这种被人闯门的事情,子杳回身,就看到身后站着几个人。 玉钗和玉简一直从外面拦,但是没拦住,直接被她们闯进了里间。 子杳问道,“几位……是什么人?” 面前几人宫装打扮,子杳在宫里住过一段时间,知道她们是宫里的人。 但她现如今与宫里并无交集,如果非要说有,也只是赵湘那一次。 但赵湘答应过她,不会将她的事情说出去。 而且裴长卿用自己的伤也换来了皇后的原谅。 那宫人说道,“晋王殿下遇袭,还请姑娘和我们走一趟,皇后娘娘要见您。” “晋王遇袭?晋王遇袭与我有何干系?”子杳凝眉,“难道皇后娘娘还怀疑我与晋王遇袭有关吗?一来我与晋王殿下并无交集,为何要刺杀他。而且我这样一个闺阁弱女子,如何有能力去刺杀亲王?” 宫女回她,“周姑娘,这是皇后娘娘懿旨不是我等能做主的,姑娘还是随我们走一趟。” 玉钗和玉简都回头看她,一双眼里都写满了担忧与无所适从。 子杳问她们,“母亲呢?” 出了这么大的事,周夫人那里不可能没有风声。 玉钗回道,“今早裴夫人约了夫人出去,她不在府里。” 子杳点头。 这个时候,周清方也还在上朝没有回来,这么说来,府里能做主的,就只有她一个了。 她和宫女说,“好,我随诸位姐姐进宫,只是家里还要交代一声。” 子杳并不想将事情告诉周夫人让她平白担心,但若是不告诉她,等她回来发现自己不在,怕是要更担心了。 她这次进宫是凶是吉尚且不知,蓝衣白衣是断不能离的,玉钗玉简也不能都放在家里。 子杳最后在玉钗玉简里做了选择,“玉简,你去裴府将事情告诉母亲,告诉她不必过多担忧,我很快就会回来。” 玉简不放心,想随她一同进宫,子杳摇头,“你和玉钗,家里总要留一个我才放心。” 玉简想开口让玉钗留下。 子杳说,“我进宫后,母亲怕是要担心,你在家里帮我多劝着些。” 玉简这才面带忧色,勉强点了点头。 宫女等了一会儿,见她们还在说话,就说道,“姑娘不必忧虑,皇后娘娘只是喊您进宫说一说是怎么回事。” 子杳心里如何不知道,这趟进宫十分凶险,但皇后召见,她也别无他法,只能在面上应下。 她跟着宫女出门。 宫门威严,朱红色的大门缓缓打开,即便是边角小门,也守卫森严。 子杳随着宫女进了宫,去了皇后宫中。 路上,她也一直没有停止思索。 她刺杀晋王并非是在京中,因为有齐王祸水东引,再加上她手里有晋王的把柄,晋王应当不会检举她。 就像京中澍王和齐王斗得昏天黑地,但不会没有证据就直接指证对方对自己做了什么。 只能私下里来。 路上,子杳和领路的宫女套话,“敢问这位姐姐,说我刺杀晋王殿下……这一消息是从哪里来的?” 宫女摇头,“姑娘知晓,这些事情,奴婢原本是不应多话的。” 原本不能多话。 那就是现在能多话。 子杳说,“我与皇后娘娘家的侄女是知交好友,卫姑娘如今嫁进裴府做大少夫人,我日后与她是亲妯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如此一算,与皇后娘娘也算是半个亲戚,姐姐与我不必见外。” 因着这一层关系,宫女对她没有十分见外,或者是也受了皇后提点,瞥了一眼四周,看没有旁人经过后,就对子杳说,“是……齐王殿下。” “齐王殿下?”子杳走路的步伐慢了一步。 还是在这个时候。 在面对晋王时,齐王与她应该是站在一面的。子杳从不曾信任过他,却没想到,他这么早就把她卖了。 这个时候越牵大王子进京,晋王未除,按理来说齐王应该不会这么早就将她抛出来。 除非他听了什么人的什么话。 此时此刻,会做这件事的,子杳脑子里只有一个人。 是越牵大王子。 他利诱不成,再行威逼。 只不过…… 子杳轻轻吐了口气。 只要不是澍王,就还有转机。 皇后与澍王生母关系匪浅,这事若是澍王一状告到皇后那,子杳怕是不会有那么好的运气了。皇后的宫女莫说提点她,怕是根本不会恭恭敬敬地将她请来。 齐王与皇后是敌人。 所以她还有转机。 很大的转机。 因为皇后并不想齐王得力。齐王将她抛出来,她确实会有不小的麻烦,但齐王的敌人为了让他达不成目的,在这个时候会变成子杳的助力。 子杳收敛神情,“多谢姐姐了。” —— 裴府。 玉简连马车都不坐了,从府里牵了匹马出来,上马就喊了一声驾。 终于赶到了裴府门口。 她上前敲门,“开门!开门!” 门房被她这粗暴的敲门声吵得心烦,开门之后刚要骂人,就认出来来的是玉简。 立刻无奈说道,“我说玉简姑奶奶,您这是有什么急事啊?敲门和催命一样!” 玉简因为驾马,喘得厉害,“出事了,我家小姐有事,带我去见我家夫人!” 门房一听当真有急事,也不贫嘴了,立刻说道,“姑娘请随我来。” 一边打发着人去禀报。 门房领着她在府里七拐八拐,才终于找到了裴夫人和周夫人。 不仅她们在,裴家的几个小辈也都在,除了裴长卿有事外,卫明珺、裴季昭与裴苒都陪着两位夫人。 门房带着玉简急匆匆地跑进来,“夫人,夫人,周姑娘身边的玉简求见!” 他喊得急,惊扰了里面的主子。 若是旁人家断容不得如此放肆,但在裴府没那么多规矩,事急从权。 玉简是周府的人,还是子杳的贴身婢女,周夫人坐不住了,“出什么事了?” 玉简直接跪地,“夫人,小姐被皇后娘娘的人带走了,说是……说是她刺杀晋王。” 周夫人只感觉一针天旋地转。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裴季昭已经大踏步向外走去。 裴夫人问他,“你去哪?” 裴季昭头也不回,“进宫!” 裴苒说,“我也去!” 裴季昭停下脚步,“你不许去!”此事裴夫人正扶着周夫人,腾不出手来,裴季昭和卫明珺说,“劳烦嫂嫂看好阿苒,她不可出府,我先走一步!” 第323章 闯宫 第323章 闯宫 皇后正端坐在宫里等子杳。 她穿的没那么正式,不像在宴席上一样,只是穿了件常服,头上用金簪挽着,一身红袍曳地,无上的雍容。 赵贵妃和澍王也在,在他们身边,还站着一身华袍,头带紫金冠的齐王。 子杳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而后又拜,“见过贵妃娘娘,澍王殿下,齐王殿下。” 若是往常时候,子杳在行礼的时候,先拜了澍王,后拜了齐王,齐王怕是会心里不满。 毕竟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大度的人。 只是此时此刻,他都已经将子杳卖了,脸皮已经撕破,子杳也没什么好顾及的了,非要维持着那和他虚假的关系。 想必此时他也没心思在意那些。 皇后在上首幽幽开口,“周家阿砚,你可知罪?” 