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从见武皇开始》 第1章 这就是武则天 大唐洛阳,仁风坊,宋宅后院。 李正一缓缓睁开眼。 隐隐感觉……左手腕有些疼。 迷迷糊糊间。 只见散落一地的书卷,还有眼前几案上,凌乱不堪的笔墨纸砚…… 整个屋子。 乱得……像被抄家了一样。 难道,酒店里,进贼了? 定睛一看。 不对,这也不是酒店啊。 一壁古朴书架,一单色绿釉四足柜,一席扁扁矮矮的坐塌,一张檀木圆桌,几方小巧圆凳,一缸洗笔池,一花鸟兽纹翘头案…… 所有陈设,皆为唐朝式样。 每一样。 都是价值连城的古董啊…… 谁,这么大手笔? 带着疑惑,李正一走到洗笔缸前一照,水中倒影,竟是一个身着唐时圆领袍衫、面容俊朗的少年,完全不是自己现代时候的样子。 这是……穿越到唐朝了? 李正一惊住了,愣愣地坐下。 还未及反应。 门外便传来一阵车马喧哗声。 然后,他就被几个不认识的壮汉,反绑双手,押上了一辆马车。 难道……自己被绑票了? 马车上,还有一左一右两个壮汉,都带着真刀,明晃晃的、削铁如泥的那种,还虎视眈眈地,盯着李正一看…… 长这么大,还没被两个大男人,这样看过。 被看得……心里直打鼓…… 李正一默默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 嗯,是真的疼。 看来,这穿越,是真的。 这绑票……也不像是假的。 只是,他不知,这些人是想劫财,还是想,劫点别的什么…… 初来乍到的,李正一连气儿都还没喘匀,就莫名其妙地……被人绑了票,不由得在心里暗自叨叨: 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的,还有没有王法了? 可无奈,此时,人有刀俎,他只好暂且……为鱼肉…… 半晌,李正一实在没憋住。 对那二人,问了句: “两位好汉……哦不……两位郎君,可否告知在下,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且为了表示拉拢关系,他还特意说的是“咱们”,而不是你们…… “闲事少问,到了,你就知道了……” 其中一个壮汉,面无表情、冷冷地说道。 这,还有没有人道啊…… 李正一叹了口气。 人,已经被他们双手反绑着,就连问个“要被带到哪里去”,居然还说是闲事,让我少问? 不过,想想也是,绑票嘛……还指望他们,讲什么武德呢? 顿了顿。 李正一试探着,又问了一句: “那,两位郎君,你们若是要劫财,尽可以告诉我,都好商量……可若想劫点别的什么,我……我可是正经人啊……” 也就三秒钟后。 空气……突然地安静…… 这两个壮汉,谁也没说话,而且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不说算了,我自己来猜猜…… 李正一对着这两个壮汉,上下打量了一番,他们虽着常服,可腰间,居然……都别着一个“千牛备身”字样的腰牌。 千牛备身,也就是后来的千牛卫。 在唐朝,千牛备身,那可是——直属帝王管辖的禁卫军! 禁卫军…… 原来,这两个壮汉,是……皇帝禁卫军的侍卫! 完犊子了,这原主,指不定是得罪哪个王公贵胄了。 或者……万一,直接得罪了皇帝,那岂不是,这场穿越唐朝的故事,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有些人,他活着。 其实,已经死了? 不不不,不能这样。 李正一暗自告诉自己,必须要把握主动权。 毕竟,自己在现代时,也是研究了好些年唐朝历史,总不至于,完全任人宰割,而束手无策? 可现在的自己…… 坐在不明马车上,被两个侍卫挟持着,旁边……是随时可能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大刀,还有刀刃的零星光影……映在脸上…… 这,分明就是手无缚鸡之力,还束手无策嘛…… 正焦急如斯。 一阵风吹过。 掀起了马车的帷帘一角。 李正一向外一看,却见众人围着一张皇榜,且围观之人,有的欣喜若狂,有的却垂头丧气…… 就那么短短的几秒,右边的那个侍卫,便强行拉下了帷帘。 可李正一还是记住了……皇榜上的……所有文字。 在现代时,常年的沉浸书海,钻研文史,让李正一不知不觉间,竟练就了过目不忘的本事。 那张皇榜,乃是科举考试后的放榜,难怪几家欢喜几家愁…… 而且,皇榜上,赫然写着当今的时间——大周万岁通天二年。 大周万岁通天二年。 即公元697年。 也就是,武则天称帝后的第七年。 作为唐朝历史爱好者,李正一深知,此时,武家中人、皇嗣李旦(武轮)和太平公主、还有面首二张等各方势力,正暗潮汹涌,开展着一场“暗夺太子之位”的拉锯战…… 哎,穿越到这个时间点,有些许悲催啊…… 除了年号,这张皇榜上,还有一个很熟悉的名字——李正一,而且,此人还排在“进士榜”的前十五。 李正一隐隐记得,现在这具身体的原主,也叫李正一。 不错,不错……成绩不错。 可,既然他已高中进士,为何又会,突然被人绑票? 难道是……有人嫉妒他的才华……欲杀之而后快? 或者是,有公主、郡主之类的,看上了他,想要霸王硬上弓,抱上他这……不太粗的大腿? 再或者是…… 李正一还没来得及想完“绑票”的种种可能性,耳边就传来一阵马儿的嘶鸣声,还伴随着车夫的一声: ——吁! 马车停了下来。 李正一走下马车,环看四周。 这不是……洛阳宫外的应天门吗? 在现代时,李正一曾看过洛阳宫、长安古都的舆图,也就是地图。且于他而言,看过,就等于,刻在记忆里了。 这下糟了。 洛阳宫。 那可是武则天住的地方啊。 难道原主,真的是得罪武则天了? 否则,何必动用禁卫军侍卫,来抓他进宫…… “刘侍卫,这就是那个科场舞弊的……李正一吗?跟我走!陛下在文思殿等着审你呢……呵呵……” 突然,耳边传来一个极细的声音,非男非女,尤其是最后的那一声笑,很有精髓。 “是,蔡公公,疑犯李正一已带到!且遵将军之意,路上严密看押,未让其见任何人,某先去复命了……” 说罢,这个刘侍卫带着手下人,从端门离开了。 疑犯? 科场舞弊? 这怎么可能…… 现代时,李正一可是过五关、斩六将,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以高考670分,拿下四海大学“新生奖学金”的人。 作为一个三好学生、四有青年、五德新人,应该不至于穿越到一个……科场舞弊的唐朝人身上。 再说了,在唐朝,科场舞弊,虽说罪不至死,可也是重罪……很有可能会牵连整个家族的…… 谁家傻小子,会这么没眼力见儿……非要作弊玩玩? 这倒霉催的,真是……人倒霉了,喝凉水都要塞牙啊。 ……………………… 不多时,李正一就被这个蔡公公,带到了文思殿。 可还未进殿,就隐隐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 “混账,真是胆大包天,杀!统统给朕杀了!” 殿中。 回荡着武则天震耳欲聋的愤怒。 杀了? 不会是要杀我? 就算是科场舞弊,也不至于死刑啊…… 李正一忐忑不安。 随后,蔡公公先进殿了。 过了片刻,蔡公公出来,为李正一松了绑,示意他跟着进去。 刚一进殿,李正一就壮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 一个老太太,端坐皇帝宝座之上,必然就是——武则天。 算起来,她已年逾七十,春秋虽高,可远远看去,却是容光焕发,风采依旧,面容丰腴饱满,修眉细长,双目炯炯有神。 只是,这眼神里,却满含着一个帝王的深不可测…… 这气场,嗯,不愧是杀伐果决的女皇武则天…… 毕竟初次见武则天。 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李正一看呆了,竟楞在原处,全然忘记了身为一个古人,最不能忽视的一件事——礼节! “大胆李正一,见到陛下,还不跪下!” 一旁的侍卫,冲李正一喊道。 “我……问心无愧,为何要跪?” 李正一自己也没想到,此话,竟脱口而出。 整个大殿。 包括武则天,还有殿内左右的诸位大臣,可谓是目瞪口呆,场面一度陷入了……尴尬。 第2章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问心无愧?李正一,朕倒是想听听,你怎么个问心无愧法……” 武则天拂了拂衣袖。 话语间,带着几分好奇。 估计武则天,也是没怎么见过,像李正一这种,有着现代思想、敢在大殿之上说出“问心无愧,为何要跪”这种话的人。 所以,还没缓过神来。 才有了这几分容忍和好奇? “回陛下……晚生……今日刚醒来,就被人带到这儿来了,晚生也不知陛下宣我进宫,所为何事,还望陛下明示!” 李正一整个人都是懵的。 但他脑海里,那一丝残存的原主记忆,强烈地要求他……在武则天面前,不要作死。 毕竟,不作死,就不会死…… 所以,他虽未跪,可话语里,还是不敢不敬的。 只是,若要他自称草民,终归还是有些不习惯,说不太出口,索性自称“晚生”好了…… 慢慢来……既然都已经穿越过来了,既来之,则安之! “好,那朕问你,科场舞弊之事,你可知罪?” 武则天说话时的表情,比刚才,略微严肃了几分。 “回陛下,晚生并未科场舞弊!不知是谁,向陛下,上书言说此事,晚生愿与其当堂对质!” 李正一面带微笑。 表现得不卑不亢。 而武则天,转头看向殿左,对其中一人说道: “懿宗啊,此事是你上书朕,说李正一科场舞弊,且有实证,现下可以拿出证据,让众人看看了……” “是,陛下!” 说罢,一个身材矮小、长相平平、约摸五十出头的中年男子向陛下行礼后,走到李正一面前。 这,不就是大名鼎鼎的…… 不,应该是恶贯满盈的武则天从侄——武懿宗嘛? 只见武懿宗从袖间,拿出一本很薄的书册,还有两份卷轴,然后,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对李正一说道: “李正一,都这个时候了,你脸上还带着笑,啧啧啧……不愧是宋璟家的,有几分胆识……不过,我希望再过一会,你还可以笑得出来……诸位且看,这两份答卷,便是铁证!” 说罢,武懿宗将两份卷轴展开。 给众人看过一圈后,递给李正一。 然而,答卷在李正一眼前,只停留了……不到五秒钟,就立刻被武懿宗收走了。 收走答卷后,武懿宗把两份答卷,交到了成均监祭酒手中。 (武则天时,国子监曾更名为成均监,祭酒掌监学之政) 脸上还带着得意的笑…… 可他不知,就那么几秒,李正一便已记下全部内容。 这是两份科考答卷。 奇怪的是,这两份答卷,署名一样,都是李正一。 第一份答卷,字迹工整,但文意不通,很明显,此人学问欠佳。 而第二份答卷,笔力遒劲,思路清晰,行云流水,鞭辟入里,文笔干练,辞藻丰丽,堪称佳作。 原来,这武懿宗是想说……李正一舞弊,用的是“换卷”手段啊? 正想着,李正一的脑袋,突然有些晕乎乎的…… 这感觉,就像是原主的记忆……在慢慢苏醒。 此时,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第一份答卷,才是李正一在科考时亲笔所书…… 第一份? 那份……文意不通的答卷……才是亲笔所答? 李正一惊呆了。 难道,原主真的……科场舞弊了? 虽很惊讶,可眼下,原主有无作弊,都不重要了。 毕竟,今日之李正一,已非昨日可比…… 他已然知晓,接下来,武懿宗要如何考他了。 无非就是两个办法。 一个办法,是让他当场背出答卷上的所有文字。 另一种嘛,就是辨认字迹…… 而对于李正一来说,无论背书,还是模仿字迹……都是小意思。 果然,武懿宗对成均监祭酒行礼后,转身对李正一说道: “李正一,你既说自己没有舞弊,那这两份答卷,哪份是你考试时亲笔所写,你应当记得很清楚?” “那是自然,晚生记得很清楚……方才武将军您递给我的第二份答卷,便是晚生科考时亲笔所写!” 李正一回答得很是淡定。 一丝不慌。 很明显,只有第二份试卷,才能达到进士榜的水准。 至此,李正一也看明白了一件事。 武懿宗是想,用这第二份他提前备好的考卷,来栽赃李正一,说他考后悄悄换卷,才得到了进士十五名的成绩。 也就是说。 李正一本身的答卷,确实无法高中进士,但这第二份考卷,也实非李正一所知,而是武懿宗早就准备好的,用来嫁祸于他的…… 既然武懿宗挖好陷阱。 想让李正一往下跳…… 那就干脆,反其道而行之。 让武懿宗自己挖坑,自己填去! 果然,不出所料,武懿宗对李正一的回答有几分惊讶。 毕竟,武懿宗很清楚地知道,李正一根本没有见过这第二份答卷。 也不知。 此刻的李正一,认下第二份答卷,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缓了缓之后,武懿宗接着说道: “那若是让你,当着满朝文武,背出全卷内容,再手书此卷部分文字,由陛下和成均监祭酒,当场论鉴,你可有异议?” 话音刚落。 诸位大臣便开始交头接耳。 窃窃私语道: “背出全卷……这个要求,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 “是啊……这怎么可能?” “这……凭谁也记不全啊……” …… 听着耳边的这些声音。 李正一只是淡然一笑: “晚生……自然无异议,此卷乃科考时亲笔所写,记忆尤深呐!” 听罢,武懿宗轻蔑一笑,继而转向武则天,行礼后说道: “请姑母下令!” “可以开始了!” 武则天拂了拂衣袖,示意李正一,可以开始背文章了。 李正一稍微顿了顿,便开始了他的表演: “诸葛有言,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若有作奸犯科及为忠善者,宜付有司论其刑赏……” 很显然,这是时务策部分。 还有后面的帖经,外加诗赋,李正一在这大殿之上,一字不落地,全部背出,令人叹服。 想来在场诸位,也无人能达到此番境界…… 背完后,李正一特意回头,看了一眼武懿宗。 他的脸上,好像写满了问号…… 紧接着,成均监祭酒亲自定了文中十个字,让李正一当场书写,并交予武则天,亲自鉴定字迹。 李正一提笔,洋洋洒洒地,在宣纸上写出这十个字,交予祭酒,祭酒又缓缓走上台阶,呈予武则天鉴定。 武则天认真看了许久,实在是看不出,这字和答卷上的,有任何笔迹上的不同。 分明就是同一人所写…… 半晌,武则天站起身,面带愠色,质问武懿宗: “懿宗,你说李正一作弊,可如今,他不仅一字不落地背出全卷,且这字迹,也是他亲笔所书……说他作弊,让人如何能信?” 与此同时,成均监祭酒也附和道: “回陛下,微臣一向听闻,宋舍人之甥虽勤勉有余,可学不如人,今日一见,才知为讹传,李公子实乃人才……科考已过一月有余,他仍能一字不落、完整诵出全卷,如此能力,若说他科考舞弊,实无必要啊,万望陛下惜才……” 此话,于祭酒而言,是发自肺腑的。 想来,祭酒也未见过,真有人能过目不忘…… 而武懿宗,见李正一竟能顺利通过前两关,虽深感疑惑,却仍憋着坏招,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陛下,臣以为,李正一既然买通考官,作出换卷舞弊之举,必是做好万全之策,纵是背诵如流,字迹吻合,也不足以成为实证!” 武则天站起身,面露疑色,问道: “那懿宗,依你之见,当如何?” “回陛下,您且看,此乃李正一考前行卷之册,据臣所知,里面所有诗文,皆非出自李正一之手,故依臣之见,应由陛下当场出题,若他所作诗赋,确有进士之才,方可为实证……” 说罢,武懿宗一脸等看笑话的样子。 李正一隐隐记得,原主的时务策水平尚可,但诗赋能力欠佳,故而武懿宗使出杀手锏,直指李正一的短板——作诗。 只要李正一所作诗文水准不够,或是不及行卷册中所写诗赋,也就坐实了他科场舞弊的事实。 再凭着武懿宗和武则天之间的姑侄关系,判李正一下狱,或是牵连全族,岂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听罢,李正一不禁感叹,这武懿宗果然腹黑,打了一手好算盘。 但不知为何,他心里总感觉,武懿宗今日此举,绝不只是揭发他舞弊这么简单,像是还有更大的阴谋在背后…… 是什么阴谋呢? 哎,这原主记忆,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啊? 李正一不禁眉头紧蹙,若有所思…… 第3章 英雄出少年 听完武懿宗的话,武则天却微微点头。 看样子,应是觉得武懿宗所言,甚有道理: “朕准奏,今日早朝,刚得知契丹部孙万荣,胆敢再犯我大周边境,李正一,你便作一首边塞征战之诗,限时一炷香,如何?” “回陛下,晚生……遵旨!” 李正一其实已经猜到,武则天要出“沙场征战”有关的诗题。 毕竟万岁通天二年嘛,自然是要和契丹战一战的…… 不然,去岁大周与契丹交战,十数万大周军队,惨死于硖石谷之耻,何时能血? 此时,武则天、武懿宗,还有在场朝臣们,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李正一身上。 大殿之上。 安静、严肃得有些压抑。 两个宫女走到殿前,摆上一个香案,插上一炷香,用以计时。 一炷香时间,简直是绰绰有余,李正一丝毫不担心时间。 他为难的,是到底写谁的诗…… 作为一个现代人,李正一的诗词储备,可远不止唐诗宋词三百首。 他微闭双眼,心里却在纠结,选谁的边塞诗更妥当。 着名的边塞诗人,有高适、岑参、王昌龄…… 等等…… 还有一个中唐诗人,他虽不是边塞诗派,却留下了一首边塞诗,也算是脍炙人口,流传千古…… 很快,李正一便提笔,一气呵成,写下了一首七言律诗,并呈予成均监祭酒: “此诗名叫《定风波》,还请祭酒过目!” “作诗”速度之快,令在场所有人目瞪口呆…… 《定风波》乃是李正一特意起的诗名,取“平定风波”之意。 按常例,成均监祭酒会当着众人,先念出全诗,再予武则天过目。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第一句一出,满朝文武,包括不通诗文的武官,都眼前一亮。 一瞬间身临其境,看到如乌云压境般的敌军,和仿佛将要坍塌的城墙,气氛严肃,双方战事一触即发…… 可这时,我军战士的铠甲,迎着云缝中照下来的阳光,竟如金色鳞片般,闪闪发光……如同不灭之希望…… 没错,李正一默写的,正是大名鼎鼎的“诗鬼”李贺少有的边塞诗作《雁门太守行》,诗中这场雁门郡之乱,最终被大唐平息,也算是个好结局。 按时间推算,还有94年,李贺才会诞生在大唐,所以李正一可以放心地借用李贺的诗句,不用担心版权问题……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第二句一念出,众人侧耳静听,心内震撼…… 军中号角声,在这秋色里,响彻云天,边关将士们迎敌苦战,丝丝血迹,都在寒夜中,凝为暗紫色…… 足见沙场之悲壮,战斗之残酷……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第三句一出,武则天的表情也有些惊讶了。 援军黑夜行军,半卷红旗,偃旗息鼓,只为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临近交战地,便击鼓助威,无奈夜寒霜重,连战鼓也擂不响…… 可即便如此,将士们亦毫不气馁,勇往直前……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最后一句,祭酒一念出,一座皆惊…… 经过前面三句诗的渲染,这一句,才进入了正题。 哪怕战事再艰难,为了报答国君的厚爱,将士们亦手执宝剑,英勇杀敌,为国而战,即便抛头颅、洒热血,也要誓死报效朝廷。 这样一来,满腔热血、赤胆忠心的边塞将士,便跃然纸上…… 如此好诗,纵是在场所有人加起来,也未必能作出。 祭酒念完此诗,爱不释手,叹曰: “此诗构思奇巧,可堪鬼斧神工,果真……英雄出少年啊,我辈等垂垂老矣,望尘莫及……” “承蒙祭酒谬赞,晚生愧不敢当……” 李正一向祭酒行了叉手礼,并谦虚了一句。 而一旁的武懿宗哑口无言,气得……脸都绿了。 可就算是气得不行。 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李正一这是当场奉旨作诗,众人皆为见证。 况且,在场诸位不乏饱学之士,还有吊书袋的老学究们,古往今来的着名、冷僻诗篇,他们都心中有数,李正一也绝不可能是背前人的生僻诗句。 论起来,李正一这扬名的机会,还是武懿宗替他求来的呢…… 祭酒赏完此诗,还是不忘呈予武则天。 武则天将此诗看了好几遍。 不住地点头道: “李正一,祭酒所言不假,你也无须谦虚……只是,朕素日听闻,你自小长在宋卿府上,连洛阳也没出过,更未曾到过边塞,也未见过沙场征战,又何来此妙笔?” 千算万算,也没算到,武则天会有此一问…… 不过,都是小场面,应付得来。 李正一稍微顿了顿,平复一下心情后,回道: “回陛下,晚生虽愚钝,可日夜修习史书、兵法,凡历史上着名战役,晚生皆潜心钻研,虽未……身至沙场,然心往之,故而有此一诗,竟得陛下谬赞妙笔,愧不敢当……” 武则天听完李正一此话,很是满意。 可很快,脸色一沉,转而问道: “想不到,宋卿还教过你兵法?李正一,那朕考考你,关于北方的契丹,你怎么看?” 宋卿? 不该是……宋爱卿吗? 难道宋璟……得罪武则天了? 想起方才武懿宗、成均监祭酒皆提到过,时任正五品上凤阁舍人的——宋璟,如今就连武则天,也两次提到宋璟…… 难道自己和宋璟……是亲戚? 毕竟自己也不姓宋,所以,没往“儿子”这个方向猜。 可今日早朝,为何不见宋璟? 对了,还有武则天身边,大名鼎鼎的上官婉儿,也不在…… 李正一虽然疑惑,却也不敢深想。 还是回答武则天的问题,比较要紧: “回陛下,并无人教我兵法,不过是自己感兴趣,胡乱看了几本兵书……至于契丹之事,晚生自知愚钝,实在不懂,更不敢妄议国事……然只知,陛下之大周,国力强盛,凡犯我大周者,虽远必诛!” 李正一深知,武则天素来多疑。 方才不过是无意间,提及兵法,就引来此问。 所以,他不能大意马虎,更不能在此时,妄议朝政。 怕万一画蛇添足,某句话被武则天,或是武懿宗抓了小辫子,反而引火上身,就不好玩了…… 毕竟,这朝堂的水,还是很深的。 在没想起来,大唐的李正一到底是谁之前,还是低调些,比较好。 说起来,李正一又何尝不知,武则天这大周,在大唐289年的岁月里,只不过是白驹过隙、旦夕之间。 但,既来之则安之。 眼下,保命要紧…… 所以,最后这句“凡犯我大周者,虽远必诛”,李正一说得格外有力道,也正合了武则天“好大喜功”之心意。 再看此时的殿上。 一石激起千层浪。 “……” 武懿宗欲言又止,眼神里……却充满着杀气。 “说得好!” 成均监祭酒的眼神,更膜拜了。 “好!凡犯我大周者,虽远必诛!” 而武则天的眼神里,也有着……几分欣赏…… 至于到底是几分。 李正一无从得知。 毕竟是武则天,一个“前一秒还对你笑,下一秒就可以杀你全家”的狠角色,实在难以捉摸啊…… 但想来,经过今日这么一闹,武则天对他,定是印象深刻。 “祭酒所言不假,英雄出少年啊……李正一,朕今日断你无罪,只是今年吏部名单上,你已被除名,只好明年重考,你可有怨言?” 武则天走下台阶,当着众臣,宣布了这个决定。 “回陛下,晚生没有任何怨言,谢陛下……还晚生清白……” 李正一这次,是心口如一的。 他确实不想这么早,就去做官,还没搞清楚状况呢,慢慢来,反正来日方长,何须慌张? 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李正一懂。 见自己总算是清白了,李正一松了口气,认认真真地,向武则天行了个叉手礼…… 不料,一张薄宣纸,从他袖中掉落…… 不偏不倚,正好落到武则天脚边。 “这是什么……” 武则天好奇地问。 而身边的蔡公公,眼疾手快,立刻弯腰捡起这张纸,递给武则天。 武则天打开一看,脸上的表情,也逐渐……难以揣测…… 约莫过了十秒,武则天若无其事地转身,走上台阶,背对众臣道: “诸位爱卿,若无别事,且退朝!” 李正一懵了…… 那张纸上,到底写了什么? 第4章 都想起来了 听罢,众臣皆欲行礼、退朝,只有武懿宗仍在坚持: “姑母,这个李正一,定有问题,他……” 话还没说完,武则天便厉声喝道: “武懿宗,你识人不清,纵容手下诬告李正一科场舞弊,朕便罚你一月俸禄,近来,你最好给朕消停些!” 说罢,武则天瞪了武懿宗一眼。 武懿宗碰了一鼻子灰,又自知理亏,自然不敢再说什么,连忙跪下请罪。 武则天没理会他,对着身边蔡公公耳语了一句,便拂袖而去。 蔡公公愣了一下,随即高声喊道: “退——朝——” 听到退朝,就像听到下课、下班一样。 李正一顿感轻松,转身欲走。 谁知,还没走两步,蔡公公就追上李正一的脚步,叫住他: “李郎君且慢,陛下有请……” 一旁的武懿宗,缓缓站起身。 见武则天还要单独召见李正一,心内有些不安,因而走到李正一面前,小声耳语: “李正一,别忘了,你舅父还在我手里,想要活命的话……陛下那儿,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应该清楚!” 舅父? 是……宋璟吗? 李正一拼命回想,却无果。 “武将军,鄙人愚钝……并不清楚……还请明示!” 李正一此话,一半是故意杠,另一半,是真的不清楚。 “你最好自己想清楚……不要在这儿,给我装糊涂!” 又是一句耳语后,武懿宗露出邪魅一笑,便离开了。 李正一听得一头雾水。 “李郎君,走,陛下还在九洲池等着呢……” 说完,蔡公公便带着李正一,前往九洲池。 ……………………… 洛阳宫,西隔城,九洲池畔。 武则天在九洲亭中,背手而立,望向湖面,似在沉思。 李正一走到近前,向武则天行了叉手礼: “晚生拜见陛下,不知陛下,召晚生前来,所为何事?” 武则天转过身,把刚才那张从李正一袖中掉落的纸,递给他。 李正一忐忑地接过。 打开一看,这张半旧模样、看似饱经风霜的宣纸上,写着几行字: 草民李正一,斗胆上呈天辞,只求替舅父伸冤。 舅父宋璟,为官十余载,一向忠心耿耿,不曾有过半分不臣之心。然昨夜,武懿宗将军、来俊臣等人带兵,闯入我舅父宅中,软禁宋宅上下,带走舅父,一夜未归,言谈间提及私审,不知何图。 常言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舅父为人坦荡、磊落,怎堪小人诬陷,加诸谋反罪名? 然天地昭昭,日月朗朗,天道仍在,公理长存。 草民愿一死,以证舅父清白,万望陛下明察,不使一人含冤。 ………… 这字,颇有力道,像是原主李正一用尽生命,而写就的…… 文末处,还有一个血红的手印。 李正一看了看自己的手,左手大拇指处,确有利刃划过的痕迹。 还有左手手腕处,也有割腕自尽后……留下的刀痕。 难怪刚醒来时,觉得左手腕很疼…… 谋反? 宋璟……真的是我舅父……还被诬谋反? 李正一被吓清醒了。 盯着宣纸上的字,一瞬间,他想起了一切…… 几天前,朝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那便是震惊朝野的刘思礼、綦连耀二人谋反一事。 此案主审人,便是前面提到的——武懿宗。 武懿宗,是武则天从侄,实乃心狠手辣之人。 他借此机会,以“广引朝士,便免刘思礼死罪”为诱饵,怂恿刘思礼四处攀咬朝中重臣,说是共谋造反。 最终,共牵连三十六家,皆为无辜的海内名士。 其中还包括当时的两名丞相,诸位五品以上的朝中重臣。 且李正一知道,此案最终结果,也让人心寒。 三十六家名士,皆遭族灭,其亲党、连坐、流放者达千余人…… 而行刑时间,便是三日后午时。 想到这儿,李正一不禁汗毛立起。 脑中浮现出那句:宁可错杀三千,也不能放过一个。 确实,在古代,统治阶级想要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实在太容易了,也太草率了…… 只要有人,给你扣上一顶“谋反”的帽子,再屈打成招,你就可以领盒饭,拿到前往西天的车票了…… 此时,李正一也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自己刚穿越来时,看到屋子里,乱得像被抄家了一样。 那是武懿宗,昨夜派人到府中搜查,想要找谋反的证据。 结果,武懿宗和来俊臣,在舅父房中,竟搜到了几封与刘思礼、綦连耀的往来书信。 故而,光明正大地押走了舅父,言语间还提及“私审”…… 众所周知,来俊臣,乃武则天重用的酷吏,心狠手辣,凭一己之力,制造了无数起冤假错案。 至于来俊臣的私审,可以说,是一件和“死”差不多的事情。 甚至很多时候,生不如死。 所以,前任李正一,想救自己的舅父。 可宋璟被带走后,整个宋宅,就被武懿宗软禁了。 院里院外,全是武懿宗的明岗暗哨,估计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且个个提刀拿剑…… 原主李正一只有三脚猫功夫,想要逃出去伸冤,恐比登天还难。 再看着宣纸上的句句肺腑之言,李正一知道,这是前任李正一能想到的,唯一一个能救宋家的办法了。 他也许是想,自己若死了,这袖中遗言,或许有一丝机会,能被武则天看到,就能重查此案。 也或许,他是在效仿“安金藏剖腹明志”救李旦的义举。 几年前,武则天的第四子——李旦,被诬谋反,武则天让来俊臣主审此案,而李旦府中的安金藏,却在狱中剖腹明志,感动了武则天,因而赦免了李旦一家。 …… 无论如何,前任李正一,是想报答舅父的养育之恩。 不禁想起,李正一刚八岁时,父母便双双去世。 临终前,母亲宋瑶,把李正一托付给了她的亲弟弟——宋璟,也就是李正一的舅父。 从小到大,舅父待他确实不薄,堪比亲子。 所以,他才会为救舅父,割腕自尽,以死明志。 也正因如此,许是同名之故,李正一才从现代,穿越到了他身上。 想起这些,李正一不由得感叹。 前任李正一,真乃重情重义之人。 扪心自问,身处此境,该当如何? 于众人而言,明哲保身,能不牵连别人,已实属难得。 毕竟,并非所有人,都能在“被诬谋反”这样的紧要关头,作出舍生取义之举,故而难能可贵。 ………………… 终于有了两世的所有记忆,李正一心底一阵唏嘘…… 只是,李正一记得,历史上,这个案子好像并未牵涉到宋璟…… 而且宋璟,作为之后唐玄宗一朝的贤相,也没有逝于697年。 那说明……这一切,还有救…… 而此时的武则天,竟叹了口气,走到石凳边,坐下。 然后,看向李正一,轻声问道: “李正一,纸上这番话言辞恳切,可是……出自你笔下?” 第5章 以其人之道,治其人之身 武则天就是武则天,什么都要先怀疑一下…… “回陛下,确实出自晚生之手……昨夜情急,此举实属无奈,另外,还有一言,晚生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正一只能承认,是自己写的。 不然,谁会相信,现在的他,来自一千多年后的现代? “讲!朕恕你无罪……” 武则天许是被李正一“遗言”中舍生取义的真情所打动,表情也缓和了许多。 “陛下,刘思礼谋反一案,晚生舅父也牵涉其中,被诬谋反,可晚生了解舅父为人,愿以性命担保,舅父绝无谋反之心……” 的确,李正一相信历史,也相信宋璟的为人。 “昨日,武懿宗来报,说你舅父竟参与谋反,朕本不信,一来,朕清楚宋爱卿为人,二来,你舅娘,曾救朕有功,朕信得过……可今日一早,来俊臣便呈上了,你舅父承认谋反的亲笔签字画押,还说你科场舞弊,朕也是没想到……” 武则天眉头紧蹙,若有所思。 只是,李正一发现,武则天对宋璟的称呼,又变成了“宋爱卿”。 嗯,有希望…… “陛下,您听过《罗织经》吗?” 李正一微微拱手道。 “罗织经?” 武则天有些不解。 “此书乃是来俊臣所写,专讲罗织罪名、制造冤狱之法……就如今日,晚生被诬科场舞弊,若非陛下亲见,恐也是有口难辩、无处伸冤……更何况,舅父身陷囹圄,屈打成招也未可知……” 李正一说得不急不缓,却句句在理。 武则天微微点头,却没有说话。 想来,疑心病重,应是天下帝王的标配…… 看来,得再加一把柴,才能点燃武则天的“疑心”之火。 顿了顿,李正一又说道: “陛下,您不觉得疑心吗?近年来,大周边关战事,可以说是屡战屡败,就连吐谷浑部,都敢妄言,说我大周,国无良将……可陛下,大周,真无良将吗?不都是被索元礼、周兴、来俊臣这些酷吏构陷,下狱的下狱,流放的流放,斩杀的斩杀……” 说到这儿,李正一有些激动。 但他发现,武则天的表情,有了细微的变化。 于是,李正一趁热打铁道: “陛下……您不觉得,这些人故意牵连朝中重臣,说其谋反,甚至连面君的机会都不给,便证据确凿,直接斩杀、流放……他们的动机,恐另有深意,怕是欲借陛下之手,削弱大周国力,再与北方契丹、西南吐蕃勾结,另图谋反,也未可知啊……请陛下三思!” “谋反”二字,李正一说得很重,也很清晰。 但武懿宗、来俊臣等人,到底有没有谋反,李正一也不知道。 不过,这些并不重要。 武懿宗、来俊臣之所以敢借刘思礼之手,诬陷朝中重臣,是因为他们断定,武则天对谋反之人,绝不会心慈手软,所以才肆无忌惮。 而李正一,不过是依样画葫芦。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在武则天耳边,吹点关于“谋反”的耳边风罢了。 这耳边风,必然会让武则天的疑心之火,越燃越旺。 疑心这东西,只要在武则天心底,烧着烧着,必然会让武懿宗、来俊臣等人引火上身…… 果然,李正一这煽风点火,确实见效…… 不过片刻,武则天便起身,对李正一说道: “言之有理,那朕,即刻便解了宋宅之禁,派人重查此案!” “回陛下,晚生愚见……此时,还是……按兵不动为上……” 李正一急忙说道。 “按兵不动?” 武则天反问道。 “是,陛下,那些真谋反之人,只有让他们得意忘形,他们才会自露马脚,这样,我们就有迹可循……” 李正一分析得头头是道。 “可……宋爱卿还在牢里,朕的意思是,可以特赦你舅父……” 武则天心里,对宋璟还是有几分信任的。 “陛下,正一亦想早些救出舅父,可若如此,便是打草惊蛇,没有铁证,又如何为三十六家朝中名士洗清冤屈?” 李正一此时想的是,若能借此机会,揭露武懿宗、来俊臣的真面目,就能保住三十六家名士,千余人的性命,舅父也定会理解他的。 “你……有铁证?” 武则天面露疑色。 “陛下可派人暗中调查此案,不出三日,必有铁证。” 李正一胸有成竹。 “准奏,朕就派怀英,暗中调查此案!” 狄仁杰,字怀英,时任鸾台侍郎、同平章事,也是武则天为数不多的、还比较信任的外臣。 且在几年前,狄仁杰曾被来俊臣诬陷谋反,后被贬彭泽县令。 所以,他很明白,被小人诬陷的感觉。 如今,狄仁杰在朝中,能再度拜相,似乎也预示着,武周时期的酷吏统治,即将走向穷途末路…… “陛下英明!晚生感激不尽……” 李正一再次作揖行礼。 刚起身,便远远望见,一个女子,急匆匆地,朝九洲亭方向赶来。 她看上去,年约三十,鹅蛋脸,体态丰满,月眉杏眼,皓齿娇唇,脸颊两侧微微泛红,肩若黛玉,腰似宝钗,可眉眼间却透着一股——冷傲之气。 是她了! 上官婉儿! 走近后,上官婉儿竟没顾上行全礼,就着急地问: “陛下,臣今日刚回洛阳,就听说……宋家谋反,还望陛下明察,我阿姐和姐夫,怎会谋反呢?” 上官婉儿口中的阿姐,其实就是宋璟的夫人崔氏——崔玉娇,李正一的舅娘。 她们二人自小相识,义结金兰,是有着过命交情的姐妹。 “婉儿莫急,朕也相信,玉娇曾救过朕,宋爱卿……又是我大周肱股之臣,怎会谋反?所以,正和正一说,要让狄国老,重查此案!不过,此事要暗中进行……” 武则天安抚上官婉儿。 听罢,上官婉儿松了口气,谢过武则天,才注意到李正一也在。 “正一,你怎么在这儿?” 上官婉儿有些惊讶,但眼神里,却充满了宠溺。 “婉儿呐,宋爱卿真是培养了一个好外甥,今日,若不是李正一,朕可能又要留遗憾了……” 说罢,武则天将李正一昨夜留下的“遗言”,给了上官婉儿。 看毕,上官婉儿眼眶红红的,又见李正一左手腕处,有明显刀痕,因走上前,关心道: “你个傻小子,割腕自尽……真的会死的,你不知道吗?” “正一多谢上官小姨关心,我这不好好的……健在嘛……” 不知为何,李正一看着上官婉儿,总觉得倍感亲切。 因了舅娘和上官婉儿的姐妹之交,李正一从小就称呼上官婉儿为上官小姨,也把她当作了亲人。 “少贫!割腕自尽还能活下来,那是你小子命大,以后……不许这样了,知道吗?” 上官婉儿也算是,看着李正一长大的,所以是真的关心他。 “是……上官小姨放心,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李正一笑了笑。 “这还差不多……” 上官婉儿也微微一笑。 李正一没想到,穿越来此,第一个关心他的人,竟是上官婉儿。 几句寒暄后,李正一见上官婉儿和武则天,似有要事要谈,便主动提出,先出宫回府。 临走时,武则天叫住李正一,说了句: “朕依你之言,三日为期,可若三日后,并无铁证,说明刘思礼诬告三十六家,那朕一言九鼎,所有参与谋反之人,将如期行刑……至于你舅父,到时再说。” 这话,有点武则天那味儿了。 “是,正一遵旨!” 说罢,李正一拱手作揖,转身缓缓离去。 这一刻,他感觉,肩上的担子,好沉…… 约莫走了几步,李正一隐隐听见,武则天和上官婉儿的谈话: “婉儿,你在益州,查得如何?找到他了吗?” “回陛下,有线索了,臣扶您回宫,细讲与您听……” “先帝临终前,就托付给朕这么一件事,如今十几年过去了,希望这次,能真的寻到他……” “陛下,若是真寻到了……您当如何?” “朕……也不知……且走且看……” 然后,便是武则正一声深深的叹息…… 第6章 可怜生在帝王家 李正一虽跟着蔡公公往宫门走,但心里却充满好奇。 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能让武则天,寻了十几年? 还是先帝……李治……交代的? 哎,宫廷密事,还是少想为妙,保命要紧…… 有这闲工夫,还不如想想,如何做才能找到,武懿宗和来俊臣“构陷朝中重臣谋反”的铁证…… 走着走着,突然,一阵板子的声音,传入李正一耳中。 仔细一听,是从旁边的偏殿传出的。 李正一慢下脚步,走到偏殿门口。 发现门虚掩着,便往里看了一眼。 只见一个身着单衣的公子,笔直地跪在院中,身旁还有两人,乃是宫人模样,正持杖,责打其背部…… 下手还挺狠,隔着白衣,都能看到背上的丝丝血迹。 尽管如此,这位公子,始终没有叫喊一声。 是条汉子…… “蔡公公,这位郎君,是谁呀?” 李正一悄声问道。 “这是先雍王贤次子——嗣雍王李守礼。” 蔡公公说话时的语气,没有初见时,那般……嘲讽了。 毕竟,亲见武则天私下召见,又见上官婉儿如此关心李正一,见风使舵如蔡公公,自然会收敛些。 “为何这么多年过去了……还会受杖责?” 李正一知道历史上的李守礼,是李贤的次子,也是个可怜人,故而感叹了一句。 “哎,杖责是常事,一年总会受个好几次……谁让他父亲先雍王,曾犯下谋反之罪呢……陛下没牵连其子嗣,已是仁至义尽了……” 蔡公公嘴里说着“仁至义尽”,可眼神里,话语间,流露出的,是对李守礼的同情。 李正一心如乱麻。 李贤,乃是武则天次子。 曾因谋反,被废为庶人,流放巴州。 可没几年,便“自尽”于流放地。 次年,李贤的家人,便被武则天派人接入宫中。 名为安抚,实则是,连同李旦的家人,一起被囚禁宫中。 算起来,这一囚禁,已有十数年之久。 就算李贤当年,是真的谋反,可那会,他的孩子们都还小,稚子无辜,又何罪之有? 何至于,过去十余年了,武则天还要……年年杖责自己的皇孙? 李正一不禁汗毛立起。 “伴君如伴虎”这句话,浮现在他脑海里。 别说杖责皇孙了,就是杖毙皇长孙这事,武则天后来也干过啊…… 李正一深深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真是,可怜生在帝王家啊……” 话已说出口,李正一才想起,蔡公公还在身边。 “李郎君,咱家还是提醒你一句,这宫里的事儿,今后还是少打听,知道的多了,对自己不好……” 蔡公公也是小声提醒李正一。 “多谢公公提醒!” 李正一拱手作揖。 说罢,二人匆匆赶往宣辉门。 到了宫门口,李正一照例被“押”上马车。 刚才他和武则天商议好了,既然演戏,就要演足全套。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还是要把李正一押回府去,毕竟现在他舅父,仍是谋反的被牵连者。 而且,李正一知道,武懿宗的探子们,一定会在附近跟踪他。 怎么着,也要让武懿宗他们放松警惕,才好下手…… 坐上马车,李正一就开始思考谋反之事,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蔡公公刚才那番话……有些不太对劲。 而且,为何就这么巧? 在李正一出宫之前,偏偏就看到了被杖责的李守礼。 还有蔡公公那句话,仔细想来,不像是提醒,更像是……试探! 也许是武则天交代的,让蔡公公来试探他,看看他,对于谋反者的态度,是同情,还是厌恶? 失算了,武则天还真是“老狐狸”啊……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想得到武则天的信任,真是难啊…… 不过,还好,还有三日时间,可以找到证据,扳回一局。 等找到铁证,救出舅父,还三十六家名士清白之后,干脆就远离洛阳,找个地方隐居起来,过陶渊明笔下那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闲适生活,岂不快哉? 若是再有几个红颜知己、娇妻美妾。 这日子,也还是不错的…… 正想得不亦乐乎,嘴角都咧出笑来,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李正一掀开马车右侧的帷帘,却见一个名叫“永曜字画铺”的店肆旁,围满了人,只是,不知发生了何事。 “两位郎君,我可否,下马车去看看?反正现在,这路被堵着,马车也过不去……你们可以跟着我,放心,我不会跑的……” 李正一对马车上的两位侍卫,缓缓说道。 两个侍卫看了一眼对方,虽有些犹豫,却也还是答应了。 跳下马车,李正一径直走到人群最前面。 原来,这家字画铺的老板,抓到一个小乞丐想偷他们家的字画,正当街斥责她,要拉她去见官…… 这乞丐,是个小女孩,手里拿着一幅字画。 她看上去不足十岁,天真模样,眼睛大大的,水汪汪的,脸上也肉嘟嘟的,让人很想捏一捏。 奇怪的是,看她通身的气质……根本不像是乞丐,倒像是个大家小姐,只是脸上和身上,弄得脏兮兮的,而已。 也许,是个……落魄的大家小姐? “小妹妹,你几岁了?” 李正一蹲下身,温和地问道。 “我……快五岁了!” 小女孩眨巴着眼睛,嘟着小嘴,回道。 “你才五岁,这么小,认识字吗?为何要拿这字画呀?” 李正一小声问。 “我认得这些字,这些,都是我三叔写的……” 说罢,小女孩歪着脑袋,摊开手里的字画,一字一句地背起来: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夷而引瓯越。物华天宝……” 李正一惊呆了,这不是王勃那篇流传千古的《滕王阁序》吗? 说起王勃,那可是李正一最喜欢、也最惋惜的大唐诗人。 再一看这字画上的字,是王勃的真迹,没错! 这在当时,也许还不算特别值钱。 可若放在现代,那可是……价值连城啊…… 不过,最让李正一好奇的是,这个小女孩,居然说王勃是他三叔,因而他又低声问道: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王辞年……” “王辞年?方才你说,写这篇文章的人,是……你三叔?” “是啊……就是我三叔!我阿耶可喜欢给我讲三叔的故事了……” 王辞年正说着。 却被店老板给打断了: “你们俩,嘀嘀咕咕地,说什么呢……对了,你又是谁?是她什么人啊?若是相识的,那便拿钱来赎她!” 这店老板看着李正一,一脸气势汹汹,分毫情面都不给。 “是啊,谁家女儿,不管教好,出来偷别人东西……啧啧啧……真是丢人现眼啊……” 周围的看客们,也纷纷指手画脚,指责王辞年。 可这王辞年,面对众人的斥责,却依旧抱着字画,很是淡定。 嗯,像是个见过大场面的! 李正一当即决定。 要帮这个王辞年。 不为别的,就冲她是王勃的侄女,这忙,也是帮定了! “店家,莫要误会……她呀,是我妹妹,是我让她来买字画的,你这字画要多少钱,我给你!” “至少也要五贯钱!” 店老板依旧盛气凌人,得理不饶人。 话说这店主,虽然态度不好,可这价钱,倒也是公道,毕竟王勃的《滕王阁序》真迹,若是放在现代,定是远不止这个价啊…… “好,我这就回去取钱……你,等着我啊……” 李正一摸了摸腰间,空空如也。 才想起今日刚醒来,就被押进宫里,太匆忙,竟什么也没带…… 只好对店家,尴尬地笑了一笑。 “这位郎君,不必回府去取了……这钱,我出了!” 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位骑着马的白衣姑娘…… 第7章 请问姑娘芳名 不,准确的说,应该是一位天仙一般的白衣姑娘。 面似霞映秋棠,神若月入寒江。 朱颜浅,翠黛低。 水沉为骨玉为肌…… 都不足以形容。 她穿着素雅,却依旧掩不住,刻在骨子里的美人气质,这种气质,不全是柔弱,也不全是刚毅,而是柔中带刚的飒爽英气。 环看围观之人。 公子们都看直了眼。 娘子们有的一脸艳羡,有的在评头论足,有的则拉着自家夫君,赶紧往回走…… “姑娘,您是,天女……下凡吗?” 李正一有些莫名的紧张。 紧张到……语无伦次。 白衣姑娘却没有直接理会李正一,而是先把钱给了店老板。 “这位店家,给您添麻烦了,她是我妹妹,这位郎君也是好心,才想替舍妹,付这字画的钱,您看,这些钱,够吗?” 然后,才转过身来,对李正一微微侧蹲行礼后,回道: “多谢这位郎君,对舍妹,出手相助!” 听罢。 王辞年的表情,有一丝惊讶。 一双大眼睛,滴溜溜转动着,好奇地打量着。 很明显。 她并不认识这个白衣姑娘…… 李正一也正疑惑。 还未及回答。 这店家又开始多嘴了: “这位小娘子好魄力,钱嘛,倒是绰绰有余的……不过,你们俩,都说这小女孩,是你们的妹妹,还争着付钱,我还是头一回见呢……你们俩,到底谁是她家人啊?” 说着,店家收了钱,还略笑了笑,满脸都是八卦好奇。 围观之人,也都是一脸好奇。 “他是我阿兄,她是我阿姐!我是他们两个的……妹妹!这……有什么问题吗?” 王辞年仰着头,一脸骄傲地,对店家说道。 然后。 她走到李正一和白衣姑娘中间…… 牵起了他们俩的手,侧着小脑袋,看看李正一,又看了看白衣姑娘…… 笑了笑后,垫起脚尖,凑到白衣姑娘耳边,小声说了句: “谢谢天女姐姐……” 又转头对李正一说了句: “谢谢阿兄……” 天呐。 这真是一个神助攻“妹妹”…… 在这样的情况下,说出这样的话,白衣姑娘也不好驳斥什么…… 因为李正一心知肚明,这王辞年的眼神不会骗人,她根本就不认识这个白衣姑娘。 也就是说,这阿兄和阿姐,都是王辞年白捡的…… 如此不怕生、自来熟的妹妹,李正一也是头一回见。 虽然才不到五岁,但绝对是个明事理的好红娘……噢不,是好孩子。 嗯,这个妹妹,我认下了! 听完王辞年此番话,围观之人也明白了,此事原来是场误会。 于是,人群慢慢散开。 但大家还在八卦,说李正一和这白衣姑娘,是天生一对…… 这话,听得李正一心里……竟还挺舒服的。 店家也好似明白一二,笑着说道: “三位,要不要到小店里坐坐,喝口茶?” “不了,我还有急事……” 这一次,李正一和白衣姑娘,异口同声地答道。 “好,那在下便不强留,二位请自便……” 说完,他们互相行了礼,店家便自己回铺子里去了。 眼前,就只剩下李正一、白衣姑娘和王辞年,还有跟在李正一身后的……两个千牛卫。 “多谢郎君,出手相助……只是如今,时辰也不早了,我先带舍妹回去,不然家里人该担心了……” 说完,白衣姑娘带着王辞年,骑上马便欲走。 李正一楞在原地。 感觉就像是做了场梦。 等他回过神来,便只看到白衣姑娘,骑上马的背影…… “姑娘,在下还未请教……你的芳名呢……” 李正一对着白衣姑娘的背影,喊了一句。 “阿兄,我和阿姐,会去找你的……” 好家伙,王辞年这声阿兄和阿姐,叫得好顺嘴,一点也不别扭。 “萍水相逢,何须留名……郎君,请回!” 白衣姑娘回眸一笑,留下这句话,便策马而去。 “这……就走了?” 李正一呆在原地,看着白衣姑娘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 虽然他明知,这白衣姑娘,也是为了帮王辞年脱身,才说自己是她姐姐,可看着王辞年被她带走,李正一却觉得心里很踏实。 一阵微风拂过。 夕阳余晖透过云层缝隙,洒下点点光来,照在脸上,暖暖的。 “李郎君,这闲事……你也管了,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旁边的侍卫终于忍不住了,开口说道。 没办法,毕竟还有要事在身,李正一只得上了马车。 不多时,马车便到了宋宅门口。 李正一这才发现,虽然穿越来唐朝,有好几个时辰了,可这宋宅,他都还没有好好看过呢。 下了马车。 一抬头。 便看见正门上的“宋宅”二字,斜阳夕照之下,熠熠生辉。 这院门,乃是乌头门,亦称棂星门。 两根雕花立柱,加一方纹饰横木,通体乌黑,给整个小宅院,平添了几分庄重。 走进院门,环看这前院,长约三丈,宽则两丈有余。 布置虽简单,却也不失大气。 近前是一潭花弧状小池,池上有一翠色假山,中庭处有一石桌,旁附四方石凳,连着一条青石小径。最东角为一片六尺斜方苗圃,种有几树不知名的花草,和一棵高大的老槐树。 这老槐树,枝干粗大,近三人抱。 看样子,这院子有些年头了…… 随后,又走过一个回廊。 李正一便到了醒来时的那个屋子。 见李正一进屋后,武则天派的两个千牛卫,也回宫复命去了。 屋子里,还是如醒来时,见到的场景,一片狼藉…… 李正一知道,家中其他人应该都被软禁在各自屋中,估计这会儿,都还不知道,他今日到宫里走过一遭。 说起今日在宫里的所见所闻,李正一开始慢慢梳理。 在原主的记忆里,他是没有舞弊的,武懿宗所给的第一份答卷,就是原主科考时亲笔所书。 也就是说,第二份可以跻身进士的答卷,是武懿宗派人伪造的。 进士榜上的题名,也是武懿宗买通主考官,故意作的假。 试图用“换卷舞弊”的方式,构陷李正一科场舞弊…… 可李正一没想明白,既然整个宋家,都已被谋反一案牵连,已然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为何还要多此一举,诬陷他舞弊呢? 想来想去,就只有一个可能。 如今是公元697年,武则天日渐老去,而太子之位始终虚悬,各方势力都蠢蠢欲动…… 武懿宗诬陷他科场舞弊,最初的目的,就是想以此为把柄,要挟宋璟投到武家麾下,在太子之争中,能站在“武家继承江山”这边。 可没想到,宋璟偏偏是个硬骨头。 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宋璟都不肯站入武家的阵营。 武懿宗恼羞成怒,一气之下,把宋璟一家,也牵连进“刘思礼谋反案”,把宋璟打入大牢,又伪造了一份承认谋反的罪状书…… 毕竟,这些事,对于武懿宗来讲,真不是难事。 他主审此案,说谁谋反,谁就必须是谋反,毫无还手之力。 这样的事情,他和来俊臣等人,做过,也不止一次了。 借谋反之名,来清除武家人在朝中的绊脚石,还有政治宿敌,甚至不为别的,就是公报私仇,也是常有的事…… 可眼下,自己仍被软禁。 又该如何做,才能找到证据呢? 正想着,窗户边,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第8章 兄弟嘛,理应如此 会不会是……狄翰林? 李正一站起身,走到窗边,蹑手蹑脚地打开了窗。 “正一兄,你这反应够慢的……再不来开窗,我就要被那些侍卫发现了……” 说话的,正是狄翰林,李正一心中所想之人。 狄翰林,今年刚及弱冠,比李正一小一岁,乃是狄仁杰幼孙。 可他父亲,却是狄仁杰第三子。 也就是那个着名的“坑爹儿子”——狄景晖。 只是,这狄翰林,从小在阿翁(爷爷)狄仁杰身边长大,脾气秉性和他父亲完全不像,倒是有几分他阿翁……年少时的风采。 而且,他从小就拜师学武,轻功甚好,武艺也不赖。 李正一猜到,狄翰林今天夜里会来。 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早。 待狄翰林进屋,李正一轻手轻脚地关好窗后,小声说道: “天还没尽黑,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不怕被发现吗?” “我也是担心你们,怎会好好的,突然就谋反了呢?听说今日你又被押进宫里,我就一直派人打听,听说你回来了,我这不,着急赶过来问问……怎么样,够兄弟?” 狄翰林虽很随意地坐在榻上,但话里,句句都是关心。 记忆里,李正一和狄翰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 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说来话长,这武懿宗……诬陷我科场舞弊,还把我舅父下了狱,诬陷宋家谋反……” 李正一也坐下,小声应道。 “打我今早看到进士榜起,就猜到,武家会拿这事儿做文章……不然,就凭正一兄,你这文才,怎么可能……进士题名呢……除非那主考官瞎了眼,或是正一兄,你……真舞弊了?” 话音还未落,狄翰林自知失言,坐近后,又小声赔笑道: “正一兄,你可别生气……我开个玩笑,玩笑而已……你怎可能会舞弊呢?对了,正一兄,武懿宗诬陷你科场舞弊,你怎么应对的啊?” “翰林,这个说来话长,你可曾听过,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李正一也没真生气。 他知道,狄翰林就是这样,嘴快,但心不坏。 更何况,原主确实文才不好,狄翰林也只是实话实说。 “当然听过,《三国志》里的嘛……” “听过就好,翰林,我和你说啊……从今往后,不要再以旧眼光看我,要换一种新眼光来看我,知道吗?” 李正一不急不缓地说道。 “换一种新眼光?正一兄,你没事……我看看,欸,没发烧啊……” 狄翰林把手伸到李正一额前,眼神里全是不解。 “这……说来话长……也就是说,现在的我,已非昨日之我,哎,算了,咱们还是说正题!” 李正一知道穿越这事,无法说清楚,干脆直接放弃了。 “哈哈哈,正一兄,刚才真和你开玩笑,我都听阿翁说了,你在陛下面前,表现得不卑不亢,从容不迫,还吟了一首诗,满座皆惊……反倒是武懿宗,碰了一鼻子灰……真解气!” 狄翰林轻声笑道,稍微顿了顿,又很严肃地问: “只是正一兄,我竟不知,你何时变得这样有文才了,敢情在兄弟面前,你那木讷,都是装出来的……太不够哥们了!” 不过狄翰林就是狄翰林,严肃不过三秒,就直接破功。 “这个,更是说来话长……有机会,我再慢慢告诉你……” 李正一看着狄翰林严肃不起来的样子,笑着回道。 “正一兄,怎么又是说来话长……你就不知道‘长话短说’的吗?” 狄翰林又坐到榻上,漫不经心地问。 “关键是,这个没法长话短说……” 看着狄翰林漫不经心的样子,李正一有一丝疑惑涌上心头。 狄翰林是个没啥心眼,情绪都会写在脸上的人,如今这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不像是着急担心,更像是……胸有成竹? “翰林,你是不是去见过允复了?” 李正一突然问道。 宋允复,是宋璟的长子,也就是李正一的大表弟。 李正一、狄翰林和宋允复他们三个,情同手足。 “还是被你猜到了,我刚刚溜进院中时,先去的允复房间,和他讲了你今日在殿前的事迹,他激动得,差点没让侍卫拿下……还害得我,在床底下躲了好久……出来时,头还被撞了个包!” 狄翰林指了指头,一副诉苦的样子。 “那你们,还聊什么了?” 李正一又追问道。 “正一兄,你不知,今日姚相也来找我阿翁了,说是要联合朝中大臣,明日上书陛下,重查谋反一案,若支持者众,还是很有希望的!” 狄翰林凑到李正一耳边,小声说。 “姚相……他也参与进来了?” 李正一嘴里嘀咕着。 听狄翰林这语气,他应是不知,狄仁杰已经开始暗查此案。 毕竟是要暗中进行的,所以,狄仁杰没有告诉狄翰林。 如果姚相他们,明日上书陛下,请求重查此案,武则天假装盛怒拒绝,那武懿宗定会心情大好,以为武则天对他深信不疑。 然后,就有可能……会自己露出马脚。 “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李正一拍了拍大腿,有几分喜色。 “正一兄,什么效果?” 狄翰林反问道。 “翰林,你信我吗?” 李正一抬起头,很严肃地问他。 “信,当然信!” 狄翰林不假思索,毫不犹豫。 “那翰林,如果我让你去做一件事,这件事,做好了,会得罪武家人,弄不好,还可能有生命危险……你,会愿意帮我吗?” 李正一很认真地问。 “当然愿意!正一兄,抛开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不说,就冲你今日,能把武懿宗耍得团团转,我就肯定帮!” 狄翰林这话,发自肺腑。 听罢,李正一有些感动,凑到狄翰林耳边,小声耳语了几句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郑重地说道: “此事,不说凶险万分,至少也是困难重重,若一不小心被发现了,不仅前功尽弃,同时,你还会身陷险境……翰林,要不,你再考虑一下,要不要去?无论你去,或是不去,我们都是好兄弟!” “正一兄,你现在,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了,别说这事儿,我还有八九分把握能成……就是今早,我听说你被押进宫里,就下定决心了,若你和璟叔都下了狱,那我就去劫狱,大不了,死一块儿……” 狄翰林说完,冲李正一笑了笑。 这些话,也是掏心窝子的话,句句肺腑。 一瞬间,李正一感觉,自己虽孤身一人穿越来这唐朝,却好像也不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 宫里,有上官婉儿的关心,武则天“半信半疑”的照顾。 如今,还有一个愿意为他“赴汤蹈火”的好兄弟。 有一种“人间值得”的感觉…… “那我李正一,在此,先谢过翰林兄弟了!” 说罢,便向狄翰林行了拱手礼。 “正一兄,咋这么客气,兄弟嘛,理应如此!” 狄翰林也连忙向李正一回了个拱手礼,并笑道。 第9章 翻脸,比翻书还快 “翰林,若能逃过此劫,咱们定畅饮三日,一醉方休,如何?” 李正一有些激动。 “喝酒,这当然没问题!还有,等此事过去了,咱们四个,干脆桃园结义得了……正一兄,你是大哥,我是二弟,允复是三弟,谨双是四弟!” 狄翰林好像比李正一还要激动。 “好!如此便说定了!” 李正一说完,又好似想到了什么。 立刻拿出笔墨纸砚,画了一幅画。 画的是一个人。 此人,正是今日一早“绑票”押他进宫的千牛卫——刘侍卫。 然后,他把此画递给狄翰林,悄声说道: “若在武府,发现此人,那证明,我的猜测没错……” 狄翰林点了点头,很认真地看了几遍,才把这画放到腰间。 又是几句闲聊之后,狄翰林便从窗户,溜出去了。 临走前,留下一句: “正一兄,我定会按照你说的,拿到铁证,让我阿翁呈予陛下,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 看着狄翰林远去的身影,李正一有些恍恍惚惚的感觉。 在现代生活了这么多年,他好像一直醉心于文史研究,也没有遇到过,愿为别人两肋插刀的知己。 日子也过得平平淡淡。 哪像穿越来唐朝后,这才不过六七个时辰,便已如坐过山车般,一波三折,一言难尽呐…… 再看一眼窗外,夜已尽黑。 李正一心里挂念着狄翰林。 不知他能否顺利躲过武家的层层防范,最终找到铁证…… …………………………… 是日戌时二刻,武府后院。 武懿宗的马车停在门口,他刚回到自己宅中。 此时,狄翰林身着夜行衣,悄无声息地,趴在武宅后院的房檐上,观察着武家的动静。 武懿宗刚进院子,后脚就跟进来几个人。 这几个人,个个样貌不凡。 一看就不像是寻常人,更像是训练有素的军中之人。 向武懿宗请安之后,其中一人说道: “将军,按照您的吩咐,我们一路跟着李正一,他从宫里出来后,,因人群挡住马车去路,他曾下车逗留了一会,还欲救一个偷字画的小女孩……其他的,没有任何异常。” “这叫没有异常?这个偷字画的小女孩,是谁?李正一为什么要去救她,这些,你们查清楚了吗?” 武懿宗坐在院中石凳上,把茶盏摔在地上,一副怒火冲天的样子。 确实,今日在朝上,吃了李正一这么大的亏,他能不生气嘛。 “回……回将军,小的,这,这就去查……” 见武懿宗摔了茶盏,如此生气,那几个跟踪李正一的人,吓得不轻,赶紧跪在地上,直打哆嗦。 “你们这群蠢货!还不给我滚去查!查不清楚,提头来见……” 说完,武懿宗一脚踹向刚才回话之人。 “是……小的,立,立刻去查!将军息……怒!” 几个人吓得语无伦次,磕了头,连滚带爬地,就离开了…… 那几人刚走。 狄翰林还在思忖着。 一转头。 便看见一个年约三十、却风韵犹存的……青楼女子,从武懿宗房中缓缓走出,身段婀娜,声音很是妩媚,说道: “将军,您怎么才回来?人家……已经等你好久了……您难道不知,这春宵一刻值千金的道理嘛……” 二月的夜里,仍是寒凉。 可这女子,却身着薄衫裙。 夜风中。 这裙角,一摇一摇…… 让人浮想联翩。 就算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也能听出她骨子里的狐媚劲儿。 “我说……丹娘,你怎么跑到我家里来了?” 武懿宗显然吓了一跳,可说话语气,却温和了许多。 “武将军,您这是贵人多忘事啊,怕是久了没来看丹娘,您自己都忘了日子了……再不来,怕是连我这个人,您都要一块忘了?” 丹娘这语气中,带有些许抱怨。 顿了顿。 又慢慢靠近武懿宗,撒娇道: “上回您不是说,今日要好好陪我吗?我才抛下坊里那些……要死要活的大老爷们,独自上您这儿来,想着能陪您个尽兴嘛……您若是不高兴啊,丹娘我,走便是了……” 话音还未落。 武懿宗便已缴械投降,回道: “别走呀,丹娘……你刚不还说,春宵一刻值千金嘛,我怎么可能放过你这个千金呢?你且去屋里,等着我,我还要见个人,不出一盏茶功夫,爷就来好好陪你……” 看来,英雄难过美人关。 这话不假。 只不过,武懿宗着实算不上什么英雄,顶多算是个……男的。 哄好了丹娘。 武懿宗立马变了严肃的脸色。 坐在院里。 喝着闷茶,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半晌。 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狄翰林眼中。 是他,就是他。 李正一画上的那个人——刘侍卫。 “末将拜见将军,不知将军传召,所为何事?” 刘侍卫跪地行礼。 “刘兄弟啊,快快请起,如今就你我二人,不必拘礼,都是自己人……往后仰仗兄弟们的地方,还多呢……” 武懿宗一边说,一边扶起刘侍卫。 真不愧是“变脸高手”啊,就这么短短时间内,武懿宗就变了三次脸,简直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多谢武将军!千牛卫,还有金吾卫的诸位兄弟,都还仰仗着,将来武将军您登基后,咱们跟着荣华富贵呢……” 这个刘侍卫拱手谢道。 狄翰林在房檐上,听到这句话,一下就精神了。 原来,武懿宗真如李正一所说,确有不臣之心…… “若能成大业,那自然是少不了兄弟们的好!不过,我很好奇,这李正一,平素学问不佳,为何今日在陛下面前,却能有此出色表现,真是深藏不露、极有城府啊!所以,此人……必不简单!” 武懿宗皱着眉,若有所思。 “武将军,末将明白,我会命手下兄弟,多留意这李正一,他的一举一动,都会报予将军!” 刘侍卫立马会意,稍顿了顿,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将军,这个李正一,和宋璟还真有点像,临危不惧,且有如此才华,若能为我们所用,岂不是如虎添翼?” “难呐……这舅甥俩,都不是好啃的骨头……” 武懿宗深知,宋璟是不可能站到武家阵营中去了。 所以,才想着。 得不到的,就毁掉,还顺便灭口。 可陛下,今日在殿上,已说让李正一明年重考科举。 很明显是想说,就算宋家牵连谋反,也会单独赦免李正一。 而且,武则天还私下召见他。 这些,都让武懿宗隐隐不安…… 直到刚才线人来报,说李正一是被武则天派人押回去的。 武懿宗才稍微缓了口气。 在他看来,至少,武则天现在,还没有“要放过宋家”的意思。 “对了,将军,末将突然想起一事!” “讲……” “今日,末将也看见李正一在路边,救那个偷字画的小女孩,奇怪的是,还有一个姑娘,也要救那个小女孩……” “姑娘,谁家姑娘?” 武懿宗迫不及待地问。 第11章 发现端倪,此局将解 李正一心里盼着天黑,再盼着天亮。 这事,或许就解决了…… 这些天,想必舅父在狱中,定是吃了不少苦。 等到此事解决了,宋家不再被软禁之时,他也就能替原主,好好照顾舅娘、舅父了。 不知过了多久,屋里越来越暗。 李正一点上蜡烛。 也只能说,这烛光,能让整个屋子,不至于漆黑一片。 突然有点怀念现代时,有灯的日子。 李正一这辈子也没想到,有一天,他会怀念……灯。 没有手机、电脑,李正一很茫然,不知道几点了。 但感觉……应是等了很久。 因为送饭来的侍卫,已经收走了碗。 且窗外,月已高悬。 终于,狄翰林来了。 刚到,他就迫不及待地低声说道: “正一兄,你真是料事如神,我在屋顶上,亲眼看到……武懿宗他的书阁里,有个隐藏的暗格……你怎么连这个都能猜到?” “我也是瞎猜的,只是没想到,野史还真没骗人呐……” 李正一脱口而出。 “瞎猜的……也能这么准?” 狄翰林又坐在榻上,一脸惊讶。 “额,这个,不重要,回头再说……翰林,你快和我讲讲,武懿宗那边,如今具体的情形……” 李正一追问道。 “正一兄,我不佩服你,都不行啊……你算得太准了!” 狄翰林一脸的崇拜。 原来,今日一早,狄相便和朝中众臣,上书武则天,请求重查此案,可武则天却盛怒。 不仅罚众臣三月俸禄,还把宋璟也加入了斩首名册。 武懿宗见陛下,如此袒护他们武家人,所以就开始掉以轻心。 回府后,武懿宗径直走到书阁中,拿出他那个藏在暗格里的“政敌名册”,愉快地划掉了宋璟这个名字,之后又放回。 待武懿宗离开后,狄翰林便悄悄潜入书阁。 先找到藏在书架第二层的暗格开关。 然后,向右转了三圈,地下的暗格便打开了。 狄翰林小心翼翼地,拿出里面的两份册子。 第一份册子,记录的是武懿宗在朝中的政敌。 所谓政敌,甚至还包括了那些有意、无意得罪过他的人。 真乃小人,这册子上,甚至还详细地记下了“被得罪”的原因,足见其是个睚眦必报、心胸狭隘之人。 而这第二份册子,就更重要了。 这是一份很神秘的名册,上面写的是一些人的名字,但狄翰林横看竖看,都不知这些名字……为何意。 不过,聪明如狄翰林。 他在武懿宗的书阁里,呆了挺久,硬是背下了一整页的名字。 “翰林,你可知,每在武懿宗书阁里多待一秒,你就多一份危险……以后不许这样,知道吗?” 听狄翰林说自己在书阁里呆了许久,就为了背名册,李正一首先担心的,就是翰林的安危。 “没事,就算被发现了,武懿宗府上的人,也抓不住我的……” 狄翰林一边嘟哝,一边趴在书案上,拿起笔就开始写。 嘴里还振振有词: “好不容易才记住一页,我可是一路念叨着回来的,就怕忘了!我得赶紧写下来,不然时间久了,我这榆木脑袋……真忘记了……” 见狄翰林这专注、认真写字的样子,李正一不再说什么。 而是转头看向书案上,狄翰林写下的一个个名字。 刚开始,他们俩一样,都是一头雾水。 直到李正一看到了刘侍卫的名字——刘柏书。 他几乎可以断定,这本名册,就是武懿宗私下豢养的死士名册! 这一刻,狄翰林和李正一都明白,此局,已解。 二人相视一笑,两颗悬着的心,总算有了着地的感觉。 “正一兄,有了这两本名册,扳倒武懿宗,那岂不是易如反掌?你等着啊,我现在就去他书阁,把这两本册子偷回来!” 狄翰林有些激动,起身欲走。 “等等,翰林!” 李正一赶紧叫住狄翰林。 “有何不妥吗?我偷回来,交给我阿翁,上呈陛下,被诬谋反之事,不就可以了结了吗?” 狄翰林又重新坐下,一脸疑惑地问。 “同样是证物,如何让武则天……哦不,让陛下看到,这也是有学问的,不可鲁莽行事!你且按照我说的,去做……” 李正一附耳说道。 说罢,还提笔手书一封信,给了狄翰林,交代道: “翰林,记得一定要把这封信,亲手交给我上官小姨,她看到后,自会明白我的意思。还有……你可知,舅娘那边现在情形如何?” 李正一从袖中拿出写有“舅娘且安心”的纸条,问道。 “正一兄,你不用担心,伯母已经没事了,上官舍人今日告诉我,她把信悄悄夹在了食盒底下,伯母看见后,定能宽心的,也不会再做傻事了……你就放心……” 狄翰林宽慰道。 “那便好!我这心呐,今日悬了一整天……对了,允复呢,他知道了吗?” 李正一又小声问道。 “放心,上官舍人都安排好了!允复也早就知道了,他不会冲动行事的,不然,武懿宗这老狐狸,今日怎会掉以轻心……” 狄翰林提起武懿宗,就有些反胃。 “老狐狸这称呼,不错,挺衬他的!” 李正一低声笑道。 “可不是嘛……这老狐狸,一边和青楼女子卿卿我我,一边还惦记着别家姑娘……真是无耻!” 狄翰林一脸鄙夷。 “他还惦记……谁家姑娘了?” 李正一笑了笑,有些好奇地问。 “正一兄,你今日在街上,是不是遇到一个很美的小娘子?” 狄翰林小声问道。 “是啊,该不会……这老狐狸……盯上她了?” 李正一站起身,有几分不安。 “是啊,反正看他那样子,就知道,绝对没安好心……他还让那个刘侍卫,帮他查探,此女子为何家姑娘……” 狄翰林越说越生气。 李正一也是,越听越生气…… 但也只叮嘱了几句后,李正一就让狄翰林先回府了。 毕竟,明天要演的“一出戏”,才是破局的重头戏。 如今,也只能等“谋反”之事,一切都解决之后,才能着手去寻那白衣姑娘,还有王勃的侄女——王辞年。 这时,李正一突然想起一事。 也顿时明白了,小小年纪的王辞年,为何会流落街头…… 第12章 邪,终不压正 此次刘思礼、綦连耀谋反之事,王勃的两位兄长王勔(ian三声)、王勮(ju四声),还有一个弟弟王助,皆因与武懿宗素来不睦,而被无端牵连。 也就是说,王勃的几个兄弟中,除了早亡的王劼(jie二声),和醉心山水、远离是非的幼弟——王劝,其余的,都下了狱。 可历史留给王劝的笔墨,实在太少。 有野史说,王劝是个痴情人,先妻逝后,未再续娶,一直隐居山林,守着自己的女儿过日子。 这个女儿,应该就是王辞年。 如今,王家出了这样的大事。 王劝定是心力交瘁,却又别无他法。 虽知希望渺茫,但他,仍带着王辞年,离开山林隐居之地,到这洛城中,寻人相助。 也许,王辞年就是这样,在洛阳城中,不小心走丢了。 也才有了昨日,王辞年在字画铺被店家说“偷字画”的一幕。 说起来,人与人的际遇,还真是奇妙。 若无王辞年这一闹,李正一又如何能遇到那个……白衣姑娘? 虽然到现在,李正一都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可他有预感,他们俩的故事,不会就此结束的…… 此时的李正一,躺在榻上,依旧辗转难眠。 仍反复思量着,明日之事,有无不妥,有无缺漏…… 远远看去,窗外的月,虽被阴云笼罩着,却仍有光亮溢出。 就像,李正一始终坚信的那句话:邪,终不压正! ………………………… 第二日,未时一刻,九洲池畔。 微风拂过,水面波光粼粼,浮光跃金。 九洲亭内,武则天依旧望向池水,目光深邃。 一旁的上官婉儿,伫立在侧,也是若有所思之状…… 武懿宗在蔡公公陪同下,急匆匆地,走到武则天身边,一脸谄媚地笑着,行礼后问道: “懿宗拜见姑母,不知姑母召侄儿前来,所为何事?” 武则天这才回过身来,右手微微一抬,示意起身: “平身!懿宗啊,朕今日叫你来,没什么要紧事,就是突然想起,数月前,朕曾在你府上吃过一道上烧尾、一道箸头春,就算比之宫里,也毫不逊色,不知今日,朕可有口福,到你府中,品上一品?” “姑母要亲临寒舍,侄儿可是求之不得啊……姑母,我这就吩咐下去,上烧尾、箸头春,一样不能少……另外,还请姑母在舍下,听听侄儿新作的小曲儿,如何?” 武懿宗的神情,可以说,把“谄媚”二字表现得淋漓尽致。 “好,那朕与你同行,动静尽量小些,不可扰民清静,也无须随从,带上婉儿就可以了……” 武则天,说得轻描淡写。 武懿宗,却听得心花怒放。 不多时,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到了武懿宗府前。 伺候武则天在前厅落座后,武懿宗便忙前忙后,一边安排人准备晚膳,一边盯着下人……搭戏台子。 上官婉儿却无心理会这些,一直盯着武府门口的动静。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狄仁杰便带人前来。 “狄相,你今日带人,前来懿宗处,所为何事?” 武则天装作不知情。 “回陛下,老臣方才到宫中,本有要事,向陛下急奏,却听闻陛下已至武将军府上,故来保护陛下安全……” 狄仁杰行礼后说道。 “朕……在自己侄儿府上,能有什么危险?何来保护一说?” 武则天此话,貌似在偏袒武懿宗。 “是啊,狄相,你这是……何出此言?姑母在我这儿,何须你带人,前来保护?” 武懿宗怒目圆睁,看着狄仁杰,有些愤怒。 “老臣不来保护,难道还要等你豢养的死士,来保护陛下吗?” 狄仁杰义正言辞、毫不退缩。 “死士?国老,你说武懿宗,他豢养死士……此话当真?” 武则天站起身,看了看狄仁杰,又看了看武懿宗。 武懿宗的眼神,很明显,有一丝躲闪。 “回陛下,证据确凿!请随我前往书阁……您一看便知。” 狄仁杰拱手说道。 “前头带路!朕要亲自去看看,我不信自己的侄儿,还会豢养死士……还会有不臣之心……” 说罢,武则天在上官婉儿的搀扶下,前往书阁。 武懿宗此时,双腿发软,感觉即将大难临头。 到书阁之后,武则天亲眼看着一众人等,搜查书阁。 狄翰林查探了一圈,假装无意间发现,书架第二层的暗格开关。 暗格打开后,那两本名册,都还在。 于是,上官婉儿从暗格里,亲自取出名册,呈予武则天。 武则天接过后,一页页翻看。 脸色,也从……怒……变为大怒……再到怒不可遏。 第一本名册上,写着的,都是此次被无辜牵连的朝中大臣之名,包括宋璟,每个被定了死罪的人,武懿宗都会用笔,在其名字上划个x,以示报复的快感。 第二本名册,则全是豢养死士的名字。 “好你个武懿宗啊……朕是何等地信任你!你太让朕失望了!” 顿了顿,武则天眼中似冒出火焰,狠狠地质问武懿宗: “你借谋反之事,公报私仇,还胆大包天,豢养死士!还胆敢……借朕之手,除了你的绊脚石,把朕身边的千牛卫,培养成自己的死士,你说,你这是要干什么?要造反吗!” 武懿宗吓得赶紧跪地求饶: “姑母……姑母,您听我解释,这些都不是真的,侄儿绝无不臣之心啊……那些人,他们才是真的谋反,姑母不要被他们骗了……” 说罢,武懿宗还连连叩头。 “不要叫朕姑母,朕,没你这样的不肖侄儿……来人,把武懿宗打入大牢,等候发落!” 听这话,武则天像是……动真格的了。 “姑母……侄儿虽说豢养死士,可也是为了保护您啊……至于公报私仇,更是无稽之谈啊,姑母……请您明察……” 武懿宗还在挣扎。 “你把朕身边的护卫,培养成你的人,还口口声声说,是为了保护朕,你,是当朕老了……就这么好糊弄吗?来人,带下去!” 武则天这话,说得丝毫不含糊。 随后,武懿宗就被带下去,打入大牢。 武则天起身回宫之前,还当着众人的面,对上官婉儿说道: “婉儿,回宫你就替朕拟旨,刘思礼谋反一案,所有无辜牵连者,皆赦,官复原职,好生安抚!” “那,陛下……这名册上,武将军豢养的死士,该如何处置?” 上官婉儿追问道。 “杀!一个不留!” 这个“杀”字,说的尤为霸气! 然后,武则天仍一脸严肃,拂了拂衣袖,便起驾回宫。 狄翰林叹了一口气。 谋反一案,总算是尘埃落定…… 第13章 自由的气息 “陛下敕旨,复宋璟凤阁舍人之职,赏三月俸禄,解宋宅之禁,另封宋璟夫人崔玉娇为齐国夫人,赐锦缎十匹,钗奁十盒,以褒齐国夫人忠贞之心,钦此!” 上官婉儿着圣上旨意,第一个就到宋宅宣旨。 舅娘从上官婉儿手中,接过圣旨。 虽身子仍很虚弱,可舅娘,却坚持以全礼,叩谢圣恩。 李正一有些想不明白。 话说武则天,虽说是特赦宋府之人,但同时,她也是始作俑者,为何舅娘,还要如此虔诚地感谢陛下…… 也许,这就是现代思想,和古代思想的不同之处…… 但不管怎样,宋宅终于解了软禁。 李正一自由了。 他站在院中,猛地吸了一口气。 嗯,就连空气,都充满着自由的气息…… 李正一正感叹着神奇的际遇,耳边却传来一声: “表兄,你真是太厉害了!” 回头一看,宋允复一脸崇拜的样子。 “是啊,这次,多亏了正一的计策,不然,事情还不知,会坏成什么样子呢……还有你,玉娇阿姐,是要吓死我嘛……无论如何,也不可轻易自尽,也不想想孩子们,还有姐夫呢……” 上官婉儿朝李正一笑了一下,又温柔地“数落”崔玉娇。 舅娘没说什么,只是看着上官婉儿,微微一笑。 真的姐妹,一个眼神,就够了。 果真,不过三秒。 她们二人,便相视一笑,紧紧相拥。 这画面,甚美。 李正一突然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温暖。 家一般的感觉。 “夫人,少爷……老爷回来了……” 这时,一个丫鬟急匆匆赶来。 “老爷回来了?” 舅娘一听老爷回来了,顾不得还未痊愈的身体,径直往院门口走去,上官婉儿赶上前去,扶着舅娘。 李正一和宋允复,紧随其后。 他们赶到的时候,宋璟已走下马车。 这是现在的李正一,第一次见到宋璟。 他身材魁梧,目光深邃,却面带憔悴之色。 “终于回家了……” 宋璟迎头便看见……乌头门上的“宋宅”二字。 再往前,映入眼帘的,就是前院正厅匾额上的“人间正道”四个字,宋璟的眉宇间,透出些许沧桑,可很快,就又满含坚定。 李正一深知,宋璟正直一生。 或许,就是为了这四个字——人间正道! “二郎,你瘦了……” 舅娘崔氏走到宋璟身边,见其眉间憔悴之色,很是心疼。 而宋允复见状,当即跪下,向宋璟行礼: “孩儿给阿耶请安……” “允复,起来,此时不必拘礼,咱们一家人好好的,就好!” 宋璟有些感慨。 “是!阿耶平安回来,就好……” 宋允复喜极而泣,站起身,就急忙去扶宋璟。 李正一也走上前,扶着舅父。 不经意间,却看见舅父手腕、后颈处,都有不少伤痕。 想来,舅父这几日在狱中,肯定是吃了不少苦头…… “上官舍人也在……这次的事情,多亏了上官舍人的从中周旋,宋某感激不尽……” 说罢,宋璟向上官婉儿作揖,以示感谢。 “姐夫不必客气,要说此事,我也只是从中周旋罢了,最大的功臣,那可是正一!” 紧接着,众人一边往后院走,上官婉儿就一边絮絮叨叨地,讲了好多话,全是关于李正一如何一步步,让武懿宗自露马脚的…… 说完,上官婉儿还把李正一写给上官婉儿的信,给了宋璟。 “正一,你小子,确有长进啊……这些办法,你是怎么想到?” 宋璟看完信,一脸欣慰地看着李正一。 “舅父,此事说来话长……您现在最需要的,是好生歇息,等您歇息好了,再聊此事,也不晚……” 李正一笑了笑,把舅父扶到石凳边坐下。 因为此事真不好解释,总不能说……他提前知道这一切? 所以,李正一干脆转移话题。 “是啊,姐夫,你先好生歇息,我还……有旨要宣,就先走了……阿姐,你可要保重身子,我改日再来看你……” 说罢,上官婉儿带着两个宫人,就先行离开了。 “也罢,那我便先回房歇息,正一,我晚些再找你聊聊……” 见上官婉儿走远,宋璟也站起身,准备回房。 可刚站起来,宋璟就只觉眼前一黑,然后,就倒在了地上。 “二郎,你别吓我……” “阿耶……您怎么了?” “老爷……” 大家乱作一团。 舅娘和宋允复立马扶起宋璟,却慌了心神。 只有李正一还保持着一丝清醒。 突然想起晕厥后急救的方法,于是喊道: “掐人中……快,掐人中!” 宋允复和舅娘都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李正一顾不上解释,直接将手放到舅父鼻下的人中处,掐了几下,可……并不见效。 于是,他又把右手三指放到舅父手腕处,替舅父把脉…… 在现代时,李正一曾学过几日中医,关于把脉,也懂一点。 可舅父这脉象,十分紊乱…… 不像是一般的晕厥,倒像是——中毒! “舅娘,表弟,舅父他可能中毒了!你们照顾好舅父,我去找一个人,他或许能解毒……” “正一,你可知,你舅父……所中何毒?” 舅娘有些不知所措。 “我也不知,所以,我要尽快找到那位神医……允复,你先去找上官小姨,让她试着求陛下,看能不能派御医……前来诊治!” 还不及舅娘和宋允复反应,李正一骑上马便走了。 在原主的记忆里,姚谨双曾提到过,他认识一位神医。 神到……就连西域醉心花的毒,都能解。 所以,当务之急,便是找到姚谨双。 然后打听一下,这位神医,现在何处。 骑马穿过静仁坊、延庆坊,便是洛水。 再沿洛水而行,不到一盏茶功夫,李正一就到了慈惠坊。 进了慈惠坊,不足十步路,便看到了——姚府。 没错,就是大名鼎鼎的姚崇的府邸。 姚崇,时任夏官尚书(即兵部尚书),位列宰相。 而姚谨双,乃是姚崇第三子,今年十六。 虽与李正一、狄翰林相识较晚,却也算是彼此交好。 毕竟不是第一次到姚府,所以李正一熟门熟路…… 刚走到姚府门口,他就把马拴在一旁的树上,令门口小厮看顾。 然后,径直冲向后院,找姚谨双。 按道理来讲,李正一知道,历史上的宋璟,还有好几十年……直到七十多岁时,才去世的。 他本不该着急。 可又想着,如今他穿越过来了。 万一,原有的历史轨迹,会发生变化呢? 所以,他要尽快找到姚谨双,问清楚神医住所。 他实在不愿意,看着任何一个亲人,在他眼前离去…… 第14章 又是一场偶遇 穿过前院,就是一方水池。 过了小桥,便到了姚府后院。 再过个小回廊,不远处,就是姚谨双的卧房…… 可说巧不巧,就在小回廊转弯的地方,李正一不小心,竟撞上了迎面而来的一位姑娘…… 二人,皆仰面摔地。 “不好意思……是我走路太急了,你有没有被撞到?” 李正一站起身,便欲伸手去扶一把。 谁料,姑娘早已站起身。 正低着头,拍身上的尘灰,还回道: “没事……只是不知,这位郎君,因何事如此慌张?” 好熟悉的……声音? 一抬头,和这位姑娘四目相对的一刹,李正一愣住了。 这不是……前日在街上,遇到的那个白衣姑娘吗? “怎么……是你?” “怎么……是你?” 二人竟异口同声。 能看出,白衣姑娘也很惊讶。 李正一看着白衣姑娘。 他有很多话……想问。 可眼下,舅父中毒,情形不明。 纵有千般疑问,也要等找到神医,替舅父解了毒之后,再说。 “姑娘,今日能有缘再见,实乃在下之幸……可如今,我有要紧事,要找姚谨双,就先走了!” 说罢,李正一抬腿就欲走。 却被这白衣姑娘拦住了: “这位郎君,看你急匆匆的,定是有十分要紧之事,可舍弟,今日不在府上,你若有什么事,我可以替你转达……” “舍弟?你是说……姚谨双,是你弟弟?” 李正一很是惊讶。 “算是……说起来,挺复杂的……但名义上,他是我弟弟,没错!” 白衣姑娘笑答。 “谨双不在府上,那姑娘,你可知他去了哪里吗?” 李正一焦急地问道。 “我也不知,只知道他和舅父,一同出门去了……” 白衣姑娘轻轻摇了摇头。 “那怎么办……如今,只有他能找得到那位神医……” 李正一不由得自言自语。 心里却不停地祈祷,希望……宫里的御医,能替舅父解毒。 “神医?郎君,你可是说……洛阳城郊的孟神医?” “对对对!就是他,孟神医,谨双和我说的,就是他!” “孟神医,我认得啊……” “姑娘,你认得孟神医?真是天助我也!不知可否……带我前去寻他?在下感激不尽!” 李正一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 “可我听说,他老人家,已出门云游,不知所踪,早已不住在洛阳城郊……郎君家里,莫不是有人得了急症?” “是我舅父,他好像中毒了……” “中毒?走,带我去看看……” 一听“中毒”二字,白衣姑娘好像有些……急不可耐。 转身回房,拿上小药箱后,就拽着李正一,径直到了姚府门口。 从气息看,这姑娘身手不错,一看就是练过的。 虽然,轻功可能不及狄翰林,但也是很不错的了。 见门口只有一匹马,白衣姑娘想也没想,便飞身上马。 李正一愣住了,呆在原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上马?” 白衣姑娘伸出手,欲拉他一把。 李正一握住她的手,顺势便上了马,坐在她身后。 “你来驾马,我不识得路……” 于是,李正一从姑娘手中,接过缰绳。 ——驾! 他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和一个姑娘,挨得这么近过…… 想着想着,李正一的耳根子,都红了。 脸上,也微微泛起了红晕。 “姑娘……我还不知道你的芳名呢?” 李正一鼓足勇气,问出了口。 “一定要知道名字吗?” “也并非如此,只是,在下觉得……如果每次见到你,都叫你姑娘……显得太生分了……” “也对,本姑娘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杜萧杳……是也!” “杜逍遥?” “杜萧杳,姓杜的杜,吹萧的萧,杳无边际的杳……” “杜萧杳!嗯,好名字!” 李正一发自内心地喜欢这个名字。 也许,不是因为名字本身。 而是因为。 叫这个名字的人……是她。 “那郎君,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啊?” 杜萧杳坐在马上,扭过头,反问道。 不知为何,看着杜萧杳的眼神,李正一突然心跳加速。 “我……叫李正一,十八子的李,正道归一的正一!” 李正一朗声说道。 “李正一?这个名字,好记!” 杜萧杳喃喃自语道。 “对了,萧杳姑娘,你会……医术吗?” 李正一突然想起,杜萧杳刚才听到“中毒”二字的反应。 还有,她回房间,是去拿药箱,想必是懂一些医术的,但,还是不太放心,故而有此一问。 “嗯,算是,略通医术……” 杜萧杳点点头,又微微一笑。 ——吁! 随着一声嘶鸣,马儿停在宋宅门口。 还好,姚府和舅父家相隔不远,来回也不过两盏茶功夫。 二人下马后,没有停留片刻,就赶到后院。 此时,舅娘正在舅父榻前,祈祷上天保佑。 几个小厮忽见有陌生姑娘前来,吓了一跳,皆避之不及…… 而丫鬟们行礼后,竟忘记手里的活儿,只顾着……看这姑娘了。 “舅娘,舅父他怎么样了?御医……来了吗?” 李正一刚到舅父卧房,就着急问道。 “允复已经去找婉儿了,应该很快就能赶到……” 话音还未落,舅娘一回头,见李正一带了个姑娘回来,愣住了。 尤其是,这姑娘……还长得貌若天仙。 一时不知说什么,但舅娘还是问了一句: “正一,你不是说,去找神医来解毒吗?怎地寻回来一个姑娘?” “舅娘,此事说来话长……谨双不在府上,但我偶遇这萧杳姑娘,她懂些医术,听说舅父中毒,便想过来看看……” 李正一正说着,却见杜萧杳拿起药箱,就走到舅父榻边。 先是翻了翻舅父的眼皮。 然后,又轻轻地把右手三指,搭在舅父手腕处……把脉。 舅娘见状,欲言又止。 毕竟,这是古代,男女授受不亲…… 但舅娘并非古板之人,又想着,若这姑娘真会医术,倒也无妨。 所以,只是站在一旁,静静看着,未曾言语。 “确为中毒!” 把脉后,杜萧杳熟练地打开药箱,拿出银针。 “萧杳姑娘,那我舅父他,所中何毒?” 李正一很着急,追问道。 “这种毒很是罕见……我还要银针一试,才能知晓……” 说罢,杜萧杳让李正一扶起舅父,而后,在其颈后寸许之处,缓缓地扎了一针。 很快,银针就变成了……深黑色。 “果然是它……” 取出后,杜萧杳看着银针,若有所思,自言自语。 “是什么?” 李正一和舅娘,异口同声地问。 第15章 来自同行的碾压 “阿娘,阿娘……御医来了!御医来了!” 此时,宋允复带着两个御医,匆匆赶到。 这两位御医,正是宫里有名的张御医和沈御医。 一时间,丫鬟小厮们都退让一边。 杜萧杳见状,也站到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两位御医诊治。 二位御医也是尽心,放下药箱,就赶到宋璟榻前。 在一番望闻问切后,张御医眉头紧蹙,又看了一眼沈御医,二人同时摇了摇头…… 要知道,从古至今,只要医生摇头,基本上,话外音就是: 我们已经尽力了……家属请节哀! 沈御医叹了口气,缓缓说道: “齐国夫人,二位少公子……宋舍人这是中毒之兆,且如今,这毒已入脊髓……我等怕是无力回天了……” “什么叫无力回天?沈御医、张御医……你们都是妙手回春的大夫,一定要救救我阿耶,求你们了……” 宋允复一着急,几乎要给两位御医跪下了。 舅娘身子一软,整个人都瘫坐在榻旁,眼泪不止地掉…… “少公子,您快请起……不是我们不救,实话说,要说解毒,在下也略知一二,只是,宋舍人所中之毒,在下确实不识得,也是束手无策,不知从何救起啊……” 沈御医赶紧扶起宋允复,并直言相告。 “那……我舅父他……没救了吗?” 李正一也有些慌了神。 他不知,是不是自己的穿越,改变了历史,让本该还有几十年时光的宋璟……提前走到生命尽头? “并非没救……宋舍人所中之毒,乃是朝露散,虽毒已入骨髓,却也不至于无力回天……李郎君,你先把这一小瓶药粉,和着温水,让宋舍人服下……” 杜萧杳此言一出,引得众人很是惊愕。 尤其是这两个御医。 一来,刚进来时,他们急着诊病,没看见一旁还有个姑娘。 二来,他们身为御医,自然医术高明。 可就连他们都诊不出的毒,这一个小姑娘,竟敢信口雌黄,还大言不惭地说……她能治。 无论如何,这样的事情,对于两个御医来讲,都是: 攻击性不强,但“侮辱性”极强…… 李正一却没有御医们这样多的心思。 他接过杜萧杳递过来的小药瓶,转身就欲去拿茶碗,倒温水…… “等等,你一个姑娘家,凭什么说宋舍人所中之毒,就是朝露散?更何况,这朝露散为何毒……我们二人身为御医,竟是闻所未闻……” 沈御医拦下李正一,并质问杜萧杳道。 “二位身为御医……自然知道中毒之事,刻不容缓,就算有什么话,非问不可,也要等宋舍人服下药后,我们出去慢慢说!” 杜萧杳看了看沈御医,又看了看李正一。 “是啊,沈御医,还是先让我舅父服药再说,你放心,舅父若有任何闪失,我一力承担!” 不知为何,李正一对杜萧杳,有一种莫名的信任。 他没有理会沈御医,径直拿了茶碗,倒上温水。 再把药粉倒入碗里,摇匀后,走到舅父榻前。 宋允复见状,赶紧扶起他阿耶。 就这样,兄弟二人,一个扶着,一个喂药,还不停地用手轻轻按压着宋璟的脖颈,只有这样,才能往下送药…… 眼见舅父好不容易才把药喝下了,李正一松了口气。 见药已服下,杜萧杳又拿出药箱里的两根细针。 依旧是让宋允复扶着宋璟。 而后,她在宋璟脑后寸许之处,左右各插入一根细针。 看她针灸的手法,就知她绝非自己口中谦虚的……略通医术。 片刻后,杜萧杳取下细针。 就在取针的这一刹,宋璟开始有知觉了。 又过了约半盏茶时间,宋璟缓缓睁开眼,虽仍是迷迷糊糊的,很虚弱,可毕竟……真的被杜萧杳姑娘救活了! 在场众人无不惊叹…… 尤其是那两位御医。 “杜姑娘,你这医术,堪称起死回生,我沈某人实在佩服,行医数十年,也是自愧不如啊……只是不知,姑娘你师从何人?” 沈御医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发自内心地佩服。 “起死回生,还真不敢当……方才,宋舍人本就还有一口气在,只是中毒颇深,无知无觉,才会气若游丝。至于家师之名,确实不方便告知诸位,万请谅解!” 杜萧杳拱手笑答。 二位御医也不便再多言。 面对同行的“碾压”,他们或许自觉无地自容,只好先行告辞。 李正一派了两个小厮,把二位御医送上马车。 而卧房这边,宋璟刚醒来,不知发生了何事。 只听得夫人和允复在感谢杜姑娘。 “多谢杜姑娘,搭救我家老爷!只是,我是个没主意的人,也不知,该如何报答姑娘……” 舅娘喜极而泣,却也不忘感谢杜萧杳的救命之恩。 “是啊,此番多谢杜姑娘了……” 宋允复很郑重地,向杜姑娘行了叉手礼。 “夫人、宋郎君,你们不必多礼……快去照顾宋舍人,他现在身体虚弱,我再去开个方子,不出三日,定能大好!” 说完,杜萧杳潇洒地背上药箱,就往院中走。 临出门时,杜萧杳放缓脚步。 转过头来,向李正一使了个眼色。 李正一虽不知为何意,但还是跟了出去。 刚走到院中,杜萧杳便附耳,轻声问道: “李郎君,你舅父他……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何出此言?” “你可知,这朝露散,乃剧毒,是五味毒草调和而成,中毒后,通常隔一个时辰,才会毒性发作,若我们晚到一刻钟,你舅父可能就真的没命了……所以,我猜测,能下此毒手,定是仇家?” “多谢……杜姑娘提醒,确实如此,近来,我们得罪了不少人……” 李正一叹了口气。 他知道,武懿宗最有可能是……背后下毒之人。 武懿宗陷害宋璟谋反,不成。 最后,竟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自然怀恨在心。 而且,把这仇……都记在宋家了…… 李正一陷入沉思,他竟不知,自己扳倒武懿宗,对于整个宋家来说,到底……是福,还是祸? 正想着,杜萧杳却在药箱里,拿出随身携带的笔墨纸砚。 将一张宣纸,铺在院中石桌上,开始写……药方。 不多时,药方便已写好。 杜萧杳把药方递给李正一,叮嘱道: “我也只是提醒,下毒者定是阴险之人,你要提醒宋舍人,留心才是……呶,这是药方,记得每日三次,煎药时,火候不要太大,文火煎半个时辰,即可!” 刚回过神来的李正一,接过药方,愣愣地点了点头。 杜萧杳则把笔墨纸砚,又收回箱子。 盖上药箱的一瞬,杜萧杳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匆匆说道: “哎呀……差点忘记了,我还有急事呢,就先走了!” 第16章 舅甥俩的默契 李正一还没反应过来,杜萧杳便匆匆离去。 “萧杳姑娘,这……这就走了?” 和上次一样,又只剩下……远去的背影。 不过这次,李正一好歹知道了,她的名字。 还知道,她是姚谨双的阿姐,不光长得貌若天仙,还是一个妙手回春的神医。 嗯,比上一次好多了。 李正一自我安慰。 ………………… 拿好药方,李正一回到舅父的卧房。 并做手势,示意丫鬟和小厮,都先退下。 宋璟歪在榻上,虽仍是虚弱,但比刚才好了许多。 听说自己中毒,还是一位姑娘救了他,宋璟很是惊讶。 正和夫人说,想当面感谢一下这位“恩公”。 “舅父,杜姑娘有急事,就先回去了……她方才说,您所中之毒,名为朝露散,乃剧毒,中毒后,通常需一个时辰才会发作……” 李正一走近榻前,缓缓说道。 “朝露散?” “舅父,您听过?” “是啊,之前我在刑部办案时,曾听人说起过此毒……可除了名字,其他的,知之甚少!” “那舅父,您在出狱回府前,可否吃过什么东西?” “就是牢里,正常的饭食……之后,就听说陛下大赦,管家到狱中,来接我,仅此而已……正一,你难道是……怀疑?” “嗯,正是!” 李正一微微点头。 舅父也点了点头。 二人很有默契地,相视一笑…… 舅娘一脸疑惑,显然没看明白,这舅甥俩,打的是什么哑谜。 转而看向宋璟,温和地说了句: “二郎,你现在需要静养,先别操心这些事了,好生歇息……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一会去给你做……” “多谢夫人,说起来,这几日,还真有些怀念……夫人你做的玉露团和水晶龙凤糕……” 在夫人面前,舅父说话的语气都格外温和。 “阿娘,我也想吃……” 宋允复也附和道。 “好……我呀,一会就去给你们爷仨儿做!” 舅娘笑了一笑,满眼里都是欣慰。 这画面……真好。 一家人团聚,甚是温馨。 恍惚间,李正一竟感受到了……在现代时,久违的亲情。 “舅父,那我就先去抓药、煎药,您好生歇息……还有舅娘,您也应该好好休息才是,别又累倒了……” 李正一关心道。 “表兄,这抓药之事,就让下人去做,何必你亲自去呢?” 宋允复不解地问。 “允复,现在可是多事之秋,做任何事情,都记得多留意,小心些,别给旁人机会,再动手脚……” 李正一拍了拍宋允复的肩膀,轻声提醒道。 宋允复呆呆地看着李正一,点点头。 而后一脸崇拜地说道: “表兄所言有理……不过,这几日,表兄你这变化,真够大的呀,简直就是神一样的存在……又是背文章,又是写诗,又是替阿耶平反,还让武懿宗下了狱……今日,又带回来一个仙女般的神医姐姐,救了阿耶……表兄,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表兄吗?” 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这几日,自己确实表现得……太不像以前的李正一了。 以前的李正一,不善言辞,勤奋用功却学不如人。 但他一向老实忠厚,待人真诚,也交有二三知己,足矣。 如今的李正一,却能和武懿宗斗法,还能撺掇武则天配合演戏。 确实和以前的他,太不像了…… 李正一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 倒是舅娘先开口了: “允复,你真该跟你表兄,好好学一学……你呀,也老大不小了,整日就知道玩,该收收心,准备明年参加科举了!” “是,孩儿知道了……” 宋允复,作为宋家的长子,宋璟自然是会寄予厚望。 可从小到大,宋允复就好动、贪玩。 斗鸡、斗蛐蛐、看戏、听曲儿……样样都喜欢。 反正心思……就不在读书上。 一提起读书,便是一个头两个大。 还经常在夫子讲学时,打瞌睡或者干脆……直接逃课。 崔氏有些纵着他,宋璟却恨铁不成钢,经常责罚于他。 可责罚归责罚,宋允复向来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依旧我行我素,读不进去那些“之乎者也”…… “你阿娘说得对,允复,你确该收收心,好好用功了,明日起,为父要好好查问你的功课!” 宋璟对儿子说话的口气,显然要严肃许多。 “是,孩儿遵命!” 宋允复听到……阿耶要查问功课,整个人都蔫了。 “好了,我也有些累了,你们两个,先下去!” “是,阿耶,孩儿告退……” “嗯,舅父,您好生歇息!” 说罢,二人行礼后,一同离开。 刚出门,宋允复就开始嘀咕了: “表兄,你说我是不是嘴欠……好端端的,提你干什么,如今可好,城门没失火,也能殃及池鱼啊……阿耶一看,如今表兄你这么优秀,那岂不是要把我……往死里逼?我也太惨了……” “阿弟,事到如今,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抱怨也没用,不如……先陪我去抓药,如何?” 李正一看宋允复那蔫蔫的样子,就想笑。 “好啊,反正除了让我背书,其他的啥都行……走,抓药去!” 宋允复果真是小孩心性儿,很好哄。 李正一记得,历史上的宋璟长子,后来,好像也是做过宰相的。 可如今看来,宋允复已然十七。 仍旧是一副贪玩、不成器的样子…… 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宋允复确实成才了,不过应是大器晚成,也许还需要遇上人生的某个转折点,才能促使他……发奋用功。 第二,因为李正一的到来,历史或许将被改写,也未可知。 确实,历史的车轮,到底驶向何方,李正一也茫然未知。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这个世界,才短短三日,李正一已经有了自己想保护的人,甚至,还有了想要守护的……使命。 正想得出神,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锣鼓声。 李正一没多想,就和宋允复一道,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后院门口。 不远处,只见众人围着告示墙,好似在议论着什么。 走近一看,原来是礼部张贴的告示。 李正一扫了一眼。 大致意思就是:国子学、太学、四门学,以及律学、书学、算学等诸学要进行公开考试,择优录取。 这还不算什么。 最有意思的是,告示上还明确写道: 五品及以上官员之女,皆可参加考试。 优异拔萃者,亦可入太学读书。 也就是说,其余女子,依旧是没有入学机会的。 而男子,哪怕是平民之子,也是有机会通过考学,进入律学、书学、算学等诸学读书的。 只是,平民嘛,考进的可能性……终归不大。 毕竟这些制度的最终解释权,还是在……高官、贵族手里的。 第17章 沧海姑娘 男女皆可入学。 这对于现代的李正一来讲,太正常不过了。 不过,这在古代还是很少见的。 果然是武则天统治时期,女性的地位,还真挺高的…… “怎么……又要考学?表兄,你说,我是不是太倒霉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感觉这个月,日子会很难熬啊……” 宋允复埋着头,用脚踢着脚边的石子,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 “允复,你没看见……这上面写着,女子可以入太学吗?” 李正一给宋允复递了个眼色。 “女子入太学?” “嗯!” “女子入太学,和我有什么……关系啊?我对姑娘,不感兴趣!” 宋允复耷拉着眼皮,没精打采的样子。 “你也老大不小了……就不想着趁此机会,考进太学,寻个称心的姑娘,谈个恋爱什么的?” 李正一感觉这个“老大不小”说着有点烫嘴。 毕竟宋允复才十七岁。 这个年纪,在现代的话,也才高二…… 现在怂恿他去谈……恋爱。 多多少少,有一点“怂恿未成年人早恋”的感觉。 可这里是古代。 古代十七岁的男子,成亲,很正常。 记忆里,宋璟十七岁时,就已经高中进士。 并且,金榜题名和洞房花烛,两不耽误…… “谈……恋爱?” 宋允复显然没听过这个词儿。 “额……就是成亲……的意思。” 李正一只能这样解释。 “成亲?表兄,你都还没成亲呢……放心,阿耶是不会催我的!再怎么急,也是表兄你先成亲,然后才轮得到我嘛……” 宋允复一脸淡定。 “为何要我先成亲?我才二十一岁,干点啥不好……这么想不开,非要英年早婚呢……” 李正一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二十一岁了。 这个年纪,在现代,还不到法定结婚年龄。 可在古代,是一个早该成家立业的年纪了。 可为何,自己还没有成亲呢? 李正一记起,舅娘曾替他张罗过婚事。 可他都以“未立业,何成家”搪塞过去了。 看来,原主倒是个……志同道合之人。 “表兄,那个……什么叫……英年早婚?” 宋允复一脸疑惑。 “额……就是很早成亲的意思……” 李正一耐心解释。 “对了,表兄,说起成亲,我倒是想起,上回阿娘不是说,要去温家提亲吗?最后怎么没去啊……” 宋允复一脸吃瓜的表情。 “我没答应……” “啊?温久这么漂亮的小娘子,家世又好,你居然不要……表兄,你莫不是,读书读傻了?” “你呀,哪里懂得‘曾经沧海难为水’的道理……” 李正一笑答。 “表兄,你又和我拽文了……不过,这‘曾经沧海难为水’,我倒是能懂,是不是说,喜欢上一个姑娘之后,就看不上别的姑娘了?” 宋允复嘀咕道。 “大概是这样的……” 李正一点点头。 “表兄,你的‘沧海姑娘’,该不会是刚才那个神医……杜小娘子?难怪,你要拒绝温家姑娘……原来,是有了沧海姑娘,就看不上水姑娘了……那你刚才还说什么……不想英,英年早婚啥的?” 宋允复还真是,每次都能说到点子上。 “别瞎说,什么沧海姑娘、水姑娘的,乱七八糟的……八字都还没一撇呢……不过,若真是她,我倒没觉得,英年早婚,有啥不好……” 李正一挠了挠脑袋,不知为何,脸上莫名泛起了红晕。 “表兄,你要是真喜欢杜小娘子,我就去告诉阿娘,让阿娘、阿耶去她们家提亲,不就好了……” “别……我的事,你别瞎掺和,管好你自己就成了……还有一个月时间,你若是考不进太学,仔细阿舅揍你,到时,我可帮不上忙……” 李正一故意扯开话题。 毕竟李正一是接受过现代思想教育的青年,不觉得婚姻大事要父母长辈作主,他还是希望自由恋爱…… 虽然,这在古代,可能很难实现,但总要试一试嘛。 经过这两次的短暂相处,李正一觉得,杜萧杳不像是一个墨守成规的女孩子,倒有些别具一格、与众不同…… “表兄,你又拿阿耶来吓唬我……不过,你这招还真管用,走,咱们快去抓药,一会我还要赶紧回去背书,不然,阿耶明天若真查问功课,我就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 “知道就好……” 李正一有一丝幸灾乐祸。 他记得,从小到大,只要一提到阿耶,宋允复就会很怂。 ……………………… 不多时,他们就已经到了药铺。 按照药方,抓好药,二人径直回家。 刚到后院,一个仆役就迎上前来,很殷勤地笑着: “二位少爷,抓药、熬药这事儿,是我们下人该做的,怎么还劳动您亲自去抓药……” “你们不懂……多事之秋,应当……” “咳咳……咳……” 宋允复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正一的咳嗽,给打断了。 “无妨,我们俩,正好活动活动筋骨……你忙去……” 李正一转过头,对那小厮说道。 小厮见状,只得拱手后离去。 就在这时,李正一突然发现,在后院回廊立柱后,好像躲着一个人,鬼鬼祟祟的,应该是在偷听…… 看这眉眼,应是……管家陈叔。 抑或,这个小厮,就是陈叔派来的。 陈叔,乃宋家十年的老管家,深得宋璟的信任。 可,他为何不想让李正一熬药? 难道是想趁机…… 李正一又想起,刚才他和舅父的猜测。 舅父出狱,就是管家陈叔去狱中,把舅父接回府,而且,从大狱到宋家,大约就是一个时辰的车程。 一个时辰……正好,也是朝露散毒发的时间。 难道这一切只是巧合? 李正一不信。 不然,此时陈叔躲在柱子后面,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顿了顿,李正一决定……将计就计。 “允复,你是愿意读书,还是愿意熬药?” 李正一故意有些大声地问。 “这还用说嘛……自然是熬药,反正只要不让我读书,干啥都成!” 宋允复回道。 “那……允复,你先去替阿舅熬药,我突然想起……还有一件要紧事没做……我去去就来!” 说罢,李正一把药放到宋允复手中,转头就欲走。 “……表兄……你要干什么去啊?” “不干什么……你快去熬药!” 说着,李正一就出了院门。 “还想瞒我?肯定是找那‘沧海姑娘’去了……哈哈哈……” 宋允复站在原地,冲李正一的背影说了句。 然后,拿着药,进了厨房。 第18章 将计就计,找出奸细 不得不说,宋允复真是个心无城府的小孩儿。 李正一的明示、暗示,对他,都好像没啥作用。 不过,这正是将计就计的重要一环。 李正一深知,陈叔在宋家呆了十余年,是看着宋允复长大的,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的……小孩心性? 所以,才故意让宋允复去熬药。 或许,这样就可以……顺蔓摸瓜…… 其实,李正一也没有什么所谓“要紧事”要做。 出了院门,他并未走远。 而是走到后院外墙,一个僻静的角落,打算翻墙进去。 可这原主李正一,潜心读书……真的就只有三脚猫的功夫。 说多了,都是泪啊…… 李正一想让陈叔,以为他出去了,还没回来。所以,他打算悄悄翻墙进院,不惊动任何人,然后去找舅父。 没想到,这轻功差的哟……屡次失败。 正当李正一快要放弃的时候…… 忽然,一位不认识、长得有些粗犷的郎君,上前扶住他的肩膀,单脚垫地,使出轻功,不费吹灰之力,就带着李正一,进了后院。 “多谢这位郎君相助,只是,你都不问问我是谁,为何要翻这墙?如此匆忙就带我进来……是否有一些草率?” 李正一很是惊讶。 “恩公做事,自有道理,自然是不须多问!” 这位郎君,反倒还……拱手行礼。 “恩公?我们……见过吗?” 李正一满脸疑惑,遍寻了原主所有的记忆,确信从未见过此人,故而有此一问。 “恩公,我们确实未曾见过,但是……在下全家的性命,都是恩公所救!” 那位郎君眼里充满了感激。 “……” 李正一一头雾水,正想开口,问他的姓名。 却听见不远处有动静……好似有人经过。 遂拉着这位郎君,一起躲在树后,一看究竟。 确定没有被其他人发现后,李正一才回过头。 可,刚才那位郎君……早已不见了踪影。 这功夫,了得啊…… 一阵感叹后,李正一蹑手蹑脚地,溜到舅父的卧房外。 刚走到门口,便隐隐听见里面,舅父和舅娘的言谈中,好像提及他,便侧耳附于门边“偷”听。 “玉娇,你有没有发觉,正一他最近,好像真的变化不小……” “是啊,我也感觉正一,好像突然开窍了一样……” “你说以前,正一读书勤奋,确实不假,可也不至于……这般足智多谋,能把武懿宗扳倒,甚至让陛下,都甘愿配合他一起演戏……还能在三日内,救出朝中这么多无辜被牵连的大臣!要知道,这谋逆罪,自古就是最难脱身的啊……” “二郎,你别操心这么多了……我觉得呀,正一自有他的道理!” “玉娇,你是说……我阿姐,和姐夫?” “十三年前,阿姐、姐夫在益州,突然离世,定有隐情……那会,正一已经八岁了,想必知道些什么,他才会……故意收敛锋芒的?” “一晃十三年过去了……再想查出我阿姐到底为谁所害,恐怕是……难上加难了!要是当年,我非要留下阿姐,不让她离开长安,也许,便不会遭此不测了……” 然后,就是舅父一声沉重的叹息。 “二郎,这不怪你……倒是正一,他这些年,若真是故意收敛锋芒,怕是对当年他父母之事耿耿于怀,真是难为这孩子了……” 听到这儿,李正一愣住了。 父母,对他而言,是一个很遥远的存在。 八岁以前的记忆,其实早就很模糊了。 而舅父、舅娘却因李正一最近的变化,而认为之前的十几年,他都是在假装木讷…… 且言语间,舅父好像认为,李正一也许知道当年之事的隐情。 然而,李正一知道,原主并非故意收敛锋芒,更不知道什么隐情。 他是真的……木讷。 不过,转念一想,既然舅父、舅娘都这样以为,也好,那就算是给自己穿越来之后巨大的变化,找了一个合适的理由。 顿了顿,李正一轻轻敲了敲房门。 “谁?” “是我……” 舅娘来开了门。 李正一关上门,快步走到舅父榻前,轻声说道: “舅父,方才,我看见陈叔,在后院鬼鬼祟祟的,我觉得,他还会找机会再下手……所以,就让允复去熬药了……” “正一,你是说……之前给二郎下药的,是陈叔?这怎么可能?他可是在咱们宋家,十年的老管家了,一直都尽心尽力的……” 舅娘尽量压低声音,但却能看出她非常惊讶。 “玉娇……我也不愿意怀疑陈叔……只是如今,种种迹象,皆指向他,我没有理由不怀疑他!” 舅父眉头紧锁。 “是啊,舅娘,不然……为何武懿宗会在舅父的书房搜出……和刘思礼、綦连耀的亲笔书信?” 李正一提醒舅娘。 这个道理很简单,就算是武懿宗找人,悄悄潜入舅父房间,偷偷放这几封信,可这信上的字,定是有人模仿的。 想来,整个宋家,最熟悉舅父笔迹的人,除了舅父,就是陈叔了。 “还有……我记得从狱中出来,陈叔在马车里熏了一种奇特的香……我没太在意,本以为是陈叔想用此,来去去晦气,可后来正一告诉我,此毒为朝露散,毒发时辰正好是一个时辰……未免太巧了!” 舅父也低声说道。 舅娘虽觉得不可思议,但还是点了点头,问道: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不管是谁,让陈叔来害舅父,至少,刚才陈叔的反应很奇怪,我偷溜出去,也是想给他下手的机会……估计他会支开允复,然后在药里下毒,而且这药,还会让允复亲自送过来……” 李正一顿了顿,接着说: “一会,舅娘您先把药倒进这花盆里,若这叶子都枯了,那舅父您就假装中毒……陈叔必定会趁乱离开,而且,他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就是想要加害于您的人那里……” 舅父听罢,微微点头,很是认同。 于是,李正一悄悄躲在屏风后。 不一会,宋允复就端着药,到了宋璟房门口。 舅娘若无其事地,打开房门。 “阿耶,药熬好了……您快趁热喝了……” 关上门后,宋允复把承盘放到桌上,端起药碗便走到榻边。 舅娘接过药碗,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允复到屏风后面去。 然后,舅娘轻轻把药碗里的药,倒进了屋内的花盆里。 还把药碗,换成了茶水碗。 宋允复没看明白。 走到屏风后,见李正一躲在这儿,正想问个究竟,就被李正一轻轻捂住了嘴。 李正一指了指窗,示意有人在窗外偷听。 还在宋允复耳边,轻声说道: “允复,别说话,一会我让你哭,你就哭,知道吗?” “哭?为啥要哭?” 宋允复眼睛瞪得像铜铃那么大,一脸的不解,但声音却压得很低。 第19章 不忠不义者,会如何 正说着,李正一便远远望见,那花盆里的叶子,全都枯萎了。 这药……确实有毒! 于是,舅娘假装拿起药碗,给舅父喂“药”…… 宋允复也大致看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他轻手轻脚地,从屏风后出来,守在阿耶床榻边,还说道: “这可是神医沧海姑娘,亲自开的药方,阿耶您喝了,身体必定恢复得很好……” 话音还未落,只听得一声药碗落地的声音…… 宋璟就一头栽倒在榻上,又“晕”过去了…… “阿耶……您,您怎么了?” “二郎……你醒醒,别再吓唬我……我可经不起,你这一天两回的惊吓……二郎……” “快来人啊……” 不得不说,舅娘和宋允复的“演技”还是挺不错的。 尤其是,允复的哭声,听着还挺真实的。 李正一此时侧耳凝听,窗外那人有动静了。 如果没猜错的话,就是陈叔。 而且,他正准备要离开了。 李正一也没有打草惊蛇,而是从屏风后悄悄出来,冲舅娘点了点头,小声说道: “舅娘,我去跟着陈叔,看看他去了哪里……” “嗯嗯,正一,你小心些……” 舅娘叮嘱道。 “嗯,我会的……” 然后,李正一轻轻推开房门。 正好看见……陈叔匆匆离开的背影。 李正一虽然只有三脚猫功夫,但反应还算快。 跟踪一个人,问题应该不大。 但想要完全不被发现,还是……有点难度的。 不管了……先追上再说。 刚到后院门口,李正一就看见狄翰林,很着急地,朝他这儿走来。 狄翰林? 狄翰林! 太好了,简直是天助我也。 “正一兄,伯父怎么样了?我才听说,他被人下毒了……所以,赶紧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狄翰林刚到,就着急问道。 “翰林,你来得正好,刚才有没有看见陈叔……从这里出去?” “看见了……” “那你赶紧帮我……跟上他,看看他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不要让他发现,回来告诉我就好,多谢了,兄弟!” “那……宋伯父他……” “我阿舅他没事……” “没事就好……跟踪这事儿,我在行,那我去啦!” 狄翰林尽管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还是一脸迷茫地,跟踪陈叔去了。 嗯,不愧是好兄弟! 看着狄翰林轻捷的步伐,李正一对于查出陈叔背后的指使之人,倒是成竹在胸。 于是,他转过身,慢慢往回走。 心里却在盘算着,管家陈叔背叛宋家的种种可能性。 也许是被人威胁,身不由己。 也许是为财所惑,失了本心。 再或者说,是为色所诱,迷了心智? 但无论如何,陈叔的所作所为,都是伤天害理之事。 凡事,可一,不可二。 可二,亦不可再三。 而陈叔,再三陷害舅父,确实不该原谅。 想着想着,李正一便走到舅父房门口。 门虚掩着,宋允复从里面探出来脑袋来,左看看,右看看。 见李正一回来了,遂把门大开,拉他进屋,问道: “表兄,陈叔……他真的就是给阿耶下毒之人吗?” 李正一点点头后,问了句: “允复,方才你熬药时,陈叔是不是来过?” “是啊,他说来帮我……原来,真的是他!” 宋允复全明白了。 “我的傻弟弟……以后凡事,记得多留个心眼,防人之心不可无,知道吗?” “嗯……知道了……” 宋允复低着头,若有所思。 而李正一,则轻轻拍了下宋允复的左肩,冲他点了点头。 想来,像宋允复这样,大大咧咧的性格,又是小孩儿心性,若不多叮嘱两句,怕是真记不住的。 今日之事,若非李正一早有察觉,舅父真的就危险了。 说起来,这最重要的线索——朝露散的毒发时辰,还是萧杳姑娘特意提醒他的。 李正一也很奇怪。 不知为何,只要他一想起杜萧杳,就难以自拔。 她的一颦一笑,都能牵动他的心。 特别是刚才在马上,他和她,隔得那么近。 近到连彼此的呼吸,都能听见。 还有,杜萧杳方才,回头看他的那一瞬,好像刻在李正一脑海里,挥之不去了…… 糟糕,这是……心动的感觉吗? 李正一有些茫然。 却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笑了笑…… 而宋璟,见李正一这么快就回来了。 便从榻上起身坐起,有些着急地问道: “正一,查清楚了吗?陈叔……他去了哪里?” 舅父的这一句话,打断了李正一的思绪。 于是,他走到榻边,拱手回道: “舅父,我方才遇见翰林了,就让他,帮我去跟踪陈叔了……” “也好,翰林这孩子,轻功是极好的……对了,正一,如今已明了,陈叔就是下毒的奸细,你打算如何处置陈叔?” 李正一没想到,舅父会有此一问。 毕竟陈叔是宋家十年的老管家,怎么也轮不到李正一来处置啊。 稍微顿了顿,李正一回道: “舅父,此事还是您来决断……” “无妨,我只是随口问问,正一,若你是我,你会如何处置?” “我……大概,会任其自生自灭!” “自生自灭?” “舅父,我的意思是……陈叔几次三番地陷害宋家,甚至一日内,两次给您下毒……如此行径,无论因为什么,都是不可原谅的!但我会念及他在宋家,十年来的功劳和苦劳,不会赶尽杀绝,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现在,他定是去告知指使之人,您已中毒身亡,可若那边知晓,舅父您根本没有再次中毒,陈叔的下场,可想而知……” 李正一缓缓分析道。 “那表兄,你是说,就算阿耶不处置陈叔,陈叔他,也会被背后指使之人……杀人灭口?” 宋允复插嘴道。 “是的!不忠不义之人,应该就是这个下场……” 李正一点点头,叹了口气。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 舅父也感叹道,许是想起了曾经的事,有些唏嘘感慨。 陈叔,也曾是舅父最信任的人啊…… 李正一很了解,舅父此时此刻,内心的难过。 一瞬间,屋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有一丝沉重,但不至于弥漫。 片刻后,舅父开口说道: “允复,玉娇,你们两个,先出去一下,我有话要和正一单独讲!” 第20章 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是,阿耶,那孩儿先出去了……” “好,二郎,正一,我去给你们做些好吃的……你们爷俩儿,好好聊聊……” 舅娘说完,冲李正一笑了笑,便转身出去了。 宋允复等在门口,见阿娘出来,便轻轻关上了房门。 “正一,来,坐!” 舅父示意李正一坐在榻边。 李正一坐下,问道: “舅父,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正一,舅父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告诉我实话!” 舅父的表情,有一丝严肃。 其实,见舅父单独找他聊天,李正一便猜到,多半与刚才“偷听”之话有关。 “舅父您问,我定会实话实说的!” 李正一回道。 “此次科举考试,你有没有舞弊?” 舅父看着李正一,严肃地问道。 “我……真的没有舞弊。” 李正一据实相告。 “正一,自八岁起,你便长在我膝下,我自认为,还是很了解你的,可近来,你的变化太大,确实让我……有些惊讶!” 顿了顿,舅父接着说: “以前的你,是很勤奋,可从未见你有如此能力,难道……过去十三年时间,你都是在故意隐藏锋芒?” 舅父总算是绕到正题上了。 李正一有些纠结。 若说自己这些年,是故意隐藏锋芒。 那舅父,必定会追问他,当年父母遇害之事。 可李正一,对于自己父母的印象……是几乎没有。 于是,李正一决定胡编乱造,再自圆其说: “舅父,您有没有听过一种应激综合症?” “应激综合症……这是什么?” 舅父一脸疑惑。 “这个应激综合症,就是说,当一个人遇到万分紧急的情形,可能会在不经意间,拥有自己前所未有的能力……通俗地讲,有点像……急中生智,或者——兔子逼急了会咬人、狗急跳墙!” 一说完,李正一就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一顿。 这都是什么比喻,哪有把自己比作兔子、狗的? 不过,最不可思议的,还是自己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本事。 “真有这种……应激综合症?” 舅父虽半信半疑,可明显在尝试接受这个“理论”。 “这是我在医药古籍里看到过的,确有其事……这次,舅父您被武懿宗、来俊臣他们诬陷谋反,还下了狱,整个宋家,都危在旦夕,也许,正因在生死边缘,我才突然拥有了一些前所未有的能力……” 李正一着实佩服自己……这信手拈来的瞎编能力。 “原来如此……看来是我和你舅娘,想多了……不过,正一,关于小时候的事,你还记得些什么吗?” 舅父竟然接受了……这个应激综合症? 难道是,自己编得足够以假乱真? 还是说,舅父并不想过多查问此事? 李正一满脑子疑问。 “舅父,小时候的事,我真的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到您身边之后这些年,您和舅娘,对我的照顾……” 李正一此话,不是在拍马屁,而是原主的本能反应。 “你个傻小子……所以,你就以死明志吗?” 舅父的声音,带着一种温和的斥责。 “您……都知道了?” 李正一很惊讶。 舅父回府时,上官小姨虽讲了很多,他对付武懿宗的方法。 但是,并未告诉舅父,自己以死明志这一段啊? “我当然知道了,你上官小姨给我看信的时候,信里夹着这个!” 说罢,舅父从袖中,拿出那封“遗书”,递给李正一。 “我只是想救您,没想那么多……” 李正一回道。 “正一,你记住了,从今以后,无论如何,都不可轻易放弃性命,知道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可毁伤……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我如何,向阿姐交代?” 舅父的表情,很是严肃。 他自从看到这封遗书,就知道自己在李正一心中有多重要。 所以,他愿意相信,李正一是在这样的生死边缘,突然拥有了前所未有的能力,甚至救了整个宋家…… 也就是刚才李正一瞎编的“应激综合症”。 “嗯,我记住了!” 李正一郑重地回答。 可心里想的却是,若非原主傻傻地以死明志,自己又怎会,从现代,穿越到了这里? 想来,是李正一和这里的一切,都有着不可言说的缘分。 他相信缘分。 因为,这缘分二字,可以解释世间,一切说不清、道不明之事。 “正一,无论如何,舅父代整个宋家,感谢你!” 舅父这突如其来的感谢,让李正一很懵。 他有些不知所措,却还是站起身,拱手回道: “舅父此谢,正一实在当不起!承蒙舅父、舅娘多年养育之恩,这几日,正一所做之事,不足一提……” 听罢,舅父很是欣慰。 正欲说点什么,门外却传来宋允复的声音: “阿耶,表兄,翰林兄回来了……” 狄翰林,就是狄翰林。 但凡和轻功有关的事儿,都是妥妥的。 “允复,你让狄翰林,到前厅稍等,我随后就到……” 舅父对宋允复说道。 “是,阿耶!” 说罢,宋允复带着狄翰林,到前厅等待。 “舅父,您现在身子,能走动吗?” 李正一有些隐隐的担心。 “没事,我呀,又不是泥捏的,身子好多了……” 舅父说着,就要从床榻上起来。 李正一赶紧扶着舅父,一路往前厅走去。 ………………………… 宋宅,前厅。 狄翰林见宋璟前来,上前行礼问安: “狄翰林给伯父请安!听说方才,您被人下毒,我阿翁甚是着急,遣我来看看,您好些了吗?” “翰林呐,快,快坐!我呀,感觉好多了……劳狄相挂心,你回去后,替我转告一声,改日我定登门拜谢!” 一番寒暄后,宋璟入座。 稍顿了顿,虽有些迟疑,宋璟还是问出了口: “翰林,你可查探到,陈叔的去向?” “回伯父,我跟着陈叔,见他到了一处破庙,有两个人等在那里,一个蒙着面,给了他一包东西,看那人的装束和身手,很像是……宫里的给使!而另一个人,是个女子,就是那晚,我在武懿宗府上,看到的青楼女子——丹娘!” 给使,说直白些,就是宫里的太监。 看来,武懿宗背后的人,远不止那些名册上的死士。 就连宫里的公公们,都有武懿宗的人。 至于,丹娘,却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翰林……陈叔和那丹娘,看上去,相识吗?” 李正一追问道。 “看上去,应是相识的,他们一见面就抱在一起,而且,最后还一同上了马车……至于去了哪里,我没有再寻,就回来了……” 狄翰林当着长辈的面,说得比较委婉。 第21章 齐聚宋家 听了狄翰林所言,李正一心里猜了个七八分。 也许,这丹娘,就是武懿宗派来勾引陈叔的。 而陈叔为色所迷,选择背叛宋家,甚至不惜给宋璟下毒。 “事成”之后,自然是带上丹娘一起走的。 只是,有一点,李正一没想明白,丹娘也才三十来岁,虽沦落风尘,可为何,会甘愿委身陈叔,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 再一想,这丹娘,之前是跟着武懿宗的,如今武懿宗下了狱,丹娘退而求其次,跟了陈叔,想远走高飞,也未可知…… “正一兄,你让我去跟踪陈叔,这是为何呀?” 狄翰林这才想起来,追问原因。 “翰林……此事说来话长,改日我再告诉你。” 李正一见舅父眼里,有着化不开的惆怅和不解。 定是又在回想,陈叔这些年,对宋家的好……心有不忍。 所以,李正一给狄翰林使了个眼色,想暂且避开这个话题,聊点别的开心的事。 “伯父,明日便是庙会了,要不,您和我们一起,去长寿寺走走,散散心……这样对身体恢复,也有好处……” 狄翰林瞬间明白了李正一的意思,开始转移话题。 不愧是好兄弟! “明日,又是庙会了吗?日子过得这么快……” 宋璟有些感慨。 “是啊,阿耶……明日庙会,定很热闹,您就出去走走……” 宋允复一听,有机会出去玩,一下就精神了。 “你小子,就知道玩,明日给我在家好好温书,哪儿也不许去!” 说罢,宋璟瞪了宋允复一眼。 毕竟,还只有一个月时间,便是太学的考学之日。 若宋允复再不用功,又如何能考进? “二郎!” 这时,舅娘端着一盘点心,缓缓走来。 宋璟见了夫人,脸色一下就温和了许多,赶紧说道: “夫人,你来了……快坐!” “二郎……这几日,也是难为孩子们了,明日庙会,便让他们,出去放松一日,考学,也不急在这一时……” 舅娘把点心放在桌上,对宋璟笑了笑,又接着说: “明日,咱俩也去庙里上香,祈愿咱们宋家,今后能安安生生的,过上太平日子!” “是啊,阿耶……孩儿保证,明日庙会回来后,就天天呆在家里,好好温书,哪儿也不去,直到考学结束!” 这话刚说出口,宋允复就后悔了。 不过,为了明日能出去玩,宋允复也顾不上这么多,豁出去了。 “也罢……允复,明日准你去庙会。不过,后日起,为父便要查问你功课,若还是不长进,可不饶你!” 舅父虽然松口了,可这条件,还是很苛刻的。 宋允复突然……就不想去了。 手里的点心,也突然就不香了。 可这时,若说自己不想去了,岂不等同于火上浇油嘛? 宋允复不敢如此,只得拱手答道: “是,阿耶,孩儿定会用心温书!” “舅父,您和舅娘,明日和我们一起去吗?” 李正一有些心疼宋允复,因问道。 “不了,我和你舅娘单独去,上香之后,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做。” 舅父看了一眼夫人,答道。 二人对视时,好像藏着什么小秘密。 而宋允复,听到此话,也松了一口气…… 毕竟,有阿耶在一旁,逛庙会,也会束手束脚。 “如今,这场风波,总算是过去了……今晚,我亲自下厨做了些小菜,咱们一家子,好生热闹热闹,就算是为老爷接风洗尘,如何?” 舅娘话音刚落,就有丫鬟来报: “夫人,老爷,姚家三公子来了!” 姚谨双也来了? 李正一有些激动。 不过,这份激动的背后…… 更多的,是因为姚谨双的阿姐——杜萧杳。 她,会不会和姚谨双,一起来呢? 眼见姚谨双到了前厅。 李正一左右看了看,就姚谨双一个人来的。 忽然有一丝莫名的失落。 但很快,李正一就收起思绪。 反正,来日方长,他和杜萧杳,总有机会再见的。 “谨双给伯父、伯母请安!家父今日入宫还未归,我也是刚听阿姐说,伯父中毒一事,故而前来探望,不知伯父身体可好些?” 姚谨双也是来看宋璟的。 “谨双,伯父没事,改日定到府上,找你阿耶,小酌一杯!” “好孩子,你和翰林,既然来了……就留下,吃了晚饭再走!” 舅娘一边说,一边让丫鬟赶紧准备饭食。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反正,也没少在伯父伯母这儿吃饭……嘿嘿……” 姚谨双腼腆一笑,拱手回道。 在李正一的印象里,狄翰林、姚谨双他俩,来家里蹭饭的次数,不下百八十次。 尤其是狄翰林。 曾有两三年时间,他阿翁狄仁杰外任,他就直接住在宋家了。 至于原因嘛,自然是舅娘的厨艺精湛。 “伯母,我去帮您!” “阿娘,我也去帮您!” 狄翰林和宋允复,对于吃饭这件事,甚是积极。 “打住……你们不帮忙倒好,若是帮起忙来,我还真怕你俩,一个不小心,把我这厨房给烧了……” 舅娘微微一笑,打趣儿道。 李正一、姚谨双听罢此言,都没忍住,笑出声来。 狄翰林、宋允复则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 半晌,他俩自己也憋不住了,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久违的笑声,回荡在宋宅的每个角落…… 就连一向严肃的宋璟,也都嘴角上扬。 眼神里,透出笑来。 看着几个孩子,围在身边,宋璟很是欣慰。 ……………… 约一个时辰后。 众人饭罢,宋璟和崔夫人,欲回房歇息。 临走时,还不忘叮嘱他们几个,早些休息。 而他们四个,却意犹未尽。 当然,主要是他们仨,对李正一这几天的种种壮举,诸如“自证科举清白、扳倒武懿宗、查出奸细”等等,很好奇。 所以,你一言,我一语的,停不下来。 见天色还早,他们便相约到后院,接着唠嗑。 刚走到后院,回廊外的石阶上,宋允复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很神秘地,凑到狄翰林耳边,说道: “翰林兄,走,我带你……去取一样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还非得拉上我?” 狄翰林笑问。 “到了,你就知道了!我一个人,拿不了……” 说罢,宋允复拉着狄翰林,便往他房里走。 边走,还边说: “表兄、谨双,你们在这儿等一下,我们去去就会!” 李正一见状,对于宋允复要做的事,就已猜到八九分。 第22章 古月也曾照今人 李正一和姚谨双,便坐在石阶上,等他们二人。 二月里,这石阶,些许微凉。 坐上去,虽觉寒意,却并不刺骨。 仰起头,映入眼帘的,就是天上的一轮月。 零星月光,从乌云中挣脱,照到石阶,洒在脸上。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此时此刻,李正一突然想起这句诗,便脱口而出。 “正一兄……你这句诗,实在是妙啊!” 一句才出,姚谨双便目瞪口呆。 “李白的诗……能不好嘛?” 李正一微闭着眼,感受着回廊的风。 “李白?” 姚谨双一脸疑惑。 “李白……” 李正一睁开眼,愣了一下。 这才想起,李白他老人家,这会,还没出生呢。 “正一兄,李白,是你的另一个名字吗?” 姚谨双一脸钦佩地问道。 李正一却有些惊讶。 为何会这样认为? 可仔细一想,倒也不是全无道理。 毕竟,李白和他李正一,都姓李嘛! “唔……我哪能及李白之万一啊,他可是……绣口一吐,便是半个盛唐的大诗人!随口一句,都能流传千古!” 李正一缓缓说道。 “竟如此厉害?那……我怎从未听过,这李白的名号?” 姚谨双挠了挠脑袋,一脸沉思。 “以后会知道的!” 李正一也解释不清楚,只得如此说。 “嗯,对了,正一兄,你既得了佳句,咱们快回屋去,把它记下来,我每次得了好句,都会立刻记下来的……” 姚谨双虽点了点头,但很显然,没有听明白。 他仍以为,这诗,是李正一所作。 是啊,若非要说,这句诗,是一个未来的诗人所作。 谁会相信呢? 嗯,不科学。 如此,李正一只得应下: “没事,等会再记,也不迟……只是,这诗得改改,改成……今人能见古时月,古月也曾照今人……这样就完美了!” 今人能见古时月,古月也曾照今人! 不正是,当下的完美写照吗? 李正一暗自感概。 “正一兄,这今人如何能见古时月,古月又如何能照今人呢?” 姚谨双看着天上的月,怎么也想不明白。 是啊,穿越这事,谁,又能想明白呢…… 为了不让姚谨双……再缠着这句诗,李正一决定转移话题。 眼下,宋允复和狄翰林都不在。 李正一憋了一肚子的话,正好可以单独问问姚谨双。 “对了,谨双,你什么时候多了个阿姐呀?” 李正一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正一兄,你是说……杜萧杳阿姐?” “你还有几个阿姐?” 李正一很惊讶,反问道。 “我就一个阿姐,不过……我也是昨日,头一回见阿姐,她是我姑父和前亡妻的长女,但我姑母,待她,比亲女儿还好!” 姚谨双缓缓说道。 “也就是说,你阿耶,和萧杳姑娘的后娘,是亲兄妹……” 李正一想起,之前在姚府,偶遇的那次。 杜萧杳说,姚谨双……应该算是她的阿弟。 当时就觉得挺奇怪的,怎么还……算是呢? 如今一讲,倒是明白了。 然后,又是几句闲聊。 李正一才知,姚谨双还有一个表兄,名叫杜知邻。 这杜知邻,是杜萧杳的异母兄长,与李正一同龄。 “杜知邻,这名字甚好……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李正一随口说了句。 “正一兄,你也喜欢王勃的诗?” “是啊,可惜天妒英才……” “我阿姐也喜欢王勃的诗,每一首都能背……还有昨日,阿姐带回来的那个小丫头,也一样,但凡是王勃前辈的文章,都能背……” “小丫头?” “对……好像叫王辞年,王勃是他三叔,这是她自己说的。” 提起王辞年,李正一便想起,那日,在永曜字画铺门口,她抱着王勃的字画,脸上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呆萌样子。 这个阿妹,是真可爱! 正想着,耳边突然传来宋允复的声音: “翰林兄,你慢点,别飞来飞去的,万一洒了,你可赔我……” 话音还未落,狄翰林便抱着两坛酒,从廊檐飞下。 片刻后,宋允复才赶了过来,抱着两坛酒,还气喘吁吁的。 “允复,你这轻功,怎么不见长啊?” 狄翰林打趣儿宋允复。 “翰林兄,若我也打小就拜师学武,定能赶上你的轻功……只是,我阿耶他,不让我学罢了……” 宋允复有些不服气。 “你们俩,怎么去了这么久?” 李正一站起身,接过一坛酒。 姚谨双也迫不及待地,打开一坛酒。 顿时,酒香四溢。 “正一兄,你可知,允复他把酒藏在哪儿了吗?” 狄翰林憋着笑。 “藏哪儿了?” 李正一和姚谨双都很好奇。 “他把酒埋到……伯父院子里,那棵老树下,我们俩愣是等到伯父房里,熄了蜡烛,才敢偷偷进院去取酒……哈哈……你说这允复,是不是傻,这样多容易被发现啊?” 狄翰林一边笑,一边说。 “翰林兄,你不懂……这叫灯下黑!” 宋允复振振有词。 “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李正一突然想起这句话。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表兄你每次,总能说到点子上!” 宋允复不住地点头。 “你们俩没听到,正一兄刚才所作的那句诗,才叫一个妙!” 姚谨双喝了一口酒,还不忘补充两句。 “……我们错过了什么?” 宋允复、狄翰林几乎同时说出口。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姚谨双站在石阶最高处,一手抱酒坛,一手指向天上月。 且双目微闭,像是在感受这诗背后的意境。 “妙,确实是妙!” “表兄,这绝对是好诗!我虽不太会作诗,但品诗,还是会的!” 狄翰林和宋允复,听了这两句诗,有些激动,也学着姚谨双的样子,一手抱酒坛子,一手指向天上月…… “哈哈,你们仨现在这样,有几分像……李白喝酒之后的样子!” 说着,李正一也喝了一口酒。 可刚一入口,就感觉,似乎味道不对啊…… 这酒,没有现代酒,那般醇香、有后劲儿。 但,也没有那么糟…… 既来之,则安之! 于是,李正一拿起酒坛子,又喝了一大口。 “表兄,这李白……我怎没听过,是你的小名吗?” 宋允复一脸好奇,问出了和姚谨双同样的问题。 李正一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第23章 廊下的闲谈 李白…… 这是李正一作为穿越者,专属的烦恼。 若说不是,少不了又是一番口舌解释。 若说是,这刚来唐朝,就顶了李白的名号,总觉得不大好。 思来想去,反正李白还有四年才出生。 待李白长大,再名满天下,也是许多年之后的事了。 也罢,今宵有酒,今宵醉! 今夜,不妨就做一回李白! 酒入豪肠,绣口一吐,便是半个盛唐! “嗯,李白,是我的笔名……” “笔名?” “笔名,就是提笔作诗时,留下的名字,简称笔名。” 李正一又开始解释了。 …………… 好不容易,总算把李白和笔名的问题,都解决了。 李正一叹了一口气,又坐在了石阶上。 “表兄,何故叹气?” 宋允复坐在李正一身旁,悄声问道。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契丹,北边应该又要开战了……” 李正一知道,很快,武则天就要派王孝杰,前去平定契丹之乱。 而且,于王孝杰将军而言,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所以,突然有了些许感慨。 “是啊!这契丹,太过分了,侵扰大周边境,百姓苦不堪言啊……陛下迟早要出兵,把他们这帮野蛮人,打回草原去!” 宋允复一听到契丹,也变得满腔怒火。 “正一兄,今日陛下急召我阿耶进宫,应该就是为了这事!” “我阿翁也是,这边谋反案刚结,就被召进宫里,商议要事,估摸着,也是为了契丹之事。” 姚谨双和狄翰林,也是满心不平。 “要我说,这好男儿,当志在四方!反正我,宁愿上阵杀敌,也不想做个唯唯诺诺的读书人……杨炯前辈,不是有句诗,这样说的嘛,宁为百夫长,不做一书生!” 宋允复越说越带劲。 字里行间,都能听出,他对读书有多厌恶。 但凡可以不读书,其他,什么都好。 “允复这话,在理!好男儿就该志在四方,征战沙场,报效朝廷!至于读书嘛,确实太没趣了……” 关于读书,狄翰林和宋允复,可以说是“臭味”相投。 “依我看……读书,还是很重要的,毕竟,若不读书,何来功名,又何谈报效朝廷,为国征战呢?” 姚谨双,还是很喜欢读书的。 从前,在他们四个里,姚谨双年龄最小。 可姚谨双的学问,却是最好的。 只是如今,李正一穿越而来,当然另当别论。 “也有道理……但读书虽有用,也不能单凭读书这一样,就给人下定论,依我看,就该开设武科,给学武之人,一个用武之地!” 提起读书,狄翰林也是满腹牢骚。 “快了……” 李正一突然插了一句话。 “什么……快了?” 他们仨不约而同地,看向李正一。 “我是说,翰林说的武举……快了,还有五年!” 李正一知道,长安二年,也就是五年后,武举也将登上历史舞台。 “正一兄,你说的,可是真的?若真有武举,我定要去试一试!” 狄翰林满脸期待。 “自然是真的……不过,今日,咱们既然提到了读书,我还是想和你们说说,我对读书的看法……” 李正一见宋允复、狄翰林对读书如此排斥,决定借题发挥,引导他们……改变对读书的看法。 虽然很难,但总要试一试。 “正一兄,你说,我们都听着呢……” “表兄,你有什么看法,快说说!” 他们三个,都有些迫不及待。 毕竟这几日,李正一的能力,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他们也很想听听,李正一对于读书的看法。 有道是,你成功之前,说什么都没人会信。 但只要你成功了,说什么,都是对的。 “有人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甚至有人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些看法,我都不完全认同,读书虽好,却也没好到这个份上……” 李正一说着,又喝了一口酒。 “对!谁说只有读书,才是唯一的出路?” 狄翰林、宋允复忙着应和。 “你们别着急啊,我还没说完呢……再想想,你们读书,到底读的是什么?” 说罢,李正一看向他们三个。 “《论语》《诗经》这些……反正我只知道,进太学,要考这些……” 宋允复皱着眉头,回道。 “对,也不全对!” 李正一笑着,站起身,潇洒地喝了一口酒,接着说道: “有人说,半部《论语》治天下,听着很夸张,把论语背下来,就可以治天下了吗?确实没那么简单……比如说,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这句话,你们都背过,可理解了吗?又运用了吗?” 听到这话,宋允复、狄翰林放下酒坛子,竟开始认真思考。 “正一兄,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所理解的读书,和古今圣贤们所说的读书,并非有同样的含义?” 狄翰林仍坐在石阶上,用手撑着下巴,一脸思忖。 “嗯!如果光是死读书,确实没什么意思,但我们,若能把自己所学,运用到生活或者事业上,那必能成就一番事业!” 说完,李正一又喝了一口酒。 酒坛子里的酒,所剩无几,快要见底了。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比如说,论语中有句话,叫‘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如今,我们有四人,翰林兄轻功甚好,值得我学;谨双,学问好,策论优异,值得我学;至于表兄你嘛,你的冷静,智慧,这几日的筹谋,都是值得我学习的!” 宋允复一下子,说了这么一大车话。 “允复,说得好!孺子可教也……” 说完,李正一仰头,又喝了一口酒。 很显然,他已经醉意朦胧了。 而听完宋允复此番话,狄翰林也好似有所得: “甚有道理!从前只想着,读书太无趣,却没想过,这读书之后的思考,才是最有学问的!好比这次,被诬谋反,若非正一兄的思考和筹谋,我们如今,怕是在地府相会……” “说得没错!来,我们敬正一兄!” 说罢,他们三个举起酒坛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敬酒。 “好!敬彼此!再……敬我们这友谊,地久……天长!” 李正一也举起酒坛子,虽喝得迷迷糊糊的,却很是高兴。 想起一月后,太学的入学考试。 姚谨双,本身就有这实力,能考进,无需担心。 而宋允复、狄翰林,若是能对“读书”有所改观,再经过一月的“临时抱佛脚”,应是能考进太学的。 那今日这些话,就没白说…… 于是,李正一仰头,一口气喝完了坛子里剩下的酒。 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第24章 宿醉与庙会 次日,辰时一刻,宋家回廊。 晨光熹微,凉风阵阵。 “你们几个,是在干什么?” 耳边突然传来舅父的声音,李正一费力地睁开眼。 迷迷蒙蒙间,发现自己竟然……躺在石阶上,睡着了。 不远处,姚谨双盘腿坐在廊下,抱着一根廊柱,睡得正香。 狄翰林,则躺在廊柱间的梁上,还微微打着鼾。 不愧是有轻功在身的,睡个觉都透着自信,专挑高的地儿! 最逗的,非宋允复莫属,他整个人倒着躺在石阶上,身体摆出一个“大”字的样子…… 这睡相,也没谁了。 就是不知道,这头朝下,倒着睡,还睡得这么香…… 宋允复是如何办到的? 难道,昨晚,他们四个没回房? 而是,在这回廊,睡了一夜? 李正一试着站起身…… 却发现,腰酸背疼。 准确的说,全身上下,哪儿哪儿都疼…… 这绝对是,在石地上,睡了一宿的结果。 再一看,四个酒坛子,都仰翻在地…… 其实,也不过是四坛酒,硬是被他们,喝出了七八十坛的感觉。 颇有几分“竹林七贤”醉酒的样子! …………… “咳……咳咳!” 见他们四个毫无反应,宋璟又假装咳嗽了几声。 这几声咳,有效果了…… 狄翰林听到有动静,一翻身,竟从梁上,直接滚了下来。 ——咻! ——啊! 还好,狄翰林习武多年,有本能反应,不至于摔得……太惨。 但这一声叫,还是很有穿透力的…… 姚谨双,就是被这一声,给吓醒的。 至于宋允复,被吓醒后,一睁眼,就见到他阿耶,吓得想马上站起来,结果,却整个人从石阶上,滑了下去…… 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是倒着睡的! 李正一见状,没忍住,笑出了声。 半晌,才意识到,原来舅父还在这儿。 “你们四个,昨夜,竟醉酒于此,还如此这般,放浪形骸!简直是……成何体统!” 舅父好像真的很生气。 狄翰林、姚谨双赶紧拱手道: “伯父息怒,我们……知错了……” 宋允复见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直接跪下认错: “阿耶,孩儿知错,下次再也不敢了!” 李正一很了解宋允复,干啥啥不行,认错第一名。 至于,改不改,就另当别论了…… “谁买的酒?” 舅父仍是一脸愠色,问道。 宋允复正准备开口,说是他藏的酒,就被李正一打断了: “舅父,是我买的酒……昨夜,我们几个确实有些忘形了,请舅父放心,以后定不会这样了!” 李正一知道,舅父向来不许宋允复喝酒。 更别提,昨夜这种,宿醉了…… 若说是宋允复藏的酒,今日少不了要被罚了。 可若说是李正一买的酒,想来舅父会稍微宽容些。 毕竟这几日,他可是救了宋家的“大功臣”…… “也罢……你们两个,把祖训、家规各默写二十遍,明日交予我!” 说完,宋璟看了一眼李正一,又瞪了一眼宋允复。 许是因为今日庙会,宋璟也不想发火,扫了孩子们的兴致。 所以,他憋着火气,转身离开了。 看着阿耶远去的身影,宋允复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 “表兄,大恩不言谢啊!今日多亏你了,不然……我恐怕又要被阿耶,一顿揍了!对了,你们怎么不提醒我啊……” “还提醒你呢?我自己,都被吓得够呛……差点从梁上摔下来!” 狄翰林也是心有余悸。 “我也是刚醒,就看见你,倒着……哈哈哈……倒着睡在石阶上,话说允复兄,你是怎么办到的啊?” 姚谨双笑出了……杀猪般的声音。 而李正一也憋坏了。 想着刚才那一幕,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笑够了……咱们就赶紧去庙会,难得可以出去玩一日,我可不想浪费……表兄,那二十遍家规和祖训,咱们明日再抄?” 宋允复迫不及待地,想出去玩。 “成!明日再抄……走,我们现在就去庙会!” 说罢,李正一就欲出发。 “正一兄,咱们是不是应该,先洗把脸,再出门啊……” 姚谨双提醒道。 嗯,有道理。 ……………………………… 巳时一刻。 洛阳,嘉善坊,长寿寺。 虽然时辰还早,可寺门口,已然挤满了人。 放眼看去,善男信女众多。 有的忧心忡忡,欲求家人平安。 有的满面春风,定是先前所求之事,得偿所愿,所以前来还愿。 但无论忧心,或是喜悦,都是一脸虔诚。 其实,说起烧香拜佛这事,从前,李正一是不信的。 可如今,就连穿越,这么离谱的事,都能成真…… 更何况神明乎?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毕竟,老话说得好,举头三尺有神明…… 片刻后,李正一他们四人,行至庙中正殿。 抬头一看,大殿正中,有一尊高大的释迦牟尼佛金身塑像。 远远望去,这佛像,可堪栩栩如生。 丰颐秀目,嘴角略翘,稍含笑意,微微俯视。 温和的眼神里,仿佛写着四个字:普度众生。 这不是冰冷的佛像,而是有血有肉、饱满的生命,既庄严雄伟,又不失睿智慈祥…… 李正一也随之肃穆起来。 前面的香客刚走,一旁的禅师,冲他们微微一笑,点点头。 李正一也点头回应,然后,双手合十,跪在佛前。 微闭双眼,在心里默默祈祷: 一愿家人健康,平安顺遂。 二愿潇洒自在,远离朝堂纷争。 三愿…… 上香毕,禅师给了他们每人一个护身符。 收下护身符,谢过禅师后,四人缓缓走出正殿。 接下来,就是求签。 求签,要到庙东的偏殿。 据说,这东偏殿的老禅师,解签很准。 “正一兄,你打算求什么签啊……” 去求签的路上,狄翰林好奇地问道。 李正一笑而不语,故作神秘。 “那表兄,你许的什么愿啊?” 宋允复也追问道。 “许愿,是不能说破的,说破了,就不灵了……” 李正一笑了笑。 不多时,他们已走到东偏殿。 求签的人,还真多…… 等了好半天,终于轮到他们。 只见老禅师捋了捋胡须,表情略显严肃,问道: “几位小郎君,解字,还是求签?” “求签!” 狄翰林、宋允复和姚谨双,异口同声。 “解字!” 只有李正一不一样。 “好,那你们三个,便在这竹筒里,抽出一根签,交予我!” 说罢,老禅师指了指案上的竹筒。 狄翰林拿起竹筒,摇出了一根签,签号是八十。 接着,宋允复和姚谨双,都各自闭着眼,抽了一根签。 一看,奇了怪了…… 他们三人抽的签,签号都是八十…… 第25章 此字,无解 李正一接过此签,定睛一看,上面有四行很小的字: 纸上仙岩要学仙, 岂知一旦帝王宣。 日月青天常明照, 心正声明四海传。 老禅师见状,也愣了一下,有些惊讶,说道: “老僧解签多年,这……三人同签,还是甚少见到,也罢,这八十签,可谓贵人接引之象,凡事和合大吉也!你们且记,有始有终,莫向西东,心中用事,贵人重重……上上签!” 听罢,宋允复面露喜色,却又有一丝忐忑,小心地问道: “请问禅师,我若求的是……功名,可否也是同解?” 禅师微微点头,回道: “上上签,当是如此!” “太好了!看来,这次考学,定能成!” 宋允复很激动,像吃了定心丸。 一旁的狄翰林,和宋允复一样,激动不已。 而姚谨双,则很是淡定,毕竟……学霸就是学霸! 二人正激动着,老禅师只淡然一笑。 接着,看了看李正一,示意他坐下,问道: “这位郎君,你……要解何字?” 李正一在老禅师对面,坐下。 拿起书案上的笔,不假思索地,写下了一个字:一。 对,就是一个一。 写完后,李正一双手合十,问道: “请教禅师,此字,当做何解……” “阿弥陀佛,这位郎君,老僧不知,当如何说……” 老禅师又捋了捋胡须,若有所思。 “禅师您请讲,无论是何解,都无妨,我……心态好!” 李正一回道。 “就在片刻之前,老僧刚给一位姑娘,解过字,偏巧……她所写之字,也是这个‘一’字!” 说罢,老禅师拿出一张宣纸,上面赫然写着“一”。 “姑娘?请问禅师,您可知,她是哪家的姑娘吗?” 李正一脱口而出,可刚一说出口,就有些后悔了。 毕竟这是寺庙,向一位老禅师,打听一位姑娘,确实不妥。 “阿弥陀佛,郎君应知,出家人不问红尘事……” 果然,老禅师只是一带而过。 “禅师勿怪……是在下冒昧了!” 李正一很诚恳地道歉。 “无妨……可郎君,你所求之字……” 老禅师面露难色。 “……如何?” 四人齐声问道。 “阿弥陀佛,恕老僧无能,此字,无解!” 老禅师双手合十,说道。 “无解?怎么会无解呢?” 宋允复好像比李正一还着急。 “一,上承天,下接地,天地之间,浩茫淼淼……老僧只能说,倘为天,贵不可言!若为地,则……” “则什么……” “阿弥陀佛……天机,不可泄露!” 老禅师再次双手合十,微闭双眼。 见状,李正一也不纠缠。 他深知,自己作为一个穿越者,不同于旁人。 这命运,本就应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于是,李正一带着他们三个,拜谢了老禅师。 出殿之前,李正一还特地,请老禅师,把那位姑娘所写的“一”字,赠予他,作个留念。 老禅师只一句:无妨,因缘际会,皆因巧而起…… 然后,便把这字,给了李正一。 再次拜谢老禅师后,他们四个出了偏殿。 “正一兄,你说……这老禅师他,是不是在故弄玄虚啊?” 刚出殿,狄翰林嘴里就嘟哝道。 “我说……表兄,近来你这桃花运,还真多啊,前有沧海姑娘,今有‘一字姑娘’,偏巧和你问的,是同一个字……” 宋允复一脸八卦地看着李正一。 “沧海姑娘……是谁啊?正一兄,你有心上人了? “有心上人……都不告诉我们,太不够兄弟了!” “对啊,是哪家姑娘……我可盼着喝喜酒呢!” 狄翰林、姚谨双也加入了“八卦”队伍。 “什么沧海姑娘,一字姑娘,你们俩,别听允复瞎说……” 嘴上虽如此说,可李正一心里,却是很美的。 其实,他挺喜欢“沧海姑娘”这个名字的。 不仅仅是因为“曾经沧海难为水”这句诗很美。 更是因为,这种“为一个人心动”的感觉,以前,他从来没有过。 他感觉自己,好像在等一个人,等了……很久很久。 就像是从沧海,等到桑田…… 可,这一字姑娘,又是谁呢? 能于这千千万万的人群中,不偏不倚地,于同一日,到这长寿寺上香求签,竟还求的是同一个字…… 如果真的有缘分一说,那这,该是何等的缘分? 正想着,他们就已走到了寺庙正门。 此时,日已高升,想来已是正午时分。 庙门口,比先前,更热闹了。 耳边萦绕不绝的,是各种各样的叫卖声: “香囊,好看还不贵,一个三钱,两个五钱……” “炊饼,刚出锅的炊饼——好吃不腻的炊饼……郎君,来一个?” ……… “这位郎君,老身见你气度不凡,家里……可有娘子了?” 一个老太太拄着拐杖,手里拿着几支样式很漂亮的木簪子,颤颤巍巍地走过来,对李正一说道。 “阿婆,我还没成亲呢……” 李正一见这老太太,套近乎的目的,应是想卖簪子。 “那诸位郎君,你们可以……买一支簪子,送给心爱之人……你们看,这上面还刻了字,心上人若见了,必定欢喜!” 老阿婆一边说,一边给他们看手里的簪子。 “阿婆,您说……上面还刻了字……都有什么字啊?” 李正一从老阿婆手里,拿过几支簪子。 仔细一看,上面刻的字,不过是思念和祝福的话,没什么新意。 “阿婆,您这里,有没有那种,不刻字的簪子?” 李正一问道。 “有的,郎君……要买一支吗?” 说罢,老阿婆从篮子里,拿出了一支没刻字的簪子。 “这一把,比之前那几支,都好看!正一兄,你可以买一支,送给沧海姑娘……还有,今日那一字姑娘……” “今日这一字姑娘,还不知是谁呢……怎么送?” “如此有缘,想必迟早会遇见的,先预备着……” ……… 狄翰林、姚谨双、宋允复又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你们三个……怎么又没正形了?” 听到李正一这话,他们三个虽嘴上不说了,但仍憋着笑。 如今,他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 从古至今,不分彼此。 顿了顿,李正一决定买一支簪子。 “阿婆,这样不刻字的簪子,我要一支,多少钱?” 李正一问阿婆。 “不贵不贵,十文钱……” 阿婆笑答。 “好,多谢阿婆,钱给您……” 李正一拿出钱袋,取出十枚铜钱,交到阿婆手里。 收下钱后,阿婆把木簪小心翼翼地包好后,递给李正一。 然后,阿婆转身离开。 依旧是,拄着拐,迈着颤颤巍巍的步子…… 看着这背影,李正一突然想起一句话: 世人日复一日,慌慌张张,也不过是,为这碎银几两,可偏偏这碎银几两,能解世间万千惆怅…… 很残酷,却也很真实。 生活,也许就是这样。 若希望是火,失望是烟,那生活,就是一边点火,一边冒烟…… 第26章 李正一哄小孩儿 卖簪子的阿婆走远了…… 不远处,又有十几个身着小丑服、画着浓妆的人,踩着高跷,缓缓走了过来,因为妆太浓,根本看不清脸。 他们身旁,还跟着一队“乐手”。 有打腰鼓的,敲小铴锣的,还有打大小钗的…… 乐声此起彼伏,好生热闹! 庙会的表演虽多,可像踩高跷这么欢乐的,还是不多。 想来,这应该是孩子们,最喜欢看的表演了。 且见这些人,踩着高跷往前走,还一路表演绝活儿。 什么倒立、跳高桌、大劈叉都不在话下。 甚至于,还有叠罗汉! 可以想象,踩着高跷叠罗汉,难度不亚于杂技了。 所以,一旁看表演的孩子们,时而目瞪口呆,时而手舞足蹈,连连拍手叫好…… 不得不说,高手,在民间啊! 正感叹着,叠罗汉最上面的那个人,开始有些摇晃…… 下面支撑着的那人,也开始重心不稳,跟着摇晃。 不好!可能要摔下来了…… “要摔下来了……快把自家小孩抱走!” 不知是谁,在人群里,吼了一句。 于是,突然反应过来的父母们,着急地把孩子拉到自己身边。 眼见那人就要摔下来了…… 李正一环视四周,发现还有一个小孩,正抬头看着踩高跷的人。 许是受到惊吓,这小孩竟楞在原地,一动不动。 顾不上那么多了,李正一想也没想,就冲过去,把小孩搂进怀里。 看那人已经快要摔下来了,恐怕……来不及抱走了? 李正一在心里默念着: 听天由命! 若是砸在背上,应该问题不大……扛得住! 于是,李正一原地蹲下,紧闭双眼,死死地护住怀里的小孩。 三、二、一! 很奇怪,摔下来的那人,并没有砸到李正一身上…… 李正一睁开眼,才发现,原来是狄翰林用轻功,救下了那个踩高跷的人,所以,皆大欢喜,谁也没受伤…… “多谢翰林!” 李正一站起身,拱手谢道。 “正一兄,你可知,那人若砸下来,后果会如何?” 狄翰林的声音里,带有几分生气。 “刚才没想这么多……” 李正一当然知道,这后果,定是很严重的。 最少,也是个骨裂…… “正一兄,你不该这么冒险的……往后这种事,放着我来,毕竟我会轻功,起码能自保!” 狄翰林还在关心李正一。 “是啊,表兄,你方才那样冲过去,太危险了……” 宋允复也嘟哝着。 “阿兄……阿兄!” 耳边突然传来一个非常稚嫩、非常熟悉的声音。 李正一低头一看,原来被他救下的孩子,居然是王辞年! “辞年,你怎么在这儿?” “辞年,你怎么在这儿,天女姐姐呢?” 姚谨双、李正一几乎是脱口而出,问道。 “阿兄,天女姐姐在那边……” 王辞年,不愧是好红娘……哦不,是好孩子! 顿了顿,李正一蹲下身来,问王辞年: “辞年,你可以带我去找阿姐吗?” “嗯……” 王辞年点了点头,然后,就伸出小手,要抱。 而且,这个伸手要抱的动作,甚是自然。 可以想见,她阿耶王劝,平日里,有多娇惯这个女儿。 李正一长这么大,还没怎么抱过小孩。 但看着王辞年那可爱的样子,他不忍心拒绝。 于是,轻轻地,把她抱了起来。 虽然才五岁,可……不得不说,这体重,还挺沉。 “小家伙,你平时都吃多少啊?” 李正一看着小辞年,低声问道。 正说着,他们就走到了一个卖蒸饼的摊子前。 这饼,嗯,闻着还真香! “阿兄,阿兄……我想吃那个饼……” 好家伙,这王辞年,一口一个阿兄,比亲妹妹叫得还亲。 “你都这么胖了……还要吃?” 李正一轻轻刮了刮王辞年的小鼻子。 然后,咧嘴一笑,假装欲走。 其实,也就只是想逗逗她。 “阿兄坏……我就要吃,要吃,要吃嘛……” 王辞年撒娇道。 且一边说,还一边伸手蒙住李正一的眼睛,不让他离开摊子。 “你说阿兄坏,那阿兄,就不给你买……” 李正一还在逗她。 “嗯……那阿兄不坏,一点也不坏……” 王辞年凑到李正一耳边,悄悄说道。 这不,立马就改口了。 不得不说,孩子小,就是好,好哄! “辞年真乖!那阿兄给你买饼吃,你要吃多少,都买给你!” 说罢,李正一看向蒸饼摊子。 “阿兄,我要吃好多好多……可以吗?” 王辞年用手捂着嘴,嘿嘿地笑。 “那你要先告诉阿兄,这……好多好多……是多少啊?” “嗯……就是这么多……” 说罢,王辞年用两只手,比划着。 “哇……这么多?你这小馋嘴,能吃得下吗?” “能!” 王辞年一脸小傲娇。 “那阿兄,先给你买两个,好不好?” 李正一笑着问道。 “好……谢谢阿兄!” 王辞年点了点头,迫不及待地想去拿蒸饼吃。 付好了钱,李正一依旧抱着王辞年,说道: “走,小家伙,带我去找你的天女阿姐……” “阿姐他们,就在那边……阿兄你往前直走,再右转就到了!嗯……不对,是左转,嗯,左转!” 王辞年还在用手,比划着左右,最后才说往左。 “行!那我们出发啰!” 李正一突然感觉,自己还是挺会哄小孩子的。 毕竟,这王辞年,是王勃的侄女。 虽说他和王勃,隔了上千年的时空。 可如今,却能偶遇王勃的侄女,也不失为一种缘分。 甚而,李正一还想着,若是穿越到公元676年之前的话,兴许,还能见到王勃一面…… “阿兄,你看……是阿姐!” 王辞年在李正一怀里,突然叫嚷起来。 “阿姐?” 李正一有些惊讶,不是还没走到吗? 一抬眼,便看见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对,正是杜萧杳! 但是,她好像很着急地在……找人! 李正一立刻意识到,王辞年这小家伙,定是趁杜萧杳一不留神,自己溜出来,跑去看踩高跷表演的。 “小家伙,你出来看表演,是不是没有告诉你阿姐?” 李正一表情略显严肃,问道。 王辞年轻轻地点了点头。 “以后不许这样了……你如今偷偷跑出来,阿姐会着急的,会到处找你的,知道吗?” 李正一很认真地对王辞年说道。 王辞年歪着脑袋,眨巴着大眼睛,点了点头,嘴里嘟哝着: “嗯,我知道了……” 第27章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那现在……该怎么办?” 李正一假装问王辞年。 “阿兄,那我现在去……告诉阿姐,我在阿兄这里……让阿姐不要担心了……好不好?” “好!这才是好孩子……去!” 说罢,李正一把王辞年放下,看着她一路小跑过去。 片刻后,王辞年拉着杜萧杳,就往这边过来了。 “李郎君,是你啊……” “萧杳姑娘……你也在这儿上香啊?” 对视的一瞬,李正一和杜萧杳,几乎同时说道。 “是,好巧啊……” 这次,二人直接异口同声了。 李正一有些紧张,不知该说些什么。 而这时,一直跟在后面不远处的他们仨,走上前来。 尤其是姚谨双,很是惊讶,问道: “阿姐,你怎么也在这儿?不是说,今日,要把王辞年这小家伙,送回……劝叔那儿吗?” 劝叔,就是王辞年的阿耶——王劝,王勃的亲弟弟。 “辞年他,不想回去,怎么说都不听……方才,劝叔来寻她,要带她回家去,可辞年竟趁我们一不留神,又跑出来了……还好被你们遇见了,不然万一丢了,就麻烦了……” 杜萧杳言语中,都是对王辞年的关心。 “原来如此……那阿姐,劝叔呢?” 姚谨双左右张望,没见劝叔,故而一问。 “劝叔,他去南市,寻辞年了……对了,阿弟,你快去南市,告诉劝叔,我们已经找到辞年了,让他别太担心……” “得嘞……阿姐,我现在就去!对了,阿姐,正一兄对洛城,甚是熟悉,就让他带你四处逛逛……” 姚谨双一边说,一边给狄翰林、宋允复使了个眼色。 他们俩,一下子就明白了…… “正一兄,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表兄,我……我也是,就先走了……你和沧海姑娘,好好聊,好好聊啊……我们就不打扰了!” 说罢,他们仨,一脸“坏笑”着离开了。 走了没两步,宋允复就又跑回来,凑到李正一耳边,说道: “表兄,这乃天赐良机,你可要好好把握!你再加把劲,这样,我就有嫂子了……” 然后,故意很大声地,留下一句话: “表兄,别忘了,酉时二刻,到南市题名居,老地方,翰林兄请客,沧……杜姐姐,你也一定要来啊!” “他们几个,怎么都……突然有事啊?” 杜萧杳一脸疑惑。 “这几个小子,也不知在搞什么花样……” 其实,李正一心知肚明,他们仨是在帮他。 看着他们几个渐渐走远。 李正一回过头来,对杜萧杳笑了笑。 杜萧杳也好似有些腼腆…… 这时,王辞年突然抱住李正一的大腿,说道: “阿兄,抱抱!” 听到王辞年撒娇的声音,李正一才意识到,他们三个,好像忘记……把王辞年带走了。 “好,阿兄抱抱!” 李正一很顺手地,就把王辞年抱在怀里。 “李郎君,辞年她,好像挺黏你……” 杜萧杳伸手轻轻捏了捏,王辞年那胖乎乎的脸蛋。 “辞年……最喜欢天女阿姐,还有阿兄!” 王辞年一边啃着蒸饼,一边说道。 真是个机灵的好孩子! “对了,萧杳姑娘,你还没有吃饭?要不,我们先去吃饭?” 李正一看着王辞年手里的蒸饼,突然感觉肚子有些饿,因问道。 “也好,出来这么久,还没吃东西呢……要不,就去前面那家小店,刚来洛城时,我和阿耶,就是在这儿,吃的阳春面,味道还不错!” 杜萧杳点点头,笑答。 “好!那我们,就去吃阳春面……” 李正一很爽快地,答应了。 这家店,店面不大。 生意,也冷冷清清的。 环看店里,稀稀拉拉地,只有几个人在吃面。 墙上,挂着几幅字画。 灶台上,还放着几本书册。 做阳春面的小伙子,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长得却很精神。 唯一奇怪的是,他在做面的时候,嘴里还在……背书! 这小伙子,莫不是读书人? 李正一有几分好奇,但没有问什么。 转过头,李正一问杜萧杳: “萧杳姑娘,你吃猪油、葱花吗?” “嗯,吃!” 杜萧杳随意找了一处座位,先坐下了。 “店家,来两碗阳春面,都要放猪油、葱花!” “好,您稍等!” 那小伙子头也没抬,就只是应了一声。 “阿兄,只要两碗……那我,吃什么呀?” 王辞年坐到杜萧杳身边,嘟着嘴问李正一。 “你刚吃了……这么大两张饼,还要吃啊?” 李正一也坐下,朝王辞年笑了笑。 “要吃,要吃嘛……” 小孩儿就是好,随时随地都可以撒娇。 “辞年,那一会,阿姐盛一些面,给你吃……好不好?” 杜萧杳摸了摸王辞年的小脑袋瓜。 “我要阿姐、阿兄,都盛一些……” 王辞年嘟着嘴,还拿起桌上的筷子,把玩着。 “好!阿姐、阿兄,都盛一点,给小辞年……” 杜萧杳在王辞年面前,真的……特别温柔。 “谢谢阿姐!” 说完,这小家伙竟凑近杜萧杳,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转过头,又凑近李正一,在他脸上,也轻轻亲了一下。 还侧着脑袋说了句: “也……谢谢阿兄!” 一瞬间,李正一和杜萧杳,相视一笑。 随后,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涌上心头。 “李郎君……” “萧杳姑娘……” 二人又一次异口同声。 “李郎君,你先说!” 杜萧杳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着头,好似在看王辞年。 “萧杳姑娘,我方才,就是想说,那日,我们在永曜字画铺,第一次见面时,你……” “李郎君,你是想问,那个时候,小辞年,是不是并不认识我?” 李正一微微点头。 “李郎君,你的猜测,是对的!那个时候,我和小辞年,互相都不认识……我也只是远远听见,她在背王勃叔叔的诗,才停下马,前来一看究竟的!” 杜萧杳缓缓说道。 “王勃叔叔?难道,王勃……也是你的亲叔叔?” 李正一很是惊讶。 “并非如此……只是,我阿耶,和王勃叔叔,是至交!” 杜萧杳眉头紧蹙,看上去心事重重。 “萧杳姑娘,你阿耶……是杜镜,杜少府吗?” 提起王勃的至交,李正一脑海里,就只有杜少府这个人。 毕竟,王勃那首《送杜少府之任蜀州》中的“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堪称千古流传之佳句。 第28章 两碗阳春面 “李郎君,你……怎知家父姓名?” 杜萧杳满脸惊讶。 “还是因了王勃前辈的那首《送杜少府之任蜀州》,加之萧杳姑娘,你姓杜,且方才又说,令尊与王勃前辈是至交。所以,我才猜测,令尊便是这诗中的杜少府……” 李正一其实比杜萧杳还要惊讶。 他很感叹,王勃所有重要的人,如今,他几乎都遇到了。 或者,就算还没见到,也是有过牵绊、瓜葛了。 王辞年,是王勃的侄女。 杜萧杳,是王勃至交好友杜镜的长女。 王勮、王勔、王助,乃是王勃的亲兄弟。 虽还未见过面,可这次,他们被武懿宗诬陷谋反,也是为李正一所救,不得不说,这是缘分啊…… “我阿耶,早已不是杜少府了……但这首诗,确实是王勃叔叔写给我阿耶的,他特别喜欢那句‘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只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我阿耶,只是益州的一个学堂先生……” 杜萧杳叹了一口气,说道。 “萧杳姑娘,你也是从益州来的?” “是的,我从小就长在益州……” “巧了,我也是益州来的,只不过,我八岁就到了洛阳,之后,就一直住在我阿舅家里。” 想起这些往事,李正一竟有些原主般的感慨。 顿了顿,接着说道: “这样论起来,我们也算是……老乡了,对了,萧杳姑娘,你们这次来洛阳,也是为了王家之事?” “嗯,我们这次,也是听说,王叔叔的兄长,被诬谋反,才从益州前来,希望能帮上一些忙……结果,昨日,谨双阿弟告诉我,因了李郎君你的筹谋,王叔叔他们一家沉冤昭雪!在此,我……便替王叔叔一家,感谢李郎君的救命之恩!” 说着,杜萧杳竟起身行了一个拱手礼。 李正一有些手足无措,也只好起身回礼后,说道: “萧杳姑娘,客气了!我可是王勃的粉丝,救他的兄弟,这是义不容辞之事……” “粉丝?” 杜萧杳很好奇。 “嗯……就是说,我很崇拜王勃,很喜欢他的诗!” 李正一只能这样解释。 “原来如此,所以那日,在永曜字画铺,李郎君和我一样,也是听见这小家伙,在背王勃的文章,就忍不住,要出手相助?” 杜萧杳低头一笑,摸了摸王辞年的小脑袋瓜。 “是的,看来咱俩,倒是彼此彼此……” 李正一看着杜萧杳,也笑了笑。 没想到,当初,他们在永曜字画铺的相遇,都是因了王勃。 “阿兄,阿姐……我饿了!” 一直没有出声的王辞年,忽地说了这句话。 “饿了?那阿兄去催一催,这阳春面,怎么还不上来……” 话音刚落,这做面的小伙子,便端着两大碗阳春面,走了过来。 嘴里还说着: “——来了,两碗阳春面,两位客官,请慢用!” 放下面碗,这小伙子看了一下四周,面都上齐了。 于是,他满脸欣喜,头也不回地,径直走到门口,坐在一张圆凳上,便心无旁骛地,开始看书。 他专注的样子,仿佛身边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这小伙子,读书真专注……” 李正一不禁说了一句。 “读书,本就是一件乐事……” 杜萧杳拿起桌上的一个碗,盛了一些面,给王辞年。 “还有阿兄的,我也要!” 王辞年一见可以吃东西了,满心满眼里,都是开心。 不愧是一个小吃货! “对了,萧杳姑娘,你也读过书吗?” 说罢,李正一也盛了些阳春面,到王辞年碗里。 “略读过几本,都是阿耶在学堂时所教,自然是无法和李郎君,这样的大才子,相提并论的!” 杜萧杳点了点头,看向李正一的眼神里,有一种崇拜。 但说实话,李正一对杜萧杳的“略通”,是不太信的。 舅父中毒那日,她说自己略通医术,结果,竟能把御医都束手无策的朝露散之毒,给解了。 如今又说自己“略看过几本书”,估摸着又是在谦虚。 毕竟,他父亲是王勃的至交——杜镜,能差到哪里去? 若不是因王勃被害之事,灰了心,不愿再踏足官场,想来杜镜,也是会有一番成就的! 而杜萧杳的学问,又是他阿耶所教,定然不会太差。 “萧杳姑娘谦虚了……我也不过是站在巨人的肩上罢了!对了,突然想起一事,上回我阿舅中毒之时,御医问及尊师,姑娘为何不愿告诉他们呢?” “我师父他年岁已长,平日里,最不喜这些官场俗人叨扰,若我告知他们,岂非有意……扰我师父他老人家的清静?” 杜萧杳的眼神,有些躲闪。 很快,就又埋头,吃了一口面。 “也对!那萧杳姑娘,你的医术,都是跟你师父学的吗?” “也不尽然,幼时我曾随师父,学过解毒之术,后来,师父云游清修,就是我师兄,也就是你之前说的孟神医,在传授我医术……” 杜萧杳一提起医术,满眼里,都是信念感。 就像一个画家在作画,一个工程师在建楼,一个作家在码字。 “原来,这远近闻名的孟神医,是萧杳姑娘的师兄……” 李正一很是佩服。 “我师兄,那可是得了师父真传的……对了,李郎君,你这么有文才,是师从何人啊?” 杜萧杳很好奇地问道。 “我这……应该算是,师从……九年义务教育?” 李正一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到这么个答案。 但仔细想来,这答案,也确实没毛病啊! 先前,他在大殿之上所背的,乃是李贺的《雁门太守行》。 而这首诗,正是初中语文课本里的。 不正是,在九年义务教育阶段,学习的嘛? “九年义务教育?” 杜萧杳瞪圆了双眼,一脸不解。 “额……这个还真是……说来话长!” 李正一挠了挠脑袋,有一丝不知所措。 “李郎君,关于这九年义务教育,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杜萧杳关切地问道。 “难言之隐,倒是没有,就是……” 谁料,李正一话音还没落,就远远看见,姚谨双慌慌张张地,找了过来,看到李正一,便像看到了救星,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正一兄……不好了,不好了!我们方才,在南市戏楼,偶遇武传安、武崇训,还有武延基,结果他们故意找茬,翰林兄和允复兄就和他们,打起来了……我感觉情况不对,便赶紧来找你,正一兄你快想想办法……万一闹大了,就不好了!” 第29章 新仇旧恨,一起算 “打起来了?走!快带我去看看!” 李正一立刻站起身,放下还没吃完的阳春面。 “阿兄,抱抱!” 没想到,刚站起来,王辞年又一把抱住了李正一的大腿,坐在地上,赖着不走了。 “李郎君,带上辞年,我们一起去看看……” 杜萧杳看上去很淡定,没有太多担心。 李正一点点头,顺势抱起王辞年。 临走,还不忘在桌上,放了两碗阳春面的钱。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李正一便到了南市戏楼。 刚走到二楼,就已听到一片打杀之声。 戏楼之人,见有人打架,几乎都被吓跑了。 还留在里面的,多半就是戏子和伴乐。 “住手!” 李正一大喝一声。 众人忽听得一声住手,都立刻停下,回头看…… 本想着,这一声喊得如此霸气,会很有震慑力。 结果……武传安、武崇训、武延基他们,却乐得捧腹大笑。 诸君可以自行脑补。 李正一抱着小辞年,来劝架。 且身边还跟着一个如此貌美的杜姑娘…… 这阵仗,不像打架,亦不像劝架,莫名还真像是一家子逛街! 片刻后,武崇训憋着笑,问道: “你是何人……胆敢让我住手?也不掂量掂量,你够不够资格……说起来,我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打架还抱个奶娃娃的!” 这武崇训,乃是武三思之子,武则天侄孙,今年十九岁。 “啧啧啧,打架还带着个小娘子呢……” 站在一旁的武延基,也奚落了一句。 这武延基,是武承嗣之子,同为武则天的侄孙,今年十七岁。 “崇训兄,延基弟,别和他废话!此人巧舌如簧,就是他,撺掇姑祖母,怀疑我们武家……还害我阿耶下狱!” 说话这人,名叫武传安。 武传安,乃是武懿宗的幼子,今年十八岁。 从小娇生惯养,肆意跋扈,目中无人。 性格,和他父亲武懿宗,倒是有几分神似。 今日,算是李正一和武家几个兄弟,第一次见面。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武懿宗,武大将军的少公子,久仰久仰!不过,我倒是很好奇,这个时候,你不在牢里好好伺候你老爹,居然跑出来花天酒地,这……多多少少,有点说不过去?” 用最温和的语气,直戳对方痛处。 这一点,李正一擅长。 “你……” 武传安气得满脸通红,却几欲拔剑。 看来,这武传安,倒是个笨嘴拙舌的。 李正一才说了一句话,他就哑口无言了。 “你就是……李正一?” 武崇训表情略显严肃,走上前来,按住武传安手里的剑。 “对,正是在下!” 李正一回答得很是坦然。 “李正一,我听说,你尚未婚配……那你怀中这小孩,该不会……是你和这小娘子,在外面,偷偷生的……野种?” 武崇训这话里话外,都是嘲笑。 “你,最好把嘴巴,给我放干净些!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着,杜萧杳取出腰间的鞭子,眼里充满着怒火。 看她取鞭子的架势,定是练过的。 “哟……这小娘子,长得倒是沉鱼落雁,可这气性,太大!怎么着,这是要跟本少爷,动手吗?” 武崇训一边说,一边走上前,欲和杜萧杳比划。 “若说动手,也不是不可以!” 李正一走到杜萧杳身前,和迎面上前的武崇训,四目相对。 怀里的王辞年,瞪大眼睛,仍是滴溜溜的,一点也不怕。 看着武崇训气势汹汹的样子,小家伙在嘴里嘀咕着: “阿兄……他是坏人!” “你看,就连小孩子都知道,你是坏人……哈哈!” 说着,李正一把王辞年放下,让杜萧杳照看着。 “李正一,我知道你巧舌如簧,所以,今儿,咱们废话少说……新仇旧恨,一起算!” 武传安拿出剑,直指李正一。 见状,狄翰林想也没想,就冲到李正一身前。 才一个回旋踢,武传安的剑,就掉到地上。 “原来,你功夫也不过如此!聊胜于草包……远不及你阿耶,哎,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对了,刚才你说什么,新仇旧恨一起算?” 李正一话里带着轻蔑,顿了顿,接着说道: “那咱们就来算算!这旧恨嘛……首先,你阿耶,诬陷三十六家朝中名士谋反在先,诬我科场舞弊在后,还暗中派人,两次给我阿舅下毒,你倒是说说,这旧恨,咱们该怎么算?” 一语落地,武传安又哑口无言。 武崇训、武延基也是自知理亏,却仍是一脸地不服气。 李正一看了一圈众人,又说道: “好,说过了旧恨,咱们来聊聊新仇……我听谨双说,刚才明明是我们,先坐的这个位子,是你们来了之后,生抢的?这新仇,你们说说,又该如何算?” 听到这儿,武崇训、武延基、武传安捏紧了拳头。 武传安更是恼羞成怒,冲李正一说道: “李正一,你今儿就算是说破了天,我也知道,就是你,陷害我阿耶谋反!若我阿耶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定取你的狗命!” 说罢,武传安一把拿起旁边护卫的剑。 想也没想,就径直往李正一的胸口,猛地刺来。 幸而李正一躲闪及时。 否则那一剑下去,定是没命了。 “传安,快住手!” 这时,从身后传来一声大喝。 李正一回头一看。 说话的,原来是武崇训的阿耶——武三思,被武则天封为梁王。 旁边跟着的,还有武延基的阿耶——武承嗣,被封为魏王。 “孩儿给阿耶请安!” “侄儿……给叔父请安!” “拜见梁王殿下、魏王殿下!” 众人行礼后,武崇训、武延基站到武三思、武承嗣身后。 武传安虽放下剑,但仍是心有不平,对武三思说道: “叔父,这李正一简直欺人太甚!” 说罢,还欲和李正一打上一架。 “放肆!把剑给我放下!” 李正一觉得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这话,竟然是从武三思嘴里,说出来的。 “叔父?” 武传安一脸不解。 但见两位叔父,表情严肃地瞪着他,只得放下剑。 看到武传安放下剑,武三思才转过头。 用一种像谄媚又不是谄媚的声音,对李正一说道: “李小郎君,犬子、犬侄无知,方才多有冒犯,请多多包涵……待我回府去,定好好收拾他们!” “梁王客气了……我们也只是,一点口舌之争罢了,无妨!” 李正一嘴上说着无妨,心里却都是疑惑。 俗话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这武三思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第30章 黄鼠狼给鸡拜年 “李小郎君有容人之量,也不必替小儿遮掩,今日之事,都怪老夫管教无方……你们三个,过来!给李小郎君道歉!” 武三思这话,让李正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一旁的狄翰林、宋允复、姚谨双,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却见武崇训他们三个,心有不甘地走上前,咬牙切齿地拱手道: “今日之事,对不住了!” 李正一还没反应过来,武三思就又说道: “李小郎君,如今,你可是闻名洛城的大才子,若是不嫌弃,可否给老夫一点薄面,明日,到老夫府上一叙?” 听到这儿,李正一明白了几分。 原来,武三思绕来绕去,不过是想拉拢他…… 于是,李正一也换了一副笑脸,拱手答道: “梁王殿下美意,晚生本该恭敬不如从命……然,晚生舅父身体抱恙,仍需汤药,实在不便前去贵府叨扰!还请梁王殿下见谅!” 李正一虽然很想知道,武三思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但他,不会轻举妄动。 俗语有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武三思,在李正一凭“一诗之才”闻名洛城之时,突然提出要和他私下见面,必定是想拉他入“武家太子”阵营。 而李正一,向来最厌烦“拉帮结派”之事。 所以,必须拒绝武三思,但又不能太拂了他的面子。 “李小郎君……所言甚是!那老夫也不便强邀,改日,定让犬子登门道歉!” 武三思仍是满脸堆笑。 “道歉就不必了,今日之事,也不算什么大事……” 李正一实在不想和武三思扯上关系。 “也罢……那本王便先带他们回去了!” 说罢,武三思和武承嗣相视一笑,拂袖离开。 武崇训、武延基、武传安三人,也紧随其后。 “恭送梁王殿下、魏王殿下!” 众人齐说道。 眼见武三思一行人走远。 李正一心里直打鼓。 这武三思一改往日的飞扬跋扈,竟肯为他这个尚无功名在身的小辈,让自己的儿子和侄子道歉。 确实太奇怪了。 而且,李正一总感觉,武三思还会有其他的花样。 “正一兄,我刚才没听错?梁王和魏王,让武崇训、武传安他们,给我们……道歉?” “是他吃错药了……还是我吃错药了?” “就是啊,这武家人,平日里,都是眼高于顶,谁也瞧不上,如今,竟对正一兄你,低眉顺眼……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狄翰林、宋允复七嘴八舌地说道。 “我倒是见过他们,更低眉顺眼的样子……” 姚谨双兀自念叨着。 “还有更低眉顺眼的时候?” 狄翰林脱口而问。 “就在前几日,我进宫去找阿耶,正巧看到梁王和魏王……” 姚谨双说到这儿,故作神秘地顿了一下。 “他们……在干什么?” 众人迫不及待地问道。 “他们两个,居然在给人……牵马!可以说是,极尽谄媚!” 姚谨双不紧不慢地说道。 “牵马?” “这怎么可能?” “骑马之人,是陛下?” 宋允复一连三问。 “若骑马之人,是陛下,我又何来惊讶?” 姚谨双摊了摊双手,也是满脸惊讶。 “我信!谨双所见的,这骑马之人,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即将登上历史舞台的面首二张?” 李正一突然说了句。 “二张?” “大名鼎鼎?” “历史舞台?” 众人满满的,都是疑惑。 “这些,说来话长……如今,历史的车轮,到底驶向何方,我也不知,更没有十足的把握……且走且看!” 李正一叹了口气。 如今看来,距离自己“隐居山林”的逍遥生活,好像不是越来越近,而是越来越远了…… “阿兄,抱抱!” 耳边又传来,辞年这小家伙的声音。 李正一收回思绪,轻轻抱起小辞年。 “表兄,那我们就先走了,你和杜姐姐,接着聊……” 宋允复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 “等等,站住!” 李正一表情有些严肃。 “表兄,有什么事吗?” 宋允复慢悠悠地,转过身来。 “允复,我问你,刚才打架,是谁先动的手?” 李正一很认真地问。 “是……我!” 宋允复小声回答。 “还有……我!” 狄翰林也轻声回答。 李正一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 “你们两个,怎么还是如此冲动?难道不知,如今,朝中局势有多么微妙吗……身处多事之秋,就不要处处惹事,省得阿舅,还有狄相,在朝中步履维艰、左右为难,明白吗?” 狄翰林、宋允复点了点头,同时说道: “嗯,知道了……” 见狄翰林、宋允复“口服,但心不服”的样子,刚才一直坐在角落里喝酒的人,突然起身,还开口说话了: “你们俩,别不服,你们正一兄,说的是对的!” 李正一抬头一看,这说话的人,原来就是王劝。 王劝,只比李正一大十岁,看上去甚是年轻,纵是粗布麻衣,不修边幅,也难掩其玉树临风。 有野史说,王劝自妻子去世后,终生怀念,未再续弦。 足以见出,王劝的妻子,也就是王辞年的阿娘,定是惊为天人。 难怪……这小辞年,生得如此可爱。 主要是基因好啊…… “可……难道别人欺负到头上了,都要忍着吗?” 狄翰林一脸不解。 “那我问你,方才,你正一兄,他忍了吗?” 王劝走到狄翰林身边,缓缓问道。 “没有……” 狄翰林脸上的表情,有了一丝舒展。 “那不就得了!翰林……你正一兄,没让你忍着,但,凡事要讲求方法,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靠武力,或者蛮力,去解决的……你们要多向正一多学习才是,知道吗?” 说罢,王劝拿起酒坛子,又喝了一口酒。 狄翰林摸了摸脑袋,有些明白了,连连点头,说道: “多谢劝叔,翰林受教了!今后定会克制冲动,以理服人,也定会多向正一兄学习的!” 宋允复也连连点头,表示附和。 而李正一没想到,这王劝叔和他,这才是第一次见面,就对他有如此评价,因拱手回道: “晚生李正一,多谢劝叔谬赞!” “我这人,可不喜谬赞,方才的话,都是真心话!” 可以听出,王劝叔是个直爽人,不喜欢绕弯子。 “阿耶……我阿兄,是不是很厉害?” 这个时候,王辞年一脸得意地笑着,看着她阿耶王劝。 “是,你阿兄,很厉害!” 王劝叔捏了捏小辞年的脸蛋。 第31章 劝叔的托付 王辞年乐得直笑。 李正一见状,欲让王劝叔来抱小辞年。 毕竟,王劝叔,才是王辞年的阿耶。 谁料,这小家伙,一扭头就搂住李正一的脖子,不肯下去,嘴里还嘀咕着: “我不要跟阿耶回去……我要阿姐……阿兄……” 李正一正想开口说点什么,王劝叔却先说道: “无妨,这小家伙,就是不想和我隐居山林,这孩子,和她阿娘一样,喜欢热闹!她既喜欢你和萧杳,那我……便把小辞年,托付给你们!毕竟……以正一你的胆识,还有萧杳的医术,足够保护这小家伙了,只是,不知正一和萧杳,你们是否愿意?” 李正一有些懵了。 这就把小家伙,托付给他和萧杳了? 可李正一,自己都还没有成亲,不懂如何照顾孩子啊…… 正纠结之时,杜萧杳笑了笑,对劝叔说了句: “劝叔,萧杳自然愿意,我很喜欢小辞年!对了,您也一定要多下山,来看看小辞年……时间久了,她会想您的!” 杜萧杳刚说完,小辞年就仰着小脑袋,看向李正一。 这眼神,就像是如果不答应,便要哭出来一般。 管他的呢,豁出去了。 反正,不还有萧杳姑娘,一起照顾嘛。 “嗯,劝叔尽管放心!” 李正一笑答。 “若是这小家伙不听话,你们就把她,送到我兄长那儿!我们小辞年,最怕她大伯父了……” 劝叔笑着,又刮了刮辞年的小鼻子,顿了顿,接着说道: “正一贤侄,我这人不善言辞,说不出什么惊天叹地的话……唯有代我的几位兄长,多谢你的救命之恩!还有,这小家伙,往后,少不了要给你添麻烦了……多谢!” 李正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王勮、王勔、王助之事。 于是,笑了笑,回了句: “举手之劳,劝叔不必挂怀……” 王劝拿起酒坛子,又喝了一口酒。 随后,又逗了逗小辞年,便转身,潇洒地离开了…… 看着王劝远去的背影,李正一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 是日,酉时三刻。 暮色将至,可洛水畔,却热闹依旧,人山人海。 照理说,唐时本是有夜禁的,可今日,既是庙会之日,又是科举士子们的“闻喜灯会”之时,所以,自然例外。 所谓闻喜灯会,就是闻喜宴后的灯会活动。 参加科举的文人士子,相聚于此,共贺金榜题名、进士及第,以表达自己对“十年寒窗苦读”的告慰。 而闻喜宴,其性质,和我们高考后的“谢师宴”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远处,有好几艘船,满载花灯,在黄昏的凉风中,摇曳而来,观其船身形状,有的酷似书卷,有的貌若龙凤,船头则皆是一朵盛放的牡丹花灯,流光溢彩,精妙绝伦。 黄昏微光之下,水波不兴,鸥鸟惊起,时而飞翔,时而停歇,仿佛在应和着花船,锦鲤跃出水面,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 此情此景,李正一想起了范仲淹的那句“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 原来,这些文字,是活的。 一阵微风拂过。 撩起了杜萧杳额前的一缕长发。 她低着头,把头发附于耳后,嘴角微微一扬,莞尔一笑。 李正一回过头,杜萧杳的一双黑亮的眸子,就像一个黑色的漩涡,猝不及防地映入他眼帘,吸引着他。 “萧杳姑娘,你真美……” 刚嘟哝完,李正一突然就想呼自己一巴掌,那么多赞美的词,都已经到嘴边了,最后居然就只说了个“你真美”。 真俗。 太肤浅了。 “李郎君,你刚才说什么?” 许是周围人声沸腾,杜萧杳未听清李正一方才所言。 “没说什么……”李正一忙说。 “阿兄刚才说,阿姐……真美!” 谁料,王辞年突然冒了一句。 辞年啊辞年,不愧是个神助攻,不,神补刀! 李正一本以为杜萧杳没听清,就算了。 如今,王辞年一提,看来是逃不掉了。 于是,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杜萧杳,然后,一把抱起王辞年,缓缓说道: “对,你阿姐,那可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这话,看上去好像是对王辞年说的,其实,就是想说给杜萧杳听。 话音刚落,杜萧杳就低头,嫣然一笑。 不知是黄昏的光,还是因了李正一刚才的话,杜萧杳的脸颊,竟微微泛起红晕,回道: “李郎君,谬赞了……不过,我在乡野长大,你刚刚那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我哪里当得起?” 杜萧杳带着一抹娇羞的笑容,侧过头看着李正一,眼神里是一种崇拜的感觉,不知为何,她感觉自己脸上的红晕,更烫了。 “在下绝非谬赞,萧杳姑娘,你,确实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对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以后可以叫我正一,或者阿天……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单纯感觉,叫我李郎君,怪生分的……” 李正一借机转移话题。 “那我以后,叫你正一兄,我看他们都这么叫你……对了,你可以叫我阿杳……” 说罢,杜萧杳将视线从李正一身上挪开,看向不远处的花船。 “好,阿杳!” 就这一刹,李正一喜形于色。 虽然李正一不知道,一个女子愿意别人叫她小名,意味着什么。但他依然很欣慰,毕竟,总算不用再叫她“萧杳姑娘”了,略显生分。 他们的关系,应是又近了一步。 至少,李正一认为,在杜萧杳心中,已经放下了一些防备。 “哇,那边有好多灯谜……” 不知是谁的声音,尖尖的,细细的,在人群中,有些突兀。 但一下子,就吸引了众多文人士子的注意。 众人纷纷往洛水北岸而去,那边的灯谜阵,刚落成。 “灯谜……阿兄,我要猜灯谜!” 王辞年在李正一怀里,又撒起娇来。 “阿杳,我们也去瞧瞧?” “好啊……走!” 李正一和杜萧杳相视一笑。 随着拥挤的人流,他们从桥上,走到对岸。 一眼望去,此间灯笼繁多,不下数千,有的挂于树间,有的在屋檐下,有的则是置于货架之上。 走近细细一看,灯笼虽各式各样,但每个灯笼都做工精巧,且都有一个字谜,或是对联,附于其上。 不得不说,古人消遣娱乐的方式,真雅! “正一兄,你说这个……湖中显倒影,打一字,是什么字啊?” 杜萧杳歪着脑袋,盯着眼前的一个灯笼,认真思考着。 第32章 状元郎的灯谜 “潮水的‘潮’字!” 李正一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湖中显倒影……对啊,古的倒影,潮字!正一兄你真厉害,难怪满城都在传,说你是难得的大才子!” 杜萧杳的语气里,都是满满的崇拜。 一弯淡淡的柳叶眉,一双灵动的眸子,薄薄的樱桃小唇,在夕阳余晖中,再映着灯笼的微光,和他李正一,格外……般配。 “阿杳……” 李正一正欲说点什么,耳边却突然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 “今日闻喜宴罢,能与诸位才子夜游灯会,实乃幸事!在下不才,想了一个灯谜,诸位仁兄,不妨猜猜看……” 说这话的,正是此次科举的状元郎——薛云童。 “薛郎,若是我们猜出你的灯谜,有无好处允诺啊?” 听此人调侃的语气,应是和这位状元郎甚是相熟。 但李正一总感觉,此人脑子不太好使的样子,灯会这样的场合,大家猜灯谜,本就是图个乐子,还要搞什么好处…… “想来,我也没什么好处可以允诺,不如这样,谁先猜出,我便允他一件事,但前提是我能办到,且不违天理,不悖人伦即可!” 薛云童倒是不生气,满口应道。 “好,我倒是想沾沾状元郎的福气……” “薛郎,果真霸气!” “状元郎,快说说,你出的是什么灯谜?” 众人有些迫不及待。 “好,那我便说了……诸位且看,明月半露云脚下,残花并落马蹄前,打一字。” 说罢,这薛云童把写着谜面的灯笼,传到围观之人手中。 众人一番传看之后,便开始暗自思忖。 李正一微微闭眼,心中早有了答案。 “这字谜,好刁钻……” 杜萧杳沉声说道。 “是刁钻了些,不过还是很好猜的!” 李正一笑答。 “正一兄,你已经猜出来了?” 杜萧杳虽无十分惊讶,却仍有几分惊愕,毕竟这个灯谜,可是状元郎的手笔,应该不会那么简单。 李正一微微点头,冲杜萧杳淡然一笑。 此时,众人皆埋头沉思,眉头紧锁,无人言语。 过了片刻,见仍无人能猜出此谜,薛云童轻轻一笑,嘴角微微一咧,脸上挂着一丝得意的笑容。 毕竟自己出的灯谜,别人若猜不出来,增加的,只有对他这个状元郎的崇拜,于薛云童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又过了小片刻,杜萧杳轻轻扯了扯李正一的衣袖,低声问道: “正一兄,这是个什么字啊……” 见杜萧杳也在问他了,且诸位学子都闷声不语,李正一觉得装的时机成熟,于是,他便于人群中,大声说道: “此字,乃是一个熊字!” 一语既出,众人一片哗然,皆回头,看向李正一。 “是啊,熊字,我怎么没想到……” “此人是谁啊?” “熊字……嗯,对上了!” 学子们议论纷纷,言语间,是对这个灯谜的恍然大悟,还有,对能猜出这个灯谜的人的好奇和疑问。 …… “熊字,正是谜底!不知这位仁兄,如何称呼?” 薛云童拱手回道。 走近一瞧,这位状元郎,倒也不是清高孤傲之人,很是亲和。 “在下……只是来凑热闹的,你们继续,继续啊……” 李正一没料到,不就是猜出个字谜,会引得众人如此大的反应,便想着赶紧脱身,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他实在不想再出风头了。 人怕出名,猪怕壮嘛! 方才,他猜这个灯谜,不过是想在杜萧杳面前,表现一下而已。 于是,李正一扭头,拉起杜萧杳的手,就欲离开。 却迎面撞上,刚赶来看热闹的狄翰林、宋允复。 “正一兄,你们在这儿啊……我们刚才还念叨着,说啥时候,聊聊咱们结拜的事儿!” 狄翰林满面春风,像捡了钱一般开心。 “这个,咱们一会回家说……” 说罢,李正一仍欲走。 “这位仁兄,且慢……方才我已说了,若能猜出我的灯谜,便可允其一件事,你还没说什么事呢?” 薛云童居然追上前来,又一次拱手问道。 可以看出,这个状元郎薛云童,是个重诺之人,而且,他很想接交李正一,这个志同道合的“一字之才”。 “薛郎君,在下只是路过此地,并无事情,需要你帮我做,而且猜灯谜,不过是图个乐子嘛……你不必当真,我还有急事,就先走一步了,你们继续玩,继续猜!” 李正一也拱手回道。 “那如何使得?我在众人面前允诺,仁兄你既然猜出了我的灯谜,那我,便是欠你一件事的!” 薛云童也是个认死理儿的人。 “也罢,那薛郎君,这件事,我可以先留着吗?之后,我若真有什么事,需要你的帮忙,我定会来寻你的……如何?” 李正一不想再和他纠缠。 “倒也是可以,不过,这位仁兄,我还不知该如何称呼你……” “我叫……宋允复!” 说罢,李正一憋着笑,抱起王辞年,和杜萧杳一起,离开了。 只留下满脸不解的狄翰林、姚谨双。 当然,最惊愕的,当属宋允复。 人群散开,半晌,宋允复才想起来,追上去问道: “表兄,你刚才为何,要说我的名字?” “反正以后也不会打交道,留谁的名字都一样……” 李正一强词夺理道。 哈哈,自己的弟弟,当然是自己欺负。 “表兄,什么叫……反正以后也不会打交道?” 宋允复依旧不解,一字一字地说道。 “允复,等你考进太学了,我就上山去,找劝叔,和他一起隐居!” 李正一一本正经地说道。 “表兄,你要隐居?” “正一兄,你要隐居?” “你开玩笑的?” 他们四个满脸惊讶,脱口而问。 怀里的王辞年,或许不懂什么叫隐居,故而,依旧是转着明亮的眼珠子,盯着李正一看。 “没开玩笑……我真打算过段日子,就上山隐居。” 李正一没开玩笑,至少,他确实想过,要去隐居。 他希望自己这一世的日子,不是在尔虞我诈的官场里,浑浑噩噩地度日,也不是在“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的朝堂之中,渐迷方向。 他所想要的,不过是安稳的生活。 虽然,这很难。 第33章 大哥! 戌时二刻,天已尽黑。 点点星光,躲在月后,透过薄薄的云层,一闪一闪,像极了孩童单纯无暇、噙着泪花的眸子,晶莹剔透。 聊了半晌隐居之事,宋允复、狄翰林也依旧,只当李正一在开玩笑,并未放在心上。 不多时,他们行至一条小巷。 这巷子,透着些许古怪。 明明是一个无人的废弃小巷,却满是花灯,亮如白昼。 “表兄,走,咱们进去看看!” 宋允复看似一脸好奇,可掩饰不住的憋笑,一下就被李正一看穿。 这条小巷子,肯定就是他们几个布置的。 “你们几个,把这巷子弄得这么妖娆,是要做什么?” 李正一扭头,好奇地问道。 “正一兄,两日前,我们不是说过,只要能逃过此劫,咱们四个就结拜兄弟的吗?” 狄翰林挠了挠脑袋,憨憨地笑了笑。 “所以,你们几个,就物色了这么个地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要拜堂呢……” 李正一没忍住,笑出了声。 确实,这满巷子的花灯,实在是让人浮想联翩。 “闹了半天,原来,你们几个是要结拜兄弟,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给你们作见证!” 杜萧杳牵着王辞年的手,很认真地看着李正一,柔声说道。 “也好,那咱们,便在此结拜!” 说罢,李正一走进这小巷。 小巷不深,却是挺宽敞的,能容五人并行。 走到小巷正中,有一个扁扁平平的小案,上面放着一个香炉,还有几支零散的长香。 “咦,浩葭那小子呢?我刚才让他,在这里等着的……” 姚谨双的言语间,有一丝生气。 这浩葭,是姚谨双的贴身侍从,兼任伴读。 “许是……先回去了?” 狄翰林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 姚谨双虽还有一丝疑惑,却也没再说什么了。 “这巷子,位置不错……直指洛水,这样一来,天、地、水皆可作为见证,当然,还有阿杳,作见证人!” 李正一转过身,见巷口不远处,洛水一江东流,故而感慨道。 “表兄,现在,都叫沧海姑娘小名儿了,看来进展不错嘛……” 宋允复一脸坏笑,走到李正一身边,附耳说道。 李正一没说什么,只是瞪了瞪表弟。 而狄翰林,趁刚才的时间,在里巷的树下,挖出了一个小酒坛子。 “行啊,还有酒,你们想得挺周全!” 李正一笑道。 “咱们可是……结拜兄弟,此等大事,不能马虎!” 说罢,狄翰林把酒坛子打开,放到桌案上,轻手轻脚,甚是慎重。 “对了,你们四个结拜,谁是大哥?” 杜萧杳一手牵着王辞年,站到香案一侧,微微笑道。 “自然是正一兄为大哥!” 他们几个异口同声道。 “按年龄算,我是老二,允复是老三,谨双最小!” 狄翰林补充道。 说罢,他们四个各自拿起一支香。 面朝洛水,很郑重地跪在案前,同声说道: “我李正一,我狄翰林,我宋允复,我姚谨双……” “今日,结为异姓兄弟,从今往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同心协力,救危扶困,上报家国,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勠!” 然后,他们将长香放入香炉之中。 接着,狄翰林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匕首,四人依次划破手指,滴了一滴血在酒坛子里,每人喝了一口。 “大哥!” 喝完血酒,狄翰林、宋允复、姚谨双拱手道。 这一瞬,李正一有种穿越回古代,做起了黑社会大哥的感觉。 “这样省事多了,以后,我们就直接叫你大哥!” 狄翰林收起匕首,朝李正一笑了笑。 “好,二弟!还有三弟,四弟,从今往后,我们便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李正一应道。 “我既作为见证,也说一句——你们的结拜,礼成!” 杜萧杳站在香案一侧,郑重地说道。 “阿姐,我是不是有好多个阿兄了?” 王辞年突然插了一句嘴。 “小辞年,何出此言?” 杜萧杳蹲下身子,摸着辞年的脑袋,问道。 “因为,他们都叫我阿兄……大哥……” 王辞年嘟着嘴,看着杜萧杳,嘿嘿的笑。 “对,他们都是你的阿兄,以后可以叫大哥,二哥,三哥,还有四哥,对了,辞年,你认得二哥、三哥吗?” 杜萧杳一边说,一边和小辞年介绍。 “认得的!” 王辞年像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 而姚谨双,轻轻抱起王辞年,还把她举高高,转了一圈后,说道: “辞年真乖!” 然后,扭头悄悄对李正一眨了眨眼,缓缓说道: “那大哥,我们就先回去了,辞年……我也先抱回去了,现在时辰还不算太晚,难得今日没有夜禁,大哥可以带我阿姐,在河边走走,夜里……风景如画,不可错过……” “行,那你们先回去,别到处乱跑,尤其是你,允复!” 李正一又叮嘱了一句。 “是,大哥!不过,我要补充一句,现在你应该叫我三弟……” “三弟,回家后,记得温书,不然,我可不敢保证,阿舅他什么时候会抽查你的功课!” 李正一眉毛轻轻一抬,故作严肃道。 “大哥,你干嘛扫兴……本来今日特开心,虽然遇上了武家那几个小子,可灯会玩得挺高兴,刚刚还结拜了……又何苦提读书这茬?” 宋允复耷拉着脑袋,一脸不悦。 “因为这是你,接下来一个月,最重要的任务……我作为兄长,也是有义务提醒你的,既然逃避不了,就只能选择面对了!” 李正一没有顺势安慰宋允复,而是指出其中利害关系。 其实,李正一是有私心的,在打自己的算盘。 只要宋允复能有出息,那阿舅的目光,就不会一直盯着李正一了,这样的话,李正一想离开洛阳的计划,实施起来,会容易很多。 “是,多谢大哥提醒,我这就回去温书!” 宋允复倒是没再矫情了,转而拱手回道。 许是昨日夜里醉酒后,一番读书的交流,给了这小子一丝启发。 看着他们四个远去的身影,李正一却叹了口气。 “大哥,何故叹气?” 杜萧杳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问道。 “阿杳,你叫我什么?” 李正一有些惊讶。 “我刚才叫你……大哥,听他们几个这样叫你,我竟脱口而出了……” 杜萧杳说着,脸便红了。 而李正一看着杜萧杳清亮的眸子,飞快地思索着。 不成,绝对不成,不能让杜萧杳叫他大哥,这样的话,岂不是他们就成了兄妹……难道,有情人终成兄妹? 第34章 有刺客 不行,绝对不能让有情人,终成兄妹! 李正一顿了顿,对杜萧杳说道: “阿杳,要不,你叫我阿寻?李寻,算起来,是我的小名……” “嗯,那我以后,便叫你阿寻!” 杜萧杳脸上闪过一丝娇羞。 “这个名字,我还没有对别人说过,包括允复都不曾知晓……” 李正一此话的言外之意,很是明了。 “那阿寻,这个名字,有什么来头吗?” 杜萧杳低声问道。 “我大概也记不清了,小时候病了一场,八岁前的记忆,都很模糊了……只隐隐记得,李寻这个名字,是我娘给我起的……” 说罢,李正一回头看向杜萧杳。 “小时候的事情,我也什么都不记得了,听我阿耶说,我亲阿娘在我出生的时候,就去世了……” 杜萧杳埋着头,表情有些难过。 “对不起,阿杳,倒是勾起你的伤心事了……” 李正一不太知道,如何安慰女孩子,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没事,都过去十几年了,更何况,我现在的阿娘,她待我,应该不比亲娘差……” 提起阿娘,杜萧杳脸上又有了一丝笑意,转而又问道: “对了,阿寻哥,你方才为何叹气?” “我在担忧宋允复,他自小不喜读书,如今只有一个月时间,得要如何用功,才能考进太学……” 李正一说着,面有思忖之色。 “说起考太学,我倒是有一件烦心事。陛下不是刚下旨,女子可以入太学嘛,所以昨日,我和阿耶说,想去考太学,正好我也有入学考试的资格,可我阿耶不让我去……” 杜萧杳清澈的双眸,突然有些黯淡。 “为何不许你去?” 李正一有些着急地追问。 杜萧杳只是摇了摇头,淡淡地说了句: “我也不知道……” “难道是你阿耶他,思想保守?” “不,我阿耶他最是开明,你看我就知道了,从小我就喜欢学医,还有学武,常年和他一起奔波,阿耶从来不说我半句,而且,在益州的时候,我都是和男生一起,在学堂念书的……阿耶也从来不反对,这次,也不知怎么了……” 杜萧杳缓缓答道。 “那……你阿耶,是打算马上带你回益州吗?” 李正一心跳得有些快,他害怕听到“是”的答案。 “我问过阿耶,也不是的,这次我们回洛城,阿耶和阿娘,好像还有一些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说这一年半载,是不会回益州的……” 杜萧杳沉声道。 她心里依旧想着,如何才能让阿耶,同意让她去太学。 “如此说来……我觉得,恐就只剩一个原因了!” 李正一慢慢平静下来,只要杜萧杳不是马上,要离开洛阳回益州,这一切,都好说。 “什么原因?” 杜萧杳急切地问道。 “这个恐怕说来话长……” 李正一有些忐忑不安。 他猜测,此事,很大可能与王勃有关。 王勃死于21年前。 也就是公元676年夏。 那一年,王勃不远万里,前去交趾,探望被自己牵连被贬的父亲,却在归程时,渡海溺水,惊悸而亡。 可戏剧性的是,就在王勃“惊悸而亡”的四年前,他曾在虢州参军任上,被扣上“杀人”的罪名,具体说来,就是王勃藏匿一个姓曹的官犯,又恐事情败露,故将此人杀之以灭口。 且,人证物证齐全。 王勃被判死刑。 然而,王勃的运气,还是不错的。 适时,正逢天下大赦,得以出狱。 这样说来,倒也是奇了怪了。 试想,王勃,三尺微命,一介书生,前面说他杀人,后面说他落水后,居然惊悸而亡……是否有些让人生疑? 还是说,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想到这儿,李正一觉得有些不安。 他不信,王勃会杀人。 更不信,那句历史留下的、轻描淡写的一句“惊悸而亡”的结论。 王勃这件事背后,恐怕没有那么简单,至少,不像是历史留给后人的寥寥数语,那么简单。 但不管怎么样,若无那场大赦,王勃早已殒命,至于那篇流传千古的《滕王阁序》,我们怕是无缘得见。 这对于一个文学爱好者来说,是值得庆幸的。 想来想去,李正一觉得,这些话,还是先不告诉杜萧杳为好。 愣了一下,突然,心底闪过另一个疑点,因问道: “阿杳,你阿耶他,有没有和你说过,王勃叔,他的水性?” “水性?倒是没有刻意提过……” 杜萧杳屏神凝思,好像想起了什么,接着说道: “我记得几年前,长兄救了一个落水的小孩,我不经意间,听见阿耶和阿娘的谈话,好像提到了王勃叔的水性……很好。” “水性好,这就更不应该了……” 李正一顿了顿,突然想到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又问了句: “阿杳,你长兄,是不是叫杜知邻,和我同岁?” 杜萧杳睁大双眼,一脸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回道: “是的……” “那就有些眉目了!” 李正一心里猜了个七七八八。 但这事很大,他不敢轻易下结论。 估计只有杜少府,才知晓,这其中的内情? 等有机会,一定要去拜访一下杜少府,毕竟因了王勃的诗,杜少府也曾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还有,就是……这杜少府,可是杜萧杳的阿耶,将来,保不齐真的会成为自己的老丈人。 自家亲戚,时时走动走动,也好! “阿寻哥,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对了,刚才你为何会问及王勃叔的水性?” 杜萧杳的一番话,把李正一从沉思中,拉扯回来。 “没什么……阿杳,现在时辰也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府!” 李正一想着,此事还是等弄清楚之后,再告诉杜萧杳。 “也好……那我们……” 谁知,杜萧杳这一语未落,小巷的一头,便传来了噼噼啪啪的爆竹声,声声清脆悦耳。 再看着眼前,精心布置的花灯。 夜风中,格外美妙。 李正一顿时明白了,为何宋允复他们,要把这小巷布置成这样,主要是为了帮他,想把这气氛搞起来…… 这几个小子,帮他追女孩,倒是挺上心的! 这会儿,指不定在哪个角落呆着,偷偷乐呵。 李正一看着了看杜萧杳。 二人腼腆一笑。 一抬头,便看见小巷深处,腾起缕缕白雾,如仙境一般,像是有人故意在放干冰的感觉…… 干冰? 不对啊! 这可是唐朝,有干冰吗? 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李正一提高了警惕。 可这白雾弥漫的速度,实在太快,一瞬间,他们两个,便被“吞噬”在这茫茫白雾之中。 李正一下意识地,抓紧了杜萧杳的手。 “阿寻哥,不好,这是毒花雾……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杜萧杳察觉这雾有问题。 “对,掩住口鼻,我们赶紧出去!” 李正一小声回道。 “眼下看不清方向,我们只能飞到屋顶上,阿寻,你会轻功吗?” 杜萧杳分析了一下当前形势,因问道。 “额……可以试试!” 李正一想起昨日在自家后院,那尴尬的轻功。 有些头大。 第35章 又遇紫衣少年 “阿杳,此雾有毒无毒?” 李正一用衣袖掩住口鼻,闷声问道。 “有毒,但毒性不大!” 杜萧杳亦是闷声回答。 “看来,这是障眼法……” 身陷白雾之中,李正一不知刺客会躲在哪个角落,突然就出现。 于是,一心急,咬咬牙,试着施展了一下轻功。 没想到,竟然一次就成功了。 他和杜萧杳,几乎同时飞出小巷里的迷雾阵。 看来这信口瞎编的“应激综合症”,真的存在啊…… 然而,就在刚飞出迷雾阵的一瞬,一个身着夜行衣,蒙着面的男子,便突然从另一个房顶,杀了过来。 一柄寒剑,直指李正一和杜萧杳的方向,且来势汹汹…… 而此时的李正一,刚飞到屋顶上站定,许是吸入了微量的毒花雾,有些头昏眼花,浑身乏力。 杜萧杳却是不紧不慢,霸气地抽出腰间的长鞭。 李正一使劲摇了摇脑袋,努力想让自己保持清醒。 说时迟,那时快。 那刺客,不由分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冲到他们面前。 一股凛冽的剑气,扑面而来。 房顶上的瓦,一片片地,扑簌簌的,直往下掉。 “阿杳,你快走,这刺客,应是冲我来的!” 李正一意识到这个刺客,不简单,绝对不是闹着玩的。 要论得罪人,最近,他确实得罪了不少人。 只是,不知此刺客,是何人派来的。 看他出剑的姿势,和眼神里的冷酷,就能看出,这是一个职业杀手,而且,业务能力,应该不差。 “阿寻哥,你中毒了,我来对付他!” 杜萧杳说这话,倒像是个女侠。 “你不也中毒了?” 李正一问道。 “我没事……” 话音未落,这明晃晃的剑,便已到了眼前。 不对…… 看这刺客,出剑的方向,好像对准的……是杜萧杳? 难道,这刺客,不是谁派来刺杀他的? 而是,冲着阿杳来的? 杜萧杳,也是一头雾水。 但她也没多想,长鞭一挥,朝着刺客握剑的手腕方向甩去,她此举,应是想缠住这刺客的手腕,以改变他剑的方向。 其实,杜萧杳从刚才的剑气中,便知道,自己根本不是这刺客的对手,如此做,不过是拖延时间,争取机会罢了。 然而,这刺客却惜时如金,并不打算和他们多纠缠,一掌便把杜萧杳打倒在地。 杜萧杳一倒地,便吐了一口血。 那刺客,却立刻举起剑,欲上前一剑击杀。 来不及多想,李正一冲过去,一把推开杜萧杳,然后,使出了他平生最大的功力,和这个刺客,来了个正面……较量! 可,还没做好战斗准备,李正一便感觉,左肩好像被什么东西割了一下,低头一看,原来是刺客的剑刃,划过他的左肩,鲜血直流。 额,所谓较量,就是“一比较,才知自不量力”? 故而,简称……较量! 然而这伤,李正一并不觉疼痛,毕竟是为救杜萧杳而受伤,值! “阿寻,你受伤了?” 杜萧杳很是担心,急切地问道。 “我没事……” 李正一正欲起身。 可那刺客,一点反应的时间都不留,便又举起带血的剑,杀过来。 这次,刺客的剑,不偏不倚,指向的,却是李正一! 杜萧杳手握长鞭,咬紧牙关,看样子,是想和那刺客拼了。 “阿杳,能和你死在一起,也是值了!” 这是李正一的心声。 “阿寻哥,我有办法!” 杜萧杳好像仍然很自信。 但李正一知道,他和杜萧杳加起来,也未必是这刺客的对手。 而且这刺客,好像……是想杀他们两个! 李正一有些头大…… 虽说人生苦短,可他,还不想死。 此时此刻,他满脑子里想的,都是系统。 系统爸爸? 既然穿越,何不给他一个万能无敌的开挂系统,就此,便可免除了这“随时可能殒命”的担忧……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李正一的穿越,没有系统。 别说系统了,现在的他,就连一把称手的剑,或是刀,都没有。 ………… 正当生死关头,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李正一身前。 定睛一看,这紫衣少年,虽蒙着面,可那眼神很熟悉。 就是那日,李正一想从后院翻墙进屋,却使不上轻功时,拽着他肩膀、带他飞进院里的那个少年。 对,就是那个口口声声叫李正一“恩公”的人! “你们先走,这人,我来对付!” 只见他手执一柄青穗长剑,浑身给人冷峻之感,可眼里,却透着坚定,没有一丝犹疑。 夜色下,一袭紫衣格外亮眼。 而那刺客也很奇怪,一见到这紫衣少年,转身就飞走,都不带犹豫一下的。 这紫衣少年,没再说什么,直追那刺客而去。 不过息功夫,两人便消失在夜色里。 这两人的功夫,可堪“了得”二字! 看着二人走远,李正一挣扎着站起身。 此时,巷子里的毒花雾已经散尽。 远远地望见,有三个人,朝这边跑来。 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狄翰林他们赶来了。 狄翰林轻功极好,纵身一跃,便飞上屋顶,见李正一的手臂在流血,很着急地问: “大哥,你们没事?” “翰林,你来得正好,你大哥受伤了,还有轻微中毒!你能背着你大哥,使轻功,飞下屋顶吗?” 杜萧杳一边扶起李正一,一边问道。 “没问题,交给我!” 狄翰林点点头。 这时,李正一却开口问道: “翰林,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刚走到慈惠坊,就看到谨双身边的那小书童,就是叫浩葭的那个,晕倒在坊门口的树旁,看样子是被人打晕的,我们便猜到,你这边,许是出事了,所以着急地赶过来……” 说罢,狄翰林背起李正一,就从屋顶飞下,杜萧杳也紧随其后。 “阿姐,发生什么事了?” 见狄翰林背着大哥,宋允复、姚谨双神色紧张,不知发生了何事。 “先回家,一会再细说……” 杜萧杳知道孰重孰轻。 …………… 约一盏茶功夫后,众人便回了宋府。 宋璟和崔氏听说李正一受伤了,急忙赶来。 其实,手臂上的伤口并不大,且杜萧杳之前已作了简单包扎,应无大碍,所以李正一缓缓说道: “大家不必担心,我没事,一点小伤而已!” “阿寻,你先别动,除了毒花雾的微毒,还不知那刺客的剑上,有没有毒呢……我先替你把脉,然后验一下这伤口,再重新包扎,不然很容易感染的……” 杜萧杳坐在床边,将手放至李正一的手腕处。 可很快,她就眉头紧蹙,一脸思忖状,却欲言又止。 第36章 怎么又和她有关 转身,杜萧杳又拿出银针,查验李正一的伤口,有无毒物。 查验完毕,杜萧杳才松了一口气。 “杜姑娘,正一他,没事?” 宋璟见状,担心地问道。 “宋舍人不必担心,那刺客的剑上,无毒!阿寻他,也没事,我给他开一副药,便可解这毒花雾的毒性……” 杜萧杳的眼神,有些躲闪。 “那便好,此番多谢杜姑娘了!” 宋璟对杜萧杳行了一礼,转而问李正一,道: “正一,到底发生了何事?你可看清那刺客,是何人?” “那人蒙着面,看不见脸……” 李正一嘴上说着,心里却开始思量着今日之事。 李正一知道,最近,他刚得罪了武懿宗。 武懿宗之子,也就是武传安,定不会善罢甘休,可今日在戏楼,梁王武三思、魏王武承嗣的态度,又让人感觉到几分不明朗。 但种种迹象表明,是想要拉拢他。 况且今日,他们和武传安,白天刚在戏楼大闹了一场,武家应该没蠢到,当晚就动手杀他? 但……也不排除,武传安这小子,个人冲动、雇凶杀人的可能性。 除此以外,这朝中的势力,还有武则天、太平公主和李旦,李显和韦氏,以及刚登上历史舞台的“二张”…… 武则天若想杀他,大可光明正大地杀,毕竟一国之君,杀个人,如同杀蝼蚁般,简单,小事一桩。 实在不必大费周章地,雇杀手来杀人。 嗯,排除武则天杀他的可能性。 武则天第三子李显,此时还囚禁在外,要等到明年,才能回到这洛阳城,且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武则天的监视之下,没有机会,更没有合适的理由来杀他。 而太平公主和李旦,更是应该暗喜才对。 李正一为朝中三十六家名士正名,洗清冤屈,还让武懿宗下狱,着实打击了一把武家人的势力。 且这三十六家名士中,大部分都是“李旦一党”,是支持李家天下的朝臣。 也正因如此,这些人,才会成为武家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急于拔之而后快。 不管怎样,打击了武家势力,这一点,不假。 所以,太平公主和李旦,没有理由杀他。 至于“二张”,乃是张昌宗和张易之。 他们两兄弟,也才刚入宫不久,和李正一,连面都没见过。 更不用说,雇杀手,杀他了。 李正一盘算了一圈。 排除了许多可能性,只剩下刚才所猜测的。 也许,就是武传安这小子,脑袋进水了,要暗中雇凶杀他呢? 嗯,也有这可能性!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件事,倒也还简单了。 顿了顿,李正一舒展眉头,对狄翰林说了句: “二弟,你帮我去打探一下,武传安以及他身边的侍从,这两日,都做了些什么,有没有和一些江湖人士来往……” “大哥,果真是武传安干的?” 狄翰林紧捏拳头,一脸怒气地问道。 “二弟莫要冲动,现下,还不确定是他,一切都需要证据!” 李正一劝道。 “阿寻哥,你是不是,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了?” 杜萧杳转动着眼珠子,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顿了顿,接着说道: “我想起来了,方才和那刺客靠近的时候,我在他身上,闻到了一种很奇怪的味道,像极了……胭脂、奶酥茶、还有酒,这三者混在一起的味道!” “胭脂、酒,还有奶酥茶?” 李正一反问道。 杜萧杳点了点头。 “是那种草原上特有的奶酥茶吗?” 李正一追问道。 “是!且为正宗的,我曾随师父去过草原,熟知那里的奶酥茶……还有,这胭脂,是很普通的那种,但很像……” 说到这儿,杜萧杳突然停了下来。 “像什么……” 李正一很是好奇。 “像……花街柳巷的女子所用之物……我曾经救过一个从教坊司逃出来的姐姐,这些是她告诉我的,而且那刺客身上的味道,和那个丹娘姐姐的味道,很像,应该是同一种胭脂!” 杜萧杳缓缓说道。 看她的眼神,应该有些担心李正一会不会误会,所以,干脆把整件事都全说出来了。 “阿杳,你方才说,那个教坊司女子,叫什么?” 李正一瞪大双眼。 一旁的狄翰林、宋允复、姚谨双也是,一样的惊讶表情。 “我记得她说,她叫……丹娘,有什么问题吗?你们怎么,都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杜萧杳满是不解地问道。 “大哥,你说这个丹娘,会不会,就是我之前,在武懿宗那里,遇到的那个丹娘?” 狄翰林喃喃道。 “阿杳,你是在哪里救的丹娘?” 李正一抬头问道。 “就是在我随师父,去草原寻药的路上,师父说要见个老朋友,所以绕道洛阳,在此停留了三日,就是这个时候,我在破庙,碰到了浑身是伤、刚从教坊司逃出来的丹娘……那时,我还小,但已懂些医术,所以帮她治了伤,可第二日一早,她便不辞而别了……” 杜萧杳叹了口气,接着问道: “看样子,你们几个,认识这个丹娘姐姐?” “我,倒是素未谋面,只是略有耳闻。” 李正一不急不缓地说道。 “我见过两次,一次是在武懿宗府上,另一次是在追踪陈叔的时候,都是遥遥一见,看不真切。” 狄翰林补充道。 “那大哥,刺杀这事,莫非又和这丹娘有关?” 宋允复一脸疑云,问道。 “这倒未必……只是,如今看来,这个刺客,许是对今日的刺杀,并未太上心呐!不然,刺杀前,他哪有心思去教坊司找乐子,还有工夫品茶,喝酒?而且,他剑上也没有毒……” “阿寻哥,你的意思是……这个刺客,对我们,或许并无杀心?” 杜萧杳抿了抿嘴,眉头不展,仍旧是没想通的样子。 “有这种可能,或许这刺客,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李正一微闭双眼。 然后,轻轻动了一下左手。 其实,这手臂上的伤,还是有几分疼的,只是,他一直忍着,没说出口而已。 “可……那人,他来势汹汹,刀刀下死手啊!” 杜萧杳更疑惑了。 “阿杳,以那人的功力,若是真使出全力,你我,恐怕早就一剑毙命了,所以,我觉得,他好像只是在试探些什么……” 至于到底想试探些什么,李正一也不知道。 第37章 谁想杀我 李正一没有十足的把握,说那刺客是谁派来的。 于是,他在脑海里,一遍一遍地回放着,刚才那刺客的所有画面,就像看电影一般,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这对于他而言,不是什么难事。 那刺客蒙着面,看不清脸。 但是,能看清眼睛。 对了,眼睛! 那刺客的眼睛,好像有问题! 虽是夜色中,可月光明亮,李正一发现那刺客的左眼,不太正常,眼白浑浊不堪,且血丝密布,像是……病眼! 难怪……他第一次出剑,会刺向杜萧杳。 而第二次,隔近了之后,他就不偏不倚地,刺向李正一了。 也就是说,这个刺客的攻击对象,并非杜萧杳,而是李正一。 那他看上去刀刀致命,可为何,到最后,都有放水的成分呢? 但,想到这儿。 李正一基本可以断定,这个刺客,不会是武传安派来的。 理由很简单。 第一,武传安此人性格冲动易怒。 若是想杀李正一,应该不会这样拐弯抹角、大费周章,若说他直接拿起剑,冲来杀李正一,像今日在戏楼一样,李正一倒是有几分相信,这事,武传安干得出来。 第二,武三思、武承嗣对李正一的拉拢之意,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武传安不太可能这时候动手。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武传安不是傻子,况且,就算他傻,也不会傻到派一个“眼睛有问题”的杀手,来刺杀李正一。 这样一分析,李正一也懵了。 很显然,此人很有可能,既不归属于武家势力,也不归属于李家势力,更不归属于二张势力。 那刺客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还好,还有一点线索,可以查。 杜萧杳方才说,那刺客身上有三种味道,酒味便罢,胭脂味和奶酥茶的味道,倒是可以着手,查一查的。 “大哥,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武传安,我还要去查吗?” 狄翰林见李正一似在沉思,因而缓缓问道。 “不必了,不会是武传安干的!” “翰林,你明日帮我去查一下,这丹娘的来历,还有,这两日,在各家教坊司里出入的,都有哪些胡人?” 李正一淡定地说道。 “丹娘,胡人?大哥,你是怀疑此事,和丹娘、胡人有关系?” 狄翰林有些疑惑,他没想到,此事还可能会牵涉到胡人。 “我也只是猜测而已……对了,谨双,你明日再去查探一下,洛阳城中,所有药铺的买卖记录,记得留意有眼疾之人!” “眼疾?” 众人异口同声问道。 随后,李正一把自己刚才的思考,与大家说了一番。 大家才恍然大悟。 虽然仍不知,此幕后之人是谁。 但有线索,总归是好的。 “还有,二弟、四弟,你们若是确定了此人是谁,找到他的住所后,一定要仔细搜,不要错过任何细节……此人既然不是真心杀我,那便是,有意和我兜圈子玩,想必会有线索留下!” 李正一最后又叮嘱了两句。 狄翰林、姚谨双连连点头。 “大哥,那我呢,我能做点什么?” 宋允复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额……你嘛,就好好在家温书!” 见宋允复一脸泄气的样子,李正一突然觉得,这个傻乎乎的表弟,偶尔捉弄一下,还是挺有意思的。 ………… 夜已深了。 大家各归府里,宋府又安静了下来。 李正一却一直惦记着,刚才杜萧杳留下药方后,离开时的眼神,有一种欲言又止的感觉。 看样子,应该是有什么话,想单独和他说,可碍于李正一的阿舅阿娘也在,便不好开口明言。 没事,明日见面后,再问问。 李正一在心里自言自语。 待众人散尽,李正一才又想起,手臂上的伤口,虽然没有毒,但是,真的挺疼! 他小心翼翼地脱下外袍,躺到榻上。 想睡,可却睡不着。 脑海里,满是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不论是在武懿宗府上,还是陈叔下毒后外逃,抑或是这次刺杀背后,似乎都有这个丹娘的身影…… 是巧合吗? 李正一不太相信。 这个丹娘,和武懿宗有关系,和陈叔有关系,而且,最不可思议的是,她还曾为杜萧杳所救。 看来,想要查这件事,还得要从丹娘入手。 明日,等弄清楚丹娘的来历,李正一打算,亲自去一趟教坊司,或许能从中查到些什么。 对了,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差点被忽视了。 姚谨双身边的书童——浩葭! 之前,他们刚到小巷的时候,姚谨双也曾提到过,他让浩葭在此等着,可若是有人守在小巷里,刺客如何布置爆竹,又如何提前安排好毒花雾呢? 所以,浩葭被刺客打晕,这一点不难理解。 难以理解的是,浩葭为何会出现在慈惠坊门口? 这慈惠坊的大门,是他们几人回府的必经之处。 而且,毕竟是少爷让他守在巷子里,浩葭他,应是不会,也不敢无故离开的。 也就是说,浩葭多半是在小巷时,被刺客打晕。 那刺客,又何苦把他扛到惠慈坊门口? 还偏偏,在这么显眼的位置? 如果真是这样,那便如李正一之前所猜测的,这刺客,并不是真的要杀他,定是另有目的。 到底是什么目的呢? 李正一有些想不明白。 这不像是朝中任何一方势力的做派。 难道,自己被其他不明势力……盯上了? 反正也睡不着,李正一干脆起身。 坐在案前,点上蜡烛,披上衣服。 提起笔,本想写两句诗,消遣消遣。 结果,那张写有“一”字的宣纸,掉到案上。 李正一放下笔,打开这张纸。 “你……又是谁呢?” 李正一盯着纸上的字,嘴里自言自语道。 他确实也很好奇,这个和他在同一日,同一地方,求同一字的姑娘,会是谁呢? 窗外,月明星稀。 突然想起曹操的那首《短歌行》。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不得不说,这两句诗,像极了他当下的处境…… 才来这个世界,不过短短数日。 却感觉,好像发生了太多事情。 有一个问题,李正一始终很是纠结,那便是“绕树三匝、何枝可依”,也就是站队与否。 他知道,武则天虽改国号为大周,但最后,还是把大唐江山,还给了李家,自己儿子的手中。 知道历史的好处,就是如果要抱大腿,不会抱错。 可,要不要站队呢? 如今,武家对他的态度,应是先拉拢。 若是拉拢不成,那倒是另当别论。 武则天对他,谈不上信任,也不算是完全不信任。 有一种很朦胧的……界限感。 而李旦、李显、太平公主,他们连李正一的面都没见过,更谈不上什么明确的态度,但至少,目前不会敌对。 想来想去,李正一还是觉得,这朝堂的水,太深了。 实在不想蹚进这浑水。 万一到时候,像猫抓糍粑——脱不了爪爪,怎么办? 算了,还是做个安静的局外人。 嗯,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于是,李正一吹灭蜡烛,躺到榻上,开始数羊,忘记是数到第几只羊的时候,才慢慢沉沉睡去…… 第38章 与自己和解 次日,卯时三刻,晨光熹微。 几只早起的小鸟儿,在树枝上,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这声音,三分悦耳,七分刺耳。 李正一昨天晚上,数羊数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如今,天还没亮,居然就自然醒了。 其实,也不算是自然醒。 主要是心里,装着一些事儿。 而且,多多少少,有这几只“早起的鸟儿”的功劳。 “难道真的是,早起的鸟,有虫吃?” 李正一睡眼惺忪,嘴里嘟哝着。 然后,慢慢坐起身。 下了榻,自己穿好衣服。 宋府解除软禁,也两日了,其间有过丫鬟和小厮,来房中伺候。 都被李正一“赶出去”了,无一例外。 终归是一个21世纪的现代灵魂,李正一还是不习惯,封建社会“下人伺候”的这一套。 人,生而平等,不是吗? 更何况,自己有手有脚,干嘛要让别人伺候。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同时,他也很庆幸,还好自己只是穿越到宋府,不算是显门贵族。 若是像其他穿越者,穿越到某个皇子,或是皇帝身上,岂不是,各种奇奇怪怪的规矩,会更多…… 正想着,门口传来两声敲门声。 李正一以为这么早,定是宋允复来找他。 也没问,上前便开了门。 开门一看,原来是舅父。 “舅父,您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李正一有些惊讶,忙行礼问道。 “正一,你的伤,好些了吗?” 宋璟很关切地看着李正一。 “多谢舅父关心,昨日,阿杳帮我包扎了伤口,已经好多了!” 李正一笑答。 “那就好!” 宋璟微微点头,又顿了一下,接着问了句: “正一,你和杜姑娘,很熟吗?” “额……我们是朋友!” 李正一有些许尴尬。 这种感觉,就像是被家长抓到早恋一样。 谁知,舅父只是稍愣了一下,并没说什么,转而问道: “你们四个,昨日结拜了?” “是……” 李正一点了点头。 “也好,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你们四个,将来要互相帮扶,这样在官场,也好有个照应!” 宋璟满含欣慰。 “官场?” 李正一愣了一下。 “是!昨日,我和你舅娘,在庙里进香后,就进宫面圣了,陛下亲口所言,要不拘一格,提拔你这个少年英才……” “那舅父,您答应了?” 李正一愁眉紧锁,追问道。 “没有直接应下,想来想去,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参加明年的科考,然后,名正言顺地进入官场……” 舅父摇了摇头,又接着说道: “但成均监祭酒,很欣赏你,向陛下提出,让你免试入太学!” “舅父,此事有无回环余地?” “没有!” “板上钉钉了?” “是,板上钉钉!陛下已经拟旨,三日后,让你进宫面圣!” 舅父的神色很严肃。 免试入太学…… 免试不免试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学! 李正一知道,这下完了,彻底完了。 一旦奉旨入了太学,就等于被困在这洛阳了,也就是说,这朝堂的浑水,不蹚也不成了…… 太学,那是什么地方? “鱼龙混杂”之地! 各方势力,皆聚集于此。 想不站队,做个高贵的中立族,都难啊…… “舅父,我不想入太学!” 李正一想了想,还是说出了口。 “为何?” 宋璟很疑惑,他记得,李正一自小刻苦自律,就是为了将来有一日,能高中进士,光宗耀祖。 “官场那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虚与委蛇……我实在看不惯,也不愿和光同尘、为五斗米折腰……” 李正一这话,一半是真心话,一半是借故推辞。 “正一,慎言!” 宋璟深深地看了一眼李正一,眼中带着几分严厉。 顿了顿,接着说道: “眼下就你我二人,此话倒是无妨,若被有心之人听了去,你可想过后果?” “舅父所言甚是,是我失言了,但……” 李正一依旧想据理力争。 可话还没说完,宋璟便接过话茬: “这些官场风气,我也看不惯!可正一,你有没有想过,若人人都选择逃避,谁来改变呢?” 一语点醒梦中人! 李正一愣住了。 突然想起,自己在现代时,就是因为看不惯职场、官场的种种风气,不愿同流合污,所以才25岁的年纪,就选择宅在书海,靠着一辈子也花不完的遗产,埋头看书,钻研历史文学、偶尔也写点东西。 没有朋友,没有无聊的交际和应酬。 生活,很简单,却也很充实。 因为,在他看来,学问的世界,是纯粹的,是干净的。 如果不是这场意外的穿越…… 也许,李正一会就这样,过一辈子。 可如今,既然上天让他来了大唐,给了他重活一次的机会,或许,是有什么别的深意呢? 是不是该尝试,去体验一番,不一样的人生呢? 李正一心知肚明,自己选择逃避世俗、沉迷书海,并非不懂人情世故,反之,正是因为太懂,把这一切看得太透彻,才深谙“明知世故,而不为世故”的道理。 正如贾平凹的那句话: 人的一生,苦也罢,乐也罢,得也罢,失也罢,要紧的是,心间的一泓清泉,不能没有月辉。 这月辉,便是李正一心中坚守的道。 如果入仕,是不能逃避之事,那就…… 在官场,活成一束光源! 李正一暗自思忖着,眉头也舒展了许多,回道: “舅父,既然此事已定,那我就去太学,当是陪阿弟和翰林了。” “嗯,你能想明白就好……对了,还有一事,等你手臂的伤痊愈后,便随翰林的师父,学习轻功!” 宋璟看上去,怅然若失。 “舅父,您不是一向反对我和允复,学功夫吗?” 李正一想起,很小的时候,他们三个,也就是他和宋允复、狄翰林,是一起拜师习武的。 可后来,大概是十年前的某一天。 宋璟突然就……不许他和宋允复学武了。 “当年,我不让你们学武,是有原因的……” “为何?”李正一很是好奇。 第39章 怪病和怪道士 “十年前,你们两兄弟,同时生了一场怪病,找了很多大夫,都治不好,后来有个道士神医,给你们开了一副方子,就吃好了。那个道士还告诫说,你们在十八岁前,不得习武,否则此疾难愈……” 宋璟表情很认真,娓娓道来。 “舅父,您信了?” 李正一心里吐了一口老血。 这什么破道士,不让人幼时习武,完美错过了学功夫的最佳时期,这道士,就该拉出去,毙了。 “为何不信?那么多大夫都治不好的病,这神医道士,就开了个方子,你们就都好了,所以他的告诫,想必有几分道理!而且,从今看来,你们俩未习武,倒是也没有再犯过那怪病,不正说明神医道士,所言不虚吗?” 能看出来,宋璟是真信了那道士所言。 李正一虽然对那道士,很是起疑,但也不想再争执些什么。 毕竟舅父是长辈,而且他此举的初心,是好的,是为了治病,于是,他平复了一下心情,回道: “舅父……只是如今我已二十一岁了,这个年纪学功夫,就算勤学苦练,怕也是来不及,毕竟,练武要靠童子功的……” 李正一言语间,都是满满的遗憾和惋惜。 “也未必,你们俩,小时候根底都不错,翰林的师父说过,你们三人中,论习武的资质,你最优,允复次之,翰林第三,你看如今,翰林的轻功已是炉火纯青,想来你若是用心学,还是会有进步的,至少,以后遇到危险,能保命,不是吗?” 宋璟叹了口气,端量着沉默的李正一,半晌后,问道: “正一,你在想什么?” “回舅父,没什么……” 其实,李正一此时,心里那个难受得哟。 他一直以为,原主天生就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 可如今看来,原主也许真的智商不够,但好歹也是有强项的,狄翰林的师父都说了,论习武的资质,李正一最优! 偏巧就因这个道士,生生埋没了他的强项。 可悲,可叹,可泣啊…… “没事就好,那你先好好休息,我也准备去上朝了!” 宋璟站起身,走了两步,又好像想起了什么,缓缓转过身来,对李正一说了句: “咳咳……正一,这杜姑娘,是个好女孩,你要好好珍惜!” “是!舅父,您慢走……” 李正一懵了,站在原地,许久也没回过神来。 舅父最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要去杜家提亲? 李正一心内一阵窃喜。 …………… 辰时一刻,宋家后院。 李正一呆坐在石凳上,消化着,刚才舅父的话。 也顺便,思考着昨日之事。 院子里很安静,甚至连落下一片叶子的声音,都能听见。 看来,没有手机、电脑的日子,虽然有时会觉得很无聊,但也不是没有好处。 比如,远离喧嚣浮华。 心,也静了许多。 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和自己对话,可以沉下心来思考。 “大郎,杜家姑娘来了……” 正沉思着,忽听得丫鬟的声音。 “快请杜姑娘进来!” 李正一站起身,一下就来了精神。 因为一直记着,昨晚杜萧杳离开时的神色,定是有什么话要说。 不过十几秒,杜萧杳便拎着药箱,进了小院。 “阿寻哥,我来给你换药……” 远远看去,还是一袭白色长裙,晨风中,步伐轻快,如早醒的桃花一般,摇曳着生命的活力。 走近后,却能看出,她的眼底带着乌青,定是昨夜没休息好。 “我没事,阿杳,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李正一的目光没有离开过杜萧杳。 “我……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杜萧杳一边说,一边熟练地帮李正一换药,又重新包扎。 “阿杳,你说,在我这儿,没什么话,是你不可以说的……” 李正一笑了笑,答道。 “我昨日给你把过脉,你的脉象……很奇怪!” “奇怪?如何奇怪?” “像是中毒……” “阿杳,你是说毒花雾吗?” “奇怪之处,就在这儿,这毒,不是毒花雾的毒,而是隐藏在你身体里,好像已经很多年的旧毒……” “旧毒?” “是的!” “什么毒?” “还不确定,需要你的一滴血,我才能判断!” “好,手指的血,可以吗?” 李正一说着,便伸出左手。 杜萧杳犹豫了一下,拿出药箱里的小针,轻轻在李正一的左手食指处,扎了一下,然后,用一个蓝色小瓶,接住了渗出来的一滴血。 “可以了吗?” 李正一很好奇。 “还需要等一盏茶的功夫……若是这里面的药水变成了黑色,那就说明,我的猜测,没有错。” 杜萧杳盖上了蓝色小瓶的瓶盖。 “什么猜测?” 李正一愈发好奇了。 “阿寻哥,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毒,先是让人嗜睡,慢慢地,就会伤及大脑记忆,严重者,以至于……形同痴呆!” 杜萧杳的表情,有些凝重。 “还真有这种毒?” 此时此刻,李正一脑子里想到的,就是《甄嬛传》。 当年,这剧热播的时候,他也曾跟风看过几集。 剧中,甄嬛刚得圣宠时,那个余莺儿,不就是用下这种毒的招数,来对付甄嬛的吗? 只是没想到,如今竟出现在自己身上。 “确有此毒,而且,最可怕的是,这种毒,绝大部分医者,都是诊不出来的……若非我从小随师父,遍尝百草,身经百毒,得师父他老人家亲传,也是断不能察觉这毒的……” 杜萧杳感叹道。 “阿杳,你曾遍尝百草?” 李正一关注的点,好像不太一样。 “是的,师父说过,作为一名医者,这是必须要经历的……” 提起本行,杜萧杳眼里仿佛都有了别样的光彩。 “所以,你对很多毒,都有抗体了?” 李正一沉声问道。 “阿寻哥……何为抗体?” “也就是说,很多毒,在你身上,不起作用,对吗?” 李正一补充道。 “嗯,是这样的,我呢,也算是百毒不侵之体……” 杜萧杳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难怪,昨日遇到毒花雾,我甚是头晕,你却一点事儿都没有……” 李正一恍然大悟,顿了顿,接着问了句: “阿杳,你这么好的医术,有没有考虑过,开一家医馆,悬壶济世,造福一方百姓?” 第40章 寻到杀手线索 “当然想过,我在益州的时候,就经常给邻里乡亲们义诊的,如今刚来洛阳,倒是还没想过开医馆之事……” 杜萧杳也坐在石凳上,双手撑着下巴,若有所思。 “我知道一套绝世医术,名叫《本草纲目》,我可以把这本药典,默写下来,想必会对你有帮助……” “本草纲目?我为何从未听过,是哪位世外高人所着吗?” “算是,这位高人,名叫李时珍!” “李时珍?是我孤陋寡闻吗?怎么从未听过此人……回头我问问师兄,他跟随师父时间长,想必应该认识……” “额……别说你师兄了,就是你师父,也没听过此人……” 李正一咧嘴,神秘一笑。 “为何如此说?” 杜萧杳很是惊讶。 “这个……说来话长……阿杳,时辰到了?” 李正一指了指这个蓝色小瓶,心里只想着,赶紧转移话题。 杜萧杳小心翼翼地打开这个蓝色小瓶,里面的药水,确实变成了黑色,还是深黑色。 “还好,这毒不深,只是时间甚久,在你身上,不下十年了……” 杜萧杳看了看这颜色,下了结论。 “不下十年了?” 李正一顿时全明白了。 其实,原主还真是挺冤的。 这毒,若真是有十年之久,那么,这个原主“勤学却不如人”的木讷和愚笨,也找到原因了。 “难道……是那个道士?” 李正一微闭双眼,嘴里嘟哝着。 “道士……哪个道士?” 杜萧杳追问道。 “刚才阿舅告诉我,小时候,我和阿弟曾生过一场怪病,是个神医道士治好的,时间大概也是十年前……而且,那个怪道士,还让阿舅,不许我和允复习武……” 李正一把方才舅父所言,都告诉了杜萧杳。 “不许习武,这是什么奇怪的治病方法?” 杜萧杳歪着脑袋,思忖着。 “阿杳,你也觉得奇怪?” “是啊……照理说,习武,有利于打通奇经八脉,强身健体,那个神医道士,为何不让你们习武呢?” “这个道士,定有问题!” 李正一已经基本可以确定。 但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 如今若想查,一时倒不知如何查起。 稍微顿了顿,李正一问杜萧杳: “阿杳,那这毒,能解吗?” “能解,不过我需要问过我师兄,若是师兄也不知,那就只能惊动师父了……阿寻哥,你放心,这毒,我师父他老人家,定能解的!” 杜萧杳重重地点了点头。 片刻后,却突然一脸疑惑地问道: “阿寻哥,按理说,凡身中此毒者,哪怕只是微毒,也会略显愚钝,可你十年前便中此毒,为何还如此有才学?” “阿杳,你听过应激综合症吗?” 李正一又开始胡编乱扯。 “没有听过……” 杜萧杳摇了摇头。 “一个人在绝境下,可能会爆发意想不到的潜力,想来,我这毒,便是因为如此,才突然好了的?” 李正一转了转眼珠子,试图掩饰自己的心虚。 “真的吗?可这毒,明明还在你身体里啊?” 杜萧杳半信半疑。 “阿杳,别纠结了,有些事情,是没法用科学解释清楚的……” 李正一很坚定地看着杜萧杳,微微点头。 “看来,学无止境啊……阿寻哥,回头你再教教我呗,还有,那个本草纲目,我也想学!” 杜萧杳似信非信。 但她很佩服李正一,这一点,不假。 所以,也就不再追问了。 其实,李正一问“能否解毒”这话,不是为了给自己解毒。 反正自己是从现代穿越过来的,带着现代的记忆,也就不存在原主之前,在学问上的,那些木讷和笨拙了。 李正一是想替宋允复问问。 宋允复不喜读书,或许就和这毒有关。 试想,别人背遍,就背下来的书,宋允复花了无数精力,背了不下百遍,也仍旧背不下来,如此境况,谁还会喜欢读书? 哎,宋允复这个傻弟弟啊…… 只看阿杳,能否救他了。 “阿杳,今日之事,可否先替我保密?” 李正一心里想着,毕竟此毒已经十年了,也不在意多这一阵,而昨日的刺客,是一定要尽快查的。 “嗯,阿寻哥放心,我定会保守秘密的……眼下,还是先查出昨日那个刺客,比较要紧!” 杜萧杳笑着应道。 “阿杳,说起刺客,我倒是想起,昨日那人刺向我们时,你为何在我耳边说,你有办法,还那般自信?” “因为,我有绝招啊!” 说罢,杜萧杳撩了撩额前的长发。 “什么绝招啊?” 李正一好奇地问道。 “先保密……” 杜萧杳侧着脑袋,一脸神秘,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弯弯的睫毛,像是在眼睛上跳舞。 二人倒是很默契地,相视一笑。 李正一也没有再继续追问。 反正,他和杜萧杳,来日方长嘛…… ……………… 约莫酉时三刻。 日已西斜。 杜萧杳已然回府。 而一向闹腾的宋允复,却迟迟不见踪影,想必是被宋璟“叮嘱”了一番,迫不得已,待在屋里温…… 一阵风吹过,院中的树叶扑簌簌地,发出响动。 不多时,狄翰林、姚谨双便一前一后,急匆匆地赶来。 人还没走到,就听见狄翰林气急败坏的声音: “气死我了……” 原来,今日一早,狄翰林就派家丁,前去查探丹娘的来历,以及查探教坊司出入的胡人。 洛阳教坊司不多,其中,以东云韵、南云香、西云春、北云卿四家较为有名。 而丹娘这样的姿色,虽不算是绝色,也算是姣好出众者,所以,断不会出了这四家。 查起来,还比较容易。 很快便锁定了,这丹娘,是在洛城东面的云韵楼。 然后,便是查有眼疾的胡人。 姚家家丁一起出动,也就三四个时辰的功夫,便查到了这两日,有去过药铺抓药的胡人。 再加上狄翰林这边查到的,出入教坊司的胡人记录。 很快,便确定了,这个胡人,便是化名为“巫马实”的西域商人。 这两日,巫马实去过云韵楼。 而且据药铺掌柜的所言,这个巫马实的眼疾,应是近几日新伤,并非旧疾,还推测,此人前几日,定是和人打斗过。 知晓了这些,要查这个巫马实的住所,并不难。 可当狄翰林和姚谨双,赶到巫马实所住的客栈时,却是早已人去楼空,扑了个空…… “大哥,我们去晚了,这人狡猾得很,扑空了……” 狄翰林气鼓鼓地,坐在石凳上,生着闷气。 “二弟莫恼,这很正常,狡兔三窟嘛……对了,四弟,在巫马实的住所,有什么发现吗?” 李正一安慰了狄翰林两句,转而问姚谨双。 “有发现!” 姚谨双点了点头,支开了所有的手下人。 第41章 又见坠子 见随行之人皆已离去,姚谨双从腰间取出一块坠子。 递给李正一后,说道: “大哥,这坠子,是在巫马实的客栈里发现的,而且,就在门口的桌案上放着,很显眼的位置……也不知那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正一淡然地,接过这坠子。 而就在看到坠子的一刹那,他的脸色,就变了。 可以说是,大惊失色。 这块坠子,做工虽较为粗糙,但坠子上的纹饰,和李正一小时候的那块紫檀木坠子,一模一样! 而那块紫檀木坠子,是李正一的父母亲手雕刻,然后送给李正一的,所以,他打小就把坠子带在身上,从不离身。直到八岁那年,他父母突然离世,这块坠子才被当时府上的丫鬟偷走。 最后,这坠子,连同那丫鬟,都不知所踪了。 李正一很震惊,拿起眼前这块坠子,又细看了一番。 很显然,这并不是当年的那块紫檀木坠子。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刺客之所以仿制出这块坠子,定是见过他小时候的那块紫檀坠子,且对他,有几分了解。 不然,这上面的纹饰,何以解释? 再者,李正一的母亲宋瑶,当年亲手在坠子上,打了络子,如今手里这块坠子,竟也是完全一样的络子。 不可能是巧合。 可这个坠子,为何会出现在刺客的房中? 又为何,要故意放在如此显眼的位置? 难道……这个刺客,或是他背后的人,知晓李正一的父母,当年突然离世的真相? 这样看来,不管是之前的“刺杀”,还是胭脂味、酒味、奶酥茶,抑或是刺客的眼疾,或许,都只是一个幌子而已,刺客真正的目的,是指引李正一去查,然后,看到这个坠子。 可,还是说不通。 如果目的只是这个坠子,那直接派人,把这坠子给李正一,或是偷偷放到他屋里,不就行了,干嘛要兜圈子,先刺杀呢? 李正一愣住了。 过了许久,自言自语道: “这个刺客,有点意思……” 听罢,狄翰林、姚谨双甚是疑惑,一脸不解地问道: “大哥,你盯着这坠子,看了这么久,可是看出什么端倪了?” “额……没什么,只是感觉,这坠子好生眼熟,在哪里见过,后来想了想,偏又没想起来,也罢,二弟,四弟,刺客之事,便查到这儿,你们今日实在辛苦,先回去休息……” 李正一想着,事关原主父母,且这刺客,不辞辛劳、大费周章地,做这些安排和布置,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还是暂且先不告诉二弟、四弟比较好。 “大哥,不查了吗?” “还有那个丹娘,回回都有她,咱们也不查了吗?” 狄翰林、姚谨双问道。 “丹娘,自是要查,不过,倒是不急。” 李正一想着,有些事,可能需要和舅父商量一下,再做决定。 “嗯,那都听大哥的!” 又是几句闲聊之后,二人便离开了。 ……………… 戌时一刻,宋宅后院书房。 李正一不急不缓地踱步,时不时地,向回廊的来处张望。 他知道,舅父下朝后,一般会先到书房。 只是,今日这时辰,好似有些晚了。 又过了一刻钟,宋璟才缓缓而归,见李正一等在门口,因问道: “正一,你在等我?” 李正一走上前,行礼问道: “是的,舅父……今日宫中可有大事?” “何出此言?” 宋璟继续往书房走,而且,看上去一脸疲惫。 “往日无大事,舅父都会早归,而今日甚晚,想来必有大事。” 李正一紧随其后,回道。 “正一,把门关上……” 宋璟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走进书房,脱下官服,换上常服后,坐在书案前。 李正一关上门后,在书案前站定。 “正一,你手臂上还有伤,过来坐!” 宋璟的神情,稍稍有些缓和,接着问道: “找我,有何事?” “舅父,您……认识这个吗?” 李正一坐在书案右侧,把刚才那个坠子,递给了宋璟。 宋璟接过坠子,和李正一之前的表情一样,愣住了: “这个坠子,纹饰和络子,都是出自我阿姐之手,可这坠子,不是十几年前,就已经丢了吗?” “之前那个紫檀坠子,确实丢了……” “那……这个?” “这个坠子,只是高仿的!” “何为高仿?” “就是……仿照我那个坠子做的,而且做得特别像。” “何人为之?” “就是昨夜……那个刺客!” “刺客?” 宋璟整个人都呆住了。 “说来也怪,这个刺客,竟将此坠子,放于客栈住所的显眼之处,很明显,就是想让我看到。而这个坠子,又和我父母密切相关,所以,今日来,是想请舅父告诉我一些,当年父母之事……” 李正一此次来找舅父的目的,就是想了解当年父母之事。 “你们几个,已经查清了刺客?” 宋璟的语气里,有几分欣慰。 “是的,这刺客为巫马实,化装成西域商人,但此人,很神秘……我也不知,他到底想做什么,或是,想要什么?” 李正一叹了口气。 “无妨,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说罢,宋璟拍了拍李正一的右肩,又道: “也罢,我便把我知道的,都讲与你听……” 原来,李正一的父亲,名叫李瑞成。 是李世民第十四子李明的养子,虽无皇家血脉,但也算是,得恩于当时的曹王李明。 二十三年前,李瑞成在邢州南和,第一次见到了李正一的母亲,也就是宋璟的长姐——宋瑶,便对她一见钟情。 当时的宋璟,也才十一岁。 只记得,没过多久,长姐就和李瑞成定亲,然后成亲了。 又过了一年多。 李瑞成的外翁(外公)因病去世。 宋瑶就和李瑞成一起,回益州丁忧。 而只有十三岁的宋璟,便和叔父一起,前往长安求学,准备科考。 大概八个月后,宋璟就收到长姐的来信,说李正一出生在益州。 一晃,又过去了四年…… 调露二年,十七岁的宋璟,高中进士,又要迎娶崔氏玉娇,宋瑶和李瑞成带着李正一,回了一趟长安,主持弟弟宋璟的婚事。 可,这一次,就只住了两年不到,便又匆匆离开了长安。 第42章 印池之思(上) 回忆到这里,宋璟顿住了,半晌,才说道: “那时,正一你才六岁,我也不知为何,长姐和姐夫一定要回益州去,我怎么劝,都不听,怎么留,都留不住……” “舅父,您是说,我爹娘在永淳元年,一定要回益州?” 李正一坐直了身子,问道。 “是,你爹娘这一回去,便是永别……再之后,我听说他们出事了,便连夜赶到益州,接回了你……” 宋璟一脸惆怅,深深地看了一眼李正一,又感叹了一句: “我找到你的时候,你瘦的像个猴儿……还口口声声说着,不认识我,不肯跟我走,可见,吃了不少苦啊……” 听到此处,李正一脑海里,突然有了原主儿时的一丝记忆。 “舅父,我隐约记得,在八岁那年,我爹娘曾把我托付给一户人家,然后就匆忙离去,这一去,好久都没回来……我独自一人,跑出去寻他们,结果迷了路,还被人欺负……” “那你,可还记得是哪一户人家?” “记不清了……” 李正一摇了摇头。 “那你娘临走时,可曾留下什么话?” “这话,我记得您问过我很多次,但我真的什么也记不清了……” 李正一有些懊恼,但也是无可奈何。 “记得刚把你接回洛阳的时候,你接连病了好几日,高烧不退,这些事记不得,也很正常,更何况,都过去十多年了……” “那舅父,我爹娘,他们是怎么死的?” “溺水而亡……” “溺水?我爹娘,水性都不好吗?” 李正一心底泛起一丝疑虑。 “你娘水性不好,但你爹,水性是极好的……这一点,我当初也质疑过,但官府给出的回答,让人无法反驳……” “他们怎么说的?” “梓州官府之人说,你娘失足落水,而你爹是为了救你娘,才双双被突至的山洪,给冲走的,除此之外,还有人证,且仵作查验的结果,并无他杀的痕迹,所以一致认为,这是意外死亡……” “梓州?” “是,你爹娘,最后死在梓州……” “他们去梓州干什么?而且,我娘她,为何会……失足落水?” 李正一眉头紧锁,自言自语道。 “这一切,都不得而知了……后来,我去查过,依旧是一筹莫展。” 宋璟叹了口气。 “对了,舅父,您听我娘提起过,李寻这个名字吗?” 李正一突然想起,小时候阿娘曾叫过他李寻。 “未曾听过……正一,你是不是又想起来什么?” 宋璟仔细想了想,答道。 “暂时还没有……但我会尽力去回想,虽然脑子中过毒,但也许慢慢想,能想起来点什么!” 李正一喃喃自语。 “中毒?” 宋璟满脸惊讶。 “额……没什么……对了,舅父,我想问您借点钱,这几日,我想去查那个刺客背后之人,或许,还能打探到关于我爹娘的一些事情,不过,难免有需要用钱的地方……” 李正一挠了挠脑袋,有点不好意思。 他只能对舅父说,自己要去查刺客背后之人,不能直言,说自己要去查丹娘,要去教坊司泡歌姬…… 如果说实话,估计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毕竟,宋璟是那种“待人严,律己更严”的古代家长,在祖训的前提下,更是定下了严苛的家规。 哎,古代的长辈,最好还是不要轻易招惹。 云韵楼之事,还是隐蔽些,比较稳妥…… “行,那正一,你去找陈叔……不,找你舅娘,拿些钱!” 一语既出,宋璟的眼神又有些黯淡了。 陈叔的背叛,对宋璟而言,确实打击不小。 这么些年,宋璟已然习惯了陈叔的存在。 “是,多谢舅父!那我便先告退了……” 李正一拱手谢道,起身欲离开。 “陛下只是把武懿宗……贬到了赵州!” 宋璟微闭双眼,言语间,有一丝不甘。 “我早料到了……” 李正一小声嘟哝道。 “正一,你早料到了?可你之前,费了那么多心思,扳倒武懿宗,让他下狱,结果……” “舅父,我本来就没指望武则……陛下她,现在能重罚武家人!” 李正一缓缓说道。 “何出此言?” “陛下她……不会自折羽翼的,而且,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很快,武懿宗就能重回朝堂,还会被重用……” “这些,你又是从何得知?” 宋璟眼中装满了疑惑。 李正一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个“预知未来”的特异功能,不能表现得太过了,否则,万一哪天被当成妖孽给收了……这咋整? 于是,他只得拱手道: “舅父,我也只是猜测罢了……陛下的圣意,谁能揣度一二?” “有些话,外人面前,切记慎言!” 宋璟的表情,又有了几分严肃。 “是,正一记下了!那舅父,我就先告退了……” 说罢,李正一离开书房,轻轻地关上了门。 ………………… 夜风微凉。 抬头看天,天色早已暗下去,月亮已经上来,黄黄的,像玉色缎子上,刺绣时弹落了一点香灰,烧糊了一小片。 李正一呆坐在池边。 这是宋宅内的一个小池塘,名叫印池,是一片荷塘,现在二月里,看上去,只剩下一些残梗和枯叶,浮在水面。 像极了李正一脑中残留的儿时记忆。 此时的他,手里拿着那块坠子。 心事重重。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正一自言自语道。 有几个疑点。 第一,永淳元年,也就是李正一六岁那年,他爹娘,为何一定要坚持回益州? 第二,光宅元年,李正一刚满八岁,他爹娘为何,要把他托付给一户人家,然后匆匆离去,他们到底是去做什么? 第三,爹娘最后为何会死在梓州? 李正一闭上双眼,开始思索。 永淳元年,益州到底发生了何事? 李正一不得而知。 但也不是完全无迹可寻,那一年,确实发生了一件事情,和李正一的父亲李瑞成有关。 那就是李明,李瑞成的养父,李世民的第十四子。 公元680年,李明卷入“章怀太子”李贤谋反一案,流放于黔州,而永淳元年(即公元682年),在武则天的授意下,李明被黔州都督谢佑逼死。 这个手法,像极了丘神积逼死李贤的手法。 也就是说,永淳元年,李明去世了。 而李瑞成,身为李明的养子,若是正常情况下,必定要千里奔丧的,可李明当时,牵涉谋反案,众人唯恐避之不及。 李瑞成只是一个养子,没有十足的理由,一定要回去。 除非…… 第43章 印池之思(下) 李正一想着,有些心神不宁。 除非……李瑞成是李明的亲生儿子,只是不为外人所知。 说得直白些,就是……私生子? 如果这个猜测是对的,那么,李正一作为李瑞成的儿子,岂不是该叫李明一声“阿翁”? 这样看来,自己岂不成了“罪臣之后”? 李正一双腿有些瘫软,不自觉地往后靠了靠。 再说这光宅元年(公元684年)。 这一年,也发生了一件大事。 武则天次子——李贤,在巴州,被丘神积逼死。 若李瑞成,真是李明的私生子。 那李瑞成和李贤,便是堂兄弟。 而李瑞成得知李贤之事,想去相救,或是纯粹去吊唁,那从益州到巴州……梓州便是必经之地! 这几点,都对上了! 李正一的爹娘,知道自己所做之事,恐有杀身之祸,所以,才把李正一托付给了益州的一户人家。 那户人家,定是他们信得过的。 若是能想起来,那户人家是谁,或许,还能问出些什么来。 可现在记不清,也只好作罢。 单凭现在李正一所猜测的这些,足以让他感到,后背发凉了。 可,还有一点…… 若自己,真的是罪臣之后,定会被赶尽杀绝的? 那又是,如何活到现在的呢? 唯一的可能,就是……李正一的父母,当年在益州,用的是化名,从未透露过身份。 而且,他爹娘是在邢州成的亲。 那时,宋璟还小,未入朝堂。 成亲后,他们俩就去了益州,一直低调。 加之,李瑞成不过是李明的养子,地位无足轻重。 所以,这些年,朝中几乎无人知道,宋家与皇室李明,还有这样一层微妙的关系。 也许,这就是原主,能活到李正一穿越来的原因。 想到这里,李正一稍微坐直了身子,缓了口气儿。 那,他爹娘,又是被谁所害呢? 不知为何,李正一就是不太相信,梓州官府所说的失足落水。 从方才的谈话,能看出,宋璟也不太信。 李正一好奇心很重,他既然知道了,便想查出真相,但也明白,此事或许牵涉“皇室、谋反”这一类敏感字眼,即便是查,也要暗中进行的,暂时还是不要告诉翰林、允复他们。 “可,该如何查呢?” 李正一百思不得其解。 遂站起身,举起坠子,仔细端详,希望这熟悉的坠子,能帮他回忆起一些……儿时之事。 此时,月色已经明朗,盈盈如水。 月光映在坠子上……李正一突然发现,这坠子成色不一,背面还裹着薄薄的一层浮漆,轻轻刮开,里面居然刻着一个字:宫! 宫? 难道……答案在宫里? 李正一没有想明白,让他看见这坠子的人,兜兜转转地,真的意在告诉他,事情的真相,藏在宫里吗? 还是说,有什么其他的圈套? 这个刺客,或是他背后之人,真是让人,越来越捉摸不透了…… 入宫,对于李正一来说,倒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就算入宫,也不知从何查起。 李正一倒吸一口凉气。 然后,匆匆将坠子放回衣中。 突然想起,宫里有一个专门收藏各类档案的地方——甲库,应是涵盖了三省六部历年来的,所有重要档案。 在这里,或许能查到很多,李正一在现代时,接触不到的、或是被后世遗失的“历史”资料和档案。 然而,自己又以何身份,以何理由,能进甲库去查呢? 这好像一个怪圈,解决了一个问题,又陷入了另一个问题里。 不过,来日方长,不急在一时。 若是将来,能得武则天的嘉赏,说不定能在明年科考前,混个官做,总之,是有机会的。 慢慢来。 一时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便只能静待时机。 ……………… 亥时。 李正一慢悠悠地走过回廊,正欲回自己的房间,可经过舅父书房时,隐隐听见宋允复的声音。 “这么晚了,表弟在他阿耶书房干嘛?” 李正一思忖着,便走到书房门口。 还未及敲门,就听得里面,传出舅父愤怒的声音: “宋允复,你现在,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前天晚上,你们几个醉酒,别以为我不知道,这酒,分明就是你藏的!还有昨日,你居然在戏楼,与武崇训他们打架……这些,我都没有罚你,今日,让你在家温书,就《论语》的学而篇、为政篇,都能背得……错漏百出,你这是要气死我吗?” 然后,是舅父的一阵咳嗽声。 “阿耶息怒,孩儿知错了……” “去,给我滚到院子里跪着,什么时候背下来了,再起来!” 完了,舅父是真的动怒了。 “是,孩儿遵命!” 随后,宋允复耷拉着脑袋,打开房门。 一抬头,就看见站在门口的李正一。 如果要用一句现代的话,来形容此时的宋允复,大概就是:他的眼里,没有光了…… 是真的,没有光了。 看着宋允复这一脸蔫蔫的样子,李正一有些后悔,之前总拿读书这事儿,来“调戏”他了。 宋允复见到李正一,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径直走下台阶,到院中跪下,然后拿出手中的《论语》,开始诵读…… 照宋允复现在这状态,要想背下来,估计,至少也得要等到明天上午了,要真是跪上整整一晚,那他这膝盖,岂不是废了? 不行,得想个办法,帮帮这个倒霉的表弟! “正一,你怎么还没回去歇着?” 宋璟见李正一楞在门口发呆,因问道。 “额……舅父,我找您,是有件事想请教您……” 说着,李正一关上书房门。 “何事?” 宋璟埋头写着什么,没有抬头。 “关于……读书……” 李正一稍微顿了顿。 “读书?” 宋璟抬起头,看着李正一,很是不解。 “是的,舅父,我想请教一下,您当年,是为何而读书?” 李正一拱手问道。 “当年……更多的,是为能金榜题名,而如今,则是希望为官一任,就造福一方!” 宋璟认真思索之后,回道。 “您确实办到了……对了,您喜欢读书吗?” 李正一知道,宋璟曾留下“有脚阳春”的美名,的确算是做到了“为官一任,就造福一方百姓”的初心。 “自然是喜欢的!” 宋璟虽一头雾水,但毫不犹豫,脱口而出。 “那您,了解允复吗?” 此言一出,宋璟顿时明白,李正一有此一问的目的。 于是,面含愠色道: “正一,你不必为这臭小子说情,多费口舌,今日这罚,任谁来求情,他也躲不过!” “舅父,您误会了,我并非是想替表弟求情……” 李正一决定“曲线救国”。 先顾左右而言他。 第44章 口舌之辩 “既不为他求情,那你,何出此问?” 宋璟板着脸,很严肃的样子。 “我就是单纯……想和您,分享一下关于读书的三境界。” “哦?还总结出了三境界?好,那你便说说,这读书三境界,是哪三境界?” 宋璟一听,便来了兴趣。 “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故而,我认为读书的第一境界,应该是为了兴趣,因为热爱,才愿意去读,当我们读的书多了,见的多了,自然学识广博。” “有几分道理,那第二境界呢?” 宋璟点了点头,问道。 “第二境界,便是成就感。” “诸如,现在大多文人士子,读书的初心,只是为了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可他们,在追求这份初心的同时,发现读书能带给他们很多成就感,比如,旁人的艳羡,父母的夸赞,还有财富自由的召唤……这些,足以撑起他们读书的信念!” “成就感?” 宋璟很显然,并没有听过这个词语。 “对的,成就感……就像是,在玩游戏的时候,一级一级地,向上通关,或是打怪升级过程中,产生的快感,这种快乐,得来很易,而读书的成就感,却相对较难获得……” 说到这儿,李正一忽地意识到,偏航了。 “正一,何为打怪升级?” 宋璟被说懵了。 “额,舅父,这个不是很重要,我还有第三境界……” “嗯,接着说!” “这第三境界,便是顿悟,有了兴趣,有了成就感,想厚积薄发,就还需要顿悟,才能让自己读书的境界,更上一层楼!” “如何顿悟?” “舅父,这需要您的配合……” 李正一说得有些神秘。 “如何配合?” 宋璟更加感兴趣了。 此时,李正一却看向宋璟的书案,问道: “舅父,我能借您的墨宝一用吗?” “你用!” “多谢舅父!” 说罢,李正一走到书案前,坐下。 提笔写道: 第一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第二境界: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第三境界: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写完后,李正一缓缓说道: “舅父,这便是前人……哦不,是后人,所总结的读书三境界,我结合了自己的想法,才总结出方才那三点,兴趣、成就感和顿悟!” 李正一深知,这读书三境界,乃是国学大师王国维所总结的,而这几句诗词,也分别是宋朝的晏殊、柳永、辛弃疾所作。 于唐朝而言,他们,的确都算是后人? “好诗,好词!正一,你说这是后人总结的?哪个后人?” 宋璟的言语中,有着掩盖不住的激动。 “是几位隐士高人,晏殊、柳永,还有辛弃疾所作,但总结出这三境界的,是王国维老先生……” 李正一实在不想过多解释,干脆就说他们是隐士高人,省事! “这些名字,我从未听闻……” 宋璟努力搜寻着脑海里的记忆,无果。 “所以说,他们是隐士高人嘛……我也只是略有耳闻,觉得甚有意境,便记下来了……” 李正一忙掩饰道。 看着舅父盯着这几句诗词,爱不释手的样子,李正一知道,说情的时机成熟了,于是,他接着问道: “舅父,您觉得这几层读书的境界,贴切吗?” 李正一心里想着,毕竟是国学大师所总结的,能不贴切吗? “自然是贴切的!” 宋璟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这三句诗词。 “那您,能再回答我几个问题吗?是关于表弟的……” 李正一实言相告。 “讲!” 宋璟放下那几句诗词,抬头看着李正一。 他倒是很想听听,这小子,打算如何替宋允复说情。 “您觉得,表弟他,喜欢读书吗?” “这,还用问吗?不然我何至于罚他……” 宋璟憋着对宋允复的火气。 “那您觉得……从小到大,表弟在他读书的过程中,有收获过成就感吗?比如,您的鼓励,或是旁人的艳羡?” 李正一缓缓问道。 听罢,宋璟却陷入了沉默。 “您有夸过他吗?” 李正一继续追问。 仔细想来,从小到大,宋璟就没有夸过宋允复,反之,总觉得宋允复身为长子,应有长子的样子,所以,只一味地严格管束。 “他一次次地不争气,实在太让我失望了!” 宋璟嘴上虽说着,但心里,已经有些动摇了。 “可舅父,您想过吗?您都没给过他希望,那他能给您的,当然,也就只有失望了……” 李正一这话,说得有些大胆。 毕竟是封建社会…… 可宋璟没有生气,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疑惑地叹道: “可我不知,从何……夸起?” “您试着了解过您的儿子吗?比如,前天夜里,他为何要喝酒?昨日,他又为何要出手打架?再比如,他明明不爱读书,可这么多年,您让他在家温书,他哪回没有听话?” 李正一一口气说了这些话,心里觉得蛮痛快的。 可宋璟心里却不痛快了。 这么多年,也没人告诉过他,自己的儿子,还需要去了解? “那他……是为什么?” 过了片刻,宋璟才问了这样一句。 “因为他敬重您,所以希望自己能争气,考进太学,甚至将来高中进士,您不知道,他有多希望……成为您的骄傲!他喝酒,是因为懊恼,他和武传安打架,是想替先前武懿宗陷害您,而打抱不平……” “可他,从未和我说过……” “您,也从来没有给过他机会说,就像今日,您肯听我,聊这读书三境界,可您和允复,这些年,似乎很少有查问功课以外的……谈心和交流?所以,就连他中毒十年了,您都毫不知情……” 李正一说得有些着急了,竟将中毒之事,脱口而出。他本想着,等杜萧杳找到这毒的解法之后,再说此事的。 “中毒……什么中毒?” 宋璟站起身,满脸都是惊讶。 “本想等找到此毒的解法,再和您讲的……” 然后,李正一把今日一早,杜萧杳和他所言之事,全都说了。 “难道……你们的学不如人,竟是毒物所致?” “应该是的,不然以您和舅娘的基因,孩子不至于木讷?” “何为基因?” “就是代代相传的意思……” “原来如此!” 宋璟其实仍旧似懂非懂。 “那舅父,既然您认可我所说的读书三境界,也知道了表弟不喜读书背后的原因……还罚吗?” 绕了一大圈,李正一总算是绕了点子上了。 第45章 挑灯夜战 “罢了,你去让他……起来!” 宋璟还是有些拉不下来脸。 “我觉得,您应该亲自去……” 李正一尝试着得寸进尺,他知道,自己这是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 没想到,宋璟只是愣了一下。 没有言语。 犹豫了片刻,宋璟还是打开房门,走到院中,李正一也紧随其后。 一阵凉风,扑面而来。 院中那棵老树,被吹得枝干都唰唰直响。 树叶也离开枝头,扑棱棱地,掉了一地。 而宋允复,跪在院中,双手抱着书,微闭着眼,在尝试着背《论语》,虽然仍是背得磕磕绊绊的,但很认真。 “起来!” 宋璟背着手,站在台阶上,沉声说道。 宋允复听见阿耶让他起来,不由得颤了一下,立马睁开眼,一脸不相信的样子。 “可……我还没背下来……” 宋允复小声说道。 哎,真是个实诚的孩子…… “夜里凉,你回去背!” 宋璟的语气很温和。 但仍是严肃脸。 “是,多谢阿耶!孩儿这就回房去背!” 宋允复这才慢慢站起身,向阿耶拱手回道。 “我的意思是,今日你便早些歇息,明日再背也不迟……” 宋璟走下连廊的台阶。 温和地看着宋允复,想说点什么,却犹犹豫豫,欲言又止。 有一丝微妙的尴尬。 李正一知道,舅父对于“要主动去了解自己的儿子”这件事,还不太习惯,接受起来,也需要时间。 而宋允复,从未见过他阿耶……这样“煽情”的一面,有些手足无措,脸上的表情,也是三分喜,七分惊。 见状,为打破这尴尬,李正一适时说了句: “阿弟,你今日且回去,早些休息,明日一早,到我院里来,我给你辅导辅导功课……” 果然,宋允复和舅父都一齐投来了惊讶的目光。 不就是背书嘛? 还能有什么方法? “大哥,你有何方法?” 果然,宋允复很好奇地问道。 “明日,你就知道了……” 李正一神秘一笑。 “好,那我明日,再来找大哥请教!” 宋允复满眼期待。 “好了,你们俩,赶紧回去!” 宋璟依旧背着手,但心里却在回想着,今夜的一番交谈。 能提炼出读书三境界。 这孩子,真是不简单呐! 至于李正一言语中,提及的“父亲也要多了解自己的儿子”的观点,宋璟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在尝试着接受,觉得此言颇有道理。 只是,还需要时间,来慢慢改变。 ………… 二人告辞出来,走过回廊。 宋允复侧着脑袋,怎么也想不通,不由得问道: “大哥,你和阿耶都说了些什么啊?为何你一进去,再出来,阿耶就变温和了……” “阿舅对你好些,不好吗?” “当然好了!就是太突然了,还真有点不习惯……” “没事,以后慢慢习惯……对了,太学入学考试,除了《论语》和《诗经》,还有别的吗?” “应该没了……” “成!我今晚,先帮你把《论语》前两篇,梳理出来……” “梳理……什么?” “别问了,早点休息,养精蓄锐,明日再战!” 说罢,李正一拍了拍宋允复的肩膀。 转身,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 亥时三刻。 相当于现代的晚上十点左右。 这个时间点,在有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良好作息习惯的古代人看来,算是夜已深了。 可对于一向夜猫子的李正一来说,丰富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他从前,最喜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挑灯夜读。 如今,他点上蜡烛,放到书案前。 蜡烛微光,还时不时地,随风摇曳…… 李正一打了个哈欠。 左肩仍是……隐隐作痛。 其实,他今天真挺累的。 只是,眼下,还不能休息。 他从衣中,取出那个神秘的坠子,再拿出小刀,将其背面,轻轻磨平,尽量做到毫无痕迹。 毕竟,这个坠子,还得留着。 但这坠子上的“宫”字,又不能让别人看见,否则恐有大麻烦,所以必须要处理一下。 磨平以后,李正一把这坠子,又放入衣中。 接着,他拿出纸和笔,开始伏案疾书。 凭着自己过目不忘的记忆,把《论语》前两篇的重要内容,梳理了出来,还绘制了很多张简单的图…… 做好这一切,李正一放下笔。 然后,吹熄了蜡烛。 走到榻边,头刚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终于,不用数羊了…… 可这时辰,应是都近天亮了。 …………… 第二日,午时。 “大哥,你终于醒了!” 宋允复坐在榻边,死死地盯着李正一。 “几点了?” 李正一惊坐起来,一边穿衣,一边问道。 “几点了?” 宋允复反问道。 “就是什么时辰了?” “都已经午时了,我以前怎不知,大哥你睡觉,还有这等定力?真是雷都打不醒啊!” “打雷了?” “可不是嘛……这雨,都下老半天了……大哥,你是真没听见,刚才那炸正一样的雷声啊?” “没听见……想是昨夜睡得太迟了!” “对了,大哥,你昨日让我过来,是要教我什么读书大法啊?” 宋允复有些迫不及待,急于追问。 “你过来……先坐下,看看这些,能读懂几成?” 李正一走到书案前,指着书案上的一摞纸,说道。 宋允复很乖巧地坐下,拿起最上面的一张纸,念道: “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而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译文:一个君子,如果不庄重,就没有威严,即便是读书,所学也不会牢固,行事应当坚守忠与信,莫要与不忠不信之人为友,犯了错,要不怕改正……” “大哥,你这比夫子讲得清晰啊!” 宋允复有点小激动。 “那你再看看,下面的图示,结合起来,有没有好理解一些?” “好,我看看……” 只见文字下面,画着一个读书人模样的七尺男儿,他额上系着一段飘带,上书“君子”二字。 此人面前,有一条宽敞的大道,身旁还站着一个小人。 君子的左肩和右肩上,分别写着“重”和“威”二字,手里还拿着一本书,上面写着“固”和“过则勿惮改”的字样。 那条宽敞的大道上,写有“忠信”二字,和一个大大的“√”。 身旁的那个小人,衣上写有“不如己者”这几字。 且从君子到此小人,中间用红墨标记箭头,箭头上,有一个赫然醒目的“x”,以示保持距离。 且这图上,还按照文字,标注了相应的序号。 …… “大哥,这些,都是你画的?” 宋允复满脸惊讶,双眼瞪得像铜铃那么大。 “是我昨晚,专门为你画的!” 李正一笑答。 第46章 阿杳的关心 宋允复看着厚厚的纸堆,眼神里的光,又回来了。 翻看了数页,越看越激动: “大哥,你真是太厉害了,画得如此形象,我感觉,这次考学,有救了……” “四弟,以后你可以把不懂的地方,勾圈点画,做上标记,梳理好之后,每日戌时,集中来问我……” 说罢,李正一整理好自己的装束。 “得嘞,大哥!” 宋允复笑得合不拢嘴,像个得了压岁钱的孩子。 “我呢,每日给你梳理两篇,照这进度,不出二十日,就能搞定,最后十日,我再给你押押题,你呀……且看且珍惜,这可是我熬了大半宿,给你写的!” 李正一看宋允复这高兴劲儿,心里也着实高兴。 “大哥,你这用的,是什么方法呀?怎么夫子他们……讲了半天,还没有你这一张图,来得管用啊?” 宋允复一边翻看,一边嘟哝道。 “这叫……记忆宫殿,低配版……” “记忆宫殿?这里有宫殿吗?” “宫殿只是一个统称,只要我们把记忆的对象,放到具有一定规律的、相对熟悉的物体中呈现,就可以叫做宫殿,比如说这里的君子和眼前的大道,都可以算是低配版的宫殿……” 李正一耐心解释。 宋允复却听得云里雾里: “可这……还是没有宫殿嘛?” “无妨,这些都不是重点……阿弟,你现在回去,抓紧时间理解记忆,一会等我回来,看看你的背书情况后,我再针对性调整策略!” 李正一拿出斗笠和油纸伞,正欲出门。 此行,他想趁宋璟上朝未归,悄悄去云韵楼,找那个“头牌”眉心姑娘,打探一下关于丹娘的情况。 “大哥,你要出门啊?可沧海姑娘,还在前厅等你呢……” 宋允复一愣,才兀地想起,自己刚才忘记告诉大哥这事儿了。 “阿杳来了?” “对,我刚才忘记说了……” “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好一阵了……” 宋允复埋着头,有点不好意思。 “那我先去找阿杳,你好好背,对了,我也忘记告诉你了,昨天晚上,阿舅他……在我面前,夸过你!” “阿耶夸我?” 宋允复一脸震惊。 “真的!” “那阿耶……夸我什么?” “夸你……有进步,若能再接再厉,定有所成!” 李正一想借此机会,鼓励宋允复。 “真的?” “千真万确!你不信我?” “信!” “那就成,我先走了!” 说罢,李正一抬腿便往前厅走。 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和受宠若惊、楞在原地的宋允复。 “原来,阿耶还是相信我的!” 嘀咕完,宋允复重新坐回案前,认真翻看着,这些曾经生涩无比、互不认识的文字,好似没那么难受了。 ……………… 宋宅前厅。 李正一匆匆赶到。 但见杜萧杳立于堂前,正抬头仰看着,前厅匾额上的“人间正道”四个大字。 “阿杳!” 李正一轻唤一声。 杜萧杳闻声转身。 她脸上带着笑,眼含秋波,不失灵动。 一袭烟霞色云锦长裙,在微风中漾起一丝涟漪,回头的一刹,头上的一支鎏金点翠步摇,发出叮铃铃的声响,应和着门外的雨声…… 李正一看呆了。 眼前的她,就像是从古墨山水画里,走出来一般。 惊艳。 “阿杳,外面下这么大的雨,你怎么过来了?” 李正一盯着杜萧杳,目不转睛。 “我来帮你换药……手上的伤,好些了吗?” 杜萧杳打开小药箱,柔声问道。 “多亏你的药,我好多了!只是今日大雨,你实在不必跑这一趟,让我怪不好意思的……” 李正一拉杜萧杳坐下,关切地说道。 “阿寻哥,你毕竟是为我而受伤的,这一趟,当然该来!再说了,医者父母心,你既是我的病人,我就该照顾你……” 杜萧杳熟练地上好药,又重新包扎。 李正一就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时光宁谧,岁月静好。 “阿寻哥,你要好好休息,知道吗?” 杜萧杳包扎好之后,轻轻关上药箱,说道。 “谁说我没好好休息了?” “你告诉我的……” “我?” “嗯!你眼底的乌青,可逃不过医者的眼睛,还有,刚才允复和我说,你今日睡到午时才起,那昨日夜里,干什么去了?” 杜萧杳的语气里,有几分小傲娇。 “确实如此,昨日夜里,忙着给四弟梳理《论语》来着,是睡得晚了些,今日定会早睡!” 李正一很诚恳地应道。 “那便好……如此,我就先回去了!” 杜萧杳说着,便要起身。 “这么快,就要走了?” 李正一不自觉地问出了口。 “嗯……对了,阿寻哥,我阿耶他,昨日提起,想过来当面感谢你对王勃叔叔兄长的救命之恩,我和他说,你受伤了,等你养好了伤,再见面,也不迟……” 杜萧杳脸上闪过一丝害羞。 “阿杳,该是我,去拜访令尊……才对!说起救命之恩,你救过我阿舅,还救过我,着实该是我们感谢你才是,其实,我这伤,已无大碍……不然,择日不如撞日,咱们今日就去?” 李正一打心底里,想去拜访杜镜,毕竟,他是曾随王勃的《送杜少府之任蜀州》而流传千古的杜少府,重情重义之人。 更何况,他还是杜萧杳的阿耶。 “阿寻哥,你还伤着呢……就算是要去见我阿耶,也得等你伤好了,刚刚不还答应我,要好好休息嘛?” 杜萧杳微微一笑,站起身。 “想来,见杜少府,也不会太累……” “谁说的?我阿耶他,极佩服你的诗才,估摸着,会和你聊许久,还有他的……” “他的……什么?” “你到时候见了,就知晓了……” 杜萧杳埋头一笑,两颊微红,像极了春日暖阳下,枝头顶上最俏丽的一朵桃花。 李正一不由得也笑了起来,这一丝小小的神秘感,让他更加期待见到他这位——未来的“老丈人”。 对于这一点,他还是,很有信心的! 只不过,在这古代,男女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便他们自由恋爱,可将来,想娶到杜萧杳,还得搞定老丈人才行…… 李正一大脑飞速旋转着,不知怎地,忽地想到另一事。于是,凑到杜萧杳耳边,悄声问道: “阿杳,你有迷药吗?” “啊?” 杜萧杳一头雾水。 第47章 梁王有请 “是的,迷药!” 李正一点了点头,沉声回道。 “有!” 杜萧杳轻轻眨了眨眼。 “那……有没有现成的?” 李正一追问道。 “阿寻哥,你要哪种?” “哪种?这玩意儿……有很多种吗?” 李正一瞪大双眼。 “当然有好多种,不同迷药,同等剂量之下,有的迷晕后,一个时辰即醒,而有的,则是可以七日不醒!” “这么复杂?” “阿寻哥,你要哪种?” “那就要,那种迷晕后,一个时辰即醒的,有现成的吗?” “呶……这个就是!” 说罢,杜萧杳从药箱里,拿出一个香囊,递给李正一。 李正一好奇地看着杜萧杳的那个小药箱,总感觉那个药箱,就是百宝箱一样的存在,医者的世界,嗯,真神奇! “这香囊……就是迷药吗?” “别急,还要加上这个!” 说着,杜萧杳又拿出一个淡紫色的小瓶,缓缓说道: “阿寻哥,你用的时候,记得要提前,把这个瓶里的药粉,用水调匀,再把这香囊泡进去……” “泡多久?” “泡一盏茶的时间,就可以了!” “那我自己……会被迷晕吗?” 李正一自言自语道。 “如果没有这个,也会被迷晕的!” 杜萧杳又把一颗小药丸,用药纸包好,递给李正一。 “这个……又是什么?” “阿寻哥,你在用迷药前,记得服下这颗药,可保三日无虞……” 杜萧杳说着,轻轻关上药箱。 “对了,阿杳,你难道不问问我……要这迷药,去做什么?” 李正一忽而一问。 “你又不会拿这迷药,去干坏事,我信你!” 杜萧杳水灵灵的眼睛,盯着李正一看了几秒,许是因为害羞,便转头,望向门外。 屋檐之下,仍是雨水连珠。 空气中,一股潮湿的清新,扑面而来。 “哎呀……我真该回去了,小辞年,还等我回去给她讲故事……” 杜萧杳突然想起王辞年,因说道。 “那阿杳,我送送你,这小家伙……两日没见,有没有长胖?” 李正一打趣儿道。 “胖倒是没胖,就是天天念叨你……” 杜萧杳也低头,嫣然一笑。 话音刚落,府中小厮闻柳,便走进前厅大门,行礼后,着急说道: “大郎,梁王殿下的马车,已经到门口了!” “梁王……武三思?” 李正一很惊讶。 “正是,说是想请您,过府一叙!” “行,我知道了,闻柳你先下去……等等,帮我把允复找来!” “是,大郎!” 说罢,闻柳便行礼告退。 李正一拂了拂衣袖,有一丝担心。 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 这个武三思,居然这样明目张胆地,把马车停在宋府门口,口口声声说着“请他过府一叙”,实际上,还不知道心里打着什么算盘呢? 还有,这武三思,为何要选这么个……下着雨的日子? 李正一没有想明白。 但如今这境况,不想去,也得去。 “阿寻哥,不会有什么危险?” 杜萧杳担心地问道。 “危险,倒不至于……不过,既然正好送上门来了,就去会会!” 李正一整理了一下衣襟,笑道。 “嗯,那阿寻哥,你要防着些……我,明日再来看你!” “好,阿杳,你在此等等,让允复替我,送你回府!” 李正一冲杜萧杳笑了笑。 然后,拿起伞,潇洒离开。 ………… 不多时,李正一便走到门口,站在台阶上,一眼看去,眼前是一辆……两辆……三辆,不,是一个马车阵! 这个武三思,在搞什么明堂? 李正一一时没太看懂,这是什么操作。 正疑惑时,却见武传安,从第三辆马车上,缓缓走下来,身旁的护卫,替他撑着伞。 “李正一,话说这才两日不见,怎地还受伤了?” 武传安的语气里,都是不屑和轻蔑。 “无妨,无妨,一点小伤……对了,还没来得及恭喜你,武懿宗将军昨日出狱了?现在可还康健?赵州虽不算偏,却也挺远,你该叮嘱你阿耶,多保重身体,别心思太重,这才是养生之道啊……” 李正一不急不缓应道,依旧是面含笑意。 “不用你提醒,我阿耶他,好得很!虽被贬官,可姑祖母她,自有圣裁,想必用不了多久,便能还我阿耶清白……” 武传安一副“逞口舌之快”的样子。 “那我,便祝武将军好运了!” 李正一漫不经心地拱手道。 “传安,今日朕让你来干什么了?” 突然,从第一辆马车里,传来了一个很熟悉的声音。 朕? 武则天? 这是什么意思? 武则天在他家门口,等他? 李正一愣住了。 彼时,武三思从第一辆马车里走下来,走到马车右侧,轻轻掀起了帷帘一角,坐在马车里的,真的是武则天! 武传安见武则天已经发话,虽不情不愿,也只得拱手鞠躬道: “正一兄,我为那日在戏楼,差点用剑伤到你,道歉!” 乍一看,态度非常虔诚。 只是,这突如其来的道歉,吓了李正一一跳。 “传安贤弟,无须如此……你这样,倒让我深感不安呐!” 李正一见武传安改了称呼,也跟着改了改称呼。 “正一,是朕让他来给你道歉的,他父亲先前,有诸多对不住你和你舅父的地方,你也多包涵,今后既是要同在太学,再之后,还要同朝为官,自是和睦为上,你说……对吗?” 武则天坐在马车里,微闭双眼,慢悠悠地说道。 “陛下所言极是!不过,过去种种,我早已不放在心上,武将军,还有传安贤弟,实在无须挂怀……” 李正一赶紧向武则天行拱手礼,然后顺水推舟,说出这番话。 “和睦,便是最好……怎么……你受伤了?严重吗?” 武则天缓缓睁开眼,见李正一受伤了,因问道,且话语里,好似有几分关心。 “多谢陛下关心,小伤无妨,就是前日,不小心磕到了……” “既是无妨,那正一,你便和传安一起,上马车!” 说罢,武则天做了个手势。 武三思便放下了帷帘。 “是!” 李正一嘴里应着,心里却在打着鼓。 上马车? 去……哪儿? 第48章 马车里的承诺 但不管怎么样,李正一还是很顺从地,和武传安一道,上了第三辆马车,同在马车的,还有武崇训、武延基这两个冤家。 刚坐上马车,武传安的脸色就变了,眼神一瞟,冷冷地说道: “李正一,刚才的话,并非出自我本心!” “我明白!” “你明白什么?” “这道歉嘛,不就是走个过场,做给他们看的呗……既然说者无心,那我这个听者,自然也就无意了!” 李正一耸了耸肩膀。 “你倒是直爽!” 武崇训接了句话。 “不然……大老爷们的,还要口蜜腹剑、笑里藏刀吗?” 李正一微微笑道。 “是这个理儿……” 武延基也嘟哝了一句。 然后…… 整个马车,就陷入了死一般的静寂。 四个男的,面面相觑,尴尬得……脚指头都能抠出三室一厅了。 过了半晌,武传安居然先问出了口: “李正一,你就不想问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到了,不就知道了吗?” 李正一漫不经心得……很依旧。 “你不好奇?” “有什么好奇的,这么多人,还能害了我不成?” 李正一其实好奇到爆炸,可却表现得很镇静。 “果真……是个怪人,不可理喻!” 武传安把头扭向另一侧,嘴里嘟哝道。 “那你倒是说说,我们要去哪儿?” 李正一坐直身子,问道。 “刚才,你不是不好奇吗?” 武传安斜着眼,看了李正一一眼。 “现在好奇了!” “为何?” “你不是说,我是怪人吗……怪人做事,需要理由吗?” 李正一看似是在和武传安斗嘴,实则……他真的很想知道,他们到底要去干什么。 “行,那我问你,那首《定风波》,那句‘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真的出自你手?” 武传安有些不相信地问道。 武崇训、武延基也盯着李正一看。 “千真万确,如假包换!” 李正一心里想着,李贺大哥泉下若有知,千万别生气。 “那一会,若姑祖母让你题诗,你能随便找个借口不作,或是胡乱写一首?总之,不抢风头,就成……” 武崇训嘴快,倒是抢在武传安之前,问出了口。 “这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陛下恐怕没那么好糊弄,再者……我为什么要答应你们呢?” 李正一假装端起了架子,主要是想看看,这三个武家小子,到底想干什么。 “我能帮你押题!” 武崇训低声说道。 “押什么题?” “太学首试……绝密的!” “凭什么信你?” “凭我阿耶,是主考官!” “我是免试入学的,又不需要这个……” “可你表弟宋允复,不需要吗?” 武崇训有些十拿九稳、能搞定的样子。 “这个交易,确实有些诱惑力,但目前看来,不需要!用了我的读书大法,表弟他定没问题,能考进太学!” 李正一很肯定地回答。 “读书大法?” 武崇训、武延基、武传安皆面露惊色。 “我这个,也是绝密的!虽然传男也传女,但传内,不传外……” 李正一做了个“嘘”的手势。 “也就是说,你不肯应下了?” 武崇训也立马换了个脸色。 “你们先说说,为何要我‘放水’?” “放水?” “如果有合适的理由,我可以考虑!” 李正一补充道。 “今日,是我阿耶寿辰,我不想别人抢了风头,最后再问你一次,若你答应,我便允你一件事,前提是我能办到的啊……如何?” 武崇训说这话时,眼神里带着几分诚恳。 “你的意思是,只要到时候,我借故推辞,不作诗,即可换来……你,欠我一件事?” 说到这儿,李正一突然想起,之前那个“死心眼子”的状元郎薛云童,好似也还欠着他一件事。 “对,正是此意!” 武崇训点头道。 “成交!那咱们,现在是要去哪儿?” 李正一咧嘴一笑。 论心思,这几个武家小子,还敌不过他。 “去姑祖母新赐给阿耶的宅子!” “去看新宅,带我干嘛?” 李正一很是不解。 “谁知道呢……本来,只打算自家人热闹热闹的,可姑祖母却要宴请群臣,更没想到,阿耶他,居然在陛下面前提起你,说你文才好,可以为新宅赋诗,讨个好彩头……所以就顺道过来,带上你一起去!” 武崇训倒是比较实在,一下就说了实话。 “新宅在哪儿?” “在道德坊!” “这……顺道吗?” 李正一嘀咕着。 这根本就不顺道……明显是故意为之。 武三思向武则天提出,让他一起去观赏他的新宅,难道是为了炫富?或者是,为了炫耀武则天的恩宠? 嗯,确实皆有可能! “依我看,有你这怪人在,不触霉头,就算不错的了!真不知叔父是怎么想的……” 武传安一脸嫌弃。 很快,马车内,又陷入了沉默,夜一般的静寂。 李正一也没再说话,稍微冷静了两秒。 总算是明白了几分。 昨日,武则天发落了武懿宗,这个顶着“谋反”罪名的阶下囚。 但这罚,有些太轻了。 可谓是在铁证如山的前提下,武则天依旧存了私心,只是将武懿宗,贬到了赵州而已。 所以,武则天这是想让武传安来道歉,缓和两家的关系? 可武则正一边给武家人赐宅子、大摆寿宴,一边又让武传安来道歉,典型的“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 但武则天和武三思,到底是如何想的,李正一也看不真切。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约莫半个时辰后,雨渐渐小了。 马车也在洛水河畔、道德坊北面,停了下来。 唐制规定,王公贵戚和三品以上的大官,可以在自家坊墙上开大门,不经由坊市大门,而从自家出入。 所以,很显然,武则天赐给武三思的宅子,必定是豪宅级别的,不经坊市,自家开门。 李正一打开帷帘,看向车外。 不远处,便是这处宅子的外门。 外门,是宅院的第一层围墙,是由黄土一层层夯筑起来的,绕宅一周,作为一种保护和界线划分。 见武崇训他们下了马车,李正一也紧随其后。 一下马车,众人便随武则天,走进这外门,大概走了数十步,便见一方小池,水清如许,锦鳞嬉戏。 正值二月,池边一株垂柳,正很好地诠释着贺知章的那首《咏柳》: 碧玉妆成一树高, 万条垂下绿丝绦。 不知细叶谁裁出, 二月春风似剪刀。 池中一座翠微假山,相映之下,山清水秀,意趣盎然,细细一看,还有一亭傲然立于山侧,且两脊之中,有悬泉瀑布,飞漱其间…… 这假山,不得不说,假得真极了! 第49章 皇家大院深几许(一) 绕过水池,便见土墙中,有一道乌头门,左右立门柱,柱顶套黑色柱筒,柱上是一道横木,柱内两扇木门。 远远看去,三根木柱横竖一搭,活脱脱像是个“艹”草字头。 进了乌头大门,再往里走数十步,这才到了正门。 建个宅子,就圈了这么大一片地,果然是“有权人”的世界! 且看这正门,朱红雕漆,金碧辉煌,在一片白墙中,格外显眼,两扇大门朝内开,门上则是铜头乳钉、兽嘴衔环的门把手。 环视正门四周,飞檐重楼,华丽气派。 悬山式屋顶,上覆黑色陶瓦,屋顶各角皆有一只上翘的鸱尾。 鸱尾,不是俗物,乃是古时屋脊的一种装饰,若非帝王赏赐,一般官员甚至藩镇,也不能随便使用,可见此宅规格之高。 美中不足的,就是此门上的匾额和楹联,竟然空无一字。 抬头看天,此时雨已经停了。 两位给使(宫中太监)走上前,轻轻推开正门,但见门内,众多五品以上的朝官,排成两列,皆跪迎武则天: “臣等,恭迎陛下!” 看着架势,必定是武则天亲自下令攒的局,否则,除了上朝,恐怕没有人,能借寿辰之名,组起这样……齐全的“高端酒局”。 武则天还真是,够给武家人面子! 与此同时,李正一注意到,狄相、宋璟、上官婉儿和成均监祭酒,也都在其中,当然,还有很多他不认识的达官显贵们。 “诸位爱卿,平身!” 武则天挥了挥衣袖,笑逐颜开。 一语罢,众朝臣缓缓起身。 而跪在最前面的上官婉儿,起身后,便直接走到武则天身边,搀扶着她,还微微笑道: “陛下,此宅,微臣已布置妥当,就等您来添添这贵气了!” “好,婉儿,你做得不错!” 武则天满面笑意,转头看向李正一他们,意味深长地说道: “朕来添添贵气,倒是这些晚辈后生,可以给此宅添些文气!” 上官婉儿这才注意到,李正一也来了,可碍于武则天和众臣皆在,上官婉儿也没多说什么。 进了大门,又是中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很大的庭院,各种奇花异草。 每一株奇花,都像是神韵清雅的女子,群芳簇拥、玲珑婆娑。 每一株异草,倒像是温润如玉的公子,风流潇洒,倜傥之姿。 确实,别有一番景色。 只是,看着眼前既有幽深、又有敞阔的深庭大院,却也让人,不由得想起一句诗:庭院深深深几许? 庭院之深,如同朝堂之水。 庭院深几许,这朝堂之水,或许,便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走过庭院,便到了中堂,也就是宅院中,通常接待贵宾的地方。 这中堂,只消一眼,便知其富丽堂皇。 朱门彩壁,树花置石,环廊曲阁,楼榭亭台,一应俱全,最妙的是,还引渠入宅,环山饶水,架桥设亭,真真是“小桥流水人家”! 果真是朱门酒肉臭,奢靡至极啊…… 再说这中堂之上,座次排布,也是很有讲究的。 按照官职高低、与武则天的亲疏程度,座位也是由近及远,且长辈们的食案在前,晚辈们的食案在后。 就连食案大小,也是有相应规格的。 而且,有专门的役使和丫鬟,引导宾客入席坐定,这样既井井有条,又不会乱了尊卑秩序…… 不多时,众人皆已入座。 李正一的座位,不偏也不算近,照例是坐在宋璟后侧,身后就是一道九弯小溪,清水汩汩,倒是意趣盎然。 “正一,你怎么来了?” 宋璟凑近之后,悄悄问道。 “我也不知为何……方才,陛下和梁王的马车,到了家门口,然后,把我带过来的……” 李正一也低声回道。 “想必是陛下重视你的文才……你自己好好把握!” 宋璟说完,就回身端坐于案前。 “是……” 李正一应了一声,便也是正襟危坐。 如此场合,倒也不敢惫懒。 “李郎君,你手臂怎么受伤了?” 忽然,李正一的耳边,传来这温柔似水的声音。 抬头一看,居然是……温久! 温久,乃是千金公主的亲孙女。 年已二十,仍未婚嫁。 她和李正一之间,有一段渊源。 他们俩,十二岁相识。 温久从小就喜欢李正一。 这一点,温家和宋家人,都能看出来。 去年,两家还一度提及婚事,只是被李正一的“尚未立业,何谈成家”为借口,搪塞过去了。 可这温久,一直在等他。 说起这温久,李正一其实蛮感动的,她是在李正一还未穿越过来,也就是还很木讷、学无所成的时候,就喜欢上他的……第一个姑娘! 还曾在宋家被诬谋反,李正一被诬科场舞弊之时,跪求祖母,即千金公主,在陛下面前说情。 是个好姑娘…… 可惜,李正一真的不爱她。 以前是,现在……也是。 李正一还未及回答,温久便在李正一身旁的座位,坐下了。 看来,这座位,是刻意安排的…… 难道,这次李正一被莫名其妙地,叫来参加寿宴,和温久有关系? 李正一没有想太多,平复了一下心情,转身回道: “无妨,一点小伤而已,温久姑娘,你一个人来的?” “没事就好,我阿兄也来了,他在对面……” 说罢,温久指了指对面的一位冷面青衣郎君。 抬头一看,这青衣郎君,好像也正盯着李正一,那眼神,不像是纯粹的善意,也不像是纯粹的恶意…… 李正一微微拱手,向这位青衣郎君点了点头,以表礼数。 这位青衣郎君,便是温久的兄长——温存,远远看去,就是一张冰冷的脸,让人看不穿他的所思所想。 “温久姑娘,你阿兄他,心情不太好?” 李正一随口一问。 “我阿兄他,就是这样,不苟言笑的,习惯了就好……而且,他很喜欢你作的诗《定风波》,简直是爱不释手!” 温久转过身,对李正一嫣然一笑。 其实,仔细一看,温久长得还是很标致的,是个温柔如水的大家闺秀。只是,和杜萧杳相比,终究还是少了些飒爽英气。 “原来如此,承蒙厚爱……” 李正一急忙应道,然后就把目光,转向了别处。 温久微微张嘴,想说点什么,却生生憋回去了,一双清亮的眸子,瞬间黯淡了下来。 席间,人人都谨言慎行,不敢多言多语,李正一却注意到,靠近武则天高座处,有几个面容姣好、气质斐然的女子,正谈笑风生。 第50章 皇家大院深几许(二) 看这几个女子的气质,李正一便猜知,必是李显、李旦的几个女儿,还有武三思、武承嗣、武懿宗的几个女儿。 她们,现在都是郡主。 身份高贵,自然气质不同。 可看了一圈,也没看到李旦和太平公主。 正想着,便见中门处,李旦和太平公主款款而至,且随行之人手里,都捧着个木盒子,很是珍视的样子。 估摸着,这木盒子里装的,定是要送给武三思的寿辰礼。 这样,才能在武则天面前,表现出李家和武家人的亲近…… “拜见母亲!” 李旦和太平公主,向武则天行礼问安。 “你们两个,来迟了……” 武则天的话语里,倒是没有责怪。 “回母亲,我和兄长,确实来晚了,不过都是为了给表兄,寻这寿礼,所以才耽搁了些,希望表兄……莫要介怀!” 说罢,太平公主命人,将寿礼呈给了武三思。 武三思接过寿礼,眼前一亮,忙拱手道: “表弟、表妹,你们如此用心,为我准备寿礼,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介怀呢?快入席……” 说罢,太平公主和李旦,一同入席。 且坐在,次靠近武则天的座位上。 毕竟,今日是武三思的主场,他的座位,自是要最靠近武则天。 其余众臣,则纷纷起身,向太平公主、李旦行礼。 片刻后,所有人都已归座。 武则天站起身,走下高座,走到台阶前,霸气地扫视了一圈,始终面含笑意,缓缓说道: “诸位爱卿,今日乃是爱侄武三思‘五十寿辰’,朕临时起意,召集各位于此,摆席设宴,不光是庆贺寿辰,更是希望,我大周众臣,能冰释前嫌、和睦处之!” “陛下英明!” 众人虽都各有各的心思,但明面上,都是一阵彩虹屁。 “前些时日,朝中,因谋反一案,牵连甚广,闹了诸多不愉快,如今,借着寿宴,朕想告诉诸位,家,以睦为贵,国,以和为兴!诸位身为家国一员,都应放下个人恩怨,为国尽忠!” 稍微顿了顿,武则天深吸一口气,声声有力地说道: “朕,在此承诺诸位,我大周……从此,再无冤狱!” 每一个字,都格外斩钉截铁,一字一句,都仿佛是一声呐喊。 此时的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有些不知所措。 自公元684年起,到如今697年,武则正一共实施了长达十三年的“酷吏政治”,助她扫平一切反对她登基的势力。 这十三年,朝臣们可以说是,过得胆战心惊,更有甚者,每日上朝前,都要给家人留下几句遗嘱,生怕这一去,就被来俊臣等酷吏弹劾参奏,便是,再也回不来了。 说起酷吏统治,李正一虽未全然亲身经历过,但他知晓历史,与历史里的这些人,也是能够有几分感同身受的。 也就愣了不到五秒。 各位朝臣,纷纷跪下,一个个感恩戴德,有的甚至泪流满面。 也许,这些年,有多少心有余悸,此时,便有多少泪水相告。 李正一也被这个画面,震撼到了。 可仅仅片刻,李正一便起了疑。 高高在上的武则天,真的能办到她的承诺吗? 当张昌宗、张易之进宫,沉迷享乐,再到后面的控鹤府成立,广召天下美男子入府……武则天还会记得,她今日在此,许下的承诺吗? 历史……会改变吗? 李正一叹了口气。 眼下,大周的未来里,多了个他。 也不知,会生出多少变数…… 半晌,众人才从这激动的心绪中,走出来。 “开席!” 武则正一声令下,便有一众歌姬、舞姬、乐手等,走到堂前戏台,卖力表演,有长袖漫舞的,有表演杂技的…… 还有丫鬟们,会走到各席跟前,帮忙布菜。 李正一虽不习惯这种古代的伺候,但也不好拒绝,只能忍着。 耳边,乐声阵阵。 台上,轻歌曼舞。 穿越来后,李正一这还是第一次看古代舞蹈,倒也是乐在其中。 …… 酒过三巡。 席间,非常热闹。 几位郡主,此刻,倒是比先前安静。 她们的目光,好似在人群里,寻觅着什么。 武家那几个小子,喝了不少酒,目光也是寻寻觅觅的,不知何为。 他们,还有她们,在干什么? 李正一懒得去想,依旧专心看歌舞。 一曲舞罢。 武三思却站起身,与众人举杯共饮后,转身对武则天说道: “今日,侄儿承蒙姑母信任,赐予此宅,不胜感激……今后定尽心竭力,为姑母差遣,马首是瞻!” “好,你有心了!” 武则天听得心花怒放,连连点头。 “只是姑母,如今这宅子,还没有名字呢,万望姑母不吝赐名!” 武三思拱手言道。 “这园子,朕甚是喜欢,正好今日众臣皆在,不如,就由大家,来个集思广益,择出好的,朕再亲笔手书匾额赐予你,如何?”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正一感觉,武则天说此话时,看了他一眼。 “好,都听姑母的,那诸位同僚,便都想想,给这园子拟个名字,若有好的,不妨开怀畅聊,最终再由陛下……择个好的!” 武三思转身,即对众人说道。 一语既出,席间,便又热闹起来。 但热闹归热闹,没有人站起来,应声取名,想来大家都心知肚明,今日是武家人的主场,谁敢专程去抢武家人的风头呢? 李正一顿时明白了。 武崇训他们,之所以要叮嘱他莫抢风头,因为在他们眼中,李正一除了会作诗,还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怪人。 在场所有人,除了他,恐怕也没人,敢主动抢武家人的风头…… 所以,方才要先给他提个醒? 席间,沉寂了片刻。 “崇训、延基、传安,关于园名,你们有无好的想法?” 武则天见无人敢说,于是,放下酒杯,命武崇训他们先起个头。 李正一乐呵呵地,盯着武崇训他们仨。 既不打算抢他们的风头,且看他们,如何成为这风头。 只见武崇训站起身,拱手道: “回姑祖母,方才入宅,中庭处花香四溢,沁人心脾,中堂之处,又是清新雅致,别有意趣,不妨就叫沁雅轩……” 沁雅轩,俗是俗了些,不过也尚可。 倒是能看出,武崇训重点关注的,是此宅之景色。 不过几秒,武延基便也起身回道: “回姑祖母,侄孙觉得,今日有姑祖母在,此宅蓬荜生辉,还有众位叔伯朝臣,共贺乔迁与伯父寿辰,欢聚一堂,其乐融融,不妨就叫合欢园!” 此名,比之沁雅轩,倒是不错。 看来,武延基关注的,不是景色,而是此宅中的人。 “合欢园,这名字还不错!” 有人开始拍马屁了…… 第51章 皇家大院深几许(三) 他们三个中,最后出场的,是武传安。 只见他淡定起身,拱手言道: “古语有云,北冥有鱼,化而为鸟,其名为鹏,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依我看,姑祖母便是这展翅之大鹏,庇佑我大周河山疆土,万年不朽,而此宅,乃陛下亲赐,故而可以叫扶云苑!” 说句实话,武传安这个“扶云苑”,比之前两个,确实更为出彩。 但最出彩的,当属武传安,对武则天吹捧的功力,丝毫不减他那老爹——武懿宗。 三人话音刚落,众人不由得又是一阵妙语连珠的夸赞。 不过,这些夸赞,怎么听,都有点趋炎附势的味道,深藏其中。 但若是平心而论,这武家的三个小子,为了能在武三思的寿宴上,讨个好彩头,确实是认真准备了一番的。 “嗯,沁雅轩、合欢园、扶云苑,这几个名字,都还不错!” 武则天笑得合不拢嘴,趁着兴致,喝了一口酒。 刚放下酒杯,便又问道: “诸位,还有吗?” 很显然,对于武崇训他们起的这几个名字,武则天是挺喜欢的,不过,可能还没说到心坎里去。 李正一尽力把头埋得很低。 心里默念着,你们都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这样子,像极了小时候上课,害怕被老师抽问的本能反应。 “李正一,朕甚是欣赏你的那首《定风波》,如今,关于这园名,你有没有什么好的想法?” 武则天此话一出,李正一就知道,该来的都会来,躲也躲不掉。 就像小时候老师抽问,一般目光越躲避的,就越是会被抽问。 哎,千古铁律。 “回陛下,晚生觉得,方才那三个名字,沁雅轩、合欢园,还有扶云苑,随意选哪个,都是极好的!” 李正一忙起身回话。 此时,李正一还记得,刚才在马车里,对武崇训有所承诺。 人嘛,不能言而无信。 故而婉言推辞。 “无妨无妨……李小郎君,你可是闻名神都的大才子,尽管说来便是,莫要碍于我家小儿的几句胡言!” 武三思走下台阶,一脸谄媚的样子。 也不知,他此举又是何意。 但武三思刚一说完,席间就又有了新的动静,众人开始交头接耳,尤其是坐在前排的郡主们,也纷纷探头,看向李正一,眼神里都好似写着一句话:这大才子,原来是他啊…… “梁王殿下谬赞,晚生愧不敢当!” 李正一还在挣扎。 并非是他没有想到好的园名,正相反,他是觉得自己想的园名,一经说出,也许会轰动全场,毕竟是压轴级别的。 “正一,无须拘谨,集思广益而已,若是有了好的,且说说!” 武则天此言,分明就是赶鸭子上架。 李正一无法再推辞了,管他什么承诺,只好硬着头皮说了: “那晚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依我之见,不妨就叫大观园!” “大观园?” “大观园!” “这个甚好!” 果然,席间就像炸开了锅。 几位郡主,却是收起了先前的谈笑风生,个个娇羞含蓄,都坐正了身子,盯着李正一,目不转睛。 成均监祭酒,连连点头。 “正一,这大观园,听着甚妙,不知有何典故?” 武则天眼里,满是赞许的目光。 “回陛下……今日,晚生得观陛下御赐之宅,实乃荣幸,有道是,大象无形,厚德载物,此宅之景,令人叹为观止,可谓是蔚为大观!故而,大观园由此得名……” 李正一拱手说道。 心里却自言自语:这大观园,可非俗名,出自曹公的《红楼梦》,绝对是压轴好戏! “好一个蔚为大观!婉儿,准备笔墨纸砚,朕要亲书赐名!” 武则天借着酒兴,有些激动。 上官婉儿也满心欣慰。 不多时,武则天便将“大观园”三字,书于纸上,交予武三思。 李正一也归座。 却总感觉如坐针毡,好像一抬头,就有无数双眼睛,在追随着。 “大观园,真是好名!李小郎君,你既已拟出大观园之名,不妨再将正门处的楹联,也题一下,如何?” 武三思看着手中的“大观园”三个字,笑盈盈地问道。 完了,完了,这武三思,把李正一当成什么了? 工具人? 题词器? 可李正一却也没生气,顺着他意,回道: “梁王殿下既已言明,晚生便只好献丑了!” 说罢,他站起身,缓缓吟道: “天地启宏慈,赤子苍头同感戴。” “古今垂旷典,九州万国被恩荣。” 此联一出,席间又是一次高潮。 “果然是大才子啊!” “宋舍人,你从前,就该多带你这外甥,四处走动走动啊……如此人才,我等,竟如今才知,实在是憾事!” ……… 李正一耳边不时传来溢美之声。 都是些“相见恨晚”之词…… 若不是武则天在此,想必他已经被众人围着“要签名”了? 归座,李正一却兀自想着,这可是出自曹公的楹联,能不好吗? 一阵喧闹过后,席间又恢复了平静。 武三思命人誊录了此楹联,呈予武则天。 武则天看后,眉开眼笑,神采奕奕,对李正一又赞道: “真是后生可畏,少年英才,实乃我大周之幸啊!” 李正一起身回谢: “多谢陛下!” 此时,武三思使了个眼色,戏台上的歌姬、舞姬就行礼退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女子。 她缓缓行至台中,微微侧蹲行礼,对武则天说道: “姑祖母,传宁冒昧,近日新作了一首曲子,想献与您和阿耶!” 传宁? 武传宁? 李正一听过这个名字。 武传宁,乃是武三思最宠爱的一个女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其实,她是武懿宗的亲生女儿,只是早年间,过继给了武三思。 “好,朕也很久没听,传宁弹曲子了……” 武则天笑声朗朗。 只见武传宁走到琴案前,坐下。 一袭烟笼梅花百水裙,一支白玉点翠珠钗,一头凝香螺髻,衬出她不凡的气质,一双丹凤眼柔媚似飞燕,眉如远山黛,肤若芙蓉笑,发如浮云,眼藏辰星,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确实是个难得的古装美人! 不,是古代美人…… 第52章 皇家大院深几许(四) 不过,说起来,武传宁再美,也还是不及杜萧杳的十之一二。 想着,李正一抿了一小口酒。 他不敢喝多,怕喝多了,像那日晚上一样,在回廊宿了一宿。 约莫过了十秒…… 琴声悠扬,声声入耳。 李正一微闭双眼,静静聆听着,这个武传宁的琴声。 果然,名不虚传。 这琴声里,仿佛有流水潺潺、空谷绝响,又有泉涧鸟鸣、风过竹林,还有芙蓉泣露香兰笑,明月松间照…… 此音绕梁,三日不绝! ……… 约一盏茶的时间。 一曲弹罢。 李正一缓缓睁开眼,此人,此琴,此境,倒是别有一番意味。 而武传宁,则慢慢地站起身,向众人行礼后,说道: “传宁献丑了……” “传宁,依朕看,你今日一曲又进益了,何来献丑一说?” 武则天又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多谢姑祖母!” 武传宁看似谦虚的脸上,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自信。 琴艺如此,她自信,也是理所应当。 李正一如是想。 “对了,三思,算起来,传宁已十七了,还没许人家吗?” 武则天皱了皱了眉头,问道。 “回姑母,小女传宁,确实尚未许人家……” 武三思拱手笑答。 正当此时,身后的九曲小溪里,竟有一条红色的鲤鱼跃出,在空中,划出一抹潇洒的弧线。 ——啾,啾,啾! 随着几声鸟鸣,众人又抬头。 却见一只七彩大鸟,从头顶飞过。 之所以说是七彩大鸟,因为李正一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有人在蓄意作出“祥瑞之兆”,以求好彩头! “鲤跃龙门!” “凤翔九天!” “这是吉兆,吉兆啊!”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众人七嘴八舌,开始说起了吉祥话。 李正一就静静地,看着他们。 尤其是武三思,带头恭贺武则天,想必这些所谓的吉兆,就是他精心布置的,然后,自编自导自演。 话说,这演技还不错…… 作为一个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现代人,李正一觉得这一幕,有一丝好笑。 但毕竟是大场合,他也不敢笑。 否则,脑袋分家了,怎么办? 片刻后,武则天难掩兴奋,起身,在上官婉儿的搀扶下,走到九曲小溪边,感叹道: “既是祥瑞之兆,朕倒是有个主意,在座诸位,不妨各自作诗一首,不拘写些什么,只要和今日所见有关,即可!” 然后,吩咐身边的蔡公公,准备笔墨纸砚,每人一份。 在座的诸位,都是“公务员”,即使现在不是,未来也会是,武则天让大家现场作诗,这……不就是一场公务员考试吗? 李正一心里暗自叫苦。 武则天此举,无非就是想听漂亮话…… 歌颂大周的。 或者,赞美她的…… 李正一挠了挠脑袋,有些为难。 很快,笔墨纸砚就发到各自手上了。 武则天又补充道: “今日所作之诗,朕将亲自遴选,拔得头筹者,朕将给予重赏!诸位爱卿,可以离席走动,限时两炷香!” 听到武则天那句“可以离席走动”,众人都站起身,在园中四处走动,寻觅灵感,以求“佳作”。 人最多的地方,便是九曲小溪边。 也就是,刚才看见鲤跃龙门“祥瑞之兆”的地方…… 李正一也缓缓走到九曲小溪边,开始琢磨,武则天方才说了,能拔得头筹者,会有重赏……那他,可以谋个去甲库当差的职位吗? 不不不,这意图,也太明显了。 还是,另觅高招。 如今,又要写诗,可他答应过武家三兄弟,今日不作诗的…… 李正一陷入了纠结。 人嘛,不能言而无信。 “李正一,你这个小人,说话不作数!” 抬头一看,原来是武崇训。 身后,还跟着武延基、武传安。 “武崇训,你倒是说说,我如何是小人,又如何说话不作数了?” 李正一理直气壮地问道。 “你,反来问我?” 武崇训一脸生气。 “对,我想起来了,刚才在马车上,我是答应你们了,还说‘只要到时候,我借故推辞,不作诗,即可换来……你,欠我一件事?’” 这是李正一之前答应他们的“原话”。 坑,其实早就挖好了。 只是,没想到,这武家三兄弟,嗖嗖嗖地,就往下跳。 顿了顿,李正一看向武崇训,问道: “我说的,对吗?” 李正一笑道。 “没错,你刚才是这样说的……” 武崇训有点懵,不知李正一为何会如此理直气壮。 “那不就对了……我问你,我刚才借故推辞过没?” “推辞过……” 武崇训眨着疑惑的双眼。 “那我……方才作诗了吗?” 李正一又问。 “这倒是也没有……” 武崇训说罢,看了看身旁的武延基和武传安,这眼神,颇有些像“智商不够,好友来凑”…… “那不就结了,我既有推辞,也没作诗,何来的说话不作数?” 李正一很是有底气。 “你这不正在作诗吗?” 武传安此言,像是抓住了李正一的小辫子。 “这不是……陛下让写的吗?” 李正一的声音里,带着不解。 “是!可若按照你刚才的诡辩,今日,只要你写诗了,你就是说话不作数,就是小人!” 武崇训也开始了泼皮无赖。 “谁说我要写诗了?今日,就算你不说,我也没打算写这诗……” 李正一站起身,仰头看天。 心里一阵窃笑。 “你,真敢抗旨?” 这回,又轮到这武家三兄弟惊讶了。 李正一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只是笑了一下。 然后,也没有再理会他们,转头欲走,只想着,离他们远些。 可刚迈出一步,李正一就被一旁没站稳的武传安,给拉下水了。 是真的被拉下水了…… 而且,落水前,出于人的本能反应,武传安伸手去拽武崇训,武崇训又伸手去拉武延基,结果,脚底一滑,四个人都掉到小溪里了。 四个落汤鸡…… 只是没想到,这小溪水,还蛮深的。 李正一水性不错,很快就自己爬上岸了,除了浑身湿漉漉的,手臂上的伤口有些微疼,倒也没什么其他的感觉。 武传安和武延基,也很淡定地,自己爬上了岸。 只有武崇训,是个怕水的。 他在水里扑腾了两下,瞳孔里写满了惊恐,就差喊救命了。 不知为何,看武崇训这个样子,李正一心里只想笑。 可笑过了,李正一还是伸手,把武崇训,从小溪里拉了起来。 宫女和给使们听见有人落水,忙取来披风,替几位小郎君披上。 温久、郡主们和王公大臣们,也都围了过来。 “你们几个,怎么这么不小心?” 武则正一边说,一边由上官婉儿搀扶着,快步走到九曲小溪边,确认几个侄孙无恙后,见李正一左手衣袖有血痕,因关心道: “正一,你手臂又流血了,快把湿衣服脱下来,让御医给你瞧瞧!” 第53章 皇家大院深几许(五) 李正一这才注意到,左手伤口又流血了,于是,轻轻脱下左边的袖子,露出左肩和胳膊。 虽然,有伤口在身,可依然掩不住,他那健硕的肱二头肌。 温久看着李正一的伤口,满脸心疼。 而郡主们,却是有些娇羞。 张御医随侍在武则天身旁,无须召唤。所以很快,就处理好了伤口,又换上新布条,包扎好。 然后,就欲起身复命。 可说巧不巧,药箱夹着李正一左侧衣襟一角,于是,御医一起身,连带着李正一的衣服,顺势往下一滑,直至腰间…… 李正一的整个左背,都暴露无遗。 也就是这一瞬。 武则天和上官婉儿的表情,发生了极其微妙的变化…… 只是,李正一没有看到。 “快,去后院更衣……” 武三思说罢,便命扈从,带着他们四个,到后院偏厅更衣。 “遇见你,准没什么好事儿……” 武崇训冷得瑟瑟发抖,还对着李正一嘀咕着。 “有时间在这儿抱怨,还不如赶紧想想,你们一会作什么诗!” 李正一漫不经心地,怼回去了。 “彼此彼此……我倒是想看看,你敢不敢真的抗旨?” 武传安发出轻蔑的笑声。 李正一笑而不语。 片刻后,四人都换好衣服,复归坐席。 两炷香时间,还剩下大半炷香。 武家三兄弟,刚一坐下,就开始奋笔疾书,好在是作诗,不是写文章,字数不多。 不消片刻,也都作好了。 而李正一看了看天,又看了看手里的笔,楞了一阵。 走到宋璟身侧,轻声问道: “舅父,您知道甲库吗?” “知道,你问这个作甚?” 宋璟反问道。 “那您知道,要如何才能进这甲库吗?” 李正一沉声问道。 “那必须得是宫中编纂,或是有陛下特许,才能进入甲库……” 宋璟依旧很疑惑,却也没有再多问。 “嗯,多谢舅父!” 李正一心里琢磨着。 无意间,却发现武则天和上官婉儿,好似在悄悄耳语着什么。 两个人有些神神秘秘的。 ………… 两炷香时间已到。 蔡公公走下台阶,收走诗作,整理成册,并呈予武则天。 武则天拿起诗作,立即翻看。 时不时满意地点点头。 突然,一幅画,映入眼帘。 画中所绘,是和风细雨中,此宅一角的竹林,还有一方斜阳,以及眼前的九曲小溪,和不远处的一处小亭。 虽是寥寥几笔,却尽得其精髓。 武则天瞥了一眼左下角的署名。 不出意外,果然是:李正一。 估计除了他,没人敢如此了? 毕竟,这李正一,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敢在大殿之上说“我问心无愧,为何要跪”的人。 有胆识! 还能作出“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诗句,以及方才的“大观园”和楹联,无一不是经典。 有文才! 还是为数不多的,能得成均监祭酒青睐、破格免试入太学的晚辈。 未来可期! “李正一,朕让你作诗,你为何作了一幅画?” 武则天虽疑惑不解,却也没有生气。 还把这幅画,给上官婉儿看了一眼。 两人,对视了两秒。 上官婉儿的眼神,很有深意,还帮忙解围道: “陛下,我看这画,倒是极好的!不妨听听李正一如何解释?” 而武家三兄弟,坐在对面,一脸吃瓜相。 “回陛下,晚生作此画,亦是在游观此宅后,有感而发,只是无奈,一首诗,不足以表达我内心所想……” 李正一如此解释。 “哦?那你想如何表达?” 武则天倒是被勾起了兴趣。 “晚生想,吟词一首,望陛下准许!” “词?” “是的,作词!” “好,这倒是新鲜,朕准了!” 武则天很是爽快。 毕竟李正一,也算是刚刚才震撼过全场的人,想来,提“作词”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并不过分。 旁人只会以为他如此做,不过是卖个关子,谁知道,他居然是为了信守马车里的承诺,以及一点小私心……才出此下策。 “多谢陛下!” 说罢,李正一起身,酝酿了几秒后,说出了上阙: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此句一出,画面感就来了。 耳边都是穿林打叶的雨声,可这词中之人,却不管风多大,雨多急,一路吟啸,悠然缓行,一身蓑衣任凭风吹雨打,仍自逍遥一生。 没错,这是苏东坡的佳作之一。 词牌名为《定风波》,写于苏东坡在沙湖道中,赶上大雨之际,同行皆觉狼狈,唯有他一人,乐在其中,遂作此词…… 众人沉醉其中,凝神静听。 稍微顿了顿,李正一抬头,雨后斜阳,甚是明媚,和这首词的下半阙,倒甚是相映成趣,于是,朗声道: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这下阙,也是经典。 春风微冷,将酒意吹醒。 抬头,却见雨后斜照相迎,回首看去,那些风雨,都已成过去,眼下要做的,就是归去,不管它是风雨,还是放晴。 坦然、乐观、豁达,皆蕴其间。 “此堪好词!” “一蓑烟雨任平生,妙哉!” “好一句——也无风雨也无晴!” “今日才知,作词也能作得这般有意境,不简单呐!” 众人七嘴八舌,感叹着。 因为词这种文学形式,在唐时,尤其是如今的初唐,主要流传于坊间百姓,还未登上大雅之堂。甚至于很多文人,还会对词有所偏见,以为词作,多为靡靡之风,难成大器…… 可如今,李正一将这词,搬上了大雅之堂,众人才知,原来,好词是这样的,并非都是些坊间的靡靡之音。 就连武家那三兄弟,都目瞪口呆。 “正一,朕真是没想到,你不仅能作诗,还能写词,而且,你这词,可着实让朕,耳目一新!” 武则天还在回味着这首词。 “回陛下,诗词本是同根生,一通即通,只是词的长短、韵律更灵活,故而,某种程度上,更能表达内心所感……” 李正一谦虚道。 “婉儿,你也看看,这些诗作,有无能略胜李正一所作之词者?” 武则天点点头,转身看向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认真翻看了所有的诗作,轻轻摇了摇头,回道: “回陛下,婉儿觉得,无!” “鉴赏诗作,婉儿你是行家……那此次比诗,朕若说李正一当得头筹,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武则天看向众臣。 言语里都是不容置疑。 “陛下圣裁!我等,甘拜下风!” 众人齐声回道。 脸上皆是大写的“服气”二字。 东坡之词,除了服气,还能如何? 李正一暗自笑道。 “好!那李正一,方才朕已言明,今日拔得头筹者,有重赏!” 武则天笑容满面。 “多谢陛下!” 李正一满心期待着,不知武则天所说的重赏,到底会是个什么赏赐,不论是钱,还是官职,都好…… “宋爱卿,你这……外甥,今年多大,可有定亲?” 武则天突然看向宋璟,问出这话。 这画风,不对啊…… 第54章 皇家大院深几许(六) 宋璟站起身,拱手回道: “回陛下,微臣外甥李正一,今年二十一,尚未定亲……” 说这话时,宋璟脸上的表情,却很是复杂。 “那便是极好的!” 武则天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李正一心里却暗自叫苦。 好什么好? 不是说重赏吗? 怎么聊着聊着,就聊到了他的婚事? 这苗头,确实不对。 “那宋爱卿,朕若给你外甥……赐婚,你觉得如何啊?” 武则天看上去,表情很认真,不像是在说笑。 何况,这场合,也不适合说笑。 “不知陛下所赐,是谁家姑娘?” 宋璟只能顺水推舟。 “朕欲赐婚李正一和武传宁,你们两个,意下如何?” 武则天笑吟吟地,看向李正一,又看了看武传宁,像是撮合了“天造地设的一对”一般,满面春风。 “回姑祖母,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传宁不敢不从……” 武传宁此话,说得很是娇羞。 很显然,嫁给李正一,是她愿意的。 若是不愿意,恐怕此刻,就是另一番话了,比如“女儿还想常伴父母膝下,多尽孝道”之类的…… “这,真是郎才女貌……” “梁王舍得把最心爱的女儿,嫁给李正一,可见甚是惜才啊!” “天造地设……” 耳边,尽是些这样的声音。 只有几个郡主,和贵族小姐们,沉着脸,似有不悦之色,但嘴上,也不敢多说什么。 见状,李正一很头疼。 什么天造地设的一对,分明就是“乱点鸳鸯谱”嘛…… 这武传宁,是武三思的女儿,但也是武懿宗的亲生女儿。武懿宗,又是之前陷害李正一全家的人。也就是说,武传宁算是仇人之女。 而且他了解历史,知道武懿宗是个什么样的人,可堪心狠手辣、残暴无情、毫无担当之人。 不仅武懿宗如此。 武三思、武承嗣,也不是什么好鸟。 所以啊,武家女儿,万万碰不得! 而看到现在。 李正一总算是明白了。 这个寿宴,根本就是一个局! 是武三思提前设下的局,目的有三: 第一,借武传安道歉,让武则天看到他想“和睦处之”的诚意。 第二,让李正一出名。 第三,想方设法,让武传宁嫁给李正一,这样,李正一就算名气再大,反正也是很他武家的女婿,一举两得! 武三思,这个老狐狸…… 李正一心里讪讪地骂道。 可眼下,和武传宁的这个婚事,如何才能不动声色地推掉呢? 如果对武则天说,自己身份卑微,配不上武传宁,可他舅父是正五品上凤阁舍人,官职虽不算大,但也不算小,更何况他还有“才子”之名,何堪不配呢? 若说是他瞧不上武传宁,且不说这武传宁的沉鱼落雁之姿,还有方才席间“余音绕梁”的一曲,就单凭武传宁和武三思、武则天的关系,敢说瞧不上,就足以被拉出去斩一百回了…… 想来想去,只有旧事重提了。 “回陛下,回郡主,晚生如今还未立业,尚未思及成家之事……还望陛下……” 话音还未落。 就被武则天打断了: “无妨,正一若想立业,朕可以随时破格起用你!” 听完此话,李正一在心里,把武家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李正一说此话,就是在很委婉地,拒绝这门婚事,可武则天后面这句话,分明就是在施压: 今日,你要是不娶我武家女儿,就是不行! 李正一有些两难了。 是先答应下来,之后再慢慢想办法退婚,还是,硬扛到底? 正思忖着,坐在身边的温久,却不紧不慢地站起身,向武则天施了一礼后,说道: “陛下……臣女有话要说!” “温久……你有何话要说?” 武则天有些不解。 “回陛下,臣女和……李郎君,其实,早已言及婚事,只是后来,李郎君他忙于科举,就耽误了……” 可以看出,温久鼓足了勇气,才说出了这番话。 她看出李正一不想娶武传宁,所以,想替李正一解围。 当然,她也是有私心的。 “嗯?正一,温久所言,可是真的?” 武则天的语气里,有几分愠怒。 “回陛下,晚生和温久姑娘,的确曾提及婚事,但并未立婚约!” 李正一也不傻。 他可不想为了拒绝一桩婚事,而把自己卷入另一桩婚事里。 哎……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有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感觉…… “千金公主怎么……从未和我说起过,她孙女的婚事?不过,既然没有立婚约,便是不成立的……正一,你……” 武则天这话,还未说完。 ——轰! ——嘭! 武家后院,突然传来几声炸响。 紧接着,便看见不远处的一处偏厅,着火了,火势迅速蔓延,尽管隔着二十丈远,也能看见滚滚浓烟…… “走水了!” “走水了……” “快,快去灭火!” 丫鬟、小厮,还有宫中给使们,都纷纷拿起水桶,前去灭火。 忽地,又听得一声: “有刺客……” “快,快抓刺客!” 一瞬间,整个“大观园”,乱作一团,武三思和武承嗣,为表忠心,都手持长剑,极力护在武则天身前,大喊一声: “保护陛下!” 然后,几乎所有的侍卫,都集体出动,前去捉拿刺客。 在场所有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慌张。 倒是武则天,很是淡定。 也许,她这一生,见过太多这样的场面,早已司空见惯了。 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敢在男权时代“称帝”的女人! 很快,火被扑灭了。 可这刺客,却不见了踪影。 李正一心底有些起疑。 这刺客,身份很可疑。 既然是刺客,而且,这么多千牛卫高手,都捉不到他,武功必定不凡,那为何去要后院放火,不直接来这中堂行刺? 难不成,要剑走偏锋? 怎么感觉此人的手法,和之前那位,有着眼疾、还去青楼泡妹子的刺客,有几分相似…… 总之,就是脑子不太好使? 不,不太对……李正一突然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时间。 这次着火有些莫名其妙,不早不晚,竟偏偏卡在李正一被这“婚事”逼得进退两难的时候。 这个刺客,如果不是脑子有问题,那么就是……为了帮他! 那,此人,到底是谁呢? 第55章 宋舍人的疑惑 李正一也是一头雾水。 但不得不说,这一招,还挺管用。 后院莫名起了大火,又经过了刺客这么一闹,武则天的兴致已经减了大半,复归座后,也好像忘了刚才的话题。 才不过片刻,武则天便起身,对众臣道: “诸位爱卿,朕……有些乏了,婉儿,陪朕回宫!” 刚走了两步,便停下,神色有几分严肃,对武三思说道: “武三思,今日府中之事,你可得好好查查,到底如何会着火,又是如何,进了刺客?” 然后,武则天便拂袖离去。 身后跟着一大群人,乌泱泱的。 “是,侄儿定查个水落石出!” 武三思见状,忙立下军令状。 听此言,李正一开始为今日助他脱困之人,隐隐地担忧。 而武则天听罢,没有再说什么,好像忧心忡忡的样子,走出中门,渐行渐远。 众臣见武则天已然回宫,也没有多待,尤其是那些平素与武家不睦的朝臣,早已如坐针毡,纷纷起身告辞…… 这场“寿宴之行”,总算是告一段落,李正一默默吐了一口气。 刚一转身,便看见了一张,冰冷且有几分熟悉的脸。 正是刚才席间的青衣郎君。 也就是温久的兄长——温存。 “李正一,你就那么看不上我妹妹吗?如此着急,要撇清关系?” 温存这话,说得低沉,却满是愤怒。 李正一这才注意到,坐在他一旁的温久,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去。 “我……” 李正一刚想开口,就被温存,无情地打断了: “你可知,我家阿妹她,等了你九年!从十二岁开始,就只喜欢你,可你呢?除了会伤害她,还会什么?李正一,我告诉你,日后你若敢再伤她分毫,我温存,定不饶你!” 说完,这位温存公子,依旧冷着一张高傲的脸,转身离去,就连“见缝插针”的解释机会都不给李正一。 估计是,赶着安慰他妹妹去了。 看样子,这温存,是个宠妹狂魔! 可我……做什么了? 李正一在心底叫屈。 老天啊,头疼! …………… 酉时三刻,寿宴结束。 李正一随宋璟回家。 刚走到书房,宋璟便关上门,很严肃地问李正一: “你老实告诉我,梁王府宅的大火、刺客,和你,有没有关系?” “舅父何出此言?” 李正一也惊住了。 “正好在你拒绝陛下赐婚之时,就出现了这大火和刺客,这么巧……我能不生疑吗?” “可舅父,此事,确与我无关……我也很纳闷,到底是谁,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来这么一招……” 关于此事,李正一确实不知。 “果真?” “果真!” “正一,你如今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竟敢在今日这样的场合,当面回绝陛下,你可知,抗旨之罪,是要杀头的!” 宋璟语重心长地,和李正一分析利害关系。 其实,这些利害关系,李正一何尝不知,可他不能因为怕死,就用这一世的幸福,来做陪葬。 “可我真不能娶武传宁……” 李正一嘴里嘀咕着。 “那我问你,若是陛下哪天心血来潮,一道圣旨下来,给你和武传宁郡主赐婚,你当做何打算?” 宋璟直截了当地问道。 “舅父,您希望我娶武传宁吗?” 李正一小声反问道。 “你不是明知故问吗?” 宋璟绕到书案前,坐下。 “所以舅父,您方才在席间,并未打断我的话,可见不愿。” 李正一揣度过宋璟的心思。 “我若是希望你娶武家郡主,刚才在陛下面前,我就已经替你应承下来了,还会等你来拒绝吗?我就是想看看,你这小子,还有什么花样……谁料,竟有了后来这大火、刺客之事,我还以为是你安排的!” 宋璟叹了口气,他亦是不愿自己的外甥,去娶一个仇家之女。 “这次去寿宴,我完全没有任何准备时间……是直接在家门口,被接上马车的,还和武崇训他们,乘的同一辆马车……” 李正一喃喃自语道。 “别说你,我也是今日早朝,才知陛下安排众臣前去贺寿!” 宋璟拿起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武……陛下也是临时起意,那定是武三思在背后挑唆的了……” 李正一有几分肯定。 “何出此言?” 宋璟好奇地问。 “舅父,您没感觉今日,武三思和陛下,都很奇怪吗?像是商量好了一般,要让我出风头,然后时机一成熟,就突然提出,要给我和武传宁作主赐婚,可见此事蹊跷!” 李正一缓缓分析道。 “你是说……这是武三思,在拉拢你?” 宋璟停下笔,看着李正一。 “不无可能!” 李正一点头道。 “可最后那首词,不是你自己出的风头吗?” 宋璟反问道。 其实,宋璟甚是喜欢此词。 此时此刻,就是在写方才席间的那首词。 “我当时以为……拔得头筹者,定会有些什么特殊的奖励,谁会料到,竟是……婚事!” 李正一表情有一丝尴尬。 “你想拔得头筹?” 宋璟有几分不解。 “是,我本想着借此机会,若能得个宫中编纂之职,也是不错的。” 李正一实言相告。 “你,为何想做宫中编纂……难道是想进甲库?” 宋璟突然想起,之前在席间,李正一曾问过他关于甲库之事。 “是!” “为何?” “我想去查,爹娘当年的旧档……” 李正一脱口而出。 “可正一,你爹娘,并非朝中之人,即便是甲库,估计也没有什么记录和旧档……” 宋璟摇了摇头,有些叹息。 可宋璟不知道,李正一已经顺蔓摸瓜,推测出,他爹李瑞成,很有可能,就是前曹王李明的亲生儿子。 甲库里,确实没有李正一爹娘的旧档,但未必就没有李明、李贤的旧档,毕竟是皇家之人,不可能全然不留只言片语。 只要能查到旧档,也许就能从中看出些什么。 但看舅父的表情,很明显,他并没有把李明、李贤二人和当年之事,联系起来想,所以李正一决定,先不告诉舅父,等自己找机会查清了,再告诉舅父也不迟。 于是,用话搪塞道: “嗯,舅父所言有理,是我欠考虑了……” “对了,正一,方才席间,温久县主已经站出来,想替你解围,你为何不顺水推舟?” 宋璟又开启了另一个问题。 第56章 武则天和上官婉儿的秘密 李正一想也没想,立即回道: “舅父,我以为您知道,我喜欢的是……” “是杜姑娘,我知道!可杜姑娘,她知道你的心意吗?” 宋璟接下话,反问道。 “我非杜萧杳,不娶!” 这是他第一次在舅父面前,明确地表明心态。 但宋璟的话,也点醒了他。 确实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就是,他还从来没有向杜萧杳,表明过自己的心意,更别提未来的岳父——杜少府那关了…… “你既已猜知,这次寿宴,是武三思有意在拉拢你,那他岂会罢手?况且,我听说这武传宁郡主,最是心高气傲的,你今日当众拒婚,想来她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宋璟有些唏嘘。 “我不会娶她的!” 李正一说得斩钉截铁。 “若是武传宁郡主,许你纳妾呢?” “许我纳妾?武传宁不是心高气傲吗,怎么可能屈尊降贵?” 李正一反问,一脸不相信。 “我说如果,如果真是如此,你还能有什么理由拒绝?” 宋璟还是“咄咄逼人”。 但其实,李正一知道,宋璟是支持他的,只是在提醒他,从各个方面旁敲侧击,希望他能想到一个万全之策,来应对武家的招亲之举。 “我要娶的,只能是杜萧杳,别的,我就见招拆招!” 李正一说得很是干脆。 “你有办法?” “会有办法的!天无绝人之路,我相信,面包和爱情,都会有的!” 李正一嘴里念叨着。 “面包和爱情?” 宋璟愣了一下。 “没什么,我就是随口一说……对了,舅父,我先去看看允复,也不知他那边的《论语》,背得怎么样了……” 李正一顺势转移话题。 “好,你且去!” 宋璟埋头,又提笔开始疾书。 ………………… 戌时一刻。 李正一总算是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回去,他就躺在榻上。 拘谨了一天,确实太累了。 简直是心力交瘁。 “闻柳,二郎去哪儿了?” 李正一见闻柳在屋内打扫,顺口问了一句。 “我也不知道,刚刚还在这儿呢……” 闻柳话音刚落,李正一便听到了宋允复那熟悉的声音: “大哥,你知道吗?我今日,竟然把《论语》前两篇全背下来了,一字不落!以前,我从未想过,有一日,也能背书这样快……大哥,你简直就是神一样的存在!” “你背书的能力,还会越来越好的!” 李正一打心眼里高兴。 他知道,等杜萧杳找到了解毒之法,宋允复的“十年余毒”一解,不说是一举成为天才,至少也会比现在,好上许多! 但现在,此事还不能告诉他。 借此机会,磨练一下宋允复读书的心志,也是好的。 与此同时,李正一拿起几张整理好的《论语》图解,放入袖中,想着去找翰林时,也可以把这方法,讲给狄翰林听…… “现在,我已经很满意了……对了,大哥,你和阿耶今日怎么一起回来的,是去参加武三思的寿宴了吗?” 宋允复好奇地问道。 “你怎知?” 李正一反问道。 “大哥你前脚刚出门,我后脚就送神医姐姐回府,一到门口,就看见好多马车离去,到了姚府,一打听,才知原来今日是武三思寿宴,陛下临时起意,在新宅庆贺……” 宋允复回道。 “那为何我在寿宴上,未见姚叔?” “姚叔今日,身体不适,便早早地回府休息了……” “严重吗?” “没太大事,何况还有神医姐姐嘛!” “那便好……” 李正一舒了一口气。 但很快,就心里一紧。 今日在寿宴上,没有看到狄翰林和姚谨双,难道之前的放火、假意刺杀,是他们为之? 越想越后怕。 李正一决定亲自去问问。 于是,他轻描淡写地对宋允复说了句: “阿弟,我出去一趟,晚上回来帮你整理后两篇!” “大哥,都这会儿了,你还要去哪儿,快要夜禁了……还有,这个梁王,今日有为难你和阿耶吗?” 宋允复满脸不解,追问道。 “这个说来话长,改日细说,若是晚了,我便宿在翰林家!” 李正一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 与此同时。 武则天刚回到上阳宫,面色阴郁。 一回宫,就命所有的侍女和给使,都退下,只留上官婉儿在身边。 “婉儿,朕记得你曾说过,从益州查访回来,在商州附近,遇到了一个不明身份的土匪?” 侍女们刚走,武则天就迫不及待地问上官婉儿。 “回陛下,确实如此,那人功夫很深,但招式却很遮掩,看起来,像是为了拖延时间……可奇怪的是,我拿到的信物,也没丢!” 上官婉儿也在回忆,几日前,她从益州查探回来时的经历。 “依你看,我们悄悄查访之事,是否已经被其他人知晓?” 武则天眉头紧锁,问道。 “陛下,此事都是微臣一人经手,从未告知他人,该封口的,都已经彻底封口,按理来说不该,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多年前就已经有人知晓此事!” “那婉儿,你觉得今日这刺客,还有大火,和这事儿,有无关联?” “依微臣看来,有这种可能!” 上官婉儿一边说,一边替武则天披上了一件外衣。 毕竟二月的雨后,还是有些凉的。 “今日在席间,朕分明看见李正一左背的……那个印记……” 武则天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样子。 “微臣也瞧见了……” 上官婉儿看起来,有几分隐忧。 “说起来,李正一这孩子,也是从益州来的,且年岁相当,确有此可能!” 武则天自言自语道。 上官婉儿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婉儿,你去替朕查一查,李正一的底细,切记保密,暗访即可!” “是,微臣遵旨!” 说罢,上官婉儿看着武则天,欲言又止。 “婉儿,现在就你我二人,有什么话就说,不必藏着掖着!” 武则天终究还是看出来了。 “回陛下,微臣……是想问,如果真的是李正一,您会如何处置?” 上官婉儿还是问出了口。 “先看看再说,这个李正一,朕很欣赏他,但他身上有一股子少年意气,不知天高地厚的劲儿……朕也待思量一番!” 武则天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陛下,您是指……今日寿宴上,李正一拒婚之事?” 上官婉儿小心问道。 “正是此事……对了,婉儿,你且去把武传宁,给朕找来!” 话音刚落,侍女便来传话: “陛下,永泰郡主、长宁郡主到!” “让她们进来!” 说罢,武则天示意上官婉儿退下。 上官婉儿向两位郡主行礼后,离开上阳宫,仍是愁眉不展。 “永泰,长宁,你们两个方才在席间,有没有中意的人选?” 武则天说这话时,倒像是个慈祥的老奶奶。 第57章 看望姚相 原来,这次寿宴,并非只有李正一之前所猜测的三个目的。 武则天早就安排好了,让自家孙女以及武家几个小辈儿,在众位朝臣子女中,“挑选”中意的人选。 只不过,挑选归挑选,最终决定权,并不归他们所有。 在武则天心里,自然是属意……皇室李家和武家通婚的。 “回皇祖母,这李正一,并非皇家中人,也非陇西李氏一脉……” 永泰郡主小声回道。 这言外之意,已经很是明显了。 “你们倒是查得清楚,可这李正一,就算不是陇西李氏一脉,也非你们所能想!” 武则天有些生气。 她也没想到,自己的孙女居然对李正一有想法。 “皇祖母,可我听说,李正一他原本不姓李,只因其父被李家收养,才改为李姓的……” 永泰郡主和永宁郡主还在争取。 “同姓不通婚!论礼教,你们都学到哪里去了?” 武则天愈发生气,稍微停了一下,又厉声说道: “朕今日已经当众宣布了,将武传宁许给李正一,此事便再无回环余地!也罢,你们两个的婚事,朕再从长计议……你们且退下!” 武则天不想多谈此事,语气不容质疑。 二位郡主见状,只好告退,离殿。 虽是闷闷不乐,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 戌时二刻。 此时,各坊之间,已经人马稀少。 狄府很近,在询善坊。 李正一骑马,不到十分钟,就到了。 狄府,规格还是比较高的。 毕竟,此时的狄仁杰,是朝中宰相,“国老”级别的。 刚到后院,便见狄翰林在院中,来回踱步,抓耳挠腮地……温书。 “二弟!” 李正一轻声叫道。 “大哥,你怎么来了?” 狄翰林一见李正一,甚是兴奋。 “二弟,你今日可有出门?” “出门了啊……” “去做什么了?” “我本来是想去找你的,可路上碰到三弟,说你不在家,也去寿宴了,就又回府了……对了,大哥,我看三弟他像中邪了一样,反复和我念叨着什么……读书大法,什么宫殿……是你教他的吗?” 狄翰林放下书,倒了两杯茶。 “是我教他的,叫记忆宫殿……回头我让他讲给你听!那你今日,有没有偷偷地去寿宴?” 李正一没有喝茶,而是接着问道。 “大哥你知道的,我最不喜欢那些场合了,闷得紧,无趣!就算请我去,我也不想去,更别说偷偷去了……” 狄翰林一脸不解。 “翰林,你实话告诉我,武三思宅子的大火,还有刺客,和你有没有关系?” 李正一换了个严肃的表情。 “武三思宅子……被人放火了?还有刺客?我不知道啊,今日一整天,我都在家温书的!” “看来此事,真和你无关……” 李正一知道,狄翰林和宋允复一样,不太会撒谎,所以从狄翰林的表情,就能看出,这次的事情,真的和狄翰林无关。 那他就稍微放心了…… 可过了两秒,李正一突然想起姚谨双,问道: “那谨双呢?” “四弟,这怎么可能?他又不会功夫,怎么可能去放火,还当刺客?不可能……不可能……” 狄翰林使劲摇头。 李正一仔细想了想,觉得所言甚有道理,倒也是彻底放心了。 只要此事,和他们俩无关,也就不怕武三思那边的彻查。 虽然还是不知道,今日在寿宴上,及时为他脱困之人到底是谁,但李正一在心里默默祝祷,希望此人能够: 好人一生平安…… “再说了,我听允复说,今日姚伯父生病了,想必,四弟会在家照顾他阿耶?” 狄翰林还在念叨着。 李正一却想到了另一事。 突然有了灵感。 “二弟,那我先走了!” 李正一拔腿便欲走。 “大哥,你去哪儿?” “姚府!” “那我和你一起去!” “成!” …… 不多时,二人便到了姚府。 李正一和狄翰林先去看望姚相。 刚走进门,他们就闻到了一股很浓烈的草药味,肯定是杜萧杳熬制的草药。 然后,便看到姚相躺在榻上,微闭着眼,有些憔悴的样子。 屋里,则是阿杳、姚谨双,还有另一个圆脸郎君,陪伴在侧。 “阿杳,姚伯父他,所患何疾,为何会这样憔悴?” 李正一轻声问道。 “舅父他,这些日子太过辛劳,所以积劳成疾,不过你们别担心,舅父他没什么大碍,多休息,就好了!” 杜萧杳一边端药,一边说道。 这时,姚相缓缓睁开眼,见李正一和狄翰林来了,忙招呼他们坐。 “伯父,您要多休息,别太劳累了!” 狄翰林关心道。 “我也不想如此劳累……可如今,形势所迫,也是无可奈何!” 姚相说着,咳嗽了两声。 “伯父,您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李正一好奇地问道。 “这不是马上要和契丹,开战了嘛?” 一直站在旁边的这个圆脸郎君,突然开口回道。 李正一这才注意到,这位圆脸郎君……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好像是在何处见过,但至于在哪儿见过,却又一时说不上来…… 加之,烛光微弱,隔得又有些远,李正一看不清他的长相,所以说,只是一种隐隐的感觉。 见李正一和狄翰林迷茫的眼神,杜萧杳忙介绍道: “阿寻哥,翰林哥,这是我兄长,杜知邻!” “原来是杜姑娘的兄长,失敬失敬!” 狄翰林忙说道。 李正一也向杜知邻行了个拱手礼。 毕竟是未来的大舅子,得要留下一个不错的第一印象,才行! “你们客气了……” 杜知邻也拱手回礼。 “对了,知邻兄,你方才说,和契丹开战,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李正一仍是关心这个话题。 “是啊,很快就要和契丹开战了,可如今,军费却是个大问题!” 姚相坐了起来,接过了话茬。 “军费?” 李正一瞪大了双眼。 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白天寿宴所见的、武三思的豪华大院,都可以如此奢靡,为何一谈及军费,就捉襟见肘了呢? 也真是难怪……姚崇会病倒。 姚崇此时,正任夏官尚书,也就是我们熟知的兵部尚书一职。 可戏剧性的是,姚崇正着急筹措军费的事情,而武则天倒好,带领群臣,去给一个外戚庆贺寿辰…… 关键是,还耗费巨资! 这种情况,换做是谁,都会病倒的。可见,姚相此症,更多的是心病! 第58章 关于军费的那些事 俗话说,心病,还得心药医! 李正一心里想着,若是自己能替姚相,解决了这军费之事,那么,呆会自己想做之事,或许会更容易。 只是有一点,他还没想明白。 历史上的武则天,并非是慈禧太后那般的人,可以为了自己的寿辰,挪用大批军费,最后致使战事惨败。 武则天对自己的定位,还是比较清晰的,她并不是一个纯粹的享乐者,享乐之余,她也是很重视边事,重视守土的。 而武周时期的多次战败,很大程度上,和武则天为维护皇权而实行的“酷吏统治”有关系,试想,一朝之中的良将良相,皆因酷吏构陷,要么被贬,要么被杀,何谈守卫国土? 更不用提开疆拓土了…… 突然想起武则天今日,在寿宴上说的那句话:朕在此承诺,我大周,从此再无冤狱! 也许,武则天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正好借此机会,向朝中重臣,表明自己的决心和态度。 当然,也是为了缓和武家……和朝中名士的紧张关系。 如此一来,众臣稍放下矛盾芥蒂,朝中团结一心,才更有利于对外征战,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攘外必先安内”…… 武则天确实也不傻。 一举两得。 既让朝臣看到了自己对武家人的重视,也让人看到了“酷吏统治终将过去”的希望曙光! 那么,接下来,武则天应该就会着手准备……军费事宜了。 李正一记得,公元697年的这场和契丹的战役,是在三月里开战的,也就是下个月。 时间确实紧迫。 而且,他也深知,姚相是绝对不赞同,加重百姓赋税,来达到筹措军费的目的,否则,他就不会思虑成疾了。 不过,增加赋税的做法,很显然,也是李正一绝对不赞同的做法。 可谓是下下……下策! 李正一深吸一口气,脑子飞速旋转。 突然想到一招,或可解此困境,于是,他走上前,对姚相说道: “伯父,我有一计,或可有用……” 姚崇瞪大双眼,满脸惊讶。 他不大相信,眼前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如今,不仅有着“大才子”之名,居然还能想到解决筹措军费之法…… 但姚相,怎么说,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只消几秒,就冷静下来。 他知道,不能着急否定,至少应该先听听,再做决断,毕竟这个李正一,最近带给众人的震撼,也确实不少。 所以,姚相收起惊讶,笑着问道: “正一,你倒是说说看,关于筹措军费,你有何妙计?” “妙计,或许算不上,但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如今,赋税上,仍旧实行均田制基础上的租庸调制,老百姓的生活压力,本就不小,自然是不能再增加他们的负担了……” 李正一这话是有一定依据的。 唐初,施行租庸调制。 租,就是田租,每年纳粟二石。 庸,就是力役。即成年男丁要承担一定时限的劳役。 调,则是户调。男丁随乡土所产而纳。 而且,都是定额收取。 这项赋税制度,本身是建立在均田制基础上的,若真的能做到“均田”,还勉强算是一个公平的赋税制度。 可一旦有人建立规则,就有人会想方设法,钻空子,逃避规则。 更何况,唐制本就规定,贵族、官僚户和一些特殊身份之人,可以免除租调、徭役。 所以,不可避免的,就会出现大量的庇荫户,为躲避赋税,而把这份利益的一部分,作为庇荫费,给了豪门贵族。 这样一来,朝廷就不能收到相应的赋税,反而,让那些豪门贵族的腰包,越来越鼓。而一些普通老百姓,就算是实际上没有了土地,依旧会被官府收取相应的赋税…… 迫使部分老百姓不得不逃亡,过上了流离失所的日子。 再加上,唐初,从李渊到李世民,再到李治,还有如今的武则天,可以说是,经常征战,虽说是为了开疆拓土,可终究还是那句诗: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想到这儿,李正一叹了口气。 “这一点,我很认同,确实不能再给百姓增加负担了……那你觉得,该当如何?” 姚崇很是感兴趣。 “既然百姓们的辛苦钱,咱们不动,那就只有想着,动一动那些有钱人的蛋糕了……” “蛋糕?” 狄翰林、姚谨双脱口而问。 “有钱人?” 姚相也有几分惊讶,问道。 “对,有钱人!” 李正一点点头。 “可有钱人,如何动他们的利益?” 姚崇带着期待,问道。 “通常情况下,百分之八十的财富,集中在百分之二十的人手里,而有钱人,之所以有钱,要么是世家大族,生而有钱,要么是富二代,生来命好……剩下的,还有很多敢拼敢闯的有钱人,他们通常是善于发现商机的,或是敢于投机的……” 李正一顿了顿,接着说道: “所以,我的方法就是,可以在洛城有钱人的圈子里,推广一种投机游戏——五福临门!” 然后,李正一详细地向众人,讲解了这个游戏的规则。 说得直白些,就是现代的“集五福”…… 首先,设置五个福: 寿比南山福 恭喜发财福 和谐安宁福 品德高尚福 敬业乐业福。 接着,分别把这五福,写到纸上,然后放到“福包”里,在一个专门的地方集中发售,且每一个福包,售价为五个铜钱。 这点小钱,对于有钱人家来讲,可以说是,九牛一毛…… 另外,还设置了最高奖项。 一等奖:一万贯钱。 (集齐五福) 很显然,作为现代人,大家基本都玩过集五福的游戏,也都知道某些福,是很难抽到的…… 所以说,这个奖金为“一万贯钱”的一等奖,基本上是属于“水中望月、镜中看花”,看得见,摸不着。 “那,万一他们,都不接受这个“五福临门”的游戏呢?” 姚崇的表情,有一些复杂。 一方面,他惊讶于李正一能想到这样一个既有寓意、又让人有盼头的有趣游戏,但另一方面,他又担心,万一众人不买账,又该如何? “这个,我自有办法!” 李正一胸有成竹地答道。 “什么办法?” 姚崇追问。 “现在不太好说……但伯父,给我三日时间,我定能搞定!” 李正一确实想到了一个办法,但杜萧杳在这儿,他不能直言相告,不然,万一“赔了夫人又折兵”就不好玩了…… 第59章 初见诗中杜少府 姚崇看了看李正一,好似明白了什么。 但又好像没太看懂。 总之,他看出李正一很自信,能解决此事,故而说道: “那正一,此事伯父就仰赖你了!” “没问题,那伯父您好好休息!” 说罢,李正一拱手,正欲告辞,却见一个年近五十、国字脸的中年男子,走进屋子,身材魁梧,气概盎然。 “阿耶……您回来了?” “给阿耶请安!” 这是杜萧杳和杜知邻的声音。 李正一愣了一下。 这就是……杜少府吗? 他突然有一丝紧张。 就连之前见武则天,都没有这种很明显的紧张之感。 于是,冷静了三秒。 “元之,你好些了吗?” 杜少府虽见姚崇面色比之前,红润多了,还是关心地问了一句。 元之,是姚崇的字。 “长清,我没事……今日,正一帮我解决了最头疼的问题,现在,莫名感觉整个人,都舒朗多了!” 姚崇的话语里,满是对李正一的夸赞。 而长清,是杜少府的字。 杜少府,即杜镜,字长清。 “伯父,如今还只是雏形,距离万事俱备,尚还欠着东风……” 李正一谦虚道。 “这位……就是闻名洛城的‘大才子’李正一吗?” 杜少府看上去,欣喜逾常。 “才子之名,实不敢当!晚生李正一,久闻杜少府大名,如今总算得见,实乃荣幸之至!” 李正一有着难以掩饰的激动。 只不过,他也没打算掩饰。 “好,我早就念叨着,去府上看看你,萧杳和我说,晚两天再去,正好今日你来了,咱们呆会好好聊聊?” 杜少府像是见了故人。 “好,没问题!” 李正一也是,对杜少府一见如故,就像是见到了诗中之人。 “谨双,你把浩葭叫进来,你们呢,就都早些回去休息……正一,翰林,现在天色已晚,就在府上住下,明日再回家!” 姚相适时地,说了这话。 “是,多谢伯父!” 于是,众人一齐告辞出来。 杜知邻从身边走过的时候,借着微弱的烛光,李正一终于看清了他的长相……活脱脱的,就是…… 李正一不敢继续想。 他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不科学。 但如今,他都能穿越到这唐朝,还有什么科学可以解释? 而且,杜少府和杜知邻……这对父子,长得真的一点也不像! “阿兄!” 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了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 是王辞年! “辞年,你这小家伙,还没呼呼呢?” 李正一觉得很奇怪,每次一见到王辞年,就连说话方式,都会被小孩子带偏……变得奶声奶气的。 “阿兄,你怎么都不来找我玩?” 王辞年歪着脑袋,很生气的样子。 可生气了不到两秒,就双手一伸,很自然地,要抱抱…… “辞年乖,你阿兄他,手受伤了……让阿姐抱你,好不好?” 杜萧杳蹲下身子,刮了刮王辞年的小鼻子。 “嗯,那阿兄下次抱抱!” 王辞年嘟着小嘴。 “得,我算是,被你这小家伙,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了……” 李正一摸了摸王辞年的脑袋,发出爽朗的笑声。 杜萧杳、狄翰林、姚谨双,都跟着笑了起来,开始逗王辞年。 于是,众人一路往客房走,一路说笑话,逗着小辞年玩,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杜少府的书房附近。 李正一注意到,这一路,有两个人,没有笑。 一个是杜少府,脸色沉郁。 另一个,是杜知邻,神情低落。 有一种感觉。 这对父子,好像在……闹矛盾? “萧杳,你陪正一,还有翰林,在此等我一会……” 杜少府脸上挤出一丝笑。 然后,一转身,表情就变得严肃了: “杜知邻,你跟我进来!” 见杜知邻“愁云惨淡”的样子,杜萧杳走上前,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襟,还冲他摇了摇头,说道: “阿兄,你就别拗了……好好和阿耶说说,兴许能说通!” 听罢,杜知邻只是点了点头,但看神色,没有一丝好转。 然后,随杜少府进了书房。 李正一见杜知邻那一脸的怅然若失,心中猜到几分,因说道: “二弟,四弟,你们先回房休息,我和阿杳有点事要聊……” 然后,李正一使了个眼色。 狄翰林、姚谨双立马会意,回道: “大哥,那我们把小辞年抱走了……” 王辞年今天倒是很懂事,没有坐在地上,赖着不走,但这小家伙临走之前,和上次在小店里,吃阳春面时一样,在李正一和杜萧杳的脸上,各亲了一下,还傻乎乎地笑着…… 只一刹,杜萧杳就两颊绯红,李正一也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好烫! 见他们三个走远了,李正一才和杜萧杳坐在院中的台阶上。 此时,不算夜深。 但抬头看天,已是繁星点点。 眼睛一眨,星星也跟着一眨,像极了孩童天真无邪、清亮的眸子。 风吹树动。 片片迎春花瓣,从枝头落下,有娇羞地打着朵儿的,有开得浓烈的,有开得淡雅的,一朵朵,像一场蓄谋已久的花瓣雨…… 杜萧杳俯身,捡起一朵花瓣,轻轻放在手心,冲他嫣然一笑。 这一刻,李正一才觉得,书里的那句话,太真实了: 我寻了半生的春天,你一笑,便是了…… 院里,朵朵迎春花瓣,随风而舞,可此时的李正一都视若无物,他眼里看到的,只有杜萧杳明亮的双眸。 他明白,这就是心动。 从他见到杜萧杳的第一眼起,这份心动,就如影随形了。 突然想起舅父所提醒的话,现在的他,或许还只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毕竟还没有表白过,万一杜萧杳不愿意…… 李正一并没想好。 若真是如此,该怎么办。 他唯一有的,就是一颗真心。 半晌,他终于开口道: “阿杳,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儿?” 杜萧杳正仰着头,看花瓣雨和满天星辰,听李正一此话,便欲后退,想坐在台阶上慢慢聊,可没想到,脚底一个趔趄,身体往后一倾,差点就摔到台阶上…… 这时,李正一的脑海一片空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接住了杜萧杳,而且,还用的是……受伤的左手。 “阿寻哥,你手没事?” 杜萧杳很关切地问道。 第60章 不熟练的表白 “我没事,伤口好得差不多了……” 刚一说完,李正一袖中的那几张《论语》图解,就掉了出来。 杜萧杳没心理会这些掉落的纸,而是轻轻撩起李正一的左袖,看到这是重新包扎过的,因关心地问道: “今日在寿宴上,是不是伤口又流血了……所以才重新包扎的?” 李正一点点头。 杜萧杳还是认真检查了一番,见伤口确实无大碍,才放心了,又重新坐回到台阶上。 这时,杜萧杳才注意到散落一地的纸,捡起一张,看了看,笑道: “这就是允复说的那个……读书大法……什么宫殿吗?” “记忆宫殿……低配版的!” 李正一笑答。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可这宋允复,倒是把“好事传千里”做得不错。 “这个挺有意思……阿寻哥,你教教我呗,还有你上次说的那个李时珍的《本草纲目》,我也想学!” 说罢,杜萧杳把这些纸一一捡起,随后坐回台阶上,一张张翻看着,频频点头,睫毛上下翻舞,如眼前这翻飞的迎春花瓣…… 忽然,一个大大的“一”字,映入杜萧杳的眼中。 估计是刚才,放入袖中时太匆忙,不小心连带着,一起装进来了。 “阿寻哥,你怎么有这个?” 杜萧杳侧过头,手里拿着这张写有“一”的纸,看向李正一。 “这是我前几日庙会,去长寿寺,解字求签的时候,东偏殿那个老禅师给我的……难道,他说的那个姑娘,就是你?” 听罢,杜萧杳点点头。 李正一陡然醒悟。 回想庙会那日,他在长寿寺附近,确实遇到了杜萧杳和王辞年,只是,当时没想这么多…… 一字姑娘,真的是阿杳? 原来,老禅师说的那个,和他在同一日,同一个地方,求同一个字的姑娘,居然是阿杳! 李正一心内,感慨万端。 “确实是我……这个一字,就是我亲笔写的!你看,右下角还有一滴墨呢,是我当时,不小心弄上去的。” 杜萧杳低头,浅浅一笑。 “咦,对了,阿杳,你当时为何,会求这个一字?” 李正一好奇地问道。 “我当时也没想什么,不是说,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嘛,所以,我就想着,求个‘一’字,结果……” 杜萧杳顿了顿。 “结果什么……” “结果,老禅师和我说,此字无解,还说什么天机不可泄露,我也不知为何意……” 其实,杜萧杳没有全然说实话。 她求字时,心里想的,是求姻缘。 而她心里惦记着的那个人,就是李正一,所以她才提笔,写下这个“一”字,只是没想到,得到的解签,却是天机不可泄露,还有一堆自己听不懂的话…… 但彼时,李正一也看出杜萧杳心中,对于老禅师所言,好似有所顾虑。 因而不自觉地,就说出了口: “阿杳,你放心!” “放心?” 杜萧杳盯着李正一看。 “人的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所以,你我……其实都不必,过多顾虑禅师所言!” 李正一看了看自己手心的几条线,也就是传说中事业线、爱情线、生命线,可手一握紧,这所有的线,都在自己的手心里,牢牢攥着。 杜萧杳没看明白,侧着头问道: “阿寻哥,你又不知我那日,所求的是什么……何出此言呢?” “难道,不是和我那日所求的,一样吗?” 李正一笑答。 然后,从另一只袖中,取出了另一张写有“一”字的纸,不急不慢地,接着说道: “阿杳,这是我在庙会那日,所求之字,和你的那个字,如出一辙……” 这一刻,杜萧杳突然明白了。 两人眼神交错,默契一笑。 “阿寻哥,既然所求一致,那你为何会求这个一字?” 杜萧杳转过身,看似漫不经心,实则脸上带着几分嗔怪之色。 “因为……你,是我来这个世界后,遇到的第一个女孩!” 李正一深情地看着杜萧杳,脸上、耳朵上,早已泛起红晕,只是有这迷蒙夜色,作为保护色,不会轻易被察觉。 “可是……我怎么可能,是你来这世界后,第一个遇到的女孩?” 很显然,杜萧杳听不明白这句话。 因为穿越,一切皆有可能…… “不是遇到,而是喜欢!” 李正一鼓足勇气,将此话脱口而出。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长这么大,如今还是第一次和女生告白……可,怎么搞得有点像“土味情话”? 杜萧杳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他。 李正一被看得心里小鹿乱撞。 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他的右手,就在杜萧杳身后,虽然特别想一把将杜萧杳拢入怀里,可又怕如此做,唐突了她…… 所以,手,一直悬停着。 “阿寻哥,在我家乡,男孩对女孩说了喜欢,就是要负责的哦!” 半晌,杜萧杳才悄悄凑到李正一耳边,说出了这句话。 “阿杳,你放心,你的家乡,也是我的家乡,不是吗?” “嗯!” 杜萧杳转嗔为喜。 这下,李正一才放心了。 原来,他和阿杳,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而是两情相悦! 不知为何,突然间,他就充满了力量,不管是武则天让他娶武传宁之事,还是温久那边未安抚好的“旧情”,抑或是马上要处理的军费之事,他都好像多了几分底气。 或许,这就是爱的力量。 于是,李正一试着伸出右手,握住杜萧杳的左手。 这一瞬,就像是握住了一朵迎春花,小心翼翼,更像是握住了一生的责任,诚惶诚恐…… “阿杳,你信我吗?” “信!” “接下来这几天,我可能会做一些奇怪的事,你要是听说了,可以把这些事儿,都当成耳旁风吗?” “阿寻哥,你要做什么?” 杜萧杳一脸的不可思议。 “做一些我以前没做过的事……总之,阿杳,你要相信我!” 李正一把手握得更紧了。 “嗯,我信你就是了!” 杜萧杳没再继续追问,而是把头轻轻靠在了李正一的肩上…… 可刚一靠下去,杜萧杳就像触电了般,弹了起来,嘴里还说着: “阿耶,您……什么时候,在这儿的?” 这一声,把李正一也吓得够呛。 原来是杜少府…… 二人迅速起身。 一时间,三个人,面面相觑。 怎么说呢,这感觉,就像是早恋时,被女朋友的老爸逮了个正着。 “杜少府……我……” 李正一其实也不知道,此时该说些什么,只是觉得,不说点什么,似乎不大好。 “不用说了,萧杳,你先回房去……你,跟我来!” 杜少府看着李正一。 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第61章 未来岳父的潇洒不羁 月色苍凉。 像极了李正一现在的心情。 而杜少府,虽不至于脸色阴沉,但也能看出,定是有几分不悦的。 其实也正常,看着自家的“白菜”被那什么给拱了,作为父亲,或多或少,都会有些不好受的。 哎,或许,此时此刻,在杜少府心里,他,就是那个拱白菜的。 李正一心里,七上八下。 跟在杜少府身后,不多时,二人就到了一个僻静的小院。 这个小院不大,也是姚府的。 只不过,应该很少有人来此。 庭院正中,有一方石桌石凳。 小院两旁,则各有一株杏树,二月里,杏花开得正好,满院子都是花的香气,浓烈却又不失清雅。 见杜少府坐在石凳上,李正一深施一礼,道: “杜少府,我刚才其实……” 杜少府手一挥,打断了他的话: “正一,坐!” 李正一楞了一下,忐忑地坐下了。 “你喜欢萧杳?” 杜杜镜很直截了当地问。 “是的,杜少府……” 李正一回答得很干脆。 “你,想娶她吗?” 杜镜此问,就像是单刀直入。 但也能看出,杜萧杳的阿耶,确实也是个直爽人,父女俩挺像的。 “当然想娶!” 李正一没有丝毫犹豫。 “正一,不瞒你说,萧杳她这些日子,老和我提起你,我也能看出来,这是‘女大不中留’了……不过,作为长辈,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我虽然很欣赏你的文才,也欣赏你的胆识智慧,可你若是真心想娶我女儿,还得要先过我这一关!” 杜镜直言相告、和盘托出了。 这话,怎么听着有些像下战书…… “是,但凭杜少府考验!” 李正一料到,这一关,可能没那么好过,但只能硬着头皮扛下。 “好,那你去打开那扇门!” 杜镜突然变得满面春风,站起身,指着不远处的一扇门。 李正一如堕五里雾中。 但还是走上前,轻轻推开了那扇门。 接着微弱的月光,李正一惊奇地发现,里面有好多的……酒! “杜少府,您这是要……” “和你,喝酒!” “喝……酒?” “对,喝酒!小子,你若是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杜镜这话,听起来豪放不羁。 “不!绝不后悔……您说,怎么喝?” 李正一虽然酒量不算很好,但为了杜萧杳,也只能豁出去了。 如今,他才明白,杜萧杳之前提起她阿耶,为何欲言又止。原来,杜少府竟有着如此率性自然的一面,真是有趣…… “你要是能把我喝趴下了……我就认你这个准女婿!” 杜镜说着,就从房里抱出两坛酒,放到院中石桌上。 “杜少府,您和阿杳真像,爽快!那咱们就……喝喝看?” 李正一也拿了两坛酒,放到桌上。 “对了……正一,你为何总叫我杜少府?” 杜镜打开酒坛子,喝了一口酒。 随后,一脸疑惑地问道。 “额……主要是王勃前辈那首《送杜少府之任蜀州》流传千古,脍炙人口,所以我总觉得,您就是从这诗中走出来的杜少府……” 李正一也喝了一大口酒。 “我呀,早就不是什么少府了……早在二十年前,就不在官场了,如今只是一个教书先生罢了……不过,你小子,也喜欢子安的诗?” 子安,是王勃的字。 一提起王勃,杜镜的眼中,好似有着……化不开的愁绪。 “是!他的诗,我都喜欢!” 李正一应道。 “这倒是……甚合我意!从前,我和子安,也经常这样喝酒……” 杜镜的神情,有些怅然若失。 “杜少府,您和王勃前辈,当年是怎么认识的啊?” 李正一喝了点酒,便打开了话匣子。 “我们俩,是在学堂认识的,还是不打不相识呢……哈哈……” 接着,杜镜左一口酒,右一口酒,把自己小时候,在学堂读书时,和王勃之间的往事,一五一十地,全讲给了李正一听。 两个人,在这小院里,笑声朗朗。 没想到,王勃小时候的调皮劲儿,不比现在的“熊孩子”们差…… “阿耶,阿寻哥受伤了,不能这样喝酒的……” 正喝在兴头上,突然传来了杜萧杳的声音。 “没事,阿杳,我陪杜少府喝两杯,他心情会畅快许多的……” 说也奇怪,今日喝了这么多酒,李正一倒也没有喝醉。 还保持着清醒。 “萧杳啊……你别管我们,让我们爷儿俩喝点,正一他是年轻人,底子好,不怕喝这点酒的!” 杜少府满脸通红,一身酒气,却仍然没醉,很亢奋。 “阿耶……您今日有些过分了!” 杜萧杳的语气,好像有些生气。 一瞬间,李正一的酒都醒了一半。 “我如何过分了?” 杜镜像个做了错事的小孩,背过身去,嘴里嘟哝道。 “您为何非要阿兄,写这个?” 杜萧杳手里拿着一张纸。 李正一接过来一看,上面的内容,大致就是,杜知邻承诺不去参加太学考试,更不得去参加科考…… 看到这个,李正一似乎更加坚定了之前的猜测。 “萧杳,有些事,你不懂!” 杜镜仍旧背身坐着。 那样子,像在逃避自己女儿的“责怪”,语气里,却是无可奈何。 “阿耶,我确实不懂,但长兄他,不过是想入太学,想参加科举,希望将来能入仕,一展自己的才学和抱负,为什么就不可以呢?” 杜萧杳很是不解。 杜镜没有回答,只是又闷头喝了一口酒,然后叹了一口气。 见状,李正一站起身。 走到杜萧杳身边,耳语道: “阿杳,你先回去……我有办法,让你阿耶他,同意你入太学,还有,同意你兄长,将来参加科举,入仕!” “真的?” 杜萧杳半信半疑。 “我骗过你吗?” 李正一自信地问道。 “倒是也没有……” 杜萧杳摇摇头。 “那阿杳,你就回去好好休息,也转告知邻兄,别太灰心,好好准备考试,劝你阿耶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了!” 李正一成竹在胸。 见李正一如此自信,杜萧杳虽很疑惑,却也不得不相信。 于是,她转身准备离开。 可刚走出去几步,就又跑回来,走到李正一身前,说了句: “张嘴……” “嗯?” “让你张嘴,你就张嘴……” 杜萧杳笑着说道。 “啊——” 李正一只好照做。 只见杜萧杳拿出一颗小药丸,放到了他嘴里,一抿,甜甜的……味道还不错,像糖一样。 “这是什么?” 李正一好奇地问道。 第62章 王子安和杜少府(上) “这是醒酒用的……” 杜萧杳凑到李正一耳边,悄悄说道。 “你,不给你阿耶吗?” 李正一也小声问道。 “不用担心,我阿耶他,酒量好着呢……我就怕你喝不过他……” 杜萧杳依旧是耳语道。 说罢,杜萧杳眨了眨眼,微微使了个眼色,就转身离开了。 能看出,杜少府对杜萧杳,甚是宠溺,就算刚才杜萧杳那般语气说话,杜少府都没有生气,只是闷声不说话。 甚至于,李正一还感觉,私下时,杜少府倒有几分像“女儿奴”。 正如之前杜萧杳所说,他阿耶对她,从来都很开明,不论是学医、学武,还有学文,一向都是倾力支持,而唯有“不让她入太学”一事,让她感觉很奇怪……就是想不通。 而今日,来姚府这一趟,尤其是见到了杜萧杳的兄长——杜知邻之后,李正一连蒙带猜,倒是明白了几分。 只不过,这最后的真相,还得要杜少府来告知。 因为对于推断出的结果,李正一自己,都是持怀疑态度的…… “杜少府,您为何不让知邻兄,还有阿杳,入太学呢?” 李正一也懒得拐弯抹角了,毕竟杜镜也是个直爽人。 “不是不让,是不能啊……” 杜镜说着,便抬头看天,一脸沉思。 “为何不能?” 李正一追问道。 “这些陈年旧事,你们,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说罢,杜镜见之前那坛酒见底了,就又换了一坛酒,喝了一大口。 “那我就随意猜猜……不让阿杳入太学,并非您本意,对吗?” 李正一也喝了一大口酒,反正有杜萧杳给的醒酒丸,可劲喝! 听罢此话,杜镜坐正了身子,有些不可思议,问道: “你,怎知?” “阿杳和我说过,无论学文、学武,还是学医,您一向都全力支持她,更不是个古板、遵循男尊女卑思想之人,所以,您不让阿杳去太学,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您想一碗水——端平!” 李正一的一番分析,让杜镜瞠目结舌,不由得放下了酒坛子。 “接着说!” 杜镜很想听听看,眼前这个年轻人,如何继续分析此事。 “您并非不想让阿杳入太学,可您如此做,其实就是想让知邻兄,知难而退,看到您的一视同仁,从而不要再固执科举……” 顿了顿,李正一接着说: “至于原因嘛,也很简单。阿杳入太学,不会有什么影响,因为女子终归是难入仕途,可知邻兄,就不一样了,他若参加科举,一朝金榜题名,定是能为官一方的……而您,不想知邻兄做官!” 分析了这么多,李正一拿起酒坛子,猛地喝了一口酒。 杜镜却没心思喝酒了。 他盯着李正一,半晌,才挤出一句话: “这些,你为何知道?” “我不仅知道这些,还知道,您这样做,是因为,不希望知邻兄,重蹈他阿耶的覆辙……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知邻兄的阿耶,应该是……” 李正一深吸一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判断,是不是正确的。 若他是正确的,那么历史留下的只言片语,就是错误的。 若他的判断,是错误的。那么,今夜和杜少府的聊天,同样,也是一场错误…… “你知道是谁?” 杜镜的心思,已经全然不在酒上了。 “是……王勃前辈?” 李正一还是缓缓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他很清楚,历史留下的结论,是王勃无后而终,但摆在他眼前的,却是不一样的结果。 “你为何这样说?” 杜镜没承认,只是继续追问。 “杜少府,知邻兄的名字,不就是来自于王勃前辈那首《送杜少府之任蜀州》中的诗句‘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吗?” 李正一倒是又喝了两口酒。 “那也可以是……为了纪念子安?” 杜镜反问道。 “外人看来,的确如此,但是您这么多年,都一直呆在益州,不肯回长安、洛阳,甚至都不去看看王勃前辈的几位兄长……是不是因为知邻兄,长得太像他的父亲——王勃了?” “你一个毛头小子,又未曾见过子安,怎知杜知邻和子安,长得相像?莫不是……在诈我?” 杜镜还是不肯相信。 “我怎敢诈您呢……虽说我确实未曾见过王勃,但是我见过他的画像,所以方才,见到知邻兄的第一眼,就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本来只是猜测,但刚才,阿杳过来,说了那番话,再加之您现在的表情,我倒是基本可以肯定了……” 李正一很淡定地分析着。 此时的杜镜,满脸震惊,已经不能用瞠目结舌来形容了。 隔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对李正一说道: “正一,你既猜到知邻的身世,那应该也知晓,我不让他参加科考的真正原因……此事,可否替我保密?” “那是自然,此事,事关重大,我不会和任何人说的……” 李正一承诺道。 “想当年,我和子安,是何等地胸怀壮阔、意气风发……如今,却只剩我一人在此颓丧……” 杜镜一脸颓然,举起酒坛子,猛地喝了一大口。 “杜少府,您……能和我讲讲,你们当年的故事吗?” 李正一见杜镜悒悒不乐的样子,想着若是能把憋了这些年的心事,都说出来,说不定心里会好受些。 “都是些陈年旧事,你爱听?” 杜镜喃喃自语。 “爱听!” 李正一语气很坚定。 杜镜回头,看着李正一。 他虽是不知眼前这个少年,为何能猜出杜知邻的身世,且看他诚挚的眼神,杜镜就决定:信他! 于是,把当年之事,徐徐道来: “二十七年前,我还是那个不服命运安排的蜀州少府,子安他,亦是年少天真,因了一首《檄英王鸡文》,被先帝贬黜……灰心之余,便来蜀州寻我,结果,在蜀州,遇到了元溆……” “元溆?” 李正一问道。 “元溆,就是姚元崇的小妹,可那时元崇兄还未入官场,元溆初到蜀州,见公婆可怜,就留在蜀州照顾他们,没想到,竟因此偶遇子安,两人在蜀州相守三年,渐生情愫……却迟迟没有成亲……” 姚元崇,就是姚崇,现在的夏官尚书(兵部尚书)。 姚元溆,就是姚崇的亲妹妹,也是姚谨双的亲姑母。 “为何不成亲?” 李正一满是好奇。 “我问过子安,他说自己是被贬之身,前途渺茫,不敢耽误元溆,可元溆却固执地认为,是因了她寡妇的身份……” “寡妇?” 李正一没有想到。 第63章 王子安和杜少府(下) 杜少府仰头,喝了一口酒,复而慢慢说道: “元溆她阿耶早年间,曾和蜀州的郭家,定下娃娃亲,所以元溆不远千里,远嫁到蜀州,可没想到,人还没到,准夫君就已命丧黄泉,元溆心善,见郭家三代单传,便决定留下照顾公婆……所以,才有了她和子安的相遇,只是,命运捉弄人呐!” 杜镜唏嘘不已,稍平复了一番,遂又继续说道: “子安在蜀州呆了三年后,突然有一日,长安来了圣旨,召我二人回京,接着,子安被任命为虢州参军,而我则任虢州主簿,当即启程前往虢州……” “那,成亲了吗?” 李正一还在关心这个问题。 “没有……临行前,子安去找过元溆,可那时,元溆的公婆却病重,她选择留下,便和子安提了分手。许是她等了三年,都没等来那句‘娶你’的话,便彻底灰心了,总之,他们两个,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分道扬镳了……但我知道,子安心里从未放下过元溆!” 说到这儿,杜少府眼里,好似泛起了泪花,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也许,只是未到伤心处。 “那后来呢?” 李正一递给杜镜一坛酒。 此时,他需要这个。 “后来,我们到了虢州,子安悄悄给元溆写过很多信,可一封回信都没有……直到多年后才知道,并非元溆不回信,而是她根本没有收到任何信,还以为子安把他抛之脑后,为此还病了一场……” “为什么收不到信呢?” 李正一凝神思道。 “许是有人,从中作梗……” 杜镜自言自语道。 “那杜少府,王勃前辈在虢州,杀人一事,又是怎么回事?” 关于这件事,李正一其实知道一些,但未知全貌。 “这事,简直荒谬,纯属那些官差胡扯!我与子安,十数年交情,焉能不知他的为人……说他杀人,我死也不信……更何况,那曹达,是子安恩师曹许之子!” “曹许?” 李正一并未听过此人。 “子安从小学医,曹许,便是他的师父,教了他许多医理、药理,还曾救过他,子安对他很是敬重,亦师亦父,又如何会杀他的儿子?” 杜镜的眼里,全是愤慨。 “我听说,当年,王勃前辈是为了救曹达,才被人反诬杀人的,可为何最后,竟坐实了杀人之名呢?” 李正一越发好奇了。 “虢州之行,也许本就是个陷阱……这些年,我一直怀疑,当年是他在暗中布局,构陷子安,可苦于没有证据,后来渐渐地,就灰心了,躲到益州,一躲就是十数年……” 杜镜看上去,很沧桑的样子。 “他……是谁?” 李正一追问。 “薛曜,这个小人!” 杜镜脱口而出。 “薛曜?” 李正一很惊讶。 “怎么,你听过他?也是……他儿子,今年可是金榜状元,颇有些名气,听说过他,也很正常!” 杜镜仍是自言自语。 “状元?薛曜的儿子,就是那个‘死心眼子’的状元郎——薛云童吗?” 李正一比刚才,还要震惊。 “对,就是他……” 杜镜疑惑地看着李正一。 “这世界还真小啊……前不久,我在灯会,还猜出了他的一个灯谜,算起来,他还欠着我一件事呢!” 李正一嘴里嘀咕着。 “正一,你嘀咕什么呢?” 杜镜随口一问。 “没什么……对了,杜少府,那这薛曜,为何会针对王勃前辈,还想要置他于死地呢?” 李正一又把话题扯回来了。 “多年积怨……薛曜和子安,算是发小,可无论是才学、医学,还是人缘,薛曜都不及子安,常年屈居人下,心里难免积压怨气……” 杜镜抬头看天,感叹道。 “但就算是积怨多年,也不至于,要置之死地?” 李正一对于人心的忖度,向来不会往最坏的方向去想,也不会往最好的方向……去思考。 一般会选择“折中”之道。 类似于……中庸。 “我也是在子安去世后一年,与元溆重逢时,才得知,原来,薛曜当年来蜀州找子安,也看上了元溆,所以才私下求沛王,把子安调到了虢州任参军,实则是想强娶元溆!只是元溆心中只有子安一人,且以死相胁,才无奈作罢!故而说薛曜妒忌陷害,也不无可能……” 杜镜有些愤恨之感。 “可恶!” 俗话说,兄弟妻,不可欺。 李正一生平最恨这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 “确实可恶!” 杜镜也叹道。 “对了,既然王勃前辈并未成亲,那,知邻兄他……” 说着,李正一又递了一坛酒给杜镜。 这杜少府,还真是千杯不醉。 “子安下狱时,我着人去找过元溆,可她,自从被薛曜逼婚之后,就回了娘家……我便写信给她,这回元溆收到信了,立马就赶来洛阳……真真是患难见真情!” “本以为是见子安最后一面,结果逢大赦!喜出望外之余,子安和元溆,也说清了误会,解开了心结,整整四年未见,可他们二人,心中依旧只有彼此,子安便决定抛开一切顾虑,和元溆成亲……” 说到这儿,杜少府顿了顿。 “原来,历史上的王勃……是成亲了的?” 李正一嘴里嘀咕着。 而杜镜,则仰头,把一坛酒喝了个底朝天,然后,缓缓说道: “造化弄人呐……子安得知,伯父因他而被贬交趾,一定要亲自前去,求得父亲谅解,所以,便和元溆约定,此行回来,就与她成亲……可子安刚走半月,元溆便发现自己怀孕了,于是,半忧半喜地等子安回来娶她,谁知半年后,等来的,却是子安的死讯……” 说着,杜镜眼角,掉下一滴泪。 这么多年了,他从没忘过自己的好兄弟,是执念,也是真情。 “真是……天妒英才!” 李正一深深地惋惜着。 “并非天妒,而是人祸……曹许老先生,曾悄悄验过子安的尸骨,是中毒而亡,并非落水惊悸而亡……” 杜镜的声音有些颤抖。 “这位曹许老先生,他医术如何?” 李正一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觉得萧杳……她医术如何?” 杜镜反问道。 “阿杳,堪称神医……” 李正一有些不解。 “曹许老先生,正是萧杳的师父!” 杜镜一字一句地说道。 “原来,阿杳的师父,她口中的那位隐世神医,竟也是王勃前辈的师父!” 李正一总算把这一串事情,连起来了。 “是啊……阿杳的这点医术,还不及她师父的十之一二,所以,他的话,我是信的!” 杜镜的眼神,有些迷离,却又透着坚定。 “那杜少府,您后来有去查过吗?” 李正一起身踱步,问道。 第64章 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 “查过……可官府却草草了事,就此结案!想来也对,虽逢大赦,可子安终究还是戴罪之身,无人重视,也是理所应当的……” 杜镜很是无奈。 李正一也算是明白了。 为何关于王勃的死因,历史留下的,都是比较统一的说辞: 落水惊悸而亡! 只因王勃当年的杀人案,虽逢大赦,但终究没能平反昭雪,也就是说,王勃还是有案底的……所以,官府草草结案,也实属正常。 “再后来,元溆生下了知邻,我就打算守着这孩子隐居,便带着我妻子,到益州安顿下来,做起了教书先生,也好照应元溆……谁知,没两年,我妻子孟萧生下女儿后,就撒手人寰……” “难怪,您给阿杳取名叫萧杳……是为了纪念您的夫人?” 李正一喃喃自语道。 杳,杳无踪迹。 乃是寻不着踪迹的意思。 而萧,是杜少府夫人的名。 杜少府真是个柔情之人,就连取名,都带着几分温柔。 “是的……我夫人她,一生心善,只是无奈去得早……” 杜镜又陷入了往事的回忆。 “那您,为何还娶了……” 李正一刚一说出口,就后悔了。 他其实是想问,杜少府最后,为何娶了元溆为妻,但这个问题,似乎有些犀利…… 毕竟,姚元溆是杜少府的兄弟妻。 “我和元溆成亲前,就约定,今生只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 杜镜笑答。 风轻,云淡。 一瞬间,在李正一心中,杜镜不单是“从诗中走出来”的杜少府,也不单是杜萧杳的父亲、未来的岳父。 更是一个重情重义的铮铮汉子! “杜少府,这坛酒,我干了!” 半晌,李正一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得拿起酒坛子,大口喝酒。 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和元溆成亲,也是为了萧杳和知邻,能平安快乐地长大,其他的,倒是别无所求……” 提起这两个孩子,杜镜脸上有了一丝笑容。 “可杜少府,知邻兄他,满腹才学,实在是可惜了……” 李正一惋惜道。 “可惜是可惜,但官场险恶,我不希望他将来和子安一样,为奸人所害,再者,子安仍背负杀人之罪,知邻如果入仕,便是罪臣之子啊……偏偏这孩子,和他阿耶,长得又那么相像……” 杜镜摇头叹息道。 “甚有道理……那若是王勃前辈,当年之事沉冤昭雪,知邻兄和阿杳,是不是就可以入太学?” 李正一思忖着,因问道。 “那是自然,不仅可以入太学,知邻还可以认祖归宗,回归本家,我呀,也是无憾了!只是,这太难了……怎么,正一,你有办法?” 杜镜像是在崖边,抓住了一根稻草。 “暂时还无眉目,但我相信,当年之事,很快会水落石出的!” 李正一回答得很干脆。 心里却是惦记着,薛曜的儿子——薛云童,还欠着他一件事。 或许,有办法! “正一,你若是能帮子安,洗清冤屈,我,便认下你这个女婿!” 说罢,杜镜拍了拍李正一的肩膀。 “您放心,我会在太学入学考试前,帮王勃前辈沉冤昭雪的……咦,不对呀,杜少府,方才您不是说,只要今夜能把您喝趴下,就认我这个女婿的吗?” 李正一说着说着,才反应过来。 自己竟然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大的坑。 还毫不犹豫地,往里跳。 “这事,当然是我说了算……再说了,你不也……还没把我喝趴下嘛?来来来,咱们再喝!” 杜少府总算是朗声大笑了一回。 拿起酒坛子,就要和李正一拼酒。 “好……那我们,就接着喝!” 李正一也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杜萧杳要给他那个解酒丸,主要是,杜少府实在是……太能喝了! 千杯不醉……好酒量! 而此时的杜少府,看着眼前这个“头一回见面”的少年郎,疑惑于自己莫名的信任,竟将这些在心底藏了多年的事,全盘说出。 或许,这个李正一,真的能帮子安……沉冤昭雪! 一坛酒下肚,杜少府如是想。 …………………… 不知过了多久。 李正一挣扎着醒来。 昨夜喝了太多酒,有些晕乎乎的。 环看四周,好像是杜少府的书房…… “阿寻哥,你醒了?” 是杜萧杳的声音。 “阿杳,现在几时了?” 李正一抻了抻脖子,问道。 “日上三竿了……翰林哥见你睡得香,就没叫醒你……” 杜萧杳小声说道。 “杜少府呢?” “我阿耶他,早就晨练去了……对了,阿寻哥,你们昨天晚上,到底聊了些什么,怎么今日,感觉阿耶,格外地神清气爽,这么些年,都没见他这么高兴过……” “暂时保密……” 李正一故作神秘。 但其实,也是昨夜杜少府特地嘱托过的,在事情水落石出前,他要保守住这个秘密。 所以,现在不能说。 “阿寻哥,你和我阿耶,第一次见面,怎么就有秘密了?” 杜萧杳半开玩笑地说道。 映着午后的阳光,阿杳脸上的笑容,像是在发光,照到心里。 “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以后都会知道的……对了,阿杳,翰林和谨双他们呢?” 说罢,李正一穿好鞋,也整理好了衣服。 “他们,在谨双的屋里……允复也来了,正在和他们炫耀,你教给他的读书大法呢……我也是听了一番,才过来的,确实受益匪浅!” 杜萧杳一脸崇拜。 “这个方法,对翰林应该有用,可阿杳,你的记忆功底这么好,也需要这个?” 说着,李正一又胡乱弄了两下头发,心里埋怨着,这古代的长发……太麻烦了,还是短发舒服,干净利落。 “可我觉得,阿寻哥你这个图记方法,很好呀……可以用来追求更高的读书境界嘛!” 杜萧杳见李正一胡乱摆弄头发的样子,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也对……读书,还可以更上一层楼嘛……咦,这读书境界,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呢?” 李正一说着这话,还在执着地盘头发。 对于盘头发这事,他实在不擅长,于是看着杜萧杳,尴尬一笑。 “这读书三境界,是宋舍人告诉允复的,还说是阿寻哥你写的,这三句诗词,也太美了……尤其是那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杜萧杳太喜欢这些词了,故而有些情不自禁。 又见李正一刚才的尴尬一笑,便绕到他身后,拿起梳子,帮他盘好头发,插上了头簪。 一串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多谢阿杳……其实,这读书三境界啊,是几位隐士高人的杰作,并非是我所写……” 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李正一实在没忍住,自我陶醉了一会。 你还别说,这个大唐李正一的身体,加上“现代李正一”的魂穿之后,真的是,既有好看的皮囊,又有有趣的灵魂! 嗯,不错! 弄好了头发,李正一站起身。 今日,他什么也不想做。 只想着,好好思考一下。 于是,他告辞了杜萧杳,寻到宋允复,又前去辞别姚相和杜少府,便骑马回家了…… 第65章 印池边,整理思路 一路上,宋允复叨叨个不停。 李正一却心事重重。 酉时二刻。 这个时辰,差不多是我们现代的……下午五点多钟。 历经近三个时辰的奋战,李正一终于把《论语》图解的第三篇和第四篇,都绘制了出来。 现在,也只有这个图解,能够“堵”住宋允复的嘴了。 眼见宋允复拿着这一沓厚厚的《论语》图解,像拿着漫画书一般,兴冲冲地回了自己屋,开始背书,李正一的房里,才清静了许多。 接下来干点什么呢? 李正一还没想好。 但不得不说,要做的事情,真的很多。 他闭上眼,想到了一个绝好的地方。 对,印池! 上回心烦意乱、想不明白事情的时候,就是在印池边,想通的。 于是,李正一翻出书案下的那个小木盒子,又拿了一把小刀。 转身,就出了门。 ………………… 印池。 二月里的酉时三刻。 天已经擦黑。 日薄西山。 印池,只是个小荷塘。 夕阳下的印池,却像是一块时而泛黄、时而泛红、时而又显出翠微本色的三色宝石。 波波荡漾的池水,与水中的残照、树、山、亭之影,相映成趣。 这画面,甚美。 每次在印池,李正一都会感觉格外轻松,格外惬意。 记忆中,“印池”这个名字,还是他小时候,给这小池子取的。 倒是挺有意境的。 李正一坐在了池边,还是背靠着……那块大石头最隐蔽的一角。 然后,轻轻打开了那个小木盒子。 里面装的,是上次庙会时,在老阿婆那里,买的那根木簪子。 这簪子上的纹饰,虽很美,却只是外在的美,终归是美中不足,所以,李正一想在这簪子上,刻上字。 至于刻什么字,他早就想好了。 于是,拿起小刀,就开始一点点刻,每个动作,都很是小心翼翼。 手里刻着字,但脑中,却没闲着。 李正一盘算了下,他要做的事情。 头一件,便是昨夜答应姚相的筹措军费之事。 这件事,要在三天内弄出眉目,并非十分容易之事。 但这件事,值得去做。 如果做好了,是利国利民的大事。 只不过,如果要用之前想到的“五福临门”游戏,也就是“集五福”的方式来解决这件事,还需要一个很重要的条件。 那便是——诱饵! 一个足以引起洛城中“有钱人”的注意、且能让他们动心的诱饵! 这个诱饵,可以是什么呢? 如果有这样一个诱饵,又如何能够用好它? 这些,都是问题啊…… 第二件事,便是查丹娘。 这个丹娘,和武懿宗有关系,和陈叔有关系,还和那个有眼疾的刺客有牵连,处处都有她的影子…… 且这有眼疾的刺客巫马实,把那坠子故意留给他,也许就是想……引李正一去查当年之事。 当然,这也只是猜测。 但无论如何,这个丹娘,太神秘了。 之前,狄翰林已经查到丹娘是在城东的云韵楼,且和同在云韵楼的另一个叫“眉心”的女子,同为花魁,据说私交不错。 只是,那日在城外破庙,狄翰林亲见,丹娘和陈叔一起逃走了。 那这刺客巫马实的身上,为何会有丹娘的胭脂味? 总而言之,她身上有太多疑点。 那么,这个眉心,可以作为突破口…… 昨日,李正一本就打算去云韵楼的。如果不是武三思、武则天的马车到了家门口,接他去参加寿宴,这会儿,估计丹娘的很多事情,都已经搞清楚了。 不过,也不急。 而且,李正一作为一个现代人,好似还没有去过教坊司这样的风月场所……不行,得在去之前,找个内行人,了解一下青楼,万一有什么“潜规则”不懂,就闹笑话了。 可哪里去找这样一个内行人呢? 又陷入了一个怪圈。 “教坊司……” 李正一嘴里嘟哝着。 手里的木簪子,已经早已刻好字。 于是,轻轻地,拂去簪子上刻字时留下的尘灰,又重新放入盒中。 “教坊司!” 李正一突然眼前一亮。 想到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办法。 虽然套路比较老,但未见得没有用。 这样一来,也许,正好能解决武则天逼婚一事。 还有可能,一举两得。 李正一打算给自己三日时间,来解决筹措军费、武家逼婚、查丹娘的这几件大事。 然后,就集中精力,来帮王勃沉冤昭雪。 毕竟,王勃,是他在现代时,最喜欢的诗人。 换句话说,李正一是王勃的铁粉。 如今,竟有机会,能对王勃当年之事,一探究竟,也是一种缘分。 至于杜少府提到的薛曜,李正一也是有把握,能问出些什么来的。 数了数,一共四件事。 慢慢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眼下,第一件事,就是……好好睡一觉! 昨夜,和杜少府喝了一宿。 是挺累的。 估摸着,今日,阿杳已经帮他重新上过药了,以她的医术,加之好好休息一夜,这手臂上的伤口,应该就能好得差不多了…… 沉思良久。 李正一站起身,往回走。 本欲倒头就睡,可一上榻,就看到枕边的那个香囊,就是上回,杜萧杳给他的,可以用来做迷药的香囊。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干脆试试。 于是,李正一先吃了那颗可以“保七日无虞”的药丸,随后,把淡紫色瓶里的药粉倒进了一个小罐子,用水调匀后,把香囊泡进去。 心里数着时间。 大概一盏茶时间。 就把香囊取了出来。 李正一闻了闻,这个药粉的味道还真是特别,香气扑鼻,难怪杜萧杳要用香囊做掩饰。 刚做好这一切。 就听见宋允复的声音: “大哥,孔老夫子这句话,你看我理解得对不对……” 原来这小子,是来问问题的。 李正一匆忙地打开窗,透透气,还把香囊放到袖中,藏起来。 谁知宋允复刚一进屋,就闻到了一股幽香,且顺着香气,找到源头在李正一身上,因问道: “大哥,你身上什么味道,这么香?” 说罢,伸手一摸,就摸到了袖中的香囊。 “阿弟,别……” 可还没等李正一把话说完,宋允复见这香囊很是精致,拿起,就是猛地一闻,还嬉皮笑脸地,说道: “好香啊……大哥,你这是要送……” 话音还未落,宋允复就两腿一软,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是的,他被迷晕了。 可见,好奇心害死猫…… “看来,这迷药,效果还不错……反正也该休息了,允复,你就早些休息,明日再温书,也无妨……” 李正一一边把宋允复拽到榻上,一边自言自语笑道。 第66章 从天而降的路清言 安顿好了宋允复。 李正一重新坐回书案边,拿出纸笔,开始画思维导图。 所绘的,正是接下来的行事计划。 毕竟接受过现代教育,李正一的计划,事无巨细,一目了然。 ——吱! 刚放下笔,门却咯吱了一下。 李正一站起身,打开门。 门外,空无一人,院里,也是悄寂无声,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遂欲关门。 可就在关门的一刹,头顶好似有一阵风袭来,李正一刚想抬头看个究竟……不料,一个人,竟从“天”而降。 准确地说,是一个蒙面的黑衣人,从房顶上,一跃而下! 这人,一袭肃穆黑衣,左手持一把青玉色流穗长剑,右手背在身后,淡定悠然,但目光如炬。 李正一心里一紧。 难道……这就是上次那个杀手? 不对,眼神不对…… 这眼里,没有杀气。 而且,凭李正一过目不忘的本事,这人的眼神,应该是…… 还没想完,这黑衣人便进屋了。 嘿,还真没把自己当外人…… 李正一也很淡定地,进了屋,还轻轻关上门。 “不问问……我是谁?” 黑衣人先开口道。 “不用……” 李正一重新坐回案前。 “就不怕……我是来杀你的?” 黑衣人又问。 “你若是要杀我,我现在,早就没气儿了……可见,不是!” 李正一依旧淡定沉着。 “恩公,果然是成大事者!” 说罢,黑衣人摘下面纱。 此黑衣人,果然就是之前那个紫衣少年。 他,看似有些粗狂,但却也是剑眉星目,仪表堂堂,一身正气。颇像是话本里,那些行走江湖“以天为盖地为庐”的侠客、义士。 李正一和他,有过两面之缘。 第一次,是抓内奸时,他使轻功,助李正一进自家后院。 另一次,是庙会那日,李正一遇刺,正是此人赶来相救。 李正一早看出来了。 所以,他不慌不忙,稳坐钓鱼台。 对于眼前这个口口声声叫他“恩公”的江湖侠客,李正一知之甚少,且每次见面都是来去匆匆。 如今,机会来了,便开口问道: “这位郎君,你为何总叫我恩公?可我,并未救过你……” “恩公,您前些时日,救下了朝中三十六家名士,可还记得?” 黑衣人拱手道。 “记得!” “家父告知我,您就是救我们全家性命的恩人,我路清言,从来是个有恩必报之人,恩公,请受在下一拜!” 说着,这黑衣人便单膝跪地,抱拳行礼。 古人还真是,说跪就跪,也不嫌膝盖疼…… 李正一实在不习惯古代这种“动不动就下跪磕头”的作风,赶紧起身相扶,还说道: “你且起来再说……” “多谢恩公!” 黑衣人遂站起身。 李正一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很是好奇,接着问道: “你方才说……你叫路清言,是吗?” “是,在下路清言,家父乃是路敬淳,曾任礼部侍郎……此次,也是为武懿宗等人构陷,被诬谋反,幸而有恩公您出手相助!” 路清言拱手回道。 “曾任?” 李正一追问。 心里却想着,原来这路清言的父亲是礼部侍郎,难怪这么重礼节。 “是,家父曾任礼部侍郎,昨日,已向陛下请辞,归乡养老……但家父临走前,千叮万嘱,让我定要护恩公周全!” 路清言坦言道。 “所以,你就一路跟着我?” 李正一想着那日庙会,路清言能及时出手相救,必定是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故而有此一问。 “是!我本想成为您的扈从,贴身保护,可家父的意思是,我若在暗处相随,于恩公您,更有利……” 路清言的眼神,特别坚定。 “暗处?比如……昨日在武三思的宅子,放火、假装刺客?” 李正一这才反应过来。 昨日寿宴,能有此功夫,在武三思扈从、众多宫中高手的眼皮子底下放火,还假装刺客,并且还能全身而退的,恐怕为数不多。 而眼前这个路清言的功夫,李正一是见过的,深不可测! 除了他,还会有谁? “只要有人为难恩公,我,必定出手!” 路清言的脸上,好像写着“天经地义”四个字。 “可昨日,武三思的宅子附近,高手如云,你是藏在哪儿呢?” 李正一无比好奇。 “只要我愿意,尽是藏身之所,那几个高手,根本察觉不了的……” 说起这话,路清言自信满满。 “那你……刚才?” 李正一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屋顶。 “对,我一直在屋顶……” 路清言看了一眼倒在榻上的宋允复,又接着说道: “可恩公,您的三弟,一下午都在屋里,我就没有露面,直到刚才,他被您精心制作的迷药……迷晕了,我才趁机下来的!” “我做迷药,你也看见了?” 李正一惊讶无比。 “不仅如此,我还看见您在纸上写的……计划,文字的都能看懂,就是那什么pna和pnb,还想请教恩公,这些字符,是什么意思?” 路清言很认真地问道。 语气里,都带着求知欲。 “额……路兄,你在屋顶上,也能看见……我书案上的字?” 李正一不敢相信。 “是的,在下天生鹰眼!” 路清言说得轻描淡写。 李正一听得……心花怒放。 鹰眼! 没想到,这路清言,除了功夫深不可测,还有如此眼力,此人不用,更待何人? 好在这路清言视他为恩公,一直在暗中相助,试想,此人若是武家势力,或是朝中其他势力,想要对付李正一,岂不是易如反掌? “可,令尊他,何人照顾?” 李正一突然想到这个很现实的问题。 “恩公尽管放心,我有两个弟弟,会照顾好家里的,更何况,我本就是自小离家,朝中亦无人识得我路清言,所以,由我来做您的暗卫,最为合适!” “暗卫?” 李正一惊了一下。 “是!从今日起,我路清言便是您的暗卫,任您差遣!” 路清言拱手,很是恭敬。 “可我见识过,你的功夫深不可测,又为何会愿意,来当我的暗卫……岂不是屈才了?” 李正一确实很疑惑。 “回恩公,原因有三,其一,您是我们全家的救命恩人,为您效力,实乃本分!其二,您是能成大事之人,在下并不觉屈才……” 路清言坦然说出缘由。 “第三呢?” 李正一追问道。 第67章 李正一的千影暗卫 “第三,我觉得,您和其他人不一样……您是敢于反抗世俗的!” 路清言说得很真诚。 听罢,李正一的瞳孔里,都是不可思议。 可平复了几秒,也想通了。 本来,他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和其他古代人,自然不一样。 至于那句“敢于反抗世俗”,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指的是李正一昨日在寿宴上“敢当众拒绝武则天赐婚”这件事…… 再看这路清言,也不像是一个世俗谄媚之人,所以,他对李正一,若说一见如故,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何况,李正一还曾救过他家人的性命。 总之,此人,可堪重托! 这是李正一深思熟虑后的结论。 “好!路兄,从今日起,你我,便是兄弟了!” 李正一有些激动。 “恩公,不可!” 说着,路清言又单膝跪地了。 “有何不可?” 李正一一头雾水。 “我路清言,从不轻易认主,可一旦认主,就是一辈子死忠,从今往后,我便是您的暗卫,您的下属,万万担不起‘兄弟’二字!” 路清言说罢,又拱手行礼。 “路兄,你快起来,以后,在我这儿,不用……动不动就下跪!” 李正一伸手,想要把路清言扶起来。 “礼,不可废!还望公子成全!” 路清言仍是坚持。 李正一心里暗自思忖着。 这路清言,如此好的功夫,怎么也是个死脑筋啊……不过,把话说回来,这正能看出此人,很是忠心,从不逾矩! “也罢,那从今往后,路兄,你就是我的暗探!” 李正一说得很郑重。 但他心里,自然是把这路清言,当成兄弟看的,至于路兄的“因循守旧”之道,李正一也打算不强求,反正时间还长,慢慢来…… 毕竟,想要改变一个人固有的思想观念,可不是一个小工程。 “是,恩公!可有名号?” 路清言问道。 “名号?” 李正一没搞明白。 “就是化名……” 路清言解释道。 “那便叫……千影,如何?” 李正一想了想,回道。 千影,在李正一看来,乃是“千里之外,如影随行”之意。 “是!千影拜见少公子!” 路清言这回,是双膝跪地,很是郑重。 “为何叫我少公子?” 李正一扶起路清言,问道。 “那我,还是叫您恩公……” 路清言的眼神,好像有些躲闪,忙改口道。 “不不不,还是叫我公子……恩公这词儿,听着,真的不习惯!” 李正一摆手道。 心里却想着,路清言刚才那句无意间说出的“少公子”,看似无意,实则恐有他意。但换个思路想,也许,路清言的父亲,和李正一的父亲,有旧交,也说不定…… 李正一暂时没有深想。 “对了,公子,我今日来,是有一事相告!” 路清言拱手道。 “什么事?” “是关于……那日,洛水边的刺客!” “巫马实?你可查到了什么?” 李正一迫不及待地问道。 “此人功夫非凡,那日让他逃了……可在打斗时,我扯下他的蒙面之物,发现他居然,就是几日前,我在商州郊外,碰到的一个土匪!” 路清言面带思忖之色。 “商州……土匪?” 李正一没想到。 “对,前几日,家父被诬谋反,我便从商州赶回,结果在商州郊外,见到一个女子孤身住店,引来一个土匪调戏。我本想出手相助,可没想到,她不是弱女子,且功夫独到,将那土匪好一番戏弄,最后,那土匪没占到便宜,左眼还挨了一拳……” 路清言缓缓回忆道。 “女子……商州,左眼?” 李正一喃喃自语。 他突然记起,之前药铺的大夫说过,这个巫马实,左眼并非旧疾,而是新伤,还说他近几日可能和别人打过架,现在看来,他左眼的伤,也许就是在商州时留下的。 “对了,那土匪好像还有同伙,他调戏那女子时,另有一人溜进她房间,打开了一个木盒,看了看里面的东西,就又放回去了……我见他没有偷走那坠子,也没和那女子说什么,便走了。” 路清言又想起这茬,便说了出来。 “女子……商州……坠子?” 李正一不断地重复着这几个词。 他总感觉,这几个词之间,应是有着某种不可思议的联系。 然后,李正一从衣中,拿出那个坠子,递给路清言,问道: “路兄,你看看,是这个坠子吗?” “正是!” 路清言点头道。 “你说说,那女子长什么样子?” 李正一又追问。 “我描述不来长相,但那女子,气质不凡,头戴金簪……我看着像是宫里人,要不就是富贵人家的小姐!” 路清言很肯定地说道。 “那就对了!” 李正一瘫坐在书案前。 他想起,几日前,他因“科场舞弊”而被押入宫中,武则天曾在九州池边,单独召见过他,也正是那个时候,他隐隐听到,上官婉儿和武则天的对话中,提及益州、先帝、找人等关键词。 而且,那日,上官婉儿正好赶回宫。 从益州回洛阳,算起来,路清言见这“土匪”的时候,上官婉儿差不多正好,行至商州附近。 加之,路清言刚才说的这女子气质不凡,像是宫里人,就更加确定,商州那个女子,就是上官婉儿! 可,上官婉儿为何要去益州? 又为何,要拿这个坠子回宫? 难道李正一的父亲李瑞成……真的是前曹王李明的亲生儿子? 他之前的猜测,没错? 可若是如此,这坠子的主人,也就是李正一,便是罪臣之孙…… 武则天若想除掉此人,为何要暗中派上官婉儿去益州寻,而不是大张旗鼓地搜呢? 也许武则天还不知道,李正一就是这坠子的主人,也未可知。 总之,还有机会。 李正一没有继续往下想…… 无论如何,他要找个机会,偷偷进甲库,去查一查当年旧档。 “公子,您说什么……就对了?” 路清言很显然,不知道这些。 李正一暂时不打算把这一切,对路清言和盘托出,并非不信任,而是事关重大,怕……万一牵连到无辜之人。 “没什么……路兄,你能帮我办件事吗?” 李正一回过神来。 不管自己的身世,到底是什么,眼下,还是先按照计划行事为好。 “但凭公子吩咐!” 路清言回答得干脆利落。 “明日,你帮我在这洛城中,觅一处……客流量比较大的铺子!” 李正一说着,将之前写计划的那张纸,放到蜡烛上,烧掉了。 其实,以他的记忆力,这些计划都在脑子里,根本不需要动笔,只不过是刚才,突然觉得闲……想练练字罢了。 “是!公子方才纸上所写,属下都记下来了……只不过,还有个问题不解,什么叫客流量?” 路清言此时的表情里,又有了刚才那种“求知欲”。 “就是……路兄,你帮我找一处铺子,这个铺子呢,要在人来人往处……也就是很扎眼、引人注意的地方,店面最好要大些、体面些!然后按照我刚才纸上的计划,去做。” 李正一耐心解释道。 “明白!属下这就告诉他们!” 路清言拱手道。 “告诉……他们?” 李正一有些惊讶。 第68章 宋允复的清早催更 “是,属下在江湖上,有一些朋友……做这些事,不在话下!除了暗中保护公子的周全,其他事,我不会轻易露面……” 路清言又是一句轻描淡写的话。 却在李正一心中,掀起了一股大浪。 敢情……他还能让这些江湖侠士,去做一些替人跑腿的事儿? 路清言这面子,也是没谁了…… 可这路清言,却一口一个恩公,一口一个属下的,说句实话,叫得李正一心里有些发虚。 像是在做梦一般。 身边突然就多了这么一个高手……还只愿做暗卫,不敢做兄弟? 哎,古人真奇怪。 江湖的古人,更是奇怪…… “那路兄,此事便交予你了!” 李正一拱手谢道。 “公子,明日此事办妥后,我会以此箭为信号,告知具体细节!” 说罢,路清言拿出一支很小巧的箭。 这箭,应该就是传说中的信号箭,短小结实,却是银样蜡头,不为伤人,只为传递信息。 “好,等你的信儿!” 李正一端详着这箭,挺有意思的。 “是,公子!那属下,先行告退……” 说罢,这路清言行礼后,推门离开。 依旧是悄无声息,上了房顶,没了踪影。 李正一关上房门,思忖着。 若是要把这个“五福店”搞出点阵势来,不光要店面大、客流多,还得需要横幅、海报、花篮、地毯、爆竹等外在的陪衬。 横幅、海报,倒是简单。 只是,横幅需要的,是那种又厚又长的纸,颜色最好也喜庆些,看着欢喜……可唐朝这时候,并没有又厚又长的纸啊…… 彼时,李正一看了一眼书案上,那薄薄的宣纸,叹了口气。眼角余光却注意到,不远处床榻之上的——被单。 被单……被单……有了,布! 虽然没有现代时专门用来“挂横幅”的纸张,但是唐朝,是有那种又厚又长的布匹的,这布,完全可以充当横幅的材料。 海报,亦是同理。 可花篮、地毯,又上哪儿去弄呢? 其实,若一切从简,要求不高,弄个低配版,还是很容易的…… 想着想着,耳边传来了宋允复微微的鼾声。 这小子,睡得倒挺香。 望向窗外。 月色如水,树影绰绰。 “管它呢,先睡觉……明日事,明日想!” 李正一自言自语道。 然后,走到榻边,把宋允复使劲往里边推了推,还嘀咕了一句: “你小子,还真沉啊……” 倒头,又开始数羊。 一只,两只,三只,五只……三百只……总算睡着了。 …………………… 次日。 卯时三刻。 天刚蒙蒙亮。 李正一刚一睁眼,就看见一双惊恐、怀疑的眼睛,正盯着他。 “大哥,我为何会在你的榻上……醒来?” 宋允复侧躺着,单手撑着下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李正一。 “三弟,你别用这眼神看着我,怪怪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难道,昨夜的事儿,你都不记得了?” 李正一坐起来,问道。 “不记得了……我搁这儿想半天了,也没想起来,我怎么会在大哥你的房里,睡到了现在,难道……闹鬼了?” 宋允复也跟着坐了起来,还在使劲回忆。 “想不起来,也好……正好帮我测试一下药效,还不错!” 李正一迅速穿好衣服。 今天要做的事情,不少。 “大哥,什么叫测试……药效?” 宋允复还懵着。 “没什么,这些都不重要,你快回自己屋里,去温……” 李正一只想着赶紧出门,去办正事。 “大哥,你不觉得昨天晚上,太不正常了吗?” 宋允复也起来,慢吞吞地穿衣,一脸神神叨叨的样子。 “我倒觉得,一切正常……对了,我一会要出门,三弟,你知道洛城最好的布店、花店都在哪儿吗?” 李正一淡定地问道。 他知道,无论是谁,在一大早上的,就莫名其妙从别人房里醒来,都会有几分不可思议。 “布店,当属南市的厚德布庄,花铺嘛,没留意过……大哥,你问这个干啥?你要出门,能先帮我把《论语》后两篇的图,画完吗?” 宋允复拿起桌案上的《论语》图解第三四篇,凑近后,笑着问道。 “你小子,把我这个《论语》图解,当漫画书看的吗?” “漫画书……那是什么?” “就是……额,说来话长,我竟然把《论语》图解,做成了漫画连载……还有人天天盯着你,催更!” 李正一小声嘀咕着,但并非抱怨,只要能帮到表弟,他也很开心。 宋允复的例子,至少证明了一个道理:学习,还是需要方法的。 正所谓,方法不对,努力白费! 当知识能够以一种轻松、有趣的形式传递时,学习效率都会加倍。 李正一想着想着,就笑出了声。 然后,又整理了一下着装。 临出门前,还特地叮嘱了两句: “阿弟,回头你把这《论语》图解,也分享给翰林看看,或许有用……我就先走了!” 说罢,便出门了。 宋允复呆在原地。 愣愣地,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追出去,问了句: “大哥,连载、催更……这两个,又为何物?” 偏巧,李正一刚出去,就想起一事,又跑回来了,刚到房门口,便听到宋允复问这话,不禁打趣儿道: “阿弟,你这是魔怔了?” “我才没呢……大哥,你这么着急出门,要去干啥啊?你告诉我呗,我保证不告诉阿耶!” 宋允复挤眉弄眼地问道。 “我出去是办正事,对了,阿弟,你有钱吗?” 李正一很认真地问。 “要多少?” “你有多少?” “就两百文钱,是我悄悄攒下来的……” 宋允复倒是实诚,有一说一。 “都借给我呗,等我这事儿成了,回头我双倍还你!” 李正一很肯定地,说道。 “都是一家人,谈什么借……大哥不管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宋允复倒是慷慨。 “那多谢阿弟了……回头我就给你更新《论语》图解!” “大哥……意气!” 不多时,李正一就拿到宋允复攒下的两百文钱,直奔南市而去。 心里也在盘算着。 这两百文钱,加上自己的一百多文钱,一共也就三百多文钱。 要买布、买花、买竹篮、买…… 也不知道,这点钱,够不够? 第69章 玉面郎君——易少棠 仁风坊,离南市不远。 不骑马,大概两刻钟就能到。 李正一优哉游哉,不慌不忙,到南市的时候,也才刚好辰时。 瓦蓝的天空,初日朣朦。 虽没下雨,可却觉着,这寒风,比昨日更凛冽了几分。 倒春寒! 想着,李正一把外袍裹得更紧了。 这个时间点,走在南市,倒是空寂得很,没太多店面开门,毕竟,时辰还太早。 于是,李正一打算找个能吃早饭的地儿,坐着等一等。 走了两条街,总算是看到一家店,在卖热气腾腾的蒸饼,旁边还有一家小摊铺,在卖面条…… 走到摊前,李正一买了一个蒸饼,花了一文钱。 然后,坐到旁边的面铺里,吃了起来。 面铺的老板,时不时看向他,眼神不满,有种“既然不吃面,为啥占我店里的座位”的意思。 不过,这个时辰,没有其他客人,店家也没刻意说什么。 说起来,实在不是李正一不想吃,而是想着,钱要省着点花,毕竟就这点钱,都还不确定,够不够买布匹、花篮之类的。 大概吃了半个饼。 突然,有一只鹦鹉扑腾着,飞到了李正一面前,停了下来。 这只鹦鹉,好生漂亮。 羽毛是五彩斑斓的,眼睛圆圆的,很有精神,小嘴尤其好看。 还未及想什么,这只鹦鹉,就一口啄向了李正一手里的半张饼,小嘴快速咀嚼着,像是很享受的样子。 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鸟。 上来,就抢吃的。 “你没有主人吗?” 李正一见这只鹦鹉,应是名贵品种,不像是“风里来雨里去”的自由鸟,倒是不怕人,还略有些娇贵的样子,忍不住问了鹦鹉一句。 当然,他也没指望,这鹦鹉能回答他。 隔了约十几秒钟。 鹦鹉嚼了一番后,把嘴里的饼,咽了下去,竟开口说话了: “一蓑烟雨任平生……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李正一惊呆了。 这只鹦鹉,竟然在背词! 还是背的……他前日,在武三思寿宴上,背的那首苏东坡的词。 李正一揉了揉眼睛。 他不敢相信。 这首词,如今,已经火到连鹦鹉都能……背出来的地步了吗? 刚愣了片刻。 耳边便传来了一个着急的声音: “当归……当归……又跑哪儿去了?” 当归? 这不是药材的名字吗? 当真是,怪事日日有,今日特别多! 李正一感叹道。 大早上的,先是遇到一只偷吃他饼、还会背词的鹦鹉,现在,又遇到一个着急找“当归”的怪人。 谁知,那人一吹口哨,鹦鹉扑腾了两下翅膀,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向那人飞过去,停在了那人的肩上。 待那人走近了。 原来,是一个年轻人。 看上去,和李正一年纪相当。 生得倒是温润如玉,一身月白色锦袍,剑眉英挺,黑眸俊朗,额前两缕鬓发,飘逸宁人,倒是显出几分风流不羁。 李正一很少见到,如此风度翩翩的古代男子,竟想起了那句话: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蒸饼摊老板、面铺店家,也都不自觉地看向他,停了手里的活儿。 而李正一,也是一时看呆了,自言自语道: “好一个玉面郎君……” 见状,那位郎君走上前,忙拱手赔礼道: “这位郎君谬赞了,实在不好意思,这只顽劣的鹦鹉,是我养的,今早又偷跑出来,打搅你了……” “无妨,无妨……这只鹦鹉,是你养的?” 过了几秒,李正一镇定下来,问道。 “这鹦鹉,是我养的……他的名字叫当归……” 这位玉面郎君,摸了摸鹦鹉的毛,回道。 “当归……这名字,有意思!” 李正一笑道。 “主要是这鹦鹉,老是乱跑,所以给他起个名儿,叫当归!” 玉面郎君笑答。 “那这当归……为何还会背我的……不,为何还会背诗词?” 李正一很是不解,故而问他。 “它……背什么诗词了?” 这位玉面郎君,也很惊讶。 “一蓑烟雨任平生……” 李正一随口说道。 “它方才背了这首词?” 玉面郎君脸上闪过一丝疑云,又很快豁然开朗,解释道: “也难怪,想必是因为,我太喜欢这首词,昨日一直在屋里,念叨了不下数十遍,没想到,当归居然学会了……” “这鹦鹉,是个人才!” 说着,李正一笑着逗弄了鹦鹉两下。 心里却想着,大早上的,来南市准备买点东西,却碰到了一个粉丝,其实,准确的说,不算是他的粉丝,应该是苏东坡的粉丝才对。 “对了,这位郎君,不知如何称呼?” 玉面郎君倒是没打算立即走,笑着,坐了下来,拱手问道。 “在下李正一,不知你……” 话音还未落。 这玉面郎君,当即站了起来,满脸惊讶: “你就是名满洛城的大才子……李正一?” 