子杳还在地上跪着,皇后没叫起,她也没起来,“启禀娘娘,臣女不知。” 她没有过多的辩解,在这样的场合顶撞皇后,只是回答皇后问她的问题。 皇后眼睫微垂,眼里是不容万物的高高在上与轻描淡写,“齐王说你刺杀晋王,你可认罪?” 子杳说,“臣女不认。”她又将刚刚面对宫女的那一套说辞拿出来,“臣女一与晋王无怨,二也没那个本事,为何要刺杀晋王殿下?” 她头转向齐王,并没有看他,“齐王殿下说臣女刺杀晋王,总要拿出证据,才好让臣女心服口服。” 此时此刻,子杳跪在地上,齐王居高临下道,“证据?不是你自己到我府上,和我说,你刺杀晋王不成,求我庇佑的吗?” 他这样一说,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明摆着就是拿不出证据。 否则何必多言。 子杳垂下眼睫。 她刚刚敢那样说,也是笃定齐王拿不出来证据。 并非没有,只是不能拿出来。 子杳曾经给他的那些信件,就是证据。但因为上面的东西对他和太原府牧不利,齐王是断不会拿出来的。 这就给了子杳争辩的空间。 子杳说,“那敢问殿下,我为何刺杀晋王?我与晋王之前从无交集,只是两个陌生人而已。” 齐王冷哼了一声,“你为何要杀他,我哪里能知道,但当初你来我府上,齐王府的人可是都看见了。” 子杳说,“殿下府中之人,说话自然是偏向殿下。” 齐王说,“所以你现在是敢做不敢认了?” “臣女没有做过,又为何要认?” 子杳抬头,看向齐王,一双眼里十分坚定,仿佛她真的没有做过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你!” “够了!”齐王和子杳吵了一通,一个没有证据,一个又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皇后听得不耐烦了,一拍桌子,“别吵了,你们两个吵得我脑袋疼。” 子杳闭口不言。 齐王也安静下来。 皇后揉了揉脑袋。她看向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让谁的两个人,有些头疼道,“澍王,这件事你怎么看?” 澍王看看齐王,又看看子杳,说道,“齐王弟身为皇子,不是无的放矢之人。” 皇后轻嗯了一声,“所以你是觉得周家阿砚当真刺杀过齐王?” “并非如此。”澍王慢悠悠说道,“周姑娘刚刚也说过,她与晋王无冤无仇。何况晋王在府中闭门不出多年,儿臣想不出他会与周姑娘有何恩怨,周姑娘没有理由刺杀他。” 皇后听完之后瞥了他一眼,“你这说了和没说有什么不一样?和本宫还在这里推脱。” 澍王和皇后关系近,被她打趣两句也不以为意,笑着道,“娘娘赎罪。” 皇后扫了一眼下面的两个人,“如今你们两个人都说自己有理,可又都没有证据。这样,周家阿砚先留在宫里,本宫不做处置,等查清真相后再做定夺。” “如此,你们可有异议?”说完之后,皇后扫了一眼堂下诸人。 这样的结果对于子杳而言自然是有益处的,她起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皇后此举让她有更多的时间去应对。 齐王也说没有异议。 皇后就下旨,“将周家阿砚带到后屋,让人守着,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但没有本宫的允许,不许出宫门一步。” 宫人应是。 恭恭敬敬地请子杳出去。 子杳从进来就跪在地上没起来过,此刻直接给皇后行了一礼,“臣女告退。” 随着宫人出去。 齐王也向皇后告辞,“皇后娘娘,儿臣也告退了。” 皇后挥挥手,“去,你好不容易进宫一趟,也别在我这多耽搁了,去看看你母亲。” 齐王称是。 齐王走后,皇后并没有让赵贵妃和澍王一同回去,而是垂下眼睫慢悠悠说道,“齐王不知道这是又在搞什么鬼。” 赵贵妃对于皇后的神态比旁人了解,自觉走到她身后,替她按了按额角,没有提及刚刚的事情,“皇后娘娘又头疼了?” 声音轻柔,手下力度也十分合适。 皇后轻轻叹了口气,“自从那次之后,就落下了个头疼的毛病,这头啊,总要疼上那么一阵子。” 赵贵妃说,“娘娘少忧心些,这头疼就能好一些。” 澍王一听也跟着劝道,“是啊,皇后娘娘少忧心些,不论齐王要做什么,我们虽然不知道他的目的,但只要阻止他便好。” 皇后闭上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内侍闯了进来,“启禀娘娘,有人闯宫!” “什么?”皇后猛地睁开眼睛,“什么人?” 皇宫乃重中之重,若是当真有人强闯,在层层禁卫军之下,是断不会有活路的,所以他所谓的闯宫,并非带兵强闯。 而是无诏亦无请直接入宫。 皇宫不是谁家的后花园,想进就进,闯宫首先要付出些代价,过去了之后,才会有宫人禀报宫中主管。 皇后说,“是什么人?” 侍从回答,“是裴家二公子。” “是他。”皇后听闻是他,又轻轻地坐了回去,向椅背上靠了靠,“这位二公子以前只听说性情飞扬行事慌张。如今看来,果然是不稳重。只不过倒是痴心一片。” 她对跪在底下等吩咐的侍从说。“让他进来。” 第323章 闯宫 第323章 闯宫 皇后正端坐在宫里等子杳。 她穿的没那么正式,不像在宴席上一样,只是穿了件常服,头上用金簪挽着,一身红袍曳地,无上的雍容。 赵贵妃和澍王也在,在他们身边,还站着一身华袍,头带紫金冠的齐王。 子杳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而后又拜,“见过贵妃娘娘,澍王殿下,齐王殿下。” 若是往常时候,子杳在行礼的时候,先拜了澍王,后拜了齐王,齐王怕是会心里不满。 毕竟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大度的人。 只是此时此刻,他都已经将子杳卖了,脸皮已经撕破,子杳也没什么好顾及的了,非要维持着那和他虚假的关系。 想必此时他也没心思在意那些。 皇后在上首幽幽开口,“周家阿砚,你可知罪?” 子杳还在地上跪着,皇后没叫起,她也没起来,“启禀娘娘,臣女不知。” 她没有过多的辩解,在这样的场合顶撞皇后,只是回答皇后问她的问题。 皇后眼睫微垂,眼里是不容万物的高高在上与轻描淡写,“齐王说你刺杀晋王,你可认罪?” 子杳说,“臣女不认。”她又将刚刚面对宫女的那一套说辞拿出来,“臣女一与晋王无怨,二也没那个本事,为何要刺杀晋王殿下?” 