面铺的店家听到“李正一”的名号,也好奇地,凑过来看热闹。 “才子之名,不敢当,不敢当……” 李正一谦虚道。 “今日陪师父出门访友,不料这当归,竟飞到你这里来了,倒是造化……在下易少棠,家师乃是成均监祭酒,久仰李郎大名!” 玉面郎君易少棠说罢,竟向李正一深施一礼。 而在一旁看热闹的店家,也是随之行礼,还忍不住插话道: “这位……就是大才子李郎君吗?恕小民眼拙,方才不知是您大驾光临,真是那什么……生辉!” “蓬荜生辉!” 易少棠接过店家的话茬,又笑道: “李郎君,你看,不是我一个人说你是大才子,如今街头巷尾,对于李郎你,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都在传你作的词呢!” 李正一有些受宠若惊,忙说道: “少棠兄谬赞,在下不才,不堪此名!” “哈哈……李郎君,就别谦虚了,对了,你今日为何来这南市?” 易少棠拱手问道。 “实不相瞒,在下想在这南市,开个铺子,所以今日前来采购,置办些物件……为明日开张做点准备!” 李正一实言相告。 “您要开铺子?” “什么铺子?” 面铺店家、易少棠很是惊讶,一前一后地问道。 “关于这个铺子,我且留个小悬念……待我明日揭晓,如何?” 李正一并非故作神秘,主要是他要开的五福店,不是一两句话,就可以解释清楚的。 “真没想到,小民今日竟能亲眼得见……李大才子,像做梦一样,不知大才子,您这铺子开在何处?小民虽然是个粗人,不识得几个字,但明日……无论如何,都会去恭贺开张的!” 面铺店家激动得像见了“爱豆”一般,就连手都不知放在何处,只是一遍遍地,把李正一坐的那张桌子,擦了又擦…… 就差把那桌子给供起来了。 而一旁的易少棠,面含星月,满脸期待地说道: “李郎君,你开的铺子,肯定很有意思,我是定要去瞧瞧的!” 李正一见状,只得拱手答谢。 这,算是造势吗? 不算…… 见此情状,李正一暗自思量着,原来,自己的名气还不小,明日五福店开张,应是会有不错的效果。 过了小半盏茶的时间。 又是几句闲聊后,李正一辞别了易少棠,还有这两个店家,去寻那家厚德布庄,毕竟正事才是最重要的。 边走边想着,今日遇见的这易少棠,还真是有些莫名的亲切之感。 不仅因为他玉树临风,更是因为他身上,那种难得的温文尔雅。 一见如故! 第70章 年轻人,要有自知之明 一转眼,已到午时。 这时候,南市,才渐渐开始,热闹了起来。 李正一乍才想起。 唐时的坊市,大多是午后开始的。 只不过,来得早也有好处。 一上午,他把整个南市逛了几大圈,倒是提前熟悉了一下商业环境,记住了所有的商铺店名,包括路线。 他很期待,路清言的江湖朋友们,会在哪里选址,来开这个铺子。 此时的他,就在厚德布庄门口,坐等开门。 看着匾额上的“厚德布庄”,李正一心里想着,一个布庄,也能取名为厚德布庄,说明这布庄的掌柜之人,很有可能读过书。 不多一刻钟。 厚德布庄来人了。 来者有三人。 为首的,是个小眼睛、表情略有些严肃之人,耳后有一颗很明显的黑痣,身后还跟着两个伙计,估计为首那人,就是掌柜的了。 从走过来,到开门,这掌柜的,只是对李正一,上下打量了一番,全程没有说话,而且都是同一个脸色。 倒也不算冰冷,只是严肃。 李正一也没有先去攀谈,只是静待开门。 然后,见其中一个伙计,拿出那块写着“今日布匹”字样的货牌,立于门口之后,才不紧不慢地,走进布庄。 走进一看,这不愧是南市最大的布庄。 绫罗绸缎,各式花样,各种颜色,一应俱全,应有尽有。 李正一对布匹也不太懂,看了一圈后,就挑了一匹红的,还有一匹黄的,俗话说,红配黄喜洋洋,姑且信之。 “掌柜的,这两匹布,多少钱?” 李正一指着看中的那两匹布,问道。 “恕在下直言,你,买不起!” 掌柜之人,埋头打着算盘,不仅头没抬,就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掌柜的,何出此言?” 李正一倒是来了兴趣。 这个掌柜的,倒是有意思,只不过靠眼看,就能识出他买不起。 “小郎君,非要我点破吗?” 掌柜的,微微抬了一下头,还是用他标准的严肃脸,瞧着李正一,瞳孔里,好像写着“年轻人,要有自知之明”这几个字。 李正一思量了几秒。 又掂量了一下袋中的三百文钱,自知确实囊中羞涩。 而这厚德布庄,毕竟是整个南市,名气最盛的布庄,款式很新,必定价格不菲。 而此人身为掌柜,每日迎来送往的,多为达官贵人,故而比之普通人,自然多了几分识人眼力,也很正常。 再一看李正一,今日出门匆忙,穿着过于从简,加之舅父宋璟是个清官,为官清廉,治家节俭,从不注重这些身外之物…… 如此一来,掌柜之人有此判断,也不无道理。 “掌柜的,我们小姐上次订的那两匹蜀锦,到货了吗?” 回头一看,是一个丫鬟,身旁有一个女子,应是她口中的小姐。 看这小姐的身影,很熟悉。 齐腰长发,如悬泉飞瀑,乌黑清亮,随风摇曳,一支青黛流云玉簪,懒懒地斜插于凌云发髻上,一袭浅绿长裙,倒是衬出她的婀娜腰肢,千娇百媚之态…… 这不就是,武三思之女……武传宁吗? 只见这掌柜的,一听声音,就立即放下手里的算盘和账本,换了一副谄媚的表情,迎了上去,道: “小民都记着呢,两匹最时兴的蜀锦,今日刚到货,正打算给您送府上去,怎么敢劳烦郡主您,亲自跑一趟呢?” 说罢,这掌柜的和伙计,就急忙往后院去,应是赶着去拿布了。 可这掌柜的最后一句话,却点醒了李正一。 对啊,这点小事,下人来就好了,还用武传宁亲自跑一趟? 李正一顿时心中起疑。 他没想到,自己不过就是在这南市布庄逛逛,也能偶遇郡主。 想着,李正一拔腿就欲溜出门去,毕竟刚拒了婚,还是躲躲…… 谁知,还没走到门口,就被武传宁的丫鬟,给叫住了: “你,站住!鬼鬼祟祟地,在干什么?” 哎,还真是冤家路窄。 李正一只得停下脚步。 回过身来,有些尴尬地拱手问道: “好巧啊……郡主,你怎么也在这儿,是来买布的吗?这布庄,还不错,不错……” “你这人怎么怪怪的,来布庄,除了买布,还能干什么?” 武传宁的丫鬟,倒是个牙尖嘴利的。 “骆柔,退下,不得无礼!这是李郎君……” 说罢,武传宁两颊略带羞涩,对李正一回了一礼后,柔声说道: “传宁……见过李郎君!” 而武传宁的丫鬟骆柔见状,也赶紧退到郡主身后,行了一礼。 “郡主这礼,在下实在当不起!” 李正一有些懵。 这,是毫不知情的布庄偶遇,还是另有预谋的“假意邂逅”? 都未可知,看看再说。 “可传宁却觉得,天下男子虽多,唯有李郎君,你一人,当得起!” 武传宁说此话时,依旧是一张冷傲孤高的“冰美人”脸,但眼神中,却有着几分柔媚。 “郡主所言差矣,在这世间,要说大好男儿,又岂止千千万,小生一人,何足挂齿?” 李正一听出了武传宁这话背后的深意,故而有此一说。 只是他没有想到,一个如此高傲的郡主,竟会说出刚才那一句话。 这个武传宁郡主,自小被武三思娇生惯养,还有亲爹武懿宗的呵护备至,甚至还深受武则天器重,给她的郡主实封户数为一千户,远超其他郡主的三百户实封户数。 当然,比起太平公主三千户的实封,还是有一定差距的,毕竟太平公主那可是武则天嫡亲的闺女,实在没法比。 但不管怎么说,这份荣宠,是武传宁可以任性、骄傲的资本。 据说在此之前,武三思给她挑过夫家,满洛城的名门子弟,都前来求亲,可谓是踏破门槛。 可她,全都回绝了。 因为一个也没看上。 “李郎君所言甚是,世间大好男儿……确实岂止千千万,可本郡主,看得上的,就只有你一人,唯有你一人!” 武传宁虽然仍是冰着脸,但不知为何,听这话,却好像能感受到,她冷面冰山底下的火种,正在熊熊燃烧。 那份自信,就写在眼神的坚定里。 那是一种“势在必得”的坚定! 李正一从没遇到过这样的女子,自信得有点可怕,竟一时语塞。 第71章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正尴尬,不知说些什么。 布庄的两个伙计各抱着几匹布,忙慌慌地,从后院到了这前堂。 而掌柜的,仍是一脸谄媚地,走上前,当即躬身向郡主行礼道: “郡主,除了您之前订的两匹蜀锦,小民还有这几匹布,都是上好的云锦,您看看,有没有合您意的?” 武传宁拿起伙计手里捧着的锦缎布匹,只看了一眼,便扭头看向李正一,缓缓说道: “掌柜的有心了,你这些布,倒是都极好,我一时也挑花了眼,不如,李郎君,你替我选两匹?” “郡主恕罪,小生实在不知郡主的喜好,还是你自己挑……或者,让你身边的这个骆柔姑娘……帮你挑也可!” 李正一没想别的,只想着赶紧推辞,然后,早些离开这破布店。 “李郎君?” 还没等郡主回答,这掌柜的,没忍住,居然脱口而问。 “掌柜的,好耳力!这位就是李大才子,李正一,那首《定风波》,还有那首流传在街头巷尾‘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词,都是他写的!” 武传宁的脸上,竟然有了一丝笑容。 且她说这话之时,有一种在外人面前,炫耀自家夫君般的自豪…… “原来是李大才子……光临寒店,恕小民眼拙,方才不知是李郎君,故而多有得罪,万望公子海涵……” 这掌柜的,深施一礼,言辞恳切。 李正一向来不是一个“爱在小事上计较”的人,所以,他走上前,扶起掌柜的,宽慰道: “无妨,再说了,我也没有你们传的那么邪乎,什么大才子……” 这掌柜的看上去,比早晨遇到的那个店家,还要激动,喃喃道: “小民幼时,也曾读过几日书,知道作诗有多不易,只是不知,李郎君有如此才华,却还这般谦虚自持……在下实在佩服!” 刚拍完马屁,掌柜的就露出了一丝疑难之色,拱手悄声问道: “李郎君,小民今日斗胆,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您可否答应?” “你说说看……” 李正一见他如此热情,也没有直接拒绝。 “小民冒昧,想求您的……墨宝!随便写点什么,都好……” 掌柜的仍是点头哈腰。 “墨宝?” 李正一有一丝犹疑。 他不知这掌柜的,是什么意思,也怕在某些事情上,横生枝节。 武传宁看出了他的犹豫,柔声说道: “李郎君,何不应下呢?正好本郡主,也想讨要你的一幅墨宝,不如一并写了?” 武传宁说这话的语气,一半是试探,另一半,却是命令的口吻。 想了想,李正一决定写。 否则郡主那边,不好交代。 遂提笔,写下了八个字: 经纶天下,衣被苍生。 看似深奥的八个字,其实,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脑海里突然想起了这几个字,李正一便挥毫写就,送给了掌柜的。 掌柜的恭恭敬敬地接过这字,欢天喜地,如获至宝。 而写给武传宁的字,李正一有些头疼。 写点什么好呢? 这武传宁对他的心思,已经不是停留在“被赐婚”这么被动、简单的层面了,而是“非他不可”的意思了。 李正一看得透彻。 于是,大笔一挥,写下了这句诗: 落花有意随流水, 流水无心恋落花。 这句诗的言外之意,可以说是非常明显了,李正一就是想用这句话,来暗示……不,应该是明示武传宁,自己并无娶她之意。 可刚一落笔,武传宁就在一旁叹道: “好诗!没想到,李郎君纵是随手一写,也能成如此佳句!” 李正一怔住了。 这个武传宁,好歹也是一个出身皇族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怎么会连这句诗中的“拒绝之意”都读不出来呢? 居然还说,这是佳句…… “郡主,你不觉得此诗,还有另一层含义吗?” 李正一心中有些不安。 “可本郡主觉得,纵算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可终究,落花与流水,不还是纠纠缠缠地……随水东流吗?” 武传宁回答得很是平静。 “是……吗?” 李正一眉眼间都是疑惑,实在是看不懂,这武传宁奇特的脑回路。 而这掌柜的,或许是看出气氛不对,倒是油腔滑调地,插了句话: “依小民看,郡主和李郎君郎才女貌,真是天生一对,才子佳人呐……对了,李郎君,方才您要的那两匹布,我都给您包起来了……还有这几匹,也都包好了,一并给您送到府上!” “这些布匹……太贵,我买不起!还是另外换两匹便宜的!” 李正一直接说出了口。 “掌柜的,李郎今日所买布匹,全部算我账上……” 武传宁嫣然一笑。 “郡主,这不成……我怎么能让你来出钱呢?” 李正一很是尴尬。 实际上是不想欠她的。 “李郎君,你我不必见外!” 武传宁微微一笑。 李正一正想回,掌柜的就又是一副“曲意恭维”的样子,说道: “郡主、李郎君,二位莫要介怀,今日这些布匹,小民分文不收,就当是给先前的无礼之举,赔罪道歉!” “这怎么成?掌柜的你说,这些布匹多少钱,我回头给你!” 李正一就还是觉得,若是白拿别人的东西,不是很好意思。 “李郎君,您其实已经付过钱了……” 掌柜的打躬作揖道。 “我何时……付过钱?” 李正一茫然不解。 “您的墨宝……于小民而言,千金不换,权当是这些布匹的钱了!” 听罢掌柜的所言,李正一倒是明白了几分,只是仍有些隐隐不安。 在古代,以墨宝换物件的例子,倒是不少见,只是李正一没想到,有一日,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遂也不好一味推辞。 便顺水推舟地,收下了…… 然后,掌柜的又尬吹了几句。 而李正一急于脱身,就向郡主行了一礼,拔腿便欲离开。 谁知,武传宁从背后,幽幽地来了一句: “李郎,能陪我,在南市随意走走吗?” 李正一心里自是不愿,尤其是她那声“李郎”,听得特别不舒服,但又不好当场拒绝,只好同意。 二人刚走出布庄。 就看到有很多人围观,有的眼里带着艳羡,有的心中满是崇拜,都在窃窃私语、交头接耳。 侧耳凝神一听,这些人口中所说,尽是些“郎才女貌、才子佳人”之类的荒谬之言…… 李正一看出来了。 这是一个预谋好的“陷阱”? 第72章 惹不起的带刺玫瑰 武传宁郡主,身为一个女子,居然不顾自身名节,在南市这样的人来人往之地,抛头露面,还要李正一陪她走走。 不正好是……想用舆论造势。 然后,趁此逼他就范? 这个女子,好手段! 李正一正暗自思忖,武传宁却一如既往的悠然淡定,说道: “李郎君,你不觉得应该给我一个解释吗?” 武传宁这话风,又变了。 “解释什么?” 李正一微微一怔。 “寿宴时,你为何拒婚?” 武传宁严肃地问道。 “这……还不明显吗?” 李正一有些没好气儿地答道。 “我知道,你现在不喜欢我,这没关系……但我们的婚事,是姑祖母定下的,你没有办法抗旨,所以,你还是不要再固执了,本郡主可不希望,自己未来的夫君,因为拒婚而下狱,或者受刑……” 武传宁看着李正一,能听得出,她每一个字,都说得很认真。 尤其是那句“下狱、受刑”,她说得挺重的。 “你会愿意嫁给一个不爱你的人?” 李正一很是震惊。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番很奇怪的言论,居然是武传宁这个高贵冷傲的郡主,亲口说出来的。 “你于我而言,有用处。当然,我于你,也有用处,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你我各取所需,又何乐而不为呢?” 武传宁依旧是高傲地笑着,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说出了这番话。 李正一有些咋舌。 这个传宁郡主,怎么看,都像一朵开在百花丛中、枝头最高处的血红玫瑰,无论再美,也是带着刺的。 更何况,还是个冰美人。 “郡主所言,真是让小生觉得……听君一席话,颠覆人生观呐!” 说实话,眼前这个武传宁,让李正一感觉到发怵,有一丝害怕。 “李郎,虽然我没太听懂你说的话,但我相信,本郡主方才所说的话,你应该是听明白了的,既是如此,本郡主……就静候佳音了!” 武传宁平静似水,还微微一笑。 “静候……佳音?” 李正一一愣,问道。 “我以为李郎君已经明白了……既然问到,我就直言相告,本郡主希望你可以主动到姑祖母,或者我阿耶那里,登门求亲!如此,我便不与你计较‘寿宴拒婚’之事了……” 武传宁刚说完,一辆宝马雕车,忽然停在他们面前。 马是好马,车也是豪车,且灯笼上有一个大大的“武”字。 这是武家的马车。 “郡主,您现在回府吗?” 车上的马夫俯身,行礼问道。 “回!” 武传宁一语既出,这马夫立马跪地。 而武传宁,则毫不犹豫地,踩着马夫的肩背,上了马车,而后,丫鬟骆柔替她……轻轻掀开马车帷帘。 端坐车内,武传宁又是轻描淡写地,补了一句: “李郎君,今日你给我的诗,我很喜欢!但我还是觉得,落花终将随流水……希望我们下次见面时,本郡主会是你名正言顺的许嫁!” 许嫁,大概就是未婚妻的意思。 一切都来得太快。 像龙卷风一样…… 如果说一个人的态度扑朔迷离,会让人感到惴惴不安,那武传宁这种“分外坚定”的态度,却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最后这几句话太突然,甚至都没有给李正一,留下思考的余地。 一扭头,武传宁的马车,就扬长而去。 车轮碾过泥地,扬起阵阵尘灰。 再想起刚才,武传宁的那些话,李正一突然感到有一些慌张。 果真如舅父所言,这个武传宁不是善茬,更不好对付,想要和这个女子一试高下,还得要颇费些功夫。 一时之间,竟没了再逛下去的心思。 决定打道回府了。 ………………… 申时二刻。 拖着疲累的身子,李正一回到自己院里。 刚一推开门,就见到满屋子的布匹、鲜花、竹篮,甚至连爆竹都有,简直是一应俱全。 正愣神,一支箭从屋顶射下,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李正一书案边。 “谁?” 李正一本能地说了一声。 但见这箭,很是熟悉。 正是昨日,路清言给他看过的那种“信号箭”,故而瞬间明了。 拿起这箭,箭头上绑着两张纸。 其中一张,打开一看,写着几行字: 公子,您所需之物,属下已尽数置办,昨日您吩咐的铺子,也已办妥,铺子地址在另一张图上,千影亲书。 再打开另一张纸。 上面是南市的舆图。 这个铺子的位置,就在“永曜字画铺”的对面。 提起永曜字画铺,这个名字好生熟悉啊,好像就是之前,遇到王辞年的那家字画铺! 这个位置确实不错,符合“交通最优”和“市场最优”的原则…… 想到这儿,李正一笑了笑。 自己怎么把高中地理知识,都搬出来了? 再看着这满屋子的布匹、鲜花、竹篮,李正一不禁感叹,这路清言的办事效率,也太高了。 这样的人,若是在职场,不出三年,最少也能混到高管级别。 而且,最不可思议的是,他记得,自己昨日并未向路清言提及,自己想要这些东西啊……这个路清言,还真是不简单! 稍微平复了一下心绪,李正一就开始着手绘制海报、还有开张楹联,制作花篮,以及安排爆竹等事情。 一件一件,虽多,却也是有条不紊。 本来这些事情繁杂琐碎,完全可以找宋允复、狄翰林、姚谨双帮忙的,可如今,他们几个都忙于准备太学的入学考试,也不好打扰学习,只好全都自己动手了。 忙了近两个时辰。 这些准备工作,总算是全部做好了。 看着书案上的楹联、海报,还有精心布置的花篮……李正一伸了伸懒腰,感觉有些累。 但他也没打算休息,而是又拿出一摞纸,开始更新他的《论语》图解,如今,这图解在宋允复看来,可是像漫画一样的存在,还有狄翰林,二人整日缠着他催更。 虽头疼……却也很欣慰。 不多两个时辰,《论语》第五六篇的图解,就已大功告成。 然后,李正一缓了缓,让闻柳把这新的图解,给宋允复送了过去。 转身,就关门,吹灭蜡烛。 可就在蜡烛熄灭的一瞬,李正一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今日在厚德布庄,与武传宁的相遇,绝对不会是偶遇。 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第73章 南市铺子开张了 李正一躺到榻上。 闭上眼,冷静地回想。 今日一早,他就在南市遇到了易少棠。 这易少棠,本人虽不是朝中官员,但他却是“成均监祭酒”颜闻宽的义子,只是,二人平时以师徒相称。 说起这祭酒,也是很奇怪。 在李正一被诬科场舞弊之时,他出言力保;在太学这件事上,他又在武则天面前,力荐李正一免试入学。 而他这个义子——易少棠,也很特别,养了只聪慧的鹦鹉,竟能背出李正一“所写”的诗文词赋。 可见,易少棠对李正一,确有文人墨客之间的,那种惺惺相惜。 突然想起易少棠白天曾说,自己是随家师访友,也就是随祭酒同行时,才追着那鹦鹉,到了南市,然后竟偶遇李正一。 也就是说,今日他在南市之事,成均监祭酒也应知晓,换句话说,武传宁突然来这布庄,应该是有人通风报信的…… 到底是谁,在通风报信呢? 是成均监祭酒颜闻宽,还是那位玉面郎君——易少棠? 抑或……他们二人共同为之。 更或者,还有一个人,其实也算是有嫌疑,那就是路清言。 但不知为何,李正一对路清言,有一种信任感,他不愿意去怀疑。 也许,是因为路清言的一身正气,更或者,是因为他曾多次出手相助,还有就是,他的那句“一辈子死忠”…… 总之,李正一愿意信他。 那么,就只剩下颜闻宽和易少棠了。 颜闻宽,身为成均监祭酒,在朝中,素来是比较亲近武家势力的。 而这易少棠,虽然“政治倾向”还未可知,但估摸着,也是武家势力的一员,毕竟,义父是武家之人,他又怎能独善其身? 翻来覆去,想着这些,李正一倒是真的困了,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 次日,辰时二刻,南市。 李正一带着闻柳,早早地就到了铺子。 这铺子,还不错。 挺大,也挺新的。 铺子掌柜的,名叫林源,人称林伯,也是路清言的江湖朋友之一,做事很周到,也很细心,铺子内的陈设,都很合他意。 一眼望去,屋内柜台上,放着数十摞“福包”,不大不小,全都是按照李正一设计的图纸来做的。 每一个福字,都包在一个小福包里,且林伯都亲自把关。 数了数,大概有几百个。 今日头一天,几百个福包,足够了。 “林伯,你们昨夜辛苦了!” 李正一查看了一番,甚是感动,因此对林伯拱手谢道。 这些事情的工作量,实在不小,想必是林伯带着手下人,熬了一个通宵,才赶制出来的,确实用心了。 “公子不必客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也请公子放心,按照您的吩咐,这五福之中,寿比南山福、恭喜发财福、和谐安宁福、品德高尚福都有,且均分之,唯有敬业乐业福,一个都没有。” 林伯倒是恭敬地,回了一礼。 这个林伯,倒和路清言蛮像的,只埋头做事,不爱问为什么。 “为何单是这敬业乐业福?” 闻柳却很是好奇,问道。 “或许……只是一种执念!” 李正一挑了挑眉,笑答。 其实,他深有体会。 第一年玩“集五福”的时候,其他四个福,抽出了一大堆,可就是抽不到一个敬业福,不过,好在后面几年,敬业福容易多了…… 寒暄几句后,他们三人,就开始慢条斯理、有条不紊地布置起来。 首先是贴楹联。 然后放海报、挂横幅。 且楹联、海报、横幅上,都用红色的布盖上,挡住了字。 最后,就是铺地毯,以及在铺子门口,放上两排花篮。 很显然,这是现代人新店开张时,才会出现的场面。 唐时这些古人,定是从未见过这样的开张阵势。 所以,还不到片刻,铺子门口便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大家像是看西洋镜一般,瞧着这个与众不同的五福店。 不仅围观,众人还议论纷纷。 “这个铺子是干什么的呀,这么喜庆……” 有的人开口问道。 “这些福,又是什么?” 另一人,指着福包上的“福”字,不由得问道。 见众人如此好奇,而且,铺子的准备工作,也完成得差不多了,李正一决定,正式开张,军费之事能不能成,就看这两日了…… 于是,向林伯使了个眼色。 林伯会意,点燃了两旁的爆竹。 爆竹之声,声声清脆,整个开张的氛围,一下子就更热闹了。 不多时,这爆竹燃尽。 李正一走到铺子门口,轻轻掀开了挡在楹联上的红布,对众人道: “诸位,今日五福小店开张酬宾,给各位都备了一份薄礼……” 可话音还未落,围观之人就沸腾了一般,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 李正一正疑惑,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李郎君,不愧是大才子,就连这铺子开张时的楹联,都写得这么风趣、有品位!” 此人正是易少棠。 昨日,他说过,要来围观的。 还有昨日遇到的那两个店家,也都挤在人群里,探着脑袋看热闹。 “少棠兄……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李正一拱手道。 心里却有些紧张,如果这易少棠,真的是武家势力,那他此次前来,会不会使什么绊子? “答应李郎的,我岂能……言而无信?” 易少棠满含笑意,也拱手应道。 “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李大才子?” 不出意外地,人群又一次沸腾了。 而易少棠则是凑到李正一耳边,悄声道: “李郎,你看,你如今的名气,确实称得上是‘家喻户晓’?我来给你添把火,加些柴……助你一臂之力!” 听罢这话,李正一是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愣了几秒后,回道: “少棠兄,知道我要做什么?” “在下不知!” 易少棠回答得很是自然。 “那你为何要……助我一臂之力?” 李正一沉声问道。 “许是因为,感同身受……” 易少棠脸上带着几分笑意。 感同身受? 如此一说,李正一更是看不懂眼前这个易少棠了…… 登时,人群里,有人大声说道: “这,还用问吗?如此有意思的对联,定是出自李大才子之手!” 对联……很好? 李正一才回过神来。 第74章 大才子的名人效应 这幅对联,不过是李正一以前在“彩票店”门口见过,觉得还行,就拿来凑合用用而已,不至于引起这样大的反应? 上联是: 多买少买,多少要买 下联是: 早中晚中,早晚要中 横批是: 五福临门 虽然这个对联,对于眼下要做的事情,很是应景,但若说有多好,真的不至于……这就是传说中的“名人效应”? 好在这些天,这样的恭维话,他听了好几大车,已经产生抗体了。 稍微顿了顿,李正一就接着说道: “我猜想,诸位一定都很好奇,这个铺子,看上去好像什么都没有,到底是干什么的?” “是啊,李大才子,你这个铺子,是要卖什么呀?” 人群里,有人问道。 “你们不用叫我大才子,听着怪别扭的,叫我‘小李’就行,我这个铺子,倒不是卖什么的……只是想给诸位,送些福气而已!” 李正一看向众人,大声说道。 “送福气?” “这个有意思……福气怎么送?” “还是头一回听说,开铺子不卖东西,而是送福气的……” “李大才子,果然不同凡响!” 人群里,又是一阵这样七嘴八舌的声音。 待众人安静了些,李正一揭开了蒙上红布的“海报”,这海报上,详尽地写了“集五福”的规则,一个福包售价为五枚铜钱,集齐五福就可以得到“终极神秘大奖”,但也明确告知了集齐五福的概率不高。 这也正是李正一的精明之处。 把“丑话”先说在前头,正好堵了悠悠众口,而且,但凡是个明眼人,也都明白,想赢得这终极神秘大奖,绝非易事。 除此之外,海报上,还写着好几个小奖项。 一等奖:福禄寿墨宝一幅 二等奖:一百铜钱 三等奖:十枚铜钱 这些奖,会以纸条的形式,和五福一起,塞进福包里,所以,这福包里带特殊印章的纸条,就是兑奖的唯一凭证。 “大才子,这个终极神秘大奖……是什么呀?” 果然,大家最关心的,就是这个。 关于这个神秘大奖,李正一早在昨日就想好了,说起来,还是厚德布庄掌柜给了他灵感……主要是掌柜的那句“李大才子的墨宝,千金不换”的话语,点醒了李正一。 所以,这个终极神秘大奖,就是武则天的亲笔手书墨宝! 对于那些有钱的商人来讲,如果自己的商号,有了武则天的墨宝,就相当于在清朝时,有了个御赐的“黄马褂”一样,可以横着走了。 这其中,可以谋得的利益,也是不言而喻了。 就像李正一之前设想的,五福临门这个游戏的重点,在于诱饵,一个足以引起洛城中“有钱人”的注意、且能让他们动心的诱饵! 想来,“武则天亲笔墨宝”这个诱饵的确够大,足够让那些“有钱人”有所期待,且甘愿掏钱。 再加之李正一如今在洛城,名声正盛,大家应该也不会怀疑他,没有向武则天讨要亲笔墨宝的能力。否则,论谁,也不敢……说出这话来招摇过市? 只是,这话如果放出去了,就等于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但李正一还是壮着胆子,把这话放出去了。 至于接下来“讨要武则天亲笔墨宝”的事,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但转念一想,自己如此做的目的,是为朝廷筹集军费,出发点是好的,武则天应该不至于断然拒绝。 总之,不算乐观。 但也不至于悲观。 再看眼下…… 如今在这里围观的,绝大多数都是普通老百姓,所以,李正一决定,今日只“送福气”,人手送一个福包,不收钱。 众人拿了福包,甚是好奇。 少不了又是一番话: “这福包甚是精巧,我可要拿回家,好生收着,太难得了!” “还以为大才子,都会是孤傲之人,没想到李大才子这么亲切,还给我们送福气,这真是我们天大的福气……” “多谢大才子的福包,对了,最近街头巷尾都在传,不日你就要和郡主定亲,也不知郡主她,会不会让你纳个妾室……若是可以,那可是满洛城女子的福气!” …… 还有许多,不一一详述。 总之,李正一被众人各种追捧,直到快要收市时,才得以脱身。 想来,如果不出意外,不到明日,李大才子在南市送福包这件事,就会传遍整个洛城。 当然,这也正是李正一期待的,也是他今日来南市,开这个铺子、送这么多福包的初衷。 一传十,十传百。 很快,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奇怪的是,易少棠在整个过程中,没有使绊子,倒是很尽心地在一旁帮忙,也不知他到底是何意? …………………… 酉时二刻。 日已西斜,南市也将收市。 李正一向林伯告辞出来,到了洛水边,总算是耳根清静了些。 “李郎,你还好吗?” 这是易少棠的声音。 李正一没注意到,易少棠竟一路跟着他,到了这洛水边,才想起刚才忙着应付众人,而忽视了他的存在,因说道: “不好意思,少棠兄,让你见笑了,还有,方才冷落了你,实非我所愿……” “李郎不必多言,我岂是这等小气之辈,只是,今日我才算是知晓,什么叫万人空巷!” 易少棠挑了挑眉,温润一笑。 “少棠兄,你也打趣我?” 李正一回头笑道。 “不是打趣,是真心佩服李郎!” 易少棠拱手回道。 李正一沉默了几秒,又突然想起之前易少棠说的那句“感同身受”,故而追问道: “对了,少棠兄,方才在铺子时,我问及缘由,你为何会说‘感同身受’这四个字?” “因为我与你……有过相同的境遇!” 易少棠拂袖,坐在了洛水边的一块石头上,表情也黯淡了些。 “你知我有何境遇?” 李正一也坐下,问道。 “我知你,不愿娶郡主……” 易少棠答得毫不迟疑。 “你怎知?” 李正一反问道。 “前几日寿宴,我虽未前去,但席间,李郎你拒婚之事,我也是有所耳闻……另外,实不相瞒,昨日郡主到厚德布庄来寻你,就是我义父,前去告知的!” 易少棠坦然相告。 “为何告诉我这些?” 李正一虽感其真诚,但仍疑惑。 第75章 人不风流枉少年(一) 李正一知道,成均监祭酒颜闻宽是比较亲近武家势力的。 所以,他前去给郡主通风报信,是很正常的事情。只是疑惑这个易少棠,为什么要把这些话,告诉他。 “不为什么,我就是觉得,咱俩挺像的……我也曾被逼着,娶自己不喜欢的人,好在山人自有妙计!” 易少棠的眼里,藏着故事。 “什么妙计?” 李正一追问道。 “哎,人不风流枉少年……以后有机会,我再慢慢告诉你,眼下,我倒是很好奇,你既不想娶郡主,为何今日还有闲心在这南市,给众人送福气,你不急吗?我可提醒你,武传宁郡主,可不是好惹的!” 易少棠看了一眼天边西沉的落日,淡然说道。 “自然是急的,可急也没用……至于武传宁郡主的不好惹,我昨日也算是领教过了……带刺的玫瑰,一开口就让人不寒而栗!” 一想起这个武传宁郡主,李正一就有些黯然忧郁,转而又问道: “少棠兄,听这话,你和郡主之间,倒是有几分相熟?” “我和这个武传宁郡主,谈不上相熟,只是认识而已。倒是两年前,和她的一个堂姐,有过一段孽缘……” 易少棠这话,能听出隐隐的叹息。 “孽缘?” 李正一瞠目结舌。 “实话说了,两年前,我也曾被陛下赐婚,让我娶武家二郡主,若非我早有算盘,恐怕已经掉进这囚笼里,难以自救了……” 易少棠叹道。 “少棠兄不愿意娶武家郡主?可我怎听说,你在朝中,是武家一党的?” 李正一好奇一问。 心底却闪过几分同情。 没想到,易少棠和他一样,也有过“被逼婚”的遭遇,这大概就是他所说的‘感同身受’? “谁告诉你,我是武家的?” 易少棠很是不解。 “难道不是吗?你义父他……” 李正一试探着问道。 “我义父他这人呐,什么都好,就有两点不好,其中一个就是太爱财,他帮武家做事,也不过是为了些钱财罢了!” 说到这儿,易少棠无可奈何地苦笑一下,继续说道: “犹记两年前,魏王武承嗣到我家说亲,我那义父,一听到嫁妆百万,竟是想也不想,就把我给‘卖’了。后来,我凭一己之力搞黄了这婚事,结果被我义父追着好一顿揍……” “那你,是如何搅黄这婚事的?” 李正一来了兴趣,追问道。 “李郎,你想画瓢吗?” 易少棠脸上有一丝神秘。 “愿闻其详……” 李正一怡然笑答。 “其实,要解决这些事,就得要快刀斩乱麻,简单粗暴,才见效!只是,纵算说与你听,你也未必愿意去做……” 易少棠站起身,缓缓说道。 “少棠兄,你是说……教坊司?” 李正一其实心里早就有了一个预设方案,如今,听易少棠此言,一猜便知,二人说的是同一个意思。 “素来听闻……李郎勤于钻研学问,稳重自持,甚少出门,还以为你不会想到这个办法,看来是我小瞧你了?” 易少棠看上去,有些惊讶。 “不就是教坊司吗?有何了不起,人不风流枉少年嘛……” 李正一奋袂而起,笑答。 其实,他想到的办法,和两年前易少棠用的方法,是一样的。 很简单,就是自毁名声! 所以,李正一有先见之明,昨日在姚府时,就先和杜萧杳说了一声,接下来无论听说了什么奇怪的传言,都要信他。 只是这个“自毁名声”的办法,到底有没有用,还是一个未知数,有待检验。 想来,公主、郡主身份尊贵,如果嫁给一个风流浪子,终归是不妥当的,所以,只有先让自己变成一个“沉迷于风月之地”的浪子,才能去试探武传宁郡主的底线。 找到这个底线,再去触碰它,就能见分晓。 加之,此趟去教坊司,并非只有“拒婚”这一个目标,还有丹娘的事情,需要去查探一番,也就是说,不管这个“自毁名声”的方法管不管用,教坊司的云韵楼,都是必须要去一趟的。 既然决定了。 那么,此事,宜早不宜迟。 就今晚。 于是,李正一拱手,和易少棠告辞。 “李郎,你是哪一年生的?” 临走时,易少棠突然问了句。 “仪凤元年……” 李正一回道。 “巧了,我也是仪凤元年生的,我是正月初一,你是哪月生的?” 易少棠追问道。 “我也是,正月初一!” 仪凤元年,就是公元676年。 李正一没想到,易少棠不止和他年纪相仿,竟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本想着和你一见如故,问问生辰,看以后是该叫你阿弟,还是该叫一声兄长,没想到咱俩,竟是同一日生辰,称谓倒是不明朗了……哈哈哈……我还是叫你李郎,可好?” 易少棠笑声朗朗,问道。 “少棠兄,叫我李郎、正一皆可,只要不是大郎就行……” 李正一憋着笑,回了句。 “好,大郎!今日天色已晚,我便先回去了,改日我再登门拜访!” 说罢,易少棠拍了拍李正一的肩膀,发出爽朗的笑声。 不多几秒,就潇洒地转身离去。 见易少棠走远了,一个蒙面黑影,从李正一身后闪过。 回头一看,原来是路清言。 “公子,属下有事要说!” 路清言拱手说道。 “路兄请讲!” 李正一扶起他。 “今日,我在东城承福门附近,又见到了上回在商州郊外,遇到的那个女子,且亲见她从宫里出来,想来她应该是宫里人……” 路清言悄声说道。 “嗯,我知道了,多谢路兄!对了,昨日那些花篮、爆竹……” 李正一亦是沉声问道。 他其实早就知道,拿坠子回宫的人,就是上官婉儿。 这件事,应该是武则天交代她去完成的任务,至于到底是何意,还不甚清楚。 “我昨日,听见公子在问宋小郎君,布店、花铺的事情,便顺道让人一起采买了,不知公子是否满意?” “多谢路兄,只是这些东西的钱……等我把此事处理好了,就会给你,你帮我带给你的朋友,替我感谢他们!” 李正一想着,不能让别人出钱来帮自己办事,故而如此说。 “公子,您不必忧心钱的事情,更何况,买这些东西的钱,实在是小钱,无须挂怀!” 路清言斩钉截铁地说道。 “也罢,这个回头再说,路兄,我若是想找你,如何能找到你?” 李正一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才小心翼翼地问道。 第76章 人不风流枉少年(二) “公子,您可以在屋子的窗前,放一盆花,属下看到,自会前来!” 路清言对这些,倒是熟门熟路。 “好,就我屋里那盆兰花!对了,路兄,你帮我去查一个人……” 李正一凑近后,对路清言耳语了几句。 “是!属下这就去办!” 说罢,路清言就转身一跃。 很快,就消失在傍晚的迷蒙里。 ……………………… 戌时二刻。 李正一总算是在夜禁之前,赶到了教坊司设在东面的云韵楼。 这教坊司,只是官方青楼的一个总称。 洛城云韵楼,也就相当于长安城“平康坊”中的一曲,算是整个洛阳城中,最高档次的风月之地了。 想着很快就要逛青楼了,李正一有些小激动,甚至有点紧张。 毕竟是第一次嘛…… 只是,到了之后,他傻眼了。 他印象中的青楼,至少应该是一座红墙绿瓦、雕梁画栋的小阁楼,檐下有一排大红灯笼,把大门处照得恍如白昼,再映着灯光看匾额,匾额上应是“怡红院”这样的青楼名字。 当然,还得要有丝竹歌舞、欢声笑语萦绕于耳,然后,鸨母会带着一群小娘子,在门口莺莺燕燕,露胳膊,露大腿,媚眼乱飞,一个个等着恩客点选…… 眼下,他印象中的这些景象,却是一样都没有。 映入眼帘的,就是很多幢黑灰色屋顶、有着红色柱梁、土黄色墙面的房子,很是简单朴实,没有那么多浮华奢靡之状。 进了云韵楼,才发现,云韵楼不止一栋楼,而是分成一户户宅院,宅院上的匾额也不是“宜春院”之类的名字,而是“xx家”为主。 这个“xx家”,有可能是鸨母的名字,也可能是名妓之名。 每处宅院,一般都只有个知名的歌姬、舞姬,且管理很严格,基本不会出现“十几个名妓聚在一处宅院”的场面。 李正一愣住了。 顿时后悔,当初在现代时,怎么不多了解一些风月文化,如今竟像是两眼一抹黑,不知上哪个宅院,去找那个“眉心”姑娘。 毕竟,云韵楼所辖,有数十个宅院,且都分属到“东曲、南曲、西曲、北曲、中曲”五个曲。 一曲,就相当于如今的一个小区。 无奈之下,李正一只得寻人问路。 好在这里人来人往,不差人问。 “这位郎君,在下初来,想请问眉心姑娘的院子,如何行去?” 李正一找到一位看上去挺面善的小郎君,拱手问道。 “南曲,从东第三家便是!” 这位郎君开口就来,一看就是熟客。 “多谢郎君,冒昧地问一句,您是否经常得见这个眉心姑娘?” 李正一轻声问道。 “何以见得?” 这位郎君一笑,反问道。 “没什么,只是见您对眉心姑娘的院子很熟悉,故而有此一问,若是郎君不便明言,在下就先告退了……” 李正一怕万一此话触及他人忌讳,就适可而止、不再追问了。 “倒也无妨……我和你讲啊,想见这个眉心姑娘一面,可不容易,十日才接客一次,还只卖艺不卖身……劝你别去了,北曲倒是有几个,姿色不错,要求还不高的!” 这位郎君看上去有些蔫蔫的。 “如此说来,见这眉心姑娘,价格不菲?” 李正一试探着问道。 “俗!眉心姑娘岂非俗物,她可是千金难买一笑……你懂吗?” 这位郎君……倒还替眉心姑娘抱起不平来。 “千金难买一笑?” 李正一喃喃自语道。 “这眉心姑娘,视金钱为无物,独独喜欢才子,你要是胸无点墨,诗文不通,就别去了,就连我这样的金榜士子,递上去的诗文,都石沉大海,别说你这种愣头青了……话说,你是头一回逛花街柳巷?” 说罢,这位郎君冲李正一一笑,有种“过来人指点迷津”的感觉。 “多谢郎君指教,在下确实是头一回逛这青楼,让您见笑了!” 李正一尴尬一笑,拱手告辞。 心里却是一阵窃喜。 这个眉心姑娘,若是个“爱财”的,此时此刻,还不知该怎么办,可她却是个“爱才”的,这反倒是好办了! 而且,还是“卖艺不卖身”的,正好省去了一些其他的烦忧事。 不多会,李正一便到了眉心姑娘所住的小院,还未进院,就见院门上的匾额上有三个大字:眉心苑。 果然是头牌,整个小宅院,都是用眉心姑娘的名字来命名的。 李正一有几分期待,这是何等的姿色。 此时,一个粉红衣袍的小丫头走了过来,引李正一往里走。 进了小院,才知这也是个三进三出的套院,布局有些像四合院,不过是回字形的四合院,穿厅过院,一路都是花卉、草植,或是怪石盆池,皆左右对设,深有雅趣。 没有莺莺燕燕、人声喧哗。 只有安静。 又走了数十步,临近大堂时,才隐隐传来了一些嘈杂之声。 走进大堂,才发现,席间已经座无虚席了,只得勉强找到一处极偏的座位,入席坐定。 放眼看去,有好多熟悉的面孔。 都是那日灯会猜谜,李正一在洛水河边,遇到的金榜士子们,想必再过一些时日,他们就要受命到各地赴任,所以想在赴任前,来此温柔乡,寻寻欢作作乐,全当是消遣消遣。 真是……天助我也! 李正一看到这些熟悉的脸孔,有些兴奋。 约莫过了一刻钟。 席间开始热闹起来。 奏乐的奏乐,伴舞的伴舞,酒菜也都上席,一片觥筹交错之景象。 李正一也拿起酒杯,抿了一小口酒。 这便是“饮花酒”。 酒过三巡…… 一个女子,扭着腰臀、不急不缓地走了出来,看上去年近四十,却仍是风韵犹存、浓妆艳抹的半老徐娘。 看样子,应该就是这宅院的鸨母,也就是那时候的“假母”。 假母,就是负责教导、调教歌姬舞姬的,她们多半也是出身青楼,估计年少时,也是有过“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这般难忘经历的名妓。 “我说,郑秋娘,你这院里的眉心小娘子,到底何时才出来,不是说十日接一次客吗?我可是连着十日都来的,如此不给面子,难道是存心欺客,把我们当猴耍呢?” 这时,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子,站起来就是一顿噼里啪啦的话。 第77章 人不风流枉少年(三) 不过,从这人的话里,李正一知道,这个假母,名叫郑秋娘。 “林郎君,您别急啊……我这不是来了吗?眉心姑娘,今日正是为了接客,所以,才在屋里好一番打扮准备,不想却让诸君等急了……” 郑秋娘走到林郎君身边,满脸赔笑,倒是一丝也不惊慌。 想必这样的事情,她早已司空见惯,处理起来,也是得心应手。 “对啊,这眉心姑娘,也忒摆脸子了,以前你们院里,还有个丹娘,倒是个懂事的,除了年纪比这眉心大一点,别的可是把咱们爷们,伺候得很不错的,听说近日她从良了,话说郑秋娘,你倒是舍得?” 这个林郎君又是一番话。 “如何舍得?只是这下家给的钱,实在多,我郑秋娘,也不是一个和钱过不去的人,丹娘想从良,且有人愿出高价,我也只能舍得了!” 郑秋娘缓缓道来,眉眼间,似乎还隐隐有着对丹娘的不舍得。 “是啊,丹娘从前日日接客,我们倒不用候着这眉心,如今丹娘既已从良,眉心姑娘也该多接客,怎地还是十日一次,这又如何对得起我们,在你这院里,花的流水般的钱?” 另一个俊秀郎君站起身来,就是一番高谈阔论。 “诸位郎君,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我郑秋娘在此,就是来给大家宣布一件事,一件大好事!” 郑秋娘走到席中,不紧不慢地说道……倒是卖起了关子。 “什么好事?” 大家开始七嘴八舌追问道。 “眉心姑娘虽与丹娘并称花魁,可如今年逾二十,仍是清白之身,只因之前有丹娘在,我倒是一直允她卖艺不卖身,可今夜,在座诸位,可以比个价,谁出的多,就可以买得眉心花魁的第一次,这机会实在难得,诸位郎君可以再吃些酒,思量一番……” 郑秋娘这话,说得眉飞色舞的。 一时之间,满座皆惊。 众人皆知,眉心姑娘是个只卖艺的特殊存在,如今,竟也肯…… 不用多说,自然是垂涎三尺。 李正一却是愣住了。 这下怎么办? 若论钱财,李正一可比不过,在座的这些公子哥,更别提比价了。 正如热锅上的蚂蚁时,耳边传来一个特别悦耳、美妙的声音: “眉心来迟,让诸位郎君久等,先自罚三杯!” 李正一抬头一看,说话之人,是一个戴着面纱的女子。 一袭白裙委地,上绣蝴蝶暗纹,一头青丝浅浅绾成追月髻,肤白胜雪,峨眉淡扫,略施粉黛。 虽不见真容,却是“犹抱琵琶半遮面”,一双明眸,透出的,不是成熟妩媚,却是几分青涩、清冷之气。 没想到,这眉心姑娘,纵是沦落到这青楼楚馆,也还能有此青涩、清亮之眸,真是出淤泥而不染…… 李正一心内感叹道。 眼见这眉心姑娘,拿起酒杯,轻轻掀开面纱,喝了三杯酒。 然后,轻步走到大堂戏台,在一架古琴面前,款款坐下。 “眉心都知,今日,咱们不来个行酒令吗?” 那个多事的林郎君,高声问道。 都知,是一个头衔。 这在唐时,是专属于那些顶尖名妓的尊称,就算是名妓,也不一定都有。 因为“都知”的要求很高,不仅要会诗词歌赋,还要懂人情世故。 比如说,席间行酒令,都知通常要做“席纠”,若是有人答错就要被罚酒,都知的任务就是,要用自己的口才,让被罚的那位郎君心服口服、甚至心甘情愿…… 可这位眉心都知,应该是个特例。 她虽不苟言笑,不谙世事,却因文采斐然,众人依旧尊她为都知。 说她不通人情世故,是有依据的。 就如刚才,林郎君说罢“行酒令”那话,眉心姑娘愣是直接没理他,微闭双眼,自顾自地开始弹奏曲子。 果真如旁人所说,这眉心姑娘,是个“千金难买一笑”的怪女子。 而方才问话的那位林郎君,估计也是习惯了,倒也没再说什么,只是闭目凝神,专心听曲儿。 这琴音悠扬…… 不说有“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的这般境界,但也是让人闻之欲醉,乐在其中。 片刻,一曲弹罢。 眉心姑娘站起身,环看席间众人,看眼神,好似在找寻着什么。 一番看罢,她又温柔说道: “也罢,时辰还早,我来陪诸君喝几杯!” 然后,眉心走下小戏台,到了席间,而满座的郎君们,无一不是盯着她,从台上,到席间,可堪目不转睛。 众人正欲和眉心开怀畅饮,却听见一个狂放不羁的声音响起: “今夜,眉心只能与我喝酒!” 一语刚出。 就引得暴躁的林郎君,拍案而起: “本少爷都还没说话呢!” 可就在他回头的一瞬,却好像是突然怂了一般,声音有些不稳,但没刹住车,还是有半句话,从嘴里漏了出去: “你凭什么……” 然后,竟拱手行了个礼。 复又安静坐下,没下文了…… 但见此人,年约四十,身着青绿色长袍,眼神犀利,若说长相,只能说年轻时,应该还是不错的。 那他,到底是谁? 竟能让脾气暴躁、如此多事的林郎君,哑口不言,还拱手行礼? 肯定是个当官的! 而且还不小? 在青楼这样的场合,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不直呼客人全名,也就是不轻易透露身份。 毕竟,逛青楼,也不算什么很光彩的事情,暗里进行就好,无须放到明面上来说。 此时,假母郑秋娘,满面春风地笑着,想必是认识他的,张口就是: “薛老爷……想必眉心今日这事,您也知晓了,既然我已经放出话去,说要比价,价高者得之,总不能言而无信……您看,是?” 且这“价高者得之”的话,郑秋娘说得很重。 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 这个薛老爷,也听出了郑秋娘的话外音,朗声笑道: “郑秋娘,你的意思,我怎会不明白……今日我特来拜会眉心姑娘,自然是有厚礼要奉上!” 说罢,他示意手下人。 打开了一个小木箱…… 里面,满满的,都是黄金! 众人虽不至于惊叹,毕竟都是公子哥儿,不是没见过钱的人…… 但,仍面露惊色。 仅仅片刻,这薛老爷大声说道: “郑秋娘,此乃百金!在座诸位,若是有谁,能出得起比百金更高的价钱,我立马就走,不多留一刻!” 很明显,在座诸位,没有谁能出得起比“百金”更多的钱。 不是出不起。 而是他们都还年轻,刚金榜题名,还未上任,何来自己的钱财? 若是问家里要钱,来青楼泡妹子,恐怕家里,会是一片父慈子孝……哦不,鸡飞狗跳的祥和之景!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 但更多的,还是惊讶。 估计谁也没想到,竟有人为了个青楼女子,出手如此阔绰。 唯有郑秋娘,一副“见钱眼开”的样子,笑得都快合不拢嘴了。 “我能!” 李正一站起来,大声说道。 嗯,他很确信。 这次逛青楼,就是来出风头的! 第78章 人不风流枉少年(四) 李正一虽然不知道这个薛老爷的身份,但是根据林郎君的表现来看,此人一定是个有身份的人。 若是明日,整个洛城的头条新闻是“昨夜,李大才子与xx官员,在眉心苑,为争一名妓,大打出手”,那定会引起舆论风波,估计李正一逛青楼这事,很快就能传到武则天耳中。 那么,他和武传宁的婚事……至少会搁置待议,不会马上就赐婚。 只能铤而走险了。 “这是哪里来的愣头青……竟然敢和正谏大夫,抢眉心姑娘……” 席间,有人在窃窃私语。 正谏大夫,正四品下。 这个职位,不高也不低,正好。 郑秋娘听到李正一这话,有些喜不自胜,以为遇到更大的金主了,因此,冲李正一妩媚一笑,说道: “这位郎君……怎么看上去有些面生,不过,你打算出多少钱?若是能高过这百金,我就只能和薛老爷说抱歉了……” 看来,这假母郑秋娘,确实是个“认钱不认人”的主儿。 这位薛老爷一言不发,脸色铁青,和他身上长袍的青绿色一般。 而眉心姑娘,虽是沉默,却也好奇地注视着这个胆大的少年郎。 “在下,并没有百金在身,但我能给眉心姑娘一物,百金不及!” 李正一说得信誓旦旦。 “哦?我倒想看看,是什么?” 郑秋娘一脸的神采奕奕。 “有纸笔吗?” 李正一兴致盎然,一抬头,冲眉心姑娘微微一笑。 这笑里,有轻浮,有挑逗,也有传情。 “要纸笔作甚?” 众人不解。 “有!” 眉心姑娘开口了。 说罢,她命人取来文房四宝。 看来,那个小郎君所言不假,眉心姑娘确实与众不同。 来之前,李正一就想好了,若是比文才,怕是没有什么比“给这位眉心姑娘赋诗一首”更好的了。 “眉心姑娘,请恕小生直言,我对你一见倾心,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故赋词一首,聊表心意!” 在作词之前,李正一先深情款款地,说明了来意。 然后,他提笔,看着仅一步之遥的眉心,洋洋洒洒地写了上阙。 一旁的看客们,毕竟大多数都是文人墨客,所以,一个个的,都凑近了看热闹,想看看这个愣头青,到底能作出什么样的词来。 其中一人大声念道: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这第一句,妙!” 试想此景。 荷花已残,香气已消,温润如玉的竹席,透出深深凉意,轻轻脱下罗绸外裳,一个人冷冷清清地,踏上兰舟,躺上眠床。 是一种清冷之景,像极了眉心姑娘身上透出的清冷之气。 念罢第一句,另一人接过话茬,大声念出了第二句: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这第二句,更妙!” 看窗外,云卷云舒。 谁会把郎君的锦书寄来? 或许,要等到大雁一行行南归,皎洁月光洒满西楼之时…… 听到这儿,众人已经按捺不住心绪,催李正一赶紧写下阙。 他却不慌不忙,抬头看着眉心。 二人眼神交错之时,李正一惊奇地发现,眉心姑娘的眼中,竟有一滴晶莹的泪珠,在打转。 不会? 一首词而已,虽然是出自李清照之手,可不至于听两句,就掉泪…… 李正一陷入了自我怀疑。 但很快,他调整好了状态,深情地看着眉心姑娘,眼中带着风情月意,款款说道: “此词,最后两句,是我写给眉心姑娘的,自是要亲自说与你听!” 就这一刹,眉心姑娘睫毛微微一颤,竟点了点头。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李正一说得含情脉脉。 最后这两句,意思特别好理解。 表达相思之意。 但,最主要的,还是最后那句“才下眉头,又上心头”,正好暗含了眉心姑娘的名字。 “好一句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又上心头……此堪千古佳句,不知这位郎君,你是?” 惊叹之余,众人开始认真地看着李正一,终于有人回忆起,他就是那日在灯会,猜出“状元郎”薛云童灯谜的那个人。 “你,就是猜出我儿灯谜的那个人?” 薛老爷面含愠怒,问道。 “你儿?” 李正一愣住了。 “我儿,乃是今年的科举状元!” 这位薛老爷的脸上,流露出的,都是对李正一的不屑一顾。 原来,眼前这个薛老爷,就是杜少府口中的薛曜!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你来得正好,本公子还有话,要替一位故人问问你!” 李正一作出一副咄咄逼人之势,还顺便把右手搭在了眉心姑娘肩上,搂她入怀,眉心竟然没有一丝拒绝的意思。 “从哪里冒出来的田舍汉?我还没见过谁,敢和我抢女人!” 薛曜被逼急了,开始口出脏话。 “就是啊,你小子是哪家的……妄想凭一首词,来抵过薛老爷的这真金白银,你倒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说罢,这郑秋娘作势就要把李正一赶走。 “郑秋娘,你别急啊,我刚才说了,还有话要问这位薛老爷呢……” 李正一心里憋着火气。 他想起杜少府之前说的,这个薛曜“设局霸占兄弟之妻”的种种卑劣行径,就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成,你有什么话,就赶紧问,问完赶紧走人,别耽误人家薛老爷和眉心姑娘的良辰美景!” 郑秋娘下了逐客令。 “好,薛老爷,小生若有什么得罪的地方,你也别怪我,要怪就只怪你自己,出门没看黄历!” 说罢,李正一走到薛曜面前。 平静地看了他三秒。 一句话没说,而是使出平生之力,对着薛曜的左脸,就是一记重拳! 好歹李正一也曾被说“习武资质最佳”,小时候也练过几年,这一拳的力道,于薛曜而言,也是够呛。 虽说没被打倒在地,却也是踉跄后退了好几步,牙都被打掉了一颗,鲜血从他嘴角溢出,脸上登时肿起了一个大红包。 一旁的众人吓傻了。 郑秋娘……也有些没缓过来。 只有眉心姑娘,看上去很平静,脸上甚至还略带着些期待…… “你,敢打我?” 薛曜咬牙切齿,彻底发飙了。 他身边有好几个扈从,见状,立马站到了薛曜身前,挺身保护。 “打了,怎么着?” 李正一也开始耍横了。 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 第79章 这眉心苑闹鬼了吧 “给我打!” 薛曜摸着左脸肿起来的包,狠狠地指着李正一,对扈从下令道。 他也没想到,有人居然敢在青楼和他公然抢女人,还出手伤他。 而且,下手还不轻。 这愤怒,可想而知…… 话音落,薛曜的扈从,正欲拔剑。 大堂的门,却忽然开了。 门外,没有人。 只有一阵“妖风”吹过,就像是鬼宅里的幽灵,一闪而过。 霎时,所有蜡烛,都灭了。 大堂内,瞬间漆黑一片。 ——咔嚓! 骨折的声音…… ——嘭! 桌子倒地的声音…… “谁……谁打我?” 整个屋子乱作一团,各种奇怪的声音,在耳边迭起。 只有李正一稳如泰山,岿然不动。 他知道,这是路清言在暗中收拾他们,为了不露脸,才出此下策。 约三分钟过去。 打斗声,渐渐平息。 转而,是满屋子的呻吟声。 有人摸索着,重新点亮了蜡烛。 这一看,可不得了…… 薛曜趴倒在地,可谓是“惨不忍睹”,不仅脸上多了好几处拳伤,手上也添了几处骨折,屁股上,还有清晰的踹伤…… 而他的那些扈从们,一个个横七竖八倒在地上,比他还要“惨”。 不过,都是皮肉伤。 路清言还是很有分寸的。 而与此事无关的人,都完好无损。 见状,薛曜怒不可遏,在扈从的搀扶之下,挣扎着爬起来,对着李正一,大喝道: “你到底是谁?竟敢殴打朝廷命官!” 终于等来了这句话,李正一中气十足地回了薛曜一句: “你们刚才,有谁……见到我打人了?说话要讲证据的,知道吗?不过,薛老爷,您那么想知道我的名字,我倒是不介意告诉你,本少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李正一是也!” 刚说完,全场安静了三秒。 紧接着,近乎于沸腾了。 就像是,一滴水,误入了刚烧得滚开的油锅里,嘭地炸了…… “原来是李大才子……我今日竟然见到真人了,不虚此行!” “难怪,方才能作出如此好词……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妙哉,妙哉……” “传说中的李郎君,果然是神仙一般的人物,风流倜傥!” …… 如此种种,不赘述。 李正一很快就被众位学子看客,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而眉心姑娘,看向李正一的眼神,从一开始的好奇,变为了崇拜。 就连“见钱眼开“的郑秋娘,彼时,也不再刻意说什么。 只有薛曜,踉踉跄跄地,用手指着李正一,用最狠的语气说道: “好,你小子有种!李正一是?我记住你了!明日,我就让你知道,得罪我薛曜的下场!” 说罢,他扭过头,对着身边的扈从,没好气儿地呵斥道: “一群饭桶……还愣着干什么?滚呐!真是丢人现眼,老子平时好吃好喝地养着你们,关键时候,一个都不顶用!” 李正一轻拂衣袖,微微笑道: “好,我等着!薛老爷走好,千万别忘了,明日让我看看,得罪你的下场啊……” “看你能狂到几时!” 薛曜冷冷地留下这句话之后,就转头,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薛老爷,今日之事……您别放在心上啊,改日我定登门赔罪!” 郑秋娘一边说,一边追到了门口。 能看出,郑秋娘对薛曜,还是有些忌惮的,只是她亦会察言观色,见眉心姑娘的眼神,明显是对李正一动心了,便不再强求。 加之薛曜此时的身体状况,就算给他美人,怕也是无福消受…… 所以,只得忍痛放弃了百金。 毕竟这里是教坊司的云韵楼,官家管辖的风月之地,想来薛曜他也不会把这份仇,记在眉心苑上。 而其他的士子,对于薛曜的离开,倒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一门心思都在李正一身上。 主要是,他们都争着抢着,想要李正一的墨宝,带回去作纪念。 看出了商机,李正一清了清嗓子,对众人道: “诸位莫急,在下今日在南市,开了一个五福临门的小店,是专门兜售福气的,五个铜板一个福包,若是中奖,将会有铜钱奖金,或是我的手书奉上,若有幸拿到装有‘终极大奖’的福包,将会得到陛下的亲笔手书墨宝……若是各位感兴趣,明日,可以去南市瞧一瞧!” 说罢,李正一不慌不忙地,把集五福的规则,详细地讲与众人听。 这些士子凝神静听,眼中流露出的,是文人间的惺惺相惜,且对“集五福”这个稀奇事,甚有兴趣,都打算明日前去南市攒点福气。 不消片刻,整个眉心苑,就又是一派觥筹交错的祥和之象,众人举杯宴饮,深觉相见恨晚…… 仿佛薛曜等人,根本没有来过。 目前为止,一切都还在李正一的预料和掌控之中。 今日白天在南市,他搞的那个爆竹、海报等宣传,主要针对的是老百姓,以及老百姓中的小商人。 而此刻,在青楼的这些士子,基本上,不是官二代,就是富二代,让他们知晓集五福,并且做的“活广告”,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在官场圈子和高层商圈里,就会传得沸沸扬扬。 两箭,双雕。 …………………… 夜深了。 这眉心苑的花酒,也该散场了。 战场,也从大堂转到了后院。 后院二楼,最宽敞、最素雅的那间屋子,就是眉心姑娘的住所。 李正一刚才既是用一首词,当众拿下了美人心,就等于说,今夜,他可以和眉心一起,共度良宵…… 想想,还有点小紧张。 眉心苑的两个丫鬟,扶着李正一,把他带到了眉心的屋里,点上蜡烛后,轻轻地关上门。 眉心姑娘紧随其后,进了屋。 “眉心姑娘……你真美!” 李正一在装醉。 这一晚,他虽然说了不少话,但却没有喝太多酒,他要保持清醒,因为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查。 那就是——丹娘。 眉心姑娘,作为曾和丹娘相处十年之久的好姐妹,是一个突破口。 今日,听假母郑秋娘话里的意思,是说眉心姑娘之所以能在眉心苑,这么多年……还能保持清白之身,就因为有丹娘在前头护着她。 看来,丹娘与她,确有姐妹情。 可,要如何让她开口呢? 第80章 她屋里,为何会有匕首 此时的眉心姑娘,坐在梳妆台前,轻轻褪去了外衣,摘下了头顶上那些繁复的金簪、步摇,只留下耳边的一对浅月色翠玉耳环,微微烛火之下,更加衬出她的如雪肌肤。 然后,她站起身,走到榻前,很不熟练地,想要替李正一宽衣解带。 “眉心姑娘……别着急,我还有一样好东西,要送给你!” 李正一挣扎着坐起来,从袖中拿出了那个早就准备好的香囊。 递给眉心姑娘。 她一脸娇羞,笑着问道: “这是李郎君……送给我的?” “是的,香吗?” 李正一用话语,引她去闻香囊。 “香……多谢……” 话音还未落,眉心姑娘就全身一软,迷迷糊糊地,晕倒在榻上。 李正一没想趁人之危,只是,他没想好该如何应付眉心姑娘…… 干脆,先迷晕再说。 之后,他把眉心姑娘抱到榻上,又见她穿得单薄,便伸手取来榻上的被子,想替她盖上。 可就在打开被子的一刹,他惊呆了。 里面,居然有一把匕首! 仔细一看,这匕首,不是玩具匕首,而是削铁如泥的真匕首。 眉心姑娘的屋里,为何会有匕首? 李正一怔住了。 一时有点乱。 难道这个眉心姑娘,早已知晓,他今日前来,是来查丹娘的,所以对他有所防备,留有一手? 不管了。 李正一扯下两块布条。 轻轻地,把眉心姑娘的双手,向后反绑,并且替她盖上了被子。 防患于未然嘛…… 然后,他举着蜡烛,在书案前,坐下。 书案上,有一张纸。 纸上的字迹,小巧娟秀,再一看,这内容正是李正一在寿宴上、当众吟出的那首苏东坡的词中的两句: 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旁边还有些书卷,应该是这个眉心姑娘平日所写的诗作,细细品读一番,意境还不错! 正看得入神,李正一突然想起,阿杳给的这迷药,好像是一个时辰左右,就能醒过来的。 便放下手里的手卷,起身。 开始在整个屋子,小心翼翼地翻箱倒柜,也不是变态,主要是想查看,有没有线索可寻。 然而,第一遍找寻下来,并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李正一没有放弃。 他坐在梳妆台前,仔细回想着眉心姑娘刚才的一举一动,下意识地拿起了她刚才放在桌上的簪子,轻轻一拧,竟然真的能打开…… 里面有一张很薄的纸条。 上面写着几行字,应是眉心亲笔: 若我今日玉石俱焚,姐姐莫要伤怀,你我本是心死之人,早已不惧生死……此生能得姐姐庇护,我死而无憾。 看完,李正一久久不能平静。 这字里行间,像极了遗书,无一不流露出“视死如归”的感觉。 这眉心姑娘,今夜,本来要打算做什么,为何会提及玉石俱焚? 李正一坐在梳妆台前,愣神了。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等待眉心醒过来,再问清楚。 一个时辰本不长,眼下,却好似过了几个春秋,难熬。 又过了一盏茶时间,眉心姑娘睫毛忽闪忽闪,总算是缓缓睁开眼,本想起身坐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双手被反绑着。 奇怪的是,她没有大叫。 甚至没有挣扎。 取而代之的,是面容平静。 李正一立即把簪子里的纸条,收入袖中,走到榻边,好奇地问道: “眉心姑娘,你不打算……问我点什么吗?” “问什么?” 眉心睁大双眼,仍是侧躺在榻上,一动不动地,轻声反问道。 “你不感到惊讶吗?比如说,我为什么要……绑你?” 李正一脱口而出。 “我是有几分惊讶,没想到闻名洛城的李大才子,不仅来云韵楼风流快活,竟还有如此特殊的喜好……” 眉心姑娘说这话时,神情黯淡,不像是生气,也不像是埋怨。 倒是像……生无可恋。 “特殊喜好?不不不……眉心姑娘,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李正一差点喷了一口老血。 这眉心姑娘,把他想成什么人了? 下迷药、趁人之危的伪君子? 可,没这必要啊……今夜,本来就是把眉心姑娘,许给李正一的。 “若非如此……那为何要绑我?” 眉心挣扎着坐了起来。 脸上好似还挂着一串清晰的泪痕,有种莫名的凄凉和委屈。 “因为我刚才想给你盖被子,却在你的被子里……看到了这把匕首,我想着,你若不是想杀人,就是想自杀,为了防患于未然,我才决定先把你的手绑起来,想等问清楚了再说……” 李正一着急忙慌地解释道。 “除了匕首,你还看到什么了?” 眉心淡淡地问道。 “还有,你藏在簪子里的那张纸条,我也看到了……你,为何会留下这样的话,这字条里的‘姐姐’,是不是丹娘?” 李正一也没打算隐瞒,直接全盘问出,然后坐在榻边,坐等答案。 可眉心姑娘迟疑了一阵,终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 “李郎君,在我回答你之前,你可否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好,你问!” 李正一应下了。 “你……今日,为何要故意得罪薛老爷,他可是朝中四品正谏大夫,他父亲还官至中书令,你应该知道的!” 眉心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 “这说来话长……我与他的事,很复杂!” 李正一深吸一口气。 确实,他和薛曜之间,没什么私仇,但不知为何,自从听杜少府说起薛曜过去的种种行径后,就感觉对薛曜这个人,再无好感了。 正巧,他今日要来眉心苑,就是想来搞出点动静,好让别人都知道,李正一是个好色之徒、风流浪子,不堪郡主驸马之位。 所以,才挑了个大官下手。 只是没想到,这个逛青楼的大官,竟然是正谏大夫薛曜…… 于是,萌生一计。 熟知历史的他,知道薛曜是比较亲近张昌宗、张易之这两个面首的,而这二张,正是武则天身边最得意的两个男宠。 武则天对“二张”的包容,已经是到了放纵的地步,而薛曜是二张一党,自然是连带着,得了武则天不少的提拔。 加之薛曜的父亲,曾得武则天宠信,官居宰相,地位不低。 所以,如果薛曜想把这件事闹起来,定能闹大,甚至会惊动整个朝廷,不出意外的话,明日,武则天就会知晓此事…… 这样一来,他与武传宁的婚事,就能取消,或者暂时搁置了。 正想着,却瞥见眉心姑娘微闭双眼,一滴泪,从眼角落下。 半晌,她突然说了一句话: “李郎君不便明言,我也不追问,可我藏这匕首,确实是想杀人!” “你想杀谁?” 李正一惊惶失色。 第81章 一桩十年前的旧案 “你想杀谁?” 李正一惊惶失色。 “我……想杀薛曜!” 眉心姑娘说这话时,眼里带着恨意。 “你想杀薛曜……为何?” 李正一再次怔住了。 眉心姑娘却自顾自地说道: “李郎君,我能看出,你今日来眉心苑,并不是为了寻欢作乐,而是另有所图,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李正一问道。 “我知道,你想了解丹娘姐姐的事情,可我有一个条件,你若是能帮我,我就把我知道的,丹娘姐姐这些年的所有事,都告诉你!” 眉心看着李正一,眼神坚定。 “什么条件?” “你能帮我查,十年前的一桩旧案吗?” 眉心表情很严肃。 “十年前的旧案……是你的吗?” 李正一顺口问道。 “不是我,是丹娘姐姐的!” 眉心的眼角,好像又泛起了泪花。 “好,但你要和我说说,这十年前的旧案,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然我都不知从何查起,还有……你,信我吗?” 李正一对于这个旧案,还是很感兴趣的,想起原主和表弟宋允复身上所中之毒,也差不多是在十年前,说不定,中毒之事与丹娘十年前的旧案,有些关联呢? “我……信你!” “为何?” “因为李郎君……你对薛曜说话时的语气,那种敌意,是装不出来的,所以,我觉得,你很恨他!” 眉心揣摩着今日在大堂时,李正一对薛曜说的那些话。 “丹娘十年前的旧案,和我对薛曜的态度,二者有什么关联吗?” 李正一若有所思,问道。 “当然有关联……你可知,十年前,丹娘姐姐就是被这薛曜陷害,才会沦落教坊司!” 眉心说得咬牙切齿。 “如何陷害?” 李正一追问道。 “十年前,丹娘姐姐刚二十岁,与许公子成亲,正新婚燕尔……不料有一日,许公子的好友凌郎君,因事上门来访,却见色起意,强占了丹娘姐姐,还被许公子撞见……没想到,这凌郎君一不做,二不休,竟给许公子下毒,还嫁祸给姐姐,说是她下毒,想谋杀亲夫!” 眉心越说越激动,竟咳了起来。 李正一见状,赶紧把绑着眉心双手的布条扯下,给她披了一件外衣,还递给她一张手帕。 “这个凌郎君,是不是凌季友?” 李正一复又坐下,沉声问道。 “你怎知?” 眉心说着,又咳了两声。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和薛曜之间,应该是有些勾当的!” 李正一所说的这个勾当,并不是指丹娘这件事,而是指王勃二十多年前的“虢州杀人”之事。 王勃虢州案的背后,除了薛曜,还有一个人,或许很关键。 那个人,就是凌季友。 当年,正是他和薛曜一起,推举王勃到虢州任参军,恐怕此举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另有图谋。 而且,关于凌季友背后撺掇之事,杜少府应该都还不知晓。 李正一所知道的,也不过是野史上的只言片语,而已。 “我瞎猜的……那之后呢?” 李正一想知道后面的事情。 眉心有些似信非信,但仍接着说: “之后,丹娘姐姐就下狱了,他阿耶四处奔波,心力交瘁,总算把这个凌季友告上官府,可等到上堂审案时,却发现所有的证据,居然都指向姐姐,有下人作证,说是姐姐勾引凌季友,甚至于姐姐的公婆,都作证说是姐姐勾引别的男人在先,谋杀亲夫在后……” 说到这儿,眉心的情绪有些激动,又微咳了两声。 稍微缓了缓,她继续说道: “一时间,姐姐不知所措,再后来,又有人来报,说在姐姐的屋里搜到了毒药,与许公子所中之毒一致……” 听罢,李正一心内感叹,这不就是现实版的“窦娥冤”吗? 愣了愣,他喃喃自语道: “人证物证俱全,这可谓是铁证如山……做得滴水不漏啊!” 眉心点点头,道: “是的,当时堂上所有人,都说铁证如山,姐姐也百口莫辩,被判秋后处斩,可后来,陈伯伯散尽家财,总算是保住了姐姐的命,却终究是死罪能逃,活罪难免,不得不沦落教坊司……” “陈伯伯?” 李正一对这个姓氏很敏感。 因为之前,两次给宋璟下毒的老管家陈叔,也姓陈,且狄翰林几日前,还见到陈叔与丹娘,同时出现在洛阳城郊的破庙。 “是,陈伯伯……就是丹娘姐姐的阿耶,但教坊司这地方,不允许和家人私下见面,所以,我也只见过陈伯伯两次,都在十年前了!” 眉心回忆道。 听完,李正一茅塞顿开。 陈叔和丹娘,应该是父女关系,并非他之前猜想的,陈叔为色所迷惑,才替武懿宗办事,给宋璟下毒…… 如此看来,若说因为女儿丹娘在武懿宗手里,陈叔被胁迫,不得已才给宋璟下毒,也是说得过去的。 只是,十年前,给李正一原主和宋允复下毒的人,会是陈叔吗? 从时间线来看,概率极高。 可想不明白,宋家与陈叔之间,又能有什么样的恩怨呢? “可这些……好像和薛曜无关?” 李正一面有思忖之色。 “我们起初,也以为此事就是凌季友一人在从中作梗,可后来才发现,当年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许公子他……好像已经预知有人会来杀他灭口,早已留下遗言!” “遗言?杀他灭口?” 李正一瞪大双眼,问道。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三个月前,姐姐她不小心把许公子留给她的簪子打碎了,才发现里面竟然藏有许公子的亲笔信,信上所写,大致就是他命数已至,定有一死,让丹娘姐姐宽心之类的,可姐姐觉得,许公子一定是撞见了什么秘密,才被人灭口的……” 眉心拉了拉肩上的衣服,回道。 “什么秘密?” 李正一好奇追问。 “信上没写……姐姐也很疑惑,到底是什么秘密,能让许公子自知必有一死,而且,字里行间表现出的,还是很坦然的样子……” 能看出,眉心姑娘紧蹙眉头,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许公子很坦然?” 李正一微微一惊,接着问道: “那……后来呢?” 第82章 公而忘私的彻夜长谈 “后来,姐姐就想到,此事恐怕只有凌季友,才知当年真相……” 说到这儿,眉心突然抬起头,用她温润的眸子看着李正一,问道: “我……可以信你吗?” “你若不信我,又何苦与我说这么多?” 李正一轻声反问道。 “那你可否保证,不告诉别人?” 眉心迟疑了片刻。 “好,我保证!” 李正一说得斩钉截铁。 眉心的眼神,慢慢收起了迟疑,道: “自从当年那件事后,凌季友就离开了洛阳,杳无音讯……无奈之下,姐姐才想到,请武懿宗将军,帮忙打听凌季友的下落……” “找到凌季友了吗?” 李正一着急追问。 “找到了,武将军还让他下了狱,严刑拷打一番后,他才说出当年杀许公子这件事,背后主谋是薛曜!” 眉心姑娘咬牙切齿道。 “所以你想杀了薛曜,玉石俱焚,然后替丹娘报仇?” “是的!” “那薛曜,为何要杀许公子?” 李正一心内隐隐不安。 “凌季友被好一番严刑拷打,也只说不知,想来许是真的不知道,说不定,当年,他也是被薛曜当刀子使了……” 眉心叹了口气。 “我原以为,凌季友与薛曜狼狈为奸,应该知道些什么……如今看来,只有薛曜知道当年的真相了!” 李正一自言自语道。 夜风拂过。 吹得院中的树叶,簌簌作响。 李正一埋头沉思了片刻,然后,严肃地看着眉心姑娘,问道: “所以,你今日才故意告知郑秋娘,要一改往日‘诗文为先’的选客方式,比价竞陪,就是为了吸引薛曜前来,然后……杀了他?” “我想先问清楚当年之事,然后再杀了他,替姐姐报仇!” 眉心愤愤不平道。 “你以为薛曜,会这么好对付?还好今日,我横插一脚,不然你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李正一柔声说道。 “我没想这么多,如今姐姐重伤在卧,十有八九,就是薛曜害的!” “未必……” 李正一沉声道。 他知晓,丹娘若是出事了,多半是武懿宗派人加害的,因为陈叔之前给宋璟下毒,却并未成功,必定会被武懿宗的人灭口。 可能有些事,丹娘并未告诉眉心。 毕竟这眉心的性子,有些沉不住气,丹娘怕她会做出一些傻事。 “你说……未必?” 眉心很是惊诧。 “你和丹娘,如何认识的?” 李正一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平静地问道。 “十年前,是丹娘姐姐收留了我!” 说着,眉心姑娘低头抹泪。 眼里,好像有涟漪泛起。 见状,李正一忙站起身,想安慰又不知如何安慰,只好说道: “眉心姑娘,你刚才说丹娘重伤在卧,那她,现在身在何处?” “在南郊的一处宅子……李郎君,你是想要去见姐姐吗?” 眉心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李正一。 “是,有些话,我必须要当面问,才能了解清楚!” 李正一点了点头。 “姐姐就在南郊的汀兰别院,我找了几个医者,在照顾她……你若是去的话,千万别刺激姐姐,她现在身子很不好……” 眉心倒是实在,直接告诉了他。 “你不怕我是坏人?” 李正一故意坏笑,问道。 “坏人……是不会像李郎君你这样,说自己是坏人的!” 仔细一想,眉心分析的,好像也有些道理。 说罢,眉心姑娘浅浅一笑,身上披的外衣不小心掉落,露出左肩,肌肤胜雪,香温玉软,吹弹可破…… 李正一也是个男人,也有七情六欲,并非是颇有定力的高僧,可以坐怀不乱、视而不见。 扭头。 看向窗外。 已是晨光微曦。 “眉心姑娘,时辰也不早了,你先好生歇息,我就先走了,另外,还请不要告诉别人,今夜我们只是聊了一宿……多谢!” 说罢,李正一匆忙告辞出来。 “可今夜,你还没……” 只留下眉心一人,在屋里凌乱。 ……………………… 卯时二刻。 李正一走出眉心姑娘的房间。 想着今夜,与眉心姑娘的一番交谈,还真是一场“公而忘私”的彻夜长谈……只是现在,恐怕除了两个当事人,其他所有人,应该都会以为,眉心姑娘的第一次,是他李正一的了。 晨风凛冽。 李正一裹紧了外袍。 此时,天边已见微微的鱼肚白。 且洛城鼓楼的方向,传来了第一响沉沉却有力的鼓声。 估摸着夜禁已除,李正一迈步离开了教坊司,却在转角处,遇见了一个同样从教坊司出来的熟人——易少棠。 “李郎,你真的来教坊司了?” 易少棠嬉皮笑脸地问道。 “是,人不风流枉少年嘛……少棠兄,你不也一样?” 李正一淡然一笑,答道。 “所言有理,那我便……祈愿李郎,此番诸事顺遂、心想事成!” 易少棠仍是嬉皮笑脸地,回道。 说罢,二人相视一笑。 无需多言,拱手告辞,各自回府。 …………………… 辰时整。 晨雾弥漫。 宋宅后院门口。 李正一来回踌躇,迟迟未进。 身处迷雾之中,李正一心里不停地打着鼓,他想先去南郊的“汀兰别院”,找到丹娘,问清楚薛曜之事。 可与此同时,他也心知肚明,今日,和那薛曜,应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他不可临阵脱逃,更不能打草惊蛇…… “哎,这样的事情,多想也无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默默念叨着,不多时,李正一便偷溜回了自己的小院里。 之所以用“偷溜”这个词,是因为昨夜,李正一无故彻夜未归,且很快就会有“他昨夜,在眉心苑与薛曜,为一风尘女子,大打出手”的消息传出。 不出意外的话,宋璟只要一上朝,就会知道这件事的,到时候,以宋璟的脾气秉性,恐怕是要大发雷霆了…… 谁知,刚一推开门,就见窗边好似有人影,李正一有些紧张。 走近一看,原来是路清言。 李正一长舒一口气。 轻声问道: “路兄,昨日在眉心苑,是你灭掉蜡烛,帮我揍的薛曜?” “是!属下想着,若是公子你有了风流之虚名,婚事便可搁置了!” 路清言点头,拱手答道。 “真是过瘾……懂我者,路兄也!” 李正一朗声笑道。 “今日,属下前来,是关于昨日您让我查的人……” 路清言悄声耳语道。 “查到了?” 李正一走到书案边,坐下。 “回公子,这个易少棠,是成均监祭酒颜闻宽的义子,但他的名字,却曾在林家的族谱上,只是不知为何,后来被剔出了家族……” “林家,哪个林家?” 李正一微微一愣,反问道。 第83章 善有善报,此话不假! 路清言依旧站在窗边,答道: “曾任鸾台侍郎的林江……巧的是,就在林江去世后不到一年,易少棠就被剔出了族谱!” “林江……好陌生的名字!” 李正一喃喃自语道。 “对了公子,还有一事,林氏一家,这次也是被武懿宗‘诬陷谋反’的三十六家名士之一!” 路清言表情严肃。 听到这儿,李正一突然有了一丝疑惑,因问道: “路兄,这些陈年旧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回公子,这些旧档,都存在宫中甲库,而属下有一个朋友,正好在甲库当差,所以,想要打探些无关紧要的陈年旧事,并非难事!” 路清言言辞恳切。 可李正一却不太相信。 甲库,毕竟是宫中重地,不是一个谁都可以进的地方,更不用说帮助别人打探身份信息。 沉默了几秒。 李正一突然想起,昨日路清言帮忙买东西,但是,钱还没给他。 故而问道: “路兄,昨日太匆忙,没来得及细问,买东西的钱,到底是多少,你告诉我一个数,回头带给你的江湖朋友!” 路清言的眼神,好像有些躲闪,顿了顿,才回答道: “公子,真的不需要……” 听罢,李正一疑心更重了。 他看了看路清言,像是知道了什么一般,严肃地问道: “路兄,你,还是不打算和我说实话吗?” 其实,李正一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在“诈”路清言。 果不其然,这一诈,有效果了。 只见路清言单膝跪地,双手抱拳,低头沉声回道: “公子恕罪,属下并非有意隐瞒,是他们说,还是先瞒着您,怕您有负担……” 李正一伸手扶起路清言,疑惑地问道: “你说的他们,到底是谁?为何会怕我有心理负担?” “他们,就是这次谋反案中,您所救的三十六家子弟,本想当面感谢您,但考虑到如此做,恐有‘结党’之嫌疑,才暗中组织了一个小堂会,我就负责带话,您不管需要什么,众人都会尽力相助!” 路清言道出实情。 “难怪……路兄,你的办事效率如此之高,堪称职场模范,原来,身后是有这么一个‘后援会’啊!” 李正一不由得朗声笑道。 他没有想到,自己刚穿越来时,无意间救下的三十六家名士,有朝一日,竟会成为自己的羽翼和臂膀。 可见,善有善报,此话不假! “公子,何为后援会?” 路清言的眼里,又有了求知欲。 见状,李正一缓缓说道: “额……路兄,你们说得对,眼下情形,确实不便聚众见面,若是一不小心,引来‘结党’之名,就麻烦了,诸位的好意,我心领了,也请路兄,替我转达谢意!” “公子,不必客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路清言笑答。 而李正一突然想起甲库之事,便又低声问道: “路兄,依你所言,在甲库,是否也有可以帮我之人?” “是!” “谁?” “此人是宫中编纂周凯旋……公子,您若有需要,可以拿这块牌子给他看,他虽未见过您本人,但能识得这块玉牌!” 说完,路清言把一块精致小巧的玉牌,递给了李正一,又问道: “还有,公子,关于这个易少棠,还要继续查吗?” “不必了,我另有打算……对了,路兄,你识得杜萧杳吗?” 李正一起身问道。 “识得,就是庙会遇刺客时,和公子在一起的那个姑娘吗?” 路清言仍是轻声说道。 “对,你帮我带一句话给她……” 说罢,李正一凑到路清言耳边,悄声耳语了几句后,递给路清言一张纸,就是杜萧杳在长寿寺,解字时写下“一”字的那张纸。 见路清言有些疑惑,李正一补充道: “这张纸,可以证明刚才那些话,是我对阿杳说的,不然我怕阿杳她不信……另外,还有一事,想要拜托路兄,今日,你能暗中随行,护阿杳周全吗?” 而路清言却面露难色,迟疑了片刻,沉声说道: “公子,我是您的暗卫,加之今日,薛曜定会上书弹劾公子,我怕万一有事,还能及时出手……” “此事,拜托路兄了!我与阿杳,不分彼此,她周全,便是我周全……再说今日,我不会有事的,就算有什么事,我也自有主张,路兄你尽管放心,莫要冲动!” 李正一郑重地交代了一番。 “是,千影领命!” 路清言虽仍有不解,可还是应下了。 说罢,他从窗户跳走。 很快,就消失在晨雾里。 刚关好窗户…… 门外,就传来一阵敲门声。 李正一不由得心里一紧,难道才刚刚天亮,就来召他入宫问罪? 薛曜这动作,未免也太快了! 于是,李正一忐忑不安地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宋璟。 “舅父,这么早,您怎么过来了?” 李正一故作轻松地问道。 “我问你,昨夜,你去哪儿了?” 宋璟的表情,甚是严肃。 “在教坊司……” 毕竟纸包不住火,他只有实言相告。 “还干什么了?” 宋璟的声音逐渐愤怒。 “还打了薛曜一拳……” 李正一小声回道。 “就打了一拳?” 宋璟厉声反问。 “千真万确,我就只打了一拳!” 李正一憋着笑。 想起昨日,薛曜被路清言“打得团团转”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 “就打了一拳……薛曜他,能被打残了?” 宋璟满脸疑云。 “被打残了?不至于……” 李正一很惊讶。 “你可知,薛曜和他父亲薛中书,连夜把你打他之事,告知了张昌宗、张易之,然后,一大早就跑到上阳宫,跪求陛下作主,如今,陛下已经遣蔡公公来带你进宫,你,可有把握?” 宋璟的语气突然温和了一些。 “把握?舅父您知道我……” 李正一瞪大双眼,他怎么也没想到,宋璟会问他是否有把握。 “我当然知道,你无非是想借此机会,大闹一场,装成纨绔子弟的样子,然后以此拒绝和郡主的婚事……我说的,可对?” 宋璟比之方才,心平气和了一些,稍微顿了顿,又严肃地说道: “可正一,你昨日在教坊司这一场闹,确实有些过了!一大早,整个洛城都传得沸沸扬扬,说你为了一个风尘女子,竟和正谏大夫大打出手……若是薛曜死咬着此事不放,你又该如何自处?” “舅父放心,我自有分寸……” 李正一其实也在赌。 他记得,不久后,朝中会有一件大事,或许会成为一个转折契机。 所以,昨日晚上,他才敢这样狂放不羁地,当众和薛曜成仇…… “既然如此,那我陪你进宫,好歹有个照应!” 宋璟虽听李正一说他心里有数,但仍是神色凝重,很不放心。 “好,多谢舅父!” 说罢,舅甥二人便骑马,匆匆赶往洛阳宫,毕竟是武则天宣召入宫,若是去迟了,后果可想而知…… 第84章 面首二张的盛世美颜 辰时二刻。 李正一和宋璟总算是赶到了宫里。 此刻,候在上阳宫殿外。 听闻武则天,一早就被薛中书和他儿子薛曜,闹得头昏脑涨,所以,现在还在上阳宫寝殿内,没有去早朝。 又过了约一盏茶时间。 有两位公子,从上阳宫寝殿里,款款走出…… 其中一位,身姿颀长,身着一袭冰蓝色丝绸锦衣,袍衫慵懒,袒胸露腹,发髻未绾,如悬泉般,松松披散在后背,倒是长发及腰,腰间有一块翡翠色玉佩,如碧波深潭般清幽……且五官俊逸,皮肤白皙,整个人看上去风流倜傥,尤其是那双眼,漆黑深邃,让人欲罢不能。 想必,这位公子,就是张易之。 人称六郎。 而另外一位,很明显,就是张易之的五兄——张昌宗,人称五郎。 他长身玉立,一袭玉色儒衫,腰束锦带,仍是一副惫懒之状,两弯浓眉,纤细而修长,一双美人眼,飞扬且不羁,鼻梁高挺,美如冠玉……手里还拿着一把上好的紫竹洞箫,简直是“美”得不可方物。 甚是……美艳! 不,这两位,应该叫盛世美颜! 不说别的。 就是,突然理解武则天了。 确实,难怪……武则天会沉迷于他们二人的温柔乡,不可自拔。 仔细想来,无论换作是谁,有这样两个“盛世美男子”陪伴在侧,还能时不时地,听他们俩弹奏吹箫,耳鬓厮磨…… 这样的日子,可堪赛过活神仙啊! 有女人……会拒绝吗? 尤其是颜控女子,三观跟着五官跑,面对此境,更是难逃魔掌! 不知不觉间,李正一楞住了。 “奴婢拜见五郎,拜见六郎……薛中书方才命奴婢转告二位,他在偏殿等您……” 蔡公公小心翼翼地说着,一副卑躬屈膝、极尽谄媚的样子。 这就是当时众人见到张昌宗、张易之二兄弟后的基本反应,毕竟是武则天身边的大红人,红得发紫……敢不逢迎着嘛? 可在“世俗谄媚”这方面,李正一和舅父倒是站在同一条阵线上。 舅甥二人,皆不喜官场这种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之态。 所以,见到二张,宋璟依然目不斜视,丝毫没有给他们该有的面子,而李正一,虽惊叹于他们的盛世美颜,却也仅此而已。 倒是张易之,走到李正一面前,停了下来,好似看呆了一般,眼里愣了神,过了片刻,才柔声问道: “这位,就是……李大才子?” “才子之名,实乃谬赞……晚生李正一,见过两位……前辈!” 李正一感觉有点烫嘴。 实在不知,该如何称呼他们。 若是随大流,叫他们五郎、六郎,就等于是加入了“溜须拍马”的阵营,若是叫他们“男宠、面首”,估计离落井下石,就不远了…… 若论官职来决定称呼,可他们当下,似乎还没有明确的官职在身。 最后咬咬牙,干脆叫“前辈”…… 没想到,张易之竟颜笑眉开,且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李正一,柔媚的笑声里,夹杂的都是放浪不羁。 约几秒后,张易之停了笑,说道: “我才比你大几岁……何须叫前辈?叫我兄长,可好?” “晚生不敢造次……” 李正一嘴上虽如此说,但心里却想着,对于他这个从现代穿越过来的人而言,大唐的所有人,妥妥的,都是前辈…… “哈哈……六弟,我看你是又想认个弟弟了?” 张昌宗接过话茬,调侃道。 “是啊,五兄,你看这李家小郎君,生得如此俊秀,飘逸出尘……倒是没看出,竟也是个风月之人,不错不错……骨子里透着风流,不妨我认你作贤弟,日后也好同为陛下效力,何如?” 张易之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李正一看。 李正一知道他所说的“风月”,指的是昨夜大闹眉心苑的事。 虽听出这是张易之“开玩笑”的口吻,但李正一心里仍是吓得够呛,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要让李正一也去做面首,侍奉已经七十多岁的老太太——武则天? 不不不,做面首这事,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是不可能的。 正琢磨着,不知该如何回话。 武则天从殿内出来,对张昌宗和张易之两兄弟,说了句: “昌宗、易之,你们二人,且把群臣召到文思殿,朕稍后就来!” 二张领命而去。 宋璟忙向武则天行礼道: “陛下,微臣带外甥李正一前来请罪,昨夜打正谏大夫之事,想必有什么误会,我相信正一他不是故意的,还请陛下明察……” 武则天却没说什么。 只是看着李正一。 那种眼神,让人发毛。 过了十几秒…… 武则天仍是看着李正一,表情复杂,却轻描淡写地说了句: “随我进来!” 刚一转身,又补充道: “就你一个人,朕有话问你!” “是!” 李正一有些懵,侧过头,看了宋璟一眼,二人都是同一个表情,不知武则天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正常情况下,遇到这种“恶意”殴打事件,怎么说,都不应该是私下先找“被告人”,应该是两人当堂对质,才是正常流程啊? 进了殿,李正一才注意到,这上阳宫,可是武则天的寝殿! 她让蔡公公,把他带到这儿来,意欲何为? 李正一不敢多想。 而是默默地,跟在武则天身后,保持着大概一丈的距离。 约莫走到离殿门五丈之地,武则天驻足,李正一也随即停下脚步。 但见武则天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宫女们都退下…… 登时,殿中只剩他们二人。 武则天回过身,问道: “李正一,宋爱卿方才在殿外,说你殴打朝廷命官,并非有意为之,那你且和朕说说,是何理由,能让你对薛爱卿……下此毒手?” “回陛下,晚生并未下毒手!” 李正一回答得振振有词。 “朕,只是问你,有何理由,并未问你有无下毒手!” 武则天这话,虽然语气有些重,但脸上却没有很明显的生气。 “晚生并没有什么理由……” 李正一拱手道。 “也就是说,你是故意的?” 武则天脸色阴沉。 第85章 连驾照都没有的老司机 “回陛下,是的!” 李正一淡定地回答。 他当然知道,此话有些大胆…… 言外之意便是,李正一殴打薛曜,没有正当理由,如果一定要说个理由,就是看不惯他,故意揍他,仅此而已! 听罢,武则天倒愣住了。 她没想到,有人敢在皇帝面前,如此嚣张,出言不逊……说自己就是故意殴打朝廷命官。 “那殴打薛爱卿之事,你认下了?” 武则天沉声问道。 “算是……认下了!” 李正一有些迟疑。 “什么叫算是?” 武则天倒还很有耐心,追问道。 “回陛下,晚生昨夜,确实打了正谏大夫,但只打了一拳,仅此而已,所以说,这殴打的罪名,我只能‘算是’认下了……” 李正一狡辩道。 他知道,薛家父子做足了准备,要大闹一场,卖惨就必不可少了。 “你只打了一拳?那为何,薛中书告诉朕,他儿子薛曜……昨夜被你打得遍体鳞伤?” 武则天深感不解。 她见李正一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就连“故意打人”都能堂而皇之地说出口,若真是他把薛曜打得遍体鳞伤,应该也会认下,不至于非要较这个真……强调只打了一拳? “回陛下,眉心苑众人皆可作证,昨夜,是一阵妖风,把蜡烛吹灭了,再之后,薛曜就被揍得鼻青脸肿……想来是闹鬼了?” 李正一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闹鬼?” 武则正一脸不信。 “回陛下,有句俗话,不是这样说的吗?白天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说来也怪,昨夜这鬼,只打了正谏大夫和他的手下人,难不成是正谏大夫他,曾做了什么亏心事?” 李正一拱手,认真地回道。 他,在找寻机会…… 听罢,武则天沉默了几秒。 若有所思。 “也罢,此事就容你,到了偏殿,视正谏大夫情况后再议,我且问你,昨夜为何去教坊司?” 也就几秒后,武则天就面带愠怒,厉声问道。 “教坊司,晚生常去,只是昨夜,不凑巧,碰到正谏大夫……” 李正一开始编瞎话。 明明是一个连“驾照”都还没有的小公子,偏把自己说成是常去青楼的老司机,不过,这也是迫不得已,形势所逼。 “听说你抢了他看上的人?” 武则天沉声问道。 其实,对于“官员逛青楼”这种事,历代皇帝或多或少,都是知道的,武则天也不例外,只是选择性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然,这朝堂内外,要管的事情,就太过繁复,累死皇帝算了。 “回陛下,是!” 李正一点了点头,答道。 “你倒是敢作敢当!” 武则天拂了拂衣袖,叹了口气,眼神里竟有种隐隐的“恨铁不成钢”之意,顿了顿,她接着说道: “你可知,出入风月之地,加上殴打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陛下,晚生有句话想问……” 李正一轻声问道。 “讲!” “陛下,若论出入风月之地,正谏大夫他,是否应当与我同罚?” 李正一壮着胆子问了句。 “你,还是先想想你自己!” 武则天的声音,不像愤怒,更像无奈。 ………………… 巳时整。 文思殿中。 李正一依旧是跟在武则天身后。 趁机抬头,仔细看了一圈。 殿中有数十人,除了武则天刚才没让宋璟跟来,还有狄任杰、姚崇、上官婉儿,甚至武三思、武承嗣,都不在殿内。 上官婉儿“出宫”这件事,路清言说过,李正一是知道的。 而其他人,想必是另有要事,所以不在朝中。 至于薛曜。 他在殿门右旁……醒目处。 一副半死样。 整个人躺在担架上,全身都是白色绷带,不管有伤没伤的地方,都裹着绷带,看上去奄奄一息。 好一招博人同情! “昨日……有这么严重吗?” 李正一没忍住,喃喃自语道。 见到薛曜,眼前这副……马上就要“入土为安”的样子,李正一憋着笑,且在心里把薛曜全家,都问候了一个遍。 他深知,路清言下手,是很有分寸的,根本没有击薛曜的要害,毕竟,目的只是给“拒绝赐婚”提供一个契机而已。 且昨日,薛曜离开时,都还好好的。 这过了一夜,反倒更严重了? 李正一不信。 却早已料到。 不足为奇。 小人嘛,自当如此! 与此同时,薛中书一见到武则天进了殿,就像见到救星一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腔说道: “老臣叩见陛下!求陛下做主……昨夜,犬子被这李正一,活活打成了这副模样,还有犬子的几个扈从,也都无端被打……还请陛下,一定要重重处罚这个殴打朝廷命官的大胆狂徒!” 武则天见薛曜的惨状,也有几分唏嘘,因当着众人,严肃回道: “薛爱卿请起,此事朕已知晓,你先别急,朕自有论断!” 听完武则天此话。 薛中书心里踏实了几分。 当然,李正一心里,也踏实多了。 很快,在宫女的搀扶下,武则天拾级而上,端坐龙椅,环视了一圈殿中之人,颇有深意地说了句: “想必诸位爱卿,都已知晓昨日之事,现下,你们且说说看法!” “回陛下,微臣以为,无故殴打朝廷命官,此乃重罪,该当重罚,以一儆百!众臣也将以此为鉴,不再胡作非为……” 说话这人,李正一并不认识。 但看其官服,应是麟台监。 “回陛下,微臣却觉得,李小郎君之事,应该再审审,不能凭着片面之词,就轻下定论!” 这是成均监祭酒的声音。 也就是易少棠的义父。 这颜祭酒,很有意思。 到目前为止,好几件大事,包括舞弊事件、太学之事,从明面上看,无一例外的,祭酒都是站在李正一这边。 但昨日,他又跑去给武传宁郡主报信,让郡主赶来厚德布庄…… 李正一倒是有些看不懂,祭酒他的政治立场,到底是什么。 “颜爱卿,你的意思是?” 武则天反问道。 “回陛下,微臣是想说,李小郎君才气斐然,且素来恭谨,鲜有风月之事,不像是会无故打人之徒……望陛下明查!” 成均监祭酒拱手而言。 “臣……附议!” 祭酒刚说完,竟有不少人跟风附议。 此时,李正一立于殿中。 有些许尴尬。 第86章 突如其来的“转机” 此时,李正一立于殿中。 有些许尴尬。 算起来,这是他第二次,来这文思殿了。 上一次,是被押进来的。 这一次,虽好一些,可实质上也差不多,都是被弹劾的那个。 抬头一看,武则天仍是端坐龙椅,甚至面带一丝微笑,问道: “李正一,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李正一赶紧收起了神游的思绪,拱手回道: “回陛下,晚生……无话可说,但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武则天长袖一挥。 “多谢陛下!晚生是想说,昨夜,在教坊司,我确实出手打了正谏大夫一拳,自知德行有亏,实在配不上郡主,还请陛下……” 李正一说得很诚恳的样子。 而薛中书听闻此话,满面怒气,对武则天进言道: “陛下,这个李正一,方才已亲口承认自己打人,如此嚣张跋扈,老臣恳请陛下,将其绳之以法!” “司刑寺卿,依律,当如何?” 武则天起身,看向司刑寺卿,严肃且郑重地问道。 “回陛下,依律,殴打五品以上官员,致其伤残者,流二千里!” 司刑寺卿应声走出行列,回答得亦是颇为严肃,一板一眼。 流二千里,大致意思就是……流放两千里地,属于流刑。 若是能被流放,也是不错的。 毕竟,路清言可以装作劫匪,半道劫走他,到时候,就是天大地大,四海为家,再带上杜萧杳,两人一马,仗剑走天涯,岂不美哉? 虽说经过之前和舅父的一番交流,李正一想明白了,自己可以成为“改变官场不正之风”的那束光源。 但若是能彻底远离是非,避开朝堂之争,又何乐而不为呢? 等事态平息了,他再着手去暗查那些“陈年旧事”,也是可以的。 正想着,李正一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丝得意的笑。 见状,薛中书好像有些气急了,竟在大殿之上,口不择言道: “陛下,此人藐视律法,目无尊卑……依老臣之见,还应杖责,免其太学入学资格,且宋舍人管教无方,也一罪当罚!” 殊不知,身为人臣,很多时候,说多反而会错多。 但武则天此时,好像不是这么想的。 她轻拂衣袖,目视众臣,怒喝道: “薛爱卿所言甚是,李正一沉迷风月之地,且以下犯上,殴打正谏大夫,还不思悔改,朕便罚你杖责一百,流二千里,即刻拉下去!” 听罢,李正一懵了。 他猜到,可能会受一些皮肉之苦,可没想到,武则天会这么狠,为这点破事儿,居然要杖责一百…… 一时愣了神。 却见蔡公公突然进殿,拱手来报: “启奏陛下,武传宁郡主求见!” 武传宁? 她怎么来了? “宣!” 武则天的神色,有所缓和。 片刻后。 武传宁身着华服,泰然走上大殿。 “郡主怎么来了?” 殿中众人议论纷纷。 和李正一一样,都是疑惑脸。 这里,可不是武则天的寝殿,而是文思殿的正殿,且为上朝时间! 作为没有官职在身的女子,按常理来说,无召不得入,这是起码的常识……可这武传宁郡主,不仅进了殿,还泰然自若? 但碍于郡主身份,且武则天都没说什么,众人也不敢妄议。 “传宁给姑祖母请安!” 武传宁不紧不慢,走到李正一身旁停下,向武则天行礼问安。 “传宁,你来此,有何事?” 武则天的语气,又温柔了许多。 “回姑祖母,传宁听闻,有人公然在朝堂之上,诬陷李郎君,故而前来,禀明事情缘由……” 说话时,郡主侧过头,冲李正一浅浅一笑。 至于这笑,到底为何意。 李正一没看懂…… 但是,武传宁的出现,不在李正一的预想和计划之中。 “郡主,您此话何意?” 薛中书有些按捺不住,直言相问。 武传宁没有理睬他。 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 而是直接对武则天说道: “姑祖母,昨日李郎君打薛正谏大夫,原是想替臣女出气!” 这句话,好似一个晴天霹雳。 李正一全身都震悚起来。 能看出,薛中书亦是目瞪口呆。 “郡主,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李正一凑近郡主,悄声耳语道。 “我当然知道!” 武传宁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坚定。 “传宁,薛曜做什么了?” 武则天追问道。 “家父寿宴后,薛正谏大夫醉酒,乱了心性,意欲轻薄臣女,本是无心之失,却恰巧被李郎君撞见……所以,想来昨日李郎君他,只是想替臣女出气而已,还请姑祖母宽恕,免其杖责和流刑!” 不得不说,武传宁“睁眼说瞎话”的能力,也不赖。 “难怪……这小子,始终不肯说出他打人的原因,原来是为自己心爱之人保守秘密,还真是个赤诚的孩子!” 武则正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心爱之人? 保守秘密? 这些,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到这儿,李正一算是看明白了。 没猜错的话,这是武则天和武传宁郡主,联手演的一出戏,目的就是想让李正一承郡主的情,然后心甘情愿的娶郡主。 可为何,郡主非他不可呢? 而一旁的薛曜,被郡主的话,吓得不轻,病都吓好了,腾地一下从担架上坐了起来,扑通一声跪下,用极其颤抖的声音说道: “郡主……微臣何时轻薄过您?” “本郡主方才说过,当时你喝醉了,记不得此事,也很正常,更何况,本郡主并未怪罪于你,只是,今日我若不来向姑祖母禀明缘由,李郎君怕是要蒙受大冤了!” 武传宁回答得振振有词。 从薛曜的惊讶表情来看,他并不曾轻薄过郡主,而且,就算他风流成性,怕也是不敢轻易招惹……武传宁这样的带刺玫瑰? “陛下,犬子就算行为无状,亦不敢轻薄郡主……万望陛下明察!” 薛中书也跪地叩首道。 “那薛中书,您的意思是,本郡主在这大殿之上,故意说谎了?” 武传宁问得理直气壮。 “老臣……不敢!” 薛中书只能如此回答。 “薛曜听旨!” 武则天厉声道。 “微臣……在!” 薛曜的声音里有几分忐忑。 “轻薄郡主,本乃死罪!可传宁既已言明,不计较你的酒后过失,那便只罚你三月俸禄,小惩大诫……朕看你这伤,也好了许多,便在家好好思过,这一月,就不必来上朝了!” 听罢,薛曜不得不领旨谢恩。 第87章 我的三观,碎了一地 细细一看,薛曜和他老爹薛中书,二人的表情,都是相同的。 惊讶中,带着几分委屈。 疑惑中,还有许多不甘。 一脸的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李正一知道,薛曜是冤枉的。 只是,看着薛曜如今“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样子,李正一心里还是很有快感,就像是在替王勃报仇一样。 可很快,转念一想。 如今这局势,对自己不利啊…… 其实,比起被武传宁郡主纠缠,李正一宁愿挨那一百杖责,至少,杖责只是皮外伤,不是对心灵的折磨! 这郡主,真不是善茬…… 正兀自叹惋。 武则天却缓缓起身,对众臣说道: “众爱卿,退朝!正一、传宁,随朕到上阳宫,朕有话要问你们!” 说罢,武则天便拂袖离去。 众臣也在行礼后,陆续散朝。 边走,边议论着今日之事。 不用想,都知道,大抵是关于郡主和李正一的“天作之合”之言。 唯有薛曜,喘着粗气,怒目横视。 一眼看去,他全身都缠着绷带,走起路来,就像是一个活“粽子”。 毕竟在宫里,薛曜不敢明目张胆地示威挑衅,故而一瘸一拐地,走到李正一身侧,咬牙切齿地耳语了一句: “李正一,别以为有郡主给你撑腰,你就可以目中无人、嚣张跋扈,别得意地太早,咱们走着瞧!” “那你倒是高看我了……郡主,岂是我能高攀的?你呢,还是听陛下的话,好好养伤、静思己过,操心太多,对身体不好……” 李正一从容笑道。 薛曜和他老爹,不约而同地,甩了一个不屑的眼神给李正一。 然后,怒气冲冲地,走了。 ………………… 午时。 上阳宫偏殿。 李正一候在殿外,等武则天传召。 侧过头,看了一眼武传宁。 她目视前方,沉稳端庄。 一如既往的淡定。 “郡主,今日为何要撒谎?” 李正一开口问道。 “李郎君,何出此问?” 武传宁这话里,带着熟悉的傲慢。 “郡主……现下也无旁人,就没有必要端着了?我能看出来,薛曜他,根本就没有轻薄过你,再说了,就算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对你……对郡主,有歪心思?” 李正一脱口而问。 而武传宁,却只是浅浅一笑。 俄而,凑到李正一耳边,轻声问道: “这些……重要吗?” “当然重要!” 李正一不假思索地答道。 “可我却觉得,这些一点也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今日,本郡主救了你一次,李郎君,你打算如何回报我?” 武传宁的话,让人惶惶不安。 在她看来,不管是正大光明的手段,还是卑劣小人的手段,只要能达成目的,就是好手段。 嘭地一声,李正一感觉到,自己的三观,碎了一地。 “可我……并不需要你救!” 李正一回得理直气壮。 “李郎君,你的意思是……本郡主救你,纯属自作多情了?” 武传宁的话里,有一丝怒气。 “在下不敢!郡主不是自作多情……顶多,算是一厢情愿罢了!” 李正一没好气儿地,怼回去了。 “李郎君,你用激将法?” 武传宁微微侧过头,看向李正一。 一双灵动的眸,甚美,却不是李正一能招架得住的那种美。 突然想起,某电视剧里的一句台词: 好美的一张脸,好丑的一颗心! 见李正一闭口不语,武传宁眉头微蹙,又接着问了一句: “你觉得,本郡主配不上你吗?” “在下不敢!” 李正一只得搪塞。 “那李郎君,你觉得本郡主,和那个教坊司的眉心姑娘,孰美?” 武传宁步步紧逼。 “郡主尊贵,何须自降身份,和一个教坊司风尘女子争个高下?” 李正一嘴上虽如此说,心里却从来没有瞧不起眉心,也没有把她当成一个风尘女子来看待。 尤其是经过昨夜的长谈,他更加钦佩眉心的敢爱敢恨、重情重义! “那便好!” 武传宁脸上竟露出一丝微笑。 “什么叫……那便好?” 李正一察觉出不对劲,反问道。 武传宁却旋即收起笑容,冷冷地问道: “李郎君,既然你也觉得,眉心不过是一介风尘女子,那又因何为她写下‘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这样的绝美之词?” 这话里话外,竟是浓浓的醋意。 不,比醋意更可怕! “我不过是随口一说……” 李正一心里隐隐不安。 “既是随口一说,那想必,李郎君应该不会介意,本郡主为这眉心姑娘寻一个良人,让她从此告别风尘,过上踏实的生活?” 武传宁眼角眉梢之间,都是得意。 “郡主,你把眉心姑娘怎么了?” 李正一不安的心绪,更甚了。 “李郎君,别着急上火,本郡主没做什么,就是给眉心姑娘许配了一个良人,今夜,便是他们的良辰吉时,洞房花烛夜……” 武传宁说罢,竟还厚颜无耻地,反问了一句: “毕竟,眉心姑娘只是一介风尘女子,她能从良,已是造化了,李郎君,你难道不为她高兴吗?” 听罢此言,李正一怒火中烧。 不由得捏紧了拳头。 如果不是在宫里,不是在武则天的寝殿外,李正一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克制得住“想揍武传宁”的冲动。 因为,他心知肚明,郡主所说的“良人”,必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个郡主的心思,有多狠,李正一清楚得很,只是没想到,因为自己昨夜跑去教坊司,大闹了一场,竟给眉心姑娘带来无妄之灾。 李正一咬紧牙齿,尽量淡定。 想了想,还有一种可能。 毕竟整件事,从发生到现在,还不到三个时辰,郡主就算想做什么,也还没有那么快。 而且,教坊司是官营的风月之地,想要从教坊司带走人,还是需要走一些“必要流程”的…… 说不定,武传宁现在,只是在试探他,如果李正一表现得很生气,很在意的话,那么,武传宁肯定就会……真的对眉心姑娘下手了! 于是,李正一稍微舒展了一下眉头,也把攥紧的拳头松开了。 过了两秒,很冷静地说道: “郡主有所不知,眉心乃一介风尘女子,何堪良配?况且,昨夜我酒醉不省人事,与她……不过是合衣共寝一宿罢了!” 想来,只有如此说,才能稍缓武传宁心中的“妒火”。 “真的?” 武传宁抬了抬眉,半信半疑地问道。 第88章 郡主,你为何非我不可 “自然是真的!” 李正一回答得信誓旦旦。 他确实也没说谎。 昨夜,本来就没发生什么。 但武传宁仍是半信半疑,道: “也罢,你最好不是骗我!” “在下不敢欺骗郡主!” 李正一拱手回道。 心里却恨得牙痒痒。 但为了保住无辜的眉心姑娘,不被郡主无端折磨,他只能如此说。 两人沉默了十几秒。 李正一突然用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看向武传宁,问道: “郡主,你为何非我不可?” “本郡主喜欢你,需要理由吗?” 武传宁用一句话,就搪塞过去了。 李正一却不这么认为。 凡事必有因果。 武传宁这种自傲到骨子里的人,怎会在儿女情长上,执着如斯? ——咯吱一声。 上阳宫寝殿的门,开了。 这次出来的,是上官婉儿。 “正一,陛下让你进殿!” 上官婉儿柔声说道。 然后,她看向武传宁,浅浅一笑,行礼说道: “传宁郡主,今日辛苦了!陛下让您先回府,明日再进宫来请安,另外,还赏下了诸多金钗玉奁,想来,过两个时辰就能送到府上……” 武传宁回了礼,仍是那般淡定,转身离开了上阳宫。 眼见郡主走远。 李正一迫不及待地走到上官婉儿身边,问道: “上官小姨,您可知,今日之事,到底是何情况?” “正一,该让你知晓的时候,陛下自会告诉你,眼下就别多问了!” 上官婉儿的目光,依旧温柔。 就像是看着自家孩子的长辈一般,宠溺地看着李正一。 “是,正一记住了!” 李正一赧然一笑。 不知为何,李正一总感觉,在上官婉儿身边,也有一种久违的温暖,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许是因了舅娘与上官婉儿结拜、感情甚笃之故,这些年,上官婉儿常到家里走动,久而久之,生发出的信任和依赖! ……………………… 午时二刻。 李正一进了寝殿。 宫人们端来午膳后,便陆续离开。 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 瞬间勾起了李正一肚子里的馋虫,这才记起,从昨夜到现在,他竟然,没有吃任何东西……确实饿! 硬是等到这个时间点,武则天才召见他,实在是太作孽了! 就像是你在上班时,饿了一上午,好不容易熬到了中午十二点,准备奔赴食堂之时,老板突然来了句:开会! 别的感觉没有,就是自己四十米长的大刀,差点没收住。 不到十秒钟。 最后一个宫女也离开了寝殿,还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 整个殿中,只剩下武则天、李正一,还有上官婉儿,他们三个人。 这是何意? 李正一心内踌躇。 “正一,你来了?” 武则天坐在食案前,抬头问道。 “回陛下,是!” 李正一轻声答道。 此时的武则天,已然换上了闲时常服,不像刚才上朝之时,穿得那么正式,那般威严霸气,倒有了几分邻家老奶奶的感觉。 “坐下,陪朕用膳!” 武则天指了指离她不远的一处食案,对李正一说道。 绝对是听错了…… 李正一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武则天让自己,陪她用膳? 这,算什么? 难道真如方才张易之所说的那样,武则天对他,有非分之想? 毕竟,做面首,要求不高。 和长相比起来,年龄什么的,在武则天眼里,都是浮云,且看看她的“男宠”张昌宗、张易之,也才二十多岁,就知道了。 李正一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是,晚生遵旨!” 刚一坐下,顿觉如芒在背。 有些不知所措。 “你很紧张?” 武则天打量了一番李正一。 “晚生确实惶恐……” 李正一起身,小心回道。 “不过是家常小宴,今日朕叫你来,不过是聊聊家常,不必拘谨!” 武则天眉开眼笑,朗声说道。 家常小宴,不必拘谨? “多谢陛下……” 李正一愣怔了几秒。 复坐下。 看武则天的神情,不是生气,倒有些高兴,更不像是“秋后算账”的样子,难道昨夜他在眉心苑,打薛曜之事,真的就这样翻篇了? “正一,你是几岁从益州,到宋爱卿家里的?” 武则天真的开始……聊家常了。 “回陛下,是八岁那年……” 李正一心里咯噔一下。 这是要聊陈年旧事? 突然想起,之前那个刺客,给他留下的那个高仿坠子,背面有个“宫”字,且武则正一直派上官婉儿在查这个坠子。 可见,这个坠子定然和皇宫有关。 难道,今日要揭晓谜底了? “一晃,十三年过去了……” 武则天突然开始感叹,旋即又问道: “那你父母之事,可还有印象?” “回陛下,晚生八岁那年,生了一场病,很多事都不记得了!” 李正一很平静地回道。 “那你还记得这个吗?” 说罢,武则天示意上官婉儿,拿出了一个木盒子,递给李正一。 接过,打开。 果然,如他所料。 木盒子里,装的就是那个坠子。 此时此刻,李正一大脑飞速旋转。 他在思考,到底应该说自己记得,还是说不记得…… 若是根据他之前的推测,自己真是李明的亲孙,那武则天此时,断然不会是这个神情。 难道,还有别的可能? 于是,李正一端视坠子。 点了点头。 思量了一番。 他还是选择,认得这坠子。 纯粹因为好奇,故而答道: “回陛下,晚生认得此坠……这是我幼时贴身所戴之物,上面的翠竹纹饰,是阿耶亲手雕刻,而青樱络子,乃阿娘亲手所打!” “那正一,你可知,这坠子背后的寓意吗?” 武则天追问道。 李正一毫不犹豫地回道: “回陛下,晚生隐隐记得,阿娘曾说过,这个坠子的寓意是‘寸土之竹’,然不知为何意。再后来,家中突遭变故,坠子就不翼而飞了,想是被人偷走,卖了换钱?” 听罢,武则天眉眼间绽开笑意,神色亦舒缓,喃喃自语道: “不错,正是寸土之竹……这坠子,确实被人拿到当铺,抵了换钱。不久前,朕私访时,无意间看见,有人腰间竟挂着此坠,拦下询问后,才找到了线索……” “陛下,您何故要查此坠子?” 李正一甚是好奇,追问道。 反正听武则天的语气,今日寻他来,应该就是想要告诉他,整件事情的始末,也就坦然无惧了…… “这是先帝的遗愿,也是朕这些年,心里对弘儿的亏欠……” 说罢,武则天竟有些黯然神伤。 先帝? 弘儿? 第89章 朕,很欣赏你的坦诚 弘儿? 是那个死后被追封为“孝敬皇帝”的武则天长子——李弘吗? 武则天这两句话,给李正一的震惊,真的不止一点点。 “陛下,晚生不明白……” 李正一小心翼翼地回了句。 “这些事,你自是不明白的,恐怕就连你的养父母……李瑞成和宋瑶,也都毫不知情罢?” 武则天叹了口气,说道。 “养父母?” 李正一怔住了。 他之前猜测,原主的父亲李瑞成,或许是前曹王李明的亲生子,而他,则应该是李明的亲孙。 也算皇家一脉。 可武则天此话,彻底推翻了李正一的猜测,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原主的父母,竟不是亲的,而是养父母…… “是,此事说来话长,但正一,你识得这坠子,知晓其寓意,且武三思寿宴那日,朕曾亲见你后背,有与这个一模一样的印记,那就是没错的!” 武则天手里,拿着一本书卷。 说罢,她让上官婉儿,把手中书卷递给李正一。 接过来一看,此卷乃是后世所称的《皇帝起居注》。 上面清晰地记载了二十二年前,也就是上元二年的一桩旧事——皇帝李治与太子李弘,亲赴河北,视察兵器铸造事宜。 上元二年,即公元675年。 也就是,李正一出生前一年。 可这《皇帝起居注》,不是应该封存起来,不能随意查阅的吗? 李正一正兀自愣神。 却听得武则天娓娓道来: “上元二年,三月末,弘儿随他父皇前往河北,查探兵器铸造一事,曾在邢州南和郡聂家小住一月,正是这一小住,聂家次女聂语谨……便怀上了弘儿的亲生骨肉!” “聂家?” 李正一满脸疑云。 他记得,宋家祖籍便是河北邢州南和,可却从未曾听过聂家。 “正一,你母亲便是聂语谨!” 武则天表情严肃,直言而出。 李正一两眼凝滞,没有说话。 只是呆呆地愣着。 他需要片刻时间,来消化。 如果说,聂语谨怀上的,是李弘的骨肉,加之武则天所言,李正一的母亲是聂语谨,那么,李正一不就是李治和武则天的……皇孙? 而且,按年龄算,还是皇长孙? 可史书上,明明记载着,太子李弘无后而终,逝于上元二年,年仅二十三岁,那李弘的这个儿子,是私生子? 按时间算,还应该是遗腹子。 不科学啊…… 怎么感觉,自己好像穿了个假的唐朝,许多事情都和史实不符合。 不过,转念一想,人都能穿越,这些事,又何需追溯科学性呢? 李正一尝试着接受。 沉思半晌,他抬头问道: “陛下,诚如您所言,那我……应是您的孙儿?” “是!朕派婉儿去查探过,当年在河北邢州,你母亲和宋瑶,确实相交甚笃,完全有可能,把你托付给宋瑶……只是后来,你们一家去了益州,杳无音信,便无从查起,直到前不久,朕重见了这坠子,才又查到了益州的一家当铺……好在,朕总算是寻到你了!” 武则天有些激动,感慨万端。 而李正一却想起一事,因问道: “那我母亲……她还在吗?” “你母亲生下你后,就撒手人寰,不然,你何至于匿迹草泽,流落民间……这些年,朕一直在暗中寻你,只是没想到,你居然就在这洛城之中,而且还就在朕的身边……” 回忆起往事,武则天有些唏嘘。 而李正一关心的,却有所不同: “那我母亲,是怎么死的?” “难产而死……” 武则天背过身去,嗟叹不已。 一旁的上官婉儿,眼神也有些躲闪不明,说不上来的奇怪。 李正一知道,是时候打住了,不然万一碰触皇家忌讳,就麻烦了。 于是,他决定问点轻松的: “陛下,晚生很好奇,母亲曾留下的这句‘寸土之竹’是为何意?” “这是一个字谜……” 说罢,武则天示意上官婉儿,替她斟了一壶酒,略带忧伤地说道。 “字谜?” 李正一微微一怔。 很快,就反应过来,问道: “是等字?” “对,就是一个等字,这也是当年,弘儿要对你母亲说的话!” 武则天点了点头,叹惋道: “谁曾想,弘儿从邢州回来,不到一月,便离朕而去……后来,还是先帝在弘儿的遗物中,发现了他写给你母亲的信,而后,先帝特地去聂家看过,刚出生的你,后背腰间就有一个月牙状的印记……” “我后背有印记?” 在李正一的原主记忆里,好像还没人告诉过他,背上有印记。 “武三思寿宴那日,朕和婉儿都曾亲见,也正是如此,才敢肯定,正一,你就是弘儿的孩子,是朕流落民间的亲皇孙!” 武则天喝了一口酒。 言语间,有些激动。 “那晚生,斗胆问一句,陛下您今日,让郡主上殿,设法替我解围,难道就是因为我是您的……皇孙?” 李正一仍是难以置信。 “并不全是!” 武则天抿了一口酒,又说道: “一来,你是朕的亲皇孙,这些年流落在外,好不容易寻到你,就算是为弘儿,朕也要护你周全;二来,朕知你昨日为何要打薛曜!” “陛下,早就猜到了?” 李正一也没有太多惊讶,毕竟武则天的心思深,谁都知道。 “你就是想借此机会,来推掉和传宁的婚事,对吗?” 武则天温和地问道。 “回陛下,是的!” 李正一也不藏着掖着。 既然武则天早已知晓,何不将此事摊开,放到明面上问个清楚? 武则天见李正一已然坦率承认,满脸欣慰,笑着说道: “朕,很欣赏你的坦诚!这一点,你和弘儿,甚是相像……那你倒是说说,为何不愿娶传宁,在朕看来,传宁这孩子,温柔体贴,大方端秀,且为了救你,甘愿赌上名节,可见对你甚是真心……将来,绝对是你的贤内助!” “回陛下,晚生不敢妄议郡主!” 李正一拱手回道。 心里却怯怯地想,这郡主哪里是为了救他,甘愿赌上自己的名节…… 分明就是对“要嫁给李正一”这件事笃定万分,才会出此下策。 一边是子虚乌有的“薛曜轻薄”事件,一边是让李正一承她的情。 孰重孰轻? 想来,郡主她自己心里有杆秤…… 第90章 这个身份,还不太适应 “无妨,若论亲疏,你是朕的皇孙,按年龄算,还应是皇长孙!自然是你比传宁更亲,眼下,也没有外人,朕准你畅言!” 武则天眼神慈爱,说话也随和。 李正一听罢,心里松快了些。 但是,也不敢无所顾忌地畅言,毕竟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他懂。 “回陛下,晚生并非不愿娶郡主,只是觉得,若能在金榜题名后,再思量嫁娶之事,更为妥当……” 李正一心里明镜似的。 想明白了两件事。 第一件,武传宁定是暗中知晓,或是猜到了李正一的身份,才会如此执着、锲而不舍地想嫁给他。 当然,还有另一重要原因。 武传宁是个自恃高贵、孤芳自赏之人,或许,在她眼中,真的认为,唯有才华横溢的李正一,能堪良人…… 第二件,正是因了李正一的皇孙身份,武则天才更要把武家女儿“塞”给他,且看武则天的几个皇孙,几乎都有娶武家女儿为妻…… 在武则天看来,只有联姻,才能显出武家和李家的友好与和睦,同时,还能稳固武家在朝中的地位。 两全其美…… 所以,如今看来,关于和武传宁的婚事,李正一不能再和武则天正面硬刚,否则,以武则天的性子,后果会很严重。 为今之计,只有尽可能地,把此事往后拖延,容后再想办法。 “金榜题名……这对你来说,不是易如反掌之事吗?何必执着?” 武则天有些不解,反问道。 “回陛下,金榜题名虽易,可尚需名正言顺,这或许是每一个寒窗苦读十余载的学子,共有的执念……” 李正一确实如此想。 “也罢,那朕便择一个良辰吉日,将这两桩喜事,公之于天下!” 武则天又小酌了一口,满脸红晕,话语里都是激动。 “两件喜事?” 李正一追问道。 “头一件,就是定下你和传宁的婚事,只是婚期……朕如你所愿,定在明年科举放榜之后,再者就是你的身份,朕打算和赐婚一起,告知于天下,再大赦万民,如何?” 武则天笑盈盈地,一脸喜悦。 “回陛下,大赦万民自然甚好,可晚生仍觉得……” 谁知,话还没说完,武则天就接过话茬,依旧是笑着说道: “正一,朕既已明确你的皇长孙身份,你便该改口了?” “改口?” 李正一懵了。 这么草率的吗? 难道不应该走走流程,来个“滴血验亲”什么的吗? 不过,再一想。 李弘都不在了…… 如何能滴血验亲? “正一,你是陛下的皇长孙,该叫陛下一声皇祖母才是……” 上官婉儿坐在武则天身边,看向李正一,满眼都是宠溺。 “皇祖母……” 李正一喃喃自语道。 对于武则天“皇长孙”这个新身份,李正一还是有些不适应。 “记得弘儿在信中,曾给你起过名字,叫李寻,等昭告天下后,朕便复你原名李寻,载入皇家族谱,你就是朕名正言顺的皇长孙!” 武则天言出肺腑,情绪激动。 李正一顿时明白,原来,李寻这个名字,是他亲爹李弘起的。 难怪他隐隐记得,小时候,阿娘好像有叫过他李寻,很有可能,就是他亲娘,在临终托付时,一并告知的…… 不论其他,单从武则天的神情来看,不管历史真相究竟如何,武则天对她的长子李弘,还是颇为喜爱的。 所以,眼下对李正一的这番话,或多或少,有些爱屋及乌的意思。 先前,武则天口口声声说,对李弘有愧,难道当年……太子李弘的死,真的与武则天有关? 想来,恐怕只有武则天自己清楚。 终究,这些真相,还是湮没在漫漫黄沙之中,无从查证。 如今的武则天,已是暮年。 人到暮年。 性子,也和缓许多。 生活的重心,开始转为享受,也开始感叹和唏嘘曾忽视的亲情。 至少,不像初登基时,那般杀伐果决,为保皇位不惜一切手段。 一晃,李弘去世二十多年。 好不容易寻到李弘的儿子、自己的皇孙,武则天想要昭告天下,也很正常,或许,是因了对李弘残存的母爱? 身为人母,总是有爱的。 只是,或深或浅,或浓或淡。 李正一之前,还妄想着,能远离朝堂,隐居山林,过潇洒快活的日子,如今看来,算是彻底泡汤了…… 一旦他皇长孙的身份,公诸天下。 随之而来的,除了有身份地位、荣华富贵,更多的,还是难防的暗箭,以及数之不尽的明争暗斗、尔虞我诈…… 很明显,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于是,李正一站起身,很是郑重地向武则天行了一礼后,说道: “陛下,若我真是您的皇长孙,那孙儿斗胆,求皇祖母一件事……” “何事?” 武则天轻声问道。 “孙儿希望,皇祖母可以隐匿孙儿身份,不要告之天下,还有,关于和郡主的婚事,彼此有这个默契就好,不必隆重赐婚,待到明年孙儿金榜题名后,再议也不迟……” 李正一不急不缓,认真说道。 “赐婚之事,朕可以允你,明年科举后再议……但朕实在不明白,你为何想要,隐匿自己的皇长孙身份?” 武则天眉头紧蹙,很是不解。 “因为……孙儿没什么志向,只想为一方小官,不愿涉足朝堂!” 李正一答得很诚恳。 听罢,上官婉儿不由得一愣。 武则天也叹了口气,感叹道: “若是如此,可惜了你的才华!” “孙儿实非大志之人,不堪其位,还请皇祖母允准!” 有此言,不是李正一退缩,而是因为他太清楚当下的局势。 几方势力蠢蠢欲动,暗潮汹涌,明争暗斗,就算他心有“鸿鹄之志”,也不妨,先坐山观虎斗,待时机成熟,再做打算…… 正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也罢,朕不强求你!” 武则天说得有些勉强。 但,还是答应了。 李正一兀自慨叹,也不知,这皇长孙的身份,到底是福,还是祸? 走一步,算一步…… “正一,朕隐约记得,你今早说了句,昨夜,教坊司的那阵妖风后……那‘鬼’只打了薛曜和他的手下人,莫非他曾做过亏心事?” 武则天突然想起这事,问道。 “回……皇祖母,孙儿也不敢肯定,但事情有些眉目了,您若能准我去查薛曜,想必很快,就能有个论断!” 李正一拱手道。 若是查探薛曜之事,能有武则天的支持,就万事俱备了。 武则天微微凝神,道: “朕近日亦听闻,薛家私底下,有些不干净的买卖,所以,今日才借传宁之手,整治于薛曜……对薛家,也算是小惩大诫,不过,正一,你所指‘薛曜之事’为何事?不知与朕所想,是否为同一件事……” “孙儿是想说,关于一桩十年前的旧案……似与薛曜有关!” “能否细细讲来?” 武则天很是好奇。 第91章 常进宫来,陪朕说说话 “孙儿答应过受害人,要替她保密……还请皇祖母恕罪!” 李正一虽坦诚相告,却觉时机未成熟,没有提及王勃当年之事。 “不怪你,说到做到,乃是为人之本分,朕也不强求,你且告诉朕,如何襄助于你?” 武则天对李正一,倒是宽容。 “多谢皇祖母,孙儿……需要刑部手令,才能调取当年卷宗!” 李正一沉声回道。 “好,正一,朕便将刑部手令暂交予你!另,婉儿,传朕旨意,刑部上下,务必配合李正一查案,违令者,按罪论处!” 对于李正一的请求,武则天没有丝毫犹豫,欣然允诺。 “多谢皇祖母!孙儿还有一事要禀!” 李正一想趁热打铁。 把为筹措军费而在南市开的“五福店”之事,也一并说了。 毕竟,李正一早已放出话去,这个“集五福”游戏的终极大奖,是当今陛下武则天的亲笔手书墨宝…… 如果说,他之前能求得武则天“亲笔手书墨宝”的概率只有五成,那么现在,至少也有九成了! 此一时,彼一时。 现在的李正一,是武则天的皇长孙。 有了这样的身份,想必开口要亲笔墨宝,应该不算一件难事! “寻儿,你说!” 武则天果然爽朗应道。 李正一也趁势,缓缓说道: “孙儿前几日,偶然得知,眼下与契丹的战事将起,然军费尚缺……故而想了个计策,名曰五福临门,昨日已在南市开了第一家铺子,目前看来,若是运筹得当,效果应当不错!” “没想到,寻儿你对筹措军费之事,也能出言献策……只是,这五福临门,是何计策,快说与朕听听!” 武则天迫不及待,急于追问。 “回皇祖母,这五福临门,就是一个集福包的活动,规则就是……” 约莫用了五分钟。 李正一把“集五福”活动的所有规则,大到运行机制,小到奖励设置,都一一相告。 当然,这些都是铺垫,重头戏还是讨要武则天的亲笔手书墨宝。 “寻儿,你这个想法,甚好!” 听完李正一的一番“五福”宏论,武则天好像被彻底说服了。 “那皇祖母,您是同意了?” 李正一喜形于色。 “你是为了边疆战事,在想方设法筹集军费,朕自然要允!” 武则天仍是毫不犹豫。 顿了顿,又看向上官婉儿,说了句: “婉儿,这段时日,你且去帮寻儿,在东南西北四市,均开设五福店,以筹军费,但不要对外言明,只说是一个民间活动……” “多谢皇祖母,有您暗中支持,想必军费之事定能无虞,不出半月,便可筹齐,断不会影响三月与契丹的战事!” 说罢,李正一松了口气。 总算是又搞定了一件事。 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事…… 可一提到契丹战事,武则天却面露叹惋之色,饮了一口闷酒,道: “契丹人野蛮无度,年年侵扰我大周边境,实在可恶,可恶至极!这次,朕定要让他们知道,犯我大周者,该有何下场!” “契丹虽野蛮无度,接连侵扰边境百姓,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咱们……何不联合周边力量?” 李正一顺嘴说了句。 “寻儿你是说……突厥?” 武则天立马反应过来。 “正是!” 李正一知道,历史上的后突厥,也不是什么好货色,打败契丹之后,立马就翻脸不认人。 然,当下可用。 “可突厥可汗阿史那·默绰,实非善类,爱财爱利,且贪得无厌!” 武则天饮了一杯酒,喃喃道。 “阿史那默绰……确实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可契丹之战,若无突厥相助,悬矣!” 李正一自言自语道。 “为何?” 武则天耳力尚好,听清了李正一方才所言,故而追问道。 “孙儿的意思是……皇祖母心里,其实早有论断,您会同意与突厥的这次合作,所以此战,必胜无疑!至于之后的突厥,就要小心防范,以求边境大稳,百姓安居,尤其是河北一带,甚为重要……” 至于其他的。 李正一不敢明言。 他总不能直接说,武则天在这次“契丹孙万荣之乱”中,四月里,派去的武攸宜,会临阵退缩,抗旨不前,滞留渔阳,致使幽州失守,还令前线大将王孝杰孤立无援,遭受前后夹击,兵败身亡…… 面对此景,陈子昂虽被贬军曹,却留下千古名句《登幽州台歌》: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这些,他不能明说。 再之后,五月里,武则天又派武懿宗为神兵道大总管,娄师德为清边道副大总管,率兵二十万击契丹。 可武懿宗,刚至赵州,便闻敌军将至,竟仓皇弃城,甚至委弃军资,逃至相州,而使赵州陷入战火,惨遭屠城。 一时间,赵州百姓流离失所,妻离子散,惨不忍睹…… 这些,李正一也不能言明。 否则,只怕是会被当成神经病,或是“恶意攀诬”朝廷重臣。 就算自己是武则天的皇长孙,恐怕,也没有这样的特权? 更何况,武则天还是个阴晴不定、喜怒难料的老太太…… 只是,这些历史的“悲惨画面”映入脑海,一帧帧,一幕幕…… 霎时间,李正一大彻大悟。 既然穿越了。 就应该,发挥穿越者的价值。 在他来之前,历史上已经发生的悲剧,纵是无法挽回,但那些尚未发生、或是即将发生的惨剧,或许,可以改变? 关于此事,他要好好思量一番。 不可大意。 宜缓缓图之。 “前两日,突厥可汗阿史那默绰,派人送来口信说,不日突厥使臣将会抵达神都(洛阳),应是前来求和、想要共同对付契丹的……本来,朕还在思量中,寻儿,你方才一番话,倒是点醒了朕!” 武则天眉头舒展,笑道。 “皇祖母本就拿定了主意,孙儿不过侥幸附和罢了……” 李正一知道,对于武则天这样的老太太,说话得要顺着。 “寻儿,你有才智,不可荒废!关于你的身份,朕虽答应你,暂时不昭告天下,但你若是得空,就常进宫来,陪朕说说话……” 武则天粲然一笑。 忽而,盯着李正一,又回头看向上官婉儿,欣喜逾常,问道: “婉儿,你有没有发现?” “陛下,您是说?” 上官婉儿也看向李正一。 轻声说道。 第92章 我还是那个臭小子,没变! 李正一呆愣住了。 “朕看寻儿,越看越觉得,长得……和弘儿真有几分相像!” 武则天面露喜色,温和说道。 不知为何,那一刻,李正一竟有种“武则天真是他祖母”的错觉。 虽然他很清楚,这一切,都应是原主的,和他这个一千年后的现代灵魂,没有太大关系。 但还是没忍住,居然入戏了…… 想来是因为,前世在现代时,父母早逝,他一个人,太孤独了。 所以,这一世。 上天格外眷顾。 给了他亲情。 给了他好兄弟。 甚至,还让他,收获了爱情。 对于这些,李正一很知足。 若是自己能守着这些,安稳度过此生,也是一件莫大的幸事! “回陛下,确实相像,毕竟是亲生父子,总有些相像之处的……” 上官婉儿说着,又替武则天斟了一壶酒。 “如今,朕总算找到了我儿的沧海遗孤,且寻儿他禀赋聪明、秉性纯厚……弘儿,你在九泉下若有知,想必也是欢喜的?” 武则天说着,眼眶竟润了。 一滴泪,从眼角滴下…… 李正一怔住了。 他从未想过,一代女皇武则天,一生霸气弄权,竟也会掉眼泪。 可能是,年纪大了。 眼睛里,容易进沙子? 李正一没有深想,但心有震动。 想了想,决定劝慰两句: “皇祖母莫要伤怀,父亲他若是泉下有知,定会欢喜的……” “对了,寻儿,朕今日尚有军机事宜,要与狄爱卿等人商议,改日,朕带你,前去拜祭你父亲!” 听罢,李正一点点头。 拜祭父亲,这是理所应当的事。 又因听到武则天提及,有军机要事,要与狄仁杰等人商议,李正一便站起身,拱手行礼道: “拜祭父亲之事,但凭皇祖母作主,那孙儿就先行告退了……” 说到这儿,李正一忽地想起舅父宋璟,因而继续说道: “另外,孙儿还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 武则天点点头。 “孙儿希望,今日之事,除了我们三个,不要让第四人知晓!” 李正一忐忑地说出了口。 “就连宋爱卿,也不告诉?” 武则天反问道。 “是的,皇祖母!孙儿承蒙舅父照顾十数载,不想他因身份之变,而淡了亲情,生出许多本没有的疏离来……” 李正一阐明了原因。 “朕明白了,寻儿,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朕心甚慰!” 武则天神色宽慰。 “多谢皇祖母理解!那孙儿,就先行告退,不耽误军机大事……” “好,婉儿,替朕送送正一!” 说罢,李正一行礼后,不紧不慢地,离开了武则天的寝殿。 刚一出来,李正一就凑到上官婉儿耳旁,轻声说了句: “上官小姨……” 谁知,话音还未落,上官婉儿就打断了他的话,附耳回道: “正一,今时不同往昔,私下时,微臣本应叫你一声皇长孙殿下,如今,怕是担不起殿下这声‘小姨’了……” 听罢,李正一面带愁容。 依旧附耳,悄声说道: “上官小姨,就因一个突如其来的皇长孙身份,连你也拘谨了?还好,我方才求陛下,不要昭告天下,否则这一世,我好不容易才拥有的亲情,都势必淡了……没趣!” 上官婉儿听后,思量了片刻。 随后,豁然一笑,还轻轻地戳了一下李正一的额头,低声道: “你还是那个臭小子……没变!” “那是自然不会变的!说句奇怪的话,我还是比较喜欢……听上官小姨你叫我臭小子,这样,听起来比较亲切!” 李正一也油腔滑调起来。 “臭小子,就你嘴贫!” 上官婉儿也开怀一笑。 “我贫,故我在!” “还贫!” 李正一和上官婉儿,一路小声说笑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宫门口。 “正一,小姨就送你到这儿了!陛下那边,恐还有别的差事,另外,这个是陛下亲赐的刑部手令,你可要拿好了!” 顿了顿,上官婉儿又换了一副严肃脸,看着李正一,说道: “正一,我还要再多一句嘴,以后你切不可再犯浑,随意出手打人,知道吗?这次,是你运气好,陛下本就对薛家有所怀疑,加之刚认了你,才会纵了你这次!若有下次,恐不会这么好运了……” 李正一自然知道这些道理,但他,还是很耐心、很认真地听着,毕竟这是上官婉儿对他的一番关心。 虽然,算起来,上官婉儿只比他大十二岁,但却仍是长辈。 理应尊敬。 “多谢上官小姨提醒,我下次不会了……只是,还有一事不明,这薛曜还犯什么事儿了,让陛下对他有所怀疑?” 李正一好奇地问道。 “正一,这件事,暂无须你插手,陛下自有论断,你要做的,就是尽快去查清,方才对陛下说的,那件十年前的旧案,才最要紧!” 上官婉儿笑道。 “是,正一明白!对了,上官小姨,我还有一事想问……” “嗯,你说!” “我母亲她……真是难产而死吗?” 李正一突然想起,席间未聊完的话题,故而,想试探着追问一番。 “……是的!” 上官婉儿别过头去,神色匆遽,却依然尽力保持着表面的平静。 见状,李正一没有再追问。 而是明事理地,笑了笑。 然后,骑上马,拱手告辞。 …………………… 申时一刻。 刚到后院门口。 李正一远远就瞧见舅父宋璟,在门口的小石凳上等他,神色焦急。 舅娘崔氏,则双手合十,站在院中老树旁,为李正一祈求平安。 而宋允复,来回踱步,甚是不安。 这个画面。 是家的感觉…… 忽听得门口传来马儿的一声嘶鸣,宋璟腾地一下站起来,说道: “正一回来了?” 扭头一看,果然是李正一。 于是乎,长纾一口气,关切道: “正一,陛下今日单独召见你,吓得我一身冷汗,你没事?” 舅娘也关心道: “正一,听你舅父说,你昨夜打了薛曜,陛下那边怎么说?还有,你看上去,怎么如此憔悴,可是身体不舒服?” …… 李正一感受着。 话里,满满的,都是爱和关心。 这些,是他在现代时,不曾拥有的、用钱也买不来的亲情…… 穿越来的不多日子,他潜意识里,已然把自己当作宋家的一员了。 半晌,他也舒了口气,回道: “多谢舅父,舅娘关心,我真没事!陛下召我,不过是询问五福店的事情而已,你们不必担心……” “既是如此,那你为何看上去,如此憔悴?” 舅娘走上前,追问道。 第93章 寻常人家的烟火气 说着,舅娘还伸手,摸了一下李正一的额头,确认没有发烧,神色才稍有缓和。 “那是因为,我实在太饿了……舅娘,厨房里,有现成的饼吗?” 说罢,李正一的肚子竟“咕噜咕噜”直叫起来。 毕竟,从昨夜起,一直到现在,李正一都没有合眼,也没有坐下来,好好吃过一口饭。 经过大半天的折腾,真的苦不堪言,不为别的,主要就是……饿! 刚才在上阳宫,名义上是陪武则天用膳,实际上,一口菜都没吃,全程都在聊家常、惊讶、再聊家常…… “原来是饿了……阿复,快,给你大哥拿个饼过来,先垫垫肚子!” 舅娘总算是,舒展了眉头。 “阿娘,我早就备好了!” 说罢,宋允复从怀中,拿出一张包好的饼,递给李正一。 还眨了眨眼,给他使了个眼色。 李正一顾不上许多。 拿起来,就咬了一口。 这饼,尚有余温,真香! “表弟,谢啦!看来以后,我得要随身带着点吃的,万一再遇到这样的情况,还能扒拉两口,不至于饿成这样……” 李正一开玩笑道。 “看你还有心情说玩笑话,我也就放心了……那正一,你好生歇息,我去给你做点好吃的!” 舅娘崔氏一脸欣慰,笑道。 说完,就欲往后厨走。 刚走了两步,宋璟就大步走上前,拦下舅娘,还略带责备道: “玉娇,你现在该做的,不是做饭,而是赶紧回房去歇着,今日之事,本不该告诉你,都是允复这混小子多嘴……害你忧心了一整日,现在,正一回来,你也该放心了,就别逞强了!” 听罢,宋允复埋着头,一声不吭。 可舅娘崔氏却固执己见,道: “二郎,我没事……又不是泥捏的身子,孩子饿了,我亲自下厨又何妨,后厨做饭而已,又不是什么忒重的活儿,还能顺便活动活动筋骨,整日在屋里呆着,太闷了!” 舅娘的话,证明了一个道理。 孩子,就算是长大了,在父母长辈眼里,也永远都是孩子。 李正一心里一暖。 其实,做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也挺好的,至少有亲人宠着你,就会让人觉得,自己在这世间,还是有枝可依的…… 现在的李正一,虽然莫名多了一个皇长孙的身份,但他仍觉得,皇室虽好,可终归还是太冰冷了。 缺少了寻常人家的烟火气…… 顿了顿。 李正一突然意识到不对劲,舅父和舅娘刚才的对话,有些奇怪。 不就是做个饭嘛? 以前,也没见舅父反对呀? 于是,李正一轻轻走到舅娘身边,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她的肚子,好像……真的微微隆起,难道是……怀孕了? 因脱口而出,笑问道: “舅娘,您这是……怀二胎了?” “二胎?” 众人不解,追问道。 “额……就是有喜了!” 李正一赶紧解释道。 舅娘崔氏点点头,一脸幸福地说: “是的!” “阿娘,您怎么都没告诉我们?” 宋允复乍闻此事,笑得像朵花儿一样,三秒后,又追问道: “这么说的话,我是不是很快,就要有阿弟,或者阿妹了?” “是,我儿阿复,你就要做兄长了!瞧把你开心的……” 舅娘崔氏也会心一笑。 “难怪,这几日,都没有见到您……” 李正一恍然大悟。 “都怪你舅父,不许我去这儿,也不许我去那儿,整日在屋里闷着,今日,若非阿复,我还被蒙在鼓里,不知你又闹出这么大动静!” 崔氏埋怨道。 不过,这话里话外,眼角眉梢,不是责怪,反而带着一丝娇嗔。 一看,就知是感情甚笃的夫妻。 “阿娘,您能不能别提我,阿耶刚刚还说我多嘴来着……” 宋允复凑到崔氏耳边,小声说道。 然后,摸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 “好!为娘就不‘哪壶不开提哪壶’了……不过今日,阿复放心,为娘替你作主,你阿耶他,不敢把你怎么样……还有,今日这顿饭,我就要亲自下厨,再不动动,人都要散架了!” 说罢,崔氏瞪了宋璟一眼。 那眼神,是自信。 好像是说,我的儿子,我要护着。 宋允复此番,好像得了免死金牌,感觉腰杆直了,头也抬起来了。 宋璟一向爱重夫人。 如今,也没辙。 只得说道: “罢了,玉娇,你若是非要下厨……” “你就怎样?” 崔氏眉头紧蹙,看向宋璟。 谁知,宋璟下一句话,居然是: “我就只好……舍命陪夫人,和你一起下厨,反正今日也是闲着!” 李正一真的没想到,一向刻板严苛的舅父,竟然会说出这番话。 不是情话,却更甚情话。 简直是……不可思议。 “那舅父,我和阿弟,来帮你们!” 李正一给宋允复递了个眼色。 宋允复立马会意,使劲点头。 可宋璟,却挥手道: “不必了,你们两个各自忙去,正一,你赶紧去小憩一下,待稍晚些,我还有事要与你说!” “是,那我们先告退了!” 于是,二人行礼后离开。 不多时,到了回廊处。 李正一吃完了最后一口饼。 总算,没那么饿了…… 遂停下脚步,轻声问道: “阿弟,你方才使眼色,是何意?” “大哥,我是想说,今早,杜姐姐来找过你,那会儿,你和阿耶都不在家,我便去问阿娘,后来阿耶回来了,我们才知昨夜之事……” 宋允复小声回道。 “那阿杳她,知道昨夜之事了?” 李正一心里一紧,因问道。 “我觉得……应该是知晓了,杜姐姐来的时候,脸色就不太好,离开的时候,脸色更不好!话说大哥,你昨夜真的在教坊司,和那个谁,为一个姑娘,大打出手?” 宋允复挑了挑眉,凑近了问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 李正一嘴里喃喃道。 心里却惦记着,杜萧杳那边,该如何解释,会显得比较有诚意呢? 而宋允复,则靠在回廊柱旁,漫不经心地接了句: “我自然是知道,大哥昨夜之事,不是别人传的那样,否则……” “否则什么?” 李正一追问。 “否则,以阿耶的暴脾气,你敢去教坊司那地方,还出手打人,闹得满城沸沸扬扬……早就抄家伙,打断你的腿了!” 宋允复眼神凝滞。 看上去,满脸愁云。 “又不是揍你,你愁啥?” 李正一很好奇,追问道。 第94章 郎君,能借一步说话吗 宋允复仰面思索,自言自语道: “我就是在想一个很严肃的问题,若昨夜去教坊司的,换作是我,阿耶他会不会给我一个机会,让我选择一个想要的死法?” 看来,宋允复对他老爹宋璟的畏惧,真的是刻在骨子里的。 “想这些干嘛,你是阿舅的亲儿子,虎毒尚不食子,就算你犯了什么大错,也不至于往死里揍?你呀,别瞎操心了……” 李正一摸摸宋允复脑袋,调侃道。 心里,却在回忆着。 犹记小时候,他和宋允复都是“熊孩子”一枚,自是没少挨揍。 可自从李正一穿越而来,宋璟对他的态度,倒是一直都很温和,甚至很多荒唐的事情,都包容他,相信他。 或许,是李正一“曾救宋家于危难”之故。 也或许,那日夜里,他与舅父的口舌之辩,还是有所收效的。 总之,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若在以前,也许,阿耶还想着留个后,现在就不一定了……” 宋允复还在叨叨。 “为何不一定了?” 李正一甚是好奇。 “现在自是不同,我就要有阿弟、阿妹了,也不知,这以后阿耶若是揍我,会不会手下留情了?” 宋允复看上去很认真的样子。 想想也是。 他的担忧,也不无道理。 就像玩游戏。 作为大号,被练废了。 开小号重练,心里滋味定不好受。 此时的宋允复,一定在思考。 若是他自己,以后还这么不争气,比如,万一没考上太学……那他老爹,会不会……对他彻底失望? 这应该是每个“家有二胎”的孩子,或多或少的隐忧? “阿弟,你这是魔怔了?平白无故的,阿舅为何要揍你?再说了,有了二胎,阿舅怕是忙都忙不过来,哪有功夫揍你!” 李正一只能如此,劝慰两句。 他知道,宋允复的人生,绝不会止步于此,还有大好前程等着他。 “大哥你这话,言之有理!” 宋允复一下来了精神。 “那,还不快去温书?” 李正一催宋允复去温书,实则是想快点脱身,去找阿杳。 从出宫到现在,他心里一直惦记着杜萧杳,只想赶紧到她身边,就怕她万一听了这些传言,胡思乱想…… 也是这时,他才明白。 原来,当一个人,心里真的装着另一个人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在意她的一举一动,更害怕她伤心、难过。 见李正一楞在原地。 宋允复眨巴着眼,悄声说道: “好,那我回房去温书了……不过,大哥,你好似已有两日,没有更新这个《论语》图解了,今日,我能催更吗?” “你小子,什么时候,学会用‘催更’这个词儿了?” 李正一满脸讶异。 “跟大哥学的!” 宋允复一脸骄傲。 ……………………… 申时三刻。 李正一拿上小木盒,向宋璟告辞出来,就骑上马,直奔南郊。 不多时,便已到了汀兰别院。 这个小院,还真是僻静,难怪眉心姑娘,要把丹娘安置在这里。 刚下马,就见一个蓝衣丫鬟从院里,急匆匆地出来,遂拦下一问: “何故如此匆匆……可是丹娘有事?” “这位郎君,您是?” 蓝衣丫鬟问道。 “你不必担心……这个小院地址,是眉心姑娘告诉我的,今日也是我让阿杳,前来替丹娘医治的!” 李正一知道,这蓝衣丫鬟是在担心,万一他这个不速之客,来者不善,故而耐心解释道。 “您就是李郎君?” 蓝衣丫鬟追问道。 “正是在下!” “回李郎君,丹娘姐姐她,又晕过去了,情况不大好……眉心姑娘和神医姐姐,都在后院屋里,李郎君,您快进去看看!” 说罢,蓝衣丫鬟就欲离开。 “你这是……要去哪儿?” 李正一见那丫鬟行色匆匆,故问道。 “是丹娘姐姐,交代之事……” 说罢,丫鬟行礼后,便匆遽离去。 李正一立刻拴好马,没有在门口多停留,直接到了后院。 门,微掩着。 李正一顾不上许多。 直接推门而入。 屋里,一片死寂。 一股浓烈的草药味,扑面而来…… 丹娘躺在榻上,整个人看上去病息奄奄,毫无血色,额头上渗出密密的汗珠,被单上都是血迹…… 眉心姑娘守在一旁。 脸上泪痕犹在,含悲饮泣。 而杜萧杳,守在炉子边。 熬着草药,眉头紧蹙,神情甚是忧伤,眼眶红红的,好像哭过。 见状,李正一走到杜萧杳身边。 轻声问道: “阿杳,丹娘她怎么了?” “阿寻哥,你来了?” 杜萧杳擦干眼泪,抬头说道: “丹娘她……眼下情况非常不好,若是今夜,师兄不能及时赶到,她恐怕撑不过明日了……” “阿杳,连你都救不活?” 李正一满脸惊愕。 “若能早两日,我还回天有术,如今,此毒已入肺腑,我也束手无策,恐怕只有师父,或者师兄能救她,所以方才,我让路大哥去城郊,寻我师兄去了,但愿师兄今日没有出远门……” 杜萧杳眼神沉郁,很是焦急。 “阿杳,想必路兄一定能寻到你师兄的,你也别累坏了自己……” 李正一劝慰杜萧杳。 一直守在榻边的眉心姑娘,此时,也站起身,看到李正一望向杜萧杳时,那种心疼的眼神,立刻明白了一切。 霎时间,她下意识地,看向别处。 眼眶,有些湿润…… 顿了顿,眉心向杜萧杳行礼道: “今日,多谢神医杜姑娘出手相救,若非你及时赶到,丹娘姐姐她,恐怕已经去了……” 说着,眉心就又掉下眼泪。 “眉心姑娘,你快别这么说,我医术尚浅,不堪神医之名,若是能寻到师兄,才算是真的救活了丹娘姐姐!” 杜萧杳赶紧扶起眉心,回道。 “杜姑娘实在谦虚……” 说罢,眉心姑娘看向李正一,欲言又止,半晌,还是问出了口: “李郎君,能借一步说话吗?” 李正一点了点头。 随即和眉心姑娘,走到院中。 “李郎君,今日多谢你让杜姑娘前来,为丹娘姐姐医治,只是,我有些好奇,你和杜姑娘……” 眉心眼神忽闪,问得有些迟疑。 “没错,阿杳是我的心上人!” 李正一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听到这话,眉心姑娘心里一颤,眼帘微耷,眸子里泛起了泪花。 其实,她预料到了,会是这个答案,只是没有想到,李正一会答得这样干脆,这样不假思索。 “杜姑娘她……好生幸运!” 眉心姑娘的声音,有些哽咽。 第95章 遇见她,是我的幸运! “其实,遇见她,是我的幸运!” 李正一说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脑袋里,满满的,都是杜萧杳。 却像个直男一样,丝毫没有注意到,面前的眉心姑娘,眼中噙着泪,脸颊两侧,添了两行……新的、清晰的泪痕。 “李郎君,那眉心便先告退了,教坊司有严格规定,此番出来,我还是瞒着郑秋娘的,若是晚归,怕是会闹出事儿来……丹娘姐姐这边,我明日一早,就会过来的!” 眉心姑娘强装笑容。 “对了,眉心姑娘,近日出门记得带几个扈从,要留心些……” 李正一想到,郡主今日所说之话,仍是心有余悸,故而提醒道。 “留心?” 眉心姑娘反问道。 “是!千万护自己周全!” 李正一点了点头。 “李郎君,你是说郡主?” 眉心姑娘小心问道。 “你也知道了?” 李正一叹了口气,问道。 “自然知晓,如今整个洛城都在传,李大才子昨夜在眉心苑揍了正谏大夫,是郡主出面澄清此事,还说你和郡主……不日将会成亲!” 眉心姑娘问罢,神情忧郁。 “这些都是乱传的……莫要轻信!” 李正一刚说完,就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急忙问眉心: “对了,你来时,可否有人尾随?” “应该没有!我很谨慎,中途换了两次马车,才到的汀兰别院!” 眉心姑娘也是个心细之人。 “那便好,另,我还有一事相求,希望眉心姑娘,暂时不要将我与阿杳之事,告知旁人,多谢了!” 李正一拱手道。 “李郎君放心,眉心非长舌之人,且在风尘中多年,自是明白其中利害关系,定不会在外人面前,多言多语……” 说罢,眉心姑娘便带着两个随身扈从,上了一辆马车,离开了。 抬头看天。 已日薄西山。 仰面,微闭双眼。 晚风拂过,带着几丝凉意。 李正一楞在院中,心里感叹着,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事。 有的,已经解决了。 比如,军费之事。 南市的林伯,带着闻柳,正做得风生水起,李正一来汀兰别院前,碰到闻柳,一问才知这“集福包”的活动,甚是火爆。 今日,武则天又亲自下令,让上官小姨也暗中从旁协助,想来,不出半月,军费之事定能办得妥帖,也无须他再多操心。 再比如,薛曜之事。 已经算是有了重大进展。 李正一拿到了刑部手令。 也就等于,丹娘这桩十年前的旧案,已经见到了曙光,王勃二十多年前的“虢州杀人案”,说不定也会有新的线索。 总之,薛曜牵涉的这两件旧案,很快,就会水落石出,重见天日。 当然,还有一些,是没解决的。 十年前,原主和宋允复所中之毒,究竟是谁下的? 庙会那日遇到的刺客,是谁? 而且,那刺客,为何对李正一的这个坠子,那么感兴趣,甚至不惜打造高仿坠子,作为“线索”留给他,来和他打哑谜? 还有,关于自己的身世。 李正一也是糊里糊涂的。 但他坚信一点,毕竟皇室血脉,容不得半点草率,所以,武则天断然不会轻易认下皇孙…… 既然她认了,就不会是假的。 只是,为何今日在殿中,李正一提及他亲生母亲聂语谨的死,武则天和上官婉儿的反应,都有些奇怪呢? 想到如此种种,李正一摇了摇脑袋,他想尽力让自己清醒一些。 同时,也在心里祈祷。 希望路清言,能够找到杜萧杳的师兄,并带上他,尽快赶回。 丹娘若是醒过来了,有些事情的谜底,或许,就能揭开了…… 正兀自出神。 耳边,传来杜萧杳的声音: “阿寻哥,眉心姑娘她,走了吗?” “嗯,她走了……” 李正一醒过神来,立马回道。 一转身,便看见杜萧杳从屋里,缓缓走出,带着一身药香,走到门口的台阶上,轻轻坐下,仰起头问道: “阿寻哥,你在想什么?方才见你出神,已经好一阵了……” “我在祈祷,路兄能寻到你师兄,这样,丹娘就有救了!” 李正一也走到台阶边。 在杜萧杳的身旁,坐下。 “你说,丹娘姐姐……会和庙会那日的刺客,有关系吗?” 杜萧杳悄声问道。 “我也不知,但我总觉得,丹娘十年前的那桩旧案,或许和十年前,我与宋允复中毒之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李正一一脸思忖之状。 又想起昨夜,答应了眉心姑娘,不要将此事告知他人,故而没有很详尽地,和阿杳说起这桩旧案。 “丹娘姐姐真是可怜,年纪轻轻地,就经历了太多人间苦楚,只是,我没有想通,丹娘的公婆,为何也会颠倒是非黑白,诬赖于她?” 杜萧杳看上去,愁绪满怀。 “阿杳,丹娘十年前的这桩旧案,眉心姑娘都讲与你听了?” 李正一有些惊诧。 因为,眉心姑娘昨夜还叮嘱过他,希望能替丹娘保密这件事的。 女人心,真是海底针啊。 捉摸不透…… “不是眉心姑娘说的,是丹娘姐姐亲口告诉我的!” 杜萧杳埋着头,有些难过。 “丹娘,之前醒过?” 李正一追问道。 “一个时辰前,她清醒了片刻,断断续续地,告诉了我一些当年之事,还让丫鬟彩儿,去取一样东西,至于是什么,我也还不知道……” 说罢,杜萧杳用左手,撑着下巴,依旧埋着头,脸上的神情,看起来,比刚才更难过了。 只消一眼,李正一便瞧出了,杜萧杳定是有心事,只是欲言又止。 因而,侧过头,认真问道: “阿杳,你是不是有话,想问我?” 杜萧杳眼帘低垂,小声嘀咕道: “阿寻哥,你明知故问……” “阿杳,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憋着一肚子话,说出来心里会好受些……你我之间,无须顾虑,只要是你问的,我必定实言相告!” 说罢,李正一犹豫了小片刻,还是伸手,握住了杜萧杳的右手。 眼神里,透着坚定。 “街头巷尾都在传,说阿寻哥你,昨夜,为郡主出头,在教坊司,出手打了正谏大夫,还和眉心姑娘……有了定情之词!” 说着说着,杜萧杳晶莹明亮的眸子里,就泛起了泪花。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正好滴在了李正一的手背上。 这一刻,他慌了神…… 第96章 心,扑通扑通,跳得贼快 这一刻,李正一慌了神…… 本来想好了一大堆,用来解释“昨夜之事”的话,如今,一见阿杳掉泪,竟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这种感觉,五味杂陈,说不真切。 总之,很棘手。 若是别的女子哭,还好,李正一可以装瞎,选择性视而不见。 但眼下,哭的,是杜萧杳。 是那个“只消一眼,就让他沦陷”的女孩,李正一不可能视而不见,也做不到视而不见…… 于是,不由自主地。 握着阿杳的手,攥得更紧了。 虽然,还是不知说点什么。 但第一次见阿杳为他掉泪,李正一心底,除了揪心和不知所措,竟还有一丝高兴。 这至少说明,阿杳是在意他的。 “阿杳,你以前哭过吗?” 此情此景,李正一也很意外,自己竟开口问了这样一句话。 果然,杜萧杳瞬间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李正一,不解地问: “不是让我问你嘛……怎么现在,你倒问起我来了?” 说罢,仍是左手托腮,眼帘微垂。 看样子,有一点生气。 “阿杳,你别生气,这是我第一次见你掉泪……不知如何安慰,但我真的觉得,你的眼泪,于我而言,好珍贵,胜却人间无数!” 李正一没忍住,居然又从嘴里,蹦了一句如此“跳脱”的话。 “可比昨夜,阿寻哥你写给眉心姑娘的那句‘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还要珍贵吗?” 杜萧杳这话,很明显,有委屈。 “阿杳,若我和你说,昨夜种种,都是逢场作戏,你愿意信我吗?” 李正一很认真地看着阿杳。 “我……自然愿意相信,但……” 杜萧杳仍是埋着头,不看李正一,嘴里喃喃自语道。 “你愿意信我,便好……” 说罢,李正一没想许多,情不自禁地,将杜萧杳,一把拢入怀里。 虽然这个过程中,他的手一直微颤,不敢抱得太紧,生怕唐突了阿杳,可不知为何,潜意识里,此刻,就想拥她入怀。 没有理由,也不需要理由。 而杜萧杳,微微一怔。 终于,还是没有试图挣脱。 而是,默默地,任由自己,把头埋进李正一温暖的怀里…… 就一瞬间。 杜萧杳便觉得,好像所有的委屈,所有的难过,都烟消云散了。 其实,一个心里有你的女孩,如果生气了,真的特别好哄,甚至很多时候,都不需要刻意去哄。 一个拥抱,足矣。 一个眼神,就能懂你。 不远处。 日已西沉。 一阵傍晚的风。 轻柔地,掠过脸颊…… 又撩起杜萧杳的长发,在风里灵动,伴着斜阳,留下一缕幽香。 这一刻,时空仿佛定格。 空气,也随之安静。 整个小院,静得……就连彼此的呼吸,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说起来,这是李正一两世人生中,第一次搂女孩子入怀。 心,扑通扑通地……跳得贼快。 犹记上一次。 在姚府,李正一想要抱杜萧杳,不巧被杜少府撞了个正着。 这一次,似乎还好…… 刚想到此处,耳边,就传来一声马儿的嘶鸣,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路清言回来了! 只是,还不清楚,杜萧杳的师兄孟神医,有没有一起赶到。 乍一听这声音。 杜萧杳和李正一,不约而同地,从台阶上,腾地一下站起来。 可起身太猛,撞到了彼此的头。 “阿杳,你,没事?” “阿寻哥,你没事?” 然后,便是相视一笑。 眼神交错,足矣,无须更多话语。 又因天色渐黑,所以未曾发觉,此时,他们二人脸上,都泛着微微的红晕,尤其是杜萧杳,一脸娇羞…… “走,我们去看看,兴许是路兄,带着孟神医回来了!” 说罢,李正一拉着杜萧杳的手,径直往院门走去。 还没走几步。 就见路清言,带着一个年约三十、身着墨蓝色外袍、挎着药箱的俊秀郎君,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见到李正一,路清言拱手道: “公子,孟神医带到!” 李正一点点头。 随后,向孟神医深施一礼,毕竟这是杜萧杳的师兄,理应尊敬。 正欲开口说话。 却被孟神医抢了先: “萧杳,病人在哪里?” 此话,不愧是医者。 一番赶来,风尘仆仆,开口便是要见病人,未曾想过休息片刻。 “悬壶济世、医者仁心”这些成语,所说的,大抵就是如此? “师兄,你快随我进屋,看看丹娘姐姐!” 说罢,杜萧杳便和孟神医,一道进了屋,李正一和路清言本想紧随其后,却被孟神医拦下: “二位郎君,诊病不宜人多,更不可分心,请二位屋外等候,我和师妹出来之前,切不可让人打扰!” 然后,进屋。 门,依旧虚掩着。 接下来,便是等待。 仍旧蒙着面的路清言,见李正一脸色苍白憔悴,故而问道: “公子,今日入宫,可有事?” “我倒没什么事儿,有事的,是他薛曜!等丹娘醒了,有些事情,我便可以问问清楚了……” 李正一轻声回道。 “那为何街头巷尾,还在传公子和郡主……不日将会成亲之事?” 路清言在李正一身旁,手拿佩剑,站得笔挺,沉声问道。 “哎,这郡主,就是一块牛皮糖!” 李正一心怀厌恶。 “公子,何为牛皮糖?” 路清言认真地问道。 眼里,透着那抹熟悉的求知欲。 “就是说,一旦遇到这个郡主,就像猫抓糍粑,脱不了爪爪……” 李正一仰面长叹。 路清言似懂非懂。 却仍点了点头。 在路清言眼里,公子说的一切,都是对的,仿佛天经地义一般。 “公子,这个七音埙,给您!” 路清言突然从怀里,拿出一个模样精巧的埙,递给李正一。 “这是什么?” 李正一不解道。 “暗哨,凡遇危险,即可吹响,我只要在方圆十里,都能赶来!” 路清言拱手说道。 “多谢路兄,幸而有你!” 李正一对路清言的相助,已经不能仅用“感谢”二字来形容了。 “公子无须客气,此乃属下本分,若无别事,千影先行告退!” 说罢,不过秒,路清言就消失在渐黑的夜色里…… 第97章 如此风流浪子,何堪良配 路清言的功夫,深不可测。 这些日子,路清言带给李正一的,也是一种“神秘莫测”的安全感。 只要想着,有他在暗处相随。 心里,就会莫名多一些底气。 …… 屋里,烛火明晃晃的…… 李正一在院里,踱来踱去。 就像是在手术室门口,望着指示灯,焦急地等待手术结果一般。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 门,终于开了。 杜萧杳和他师兄,一同出来了。 “阿杳,如何?” 李正一迫不及待地问。 杜萧杳点了点头,轻声笑道: “阿寻哥放心,我师兄的医术,真是得了师父真传的!丹娘姐姐现在没事了,就是还要稍微过一阵,才能醒过来……” 听罢,李正一松了口气。 对孟神医拱手道: “今日,实在感谢孟师兄,出手相救!” “李郎君不必客气……我来此,也是冲师妹的面子,与旁人无关!” 孟神医微微点了一下头。 旁人? 听这话,李正一隐隐感觉,这位孟师兄,对他,似有不满之意。 “师兄……阿寻哥他……” 谁知,杜萧杳还没说完,就被孟神医拉到一边,神色严肃地问道: “萧杳,你和这个李郎君,是怎么回事……方才见你俩,牵着手!” 虽然看着是背过身去,悄悄问杜萧杳,可孟师兄的声音,却不小。 至少,李正一听得一清二楚。 很明显,就是说给他听的。 不过,这些不重要。 此时的李正一,特别想知道,杜萧杳会如何回答孟师兄的问题。 “师兄,你小点声!” 然后,杜萧杳凑到师兄耳边,悄声道: “阿寻哥,他是我的……心上人!” 阿杳说的很小声。 但李正一还是听见了。 心里美滋滋的…… “师妹,我问你,他可是那个,街头巷尾都在传的……李大才子?” 孟师兄仍是绷着脸。 “是!” 杜萧杳点点头。 “你糊涂啊……小师妹!你可知,我这一路走来,整个洛城传得沸沸扬扬,他马上就要和郡主成婚了,且昨夜,还跑去教坊司打人,这样的风流浪子,何堪良配?” 孟师兄越说,越生气。 完全不顾及,他口中的这个“风流浪子”,眼下,就在身旁听着。 “师兄,你别说了……” 很明显,孟师兄的这番话,又勾起了杜萧杳心里的委屈和难过。 “孟师兄,我是不会娶郡主的!” 见状,李正一觉得,若是不站出来说点什么,就实在对不起阿杳,方才在孟师兄耳边说的,那句“他是我的心上人”! “你都听见了?” 孟师兄仍是冷着脸,问道。 说这么大声,能听不见吗…… “是,都听见了……所以,才想告诉孟师兄,请你放心,我是不会娶郡主的!还有,关于那些流言蜚语,也实非我愿,只是先前想的小计,不得已而为之,不料,却弄巧成拙……” 李正一站到杜萧杳身边。 把话,都说到明面上。 “你,如何能保证?” 孟师兄侧着头,瞥了他一眼。 “今日,我入宫,已经说服陛下,在来年科举考试之前,会搁置与郡主的婚事……” 李正一与孟师兄对视,眼神坚定。 “可终归还是要提!” 孟师兄继续盘问。 “这个,孟师兄放心,在陛下提及此事之前,我有一万种方法,让郡主对我彻底死心!” 李正一说此话时,虽目光灼灼,但心里却在打着鼓。 武传宁是个什么样的狠角色,这几日下来,李正一算是比较清楚的,想要和她一较高下,尚需筹谋。 倒不是她有多聪明,主要是: 人有脸,树有皮。 树若无皮,必死无疑。 人若无脸,天下无敌…… 武传宁郡主,为人作风,以及行事作派,颇像是这最后一句话。 一个郡主,如此这般不矜持。 简直是……年度迷惑行为! “纵算我信你,不会娶郡主……那,你和教坊司女子,传出的那首定情词,又是怎么回事?” 看孟师兄,也不过比杜萧杳大个十来岁,却像个“老父亲盘问女婿”一般,对李正一有着千百个不放心…… 不,比阿杳的亲爹,还不放心。 “我昨夜去教坊司,就是奔着‘自毁名声’去的,本以为如此,便可断了郡主的念头,结果没想到,今日朝上,郡主居然站出来说,我是替她出气,才对薛曜大打出手……我也很懵!” 李正一把整件事,据实相告。 然后转头,看向杜萧杳。 惊奇地发现,她的眼神里,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那好,李小郎君,我再问一句,你有什么把握,能给师妹幸福?” 孟师兄还是严肃脸,郑重问道。 “师兄,你少说两句……” 杜萧杳倒是抢在李正一之前,说了这话,还轻轻拽了一下孟师兄的衣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也罢,这小子若是敢欺负你,一定告诉师兄,我替你收拾他!” 孟师兄见杜萧杳如此维护李正一,神情缓和了些,不再多说什么。 但李正一已经感受到,阿杳的娘家人,对她,都是百般呵护的。 “师兄,你尽管放心,阿寻哥他,不会欺负我的,再说了,我阿耶,在几日前,就已经见过阿寻哥了!” 说罢,杜萧杳低着头,有些娇羞。 “杜伯伯……见过这小子?” 一瞬间,孟师兄看向李正一的眼神,都和先前不一样了。 “是的!所以,师兄不用担心!” 杜萧杳舒了一口气。 “那你不早告诉我?若是杜伯伯看过的,我就没有任何意见了!” 孟师兄倒是个直爽人。 又走上前,拍了拍李正一的肩膀,慨然道: “如此,便宜你小子了!你可要对萧杳好些……否则,我刚才说的话,都是作数的!另外,你方才的承诺,别忘了!” “不敢忘!” 李正一拱手回道。 “对了,师兄,我还有一事!” 杜萧杳忽地想起,十年前的中毒之事,因而说道。 “何事?” 孟师兄愣了一下。 接下来几十秒。 杜萧杳把“李正一和宋允复十年前中毒”之事,告知了孟师兄。 “这种毒,甚是少见……我得要请教师父,才能下定论!” 孟师兄思量片刻,很是谨慎。 第98章 官官相护,颠倒是非曲直 一转眼。 已是戌时二刻。 月凉如水,夜色苍苍。 小院东面和南南,各有一棵高大的老槐树,枯枝与嫩叶一树并存。 此刻,都在风中,瑟瑟作响。 之前在门口遇到的蓝衣丫鬟彩儿,拿着一包东西,回到了院里,和杜萧杳一起,在屋里,照看着丹娘。 而李正一和孟师兄,两个大男人,呆坐在院子里。 为了避免尴尬,他们俩,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孟师兄倒是健谈,说了不少“杜萧杳小时候学医”的囧事,还有多年前,他们和师父共赴草原的奇闻…… 渐渐地,竟没了先前的拘谨。 “阿寻哥,丹娘姐姐醒了!” 从屋里传来杜萧杳的声音。 他们俩,立即起身,进了屋。 又多点了两盏蜡烛。 丹娘艰难地睁开双眼,脸色依然苍白憔悴,但好歹能坐起来了。 见到李正一,丹娘冷冷地问道: “李郎君,想必我的事情,眉心都告诉你了……既然你计谋已成,为何还要救我?” “何出此言?” 李正一低声问道。 “难道不是你出主意,让宋璟假装中毒而亡,纵了我阿耶……去给武懿宗报信,结果,宋璟根本没中毒,我阿耶反被认为是主仆联手,戏弄于他,这才被武懿宗的人……杀人灭口!” 说罢,丹娘凄然泪下。 “丹娘,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我便实言相告,确实是我出的主意,可若陈叔,没有几次三番地,给我阿舅下毒,我会出此下策吗?” 李正一心里有火。 可看在丹娘现在身子虚弱的份上,李正一没有和她过多计较。 “那你可知,我阿耶他,为何要给宋璟下毒?” 丹娘看向李正一,目光犀利。 “因为武懿宗以你,作为要挟?” 这是李正一之前的猜测。 “是,但不全是……” 说罢,丹娘突然咳嗽起来。 但还是挣扎着,坐直了身子。 从彩儿给她取来的包袱里,拿出一张早已泛黄的纸,递给李正一。 接过一看。 这纸的右下角,赫然写着“宋璟”的大名,还有宋璟的章印。 再一看内容。 这是一张结案书。 讲的是十年前,丹娘和许公子的那桩旧案全过程,从形式上看,很像是我们现在的判决书。 “丹娘,这是哪里来的?” 李正一很疑惑,判决书上……为何留的是舅父的落款和印章? “当年,我被判秋后问斩,阿耶四处奔走求告,可无人理睬此案,后来,有个官差告诉我阿耶,让他放弃告官,还说,我夫君这个案子是上头的官,亲自交代的,照此结案就好……” 丹娘说到此处,就又咳了起来。 见状,杜萧杳端来一碗药,道: “丹娘姐姐,你现在身子虚弱,先喝药,喝完再接着说……” “多谢!” 丹娘没有拒绝。 “你的意思是说,我舅父他……” 李正一忽地语塞,楞在原地。 他不相信宋璟会做出这种“官官相护,颠倒是非曲直”的事情。 可证据,就摆在眼前。 李正一陷入了迷惘。 “宋璟当年,时任刑部侍郎,再加上这张结案书,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难道还不能说明一切吗?有些人,看起来道貌岸然,实则腌臜不堪,同流合污……” 丹娘喝完药,说得有些慨然。 “所以说,十年前,陈叔到宋府做管家,从一开始,目的就不纯……就是为了来报仇的?” 李正一微微一怔。 “是!若不是宋璟从中作梗,官官相护,我阿耶,何至于递诉状千百回,而无一官敢重审此案?” 丹娘答得干脆,没有一丝犹豫。 “那十年前,给阿寻哥和宋允复,下毒的,也是陈叔?” 杜萧杳插了一句话。 “是……此毒本不易察觉,要常年服用,才能真正废掉一个人!但我阿耶,在跟随宋璟一段时间后,居然心软了,没有再继续下毒,否则,你们早就和我陪葬了!” 丹娘眼里,带着恨意。 “陪葬?” 李正一反问道。 “是啊……陪葬!我这个人,其实早就死了,十年前,就已经死了,你们现在看到的我,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只是,天道有轮回,当年,那些推我下深渊的人,都应该得到报应!” 丹娘言语间,满满的,都是怨怼。 可细想来,也很正常。 丹娘,也曾是个懵懂无知的少女,只想守着自己的心爱之人,踏踏实实地过日子。 谁能预料到,一个凌季友的出现,从此,彻底改变了她的一生。 李正一沉默着。 思虑片刻。 他还是相信,丹娘当年那件事,宋璟断然不会是“幕后阻挠”之人,只是,一切都需要证据。 薛曜,便是一个突破口。 于是,李正一很严肃地说道: “丹娘,陈叔当年,并非心软!” “你说什么?” 丹娘追问道。 “我说……当年,陈叔选择放弃继续下毒,不是因为心软,而是因为,他在跟随宋璟的时间里,慢慢察觉到,事情或许并非如此!” 李正一说得斩钉截铁。 “你有何证据?” 丹娘不甚相信。 “因为历史,也因为人心!” 李正一说得模模糊糊。 “历史?人心?” 众人皆反问道。 “丹娘,你若愿意信我,我便以我舅父的名义起誓,当年之事,定与他无关!眉心姑娘之前告诉我,凌季友已经供出,杀害许公子,是薛曜指使,所以,薛曜才是问题的症结所在……至于这张结案书背后,定有隐情,给我一些时间,我会寻到证据的!” 李正一坦坦荡荡,且目光坚定。 丹娘愣了一愣。 或许,觉得李正一说的有几分道理,便不再深究,转而说道: “也罢,你和杜姑娘救了我,我选择信你一次,只是,这事过了十年,李郎君,你真的能重查此案?” 李正一点点头,拿出刑部手令,郑重地回道: “我如今,得此手令,定会把整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此番,先谢过了!” 见此手令,丹娘微微一怔。 也知道,重查旧案,有希望了。 “阿寻哥,这个刑部手令,是陛下亲赐的吗?” 杜萧杳也很惊讶。 她听舅父姚崇说过,能得“吏户礼兵刑工六部”的手令,都是陛下亲近信任之人,总之,绝非等闲之辈…… “对,是我向陛下要来的,有此手令,就可以调取当年卷宗,而且与此同时,刑部上下,亦会配合查案!” 李正一点点头。 第99章 这其中,定有什么蹊跷 与李正一交谈一番,丹娘越发觉得,此人可以信任,也愿意信他。 很快,屋里的怒气,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平心静气。 还有,开诚布公。 在昏暗的烛火下,丹娘把自己所知晓的,甚至许公子留给她的字条,都毫无保留地,给李正一看了。 “丹娘,这张纸条,是三个月前,你在簪子里发现的吗?” 李正一拿着这张纸条,看了一遍又一遍。 除了字面意思。 确实看不出其他的意思来。 难道,许公子当年,留下这张纸条,真的就只是预料到了自己大限将至,希望丹娘可以在他死后,不要太难过,好好活下去? 明面上,倒是说得通。 当时的许公子,并不知自己的娘子,也就是丹娘,会在他死后,陷入“被所有人诬陷”的艰难境地,以至于沦落风尘,整整十年…… 所以,才会留下这张字条。 他希望丹娘好好活下去,不要因为被凌季友玷污,就放弃生命。 可…… 若仅仅是对丹娘的宽慰之话,又为何要费尽心思,藏在簪子里? 难道不应该把字条,放在丹娘能看得到的地方,更有诚意吗? 不然,就如现在一般。 十年前许公子留下的字条,丹娘却在三个月前,才发现了,而且还是不小心弄碎了簪子,无意间发现的…… 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蹊跷。 “丹娘,你夫君许公子,他是一个内敛之人吗?” 李正一眉头紧蹙,忽地问道。 “不算内敛,至少,他和我之间,一向是无话不说的!” 丹娘想起旧时记忆,笑容苦涩。 “那,这就更没道理了……” 李正一小声嘀咕着。 诚如丹娘所言,许公子若非内敛之人,那就更不会把留给丹娘的话,藏在一个如此隐秘的簪子里了…… 这话里,必定还有话! 只是,现在的他们,看不透。 “丹娘,许公子有何喜好?” 李正一凝神静思,缓缓问道。 “我夫君他没什么特别的喜好,就是偶尔收藏字画,而已!” 丹娘答得毫不犹豫。 “那……他喜欢谁的字画?” 李正一继续追问。 “多为古时字画……” 丹娘有些欲言又止。 “有今人的吗?” 李正一看出她的欲言又止。 “有!王勃前辈的字画,算吗?” 看丹娘的神色,仍在思索。 “自然是算的……” 李正一微微一怔。 难道又是一个王勃的粉丝? 听闻王勃,杜萧杳疑惑地问道: “阿寻哥,当年之事,和许公子收藏字画之间,有关联吗?” “我也只是隐隐感觉,或许有关联,但是,没有确切证据……” 李正一看了看杜萧杳,三秒钟后,又看向丹娘,追问了一句: “丹娘,除了王勃,还有吗?” “还有……” 丹娘再一次欲言又止。 但犹豫了小片刻,她还是说出了口: “还有……前雍王的字画!” “前雍王……李贤?” 李正一不由得一愣。 李贤,是武则天的第二个儿子。 王勃陪读之时,李贤为沛王,后晋为雍王,而后到上元二年,被册封为皇太子,再到最后谋反,被废为庶人…… 后来,李贤还有个谥号,叫章怀太子。 一路走来,这个皇子,颇为坎坷。 但李正一记得,李贤曾率朝中众文官为《后汉书》作注释,在修纂史书方面,颇有功绩…… 想来,许公子收藏前雍王的字画,也不足为奇。 只是,前雍王李贤有谋反之名,故而,丹娘方才两次,都欲言又止。 “丹娘,许公子和李贤……哦不,前雍王,他们走得近吗?” 李正一思量了一秒。 就算李贤,因谋反而被废为庶人,但他毕竟是武则天的儿子,是皇子,而且,如果认真算起来,李贤还是李正一的皇叔,还是不要直呼其名为好,所以改口问道。 “我也不知……我嫁给夫君之时,前雍王已经故去三年了!” 丹娘愁容满面,稍微顿了顿,接着说了句: “李郎君,我还想起一事,在凌季友登门造访前一日,我夫君他,曾被召进宫……” “进宫?许公子是何身份?” 李正一脱口而问。 “我夫君家……是皇商!” 丹娘面容愁悴。 多年往事,仿若一瞬,拉至眼下。 “那你可知,那日,许公子应召进宫,所为何事?” 李正一很是好奇。 “我也不知……那时候,我嫁过去不到一年,很多事情,都没有细细了解,且夫君身为皇商,事关皇家之事,我向来不多问!” 丹娘看上去,有些愁眉不展。 半晌,又追问道: “李郎君,你说,当年我夫君之死,会不会和进宫有关系?” 李正一愣着神。 他总算明白了,为何之前眉心姑娘说,丹娘一直怀疑,许公子或许是知道了什么秘密,才会被人灭口…… 若要论,这个世界上,哪个地方秘密最多,当属皇宫! 隔了好一会。 李正一才回过神来,答道: “这二者,或许有关联……对了,丹娘,是许公子进宫在先,还是你被……凌季友强占在先?” 李正一说着,声音变小了些。 毕竟,刚才这个问题,从某种程度上讲,有些尖锐,无异于让丹娘,把十年前的伤疤……再揭开一次。 可丹娘却很淡然,回道: “李郎君,不必如此小心翼翼,如今的我,也算是阅人无数,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经不起事儿的小姑娘了……那日,夫君刚从宫里赶回来,就撞见凌季友的所作所为,可为时已晚……” “那你当时?” 李正一轻声问道。 “我当时被凌季友打晕了……这些,都是第二日,夫君告诉我的!” 顿了顿,丹娘继续说道: “事后,我想过自尽,干脆一了百了,可夫君却劝慰我,说这一切与我无关,都是凌季友在暗中觊觎,趁他进宫之时,强占于我……还让我想开些,不要犯傻,更不可自绝性命!” 说起这些,丹娘眼里泛着泪花。 又因情绪激动,咳了起来。 听闻刚才一番话,杜萧杳面带恻然,愁绪萦怀,坐在丹娘身边,轻抚着她的后背,好让她稍微舒服一些…… 而此时的李正一,把蜡烛拿近了些,仔细翻看许公子留下的字条。 字里行间,看不出端倪。 还是没发现什么线索。 正灰心之际。 李正一突然想到,之前一直就盯着“字条上的内容”在思索,而没有跳脱出来,看看别的。 比如,这张纸本身。 第100章 从一张纸开始的抽丝剥茧 这张宣纸,很薄很薄。 且纸质上佳,与众不同。 “丹娘,你仔细看看这宣纸,可是许公子平日常用之物?” 李正一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李郎君,你一提,我倒是想起来了……关于这宣纸,夫君曾和我提过,乃是皇家之物,除非皇室之人的赏赐,其余人等,不得随意使用,其实……就算是想用,也买不到的!” 丹娘细细回想了一番。 “如此说来,这宣纸,应该是前雍王……赏赐给许公子的?” 李正一面带思忖,轻声问道。 “应该是的!夫君很珍惜……” 丹娘点点头。 “丹娘,我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需要确认……许公子在临死的前一日,是很坦然的状态吗?” 李正一想起,之前眉心姑娘提到过这个小细节,因而追问道。 “不是坦然……更像是平静!” 丹娘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仔细回忆后,认真回道。 “那,有无反常?” 李正一又问了句。 “除了应召进宫这件事,其他的,确实没有什么反常之处……” 丹娘眉头紧锁,所思无果。 听罢,李正一陷入了沉思。 开始梳理整件事。 当时,许公子应召进宫,刚一回来,就撞见凌季友对丹娘的所作所为,奇怪的是,许公子没有大发雷霆。 相反,他面容平静…… 倒是凌季友,很是惊诧。 他心知肚明,自己所作之事,非君子所为,所以,总提心吊胆,害怕杜公子虽然现在不追究,可万一,将来某一日,想起此事,给他来个“秋后算账”就麻烦了。 于是,一不做,二不休。 凌季友用毒药,将许公子毒死,还顺带嫁祸给丹娘,一举两得。 看上去,逻辑说得通。 可仔细一想。 不久前,凌季友已经供出“毒杀许公子”的背后主谋是薛曜,那这个薛曜,在整件事里,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李正一还是无从推断。 如果说,薛曜是幕后之人,那就是正好拿捏了凌季友“做了亏心事之后,害怕报复”的心理,怂恿他先下手为强。 嗯,有道理。 那薛曜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许公子进宫,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留给丹娘的纸条,虽从字面上看,毫无端倪……但却是用的宫中御赐之物,难道有什么暗指? 李正一有些头大。 想来想去。 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许公子在宫里,听见了什么不该听到的秘密。 宫里…… 十年前。 也就是公元687年。 彼时。 唐高宗李治已亡故四年。 李弘已亡故十一年。 “前雍王”李贤已亡故三年。 李显被贬为庐陵王,幽居庐陵。 而李旦,名为皇帝,实则被武则天幽禁皇宫,毫无实权…… 整个大唐,都在武则天的手心里,牢牢攥着。 宫里的老大,就是武则天。 如果说,那日进宫,有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被许公子撞见,隐隐感觉,和武则天脱不了干系…… 武则天? 那就是皇家的秘密。 哎……说起来惭愧。 李正一现在,也算是皇家人。 只不过,还未名正言顺而已。 再根据方才,和丹娘的一番对话,这个许公子,喜欢收藏字画,其中有李贤的字画,还有王勃的字画。 “丹娘,十年前,你嫁到许家之后,可曾见过,许公子他收藏的前雍王的字画?” 李正一紧锁眉头,问道。 “见过一次……夫君他平日里,不会将这些字画,轻易示人,但有一回,他喝醉了酒,给我看过一幅,是前雍王的画作!” 丹娘虽很是不解,但如实相告。 此话,让李正一有几分讶异。 许公子,乃是皇商世家之子,他与太子之间有些交集,的确正常。 所以,许公子收藏李贤的字画,不足为奇。 然,值得一提的是,丹娘嫁到许家时,李贤已经被贬庶人且亡故,正常人都会唯恐避之不及,而许公子家里,居然仍有他的字画…… 可见,他与前雍王,有旧。 “丹娘,那许公子这些字画,你可知他平日里,都收在何处?” 李正一又问了一句。 丹娘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 “有个木匣子……” “木匣子?” “就是他喝醉酒那日,给我看的字画,就装在一个木匣子里,只是,我并不知,这木匣子,如今在何处……” 丹娘眼神凝滞,回忆道。 “对了,这字条所用的纸,是前雍王赏给许公子的吗?” 李正一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是的!” 丹娘点点头。 听罢,李正一眼里放光。 这就对了。 许公子在这纸上写的话,或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张纸本身。 他是想用这张纸,来引导丹娘想起“前雍王”李贤,也就顺带着想起李贤的字画,那个木匣子里的字画,定有秘密…… 李正一试图感同身受。 用心揣摩着许公子,当时作为一个“撞见秘密的人”死前的心态。 这个秘密,如果和李贤有关,就必定和皇家有关,所以,许公子不敢明目张胆地把这个秘密公之于众。 但他,又心怀不甘。 不希望这个秘密永绝于世。 于是,许公子想到,用这种委婉的方式,把纸条藏在留给丹娘的簪子里,给“后来的有心人”留下一丝线索…… 到底是什么秘密,值得许公子临死之前,平静如斯,虽不敢明目张胆告诉旁人,却又留下字条,不肯放弃最后的希望? 李正一又陷入了迷惘。 多半和李贤有关。 历史上,关于武则天的次子李贤,也是留下了颇多笔墨的。 首先,谋反一案,疑点重重。 还有,李贤的身世,也有微词。 有史记载,说李贤并非武则天亲生,而是李治与武则天的亲姐姐武顺所生之子,故而,在李治去世后,没多久,武则天便派丘神积,远赴巴州,逼迫已被贬为庶人的李贤,自尽而亡…… 难道真的是这样的吗? 李正一深吸了一口气。 这些话,他暂时还不能告诉别人。 又想起许公子生前收藏的字画,除了前雍王的,还有就是王勃的,这二者,又有什么关联呢? 稍微回了回神,李正一又问道: “丹娘,许公子他,与王勃认识吗?” 丹娘答得不假思索: “这我倒没听他说过,但我夫君,很喜欢王勃前辈的诗文!” 喜欢王勃的诗文,太正常了。 毕竟王勃,也算是“流传千古,名扬四方”的传奇人物。 那许公子,收藏王勃的字画,难道只是单纯仰慕王勃的才情,抑或是王勃曾做过李贤的侍读,故而有几分爱屋及乌? 也未可知…… 第101章 我断不会,如此草率轻浮 子时。 夜色迷蒙。 李正一和杜萧杳、孟师兄,还有丹娘,仍在屋里抽丝剥茧。 整件事,已经比先前,清晰多了。 总结起来,就是许公子当年进宫,不小心撞见了一个不该知道的皇家秘密,自知大限将至,所以,就算回家后,撞见凌季友对丹娘的恶行,也表现得很平静。 但他不希望这个秘密,永绝于世,所以,还在丹娘的簪子里,留下了这个秘密的线索…… 至于这个关于皇家的秘密,李正一还不确定,但心中已有猜想。 很有可能,是关于李贤的身世。 凝神静思片刻。 李正一起身到后院,吹响七音埙。 路清言闻声而至。 李正一凑近后,小声耳语了几句。 听罢,路清言领命而去。 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接下来,就是等待。 以路清言的办事效率,还有背后三十六家的支持,李正一所交代的事情,应该不算什么很难的事情。 …… 夜风拂面。 有一丝凉意。 李正一开始闲庭信步。 不经意间,他瞥见这汀兰别院的东面,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下,竟有一小片绿油油的草地。 于是,他走到草地上,席地而坐。 仰头,漫天繁星,在夜空中闪烁。 不自觉地,就被深深吸引了…… “难怪,女孩子会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确实美,比钻石还美!” 李正一自言自语道。 “阿寻哥……你在说什么呢?” 从背后,传来杜萧杳温柔的声音。 “没说什么……阿杳,你怎么出来了,孟师兄远道而来,你该好好陪陪他……毕竟你们师兄妹,挺久没见面了!” 李正一嘴上说着,却下意识地,伸手拽了下杜萧杳的衣袖。 杜萧杳腼腆地,笑了笑。 也在槐树下,席地而坐,说道: “阿寻哥,你出来的这一小会功夫,我师兄就快睡着了……我便让他到偏厅去小憩。丹娘姐姐也是,身子还没完全恢复,刚才也迷迷糊糊睡着了,彩儿在一旁照顾她,你不必担心……” “那便好!” 李正一看了一眼星空,又侧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杜萧杳。 “阿寻哥,你为何这样看着我?” 杜萧杳低头一笑。 “阿杳,你可知,你,和这漫天繁星,有什么区别吗?” 李正一也报之一笑。 “不知道……” 杜萧杳很疑惑。 “星星在天上,而你,在我心里!” 李正一不知为何,脑子里突然就冒出来这么一句土味情话。 好像有些不合时宜。 但是,却很应景。 转念一想。 这些土味情话,虽然是我们在现代时听“烂”了的,可杜萧杳是唐朝人,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第一次听到。 “阿寻哥,你是我见过的所有公子哥儿里,最特别的一个!” 听了李正一的土味情话,杜萧杳也目不转睛地,盯着李正一。 “你见过多少……公子哥儿?” 李正一两眼疑惑。 “很多啊……” 杜萧杳调皮地眨眨眼,然后仰头,开始掰手指头,一个个细数道: “胖娃、刘老三、龟哥、小牛……” “阿杳,这些人,都是谁啊?” 李正一打断了杜萧杳的话。 心里,莫名有些紧张。 “他们……都是我在阿耶的学堂里,念书时的同窗,刚才那些名字,都是我给他们起的外号,谁让他们文武……都比不过我?” 杜萧杳说着,调皮地眨了眨眼,脸上掠过一丝小傲娇。 “这么多?” 李正一嘀咕着。 “学堂念书,同窗自然多!” 杜萧杳点点头,回道。 又见李正一半晌不做声,且神色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杜萧杳便跪坐起来,双手撑着膝盖,把脸凑到李正一耳边,悄声问道: “阿寻哥,我刚才那句话,你明明应该关注‘你是最特别的一个’这几个字才对嘛,为何你却盯着前半句?” “我……” 李正一有些答不上来。 可心里,却很清楚。 他知道自己有多在意杜萧杳。 所以,特别担心,害怕有其他人,也和他一样,惦记着阿杳…… 可能,这就是男人的占有欲? 顿了顿,李正一平复了心情,道: “对了,阿杳,关于昨夜之事,我还没有和你好好解释一下……” 话音未落。 杜萧杳倒是浅浅一笑,说道: “阿寻哥,你不必忧心,也无须解释,昨夜教坊司之事,还有关于郡主,我想……我已经都明白了!” “你都明白了?” 李正一微微一怔。 “嗯嗯……阿寻哥,你方才对师兄说过,你本意是自毁名声,想让陛下取消指婚,可出乎意料的是,郡主居然说,你昨夜在教坊司打了正谏大夫,是为她出头……这一切,你也没想到,对吗?” 杜萧杳轻声道。 脸上都是谅解。 “那你……不会生我气了?” 说罢,李正一又轻轻地,握住了杜萧杳的手。 “刚开始,是有些生气,可想明白了整件事,就不生气了!” 杜萧杳粲然一笑。 李正一这才注意到,原来,阿杳笑起来,有两个小小的酒窝。 不,那不是酒窝,而是漩涡。 一旦陷进去,就出不来了…… 李正一久久地凝视着杜萧杳。 直到杜萧杳……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娇羞地低下头。 突然,一阵风吹过。 几片树叶,扑簌簌地,掉下来。 其中一片,正好掉到阿杳发髻上。 不知为何,李正一突发奇想,也学着杜萧杳跪坐的姿势,凑到她身边,欲把她发髻上的叶子,轻轻吹掉…… 顺便…… 嗯,只是顺便琢磨着,呆会可以假装没站稳,亲一下阿杳额头…… 谁料,李正一用力过猛,重心不稳,竟直接扑到了杜萧杳身上。 发髻上的叶子,落地。 与此同时,杜萧杳被仰面扑倒。 还好是在草地上,不会太疼。 而李正一,本想补救一下。 于是,在倒地之时,用手撑着地面,试着想起身,结果…… 一扭头,就亲到了杜萧杳的脸。 果然,人算不如天算。 霎时。 不到一秒。 杜萧杳和李正一,脸上都是同一个颜色,红通通的,像苹果……就是“亚当和夏娃偷吃”的那种苹果。 说实话,李正一是很想。 可他,终归还是一个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现代青年,基本的理智,还是有的,所以,他断不会如此草率、轻浮、狂放不羁。 反正,以后成亲了,机会多的是。 何必急在一时呢? 再一想。 杜萧杳真真是个善解人意、温柔体贴、大气豪爽的好女孩。 今日,她在得知了李正一昨夜的荒唐行为后,没有如那些“蛮横不讲理”的大户小姐一般,任性取闹,而是选择相信他。 信任,对于彼此,太可贵了! 第102章 只有一个字的吝啬情书 想到这些。 李正一甚至觉得,把这世间所有美好的词儿,都用来形容杜萧杳,也不过分,因为,在他眼里,杜萧杳就是美好本身…… 情人眼里出西施。 这句话,说的是对的。 确实如此,自己喜欢的人,无论她说什么,或做什么,都是好的! “阿杳,你没事?” 李正一赶紧起身,扶起杜萧杳。 “我没事……” 杜萧杳脸依旧红红的。 还沉浸在方才。 李正一不小心亲到她的脸,那种感觉,好像前所未有,很神奇…… “既然如此,那咱们,干脆就在这草地上……躺下,看星星!” 说罢,李正一顺势在草地上……躺平,然后,双手交叉,放于脑后,再跷一个标准的二郎腿。 完美! 这个姿势……不说是“看星星”的标准姿势,至少,甚是舒服! 舒服,躺平,足矣! “躺下……看星星?” 杜萧杳双眼圆睁,很是疑惑。 “对,阿杳,你也躺平试试,这样的视角看星星,简直绝了!” 李正一兴奋道。 听罢,杜萧杳也学着李正一的样子,平躺在草地上,除了没有跷二郎腿,其他的,都照葫芦画瓢,做得一模一样。 刚躺下不到三秒,杜萧杳就叹道: “阿寻哥,是真的诶,这样平躺着,再看这漫天繁星,更美了……” “是,更美了!” 李正一侧过头,不再仰望星空,而是看着身边的杜萧杳,说道。 忽地,摸了下自己的脸。 嗯,很烫。 怎么形容呢? 这个温度,如果放到现在,即便是没有去过“高风险”地区,也是需要隔离十四天的…… “我还从未这样,看过星星呢……” 杜萧杳眼波流转。 一回头,便撞见李正一望向她的眼神,痴痴地,且柔声问道: “如此说来,那我便是第一个……陪你看星空的人?” “是的!” 杜萧杳答得毫不犹豫。 “阿杳,你也是第一个,陪我看星空的女孩,前世和今生,都是!” 李正一嘴里小声嘀咕着。 “前世……今生?” 杜萧杳反问道。 “嗯嗯……” 李正一望向渺远的星空。 也不知,是哪一颗星球的神秘力量,把他带到了这个世界…… 而杜萧杳,没再追问。 只是静静地,仰视辽阔无垠的星空。 感受着风,从耳边呼呼刮过。 片刻后,朗声笑道: “阿寻哥,你觉得这漫天的繁星,哪一颗最亮?” “你觉得,哪一颗最亮?” 李正一重新看向夜空。 “呶……我觉得,是那一颗星星,就是在月旁闪着光的那一颗!” 杜萧杳很认真地回答。 还伸出手,指着那颗星的位置。 顺着杜萧杳手指的方向,李正一看到了一颗星星,真的很亮,就算是在月亮身侧,氤氲的光环里,依旧执着地……闪着光! “阿杳,你想要那颗星吗?” 李正一见杜萧杳伸出手,做出了“徒手摘星”的动作,因笑问。 “我只是觉得好玩罢了……” 杜萧杳又是腼腆一笑。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可高声语,恐惊天上人……回头要是找到李白笔下的那座高楼,就可以徒手摘星了!” 李正一喃喃自语道。 “有这样高的楼?” 杜萧杳调皮地眨眨眼,一脸不信。 眨眼的一刹。 星子,映在杜萧杳清澈的眼里。 光,却撒在了李正一身上。 原来,和自己爱的人呆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做,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彼此,已然足够美好了…… “阿杳,这个给你!” 李正一坐起身来,从怀里掏出那个小木盒,递给杜萧杳。 “这是什么?” 杜萧杳很好奇地问道。 “你打开看看……” 李正一故作神秘,悄声说道。 “嗯嗯……” 杜萧杳也跟着坐起来,点点头,轻轻打开了这个木盒子。 里面是一支木簪。 就是庙会那日,在长寿寺门口,一个老婆婆卖给李正一的木簪子。 “哇,阿寻哥,这簪子好漂亮!” 杜萧杳看上去,很喜欢这簪子。 当然,更主要的,还是因为,送簪子的人是她的心上人。 “阿杳,你再仔细看看……” 李正一喜眉笑眼。 听罢,杜萧杳愣了一下,借着月色细看一番,发现了端倪,笑道: “阿寻哥,你在上面刻字了……不过,为何刻这个‘您’字呀?” “阿杳,这个‘您’字,便是我想告诉你的话……” 其实,李正一所刻的这个“您”字,是有典故的,源自钱钟书和杨绛的爱情故事,寓意便是“心上只有你”…… 堪称……世上最短的情书! 只不过,李正一把这个最短的情书,稍微改动了一下,想来,以杜萧杳的聪明才智,定是能明白的。 “这是……对我说的话?阿寻哥,这么吝啬的嘛,就一个字呀?” 杜萧杳娇嗔道。 “对,就一个字,却是心里话!” 李正一笑了笑,把杜萧杳拢入怀里。 不到三秒。 杜萧杳好似恍然大悟,道: “阿寻哥,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李正一好奇地问道。 “保密……先不告诉你!” 杜萧杳眨巴着眼,一脸调皮。 两人对视,目光交错。 眼里,便只有彼此,再无其他。 “咳咳……咳咳!” 突然,耳边传来一阵咳嗽声。 是那种假装的干咳。 抬头一看,是孟师兄。 这大半夜,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眼前,吓得李正一和杜萧杳的三魂七魄,都快要出窍了……下意识地,二人赶紧站了起来。 “师兄……你,何时出来的?” 杜萧杳小声嘟哝着。 “从李小郎君,送你簪子的时候,我就在这儿站着了,只是,我想知道,若不咳两声,你们打算无视我……到何时?” 孟师兄这话,半笑半怒。 “师兄……这么晚了,你不在屋里好好休息,跑出来偷听墙根……” 杜萧杳反倒还絮叨了两句。 “师妹,你又没大没小了……你们在这院子里说话,我不过是在院子里散步而已,何来的偷听一说?” 孟师兄的脸上,带着些小傲娇,还轻轻戳了一下杜萧杳的额头。 杜萧杳和李正一对视,尴尬一笑。 一阵夜风,吹过。 正和时宜…… “夜里凉,孟师兄,您赶紧回屋里,去歇息,今日多亏有你……” 李正一拱手说道。 “错!是多亏了那张字条……不然,我可能昨日就离开洛城了!” 孟师兄叹道。 第103章 木匣子,原来就是线索! “什么字条?” 李正一和杜萧杳异口同声,问道。 “两日前,我从师父那儿回洛城,在山中小屋里,看到一张字条,让我这几日不要离开洛城,还留下一锭金,作为诊金……我乍还以为是师妹你,派人给我留的字条!” 孟师兄说着,就取出字条。 “师兄,怎么可能是我?若是我留的字条,还会付诊金吗?” 杜萧杳一脸不解,说道。 “也对……那这,是谁留的?” 孟师兄疑云满面,眼睛却不自觉地,看向李正一。 “难道……是武懿宗的人?” 李正一自言自语道。 “若是武懿宗的人,他又如何能知晓,我师兄的行踪?” 杜萧杳摇了摇头,分析道。 “确实有理,最关键的是,武懿宗并不希望丹娘、陈叔可以活着……基本可以排除武懿宗的可能性!” 李正一眉头微蹙,淡然答道。 再一细看这张字条,很显然是故意为之,用的是毫无特色的字体。 慢慢查。 反正眼下,已经有了这么多疑团,似乎也不多这一个。 …………………… 次日卯时。 天,刚拔白。 路清言已经回来。 还带回来一个木匣子。 这个木匣子,就是昨夜,丹娘提到的许公子用来装字画的匣子。 “路兄,你此行,前去许家旧宅,还有无其他发现?” 李正一接过木匣子,问道。 “回公子,许家旧宅,如今一片荒芜,属下在后院墙上,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记,像是用石头刻上的,画的是一只兔子,头上戴着一顶官帽……除此以外,倒是别无异样!” 路清言回忆道。 “兔子头上……戴着一顶官帽?这不就是个冤字嘛?” 李正一嘴里小声嘀咕着。 然后,轻轻打开了那个木匣子。 拿出来一看,确实是李贤的画作,可没想到,画作背面居然是……王勃的那篇《檄英王鸡文》! 许公子居然把李贤的画作,和王勃那首“令他被逐出长安”的《檄英王鸡文》放到一处。 是为何意? 李正一微闭双眼,开始沉思。 这篇《檄英王鸡文》就是王勃在做李贤伴读之时,一次和英王斗鸡时,率性而写,无奈写得太好,一夜之间就传遍了整个长安。 自然也传到了先帝李治的耳朵里,李治大发雷霆,斥责王勃身为皇子伴读,不思提点,反而有意挑唆皇子之间的关系…… 于是,王勃被逐出长安。 这才有了之前,李正一与杜少府夜聊时,杜少府所提到的“王勃到蜀州后,与姚元溆相爱却未能长相伴”的那段遗憾。 可王勃的这篇《檄英王鸡文》,与李贤,与许公子撞见的皇家秘密,又有什么关联呢? 半晌,李正一收回思绪,追问道: “路兄,你是在许家旧宅的哪里,寻得这个木匣子的?” 路清言缓缓道来: “想来这个木匣子,对于许公子来说,是重要之物,所以,断不会放在明面。而像许家这样的皇商之家,府邸自是会有暗室、密道,而这个木匣子,正是藏在许公子书房的暗室里!” “你对城中各府邸,很熟悉?” 李正一顺嘴一问。 “属下并不熟悉,但有人熟悉!” 路清言直言相告。 “谁?” “上次您让我查的……易少棠!” 路清言神色严肃,回道。 “易少棠?我怎么把他,给忘记了……路兄,昨夜你是和少棠兄,一起去查探许家旧宅的吗?” 说着,李正一捏了捏手里的字条,忽而有了一丝顿悟。 “回公子,正是易少棠,把许家府邸的地图,悄悄放到许宅门口的,我也不知易公子他,意欲何为……” 路清言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我与少棠兄,并未熟识……他怎会有此图,且愿襄助于我们?” 李正一摇摇头,接着思忖道: “但我总觉得,少棠兄和他义父,也就是成均监祭酒,是在暗中帮我们,虽然还猜不透,他们到底图什么……” 说罢,李正一又仔细地翻看这木匣子,并未发现其他异样。 没有特殊纹饰。 也没有夹层。 一个普通的木匣子。 如此而已。 李正一仰面叹息一声,又问道: “路兄,关于许公子的父母,大约何时,能打听到下落?” “公子放心,不会很久!” 路清言胸有成竹地应道。 “嗯,辛苦路兄,今日无事,你赶紧去歇着……” 李正一关切道。 “是,属下告退!” 一语落地,路清言就消失在晨光中。 ……………… 李正一回到屋里。 杜萧杳昨夜,趴在偏厅的榻边,迷迷糊糊睡着了,现在刚醒过来。 见到李正一从屋外回来,拿着木匣,且忧心忡忡的样子,因问道: “阿寻哥,可是路大哥来过了?” “是!” 李正一应了一声。 便在偏厅的书案旁,席地而坐。 思绪,仍集中在这个木匣子上。 “木匣子、王勃、李贤……” 李正一嘴里小声嘀咕着。 人在迷惑的时候,总是会习惯性地反复思考,“木匣子,檄英王鸡文,王勃,李贤”这几个关键词,不断浮现在脑海里。 也许,多念叨几遍,这些人和物之间的关系,就能更明朗罢? 即便是心理暗示,也要试试。 “木匣子……” “王勃、李贤……” 李正一仍旧小声嘟哝着。 木匣子。 匣! 匣,这个字,不就是三面被围起来的“甲”字吗? “甲……甲库?” 凝思片刻,李正一嚅嗫着。 “阿寻哥,你可是有发现了?” 杜萧杳用手撑着下巴,胳膊肘靠在书案上,轻声问道。 “嗯……我感觉有思路了!” 李正一兴奋地拍了拍大腿。 这感觉,像极了在大学时,做《概率论与数理统计》的压轴题,想了半天,终于找到解题思路时的状态。 那种激动和兴奋,由内而外! “真的?” 杜萧杳也跟着激动。 “阿杳,我先出去一趟!” 李正一起身,迫不及待地想进宫,去验证自己的想法。 可还没走出两步,就又回身说道: “对了,阿杳,我还有一事,必须实言相告……关于武传宁郡主!” “关于郡主?” 杜萧杳很好奇。 一下就驱散了朦胧的睡意,整个人都变得精神了。 “是!这个郡主真的很难缠,但我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娶她!” 李正一说得斩钉截铁。 “阿寻哥,我信你!” 杜萧杳坚定地点点头。 “虽是如此,但我们两个的关系,现在,还不能告诉其他人……” 李正一面带愁色。 “为何?” 杜萧杳轻声追问道。 第104章 又一次,无心插柳柳成荫 “为何?” 杜萧杳轻声追问道。 “郡主心思太深!” 李正一叹了口气。 “心思太深?” 杜萧杳一脸疑惑。 很明显,她并不知道,武传宁郡主的心思深沉,且三观奇特。 最可怕的,是她那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牛皮糖精神。 实话说,郡主这份难得的精神,若是用在学习上,不考个清北,感觉都对不起自己,若是用在足球上,早就踢出新高度了! “是的,昨日在宫里,郡主听说我与眉心姑娘的绯闻后,竟提出要让眉心从良,若是真的从良便罢,可我瞧着,她绝对是话里有话,所以才把前日夜里,与眉心姑娘枯坐一宿之事,和盘托出,这才平息了她的怒火……” 说罢,李正一含情脉脉地看着杜萧杳,既而温柔地说道: “总而言之,我担心郡主会对你不利,你千万要保护好自己……” “嗯,我会保护好自己的……倒是阿寻哥你,凡事都要留心才是!” 杜萧杳看着李正一,忧心忡忡。 李正一点点头。 随后,辞别众人。 ………………… 辰时二刻。 李正一骑马赶到宫中。 拿着武则天所给的手令,宫内侍卫皆不敢阻拦,简直是一路绿灯,从长乐门进宫,不多一炷香时间,就到了甲库殿门口。 这个甲库,和李正一想象中的差不多,规模不大,但戒备森严。 李正一拿出手令,呈予侍卫。 侍卫看了一番,冷冰冰地说道: “有陛下的入库手令吗?” “没有……不过,我这手令也是陛下亲赐的,不能进甲库吗?” 李正一好奇追问道。 “不行!” 侍卫仍是一脸冰冷。 李正一知道此事难以通融,所以,并不想和侍卫们多做纠缠。 而是立马转身。 打算去寻上官婉儿。 若说查薛曜的案子,必须要进甲库查看旧档,应该能搞到手令。 正走着,却在拐角处,迎面撞上一个年约三十出头、书生模样的郎君。 人,倒没摔。 就是他手里的案卷书册。 掉了一地。 “你这人,走路怎如此不小心?” 这位郎君言语间,都是埋怨。 说罢,躬身拾起掉落的案卷。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李正一忙道歉。 然后,也弯腰,和这位郎君一起,捡拾起散落一地的案卷、书册。 眼角余光…… 却瞥见这位郎君的腰间,有一个刻着“宫中编纂”字样的腰牌。 当即想起,不久前,路清言提到过的,在甲库中,有一人可以帮他,此人便是宫中编纂——周凯旋。 “请问……你是宫中编纂吗?” 李正一试探着问了句。 这位郎君捡起最后一本案卷,也没有太生气,而是温和地说道: “正是,在下乃宫中编纂周凯旋!小子,别怪我多嘴,提醒你一句,在宫里凡事都要小心些,今日是我,倒无妨碍,可若冲撞了贵人,就不好了!” “你……就是周凯旋?” 李正一喜形于色。 “这位小郎君,你是……” 周凯旋面带沉思。 “我还以为,周凯旋这个名字,应是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呢,没想到,居然是书生模样!” 李正一不禁感叹了一番。 听得周凯旋一愣一愣的。 过了三秒。 李正一从袖中,拿出那块路清言给他的玉牌,递给周凯旋。 一看到这块玉牌,周凯旋立刻明白了一切,忙拱手道: “原来是恩公!” “周大哥不必客气!” 李正一忙扶起他,笑道。 “恩公今日前来,可是有事吩咐?” 周凯旋轻声问道。 “周大哥,你还是叫我名字,叫我恩公,听着怪别扭的……” 李正一还是不习惯这样的称呼。 “那我便斗胆,叫您一声贤弟?” 周凯旋说得小心翼翼。 “都行!周大哥,你……能带我进甲库吗?” 李正一指了指不远处的甲库大门,沉声问道。 “李贤弟,随我来!” 周凯旋整理好手中的书卷,冲李正一点了点头。 “周大哥,你也不问问我,进甲库,要做什么吗?” 李正一小声问道。 “何须多问,贤弟自有道理!” 周凯旋笑道。 得,又是一个“不分青红皂白就帮他”的人,和路清言一样。 唐时的人,还真是淳朴。 刚穿越来时,无意间救下三十六家名士,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正想着,二人便已来到甲库正门。 侍卫见到周凯旋,都拱手行礼,又见李正一跟在身后,因问道: “周编纂,不知此人是……” “忘记介绍了,他,就是李正一!今日前来甲库,是有旧案要查!” 周凯旋声音说得挺大。 “这位小郎君,就是李正一,李大才子?你作的词,我们都听过!” “李大才子,你在南市开的那个五福店,我都听说了,感觉好有意思……昨日,我还专门去抢了几个福包,如今已经集齐四个了,就差最后一个,据说是叫敬业乐业福,不易得!” “对!赶明儿,我再去抢几个!” 这两个侍卫你一言,我一语。 除了惊诧,眼里还有膜拜。 倾慕之情,溢于言表。 总之,表情比方才松快多了。 “多谢侍卫大哥!” 李正一很客气地,应道。 又是几句寒暄。 李正一便随周凯旋,进了甲库。 这个甲库,颇有些像我们现在的图书馆,不对,是档案馆! 一排排整齐的书架。 密密麻麻的,都是书卷旧档。 还有好几个忙碌的身影,只是,他们见到周凯旋后,都会停下脚步,恭敬地拱手见礼。 “周大哥,你可是这甲库的头儿?” 李正一轻声笑问。 “算是……” 周凯旋回头看了看李正一,微微点了点头。 “周大哥谦虚了!” 李正一笑吟吟道。 不多时,二人就走到了一间屋子,这屋子不大,却很亮堂。 中有几张翘尾书案。 地上,则是几个摆放得整整齐齐的蒲团。 “李贤弟,你有任何需要,都可直接告诉在下,若是不便明言,还可自行寻找,目之所及,就是甲库所有的旧档……” 周凯旋满面微笑,拱手道。 “周大哥,不知十年前的旧档,一般都放置于哪些地方?” 李正一想着,此事事关重大,还是自己去查找旧档,比较稳妥。 所以,若以“查找十年前旧档”为由,就算武则天知道,也无妨。 “李贤弟,您是要查看……关于正谏大夫的旧档吗?” 周凯旋应声问道。 想来,昨日在宫里,和正谏大夫之事,确实是闹得人尽皆知。 “是!但还有一人,我也要查!” 李正一思虑片刻,说道。 “谁?” 周凯旋轻声追问。 第105章 人在甲库,恍然大悟 “王勃!” 李正一抿了抿嘴,答道。 “是!我这就命人去取来,还有,李贤弟,十年前的旧档,大多在丁字区,就在那边……” 说罢,周凯旋指了指丁字区的方向。 “好,多谢了!” 李正一感谢道。 “那我,便先行告退了!” 语毕,周凯旋转身离开。 接下来的一炷香时间。 李正一把他们送来的王勃旧档,仔仔细细地,翻看了一遍。 果然,有所收获。 王勃的旧档,被人做了手脚。 准确的说,也不算是做了手脚,而是,李正一发现,在王勃的旧档卷册里,居然还夹着一幅奇怪的“画作”。 这画,分成上下两部分。 上面是寥寥几笔,画的是十八个小孩,好像深陷泥潭。 下面也是寥寥几笔,画的是一棵桃树,结满了桃儿,和一个梨。 乍一看,李正一很懵。 再看那画作的纸张和成色,泛黄的程度很深,应是多年之前,有人故意夹进去的。 道理很简单。 甲库里的旧档,也分活档和死档。 若是活档,会有甲库的官员,不定期地加入一些新的记档。 若为死档,除了有人专门调取,基本不会有人去刻意翻查,也就是说,这些死档,多半会封存起来,留待查阅。 十年前,王勃故去多年。 再想起,许公子木匣子里的李贤画作背后,居然留有王勃的文章,难道,这幅奇怪的画作,是许公子留下的? 李正一不敢确定。 收好这幅画,李正一接着翻阅许公子当年的旧档。 也有新发现。 从行踪上来看。 许公子死前那日,确实有进宫。 但并不是丹娘所说的应召入宫,而是与刘文公子同行进宫的。 巳时二刻入宫,申时三刻离宫。 中间,有长达三个时辰的时间! 再一查,这个刘文,乃是当年的宫中编纂,蹊跷的是,就在与许公子一同进宫那日后,没多久,他就染病而亡了。 且入宫那日,正好是李贤忌日。 “这么巧的吗?” 李正一自言自语,感叹道。 但不管怎么说,有一点基本可以确定,许公子当年,有机会能接触到王勃的旧档,也有机会,能在里面夹入这幅奇怪的画。 只是,这幅画。 一时还没看明白。 闭目凝神片刻。 李正一起身,开始在甲库各区转悠。 四处翻看时,动作尽量很轻。 他在找李贤的旧档、还有……他亲爹李弘、亲娘聂语谨的旧档。 只是,事关皇家人,李正一不敢让人代劳,只能自己寻寻觅觅。 不经意间,在一个隐秘的角落里,看到了一堵很奇怪的墙。 这堵墙,看上去是墙。 可轻轻一推,居然能推开。 就像现代酒店的旋转门。 惊讶之余,李正一悄悄走了进去。 里面还挺大,比想象中的要大。 有几排古朴的书架,架上的纹饰,与外面的那些书架,明显不同。 室内昏暗。 李正一手执一盏烛火,待走近些,才发现这些书架上的纹饰,皆精雕细刻,甚是精巧,且多为日月龙虎之纹。 就是它了! 这间密室里放的,定是皇家旧档。 此时,李正一有很多疑问。 比如。 这间密室,为何能被他打开? 再者,这里为何无一人看守? 可他,却无暇顾及。 关上墙门,李正一就开始寻找李贤、李弘、聂语谨等人的旧档。 最好还是速战速决。 不多时,功夫不负有心人,李正一找到了皇叔们的旧档。 是在两处寻到的。 一处是已故去的大皇叔李弘、二皇叔李贤。 另一处,则是尚在的三皇叔李显、四皇叔李旦,小皇姑太平公主。 以李正一过目不忘的本事,很快就把所有的旧档,翻看了一遍。 虽然现在看不出端倪,但只要记下来了,可以回去慢慢想…… 最后,只剩下了一个人。 就是武则天那日所说的,李正一素未谋面的亲娘——聂语谨。 可刚才在李弘的旧档里,他并没有看到关于聂语谨的只言片语,且之前在外面的书架上,李正一也没有找到聂语谨的卷册。 “再找一遍?” 李正一嘴里嘀咕着。 “贤弟,你可是在找这个?” 耳边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都说人吓人,吓死人。 正专注思忖之时,猛地被人打扰,李正一差点把心脏病吓了出来。 回头一看。 此人,正是周凯旋。 他手里拿着一份卷册,恭恭敬敬地,递给李正一。 “周大哥,你怎在这?” 李正一接过卷册,舒了口气,总算是拉回了三魂七魄。 “实不相瞒,这是陛下吩咐的!” 周凯旋拱手回道。 “陛下?” 李正一瞪大双眼。 “陛下昨日召见在下,说李贤弟你这几日,定会造访甲库,故而命微臣……全力配合!” 周凯旋微笑着,实言相告。 武则天……是如何知道? 李正一满脸疑惑道: “周大哥,这个卷册是?” “这个卷册,是陛下让我寻来的,其他的,我也不清楚……陛下吩咐之事,微臣不敢怠慢,也不敢翻看!” 周凯旋沉声说道。 听罢,李正一打开卷册,不出所料,真的是聂语谨的旧档。 也顾不上思考这些。 李正一决定先看完再说。 一页页翻过。 所有的内容,也就记入脑海中。 …………………… 半个时辰后。 李正一缓缓走出甲库。 开始细细地,分析这件事。 首先,是王勃旧档里,夹着的那一幅奇怪的画,根据初步推断,十有八九是许公子放进去的。 再一琢磨。 这画里,有十八个孩子。 还有一棵神奇的桃树。 十八个孩子…… 十八子…… 就是‘李’这个字啊! 李正一恍然大悟。 而且,这十八个孩子深陷泥潭…… 陷,谐音不就是贤? 连起来,不就是李贤吗?” 又沉思良久。 还有那棵树。 本来是桃树,结满了桃儿,这很正常,但偏偏又结了一个梨。 李正一突然想起,那个关于李贤身世的野史。 李贤若真的不是武则天亲生,那和这棵树,倒有几分共同之处。 武则天若是桃树,他的儿子李弘、李显、李旦,就是那些结满的桃子,而李贤,就是那个很突兀的梨…… 李正一走在宫里的西隔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步子非常缓慢。 身边,很多宫人匆匆而过。 不知何处的风,吹来几瓣杏花,正巧落到李正一身上。 李正一顿住脚步。 突然,大彻大悟。 第106章 我爹他,绝不会是这样的人 一阵风,拂过。 李正一用左手,轻轻地掸落肩上的杏花瓣,看着它,以一道优美的弧线缓缓落下…… 突然就明白了一切。 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的起因、经过、结果。 六大要素,基本凑齐了。 关于十年前,许公子之事的前因后果,李正一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就差这件事与薛曜之间的关联了。 想起眉心姑娘说的,凌季友在受刑后,供出“杀死许公子,嫁祸给丹娘”的幕后指使是薛曜…… 可事情进展到现在。 李正一依旧不知,薛曜此人,在许公子一案里,到底是什么角色? 难道当年,许公子听到的秘密,不仅和皇家有关,还和薛曜有关? 嗯,确实,不无可能! 此时的李正一,有些怅然。 十年前的“许公子一案”虽有凌季友这个人证,可……单凭凌季友的一面之词,不仅有“屈打成招”之嫌,而且,薛曜亦可矢口否认,来个死不认账,亦无法推翻前案定论。 更何况,李正一还答应了杜少府,要在入太学之前,替王勃翻案。 时间虽宽裕,可机会不等人。 李正一缓步向前走着,快到宫门口时,突然心生一计! 既然薛曜,与这两个案子,都扯不开联系,那便一同办了! 眼下,最要紧的,就是要尽快让凌季友这个关键人物,把薛曜与这两件事的关系,死死咬住…… 正心情畅快之际,一张很熟悉的脸,映入了李正一的眼帘。 “这不是……死心眼子……哦不,薛小郎,今年的新科状元吗?” 李正一没忍住,脱口而出。 眼前这张熟悉的脸,便是那日在灯会,出灯谜的状元——薛云童。 “是你?” 薛云童的没好气地问道。 “对,正是在下!没想到,状元郎还认得我,实在是荣幸之至!” 李正一并非拍马屁。 只是,突然看到这个薛云童,李正一便想起,此人还欠着他一件事,不妨与之好好交流一番,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就是你,居然敢打我阿耶!” 薛云童稍微提高了嗓门,但碍于在宫里,还是不敢造次。 “你阿耶他……该揍!” 李正一淡定地回了一句。 “那日,我敬你有才学,能猜出我精心准备的灯谜,还一心想与你成为朋友,把酒言欢,谈诗论赋……没想到,你竟然是个无耻小人!” 薛云童这话里,有遗憾,有惋惜,还有一丝不太明显的生气。 “那你可知,令尊所做之事?” 李正一神色淡然。 “与你何干?” 薛云童瞪了瞪眼,沉声问道。 “薛小郎此话,言之差矣!今日我便和你说道说道……你爹他,很能干,能干到什么程度呢,这么来说,他可以霸占兄弟妻,可以杀人后嫁祸给兄弟,还有无辜弱女!他害得兄弟枉死,害得无辜女子沦落风尘十数载,教坊司如炼狱般的日子,都是拜你阿耶所赐!” 李正一说得有些意犹未尽。 薛云童听得云里雾里。 很显然,他爹薛曜所做的那些事,他全然不知,都蒙在鼓里。 过了两秒。 又接着道: “刚才那些事情,可能比较久远,咱们再说个近的!就在前日夜里,你爹他,跑到教坊司眉心苑,出手百金,想买下眉心姑娘的第一次,可堪老牛吃嫩草啊……还有,前不久,他居然还敢厚颜无耻地,在酒后欲轻薄郡主,此事也是人尽皆知!” 薛云童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看李正一的表情,甚是认真严肃,感觉不像是在编瞎话,但眼下,他又无法一下子接受这些事。 于是,薛云童怒目圆睁,质问道: “李正一,我知你才学斐然,口才也不是一般的好,最能颠倒是非黑白,可你如此污蔑我阿耶,意欲何为?” “不为什么,因为我方才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事实!只是不知,每每午夜梦回之时,你爹他,会不会感觉后背发凉,会不会有一丝愧疚和悔意,会不会害怕,那些被他推下深渊的人,一个个排着队,找他索命呢?” 李正一语气带着几分阴森森,且耸了耸肩,颇像在讲鬼故事一般。 “你,你……空口无凭,我阿耶他,断不会是如此之人!” 听罢,薛云童满脸震撼,愣怔片刻,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为何如此确定?” 李正一被勾起了兴趣。 “自我阿娘死后,阿耶他再未续弦,且他曾说过,此生唯爱我阿娘一人!所以,我阿耶对阿娘,是情谊深重,就连多年前的旧物,还有他们的信笺,都还留着……阿耶他,断不会是你说的风流之徒!” 薛云童使劲摇头,一脸的不相信。 听到这儿,李正一却不由得叹了口气,想来,之前随意给这薛云童取的外号“死心眼子”,还真不假,他真是个死心眼子! 他居然会相信,他爹所说的“唯爱他娘一人”这样的鬼话。 看来这和个薛云童,确实是还没有经历过“社会毒打”的小孩儿,保留着原始的天真,和对“爹”这种生物的信任! 不是有句话说: 父爱如山……体滑坡! 尤其是在古代,封建社会的大环境背景之下,更是如此。 诶,不对,不能这样想。 不能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呐! 想来想去,还是只有我们这些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比较靠得住啊! 这就对了嘛! 李正一不禁窃笑。 想着,将来若是他自己作了父亲,一定会是个与众不同的…… “薛小郎,你爹他平日里……在你面前,是这样伪装的?” 李正一疑惑不解。 他没有想到,薛曜这样的登徒浪子,在自家儿子面前,却是一副冰清玉洁的样子,不知在装些什么? “你,还想挑拨离间?” 薛云童稍微冷静了一些。 “薛小郎言重了,诽谤罪,我可担不起!只是我瞧着,你也是一个明事理的读书人,有几分书生意气、挥斥方遒,且是个重信义之人,不如,咱们打个赌?” 李正一嘴角一勾,略带挑衅。 “什么赌?” 薛云童一脸不屑,且疑惑地问道。 第107章 掐指一算,该收网了(一) “薛小郎,你可还记得,几日前在灯会,我猜出了你的灯谜,你追着我说,欠我一件事?” 李正一笑着问道。 “自是记得,可这与你方才所说的打赌,又有什么关系?” 薛云童依旧是没好气地,应了句。 “当然有关系!” 李正一稍顿了顿,接着说道: “你若是不赖账,就去做一件事。” “什么事?” 薛云童两眼瞪得像铜铃。 “此事很简单,你回府后,代我转告你爹,就问他一句话而已!” 李正一答得很轻松。 “什么话?” 薛云童依旧疑惑。 “你还记得二十三年前,在虢州,被你陷害的兄弟王子安吗?” 李正一的语气里,带着些阴森。 心里却觉得很好笑,莫名有种琼瑶剧里,紫薇那句台词“皇上,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吗”的感觉…… 还好,薛云童是一个唐朝人。 嗯,欺负他没看过琼瑶剧…… “你在问我?” 薛云童有些愣怔。 “我是让你把这句话,转告于你父亲,如此,你便不欠我什么了!” 说罢,李正一微微拱手。 转身告辞。 只留下,还楞在原地、不知所措的薛云童,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李正一知道,时间很紧迫。 都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掐指一算,今日,该收网了! 初步推算,薛云童从发呆,再到慢慢走回府,大抵需要一个时辰。 回府后,他定会把李正一刚才的那句话,转告给薛曜,薛曜知道后,定会有所动作。 而李正一心里虽有一计,可这计划,白日里,并不好实行。 得要等到入夜。 至少,也是戌时之后。 可要拿到薛曜的短,也就是证物,需要分秒必争,且功夫深厚。 于是,李正一以最快的速度出宫,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吹响七音埙。 很快,路清言赶来。 李正一简单交代了几句。 就把刑部手令,给了他。 几分钟后。 路清言领命而去。 接下来,李正一再次进宫,特地前去拜会了武则天和上官婉儿。 拜会武则天,不是为了唠嗑,主要是为了邀请她和上官婉儿,在入夜之后,一同前去薛府,坐看一出好戏。 武则天很是愿意,丝毫没有推辞。 ………………… 午时整。 李正一骑马赶回汀兰别院。 他还有事,要找杜少府商量。 所以,决定和杜萧杳一道回府。 临行前,李正一到了丹娘屋里,见她气色,比起昨日好了许多,甚是欣慰,又想起今夜的计划,故而问道: “丹娘,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夜便是收网之时,只是,关于十年前的旧案,我之前答应过眉心姑娘,不告诉其他人,如今看来,想要翻案,不得不告诉陛下,还有重查此案之人,你看可否?” “都无妨……我早已不在乎这些所谓清誉,只是,没有想到,这到头来,肯帮我重查此案的,竟是我恨了这么多年的……” 丹娘眉头紧蹙,欲言又止。 “当初那张结案书,定是有人陷害的,或许,今夜就会有结果!” 李正一看上去胸有成竹。 丹娘点了点头,道: “多谢李小郎君!” 李正一礼貌地笑了笑,既而转过身,对孟师兄说道: “孟师兄,辛苦你了,我和阿杳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酉时三刻之前,请师兄一定带丹娘到薛府,她是此案被害人,今夜,或许就可以真相大白、洗清冤屈,拜托师兄了!” “李小郎君不必客气,经过一日相处,我竟发觉……你,还不错!” 孟师兄表情虽严肃,却是脸带笑意地,说出这句话。 看来经过短短的相处,孟师兄对李正一的印象,已经好了许多。 “能得师兄夸赞,正一喜不自胜!” 李正一也拱手回道。 随后,李正一便和杜萧杳一道,快马加鞭地,赶回姚府。 刚下马,就直奔杜少府书房。 而此时的杜少府,明面上是在书房看书,可心里却想着,李正一和杜萧杳的种种事情。 总之,心思全然不在书上。 “晚生拜见杜少府!” “拜见阿耶!” 李正一和杜萧杳进了书房,轻轻关好门之后,拱手作揖道。 “你们为何,看上去如此匆匆?” 杜少府站起身,着急问道。 “杜少府,我有一事相求!” 李正一沉声说道。 “你说!” 杜少府还是一如既往地爽快。 “我要借知邻兄一用!” “正一,你是知道的,在那件事没解决之前,我是不会让知邻……” 杜少府面色凝重,认真回道。 听罢,杜萧杳很是惊讶,问道: “阿耶,什么叫……那件事没解决之前?到底是什么事儿啊?” “萧杳,回头我再告诉你,正一,你快告诉我,为何要知邻?” 杜少府着急地说道。 “杜少府,那件事,有解了!” 李正一眨了眨眼,神秘地说道。 见状,杜萧杳更不解了,嘟哝道: “阿寻哥,你们的话,我怎么听不懂,难道是在打什么哑谜吗?” 李正一坚定地看着杜萧杳,回道: “很快,就知道了!” 而杜少府,虽然很犹豫,但还是选择相信李正一。 于是,他们四个人,在书房里,商量出了更为周密的收网计划。 与此同时。 路清言这边,也已得手。 算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只等入夜。 薛府的好戏,就开唱了! …………………… 入夜。 戌时二刻。 日已西沉,月上梢头。 整个薛府,都笼罩在一种阴森森的氛围中,尤其是薛曜的书房。 白天,李正一让路清言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让信得过的林伯,拿着刑部手令,前往刑部大牢,以李正一的名义,调取犯人凌季友的口供,一共两份。 但光有凌季友的口供,是不够的,薛曜这个老狐狸,定不会承认。 所以,第二件事,便是以“李正一夜里要审案”为由,让刑部派出几个人手,随林伯一道,押送凌季友到薛府。 实则是让这些刑部之人,亲眼看见薛曜,在听见儿子薛云童的“那句问话”之后的所作所为。 如此,这件事也就有了人证。 第三件事,便是让路清言把薛曜迷晕,捆起手脚,并蒙上眼,再把薛曜的书房,稍微地布置一下。 仅此而已…… 然后,就坐等此戏开场。 第108章 掐指一算,该收网了(二) 薛曜的书房,静悄悄的。 安静得好像……就算掉一根针在地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而此时的薛曜,刚从迷药的混沌中,艰难地睁开双眼,可他眼前却是一片漆黑……因为,路清言给他蒙着眼。 他试图动弹,却发现整个人,都被绑在一个硬物上,像是木板。 想开口说话,可,嘴也被堵得……严严实实的。 然而,这些都是其次。 最可怕的是,在薛曜的额头上方,有水珠,不断地滴下…… 一滴……两滴……三滴…… 每有一滴水,落到薛曜的额头上,他都会不自觉地,浑身抽搐。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里,有人猛地打你一拳,然后,打完就跑,过了一会,又来打你一拳,打完又跑…… 最无能为力的是,你不仅看不见,还不了手,骂不出口…… 还不能躲。 就如现在,浑身被绑着的薛曜。 那句歌词写得好: 想逃,又逃不掉…… 而李正一,正在薛曜书房外的小院里,等待一个最合适的时机。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 李正一戴上面具,推门而入。 进了薛曜的书房。 他的身旁,还跟着两个同样戴着面具、身着异服之人,且那二人,一左一右,一黑一白。 刚推开门,阴森气就扑面而来。 屋内,烛火晦暗。 若隐若现、时有时无。 几个悬空的灯笼,幽幽来回。 两面铜镜,邪气飘飘,立于榻旁。 一具具血淋淋的“尸体”倒挂在书房两侧,地上到处都是残破肢体,手脚,或是头颅…… 靠近薛曜的地方,有一个大大的炭盆,里面放满了炭火,且烧得通红,时不时有火苗,从炭盆里飘出来…… 嘶—— 嘶—— 发出阵阵哀鸣声。 地上,血迹连绵,腥味刺鼻。 不远处,是阎罗王的坐案,上绘各种魑魅魍魉、妖魔鬼怪,还有一本《生死簿》静静地躺在桌案上。 还有几套……刑具,立于旁。 屋子里,依旧静得……可怕。 头顶上的水滴,仍是一滴一滴,有条不紊地,滴到薛曜的额头上。 而薛曜,则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滴水之后……浑身的抽搐。 李正一带着面具,在书房里,默默地站了大约一炷香时间,亦开始慢慢适应这个环境,适应了今夜的身份和扮相。 又过了一分钟。 李正一缓缓走到薛曜面前,很粗鲁地,拿开了他嘴里的布条。 “你……你……你们是谁?” 薛曜喘着粗气,声音颤抖着。 一滴水,适时地,滴到额头上。 他又是一阵抽搐…… “哈哈,黑白无常,你们干得不错……又索来一个!我且问你们,此人在阳间时,犯了何事,才被打入地狱?” 带着面具的李正一,端坐在阎罗王坐案前,狂放不羁地笑问。 “黑白无常……地……地狱?” 薛曜浑身颤抖着,已然口齿不清,话都说不利索了。 “黑无常,揭了他的布条,今日本王高兴,且让他死个明白!” 李正一下令道。 “是,阎罗王!” 黑无常拱手回道。 然后,他走上前,同样很粗鲁地,揭开了蒙着薛曜眼睛的布条。 登时,薛曜感觉,眼前不再是一片漆黑,渐渐地,有了一丝光亮。 可一睁眼。 才发现,还不如不睁眼。 目之所及,都是死尸,满屋子的死尸,配合着刚醒来时,就闻到的血腥味,薛曜顿时五脏六腑,都好似被掏空了一般…… 再一扭头,便看见两个小鬼。 一个黑衣,一个白衣。 都是青面獠牙,且围在炭火盆前,时不时地,朝薛曜龇牙咧嘴。 地上,全是血迹…… “你们……是谁?为何绑,绑……绑我?” 薛曜颤抖着,话里带着哭腔。 “我们是谁?这还不明显吗?” 李正一站起身,拿起《生死簿》,不急不缓地,走到薛曜跟前。 “你,你是……阎王爷?我,我……我这是在……在地狱?” 薛曜见此人怒目圆睁,连耳长鬃,头戴方冠,身着紫袍,手里一本《生死簿》,这般形象,不就是话本里的阎王爷吗? 故而,有此一问。 “你很聪明!不错,你确实在地狱……我乃阎罗殿,阎罗王是也!” 李正一压低嗓门,语调阴森。 正欲再用点手段,吓吓他。 谁知,薛曜张口就是: “阎罗王,求求你,放了我,我不想下地狱啊……只要能放了我,我……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什么都可以给我?” 说罢,李正一仰天长笑。 然而,不到三秒。 他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猛地走到薛曜面前,用手狠狠地掐住他的脖子,幽幽道: “可本王……就想要你的命,来玩玩!不然,本王就真对不住,你生前好兄弟的一番托付了!” 半晌,李正一松了手。 薛曜依旧是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气,一脸凝滞,颤抖着问道: “好,好……好兄弟?” “对!你生前的好兄弟,如今,是阎罗殿罚恶司安成王……你若是有所遗忘,那本王帮你回忆回忆,二十三年前,在虢州……” 李正一话音还未落。 薛曜的脸色,就已铁青,身体亦随着水滴的落下,不住地抽搐。 时机,差不多成熟了。 李正一顿了顿,接着说道: “看来,你已经记起来了……那就无须本王多言,直接让你的好兄弟,亲自和你说道说道,你俩多年未见,是该好好叙叙旧,如何?” 说罢,李正一发出鬼畜般的笑声。 紧接着,他衣袖一挥,阎罗殿的大门,无声无息地,就打开了。 走进来一个少年…… 一身玄黄色长袍,剑眉斜飞,面容俊朗,气宇轩昂,手拿一卷《春秋》,简直就是……王勃,死而复生了! 的确如此。 眼前这个王勃。 除了眼带恨意,其余的,和二十多年前的王勃,一模一样! 此时的薛曜,惊惶万状,毛骨悚然,拼命地摇头,瞳孔里每一处都写满了恐惧…… 他,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 如果说,之前的薛曜,还残留着几分理智的意识,那么,如今的薛曜,在看见“死而复生”的王勃之后,大概已经彻底失去理智了。 他完全信了。 这儿,就是地狱。 王勃,来索他的命了…… 这一刻,薛曜彻底慌了…… “薛华,你还记得我吗?” 王勃缓缓走到薛曜面前,站定。 薛华,是薛曜小时候的名字。 “子安……你听我说……不是我,不是我,当年杀死曹达,再陷害于你的人,是……是凌季友,对,是凌季友,是他!你若是要寻仇,可以去找他,是他,对,就是他!” 薛曜面色惨白,语无伦次。 第109章 掐指一算,该收网了(三) “是吗?可我却听说,当年,在我背后捅刀子的人,是你?” 王勃此话,说得甚是轻描淡写。 他的脸,没有可怕的面具,可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之下,格外吓人。 当然,这个吓人,仅针对于薛曜。 不是因为这“阎罗殿”的鬼…… 而是因为,薛曜他,心里有鬼。 “不,不,不是的……子安,我的确对不起你,我不该和你抢元溆,我承认我是混蛋,但我,真的没有想过害死你……” 薛曜脸色刷白,依旧抖抖索索。 “薛华,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下地狱不死心呐……今日,你初来地狱,对这里还不熟悉,我就简单介绍一下,你所在的是阎罗殿!而真正的地狱,一共有十八层。第一层是拔舌地狱,第二层是剪刀地狱,第三层是铁树地狱,第四层是孽镜地狱……” 说这些话的时候,王勃自始至终,都面色平静,阴森冰冷。 顿了几秒。 李正一接过话茬,对薛曜说道: “不过,这些和你都没有关系,以你在阳间的作为,那可是要下第十八层刀锯地狱的……薛曜,我和你说,这刀锯地狱啊,最是有意思了,每日都会把你整个人,活生生锯成两半!你可想去感受一下?” 一点也不夸张,听到此处,薛曜已经吓得尿裤子了…… 他挣扎着,自言自语道: “不,不……我不能下地狱,我不会下地狱的,子安,救我!” “想让我救你?” 王勃冷笑一声,接着说道: “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阎罗殿亦非法外之地,我就算是想帮你,怕也过不了阎罗王这一关……但是,若你能在被打入地狱之前,把自己在阳间的所有恶行,交代清楚,便可由赏善司酌情考虑,减少刑罚,亦可免去后代子孙……永世堕入猪狗道轮回!” 听到此话,薛曜色若死灰,骨寒毛竖,拼命地点头。 犹如一个人在溺水身亡之前,抓到一块救命的木板,不想松手。 但过了十几秒。 他,也只是不住地点头。 虽浑身抽搐,魂惊胆颤。 可嘴里,却神神叨叨: “不,不能说,说了,是要被诛九族的……不能说,不能说!” 诛九族? 李正一听到这话,愣了神。 还好一旁的“王勃”反应快。 当即下令: “牛头马面听令,把此人,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不,不,子安,我不能下地狱,我说,我都说,我全说……” 薛曜急了,一会摇头,一会点头。 王勃仍是面无表情,道: “牛头马面,稍慢!薛华,我给你个赎罪机会,你便都交代了!” “我说,我都说……不要让我下地狱,我不要下地狱……曹达,是我让凌季友去杀的,然后嫁祸给你,如此,我便能霸占姚元溆……但子安,我,我真的没有想杀你,是有人让我这样做的,我没办法……” 薛曜虽说着,双眼却直愣愣地,死死地盯着头上的一具死尸,悚然颤抖。 “那到底是谁,指使你的……” 王勃有些控制不住内心的怒火,脱口而问。 而一旁的“阎罗王”李正一,悄悄拽了拽王勃的衣袖,还冲他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他: 不要再继续追问这个问题。 见状,王勃虽满脸疑惑不解,却也咬咬牙,不再追问这个话题。 “薛曜,我提醒你一句,交代得越干净,你,还有你的子孙后代,受的罪就越少,你自己要想清楚了……你所做之恶,仅此一件吗?” 李正一厉声喝问道。 一板一眼的样子,竟真有些“掌管生杀大权”的阎王爷的风采。 “不……不,还有……还有素秋,她是被我活活捂死的!” “许况,是我让凌季友去下毒的!” “刘文,是我派人去杀的……” “子安救我,我……我都是有苦衷的,我也无可奈何,你们别逼我,我不想被诛九族,也不想下地狱啊……子安救我!” 薛曜这些话,说得时断时续。 他脸上的表情,亦是时而狰狞可怕,时而哀惧无辜,让人看不懂。 值得一提的是,薛曜口中的“素秋”,就是薛曜的夫人,也就是状元郎薛云童的亲娘。 此时,书房外,传来一些动静。 李正一猜到了。 门外的动静,肯定是薛云童。 可以想象,薛云童作为一个儿子,亲耳听到“自己的母亲,竟然是被自己的父亲杀害”这话时,那种复杂的心情…… 所以,他按捺不住,也很正常。 “还有吗?” 李正一冷冷地问道。 而一旁的王勃,捏紧了拳头,发出“咯吱——咯吱”的骨头声。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薛曜瞳孔放大,神色惊惧。 “那,这个呢?” 李正一从袖中,拿出那张结案书,在薛曜眼前定了几秒,又问道: “这张结案书,你可认得?” 薛曜愣了愣神,浑身战栗了一下,忽而又开始拼命点头,道: “我认得,这个是当年,毒死许况之后,我让刑部的人弄的……” “好,那本王再问你,聂语谨,是你害死的吗?” 犹疑了片刻。 李正一还是问出了口。 “聂语谨……他是谁?我不认得,不认得……真的不认得……你们别逼我,能说的,我都说了,我不要下地狱,不要……不要……” 薛曜神情恍惚,整个人的状态,和精神病院的疯子,没什么两样。 审到这儿。 李正一觉得,该适可而止了。 再审下去,薛曜怕是撑不住,或许真的就疯了…… 而杜知邻,却站在原地,迟迟不愿离开,他还想去找薛曜,问个清楚,那个他不敢说的幕后之人,到底是谁…… 可被李正一生生拦下了。 又过了三秒。 李正一摘下面具。 深叹一口气。 推门而出。 门外,武则天、上官婉儿、几个刑部官员,还有薛家爷孙俩、杜少府、姚元溆、杜萧杳、丹娘、孟师兄…… 大家都在。 刚才,也在。 屋里的一切,他们都听到了。 李正一缓了缓,向武则天拱手道: “晚生拜见陛下!现已证实,薛曜这些年,牵涉多桩命案,包括他夫人、许况公子、刘文编纂,还有陷害王勃等人,如此种种行径,他方才已亲口承认,想必陛下也已亲耳听到……还请陛下定夺!” “婉儿,拟旨!” 武则天面带怒气,厉声说道。 “是!” 上官婉儿拱手应道。 “现已查实,薛曜牵涉多桩命案,着令刑部彻查,凡与命案相关者,若蒙冤在狱,则当即释之,加以安抚,不可使一人含冤,若已不再世,则抚恤其家人亲眷,不可使一人寒心!此事,朕会亲自过问,凡有任何纰漏,决不轻饶!” 武则天看向跪了一地的刑部官员,神色冷厉,话里都是不容置疑。 “陛下,那薛曜呢?” 上官婉儿追问道。 “待刑部彻查后,直接问斩!” 说罢,武则天看向李正一,语气神色都温和了些,问道: “正一,你如何想到用这个办法,审出薛曜多年前的命案?” 稍微顿了顿。 又看向一旁的王勃,问了句: “还有你,真的是王勃?可朕记得,王勃他,不是去世很多年了吗?” 第110章 上架感言 谨将此上架感言,献给这本小说……为数不多的读者老爷们。 (刚才看了下,有215个收藏) 诚如所见。 《大唐从见武皇开始》这本小说,是我人生第一本签约的小说。 很明显,它扑街了。 但是。 我想说。 不管这本小说扑街成什么样,我都会用心地,把它写完。 权当是给自己一个交代,给自己笔下的所有人物一个交代,当然,也给为数不多的读者老爷们一个交代。 说起来,小说上架感言,本该有个必不可少的环节,就是“卖惨”! 嗯,没错,又惨又穷! 本作者,白天上班忙忙碌碌、慌慌张张,说到底,只为碎银几两,偏这碎银几两,能解世间万千惆怅…… 平时,稍有空闲的话,我不是在码字,就是在去码字的路上…… 虽然扑街的日子很惨淡,但生活里,有文字相伴,却也很充实。 ………… 我很清楚,现在这本小说,也没多少人能看到我的卖惨…… 算了,就不矫情了。 讲两句我写这本小说的历程。 今年六月份,我突发奇想地,开始写小说,前前后后一共写了有五个开头,还有一些存稿,加起来十万字的样子。 可无一例外,都被拒了。 好在十月份,兜兜转转地,总算是内投成功,签约了第一本小说,在此非常感谢,能给我这个签约机会的编辑琉星大大。 至于为什么想写唐朝,为什么想写公元697年之后的架空背景。 原因很简单。 我很喜欢唐朝的历史。 公元697年这个时间,不算盛世,亦不算乱世,但也是内有忧,外有患,多方势力交织,争夺皇权,还是有很多可以写的故事。 但与此同时,我也很清楚,自己并没有深入地钻研过历史,笔力亦不够,提笔写这个架空历史小说,只不过是感兴趣罢了。 所以,我只是单纯地,想给历史里的一些人物,抑或是历史里不存在的人物,凑到一块,写一段新的故事,而已。 我自知,到目前为止,小说有很多问题,比如,笔力欠佳,转折不够流畅,还有一些细节处理不到位等等。 但我会在写作的过程中,一点点学会把控剧情,提升文笔。 简而言之,就是寻求进步。 我相信,自己不会止步不前。 就像现在的我,回过头去看半年前写的稿子,都会生发出一个直击心灵的疑问: 这玩意儿,是我写的么? 总之,这本小说,我会认真写完的,哪怕是单机写作,也要写完。 都说,万事开头难。 可一百万字,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上架后,依旧每日至少两更。 最后,再说一句: 明天中午十二点,这本小说要上架了…… (手动……捂脸) 希望为数不多的几位读者老爷,能继续支持本小说,有任何问题和想法,都可以提出来哦,好的坏的,十二棠来者不拒…… 因为…… 我亦自知,写作这条路,就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拜谢各位读者老爷! 第111章 天道昭昭,沉冤得雪 今夜,格外苍凉。 月凉如水,星光暗弱。 李正一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刑部官员,还有恨得咬牙切齿的薛中书,以及愣怔在原地、不知所措的薛云童,欲言又止…… 见状,武则天遂下令,让刑部之人、薛中书、薛云童退下。 一时间,院里只剩下几个人。 “正一,可是有难言之隐?” 武则天轻声问道。 李正一走上前,拱手回道: “回陛下,晚生并没有难言之隐,只是方才,薛家人都在,有些话,终究不便言明,眼下倒是无妨……今日这主意,我是得了薛云童的一点启发,才侥幸探问出真相!” “薛云童?他给你的启发?” 武则天很是不解。 “今日在宫里,晚生遇见薛云童,与他聊起他父亲的所作所为,可他万般不信,还无意间,告知晚生,他父亲薛曜,竟还留着当年与夫人素秋之间的信笺和旧物……可见薛曜此人……” 说到此处,李正一停了一下。 “如何?” 武则天追问道。 “可见,薛曜此人,要么是个恋旧之人,要么,就是变态……” 李正一一本正经地回道。 “正一,何为……变态?” 武则天和上官婉儿异口同声。 “额……这个不好解释,但目前看来,薛曜他应该异于二者,或许是心有愧疚,所以,才留着那些物件,时不时地提醒自己……” 说罢,李正一若有所思。 在刚才的审问中,李正一隐隐感觉,薛曜是有难言之隐的,所以,他只说薛曜是因为愧疚,才留下这些信件。 然而,真相或许并非仅仅如此。 一心想着,尽快扯开这个话题。 于是,舒了口气,他接着说道: “而正因如此,晚生才得了启发,让人到刑部,以‘押送凌季友到薛府查案’为由,让刑部官员前来薛府,亲眼见证,薛曜意图销毁这些信笺。其中,便有当年王勃写给元溆,却被薛曜截下的信件!” “信件?就是方才,刑部侍郎呈予朕的……这些信件?” 武则天眼神疑惑,从婉儿手里拿过这些信件,开始逐一翻看。 李正一点点头,回道: “回陛下,正是这些信件!这是当年王勃,到了虢州任参军之后……亲手所写并寄出的,每一封信,都是写给他的心上人的……” 说着这儿,李正一扭头一看,才忽地发现,不知何时起,姚元溆已然泣不成声、哭成泪人了…… 武则天也明白了几分。 沉默良久。 叹了口气。 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和王勃长得如出一辙的少年,问道: “正一,那他是王勃的……儿子?” “回陛下,他正是王勃前辈的亲生儿子,名叫杜知邻……当年,王勃在虢州被诬杀人,且一直未能沉冤昭雪,所以,王勃不敢误了心上人,兜兜转转未能成亲,甚至,直到临终,都不知自己有儿子!” 沉寂半刻,李正一又说道: “陛下,晚生还有一事相求!” “讲!” 武则天答得很是爽快。 李正一亦缓缓说道: “知邻兄他,与晚生同年生,一直由杜少府和姚夫人抚养,长在巴蜀之地,近些日子,是因了王勃兄长之事,才重回洛阳。可这些年,杜少府始终担忧,王勃前辈当年虢州之事,或许,会成为知邻兄求学致士之路的隐患,故而,从不许他参加科考……” “杜少府?可是当年和王勃一道,在长安,名噪一时的杜镜?” 武则天打断了李正一的话。 “回陛下,正是草民!” 杜少府躬身,拱手答道。 “杜镜,你是有功名在身的,无须自称草民,该称臣才是……只是,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朕还犹记当年,你和王勃二人结拜兄弟,是何等的少年意气、才气斐然!如今,也都老了,岁月不饶人呐……” 武则天有些慨然。 “回陛下,草民已不为官多年,不敢僭越!” 杜少府仍是拱手回道。 见状,武则天也不强求,嗟叹一番之后,对上官婉儿说道: “朕,都明白了……婉儿,回宫后,记得替朕拟旨,才子王勃二十余年前的虢州杀人案,如今沉冤昭雪,复其清誉,还有……王勃的儿子杜知邻,朕特许其免试入太学,来年参加科考!” “回陛下,微臣记下了!” 上官婉儿应道。 “多谢陛下天恩!” 而一旁的杜少府、杜知邻,还有姚元溆,纷纷跪地,拜谢皇恩。 武则天忙命上官婉儿,扶起众人。 又看向姚元溆,把王勃当年写的那沓信件,递给她,叹息道: “元溆,这些信件,被薛曜截下多年,如今,也该物归原主了,你且好生收着,也不枉这些年,你与王勃的这番真情……” 姚元溆接过信,泪如雨下。 沉寂了几秒。 夜风拂过。 院中的树枝,都被吹得簌簌作响,一片片叶,在风中萧瑟颤抖。 李正一开口,打破了沉寂: “陛下,还有一事,丹娘亦是受害者,他是许况的妻子,当年许况公子死后,她便被凌季友诬陷,说她毒杀自己的丈夫,而沦落教坊司十年……然而,如今已证据确凿,这一切的幕后指使,都是薛曜!” “这薛曜,到底造了多少孽!” 武则天奋袂而起,厉声说道: “婉儿,传朕旨意,恢复丹娘自由身,好生安抚,不可怠慢!” 听到这话,丹娘亦是感恩戴德,跪地谢恩,一瞬间,她这么多年所受的委屈,都化作眼泪…… 而李正一,沉沉一叹。 心底,虽如释重负。 可却隐隐觉得,这些事,看似已经解决,可很难真的风平浪静。 就像冰山。 水面之上的冰层,看似已经消融,可冰山底下,却藏着更深的坚冰,不知哪一日,就会来个一朝风云起…… …………………… 是夜。 亥时二刻。 众人陆续离开薛府,照旨行事。 李正一正欲告辞。 不料,武则天却开口道: “正一,你且上来,朕有话问你!” 上马车? 这么晚了,难道还要他进宫? 然而,纵是疑惑不解,李正一仍听令行事,上了马车。 车里,只有武则天和上官婉儿两人。 沉寂了片刻…… 对于今夜之事,三人都很感慨。 武则天在脑中,不断回想着,方才在薛府的所见所闻,因问道: “正一,朕还有一事不明,今夜,你如何能确信,薛曜会相信你布局的这个地狱,然后……自乱阵脚?” 第112章 武则天的诸多疑问 其实,对于今夜之事,李正一也并不是全然有把握。 可他知道。 这世间,难有万全之事。 所以,很多事情,哪怕只有三成把握,也是可以勇敢一试的。 武则天所问的话,李正一在心里也问过自己,因而回道: “回陛下……对于今夜之事,我其实也无十足把握,只是,我想着,若是能在一个人,意志力最薄弱之时,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应该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意志力……最薄弱之时?” 武则天好奇地反问道。 “对,所以,我先命人把薛曜全身捆绑,蒙上眼,赌上嘴,在审问之前,先绑他个半天,既不会出人命,又能消磨他的意志……” 李正一还未说完。 武则天就插话,问道: “那,滴下的水珠……也是如此?” “是!那水珠,会时不时地,滴到薛曜的额上,说得夸张些,那砸下的水滴,给薛曜的感觉,略逊于凌迟,也正是如此,便会让他的意志力一点点削弱,直至完全失去思考的能力……” 李正一耐心解释道。 “正所谓……水滴石穿!朕没想到,寻儿,你竟还是个审案好手!” 武则天慈祥地说道。 “陛下谬赞,这些不过雕虫小技,是晚生无意间,在电视剧和动漫里看来的,诸如少年包青天、名侦探柯南……” 正说着,李正一猛地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方才说的这些话,恐怕没有一个字,是武则天能听懂的。 果然,武则天眉头紧蹙。 思忖片刻后,说道: “寻儿刚才所言,朕甚为不解……可否详述,朕愿闻其详!” 李正一有些尴尬,不经意地耸了耸肩,赶紧敷衍道: “回陛下……晚生是想说……” 谁知武则天瞪了瞪眼,打断李正一的话,半生气地说了句: “寻儿,以后……凡无外人之时,你便叫朕皇祖母!虽然现在,你的身份没有昭告天下,但也是迟早的事情!” 听罢,李正一恍然回过神来。 对于皇长孙这个身份,他还真的不适应,不提醒的话,总会忘记。 再看武则天的眼神。 慈爱中,带有几分欣赏。 毕竟,李正一的每次出现,好像都能带给武则天,不同程度的惊喜,比如,诗词才华,军费献策,还有刚才的夜审薛曜…… 如此,武则天似乎认定了,李正一就是李弘的遗腹子,她的孙儿。 皇家的这趟浑水,李正一穿越来的这辈子,恐怕是躲不掉了。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平衡好与各方势力的关系,然后,静待时机。 顿了顿,李正一拱手回道: “是,皇祖母,孙儿记住了!方才,孙儿是想说,俗话道,打蛇打七寸,孙儿一开始让薛曜处于一种紧张的状态,再适时拿掉他的布条,他一睁眼,就瞧见满屋子的陈设,已然有几分相信这是地府……” “说起这个,朕倒是想问问,这满屋子的鬼尸,你是如何弄的?” 武则天又一次打断了李正一。 “回皇祖母,就是用稻草扎成人形,再加一件白色的飘衣,即可!” 李正一回道。 “原来如此,那后面呢?” 武则天追问道。 “再之后,孙儿就掐他脖子,让他实实在在地感受一番,身体的窒息,这时的他,便已是临近崩溃,可还不够。最后,知邻兄以王勃前辈的身份出场,才是击溃薛曜最后一层心理防线的关键所在……” 李正一端坐马车内,神情淡然,不紧不慢地回道。 “看来,审案还是有学问的!” 说罢,武则天看着李正一,脸上的神情,就像是普通祖母,看着自家孙儿有出息时,那种藏不住的欣慰和自豪…… 李正一见状,也笑了笑。 突然。 马儿,传来一阵嘶鸣。 “陛下,宋府到了!” 是蔡公公的声音。 宋府? 武则天居然…… 亲自把他送到家门口? 李正一受宠若惊,呆愣片刻,道: “多谢皇祖母!” 武则天却沉声问道: “寻儿,在你回府前,朕还有一个问题要问,方才你为何,要问薛曜,聂语谨是不是他杀的?” “回皇祖母的话,孙儿只是想试探一下,看薛曜说的,是否为疯话……若是他连与自己无关之人,都胡乱承认是自己杀的,那便是彻底疯了,之前所说的话,便成了疯话,不足为信!” 李正一亦是轻声回道。 “朕知这个道理,不然,也不会当场发落了薛曜……现在,朕想问的是,你为何会提你母亲的名字?” 武则天眼神深邃,语气却不严厉。 “孙儿当时并未多想,只是突然想到我母亲,便问出了口……孙儿自知失言,还望皇祖母恕罪!” 李正一小心翼翼地答道。 听罢,武则天看着李正一,意味深长地说了句: “倒也无妨,你母亲的旧档,是朕派人去寻来的,你可见着了?” “孙儿见到了,多谢皇祖母!” 李正一不由得有一丝紧张。 感觉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被武则天看在眼里,果然,皇帝都是一样的,不出宫门,却能尽知天下事…… “寻儿,你且回府去,平日没事多来宫里,陪朕说说话……” 武则天面含笑意,说道。 “是,皇祖母,那孙儿先行告退!” 李正一行礼后,下了马车。 …………………… 子时。 李正一回到自己屋里。 累到爆炸。 想起来,这两日,几乎没有合眼,一直在来回奔波,不过,好在上天不负有心人,王勃、丹娘当年的旧案,总算是沉冤昭雪。 累,也值得。 深深地舒了口气。 李正一四肢舒展,平躺到榻上。 这一刻,前所未有的放松。 掐指一算。 穿越来这个世界,已经数日。 日子,犹如过山车一般,有起有伏,有高有低,有刺激也有惊吓。 这些,是现代时的李正一,从未体验过的,也从未想过的。 还记得,初来大唐时,潇洒自在、退隐江湖便是他最大的追求。 现在看来,几乎不可能实现了。 这些时日。 他好似解决了很多问题。 但是,旧的问题解决了,新的问题,马上就迎面而来了,而且还是源源不断的,如雨后春笋般涌出来…… 比如,还有十多日,太学就要开学了。 太学,乃鱼龙混杂之地,各方势力交织错杂,明争暗斗。 李正一又该如何自处? 而且,他还听说,武传宁郡主、温久、武家三兄弟、太平公主的儿子薛崇简等人,都会进太学……读书。 这些人,光是想想,都脑仁疼! 第113章 路兄,我只是手抖了! 次日。 天刚鱼肚白。 李正一就从梦中醒来。 倒不是什么生物钟,主要是前几天太累,所以昨夜,头一沾到枕头就睡着了,睡眠质量特别好…… 推开窗,院里树上的那几只鸟,还在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细细想来。 今晨不同往日。 今日,是一个没有“事儿赶事儿”的日子,当真美好,亦是难得! 起床,穿衣,洗漱。 搞定后,李正一看了一眼铜镜里帅气的自己,猛地发现,原主的发量……着实让人羡慕。 原来,有头发和没头发的区别,竟然这么大。 回想自己在现代时,十几岁就开始脱发,才二十多岁的年纪,就发量感人,渐成“地中海”之势。 关键是,头发越掉,人就越愁,人一愁就容易熬夜消遣,一熬夜,头发就更掉……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 还是那种猛喝“枸杞泡水”都拯救不了的悲剧循环…… 看到如今的自己,李正一竟有一丝庆幸,他决定,从今天起,要好好爱惜身体,早睡早起,做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刚想到这儿。 咯吱一声,门开了…… 顿了三秒。 进来一个人。 一身肃穆黑衣,左手执剑,还是那把青玉色流穗长剑,右手环臂,置于胸前,虽蒙着面,但目光深邃。 只一刹。 一身的江湖侠客气,扑面而来。 不用猜,就知道是路清言。 毕竟,除了路清言和狄翰林,李正一还没见过谁,能这么随意地进出宋宅,而不被人察觉…… 可如今的狄翰林,和宋允复一样,整日宅在屋里,忙于应付不久之后的太学考试,就连李正一,都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公子,您今日起这么早,可是有什么事情,急着要办?” 路清言向李正一行礼道。 “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是昨夜,睡眠质量甚好,一早醒来神清气爽……对了,路兄,你一直在我家附近吗?” 李正一见路清言这么早就过来寻他,很是惊讶,故而问道。 “回公子,是的!” 路清言点点头,答道。 “路兄,你不睡觉的吗?” 李正一脱口而问。 “睡,不过,睡得不多……” 路清言答得很自然。 再一看,他的眼神里,透着坚定,仿佛有种“生前何须久睡,死后自会长眠”般的天经地义。 “那路兄,你昨夜睡在哪里的?难道是……在这屋顶上?” 李正一抬头,看了一眼屋顶,又转身,拿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茶之后,好奇地追问道。 “只要我愿,何处不可睡?” 路清言答得很坦然。 他想说的是,但凡有功夫在身的,只要自己愿意,哪怕是在树枝上、屋顶上,更或者,像金庸笔下的小龙女一样,在绳子上,也能波澜不惊地,睡上一宿。 可李正一,却想污了…… 不过一秒。 刚入口、尚噙在嘴里的茶,一下子全被喷了出来,溅了一地。 看着路清言一本正经地,说出这话的样子,实在是忍俊不禁。 “那路兄,你们习武之人都这样吗?整日熬夜,又不养生……就不怕自己会脱发,最后,变成地中海那种?” 李正一开玩笑道。 “公子,何为地中海?” 说着,路清言的脸上,又不自觉地闪过一丝熟悉的求知欲。 李正一愣了一下。 顺便,瞥了一眼路清言那浓密的长发,咽了咽口水,转而尴尬道: “路兄,就冲你这发量,权当我没说……” 确实,路清言这一头秀发,浓密且黑亮,若是放在现代,他绝对可以拿下“洗发水代言”的广告。 忽地想起,昨日,李正一吩咐闻柳,到南市药铺,买了好多枸杞回来存着,以备熬夜之虚…… 然后,李正一不紧不慢地,在屋里翻箱倒柜,找出那几盒枸杞,默默地,倒了半盒……到茶盏里…… 很显然,路清言没懂这层意思,有些懵懵的,看着李正一,问道: “公子,您这是?” “无妨,手抖了……” 李正一咧嘴一笑,应了句。 既而,果断转移话题,问道: “路兄,你今日前来,可是有事?” 路清言拱手回道: “回公子,确实有事……小堂会有人来报,找到许公子父母了!” “在何处?” 李正一正经起来。 “在许公子老家寻到的,想来,刑部之人连夜寻到的,不出意外的话,明日,应该就能到洛阳!” 路清言答道。 “要回洛阳了?也对……陛下昨夜说过,薛曜搞出来的这些冤假错案,凡是尚在世者,都要予以好生安抚,必定会连夜接回来的!” 李正一小声嘟哝着。 思量了片刻,又兀自感叹道: “当年,许公子的父母离开自家旧宅,想必是对串供之事问心有愧,觉得对不起自家儿媳妇,才搬走的……等到明日,待他们回了洛阳,见到丹娘,又会作何感想?” “公子,属下还有一事要禀!” 路清言突然想起另一事,故而说道。 “何事?” 李正一追问道。 “今晨,我见薛府有一个蒙面黑衣人,偷偷溜了出去……便悄悄跟了一阵,发现那人鬼鬼祟祟地,往新开岭方向去了!” “新开岭?” 李正一好奇问道。 “是!属下也很好奇,新开岭荒无人烟,他去那儿干嘛?” 路清言眼神里,也有疑惑。 “后来呢?” 李正一凝神静听,追问道。 “属下本想一探究竟,所以没有打草惊蛇,只是悄悄跟着……结果,那人竟借毒花雾脱身,一个瞬息,便躲入密林,没了踪迹,我想来想去,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所以,特来告知公子一声!” 路清言拱手回道。 “毒花雾?” 李正一愣怔住了。 好熟悉的一个名字…… 毒花雾? 不就是庙会之日,李正一和杜萧杳遇刺时,那刺客用的毒物吗? “路兄,此雾有毒,你没事?” 李正一毫不犹豫地关切道。 “公子,我没事……” 路清言轻声回道,眼里都是感动。 “嗯,没事就好!多谢路兄提醒,我也会注意薛家动向的……” 说罢,李正一拍了拍路清言的肩膀,两人会心一笑。 第114章 大哥,你干嘛掐我 又寒暄了几句。 路清言便告辞离开。 李正一静静地坐在书案前。 手里拿着笔,开始继续搞创作,绘制漫画连载——《论语》图解。 很快,就要太学考试了,李正一希望宋允复和狄翰林他们两个,能够在此图解的帮助之下,凭借自己的实力,考进太学。 其间,舅父宋璟来过一趟。 不为别事,就是听说昨夜之事后,想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舅甥俩闲聊片刻。 李正一把昨夜情形,皆据实相告。 宋璟听罢,面露喜色道: “说起来,我还见过王勃一面,他年长我十余岁,而我,自小便仰慕他的文才,后来听闻虢州之事,我万分讶异,也从未相信,王勃会是杀人之人……正一,为舅甚是欣慰,你可以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查明真相,替王勃洗清冤屈!” “其实,能为写下流传千古之《滕王阁序》却蒙冤多年的王勃前辈,沉冤昭雪,实乃我之荣幸!” 李正一深吸一口气。 他没想到,在舅父宋璟心中,也一度把王勃作为仰慕的对象。 舅甥俩,倒是有几分相似之处。 而宋璟沉思半晌,又扼腕叹息道: “我竟今日才知……原来,陈叔有一个女儿,且还有如此不幸的遭遇,亦是无辜可怜之人,平白无故被人陷害,沦落风尘十载!若细论起来,就算那张结案书,是薛曜有意陷害,可终究,当时的我,身任刑部侍郎一职,这也是严重的失察之过啊!” 宋璟眼神里,都是深深的自责。 还有,对陈叔的……理解和同情。 见状,李正一劝慰了一番。 此事,本就过了十数年,更何况,当初的宋璟,根本不在洛阳,而是在外访探民情,纵算无暇顾及刑部之事,也是情有可原。 不知者,无罪。 …………………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 “大哥,大哥……我来催更了!” 每次都是这样。 人未到,声先至。 宋允复抱着《论语》和《诗经》,还有一堆的图解,迈着轻快的步伐,一个箭步冲进了屋子。 一进屋。 他就后悔了。 因为,他阿耶宋璟端坐案前。 正和李正一聊着昨夜之事。 且面色凝重,感慨万分。 “孩儿,拜见阿耶……不知阿耶也在,有些放肆了,请阿耶恕罪!” 见状,宋允复赶紧拱手行礼。 且明显感觉到,他的声音,一下子就收敛了许多。 “无妨,昨夜你大哥他,破了薛曜的两桩旧案,我过来问问情况!” 宋璟的语气很温和。 经过此番事情,宋璟终于明白,陈叔十年前,为何会给年幼的李正一和宋允复下毒,究其缘由,竟是为了报复他…… 虽然陈叔这仇,报错了人。 但这毒,终究还是给宋允复的读书生涯,带来了极大的影响。 想到这些,宋璟心有歉疚。 叹了口气后,温和地问道: “允复,你拿着《论语》和《诗经》,可是专程来找正一请教的?” “是的,孩儿是有些不明白之处,想来请教大哥,顺便……催更!” 宋允复见宋璟没有生气,倒是也放松了许多,笑着回道。 “何为……催更?” 宋璟微微一怔,问道。 “是大哥发明的这个词儿!” 不知为何,从宋允复说这句话的表情里,李正一读出了一丝自豪。 “正一,允复所言,可是真的?” 宋璟满脸惊讶,问道。 “舅父,这个词,就是我闲来无事瞎编的,无须放在心上……” 李正一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 “那允复,你方才,是要找你大哥,催更什么?” 宋璟还是一脸好奇。 “阿耶……大哥他,前些日子,发明了一种很厉害的读书大法,叫什么宫殿,反正我看了大哥画的那些图之后,之前背不下来的文章,现在都能背下来了!所以,我是来催更……《论语》图解的!” 宋允复话里,有掩饰不住的激动。 “是吗?给我看看……” 宋璟笑吟吟地说道。 听罢,宋允复赶忙把手里的《论语》图解,拿了一沓递给他阿耶。 一页页地翻看…… 宋璟不住地点头,叹道: “确实很有意思……正一,你是如何想到这个背书方法的?” “舅父,您还记得,不久前,我们聊过的‘读书三境界’吗?” 李正一神秘一笑。 “自然记得!读书三境界,如此好的三句诗词,堪称经典!” 宋璟点点头,回道。 “此乃第一境界,兴趣!” 顿了顿,李正一继续说道: “我其实也没做什么,只是把那些很枯燥的文章、诗赋,用图文结合的方式,生动呈现……这样,阿弟读书时,便不觉枯燥乏味,也就慢慢地愿意去背书,久而久之,便会催生读书第二境界!” “第二境界,成就感?” 宋璟记得,上次夜聊时,李正一说的,就是成就感这个词。 “对的,成就感……” 李正一点了点头。 而后,凑到宋璟耳边,小声说道: “舅父,如果您能多鼓励鼓励阿弟,我相信,他会更有成就感的!” 听罢此话。 宋璟愣了愣神。 沉思良久后,缓缓起身说道: “正一,允复,我还有事情要做,就先不打扰你们读书了!” 刚走到门口,宋璟就回过头来,深深地看了一眼宋允复,说道: “阿复,为父平日对你读书,要求甚是严格,你……怨过我吗?” “孩儿……不敢,也不会!” 乍听此话,宋允复瞬间瞳孔放大,一脸的不敢相信。 而李正一很清楚。 宋璟说此话,是对陈叔当年因他而下毒之事,而对允复有愧。 当然,也有可能,是宋璟对那日舅甥夜聊之话,有了更深理解。 “无妨,你就算是怨,也是应该的……对了,为父看了这几日,你的功课,做得很不错,和以前相比,甚有进步!” 宋璟在离开之前,鼓足勇气,给宋允复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之所以说,宋璟是鼓足勇气。 那是因为,这样的话语,放在以前,宋璟是绝对不可能说出口的。 在唐朝,这个“老子教训儿子”天经地义的时代,别说宋璟,就是绝大部分的父亲,都难以开口。 今日,舅父能放低姿态,用三言两语鼓励宋允复,在李正一看来,已经是孺子可教……哦不,是难能可贵了! 看着宋璟离去的背影。 宋允复楞在原地,久久不能平静。 李正一走上前。 不由分说。 猛地掐了一下宋允复的大腿。 “啊……好疼!大哥你干嘛掐我?” 宋允复嚎了一嗓子。 第115章 微风和煦,就该找点事做 (后面的更新时间,稍微调整一下哦,每天下午5点半左右一章,晚上9点半左右一章,至少两章~) “我掐你,疼吗?” 李正一坐回书案前,笑问。 “大哥,还用说,当然疼……” 宋允复一脸无辜地看着李正一。 “疼,那就说明,刚才发生的,都是真的,不是你幻想出来的……” 李正一微笑着,给宋允复递了个眼色,一本正经地说道。 “是这个理儿……大哥,你真聪明……阿耶他方才说我有进步了?可我怎么感觉,那么不真实呢?大哥,你再掐掐我,再掐掐我!” 宋允复沉浸在喜悦里,又伸出一只胳膊,作势让李正一掐。 “滚!我还没见过谁……提这么变态的要求呢?” 李正一憋着笑,就又埋头创作。 “对了,大哥,你方才和阿耶说啥了?怎么阿耶他,突然像变了个人?” 说罢,宋允复蹭到李正一书案前,一脸呆呆傻傻的样子。 “我没说什么,你也别瞎猜了,好好背书去……对了,阿弟,翰林最近这几日,有找过你吗?” 李正一奋笔疾书,顺嘴说道。 “二哥?他来过,主要是来借《论语》图解,现在还没还给我呢!” 宋允复嘴里嘀咕着。 这句话看似漫不经心,却从一个侧面,稍稍点醒了李正一。 关于《论语》图解,李正一自然是希望,它能够物尽其用。 简而言之,就是觉得这个漫画连载,若是能帮到更多求学士子,提升学习效率,也算是实现了它的价值。 可单凭他一个人的力量,终归是远远不够的。 纵使李正一画得再快,也不可能同时画好多份,更别说,给所有需要它的人,各画一份了。 不光是耗时费力,关键是不现实。 想了想,李正一叹道: “要是有打印机就好了!” 宋允复甚是惊诧,扭头就问: “大哥,什么……鸡?” “额……我方才是问,你想吃鸡吗?想吃的话,我亲自下厨,正好今日得闲,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李正一放下手中的笔,问道。 “吃……鸡?” 宋允复发出了杀猪般的笑声。 半晌,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大哥,咱还是省省……愚弟还想多活两年呢,你要是亲自下厨,可不得把整个后厨,给拆了?” “我,还拆过厨房?” 李正一咧嘴一笑。 “那可不,没记错的话,还是咱俩小时候,一起干的。有一回半夜,我饿了,你就拉着我,跑去后厨,说是要给我煮面条吃,结果,差点把房子点着了……自那以后,阿娘就不许我们进厨房了!大哥,你都忘了?” 宋允复依旧是咧嘴笑着。 “咱俩小时候,这么能造呢?” 李正一站起身,愣了愣神。 或许与穿越有关,小时候发生过的很多事,他的印象,都很模糊。 “可不嘛?所以,大哥,我还是安安静静地,回屋温……” 说罢,宋允复抱着一摞书,就欲往外走,看他的样子,是全然忘记了,自己跑李正一房里这一趟,到底干嘛来了。 “咳咳——” 李正一微咳两声。 宋允复当即回身,猛地想起,自己还有事情没做完,便把之前记在纸上的,几处不明白的问题,都请教了一番。 自然,对于宋允复提出的问题,李正一都会很耐心地为他解答。 约莫一刻钟后。 宋允复怀揣着《论语》图解的最后两卷,还有《诗经》图解的第一二两卷,像得了个宝贝似的,心满意足地,回自己屋里去了。 ………………… 整个屋子,又安静了下来。 李正一呆呆地坐在书案前,发呆。 屋门敞着。 微风绕绕,好不惬意。 俗话说得好。 发呆这件事,若是做得好,叫深沉;若是做不好,可能会睡着…… 很明显,李正一选择了后者。 临近三月了,这迎面而来的风里,夹着的,都是几分暖意。 于是,伴着微风,打了个盹儿。 这一觉,没人打扰,睡得很沉。 醒来,已是申时三刻。 李正一擦了擦嘴角的口水,伸了个懒腰,看向屋外,不禁感叹: “阳光明媚、微风和煦的下午,就应该……找点事情做,才对!” 嗯,有道理。 不然,总感觉辜负了这样美好的青春韶华时光…… 于是,李正一决定出去走走。 逛一逛繁华的洛阳城。 对了,把杜萧杳约出来,一同去南市戏楼听一场戏,岂不美哉? 想想,都甚是美哉! 顺便,去考察一下,东南西北四市的五福店,如今情况如何。 说走就走。 都说,若是心有所爱,一日不见兮,如隔三秋,确实不假。 如今,他也算是体会到了。 比如。 本来只是一个安静的午后,一觉醒来,甚是宁谧,可一想起,还有一个很想拥抱的她,在不远处……整个世界,都会变得躁动起来。 你会不自觉地想起她。 嘴角,还会挂着笑…… 不多时,李正一就已骑上马,快马加鞭地,直奔南市而去。 此行,他想先在南市,寻一个新奇的玩意儿,送给杜萧杳做礼物。 李正一虽然以前没谈过恋爱,但在各种公众号上,看过不少爱情鸡汤文。 里面有提到: 女孩都是喜欢惊喜的,若是有条件的话,可以适时地给自己喜欢的女孩,制造惊喜…… 所以,李正一照葫芦画瓢。 想在南市逛一逛,看看有没有……能够入得了他“法眼”的物件。 送给阿杳的东西,不能太俗气。 逛来逛去。 李正一突然想起一个地方。 就是多日前,他和杜萧杳第一次见面的那家店铺——永曜字画铺,就是在南市“五福店”对面的那家字画铺。 一阵惊喜。 这家永曜字画铺,可以算是他和阿杳的初见之地,很有意义! “不妨去那永曜字画铺,寻几幅王勃的字画,送给阿杳、杜少府,还有知邻兄,权当作个纪念?” 李正一小声嘟哝着。 然后,他抓紧时间,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到了永曜字画铺门口。 却见店铺掌柜的,一脸哀怨,摇着头叹着气,从店铺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块木板,上面写着几个大字: 明日起,本店铺歇业。 “掌柜的,你们这字画铺,好端端的,为何要歇业呢?” 李正一面露疑色,轻声问道。 第116章 这个,东家不让卖! 只见掌柜的,在店铺门口立好牌子,又深深地叹了口气,背身说道: “东家要关店,我也是无可奈何啊……” 说罢,掌柜的转过身来,见到问话者是李正一,当即拱手道: “原来是李小郎君驾到,方才有所怠慢,万望恕罪,万望恕罪!” 李正一连忙扶起掌柜的。 又瞥了一眼牌子,继续问道: “无妨,无妨……只是,掌柜的,你们东家为何要关这字画铺,难道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说实话,在下也不知具体缘由,今日,刚到铺子里,还没挂牌开门,东家就突然遣人来,着急给了遣散费,让我们明日便离开……” 说着,掌柜的眼神里,又闪过一丝不舍和难以言说的复杂愁绪。 “这么急吗?” 李正一有些惋惜道。 “是啊,我也很懵……” 掌柜的连连摇头,沉声道。 “掌柜的,那我现在,能进铺子里逛逛么?上次来此,太过匆忙,竟没有进铺子里,好好看上一看……” 李正一也深感惋惜,轻声问道。 “李小郎君,你且随意看,东家既是让我们明日离开,想来今日,仍是一切照旧的……您若是看上哪一幅字画,尽管和我说!” 掌柜的点了点头,应道。 “多谢掌柜!” 说罢,李正一走进字画铺。 一股浓浓的书墨气息,扑面而来。 春日的暖阳,照进铺子里,金灿灿的,让所有的字画,立时溢彩。 放眼看去,这永曜字画铺,店面还不小,数排书架,层层林立。 倒有几分像……宫中的甲库。 甲库? “噗——” 李正一暗自笑了一下。 看来最近,自己真的是有些多思,逛个字画铺,都能联想到甲库。 “掌柜的,你们这儿,还有王勃的字画吗?” 李正一看向掌柜的,开口问道。 “前几日有,可我记得……不是被你和那位姑娘,买走了吗?” 掌柜的站在柜前,抬头应道。 “没其他的了?” 李正一追问道。 “有是有,可……” 掌柜的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 李正一很是好奇。 “库房里,确实还有两幅王勃的字画,可……东家说过,不让卖!” 掌柜的犹豫片刻,还是道明情由。 “不让卖?为何?” 李正一更加不解了。 “东家交代的,在下也不知!” 掌柜的亦是摇了摇头,又伏案提笔,打着算盘珠子,开始盘账。 “你们东家,到底何许人也?” 李正一再次追问。 “我也没见过东家,就只见过他手下的那扈从,有些像胡人……” 掌柜的没有抬头,算盘珠子打得噌噌作响,不愧是掌柜之人。 “胡人?” 不知为何。 李正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方才,他一走进这家字画铺,看到这些书架的陈设,就不自觉地联想到宫里的甲库。 还以为,是自己多思了。 可如今,掌柜的又提到,此店铺东家的扈从,居然是个胡人。 李正一快步走到柜前,带着几分急切和疑惑,追问道: “掌柜的,你刚才说,这东家的手下扈从,是个胡人?确定吗?” “我没问过,但感觉他说话、做派、行事风格,确实很像胡人!” 掌柜的埋头,在账册上,填好一串账目后,就合上账册,又问道: “李小郎君,东家的扈从是个胡人,这很不对劲吗?其实,在洛城或是长安,很多富商府上,都会有胡人扈从的,倒是不足为奇……” 李正一凝神静思片刻,问道: “那掌柜的,你能和我描述一下,这个胡人扈从的长相特征吗?” “在下嘴笨……对于一个人的长相,倒是真的难以言明!” 掌柜的眼神迷离,好似在回忆。 “无妨,有无那种紧要特征?” 李正一目不转睛地,盯着掌柜的。 “紧要特征?让我想想……对了,他的眼睛,好像不太正常,有些红肿,像是生病了!” 掌柜的先是眼神黯然,而后突然想起这一点,又闪出一丝光芒。 “左眼,还是右眼?” 李正一穷追不舍地追问。 “左眼!” 掌柜的很确定。 “难道……真的是他?” 李正一小声嘀咕着。 他猜测,这个胡人扈从,多半是之前那个刺客……巫马实! 当然,也不能仅仅凭借“左眼有疾和胡人”这两条特征,就断定此人一定是刺客巫马实,还需要其他的证据。 但李正一隐隐感觉,最近发生的好多事情,似乎都和这个神秘的刺客,有着脱不了的干系。 看来是时候。 找个机会,好好查一查了。 而此时的掌柜,看着李正一陷入沉思之状,便狡黠一笑,说道: “李小郎君,你问了这么多,东家的胡人扈从到底是谁?可是你认识的人?若是和你认识的人,那这些字画,倒是可以便宜卖……” 不愧是做生意的人,哪怕是明日就要走人,今日也要谈谈生意。 “掌柜的,你能把存在库房里的王勃字画,拿给我看看么?” 李正一趁势问道。 “这……恐怕不行!” 掌柜的有些为难之色。 “那我问你,不让卖的王勃字画,是你们东家单独交代的,还是和别的一应字画,一同交代的?” 李正一问掌柜的。 “和一应字画,一并交代的!” 掌柜的应道。 “那不就得了……想来您身为掌柜,都未曾见过东家,说明这些字画,在东家眼里,不过是过眼云烟,利益之物罢了。我只是个爱好字画的附庸风雅之人,越是珍密之字画,越是想瞅上一眼,而已!难道……你不想看看?” 李正一耐心地说了这一车话。 “李小郎君,实在谦虚了!你若是附庸风雅之人,那我等,岂不是市井草包之徒?” 说到这儿,掌柜的捻了捻眉头。 又顿了几秒,问道: “也罢,也就是你李小郎君,提这要求,我才愿给你看上一看,换做旁人,我才不愿做这等麻烦之事!你且略坐片刻,我去库房寻来,给你瞧瞧……反正明日我也要离开了,倒是可以沾个光,开开眼!” 可以听出来,这掌柜的,也是个字画迷,想到可以借此机会,一览“东家不让卖”的珍贵字画,也是一脸掩饰不住的欣喜之色。 是啊。 在掌柜的看来。 这字画,铁定是压箱底的宝贝,才会让东家都珍藏库房,不让卖。 李正一却深吸一口气。 他知晓,这背后,定不会是“不舍得卖,所以珍藏”这么简单。 至于到底是什么原因。 他也不知。 因追上掌柜的,说了句: “掌柜的,要不,我同你一起去,省得你还要把这字画拿出来,万一磕坏了,就不好了!” 第117章 真相和正义,虽迟必到 掌柜的稍微犹豫了一下,愣了几秒后,还是点了点头,说道: “也罢,李小郎君,你便与我一道去库房,也省了来回折腾……” 不多时,二人到了后院库房。 门上,挂着一把铁锁。 掌柜的不紧不慢地,从腰间取下了一大串钥匙,抽出其中最细长的那把钥匙,伸进锁里,轻轻一拧,便打开了。 李正一全程盯着钥匙看。 记住了钥匙的所有特征…… 进了库房。 里面的字画,还真多。 掌柜的在库房里,翻翻找找,过了半晌,才找到了王勃的字画。 原来,此字画,被收在最靠里的一个书架,且放在最上面的一层。 因为最上面一层,实在太高。 掌柜的只好取来梯子…… 好不容易把字画取了出来,二人小心翼翼地,把这两幅卷轴,轻轻平铺在门口处的桌案上。 借着刚刚好的阳光。 一看。 这卷轴乃是上下两卷。 卷轴内容,正是王勃十六岁那年,凭之闻名长安的《乾元殿颂》,无论是品相,还是书法,都绝对是上乘佳品。 掌柜的看着这字画,眼睛也不眨一下,嘴里喃喃自语道: “原来,东家竟收藏了王勃的《乾元殿颂》!要是没记错的话,当时的王勃也才十五六岁,才气斐然,作出此赋,被先帝授朝散郎,成了朝廷最年轻的命官,可堪一夜之间,就闻名长安……” “掌柜的,你很了解王勃?” 李正一有些好奇地问道。 “做我们字画行当生意的,对古往今来的名人字画,自然是要研究其来龙去脉,不然如何能与字画行家,聊上几句?” 掌柜的目光仍在卷轴上,不肯挪地儿,叹了口气,又小声道: “说起王勃,我也是很仰慕他的才华,只是天妒英才,可惜了……” 又是一个欣赏王勃才华的。 倒是同道之人。 李正一暗自思忖着,随口附和道: “是啊,天妒英才……” 掌柜的连连点头,道: “可不是嘛?就在王勃因《乾元殿颂》扬名后不久,当时的沛王,便对他青眼有加,召他进府做了官。后来,据说是为了两只鸡,王勃就莫名其妙地被贬黜,消失了好几年……” “掌柜的,你也知道王勃写的那篇《檄英王鸡文》?” 李正一插了句嘴。 “当然知道!大才子王勃因两只斗鸡,被贬出长安,你是不知,那时候,市井小巷无处不在传,可谓是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说句托大的话,关于王勃的事,我能和你聊上一宿!” 掌柜的仍是俯身看卷轴,只瞥了李正一一眼,就自顾自地说道。 对于掌柜的所说之话,李正一丝毫不怀疑。 原因很简单。 他自己深有体会。 李正一这一趟穿越而来,阴错阳差得了个“大才子”之名,也不过短短数日,名声就传遍了整个洛城。 说不定。 洛城以外,也有人在传。 总而言之。 李正一的才子之名,不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至少,也是……妇孺皆知。 再者,此时的洛城,和王勃彼时之长安,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 百姓生活相对安定、富足。 俗话说得好: 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然而,事实却是,一般情况下,人们在吃饱喝足没事干的时候,通常会乐于聊八卦。 这一点,自古至今,未曾改变。 就像是,如果哪一天,我们看到的热搜,全都是正经八百的重大消息,我相信,大家可能都会不自觉地,眉头一皱,心头一紧…… 所以,大才子王勃当年之事,在长安,定是掀起了不小的八卦浪潮。 掌柜的知道得多些,不足为奇。 也难怪,哪怕王勃逝去一千多年,我们仍在背他的诗词歌赋…… 顿了顿,李正一扭头看向掌柜的,郑重地回了句: “掌柜的,言之有理!” 说罢,他又把目光聚焦在了卷轴之上,凝神扫视了一番。 其实,方才在同掌柜的闲聊之中,他已经把这两幅卷轴,反反复复看了数遍,但并未找到任何特别之处…… 尽管如此,李正一也没有放弃。 看的不行,那就摸一摸。 于是,李正一伸手,轻轻摸了一下卷轴上的宣纸边缘处。 这纸张,摸起来,手感好熟悉。 再一细看。 这纸张,和之前许公子藏在丹娘簪子里的纸条,质地一模一样。 很显然,都是出自皇家…… 一瞬间,无数疑问涌入脑海。 李正一知晓,关于这卷轴纸张的来由,有一个人,肯定知道答案。 正想着…… 耳边又传来掌柜的声音: “是啊,都说世事难料,还真不假!” 李正一转头问道: “掌柜的何出此言?” 掌柜的沉默了几秒。 许是俯身看了太久,掌柜的终于看累了,便作势要把卷轴收起来。 一边收卷轴,一边沉声道: “就是忽见此文,心生感概罢了……谁能料到,王勃一个大才子,又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介文弱书生,居然会杀人?就像昨日,我怎么也不可能料到,今日,竟是我在铺子当掌柜的最后一日,明日便要卷铺盖走人啰……李小郎君,你说,这不是世事难料,还能是什么?” 一语说罢。 掌柜的沉沉一声叹息。 很快,脸上就又愁云密布。 “掌柜的别如此灰心呐,世间事,确实阴晴难料,但王勃当年……” 李正一还未说完。 前院门口,就传来了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 隔着一整个堂院,都能听清。 此时的掌柜,正好把王勃的这两幅作品,放回最里层书架,挪动着笨拙的身子,缓缓从梯子上爬了下来。 刚落地,就听到门外的敲锣打鼓声,因而一脸疑惑地脱口而问: “……发生什么事情了?” “走,出去看看!” 李正一抬腿就往前院走。 掌柜的紧随其后。 刚出铺子,他们便看见不远处的贴告示处,围满了人。 好不容易,才挤到人群前面。 原来,是刑部正在张贴告示。 一共有两张告示。 第一张告示,讲述了薛曜犯下的种种恶行,以及三日后问斩。 第二张告示,是关于王勃的。 正如武则天昨夜所言。 复王勃清誉。 自然是要昭告天下,让百姓们,都知晓当年事情的个中原委…… 见状,掌柜深感不可思议。 轻声叹道: “李小郎君,咱们刚才,还正说王勃呢,如今便看到这沉冤昭雪的告示,果真是那句话,世事难料啊……” “掌柜的,我方才就想说,正义和真相,虽迟必到!” 说罢,李正一欣慰一笑。 正欲转身,却听得一声: “李郎!” 第118章 祭酒有事找我商量 李正一闻声转身。 仍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耳边弥漫的,都是百姓们对王勃的惋惜,和对薛曜的愤懑之声: “我当年就说过,王勃,一介书生,怎么可能是杀人之人……真是可悲可叹,这样的大才子,命,却不长!” “王勃的诗赋文章,我都看过,写的那是真真极好的!” “没想到,大才子王勃竟是被自己的好友所害,薛曜当真可恶!” …… 如此种种,萦绕于耳。 尤其是年纪长于三十之人,当年对王勃虢州杀人之事,都是亲耳听闻,如今见到这告示,一切总算真相大白,竟有种激动涕零之感…… 这一刻,李正一甚是欣慰。 他感觉,自己作为穿越者,在大唐,有了自己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顿了片刻,李正一告辞了永曜字画铺的掌柜,缓缓挤出人群。 环看四周。 没有熟悉的身影。 刚才明明听见有人叫了一声“李郎”,难道是……幻听? 李正一微微一怔。 也没多想。 脑海里,一直思忖着卷轴之事。 许公子当年留给丹娘的字条,所用之纸是李贤赏下的宫中宣纸。 而王勃这篇《乾元殿颂》,用的也是这种宫中宣纸,只是,关于王勃这纸的来由,恐怕还需要去问杜少府了…… 虽然很多问题尚不明了。 但李正一知道,这两件事之间,肯定不只是偶然,也不会只是巧合。 又想起许公子,他收藏李贤字画的那个匣子,也就是“匣”字。 匣字。 长得像是被三面墙围着的“甲”字,正如前两日,李正一在宫中甲库所见,有一个专门存放皇家旧档的墙中暗室。 如此一想,那间暗室,不正好是“被三面墙围着”的意思吗? 再说这个永曜字画铺。 永曜字画铺…… 李正一在心里默念了几遍。 曜? 难道这个字画铺,和薛曜有关? 想来也是。 昨夜武则天刚发落了薛曜,今日,这永曜字画铺,便要歇业了,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 说不定。 薛曜,就是这家字画铺的东家。 或者,即使不是他本人,也很有可能,是薛家的其他人在经营。 不知为何,李正一蓦地想起。 武则天在告诉他身世那一日,顺嘴提到过一句,说薛家好似有一些不干净的买卖…… 不干净的买卖? 难道这个字画铺,就是武则天口中那个不干净的买卖? 可仍是不太明白。 一个字画铺而已。 能有什么不干净的买卖? 还有。 若如所猜。 这个字画铺,真是薛曜所开。 且掌柜刚才所说的,那个东家的胡人扈从,也真是刺客巫马实。 那么,巫马实是薛曜的人? 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一时又说不上来。 正纠结着,一抬头,李正一便看到赫然的“五福临门”匾额。 原来,不经意间,他已经走到了五福店门口。 铺子里。 林伯在忙碌着,还有上官婉儿派来的一些人手,都各司其职,一片欣欣向荣之景象。 “李郎!” 耳边又传来这个声音。 李正一转过身一看。 竟是易少棠。 刚欲开口相问。 易少棠就又朗声笑道: “正一兄,你这是在思念哪家姑娘呢?如此愣神……我在你身后,站了这样久,都没有察觉?” 听罢,李正一连连摆手,回道: “少棠兄,让你见笑了……方才那声,是你在叫我吗?” “自然是我,可我见你好似一脸沉思,且心不在焉的,便躲在你身后,只是没想到,走了这么长一程路,你居然都没发现我……快说说,你到底在想什么,这么专注?” 易少棠仍是嬉皮笑脸地说道。 “我就是看着这告示,觉得有些感慨,一时想入了神,竟没有察觉到少棠兄,实在抱歉!” 李正一拱手,淡淡地说道。 此时的他,只想尽快脱身,毕竟还有很多问题,想请教杜少府。 “我也看到了这个告示,王勃前辈当年的冤案,如今也算是真相大白,是一件可喜可贺之事!且揭穿薛曜的种种罪行,正一兄你功不可没,为何还……愁眉不展?” 易少棠好奇地问道。 “少棠兄,你如何知晓?” 李正一有些疑惑地问道。 “哈哈,正一兄,你难道忘记,我义父是谁了?” 说罢,易少棠挑眉一笑。 “是祭酒告诉你的?” 李正一愣了一下。 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易少棠的师父颜闻宽,也就是成均监的祭酒,至少从明面上看,是武家势力的一员。 所以,祭酒得到的情报,应是来自武家,且不用想都知道,武三思在刑部,一定有安插自己的人手。 昨夜之事。 武三思早就看在眼里了。 但他明知李正一要查薛曜,也没有横加阻拦,应该就是那句老话: 他俩,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或许,还是有冲突的两只蚂蚱。 毕竟,如果史书没记错的话,薛曜应该是跪舔面首“二张”的。 薛曜与武家,不算同一个阵营。 可赶巧的是,如今的二张,亦是刚入宫不久,在武则天身边,也算是根基未稳,就算是冒险为薛曜求情,也会事倍功半…… 更何况,明智如张昌宗、张易之。 想必他们是断然不会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薛曜,而赌上自己在武则天面前的大好前程…… “是义父告诉我的,他也是今日一早,在梁王那里听来的。” 易少棠一脸坦诚,直言相告。 “那,祭酒如何看此事?” 李正一试探着问了句。 “正一兄,你可还记得,上回在洛水边,我和你说过,我义父他这个人,啥都好,就两点不好?” 易少棠直勾勾地盯着李正一,微笑着说问道。 “记得,可少棠兄你当时,好像只说了一点,是爱财,那另一点呢?” 李正一有些好奇,追问道。 “对,另一点,还是爱才!只不过,此才,非彼财,乃人才是也!” 易少棠又爽朗地笑道。 “爱……才?” 李正一有些没想到。 “对,我义父他爱才!就是爱惜,像正一兄你这样的人才……” 易少棠冲李正一挑了挑眉,语气里,都是善意的调侃。 “少棠兄,此话何意?” 李正一也报之以一笑。 “我呢,今日是特地来寻你的,刚去了你家,可闻柳说,你应该来南市了,我便过来碰碰运气,结果,你真的在五福店附近!” 说罢,易少棠凑到李正一身侧,悄声耳语道: “正一兄,我义父让我来请你,明日到家里坐坐,有事和你商量!” “祭酒他,有事和我商量?” 李正一听得一头雾水。 第119章 偶因一错,自食恶果 易少棠郑重其事地,行礼说道: “我也不知何事……不过,正一兄,你可要给我些面子,明日定要到寒舍坐坐,不然义父他,又要责我礼数不周了!” “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明日,一定到祭酒府上叨扰!” 李正一也回礼道。 易少棠仍是笑吟吟地,说道: “好!我义父他,定会拿出好酒款待,明日便跟着正一兄沾沾光!” 又几句寒暄之后,二人拱手告辞。 此时,日已西斜。 南市的众商客,也都陆陆续续地,收拾好铺子,准备打烊归家。 李正一转身进了五福店,让闻柳回府后,转告舅父宋璟和舅娘崔氏:今夜,他去姚谨双那儿住,就不回家了。 然后,他骑上马,直奔姚府。 ………………… 酉时二刻。 姚府。 杜少府书房。 李正一敲门而入。 书房里,只有杜少府一人。 “正一,你来了?” 杜少府开口问道。 “是,正一拜见杜少府!” 李正一恭敬地拱手行礼。 毕竟,杜少府是他未来的岳父大人,礼数,还是很重要的。 “快坐!” 杜少府眼含笑意,一脸欣慰。 入座后,李正一沉声问道: “杜少府,您还记得,王勃叔当年那篇《乾元殿颂》吗?” “乾元殿颂?何故提这个?” 杜少府一脸不解,问道。 “今日,我在南市的永曜字画铺,见到了这铺子东家所收藏的《乾元殿颂》,故而有此一问……” 然后,李正一把今日在字画铺的所有细节,都告诉了杜少府。 听罢,杜少府沉沉一叹,道: “这《乾元殿颂》是子安他十六岁时所写,一共有两份子安的手迹,没记错的话,一份应是被先帝存于乾元殿,而另一份,则是当年子安入沛王府后,沛王令他重新誊录的,只是……” “只是……什么?” 李正一好奇追问道。 “只是,我清晰地记得,这一幅手迹,本存于沛王府,可有一回,沛王一高兴,便赏赐给了子安……” 杜少府回忆着,缓缓说道。 “这一幅手迹,难道不是王勃叔,他亲笔所写的吗?” 李正一轻声打断了杜少府的话。 因为不解。 在他看来,这幅手迹,不论是文赋内容,还是点滴墨迹,都是王勃亲笔所写,为何会用“赏赐”这个词? “虽说这《乾元殿颂》手迹是子安亲笔,可用的却是皇家的文房四宝,且奉命为之,所以算作皇家之物……得赏后,子安亦甚是珍惜此作,再后来,子安身陷杀人案后,我就再没见过这幅手迹了……” 杜少府低眉沉思道。 李正一微微一怔。 目前看来,他的推测没错。 王勃这幅手迹,所用宣纸,确实是李贤所赐,和许公子留下的字条,乃是同一种皇家宣纸。 与此同时,李正一又想起,他在许公子所暗指的甲库里,封存的王勃旧档中,看到的那两幅奇怪画作。 深陷泥潭的十八子——李贤。 长了梨的桃树——李贤身世。 难道,当年许公子在宫里,撞见的秘密就是关于李贤的身世? 但那时,李贤也已故去多年,就算许公子撞见这个秘密,也不至于,给他招来杀身之祸? 还有,许公子匣子里珍藏的李贤字画,也有一个谜点。 或许,李贤这字画,本身不重要。 重要的是,许公子在卷轴背后,刻意写下的那篇王勃的《檄英王鸡文》,绝对另有深意…… “这幅字画,曾在王勃叔手里?” 李正一顿了顿,追问道。 “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杜少府眼带疑惑,问道。 “那这幅字画里,一定藏着秘密,很有可能是王勃叔留下的话!” 说罢,李正一迅速站起身。 拱手说道: “杜少府,您且在此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然后,他快步走到姚府之前那个僻静的小院,吹响了七音埙。 坐在石凳上,静静等待。 此次,李正一找路清言,是想让他帮忙,到永曜字画铺里,把这幅《乾元殿颂》取来,细看一番,或许能发现其中关窍。 而杜少府,却懵了。 楞在书案前。 虽然,不知李正一如此急匆匆地跑出去,到底是要做什么,但杜少府也耐住性子,在书房里坐等。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了。 李正一拿着字画,赶回了书房。 原来,路清言今日暗中相随,见李正一前去永曜字画铺,便知这幅《乾元殿颂》一定很重要,刚入夜,就潜进铺子,把它拿了出来。 果然,很多事情,有路清言暗中相助,于李正一而言,如虎添翼。 见到这熟悉的手迹,杜少府双眼圆睁,一脸不可思议,问道: “正一,你这么快,就拿到了?” 李正一没有正面回答杜少府的问题,而是转移了另一个话题,道: “杜少府,您快看看,王勃叔的这幅字,可有异常之处?” 杜少府也顾不上许多。 多加了两盏烛火。 而后,把这两幅《乾元殿颂》平铺在书案上,俯身细看后,说道: “这幅字,我是见过的。和当年相比,确实没什么两样……” 听罢,李正一心里泛起一丝失望,但也没放弃希望,又追问道: “杜少府,您再看看背面呢?” 于是,二人将这卷轴,翻转了过来,仍是平铺在书案上。 又是一阵端视。 背面,是空的。 没有一个字。 李正一仍不死心。 他学着电视剧里的看到的桥段,拿起书案边的茶盏,用手沾了几滴,轻轻甩到卷轴上。 很快,奇迹出现了…… 不,应该是字迹出现了! 沾到茶水的地方,氤氲出了一个字的一角,但看不清整个字。 紧接着,李正一拿起茶盏,倒到杯盖上,再慢慢地滴到卷轴上。 字迹一点点晕开…… 直到最后。 卷轴上。 赫然出现了一句: 偶因当年一错,自食此间恶果。 “是子安的笔迹……” 杜少府看着卷轴上的字,瞠目结舌,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难道是王勃叔,他当年亲笔留下的话吗?” 李正一和杜少府一样,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喃喃自语道。 偶因当年一错,自食此间恶果? 前半句。 众所周知。 当年,王勃偶然犯下的错,就是那篇《檄英王鸡文》,甚至还因此被先帝李治贬黜,逐出长安…… 可李正一没想到的,是后半句。 自食此间恶果? 也就是说。 王勃知道是谁要害他? 而且,还知道那人害他的原因,是他当年无意间犯下的错? 如此说来,王勃的虢州杀人案背后,真正的主谋,应该是…… 李贤,或者先帝李治? 这两个人。 算起来,都是李正一的亲戚。 一个是二皇叔,一个是皇爷爷。 可他们,为何要陷害王勃呢? 第120章 皇室种种勾当,与我何干 夜风吹过。 烛火明晃。 杜少府书房的窗,伴和着院里的树枝摇摆声,伶伶作响。 李正一沉沉地叹了口气。 他很懵。 没想到,一路查探下来,竟得到这么一个让人惊讶的结论。 这一刻。 李正一坐在书案前。 微闭双眼,凝神静思。 现在,他满脑子里,都是昨夜审问薛曜时,薛曜嘴里的那句话: “不,不,我不能说,绝对不能说,说了是要被诛九族的!” 诛九族。 这个词很重。 重到一般人不敢用。 其实,李正一昨夜听到薛曜这句话的时候,就开始有所怀疑了。 只是,当时武则天就在门外。 所以,他必须要阻止杜知邻,当面去追问薛曜,以免事态扩大,到最后,万一局面难以控制,就麻烦了。 想到这儿,李正一缓缓问道: “杜少府,晚生有一事想问,当年,王勃叔写了《檄英王鸡文》之后,除了自己被贬斥,是不是也让沛王受了连带,遭了斥责?” 沛王,就是李贤。 “是的。当时先帝震怒,沛王也深受其苦,被先帝斥责不务正业、兄弟阋墙,听说还被先帝掌了掴……可沛王心知肚明,当年这篇文章,并非子安提出要写,而是英王先提出来,子安执笔而已!” 杜少府说得有些激动了。 听语气,杜少府应该也从王勃留下的那两句话里,看出了李贤或者李治,才是真正的背后指使。 “如此,那便是了……” 此时的李正一,冷静下来。 开始分析。 若背后主谋是李贤。 其实,也不无可能。 也就是说,李贤有这个动机。 当年,沛王李贤因为王勃写下的《檄英王鸡文》一文,而大遭先帝斥责,不管这篇文章,最先是谁提议写的,但最终的结果,却是实实在在地,伤害了李贤的切身利益…… 此乃其一。 其二,便是李贤完全有理由怀疑,这篇斗鸡赋,是英王李显和王勃联手所唱的一出戏,至于目的,可能是想要打压李贤的士气,给他扣上一顶“兄弟阋墙”的帽子,让他失去先帝的信任…… 不管具体因为什么,李贤确实被王勃连累过,他有动机,不假。 以李贤不算宽广的胸襟,秋后算账这种事,也是很有可能的…… 再转念一想。 若说是先帝李治,也有道理。 很多人说,李治是个明面上胆小怯弱,但内里腹黑果断的一个人。 那么,李治见王勃写出这种含有“兄弟相斗”之意的诗赋,虽觉其诗才很高,但更多的,还是愤怒: 如此“挑拨离间”的诗文,传扬开去,岂不有损皇家颜面? 毕竟,李治生于皇家,长于皇家,深知皇子们兄弟相争、自相残杀的恶果,不愿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儿子身上。 所以,待事态平息,李治再悄悄派薛曜前去虢州,设个圈套,解决了王勃这个挑事者,好像……也有可能? 但,总感觉底气不足。 有哪里不对劲。 先帝李治,就算不惜才,也不至于为一介书生的无心之失,而大动杀机,关键是,所用的陷害嫁祸手段,还如此让人不齿…… 嗯,不至于。 李治不至于这么无聊。 李正一在心里默默念叨着。 想来想去。 还是觉得,李贤在幕后,指使薛曜暗害王勃,以报当年之仇,这种说法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至此。 李正一长舒一口气。 可并未有轻松之感,反而觉得,空气里,多了一丝微妙的尴尬。 一想到,不管是李贤,还是李治,都是他身体原主的亲戚,李正一就不敢直视杜少府的眼睛…… “正一,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杜少府在耳边轻声问道。 “额……没什么。” 李正一的眼神,有几分躲闪。 稍微平复了一下。 他蓦地想明白了。 现在的他,已非彼时的他。 再说了,就算李正一身上流的是大唐皇室的血,那也是干净纯粹的、没有沾染过一丝一毫污秽的血! 皇室种种勾当,与他和干? 更何况,如今李正一身体里,装着的可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 做好了一番心理建设。 李正一抬起头,看向杜少府,正欲把自己的分析,详细告知于他。 突然,门外传来两声敲门声。 “谁?” 杜少府高声问道。 “阿耶,是孩儿!” 原来,是杜知邻来了。 李正一起身,开了门。 “孩儿拜见阿耶!见过正一兄……方才,听闻正一兄来寻阿耶,故而特地前来一见,还望正一兄为愚弟解惑!” 杜知邻拱手行礼后,说道。 “解惑不敢当……知邻兄有何疑问,尽管提出来,我们一起探讨!” 说罢,李正一轻轻地关上门,和杜知邻一道入座。 “愚弟不明白,昨夜……我本想趁热打铁,问薛曜背后指使之人,为何正一兄要拦住我,不让我问?” 杜知邻一脸疑惑,认真地问道。 “既然知邻兄问到了,我便直言相告,原因有二。其一,薛曜的精神状况不佳,若再审下去,恐怕会前功尽弃……” 李正一眉头微蹙,顿了一下。 “那其二呢?” 杜知邻追问道。 “其二,便是昨夜,陛下一直在门外,有些事情,不能当场戳穿,否则后果也不明朗,至少不会太好!” 李正一眼神里,有着思索。 “正一兄,何事不能当场戳穿?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杜知邻脱口而问。 他的表情尽量淡定,这样显得不失礼数,可从他话语里的着急程度,就能听出,他对自己亲爹的关切程度,很深。 这一点,很正常。 杜知邻与李正一同年出生。 也就是,杜知邻活了二十一岁,才知道自己的亲爹竟是诗文中的王勃,这份讶异,从昨日他得知真相之时开始,一直持续到现在。 热度,只增不减。 “我确实猜出了一些。” 李正一点点头,应道。 接下来的一盏茶时间,他把自己的分析和猜测,毫无保留地,全然告知于杜少府和杜知邻。 毕竟,他们两个,还有姚元溆,是王勃在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三个人,自然是有权利知道的。 而且,这两个背后指使的嫌疑人,也已经故去多年,所以,李正一完全不用担心,杜知邻会拿起大刀,手刃仇人,为他爹报仇。 再说了,杜知邻就像是王勃翻版,一身的书生意气,手无缚鸡之力,且他的性子,也不像是鲁莽行事之人。 倒也让人放心。 第121章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一) 不知不觉。 夜,已深了。 杜少府和杜知邻,从李正一口中,知晓了背后猜测,都默不作声。 也许,此时此刻,王勃前辈自己总结的那句话,有几分恰到好处: 偶因当年一错,自食此间恶果。 真相虽未能确定,但线索也还在继续,总有一日,会水落石出。 李正一扪心自问。 自己为何会执着于……找到当年王勃虢州杀人之事的一个真相? 刚开始。 是为了帮阿杳,解开心中疑惑。 之后。 是为了那日喝酒时,给杜少府许下的一个“要替王勃洗清冤屈”的承诺,也是为了能解开杜少府多年的心结。 毕竟,这个心结,不是别人的,而是李正一未来岳父的。 与此同时。 更是为了帮阿杳的兄长杜知邻。 毕竟,金榜题名、高中进士,是每一个寒窗苦读十余载的莘莘学子,心照不宣的追求和向往…… 李正一知道。 若是王勃当年之事,真的成为杜知邻仕途的阻碍,那么,杜知邻将会失去金榜题名的机会,更失去了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可能性。 如此一来,大唐的江山,或许又埋没了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这不是李正一愿意看到的。 所以,他想去查探背后真相。 还一个清白,给他在意的人。 只是,查到如今。 这件事,竟然和皇家扯上关系了,颇有些像滚雪球,越滚越大。 此时的他,仍想了解背后真相,但已经不单是为了别人,更多的,是为了满足自己那颗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的好奇心。 不过,到目前为止。 还算是皆大欢喜。 一来,王勃得以正名。 二来,杜少府多年心结已解。 三来,杜知邻可以免试入太学,将来还能参加科举、金榜题名。 至于薛曜、凌季友二人。 就算背后有李贤指使,可就冲他们对自己兄弟之妻的所作所为,也知此二人绝非善类。 想来,告示上所写的“三日后问斩”,就应当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俗话说得好: 天道有轮回,苍天饶过谁?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一切,自有律法处置。 至此,王勃当年的虢州杀人一案,也算是告一段落。 但李正一总觉得,此事不会到此就戛然而止,还有很多未解的谜团,留待着他,在日后慢慢去解开。 不慌不忙,日子还长。 ……………… 亥时二刻。 李正一辞别了杜少府和杜知邻,拿着那幅《乾元殿颂》的卷轴,从书房缓缓走出,心事重重的样子。 一步一顿地挪动步子,前往客房。 对于姚府,他是常客。 自是无须他人引路。 再者,四弟姚谨双这些时日,和狄翰林、宋允复差不多,都处于闭门谢客、全心备考、挑灯夜读的状态。 这感觉。 颇有些像……我们高三时,一模二模考试前的“发愤图强”之感。 说直白些,就是临时抱佛脚。 确实不便打扰…… 干脆,就自己逛逛。 院里。 风吹树动。 月上柳梢头。 是不是,该应景地,找阿杳,来一个浪漫的“人约黄昏后”呢? 可这大半夜的,不太好? 一路想着,不经意间,竟已绕过小回廊,到了姚府小池边上。 这小池,叫归池。 和宋府的印池一样,都是荷塘。 今夜,风清月朗。 一眼望去,归池之上碧波荡漾。 目之所及,也是满池荷叶和残梗,还有浮光跃金、静影沉璧之景。 见此美景。 李正一不想挪步。 决定在这小池边,那座隔得最近的假山旁,倚靠着,静坐片刻,吹会凉风,再回屋去,也不迟…… 谁知,刚一坐下,闭目不到十秒,耳边就传来了杜萧杳的声音: “阿寻哥,是你吗?” 闻声,李正一睁眼,立马起身。 回头一看。 原来,是杜萧杳和孟师兄。 李正一刚想开口应答。 杜萧杳就三步并作两步地,到了李正一面前,一脸惊讶地说道: “阿寻哥,还真是你……刚才师兄说,好像见到你从回廊过去了,我还不信,跟过来一看,果然是你!” 听罢,李正一冲阿杳笑了笑,转而向孟师兄施了一礼,说道: “孟师兄,阿杳,我今夜,是来寻杜少府,有些事情相商,没想到,这么巧,竟在这小池边碰到你们……” “正一贤弟,不必如此多礼,我呢,是来和师妹辞行的,明日,我便要离开洛城了!” 孟师兄朗声笑道。 “师兄,这么快就要离开洛城,可是有什么急事?” 李正一有些惊讶,追问道。 “阿寻哥,师兄此行,是要去寻师父,希望能尽快找到你和阿复,在十年前所中之毒的解毒之法!” 杜萧杳沉声说道。 “原来如此,这几日,我竟把这事儿,给忙忘了……多谢师兄,替阿复跑这一趟,有劳师兄了!” 李正一说着,又深施一礼。 “正一贤弟,谢字不必多说,你呀,只要好好待我家师妹,便好!” 说罢,孟师兄举起右拳,在李正一右肩上轻轻一撞,然后,又拍了两下李正一的肩膀,微微眨眼,使了个眼色,说道: “我就先走了,不打扰你们!” 说罢,孟师兄潇洒地,转身欲走。 杜萧杳有一些不放心,追问道: “师兄,你识得路吗?” 孟师兄没回头,扬手回道: “客房嘛……随便找个人问问,不就好了,你们俩聊,我走了!” 不得不说。 这孟师兄,是个爽快人,和杜少府、王劝叔是一个级别的。 想起王劝叔…… 李正一愣了一下。 好像有好些天,没有见到肉嘟嘟、吃可爱多长大的王辞年了。 “阿杳,小辞年呢?” 李正一小声问道。 “这小家伙,现在估计已经睡着了……阿寻哥,你若是想抱她的话,估计得赶明儿了……” 杜萧杳看着李正一,笑着回道。 一双明净、乌黑的眸子里,好似映着皎洁的月色,格外动人。 半晌,李正一才回过神来,嘴角一咧,微微一笑,说道: “无妨,那就明日再逗她,对了,这小家伙,近来可有念叨我?” “当然有!小家伙可念叨你了……诶,阿寻哥,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呀?像是一幅字画……是阿耶给你的吗?” 杜萧杳瞥见李正一手里抱着的卷轴,好奇地问道。 第122章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二) 夜色蔼蔼。 月,躲到云后。 李正一和杜萧杳并肩走着。 一路上,李正一详细地,把这卷轴背后的故事,告诉了阿杳。 两人又是一番唏嘘。 聊着,不知不觉间,竟已走过池上小桥,又绕过了一方小回廊,到了杜萧杳住的小院门口。 李正一很自觉地停下脚步。 但他心里,一点也不想走。 兀自想着,哪怕是在这门口站着,和阿杳再说会话,也是极好的。 此时的杜萧杳,低着头,目光瞥向别处,有些腼腆地,问了一句: “阿寻哥,要不进院里来坐坐?” “好!” 李正一想也没想,就应下了。 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进杜萧杳的小院,李正一满是好奇。 小院东面,有一棵桃树。 虽还未到三月里。 可若仔细一瞧,树枝的深处,已经藏着一朵、两朵、三朵……数不清的花骨朵,好生热闹的景象。 而枝头最高处。 更是有几朵早醒的桃花,在满树青翠绿叶的陪衬下,娇艳欲滴。 毕竟早春时节。 所以,没有出现李正一想象中的,那种“桃花一瓣一瓣轻轻落下、洋洋洒洒如桃花雨”般的画面。 再看南面。 是一方石桌和四张石凳,连着鹅卵石铺就的青石小径,若是能在此摆上棋局,与志同道合之人对弈一番,甚是悠哉…… 最奇特的,当属小院西面。 杜萧杳竟在这儿,搭了个竹棚。 而且,竹棚的架子上,还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瓶瓶罐罐。 见此,李正一甚是惊讶,问道: “阿杳,这些瓶瓶罐罐,你怎放在这儿,都是干啥用的呀?” “这些,都是珍贵的药草,我只要一有闲暇,就会跑去后山,还有城郊,找寻这些不易得的药草,待晾干后,日后就可以入药了!” 杜萧杳笑吟吟地说道。 只要一提起热爱之物,阿杳的眼里,就会泛着炽热的光。 “身为医者,真不容易!” 李正一沉声感叹道。 而杜萧杳,仔细检查了一番竹棚里的药草后,才心满意足地,走到院中石凳旁,坐下,好奇地问道: “阿寻哥何故感叹?” “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往事……我在来这儿之前,经历过一次很严重的瘟疫,若非医生的救死扶伤,又如何能够挺过这个难关……所以心生感慨,医者,甚是伟大!” 李正一又是一声沉沉的叹息。 “来这儿之前?阿寻哥,你是说……在益州的时候吗?” 杜萧杳很认真地问道。 “乙亥末,庚子春,荆楚大疫,染者众,人惶恐,举国防,皆闭户,道无舟车,万巷空寂,医无私,警无畏,民齐心,共克时艰……” 李正一也走到石凳旁,静静地坐下,把这篇时文,娓娓道来。 许多回忆,泛上心头。 “阿寻哥,你说的这些,我虽然没全听懂,但我能感觉出,这场瘟疫,对你的影响很大?” 杜萧杳悄声安慰道。 “影响,确实很大……罢了,咱们不提这些事了,阿杳,要不咱们来玩成语接龙?” 李正一觉得这个话题太过沉重,故而挑起另一个轻松一点的话题。 “阿寻哥,要不,我们改日再玩成语接龙……今日,我还有一事相求,你可一定要答应我!” 说着,杜萧杳双手托着下巴,盯着李正一,调皮地眨巴着眼。 “好,什么事?” 李正一来了精神。 答应得很是爽快。 听罢,杜萧杳很是开心,凑到李正一耳边,小声说道: “就是……你上回不是说,有个世外高人李时珍,他写过一本书,名字叫《本草纲目》,我想让阿寻哥帮我默下来,也让我长长见识……” “李时珍的《本草纲目》……阿杳,你还记着这件事呢?” 李正一赧然一笑,小声嘀咕着。 “那当然记得!阿寻哥,你刚才答应了我的,可不许反悔,咱们现在就进屋去写,能写多少是多少……我给你研磨,好不好?” 杜萧杳说着,就迫不及待地站起身,还拽了拽李正一的衣袖。 “现在就写?” 李正一有些迟疑。 “嗯,好不好嘛?” 杜萧杳坚定地,点了点头。 虽然不知阿杳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但李正一知道,不管是什么药,总归是好药,错不了。 于是,和阿杳一道进屋。 进屋后。 门,没关。 仍是敞着。 借着零星月光,杜萧杳点上两根大红蜡烛,用右手小心翼翼地护住火苗,以免被风吹熄,然后取来两个灯盏,轻轻地把蜡烛放入其中。 再轻手轻脚地,把这两个灯盏,分别放到了门口处的两张书案旁。 一瞬间。 烛火明晃晃。 照亮了这两方书案之地。 而杜萧杳,却拿起面前的灯盏。 转过身。 在书案后的书架上,不停地翻翻找找,不用说,也知道,她是在找新的宣纸,好让李正一誊抄这个《本草纲目》…… 环视屋子一圈,别的不说,若要用一个字来形容,那就是:乱! 果然,杜萧杳的性子大大咧咧,乃名副其实,且表里如一。 刚坐下,李正一就假装坏笑道: “阿杳,你就不害怕……” “害怕……什么?” 杜萧杳杏眼圆睁,好奇地追问。 “不怕我……把持不住?” 李正一又是一脸坏笑。 “不怕!” 杜萧杳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 听罢,李正一微微一愣。 他没想到,杜萧杳会如此干脆地、毫不犹豫地回答出这个答案。 正讶异着。 杜萧杳旋即就用一种更坚定的眼神,看着李正一,郑重地说道: “明月朗朗,君子自端方……阿寻哥自是君子,我又何惧之有?” 原来如此。 在杜萧杳心里,李正一向来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正人君子形象。 所以,阿杳她,自然不害怕君子会趁人之危,或是别有所图。 虽然听到阿杳这话,李正一打心眼里高兴,但转念一想,杜萧杳还是太单纯善良了,可社会如此复杂,生怕她被骗,因而又叮嘱道: “阿杳,除了我,其他男子说的鬼话,你一个字都不要相信……” 听罢,杜萧杳眉头微蹙。 似懂非懂。 半晌后,问道: “阿寻哥,那……我阿耶呢?还有,兄长、师兄、师父他们呢?” 听罢,李正一竟一时语塞。 隔了好一会,才补充道: “阿杳,我方才,其实是想说,若是遇到不怀好意的陌生郎君,他们的话,千万信不得!” 说罢,李正一没忍住。 噗地一声就笑了出来。 细细品味,刚才这话,怎么听起来……颇有些像是,在教小朋友不要相信陌生人,也不要吃“怪蜀黍”给的糖? 不过也是。 恋爱中的人,都是小朋友。 这一点,确实不假。 第123章 阿杳,你在做甚 杜萧杳在书案后的书架里,埋头苦找了好一阵,总算是翻出来一沓新的宣纸,捧出来,放到书案前。 李正一提笔。 蓦地见到这么厚一沓纸,有些惶恐,因而小心翼翼地问了句: “这些,今日要写完么?” 杜萧杳没有马上言语。 而是坐在书案边,认真地研磨,脸上带着一丝神秘,悄声说道: “阿寻哥,你就写着嘛,写到……我把手头的事情做完,就行啦!” “阿杳,你要作甚?” 李正一面露疑色,抬头问道。 “先不告诉你……” 杜萧杳把右手食指置于嘴前,做了个“嘘”的手势后,接着说道: “再过一会,你就知道了……阿寻哥,你先好好写,不许偷看哦!” 听罢,李正一虽是一头雾水,但仍很宠溺地,点了点头。 从阿杳的话里,能听出,她要做的事情,肯定和李正一有关。 不急。 耐心等着就是。 只见杜萧杳把墨锭,放到砚台一侧,站起身,走到另一张书案前,轻手轻脚地坐下,然后,从书案底下取出一个小盒子…… “说好了,不许偷看……” 杜萧杳用眼角余光一瞥,就能感觉到李正一的目光,故而说道。 一语既出。 李正一复又埋头。 一脸严肃地,继续在纸上默写着《本草纲目》,不再刻意偷看。 只是,嘴里还小声嘀咕着: “这都被发现了,也罢,我不偷看了……阿杳,你这个盒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呀,这么神秘?” “呆会就知道了……” 说到这儿,杜萧杳欲言又止。 李正一也没有刻意地追问。 两个人。 就这样对坐。 在同一个屋檐下,静静地忙碌。 门外,夜风簌簌。 屋里,灯盏通明。 一个在奋笔疾书。 一个在……不知在干什么。 突然想起一句话。 是这样说的: 草,在结它的种子;树,在摇它的叶子。而我们两个,这样静静地坐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 如此,过了半个时辰。 李正一数了数,写了满满五页。 遂停笔。 动了动脖子。 伸了个懒腰,闭目凝神,问道: “阿杳,我写满五页了,你要做的事情,可否透露一点点呢?” “再等我……大约半盏茶时间,差不多就能弄好了!” 杜萧杳依旧埋着头,忙碌着。 “好,那咱们说说话呗……” 李正一仍是闭着眼,微微仰着头,左右扭动脖颈,以舒缓疲劳。 “嗯,阿寻哥,你想聊什么?” 杜萧杳刚说完,李正一隐隐感觉,好像听到了咬断线头的声音。 “阿杳,我就是突然想到了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故事的男主角叫钱钟书,女主角叫杨绛。钱钟书对杨绛是一见钟情,杨绛对钱钟书也是两情相悦,最后,他们还留下了一句浪漫的情话……” 李正一瞅着天花板,喃喃自语道。 “浪漫的情话?” 杜萧杳好奇地追问道。 “遇到你之前,我没想过成亲,可遇到你之后,成亲这件事,我没想过别人……” 李正一说得言辞恳切。 看眼神,根本不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更像是在道出自己的心声。 不知为何,李正一只要一想起,武传宁郡主这个不定时的炸弹,就很想抛下所有,尽快和杜萧杳成亲。 如果,此生逃不了要做官的宿命。 那就干脆,做一个偏远的小官。 正好,双宿双飞…… 然而。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如今,李正一摊上皇长孙这个身份,加上一身的才华和名气。 武传宁,不会罢手。 武则天,亦不会罢手。 现在的武则天,年纪大了,就老惦记着武李两家,能够和睦相处。 姑且不论……包括李隆基在内的一众皇孙,必须与武家联姻。 就连武则天最宝贝的女儿太平公主,都身不由己,难逃和武家联姻的命运,在前一任丈夫薛绍死后不到一年,就改嫁给武攸暨。 看来,这退婚之路,难啊…… 想到这儿。 李正一不禁叹了口气。 而杜萧杳,也已经完成了手里的事情,遂把东西放进小盒子里,起身缓缓走到李正一的书案边,复又坐下。 她看出了李正一的担忧。 顿了半晌,杜萧杳沉声问道: “阿寻哥,你是不是,还在担心,陛下给你和郡主赐婚的事?” “嗯,我确实有担忧,但阿杳,你放心,我会尽快处理好此事的!” 李正一坐到杜萧杳身边,搂她入怀,表明自己的心迹。 “阿寻哥,我信你!” 杜萧杳点点头,温柔地回道。 可她的眼神里,除了坚定,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隐忧。 过了几秒。 杜萧杳倚在怀里,喃喃自语道: “细细想来,从前的我,日子过得很简单。除了在学堂念书,就是和药草打交道……而且,我好像从来不知道何为害怕。就算是去深山采药,和师兄走散,又逢暴雨,整个人摔进沟里,伤痕累累地等了好几个时辰,才等来师兄相救,我也没觉得害怕……” 稍微顿了顿,复又说道: “从前,练轻功,尚未纯熟,好几次,都是直接从屋顶上摔下来,可我也不觉得害怕。甚至于,跟随师父遍尝百草时,也不会怕万一误食剧毒的药草,从此一命呜呼,反倒是练就了百毒不侵之体……” 说到这儿,杜萧杳把头靠在了李正一的肩膀上,用眼角余光瞥向他,还在耳边,悄声问道: “阿寻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一问。 把李正一给问懵了。 听到现在。 他确实不知道阿杳的意思。 但他知道。 阿杳的话里,肯定还有话。 而且,此时此刻,他若说自己没有听明白,总觉得有些不合时宜。 于是,李正一点头道: “嗯,我知道!” 还好杜萧杳没有追问。 只是,继续喃喃道: “其实,我是想说,在遇到阿寻哥你之前,我很少会害怕,可遇见你之后的这段时日,我发现,自己竟开始害怕了……” 李正一明白了几分。 但他,没有打断杜萧杳的话。 而是凝神静听。 “那夜在小院,你和我阿耶喝酒,我害怕,怕你喝不过阿耶。” “庙会那日,看到刺客刺向你的那一剑,我万分害怕,怕你会死在我面前……” “还有那天,当我听到大街小巷都在传,你要和郡主成亲的时候,我也害怕,特别害怕,怕会失去你……” 杜萧杳一句一句地。 把这些憋在心底的话。 说给自己的心上人听…… 第124章 嗯,我做好心理准备了 李正一全明白了。 他紧紧地搂着阿杳,应道: “阿杳,你说的这些,我全都懂。而且,我和你一样,会患得患失,会害怕失去你,你一难过,我就会方寸大乱……” 是啊。 少年迈过人间万物,从不慌张。 唯独你踏过万千山水,走到他面前的那一刻,少年,方寸大乱。 这句话,就是他最好的写照。 “阿寻哥,你也会害怕吗?” 杜萧杳抬起头来,注视着李正一的眼睛,眨眼问道。 “那是自然,绝无虚言!” 李正一郑重地点头说道。 两人,相视一笑。 顿了顿,李正一又好奇地问道: “阿杳,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你一定要实话告诉我……” 见杜萧杳点头后,复又说道: “如果陛下她,一定要乱点鸳鸯谱,赐婚我和郡主,当然,我只是说如果出现这样的情况……你,会如何?”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觉得,我会一人一马,离开洛阳,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开个医馆,为乡邻们诊病,略尽绵力罢……” 杜萧杳转动着眼珠,在认真思考后,得出这个答案,转而又问道: “阿寻哥,现在该我问你了,你也要实言相告……若真的一道圣旨下来赐婚,你当如何呢?” “我嘛,会和你一起,到那个很远很远的地方,然后,在你开的医馆里,打下手,帮帮忙,你替乡邻们诊病,我就为你略尽绵力……” 李正一说这话时,一脸正经。 杜萧杳腼腆一笑,问道: “这是……私奔?” “对,私奔!不过,这也只是万一,最后的退路而已……阿杳,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一定会三媒六聘,明媒正娶,不会让刚才的事情发生!” 听罢,杜萧杳没再说什么。 只是粲然一笑。 忽地想起手里的小木盒。 于是,杜萧杳把这盒子,犹犹豫豫地递给李正一,而后说道: “阿寻哥,这木盒子里装的,是我自己亲手绣的荷包……” 李正一先是一愣。 他没想到,杜萧杳不仅会功夫,会医术,如今,居然还会绣荷包。 然后,他赶紧接过木盒子。 想也没想,就欲打开看看。 却没料到。 李正一刚打开木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这个荷包的样子,就被杜萧杳一把抢了过去。 “阿杳,这……不是给我的吗?” 李正一微微一怔。 “当然是给你的!不过,阿寻哥,在你看之前,我要先说一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我做的荷包,可能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看……” 杜萧杳手里紧紧握着荷包,踌躇不安的样子。 “嗯,我做好心理准备了!” 李正一嘴里应和道。 但一转眼,就趁杜萧杳仍在纠结之时,从她手心里,轻轻地抢过荷包。 借着烛火的光。 细细端视。 这荷包。 嗯,确实有些……特别。 见李正一的表情有几分惊讶,杜萧杳忙解释道: “这个荷包正面,我本来是想绣一朵菡萏的……能看出来吗?” 菡萏,就是荷花。 经过杜萧杳的点醒,李正一总算是看出来了三分……荷花的样子。 尽管,绣工确实不咋样。 但也能看出来。 荷包的每一处针脚,都是杜萧杳认真绣过之后的呈现…… “阿杳,为何想绣这荷花?” 李正一好奇地问道。 “因为,我喜欢荷花……小时候,阿耶还为了我,在家里的小院,种了一池荷塘,我给它起名叫印池!” 杜萧杳回忆道。 “印池?” 李正一瞪大双眼,反问道。 杜萧杳点点头。 眼神里有一丝惊诧,小声问道: “印池这个名字,不好听吗?” “自然好听……只是,我觉得这个名字,甚是熟悉。而且,我阿舅宅里也有这样一个荷塘,我小时候,就给它起名叫做印池!” 李正一眉头微蹙,缓缓回道。 “这么巧……也叫印池?” 杜萧杳惊讶道。 “阿杳,看来咱俩,不仅有在长寿寺时‘求解一字’的默契,而且,打小就如此志趣相投……不得不说,这是天定的缘分!” 李正一发自内心地叹道。 说罢,他把荷包翻转到另一面。 这一面,就更特别了。 如果说正面的菡萏,绣得是完全看不出来,那么,荷包背面的这个字,倒是绣得还不错……至少,能看清楚。 上面赫然绣着一个大大的字:怂。 虽然针脚很不平整,甚至,一眼看去,还有好几处线头缀在上面。 但字迹,还是很清晰的。 李正一微微一怔。 很快,就豁然开朗了。 不出意外的话,阿杳荷包上的这个“怂”字,应该是在回应李正一,之前送的木簪子上,刻的那个“您”字…… 阿杳果然聪慧,这么快,就看出了这个字的关窍,还给了回应。 正想着,杜萧杳轻轻地,拽了拽李正一的衣袖一角,问道: “阿寻哥,你不问我点啥?” “我明白这个怂字的意思……” 李正一脸上带着笑,柔声说道。 “那阿寻哥,你且说说,簪子上‘您’字的意思,我再说说,我荷包上这个字的意思,看看我们所想的,是不是对得上……” 杜萧杳眨巴着眼,很是好奇。 李正一面带微笑,点了点头,又凝视着杜萧杳,认真地说道: “您字,乃是你,在我心上……” 而杜萧杳,含羞一笑,喃喃说道: “怂字,乃是心上住了两个人,一个是你,一个是我……” “对上了!不过,阿杳,我觉得,这个怂字,还可以这样理解,就是我们两个人,心心相印……你看如何?” 李正一看着阿杳,笑道。 “嗯,都好!” 说罢,杜萧杳娇羞地埋下头。 过了半晌,复又抬头,双瞳似盈盈秋水,看着李正一。 那含羞带怯的眼神,像极了方才院里的桃树上,那一朵藏在枝叶深处的花骨朵,甚是云娇雨怯。 看得李正一心里,小鹿乱撞…… 突然。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就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大哥,你怎么在阿姐这儿?” 就这一瞬。 李正一和阿杳之间,宁谧且含情脉脉的对视,被无情地打破了。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姚谨双。 杜萧杳和李正一,倒是很有默契,若无其事地端坐在各自书案前。 稍顿了顿。 李正一看向姚谨双,问道: “四弟,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休息?找你阿姐作甚?” 语气里,有着惊讶和疑惑。 而姚谨双,却好像从中读出了,与以上两种不同的含义。 遂扭头就欲走,还解释道: “大哥,阿姐,我什么都没看到,你们继续聊,我就先撤了……” 第125章 不过是迟早的事儿 “回来!” 李正一沉声说道。 “大哥,还有什么吩咐……” 听李正一叫住他,姚谨双只得硬着头皮,转过身来,拱手问道。 “找你阿姐,有何事?” 李正一轻声问道。 “没什么大事……本来我是想让阿姐,明日帮我一个忙的,既然大哥在这儿,我就直接找你好了……” 姚谨双抱着一册书卷,笑着回道。 “什么事儿?” 李正一好奇地问道。 “大哥,我就是想问你借……那个《论语》和《诗经》图解,本想着让阿姐,明日帮我跑一趟来着,正好可以……” 姚谨双咧嘴一笑,欲言又止。 “正好……什么?” 李正一追问道。 “我是想说,阿姐正好可以……去找大哥你,交流一下感情!” 说罢,姚谨双一脸坏笑。 “小小年纪,不学好!” 李正一假装瞪了姚谨双一眼,复而又思忖着,笑道: “关于这个《论语》图解,我觉得,是时候想个更好的办法了,才能解决如今这个供不应求的状况……四弟,明日我让闻柳给你送过来,你阿姐她,这些时日,也要开始复习温书了!” “阿姐,姑父他,准许你去参加太学考试了?这是何时的事,我竟全然不知……” 姚谨双惊讶道。 “你呀,一看就是连着几日没出门,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结果,现在,不仅阿杳,还有你知邻兄,也都要准备太学考试了!” 李正一解释道。 “阿寻哥,不对……陛下那日不是说了,兄长他和你一样,可以免试入太学,所以,无须准备考试!” 杜萧杳走上前,纠正道。 “果真?那太好了!” 姚谨双面露喜色,叹道。 “是的!差点忘了,知邻兄亦是免试入学。估摸着,陛下的旨意,这两日就能传到府上……对了,还有一事,今日忘记问杜少府了!” 李正一若有所思,缓缓说道。 “何事?” 杜萧杳和姚谨双,异口同声。 李正一收起沉思,悄声回道: “就是想问问,如今,知邻兄身份已经明了,且王勃叔也不再是罪臣,那杜少府打算,何时带知邻兄,到王家认祖归宗呢?” “也是,我明日问问阿耶!” 杜萧杳点点头,说道。 而此时的姚谨双,瞠目结舌,犹如一只误入密林深处的惶恐小兽,愣怔了半晌,嘴里嘀咕着: “大哥,阿姐,你们刚才说的话,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呢?” “四弟,你还真是寒窗苦读,这些日子,家中的大事,竟都一概不知……不过,也无妨,我一会都告诉你!” 说罢,李正一看向门外。 此时。 月已高悬。 估计,至少也是子时了。 是时候离开了。 因此,李正一缓缓地往屋门口走去,扭头看向姚谨双,说道: “四弟,我去你那儿住……” “好啊!大哥,正好我还有很多不理解的问题,想要请教你呢……” 姚谨双笑得很灿烂。 “成,你先到门口等我!” “好!” 说罢,姚谨双仍是抱着书卷,迈着轻快的步伐,转身离开。 眼见走远了。 李正一走到杜萧杳身边,拿出刚才藏在袖里的荷包,轻声耳语道: “阿杳,这个荷包,不知可否替我……挂在腰间?” “嗯?” 杜萧杳微微一愣,转而说道: “阿寻哥,你真的要戴上啊?可这个荷包,我自己都嫌它丑,要不,等我再练练手,下次绣个更好的,再送给你,好不好?” “不好!就这个,最好!” 李正一伸开双臂,一副认定荷包的样子,很执着地看着阿杳。 见状,杜萧杳心里窃喜。 遂拿过荷包。 很认真地把这个荷包,缠到李正一腰间的青玉色腰带上,还问道: “阿寻哥,你不嫌它丑吗?” “丑吗?” 李正一反问道。 待荷包束于腰间,李正一轻轻刮了下杜萧杳的鼻子,复又笑道: “我怎么觉得,这个荷包一点也不丑啊,我娘子绣的,能丑吗?” “阿寻哥,你又打趣我……” 说罢,杜萧杳背过身去,但很明显,并没有真的生气。 “阿杳,你就是我娘子,这是必须的,不过是迟早的事儿!” 一语刚落。 李正一就拿起书案上的簪子,走到杜萧杳身后,把刻有“您”字的木簪,很不熟练地插进她的发髻…… 杜萧杳回头。 两人,眼神交错,温情一笑。 ……………… 出了小院。 就看到姚谨双,在门口踱来踱去。 见李正一出来,立马好奇地问道: “大哥,你快和我讲讲,最近都发生什么大事了,知邻兄为何要到王家认祖归宗,还有,姑父他为何突然允了阿姐进太学……” 听罢,李正一叹了口气,调侃道: “四弟,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 “十万个为什么?” 姚谨双一脸懵,问道。 李正一却朗声笑道: “无妨,我就把近来的大事,和你一一道来,走,咱们边走边说!” 接下来的一刻钟。 李正一用最精简的语言,把这段时间的事情,都告诉了姚谨双。 听完这些。 姚谨双的眼神。 由疑惑不解,转为恍然大悟。 片刻后,又问道: “大哥,这些事我都明白了。可还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大哥!” “得,打住!有什么问题,明日再问,我说过,不可再熬夜的,你也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不要总想着在考前抱佛脚,知道吗?” 李正一躺到榻上,只想睡觉。 “大哥,此问和学习无关……” 姚谨双坐在书案前,点上一只蜡烛,盖上新的灯盏后,追问道。 看样子。 身为学霸的姚谨双,暂时还没有睡觉的打算,还想继续挑灯夜读。 “好,你问……” 李正一凭着坚强的意志,强撑着眼,不然随时都有可能睡过去。 “大哥,你腰上这个别致的荷包,是我阿姐送给你的吗?” 姚谨双小声问道。 其实,回屋的这一路,都在瞥看大哥腰间的这个荷包,尤其是这上面的那个字,成功地吸引了他的注意。 “是……” 李正一眼睛快撑不住了。 “那为何是一个怂字?” 姚谨双仍在追问。 “说来话长……” 一语还未落地。 榻上。 就传来了李正一沉沉的微鼾声。 ……………… 次日。 李正一醒来时。 已经日上三竿。 简单地洗漱一番,他就辞别了勤奋一宿的姚谨双,匆匆回府。 坐在自己屋里的书案前。 李正一伸了个懒腰,又看了一眼腰间的怂荷包,不禁眉开眼笑…… 过了几秒。 他突然记起。 今日是有事情要做的。 毕竟昨日,他答应了易少棠,要去祭酒府上叨扰……也不知,这祭酒找他入府,难道真如易少棠所言,单单是爱才,想找他聊天? 恐怕,祭酒没这么无聊? 第126章 难得正经的少棠兄 李正一正分析着,祭酒此次邀他到府上做客,有哪些可能性。 窗户边就有了动静。 李正一不慌不忙。 他知道,是路清言来了。 “千影拜见公子!” 路清言向来如此,极重礼数。 李正一提过多次,不用这么拘谨,搞得像是上下级关系……毕竟,在他的心里,一直把路清言当作好兄弟的。 可,似乎没什么用。 “路兄,快请起,是不是许公子的父母,已经到洛阳了?” 李正一沉声问道。 “是,属下亲见刑部之人,将许公子的父母,带回了许家老宅,还派人把整个老宅,里里外外都整修了一遍,只是不知,他们二老会不会在洛城长住,所以,公子若是有话要问他们,还要尽快……” 路清言拱手回道。 “嗯,路兄言之有理。我也觉得他们二老不会长住,此行随刑部之人回来,估计就是心里过意不去,想借此机会,看看丹娘罢了……” 李正一沉沉叹道。 “公子,还有一事,昨夜,我已经把那幅永曜字画铺的卷轴,送还回铺子去了,当然,我是在姚小郎君入睡后,才拿走的!” 路清言依旧手握佩剑,缓缓说道。 “嗯,有劳路兄了!” 说罢,李正一看了看路清言手里的剑,很是好奇地问了句: “路兄,我可否看看你这剑?” 谁知,话音刚落。 门外便传来闻柳的声音: “大郎,易郎君来了!” “好,我这就来!” 刚回答完闻柳的话,再回头一看,路清言就已经不见了。 确实,有一种速度,叫路清言。 李正一赶紧关好窗。 打开门。 倚着门框,一本正经地说道: “闻柳,和你商量个事儿呗。” “大郎,有何吩咐?” 闻柳拱手行礼道。 “以后,尽量别叫我大郎……” 说罢,李正一拍了拍闻柳的肩膀,眨了眨眼,便往前厅去了。 半晌,闻柳才反应过来,疑惑道: “不叫大郎,那叫什么……” ………………… 不到一盏茶时间。 宋宅前厅。 李正一匆匆赶来。 刚走到门口,就见到了正襟危坐的易少棠,正仰头看着前厅匾额上的那四个大字——人间正道。 见状,李正一朗声笑道: “少棠兄,难得见你这么正经……” 易少棠闻声起身,调侃道: “难道……在李郎心里,我易少棠就是一个不正经的风流之徒?” 李正一摇了摇头,轻声叹道: “非也,非也,少棠兄你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不知是多少小娘子的春闺梦里人……有句话不是这样说的嘛,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少棠兄,你当之无愧!” 易少棠挑了挑眉,笑道: “李郎这话,听起来甚是舒服……不过我这个人呢,别的可能不行,自知之明,倒还是有几分的。说起风流二字,确实少有人能敌过我……说到底呢,还是李郎之前说的那句,人不风流枉少年!” 说罢,二人相视一笑。 不知为何,李正一总感觉,每次和易少棠说话,都会莫名地感觉,很自然,很轻松,没有什么压力。 虽然和他认识时间不长,但却像是认识了多年的老友一般。 尤其是那日在洛水边,还意外得知,二人同年同月同日出生。 也是巧了! 过了几秒。 易少棠突然看向前厅的匾额,换了个严肃认真的表情,沉声问道: “李郎,我方才在此等候,见这匾额上‘人间正道’四个字,可谓是遒劲有力,矫若惊龙……这书法,可有来历?” 听罢,李正一也仰头看向这匾额,若有所思,却思而无果,道: “我只记得,很小的时候,这匾额就在前厅了,至于有无来历,确实不知,以后若想起,我倒是可以问问阿舅!” 易少棠急忙摆手,回道: “那倒不必刻意追问,我不过见此书法甚好,一时兴起,随口一问罢了……看我这榆木脑子,一聊起来,差点把正事给忘了!李郎,我此行是来催你的,我义父他已然备好薄酒,在家等候李郎大驾……” “走,少棠兄前头带路!” 李正一爽朗一笑。 “得嘞……大郎!” 易少棠右手一伸,作出“请”的手势,不羁地笑道。 ……………………… 询善坊。 午时二刻。 又是一个饭点。 二人赶到祭酒府上。 成均监祭酒,乃是从三品。 所以,祭酒的府邸,理所应当,是可以在自家坊墙上开大门,不经由坊市大门,而从自家出入。 进了外门,又走过乌头门,便又见到了那熟悉的朱红雕漆的正门。 一路走来。 自是富丽堂皇,不必多言。 唯有中堂处,几口藏青色的大水缸子,倒是格外引人注目。 “少棠兄,这些大水缸……置于此处,可是有何深意?” 李正一驻足问道。 “这些水缸,是我义父平日挥毫泼墨之后,用来洗笔具的,据说,他老人家是想要效仿晋朝王羲之的做法,可惜……练了这么久,还是赶不上王羲之书法的十之一二!” 易少棠嘴角一咧,笑道。 话音刚落。 背后,就传来祭酒高亢的声音: “易少棠,老夫什么时候说过,要超过王羲之前辈了?你个浑小子,莫要乱说话,小心老夫抽你!” 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温温和和的祭酒,对义子,还挺严厉。 易少棠吓了个哆嗦,往后退了两步,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礼道: “孩儿……拜见义父大人!” 而李正一见状,也拱手道: “晚生,拜见祭酒!” 刚说完。 这一瞬间。 李正一突然发现,自己这一趟太大意了,居然是空手来的,啥也没带,身为晚辈,头次登门拜访,居然不备点薄礼,聊表心意…… 失策了…… 更何况,祭酒还是太学的一把手,相当有我们现在的一校之长。 等过些日子,进了太学,遇到了那帮“冤家路窄”的同窗们,诸如武家三兄弟,还有武传宁郡主等人…… 虽然,不奢求祭酒能偏袒于他。 至少,还要仰仗祭酒,公平待之。 不过,现在去准备礼物,恐怕已经来不及了,李正一只能在心里自我安慰:还好,今日是祭酒主动相邀…… 而此时的祭酒,面带愠色。 瞪了易少棠一眼,道: “易少棠,给我到书房候着,老夫一会再来收拾你!” 转而看向李正一,眼神里火气渐消,瞬间写满了温和,说道: “李小郎君,老夫总算是把你给盼来了,快,快到屋里坐,咱们边吃边商量……” 边吃,边商量? 商量啥? 李正一听得一头雾水。 又见易少棠拱手而去,因问道: “祭酒,少棠兄他,犯了啥事?” 第127章 借花献佛 二人进了中堂。 府里的下人,正在传食,一个个都端着托盘,忙忙碌碌的样子。 李正一待祭酒入席坐定后,才在一旁的食案前坐下,等待回答。 而祭酒却面带怒火,咬牙切齿道: “提起这个逆子,我就来气!他是胆子越来越大了,完全不把老夫的话放在眼里,竟敢以老夫的名义,在账房支取了数百贯的钱,去做那起子腌臜事,气煞我也……” 李正一仍是没有听明白。 但从祭酒的字里行间,能明显感觉出两点:一是对账房支出去的钱的心疼,二是对易少棠如亲爹般的责备。 出于好奇,李正一又追问道: “祭酒息怒,少棠兄他做了何事……竟惹得您如此生气?” 祭酒却面带愁绪,摆手道: “也罢,不提此事了,家门不幸啊……让李小郎君见笑了!” 见祭酒已经气得…… 把“家门不幸”这样严重的字眼,在外人面前说出口。 李正一便很识相的,没有再追问。 过了片刻。 祭酒举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酒,稍缓了缓后,看向李正一,笑道: “李小郎君,听闻你近日创了一种读书大法,名叫漫画连载?” 这个宋允复……还真是大嘴巴,这么快,就传到祭酒耳朵里了。 李正一舒了口气,谦虚回道: “确有其事,不过并非漫画连载,只是晚生闲来无事,信笔涂鸦而已,聊以助阿弟理解诗文罢了……恐难登大雅之堂!” 祭酒却不慌不忙地,捋了捋下颌的胡须,朗声笑道: “李小郎君,莫要谦虚……听闻此法,可以大大提高背书效率,不知今日,老夫是否有幸,也见识见识?” “祭酒过誉了……您方才说,找晚生有事相商,就是指此事吗?” 李正一忙拱手回道。 “是,但不全是!” 祭酒满脸堆笑,一脸期待。 李正一愣了一下,莫名感觉,今日的祭酒说话很“欠揍”的样子,总是说一半留一半,吊人胃口。 但仍是面不改色地,点头说道: “承蒙祭酒谬赞……可晚生今日,实在来得匆忙,没有带上这《论语》图解的手稿,待晚生回府后,定立即派人送到祭酒府上!” 祭酒急忙摆手,面含笑意,道: “好,此事倒是不急……只是,老夫身为成均监祭酒,掌管太学,自是希望门下弟子都能学有所得,将来都能为官一任,造福百姓……所以,听闻李小郎君创立此读书之法,对学业大有裨益,便萌生了这借花献佛之意,不知李小郎君意下如何?” 借花献佛? 对于祭酒今日相邀的目的。 李正一算是明白了几分。 祭酒此番,是想要在太学中,甚至是更大的范围内,推广这个读书方法,让更多学子受益…… 但是,这需要李正一的手稿。 最主要的是,是需要配合。 所以,祭酒今日相邀,是想探探口风,看李正一是否愿意把自己的手稿奉送出来,给大唐的学子一个提升学习效率的机会。 其实,对于这一点,祭酒和李正一的想法,倒是不谋而合。 若是能助八方士子,脱离“学海无涯苦作舟”的定势思维,转而在更有趣的图文结合中,背下这些经典名篇…… 也是颇有意义之事。 何乐而不为呢? 只是当下,李正一想着先明确祭酒的意思,再做打算,因问道: “祭酒,您的意思是?” 祭酒放下手中的酒杯,豪声道: “老夫的意思是,希望李小郎君日后入太学,可以不吝赐教,将此法传授给太学子弟们,助他们一臂之力……至于报酬,李小郎不必担心,老夫身为太学之长,定不会亏待于你!” 果然如此。 祭酒是希望李正一能把此读书之法,教给太学士子们,以助他们金榜题名、高中进士…… 也就是祭酒口中的“借花献佛”。 毕竟,这些能进太学的士子,都是正儿八经的官二代、官三代。 可,很突然地。 李正一想到另一点。 俗话说,物以稀为贵。 若是众人皆知此法,那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此法就不值钱了。 堪比……内卷。 比如说。 所有学生,都去上补习班。 那么,最终的结果就只能是: 水涨船高。 钱,花掉了。 时间、精力,也花掉了。 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也没捞到,费力不讨好。 不过,看如今这架势,祭酒一脸笑意,对此事应是存了信心的,若是不应下,怕是全然拂了祭酒他老人家的面子…… 不可! 还是大局为重。 就算此举,被迫无奈……最终会让大唐出现“教育内卷”的情况,也是需要一些时日才能形成的。 冰冻三尺,尚非一日之寒。 何况,内卷乎? 罢了,先顺水推舟。 于是,李正一拱手回道: “晚生虽愚钝,也知祭酒此言甚为有理。只是,不敢说赐教,只能算是交流、分享,晚生亦愿将此读书之法,与诸位太学同窗交流!” 听罢,祭酒激动地拍了拍大腿,又趁兴饮下一杯酒后,叹道: “如此,甚好!” 李正一也举起酒杯,应和着。 一杯饮毕。 看着眼前食案上,一桌的饭食。 却没有勾起李正一的食欲。 穿越来唐朝这些时日,他的味蕾,已经渐趋麻木了,除了各种各样的大饼,唐朝确实也有很多美食。 譬如,眼前的这几道菜: 凤凰胎、箸头春、升平炙…… 每一道菜,都很精致。 入口,味道也还不错。 可就是刺激不了李正一的味蕾。 毕竟,现代时的他,生长在巴蜀之地,味蕾被一种叫“辣椒”的东西滋养了多年,早就变成麻辣味的了…… 这些外表精美,实则平淡寡味的食物,如何能解他的思乡之苦。 心底蓦地,开始怀念。 怀念辣椒、水煮鱼、酸辣粉、串串香,还有巴适得很的火锅…… 口水,不住地涌出。 又被强行地咽下…… 正兀自发呆,思念着辣椒。 祭酒突然关切道: “李小郎,为何不动筷箸?可是府上这些菜肴,做得不合口味?” 听罢,李正一一时没反应过来。 咦? 祭酒……如何察知他没有夹菜? 再一想。 放眼望去,整个中堂宴厅,就只有他和祭酒二人。 只要祭酒的眼睛还没瞎,就能留意到他的一举一动,太正常了。 于是,李正一忙解释道: “回祭酒,并非饭菜不合口味,而是晚生在思考,要用何种形式……来分享读书之法,才能事半功倍,故而走神,望祭酒恕罪!” 祭酒闻之恍然。 过了几秒。 不远处。 传来几声马儿的嘶鸣声。 祭酒起身,整理了一番衣冠。 李正一有几分茫然。 看着祭酒,拱手问道: “祭酒,您可还邀了其他贵客?若是如此,晚生便不叨扰祭酒,先行告退了!” 谁知,祭酒摆手道: “李小郎,莫急,有贵人要见你!” “要见我?” 李正一倒是懵了。 第128章 藏得真深! 祭酒没有马上回话。 而是把自己的衣冠,又正了一正。 看祭酒重视的程度……不用猜,也知道,一定是有大人物要来。 隔了几秒。 祭酒深吸一口气。 往门口处走去,边走便说道: “李小郎君,你且在此,稍候片刻,贵人马上就到,专程见你!” 专程见我? 李正一脑瓜嗡嗡地。 想到之前猜测,祭酒本人,至少在明面上,是武家势力的一员。 难道来人,是……武三思? 可若是武三思,为何要鬼鬼祟祟地,在祭酒府上,和他悄悄相见,大张旗鼓地相邀入府一叙,不香吗? 和李正一见个面而已,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除非……除非,武三思他,真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不便在自家府上言明,所以借祭酒这地方,来造作。 坏了。 李正一感觉像掉进了贼窝。 此时,却是骑虎难下。 不知所措。 只能在宴厅里,干等…… 不,准确的说,是湿等。 因为刚才一紧张,抿了一小口酒,结果没想到,喝完更紧张了! 李正一端坐食案前。 不停地往门口张望。 掐指一算,祭酒出去迎接这个贵人,已经整整三分钟了,想来是宅院太大的缘故,走了这么久,还没走到…… 正焦急如斯。 门口处,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李小郎,你快看,谁来了?” 紧接着,就是祭酒低沉的声音。 “陛下……您怎么来了?” 李正一瞠目结舌。 差点没说出话来。 惊讶得,都忘记拱手行礼了…… 而武则天倒是一脸笑吟吟地,没说什么,只是脱下了一身大斗篷,也没急着入座,而后拂袖笑道: “正一,今日是朕让颜爱卿,邀你到府上小聚,没有想到?” 祭酒,名叫颜闻宽。 李正一愣怔了片刻,急忙收起惊讶的神情,起身拱手行礼道: “回陛下,确实没想到……” 武则天却仍是喜笑颜开。 她缓缓地,走到李正一面前,却没有坐下聊天的意思,又笑道: “你自是想不到这一层,朕此次前来,是找你有事相商……” 又是……有事相商? 这话,祭酒刚才好像也说过。 到底是什么事情,竟然要劳动武则天大驾,到祭酒府上来相商? 李正一如堕五里晨雾。 不明觉厉。 可还没等他开口相问。 武则天便又继续说道: “正一,走,咱们从后院出去……婉儿的马车在门口等着!” 从后院……出去? 去哪儿? 去干什么? 李正一现在活像一本《十万个为什么》,憋着一肚子的为什么。 但这一肚子的疑问,到了嘴边,就愣是变成了一个字: “好!” 因为李正一知道,武则天这样安排,必定有她的道理,即使要问,也要等一会四下无人之时,再细问也不迟…… 于是,李正一就默默地,跟在武则天身后,准备往后院行去…… 刚走了两步。 武则天就回过头,对着祭酒,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道: “闻宽,还是照例,今日朕一直在你府上,和你聊太学考试事宜!” “是,微臣明白!” 祭酒拱手答道。 然后,武则天便头也不回地,出了中堂,径直走上门口的马车。 李正一一路相随。 也上了马车。 马车上,就只有武则天、上官婉儿,还有李正一他们三个人。 应该是……没有外人了? 毕竟。 哪怕是在说起李正一的身份时,武则天也从来没有避讳过上官婉儿。 或者说,不仅不避讳,甚至于,关于李正一的身世,还是武则天派上官婉儿去查探的。 可见,历史上有一点,没有骗人。 那就是武则天和上官婉儿,确实是一对有着“忘年之交”的君臣。 关系甚笃。 可眼下,虽是没有外人。 与此同时,也没有车夫啊? 于是,待武则天坐定,李正一眼神充满疑惑,轻声问道: “陛下……皇祖母,就我们三个吗?” “陛下”这两个字刚说出口,李正一就兀地想起,上回也是在马车上,武则天好似说过,以后私下无人之时,还是叫皇祖母…… 故而把陛下二字,改为皇祖母。 听罢,武则天掸掸尘土,说道: “对,就我们三个,寻儿你想问什么,就问,不必拘谨!” 李正一微微张嘴,小声嗫嚅道: “那……这马车……” 李正一其实是想问,谁来驾马车。 毕竟,驾马车这种事,李正一是从来没有干过的,这可不比现代的开车……毕竟,车是机器。 机器,是死的。 但这马,却是活生生的。 而且,很多马,还贼有脾气。 不好驾驭…… 可车上这个情况,也甚是特殊,一个是年逾七十的武则天,一个是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上官小姨…… 该如何是好? 总不能赶鸭子上架? 正踌躇着。 上官婉儿却潇洒地拿出马鞭,满脸带笑地,对李正一说道: “殿下不必忧虑,微臣来驾车就好!想来,您也有诸多疑问,不妨和陛下在马车里,好好聊聊……到了地方,微臣自会叫你们!” 殿下? 李正一微微一怔。 又一次没有反应过来。 稍过片刻。 想来也是,身为皇长孙,自然是殿下,现在又没有外人,上官婉儿这声“殿下”,也没什么问题…… 只是,乍一听,有些别扭。 以后,慢慢习惯。 而上官婉儿说罢,笑了笑。 掀开马车门帘,走到马车外的横板右侧,缓缓坐下,随后,扬起马鞭,对着马屁股就是一鞭…… 这一套操作,可谓是业务纯熟! 李正一很是惊讶。 眼前这情况,和上官小姨平日里,外表看起来的“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人设相比,不说是有些不符,简直就是云泥之别啊…… 不对! 李正一突然记起。 路清言说过,他在商州附近,遇到过一个山贼模样的人。 后来推测出,此山贼,就是刺客巫马实,因为他也曾被一个从宫里出来的女子,伤了左眼…… 而这个宫里的女子。 不出意外的话,就是上官婉儿。 也就是说。 上官婉儿是会功夫的! 并非我们平日所见到的,柔柔弱弱、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不得不叹一句: 上官小姨……藏的真深! 想到这儿,李正一收回远走的思绪,看向武则天,才发现武则正一直用一种很慈爱的眼神,盯着他看…… “皇祖母,咱们此行,是要去哪儿,您为何还要常服乔装?” 毕竟,这个问题,才是李正一当下最关心的,没有之一。 第129章 深觉有愧 日中时分。 马车外,碧空如洗,阳光正好。 明媚而不刺眼,甚是温和。 马车里,武则天仍是正襟危坐。 只是,收起了方才凝视李正一的眼神,转而微闭双眼,手里紧握着一串念珠,一副吃斋念佛的神情…… 嘴皮轻轻地上下翻动着,虽听不清在说什么,想来是在念经文。 过了约莫一分钟。 武则天睁开眼,对李正一说道: “寻儿,朕今日故意作此安排,是要带你,去拜祭你父亲!” “拜祭父亲?” 李正一愣怔住了。 片刻后。 他明白了。 今日,武则天亲自前来祭酒府上,且只带了上官婉儿一人,主要是因为,带李正一去拜祭李弘这件事,现在还不能声张…… 毕竟,武则天答应了李正一,暂时不将皇长孙的身份昭告天下。 所以,若是要去拜祭李弘,自是必须悄悄行去,不能大张旗鼓。 再看此时的武则天,脸上弥漫着隐隐的难过,沉沉一叹,说道: “寻儿,你父亲他自小体弱多病,命途多舛,去得很早……在朕的印象里,你父亲还一直就是你这般年纪。只是一转眼,二十多年如白驹过隙,弘儿给朕留下的皇孙,都已经长这么大了……朕心甚慰啊!” 李正一坐直了身子,安慰道: “皇祖母莫要伤怀……父亲若泉下有知,必不希望您如此难过。” 听罢,武则天又微闭双眼,开始转动念珠,嘴里小声自言自语道: “想来,弘儿是怨朕的……” 李弘,怨武则天? 这是武则天亲口说出的话。 难道,武则天承认了? 今日,是来摊牌的? 其实,关于武则天和长子李弘之间的故事,历史上也是众说纷纭。 公元675年四月,太子李弘随武则天、李治,赴洛阳行宫小住。 结果,不到一个月,年仅二十三岁的李弘,便猝然离世,死于洛阳行宫的合璧宫绮云殿。 李弘虽体弱多病…… 但毕竟年轻,不至于如此短寿。 故而,很多史学家推测,李弘之死,与武则天有脱不了的干系。 虽然不敢妄言,说历史留下的只言片语一定是正确的,但也是有几分可信度的,未必都是空穴来风。 李正一自知。 他自己,并非原主。 所以,他很难感同身受。 就算原主的父亲李弘,是被武则天……下毒鸩杀,李正一也终究只是站在一个后世人的角度,像看历史书里的古人一般,平静待之。 然而。 平静,不代表心如止水。 更不意味着,内心毫无波澜。 皇室,确实太冰冷。 李正一不想成为其中一员。 同时,他也很不理解。 为什么有些人,为了手中的权力,可以毫不犹豫地放弃其他一切。 而且,至今为止,他都没有完全看懂,武则天这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对他这个皇长孙,到底是持什么态度。 尽管武则天明确说过,想要认下李正一,要昭告天下,大赦万民。 可……李正一总觉得,古代帝王,没有哪个是简单的人物。 武则天亦是如此。 她此举,若不是为了弥补对李弘的亏欠,那便定是另有目的。 想到此处,也不知是哪一根筋没搭对,李正一竟开口问道: “皇祖母,父亲他是病逝的吗?” 其实,刚一问完。 李正一就特想,扇自己两个大耳刮子,怎么吃饱了没事干,问这么敏感的问题,堪称典型的没事找事。 嫌自己命长…… 而武则天,脸上却没有太多波澜,只是平静地睁开眼,缓缓问道: “寻儿,难道……你也和那些人一样,认为是朕杀害了你父亲?” 那些人? 武则天所指的,估计是十几年前,骆宾王流传千古的那篇文章《代徐敬业讨武瞾檄》里所写的,武则天这皇位,乃是杀子夺位…… 当然,类似的例子,不胜枚举。 可这些,都是谋反之人,对武则天篡权夺位之事的基本论调。 李正一暂时还不敢去碰触帝王的逆鳞,毕竟,他现在还不想死。 所以,他屏气凝神,小心回道: “回皇祖母,孙儿不敢,也不会如此想,只是,很好奇,您方才为何会叹,说父亲他……会怨您?” 武则天看着李正一,又是一记沉沉的叹息后,不急不缓地说道: “你父亲他,是朕的长子,也是朕最心疼的一个儿子,我怎么可能对自己的儿子下杀手,但是……弘儿当年,确实因我而死!” 李正一没有听明白。 什么叫因武则天而死? 过了几秒。 武则天接着说道: “当年,弘儿替他的两个姐姐求情,确实让我们母子之间闹了不愉快,所以,我才提议到洛阳行宫小住,也好一路上,缓和与弘儿之间的矛盾,谁知,刚到了洛阳没多久,弘儿就染上风寒,引发旧疾……” “旧疾?” 李正一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 他知道,李唐家族都有一个祖传的病症,就是当时的风疾。 风疾,用现代的话说,就是心脑血管疾病或高血压遗传病,临床表现为头晕目眩、抽搐、痉挛、肢体颤抖、言语不利、步履不稳等。 李世民、李治,都曾深受其苦。 突然,李正一脑袋里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既然他也是皇家人,那么,这祖传的病症,会不会也蕴含在原主体内…… 等某一天,就爆发出来? 不过,眼下倒是顾不上这些,且走且看,不急在一时。 “是!从你曾祖爷爷打下江山开始,除了传下皇位,还有就是这风疾,也代代相传了下来,你皇爷爷就曾深受其苦,而你父亲,亦是如此,在洛阳行宫时,风疾发作,卧床数日,最终御医们都束手无策。” 说此话时,武则天的眼里,好像写满了回忆,那般动容不像假的。 “风疾确实不好医治……可皇祖母,这些和您有什么关系呢?” 李正一小声追问道。 马车仍不紧不慢地前行着。 时不时有微风拂过,掀起帘子。 武则天看了一眼马车外的远山和近水,稍微顿了顿,沉声说道: “若非朕突然提出要去洛阳行宫,弘儿就不会连着两月,都在跋山涉水,以至于风寒勾起旧疾,不过数日就撒手人寰……” 说到这儿,武则天看向李正一,眼里充满着慈爱,接着说道: “还有,若非那时,我们母子之间因萧氏之女,生了些嫌隙,弘儿也不会把遇到你母亲的事情,悄悄隐瞒下来。寻儿你,也不至于匿迹草泽二十余年,所以,朕深觉对弘儿有愧!” 第130章 静观其变 这些话。 出自于武则天之口。 同时,也是出自一个七十多岁老太太的,一番看起来恳切的言辞。 一时之间。 李正一陷入了纠结。 不知该不该信。 抑或,能不能信? 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这风疾,在古代确实很严重,若加上多症齐发,更是无回天之力。 且如武则天所言,李弘在病发之前,连着两个月,都在奔波跋涉……所以,李弘死于风寒所诱发的风疾,倒是不无可能。 提起一连两月奔波跋涉。 李正一兀地想起。 在上阳宫,聊起身世时。 武则天提到过一件事,就在李弘去世那一年的三月份,李弘曾随先帝,到河北邢台南和郡,考察兵器事宜…… 也正是这时。 李弘认识了聂家的小女儿聂语谨,两人一见如故,擦出火花。 还怀上了孩子。 只是,李弘知晓此事时,已经动身回宫,所以,武则天上回说,李治是在整理李弘的遗物时,发现了未寄出的信笺,才动身前去河北聂家查探情况,亦才看到了刚出生的李正一腰间的印记。 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 李正一没有足够的理由怀疑。 思来想去。 他决定,先暂时接受武则天刚才说的这些话,姑且相信李弘不是武则天亲手所害,而是死于风疾突发。 对,姑且相信! 不管怎么说。 李正一,现在是李弘的儿子。 身为人子,总是想了解真相的。 就像杜知邻。 他与生父王勃,亦是素未谋面。 甚至,王勃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可当杜知邻,知晓自己是王勃的儿子时,那份掩饰不住的、对探知真相的执着,不是刻意装出来的。 而是,刻进骨子里的血浓于水。 对,血浓于水! 说起来。 武则天是皇祖母,亦是血浓于水。 思量至此。 李正一在心底,沉沉地叹了口气。 忽地抬头。 不经意间,目光却正好和武则天扭头看向他的眼神,撞上了。 这一次。 李正一没有躲闪。 亦没有转头,或是说话。 祖孙二人,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在马车里,深深对视着…… 也不知,是何时萌生的想法。 李正一突然想。 再看看武则天的神情。 察言观色一番,看有无破绽…… 可从武则天略带沧桑、还透着些许慈爱的眼神里,李正一没有读出欺骗,倒是看出了几分坦诚。 就连微表情。 也瞧不出半分躲闪…… 如此一观。 只会有两种可能。 要么,武则天所言,皆为实话。 要么,武则天是个天生的演员。 不管到底是哪一种,至少,现在的李正一,选择相信武则天的话。 于是,他微微一笑,劝慰道: “皇祖母,依孙儿看,您实在不必自苦……父亲他自小与您和皇爷爷感情甚笃,又是个礼仪周全、至情至孝之人,岂会因为您提出到洛阳行宫,这样的无心之失,而怨您呢?” 听罢,武则天依旧凝视着李正一,收起手中的念珠,沉声问道: “寻儿,你果真如此想?” 李正一点点头,回道: “皇祖母,今日您带孙儿前来拜祭父亲,孙儿不胜感激,身为人子,未曾见过父亲的面,如今,哪怕只是遥遥一拜,也算是略尽孝道了。” 如此说,主要是为了符合,在唐朝时,李正一身为人子的设定。 孝道。 在古代。 尤其是古代皇室。 是绕不过去的一个话题。 武则天脸上渐渐浮出一丝欣慰的笑意,略拂了拂衣袖,说道: “寻儿,朕果真没有看错你!和朕膝下的那几个皇孙相比,你确实独树一帜,不仅有诗才,还能想到解决军费之策,还轻而易举地,就破了薛曜十几年前的两桩旧案,可谓是我大周奇才……如今,才发现,除了这些才华,最要紧的,你还是个如此孝顺的好孩子!” 稍顿了顿,复又喃喃自语道: “弘儿,朕要感谢你,无意间,竟给朕留下了这么一个好苗子,若是你还在,看到你儿有如此才华,且这般孝顺……也会和朕一般欣慰?” 好苗子? 什么苗子? 听这话,李正一又陷入了沉思。 开始在心底推敲……和解读。 这个词。 无论怎么想。 都感觉武则天在打着什么算盘,至于是什么算盘,现在还不明了。 这种“解读词语”的感觉。 莫名像是初中、高中时。 语文试卷上的现代文阅读。 经常会有一种题目。 会让我们,对作者文中的某句话进行分析,然后,找出这句话背后,所体现的情感、态度或是深意…… 愣是被某些出题老师。 解读到了近乎变态的地步…… 举个例子。 鲁迅先生随口说了句“晚安”,那就不得了了,毕竟是鲁迅先生的文章,怎么可能没有深意呢? 君且看之—— 晚,象征着当时的社会很黑暗。 而安,却代表着那个时候,麻木的民众们,他们虽身处如此黑暗的危难境地,仍是安于其中,不思改变,亦是不求进取…… 总而言之。 晚安二字。 表达了鲁迅先生,对当时麻木民众的一番……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很明显。 这绝对是过分解读了。 但李正一知晓,武则天此话,虽不用如此夸张地解读,至少,也不会是流于表面,难道武则天她打算…… 李正一没敢继续想。 及时打住。 李正一穿越来这唐朝,没想过什么大富大贵,一朝荣华。 他只希望能守住已经拥有的、平平静静、简简单单的幸福,就够了。 至于其他的。 不在计划范围内。 至少,现在的他,从未想过。 稍平复了一下心绪。 又在心底思量。 武则天刚才那番话,提到了她膝下的几个皇孙,应该就是李隆基、李守礼、李宪、李隆范等人…… 又联想到后世明朝时。 当时,朱元璋有很多儿子,却不幸痛失了最爱的皇太子,很自然的,剩下的皇子们纷纷使策,想争这虚悬的“太子”之位…… 可朱元璋,却下了一道圣旨,将自己的皇位传给了皇长孙——朱允炆。 细细想来。 朱元璋那时面对的境况,和如今武则天所面对的,太子之位虚悬多年,众人踊跃相争……颇有些相似。 虽然武则天不知朱元璋为何人。 但武则天方才的话里,明确提到了“好苗子”一词,难道她……也如出一辙,萌生了立皇长孙为储的想法? …… 很快,李正一就冷静下来。 他知道,如果武三思、武承嗣、武懿宗等人是老狐狸,那么,武则天就是比老狐狸还要“精”的人。 她怎么可能如此草率做决定…… 一切,尚未尘埃落定。 李正一能做的。 就是静观其变。 第131章 实在不易! 此时此刻。 李正一看向帘外。 周遭之景,已渐趋荒芜。 看样子,距离目的地不远了。 马车的轱辘,仍在不停地翻滚。 一圈一圈地,向前行进着,好似历史的车轮,或许,因了李正一的突然到来,会发生许多未知的变化。 至于是福,还是祸,无从揣测。 沉寂了片刻。 武则天轻轻掀开车帘,问道: “婉儿,还需多久?” 上官婉儿微微扭头,仍是一手举着马鞭,稳稳地驾着马车,回道: “回陛下,约一盏茶功夫。” 放下车帘,武则天看向李正一。 过了半晌,轻声问道: “寻儿,关于今日之事,你可有什么疑惑,或是想问的?” 李正一微微摇头,小心回道: “孙儿不敢妄议……” 他心里豁朗。 凡事,过犹不及。 还是稍微谨慎一些,比较好。 而武则天却面容平静,拂袖道: “无妨,如今就你我祖孙二人,无需多虑,可以大胆问!” 李正一拱手回道: “是,孙儿多谢皇祖母!” 其实,提起疑惑。 太多了…… 思量一番后,决定直入主题: “皇祖母,您带孙儿去拜祭父亲,为何要到颜祭酒的府上呢?” “朕之前不是答应过你,暂时隐藏身世,不急着昭告天下,所以,今日带你拜祭父亲之事,自然不可大张旗鼓!” 武则天缓缓回道。 “那祭酒他……知晓孙儿?” 李正一追问道。 “闻宽他,并不知你的身份,朕昨日遣婉儿告知于他,只说是想私下找你散散心,聊聊薛曜案情罢了……寻儿不必担心,朕答应你的事情,自会办到,不会食言!” 武则天眼含和蔼之色,笑道。 “皇祖母,祭酒是您的心腹?” 李正一又问了一句。 “寻儿,你且说说?” 武则天故作神秘,反问道。 见状,李正一抿了抿嘴,思忖片刻,慢条斯理地回道: “孙儿愚见,私以为颜祭酒,应是皇祖母您的心腹……” “何以见得?” 武则天还在故意追问。 “回皇祖母,一来,孙儿发现,您私下时,基本都是称祭酒之名闻宽,而非官职之称,可见亲近;二来,方才离府前,您对祭酒说的照例二字,想来应是心照不宣,不止一次到祭酒府上,另派他用……” 李正一不疾不徐地,道出此话。 “寻儿果然目光如炬,心细如发!确实如此,闻宽他是朕的心腹,但此事,朝中少有人知……” 武则天先是面含笑意,随后却表情复杂,脸上好似半喜半忧。 “孙儿,自会守口如瓶!” 近乎条件反射,李正一立马回道。 “朕,自然知晓你会守口如瓶。只是,提起祭酒,朕不由得想起来一些往事,有些伤感罢了!” 武则天说着,便陷入了沉思。 都说,一个人若是开始莫名怀旧,就意味着,他开始慢慢变老了。 那么,像武则天这把年纪的老人,估摸着,哪怕随便想起一件事,都很有可能,是上了年头的……陈年旧事。 顿了片刻,李正一小声问道: “皇祖母,何故伤感?” “闻宽他,原是有儿子的……” 武则天的声音里,有些悲戚。 “少棠兄?” 李正一脱口而出。 “易少棠,并非闻宽亲子,只是义子。而闻宽的儿子颜凝之,在十三年前,替朕挡下刺客的致命一剑,最终不治身亡……” 武则天看上去愁绪满怀。 而李正一却在脑海里,沉思着。 十三年前,也就是公元684年。 这一年,徐敬业举兵。 反对武则天把持朝政。 还有骆宾王。 也是在这一年,留下了千古奇文《代徐敬业讨武瞾檄》,若是想看文人如何优雅地、不带一个脏字地骂人,大可参考这篇文章。 祭酒之子,死于十三年前。 而且,还是帮武则天挡剑而死…… 李正一喃喃自语道: “十三年前,难道是徐敬业谋反之时?” 武则天点点头,说道: “对,十三年前,徐敬业举兵造反之时,又逢民间饥荒年,故而,朕行出洛阳宫,前去为灾民祭祀祈福,却路遇刺客,当时若非颜凝之挺身相救,朕恐怕早已……” 说罢,武则天的神情有些黯然。 “皇祖母,孙儿没想到,您和祭酒之间,还有这样的一段往事……” 李正一面带疑色,很是惊讶。 “是啊,这些年,这些事,都恍如眼前……四十二年前,闻宽的父亲,支持朕成为皇后,七年前,闻宽他又极力支持朕登基称帝,可谓是给了朕最大的帮助,这颜家祖孙三代,于朕,都有大恩情!” 说罢,武则天沉沉一叹。 她的眼里,写满了往事的回忆。 双眸间,似乎有着化不开的浓愁。 听到这儿。 李正一算是明白了。 祭酒与武则天之间,居然还有这样一层关系,所以,武则天会信任祭酒,也难怪……祭酒会成为武则天的心腹。 再一回想。 一直以来,李正一对祭酒这个人的政治立场,颇有些摸不清头脑。 明面上,祭酒是武三思的人,也就是武家势力的一员,可背地里,又好像在悄悄地,帮助李正一。 似乎是朝三暮四之人。 可如今一看。 祭酒之前做的每一件事。 都不再令人费解。 刚穿越来时,李正一深陷科场舞弊案,而祭酒并没有落井下石,而是从旁委婉说情。 不是自作主张。 分明是揣摩了武则天心思的。 说起来,当时的武则天对宋璟,也并未全然怀疑,加之崔氏玉娇与上官婉儿之间“结拜姐妹”的这层关系,祭酒才会暗中帮助李正一。 还有那次。 在厚德布庄。 李正一“偶遇”武传宁郡主。 祭酒之所以提前告知郡主,也是在揣摩武则天心思后做的决定。 很明显,武则天是想要撮合这一桩“乱点鸳鸯谱”的婚事。 所以,祭酒通风报信,不难理解。 思虑至此。 李正一兀自慨叹道: “皇祖母,其实,孙儿觉得,短短一生中,能遇到彼此都信任的人,是一件极其幸福的事情,于您,于祭酒而言,都是如此!” 这话,他说的是自己的心声。 确实。 人生在世。 能遇到一个彼此都信任的人,实在不容易。 武则天不仅遇到了,还不止一个。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祭酒一家三代,都可以算是武则天的贵人了。 这对武则天来说,无疑是幸运的。 “寻儿,你倒是看得通透……” 说罢,武则天的眼里,不经意地,闪过一丝隐隐的惊喜之色。 第132章 大智若愚 通透,倒是不假。 毕竟,两世为人嘛。 若还是活得一团糟,岂不是白费了上天独独赐予的一场穿越吗? 二人遂静静地,看向马车外。 惊讶地发现,外面竟是连珠串线一般,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猛地吸一口气。 雨水的淡香,伴着泥土的清新,便扑面而来,好生惬意的享受。 其实,听罢武则天刚才的一番话,李正一心有波澜,却仍是不显山不露水,面容平静淡然地回道: “皇祖母,若说孙儿,在您看来,还有几分通透,也不过是因为胸无大志,所以,才把珍惜当下作为一种生活态度罢了……” “寻儿,你这是大智若愚……” 武则天却是有一丝欣慰地笑道。 “皇祖母谬赞了!” 李正一连忙拱手回道。 过了几秒。 又闪过一丝疑云,因问道: “孙儿还有一问,不知当不当讲?” “讲!无需多虑……” 武则天微微点了点头。 “十三年前,皇祖母遇到刺客的时候,上官小姨没在您身边吗?” 李正一略想了想,问道。 “寻儿,你也看出来了?” 听到此问,武则天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愣了一下,然后反问道。 “回皇祖母,是的,若孙儿没猜错的话,上官小姨应该是会功夫的?故而,生出方才一问……” 李正一轻声说道。 “是,婉儿她确实会些功夫,当年还是朕,替她找的师父,但婉儿练武开蒙较晚,终究练不成绝世武功,只不过,若是对付几个小毛贼,还是绰绰有余的……” 武则天的脸上,依旧带着些许沉郁,稍微顿了顿,接着说道: “当年,祈福归来途中,经由天街之时,那刺客手持长剑,直奔朕而来。当时人群拥挤,身边最靠近朕的,就是颜凝之,可他根本不会功夫……而婉儿虽有随行,但朕让她去忙安抚之事,故而不在身边,她若是在,颜凝之这孩子,恐怕就不用替朕挡下那一剑,不必枉死了!” 不知为何。 李正一隐隐感觉,武则天好像,开始把他当作亲人了,今日所说的话,以及让他看到的事,都是外人绝不可能触及的一面…… 还未及深想。 ——吁! 随着马儿一声嘶鸣。 马车突然就停了下来。 耳边,传来上官婉儿的声音: “陛下,恭陵到了……” 唐恭陵。 是李弘的陵墓。 位于偃师区,缑氏镇滹沱岭上。 李正一对此地,并不陌生。 在现代时,李正一就曾到过唐恭陵,只不过,当时的他,来此唯一的目的,就是一览唐时古迹。 然而,怎么也想不到…… 如今的自己,竟会以墓主人的儿子的身份,重新来到这片陵墓。 上官婉儿轻轻地,掀开车帘,李正一搀着武则天,缓缓走下马车。 马车停的地方,就是南神门。 南神门两侧,乃是走狮像,左右各有一尊,雕造精美,栩栩如生。 而石望柱、石像生,就屹立在南神门直入的神道两侧,每一尊都是傲然挺立,甚有皇家威严。 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块高达六米、着名的孝敬皇帝·睿德祭碑。 在今日这和风细雨中,好似在莞尔诉说着碑主人……曾经的故事。 此时的三人。 在碑前,停下脚步。 上官婉儿,依旧替武则天撑着伞。 李正一独自一人,撑着一把伞。 而武则天面含悲戚,看着碑文,沉思良久后,对李正一说道: “寻儿,这碑文,便是你皇爷爷亲手所写,朕记得弘儿去的时候,你皇爷爷他,都晕厥过去好几次,朕亦如此。如今来此,只觉世事恍惚,看着这上面的一句句话,真是让朕慨叹……” 李正一仰头看去。 一字一句地看这碑文。 读出的,确实是情真意切。 字里行间流露出的,都是先帝李治对李弘生前的认可和夸赞,以及对李弘早逝、他身为人父却“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和伤心…… 突然想起一事。 据说。 当年,李治在给李弘修建陵墓时,征用了上万人,将伊河河岸上的细沙,装入袋中,全部运到此地。 愣是费尽心思,为自己的爱子李弘,修筑了这座“一千多年时间,都无人敢来盗墓”的唐恭陵…… 回忆到此处。 李正一环视周遭,深深地看着,眼前这座自己隔了两世、第二次踏入的皇家陵墓,突然就有了一丝“入戏”的感觉。 这场穿越唐朝、改变历史的戏。 李正一身为男主角。 总算找到感觉了。 细细想来。 有李弘这样一个名声极好的父亲,其实也挺不错的,甚好! 还有这样一个疼爱儿子的皇爷爷李治,也没什么不好的,虽然他已不在人世,但仍然活在李正一背过的史书中,从不曾远去。 于是,在稍平复了一下心情后,李正一看着武则天,轻声劝慰道: “皇祖母莫要太过伤怀,皇爷爷这碑文,读来让人深感悲戚,同时也可见出,孙儿的父亲……生前深得皇爷爷器重。如今,他们二人在异界,想必已团圆,也定希望您能解开当年的心结,不要忧思……” “异界?” 武则天轻声反问道。 “嗯,孙儿想说的是……或许,父亲和皇爷爷他们,并没有逝去,而是去了另一个世界,诸如平行时空,也是希望生者宽心的……” 李正一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随便胡扯了几句。 不过,看武则天点头思忖的样子,应该是信了,还信得不浅。 过了约十几秒。 上官婉儿轻声提醒道: “陛下,咱们边走边说,还是让皇长孙殿下,先去拜祭孝敬皇帝,比较要紧。不然,再耽搁的话,南神门的侍卫,就该回来了……” 听到上官婉儿此言,李正一才突然发现,好像从到南神门开始,这一路上,都没有其他人,原来是上官婉儿提前安排好了的。 “好!寻儿,随朕来!” 武则天收起愁绪,点点头说道。 不多时,三人到了唐恭陵的拜祭之处,就是岭上的一块平地。 此地,有一张香案,几盏台烛。 且都干净得很,可谓纤尘不染。 必定是,每日都有守陵人,在此地收拾、打扫、拜祭的结果。 李正一走到蒲团前,轻轻跪下。 上官婉儿递来三支长香,李正一接过之后,手持长香,双手合十,微闭双眼,在心底默默地祈愿,真心希望这位一生善良宽仁的太子弘、孝敬皇帝,可以心安九泉…… 当然,作为李弘的儿子,李正一深觉,行大礼,也是理所应当的。 可现在,时间挺紧。 且此次,又是偷偷祭拜。 所以,没有什么隆重的仪式,也没有繁琐的拜祭皇陵的规制。 心意到了,就是最大的敬意。 于是,片刻之后。 李正一行礼毕,缓缓起身。 武则天仍是深深地凝视着这座,被民间亲切地称为“太子冢”的陵墓,久久挪不开眼…… 过了半晌。 武则天才沉沉一叹,回过头来,对李正一和上官婉儿说了一句: “走……” 那眼神,是温润的,也是复杂的。 走过神道,就到了南神门。 三人上了马车…… 渐行渐远。 第133章 深不可测 也是奇怪。 出了南神门。 这雨,忽地就停了。 ——驾! 随着一声嘶鸣,马车徐徐回驶…… 行至滹沱岭高处,远远看去。 雨后,碧空如洗,一望无际,几朵相依相偎的浮云,从头顶飘过,还有一缕明媚的阳光,从云缝间挣脱出来……天与地,顿时明朗辽阔。 古往今来。 唯一亘古不变的。 恐怕,当属天地之间的辽阔? 时光荏苒,而这份辽阔,却千年万年如一日的,守在这片荒寂但也曾喧嚣过的滹沱岭上。 就像是一个佝偻的老人,在躺椅上惬意地晒着太阳,回忆往事。 一晃多年,只为静静地见证一段逝去的历史,又或者是,悄悄藏住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回去的路上。 李正一很安静。 武则天却时不时的,和李正一聊起和祭酒他们一家的往事,絮絮叨叨的样子,像极了普通人家的祖奶奶。 听来听去,李正一发觉,今日此行,武则天除了想带他去拜祭父亲,一定还有别的想法…… 比如。 把他当个好苗子…… 想培养他? 如果李正一对武则天今日的弦外之意,没有过分解读的话…… 那么,确实有此可能。 试想一下。 武则天把自己的心腹,透露给李正一,与此同时,还故意让他察知上官婉儿会功夫之事…… 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多了。 但无论如何,这种种迹象,都表明……武则天很看重李正一。 若是这样。 那武则天今日之举。 应该就是,着手培养李正一成为“皇家接班人”的第一步。 武则天好像是在告诉李正一: 祭酒、上官婉儿,都是朕身边的可靠之人,值得倚赖重用。 颇有几分古代皇帝们,替皇太子选辅政大臣的意思…… 最重要的是,武则天很坦诚地提起,她和李弘之间的桩桩旧事,还向李正一澄清,她并未对自己的爱子下毒手。 想来。 只要武则天说的是真话。 她并没有为了夺权而杀害李弘。 那么。 哪怕武则天对李弘的母爱,就只及“李治对李弘的父爱”的一半。 可当她,见到了李弘的沧海遗孤,势必会把曾经对李弘的母爱,毫无保留地转移到亲孙儿身上。 正所谓……隔辈亲! 更何况,这中间隔的一辈,还是武则天最疼爱的长子李弘。 而且,这个皇长孙太特别了。 每次见面,几乎都能带给武则天不一样的惊喜,在武则天看来,其他一众皇孙,与皇长孙李正一相比,简直没有参赛资格…… 就算他们曾经,在武则天面前有所表现,终究只是昙花一现,如今,都被李正一的光芒给盖住了。 再加上,今日在唐恭陵,武则天好像还意外地解锁了……李正一另一项隐藏的优点,那便是孝顺。 殊不知。 这孝顺的背后。 是李正一作为现代人,对曾经只活在“故纸堆”里的古人,以及对皇长孙这个身份最起码的尊敬。 当然,也是有入戏的成分…… 而此时的上官婉儿,不疾不徐地驾着马车,甚是稳当,尽管有些崎岖难行的山路,也不会很颠簸…… 不多时,便回到了祭酒府上。 从日中时分,悄悄离开。 到夜幕降临,缓缓归来。 不多不少,正好三个时辰。 所以,有首歌是这样唱的: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 三人穿过回廊、后院。 走到中堂处。 和先前一样,厅上很是安静。 没有下人随侍,也没有嘈杂的声音,只有祭酒一人,好似气鼓鼓地,坐在桌案前……喝着闷酒。 见到武则天和李正一回到府上,祭酒忙起身,酝酿了一下情绪后,眼角那一抹怒气立马消失了,而后恭敬行礼道: “微臣拜见陛下,见过上官舍人、李小郎君……眼下天色已晚,陛下不妨就在府上,用过晚膳再回宫?” 武则天也没有坐下休息片刻,而是直接披上斗篷,摇头回道: “不必了,朕要马上回宫,还有很多政事要处理,正一倒是可以留下吃顿饭!对了,闻宽,你家易少棠,该好好管管了……他的事,朕也听说了,实在有些不像话了!” 祭酒一听,脸上登时浮现出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忙拱手回道: “回陛下,微臣也正为此事,生气不已,也实在是微臣教子无方,犬子无状,气煞我也,一会老夫就再去揍他一顿!” 说罢,祭酒一番咬牙切齿。 不自觉地翻起袖子,几欲动手。 若是易少棠在旁边,估计祭酒早就找趁手的东西,一顿胖揍了。 看到此处,李正一心底不由得一紧,为少棠兄捏了一把冷汗。 而武则天听罢,却沉声说道: “闻宽呐,就算千人万人都说,你是教子无方,朕也不会信……” 顿了顿,武则天接着说道: “罢了,闻宽,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家少棠,就是个牛脾气,当年就算是朕亲下的旨意,他都敢公然违抗……不过,这孩子心性不坏,就是太风流纨绔了,你们父子俩,还是平心静气地,沟通一下!” 祭酒叹了口气,连连点头道: “是,微臣定会和这个逆子,好好沟通的,也会尽快处理好此事,不让陛下忧心!” 武则天淡淡一笑,轻声回道: “无妨,易少棠所犯之事,又不是事关朝堂,朕自然不会忧心,再说,闻宽你办事,朕也放心,今日提起此事,也不过替少棠操心,怎么说,也是朕看着长大的孩子……成家立业,总还是要踏实些!” 刚说完。 武则天就和上官婉儿二人,就径直,朝着祭酒府正门方向行去。 只是,临走时,武则天在李正一耳边,悄悄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 “寻儿,说起成家,朕要叮嘱你两句,莫要再像上次一样任性胡闹,到教坊司,去做自毁名声之事,这一招,易少棠早用过了……” 完了。 听武则天这话的意思,分明就是要把乱点鸳鸯谱,进行到底…… 明明刚才在唐恭陵,还和李正一开诚布公、推心置腹,如今,武则天临回宫了,又冷不丁地,留下这样一句话。 话里的语气,像是善意的提醒。 只是,这内容,却是冷冰冰的。 若要找个成语,来形容武则天的心思深沉,那便是:深不可测。 第134章 出去躲躲 眼见武则天和上官婉儿走远。 祭酒沉沉地坐在桌案前,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看上去心事重重。 见状,李正一也拱手道: “祭酒,晚生就先告退了!” 祭酒听罢,忙起身回道: “也罢,李小郎,老夫也不是个爱绕弯子的人,今日府上这情况,确实也不便强留。但日后,你若得闲,就一定要多来府上走动走动,也好让我家那混账逆子,跟着你好生学习一番,哪怕能学到一分一毫,你的才气和踏实,老夫就欣慰不已了……” 而李正一忙谦虚道: “祭酒过誉了!晚生如何担得起……对了,祭酒,您之前所交代之事,我会认真思量,想出一个比较好的解决办法后,再来与您商议!” 话中所指之事,乃是日后在太学,推广、分享读书之法的事情。 其实,就算祭酒不提,李正一也会把这件事,提上议事日程的。 “有劳李小郎,若是有了好的想法,随时来找我,老夫恭候!” 祭酒笑吟吟地,回道。 “多谢祭酒……晚生告辞!” 李正一也面带笑意,拱手行礼后,缓缓离开祭酒府。 …………………… 经过这一趟唐恭陵之行,再看到祭酒时,李正一心内竟会莫名地,生发出一丝崇敬之意。 倒不是因为他是武则天的心腹。 而是因为,祭酒一家三代人对“忠诚”二字的诠释,确实很到位。 不管他们自己所选择的路,是光明的康庄大道,还是一去难归的荆棘小路,重要的是一旦选了,就认定了! 这样的人,不多。 所以,才显得尤为可贵。 就像是,我们在生活中,遇到一个甘愿为自己两肋插刀的朋友,自然是该感到无比庆幸的。 只是。 此时此刻。 李正一不是庆幸,而是清醒。 他很清醒的知道。 祭酒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心腹。 不过。 是武则天的心腹,不是他的…… 他亦时刻牢记一个原则:逢人且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 凡事,都要留个心眼。 尤其是,武则天心思缜密,让人看不透,猜不着,且行事又果断,和她相处,远比“混迹官场”复杂多了…… 而如今。 关于祭酒的事。 武则天已经明着告诉他了。 李正一就不能装瞎。 和祭酒的关系,是要搞搞好的。 而这祭酒府,以后恐怕也是要常来常往了,毕竟,眼下总不能拂武则天的面子。 好在,祭酒这个半百的小老头,脾气不错……额,对易少棠除外。 总而言之。 祭酒这个人,还是挺好相处的,不算太古板,尤其是对武则天重视之人,他都有一种骨子里的逢迎和欣赏…… 正想着。 李正一停下脚步。 不远处,已是日薄西山。 看了一眼四周。 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已经走到了宋宅后院门口附近。 “李郎!” 正欲走,耳边突然传来一声。 回头一看。 果然是易少棠。 因为除了他,很少有人称呼李正一为李郎,一般都是叫李郎君,或是李小郎,再者是叫大郎。 称呼,倒是不足为奇。 奇怪的是。 此时的易少棠,难道不是该在自家府上,如武则天方才所言,和他义父大人……好好地“沟通”一番吗? 于是,李正一好奇地问道: “少棠兄,你怎么在此处?” 只见易少棠从檐下石阶上站起,一瘸一拐地,走到李正一面前,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他的胳膊,声泪俱下道: “李郎,你可要救救我!” “救你?如何救你?” 李正一也是一头雾水,反问道。 “我义父他,没和你说吗?” 易少棠愣了片刻。 “祭酒他没有和我细说,我也很好奇,少棠兄,你到底犯啥事了……竟惹得你义父如此生气,把你揍成这样?” 李正一看着易少棠这鼻青脸肿、走路踉踉跄跄的样子,不由问道。 “我这倒霉催的……此事,说来话长,不过,有一说一,我这身上的伤,确实是被我义父揍的,可我这腿瘸了……实非我义父所为!” 易少棠一脸苦笑,蔫蔫地说道。 “那是何人所为?” 李正一好奇地反问道。 “方才从后院翻墙时……摔的!” 易少棠看上去,生无可恋。 “少棠兄,你就这样溜出来……不怕祭酒他,这会儿,在府里遍寻不到你,万一气急了……直接杀出来,给你来个半身不遂?” 李正一善意地提醒道。 “不不不,李郎,你有所不知,我要是不趁机逃出来,那才是小命难保……或许,你明天就见不到我了!” 易少棠忙摆手回道。 “那少棠兄,听这话的意思,你是打算,这几日出去躲躲?” 李正一瞪大双眼,问道。 “这不是……很明显吗?” 易少棠递了个眼色给李正一。 “少棠兄,你该不会是想……躲在我家?” 说着,李正一指了指不远处的两盏灯笼,那是宋宅后院门口的灯笼,此时在朦胧的夜色中,发着微弱的光,照亮门口的一方地。 “嗯!” 易少棠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这……少棠兄有难,做兄弟的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但是,不管怎么说,你得先告诉我,你到底犯了啥事?” 李正一郑重其事地问道。 “李郎,你看我如今这境况,这些事情的因由……重要吗?” 易少棠眨巴着眼,追问道。 “那自然是重要的!” 李正一打算吓吓他。 “如何重要?” 易少棠不解地追问道。 “如此,我才好认真地思量一番,作为兄弟,是该救你于危难之中,还是让你流落街头、尝点苦头……” 李正一故作严肃地说道。 “李郎,说来话长,此时此刻,还是……救命要紧啊!” 易少棠神色慌张,像被人追杀般。 “既然说来话长,那少棠兄,你就用最简单的方式……长话短说,好歹要告诉我,你到底做啥了?” 李正一一本正经地问道。 然后,在他心里。 默默地,盘算了很多种可能性。 “我……其实也没做什么,就是把一个小娘子,肚子搞大了!” 易少棠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 “……谁家姑娘?” 李正一条件反射般地追问。 第135章 咱们喝点 夜色迷蒙。 鼓声沉沉响起。 马上就要夜禁了。 李正一犹豫了片刻。 虽然易少棠干的事儿,真不是什么好事儿,但思来想去,总不见得真的狠心,把他扔到大街上过夜? 这未免太不讲义气了。 嗯,不厚道。 于是,李正一把易少棠扶进了屋子,点上两根蜡烛后,严肃问道: “少棠兄,到底谁家姑娘?” 易少棠坐在书案旁,愤愤不平道: “她叫霁月……是教坊司云韵楼的歌姬,不过,在进教坊司之前,她也是大户人家的清白姑娘,没那么不堪!” “既然沦落教坊司,少棠兄何故确信,她的孩子,一定是你的?” 李正一小心翼翼地问出口,顿了片刻后,又补充了一句: “难道,这位霁月姑娘和云韵楼眉心一样,是只卖艺的雅人吗?” 而易少棠,在李正一屋里,倒是一点也不客气,随手拿起书案前的几块点心就开始吃,嘴里还振振有词道: “当然是我的……我可是花了大价钱,给假母千叮万嘱过的,除了我,谁也不能碰霁月!” “少棠兄,你是真能造啊!所以……祭酒先前所说的,你以他的名义在账房支取的钱,都拿去给霁月姑娘……赎身了吗?” 李正一追问道。 “给霁月赎身的钱,还不至于让我义父他,满院子追着我揍……” 易少棠叹了口气。 “那你还干了什么?” 李正一凝视着他,问道。 “我置办了一个小别院……把霁月接到小院里住着,安心养胎!” 易少棠小声回道。 “花了多少钱?” 李正一有些好奇,追问道。 “大概,这个数……” 说罢,易少棠伸出五个手指头。 “五百贯钱?” 李正一瞪大双眼。 “是的!” 易少棠点点头,应道。 “少棠兄,真不是我多嘴,这次的事,也难怪祭酒他会生这么大的气,谁让你花了他这么多钱,能不心疼吗?” 李正一心里暗自盘算着。 五百贯钱。 在还没有通货膨胀的初唐,不管怎么说,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也默默慨叹。 少棠兄真有胆量。 这么多钱,也敢先斩后奏…… 易少棠一边不停地吃着点心,一边开启了碎碎念的模式,说道: “可不是嘛……这回,我算是彻底触怒我义父了,他这个人,把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加上两年前,我搅和了陛下赐婚,让他没收成彩礼那件事儿,在他心里根本就没翻篇,所以,这次是新仇旧账一起算。今日,李郎你若是再晚些回来,恐怕就见不到活的我了……” “少棠兄,如此说来,祭酒他……是真的把钱,看得比什么都重?” 李正一很好奇,试探着追问道。 “我在义父身边十几年时间,他有多爱财,我当然清楚得紧……” 易少棠不假思索地,点头回道。 听到这儿。 李正一陷入了思索。 今日,他刚知晓了武则天和祭酒之间,这层微妙的心腹关系。 可细细看来。 祭酒的义子易少棠。 却颇像是个局外之人…… 难道…… 祭酒有很多事,因为易少棠只是义子,而没有让他参与进来? 确实有这种可能性。 但,就算易少棠是局外人,武则天对他,也甚是关心和包容。 没猜错的话,武则天多半是想借此,略微“报答”对祭酒亲生儿子颜凝之当年的挺身相救? 毕竟。 现在的祭酒年近半百。 身边就只有易少棠这一个义子。 不管他多么风流,多么不堪重任。 终究还是半个儿子,是可以在将来,给祭酒养老送终之人…… 所以,就算两年前,易少棠被武家郡主看上后,任性拒婚,还搞出一堆花样,武则天也从来没有对他动过真格。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易少棠,他不是皇家之人。 也就没有必要,非得娶武家人。 相比之下。 李正一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他遇到了一个难缠又自傲的武传宁郡主,还摊上了一个与“远离尘嚣、清静无为”无缘的皇长孙身份…… 想到此处。 李正一咧嘴一笑,问道: “少棠兄,你说……若是让武家二郡主知晓,你宁愿为一个风尘女子花这么大一笔钱,也不肯娶她,会作何感想?” 不知为何。 一提起武家郡主。 易少棠就会满脸沉郁,像是有仇。 半晌后,易少棠压着怒火道: “二郡主她,去年已经嫁人了,自然不会有什么感想,而且,像她们这种天生富贵之人,自是视人命如草芥……不提也罢!” “少棠兄,你这话里,有故事?” 李正一好奇地追问道。 “李郎,你是说……我和郡主?” 易少棠皱了皱眉,反问道。 “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你这话里有话……今夜,纵算是狼狈,也不妨碍咱们一醉方休,等我片刻,我去取酒来,咱们喝点?” 说这话,并不是李正一有多想喝酒,而是想听易少棠的酒后真言。 “好!” 易少棠答应得很是爽朗。 却一不小心,拍到了大腿伤处,随即,便是一声刺耳的惨叫…… 不多片刻。 酒到了。 二人各自满上一大碗。 李正一喝了一小口后,轻声问道: “少棠兄,你快说说呗,当年,你和郡主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说……这个二郡主?” 易少棠突然神色变得冷厉起来,隐隐竖耳,甚至还能听到他捏拳头时,骨节咯吱的声音…… 顿了半晌,易少棠接着说道: “罢了,咱们聊点别的,何必非要去提这个狠毒之人?” “狠毒之人?” 李正一更好奇了。 说罢,又给易少棠满上一碗酒。 其实,李正一也并非无事找事的八卦之人,今日易少棠躲在他这儿,自己送上门来了,何妨就聊一聊呗…… 说不定。 还能从易少棠这里取点经。 如此,将来在对付武传宁郡主时,或许有可取之处,也未可知。 而此时的易少棠。 满脸通红。 一手端着酒碗。 一手搭在李正一肩上,回道: “李郎,既然你都问到了,我也不妨和你说说。你是不知,狠毒这个词,用来形容郡主,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少棠兄,你说的是哪个郡主?” 李正一疑惑地问道。 “反正武家郡主都是……” 易少棠这话有些迷糊,很明显,他有一点点酒醉的迹象了。 看来,易少棠的酒量不太好。 “武家郡主……都是什么?” 李正一着急地追问道。 第136章 穷追猛问 夜风拂过。 眼前的两盏蜡烛。 微光摇曳,烛影明暗不定。 易少棠虽是酒量不好。 但也不至于三杯就倒。 于是,李正一想趁着易少棠醉倒之前,赶紧追问一番: “少棠兄,你刚才说什么?” 易少棠又喝了口酒,喃喃道: “我想说,她们武家郡主,都一个样,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李郎,你千万别沾上了武家的女人,太可怕了……” 李正一拿过易少棠手里的酒碗,放到桌案上,锲而不舍地追问道: “那这二郡主,当年,除了想要嫁给你,还对你做什么了?” “她没对我做什么……但不意味着,就不会对我身边的人下手!” 易少棠冷冷地说道。 “你身边的人?是祭酒吗?” 李正一很是疑惑。 他思忖着。 武家二郡主应该不至于,敢对一个朝廷三品命官,而且还曾有恩于武则天的成均监祭酒下手…… “当然不是我义父!郡主没那么傻,她当然是会挑软柿子捏……” 易少棠看着很平静,喃喃自语道。 “软柿子?你是说……霁月?” 李正一若有所思。 “是!” 提起霁月,易少棠清醒了几分。 然后,他晃了晃脑袋。 好让自己更清醒一些。 过了几秒。 易少棠缓缓道来: “说起武家二郡主,我与她乃是在太学相识,起初,只是同窗之谊,我也并不讨厌她。可后来,突然有一日,陛下就召我进宫,说我与二郡主两情相悦,要给我们两个赐婚……” “这一段,咱俩倒是彼此彼此……那少棠兄,你直接拒婚的吗?” 李正一想起武传宁,摇头叹道。 “我倒是想当场拒婚……可我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生生地被我义父给打断了,而且,他还替我应下了这桩婚事!” 易少棠的话里,藏着火气。 “少棠兄,我很理解你,我也很讨厌别人替我做决定,或者干涉我的私生活,只是,祭酒他为何要替你应下此事?” 李正一不解地问道。 “只要是陛下的话,我义父他,向来只会遵从,没有不听的!” 易少棠面含沮丧之色,沉声道。 听罢这句话,李正一恍然大悟。 思忖片刻后,又轻声问道: “那少棠兄,这个你安置在别院的霁月姑娘,就是你去教坊司自毁名声时,碰到的姑娘?” “不是!” 易少棠摇了摇头,接着说道: “霁月与我自小相识,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后来家中横遭变故,我就被义父接到了洛城,在这里,一住就是十多年……” “少棠兄,你家,可是林家?” 李正一突然想起。 之前,让路清言去查易少棠的身世。 路兄就曾提到过,易少棠虽是成均监祭酒的义子,但他的名字,却曾出现在林家的族谱上,只是不知为何,后来竟被剔出了家族。 “李郎,你如何得知?” 易少棠脸上带着惊讶。 “实不相瞒,我查过……” 李正一实言相告。 “无妨,这很正常,防人之心不可无……说起林家,要不是李郎你今日提起,我差点就忘记了,自己曾经是林家人,真是造化弄人!” 易少棠皱着眉头,眼里都是悲戚。 “这是……为何?” 李正一小心翼翼地追问道。 “林家,视我为无物便罢,可他们,竟敢视我母亲为草芥!” 易少棠说这话时,眼里冒着火。 此时。 李正一没有说话。 而是凝神静听。 默默地等待少棠兄消化情绪。 他知道,喝了酒的人,说话难免有种颠三倒四、很跳跃、没什么逻辑的感觉,不会直接把整件事讲明白,而是想到什么就讲什么。 所以,虽然听得甚是着急,李正一也努力耐着性子认真听。 隔了半晌。 易少棠又喃喃自语道: “我母亲她,在‘高贵’的林夫人看来,只是个地位低贱的婢女,可在我看来,这些所谓高贵的世家夫人,没有谁比我母亲更高贵!” “难道,林夫人是……” 李正一埋头思忖着。 “对,李郎你没有猜错,我父亲林江的正房夫人,就是武家的,而我母亲,只是府上的一个婢女,不知怎地被我父亲看上了,纳为小妾,后来就生下了我,可在我记忆里,我父亲他,从来就没有正眼瞧过我母亲,把她一个人扔在院里,几乎没去看过她……” 说到这儿,易少棠眼里噙着泪,脑中都是儿时心酸的回忆。 “那你父亲,待你如何?” 李正一悄声追问道。 “我对我父亲的印象不太深,但还残存着一些记忆,毕竟我在他身边长到了九岁,才被接到义父府上的。我只记得,小时候,他对我特别严厉,不是瞪着眼,就是板着脸……说起来,我几乎没见他笑过,除了和我义父对弈聊天之时,会有些笑容,其他时候都是冷冰冰的!” 易少棠回忆起他父亲,脸上浮现的情绪,不是思念,不是仇恨,也不是温暖,而是一种深深的疑惑。 “你和父亲交流多吗?” 李正一转动着眼珠,问道。 “我也不知。因为从小到大,我和我父亲说话,只有他问我答的份儿……也许,这样的交流,都不能称之为交流,所以,我根本不懂我父亲,也不知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只觉得他看起来好冰冷……” 易少棠微闭双眼,缓缓回忆道。 “那少棠兄,你后来,为什么会被接到祭酒府上住呢?” 李正一不疾不徐地问道。 “我父亲他曾任鸾台侍郎,和我义父是八拜之交,他们二人比亲兄弟还亲,所以,在我父母都去世后,义父便把我接到了他这儿,教我读书、写字,比我父亲对我还好,如果不是两年前陛下赐婚之事,我和义父之间,不至于有了这样深的隔阂……” 易少棠躬身趴在书案前,眼睛盯着明晃晃的烛火,自言自语道。 “少棠兄,你与祭酒之间的隔阂,只是因为他替你应下赐婚吗?” 李正一低声问道。 “不止如此……最主要的,还是他明明知道我喜欢的人是霁月,非她不娶。也知道她沦落风尘,不过是被人陷害……总而言之,义父他知道,霁月是个清白人家的清白姑娘,是我的青梅竹马,可不知为何,就是不同意我娶她,非要逼我娶武家二郡主……” 易少棠眼里,写满了不解和疑惑。 “那之后,你和祭酒有开诚布公地……沟通过吗?” 李正一试探着问道。 第137章 另有考量 “当然有沟通……” 见易少棠有些迷迷糊糊了。 李正一决定做点什么。 好让他清醒清醒。 于是,李正一扶着易少棠,到院子里坐下,还端来一盆冷水,把毛巾取来,浸透凉水后,给少棠兄来了个刺激的冷水洗脸…… 就一瞬间。 易少棠被冷得……清醒多了。 再加上一阵很应景的、迎面扑来的夜风,那感觉,可谓酸爽…… 捣鼓了片刻,易少棠果然比先前清醒一些了,但还在醉意之中。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若是全清醒,未必会吐真言。 可若全不清醒,就睡着了…… 现在,刚刚好。 于是,李正一也在院中石凳上,面对易少棠坐下,继续追问道: “那少棠兄,你和祭酒沟通之后,他有告诉你原因吗?” 易少棠用手扶着脑袋,晃荡了两下后,又摇了摇头,叹道: “自是没有,也不知为何,从郡主之事以后,我义父他,好像就变得有些暴躁了,经常说不上几句完整的话,就要动手揍我……不就是魏王武承嗣家,那数以百万计的彩礼……至于嘛?” 听罢,李正一喃喃自语道: “这武承嗣家,还真是有钱,嫁女儿这彩礼钱,也忒夸张了?” 可易少棠却不以为然,叨叨道: “这些钱,算什么?我就和义父讲,以后啊……我定要挣到比这嫁妆多百倍的钱给他养老,让他数都数不过来……” 听完,李正一有些惊讶之色。 他没想到。 看上去“一心风流”的易少棠,竟有着“一夜暴富”的远大志向。 于是,李正一抱着姑且一问的心态,凑到易少棠耳边,问道: “少棠兄,你打算,如何挣到……比百万嫁妆还多百倍的钱?” 谁知,易少棠眨巴着眼,做了个嘘的手势后,悄声说道: “李郎,你不知吗?要挣钱,自然是做皇商啊……若是能拿下军器的单子,那进项……可不得哗哗的!” 皇商? 这词儿。 听得李正一心里咯噔一下。 心里不自觉地,就想到了丹娘的丈夫,也就是许况公子,这许家,之前不就是皇商吗? 突然意识到。 不知许公子他们家,以前作皇商时,承揽的是哪些皇家买卖,等到明日,定要去找许公子的父母,了解一下当年的情况。 顿了几秒。 脑中突然闪过另一个疑团。 路清言曾说,他去许家旧宅,寻找木匣子时,曾见到过易少棠。 而且,那张许家旧宅的宅院地图,就是易少棠,故意放到门口的。 只是,易少棠并不知晓,路清言天生鹰眼,哪怕是在夜里,也如白昼般,能洞若观火…… 思量至此,李正一轻声问道: “少棠兄,你认识许公子吗?” “许公子……哪个许公子?” 易少棠抬头凝视着李正一,问道。 “就是曾经的皇商,许况公子……” 李正一若有所思地回道。 “嗯,我听过这个名字!” 易少棠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听谁说的?” 李正一追问道。 “是一个我碰巧救下的姑娘,就是丹娘,她告诉我的。对了,李郎……前几日,你不还替她,沉冤昭雪了吗?” 说罢,易少棠好像有些难受,起身走到树边,干呕了一阵…… 而李正一却坐在石凳上。 原来,真的是他。 等了几分钟的样子,李正一见易少棠的状态好些了,着急地问道: “少棠兄,之前在孟神医的屋里,留下纸条,让孟神医若见到此纸条,就不要在这几日离开洛城……还留下诊金的人,是你?” “嗯,是我!” 易少棠认真地点了点头。 “你怎知,孟神医的住处呢?” 李正一眉头微蹙,问道。 “那个姑娘……丹娘告诉我的!” 说罢,易少棠就欲倒在石桌上。 李正一急忙扶着他,追问道: “那你如何救了丹娘?” “丹娘?我遇到她的时候,是在洛城郊外,她正被人追杀,应该是武懿宗养的那些爪牙,我实在气不过,没想到这些人如此狠毒,竞对一个弱女子,还有一个年近半百的老头,大下杀手……” 说到这儿,易少棠脸上再次浮现了愤慨之色,顿了顿,又说道: “所以,我就带她躲起来。待追杀她的人离开后,本想带她到霁月的小别院养伤来着,可她让我去眉心苑,寻眉心姑娘,还告诉我,这个孟神医的地址。偏生我去时,神医不在,就只好留张纸条……” 听到这儿。 李正一蓦地一惊。 突然想起,那日在汀兰别院里,就只见到了丹娘,没有见到陈叔,也竟忘记问丹娘,陈叔去哪儿了…… 于是,李正一急切地问道: “那少棠兄,丹娘她阿耶呢?” “武懿宗手下人的箭,是有毒的,丹娘的阿耶,没能撑过去,当时就去了……后来,把丹娘交给眉心姑娘后,还是我帮忙下葬的,就算没有立碑留文,总归还是要入土为安……” 易少棠沉沉一叹,回道。 “丹娘知道吗?” 李正一心里一沉,很是难受。 “她知道……” 易少棠小声嗫嚅道。 “愿陈叔一路走好……” 李正一在心底默念。 待哪日,定要前去拜祭陈叔。 说起来,他也是可怜人。 前半生,辛辛苦苦地把女儿拉扯大,结果,还没享到什么清福,女儿就被诬下狱,最可惜的是,没能看到丹娘沉冤得雪的这一日…… 沉寂半晌。 李正一静静地思量着。 今日,易少棠很奇怪。 总感觉,他和武家人有仇。 他对丹娘出手相救,是因为她被武懿宗的人追杀,而且,每次一提起武家人,不管是武三思,还是武承嗣,抑或刚才的武懿宗,少棠兄的脸上,都会有“仇恨”的微表情。 甚至于。 他诸多言语中。 对武则天当年赐婚之事。 都颇有怨念…… 而且,祭酒对易少棠的身世,应是再熟悉不过了。就算祭酒对武则天的决定言听计从,也不至于完全无视易少棠的想法。 毕竟,易少棠提过。 祭酒待他甚好,犹如亲子。 甚至比之于亲生父亲,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除非,祭酒他另有考量…… 猛地一抬头。 却见易少棠斜侧着,趴在石桌上,头靠着自己的右手臂,酣睡起来,时不时地,还传来一两声打呼的声音…… 第138章 印池相会 仰头。 云轻星粲。 听着易少棠均匀有力的呼噜声。 还有这“雷都打不醒”的样子。 看样子,大概今夜,他们之间的交流,就只能进行到这儿了。 估摸着,就算再给他洗一把冷水脸,也没啥大用了。除非,给他整一盆透心凉的水,然后,从后颈窝倒下去…… 嗯,应该能醒! 只不过,这样的话。 他和易少棠之间的交情,大概率会划上一个不太圆满的句号了。 若此,李正一自是不愿。 因为,关于易少棠的故事,他还想知道下文,所以,他不能任由这段交情,就这样被无情地画上句号。 都说,真正的友情,无关乎年龄,无关乎长相,只关乎三观。 说得很对,但又不太对。 毕竟,这事儿,还关乎……体重! 万一哪天,好兄弟喝醉了酒,扛不动的话,这画面,就挺尴尬的…… 比如。 现在的李正一。 尝试了好几次。 总算是把这个家伙从石凳上,拉拽起来,一只手扶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提溜着他的肩膀…… 半扶半拖地,把他扛到了屋里,扔到榻上,不由得叹了一句道: “真沉呐……” 然后,给他盖好被子。 好不容易把易少棠安顿好,李正一关上门,走到书案前,坐下。 思忖着,接下来做点什么。 毕竟,天色还早。 亥时刚过。 这个时间点,换算成现代的时间,也不过,才晚上九点多钟。 睡觉,肯定是睡不着的。 想起白日里拜会祭酒时,祭酒提到要在太学推广这个读书之法,李正一便决定,先继续编纂他的《诗经》图解…… 还有,就是要想到一个比较好、相对轻松的方法,来推广这个读书法,若是全由他一个人讲解,岂不是等于,要活活累死他? 看来,这印刷术的事情,必须得要提上议事日程了。 其实,在武则天时期,并非没有印刷术,只不过,这个时期的印刷术,是雕版印刷术。 也就是说。 每印制一套书,就要雕制一整套书的内容,然后再做印刷…… 不用说,也知道,甚是费时费力。 所以,书籍在这个印刷术落后的时代,确实难以推广和普及。 也就直接导致了,学识和文化,成为这个时代的一种另类奢侈品。 当然,就算李正一有心,想把如今这方便快捷的打印机,引进到唐朝,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毕竟,这场穿越,没有系统。 而今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地研究,宋代毕昇改进的活字印刷术。 这个,还相对比较靠谱。 …… 不知不觉间。 李正一伏案疾书,已经近一个时辰,有些腰酸腿疼。 于是,他站起身,走到院里。 开始活动筋骨。 动动手,抖抖脚,时而扭扭脖子,时而舒展双臂…… 这一整套流程下来。 像极了第九套中小学生广播体操。 正陶醉其中时,突然看到一支小巧的箭,从不远处射到了脚下。 不用猜,也知道是路清言。 拿起来一看。 箭头上绑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公子,印池石后,千影。 路清言的话一向不多,且为人靠谱谨慎,纸条留字……更是精炼。 而纸条上这话的意思。 分明就是想让李正一,到印池边的大石头后面相见…… 应该是,见屋里有人。 所以,路兄没有直接到院里来。 见状。 李正一轻轻地关上屋门。 蹑手蹑脚地,往印池边走。 又转念一想。 毕竟已近子时,众人皆睡,唯吾独醒,应该不会遇到什么人…… 遂收起蹑手蹑脚的小猫步伐,转而抬头挺胸地,往印池走去。 一路,夜黑风高。 不多时,就到了印池边。 绕过那棵枝叶繁茂的大榕树,就到了石头边最隐秘的一个角落。 这里,不易察觉。 路兄定在此处等候。 “千影拜见公子……不,现在应该是,拜见殿下!” 李正一闻声回头。 只见路清言又是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向李正一郑重地行礼。 “路兄,快快请起,都说过多少回了,在我这儿,无须这些繁文缛节……还有,路兄,你方才叫我什么?” 李正一念叨完礼节的事。 才猛地反应过来,路清言刚才叫的那一声“殿下”,顿时觉得有点蒙,因而,后知后觉地问了一句。 “属下方才说殿下……” 路清言站起身,轻声回道。 “路兄,你都知道了?” 李正一也附耳问道。 “是的,属下都知道了,陛下带您去恭陵时,我就在附近,听见您叫陛下为皇祖母……” 路清言点点头,轻声回道。 听罢,李正一满脸惊讶。 突然间。 意识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路清言的功夫深不可测,这段时日,也帮了李正一不少的忙。 不可否认。 路兄的暗中保护,确实让李正一有一种莫名的踏实感和安全感。 可是,人嘛,总归是有隐私的。 若是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里,自己岂不是成了透明人? 想到此,李正一悄声问道: “路兄,那我和阿杳,说的那些悄悄话,你也都听到了?” 听罢,路清言拱手,小声回道: “殿下不必担心,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道理,属下自然清楚。” 稍微顿了顿,路清言接着解释道: “属下只是暗中保护您的周全,也并非时时刻刻都在殿下身旁,比如今晚,我就在许家……另外,属下只是眼力过人,又并非顺风之耳,距离若是稍远,很多话,还是听不清楚的。” 听完路清言的一番解释,李正一心里踏实多了。 当然,之前也不是怀疑路清言。 只是,不想当毫无隐私的“透明人”罢了,故而生出方才一问……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 他知晓。 路清言除了功夫深不可测,还是一个不苟言笑、恪守礼仪之人。 而且,他对礼仪的重视,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不管怎么说,哪怕耳朵都磨起茧子了,也丝毫不动摇。 用路清言自己的话来讲,就是不敢称兄道弟,只当李正一的暗卫。 最要紧的是。 他身上,有一股子“只要认了主,就忠心不二”的忠诚劲儿。 这一点,颇像武则天身边的祭酒。 李正一心中喟然慨叹。 不再纠结……之前忧虑之事。 可与此同时,另外一个疑问,从他心底萌生出来,遂沉声问道: “路兄,关于我的身份,难道……你不惊讶吗?” 第139章 醉翁之意 听到这话。 路清言愣了一下。 隔了一小会,小声回道: “殿下,实不相瞒,在滹沱岭时,我其实隔得很远,并没有听清您和陛下的谈话,只是,我看到陛下单独带您和上官舍人前往恭陵,就猜出来,陛下应该已经知道您的身份了……” 听罢,李正一惊讶地问道: “如此说来,路兄,你其实……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路清言点点头,认真回道: “属下略知一二,在梁王武三思的寿辰之后,家父告诉我的……” “寿辰之后?” 李正一凝神回忆。 那日,在武三思寿宴上。 他被武家三兄弟拉下水,掉进九曲小溪里,当时伤口就崩开了。 所以,随侍武则天的张御医,奉命前来检查李正一手臂的伤情,不经意间,药箱把衣襟一角夹着,衣服滑落,露出了整个左背…… 武则天和上官婉儿想必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现了李正一腰间的印记,才更加坚定了李正一皇长孙的身份。 可路清言方才说。 武三思寿辰后,他父亲路敬淳,对李正一的身份,就略知一二了。 如此说来,知晓当年之事的人,应该不止武则天和上官婉儿。 这时,路清言拱手回道: “殿下,我父亲曾是先帝亲卫,所以,对当年之事略有所知……” “路兄,在身份公开之前,还是别叫我殿下,听着不太习惯……” 说罢,李正一微微侧着头,想起他们第三次见面时,路清言无意间叫的那一声少公子,恍然大悟,问道: “难怪……那天,你来屋里找我,说要做我的暗卫,还不小心叫了我一声少公子,也就是说,那个时候,你就已经知道了?” “是,公子!” 路清言正色回道。 “那路兄,你父亲他,有没有和你讲一些细节,比如,关于我父亲和母亲,他们是怎么认识的,还有,我母亲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李正一犹豫片刻后,问道。 “回公子,实不相瞒,我之前也问过家父,可他什么也没有和我讲,就只交代了一件事。那便是,无论如何要保护好少公子,护您周全,别的一概不说,也许家父有苦衷,或者是真不知晓,也有可能……” 路清言实言相告。 “护我周全?” 李正一有些疑惑,脱口而出。 “嗯,这是家父唯一交代的事!” 路清言点点头,回道。 “然后,你父亲就辞官归隐了?” 李正一想起路清言之前说过,他父亲在武三思寿辰之后,就向陛下提出,要辞官归乡,故而一问。 “嗯,没错!” 路清言再次点头回道。 听罢,李正一陷入了沉思。 路清言的父亲,在知道李正一的身份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叮嘱路清言,来做李正一的暗卫,忠心护他周全…… 难道,路清言的父亲知道当年的旧事,甚至预感到,一旦皇长孙的身份昭告天下,李正一今后要面对的,将会是荆棘和坎坷,甚至是血雨腥风……终究不是太平日子? 所以,他才交代自己的儿子,前来暗中保护旧主的皇孙? 也正因如此,路清言的父亲才辞官归隐,想远离朝堂纷争,不理世事,潇洒度日? 可再一细想,不太对。 若是真的想辞官归隐,远离朝堂纷争,过隐居的神仙日子,又何必遣儿子来做李正一的暗卫? 没事儿,趟这浑水干嘛呢? 既然都已经辞官了。 把儿子留在身边。 安心养老不好吗? 可见,路清言的父亲此举,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至于他到底意在何为,李正一还不清楚。 顿了半晌,李正一悄声问道: “路兄,你父亲他现在何处?” 谁知,路清言当即就又跪下了,双手执剑抱拳,沉声回道: “请公子恕罪!” 这一跪,把李正一整蒙了,想也没想,赶紧把他扶起来,问道: “路兄,你又何罪之有?” “父亲在辞官归隐之前,特地告诉我,若是公子问起他在何处,暂不要告知,还让我转告于您,实非诚心隐瞒,只是时机未到……” 路清言起身,缓缓道出。 “时机未到?” 李正一微微一怔。 时机? 什么时机? 确实,这一句时机未到,听得李正一云里雾里、不知所云。 难道路清言的父亲,在背后,还在策划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不管是不是如此。 隐隐之间。 李正一还是感觉,路家父子俩,不像是会害他的人,就凭路清言深不可测的功夫,要杀一个他,岂不是易如反掌? 嗯,分分钟的事儿…… 可见,不是。 那会不会,还有一种可能? 他们想借李正一之手,去做一些其他的事,有利于他们的事情? 毕竟,李正一这皇长孙的身份,一旦公开,将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谁都很清楚…… 可是。 路清言父亲的反应,很奇怪。 知晓此事后。 第一反应是让路清言来保护他。 第二反应就是辞官归隐。 这不像是利用李正一来达成“其他事”的正常操作啊…… 若是想要借此机会制造大乱,以达其他意图,不是应该早日把他这“皇长孙”的身份抖搂出去。 然后,引得各方势力,围攻李正一这个众矢之的,俗称活靶子。 再来一个,鹬蚌相争,坐收渔利。 可如今,风平浪静,武则天已经答应也暂时隐藏身份,也没有任何其他的动静和迹象,看出他的身份被大众知晓…… 如此。 又排除一个可能性。 难道,路清言父子俩尽管神秘,但初心真的就只是为了报恩? 一来,是先帝和太子弘的旧主恩情。 二来,不久之前,李正一在被武懿宗、来俊臣等人构陷的“谋反事件”中,救了三十六家名士,其中也包括路家。 好似也有可能。 正思量着种种可能性。 一只轻盈小巧、不知名儿的鸟儿,从印池水面,轻轻地掠过…… 池水上,荡起一圈圈涟漪。 李正一循声望去。 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殊不知。 他这一扭头,再转回来时。 路清言又跪下了…… 这一次,是双膝跪地。 而且,双手托举着长剑。 就是那一把,路清言几乎从不离手的,挂着青玉色剑穗的长剑。 还甚是郑重地,把剑举过头顶。 半晌,他沉声说道: “公子,您之前不是说,想要看一看,属下的这把剑吗?” 第141章 燃眉之急 夜色空蒙。 李正一收好剑,交还给路清言。 望向池水,饶有兴致地问道: “路兄,我若是从现在开始,练习轻功,三年能练到什么地步?” 听闻此话。 路清言有几分惊讶。 略顿了顿,问道: “公子,您幼时有练过吗?” “有!十岁前,略习得些基本功,不过,十岁之后,就全然荒废了,不然,你我初见那日,何至于连一堵后院的墙,都翻不过去?” 李正一想起,和路清言初见之时翻墙的场景,赧然一笑,说道。 “公子既是有功夫底子的,若是勤加练习,不出三年,能至上佳!” 路清言思忖片刻,回道。 “果真?” 李正一有些小激动。 “果真!” 路清言认真回道。 “那……路兄,可否教我轻功?” 李正一思忖片刻,轻声问道。 听罢,路清言有些犹豫,回道: “属下自然愿意……不过,公子的二弟,就是狄小郎君,也是一个轻功好手,为何不找他学?” 其实。 李正一明白路清言的顾虑。 现在的路清言,毕竟是先帝钦点的暗卫,不便向众人透露身份。 一直以来。 即使是奉命保护杜萧杳。 路清言都是戴上面具的。 所以,若是李正一打算向路清言学习轻功,恐怕只有深夜无人之时了…… 稍微顿了下,李正一回道: “路兄,我知晓你的顾虑。无妨,我就是想暗中练习轻功,也只有如此,才能做到韬光养晦……等忙过这一阵,路兄你来指点我!” “是,属下遵命!” 路清言点头回道。 “还有一事,路兄你之前说的那个小堂会,那些世家子弟,知晓你在为我做事吗?” 李正一突然想到此事,因问道。 “公子放心!除了你我,还有家父三人,就连家父最信任的林伯,都不知此事,更何况其他人。小堂会的世家子弟,也都没有见过我,若有需要,都是我暗中告诉林伯,他去照办……” 路清言很认真地解释道。 听罢,李正一轻轻点了点头。 继而,又望向平静的池水。 沉寂了几秒。 忽地想到祭酒所说之事,必须要提上议事日程了,故而说道: “对了,路兄,你明日记得帮我准备几样东西,要尽快……” 说到这儿,还凑到路清言耳边,详细地交代了需要的东西。 “是!” 听罢,路清言拱手回道。 “路兄,今日时辰也不早了,咱们都早些歇着,明日,我还要去拜会许公子的父母……对了,新开岭那边,若有动静,记得告诉我!” 李正一皱了皱眉,又抬头看了一眼天边的远月,沉声叮嘱道。 “是,属下告退!” 一语落地。 路清言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李正一转身回屋。 关上门。 点上蜡烛。 突然,耳边传来一阵沉沉有力的打呼声,易少棠躺在榻上,睡得正酣。 李正一有些头大。 不知道明日万一祭酒找来。 这小子会如何…… 坐在书案前,李正一熟练地烧掉纸条,当即决定先睡上一觉。 关于易少棠的事情。 明日,或者今后再做打算也不迟。 ……………………… 次日清晨。 辰时一刻。 其实,此刻也不算是清晨了。 天已大亮。 毕竟,照古人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此时此刻,早就该起床了。 而李正一和易少棠,感受到天亮。 都努力睁开过眼。 但很快,又合上了。 甚至,还因为微冷,整个人都蜷缩在被子里,比刚才睡得更酣了。 对,就是一种“被床封印了”的神奇感觉,明知道天已亮,该起床了,却沉浸在梦乡无法自拔。 当然,也不想自拔…… 直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易少棠,给老夫滚出来!” 听到这个声音。 易少棠一脸惊恐,猛地掀开被子,条件反射般,从榻上弹了起来。 其动作之大,整张榻都随之摇撼。 加上门外,祭酒愤怒的声音。 李正一也算是彻底清醒了,不管刚才梦里有什么,都被吓没了…… 只得赶紧起床。 以最快的速度穿戴整齐。 其实,李正一倒是没什么,主要是易少棠这一趟,怕是不妙啊! 回头一看。 果然,易少棠整个人都傻了,呆坐在榻边,嘴里不住地念叨着: “完了,这下彻底完了,义父这么快就找来了。李郎,明年此时,你一定要记得,到我坟头去上柱香……也不枉你我相识一场……” 李正一小声提醒道: “少棠兄,且宽心,事情没这么严重……现在呢,我觉得,你还是赶紧出去,跟祭酒认个错,比较要紧!” 易少棠忙起身,嘴里念念有词: “李郎说得对,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就是被揍一顿嘛,反正又不是第一回了……” 遂推门而出。 李正一也跟了出去,紧随其后。 只见祭酒,端坐于院中石凳,一手紧握马鞭,胳膊肘搭在石桌之上,另一只手放在腿上,呈握拳状。 满脸的怒不可遏。 眼里好似能冒出火来…… 李正一还从未见过,祭酒发这样大的火,当然,算起来,他总共也就见过祭酒几面而已……倒是不足为奇。 见祭酒盛怒。 易少棠走到院中。 在祭酒面前跪下,拱手道: “孩儿……拜见义父大人!” 很明显,他说话的声音很小,就连头都不敢抬,大气也不敢出。 “长本事了?都敢离家出走了?” 说罢,祭酒气得胸脯上下起伏,随即,重重地扬起手里的鞭子,作势就要打到易少棠身上。 易少棠吓得闭上了眼。 可这鞭子,终究还是没有落下。 而是被李正一拦下了: “祭酒,且慢……” 祭酒放下鞭子,看着李正一,眼神温和了许多,沉沉一叹,道: “李小郎君,老夫知道,你想要替这逆子说情。