她头转向齐王,并没有看他,“齐王殿下说臣女刺杀晋王,总要拿出证据,才好让臣女心服口服。” 此时此刻,子杳跪在地上,齐王居高临下道,“证据?不是你自己到我府上,和我说,你刺杀晋王不成,求我庇佑的吗?” 他这样一说,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明摆着就是拿不出证据。 否则何必多言。 子杳垂下眼睫。 她刚刚敢那样说,也是笃定齐王拿不出来证据。 并非没有,只是不能拿出来。 子杳曾经给他的那些信件,就是证据。但因为上面的东西对他和太原府牧不利,齐王是断不会拿出来的。 这就给了子杳争辩的空间。 子杳说,“那敢问殿下,我为何刺杀晋王?我与晋王之前从无交集,只是两个陌生人而已。” 齐王冷哼了一声,“你为何要杀他,我哪里能知道,但当初你来我府上,齐王府的人可是都看见了。” 子杳说,“殿下府中之人,说话自然是偏向殿下。” 齐王说,“所以你现在是敢做不敢认了?” “臣女没有做过,又为何要认?” 子杳抬头,看向齐王,一双眼里十分坚定,仿佛她真的没有做过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你!” “够了!”齐王和子杳吵了一通,一个没有证据,一个又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皇后听得不耐烦了,一拍桌子,“别吵了,你们两个吵得我脑袋疼。” 子杳闭口不言。 齐王也安静下来。 皇后揉了揉脑袋。她看向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让谁的两个人,有些头疼道,“澍王,这件事你怎么看?” 澍王看看齐王,又看看子杳,说道,“齐王弟身为皇子,不是无的放矢之人。” 皇后轻嗯了一声,“所以你是觉得周家阿砚当真刺杀过齐王?” “并非如此。”澍王慢悠悠说道,“周姑娘刚刚也说过,她与晋王无冤无仇。何况晋王在府中闭门不出多年,儿臣想不出他会与周姑娘有何恩怨,周姑娘没有理由刺杀他。” 皇后听完之后瞥了他一眼,“你这说了和没说有什么不一样?和本宫还在这里推脱。” 澍王和皇后关系近,被她打趣两句也不以为意,笑着道,“娘娘赎罪。” 皇后扫了一眼下面的两个人,“如今你们两个人都说自己有理,可又都没有证据。这样,周家阿砚先留在宫里,本宫不做处置,等查清真相后再做定夺。” “如此,你们可有异议?”说完之后,皇后扫了一眼堂下诸人。 这样的结果对于子杳而言自然是有益处的,她起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皇后此举让她有更多的时间去应对。 齐王也说没有异议。 皇后就下旨,“将周家阿砚带到后屋,让人守着,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但没有本宫的允许,不许出宫门一步。” 宫人应是。 恭恭敬敬地请子杳出去。 子杳从进来就跪在地上没起来过,此刻直接给皇后行了一礼,“臣女告退。” 随着宫人出去。 齐王也向皇后告辞,“皇后娘娘,儿臣也告退了。” 皇后挥挥手,“去,你好不容易进宫一趟,也别在我这多耽搁了,去看看你母亲。” 齐王称是。 齐王走后,皇后并没有让赵贵妃和澍王一同回去,而是垂下眼睫慢悠悠说道,“齐王不知道这是又在搞什么鬼。” 赵贵妃对于皇后的神态比旁人了解,自觉走到她身后,替她按了按额角,没有提及刚刚的事情,“皇后娘娘又头疼了?” 声音轻柔,手下力度也十分合适。 皇后轻轻叹了口气,“自从那次之后,就落下了个头疼的毛病,这头啊,总要疼上那么一阵子。” 赵贵妃说,“娘娘少忧心些,这头疼就能好一些。” 澍王一听也跟着劝道,“是啊,皇后娘娘少忧心些,不论齐王要做什么,我们虽然不知道他的目的,但只要阻止他便好。” 皇后闭上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内侍闯了进来,“启禀娘娘,有人闯宫!” “什么?”皇后猛地睁开眼睛,“什么人?” 皇宫乃重中之重,若是当真有人强闯,在层层禁卫军之下,是断不会有活路的,所以他所谓的闯宫,并非带兵强闯。 而是无诏亦无请直接入宫。 皇宫不是谁家的后花园,想进就进,闯宫首先要付出些代价,过去了之后,才会有宫人禀报宫中主管。 皇后说,“是什么人?” 侍从回答,“是裴家二公子。” “是他。”皇后听闻是他,又轻轻地坐了回去,向椅背上靠了靠,“这位二公子以前只听说性情飞扬行事慌张。如今看来,果然是不稳重。只不过倒是痴心一片。” 她对跪在底下等吩咐的侍从说。“让他进来。” 第324章 去路 第324章 去路 子杳被带进了皇宫宫中一处不住人的院落。 皇宫身为中宫之主,宫中空着的院落不少,便随意给她安排了一处。 院子有些空荡荡的,显然是许久没有人居住了,但里面的花草显然是有人打理的,虽然空荡冷清,但并不杂乱。 宫人说,“姑娘,请你暂时住在这里,吃食被褥一会儿我会差人送来。” 子杳说,“谢过姐姐。” 这个时候,有个自己人就知道有多重要了。因为齐王的原因,皇后偏帮于她,没有定她的罪也没有直接将她下狱,而是让她在宫里暂住。 虽说是拘禁,但同时也是一种保护。 而且宫女还会好吃好喝地伺候她。 否则这个时候不给她送吃食,或者是不给她送被褥,在孤立无援的后宫之中,也够让她受些挫的了。 子杳和玉钗说,“歇一歇,今夜估计要宿在宫里了。” 子杳看着熟悉的景色,忽然一笑。 玉钗在皇后宫里还憋着,现在却是将心里想的事都写在脸上了,满脸都是担忧,“姑娘,你怎么了,怎么还笑上了?” 子杳摇摇头。 她只是没想到,与这皇宫这么有缘,这么多事情不一样了,她竟然又回到了这个院子。 这个她前世,生活过的院子。 前世也是她和玉钗,两个人相依为命,在这步步惊心的皇宫里,一步一步地走到最后。 子杳说,“没什么,只是生出些感慨来。” 故地重游的感慨。 重来一世,竟然还能又回来这个地方。 子杳对玉钗说,“那棵树下,你去挖挖,看是不是有东西。” 玉钗脸上担忧的神情更浓了。 子杳说,“去还是不去?” 玉钗无奈,只好领命过去。 手里没有趁手的工具,她只能从树上折了根树枝下来,在子杳说的地方挖。 她用树枝比了比,“这里?” 子杳想了想,“再左一些。” 玉钗哦了一声开始挖。 结果刚挖了两下,她忽然将手里的树枝扔了,直接伸手去刨。边刨还边说,“小姐,这里真的有东西啊!” 她看到了一个荷包。 子杳笑。 侧着身子坐在凉亭里,看玉钗兴致勃勃地继续向下挖,看能不能挖出别的东西。 子杳知道没别的东西了,但没阻止她。 她在等。 只是没想到,她没等到给她送东西的宫女,反而等到了齐王。 子杳看着出现在院子里的齐王,也没起身,坐在凳子上动都没动,“齐王殿下真实神通广大,连皇宫宫中都进的来。” 齐王也不恼,少见地没发挥他睚眦必报的性子,在她对面坐下来,“子杳可是恼我了?” 子杳坐正身子,没理会他的打趣,凉凉地看了他一眼,“齐王殿下,怎么说我也算是帮过您,不知道您今日所作所为是因为什么。” 齐王说,“为了给你找一个好人家。” “好人家?”子杳问他,“可我记得,当初殿下可是许诺我做大昭皇后的,这就要把我许给别人了吗?还是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 在齐王回答她的时候,子杳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齐王和越牵大王子做了交易。 子杳说,“看来我的身份和殿下新的合作伙伴比起来,还差了些,所以您能这么干脆果断地将我舍弃。” 齐王笑着说,“子杳莫恼。”他身上更多的是一种锋利的锐气,五官年轻凌厉,笑起来没有澍王那样的温和之感,但给人一种爽朗真诚的感觉。 只是现在这人却一点都不真诚。 他对子杳说,“虽然做不成皇后,但可以做王后。” 子杳知道,齐王这是打算与她挑破了。 “王后?” 齐王说,“越牵大王子心悦于你,想要你做他的王妃。” 他这是打算与敌国合作。 子杳嘴角一勾,“那看来在殿下眼里,户部尚书的位置,尚且比不过一个他国王子。” 这就是他之所以一状告到皇后那里,而不是在朝堂上揭晓她罪行的原因。 一旦在百官面前揭晓她的罪行,无论真假,许多事情都没有转圜的余地,而在皇后面前则不一样。皇后因为和他敌对的关系,必定不会第一时间处置了她,而他要的,也不是要处置了子杳。 因为她不肯答应越牵大王子,所以他们换了个办法逼她。 齐王说,“先委屈子杳几日,等过两日,大王子会和皇帝说,想要你做他的王妃。” 齐王这一状告,她就是待罪之身。 可越牵毕竟与朝臣不同,她是周尚书之女、裴季昭未婚妻子时,皇帝不好赦免,越牵大王子一旦开口讨要,只送出一个有罪的臣女,皇帝怕是不会拒绝。 再加上她的事没有在朝堂之上闹开,不至于让皇帝下不来台必须处置了她。 子杳拍了拍手,“两位殿下真实好算计,把我的退路都堵死了。” 齐王并不在意她的反应,他来这一趟好似只是为了告诉她这些事而已,说完了就要走了。 走之前,他忽然又停下,“对了,裴季昭来看你了。” “嗯?”子杳的神情有了波动。 齐王笑了笑,露出了一直隐着的两颗虎牙,看起来十分的稚嫩,但又透着一股子纯真的邪气,“他无诏进宫,是为闯宫,现在应该受了刑,在皇后宫里呢。” 子杳一下子站了起来。 齐王笑笑,离开了。 子杳在他离开之后,就向门外走去,正巧她走到门口,门也被打开了。 裴季昭站在前面,刚刚说要给她取东西的宫女跟在身后,怀里抱了很多东西。 宫女说,“周姑娘,裴二公子来了,皇后娘娘就让我顺便带他过来。” 自从裴季昭出现后,子杳的视线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 少年的头发有些乱了,原本整齐的衣服也破了,看起来十分狼狈。 子杳说,“多谢姑娘了。” 那宫女也是识趣,在看了一眼他们之后,就将东西交给玉钗之后告退了。 玉钗将东西放好,将院门关上,也悄悄地退走了。 子杳看着裴季昭,裴季昭也看着她,少年看着她的神情,仿佛是寻回了什么丢失的珍宝。 子杳问他,“疼吗?” 裴季昭摇头,还笑了,“没事。” 第324章 去路 第324章 去路 子杳被带进了皇宫宫中一处不住人的院落。 皇宫身为中宫之主,宫中空着的院落不少,便随意给她安排了一处。 院子有些空荡荡的,显然是许久没有人居住了,但里面的花草显然是有人打理的,虽然空荡冷清,但并不杂乱。 宫人说,“姑娘,请你暂时住在这里,吃食被褥一会儿我会差人送来。” 子杳说,“谢过姐姐。” 这个时候,有个自己人就知道有多重要了。因为齐王的原因,皇后偏帮于她,没有定她的罪也没有直接将她下狱,而是让她在宫里暂住。 虽说是拘禁,但同时也是一种保护。 而且宫女还会好吃好喝地伺候她。 否则这个时候不给她送吃食,或者是不给她送被褥,在孤立无援的后宫之中,也够让她受些挫的了。 子杳和玉钗说,“歇一歇,今夜估计要宿在宫里了。” 子杳看着熟悉的景色,忽然一笑。 玉钗在皇后宫里还憋着,现在却是将心里想的事都写在脸上了,满脸都是担忧,“姑娘,你怎么了,怎么还笑上了?” 子杳摇摇头。 她只是没想到,与这皇宫这么有缘,这么多事情不一样了,她竟然又回到了这个院子。 这个她前世,生活过的院子。 前世也是她和玉钗,两个人相依为命,在这步步惊心的皇宫里,一步一步地走到最后。 子杳说,“没什么,只是生出些感慨来。” 故地重游的感慨。 重来一世,竟然还能又回来这个地方。 子杳对玉钗说,“那棵树下,你去挖挖,看是不是有东西。” 玉钗脸上担忧的神情更浓了。 子杳说,“去还是不去?” 玉钗无奈,只好领命过去。 手里没有趁手的工具,她只能从树上折了根树枝下来,在子杳说的地方挖。 她用树枝比了比,“这里?” 子杳想了想,“再左一些。” 玉钗哦了一声开始挖。 结果刚挖了两下,她忽然将手里的树枝扔了,直接伸手去刨。边刨还边说,“小姐,这里真的有东西啊!” 她看到了一个荷包。 子杳笑。 侧着身子坐在凉亭里,看玉钗兴致勃勃地继续向下挖,看能不能挖出别的东西。 子杳知道没别的东西了,但没阻止她。 她在等。 只是没想到,她没等到给她送东西的宫女,反而等到了齐王。 子杳看着出现在院子里的齐王,也没起身,坐在凳子上动都没动,“齐王殿下真实神通广大,连皇宫宫中都进的来。” 齐王也不恼,少见地没发挥他睚眦必报的性子,在她对面坐下来,“子杳可是恼我了?” 子杳坐正身子,没理会他的打趣,凉凉地看了他一眼,“齐王殿下,怎么说我也算是帮过您,不知道您今日所作所为是因为什么。” 齐王说,“为了给你找一个好人家。” “好人家?”子杳问他,“可我记得,当初殿下可是许诺我做大昭皇后的,这就要把我许给别人了吗?