可今日,老夫若不好好管教这个逆子,将来是要出大事的……也罢,真是家门不幸啊,让李小郎见笑了!” 说到这儿。 祭酒顿了顿。 扭头,对身边的两个扈从说道: “把这逆子,给我绑回府!” 说罢,祭酒脸色铁青,带着易少棠,怒气冲冲地准备离开。 李正一知道,易少棠此番被绑回府,铁定是要掉一层皮了。 便想着,如何能帮他一把。 沉思片刻。 心生一计。 其实也不算是一计,就是可以替少棠兄,解燃眉之急罢了。 于是。 李正一走到祭酒身旁,附耳说道: “祭酒,您昨日不是答应过陛下的,要和少棠兄,好好沟通吗?” 第142章 寻求答案(一) 确实。 思来想去。 现在,恐怕只有武则天的话,能让祭酒对易少棠手下留情了? 果真如此。 听罢此话,祭酒微微一愣。 片刻后。 祭酒眉头稍有舒展,叹息道: “多谢李小郎提醒……老夫会尽力克制,和这孽障好好沟通的!” 至此,李正一稍微放心。 …… 目送祭酒离开。 李正一收拾了一番,准备出门。 今日,他要前去许家旧宅,拜会许公子的父母,关于当年许况一案,还有一些至今没有想通的谜团,可能只有许公子的父母,能给出答案…… 许家旧宅相距不远。 不多半个时辰,就到了。 李正一在许宅门口站定。 敲了敲门。 过了一小会。 有一年约十七八岁的、穿着灰衣的小郎君,把门开了一道缝,问道: “谁?” 李正一拱手回道: “在下李正一,前来拜会许老爷、许夫人,还请代为通传一声!” 话音刚落。 门口的灰衣小郎君便回道: “是李公子啊……快请进!” 与此同时。 还把大门敞开,请李正一入内。 李正一有些疑惑,跟在灰衣小郎君身后,往院里走,还问了一句: “这位小郎君,你认识你我吗?” 灰衣小郎君回过头,仍是没有停下脚步,一边走,一边回道: “李大才子之名,谁人不知……不过,说来也奇,老爷夫人倒是像预知似的,前儿开始,便叮嘱我们,这几日,若是李大才子上门探望,定要好生招待,不可怠慢!” 听完这灰衣郎君的一番话,李正一更加疑惑了,皱着眉头,问道: “你们老爷夫人,知道我要来?” 灰衣小郎君侧着头,思忖道: “说起这个,我也正纳闷呢……咱们老爷夫人之前一直住在城郊,如今刚回来几日,怎生就知道李大才子要到家里来访,更奇的是,今儿,李公子您还真来了!” 听罢。 李正一觉得甚是不解。 却也没有再继续追问。 只是,默默地跟在小郎君身后。 一路走来。 整个许家旧宅上下翻新。 除了房檐、墙角的一些隐秘之地,有着多年的积尘,还有苗圃里,那些倔强生长、没被清理干净的杂草……其他的地方,根本看不出来,这座宅子,已经有十余年时间,没有住过人了。 不过,倒是可以看出。 刑部之人,这次办事甚是用心,把武则天那句“不可使一人含冤,不可使一人心寒”的命令,落实得还不错。 至少,表面上还是很不错的。 表面功夫嘛…… 想必官差们,最是会做。 正想着,李正一忽地记起。 前些日子,武则天给他的刑部手令,好似还未归还,上次在唐恭陵拜祭父亲,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竟把此事给忘记了…… 看来,得找个时间进宫,把这手令还给武则天,否则,在自己身上放得太久,哪怕你是皇长孙呢…… 终归是不太好的。 …… 许宅,还挺大的。 走过前厅,过了中堂,还有一方小池,水清见鱼,日照水底…… “这位小郎君,此池可有名字?” 李正一饶有兴趣地问道。 灰衣小郎君仍是边走边说,道: “我是五年前,才开始照顾老爷夫人的,这座宅子我也是第一次来,以前的事情,我都不知道,至于这池子的名字,我也没有问过,李公子,您若是感兴趣,一会见到老爷夫人,自己问问……” 李正一咧嘴一笑,回道: “无妨,我问着玩罢了……” 刚说完。 灰衣小郎君便指着不远处,坐在院中的两位半百老人,说道: “李公子,这就是我家老爷夫人,您且随我来……” 于是,二人一前一后,绕过了几棵粗壮的榕树,走过一条青石小路,便到了许老爷和许夫人的小院。 两位老人见状,缓缓起身。 还未及说话。 灰衣小郎君就开口介绍道: “老爷夫人,这位是李大才子!” 听到“李大才子”几个字,李正一从这位许老爷的眼神里,读出了一种很复杂的情感,有期待,有紧张,甚至还有一种莫名的担忧。 “原来是李公子,快快请坐!” 许老爷赶紧上前相迎。 “晚生见过许老爷、许夫人!” 说罢,李正一拱手行礼,也在院中石凳上,礼貌地坐下。 环视四周。 这是一个很古朴的小院。 没有太多雕饰,却更显浑然天成。 满院的花花草草,本该在这春日里蓬勃生机,却终究还是因多年无人打理,而多生杂草…… 只是,刑部官差这两日,有派人前来修剪,也不至于太过荒芜。 稍顿了顿。 许老爷转过身。 对灰衣小郎君挥了挥手,眼神沉郁,叹了口气,轻声说道: “你先下去……对了,把院门关上,老夫没叫你,就别进来!” 不知为何。 许老爷这小心翼翼叮嘱的样子,竟有些像,接下来有大事发生。 虽然不知是什么事情,但不出意外的话,肯定和十年前许公子之事有关系,这一点,基本可以肯定。 “是,老爷,夫人!” 灰衣小郎君行礼后,退出小院。 此时,许夫人有些颤颤巍巍地,往屋里走,嘴里还念叨着: “李公子,你且略坐坐,老身给你们二人,斟壶茶来……” 见许夫人颤颤巍巍,走路都不稳当,还要去帮忙斟茶,李正一甚是不忍,起身扶了一把,还问道: “许夫人,您且坐,别太操劳……方才听那位小郎君说,你们二老早就交代他,说我会前来拜访您二老,晚生实在很好奇,你们怎知,我这几日一定会前来?” 谁知,许老爷也起身,拦下许夫人,还在她耳边,碎碎念道: “老婆子,你就坐下,你又不是不知道,今日咱们要说的事情,甚是严肃,也不便品茶什么的……” 待许夫人晃晃悠悠地走到座前,重新坐下,许老爷才接着说道: “李公子,不瞒你说,这几日,刑部之人护送我们回洛城,我们也知道了,十年前,我儿许况,被凌季友下毒杀害的旧案,凌季友背后的主谋薛曜,就是被你审出来的!” 听到这儿。 李正一仍是一头雾水。 不由得追问道: “晚生还是不明白,我破了这桩旧案,与您二老知晓我今日前来,这二者,有什么关联吗?” 许老爷捋了捋颔下的胡须,又看了一眼许夫人,慢悠悠地回道: “当然有关联,因为你是一个大才子,是智者,有些在我们心底积压了十年的疑惑,或许,你可以替我们解开……” 听罢,李正一懵了。 说起来,李正一此次前来许家旧宅,不就是为了前来寻找,当年许公子之事剩下的一些谜团的答案吗? 怎么这许老爷和许夫人,竟口口声声说着,他们二老还有谜团,想让李正一来帮忙解开? 这都是什么事儿…… 稍平复了一下心绪。 李正一决定一探究竟。 第143章 寻求答案(二) 许家小院。 云淡,风轻。 阳光从云层里,挣脱出来。 执着地,洒满整个静谧的小院。 一切都不偏不倚,刚刚好。 看着眼前两位老人,在阳光下略带憔悴和沧桑的脸庞。 李正一深吸一口气,拱手问道: “许阿公,您方才说,有一些积压了十年的疑惑,晚生愿闻其详!” 听罢。 许老爷也是沉沉一叹。 沉寂半晌,犹豫问道: “李公子,关于况儿……说来话长,我又是个笨嘴拙舌的,恐怕会耽搁你一些时间,可否?” 李正一欣然笑道: “许阿公,您多虑了……晚生最不缺的,就是空闲,您且慢慢说,晚生慢慢听着,不着急!” 听罢,许老爷挪了挪身子,好让自己尽可能坐得更端正些,缓缓说道: “好,那老夫便从头开始讲……” 李正一点点头,回道: “您请讲!” “想来,李公子应是知晓,我们家三代都是皇商,可偏生我儿许况,自小就是个诗迷,最爱舞文弄墨,工于写诗作画,唯独不喜经商,还觉得商人都有铜臭味……” 说这话时,许老爷目视前方。 看起来波澜不惊。 而且,用的是那种标准的、老人的语调语速,慢悠悠地展开这个故事。 见状。 李正一适时地问了一句: “许阿公,您之前还是皇商的时候,经营的都是哪些买卖?” 许老爷仍是慢悠悠地,回道: “皇商,乃是各有专营,我们许家一向以织造为主,不过,除此以外,茶马、铸银、军备……这些,也是或多或少,偶有涉及……” “军备?” 李正一听到了一个很感兴趣的词儿,因此脱口而问。 许老爷稍微顿了顿。 点了点头,问道: “李公子可是有什么疑问?” 李正一眉头微蹙。 却摇摇头,说道: “没有……阿公您继续说……” 许老爷又捻了捻胡须,沉声道: “况儿他虽然自小就不喜经商,可还是喜欢跟着我,东奔西走……他十二岁那年,也就是上元元年,随我出商,途经虢州,听闻王勃正巧在此地为官,便央求我,带他去拜访王勃……” “许公子他……也仰慕王勃?” 李正一见许老爷稍稍停顿了一下,便见缝插针地问了一句。 “何止仰慕?那日,本来我想着,手头上事务繁杂,就没有应允他。谁知况儿带着两个扈从,竟自己找去了……说巧不巧,还真被他找到了,在参军府门口,遇到了时任虢州参军的王勃!” 许老爷不急不缓地,说道。 “许公子还挺执着……” 李正一嘴里嘀咕着。 没料到。 许老爷虽然说话慢。 但耳力尚可,听得清楚,回道: “可不是嘛,就是执着……说是文人间的惺惺相惜,我这种粗人也不懂,不过,就是那日,况儿拿回来了一副字画,说是价值连城的皇家字画!” “什么字画?” 李正一心里一紧,问道。 许老爷看了一眼李正一,又是不紧不慢地回道: “就是那幅《乾元殿颂》,老夫我虽是大老粗,对这篇文章,却也是略有耳闻,王勃当年就是凭借这篇《乾元殿颂》,得到先帝青睐,授职朝散郎,成了朝廷里最年轻的命官……” 李正一凝神静思,追问道: “许阿公,那您知道,王勃前辈为何会把这幅字画,送给许公子呢?难道,他们两个之前就认识?” 许老爷轻轻摇了摇头,叹道: “不,虢州那次,就是况儿第一次见王勃。他回来时,很是激动,把这两幅字画珍藏,轻易不让人碰……就差供起来了!” “难道……他们一见如故?” 李正一再次自言自语道。 他想起。 之前,他和杜少府二人。 在那幅《乾元殿颂》的背面,泼上茶水后,出现的那两句话。 且是王勃的字迹: 偶因当年一错,自食此间恶果。 可是,想不通…… 王勃为何要把这两幅藏有隐情的《乾元殿颂》,送给当时一个他初见的、才十二岁的孩子呢? 正百思不得其解…… 许老爷又慢慢地说道: “不是一见如故,而是另有隐情……就在那次,况儿见过王勃回来后,没多久,王勃就出事了,说是杀人,还被判秋后处斩,当时,此事也是传得沸沸扬扬……” 说到这儿。 许老爷微微咳了两声。 拽了拽肩上的毛毯后,接着道: “可我总觉着,王勃不过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诗词文章写得那么好,何来杀人之谈?这不,刚回洛阳,就看到告示,王勃当年的杀人案沉冤昭雪了,也是欣慰……听刑部的官差说,这个案子也是李公子你破的。所以,老夫猜到你这几日,一定会来,因为,你想知道更多!” 听到此处。 李正一拱手,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阿公所言,确实不假,晚生确实想知道更多当年之事……您方才说王勃把这两幅字画,送给许公子,是另有隐情,到底是何隐情?” 虽然他感觉,许老爷的话有些多,有点啰嗦,但也不想打断许老爷。 怕万一错过了什么重要信息…… 只见许老爷闭目凝神,又叹道: “偶因当年一错,自食此间恶果……这就是藏在那两幅字画里的玄机,还是况儿偶有一次不小心,把水弄到字画上,才发现的!” “许公子也发现了这句话?” 李正一轻声追问道。 许老爷点点头,仰头看向远天,半晌之后,才又接着说道: “是的,自从王勃出事后,我家况儿就有些心神不宁,总是念叨着,想要去查清楚这件事,他不相信王勃会杀人……可他才十几岁,能做什么,所以,就经常盯着王勃送给他的那两幅字画,愣神发呆……” “那……后来呢?” 李正一有些着急地追问道。 许老爷又是沉沉一叹,道: “一晃几年过去了,王勃也不幸罹难,可况儿却始终没有放下当年的虢州杀人案,他觉得王勃给他这幅字画,一定是有什么话想要告诉他,可就是猜不透……于是,十八岁那年,他决定接手老夫的皇家买卖,开始和各位皇族打交道。起初,我还以为,他是转了性子,可后来才知道……” 说到这儿,许老爷顿了顿。 李正一有些着急。 却也不敢催得太紧。 毕竟这许老爷,也算是上了年纪,如今一下说了这么多话,本就算是难为他了…… 第144章 寻求答案(三) 尽管心里着急。 李正一还是尽量淡定。 只是眼神,落在许老爷身上,不自觉地,追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那聚精会神的模样。 像极了一个专心致志的听书人。 而许老爷,则是那个不紧不慢的、慢条斯理的说书之人…… 顿了须臾。 许老爷接着说道: “起初,我以为况儿是转了性子,后来才发现,他竟是想借此机会,去接近当时的雍王,然后查清楚当年王勃之事……” 当时的雍王,就是李贤。 听到此处,李正一问道: “阿公,许公子他,是不是从‘偶因当年一错,自食此间恶果’这句话里,推测出王勃当年的虢州杀人案,与前雍王有关,然后,才借此机会,去接近前雍王,查探真相?” 许老爷点点头,接着说道: “李公子所言甚对。况儿他思来想去,觉得前雍王,当年因王勃的《檄英王鸡文》被先帝斥责,所以有可能会报复王勃……” 见许老爷又停了下来。 李正一深吸一口气,问道: “许公子敢去悄悄查皇子?难道他不怕……会惹来什么麻烦?” 许老爷愣了一下,转过头,看了夫人一眼,沉沉一叹,说道: “哎,那时候,我和夫人轮番劝诫,让他不要自作主张,否则万一给整个家族带来灭顶之灾,就是想后悔,都来不及了!” 李正一眉头一皱,问道: “许公子听劝了吗?” 许老爷摇头,叹息道: “自然没有,况儿他自小脾气就执拗,只要是他认定了的事情,谁都劝不动……他若是听了劝,不再自作主张地去暗查此事,又何至于遭此横祸,年纪轻轻地就命丧黄泉!” 听到这儿。 不知何时,许夫人竟然泪落两行。 眼泪,嗒嗒地往下掉…… 见状,李正一起身宽慰了两句。 复又坐下,问道: “阿婆,那许公子当时,在接近前雍王之后,有发现什么吗?” 许夫人抹了抹眼泪,回道: “况儿他在前雍王那里,认识了凌季友这个杀千刀的。还辗转打听到,凌季友是王勃的旧友,便刻意接近他,以探虚实。很快,二人就打成一片,甚至况儿还做了他的小弟!” “原来,许公子是刻意接近凌季友的……” 听罢,李正一自言自语道。 这时,许老爷又接过话茬,说道: “后来,有一回,凌季友醉酒,无意间道出了事情的真相。原来,当年在虢州,杀死曹达并栽赃给王勃的人,是他凌季友!况儿还追问他,幕后指使人是不是雍王……” 李正一竖起耳朵,凝神静听。 俄而,许老爷接着道: “凌季友醉酒后,也没有说出幕后指使是谁,但当被问及是不是雍王时,他摇头了……而况儿他,知道王勃是被凌季友陷害之后,就跑来问我们,要如何才能重查王勃当年的案子……” 听到这儿。 李正一有点惊讶。 他没想到。 许公子是个如此执着的人。 为了一个和自己只有一面之缘的诗人,坚守这么多年,不仅愿意相信王勃,而且,还固执地想要为他洗刷冤屈…… 倒是个可敬可叹之人! 既而,许夫人又说道: “当时,听到况儿这话,我们俩都吓傻了。好说歹说,才把这孩子给劝住了……李公子,你想啊,况儿他没有证据,单凭凌季友醉酒后的几句话,就想去重新推翻一个多年前的案子,几乎是不可能的,稍有不慎,就会牵连整个家族!” “阿婆所言有理,确实如此!” 李正一点点头,郑重地回道。 过了几秒。 许夫人闭眼凝神,接着回忆道: “一番劝说之后,况儿好似消停了几年。再后来,可堪风云突变,前雍王因谋反被贬,后来在巴州薨逝了……又过了两年,况儿也娶了丹娘为妻,本以为日子就这样平平静静地过下去了,没想到……” 说到这里,又停住了。 老年人的节奏,真是奇特。 此时此刻的感觉,就像是: 如鲠在喉、如坐针毡、如芒在背。 用以上这几个成语来形容,可谓是贴切,再恰当不过了…… 约莫过了十几秒。 许夫人又接着说道: “没想到,就在垂拱三年三月十三那日,况儿突然很神秘地告诉我们,他找到证据了,能同时让两个陈年旧案,得以沉冤昭雪!” 李正一大吃一惊,追问道: “两个陈年旧案?” 其实,在刚才许夫人的话里,除了两个陈年旧案,还有就是时间。 三月十三日。 这一天,很特殊。 正如李正一在甲库查到的入宫记档,许公子和刘文二人,是在垂拱三年,三月十三这一日进的宫…… 而这一日。 正好是李贤的忌日。 此时,许夫人看了看李正一,点了点头,既而又摇了摇头,叹道: “况儿他进宫前,是这么说的。可除了王勃当年的杀人案,另一个陈年旧案,我们也不甚清楚。怪只怪,当时的我们,没能拦下况儿,眼睁睁地看着他,毅然决然地进宫去了……” 李正一不解地,喃喃自语道: “难道许公子他进宫,是为了将此事告知陛下,当时的太后?” 想来想去。 也只有这一种可能性。 许公子当时,肯定是知道了旧案的一些隐情,所以打算和刘文一道进宫,把事情原委禀明陛下,争取重查旧案…… 原因很简单,当时能有这个权利的,恐怕也只有武则天了? 想罢,再看向许夫人。 她也是一脸疑惑,缓缓说道: “老身也不知,但他那日,去得急匆匆的,看上去胸有成竹……” 这时,许久没开口的许老爷,又捋了捋须子,沉声道: “老夫记得,况儿他那日回来时,已经很晚了,他把自己关在屋里很久,怎么敲都不开门,我们一直以为,是丹娘被凌季友玷污之事,给他打击太大……就守在门外,直到天蒙蒙亮,他才开门出来了。” 李正一好奇地问道: “许公子出来后,有说什么吗?或者,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许老爷顿了顿,回忆道: “看上去很正常,他还劝丹娘好好活下去,不要轻生……可就在喝了府上一个丫鬟送来的茶之后,况儿就突然中毒,命悬一线……” “丫鬟送来的茶?” 李正一眉头微蹙,反问道。 “是,这丫鬟看着面生,只说是新来的,还说这茶是丹娘亲手泡给况儿的,说完把茶放在桌上就走了,再之后,就没了人影……后来况儿出事了,才发现,此人根本就不是府里新来的丫鬟!” 许老爷略带着些愤怒,说道。 “那许公子呢,他在临终前,有没有和你们二老,说什么?” 李正一紧着追问道。 听罢,许老爷看了看旁边的夫人。 顿了两秒。 二人竟异口同声地说道: “这也是我们最疑惑之处!” “如何疑惑?” 李正一再次追问。 许老爷抿了抿嘴,说道: “况儿那时中的是剧毒,顷刻毙命的毒药……所以,根本等不到大夫前来,但是我隐隐感觉,况儿临终前,有很多话想说,我凑到他耳边,只听清他说了一个词,就是仪凤元年……” 一旁的许夫人还补充道: “况儿他最后,好像是说不出话来了,便用尽力气,指了指不远处墙上的剑,还有一个特别奇怪的动作……” “什么动作?” 李正一迫不及待追问道。 许夫人把两只手,分别放到自己耳朵上,轻轻捏了一下后,说道: “况儿他,就是用两只手,像我这样,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然后,就在老身面前咽气了……” 说罢,许夫人又是面含悲戚。 惹得许老爷,也是见哭兴悲…… 而李正一却相对清醒。 不住在嘴里念叨着: “仪凤元年……剑……摸耳朵,这三者之间,能有什么联系呢?” 毕竟。 此事过了十年之久。 稍过片刻。 许老爷收起悲戚之色,唏嘘道: “李公子,就是这些事,困扰了我们整整十年时间,也不敢告诉别人,只能压在心底……如今,倒是寄希望于你了!” 第145章 寻求答案(四) 听罢许老爷所言。 李正一却叹息一声: “这……有点难度!” 不禁心内怅然地,望向小院。 此时,虽然春尚浅,可院子的几处角落,不知何时扎根的野花,还是挣扎着吐出花苞来。小心翼翼地,点缀出一整个院子的春天…… 抬头。 阳光……有些刺眼。 也不知为何。 突然想起那句话: 在这世上,有两样东西不能直视,一是太阳,二是人心。 是啊。 都说:人心隔肚皮。 就像眼前。 单凭十年前,许公子临终前的话语和举动,就要去推测,许公子心里想说的话,确实难度不小啊…… 但李正一没有放弃。 像个莫得感情的复读机一般,咧了咧嘴,不住地念叨着: “仪凤元年……剑……摸耳朵。” 不得不说。 这三个词凑到一块儿,确实很奇怪,想来一定是有深意在里边的。 可,会是什么深意呢? 仪凤元年。 也就是公元676年。 正好是李正一出生的那一年。 出生那一年? 思忖至此。 李正一打开了一个新思路,他隐隐觉得,仪凤元年这一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或许,和他的父母有关? 若是如此。 甲库那一趟,就可派上用场了。 之前,李正一在甲库时,曾经把皇爷爷李治,还有父亲李弘,以及皇叔李贤、李显、李旦等人的旧档,逐一翻阅过。 当然。 还有武则天让周凯旋……亲自送来的,聂语谨仅有的一卷旧档。 最要紧的是,于他而言,翻阅过的记档,就等于是全部记下来了。 此时此刻。 他在脑海里拼命回忆。 却猛地发现,不管是李治,还是李弘、李贤,抑或是太平公主的旧档里,都没有丝毫关于“仪凤元年”的记载…… 只有聂语谨的旧档里,提了一句,说她在这年正月,难产而亡。 “这么巧的吗?” 李正一小声嘀咕道。 可直觉告诉他,这些被抹掉的记载,一定是人为,绝不会是巧合。 忽地忆起,现任宫中编纂的周凯旋说过,聂语谨的旧档,是武则天特地交代他的,而且还告诉他,李正一会去甲库。 很明显。 敢在甲库皇家旧档上……做手脚的,恐怕就只有武则天了? 就连当年的许公子,随刘文一道溜进甲库,也只敢在王勃的旧档里夹入那幅奇怪的画作,不敢在李贤的旧档里做手脚…… 毕竟,刘文身为宫中编纂,肯定知晓,王勃这样的旧档,归属于“死”档,通常情况下,没有人会刻意打开查看的。 而李贤旧档,总归来讲,是归属皇家旧档,还是不敢轻易触碰的。 所以,许公子当时此举,才在十年后,等来了李正一这个有心人。 可是,想不明白。 武则天为何要如此麻烦的,在这些旧档上做手脚,故意抹去“仪凤元年”的事情,还要对李正一直言相告,说聂语谨的旧档是她让人找来的……看上去很坦然的样子? 然而。 这波操作。 也说不上来,就是莫名有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还有。 许公子在进宫前,胸有成竹地说,他已经找到证据,或许,可以让两桩陈年旧案,得以沉冤昭雪…… 可是,除了王勃之事,另一桩旧案又是什么事情呢? “仪凤元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正一很是不解,喃喃自语道。 刚说完。 回头看向许老爷和许夫人。 少刻,试探性地问了句: “您二老,还记得仪凤元年,有发生过什么重大的事情吗?” 许老爷微微皱眉,闭目凝神静思,俄顷,站起身缓缓回道: “若说仪凤元年的大事,老夫只记得一件,就是吐蕃联合阿史那部,攻打陇右诸州,除此以外,应该就没什么特别大的事情了?” “吐蕃……打仗?” 李正一眼珠子滴溜溜直转。 许阿公一语点醒了他。 这一年,大唐与吐蕃的战事。 因了吐蕃与阿史那部的合作。 所以,大唐当时处于“双拳难敌四手”的境地,暂时败下阵来…… 就在第二年。 也就是公元677年。 吐蕃重新攻陷了安西四镇…… 想到此处,李正一突然灵光一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叹道: “两军开战……就要用兵器!” 细细一想。 许公子临终之前,指的那把墙上的剑,不就是兵器的一种吗? 确实如此。 剑……就是兵器的一种! 然,话音刚落。 许夫人似乎,还停留在刚才的“对话频道”里,缓缓补充道: “李公子,关于仪凤元年,还有一件事,就是王勃去世了,这事虽不是朝廷大事,却也算是传得妇孺尽知,人尽可惜……” 许老爷轻轻拍了拍许夫人的肩膀,做了个嘘的手势,说道: “老婆子,你先别打岔,咱们别影响了李公子的思绪……” 李正一没顾得上这么多。 皱了皱眉,接着问道: “许阿公,您认识刘文吗?” 许老爷没有犹豫,答道: “听过这个名字,但并不熟,只知道是况儿在宫里认识的朋友。” 稍微顿了顿,又继续说道: “对了,李公子,你若不提醒,老夫差点忘了……况儿他,在认识这个刘文之后,曾出过一趟远门,当时只说是去察点各地商铺,我也没有多疑,直到出事后,才觉得,那次他出门的时间太长了……” “多久?” 李正一追问道。 “整整两个月!” 许老爷回忆道。 “回来后,可有说什么?” 李正一低头沉思,问道。 “回来后,他也只是简单几句,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和我们讲!” 许老爷沉沉一叹,回道。 听罢。 李正一开始思索。 他曾看过刘文的旧档。 刘文,除了是宫中编纂,说巧不巧,他也是河北邢州之人,和李正一的母亲聂语谨,来自同一个地方…… 这就很微妙了。 李正一记得。 那日,在上阳宫,武则天曾说过,他的养母宋瑶,当时和他的母亲聂语谨关系甚笃,所以完全有可能在临终前,把孩子托付给宋瑶。 那么,这个刘文。 也是来自河北邢州。 “难道刘文……他,也是一个知晓内情之人?” 李正一小声嘀咕着。 然而。 到目前为止。 不管是李正一的养父母,还是这个刘文,这些有可能知晓内情的人,却都早已不在人世…… 还真是让人欲哭无泪。 线索卡住了…… 李正一又细细回忆了一番。 还有一点很奇怪。 在聂语谨的所谓旧档记载里,关于其家人的笔墨,少之又少,除了知道她的父亲叫聂安,还有一个兄长叫聂语谦。 其他的,就是零零星星地记载了,她在当地治病救人的事迹…… 寥寥数笔,别无其他。 其实,像聂语谨这样的民间女子,能够因为治病行医之举,而被地方上记录在册,哪怕只有寥寥几笔,已经相当不容易了,更别指望能有“长篇阔论”的记载了…… 想到此。 李正一心里拔凉拔凉的。 但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有了一点突破性进展,仪凤元年,与吐蕃的战事,让他联想到兵器…… 对了! 武则天之前不是说过,李弘是在亲往邢州,查探兵器铸造一事时,才遇到了聂语谨吗? 看来,这个剑。 确实是和兵器有关! 第146章 是非对错 乍一看。 解决了前两个词。 那许公子最后那个动作呢? 李正一想到此处,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然后,他把自己想象成临终前的许公子,身临其境地思考着,若是自己在无力说话之时,能通过这个手势,来表达什么…… 再结合之前的猜测。 双手……摸耳朵。 双……耳? 不就是……聂字嘛? 对,聂字! 这样一猜测。 李正一更加坚定了,许公子当年说的两桩旧案,一桩是王勃之事,而另一桩,一定是和李正一的母亲有关! 想到这里,李正一竟是茫然不知,到底是该喜,还是该悲? 值得一喜的是,许公子生前最后想说的话,被李正一猜出来了。 可值得一悲的是,这件事,竟然牵涉到他的母亲聂语谨…… 心底思量着。 接下来。 得要找个机会。 亲自到河北邢州走一遭。 毕竟,以母亲当年治病行医的名气,还有“未婚生子”这样在古代顶大的事情,纵算是过了二十年,也绝对不会毫无线索…… 就算有人能一手遮天,可是想要封住天下悠悠众口,并不容易。 至少,不可能像武则天在旧档里,抹去仪凤元年之事这么简单。 想到这儿。 李正一莫名有些慌了。 看到这几日,武则天各种“反常”的行为,以及摆在眼前的种种推测,若李正一的母亲,真是武则天害死的……他,又当如何? 报仇? 倒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李正一还是需要,先彻底搞清楚状况。 可想来想去,也找不出武则天要杀害聂语谨的理由…… 至少,现在还没有。 而且,经过昨日和路清言的一番月夜长谈,他更加愿意选择相信……武则天没有对李弘痛下杀手。 然而,若是如此。 武则天就更加没有理由,去杀害为李弘生有一子的聂语谨了。 难道……是误杀? 毕竟,武则天起初并不知道,李弘在民间还有一个喜欢的女子。 不然,何以解释武则天“故意抹去旧档中仪凤元年之事”这个行为? 很明显,她在掩饰。 却终究还是,有些欲盖弥彰…… 那武则天,到底在掩饰什么? 暂时还不知。 忽又记起。 武则天在前两日,带李正一去唐恭陵拜祭李弘,还把祭酒之事、上官婉儿之事,都毫不忌讳地告知于他。 一来二去地,竟有一种武则天想要立他为“皇太孙”的错觉…… 这些。 难道,真的就只是错觉吗? 李正一自是知晓。 武则天心思极深。 所以,一时倒是看不出。 这“两副面孔”之下的武则天,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她? 又或者,两个都不是真的她? 李正一陷入了死循环…… 这时,许老爷突然说道: “李公子,老夫还想到一事,刚才忘记说与你听了……况儿死后,我悄悄去问过仵作。他坦言,在况儿的身体里,有两种毒,其中一种毒已经毒发,且致他死亡,而另一种毒,在他身体里,还没有毒发……” 许老爷的一番话,把李正一从愣神中,短暂地拉了回来。 旋即,李正一轻轻摇了摇脑袋,努力让自己从刚才的一堆心理活动中,尽快挣脱出来。 不多片刻。 李正一轻声问道: “阿公,您是说许公子,在从屋里出来时,就已经服下毒药了?” 许老爷点点头,回道: “是的,仵作是如此说的!” 李正一眉头一皱,追问道: “许阿公,那仵作有没有说,另外那种毒药,一般多久会发作?” 许老爷不假思索地回道: “大约半日!” 听及此处。 李正一倒是恍然大悟。 解开了之前的一个疑团。 很早之前,李正一就在疑惑。 许公子给丹娘的簪子里,留下了纸条,还在甲库也留下了线索…… 这些迹象。 分明就表示…… 就算那日,许公子在宫里撞见了什么不该撞见的“秘密”,可他仍然不希望,这两桩旧案的证据永绝于世。 甚至,也不想让自己在宫里撞见的“秘密”就这样……随自己消失。 可既然如此,许公子为何不给有心人,留下更多的关键信息呢? 今日听闻许老爷提起仵作的话,才明白,那日的许公子,定是做好了自尽的准备,但不是立时就死,而是想先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把这些事情的经过原委,先写下来…… 不然,他又为何要服用这种“半日后才会发作”的毒药呢? 就是在给自己留下最后的时间。 只是,没有想到。 那个丫鬟的出现。 打乱了许公子原本的计划。 所以。 只好在临终前,用尽他最后的力气,留下了“仪凤元年、剑、捏耳朵”这几个当时能想到的、比较隐晦的线索,给他的父母…… 李正一虽然与许公子,素未谋面,但却深深地佩服他的正义感。 不愧是一个为了坚守心中的正义与真相,而不惧生死的好儿郎! …… 事情了解到这儿。 李正一也大致知晓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只是,还有一个问题。 他想要替无辜的丹娘,问上一句。 于是,李正一一脸正色地问道: “阿公,阿婆,有一个问题,晚生想替一个人,问问您二老……” 话音还未落。 许夫人就面露愧色,眼里闪着泪花,颤悠悠地起身,说道: “李公子,老身知晓,你要问什么……你是不是想问,当初,我们两个又不是睁眼瞎,明明知道丹娘她是无辜的,为何还要伙同外人,在堂上作伪证,说她谋杀亲夫?” 李正一点点头,回道: “正是此问……” 许夫人沉沉一叹,接着说道: “当时有人绑架了我们,绑匪说,若是我们不指证丹娘是杀人凶手,他们就会把我们两个也杀了……” 还未说完。 许老爷就接过话茬,缓缓说道: “而我们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一来是惜命,二来也是最要紧的,我们想要守住况儿给我们留下的最后一些线索,毕竟,这是况儿用生命换来的……若是我们也死了,岂不是枉费了况儿一番心血!” 稍微顿了顿,许老爷又唏嘘道: “老夫至今都还记得,况儿临走时,那坚定执着的眼神……只是苦了我们的儿媳妇,我们老两口这辈子,终归是对不住她了!” 听到这儿,李正一愁绪满怀。 突然感觉。 这人世间的有些事情,那些是非对错,有时候,竟不是那么分明。 他们二老,当年若是拼了自己的命,也要保丹娘,可能到头来,折进去了自己,同时也保不住丹娘…… 而今,他们老两口,总算是替儿子把一些残缺不全的线索,留给了李正一,说不定,就是这些线索,将会改变整个大唐的历史…… 过了几秒。 许老爷有些犹豫地,问道: “李公子,丹娘她……还好吗?我们两个,可以去看看她吗?” 第147章 未经人苦,莫劝人善 一时竟有些语塞。 李正一很清楚。 自己也许可以替丹娘,问问许家公婆当初为何要如此做,但他并没有权利,去替丹娘做任何决定…… 有道是: 未经他人苦,莫劝人向善。 也不知,丹娘若是见到许老爷和许夫人,会作何感想,恐怕这样的事情,不管放在谁人身上,都不会好受? 整整十年。 一个女子最美好的十年。 却就这样被葬送在教坊司。 除非圣母心,否则谁能不怨恨? 也难怪,那日在汀兰别院。 丹娘见到李正一的时候,曾咬牙切齿地说过,天道有轮回……还说,当年那些推她下深渊的人,都应该得到报应! 现在想想,确实如此。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算起来,明日午时,便是凌季友、薛曜被问斩之时,也就是他们遭受报应之时! 可关于薛曜此人。 李正一还有很多疑惑没有解开。 看来。 趁着薛曜还没有死,有必要到牢里走一趟,再见上他一面,很多问题,总要当面有个了结,才好…… 正思忖得入迷。 许老爷又面带犹豫,颤颤巍巍地走到李正一身边,轻声问道: “李公子,可是有为难之处?” 李正一叹息一声,回道: “许阿公,实不相瞒,晚生不能替丹娘做任何决定,也无法给你们一个确切的回答……不过,我可以把你们的这番话,带给丹娘,若是她愿意,自会来此寻你们,可若是她不愿意来的话,晚生也不能强求,但会托人代为转告的!” 听罢。 许老爷回头。 看了一眼许夫人。 那一瞬,他们两人的眼里,好似都藏着深深的遗憾和愧疚…… 片刻后,许老爷点头叹道: “嗯,老夫明白……多谢李公子!” 沉寂了几秒。 李正一站起身,拱手回道: “阿公、阿婆,晚生还有个不情之请,还望你们二老能答应……” 许老爷答得毫不犹疑: “李公子请讲!” 李正一抿了抿嘴,接着说道: “今日,我们所聊之事,可否仅限于我们三人知晓?也就是说,不要告知其他任何人,包括丹娘,如果她愿意来看看你们的话……” 话,还未说完。 两位老人就郑重地点点头,回道: “李公子尽管放心,我们虽是商人,没什么文化,但也知晓,况儿当年查案之事的利害轻重,所以,不该说的话,我们绝对不会说……” 稍顿了顿。 许夫人又唏嘘道: “再者,不管怎么说,十年前,我们已经害过丹娘一次了,如今是断不会再把她一个无辜弱女子牵涉进来……还请李公子放心!” 听罢。 李正一更放心了一层。 之所以用“更放心”这个词,是因为李正一知道,许家阿公阿婆虽然守了这个秘密十年,就怕万一丹娘追问……他们就全说出来了。 毕竟。 事关重大…… 能少一些人被卷进来,总归是好的,有百利而无一害。 尤其是丹娘,命运对她已然够残忍的了,李正一希望,她后面的人生能安稳度日,不要再经历什么大风大浪了…… 猛一抬眼。 已是日上三竿。 春日里,午后的日头不毒,倒像是个温柔的少女,可以静静地抚平岁月留下的所有痕迹,悲的,欢的,离的,合的……都作数。 风过,树响。 当树尖上,那片深藏已久、去岁残存的枯叶,掉到地上之时…… 李正一决定离开了。 临走前,问了许家阿公一句: “阿公,您和阿婆此番回洛城,打算……待多久呢?” 许老爷微微一笑,整个人看上去,比初见时要坦然多了,因回道: “李公子,我们老两口,都这把年纪了,不想再来回折腾,就在此静候天命……” 许夫人也走上前,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李正一,适时补充道: “好在,苍天不负有心人,我们总算是在有生之年,找到了一个可以托付之人,至于最后的真相到底是什么,也只能寄希望于李公子你了……如此,便是死,也无憾了……” 李正一知道,人上了年纪后,对死亡总是会有敬畏的,这很正常。 也没有深想。 对许家二老,拱手告辞。 然后。 带着一肚子的疑问。 静静地离开了许家旧宅。 虽两手空空,但心事重重…… 今日,李正一与许家二老的一番谈话,确实有解开一些之前的疑惑,可却又平添了很多新的疑惑。 而且。 最要紧的是。 这些疑惑,和聂家有关,和兵器有关,和仪凤元年有关,每一件事情,似乎都与李正一有着脱不了的关系…… 不过,这一切,得要从长计议。 毕竟,武则天或多或少参与其中,就算要查,也要隐蔽些,不能像先前查薛曜那般,可以在私下里,找武则天要刑部手令,用于查案。 说起刑部手令…… 李正一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令牌,还在身上。 可这玩意儿,不适合在身上久放,是要尽早……归还给武则天的。 所以,趁着现在,刑部手令还在身上时,不妨赶去刑部大牢里,给薛曜送最后一程。 说不定,还会有一些其他的收获。 …………………… 未时二刻。 刑部大牢外。 李正一拿出刑部手令,所有的狱卒,无不恭恭敬敬地,行礼参拜。 果然,这手令好使。 犹如……御赐的尚方宝剑。 不得不说,有权力的感觉真心不赖,难怪古代的皇子们,为了争夺皇位,会变得六亲不认,而兄弟之间、父子之间反目成仇的例子,更是数不胜数…… 确实。 皇权之争。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自古有之。 而李正一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发自内心地不屑于如此。 他想要的,是一个大同世界。 一个“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的大同世界…… 虽然,很美好。 亦自知,这很难实现。 李正一拿起手中这一块“代表着权力”的刑部手令,深深地看了一眼,而后,轻轻地收进袖中。 然后,在心底告诉自己,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第148章 眼见楼起,又见楼塌 正思及此…… 李正一忽地看见两个狱卒,在不远处,指指点点又交头接耳。 遂走近,询问道: “二位郎君,你们在说什么?” 这两个狱卒,见来者是李正一,忙拱手作揖,恭恭敬敬地回道: “回李郎君,卑职方才是在说,这薛小郎君,真是好生奇怪……” 李正一皱了皱眉,追问道: “薛云童?他如何奇怪?” 其中一个狱卒,也眉头微蹙,一脸疑惑不解的样子,轻声回道: “李郎君,你有所不知……自从正谏大夫被关进大牢,连着三日,这个薛小郎君,都来狱中看望,但每次都只是带些吃食,然后,就在这门口,犹犹豫豫地站上一阵,不知为何,就是不进去探望……” 听罢,李正一着急问道: “薛云童走了多久了?” 另一个狱卒往前走了几步,指了指不远处一个人的身影,回道: “刚走……人还在那儿呢!” “好,多谢二位!” 说完,李正一转身就追去。 而薛云童埋着头,走得很慢,走两步停一步……犹疑不决的样子。 不出几步。 李正一就追上了薛云童的步伐。 “薛小郎留步……” 停下脚步,李正一刚想继续说点什么,却又感觉如鲠在喉。 毕竟。 严格算起来。 李正一是薛云童的仇人…… 前几日,李正一不仅“审”出了他爹薛曜的笔笔旧账,还利用了薛云童,让他给薛曜传话…… 以至于薛曜自乱阵脚。 明日,就要被送上断头台了。 现在。 可能不止是薛云童。 不出意外的话,薛家上上下下,应该都视李正一为仇人了? …… 果然。 四目相对的一刹。 这画面,极其的微妙。 薛云童一见到李正一,想也没想,就立马捏紧双拳,眉头紧皱,咬牙切齿,尤其是那双眼,怒目横视…… 像一团正在燃烧的熊熊怒火。 怒火中,隐隐透出的,是薛云童想要“手刃仇人”的决心。 可最终,他什么也没做。 就这样。 静静地看着李正一。 两人对视了足足两分钟。 良久,薛云童才深吸了一口气,又生硬地别过头去,愤怒地说道: “你来这大狱作甚?是来看我的笑话,还是看我阿耶的笑话,或者说,是来看整个薛家的笑话?” 李正一没有说什么。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两岁的薛云童,有些愣神。 薛云童。 可是正儿八经的官四代。 今年,又金榜题名,一举成为众人皆知的状元郎,这该是多少文人士子心中的榜样,又是多少父母眼里的“别人家的孩子”…… 可有句话是这样说的。 眼见他高楼起,又眼见他高楼塌。 曾经。 他活在云端之上。 而如今。 他爷爷薛中书,被革职待查。 他父亲薛曜,即将被问斩。 至于薛云童,自然也是随整个家族的败落,重新跌落回尘埃之中。 可堪是一夜回到解放前…… 不用想,也知道。 虎落平阳被犬欺…… 这些日子。 薛云童一定是受了许多冷眼,甚至是无端的谩骂。 尤其是,当老百姓们得知,当年在背后陷害大才子王勃的人,居然是薛正谏大夫时,这心里的无名火,自然是撒到他儿子身上。 想到这儿。 李正一轻声问道: “你什么时候走?” 这话,实际上是想问薛云童,他打算何时出发去润州,出任“润州参军”一职…… 听罢。 薛云童仍是刚才的神色,过了好久,才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 “与你何干?” 其实。 在薛曜对所做之事供认不讳之后,若非李正一向武则天说情,薛云童很有可能……保不住官职。 若是如此。 薛云童的境况。 只会比现在……惨上一百倍。 只是,关于这事,李正一没打算和薛云童说,他也根本不指望这个“死心眼子”的状元郎,能领他的这份情…… 说实话。 要薛云童领情,也不太现实。 在薛云童眼里,李正一恐怕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杀父仇人? 这话听起来,让人感觉不寒而栗。 但事实就是如此。 只不过,这是薛云童“身为薛曜之子”的想法,若是他换个身份和角度来思考,也许,同样一件事情,也会有不一样的定义了…… 思及此。 李正一神色沉郁,又问道: “不进去看看你父亲?” 听到这话。 感觉薛云童被激怒了一般。 明显有些控制不住他身体里的小宇宙了,转过头来,死死地盯着李正一的眼睛,满是恨意,冷冷地说道: “我的事情,与你何干?” 顿了片刻。 薛云童又接着说道: “李正一,我最后再奉劝你一句!离我远点,别逼我出手……否则,我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失去理智,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理智? 出格的事情? 听完,李正一却丝毫没有躲闪,也没有如薛云童所言,离他远点。 恰恰相反。 李正一还往前走了两步。 目不斜视。 眼睛死死地盯着薛云童。 顿了半晌,凑到他耳边说道: “薛小郎君,你说得没错!你的事,确实与我无关;而你父亲的事,也是他自己咎由自取、罪有应得……不过,关于你母亲的事情,你难道不想弄清楚吗?” 听到“母亲”一词。 薛云童浑身一颤。 再也绷不住了…… 如果说,身为人子的薛云童在见到自己的“杀父仇人”时,还能保持那么一丝理智的话,或许,都是因为他母亲…… 那日。 夜审薛曜时。 薛云童也在场。 他亲耳所闻。 薛曜他亲口承认,是他自己亲手杀了薛云童的母亲素秋…… 所以,这几日,薛云童日日都来这刑部大牢,其实,他很想去问薛曜,可又犹豫踟蹰……不敢去问。 倒不是因为害怕。 而是。 他已然不知道。 自己应该如何面对这个父亲。 如果说,普通的父亲做出了一些出格的事情,顶多就是……自己作为父亲的形象,在儿子心中“塌房”了。 可薛曜作为父亲,如今在薛云童心中的形象,是如泰山崩塌…… 完全判若两人。 这一点上,李正一虽不能感同身受,但也是很理解薛云童。 …… “去!” 良久,薛云童嘴里挤出一个字。 “去哪儿?” 李正一反问道。 “去大牢,问问我阿耶……” 说罢,薛云童眼里的神色,不再是只有满眼的愤怒和恨意,转而略带悲戚之色…… 很明显。 薛云童在思念他母亲。 如果思念是有颜色的话,应该就是薛云童现在瞳孔的颜色…… 李正一如是想。 第149章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可以看出。 薛云童本性纯良。 或许是生而为官四代,从小无忧无虑,被身边人保护得过于好…… 所以,反而成了一个没有经历过“社会毒打”的乖小孩。 此时。 二人一同走进大牢。 和狱卒交代两句后。 他们立马明白了李正一的来意,随即找出薛曜牢房的钥匙…… 还让一名狱卒,拿着钥匙,走在前面带路,并随时待命。 刑部大牢,阴森森的。 而且,还不小。 走了好一会。 绕过好多道弯,经过无数堵墙。 又下了好多台阶,最后,停在了大牢最里面的一扇门之前。 这时。 在前头引路的狱卒说道: “两位郎君,前面右拐就到了!” “好,有劳你了!” 李正一客气回道。 正欲右转。 眼角余光却注意到,此时此刻的薛云童眼神犹豫,驻足不前了。 显而易见…… 他还是说服不了自己。 稍缓了缓。 薛云童看向李正一,沉声说道: “我只是想听听他如何解释,就不进去了。你且替我问问,在此处我能听见……不过,李正一你最好记住了,这并非我在求你……” 话音未落。 李正一沉沉叹息一声,回道: “无妨,就算……我欠你的!” 说完,李正一扭头就右转。 不过十几步。 就见到了薛曜。 此时,沦为阶下囚的薛曜,早已没了之前在朝堂上的傲气,而是身穿囚服,面对牢门正襟危坐,头发乱蓬蓬的,面容憔悴,双眼无神。 仿佛这两日之间。 他就苍老了十岁…… “你来了?” 薛曜先开口问道。 李正一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示意狱卒打开牢门。 然后,他提着薛云童带来的食盒,进了牢房,走到很矮的小方桌旁,轻手轻脚地坐下,又拿出食盒里的菜和酒,置于桌上。 薛曜平静地看着。 这份平静里,带着些冷漠。 过了半晌。 李正一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不喝点?” “好,喝点!” 薛曜就像是顿时来了精神,不再正襟危坐,而是很爽快地应下了。 说罢,薛曜拿起整壶酒,就直接开喝,一口气就喝掉了大半壶。 随后。 薛曜放下酒壶。 转过头,看向李正一。 突然用一种很严肃的语气问道: “现下酒也喝了,你且说,今日来这大牢里看我,所为何事?若是有什么疑问,你尽管问……” 从这句话里。 李正一好似读到了一种“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味道。 正在想着如何回答时。 薛曜就又来了一句: “不过,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你可以尽管问,但我不一定会答!” 听罢此话。 李正一心里坦然多了。 毕竟,这话听起来,有几分傲气,才更符合薛曜此人的风格嘛! 过了几秒。 李正一沉声问道: “那我就开门见山,不兜圈子了……永曜字画铺是你名下的吗?” 薛曜毫不犹豫地回答: “是!” 李正一深吸一口气,问道: “那……巫马实是你的扈从?” 薛曜犹疑了一下,点头回道: “是,没错!” 李正一有些惊讶地追问: “那庙会那日,是你让巫马实,追到洛水河边,来刺杀我的?” 谁知,薛曜同样疑惑地回道: “庙会?那个时候,我都还不认识你,何来的刺杀?” 想想也对。 那个时候,李正一与薛家的关系,可谓是寡淡,没有半分交集。 可永曜字画铺,确实如李正一猜测的,就是薛曜名下的产业之一。 而巫马实,也是薛曜的扈从。 然而。 在庙会那日。 薛曜怎么可能下令,让扈从巫马实去“假意刺杀”一个当时与他毫无瓜葛的人……毕竟,没人可以未卜先知。 如此一来。 那只能说明。 这个巫马实不简单。 他,可能不止一个主子。 他的背后应该还有另外一个势力。 也正是这个势力,让巫马实去“假意刺杀”李正一,诱他追查此事,从而看到他在客栈留下的“高仿”石头坠子,还故意在坠子背面刻上“宫”字,来提醒李正一去查自己的身世…… 而且,这巫马实,还敢在商州郊外,扮做土匪,与上官婉儿博弈。 也正是他,让永曜字画铺的掌柜,把王勃的那两幅字画珍藏库房。 以此诱李正一去好奇,窥探这字画背后的故事,从而看到《乾元殿颂》背面的“偶因当年一错,自食此间恶果”的王勃亲笔字迹…… 再猜到,当年在背后指使薛曜陷害王勃的人,很有可能会是李贤。 不得不说。 这个刺客巫马实。 他的心思,还挺细密! 一环扣一环,引着李正一上钩。 可巫马实此举,目的又何在呢? 他既然知道这石头坠子,就必定知道李正一的身份,那么,他这一步一步的举动,又意欲何为? 难道是为了……想借此,来挑拨李正一和皇叔李贤之间的关系? 可是。 李贤早已作古。 这份挑拨离间,有意义吗? 李正一有些摸不着头脑。 愣了一愣。 继续追问道: “听掌柜说,字画铺的东家,从来不到自己的铺子走动,是吗?” 薛曜又喝了口酒。 然后,用一种很是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李正一,冷笑说道: “此话不假,我名下的铺子不少,无暇分身,基本都是交给手下人打理的……怎么,你不仅想弄死我,还想霸占我们薛家的产业?” 李正一摆手后,问道: “我对你们薛家的产业,还真是没什么兴趣……对了,我问你,你知道永曜字画铺里,收藏了王勃的《乾元殿颂》真迹吗?” 听罢,薛曜眉头一皱,回道: “你蒙谁呢?《乾元殿颂》的真迹……当年雍王赐给了子安……” 可能是因为,提到了王子安。 薛曜的眼神有些躲闪,眼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稍顿了顿,接着说道: “我已是数年未见此真迹,就算是尚留存于世,也应该是在子安的家里人手中,怎会到了我铺子里?” 李正一看着薛曜。 他听闻此话后的表情,确实是很惊讶,不像是刻意装出来的。 况且。 一个将死之人。 何必这么做作? 聊到此处。 李正一基本排除了“薛曜是巫马实背后指使之人”的可能性。 也就是说。 在薛曜背后,还有一股势力。 或许,还是一股就连薛曜自己,都不曾知晓的势力…… 第150章 白月光与朱砂痣 确认过眼神。 薛曜真的不知道,自己的铺子里,居然收藏了王勃当年的手迹。 真是应了一句老话: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李正一不禁笑道: “你被人卖了,知道吗?” 薛曜微微一怔,放下手中的筷箸,很是疑惑地追问道: “何出此言?” “如今,你倒是不必知晓这些了……” 李正一不想和他细说。 因而,果断转移话题,接着说道: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想问问你,你为何要杀自己的妻子?” 听罢。 薛曜拿着酒壶的手,颤了一下。 良久,才喃喃自语道: “是我对不起素秋,可谁让她……听到了我和凌季友的谈话?” 李正一严肃地追问道: “听到谈话,就该死吗?” 薛曜没回答。 而是举起酒壶。 往地上倒了一些酒…… 还自言自语道: “素秋啊,这辈子,终究是我负了你……明日,我便来陪你了!” 此时的薛曜,面露哀戚之色。 或许。 作为将死之人。 他是在真诚地忏悔…… 正当这时。 牢房外的不远处,传来了一声重重的“拳头打在墙上”的声音。 薛曜眉头微蹙。 而李正一也忽地想起。 薛云童还在牢房外等着。 且他今日来这大牢,就是想要亲耳听听,他阿耶对于“杀他母亲之事”要做何解释…… 也许,在薛云童心里,对他这个父亲,还是抱有一丝幻想的,万一只是误杀呢? 可如今。 薛曜怕是不愿多提此事。 李正一决定换个方式。 于是,他旁敲侧击地感叹道: “有人曾经说过,也许,每一个男人都有过这样两个女人。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这红的便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而白的,还是床前的一抹白月光……若是娶了白玫瑰,这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而红的,却成了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很显然,薛曜没太听明白。 李正一给了他片刻来思考。 少时,接着说道: “元溆和素秋,她们两个,就是你生命里的白月光和朱砂痣?” 薛曜这回听明白了。 拿起酒壶,又喝了两口酒。 过了片刻,点点头回道: “确实如此……” 此时的李正一,却坐直了身体,深吸一口气后,沉声问道: “你最爱的,到底是哪个?” 薛曜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 “我此生,唯爱过元溆……素秋,也不过是因为和元溆有几分相似,才颇得我心。可素秋她贪得无厌,想要的太多了,我实在招架不住,最后干脆把她杀了,一了百了……” “那你为何留着她的信笺?” 李正一追问道。 “就算素秋是蚊子血,饭粘子……可毕竟夫妻一场,更何况,我儿单纯,我不想让他觉得,他父亲是个刻薄寡情之人!” 说着这儿,薛曜放下酒壶,仰面长叹一声后,接着说道: “人嘛,只要把这戏呀,做得够足……久而久之,就连自己都会入戏,觉得自己还真是个深情无比的人……如此,也挺好!” 话音刚落。 牢房外。 还是薛云童躲的那个地方。 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不过。 这脚步声。 是渐行渐远的…… 李正一眼神瞥向牢门外。 再回看薛曜这话。 无异于……给薛云童幼小心灵的伤口上,狠狠地撒了一大把盐。 李正一至今都还记得,那日在宫门口,薛云童提起他父亲时,脸上的自豪和敬重……只是,曾经越敬重,如今越难受。 想到此处。 李正一不由得心里一紧。 甚是担心薛云童,他此番受了这么大的刺激,该不会做傻事? 正愣神。 薛曜却沉沉笑道: “你,在担心我儿?” 听到这话,李正一惊讶道: “你知道,薛云童在外面?” 薛曜点头应道: “自然知晓……知子莫若父!” 李正一恍然大悟,回道: “所以,你刚才的那番话,是故意说给薛云童听的?” 薛曜站起身,走到牢房里唯一的小窗之下,沉沉一叹,说道: “正是!” 然后。 薛曜竟转过身,拱手道: “李小郎君,方才……谢了!” “谢我……什么?” 李正一没想到,薛曜会对他说谢谢,这一切来得太快,不及思考。 “谢你给我儿保下了润州参军一职,也谢你……方才的那些话!” 说罢,薛曜又转过去,背身站定,仰着头,看向窗外的阳光。 李正一全明白了。 刚才,薛曜明知道,薛云童就在牢房外,想要等一个答案和解释。 而他,不仅没有给自己洗白,反而故意把自己说得尤为不堪…… 简而言之。 薛曜此举。 是想……让薛云童恨他! 这应该是他作为一个父亲,能为儿子做的最后的一件事了,那就是让他儿子了无牵挂,远走他乡,不要再惦念着他这个父亲…… 思及此。 李正一不解地问道: “不必客气,我也是受人之托,故而忠人之事罢了……只是,你可知,在薛云童心中,你不仅仅是他的父亲,更是他引以为豪的榜样,甚至,曾是他生命里的一道光?” 薛曜仍是仰着头,看着窗外的阳光,沉思良久,才缓缓回道: “可这道光,明日就要消失了……他如今长大了,也该自己独立去面对人生的坎坷和风雨了……他若是肯恨我,也算是一种成长!” “你……后悔吗?” 李正一问道。 “后悔……有用吗?” 薛曜悲戚一笑,回道。 “薛正谏大夫,若我们初见之时,见的是今日之你,或许,我都不会相信,你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 李正一有些感慨,沉声说道。 “李小郎……也许,今日你见到的我,才是你该好好认识的我!” 薛曜微闭双眼,轻声回道。 李正一没有深想。 过了片刻。 站在门口的狱卒,拱手说道: “李郎君,这时辰差不多了!” 这才反应过来,探监时辰到了。 李正一站起身。 对着薛曜的背影,又问了一句: “你刚才说的这些话,是故意说的真话,还是掩饰后的假话?” 薛曜转过身。 又走到最初的那个地方。 正襟危坐,且双眼微闭,说道: “这些陈年旧事,于我而言,早已都不重要了……就像我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自己竟然会栽在一个毛头小子手上!” “你不是栽在我手里……而是栽在‘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之中!” 李正一走到牢房门口,回道。 谁知。 临走之时。 薛曜却冷笑一声。 然后,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话: “李小郎君,不得不承认,你确实很聪明,只不过,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 第151章 人如浮萍,身难由己 聪明,反被聪明误? 李正一没有理会这句话。 转身就离开了。 刚走出刑部大牢,就看到薛云童在门口,好像在等他…… 可是。 待李正一走近后。 薛云童却扭头就欲走。 “薛云童,你知道新开岭吗?” 李正一对着薛云童转身离去的背影,问了一句。 听罢,薛云童停下脚步。 但没有回过头来。 站在原地,回了句: “不管是新开岭,还是旧开岭,如今都与我无关,李正一,我们就此别过……再也不见!” 说完,薛云童往前走了好几步。 “你不等到明日?” 李正一又追问一句。 他已然看出,薛云童一脸心灰意冷,打算今日启程,赴润州上任。 “不必了!” 说罢,薛云童头也不回。 毅然决然地,就离开了…… 也许,这样也好。 说句实话。 与薛云童相处时间虽然不长。 但李正一能看出,他是一个很有正义感的人,至少,不是一个“认亲不认理”的盲目之人…… 就算没有薛曜杀害他母亲这件事,想来薛云童也不会盲目仇恨。 现在的他。 早点动身去润州。 也未必就是一件坏事。 ………………… 申时二刻。 宋宅院内。 李正一刚走到九曲回廊处,就看到舅娘崔氏迎面走来,旁边还跟着一个很熟悉的人——丹娘。 见到李正一,舅娘甚是开心,走近之后,拉着他就是一番唠叨: “正一,这两日你去哪儿了?都不见你在家里呆着……我记得,以前都是阿复他整日乱跑,而今倒是反着来了,阿复他成天呆在屋里温书,你却不着家了……” 说罢,崔氏抿嘴一笑。 而李正一拱手行礼道: “我就是出去四处走走……舅娘不用担心我,您现在怀有身孕,一定要多注意休息,别太操劳了……” 而一旁的丹娘行礼后回道: “李小郎君,你就放心,如今,玉娇姐身边有我贴身照顾呢……” “丹娘,你……” 李正一很是不解。 崔氏看了一眼丹娘,二人默契地相视一笑之后,缓缓说道: “正一,你还不知道,今日你舅父他,让我到汀兰别院,把丹娘接到家里来了。而且,我们两个已经结为姐妹了,从此以后,丹娘就是我们宋家的人了!” “原来如此,这样甚好!” 说罢。李正一赧然一笑。 突然想到另一事。 转而看向丹娘,问道: “丹娘,能否借一步说话?” 虽有些疑惑不解,丹娘仍是点点头,让崔氏玉娇先回房休息。 崔玉娇笑笑道: “好,我先回房休息!” 见舅娘走远了。 丹娘随即笑问: “李小郎君,你要说什么?” 李正一犹豫片刻,缓缓说道: “丹娘,我今日去了许家旧宅,见到了许公子的父母……他们和我聊了一些往事,深觉当年之事对不住你。所以,托我来问问你,是否愿意见他们一面,他们……想当面给你道个歉!” 听到此话。 丹娘睫毛微颤,眼神有些躲闪,脸上浮现出的表情甚是复杂。 不过。 丹娘的这些反应。 都在李正一的意料之中。 稍顿了顿,李正一接着说道: “我只是帮他们传个话而已,至于去,还是不去,你自己决定……” 说罢。 又过了须臾。 见丹娘仍是埋头沉思之状…… 李正一遂拱手告辞: “那丹娘,我就不打扰你了,你自己定夺……我便先告辞了!” 正转身欲走。 却被丹娘叫住: “李小郎君,等等!” 李正一回过身来,问道: “何事?” 丹娘沉沉一叹,回道: “我自会去见他们的,十年了,有些事终究还是躲不过的……” 李正一同样叹息道: “丹娘,虽然我没有权利干涉你的生活,但我还是想再说一句,真的很希望,你能早日放下十年前的旧事,重新活一次。不为任何人,就为你自己……对了,改日我会去拜祭陈叔的,少棠兄已经告诉我,那日救你之事,也说了陈叔之事……万望节哀!” 听完这番话。 丹娘轻轻摇了摇头,回道: “身如浮萍,如何能做到为自己而活……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想来。 丹娘这前半生。 从来都是身不由己。 又如何能为自己好好活一次? 未知他人苦,莫劝人向善。 李正一唯能报之以暖笑。 又顺道问了一句: “对了,眉心姑娘呢?” 听到眉心姑娘,丹娘收起伤感的情绪,带着一脸疑惑,说道: “李小郎君尽可放心……眉心她也离了教坊司,住到了汀兰别院,玉娇姐本来是打算,把她也接来的,可不知为何,她怎么也不肯来,我便只好由着她一个人住在汀兰别院了!” “也罢,只要都安好,便好!” 说罢,李正一拱手告辞。 ……………………… 酉时一刻。 刚走进自己的小院。 就看见闻柳在身后不远处,捧着一个大篮子,且边走边说道: “大郎,这个大竹篮,是林伯让我给您送来的……” 李正一驻足,接过竹篮,笑道: “不错,不错……辛苦了!” 闻柳一脸好奇地问道: “大郎,竹篮里装的啥呀?” 李正一把竹篮拿进屋里,掀开竹篮上蒙着的布,神秘地问道: “闻柳,问你个事儿呗……你会刻字吗?” 闻柳憨憨一笑,回道: “会,我以前学过这手艺,甚至,还想过靠这手艺吃饭呢……” “那就太好了!” 李正一激动得拍了拍大腿。 “咋?大郎要让我刻字?” 闻柳一脸懵地问道。 “你看看,这竹篮里,都是刻字的胶泥,咱们现在就开始动手!” 李正一说着,把竹篮里的东西一一取出,里面有挺多的胶泥,且全都是一小块一小块的毛坯,如印章一般的模样。 除此以外。 还有几把刻刀、一块铁板,以及松脂、蜡和纸灰合制的药剂…… “大郎,要刻啥字?” 闻柳拿起一把刻刀,跃跃欲试。 “要不,就刻安居乐业、国泰民安八个字!闻柳你刻安居乐业,我呢,就刻国泰民安……对了,要刻反体单字,你没问题?” 说罢,李正一也拿起一把刻刀,在胶泥做成的一堆小毛坯中,挑选了四个最精致的,放到桌案上…… 闻柳也照做。 挑了几个小毛坯。 放到书案边,笑着回道: “嗯,大郎放心!不就是反体单字嘛,不咋难……我以前都刻过,要不,我先动手,随意刻一个字,给大郎您看看?” “成!咱俩一块刻……” 说罢,李正一和闻柳,都坐在书案边,专心致志地开始刻字。 第152章 谁会这样多此一举 一晃。 天已经擦黑。 闻柳放下刻刀。 起身,笼上两盏蜡烛。 李正一看了看手里的几块胶泥,轻轻吹掉刻字后残留的泥灰。 才猛地发现。 一不留神,已过了半个时辰。 遂把胶泥,拿到烛火之下。 犹如欣赏一幅杰作,李正一反复看着自己亲手刻的“国、泰、民、安”四个字,感觉还不错…… 忽地看向闻柳。 他好像也刻得差不多了。 于是,随手拿起其中一块,只见刻字均匀整齐,不禁感叹道: “闻柳,你手好巧啊!” 听罢,闻柳正好刻完最后一笔。 站起身,挠了挠脑袋,脸上泛起一丝不好意思,拱手回道: “大郎过奖了……不过,这个确实不咋难,我是从小练过的……” 李正一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和道: “我以前竟没瞧出来,你在这方面,还很专业嘛……可堪重任!” “重任?” 闻柳表情很懵,问道。 “嗯!接下来,我们还有一个重任,那就是要寻到一个……能烧制这些胶泥土坯的地方,你觉得咱院里,哪儿最合适?” 李正一严肃地问道。 “大郎,那自然是后厨,灶台可以临时充当窑炉,只是,火候可能不够,但大郎若是弄着玩玩,倒是没什么问题的!” 闻柳轻声答道。 “好……那此事便交与你了!” 说罢,李正一把这几个胶泥都递给了闻柳,示意他去烧制一下。 闻柳点点头,但仍好奇地问了句: “大郎,您这是要做什么?” 李正一缓缓回道: “这么说,如果把这个方法普及,文化传播会比现在更方便!” 闻柳听得云里雾里。 思忖片刻,觉得很有道理。 于是,拱手回道: “大郎英明,闻柳佩服!” 李正一脸上挂着笑,回道: “行了,咱俩就别商业互捧了,闻柳你快去烧制,记得速去速回,毕竟后面还有几个流程,才能验收效果如何……” 闻柳听后,直奔后厨而去。 而李正一在书案前,拿出几张纸,开始琢磨着,若是想要把这活字印刷术推广普及,就必须得要有一份类似于“说明书”的介绍。 于是,他开始奋笔疾书。 不过半个时辰,便写好了。 然后,他拿出那个带边框的小铁板,还有特制的药剂,等待闻柳。 不多时。 闻柳带着胶泥回来了。 而且是淬火冷却后的成品。 果然,闻柳还算个行家,尽管烧制条件甚是简陋,他还是把这胶泥烧制得刚刚好…… 最起码,硬度是适中的。 于是,李正一先在那个带边框的铁板里,铺上一层特制的药剂。 然后,把几个胶泥放到铁板中,置于药剂上,且整齐密致地排好。 做好之后。 又命闻柳,将此铁板拿去后厨,简单烧制一番,待到所有的胶泥都相对固定在铁板上时,即可取回。 闻柳照做。 李正一仍是在屋里等着。 并非是不想到后厨去观摩,主要是还有好多的《诗经》图解没有绘完,若是明日再不给宋允复“交稿”的话,恐怕又要被催更了…… 于是,他留在屋里。 抓紧一切时间绘制图解。 而且。 他打算。 若有空闲,还可以慢慢地,把四书五经的“图解”都绘制出来。 于是,又是一阵伏案疾书……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 闻柳终于回来了。 看到闻柳手中……已然成形的活字印刷术样本,李正一有些激动。 当即就拿出墨刷,在这个铁板的字上,刷了一层均匀的墨汁…… 然后,拿出一张宣纸。 把整个铁板小心翼翼地、倒着扣在宣纸上,再轻轻地用手掌一摁。 随后。 仍是轻手轻脚地。 把铁板从宣纸上取走。 “国泰民安,安居乐业……” 闻柳也是喜形于色,忍不住把纸上这几个字,念出声来。 而李正一看着纸上赫然的“国泰民安、安居乐业”八个大字,心底竟泛出无数的感慨…… 这泥活字印刷术。 是我国古代四大发明之一。 本是在宋代时,毕昇改进和发明的,凝聚着古人智慧的结晶。 而如今,李正一让这项伟大的发明,足足提前了三百多年问世…… 确实可喜可慰。 也是这时。 李正一再次感受到。 作为穿越者,自己对这个时代,还是有一点点的意义和价值。 正兀自感动,闻柳却叹道: “大郎果真英明……我算是看明白了,您这个发明若是用起来,会比雕版印刷方便很多!” 李正一微微一怔,笑道: “闻柳,今日多谢你了!天色也不早了……你赶紧回房去歇息!” 听罢。 闻柳拱手告辞: “是!大郎,您也早些歇息,闻柳这便先告退了!” …………………… 次日。 天刚蒙蒙亮。 雾气还悬在空中,尚未褪尽。 李正一睁开双眼,却只是淡淡地翻了个身,很快就又沉入梦乡。 也不知过了多久。 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过了几秒。 李正一凭着顽强的意志,从床上爬了起来,挪动脚步,走到门前。 开门一看。 居然是宋璟。 李正一清醒了一半。 忙拱手行礼道: “舅父,您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今日不上早朝的吗?” “我都已经下早朝了……你居然还没睡醒,昨日都干什么去了?” 宋璟表情严肃,双眼微瞪。 说完。 就直接进了屋。 在书案前坐下,沉声问道: “薛曜死了,你知道吗?” 李正一走到书案前。 一脸没睡醒的样子。 迷迷糊糊地…… 自言自语道: “这并不奇怪啊?按照陛下旨意,薛曜本就是今日问斩……” 谁知,宋璟又说道: “薛曜死了确实不奇怪,奇怪的是,他的死亡时辰是昨日夜里!” 听到这儿。 李正一突然清醒了。 他眉头微蹙,不解地问道: “昨日夜里?难道刑期……不应该是今日午时,才对吗?” 宋璟沉沉一叹,回道: “眼下,都还不到午时……可今日,在早朝时,便听到刑部大狱那边传来消息,说今日一早,发现薛曜死于狱中,且死于昨夜……” 李正一追问道: “薛曜是如何死的?” 宋璟喝了一口冷茶,回道: “中毒而死!” 李正一惊讶万分,又追问道: “中毒?可薛曜他……不是本来今日就要被问斩,谁会这样多此一举,去毒死一个将死之人?这不是画蛇添足嘛……” 第153章 太平公主的神补刀 宋璟仍是端坐。 深吸一口气。 眉间微蹙,正色严肃地问道: “我问你,昨日未时二刻,你是否去过刑部大狱,还见过薛曜?” 李正一没有丝毫惊讶。 他知晓。 宋璟曾是刑部侍郎。 所以,想要探知一些刑部之事,于宋璟而言,还是比较容易的。 于是,李正一点头回道: “舅父,确实如此,昨日我去过刑部大狱,也见过薛曜……” 宋璟又追问道: “可是未时二刻?” 李正一很不解地回道: “正是……舅父为何强调时辰?” 听罢,宋璟沉声回道: “仵作来报,薛曜死于昨夜亥时,而所中之毒,从中毒到毒发正好需三至四个时辰……也就是说,薛曜是在昨日未时前后,被人下毒!” 李正一听明白了。 喃喃自语道: “舅父,您怀疑是我?” 宋璟看着李正一,回道: “不是我怀疑,是有人怀疑!” 想来也是,薛曜中毒的时辰,正好与李正一前去刑部大狱、看望薛曜的时辰相吻合…… 自然而然。 就有人怀疑到他头上了。 李正一自然知道,自己并没有下毒,因为他与薛曜本无什么私仇。 当初,之所以帮忙查探此案,不过是答应了杜少府,还有就是为王勃前辈洗冤,以及为被薛曜害过的人打抱不平…… “舅父,刑部那边怎么说?” 李正一小声追问道。 “负责看守的狱卒说,昨日,除了你手执令牌,去大狱看过薛曜,并无其他人前去探望过……” 宋璟也是一脸疑惑地,回道。 “若是如此,那只能是他了……” 李正一自言自语道。 “只能是……谁?” 宋璟又问道。 “只能是……薛云童了!” 说完。 李正一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就连自己,都不太相信这个判断。 宋璟也同样不解,追问道: “何出此言?” 李正一虽是不信,仍回忆道: “昨日,薛云童给我的感觉,就是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奇怪……他明明很愤怒,却又很明显地在压抑自己,到了薛曜牢房的门口,都不肯进去。而且,是他让我……把食盒带给他阿耶!” 说到这儿。 李正一恍然大悟,又叹道: “坏了,就是那壶酒!” 宋璟也明白了几分,回道: “你是说,薛云童昨日虽未走进牢房,但薛曜喝的酒,其实,是薛云童让你带进去的?” 李正一点点头。 没有说话。 宋璟亦凝神,缓缓说道: “可薛云童天性纯善,无论如何,薛曜是他父亲,他怎会如此?” “许是为了……他母亲!” 李正一眉头紧皱,小声回道。 心内却百感交集。 他确实没有想到,外表纯善的薛云童,竟也是个借刀杀人之人。 而且。 他杀的人。 还是自己的父亲。 一时之间,竟看不懂薛云童了。 正纠结其中。 宋璟却起身说道: “既是如此,正一,你现在就进宫,和陛下言明情况……” 李正一惊讶道: “陛下要见我?” 宋璟拍了拍李正一肩膀,说道: “对,陛下说让你进宫去见她。不过,你也不必紧张,此事没那么严重,薛曜本身就是死囚,只是早死一刻晚死一刻的问题……” ………………………… 约莫一个时辰后。 李正一赶到上阳宫,当然,没有忘记带上昨日赶制出来的样本。 下了马。 却见宫门处。 好似有太平公主的仪仗。 再侧耳一听,上阳宫正殿内,时不时还有丝竹之声……悠悠传出。 看这情形,难道是武则天和太平公主……在正殿里,闲聊家常? 正犹豫要不要等会再进去。 蔡公公却迎面走来。 待走近,躬身行礼后,笑道: “奴婢见过李小郎君,陛下刚才吩咐过,若是您来了,直接带您到正殿……李小郎君您且随我来,奴婢这就带您去!” 李正一也拱手笑回: “有劳蔡给使!” 随后,便进了正殿。 正殿之内。 除了武则天、上官婉儿。 还有太平公主和一个李正一不认识的、年约十四五岁的小郎君。 简单行礼之后,武则天让李正一入座,还缓缓说道: “正一,这是太平公主,那日在武三思寿宴上,你们应该见过。” 听罢,太平公主莞尔笑道: “久闻李小郎君才子之名,今日在母亲这儿,总算能面对面地,说上几句话了……对了,崇简,还不快见过李小郎君!” 崇简? 难道是太平公主的次子薛崇简? 看年龄,应该就是他。 提起薛崇简,李正一知晓,此人和李隆基关系匪浅,在历史上,还曾参与唐隆政变,拥立李旦登基,还因坚定地反对母亲叛乱,而被李隆基赐予国姓李氏,更名为李崇简。 只是,如今才十五岁的薛崇简,应该还没有和他母亲彻底闹掰。 于是,薛崇简在太平公主示意后,缓缓站起身,拱手行礼道: “崇简见过正一兄!” 话音刚落。 太平公主就又说道: “崇简,日后在太学,你切记要谨言慎行,更要见贤思齐,尤其是像李小郎君这样的大才子,你一定要多多向他请教学问,知道吗?” 完了。 显而易见。 太平公主这一番耳提面命,像极了一个操碎心的邻家母亲…… 李正一立马就被塑造成了一个“别人家的孩子”的形象,估计此时此刻,在薛崇简心里,对他这个人,已经没什么好感可言了。 就像现代时,父母对着自己的孩子,念叨班里某个同学的成绩好,你要多向人家学习……想必很多人听到这样的唠叨,心态都炸了。 若不出意外,薛崇简也是如此。 只不过。 不敢表露出来罢了。 见状,李正一只好客套两句: “多谢公主谬赞!常言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日后在太学,众位学子都是各有所长,只能说是互相学习,取长补短,同求进步……” 听完这话,太平公主欣慰笑道: “李小郎君能有此番气量,果真名不虚传!崇简,从今往后,记得要多和你正一兄走动,也好沾染一些文气,去去你那鲁莽的性子!” 得,这下可好。 太平公主的刀,补得不错…… 直接戳进了薛崇简的心窝里。 第154章 将士命运,或可改变 李正一心里暗自叫苦。 从前只听说。 母亲唠叨这件事。 是不分时间、地点、场合的。 如今看来,母亲的唠叨,竟也是可以不分古人还是今人的…… 太平公主虽然贵为公主,还是被武则天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公主,当了母亲,也依然是摆脱不了“有一种冷,叫你妈觉得你冷”的定律。 看着薛崇简脸上逐渐变得复杂的表情,李正一只好尴尬一笑。 稍微定了定神。 太平公主又闲聊了几句。 便带着薛崇简,起身告辞: “母亲,您此番召见李小郎君,定是有话要问,那太平就带崇简先行告退了,有空再来给母亲请安……” 说罢,便先行离殿。 也不知是不是眼花了。 李正一感觉,太平公主在临走时,好像特意使了一个眼色给他。 至于眼神为何意,无从知晓。 见太平公主走远。 武则天当即下令,让殿内所有宫人都退下,只留上官婉儿在身边。 然后,武则天沉声问道: “寻儿,薛曜昨夜死在牢里,这事儿,宋爱卿应该和你讲了?” 李正一点点头,回道: “嗯,舅父已经告知孙儿……”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武则天就似乎面带愠色,愤愤地问道: “那依你之见,谁人想嫁祸于你,从而把你和薛家的关系做绝?” 其实。 看神色…… 武则天这话的意思。 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 她想要找出在“薛曜中毒”背后的栽赃之人,然后,欲严惩之…… 可就在这时。 李正一的脑海里,却闪过了薛曜昨日故意对薛云童说的那句话: 他此生,唯爱过元溆一人。 也就是说,薛云童的母亲素秋,只是相似者,从未得过片刻真心。 不管真实与否。 单凭这一句话。 就像是一把尖刀。 扎进了薛云童的心底…… 所以,他昨日才会如此匆匆、毅然决然地决定启程,当即赴润州上任,就连他父亲的最后一程,也不愿意相送。 李正一扪心自问,若换做自己是薛云童,也不会比他做得更好。 于是,李正一拱手叹道: “回皇祖母,其实,孙儿与薛家的关系,从在教坊司揍薛曜那一拳开始,就已经覆水难收了。关于薛曜中毒之事,孙儿心里有数,但想恳请皇祖母,不要追查此事……” 话音还未落下。 武则天仍是面带愠色,插话道: “那怎么行?此人如此阴险,竟然对一个将死的囚犯下毒,还想祸水东引。今日,若非朕下令刑部侍郎封锁消息,恐又是闹得沸沸扬扬……倒不是此事有多严重,只是这手段,多少有些不齿!” 李正一稍顿了顿,沉沉叹道: “多谢皇祖母!只是,依孙儿之见,还是得饶人处且饶人,若是继续查下去,才是真的把孙儿与薛家的关系做绝了……” 说句心里话。 李正一不想对薛云童赶尽杀绝。 而武则天思忖良久,没有说话。 站在一旁的上官婉儿却适时地,走到武则天案前,躬身解围道: “陛下,依微臣看,皇长孙殿下定是有自己的一番考量。有时候,不追究反倒是最好的追究。还有,刚才那句‘得饶人处且饶人’倒是能看出咱们殿下的宽仁之心,和他父亲颇为相像……” 不得不说。 上官婉儿很懂武则天。 方才她的这番话,真的是说进武则天的心坎儿里了…… 少时,武则天朗声笑道: “也罢,寻儿你自己定夺就好!” 稍顿了顿,武则天又看向李正一身边的小匣子,好奇地问道: “寻儿,方才进殿,朕就见你带着这匣子,里面装的是何物?” 李正一打开匣子,拿出里面的活字版样本,还一边解释道: “皇祖母,这个是我昨日和闻柳一起,在家中赶制的活字版样本,前几日,祭酒提到,想让孙儿把之前编创的《论语》图解,在太学和众位学子分享交流……所以,便想了这个活字印刷术的办法!” 武则天满脸惊奇,说道: “活字印刷术?寻儿,你快拿上来给朕瞧瞧……” 李正一起身,把这个活字版放到武则天的桌案上,还把昨日绘制的“使用说明书图纸”一并呈上。 接下来。 用了几分钟时间。 把活字印刷的原理解释了一番。 然后,欣然问道: “皇祖母,可否借您的文房四宝一用?” 武则天应得很爽快: “没问题!” 很快,接过上官婉儿递过来的宣纸和墨,李正一拿起墨刷,在活字版上均匀地涂了一层,然后印到宣纸之上…… 顿时。 宣纸上呈现了八个大字: 国泰民安、安居乐业。 武则天乐得合不拢嘴,叹道: “寻儿,你这个想法太好了……如此一来,就不必每印一套书,都要匠人们雕版一套,这些小小的活字胶泥,可以重复使用!” 李正一赧然一笑,回道: “皇祖母所言极是。只不过,我昨日赶制的这个活字版,是比较粗糙的。毕竟胶泥的质量,还有烧制的条件,都不够专业,若是能得专门的匠人打制,效果定会好上数倍!” 武则天很是激动,当即下令道: “好!婉儿,让宫里的匠人照此图纸打造……对了,寻儿,这个活字印刷术,你可有给它命名?” 李正一毫不犹豫地回道: “回皇祖母,若是要给它取个名,就叫毕昇活字印刷术……” 武则天没太明白,追问道: “毕生?” 李正一缓缓笑道: “毕昇,上日下升。因为孙儿能想到此活字印刷术,灵感就源自于毕昇,他是一位在古书中看到的世外高人……” 武则天虽然没太听明白李正一的意思,但仍是笑逐颜开,说道: “好,朕都依你……” 过了两秒,武则天又叹道: “加上之前军费之事,你这是为我大周立下了第二件大功劳,可谓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啊!寻儿,你乃当之无愧的奇才!” 李正一拱手回道: “皇祖母过誉了……提到军费之事,孙儿冒昧问一句,如今,十数日过去,军费可是无虞?” 武则天眉飞眼笑,朗声道: “自是无虞!今日早朝,朕已经任命了此次出征契丹的将领!” 提到出征契丹。 李正一心里一紧。 他知道,在历史上,此次出征契丹,王孝杰将军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实在可叹可惋…… 然而。 这一切,尚未成定局。 或许还有机会,可以挽救历史上的王孝杰将军,以及他身后十万大军惨死于东硖石谷的悲剧命运…… 于是,李正一试探着问道: “皇祖母,此次出征契丹的先锋以及主力军,您所委何人?” 第155章 上官婉儿,英雄所见略同 听闻李正一欲了解军情。 武则天拂了拂衣袖,正色道: “朕起用了王孝杰为清边道行军总管,率十万军北讨契丹孙万荣,至于主力军,朕打算派武攸宜,还有武懿宗为神兵道大总管,娄师德为清边道副大总管,率兵二十万击契丹!” 果不其然。 史书上记载的没错。 这场抗击契丹的战役,武则天派出的先锋将领,确实是王孝杰。而且,主力军也打算交给武家那些“战斗力还不如空气”的怂包…… 李正一心口有些难受。 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 他都不忍心看到这么多无辜的将士,无一例外,葬身东硖石口。 可若是放任不管,按照历史原先的轨迹,武则天派出武家这几个怂包去率领主力军,那么,众将士的悲剧命运只会重演。 想及此。 李正一决定做点什么。 来挽救……那些即将远赴契丹、浴血奋战的十数万将士们的性命。 此刻,他大脑飞速旋转。 拼命思考着,要如何劝武则天放弃“让武家人率主力军”的想法。 过了半晌。 见李正一不发一言。 武则天反倒轻声问道: “寻儿,你可是有何想法?” 李正一面带犹豫之色,问道: “皇祖母,孙儿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武则天仍是爽快应下: “无妨,且说来听听!” 李正一拱手道: “皇祖母,孙儿觉得,您让王孝杰将军率领先锋军出征北上,实乃上佳之策,只是……” 武则天有些着急地追问道: “只是什么?” 李正一沉沉一叹,回道: “孙儿拙见,认为若能在主力军上,辅之以良将,必能更胜一筹!” 武则天眼角微颤,亦沉声问道: “良将?寻儿是认为武攸宜、武懿宗、娄师德之辈,不堪良将?” 见武则天神色不太好看,李正一知晓刚才的话,有些触及逆鳞了。 只好先来一番攻心计,说道: “实非如此……孙儿的意思是,武攸宜、武懿宗将军深谙人情世故,在军中进退有度,也偶有耳闻,军中之人竟唯武将军之话是听……” 说到此处。 李正一故意停顿了几秒。 给足了武则天思考的时间。 毕竟,“挑拨离间”这种事情,不图速度快,而是要潜移默化…… 犹记刚穿越来时。 李正一就在武则天耳边,轻轻地吹过一阵关于“武懿宗有可能与外敌勾结,残杀大周良将贤相”的耳边风。 其实。 他自己心里清楚。 关于这个耳边风,当时就是心血来潮、胡编瞎造的,只是没想到,收效还不错,赢得了武则天片刻的信任。 最终。 下令贬黜了武懿宗。 虽然只是将其贬到赵州,可对于“一向对武家人护短”的武则天来说,已然算是严惩了…… 再看眼前。 虽然武则天的疑心病很重。 但此时此刻,李正一想要做的事情并不简单,是想让武则天在出征之前,更换主力军的武家将帅。 所以,不仅要煽风点火,还要有理有据,才能达到攻心的效果。 少时,李正一又缓缓说道: “故孙儿愚以为,他们更应留在皇祖母您身边辅佐,若是任其在外征战,手握重权,在军中一呼百应……只怕将来会被别有居心之人利用,生出异心,势必对大周之社稷江山不利!” 每一个字。 李正一都咬得非常清晰。 唯恐武则天漏听了某一个字,而少了一分疑心,从而功亏一篑…… 自古至今,兔死狗烹乃是常事。 似乎没有哪个帝王,能做到丝毫不忌惮位高权重之人,尤其是手握重兵的武将,只是唐朝时,还没有宋太祖赵匡胤军中拥立“黄袍加身”的鲜明史例,所以旁敲侧击、明示暗示…… 除此以外,李正一也深知,武则天虽然纵容自己的娘家人,但这份纵容背后的实质,却是为了自己手里皇权的稳固。 想当初。 武则天排除万难。 毅然决然登上帝位,成为古代封建男权社会里,唯一的一个女皇帝,自然少不了娘家人的倾力支持,还有实行了长达十三年的酷吏政治,扫清了横亘在她面前的阻碍势力,尤其是李氏皇族…… 可皇权讲究的是“制衡”二字。 若皇权之下,各方势力的均衡被打破,出现某方势力太过强大,甚至威胁到皇权的情况之时,想来武则天也不会再选择姑息纵容。 想来,制衡二字,也是武则天如此宠溺“面首二张”的重要原因。 她想在武家势力与李氏皇族之间,塑造一个难以打败的假想敌,这个敌人强大到……只有两家联手,才能够保住自身无虞。 也可以理解成三角形的稳定性。 只有三方势力交错纵横,才能稳定,不至于唯一家大,独占鳌头。 而此时的李正一,就是把准了武则天这份心思,才敢说出那些话。 果然。 听罢此番言论。 武则天沉默良久。 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过了片刻,但见武则天的神色稍有和缓,看向上官婉儿,问道: “婉儿,你怎么看?” 上官婉儿微微一笑,很明显,心里早有了答案,毫不犹豫地回道: “回陛下,微臣私以为,皇长孙殿下言之有理,俗话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而且,据微臣了解,武将军的军营之中,确实有拥兵自重之嫌,结党现象频现,但无人敢上书弹劾此事……至于最终如何定夺,还请陛下圣裁!” 听完上官婉儿的一番话。 李正一感觉好像遇到了知己。 又或者说。 是英雄所见略同…… 而武则天却再次陷入了深思。 大殿内,甚是安静。 仿佛夜深时,置身于莽莽原野,除了满眼的星光,再无其他声响。 沉寂了片刻。 武则天缓缓起身,在上官婉儿的搀扶之下,走下台阶,边走边说: “寻儿,你觉得此次大周出征契丹,命何人为主帅最为合适?” 说话间,李正一注意到,武则天的脸色眼神,比之刚才舒缓多了。 但他甚是明白,当下他们所聊的内容,是一个敏感话题。无论何时,都不能真的畅所欲言。 毕竟。 若是放松警惕。 很有可能作茧自缚…… 于是,他同样起身,委婉回道: “孙儿认为,毕竟事关军情,还是应该由皇祖母您亲自定夺!” 听罢,武则天看向李正一,把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十数秒,也不知在琢磨些什么,只是,她脸上始终挂着和蔼的笑容,平静地说道: “无妨,寻儿,你可是我大周的奇才……关于此战,就算你不说,朕也想问问你的看法……且说说罢,不论认可与否,朕都恕你无罪!” 第156章 一介书生,何堪明珠暗投 这一瞬。 为了拯救十数万将士的性命。 李正一决定豁出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回道: “皇祖母,孙儿认为,在王孝杰将军率先锋军的前提下,辅之以兵部尚书姚相……统帅主力军,此战必获大捷!” 说必获大捷,并非信口开河。 历史上。 此战在王孝杰将军身陷东硖石谷、援军却迟迟不至而跳崖身亡后,尽管打得艰辛,历经种种坎坷…… 可最后。 与后突厥联手。 来了个围魏救赵,攻契丹之不备,总算是在六月平定了契丹之乱。 而如今,若是能把武家那两个“弃城而逃、逡巡不敢前”的怂包主帅,换成时任兵部尚书、在对敌作战方面有着丰富经验的、绝不会临阵脱逃的姚崇,又岂会输给契丹? 退一万步讲。 无论武则天把主帅换作谁。 都比武攸宜、武懿宗强上百倍。 而且。 最要紧的是。 姚崇和宋璟一样。 在朝堂之争中,从来不站队。 故而,不管是武家势力,还是李家势力,抑或是“面首二张”的势力,姚崇都不沾边…… 这样一来。 李正一提出,让姚崇担任主力军的统帅,武则天至少不会多疑。 想着这些,李正一顿觉,和帝王交流好累,每一句话,都要在心里想上好几遍,才能说出口。 难怪,世人皆说,伴君如伴虎。 毕竟,行差踏错,便万劫不复。 …… 没想到,武则天听完李正一的想法,眼里透着惋惜,沉声叹道: “朕也曾属意,让姚爱卿出征此战,任主帅副将。可前些日子,听闻姚相因病卧床,此事就作罢了……” 李正一忙说道: “皇祖母,姚相身任兵部尚书,正是因操心契丹之事而卧病,前些日子,孙儿便听阿杳说起,姚相已无大恙,若是能让他出征此战,想必什么病都能好……” 武则天笑吟吟道: “确实如此,姚爱卿这病,是心病。他曾几次三番与朕提起军费之事,就算在病中,也是每日一道上书,日夜操心边关战事……说起来,姚爱卿还得感谢你,若不是你用五福临门的法子,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筹齐军费,姚爱卿他,恐怕还得头疼上一阵!” 李正一亦拱手笑道: “承蒙皇祖母谬赞,其实,就算没有孙儿这个法子,想必姚相也会有别的法子,来筹齐军费……再不济,还有皇祖母和上官小姨兜底!” 听罢。 武则天爽朗一笑。 约莫十几秒。 她停了笑,转而用很严肃的眼神,盯着李正一,然后轻声叹道: “寻儿,你真是弘儿留给朕的好苗子!既有孝心,又有学问才干,不仅发明了活字印刷术、想法子筹集军费,还能替朕分忧……” 说到此。 武则天稍顿了顿,又说道: “而且,你说的每一句话,都能说进朕的心坎儿里,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利国利民的大事……说实话,朕真不忍心明珠暗投!” 明珠暗投? 武则天此话。 估计是又想旧事重提。 欲把李正一的身份昭告天下。 见状,李正一忙接过话茬: “皇祖母,孙儿不过是一介书生,不胜重任,又何堪明珠暗投?唯愿将来金榜题名、高中进士之后,能求得僻远处一小官,有遮风避雨之所,有一爱人相伴,知己在侧,足矣!” 这话。 若要讲得直白些。 就是说,李正一只想做一条安安静静的咸鱼,不想参与朝堂之中的明争暗斗,不想蹚浑水。 可时至今日。 李正一深知,他想做咸鱼,是不可能了,这辈子都是不可能了。 而他,之所以总把这句话挂在嘴边,有意无意地说与武则天听。 是因为,这话,帝王都爱听。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哪个皇帝,会希望自己身边的人,是一群野心勃勃的法外狂徒? 相比之下。 越是毫无野心。 反而越容易得到帝王青睐…… 还有一点。 此时的武则天,已经是年逾古稀,这在古代是绝对的高寿。 李正一知晓,和老年长辈相处,一般不要正面硬刚,否则,就是鸡蛋碰石头,我们是鸡蛋,他们是石头,下场不会太好…… 若严重点,长辈能念叨你一年。 所以。 和长辈相处。 说话要稍微顺着些。 这样印象比较好,凡事好说话。 比如,眼下的武则天。 听完李正一的话,心情大好。 再次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不知道情况的,估计会以为,武则天在殿内,必定是得了什么珍奇异宝,不然为何这么开心…… 片刻后。 武则天走上前,一脸慈祥和蔼地,摸了摸李正一的脑袋瓜,笑道: “寻儿,你别紧张,朕若是要昭告天下,定会事先告知于你的!只是,朕现在有一个疑惑,你可要实言相告,不许骗朕……” “皇祖母您说,孙儿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正一也微笑着,回道。 “方才你说,愿有一爱人相伴,这爱人……指的可是武传宁啊?前些日子,我还和传宁说,你们两个要尝试着多见见,了解彼此!” 武则天仍是笑盈盈地,问道。 实在是没想到…… 武则天刚才,是为这事在开心? 李正一整个人都不好了。 尴尬一笑后,忙摆手道: “皇祖母,孙儿方才的话,只是一个假设而已,并无真实所指……” 武则天收起了笑,缓缓说道: “寻儿,朕之前虽答应,关于你与传宁的婚事,暂不颁旨,可那日,你也是应允了此婚事的……” 见武则天似在凝神静思。 李正一想说点什么。 结果…… 还未开口,武则天就又说道: “以后有空闲的话,就多到宫里来走动走动。一来陪朕说说话,二来,朕下回记得,把传宁也叫过来,你们两个多聊聊。看到你们两个好好相处,朕才放心!” 放心? 放什么心? 李正一满头雾水。 暗自想着。 还是莫要和这个郡主多见为妙。 毕竟,和这个武传宁郡主见面,真是一件苦差事,基本称得上: 见一次,三观就碎一次。 所以。 珍爱生命。 远离武家郡主…… 这绝对是真知灼见。 第157章 李郎君,我家公子有请 又是好一番应付。 李正一才从上阳宫里出来。 抬头看天。 约莫未时二刻。 此时,日已缓缓西斜。 一步步走在宫里的方砖上,李正一心底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在现代时,李正一就曾到过这上阳宫,说不定,还踩过脚底下的这一块方砖。 只是。 此时非彼时。 心境,亦是大为不同。 今日这一趟进宫,除了聊到最后时,武则天提及李正一与武传宁的婚事,确实有些扫兴…… 其他的,还算收获颇丰。 首先,没有再深究给薛曜下毒之人,也算给薛云童留了一条活路。 另外,武则天已经着人,传召成均监祭酒进宫,打算把推广“活字印刷术”之事,交予祭酒去督办。 最要紧的,是临走之前,武则天命上官婉儿拟旨,改换兵部尚书姚崇,为此次出征的主帅。 不出意外的话。 最迟在明日上朝时。 武则天就会将此事告知众臣。 念及此。 李正一松了一口气。 或许,此时此刻,李正一激动的心情,无人能够感同身受。 因为。 除了他。 没有其他人知道。 今日,在李正一的劝说下,武则天最终作出“更换主帅”的决定,即将改写这场战争的历史。 会拯救王孝杰将军,以及他麾下浴血奋战的十数万将士之性命。 在此之后。 还能让赵州,在武懿宗这个怂包仓皇弃城、逃至相州之后,免遭契丹蛮军屠城,亦能让赵州百姓逃过一劫,免于流离失所、妻离子散。 不管怎么说。 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就算为此,会引得武懿宗、武攸宜等人的仇视,甚至有可能会被他们盯上,明里暗里地伺机报复…… 毕竟李正一劝武则天更换主帅,切切实实地触动了他们的利益。 以他们“比针眼大不了多少”的心胸和气度,不报复,才不正常。 不过。 眼下,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此事值得一做! 而且,作为一个活过两世的人,李正一很通透,他不惧生死,亦不畏强权,若是真有人想与他斗法…… 那,就放马过来。 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总而言之。 他的处世之道甚是简单:一般不惹事,可若事儿来了,也绝不怕! 想开的这一瞬。 李正一顿觉坦然,满眼看去,这世间万物,竟无一例外的美好。 就连空气,都格外清新。 甚至脚步,也异常轻快。 …… 正兀自开心。 不知不觉间,已行至宫门口。 忽听得不远处,有人在轻唤: “李郎君!” 扭头一看,叫他之人是一个面生的姑娘,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 因小声问道: “请问你是?” 只见这姑娘微微一笑,行礼道: “李郎君,我家公子有请……” 李正一疑惑地问道: “你家公子,又是谁?” 这姑娘也不解释,只说道: “李郎君,请随我来……” 说罢,就往宫门外的天街行去。 李正一边走边琢磨着。 这青天白日的,天街之上,行人来来往往,不管他是谁家公子,应该也不敢公然动手,故而不会有什么危险…… 之所以如此思量。 是因为有自知之明。 他深知,如今恨他的人不少。 除了武懿宗,还有整个薛家的人,都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还有“不知是敌是友”且身处暗中的刺客巫马实…… 还是小心些为妙。 毕竟现在的他,不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汉,自从有了阿杳的牵挂,他似乎变得比以前更“惜命”了…… 虽说男子汉大丈夫合该不惧生死,可就算是死,也有重于泰山和轻于鸿毛之分。 正所谓大丈夫死得其所,才算是轰轰烈烈一场,不枉这一世重活。 若是被小人暗算,就不值当了…… 想着想着。 二人行至一处僻静小巷。 李正一提高了警惕。 而这姑娘却指着不远处的一辆马车,再次恭恭敬敬地行礼,说道: “我家公子就在前面马车内,已经静候李郎君多时了……” 听罢。 带着几分好奇心。 李正一走到马车前。 还未开口。 马车帷帘就从里边被掀起。 同时,传来一声熟悉的话: “李小郎君,快上马车!是本公主借犬子之名,让人在宫门口相待,邀你过府一叙的……” 太平公主? 闹了半天,原来是太平公主。 李正一松了口气。 可很快,又狐疑起来。 他与太平公主素来并无交情,不,不是交情,应该是连交集都没有。就算李正一自知,太平公主是他的小皇姑,可这时的公主,应该还不知道李正一的真实身份…… 如此,那太平公主邀李正一过府一叙,又所为何事? 来不及细想。 李正一只得上了马车。 一撩开马车门帘,就看到了薛崇简那双无辜且生无可恋的大眼睛,尽管他坐的位子背阳,也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略微有些复杂。 见李正一上了马车,在太平公主略带威严的目光注视之下,薛崇简不情不愿地起身,貌似恭敬地行礼道: “崇简见过正一兄!” 薛崇简这礼。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可谓是,能有多不情愿就有多不情愿……李正一看得都憋屈。 不过。 转念一想。 这一切,很正常。 薛崇简,才十五岁的年纪,却承受了他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经历。 他母亲是堂堂太平公主,父亲是出身皇族的城阳公主之子薛绍。 最值得一提的是。 薛崇简的家世,除了显赫,还有更为复杂的一面。 本来,在他父母的七年婚姻之中,二人算是相敬如宾,琴瑟和鸣。 至少。 在此期间。 太平公主安分守己。 从未有任何绯闻传出。 然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薛崇简的父亲薛绍,在九年前,因为自己的兄长参与唐宗室李冲的谋反,而被无端牵连,最后,被杖责一百,饿死在河南县狱中。 就算太平公主为自己的夫君求情,都丝毫没有动摇武则天想要弄死薛绍的决心…… 而且。 太平公主夫君薛绍死了不到一年,武则天就令其改嫁给武悠暨。 甚至有野史说,为此,武则天还不惜处死了武悠暨的结发妻子…… 第158章 交友之道,趁热打铁 所以。 薛崇简现在的这个家。 是自己的母亲和继父的家。 除非心特别大,不然此种境况,任谁都会生出一种寄人篱下之感。 再加上他父亲的这层渊源。 不用怀疑,薛崇简对自己的外祖母,也就是武则天,是有怨气的。 或许,不止是怨气,还有仇恨。 …… 一番感慨之后,再看眼下。 不管太平公主是因何事,需要和李正一拉拢关系,但见此情形,她肯定没有问过薛崇简的意见,只是一味地用父母之威来施压…… 这样的母子相处。 也难怪,薛崇简这小子,后来会和他母亲闹掰,甚至临了临了,母子二人终究是站在了两个对立的阵营之中…… 凡事有因才有果。 母子之间相处的这些小细节,已经是替未来的果,种下了因。 毕竟,薛崇简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不愿意按照别人的想法来生活,更不是一个愿被控制的人,哪怕那个人是他的母亲。 ——驾! 马车缓缓驶出小巷。 李正一在马车上坐定,尴尬一笑后,礼貌性地向薛崇简回了一礼。 然后,看向太平公主,拱手问道: “不知公主有何事吩咐?” 太平公莞尔一笑,回道: “李小郎君,实不相瞒,本公主非常欣赏你的才华。你的诗词写得甚好,还有文章学问,放眼整个洛城,都可算是首屈一指……” 说到这儿,太平公主看了一眼身旁蔫蔫的薛崇简,又接着说道: “还有几日,便是太学首试,本公主想请你,略微指点一下崇简,不知李小郎君意下如何?” 听罢。 李正一在心里嘀咕着。 太平公主这话的意思…… 合着,就是想请个家教呗? 想在考前这几日,给自己的儿子开个小灶,来个临时抱佛脚? 估计。 她没听过这句话: 临时抱佛脚,被佛踹一脚! 顿了两秒。 李正一面带愧色,回道: “公主,晚生自是愿意与崇简贤弟交流学问。只不过,说来惭愧,我既非太学考试出卷之人,也并不知晓这考试,到底考些什么……所以,实在担不起这‘指点’二字,若是崇简贤弟得空,我们倒是可以来一番学问上的交流……” 太平公主却保持着端庄娴雅的微笑,顿了片刻,笑吟吟说道: “无妨,李小郎君就是太谦虚了……你是不知,成均监祭酒在陛下面前,每每提起你,都是赞不绝口,要知道,祭酒他绝少夸人的!” 说到这儿,太平公主停了话。 又把目光投向薛崇简,眼里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之意,严肃道: “不像薛崇简,一副榆木脑袋不成器,文不成武不就!本公主倒不指着他能光耀门楣,只希望他能跟在你这般的大才子身边,耳濡目染一番,若能浸润到几分才气,也是这小子的造化了……” 话音刚落。 这马车内的气氛,无比尴尬。 太平公主平静地看着李正一,眼神里有着“恩威并施”四个大字。 而薛崇简,埋着头,眼睛死死地盯着地面,虽然明面上,他大气也不敢出,但眼神却在寻寻觅觅…… 估计是在找地缝! 还得要大一点的地缝。 不然。 若钻不进去…… 岂不是更尴尬了! 只有李正一,稳如老狗。 他知道,历史上的太平公主,对薛崇简这个儿子本是最为器重。 只是,从小到大活在蜜罐里、骄傲惯了的太平公主,可能也顺便习惯了对人颐指气使。 故而。 很多时候。 对自己的儿子,也是呼来喝去。 更是丝毫没有在意,在外人面前,给自己的儿子留点自尊…… 其实,孩子虽小,也是有尊严的。 就像,麻雀虽小,也是五脏俱全。 更何况,薛崇简已经十五岁了。 若是放在我们现代,他这个年纪,大约高一,正处在青春叛逆期。 思及此。 李正一决定说点什么。 只为能够稍微地,缓和一下马车内这紧张、尴尬的微妙气氛。 于是,他看了看太平公主,又望向埋着头的薛崇简,沉声回道: “公主谬赞了,晚生愧不敢当!其实,学问不足惧。晚生倒是听闻,崇简贤弟的棋艺,是盛名在外,不知可否愿意……赐教一二?” 听到棋艺。 薛崇简终于抬了头。 脸上的尴尬之色,略有褪去。 只是,仍皱着眉头,小声问道: “正一兄,你也喜欢下棋?” 此时。 薛崇简的眼神。 好似没那么嫌弃了。 李正一便顺水推舟,缓缓说道: “喜欢是喜欢。但棋艺不精,只能说会走棋罢了。若是崇简贤弟不嫌弃的话,咱们可以对弈一番……” 听到这儿,薛崇简的神色,又比先前的皱眉,稍微好了些。 李正一决定趁热打铁。 笑盈盈地,接着说道: “听前辈们说,想学好一门学问,必须要和高手过招,才能在较短时间内,取得较大的进步。所以,想学棋,我就得厚着脸皮,找崇简贤弟这般的棋艺高手对弈,才能学到真本事!” 此话。 不是在拍谁的马屁。 而是在委婉地告诉薛崇简一个道理,他母亲太平公主所言不假。 环境。 对一个人的成长。 确实有着不小的影响。 而且,说起学一门学问最好的方法,那还真得是……和高手过招。 而此时的薛崇简,毕竟也才十五岁,是一个还可以单纯的年纪。 当他听到李正一几次三番用“棋艺高手”这样的词语来形容他,心里有着难以压抑的激动。 或许。 是被他母亲和继父打压久了。 就算是,猛地听到李正一口中几个“认可”的词语,都会心动。 一瞬间。 薛崇简脸上竟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腼腆,而后轻声回道: “正一兄过奖了!我的棋艺不值一提,倒是正一兄你的学问,实在令我佩服,你那句‘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堪称神来之笔,等回了府,咱们可以一边对弈,一边讨论学问,如何?” 很明显。 提到他感兴趣的棋艺。 薛崇简对李正一的态度,已经在慢慢地改观了,开始打开话匣了。 “好啊,没问题!不过,先说好,对弈时,你先让我二子,可好?” 李正一眨眨眼,笑道。 他如此爽快地答应,并非是上赶着想去做公主府上的“家教”,而是想借此机会,看看太平公主此举,到底意欲何为? 第159章 父母爱子,为之计深远 听罢此话。 薛崇简的脸上。 不再是冷冰冰地皱眉。 而是带着几分孩子气,忙回道: “正一兄,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其实,别说让你二子,就是让四子,我也没问题……” 话音还未落。 “咳……咳咳!” 太平公主就示意薛崇简收敛些。 旋即,像个操碎心的老母亲,强装微笑着对李正一抱怨道: “李小郎君,别和这浑小子一般见识,他向来不务正业,整日里,有事没事就找府里人下棋……直到临近太学考试,我才下了禁令,不准他找人下棋,却没想到,他竟自己和自己下,真是没救了!” 听到这话,薛崇简很识相地、蔫蔫地埋下头,不敢再多言一句。 而李正一忽地想到一事,追问道: “公主,晚生有一事甚是好奇,以崇简贤弟之身份,想要考进太学,难道还会有什么困难嘛?” 谁知,太平公主脸上闪过一丝难色,稍微顿了顿,摇摇头说道: “此事说来话长,但崇简他终究要成人,我还是希望他可以靠自己的真才实学,而非把希望寄托在家族之上……若是将来高中进士,能谋得个地方小官,倒也是清净自在!” 太平公主这话,李正一很懂。 薛崇简是太平公主与薛绍的次子。 当初,薛绍兄长谋反之后,就是因为孩子还小,且又是太平公主的亲生骨肉,武则天才没有迁怒于薛绍的几个孩子…… 很显然。 摆在薛崇简面前的路。 注定不会太平坦,甚至荆棘丛生。 太平公主身为人母,虽很多时候言语犀利,但爱子心切。 她亦是心有忧惧,万一哪日武则天不高兴了,又旧事重提…… 那薛绍的几个孩子。 恐性命难保…… 正所谓。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所以,太平公主在为薛崇简铺路。 她希望,薛崇简可以靠自己的真才实学,谋得个地方上的小官。 从此,远离朝堂是非,平安一生。 而薛崇简,虽然才只有十五岁,却是个有主意的小大人,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 太平公主为他铺好的路。 未必就是他愿意走的路。 他恨武家人。 毕竟。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只是,这时候的薛崇简,在他母亲面前,不敢表露,隐藏得很好。 想到这些。 李正一嘴角一咧,笑道: “公主所言极是!” …… 正说着,马儿传来一声嘶鸣。 ——吁! 不出几秒。 马车停稳。 “公主,到家了!” 是马夫的声音。 于是,待太平公主先走下马车。 然后,李正一和薛崇简对视一眼,还互相谦让了一番,才一前一后地从马车上,缓缓走下来。 刚一下马车。 李正一就惊呆了。 眼前所见。 就是太平公主的别院。 一座占了半个里坊的豪门别院。 它坐落于正平坊,就在国子监隔壁,而且,用了一堵两米厚的墙,将自家宅院和国子监隔开…… 原来。 有钱,有权。 是真的可以任性。 放眼看去,整个大门,辅之以绵延数十米的外墙,都是朱红雕漆,巍然屹立,气势恢宏。 就算是与寿宴那日,武则天赐予武三思的豪宅“大观园”相较。 也只能说。 有过之而无不及…… 走过乌头门,进入中门,隐隐闻得一股幽香,李正一自言自语道: “这墙面,好似有幽香溢出?” 太平公主贵为公主,时刻都要注意保持仪态端庄,所以,目不斜视地走在前面,没有听见李正一的话。 倒是薛崇简听见了。 他凑到李正一耳边,小声回道: “正一兄,你有所不知,我母亲她命工匠在整座宅院,里里外外的墙壁,都用沉香粉掺在胶泥里粉涂,所以能闻到幽香,不足为奇……” “倒有些像……椒房之宠?” 李正一嘴里喃喃道。 而薛崇简只是一笑,没再说话。 …… 又走了挺久。 总算行至中堂处。 一路行来,落入眼中的,都是高门大屋、十八曲回廊、苗圃内无数的珍奇花草,以及中堂处的古董瓷器、名家字画,当然,还有数不清的丫鬟和扈从…… 李正一颇有些感慨。 太平公主真不愧是有钱任性的“房姐”,对宅院的要求真的很高。 第一条,排场要足够大。 第二条,要有名家底蕴。 至于其他的,诸如测算风水之类的,应该也是必不可少的要求。 这时,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寻至中堂,且和太平公主耳语了几句。 听罢,太平公主眉头紧皱,眼里藏着杀气,脸上明显有不悦之色。 稍过片刻。 太平公主强装一笑,沉声说道: “崇简,你且带李小郎君到你院里,记得好生请教学问,不可怠慢,还有……不许下棋,知道吗?” 薛崇简拱手回道: “是,孩儿遵命……定不会怠慢正一兄,也会好好请教学问的!” 听罢,太平公主又叮嘱了两句,才不太放心地,转身离开了。 回头的一瞬,气势汹汹,难掩霸气,好像是要去处理一件大事…… 见太平公主走远了。 薛崇简才松了口气。 遂站起身,坐到李正一侧旁的桌案前,有些神秘地小声问道: “正一兄,方才在马车上,你说的愿与我对弈,可是真话?” “自然不假!” 李正一答得很坦然。 “走,到我院里,咱俩来几局?” 薛崇简眼里闪着光,兴奋道。 其实。 很多时候。 男生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李正一小声笑道: “我倒是没啥问题,不过是担心你……公主方才已经下了禁令,不许你下棋,你不怕被发现?” 薛崇简叹了口气,微微笑道: “不怕,我母亲她这一去,没有两个时辰,是不会想起我来的!” 说罢。 二人就往后院走去。 李正一按捺不住好奇心,追问道: “你为何这么肯定,没有两个时辰,太平公主她不会想起你来?” 薛崇简咧嘴一笑,说道: “这还不简单,看我母亲的表情,就知道,不出意外的话,肯定是武悠……父亲在外面干的那些破事儿!” 第160章 身在曹营,心在汉 能听出。 他平日里。 都是习惯性地叫武悠暨名字。 如果不是因为武则天是皇帝,武家势力如日中天,薛崇简又年纪尚小,且寄人篱下,想必他是不会愿意……叫武悠暨为父亲的? “武悠暨……干的啥破事儿?” 李正一顺嘴追问道。 薛崇简听到李正一也叫武悠暨名字,倒是又生出几分好感,回道: “还能有啥事?不就是闲来没事,总去逛花街柳巷。还有,据说他在外面招惹了不少的红颜知己。不过,要我说,他也是真笨,都不知道做事时,稍微隐蔽着点,每次都能被我母亲的人发现……” 说完,薛崇简冷笑一声,脸上还挂着一丝很容易察觉的喜悦之色。 李正一看似疑惑地问道: “你很高兴?” 薛崇简点点头,爽快应道: “自然高兴!” 听完,李正一脱口而问: “为何?” 薛崇简却很平静地反问道: “难道你不高兴吗?” 这话听得李正一甚是疑惑,遂问道: “我……应该高兴吗?” 薛崇简倒是毫不遮掩,喃喃道: “母亲让我和你走近些,不就是觉得……你也不喜欢武家人吗?” 李正一目瞪口呆。 一时语塞。 竟不知薛崇简这么敢说。 稍顿了顿,不解地问道: “那你何故道与我听?” 薛崇简愣头愣脑地回道: “我最烦拐弯抹角、试探人心的那一套,有些事不吐不快,而且,说与你听了之后,我倒是浑身松快!” 听罢。 李正一微微一怔。 乍一看,薛崇简这性子,和宋允复倒是有几分相似,归结起来,就是这两人都藏不住话…… 除此以外。 薛崇简这些话。 还像是在报复他母亲: 既然太平公主在外不给他留面子,那薛崇简,就私下里拆她的台。 于是,李正一也趁机笑问: “那你且说说,太平公主她……此番邀我前来,到底所为何事?” 薛崇简抬了抬眉,回道: “你在试探我?” 李正一依旧笑道: “不是你说的嘛,最烦拐弯抹角,所以,我就决定与你开诚布公!” 薛崇简停下脚步,回头说道: “正一兄,母亲有一点没说错,你确实很聪明。实话与你说,我母亲她此番邀你前来,就是想与你,还有与宋家拉拢关系,至于为何,你应该很清楚!” 李正一佯装不懂,反问道: “你且说明白些……” 薛崇简微微一笑,继续往前走。 顿了几秒后,缓缓说道: “你有文才武略,陛下对你赞不绝口,梁王武三思也想要拉拢你,急于把郡主许配给你,听说最近张昌宗和张易之那边,也有动静……正一兄,现在的你,可是香饽饽啊!” 李正一眉头微蹙,问道: “所以呢?” 薛崇简仍是淡淡地回道: “所以,你成了兵家必争之地呗!” 说话间。 他们二人已然走过中堂,绕过一处小花园,到了薛崇简的院里。 进了院。 薛崇简很随意地坐在石凳上。 继续说道: “很明显,不管是谁家,能得到你的襄助,定是如虎添翼……正好马上要进太学了,所以,我母亲她就命我,试着和你搞好关系,我虽然不乐意,但也没办法,胳膊终究拗不过大腿!” 听罢,李正一默然不做声。 片刻之后,自言自语道: “我现在,哪里是什么香饽饽……分明就是众人的仇敌,你看武懿宗,还有薛家,都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太平公主她,到底看上我什么了,居然想拉拢我?” 这话,就是嘀咕给薛崇简听的。 果然,听到李正一这番话,薛崇简沉沉一叹,轻声解释道: “抱团,取暖呗……你被武懿宗陷害,又不肯娶武家郡主,势必与武家有仇,且又不像是会站在张昌宗那边的人。所以,我母亲估量着,你和宋家,有可能被争取过来。若将来是武家的人坐上太子之位,不管是武三思,还是武承嗣,未来的命运,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你倒是……通透!” 李正一冲薛崇简轻轻一笑。 确实。 薛崇简这些话。 分析得头头是道。 不像是个才十五岁的孩子。 转念一想,他从小就在太平公主身边,对于官场诡谲和皇权争斗,早就是耳濡目染、司空见惯…… 明白这些道理,不足为奇。 正思忖着。 迎面飞来一只鹦鹉。 停在了薛崇简院里的石桌上。 “这是你养的鹦鹉?” 李正一好奇地问道。 “算是,别人送的……” 说罢,薛崇简命人取来一些肉屑,放在石桌上,这只鹦鹉埋着头,啄食着这些肉屑。 细细一看。 这鹦鹉,羽毛五彩斑斓,眼睛圆圆的,小嘴尤其漂亮,很有精神。 只是。 总感觉。 这只鹦鹉好生眼熟。 顷刻后,李正一着急追问道: “这只鹦鹉,是否唤作当归?” 之所以有此一问。 是因为他忽地想起来。 这只鹦鹉,好像就是之前在南市,偶遇易少棠时,他养的那一只。 而薛崇简,又拿出些肉屑。 还轻轻摸了摸鹦鹉的羽毛。 才不紧不慢地回道: “是,这只鹦鹉虽生得漂亮,但不太安分,老是乱飞。不过呢,它是我母亲最喜欢的一只鹦鹉,所以,也没人敢给它套上链子……对了,正一兄,你如何知晓这鹦鹉的名字?” 李正一忙掩饰道: “我就是瞎猜的……” 薛崇简面露疑色,问道: “这也能……猜出来?” 李正一没有正面回答。 而是不经意间,转移了一个薛崇简更感兴趣的话题,说道: “你不是说,要对弈吗?” 但其实,李正一的心思没有半点在下棋对弈之上,他满脑子想的,都是眼前这只鹦鹉,以及他的原主人——易少棠。 这只鹦鹉是易少棠养的。 为何会出现在太平公主府上? 方才薛崇简说。 这只鹦鹉是别人送的。 不用问,也知道是易少棠送的,那易少棠此举的目的,又是什么? 之前,武则天已经告诉他,祭酒是她的心腹,那易少棠,作为祭酒的义子,难道……真的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之前那次穷追猛问,李正一大致知晓了易少棠对武家人的态度。 所以。 易少棠若是想投靠太平公主。 也不是没有可能。 至少,太平公主代表的,是被武则天幽禁于深宫的四哥——李旦。 而且。 最要紧的是。 李旦,他不姓武! 第161章 讨教学问,然后泡妞 李旦。 在武则天称帝后。 虽然主动提出更名武轮,但终究还是李氏一脉,不是真正的武姓。 如果易少棠是真的投靠太平公主,那么,也难怪祭酒为上次之事,发这么大的火气,还说……若是现在不管,将来会出大事。 想必和此事有一定的关联。 只是,上次易少棠“离家出走”到宋府躲难,来去都太匆匆。 一番交流下来。 易少棠满心满眼里,都是对武家的仇恨,颇有些像薛崇简的感觉。 至于其他的。 还未及寻根究底。 所以,李正一只知,易少棠坚决拒绝与武家郡主联姻,还想要娶自己的青梅竹马霁月姑娘,而且为此事,甚至不惜和“对他有养育之恩”的义父祭酒闹矛盾……走上对立的阵营。 但眼下。 还是不太清楚。 易少棠对武家仇恨的症结所在。 想到易少棠的种种,再看看眼前的薛崇简,李正一不觉感慨。 孩子终归是要长大的,对很多事情,他们都会有自己独立的判断。 父母的很多想法,已经不能再如儿时那般,强加在孩子身上了。 祭酒如是。 太平公主亦如是…… 正此时。 薛崇简却从袖中取出一块叠好的绸缎,俯身把石桌上的灰尘轻轻一吹,然后,把这块方方正正的绸子,铺到了石桌上…… 铺好后,李正一惊讶地问道: “原来,这是棋盘?” 他没想到。 薛崇简居然随身带着一张棋盘。 正细看着棋盘上的边框和纹饰,却见薛崇简走到院里的杏树旁,剪掉了一根不易察觉的细线…… 随即。 一个小巧的木盒子。 就从树枝上缓缓掉落。 薛崇简立马伸出右手,不费吹灰之力地,就接住了这木盒子。 开锁一看。 是一盒黑白棋子。 李正一看在眼里,乐呵呵笑道: “崇简贤弟,你还真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啊……居然能想到,把棋子藏到树上,把棋盘匿入袖中,和我老弟宋允复可堪一比!” 薛崇简复又归座。 不慌不忙地问道: “宋允复他做什么了?” 李正一又是一阵乐呵,笑道: “他呀,把酒藏到我阿舅的院里……还口口声声说是灯下黑!” 薛崇简却点点头,应和道: “灯下黑……甚有道理,我这其实也叫灯下黑!我母亲她把我所有和下棋有关的东西,都给收走了,我只好如此。正一兄,你看这棋盘,可是我亲手绘的,棋子也是我亲手打磨的,怎么样,我厉害?” 李正一见薛崇简脸上带着几分小傲娇,看来他对棋艺是真喜欢。 今日这盘棋,应该下对了…… 接下来一个时辰。 两人就在这杏树之下。 兴致盎然地对弈了一局棋。 可巧的是,战到最后,成了平手。 一局棋终,薛崇简佩服道: “没想到,正一兄,你除了文才武略,竟也是个下棋好手,由此可见,之前在我母亲面前,你说的那些话,全都只是谦虚……” 李正一拂了拂衣袖,回道: “并非谦虚,是谨慎罢了……” 话还未说完。 鹦鹉当归就又扑腾着翅膀,从不远处的树上,飞到了棋布之上。 两只小短腿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还挺立着胸脯,配合着尾部竖起的羽毛轻轻摇动,像极了一个视察军情的小将军…… 果然。 就算是一只鸟。 若是养在富贵人家。 眼神里都写满了自信和骄傲。 只见这只鹦鹉,在棋盘上骄傲地逛了一阵后,就停在了棋盒上,眨巴着圆滚滚的眼睛,又开始了它的背词表演: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也无风雨也无晴!” 听罢。 李正一咧嘴一笑。 摸着鹦鹉的毛,轻声说道: “这小家伙,居然还学会另一首词了,崇简贤弟,是你教的么?” 薛崇简腼腆一笑,回道: “我没教它,是它自学成才……” 这一瞬。 李正一惊奇地发现。 自从刚才这一局棋后,薛崇简看他的眼神,似乎又有了质的变化。 如果说。 他最开始是没好感。 甚至对李正一有些厌恶。 那么。 此时此刻的薛崇简。 看向李正一的眼神里,居然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崇拜…… 看来这一局棋,李正一能与他战成平手,确实让薛崇简改观不少。 半晌,薛崇简竟然站起身,对李正一深施一礼,一脸认真地说道: “正一兄,若你不嫌弃,愚弟愿意跟随正一兄……” 李正一一脸惊愕,道: “跟随我……作甚?” 薛崇简回道: “我想学习吟诗作赋!” 李正一恍然大悟,率性回道: “想学诗词歌赋,这还不简单吗?何须搞得如此正式……过几日,进了太学,自会有夫子指点,你悟性又不差,何愁学不会?” 薛崇简却复又坐下,凑到李正一耳边,小声耳语道: “实不相瞒,愚弟是想知道,如何才能做出‘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这般的好词,能够讨得姑娘欢心的那种……” 听到此。 李正一倒是没想到。 原来,薛崇简这眼神里的些许崇拜,并非全是为了刚才那局棋。 更多的,还是为了能够在他这里讨教些诗词,然后……去泡妞? 稍微顿了顿。 李正一笑道: “崇简贤弟,你老实告诉我,你可是……喜欢人家眉心姑娘?” 薛崇简听完此话,急忙摆手道: “正一兄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可能会喜欢风尘女子?” 李正一反问道: “那崇简贤弟,你若是瞧不上这些沦落风尘的女子,方才又为何会提及‘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这一句词?众所周知,这首词,是写给教坊司眉心姑娘的……” 薛崇简沉沉一叹,解释道: “其实,我并非瞧不上这些风尘女子,而是……我,已有心上人!” 李正一有些惊讶,追问道: “你有心上人了……谁家姑娘?” 谁知,薛崇简看了李正一一眼,一脸的犹豫不决,眼神也很奇怪。 思忖片刻。 凑近李正一耳边。 薛崇简悄声耳语道: “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正一兄,你有没有那种很特别的、能讨小娘子欢心的诗词,愚弟愿意学。但我若实在是天资愚钝,难以开窍的话,也想过,花钱买正一兄你作的诗词,不知可否愿意?” 第162章 追姑娘,你很在行吗 看来。 薛崇简这小子。 说什么想学诗词歌赋,是假。 想在他这儿买几首诗词,然后,去追自己的心上人……才是真! 于是,李正一清了清嗓子,问道: “那你倒是和我说说,你的心上人是谁家小娘子……否则,我都不知道你要追谁,又如何能帮你?” 听完这话,薛崇简脸上莫名泛起一丝红晕,但很快冷静,回道: “正一兄,追小娘子这忙,你还是别帮了……只要肯帮我写上两首拿得出手的诗词,愚弟就是千恩万谢了……毕竟,讨她欢心,你应该也没什么经验!” 听罢。 李正一倒是来了兴致。 眉头微蹙,轻声反问道: “听你话里的意思,你喜欢的这小娘子,我也认识?” 薛崇简喝了口茶,叹道: “是你没看上的……” 李正一惊讶道: “你难道喜欢……武传宁?” 听罢,薛崇简一口茶水直接喷了出来,还差点一个趔趄摔倒…… 顿了片刻。 薛崇简抹去嘴角的茶叶,说道: “怎么可能是她……” 见状,李正一不解地问道: “那是谁家的?” 薛崇简没好气儿地应道: “温家的!” 听到温家这两个字。 轮到李正一喷茶了。 说起他没有看上的温家姑娘,毋庸置疑,就是温久了,可温久比薛崇简大整整五岁……若是他俩在一块,就是姐弟恋。 遂惊讶地问道: “你比她小五岁……” 薛崇简眨巴着眼,回道: “我不在意这些!” 看薛崇简那坚定的眼神,李正一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武三思寿宴那日,温存这个“宠妹狂魔”那张冷冰冰的脸……顿觉不寒而栗。 不由得想到。 若是怂恿薛崇简去追温久姑娘,那么,日后在太学,岂不是会少一个难以甩掉的大包袱? 不过。 李正一记得。 历史上的薛崇简,最后应该是娶了武家的方城县主为妻。 只不过这时候,方城县主年纪还小。所以,尚未提及婚事…… 不如先下手为强。 鼓动薛崇简追求自由恋爱。 顺便帮李正一解决一个难题。 于是,李正一点头笑道: “没看出来,你小子眼光不错……温久姑娘是名门闺秀,与贤弟你算是门当户对,又生得漂亮,且知书达理,听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确实是一个好姑娘,你要是真心喜欢她,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薛崇简听得乐滋滋的。 但过了几秒。 就又面露疑色,悄声问道: “正一兄,那日在寿宴,温久她说与你曾有婚约,这是真的吗?” 李正一急忙摇头,回道: “没有……绝无此事!” 薛崇简仍是不放心,追问道: “你方才,把温久姑娘说得那么好,又为何要拒绝与她的婚事?” 李正一像个指点迷津的过来人一般,拍了拍薛崇简的肩膀,说道: “感情的事儿,岂是可以如此轻易说清楚的?就像现在,我问你,你为什么会喜欢温久,让你说出……五条理由,你能答得出来吗?” 谁知薛崇简毫不犹豫地回道: “当然可以……她很温柔,很喜欢笑,还是第一个把手绢借给我擦汗的女孩儿,我现在还留着呢!” 说到这儿,他拿出那张手绢,眼里透着欣喜,还想继续说…… 却被李正一打断了: “等等……温久很爱笑吗?” 薛崇简瞪了瞪眼,很宝贝地收起手绢,满脸带笑地回道: “当然爱笑了!我这两年,经常去他们府上,名义上是寻她兄长,其实就是为了能远远地……看她一笑,就心满意足了!” 李正一却喃喃自语道: “年少无忧无虑的爱情真好,于你而言,她一笑,这一天也就值了!只是,为何我记得,温久和我在一块的时候,很少有笑容?” 听罢。 薛崇简敛起笑容。 用带有一点责备的口吻,回道: “那还不是因为,她和你在一块的时候,你从来不笑,那她自然就笑不出来了……” 确实很有道理。 温久喜欢李正一。 这一点,明眼人都知道。 可感情这事不能强求。 所以,从小到大,李正一就没有给过温久什么好脸色看,在外人看来,倒是辜负了她的一番美意…… 于是,故意对薛崇简调侃道: “你说得甚有道理,依你之意……我以后,应该多对温久笑笑?” 听罢,薛崇简却没有很生气。 只是走到李正一身边,指了指他的腰间荷包,也笑着调侃道: “正一兄,你呀,还是对送你荷包的那个姑娘多笑笑,才是正道。至于温久,你既然已经拒绝过,那她就和你没有关系了……” 李正一不解地问道: “你怎知,是姑娘送的荷包?” 薛崇简却挑了挑眉,说道: “就这,还不简单?你看这荷包,还有线头在,绣工差的不是一星半点……还能让正一兄如此重视地戴在腰间,想必是心上人送的?正一兄,你总不可能告诉我,这是一个男人送你的?” 李正一微微点头,叹道: “你说的,有几分道理……” 话还没说完。 薛崇简又凑近了,幽幽地问道: “从刚才在马车上,我就一直憋着一个疑问……你这荷包上的‘怂’字,是为何意?” 李正一满脸神秘地笑道: “这是一个秘密……” 此时此刻。 他心里记挂着阿杳。 也突然想起了,杜萧杳送他荷包的那个晚上,他们俩在屋里,静静地,一个在绣荷包,一个在奋笔疾书的画面。 还有那日。 阿杳说的一番心里话。 眼下也都在他心里,反复回味。 若是如刚才所言,要李正一说出喜欢杜萧杳的原因,别说五个,就是十个、二十个,他也能一口气说出来。 而且,还不带重样的…… 稍顿了顿,李正一又接着说道: “贤弟你放心,我自己已然是麻烦事一大堆了……才没有闲情逸致和你抢温久,不仅不和你抢,而且,我还会帮你追她!” 薛崇简不屑一顾,冷眼问道: “正一兄,论文才武略,你是厉害。可追姑娘这事,你很在行吗?” 一语点醒梦中人。 薛崇简这话,不无道理。 到目前为止,李正一也就向杜萧杳表白过,确实没什么经验。 再就是阴魂不散、牛皮糖般的武传宁郡主,和一片痴心的温久…… 除此以外。 好像也没啥姑娘在身边。 可作为一个现代的进步青年,李正一深知,女人多了,太麻烦! 实在是不好应付…… 咦……好像想歪了。 但女人多的地方,确实是非多。 这一点,不假。 片刻后,李正一从神游中抽回思绪,郑重地点了点头,回道: “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贤弟所言,也确实有理,我对追姑娘这事,确实不在行,所以,要追温久,且靠你自己!” 正此时。 公主府外。 好似传来一些动静。 隐隐听得,好像是宫里出了大事。 第163章 朝堂浑水,终究要趟 看时辰。 已酉时二刻。 暮色将近,各坊市即将夜禁。 李正一有些懵,此时又非早朝时间,宫里能有什么大事发生呢? 遂拦下一个丫鬟,想向她问明原委,可这丫鬟却支支吾吾地,道不清楚缘由,只说是太平公主亲自交代的,要立刻准备马车…… 说完,丫鬟就匆匆行礼而去。 “准备马车……去哪儿?” 他和薛崇简二人异口同声。 眼里都写满了疑惑不解,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面面相觑。 正不知所措…… 太平公主迎面走来。 薛崇简急忙上前,拱手问道: “母亲,宫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何府里人都慌慌张张的?还有,这么晚了,您让她们备马车,是要去哪儿?” 却见太平公主脸色沉郁,回道: “小点声……你且速速随我进宫,具体的事情,马车上再说!” 李正一心里一紧。 看太平公主的神色,可以断定,此事非同小可,绝对不会是小事。 也不仅仅是薛崇简口中所说的,太平公主是因为武悠暨在外面的那些风流韵事而生气…… 正犹疑间。 太平公主忽地看向李正一,神情严肃地说道: “李小郎君,宫里传来旨意,你也随本公主一道,立刻进宫……” “我……也进宫?” 李正一满脸都写着不解。 太平公主只是点头,没再说话。 一旁的薛崇简,也是瞪大了双眼,整个人都是……蒙圈的状态。 互看了一眼,二人只得把所有的疑惑先压在心底,跟在太平公主身后,三步并作两步,急匆匆地,往后院门口行去…… 不多时。 便行至门口。 太平公主转过身,沉声说道: “你们两个,先上马车!” 于是,二人应声上了马车。 李正一惶惶不安地坐下。 总感觉今日公主府这氛围怪怪的,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所以。 不由得在心底翻着史书。 不管野史还是正史,都无所谓。 只要能帮助他猜出,当下宫里有可能发生的大事……就是好史书! 然而,一番检索,并无收效。 遂轻轻掀开车帘,往外看去。 只见太平公主站在门口台阶之上,面带肃穆之色,对府中人训道: “今日之事,若谁敢透出去半点风声,直接乱棍打死!这两日,府中大小事务,都交由管家总揽,务必遵从,你们都听清楚了吗?” 众人忙跪地,齐声回道: “听清楚了!” 见状,太平公主走到管家身旁,又耳语了几句,才拂袖上了马车。 ——驾! 马车刚出发时,伴着嘶鸣…… 李正一隐隐听得。 管家对众人说了一句: “公主有令!即刻起,公主府上下,所有人都不得外出,直至公主平安回府,若敢有私自出府者,无论何人,一律杖毙!” 然后,便命人将公主府的门,重重地关上……那声音,犹在耳边。 到底是什么事情? 竟然会让太平公主下如此严重的禁令,说这两日,不让府里任何人私自外出,还有那句“不得透出半点风声”又是何意? 他对此全然不知…… 且最要紧的,还不是这些。 而是。 有一个问题。 李正一实在想不通。 太平公主进宫,带上他干嘛? 虽然有很多疑惑想要问……但眼下,李正一什么也不打算问,毕竟看太平公主的神情,兹事体大,还是少知为妙。 万一引火上身,就不好玩了。 而且,他亦深知,现在马车上,有一个人肯定比他还要好奇,那便是薛崇简,所以,这一切,根本不需要李正一亲自开口问。 坐等……就好。 果然。 马车刚行出半轮。 薛崇简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母亲,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这两日,您要给全府下禁令,还说……不得泄露半点风声?” 太平公主微闭双眼,睫毛微颤,脸色憔悴不安,身后的长发亦是随风摇动,尽管凌乱却无暇顾及…… 沉寂片刻。 太平公主睁开眼。 对薛崇简沉声说道: “你外祖母她突然中风晕倒了……现在,宫里的情形不明,所以,不能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尤其是武家人,不知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现在正当多事之秋,契丹之乱还未平息,北边突厥亦是蠢蠢欲动……” 说到这儿。 太平公主转过头,看向李正一,眼神里带着深意,轻声说了一句: “所以,李小郎君,今日只能先委屈你,随我们一道进宫,毕竟留你在府上不太方便……待我母亲她身体好些,自会放你回府!” 放他回府? 敢情他这一趟进宫,并非宫里旨意,而是太平公主顺便捎带的? 不过。 想想也是。 武则天生病了。 找李正一进宫作甚? 他又不是御医,而且他皇长孙的身份,还没有大白于天下,确实没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可以让上官婉儿在这个时候传召他入宫…… 之所以提到上官婉儿。 那是因为,武则天一旦病倒了,此时在她身边,估计也就只有上官婉儿能够代为拟旨传召。 毕竟。 此时的张昌宗、张易之。 虽然久居宫中,陪伴武则天。 可他们自己的心腹,尚在培养。 因此当下,在武则天身边,他们二人还只能是充任“男宠”的角色,武则天尚未完全放权,让他们触及朝堂中事…… 想及此。 李正一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一进宫。 朝堂的浑水。 终究是趟上了。 既然注定躲不过。 就走一步算一步…… 稍过片刻,李正一点点头,回道: “公主放心,晚生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陛下她一向身体朗健,为何今日会突然中风晕倒?” 说罢,李正一的眼角余光,注意到薛崇简脸上的神色,很是复杂。 是啊。 此时此刻。 薛崇简的心绪。 本就应该是复杂的…… 一个在几年前“下令杖杀他父亲”的老太太,偏又是他的外祖母。 所以,在听到太平公主说“武则天中风晕倒”之后,薛崇简有好几次眼神闪烁,嘴角嗫嚅…… 应是寻思着。 开口关心外祖母两句。 可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只是尽量把头埋得很低,右手拇指不安地搓揉着左手虎口处,以至于左手……生生地被自己捏出了道道印痕。 很明显。 他内心在挣扎…… 第164章 匆忙进宫,发现端倪 看出薛崇简内心的挣扎。 李正一不由得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还冲他一笑,云淡风轻。 此举,倒不是担心薛崇简会糊涂到,趁此机会……做出“刺杀武则天”这样惊天动地的大事。 毕竟此时的他,还只是个孩子。 而且。 他最好的盟友李隆基。 此时,也才不过十二岁。 且和他父亲李旦、诸位兄弟一起,被武则天幽禁于深宫之中。 独木不成林。 就算薛崇简再恨武家人。 眼下,顶多也就是在心里矛盾挣扎,断不会轻举妄动,更何况,他母亲太平公主还在身边…… 所以,李正一并不担心这些。 他轻拍薛崇简的肩膀,只不过是想给这个矛盾纠结的傻小子,一点来自陌生人的关心而已。 等于。 告诉他。 人间值得…… 而太平公主深深地看了薛崇简一眼,眼里也藏着几分隐隐的不安,但这份不安,很快就化解了。 旋即,太平公主看向李正一。 沉沉一叹之后,缓缓回道: “我母亲她,确实一向身体朗健,方才,上官舍人秘传消息于我,并未提及母亲中风的因由,只是,字里行间,感觉似乎挺严重的!” 说罢。 太平公主掀开帘子,对马夫说道: “再快些!” “是,公主!” 应罢,马夫扬起了手中的马鞭。 ——驾! 对着马屁股就是一鞭。 前头的两匹马,四蹄飞快翻腾,确实比先前快了不少,原来这就是“快马加鞭”的现实版…… 而太平公主,面露担心之色,双手虔诚合十,嘴里不住地念叨: “上天庇佑,愿母亲逢凶化吉!” ………………… 从公主府到洛阳宫,不远。 只隔了大半条天街。 约莫半个时辰。 便行至长乐门。 ——吁! 马车停了下来。 此刻,太平公主无暇顾及身为公主的那份端庄淑雅,下了马车就径直进了长乐门,往上阳宫赶去…… 李正一和薛崇简紧随其后,也下了马车,依旧是跟在公主身后。 抬头看天。 已是傍晚时分。 暮色朦胧,像一张巨大的黑幕,笼罩在偌大又空旷的洛阳宫之上。 一阵风吹过。 吹走了夜色烟尘。 吹醒了天上星辰。 在夜空中,忘我地闪烁…… 确实,不管这世间多少苍茫,多少人来了去,又去了来,亦不管多少人形色匆匆,或是又有多少人留下多少遗憾,咽下多少不甘…… 唯有这星辰与明月,不朽。 不知为何。 也不知是不是想多了。 走在寂静的宫里,李正一似乎闻到了一股“宫廷政变”的味道。 乍一看。 宫里一切井井有条。 丝毫没有因为武则天的中风晕倒,而发生可能另有所图的混乱。 但是。 太安静了。 安静得有些可怕。 李正一深吸一口气。 仍是小心翼翼地跟在太平公主身后,只是步子比先前更快了些。 不出一盏茶时间。 三人就已赶到上阳宫。 从宫门口开始,就是戒备森严之状,不仅有宫中侍卫严阵以待,更有皇帝亲卫“千牛备身”保护在侧,有明岗,也有暗哨。 见到他们三人。 侍卫本来是要拦着的。 可得见太平公主手中令牌之后,侍卫才恭恭敬敬地行礼放行…… 进了寝殿。 便见到了熟悉的张御医。 他守在武则天的榻前,手拿银针,双手却微颤,整个人看上去,焦头烂额、六神无主的样子,额头上渗出颗颗细细密密的汗珠…… 而武则天。 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 如今静静地躺在榻上,没了平日里各种精致妆容的掩饰,倒是从脸上瞧出了几分老年人该有的憔悴和苍老。 这一刻。 李正一无比真实地觉得,武则天也是一个很普通的人,尽管她是皇帝,还是唯一一个敢在男权时代称帝的女皇帝…… 在清醒之时。 她可以杀伐果决,掌天下权。 但此时的她。 却也和普通人一样,会生、老、病、死,终究逃不出时间的魔爪。 正想着。 张御医站起身,擦了擦汗。 却见太平公主前来,忙叩头行礼: “微臣拜见太平公主!见过……” 话还没说完。 太平公主便急匆匆地,从张御医身旁走过,径直到武则天病榻前,轻轻跪下,紧紧地握着武则天的手。 泪珠似串儿般从两颊掉落…… 而此时的李正一和薛崇简,没有靠近榻边,只是立侍于一旁。 薛崇简面带忧色,却仍一脸矛盾。 而李正一,却不甚慌张。 他知晓。 历史上的武则天。 驾崩于公元705年。 也就是说,她还有八年多的时间可以活,想必这一次的中风,应该不至于会要了她的命…… 过了十几秒。 太平公主看向张御医,说道: “张御医,快快免礼……你赶紧和本公主说说,母亲她病势如何,不是一向身体康健吗?为何今日会突然中风晕倒?” 张御医没有起身,忙拱手回道: “回公主的话,陛下……陛下她这病症来得蹊跷,微臣也……也是前所未见,但请公主放心,微臣定当竭尽全力为陛下医治……” 听罢。 太平公主眉头紧蹙,追问道: “蹊跷?如何个蹊跷法?张御医,你且把我母亲的病症,细细说来,不要漏过任何细节……” 张御医战战兢兢地回道: “陛下虽上了年纪,但保养极好,此次突然晕倒,还伴随着偏身麻木,汗出心悸,手足肿胀,舌质暗淡等症,脉象沉细不稳……且来势汹汹,实在是让人起疑,微臣听闻有一种奇毒,恰致陛下此症!” “什么毒?” 太平公主擦干眼泪,追问道。 张御医仍躬身,小心回道: “不敢欺瞒公主,关于此奇毒,微臣知之甚少。不过是在翻阅古籍时,对此略有了解。然而,据古籍记载,能制此毒之人,早在隋朝末年,就已绝迹,此毒配方也没能流传下来……” 听罢此言。 太平公主怒火中烧,呵斥道: “你这话,说了,不等于没说吗?别拿那些掉书袋的话,来搪塞本公主!今日,本公主就要你一句准话,我母亲她何时能醒?” 张御医吓得浑身发抖,回道: “回,回公主……的话,微臣也不敢保证,但定会尽全力医治的!” 太平公主怒斥道: “无能庸医!” 稍顿了顿,太平公主又呵斥道: “你一人医术不行便罢,可偌大一个太医署,总有能给本公主准话的御医!现在,本公主命你,速去将太医署所有御医都请来,替陛下医治,若是整个太医署都治不好,那本公主便让你们全都陪葬!” 太平公主这话,虽狠。 倒是无意间,提醒了李正一。 放眼看去。 整个寝殿里。 只有张御医这一个御医。 虽说这张御医,是常年随侍武则天身侧的御用医官,但今日,武则天如此严重的病症,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御医来照料? 第165章 神秘的上官婉儿 不正常。 确实不正常。 今日,武则天如此严重的病症,竟然只有一个张御医随侍在侧。 不管怎么想,都感觉说不通。 也是这时。 李正一才发现。 偌大的寝殿,除了守在门外的侍卫,殿内,居然只有他们几个人。 数了数。 寝殿之内,有张御医、太平公主、薛崇简,还有就是李正一,加上病中的武则天,一共只有五个人。 咦……上官婉儿呢? 还未及细想。 只见张御医,被太平公主方才的“陪葬”之话吓得浑身发抖,连连叩首,用颤抖的声音回道: “公主饶命……实在不是微臣自作主张,微臣也……也只是奉命办事,不敢有半分逾矩,还望公主明察!” 听罢,太平公主怒目圆睁,问道: “好,那你且说说,是奉谁的旨意,只留你一人在此照料陛下?” 张御医埋着头,小声回道: “是……上官舍人吩咐的!” 听及此。 太平公主稍微愣了愣神,又四处看了一番之后,不解地问道: “为何不见上官舍人?” 张御医轻声回道: “上官舍人她应是出宫去了……” 谁料。 听到此话。 太平公主蹭地一下就火了。 站起身,怒拂衣袖,大声说道: “不在宫里?陛下如今病中,她不在身边侍奉,跑到哪里去了?” 张御医闻声颤抖,小声回道: “回,回公主的话……微臣也,也不知上官舍人身在何处。几个时辰前,陛下刚晕倒时,上官舍人就交……交代微臣,只能由微臣一人在陛下身边诊治,至于缘由,微臣实在不知,还望公主恕……恕罪!” 听罢。 太平公主勃然大怒。 但又不敢闹出太大动静,所以只好压着火气,看似平静地说道: “母亲才晕倒几个时辰而已,竟不知,如今这宫里,已经轮到她上官舍人说了算,你们……也太不把本公主放在眼里了?” 话音刚落。 李正一还在犹疑。 这难道是上官婉儿布的局? 仍是未及深思细想,耳边就传来了上官婉儿不卑不亢的声音,道: “公主息怒!微臣岂敢不把公主放在眼里……今日陛下突然晕倒,微臣未在陛下身边侍奉,确实是微臣之过,还请公主恕罪!” 说罢,上官婉儿行至太平公主身前,恭恭敬敬地跪地请罪。 太平公主拂袖转身。 见上官婉儿这十二分恭敬的神情,倒是消了不少气,说起来,这太平公主与上官婉儿之间,素来无仇无怨…… 甚至。 如果按照正常的历史轨迹。 她们二人在不久之后,还会在政治上强强联手,做一阵子的盟友。 所以,太平公主刚才说的那些话,也只不过,是在气头上而已。 稍微冷静了片刻。 太平公主微微躬身,扶起上官婉儿,但表情仍甚是严肃,说道: “本公主有话问你!” 上官婉儿站起身,拱手问道: “公主请问,微臣定知无不言!” 太平公主指着张御医,问道: “听他说,是你亲口交代的,母亲榻前只能有张御医一人照料?” 上官婉儿点了点头,回道: “回公主的话,确实如此!” 太平公主眼神愈发疑惑,追问道: “为何?” 上官婉儿看了一眼躺在卧榻之上的武则天,沉沉一叹,回道: “陛下行事,自有她的道理!” 听闻此话。 太平公主眼含不解。 毫不犹豫地,追问道: “上官舍人,若本公主没有会错意,那你这话是想说……今日,陛下突然中风晕倒,且为如此严重之症,却只留下这么一个束手无策、无能庸医之辈的张御医,在寝殿内照料……是陛下交代你做的?” 说罢。 太平公主神色愈显复杂。 但看上去,颇有那句“我读书少,你别骗我”的表情包之神韵…… 而一旁的张御医。 听到太平公主对他那句“束手无策、无能庸医之辈”的高度评价。 吓得浑身一哆嗦。 用颤抖的手。 擦了擦额前的汗珠。 李正一这才注意到,原来武则天身边这个张御医,长得还挺有那么回事的,不管放到古代还是现代,都绝对是一个美男子…… 只不过。 若和张易之比。 还是只能屈居其下。 顶多有其一半的风姿神采。 思及此。 一个疑惑。 突然浮现在李正一的眼前。 洛阳宫里,医术高超的御医不在少数,可武则天……为何偏偏对这个“医术不甚高明”的张御医情有独钟,还总是委以重任? 难道…… 正当这时。 上官婉儿拱手,郑重回道: “公主,实不相瞒,微臣今日出宫所作之事,全都是陛下亲自交代……否则,就算借微臣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陛下病重之时,私自出宫,擅自行事……还请公主明察!” 听到此处。 太平公主愣了愣神。 不过少时,就面露疑色,反问道: “你说是陛下亲口交代的,那你如何能够证明?” 上官婉儿眼神坚定,沉声回道: “公主有所不知,陛下在昏迷之前,曾有过片刻的清醒。所以,陛下交代之事,除了给武攸宜将军传旨意,其他的都只是口谕……所以,眼下微臣确实拿不出任何证据,但明日一早,证据自会出现!” 听完此番话。 太平公主沉默良久。 还不由得走得更近些。 以便能够更好地观察,上官婉儿此时的神情……有无紧张与慌乱。 奇怪的是。 上官婉儿的神情里。 没有丝毫的紧张与慌乱。 仔细一看,反而还透着笃定。 又沉寂了几秒。 太平公主冷静地问道: “既是口谕,那便是没有证据,上官舍人又何苦说出什么‘明日一早,证据自会出现’这样的荒谬之词,来搪塞本公主?” 此时的上官婉儿,仍是一脸不苟言笑,严肃认真之态,拱手回道: “公主若是不信,不妨就在上阳宫等上一夜,明日一早,该来的人来了,微臣此身就可以分明了!” 这时,太平公主忽地想起武则天尚在病中,露出担忧之色,回道: “出了这样大的事,本公主自是要陪在母亲身边,责无旁贷……今日,看在母亲一向器重于你的份上,本公主就姑且信你一回,若是明日一早,没有证据出现,就别怪本公主不留情面了!” 稍顿了顿,太平公主接着说道: “就算上官舍人你所言不虚,可现在,母亲她昏迷不醒,我们不可能就这么看着?” 第166章 洛阳宫的钓鱼人(一) 此时。 李正一立于一旁。 观察着殿内每个人的神色。 太平公主虽然嘴上说了姑且相信,可她心里,绝对没有打消疑惑。 而且,她的这份疑虑,不但不会被打消,反而会更甚于先前…… 再看此时的上官婉儿,她并没有直接回答太平公主的问题,只是不经意间,瞟了一眼旁边的张御医。 然后。 就守在榻边。 悉心照料武则天。 眼神流转间,没有丝毫的心虚。 而张御医眉头紧皱,微微叹气,向太平公主深施一礼,沉声回道: “回公主,其实,微臣也实非束手无策……若是给陛下服用一剂猛药,对于缓解症状,或可有效。只是,这药力甚是强劲,过则伤身,所以微臣才一直犹豫,不敢轻易给陛下服用此药……” 听到或许有办法可以救武则天,太平公主面露喜色,急忙回道: “张御医,你既然有法子可以治,那还等什么……母亲她已然昏迷不醒,若是再拖下去,可如何是好?” 听罢,张御医仍是犹豫不决。 毕竟,事关重大。 于张御医而言。 用药与不用药…… 都是用身家性命在赌。 赌赢了,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赌输了,刑部大牢应有尽有。 而此时的李正一,脑海里却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杜萧杳。 杜萧杳,乃师从隐世神医曹许。 想来若她出手诊治,救活昏迷的武则天,应该是有几成希望的。 就算阿杳救不活,也还有一个孟师兄可以给她兜底,不管怎么说,至少会比眼前这个“美男子”张御医更靠谱…… 不过。 看着张御医紧张的样子。 仅仅几秒,李正一就打消了“举荐阿杳来替武则天诊治”的想法。 他可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一念之差,就把无辜的杜萧杳一家牵涉进一个本和他们毫无瓜葛的事情中。 尽管,此时此刻,躺在榻上昏迷着的,是他身体原主的皇祖母。 就算之前查到,他母亲聂语谨当年之事,极有可能和武则天有所关联,但眼下并无任何实证…… 李正一亦不会盲目仇恨。 所以。 于情于理。 他都不该袖手旁观。 但现实和历史都告诉他,越是这种时候,他就越应该审慎思考。 静观其变……才是正道。 于是,思量再三之后,李正一还是选择了默不作声、三缄其口。 而且,他总觉得今日的上官婉儿,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和神秘,看上去太过于冷静了……以武则天对她的宠信,不至于如此淡定。 毕竟,若是武则天真的驾鹤西去,上官婉儿便没了最坚实的靠山,就算是她未来的夫君——李显,此时也还没有被接回洛阳…… 那么,一旦武则天驾崩。 上官婉儿在宫里的处境,就会很微妙,想来想去,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沦为刀俎鱼肉,任人宰割。 要么…… 就是找好了下家。 也就是,可以抱大腿的人…… 而这时,上官婉儿突然站起身,缓缓走到太平公主身边,先是拱手行礼,然后,附耳说了一番悄悄话。 悄悄话的声音,极小。 李正一尝试偷听,无果。 但却注意到,太平公主的神色,在听悄悄话的过程中,有所变化。 刚开始,公主神色严肃。 慢慢的,神情有所缓和。 听罢,太平公主惊讶地反问道: “真的?” 上官婉儿坚定地点点头,回道: “绝无虚言!” 思虑片刻。 太平公主对张御医说道: “张御医,你且去偏殿候着,准备那药!不过,最后用不用这药,具体什么时候用药,要等本公主和上官舍人再商议一番,或许,明日一早才能定夺……” 张御医又擦了一把汗。 虽然没太明白公主这话的意思,但让他到偏殿去备药,这一点倒是能听明白,所以,张御医点了点头,就先行告退。 这一刻。 李正一有些懵。 上官小姨这是说了什么悄悄话,居然让刚才还对上官婉儿有疑心的太平公主,瞬间就和她站在同一条战线了。 未免也太快了? 再一想。 从进殿到现在,李正一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殿里发生的一切,听着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之间的交谈…… 然后,尝试着拼凑出整件事情。 尽管,到目前为止,他只知道武则天病倒了,其他的啥都没看懂。 这时,窗外一阵风吹过。 殿内的烛火,亦随风摇曳…… 站了挺久。 李正一打算扭扭脖子。 可扭头的一瞬,说巧不巧,正好和薛崇简看他的目光撞上了,对视一眼,发现彼此眼里都有着大写的“尴尬”二字…… 想想也是。 李正一和薛崇简二人的身份,处在这样的情形,确实有一丝尴尬。 一个是武则天的皇长孙,却刚认不久,有约在先未曾昭告天下。 一个是武则天的亲外孙,但和她不亲,中间隔着一道杀父之仇。 正当此时。 太平公主回过头,对他们二人说道: “你们两个,也各自去偏殿休息……陛下这里,有我和上官舍人照顾,就可以了!” 听闻此话。 二人如蒙大赦。 不约而同地,拱手行礼道: “是,那我们就先行告退!” 不多时,便出了武则天的寝殿。 只是,今日武则天病重之事,是决不允许外传的,所以,很显然,武则天没有醒过来之前,他和薛崇简也只能宿在这上阳宫里了。 凡上阳宫内,不管是正殿,还是偏殿,都是由千牛卫重兵把守。 所以,在千牛卫的带领下,李正一和薛崇简被安置在不同的院里。 李正一住的小院,不大。 但毕竟是皇宫,还是很气派的。 刚进屋,点上蜡烛。 伴随着咯吱一声,门就被千牛卫的侍卫关上,听声音,还上了锁。 这场景,似曾相识啊…… 犹记李正一刚穿越来时,宋宅上下,正因被诬谋反之事而被软禁。 如今,又上演了。 而且,还是在皇宫里被软禁…… 坐在榻边,李正一陷入了沉思。 他隐隐感觉,这洛阳宫上空,好似有一双无形的手,在编织着一张巨大的渔网。 织渔网。 自然是想要捕鱼。 那么。 到底哪个是钓鱼人? 哪些人是鱼,哪些人是饵? 他还看不太出来,只能静静等待…… 时间,自会给出一切的答案。 第167章 洛阳宫的钓鱼人(二) 躺在榻上。 李正一翻来覆去睡不着。 总觉得,武则天这病来的蹊跷。 还有,他很好奇,上官婉儿到底和太平公主说了什么悄悄话,以至于二人竟在这么短的时间,就达成共识…… 屋内,只有几盏曳曳烛火相伴。 屋外,还有千牛备身严阵以待。 闭上眼。 李正一回想着今日所见。 武则天很奇怪,但凡是正常人,谁会在晕倒前的片刻清醒里,下令只留一个“医术绝非上佳”的张御医在身边照料? 难道,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太平公主也很奇怪,这趟进宫,为何要带上他和薛崇简两个人? 还有,上官婉儿今日的种种表现,都透着古怪和神秘,不像是李正一眼中那个喜欢叫他“臭小子”的上官小姨。 更像是一个成长在武则天身边的女宰相,没了亲切,多了冷静…… 说起来,武则天和上官婉儿的关系,颇为复杂,远不止君臣。 首先。 武则天应是上官婉儿的仇人。 当年,就是武则天下令把“和先帝李治秘密商议废后”的上官仪全家斩首,只有尚在襁褓中的上官婉儿躲过一劫,但最终和她的母亲郑氏一道,配入内庭,从此贬为奴籍…… 而上官仪,是上官婉儿的亲爷爷。 按理说。 上官婉儿全家都死于武则天之手。 此仇,应是不共戴天。 可世事难料,后来的上官婉儿,若没有武则天的赏识和提拔,也成就不了她留于后世的“女宰相”之名…… 此间种种。 恩情与家仇…… 绝非一言两语就能说清。 难道……上官婉儿要报仇? 思量片刻。 总感觉不对。 上官婉儿若是要报仇,以上官婉儿的手段,多少年前就可以报仇了,何苦要等到现在,还把太平公主召进宫来,未免有些多此一举。 无论如何,太平公主自幼被捧在手心里长大,深得武则天宠爱,不可能和一个要杀武则天的人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嗯,这不科学。 但是。 看如今的情形。 确实有几分像“宫廷政变”的前奏,思来想去,就算是逼武则天退位的神龙政变,也并非发生在这一年啊? 提起政变。 李正一脑海里浮现的。 就是唐太宗,发动玄武门之变,在一场“手足相残,血腥惨烈”的较量之后,登上至尊之皇位…… 难道,有人想效法唐太宗? 武家,还是李家? 不知…… 再观眼下。 尽管李正一知道,历史上的武则天活了八十多岁,并非死于此病。 可现在,大唐的历史里,平白无故多了一个他,谁也不知道,会因此生出多少变数,也不知,历史的车轮会驶向何方…… 如果武则天,真的于这个时候驾崩,在没留下任何遗诏的前提下,势必会引发李、武两家势力的皇位之争。 不管最终哪家势力政变成功、顺利上位,另一方的势力,必然就会成为这“新政权”的刀下亡魂。 毕竟。 成王败寇。 此理自古有之。 想到这里,李正一紧紧地捏住袖中的七音埙,若是明日真的等来宫廷政变,能不能趁乱带他离开皇宫,就看路清言的了…… 本以为会失眠一宿。 结果,没挡住扑面而来的睡意。 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 醒来时。 已是次日凌晨。 耳边传来一个侍卫的声音: “李郎君,该起了!” 昨夜,李正一本就是合衣而寝。 所以,一听到侍卫的声音,立即就起身,连头发也没打算整理,就随侍卫一同前去武则天的寝殿…… 卯时二刻。 上阳宫寝殿内。 比昨日,多了一个白胡子的老头。 且此人正在榻前,为武则天诊脉。 太平公主、上官婉儿、张御医也随侍在侧,眼下都有浓浓的乌青,应是昨夜一整晚都守在武则天身旁,没有休息之故。 “崇简,这老头是谁?” 李正一蹑手蹑脚地,走到不远处的薛崇简身旁,轻声问道。 “我也刚到,什么都不知道……” 薛崇简眼里也透着不解,回道。 正当此时。 那个白胡子老头叹了一口气,对太平公主和上官舍人说道: “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陛下此症确实棘手,张御医的方子,老夫看过,可行是可行,只不过,还需要一剂药引子方可奏效!” “什么药引子?” 太平公主焦急地问道。 “就是这个!” 白胡子老头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小木盒子,打开之后,沉声回道。 “这是什么?” 太平公主追问道。 “这是节气草,张御医你且去准备,必须要快,否则后果难料!” 白胡子老头急匆匆地说道。 张御医领命而去。 上官婉儿走上前,轻声问道: “老先生,是否只要服下此药,陛下就可以转危为安,无虞了?” 谁知,白胡子老头捋了捋胡须,又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回道: “这要看陛下的造化了……” 太平公主担心地追问道: “看造化?” 白胡子老头点点头,回道: “确实如此,陛下已然高龄,又突然中风晕厥,引发旧疾……若此药下去,一个时辰内能醒过来,或可无虞,但若是一个时辰内没有醒过来,恐怕就要准备国丧了……” 国丧? 这么严重? 听罢,太平公主瘫倒在地,眼里有着化不开的浓愁,喃喃自语道: “老先生都如此说,看来真的只有等待天意了,希望母亲此番能够化险为夷,尽快醒来……” 然而。 李正一关注的重点。 却是这位白胡子老头。 方才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的言语之间,都透出她们对这位白胡子老头医术的信任…… 那他,到底是谁? 片刻后。 张御医把熬好的药盛了上来。 然后,和白胡子老头一起,小心翼翼地,把药喂与武则天服下。 见状,李正一有些担忧,快步走到上官婉儿身边,悄声耳语道: “上官小姨,不用银针验验吗?这白胡子老头他……可靠吗?” 上官婉儿摇了摇头,同样耳语道: “不必验,陛下信他!” 这一刻,李正一与上官婉儿的距离不足一尺,可以清晰地看到,上官婉儿脸上带着担忧之色……甚是真切,不像是假的。 也是这一瞬。 李正一突然明白了。 既然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都如此信任这个白胡子老头,那不出意外的话,上官婉儿昨夜所说的证据,就是这个白胡子老头。 只是。 关于这白胡子老头。 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以及她们二人为何会如此信任于他,甚至于敢把武则天的生死,都交到他手上……这些,都还无从得知。 眼下,武则天服了药。 紧接着,便是漫长的等待。 一个时辰,不长,却很煎熬。 …… 正等待着结果。 突然,一个侍卫在殿外说道: “禀告公主、上官舍人,武攸宜将军在上阳宫外,求见陛下……” 武攸宜? 这会儿,他来此作甚? 第168章 洛阳宫的钓鱼人(三) 一边是焦急的等待。 一边是武攸宜求见。 武攸宜。 来头也不小。 是武家势力中很重要的一员。 乃武则天的从侄,也是太平公主现任丈夫武悠暨的隔房兄弟,更是武则天亲封的建安郡王、右羽林大将军…… 此时,太平公主面露紧张之色,忽地看向上官婉儿,疑惑地问道: “上官舍人,你昨日难道没有告知群臣,今日不上朝吗?” 上官婉儿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就消散了,沉沉一叹,说道: “微臣昨日已遣人告知众位臣僚,说陛下身体微恙,今日就免了早朝,可眼下……武将军来洛阳宫,恐来者不善!” 太平公主不解地追问道: “何出此言?” 上官婉儿沉声应道: “回公主的话,昨日您刚进宫时,发现微臣不在宫里……当时,微臣正是奉陛下之命,前去武攸宜将军府上传达旨意去了!” 太平公主又问道: “是何旨意?” 上官婉儿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李正一,迟疑片刻后,轻声回道: “陛下要微臣传旨,武攸宜将军不再担任此次出征契丹的主帅!” 听罢,太平公主惊讶地反问: “改换主帅?何时的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换成谁了?” 上官婉儿点点头,回道: “回公主,此战主帅已换成了兵部尚书姚相。不过,此事也是陛下临时起意,所以昨日,微臣才着急赶往武将军府上传旨……” 太平公主沉默片刻,忽地说道: “如此一说,此时武攸宜前来,确实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上官舍人,你先去宫外见见他,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上官婉儿拱手回道: “是,微臣遵命!” 遂领命而去。 …………… 上阳宫外。 武攸宜带着两个随身扈从,在宫外徘徊着,有种望眼欲穿的感觉。 见上官婉儿从宫里出来。 当即走上前,作势就要往宫里行去,一边走,还一边着急地问道: “上官舍人,听闻姑母身体抱恙,就连早朝也免了,可有大碍?” 而上官婉儿伸出手来,拦在武攸宜身前,行礼后缓缓说道: “下官拜见武将军,陛下此时不见任何人……武将军请回!” 武攸宜停下脚步。 脸上带着惊讶的表情,问道: “上官舍人,这是何意?” 上官婉儿忙拱手回道: “陛下此时正在安寝,之前吩咐过微臣,暂时不见任何人,若是武将军您有急事,可以告知下官,下官定会转达给陛下……” 谁知,武攸宜却摆手道: “本将军之事,这就不劳烦上官舍人了,姑母既然在安寝,那本将军便在此等候,等到姑母醒后,传召了再进去就是!” 上官婉儿强装一笑,回道: “陛下今日身体微恙,不知何时会醒,若是睡到日中时分才醒,武将军您岂不是,要在此候上好几个时辰……这样的话,陛下醒来,定会责怪下官怠慢,可按宫中规矩,臣下也只能在此等候……” 听到这儿。 武攸宜淡淡地问道: “上官舍人,你方才这番话,本将军听着,倒像是话里有话呀?” 上官婉儿拱手,恭敬回道: “下官不敢。方才的话,也只是想提醒将军,若将军今日来见陛下,为的是昨日府上宣召的旨意,那还是先行回府,等候陛下传召!” 武攸宜嘴角一咧,脸上闪过一丝疑惑,顿了片刻,才缓缓问道: “这……是姑母的意思?” 上官婉儿没有言语。 只是微微地点了一下头。 而武攸宜眼珠左右乱转,一脸思忖之状,过了少时,沉声回道: “若是如此,姑母这是不想见我啊……上官舍人,那就劳烦您向姑母通传一下,就说本将军今日是来归还兵符的,顺便探望姑母,闲话家常而已,绝不会给姑母增添一丝烦恼和不悦的!” 上官婉儿有些担心,轻声问道: “若是陛下不见呢?” 谁知,这武攸宜,就像是市井之中的泼皮无赖一般,咧着嘴,露出几颗门牙,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姑母若是不想见,那我就在此一直候着。身为侄儿,没在姑母身边侍奉已数不该,若是能在宫门口一边等候,一边为姑母祈福求祷,也算是遥尽一番心意……想来姑母她,应该不会不见侄儿?” 说罢,武攸宜还朝着武则天寝殿的方向遥遥一拜,看上去很虔诚的样子。 上官婉儿再次行礼,回道: “好,那武将军请自便,下官就先回寝殿了,待陛下醒来,自会代为通传,只是,陛下从昨日起心情就不太好,见或不见,恐难有定数……” 说罢,上官舍人有些紧张,却不敢表露出来,只好转身往回走。 此时,不能让武攸宜知道武则天正在生死关头,否则,后果难料。 刚走到转角处。 就见到了太平公主。 “陛下醒了吗?” 上官婉儿着急追问道。 太平公主摇了摇头,回道: “一个时辰还未到,我只是跟你出来,看看武攸宜这边的情况,希望寝殿那边,母亲已经醒了,这样,就皆大欢喜了!” 上官婉儿也点点头,回道: “希望如此!” 而此时。 李正一和薛崇简二人。 正悄悄躲在另一个转角处。 已经把方才上官舍人和武攸宜在宫门口的话,还有她和太平公主在转角处的说话,都听入耳中…… 说来也奇怪。 就在刚才。 上官婉儿前脚刚出寝殿,太平公主就轻轻地跟在她身后,且在经过薛崇简身旁之时,给他递了一个眼色…… 虽然没有明说。 但是很容易就能够猜到,太平公主的意思,就是让他们两个也跟在后面,探听虚实。 简而言之。 就是对上官婉儿不放心,或者,对武攸宜不放心,也有可能,是对他们两个都不太放心…… 偷听完,李正一和薛崇简不敢在此地久留,抢先一步,回了寝殿。 不多时,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就迈着沉重的步伐,一同回到殿中。 见殿内的香快要燃尽,遂问道: “老先生,这是第几炷香了?” 白胡子老头沉沉一叹,回道: “这是最后一炷香了……” 最后一炷香了? 可现在,躺在榻上的武则天仍在昏迷之中,没有一丝要醒过来的迹象,哪怕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手指头微微动一下,也没有…… 第169章 洛阳宫的钓鱼人(四) 正此时。 一阵风吹过。 把最后一炷香的残灰,无情地吹落到了香炉之中,干净且利索,甚至不带一丝犹疑。 这一刻。 时间仿佛静止了。 一种悲戚,笼罩着寝殿。 每一个人,都惶惶不安。 太平公主仍紧紧地拽着武则天的手,尽管冰凉,却迟迟不肯松开。 或许,此时此刻,在公主脑海里闪过的,是从儿时到现在,武则天对她百般宠爱、千般呵护的画面……顿时汇成泪水,从眼眶涌出。 而上官婉儿,呆呆地楞在原地,一脸的不敢置信,眼里翻涌着泪珠,从脸颊两侧无声地滚落…… 过了半晌。 上官婉儿擦掉两颊的眼泪,转过身,看向白胡子老头,轻声问道: “老先生,还请您实话实说,陛下她如今……还剩下多少时辰?” 听罢,白胡子老头轻轻地闭上眼,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沉声回道: “或还剩下一日光景……不过,陛下现在尚有一息,耳还能听,心亦能见,诸位若是有什么话,不妨和陛下说说……” 听这白胡子老头话里的意思。 难道,一代女皇武则天,要这样悄无声息地,在他眼前驾崩吗? 李正一不敢相信…… 不知何时,双眼竟迷离起来,似有一滴清泪,从他的眼角掉落。 始料未及的是,这场意外的穿越,到头来,他终究还是入了戏…… 稍平复了一下心绪。 李正一深吸一口气。 侧过头,看向身旁的薛崇简。 他知道,在薛崇简呆怔的眼神里藏着的,不是绝对的悲伤和难过,更多的,还是难以置信和怅惘…… 旋即,李正一轻轻地拍了拍薛崇简的肩膀,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 “此刻,她只是你的外祖母……” 听罢此话。 薛崇简微微一怔。 然后,缓缓侧过头,看向李正一。 目光交错的短短一瞬,一滴豆大的泪珠,从薛崇简的眼角淌出…… 好像就在顷刻间,卸下了过往所有的仇,放空了那些折磨人的恨。 倒不是一笑泯恩仇。 更像是一死消百恨…… 此时。 李正一注意到。 上官婉儿好似在低头抹泪之中,瞥了一眼李正一和薛崇简,脸上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之色。 又过片刻。 上官婉儿擦掉眼泪,收起悲戚的思绪,走到太平公主身边,说道: “公主,此刻恐还不是伤心的时候。眼下,武攸宜将军还堵在上阳宫门口。想来,他昨日刚被削了兵权,估摸着是铁了心,今日一定要面见陛下……” 太平公主听到此话,轻轻地松开武则天的手,起身拂去眼角泪珠。 其实。 众人皆知。 就算武则天真的是此时驾崩,她也毕竟是一个七十多岁、高寿的老太太,这般年岁去世,用现代的话术来讲,也算是一件白喜事了…… 所以,纵算是太平公主,也不至于会撕心裂肺,哭到天昏地暗。 即便她当真如此,那估计也是哭与世俗人听,哭给皇家礼教看的。 太平公主比谁都清楚。 一旦武则天没了最后一口气,就算是华佗在世,也终究无力回天。 所以,作为四哥李旦的盟友,此时的太平公主,不得不收起伤心,默默地在心里打着算盘,思量着要如何做,才能助李旦登上皇位…… 无论如何。 皇位断不能落入武家人手里。 否则,谁都不知道,这洛阳宫里,会因此掀起怎样的滔天巨浪,又会发生怎样天翻地覆的变故…… 于是。 稍过片刻。 太平公主重拾冷静,回道: “武攸宜此番前来,既然是要交还兵符,那本公主就去会会他!” 谁知,上官婉儿却拦住了太平公主,拱手行礼后,缓缓说道: “公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太平公主迟疑片刻,点头回道: “好,我们且到偏殿说话……” 然后,太平公主又叮嘱张御医两句话之后,才随上官婉儿到偏殿。 眼见二人走远。 此时的李正一,很想走到那个白胡子老头旁边,问问他到底是谁。 可李正一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帝王驾崩,是一件甚为严肃之事,容不得半点戏谑和不敬。 权衡一番。 只能忍住了。 ……………… 上阳宫,东偏殿。 清晨的阳光,正好洒在殿前的敞院里,投射出屋顶鸱尾之影状。 太平公主不解地问道: “上官舍人,是不是母亲她有什么交代?现在已然四下无人,有什么话,不妨就直说……” 上官婉儿点点头,回道: “确实如此,陛下留下一道密旨,藏于东宫正殿牌匾之下,还请公主行去东宫,取出此道密旨,并与皇嗣殿下按陛下旨意行事……” 皇嗣,便是李旦。 乃武则天第四子。 听罢。 太平公主面露讶异之色,反问道: “母亲留下密旨,还藏在了四哥宫里?这是何意?” 上官婉儿没有说更多的话,只是沉沉一叹,又点了点头,回道: “关于密旨内容,微臣也不知。眼下时间紧迫,还请太平公主速速前去东宫,照陛下旨意行事……” 太平公主若有所思,回道: “此次契丹之战,母亲突然收回武攸宜、武懿宗的主帅之权,想必另有深意……武攸宜此行前来,明摆着是想借探病之名,欲向母亲讨要个说法,此人实非善茬,上官舍人,你务必要守好上阳宫!” 上官婉儿表情坚定,点头回道: “请公主放心!” 听罢。 太平公主转身离开东偏殿。 仍是忧心忡忡…… 少时,行至上阳宫门口。 武攸宜果真还在宫门口等待。 见太平公主从上阳宫里走出,武攸宜不禁满脸惊讶,走上前问道: “弟妹,你为何在姑母宫里?” 太平公主强装淡定,笑道: “表兄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母亲她身体微恙,身为女儿,自然是要进宫侍疾的。昨夜和母亲聊得晚了些,就宿在上阳宫,今晨才出……” 武攸宜却半信半疑,试探道: “那姑母何时能见我?” 太平公主眉眼一抬,淡淡问道: “母亲正在安寝……表兄,陛下的心思,岂是你我可以揣测的?” 武攸宜便不再言语。 只是拱手作揖,深施一礼。 太平公主也只稍稍回礼,就目不斜视、头也不回地离开上阳宫。 而且,太平公主还故意地,朝着与东宫相反的长乐门行去,之所以如此,就是不想让武攸宜猜到她的行踪…… 然而。 精明如武攸宜。 出门必定会带上两个高手。 目送太平公主离开之后,武攸宜右边的嘴角轻轻上扬,一脸不屑地嗤了一声,然后转过身来,对其中一个扈从,附耳说道: “你,去跟着太平公主,看看她最后去了哪里,切记不要被表象所迷惑,本将军要知道她最后究竟去了哪里……” 第170章 洛阳宫的钓鱼人(五) “是,将军!” 武攸宜身边的扈从,领命而去。 而此时。 上官婉儿刚从东偏殿,走回到武则天的寝殿,看上去面色憔悴…… 李正一忽地想起一事。 他此番进宫,太过于突然,时间匆匆,竟然忘记和府里人提前知会一声,想必舅父宋璟和舅娘崔氏,会很担心他的安危…… 毕竟。 李正一近来得罪的人挺多。 想要他命的,应该也不在少数。 若是家里人因为担心,而做出一些不理智的行为,怕是会一不小心惹出本不必要的麻烦事。 眼下,宫里本就是千钧一发。 万一节外生枝,就不好收场了。 转头,见上官婉儿回来了,李正一遂走到她身边,小声问道: “上官小姨,昨日进宫时间匆忙,未及告知家里人,可否设法……” 谁知,话音未落。 薛崇简就接过话茬,轻声回道: “正一兄不必担心,我母亲她昨夜已经遣人告知宋府,说你昨夜在公主府喝了点酒,微醺,就留你宿下了,还让他们莫要挂怀……” 听罢。 李正一心里松了一口气。 而薛崇简,犹豫片刻后,又问道: “上官舍人,我母亲呢?” 上官婉儿沉沉一叹,回道: “太平公主她,有要事处理!” 薛崇简眉头微蹙,没有再多问。或许,与李正一一样,不敢多问。 然后,整个寝殿,就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一丁点声响…… 不知何故。 李正一隐隐感觉。 危险,一点点在临近。 此时此刻,空气中弥漫的,都是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就在“武则天病危,命悬一线”之时,太平公主在和上官婉儿秘密商议之后,就不见了踪影。 上阳宫门口。 还堵着一个武攸宜。 最要紧的是,宫门口处,看似只堵着一个武攸宜,可其实,他背后的整个武家势力,都在默默支持他…… 唯有如此。 武攸宜才敢这般跋扈。 虽说,武攸宜此番前来上阳宫,是借了探病之故,可明眼人都清楚,他这是在撒气……为昨日“莫名其妙被削了兵权之事”而气恼。所以,明目张胆地前来,向姑母武则天讨要一个说法。 之前。 李正一曾暗自揣测。 关于武则天此次病倒,已然排除了“是上官婉儿报仇”的可能性。 再者,看现在的样子,武攸宜应该也不知晓“武则天病危”的消息,否则,此刻他就不是在宫门口傻等,而是要带上他的右羽林军,破宫门而入以探虚实,才符合他冲动易怒的人设…… 也就是说。 若是真的有人,想要这洛阳宫里变天,欲仿效唐太宗玄武门之变。 武攸宜和上官婉儿,应该不会是那个提前布下渔网的钓鱼人…… 突然间。 有一个念头。 从脑海中一闪而过。 难道,这是武则天自己布的局? 至于目的,就是想借病中之缘由,避见刚被削了兵权的武攸宜等人,嫌见他们……太过闹心? 不过,这个念头,真的就是一闪而过,武则天岂是一个惧事之人? 更何况现在。 武则天在病榻上静静躺着。 一个将死之人,能布什么局呢? 但无论如何,李正一都觉得,武则天此病太蹊跷,绝对不正常。只不过,想要揭穿这背后“钓鱼人”的真实面目,恐还需要一番周折。 ………………… 与此同时。 武攸宜的扈从,一路在暗中跟着太平公主,见她在宫里兜了几圈,最后,居然辗转到了东宫,左右张望一番之后,才悄悄进了东宫。 遂急忙赶回上阳宫门口。 拱手向武攸宜复命,耳语道: “武将军,属下一路跟着太平公主,她最后……悄悄进了东宫!” 武攸宜嘴里一咧,脸上顿时泛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喃喃自语道: “东宫……这就有意思了!” 稍过片刻。 武攸宜面露喜色,脸上堆着笑,对上阳宫门口的侍卫,道了一声: “各位兄弟,你们辛苦了,烦请向陛下传个话……就说侄儿武攸宜先行告退,过些时候,再来拜见姑母,并将兵符一并归还!” 说罢,武攸宜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悦之色,转身向长乐门行去…… 诸位侍卫亦低头拱手,回道: “恭送武将军……” 听罢。 武攸宜虽走出数步,仍驻足。 背对众人,微微侧头,朗声叹道: “你们呐,别一口一个将军地叫,本将军已然没了兵权,下次见到,记得改个称呼,还是叫本王为……建安郡王,这样听着比较舒服。虽然没了兵权,这建安郡王,终归还是姑母他老人家亲封的!” 话音刚落。 门口的侍卫,都有些不知所云。 而武攸宜的脸上,又闪过一丝刚才那般诡异的笑容,喃喃自语道: “虽然没了兵权,可这建安郡王……终究是郡王,仔细推敲一番,还是与‘君王’同音,着实不错!” 自言自语罢。 武攸宜收起脸上的笑容。 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上阳宫。 …………………… 洛阳宫,东宫内。 太平公主着急赶到李旦的住处。 此时的李旦。 丝毫不知武则天已然病危的消息,还在桌案前,潇洒地挥毫泼墨,想要趁日头正好,作一幅三月春宫图…… 见太平公主匆匆前来,因问道: “太平,你如何来了?不过,你来得正巧,快替为兄瞧一瞧,此画中的峰脚处,到底用何种色泽,才能更显光晕……” 话里话外。 能看出李旦的悠然自得。 根本不像是一个“被武则天幽居深宫十数年”的苦命皇子,倒像是一个主动幽居田园、不问世事的山水隐士。 而太平公主没有回话,只是立刻下令,遣散了正殿所有的宫人。 见状。 李旦提着手中的笔,缓缓走到太平公主面前,疑惑不解地追问道: “太平,这是发生了何事,何故遣散宫人?是母亲让你来的吗?” 刚才这一路,太平公主忍住心底的伤心,尽量做到面不改色。 可此刻,看到李旦的一瞬,她再也绷不住了,扑到李旦怀里哭道: “皇兄,母亲她快不行了……” 听闻这个消息。 李旦只觉脑中好似嗡的一声,整个人都呆住了,他手中的笔,也应声而落,掉到地上,溅起了几滴墨…… 半晌。 李旦才回过神来,颤抖地问道: “这怎么可能,母亲他不是一向身体康健吗?怎会如此……我不信,这绝对不可能,太平,你快带我去见母亲……” 太平公主哭了片刻,又猛地想到,现在时间紧迫,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留给兄妹间来哭哭啼啼、问东问西。 遂拂掉眼泪,沉声回道: “皇兄,你还记得小时候,咱们见过的那个医术高超、甚至可以起死回生的老先生吗?” 李旦点点头,有气无力地问道: “神医老先生,我自然记得……只是,这二者之间,又有何关联?” 太平公主稍顿了顿,缓缓回道: “这位老先生今日一早,便来替母亲诊治了,也正是他说,母亲或许只剩下不到一日的时间了……这话,若是换作旁人说,我怎么也不会信。可说这话的,是那位老先生!” 听到这话。 李旦泪如泉涌。 一直以来。 在李旦和太平公主的心里,这位老先生就是神一般的存在,若是连他都束手无策,那便只能说明,武则天是真的快不行了…… 不管怎么说。 武则天与他。 终归是母子一场。 念及此,李旦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双膝跪地,任泪横流,朝着武则天寝殿的方向,俯身以全礼,遥遥三拜…… 起身时,地上已是泪迹斑斑。 第171章 洛阳宫的钓鱼人(六) 兀自伤心了一番。 太平公主轻声提醒道: “皇兄,上官舍人有句话说得对,现在还不是伤心的时候。另外,母亲还留下了一道密旨,就藏在你这东宫正殿的匾额之下。所以,方才我一进殿,就遣散了所有宫人……” 听罢,李旦甚是惊讶,问道: “密旨?何人告诉你的?” 太平公主点点头,应道: “是上官舍人告诉我的,她毕竟是侍奉在母亲身边,颇得母亲信任的女官。想来,她的话还是有几分可信的。而且,昨夜她和我说,那位神医老先生,今日一早,就会秘密进宫为母亲诊治,若非母亲亲自交代,她上官婉儿又如何能请得动这位老先生呢?” 李旦思忖片刻,也觉颇有道理。 便寻来工匠刷墙时的梯子。 置于正殿大门右侧。 躬身爬上梯子,在与正殿匾额齐高之处,探头向里一看,果然有一个密封好的、长条状的木盒子,静静地躺在匾额之后。 遂取出此盒,递与太平公主。 然后,李旦扶住梯子,缓缓走下。 神情恍惚之间,差点一脚踩空,直接从梯顶摔到地上,幸而太平公主扶了一把,才没有真的摔下来…… 好不容易走下梯子,李旦小心翼翼地从太平公主手中,接过木盒。 转身走进正殿。 将木盒子放到桌案前。 打开一看,果然是密旨。 于是,李旦和太平公主对着这份密旨,先恭敬地行了一个顶额礼。 行过礼后。 才战战兢兢地。 打开了这份密旨。 卷轴展开的一刹,从里面掉出了一个奇怪的物件,落到地上,铛的一声,甚是清脆…… “这是什么?” 说罢,李旦将其拾起。 仔细一瞧,居然是兵符。 还是武则天亲率的、从不轻易动用的左右金吾卫之调兵兵符。 见此兵符,太平公主疑惑问道: “母亲把这左、右金吾卫的调兵兵符……留给皇兄,是为何意?” 李旦也一脸疑色,没有答话。 只是沉默着,把密旨卷轴置于桌案之上,全部铺开后,李旦和太平公主彻底傻眼了…… 因为卷轴之上,根本没有所谓的密旨,除了左下角的一道玉玺之印,其余地方竟是一片空白。 太平公主愣怔着。 久久说不出话来。 而李旦看着手里的兵符,还有眼前这张神秘的、只留下一道玉玺之印的空白密旨,陷入了沉思…… 其实。 在打开之前。 李旦设想过可能性。 武则天留下密旨,无非就是确立皇帝人选,很显然,要么立他为帝,要么立他三哥李显为帝。 再不济,也是立武三思为帝。 只是,若立武家人为帝,不太可能会把密旨藏于东宫的匾额之后。 除此二者以外,李旦暂时没有想到,密旨还会有别的可能性…… 比如,现在看到的一纸空白。 再比如,他还不知道,武则天身边还多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皇长孙。 见此空白密旨,太平公主沉默良久,坐在案前凝神半晌后,说道: “皇兄,母亲既然把左、右金吾卫的调兵兵符都留给了你,想必是希望你来继承大统……” 李旦微闭双眼,深吸一口气之后,又沉沉地吐出,摇摇头回道: “未必如此……” 顿了顿,李旦接着说道: “不知为何,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太平,你且随我去一个地方!” 太平公主疑惑地问道: “去哪儿?” “去金吾卫驻地!” 说罢,李旦平静地收好兵符,眼神里透着坚定,扭头就往殿外走。 可才走出不到五步,就又折返回来,走到案前,坐下,缓缓提笔。 犹豫片刻之后,李旦最终还是决定,在这份空白的密旨卷轴上,模仿上官婉儿的字迹,拟写了一封诏书…… 看到诏书内容。 太平公主惊讶地问道: “皇兄,你这是何意?” 李旦抿了抿嘴,轻声叹道: “眼下,也唯有如此了……” …………………… 巳时一刻。 晨雾早已散尽。 武攸宜带上扈从,出了长乐门,就快马加鞭地赶到武三思府上,也就是被李正一命名为“大观园”的那座豪宅…… 武攸宜火急火燎地,赶到中堂处,见到武三思和武承嗣二人皆在,不由得欣喜万分,拱手行礼道: “两位兄长皆在府上,真乃天意!愚弟在此,先恭喜两位兄长了!” 听罢。 武三思没好气地放下手里的茶盏,面露惊疑之色,缓缓地问道: “攸宜表弟,你这天一脚、地一脚地……在说些什么呢?什么天意,又喜从何来?难道……你方才进宫,姑母她复了你的主帅之位?” 武攸宜走到就近的一张桌案前,坐下喝了口茶,摇了摇头,回道: “今日,愚弟没见到姑母……” 这时,武承嗣翻了个白眼,回道: “攸宜老弟,我看你是气傻了?昨日,姑母才削了你契丹一战的兵权,连带着整个武家都受影响,且姑母今日也不肯见你,既然没有复咱们武家的兵权,你说这喜,又从何而来?” 武攸宜喝完茶,神秘地说道: “二位兄长,先别着急,且听我细说,今日愚弟进宫,虽未见到姑母,可也并非毫无收获,倒是撞见一桩怪事……” “怪事?” 武三思、武承嗣异口同声问道。 遂屏退左右。 武攸宜微微一笑,凑近后回道: “今日,愚弟在上阳宫门口请见姑母,结果,上官舍人出来阻拦,说姑母还在安寝……于是,我便说出,今日见姑母是要归还兵符,众人皆知,交还兵符,兹事体大,自是不能假手他人,可我瞧着,上官舍人离开时,神色有几分慌张……” 武三思没忍住,追问道: “如何慌张?” 武攸宜眉头微蹙,叹道: “说不上来的慌张,隐隐感觉她好像在害怕什么……本来,那会儿,我也并未起疑,想着在宫门口多等等,姑母总会醒过来,不至于让我一直在宫门口等着。可这时候,你们猜,谁从宫里出来了?” 武承嗣面带疑色,问道: “谁?” 武攸宜眉头有所舒展,回道: “表妹……太平公主!” 听到这儿,武三思叹息一声,道: “这有何奇怪?姑母宠咱们这个表妹,你又不是头一日才知道,姑母生病,自然是要召太平公主侍疾,这不是很正常吗?” 武攸宜却轻轻摇了摇头,回道: “进宫侍疾确实正常,可此事,怪就怪在……其一,太平公主此番进宫,是上官舍人密诏令其入宫。其二,方才我让扈从跟着太平公主,发现她在宫里兜了几个圈子之后,最后,居然进了东宫!” 听罢。 武三思开始敏感起来,说道: “表妹她……去东宫干嘛?” 武承嗣也很疑惑,自言自语道: “若无姑母的命令,太平公主她……也敢去东宫,私自见李旦?” 第172章 洛阳宫的钓鱼人(七) 武承嗣这话,说得没错。 从公元684年,武则天临朝称制算起,时至今日,武则天已将李旦幽禁于东宫整整十三载,向来不准他预闻政事,也不能随意出入宫廷,甚至在皇宫里,都不能自由随心地走动…… 曾有大臣私到东宫,与李旦秘密商议,欲助他从武则天手里,夺回本该属于他的皇权…… 结果,不到两日,此事就传到武则天耳朵里,不仅把他们“夺回皇权”的想法扼杀在了摇篮里,还将密谋之人的全家都斩首示众。 此举。 杀一儆百。 杀鸡给猴,不,给李旦看…… 而李旦,终究不是一个只想着自己皇位、不顾及他人死活的狠心冷血之人,他开始尝试放下,给自己的生活做了一番彻底的“断舍离”,尽量不要因为自己,而给身边人带来灭顶之灾…… 亦开始享受被囚禁在宫里的日子。 每日作画、练练书法……足矣。 还有,就是亲自教导小皇子们。 甚至还把三哥李显“被留在宫中为质”的几个孩子,都一并拉扯长大,且培养成人,可见李旦此人,对手足亲情的弥足珍视…… 确实。 历史上的李旦。 算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他曾两做皇帝,三让天下。 尽管世人都说他胆小懦弱、畏惧母亲,可到头来,他却是武则天的四个儿子里,唯一一个得到善终的。 可见。 李旦不傻。 而是大智若愚。 要知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而李旦,在风云诡谲的皇权争斗中,不仅保全了自身,还隐藏锋芒,从而护住了几个幼子的性命。 这份隐忍。 于他而言,是很不容易的,是“将世事都看通透”之后才会做出的艰难抉择,当然,从最后的结果来看,也是值得的…… 可是。 李旦越是隐忍。 武家人就越忌惮他。 生怕他会因为这份不争不抢,而博得武则天好感,成为太子人选。 所以。 便对李旦动了杀机。 武承嗣等人曾联合来俊臣、索元礼等酷吏,甚至还买通了李旦身边的侍女团儿,明里暗里地,屡次加害于李旦。 先是诬他谋反,结果被李旦府中一个名叫安金藏的义士之“剖腹义举”而让武则天重新拾起对儿子李旦的几分信任…… 而后,武承嗣又用巫蛊之术,嫁祸于李旦的两个妃子,而致使这两个妃子无端被赐死。 其中一个妃子。 就是后来唐玄宗李隆基的生母。 所以,李旦全家与武家人的关系,颇像李正一与薛家的关系,虽然二者性质迥异,前者是被迫隐忍,后者是惩恶扬善…… 但终究,都是覆水难收。 李旦与武家。 尤其是与武承嗣。 只能是势不两立、不共戴天…… 再看今日。 太平公主从上阳宫一出来,居然悄悄往东宫而去,私自去见李旦。 此事…… 在武家人看来,不简单。 他们认定,李旦和公主兄妹二人,一定存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于是,武承嗣接着说道: “太平公主若是得了姑母允准,何必如此隐晦地去东宫见李旦,想来,定是他们兄妹二人私自见面,在密谋些什么……” 武攸宜忙接下话茬,说道: “堂兄所言不假!依愚弟看,姑母此病定然不是小病,恐有性命之虞,不然,我瞧着,太平公主和上官舍人的眼底,怎会都有很重的乌青,尤其是太平公主,还似有哭过的痕迹……” 听罢。 方才沉默良久的武三思,拿起茶盏抿了一口茶,而后缓缓问道: “攸宜老弟,若如你所言,这皇宫之中,可能很快就要变天了?” 武攸宜点点头,起身回道: “还望二位兄长,速下决断!若是错此良机,一旦让李旦登临帝位,你我武家之人,别说荣华富贵难保,就连性命都堪忧啊……” 听罢,武承嗣也站起身,神色严肃,表情凝重,沉沉一叹后说道: “兄长,攸宜老弟所言有理,我们曾多次加害于李旦,若是真的让他登临帝位,我们武家恐会有灭顶之灾,怕是会陷入万劫不复啊!” 武攸宜应声点头,叹息道: “堂兄,为今之计,摆在我们面前的,恐怕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话音刚落。 武承嗣就看向武攸宜,又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武三思,轻声问道: “你是说……逼宫?” 听罢。 武攸宜坚定地点点头。 眼神里,满是期待。 当然,也少不了自己的小算盘。 而武三思,仍稳如磐石,不说话。 真是人如其名,武三思这个人,做任何事情,或者做任何决定,都要先三思而后行,权衡利弊…… 沉思半晌。 武三思才缓缓说道: “你们二人莫要冲动,咱们都是读过史书、亦明事理之人,你们难道不知……若逼宫不成,我等会有何下场?” 话音刚落地。 武承嗣想也没想,就拱手回道: “大哥,若是我们此番不争,坐等李旦在太平公主的辅佐下,登上帝位,那我们就只能等死……可若我们主动出击,一旦大哥坐上了皇位,该忧心性命的,就是他李旦,不是我们了!” 武攸宜也应和道: “堂兄所言有理!而且,纵算是我们此番赌输了,逼宫不成,横竖就是一死,也总强过被李旦报复,一刀刀剐来得痛快?” 稍顿了顿。 武攸宜继续怂恿道: “愚弟在此发誓,若是此番不成,绝不苟活……但若是此番事成,便拥立武三思兄长,为吾大周皇帝,坐享山河万岁!” 武承嗣也在一旁帮腔,说道: “是啊,大哥!我们都会拥立您做大周皇帝,永保武家世代荣华!” 甚至二人不约而同地,走至中堂大殿处,向武三思行跪拜大礼。 武三思仍是不为所动。 他深知,现在的武承嗣和武攸宜,之所以会如此迫切、不择手段地怂恿他出手逼宫,原因有二。 其一,武承嗣与李旦结怨最深,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此番皇位之争,在他看来,如果武则天真的驾崩,那么,摆在他面前的,不是李旦死,就是他自己亡。 其二,武攸宜和武承嗣二人,包括远在赵州的武懿宗,目前都无调兵实权,武家人之中,唯有武三思统帅右卫禁军,仍保有调派之权。 既然他们二人,有求于武三思。 姿态,自然是要低。 所以,哪怕是行跪拜大礼,在武三思看来,仍是丝毫不为所动…… 并非武三思不想做这个皇帝,也绝非是他胆小怕事,他只是在等。 等一个理由。 一个足以让他下定决心、哪怕是冒着生命危险也要逼宫的理由。 正当武承嗣、武攸宜二人急得团团转,如热锅上的蚂蚁之时,突然听得,从背后传来一个很熟悉的声音,道: “阿耶,传宁来迟了!” 回头一看,原来是武传宁郡主。 “传宁,宫里情形如何?” 武三思走上前,着急询问。 她一袭洁白长裙委地,脸上带着那种熟悉的平静,行礼后耳语道: “阿耶,姑祖母她……确实快不行了,您若是要争这皇帝之位,当下便是绝佳的好时机!” “果真?” 武三思面露喜色,问道。 “绝无虚言……” 说罢,武传宁凑到武三思耳边,又耳语了一句: “您的女婿李正一,他也在上阳宫里。若是真的逼宫,混乱之中,还请您一定护他周全,女儿可不想嫁给一个少胳膊断腿儿的夫君……” 第173章 洛阳宫的钓鱼人(八) 武三思收起喜色,问道: “李正一,他怎么也在?” 武传宁淡淡地回道: “女儿看得真切,他是被太平公主带进宫的,还有薛崇简也在上阳宫。另外,表姑太平公主和表叔李旦,他们二人已经匆匆出了宫门,而且很小心地甩掉了阿耶您派去的人,故而不知去向……” 听罢。 武三思凝神静思,沉默片刻。 而武传宁,依旧平静,接着说道: “他们二人在出宫之前,曾遣散东宫正殿的所有宫人,单独在殿中待了一炷香的时间……不管怎样,若无姑祖母的允准,表叔他是不敢如此随太平公主出宫的,其中,必有什么秘密!” 一旁的武承嗣、武攸宜等得焦急,此刻也趁此机会,随声应和道: “请兄长,速下决断!” 看着武承嗣、武攸宜迫切的眼神,再听着武传宁从宫里带回来的确切情报,武三思双拳微握,心中已然有所动摇…… 但他仍是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赢下和李旦的这一局。 毕竟,若是无陛下旨意而私自调动左、右卫禁军行逼宫之事,如果最后成功了,胜者为王,倒还好。 可若失败了。 就等同于谋反。 死一百次都不够的…… 想到这儿,武三思拿起茶盏,轻轻地抿了一口热茶,沉沉叹道: “两位贤弟,你们所言确实有理!我们武家和李旦之间,早已水火不容,必得是他死我活,方可护我武家周全……” 稍顿了顿,武三思接着又道: “可就算是要争这皇位,咱们也不可鲁莽行事、随意调军……得要造一个更好的理由,给自己留一条退路,才是明智之举!” 听到武三思同意争皇位,武承嗣、武攸宜二人面露喜色,拱手道: “但凭大哥差遣!” 武三思依旧端着茶盏,凝神道: “如今,陛下大病一场,危在旦夕,可上阳宫诸人却隐匿此事,可见其居心叵测,身为人子的李旦,却和太平出了宫门……是为不孝!” 一旁的武传宁,插话道: “阿耶,女儿还有一事要禀!” 武三思点点头。 武传宁才接着说道: “此番陛下病重,恐熬不过今日。可整个太医署,只有昨日当值的张御医,在上阳宫诊治,至于其他医官……无一人知晓陛下病情!” 武攸宜也面带疑惑,补充道: “还有,我瞧着,这上阳宫的守卫,比平日多出一倍不止……可陛下既然病重,按照常理,就应该是往宫里多请几个御医诊治才对,为何这上官舍人和太平公主,不但不请御医,反而要加强守备?” 听罢此言。 武三思嘴角露出奸邪一笑。 毫不犹豫地,沉声说道: “此乃好事!太平公主和上官舍人,还真是两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既然她们已经把咱们此行的理由,都送上门来了,我们也不好假装客气,就接着……” 武承嗣迟疑片刻,轻声问道: “大哥,您这是要让李旦尝尝,什么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武三思点点头,豪气地说道: “走,随我……清君侧!” 说罢,武三思把手中的茶盏,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祝大哥早日登临帝位!” 话音刚落。 武承嗣、武攸宜都应声举起自己的茶盏,遥敬武三思,一饮而尽之后,也将茶盏重重地摔至地上,以壮声势。 …………………… 正当武三思等人紧锣密鼓地,准备着所谓的“清君侧”事宜,李旦拿着那份“不再空白”的密旨,和太平公主一道,赶到金吾卫驻地,也完成了他的心中谋划…… 此刻。 武则天寝殿内。 唯剩白胡子老头一人。 他眉头紧蹙,仍在悉心施针。 或许,是希望可以尽他毕生之心力,来保武则天身体无虞…… 而其余众人,包括上官婉儿在内,都无一例外地,守在寝殿之外。 李正一在殿外,端坐翘头桌案前,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有悲戚之色。 其实,他早已嗅到“危险临近”的味道,尤其是见到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去偏殿商议之后,就不见了踪影…… 心里着实打鼓,特别不安。 遂看向上官婉儿。 发现她的神色,亦是紧张不安。 于是,李正一走近后,轻声说道: “上官小姨,我心里存了个疑惑,也知此时不该多嘴,但……” 谁知上官婉儿轻叹一口气,回道: “我知你在担心什么,也该如此……倒是无妨,有话你就问!” 李正一亦是小声问道: “这位老伯,到底是谁呀?” 上官婉儿微微一怔,很快意识到,李正一所说的老伯,就是在殿内为武则天诊治的老先生,遂小声回道: “老先生是陛下和先帝的救命恩人。不过,他是一位隐士神医,常年云游四方,极少出入宫廷,所以鲜为人知,但十几年前,太平公主、皇嗣殿下还有庐陵王殿下,曾与老先生有过一面之缘……” 不知为何。 李正一隐隐感觉,这位隐士神医听着耳熟,好似和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故而追问道: “上官小姨,这老伯姓什么?” 上官婉儿应道: “我也不知,只记得……陛下称呼他为老许!我们都叫他老先生!” “老许?” 李正一嘴里嘀咕着。 突然想起,杜少府曾和他说过,杜萧杳的师父就是一位绝世神医,而且常年云游四方,还带着他的两个徒弟,也就是杜萧杳和孟师兄,去过北边草原……寻觅奇药。 而且,他清晰地记得,杜萧杳的这位师父,好像就是叫……曹许! 难道这位隐士神医,就是曹许? 李正一自然不敢确定。 毕竟,天下之大。 或许,并不只有曹许先生这一位“喜欢云游四方”的绝世神医。 顿了顿,李正一缓缓看向上官婉儿,却留意到上官婉儿也在注视着他,且眼神里满是不解。 少时之后,上官婉儿轻声问道: “你认识老先生?” 李正一忙掩饰道: “不认识……只是好奇而已。” 半晌,上官婉儿小声反问道: “正一,都这紧要关头了,你难道……不应该问点别的事情吗?” 李正一却是一头雾水,问道: “上官小姨,所指何事?” 上官婉儿突然严肃起来,回道: “你觉得,当下宫里局势如何?” 第174章 洛阳宫里的钓鱼人(九) 听到上官婉儿这话。 李正一浑身一颤。 他没有想到,上官婉儿竟会问他“关于当下宫中局势”的思考。 于是,李正一在脑海里,迅速思考一番,找到了最佳的应对话术: “上官小姨,您是看着我长大的,知道我的性子最是懒散,不喜约束,也无心朝堂。所以,关于如今宫中局势,我确实是看不太明白,心中唯一所愿,就是老伯施针之后,能救醒陛下……” 听罢此话。 上官婉儿一时语塞。 片刻后,凑到李正一耳边说道: “陛下,于你而言,不仅仅是陛下,更是你的皇祖母……正一,你且随我来,陛下有话留给你!” 听到此话,李正一满脸惊讶。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 武则天病倒,事发突然,居然还会有话,要留给一个刚认的皇孙,而且还是有一个尚未昭告天下的皇长孙…… 虽然很是意外,李正一也仍是强装淡定,没有多问,只是静静地跟在上官婉儿身后,保持着大约五步的距离…… 不多时。 二人便行至离武则天寝殿不远的一处偏殿,但仍在上阳宫之中。 进偏殿前。 经过一个转角时。 仿佛有一阵风,从耳后拂过。 再一听。 又没有了任何动静。 但腰间,却多了一个剑穗…… 李正一没有低头,也没有驻足。 就只是在腰间轻轻一摸,便知道,这个剑穗,乃是路清言那把御赐长剑之上的青玉色流穗剑坠…… 原因很简单。 这剑穗上面的络子,摸起来极为熟悉,正是李正一的母亲亲手编织的,和他八岁之前随身戴着的那坠子上的络子,是一模一样的。 也就是说。 路清言进宫来了。 虽然李正一很好奇,路清言是如何溜进皇宫,又如何躲过宫中的层层守卫,还瞒过了有功夫在身的上官婉儿,于她身后,在李正一的腰间,悄悄塞了一个剑穗…… 如此,种种疑惑……未解。 但李正一依然保持淡定。 与此同时。 他的心里。 突然间就踏实多了。 又忽地想起先帝李治…… 难道,多年前皇爷爷去世之前,就预料到自己的皇长孙,终有一日会被迫卷入到武李两家的“皇位纷争”之中,所以,才提前给他找好了一个暗卫,一个相隔千里,却如影随形的千影暗卫——路清言? 若是如此,皇爷爷还真是英明。 不过这些答案,已然不甚重要。 唯一重要的是,路清言很靠谱。 又走了数十步。 李正一随上官婉儿,进了偏殿。 关上殿门之后,上官婉儿回过身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问道: “正一,你真的不打算和我说说,你对今日‘宫中局势’的看法?” 李正一摇摇头,真诚地回道: “上官小姨,我觉得关于这些事情,不是我该管的,也不是我能管的,既然不该也不能管,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谁料,上官婉儿却来了一句: “你该管,也能管!” 听罢,李正一瞳孔放大,一脸的不可思议,顿了片刻,才回道: “上官小姨,您何出此言?” 上官婉儿沉沉一叹,说道: “正一,别忘了,你是陛下已经承认的皇长孙殿下,还是陛下和先帝最宠爱的先太子、孝敬皇帝李弘的长子,你的身体里流淌着的,是李氏皇室的血……所以,你的肩头,生而有着自该承担的责任和担子!” 李正一听懵了。 半晌,才愣愣地问道: “上官小姨,我只是一个流落在外、不为人知的民间皇孙而已,要说这正牌皇孙,宫里可是一抓一大把……这肩头的担子,我是在不明白,此为何意?” 上官婉儿轻声回道: “陛下的皇孙确实不少,可除了殿下你,微臣从未见过陛下如此欣赏过任何一个皇孙,陛下她是真的器重你!” 其实,关于方才上官婉儿话里的意思,李正一早就听明白了。 可眼下,李正一很慌。 他怕自己理解对了…… 又怕自己理解错了。 稍缓了缓,李正一又接着问道: “上官小姨,皇祖母的意思是?” 这时,上官婉儿眼里透出一丝喜色,像是终于等到李正一问这话。 可她没有马上回答。 而是转身,走到挂着字画的一堵墙边上,很神奇地打开了一道门。 墙里面,是一个暗室。 暗室不大,只有一张供案,和几方蒲团,还有一张先帝的画像。 整个暗室里,最显眼的,就是一个木盒,静静地置于供案之上。 还未及李正一问什么…… 上官婉儿就轻轻地,取出木盒子里的一道卷轴,举止很是恭谨。 然后。 走到李正一身前。 忽地就朝他跪下了。 双手将这卷轴举起,说道: “皇长孙殿下,这是先帝留下的遗诏,还请殿下亲自过目……” 这波操作。 李正一着实没想到。 只得双手接过上官婉儿递上的遗诏,然后,微颤着手展开卷轴…… 遗诏的意思,不复杂。 但是,还可以概括成一句更简单的话,那就是,先帝李治在临终前,想要立自己这个流落民间的皇长孙李寻……为皇太孙! 看到这份遗诏。 李正一再次懵了。 倒不是怀疑这份遗诏的真实性。 毕竟先帝李治对长子李弘的偏爱,是很显然的,亦是载入史册的。 所以,就算李治想着把“皇太孙”的位子,留给李弘的沧海遗珠、唯一的儿子李寻,也是不足为奇…… 唯一奇怪的是。 上官婉儿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告知他先帝遗诏之事,难道…… 因为他的穿越,历史的轨迹完全变了……武则天不是死于八年后,而是真的就阴错阳差地,驾崩于此次中风晕厥? 李正一不敢多想。 本来片刻之前,他暗自猜测,那个白胡子老头,有可能是杜萧杳的神医师父,因而还对那位老伯,寄予了一丝希望…… 若是他能救活武则天。 那么。 这摆在眼前的、一触即发的武李两家争斗的戏,就可以罢唱了…… 如今,看到这份先帝遗诏…… 想来,这场戏,怕是难以避免。 而他,也终究无法置身事外了。 正当此时。 李正一猛地想到另一个问题,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遂赶紧扶起上官婉儿,认真地问道: “上官小姨,皇爷爷的遗诏,是皇祖母让您给我看的吗?” 第175章 洛阳宫的钓鱼人(十) 其实。 李正一心里很清楚。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 若非武则天授意,上官婉儿怎敢拿此事,来开玩笑,或自作主张? 而李正一之所以有此一问,是想要知道,武则天对这件事到底是如何安排的,毕竟,他不过是一个没名没分的空头皇长孙而已…… 稍微顿了顿,上官婉儿回道: “这自然是陛下的意思!” 李正一看着手中卷轴,追问道: “可我还是不太明白……” 上官婉儿拱手回道: “陛下曾说,若是有一日宫廷局势不稳,唯有殿下你……站出来,成为陛下名正言顺的皇长孙,才能消弭祸端,插手李、武两家之争!” 说罢,上官婉儿又拿出木盒里的一个小匣子,递与李正一后又道: “殿下,这小匣子里装的,是能够向‘满朝文武’证明你皇长孙身份的重要证据,现在,微臣奉陛下之命,将其连同遗诏一并交予你!” 李正一接过匣子,不解地问道: “可上官小姨,若此刻李武两家相斗,我一个皇长孙又能做甚?” 上官婉儿沉沉一叹,回道: “殿下,若是不出意外,武家人应该已经在赶往洛阳宫的路上,他们此行的目的,想必殿下也很清楚。若是武三思做了皇帝,那这李氏的社稷江山,就有可能千秋万代地姓武了……” 李正一越听越糊涂,问道: “这不是皇祖母期待的吗?” 上官婉儿却摇了摇头,回道: “殿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陛下确实很重视武家人,可从心底里,仍是希望自己的儿孙,可以接手这大周江山,而非侄儿或是侄孙……毕竟要论亲疏远近,侄儿、侄孙又如何能敌过亲皇孙?” 李正一当然知道。 历史上的武则天,到最后,还是属意……把政权交还于李家,所以上官婉儿所言不假,但李正一想不明白,为何不偏不倚,要选中他? 迟疑片刻后,李正一说道: “论亲疏,虽然我是皇长孙,可在我之上,还有两位皇叔。就算四皇叔与武家结怨已深,皇祖母有所顾虑。可还有三皇叔,他这十多年,久居庐陵为王,与武家人无甚瓜葛,至少没有深仇大恨,想来皇祖母应该是放心……把江山交予三皇叔李显的?” 不经意间。 李正一提到李显。 心里想着,把偏离航向的历史轨迹,引到原来的、该有的轨迹上。 在他看来,武则天若是驾崩,迎回庐陵王李显,才是正常的操作。 只要还是李家人当权,他这个皇长孙,就应该暂时没有性命之虞。 可上官婉儿却摇摇头,回道: “远水,解不了近渴……” 确实,就算武则天属意李显即位,可此时此刻,李显尚在庐陵,对宫中情形一无所知,远水,又如何能解近渴? 毕竟眼下。 谁都能感觉到。 宫里气氛很不对。 若武则天真的驾崩,势必会有一场明争暗斗,甚至是血雨腥风…… 思及此,李正一喃喃自语道: “武家,当真敢行逼宫之事?” 听罢,上官婉儿眉头微蹙,带着些意味深长的语气,缓缓回道: “有武三思在,公然逼宫之事,他们应是不敢做!但若是借‘探病或清君侧’之故,带禁军强闯上阳宫……他们,还是敢的!” 听罢此话。 李正一陷入了沉思。 而上官婉儿,却仍未放弃劝说李正一,故而语重心长地说道: “殿下,现在留给你思考的时间,已经不太多了,若是武家人打着别的旗号,杀进上阳宫想要一探虚实,天下恐生变数……唯有此先帝遗诏,还有匣子里的陛下亲笔诏书,可以证明你的身份!” 过了几秒。 上官婉儿接着道: “为今之计,只有殿下以皇太孙之位,名正言顺地成为继任皇帝,才有可能化解上阳宫的一场危机。但陛下也曾交代,此事由殿下自行抉择……若是殿下想明白了,记得带上这个匣子,来正殿找微臣!” 话音刚落。 便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还有一个侍卫,在门外沉声喊着: “上官舍人,两位武将军已经到了上阳宫门口,嚷着要见陛下!” 上官婉儿隔着门,镇定地问道: “哪两位?” 侍卫应道: “魏王武承嗣,还有建安郡王武攸宜……带着几十名扈从,此刻在宫门口,等着要见陛下,特来请上官舍人示下!” 仍是隔着门,上官舍人回道: “你且去告诉他们,陛下此刻谁也不见……若他们仍无退走之意,便只能刀兵相向了,你们可不要给陛下丢人!” “是!” 说罢,那侍卫领命而去。 李正一自言自语道: “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 而上官婉儿回过头来,深深地看了一眼李正一,轻声说道: “殿下若是想通了,记得在武承嗣到陛下寝殿前,早一步赶到!” 李正一立即追问道: “若……我不愿意呢?” 上官婉儿淡然一笑,回道: “若殿下不愿意,那么,在陛下留给你的匣子里,有一张皇宫密道图,入口就在方才的暗室之中。这也是陛下为保全你,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若是如此,殿下就可以选择远离朝堂,山高水远……” 听罢,李正一莫名感觉鼻尖一酸,一句话到嘴边,竟脱口而出: “神医老伯说,皇祖母还尚存一息,说不定,已经醒过来了呢?” 上官婉儿没有说话。 打开殿门,拂袖而去。 只剩下李正一呆在原地。 他不知道,如今该作何抉择。也从弄来没有想到过,会有一日,陷入如此这般两难的境地…… 这一切。 太匆忙了。 他没有心理准备。 若是他以皇长孙的身份,在这个时候继承大统,那么,他和明朝朱元璋的皇长孙朱允炆的境遇,就略有几分相似了。 上有皇叔,心怀不甘。 下有武家,觊觎皇权。 外有契丹,虎视眈眈…… 说起朱允炆,他的下场好像不太好。 而且。 最关键的是。 现在的李正一,还没有“心狠手辣”到可以在如此内忧外患的境况之下,坐稳身后的皇位…… 再者,在他看来。 皇帝也不过是一个称谓。 不当则已,若是要当,就一定要当一位明君,然而,他亦深知,自古以来,这明君都不是那么好当的…… 两千多年的岁月流淌,也不过沉淀出,几位屈指可数的千古一帝。 可眼下。 他若是真的不管这洛阳宫里发生的一切,选择从密道出宫,从此天大地大,山长水阔,四海为家…… 又实在不放心。 这样好的大唐江山。 万一真的被武家这几个“内横外怂”的草包窃走,那他之前所作的一切“为挽救契丹之战十数万将士性命”的努力,岂不全付之东流? 他又真的可以安心吗? 还有,若是武家人得逞,他们真的可以把大唐引向“盛世”吗? 答案,很显然是否定的。 以武三思、武承嗣等人的“惊世”之才,只要不在十年之内,把大唐江山衰败殆尽,就算他们还手下留情、悠着点的了…… 正纠结万分。 耳边传来了一阵厮杀声。 想必是武承嗣、武攸宜带着他们的扈从,一路杀进了上阳宫…… 这一刻。 他想好了。 深吸一口气,欲走出殿门。 忽然,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第176章 殿前对峙,孰是孰非(上) 力道不大。 回头一看。 果然是路清言。 “公子,此事有诈!” 路清言神色着急,轻声说道。 或许因事情很是紧急,加之又在皇宫深处,时间亦紧迫,这也是路清言第一次,说话时没顾及行礼。 听罢,李正一疑惑地问道: “路兄,你知我要作甚?” “属下不知,但……” 路清言这话说了一半,便凑到李正一耳边,悄声耳语了几句…… 听完之后,李正一的瞳孔瞬间放大,眼珠也滴溜溜地转着,问道: “果真如此?” 路清言郑重地点头,回道: “属下亲眼所见!” 此时,李正一看了一眼暗室的隐门,又回想起这两日所见,叹道: “原来如此,我想明白了!” 路清言也看懂几分,拱手道: “无论公子想做什么,尽可放手去做,属下定会护您周全!” …………………… 上阳宫内。 武则天寝殿之前。 武承嗣、武攸宜二人,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他们的扈从亲卫,已经越过了宫门口这些侍卫,到了寝殿正门处。 而他们身后。 上阳宫的侍卫,虽然受伤者众,但仍是拿起长矛,穷追不舍…… 想来。 有武三思的提点。 武承嗣下手还是有一定分寸的。 这一路,从洛阳宫门到上阳宫寝殿,虽说和宫中侍卫刀兵相向,但没有对他们下死手,毕竟,这些侍卫,都是武则天的亲卫,若是一点也不顾及,明面上便说不过去了…… 就算最终要下死手。 也要等到他们进了寝殿,亲眼见到武则天断气了,才敢如此嚣张。 而此时。 上官婉儿挡在门前,冷眼问道: “两位将军,你们在宫中纵马驰骋、铁蹄横踏,可有想过后果?” 武承嗣仍骑在马上,丝毫没有要下马的意思,还大笑一声,回道: “上官舍人好大的官威!只不过,这句话,该是我问你才对……” 稍顿了顿,武承嗣接着说道: “你在陛下身边为女官多年,深得陛下信任,却在陛下病重之时,瞒而不报、掩人耳目!如今,甚至连整个太医署,都无一人知晓陛下真实病情,你作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可想过后果没有?” 上官婉儿却不慌不忙,冷笑道: “既是整个太医署都无一人知晓陛下病情,那请问两位将军,你们又是从何得知的呢?难道……陛下身边,竟还有两位将军的人?” 上官婉儿这番话,倒是说得武承嗣心里有些发虚,只得回道: “谁人不知,你上官舍人巧言令色,最会拿捏人心,倒是不必用这些话来搪塞,我就只问你一句,今日,让不让我们面见陛下?” 一旁的武攸宜见状,也是一脸的振振有词,适时地补充道: “堂兄,愚弟亲见,太平公主今日一早从上阳宫离开,且自始至终,都未曾宣召太医署的御医入殿诊治。不知太平公主她,是否和上官舍人一道,在密谋着一些不可告人之事?” 听罢,上官婉儿厉声反问道: “两位将军,你们真的是来陛下寝殿探病的吗?用如此大的阵势来探病,微臣也是前所未见,瞧着倒有些像逼宫的手段……莫不是因为,昨日陛下才收了契丹之战的主帅权,你们就想着来点刺激的?” 果然。 上官婉儿是一个厉害的角色。 在这样的场面也丝毫不慌乱。 相比之下。 武攸宜就是个冲动易怒之人。 就如现在,上官婉儿仅用了三言两语,就成功地把武攸宜激怒。 武攸宜翻身而马,立于阶下,且手举长矛,直指上官婉儿,说道: “老子没什么耐性,也懒得和你这一介女流之辈废话,且再问你最后一遍,到底让不让我们进殿,面见陛下?” 见武攸宜在石阶之下,以长矛相向,上官婉儿脸上没有丝毫畏惧,而是很淡定地回了一句: “建安郡王千万慎言!微臣确实不过是一介女流之辈,可陛下又何尝不是女流之辈,还不是和男子一样,登临帝位,手握天下……” 听罢此话。 武承嗣脸上突然一喜,质问道: “上官舍人,你的狐狸尾巴,总算是露出来了。方才那话的意思,莫不是你,或是太平,想要仿效陛下……篡夺江山?又或者说,陛下这次病重,就是你们搞的鬼,真正逼宫的人,是你们才对!” 说起武承嗣此人的性格。 倒是不同于小心谨慎的武三思,也不同于冲动暴躁的武攸宜。 算是介于他们二者之间。 急躁中,带着些冷静…… 他冷眼看出,此时,上官婉儿在陛下寝殿拦着,或许是在拖延时间,等待太平公主和李旦的救场…… 忽然。 武承嗣一计涌上心头。 他打算直接断了上官婉儿的后路,遂对在场众人朗声说道: “上官舍人连同太平公主,谋害陛下,欲篡夺皇位,其心可诛!武攸宜,我命你速速进殿,查探陛下病情,若是陛下真的病危,立即将上官舍人和太平公主,还有东宫的那一位逆贼,统统拿下!” 上官婉儿淡淡回道: “魏王殿下,您倒是对微臣和太平公主的行踪,很是了解?” 武承嗣却只道出一句: “废话少说!今日在此,只为清君侧,尔等逆贼,还不速速就擒!” 武攸宜虽然没什么脑子,但却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之人。 武承嗣刚说完,武攸宜便拿起长矛,直接冲向武则天寝殿大门,手中长矛一挥,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守在门口的两个侍卫,打翻在地,连爬带滚地踹到了石阶之下…… 一柄剑,被弹到上官婉儿脚下。 而上官婉儿二话不说,用脚尖垫在剑柄处,再轻轻一勾,整把剑就腾空而起,稳稳地落到了上官婉儿手中…… 这一刹。 武攸宜惊到了。 他愣了愣神,惊讶道: “你居然是会功夫的?” 上官婉儿又是淡淡一句: “你没想到的事情,还多着呢!” 而此时此刻。 李正一从偏殿出来,正好撞上武攸宜用长矛,一举打倒两个侍卫的那一幕,不禁朗声叹道: “建安郡王,若是能把你这‘窝里斗’的气势,拿出半分到战场上,也不至于逃得……比敌人追杀的速度还要快!” 李正一此话,没有乱说。 武攸宜在此前另外几场对敌作战中,正是这样的表现,总结起来,就是怕死,怕得要命……敌军还未至,就已落荒而逃。 听闻这突兀一声。 众人的目光,都被李正一给吸引过去了,包括武承嗣、武攸宜。 当然。 还有上官婉儿。 她见李正一突然出现在此处,脸上忽地闪过一丝隐忧,可略过片刻,她的神色就比之前缓和了许多…… “李正一,你为何在宫里?” 武承嗣率先追问道。 武攸宜才反应过来,李正一方才的话,可以说是在骂他,遂怒道: “你个毛头小子,敢口出狂言!” 李正一亦不紧不慢地,回道: “我也只是凑巧在宫里……方才,也不过是说了句大实话而已!” 顿了几秒。 李正一环视一周后,又问道: “这么热闹,梁王殿下没来?” 武攸宜豪笑一声,应道: “兄长的右卫军,此刻就在洛阳宫外。我劝你们还是放弃挣扎,老老实实交代,你们是如何加害于陛下,如此,或可留个全尸!” 而武承嗣,知道此事越拖下去,就越对他们不利,于是一声令下: “来人,把此逆贼,也拿下!” 武攸宜却愣了一下。 向武承嗣递了个眼色,示意他,武三思曾说过不要动李正一,毕竟这是他未来的女婿……可武承嗣却似乎,不为所动。 李正一倒是不紧张,缓缓回道: “魏王殿下,建安郡王殿下,你们二位何故如此肯定地说,是上官舍人和太平公主加害于陛下……难道你们进了陛下寝殿,亲见?” 第178章 汝之所为,何堪一问 这话。 武承嗣越说越心虚。 而李旦,也是一脸疑惑,问道: “武三思的右卫军?刚才我们进洛阳宫的时候,没有见着啊……” 武承嗣不住地摇头,自言自语道: “不可能……” 而听罢此话,武攸宜怒火中烧,已然失了理智,怒而道出真相: “不可能!武三思他亲自布的局,在洛阳宫外先截杀了你们,再到上阳宫,与我二人会合,他不可能变卦的,是你们在挑拨离间!” 李旦横眉冷对,淡定回道: “武攸宜,我看你是没救了……都这个时候了,我诓你作甚?” 武承嗣仍是不住摇头,眼神呆滞,一脸的不敢相信,喃喃自语道: “不可能……绝不可能!” 但其实。 武承嗣已经明白了。 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原来,武三思从一开始,就是在骗他和武攸宜,让他们两个只带上自己府中的亲卫、扈从,到武则天寝殿前大闹一场,以探虚实…… 而武三思自己。 只想远远看着。 若是形势有利于武家,他便出来走个过场,给事情收个尾,还能在武承嗣等人的簇拥下登临帝位,不费一兵一卒,却可一举两得。 相反。 如果形势不利于武家。 那武三思便打算做一只缩头的乌龟,躲在他的龟壳里,尽全力把自己从整件事中择出去…… 想及此。 武承嗣仰天长叹一声,道: “好你个武三思,还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连兄弟都这般算计!” 太平公主沉沉一叹,冷冷回道: “说起‘算计兄弟’这件事,你武承嗣若认第二,谁敢认第一?” 听罢,武承嗣不由得咬牙切齿,紧握长矛,双手微颤,青筋暴起。 但仅仅片刻。 他又一次仰面望天…… 如今这情势,李旦和太平公主亲自带兵前来,定是做了十足的准备,所以,无论如何,他武承嗣终究难逃一死。 思来想去。 他也不打算再继续挣扎了…… 紧握长矛的手,好似松了些。 又过了几秒。 武承嗣放下长矛,坐在寝殿门口的台阶上,看了一眼李旦,说道: “姑母……终究还是偏爱儿子的!李旦,姑母除了把亲率的金吾卫禁军兵符给了你,还给了你什么?是不是……皇位?” 李旦没有立即回答。 而是让金吾卫的禁军,缴了武承嗣和武攸宜手中的所有兵器…… 然后。 久久地看着武承嗣。 沉默不言、一语不发。 一旁的李正一瞧着,李旦的手中好像有一幅卷轴,看其纹饰,特别像皇帝诏书,而且,他的眼里,也藏着一丝久违的欣慰之色。 是啊。 李旦曾被武承嗣迫害。 不止一次、两次、三次…… 所以,这一刻,他等了很久。 沉默良久,武承嗣被李旦那如刀子般的犀利目光,盯得有些发毛,又见到李旦手里的诏书卷轴,大声说道: “李旦,你手里的诏书,是姑母留给你的?但你放心,我就算是死,也不会承认你这个皇帝的!如今这大周江山,是我武家的,本就该传与武姓之人,才堪千秋万代……只可惜,姑母她老人家一时糊涂,竟把皇位留给了你这个异姓之人!” 其实,李正一听出来,武承嗣这番话的背后,有故意激怒的成分。 他或许觉得。 若是彻底激怒了李旦。 便可得个速死,不受折磨。 可他对李旦,还是不够了解。 其实,李旦并不是个容易被激怒的人,过去几十年,他都生活在武则天的阴影之下,早已练就了一颗强大的内心。 唾面可以自干。 伤口全靠自愈…… 顿了半晌。 李旦终于开口说道: “这回,你又猜错了!” 武承嗣一脸的生无可恋,叹道: “猜错什么了?” 李旦摊开诏书,把“密旨”内容,当着上阳宫所有人,念了一遍。 密旨内容很简单。 概括起来,就是若武则天遭逢不测,便立庐陵王李显为帝,灵前登基,昭告天下! 听完诏书。 武承嗣惊得双眼圆睁,道: “怎么可能……会是李显?” 见状,李旦令人将诏书呈于武承嗣和武攸宜眼前,一眼看去,这诏书之上,黄底黑字写得很清楚,且有陛下玉玺金印…… 只是如今。 这诏书的真与假,已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武承嗣被李旦擒了。 至于这诏书。 真的,也是真的。 假的,也是真的。 一时间。 在场众人都懵了,大家都听说武则天可能大限将至,撑不过今日。 纷纷疑惑道: “陛下病重,危在旦夕……可这庐陵王殿下,此刻远在千里之外的庐陵,如何能在三日内赶回,并灵前即位?” 众人的忧虑,也是有道理的。 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 三日,应该就是极限了。 而李显身在千里之外,如何能在三日内赶回洛阳,稳定民心? 众人又是一番窃窃私语…… 这时,李旦缓缓地走上台阶,环视众人一周之后,大声说道: “诸位不必担心,本王在来上阳宫之前,已委派金吾卫军中密使,快马加鞭前往庐陵,迎皇兄回宫即位,定不会误了登基大典!” 稍顿了顿,李旦接着又道: “金吾卫听令!速将逆贼武承嗣、武攸宜二人拿下!且守好洛阳宫,在皇兄回宫即位之前,谁都不得妄动……违令者,斩!” 这么久以来。 方才的那两句话。 李旦说得最解气、最舒坦…… 而此刻的武承嗣,已经看淡生死了,仰天长笑一声,对众人说道: “成王败寇,这道理我懂!可你们这些人,一个个看上去道貌岸然,但汝之所为,又何堪一问?陛下病重如斯,你们不但没有广求天下名医,甚至连太医署都隐瞒不报看,试问居心何在?既是一样盯着皇位的人,你们又何苦在这里装什么清高……不觉得甚是可笑吗?” 忽然,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幽幽地从身后的寝殿,传入耳中: “依你之言,朕也是自装清高?” 此刻。 所有人,都惊呆了。 只有李正一的惊讶,是装出来的。 方才在偏殿时,路清言匆匆赶来找李正一,正是为了这件事…… 一个时辰前,路清言无意间,听见上官婉儿和白胡子老头在密谈“给武则天用药”之事,便断定此间必有蹊跷…… 第179章 我且信你,最后一回! 所以。 有了路清言的提醒。 李正一在从偏殿里出来之前,就已经猜到了,眼前这一幕。 也正是这一幕的出现,让李正一彻底明白了,整件“奇怪的宫廷事件”背后,真正操纵和布局的钓鱼之人,有且只能是她。 至于目的,不全清楚。 但是鱼和鱼饵,已经浮出水面…… 只不过眼下,他还是要尽量表现出很惊讶的样子,不然就露馅了。 再环看四周。 还有一人不惊讶。 那便是上官婉儿。 只见她轻轻地放下手中长矛,很自然地过去搀着武则天,说道: “陛下,您醒了?” 武则天欣慰一笑,回道: “是啊,醒了……要是再不醒过来,岂不是错过了这样一出好戏!” 转而看向众人。 太平公主、李旦眼中的神色,从一开始的惊讶,渐渐变为惊喜,不由自主地、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台阶,向武则天拱手行礼后,说道: “孩儿就知道,母亲乃是吉人天相,自会逢凶化吉、长福长寿!” 而这时,武承嗣和武攸宜却目瞪口呆,瞳孔间,瞬间写满了恐惧。 他们知道,武则天一直都希望武、李两家能够和睦相处,尤其是对于李旦、李显、太平公主等人与武家侄子之间的关系……尤为看重。 可如今,武承嗣和武攸宜却趁武则天“病重”挑起事端,欲夺皇位,不用想也知道,此堪重罪…… 此时的武承嗣。 两腿发软,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但他并未打算,立即俯首认罪。 本来刚才的武承嗣自知被李旦擒获,再无生机,已是万念俱灰。 可“突然活过来”的武则天,让武承嗣好似在悬崖边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甚至还存了一丝侥幸心理,暗自希望武则天这一次,依然可以对他们武家人手下留情…… 毕竟,武则天对武家人的宽容和放纵,是众人皆知、有目共睹的。 无论如何。 至少比落入李旦手中,要好。 于是,武承嗣狡辩道: “姑母,侄儿也是担心您的安危,才冲动了这一回,做了些不该做的混账事,说了些不该说的混账话,还请姑母恕罪……” 跪在一旁的武攸宜,吓傻了。 见武承嗣说这话,赶紧附和道: “是啊,姑母,我们这是无心之举,都是关心则乱,关心则乱……” 武则天没有立即说话。 也只是面容平静地瞧着…… 那般冰冷又愤怒的眼神里,好似藏着一丝难以看懂、读透的心思。 此时的武则天,虽然已从病中醒过来,但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身体仍很虚弱,脸色也憔悴苍白,浑身疲软乏力,气色不佳…… 见状,上官婉儿赶紧命人抬来了一张椅子,搀扶武则天缓缓坐下。 过了片刻。 武则天看向武承嗣。 厉声反问道: “担心朕的安危,需要你带上这么多扈从亲卫,亲自上阵闯宫?武承嗣,你是觉得朕死得还不够快,是吗?” 稍顿几秒。 武则天又看向武攸宜。 表情更加严肃,厉声反问道: “武攸宜,你的关心则乱,未免也太乱了些……朕方才听见,你口口声声说,你们约好先在洛阳宫外截杀朕的皇儿还有太平公主,然后,再到朕这儿会合,一起拿下皇位,是如此吗?” 听罢武则天这话。 武承嗣、武攸宜二人不敢应声,只拼命地摇头,大气儿也不敢出。 正此时。 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传来: “姑母,您没事就好,侄儿护驾来迟,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众人回头一看。 居然是武三思。 以及他的几个随身扈从。 只见武三思拽着腰带,提着袍摆,三步并作两步、略显笨拙地一路小跑到寝殿阶下,二话不说,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这一跪。 把武承嗣和武攸宜,吓了一跳。 尤其是武攸宜,一想到今日之局面就是武三思这个“缩头乌龟”造成的,就恨不能立即拔剑,杀了武三思解恨。 殊不知。 武三思跪地之举,故作夸张,却在悄然侧过头、看向武承嗣的一瞬,不经意间,冲他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睛,递了个眼色…… 这个眼色。 除了武承嗣。 无其他人察觉。 此刻的武承嗣很是疑惑,在心里思忖着,难道今日闯宫不救之举,是武三思故意为之,可他目的又何在呢? 武承嗣想不明白。 难道,武三思的脑袋进水了? 明眼人都知道,于武家而言,若是少了武承嗣、武攸宜的支持,对于目前的形势,都只能说是“有百害而无一益”的…… 来不及深想。 武承嗣决定。 再信武三思一回。 也是最后一回…… 正当此时,武则天反问道: “武三思,你倒是和朕说说,今日,你又何罪之有?” 武三思一脸认真地回道: “姑母,今日武承嗣和武攸宜听闻,宫中或出变故,便心忧姑母安危,故而想要进宫来一探究竟,只是没想到一时冲动,竟闹成了现在这般境地,想来也绝非他们所愿,望姑母恕罪!” 武则天面露疑色,问道: “说了半天,你与何干?” 武三思接着应道: “侄儿没能劝下两位堂弟,任由他们冲动胡来,实在罪该万死!” 武则天怒目一抬,问道: “武三思,朕问你,今日可曾去过右卫军,派遣禁军围洛阳宫?” 武三思忙俯身回道: “姑母,武攸宜、武承嗣确实想过,让我调禁军前来助阵,虽说此举也是担心姑母安危,欲前来护驾,可侄儿更深知,无上令私自调兵乃死罪,且姑母洪福齐天,怎可能因一点小病就……” 说到这儿。 武三思稍微顿了顿。 很快,就又信誓旦旦地说道: “再说了,姑母,别说是今日,就是这接连数月,侄儿都未曾到过右卫军中,也不曾派人前去……就连方才赶来护驾,都只是带着亲随一路跑过来的,但凡有人敢对您不利,我武三思第一个不饶过他!” 武则天沉沉一叹,反问道: “当真如此?” 武三思又指天誓日,说道: “姑母,您若是不信,可以随时遣右卫军中任何人,前来问话……” 听到此处。 李正一明白了。 武三思这缩头乌龟,算盘打得甚是不错,到头来,就算武则天断定,武承嗣、武攸宜二人的“闯宫”罪名成立,难逃一死…… 而他武三思,顶多给自己揽一个“劝阻不力”的罪名,仅此而已。 好像整件事,与他毫无瓜葛。 当然。 看出武三思这番心思的人,不止李正一,还有武攸宜和武承嗣。 奇怪的是。 平时冲动的武攸宜。 此刻虽恨,却是耐住了性子。 反倒是武承嗣,像发疯了一般。 站起身来,一脚揣向武三思,本就身体孱弱的武三思,哪里经得住这一踹,整个人直接就飞到了几米开外…… 而武承嗣仍未罢休,直接上手,看似狠狠地掐住了武三思的脖子。 目光交错的一刹。 二人仅有一尺距离…… 这一刻。 武三思悄声耳语道: “别怪我狠心……咱们武家,总得要留下一个人,和李旦斗下去!” 而武承嗣也趁着此时,耳语道: “武三思,我且再信你最后一回,若你还有半分良心,记得替我们哥儿俩报仇,伺机杀了李旦、还有李显,决不能让李家人当皇帝……” 第180章 这钓鱼人,深不可测 武承嗣和武三思的声音,很小。 除了他们两个。 没有旁人听见…… 于是,在一场看似武承嗣宣泄、撒气的打斗中,他们二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略带默契地信任了彼此最后一回。 倒也不枉,同为武姓一场。 然而。 此乃宫中重地。 岂容武承嗣在此放肆打人? 果然,不出片刻,武则天就令金吾卫,将武承嗣和武攸宜拿下。 还当着众人的面,下令道: “来人,即刻把武承嗣、武攸宜二人,打入死牢,待朕决断!” 打入死牢? 李正一还是第一回听到,武则天对武家人用上了“死牢”这个词。 而听罢武则天此话,李旦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丝隐隐的笑容。 但就那么一刹,便收住了…… 不得不说,李旦喜怒不形于色。 稍待片刻,武则天缓缓站起身,颇有深意地看向武三思,叹道: “武三思,闯宫之事你虽劝阻不力,但终是与你无关,你也未曾私自调用右卫军,还一路跑来救驾,便算是功过相抵,安心回府去!” 功过相抵? 这又是个什么说法? 李正一如堕五里雾中…… 很快,武则天又令金吾卫禁军,在赶回驻地之前,先把武承嗣和武攸宜带来的亲卫和扈从都绑了,全部押入死牢…… 不多时。 整个洛阳宫。 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没有刀光剑影,也没有铁蹄横踏,有的只是头顶的一缕阳光,穿云而落,带着几分春日里的暖意,投射出“岁月静好”般的错觉…… 再看武则天脸上的表情,也从刚才的眼含怒意,转为心平气和。 映着殿前如此好的阳光,良久,武则天才回过神来,缓缓说道: “你们几个,随朕进来……” “是!” 说罢,李旦、太平公主,还有上官婉儿,都紧随其后,准备进殿。 只有李正一有些犹豫。 他总觉得,此时此刻,一个没有公开身份的他,好像不应该跟着进殿去凑热闹,万一听到一些不该听的事情,就不太好了…… 武则天瞧出了李正一的隐忧,遂放慢了脚步,面色和蔼地说道: “无妨,随朕进来……” 李正一只得硬着头皮进了殿。 见状。 太平公主和李旦虽不明真相,但心里估摸着,许是因了上官婉儿和齐国夫人崔氏的这层关系,武则天才会对李正一也如此信任…… 也没有……往更深处去想。 很快,众人进了殿。 武则天也在上官婉儿的搀扶下,走到正堂处的桌案前,缓缓坐下。 待武则天坐定,李旦没有多想,立刻从袖中拿出金吾卫禁军的兵符,恭恭敬敬地交还给武则天,说道: “母亲,这兵符,已经完成了它在孩儿手中的使命,特此交还!” 武则天收下兵符,却看了一圈众人,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有什么想问的,就问!” 其实,说起问题,那可有很多,可殿中的这些人,怕是都不敢问。 一个个,都只是傻站着。 半晌,太平公主才回道: “母亲,您这刚大病初愈,还是好生歇息,我们就算有什么想问的,也等您明日休息好了,再来叨扰……” 听罢,武则天笑了笑,朗声回道: “朕知道,你们这是不敢问……也罢,朕来说,你们是不是想问,为何朕明明脉象虚弱,病得如此严重,今日又突然醒过来了?” 说实话,这个问题,谁都疑惑。 但是,确实不敢问出口…… 李旦和太平公主几乎是异口同声,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说道: “那自然是上天庇佑……” 只是这话,是说给武则天听听罢了,要论起内心的真实想法,估计就连他们自己,也不会相信这样糊弄人的“鬼”话…… 谁知,武则天欣慰一笑,回道: “错,此事乃朕故意为之!” 听罢,众人皆面露疑色,却又不敢当着武则天的面,去刨根问底,只能静静地等待答案…… 过了几秒。 武则天面色平静,接着道: “朕就是想亲眼看看,若是哪一日,朕真的不在了,你们会作何选择,倒是没有想到,武承嗣、武攸宜这两个混账,居然如此按捺不住野心,强行闯宫,差点酿成弥天大祸……” 李正一有些听糊涂了。 差点酿成……弥天大祸? 武承嗣带人强行闯宫、欲夺皇位,还对皇嗣李旦说出那般大逆不道的话,难道……还不算是弥天大祸? 不过说来也是。 武承嗣听了武三思的劝阻。 从一开始,就没有对武则天的上阳宫亲卫下死手,也就是说,没有闹出人命,就姑且算是,还没有把整件事,闹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总而言之。 武则天这话里。 总感觉存着一些不稳定的因素。 正当这时。 武则天看向李旦,轻声问道: “还有你,旦儿,朕也是没想到,你拿到朕的空白密旨,为何不直接写朕打算立你做皇帝,而要舍近求远,愿意把这皇位拱手让人?” 李旦没有丝毫犹疑,当然也不敢有丝毫的犹豫,立马拱手回道: “回母亲,孩儿不想做皇帝!” 李正一看出,李旦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尤为坚定,绝不像是假的。 而且,历史上的李旦,对“做皇帝”这件事,确实并未有过热衷。 听罢李旦此话。 武则天的眼里,闪过一丝很明显的欣慰,稍过片刻,命上官婉儿端来一盆水,沉声说道: “旦儿,你且把这密旨,放入这盆水中,浸泡片刻再取出……” 听完这话,李旦满是疑惑。 虽有犹豫,但还是照做了。 不多时,李旦惊奇地发现,这密旨的背面就显出字来,内容也是一封诏书,大致写的是:若武则天遭逢不测,立庐陵王李显为帝…… 和方才在殿外,李旦向众人宣读的那份假诏书,竟是极其地相似。 看到这儿。 李旦面露喜色。 也彻底松了一口气。 他很庆幸,之前没有听太平公主的劝说,写武则天打算立他为帝。 而是选择写……立李显为帝。 如此看来,这份不谋而合,算是保住了武则天对李旦的基本信任。 而李正一,却傻眼了。 其实,当李正一从路清言口中,得知此事可能“有诈”之时,就猜到了,武则天如此大费周章地布下此局,肯定是为了考验。 至于考验的对象。 不管怎么说,必定是有李旦、李正一,还有武家的几个侄儿…… 但是。 李正一没想明白。 武则天为何要把“遇水则显字”的空白密旨,留给李旦,最关键的是,这上面所写的真实诏书,还是传位于李显…… 细思,极恐。 若是李旦在这空白密旨上,写的是武则天打算立他李旦为帝,后果倒是真的难以想象…… 还有一点。 武则天一边悄悄地给李旦留下空白密旨,一边又让上官婉儿无比郑重地,给李正一来了一出“欲传位于他”的戏码,甚至不惜把先帝李治的遗诏都搬了出来,做得像模像样…… 弄得李正一差点就信了。 若此次,没有路清言。 李正一也不知后果会如何。 不得不承认,武则天为了考验李、武两家对于皇位的渴望,也实在是……煞费苦心,无所不用其极。 甚至,不在乎用自己的“死”来作为鱼饵,钓出身边的不臣之人。 确实,这钓鱼人深不可测…… 最可怕的是。 李正一总觉得,此事没这么快就结束,或许,眼前所见只是序章。 想及此。 耳边传来武则天一句柔声的话: “旦儿,朕把这皇位留给你三皇兄,你说句实话,会怨母亲吗? 第181章 你小子,又逃过一劫! 武则天这话问得…… 多多少少,有点矫情了。 其实,遇到这种“一碗水端不平”的情况,任何人都会心有埋怨。 只不过,李旦是武则天的儿子,他自然不敢说自己心怀怨念…… 所以,李旦毫不犹豫地回道: “母亲,孩儿绝无怨言!” 又稍过几秒。 李旦突然想起。 自己派去接李显回宫的金吾卫密使,带着“武则天临驾崩、迎李显回宫即帝位”的密令,此刻还在赶往庐陵的路上,遂又接着说道: “还请母亲,派人前去追回金吾卫的传信密使,否则,怕是要惊扰皇兄,惹他伤心一番了……” 李旦这话。 说得倒是滴水不漏。 武则天听罢,拂袖回道: “旦儿不必忧心,朕已委人在前往庐陵的第一道驿站处,执手令拦下金吾卫密使,算时辰的话,此刻密使应该已经重返军中了!” 如果说,李旦方才的话,说得算是滴水不漏,那么,现在看来,武则天所做之事,才堪天衣无缝。 她已经预设好,每个人面对此事可能的种种反应,甚至给每一种可能性,都谨慎地安排好了退路…… 思及此。 李正一再次觉得。 武则天的心思,太深了。 又是一番寒暄后,武则天渐露倦意,太平公主立马会意,忙说道: “母亲今日也累了,不妨早些歇下,太平和皇兄就先行告退……” 李正一也赶紧拱手告退。 出了殿。 李旦和太平公主道别后,一刻也没耽误,就直接赶回东宫去了…… 而李正一边走边思考着,自己留下来这一趟,到底意义何在呢? 难道,武则天让李正一在此情形下一起进殿,并且让李旦揭晓密旨的真实内容,就是为了让他和李旦知道,自己想要传位之人是李显,而非他和李旦中的任何一个? 好警醒他们,从此以后,要安分守己,不要把心思盯在皇位上? 好像有道理,但好像又说不通。 总而言之。 他是越来越看不懂武则天了。 正疑惑…… 耳边却传来太平公主的声音: “李小郎君,今日天色已晚,要不你就到本公主府上住一宿,明日再回府也不迟,毕竟公主府离宫近,不至于赶上夜禁……你舅父那边,我会派人去说的,不必担心!” 此刻的李正一,脑子一片浆糊。 他没有更多的精力去思考和拒绝,便点头应下了,又忽地发现,薛崇简好像不在太平公主身边,因问道: “公主,崇简贤弟呢?” 太平公主边走边回道: “方才,上官舍人说,崇简他身体不适……母亲便让他先回府了!” 李正一有些惊讶,反问道: “身体不适,可严重?” 太平公主加快了脚步,回道: “无大碍,说是养两日就好了……” 李正一点头应道: “那便好!” 不多时,太平公主的车马便到了公主府门口,管家见公主平安归来,好似松了一口气,忙迎上来,耳语了几句。 太平公主听后,只淡淡地回了句: “无妨,由他去!” 稍顿了顿,太平公主又说道: “老刘,李小郎君对咱们府还不太熟悉,你且带他四处逛逛,然后到崇简的院里住下,记得着人收拾一间干净的屋子出来……” 然后,李正一便随管家刘叔一道,在公主府里,四处闲逛了一番,才进了薛崇简的小院…… 此时的薛崇简,正躺在榻上。 李正一关切地问道: “崇简老弟,你这是咋了?” 薛崇简缓缓睁开眼,见到是李正一,才从榻上坐起来,回道: “还不是为了救外祖母……” 此话一出。 李正一登时就来了兴趣。 忙追问道: “是你救了陛下?” 薛崇简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起身,关上门之后,悄声说道: “不是我救的,但我参与了……” 李正一也小声问道: “什么叫你参与了?” 薛崇简叹了口气,回道: “正一兄,你还记得,今日一早,咱们在外祖母的寝殿里,见到的那位白胡子老爷爷吗?” 李正一点点头,回道: “自然记得!” 薛崇简接着又说道: “原来,这个白胡子老爷爷,是一位常年云游在外的隐士神医,叫曹许,和外祖母是多年的交情,也难怪我母亲这么信任他……” 话还未说完。 李正一就打断了他的话,反问道: “是他告诉你,他叫曹许?” 薛崇简点点头,没有说话。 李正一半惊半喜。 喜的是,这个白胡子老头,真的就是杜萧杳的师父——神医曹许。 惊的是,李正一从未听杜萧杳提起过,她师父曹许和武则天之间,还有这样一层渊源,甚至连杜少府也从未提及…… 很快,李正一冷静下来,稍稍平复了一番心绪后,着急地追问道: “然后呢?” 薛崇简一脸疑惑,缓缓说道: “今日在宫里,先是我母亲被上官舍人叫出去,没过多久,你也被上官舍人叫了出去,再后来,张御医也到偏殿去熬药了……寝殿里就只剩下我和白胡子老爷爷两个人,所以,我就去问他,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救外祖母……” 李正一面露疑色,追问道: “他如何说的?” 薛崇简回忆道: “他说,还有一个办法或许能救外祖母,但是需要一个药引子!” 李正一不解地问道: “什么……药引子?” 薛崇简沉沉一叹,回道: “需要亲人的血,作为药引子!” 李正一恍然大悟。 原来,武则天此番把薛崇简召进宫,并非碰巧,也是另有目的的。 如果没猜错的话,武则天是想要考验一下薛崇简这个外孙,看他在外祖母最需要的时候,会不会挺身相救。 虽然抽一点血,不至于看出,薛崇简是否愿意以命相护,但或多或少,还是能看出薛崇简对武则天……除了恨意,是否还有一丝亲情。 念及此,李正一瞄了一眼薛崇简,见他手腕处有一个很明显的伤口,心里暗自庆幸,这小子还算是经受住了武则天的考验…… 于是,李正一嘴里嘀咕道: “原来如此,所以你答应了?” 薛崇简点点头,回道: “是的,可我也没想到,这血一出来,我莫名其妙地觉得一阵头晕,然后就晕倒了……” 听到这儿,李正一笑道: “你这是晕血了……那后来呢?” 虽然薛崇简没有太听懂“晕血”这个词儿的意思,但仍缓缓回道: “再醒来的时候,就正好遇上武承嗣、武攸宜他们二人带禁军闯宫,我本想出来帮忙的,结果,曹神医直接把我迷晕,送回府了!” 听罢,李正一咧嘴一笑,轻轻地拍了拍薛崇简的肩膀,叹了一句: “你小子,又逃过一劫!” 第182章 可有选出心仪之人 武则天确实很多疑。 就连一个才十五岁的毛头小子,都是她这一局棋中的一枚棋子。 只不过,就目前来看,薛崇简算是经受住了这一番考验,接下来,他应该会有一段平和日子了…… 而薛崇简有些愣神,反问道: “什么叫逃过一劫?” 李正一只是淡淡一笑,回道: “这个说来就有些话长,你有可能听不太懂,当然也许能听懂,不过,解释起来太麻烦……对了,我问你,当时,曹神医说用你的血做药引子,或许可以救陛下,是否强调了……他有多大把握能救?” 薛崇简又点了点头,回道: “说了,万分之一……” 听及此。 李正一脱口而问: “那你为何还愿一试?” 这话刚一问出口,李正一就觉得不该问,可又想到,这薛崇简倒是个说话直爽、不喜欢拐弯抹角的人,或许能问出点什么…… 果然,薛崇简眉头微蹙,很认真地思考着这个问题,半晌,回道: “因为……你!” 李正一整个人都懵了,问道: “因为我?” 薛崇简脸上也带着疑惑,回道: “说出来,你可能不会相信,在曹神医和我提起,或许还有办法可以救醒外祖母的时候,我满脑子里想的,就是你之前告诉我的那句话……此刻,她只是你的外祖母!” 听罢,李正一微微一怔。 他瞬间想明白了另一件事。 他记得,就在那阵风拂过,吹落寝殿最后一炷香的最后一丝残灰之际,众人皆以为,武则天真的就要驾崩了…… 而李正一见薛崇简眼神呆怔。 故而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此刻,她只是你的外祖母”的话。 正是听完这话后,薛崇简的眼角,就滚落了一颗豆大的泪珠…… 当时,他还很奇怪。 为什么上官婉儿会在这个时候,不经意间,回头来看薛崇简一眼,且分明感觉到,她的眼神里,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如此想来。 薛崇简那滴泪,落得正是时候。 换句话说。 那滴泪,也在武则天的算计中。 如果说薛崇简愿意用自己的血,来救武则天,可以是理智的选择。 那么,当他面对武则天的“死”,会流出泪来,才是发自内心的。 或许。 那滴泪。 才是真正的考验…… 李正一心内愕然。 他也没想到,那时候不经意间一句安慰的话,竟然可以帮助薛崇简……顺利通过武则天的两次考验。 想到这儿。 李正一嘴角一咧,点头笑道: “我当然信你!” 心里却为薛崇简感到开心。 其实,能放下仇恨,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哪怕只是放下片刻,对于薛崇简而言,或许都是一种别样的成长。 …………………… 与此同时。 上阳宫,武则天寝殿内。 李旦、李正一、太平公主几人离开之后,武则天便遣散了所有宫人,连同上官婉儿,都一并退到殿外…… 一时间,寝殿内,如长夜般安静。 这时。 那个白胡子老头,从偏门进了殿。 也就是,杜萧杳的师父曹许。 他一进殿,便走到武则天的榻边桌案前,正襟危坐,脸色凝重。 而武则天也从榻上慢慢起身,行至曹许对面的桌案前,缓缓坐下。 曹许没有去扶武则天。 二人就这样。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半晌,曹许老先生用略带生气的口吻,打破沉默,沉声质问道: “媚娘,你怎么还如此任性?” 而武则天脸上带着少女般的笑容,眼里闪着泪花,平静地说道: “好多年,无人唤我媚娘了……” 听到这话,曹许的神情倒是有所缓和,沉沉一叹之后,无奈回道: “你是皇帝,谁敢如此唤你?” 武则天轻声笑道: “不还有你吗?” 曹许却不理会,脸上又浮现出一副气鼓鼓的样子,继续质问道: “媚娘,我此时没心情开玩笑……你可知,此番你是用性命在赌,用自己的性命,去试探别人的人心,值当吗?” 武则天沉默半晌。 过了片刻,才平静地反问道: “老许,我这不是赌赢了吗?” 曹许闷声回道: “若是赌输了呢?” 武则天浅浅一笑,叹道: “就算赌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都这把年纪了,此生有悔无憾!” 曹许微瞪了武则天一眼,回道: “可,这一切值吗?” 武则天毫不犹豫地点头,回道: “当然值!” 曹许无奈一叹,接着追问道: “那你可有选出心仪之人?” 武则天很肯定地应道: “已选定了!” 曹许满脸好奇,问道: “谁?” 武则天神秘一笑,戏谑地回道: “这个不着急,待我百年归西之后,老许你自会知晓的……” 曹许不解地问道: “连我也瞒着?” 武则天点点头,回道: “毕竟有约在先,我不想食言……” 听罢,曹许一声长叹,轻声说道: “也罢……这辈子啊,我是被你吃定了,难逃你的手掌心,认栽!” 武则天冲他一笑,淡淡地说道: “老许,从小时候起,到现在,数十载光阴,我可从没想过吃定你……不然,怎会纵了你一赌气,就又是十多年不肯来见我,若非今日我危在旦夕,祭酒和婉儿……怕也是请不动你老人家?” 武则天这话。 话里话外,都是埋怨…… 曹许此刻仍很激动,愤声说道: “媚娘,十几年前我就劝过你,可你偏是不听,非要把这江山社稷……天大的担子,都硬扛在自己肩上,如今倒好,为了选个皇位继承人,还拿自己的性命来做赌注。你可知,若是今日我来晚了半分,你身上这奇毒,就算有解药,也终是无力回天了!” 武则天看着曹许为她担心的样子,有一丝欣慰,不紧不慢地回道: “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更何况,我相信你,你一定会赶来的!” 曹许微微一怔,听着武则天这软话,倒是也发不上火了,只回道: “对了,你那两个小郎君呢?好像这一整日,都未见到他们……” 武则天面露笑意,调侃道: “老许,你是问张易之和张昌宗吗?可我记得,你又没见过他俩,方才那话,说得倒像是日日都见一般……” 说罢,稍顿了顿,武则天又说道: “好了,就不逗你了……我昨日,就让他们俩一道,出宫办事去了,估摸着明日才会回宫的!” 曹许好奇地追问道: “让他们……办什么事?” 第183章 一道宫墙,无法逾越 刚问完。 殿内烛火微微摇曳…… 而武则天微微一笑,回道: “让他们到洛阳城外的第一处驿站,去拦下金吾卫的密使……” 曹许面带疑色,反问道: “媚娘,你好像很信任他们?” 武则天沉思片刻,应道: “算是信任……对了,老许,这十多年时间,你一直躲着不肯来见我,可还记得,帮我暗查当年那件事?” 听罢,曹许脸上略过一丝不经意的躲闪,片刻后,才缓缓回道: “自然是记得,但说起来惭愧,这么多年过去了,仍毫无头绪……” 武则天沉沉一叹,轻声应道: “是啊,此事都过去十几年了,确实不好查……也是辛苦你了!” 过了片刻,武则天的神色愈发凝重起来,又若有所思地说道: “不过,说起来,朕还是要感谢你的,若不是你告诉朕,我大周内部竟有通敌卖国之人,恐怕朕直到现在,都还蒙在鼓里,以为前几次对战契丹失利,乃国力空虚之故……” 曹许忽地有些难过,回道: “我只是略尽绵力罢了,总算能替我儿所犯之错……稍作弥补!” 听罢曹许此言,武则天愣了愣神,陷入了一番回忆,缓缓回道: “曹达之事,不能全怪他一人,他顶多就是被别人利用了而已,只可惜当时,我本想救下他,不承想,却惨遭凌季友和薛曜的毒手……好在,此二人都已经认罪伏法,得到报应了!” 一提起他儿子曹达,曹许心内微颤,隔了半晌,才挤出一句话: “我儿他……也算是罪有应得!” 武则天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曹许,眼神里带着一抹哀愁。 她想起了多年之前。 那时候,武则天才十四岁。 还只是一个被人唤作“武媚娘”的小姑娘,长在深闺无人识…… 每日最大的乐趣,就是盼着曹许从学堂回来后,给她讲那些藏在书中的知识、学问,还有难得的医术…… 在年少的武媚娘心中。 曹许,就是那个曾照亮过她生命的一束光,也正是他,驱散了武媚娘闺阁中的枯燥无趣,取而代之的,是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他们俩从小一起长大。 不严格算的话。 应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可双方父母,都不知道他们的这份心思,更或者,就连他们自己都不曾知晓,到底是从何时起,有了这份年少的懵懂和心动…… 就像那句歌词里唱的:你总说,毕业遥遥无期,转眼就各奔东西。 武媚娘和曹许,也曾固执地以为,时光还长,不必着急慌张…… 直到那一日。 不得不分离的那一刻。 他们才恍然大悟,明白了彼此的心意,只可惜,他们这次分离,不是普通的离别,离别之上,还隔了一道无法逾越的宫墙…… 此时此刻。 就算彼此都懂了。 也终究是为时已晚了…… 就像所有猝不及防的初恋,总是会因了各种各样奇怪的缘由,而不得已走向分手,武媚娘和曹许亦是如此,逃不开这初恋定律…… 从此以后。 年少的记忆,只能默存心间。 直到这许多年以后…… 他们二人,一个站上权力巅峰,成了“高处不胜寒“的一国之君,而另一个却仍坚守初心,终成一代隐士神医。 也许,命运交错、年少分开之时,武媚娘未曾想过,时隔六十年,且在这皇宫禁院深处,她还能这样静静地,和曹许说上一会话…… 愣了半晌。 好不容易。 武则天才从这沉默的回忆中抽身拔出,脸上微微舒展,回道: “曹达他……情有可原!” 听到这句情有可原,曹许神色很不自然,急忙岔开话题,问道: “媚娘,眼下,你打算……如何处置武承嗣和武攸宜?” 武则天深吸一口气,叹道: “先关着!朕已经派人严密关押武承嗣和武攸宜,至于他们曾带过的禁军手下,都有人暗中监视,也就是说,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控之中……老许,若你在北边草原查探到的消息属实,那么,这次和契丹的对战,应该就没什么纰漏了!” 听罢,曹许微微点头,应道: “但愿如此……可若这通敌卖国者,真的是武攸宜,你会如何?” 武则天毫不犹豫,答得斩钉截铁: “若真是通敌卖国者,无论他是谁,就算是朕的亲儿子,也要杀!” 曹许捋了捋不太长的须子,颔首连连,却沉沉一叹,淡淡回道: “这,你倒是不含糊……” 听罢。 武则天微闭双眼,感叹道: “通敌卖国者,比之谋反,更甚恶劣……朕犹记得,去岁与契丹一战,就是因了边防图的泄露,才招致数万将士马革裹尸还!” 这话,武则天越说越气愤,越说越激动,到后面竟咳了起来…… 见状,曹许面露忧色,替武则天添了一件黑色外袍,沉声说道: “媚娘,你现在要时刻记得,自己是个上了年纪的人,千万要好生爱惜身子,不要再肆意任性,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了,知道吗?” 武则天听罢这番数落,温和回道: “恐怕,如今放眼这天底下,唯有你老许,才敢这般数落朕……” 曹许坐直了身子,问道: “媚娘,你可知为何?” 武则天摇了摇头,蹙眉不解。 少时,曹许叹息一声,回道: “那是因为,我从没把你当过皇帝看,在我曹某人心里,你一直是武媚娘,就算老了,也还是武媚娘……” 武则天微微一怔,片刻后叹道: “其实,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有十四岁的、单纯的武媚娘了,只是这些年,偶尔见到你的时候,才会恍惚间感觉,那段依稀模糊的年少岁月,好似从未走远……” 曹许被武则天这话,也带回了曾经,自是在心底唏嘘了一番…… 稍过片刻,曹许看向不远处的漏刻,估摸着时辰也差不多了,就算他和武则天是久别重逢,也终究免不了再次别离。 就像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于是,曹许缓缓站起身,拱手道: “媚娘,老许就先行别过了……对了,我这几年,还收了一个徒弟,名字叫杜萧杳,是杜镜的女儿,极有学医天赋,此番我还要云游,替你探访当年之事,若你再有身子不适,倒是可以召她进宫,让她开药方,替你调养身子。只是,我从未和她提过宫廷之事……” 第184章 这黑衣人,原来是她 武则天微微一愣,笑问: “你呀,就不用多操心了,朕这偌大的皇宫里,还会缺御医吗?” 曹许却立马回道: “这不一样……” 武则天脸色一凝,追问道: “有何不同?” 曹许沉沉一叹,回道: “媚娘,我就直言说了……你那些个御医,长得都太俊秀了,哪里像是一介御医,倒有几分像是戏班子里唱戏的,分明是来勾你的魂儿的!杜萧杳则不同,她从小随我遍尝百草,对解毒颇有见解,且此番回来,我还会再授她些心得与真法……如此,她还会更进益的!” 武则天听罢曹许对御医的此番评价,倒也不生气,也站起身回道: “也罢,都依你……我改日就让姚爱卿,把他这外甥女带进宫来,替朕把把脉,也算是让你放心,可好?” 曹许这才点头,应道: “这般才好……只是,媚娘,先别告诉这丫头,我与你是旧识!” 顿了少时,曹许接着道: “对了,还有一事。你让我试探薛崇简的话,我问了,他答应得毫不犹豫,说明在你这个外孙的心里,没把你当仇人,你且宽心!” 武则天点点头,沉沉一声: “好,你且走,婉儿会送你出宫的,要去哪儿,告诉婉儿就成!” 曹许没再说话。 只是默默地转身。 又看了一眼武则天…… 然后,头也不回地就离了殿。 整个寝殿,瞬间就恢复了夜一般的寂静,武则天看着曹许离去的背影,自言自语地感叹了一句: “都这般年纪了,也不知,今日这一别,是否就再难见一面了?” 想罢。 武则天坐回到榻上。 只是歪着,并未睡着…… 映着殿内通明的曳曳烛火,武则天又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和感慨之中,所有的叹惋唏嘘,化作一声沉沉的叹息…… 不多时。 一个黑影从偏门进入寝殿。 且直往武则天的榻边行去…… 武则天却不急不缓,开口问道: “你来了?” 这个戴着面纱的黑衣人,眉眼间透着犀利,拱手行礼后轻声回道: “是,陛下!” 武则天依旧微闭双眼,问道: “如何?” 黑衣人冷静地回道: “回陛下,方才,皇嗣殿下直接回了东宫,没有片刻停留。而太平公主把李正一带回了公主府,且到府上后,李正一只是和管家逛了逛园子,又和薛崇简闲聊了几句,并未和太平公主有过多言语……” 武则天睁开眼,轻声责道: “琼玖,以后若无外人之时,记得要叫李正一为皇长孙殿下!” 黑衣人忙拱手回道: “是,琼玖记住了!” 少时,武则天又追问道: “那显儿那边呢?” 黑衣人接着回道: “庐陵王那边,一切如旧,没有见任何人。此次,皇嗣殿下在空白密旨上所书,迎庐陵王回宫为帝,并非二位殿下私里蓄意串通!” 听罢,武则天略显欣慰,又问道: “武三思那边呢?” 黑衣人迟疑了一瞬,说道: “梁王他也是直接回府,闭门谢客,说今日发生宫变,全因他劝阻不力,就算陛下您不罚他,他也要自罚闭门思过……” 听完此话,武则天转过头来,看向黑衣人,意味深长地问了一句: “琼玖,朕问你……武三思这边,你是否有明言或是暗示于他?” 黑衣人一听,忙跪地请罪,道: “回陛下,琼玖不敢!” 见状。 武则天稍缓片刻,抬手回道: “你且起来……朕都明白,武三思于你而言,是有养育之恩的,你自是不忍见他锒铛入狱,朕也答应过你,轻易不会动武三思的!” 黑衣人这才缓缓站起身,应道: “多谢陛下体恤!” 武则天微微一笑,说道: “无妨,朕知你心性,也相信你是个明是非、亦知晓孰轻孰重的好孩子……其实,唯有你穿上这一身黑衣之时,朕才会唤你一声琼玖,若是平日里,你依旧是朕最宠爱的、高贵的传宁郡主!” 黑衣人轻轻点头,本欲告退。 却又想起一事,疑惑道: “对了,陛下,琼玖在进殿之前,隐隐间好似见到房顶鸱尾处,有一道黑影闪过,可上去一看,却什么都没有,难道是我眼花了?” 武则天微微拧眉,回道: “许是婉儿……” 黑衣人没再说什么,拱手告退。 很快,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 子时的夜。 比想象中,更寂静。 此时的李正一,身在公主府中,虽然静静地躺在宽敞的榻上,却格外清醒,似乎没有半分想要入睡的意思…… 遂坐起身来。 开始回想整个宫变之事。 到现在,他才算是看明白了,武则天是个布棋高手,不管是他李正一,还是李旦、太平公主、薛崇简、上官婉儿,甚至还有整个武家,都只是她手里的一枚棋子而已…… 乍一看。 武则天此举。 就是想要考验她身边的人。 她想“亲眼”看看,当她真的要驾崩之时,众人会作何反应。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在不经意间看出,在这些身边人的心中,到底是“皇位和权力”更重要,还是她武则天的命更重要…… 不得不说。 武则天是真的疯狂…… 她敢以身涉险,只为试探人心。 思及此。 李正一沉沉一叹。 他自知,在弄权和手段这些方面,确实远远不及武则天的心思。 说起来,这一次小小的宫变,算是李正一穿越到唐朝之后,第一次亲身感受到宫廷中的刀光剑影、暗流涌动…… 只是。 他仍有很多疑惑。 比如,那个白胡子老头,也就是曹许,和武则天到底是何关系? 再比如,方才从宫里出来,太平公主为何又要主动邀请李正一,让他到公主府上住一宿,明日再回宋府? 还有,这武三思和武承嗣、武攸宜三人,在外人看来,就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是那种好到可以“穿同一条裤子”的人…… 可为何今日。 却好似大难临头各自飞? 还有一件奇怪之事。 就是武则天悄悄留给李旦的那一道“遇水则显字”的密旨。 这留字的手法,怎么感觉和王勃当年,在《乾元殿颂》卷轴背后留字的手法,颇有些相似? 第185章 稳重的大兔崽子…… 想及此。 李正一忽地记起。 那日在姚府,与杜少府喝酒时,他曾说过,王勃是曹许的徒弟…… 如此说来,王勃和武则天之间,或许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但他们两个人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和曹许很熟悉…… 说不定,王勃的《乾元殿颂》与武则天的空白密旨,异曲同工。 此时。 微风拂过。 窗外,月色昏黄。 凄迷的雾气笼罩在月旁。 衬出一圈晕轮,却若隐若现…… 李正一趴在窗台上思忖着,不知何时,竟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再醒来时。 已近巳时二刻。 李正一匆忙起身,对着铜镜粗粗地打理了一番,才小心翼翼地出了小院,行至中堂处,欲辞别太平公主,却被拉着闲聊了几句,无非就是让他“多来公主府,和薛崇简走动走动”之类的话…… 李正一只得点头应着。 好一番应付,才得以脱身。 便匆匆骑上马,飞奔回府…… 掐指一算,他这一趟出来,已经有两天两夜没有回家了,不出意外的话,宋宅上下都会很忧心他的安危。 虽然这两日,太平公主有遣人告知,但亲人终究还是会有牵挂…… 尤其是舅娘崔氏。 她还怀着三个月的身孕。 正是最不能劳心忧神的时候。 所以,李正一快马加鞭。 …………………… 巳时三刻。 刚到宋府后院门口。 就看到舅娘崔氏迎面走来。 而丹娘紧随其后,有些跟不上崔氏的步子,面带焦急之色,喊道: “夫人,您慢点,别摔着……” 可崔氏丝毫没有慢点的意思,直到猛地一抬眼,就看见李正一刚好往这边赶来,才缓了一口气,放慢了脚步…… 人刚走到。 舅娘崔氏就把李正一从头到脚,都打量了一遍,确认完好无损之后,才很关切地小声责问道: “你小子,如今胆子也越来越大了,怎么跑到宫里去胡闹了……” 这时。 跟在一旁的丹娘也小声说道: “是啊,李小郎君,这两日夫人都急坏了,好生担心你的安危!” 李正一深吸一口气。 听到舅娘那句“你怎么跑到宫里去胡闹了”的问话,微微一怔。 他深知。 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绝非三言两语,就能讲清楚的。 所以,李正一没打算把整件事情的已知真相,一五一十地告诉舅娘,甚至连宋璟,都要暂时瞒着…… 毕竟,这背后牵涉到皇权之争,以及李正一隐藏的皇长孙身份,还有一些就连他自己都没想清楚、搞明白的秘密。 所以。 还是瞒着。 比较稳妥…… 其实,他也早猜到此番回家,舅娘免不了要在耳边,唠叨他几句。 而这么多年相处下来,李正一最是清楚,舅娘秉性吃软不吃硬…… 于是,他不紧不慢地,把舅娘崔氏扶到不远处的石凳边坐下,还很细心地垫了个胡草垫子,才轻声回道: “舅娘,您还怀着身孕呢,真不用太担心我,孩儿都这么大个人了,知道如何照顾好自己,倒是您,在这风口站太久,着凉就不好了……还是赶紧回屋里歇着,不然,回头阿舅又要念叨您……” 可这一回。 舅娘却不吃这一套。 刚一坐下,就又板上了脸,说道: “你个小兔崽子,还说起我来了,明知道我怀有身孕,还整日地让我忧心劳神……我看你呀,终究是还没有成家立业,缺个媳妇管着你,所以才成日往外跑,一点都不着家,哪有半分成熟稳重的样子?” 听罢,李正一满脸堆笑,走到舅娘身旁缓缓蹲下,像小时候一样,仰着头看向舅娘,提溜地转动眼珠,神似撒娇道: “舅娘您说得是,孩儿都记住了,回去就用小本本写下来,当成座右铭,时刻提醒自己,以后一定多着家,不再夜不归宿,也不可让舅娘总为我忧心,争取早日成为一个稳重的大兔崽子……您看可好?” 听罢这番话。 舅娘崔氏伸手摸了摸李正一的脑袋,还从顺时针和逆时针两个方向出发,各自搓了两下之后,才总算是咧嘴一笑…… 可仅仅几秒。 舅娘就收住笑容,埋怨道: “还贫嘴!” 然后,又是一阵隐隐的暗笑。 至此,李正一才舒了一口气。 再环看院里。 好似没见到宋璟和宋允复…… 遂复又小声问道: “舅娘,阿舅和阿弟呢?” 谁知,一听到这话,舅娘脸上就浮现出一丝很明显的生气,回道: “这两日,你最好别去招惹你阿舅,他好像心情不大好,对我都是爱答不理的,好像谁欠他钱似的,板着个脸……” 李正一甚是惊讶。 在他的记忆里,舅父就算再生气,也不会不搭理自己夫人的…… 也不及细想。 舅娘又是一番不厌其烦的叮嘱,才和丹娘一起,准备回屋歇息。 临走时。 李正一对丹娘拱手谢道: “多谢丹娘!” 不由得想起,过去十年,她父亲陈叔在宋府忙前忙后、操持事务的样子,仿佛都还在眼前,只是一转眼,人就已经逝去…… 生命。 从有到无。 或许,就这么猝不及防…… 正感慨,丹娘却回礼说道: “李小郎君客气了,像我这样沦落风尘之人,能得夫人不弃,收留在身边,还与我姐妹相称,不管怎么说,该是丹娘谢夫人才是……” 舅娘回过头,冲丹娘一笑,说道: “丹娘你也是,既说了姐妹相称,怎又叫我夫人,以后叫我阿姐!” 丹娘虽点了头,却仍说道: “好的,夫人……” 其实。 在丹娘心中。 从十年前被迫进了教坊司的那刻起,她就已经不干净了,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再也无法拥有真正“平等待她”的家人…… 所以,想要让丹娘把他们宋家当成自己的家,尚需更多的时日。 唯有时间, 可以消弭一切。 ………………… 刚到午时。 李正一拖着疲累的身子。 总算是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刚推门进屋,便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双手环臂揽剑,立于窗前。 “拜见公子!” 路清言拱手说道。 “路兄,你来得正好,昨日夜里,我们几个从宫里出来之后,你可曾听到些什么别的风声?” 第186章 这番话,信息量太大! 路清言毫不犹豫回道: “有!” 而此时,李正一忽地想起之前一个藏在心底的疑惑,遂开口问道: “路兄,在此之前,我先问你个问题,在心里憋挺久了,不吐不快……我实在是好奇,这皇宫重地,应是有重重禁卫军把守,你又是如何这般悄无声息地躲过他们的眼睛,还进了上阳宫内?” 没错,相比其他的问题,这是李正一眼下最好奇的,最想知道的。 听罢,路清言沉声回道: “公子,实不相瞒,属下并不需要……去躲过宫中的重重禁卫军!” 李正一微微一怔,追问道: “这又是为何?” 路清言拱手回道: “因为家父当年,做孝敬皇帝暗卫之时,对长安、洛阳皇宫的所有密道,皆了如指掌。且就在家父归隐前一日,特意把这些皇宫密道图,画与属下看过,待我记下之后便都烧掉了,若公子有需要,属下可以随时把这些密道图,再画出来……” 听罢这番话。 李正一不禁恍然大悟,叹道: “原来如此……我就说昨日,皇宫禁卫军把整个上阳宫围得如铁桶一般,路兄就算是轻功了得,也不至于完全躲过这么多双眼睛……” 听及此,路清言缓缓回道: “恐怕普天之下,唯有一人能办到孤身闯皇宫,而不被人察知!” 李正一来了兴趣,问道: “谁?” 路清言眼含悲戚,沉沉叹道: “此人已驾鹤西去,不在了!” 见状,李正一没有再刻意追问。 而是重回之前的话题,说道: “路兄,你快和我说说,昨夜我们离殿后,陛下都还做了什么?” 路清言点头应道: “回公子,昨夜,你和太平公主、皇嗣殿下刚离开,不到一炷香时间,曹许老先生就悄悄进殿,和陛下二人对坐,且聊了片刻……” 接下来。 约莫一盏茶时间。 路清言就把昨夜,他在上阳宫里的所见所闻,甚是详尽地告诉了李正一,主要就是武则天与曹许之间的谈话…… 听罢,李正一愣住了。 毕竟路清言所说之话,信息量太大,需要一点时间,用来消化。 过了半晌,才呆呆地反问道: “路兄,你的意思是说,陛下她和曹许老先生,是旧相识,还曾有过一段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年少时光?” 路清言点点头,回道: “听来,确实如此!” 又消化了片刻。 李正一开始认真梳理。 原来,武则天布下这一局棋,并非只是想要考验身边之人,然后借此机会,选出一个合适的皇位继承人那么简单…… 还有一层原因。 或许,更为重要。 那就是要借此机会,查出奸细。 且这个奸细,不是普普通通的奸细,而是一个通敌卖国之人,一个哪怕是姓武也要被武则天毫不犹豫除掉的人…… 可见此事,很严重。 想到这儿。 李正一沉声问道: “路兄,陛下真的有说,之前几次与契丹的交战失利,数万将士葬身沙场,就是这个通敌卖国之人,把大周边防图故意泄露之故吗?” 路清言点头,拱手回道: “千真万确!” 听罢。 李正一不禁感慨。 犹记自己刚穿越来时,为了救出被诬谋反的三十六家名士,曾在武则天耳边吹了几句耳边风,还说武懿宗等人或许有通敌卖国之嫌。 没想到。 竟是一语成谶…… 也是此时此刻,才忽地联想到,杜萧杳和孟师兄都曾和他提过,师父带他们到北边草原去寻奇草…… 看来。 曹许前去草原。 根本就不是为了去寻奇草。 而是想在北边草原上,替武则天打探消息,所以,一查探到大周内部有通敌卖国之人,就告知武则天,才有了昨日宫里发生的一切。 由此可见,这曹许老先生,和武则天之间的交情,可谓是深厚。 甚至,武则天见到他都…… 李正一眉头微蹙,又问了一句: “路兄,陛下和曹许老先生说话时,是不是没有用‘朕’这个字?” 路清言毫不犹豫,回道: “确实如此!” 过了片刻。 李正一又追问道: “陛下和曹许老先生谈话,提到的那件当年之事,可有明言?” 路清言摇头,回道: “并未明言,感觉说得很隐晦!” 刚说完。 路清言突然面带疑惑,又说道: “公子,还有一事,属下觉得甚是奇怪,昨夜我在上阳宫,亲见曹许老先生离开后,另一个蒙面黑衣人,却悄悄进了陛下寝殿……” 李正一也很惊讶,问道: “另一个蒙面黑衣人,那路兄,你可曾听见那人和陛下的谈话?” 路清言面露愧色,沉声道: “公子,那黑衣人身手不凡,以属下的轻功藏身,她都能察觉,故而属下只得先行离宫,之后再做打算……不过,还有一点很重要,看其身形和眉眼,不像男子,应是女子!” 李正一也愣神了,嘀咕道: “难道,这是陛下的暗卫……或者,也有可能是上官小姨呢?” 路清言立马应道: “不可能是上官舍人,那会儿陛下刚让上官舍人,送曹许老先生离开皇宫,时辰对不上,想来不会是她……” 李正一脸色一凝,自言自语: “那还会是谁呢?” 百思不得其解。 可有一句诗是这样说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或许,那些现在还想不明白的东西,稍微放上一放,说不定哪一日,线索自己就冒出来了。 想到此处。 李正一凝神,做最后的总结。 基本可以肯定的是,武则天对曹许,过去是年少情深,如今也是委以重任,暗中让他去北方草原,查探“当年”之事,至于这件事是什么,李正一隐隐感觉,有很大可能与他有关…… 又想起方才,路清言所说的,当曹许问武则天可否有选定之人的时候,武则天那句“毕竟有约在先,我不想食言”的答句,难道是在暗示着,武则天选定的人是李正一? 那武则天。 之前那些操作。 又当……作何解释? 第187章 我们犯什么错了吗 武则天的心思,还真难以捉摸。 一边是她给李旦留下的密旨。 一边是李治留给李寻的遗诏。 且这留给李旦的所谓密旨,其真实内容,并非是要立李旦为帝,也不是要立李寻为帝,那武则天为何要让他们二人亲眼看见? 这操作,到底目的何在? 李正一确实看不太明白。 除此以外。 还有两件事很疑惑。 其一,当年被王勃救下的曹许之子曹达,到底做了什么事情,才会让曹许说出那句“我儿曹达,也是罪有应得”这样的话来? 其二,那个可以随意进入武则天寝殿、还能发现路清言藏身之处的神秘黑衣女子,又究竟是谁? “且走且看……” 李正一不由得小声叹息道。 正此时。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还伴随着闻柳急切的声音: “大郎,老爷找您!” 路清言拱手告辞。 李正一关好窗。 才不急不缓地开了门。 仍是倚在门框处,轻声问道: “闻柳,阿舅找我?” 闻柳拱手行礼道: “回大郎,是的。老爷让我来传话,说他在祠堂等您和二郎……” 李正一睁大双眼,反问道: “阿舅在祠堂,等我和阿弟?” 闻柳轻轻地点了点头。 半晌,李正一轻声嘀咕着: “难道这小子,最近又惹事了?” 李正一心里有些七上八下。 毕竟,舅娘刚刚才告诉他,宋璟这两日好似心情不大好,就连对夫人都爱答不理的,还特意叮嘱他,这两日不要去招惹宋璟…… 想及此。 李正一轻声问道: “闻柳,你可知,所为何事?” 闻柳毫不犹豫地摇头,回道: “回大郎的话,闻柳不知!” 听罢。 李正一也不再继续追问。 他知道,闻柳不过是负责传个话而已,不知道也很正常,遂回道: “行,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对了,闻柳,你刻字的手艺不错,若是喜欢,闲时可以到祭酒的作坊去帮个忙,推广活字印刷!” 闻柳面露喜色,回道: “是,多谢大郎!” 很明显。 闻柳当真喜欢刻字。 而李正一也冲闻柳笑了一笑,转身关上房门,直便往祠堂走去。 …………………… 未时一刻。 宋家祠堂正厅。 大门完全敞开着。 午后阳光明媚而温和,从门外天井一拥而入,轻轻地铺满了祠堂正厅的整个地面,也好似照亮了宋家祖上载入灵位的谆谆告诫…… 还有一粒粒不起眼的尘埃。 在眼前这一道道光里。 隐隐浮悬,又随风起舞…… 此时,宋璟正襟危坐,横眉怒目。 宋允复比李正一先到片刻,深吸一口气,才战战兢兢地进了正厅。 一进去,就见宋璟板着的脸,宋允复不由得心里一紧,忙行礼道: “孩儿,拜见阿耶……” 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小。 说起来,从小到大,宋允复在他老子面前,都是毫无底气的,哪怕他自己真的没做啥错事,也总感觉,好像是做了什么错事一般…… 就像今日。 本来,宋允复一个人在屋里好好地温书,正念得起劲,忽地有人来传话,说他阿耶找他有事,且在祠堂等他…… 这一下就把宋允复给整不会了。 今日。 并非祭祖之日。 宋璟却在祠堂等他。 估摸着只有两种可能性。 要么,宋璟有大事要交代,要么,就是李正一和宋允复两人中,至少有一个人,犯了相当严重的大错,才会被叫到祠堂问话…… 想到这儿。 宋允复不寒而栗。 他心知肚明,相比起优秀的大哥,他犯错的概率,貌似更高一些。 只是,这一段时间,他都信守当初的承诺,踏踏实实地待在家里,哪儿也没去,就没日没夜地温书,准备考试…… 嗯,扪心自问,于心无愧! 正当这时。 宋璟仍是面带愠色,只消微微抬眼,对宋允复小声地说了一句: “既然先到了,就先跪着!” 话音刚落。 宋允复双腿一软。 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可他心里却在叫屈,明明自己没干啥事,却莫名其妙地被罚跪,最要紧的是,看宋璟这严肃的神情,宋允复连问都不敢问……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 李正一才缓缓走到祠堂天井处,抬眼一看,周围好像一个人都没有,所有的扈从和丫鬟,都不见踪影,估计是被宋璟支走了。 和宋允复一样,李正一此时此刻,也有些紧张,不知发生了何事。 稍微缓了缓心绪。 李正一进了祠堂正厅。 刚一进去,就深觉一种庄重肃穆之感,难怪古代执行家法要在祠堂,祖宗灵位在上,就能生生地给人一种压迫感…… 稍稍定神,便看见怒目端坐的宋璟,还有跪在地上不敢动的阿弟。 见此情形。 以他多年的经验来看。 或许,此番真的是宋允复又不小心做了什么错事,惹恼了宋璟。 于是,李正一满心想着替阿弟解围,遂拱手行礼后,小声地问道: “孩儿拜见舅父!不知阿弟他做错何事了,这是……在罚跪吗?” 谁知。 这一次。 宋璟见到李正一,不仅没像之前几次,他替阿弟解围时,那般神色有所缓和,反而脸色一凝,愈加正颜厉色了…… 过了几秒。 宋璟沉声说道: “你,也跪下!” 李正一虽然有些懵,但还是和宋允复一样,不自觉地就跪下了。毕竟,在原主的记忆里,对舅父宋璟的敬重,不亚于亲生父亲。 再加之。 此时宋璟不怒自威的神色…… 所以,李正一在潜意识里,还是不敢直接违拗舅父,毕竟是长辈。 只是,他刚一跪下,就觉得很不对劲,自己做错什么事情了吗? 不经意间,李正一和旁边的宋允复,对视了一眼,俩人的眼里都写满了迷茫,表情亦是如出一辙,如堕五里雾中…… 而宋璟此时却站起身。 脸色怫然不悦,沉声说道: “正一,你虽非宋姓,可自幼长于我膝下,在我心里,你和宋允复一样,都是我宋家的子孙后代……从未厚此薄彼!” 李正一心里一颤,默默点头。 而说到此处。 宋璟稍顿了顿。 又回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祠堂列祖列宗的牌位,接着厉声问道: “我且问你,可还记得,宋家祖训的第五句是什么?” 第188章 你说没有,谁会相信 李正一来不及思考,脱口而出: “宋家祖训,勿以诱善,祸及自身,勿以亲恶,谋得非分……” 宋璟依旧愠色,说道: “既然记得如此清楚,那你为何,还要明知故犯?” 听罢此话。 李正一陷入了深度自我怀疑。 这句祖训的意思,大概就是不要因为一些外界的原因,而惹祸上身,或者去谋得分外之事,有种“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感觉。 这几日,他刚从宫里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中抽身出来,现在刚回府上,甚至连口气都还没喘匀,哪里有什么时间去犯错? 难道…… 想及此。 宋璟又沉声说道: “今日,我让你们两兄弟到祠堂来,是想让你们两个,当着列祖列宗的面起誓,从今往后,绝不可行结党之事,否则,家法处置!” 这一刻。 宋允复瞪大双眼…… 可李正一总算是明白了。 宋璟此番生气,恐怕是因为李正一这两日,被迫卷入宫中之事,还当着武承嗣、武攸宜、各位禁军的面,说陛下要传位于庐陵王…… 此事,在宫中都传开了。 想必宋璟听闻之后,也会认为,李正一在暗中襄助于某一方势力,甚至还会猜测,李正一有可能在私下和某一方势力达成了共识…… 故而。 才有了方才的一番话。 眼下,李正一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和宋允复一道,郑重地起誓: “……从今往后,绝不行结党之事,否则,甘愿接受家法处置!” 过了几秒。 宋璟的神色稍缓,对宋允复道: “你,先回去!” “是,孩儿先告退!” 说罢,宋允复站起身,拱手告退。 且从头到尾,他的脸上,都是一副“完全不知所云”的迷茫状态。 甚至,宋允复走到祠堂门槛处,还差点一个趔趄,直接翻了出去。 见宋允复走远了…… 宋璟才又接着厉声问道: “正一,你实话告诉我,那日从宫里出来,为何要去公主府上?” 李正一毫不犹豫,回道: “是公主她,主动相邀……” 宋璟继续追问道: “平白无故,邀你入府作甚?” 李正一据实相告: “太平公主只是想让我和薛崇简之间,多走动走动,还希望我们以后在太学,互帮互助,同求进步……” 宋璟沉沉一叹,回道: “若仅是如此,太平公主不可能把你带进宫里!且我听说,昨日,你在宫里,对众人说陛下要立庐陵王李显为帝,这又是因何?” 听到这个问题。 李正一脑壳有点疼。 此时此刻。 他总不能和盘托出。 说他如此做,是因为他乃武则天的皇长孙,且昨日之事太过突然,上官婉儿又给他看了皇爷爷留下的遗诏,整得像是要让李正一在武则天驾崩之后,就直接原地登基一般…… 再加上,路清言无意间,听见了上官婉儿和曹许之间的密谈,知道武则天“驾崩之事”定有隐情,才推断出武则天此举,定是要考验李正一对皇位的渴望程度…… 所以。 思量再三。 他才决定对众人说出“武则天欲立庐陵王李显为帝”的话,也只有如此,把这锅甩给远在庐陵的三皇叔,才可以最大限度地降低武则天心中对李正一的疑虑。 因为李正一和李显,连一面都没见过,更不用说私下勾结了…… 而如果李正一开口说武则天打算把皇位传给武家人,这个太不现实,有刻意迎合之嫌,反倒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多此一举了…… 想到这些。 李正一哑口无言。 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半晌,宋璟瞧出李正一的为难,因而脸色愈发难看,遂厉色问道: “你,投靠太平公主了?这些话,是不是太平公主让你说的?” 投靠。 俗称……抱大腿。 听罢,李正一感觉,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解释不清了。 毕竟,他还没打算把自己的皇长孙身份告知天下,眼下便不能直接告诉舅父,自己是皇长孙,本身就是一只大腿,虽然还不太粗壮,但至少还不需要去抱别人的大腿…… 若是把真实身份,告诉舅父。 恐怕此时此刻,宋璟绝不敢以长辈身份训斥李正一,更不敢让他跪祠堂,最要紧的是,若是舅父知道了,会对李正一敬而远之…… 这也是李正一最不能接受的。 这些年。 他很了解宋璟为人、脾气秉性。 和兵部尚书姚崇颇为相像,在皇权这样的大问题上,他们二人都会选择保持中立,绝对不会“站队”任何一方势力。 所以,哪怕这方势力是皇长孙李正一,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与宋家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外甥,宋璟也不会盲目地倾力支持于他。 至少。 绝不会明面上支持…… 因为若支持,便不符合他心中所坚守的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皇权争斗之事,向来玄乎。 或许,一不留神,只是一步行差踏错,等待着的,就是万劫不复。 于是,李正一悄声回道: “舅父,孩儿实言相告,我一向不屑投靠于谁,我只忠于心中道!” 听罢。 宋璟仍疾言厉色,问道: “你说没有投靠,可谁会相信?” 顿了片刻,又厉声道: “人们都只愿相信自己看到的,那就是,你随太平公主进宫,帮皇嗣殿下传达旨意……如此种种,分明就是投靠了太平公主和皇嗣殿下。所以现在,连带着整个宋家,都被认为是参与到了各方势力争斗之中……你可知,此事的严重性?” 听到宋璟此话。 李正一才发现,原来,舅父竟然以为李正一说“武则天欲立庐陵王李显为帝”这话,是在帮皇嗣李旦传达旨意…… 如此看来。 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打算放弃挣扎了。 因为这整件事情,现在若要和舅父解释,是根本解释不清楚的。 所以,李正一选择三缄其口。 却没想到。 这一番沉默。 倒是惹怒了宋璟。 他怒拂衣袖离去,只留下一句: “看来,你还是没意识到,自己到底所犯何错,那便在此好生跪着,静思己过,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来书房找我!” 第189章 这只是一个假设…… 没想到。 刚走出两步。 宋璟就看见夫人崔氏迎面走来,且面带怒气,甚是大声地说道: “孩子这才刚回来,你莫名其妙地冲他发什么火,有什么话不能好话说,干嘛动不动就责罚……” 宋璟见崔氏焦急生气的样子,赶紧走上去扶着她,轻声回道: “夫人莫要劝我,也不必拿话来激我,今日这罚是轻的了,若放在几年前,非揍这小子一顿不可!” 说罢,拉着崔氏就往祠堂外走。 崔氏甩开宋璟的手,追问道: “你不就是担心,正一和太平公主还有皇嗣殿下,私里结为一党,共同对付武家势力吗?可我觉得,就算如此,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宋璟瞥了一眼崔氏怀着孕的肚子,也不敢说重话,只得轻声叹道: “夫人,你这是妇人之见……” 崔氏横眉上挑,怒而问道: “妇人之见,又怎么了?” 宋璟深叹一口气,沉声回道: “夫人,昨日宫中之事,难道你没看明白吗?这分明是陛下借此机会,在考验李武两家对于皇位的心思……你说,他一个外人,如此大胆地跑去掺和皇家之事,且事到如今,还拒不认错,这不该罚吗?” 宋璟这话。 越说越气。 嗓门也越来越大…… 李正一虽在祠堂里,却把宋璟和崔氏在门口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遂朗声问道: “舅父,若是真的有皇位之争,您是希望李家胜,还是武家胜?” 听罢此话,宋璟脸色阴郁,快步走到李正一面前,声色俱厉道: “李正一,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放肆了?皇家之事,哪容得你在此闲言碎语……又岂是你我可以置喙其中的?” 而舅娘崔氏听了李正一方才的问题,却认真思考了一番,说道: “二郎,你先别着急发火……现在又无外人,孩子此问,不过是想听你一句真话,又何错之有?若是我,定是希望李家坐上皇位,至少,皇嗣殿下和庐陵王殿下宽仁待人,不像武懿宗那般残暴……” 很明显。 自从经历过上回被武懿宗“诬陷谋反”以及下毒之事,舅娘对武家人就彻底没有好感了。 所以。 此时。 当着宋璟的面,舅娘道出心声…… 而宋璟听完舅娘的一番话,竟一时语塞,沉默良久,才缓缓说道: “你以为我不知这些道理?可身为臣子,就该安守本分,上佐君主,下安黎民,而不是整日对皇位之事瞎操心!” 还未及李正一回话,舅娘崔氏就立马接上话茬,郑重其事地说道: “二郎,就算你一直安守本分,武家人不照样设计陷害于你吗?” 宋璟正色回道: “二者不同,岂可混为一谈?” 崔氏也毫不示弱,问道: “如何不同?只要我们站在对的一边,问心无愧,有何不可取?” 宋璟没有即刻回答。 而是看向李正一,平静地问道: “正一,你也如此想?” 李正一沉思片刻,委婉地问道: “舅父,孩儿想问您一个问题。若是将来有一日,我不得不卷入朝堂争斗之中,当然,这只是假设……您,会和我划清界限吗?” 话音刚落。 便是半晌沉寂。 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宋璟面带犹豫,却没有说话。 其实,李正一很明白。 犹豫,就已经是答案。 宋璟一生刚直不阿,不畏皇权,却唯独没有直接参与过任何一次宫廷政变,包括神龙政变、唐隆政变等等。 不是宋璟胆小怕事。 而是他太中规中矩。 在他心里,规矩比什么都重要。 有如封建礼教的烙印一般,已然是根深蒂固,甚至深入骨髓…… 说得更直白一些。 宋璟觉得,谁做皇帝不重要,他的职责就是劝谏皇帝,而非推翻。 众人皆知。 人的思想信念一旦稳定。 再想要改变,或比登天还难! 好在宋璟这一生,所遇的皇帝都还不错,至少不会被称为昏君…… 有时候,李正一会想,若是真的让宋璟遇到一回“千古昏君”的皇帝,那么,在坚守规矩和推翻暴政之间,他又会做何选择? 当然。 这也只是假设。 正如李正一刚才所问。 宋璟的犹豫,已经给了答案。 若是将来有一日,李正一不得已被卷入朝堂争斗,或是干脆造反,舅父很有可能……会和他划清界限,甚至是决裂。 一想到这儿。 李正一心里有些痛。 他很清楚,纵算真有一日,舅甥俩会走到这一步,也怪不得宋璟,更怪不得他,若是非要怪点什么,就怪这个“万恶”的封建社会…… 正想及此。 舅娘也看穿了宋璟的心思,冲他眉眼一瞪,又看向李正一,说道: “正一,别管你舅父,他就是太固执了,满脑子都是规矩,一点都不懂变通,若是你问我,我会毫不犹豫地站在你这边!” 听罢舅娘的一番话。 李正一打心里高兴。 再看宋璟,站得笔挺,一脸沉思。 少时,他沉沉一叹,回道: “凡事没有如果,即使将来,真的有那么一日,且到时再说……” 又过了几秒。 宋璟接着说道: “也罢,我说不过你们两个,今日就先这样,你且回去,禁足三日,趁这时间,好好闭门思过!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李正一只好拱手回道: “是,多谢舅父!” 再一转身。 迎面便和阳光撞了个满怀。 又看着阳光下,在空中浮悬起舞的颗颗微尘,李正一又缓缓说道: “舅父,您看,这眼前的阳光正好,看着明媚温和、不染纤尘,可若细细观之,每一道阳光里,都藏着无数浮悬的尘灰,就像人世间的许多事情,可能没有绝对的黑白曲直、是非对错……” 来到唐朝这些时日。 李正一对这句话深以为然。 而宋璟听完这话,先是微微一怔,眼神有些黯然,不自觉地瞟向阳光下那些若隐若现的尘灰,好似陷入沉思…… 半晌。 才回过身来。 忽地牵起夫人的手,转头欲走。 而崔氏对宋璟却有些生气,想要用力挣脱,却也不敢太使劲,毕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终于,还是半推半就地,往回走去…… 第190章 你的紧张,我来承担! 刚从祠堂出来。 在拐角处,便望见了宋允复。 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地站着。 刚见到李正一出来,宋允复就匆忙迎了上去,还愤愤不平地说道: “阿耶他,怎么可以这样呢?” 见状,李正一猜到,刚才肯定是宋允复去搬的救兵,遂笑问道: “你都听见了?” 宋允复依旧埋着头,说道: “嗯,都听见了……” 话音还未落。 宋允复猛一抬头,看向李正一,眼神甚是坚定,信誓旦旦地说道: “大哥,阿耶是阿耶,我是我……若是有一日,你真的被卷入朝堂争斗之中,无论何时,只要你需要,愚弟我会第一个站出来支持你,无条件地支持你!还有阿娘,她也是支持你的!还有翰林、谨双……” 听罢。 李正一好生感动。 他知道,宋允复信誓旦旦地说出此话,是想尽力宽慰他,遂回道: “阿弟,谢谢你……” 宋允复却仍是不解,叹道: “大哥,你说阿耶刚才的话……是不是有一点明哲保身的意味?” 李正一秒变严肃脸,回道: “阿弟,你要记住,阿舅他绝非‘只图明哲保身’之人,很多事,很多话,还要很多人,都不可只看表面……阿舅他之所以会犹豫,不过是处世准则不同而已!” 宋允复疑惑道: “处世准则?” 李正一点点头,接着说道: “就好比,遇到事情时,我们每个人都可以有不同的选择,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之中,一定有谁是对的,或者有谁是错的……也有可能,这世间之事,站的角度不同,会得出完全不同的结论!” 宋允复眨巴着眼,一脸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嘴里还嘀咕着: “嗯,大哥说的都是对的!” 李正一摇摇头,颇有深意地回道: “阿弟,其实,我说的,也不一定是对的。如果有一日,你和我有了不一样的选择,一定要记得,听从自己的内心,而不是听从于我,或是任何一个其他人……” 说完,李正一收起情绪,轻轻地拍了拍宋允复的肩膀,朗声道: “好了,不多废话了!咱们现在就回去,我尽快把最后的《诗经》图解编出来,省得你又来催我!” 听罢。 宋允复咧嘴一笑。 是那种很灿烂的笑容。 …………………… 禁足三日。 时间好像又慢了下来。 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 李正一抛开一切杂念,在屋子里一坐就是一整天,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更没有wifi,但却莫名感觉很悠哉、很充实…… 这几日。 除了宋允复在身边时,有一点小闹腾,其他时候都是安安静静地,像极了前世在现代时,高考前的那段人间山中岁月……静谧而纯粹。 这几日。 李正一想明白了一些问题。 他决定要找个机会,去河北邢州一趟,到母亲聂语谨的故乡看看。 或许,许况公子当年没有说完的话,在那里,可以找到答案…… 不过,这三日禁足一过,太学就要进行一年一度的开学考试了。 想要出这趟远门。 估计,还得另寻机会…… 嗯,李正一始终相信一句话:只要思想不滑坡,方法总比困难多! …………………… 三月五日。 太学考试结束第三日。 终于迎来了放榜的日子…… 李正一在被窝里,睡得正酣。 却被宋允复和狄翰林如敲锣打鼓般、一惊一乍的声音给惊醒: “大哥,大哥……快起来了,昨日说好的,你替我们去看放榜的!” 李正一艰难地睁开眼。 嘴里小声嘟哝着: “代查高考成绩也可以,一贯钱一次,你的紧张,我来承担!” 狄翰林看了宋允复一眼,问道: “大哥他……刚才说啥呢?” 宋允复愣了愣,回道: “好像是要钱,一贯钱!” 李正一只是笑笑。 没有马上理会他们。 而是迷迷糊糊地从榻上爬起来。 心里,却在骂骂咧咧地…… 本来一个唾手可得的回笼觉,就这么泡汤了,还好李正一没有很严重的起床气,否则,宋允复和狄翰林早不知被“揍”多少回了…… 简单洗漱了一番。 李正一清醒了一半,问道: “谨双呢?” 狄翰林笑了笑,应道: “别提了,四弟他已经和被窝融为一体了,凭我等凡人的力量,根本叫不醒他,感觉他好像是……有很久没有睡过觉一样!” 李正一翻了个白眼给他俩,道: “所以,你们俩就厚着脸皮,不远千里地赶来……霍霍我?” 听罢,狄翰林轻轻地挠了挠脑袋,脸上略有一丝的不好意思。 才不过几秒。 狄翰林就换上了一副好奇脸,凑到李正一身边,神秘兮兮地说道: “大哥,你有一丝不对劲……” 李正一反问道: “有何不对劲?” 话音刚落。 狄翰林一把抓起李正一腰间的荷包,细细端视一番,不由地笑道: “大哥,你腰间何时多出这个荷包了,定是沧海姑娘送给你的!” 李正一平静地回道: “你们这些日子,天天窝在家里温书,自然没见过我这个荷包!” 这时。 宋允复也过来凑热闹,问道: “大哥,为啥是个怂字?” 李正一眉眼一抬,淡淡回道: “就不告诉你们……” 说罢,李正一就潇洒地出门了。 不多时,行至放榜处。 皇榜前,围了许多人。 很明显,这些公子哥儿,多为官二代、官三代、甚至官四代…… 当然。 也有少部分富二代、富三代。 他们主要是靠着“花钱或祖荫”才买到了自家孩子的考试资格。 此时此刻。 众人都在榜前焦急张望,他们都希望,能在榜上看到自己的名字。 茫茫人堆里…… 免试入学的李正一身在其中,多多少少有种“凑热闹”的感觉。 就好像是,他作为一个“已经保送顶级名校”的保送生,在榜前观望三个“还要参加高考的小老弟”的高考成绩…… 莫名有种喜感。 狄翰林和宋允复这两个傻小子。 以“不敢当面看放榜”为由,让李正一帮他们代看皇榜,倒是情有可原,毕竟是两个小学渣……多多少少不敢直面。 可学霸姚谨双。 却犯了考后嗜睡症。 哎,这三个小老弟,一言难尽…… 李正一在皇榜上飞快扫视: 姚谨双,位列第三。 狄翰林,排在八十七名。 宋允复,则排在一百名…… 第191章 题名居里,偶遇故人 姚谨双这第三名,实至名归。 也不枉他这些时日的废寝忘食。 狄翰林嘛。 黑眼圈都熬出来了…… 能有这个成绩,还算不错。 至于宋允复。 考了一百名。 是个什么概念呢? 李正一看了一眼皇榜,好像太学最后录取的,一共也就一百个人。 遂小声叹道: “宋允复这小子,运气不赖!” 看罢三个小老弟的成绩,李正一又看了一遍皇榜,特别留意了一下杜萧杳的成绩,还不错,排在第十五名。 果然。 巾帼不让须眉! 除此以外,还有薛崇简、武家三兄弟、武传宁郡主、温久县主等人的成绩,都在李正一的重点关注之中。 只不过以上这些人,就凭他们“凤毛麟角”的身份背景,考入太学这事儿,应该没什么太大的悬念…… 也就是说。 从今往后的一年时间,在太学,几乎是要日日和这些家伙打照面。 哎,脑壳疼…… 正当李正一站在皇榜前,开始感慨今后“或许会比较复杂”的太学生活之时,突然,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回头一看。 居然是三个小老弟。 李正一有些吃惊,问道: “你们,怎么都在?” 狄翰林咧嘴一笑,回道: “不只我们仨……还有大哥你最想见到的人,正在题名居等你!” 李正一这才反应过来,问道: “你们几个,是不是今日一早就看过皇榜了,故意引我出来呢?” 宋允复噗地一声笑出来,道: “正是如此!今日,大哥你还在睡觉的时候,我和翰林兄就赶来看放榜了,然后,真的是拼尽老命……才把谨双老弟从床上拽了起来!” 说罢。 姚谨双打了个深深的哈欠,两眼有些呆滞,迷迷糊糊地说道: “三哥,你这话说得不全对,就算你们俩是拼尽老命叫醒我,可我才是最惨的那个,被你俩吓得,三魂六魄到现在还没归位呢!” 听到这儿。 李正一急忙点头,笑着叹道: “四弟,你这话,过于真实了。这俩的一惊一乍,我算是深有体会,那种‘魂在前面飞,人在后面追’的感觉,确实一言难尽……” 听罢。 狄翰林和宋允复俩人相视一笑。 然后,二人不约而同地,做了一串招魂的动作后,眨巴着眼说道: “大哥,四弟,有没有感觉三魂六魄都已经归位,且神清气爽?” 李正一嫌弃地看着他俩,说道: “好了,别闹了,咱们还是赶紧去题名居,别让阿杳等久了……” 说罢,拔腿便往题名居行去。 姚谨双打着哈欠,跟在后面。 而宋允复,在狄翰林耳边悄声道: “我们刚才,有说杜姐姐在题名居吗?我记得……好像没有?” 狄翰林亦耳语道: “我方才说的是,大哥最想见到的人在题名居等他……这不,大哥内心所思所想,一下子就暴露无遗了!” ………………… 午时一刻。 四人行至南市,进了题名居。 刚踏上楼梯,就看到杜萧杳、杜知邻,在桌案前一边逗着“吃可爱多长大”的小辞年,还一边开心地笑着…… 一扭头,杜萧杳就见到他们四个从楼梯走上来,忙对小辞年说道: “辞年,你看谁来了?” 王辞年见到李正一,两眼登时一亮,两只小短腿跑得飞快,还连蹦带跳地,往李正一这儿扑过来,杜萧杳拽都拽不住,只好跟在身后。 “小家伙,你也在啊……” 李正一蹲下身子,轻轻地刮了刮王辞年的小鼻子,眉开眼笑道。 “阿兄,你好久没来看我了!” 王辞年嘟着小嘴,一脸不高兴。 不到两秒。 小辞年就伸出双手,依旧是嘟着嘴,但脸上有了一丝笑,说道: “阿兄,要抱抱……” “好,阿兄抱抱!” 话音刚落,李正一就把小家伙抱了起来,然后走到桌案前,坐下。 刚坐下。 耳边就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李小郎,话说你又不用准备太学考试,这些日子,在忙些啥?” 闻声而寻。 李正一这才注意到。 不远处窗边还坐着一个人。 他的头发随风乱舞,有些凌乱,衣衫虽不算褴褛,但却很有个性,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撑着窗棂,左腿自然舒展着,很随意地搭在窗台上,而右腿蜷曲成直角,轻轻立于窗台。 整个人看上去放荡不羁…… 回头的一刹。 李正一有些惊讶。 此人,居然是王辞年的阿耶王劝! “劝叔,你也在?” 李正一忙起身拱手问道。 “是啊,我来接这小家伙!” 说罢,王劝又喝了一口酒,然后,仍是扭头瞧着窗外的市井风景。 “阿耶,我,不回去……” 王辞年躲在杜萧杳身后,满脸气鼓鼓的样子,似乎全身都在抗拒。 想来也是。 一个才五岁的小孩子。 自然是喜欢跟在杜萧杳这样的大姐姐身边,不仅能把她照顾得很好,还有很多人陪她玩耍…… 所以。 住在姚府。 小辞年不会觉得孤单。 可若随王劝叔,回他隐居的山上住,以这小家伙“爱热闹”的性子,肯定会觉得不习惯的,不出两日,就会哭着闹着要回来…… 想及此。 李正一轻声问道: “劝叔,为何要接辞年回去?” 王劝仍是看着窗外,拿起酒壶又喝了一口酒,才缓缓小声说道: “还有几日,便是清淮的忌日!” 李正一小心翼翼地追问道: “清淮……是谁呀?” 王劝拿着酒壶的手,忽地愣在空中,半晌才回过神来,小声回道: “许清淮,是王辞年的阿娘!” 听罢,李正一明白了。 王劝此行,是打算把小辞年接回山上住几日,好带她去拜祭母亲。 于是。 稍顿了顿。 李正一走到王辞年面前,蹲下,看着小家伙的眼睛,轻声问道: “小家伙,你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或是想要的礼物呀?” 王辞年歪着脑袋。 很认真地思忖片刻。 然后,眨巴着眼说道: “阿兄,我想吃那个糖人……” 李正一笑了笑,马上就应下: “好!阿兄答应你,一会吃完饭,就带你去买糖人……但是,阿兄现在有一件事,需要你的帮助,你会答应阿兄吗?” 王辞年很好奇地,瞪大了眼睛,有些迷糊地点了点头,小声说道: “嗯!” 第192章 那场邂逅,竟是注定 见王辞年被忽悠到了。 李正一接着道: “辞年真乖……阿兄有一样很重要的东西,上次被你阿耶带回了山上,所以,阿兄希望,过一会儿你可以和阿耶一起回去,然后帮阿兄,把那样东西带回来给我,好不好?” 王辞年歪着脑袋,想了老半天,好像还是被绕进去了,点头问道: “阿兄,是什么东西呀?” 李正一灵机一动,说道: “就是一册书卷。这册书呢,对阿兄来说非常重要,所以,辞年你要是能帮阿兄这个忙,等你回来,阿兄还给你买糖人吃,好不好?” 听罢,王辞年仰着头,一脸思忖的样子,又愣了片刻,才嘀咕道: “阿兄,那你也要答应我……” 李正一笑了笑,问道: “答应你什么?” 王辞年却没有立即回答。 而是用左手拉着杜萧杳的手,用右手牵起李正一的手,仰着脑袋,咧嘴一笑,露出还没长全的牙齿,一字一顿地说道: “阿兄,你要答应我,和阿姐一起来看我,还要来接我,好不好?” 李正一心底一阵暗笑。 小孩子,就是好哄。 遂郑重其事地点头,回道: “好,阿兄答应你!” 王辞年这才乖乖地坐了回去。 见状,王劝轻轻别过头来,说道: “李小郎……谢了!” 李正一拱手回道: “举手之劳,劝叔不必客气……” 然后,走到王劝身边,轻声耳语道: “劝叔……节哀!” 王劝没说什么。 只是愣了愣神,复又举起酒壶,一口就把整壶喝了个底朝天,转而把酒壶放到脚边的窗台上,仍是默默地看向窗外…… 那些熙熙攘攘……人来人往。 还有市井繁华……喧嚣纷繁。 而坐在一旁的杜萧杳,忽地眉头微蹙,好似陷入沉思,轻声说道: “阿寻哥,说起小辞年喜欢吃的这糖人,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李正一坐到杜萧杳身旁,问道: “阿杳,你想起了什么事?” 杜萧杳看着王辞年,回忆道: “阿寻哥,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永曜字画铺吗?” 李正一点点头,回道: “当然记得!因为辞年这小家伙,见到了王勃前辈的字画,不肯松手,才会被掌柜的误会,然后我们才遇见了!” 杜萧杳仍是眉头不展,回忆道: “就在昨日,我带着小辞年来逛南市,就遇到了一个卖糖人的小商贩,辞年就嚷着要吃……还无意间和我说起,那一日,她并不是自己主动跑去永曜字画铺的!” 听罢,李正一有些起疑,追问道: “那是谁让她去的?” 杜萧杳接着回道: “小辞年说,有一个叔叔给了她一个糖人,让她到前面的字画铺,把那幅挂在最外面的字画,帮他取回来……还说,这是她三叔的字画!” 听到此处。 李正一甚是惊讶。 也就是说,王辞年那次在字画铺里,偷拿字画,并非出自本意,而是有人让她故意为之的…… 杜萧杳说完刚才的话,脸上的疑云更甚了,半晌,她又接着说道: “阿寻哥,我觉得,最蹊跷的不在小辞年这儿……而是在我这儿!” 李正一忙追问道: “如何蹊跷?” 杜萧杳又是一番回忆,说道: “当时,我本来是要去接舅父,结果在必经之路上的一片空地处看见了用叶子叠成的‘欲知王勃之事,请到南市题名居’一行字。所以,我趁着时辰还早,到南市一探究竟,结果……就遇到了小辞年!” 听罢,李正一也陷入思忖,说道: “难怪,那日你如此匆匆地就离开了……原来,是赶来题名居找人,那阿杳,你后来有遇到那个用叶子给你留话的人吗?” 杜萧杳摇了摇头,缓缓回道: “并未遇到那人……但是,小辞年昨日那番话提醒了我,有没有这种可能性,那人的目的,从来就不是让我到题名居,而是想让我在去题名居的必经之路上,路过字画铺,碰到小辞年,还有阿寻哥你……” 听及关于王勃之事。 王劝从窗台上走了下来。 而刚才一直没有说话的杜知邻,此时此刻,也自言自语惊讶道: “阿妹,如此说来,那日在那南市,你和小辞年、正一兄的相遇,竟是有人在暗中……为你们注定了的?” 杜萧杳点了点头,应道: “阿兄所言极是!” 而此时的李正一。 越想越后怕。 到底是谁? 竟然对他们每个人都如此熟悉。 知道李正一那日从宫里回来的路线,还知道王劝带着王辞年来了洛阳,甚至还知道“才到洛阳没几日”的杜萧杳的一应行踪…… 细细思来。 绝对是有人在暗中,借助王辞年这个纽带,刻意安排了李正一和杜萧杳那场“看似偶遇”的邂逅…… 然而。 目的何在呢? 思及此,李正一忽地看向正在专心致志“扒饭”的王辞年,说道: “小辞年,阿兄问你一个问题,你还记得,当时给你糖人、让你帮他去拿字画的那个怪叔叔的长相吗?” 王辞年放下筷箸,用手撑着小脑袋,看眼神好似在拼命回想…… 但她,毕竟才五岁。 就算记得。 恐怕也不知道。 该如何描述长相。 于是,李正一尝试换个问法: “小辞年,那个叔叔,他是不是有一只眼睛,红红的、肿肿的?” 听到这个问法,王辞年忽地有反应了,像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 “看来,又是他……” 李正一不禁叹道。 这个神秘的巫马实…… 到目前为止。 李正一知之甚少。 只知道,他曾经的掩护身份是薛曜的扈从,而且还深得薛曜信任,经常会派他去查督各处商铺。 可他,却经常会做一些就连薛曜都不知道的事情……比如,王勃的《乾元殿颂》,就是他私下里派人放到字画铺,诱李正一去查的。 除此以外。 巫马实此人。 刺杀过李正一和杜萧杳,用糖人骗过王辞年,也正是他,在商州郊外被上官婉儿揍了一拳,留下眼疾,却也利用刺杀和眼疾之事,把李正一从小就戴的坠子送到了他面前…… 不得不承认。 如果没有这一场邂逅。 就不会有后面的故事。 很有可能,李正一不会认识杜萧杳,更不会和杜少府夜聊一宿,还向杜少府信誓旦旦地承诺,要替王勃洗清冤屈…… 也就不会连带着,薛曜当年之事被他翻了个底朝天,致使薛家彻底败落,如今也算是树倒猢狲散…… 难道是薛曜的仇家? 可就算是仇家,也是一个对他们所有人都相当了解的神秘人…… 想到这儿。 李正一沉沉一叹。 看来,路漫漫其修远兮…… 突然,一个声音传入李正一耳中: “没想到,这堂堂题名居,居然什么阿猫阿狗都让进!店家,你可给我记牢了,人不可貌相……他们这些人,虽然看上去人模人样,可其实,心里狗着呢!” 第193章 暴躁武传安的挑衅 谁人如此放肆? 闻声看去。 来人正是武传安和武延基。 一个是武懿宗的长子,一个是武承嗣的长子,难怪说话这么难听。 只是。 武家如今。 处境并不乐观。 李正一倒是没有想到。 这个武传安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大肆,没有丝毫的收敛锋芒。 李正一只瞥了一眼,并未理会他们,而是自顾自地逗着王辞年。 王辞年埋着头,扒拉了一口米饭,然后,用很稚嫩的娃娃音问道: “阿兄……他们是谁呀?” 李正一没有抬头,只是闷声道: “小辞年乖,咱们好好吃饭,刚才你可能出现幻听了,那边分明就没有人嘛……你们说,那边有人吗?” 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李正一微微抬眼,看向桌案边的小老弟们。 狄翰林反应最快,马上应道: “是啊,那边分明就没有人!我看了一圈,愣是没见着有人,可能是路过的两只野狗,好像刚才还‘汪汪汪’地叫了几声……” 而宋允复、姚谨双,甚至杜知邻,也都在一旁急忙点头应和道: “是啊……可能是野狗!” 听及此。 但凡武延基和武传安不是傻的,都能听明白,这一桌子人,很明显是将计就计,针对他们俩方才骂人的话,在回怼他们呢…… 武延基稍微耐得住些性子。 而这个武传安。 和李正一第一次见他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还是一个冲动易怒的暴脾气,像吃了炮仗一般,一点就着…… 当然。 有时候。 就算不点,也可能自燃。 所以,听到李正一他们这明里暗里的讽刺,武传安登时火冒三丈。 他双眼一瞪,咬牙切齿怒道: “你们几个,最好把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然后,武传安还撸起袖子,做出一副随时要和他们干一架的样子。 而李正一不慌不忙,平静说道: “礼貌和客气,是要对人的,若是对乱叫的疯狗,就另当别论了!” 武传安毫不退让,怒而说道: “李正一,好你个指桑骂槐,你说谁是疯狗,有种你就再说一遍!” 李正一不紧不慢,站起身回道: “既然都听懂了,又何必浪费一次口舌,再说一遍,也毫无意义!” 武传安气得几欲拔剑。 却被一旁的武延基拦下。 武延基凑到武传安耳边,小声道: “传安兄,我看算了,本来就是你先招惹的他们,咱们还是走,别再惹事了,万一真把姑祖母惹怒了,那阿耶他们的处境就……” 武延基。 身为武承嗣长子。 李正一还挺佩服他的。 听说他这几日,日日都去武则天那儿,跪求武则天开恩,还说若是真的要问斩武承嗣,他愿替父去死,也算是一片拳拳孝心…… 可他等来的。 都是闭门不见。 说起来,这些时日,武则天既没有发落武承嗣,也没有株连其罪。 大致意思就是,闯宫之事到武承嗣、武攸宜这儿便为止了,至少不会牵连到他们两人的子女后代…… 因此,武延基仍有入太学的资格。 只是,现在的武延基,倒是没什么心情读书,一心只想保全他父亲,再加之,他本就没有武传安那般的嚣张跋扈…… 故而,劝了武传安两句。 可此时的武传安,像一只失控的野兽,根本听不进去任何劝言,指着李正一的鼻子,敞着嗓子说道: “延基老弟,真没想到,你会说出这般丧气话!你可知,就是这个李正一,是他在姑祖母面前恶意撺掇。然后,姑祖母才削了我阿耶和你阿耶的兵权……如今,他已经投靠太平公主,成为李家的走狗,这分明就是在向我们武家宣战,延基,你难道要就此认输投降吗?” 听罢此话。 武延基眼神踌躇…… 而李正一,倒是几分惊愕。 他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有一日,会被人说成是谁谁谁的走狗…… 果然。 那日在祠堂。 舅父所言不假。 人们一般只会愿意相信,他们所见到的一切,不管所见之真与假。 这几日,李正一确实和太平公主、李旦之间走得很近,可旁人却不知,李正一其实也是一步步被迫的。 此时。 李正一突然明白了一个问题。 之前,他问过薛崇简,武则天“病危”那日,太平公主接到的上官婉儿密诏中,只写了宣召太平公主和薛崇简二人入宫,没有提及李正一,但太平公主却私下决定,把李正一带进宫…… 是因为太平公主也早就做了两手准备,若是武则天真的不行了,要助李旦夺得皇位,就必须要有人相助,从而来个里应外合。 而李旦被幽禁于东宫,根本没有一丝一毫接触朝臣的机会。 且这些年,武则天将李唐一族的羽翼都“修剪”得差不多了,几乎没给他们留下什么可以倚靠的势力…… 就算有,也被武则天派人严密监视着,没有太大把握可以调动。 纵观全局,唯有“对朝堂之事一直坚持中立态度”的姚崇宋璟,此时,倒成了可以倚重的对象…… 所以。 在太平公主的计划里。 里应之人,乃上官婉儿。 外合之人,应该是宋璟。 众人皆知,李正一是上官婉儿看着长大的,所以要想让上官婉儿配合,李正一可以视具体情况,成为胁迫的人质,或是有力的说客…… 至于外合之人。 宋璟曾任刑部侍郎,虽然手中没有兵权,但他的至交好友姚崇,手里却握着实实在在的兵权…… 太平公主觉得,只要上官婉儿配合了,宋璟的夫人崔氏为了宫中李正一的周全,还有和上官婉儿十数年的情分,也会让宋璟去劝姚崇带兵助李旦登基为帝…… 毕竟。 众人皆知。 姚崇、宋璟虽不站队。 但是心里却是有倾向的。 太平公主此举,虽然有些冒险,但总比束手无策要好,值得一试。 只是,他们进宫之后,上官婉儿告诉了太平公主“曹许前来诊治”之事,以及武则天给李旦留有密旨之事,才打破了太平公主原有的计划,事情也就没有发展到如此地步…… 第194章 这一拳,只是提个醒! 只能说。 太平公主虽有计谋。 但,姜还是老的辣。 终究,太平公主还是没有武则天那般的缜密心思、深沉谋划…… 也正因如此。 李正一在心底暗自庆幸。 还好当时,整件事情没有发展到如此危急的一步,不然,就连他自己都不敢确定,若是那日,他真的被当成“人质”困于宫中,舅父宋璟会不会倾其所有地赶来救他…… 但不管最后结果如何,这都是各自的选择罢了,李正一不会怨怼。 想到这儿。 李正一深吸一口气。 时隔多日,他总算是想通了太平公主多次主动相邀“让薛崇简与他多走动走动”的不纯目的。 也渐渐意识到,就算他现在,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官家公子,没有皇长孙这样的身份,依旧有不少人盯着他,想要利用他,来让他背后的整个宋家,甚至是姚相,被迫卷进朝堂纷争…… 如今。 武传安一口咬定。 李正一是李氏皇族的走狗。 就已经证明,太平公主的计划不仅没有流产,反而成功了一半…… 这一刻。 李正一突然理解了。 舅父让他和宋允复,在祠堂起誓“不可行结党之事”之举是对的。 不结党,虽然没有所谓的政友。 但与此同时。 也没有明显的软肋和弱点,隐隐有种“敌在明、我在暗”的感觉。 反倒让人看不清。 不知如何拿捏…… 思及此。 李正一在心底暗暗想着。 只要他一日没有公开自己“皇长孙”的身份,就一日还是宋家的人,那么,他就一日不能拖累宋家。 否则。 还真是枉顾舅父多年的恩情…… 正当这时。 武传安见李正一面色平静,对此话毫无反应,遂变本加厉地说道: “我阿耶还曾说,你们宋家是什么难啃的骨头,不好拉拢……如今看来,你舅父在我阿耶面前说的那些‘铁骨铮铮’的话,竟是连个屁都不如,都是软骨头,我呸——” 稍顿了顿,武传安又接着道: “你舅父这招不错!他自己在人前假装清高,可背地里,却让你去帮助李家夺位,不仅撺掇陛下,让她削了武家的兵权,又巴巴地跪舔庐陵王,要助他登基!也不知,这李家到底许了你什么好处?” 而听到武传安连带着宋璟一块骂,李正一和宋允复都坐不住了。 只见李正一缓缓站起身,走到武传安面前,郑重其事地说了一句: “武传安,我再强调一遍!你骂我什么难听的话,我都可以无所谓,只当你是个乱咬人的疯狗,敲打敲打也就罢了……可若你再夹枪带棒,连带着我家人一起骂的话,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武传安果然是个炮仗。 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反问道: “就骂宋璟了,你要怎么着?” 听罢。 李正一双拳紧握,骨节之间发出脆生生的“咔咔”声响…… 但却先对杜萧杳说了句: “阿杳,蒙住小家伙的眼睛,毕竟有些画面,是小孩儿不宜的!” 武传安很疑惑。 这话什么意思…… 可此时,李正一面色却很平静,甚至还朝武传安笑了一笑…… 武传安更懵了。 就在这一刹。 李正一猛地一抬手,再一挥拳。 武传安的左脸上,就挨了重重一拳,顿时火辣辣地烧,疼得慌…… 这一拳。 突如其来。 打得武传安措手不及,不仅嘴角出血,还后退了好几步,若不是后面有几个扈从扶着,恐怕刚才没站稳时,就已跌倒在地了…… 正当武传安被这一拳,打得有些晕头转向之际,李正一朗声说道: “武传安,你给我听好了!这话,我只说一遍!我李正一行事向来光明磊落,不屑于投靠任何人,也不需要投靠任何人,你要是再敢说我,或是我们宋家投靠于谁,这一拳,就当是给你提个醒……” 反应过来的武传安。 先是用左手擦去嘴角的血迹。 但却很奇怪,他没有直接拔剑相向,而是很平静地说了一句: “我知道,你现在是姑祖母面前的红人,我倒是不敢直接杀你,但李正一,我告诉你,别太得意,也别太猖狂,将来总有一日,你会为今日这一拳,付出惨痛代价的!” 说罢。 武传安就带上一脸生无可恋的武延基,以及一众扈从,先离开了。 不知为何。 李正一就是觉得。 方才的武传安,表现得很奇怪,不像是个炮仗该有的冷静和理智。 不过他既已走了,李正一也就没心思,去记挂着一个炮仗的反常。 这时,狄翰林和宋允复也是一脸疑惑,不约而同地喃喃自语道: “他,就这么走了?” 杜萧杳也心生疑窦,叹道: “不像是武传安的做派……” ……………………… 与此同时。 武三思书房内。 一个戴着面纱的黑衣人拱手道: “阿耶,您之前让兄长去试探李正一,他已照您的吩咐去做了!” 很明显。 这个黑衣人。 就是武传宁…… 武三思停下手中的笔,追问道: “如何?” 黑衣人依旧拱手回道: “兄长在题名居,故意激怒李正一,我听李正一的口气,感觉他对兄长说他‘投靠李家’很是生气,甚至为此还打了兄长一拳!” 武三思眉头微蹙,自言自语: “如此说来,有可能,李正一并未与太平公主和李旦、李显联手,那日在宫里发生之事,难道……只是碰巧?” 黑衣人点头应道: “阿耶,您放心……据我观察,李正一应该没有和李氏皇族勾结,那日,应该只是太平公主单方面地,把他带进宫了而已……” 听到这儿。 武三思多疑的毛病又犯了。 他眉头紧锁,当即反问道: “传宁,你让阿耶……放心?这话说得,好像你很了解李正一?” 武传宁眼底闪过一丝紧张,但很快就平静下来,缓缓拱手回道: “阿耶,孩儿的意思是,李正一此人狂傲不羁,敢当众揍薛曜、打兄长,但他又颇有头脑和魄力,凭一己之力破了多年前的旧案,还让薛曜获罪问斩……所以,我才想着,像他这样的怪人,可能真的不屑于去投靠谁?” 武三思仍半信半疑,反问道: “传宁,你实话告诉阿耶,你是不是已经对那小子情根深种,到了非他不可的地步了?” 第195章 这小子……不得不防! 武传宁犹豫片刻。 还是点了点头…… 武三思眉头皱得更紧了,反问道: “所以,这两日,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我不要找人暗杀于他?” 武传宁眼神坚定,点头回道: “阿耶,您真的不能杀李正一,他将来对我们定是大有用处的!” 听罢。 武三思面带忧色…… 很明显,他内心踌躇,颇不放心。 片刻后,武三思起身叹道: “传宁,你的意思,为父都明白……只是,此一时彼一时,当初为父想把你嫁给他,不过是觉得此人有才,且可趁机拉拢宋家。可如今看来,不管他有无投靠李旦,他都和李家走得太近了……而且,你难道不觉得,李正一这小子很邪乎,甚至,危险得紧吗?” 武传宁听罢。 只是沉默,没有说话。 少时,武三思又自言自语道: “陛下好像很信任他,不仅给他刑部手令,让他重查旧案,就连兵权之事都会听他的劝言,不过三言两语就能撺掇陛下,削了我们武家的兵权……可见,此人绝非‘恃才傲物’那么简单!不得不防啊……” 而武传宁却面露犹疑,小声回道: “或许,姑祖母削兵权,别有用意,并非只是听了李正一的劝……” 听及此。 武三思立马追问道: “传宁,你这是……话里有话?” 武传宁有一丝心虚,低头应道: “阿耶,孩儿不过是猜测……” 武三思半信半疑。 深深地看了武传宁一眼。 然后,缓步走到她身边,轻轻地摘下她的面纱,意味深长地说道: “传宁,你现在是为父唯一的寄望,甚至是我们整个武家最后的希望,为父能不能翻身一搏,甚至将来坐上皇位,就全指着你了!” 说这话的时候。 武三思一直看着武传宁,目光炯炯里,好像是饱含了期待与信任。 听罢,武传宁没有多想,而是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郑重地回道: “阿耶,女儿都明白!也从不敢忘记,您这十几年来的养育之恩!” 武三思这才欣慰一笑。 过了几秒。 他躬身扶起武传宁,又笑道: “传宁快起来,如今,你只是我梁王府的郡主,虽享尊荣,却终究被太平公主压过一头,若有一日为父能坐上皇位,定会让你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公主……到时候,这全天下的男子,皆任你挑选!” 武传宁仍面色平静,拱手回道: “可女儿只要李正一,足矣!还望阿耶成全女儿的一点痴心……” 这一刹。 武三思的脸色有些凝重…… 又重新回桌案前坐下,正色道: “传宁,为父一手把你带大,深知你的性子,绝非儿女情长之人,为何此番非要这个李正一不可……你,是不是有什么话,瞒着为父?” 武传宁低着头,沉声道: “阿耶,孩儿绝无丝毫隐瞒!” 武三思沉沉一叹,轻声回道: “也罢,你这执着的性子,和懿宗倒是有几分相像,一旦认定就不撒手,至于这李正一,我且再看看……对了,为父还有一事不解!” 武传宁小心问道: “阿耶,您有何事不解?” 武三思捋了捋胡须,问道: “宫变那日,你暗示为父,说陛下此病恐有诈,让我不要轻易调动右卫军,因此救了我一命,为父很是感激……不过,你既知晓此事,为何要等武承嗣、武攸宜已然进宫之时,才私下告诉为父一人?” 听到此问。 武传宁心内有一丝慌张。 可面色上,依旧保持着淡定…… 少刻之后,武传宁反而问道: “阿耶,这样不好吗?” 武三思满心疑惑,问道: “此言何意?” 武传宁这才娓娓道来: “那日,孩儿在宫里,确实听到一些风声,但并不确定姑祖母她是否真的假病。所以,哪怕只有一丝不确定,我也不能让阿耶您前去冒险……至于,为何要待二位叔父走后,才把心中疑虑告知于您……” 说到这儿。 武传宁稍顿了顿。 其实,她心知肚明。 武攸宜,正是武则天派人从契丹军中打探到的“投敌卖国”之人。 所以,无论如何,武则天都会收拾了武攸宜,只是缺少一个理由。 正巧那日。 李正一劝说武则天。 更换契丹之战的主帅…… 因而,武则天趁武攸宜等人被削了兵权、心怀怨念之际,故意来了一场假死,还顺便考验了李、武两家对于皇位的渴望程度…… 一举两得。 武则天又不傻。 这些年,她早就看穿一切。 武家这几个货色,对皇权有着强烈的觊觎之心,所以,此番试探定能给武攸宜安上一个“强行闯宫”的罪名,押入死牢就顺理成章了。 至于武则天为何要这样做。 也很简单…… 武则天总不能昭告天下。 说她武家的侄子居然包藏祸心,做出“投敌卖国”这样的事情? 若是如此。 武则天的面子往哪儿搁? 故而,武则天想到,不如制造“夺取皇位”的机会,让武攸宜自己往陷阱里钻,就可以正大光明地……把“投敌卖国”之人给料理了。 思及此。 武传宁眉眸微泛,看上去欲言又止的样子,似有难言之隐…… 武三思亦有所察觉,遂追问道: “传宁,你可是有难言之隐?” 武传宁才回过神来,悄声回道: “阿耶,孩儿确有难言之隐……” 犹豫片刻之后。 武传宁接着道: “阿耶,此事事关重大,若是孩儿将此事告诉您,您可否答应我,先将其保密,而且,千万不要冲动行事……” 武三思面色凝重,点头回道: “冲动二字,向来不是我武三思的做派!你且说与为父听听……” 接下来半盏茶时间。 武传宁把“武攸宜可能是投敌卖国之人”这件事的始末,比较详尽地讲给武三思听…… 一语落地。 武三思目瞪口呆,半晌后问道: “千真万确?” 武传宁点头回道: “姑祖母那边,证据确凿!” 听罢。 武三思神情微微凝滞。 霎时间,心中没了方寸。 连带着手中的笔,不住地颤抖,近乎不受控制地,在纸上自由地划出一道道或深或浅的墨迹…… 片刻后。 武三思缓缓放下笔。 整个人瘫坐在桌案前…… 嘴里还不住地念叨着: “不可能……武攸宜怎么可能会傻到,去做这种‘遭千人万人唾骂’而且还会掉脑袋的事情?投敌卖国,那可是没商量的死罪……” 见状。 武传宁忙扶起武三思。 看上去不慌不忙,淡定地说道: “阿耶,您莫要惊慌……” 第197章 来自武家的下马威 然而。 最可怕的。 不是眼前这两只恶犬。 而是宋允复…… 他从小就特别怕狗,如果人真的有上辈子的话,估计上辈子的宋允复,就是被恶犬给吓死的…… 所以,一见到狗。 尤其是像这种恶犬。 宋允复整个人就像炸毛了一般。 陷入高度紧张且不受控的状态。 明明刚才还挺身而出,站在李正一身前,颇有侠客风姿,一转眼,两只恶犬的出现,宋允复立马就沦落成了一个需要保护的对象…… 可眼下。 问题在于…… 李正一虽不太怕狗,但是对于这种加大号的、留着哈喇子的恶犬,他还是很怵的,毕竟,现在的他,还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这一刹。 两个人面面相觑。 看着两只恶犬一步步靠近…… 豆大的汗珠,从宋允复的额上冒出,再从脸颊两侧,不断地滴下。 目测一番,只有不到五秒的思考时间,李正一开始强迫自己冷静。 环看四周。 这小巷子地形不甚复杂,一面是厚厚的坊墙,另外三面都有出口。 其中一个巷子口,通往南市。 只不过。 此时的南市。 有可能尚未开门…… 而另外两个巷子口,一个可退回通利坊,另一个则通往洛水河边。 没有太多时间考虑。 李正一当即决定,把通往洛水的巷子口,作为最佳的逃跑路线…… 于是,他看了一眼紧紧拽着他衣袖、有些吓傻了的宋允复,眨了眨眼,用手指了指北边的巷子口方向,沉声道: “跑!” 然后,拉着宋允复就开跑…… 但没想到的是,他们俩刚跑出去没两步,就看见另外两只看上去更凶猛的恶犬,从洛水边的巷子口……朝他们扑面而来。 ——汪! ——汪! ——汪! 顿时,整个小巷子里,弥漫着此起彼伏的狗叫声,就连另一处退回通利坊的巷子口,也传来了阵阵恶犬的叫声…… 听得宋允复心惊肉跳。 霎时间。 李正一断定。 这一次,他和宋允复碰到恶犬,绝非偶遇,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眼下,小巷子的四面都有恶犬扑来,那他们就等于无路可逃…… 来不及细细思考。 李正一努力保持着淡定。 迅速地观察整个小巷子…… 突然发现,唯有靠近南市的坊墙处,有一棵还算高大的杏树,管不了那么多了,这棵杏树,便是他们现在……最后的救命稻草。 “阿弟,上树!” 说罢,李正一拽着宋允复,以最快的速度跑到树边,二话不说,就开始往树上爬……还好,俩人打小就淘,爬树这事儿倒是没少干。 仅仅几秒。 蹭蹭蹭地就上了树…… 说时迟,那时快。 刚一上树,这几只恶犬就跑到了树下,且每只都朝着他们狂吠…… 坐在树枝上的李正一,也被吓得够呛,有些惊魂未定,庆幸道: “还好,它们不会爬树……” 看着宋允复煞白的脸,李正一不禁冒出了一个疑惑,轻声问道: “阿弟,你怕狗这件事,除了我、翰林、谨双,还有谁知道?” 宋允复好不容易回过神来。 又缓了好一阵,才摇头回道: “应该没了……大哥,你觉不觉得,它们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 李正一也平复了一下心情。 此时的他,很狼狈地坐在最高的树枝上,看着树下围了一圈的恶犬,再听着它们此起彼落的狂吠声,点头叹道: “这还用说吗?肯定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不然,这么多狗,如何会同时出现在此地……看来,是有人想给我们一个下马威!” “下马威?” 宋允复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虽然他也知道,这些狗不会爬树,但仍然控制不住他自己,双手一直紧紧地拽着李正一的胳膊…… “是啊,这才是入太学的第一日,就有人想要给我们下马威了,以后的太学日子,想必不会平坦……” 李正一沉沉一叹,回道。 宋允复闭着眼,不敢看树下围着的这些恶犬,嘴里小声嘟哝道: “能想出这般恶毒法子的,不用怀疑,铁定是武传安!上回在题名居,他挨了大哥你一拳,定是怀恨在心,想要报复我们……大哥,眼下咱们该怎么办,若是开学第一日就迟到了,后果会很惨的!” 李正一当然知道。 此事十有八九,是武传安所为。 也知道今日乃是开学第一日,若是迟到了,后果总归不会太好。 思前想后。 或许,武传安此举,只是想借这些狗,把李正一和宋允复困在这小巷子里,以达到“拖延时间、让他们上学迟到”的真实目的。 这样的话。 他和宋允复定会挨夫子的罚…… 稍顿了顿,李正一轻声叹道: “要是路兄在,就好了……” 刚一说完。 李正一心内就有些担忧。 平日里,路清言总是如影随形。 为何今日不在附近? 难道……路清言是发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必须要抽身前去? 想到这儿,李正一不自觉地摸了摸腰间的七音埙,说句实话,他现在很想吹响这个七音埙…… 毕竟,以路清言的功夫,定能助他们两个,摆脱这群恶犬的围攻。 只是。 现在这样子。 多多少少有点狼狈…… 李正一陷入犹豫中,而且,这几日夜里,他也有偷偷练习轻功…… 凭借现有的轻功,他完全可以飞到另一边的屋顶而不会掉下去。 只是,宋允复就比较悬了…… 但不管怎么样。 还不至于束手无策……最不济,李正一还是可以出去寻求帮助的。 正想着…… 却见一个酷飒的身影,出现在巷子口坊墙最高处,还朗声说道: “你们这么多狗,欺负人家两个小郎君,有点胜之不武了……” 这声音。 很是陌生。 但绝对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话音刚落。 这个女子就躬身弯腰,在地上随手捡了一块小石子,像扔飞镖一般,掷到了为首的那只恶犬头上,还说了一句: “有本事,你们来追我啊……” 一瞬间。 这几只狗,仿佛真的听懂了那个女子的挑衅,浑身都炸毛了…… 纷纷回头。 全都狂吠着…… 朝那个女子的方向追去…… 李正一有点懵,问宋允复道: “她,是你的朋友?” 第198章 萍水相逢,后会有期! “大哥,她不是你的朋友吗?” 宋允复瞪大双眼,反问道。。 看上去,比李正一还要懵。 此时,这个女子,潇洒地站在北边巷子口处,就如此冷眼瞧着这么多狗朝她奔去,看上去不慌不忙的样子,甚至脸上还带着一丝笑。 隔得不太远。 李正一能很清楚地看到,此女子身上服饰颇为奇特,虽然看不出是哪里人,但至少不像是大唐人的装扮…… 而且,她浑身散发出的气质,不像是中原女子那种袅袅婷婷、大家闺秀之态,更像是我行我素、飒爽英姿的女中豪杰…… 可关于这个女子的身份,从目前来看,他们什么都不能确定…… 唯有一点可以确定。 那就是,他们两个都不认识她。 于是,李正一对着那女子喊了句: “姑娘,小心!” 谁知,那女子也没有回话,只是头也不回地,就往洛水河边走去。 “走,咱们跟过去看看……” 说罢,李正一就欲下树。 毕竟,亲眼见到所有的恶犬,都被这个女子给吸引走了,李正一心里有种“过意不去”的感觉,也有些隐隐担忧她的安危…… 俗话道。 把狗逼急了,也是能跳墙的。 说起来,这女子刚才也是大胆,居然敢用石子去掷恶犬的头,万一她真把狗激怒了,到最后自身难保,被狗伤到就不好了…… “大哥,咱们真的要跟过去吗?” 宋允复说这话时声音颤抖,仍是紧紧地抓着李正一的胳膊,没有丝毫松手,尽管树下的恶犬已经走了,可他看上去,还是心有余悸…… 李正一这才想起。 对于怕狗的人来说。 狗就像是梦魇一般的存在。 于是,李正一不再强求,而是很温和地,对宋允复说道: “你在这儿等我,我去看看……” 然后,他三下五除二,就从树上跳了下去,直往北边巷子口奔去。 刚一走到洛水边。 李正一惊奇地发现。 这些“恶犬”居然都被这个女子用绳子套住了脖颈,此时此刻,它们蹲在地上,还摇着尾巴,一副很温顺的样子…… 完全不像刚才那般狂躁。 见状,李正一忙问道: “姑娘,这些狗,是你养的吗?” 那女子蹲在地上,用手轻轻抚摸着为首那只狗的脑袋,笑着回道: “才不是我养的,我养的宝贝,可比他们的块头儿,大太多了!” 李正一见这个女子没有被狗伤到,心里也就放心多了,遂拱手道: “那此番,多谢姑娘了!” 说罢,转身欲走。 却被这女子给叫住了。 她站起身来,凑到李正一身前,眨着澄亮的大眼睛,疑惑地问道: “刚才,我可是救了你的,你难道不打算问问……我的名字吗?” 李正一微微一怔。 觉得她说得也有理,遂拱手说道: “方才,多谢姑娘出手相助,不知在下可否……请教姑娘芳名?” 那女子这才收起疑惑,回道: “我叫胡天韫!” 稍顿了顿,她接着说道: “你呢?你叫什么?” 李正一轻声回道: “小生……李正一!” 听罢,胡天韫突然又凑近了李正一,美目流盼之间,好奇地问道: “你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才子李正一?难怪看起来文绉绉的!” 李正一面露愧色,回道: “胡姑娘过誉了……才子之名实不敢当!不过,文绉绉这二字,倒是当得起,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介书生罢了……” 听罢。 胡天韫倒是毫不留情面,笑道: “嗯,这个我看出来了……区区几只狗而已,就把你吓成这样了!” 李正一见这胡天韫说话爽朗,没有丝毫拐弯抹角,便直接问道: “胡姑娘,你不是中原人?” 听罢此话。 胡天韫把手轻轻垂在腰间,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的装束,歪着头问道: “有这么明显吗?” 李正一点点头,回道: “确实挺明显的……” 胡天韫嘟了嘟嘴,小声回道: “阿娘总和我说,这大唐女子一个个都像是那什么鱼、什么雁、什么月一样美丽……” 李正一接过话茬,说道: “胡姑娘,你是不是想说这个词,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胡天韫忙点头,然后,盯着李正一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一遍,回道: “对对对,就是这个词!可我却觉得,这大唐的男子倒是不错,生得如此清朗,绝对是草原上那些粗狂的汉子,没法比得上的……” 听到此处。 李正一好似有些不安。 忙岔开话题,沉声问道: “姑娘,你从北方草原来?” 胡天韫没有回答李正一。 只是浅浅一笑,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香囊,递给李正一,说道: “李郎君,我得先走了……对了,你如果怕狗的话,可以让狗闻一下这个香囊的味道,它们就会安静下来,不再狂躁不安了!特别是春日,狗特别容易狂躁……这个香囊,便送给你防身!” 李正一接过香囊,拱手谢道: “多谢胡姑娘!只是,你怎知这法子可以让狂吠的狗安静下来?” 胡天韫抿了抿嘴,笑道: “这还不简单,这法子用来对付狼都管用,何况几只狂躁的狗?” 听罢这话。 李正一突然觉得后脊背一凉。 面前这个胡天韫,又是一个“剽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的姑娘。 于是,立马拱手告辞道: “今日之事,多谢姑娘!我还有要事在身,就先带这几只狗走了!” 谁知这个叫胡天韫的姑娘,在李正一离开之时,突然说了一句: “李郎君,你又少了一句话!” 李正一问道: “什么话?” 胡天韫眉眼一挑,笑着回道: “你们大唐男子,不都喜欢在分别之时,说一句‘后会有期’吗?” 听罢。 李正一心里想着。 不过是萍水相逢,何谈什么后会有期,更何况,李正一倒是真不希望与她后会有期,毕竟,如“武传宁”般强势的女子,有些可怕。 但眼下。 李正一只好硬着头皮说了句: “胡姑娘,后会……有期!” 胡天韫也回了一句: “李郎君,后会有期,咱们还会再见的,以后叫我天韫就好……” 说罢,胡天韫看上去笑逐颜开,且心满意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199章 人在囧途,祸不单行 看着胡天韫远去的背影…… 李正一却在心底,反复琢磨着她最后的那句话:咱们还会再见的。 明明二人素昧平生。 她为何如此确定,后会有期? 正当百思不得其解…… 一回头,就看见宋允复。 他小心翼翼地走近后,轻声问道: “大哥,那个姑娘呢?” 一语刚落。 宋允复低头一看,刚才那些狂躁不安的恶犬,如今竟变成了这般温顺的模样,不由得目瞪口呆,脱口问道: “大哥,这些恶犬,是那个姑娘……征服的?她是如何办到的?” 听罢。 李正一微微点头。 然后,把刚才胡天韫送给他的香囊,放到宋允复手中,缓缓说道: “阿弟,这个你收好……若是再遇到恶犬之事,可以打开此香囊!” 宋允复接过香囊,当即打开,细细看了一番,满脸讶异地追问道: “大哥,这玩意儿真的管用?” 李正一点点头,沉声回道: “兴许管用……刚才那胡姑娘,就是用这法子,让它们安静的!” 听到这话,宋允复毫不犹豫地把这香囊当个宝贝一样,揣进怀里。 片刻之后。 宋允复看着眼前这几只狗,下意识地躲在李正一身后,小声问道: “大哥,咱们现在怎么办?” 李正一看了一眼天色,小声叹道: “看时辰,咱们今日注定要迟到了,不管了,干脆就破罐子破摔!阿弟,你且去寻一辆马车来……” 听到李正一让他去寻一辆马车,宋允复不禁面露疑色,蹙眉问道: “大哥,要马车作甚?咱们现在就算是能飞过去,也赶不及的!” 李正一只沉声回道: “阿弟,你先照我说的去做,用不了多久,你自会知晓用处的……” 宋允复点头应道: “好,我现在就去寻马车!” …………………… 辰时三刻。 日已高升…… 古人的作息很简单。 基本上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所以,春日里,成均监要求学子们,在卯时三刻前到学,很显然,李正一和宋允复俩人足足迟到了一个时辰…… 可当他们慢悠悠地赶到太学大门,竟然惊奇地发现,狄翰林和姚谨双也才刚刚到门口,而且,浑身都是鸡毛…… 论起狼狈。 可堪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们俩,这是干啥去了?” 李正一憋着笑,问道。 宋允复也憋着笑,说道: “你们斗鸡去了?身上的鸡毛弄下来,都可以做鸡毛掸子了……” 听罢,狄翰林从嘴里轻轻地吐出了一片鸡毛,满脸尴尬地回道: “大哥,别提了……我们俩在来的路上,不小心撞到了一个老翁,偏巧把他怀里抱着的那只鸡,给吓跑了……” 说到这儿。 狄翰林没忍住。 仰面朝天,打了一个喷嚏…… 而姚谨双用手在衣服和头上各处,轻轻扇了几下,残留的鸡毛就簌簌地往下掉,只消片刻,他便一脸生无可恋地说道: “结果,没想到,那个老翁,是个蛮横不讲理的人,硬是赖上我们俩了,非要我们把他原来那只鸡,给找回来……” 宋允复好奇地问道: “赔钱都不行?” 狄翰林摇摇头,无奈地回道: “这老翁,实在是太固执了,非要我们把他怀里抱着的那只鸡找回来,不然就不让我们走,还要一头撞死……我们只好帮他找鸡,只是,谁曾想,这只鸡可不是善茬,愣是逃了一个老农后院的鸡窝里头!” 听罢。 李正一实在没忍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半晌,才憋住笑问道: “所以,你们俩就在鸡窝里,和老翁那只鸡,大战了三百会合?” 只是。 笑过之后。 李正一突然意识到。 开学第一日,他们兄弟四个竟然都遇到了如此奇怪的人和事。 绝不可能是巧合…… 而此时。 狄翰林和姚谨双不约而同地长叹了口气,有气没力地点头应道: “可不是嘛……这只鸡,混在鸡堆里,一点也不好抓,最让人抓狂的是,那老翁自己都说不清楚,到底哪只鸡……是他原来那只!” 稍缓了缓。 姚谨双又满脸疑惑,问道: “对了,大哥,你们两个也刚到吗?为何也迟到了这么久?” 宋允复抚了抚心绪,叹道: “不说了……反正,我和大哥今日的遭遇,比你们好不到哪儿去!” 正当这时。 一个不认识的小生。 从成均监里缓缓走出来。 见到李正一他们几个狼狈不堪的样子,拼命忍住不笑,沉声问道: “我乃成均监新上任的录事,几位郎君,你们可是来入学的?” 听到此问。 他们四个纷纷点头。 然后。 拿出各自的荐书,呈予录事。 录事翻看完荐书,还把他们每个人都上下打量一番,关切地问道: “几位郎君,如何弄成这般狼狈模样,可是路上……遇了劫匪?” 宋允复和狄翰林点头应道: “嗯,差不多……” 录事把荐书归还后,沉声说道: “随我进来……” 说罢。 他们四个便跟在录事身后,进了成均监,先是到学籍处留了名姓,然后,还在广业堂领到了一套青衿装,类似于现在的校服…… 看到这套青衿。 狄翰林和姚谨双不禁眉开眼笑,仿佛看到了救命的曙光,叹道: “我们这一路也是太倒霉了,时间又紧,根本赶不及回去换衣服,如今有了这套青衿,倒是不至于顶着一身的鸡毛,去见夫子……” 叹罢。 他们四个异常兴奋地抱着青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径直奔向不远处的茅厕更衣,看那般架势,不像是去更衣…… 倒像是跨山越海。 奔赴一场美好的不期而遇…… 不多时。 他们几个都换上了各自的青衿装,还互相评头论足一番之后,才跟在典学的身后,前往太学的学堂处…… 此时此刻。 李正一心情很复杂。 想到过不了多久,他就可以见到杜萧杳,而且,以后日日都能与杜萧杳一起同窗学习,确实不失为一桩美事…… 但是,这开学第一日,他们几个就迟到了一个多时辰,还不知道夫子那边,接下来,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所以。 内心还是有些忐忑不安。 约莫过了小半盏茶的时间。 他们就随典学,到了学堂门口。 抬头一看,这大门甚是气势恢宏,匾额之上,刻有三个金色大字: 司成馆。 这时,典学轻声说道: “几位郎君,我就带你们到这儿了,你们,快些进去……” 说罢。 典学面带惧色。 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只留下他们四个,一脸茫然地看着典学远去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面前的司成馆,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谁知。 刚一进去。 就看见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第200章 冤家路窄,苦大仇深 这张脸。 苦大仇深。 可以说,很是熟悉。 不是别人,正是李正一在武三思寿宴上,遇到的那个“宠妹狂魔”温存,他的亲妹妹,就是千金公主的孙女——温久县主。 说得更直白些。 他妹妹就是那个等了李正一整整九年,却被拒婚的痴情姑娘。 而且。 最可怕的是…… 此时此刻,这个温存公子,正手拿戒尺,端坐于讲学桌案前,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是太学的……夫,夫子? “怎么……会是他?” 李正一小声嘀咕着。 再次陷入了自我怀疑。 与此同时,他还深深地感觉到了这个世界对他的恶意,是满满的。 果不其然。 四目相对的一刹。 李正一分明看到,一股想要秒杀他的目光,就蕴在温存的眼神里。 说句实话,就冲他这个眼神,也担不起“温存”这么雅气的名字。 正想及此。 耳边,传来温存的呵斥声: “你们几个,何不干脆等到本司业……宣布散学之后再来?” 司业? 这可是太学里。 仅次于祭酒的二把手。 完了完了,这下可好,李正一怎么也没想到,这冰块脸的温存公子,不仅仅是夫子,居然还是太学里的司业…… 落入司业手里。 恐怕日子不好过。 眼下,还是保命要紧。 于是,李正一忙拱手回道: “学生不敢造次!今日,我们几个上学来迟,实在是有缘由的……” 听罢此话。 众位学子纷纷回过头来,看向他们,且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放眼看去,这一众公子哥学子,脸色各异,有的面带忧虑,而有的却是一脸吃瓜相,坐等看别人的笑话…… 闻声嘈杂,温存大喝一声: “肃静!” 听罢,所有学子都老老实实地,转过身去,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毕竟这是古代。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时代。 哪怕你是正一品的官家子弟,甚至于,就算你是堂堂的皇子,只要是在师父、夫子面前,都必须要俯首顺耳。 否则,照样挨戒尺…… 稍过片刻。 温存站起身,沉声问道: “好,那你倒是说说,到底是什么缘由,可以让你们四个,在开学第一日,迟到一个半时辰?” 李正一见温存这咄咄逼人的态度,有些心虚,只得把实话道出: “回司业,今日,学生和宋允复在惠和坊与福善坊之间的小巷子,遇到了几只恶犬,所以,我们两个被困树上整整一个时辰……” 此话一出。 在座所有的学生,都哄堂大笑。 少时。 温存又看向狄翰林,接着问道: “他们两个是被恶犬围攻,困在树上一个时辰,那你们两个呢?” 狄翰林面露难色,轻声回道: “回司业,我们两个是在上学路上,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不讲理的老翁,非要我们还他怀里那只鸡,否则就要一头撞死,我们不得已才陪着他到处找鸡,才耽误了这么些时辰……” 话音还未落。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就连温存这个冰块脸,都有些绷不住,嘴角一咧笑出了弧度…… 但仅仅片刻。 温存就恢复了冰块脸,沉声道: “那我来总结一下,你们两个,是帮老翁找鸡,而你们两个,是被几只恶犬困在树上……这些理由,编得还不错,比之前我抓到的那些逃课学生,胡诌的理由要强得多!” 听到这儿。 李正一已经闻到了一股火药味。 他知道,此时,不管温存心里,是信还是不信他们,都会说不信。 因为。 冤家路窄。 这些年,温存既替温久的痴心不改,而深感不值,又觉得李正一是个眼瞎之人,居然瞧不上他如此优秀的妹妹…… 故而。 憋着对李正一的诸多怨气。 如今,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机会,可以对李正一公报私仇,想来温存身为司业,是绝不会轻易放过的…… 然而,就算温存如此,李正一也不会束手就擒,直接认输投降的。 顿了片刻。 李正一朗声道: “司业,我是有证据的!今日,我们在小巷子里‘偶遇’几只恶犬,其实,都不是偶遇,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一语还未落地。 温存脸色一凝,环视一周在座的所有学子,借机疾言厉色训斥道: “迟到了,就是迟到了!不管你是谁,因何缘由,亦不管有无证据,都应当接受惩罚,在我这儿,没有任何人可以例外!” 过了几秒。 又见温存眉眼一横,厉声说道: “你们几个,到外面罚站一个时辰,然后,再来找我领二十戒尺!” 温存这话语里,是命令的口吻,没有一丝一毫可以商量的余地。 李正一还想再据理力争。 而此时。 站在一旁的宋允复,扯了一下李正一的衣襟,摇了摇头,耳语道: “大哥,没用的……这个温司业,分明就是要公报私仇,咱们现在落到他手里,还真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先认罚,再从长计议!” 李正一好几次微微张嘴。 最后。 都还是欲言又止。 毕竟,就算李正一手里有证据,可若是没有夫子的配合,也是无法最终确定出,到底是谁人放出的恶犬…… 正此时。 李正一用眼角余光。 瞄向坐在第一排的武传安。 却见他一脸得意洋洋,眼里闪着邪气,有着掩饰不住的欣喜之色。 若无实证,李正一暂时也不敢说出“武传安是放狗之人”的推断。 否则。 就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一边是,今日上学迟到的事儿还没说清楚,如果另一边,又多加一条“诬陷同窗”之罪,就比较麻烦了…… 主要是,李正一还不确定温存的政治倾向,是武家,还是其他? 若是武家,就算李正一马上说出放狗之人是武传安,也是徒劳。 若是其他。 至少也要再观察观察。 思量一番,李正一决定先忍忍。 于是,他们四个极不情愿地,拖着步子,走到外面院中,在那块巨大的“司成石”前,面壁站定,后面还跟着两个书童监督…… 说是罚站。 其实,若对于心态比较好的人来说,不过是换一个地方发呆罢了。 也挺好的。 忽然间,李正一发现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遂小声问姚谨双道: “四弟,刚才在学堂里,你可有……看到你阿杳姐?” 第201章 望你们二人,合力同心! 姚谨双愣了愣神。 仔细回忆了一番,摇头回道: “好像没有看见……” 听罢,李正一小声嘀咕着: “那她们去哪儿了?” 正思忖着。 身后忽地传来易少棠的声音: “祭酒让你们二人去思澄堂!” 应声回头。 只见两个书童忙拱手道: “是!” 说罢,两个书童虽半信半疑,但也不敢耽搁,立马前往思澄堂…… 见负责监督的两个书童走远,他们四个也松快了许多,坐在石后。 一番介绍之后,易少棠和李正一的三个小老弟也算互相认识了。 稍顿了顿。 易少棠很随意地,把手搭在李正一肩上,将他拢到一边,悄声道: “李郎,如何沦落至此?” 李正一笑而答曰: “冤家路窄,实在说来话长……对了,上回祭酒他没有大怒?” 易少棠嬉皮笑脸地,回道: “李郎,上回多亏有你出手相助,我才免于一死。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今日,就让兄弟我,来报答你这份恩情……” 李正一有几分惊诧,问道: “难道……刚才是你瞎编的,祭酒根本没找他们两个去思澄堂?” 易少棠眨眨眼,神秘一笑,回道: “不止如此,我义父立马就到!” 李正一疑惑地反问道: “祭酒不在太学?” 易少棠摇了摇头,回道: “我义父在太学,只是没在这司成馆中而已,我方才遥见你们几个姗姗来迟,就先去告知义父了,让他来救你们……” 李正一给了个眼神,回道: “多谢兄弟!” 话音刚落。 就看到祭酒面背着双手,迎面朝他们走来,走近后,温和地问道: “你们几个,今日是怎么回事?” 李正一行礼后,小声回道: “回祭酒,大致是这样的……” 接下来的时间,他把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详细地告知了祭酒。 听完,祭酒嘴角微微上扬,不知不觉间,就被他们几个今日这莫名其妙、略带喜感的遭遇,给逗笑了…… 过了片刻。 祭酒收起笑容,眉头微蹙道: “李小郎君,我也觉得,今日之事甚为蹊跷,可是,你有证据吗?” 李正一坚定地点点头,问道: “祭酒,您相信学生吗?” 祭酒点头,答得毫不犹豫: “李小郎君,我自然是信你的!你可是我大周难得的奇才,不仅诗赋极佳,还发明了活字印刷术,可堪立下千古功绩……” 一语未完。 祭酒还想继续商业吹捧…… 李正一就急忙打住,拱手回道: “那学生斗胆,请祭酒帮个忙!” 祭酒甚是爽快地应下了: “你且说来听听……” 李正一附耳说道: “在太学后院马厩里,停着一辆棕色的马车,烦请祭酒派人将其带到司成馆来,剩下的就要等那人自己出现了……” 说罢,祭酒点头应允。 并让易少棠前去驾马车…… 做好这些准备工作,李正一凑到祭酒耳边,小声地问了一个问题: “祭酒,不是说咱们太学,可以允许女子入学的吗?且放榜那日,我亲见这皇榜之上,有不少官家女子的名字……可为何方才,学生在学堂里,一个女子也未见到?” 祭酒听闻此问,展颜一笑,回道: “女子自是可以入学,不过,她们并不与你们在同一处听学……” 李正一追问道: “那她们在何处听学?” 祭酒低头捻须,小声笑道: “她们在锦书阁……” 李正一有点失落,悻悻回道: “以后,也是如此吗?” 从语气里,祭酒听出了李正一的小失落,遂半开玩笑似的问道: “李小郎君,看这神情,难不成是……有喜欢的姑娘在锦书阁?” 李正一没有回答。 同时,也没有拒绝。 祭酒倒是没有追问,只是温和地笑了笑,就把李正一拉到一旁,轻声耳语道: “李小郎君,陛下特意交代的,让我在太学,多照顾照顾你……” 听罢此话。 李正一有些惊讶。 还没回过神来,祭酒就接着说道: “过一会儿,你且随我回学堂,但是,不管我让你做什么,你都要先应下,记住了吗?” 李正一茫然不知所措,问道: “祭酒要学生做甚?” 祭酒没有明言,只回道: “你放心,反正不会害你……” …………………… 太学。 司成馆学堂。 温存正在专心授学,忽见祭酒到了学堂,忙起身行礼,说道: “温存拜见祭酒!” 众位学子也急忙起身行礼。 稍过片刻。 祭酒看向众人,缓声说道: “诸位请坐,本祭酒今日前来,并非是为了讲学,而是要为你们介绍一位新夫子……” 话音未落。 站在门外的李正一。 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果然。 不出三秒。 祭酒就在众人好奇的眼神中,把李正一拉上了讲台,接着说道: “这位,就是我们司成馆,今日新到任的夫子,名叫李正一,想必诸位就算未曾见过他真人,可对其名声,也是早有耳闻的?” 此话一出。 台下一片唏嘘声。 说什么话的,都有。 这时,武传安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虽然不敢挑衅,但却明言道: “祭酒,如果学生没有记错的话,这李正一,不是和我们一同到太学入学的吗?怎么如此快,就成了夫子了?” 很快,武传安的这番话,就引得在座一些学生的随声附和,尤其是武传安的同党哥们儿…… 听罢,祭酒摇了摇头。 稍顿了顿,缓缓说道: “看来我还没有介绍全,李正一,现在不仅仅是夫子,而是司业!” 一语落地。 旁边的温存目瞪口呆。 当然,最惊讶的,当属李正一。 台下学生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如果这李正一也是司业,那温司业呢?难不成有两个司业?” 少时,祭酒郑重其事地说道: “没错,就是两个司业!从即日起,李正一便是太学司成馆的右司业,而温存,则担任左司业,你们二人同为司业,望合力同心……” 李正一惊在原地。 半晌,对祭酒耳语道: “祭酒,我又无功名在身……” 话音还未落。 就有人抢先,朗声问道: “祭酒,难道现在太学授官,都可以无须考虑功名了吗?” 第202章 你敢不敢,应下此赌 祭酒会意。 因又对众人说道: “右司业一职,乃是太学新设官职,无须吏部授职,而李正一虽无功名在身,但以他的能力与才华,金榜题名不过是迟早之事……” 说到这儿。 祭酒稍叹一口气,接着说道: “诸位学子,此时此刻,你们对李司业一事,若仍存有异议,不妨一并提出,若是今日之后,还有人敢在太学,妄议李司业无功名在身却任司业一职之事,就别怪本祭酒不留情面了!” 此话一出。 在场众人皆哑口无言。 只有武传安仍是不放弃,站起身,对祭酒拱手行礼后,问道: “祭酒,学生自是不敢对祭酒所作决定,有任何异议。但是,学生还有一句话想说,不知当讲不当讲?” 祭酒看了武传安一眼,点头道: “你且说来!” 武传安拱手回道: “祭酒,咱们太学的夫子,那可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凤毛麟角……不知李司业,敢不敢应下学生的一个赌?” 李正一知道。 这武传安定是在玩什么花样。 但事到如今,也丝毫不怵他。 而且,听着“李司业”这三个字,从武传安咬牙切齿的嘴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还是挺有快感的…… 少时,李正一沉声回道: “你既然叫我一声司业,那我便只好应下,你倒是说说,何赌?” 武传安嘴角微扬,回道: “既然祭酒说你是一个合格的司业,那学生想找个时间,和你比试一番,若是你的表现,能让在座诸位同窗,人人对你心服口服……” 李正一打断他的话,追问道: “若是办到,又当如何?” 武传安眼角微抬,自信地回道: “若你能办到,我就任你处置!” 听到此处。 李正一正好接过话茬,说道: “我处置你作甚?不过眼下倒是有一件事,等着你来处置一番!” 武传安瞳孔放大,有些惊讶。 过了片刻。 李正一对祭酒拱手问道: “祭酒,不知可否让诸位学子移步院中,想给他们看一样东西!” 祭酒满脸笑意,轻声回道: “你如今是右司业,自是可以!” 而此时。 院中传来一声马儿的嘶鸣。 易少棠已经把马厩里的那辆棕色马车,驾到了司成馆的院中…… 诸位学子应声而出。 易少棠轻轻掀开这辆马车的车帘子,旋即,几只体型较大、长相略微有些凶猛的狗,就映入大家眼帘…… 很自然。 诸位开始猜测: “这就是那几只恶犬?” 李正一却没有心思去理会那些窃窃私语和交头接耳,他一直看向人群,很仔细地观察着每个人脸上的神情…… 一圈看下来。 李正一注意到两个人。 其中一个。 不用多说。 自然是武传安。 一眼看去,他的神色,稍微有些不自然,毕竟是个炮仗性子,很多面部的微表情,他是藏不住,甚至于,是不屑于去藏住的…… 但奇怪的是。 武传安的表情。 主要是疑惑不解。 而且,还下意识地看向别处…… 巧合的是,武传安看向的那个人,不偏不倚,正好是众学子中,吸引李正一注意的另一个人…… 那人是武传安身边的跟班,至于姓甚名谁,李正一至今不知,当然也不感兴趣,从未去问过,只是之前经常见他和武传安在一处…… 便推测而已。 这个跟班,脸上的表情就比较复杂,有疑惑,还掺杂着一丝紧张。 稍过片刻。 众人安静下来。 李正一对着众学子,问道: “你们,可曾见过这些狗?” 所有人都在摇头…… 李正一接着说道: “那还真是有些可惜了,这几只狗,就是今日,我在来太学的路上,遇到的那几只所谓“恶犬”,不过,据我所知,它们并非是流浪的野狗,而是有人家养、有名姓的狗……” 听到这儿。 有学生一脸疑惑地问道: “司业,你说这几只狗,是有人家养且有名姓的,是为何意呀?” 李正一笑答: “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诸位,你们识得这几只狗吗?或者说,有没有人识得这些狗的主人,也可以告诉我一声……” 这时。 武传安身边那个跟班,脸上带着分明的紧张和藏不住的关切,轻声问道: “司业打算如何处置这些狗?” 只是。 话音还未落。 就被武传安一眼瞪了回去。 这些,都被李正一看在眼里。 于是,他面容平静地说道: “实在是可惜了了,居然没有人识得这几只狗的主人,那我便只好遣人,把它们全部当成流浪的恶犬野狗,直接杀掉了……” 说罢。 李正一环视一圈众人。 还是无人站出来。 说一句,这狗是他的…… 略思忖片刻,李正一便佯装表情阴郁,用淡淡的却又不失杀气的声音,沉声说道: “少棠兄,你且帮我找人,将这马车驾走,记得把这几只恶意伤人的恶犬,拉到一个偏远的地方,就地杀了……留着也是祸患!” 此话一出。 李正一注意到。 武传安身边的那个跟班,好像也是个炮仗性子,此时此刻,就连武传安的眼神,都有些压不住他了…… 但最终。 他还是忍住了。 看来,还得再加把火…… 于是,李正一转过头,给易少棠使了一个眼色,易少棠立马会意。 挥起马鞭…… 作势就要将马车驾走。 正当此时。 武传安身边那个跟班,再也忍不住对几只狗的关心,犹如火山喷发一般,对着马车大吼一声: “司业,它们也是无辜的!” 刚说完。 马车里就传来几声狗吠,仿佛在回应着这个跟班刚才的话…… 嗯,就是这一声。 彻底暴露了他就是狗的主人。 武传安看了一眼身边的跟班,那脸色显出万般无奈,比臭鳜鱼还要臭。 而李正一等的。 就是这一声…… 因为,早在李正一和宋允复去寻马车,决定把这几只狗带回到太学之时,就已经从马车铺里打听到了,这几只狗是有主人的,只是那个伙计,叫不出来这狗主人的名字而已。 不过。 根据相貌的描述。 李正一可以基本确定。 此人就是武传安身边的跟班…… 而且,他们在马车铺时,还打听到一个很重要的线索。 那就是。 这几只狗,就养在通利坊附近…… 马车铺的伙计说,他时常见到有人牵着这些狗出来走动,且这些狗,虽然长相有些生猛,但其实挺温顺的…… 根本不像李正一今日初见它们之时,如疯狗一样猛扑过来…… 第203章 风光无限,郭家求全 思及此。 李正一看向武传安身边的跟班,脸色阴沉,但语气淡定地追问道: “你倒是说说,它们如何无辜?” 那个跟班眼神躲闪,轻声回道: “李司业,学生只是想说,它们不过是几只畜生而已,再说了,不也没伤到您嘛?何必要赶尽杀绝……” 听及此。 李正一没有刻意再说什么,而是走到这小跟班身旁,严肃地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见状,那小跟班埋着头,双眼直直地看向地面,嘴里小声嗫嚅道: “学生,郭令欢……” 听罢。 李正一微微一愣,问道: “你就是庆国公之子?” 庆国公,就是郭庆恩。 这个名字也许很陌生。 但他的母亲,却是武则天的亲妹妹,也就是那个在历史上没有留下太多笔墨,只知其从不参与朝堂争斗、得以安享富贵的武小妹…… 又因这郭庆恩,出生于永徽六年,也就是武则天封后的那一年。 于是,郭庆恩成年后,被武则天封为庆国公,取其“喜庆”之意。 只不过,应武小妹“不让后代子孙参与朝堂之事”的要求,庆国公这个爵位,就只是一个虚空的头衔而已,并无任何实权…… 如此。 倒是可以看出。 武小妹为人甚是谨慎。 她虽然有一个做皇帝的亲姐姐,在外人看来,可谓是风光无限。 但或许,武小妹早已看穿一切,她心知肚明,武则天虽然很厉害,能够从皇后、太后之位,一跃而成为皇帝,集天下之权于己之手…… 但武则天终将老去。 总有一日,这天下会生变数。 所以,就算是武则天,也未必能护住武家宗亲,世世代代的周全。 故而,武小妹不打算掺和进任何一方势力的争斗,只希望能在皇权猜忌或是未来的朝代更迭之中,保全自身家族不被牵累…… 甚至,为了躲避世俗人的庸扰,武小妹在定下“不得掺和朝政之事”的家训之后,毅然决然地出家,削发为尼…… 算起来,武小妹如今也是七十岁的人,仍是隐居古刹、青灯相伴。 正因如此,时隔多年,后世竟连武小妹的真实姓名,都一无记载。 想到这些。 李正一又看了一眼面前这个有点“铁憨憨”的郭令欢,满是疑惑。 按理来说。 他是武小妹的亲孙儿。 且众人皆知,郭家家训如此。 他实在不该,亦不会跟随武传安,来掺和这些与他不相干的事情。 半晌。 李正一沉声问道: “郭令欢,说句心里话,我亦觉得,你方才所讲甚有道理,这些狗确实是无辜的,若是要怪,就得怪它们的主人,竟如此残忍,给它们下药,然后,放他们出去行凶作恶……” 话音未落。 郭令欢猛地抬起头来,眼里透着一丝惊诧,但仍是很小声地问道: “司业,你说它们被下药了?” 李正一点点头,遗憾地说道: “我找人仔细查探过,这几只狗,都被人下了致其躁狂的药,不然它们本性温和,也不至于莫名其妙地就攻击人……” 听罢。 郭令欢眼里的惊诧。 突然变成了深深的懊恼。 而此时,李正一发觉了郭令欢的异常,走近后,一脸严肃地问道: “你……不知道这件事?” 这一刻。 郭令欢好像不打算再藏着掖着了,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样子,回道: “司业,我承认,这几只狗是我养的,但是,我对天发誓,绝对不是我让它们在小巷子里,去攻击你们的……” 李正一趁势追问道: “郭令欢,那你这几只狗,为何会出现在小巷子里,还在我前往太学的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令其群起而攻之?” 郭令欢没有回答。 而是在脸上闪过一丝犹疑。 与此同时。 李正一还注意到,武传安的神色也颇为紧张,好像是在担心什么。 过了片刻,李正一接着问道: “郭令欢,你可是有难言之隐?” 郭令欢埋着头,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武传安之后,犹豫地回道: “我可以保证,不是我干的!” 李正一沉沉一叹,说道: “郭令欢,你刚才也说了,你就是它们的主人,那我便有足够的理由怀疑,是你一手策划了这次恶犬事件。不过,若是你能说出,一个可以讲得通的理由,我便信你这话……” 听罢。 郭令欢满脸憋得通红,可以看出,他并不是一个擅长撒谎的人…… 纠结半晌后,郭令欢回道: “前几日,我在附近带着小五、小六遛弯儿,结果,碰到一个我不认识的人,说他瞧上了我的这几只狗,想要买走……” 李正一疑惑地问道: “所以,你卖给他了?” 郭令欢急忙摆手,回道: “小五、小六是我一手养大的,我与它们是有感情的,岂可轻易卖给他……可那人却说,他只需要借半个月,主要是帮他们家田地,看家护院一阵,到时间就还给我,还说让我到他们家看一看!” 李正一眉头微蹙,问道: “你借了?” 郭令欢先是摇了摇头,旋即,又微微点了点头,才小声说道: “刚开始不想借的,可那人又说,他可以给我一些好处。而且,最要紧的是,小五、小六、小七它们都是很熟悉回家路的,所以,我才想着,借给他几日,就算他不想还,小五它们自己也能跑回来……” 李正一眉间透着不解,叹道: “那你……还是借了?” 郭令欢微微点头。 李正一又轻声问道: “那人给你的好处,到底是什么,怎么会让你突然就答应了?” 听罢此问。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 说罢,郭令欢下意识地把眼睛望向别处,想要刻意躲避这个问题。 李正一也有所察觉。 决定过一会,再私下问郭令欢这个问题,或许才能真正问出实话。 眼下。 他决定换个话题。 过了两秒。 李正一转头问道: “你方才说,不认识那人,那你还记得那人的长相特征吗?” 郭令欢回忆道: “我就记得,那人长得挺壮实的,至于其他的,好像也没什么明显的特点……对了,他不只一个人! 李正一追问道: “你怎知?” 第204章 李司业,所言有理! 郭令欢接着说道: “那人自己说的,他怕我不放心,让我派人跟去他住的地方,去了之后,才发现他们原来是行商之人……有一批重要的商货,需要押送,所以瞧上了我家这几只长相凶猛的狗,只是没想到,他们居然……” 李正一又问道: “今日,还在借期之内吗?” 郭令欢摇头,不解地回道: “前日就还给我了,所以,我刚才也很疑惑,为何今日小五、小六它们会出现在小巷子里,还成了恶犬,蓄意围攻李司业……” 听到此处。 李正一算是听明白了。 整件事情,大致就是: 郭令欢为了一些好处,才把这几只狗,借给了一个行商之人,助其看押商货,结果,没想到这几只狗,却在被那人归还之后,又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小巷子处,还成了恶犬…… 可如此一来。 这整件事情。 和武传安,又有什么关系呢? 李正一明明观察到,武传安方才的神色,不甚自然,绝对有鬼。 正当此时。 郭令欢小心翼翼地问道: “李司业,可以放了小五、小六它们吗?它们真的是无辜的……” 李正一毫不犹豫,回道: “当然可以放了……本来也没打算真的杀它们,下药的是人,又不是它们自己成精,然后磕了药,又跑出去想要伤人……” 听罢。 郭令欢长舒一口气,又问道: “那李司业,你相信我的话吗?” 李正一轻轻点头,笑道: “我觉得,可以信你!” 这时。 武传安脸上闪过了一丝诧异。 思忖片刻后,李正一没有紧紧地抓住这件事不放,而是故作轻松地看向一旁始终“冰块脸”的左司业温存…… 且为了表示尊敬,李正一略微拱手行礼之后,才满脸笑意地问道: “温司业,你现在信我了吗?” 乍一看去。 温存的脸上。 好似闪烁着紫红色的火气。 但碍于祭酒也在院中,且用一种“殷切和期盼”的眼神盯着他看。 半晌。 温存才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 “右司业……所言不假!” 听到这话。 李正一忙趁势追问道: “那温司业,除了我,还有我这几个小老弟,他们今日迟到,也并非是故意为之,你方才说的罚站和二十戒尺,是否可酌情免了呢?” 温存的脸色愈发难看…… 但仍是憋着火气,冷着脸回道: “这次,自是可以免了……不过,他们若有下回,我定罚不饶!” 李正一却故作只听到了前面一句话,所以,满脸堆笑,拱手回道: “那便多谢温司业了!日后,咱们同在太学为司业,还是要像祭酒所言那般,同心合力,踏实尽好为人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之责……” 话音还未落。 祭酒的眼神里透着欣慰,说道: “李司业,你方才那句,为人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之责,甚好!” 李正一微微一愣。 才猛地记起。 韩愈的《师说》里那句“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的经典名句,还有几十年,才会诞生于这大唐之中…… 一不留神。 就又口出经典了。 若不是李正一拦着,估计祭酒又要开启“商业吹捧”的模式了…… 稍愣了愣神。 李正一想起,温存还没回话。 故而转过头去,用一种温和的眼神,看向温司业,却无半分言语。 温存被看得,如芒在背…… 只得微微拱手回道: “李司业所言有理……共勉!” 听到这儿。 李正一才松了口气。 对围观的众学子说了句: “都散了,该干啥干啥去……郭令欢,武传安,你们两个留下!” 听到李司业此话。 众学子忙对着祭酒、温司业,还有李正一这个新上任的右司业,恭敬地拱手行礼一番之后,才缓缓退离院中,重回学堂开始温书。 这一刻。 李正一感觉。 前所未有的飘…… 在他的两世人生中。 都从来没有想过,有一日,自己竟然会成为太学里的一名司业…… 就在刚才,听到祭酒在学堂里“突如其来的任命”之时,李正一的脑海里,一直在悄悄思考着一个问题: 当老师,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如今。 他总算是有了话语权。 尤其是,这还是古代的学校,夫子的地位,真的是高到无法想象。 学生见到夫子。 必须要恭恭敬敬地行礼。 若是学生犯了错,夫子可以直接行罚,也不用担心学生的父母会来找你麻烦什么的…… 因为,严师出高徒,这算是封建时代赋予夫子的某种特殊权力。 想到这些。 李正一有些恍惚。 心里不住地问,难道自己稀里糊涂地,就真的要开始做官了? 不管怎么说,司业也算是从四品下的官员,就算是没有经由礼部授职,至少在太学这一方小天地里,李正一可以“为所欲为”了…… 光是想想。 都有点小激动。 正当李正一陷入沉思。 耳边传来郭令欢的声音: “李司业,您还有什么事吗?” 一瞬间,李正一被拉回到现实,才想起刚才自己下令,把郭令欢和武传安二人,单独留了下来…… 稍缓了缓。 李正一沉声问道: “郭令欢,你方才还没告诉我,那人到底许了你什么好处,才能让你突然改变了主意,愿意把狗借给他们?” 郭令欢见此时无旁人。 倒也不敢再隐瞒,小声回道: “那人给了我一些珠宝,我亲眼见到,确为价值极高的珠宝,才会应下此事,而且还派了一个扈从,日夜跟随……就怕他们伤害我的小五、小六它们,我也实在不知,它们怎么就出现在了小巷子处?” 听到这儿。 李正一追问道: “珠宝呢?” 郭令欢小声嘟哝着: “卖了……” 李正一反问道: “卖了?那钱呢?” 郭令欢小声应道: “用完了,都拿去帮……” 话还没说完,武传安就又微瞪了郭令欢一眼,同时伴着一阵微咳: “咳咳——” 很明显。 这是在阻止郭令欢继续说下去。 如此这般。 李正一更好奇了。 最后,在李正一的厉声追问之下,还是武传安自己缓缓道出实情: “你不用盘问了,郭令欢那钱没做什么事,都帮我还赌债了……” 赌债? 李正一很惊讶。 之前,他似乎丝毫没有听说过,武传安竟然有“好赌”这个爱好? 第205章 被人卖了,还帮数钱 武传安这话。 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印象中的武传安,算是个顽固分子,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就承认的。 正疑惑不解时,李正一忽地瞥见,站在一旁的郭令欢,竟也是一脸“我怎么不知道”的表情,看向武传安…… 不用猜也知道,武传安之所以主动揽下此事,一定是别有目的。 于是。 李正一反问道: “没想到,你还去赌坊呢?” 武传安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冷冷地盯着李正一,反问道: “难道,司业还要兼管私事?” 刚说完,武传安就像是忽然记起了什么,眼神微微一转,说道: “别忘了,刚才你可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应下了我的赌,不能赖!” 听到这话。 李正一不急不缓,淡定回道: “私事我自是管不着,但若此事与我有关,就不再是你的私事!” 稍顿了顿,接着道: “关于你的赌,我身为司业,既已应下学生的赌,就会随时奉陪!不过,我倒是很好奇,虽然你父亲武懿宗被贬到赵州,可贵府应该不至于落魄到连一点赌债,都要靠‘外借’才能还得上的地步?” 听罢此话。 武传安仍是冷眼看着。 半晌,才避重就轻地回了一句: “你不赖,就好!” 见武传安这副样子,李正一不打算现在就问个水落石出,转而道: “关于今日这件事,你们两个,还有没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 郭令欢急忙回道: “李司业,整件事情我已经全都告诉您了,别的我真不知情!” 武传安则不屑地应了一句: “你要是不信,我也没办法!” 听到这话。 配合着武传安不屑的神情。 李正一莫名有种在听“现代渣男、渣女语录”的错觉,没有几年深厚的功底,恐怕是说不出如此精髓的…… 愣了愣神。 李正一看向一脸单纯的郭令欢,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 “郭令欢,这回我且信你,但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以后切记不要为了点蝇头小利,就任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郭令欢有些愣头青,问道: “司业何出此言?” 李正一思虑片刻,缓缓分析道: “你看那人,明明是行商之人,却在初遇之时,骗你说借狗是为了看家护院,这样心机深沉、表里不一的人,你也敢信?还有,你可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若你见钱眼开,迟早会出事儿的……” 说这话时,李正一不自觉地瞄了一眼武传安,却见他神色如旧。 好像没有什么心虚之色…… 倒是郭令欢,听后一副恍然大悟、如梦初醒的样子,拱手行礼道: “多谢司业教诲,学生记住了!” 李正一微微点头,沉声道: “悟性不错,孺子可教也……对了,把那人的住址告诉我!” 郭令欢微微一怔,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回道: “那人住在上林坊,紫云街最大的宅子,不过,他们是行商之人,前两日就已经离开了,司业若是要去访查,兴许查不到什么了……” 上林坊。 这可是整个洛阳城中,最大的商人聚居地,各种行商走卒,皆汇聚于此,不胜繁华,尤其是紫云街,那更是繁华之最…… 而且。 紫云街最大的宅子。 可谓是众人皆知的销金窟。 哪怕只是住上几日,都能耗尽普通人家一辈子的积蓄,也难怪那人稍一出手露财,这傻乎乎的郭令欢就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了…… 看来,得要去这个地方查上一查,看那人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思及此。 李正一却面色冷静,摆手道: “无妨,我只是了解一下而已。” 稍过片刻。 正欲离开之时,又有些不放心之前的赌约,遂对武传安直言问道: “你口口声声说,要和我比试,那何时比试?又如何个比试法?” 武传安一听到打赌这件事,就回头看向李正一,不急不缓地说道: “司业若是不着急的话,等我想好之后,再和你比试一场……” 李正一有些疑惑,问道: “看起来,这个比试很复杂?” 听罢,武传安面露狡黠之色,稍顿了顿,眼里略带挑衅地问道: “你,不会怂了?” 李正一很淡定地笑道: “只要到时候,你我之间是正大光明的比试,我又何惧之有?” 武传安轻蔑抬眼,回道: “李司业,你腰间的荷包,还挺别致的……只要你到时候,不像荷包上的那个‘怂’字一样,做个缩头乌龟,就好!” 李正一怼了回去: “缩头乌龟这事儿,我一向做不来,你呢,只要问心无愧就好!” 少时,又对郭令欢说了句: “你的小五、小六在马车里,记得带回去,还有,别再轻信他人!” 说罢。 便转身离去。 见李正一走远了…… 郭令欢立刻冲进马车,关切地抚摸着小五、小六、小七…… 过了约莫半盏茶时间,郭令欢才转头看向武传安,不解地问道: “传安兄,你什么时候欠下赌债了?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武传安平静地回道: “我只是随便说说,忽悠李正一罢了,对了,令欢老弟,你且记住,以后不要说岔了,那人给的东西,就是被我拿去还赌债了……还有,你今日不该和他说这么多的……” 郭令欢疑惑地点点头,回道: “可李司业他,一说要把小五、小六给杀掉,我就慌了神……” 武传安叹了一声,说道: “很明显,他并没有真的想杀你的狗,再说了,李正一今日之事,本就与你我毫无瓜葛……你干啥心虚?” 郭令欢小声嗫嚅道: “可终究,和我有点关系……” 武传安满脸无奈,回道: “瞧你这点出息!” ………………… 半个时辰后。 书房里,武三思正在奋笔疾书。 武传安穿过回廊,走进书房,向武三思拱手行礼后,悄声问道: “伯父,那个知道咱们秘密的人,还在私里和您联系着吗?” 武三思摇摇头,回道: “这几日,倒是并未与我联系,传安,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武传安再次拱手回道: “伯父,孩儿觉得,那人或有危险……今日,他居然给郭令欢养的狗下药,还在通利坊小巷子,对李正一下手,不出意外的话,李正一很快就会去查探此人,您可以设法告诉那人一声,让他早做准备!” 第206章 关于这点,恕难从命! 这时。 武三思放下手中的笔。 思忖片刻后,沉声叹道: “这事儿,恐怕没这么简单……” 武传安也有些忧虑,问道: “伯父,那人说他能助我们一臂之力,到底……是真是假?” 武三思沉寂半晌,悄声道: “此人身份颇为神秘,查来查去,还是一无所知。想来,他给郭令欢的那样东西,就是故意向我们透露,他已经知道新开岭之事,但并未声张,或许是在示好,但是也有可能,是在威胁我们……” 武传安眉头微蹙,小声回道: “如此看来,那人不知是敌是友,咱们不得不防着他一手……” 听罢,武三思微微点头,用手轻轻捻了捻须子,闭目凝神静思。 ………………… 申时三刻。 日已西斜,暮色将至。 太学司成馆,也即将散学…… 各位夫子还在学堂里,不约而同板着个脸,有条不紊地拖堂讲学。 “同学们,今日时辰尚早,我们再讲完这篇文章,就散学……” 结果。 众所周知。 要想从夫子嘴里,等到“散学”这两个字,就像是等待一个不爱你的人给你回信息,好家伙,我回消息是秒回,你回消息是轮回…… 还美其名曰: 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者也。 而李正一身为右司业,不用听学,便在太学司成馆各处随意走动。 一番下来。 感觉这太学之景。 倒颇有些像歌词里写的: 黑板上,老师的粉笔,还在叽叽喳喳地写个不停,等待着下课,等待着放学,等待着游戏的童年…… 这些太学里的夫子们,虽然没有粉笔,也没有黑板,但他们讲课的时候,那种“催人入眠”的功力却是日渐深厚…… 而且。 那些学生。 和我们读书时,简直一模一样。 放眼看去,他们之中,有的在盯着窗外发呆愣神,有的低头啃着手指甲,有的在奋笔疾书,有的却还在抓耳挠腮…… 更有甚者。 还敢在夫子眼皮子底下。 给隔桌的同学传小纸条…… 当然,被抓到之后,免不了挨一顿戒尺,还要附上一千字的检讨。 总而言之,就是一定给学生留下一个完整的“童年”回忆…… 但是。 即便如此。 这些学生们,依旧乐此不疲,和夫子们玩“躲猫猫”的上课游戏。 说句实话,眼前所见之景象,正是李正一之前所构想的太学生活…… 无聊中,带着点枯燥。 枯燥里,却又蕴藏着一点点儿时的执念…… 可如今,他成了右司业。 正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 自从李正一莫名其妙当了这个右司业之后,整个人感觉确实很不一样了,走过路过的学生,见到他都会驻足行礼,甚是尊敬…… 当然。 这份尊敬的背后。 少不了祭酒的那句“若是你们今日之后,再敢妄议李正一无功名在身却任司业一职之事,就莫怪我不留情了”的话,在从中推动。 “但不管怎么样,当夫子的感觉还不错……当官的感觉,也尚可!” 李正一在嘴里小声嘀咕着。 刚嘀咕完。 才发现自己走到了一片小竹林。 一抬头,就看见祭酒迎面走来,遂走上前去,和祭酒打了个招呼。 祭酒看到李正一饶有兴致的样子,像个慈祥的老父亲一般咧嘴一笑,甚是欣慰地问道: “李司业,感觉如何?” 李正一也咧嘴一笑,拱手回道: “多谢祭酒!这当司业的感觉,确实还不错……就是有一点,您以后做什么决定之前,能不能稍微和我商量一下?这一下子,整得我措手不及……” 祭酒听罢。 登时爽朗一笑,回道: “李司业,关于这一点,还真是恕难从命,你可知,让你做太学右司业,是陛下亲自交代的,我怕你推辞不允,这才赶鸭子上架……” 说罢,祭酒又是一阵朗笑…… 李正一也应声笑了起来。 半晌。 祭酒停笑,又换上颇为严肃的表情,拍了拍李正一的肩膀,问道: “正一,你觉得温司业如何?” 提到温存这个人,李正一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浅浅一笑,回道: “祭酒,我与温司业相交不深,对其不甚了解,不敢妄加论断!” 祭酒嘴角一咧,说道: “其实,温司业为人正直,很是慷慨,你要是和他相处久了,或许会发现,他虽外表冰冷,但内里热情,可以试着多了解……” 李正一有些不敢相信…… 在他的认知里,温存这个人,从骨子里就透着一股冰冷之气,尤其是对李正一冷若冰霜,好像他们两个,是天生的宿敌一般。 虽然二人并无多少交集。 除了中间有个温久。 其他的,再无交集。 不过,看着祭酒诚恳的目光,李正一还深吸一口气,缓缓回道: “多谢祭酒提点……” 话音还未落。 从李正一背后,就传来了一声: “闻宽,你果然在这儿!” 回头一看。 李正一微微一怔。 来的人居然是曹许老先生。 李正一没想到,曹许在见到他的一瞬,眼神里闪着些异样的神情。 这时。 祭酒忙招呼道: “老先生,您怎么来了?” 李正一也躬身行礼道: “晚生拜见老先生!” 听罢,曹许却有些愣神,眼睛看向李正一,一直没有挪开视线。 过了片刻。 才回过神来,沉声回道: “明日,我便要离开洛阳了,今日,来和你道个别,知会一声!” 祭酒忙走上前,拱手回道: “不管怎么说,也该是我这个晚辈,前去拜会您才对,如何敢让您亲自跑这一趟?” 曹许淡淡一笑。 也没再说什么,只是一句: “闻宽,今日老地方!” “是,我这就去准备……” 祭酒忙应下,然后拱手告退。 一时间,小竹林里,只剩下李正一和曹许两个人,面面相觑。 其实,关于曹许和武则天的很多事情,路清言都已经告诉了李正一,只是,他不能让曹许老先生觉得,自己好像很了解他的样子…… 隔了半晌,李正一先开口问道: “老先生,您也认识祭酒?” 曹许点点头,充满回忆地叹道: “认识,二十多年了……” 李正一又小声追问道: “您为何这么匆忙就要离开?” 第207章 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曹许没有正面回答。 仍是用一种甚是殷切的目光,上下左右地打量着眼前的李正一。 而李正一也没有多言,毕竟,他心知肚明,曹许的身份颇为特殊,除了是杜萧杳的师父,还与武则天有过一段过往…… 所以,此时的李正一,倒是不禁多了几分谨慎,变得小心翼翼。 心里盘算着。 凭借着武则天对曹许的这份信任,若是李正一不小心在曹许面前说错了什么话,估计后果会比较严重…… 俄顷。 曹许收起殷切的目光,沉声问道: “你就是李正一?” 听到曹许问的这句话。 李正一忽然意识到。 曹许知道李正一的名字,这一点,倒是不足为奇,只是刚才,祭酒好像并未刻意地向曹许介绍过他…… 且看祭酒的眼神,好像认为…… 经过上次的“宫变”事件,李正一与曹许应该已经互相认识了。 想想也对。 在上次事件中,祭酒虽未在宫里公然现身,可路清言从武则天和曹许后来的对话中,听出祭酒对武则天的安排,应该是略有知情的…… 而且,正是祭酒和上官婉儿一道,把曹许老先生请进宫为武则天医治的,也只有如此,才能让李旦和太平公主完全相信此局…… 可事实上。 李正一与曹许。 他们二人虽在上阳宫见过。 然而,却未曾私下说过一句话,严格算起来,这应该是李正一和曹许之间,第一次面对面的说话交流…… 思及此。 李正一拱手回道: “曹老先生,您认得我?上回在宫里,我们虽在殿中同处半日,却还未及和您说上话,未曾想,今日有幸,能在此碰见您!” 听罢,曹许缓缓收起上下打量李正一的眼神,一脸正色地问道: “你,怎知我姓曹?” 李正一实言相告,回道: “是上回从宫里出来,薛崇简告诉我的,他说您叫曹许,之前……” 话还未说完。 曹许就打断了他的话,说道: “原来如此,那你可知我是谁?” 李正一轻声回道: “晚生知晓,您是阿杳的师父!” 曹许微微一愣,问道: “可是萧杳道与你的?” 李正一忙解释道: “阿杳经常和我提起您,不过,她说不想扰您清净,故而从未提及名姓。晚生是在和杜少府聊起王勃前辈之时,听他提到过您……” 听及此。 曹许表情缓和了许多,回道: “看来老夫没认错人,你就是那个把我徒儿‘拐跑’的臭小子!” 李正一心跳到了嗓子眼,应道: “正是……晚生!” 曹许见李正一有些紧张的神色,反倒还舒缓了许多,轻声说道: “进太学一路走来,都听见有人议论纷纷,说你李大才子今日成了太学的司业,方才仔细一瞧,果然是一表人才,生得俊朗,颇有夫子相,和老夫的徒儿还算是般配……” 听到阿杳师父的夸赞。 李正一不由得满心欢喜。 尤其是那句“和老夫徒儿还算般配”这话,简直说进他心坎里了。 只是。 不知这夫子相,是个什么相? 来不及细想。 李正一脸上微微带笑,问道: “曹老先生过誉了,晚生惭愧……只是,您知晓我和阿杳之事?” 曹许摸了摸胡须,朗声笑道: “你小子名气太大,老夫想不知道……都难呐!你可知,我回洛阳这几日,萧杳和她阿耶长清,在我耳边念叨的,都是你的事情!” 李正一有些不好意思,悄声道: “说我的事情?” 谁知,曹许的耳力尚可。 听到李正一的嘀咕,曹许忽地叹了一口气,眉头紧蹙,沉声问道: “是啊,都是你的事情……还有,杜长清和我说,我徒儿王勃当年的虢州杀人案,就是你一力相助,令刑部重查旧案,探出真相的?” 李正一忙拱手回道: “其实,整件事并非晚生一人之功,主要是承蒙陛下对当年之事的重视,才能借此追查出当年真相,替王勃前辈沉冤昭雪……” 听到这儿。 曹许走到小竹林边的石头上,缓缓坐下,眼神里透着几分深邃。 隔了片刻,曹许才小声问道: “陛下……好像很信任你?” 这一刹。 李正一眼神有些躲闪。 他有些不确定,以曹许和武则天如此信任的关系,曹许会不会已经从武则天口中,知晓了李正一的真实身份…… 此时此刻。 只是在试探? 就像武则天试探薛崇简,哪怕只是一滴眼泪,也在算计之中? 正纠结着。 到底该如何回答。 曹许却仰面看天,喃喃自语道: “无妨,我只是个土埋半截的老头子,你倒是不必如此拘谨……说到底,关于这个问题,想必就算是她自己,也未必答得上来?” 听及此。 李正一眼波微闪。 如今,放眼这普天之下,敢如此说武则天的人,恐怕没有几个…… 正愣神。 曹许转过头来,看向李正一,眼里带着一种看不懂的神情,问道: “对了,这几日,老夫还听闻一事,说你小子投靠了太平公主?” 这一瞬间。 李正一呆住了。 曹许问这个问题,不就是明摆着,拐着弯地在……试探于他吗? 这时。 他只想说这样一句话: 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可实际上,这话只能在心里想想而已,是绝对不可以脱口而出的。 于是,稍顿了顿。 李正一心怀坦荡,拱手回道: “晚生从未投靠任何人……” 听罢,曹许沉声追问道: “可那日宫里出事,你是与薛崇简一起,被太平公主带进宫的?” 李正一忙解释道: “确实如此,不过,晚生只是应邀到府上,和薛崇简交流学问而已……” 听及此。 曹许表情阴郁,沉默良久。 半晌才神色渐缓,抬头看了看天空,又看向李正一,忽地问道: “你小子,可是想娶萧杳?” 突然听得曹许此话。 李正一心里有些讶异。 这老人家聊天思维,还真跳跃…… 但仍是很严肃地回道: “回老先生,确实如此!” 曹许这才欣慰一笑,沉声道: “既是如此,那老夫且和你唠叨两句,你现在还年轻,涉世未深,不懂这朝堂江湖之事,但若是想要安稳一生,老夫还是劝你尽量远离党争,否则,很难独善其身……更会误了萧杳终身!” 第208章 三缄其口,何为真相 误了萧杳终身? 乍一听,李正一很不理解。 但转念一想,曹许老先生的担忧,也是不无道理,毕竟,他是杜萧杳的师父,自然是希望杜萧杳可以一生安定幸福。 思及此,李正一忙拱手回道: “多谢老先生指点!晚生必定会竭尽全力,不会误了阿杳终身!” 曹许却面带忧色,问道: “尽人皆知,陛下欲让你与武家联姻,你可有把握,劝说陛下?” 听到这儿。 李正一放心多了。 他知道,曹许之所以有方才一问,是在担心杜萧杳与他的将来。 如此一来。 试探的可能性,就大大减少了。 于是,他顺水推舟,反问道: “不知老先生,可有法子?” 听罢,曹许瞪了他一眼,回道: “你小子倒是想得美,横竖又把这个问题抛给老夫,我这都一把老骨头了,只想过点清净日子,可不愿替你们这些后生操心……老老实实地自己想法子去,不过,你若是敢欺负我徒儿,老夫绝不饶你!” 最后一句话,似曾相识。 杜萧杳的师兄也说过这话。 听罢,李正一郑重地回道: “此生,我绝不负阿杳!” 这句话,甚有仪式感,可曹许听后,却愁云满面,重重地叹息道: “此生不负,这谈何容易……” 话里话外。 都是一个垂暮老人。 在感叹着自己的故事…… 而李正一的心思却不在这“负与不负”之上,因为他有足够的自信。 过了片刻。 他突然想起。 之前杜少府好像提到过。 当年王勃之死颇有蹊跷,而且线索还是曹老先生发现的,如今总算是有机会,当面问一问了。 遂面带沉思,轻声问道: “老先生,晚生另有一事,想要请教于您,杜少府曾无意间提到,您徒儿王勃当年在南海‘落水惊悸而亡’之事颇有疑点,还说您曾验出王勃并非落水惊悸身亡,而是中毒而死……” 提起王勃。 曹许的眼眶有些湿润。 可就算如此,李正一等来的,也不是老先生对当年王勃之事的耐心回忆,取而代之的是久久沉默。 良久。 曹许微微抬眼。 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李小郎君,你可知,有些事情不适合寻根究底,既然无力挽回,就让它过去,或许,知道真相,反而更伤人心!” 知道真相,反而更伤人心? 李正一隐隐感觉,当年王勃之死的背后,或许还有着更深的秘密。 正想打破砂锅问到底…… 却从小竹林的另一端,传来一声: “师父,阿寻哥……” 听这声音,就知道是杜萧杳。 见阿杳前来,曹许却站起身,凑到李正一耳边,悄声说了一句: “帮老夫一个忙,不要向萧杳提起,那日,你在宫里见到过我!” 李正一虽很惊讶,却也点点头。 远远看去。 杜萧杳身着一袭翠微色浮锦长裙,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发髻松松绾就,发髻之上所戴,还是初见之时那支熟悉的鎏金点翠步摇。 只不过。 与初见时略微不同。 发髻上还有一支木簪子,就是有着李正一亲手刻字的木簪子…… 此时此刻。 看着杜萧杳从竹林一端,迈着轻快的步子走来,李正一心波微漾。 走近后,杜萧杳向曹许行礼道: “徒儿拜见师父!” 又转过头看向李正一,惊讶道: “阿寻哥……你认识我师父?” 李正一稍微愣了愣。 刚才既然答应了曹许,不告诉杜萧杳宫中之事,遂随口答道: “祭酒引荐,我才知晓……” 听罢,杜萧杳点点头,恍然大悟。 正当这时。 就见到杜知邻从不远处,也赶了过来,拱手行礼道: “拜见太师父,拜见右司业!” 李正一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还有一个右司业的太学身份。 于是,对杜知邻缓缓说道: “知邻兄,私下无人之时,不必叫我司业,我还听不太习惯……” 谁知,杜萧杳在一旁笑道: “阿寻哥,你现在也该改口了,昨日,兄长就已经拜了王家宗祠,入了王家族谱,成了王勃叔名正言顺的长子……” 听罢,李正一满含欣慰,说道: “我一直记着这事,如此甚好,王勃叔总算不是无后而终了……相信九泉之下,王勃叔一定会很欣慰的!” 杜知邻点点头,拱手道: “学生王知年,多谢司业替家父洗清冤屈,让我得归王氏一脉!” 听罢,李正一满脸激动,回道: “知年兄,不必多礼!” 话音刚落。 王知年缓缓转头,看向曹许。 虽然他面带犹豫之色,却还是走到曹许老先生面前,忽地跪下…… 很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 然后,满脸疑惑地拱手说道: “太师父,晚辈今日前来,是有一个不情之请,想请您指点迷津!” 曹许乍一见王知年行跪拜大礼,有些惊讶,但也不至于慌神,毕竟曹许是王知年父亲的师父,受他一拜还是受得起的…… 只是,曹许已经猜到,王知年此番是要问什么,故而沉沉一叹道: “知年,你且说说看……” 王知年深吸一口气,问道: “太师父,晚辈是想问,当年家父遇难,您曾说过家父是死于中毒,那便说明,家父之死不是天灾,而是人祸。身为儿子,我只想知道家父之死的真相,恳求太师父告知当年细节……” 听到这儿。 曹许脸上带着无奈,叹息道: “又是一个执着于真相的孩子……实非太师父知道真相而故意隐瞒,实在是我也一知半解,这些年,不过是凭着自己的经验在瞎猜!” 王知年眼含希望,追问道: “太师父,那据您所猜测,家父当年在南海,到底为谁所害?” 曹许没有再说话。 只是平静地看着王知年,说道: “傻孩子,你且起来!若是老夫能拿出证据来,第一个不放过加害你父亲的人,只可惜,有些事情,终究事与愿违,非人力可及……” 听及此。 王知年眼里闪着不解。 刚燃起的希望,就被失望浇灭。 因为这些年,他和杜萧杳都深知,曹许是一个颇为固执的人。 只要是他不愿说的。 纵算是跪求也没用…… 可王知年目光坚定,还是不肯轻易放弃,咬咬牙又问道: “太师父……” 谁知。 曹许背过身去。 仰面看天,叹道: “老夫累了……你们且回!” 见状。 杜萧杳缓步走上前,扶起欲言又止的王知年,然后,他们三人朝着曹许老先生的背影,拱手行礼告退。 待走远了…… 王知年满是疑惑,悄声问道: “正一兄,你说太师父他,为何这么多年,就是不肯说出,关于我父亲当年之事?哪怕只是只言片语,给一个查的方向,也好啊……” 第209章 不可放弃,与君共勉! 王知年的疑惑。 李正一也深有同感。 他原以为,今日有缘能在太学得见曹许老先生一面,必定能够问出当年之事的只言片语,至少能有一个查探的方向…… 可如今。 反而更添疑惑。 曹老先生只留下了一句“若是有证据,第一个不放过伤害王勃的人”的话,至于其他的,仍是什么也不肯说…… 李正一只得把事情往坏处想。 比如,以曹许和武则天之间的交情,若是武则天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曹许真的会像方才所言……第一个不放过她吗? 又或者说。 这背后,还有什么秘密? 忽地想起,王勃当年救下被官府通缉的曹达,却被反诬杀人之事。 虽然已经知道,当时是薛曜指使凌季友暗中杀害曹达,又嫁祸给王勃,可李正一好像一直忽视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 好端端的。 曹达为何会被官府通缉? 又为何逃到王勃家避风头? 而且,路清言亲耳听闻,曹许在与武则天私下交流之时,还曾无意间感叹,他的儿子曹达“当年被官府通缉”是罪有应得…… 还说那日告知武则天卖国贼一事,只算稍稍弥补曹达当年之过。 到底是做了什么样的事情,才能让身为父亲的曹许,如此道来? 而且。 审问薛曜那夜。 很明显,薛曜还有未尽之语…… 还有,李正一去牢里探望薛曜那日,临别时,薛曜最后说了一句: 聪明,反被聪明误…… 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细细想来,在此之前,李正一只想着找到“杀害曹达”的真凶,以洗清王勃杀人之罪,却从未深想过,此事之中,看似为受害人的曹许与曹达这对父子,好像从头到尾,都很神秘…… 看来有必要。 去查查这件事的始末。 想及此。 李正一低头喃喃道: “知年兄,你也别太执着,曹老先生不愿意说出他所知之事,必定有他的道理,或许有些事,真的不适合我们知道,也未可知?” 听罢。 王知年沉默不语。 从小到大,在杜少府的教育影响之下,王知年很小会背王勃的所有诗词,甚至已经把王勃视作融进自己生命里的亲人般的存在。 直到那一日。 他得知自己竟是王勃的儿子,那份内心的震动,绝非一星半点…… 半晌,王知年才回过神来,回道: “多谢正一兄,但就算太师父他不告诉我,我也是不会放弃的!” 字里行间。 都透着王知年的执着。 颇像李正一内心深处,对他在这个世界的母亲当年之事的执着。 于是,李正一拍了拍王知年的肩膀,眼神柔和而坚定,缓缓说道: “知年兄,你这话说得没错,关于父辈之事的那些真相,如果作为儿女都选择放弃,那就真的是湮没于漫漫黄沙了……与君共勉!” 听完李正一的劝勉之言。 王知年抿了抿嘴。 深深地点了点头,拱手行礼道: “多谢正一兄指点,那我便先回府了,不打扰你和阿妹聊天……” 听罢此话。 李正一和杜萧杳相视一笑。 此时。 抬头看天。 日已西斜,残阳似血…… 李正一看向杜萧杳,小声问道: “阿杳,你师父和祭酒熟吗?” 杜萧杳刚才那浅浅一笑过后,如今看上去有些心事重重,叹息道: “阿寻哥,你可还记得,我之前和你提过,十年前,我与师兄跟随师父前往北方草原,在洛阳城郊,无意间救下丹娘姐姐之事?” 李正一点点头,回道: “当然记得!你还说,那一回,曹老先生带你和师兄前往北方草原,是为了寻觅奇草,途经洛阳之时,还停留了三日……” 杜萧杳眼波微泛,接着说道: “其实,那次不是途经洛阳,而是绕经洛阳、停留三日的,师父此行就是为了去会一个老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就是祭酒!” 李正一面带沉思,轻声叹道: “难怪曹老先生方才和我说,他与祭酒有二十多年的交情了……对了,阿杳,你有听师父提起过,他儿子的只言片语吗?” 听罢,杜萧杳神色微凝,眉眼微耷,仔细回忆了一番,才回道: “从未听师父提起过……” 想来也是。 方才,曹许还专程让李正一替他隐瞒“曾在宫里相遇”之事,还提醒李正一不要参与党争,势必是不希望杜萧杳被牵涉进来…… 看来想从杜萧杳这里得知,关于曹许和曹达的事情,是行不通的。 得要换条路再走…… 至于如何查证当年之事,李正一有些纠结,但还不至于束手无策。 正想及此。 耳边传来阿杳的声音: “对了,阿寻哥,前些日子,师父已经把替二弟解毒的方法告诉了我,不过此法需要先知道当年下毒之人的组毒顺序……” 听到这儿,李正一看到了宋允复未来的希望,但仍叹息一声回道: “这恐怕只有丹娘知晓!” 杜萧杳点点头,回道: “丹娘姐姐她现住在宋府,那还要劳烦阿寻哥,帮忙问一下……” 李正一微微沉思,点头回道: “嗯,我找个时间去问问!” 此时。 司成馆里。 人已经渐渐少了。 李正一和杜萧杳也走出司成馆,沿着洛水河畔,在夕阳下散着步。 明明知道,很快就要夜禁了,可他们二人谁也没有先提出要回府。 依旧在洛水河边。 看着浑圆的落日…… 一阵微风吹过,撩起了杜萧杳的长发拂面,映衬在夕照中,甚美。 半晌,李正一小声叹道: “世界上美好的东西不太多,春日傍晚,从河对岸吹来的风……” 说到这儿。 李正一稍顿了顿。 杜萧杳心里期待着这未完之句,故而眼波流转,回过头来看着他。 可目光交错的一瞬,她又含羞带怯地埋下头,抚揉着自己的手指。 就是这一刻。 李正一看着杜萧杳分明含情脉脉的低头一笑,后半句脱口而出: “和二十来岁笑起来要命的你!” 话音刚落。 杜萧杳轻轻抬起头,眼眶里微微闪着的泪花,还在眼里打着转…… 第210章 这么晚了,要去哪里 李正一有些手足无措。 印象中,这是他第二次见杜萧杳掉眼泪,虽然比起上一次,应该要有经验一点了,但实际上,好像也差不太多的样子…… 他几次伸出手。 轻抚阿杳的后背。 也想要轻轻地把她拢入怀中,可如今是在洛水河边,不是在自家府上,万一被有心人看了去,对杜萧杳的清誉不好。 作为一个正人君子。 他自然不能这样做…… 可眼下,李正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因为他实在不理解,为什么女孩子会这么爱哭,更在脑海里回忆了一番,刚才不过是对阿杳说了一句小小的情话而已,她怎么就哭了? 正当他不知该说点什么之时。 杜萧杳却突然扑哧一声笑了。 眼眶里刚才还打着转的泪珠,也瞬间收了回去,灿烂一笑,问道: “阿寻哥,我第一次做荷包,做得这么丑,你还戴在身上呢?” 说罢,杜萧杳就伸出手,想把李正一腰间的荷包给取下来…… 李正一却护住荷包,郑重回道: “不丑,我就喜欢这个!” 杜萧杳浅浅一笑,缩回手来,却立马从袖中取出另外一个荷包。 递给李正一后,轻声说道: “阿寻哥,我又不和你抢,只不过是又另做了一个荷包,这次我是照着印象中儿时后院印池里、开得最灿烂的那朵菡萏来绣的!” 李正一这才轻轻地放开护住荷包的手,接过杜萧杳手里的荷包。 细细端视。 这次这个荷包。 可谓是变化甚大。 针脚匀称,织线整齐。 没有之前随处可见的线头。 最要紧的是,这次,真的能看出来荷包正面上绣的是一朵荷花…… 实在没想到,短短数日,阿杳能有如此进步,李正一不禁叹道: “阿杳,你手好巧!” 杜萧杳悄声回道: “其实,我的女红一点也不好,就这个小小的荷包,我可是绣了好几个日夜的工夫,紧赶慢赶才做出来的……” 听罢,李正一什么也没多说,就先把这个荷包也挂到了腰间…… 挂好之后,才小声问道: “可好看?” 杜萧杳歪着头看了一番,回道: “好看!不过挂两个,会不会有点挤?不如把之前那个还我……” 李正一却果断拒绝,回道: “不,我想留着,这是你第一次给我的荷包,心意比什么都重要!” 杜萧杳嫣然一笑。 不再多说什么…… 这时,李正一才小心地问道: “阿杳,刚才你为何哭了?” 杜萧杳娇嗔地反问道: “阿寻哥,你现在才问我?” 李正一有些不好意思,挠头回道: “你一哭,我就没辙了……” 听罢此话,杜萧杳脸上泛起红晕,踮起脚尖,凑到李正一耳边道: “阿寻哥,我是好喜欢你刚才说的那句话,和眼前之景太般配!” 李正一看了一眼洛水边的垂柳,再回头深深地看着杜萧杳,回道: “和眼前之人,才般配……” 杜萧杳知道李正一此话的言外之意,遂又凑到他耳边,悄声说道: “阿寻哥,我也把这句话送给你,世界上美好的东西不太多,春日傍晚,从河对岸吹来的风……和二十来岁笑起来要命的你!” 说罢。 二人眼神交错。 心照不宣地相顾一笑。 隔了几秒,二人竟异口同声道: “你笑起来,真好看……” 这一刻。 默契两个字,已经不足以用来形容他们两个之间的心意相通…… 稍缓了缓,李正一突然想起,之前郭令欢提到的那个借狗之人。 又看了一眼天色。 日不是西斜,而是已然西沉。 耳边突然传来夜禁的沉沉鼓声。 杜萧杳这才意识到,好像刚才聊天太过专注,竟忘记了时辰…… 正欲往回走。 却被李正一拉住,还说道: “阿杳,我带你去个地方!” 杜萧杳双眼睁得浑圆,追问道: “去哪儿?” 李正一回道: “上林坊……紫云街!” 杜萧杳一头雾水,疑惑道: “这么晚了,去紫云街做甚?” 李正一小声回道: “去看看有没有线索可循……” 听罢,杜萧杳虽然仍是一脸的疑惑不解,但也随李正一同往前去。 ………………… 半盏茶的时间之后。 二人到了上林坊紫云街。 虽然此时此刻,其他坊市都已经夜禁了,里里外外都没什么行人。 可这上林坊,却热闹如白昼。 说得直白些。 上林坊算得上是“唐时夜禁”的法外之地,毕竟,这里是各路商客的汇聚之地,也就是传说中“财神爷们”的出没之地…… 只要财神爷们的钱财给到位了,官府自然可以选择性地装瞎,或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没有瞧见…… 久而久之。 上林坊的夜市。 就渐渐成了一种约定俗成。 没有人会刻意管束这个地方。 尤其是紫云街,更是上林坊中的繁华之胜,偶尔还会有通宵热闹。 所以,李正一才带着杜萧杳一同来此,借此机会查探神秘借狗人。 想到这儿…… 李正一回头,悄声问道: “阿杳,你来过紫云街没?” 而此时,杜萧杳看着眼前的紫云街,一片熙熙攘攘、人声鼎沸之象,还有萦绕耳边的商贩叫卖声,满脸惊讶地自言自语道: “洛阳城中,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入夜时分了,还这般繁华!” 李正一点点头,轻声回道: “是啊,这里和别处不同,走,咱们去看看那座最大的宅子……” 杜萧杳不解地追问道: “最大的宅子?” 李正一没有细说,只回道: “咱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之所以如此说。 那是因为,李正一也没有见过那座最大的宅子,他也充满着好奇。 只听别人说起过,这座宅子是一个销金窟,至于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他也不甚清楚…… 紫云街是一条笔直的街道。 也不是很长。 所以,他们两个很快就走到了那座传说中最大宅子的正门处…… 抬眼看去。 这正门,就算和武三思和太平公主的宅子相比,也丝毫不逊色。 门前两侧,各有一个貔貅镇宅。 然而,大门却紧闭着…… 李正一走到门前,轻叩门环。 不多时,一个十五六岁样子、有着丫鬟头饰但衣着华丽的小丫头,不急不缓地敞了门,推门时,那般浑厚之声顿入耳中…… 可以听出,此门质地不凡。 而那丫鬟出来之后,见门外只有他们二人,微蹲行礼后轻声问道: “不知二位,要寻何人?” 第211章 人在上林,风花雪月 小丫头这话。 把他问得有些懵。 初来乍到,他也不知道该说要找何人,毕竟要寻之人不好说清楚。 稍微顿了顿,李正一回道: “不知前几日,贵宅是否住过一个带了好几只狗的行商之人?” 那个小丫头转动眼珠,把李正一和杜萧杳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 “你们是李家公子吗?” 李正一面露惊诧,轻声道: “正是!” 小丫头放松了些,躬身行礼道: “李公子,请随我来……” 听到此话,李正一虽然很疑惑,但仍拉着杜萧杳的手,紧随其后。 进门的一刹,二人不由得被眼前所见之景惊到了,这座宅子确实不愧是传说中的富商聚居地…… 而且。 不知为何。 进这宅子后,李正一脑海里,情不自禁地就联想到杜牧的一篇文章,那便是《阿房宫赋》,尤其是这一段: 五步一楼,十步一阁。 廊腰缦回,檐牙高啄。 各抱地势,钩心斗角。 …… 高低冥迷,不知西东。 歌台暖响,春光融融。 现在看来,古人的这些文字,简直是字字珠玑,眼前这座宅子处处峻宇雕墙,除了没有阿房宫那么大的规模…… 其余的,也是极尽奢华。 放眼看去。 此宅一共有东南西北四座角楼,每座角楼的匾额上都只有一字。 分别是:风、花、雪、月。 飞檐上刻着许多上古神兽,都是金鳞金甲,活灵活现,跃跃欲飞。 再观檐柱,无一不是汉白玉柱。 映着一弯浅浅的新月微光,宅中每一处都被蒙上了神秘面纱…… 不多时,李正一和杜萧杳随着小丫头,绕过东面的风楼、西面的花楼,以及南面的雪楼,到了北面月楼门口。 二人正欲一同进去。 却被小丫头拦下,且说道: “前几日,那位先生临走时,有特意交代过,只能让李公子一人进去,还烦请这位姑娘在此等候……” 听罢这小丫头的话。 李正一更是一头雾水,问道: “你说的那位先生,是谁?” 小丫头微微一笑,轻声回道: “就是李公子你刚才说的,那个带了好几只狗的行商之人……” 李正一更觉疑惑,追问道: “他还说什么了?” 小丫头歪着脑袋想了想,回道: “倒是再无其他,或许,他把留给你的话,放在这屋里了……” 这时。 杜萧杳轻轻拽了拽李正一的衣襟,冲他点了点头,悄声说道: “阿寻哥,你且去看看,万一有什么线索呢,我就在这儿等你……” 李正一有些不放心。 半晌,才缓缓回道: “嗯,阿杳,你哪儿也别去,就在这儿等我,我一会就出来!” 杜萧杳认真地点点头。 李正一这才随小丫头进了月楼。 可这月楼之中,一片悄寂。 完全不是李正一之前料想的,繁华热闹之象,反倒是清静宁谧,没有一丝嘈杂之声,甚至都没有什么人影…… 走过犹如贝阙珠宫的正堂。 又经过一个长长的连廊。 再绕过一壁足足有一人高的四名士翡翠落地屏风,拾阶而上,便到了一个敞阔的屋子门口。 进去之后。 小丫头小心翼翼地笼上蜡烛。 然后,退到门口,行礼后说道: “李公子,这是那位先生之前住的屋子,也是他前日特意交代我,若是有一位李姓公子来此寻他,就带到这儿来……” 李正一随口追问道: “小丫头,怎么瞧着这月楼里冷清得很,并无什么人呢?不是说,这宅子是洛阳城中……最大的风雅之地吗?” 小丫头亦小声回道: “李公子有所不知,这座宅子分为风、花、雪、月四方角楼,月楼只是为南来北往的客商,提供临时居所之地,并非风雅之处,公子若是想要寻乐子,可到风楼、花楼处略坐坐……” “寻乐子?” 听罢小丫头的话。 李正一不禁脱口而出。 过了片刻,他好奇地问道: “那……雪楼呢?” 小丫头轻声叹道: “回李公子,我只是一个被家主收留、无家可归的婢子,是没有资格进入雪楼伺候的,倒是对雪楼一无所知……” 李正一愈发好奇了,追问道: “小丫头,你在此多久了?” 小丫头掰起手指头,开始认真地数数,约莫几秒之后,她才回道: “有七八年了……” 听罢。 李正一眉头微蹙,反问道: “你呆了七八年了,都没有进过雪楼,是一次都没有进去过吗?” 小丫头点点头,回道: “嗯!” 一瞬间。 李正一对这雪楼,充满了好奇心,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会这么神秘,就连府上七八年的婢子都不让进去伺候…… 过了几秒。 李正一微微思忖,又见这屋子富丽堂皇,遂心生疑窦,悄声问道: “小丫头,这屋子,若是往来客商住上一晚,需要多少贯钱?” 小丫头略微思索,仍是眉头紧锁,眼睛滴溜溜转着,片刻后回道: “李公子,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听梨纾姐姐说过,这月楼,不同于风楼与花楼,很多时候,并不是多少贯钱的问题……” 听罢这话。 李正一若有所思。 倒是没有再多言语。 小丫头见状,恭敬地行礼说道: “若李公子别无它事,婢子就先行告退……对了,这屋里所有东西,没有任何人动过。公子今晚可宿在此,这也是家主专程交代的!” 李正一满脸疑惑,问道: “你们家主……又是谁?” 小丫头摇摇头,稚嫩地回道: “婢子也不知……没亲见过!” 李正一有些无奈。 也知晓,从这小丫头嘴里,应该也问不出太多有价值的答案,遂叹了一口气,对小丫头说道: “行,我知道了!” 小丫头再次行礼后,回道: “是,婢子先告退……” 眼见那个小丫头走远了…… 李正一迅速关上门,环视四周,这屋子陈设奢华,但却一眼可及。 不多时,他便注意到屋内那方桌案之上,除了名贵的笔墨纸砚,还有一个很是精巧的紫檀木镇纸,好似下面还压着一张宣纸…… 第212章 微风拂面,鸟鸣幽涧 遂走到桌案前。 躬身移开镇纸,轻轻地拿起这张宣纸,移到烛火之下,细细观之。 这张宣纸,没什么特别的。 上面的字,倒是写得娟秀: 花下苦追,日出淮水。 微风拂面,鸟鸣幽涧。 只有这两行字…… 李正一不禁疑惑。 一眼看去,这位先生的笔迹,的确有几分蓄意隐藏笔锋的感觉…… 与此同时。 这话里的内容,更是晦涩难懂。 乍一看,像是一处描写风景之词,但细细读之,又像是话里有话。 李正一不太相信。 这个“故意给他留下此话”的人,会无聊到先是大费周章地用“重金”找郭令欢借狗,然后让恶犬围攻李正一,再引他去查探此事,就为了给他看……眼前这两句无聊的风景之词? 确实不太可能。 正当他纠结万分。 却忽地发现,只要坐在桌案边,稍稍一抬眼,就能看见,不远处的榻边,有一个非常精致的玉雕剑匣…… 走近之后。 打开剑匣。 这是一柄好剑。 但最要紧的,不是这把剑本身,而是这把剑的剑首处,有一个颇似剑穗之物,不是他物,正是李正一从小佩戴的那个坠子…… 不过,眼前这个坠子,和李正一遇刺之后,在刺客巫马实的客栈里带回来的那个坠子一样,都是高仿的赝品。 真正的那个坠子。 就在武则天“认下李正一为皇长孙”的那一日,便已经还给他了。 如今,倒是有些尴尬。 同样一个坠子。 他却有一个真的,两个假的。 但是,李正一心里很是清楚,他今日能在这里,见到这个坠子,行事作风,和巫马实这个刺客的手法倒是如出一辙…… 只能说明。 这个神秘的借狗之人,有极大的可能性,就是巫马实那一方势力。 再联想到之前种种…… 根据小辞年的回忆。 以及杜萧杳的猜测。 那个用树叶留下话语、把杜萧杳引往南市之人,以及用一个“小糖人”就把王辞年引往永曜字画铺“偷字画”的人…… 不出意外的话。 应该都是巫马实。 至少,是他那一方势力的人。 而且,这个巫马实甚是神秘。 到目前为止,李正一亲身与之的交集,大概只有两次。 第一次,是巫马实曾在洛水河边,假意刺杀他,还故意在客栈里,给他留下家传坠子和“宫”的线索。 之后。 很快。 李正一就被武则天召进宫。 悄悄地认下皇长孙的身份…… 至于第二次,就是李正一在永曜字画铺,偶然从店铺掌柜的口中打探得知,这巫马实,在明面上竟然是薛曜的扈从…… 再之后。 此人好似消失了一阵。 如今,又莫名其妙地出现了。 思及此。 李正一不禁喟叹一声。 直到现在为止,他对巫马实此人背后的身份,可谓是一无所知。 更别提。 他背后的势力了…… 到底是谁,会如此大费周章,在他身边或是不远处暗暗潜藏着? 且那人,明明知道李正一皇长孙的身份,若是将此告之天下,李正一必会成为众矢之的,成为各方势力忌惮甚至是“围攻”的对象…… 可那人。 到目前为止。 什么都还没有做。 “会不会那人已经在做什么事情了……但是,我对此一无所知?” 李正一在嘴里小声嘀咕着。 念及此。 他重回桌案前,陷入了沉思。 看着眼前这张宣纸。 上面赫然的两行字: 花下苦追,日出淮水。 微风拂面,鸟鸣幽涧。 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还有,这巫马实,为何要把坠子,放到桌案处抬眼可见的剑匣里? 剑? 李正一不禁想到。 不久前,他到许府去拜访许公子的父母时,他们曾提到过,许公子在临终之前,所留下的三个关键词:剑、聂家、仪凤元年…… 二者都有剑。 会是巧合吗? 李正一反复思量。 关于这“剑”背后的寓意,上次在许府,他应该就已经猜到几分了,或许是和仪凤元年的兵器制造有关…… 可仪凤元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就算是遍寻甲库,李正一也没有找到丝毫有用的线索,想必只有武则天能有这样大的手笔,可以把有关“仪凤元年”的所有旧档,都从甲库里直接抹掉…… 所以。 李正一不可能去问武则天。 也不太敢去问上官婉儿。 尤其是经过这次“武则天假病,借此试探李、武两家”的皇家事件。 李正一看出,上官婉儿与武则天之间的信任,还真是坚不可摧…… 就算上官婉儿对李正一甚是关心,却也架不住武则天让她保密。 想到这儿。 李正一呆呆地看着纸上的话。 突然又联想到,那日在上阳宫,武则天曾说过,李弘留给李正一的这个坠子寓意为“寸土之竹”,看似复杂,其实就是一个字谜。 并不太难…… 于是,李正一开始尝试,把纸上这两句话作为字谜,来拆解分析。 花下苦追…… 如果真的是个字谜的话。 那么,就是在“草字头”下加一个追,虽然不成字,但是,苦乃辛苦之意,可取前者“辛”字,再把它们全部连在一起…… 不正好组成一个薛字吗? 薛? 提起薛字。 李正一脑海里,第一个浮现出的是薛曜,其次才是薛崇简,他们两个虽然都姓薛,但是却无任何明面瓜葛,只是单纯的同姓而已…… 猜出了第一句话的谜底。 接着再看第二句话的字谜: 日出淮水。 乍一看。 不像是可以组成字的样子。 但若把这一句,与后面两句话,结合在一起来看,就茅塞顿开了。 日出淮水,微风拂面,鸟鸣幽涧。 微风拂面。 不正是微风习习吗? 而且,鸟儿是有羽毛的…… 再加上日出淮水,不出意外的话,这绝对是一个“曜”字…… 猜及此。 李正一不再怀疑了。 巫马实留下的几句话,只要真的是字谜,定是以“薛曜”为谜底的。 然而。 新的疑惑又涌上心头。 之前,李正一探知巫马实是薛曜的扈从,二者肯定有一些关联。 可如今,薛曜早已经被刑部正法,一个死人而已,巫马实给他留下这么一个字谜,意义何在? 难道,薛曜身上还有谜点? 也未可知…… 最要紧的是。 这个巫马实,到底是敌是友? 李正一沉沉一叹,一筹莫展。 第213章 少来这套,道貌岸然! 如此看来。 故意纠缠狄翰林和姚谨双的老翁,应该也是他们那方势力的人,不然,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想罢。 他又轻轻地取出剑匣里的剑。 细细端视之。 虽然此剑甚是古朴。 但颇有几分皇家气息。 凑到烛火之下,剑柄处,有四个清晰可见的细小刻字:仪凤元年。 难道这把剑。 是那一年的铸剑? 犹记武则天曾说,李弘是在前往河北邢州,查探“兵器铸造”一事之时,才与李正一的母亲聂语谨偶然相识的…… 也就是说,兵器铸造一事,和他母亲之间,很有可能会有关联。 只是如今,可能知晓当年内情之人,包括他养父母、宫中编纂刘文、许况公子等人在内,都早已经不在人世,无从问起…… 当然。 也许这个神秘的巫马实,会是知晓当年之事的人,可他却从来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李正一至今没有和他说上过半句话…… 思及此。 李正一拧眉不解。 他巴不得现在就动身,前去河北邢州,到她母亲当年待过的地方,走上一走,看上一看,兴许还会有一些新的线索…… 正好,现在的他,并非太学学子身份,而是司成馆右司业,上班时间相对宽松,且多数时候,还是可以自由支配的。 要不。 直接向祭酒请个长假? 就说世界那么大,他想去看看,或者说,想来个潇洒的自驾游? 毕竟现在是古代。 没有飞机,也没有高铁。 自然,车也慢,马也慢,日色也慢,就算驾着马车出游,估计一个月的时间,加上查探当年之事,也只够往返一次河北邢州的…… 所以。 若直接翘班。 整整一个月不请假的话。 别人恐怕会以为你失踪了。 可他如果明目张胆地前去河北邢州,会不会被武则天派人盯上? 毕竟武则天的种种行为表明,她绝对不希望李正一去了解聂语谨当年的事情,不然,武则天又何至于弄巧成拙,反而欲盖弥彰? 思来想去。 又是进退两难。 正当百般纠结之时。 从楼下,似乎传来了一阵隐隐约约的争吵声,李正一急忙把剑放回原处,又把桌案上的纸条,小心翼翼地放入袖中…… 正欲开门出去。 看看外面的情况。 却下意识地回过头来,看了剑匣子一眼,稍稍犹豫片刻之后,还是咬了咬牙,打开匣子,把里面的剑给带走了。 然后,他推门而出。 疾步走下台阶,绕过连廊…… 刚走出正堂,到了月楼门口,便听到杜萧杳很着急且关切的声音: “眉心姑娘,你没事?” 眉心? 李正一以为自己听错了。 借着朦胧的月光,定睛一看,原来杜萧杳扶着的,竟是眉心姑娘。 且看她的样子,应该是喝醉了酒,走路踉踉跄跄,站都站不稳…… 正想问点什么。 却被一个声音,生生地打断了: “你……认得她?” 听到声音之前。 李正一没注意到。 旁边居然还有一个人。 遂循声看去,站在楼影背光处的,原来是一个四十来岁、穿着深紫色鎏金锦袍的、有几分粗犷豪放的“暴发户”气质的中年郎君…… 没等杜萧杳回答。 李正一就先问了一句: “方才,是你在争吵?” 紫袍郎君只淡淡地反问了一句: “你,又是谁?” 李正一没有回答。 而杜萧杳也未抬头,而是拿出随身带的醒酒药,给眉心姑娘吃下。 片刻后,杜萧杳才微微抬头,眉头微蹙,但目光甚是坚定,对着眼前这个有些粗鲁的紫袍郎君,回了一句: “你,方才不该打她!” 紫袍郎君横眉冷对,回道: “我打自己的娘子,与你何干?” 听罢紫袍郎君这话,李正一和杜萧杳面带讶异,异口同声反问道: “娘子?” 紫袍郎君看出他们二人的惊讶,不由得眼皮上翻,不屑地回道: “确有其事,如今,她已经答应嫁给我了,虽未成婚,也不过是迟早的事儿……对了,你们两个到底是谁,是她的故交好友?” 李正一和杜萧杳相顾一视,回道: “算是……” 未等李正一把话说完,杜萧杳就有些面带愠色,很生气地问道: “既是你娘子,为何要打她?” 紫袍郎君眉眼一横,回道: “既然你们两个是她的故交好友,我倒是不妨问问,你们可曾听她说过,她之前有过一个老相好?” 李正一微微一怔,摇头道: “似乎没听过……” 杜萧杳也摇了摇头,说道: “未曾听闻……” 他们两个心知肚明。 就算他们知道眉心姑娘之前有过老相好,此时也不能随口说出,怕是对眉心姑娘的清誉不好,更何况,他们确实未曾听闻…… 尽管眉心在教坊司呆了十年。 但一直以来。 被丹娘保护得很好。 从未让她在这泥潭里……深陷。 这时,紫袍郎君又缓缓道来: “那也是奇了怪了,这几日,她一喝酒,就会念叨那个人的名字……你说,哪个夫君,能够受得了心里装着别人的娘子?” 杜萧杳追问道: “什么名字?” 紫袍郎君脱口而出: “叶云之……” 李正一在脑海中,搜索着所有关于这个名字的记忆,却是无果。 稍顿了顿,他正色回道: “叶云之这个名字,或许是哪个小娘子的名字,也未可知……不管如何,你若是为了这样一个‘莫须有’的事情,就出手打自己的娘子,实非君子所为!” 紫袍郎君冷哼了一声,回道: “我打自己的娘子,碍着你们什么事儿了?一看你就是个读书人,满嘴仁义道德,可说到底,你们这些表面上看起来正经的人,背地里,恐怕都不会干正经事儿?” 李正一有些气愤,回道: “你身为顶天立地一男儿,竟然能说出‘打自己的娘子,碍着我们何事’这样的话来,真是让人深觉为耻!自家娘子,自然是应当自己疼惜,而非随意打骂,更何况,你们尚未成婚……” 紫袍郎君冷眼上翻,哼道: “少来这套……道貌岸然!” 第219章 他这算盘,打得不错 此时的眉心姑娘,抹泪叹道: “不!他在信上说的是,之前‘答应娶别人为妻’的事情,是他随口一说骗我的,只是想在之后给我一个惊喜。还让我第二日酉时在洛阳城外的郭家庄等他,然后,一起去他为官之地,天高任鸟飞!” 杜萧杳小心翼翼地问道: “所以,你去了?” 眉心姑娘微微点头,说道: “我思虑万千,最后还是选择相信他,第二日去了郭家庄,在那棵大榕树下等他,可没多久,就被人从后面打晕了,再然后,我醒来时,就身在这宅子里,而且莫名其妙地成了这刘郎君的娘子……” 听及此。 李正一很好奇,小声追问道: “在此之前,你是完全不认识刚才那个穿紫袍的……刘郎君吗?” 眉心姑娘点头,愤声应道: “从未见过……但那人告诉我,是一个书生答应把我许给他的!” 听罢。 李正一大吃一惊,反问道: “许给他?” 眉心姑娘眼神阴郁,悄声回道: “嗯,那刘郎君说过,他给了那个书生一颗夜明珠,价值连城……” 听到这儿,杜萧杳再也忍不住了,几乎是拍案而起,气愤地问道: “这书生,是把你……卖了?” 