还是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 在齐王回答她的时候,子杳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齐王和越牵大王子做了交易。 子杳说,“看来我的身份和殿下新的合作伙伴比起来,还差了些,所以您能这么干脆果断地将我舍弃。” 齐王笑着说,“子杳莫恼。”他身上更多的是一种锋利的锐气,五官年轻凌厉,笑起来没有澍王那样的温和之感,但给人一种爽朗真诚的感觉。 只是现在这人却一点都不真诚。 他对子杳说,“虽然做不成皇后,但可以做王后。” 子杳知道,齐王这是打算与她挑破了。 “王后?” 齐王说,“越牵大王子心悦于你,想要你做他的王妃。” 他这是打算与敌国合作。 子杳嘴角一勾,“那看来在殿下眼里,户部尚书的位置,尚且比不过一个他国王子。” 这就是他之所以一状告到皇后那里,而不是在朝堂上揭晓她罪行的原因。 一旦在百官面前揭晓她的罪行,无论真假,许多事情都没有转圜的余地,而在皇后面前则不一样。皇后因为和他敌对的关系,必定不会第一时间处置了她,而他要的,也不是要处置了子杳。 因为她不肯答应越牵大王子,所以他们换了个办法逼她。 齐王说,“先委屈子杳几日,等过两日,大王子会和皇帝说,想要你做他的王妃。” 齐王这一状告,她就是待罪之身。 可越牵毕竟与朝臣不同,她是周尚书之女、裴季昭未婚妻子时,皇帝不好赦免,越牵大王子一旦开口讨要,只送出一个有罪的臣女,皇帝怕是不会拒绝。 再加上她的事没有在朝堂之上闹开,不至于让皇帝下不来台必须处置了她。 子杳拍了拍手,“两位殿下真实好算计,把我的退路都堵死了。” 齐王并不在意她的反应,他来这一趟好似只是为了告诉她这些事而已,说完了就要走了。 走之前,他忽然又停下,“对了,裴季昭来看你了。” “嗯?”子杳的神情有了波动。 齐王笑了笑,露出了一直隐着的两颗虎牙,看起来十分的稚嫩,但又透着一股子纯真的邪气,“他无诏进宫,是为闯宫,现在应该受了刑,在皇后宫里呢。” 子杳一下子站了起来。 齐王笑笑,离开了。 子杳在他离开之后,就向门外走去,正巧她走到门口,门也被打开了。 裴季昭站在前面,刚刚说要给她取东西的宫女跟在身后,怀里抱了很多东西。 宫女说,“周姑娘,裴二公子来了,皇后娘娘就让我顺便带他过来。” 自从裴季昭出现后,子杳的视线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 少年的头发有些乱了,原本整齐的衣服也破了,看起来十分狼狈。 子杳说,“多谢姑娘了。” 那宫女也是识趣,在看了一眼他们之后,就将东西交给玉钗之后告退了。 玉钗将东西放好,将院门关上,也悄悄地退走了。 子杳看着裴季昭,裴季昭也看着她,少年看着她的神情,仿佛是寻回了什么丢失的珍宝。 子杳问他,“疼吗?” 裴季昭摇头,还笑了,“没事。” 第325章 梦 第325章 梦 子杳没让裴季昭在院门口久站,招呼他进了院子。 进来之后才看见他背后的衣服破了,尤其破的严重,从破损的衣服里还能看到些许血迹。 子杳说,“有药吗?” 裴季昭摇摇头,“没事,小伤。” 子杳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你知道闯宫的后果吗?” 皇宫是天子居住之地,上谏皇帝若是不愿听都是冒死,何况是无诏进宫。 宫中之人允许了,他要受庭杖之刑,若是不允,后面如何,还不知晓。 甚至皇帝一怒,直接让人摘了脑袋也未可知。 裴季昭摇摇头,“阿砚,我父亲是大将军,宫里总要给他几分薄面的。” 皇帝恨不得裴怀安早死,但只要他一日没有名正言顺的名头,他就一日不能处置。 连带着裴季昭也同样如此。 若是只犯些小错,皇帝根本出治不了裴季昭。 裴季昭笑了笑,“阿砚,我来之前就知晓,不会有有事的。” 父亲为国征战多年,如今权力鼎盛的身份让他有恃无恐。 子杳看了一眼他的肩头,因为庭杖,肩膀处的衣服也有些破损。“那庭杖之刑呢?” 裴季昭说,“我自幼跟随在父亲身边习武强身,也犯过错,这些对于我而言都不算什么。” 他看着子杳,神色变得温柔,坚毅的容貌也染上了几分柔意,“阿砚,我……担心你,我只是想见见你。” 他当时太惊讶了。 也太忧心了。 刺杀晋王的事若是假的,他也不必如此焦急。之所以如此的焦急,还是因为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刺杀晋王的这个罪名是真的。 他也是参与者之一。 他亲眼看着晋王如何一次又一次的死里逃生。 也想过会不会有危险,但是他顾不得那么多了。 子杳看着他的神情,微微一默,“我没事。齐王并没有想要我死,他不过是想要我屈服而已。” 子杳转过身,头微微扬起。 迎着太阳,阳光在她的脸上蒙了一层金纱。 她眯起眼睛。 可是她不会屈服。 裴季昭说,“阿砚,我要怎么做?” 这一刻,他看着这样的子杳,忍不住想要拉住她。 她眯着眼睛,万事万物都不放在眼里的模样,仿佛只要他一错眼,她就会在他的面前消失不见一样。 子杳没有回头,“不必担心我,齐王想要逼迫我,不过是想要我屈服而已。虽然有些事是真的,但他拿不出证据来。” 他就算拿出证据来要如何说呢? 说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一路追着晋王去了太原府,追着他拿走了太原府牧的罪证,又一路刺杀他? 听着就像是个笑话。 除了晋王亲自站出来指证她,否则齐王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实她出了京城,刺杀过晋王。 其实本身齐王的这个指控就是十分的荒唐。 但偏偏这份荒唐的指控还是真的。 所以裴季昭才会如此的惊慌失措。 甚至于不管不顾地直接闯宫。 子杳回头,“你不必过多担忧,没事的,他不能把我怎么样。” 只是尽管她这样说,裴季昭还是不能放下心来。 他看子杳的样子,没有多说别的什么,只是说道,“阿砚,别赶我走好吗,我想多陪陪你。” 皇宫始终是个是非之地,在这里留久了并无好处,但看他这样目光灼灼可怜巴巴的模样,还是没忍心,请他进屋了。 进屋之后看到桌子上摆满了刚刚宫女送来的东西。 玉钗正在整理。 看子杳进来了,她招呼两个人,“小姐,二公子,这里……” 她手指向桌子。 子杳这才看见,桌子上竟然有一套衣服。 不是女子的衣裙,而是男子穿的衣服。而且衣服旁边还放了一个瓷瓶。 子杳将瓷瓶打开,闻了一下。 很浓重的药味。 子杳将瓶子递给裴季昭,“可是金疮药?” 裴季昭接过闻了闻。 他不通医术,但是经常受伤,对于跌打损伤的药十分了解。 闻了之后说,“是金疮药。” 子杳将金疮药拿过。 “应该是皇后娘娘送来的。皇宫里的可是好东西。”她冲裴季昭摆摆手,示意要给他上药。 裴季昭一时有些局促,“不、不用了,我回去之后让下人给我上就行,这些小伤不碍事的。” 子杳看着他。 他原本想在这里多呆一会儿,但被子杳这样看着一时也坐不住了,急匆匆道,“阿砚,你好好休息,我、我先走了……” 子杳歪头看他。 裴季昭说,“你好好照顾自己,我明日再过来看你。” 说完之后,他立刻就离开了。 她走之后,子杳坐在桌前,怔怔地出神。 齐王这一手虽然没有证据,但也着实令人头痛。 就像现在,她虽然没有被治罪,但是也被困在宫里哪里都去不得。 不远处,玉钗过来把东西都收拾了,“小姐,别多想了,早点休息。” 今日种种,也着实都使人疲惫。 夜里,裴季昭白日里的模样忽然又在子杳的脑中清晰起来。 看着裴季昭,她忽然想起来不久之前。 一幕幕又在脑海中回放。 之前他也是受了伤,还告诉她是因为别的事情,结果从伺候他的侍从嘴里知道,他是为了给她做一把上好的弓箭。 她从温莫停那里弄来了温家不外传的疗伤圣药,结果他没有用,直接让人拿去研究药方子了。 现在想来,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因为自己受伤了,因为自己也受伤了不止一次。 她梦到了裴季昭。 梦里的他十分的不真实,不是这样年轻的模样,留着络腮胡,头发也随意地扎在脑后,整张脸都埋藏在头发与胡子里,若不是子杳仔细看,都看不清他的模样。 也认不出他是谁来。 子杳看到他在山间搭了个小木屋,自己劈柴挑水过日子。 子杳知晓,这大概是前世,家破人亡之后的裴季昭。 他没有了依靠,只能孤身一人在山林中过日子。 子杳看他时不时在看手里的荷包。 听他念叨两个人的名字。 这两个人的名字,她听得十分清楚,也十分的熟悉。 一个叫阿砚。 一个叫阿苒。 第325章 梦 第325章 梦 子杳没让裴季昭在院门口久站,招呼他进了院子。 进来之后才看见他背后的衣服破了,尤其破的严重,从破损的衣服里还能看到些许血迹。 子杳说,“有药吗?” 裴季昭摇摇头,“没事,小伤。” 子杳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你知道闯宫的后果吗?” 皇宫是天子居住之地,上谏皇帝若是不愿听都是冒死,何况是无诏进宫。 宫中之人允许了,他要受庭杖之刑,若是不允,后面如何,还不知晓。 甚至皇帝一怒,直接让人摘了脑袋也未可知。 裴季昭摇摇头,“阿砚,我父亲是大将军,宫里总要给他几分薄面的。” 皇帝恨不得裴怀安早死,但只要他一日没有名正言顺的名头,他就一日不能处置。 连带着裴季昭也同样如此。 若是只犯些小错,皇帝根本出治不了裴季昭。 裴季昭笑了笑,“阿砚,我来之前就知晓,不会有有事的。” 父亲为国征战多年,如今权力鼎盛的身份让他有恃无恐。 子杳看了一眼他的肩头,因为庭杖,肩膀处的衣服也有些破损。“那庭杖之刑呢?” 裴季昭说,“我自幼跟随在父亲身边习武强身,也犯过错,这些对于我而言都不算什么。” 他看着子杳,神色变得温柔,坚毅的容貌也染上了几分柔意,“阿砚,我……担心你,我只是想见见你。” 他当时太惊讶了。 也太忧心了。 刺杀晋王的事若是假的,他也不必如此焦急。之所以如此的焦急,还是因为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刺杀晋王的这个罪名是真的。 他也是参与者之一。 他亲眼看着晋王如何一次又一次的死里逃生。 也想过会不会有危险,但是他顾不得那么多了。 子杳看着他的神情,微微一默,“我没事。齐王并没有想要我死,他不过是想要我屈服而已。” 子杳转过身,头微微扬起。 迎着太阳,阳光在她的脸上蒙了一层金纱。 她眯起眼睛。 可是她不会屈服。 裴季昭说,“阿砚,我要怎么做?” 这一刻,他看着这样的子杳,忍不住想要拉住她。 她眯着眼睛,万事万物都不放在眼里的模样,仿佛只要他一错眼,她就会在他的面前消失不见一样。 子杳没有回头,“不必担心我,齐王想要逼迫我,不过是想要我屈服而已。虽然有些事是真的,但他拿不出证据来。” 他就算拿出证据来要如何说呢? 说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一路追着晋王去了太原府,追着他拿走了太原府牧的罪证,又一路刺杀他? 听着就像是个笑话。 除了晋王亲自站出来指证她,否则齐王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实她出了京城,刺杀过晋王。 其实本身齐王的这个指控就是十分的荒唐。 但偏偏这份荒唐的指控还是真的。 所以裴季昭才会如此的惊慌失措。 甚至于不管不顾地直接闯宫。 子杳回头,“你不必过多担忧,没事的,他不能把我怎么样。” 只是尽管她这样说,裴季昭还是不能放下心来。 他看子杳的样子,没有多说别的什么,只是说道,“阿砚,别赶我走好吗,我想多陪陪你。” 皇宫始终是个是非之地,在这里留久了并无好处,但看他这样目光灼灼可怜巴巴的模样,还是没忍心,请他进屋了。 进屋之后看到桌子上摆满了刚刚宫女送来的东西。 玉钗正在整理。 看子杳进来了,她招呼两个人,“小姐,二公子,这里……” 她手指向桌子。 子杳这才看见,桌子上竟然有一套衣服。 不是女子的衣裙,而是男子穿的衣服。而且衣服旁边还放了一个瓷瓶。 子杳将瓷瓶打开,闻了一下。 很浓重的药味。 子杳将瓶子递给裴季昭,“可是金疮药?” 裴季昭接过闻了闻。 他不通医术,但是经常受伤,对于跌打损伤的药十分了解。 闻了之后说,“是金疮药。” 子杳将金疮药拿过。 “应该是皇后娘娘送来的。皇宫里的可是好东西。”她冲裴季昭摆摆手,示意要给他上药。 裴季昭一时有些局促,“不、不用了,我回去之后让下人给我上就行,这些小伤不碍事的。” 子杳看着他。 他原本想在这里多呆一会儿,但被子杳这样看着一时也坐不住了,急匆匆道,“阿砚,你好好休息,我、我先走了……” 子杳歪头看他。 裴季昭说,“你好好照顾自己,我明日再过来看你。” 说完之后,他立刻就离开了。 她走之后,子杳坐在桌前,怔怔地出神。 齐王这一手虽然没有证据,但也着实令人头痛。 