李正一也小心翼翼地追问道: “眉心姑娘,关于这个书生,若不出意外,应该就是叶云之?” 眉心姑娘无声地点了点头。 微微抬头,一眨眼,一滴泪从眼角缓缓淌下,隔了半晌,才说道: “这些天,我反反复复在想一件事。我与叶云之相识三年时间,可如今这个圈套,他恐怕是从见我第一面开始,就已经计划好了……我还真是愚不可及,像这种人的鬼话,竟然一次又一次地去相信!” 听及此。 李正一愤愤不平地骂道: “这叶云之,还真是个人渣!” 听到此话,眉心姑娘眉眼微颤,用袖子轻轻地擦干眼泪,接着道: “说实话,叶云之的这局棋,我这几日才看明白。他很聪明,也深知,像我们这种没有靠山的苦命人,就算是把我骗到哪里去卖了,也不会有人找他们麻烦,更何况,我沦落教坊司多年……” 说到此处。 眉心姑娘稍顿了顿。 片刻之后,她用湿润的双眸,不经意地看了李正一一眼,又说道: “他很清楚,在教坊司里,我们这些命如浮萍之人,每日迎来送往,见得最多的就是男人,不管你多么努力地想要洁身自好,可终究还是泥足深陷,无法自拔……” 听罢,杜萧杳轻轻地抚着眉心姑娘的后背,眼神坚定地说道: “眉心姑娘,你并非如此……” 李正一也接过话茬,点头道: “阿杳说得对,眉心姑娘千万不要胡思乱想,莫要妄自菲薄……” 此时。 眉心姑娘浅浅一笑,说道: “多谢李郎君,还有萧杳姑娘的宽慰……其实,叶云之把我们这些风尘女子看得很透彻,他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即使知道自己被卖给某个男人,也不会哭哭啼啼,至少不会寻死觅活地誓守清白……所以,若非今日偶遇你们,我应该已经认命,明日便会随那人回西域了!” 李正一小声反问道: “那人是西域客商?” 眉心姑娘轻轻点头,说道: “他是如此说的……” 这一刻。 李正一总算明白了。 难怪那个紫袍郎君,之前会对杜萧杳说出“可得仔细些,小心某些嘴上道貌岸然之人,把你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这般莫名其妙的话。 过了几秒。 遂悄声说道: “阿杳,你可还记得,刚才那个紫袍郎君,说了一通奇奇怪怪的话?说什么……到时候,若是遇上一个还不及他的人,那可是哭爹喊娘也没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之前没听懂,现在全明白了……” 杜萧杳点点头,回忆道: “我记得,紫袍郎君好像还说了句,那些看起来很是正经的读书人,背后干的都不是正经人的事……现在想来,这分明指的是叶云之!” 李正一点点头。 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 “这个叶云之,不仅是人渣,还是人精……兜兜转转地用了三年时间布下这个局,只为得到你的信任,然后,把你卖给一个过路商客,若是此番你认命了,被此人带去了西域,恐怕就真的是故土无望了!” 此时此刻。 讲完了自己这段遭遇的眉心姑娘,呆呆地坐着,如放空了一般。 半晌。 眉心姑娘面色冷寂,淡淡说道: “所以,他这算盘打得不错!而且,李郎君,我其实也不是认命了……而是因为,那人是个会功夫的,我尝试过逃跑,却被他抓回来毒打了一顿,所以才决定委曲求全,随他去西域,还答应嫁给他!” 此时。 听完这个故事。 杜萧杳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怒,紧紧地捏着手中剑,愤声说道: “阿寻哥,我实在忍不了了,好想一剑结果了那个混蛋叶云之!真是没想到,这洛城之中朗朗乾坤,居然还有这么坏的人,不,这个叶云之,他根本就不配为人!不知有多少人被他的外表迷惑过……” 都说一语点醒梦中人。 没错,杜萧杳方才说的这最后一句话,倒是真的提醒了李正一。 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或许,此次眉心姑娘的遭遇,不仅仅是偶然,这件事情的背后,很有可能存在一个地下组织……在做着一些见不得光的丑恶交易。 当然。 买卖人口这样的事情。 在唐朝,甚至放眼整个古代,都是被官府默许、不犯法的事情。 人口买卖,包括略卖、典质、奴婢、战俘和进贡在内的多种形式。 然而。 李正一现在的身体里,藏着的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他是不可能接受“买卖人口”这样的事情合理存在的…… 也就是说。 他在现代时,所接受的教育。 不允许他对眉心姑娘身上所发生之事选择性忽略,或视而不见。 只不过,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眼下,最要紧的是,明日把眉心姑娘救出去之后,该如何安置? 第220章 或许,只是旧交而已 次日。 寅时三刻。 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 这屋里没有床榻,所以昨夜,李正一在屏风后靠墙坐着沉思,差不多是迷迷糊糊地坐着睡了一宿…… 此时,他倒是最先醒来。 主要是颈椎处。 隐隐有些落枕之感…… 硬生生地,被疼醒的。 不知为何,李正一总感觉,昨夜和眉心姑娘的聊天,还没聊完。 因为他一直记得,当祭酒说出他和曹老先生是这座宅子家主的旧交之时,眉心姑娘的脸上,有着很明显的紧张和害怕…… 想及此。 李正一轻轻地叫醒了趴在桌上、睡得迷糊的杜萧杳和眉心姑娘。 待她们清醒片刻,才轻声问道: “眉心姑娘,昨日匆忙,在下有一事忘记问了,为何你一听到祭酒他们说自己是这座宅子家主的旧交之时,你会有些紧张和害怕?” 眉心姑娘揉了揉眼,回道: “李郎君,我也只是偷偷听到那人说,这座宅子好像就是一个庇护所,是专门庇护像‘叶云之’那种人的地方。所以,我才想着,这座宅子的家主,定不会是什么好人,故而有些害怕……” 听罢。 杜萧杳和李正一相顾一视。 二人的眼里,各有隐忧。 尤其是杜萧杳,很是担心,若真如眉心姑娘所言,这座宅子是为那些诱骗和拐卖女子的“人贩子”们提供庇护之所的话…… 那么,祭酒和曹许亲口所说,他们与此宅家主为旧交,且昨夜,还被奉为这宅子雪楼的上宾,岂不是应该算作……帮凶? 想及此。 杜萧杳摇摇头,小声嘀咕着: “也许,只是旧交而已?” 李正一面带思忖之色,悄声应道: “阿杳言之有理,若你师父和祭酒真的知晓这些腌臜之事,又何必多此一举,把‘他们与此宅家主为旧交’这样的话,告诉我们?” 其实。 李正一嘴上虽如此说。 可他心里,却如澄亮明镜似的。 毕竟,他很清楚,曹许和祭酒二人,与武则天之间,有着一层更为深刻的信任关系…… 若是此宅真的有问题。 难道,和武则天有关系? 但总感觉,有哪里说不通…… 又或者说,这些腌臜之事,与武三思背后的武家势力深有关联? 细细想来。 倒也不无可能。 因为,在明面上,祭酒是武三思这边的人,是站在武家阵营的人。 所以,考验李、武两家的那次宫变,武则天都没有让祭酒在明里出面,而是让他暗中相助而已。 说不定。 那一次宫变。 武则天在祭酒这边。 还做了一些未知的安排…… 只是,事情最终并未发展到不可控制的地步而已…… 每一环。 都在武则天的算计和掌控之中。 确实,不管是武则天,还是祭酒和曹老先生,都堪称千年的狐狸。 他们三者之间最真实的关系,对外都藏得极深,几乎滴水不漏。 如今看来,眉心姑娘牵连出来的这一串事情,还真是难以琢磨。 …………………… 一盏茶的时间后。 在祭酒的帮助之下。 李正一、杜萧杳还有眉心姑娘,随着祭酒的马车,总算离开此宅。 如今,对于眉心姑娘来说,汀兰别院早已不安全了,可李正一思来想去,又想不到可以把眉心姑娘安置到哪里。 总不能由他把眉心带回宋府? 不仅仅是对眉心姑娘的影响不好,更关键的是,李正一如今是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比如薛家、武家等等势力,带回去太扎眼了,也不安全…… 还有。 舅父宋璟的气还没消。 加之昨夜他又一夜未归。 可谓是雪上加霜、难上加难…… 正纠结之时。 杜萧杳主动提出,让眉心姑娘暂时到姚府住上一阵,等事情风平浪静了,再想办法给眉心姑娘寻个更好的去处…… “嗯,也只能如此了!” 李正一对阿杳欣慰一笑,说道。 不多时。 杜萧杳把眉心姑娘带到了姚府,且暂时安排她住在之前李正一和杜少府“彻夜聊天”的那个僻静小院子里,倒是清净雅致…… 之后。 很显然。 杜萧杳因昨夜彻夜未归,被她爹杜少府好一通教训后,才得以脱身上学。 而此时,祭酒的马车上。 李正一转头看向祭酒,咧嘴笑了笑,才厚着脸皮地悄声问道: “祭酒,晚生如今不是学生,而是司业,不知可否晚些到馆中?” 祭酒点点头,沉声回道: “自是可以,不过别太迟了!” 李正一嘴角一咧,拱手谢道: “多谢祭酒!” ………………… 半个时辰后。 宋宅后院。 静悄悄的。 此时,舅父已经上朝去了。 而且闻柳说,舅娘如今还睡着。 看样子,舅父应该是怕夫人担心,所以,没有把李正一昨夜未归的事情,告诉舅娘崔氏…… 至于宋允复。 他应该是上学去了。 毕竟,吃一堑长一智,经过开学第一日的事情,他是不敢迟到了。 尽管如此。 李正一仍是蹑手蹑脚地,溜回了自己屋里…… 刚坐到屋里的小书案前。 就听到路清言的声音: “千影拜见公子!” 李正一没有太惊讶,现在的他已经习惯了路兄的突然出现和离开…… 稍顿了顿。 李正一扶起路清言,说道: “路兄,昨夜多谢你了!对了,这两日,你是不是在忙其他的事?” 问这话,是因为李正一突然想起,之前在小巷子口,他和宋允复遇到恶犬之时,路清言并未及时出现…… 听罢。 路清言点点头,拱手回道: “回公子,确实如此,前日夜里,我无意间发现,那日在上阳宫里遇到的那个神秘黑衣人,好像从武三思的宅院后门出去了……” 李正一惊讶地问道: “武三思?” 路清言又点了点头,回道: “是!而且那个神秘的黑衣女子,直奔‘新开岭’方向而去……” 听罢,李正一眉头微蹙,说道: “又是新开岭?” 过了几秒。 李正一接着问道: “路兄,依你看,她功夫如何?” 路清言面带思忖之色,回道: “没有正面交锋,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的轻功,与我不相上下!” 听到这儿。 李正一微微一怔,喃喃道: “真没想到,武三思府上,居然还有轻功与路兄不相上下的女子?对了,路兄,你看清长相了吗?” 路清言面露愧色,拱手回道: “属下并未看清,上一回是因为隔得太远,而昨夜,她却是刻意遮盖真容……另外,到了新开岭山麓后,她也是用与之前那个‘刺客巫马实’同样的方法,借着毒花雾逼退跟随的尾巴,便再无踪迹……” 李正一沉沉一叹,转而叹道: “这武三思,派如此高手前去新开岭,到底在搞什么明堂……” 第221章 带着笑,却还噙着泪 卯时三刻。 晨光依旧熹微。 李正一扭头看向窗外,正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一阵微风拂过,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悠扬婉转的鸟儿叫声…… 不知为何。 李正一忽地想到,袖中那张纸条上的两句话,尤其是后面一句: 微风拂面,鸟鸣幽涧。 遂悄声问道: “路兄,你可去过新开岭?” 路清言点头回道: “回公子,自上次跟踪巫马实,追至新开岭,后来我有再去看过!” 李正一着急追问道: “路兄,这个新开岭之中,有没有那种山明水秀之地?或者说,有没有类似于‘微风拂面,鸟鸣幽涧’的地方?” 路清言沉思片刻,回道: “说起鸟鸣幽涧,倒是有一处!” 李正一有点小激动,如果他对后半句话的猜测方向是正确的,而且,路清言也说了,新开岭确实有这么一个地方…… 那么。 这新开岭。 便是巫马实那边的势力。 想要引着李正一前往的地方。 也或者说,很有可能,在这新开岭的“鸟鸣幽涧”之地,藏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虽然,迄今为止,李正一对这个神秘的巫马实“到底想要干什么”一无所知,但新开岭这地方,他默默地念叨了好几遍…… 得空,是一定是要去的。 这时,路清言又说道: “公子,属下还有一事要禀,许况公子的父母……在老家去世了!” 李正一收起思绪,惊讶道: “什么时候的事情?” 路清言面带戚色,沉声回道: “今日一早,林伯告诉我,说是在公子您去许宅拜访之后,没多久,许家二老就离开洛阳回了老家,再之后隔了几日,便传来死讯!” 李正一很诧异,喃喃自语道: “记得那日,我问过许家阿公,他回说,他们老两口年纪大了,不打算搬来搬去的,想在洛阳多待一阵,以待天命……” 说到这儿。 李正一又反复念叨了一遍: “以待……天命?” 一刹那,回想起那日离开许宅时,许家阿公和阿婆的确不太正常,言语间都提及天命……死而无憾之类的话。 只是当时还以为,人上了年纪之后,对死亡有敬畏之心,很正常。 一时鼻子有些酸,转头问道: “如今,可有好好安葬了?” 路清言拱手回道: “公子放心,林伯一直都有派人跟着许公子的父母,所以,早已帮忙把他们老两口的后事,都悉心料理好了……” 李正一点点头,又追问道: “那他们……是自尽的吗?” 路清言摇了摇头,叹道: “属下不知,只知道发现他们二老的时候,好像是落水而亡……” 李正一眉头微蹙,自言自语道: “又是落水……而亡?” 在李正一的记忆里,他的养父母,也就是宋瑶和李瑞成,还有王勃,都是落水而亡,至少明面上是这么说的…… 稍顿了顿。 李正一接着问道: “对了,路兄,你可知,许家阿公阿婆为何突然决定离开洛阳?” 路清言神色凝重,回忆道: “属下不知具体原因。只隐隐记得,就在公子您从许家宅子回来之后的第二日,丹娘好像到过许宅门口,但犹豫了一番,并没有进去,而是让许宅的丫鬟,传了一封信给他们,就转身离开了……” 听到此处,李正一好奇地问道: “一封信?” 路清言点了点头,接着道: “也就是在丹娘离开之后,不到两个时辰,许家二老就突然收拾了一番,坐上马车回了老家,可回去后没几日,就溺水而亡了……” 听罢。 李正一微微一怔。 他总觉得,许况父母之死有另有隐情,毕竟,许况公子死后,这么些年他们都熬过来了,又何必在此时,非要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嗯,似乎没这个道理。 于是,李正一悄声问道: “路兄,丹娘给许家二老的这封信,你有看清楚上面的内容吗?” 路清言摇了摇头,拱手回道: “属下并未看清,但是现在看来,有一件事很奇怪,许家二老在看完这封信之后,没有放在身上,而是用火盆,把信纸给烧掉了……” 李正一有些惊诧,急忙问道: “路兄,为何如今才告诉我?” 此言一出。 路清言当即单膝跪地,请罪道: “属下忘记回禀……请公子责罚!” 李正一这才发现,刚才他不过是随口问出的一句话,在路清言看来,或许就成了皇长孙殿下在兴师问罪…… 遂忙扶起路清言,沉声道: “路兄,你言重了!在我这儿,你无须这么小心翼翼的……更何况,此事你也没什么错。我只是很好奇,丹娘到底在信上写了什么内容,他们二老要烧掉?而且,忽然就决定要搬回老家了?” 路清言站起身,拱手谢道: “多谢公子!” 李正一又问道: “路兄,许家二老离开洛阳之时,是什么神情?” 路清言面带思忖,应道: “许家二老离开许宅的时候,脸上很复杂,带着笑,还噙着泪……” 听及此。 李正一有些怅然。 难道是前些时日,许家二老找到了可以托付之人,也就是李正一,还得到了丹娘的谅解,所以,内心释然,看透生死,决定结束生命? 可若丹娘真的谅解了许家二老,至少应该会,进这宅子里看一眼。 但也不一定。 委婉含蓄之人,也有可能用“书信”这种方式来表达内心的情绪。 正此时,门外传来闻柳的声音: “大郎,是我,闻柳!” 听到闻柳的声音。 路清言很快就转身离开了。 李正一仍是关上窗,才去开门。 只见闻柳手里抱着一摞纸,还有一册书卷,递给李正一后说道: “大郎,方才我忘记了,这些都是老爷上朝之前,让我给你的!” 李正一满脸不解,问道: “阿舅还说什么了?” 闻柳摇头,说道: “老爷就说,等大郎回来了,把这些给你送来,再没有其他了……” 李正一虽然还不知道舅父此举是为何意,但还是点点头,回道: “好,我知道了!” 第222章 事情多,就一件件来! 看着闻柳渐行渐远…… 李正一把这一摞纸和一册书卷,放到书案上,小心翼翼地打开。 才发现,原来这是写着“祖训家规”的一册书卷,再看着旁边的一摞白纸……不出意外的话,舅父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李正一倒吸一口凉气。 看来,上阳宫宫变那日之事,在舅父宋璟心里,还是没能翻篇。 加之昨夜,本来李正一以为,到紫云街查探线索不会花费太久时间,不过就是稍微晚些时辰回府…… 结果,没想到,在月楼遇到眉心姑娘,还碰到了一大堆棘手之事。 到头来,愣是弄到一整夜都没回府,还没有提前和舅父打招呼…… 不用想。 后果自是严重。 可现在。 李正一心里装了好些事情。 就在刚才,路清言告诉他,许家二老突然溺水而亡之事,还有和巫马实、武三思府上黑衣人有关的新开岭,加上眉心姑娘所遇之事…… 一时之间。 他陷入迷茫。 不知应该先处理哪件事。 于是,他坐下,稍微缕了一下思路,最后还是决定,先去找丹娘问问情况,然后再偷摸溜去甲库,查看这个叫“叶云之”的人渣旧档。 咦。 不对…… 他现在可是太学右司业。 总不能整日整日地翘班? 虽然,方才在马车时,他与祭酒打过招呼,祭酒也言明,李正一可以晚些到司成堂授课,可终究还是不能不去…… 想到这儿。 李正一看了一眼舅父给他的一摞纸和祖训家规,自言自语叹道: “回来再抄……” 此时此刻。 李正一已经明显预感到。 今夜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想及此,李正一抬头看了一眼日色,遂轻轻地关上门,估摸着若是此时骑马赶去太学,兴许还能赶上祭酒的那堂课。 其实。 太学里的各位夫子。 和现代的老师一样,都是有各自排班的,从形式上看,像极了我们现在学生的“语数英、物化生、史地政”的课表…… 只不过,这个时代,学生们的课表,不是这些科目,而是关于四书五经六艺的,至于四书五经,想必大家都耳熟能详了…… 倒是这六艺不俗。 包含了:礼乐射御书数。 祭酒主要教授“礼乐”二字。 只是,李正一很是好奇,祭酒既然已经应下武则天,提拔他做了太学的右司业,那么,又会给他安排一个什么样的授课岗位? 看来这一世,少不了要在夫子行业里,奉献自我、发光发热了。 刚想到这儿。 李正一也正好走到门口。 却忽地看见丹娘迎面走来。 走近后,丹娘行礼后说道: “李小郎君,今日一早,听见老爷和闻柳交代事情,才恍惚间听说,你昨夜一整夜都没有回府……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正一稍微犹豫了一下。 还是决定,把昨夜偶遇眉心姑娘的事情,以及眉心姑娘这些时日的遭遇,全部告诉丹娘。不然,他很担心,丹娘若是从眉心姑娘或是其他人那里问知此事,会不由得多思,以为李正一是有意瞒着她…… 听罢此事。 丹娘脸色煞白,担心地说道: “都怪我!我已好些时日,没有去汀兰别院看过眉心了,竟连她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都不知道……李小郎君,眉心她现在还好吗?” 李正一轻轻地点点头,回道: “丹娘你也别太急,眉心姑娘她现在已经脱离了魔爪,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你放心,我会尽快查清这件事情的!” 听罢。 丹娘面露伤心之色,缓缓说道: “眉心真是个苦命的孩子,才不到十岁,就被送到教坊司那样的腌臜之地,如今,好不容易能从那地方出来了,却又碰到这样的恶人!” 听到这儿。 李正一悄声追问道: “对了,丹娘,你认识眉心姑娘三年前认识的那个叶云之吗?” 丹娘沉沉一叹,回道: “我当然记得,眉心和他分开时,我还替他们惋惜过……毕竟,那人看上去温文尔雅的,做人做事都有礼有节,虽然他说自己家境不太好,但是,他身上那种儒雅的读书人气质,是很难装出来的!” 末了。 丹娘换上严肃脸,咬牙切齿道: “真是没想到,像叶云之这样,看上去如此文质彬彬之人,居然是一个藏在眉心身边欺骗感情、布局三年的混蛋!” 李正一见状,只得安慰道: “确实如此,叶云之此人其心当诛!不过,丹娘,关于此事,我定会去查个水落石出的,你也别太着急……” 丹娘点了点头。 但她脸上,还是有压不住的火气和对眉心姑娘的担心,缓缓问道: “我能去看看眉心吗?” 李正一犹豫片刻,轻声回道: “还不行,至少要等到把这个叶云之的底细查清楚了,才可以!” 丹娘这才神色稍缓。 过了几秒。 李正一想了想,接着道: “丹娘,此事你先别告诉我舅娘,我怕她着急上火,对养胎不好!” 丹娘当即应下: “嗯,我不会告诉夫人的!” 说及此。 李正一深吸一口气,又说道: “对了,丹娘,还有另外一件事,有必要要告诉你一声,就是许公子的父母,他们前不久回了老家,现在已经过世了……” 丹娘听到这话。 睫毛不自觉地微颤,双眼也有些躲闪,隔了半晌,才缓缓问道: “什么时候的事情?” 李正一轻声应道: “几日之前了……” 这时,丹娘忽地转头看向李正一,眼里带着很复杂的神情,问道: “如何死的?” 李正一小声回道: “溺水而亡……” 话音刚落。 不知是不是错觉。 李正一仿佛听到,丹娘好似长舒了一口气,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 过了几秒。 丹娘又接着问道: “李小郎君,他们如今葬在哪里,无论如何,我都应该去看看……” 李正一把地址告诉了丹娘。 稍顿了顿。 虽然犹豫,但还是问出了口: “丹娘,那日我和你说了之后,你有去许宅,见过他们一面吗?” 丹娘点了点头。 很快,又摇了摇头。 沉沉一叹之后,回道: “我去过,但没进去,只在门口,让丫鬟传了一封信给他们……” 第223章 看不懂的西域客商 丹娘没有说谎。 和路清言说的一样。 而李正一好奇的是,那封信的内容到底是什么,会让许家二老看完后就烧掉了,而且突然决定离开洛阳…… 稍想了想。 他小声地问道: “丹娘,冒昧地问一下,你给许家阿公阿婆的信上,写了什么?” 而丹娘却神色有异,小声回道: “我什么都没写……” 听罢。 李正一惊讶地追问道: “什么都没写?一张白纸?” 丹娘点了点头,眼色微凝,回道: “其实,在去之前,我提笔思量了许久,回想在教坊司的这十年,我好像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说……可到头来,手里的笔竟似有千斤重,思来想去也不知该写点什么,所以,我就什么都没写,只当是空字!” 空字? 李正一有些恍然,小心追问道: “那……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丹娘浅浅一笑,沉声回道: “李小郎君,我知你问这话的意思,不过……你想要听实话吗?” 李正一微微点头。 他自然是希望听到实话的。 因为直觉告诉他,许家阿公阿婆的死,应该不是偶然,也并不是“失足落水”那么简单,也许,背后还有更深层的原因…… 半晌。 丹娘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拧眉微蹙、很矛盾的神色,淡淡地说道: “我并非圣人,只是一介弱女子,就算公婆他们当年串供、陷我于教坊司之事已经过去十年,可我依旧无法释怀,做不到原谅……” 又过了几秒。 丹娘微微抬眸,又接着道: “虽然做不到原谅,但为了我夫君,终究也没有记恨的心思……” 听到此处。 李正一突然明白了,丹娘方才,为何会有那种万般矛盾的神色。 她对许家公婆。 应该是介于原谅与记恨之间…… 若是许家阿公阿婆在收到丹娘这一封信的时候,觉得这里面空白的信笺,代表着丹娘的不原谅,会不会就此产生结束生命的想法? 还有一点。 李正一没有想明白。 若丹娘给的信,真的是一张白纸,许家二老又何必……要烧掉呢? 他们,是想要掩盖什么? 抑或是…… 想及此,李正一沉沉一叹,扭头看向丹娘,本欲言,却又止…… 他知道,丹娘也是个身不由己的苦命人,就算此番再追问下去,除了把她心底那道埋藏多年的伤疤,再揭开一次…… 其他的。 恐也是无济于事。 思量片刻,李正一想起之前杜萧杳说的解毒一事,遂转移话题道: “对了,丹娘,眼下还有一件事需要你的帮忙……不知你还记不记得,当年陈叔给宋允复下毒的时候,用的那几味药的顺序?” 丹娘微微一愣。 过了几秒。 她面带愧色,小声回道: “当年那件事,是我和阿耶对不住你们……关于组毒之序,我其实也不清楚,阿耶当年也是在一个西域行商之人手里,买的毒药!” 又是西域客商? 李正一脸色一凝。 此刻他的心情,就像是刚看到了希望的火光,就有人端着一盆凉水泼了过来,嗖的一下,希望就在眼前破灭了……这般惨淡。 而且,这些日子,对于“西域客商”这四个字,他再熟悉不过了。 首先,姚谨双第一次去查探刺客“巫马实”之时,在他住的客栈里打听到的消息是:巫马实的其中一个身份,就是西域客商…… 其次。 眉心姑娘遇到的刘郎君。 也是一个来自西域的客商。 再者。 十年前,陈叔给宋允复下的毒药,也是从西域客商手中买来的…… 还有。 李正一忽地记起。 太学开学第一日,他在通利坊遇到恶犬围攻之时,遇到的那个名叫“胡天韫”的剽悍姑娘,当时只觉得她不像是中原姑娘,可若仔细回忆一番,她的眉眼,倒是有些像西域的姑娘…… 如此种种…… 李正一没有看得太明白。 半晌,他猛地回过神来,悄声道: “丹娘,如今,你还记得十年前那个西域客商的样貌特征吗?” 丹娘轻轻地摇头,关切地说道: “自我进了教坊司,十余年的时间,和阿耶一共就见了三面,且每次都是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别,我也没有见过那个西域客商,这些都只是听阿耶说过而已……李小郎君,可是找到解毒之法了?” 李正一深深地叹息一声,道: “无妨,或许阿杳无须组毒顺序,也能找到别的解毒方法……” 其实,这只是一句宽慰的话。 如今,陈叔已经过世,怕是再无人识得当年的那个西域行商之人,这样一来,想要解宋允复体内的毒,怕是悬了…… 但尽管如此,李正一也不想给丹娘太大的心理负担,毕竟当年下毒之事,责任也不全在她和陈叔身上,主要还是薛曜从中作梗。 话虽说得轻松。 但李正一神色凝重。 丹娘微微一怔,欲言又止。 …………………… 李正一走远了。 丹娘还楞在原地。 一滴泪,不经意从眼角滑落…… 这时,宋夫人崔氏却悄悄地从不远处的树后,不急不缓地走了出来,刚一走近,就把丹娘吓了一跳,忙行礼问道: “夫人,您怎么出来了?” 崔氏有些生气,微瞪了丹娘一眼,但语气非常温和地抱怨了一句: “阿妹,我记得你刚来的时候,就是叫我玉娇姐的,怎么过了这么些时日,反而又叫我夫人了呢……” 崔氏说这话。 是希望丹娘能够真正融进宋府,不要总把自己当成一个外人…… 然而。 丹娘没有应声。 只是忙上前扶着崔氏。 稍顿了顿,崔氏又轻声问道: “阿妹,你在担忧眉心?” 其实,刚才李正一和丹娘的这番对话,崔氏全都听见了,但她选择性地忽视了许家阿公阿婆和宋允复的这一段…… 因为崔氏是个活得很通透的人。 她深知,这世上有很多事,既然无力回天,就还不如暂且放下…… 而此时此刻,听到崔氏的问话,丹娘瞪大双眼,很是惊讶地问道: “夫人都听见了?” 崔氏点点头,沉声回道: “这小子,又不想告诉我……不过,我们倒是可以暗中帮他一把!” 丹娘很是好奇。 半信半疑地追问道: “我们,能帮上忙吗?” 第224章 自惭形秽,却无可厚非 从表面上看,崔氏有些柔柔弱弱的,是个没有主意的人,但其实在她的内心深处,却有着刚毅的一面,尤其是在经历过“被武懿宗诬陷谋反”的事情之后…… 她的性子里。 少了几许柔弱,多了一些坚强。 就像上回,李正一与舅父发生矛盾之时,崔氏那句“只要我们站在对的一方,又何错之有”的问话,完全是道出了她的心声…… 不知从何时起。 崔氏收起了唯唯诺诺,开始像天下长辈一般,为自己的子孙铺路。 此时,见到丹娘紧张惊讶的脸,崔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缓缓道: “当然可以,刚才你们的话,我都听明白了……阿妹,你是见过叶云之那个混蛋的,所以,等会儿,你可以助我一臂之力!” 丹娘更讶异了。 半晌,才悄声问道: “夫人……要去哪儿?” 崔氏神秘一笑,轻声应道: “我要……进宫!” 丹娘愣住了。 但她没有多问。 过了几秒,丹娘看向崔氏,眼含愧疚之色,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夫人不问问二少爷的事?” 崔氏轻轻地摇摇头,应道: “阿妹,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傻人有傻福,宋允复他这些年,虽然有些笨笨的,但性子单纯,终归没有太大的坏处,更何况,如今,在他大哥的影响之下,阿复居然凭借自己的实力考入太学……” 稍顿了顿。 崔氏欣慰一笑,接着说道: “足矣,我心甚慰,也不再奢求其他,只要他健康快乐就好……” 这句“只要他健康快乐就好”的话,倒是说出了天下母亲的心声。 听罢,丹娘久久地看着崔氏,可以说是目不转睛,眼里透着温润。 更多的,还是惊讶。 良久,丹娘才回过神来,说道: “夫人,那您为何进宫?” 崔氏浅浅一笑,回道: “走,咱们去马厩,边走边说!” 丹娘却有些慌了,拦在前面说道: “可是夫人,老爷交代过,不能让您忧心劳神,若是您此番悄悄进宫去,老爷回府以后找不到您,会不会大发雷霆?” 崔氏轻轻一笑,回道: “无妨,我这是正事!” 说罢。 崔氏轻轻拂袖。 便往马厩方向走去。 丹娘却不由得愣了愣神,只觉心底涌过一股暖流,好生感动……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当初被她恨毒了的宋府之中,不仅仅有不畏强权的李正一替她翻案,助她沉冤昭雪,还有暖心的崔氏,也会把眉心姑娘的事情,当成一件正事,还如此放在心上…… 而且,对陈叔和丹娘当年之事,完全包容和理解,没有丝毫怨恨。 相比之下。 或多或少。 有些自惭形秽。 不过,人与人之间的遭遇,终归还是有所不同的,丹娘对当年伤害她的人,不管持什么态度,或是做任何选择,都是无可厚非的。 ……………………… 巳时三刻。 李正一骑着快马,赶到太学司成馆之时,已经快要日上三竿了…… 不过。 紧赶慢赶的。 总算是赶上了祭酒上午的最后一堂课,放眼看去,司成堂之中,祭酒在台上讲学,而今日的莘莘学子,好像学习状态还不错…… 至少。 没有了第一日开学,那种两眼呆滞、双目无神的“特困生”状态。 看到这儿。 李正一暗自庆幸。 多亏了武则天暗中让祭酒,给他安排了一个右司业的官职,否则,若是发生了昨日那种不可控制的事情,就难逃厄运了…… 正兀自感慨,总算不用像个学生一样,提心吊胆地守着规矩,一旦稍不留神,就会被冰块脸的温司业罚站,或是挨戒尺…… 耳边就传来温存的声音: “右司业真是勤奋自持,若是再来晚些,恐怕真就要散学了……” 这话里。 依旧夹枪带棒。 李正一被吓得魂飞魄散。 不过,不是被温存的话吓到,而是被他突然出现在身后,吓到了。 半晌,他才静下来,缓缓叹道: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话说温司业,你怎走路都没个声响?” 温存一脸高冷。 扭过头去,没有理会他。 李正一也没有再接着问。 就如此尴尬地,站在司成堂的后门外,听着祭酒给学生们讲学。 像极了在现代时,读初中或是高中时,班主任老师一脸严肃地站在教室后门,或是立于窗外,轻轻地掂着脚,探出好奇的脑袋,偷偷地看着班里学生的学习情况…… 比如说: 有没有玩手机的? 有没有悄悄吃东西的? 有没有上课偷偷睡觉的? 可此时此刻。 李正一和温存站在后门处,看向教室的这个画面,甚是诡异…… 两个人。 一个是面若冰霜。 另一个则是写满了尴尬。 而司成堂内,坐在台上桌案前的祭酒,丝毫没有抬头,完全没有察觉李正一和温存这两个司业,而是充满激情地向学子们讲授知识。 这时。 李正一突然发现。 祭酒讲学之时,洋洋洒洒掷地有声,还真是深刻地体现了一句话: 认真的男人真帅! 再仔细一听。 祭酒讲的内容,正是李正一之前所编写的四书五经图解版本…… 且还缓缓道来: “这种背书的方法,用你们右司业的话来说,就叫记忆宫殿法,不仅可以节省背书的时间,还可以加深对文章的理解……” 听到这儿。、 温存微微一怔。 隔了几秒,他转头轻声问道: “这法子,真是你独创的?” 李正一谦虚一笑,回道: “独创嘛,倒是算不上,但祭酒用的这个书册,确实是我画的!” 话音刚落。 祭酒抬起头,瞄到了在后门处的李正一和温存,遂缓缓地说道: “今日,我的讲学就到这儿,关于文章的内容,若是还有不解之处,可以去请教你们的两位司业,尤其是右司业,这册书卷就是他亲自编写的,还有印制这些书册的活字印刷术,也都是右司业发明的!” 这味道。 还是祭酒熟悉的商业吹捧…… 还没回过神来,就有好多学生回过头来,见到李正一,大喊一声: “李司业在这儿……” 第225章 你,别蹬鼻子上脸 还未及反应。 一大波学子就蜂拥而至,把李正一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甚至一不留神,把左司业温存给挤到了边缘角落…… 与此相伴的。 还有人群中此起彼伏的声音: “李司业,你这方法真的好!” “司业,能和我们讲讲课吗?” …… 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只不过,面对这些追捧,李正一心如止水,没有什么太大的波澜。 稍顿了几秒。 他抬起手来,示意众人安静。 很快,众人便安静下来……正当这时,一个仍旧兴奋的声音传来: “我早就和你们说过了,背书的这个‘宫殿法’是我大哥独创的,你们几个之前还不信,现在祭酒也如此说,哈哈,无话可说了?” 不用想。 也知道这是宋允复,一个把“好事传千里”做到了极致的小老弟。 但凡李正一遇到什么好事,或是被人夸赞了,宋允复就会高兴得跟什么似的,甚至与“得了他老爹的夸赞”相比,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 话音刚落。 忽见身边众人都陆续安静下来,宋允复也左右看看,觉得自己的嗓门有些突兀,遂停了话,朝他大哥调皮地一笑,还轻轻眨了眨眼…… 李正一默默地看去。 人群里。 他的三个小老弟笑得比花儿还灿烂,还有薛崇简,也是一脸艳羡。 其实,自从宫变那日,他们两个在上阳宫,各自经历了武则天给的一番莫名其妙的考验之后,薛崇简对李正一这个人就彻底改观了。 从先前的反感厌恶。 变成了现在的一脸崇拜…… 还有郭令欢,此时此刻也挤在人群里,眼含星光,如同追星一般,只是,他的眼神,还是时不时地,瞟向武传安所坐桌案的那个方向。 整个司成堂。 也就只有武家的几个兄弟。 尤其是武传安,依旧是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样子,在书案前正襟危坐,神色冷静地看着书,就连朝他们看一眼的小动作,都没有…… 然而。 外表越是如此。 他心里,应该越是如坐针毡…… 不出意外的话,看到李正一受到太学众人的如此追捧,武传安眼下恐怕憋着不甘,把李正一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个遍? 想及此。 李正一咧嘴一笑。 心里暗自思忖着,严格算起来,他是武则天的皇长孙,而武传安是武则天的姑侄孙,他们两个冤家之间,还是沾着亲、带着故的呢…… 说不定,武传安在心底问候的某个祖宗,还是他们共同的祖宗…… 随后。 李正一对众位学子说道: “诸位若是对我编写的这套教材,有什么不理解的地方,或是有更好的想法和建议,欢迎随时到思澄堂,与我交流一番……或是找祭酒和温司业,都是极好的,现在是午饭时间了,你们赶紧去食堂!” 这话。 很明显。 李正一尽力在把话题和众人议论的焦点,往“吃饭”这样的人生大事上引导,可似乎,效果却不甚突出…… 很多学生一听李司业这话。 毫不犹豫地拿出手中书卷,指着被自己“勾圈点画”得乱七八糟的一堆文字和图画,满怀期待地针对这些提出问题……追本溯源。 一时间。 耳边嘈杂声四起。 且全都是学生们向李正一请教学问的声音,尽管说得七嘴八舌,但一个个都很认真的样子…… 再一看,不知何时,祭酒留下一堆“烂摊子”之后,就没了踪迹。 环视四周,就只剩下温存这一棵“自始至终摆着臭脸”的稻草。 于是,李正一伸出手去,把被挤到外围的温存拉了进来,然后,勾搭着他的肩膀,满脸笑意地对众人说道: “诸位,今日实属无奈,我和温司业还有事情要商讨,你们可以把疑惑写下来,待我讲学之时,再一并与你们细细分析道来……” 众人一听。 只得作罢。 李正一趁机拽着温司业,飞也似地逃离了这追星一般的现场…… 而温存一脸惊诧,待走到转角处,匆匆停下脚步,转头用冰冷异样的眼神瞪了他一眼,与此同时,李正一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很自觉地把搭在温司业肩上的手给放了下来,缓缓说道: “温司业,不好意思……” 没想到,温存却笑了笑,回道: “这倒是没什么,我只是没想到,之前祭酒和我讲过的这些背书之法,还有活字印刷术,居然都是出自你之手,真是不可思议……” 听罢此话。 李正一嘴角微微上扬,语气里带着些小小的得意,很小声地叹道: “是不是觉得从前小瞧我了?” 听到李正一这话。 温存才维持了十秒不到的笑容,立马烟消云散,转而严肃地说道: “你,别蹬鼻子上脸!” 稍顿了顿。 温存接着说道: “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李正一大吃一惊,反问道: “什么话?” 温存却仍是淡定,平静地说道: “方才,你把我从人群里拽过来,难道不是有什么事要单独说?” 李正一这才反应过来。 半晌,不知道说点什么…… 只得尴尬一笑,转头离开了,只剩下温存一脸懵地站在原地。 只是。 转身离开的一刹。 李正一脑海里,忽地想到一件事,是关于眉心姑娘所遇到的那个“人渣”叶云之的事情,既然这个叶云之,今年高中进士三甲十五名,应该有很大可能是出自于太学的…… 所以,李正一决定,随便找个人,问问司成馆内的档案处在哪里。 好不容易。 几经波折。 才从一个扫地的大妈口中,打听到了具体位置,原来,这司成馆内的档案处,名叫架阁库,平日里极少有人会去…… 故而,也很少有人知晓。 也难怪,李正一辗转问了好几个人,才打听到了架阁库的具体位置,随后,他没有丝毫耽搁,马上就赶去了架阁库。 可谁知。 一走到架阁库的大门,才发现门锁紧闭,里面是一副年久失修的样子……不像是有人在悉心打理。 第229章 突厥来访,来此作甚 祭酒捋了捋须子,说道: “进来!” 录事推门而入,拱手行礼道: “祭酒,陛下派人传来口信,半个时辰后,突厥使臣将至司成馆!” 李正一大吃一惊,问道: “突厥使臣,来此作甚?” 其实,关于后突厥使臣造访大唐这件事,李正一没有丝毫惊讶,掐指一算,大唐和契丹即将开战,突厥也该来“浑水摸鱼”了…… 可是。 后突厥使臣,难道不该是在万象神宫里,由武则天亲自接见吗? 为何会到这太学司成馆? 正想着,祭酒沉声应道: “陛下可有说,所为何事?” 录事疑惑地摇了摇头,回道: “下官不知……” 听罢,祭酒也是面带疑惑地站起身,冲录事挥了挥手,悄声说道: “知道了,你且退下……对了,把司成馆所有学子召到司成堂!” 录事领命,拱手告辞。 而此时,祭酒眉目间满是疑云,好像已经忘记了之前说的叶云之的事情,转过头对李正一沉声说道: “李司业,随老夫去看看!” 李正一点头应道: “是!” 从心而论,李正一虽然好奇,但并不想去凑这个热闹,只是祭酒此时神色很严肃,他也没有办法推辞,只得硬着头皮应下了。 想来如此场合,他也躲不掉的。 ……………… 半个时辰后。 司成堂门口。 武则天在上官婉儿的搀扶下,从不远处的马车里缓缓走出,而她们两个身后,还跟着七八个身着胡服的汉子,圆领窄袖,裹束腰带…… 很是干练的样子。 不用猜,也知他们是突厥人。 而站在他们最中间的、蓄着大胡子、皮肤黝黑发亮的中年胡人,应该就是此次突厥使团的为首之人。 乍一看,此人满脸横肉,眼神睥睨,凶神恶煞之状,实非善茬…… 而除了为首的这个长相凶悍之人,李正一还注意到了另一郎君。 这郎君,生得白嫩。 站在突厥使团最后面。 很明显,也是突厥使团的一员。 看上去二十来岁的样子,不甚稳重自持,一脸好奇地打量着司成馆上上下下,眼里竟含有几分藏不住的傲意,而且,他身材矮小,在一堆牛高马大、身材魁梧的胡人汉子中间,显得尤为突兀…… 最怪异的是。 当这个郎君无意间,在人群中瞥到李正一之后,眼神就不再四处乱瞟,而是眼里放着光、乐呵呵地盯着他看。 那种眼神。 让人头皮发麻…… 最要紧的是,李正一总觉得,这眼神好生熟悉,像在哪里见过…… 待众人行礼之后。 武则天不急不缓地进了司成堂内,在讲台前落座,笑盈盈地说道: “诸位不必拘谨,今日,突厥使者到访我大周,与朕相聊甚欢,且无意间说起,他们此番前来,为图雅兴,便给我大周的诸位学子准备了一道谜题,希望你们之中,能有人破解此谜题……” 听罢此话。 李正一细细忖之。 武则天亲临司成馆。 应该也是为形势所迫? 他知晓,历史上的突厥,此次前来大周,名义上是议和,但仗着现在大周与契丹开战,离不开他们突厥的从中相助,所以,明里暗里地向武则天狮子大开口,倒是捞了不少好处…… 只是,李正一不太确定,突厥的狮子大开口,到底是如何操作的。 也许,这道所谓的谜题,便是突厥人的野心,缓缓拉开的序幕? 再观眼下。 祭酒听罢武则天的这番话,忙走上前,郑重其事地拱手说道: “不知突厥使者,所出何题?” 还未及武则天回答。 为首的突厥使者接过话茬,道: “大周陛下,我等出使大周之前,大可汗亲自交代,若大周之内,无人能解出此谜题,便请陛下允一个要求!” 果然。 语气够嚣张。 突厥人打着自己的算盘。 祭酒看向眼前这个使臣,神色略微复杂,一脸义正言辞地回道: “使者莫要夸下海口!” 听到祭酒此言,为首的那个使臣眉眼一抬,只是冷冷一笑,说道: “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武则天脸色本来有几分阴郁,可又想到此番出战契丹,还是离不了与突厥的合作,遂瞬间压下火气,缓缓回道: “好,朕应下了!不过,若是我大周有人能解这道谜题,当如何?” 不得不说。 此时,武则天骑虎难下。 如果她不答应,那反倒显得,我大周无才可倚,很没有底气,偌大一个国家,居然还会怕一个北方的“游牧民族”出的谜题…… 听罢。 突厥使臣看向武则天。 当即,把右手重重地搭在左边胸口处,轻轻地低了一下头,行了草原礼仪之后,很是郑重地回道: “大可汗交代过,若是大周之中有人能解出这道谜题,突厥将会自愿奉上我们草原最宝贵之物,还允诺两军休战,永享和平……” 永享和平? 李正一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突厥人,和契丹人有点像,都算是马背上的民族,生长在类似于战斗民族的地方,想要休战,是不太可能的…… 这辈子,都是不可能的。 可能他说的“休战”这话,就连突厥使臣自己,都不会相信? 不过,他们所说的,自愿奉上草原最宝贵之物,听着还有点意思,只是不知道,他所指的宝物,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此时。 武则天爽朗地笑道: “好!那你们便把谜题拿出来,让朕和诸位学子都瞧上一瞧!” 听罢,为首使臣回过头,看向方才那个身材矮小的突厥小郎君,示意他把谜题奉上,那个小郎君从袖中取出一幅卷轴,递给上官婉儿。 还压着嗓子,缓缓说道: “此乃谜题,请舍人代为转呈!” 尽管这郎君,压低嗓子学男人说话,但这声音,仍是有几分熟悉。 而且,就在上官婉儿把这个卷轴,呈到武则天眼前之时,这小郎君潇洒地扭过头,不偏不倚,略带调皮地冲李正一微微一笑…… 这一声。 这一笑。 李正一突然想起来。 这个小郎君,就是在通利坊遇到恶犬那日,帮他解围的那个女侠! 可明明是女的,干嘛乔装? 第230章 贵国,好像缺点诚意! 正百思不得其解。 武则天从上官婉儿手里,接过突厥人给的那幅卷轴,缓缓打开…… 与此同时。 她的脸色,却愈加凝重。 一旁的上官婉儿,亦是如此。 李正一看着眼前这一幕,有些惊诧,到底卷轴上写了什么内容,会让这两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同时换上这凝重的表情? 难不成。 是关于世界未解之谜的? 或是概率论、线性代数这类题? 然而,这些东西,好像也不大可能出现在这个时候,那兜底是什么内容,会让武则天和上官婉儿都面露难色呢? 正当李正一纠结之时。 武则天轻轻挥手,示意上官婉儿把这卷轴给在座诸位传阅一番。 上官婉儿拿着卷轴,先给了祭酒,然后,呈予众人缓缓传阅…… 而李正一此时站在人群靠后的位置,细细观察着,所有见过这幅卷轴的人,不管是夫子,还是学生,脸上都闪过一种如堕迷雾之色…… 如此一来。 他更好奇了。 好不容易,卷轴到了他手上,轻轻摊在手上一看,他也微微一怔。 在正常人看来,这上面就是一串“四不像”的火星文,不成文字。 这感觉,就像是我们兴致勃勃地赶去参加一场很重要的考试,诸如高考……可待试卷一发下来,却骤然发现,试卷题目的每一个字,都是它不认识我们,我们也不认识它。 这滋味。 可谓是一言难尽。 当然,这不包括李正一。 在现代时,李正一整日整日地呆在家里,看过无数的书,其中也包括他现在所看到的这种文字…… 没错。 尽管它四不像。 但它确实是一种文字。 思及此,李正一又详细地看了一眼这卷轴上的内容,大致知晓。 其内容,和史书基本一致。 稍顿了顿,他便毫不犹豫地把这卷轴,给了身边的另一位夫子,不出所料,很快,身边就传来一声隐隐的叹息……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 众人便已将此卷轴传阅完毕。 整个司成馆,陷入死一般的静寂,除了鸟儿的叫声,再别无它响。 其实,李正一还是寄希望于,有其他人能认识这幅卷轴上的文字。 这样的话,他就不用出此风头了,毕竟,风头出多了,并非好事,比如俗话说,树大易招风、枪打出头鸟…… 沉寂的片刻里。 李正一微闭双眼。 开始放空心思,思忖关于那个在通利坊小巷子里遇到的酷飒女侠,耳边回荡的,就是她在临走之时,对他说的那句话: 我们还会再见的! 事实证明,他们真的再见了。 若非她有未卜先知的能力,那便是她早有预谋,想要做点什么…… 正想着。 为首的那个突厥使臣,见司成馆一片沉寂,遂得意一笑,嘲讽道: “看来,你们大周也不过如此,我们不过是出了一道谜题而已,就把你们太学之中,如此多的人才学子……通通难倒了?” 这话,听起来格外尖利。 武则天很明显……面露不满。 半晌,她看向众人,沉声问道: “这谜题,可有人识得?” 然而,武则天话音落下,与之相伴的,又是一阵死一般的沉寂…… 见状。 李正一实在坐不住了,总不能任由突厥人这般……嚣张跋扈? 于是,他站起身,拱手回道: “回陛下,微臣有话要说!” 毕竟,现在的他,也算是司成馆的右司业,算是有官职在身…… 按理来说,该自称臣。 话音刚落。 众人皆回头。 李正一又成了全场的焦点。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李正一,包括突厥使团里那个酷飒女侠,也是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看…… 武则天也不例外。 像是见到了旭日的曙光。 轻轻地点头,微笑着应道: “李司业,你且说说!” 李正一看向突厥使团,朗声道: “贵国,好像缺些诚意!” 大胡子的突厥人一看就是性子比较狂野、跳脱之人,刚听完立马就回道: “你,是哪里冒出来的毛头小子?竟敢当众胡言乱语,我们大可汗带着最大的诚意,遣我等前来大周商谈议和、合作事宜,不过是出了一道谜题,把你们难住了,就要乱咬一口吗?” 祭酒当即怼了回去,说道: “他可是我们太学的右司业!” 而李正一却不在意这些细节,仍是不紧不慢地,沉声回道: “你们给的这个,根本就不算什么谜题,不过就是一封信而已!” 听罢。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 “一封信?” 那个大胡子突厥人愣了一下,道: “你倒是说说看?” 李正一却仍是不慌,反问道: “你以为我大周的人都傻吗?我们若是将这卷轴之上的内容,说了出来,你们完全可以矢口否认,直接抵赖不认账!那到时候,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了……” 听完这话,大胡子突厥人脸上又添了些许疑惑,好奇地追问道: “那你说……当如何?” 李正一转动眼珠,回道: “不如,先定个君子协定?” 刚说完。 还未及大胡子突厥人反应。 那个突厥的酷飒女侠,就站了出来,从袖中取出另一份卷轴,道: “李司业,不必如此麻烦!我这里有此卷轴谜题的谜底,如今,就放于此地,不会有任何人临时修改的,你且放心!若是你说得和这上面一模一样,就算你答对了……我们自会兑现承诺!” 听到这话。 李正一很好奇。 这个女侠到底是谁? 可以当着众人的面,抢在为首使臣之前,说出刚才这番话,最要紧的是,为首那使臣对她的态度,还很是恭谨,没有丝毫怒意…… 嗯,此女不凡。 未及细想,李正一强迫自己收回思绪,略微点了点头,缓缓说道: “如此,甚好!” 稍顿了顿。 李正一接着说道: “你们所给卷轴上的文字,乃龟兹语,是已消失多年的北方民族——大月氏所创立的吐火罗文!” 此话不假。 这龟兹语,已失传多年。 吐火罗文的难度,堪比火星文。 直到20世纪初,考古学家才在新疆,发掘出此古文字的残片。 但说巧不巧,李正一在现代时,恰好看过古籍文献中的记载…… 此时,可堪一用。 只是,李正一很好奇。 吐火罗文在唐时,应该已经失传了才对,那这突厥可汗,又是从哪里弄到这些文字,来刁难大唐的? 第231章 朕,倒是未曾听闻 为首的那个大胡子,微微一怔。 武则天和上官婉儿的脸上,带着明显的笑意,比先前舒缓了许多。 而那个小郎君,转头轻声问道: “李司业,可否详述?” 这时,祭酒满脸笑吟吟地,把突厥人的这份卷轴递了过来,李正一微笑着轻轻接过,但只是象征性地拿在手上,没有再看它…… 稍顿了顿。 他目视前方,淡淡地说道: “默绰可汗还真有意思,既想到用此招来刁难我大周……为何还要在这信中,写下‘想做大周陛下的干儿子’这样的话?” 默绰可汗。 乃突厥的现任可汗,也是后突厥复国之后的第二任可汗,全名叫阿史那默绰,公元691年继承可汗之位,如今已整整六年。 历史上的阿史那默绰。 可以说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之辈,既唯利是图,又撕毁协议、背信弃义,还一直对北方中原地区有着觊觎之心,从未中断过…… 而且。 东西突厥本为大唐所灭。 可这些年,默绰可汗和他兄长,却在丞相阿史那霄的辅佐之下,于北方草原死灰复燃、卷土重来,不仅光复了突厥汗国,史称后突厥,甚至后突厥最强大之时,不亚于被灭国之前的鼎盛之势…… 也就是说。 现在的后突厥。 正处在一个政局相对稳定、草原各方势力民心归齐的发展时期。 那为何,默绰可汗会用这种方式,提出要做武则天的干儿子呢? 思来想去。 李正一也只知道。 默绰可汗此举,一定是别有居心,至于真实目的,暂时还未可知。 尽管知晓历史,可如今,他穿越来到唐朝已然数日,也渐渐感觉到,或许是因为多了他这个未知因素,历史也有些扑朔迷离了…… 而此时的武则天,听到李正一所说“默绰可汗想做干儿子”的话,也是微瞪双眼,眉头紧蹙,脸上透出几分不解和疑惑。 少时。 武则天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默绰还说什么了?” 李正一拱手回道: “回陛下,默绰可汗还提及两件事,第一,他允诺把归降突厥的河西土地,尽数归还大周朝廷;第二,愿意出兵协助朝廷,讨伐契丹。” 听及此。 武则天嘴角微微上扬。 虽然有几分喜色,但眼里写着的,却仍是“有这等好事”的怀疑。 确实,武则天又不傻。 她也并非第一次和阿史那默绰打交道,自然知晓默绰此人野心极重,不堪驾驭,如今,他突然提出要给武则天做干儿子,还附带了这样两个好处,想必此刻,突厥使者肯定揣着“但是”在哪儿等着的? 想及此。 武则天看向大胡子,问道: “李司业所言,对否?” 听罢。 大胡子满脸堆着笑。 立马把方才“小郎君”所放置的谜底卷轴,交予上官婉儿转呈…… 武则天接过卷轴,摊开一看,见李司业所说与卷轴内容几乎一致,遂将卷轴置于一旁,又朗声问道: “如今,李司业既已把你们这所谓的谜题破解,那你倒是说说,默绰他此番,又割地,又出兵契丹,还想做朕的干儿子,是为何意?” 稍过片刻。 为首的大胡子面带笑意,回道: “陛下,我等带着大可汗最真挚的诚意,来到大周,就是想要双方休战、永远和平。如今看来,大周果真人才济济,李司业看上去年纪轻轻,却能看懂这失传已久的龟兹语吐火罗文,我等佩服!” 听到大胡子的佩服之语,李正一象征性地拱了拱手,回了个礼。 心里却想着。 突厥人有意思,倒是能屈能伸。 之前他们盲目地以为,大周无人识得这吐火罗文字,便口出狂言,如今,见李正一居然真的认得这失传已久的文字,便又陪上笑脸。 武则天听了大胡子的回答,却不甚满意,脸上溢出不悦,沉声道: “使者还未回答朕的问题!” 听过此话,大胡子使臣脸上的笑容更重了,稍过片刻后,行礼道: “陛下,大可汗只交代臣等,若是有人识得此文,务必照此与大周谈和休战,大可汗一片赤诚之心,实乃天地昭昭,日月共鉴……” 武则天神色稍缓,接着道: “默绰所言,朕准奏!只是,朕记得,你方才说,只要我大周有人识得此文字,默绰就会把你们草原上最宝贵之物奉上?” 大胡子使臣点点头,但眉眼一微微上翘,一脸狡黠之样,行礼道: “陛下所言不假!我们草原上最宝贵之物,一共有两样。其一,便是可起死回生的彼岸果,百年才开一回花,结一次果,甚是难得……” 听到可以起死回生,武则天的表情有些微微不自然,半晌沉声道: “彼岸果,朕倒未曾听闻……” 而那大胡子,不紧不慢地又道: “陛下,正因这彼岸果实在难得,所以,大可汗有个前提要求!” 就知道突厥人心思多,他们草原上的宝贵之物,绝对没这么好拿。 但此时的李正一想到的,却是关于这个所谓的彼岸果,以及大胡子所说的“起死回生”之效,这个是真实存在的吗? 而且,若真有此等宝物,突厥人干嘛不藏着掖着,要公之于众呢? 总感觉其中有什么阴谋…… 可武则天,却好奇地追问道: “是何要求?” 大胡子使臣嘴角一勾,回道: “若是有人,能够在这几个药坛子之中,分辨出哪个是真的彼岸果……那么,这百年才结一回果的彼岸果,便呈予大周陛下!” 听罢,祭酒笑道: “不就是认个果子,有何难?” 谁知,这大胡子却故作高深地摇了摇头,命身后的几个使臣,拿出三个小坛子,接着说道: “颜祭酒,你所言差矣!这三个坛子里,装着的是三种果子,都是对治病有奇效的好果子,但是,有两个浸泡在不明毒液之中……” 武则天拧眉不解,追问道: “毒液?” 李正一也很惊讶。 却见这大胡子点头,接着道: “对,但是这三个坛子,从外表看上去,甚至闻起来,都没有任何区别,只有真正懂的人,才知其中关窍,不知可否有人敢来试试?” 第232章 一次机会太少了! 这时。 很多人都满心好奇地走到几个坛子前,但都隔着一定的距离…… 李正一也走近了些。 只见这三个坛子,最上面坛口处,都覆了一层薄薄的纱状物,就算很仔细地观察,也是一模一样,没有什么明显标记。 但每个坛口。 都有一个不大的孔。 此时,李正一走到每一个坛口处,像做化学实验的扇闻法一般,微微俯身,然后在距离坛口两公分的地方,用手轻轻扇动…… 结果。 却发现。 大胡子所言不假。 吸入鼻中的味道也大致相当…… 如今看来,像李正一这样的门外汉,仅凭外观和味道,根本无法确定这三个坛子里,到底哪一个装的才是所谓的彼岸果…… 一时之间,李正一也陷入了纠结之中,盯着三个坛子开始发楞。 见此情形。 众人都逡巡不敢前,一个个小心谨慎,生怕沾到坛子里的毒…… 毕竟,司成馆上上下下都知道,李司业是个足智多谋、博学多识之人,如果连他都陷入了沉思,看上去束手无策的话,此事就悬了…… 于是。 武则天的表情。 也愈加不好看,甚是凝重。 正当此时。 从人群后传来一个声音: “我来试试!” 一回头,果然是杜萧杳。 之所以如此说,那是因为就在刚才的一瞬间,李正一想到了杜萧杳,毕竟,她师从神医曹许,还曾跟随她师父,前往北方草原寻奇药,而且从小到大,遍尝百草,几乎是百毒不侵之体…… 或许,她有办法。 能够辨认出这个彼岸果…… 突厥那个大胡子回头一看,居然是个小姑娘,冷冷一笑,说道: “小姑娘,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这三个坛子里,有两个都装有剧毒之水,只有一个装的是彼岸果,且这彼岸果,是精心浸泡在特制药水里的,你若真的要尝试,就只有一次机会!” 听罢,杜萧杳面无惧色,笑道: “一次机会,太少了!” 突厥大胡子冷眼上翻,怼道: “小姑娘,若你不嫌自己命长,就莫要在此凑热闹了,若是不小心选错了坛子,一切都结束了,可由不得你还有第二次机会!” 杜萧杳没有说话。 而是径直走到这三个坛子面前,甚至连闻一下的动作都没有,就从左边第一个坛子开始,直接把右手伸了进去,拿出坛子底部的果子。 看了一眼后,嘴里嘀咕着: “这个不是彼岸果……” 说罢。 便把这果子,放回了坛子。 然后,又起身走到中间那个坛子面前,同样把右手伸了进去,摸了一阵,拿出坛子底部的那个果子,看了一眼后,小声念叨着: “这个,也不是……” 放回坛子之后,杜萧杳这才走到第三个坛子面前,重复了之前的动作,拿出里面的果子,仔细瞧了一番,才甚是肯定地说道: “这个,就是彼岸果!” 杜萧杳这一系列的神操作,让突厥使团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下巴都快合不拢了,隔了好久,都没缓过神来…… 当然,被震惊到的,包括武则天、上官婉儿,以及在场的所有司成馆学子,还有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锦书阁的女学生们…… 除了李正一,其他人都不知道,杜萧杳竟有如此神奇的一面…… 整个场面。 一度陷入了沉寂。 良久,大胡子使臣叹道: “大周真是奇才辈出,不仅有李司业识得吐火罗文字,还有这位姑娘竟能想出办法,来对付剧毒之水!我等……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 稍顿了顿。 大胡子看向杜萧杳,拱手说道: “这位姑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不知可否请教这位姑娘,你到底是用的什么方法,竟然可以对付这两种完全不同的奇毒?” 杜萧杳先是躬身把手中的彼岸果,放回了坛中,才淡淡地回礼道: “这是……秘密!” 听罢此话。 武则天也脸色稍缓,从刚才的惊讶之中,缓缓地抽出身来,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杜萧杳恭敬地拱手行礼道: “回陛下,学生杜萧杳……” 杜萧杳说这话的时候,眼皮微微上抬,用眼角余光看向李正一,却正好撞上李正一看向她的目光,二人遂相视一笑…… 而听到杜萧杳这个名字。 武则天微微一怔,嘀咕道: “你就是杜萧……” 可话还没说完,武则天就顿住了,恍然想起,之前答应过曹许,不要把和曹许的这层关系,让他徒弟杜萧杳知晓…… 而且,武则天猛地才记起,自己好像还答应过曹许另一件事,就是要在曹许离开洛阳之后,让杜萧杳偶尔进宫,为她调理身子…… 想及此。 武则天微微一笑,接着道: “你就是杜萧杳?科举榜上,朕见过你的名字,不错,颇有胆识!” 杜萧杳忙拱手回道: “陛下谬赞,学生愧不敢当!” 听罢,武则天朗声笑道: “你自然是当得起的!” 话音刚落。 武则天扭头看向祭酒,说道: “颜爱卿,没想到你这太学之中,不管是司成馆,还是锦书阁,竟都是藏龙卧虎之地,朕心甚慰,朕心甚慰……” 祭酒忙拱手道谢,还向李正一和杜萧杳,分别投去了赞许的目光。 稍过片刻。 武则天站起身,对突厥使臣道: “如今,你们接连出的两个难题,都已经被我大周学子破解,朕记得,你方才说,草原上的宝贵之物不止一件,那另一件是何物?” 此时的大胡子,还沉浸在方才杜萧杳带给他的惊讶中,遂拱手道: “陛下,大周果真是如丞相所言,实乃人杰地灵、物华天宝之地!” 李正一注意到。 这大胡子好生奇怪…… 说话时,也不忘记紧紧地盯着杜萧杳,生怕她一会就跑走了一般,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个大胡子,对杜萧杳的“方法”是真的很好奇。 不过。 李正一知道,不管这大胡子如何追问,阿杳都不会实言相告的…… 想及此。 又听得耳边传来,突厥使团里那个“矮小郎君”的低沉声音: “回陛下,关于我们突厥这第二件宝贵之物,可否容后再议?” 第233章 这,就是给她的答案 容后再议? 李正一甚是疑惑。 胡天韫这话,说得好像是“泼出去的水,可以随意收回”一般…… 可奇怪的是,武则天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看上去心事重重,回道: “无妨,朕今日也乏了,诸位且退下……突厥使者,你们在洛城的住地,上官舍人已全数安排好,且随蔡给使一同前去便是!” 听到武则天这话,蔡公公脸上微露难为之色,躬身行礼后说道: “奴婢……遵命!” 这时,大胡子使臣急忙问道: “陛下,何时详谈?” 武则天缓缓站起身,挥手道: “不急,明日等朕宣召!” 说罢,武则天拂袖离开。 身后跟着一大群人簇拥着,包括上官婉儿、祭酒、温司业等人。 “是!恭候大周皇帝旨意……” 说罢,大胡子使臣行礼退去,临走时,还不忘回头看一眼杜萧杳。 不知为何,这个大胡子对杜萧杳的过分关注,让李正一心里很不舒服,总感觉这些突厥人,一个个看上去都怪怪的,像是来者不善…… 除了大胡子,还有那日偶遇的酷飒女侠胡天韫,今日竟也莫名其妙地女扮男装,混进突厥使团的队伍,不知意欲何为…… 而此时的杜萧杳,眼里只有李正一,并没有留意到,来自这个陌生大胡子使臣的奇怪目光,更未察知胡天韫的莫名出现…… 当然,在这太学之中,眼里只有李正一的,除了杜萧杳,至少还有两个人,那就是武传宁郡主和温久县主…… 此时的武传宁。 眉眼静谧,依旧冷艳高傲。 但作为女孩子,她早已看出了李正一与杜萧杳之间的眉来眼去。 但碍于此时身在太学,武传宁并未发作出来,仍是佯装淡定…… 再看温久。 她其实也察觉到,李正一与杜萧杳之间的不正常,但并未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李正一身上,与之相反,此时此刻的温久,死死地盯着薛崇简,脸上闪过无数的问号。 半晌。 司成馆中。 人群渐渐退散。 一时间,李正一识得失传已久的吐火罗文字之事,以及杜萧杳不惧剧毒、找到突厥进贡的彼岸果之事,被整个太学传为美谈…… 若是此番没有他们两个的挺身解围,在突厥人面前,恐有失国格。 所以,自然而然地,李正一和杜萧杳被学子们当看西洋镜一般,围作一团,还被他们甚是好奇地东问西问,你一言,我一语…… 七嘴八舌地闹腾了好一阵。 才各归各位,回了司成堂。 一时间。 李正一身边只剩下几个小老弟和薛崇简,见祭酒和温司业二人,都送武则天出太学去了,便忘了形色,还都留在此地闲聊八卦…… 而这时,温久却悄悄地给薛崇简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借一步说话。 薛崇简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其实,他知道温久此番找他的目的,这也正是他想要达到的目的。 随后,他便跟着温久,到了十步开外的地方,大概就是别人听不到谈话的距离,温久便停了脚步,转过身来,严肃地问薛崇简道: “你腰间……是什么情况?” 自从两年前,薛崇简对温久一见钟情之后,他便与温家走得比较亲近,所以,他们二人之间,倒是经常见面,也就无须繁琐的称谓。 而且。 在温久眼里。 一直把比她小五岁的薛崇简,当成弟弟一样来看待,因此也没有心怀芥蒂,一来二去混熟了,就不再如初见那般拘谨…… 就连说话。 都比较直接。 而听到温久此问,薛崇简默默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腰间,上面挂着的,正是他从李正一手里拿的……温久做的荷包。 但现在,他却装作对此事毫不知情的样子,一脸疑惑不解地说道: “就是一个荷包而已……” 温久脸色更严肃了,追问道: “我当然知道这是一个荷包,但我想问的是,为何是这个荷包?” 薛崇简故作一愣,回道: “为何是这个荷包?这个荷包,就是我方才在司成石旁捡到的!” 听罢,温久有些没站稳,眼里好似带着深深的幽怨和哀婉,问道: “你说……这是你捡的?” 薛崇简虽然心里很担心温久,但表面上却故作轻松,悄声回道: “确实如此,我在司成石旁捡到的这个荷包……难道这个荷包,是久儿你做的?我说怎么这么好看……” 温久听闻此荷包是薛崇简捡到的,一刹那,心内如翻江倒海,但她作为大家闺秀,绝对不能失态,她要尽量稳住心绪…… 半晌。 她对薛崇简沉声回道: “既是捡的,那便还给我……对了,我都说过多少回了,以后不许叫我久儿,若是非要叫,那便叫我久儿姐!” 说罢。 温久从薛崇简手里抢走了荷包,眼波流转间,又神情忧郁地看了一眼李正一,想说点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有说,转头就离开了…… 只是,转头的一瞬,她的眼泪就不争气地,从脸颊两边滚落下来。 她心知肚明。 这就是李正一给她的答案。 而且,这个悲伤的答案,还是用薛崇简来告诉她的,甚至就连当面拒绝、见她一面的机会都不给。 这一刻。 她心若死灰。 整整九年的漫长等待,也似乎没了它原本有的、想有的意义。 泪,一滴接着一滴涌出。 像是对自己这几年的痴与傻,画上了一个不太圆满的句号…… 薛崇简呆怔在原地,看着远去的温久,他心如刀绞,却又不知所措,他知道自己这样做,对温久来说很是残忍,但是,如若不这样,温久会永远活在那个她自己构筑出来的虚幻的梦里,不能自拔…… 长痛。 确实不如短痛。 这时,李正一走到薛崇简身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悄声道: “总会有个过程的……” 薛崇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过了几秒。 才又缓缓地说道: “希望我这个办法,是对的……” 杜萧杳却凑过脑袋来,反问道: “什么办法……是对的?” 李正一没有正面回答。 只是相顾一笑,说道: “崇简老弟方才说,长痛不如短痛,这个道理,应该是正确的!” 第234章 爱憎分明,不敢有怨 三月里。 微风和煦。 到处都是莺红柳绿,一片宁谧。 而此时,坐在慢悠悠的、驶在洛水河边的马车上,武则天却无心观景,只是微闭双眼,和刚才离开太学司成馆之时一样,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样子…… 上官婉儿坐在武则天身边。 又小心翼翼地给上了年纪的武则天,披上了一件深邃黑的披风。 感受到披风加身。 武则天才睁开眼,沉沉叹道: “婉儿,你说这阿史那默绰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上官婉儿沉思片刻后,回道: “陛下,微臣觉得,默绰可汗此人一向奸猾狡诈,实非善类,此番之举,恐是另有所图,至于到底图的是什么,微臣也不知晓……” 听罢,武则天掀开帷帘,看了一眼澄澈见底的洛水,忽地问道: “对了,婉儿,老许他现在已经离开洛阳,前往北方草原了吗?” 上官婉儿点点头,轻声应道: “回陛下,确实如此,就在突厥使臣今日进宫之前小片刻,老先生还遣人,以祭酒的名义留下了一封信笺,托微臣转交给您……” 说罢。 上官婉儿从袖中,立即取出密封好的信笺,呈递到武则天手中。 武则天拿出信,本欲细看一番。 不料,整封信的内容也才不足一百字,大致就是交代了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 就是曹许临行前,已经猜到北方突厥人会用“彼岸果”来作为刁难,所以,他提醒武则天,可以让他的徒弟杜萧杳前去试试。 但是,曹许所写的信中,并未直接向武则天提及,杜萧杳从小遍尝百草之后,竟练就了近乎百毒不侵之体…… 第二件事情。 乃是关于上林坊紫云街……最大的那座宅子里的神秘雪楼,信上提到只言片语,大致就是,李正一为了救一个姑娘,带上他徒弟杜萧杳,不留神躲进了雪楼,撞见了祭酒为曹许离开洛阳践行之事…… 除此以外。 还略微提及。 李正一很有可能已经对这座宅子的雪楼,产生了好奇心,望慎之。 看及此。 武则天叹了口气。 把信递给上官婉儿,叹道: “婉儿,你也看看这信的内容!这个老许啊,还真是惜墨如金,就连写一封信,都如此精炼,像在上疏一般,不肯多一字一点……” 上官婉儿微微一愣。 稍有些犹豫,但还是接过信,看了一眼之后,把信折好放入袖中。 稍顿了顿。 上官婉儿看向武则天,回道: “老先生虽不着过多笔墨,但却时时处处,都在为陛下考虑……” 听罢。 武则天轻轻点了点头,深深地打量了一番上官婉儿,沉声叹道: “不知为何,每次婉儿你说的话,几乎总能说进朕的心坎儿里,也难怪朕当年一见到你,就会如此欣赏你,这些年也都依赖着你,若不是你偶尔帮着朕处理朝务,打理皇宫上下事务,朕不会如此放心!” 听罢这番话。 上官婉儿有些受宠若惊。 忙站起身,郑重地拱手回道: “陛下所言,微臣实在愧不敢当……这些年,承蒙陛下照顾,才有了微臣从内庭奴中脱籍之日,若非陛下照拂,何来婉儿今日?” 见上官婉儿诚惶诚恐的样子,武则天莫名有种欣慰之感,遂说道: “婉儿,你起来……” 上官婉儿谢恩之后,小心翼翼地回到武则天身边,缓缓坐下…… 而武则天又缓缓闭上双眼。 忽地想起。 宫变那日。 武承嗣在她病榻前,指责上官婉儿的那些话,可谓是字字扎心…… 尤其是提到了,武则天当初亲自下令,斩杀了包括上官婉儿爷爷、父亲、兄长、阿姐在内的全家数十口人的事情…… 武则天有些感慨。 过了小片刻,她小声问道: “婉儿,武承嗣闯宫之后这数日,朕都忙前忙后,已经许久没有像这样,和你静静地说上一阵话了……其实那日,武承嗣在寝殿所言,朕都听见了,虽然朕与你爷爷的恩恩怨怨,都已经过去数十年……可朕还是想问一句,你心里,还怨朕吗?” 听到武则天突然问出此话。 上官婉儿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刚刚才安定下来的一颗心,又随着武则天的这句话而悬了起来。 但她知道,此时此刻是不能犹豫的,一旦犹豫,就代表着心不诚。 因此,上官婉儿又站起身,脸色很是严肃,毫不犹豫地拱手说道: “回陛下,实不相瞒,在内庭为奴之时,婉儿曾经怨过,还怨念不浅……可经过这些年,陛下对婉儿诸多照顾和提携,这份恩情,婉儿从不敢忘记,又何敢有一丝一毫的怨言?” 听罢此话。 武则天神色并未舒缓。 而是陷入了另一种奇怪的神色,过了许久,才不紧不慢地回道: “婉儿,论起说话,你倒是和寻儿这小子挺像的,不喜欢拐弯抹角,但也是肺腑之言、坦诚之语,朕很欣赏你的性子,爱就是爱,恨就是恨,没有又爱又恨,只有爱憎分明,可堪大器!” 听罢,上官婉儿小声回道: “微臣不敢与皇长孙殿下相提并论,也不奢求成什么大器,只希望能陪在陛下身边,替您分忧解劳,便是微臣莫大的荣幸……” 武则天听罢,笑了笑,回道: “婉儿,依朕看,你这性子倒是爽朗,若你是男儿身,不知有多少姑娘会为你而倾倒……只是如今,你都这般年纪了,朕也曾多次提出给你操办婚事,你为何总是拒绝?” 上官婉儿埋着头,沉默不语。 武则天小声追问道: “婉儿可是有难言之隐?” 上官婉儿不敢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其他意思,遂赶紧摇头,拱手道: “回陛下,婉儿就是不想成婚,如今陪在陛下身边,已经足矣!” 武则天面带无奈之色,回道: “说来也是,若是朕真的乍离了你,铁定会觉得不习惯,你若是不愿意成婚,那便还是继续留在朕身边,做朕的女官!” 上官婉儿心里稍松了一口气,但明面上仍是风平浪静,拱手谢道: “多谢陛下!” 第235章 郡主,骆柔不明白…… 这番交流。 让上官婉儿有几分忐忑不安。 正如上官婉儿方才所言,她曾经对武则天的仇恨,是很真实的,而这些年,她对武则天忠心与维护,也是真的…… 二者没有矛盾。 只是时间不同。 可那日,在听到武承嗣和武攸宜二人的口不择言之时,上官婉儿并非心如止水,相反,好多尘封多年的旧事,瞬间泛上心头…… 她深知,爷爷上官仪当初因“挑唆李治废掉武皇后”的罪名被斩,实际上是一不小心沦为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而且,还有武承嗣、武攸宜等人从旁相助,才令先帝李治不得不做出斩杀爱臣的决定…… 所以,上官婉儿对武家人没有什么好感,若非武则天对她的提拔和重用,让她觉得感念在心,估计也不会决定放下复仇的心思。 想及此。 耳边传来武则天的声音: “婉儿,朕忽然想起一事,有些拿不定主意,想问问你的想法……” 听罢,上官婉儿收起所有心绪,看向武则天,微微一笑后,问道: “陛下,何事忧心?” 武则天凝神微思,叹道: “方才在司成馆,寻儿和杜萧杳他们两个,解决了突厥使臣给出的两道难题,你觉得……朕该如何赏赐于他们?” 上官婉儿毫不犹豫回道: “回陛下,微臣实言相告,皇长孙殿下他天资聪颖、博学多识,若是只赏些金银玉器,倒是有些俗气……不如,让他自己决定?” 听罢。 武则天点头微笑,沉声应道: “所言有理,那杜萧杳呢?” 上官婉儿眉头微蹙,脸上闪过一丝疑云,思忖片刻后,轻声回道: “陛下,微臣觉得,杜姑娘既是老先生的徒儿,必是可堪信任、值得重用之人,不如宣进宫来,让她遍观宫中医学奇书,不仅于她医术进益有帮助,还可以让她为陛下调养身体,倒是两全其美……” 武则天连连点头,回道: “婉儿,就照你说的办!” 话音刚落。 武则天就愁云满面,念叨道: “对了,婉儿,你有没有发觉,今日在太学司成馆,寻儿和杜萧杳他们两个的眉目之间……好像彼此熟识?” 上官婉儿心里一紧,悄声回道: “陛下,依微臣所知,皇长孙殿下之前追查王勃一案,与其至交好友杜镜相识,且殿下与姚相第三子姚谨双是结拜兄弟……所以,他与杜萧杳认识,倒是不足为奇,陛下不必忧心!” 武则天眉头微蹙,若有所思。 过了几秒。 才缓缓地问道: “结拜兄弟?” 上官婉儿不紧不慢地回道: “回陛下,确实如此。在您认下皇长孙殿下之前,殿下就和狄翰林、宋允复,还有姚谨双三人结为兄弟,这是玉娇阿姐告诉我的……” 武则天面色深沉,悄声叹道: “寻儿流落民间多年,未在皇宫长大,与朕的几个皇孙倒是不相熟识,若是他有自己结拜的好兄弟,自然是好事……婉儿,你去查查看他们几个的太学成绩如何,若是有可能,倒是可以叮嘱闻宽,着意培养一番,以后或许还能成为寻儿的左膀右臂!” 听到这话。 上官婉儿舒了一口气。 稍顿了顿,她接着说道: “婉儿遵命!” ——吁! 马车到了宫门口。 下车前,武则天看上去又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对上官婉儿说道: “婉儿,你且去传朕的旨意,宣李正一和杜萧杳二人,明日卯时三刻到万象神宫……不,就宣李正一,让杜萧杳在文思殿候朕!” 上官婉儿起身拱手道: “是,陛下!” 正欲离开,武则天却又说道: “婉儿,宣旨之后,记得去一趟武三思府上,让武传宁进宫见朕!” “是!” 说罢,上官婉儿领命而去。 ………………… 酉时整。 太学锦书阁已然散学…… 各家的丫鬟、扈从们都恭恭敬敬地候在太学门口,焦急地张望着。 武传宁在贴身丫鬟骆柔的搀扶之下,缓缓地进了自家的马车…… 刚坐定,骆柔就面带疑色,有些不太聪明的样子,小声地问道: “郡主,奴婢有一事不明,您明明知道温久县对李郎君的心思,可为何前两日,还要让奴婢故意地,向温久县主透露……” 话音未落。 骆柔降低了音量,悄声接着道: “透露陛下很快会赐婚于您和李郎君二人,而且,还说您不介意李郎君将来‘娶妾’之事……如此,不是让她觉得,自己有机可乘吗?” 听罢。 武传宁面色平静,淡淡地说道: “温久的心思,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恐怕只有李郎君他不知,或者说,他是明知而故意装作不知,可见他对温久没什么情谊……” 骆柔却脱口而问: “可郡主,这些郎君们,不都是朝三暮四的吗?若是那温久县主真的成了李郎君的妾室,难保李郎君不会对她产生情谊……” 刚说到这儿。 骆柔就捂住了嘴,小声道: “骆柔失言……请郡主恕罪!” 武传宁微瞪骆柔,沉声道: “知道失言就好!不过方才你所言,倒是话糙理不糙,正因如此,我才会让你把这件事透露给温久,如此这般,她定会有所动作,希望李郎君可以顺便接受她……只是,现在看来,根本不用等到本郡主动手,她自己就已经看到结果了,倒是痛快,省了个麻烦!” 骆柔又是一脸疑云,悄声问道: “郡主,骆柔不明白……” 武传宁没有抬眼,只是平静问道: “这还不简单,骆柔,我问你,今日在司成馆,可有看见温久和薛崇简,就是聊了几句之后,便双眼红红地哭着走了?” 骆柔点点头,疑惑地回道: “的确如此……” 武传宁轻抬眉眼,接着道: “你可知薛崇简身上的那个荷包,正是温久想要送给李郎君的!” 听到这儿。 骆柔恍然大悟,叹道: “郡主,您的意思是说,李郎君把温久县主送给李郎君的荷包,转送给了薛郎君,还被温久县主……瞧见了?” 第236章 看来,你是记得我的! 武传宁浅浅一笑,回道: “正是!” 骆柔一脸弗如,点头应道: “郡主高明!” 武传宁嘴角挂着一丝得意的微笑,不经意间就散掉,冷冷地说道: “所有想和我抢东西、敢和我抢东西的人,都只有这一个下场!” 骆柔听罢,急忙点头回道: “在骆柔心里,郡主您就是天下最优秀的女子,恐怕没有人敢这么不自量力,和您抢东西?” 听罢此话。 武传宁却脸色阴郁,沉声道: “偏就有人不怕……” 骆柔虽然不知道武传宁所指何人,但是看着武传宁阴郁的脸色,也不敢再多问些什么,只是闭上嘴,静静地随侍一旁。 …………………… 与此同时。 李正一和宋允复二人,漫不经心地走在洛水河边,准备回府去。 自从上回在通利坊遇到恶犬之事后,他们两个就不太敢从通利坊那条路走,宁愿绕些远路沿着洛水河边走,也要自护周全…… 二人不急不缓地走着。 宋允复仍是絮絮叨叨。 不停不住地,对李正一今日破解了突厥人的吐火罗文的事情,还有杜萧杳以身试毒的事情津津乐道…… 而此时此刻。 李正一却千头万绪。 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 用“嗯、哦、啊”等甚是简洁的话语,或是直接点头、摇头,来回应着宋允复的这些“翻来覆去都相同”的絮叨话…… 正当这时。 一个熟悉的声音。 传到了李正一的耳中: “你果然是个胆小鬼,上次遇到了几只狗,就把你吓得绕道走!” 这样的调侃。 除了她,也没有别人…… 李正一刚一抬头,就看见胡天韫从不远处的一棵树上缓缓下来。 走近之后,拍了拍手上的尘灰,又盯着宋允复看了一番,才问道: “李郎君,这就是上回和你一起,被几只狗……困在树上那个?” 而此时的李正一。 直直地盯着胡天韫。 这一回,胡天韫的穿着打扮,倒不像是初遇之时的西域和大唐的混搭风格,也不像是两个时辰之前,在司成馆见到她的女扮男装…… 现在看起来。 这胡天韫,除了仍有藏不住的眼角眉梢间的西域风情,别的一切装束钗戴,倒是和大唐的小娘子们,没有半分的区别…… 襦裙颜色正好。 在微风中轻轻摇摆。 头上的金钗,在落日余晖之中隐隐透着光,更加衬出她的肤色。 想来,不管在西域,还是突厥,甚至于大唐,胡天韫都算是美人…… 这一刻。 还未及李正一回答。 宋允复就被胡天韫这话,勾起了心底对“被恶犬围攻之事”的心有余悸,但既然提到此事,还是得要感谢一下女侠的救命之恩…… 于是,宋允复忙拱手谢道: “多谢女侠上次出手相助!” 胡天韫豪气地一笑,回道: “看来阿娘说得没错,你们中原人就是讲究,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不用这位小郎君挂怀,只要这位李大才子记得,便足够了!” 听及此。 宋允复又回过头来。 看了一眼李正一,见他直直地盯着这姑娘看,想必误解了点什么。 过了两秒。 宋允复拱手说道: “大哥,我突然想起还有点急事,就先走一步了,你们慢慢聊!” 然后,他又往前走了两步,悄悄地凑到李正一耳边,悄声说道: “大哥,你有什么事情,就快些聊,千万别回家太晚,否则阿耶真的就会生气了,你是没瞧见,今早阿耶的脸色……铁青铁青的!” 听及此。 李正一轻轻点头,道: “嗯,阿弟言之有理,你且先回去,若是阿舅问起,你就和阿舅说一声,我很快就会回来,这次,绝对不会耽误太多时间的!” 宋允复笑道: “好的,大哥!” 说完,宋允复就转身离开了…… 这时,胡天韫凑到李正一身前,瞪大眼睛上下打量着他,缓缓道: “这小郎君,是你阿弟?” 李正一点头应道: “正是!” 胡天韫眨了眨眼,悄声说道: “可是,我怎么觉得,你们两个看起来,长得一点也不像啊……” 李正一急忙说道: “这有什么好稀奇的……宋允复的阿耶,是我的阿舅,我们二人又并非同胞兄弟,长得不像,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胡天韫恍然大悟,叹道: “原来如此,我刚才还真的以为,你是这小郎君的亲大哥呢……” 李正一稍缓了缓,正色回道: “我们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对了,胡姑娘,我有一事相求,以后在我阿弟面前,尽量不要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可以吗?” 胡天韫很是不解,反问道: “什么叫哪壶不开提哪壶?” 李正一耐心解释道: “对于害怕某一样东西的人来说,那样东西,就是他心中梦魇一般的存在,所以,还请胡姑娘,以后莫要在我阿弟面前,反复提起上次我们被恶犬围攻之事,多谢了!” 胡天韫这才听明白了,回道: “没想到,李郎君你还挺细心的嘛……而且,对你阿弟可真好!” 稍顿了顿。 胡天韫面带神秘之色。 看了一番自己的装束,接着问道: “李郎君,你刚才盯着我看了半天,难道就没发现,本姑娘现在的装束,与咱们上次见面,有什么不同吗?” 李正一没有正面回答。 而是转移了别的话题,道: “胡姑娘,我倒是觉得,你现在的这身装束,与方才我在太学司成馆中所见你的装束,完全不同,不知姑娘可否解释一下?” 听及此。 胡天韫眉眼一抬,嘴角向上一弯,笑出了一个很好看的弧度…… 过了片刻,胡天韫仍是歪过头来,轻轻地凑到李正一跟前,问道: “在司成馆中,你认出我来了?” 李正一沉声回道: “自然是看出来了……” 谁知,这胡天韫听完却浅浅一笑,很是开心的样子,喃喃自语道: “我如此精心装扮,都被你认出来了……看来,上回在通利坊偶遇你们,只匆匆一见,虽然时间很短暂,但是,你还是记得我的!” 第237章 不是亲娘,胜似亲娘 李正一有些无语,没有应声。 心里暗自感叹着,在司成馆之时,胡天韫虽然换装化妆,但表现如此怪异,一直盯着他看,但凡李正一是个正常人,都能认出她来…… 见李正一不说话。 而且板着脸,略带沉思之色。 胡天韫很好奇地看向他,滴溜溜地转动着眼珠,嘴角很自然地勾起了一抹笑靥,如烟花般掠过脸颊,悄声嘀咕道: “李郎君,你板着脸的样子,可没有笑着的时候那般好看了……” 听到这话。 李正一不知该如何接。 踌躇半分之后,只是追问道: “胡姑娘,你好像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方才在司成馆,为何要女扮男装,还混进突厥使团里?” 胡天韫嘴角一撇,往后退了两步,轻轻地歪了歪脑袋,朗声问道: “谁说我是混进去的?” 李正一全然不信,追问道: “这怎么可能?难不成突厥会派一个需要‘女扮男装’的使臣?” 胡天韫立马回道: “你不是大周最出名的才子嘛……要不这回,你来猜猜我是谁?” 李正一不甚感兴趣,淡淡应道: “我又不是福尔摩斯,也不是名侦探柯南,怎可能都猜出来?” 听罢,胡天韫一脸疑云,叹道: “其实,打小阿娘就教我说中原话,我自以为学得还不错,可真到了这儿,听你们中原人说话,我怎么还是时而糊涂,时而明白……” 李正一知道,胡天韫此番的东拉西扯,一部分原因是没听懂他刚才的话,但更多的原因,还是想要打马虎眼…… 不过,当李正一听胡天韫说起她阿娘,便心生好奇,转而问道: “你阿娘……是中原人?” 胡天韫摇了摇头,轻声回道: “我阿娜她生得极美,长得挺像中原女子的,可我问过阿塔,阿塔和我说,阿娜不过是在中原待过几年而已,倒也不算是中原人……” 阿塔、阿娜,都是突厥语。 阿塔,是父亲之意。 阿娜,是母亲之意。 听罢,李正一轻声问道: “胡姑娘,听你这话里的语气……你应该很喜欢你的阿娜?” 胡天韫笑容灿烂,点头道: “那是自然,我阿娜待我极好的,对了,李郎君,你的阿娘呢?” 李正一沉沉一叹,轻声道: “我阿娘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离世,一转眼好多年了……” 听到这儿。 胡天韫鼻子一酸,悄声回道: “我阿娜也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甚至都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只听现在的阿娜说过,我亲阿娜年轻时,生得也很美!” 听到此处。 李正一有些糊涂了。 于是,小心翼翼地反问道: “现在的阿娜?也就是说,你方才说的阿娜,并不是你的亲娘?” 胡天韫轻轻点了点头,回道: “嗯,听阿塔说,我亲生的阿娜好像是西域人,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所以,我打小就是现在的阿娜一手带大的,若用李郎君你方才的话来讲,我现在的阿娘,不是亲娘,但胜似亲娘……” 李正一看向胡天韫,她的眉梢眼角都写满了真诚,没有欺骗之意。 心底瞬间涌起感同身受。 他没想到,胡天韫也是个没有亲娘的孩子,稍缓了缓,随口问道: “胡姑娘,我听说,在草原上,你们都管自己的母亲叫阿娜,可我记得,第一回遇到你的时候,你好像脱口而出的就是……阿娘?” 胡天韫满脸回忆,小声回道: “因为我阿娜她,更喜欢听我叫她阿娘,所以,我就叫习惯了!” 李正一小声嗫嚅道: “原来如此……” 又过了几秒。 李正一转头看向胡天韫,问道: “胡姑娘,掐指一算,我们现在也算是朋友了,你真不打算告诉我,你来大周,还女扮男装混进突厥使团……到底是要做甚?” 胡天韫没有立即回答。 而是缓缓走到河边柳树下,轻轻靠边坐着,还示意李正一也坐下。 李正一犹豫片刻,也坐下了。 但是,和她隔了大约一臂的距离。 少时,胡天韫才慢悠悠地说道: “我从小就听阿娘说,你们中原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听多了就满是好奇,此番来中原,也不过就是想来玩玩而已,没什么目的……” 李正一半信半疑,追问道: “那你混进突厥使团作甚?” 胡天韫微瞪双眼,有些愠色道: “李郎君,你还是不肯信我?我早就和你说过,我并非是混进使团的,在来中原之前,我可是找阿塔偷……要过手令的!”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胡天韫扭过头去,好掩盖住自己的心虚。 可李正一耳朵很尖。 早就听到胡天韫刚才不小心说漏嘴的那个“偷”字,便追问道: “胡姑娘,你就别再挣扎了,我都看出来了,你这个人不太擅长撒谎,刚才你不小心说出的‘偷’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胡天韫这才转过头来。 脸上看着红红的,沉声叹道: “说个谎而已,怎么你们一个个都能识破,我怎么这么倒霉!” 李正一好奇地追问道: “还有谁识破了?” 听罢。 胡天韫嘟着嘴,初见时候的女侠豪气,被一股子小女子之气代替。 不过。 也就这么几秒。 胡天韫就破功了,生气地说道: “还能有谁?之前你在司成馆见到的那个大胡子叔叔呗,还有我阿塔的几个部下,都说我这手令,是骗他们的,还要把我送回去呢!” 听到这儿。 李正一轻声追问道: “那为何没把你送回去呢?” 胡天韫嘴角一咧,笑道: “他们也只是嘴上说说,不敢真把我送回去……不然的话,我一哭二闹三上吊,他们也拿我没办法!” 李正一反问道: “他们很怕你?” 胡天韫嘴角带着一种得意,回道: “其实,他们倒不是有多怕我,主要是怕我阿塔,谁让我阿塔是丞相呢!” 听及此。 李正一甚是惊讶。 条件反射般追问道: “你阿塔,就是丞相阿史那霄?” 第238章 草原上的君臣美谈 阿史那霄。 那可是草原上的传奇人物。 在如今的后突厥朝堂,甚至于在王室,都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 据说当年,若不是有阿史那霄的鼎力相助,默绰可汗的兄长也不可能如此顺利地,在十年之内,就用武力方式几乎统一了草原各部…… 而且,那时候的突厥,是在被灭国的前提之下,复燃的死灰而已。 也就是说。 在后突厥的开国史上。 绝对不可能绕开这个人物…… 正因不可磨灭的如此功绩,突厥可汗才赐予他皇族姓氏,并且拜他作丞相,还让自己的嫡长子阿史那侃,拜他为师,相当于太子太傅。 然而。 有些老话。 是这样说的: 树大招风风撼树。 人为名高名丧人。 兔死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再看这个功高震主的阿史那霄。 据说。 这二十多年。 在突厥草原上。 阿史那霄一直是一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英雄一般的存在…… 而且,最令人咋舌的是,他与突厥皇室之间的关系甚笃,甚至丝毫没有受到“飞鸟尽良弓藏”此类定律的影响。 数十年如一日。 阿史那霄,都是突厥皇族尤其是默绰最信任的人,没有之一。 作为一步步辅佐突厥王室走到如今一统草原之位的大功臣,说他功高震主也不为过,只是,他却很幸运,没有像历史上诸多开国功臣那般的凄凉下场,反而仍旧位极人臣、手握重权…… 不得不说。 这倒也算是一段君臣美谈…… 想及此,李正一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胡天韫,忽地有些感慨。 而此时的胡天韫。 刚刚才意识到,方才她已经不小心道出了自己的身份,遂后悔道: “我怎么就说出来了……” 但很快,她就想通了。 反正都已经说了,既然已经无法挽回,那便破罐破摔,无所谓了。 稍顿了顿。 胡天韫一股脑儿地说道: “没错,我就是阿史那霄的女儿!此番前来中原,也不全是我自己想来的,主要是被我阿塔给逼急了,才想到偷他的手令跑出来的!” 李正一更加好奇了,悄声问道: “你阿塔如何逼你了?” 胡天韫一脸愠色,生气道: “他要我嫁给不喜欢的人……所以,我一生气,就自己跑出来了,正好大胡子叔叔他们要来中原见大周皇帝,我就一路跟着使团,直到过了边境,才找到大胡子叔叔,让他带我一道来这中原逛逛的!” 听及此。 李正一笑了笑。 心里叹道:好熟悉的剧情。 突厥丞相阿史那霄的爱女,因为被父亲逼迫,要她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就玩起了任性,悄悄偷了父亲的手令,来到中原之地。 稍过两秒。 李正一轻声问道: “那你阿塔,让你嫁给谁?” 胡天韫毫不犹豫地回道: “当然是皇子了!” 其实,皇子这个答案,李正一早就料到了,这很正常,阿史那霄想要稳固自己的地位,那必定是要有一些老套但很有用的手段…… 比方说,让女儿嫁给突厥皇子。 或者说,让儿子娶了突厥公主。 念及此。 李正一慢慢接受了胡天韫的真实身份,以及她逃婚出来的理由。 少时,他又想到胡天韫混进突厥使团之事,遂又孜孜不倦地问道: “那胡姑娘,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跑到太学司成馆来凑热闹呢?” 听到这话。 胡天韫嫣然一笑,嬉声回道: “我喜欢看热闹!反正也是闲着……这两日,我在这洛城之中到处闲逛,倒是感觉李郎君你的名号可真响,几乎没人不知道你的名字,所以,我就想着,与其在客栈里发呆,还不如跟着大胡子叔叔去太学逛逛,顺便看看李郎君你……是不是真的有才子之实?” 胡天韫这话。 说得甚是坦诚。 李正一开玩笑似地问道: “那胡姑娘,觉得如何?” 胡天韫脱口而出,回道: “那自然是有才子之实的!要知道,我阿塔弄的这些吐火罗文,他自己都不认识,全靠我们草原上几位学识渊博的老学究,才能写出这些文字来,没想到,李郎君你居然能全部识得,太不可思议了!” 此时的她。 碧波流转,眼神清澈如许。 且一直盯着李正一的眼睛看,没有丝毫的躲闪,不过,仅仅几秒之后,她的两颊处,就隐隐多了几分淡淡的红晕…… 意识到不对劲。 胡天韫猛地转过头去。 嘴里还振振有词,喃喃说道: “李郎君,我怎么感觉,你的眼睛里似乎装着星星和月亮,眨起眼来,就像是我们草原上,黎明时草叶的露珠,晶莹剔透的……” 听罢此话。 李正一微微一怔。 也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心里有些不安稳,又忽地想起方才宋允复说的,让他今日“千万要早些回家”的告诫…… 遂直接站起身,沉声说道: “胡姑娘,在下今日还有要事在身,就先行告辞了,后会有期!” 胡天韫倒是直接,起身回道: “对了,李郎君,今日你问了我这么多问题,我都告诉你了,那么,作为交换,你是不是也应该回答我一个问题呢?” 说罢。 胡天韫的脸上。 仍是带着傲慢之色。 不过,现在想来,以她“突厥丞相之女”这样尊贵的身份,在草原上,自然而然是从小被人宠到大的,就算蛮横跋扈些,也很正常。 不过,说句实话。 目前看来,这突厥丞相之女胡天韫,倒也还算不错,至少不刁蛮。 想及此。 李正一轻声问道: “一定要交换问题吗?” 胡天韫有些执着,点头应道: “如此,这才公平!” 李正一想了想,便默许了。 胡天韫像之前一样,凑到李正一身边,盯着他的眼睛,然后问道: “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李正一被她这很突然的一句话给问蒙了,虽然不知这胡天韫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但是,李正一还是实言相告: “确实如此!” 听罢,胡天韫眉间眼底,比之先前笑容,倒是添了些不悦之色…… 半晌,才喃喃自语道: “我就说,阿塔是骗人的!” 第239章 心有挂念,关心则乱 李正一忍不住问道: “你阿塔又骗你什么了?” 胡天韫嘴角微微下垂,眼里透着一丝很明显的不愉快,小声回道: “没什么……” 可李正一却恍然大悟。 若是自己没猜错的话…… 方才在司成馆中,他和杜萧杳的眉目传情,应是让人看出了端倪,这些人里,自然是包括了胡天韫,温久,武传宁…… 温久。 倒是不足为惧。 以李正一对她的了解。 纵算温久知晓李正一心里另有其人,以她柔弱温婉的性子,应该也只会选择把难过压在心底,顶多就是和兄长倾诉一番,再无其他…… 可武传宁郡主。 就大不一样了。 不仅长得美,心还狠。 当时,武传宁也在司成馆,亲见这一切,恐怕早已看出了些什么,说不定,此时此刻,正在某个地方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然而。 李正一倒是无暇顾及。 当然,更多的还是无所畏惧,反正他和杜萧杳的事情,终有一日,会被天下人知道,不过就是早一日,或是晚一日的事情而已…… 至于胡天韫。 目前,除了知道她是突厥丞相阿史那霄的女儿,其他的也未可知。 思及此。 再看远天,太阳已经渐渐西沉,洛水在落日余晖之中,早已泛起波光粼粼,不远处的鼓楼,也传来了夜禁之前的第一道鼓声…… 目之所及。 都在催着李正一赶紧回府。 不然,恐怕一言难尽呐…… 看着夜色将近,李正一决定速战速决,遂看向胡天韫,沉声说道: “胡姑娘,在下今日实在是有要事在身,不得在此久留,便先行告辞了,还有诸多疑惑,便留待日后再细问……” 胡天韫点点头,爽朗地应道: “好,后会有期!” 听罢,李正一拱手回道: “嗯,后会……有期!” 然后,二人各自拂袖离开。 ………………… 半盏茶的时间后。 李正一总算是赶在夜禁之前,回了府中,却很惊奇地发现,府里的下人们,好像一个个都忙忙慌慌地,像是在找什么人的样子…… 好不容易看到闻柳。 一问才知道,原来今日舅父下朝回来,竟发现夫人崔氏不在府上。 且没有留下任何的只言片语,和丹娘还有几个丫鬟一道,不见了。 所以,府上现在乱作一团,都在焦急地寻找夫人,尤其是舅父,他一个人骑上马,到洛阳的各大城门处询问,有无见到他夫人经过。 这一刻。 李正一有些慌了神。 他在脑海里预想了很多种可能性,可没有一种可能性,是很好的。 就在李正一偶然间碰到眉心姑娘,又不小心撞见了雪楼里那些不干净的“歌姬买卖”勾当,还不经意间和武家、薛曜家、温家等成仇的紧张时刻,舅娘却突然不见了,这不由得让人往最坏处去想…… 可越是想,他就越乱。 真真是应了一句:关心则乱。 看着宋府上下忙忙碌碌的样子,李正一心急如焚,却也感慨万千。 虽然,从武则天认下他的那一刻起,他就非常清楚,自己和这个家的所有人,都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 可从八岁至今,这十三年来,他都在宋府长大,所以,在他眼里,这座宅子,不仅仅是一座宅子那么简单,而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 而且。 这个家。 给了李正一太多温暖……就是那种被称之为“血浓于水”的亲情。 舅娘崔氏待人和善,又温柔敦厚,这些年给李正一的关心和呵护,不比给自己亲生儿子宋允复的少,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舅父宋璟。 虽然为人有些刻板严厉。 但却甚是清正廉洁、博施济众,是一个被百姓们亲切地称为“有脚阳春”的好官,也是唐朝历史上被称为“八大贤相”之一的贤官…… 打小李正一就暗暗把舅父作为自己的榜样,不仅崇拜敬重,还处处仿效之,希望能成舅父一样的“能够造福一方百姓”的好官。 觉得只有如此。 才不枉作为读书人。 寒窗苦读十几载圣贤书…… 总而言之,这个家,带给李正一的影响是很深刻的,是刻进骨子里的记忆,哪怕作为穿越过来的人,也会不自觉地融进这个角色里…… 这也是为何,当武则天告诉他真实身份,且想要公之于天下的时候,李正一果断选择暗藏身份,除了不想成为众矢之的,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不希望丢掉这份最朴实、却又是最难得的人间亲情…… 李正一想着这些。 立马冲到马厩里,发现舅娘最喜欢的、舅父叮嘱过府上人不得轻易骑出的驯顺马儿“飘儿”不在马厩之中,心里略微松了一口气…… 也许。 舅娘是自己骑马出去的。 说不定,一会就回来了。 可很快,李正一就又转念一想,像舅娘这样一个柔弱女子,就算是有什么事情非要出门去,也该和舅父说一声,更何况,她如今还怀着身孕,若是一个人出门在外,没人保护,也是很危险的一件事情…… 就这一瞬间。 李正一飞快地骑上马。 扬起马鞭,正欲出门去寻舅娘。 却听得不远处,传来了几声马儿清脆的嘶鸣声……待走近后一看,原来是舅父宋璟带着同去的扈从们,此刻已经回府了。 马蹄声刚落下。 夜禁最后一声鼓响。 也已经只剩下一缕缕绕耳的回音,盘旋在这偌大的洛城上空…… 见状。 李正一忙走上前。 可还未及行礼、问明缘由,便见舅父神色匆遽,甚是着急地下了马,又进了旁边的马车里,抱上舅娘,便急忙往后院赶去…… 身后,还跟着丹娘、宋允复、还有杜萧杳,以及一众扈从随侍。 此时此刻,李正一来不及惊讶为何杜萧杳也在,他只注意到,舅父抱着舅娘,可舅娘身上,好像在滴血,通红通红的,洒了一地…… 登时。 李正一心里一紧。 三步并作两步地,赶紧走到宋允复身边,小声地问道: “阿弟,舅娘这是怎么了?” 第240章 不会这么傻的吧 宋允复神色焦急,脸上还挂清晰的泪痕,看向李正一,摇头回道: “大哥,我也不知道,方才在回来的路上,正巧碰上阿耶,他让我赶紧去找杜姐姐,然后赶快回府,其他的,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李正一便不再多问。 只是默默地跟在后面。 不多时,众人便到了后院舅娘屋中,宋璟小心地把夫人抱至榻上。 然后,走到门口处,让一众随侍的扈从皆散去,只留下了丹娘、宋允复,还有闻柳等几个信得过的下人在身旁…… 当然,还有杜萧杳。 此时,未及众人散尽,杜萧杳就拿出药箱,迫不及待地走到榻前。 此时的宋璟,眼中只有夫人,再无其他,双眼眨也不眨地,一会盯着夫人苍白的脸,一会又盯着杜萧杳为崔氏所施的针…… 满心满眼里。 都是深深的祈祷…… 而丹娘面带焦急之色,看上去手足无措的样子,甚是担心地站在一旁,紧紧地看着夫人,不仅眉头紧蹙,两颊还挂着两行清泪…… 时间一点点流逝。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了…… 杜萧杳这才缓缓抬起头来,满头都是密密的汗珠,面带忧色说道: “宋伯父,伯母背上的伤口,我已替她包扎好,应该暂无大碍……可是,伯母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刚刚我验过,她背上的伤口处有毒,虽然已经服了解药,可不确定是否会影响到腹中的胎儿……” 听罢此话。 宋璟长舒一口气,叹道: “多谢杜姑娘,此番又救了夫人一命!只要夫人她,人没事就好,其他的,若是杜姑娘能够尽力保全,老夫当是感激不尽……若是终究无法两全,老夫便只求夫人平安!” 杜萧杳也舒了一口气。 缓缓地收起药箱,站起身道: “宋伯父不必客气,这都是晚辈该做的,只要伯母休养些时任,就会没事的……关于腹中的胎儿,我会尽全力让其不受此毒之苦!” 稍顿了顿。 杜萧杳拧眉一皱,接着道: “伯父,晚辈还有一事不得不说。伯母所中之毒,居然与十年前阿寻哥和允复阿弟所中的‘西域奇毒’一模一样,只是,此次的毒剂量下得很猛,直接就能致人晕厥……” 听及此。 李正一惊讶地反问道: “阿杳,你说舅娘所中的毒,和阿弟当年所中之毒一模一样?” 而宋允复听到阿娘暂无大碍,心里也才小小地松了口气,只是乍又听闻“自己当年中毒”之事,很是迷惑,遂悄声问道: “杜姐姐,你说我十年前……有中过毒?我自己怎么都不知道?” 李正一沉声回道: “阿弟,确实如此,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待我后面再和你细说!” 然后,看向宋璟,拱手问道: “舅父,您找到舅娘的时候,可知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而此时,杜萧杳仍是看着榻上的夫人,眉眼间透着不解,又问道: “伯父,伯母她今日为何会被人刺伤,还是带着毒的利器所伤?” 宋璟沉沉一叹,说道: “关于此事,我也完全不知情,丹娘,今日是你陪着夫人出去的,可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众人都扭头看向了丹娘…… 而丹娘这时眼里含着泪,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满是歉疚地说道: “老爷,这都是我的错!今日一早,我在后院门口和李小郎君说话,李小郎君提到了他和杜姑娘昨夜在上林坊紫云街,遇到眉心阿妹、还把她从西域行商手里救了出来的事情……” 说到这儿。 丹娘稍顿了顿。 少时,又接着道: “可我没有想到,此事被夫人无意间听见了……李小郎君前脚刚走,夫人就带上我悄悄出门了,她想帮眉心阿妹和李小郎君分忧,去找寻这个‘叶云之’的线索,所以,就没有提前告诉老爷您……” 说及此。 丹娘脸上写满了歉疚之意。 宋璟赶紧扶起丹娘,追问道: “丹娘,你赶紧和我详细说说,你刚才说的那个西域行商,还有那个叫叶云之的人,都是干什么的,我夫人为何想去查他们?” 接下来。 小半盏茶的时间。 李正一、杜萧杳,还有丹娘,他们三个人将昨夜所遇到整件事情的原委始末,一字不落地告诉了宋璟…… 宋璟听罢。 可谓是脸色铁青。 其实,在唐朝,像买卖人口这样的事情,确实是有,但也只是偶尔,并非常见之事,若是“昆仑奴”之类的便作罢,可若是平白贩卖无辜歌姬,且是卖到西域之地,倒是鲜少听闻…… 宋璟也没想到,竟然还有人,在上林坊做着这种见不得光的勾当。 除此以外。 宋璟继续追问道: “那丹娘,夫人她带着你出去,你们是如何去找的这个叶云之?” 丹娘轻声回道: “夫人先是进宫去寻了上官舍人,找来了叶云之的旧档,查到了他父母的住址,便一路去打听,还听街坊邻居说,叶云之为官之地并不远,今日正好回来看望他的父母,只是刚出门去,让我们再稍等等,结果,我们就躲在暗处悄悄等着,真的就把叶云之给等回来了……” 听及此。 李正一忙追问道: “这个叶云之胆子还不小,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还敢回来自投罗网?那丹娘,我舅娘这伤,是这个叶云之所为吗?” 丹娘却摇了摇头,回道: “李小郎君,我们最初也以为是真的等回来了叶云之,可叶云之的长相,我是绝对认得的……这回,我看得真切,这个叫叶云之的人,根本就不是拐走我眉心阿妹的那个叶云之!” 听到这话。 李正一先是微微一怔。 后来一想,也有道理。 若是一个人真的想要为非作歹,做一些丧尽天良的事情,应该不至于会傻到……告诉别人自己的真实姓名? 不然,就真的傻到家了…… 此时,丹娘接着说道: “我们在他家附近打听了一番,才知道这叶云之,是个非常孝顺的读书人,平日里,都是不怎么出门的,可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第241章 或许,这是铁汉的柔情 宋允复听罢。 有些呆呆地,喃喃自语道: “万一此人真的就是那个做坏事的叶云之,那阿娘此番前去寻他,岂不是很有可能……会打草惊蛇?” 丹娘摇了摇头,回道: “不会的,夫人本想着,让彩儿拿着一串铜钱去敲门,假意询问是不是他们家丢的,而我和夫人,则在不远处的拐角躲着,主要是想趁开门的机会,看看这个叶云之是不是之前那个人,若是的话,便会当即离开,再另做打算,不会与他有过多纠缠,只是没想到……” 听到这儿,宋璟忙问道: “没想到……什么?” 丹娘埋下头,眼里有着几分踌躇,犹豫片刻后,才缓缓道出一句: “老爷,我觉得,今日我们所遇的追杀之人,好似与我有些牵连!” 宋璟瞪大双眼,一脸不可思议,但仍用关切的语气,轻声反问道: “何出此言?细细道来……” 丹娘缓缓抬起头,点头回道: “知晓这个叶云之也是被人嫁祸、污了名声之后,夫人就没有在里仁坊久留,而是一刻也没耽误地往回走,可没想到,大约行至怀仁坊附近时,马车却好似突然受惊,开始不受控制地拼命狂奔,最后竟一路嘶鸣奔到洛水河边……当时,夫人为了护住肚子,差点撞到头!” 这些话。 掠过宋璟耳畔。 听得他心惊肉跳…… 少时,宋璟看向丹娘,脸上带着疑惑和思忖之色,喃喃自语道: “玉娇的那匹飘儿,是我亲自为她挑选的,可堪最温驯不过的好马,不可能没缘由、没道理地发狂,定是有人……偷袭你们的马车!” 丹娘微微点头,小声回道: “我和夫人当时都身在马车里,什么也不知道,只感觉飘儿好像是突然被什么刺激了一般,就开始急躁狂奔了……” 话音未落。 李正一接过话茬,自言自语道: “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莫名感觉,飘儿此番遭遇,与我和阿弟开学第一日所遇到的恶犬境况,倒是有几分相似之处……” 听到这话。 宋允复心里简直不能更认同,于是,如小鸡啄米一般,频频点头。 而这时,宋璟却表情复杂,很是严肃地看向他们二人,沉声说道: “你们两个,先别插话!” “是,舅父!” 说罢,李正一很识相地闭嘴。 他知道,这些时日,舅父心里对他还憋着火气,此番舅娘又因为想替他分忧解难,而遭此不测,恐怕舅父心里的郁结,会更深了…… 正想着。 丹娘轻叹了口气,又接着道: “过了片刻,马车突然就停了下来,我很担心这马儿会再次发狂,所以,没想太多,当即扶着夫人下了马车,才发现这马车居然停在洛水河边,眼看还差不到一尺的距离,就要翻下河去了……” 宋璟听得有些着急。 却也没有催促丹娘。 因为他很清楚,哪怕是一些表面看起来没什么用的细节,也极有可能会成为以后查探的方向,还是不容忽视……遂耐心听着。 俄而,丹娘又继续说道: “正当我们庆幸马车没有掉进河里之时,一个西域装束、蒙着面、长相看不清但眉眼有些凶悍的人,突然从延庆坊杀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柄长剑,二话不说就直往我们这边刺了过来……” 说及此处。 丹娘眼里泛着泪花,哽咽道: “我隐隐感觉,那人好像是冲我来的,因为这第一剑就是直接刺向我的,而夫人为了救我,竟扑向我,帮我挡下了那人刺过来的一剑!夫人背上的那处伤,便是为我而受的伤,都是我的错,不仅没保护好夫人,反而还连累夫人替我受伤……” 听罢。 宋璟面色沉重。 作若有所思之状。 半晌,他才沉声追问道: “丹娘,你和玉娇都是不会功夫的,而带去的彩儿,也是不会功夫的,那你们几个,最后又是如何躲过这个神秘人的?” 丹娘稍缓了缓,轻声回道: “就在那个人第二次刺向我的时候,突然来了另外一个黑衣人,正是此人,拦下了那个神秘人刺来的剑,我和夫人才得以逃脱,可刚走到仁静坊附近,夫人就晕倒了,又过了片刻,老爷您就赶到了……” 听到这个突然出现的黑衣人。 不知为何,李正一下意识地认为,很有可能是路清言在从旁相助。 还未及深思。 又听得宋璟追问道: “丹娘,你认识黑衣人吗?” 丹娘摇了摇头,回道: “也蒙着面,我不认识……但是,她说了一句话,是个女子声音!” 这一刻。 李正一也懵了。 方才还在心里猜测,或许是路清言赶来相救,可若据丹娘所说,那个黑衣人是一个女子的话,就不可能是路清言…… 然而。 还有一种可能。 这个女子,会不会就是路清言之前提及的,那个能够随意出入武则天寝殿的、轻功与路清言不相上下的神秘女子? 正当此时。 宋允复在一旁喜极而泣,说道: “阿耶……阿娘她醒了!” 听到宋允复这话,宋璟已然顾不上许多,两步就冲到了夫人崔氏的榻前,小心翼翼地扶着夫人,缓缓坐了起来…… 也是这时。 宋璟的脸上。 才有了欣慰的笑容…… 可也就欣慰了不到十秒,宋璟就眉头一皱,略带严肃地生气道: “玉娇,你怎如此任性?你可知,今日我被你吓得魂儿都没了!” 而此时的崔氏,虽面色仍有些苍白,但精神总还不至于憔悴,她看了看满屋子的人,知道众人都在担心她,故而强装微笑,温柔说道: “二郎,我不是好好的吗?你们也都莫要着急,我没什么事儿!” 可话音刚落。 崔氏就忍不住咳了起来…… 一声声咳嗽,牵动着崔氏背上的伤口,顿时,传来阵阵剧痛…… 可她一声未吭。 仍是强装微笑…… 见状,杜萧杳示意闻柳,立马把一旁煨着的药,端到宋璟手中。 宋璟接过药碗,让宋允复扶着阿娘,然后,他才很是小心地一小勺一小勺地,把药喂到夫人嘴里,直到喝完,才复有片刻笑容…… 或许。 这就是铁汉的柔情…… 第242章 何德何能,得此照拂 李正一记得,从他八岁到了宋府之后,就只见过宋璟和崔氏秀恩爱,还从未曾见过,宋璟和别的女子有任何过从亲密的行为…… 最要紧的是。 如今这可是在古代。 宋璟身为五品上官员,是完全可以合理合法地拥有三妻四妾的。 然而,宋璟并没有如此做,从头到尾,他的一颗心,不管是热情的一面,还是低沉的一面,所有的相濡以沫,都只给了崔氏一人…… 掐指一算。 他们二人相伴相护。 从年轻匆匆韶华,到如今的中年时光,十数载如一日,并非易事。 都说夫妻多年之后,在鸡毛蒜皮的小事里,早就磨没了彼此当初的热情,当所有的爱都化作淡淡的亲情,两颗心也自然不复当年…… 而宋璟与崔氏,他们两个的茶米油盐、鸡毛蒜皮里磨出来的,好像不只是淡淡的亲情,更多的,还有浓浓的、愈加深刻的爱…… 足以见出。 崔氏在宋璟心里的地位,是不可撼动的,是底线一般的存在…… 所以,此番之事,不管是谁伤了他夫人,宋璟都不会容忍退让…… 片刻之后。 宋璟见夫人已经把药全部喝完,这才放下药碗,很小声地叮嘱道: “玉娇,以后不管遇到任何事情,切记先和我商量,知道吗?” 崔氏轻轻地点了点头,道: “好,都听你的!” 刚说完,崔氏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忽地面带担忧之色,然后,很是艰难地侧过身子,柔眼看向杜萧杳,有些紧张地轻声问道: “杜姑娘,今日多谢你了……只是不知我腹中孩儿,可还安好?” 见此情形。 杜萧杳急忙走到榻边,轻轻地扶着崔氏,示意她不要碰到伤口…… 少时,杜萧杳才轻声说道: “伯母,切莫忧心,虽然剑上有毒,但目前看来,您腹中孩儿胎相平稳,并无大碍。不过,这几日您需要好生休养,不可过劳……” 听到杜萧杳这话。 崔氏欣慰一笑,又轻轻地抚了抚肚子,这才算是彻底放心了…… 一转头。 就看到丹娘。 见她守在床边,手足无措又愧疚的样子,崔氏有些心疼,遂说道: “阿妹,今日之事,你千万莫要自责,是我考虑不周,非要悄悄地去查这个叶云之,想要早日查出真相,也算是为眉心报仇。结果,没想到反而添了这么多麻烦,还害得你们都来担心我,照顾我……” 丹娘听罢,忙应道: “夫人,今日你是为救我才受的伤,这份恩情,我如何能承受?” 崔氏温柔地看着丹娘,眉眼里却透着淡淡的哀愁,半晌,才说道: “阿妹,这就是见外了,说到底,这十年,终究是我们欠陈叔的!” 宋璟也从旁说道: “丹娘,玉娇说得对,确实如此,这十年来,陈叔为我们宋家做了太多事,而我却终究没能在他最无助的时候,为他做些什么……” 听到陈叔。 也就是丹娘的阿耶。 她的眼泪,就像决堤了一般,直接从眼里夺眶而出,肆意漫流。 过了好一会儿。 丹娘才收住情绪,行礼回道: “丹娘此生飘零,身如浮萍,终究无法为自己活一次,却又何德何能,可以得到夫人和老爷的这般照拂……” 崔氏浅浅一笑,宽慰道: “既然你说自己身如浮萍,此生飘零,那便是四海为家,又何不尝试着……就把宋府当成你的家?” 听罢。 丹娘脸上仍挂着泪痕。 片刻后,不住地点头…… 或许,这一刻起,丹娘对眼前这个“他阿耶陈叔曾经呆了十年”的地方,才有了一个重新的认知和定义…… 虽然,真的要把别人家当成自己家,很难办到,但至少可以宽心。 ……………… 一盏茶时间后。 崔氏因伤就先歇下。 众人也都退到了屋外院子里…… 李正一忽地想起,方才杜萧杳提到,舅娘所中之毒,与宋允复当年所中的西域奇毒是一模一样的,只是剂量更猛而已…… 于是,他趁舅父在屋里未离开之时,悄悄走到杜萧杳身边,问道: “阿杳,当年阿弟所中之毒,无须组毒顺序也可以解毒了吗?” 杜萧杳点点头,回道: “正是如此,不过,我也是在有人的提醒下,才找到的解毒之法!” 李正一追问道: “是你师父提醒的吗?” 杜萧杳轻轻摇了摇头,眼里透着深深的不解和疑惑,轻声应道: “有可能是我师父……” 李正一也很不解,问道: “有可能是?” 杜萧杳沉沉一叹,回道: “阿寻哥,你还记得那天,师父罚我……整理古代医学着述吗?” 李正一点头,应道: “自然记得!” 杜萧杳接着回道: “我师父给我的这些医学着述,都是被他校正、勘验过的,只不过校正后的版本,寄存在我师兄那里……但很奇怪的是,今日我正巧在翻看‘西域奇毒’这一篇,突然发现,书里居然夹了一页纸,上面还写着,无须组毒顺序的万能解法……” 听及此,李正一大吃一惊,道: “万能解法?” 杜萧杳微微点头,接着道: “嗯,万能解法,所以,我就如法炮制,发现确有解毒之效。只是没想到,刚一发现这个,就立马派上用场了,居然还是给伯母用的!” 李正一又接着问道: “阿杳,那这张夹在着述书里的纸,不是你师父留给你的吗?” 杜萧杳面带思忖,忽地从袖中拿出那张纸,递给李正一,叹道: “阿寻哥,你看看,反正我看着,这上面的字,不像是师父的笔迹,但一时也不认得,到底是谁的笔迹……” 话音未落。 李正一打开纸一看。 这上面的字,仍是被刻意隐去了笔锋,但字迹娟秀,甚是眼熟…… 正此时。 他从荷包里。 轻轻掏出了那张在月楼里发现的、可能是巫马实留下的纸条…… 这上面赫然写着的“微风拂面,鸟鸣幽涧”等字迹…… 此时此刻,与之相比,倒是如出一辙,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第243章 皮影戏的提线木偶 看着眼前这两张纸。 李正一几乎可以确定,它们就是出自同一人之手,看来,这次舅娘遇到的事情,又和这个叫巫马实的“刺客”有所牵连…… 遂小声嘀咕着: “怎么又是他?” “阿寻哥,你说的是谁呀?” 说罢,杜萧杳埋下头,仔细盯着李正一手里这张纸,喃喃自语道: “这上面写的‘花下苦追,日出淮水,微风拂面,鸟鸣幽涧’都是什么意思呀?我怎么瞧着,和我这张纸上的字迹,甚是相像……” 李正一点了点头,回忆道: “阿杳,你可还记得,咱们在洛水河边,曾被一个装扮成西域行商、化名为巫马实的人刺杀,那人虽看上去刀刀下毒手,但是,在最后紧要关头,他都有手下留情,并未真的下死手,否则你我早就……” 话音还未落。 杜萧杳点头附和道: “确实如此,若非那人手下留情,恐怕今日,我们两个就不能站在这里说话了……可阿寻哥,我至今也没有想明白,那个巫马实这样做,到底图的是什么?难道就只是觉得,吓唬吓唬我们……很好玩?” 听罢。 李正一扭头望向杜萧杳,轻轻地刮了刮她的鼻子,才笑着回道: “阿杳,谁会这么无聊……” 杜萧杳眨巴着眼。 少时,她若有所思,说道: “也对哦,恐怕没有人会无聊到去刺杀一个人玩玩……那阿寻哥,你觉得,有没有一种可能性,那个巫马实明为刺杀,实则试探?” 李正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望着天边一轮月,半晌后,轻声回道: “也许,远远不止试探这么简单……总感觉这个人很是神秘,虽然一直躲在背后,但他的所作所为,颇有些像在操纵着一局游戏!” 杜萧杳很是不解,追问道: “操纵着……游戏?” 正当此时。 不知从何处。 传来几声猫的叫声…… 李正一这才意识到,如今三月里,正是春日时分,也是动物们该发情的时候,所以,这猫儿的声音听着很是凄厉…… 稍顿了顿。 他看向杜萧杳,沉声说道: “阿杳,你知道猫抓老鼠?” 杜萧杳点点头,眼里却透着不解。 少时,李正一喃喃自语道: “要知道,猫就像是一个猎手,当它抓到耗子的时候,通常不会立即下口,而是要先肆意玩弄猎物一番……说不定,巫马实那只躲在暗处的猫,此时此刻,正在哪个地方欣赏着他的猎物……” 不错。 猫是猎手。 巫马实也颇像是猎手。 或者说,是巫马实背后的那一股势力,才是整局棋的真实操纵者。 其实,从巫马实故意以刺杀引李正一前去查案,再故意让他发现那个坠子,再到后面,巫马实在月楼所留下的纸和剑…… 这一切的一切。 都像是有人在策划一场皮影戏。 而李正一,就好像是这场不知名姓的皮影戏里,他们手里的提着的一个“提线木偶”而已,任人牵引着,一步又一步…… 李正一有些不寒而栗。 他隐隐觉得,这个巫马实所在的势力,对他的一切,好像了如指掌,甚至对他身边的人,比如杜萧杳、舅娘,都是了如指掌…… 不然,又如何解释出现在杜萧杳“着述书”里的那张神秘纸条? 舅娘的马车忽然受惊,又出现这样一个刺杀事件,肯定也是这个巫马实的势力“所布之局”里的一环…… 可他们。 到底想做什么? 李正一有些猜不透…… 而杜萧杳对此,更是毫不知情。 她微微一愣,好奇地问道: “阿寻哥,你方才所说的话,我怎么感觉,听得迷迷糊糊的?这个猫和猎物,与巫马实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听到阿杳的疑惑。 李正一几乎就想要把自己的所有事情,包括皇长孙的真实身份,都一股脑地告诉杜萧杳,可思来想去,这样的事情,在未成定局之前,还是尽量不要把无辜的阿杳牵扯进来…… 毕竟。 很多事情。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乍一看,皇子皇孙这样的身份光鲜亮丽,可外人终究不懂,冷暖只有自知,像皇子、皇孙这样的身份,在古代,其实并不算什么很好的身份,试看古今,有多少皇子死于非命,就知道了…… 所以,行走在刀尖上的日子,一旦行差踏错,至少不要牵连太多。 想及此。 李正一轻声回道: “阿杳,我就随口一说……” 话音还未落。 宋璟就从屋里出来了…… 李正一忙将两张纸轻轻地收入袖中,然后,很恭敬地拱手行礼道: “舅父,舅娘她可睡下了?” 宋璟背着手,站在台阶之上,看着李正一和宋允复,神色严肃道: “你们两个,近日最好安分些!” 说罢,他转头看向丹娘,问道: “丹娘,关于今日发生之事,你还能不能回忆起一些细节?” 丹娘仔细回忆了一番,回道: “我感觉此事,或许与武懿宗有关,因为我认得那人手中的剑,与之前追杀我阿耶的人手里的剑一样,都有一个神秘的记号……但是,当杜姑娘说起夫人所中之毒,居然与当年一样之时,我又觉得此事,难道与当年那个西域客商有关系?” 听罢。 宋璟沉思片刻,只道了一句: “也罢,容我再想想……你们且都散了!” 复行数十步。 宋璟回头看向李正一,严肃道: “明日从宫里回来之后,记得来书房找我,不管多晚,都要来!” 李正一很惊讶,反问道: “进宫?” 宋璟也反问道: “你,还不知道吗?陛下传召,让你明日卯时三刻到万象神宫!” 说罢。 宋璟扭头看向杜萧杳,问道: “还有杜姑娘你,陛下也有旨意,召你明日卯时三刻,进宫到文思殿等候……正好你们两个都在一处,明日便可同行!” 既是召他们二人进宫,李正一便猜到,极大可能是因为他们两个解决了突厥给出的难题,不出意外的话,此行应当是进宫受赏…… 于是,他拱手行礼道: “多谢舅父提醒,明日我和阿杳,定会在卯时三刻前进宫的!” 宋璟微微点头,沉声道: “切记……谨言慎行!” 第244章 我,只是在帮我自己! 亥时整。 上阳宫寝殿。 武则天懒懒地歪在榻前。 张昌宗和张易之二人也在殿中,张昌宗双目微闭,沉醉于弹奏古琴之中,琴音悠扬,绕梁三日不绝,而张易之则轻摇身段,应琴伴舞。 倒是一番让人如痴如苏之景…… 可面对“二张”如此卖力、使出浑身解数地讨好,武则天却仍是微闭双眼,难掩愁容,脸色阴郁,看上去不太安稳的样子…… 见状。 一曲舞罢。 张易之缓缓走到武则天身边,用一种担心富婆的语气,轻声说道: “陛下,您今日怎么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样子,若是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出来,让我们兄弟二人替您……分忧?” 听罢。 武则天缓缓睁开眼,叹道: “无妨,处理朝政上的事情,哪能不烦心的,朕今日也有些乏了,你们且到偏殿宿下,明日朕还要见那几个突厥使臣……” 听到突厥使臣,张易之接话道: “我就说,定是这几个突厥使臣,闹得陛下心情不悦,可国事虽重,陛下您也切莫为了突厥这样的粗鄙小国,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武则天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少时,她拂了拂衣袖,说道: “昌宗,易之,你们二人上次替朕拦下了旦儿发往庐陵的密奏,朕还没有奖赏你们,你们也可以想想,若是有什么想要的,尽可说来!” 张昌宗和张易之二人相视一笑,眼里透着满满的欣喜,拱手回道: “多谢陛下!” 稍顿了顿。 张易之凑到武则天身边,很随意地坐在武则天的榻前,悄声问道: “不知陛下,可否有夜明珠?” 其实。 这张易之如此说。 并非是他为了贪财,口不择言。 而是他想要在武则天面前,尽量表现得自己很贪财的样子,只有这样,才能让武则天相信,他们兄弟二人就是一个目光短浅的贪财之人,故而,对“除了钱财以外的其他东西”不甚感兴趣…… 唯有如此。 才是在武则天面前的专宠之道…… 而此时的武则天,听到夜明珠,有些惊讶,坐直了身子,打趣道: “你们两个小子,这又是瞧上了朕宫里的什么宝贝?照此下去,总有一日,朕这宫里的好东西,都得被你们俩给搬空了……” 张易之放下手里的古箫,面带神秘之色,过了片刻,才悄声说道: “陛下有所不知,上回您在大观园,给梁王殿下办寿辰时,我们两兄弟虽然因您交代的差事,而未能到场,可却在那日夜里,被梁王殿下请到府上……给我们看了太平公主和皇嗣殿下送给他的寿礼!” 说及此。 张易之稍停了一下。 片刻后,他又接着说道: “这寿礼,正是一颗璀璨无比的夜明珠!若换作是从旁人那里的道听途说,我是绝不会相信,这世上真有如此稀罕之物……可那日夜里,我和五兄是亲眼所见,那颗夜明珠可以瞬间把一整间屋子照亮!” 听到此处。 武则天眼里透着惊讶,反问道: “果真如此?” 张易之连连点头…… 而张昌宗虽然也跟着点了点头,但他扭头看向张易之,眉眼之间好似透着紧张与不安…… 且不说从皇后到皇帝,这一路走来,武则天对很多所谓珍奇异宝,都已经司空见惯,就算有未曾见过的珍宝,也很少值得她一叹…… 可此时此刻。 张易之口中这个“瞬间照亮一整间屋子”的夜明珠……可堪其中一件! 夜明珠虽多。 可如此璀璨的,确实不多…… 这时,武则天眉眼一抬,问道: “你们两个对着这夜明珠,如此一番夸捧,该不会是想要让朕,替你们开口,问武三思要了这夜明珠?” 听罢,张易之忙拱手笑道: “陛下,您说笑了……我们两个就算再垂涎三尺,又岂会是如此糊涂、不知道理之人?这夜明珠,那可是太平公主和皇嗣殿下,专门在寿辰之日,送给梁王殿下的寿礼,岂是可以随意要了来的……” 单凭二张与武则天说话的调侃口气,就能看出,他们平日里确实把武则天伺候得挺舒服,不然,也不可能纵了他们两个这般的说话…… 听了张昌宗的这话。 武则天淡淡一笑,问道: “那你们,是何意?” 张易之先是朝张昌宗一笑,然后,轻轻地凑到武则天耳边,说道: “陛下,何不向梁王殿下借这颗夜明珠一日,放到这上阳宫来,我兄弟二人,再让陛下感受一番亮如白昼的尽情玩乐,您看如何?” 武则天毫不犹豫地回道: “朕准了!” 其实,武则天此番应下“向武三思借夜明珠”之事,并非全是为了二张,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她对这样璀璨的夜明珠,也很是好奇,也想借此机会,让二张前去相借,也好一睹此物风采…… 之后。 三人又是一番玩笑。 约莫一盏茶时间之后。 张昌宗和张易之,才依依不舍地拱手告辞,各自带上古琴和箫,转身看似潇洒、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上阳宫的寝殿…… 刚出寝殿,张易之便问道: “五兄,你说今夜,陛下为何不让我们二人留宿上阳宫寝殿呢?” 张昌宗的眉目间也有些不解,过了半晌,他才若有所思地回道: “或许,陛下有她自己的安排……六弟,咱们两个,只要尽好自己的分内之责,尽心把陛下伺候好,能够哄她开心,保住我们家族的荣华富贵,至于其他的,都不是我们该管的!” 听罢。 张易之点着头。 可他的心思却神游在外,丝毫没有在张昌宗的这一番话之上…… 见此情形。 张昌宗停下脚步,轻声问道: “易之,我问你,今日为何要在陛下面前,刻意提起夜明珠?” 张易之也顿住脚步,懒散回道: “我也就是突然想起来了而已,正好陛下提起,上回我们在城郊帮她拦下庐陵密旨一事……既然说到赏赐,不如就试着一提罢了!” 听罢此话。 张昌宗一个字都不相信。 过了良久,他神色严肃,复又凑到张易之的耳边,悄声耳语道: “你,真的打算帮那人?” 张易之却没有正面回答。 过了几秒。 他沉沉一叹,悄声回道: “五兄,你要知道,我这样做,不是在帮谁,而是在帮我们自己!” 第245章 如此说来,无可指摘 夜色迷蒙。 晚风拂面。 仍有丝丝凉意…… 张昌宗和张易之二人心里虽各有主意,可当下在宫里不好发作,只得深深地咽了一口气,相视一叹之后,缓缓离开寝殿,去了偏殿…… 前脚刚走。 上官婉儿就进了寝殿。 见武则天歪在榻前,不似先前被二张“伺候”之后的欢愉之态。 遂走近后,小声问道: “陛下,何不让他们留宿?” 武则天仍是凝神静思,缓缓道: “婉儿,你见过那种能把一方之地照得亮如白昼的夜明珠吗?” 上官婉儿轻轻摇头,回道: “陛下,说起夜明珠,宫里倒是不少见,但是能亮如白昼的,微臣还从未有过如此眼福……难道陛下,您新得了一颗夜明珠?” 武则天微微睁眼,叹道: “婉儿,朕若是在宫里新得了如此夜明珠,你会不知道吗?” 说罢,武则天从榻上缓缓起身,移步到窗边,望向上阳宫的小花园,脸色忽地变得有些难看,喃喃自语道: “不过,朕倒是很好奇,昌宗和易之,如今越来越有意思了,居然瞧上了太平和旦儿送给武三思的寿辰礼,而且,若真如他们所说,此夜明珠这般璀璨,连朕都未曾见过,太平又是从何处得来呢?” 从武则天这话里。 上官婉儿听明白了几分意思。 原来是张昌宗和张易之二人在武则天面前提起了“夜明珠”之事。 再看武则天。 此时的眉眼间。 有着化不开的浓愁神色…… 上官婉儿知道武则天在猜疑什么,遂走到武则天身边,小声应道: “陛下,微臣倒是觉得,您无须过多忧虑,不管太平公主和皇嗣殿下他们从何处得到了这珍稀的夜明珠,可他们最后,选择将此宝物以寿礼的名义送给梁王殿下,倒是忖度着您的心思来做的决定……” 听罢此话。 武则天眼里的愁绪。 渐渐地,好似淡了许多…… 半晌,武则天轻轻转过身来,看向上官婉儿,脸上带着笑,回道: “知朕者,婉儿也!” 想来也是。 这么些年。 哪怕是在武则天很生气的时候,上官婉儿也几乎总能够用短短的三言两语,就轻轻松松地,把话说进武则天的心坎儿里…… 不管太平公主和皇嗣李旦,当初是从哪里得到了这颗夜明珠,但却选择将此送给了武家的武三思,比之武则天的心思,倒是无可厚非。 毕竟,那个时候的梁王武三思,还没有被武承嗣、武攸宜等人的“强闯上阳宫”之事牵连,可谓是如日中天,炙手可热…… 甚至有不少人在私底下揣测,武则天会把太子之位留给武三思。 所以,太平公主和李旦如此做,倒是有谋求自保和“忖度武则天心思”的双重含义,细细想来,倒是无可指摘…… 如今,唯一让武则天放心不下的,就是太平公主和李旦他们两个,是不是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小秘密,还没有被武则天掌握到? 思及此。 武则天略带思索,转头问道: “婉儿,朕不是很早就让你去传召武传宁了吗?怎么还没到?” 上官婉儿正欲回话,却从寝殿门口处,传来了蔡公公的尖细声音: “陛下,突厥使臣已经全部安顿完毕,另外,武传宁郡主求见!” 武则天点了点头,笑道: “宣!” 然后,回头对上官婉儿悄声道: “婉儿,明日记得把寻儿带到万象神宫一同议事,朕觉得关于突厥之事,可以让他也参与进来,毕竟这个死对头,早晚要交到他手里!” 上官婉儿轻轻一笑,回道: “是,陛下!” 武则天也欣慰一笑,挥手道: “婉儿,你便先退下……朕此番召传宁前来,是有好些体己话要说,你且替朕守住寝殿,莫要让任何人进来打扰!” “是,微臣遵旨!” 说罢,上官婉儿领命而去。 转身离开的一瞬,上官婉儿与刚进殿中、迎面走来的武传宁郡主,打了个照面,向郡主拱手行礼之后,才缓缓地擦肩而过…… 不经意间。 发现武传宁身上好似有血迹…… 但此时,是武则天亲自召见武传宁郡主,且方才也特别交代了,让她守在殿外,不让任何人进来打扰,所以,上官婉儿一时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有些不放心地,默默回头,又多看了一眼…… 见上官婉儿走出殿外,且重重地关上了殿门,武传宁这才走到武则天身边,很郑重地跪地行礼道: “琼玖……拜见陛下!” “无妨,传宁,此次是朕宣你进宫的,不必以琼玖身份面对朕!” 说罢,武则天仍站在窗边,听到传宁声音后,才缓缓地转过身来。 一转过身,就见武传宁跪在地上,脸色很苍白,有些憔悴的样子。 觉出不对劲。 武则天忙扶起她,关切地问道: “传宁,你如何受伤了?” 武传宁站起身,轻声回道: “多谢姑祖母关心,传宁此番刚从太平公主处出来,正欲回府换一身衣服,就进宫来见姑祖母,却没想到,在路上遇到了一个刺客!” 武则天瞪大双眼,反问道: “刺客?” 武传宁点点头,应道: “回姑祖母,确实如此,但是那刺客,并非是针对臣女而来,他先是在怀仁坊附近,惊了齐国夫人崔氏的马匹……” 话音未落。 武则天就满脸疑惑,插话问道: “崔玉娇?” 武传宁再次点头,接着道: “可我那时候,仍是夜行衣装扮,不便露面,就只在暗中襄助,在马车冲进洛水河之前,悄悄地帮崔夫人把马车稳稳地停住了,正欲离开时,却见那刺客从通利坊杀了出来,手持长剑,直奔崔夫人身边的一个侍女而去,但崔夫人却挺身相护,背上中了一剑……” 听罢。 武则天很是揪心,问道: “玉娇她受伤了,现在她伤势如何了?还有你,传宁,你的功夫朕是知道的,恐怕放眼整个大周,也没有几个人,是你的对手?更何况……能够伤你乎?” 第246章 孰重孰轻,应该拎得清 听罢此话。 武传宁微微点头。 勉强支撑着,拱手回道: “回姑祖母,传宁也不知崔夫人眼下的境况如何,但是,传宁猜测,崔夫人此番受伤不重,就是背上的一点小伤而已,应该没什么大碍……再说了,传宁相信,崔夫人……吉人自有天相的!” 武则天却仍是有些不安稳,眼角眉梢透着淡淡的担忧,喃喃自语: “传宁,你是不知,崔夫人如今可是有身子的人,如何能受伤?” 武传宁忽地抬头,惊讶道: “崔夫人……有孕在身?” 武则天轻轻点了点头。 过了片刻,又接着问道: “传宁,朕瞧着,你此番暗中救下崔夫人,当是为了李正一?” 武传宁也没有掩饰,点头道: “回姑祖母,确实如此!” 武则天有些惋惜,叹道: “只是可惜了,这件事牵涉到你的身份,终究是没法让李正一知晓,不然,真应该让这小子好好看一看,你在背后为他做了多少事情!” 武传宁淡淡一笑,拱手回道: “多谢姑祖母!” 稍顿了几秒。 武传宁又继续说道: “姑祖母,传宁还觉得,这个刺客好生奇怪,他起初惊了崔夫人的马匹,好像是想让她们的马车落水,可被我救下之后,那刺客的第一剑,并非刺向崔夫人,而是刺向崔夫人身边的那个侍女的!” 武则天隐隐踌躇,自言自语道: “难道,此次玉娇遇到的刺客,是……她身边那个侍女的仇人?” 武传宁点头,轻声应道: “确实,有此可能!” 听罢,武则天若有所思。 半晌,她才从沉思中抽出身来,让武传宁走近一些,轻声关切道: “传宁,你伤到哪儿了?” 武传宁走近后,行礼道: “姑祖母,传宁此伤,倒是没什么大碍,只要崔夫人那边安好,便是值得的……不过,另外还有一事,传宁很是疑惑,今日我朝那个刺客追去之时,与他短兵相接,但他对我的短刀刀法……好像很熟悉!” 听及此。 武则天微微一怔。 少时,她甚是惊讶地说道: “传宁,朕记得,你好像对朕说过,你师父只带过你一个徒儿!” 武传宁也面带疑惑,回道: “确实如此,师父曾亲口告诉我,他这辈子只收过我一个徒儿!” 一时间。 武则天与武传宁二人都默不作声。 因为她们两个都知道,传授武传宁功夫的师父,已然去世两年多。 可如今这个偶然遇到的刺客,却对武传宁使出的短刀刀法,一招一式,都甚是熟悉,一时之间,倒是不知从何猜起…… 沉寂片刻之后。 武则天神色严肃,沉声说道: “传宁,关于这个刺客,朕也会派人去追查,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另外,朕还有一事要问你,你可知,太平和旦儿他们两个,在武三思寿宴那日,送给武三思的寿礼是一颗……夜明珠?” 关于这件事。 武传宁其实是知道的。 但此时的她装作不知,回道: “姑祖母,传宁不知!寿辰那日,送到家父府上的寿礼实在太多,恐怕有些寿礼,就连阿耶他自己,都没有一一打开看过?” 过了几秒。 武传宁又看向武则天,接着道: “再者,姑祖母您是知晓传宁的,我向来对金银玉器、珍稀珠宝这些身外之俗物,都是不屑一顾的……” 这话,说得倒是滴水不漏。 武则天轻轻地点了点头,回道: “传宁,那朕便交给你一个任务,记得替朕去查清楚,太平和旦儿这颗夜明珠,到底是何人所给?又是从何处得来的?” 听罢,武传宁拱手领命。 少时,武则天又自言自语道: “本来还说着,经过上次的宫变之事后,朕对旦儿和太平已经全然信任,还想着,若是这些时日,他们安分守己的话,便解了旦儿的禁,也让几个皇孙从东宫出来,如今看来,此事还是暂时缓缓……” 话音未落。 武则天又转头看着武传宁,问道: “传宁,这些时日,朕让你在暗中,替朕看着太平的公主府,还要旦儿的东宫,那他们最近,可还安分?有无任何异常?” 武传宁点头,拱手回道: “姑祖母,太平公主近日都待在公主府中,皇嗣殿下也是一如往常,每日就是临摹书法、画山水图,倒是没有任何其他异常……” 听到这话。 武则天稍稍放心,又问道: “那传宁,现下还在牢中的武承嗣和武攸宜,可还安分?最要紧的是,他们二人在外的那些老旧部下,可有任何异动?” 武传宁亦是实言相告: “没有任何异动,都在姑祖母您亲率的左、右金吾卫掌控之中!” 武则天这才松了一口气,叹道: “如今,洛城也是多事之秋,突厥使臣也正好来访,关于这些使臣,他们在宫内宫外的一言一行,都务必派人跟着,并且要记录下来,呈予朕看,包括他们和谁接触过,去过哪些地方,都要详述!” 沉默了两秒。 武则天补充道: “尤其要关注武承嗣、武攸宜在外的旧部,有无与突厥使臣暗中接触,必要时,可以外松内紧,给他们营造机会,看有没有人会借机上钩……另外,包括武三思在内,他的行踪也要一并呈予朕!” 武传宁听罢,当即拱手回道: “是,传宁遵旨!不过,姑祖母,我阿耶他是断断不会如两位叔父一般,如此糊涂,做出卖国之事,更何况,有了他们的前车之鉴,阿耶他不可能会……” 话,还没有说完。 武则天就打断了她的话,说道: “武三思有你这样的女儿,这般重情孝顺,实乃他之幸事……可传宁,你的心思,朕也是知晓的,只不过,朕要提醒你一句,别忘记了,你还是琼玖,且与朕有过约定,想必孰重孰轻,你应该拎得清!” 一语既出。 武传宁不敢再多说什么。 却也是眼神坚定,拱手说道: “是,琼玖明白!” 武则天这才欣慰一笑。 示意武传宁平身,还说道: “今日夜深了,陈宁你就留宿在上阳宫,还有,你的伤看啥能去不轻,需要朕……请张御医来诊治吗?” 武传宁一愣,说道: “传宁不敢惊动御医……” 武则天却轻拂衣袖,笑道: “无妨,张御医,朕信得过……” 第247章 顺着心意,就可以了吗 提起张御医。 很应景地…… 武则天想起,不久之前,就在这殿中此地,曹许在她耳边念叨的那句“你的那些个御医,长得都太俊秀了,哪里像是一介御医,倒像是戏班子里唱戏的,分明就是来勾你魂儿”的话…… 还犹在耳畔。 这般的话,只有他敢说。 思及此,武则天嘴角泛出一丝笑来,连带着曾经年少时光的那些埋藏于心底、模糊又清晰的记忆,都被翻了出来…… 拉至眼下。 又小心翼翼地晾晒了一遍…… 而武传宁仍是强装淡定,不希望武则天传召御医进殿,故而说道: “多谢姑祖母关心,其实,传宁只要稍微歇会就好了……真的无须大费周章地宣召御医,恐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武则天点点头。 临走前,又问了一句: “传宁,朕还有一个问题,你务必要如实回答,不可诓骗朕!” 武传宁当即拱手回道: “传宁必定……知无不言!” 稍顿了顿,武则天缓缓问道: “你是不是想对温久下手?” 听罢此话,武传宁眼角眉梢间透着紧张,但很快恢复淡定,回道: “回姑祖母,传宁不敢!” 武则天明显不信,沉沉叹道: “传宁,你可知,温久的祖母不仅是千金公主,还是朕的义女,我与她之间有君子协定,你莫要让朕为难,再说了,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你又何须计较……” 话音还未落。 武传宁脸上浮现出一丝“不以为然”的样子,冰冷又高傲地问道: “姑祖母,当年姑祖父他……宠幸别的女人时,您心里好受吗?” 这句话。 蕴着武传宁该有的傲气…… 只不过,此时此刻,把这话说给武则天听,确实有些过于大胆了。 果不其然。 武则天勃然大怒,喝道: “放肆!” 见武则天颇为生气…… 武传宁心里一紧,复又跪下。 自知方才说话有些冲动,触及了武则天的逆鳞,实属失言,但武传宁此人,从不后悔说过的话,也不后悔做过的事,遂坦然请罪道: “传宁自知失言,请陛下责罚!” 武则天眉头紧蹙,愤声说道: “知错就好!” 而武传宁却很是倔强,说道: “姑祖母,传宁虽失言,却并未觉得自己方才的话有什么错……” 这一刻,武传宁有些像是在玩火,敢在武则天面前这般说话,除了曹许,恐怕就只有她武传宁了…… 过了几秒。 武则天稍微冷静了些,虽仍是生气之状,但神色却舒缓了许多,其实,她很清楚,武传宁的性子就是这样…… 与此同时。 武则天深知,武传宁所言,除莽撞了些,其余的倒也没什么错。 想当年,李治宠爱萧淑妃,还有背着她,与她的亲姐姐暧昧之事,如此种种,仿佛还在眼前,历历在目…… 扪心自问,能放下吗? 或许,圣人可以。 但武则天,终究只是一介女子。 不然,武则天也不会在登上皇后宝座之后,转手就给了萧淑妃一个如此悲惨的了结,甚至多年以后,还不惜为了萧淑妃的两个女儿,与自己最心爱的儿子李弘,结下深深的嫌隙与隔阂…… 想及此。 武则天舒了口气,缓缓道来: “你所言,其实也不无道理,可传宁,你必须要知道,自己将来是要守在谁的身边,高处不胜寒的道理,你要明白……” 过了几秒。 武则天缓缓走到窗边,轻声道: “传宁,你过来!” 武传宁站起身,也走到窗边…… 顺着武则天看去的方向,武传宁看到的,是上阳宫寝殿外的一片小花园,虽是夜色之中,可朦胧月光下,也能看出一派春意盎然…… 武传宁呆呆地望向窗外,可不明白此为何意,遂疑惑不解地说道: “姑祖母,传宁不明白……” 武则天仍是望向窗外,沉声道: “传宁,朕且问你,你是否清楚,这小花园里有多少花花草草? 武传宁更加疑惑了,回道: “传宁不知……” 武则天浅浅一笑,回道: “自然是有数不清的花花草草,但是,你可看得清它们每一片?” 武传宁当即摇头,应道: “夜色之中,看不清……” 武则天听罢,却朗声问道: “就算是在朗朗白日里,途经此地,你我又会俯身去看这些……低微到尘埃和泥土里的花花草草吗?” 武传宁再次摇头,轻声回道: “自是不会……” 武则天没有回头,接着问道: “那你看到了什么?” 此时此刻,武传宁的眼里闪过一丝恍然大悟,毫不犹豫地说道: “回姑祖母,传宁从一开始看到的,就只有眼前的这棵杏树……” 听罢。 武则天欣慰一笑。 稍过片刻,才意味深长地说道: “传宁,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忙着去修剪这满园子的花花草草,而是应该让自己,尽快成长为这棵不容忽视的杏树,只有这样,你才能站在寻儿的身边,成为他身边不可替代的、无法被忽视的唯一!” 略顿了两秒。 武则天又接着问道: “你可知,寻儿是一个极有主见的孩子,若你敢动他身边的人,他只会对你好感全无,于你而言,于大计而言,都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武传宁眉头微蹙,若有所思…… 武则天见她没有言语,又问道: “传宁,你想嫁给寻儿,朕可以成全你,但是,就算你嫁给了寻儿,空有其人而无其心的日子,你觉得,自己能熬过几日?” 武传宁轻声却坚定地回道: “我两个都想要……” 武则天轻轻点头,微微叹道: “你这性子和朕倒是相像,比起朕的太平,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也罢,朕再问你,既然两个都想要,你打算如何做?” 武传宁当即拱手回道: “请姑祖母赐教……” 武则天轻轻一笑,叹道: “你只需要做好一件事,那便是顺着寻儿的心意,只有这样,才能让男人记住你的好,哪怕是不在你身边,也会念着你,想着你……” 听罢。 武传宁有些不解,追问道: “顺着心意……就可以了吗?” 第248章 你问问自己,相信吗 武则天微微一怔。 心里兀自叹着,这武传宁在情爱方面,还真是一个木头疙瘩…… 不禁对她有些隐忧,回道: “自然是不够的,但这是一切的始源,就像天时地利人和,你终究是要去顺应的,但光是如此,也是远远不够的……传宁,你要学的,还有很多,来日朕再慢慢教你,今日已晚,你且去休息!” 武传宁虽是听得有些一知半解,但也有收获,遂恭敬地行礼回道: “是,姑祖母,传宁告退!” 不多时。 武传宁渐渐走远…… 武则天轻轻地关上窗,重新回到榻上歪着,想着武传宁,又想着李正一,顿时心里颇为感慨,又暗自思忖一番之后,轻唤道: “婉儿!” 上官婉儿闻声而进殿。 走到武则天身边后,轻声问道: “陛下有何吩咐?” 武则天难掩倦容,轻声道: “婉儿,你说朕把武传宁郡主许给寻儿,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吗?” 听罢。 上官婉儿犹豫片刻。 也猜到此番武则天召武传宁郡主进宫,为的就是李正一的婚事。 很明显,她是不敢置喙武则天的任何决定的,只好顾左右而言它: “陛下,武传宁郡主冰雪聪明,又是陛下您最重视的郡主,自然身份尊贵,而皇长孙殿下,是孝敬皇帝的唯一骨血,是您的亲皇孙,又如此才华横溢,接二连三给陛下带来惊喜,说起来,倒是般配!” 武则天听罢。 眉头微蹙,沉声说道: “婉儿,朕想听你的实话!” 上官婉儿这才知道,该来的总是会来,躲也是躲不过的,遂说道: “回陛下,微臣觉得,当您刚才想着,要问婉儿这个问题的时候,就说明在您心里,已经有所动摇了,只不过,婉儿相信,皇长孙殿下定能明白陛下的一片苦心,不管您作何决定,都是为他好……” 听及此。 武则天有些怅然,悄声道: “朕今日在司成馆,看到寻儿和老许徒儿杜萧杳之间,好似……” 上官婉儿瞬间会意,回道: “陛下,您也看出来了?” 其实,在上官婉儿的心里,当然是希望有武家以外的人,来做李正一的正妻,毕竟,她自己到了这般年纪,一直没有成亲生孩子…… 所以,对于看着从小长到大的李正一,倒是倾注了她的半生亲情。 而武家的人。 除了武则天。 可以算是恩仇相抵。 其他的武家人,于上官婉儿而言,大致都可以算是半个仇家…… 而此时。 听到上官婉儿的话。 武则天陷入了一番沉思…… 一边是与自己有过约定的武传宁,另一边是老许的徒儿杜萧杳。 实堪两难之境。 还好,有一个词儿,叫做来日方长,很多不能当即决定的事情,都尽可以交给时间,也许,时间会给出一个满意的答复…… 思及此处。 武则天坦然许多,沉声道: “婉儿,你且替朕剪掉两盏烛火,朕要先歇下了,明日事情繁多!” “是,婉儿遵命!” 说罢,上官婉儿很是熟练地,熄掉了武则天榻前的两盏烛火,然后,轻轻转身,蹑手蹑脚地离开了武则天的寝殿。 关上殿门。 上官婉儿蹲坐在殿外的石阶上,抬头望向漫天的星辰,自言自语: “银河之上的牛郎和织女,真如传说里所言,一年相会一次吗?” 说罢。 上官婉儿轻轻地埋下头。 眼皮微耷,有些烦闷之态…… 忽地,她脚边多了一块石子,上官婉儿提高了警觉,起身轻问道: “谁?” 环视一周,无人应声。 上官婉儿以为是猫,复又坐下。 可才坐下不到两秒,她的脚边又多了一块不知从何处来的石头。 “谁?” 说罢,她很严肃地站起身,快步向寝殿背面的房檐背阴处走去。 刚走到。 就有一道黑影从她眼前闪过,与此同时,她的耳边传来一个声音: “婉儿,这边……” 定睛一看。 原来是六郎张易之…… 上官婉儿这才松了一口气,缓步走到张易之面前,没好气地说道: “六郎何故大半夜的不睡觉,躲在这房檐之下,还朝我扔石子?” 张易之没有多说话。 只是轻轻地拽着上官婉儿,把她一路带到了自己住的偏殿之中。 关上偏殿门的一刹。 上官婉儿脸上带着一丝紧张之色,转身就欲离开,嘴里还说道: “六郎,陛下还有事吩咐!” 张易之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冲到门边,用自己的背靠着门,一脸轻佻地看着上官婉儿,戏言道: “婉儿,你就别勉强自己了,你明明也很想我,难道不是吗?” 上官婉儿停下了想要去开门的手,转而走到屋里的圆凳上落座。 脸上带着很复杂的神色,说道: “六郎,别逼我,你和五郎都是陛下的人,我从不敢有非分之想!” 谁知,张易之却不言语,而是走到上官婉儿对面,缓缓坐下,还饶有情趣地拿起剪子,开始兀自剪起了烛心,蜡烛的火苗瞬间升亮,与此同时,还伴着刺啦啦的声响…… 这声音,甚是喜庆。 却一点也不应景…… 见状,上官婉儿接着道: “六郎,我和你说话呢……” 张易之这才放下剪子,轻声道: “我和五兄是陛下的人,这一点不假,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除了是陛下的人,还是你上官婉儿的人……你难道不记得那夜?” 听罢此话。 上官婉儿的脸上,顿时羞出了眼前的烛火之色,红通通的…… 半晌,她埋头回道: “我如果和你说,那夜咱们的事情,只是一个意外,你信吗?” 张易之却仍是报之以一笑。 少时,他缓缓站起身,走到上官婉儿的身边,温柔地看着她的一头秀发,又凑近后,轻轻地嗅了一番,这才在她耳边,轻声反问道: “你问问你自己……信吗?” 听罢这话,上官婉儿更紧张了,急促的呼吸之下,胸脯微微起伏。 映着眼前的烛火…… 上官婉儿扪心自问,她自己会相信吗?答案很显然是否定的…… 虽然她很想欺骗自己,可自己的心,却是终究无法欺骗自己的。 第249章 或许,这就叫做孽缘 可越是知道自己的心思,上官婉儿就越是不敢……越雷池半步。 她跟在武则天身边多年,深知武则天的脾气秉性,也谙熟伴君之道,知晓哪些事情可以做,哪些事情,连想都不要去想…… 若是不小心触及了武则天的底线,恐怕不管是忠心耿耿地陪在武则天身边十年,还是二十年,结局都一样,等待她的许是万劫不复…… 此时此刻。 上官婉儿很清楚。 眼前的这个人,正是她连想都不敢去想的,更别提占为己有了…… 尽管他的气息,整日里,都片刻不离地萦绕在上官婉儿的心里,可她仍是不敢把“已经迈错过一次”的步子再错一次,深入泥潭…… 这时。 张易之看出了上官婉儿的犹豫。 于是,他很温柔地把右手放到她身后,环搂在她的腰间,说道: “婉儿,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是,当初进宫实非我本意,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交易,千金公主和太平公主向陛下举荐我们两兄弟,不过就是为了保住各自的家族荣华,我亦如此,一颗棋子而已……” 稍顿了顿。 张易之又看向上官婉儿,眼神甚为坚定,且满含深情地缓缓说道: “但与此同时,我也很庆幸此番家里遣我进宫,若非如此,我又怎会遇到深宫之中的你,又怎会与你,有过那般难忘的一夜亲近……” 这些话。 让上官婉儿听得有些醉了。 于是,她强迫自己,在张易之的这般柔情面前,要保持清醒…… 稍过片刻。 上官婉儿咬咬牙,一狠心,猛地推开张易之,从他怀里抽身而出。 本欲不留只言片语,转身就直接离开的……可快走到殿门口之时,上官婉儿的脚步却不由得慢了下来,没有回头,只平静地道了一句: “六郎,就算那夜,你我都是情不自禁,可终究只是一个错误,既然是错误,就不应该再次发生,你,且忘了,我也是……” 说罢。 上官婉儿很坚笃地伸手去开门。 却没有想到,手还未碰到门框,张易之就从她身后,用双臂紧紧地环住了她的腰,还把头深深地埋进了她散于后背的秀发之中…… 一番耳鬓厮磨之后,张易之又轻轻地凑到她耳边,小声地呢喃道: “婉儿,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我忘不掉……你又能真正忘掉吗?” 而此时的上官婉儿,感受到从自己后背处,传来这熟悉的温度……情不自禁地,她内心最后的一抹防线,就此彻底崩溃。 虽然,她曾不止千百遍地,在心底劝诫过自己,不要一错再错,可她终究还是一个女人,无法抗拒这个叫张易之的男人的魅力…… 这一刻。 她不再抗拒。 而是伸出双臂,紧紧地环住张易之的腰,一头埋进了他的怀里,而张易之察觉到上官婉儿的妥协,躬身就是一个温柔的公主抱…… 一步一步地,走向床榻。 路过烛台之时,还不忘轻轻地吹熄烛火,然后,借着透过窗棂和薄纱纸的朦胧月光,张易之把上官婉儿抱到床榻之上,拉下帷帘…… 含情脉脉地注视了上官婉儿一番,半晌之后,才伸出有些微颤抖的手,缓缓褪去了她的外衣,露出她雪白的肌肤……缠绵又缱绻。 如果说上一回的云雨,张易之与上官婉儿是借着微醺的酒劲儿,那么,这一次的缠绵,二人便是真的情难自禁…… 放浪形骸之间。 上官婉儿很清楚。 若是她再继续耽于此。 等在前面的,定是万丈深渊。 只是没有想到,张易之竟有如此这般的诱惑力,能让一向保持清醒、知分寸的上官婉儿,面对悬崖竟也放弃挣扎,选择一跃而下…… 也许,这就叫做孽缘。 值得,或是不值得,别人没有发言权,个中滋味,只有当事人懂。 ………………… 亥时二刻。 月光洒入户。 宋璟表情严肃地转身回了夫人崔氏的房中,重重地关上了门…… 而院中众人,都各归各屋,宋宅后院又恢复了往昔的宁静与安谧。 而宋允复,却偷偷溜到大哥院中,缠着大哥,想要知道当年之事。 于是,李正一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慢条斯理地把他们俩当年,被陈叔下毒之事缓缓道出。 宋允复听得一愣一愣地。 之前他只知道,丹娘是陈叔的女儿,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原来陈叔和丹娘这对父女,与宋家之间,竟还有过这样深的误会和隔阂…… 倒也是一阵唏嘘。 杜萧杳却浅浅一笑,安慰道: “三弟,如今我已知晓此毒解法,只是这个解药配制颇有些复杂,上次磨出来的一小瓶解药,今日都用到崔伯母身上了,稍等我几日,待我把此药配制好之后,给你和阿寻哥服下,应能解开多年淤毒!” 宋允复忙拱手回道: “多谢……大嫂!” 听到此话。 杜萧杳面带惊讶之色,微微一愣,有些不好意思地埋下了头…… 而李正一却心生欢喜。 故意对宋允复朗声问道: “阿弟,你方才叫的什么?” 宋允复踌躇片刻,小声说道: “大嫂……” 听罢,李正一咧嘴一笑,随即拍了拍宋允复的肩膀,开心地说道: “哈哈,孺子可教!” 而宋允复也报之以一笑、 然后,很识相地拱手告辞…… 很快,小院里就只剩下李正一和杜萧杳两个人,他们俩呆呆地坐在小院石凳上,不经意间,竟一齐抬头,望向天边的明月,然后,还不约而同地回眸一笑…… 笑过之后,杜萧杳轻声说道: “阿寻哥,你不该纵了他……” 李正一却坦然笑道: “阿弟这话没错,你迟早会是他的大嫂,何谈‘纵了他’这一说?” 杜萧杳心里很高兴,却仍难掩忧虑之色,半晌,才转移话题道: “阿寻哥,你有没有感觉,最近好像发生了很多很奇怪的事情!” 听罢。 李正一轻轻点头。 确实如此,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还有很多的谜团没有解开。 比如说,月楼的那把剑和写着“微风拂面,鸟鸣幽涧”的神秘纸条到底是什么意思,以及雪楼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还有,一向沉稳的舅娘,为何会在今日突然去查访那个叶云之? 而且,还在回来的路上遭人暗算……还好有“给杜萧杳的着述中夹纸条”的那个人暗中相助,不然此番舅娘恐性命难保。 然而,这个人是谁? 那个黑衣女子又是谁…… 李正一的心里,有一大堆疑惑。 第250章 突厥人,如何知晓的 尽管有一大堆疑惑,但李正一仍很淡定,他知道,真相只有一个。 很多事情,是急不来的。 不妨放平心态,慢慢等待真相浮出水面,毕竟,总会水落石出的。 正想着。 耳边传来杜萧杳的碎碎念: “阿寻哥,你说那个巫马实,除了是刺客,难道还是一个医者?不然,他为何会知道,就连我师父都不一定参透的此毒万能解法,而且,最奇怪的是,为何会给我留这张纸条,难道他预知有人会在今日……刺杀崔伯母?或者说,刺杀崔伯母的人,就是他?” 听罢,李正一摇摇头,叹道: “或许,不是巫马实一个人的力量,而是他背后的一方势力……” 杜萧杳似懂非懂,问道: “他们,好像很了解我们?” 于是,他回头看向杜萧杳,回道: “确实如此,不过,这一切都还未可知,我们还有时间,去慢慢地查探真相,既然那人在背后,我们且走且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听及此。 杜萧杳轻轻点头。 过了几秒,她又忽地想起一直惦记的另一件事情,遂缓缓撒娇道: “对了,阿寻哥,你上回答应过我,要帮我誊录《本草纲目》的,可是直到现在,你好像也才只抄了五页,这五页的内容,我已全都校正完毕,剩下的全册我都想要,你可不要食言哦……” 李正一知道,这些宝贵的医学典籍,对于热爱医学的杜萧杳来说,就是比什么都重要的,既然允诺了她,自己就要尽全力办到…… 哪怕……这工程,相当浩大。 于是,李正一宠溺地回道: “阿杳,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不会食言,只不过,这《本草纲目》乃是经过李时珍精心校对整理之后的着述,你还要再次校正吗?” 杜萧杳点点头,郑重地回道: “自然是要的,校正之后才能入药,这是对患疾者最起码的负责,这也是师父他老人家,在我很小的时候,教给我的第一个道理,医者若是怕麻烦,就干脆不要学医……” 李正一听罢,满心佩服之余,对杜萧杳的师父有了好奇,遂问道: “阿杳,能和我说说,你的师父曹老先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杜萧杳脸上带着笑,缓缓道来: “我师父他,是一个很重视承诺的人,从小到大,只要是他答应过我们的事情,就没有不兑现的。还有,师父他对医学很是痴迷,常常钻研古书,沉浸于其中,哪怕数日都不会觉得疲累……” 说及此。 杜萧杳稍微顿了下,接着道: “师父他对待每一颗药草,都是极其虔诚的心态,而且,他还把自己的毕生所学,都融进了他自己写的一本医学着述,总而言之,在我看来,成为医者,就是他最大的信仰……” 听罢。 李正一悄声问道: “曹老先生有写着述?” 杜萧杳点点头,回道: “嗯,我师父的着述里,记载了很多内容,有他这些年云游四海的所见所闻,还有如《本草纲目》般的药草功效,尤其是草原上的!” 听到这儿。 李正一满脸疑惑,不禁问道: “那阿杳,关于突厥使臣说的那个彼岸果,还有他们所说的,它有‘起死回生’之神奇功效,是真实存在的么?” 杜萧杳微微一怔。 稍过片刻,她摇摇头,回道: “我也不知道,但是这种生长在草原上的神奇果子,确实有很多意想不到的功效,彼岸果这个名字,还是我师父给它起的呢!至于这彼岸果,到底能不能起死回生,我倒是没有尝试过……” 李正一很是惊讶,反问道: “这名字,是曹老先生取的?” 杜萧杳脸上带着回忆,应道: “嗯,是的,我记得,师父当年带我和师兄北上草原的时候,就是在一个悬崖边,发现的这种果子,为了摘到它,还差点掉下悬崖……” 李正一又问道: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性,这种彼岸果,是突厥人早就知道的呢?” 杜萧杳稍微愣了一下,回道: “不太可能,这彼岸果生于悬崖之间,深潭之上,师父这些年寻遍草原,只寻得一处有此果,甚是难得,而且,若用之不当会有剧毒!” 李正一沉思片刻,又问了一句: “阿杳,这彼岸果,既是如此难得,你师父他又是如何知晓,且相信在草原上,会有这种神奇的果子,还带你们……前去寻找?” 杜萧杳毫不犹豫地回道: “我师父他,其实也是在钻研古书之时,偶然发现它的存在,可苦于无法实证,所以当年,师父带着我和师兄北上草原,其实,就是为了去寻找这个!只不过……” 听到此处。 李正一忙追问道: “只不过什么?” 杜萧杳这才轻声回道: “只不过,因为这彼岸果很玄乎,既可以成为治病救人的灵药,也可以成为杀人害命的利器,所以,当时,师父命我和师兄发誓,不可告诉任何人关于此果的存在,所以,我之前没有告诉阿寻哥你……” 过了两秒。 杜萧杳接着又道: “只是我也没想到,突厥人竟把此果带到了咱们大周,还想刁难我们司成馆学子,所以,我就不在意这个誓言了……” 听到这一段。 李正一不禁疑惑满怀。 若说这个彼岸果,是曹许在草原上发现的,那么,这些突厥使臣,又是如何得知这个彼岸果的存在的呢? 难道…… 不可能。 武则天又不傻,若曹许真做了勾结叛国之事,她岂会置之不理?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包括武则天在内,都被他蒙在鼓里。 但是,再转念一想,勾结叛国倒也是不太可能,如果真是如此,以武则天这缜密的手段,任何事情都会留有后手,不至于如此…… 难道……这件事情,是武则天和曹许之间串通好的,想要演一出戏给突厥看,才故意把这“彼岸果”的事情透露给突厥人? 也不无可能…… 想及此,李正一轻声问道: “阿杳,曹老先生当年带你们两个去草原,难道就是为了寻找这个古书中提及的,可能存在的彼岸果?” 第251章 这剑匣子,好生熟悉 杜萧杳坚定地点点头,回道: “确实如此,至少我师父是这么说的,从小到大,我就见师父对这些举世珍稀的药草,都有着一股执着劲儿,为之前去,倒也正常……” 而李正一仍是半信半疑,问道: “阿杳,那你师父在草原上时,可有和什么奇怪的人接触过?” 听罢此问,杜萧杳眉头微蹙,凝神又回忆了片刻,才缓缓地说道: “奇怪的人,倒是没有……不过,师父他在草原上,好像也有一个故交,我隐隐记得,听师父说起过,很多年前,他们是在中原认识并结为好友的,只不过后来,师父的故交举家迁回了草原……” 听及此。 李正一有些疑惑地问道: “迁回草原?” 杜萧杳点点头,回道: “嗯,师父好像是这么说的,感觉师父的故交,应是草原之人……” 李正一愈发好奇,追问道: “那阿杳,你和孟师兄,可有见过曹老先生的这位……故交?” 杜萧杳毫不犹豫,回道: “见过一次,可那会我也还小,不足十岁,只记得那人看上去慈眉善目,而且,年龄也应比师父小上许多,别的就一概记不得了……” 李正一不禁叹道: “阿杳,你有没有发现,你师父好像有很多忘年之交,包括祭酒,还有草原上的那位不知名姓的故交,都是比他小上许多的……” 杜萧杳愣了愣神。 稍过几秒,才回过神来,说道: “阿寻哥,其实我师父平日里喜欢清静,不是侍弄药草,就是钻研古书,从不喜与人过多交往,你没说之前,我还没留意过,如今想来,倒确实如此,师父的几个至交,都是比他小许多的……” 说及此。 杜萧杳转而又接着道: “只不过,说起来,我和师兄拜师也才十几年时间,而对于师父年轻时候的很多事情,我们都不是很清楚,师父也从未提及……” 听到这儿。 李正一兀自想起。 曹许与武则天之间的关系。 还有那日在太学里,就算杜知邻跪地相求,可关于王勃当年之死,曹许仍是选择三缄其口,总感觉这背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遂喃喃自语道: “阿杳,你方才说,曹老先生是一个重诺之人,那么,他始终不肯说出王勃叔当年之事,会不会有一种可能,他答应过别人保密?” 听罢,杜萧杳也是一脸疑惑不解,沉思片刻之后,才点头说道: “有几分道理……” 正当此时。 一阵夜风拂过。 吹在脸上,还是有一些凉凉的。 杜萧杳坐在台阶上,心里想着很多事,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 见状,李正一忙脱下自己的外衣,轻轻披在她身上,还小声说道: “阿杳,夜深了,我先送你到枕月阁歇下,明日咱们还要进宫……” 杜萧杳站起身,把衣服裹得紧紧的,冲李正一嫣然一笑,说道: “嗯,多谢阿寻哥,对了,上次在月楼,巫马实留给你的那把剑,我还没来得及还给你,下次找个机会,我一定把它带过来……” 李正一点头,温柔地笑道: “好!这把剑,许是线索……” 宋府不太大。 所以,枕月阁隔得也不远。 不多时,李正一把杜萧杳送到了,又闲聊片刻,才依依不舍地离开,绕过印池,又重新回到自己的小院里…… 刚推开门。 笼上了一盏蜡烛。 便听到了路清言的声音: “千影拜见公子!” 李正一扶起路清言,忙问道: “路兄,此时前来,可是有事?” 路清言点点头,沉声回道: “公子,属下今日去了一趟新开岭,找到了您上次所说的‘微风拂面,鸟鸣幽涧’之地,可是,无论属下怎么看,这就是一个正常的山岭之地,除了鸟鸣,以及幽深的泉涧,其余的没有任何异常之处……” 闻此,李正一也很是疑惑不解,凝神静思片刻后,小声地问道: “那路兄,这新开岭,可是有多处这样的‘鸟鸣幽涧’之地?” 路清言摇了摇头,回道: “仅此一处!” 听到此处。 李正一知道,路清言是先帝暗卫之子,绝对是从小精心培养的,有着极强的洞察力和反应力,如果连他都看不出新开岭有任何端倪,那或许,只有两种可能性…… 要么。 是李正一对“微风拂面,鸟鸣幽涧”这句话的理解,出现了偏差。 不然的话,就是…… 新开岭的这个“鸟鸣幽涧”之地,藏着更深的秘密,不在于表面。 思及此。 又陷入了死循环…… 稍缓了缓,李正一突然想起,上回在宫里,路清言塞给他的剑穗还未归还,便从书案下取出这个剑穗,递给路清言,还说道: “路兄,这个剑穗还是交给你……既然这把剑和剑穗,是当年我父亲和母亲留下的,那便还是放到一处比较好!” 路清言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接过剑穗,轻轻地系到了剑上…… 埋头系剑穗的瞬间,路清言的目光注意到,李正一的书案旁,比之先前多了一个剑匣子,遂好奇地问道: “公子,那日在雪楼时,若不是眉心姑娘的一声尖叫引来祭酒,属下本来想问您,这个剑匣子,是从何处得来的?” 李正一拿起这个剑匣子,细细端视之,然后递给路清言,小声道: “若我没猜错的话,这个剑匣子,就是那日在洛水河边刺杀我的刺客巫马实,或是他所在的那一方势力,留给我的东西……” 听罢。 路清言接过剑匣子。 眼里好似在回忆,半晌后说道: “公子,这剑匣子好生熟悉!” 李正一好奇地追问道: “路兄,如何熟悉?” 路清言又端视一番,小声回道: “从前,每逢重大战事,大唐将领在出征之前,都会有工匠专门替统帅之人,精心打制一把绝世好剑,犹如尚方宝剑、陛下亲赐之意,而且,就算元帅上阵杀敌不用此剑,也必须随身携行……” 稍顿了顿。 路清言接着道: “属下瞧着这剑匣子的纹饰图案,和父亲曾给我看过的、出征大将剑匣上的纹饰……甚为相像!” 第252章 夫妻同心,莫要隐瞒 说起铸造宝剑。 李正一知道,路清言所言不假,为出征将帅铸造宝剑,这算是一个不成文的默契,而且,亲赐宝剑,仿佛陛下亲征、与将士们同在。 很多时候。 还能起到鼓舞士气的作用…… 这时,李正一忽地想到,马上就要出征契丹的姚相,遂悄声问道: “路兄,那此番姚相率十万大军出征契丹,后日出征之前,也会有陛下亲赐的宝剑吗?” 路清言点头应道: “应是如此……” 听罢,李正一微微点头。 半晌,收回神游的思绪,又想起了今日舅娘受伤之事,深感担忧。 遂看向路清言,郑重地说道: “路兄,我有一事想拜托你!” 许是听到“拜托”两字不习惯,路清言当即单膝跪地,拱手回道: “但凭公子吩咐!” 见此情状。 李正一甚是不解。 此时此刻,明明是他有事相求于路清言,可看如今的样子,莫名感觉好像是路清言在求他办事一般…… 只不过,和路清言相识数日,李正一倒是不得已,慢慢开始适应,也不再刻意强求改变,毕竟礼仪二字,应是刻入了路清言骨子里的。 故而,他扶起路清言,轻声说道: “路兄,新开岭之事你暂且放一放,不过,终究是要再提的,待我哪日有空闲之时,与你一同前去查探……另外,我感觉最近怪事很多,怕有人会对舅娘不利,所以,想拜托路兄,替我暗中护舅娘周全!” 果不其然。 路清言虽应下,但面露难色。 毕竟,在路清言从小培养的思想里,只要是保护小殿下的安危,就是天经地义之事,所以,无论何时,他都会把小殿下放到第一位…… 而李正一也知道路清言担心的是什么,故而轻轻一笑,沉声回道: “路兄,不必担心我的安危,我最近有在心里琢磨你教的轻功,放心,效果不会比实际练习差的,更何况,我还有七音埙呢……” 此话,实非戏言。 曾有心理学家做过一个实验,名叫心理意象,此实验证明了只要人们在心里不断地琢磨某个动作,当它达到一定次数,就能以假乱真,甚至与实际操练这个动作的人相比,反而取得更大的进步…… 而路清言的脸上,虽然对“在心里琢磨轻功之事”有着不可思议的神色,可听李正一提到七音埙,倒是踏实了不少…… 遂转身告辞。 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世界终于安静下来,李正一呆呆地坐在书案前,看着白日里闻柳送来的家规祖训和一摞白纸,不由得在心里思忖着,虽然自己并未行结党之事,可此番要如何做,才能让舅父心里这口气,稍微顺畅些呢? 想着想着。 李正一就不自觉地提笔。 开始默写家规祖训,不得不说,这宋家的祖训还真长,家规还真多,若是记性不好的话,记都记不全,难怪宋允复小时候每次闯祸,最怕的就是被舅父罚默写家规祖训,毕竟,结果可想而知…… 本来就是惩罚,居然还默写不出来,宋允复就成了悲剧的二次方。 说多了,都是泪…… 记不住的是脑袋,写不出来的是手,但到最后,连累的都是膝盖,遭殃的却是屁股……宋允复见到他爹就怕的胆小,便是这样养成的。 当然,家规虽多,祖训虽长,比之于蓝氏家规,还是稍有逊色…… 此时,李正一奋笔疾书。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后半夜…… 埋头时,月还高悬,再抬头时,月已西斜,天边已有微微鱼肚白。 李正一眼皮不住地打架,遂趴在书案上,沉沉地睡了两个时辰。 …………………… 次日。 寅时一刻。 宋璟辗转难眠,翻身起床。 洗漱完毕后,就静静地守在夫人床榻边,看着她憔悴虚弱的样子,满脸都写着心疼,恨不能代替夫人去承受她身体上的疼痛…… 约莫半盏茶时间后。 崔氏朦朦胧胧地睁开眼,就看见宋璟坐在床边,很是担忧的样子。 遂挣扎着坐起来,轻声问道: “二郎,你一夜未睡?” 宋璟见夫人醒了,忙坐到崔氏身边,扶着她坐直身子,柔声说道: “我睡不着,就想着还不如早些起来,和你说说话……对了,玉娇,你现在感觉身子好些了没,若有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 崔氏虽脸色仍不好,但休息一夜终归精神好了些,遂强撑着说道: “二郎,这些时日,你本就事情繁杂,还要协助元之兄筹备出征契丹之事,就莫要劳心分神……你放心,我身子真的好多了,倒是你,昨晚又是一夜未眠,眼下都有这么重的乌青了……” 听罢这话。 宋璟却表情严肃,转头问道: “玉娇,你可还记得,咱们成亲那日,你要我许下的承诺吗?” 听罢,崔氏伸出右手,紧紧地握住宋璟的左手,浅浅一笑后说道: “自然记得,成亲那日,我们两个都互相承诺过,成亲之后,要夫妻同心、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可隐瞒和欺骗对方……” 此时的宋璟,也紧紧地握住崔氏的手,尽管这双手已经握了十数年,可每一次紧握,却仍是一番新的感受,像极了心动的感觉…… 稍过片刻。 宋璟目光深邃,沉声回道: “玉娇,你既然记得那日的承诺,又为何不对我……说实话呢?” 崔氏有些惊讶,不解地问道: “二郎何出此言?” 宋璟的脸上,也没有丝毫生气,只是深情地看着崔氏,柔声说道: “玉娇,我很清楚,你是最柔和不过的性子,这么些年,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冲动、出格的事情,可为何单单昨日,要独自一人,带着丹娘和彩儿,跑去查探这个叫叶云之的人?” 崔氏听明白了宋璟的意思。 稍犹豫了片刻,才缓缓道来: “二郎,并非我有意隐瞒,而是因为此事,事关婉儿,我就没有提前告诉你,本来想查探清楚就告诉你的,没想到遇到昨日的刺客!” 宋璟很惊讶地追问道: “事关婉儿?” 崔氏轻轻地点了点头,接着道: “多年前,婉儿奉陛下之命,拜师学武之时,曾有过一个师兄,名叫叶文修,而他的儿子就叫叶云之,可后来,不知发生了何事,他们一家忽然消失了,直到婉儿重回宫中,也没有再见过他的师兄……” 第253章 总算盼来两位贵人 关于上官婉儿拜师学武之事。 宋璟也颇为吃惊…… 自从上次的宫变之后,宋璟隐隐听得传言,说上官婉儿是功夫的,不过却没有想到,上官婉儿拜师乃是奉武则天之命…… 于是,宋璟轻声说道: “玉娇,从前没听你提起过这件事,前些日子,我还在纳闷,上官舍人怎么突然间就会功夫了,原来这是陛下当年的旨意……也难怪,丹娘之前说,你听闻此事后,先是进宫去寻了上官舍人……” 崔氏眉头微蹙,轻声应道: “二郎,关于此事,我也是多年前与婉儿初识之时得知,且婉儿让我保密,我就没有刻意告诉你,当然,也没有告诉其他任何人……” 听罢,宋璟微微点头,眼里没有任何责备之意,只是接着问道: “那玉娇,你此番前去里仁坊查探,这叶云之可为叶文修之子?” 听及此。 崔氏眉头皱得更深了,满眼里都是回忆,过了片刻,才沉声说道: “当年,阿娘早逝葬于后山小丘,我和长兄经常到后山小屋住上一段时日,却不曾想,在山里遇到了前来拜师学武的婉儿,也就是那个时候,我们两个结为姐妹,后来的两年时间里,我倒是见过婉儿的师兄几次,可这次去叶云之家里,我并未见到婉儿的师兄……” 宋璟听罢,轻声地问道: “那有见到其他家人吗?” 崔氏摇了摇头,叹道: “婉儿在山里呆了三年时间,可第三年,也就是仪凤元年刚开春的时候,她师兄就留书一封,说是家里母亲病逝要回乡守孝,自那以后,我和婉儿就再没见过他了!” 听及此,宋璟追问道: “那玉娇,你是如何得知,这个师兄叶文修的儿子叫叶云之?” 崔氏轻轻一叹,回道: “练功之余的闲暇时间,师兄偶尔也会和我们聊天,总是有意无意地,说起他儿子和他娘子的事情,故而我们才知道的……” 宋璟拧眉不解,沉声追问道: “那你见过他娘子吗?” 崔氏摇了摇头,应道: “我们只是经常听师兄提起,但是却从未见过他的家人……” 宋璟微微一怔,问道: “婉儿的师父也不知吗?” 崔氏凝神回忆,接着说道: “对了,婉儿在回宫之后,也曾回过山里,问过她师父,她师父说叶文修师兄在婉儿离开后,有回来过一次,可很快就又匆匆离去……好像是他爷爷遇到了什么大事,但婉儿的师父也不知具体缘由!” 听到这儿。 宋璟脸上的疑云更甚了,问道: “玉娇,那这个叶文修师兄,对于上官舍人来说,很重要吗?” 崔氏摇了摇头,回道: “我也不知道,只记得师兄刚离开的时候,婉儿还一度想要去寻他,只是碍于有皇命在身,不敢悄然前去,再然后,婉儿就回了宫,成了陛下身边最亲近的女官,更没有时间前去寻他了……” 听到这里。 宋璟愣了愣神,追问道: “婉儿喜欢过叶文修?” 崔氏噗地笑出声来,轻声应道: “我看不像,婉儿那会儿也才刚过十岁,哪里懂得什么情爱?” 听罢。 宋璟若有所思地叹道: “言之有理,不过我很好奇,婉儿为何会对他……这么上心?” 崔氏也凝神静思,回忆道: “好像是因为一个络子……” 宋璟一脸不解,追问道: “什么络子?” 正当这时,一阵微冷的晨风吹动窗棂,发出簌簌声响,还从窗缝钻进一股冷风,宋璟立马把夫人身上的被子捂得更严实了些…… 崔氏轻轻一笑,回道: “多谢二郎,关于这个络子,我也不知道,婉儿也没和我细说过。昨日,听到叶云之这个名字,我就觉得好生熟悉,想着若他真是婉儿师兄的儿子,那么,如果找到叶云之的住处,或许就能找到师兄了……” 宋璟虽然仍是很疑惑,但见夫人满脸苍白憔悴的样子,不忍心再多加叨扰,遂扶崔氏缓缓躺下,柔声说道: “玉娇,你先好生歇息,这些事就别操心了,为夫会替你去查的!” 崔氏点点头,嫣然一笑。 犹豫了片刻,又问了一句: “二郎,我看近来你对两个孩子都冷冰冰的,是不是还在生气?” 听到此问。 宋璟神色一凝,没有立即回答,替夫人盖好被褥后,才缓缓说道: “夫人放心,我有分寸的……” 说罢,宋璟心事重重地转身。 而在宋璟离开屋子之前,崔氏对着他的背影,轻轻地说了一句: “二郎,多笑笑!” “好……为夫遵命!” 说罢,宋璟深吸一口气,很快地调整了一下心绪,旋即转过身来,嘴角咧出一个微微向上的弧度,冲夫人一笑…… 虽然笑得有些勉强。 但是能看出,这背后的真诚…… 见状。 崔氏也甚是欣慰,报之一笑。 ………………… 卯时整。 抬头,望向天空。 仍旧只是一片蒙蒙亮,就连西斜的星辰,都还挂在不远的天际…… 若是放在现代,这应该是一个属于“早起的鸟儿有虫吃”的时间。 然而,不幸的是,这是古代,有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作息规律的古代,李正一这个夜猫子始终适应不了,要在这么早起床…… 不对。 不只是起床。 此时此刻,李正一和杜萧杳一起,坐在宫里派来的一辆马车里。 说起来,这洛阳宫,李正一已经进过很多次了,可杜萧杳还是第一次进宫,所以有些紧张,还有点激动,在李正一身边开始了碎碎念。 虽然熬夜半宿的李正一此时非常困倦,但幸好碎碎念的是杜萧杳,他反而越听越精神,若换做旁人,比如宋允复,或是狄翰林,李正一估计会直接睡死过去,雷都打不醒的那种…… 不多时。 马车便到了宫门口。 上官婉儿和蔡给使等在此处。 李正一和杜萧杳还没下马车,就听到蔡公公熟悉的尖细声音: “李小郎君,杜姑娘,奴婢和上官舍人奉陛下之命,在此等候二位,真是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你们两位贵人给盼来了……” 第254章 这还是认识的她吗 一语落地。 这言谈举止之间。 倒是尽显出蔡公公此人见风使舵、左右逢源的圆滑本性,毕竟如今,这满宫满城里,谁人不知,李正一和杜萧杳二人昨日解决了突厥使臣出的两道难题,可谓是保全国格的大功臣…… 一番寒暄和商业吹捧之后,蔡公公正欲把杜萧杳带去了文思殿。 不料。 却被上官婉儿拦下。 与蔡给使圆滑的神情完全不同,上官婉儿颇为淡定,用长辈看晚辈的那种欣慰眼神,微笑着,看了看李正一和杜萧杳,才轻声说道: “蔡给使,陛下方才同我说,让杜姑娘与李小郎君一道入殿……” 蔡公公虽有些惊愕,但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仍满脸堆笑地说道: “奴婢自当遵照陛下旨意……” 稍顿了顿。 上官婉儿接着说道: “蔡给使,陛下还让你负责到行居客舍,接突厥使臣进宫来……” 听到这话。 蔡公公微微一怔。 片刻之后,脸上闪过一丝“我怎么不知道”的神情,但仍笑着道: “是,奴婢这就去办!” 见蔡给使走远了…… 李正一总算是少了许多拘谨,遂走到上官婉儿身边,小声问道: “上官小姨,你说这个蔡公……蔡给使他,为何一提到去接突厥使臣之事,就满脸的不悦之色呀?” 上官婉儿笑着问道: “你也看出来了?” 李正一点点头,回道: “嗯,看出来了!昨日在司成馆之时,听陛下说起,让蔡给使前去给突厥使臣安排住所,我就瞧着,蔡给使有明显的惊讶和不悦……” 听及此处。 上官婉儿轻声笑道: “你们是不知道,安置突厥使臣的住所这件事,可真不是一个轻松的活儿,倒颇有些力不讨好,稍不留神,伺候得马虎了,就会落人口实,可若伺候得太好,又会有损国威,这其中分寸,不好拿捏……” 听罢这番话。 李正一恍然大悟。 对于外国使臣,大唐向来都是热情好客的,但是,若热情过了头,便会被国人认为是有损我大国威仪,但若是完全冰冷待之,被使臣趁机钻空子、挑了毛病,再以此缘由,引发两国再起争端,就比较麻烦。 也难怪这个蔡给使,一提起和突厥使臣打交道,就会控制不好自己的表情,不自觉地在圆滑的老脸上,闪过不悦之色…… 正想着。 李正一和杜萧杳就已经随上官婉儿进了永泰门,又走了几百步,过了乾元门,便见到了传说中的万象神宫…… 万象神宫,又称明堂。 是世界历史上体量最大的木质建筑,可谓是金碧辉煌,令人咋舌。 远远看去。 有十层楼之高,巍峨挺拔。 总共分为三层,底层为四方形,象征着四季之意,中层为十二边形,效法十二时辰之古意,上为圆盖,九龙捧之,上层则为二十四边形,效法二十四节气,且顶层置金凤,中为巨木十围,上下通贯…… 几十年后的李白,曾随唐明皇至东都,作了一篇《明堂赋》赞曰: 穹崇明堂,倚天开兮。四门启兮万国来,考休征兮进贤才…… 此时的杜萧杳,见到这万象神宫,不禁目瞪口呆,而李正一,虽然是从现代而来的、见过世面的人,也惊叹于这个木建筑的巧夺天工。 只有上官婉儿,淡定地说道: “初见明堂,皆是如此……” 说罢,上官婉儿便让李正一和杜萧杳在殿外等候,自己进殿通报。 没想到的是,上官婉儿前脚刚走,武传宁便从不远处迎面走来。 李正一和杜萧杳忙行礼道: “拜见郡主!” “传宁见过李郎君……” 说罢,武传宁的脸上虽仍带着熟悉的傲慢,但是,稍待片刻后,她转头看向杜萧杳,神色稍缓,甚至微微带着些许笑意,轻声说道: “传宁见过杜姑娘……” 见此情形,杜萧杳有些受宠若惊,忙拱手回礼,不知说点什么好。 却见武传宁伸手扶起杜萧杳,脸上仍是带着笑意,又缓缓地说道: “杜姑娘不必客气,本郡主早就听闻你的神医之名,且昨日在司成馆,亲见你如此轻松地,就解决了突厥使臣出的‘彼岸果’难题,实在是令我大开眼界,佩服,佩服!” 杜萧杳有些不好意思,回道: “郡主谬赞,萧杳担不起……” 武传宁仍是带着浅笑,应道: “本郡主从不谬赞,日后在锦书阁,还想向杜姑娘多多请教!” 听罢此话。 李正一满脸惊讶。 眼前这个郡主,还是他认识的那个高傲到骨子里的武传宁吗? 不像,太不像了……他印象里的武传宁,怎么可能会是一个对自己的情敌,说出“佩服”二字的人呢? 而且,一向冰冷少言的武传宁,今日却时时刻刻带着笑意,虽笑得很美,却让人特别不习惯……莫不是笑里藏刀? 这时。 上官婉儿从殿中走出。 见武传宁郡主也在,又忽地想起昨夜擦肩而过时,好似见郡主身上有伤口,但转念一想,陛下都没说什么,上官婉儿自然不会多事…… 于是,拱手行礼后说道: “传宁郡主,李郎君,杜姑娘,陛下让你们三个,一同进殿……” 听罢。 武传宁轻施一礼,用一种很复杂的神色看着上官婉儿,轻声回道: “多谢上官舍人!” 还回过头来,冲李正一和杜萧杳微微一笑之后,才缓缓迈步进殿。 李正一和杜萧杳紧随其后,跟在郡主和上官婉儿身后,进了大殿。 大殿之内,果真很热闹。 左右两排烛台,笼着把大殿照得通明的烛盏,倒是别有一番气势。 再看殿中之人。 有很多李正一非常熟悉的面孔,比如说狄相、姚相,还有武三思,李旦以及太平公主等人,当然还有今日主角突厥使臣,尚未进殿…… 而武则天的宝座,仍是空着的,想来武则天应在旁边偏殿休息,毕竟是皇帝,总是要等到人都到齐了,才会出场。 刚一落座。 武传宁身边的骆柔,就忍不住凑到郡主耳边,很是小声地问道: “郡主,您方才对李小郎君身边的那个杜姑娘,为何如此客气?” 第255章 你小子,给我站住! 武传宁端坐案前。 虽然脸色仍有些苍白憔悴,但她尽量做到端庄娴淑,甚至目不斜视,时刻保持着身为最尊贵的郡主,该有的姿态和仪度…… 听得骆柔此问。 武传宁面带微笑,轻声回道: “骆柔,你不懂这其中玄妙,李郎君才华横溢,可堪人中之龙,想要得到他的心,不可一味用强,就算是本郡主,也得要先顺着……” 其实,昨夜武则天所说的那些话,武传宁一知半解,并未听明白。 但她知晓,姑祖母教导她的一番苦心,不可被辜负,所以,武传宁牢牢地记住了武则天所说的那句“要顺着李正一的心意”的话…… 并且。 开始践行此话。 从她方才对李正一,尤其是对杜萧杳的态度,就能明显看出变化。 只是,此时的武传宁并不知道,今日她这番突如其来的变化,落在李正一的眼里,反而瞬间就变成了……笑里藏刀。 就连跟在宫人身后之时,李正一都是满腹狐疑,忍不住瞥了一眼武传宁,试图从她那张满是笑靥的俏脸上,找到背后隐藏的刀子…… 看来看去,也不知她这般难得的笑容背后,是要准备对谁下手? 没错,从初识到现在,在李正一的心里,武传宁就是这样一个人。 干练,果决,心狠手辣。 还有,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此时此刻,李正一甚至开始怀疑,温存突然替温久给他送荷包,还有之前,眉心姑娘遭遇之事,或许,都和武传宁脱不了关系。 毕竟,这两个女子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或多或少与李正一有关。 其中一个温久,是暗恋李正一快十年的世家女子,一心想嫁他,而另一个眉心姑娘,则是曾和他传出过“绯闻”的青楼女子…… 虽然。 拿不出证据。 但这直觉,甚是强烈…… 尤其是今日,李正一看到武传宁这般“放低姿态、近乎讨好”的样子,深觉百般的不习惯,越看越像是一个“胜利者”在示威…… 可如今是在国宴场合。 李正一也不敢造次,只得先把这些疑惑不解,悄悄地憋在心底。 很快,李正一和杜萧杳在宫人的引领下,在各自的桌案前落座。 坐下之时,他突然发现,自己和杜萧杳的座位隔得好近,杜萧杳的座位,在她舅父姚崇的桌案之后,而李正一就在阿杳的邻桌。 但他前面的桌案,是空着的…… 正想着。 就见殿门处,上官婉儿带着宋璟进了殿,片刻后,宋璟随之缓步走到李正一前面的桌案前,淡定地坐下。 李正一忙起身拱手行礼道: “孩儿拜见舅父!” 稍待片刻。 他凑到宋璟身边,悄声说道: “不知舅父今日也进宫,早知就与我们同乘马车,一道进宫……” 宋璟表情严肃,轻声回道: “无妨,我另有安排!” 说罢,宋璟瞥向上官婉儿离开的背影,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样子。 很明显,昨日夜里,宋璟没有告知李正一“今日他也要进宫”之事乃故意为之,为的就是今早能悄悄地与夫人聊上一番…… 而且。 就在方才。 宋璟趁着进宫之机,与上官婉儿聊了一下叶云之的事情,尤其是关于那个络子,可上官婉儿却犹豫躲闪,不肯说出那个络子的缘由。 所以,宋璟心里隐隐感觉不安,但此时,也没和李正一多说什么。 而李正一,虽然瞧出舅父怀有心事,但碍于这个重要场合,也不好多问什么,只得小心翼翼地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而杜萧杳凑过来,小声道: “阿寻哥,你有没有发现,这个传宁郡主,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听到此问,李正一立马来了精神,轻轻地点了点头,神秘地问道: “阿杳,你也瞧出来了?” 而杜萧杳,眉眼之间透着不确定,又看了一眼武传宁,才又说道: “我依稀觉得,郡主她今日的脸色不太对,嗯,真的不太对……” 李正一跟着点头,小声道: “确实不太对劲,我横竖觉得,今日的她,像是……笑里藏刀!” 听罢,杜萧杳眉头微蹙,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武传宁,缓缓说道: “阿寻哥,我说的脸色,和你刚才说的,就不是同一件事情……” 李正一若有所思,反问道: “阿杳,你想说的是什么?” 听罢。 杜萧杳收回眼神,疑惑道: “郡主的双眸不对劲,还有刚才在扶我之时,我偶然看见她的双手也有青黛之色,此两者相加,分明就是身体中毒迹象……可她贵为郡主,怎么会中毒呢?难道是我想多了,判断错了?” 听及此。 李正一不自觉地坐正了身子。 下意识地看向对面的武传宁,蓦然发现,她今日虽然化了妆,掩盖住了苍白憔悴的脸色,可两眸和双手却如杜萧杳所言,不太正常…… 还不及细想。 殿外,就传来一阵喧嚣之声。 ………………… 此时的殿外。 突厥使臣姗姗来迟。 而且,正巧与刚从武三思府上“借了夜明珠”的张易之迎面遇上。 只见张易之,双手捧着一个很精致的木盒子,看上去小心翼翼的样子,而他如此这般谨慎之举,勾起了突厥使臣大胡子的注意。 遂走到张易之面前,朗声问道: “是何宝贝,让六郎如此谨慎?” 张易之微微一笑,回道: “使者真是好记性,昨日不过是殿前匆匆一见,你便记住了我!” 稍顿了顿。 张易之眼角上翻,接着道: “只可惜,我就没你这般好记性,到现在,也没记住你的名姓……” 听到这话。 大胡子忍住火气,冷冷地说道: “你们中原人说话,听起来还真是别有一番风味,这话里话外的,不就是拐着弯儿地,没有瞧上我们吗?” 张易之没有说什么。 只是略带轻蔑地一笑。 正欲离开,却被大胡子叫住: “你小子,给我站住!” 张易之闻声顿住脚步。 却没有回头,只是嘴角一咧,用最温柔的语气,悠悠地说出这话: “请注意你的措辞,这是我们大周的土地,而我,只听陛下命令!” 第259章 自请之事,甚合礼数 这一笑。 便是这个叫陌秋的舞姬。 对自己未来命运的淡然接受。 而且,在如此场合,上有武则天的旨意,下有这大胡子吐屯的青睐,陌秋她除了接受,也别无他路可选…… 不多时。 所有的舞姬缓缓告退,而大胡子转过头,凝神望着陌秋远去的身影,隐隐透着些迫不及待,还有草原突厥人的那种粗犷和豪放…… 待走远了。 大胡子才回过神来。 又重新坐回到桌案前,脸上带着无比灿烂的笑容,对武则天说道: “若不是亲眼所见,我都不敢相信,大周竟有这么多的奇女子!” 武则天笑逐颜开,笑着问道: “那,你如今信了?” 听及此。 大胡子稍顿了顿。 又在人群中寻觅一番,最后把眼神定格在了杜萧杳身上,才说道: “自然信了!昨日,有这位智慧绝伦的杜姑娘,可以用同一种法子,来破解我们草原上两种完全不同的奇毒,已然让我叹为观止……” 过了两秒。 大胡子又望向殿门口,也就是陌秋离开的方向,毫不避讳地说道: “没想到,今日,又有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一曲歌舞实在是让我如痴如醉!从前听闻,中原有个成语叫牝鸡司晨,可我倒觉得,应是巾帼不让须眉才对,大周皇帝之慷慨,不在当年天可汗之下!” 这话有意思,说得好像他亲眼见过当年的“天可汗”李世民一样。 虽然一看年龄,就知这个大胡子“亲见李世民”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换个角度来思考。 不得不说。 这大胡子作为突厥使臣,倒是挺会找准时机,给武则天拍马屁的,不过是短短几句话说下来,武则天的脸上,就泛起了丝丝笑意…… 少时,武则天缓缓地回道: “说起慷慨,朕倒是觉得,你们此番前来我大周,又是归还河西土地,又是同意出兵契丹,默绰还自请成为朕的干儿子,甚至还奉上彼岸果和夜明珠……此般慷慨,到底是为何意?” 大胡子也是个爽朗之人。 听罢武则天的话,起身回道: “陛下,实不相瞒,我们大可汗此番遣使来周,的确是另有所图,不过,所图之事绝对是利于两国之间和平稳定的长久之计……” 武则天若有所思地说道: “吐屯,你这性子倒是挺直接,不妨说说看,默绰所图何事?” 大胡子爽朗一笑,应道: “自古有之……和亲!” 武则天微微一愣。 准确的说,不只是武则天,而是在座的所有人,都有几分惊讶。 提起和亲,众人想到的,都是突厥可汗希望娶我朝大周的公主。 但这时,大胡子又补充道: “此番遣使,我们大可汗是怀着最大的诚意,希望两国能够永久友好和睦,故而,忍痛割爱,想要把我们草原的小公主嫁到大周……” 话音未落。 大殿之上就如炸开了锅。 众人议论纷纷,交头接耳。 有朝臣觉得,和亲乃是好事,而且,若是突厥公主嫁来大周,还不需要将我朝公主或郡主嫁到草原蛮荒之地,岂不是两全其美…… 但与此同时。 也有朝臣持怀疑态度。 他们私里怀疑,突厥可汗此番提出和亲,很有可能用意并不单纯。 而听了大胡子吐屯的话,武则天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凝神静思片刻之后,才缓缓地回道: “那默绰他可有交代,希望把自己的小公主嫁与我大周何人?” 大胡子行礼后回道: “皇太孙!” 不知为何。 一听到“皇太孙”这个词,李正一的心里咯噔一下,忽地想起宫变那日,在偏殿密室里,上官婉儿呈予他看的,皇爷爷李治留下的“立李寻为皇太孙”的遗诏,还历历在目…… 不过,李正一记得,此时的大周皇室里,明面上的话,就连皇太子之位都还虚悬着,更别提什么皇太孙之位了…… 果然。 武则天微微笑道: “吐屯,此番默绰可能要失望了,我大周眼下还未定皇太孙!” 大胡子倒是毫不惊讶,回道: “陛下,此事不急,想来待我突厥公主入嫁大周皇太孙之时,也是一年半载之后的事情了,具体事宜完全可以容后再议,只是不知,大周皇帝您对于我们大可汗提出的和亲事宜,意下如何?” 听罢此问。 武则天陷入沉思之中,眼神淡定地扫视着整个大殿,只是不经意间,在李正一和武传宁身上,停留了更多的时间…… 再看武传宁,她的眼神微微闪烁,不知不觉间,就朝李正一看去。 只是,此时的李正一埋着头,心里思忖着突厥人打的如意算盘,不管是武则天的目光,还是武传宁的眼神,他都没有丝毫察觉…… 片刻之后。 武则天轻声问道: “不知公主名姓?” 大胡子喜出望外,行礼回道: “小公主,名唤阿史那允臻!” 这时候,武则天却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轻轻点头后缓缓说道: “我现在算是看明白了,默绰之所以自请成为朕的干儿子,原来是因为,他想把自己的女儿允臻,嫁给朕的皇孙……倒是合礼数!” 说罢。 武则天看向大胡子,又说道: “吐屯,你且转告默绰,关于突厥公主阿史那允臻入嫁大周皇孙之事,朕已然允准,只是嫁娶之具体事宜,留待后议……” 听闻武则天此话。 突厥的八位使臣,都同时起身向武则天行礼,表示感谢,还说道: “多谢陛下!想来待我突厥允臻公主嫁与大周皇太孙之后,突厥与大周之间,便是真正意义上的姻亲之国,如此便可休战,永享和平!” 看来有句歌词唱得不假。 谎话说了三遍,就会当真…… 来大周还没几日,突厥大胡子这番“两国之间永享和平”的宏论,就已经很高调地摆在明面上,提及过很多次了……颇有洗脑之意。 只是,估计在座之人,没有谁会把他们的这番话,当成真话? 旋即,武则天又缓缓道来: “吐屯,既然已说定了和亲之事,那默绰他可有共同对敌之策?” 第260章 默绰可汗的野心…… 武则天确实保持着清醒。 她时刻记得,之前突厥说过,要与大周一道出兵,共同对付契丹。 如此一来,既然方才已经谈妥了默绰自请之事,就该谈点实际的…… 比如说。 突厥归还河西土地之事。 还有,就是要与使臣商议一番,看默绰那边打算如何出兵配合…… 听到武则天方才一问,大胡子倒是面不改色,胸有成竹地应道: “大可汗自有对策!” 但很快。 就又面露疑色,沉声说道: “不过,自从可汗王庭先前出过‘盗珠’的怪事之后,大可汗便一直怀疑,王庭内恐有奸细,故而有些要事,我只能对陛下一人讲!” 武则天觉得。 吐屯所言有理。 便缓缓站起身,和他一道,移步至旁边文思殿中秘密商议对敌之策…… 武则天身边。 只跟着上官婉儿和蔡公公二人。 上官婉儿在文思殿内。 而蔡公公,在殿外等候。 至于其余众臣,此时此刻,都仍在万象神宫的大殿之中,伴着丝竹之乐,焦急地等待着,包括狄相、姚相、宋璟,也包括李正一在内…… 说句实话。 此番下来,李正一对于突厥人的戏码,倒是时而清晰,时而迷糊。 首先是夜明珠。 也就是知南和顾北。 既然是突厥的国宝,那默绰可汗,为何要让使臣把它送到大周,还要有条件地奉上,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还有方才,拿着夜明珠的张易之,在殿外与大胡子的一番相遇,到底是故意为之,还是无意间的偶遇? 李正一也不太清楚…… 只是,没有想到,如今竟牵连出了这样一桩可能涉及“两国勾结”之事。 一瞬间。 他忽地回忆起另一件事。 之前,他和宋允复被恶犬围攻。 而郭令欢的几只爱狗,就是被巫马实那方势力之人借走的。 最要紧的是,据郭令欢所言,那人似乎就是给了一样很贵重的珠宝…… 珠宝? 有没有一种可能。 郭令欢嘴里说的这珠宝。 就是……这颗夜明珠知南? 只是碍于当时武传安在面前,郭令欢才没有把整件事和盘托出? 细细想来,确实也有道理,若不是这样一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换做其他的普通珠宝,应该还不足以让见过世面且如此爱狗的郭令欢为之心动,分不清东南西北,满口应下借狗之事…… 除此以外。 李正一还隐隐记得。 当时,武传安也牵涉其中。 还承认是他自己,把郭令欢这珠宝借来卖了,以还清赌债…… 然而,关于武传安说的这个理由,李正一基本上是一个字都不相信…… 虽然还不知道,武传安为何要隐瞒郭令欢借狗得来的珠宝的去向…… 但至少,李正一想明白了,武传安或许与这颗夜明珠有点关系。 猜到这一点。 李正一有种如释重负之感。 但很快,他心里又紧张起来,想到突厥一开口就是要把阿史那允臻公主嫁给大周的皇太孙,难道是冲他来的? 不过,没道理啊…… 历史上的突厥。 确实有与武则天商议过公主入嫁大周的事宜,可一年以后,武延秀奉武则天之命去突厥接亲,却被默绰无端扣下,再然后,就以“武则天没有派大唐皇室的李家宗亲前来接亲”为由…… 背信弃义。 撕毁和约。 再之后,就是大举进犯大周边境,甚至深入到陕北、河北之地。 到处烧杀掳掠。 可以说是无恶不作…… 观其恶劣行径,颇有些像近代的小日本完全泯灭人性的大屠杀…… 这段血淋淋的历史,光是想想,李正一都觉得毛骨悚然。 他亦开始猜测。 突厥默绰可汗嫁女此举。 绝对是别有深意…… 再联想到,刚才吐屯的言语之间,一直有意无意地在强调一件事,那便是想要将公主嫁给皇太孙…… 皇太孙三个字。 意味着将来有一日,会做皇帝。 如此看来,默绰可汗此举是有野心的,分明就是冲着一个位子去的——未来的大周皇后之位! 若是真这样。 一切都可以说得通了。 默绰可汗之所以会主动提出,割还河西之地、出兵契丹这般的好事,甚至还带上了草原至宝前来进奉大周,主要是瞅着未来的皇后之位…… 试想。 若是他们真的得逞。 有朝一日,突厥公主阿史那允臻真成了大唐的皇后,不用怀疑,默绰可汗肯定还会有下一步的计划…… 至于到底是何计划。 李正一还不完全知道。 但是,关于这次两国之间的和亲,他很清楚,若是按照历史的正常轨迹,最终,这亲是没有和成的…… 退一万步讲。 就算是突厥的公主真的嫁入皇室,也绝对没那么容易,登上皇后之位的,毕竟中原女子也不是吃素的…… 想及此。 李正一沉沉一叹。 看向大殿之上的滴漏,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时辰…… 此时此刻。 武则天和大胡子的商议刚结束,二人从文思殿出来,重回万象神宫。 也不知。 他们密谋了些什么。 但李正一注意到,大胡子的神情,好似是满面春风、喜笑颜开,而武则天却脸色阴郁,看上去心情不大好的样子…… 见武则天回到殿上。 本来方才还如集市般热闹的大殿,忽然就安静下来,众臣皆悄然起身,拱手行礼,一片祥和宁谧…… 殊不知。 武则天刚一落座,就收到一封来自兵部侍郎的加急密奏…… 只见武则天正襟危坐,打开密奏,差不多看了两三秒,便雷霆大怒…… 刚想发作。 却又立马忍住火气,说道: “今日,朕有些乏了,诸位爱卿,还有突厥使者们,你们都先退下!” 听到这话。 众位都起身,作揖告辞…… 而李正一瞧着武则天的神色,眼里蕴着的,真的是雷霆之怒…… 难道是朝中发生了很紧急的军情大事,可武则天碍于突厥使臣也在殿中,不好当即处理,便让众臣都先行离开? 正想着。 武则天又说道: “姚爱卿,狄国老,武三思,你们三个且留在殿中,朕有话要问!” 闻及此。 他们三人当即驻足,拱手道: “是,陛下!” 而余者众人,缓缓离开…… 想必此时此刻,绝大多数朝臣的心里,或多或少,都对武则天刚才“收到密奏之后,想发怒却又压下火气的反应”而百思不得其解…… 甚至有些担忧。 然后,才带着满肚子的疑惑,一步一回头地,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大殿。 待众人皆已离开…… 武则天先是命上官婉儿把殿门紧闭,然后甚是着急地走下台阶。 走近后,对他们三人说道: “你们可知,兵部出事了?” 第261章 多年旧事,再次重演 “陛下,出了何事?” 问罢,姚崇和狄仁杰,你看看我,我亦看看你,两个人都一脸懵。 而武三思,在脸上装出来的这份蒙圈背后,还隐隐透出一丝慌张。 但毕竟都是爱作妖的老狐狸,这份小慌张,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也是一脸关切地,拱手问道: “姑母,兵部出了何事?” 武则天仍是眼含怒火,说道: “你们自己看!” 说罢,武则天把手里的密奏,放到了隔得最近的狄仁杰手中,然后,他们三人很着急地传看了一番,刚一看完,就都傻眼了…… 就连武三思。 都是真的傻眼了。 密奏上,白纸黑字地写着,此次大周兵部倾力打制的军械装备,包括长矛、短枪、箭矢、长弓在内的十万计兵器,都不翼而飞…… 也难怪,武则天刚才看到这份密奏,会登时燃起一阵雷霆之怒。 可是,在大殿之上,尤其是在突厥使臣面前,武则天不能发作,毕竟,若是突厥使臣知晓了此事,恐怕战况局势会有微妙的变化…… 可以想象。 十数万兵器在大周的土地上,一夜之间莫名消失,这件事若是公之于众,必定震惊朝野,还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搞得人心惶惶…… 半晌。 姚崇眼带疑惑,沉声回道: “陛下,这不可能……兵部的军械,一直都是由微臣和狄国老亲自监看,从未假手于人,而且,就在前日朝间,微臣还到兵部查验过,所有兵械都如数俱在的,怎可能就这一夜之间,便不翼而飞了?” 狄仁杰拱手附和道: “陛下,姚相所言俱实……” 而武三思虽着实惊讶,但心里也有自己的算盘,沉思片刻后说道: “是啊姑母,侄儿向来听闻,姚相身为兵部尚书,其兵部防守如铁桶一般,怎么可能有人,如此轻易地盗走数额如此巨大的军械?” 这字字句句,无一不把此次兵械遗失一案的责任,往姚崇身上引。 听及此。 武则天稍冷静了些,叹道: “其实,自从二十多年前的那次震惊朝野的‘军械遗失案’之后,朕就特别留心,再没有将兵械制造一事,置于洛阳之外,可朕没有想到,纵算我们如此小心翼翼地提防,二十年前的事情,还是重演了……” 在场的这五个人。 武则天、上官婉儿,还有姚崇、狄仁杰、武三思,都知晓当年事。 过了几秒。 狄仁杰轻声叹道: “陛下,说起二十一年前的那次军械遗失案,还是老臣负责查案,可过了这么些年,仍是毫无头绪,实在是有负圣恩……” 稍顿了顿。 武则天看向狄仁杰,眼神里带着一些理解,不紧不慢地感叹道: “国老,关于当年那件事,你无须自责,说起来,此事也不怪你,怪就只怪盗走军械之人,太过于狡猾,竟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听罢。 狄仁杰拱手谢恩。 而武三思,见武则天这话里的语气有些柔和,便微微张嘴,想要说点什么来补刀,但到最后还是忍住了,毕竟武三思也不傻,此等军国大事当前,若是言语不当,很有可能会引火烧身,祸及自身…… 关于当年之事。 武三思虽未负责此案。 却也是早就略有耳闻…… 这十数万军械遗失背后的那个人,能够做得滴水不漏,定不简单。 而且,经历了上次武承嗣、武攸宜闯宫和“卖国贼”之事,再加之最近,他总感觉背后有人在悄悄地盯着他…… 那个神秘人从不露面,却好像很了解他们,暗中偷走了夜明珠,以此来暗示武三思“新开岭”之事已被他们知晓,可却没有任何其他动作,除此以外,还有夜明珠本身,似乎也和那个神秘人有所牵连…… 想及此。 武三思暗自告诫自己。 像当下这种,关乎两国战局的军械大事,他还是少说话为妙…… 不然的话,武家仅剩的武三思,若也不小心失了势力,那武家将来,还有谁能有把握,和李旦、李显继续斗个不死不休? 武承嗣被打入死牢之前,伏在武三思耳边的那句话,尚犹在耳…… 武三思,确实不能马虎大意…… 正当此时。 姚崇轻声问道: “陛下,眼下该当如何?” 武则天沉沉一叹,坚定地说道: “姚爱卿,明日便是出征契丹之日,这一点,绝不可以变,否则,若是让突厥使臣还有契丹人看出端倪,于我大周不利……至于兵器问题,你也不必担心,朕这洛阳宫内,还有不少攒下的兵械,倒是够数!” 果然。 姜,还是老的辣。 武则天做任何事情,都提前给自己备好退路的本事,真不是盖的。 听罢,姚崇拱手回道: “是,陛下!微臣这就前去兵部,准备明日出征事宜,定不会误了行军时辰,关于此次军械遗失之事,还请陛下派人……查清缘由!” 武则天点点头,回道: “姚爱卿,狄国老,你们且回去,莫要让突厥使臣看出端倪,至于兵部那边,兵部侍郎做得很好,已经封锁消息,没有丝毫外传,就算要查此事,也得另外找个由头,朕再想想……” 姚崇领命而去。 狄仁杰也拱手告退。 大殿之中,只剩下武则天和武三思,还有上官婉儿服侍在旁…… 见他们二人走远了,武三思悄悄地凑到武则天身边,悄声耳语道: “姑母,依我看,若此番您要另外找个由头,来彻查此事,不妨就以‘整顿兵部’为由,把所有兵部之人全部抓起来,辅之以来俊臣的审问,想必定会有所收获的!当年就是因为先帝太过心软,没有用此手段,否则军械遗失之事,也不至于完全无踪迹可循……” 没错。 虽然自我劝诫。 但武三思还是没有忍住…… 左思右想,他还是希望,能在这个关键时候,把此次攻打契丹的领兵之权,从姚崇的手里,再次夺回武家。 毕竟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若武则天真的同意了武三思方才的提议,再配合着来俊臣这个名副其实的酷吏……审讯犯人的那一套“流水线”的法子。 估摸着,不管他想给姚崇安个什么样的罪名,都是轻而易举的…… 第262章 你,怎么这般糊涂 然而。 还是那句话。 姜,还是老的辣…… 武则天有自己的谋划,又岂是轻易能够被旁人左右的,故而说道: “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朕今日留你下来,是还有其他的事情!” 武三思微微一怔。 知道计划泡汤了…… 只得不改面色,轻声问道: “姑母,还有何事吩咐?” 武则天的神色,却稍微有些犹豫,但很快又坚定起来,悄声说道: “武三思,朕命你……” 武则天这话,说得很是小声,就连一旁的上官婉儿都没有听清。 但听完这话。 武三思喜形于色,拱手告退。 而武则天也在上官婉儿的搀扶下,转身离开万象神宫,回上阳宫。 刚到寝殿门口,就看见太平公主和李旦二人,在门口焦急地等候。 走近之后,武则天也先示意宫人都退下,然后,对他们二人说道: “随朕进来!” 说罢,武则天便拂袖进殿。 太平公主和李旦紧随其后…… 刚进殿,才走了没几步,武则天就停了下来,猛地转身看向他们二人,只消一眼,就能清晰地看见,燃烧在她眼里的愤怒,几乎是把今日憋了一肚子的火气,直接蕴在了这冷厉的目光之中…… 还没等到武则天开口说什么,太平公主和李旦就吓得直接跪下。 武则天面色凝重,问道: “你们两个都干了什么好事?” 听罢此问。 李旦正欲答话…… 太平公主却抢在前面说道: “母亲,此事与皇兄无关,都怪我轻信了别人的话,才会如此的!” 武则天走到案前坐下,盯着太平公主,仍是一脸严肃,沉声问道: “快把整件事速速说来!” 太平公主忙回道: “就在表兄武三思寿辰将近之时,我与皇兄商议该送什么寿礼比较好,可总觉得,挑来选去都是一些俗物,定不会合了表兄的心意,直到遇到了一个西域客商,他把这颗夜明珠呈到了孩儿面前!” 武则天拧眉不解,问道: “西域客商?” 太平公主点点头,悄声回道: “是的,孩儿那日去一家古玩店,想给表兄挑选一件古玩作为寿礼,却不承想,碰到一个很奇怪的西域客商,他识得我是公主,还很神秘地和我说,改日登门拜访,要给我一件眼前一亮的绝世珍宝……” 听及此。 武则天眉头紧蹙,追问道: “所以,你就答应了?” 太平公主摇了摇头,叹道: “回母亲的话,孩儿并未答应,起初只当他是个怪人,并未理会他,扭头就走了。可没想到的是,仅仅两日之后,那个西域客商,竟然真的到我府上登门拜访,还直接到了中堂等候,手里便拿着那颗夜明珠,说是要送给孩儿……” 话音未落。 武则天就打断了太平公主的话,表情甚严肃,怒目相视地追问道: “此夜明珠,不比普通夜明珠,可谓是举世难得的珍品,那人就算是再有钱,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就送给你?” 太平公主忙解释道: “母亲,那个西域客商其实并非是送……他附加了一个条件的!” 武则天又接着问道: “什么条件?” 太平公主有些心虚的样子,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很小声地回道: “那人说,他只想要一幅母亲您的亲笔手书墨宝,仅此而已……” 武则天闻声大怒,拿起手里的茶盏,重重地摔在地上,一时间,杯盏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且在地上旋了半圈之后才斜斜地顿住…… 半晌。 武则天才沉声斥责道: “太平,你怎么这般糊涂!居然同意用朕的墨宝去换一个陌生人手里的夜明珠,你可知,此番突厥的国宝,居然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我大周洛阳皇宫之中,已然让朕颜面全失……” 稍缓了缓。 武则天接着问道: “不仅如此,再加上朕的墨宝,你可知会引来多少无端是非吗?” 太平公主埋着头,忙说道: “母亲息怒,都是孩儿考虑不周,误中他人圈套,请母亲责罚……” 武则天沉沉一叹,回道: “责罚你,不等于告知天下人,此事与皇室有脱不开的关系吗?” 