就像现在,她虽然没有被治罪,但是也被困在宫里哪里都去不得。 不远处,玉钗过来把东西都收拾了,“小姐,别多想了,早点休息。” 今日种种,也着实都使人疲惫。 夜里,裴季昭白日里的模样忽然又在子杳的脑中清晰起来。 看着裴季昭,她忽然想起来不久之前。 一幕幕又在脑海中回放。 之前他也是受了伤,还告诉她是因为别的事情,结果从伺候他的侍从嘴里知道,他是为了给她做一把上好的弓箭。 她从温莫停那里弄来了温家不外传的疗伤圣药,结果他没有用,直接让人拿去研究药方子了。 现在想来,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因为自己受伤了,因为自己也受伤了不止一次。 她梦到了裴季昭。 梦里的他十分的不真实,不是这样年轻的模样,留着络腮胡,头发也随意地扎在脑后,整张脸都埋藏在头发与胡子里,若不是子杳仔细看,都看不清他的模样。 也认不出他是谁来。 子杳看到他在山间搭了个小木屋,自己劈柴挑水过日子。 子杳知晓,这大概是前世,家破人亡之后的裴季昭。 他没有了依靠,只能孤身一人在山林中过日子。 子杳看他时不时在看手里的荷包。 听他念叨两个人的名字。 这两个人的名字,她听得十分清楚,也十分的熟悉。 一个叫阿砚。 一个叫阿苒。 第326章 去找韩况 第326章 去找韩况 梦似乎是一个故事一样,让子杳回想起前世的一切。 短短一夜,将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都演绎得淋漓尽致。 只是这不是她的人生,而是裴季昭的人生。 从裴家败落开始,他一个人流落街头。 原本骄傲又澄澈的小少爷一无所有,学着在这个黑白不分明的世界里摸爬滚打。 受过一身的伤,变得沉默坚毅。 在这一路上,子杳也看到他从未停下来过。 他在找一个人。 当初周清方送他和裴苒走时,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他们永远不要再踏入京城一步。 而且为了让两个人都能活下去,不至于万一一个被发现另一个也活不了,两个人是走的截然相反的方向。 裴季昭在路途上,一直在找裴苒。 但是他走了一路,从苏醒到流浪,给人当伙计,被骗光所有钱财,身无分文,从未放弃过,也从未找到过。 他想过回京城。 可他进不了京城的大门。 京城搜查要比别的地方严格许多,他十四岁上战场,但尚且年幼,在战场上也没有深入敌营,只是跟在父兄身边而已。 没有身份与路引,想要进去,就要仔细筹谋。 子杳看着这个原本飞扬洒脱充满朝气的少将军变得暮气沉沉,筹谋着要如何进入京城,一步一步,整个人都变了模样。 而就在他要成功的时候,他碰到了一个人。 一个和尚阻止了他。 子杳细细看了看,发现这个和尚有些眼熟。 是当初,问裴季昭是否后悔重来一次的那个和尚。 也是子杳猜测,让他们回到最初的那个人。 扭转时间,这几乎不是人能够做到的事情。 她看着这个人将裴季昭带走。 裴季昭问他是什么人。 他摘下头上的斗笠。 子杳看清了他的模样,也听到了他的声音,“贫僧……普柜。” 普柜。 这个名字子杳隐隐有些熟悉。 裴季昭说,“世子大人?” 子杳想起来了。 周清方同她说过这个人。 普柜大师,放着自己世子爷的身份不要,不听规劝,硬是出家为僧的普柜大师。 普柜笑着和裴季昭道,“世子是贫僧俗家身份,早就已经舍弃掉了,裴公子叫我普柜便可。” 裴季昭说,“你知道我的身份?” 他的眼神比过去锋利许多。 在尘世间打磨的游荡让他整个人如同一把蒙尘的宝剑,原本的天真全都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有一地坚硬却又凌乱不堪充满棱角的碎石。 普柜说,“贫僧若是不知道二公子的身份,又如何会来见你?” 裴季昭说,“你为何要来见我?我如今是戴罪之身,莫非大师是想将我带给皇帝,来换取荣华富贵?” 普柜笑了。 他穿着一身朴素的僧衣,手里拿着一串黑色的硕大念珠,另一只手拿着从头上摘下来的斗笠,“二公子说笑了,我若是想用你去领赏,刚刚就不会阻拦你。” 在京中直接瓮中捉鳖可比单独拉到京郊自己一个人对付简单得多。 裴季昭问,“那你想做什么?” 普柜说,“我知道二公子想要报仇,裴氏一门死的冤屈,但二公子只有一人,如何能与天下之主为敌?” “你是要我现在就放弃吗?”裴季昭眼睛微眯,眼神锋利如刀。 普柜说,“非也,贫僧想让二公子等一等。等一等若是对结果不满意,再自己动手。” 裴季昭很犹豫。 普柜又裴苒来吊住他。 最后他答应下来。 而后子杳就看着他在普柜的说服下,不再准备孤身犯险。 只是到后来,他也没有找到裴苒。 一次次的失望之下,他没有找到想找的人,却意外地拖到了君文宣登基。 子杳扶持君文宣登基,在君文宣登基之后,将周、裴两家的冤案昭雪。 只是他还是没有找到裴苒。 也不打算再找了。 因为子杳看到,他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要舍弃一切。舍弃他以裴怀安之子的身份回归、光复裴氏一族百年门楣的愿望,以后半生的荣华换取一个可以重新来过的机会。 只是重生之后,他不会再记得这一切,不会再记得这悲苦绝望的后半生。 他仍旧是那个飞扬洒脱的少将军,而回去之后,结果如何,就能能不能改变,都是未知数。 他选择了回来。 子杳豁地睁开双眼。 她从梦中醒来。 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旁观了裴季昭十四岁以后的人生。 她捂住半边脸,轻轻叹了口气。 那个噩梦一样的前世,无论是她还是裴季昭,都不想再经历一遍了。 她看向外面天色。 天亮了。 玉钗一直守着她没走远,见她醒了,过来服侍她,“姑娘,你醒了。” “嗯。”子杳轻轻嗯了一声。 齐王就是想逼她就范,现在估计还等着她主动开口,如果她一直不肯答应,齐王估计就会将这件事闹到皇帝那里去了。 越牵大王子再去求情。 她就会顺理成章地嫁给他做王妃。 子杳说,“不能再继续坐以待毙了。” 她手指敲了敲柱子。 身上飘下来一片羽毛,羽毛的主人没有出现,但是用这种方式告诉子杳,他一直在。 子杳说,“出来,不必藏了,这个地方没人守着。” 一处偏院,除了门口有守卫看着她不让她跑,也没什么高手特意守在这里。 蓝衣从房梁上跳下来,单膝跪地。 子杳说,“起来。叫你出来,是要你去做一件事。” 蓝衣说,“请主上吩咐。” 子杳告诉他,“去找一个人。” 蓝衣抬头。 子杳说,“去找监察御史韩况,他是与澍王一同接待越牵大王子的人,有合适的理由随意进出驿馆接近越牵大王子。” 蓝衣应下。 但御史韩况不是轻易听人命令的人,何况他与子杳也没有交情。 子杳又叮嘱道,“见他之前,先去拜访一下他的独子,韩礼。你告诉他,裴季昭有危险,需要他的帮助,他会给你帮助。若是不从……”子杳眼神一厉,“就算是绑,也要把他拿在手里。” 虽然以韩礼的性子,子杳觉得他不会是个见利忘义之人,但还是给蓝衣下了一道便宜行事的命令。 蓝衣应下。 第326章 去找韩况 第326章 去找韩况 梦似乎是一个故事一样,让子杳回想起前世的一切。 短短一夜,将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都演绎得淋漓尽致。 只是这不是她的人生,而是裴季昭的人生。 从裴家败落开始,他一个人流落街头。 原本骄傲又澄澈的小少爷一无所有,学着在这个黑白不分明的世界里摸爬滚打。 受过一身的伤,变得沉默坚毅。 在这一路上,子杳也看到他从未停下来过。 他在找一个人。 当初周清方送他和裴苒走时,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他们永远不要再踏入京城一步。 而且为了让两个人都能活下去,不至于万一一个被发现另一个也活不了,两个人是走的截然相反的方向。 裴季昭在路途上,一直在找裴苒。 但是他走了一路,从苏醒到流浪,给人当伙计,被骗光所有钱财,身无分文,从未放弃过,也从未找到过。 他想过回京城。 可他进不了京城的大门。 京城搜查要比别的地方严格许多,他十四岁上战场,但尚且年幼,在战场上也没有深入敌营,只是跟在父兄身边而已。 没有身份与路引,想要进去,就要仔细筹谋。 子杳看着这个原本飞扬洒脱充满朝气的少将军变得暮气沉沉,筹谋着要如何进入京城,一步一步,整个人都变了模样。 而就在他要成功的时候,他碰到了一个人。 一个和尚阻止了他。 子杳细细看了看,发现这个和尚有些眼熟。 是当初,问裴季昭是否后悔重来一次的那个和尚。 也是子杳猜测,让他们回到最初的那个人。 扭转时间,这几乎不是人能够做到的事情。 她看着这个人将裴季昭带走。 裴季昭问他是什么人。 他摘下头上的斗笠。 子杳看清了他的模样,也听到了他的声音,“贫僧……普柜。” 普柜。 这个名字子杳隐隐有些熟悉。 裴季昭说,“世子大人?” 子杳想起来了。 周清方同她说过这个人。 普柜大师,放着自己世子爷的身份不要,不听规劝,硬是出家为僧的普柜大师。 普柜笑着和裴季昭道,“世子是贫僧俗家身份,早就已经舍弃掉了,裴公子叫我普柜便可。” 裴季昭说,“你知道我的身份?” 他的眼神比过去锋利许多。 在尘世间打磨的游荡让他整个人如同一把蒙尘的宝剑,原本的天真全都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有一地坚硬却又凌乱不堪充满棱角的碎石。 普柜说,“贫僧若是不知道二公子的身份,又如何会来见你?” 裴季昭说,“你为何要来见我?我如今是戴罪之身,莫非大师是想将我带给皇帝,来换取荣华富贵?” 普柜笑了。 他穿着一身朴素的僧衣,手里拿着一串黑色的硕大念珠,另一只手拿着从头上摘下来的斗笠,“二公子说笑了,我若是想用你去领赏,刚刚就不会阻拦你。” 在京中直接瓮中捉鳖可比单独拉到京郊自己一个人对付简单得多。 裴季昭问,“那你想做什么?” 普柜说,“我知道二公子想要报仇,裴氏一门死的冤屈,但二公子只有一人,如何能与天下之主为敌?” “你是要我现在就放弃吗?”裴季昭眼睛微眯,眼神锋利如刀。 普柜说,“非也,贫僧想让二公子等一等。等一等若是对结果不满意,再自己动手。” 裴季昭很犹豫。 普柜又裴苒来吊住他。 最后他答应下来。 而后子杳就看着他在普柜的说服下,不再准备孤身犯险。 只是到后来,他也没有找到裴苒。 一次次的失望之下,他没有找到想找的人,却意外地拖到了君文宣登基。 子杳扶持君文宣登基,在君文宣登基之后,将周、裴两家的冤案昭雪。 只是他还是没有找到裴苒。 也不打算再找了。 因为子杳看到,他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要舍弃一切。舍弃他以裴怀安之子的身份回归、光复裴氏一族百年门楣的愿望,以后半生的荣华换取一个可以重新来过的机会。 只是重生之后,他不会再记得这一切,不会再记得这悲苦绝望的后半生。 他仍旧是那个飞扬洒脱的少将军,而回去之后,结果如何,就能能不能改变,都是未知数。 他选择了回来。 子杳豁地睁开双眼。 她从梦中醒来。 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旁观了裴季昭十四岁以后的人生。 她捂住半边脸,轻轻叹了口气。 那个噩梦一样的前世,无论是她还是裴季昭,都不想再经历一遍了。 她看向外面天色。 天亮了。 玉钗一直守着她没走远,见她醒了,过来服侍她,“姑娘,你醒了。” “嗯。”子杳轻轻嗯了一声。 齐王就是想逼她就范,现在估计还等着她主动开口,如果她一直不肯答应,齐王估计就会将这件事闹到皇帝那里去了。 越牵大王子再去求情。 她就会顺理成章地嫁给他做王妃。 子杳说,“不能再继续坐以待毙了。” 她手指敲了敲柱子。 身上飘下来一片羽毛,羽毛的主人没有出现,但是用这种方式告诉子杳,他一直在。 子杳说,“出来,不必藏了,这个地方没人守着。” 一处偏院,除了门口有守卫看着她不让她跑,也没什么高手特意守在这里。 蓝衣从房梁上跳下来,单膝跪地。 子杳说,“起来。叫你出来,是要你去做一件事。” 蓝衣说,“请主上吩咐。” 子杳告诉他,“去找一个人。” 蓝衣抬头。 子杳说,“去找监察御史韩况,他是与澍王一同接待越牵大王子的人,有合适的理由随意进出驿馆接近越牵大王子。” 蓝衣应下。 但御史韩况不是轻易听人命令的人,何况他与子杳也没有交情。 子杳又叮嘱道,“见他之前,先去拜访一下他的独子,韩礼。你告诉他,裴季昭有危险,需要他的帮助,他会给你帮助。若是不从……”子杳眼神一厉,“就算是绑,也要把他拿在手里。” 虽然以韩礼的性子,子杳觉得他不会是个见利忘义之人,但还是给蓝衣下了一道便宜行事的命令。 蓝衣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