过了两秒。 武则天看向李旦,严厉地问道: “旦儿,此事与你有无关系?” 李旦看了一眼太平公主,稍微犹豫了片刻,但仍选择了实言相告: “回母亲,太平在做决定之前,是与孩儿商议过的,我也有责任!” 听罢此话。 武则天颇感头疼…… 是真的头疼,不是心理的。 上官婉儿立即上前,替武则天稍微按摩了一下,这才有所舒缓。 见状,上官婉儿适时提醒道: “陛下,您今日也太累了,不妨先歇歇,听闻姚相的外甥女杜萧杳也是妙手神医,要不请她来替陛下瞧一瞧,微臣也好放心……” 这番话。 太平公主和李旦都能听出来。 上官婉儿是在替他们两个解围。 可武则天,却没有打算就这样放他们两个离开,少时,她接着道: “婉儿,朕没事,稍待片刻,你且去宣旨!今日朕被这接二连三的事情,给气昏了头,竟把给李正一和杜萧杳的赏赐,都忘记了……” 刚说完。 武则天就示意婉儿停下按摩的手,又转过头来,看向太平公主。 几秒之后。 武则天若有所思地问道: “太平,你马上回想一番,在整件事情中,有没有可疑之处,比如说,有没有人在故意引着你,去那家古玩店?还有,是谁把那个西域客商,直接带到了你府上中堂等候?” 经武则天这么一提醒。 太平公主才意识到,此事确实不太对劲,之前她一心以为,这不过是一个有钱的西域客商用来“讨好公主”的手段,毕竟太平公主身份最贵,像这种攀附权贵之人,倒确实是没少见,便草率地应下了。 还把这颗夜明珠作为寿礼送给武三思,实则是想给李家留后路。 思及此。 太平公主不禁开始回忆,这整件事情中,确实有一个人似乎都在。 于是,她缓缓回道: “母亲,孩儿想起来了,当时是易少棠无意间与我儿崇简提起,西市有一家古玩店很不错,这才引得我的关注,还有,听管家说,那人到公主府之时,拿的也是易少棠的名帖,故而让他进中堂等候……” 武则天面露疑色,轻声问道: “你说……易少棠?” 太平公主点点头,但看到武则天脸上不可思议的神色,才恍然想起,自己刚才这话,好像说得有些大意了…… 于是。 在铸成大错之前。 太平公主赶紧解释道: “是,母亲!您是知道的,薛崇简这小子想向来不务正业,而易少棠与薛崇简倒算是臭味相投,两人自称是棋友,所以,隔三差五地,就会到我府上略坐坐,一来二去地,倒是有几分熟识。只是今日这件事,到底与他有没有牵连,孩儿就不得而知了……” 第263章 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上阳宫中。 武则天的愤怒,仍在继续…… 刚把太平公主和李旦之事问了个明白,还差点气出一口老血…… 稍缓了片刻。 武则天又很是着急地遣上官婉儿和蔡公公,让他们二人分别把张易之和张昌宗,还有祭酒叫到上阳宫问话。 ………………… 半个时辰前。 武则天下令,群臣告退。 张昌宗心里充满疑惑,也觉出张易之今日的举动很不对劲,于是,待张易之刚一出殿,就不由分说地一把给拽走了…… 刚走到一个僻静无人的拐角处,张易之就停下脚步,挣脱了张昌宗拽他的手,沉声说道: “五兄,有何话就在此处说,咱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地像什么!” 张昌宗也随之驻足。 先是左右看了一番,确认无人后,才满面怒火,没好气儿地说道: “张易之,你老老实实告诉我,这颗夜明珠,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方才在殿前,见武则天大发雷霆,张易之心里也甚为紧张。 但其实,关于这颗夜明珠背后的事情,张易之也是知之甚少…… 遂眉头微蹙,悄声问道: “五兄,如果我说,对于今日殿上发生的这一切,我和你一样,也是完全不知情,你会相信我吗?” 话音刚落。 张易之又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谁知道,这颗夜明珠竟然有两颗,而且,居然是突厥的至宝!” 张昌宗压着火气,反问道: “我信你有什么用,最要紧的是,你觉得陛下她会信你的话吗?” 听罢。 张易之沉默不语。 但眉头,皱得更紧了…… 少时,张昌宗接着追问道: “张易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日陛下定会传召你我,到时候打算如何解释此事,你最好先想清楚,莫要搭上我们整个家族……” 听及此。 张易之的脸上,比之先前,倒平添了些许埋怨的神色,喃喃自语: “母亲的意思我都懂,无非就是,想要靠着咱们哥俩出卖自己,来换取她心心念念的荣华富贵罢了,不过,你们也尽可放心,不论如何,我张易之就算是自己死,也绝不会拖累整个家族的……” 这话的言外之意。 张昌宗心知肚明…… 他知道,从一开始,张易之就不同意进宫,更不愿意做什么面首。 只是无奈他们哥俩儿的玉树临风,实在太过出众,因此,被千金公主和太平公主看上,便辗转找到了他们的母亲韦氏…… 一番利诱之后。 韦氏便应下此事。 还强迫五郎和六郎进宫,而她自己,也因此得了个夫人的尊位,还在多年守寡之后,得了个男宠,名唤李迥秀……生得也是十分养眼。 也就是说。 他们张家今时今日的地位,种种荣华富贵,都离不开他们兄弟两个在宫里讨得武则天欢心,若是他们出了事,自然会牵连整个家族…… 暂且抛开这些不论。 另有一事,张昌宗很好奇…… 虽然,进宫做面首之事,并非张易之自愿,但是,自从他们两兄弟进宫之后,张易之却表现得比他积极太多,还整日红光满面的…… 然而,张昌宗每次问起此事,张易之都只是浅笑,旋即沉默不语。 想到此处。 张昌宗转而悄声问道: “六弟,你为何要替他做事?” 张易之脱口而问: “谁?” 张昌宗瞪了他一眼,回道: “别给我装傻!你知我说的,就是那个悄悄与你书信的神秘人!” 张易之小声应道: “我真不是替那人办事,我都不认识他,做这些,不过为了自己!” 听罢。 张昌宗慢条斯理地,分析道: “一般情况替别人做事,无非就是两种,要么,那人给了你好处,要么,就是你有把柄……捏在那人手里?六弟,你到底还有什么事情,是瞒着我和母亲,没有告诉我们的?” 张易之正欲回答。 却见上官婉儿迎面走来,还说道: “拜见五郎六郎!” 走近后,她接着说道: “没想到,五郎和六郎居然在这里躲清闲,让微臣着实好找,方才陛下遣微臣,传召二位到上阳宫问话……” 话音未落。 上官婉儿本来还想提醒一番,不料却被张易之轻轻地拽了过去。 张易之突然脑子一热,看了一眼上官婉儿后,对张昌宗和盘托出: “五兄,你不是一直问我,何故会替那神秘人做事,今日我就对你实话实说了!那是因为,我在宫里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可不知为何,此事竟被那人知晓,故而,有了威胁我的把柄……” 听罢这话。 上官婉儿两颊通红,夹着些许愤怒和不解,甚至想死的心都有了。 而张昌宗目瞪口呆,问道: “六弟,你和上官舍人……” 还未等到张昌宗把话问完,张易之就坚定地点了点头,悄声说道: “五兄,事关重大,还望保密!” 上官婉儿也楞在原地,满脑子想着,到底是谁给了张易之这样的勇气说出来,可思来想去,更多的还是责怪自己,竟然一次次沦陷…… 半晌。 张昌宗仍是一脸惊讶,但忽地满腹疑云,甚是不解的样子,问道: “六弟,你有没有觉得,整件事情太过蹊跷,你与上官舍人之间的事情,连我都被蒙在鼓里,还有谁会知道,并且以此来威胁你呢?” 这一刻。 上官婉儿算是听明白了。 也知悉了为何张易之要在此时,把他们两个的事情,告诉张昌宗。 因为眼下,整件事情已经到了张易之“很难预料态势”的地步,所以,他想要把此事告诉自己的兄长,毕竟不是外人,还可寻求帮助。 不过几秒…… 上官婉儿收起情绪,轻声问道: “五郎、六郎,你们方才的意思,可是说陛下的身边,藏有奸细?” 张昌宗点点头。 过了小片刻,沉沉叹道: “说句实话,我自己的弟弟我了解,他就是那个浪样儿,可我原以为,上官舍人你是一介女中豪杰,怎么也经不住一个‘情’字的诱惑?如今倒好,竟因此授人以柄,落入别人的圈套,现下,该作何打算?” 第264章 一晌贪欢,风轻云淡 其实。 他们都很清楚。 事到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张易之和上官婉儿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情,到底是覆水难收了…… 而上官婉儿,终究是跟在武则天身边多年的女官,除了与张易之苟合之事,让她慌过神,至于其他时候,遇事不慌早已成为她的一种习惯…… 顷刻之后。 上官婉儿叹了口气,轻声道: “为今之计,只有如此了……” 张昌宗和张易之听闻有计,不约而同、满含期待地问上官婉儿道: “有何计策?” 毕竟。 这是在宫里。 虽说是在僻静拐角处。 但也是人多眼杂之地…… 上官婉儿和他们保持着至少一臂的距离,但尽量压低声音说道: “五郎、六郎,你们现在赶紧出宫去,我就当没在宫里见到你们,等过一会,蔡给使把祭酒寻来,我再想办法转移陛下的心思,待到入夜后,你们两个再来寝殿,至于夜里该如何做,应该不用我多说了?” 张昌宗点了点头,回道: “明白,多谢上官舍人!” 少时,又看向上官婉儿,犹豫一番之后,才一脸严肃地悄声说道: “说句实话,抛开一切来讲,你和我六弟倒是挺般配的,但是,我身为他的兄长,你身为陛下的女官,有些话不用言明,想来彼此应该都懂,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但往后,莫再如此了!” 话音刚落。 张易之不以为然,沉声回道: “兄长就莫要操心此事了,当务之急,除了扭转陛下对我们的信任,更重要的是,我和婉儿的想法一样,陛下身边很可能会藏有奸细,而且此人的政治倾向不明,我们应当合力揪出此人,否则后果难言!” 张昌宗瞪了张易之一眼,责道: “注意你的称呼,若在陛下面前叫得这么亲昵,早晚暴露你们的事情!” 听及此。 上官婉儿看向张易之。 在心里默默地告诫自己。 这是她最后一次,如此贪婪地看看眼前这个男人,然后,从今往后,就要彻底与他,还有过去这段错误的感情,划清界限…… 不然。 总有一日。 会死无葬身之地。 却不承想,抬头的一瞬,正迎上张易之投来的目光,那般炽烈,眼神交汇之时,热烈得让人无法拒绝…… 只消一秒。 上官婉儿只得扭头。 躲开他的眼神,强装淡定说道: “六郎言之有理,关于如何抓这个奸细,咱们必须尽快筹划……否则,若是任由此人在宫里肆意妄为,后果不堪设想!” 听罢。 张昌宗点点头,表示认同。 可仍是眉头紧蹙,满脸不放心。 他虽不了解上官婉儿的个性,但却很清楚自己弟弟的性子,颇有些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精神…… 若张易之真的喜欢上官婉儿,那这个弟弟,怕是洗洗也不能要了…… 因为这个时候的张易之,不再是一个弟弟,而是一颗定时炸弹…… 想及此。 张昌宗只得把希望寄托在上官婉儿身上,遂看向她,但欲言,又止…… 可上官婉儿却早已会意。 她稍稍地后退了一步,向着张昌宗和张易之,很郑重地拱手行礼。 起身后,风轻云淡地说了句: “五郎放心,我上官婉儿今日在此发誓,从今往后,我与六郎之间,除了同为陛下身边之人,其他的再无瓜葛!再说了,我与六郎,本来就只是一晌贪欢罢了,谈不上什么情根深种……无非是一段早该结束的错误!” 说罢,上官婉儿潇洒转身,毫不犹豫、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 见状,张易之本想追上去问个明白,可转念一想,说不定,这只是上官婉儿对张昌宗的一番说辞罢了,事实上,她还是动过真情的…… 遂顿住脚步。 或许,男人就是这样。 当他深爱着一个人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把彼此的爱情,往好处想…… 而张昌宗看着上官婉儿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之后,自言自语道: “我就说,上官舍人定是巾帼不让须眉,不会耽于儿女私情的!” 可张易之,却很小声地念叨着: “我不这么觉得……” 听罢。 张昌宗扭过头来,眼含“恨铁不成钢”之意,瞪着张易之,追问道: “那你觉得,应是什么?” 这时。 张昌宗才注意到。 张易之一直目送着上官婉儿离去,直到完全看不见背影了,他才缓缓收起注视的目光,轻轻一咧,嘴角微微上扬,凑近后轻声耳语道: “五兄,看来你还是不了解女人,或者说,你根本不了解婉儿!其实,婉儿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不会耽于儿女私情之人,只不过,之前的岁月里,她没有遇到我罢了……总有一日,她上官婉儿,就是我的!” 听罢这番言论。 张昌宗捏紧了拳头,若不是此时,他们身在宫里,真想一拳给自己这个弟弟打过去,好让他清醒一些,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可最后还是忍住了,小声说道: “张易之,我警告你,上官舍人方才已经明确和你划清界限了,你莫要再如此错下去……你可知,只要陛下在一日,你与她就不可能!” 听闻此话。 张易之却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可陛下已经年老了,总会在婉儿之前驾鹤西去,我就还有机会!” 张昌宗忍住火气,提醒道: “你难道没听说,突厥人进献了一种名叫彼岸果的神奇果子,说不定,真的可以助陛下得到长生之法……” 张易之轻蔑一笑,应道: “这等无稽之谈,五兄也信?” 张昌宗也是无可奈何,回道: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二人正说着,便已走出皇宫,开始为夜里讨好武则天,做精心的筹谋。 …………………… 与此同时。 另一边的突厥使臣。 他们这一行人,刚出宫门口,便有些不安分了,尤其是那个大胡子吐屯,径直走到杜萧杳面前,朗声问道: “杜姑娘,你昨日徒手从两种毒水之中取果子,居然真的没事?” 杜萧杳微微一笑,客气道: “吐屯还记着昨日之事呢?我确实无碍,倒是多谢吐屯挂怀……” 而这个大胡子,听罢这话,好似更加蹬鼻子上脸了,又靠近了些。 见此情形。 出于本能,李正一不动声色地,走到杜萧杳身边,拦在她与大胡子之间,不让大胡子与杜萧杳靠得太近…… 毕竟,他们这些突厥人之中,除了胡天韫,其余众人,一个个的,都如狼似虎般,看上去就不怀好意。 定是来者不善…… 之所以说。 除了胡天韫…… 因为李正一知道,胡天韫是个女的,倒是不可能打杜萧杳的主意,这便是此时的他,对于“不怀好意、来者不善”两个词的浅层界定…… 刚想及此。 李正一侧过头,望向阿杳。 还真是应了那句俗话,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只见胡天韫的左手,很自然地搭在杜萧杳的肩上,而且,用那种很炽烈的眼神,看着她…… 这目光,好熟悉。 像极了在殿上之时,李正一看到的,胡天韫望向杜萧杳的眼神…… 第265章 语气不狠,却在点上 这一刻。 李正一的心里。 闪过无数种可能性…… 万一这个突厥丞相的宝贝女儿脑子不太正常,有什么特殊喜好,又或者说,万一这个胡天韫,是草原上的“人妖”呢? 胡思乱想了一番。 李正一突然意识到,此时此刻的胡天韫,是男儿身的装扮,而且,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容许她,对阿杳如此行为! 想到此处。 却见胡天韫一脸坏笑,把杜萧杳上下打量了一番后,沉声说道: “真是个俊俏的小娘子!” 听罢此话。 李正一很嫌弃地瞪了胡天韫一眼,然后,正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把阿杳拽到自己身边…… 却没想到。 杜萧杳反应速度更甚。 只一个轻盈的旋身步子,就从胡天韫的勾肩搭背中挣脱出来…… 站定后,还礼貌地回了句: “这位郎君,请自重!” 见状,胡天韫轻声叹道: “没看出来,杜小娘子,你不仅对医术有研究,还是个会功夫的,大周还真是卧虎藏龙之地,不可小觑啊……” 说罢,胡天韫扭头看向大胡子吐屯,半开玩笑的样子,声声笑道: “胡子叔,依我看,那个叫陌秋的舞姬,还赶不上这小娘子的半分神韵,不如,我去和大周皇帝求个恩典,把这小娘子赐给我?” 一听这话。 李正一眼神蕴着火气,登时感觉有一万头草泥马从头顶飞过…… 虽然,他知道胡天韫是个女的,却不知她何故说出这番莫名其妙的话来,更不知她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也就一秒。 李正一直言不讳地怼了回去: “这位使者,请注意自己的身份,你若真是胆大包天,敢如此想,那么,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永远不要妄图挑战一个中原人的底线,否则,你们会知道,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李正一说这话。 语气,不算太狠。 但却很实在,句句都在点上。 胡天韫微微一愣,说起来,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李正一生气的样子。 倒不是说,他的生气,有多么地让人害怕,只是胡天韫因此看出来,眼前这个杜小娘子,在李正一心中的分量,确实不轻…… 稍顿了片刻。 胡天韫拱手赔笑道: “方才之举,不过就是和杜小娘子开个玩笑,李郎君何苦当真?” 李正一仍是不依不饶,回道: “有些玩笑,笑一笑也就过去了,但有些玩笑,劝你莫要乱开,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的道理,想来你们应该懂,若是你们谁一不留神踩了别人的雷区,就休怪别人手下不留情!” 说罢。 李正一带着杜萧杳,淡定地离开了,只留给他们一个潇洒的背影。 嗯,不对,应该是两个背影,而且还是两个手牵手离开的背影…… 数十步后,李正一和杜萧杳走出应天门,不多时,二人便行至洛阳宫城外的黄道桥,回头看去,突厥使臣没有跟上来…… 李正一这才停下脚步,轻轻地回过头来,看向杜萧杳,正欲说话。 却被杜萧杳抢了个先: “阿寻哥,你刚才不该冲动……” 李正一沉声回道: “这些突厥人,若不适时地敲打一下,恐怕是要蹬鼻子上脸了!” 杜萧杳轻声笑道: “我所指,并非此事……” 说罢,杜萧杳埋下头,看向李正一仍紧紧握住她的手,小声回道: “阿寻哥,我说的是这个……” 这一刻。 李正一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些冲动了,毕竟杜萧杳还是未出阁的女孩子,牵她的手,不就等于告诉所有人,他和杜萧杳之间的关系? 虽然他们的关系,迟早会让别人知道,但眼下,他如此贸然地…… 没有经过杜萧杳的同意,就当着外人的面,牵着杜萧杳的手离开。 思及此。 李正一轻轻地松开手。 有些局促不安,轻声说道: “阿杳,不好意思,我刚才没有想那么多,主要是方才在殿上,陛下把那个叫陌秋的舞姬,说赏就赏给了那个大胡子吐屯,我就……” 话音还未落。 杜萧杳就嫣然一笑,回道: “阿寻哥,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害怕我和舞姬陌秋一样,被陛下赏给突厥人,但其实,你不必如此担心的……” 李正一有些惊讶,追问道: “何出此言?” 杜萧杳眼蕴平静之色,转过头看向平静的洛水,意味深长地说道: “原因有二。其一,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在陛下心里,我应该还有一些利用价值的,想来她也不会,如此草率地就把我赏给别人……” 李正一听得云里雾里,追问道: “利用价值?” 杜萧杳点点头,回道: “嗯!其实,在我师父离开洛阳之前,就已经猜到,此番突厥使臣应该会以彼岸果来作为刁难,若我此番出手解决了这个难题,应该能在陛下心中留个不错的印象,除此外,师父还说……” 说着这儿。 杜萧杳顿住了。 李正一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阿杳,你师父还说什么了?” 杜萧杳犹豫片刻,还是说出口: “师父说,若是此法奏效,陛下或许就会考虑,我们两个的婚事!” 听到此处。 李正一恍然大悟。 原来,这是曹许老先生的计策。 他虽然嘴上说着,想要过几天清静的日子,不愿插手他们这些年轻后生的婚姻之事,要李正一自己想办法去解决赐婚之事,但其实,他有在背后悄悄地出力,帮助他自己这半个女婿…… 但很快。 李正一又陷入了疑惑不解。 他想不通,难道是曹老先生把这个彼岸果故意泄露给突厥人的? 若彼岸果,真有神奇药效,曹老先生难道不应该告诉武则天吗? 或者说,他可以让杜萧杳,把此果献给武则天,不是一样可以留下一个很好的印象吗?可他偏偏选择告诉突厥人,这又是几个意思? 还有,若真是曹许泄露,那夜明珠的事情,会不会也和他有关系? 李正一看不明白。 遂悄声问道: “阿杳,你师父有说过,是他把这个彼岸果,告诉突厥人的吗?” 杜萧杳凝神回忆,缓缓说道: “我也不知,或许,是师父的着述被突厥人盗走了?可不对啊,我前几日还见到了师父的着述手稿,并未被偷……难道草原上,真的有别的医者,已经发现了这生长在崖边的彼岸果?” 刚说及此。 杜萧杳又不解地自言自语道: “可师父他,又如何得知呢?” 第266章 这个脑筋,不太灵光 从杜萧杳的神情来看。 她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师父会故意将这么重要的事,告诉突厥人,所以一直在尝试着寻找答案,希望能找到别的可以说得通的理由…… 其实,说句实话,李正一也不信是曹许故意为之,只不过他的这份信任,并非源于对曹许的相信,而是因为,他“相信”武则天…… 一来,相信武则天看人的眼光。 二来,李正一相信武则天“凡事留有一手”的千年老狐狸原则。 就算武则天与曹许之间有年少“青梅竹马”的情分,可据李正一的了解,若是曹许真有什么异动,武则天应该不会选择手下留情…… 毕竟。 和突厥勾结。 其罪……当诛! 而且,最要紧的是,若是有人叛国,或是威胁到了武则天身后的皇位,想来在她心中,应该不会有任何人与事,比这个位子更重要…… 倒是曹许。 说不定会恋旧情…… 想及此,李正一又问道: “阿杳,你师父临行前,可有给过你什么别的叮嘱,比如陛下?” 杜萧杳满脸不解,喃喃自语道: “我师父隐姓埋名,隐居多年,除了祭酒,我还从未见过他和其他达官贵人打过交道,此番或许真的只是巧合,师父不过是猜到突厥使臣会以此刁难,所以,顺便提醒我、让我好好把握而已?” 这话。 说得通。 能看出,关于师父的过往,杜萧杳所知并不全,很多事都不知情。 但是也说不通,若非勾结,曹许他怎可能会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思来想去。 只有一种可能性。 那便是,这个彼岸果,并非是曹许最先发现的,应该是在他之前,就有其他突厥人先知道了,而且曹许知晓此事,只是并未告诉杜萧杳。 那此人,又是谁? 而且就算如此,李正一也想不通,突厥进献此果到底意义何在…… 难道有什么……阴谋? 诸如默绰可汗。 他希望把自己的小公主,嫁给大周皇太孙,铁定是盯着皇后之位。 正当这时。 一辆马车停在了黄道桥边…… 待停稳当之后,武传宁从马车里掀开帷帘一角,笑意盈盈地说道: “李司业,杜姑娘,我正要回司成馆去,倒是可以一路同行……” 说罢,武传宁就让骆柔示意马夫,迎李正一和杜萧杳上马车。 可武传宁的马车,李正一是不敢上的,遂灵机一动,抱歉地回道: “多谢郡主相送的美意,可是,我们两个,现在不打算回司成馆!” 言外之意就是,你赶紧走…… 可武传宁,却丝毫没有调头离开的意思,李正一正欲拱手告辞,杜萧杳却很神秘地拽了拽他的衣襟,朝他眨了眨眼…… 随后,对武传宁郡主说道: “既是郡主美意,我正好要回锦书阁去,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罢,杜萧杳带着浅浅的笑,轻轻一跃,就进了武传宁的马车。 然后,她探出脑袋轻声说道: “李司业,学生此番就先回去了,改日再向司业请教学而篇……” 这个暗示,已经够明显了。 李正一知道杜萧杳的意思,但仍是满肚子的不放心,见阿杳进了郡主的马车,莫名有一种亲眼看着她上了一艘“贼船”的感觉…… 片刻后。 马车扬尘而去…… 李正一还呆楞在原地。 此时此刻,他特别想对着马车大吼一声,让杜萧杳到了锦书阁之后,记得给他发条“报平安”的微信,或者是打个电话也行…… 哎,这个没有微信的时代,人与人之间,真是连“微信”都没有。 尤其是对武传宁,李正一还真不敢有信任,哪怕只是微微的信任。 想及此。 李正一收起思绪,正好司成馆隔得不太远,他便飞也似的赶去…… 不出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司成馆,他没歇一口气,就径直奔向锦书阁,着急想确认一番,杜萧杳是否安全,有没有被武传宁欺负。 刚走到锦书阁门口。 李正一就看见杜萧杳在阁内案前端坐,很认真地翻看着书卷,时不时地,还埋着头奋笔疾书,在案前颇为专注地写着什么…… 见此情形。 他才稍微放心了些。 可却总觉得心有余悸…… 转身欲走之时,却见武传宁从不远处款款走来,待走近后行礼道: “学生拜见李司业!” 说句实话。 李正一很喜欢身在太学的感觉,因为,只要在太学,哪怕是皇子、郡主的身份,但凡是太学的学子,见到他都要恭恭敬敬地行礼…… 自然。 也包括武传宁。 而此时的李正一,看到武传宁向他行礼的样子,莫名有一种满足之感,颇像是亲见你的宿敌仇人,在你面前,恭敬地俯首行礼…… 贼有报复的快感! 思及此。 李正一清了清嗓子,回道: “郡主今日倒是甚有雅兴,本司业就不多叨扰了,先行告辞……” 没错,就算是颇有报复的快感,可李正一还是想赶紧抽身离去,不太想和武传宁这个人有过多的交集,哪怕是闲聊也不太愿意…… 可能这就是天生的敌意? 没有什么理由,也无须任何理由,就是不喜欢,也喜欢不起来。 见李正一拔腿欲走。 武传宁却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拦在李正一前面,强装笑脸地问道: “李郎君,何故如此讨厌我?” 哪怕是强装笑脸,但终究,武传宁能笑着把这句话问出口,李正一也是打心里佩服她“能屈能伸”的这份精神…… 也不知是得了哪位高人点化? 竟让这昔日里高高在上的郡主,有了今日让人讶异无比的变化。 不及细想。 该说的,还是要脱口而出: “此时在太学之中,郡主还是叫我李司业,如此方合乎规矩……” 这话里话外。 那种“离老子远点,莫挨老子”的嫌弃之意,溢满李正一的脸颊。 听罢,武传宁隐隐地咬了咬后槽牙,看向李正一,仍是问了一句: “好,李司业,那学生可以请教你一个问题吗?” 李正一漫不经心地点头,应道: “当然可以……” 武传宁犹豫片刻,仍轻声道: “李司业,若是本郡……我,从今往后,尝试着像杜姑娘那般,温柔待你,处处以你为重,你还会冷冰冰地,拒我于千里之外吗?” 听到这儿。 李正一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武传宁说出方才这话,难道也是之前那个让她“莫名其妙转了性子”的高人所教吗? 若真是这般教的,估计也算不上什么高人,顶多是个一知半解的。 可若不是这样教的,而是武传宁自己会错意了,那就只能说,武传宁这个脑筋呐,还是不太灵光,孺子……或许,难教也。 第267章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如果说,武传宁不是个善茬,那么,李正一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面对此情此景。 他自然要过过嘴瘾: “强扭的瓜不甜,你听过?” 武传宁淡定地应道: “你都没试过,怎知不甜?” 这一瞬间,李正一真有些佩服武传宁如此强悍的逻辑,明明刚刚还在怀疑她智商不在线,可下一秒,就惊奇地发现,她不仅智商在线,哪怕是一句俗语,都能被她掰扯出不一样的感觉来…… 而且,还有一种,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时,面对着濠梁游鱼,问出的那句“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也”的诡辩之感,深蕴其间…… 半晌。 李正一绕过这个俗语,回道: “武传宁,你可知,人与人之间的情分,是要讲求个‘缘’字和先来后到的,关于这一点,你,应该没啥异议?” 武传宁当即问道: “李司业,你刚才这话,是不是想说,你我之间……乃有缘无分?” 李正一点了点头,说道: “可以这么理解……” 听罢这话。 武传宁的脸上,忽地浮现出了熟悉的傲气,很是平静地说道: “李司业,你难道没听过这两个成语,人定胜天、后来居上?” 不知为何。 听到武传宁说出如此这般的话来,李正一才觉得,眼前是真的她。 熟悉的傲气。 才是熟悉的郡主…… 这一刻,李正一决定速战速决,他淡定地看向武传宁,幽幽说道: “我不否认,你说的‘人定胜天,后来居上’这两个成语,确实甚有道理,但是,我不喜欢你,与你是什么样子,没有任何关系……我要是喜欢一个人,不管她是什么样子,我都会喜欢,这就是区别!” 稍顿了顿。 李正一还不忘补充道: “对了,武传宁,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不讨厌你,甚至一直都觉得,你是一个充满傲气、与众不同的女子,你值得更好的,而且,我想,以你贵为郡主的心胸……应该不会和我身边之人计较?” 这话,像一把刀子,一下戳进了武传宁的心窝,她清晰地记得,不久之前,姑祖母曾对她说过,李正一是个极有主见之人,若是你敢动他身边的人,后果只能是雪上加霜…… 临了之时。 李正一还刻意留下一句: “郡主,你还年轻,这么大好的时光,干点什么不好……不要总把精力浪费在‘儿女情长’这些无意义的事情上,不值当!” 但其实,在李正一看来,儿女情长,怎么可能是无意义的事情。 只不过。 这种事情得要分人。 若是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哪怕一整天啥也不做,就静静地看着彼此,也是美好的,或者看似浪费时间去做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也都是值当的…… 听罢。 再一抬头。 李正一已然走出了老远,若隐若现地,消失在武传宁的视线中…… 武传宁也默默地转身,回到了锦书阁学堂中,落座前,瞥了一眼坐在第二排的杜萧杳,心内五味杂陈,难解纾怀…… 而李正一的心里。 却莫名感觉舒坦多了。 离开锦书阁之后,便直奔司成堂而去,想去瞅一眼这几个小老弟,今日都学得咋样,有没有在夫子的课上睡着,或是开小差……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想去找郭令欢,把借狗这件事问问清楚。 走在司成馆的青石小路上,吹着三月里的风,果真是最舒服的,说句丝毫不夸张的话,惠风和畅,春风拂面,确实可以吹进人的心里。 不多时,李正一便到了司成堂,果不其然,此时讲学的正是温存。 李正一尽量轻手轻脚,想着把动静搞得小一些,不料还是被温存那张苦大仇深的脸给盯上了,温存拿着书,眼角余光里透着杀气…… 想必,这个宠妹狂魔,已经明确知道了李正一对那个荷包的态度。 所以,在被温存追杀之前,李正一迅速地逃离了现场,本欲到祭酒的思澄堂去躲个清静,却没想到,在半路上遇到了易少棠。 这里,离思澄堂不远。 李正一和往常一样,打招呼道: “少棠兄,你也来寻祭酒?” 易少棠闻声转身。 本来刚才还满脸焦急、惶惶不安的样子,回头见到李正一,瞬间就如同见到了救星一般,把他拉到一旁,悄声说道: “李郎,这回你可要救我……” 李正一不解地追问道: “少棠兄,你又做啥事了?” 易少棠沉沉一叹,回道: “我义父刚被陛下召进宫,不出意外的话,我就快要完蛋了……” 李正一大吃一惊,反问道: “你又惹着祭酒了?” 易少棠摇摇头,叹道: “比这……还要严重!” 李正一关切地说道: “少棠兄,你且说说看……” 易少棠一脸无奈,小声回道: “今日朝间,我就隐隐听闻出事了,太平公主送给梁王的寿礼,居然是突厥的‘国宝’夜明珠,而且这么快,我义父就被召进宫……” 听及此。 李正一忽地想起。 不久前,他曾见到易少棠养的那只漂亮大鹦鹉,出现在公主府中,而且,据薛崇简所言,这只鹦鹉还是太平公主的最爱,就大致猜到,易少棠和太平公主之间,应该有点什么其他关系…… 遂好奇地追问道: “少棠兄,你该不会是真的背着祭酒,去投靠了太平公主?” 易少棠微微一怔。 旋即,他用一种“你怎么这么快就把天给聊死了”的尴尬表情,呆呆地看着李正一,半晌,才硬生生地挤出一句话来: “我做得这么明显吗?” 李正一也没正面回答,只问道: “你且说……是与不是?” 易少棠也知道李正一向来见微知着,倒是直言不讳,小声回道: “是,也不是……” 李正一有些糊涂了,问道: “少棠兄,这投靠与否的问题,还能给出‘中立’的答案吗?” 易少棠叹了口气,应道: “这个问题很复杂,我们改日细聊,眼下我真的是小命不保了!” 李正一见他的神色是真的紧张,不由得心生恻隐之心,悄声问道: “如何不保?” 接下来的半盏茶时间,易少棠把自己与夜明珠之事的牵连,原原本本、甚是详尽地告诉了李正一,毕竟,在易少棠的认知里,李正一是个厉害角色,或许能在这关键时候,助他一臂之力…… 然而。 他想多了…… 第268章 风萧萧兮易水寒…… 听罢易少棠的一番详述,李正一陷入了深深的惊讶和沉思之中。 约莫几秒之后。 李正一悄然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拔腿便欲走,还留下一句: “少棠兄,作为兄弟,明年此时,我一定会记得,到你坟头上,给你上一炷香的,你就一路走好……对了,你还有没有什么遗愿,或是什么不放心的人和事,我倒是或许能帮上忙!” 此时此刻。 若有背景音乐响起,十有八九就是那首《春天里》的悠扬曲调:如果有一天,我悄然离去,请把我埋在,埋在这春天里…… 再看一眼这司成馆内。 处处都洋溢着春天的气息。 估摸着,只有易少棠的心,冷到了冰窖里,可堪是拔凉拔凉的…… 他绝望地看了看天,又回过头,拽着李正一的衣襟,欲哭无泪道: “李郎,我真没得救了吗?” 李正一倒是毫不含糊,摇了摇头,像一个刚从手术室里出来的“已经尽力了”的医生…… 轻叹一口气,面含悲色地回道: “嗯,没救了!少棠兄,此番若是祭酒不逮着你、往死里揍的话,我从此,便随了你的姓……” 听罢这话。 易少棠眼含最后的希望,问道: “李郎,我记得上回在你家,义父要揍我的时候,你只是在他耳边,轻描淡写地嘀咕了一句悄悄话,回府后,义父他果真没有重责于我,说不定,这次也可以……” “不,这次不可以!” 这话,李正一答得干脆果断,没有一丁点的犹豫,实乃肺腑之言。 就像是,端着一盆水,把易少棠最后的一抹希望之火给浇灭了…… 易少棠小声地追问道: “为何不可以?我觉得义父他,挺喜欢你的,也乐意听你的话!” 李正一摇摇头,无可奈何道: “少棠兄,这是两码事!其一,你这次所犯的错,实在是太大了,上回我不过是巧借了陛下之力,才让祭酒对你手下留情,可这回,估计陛下,应该会让祭酒狠狠地收拾你……” 确实,若说之前,易少棠偷偷支取祭酒府上巨款,给外室霁月姑娘买小别院的事情,还有公然抗旨拒婚之事,算是芝麻大点的小事…… 那么,易少棠今日所犯之事,就是一个像西瓜那么大的错误。 李正一也是好奇。 易少棠这小子,竟然胆敢背着祭酒,私下里和太平公主多有来往,不管是否真的投靠于太平公主,最要紧的是,此番他误打误撞地闯下大祸…… 虽不算是弥天之祸。 但也事关一国颜面…… 祭酒绝不可能轻饶了他。 这时,易少棠破罐破摔地问道: “那……其二呢?” 略过了几秒。 李正一缓缓地回道: “其二,少棠兄,你这次的事情,我也是有心无力、不敢插手的,毕竟涉及到你和太平公主之间的私事,或许,一不小心就有结党之嫌,可我阿舅他,早已严令禁止我搅和进这些事情,倒是爱莫能助……” 易少棠有些惊讶,问道: “李郎……也怕你舅父?” 李正一点点头,应道: “自家长辈……哪有不怕之理?” 其实,他真正想说的是,在如今这个“父父子子、君君臣臣”的封建社会,哪有人不心怀畏惧的,只是这个程度,或深或浅而已…… 宋璟待他很好,已然如待亲子,说起来,李正一隐瞒皇长孙身份,最想留住的,也莫过于这份难得的亲情而已,只是不知道,还能留住多久? 想及此。 李正一转头看向易少棠,本想说点安慰的话,可到嘴边的,却是一句: “说不定,祭酒此时就在出宫来逮你的路上,少棠兄可有对策?” 听罢,易少棠整个人瘫坐在地上,面无表情,生无可恋地说道: “能有何对策,今日死期矣……” 而李正一见易少棠这副样子,倒也不忍心再打趣儿他…… 遂正儿八经地问道: “少棠兄,说真的,今日若是你的大限之日,可有什么遗言吗?” 易少棠愣了愣神,回道: “李郎,若我被义父给大义灭亲了,你可否到崇让坊的晨曦别院,替我照顾一下霁月,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我只能托付给你了!” 崇让坊。 在洛城的东南角上。 易少棠倒是煞费苦心,竟把霁月姑娘安置到如此偏远之地…… 不过,这些不是重点。 重点是,听到这番话,再配上易少棠那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表情,莫名感觉有点悲壮…… 虽说不太恰当。 但像极了……临终托孤。 而且,不仅托孤,还顺带着,托了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给他…… 听完,李正一没有马上答应下来,而是缓缓地回过头,静静地看着易少棠,悄声回忆道: “少棠兄,我记得,上回在小院里,咱们俩深夜喝酒,你口口声声地说,很恨武家人……那你和武家之间,到底是何恩怨?” 听罢。 易少棠面带恨意,咬咬牙叹道: “我父亲,是曾经叱咤风云的鸾台侍郎林江,而我的嫡母,乃是武家人,她是武士逸的女儿,也是武三思的堂妹,还是陛下的……” 说及此。 易少棠稍顿了顿。 半晌后,又缓缓叹道: “这些,都不重要了……” 李正一很好奇地追问道: “如何不重要了?” 易少棠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李正一,眼神带着些许悲戚,问道: “这个世道,还真是坏,可堪是坏到根儿里了,你看,好人慈悲善良但不久活于世,坏人无恶不作却千年仍在……李郎,你有没有同感?” 听到此问。 李正一愣住了。 不是一时语塞,而是真的不知,易少棠的这个问题,该作何回答。 在李正一的眼里。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 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 虽说有点矫情,但确为真话。 此时,易少棠回头瞥了一眼,见李正一呆呆地怔在原地,遂小声感叹道: “李郎,何故犹豫?难道……你这么快,就忘记了当时你们宋家是如何被武懿宗诬陷,你又是如何被武家郡主逼婚的了?” 李正一当即摇头,回道: “自然没有忘记,这些事情都是刻入骨子里的……哎,别说我了,少棠兄,你接着说说你的故事,我爱听……” 听到“我爱听”这么一句暖心的话,易少棠感动得差点热泪盈眶,只想说,不愧是我的好兄弟! 可还没三秒。 紧接着。 李正一就道出一句话来: “你且当是……临终感言?” 第269章 你与武家,是何怨仇 一看到易少棠这张温润如玉却稍显瓜怂的脸,李正一就忍不住想打趣儿他,哪怕心里深知,今日之事确实如疾风骤雨,很是严重…… 过了几秒。 易少棠倒也看开了,缓缓道: “也罢,反正也是死期将至了,我就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讲给你听,省得憋着也糟心……李郎,你可真愿听?” 李正一当然愿意听,遂说道: “不开玩笑,当真愿听!” 听到这话,易少棠欣慰一笑,但一转头,就又沉声长叹,说道: “一时间,倒不知从何讲起……” 李正一好奇地问道: “你与武家,是何怨仇?” 易少棠眼神有些憔悴,颤声道: “一个是心狠手辣的林夫人,另一个是高高在上的武家二郡主,我永远不会忘,就是她们两个,害了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亲人……” 李正一知道这两个人。 从之前和易少棠的那次夜聊,可以看出,易少棠与其父林江的正房夫人武氏结怨甚深,不出意外的话,应是林夫人害了他母亲…… 正想着。 易少棠微闭双眼,接着说道: “李郎,你是知道的,我母亲本是林府的一个婢女,在怀孕之后,才被纳为小妾。可自打我记事儿以来,父亲虽给了母亲名分,但却从未把她放在心上,只把我们安置在林家小别院里,一年又一年,寒来暑往的,父亲几乎没有主动去看过母亲,似乎忘记了她的存在……” 说到这儿。 易少棠虽仍是微闭双眼,但一滴泪从眼角淌出,清晰而绵长…… 李正一静静地看着他,叹道: “难怪……上次夜聊,我就隐隐感觉,少棠兄你每次提起父亲,眼里藏着的,都是一种深深的不理解和难过……” 过了许久。 易少棠沉沉一叹,接着说道: “我一直都想不通,如果父亲不爱我母亲,干嘛当初要去招惹她,甚至还娶了她,可娶回来之后,从没让她过上哪怕一天的安生日子……难道,我母亲就是生而低贱,应该任人欺凌吗?” 说及此。 易少棠微咬唇齿,神色复杂。 李正一轻声反问道: “你说的,是林夫人吗?” 易少棠坚定地点点头,回道: “没错,就是她,我母亲的处境都已艰难成这样了,谁知林夫人还不肯放过她……李郎你可知,这个林夫人对我母亲都做了些什么?” 李正一摇了摇头,眼里带着几分恻隐之情,思考片刻后悄声回道: “这个林夫人,莫不是把你们娘俩儿……悄悄赶出小别院了?” 稍待几秒。 易少棠轻哼一声,缓缓说道: “我倒情愿她把我们赶走,至少可以不用再看她的眼色过日子!” 顿了一顿。 易少棠微微颤声,回忆道: “这个林夫人,她隔三差五地,就会派人到小别院来训话,每次训话短则一个时辰,长则半日,都必须要母亲跪听,而且训完话之后,不是让母亲默写《女则》,就是手抄各种经书,还经常在隆冬时节,让母亲在院子里,给林府的下人们洗衣裳,在我儿时的记忆里,母亲的手一到冬天,就满是冻疮,没有一处是完好的,看着就生疼……” 说罢,易少棠的脸颊上又无声地淌下一滴泪,正落在他的手背上。 不经意间,他手背一抬,那滴泪就这么一下子,轻轻滚落到地上,晶莹地裹挟着一小片泥土,溅起回忆的涟漪,像极了此时的易少棠,思念母亲的那般赤子之心,纯粹透亮…… 而李正一作为一个旁观者,保持着清醒,沉思片刻后,轻声问道: “少棠兄,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个疑惑,只是不知当不当问?” 易少棠点头应道: “都这个时候了,有啥当不当问的,李郎有什么问题,就问……” 李正一疑惑地问道: “在我看来,你父亲把你们母子两个安置在别院里,看似不管不顾,或许是另有用心,想要保护你们也说不定,至少,你们不用住在林家,在这个大家族的夹缝里,小心翼翼地求生存,而且……” 话音未落。 易少棠怅惘地叹息道: “李郎所言,我何尝没有想过,这么些年,我对父亲的念想虽然不多,但却很复杂,说不上恨,也说不上理解,很奇怪的感觉……” 听及此,李正一继续说道: “少棠兄,我是想说,你父亲把你们安置在别院里,不就等于向林夫人宣告,你们两个的存在,对她在林家的地位,没有丝毫威胁吗?那么,她如此紧逼又是何苦呢?” 听罢此问。 易少棠霎时愁容满面,回道: “说起来,和我有关系……” 李正一大吃一惊,反问道: “和你有关系?” 易少棠点点头,小声回道: “我七岁那年,看到邻居家的小孩到学堂读书,心里羡慕极了,便央求母亲,让她带我去学堂读书,刚开始母亲很犹豫,但终究还是拗不过我,便答应了我,于是,三日后,我便如愿以偿进了学堂……” 过了约莫几秒。 易少棠接着说道: “可那时候的我还太小,不知道身为林家庶子,要想进学堂读书,并非想去就能去的,必得要经过父亲许可或是嫡母同意才可以,然而,这等事情,父亲他向来不管……” 李正一没有打断他。 半晌。 易少棠满脸悔恨地说道: “母亲在生下我之后,有整整七年时间没有回过林府,可那日,从学堂散学回来,我没见到母亲,便忐忑地到林府去寻她,直到进了武氏的院子,我才知道,为了能满足我想进学堂读书的心愿,七年来,母亲她第一次重新踏进了林府的大门,不为别的,竟是为我读书之事,去求武氏……” 这一刻。 易少棠咬牙切齿道: “你可知,那个姓武的恶毒女人,竟让我母亲只穿着一件单衣,在冰天雪地里,跪了整整三日,若不是我看见了大闹林府,惊动了父亲,说不动母亲她已经被活活冻死了……” 第275章 锅,从天上来(上) 祭酒心知肚明。 不论何时,胆敢私下向叛军提供粮草和刀剑兵器,这都不是小事情,换做是任何朝代,抑或是任何君王,都会将此人杀之而后快…… 可祭酒不明白。 李正一说此话给他听。 这背后,到底有何深意…… 半晌,祭酒看向李正一,用一种很是坚定的语气,悄声应道: “自当杀头!” 李正一看出祭酒眼里的疑惑,但没有理会,稍待片刻,接着说道: “祭酒所言有理,想来故事里的这个三品大员,自然不能例外,可值得庆幸的是,他有一个好兄弟,可堪八拜之交,在这个紧要关头,虽不敢向陛下求情保住这三品大员的性命,但终究留下了一条血脉!” 听及此。 祭酒眼神微闪,冷声道: “李小郎,你小小年纪,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故事,话本里的吗?殊不知,那些个话本,绝大多数都是无稽之谈,徒增笑耳……” 李正一只轻轻一笑,应道: “祭酒不觉得,故事很熟悉吗?” 祭酒故意躲闪目光,转身走到一旁的案前缓缓坐下,没有再言语。 李正一走到案前,复又说道: “若是晚生没有猜错的话,方才这个故事里的三品大员,就是少棠兄的父亲林江,曾经的鸾台侍郎,娶了当今陛下从侄女武氏为妻,而故事里的这个好兄弟,应该就是祭酒您了……” 话音未落。 祭酒登时勃然大怒,喝道: “此话,岂可胡言妄语!若李小郎再如此说,休怪老夫下逐客令!” 听罢。 李正一没有就此放弃。 而是不慌不忙地,拱手行礼道: “祭酒莫上火,晚生还有一个故事没讲完呢,祭酒不妨听听……” 李正一之所以不慌不忙,是因为他深知,祭酒刚才表现出来的所谓愤怒,不过是被他说中真相之后的恼羞成怒,急于撇清关系罢了…… 并不会真的赶他走。 与之相反…… 在今日这话没说清楚之前,就算李正一真想走,估计也走不掉的。 想来祭酒在官场摸爬滚打数十年,自然很清楚,李正一能淡定地对他讲出这个“故事”来,必定是对当年叛军之事,有几分把握的…… 更何况。 李正一何许人也? 至少,在祭酒现在的认知里,李正一实乃年少英才,不仅想法稀奇古怪,发明了活字印刷术,还能替王勃沉冤昭雪,揪出多年前悬案背后的黑手,更是一个就连陛下都高看几分的大才子…… 所以,他必得听完李正一的话。 思及此。 李正一接着说道: “既然祭酒不愿意承认,那这第二个故事,晚生姑且还是用代称,刚才故事里的那个好兄弟,在知晓自己的八拜之交卷入叛军之事后,还做了一件很大胆的事情……” 说到这儿。 李正一深深地看了一眼坐在案前的祭酒,过了好一会,才又说道: “在陛下祈天归来途中,他暗中策划了一场对陛下的假意刺杀,并叮嘱自己的亲生儿子,为陛下挡了刺客的致命一剑,最终,他以牺牲自己儿子的性命为代价,总算是保住了陛下对他的信任,还因此,博得陛下同情,领养了故人之子……” 听及此。 祭酒没有言语。 但脸上的神色,极不自然。 稍顿了顿,李正一轻声反问道: “祭酒,我说的对吗?” 过了良久,祭酒才微微抬头,眼神里写满了疑惑不解,轻声问道: “这些事情,你如何得知?易少棠告诉你的?还是另有其人?” 李正一摇了摇头,悄声回道: “这些年,少棠兄或许知晓一些,但确实并非他告知于我,从头到尾,这其中很多事情,都是我猜测的,只是,晚生猜测向来不盲目!” 祭酒闻及此,缓缓站起身,对眼前这个年轻人充满讶异,坦言道: “李小郎,你既然如此开门见山,那老夫也直言承认,方才你说的这两个故事,老夫确实身在其中,易少棠的父亲林江也身在其中,但有很多话,你说的并不对,首先,我相信,林江他没有与叛军勾结,当年之事疑点重重,只是苦于拿不出证据罢了……” 李正一点点头,应道: “晚生猜到了,不然少棠兄也不会如此轻易地,就被那西域客商的三言两语给迷惑住,当真以为那人能帮他……” 祭酒瞪大双眼,疑惑地问道: “你说……什么?” 李正一反倒轻声问道: “祭酒,这些年,您有告诉少棠兄,他父亲当年之死的真相吗?” 祭酒轻轻地摇了摇头,叹道: “事关重大,如何能说?” 李正一沉沉一叹,说道: “祭酒,您该早些告诉少棠兄的,不然,何至于酿成今日之祸!” 祭酒万分疑惑,追问道: “何出此言?” 李正一面露惋惜之色,缓缓道: “很简单,若非您亲口告诉少棠兄这一切的真相,那么有朝一日,当他从别人口中知晓所谓‘真相’之时,他就会作出一些冲动之事!” 听罢,祭酒更疑惑了。 李正一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今日在司成馆,少棠兄与我偶遇,他自知今日或许小命难保,便把年少时和他母亲的一些往事,以及武家的恩怨,多多少少告诉了我一些,还有关于此次的夜明珠之事……那个手持夜明珠的西域客商,正是用‘他父亲当年之死有疑点’作为幌子引他前往,还骗他说,只要少棠兄帮他讨好了太平公主,便可帮他在朝中铺平皇商之路……” 祭酒更是满脸不解,追问道: “这小子要做皇商?” 稍缓了缓。 祭酒忽地想起。 两年之前,易少棠确实和他提起过,他想做皇商,只不过,当时的祭酒,正在为易少棠“公然抗旨拒婚”之事而生气,便没有多加理会,也以为不过是他的一句玩笑话,没有放在心上…… 这时候。 李正一轻轻点点头,回道: “不久前,少棠兄因私自支取府上钱款,给霁月买小别院之事,怕您责罚,躲到我院里的那天夜里,我们聊了许久,祭酒您可知,少棠兄他为何想做皇商吗?” 祭酒摇了摇头,楞言道: “为何?” 李正一沉声回道: “他说,您因他抗旨拒婚之事,失了武承嗣数以百万计的嫁妆,所以,他想要做皇商,因为在他看来,皇商是可以挣到很多很多钱的,然后再用这些钱,来孝顺您,以报这些年的养育之恩……” 说及此。 李正一又轻描淡写地补充道: “那天夜里,少棠兄他喝了许多酒,可谓是……酒后吐真言!” 听了这些话,祭酒眼里忽地闪过一丝温情,半怒半喜地说道: “这傻小子,还真以为老夫是为了武家那些嫁妆,和他置气呢?” 第276章 锅,从天上来(中) 感受到祭酒已慢慢地卸下了心理防线,开始愿意与他吐露心声。 李正一遂点点头,微微笑道: “或许少棠兄当真了?记得他曾与晚生说过,在他眼中的您,有两大最爱,一是爱财,二是爱才,不知祭酒觉得对否?” 祭酒听罢,轻声叹道: “老夫爱财与才,确实不假,不过,这小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过了几秒。 祭酒站起身。 走到李正一身边,接着说道: “当年之事你既已猜到,老夫便不藏着掖着了,都告诉你……” 接下来的半盏茶时间,祭酒把当年徐敬业叛乱之时,林江被卷入其中的前因后果,甚是详尽地细细道来…… 原来,十四年前,在还没有徐敬业在扬州举兵叛乱一事的时候,祭酒的八拜之交鸾台侍郎林江,与一名叫“许望儒”的皇商交好。 不料。 这许望儒,心机颇深。 从一开始接近林江,他的目的就只有一个——骗取林江的信任。 而且最可怕的是,许望儒很懂人情世故,不过大半年时间相处下来,就把林江的心拿捏得死死的,甚至于称兄道弟,感情甚笃…… 然而。 好景不长。 一番欲仙欲死之后。 这个许望儒突然不见了。 再之后,徐敬业就在扬州起兵造反了,武则天派去三十万大军,很快就将这场大规模的反叛镇压下去…… 然而,就在李孝逸将军得胜归城的同时,也带给了武则天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那便是此前莫名消失的许望儒,居然在扬州出现了。 并且还是支持叛军的一大势力,不仅提供粮草,还暗中以林江手令的名义,拦下朝廷派拨的大批刀剑兵器、军饷,转头就给了叛军…… 如此。 人证物证俱在。 林江百口莫辩…… 但那时的祭酒,已然成为武则天的心腹,武则天便私下询问祭酒,想了解他对这件事的看法,很显然,武则天明明知道,祭酒与林江乃八拜之交,情同兄弟胜似手足…… 出此一问,不过是她想要借此机会,考验一下祭酒的忠心罢了。 祭酒虽不傻。 他早看懂了这些。 但有时候,忠义实难两全…… 祭酒背负着他父亲的遗愿,要他全心追随武则天,所以那个时候,他不敢替林江求情,不然动辄牵连整个家族陪葬…… 但身为至交好友,他也没有落井下石,因而遭了武则天的冷落。 回忆到这儿。 祭酒稍微顿了顿。 长长地叹了口气…… 李正一也听明白了,若是祭酒所言不虚,那这个林江侍郎的遭遇,还真是让人唏嘘感叹,遇上许望儒这般的小人,可堪是: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而且,据祭酒所言,林江的这件事情,武则天当初是暗中查问的,可到头来,竟成了一段悬案,因为不管是许望儒,还是其他知情之人,都已经葬身沙场,无人可查,无人可问…… 不管林江是不是真的蒙冤,都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也说不出…… 不过在李正一看来,这一切后果,和林江自己有脱不了的关系,当他把自己的喜好,摆在这么明面上的时候,那便意味着,让人知晓了可以轻易拿捏自己的软肋,从而给了别人能够一击致命的机会…… 听了这些。 李正一虽慨叹不已,但还有一事不明,遂看向祭酒,轻声问道: “那祭酒,晚生方才所言,关于陛下遇刺那件事情,猜对了吗?” 祭酒点了点头,沉声应道: “没错……当时陛下在祈福回宫路上遇刺,是老夫暗中策划的!” 李正一轻声追问道: “就是为了陛下的信任?” 祭酒摇了摇头,叹道: “不全是,我那时候就想着,总不能忠和义,一样也保不住?” 过了约莫两秒。 祭酒面带忧色,轻声叹道: “老夫深知,林兄他莫名被卷入徐敬业叛军之事,为贼人利用,事关谋逆大罪,这般冤情,怕是不可能这么轻易洗脱,所以,我才想了一个法子,或许,能够以忠保义,重新赢得陛下信任……” 李正一轻声反问道: “可祭酒,这个法子如此冒险,您的夫人,她会同意这么做吗?” 祭酒脸上浮现出愧意,轻声道: “夫人自然不会同意,所以,这件事情,她到死都不知道真相!” 听罢,李正一又缓缓问道: “那祭酒,颜凝之愿意吗?” 一听到颜凝之这三个字,祭酒眼里霎时就蓄满了泪水,回忆道: “说句实话,老夫也是没有想到,凝之这孩子,在听完我的想法之后,竟毫不犹豫地就应下了!我对他说,你可以拒绝的,可他却说,若是能帮到阿耶,受点伤算什么……” 李正一惊讶地追问道: “受伤?” 祭酒沉声应道: “老夫当年的计划里,只是想着借刺杀之事,让陛下看到我们颜家的忠心,然后,再借机求情,以此给林兄保全身后名,至少不要被当做叛国之人杀头,一旦定罪,那便是会株连九族,再无回环余地……” 说罢。 祭酒的眼里闪着泪。 半晌,他才接着说道: “只是没有想到,此举竟然真的把我儿的性命……给搭进去了!” 李正一也知道,祭酒安排救驾之举,其初衷都做到了,颜凝之以他一人的死,换来了整个颜家的安宁,以及林江的身后名,还有…… 念及此。 李正一悄声问道: “祭酒,您方才的话,是不是还有一半的内容,没有说全呢?” 听罢此问,祭酒轻轻地点了点头,看样子也不打算藏着掖着了,毕竟当年之事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也没什么好再隐瞒的…… 遂实言相告,缓缓说道: “确实如此,李小郎,你所猜没错,易少棠是老夫的亲生儿子,可老夫很是好奇,此事,还有这些年的许多事,我都从未告知易少棠,我是宁可把它们烂在肚子里,也未曾与任何人提起,你又如何知晓?” 这个问题。 倒是不难回答。 但是,也有它的难为之处。 第277章 锅,从天上来(下) 此问确实好答。 在于李正一对人情世故的分外敏感,还有对抓线索的那份在行。 很多时候,别人不经意间的一句话,或是一个动作,一种状态,落在李正一眼里,都是很有用处的线索…… 但与此同时,也有为难之处。 李正一总不能直接对祭酒实言相告,说十三年前,武则天在“为灾民祈福回宫的路上遇刺被救”之事,是武则天亲口告诉他的? 嗯,不能说。 不过。 除了这一点。 其他的还是很好答的。 于是,李正一决定避重就轻,只说关于易少棠身份之事,遂笑道: “既然祭酒都坦诚相告,那晚生也不藏着掖着了,关于少棠兄的身份,其实我从第一次到府上之后,就有所怀疑了,加之后来与少棠兄相交颇深,多次聊起您,对您的了解也更深。才渐渐地发现,您对少棠兄的那种关心或斥责,是亲生父亲的状态,而非义父的状态……” 祭酒来了兴趣,追问道: “老夫愿闻其详……” 李正一稍想了想,回道: “其一,少棠兄在祭酒府的地位很高,从小就是少公子的待遇,大约衣食住行都能看出来,其二,少棠兄母子还在林家之时,若非您的照拂,他们可能已经被武家夫人折磨死了……” 稍顿了顿。 李正一接着说道: “其三,少棠兄曾说,他的文章学问,都是您亲手所教,那份悉心不是一个义父能办到的,就连很多亲生父亲都办不到!其四,您看少棠兄的时候,眼里是有父爱的,哪怕生气的时候,也是如此……” 听罢。 祭酒沉沉一叹,说道: “李小郎果然心细如发,目光如炬,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李正一悄声应道: “祭酒谬赞!其实,前面的这几点,只是让晚生有所怀疑而已,最终让我坚定此想法的,还是因为您的夫人……” 说到这儿。 李正一停了下来,心里想着如何组织一下语言,来表达凶悍之意。 祭酒好奇地追问道: “李小郎,你且说说……” 李正一腼腆一笑,小声回道: “晚生听闻,尊夫人脾气不大好,正因如此,我才更加坚定了,不然,祭酒您也不至于只敢暗中照拂,而不敢将他们母子带回府……” 听罢,祭酒长长一叹,回道: “说起易默他们母子,老夫汗颜,只剩愧疚,当年都是我的错……” 李正一满是好奇地追问道: “祭酒,可否详述?” 祭酒点点头,缓缓道来: “二十多年前,我和林兄初到洛阳为官,父亲要我娶杨氏之女,但成亲之后,我才知自己竟是跳进了一个火坑,说句毫不夸张的话,这杨氏之女就是个悍妇,还是个出名的妒妇,只要我稍微多看了哪个小娘子一眼,至少三日没有安生日子过……” 听及此。 李正一在心里,默默地同情了祭酒一番,又忽地想起自己的阿杳,不禁感叹,祭酒和林侍郎的运气真差,娶的夫人都是一言难尽呐…… 果真如此。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像杜萧杳这般的好姑娘,确实是……就算打着灯笼,都难找到的。 正想着。 李正一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太对,竟看向祭酒,很贸然地问了一句: “那为何……不离婚呢?” 刚说完,李正一就意识到不对劲,可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也难以收回了,便打算换一个祭酒能听得懂的词,遂改口道: “晚生说的是……和离?” 祭酒怅然地摇了摇头,叹道: “如何敢?这门亲事是颜杨两家的长辈,在多年前就定下的,我若是提出和离,岂不是要背上不孝之名,更何况,夫人虽凶悍,但并无大错,且进府后没第三年,便生下了颜凝之,日子也就这样过了……” 有道理。 古代这些读书人,尤其是当官的,都会把孝道看得比什么都重,至少明面上,装也要如此装…… 所以,祭酒不敢轻易提出和离。 倒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李正一遂不再追问。 过了几秒。 祭酒又接着回忆道: “一时间,我成了全洛城的笑柄,众人都说我怕夫人,我不服气。正好有一段时间,父亲外出办差不在府上,我便整日整日地不回府,直接住在林兄府上,除了讨论公务,我们二人还常常借酒消愁……” 说到这儿。 祭酒又叹了口气,说道: “酒确实是个好东西啊,稍微喝多就飘飘欲仙,倒是忘乎所以,突然有一日,老夫竟迷迷糊糊地,对林府的一个婢女,做了那起子事,虽然事后追悔莫及,但易默却因此怀孕了,我当时也不过二十出头,心里害怕极了,最后是林兄挺身而出,说这个锅,他替我背了……” 说及此。 祭酒的眼里再次泛起泪花。 过了半晌,他小声嘀咕着: “终究是因我一时之错,毁了兄弟贤名,还搭上了易默一辈子!” 不知为何。 听罢祭酒这个故事。 李正一有些思绪万千。 他深知,人这一生颇为短暂,能遇上这么一个愿意为自己背锅,还是“主动帮忙背一口大黑锅”的兄弟,真心不容易…… 思及此,李正一心里,倒是对林江此人,有了几分肃然起敬之感。 但同时。 也莫名觉得。 这个林江,林侍郎。 实在堪称背锅专业户。 先是主动帮自己的好兄弟祭酒,背上了一口“还未成亲,就先有了外室和儿子”的大黑锅…… 再然后。 又被一个叫许望儒的皇商给坑了,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最惨的是,后来的林江,迫于朝堂压力,娶了武家女为妻。 这武氏,比之于祭酒家的悍妇,实乃有过之而无不及,手段颇为狠辣…… 所以。 林江不敢对易少棠有半分的好。 道理很简单,一旦被武氏看出,林江心里有这对母子,惦记着这对母子,那就意味着,可能连这九年的光阴,他们母子都撑不过去。 因为一旦如此。 估计之前那九年时间。 武氏就不再是用那些“细碎的功夫”去一点点折磨易默,而是会直接采取强硬手段…… 总之,绝不会容忍他们母子继续活下去,哪怕只是个没名没分的外室,在武氏看来,也是决不能被允许的。 女人发起疯来。 还真的是有些可怕…… 果然是应了之前,易少棠喝醉酒时说过的那句话: 千万不要去招惹武家的女人,否则,总有一日,自己会被啃得骨头渣都不剩的…… 第278章 还记得那座宅子吗 易少棠这话。 光是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 如果用做“语文阅读题”的方式,来赏析一番,大致就是这样的: 这句话用了比喻的修辞手法,把武家女人比作豺狼虎豹,生动形象地写出了武家女人“吃人不吐骨头”的凶残,进而表达出了作者对武家女人的厌恶之情……和不共戴天。 不过。 玩笑归玩笑。 如果人生是一场游戏。 相比起武家男人的蠢中带傻,武家女人可谓是女人中的战斗机。 她们一个个都摩拳擦掌。 以武则天为终极标杆…… 哪怕她们打不到游戏最后一关,也是心怀信念,不断地靠近目标。 比如武传宁。 这个武家女人。 确实也不是什么善茬。 思及此,李正一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武传宁这个天生的冤家,此时此刻在做什么,有没有憋着什么坏招儿,在哪儿等着他…… 但此时此刻。 李正一还另有疑惑,遂问道: “祭酒,晚生还有一个疑问,就算最开始,是林侍郎愿意替您认下少棠兄为自己的外室之子,那后来,我指的是林侍郎出事之后,您为何不直接对陛下实言相告,说出真相,再请陛下宽宥少棠兄?” 听罢此问。 祭酒沉声叹道: “李小郎所说,老夫当初也想过,可最终还是放弃了,毕竟,这可是欺君之罪,容不得半点马虎。本来当时陛下就对颜家有所怀疑,我若选择在那紧要关头,道出所谓真相,陛下定会以为我是想替易少棠开脱,从而替林兄留下一方血脉,才胡乱编扯的谎话,说不定不仅救不了易少棠,反倒火上浇油,惹怒了陛下,牵连整个家族……” 祭酒所言。 让李正一恍然大悟。 还是那句老话,伴君如伴虎。 祭酒不敢赌上整个家族的命运,去探武则天对谋逆之事的底线。 于是,他才选择了迂回路线。 想先通过救驾之事,把颜家在武则天心中的“忠心形象”保住,再旁敲侧击地,提出让武则天秘密处死林江,保住身后名,并保全了他唯一的儿子,且顺理成章地收为膝下义子…… 想及此处。 李正一突然感觉,还是有一些细节说不通,遂面带疑惑地问道: “祭酒,您的儿子颜凝之当初救驾假死成真,是否他故意为之?” 祭酒沉默片刻。 才闭上双眼,回忆道: “确实如此,当时,我把自己在外还有一个儿子的事情,坦白告诉了凝之,还让他自己决定,要不要用‘救驾受伤’的办法来帮颜家走出困境,他当即满口应下,嘴上还说着,不就是受点伤,这算什么难事……” 这一刻。 祭酒眼里写满了沧桑。 愣了很久的神,才接着说道: “可老夫怎么也没有想到,凝之这孩子,竟然傻到在被刺客一剑击中之时,却借着搏斗之力,愣是将伤口直接贯穿心肺,当场身亡……” 这一刹。 祭酒沧桑的眼里,落下一滴泪。 忽然间,李正一对这个素未谋面的颜凝之,倒是有着深深的佩服。 那时的他,虽说也才小小年纪。 却愿意用自己的死,来换取整个家族的安宁,以及换来自己兄长能够活下去的可能性…… 此子,当得起颜家的英雄。 也自然,当得起舍生取义…… 这时,传来祭酒沉重的声音: “或许,正是因为,凝之知晓他兄长的存在,也就是说,他知道颜家还有后人,才会这么傻乎乎地付出自己的生命,来求得家族之宁,终归是老夫不该多言多嘴,害了我儿性命……” 听罢。 李正一也沉默了。 良久,才悄声问道: “祭酒,那这刺客何处得来?” 顿了顿,祭酒还是说出了口: “李小郎,你可还记得,上林坊紫云街,那座最大的宅子吗?” 李正一有些惊讶,但关于那宅子的神秘交易仍历历在目,因回道: “晚生自然记得!那日夜里,我与阿杳本因好奇,到上林坊紫云街一观,却不小心得罪了一个西域客商刘郎君,便误打误撞地逃到雪楼,想躲个风头再离开,却不料,在雪楼碰见了您和曹老先生!” 祭酒眼里带着回忆,说道: “老夫当初就是在这座宅子里,遇见了一个愿助老夫一臂之力的神秘杀手,若非如此,遇刺救驾之事也只能是空想……” 说到这儿。 祭酒稍缓了口气,继续说道: “而且,最奇怪的是,这个神秘杀手不要分毫回报,就只要老夫保证,竭尽全力保住林兄的唯一血脉,其他的别无所求……” 李正一更惊讶了,问道: “难道是林侍郎的故人?” 祭酒轻轻点了点头,悄声道: “直到谋逆之事风平浪静之后,老夫才知道,这座宅子的主人,居然是林兄的兄长,本名林远,在伯父去世后,林远的生母改嫁冀州,遂林家族谱中,自然就剔除了林远之名……而这些年,他改换为后父所取之名,在各地辗转行商,可谓是富甲一方,而上林坊这座宅子,就是他买下的!” 听罢。 李正一不禁恍然大悟。 过了片刻,轻声嘀咕道: “难怪,我当时去这座宅子的时候,就觉得大门处有些怪异,正门匾额上空空如也,不着一字,楹联处亦是清清冷冷,无半分点墨,原来这宅子的家主,竟是林侍郎同父异母的亲兄长……” 话音未落。 祭酒就接上话茬,轻声叹道: “这也是为何,众人提起这座宅子,都只会说紫云街最大的宅子,因为除了老夫,还有宅子里的几个贴身扈从外,还鲜有人知晓,此宅家主姓林,更别提他的身份了……而林远兄,最大的心愿就是替林家翻案,希望有一日,能在宅子门口匾额上,正大光明地写上‘林宅’二字!” 听及此。 李正一有些动容。 他没想到,林江侍郎还有这样一个随母改嫁、鲜为人知的兄长。 且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在弟弟林江被卷入谋逆一事之时,悄悄与祭酒传递消息,联手让祭酒重获武则天信任,进而保下他以为的林家唯一血脉…… 第279章 唯这一字,贯穿始终 可林远他…… 不也是林家血脉吗? 为何还要用唯一血脉这个词? 而且,为何这个林远,非要盯着自家弟弟的儿子,干嘛不自己生? 难道就是出于……重情重义? 一时没有想得太明白。 在嘴里小声嘀咕了一番之后,李正一还是决定开口,向祭酒问道: “祭酒,晚生不太明白,为何林侍郎的兄长,会愿意请来江湖上的神秘杀手,助您一臂之力,只为保下他弟弟的唯一血脉?” 唯一这两个字。 李正一咬的是重音。 祭酒明白此话之意,缓缓说道: “确实如此,在林远兄看来,易少棠就是他们林家的唯一血脉,因为林江兄与夫人武氏,只有两个女儿,没有儿子,所以越到后面,武氏对易默母子,就越发不能容忍,欲除之而后快。至于林远兄……” 说及此处。 祭酒稍微犹豫了一下,说道: “林远兄他,应是患有隐疾,所以这么多年,膝下无一子半女!” 可以想象。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 没有自己的亲生孩子,其实和女人是一样的,多多少少会留有遗憾,所以,林远才想着回洛城来…… 正想着。 祭酒又沉声说道: “其实,林远兄十三年前,突然回到洛城,就是想给自己的家业,寻个未来继承人,虽说林家小辈里,只有易少棠一人,但他是真的很喜欢这小子……只是谁也没想到,没多久,林府竟发生了这样的大事!” 听到这段。 李正一知晓了大意。 林远因患有隐疾,所以没有自己的亲生孩子,但是他巨大的家业,需要有人在将来,能将其一代代传承下去,所以,他才花钱雇来杀手,与祭酒联手,共同策划了那场假意刺杀……保下了易少棠。 听上去,确实说得通。 只是,李正一总有一种隐隐的感觉,这个躲在背后的林侍郎兄长,也就是林远,亲见自己的弟弟蒙冤而死,林家门楣受辱…… 他会有别的想法吗? 报仇……雪恨? 或者说,这些年,他一直在暗中,做着些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见李正一发楞。 祭酒又接着悄声问道: “李小郎,可是在怀疑林远兄,助我获得信任,是否另有目的?” 不得不说。 祭酒看人的眼光,是挺毒的。 李正一也不遮掩,点头说道: “确实如此!” 祭酒轻轻一笑,应道: “老夫就是喜欢和李小郎这种爽直之人交流,说什么话都不累!” 李正一微微一笑,反问道: “祭酒何尝不是爽直之人?” 稍顿了顿。 祭酒也沉沉一笑,接着说道: “那咱俩倒是……彼此彼此。你方才所言,老夫当年也曾想过,但其实,林远兄和林江兄,他们二人,不到六岁的年纪就分开了,各自长在不同的地方,直到十三年前,徐敬业扬州叛乱前不久,林远回洛城后,两兄弟才私下见过一面而已……” 过了约莫两秒。 祭酒又接着说道: “所以,他们二人之间,倒是谈不上有什么深情厚谊,不过是同出林门罢了,故而,林江兄也未曾将易少棠的真实身份,告知他兄长,所以,林远兄心内所想,也不过是能保下林家最后一条血脉,这也是这么多年,老夫不敢说出易少棠身世的原因之一!” 的确如此。 祭酒当初是靠林远出手相助,才得以重获武则天的信任,虽说保下了易少棠的性命,但严格说起来,算是落下把柄在林远手里了…… 正所谓: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如此一来,祭酒更是不能把易少棠的真实身份,告诉任何一个人,更不用说告知武则天了,所以,他方才提到…… 关于这些陈年旧事,他是宁愿烂到肚子里,也不会告诉其他人的。 咦…… 李正一突然有些慌了神。 那今日,祭酒为何会愿意将当年之事,对他一个外人和盘托出? 按理来说,不管李正一说什么,祭酒他完全都可以死赖着不认账,反正说到底,李正一也拿不出任何实际的证据…… 思及此。 李正一小心翼翼地问道: “祭酒,晚生着实好奇,您今日为何把这些事情,全都告诉我?”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很明显,那就是你难道不害怕,我稍留个心眼,扭头就把这件事情,告诉给武则天……然后,治你个欺君之罪? 谁知,听罢这话,祭酒很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李正一。 半晌之后,祭酒悄声说道: “李小郎,此问不难,稍待后议,但是有一句话,老夫还是敢说,你这小郎,绝对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不会做‘背后中伤于人’之事……” 祭酒,不愧是祭酒。 就像大爷,还是你大爷。 这一番话,既有信任也有吹捧。 但是,祭酒的眼神却流露出真挚诚恳,让人不愿去怀疑他的忠心。 就像“千年老狐狸”般的武则天,估计直到现在,都被蒙在鼓里,还不曾知晓,十三年前颜凝之救驾之事,不过是一场君臣博弈…… 想到这里。 李正一不由得对祭酒此人,有了焕然一新的认识,毕竟,一个能把武则天忽悠住的人,绝对不是简单的人物…… 这时,耳边传来祭酒的话: “李小郎,此时此刻,你的心里,可在怀疑老夫对陛下的忠心?” 我艹…… 李正一急得差点口吐脏话。 这个祭酒,是会识人心术吗? 稍缓了缓,李正一点头回道: “确实如此!” 祭酒却笑了笑,轻声问道: “李小郎,你可想知道,私下里,老夫都是如何评价自己的?” 自我评价? 这倒是很新鲜…… 关于祭酒说的这个自我评价,李正一挺感兴趣的,遂悄声应道: “晚生愿闻其详……” 祭酒看了看榻上的易少棠,又望向窗外的满院苍翠,沉声说道: “老夫年少之时,格外叛逆乖张,算不得是一个好儿子。长大后,娶了娘子,虽说很是凶悍,但扪心自问,老夫亦不算是个合格的丈夫。至于颜凝之和易少棠,我终究不算是一个好父亲……” 说及此。 祭酒的脸上,忽地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之色,几秒后接着道: “但老夫自问平生,关于读书人的孝悌忠义,别的也许不敢说,但‘忠’这一字,是贯穿始终的!虽用过计策,但老夫……问心无愧!” 第280章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说起孝悌忠义。 这四个字,应该是众多古代读书人共同的追求,就像是寒窗苦读十余载,到头来,不过是希望自己能够金榜题名,甚至青史留名…… 然而,古往今来数千年,能够真正做到这四字的人,又有多少呢? 祭酒刚才那番话。 说得倒是言辞恳切…… 试想,一个人若是敢拍着胸脯说,他这一生做到了其中一个字,已然算是少见,再加一句“问心无愧”的话,更是倍加难得…… 想来也是。 当初祭酒此举,也不过是为了帮自己蒙冤的好兄弟保全身后名,顺便也把自己唯一的儿子保全了…… 确实无可厚非。 再说了,武则天这般心机手段,若祭酒真有异心,终究难逃她眼。 念及此。 李正一舒了口气,轻轻地转过头,看向祭酒,正好迎上他的目光。 这一刻。 二人很默契的,相视一笑。 少时,祭酒又有些不太放心地看了易少棠一眼,转而神秘地说道: “李小郎,可否借一步说话?” 听到这话。 李正一有些惊讶。 环视整个小院,静悄悄的,所有下人扈从都退出去了,无一例外。 再看屋里,除了他们两个,还有就是晕过去但无大碍的易少棠。 就算易少棠有可能听见…… 可今日一番交流,他们都已经聊到这个份上了,连“假意刺杀武则天”这么严重的话题都聊到了,还有什么事情,是需要刻意隐瞒的? 稍想了想。 李正一还是点头应道: “好!” 随后,他跟在祭酒身后,出了易少棠的这间屋子,又穿过了一个九柱小回廊,才拐至后院的另一间偏僻小屋…… 这屋子。 看上去很是简陋。 虽然房柱、房梁、房瓦都是上佳,但整体给人一种年久失修之感,和之前在姚府,李正一与杜少府夜聊时的那个偏僻小院有些相像…… 刚进屋,祭酒便将门关上了。 李正一有些莫名的紧张,他没太看懂,亦不知祭酒到底要干什么。 若是平时,他不会这么紧张,可今日,他知道了祭酒太多的秘密。 但很快。 他就冷静下来。 不论祭酒想做什么…… 李正一很清楚,如今在祭酒自己府上,而且方才上官婉儿亲见,他只身一人到了祭酒府,就算祭酒有灭口之心,也总不可能这么傻,选择在自家地界上“杀人灭口”? 正想着。 再一转身。 却见祭酒缓缓走到他面前,然后猝不及防地,来了个双膝跪地…… 这一瞬。 李正一微微一怔。 他虽猜到了祭酒之意…… 但仍呆呆地站在原地,忘了扶祭酒起身,只一脸疑惑地悄声问道: “祭酒……这是何意?” 而见状,祭酒仍是一脸淡定,且表情很坚定地,对他拱手行礼道: “老臣,拜见皇长孙殿下!” 李正一忽地傻住了。 他又听到“皇长孙殿下”这个词了,不过,这次与之前有所不同,李正一是从祭酒口中听到,而非从武则天和上官婉儿口中听到…… 此时的李正一,脑子虽有些混乱,但第一反应就是躲,能不承认,就坚决不承认…… 稍缓了缓心绪。 李正一才意识到,还没把祭酒扶起来,遂伸手扶起祭酒后,笑道: “祭酒,莫不是认错人了?” 谁知祭酒刚站起身,就接着道: “殿下,您也莫要再隐瞒了,老臣其实早就知道了您的身份……” 李正一没有吭声。 祭酒复又缓缓行礼说道: “殿下,可否看在今日,老臣与您开诚布公,聊了这许多事的份上,便应了老臣这一声‘皇长孙殿下’?” 李正一没有当即回话。 心里呆想着,自己确实有些天真,竟然妄想武则天可以信守承诺,不把他的身份,告诉除了上官婉儿以外的任何人…… 但转念一想。 既然这些年,武则天认定祭酒为心腹,就算她私下告诉了祭酒,虽在意料之外,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于是,李正一不打算隐瞒了。 反正有些事,躲也躲不过。 遂叹了口气,悄声问道: “也罢,既然祭酒如此说了,那今日,咱们俩都开诚布公……关于我的身份,是皇祖母告诉你的吗?何时告诉你的?” 祭酒愣了一下,才回道: “关于殿下的身份,并非陛下告知,而是老臣自己……猜到的!” “猜到的?” 李正一满脸好奇,脱口而问。 祭酒点点头,拱手回道: “殿下,实不相瞒,老臣的父亲当年曾追随在先帝和陛下身侧,偶然间得知,弘太子,也就是孝敬皇帝,竟然还有沧海遗孤流落民间,而这些时日,老臣是从陛下待您的心思里,忖度出了几分……” 听罢。 李正一有些半信半疑。 若祭酒的父亲,是从武则天那里得知的这个消息,倒是合情合理。 可若祭酒的父亲,当年是从先帝李治那里,知道了李寻的存在…… 再结合今日知晓的许多事情,李正一甚至有些怀疑,祭酒颜闻宽,会不会是在多年之前,皇爷爷李治就安排在武则天身边的人? 然而。 这个念头。 仅仅存活了一刹。 就被李正一扼杀在摇篮里了。 道理也很简单,抛开别的一切不说,单凭祭酒在七年前,竭尽全力地支持武则天登基称帝一事,他就不可能是李治安排的人…… 过了几秒,李正一继续问道: “皇祖母真没告诉你?” 祭酒坚定地摇了摇头,应道: “回殿下的话,陛下当真没有直言相告,而老臣其实也不敢确定,直到那日,陛下让老臣邀您到府上作客,说要与您一道商谈薛曜之事,老臣悄悄派人跟过陛下的马车,知道陛下带您去了恭陵祭拜……” 听及此。 李正一豁然贯通。 原来,祭酒很早就怀疑,觉得李正一的身份不同寻常,甚至还悄悄跟过武则天的马车,才最终确定了李正一的皇长孙身份…… 所以,在司成馆时,明里暗里,祭酒对李正一可以说是照顾有加。 遂悄声笑道: “看来好奇心,是千百年来天下人的共性,祭酒也不例外啊……” 祭酒也微微一笑,拱手道: “殿下所言不虚,老臣确实甚是好奇,明明陛下已经寻到了您,为何还要瞒着所有人,并未着急公之天下,难道是……另有考量?” 李正一沉沉一叹,轻声言道: “说起来,是我不愿意,这锅皇祖母不背,都说人怕出名猪怕壮,祭酒知晓也就罢了,还请不要再告知于旁人,包括少棠兄,多谢!” 祭酒忙点头,坚定地应道: “老臣自知没什么天大本事,但守口如瓶是做了几十年的事情,还望殿下放心,关于此事,老臣绝不会多嘴,说出去一个字!若有违此誓,天人共怒,不得善终……” 这个誓言,对于祭酒这个年纪的人来讲,还真算是有些狠毒的了。 说到这儿。 祭酒面带忧色,缓缓走到李正一身前,再次郑重地跪下,拱手道: “皇长孙殿下,老臣斗胆,还有一要事相求,万望殿下答应!” 第281章 难道,没这种可能吗 见此情形。 李正一忙躬身,又伸出双手,欲扶起祭酒,毕竟是年近半百之人,动不动就跪,这身子骨,怕是有些吃不消啊…… 哪怕是求人,也不必如此。 稍待片刻。 二人重新归座。 李正一这才又缓缓问道: “祭酒,若我没猜错,你是想要我替你守住今日这许多的秘密?” 祭酒点了点头。 很快,又摇了摇头。 过了好几秒,他才娓娓道来: “殿下,老臣自然希望您能保守住这个秘密,但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易少棠。如今,老臣已经一把年纪了,这一生也算有憾无悔,可少棠他还年轻,还应该有大好前程,在不远处等着他……” 说及此。 祭酒仰了仰头,眉头紧蹙。 又沉沉一叹之后,才接着道: “可殿下您是知道的,这小子固执得很,又因他母亲之故,与武家结下深仇……这也是为何两年前,老臣会逼他娶武家郡主的原因!” 李正一点点头,轻声回道: “我明白,祭酒当年逼婚之举,是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祭酒欣慰一笑。 很快就又愁云满面,叹道: “老臣当时就想着,若少棠他能与武家二郡主成亲,如此一来,倒是可以借此机会,打消这些年来,陛下心里对易少棠的疑虑之心。毕竟,在陛下眼中,易少棠仍是林兄的儿子,终归是一个叛臣之子……这也是老臣的心病,此生最放心不下的一点!” 此时此刻。 祭酒脸上的沧桑和担忧之色,诠释了什么叫可怜天下父母心…… 不知为何,李正一忽地想起一个人,那便是薛崇简,太平公主曾经最宝贝的一个儿子,却在九年前,莫名其妙地沦为“逆臣”之子,细细想来,倒是和易少棠的处境,有一些相似之处…… 而祭酒和太平公主,虽非在同一阵线上,但有一点却不谋而合,他们都希望,能为自己儿子的将来铺好路,一条他们眼中的康庄大道。 所以,历史上的太平公主,让薛崇简娶了武三思家的一个郡主,而祭酒,也是希望能靠着“与武氏结亲”的法子,减少武则天的疑虑。 殊途……同归。 正思及此。 耳边又传来祭酒的声音: “殿下,老臣所求之事,就是希望在将来,您能稍加庇护易少棠,他性子风流又极为固执,认定之事从不回头,所以老夫总怕他将来,会得罪陛下,惹来更大的祸事,可老夫看得真切,他对您倒很是佩服,所以,若能跟在殿下身边,不求青云直上,但求能得殿下时时提点,平安终老一生足矣,如此,老夫也就放心了!” 这话的意思。 李正一很清楚。 祭酒是想把易少棠托付于他。 虽然能理解,但仍有想不通之处,良久,他看向祭酒,悄声问道: “祭酒,为何是我?” 祭酒很坚定地看着李正一,眼神里除了坚定,还有信任,缓缓道: “殿下,其实,自魏王武承嗣和建安郡王武攸宜等人闯宫之事后,老夫明里暗里地瞧着,深觉关于未来的皇位,陛下是属意于殿下您的!” 李正一愣了愣神。 历经上次之事,在他看来,任何关于皇位的话题,都是敏感话题。 这种如触电一般的条件反射,大致就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所以,此时此刻,李正一不敢马虎草率,定是要三思而后言的。 或者,还可以选择……不言。 过了几秒。 见李正一沉默不语,祭酒笑问: “殿下,您可是在担心……今日是老臣与陛下商定,来考验您?” 李正一也笑着,反问道: “难道,没这种可能吗?更何况,我虽为皇长孙,但却对朝堂之事不甚感兴趣,若可以,我巴不得能泛舟江湖,远离是非,如此才好!” 不管发生什么,不论自己身处何时何地,这番话是必牢记于心的,就算自己真有那什么的想法,也不能流于心迹,落人把柄…… 嗯,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是身为一个古代皇家人的现代穿越者,焊在骨子里的……最基本素养了? 要知道,向来皇位都不太会留给聒噪、狂妄自大、贪图皇位之人。 而且,眼前的祭酒老奸巨猾,多多少少,有些让他看不明白…… 正想着。 祭酒拱手坦言道: “殿下之意,老臣心内明悉,可却不得不再多言一句,今日之事,就连老臣自己都不知道殿下会前来相救,更遑论与陛下提前商定呢?再者说来,这不是‘有没有串通’的问题,而是‘根本不敢’的问题!” 听罢。 茅塞顿开。 说起来,祭酒今日所告诉他的这些秘密,不论是他,还是易少棠,抑或是林江、林远两兄弟,还有那座宅子,细细数来,这每一件事情,都堪称爆炸性的,不说其他,单是欺君之罪,就足以让他死好几回了。 嗯,像这种不能预判且一不留神就掉脑袋的合作,确实不太可能。 尽管如此。 李正一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稍过片刻,他听见祭酒的声音: “殿下莫要担心,老臣不过是想着,犬子既然不甘心与武家为伍,也不愿意走老夫给他安排好的路,就不妨就让他自己选择将来的路,这些时日,眼见着他与殿下交好,才思索着,易少棠最不通人情世故,若是能托付给殿下,得殿下照拂,老臣更加放心而已……” 话音未落。 李正一微微一笑,轻声回道: “祭酒所言,我已然明白,说句实话,我与少棠兄确实一见如故,颇像是认识多年的故交,今日就算没有祭酒您的托付,我亦会救他!不过,若我将来真的泛舟江湖,远离朝堂,不知少棠兄可愿相随?” 其实。 最后这句话。 李正一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 若是有一天,他真的泛舟江湖、远离是非,有杜萧杳相伴足矣,还带着这个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少棠公子,又是几个意思? 带个……潜在情敌吗? 这怕不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 想及此。 李正一的脸上掠过一丝莫名的笑。 复又听闻祭酒沉声回道: “今日若无殿下相救,便也罢了,可既然误打误撞地与殿下交心,老臣只希望,日后这傻小子能保住性命便好,若与殿下一道闲去江湖,倒也是这小子前辈子修来的福气!” 第282章 从此之后,雪楼无外客 一语落地。 两人相视一笑。 整个屋子的气氛,瞬间豁然敞亮起来,没有方才那般压抑了…… 不管祭酒到底是何心思,都应在李正一的掌握之中,最不济也是: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少时,李正一转移话题道: “其实,依我看,祭酒您应该找个时间,和少棠兄好好聊上一聊,醉酒那次,他无意间提到过,自从‘抗旨拒婚’以来的这两年时间,他已经很久没有机会,能够平心静气地和您沟通了,所以,很多想法,他都只能憋在心里,不敢告诉您,包括这次的夜明珠之事……” 祭酒点点头,拱手道: “多谢殿下提醒,细细想来,这两年,老夫脾气确实暴躁了些!” 稍顿了顿。 祭酒又轻叹一口气,问道: “那殿下,时至今日,您可有什么好法子,能助这个浑小子逃过一劫,说句实话,老臣实在不知,现在该如何向陛下交代……” 话音未落。 李正一很疑惑地问道: “祭酒,若是今日我没有及时赶来,您打算如何向皇祖母交代?” 祭酒眼里闪过一丝犹豫,回道: “老臣会拿出实际行动,来证明颜家并无包庇之心,也唯有……” 听到这儿。 李正一想到,祭酒方才为易少棠操碎心、计深远的样子,不像是假的。 遂好奇地追问道: “祭酒真会打死少棠兄?” 祭酒抿了抿嘴唇,眼神微微闪躲,脸上写满了犹豫,但还是说道: “殿下,实不相瞒,若是今日您未曾赶到,老臣也想好了对策,只是老先生曾告诫过我,这个法子,非到真正紧要关头,轻易不敢用,毕竟,此法虽好,但要冒极大的险……” 虽听得云里雾里的。 但从祭酒的话中,李正一听见了曹老先生这个关键词,遂追问道: “老先生可谓神医,他还给您出过主意?是个什么样的主意?” 祭酒直言回道: “老先生并未出主意,他那假死药,原也不是为老臣准备的……” “假死药?” 李正一不禁脱口而出。 瞬间联想到,不久之前,武则天借宫变之事想要考验武李两家时,那种气若游丝、行将就木的状态,真不是装出来的,而是药物使然。 不然。 如何能瞒过太平公主、李旦? 甚至于就连武承嗣、武攸宜带进宫来的行医之人,在给武则天把脉之后,都说她只剩下不到十二个时辰的时间了…… 也难怪曹许,会因此责怪武则天的任性固执,用性命去试探人心。 思及此。 李正一又悄声问道: “这药,有何风险?” 祭酒轻声叹道: “此药确有假死之效,但若用之不当,会留后遗症,且因人而异,当初老先生给陛下配制此药之时,多有叮嘱,我倒是着意留心了几分,所以,老臣私下里也配制了一份,以备不时之需……” 听罢,李正一惊讶地问道: “祭酒,还懂医术?” 祭酒微微一笑,叹道: “久病成医,略懂而已……” 李正一又追问道: “那祭酒的意思是,若今日我没有及时赶到,您会让少棠兄假死,然后,让少棠兄隐姓埋名,客居他乡,也算是给皇祖母一个交代?” 祭酒目光沧桑,点头应道: “诚如殿下所言……” 这一刻。 在李正一心里,祭酒作为易少棠父亲的形象,似乎又高大了几分。 先前,李正一还以为,祭酒真的如此狠心,为了保全陛下信任,可以不分青红皂白地牺牲自己的儿子…… 而如今看来。 如果说,祭酒并非利用易少棠的这次危机,来吸引李正一的相救。 那么,今日他们俩之间的交流,倒是又添了几成可信度…… 祭酒好似想用自己这么多的“把柄”之事,来换易少棠的后半生太平。 思虑至此。 李正一欣慰一笑,转头问道: “祭酒,我还是不明白,为何在你看来,少棠兄这次在劫难逃?为何不尝试着去找出藏在背后的那个所谓‘西域客商’呢?” 祭酒登时陷入疑惑,只说道: “只怕难呐……关于此事,这浑小子什么都不肯与我讲,不然,老臣方才又何至于,被他气急了,下手就真有些重了!” 俄顷,祭酒又说道: “殿下,待犬子醒来,您再与他聊聊,或许能问出些什么来……” 李正一点了点头,回道: “也罢,如今只有这样了,那我明日再来府上,至于皇祖母那边,我会尽力说和,给少棠兄争取更多的时间,来戴罪立功……” 刚说完。 李正一正欲离开,却又想到另外一件事情,便转过身来悄声问道: “祭酒,我还有一个问题,关于那座宅子,雪楼到底有何秘密?” 祭酒轻声笑道: “回殿下,这雪楼倒是没什么秘密,不过有一段渊源,十几年前,陛下曾亲临此宅,但却是慕名前往,身边只有老臣与上官舍人相随,也正是此时,陛下竟在雪楼之中,偶遇了老先生,惊诧之余,陛下也觉得此宅甚合心意,便暗中命老臣以客商之名,包下了整座楼,从此,这雪楼便再无外客……只是,被不知情之人传得有些玄乎罢了!” 李正一做梦也没想到,这座雪楼无外客,竟是因武则天买断之故。 遂好奇地追问道: “那皇祖母,此举何意?” 祭酒抿了抿嘴,悄声道: “自那后,这座雪楼便是老臣、上官舍人与老先生的相见之地……也就是老先生说的‘老地方’,不过我也只是负责帮陛下传递消息,至于陛下真实的用意,老臣倒是不敢随意揣测……” 其实。 关于这件事。 李正一或许比祭酒知道得更多些,据路清言所说,那日在上阳宫,武则天与曹许交流之时,就连对上官婉儿都是瞒着的,可见藏得深。 所以。 在祭酒和上官婉儿看来。 曹老先生,是一介神医,更是武则天和先帝李治曾经的救命恩人。 但是,也仅此而已了…… 祭酒或许不知道,武则天与曹许之间的真实关系,当然也不知晓,曹许到底在替武则天做些什么事情…… 不过。 说到底。 李正一也不甚清楚…… 或许,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又思虑了片刻。 李正一才反应过来,复问道: “那老先生他,为何会在雪楼?” 祭酒当即回道: “起初老臣也不知,直到后来有一回,在宅子里,偶遇了林远兄,这才知晓,此宅子是他买下的,而且,更巧的是,他与老先生的相识,同我算是如出一辙,皆是因病结缘……” 听罢。 李正一忽地想起。 方才祭酒提起过,林远好似患有隐疾,故而这么多年都膝下无子。 遂悄声追问道: “隐疾?” 祭酒点了点头,回道: “林远兄求医多年,才辗转寻到了老先生,只可惜虽因此结了缘,但终究,很多事情是上天注定,就算老先生神医在世,亦是无力回天。而老臣,则是二十多年前生过一场恶疾,多亏老先生出手相救……” 说罢,祭酒眼含唏嘘之色。 窗外。 日已偏西…… 李正一没有再继续追问,而是朝祭酒笑了笑,淡淡地轻声说道: “我明日再来看少棠兄!” 祭酒微微躬身,拱手敬道: “老臣……恭送殿下!” 听到这话。 李正一没有回头,挥袖说道: “祭酒且牢记,今日出了这门,我仍旧只是司成馆的李司业……” 祭酒会意一笑,拱手回道: “是,老臣……记下了!” 第283章 有些话,不能说太早 申时一刻。 从祭酒府出来。 感觉漫长得好像过了一个世纪。 想到舅娘崔氏正卧伤在床,舅父宋璟此时估计憋着一肚子火气,李正一骑上快马,飞也似地赶回了宋府…… 刚到舅娘的院门口。 就瞧见宋允复从屋内出来。 遂叫住宋允复,悄声问道: “阿弟,舅娘她好些了吗?” 见李正一神色匆匆,着急赶来,宋允复忙走上前,很关切地说道: “阿娘这边,大哥不必担心,有杜姐姐照顾,现在气色已好多了!只是大哥,就在刚刚,那个在洛水河边救过我们的姑娘,来找过你!” 听闻舅娘崔氏安好。 李正一稍稍放心了些…… 但很快疑惑起来,嘀咕道: “胡天韫?她来作甚?” 又听到杜萧杳也在府上,便瞬间把胡天韫的事抛之脑后,因问道: “你刚才说……阿杳也在?” 说罢,李正一瞅了瞅舅娘的屋子,又稍稍递了个眼色给宋允复。 宋允复立马会意,回道: “杜姐姐确实在屋里,但阿耶也在屋里……而且,好生奇怪的是,阿耶今日突然问起我,在司成馆时,大哥你都在干些什么?” 李正一很好奇地追问: “阿弟,你咋说的?” 宋允复悄声回道: “我说,大哥勤勤恳恳,做事一丝不苟,深受太学弟子的喜爱!” 李正一咧嘴一笑,当即回道: “阿弟,你就可劲儿夸,不过仔细想来,我身为太学右司业,好像都还没有真正地给你们上过课……对了,阿舅没说什么?” 宋允复正摇头。 杜萧杳从屋里走了出来,远远地看到李正一和宋允复在院门处,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李正一身边…… 宋允复很识趣地拱手说道: “大哥,那你和杜姐姐先聊,我就不打扰了,且到外面等你……” 李正一有些疑惑,问道: “还有事儿?” 宋允复没有应声,只是点了点头,脸上还带着一种熟悉的铁憨憨。 见宋允复走远后。 杜萧杳一脸疑惑,轻声问道: “阿寻哥,你不去前厅吗?” 李正一不解地反问道: “我去前厅……做什么?” 杜萧杳惊讶道: “允复他没告诉你吗?有一个姑娘来府上寻你,现下正在前厅,可你不在府上,她便提出到前厅等你,估摸着已经快等一个时辰了!” 李正一恍然大悟,说道: “胡天韫?不必理会她……” 谁知,杜萧杳却接着道: “可阿寻哥,我听允复说,这个姑娘可以算是你们的救命恩人,怎么能把她晾在一旁,不见上一面呢?而且,我觉得,阿寻哥该见见!” 李正一想起之前这个胡天韫对阿杳的行为,不禁沉沉一叹,问道: “为何该见?” 杜萧杳浅浅一笑,凑近后说道: “阿寻哥,我觉得这个姑娘,恐怕不甚简单,她应该就是今日,我们在黄道桥的时候,碰上的那个突厥使臣……动手动脚的那个!” 李正一满脸诧异,追问道: “阿杳,你何时看出来的?” 杜萧杳点了点头,回道: “在黄道桥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虽然这个叫胡天韫的姑娘,不管是穿着打扮,还是面妆发饰,都极为精到,几近以假乱真之地步,可我毕竟是医者,她伸手来搂我之时,我碰到她手腕,从脉象来看,她不可能是个男子,故而方才,我没有第一时间躲闪……” 听罢,李正一佩服道: “我家娘子,就是厉害!” 杜萧杳埋头一笑,小声说道: “阿寻哥,你又没正形儿了……” 稍顿了顿。 杜萧杳又说道: “可我不理解,她明明也是个女子,为何会有先前的一番举动?最关键的是,她为何会女扮男装,还混在突厥使团里?” 李正一叹了口气。 又想着,这胡天韫虽说今日看上去神经兮兮的,但毕竟身份特殊,乃是突厥丞相阿史那霄之女,不宜牵涉过多…… 于是,他转移话题道: “此事说来话长,改日再细说……对了,阿杳,今日在黄道桥旁,你为何要上武传宁的马车?还对我……使眼色?” 杜萧杳忽地面色凝重,附耳道: “我今日上郡主的马车,就是想确认一下,她到底有无中毒……” 听及此。 李正一忽地记起,在万象神宫接待使臣之时,阿杳曾提过此事。 遂悄声问道: “结果如何?” 杜萧杳点头应道: “郡主她确实中毒了,而且,还是和崔伯母所中之毒如出一辙!” 听罢。 李正一眉头微蹙,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还是杜萧杳今日所说,武传宁身为郡主,如何会受伤中毒,还是与舅娘所中之毒如出一辙? 思及此,他又问道: “阿杳,我有个疑惑,若是普通闺阁女子中此毒,会有何反应?” 杜萧杳沉声应道: “若未服解药,不出半个时辰,定会乏力晕厥……和崔伯母一样!” 听完这话。 李正一眉头紧锁,其实,对于武传宁郡主这两日来的行为举止,他确实觉得很怪异,但一时间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劲…… 正想着。 宋璟从屋里缓缓走出。 李正一忙拱手,行礼道: “孩儿,拜见舅父!” 宋璟仍是冷冷的,没有理会他。 乍又想起,刚才李正一莫名其妙地打听了一番,关于徐敬业叛军之事,还有关于祭酒夫人的私事,然后,神色匆遽地离了府…… 遂走近后,厉声问道: “你方才干什么去了?” 听闻此问。 李正一心里一紧。 想起两个时辰前,他从舅父的书房出来时,好像曾向舅父承诺过,待他办完事回府后,定会告知事情原委…… 可他也没想到,今日与祭酒一番谈话,竟发展到不可言说的地步,而且,既然答应了祭酒要保密,总不能刚一转身,就当背信之人? 可舅父这边。 他也是承诺了的…… 一时陷入两难之境,遂暗自后悔:看来有些话,不能说得太早…… 正为难之际。 杜萧杳察觉出了蕴在舅甥间的一点点尴尬,遂轻轻侧蹲行礼道: “宋伯父,方才听闻柳说,还有客人在前厅,等着见阿寻哥……” 听罢此言,宋璟一脸温和地看向杜萧杳,表情顿时缓和了许多。 仅仅几秒。 宋璟就又恢复了严肃脸,背手而立,扭头看向李正一,沉声说道: “你且去!” 李正一知晓阿杳懂他,看出了他的为难,才提起此事,遂拱手道: “是,孩儿先告退了……” 谁知,刚走出去没两步远,身后就传来舅父低沉且严肃的声音: “完事后,到我书房来!” 听及此。 李正一心中长叹,转身回道: “是,孩儿速去速回!” 第284章 兄弟情深,当是如此 从舅娘的小院去到前厅,距离不太远,可用了大半盏茶的时间,李正一才勉强走到了印池边上,足见他有多么不想去见这个胡天韫…… 只不过,相比起如何与舅父交代,他还是更愿意选择其他事情…… 刚到印池。 隔着一道很宽的回廊。 便看见宋允复呆坐在印石边上。 稍走近了几步。 只见宋允复背靠着印石而坐,整个人面向池水,虽看不清表情,却隐隐听得,从他口中传出一声沉沉的叹息…… 没想到,平日里一惊一乍的宋允复,居然会对着印池兀自叹气,于是,李正一来了兴趣,蹑手蹑脚地走到阿弟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一拍。 宋允复被吓得有些魂不附体,差点一个踉跄,不小心摔进印池里。 半晌。 宋允复一脸讶异,叹道: “大哥,你怎么走路都没个声响,忽地就出现在身后,吓死我了!” 李正一却玩笑道: “阿弟,这下该信了?” 宋允复睁大双眼,疑惑地问道: “信什么?” 李正一脱口而出,应道: “人吓人,吓死人……” 说罢,他咧嘴一笑,旋即用右手撑着石壁,只一个轻盈的蹬脚,便潇洒地腾身而起,坐到了足有一丈高的印石之上…… 宋允复看呆了。 愣了几秒,才惊诧地问道: “大哥,你的身手,何时变得如此矫捷了?也没见你练习啊……” 李正一这才意识到,原来这段时日,只要稍有空闲,他就会坚持在脑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路清言所教的动作,倒是真的大有裨益。 可见这个心理意象实验,不假。 惊喜之余,他半开玩笑道: “说不定是梦中得高人点化……对了,阿弟,你方才因何叹气?” 宋允复没有立马回答。 而是踩着印石边上的凸出处,缓缓地走到石上,坐到李正一身边。 然后,他双手托着下巴,看上去愁眉苦脸的样子,喃喃自语道: “大哥,我见到薛崇简了……” 李正一有些疑惑,追问道: “在学堂,不是日日见吗?” 宋允复仍埋着头,悄声道: “虽是日日见,但今日不同……” 李正一更不解了,皱眉问道: “如何不同?” 宋允复抬起头来,沉沉叹道: “他和温姑娘在一块儿……” 听罢。 李正一却愁眉消散,他知道薛崇简已经开始追求自由恋爱了,只是没想到,他的速度会这么快,遂嘀咕道: “这小子,动作这么快?” 宋允复愣了一下,问道: “大哥,你知道此事?” 这时,李正一看向宋允复,他眼里写着的不是疑惑,而是惊诧…… 只一刹,李正一便觉出不对劲,小老弟的双眼微闪,好像话里有话…… 过了几秒。 李正一试探性地问道: “老弟该不会是在生闷气?” 宋允复轻声回道: “我只是没想到,温姑娘她竟然答应和薛崇简一道去看戏……” 这话的语气,有一种奇怪的味道,像是羡慕,又有几分像是嫉妒。 听及此。 李正一再也忍不住了。 转过头,很是郑重地问道: “老弟,你这话里话外的……莫不是要告诉我,你喜欢温久?” 听到这个问题。 宋允复没有当即回答。 但是,眼神出卖了他…… “你真的……也喜欢温久?” 说罢,李正一不禁仰面长叹,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好不容易把温久这个“大包袱”推给了薛崇简这小子,还怂恿他大胆地去追求自由恋爱,如此,不仅可以完美地撮合一对姐弟恋,还能顺便转移温家的视线…… 本以为是一举两得。 结果没想到,今日,宋允复竟给他来了个猝不及防,纵是千算万算,他也没有算到,自己的小老弟竟然也喜欢温久……温久有这么招人稀罕吗? 李正一有些无语了,问道: “何时的事?” 宋允复一脸真诚地回道: “大哥,说句实话,我自己也不知,但直到阿娘准备上温家给大哥提亲之时,我才察觉到自己的心意……” 李正一自言自语道: “老弟,也就是说,从去年二月开始,你就明确喜欢温久了?” 宋允复点了点头,回道: “差不多,其实,若仔细算起来的话,好像还应该更早些……” 李正一气得捶胸顿足,问道: “那你为何不告诉我?” 宋允复小声应道: “我一直以为,大哥是会和温姑娘成亲的,所以从未提及此事!” 李正一不解地说道: “就算如此,你也该告诉我……” 宋允复却摇了摇头,回道: “大哥放心,若是大哥喜欢的小娘子,愚弟是绝不会去惦记的!” 不知为何。 听到宋允复这话,再加上他脸上真挚的神情,李正一很是感动。 宋允复这小老弟,确确实实是个老实到让人心疼的孩子,从小到大,他都喜欢追在李正一身后,缠着他,但不管做什么,都不争不抢…… 虽然,有时候难免会略觉聒噪,但细细想来,兄弟情深,也莫过如此。 正想着。 耳边传来宋允复的声音: “可这段时日,我亲见大哥对温姑娘的态度,才知大哥定是不喜欢的,而且又有郡主那边的指婚,所以才私里想着,待时机成熟,便找温姑娘聊一聊,看有无可能……” 话音未落。 李正一沉声叹道: “老弟,你该早些告诉我的!” 心里暗自想着。 估计今日出门没看老黄历,竟一个接一个地,碰到不可思议之事。 而且,刚从舅父那边的“两难境地”里挣脱出来,刚一转过头,就又遇到了这样一件同样棘手的事情…… 说起来。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 李正一觉得,薛崇简这小老弟也还不错,虽然他看上去出身豪门贵族,但其实也不过是个身世可怜、在夹缝里求生存的小少年,如今,才十五岁的年纪,就承受着太多他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压力…… 太平公主也好似……有意让薛崇简与李正一多接触,建立起关系。 虽然,一开始薛崇简与太平公主并非在同一条阵线上,甚至对李正一这个“别人家的孩子”充满了厌恶和不满,但共同经历了一些事情后…… 现在的薛崇简。 完全无须太平公主的刻意要求,已然在心底,把李正一当成了大哥…… 既然都是小老弟。 且是李正一怂恿薛崇简“追求自由恋爱”在前,知晓阿弟心思在后。 这事情。 就有个先来后到。 更何况,今日薛崇简请温久去看戏,估计是已经开始展开攻势了,所以,无论如何,李正一都不能让呆呆傻傻的宋允复越陷越深了…… 于是,李正一决定换一种方式来旁敲侧击,遂看向宋允复,问道: “阿弟,若让你给对温久的喜欢打个分数,从一到十,打多少?” 宋允复几乎毫不犹豫,应道: “十分!” 听到这话。 李正一刚想张开的嘴,一下就合上了,不知该如何收场,遂说道: “阿弟,要不你再想想?” 宋允复却愈发坚定地说道: “再想,也是这般!” 听及此。 李正一有些惊讶,反问道: “阿弟,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打从小时候,你就喜欢温久了?” 宋允复犹豫了片刻。 但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旋即他看向李正一,轻声道: “大哥,我虽然做学问不行,但我从小就知道,温姑娘是喜欢大哥的,她看你的时候,眼里会带着欢喜……所以,我从未有别的心思!” 李正一惊讶地问道: “所以,你把心思藏了数年?” 宋允复点点头,腼腆地笑道: “细算起来,好像是有很多年了!可我从小就告诉自己,只要是大哥心爱的女子,或是不管大哥喜不喜欢,但将来终有一日,会嫁给大哥的女子,愚弟都不会沾染分毫!但除此之外,我也是个有原则的人……” 李正一忙追问道: “什么原则?” 宋允复看向眼前这一汪平静的池水,眼里闪着一丝倔强,小声道: “大哥可以,他薛崇简不可以!” 听及此。 李正一感动得无以复加。 好一句“大哥可以,但他薛崇简不可以”的原则,虽然让人很迷,但至少能看出,在宋允复这傻小子心中,把他这大哥看得有多重…… 想来。 兄弟情深。 亦当是如此。 第285章 见你一面,真不容易! 如果说初恋是所有人都难以忘怀的,那么,像宋允复这种暗恋,便是暗藏心间的情愫,从头到尾,不过是: 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纵算对方对此一无所知。 也会在心底……绵延生根。 扭过头,李正一看着宋允复眼底的那抹倔强,瞬间明白了,问道: “阿弟,你打算如何?” 宋允复咬咬牙,说道: “只要大哥不介意,愚弟打算和薛崇简一较高下……各凭本事!” 这个回答,倒是意料之中。 可若真如此,宋允复和薛崇简这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小老弟,岂不是要为了一个小娘子而掐架? 总感觉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可以解决这件事,但一时却想不到。 于是,李正一决定先稳住宋允复,长叹一口气后,他才缓缓说道: “怕是难呐……” 宋允复转过头,不解地问道: “大哥,此话何意?” 李正一眼含迷惘,叹道: “老弟,不是大哥给你泼冷水……你喜欢温久,我不会拦着你,但是,你要想清楚了,温久的兄长可是温司业,咱扪心自问,这些年,以温司业对我的偏见,你觉得自己能有多大把握可以搞定他?” 稍顿了顿。 李正一接着说道: “哎,也都怪我……” 而宋允复微微噘着嘴,好似在认真思考着李正一方才所说的话。 良久,他才埋着头,轻声回道: “就算如此,也还是要试试,如果不尝试,总怕自己留下遗憾……” 听罢。 李正一没有再说话。 只是拍了拍宋允复的肩膀。 此时的他,除了保持中立的态度,暂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了。 总不能直截了当地告诉宋允复,你大哥我已经作主,在不久前,怂恿薛崇简去追求温久,这事儿估计能成,你就不要再瞎掺和了? 如此,也太伤人心了。 说起来,若论亲疏,还是宋允复这般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兄弟,更为亲近些,如果李正一在此事,表现得太过于“厚此薄彼”的话,似乎也对不起宋允复那句“大哥可以,他薛崇简不可以”的话。 便兀自想着,由他去…… 以李正一多年来,对宋允复的了解,这小子就算真想要追求温久,估计也就是小打小闹,折腾不出多大的动静,更翻不出什么天去…… 正当此时。 李正一隐隐看见印池对面,好似有两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瞧,居然是闻柳,带着温存正往府里走。 且看行去的方向…… 多半,是去找宋璟的。 见状,李正一当即从印石上轻轻地跳了下来,躲在石后,嘀咕道: “这温存,找阿舅干嘛?” 两秒之后,宋允复也蹑手蹑脚地从印石顶上,缓缓地走下,说道: “大哥,你有没有觉得,今日的温司业,好像看起来有些怪怪的,平日里讲学,巴不得讲到天昏地暗,可今日却早早地散学了……难道,就是为了腾出时间,好到府上找阿耶?” 然而,关于温存为何会出现在宋府,还往宋璟院子的方向行去,李正一也是全然不清楚,只隐隐感觉,温存此行,定与他有关系。 而刚才。 他下意识地躲起来。 不仅仅是怕被温存追杀…… 更是因为,在李正一看来,他把温久做的荷包转手给了薛崇简,这样做虽可以让温久长痛不如短痛,早些忘掉他,然后开始新的生活。 但是,不管说得多么冠冕堂皇,温久终归都是被他给甩了…… 此等大事。 对温久这个闺阁女子来说。 或许,没那么容易过去…… 所以,在李正一的心里,对温久,或多或少有些愧疚,再加之,他对感情之事一向不太灵清,所以,完全不知该如何处理这样的事情。 于是,才选择……避而不见。 正当此时。 宋允复悄声问道: “大哥,你在想啥呢,怎么这么出神?温司业都已经走远了……” 听罢。 李正一忽地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应是去前厅见那个胡天韫。 于是,又和宋允复闲聊两句,这才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前厅去了。 刚到前厅。 便看到了穿回女装的胡天韫。 她立于门前。 却背对着正门。 还微微仰着头,凝神注视着前厅牌匾,就是那块写着“人间正道”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的牌匾…… 一袭紫罗裳裙,长袖飘飘,衬出她绝美姣好的身段,可不知为何,明明看上去如此纤美的背影,却总感觉透着一丝隐隐的侠气…… 墨玉色的长发,如瀑如绸,散于两肩,头上简单绾就的飞仙发髻,插着一支浅紫色的月兰玉簪,耳坠处一对银蝶耳环轻轻摇晃着……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胡天韫轻盈地转过身来。 虽是淡扫峨眉,笑靥如花,但落在李正一眼中,却是满腹疑惑。 还未及李正一开口。 胡天韫收起笑容,把李正一上下打量一番,眼含不悦之色,说道: “我还以为你们中原人,都是极重礼仪的,原来,也不过如此,今日我在此处等了快两个时辰,可李郎君倒是一点也不急的样子……看来,本姑娘想见上你一面,还真不容易!” 话音刚落。 李正一没有多想,当即问道: “你,到底是谁?” 谁知,胡天韫听罢,微瞪一眼李正一,快步走到他身边,反问道: “我是谁,李郎君不清楚吗?” 李正一冷声回道: “说句实话,我原以为你是偶然经过通利坊、赶走恶犬的侠女,可后来,却在突厥使团里,看到了女扮男装的你,再后来,在洛水边,你又突然告诉我,你是突厥丞相的女儿,逃婚出来……” 话,还未说完。 胡天韫就很不客气地坐在了前厅的方凳之上,换上笑脸,朗声道: “李郎君,倒是不必如此转弯抹角的,我知你心思,说了这么多,不就是还在生气,我今日为何会对杜姑娘有那般举动……可猜中了?” “你是故意的?为何?” 李正一横眉冷对,问道。 胡天韫点了点头,瞪眼应道: “没错,本姑娘就是故意的!只不过是和杜姑娘开个玩笑而已,人家杜姑娘都没说什么,而且,我在搂她腰的时候,瞥见她的神情,好像还挺享受的呢……倒是你,紧张得好像谁会抢了她去似的!” 第286章 跳进黄河,也洗不干净了 胡天韫这话里。 似乎带着浓浓的“挑拨离间”的味道,眉宇之间也像是别有用心。 虽然不知道她到底想表达什么,但李正一心里知晓,不管怎么说,胡天韫都是一个突厥人,还是突厥丞相阿史那霄的女儿…… 实在不宜过多纠缠。 遂一脸严肃地回道: “方才在黄道桥的时候,我就已经说过了,有些玩笑,是不能随便开的,不知胡姑娘能否听懂我这标准的中原话?需要翻译不?” 胡天韫一脸傲气,回道: “你们中原话,我当然都听得懂,要是论真,说起对中原文化的了解,你还不一定有我懂得多呢,可李郎君,我还有一点很不理解,就为了一个杜姑娘,你方才在黄道桥的那番话,是认真的吗?” 李正一毫不犹豫地回道: “当然是认真的!所以,胡姑娘,若你想开玩笑,找别人去,莫要再去骚扰阿杳,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不管你是侠女也好,突厥使臣也罢,或者真的是突厥丞相的女儿也没关系,我都不在乎!” 听罢。 胡天韫微微一怔。 半晌,她直直地看着李正一,眼里蕴着一种很奇怪的不甘,说道: “我承认,杜姑娘生得倾国倾城,可若在草原上,她未必能及我!” 听完这话。 李正一没有多想,甚至都没有正眼看胡天韫一眼,只淡淡地说道: “巧了,不管是在草原上,还是在中原,或者任何一个其他地方,在我心里,也没有任何人能赶得上阿杳半分……胡姑娘,若无别事,我就先走了!” 刚转过身。 李正一又补充了一句: “听说你们突厥使团,要在洛城待上整整一个月,提醒你们一句,最好还是老老实实、安分地度过这段时间,突厥大周相安无事最好,若是你们有什么小动作,想必有命来,没命回的道理,不必我多言了?” 说罢。 这一刹。 从背后传来胡天韫的声音: “你这么爱她,那她爱你吗?” 听胡天韫这句话,好生奇怪…… 似乎是自动跳过了李正一最后一段警告之词,只听见了前面的几句话。 然而。 不管多奇怪。 李正一都没有回头…… 而胡天韫立马站起身,拦在李正一身前,直接把他挡在了跨出大门前。 “你要作甚?” 李正一冷声问道。 而胡天韫很严肃地说道: “李郎君,我知道你是大周才子,仰慕你的女子,何止千千万,不说远了,在你身边就有好几个,比如温家姑娘,武家郡主,还有你心尖上的杜姑娘,可是,你知道她们当中,谁最爱你吗?” 谁最爱我? 李正一微微一愣。 这个问题,也能算是问题? 这个胡天韫,还真是个奇怪的姑娘,每次她一出现,总是会伴着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难道真的是文化差异? 想罢,李正一淡淡地回道: “胡姑娘,你倒是把我的私事打听得挺齐全,不过,这些与你何干?” 而胡天韫也毫不示弱,回道: “好,那我便说个与我有关的……李郎君,你明明早就已经知道,我是突厥丞相之女,那么,这几日,你为何不向你们大周皇帝禀告,或者直接揭发我‘女扮男装、混进使团’之事?” 这个胡天韫,真是会拿捏。 方才这个问题,确确实实与她有关系,但却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 一时之间。 李正一不知该如何作答。 早在万象神宫接待使臣之时,李正一就已经在犹豫,要不要把这胡天韫的身份,告知武则天,或是上官婉儿…… 但不管如何分析,把此事告知武则天,都是一件弊大于利的事情。 正想着。 胡天韫又开口道: “李郎君,你犹豫了……” 李正一疑惑地问道: “你想表达什么?” 胡天韫嫣然一笑,得意地回道: “我是想说,这至少能说明,李郎君对我,是有怜香惜玉之心的!” 李正一整个人都呆住了。 差点喷出一口老血,问道: “劳烦实言相告,你们突厥女子的逻辑,都如你般剽悍的吗?” 胡天韫却浅浅一笑,点头应道: “剽悍?自当如此!” 很显然,胡天韫虽然没太听懂逻辑这个词,但是,她满心以为,李正一口中的这个“剽悍”是一个褒义词…… 就这文化水平。 也不知胡天韫怎么想的。 还好意思说自己了解中原文化? 而此时的李正一,已经不打算再和她继续纠缠下去,遂趁其不备,绕到胡天韫的另一侧,走出正门,立于门外…… 对不远处的扈从说道: “叫闻柳过来,替我送客!” 一个扈从恭敬地拱手行礼道: “是,属下这就去!” 话音刚落。 李正一做梦也没想到。 胡天韫一个箭步就冲到李正一面前,二话不说,轻轻地踮起脚尖,不由分说、甚至不容反应地,就直接亲了一下他的右脸颊…… 登时。 李正一原地傻掉了。 已然失去思考的能力…… 只斜着头,看了一眼胡天韫。 殊不知,眼前的这个胡天韫,刚刚才主动亲了一个不甚相熟的男子,可却像个没事儿人一般,很潇洒地挥了挥手,淡定地说道: “李郎君,我先走了,不必相送……我识得路,尤其是宋府的路!” 由此看来。 这突厥女子。 不仅仅是逻辑剽悍。 民风,更是剽悍得一匹…… 可胡天韫走得很急,李正一根本来不及说什么,只得转身离去。 然而,他刚一转身,好巧不巧地,就看到了两张无比熟悉的脸…… 一个是舅父宋璟,另一个当然就是苦大仇深的“宠妹狂魔”温存。 这一刻。 虽然隔着一定的距离。 但李正一,很真切地感受到,蕴在他们两个眼中的怒火,看样子,方才胡天韫亲他的那一下,应该是全部被他们看在眼里了…… 完了。 彻底完了。 这已经不是如何解释的问题了,估计是跳进黄河,也洗不干净了。 来自宋璟和温存的犀利目光,如利箭一般,持续了足足两分钟,堪称李正一这前后两世人生中,经历过的最尴尬“社死”现场…… 顿了顿。 李正一走到宋璟面前,拱手道: “孩儿,拜见舅父……” 还没说完。 温存便接过话茬,咬牙说道: “没想到,李司业竟是如此为人师表的,实乃让人大开眼界!” 其实,关于温存见此,会如何思量他,李正一可以说是不以为意,但宋璟的想法,李正一还是很重视的…… 他知道舅父这一生,正直为国,不管为人还是为官,都清正廉洁,从不会与“风流”二字挂钩,遂赶紧解释道: “舅父,您刚才所见,其实,是一个误会,我可以解释清楚的……” 第287章 既无对策,莫节外生枝 这话刚说出口。 李正一就有些后悔了。 这件事,解释得清楚吗? 如今,正值突厥使臣到访大周商议合作期间,若是李正一不小心沾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岂不是很容易就把宋家牵连进去了? 正思忖着。 一旁的温存添油加醋道: “不知李司业,作何解释?是金屋藏娇,还是美人自己找上门?若是李司业的弟子都如你这般放浪形骸,我倒是耻与之为伍!” 李正一深吸一口气,略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样子,没好气儿地应道: “温司业,此乃我的私事,请不要上升到‘为人师表’这般高度,另外,就算要解释,我也犯不着跟你解释?” 此时此刻。 若不是宋璟眉眼一瞪。 李正一估计还要再怼上两句。 见状,温存冷哼一声,然后转头看向宋璟,貌恭心不恭地拱手道: “也罢,既是如此,那晚生先告辞了,回府后定实言告知舍妹,李司业是个如何的人,也好让她擦亮眼睛,莫要再为你这等浪荡子,白瞎了眼……宋叔且留步,对于宋府,我也很熟悉!” 这话,很明显是酸言酸语,字里行间不仅骂了李正一的人品不行,耽误他妹妹的宝贵青春,还巧用了胡天韫方才最后留下的那句话……来给李正一堵上添堵。 想来这胡天韫也是个祸害,出场虽然没几次,但次次都让他深刻。 而听罢温存的话。 宋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示意身边扈从,好生送出府去。 说起来,温家和宋家两家的长辈之间相处,倒是一向以礼相待,关系不算冷淡,但也并无过多交集,到了小一辈,因宋璟的党争中立,便直接处成了君子之交淡如水,额,是真的平淡如白开水…… 而温存,身为温家长子,平日里不常见面,更是甚少登门拜访…… 那他今日突至宋府,所为何来? 看着温存渐渐走远…… 李正一疑惑地问道: “舅父,温存今日找您作甚?” 宋璟却沉着脸,反问道: “你先给我解释一下,方才是怎么回事?那个女子到底是谁?” 听罢,李正一知道该来的终究会来,躲也躲不过,便直言相告: “回舅父,这个女子,便是那日我与阿弟在通利坊,遇到恶犬时,出手相救的那个侠女,名字好像是叫胡天韫……” 细细想来。 这样回答,可谓是天衣无缝。 既没有对舅父撒谎,同时也避免了不必要的麻烦,倒是一举两得。 正感慨之时。 宋璟一脸严肃地问道: “你,喜欢她?” 李正一没有多想,忙解释道: “舅父,孩儿发誓,事情真不是您看到的这个样子,刚才我只是想让扈从把闻柳叫过来,替我送客而已,根本不知这胡姑娘怎么一下子就亲上来了……我也是猝不及防,完全没有料到!” 听及此。 宋璟当即反问道: “当真?” 李正一乖巧地点点头,应道: “千真万确,我也是受害者!” 而宋璟仍是半信半疑地看着李正一,眼里透着一丝复杂的神色。 半晌。 宋璟转身往回走,厉声说道: “你给我记住了,不管自己将来有多大本事,都不可处处滥情!” 李正一跟在宋璟身后,应道: “是,孩儿记住了!” 这番话,若是换其他人来说,李正一肯定憋不住,当即就怼回去。 可宋璟不同。 他有这个资格说。 一来,他是长辈。 二来,也是最要紧的,宋璟是李正一见过为数不多的最钟情之人。 正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家风祖训对一个人的成长影响很大。 从小到大,李正一和宋允复深受宋璟的影响,二人都不好女色,只是,他们一旦爱上一个人,就会像宋璟一样,担上一辈子的责任…… 沉默了一阵。 宋璟又沉沉一叹,缓缓说道: “别忘了,你自己现在还有一堆的麻烦事没有处理好,陛下那边,迟早会给你和武传宁郡主赐婚,还有你心心念念的杜姑娘,要怎么办,而且,还有被你拒绝了的温久……你打算如何应对?” 宋璟这番话。 成功地让李正一语塞了,此时的他,一个脑袋有两个大,脑壳疼。 杜萧杳是肯定要娶的。 可武传宁和温久,还有那个胡天韫,严格说起来,与他毫无瓜葛。可为何这几个人,总是阴魂不散地缠着他……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不多时。 舅甥二人便行至书房。 进了门,宋璟径直走到书案前缓缓坐下,而李正一轻轻地关上门,才走到书案前垂手而立,心里却仍在想着方才那个问题…… 见状,宋璟瞥了一眼李正一,看他眉头微蹙,知晓他也困惑其中,只是很明显,还没有想出个结果来,遂一脸严肃地说道: “见你一路行来,都无话可回,既然无对策,那便莫要节外生枝!” 宋璟之意,李正一很明白。 遂很认真地拱手回道: “孩儿明白,绝不节外生枝!” 而这时。 宋璟表情更严肃了,问道: “你老实告诉我,最近都在干些什么,怎么听说你在太学数日,都未曾正式地讲学授课,整日神神秘秘地,还想要偷偷溜进架阁库,甚至还怂恿薛崇简去打扰温久……你说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一听这话。 实锤了,这温存今日不是无故来宋府,而是专门来找宋璟告状的。 遂在嘴里小声嘀咕着: “这温存,都多大人了,还找家长告状?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听见嘀咕声,宋璟抬头问道: “你说什么?” 李正一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 “舅父,孩儿想进架阁库,不过是想查那个叫‘叶云之’的人,至于薛崇简和温久之事,我有一半的责任,但若非薛崇简他喜欢温久,我也断不会出这样的馊主意……” 听及此。 宋璟怒目横视,沉声问道: “你小子也知道,自己给薛崇简出的这主意,是个馊主意啊?” 李正一无奈点头,应道: “现在是知道了……” 宋璟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今日,温司业登门拜访,不仅把你‘拒绝温久’之事告知于我,还将你把荷包转手给了薛崇简这件事,也一并道出,临走时还与我说,让你不要再瞎掺和温久之事,既然温宋两家终究结不成亲家,至少,也不要羞辱他妹妹到这个份上……” 第288章 朝堂之事,从未远离 羞辱? 温存用的这个词儿。 未免有些过于严重了? 从宋璟的话里,能够听出,温存此番前来,定是以为薛崇简接近温久,乃李正一故意唆使的,虽然事实的确也如此,然而李正一此举,初衷却并非是他们所想的那般不堪。 可这温司业,估摸着也是喜欢用最坏的心思,去忖度和打量别人。 在他看来。 李正一就是个冷血的浪荡子。 一块捂不热、不知好歹的石头。 尤其是今日在宋府,他亲见胡天韫,在光天化日之下亲他的举动,更是坚定了自己的认知,觉得自己对李正一的总结简直太到位了。 甚至,他暗自揣测,薛崇简与李正一走得比较亲近,便视为一党。 俗话说,爱屋及乌。 那么,不爱屋,也会及乌。 所以,温存不分什么青红皂白,很自然地误以为,薛崇简接近温久也是不怀好意的,又因他身为兄长,实在不忍见自己的妹妹再被人伤害感情,所以,就干脆排斥起李正一身边所有的人。 这一刻。 李正一在心底,对宋允复和薛崇简两个小老弟,道了一声对不起…… 不好意思,都是我的锅。 思及此。 他忽又不解,拱手问道: “舅父,我怎么听说,今日散学之后,薛崇简好像约了温久姑娘,他们两人不是一块去看戏了吗?难道,薛崇简没让她心情好些?” 宋璟压着火,说道: “还没到戏楼,温久就晕倒了,不然温存也不会专门跑这一趟!” 李正一满脸诧异地问道: “晕倒了……为何?” 宋璟眉头紧蹙,接着说道: “温司业方才说,温久这几日,茶不思饭不想,整日地失魂落魄,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此次晕倒,恐怕是因身子虚乏之故……” 李正一微微一怔。 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不就是失个恋嘛,至于这么失魂落魄吗? 看来,暗恋真的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只要是自己喜欢的人,哪怕很微小的一举一动,她也能在心底,把自己默默地伤了千百遍…… 稍愣了愣。 李正一看向宋璟,拱手回道: “舅父,那我改日去看看她?” 宋璟长叹一口气,忙挥手道: “别,我看还是算了!待你舅娘身子好些,倒是可以去看看温久,我瞧着,温司业今日的来意很明显,他不希望你打扰他妹妹的生活……所以,你还是别去的好,省得你们俩又掐起来!” 原来,李正一和温存之间的不对付,已经公开,不算什么秘密了,就连宋璟都看在眼里,怕他们俩再掐起来…… 只不过。 说起打扰。 好像一直以来。 被打扰的都是他? 而李正一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去打扰温久平静的生活,果然,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男女之间都是不公平的…… 试想一番。 如果一个男人,去骚扰一个女人,不用说,男人必定是色狼猛鬼。 可若是女人垂涎一个男人。 纵算这个男人是无辜的,可但凡女人一哭,世俗的眼就会界定为: 痴心女子……负心汉。 要么,就是被这个男人欺负了…… 不过,细细想来,也有几分道理,自古女子多痴情,男子多薄情。 念及此。 李正一悄声应道: “是,那孩儿便不去打扰……” 话音未落。 又传来宋璟的声音: “总而言之,温久的事你暂且不要操心了,我会让你舅娘去劝劝。对了,午时那会儿,你着急忙慌地跑来书房,莫名其妙问了几个问题,就急匆匆地跑出府去,到底干什么去了?” 听罢此话,李正一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之色,小声地拱手回道: “回舅父,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想去找少棠兄交流学问,可去了祭酒府上,居然见到上官小姨,便和她闲聊了几句,得知祭酒好像大发雷霆,在生少棠兄的气,所以,孩儿就折返回来了……” 听完李正一的话。 宋璟沉默良久…… 他知道,李正一有很多话没有说,但也不想逼他,半晌后严肃道: “正一,我知你现在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为舅也不逼问你,只是不管你要作甚,都要切记一句,朝堂的水很深,莫要泥足深陷!” 李正一点点头,郑重地回道: “多谢舅父提醒,其实,关于这个‘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的道理,孩儿都明白,定不会将自己牵涉进这些党争之中!” 宋璟沉沉一叹,说道: “你明白……就好!” 这时,李正一忽地想起一事,遂拱手告退,从宋璟的书房出来,回到自己的房间,拿起书案上厚厚的一沓纸,转身就又赶回了书房…… 见到又出现在书房的李正一,宋璟有些没反应过来,惊诧地问道: “你怎又回来了?” 李正一将这一沓纸,很是郑重地放到了宋璟的书案上,拱手回道: “舅父,这是孩儿亲手抄的家规祖训,不多不少,刚好一百遍!” 宋璟拿起书案上的这一沓纸,翻了翻最上面的两页,没有说话。 而李正一却走到书案前。 半跪半坐,向宋璟行礼道: “舅父,孩儿一直想找机会,认真地向您承认错误,宫变那日,我虽未与人结党,但确实行事太过莽撞,没有思及后果,另外还有,在祠堂之时,我其实非常认同您的观点,自古结党终归是弊大于利,可那日发生太多事情,且有难言之隐,孩儿才会选择沉默不语……” 说及此。 宋璟疑惑地追问道: “是何难言之隐?” 李正一眼神微闪,轻声回道: “舅父,您反正早晚会知道,但不是现在,最快也要明年了?但不管怎么样,孩儿想让您知道,不论何时何地,不管您作何决定,都永远是孩儿心中最敬重的人,小时候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听罢这番话。 宋璟眼里闪着大写的疑惑。 他虽不知道李正一这话背后的意思,到底是什么,但能隐隐觉出,李正一这小子确有一片赤子之心,应该也不会惹出什么滔天大祸。 也就暗自放心了许多。 然而,说起放心,李正一自己都不太放心自己,他知朝堂水太深,不出意外的话,祭酒和易少棠的这件事,就会把他卷入朝堂之事…… 或者说。 不是卷入。 而是朝堂之事,他从未远离。 第289章 朕,是否有些多疑了 酉时三刻。 夜幕开始降临。 上阳宫寝殿,一片静谧。 而武则天却心情不太好的样子,上官婉儿传了晚膳,她也没动筷,便令宫人们撤走膳食,眼下整个人无精打采地,歪着身子侧坐在榻前。 想起白日里在偏殿,与大胡子吐屯密谈时所聊,不禁有些感叹。 突厥可汗确实很精明。 不管提出多么诱人的条件,突厥与大周合作的目的,却很是明显,不过是希望能与大周联手,先一致对外,干掉突厥和大周共同的敌人,也就是屡次进犯大周、突厥边境的契丹…… 可武则天过去这几十年时间,跟在李治身边,也算是阅战无数,她自是深知,若待契丹被灭,那整个北方草原将会只剩突厥一国独大。 这种边境局势。 于大周而言,并不乐观。 而且,如果到时候,蠢蠢欲动的吐蕃再趁此机会,来个浑水摸鱼。 大周极可能,会再次陷入进退两难的被动境地,颇像是十几年前,恰逢徐敬业叛乱之际,吐蕃趁机举兵东进,大肆骚扰黔地和蜀地百姓,然而,朝廷派出三十万兵力围剿叛军,实在无法腾出更多兵力…… 正想及此。 耳边传来上官婉儿的声音: “陛下,身子要紧,微臣让御厨重做了一份晚膳,您多少吃一点,若有什么不合口味的,微臣再让他们重新做了送来……” 武则天却长叹一口气,仍是摇了摇头,轻拂衣袖,只淡淡地说道: “婉儿,让他们先下去,朕今日没心情用膳……你陪朕说说话!” 上官婉儿点点头。 示意送膳食的宫人先行退下。 然后,缓缓走到武则天身边,很自觉地帮武则天揉肩,轻声问道: “陛下,可需传唤御医?” 武则天没有说话。 半晌,才沉声问道: “婉儿,你觉得,朕对闻宽和易少棠他们二人,是否有些多疑?” 听到这样的送命题,上官婉儿揉肩的手微愣了一下,才轻声回道: “陛下思量,自不会错……” 还好,上官婉儿毕竟伺候武则天多年,早就总结出了一种答案,叫做万能答案,诸如“陛下说的都对”这样的说法,总归没甚大错。 武则天依旧闭目凝神,说道: “说起来,今日,寻儿对易少棠出手相救,倒是让朕刮目相看,一个能为兄弟两肋插刀的孩子,自是不会差!只是,易少棠他……” 上官婉儿小声应道: “陛下,微臣斗胆,说说自己的想法,易少棠虽然是林家的血脉,但说到底,终归是祭酒将其抚养成人,如今,祭酒已年近半百,没了夫人,且膝下唯有这一个义子,若是真的……” 说及此。 上官婉儿就此打住,也自知方才说的话有些僭越,忙躬身请罪道: “微臣失言……请陛下恕罪!” 武则天仍微闭双眼,轻声道: “婉儿,你说的都是实话,何罪之有?朕近日时时想起十三年前,若不是颜凝之,朕可能就没命了,说到底,朕还是亏欠闻宽一家……” 话音刚落。 门口传来蔡公公的声音: “陛下,武传宁郡主求见……” 一听武传宁前来,武则天睁开双眼,看上去精神好了些许,回道: “让她进来!” 见状。 上官婉儿忙起身,行礼告退。 而武传宁,仍旧保持着自己身为郡主的那份优雅,缓缓地进了殿。 见到武则天,行礼问安道: “传宁拜见姑祖母!” 武则天从榻上坐了起来,缓缓起身,并示意身边所有宫人都退下。 旋即,武则天走到桌案前,亲自笼上了一盏烛火后,沉声问道: “传宁,可都办妥了?” 武传宁点了点头,然后,轻轻地从袖中拿出一卷小册子,恭恭敬敬地将其放到武则天桌案前,还悄声回道: “回姑祖母,这个小册子里,记录了突厥使臣这两日所有行踪。这些突厥使臣,倒是闲得很,无非就是去东市和南市,逛了些布庄、米店和脂粉铺子,并无什么异样……” “吐屯呢?” 说罢,武则天从桌案上拿起小册子,并凑到烛火下,一页页翻看。 武传宁平静地回道: “突厥吐屯,好似很迷恋今日姑祖母赐给他的那个舞姬,刚出宫,就迫不及待地向乐官讨要了陌秋姑娘,一路招摇过市地回了客栈……” 武则天仍在看着小册子,一页页翻过,表情倒是很平静,点头道: “那便好!” 刚说完。 小册子里掉出来一张纸…… 拾起一看。 居然是一张当票。 而且,是一张巨额当票。 武则天微微一怔。 反复看了两遍之后,才问道: “这当票,是为何意?” 武传宁忙拱手回道: “禀姑祖母,这是传宁查探时,无意间发现的蔡给使的当票……” 武则天面色凝重,疑惑道: “蔡给使?他可跟在朕身边十数年,这巨额当票……真是他的?” 武传宁没有犹豫,当即回道: “姑祖母,千真万确,此当票乃出自城东荣丰当铺,据东家所说,所当之物乃是一枚绝佳玉佩,姑祖母请看,正是此物……” 说罢,武传宁仍是从袖中取出一块玉佩,缓缓递到了武则天手中。 武则天拿起玉佩,细细端视之。 半晌,沉声说道: “这不是疏勒玉吗?” 疏勒,乃西域一边城。 先帝李治在世时,此地归安西都护府管辖,倒是相处甚安,只是,后逢李唐武周之争,遂趁“大周未稳”之机脱离大唐管辖,自成一国。 别的不说。 这疏勒玉,乃是价值连城。 见此情形,武则天皱眉说道: “传宁,此事先保密!对了,朕让你去查那日到太平公主府上,给太平夜明珠的那个西域客商,可有查到什么线索吗?” 武传宁点头应道: “回姑祖母,辗转查到线索,此人名叫萧梵清,乃是一介游商,说来也巧,此人正是这块疏勒玉的原主人……” 武则天面露疑惑,问道: “如何知晓?” 武传宁细细道来: “也是当铺东家所说,此玉佩最初是有人存于此铺,当了百贯钱,可后来,超过约定期限两年,还没人赎回,东家便照约将此玉佩售出,买走这块玉佩的,正是这个叫萧梵清的游商……” 第290章 你必须要提前适应…… 武则天愣了愣神,问道: “这萧梵清,何许人也?” 武传宁当即应道: “他母亲是大周人,但父亲是西域疏勒游商,算是西域血统……” 顿了顿,武则天接着问道: “何故查到蔡给使?” 武传宁悄声回道: “今日见蔡给使,出宫送突厥使臣时,就颇有些鬼鬼祟祟的样子,遂跟了他一路,没想到他偷偷去了荣丰当铺,一问东家才知此事……” 听罢。 武则天沉思不语。 难道,这蔡给使真被别国人收买了,才做出这等有辱国格之事? 可蔡给使跟在武则天身边十数年,不像是这般粗心大意之人,整件事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但是一时又说不上来…… 这时,武则天突然头疼起来。 是真的头疼。 算起来,这段时日,武则天的头疾之症倒是经常发作,愈发严重。 或许,是被这些乱七八糟又莫名其妙的事情,给搅和得心神不安。 尤其是今日得知二十多年前的“兵械失踪一案”居然又重演之事。 让她……格外心乱如麻。 其实,不管是蔡给使之事,祭酒与易少棠之事,还是张易之的事情。 都不及兵械失踪一事。 给武则天带来的震撼和不安。 那般强烈…… 正当这时。 上官婉儿敲了敲门,说道: “陛下,该喝药了……” 此时的武则天,是真的头疼难耐,便没顾及这么多,只是将刚才的小册子和玉佩,一并交还给武传宁,示意她收好。 待她重新收回袖中之后…… 旋即对着殿门,回了一句: “婉儿,进来!” 伴着一声沉重的开门声。 上官婉儿端着药,缓缓进殿。 服侍武则天喝完药后,又说道: “请陛下恕罪,微臣刚才已私自做主,着人传杜姑娘立即进宫,替陛下诊治头疾,不然微臣实在不放心,擅自做主,还请陛下责罚!” 听罢。 武传宁关切地问道: “上官舍人,姑祖母的身子怎么了,上回病后难道没有好转吗?” 而武则天,却面露苦涩。 吃了一颗缓解药苦的甜枣。 才稍稍缓了口气,倒是没有怪罪上官婉儿的意思,只轻声地说道: “无妨,早该让杜姑娘来看看了,老许说得没错,他的亲传弟子,肯定比朕这宫里的太医,要强得多……婉儿,你有心了!” 然后,武则天放下药碗,转而看向武传宁,轻轻一笑,缓缓说道: “莫要担心,都是老毛病而已!” 听到这话。 武传宁才神色稍缓。 而上官婉儿忽地看向武传宁,犹豫了几秒后,还是拱手行礼道: “传宁郡主若无其他事,陛下便可先小憩一阵,只待杜姑娘瞧过,开些调理的药方之后,陛下就能早些歇下了……” 话里的意思很明显。 武传宁本欲行礼告退…… 可突然想起,今日前来上阳宫,还有另一件大事没有说,便说道: “姑祖母,传宁还有一事……” 话音未落。 武传宁扭头。 看向上官婉儿。 几番欲言,又止…… 上官婉儿瞬间就明白了武传宁之意,当即拱手告退,只是这次,她并没有走远,而是贴着殿门,在悄悄地偷听…… 自从那日,无意间瞥见了武传宁的手臂有受伤流血的痕迹之后,上官婉儿便对武传宁郡主的一举一动,格外留心…… 见上官婉儿关上殿门。 武传宁面带严肃之色,很是郑重地走到武则天身前,跪下行礼道: “姑祖母,传宁有一事相求!” 武则天没有立即让武传宁起身,而是静静地看着她,轻声说道: “传宁,朕知你心思,此番是不是想求朕,赶紧把你与寻儿的这桩婚事定下来,省得夜长梦多?” 武传宁点点头,应道: “姑祖母,传宁斗胆想问一句,关于突厥使臣提出的公主和亲,且要嫁给皇太孙之事,您会答应吗?” 武则天叹了口气,回道: “朕还未想好,不过,即便是最后答应了,也只是权宜之计罢了,朕知道默绰可汗的野心,所以,即便你不提,朕也觉得,你与寻儿的婚事,的确该提上议事日程了,不然,再拖下去也是有害无益……” 听及此。 武传宁面露喜色。 拱手行了个大礼,说道: “传宁多谢姑祖母成全!” 武则天的脸上,却没有太多的喜色,转而看向武传宁,轻声说道: “不过,朕还有一个要求,若是你肯答应,朕明日就在姚爱卿的出征大典之后,向全天下宣布你与寻儿的这桩婚事……” 武传宁很是疑惑,问道: “姑祖母所指何事?” 武则天缓缓起身。 背着手走到窗边,像那夜闲聊时一般,看向窗外的小花园,说道: “传宁,朕先问你个问题,那日朕与你所讲的道理,可还记得?” 武传宁仍是满脸不解,回道: “回姑祖母,传宁记得,您让我凡事都要顺着皇长孙殿下心意!” 武则天沉沉一叹,说道: “记得便好……” 稍顿了顿。 武则天才接着问道: “传宁,朕若是让你与杜萧杳,一起嫁给朕的皇长孙,如何?” 这一瞬。 武传宁的眼里透着不满。 但大概就持续了几秒,武传宁便恢复了冷静,很疑惑地拱手问道: “传宁能知道为什么吗?” 武则天又是一声长叹,说道: “因为你要嫁的是朕的皇长孙,不出意外的话,将来要做皇帝的,所以,并非朕狠心,你必须要提前适应,哪个皇帝不是三宫六院?” 听罢此话。 武传宁咬了咬牙。 虽然满心不悦,但不敢言表。 半晌,武传宁才沉声回道: “可姑祖母,两年前,我刚做暗卫‘琼玖’之时,您答应过我……” 话,还未说完。 武则天就接着说道: “朕的确许诺,让你做未来的皇后,还让你在武三思和朕之间,假意周旋,这些你都做得很好,所以,朕会让你做正妃,而杜萧杳,就只是给李正一当侧妃,你觉得如何?” 听及此。 武传宁双拳紧握。 只是,袖口颇长,刚好挡住。 武则天并不能察觉武传宁的怒意。 半晌,武传宁轻声问道: “可传宁不明白,为何是杜萧杳?哪怕是温久呢,传宁都别无二话,但凭姑祖母安排!” 话音刚落。 武则天突然面含愠色,问道: “所以,你现在是以郡主,还是琼玖的身份,来质问朕的决定?” 武传宁仍跪在地上,拱手回道: “传宁不敢,琼玖更不敢!” 此时此刻。 武则天当然知道。 武传宁肯定心怀不满。 甚至充满恨意,故而小声叹道: “也罢,朕也不妨告诉你,因为,只有杜萧杳,她能替朕留住皇长孙的心,而别人终究不行!” 第291章 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留住李正一的心? 这是个什么说法? 俗话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而武则天明明自己也是个女人,也曾感受过被丈夫冷落的滋味,那眼下,她为何非要做出这么一个决定? 武传宁虽然满腹不解,可一抬头,却见武则天一脸不容商量之色,只得暗自咬了咬牙,决定先认下此事,其他的再做长远计…… 而武则天见武传宁答应此事,又闪过一丝不放心,严肃地叮嘱道: “传宁,朕必须要再提醒你一句,今后,对杜萧杳要以礼相待,莫要盘算着对她动什么歪心思,否则,朕绝不轻饶!” 武传宁只得拱手回道: “是,传宁记下了!” 稍顿了顿,她又接着问道: “姑祖母,那蔡给使在宫闱之外私相授受之事,应当如何处置?” 武则天轻声叹道: “此事也许没这么简单,那个叫萧梵清的游商,若真是那日到太平公主府献夜明珠的那个人,而他的玉佩又出现在了蔡给使的手中,这件事的性质恐怕……传宁,你先下去,朕来处理!” 武传宁遂拱手告退。 而此时此刻,在殿外偷听的上官婉儿,悄悄地躲到了房檐另一侧。 满脸惊诧。 心绪难安。 上官婉儿怎么也没有想到。 原来,武则天的身边,除了她,竟然还有武传宁这个隐藏的暗卫,而且,武则天已经悄悄把李正一的真实身份,告诉了武传宁。 也难怪,武传宁会如此迫切地想要嫁给李正一,因为在两年之前,武则天就许诺过她“皇后”之位,当真是个“高瞻远瞩”的郡主…… 而武传宁平日里,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样子,和她之前如出一辙,不过都是装出来给别人看,以此蒙蔽别人的眼睛罢了。 这一刻。 上官婉儿忽然觉得,武则天真的是心机太深沉了,就连武三思费尽心血培养出来的暗卫,都能被她发现,且将计就计,收归己用…… 关键是,还瞒过了上官婉儿。 正思忖着。 突然有人拍了一下肩膀,上官婉儿收回思绪,扭头一看,居然是张易之,遂眉眼微耷,漫不经心地行礼问道: “六郎,你何时回的宫?” 张易之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嬉皮笑脸地,凑近上官婉儿,说道: “婉儿,你如今也敢偷听陛下的墙根了?倒是比以前进益不少!” 听罢这话。 上官婉儿瞪了他一眼,悄声道: “我这还不是为六郎你的事情,在想法子,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张易之仍笑得轻浮,耳语道: “不是我……是咱俩的事!” 听罢。 上官婉儿没有理会他。 而是很警惕地,观察了一番四周,才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偏殿行去。 张易之看在眼里,没有多说什么,他很清楚上官婉儿此举之意,望着她的背影,稍待两秒之后,才故作轻松地,缓步走向偏殿…… 刚进偏殿。 整个院子里静悄悄的。 张易之就很熟练地关上房门。 而上官婉儿却生气地说道: “六郎,这可是在宫里,烦请多多自重,莫要言谈举止轻浮……” 张易之没有丝毫生气,只说道: “婉儿,你今日错怪我了,我不过是着急见你,才跑去正殿寻你!” 上官婉儿小声回道: “可是有正事?” 张易之轻轻地笼上一盏蜡烛后,坐到圆凳之上,才点点头悄声道: “今日寻你,确实是有正事!婉儿,你且过来坐下,我与你细说!” 又见上官婉儿一脸不放心地盯着门口处和窗户处,观察着动静。 遂将其一把拉拢,接着说道: “婉儿你放心,偏殿的所有宫人都被五兄支出去,派作他用了,没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他们是不会回来的……” 上官婉儿稍稍放心,问道: “六郎,我今日听得陛下提及蔡给使之事,可是你和五郎所为?” 张易之没有点头,也未摇头,只是拿出一本字帖,递给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接过字帖,细看一番,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端倪,轻问道: “这上面有被临摹过的痕迹?” 张易之点点头,说道: “确实如此,我与五兄自离宫之后,就一直在思索着一个问题,那便是,在这宫里,何人可以察知你我之事,并且能够以此相胁?” 稍顿了几秒。 张易之接着说道: “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陛下身边的宦官,而最有可能的宦官,莫过于蔡给使了,而且,他有动机,这么多年,你们两个,同时在陛下身边伺候,而陛下却唯独倚重于你,他会心甘吗?” 听及此。 上官婉儿眉头微蹙,疑惑道: “不对,若蔡给使心怀不甘,不是应该在发现我们的事情之后,就立马直接禀告给陛下吗?而他这般举动,倒是让人看不明白!” 张易之沉沉一叹,说道: “婉儿,我与五兄也想不通,所以,在刚出宫没多久就折返回来,趁着蔡给使出宫送突厥使臣的时间间隙,溜到他的房间,才发现了这本帖子,而且,他临摹过的这些字,都曾出现在给我的那张字条里!” 上官婉儿轻声回道: “如此说来,至少可以知道,蔡给使就是那个知晓我们秘密的人,可六郎,他为何要给你字条,让你故意在陛下面前提及太平公主曾送‘夜明珠’为寿礼之事,且要让突厥使臣撞见此珠?” 张易之也面露疑色,回道: “我觉得蔡给使,有问题!” 上官婉儿追问道: “可查到了什么?” 张易之点点头,严肃地说道: “今日,我和五兄还在蔡给使的房间,发现了一把特殊的纸扇,就是城东荣丰当铺里,当顾主所当之物为稀释珍宝之时,除了当票,还会让顾主从‘笔墨纸砚’文房四宝里,随意挑选一样作为当据信物,亦可做当票之用……” 听罢,上官婉儿问道: “六郎如何得知这些?” 张易之沉声回道: “这本是当铺行不成文的规定,但是,没有典当过稀释珍宝的人,都是不曾知晓这些的,而我们张家,虽家道中落,但也曾盛极一时,所以婉儿,我知道这些门道,也不足为奇……” 上官婉儿没有多问,只说道: “那后来呢?” 张易之缓缓说道: “后来,我和五兄就让荣丰当铺的东家帮了一个忙,让他遣人告知蔡给使,说他之前典当寄存的那块玉佩不见了,请他速去……” 第292章 反正,注定只是过客 俗话说。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说的恐怕就是像蔡给使这种人,他们往往把钱看得很重要,所以,当他们知道自己的钱财有可能出问题的时候,定不会袖手旁观…… 张易之这一招。 既是一石二鸟。 又是调虎离山…… 当然,这个蔡给使有可能不只是爱财,或许还有别的目的也不一定。 听到这儿。 上官婉儿恍然大悟,叹道: “难怪,今日蔡给使会这么凑巧地,突然出现在城东的荣丰当铺,也正因如此,才引起了……陛下的关注?” 上官婉儿知道。 武则天身边有武传宁这个暗卫之事,毕竟事关重大,而且,这两年来,就连上官婉儿她都瞒着…… 所以,一时不敢轻易对张易之直言相告,故而说得比较委婉…… 这时。 张易之却忽地问道: “婉儿,你今日在陛下殿门处偷听,可有发现,陛下身边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暗卫,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武传宁郡主?” 上官婉儿瞪大双眼,很是惊诧地看着张易之,半晌后,才轻问道: “六郎如何得知?” 张易之却站起身,轻浮地说道: “婉儿,千万不要用这么崇拜的眼神盯着我看,我会把持不住的……” 还没等上官婉儿生气。 张易之就继续说道: “其实,我是在梁王武三思府上发现的,自从我和五兄进宫以来,梁王武三思就鞍前马后的,对我们兄弟二人殷勤得像条狗一样……” 听及此。 上官婉儿问道: “是武三思告诉你的?” 张易之急忙摇头,得意地回道: “这怎可能……当然是我机智聪敏,从那些蛛丝马迹里发现的!” 稍顿了几秒。 张易之喃喃自语道: “毕竟,这天底下,哪儿有什么不透风的墙,纵武传宁藏得再好,可她的功夫,在自己的性命受到威胁之时,却是轻易藏不住的……” 上官婉儿有些惊讶,问道: “六郎试过郡主的身手?” 张易之点头,浅笑回道: “郡主当真绝色,不仅人长得美,论起功夫来,也是绝顶一流,武三思倒是舍得培养,只可惜,如今看来,不过是替人做了嫁衣裳……” 不知为何。 听到张易之对武传宁“绝色”一词的评价,上官婉儿就莫名来火…… 只是,这火气只持续了一瞬间,便烟消云散,她告诉自己,既然已经决定,待此事处理好了以后,就要和眼前这个男人断得干干净净…… 又何必在乎他对别人的评价呢? 反正,注定只是生命里的过客。 想及此。 片刻之后。 上官婉儿平心静气地说道: “所以,六郎就是利用武传宁郡主奉命暗中‘调查突厥使臣行踪’之机,故意引蔡给使出宫去当铺,然后,被身为陛下暗卫的传宁郡主逮住现行?” 听罢,张易之笑道: “嗯,没错!” 这时,上官婉儿疑惑地问道: “那你悄悄遣人,让我暗中把杜姑娘请进宫来,又是为何意?” 张易之却神秘一笑,说道: “杜姑娘,那可是在突厥使臣面前,让他们瞠目结舌的神医姑娘,想必,以她的医术,应该能瞧出这个夜明珠的秘密……” 上官婉儿更疑惑了,追问道: “什么秘密?” 张易之面色冷静,悄声应道: “至于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但别急,应该很快就能知晓真相了!” 看着张易之很自信的样子,上官婉儿也只好选择相信他,只问道: “六郎,有把握吗?” 听罢此问。 张易之却邪魅一笑。 缓缓地走到上官婉儿身边,深情地注视着她,凝神半晌,才轻轻地伸出右臂,一把环住了上官婉儿纤细的腰…… 一瞬间。 上官婉儿想起曾对自己的告诫,便犹如触电一般,本能地闪躲…… 见状,张易之也没有继续亲近,转而甚是平静地,冲她浅浅一笑。 然而。 那个笑的弧度。 不偏不倚,刚好够夺人心魄。 说巧不巧,正当此时,张易之左肩处慵懒的袍衫,突然缓缓落下。 好一个风流半肩…… 不用说也知道,上官婉儿的心扑通扑通地直跳,却立马转过身去,深吸了一口气,在心底反复告诫自己要冷静,不可再错下去…… 而张易之看到上官婉儿方才绯红害羞的脸颊,甚是温柔地说道: “婉儿放心,今日我还要伺候陛下,断不会卿卿我我,至于有无把握,我只能说,很有把握,就像‘终有一日要娶你’之事,一样有把握!” 听及此。 上官婉儿再也忍不住了。 快步走到门边,推门欲走。 而张易之在身后,缓缓说道: “婉儿,别忘了把杜姑娘请过来,然后,想办法让陛下亲临瑶光殿,就说我和五兄邀请陛下来一场仙人骑鹤,不容错过哦……” 这话,说得风流又多情。 上官婉儿没回头,只轻声问道: “为何要在瑶光殿?” 张易之柔声回道: “很快,你就知道了!” …………………… 戌时二刻。 月已高悬。 但瑶光殿,却亮如白昼。 说起来,这瑶光殿可是洛阳皇宫里,最大的观光之所,地处幽静的西隔城,背靠千步阁、望景台,面朝碧波荡漾的九洲池…… 夜里,甚美。 一阵凉风拂过。 吹皱了九洲池这一汪春水。 也吹醒了武则天半世的回忆。 半晌,武则天才从沉思中挣脱出来,望向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池水。 自言自语地默默叹道: “当年,先帝也曾陪着朕,在这九洲池度过了一段纯粹的日子,只是一晃几十年就过去了,除了物是人非,倒是所剩无几,真真是岁月不饶人呐……” 正当这时。 上官婉儿走上前,轻声回道: “陛下,杜姑娘到了!” 武则天回过神来,忙应道: “快让她进来!” 而此时的杜萧杳。 面带担忧之色,缓缓走来…… 就在她来瑶光殿的前一刻,刚刚与上官婉儿聊过一番,至今心绪未宁…… 而且,还被张易之和张昌宗请去,察看这两颗夜明珠有何不妥之处…… 再观眼下。 见到武则天后。 杜萧杳深吸了一口气。 虽有紧张,但也不至于手足无措,毕竟杜少府也是出身官宦世家,自小就把杜萧杳培养得温柔大方、知书达礼。 于是,杜萧杳缓步走到武则天面前,站定之后,郑重地行礼问安: “太学弟子杜萧杳,拜见陛下!” 如今,杜萧杳算是太学名正言顺的女弟子,故如此自称应是稳妥。 听罢,武则天拂袖说道: “杜丫头,起来!” “多谢陛下!” 说罢,杜萧杳缓缓站起身。 更是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 第293章 余香绕梁,三日不绝 微微抬头。 举手投足之间。 无不堪称大家闺秀。 虽说之前见过几次,但这还是武则天第一次,如此近地看杜萧杳。 月色之下,她一袭浅月色清雅长裙,更衬肌肤似雪,虽不施粉黛,却仍难掩容色,眉如翠玉,明眸微动、莞尔一笑之间,梨涡轻陷…… 这般倾国倾城的容貌,倒是让武则天有些微微愣神,良久才说道: “难怪寻……” 本来武则天想感叹一番。 这杜萧杳倾国倾城,又这般知书达礼,也难怪李正一会对她动心。 可方才一开口,就差点把李正一的皇家名字“李寻”脱口而出,旋即想到,既然身份还未昭告天下,倒不便说出,万一吓到杜萧杳。 于是,武则天转而说道: “杜丫头,想必上官舍人已到姚府宣读过朕的旨意,这次在突厥使臣的刁难面前,你表现不错,可谓是巾帼不让须眉,从今日开始,你便是朕的女医,且这洛阳宫中的医药学典籍古书,你尽可翻阅!” 听罢。 杜萧杳掩饰不住欢喜,回道: “多谢陛下恩赐!” 武则天微微一笑,又疑惑地问道: “不过,朕也是满心好奇,那日,你到底是用的什么样的方法,才能够同时对付,突厥人的两种完全不同的剧毒?” 杜萧杳轻声回道: “回陛下,万事万物相生相克,臣女也不过是遵从自然之道……” 这话,自然是胡诌的。 因为杜萧杳不能告知真相。 听罢,武则天也没有再多细问,更没有刻意计较,只是笑而问道: “杜丫头,朕听闻你师从隐士神医,正巧,朕也识得一位神医,不妨将你师父的尊姓大名告诉朕,说不定还是同一位呢?” 而杜萧杳却拱手行礼道: “回陛下,臣女的师父年事已高,喜欢清静的日子,想必不会是出入宫闱之人,所以,望陛下谅解,臣女实在不便说出师父名讳……” 听及此。 武则天微微笑道: “你师父,教了个好徒儿!” 两秒之后。 武则天沉沉一叹,接着说道: “也罢,杜丫头,那你来替朕把脉,最近朕老是头疼,不知何故?” 杜萧杳领命。 一番悉心诊脉后。 神色忽地严肃起来。 半盏茶时间后,才轻声地说道: “陛下,臣女观您脉象虚浮无力,还伴有头疾、胸闷心慌之症,种种迹象表明,陛下应是有误食过安灵花的根茎之汁……” 武则天很惊讶,追问道: “安灵花,是何物?” 杜萧杳悄声回道: “回陛下,安灵花乃西域的一种奇草,原产自疏勒、龟兹等地,其花瓣、花叶、花蕊皆可入药,唯独根茎有毒,只是这种毒很特殊,若无彼岸果的独异香气为饵,再伴之以玉兰,人体不会真正的中毒,只会轻微不适,而且根本不易察觉,会以为是普通的头疾……” 武则天追问道: “毒发后,会如何?” 杜萧杳沉声回道: “毒发亦很隐晦,极难查出毒物,通常医官都会断以中风而亡!” 说及此。 稍顿了顿,杜萧杳又问道: “不知陛下最近的一应膳食,都是宫里哪位贵人在负责准备?” 此时此刻。 站在一旁的上官婉儿悄声道: “陛下,近日给您准备膳食的,都是蔡给使,还有他的徒弟们!” 这一刻。 武则天怫然不悦,怒道: “怎么又是蔡给使?” 正当此时。 张昌宗和张易之二人,从瑶光殿东南方向紧赶慢赶地,走了过来。 待走近后,张易之行礼道: “陛下,微臣有事要奏!” 素日里,武则天见到的张易之,都是极尽温柔、风流倜傥的样子,倒是甚少看到他现在这般严肃认真的模样,遂好奇地问道: “易之何事要奏?” 张易之一脸郑重地说道: “陛下,微臣是受了蔡给使的指使,才在陛下面前,故意提起梁王府上的那颗夜明珠,还向梁王殿下借了来献给陛下……” 武则天面含愠色,质问道: “既是蔡给使指使为之,为何不早告诉朕?要等到现在才说?” 张易之忙跪下,说道: “陛下息怒!微臣起初只是好奇,以为不过是一颗夜明珠罢了,还想暗中看看蔡给使到底意欲何为,却未曾想到,事情最终竟会发展至如此地步……差点威胁到陛下您的性命!” 听到此处。 武则天满面疑惑,追问道: “细细道来!” 张易之含着哭腔,说道: “陛下,您有所不知,就在小片刻之前,微臣和五兄在瑶光殿内,正为陛下准备仙人骑鹤,没想到,无意间偷听到蔡给使对手下徒弟说,让他们给瑶光殿送一盆玉兰花过来……” 武则天打断了他的话,问道: “玉兰花?” 忽地又看向杜萧杳,问道: “杜丫头,朕好像记得,你方才不是说,这个安灵花的根茎之毒,需要伴之以玉兰花,还有彼岸果的独异香气,才能真正毒发吗?” 杜萧杳沉沉地点了点头。 这时。 一旁的张昌宗接话道: “若是如此,那蔡给使当真歹毒,此番是想要致陛下于死地啊!” 听到此话。 杜萧杳眼波微转,若有所思,走到武则天身边,行礼之后轻声道: “陛下,其实早在万象神宫,臣女初见这两颗夜明珠之时,就觉出好似不太对劲,但一时说不上来,不知可否让臣女细细观之……” 武则天点点头,问道: “昌宗,此珠可否在瑶光殿内?” 张昌宗点了点头,应道: “回陛下,从今日午时起,就一直存于瑶光殿内,想是无人敢动!” 不多时,众人便跟在武则天身后,一道缓缓地进了瑶光殿正殿。 进殿的这一刻。 当真应了那句老话。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夜色下的这两颗夜明珠,真如大胡子吐屯所言,这般的流光溢彩。 交相辉映之下,这两颗夜明珠显出七彩斑斓之色,最为曼妙的是,还伴之以阵阵幽香,萦绕殿间,让人闻之欲醉…… 若以乐音之词来形容,倒可堪: 余香绕梁,三日不绝…… 第294章 这么着急落井下石吗 此香只应天上有。 人间能得几回闻? 众人皆陶醉于此香。 唯有杜萧杳保持着清醒,走到两颗夜明珠前,细细查看了一番。 然后,深深地长叹一口气,眼里带着笃定,对武则天行礼说道: “陛下,臣女所猜没错,这两颗夜明珠内的特殊纹饰和突厥文字,都是用彼岸果熬出的浆水制成的,制作过程甚为复杂,手法精巧奇致,如此,才有了先前陛下在万象神宫所见,此珠在阳光下的奇效……” 听罢杜萧杳的话。 上官婉儿适时地煽风点火,说道: “好一个蔡即使!他定是知道,陛下得了这稀世的夜明珠,肯定会迫不及待地赏玩……如此一来,这两日先给陛下食用了安灵花根茎,还有这夜明珠内彼岸果的异香,若是再加上蔡给使口中所说的玉兰,此三者相融,岂不是欲致陛下于死地?真是其心可诛啊!” 此时。 武则天面色渐怒。 张易之又凑上前,接着说道: “陛下,微臣方才还听到,蔡给使在神神叨叨地说些奇怪的话!” 武则天疑惑地追问道: “什么奇怪的话?” 张易之凝神,回忆道: “就是像这种‘过了今夜,一切就要结束了’之类很奇怪的话……” 听及此。 武则天神色已趋勃然大怒。 正当此时。 毫不知情的蔡给使,带着两个内宦徒弟,缓缓地走进了瑶光殿。 见到蔡给使,张昌宗和张易之下意识地靠拢武则天…… 做好了保护陛下的准备。 毕竟,经过刚才的一番分析,他们二人深知,不管到底是何前因后果,单凭“敢给武则天下毒”这一条,便可断定蔡给使此人,乃胆大包天之徒! 走近后。 蔡给使淡定地行礼道: “奴婢,拜见陛下!” 武则天压住心中的火,问道: “蔡给使,你来此作甚?” 蔡给使微微一笑,露出了标准的宦官笑容,用尖细的声音说道: “倒是奴婢短见了,不知这夜明珠真如突厥使臣所言,这般异香,还寻思着给陛下和五郎、六郎,寻些香气四溢的玉兰聊以点缀……” 听罢。 武则天平静地冷哼道: “蔡给使,倒是有心了……” 稍待片刻。 武则天站起身,一改方才的平静,眼神示意上官婉儿,沉声说道: “婉儿,将此狂徒拿下!” 上官婉儿点头应道: “是,陛下!” 也就几秒,上官婉儿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蔡给使当场拿下,而应声而来的瑶光殿禁卫军,也很快控制了蔡给使手下的两个徒弟。 三人皆被禁军拘着,跪在地上。 蔡给使一脸不服。 而他身后的两个小徒弟,吓得直发抖,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见状。 武则天有些惊诧,问道: “蔡给使,你不会功夫吗?” 听闻此问。 蔡给使还在挣扎,故辩解道: “陛下,您这是何意?奴婢陪在您身边十数载,可谓是忠心耿耿,绝无隐瞒!奴婢确实是不会功夫的,若是有其他地方做得不够好,请陛下恕罪!” 这时,杜萧杳轻声说道: “陛下,请容臣女一试!蔡给使到底有无功夫内力,诊脉便知!” 武则天点头应道: “朕准奏!” 杜萧杳走到蔡给使身后,将左手二指轻轻地置于他被禁军押着的右手手腕处诊脉,凝神片刻之后,缓缓站起身…… 对武则天摇了摇头,回道: “回陛下,蔡给使确无功夫!” 听罢。 蔡给使急忙随声附和道: “陛下明鉴,奴婢伺候陛下多年,不敢稍隐瞒,除了一身老骨头,哪儿还会什么功夫……求陛下明鉴,还老臣清白!” 很显然。 蔡给使还在强撑着。 而武则天听闻杜萧杳所言,面露惊诧之色,良久之后才轻声叹道: “蔡给使,你果真是有些胆色的,没点功夫傍身,都敢给朕下毒!” 听及此。 蔡给使愣了愣神。 本欲继续装,隐瞒下去…… 可环视了一圈张易之、张昌宗还有上官婉儿之后,见他们脸上淡然笃定的表情,突然明白了,原来,武则天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一切。 遂看向武则天,平静地说道: “陛下,您早就知道了?” 而武则天坐在殿前,看着眼前这个伺候了自己十数年的蔡给使,虽日日都见,可如今见到他,却只剩下前所未有的陌生…… 半晌。 武则天只沉声问道: “为何下毒?” 而蔡给使虽然放弃挣扎,可仍不愿意开口道出背后真相,冷言道: “不知陛下在说什么……” 见此情形。 张易之对武则天行礼说道: “陛下,此人心肠歹毒,敢公然对陛下您下毒,可谓是硬骨头,不如交予刑部,严加拷问一番,想来定能问出事情真相!也省得蔡给使,还要费尽心机地装糊涂,或是一派胡言,污了陛下您的耳朵!” 张易之的话音刚落。 蔡给使忽地冷声一哼,半刻后笑了起来,且是那种很大声的敞笑。 众人皆知。 这可是在皇宫禁内。 更是在“推行了长达十三年酷吏政治、宁可错杀三千、也不放过一个”的女皇武则天面前…… 谁人敢这般放肆的狂笑? 如果不是武则天与男宠寻欢作乐,那便是有人不想活了,或是活腻了。 眼下。 蔡给使的笑声,虽是不着一字,然而,这每一声笑,都好似道出,他已然活腻了、选择放弃治疗的决心…… 约十几秒后。 蔡给使才缓缓停了笑,说道: “六郎,你这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吗?要这么着急就落井下石……” 未及张易之反驳。 张昌宗就一脸正气地质问道: “简直是一派胡言!蔡给使,你这是明知‘下毒之事’东窗事发,自己命不久矣,想要随手拉上几个垫背的,给你陪葬吗?” 听罢此话。 武则天表情严肃。 上官婉儿强装镇定。 张易之则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心里紧张却不外显。 众人之中,唯有杜萧杳,对蔡给使和张昌宗刚才的那一番对话,表现出一脸的迷茫,完全不知所云…… 而蔡给使。 又是一阵仰天长笑。 笑过之后,才神经兮兮地说道: “真是有趣,我在皇宫呆了十数年,冷眼瞧着,你们这些大唐人,哦不,现在应该是大周人,当真有趣……有趣至极啊!” 第295章 穷兵黩武,铁蹄践踏 听到这般不敬的言辞。 瑶光殿的禁卫军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生怕武则天一个不高兴,就直接下令,把在场所有人都给砍了脑袋…… 于是,他们着急地拿出手巾,本欲将蔡给使的嘴,给牢牢地堵住,不料,武则天却拂袖一挥,命令道: “不必理会,且让他说!” 禁卫军只得退守一旁。 而蔡给使却开始变本加厉了。 整个人变得有些疯疯癫癫的样子。 但杜萧杳隔得最近,瞧得也最真切,蔡给使这般笑,并非是疯了,而是人在临死之前的那种“无所畏惧”的心态在作祟罢了…… 蔡给使脸上的神情。 虽有痴颠狂傻之态。 但隐于表面下,更多的,还是一种不易察觉的满足和欣慰之神色。 更奇怪的是,武则天就这般盯着蔡给使,纵容他疯疯癫癫的笑,或许,毕竟是在身边伺候了十数年的老宫人,武则天也更有耐心些。 良久。 蔡给使终于停了下来。 武则天看着他,平静地说道: “笑累了?那便道出真相!” 蔡给使虽仍跪在地上,但扬着头,直愣愣地盯着武则天,冷笑道: “陛下果真是健忘的,三十多年前,这片土地还叫大唐的时候,你和先帝李治二圣临朝,穷兵黩武,南征北战,好不威风……殊不知,你们用铁蹄践踏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别人的故土家园!” 听及此。 武则天不解地追问道: “穷兵黩武,铁蹄践踏?” 而张易之没忍住,脱口而出: “你不是大周人?” 蔡给使眼神坚定,不屑地说道: “我当然不是大周人,也非你们大唐人,我乃疏勒三皇子砚铮!” 三十多年前。 西域的疏勒小国,被李治所派大将苏定方一举攻下,彻底灭国。 犹如北方的突厥。 当年也是被李治灭了国…… 只是二者,也有所不同。 突厥当年被灭国之后,皇室余孽躲入茫茫大漠,并未及时清剿,而疏勒皇族,武则天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被下令全部斩杀的…… 因此。 听闻此话。 武则天心生疑惑,问道: “疏勒三皇子……你没死?” 蔡给使冷哼一声,笑道: “没错,承蒙上天庇佑,我当时没死成,还一路辗转来了大唐,一刀下去进了宫,还成了陛下您身边最亲近的宦官,可见此乃天意!” 可此时的武则天。 却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反复瞧着蔡给使的长相,更是疑惑,问道: “既是疏勒三皇子,那为何……你的长相,与中原人一般模样?” 听罢,蔡给使朗声说道: “我母亲乃是大唐人!只可惜,我身体里流的,明明是西域的血,但却错生了一副中原模样,这也是我最引以为耻的地方!” 稍顿片刻,他接着说道: “可你们这些大唐皇族,身为大唐人,却可以为了一点灭国之功,狠起心来,竟连自己的探子都杀,何其残忍!” 武则天面露不解,追问道: “什么探子?” 蔡给使的表情逐渐狰狞,叹道: “真是可笑啊,我母亲她一心为了大唐,到头来,却没个善终,而你们这些大唐的皇族贵人,竟然根本就不记得她的存在!” 武则天仍是追问道: “你母亲……是谁?” 蔡给使一脸仇恨,反问道: “如今问这些,重要吗?” 武则天凝神片刻,回忆道: “朕记得,当年,疏勒本是西域诸国之中,最为依傍大唐之国,所以,后来西征诸国之时,疏勒甚至还暗中给予了一些帮助,而且,据苏将军来报,的确是有一个身在疏勒的大唐女子暗中传递情报……可此事当年朕并未细问,难道就是你母亲?” 说到这儿。 武则天稍微顿了顿。 过了几秒,才看向蔡给使,脸上的神色颇有些沉重,缓缓说道: “可朕记得,当年,苏将军攻下西域诸国之后,本来疏勒已归降,可却在呈交降书的前夜,突然倒戈,偷袭我大唐军营,造成数以千计的将士伤亡,故而,先帝与朕怒不可遏,没想到疏勒竟乃小人之国,出尔反尔,这才下令灭国,直接斩杀了疏勒皇族一干人等……” 听到这些尘封多年的往事。 蔡给使的脸上,浮现出了万分心痛的神色,甚至不禁涕泗横流。 沉默良久。 蔡给使怒视武则天,质问道: “你们这些人高高在上,远在大唐,却将一句灭国说得风轻云淡,既然口口声声说,是我疏勒人出尔反尔,可证据呢?” 武则天轻声叹道: “此事过去三十多年,苏将军已逝,朕确实无从举证,但当年亲见此事的边疆将士众多,一人可以撒谎,但不可能人人都撒谎?” 蔡给使一脸冷笑道: “早猜到会是这个答案,可我就想问一句,眼见就一定为实吗?” 这句话。 一下子把武则天问懵了。 细细想来,当年疏勒这件事,确实仍有疑点,但值得一提的是,有人在疏勒呈递降书之前突然倒戈,将矛头指向大唐军营,这点不假。 至于到底是何人所为…… 武则天只知道,当初从西域传回的消息,大唐边军皆一致认定是疏勒人所为,这才让先帝震怒异常,下旨灭国…… 正想着。 传来了蔡给使的声音: “多么可笑,我们疏勒一向与大唐交好,却因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冒名之人所为之事,甚至不容辩解,更不待查明真相,就惨遭灭国,我疏勒在你们眼里,虽只是一方小国,却也容不得这般践踏和污蔑!” 听闻此话。 武则天颇为动容,神色踌躇。 而蔡给使目光僵直,复又叹道: “你们可知,这些年,有多少疏勒百姓流离失所?我身为三皇子,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除了仰天长叹,什么都做不了……” 这时。 武则天轻声追问道: “算起来,当年你也还不到十岁,又是如何在眼皮底下逃脱的?” 蔡给使只冷眼笑道: “多说无益!如今,我这条命就握在你手里,要取,拿去便是!” 武则天倒是也没有愤怒之色,只是默默地长叹一口气,又问道: “当年之事,如今再去细究,已然只剩一桩悬案,可事已至此,朕很好奇,你当年既然侥幸逃脱,也进了宫,为何等了十年也没动手,偏偏要等到今日来动手?” 第296章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蔡给使面色平静,冷冷道: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试想一番。 如果一个人与另一个人有仇,且为不共戴天之仇,若想要报复,一般情况下,此人的复仇心理,无外乎就是两种…… 第一种。 此仇不报非君子。 原谅仇人,是上帝的事情,而他要做的,就是送这仇人去见上帝。 而另一种,就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比如说,很有名的越王勾践。 为了报国仇家恨,不惜卧薪尝胆十数载,最终,三千越甲可吞吴。 很显然,蔡给使不属于前者。 正是如此,武则天才面露忧色,一时之间,她没有看得太明白,这个蔡给使的真实用意,到底是什么…… 也就是说。 潜伏在她身边十数年。 蔡给使到底在“谋划”些什么? 正当这时,武则天忽想起,武传宁给她看过的那块玉佩,遂问道: “你和萧梵清,是何关系?” 听到萧梵清三个字,蔡给使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缓缓说道: “陛下查得还挺清楚的,既然查到萧梵清,那应该也知道玉佩了。没错,萧梵清是我父亲的化名,而那块玉佩,正是我们疏勒皇室一族,所有皇子都有的随身之物,只可惜,被灭国之后,逃亡匆匆……” 说到这儿。 蔡给使的眼角流下了一滴泪。 而武则天,长叹一口气,问道: “你父亲也活着?” 蔡给使怒目圆睁,回道: “整个疏勒皇族,当年就只剩下我们父子两个,若非有人搭救,我们两个,估计也早就成了你们唐国的刀下亡魂……” 武则天轻声追问道: “那你父亲身在何处?” 蔡给使带着悲戚之色,回道: “放心,他两年前就死了……对你身后的皇位没有任何威胁!” 听到皇位这两个字。 武则天不禁有几分后怕。 不知这个蔡给使到底憋着什么后招,来报他的国仇家恨,因问道: “蔡给使,其实,刚才你有一句话说的不对,你的命不在朕手里,而在你自己手上,若你肯把真相全盘托出,朕可答应免你一死!” 谁知,听到这个特赦令,蔡给使嘴角一咧,只是冷冷一笑,回道: “陛下,当我是三岁小孩吗?若是把什么都说出来,我还能活?” 武则天信誓旦旦地说道: “朕,说到做到!” 这一刻。 上官婉儿虽然表面上努力保持镇定,但心里,却从未如此紧张,若是此番蔡给使为了活命,松口了…… 后果不堪设想。 万一攀咬出她和张易之的私事。 那之前她和张易之、张昌宗的种种算计筹谋,岂非全都泡汤了? 而与此同时,蔡给使仍一脸不屑地看了一圈面前众人,淡淡说道: “陛下,纵算你能说到做到,放过我的性命,可疏勒与大唐之间,不是小打小闹,而是灭国之恨,这些年,我虽在异国,却从未忘记过,这份在我肩上扛了几十年的不共戴天之仇,岂可就这么轻易了结?” 武则天平静地问道: “你欲如何?” 顿了顿。 蔡给使又一次仰天长笑。 良久,他猛地一抬头,霎时目露凶光,先是挣脱了身边两个禁军的羁押,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扯破了自己的衣袖…… 就在这时,一种白色烟状的迷雾,从蔡给使的袖口处缓缓飘出。 众人面带惊诧。 都还未反应过来。 不知道这蔡给使要做什么。 只有杜萧杳眉头紧蹙,他闻到了一股无比熟悉的味道,是毒花雾! 就是不久之前,她和李正一在洛水边“遭逢刺客”之时,刺客为了混淆他们视线,所用的那种毒花雾…… 气味和形态,一模一样。 没有多想,也没有多想的时间和余地,杜萧杳当机立断,大声道: “快离开大殿,此雾有毒!” 话音刚落。 也才不到五秒的时间。 这毒花雾的雾气,已经在整个瑶光殿正殿弥漫开来。 放眼看去,就是一片迷雾重重,陷入了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这种感觉。 就像是身处一个布满了干冰雾气的舞台,又像是高度近视的人,摘下眼镜之后的那一瞬间所看到的世界…… 三米之外,六亲不认。 六米之外,人畜不分。 而蔡给使却很淡定,悄声道: “别慌,这雾毒不死人……” 正说着,蔡给使从一旁的兰花盆里,取出了一把事先藏好的利刃。 就在众人昏昏欲坠之时,他却手持利刃,毫不犹豫地走向武则天。 而此时。 吸入了毒花雾后…… 众禁军和瑶光殿宫人,还有张昌宗和张易之,甚至于上官婉儿,根本就来不及离开大殿,不出几秒,就无一例外的,陆续晕倒了…… 若要说刺杀武则天的时机,恐怕再难找到眼下这般的好时机了。 此时此刻,武则天身边的人,皆已倒在了蔡给使的毒花雾之中。 天时。 地利…… 而蔡给使瞅准时机。 三步并作两步,就到了武则天的坐塌之前,看着已然被迷晕的武则天,当即用刀指着她的脖颈,以为自己马上就要得逞,遂又朗声笑道: “当年杀李治,我没能亲自动手,今日,我却能亲手杀了你,此乃天意!也不枉我十多年来的忍辱负重!” 他这笑声。 回荡在瑶光殿中。 如阴魂般飘来荡去。 听着格外渗人…… 不过,都这个时候了,还能听见蔡给使笑声的人,唯有杜萧杳而已。 正当蔡给使手起刀落之际。 杜萧杳猛地从腰间取出长鞭。 悄悄行至蔡给使的身后,一鞭下去直接打掉了蔡给使手中的刀。 这一刻。 蔡给使无比诧异,问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身中毒花雾,都没事,还能站起来?” 听罢此问。 杜萧杳却没有心情回答他。 此时的她,只想着一件事,就是绝不能让蔡给使把武则天杀死…… 否则必定生乱。 于是,她没有多想,当即又举起长鞭,不由分说地冲蔡给使挥去…… 而正当这时。 蔡给使咬牙切齿。 好像是憋着浑身的劲儿,要突然使出来一般,竟徒手抓住了杜萧杳挥过去的长鞭,霎时,他的左手就被磨出了一道道血痕…… 但他仍咬着牙,没有放手。 而是用右手,从自己的腰间,取出了一柄软刀,就是那种软到可以缠在腰间的极细的利刃…… 第296章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蔡给使面色平静,冷冷道: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试想一番。 如果一个人与另一个人有仇,且为不共戴天之仇,若想要报复,一般情况下,此人的复仇心理,无外乎就是两种…… 第一种。 此仇不报非君子。 原谅仇人,是上帝的事情,而他要做的,就是送这仇人去见上帝。 而另一种,就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比如说,很有名的越王勾践。 为了报国仇家恨,不惜卧薪尝胆十数载,最终,三千越甲可吞吴。 很显然,蔡给使不属于前者。 正是如此,武则天才面露忧色,一时之间,她没有看得太明白,这个蔡给使的真实用意,到底是什么…… 也就是说。 潜伏在她身边十数年。 蔡给使到底在“谋划”些什么? 正当这时,武则天忽想起,武传宁给她看过的那块玉佩,遂问道: “你和萧梵清,是何关系?” 听到萧梵清三个字,蔡给使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缓缓说道: “陛下查得还挺清楚的,既然查到萧梵清,那应该也知道玉佩了。没错,萧梵清是我父亲的化名,而那块玉佩,正是我们疏勒皇室一族,所有皇子都有的随身之物,只可惜,被灭国之后,逃亡匆匆……” 说到这儿。 蔡给使的眼角流下了一滴泪。 而武则天,长叹一口气,问道: “你父亲也活着?” 蔡给使怒目圆睁,回道: “整个疏勒皇族,当年就只剩下我们父子两个,若非有人搭救,我们两个,估计也早就成了你们唐国的刀下亡魂……” 武则天轻声追问道: “那你父亲身在何处?” 蔡给使带着悲戚之色,回道: “放心,他两年前就死了……对你身后的皇位没有任何威胁!” 听到皇位这两个字。 武则天不禁有几分后怕。 不知这个蔡给使到底憋着什么后招,来报他的国仇家恨,因问道: “蔡给使,其实,刚才你有一句话说的不对,你的命不在朕手里,而在你自己手上,若你肯把真相全盘托出,朕可答应免你一死!” 谁知,听到这个特赦令,蔡给使嘴角一咧,只是冷冷一笑,回道: “陛下,当我是三岁小孩吗?若是把什么都说出来,我还能活?” 武则天信誓旦旦地说道: “朕,说到做到!” 这一刻。 上官婉儿虽然表面上努力保持镇定,但心里,却从未如此紧张,若是此番蔡给使为了活命,松口了…… 后果不堪设想。 万一攀咬出她和张易之的私事。 那之前她和张易之、张昌宗的种种算计筹谋,岂非全都泡汤了? 而与此同时,蔡给使仍一脸不屑地看了一圈面前众人,淡淡说道: “陛下,纵算你能说到做到,放过我的性命,可疏勒与大唐之间,不是小打小闹,而是灭国之恨,这些年,我虽在异国,却从未忘记过,这份在我肩上扛了几十年的不共戴天之仇,岂可就这么轻易了结?” 武则天平静地问道: “你欲如何?” 顿了顿。 蔡给使又一次仰天长笑。 良久,他猛地一抬头,霎时目露凶光,先是挣脱了身边两个禁军的羁押,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扯破了自己的衣袖…… 就在这时,一种白色烟状的迷雾,从蔡给使的袖口处缓缓飘出。 众人面带惊诧。 都还未反应过来。 不知道这蔡给使要做什么。 只有杜萧杳眉头紧蹙,他闻到了一股无比熟悉的味道,是毒花雾! 就是不久之前,她和李正一在洛水边“遭逢刺客”之时,刺客为了混淆他们视线,所用的那种毒花雾…… 气味和形态,一模一样。 没有多想,也没有多想的时间和余地,杜萧杳当机立断,大声道: “快离开大殿,此雾有毒!” 话音刚落。 也才不到五秒的时间。 这毒花雾的雾气,已经在整个瑶光殿正殿弥漫开来。 放眼看去,就是一片迷雾重重,陷入了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这种感觉。 就像是身处一个布满了干冰雾气的舞台,又像是高度近视的人,摘下眼镜之后的那一瞬间所看到的世界…… 三米之外,六亲不认。 六米之外,人畜不分。 而蔡给使却很淡定,悄声道: “别慌,这雾毒不死人……” 正说着,蔡给使从一旁的兰花盆里,取出了一把事先藏好的利刃。 就在众人昏昏欲坠之时,他却手持利刃,毫不犹豫地走向武则天。 而此时。 吸入了毒花雾后…… 众禁军和瑶光殿宫人,还有张昌宗和张易之,甚至于上官婉儿,根本就来不及离开大殿,不出几秒,就无一例外的,陆续晕倒了…… 若要说刺杀武则天的时机,恐怕再难找到眼下这般的好时机了。 此时此刻,武则天身边的人,皆已倒在了蔡给使的毒花雾之中。 天时。 地利…… 而蔡给使瞅准时机。 三步并作两步,就到了武则天的坐塌之前,看着已然被迷晕的武则天,当即用刀指着她的脖颈,以为自己马上就要得逞,遂又朗声笑道: “当年杀李治,我没能亲自动手,今日,我却能亲手杀了你,此乃天意!也不枉我十多年来的忍辱负重!” 他这笑声。 回荡在瑶光殿中。 如阴魂般飘来荡去。 听着格外渗人…… 不过,都这个时候了,还能听见蔡给使笑声的人,唯有杜萧杳而已。 正当蔡给使手起刀落之际。 杜萧杳猛地从腰间取出长鞭。 悄悄行至蔡给使的身后,一鞭下去直接打掉了蔡给使手中的刀。 这一刻。 蔡给使无比诧异,问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身中毒花雾,都没事,还能站起来?” 听罢此问。 杜萧杳却没有心情回答他。 此时的她,只想着一件事,就是绝不能让蔡给使把武则天杀死…… 否则必定生乱。 于是,她没有多想,当即又举起长鞭,不由分说地冲蔡给使挥去…… 而正当这时。 蔡给使咬牙切齿。 好像是憋着浑身的劲儿,要突然使出来一般,竟徒手抓住了杜萧杳挥过去的长鞭,霎时,他的左手就被磨出了一道道血痕…… 但他仍咬着牙,没有放手。 而是用右手,从自己的腰间,取出了一柄软刀,就是那种软到可以缠在腰间的极细的利刃…… 第297章 天时地利,没有人和 这柄软刀。 薄如蝉翼,轻如丝纱。 且藏于腰带之中,若是没有金属感应器,宫中禁内都查不出来的。 想必为了今日之事,蔡给使定是想好了他以为的万全之策,只是,纵使他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此时此刻,居然还有人能与他一搏。 就像他算到了天时,算到了地利,却没有算到“人和”竟然失策。 眼下,在这瑶光殿的大殿之上,他和杜萧杳就这样面对面互看着。 这一刻。 蔡给使冷笑道: “冤有头,债有主,本来没打算要你们陪葬,可既然你还醒着,那便休怪我不客气了……今日,你必须死!” 话音落。 放眼望去。 毒花雾也比先前散了不少…… 而杜萧杳,虽然练过功夫,但更多的也就是练了鞭技和轻功而已,且又是个女孩子,力气终归是不如男的,哪怕只是半个…… 又因就在刚才,杜萧杳替蔡给使把过脉,一心料定他不会功夫,所以,此时此刻,杜萧杳对蔡给使没有过多的防备,只暗自思忖着,呆会如何找准时机,才能将他一击即倒…… 正思量,蔡给使却右手一挥,将手中软刀,映着夜明珠的昼明,反射出阵阵凌厉的光斑,照向杜萧杳的双眼,这一瞬,她猝不及防,不由得微微眨眼,以避此光…… 趁此间隙,蔡给使举起软刀,猛地将杜萧杳手中的长鞭一斩为二,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把刀直接架到了杜萧杳的脖子上…… 杜萧杳诧声问道: “你居然是会功夫的?” 蔡给使又是一声冷笑,说道: “功夫嘛,只会点皮毛,够用就好,可你杜姑娘,这又是何必呢?若是不管闲事,倒是不至于同她陪葬……” 杜萧杳抻直了脖子,淡定回道: “蔡给使,你其实早已服了毒,既然你今夜打算和陛下同归于尽,那我只要拖延时间,就可以打破你的计划,而且,你的计划我都知道!” 话音还未落。 杜萧杳眼波微转。 假装愣愣地看着蔡给使,趁他反应此话之机,快速地伸出右手,用两指夹住那薄如蝉翼的软刀,一个飞身旋转,就绕到了蔡给使身后。 而这刀,也自然而然的,转到了蔡给使的脖颈之上,近在咫尺。 蔡给使还是原来的样子,那般的能屈能伸,见此情形,轻声说道: “杜姑娘,有话好说,若是你不管此事,我保证不伤你分毫……” 杜萧杳没有说话,但是也没有放手,只是任由自己手中的软刀,一点点地嵌入蔡给使的脖子,瞬间流出丝丝鲜血…… 然而。 不知为何。 就在这紧要关头。 她却突然有些犹豫了…… 从小到大,她就随着师父和师兄,四处治病行医救人,目前为止,还没有杀过人,哪怕是十恶不赦的人,也没有亲自动手杀过…… 就在这一刻。 她有些慌了神,手开始微微发抖,好像有些使不上劲来的感觉。 说直白些。 就是过不了心里那关。 说服不了自己,亲自动手杀人。 而感受到脖颈上的刀,没有继续深割,蔡给使瞥了一眼杜萧杳,见她好似面有疑色,下不了手的样子,遂把握时机,一把将其推开…… 杜萧杳仰面倒地,有几分出神。 而这次,蔡给使从杜萧杳的刀下挣脱之后,并未和她再多作纠缠。 而是当机立断,重新拾起刚才掉落地上的利刃,直奔武则天而去。 毕竟,这么多年了,他心心念念的,并非是杀素昧平生的杜萧杳,而是要亲手杀了武则天,这才是支撑他活到现在的唯一动力……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今夜,就在他进这瑶光殿之前,便已经服下了毒药,前前后后,不出半个时辰,就会自尽而亡,所以,他必须要把握住每分每秒…… 而此时,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腹腔在隐隐作痛,不出意外的话,可能很快就要毒发…… 于是,他有些步履蹒跚地走到武则天身边,面色狰狞地举起利刃,毫不犹豫地扎向武则天…… 将刺……未刺之际。 杜萧杳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取下头上的簪子,将其飞向蔡给使举着利刃的右手,扎伤了他。 虽疼得钻心,可蔡给使却没有叫出声来,转而默默地用左手举起刀。 杜萧杳正欲再次阻拦…… 却没有想到,一个蒙面黑衣人不知从何处,忽地出现在大殿之上,不仅蒙着面,而且还没带任何的随身刀剑…… 走到杜萧杳身边时。 不由分说地,就直接拿走了她手中的那柄软刀,还压着嗓门说道: “蠢货,杀人都不会!” 杜萧杳懵了。 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是谁。 根本容不得她有任何反应,这蒙面黑衣人就已走到蔡给使身后,毫不犹豫地,将此刀插进了他的后背。 贯穿心肺,当场死亡。 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 杜萧杳目瞪口呆,她从未见过,有人能把杀人之事做得如此干脆。 正呆在原地之时。 这个黑衣人刚杀掉了蔡给使,便转过身来,手上拿着带血的软刀,步履沉稳地朝杜萧杳走来…… 一步。 又一步。 足足走了十步。 可杜萧杳,却仍旧沉浸在刚才的惊讶之中,瞪大双眼看着黑衣人。 本以为自己和这个黑衣人,应该是在同一条阵线上的人,至少都是希望救下武则天的同道中人…… 也就是这个时候。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 自己会眼睁睁地看着,黑衣人举起手里的刀,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往她的左肩扎了进去,顿时,鲜血直流…… 杜萧杳的瞳孔里。 写满了不解和疑惑…… 随着黑衣人将手里的刀,猛地拔出,杜萧杳下意识地捂住伤口,却仍是因体力不支,后退了好几步,最终还是倒在了一片血泊之中…… 眼睛微闭之间。 她迷迷糊糊地看见,这黑衣人很是随意地将这软刀扔在了地上,转身就带着几分潇洒的背影,消失在残存的毒花雾之中…… 黑衣人刚走。 杜萧杳强撑着身子,缓缓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武则天身边。 然后,从袖中取出一个棕色小瓶子,虽不慎渗入了几滴自己的血,却顾不得这么多了,仍是颤颤巍巍地给武则天吃了一颗…… 忍着剧痛,做好这些之后。 杜萧杳守在武则天身边,脸上虽都是疼痛所带来的密密的汗珠,却好像在期待着什么,始终不肯倒下…… 第297章 天时地利,没有人和 这柄软刀。 薄如蝉翼,轻如丝纱。 且藏于腰带之中,若是没有金属感应器,宫中禁内都查不出来的。 想必为了今日之事,蔡给使定是想好了他以为的万全之策,只是,纵使他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此时此刻,居然还有人能与他一搏。 就像他算到了天时,算到了地利,却没有算到“人和”竟然失策。 眼下,在这瑶光殿的大殿之上,他和杜萧杳就这样面对面互看着。 这一刻。 蔡给使冷笑道: “冤有头,债有主,本来没打算要你们陪葬,可既然你还醒着,那便休怪我不客气了……今日,你必须死!” 话音落。 放眼望去。 毒花雾也比先前散了不少…… 而杜萧杳,虽然练过功夫,但更多的也就是练了鞭技和轻功而已,且又是个女孩子,力气终归是不如男的,哪怕只是半个…… 又因就在刚才,杜萧杳替蔡给使把过脉,一心料定他不会功夫,所以,此时此刻,杜萧杳对蔡给使没有过多的防备,只暗自思忖着,呆会如何找准时机,才能将他一击即倒…… 正思量,蔡给使却右手一挥,将手中软刀,映着夜明珠的昼明,反射出阵阵凌厉的光斑,照向杜萧杳的双眼,这一瞬,她猝不及防,不由得微微眨眼,以避此光…… 趁此间隙,蔡给使举起软刀,猛地将杜萧杳手中的长鞭一斩为二,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把刀直接架到了杜萧杳的脖子上…… 杜萧杳诧声问道: “你居然是会功夫的?” 蔡给使又是一声冷笑,说道: “功夫嘛,只会点皮毛,够用就好,可你杜姑娘,这又是何必呢?若是不管闲事,倒是不至于同她陪葬……” 杜萧杳抻直了脖子,淡定回道: “蔡给使,你其实早已服了毒,既然你今夜打算和陛下同归于尽,那我只要拖延时间,就可以打破你的计划,而且,你的计划我都知道!” 话音还未落。 杜萧杳眼波微转。 假装愣愣地看着蔡给使,趁他反应此话之机,快速地伸出右手,用两指夹住那薄如蝉翼的软刀,一个飞身旋转,就绕到了蔡给使身后。 而这刀,也自然而然的,转到了蔡给使的脖颈之上,近在咫尺。 蔡给使还是原来的样子,那般的能屈能伸,见此情形,轻声说道: “杜姑娘,有话好说,若是你不管此事,我保证不伤你分毫……” 杜萧杳没有说话,但是也没有放手,只是任由自己手中的软刀,一点点地嵌入蔡给使的脖子,瞬间流出丝丝鲜血…… 然而。 不知为何。 就在这紧要关头。 她却突然有些犹豫了…… 从小到大,她就随着师父和师兄,四处治病行医救人,目前为止,还没有杀过人,哪怕是十恶不赦的人,也没有亲自动手杀过…… 就在这一刻。 她有些慌了神,手开始微微发抖,好像有些使不上劲来的感觉。 说直白些。 就是过不了心里那关。 说服不了自己,亲自动手杀人。 而感受到脖颈上的刀,没有继续深割,蔡给使瞥了一眼杜萧杳,见她好似面有疑色,下不了手的样子,遂把握时机,一把将其推开…… 杜萧杳仰面倒地,有几分出神。 而这次,蔡给使从杜萧杳的刀下挣脱之后,并未和她再多作纠缠。 而是当机立断,重新拾起刚才掉落地上的利刃,直奔武则天而去。 毕竟,这么多年了,他心心念念的,并非是杀素昧平生的杜萧杳,而是要亲手杀了武则天,这才是支撑他活到现在的唯一动力……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今夜,就在他进这瑶光殿之前,便已经服下了毒药,前前后后,不出半个时辰,就会自尽而亡,所以,他必须要把握住每分每秒…… 而此时,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腹腔在隐隐作痛,不出意外的话,可能很快就要毒发…… 于是,他有些步履蹒跚地走到武则天身边,面色狰狞地举起利刃,毫不犹豫地扎向武则天…… 将刺……未刺之际。 杜萧杳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取下头上的簪子,将其飞向蔡给使举着利刃的右手,扎伤了他。 虽疼得钻心,可蔡给使却没有叫出声来,转而默默地用左手举起刀。 杜萧杳正欲再次阻拦…… 却没有想到,一个蒙面黑衣人不知从何处,忽地出现在大殿之上,不仅蒙着面,而且还没带任何的随身刀剑…… 走到杜萧杳身边时。 不由分说地,就直接拿走了她手中的那柄软刀,还压着嗓门说道: “蠢货,杀人都不会!” 杜萧杳懵了。 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是谁。 根本容不得她有任何反应,这蒙面黑衣人就已走到蔡给使身后,毫不犹豫地,将此刀插进了他的后背。 贯穿心肺,当场死亡。 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 杜萧杳目瞪口呆,她从未见过,有人能把杀人之事做得如此干脆。 正呆在原地之时。 这个黑衣人刚杀掉了蔡给使,便转过身来,手上拿着带血的软刀,步履沉稳地朝杜萧杳走来…… 一步。 又一步。 足足走了十步。 可杜萧杳,却仍旧沉浸在刚才的惊讶之中,瞪大双眼看着黑衣人。 本以为自己和这个黑衣人,应该是在同一条阵线上的人,至少都是希望救下武则天的同道中人…… 也就是这个时候。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 自己会眼睁睁地看着,黑衣人举起手里的刀,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往她的左肩扎了进去,顿时,鲜血直流…… 杜萧杳的瞳孔里。 写满了不解和疑惑…… 随着黑衣人将手里的刀,猛地拔出,杜萧杳下意识地捂住伤口,却仍是因体力不支,后退了好几步,最终还是倒在了一片血泊之中…… 眼睛微闭之间。 她迷迷糊糊地看见,这黑衣人很是随意地将这软刀扔在了地上,转身就带着几分潇洒的背影,消失在残存的毒花雾之中…… 黑衣人刚走。 杜萧杳强撑着身子,缓缓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武则天身边。 然后,从袖中取出一个棕色小瓶子,虽不慎渗入了几滴自己的血,却顾不得这么多了,仍是颤颤巍巍地给武则天吃了一颗…… 忍着剧痛,做好这些之后。 杜萧杳守在武则天身边,脸上虽都是疼痛所带来的密密的汗珠,却好像在期待着什么,始终不肯倒下…… 第298章 尔等田舍汉,真乃庸医 伤口的血。 一滴滴地落下。 杜萧杳一手捂着伤口,甚至来不及,也没有力气给自己包扎。 只是强迫着自己,用意念吊着最后一口气,撑着最后一丝清醒的意志力。 这一瞬。 就像是被扔了一颗石头的平静湖面,瞬间荡起一圈圈微漾的涟漪…… 杜萧杳的脑海里,想到了很多,但无一例外,都是和李正一有关的。 细细想来,还没有哪个时刻,她会如现在这般,如此疯狂地想见她的阿寻哥,哪怕就见一秒,也好。 或许,她的阿寻哥,以及与阿寻哥有关的人和事,甚至阿寻哥的一切,都是此刻能够支撑着她挺下去的信仰…… 约莫几十秒过去了。 武则天微微咳了两声。 又过了几秒,她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受伤了的杜萧杳,还有不远处已经倒地身亡的蔡给使…… 见到这一切。 武则天瞬间明白了什么…… 遂抱着杜萧杳,轻声问道: “杜丫头,刚才是你救了朕?” 这一刻。 杜萧杳想说话,却没有力气。 见到武则天已然苏醒,杜萧杳撑着的最后一口气,就瞬间垮掉了。 也正是此时此刻,上官婉儿缓缓醒过来,虽然头还晕晕乎乎的,但醒来脑海里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武则天。 几秒之后。 见到武则天安然无恙。 又见倒地身亡的蔡给使。 上官婉儿心里松了一口气。 待走近后,拱手问道: “陛下,您没事?” 武则天面色沉重,沉声说道: “婉儿,朕没事,可杜丫头她好像伤得不轻,你速去请御医来!” 听到这话。 上官婉儿这才注意到,倒在武则天怀里的杜萧杳,好像身受重伤,不由得面露忧色,心疼万分,轻声说道: “是,微臣这就去请!” 刚起身。 走到大殿门口。 就远远瞧见,刘将军率领着皇宫禁卫军,一路姗姗赶来…… 见大殿之中的情形,禁军们一个个都面带惧色,尤其是为首的刘将军,匆忙走到武则天面前,跪地请罪道: “末将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武则天此时所有的心思都在杜萧杳身上,根本无暇管这帮来迟了的禁军。 而此时的大殿中人。 都已经陆陆续续地醒来…… 张昌宗和张易之二人,醒来之后,想起蔡给使的种种,仍是心有余悸,直奔到武则天身边,反复确认武则天是否受伤,是否康健…… 武则天只微微应声。 仍是无暇顾及他们。 稍缓了缓。 武则天迅速站起身,命身旁的宫人,立刻把杜萧杳背到上阳宫寝殿,还面露厉色,疾声说道: “你们都去,把满宫里最好的御医,都给朕统统请到上阳宫来!” 众人有些惊讶。 愣了片刻之后,才领命而去。 只剩下禁军刘将军,和一众禁军,还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 半个时辰后。 上阳宫,寝殿。 杜萧杳躺在武则天寝殿的榻上,旁边围着一群御医,诊脉的诊脉,开药方的开药方,愁眉不展的愁眉不展…… 而且,毕竟杜萧杳是未出阁的女孩子,所以,武则天命两位随行的女医官,负责给她包扎伤口和换药…… 见女医官替杜萧杳包扎好了伤口,众位御医也陆续退出了寝殿。 武则天轻声询问道: “杜丫头的情况,如何?” 为首的,仍是熟悉的张御医,他面带忧色,愁眉不展,小声地回道: “回陛下,杜姑娘这明面上的伤势,倒是不甚严重,只不过,伤口处却有剧毒……” 话音未落。 另一位御医接着回道: “是啊,陛下,这位杜姑娘的脉象甚是奇特,明明伤口处有剧毒,可若凭脉象来看,却好像没有中毒的迹象,真是不可思议……” 听罢。 武则天拂袖怒道: “你且说,严不严重?” 张御医拱手回道: “回陛下,微臣确实不知……从医这许多年,也未曾见过如此脉象!” 听到这话。 武则天面带愠色,骂道: “老许说的没错,你们这群田舍汉,真乃庸医,朕平日太纵你们!” 听出武则天这话里的生气。 诸位御医,纷纷跪下请罪: “臣等无能,陛下恕罪!” 武则天怒目而视,朗声道: “都给朕滚到外殿去想办法!若是想不出办法,治不好杜丫头,朕便让你们太医局……全体陪葬!” “是,微臣遵……遵旨!” 说罢,诸位御医面面相觑,胆战心惊,一个个吓得路都不会走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滚出了内殿…… 正当这时。 上官婉儿缓缓进殿,拱手问道: “陛下,方才刘将军来向微臣询问,蔡给使的尸首……要如何处置?” 武则天稍愣了下,回道: “扔乱葬岗!” 上官婉儿点点头,回道: “是,微臣遵旨!” 转过身,便遣宫人将此话转给刘将军,而上官婉儿自己,则缓步走到杜萧杳的床榻前,看向武则天,轻声问道: “陛下,微臣虽是不知晕倒之后的大殿情形,但醒来所见一切历历在目,想必今日之事,应是多亏了杜姑娘出手相助,不知她如今情形如何?” 武则天有些不安,却也说道: “朕相信,杜丫头行医数年,治病救人,功德无上,吉人自有天相!” 听罢,上官婉儿点点头。 而武则天坐在榻边,一直看着杜萧杳,却忽地心生疑惑,喃喃自语道: “婉儿,你说,方才在大殿,杜丫头她真的可以在我们都晕倒了的时候,还能保持清醒,而且,还出手把蔡给使给杀掉了吗?” 听到武则天的疑惑,上官婉儿虽然不知此事的真与假,但仍说道: “陛下,或许,杜姑娘真的有过人之处也不一定,您还记得吗?上回在司成馆,杜姑娘竟然可以徒手对付突厥人给出的两种不同的毒药,确实厉害!” 听及此。 武则天神色稍缓,回道: “婉儿所言甚是有理,不过,一切还是要待杜丫头醒来,才知真相……” 上官婉儿仍是点了点头。 没敢再说什么。 而武则天却接着问道: “婉儿,蔡给使这件事,你今日听着,有什么想法吗?” 上官婉儿轻声问道: “不知陛下所指哪个方面?” 武则天沉声叹道: “蔡给使在朕身边潜藏了十多年,朕竟全然不知身边已经养虎为患,才纵了他今日下毒刺杀……朕,是不是该将这皇宫上下,好好整肃一番才是?” 听到“养虎为患、整肃皇宫”这些话,上官婉儿被吓得双腿一软,就没有多想,直接跪倒在地,说道: “陛下,说起今日之事,都怪微臣无能,这些年来,和蔡给使虽日日相处,竟没有提前察知蔡给使的心思!” 而武则天躬身扶起上官婉儿。 长叹一口气,说道: “婉儿,你也不必过于自责!在这皇宫中,与蔡给使日日相处的,又何止你一人?朕不也是与他日日相处,却与你一样,丝毫没有察知他有异心……” 听到异心这个词。 上官婉儿的心里,又咯噔一下。 倒不是因为她真的心怀异心,而是因为她和张易之这件见不得光的事,或许落在武则天的眼里,本身就可以严重到“心有异心”这个地步了…… 毕竟,这是和皇帝抢男人。 思及此。 上官婉儿正欲说点什么…… 却听到武则天疑惑不安的声音: “细细想来,这宫里宫外,与蔡给使接触过的人,又何止千百计,而且,他此番能在皇宫潜藏这么多年,想必皇宫之中,定有他的同伙!” 第298章 尔等田舍汉,真乃庸医 伤口的血。 一滴滴地落下。 杜萧杳一手捂着伤口,甚至来不及,也没有力气给自己包扎。 只是强迫着自己,用意念吊着最后一口气,撑着最后一丝清醒的意志力。 这一瞬。 就像是被扔了一颗石头的平静湖面,瞬间荡起一圈圈微漾的涟漪…… 杜萧杳的脑海里,想到了很多,但无一例外,都是和李正一有关的。 细细想来,还没有哪个时刻,她会如现在这般,如此疯狂地想见她的阿寻哥,哪怕就见一秒,也好。 或许,她的阿寻哥,以及与阿寻哥有关的人和事,甚至阿寻哥的一切,都是此刻能够支撑着她挺下去的信仰…… 约莫几十秒过去了。 武则天微微咳了两声。 又过了几秒,她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受伤了的杜萧杳,还有不远处已经倒地身亡的蔡给使…… 见到这一切。 武则天瞬间明白了什么…… 遂抱着杜萧杳,轻声问道: “杜丫头,刚才是你救了朕?” 这一刻。 杜萧杳想说话,却没有力气。 见到武则天已然苏醒,杜萧杳撑着的最后一口气,就瞬间垮掉了。 也正是此时此刻,上官婉儿缓缓醒过来,虽然头还晕晕乎乎的,但醒来脑海里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武则天。 几秒之后。 见到武则天安然无恙。 又见倒地身亡的蔡给使。 上官婉儿心里松了一口气。 待走近后,拱手问道: “陛下,您没事?” 武则天面色沉重,沉声说道: “婉儿,朕没事,可杜丫头她好像伤得不轻,你速去请御医来!” 听到这话。 上官婉儿这才注意到,倒在武则天怀里的杜萧杳,好像身受重伤,不由得面露忧色,心疼万分,轻声说道: “是,微臣这就去请!” 刚起身。 走到大殿门口。 就远远瞧见,刘将军率领着皇宫禁卫军,一路姗姗赶来…… 见大殿之中的情形,禁军们一个个都面带惧色,尤其是为首的刘将军,匆忙走到武则天面前,跪地请罪道: “末将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武则天此时所有的心思都在杜萧杳身上,根本无暇管这帮来迟了的禁军。 而此时的大殿中人。 都已经陆陆续续地醒来…… 张昌宗和张易之二人,醒来之后,想起蔡给使的种种,仍是心有余悸,直奔到武则天身边,反复确认武则天是否受伤,是否康健…… 武则天只微微应声。 仍是无暇顾及他们。 稍缓了缓。 武则天迅速站起身,命身旁的宫人,立刻把杜萧杳背到上阳宫寝殿,还面露厉色,疾声说道: “你们都去,把满宫里最好的御医,都给朕统统请到上阳宫来!” 众人有些惊讶。 愣了片刻之后,才领命而去。 只剩下禁军刘将军,和一众禁军,还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 半个时辰后。 上阳宫,寝殿。 杜萧杳躺在武则天寝殿的榻上,旁边围着一群御医,诊脉的诊脉,开药方的开药方,愁眉不展的愁眉不展…… 而且,毕竟杜萧杳是未出阁的女孩子,所以,武则天命两位随行的女医官,负责给她包扎伤口和换药…… 见女医官替杜萧杳包扎好了伤口,众位御医也陆续退出了寝殿。 武则天轻声询问道: “杜丫头的情况,如何?” 为首的,仍是熟悉的张御医,他面带忧色,愁眉不展,小声地回道: “回陛下,杜姑娘这明面上的伤势,倒是不甚严重,只不过,伤口处却有剧毒……” 话音未落。 另一位御医接着回道: “是啊,陛下,这位杜姑娘的脉象甚是奇特,明明伤口处有剧毒,可若凭脉象来看,却好像没有中毒的迹象,真是不可思议……” 听罢。 武则天拂袖怒道: “你且说,严不严重?” 张御医拱手回道: “回陛下,微臣确实不知……从医这许多年,也未曾见过如此脉象!” 听到这话。 武则天面带愠色,骂道: “老许说的没错,你们这群田舍汉,真乃庸医,朕平日太纵你们!” 听出武则天这话里的生气。 诸位御医,纷纷跪下请罪: “臣等无能,陛下恕罪!” 武则天怒目而视,朗声道: “都给朕滚到外殿去想办法!若是想不出办法,治不好杜丫头,朕便让你们太医局……全体陪葬!” “是,微臣遵……遵旨!” 说罢,诸位御医面面相觑,胆战心惊,一个个吓得路都不会走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滚出了内殿…… 正当这时。 上官婉儿缓缓进殿,拱手问道: “陛下,方才刘将军来向微臣询问,蔡给使的尸首……要如何处置?” 武则天稍愣了下,回道: “扔乱葬岗!” 上官婉儿点点头,回道: “是,微臣遵旨!” 转过身,便遣宫人将此话转给刘将军,而上官婉儿自己,则缓步走到杜萧杳的床榻前,看向武则天,轻声问道: “陛下,微臣虽是不知晕倒之后的大殿情形,但醒来所见一切历历在目,想必今日之事,应是多亏了杜姑娘出手相助,不知她如今情形如何?” 武则天有些不安,却也说道: “朕相信,杜丫头行医数年,治病救人,功德无上,吉人自有天相!” 听罢,上官婉儿点点头。 而武则天坐在榻边,一直看着杜萧杳,却忽地心生疑惑,喃喃自语道: “婉儿,你说,方才在大殿,杜丫头她真的可以在我们都晕倒了的时候,还能保持清醒,而且,还出手把蔡给使给杀掉了吗?” 听到武则天的疑惑,上官婉儿虽然不知此事的真与假,但仍说道: “陛下,或许,杜姑娘真的有过人之处也不一定,您还记得吗?上回在司成馆,杜姑娘竟然可以徒手对付突厥人给出的两种不同的毒药,确实厉害!” 听及此。 武则天神色稍缓,回道: “婉儿所言甚是有理,不过,一切还是要待杜丫头醒来,才知真相……” 上官婉儿仍是点了点头。 没敢再说什么。 而武则天却接着问道: “婉儿,蔡给使这件事,你今日听着,有什么想法吗?” 上官婉儿轻声问道: “不知陛下所指哪个方面?” 武则天沉声叹道: “蔡给使在朕身边潜藏了十多年,朕竟全然不知身边已经养虎为患,才纵了他今日下毒刺杀……朕,是不是该将这皇宫上下,好好整肃一番才是?” 听到“养虎为患、整肃皇宫”这些话,上官婉儿被吓得双腿一软,就没有多想,直接跪倒在地,说道: “陛下,说起今日之事,都怪微臣无能,这些年来,和蔡给使虽日日相处,竟没有提前察知蔡给使的心思!” 而武则天躬身扶起上官婉儿。 长叹一口气,说道: “婉儿,你也不必过于自责!在这皇宫中,与蔡给使日日相处的,又何止你一人?朕不也是与他日日相处,却与你一样,丝毫没有察知他有异心……” 听到异心这个词。 上官婉儿的心里,又咯噔一下。 倒不是因为她真的心怀异心,而是因为她和张易之这件见不得光的事,或许落在武则天的眼里,本身就可以严重到“心有异心”这个地步了…… 毕竟,这是和皇帝抢男人。 思及此。 上官婉儿正欲说点什么…… 却听到武则天疑惑不安的声音: “细细想来,这宫里宫外,与蔡给使接触过的人,又何止千百计,而且,他此番能在皇宫潜藏这么多年,想必皇宫之中,定有他的同伙!” 第299章 孑然一身,无畏无惧 其实。 乍一听。 会觉得武则天这话甚有道理。 可若细细想来,若是一个人,真的想在某个地方长期潜伏下去,未必就有同伙在身边,毕竟很多时候,人多了,反而不好行事…… 道理颇像是一个和尚有水喝,两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 反倒孑然一身,更无畏无惧。 思及此。 武则天沉沉一叹,看了看榻边的杜萧杳,又看了一眼上官婉儿,眼里透出些许复杂的神色,半晌,才悄声说道: “婉儿,你且替朕把皇宫里所有宫人的过往经历,都查查清楚,尤其是蔡给使身边的那几个徒弟,务必要彻查!” 上官婉儿当然知道,这是一个大工程,还是个费力不讨好的活儿。 但如今,武则天把这个任务郑重地交给她,上官婉儿唯有领命,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也由不得她来选择…… 至少,武则天还是信任她的。 最要紧的是,眼下蔡给使已死,上官婉儿和张易之二人暧昧之事,最大的威胁已然消失,应是暂时没有其他外人知晓这事,想及此处,倒是有了几分“石头落地”的感觉…… 遂面带稳重之色,拱手回道: “是,陛下!” 稍顿了顿,上官婉儿接着说道: “陛下,方才微臣听您和蔡给使之间的谈话,听他提起了萧梵清,莫不就是那日,到太平公主府上,给了公主一颗夜明珠的西域客商?” 武则天点点头,应道: “据武传……太平所言,登门拜访且送夜明珠之人正是萧梵清!” 上官婉儿闪过一丝疑惑,问道: “可陛下,微臣有一事不明白,蔡给使方才不是信誓旦旦地说,他父亲萧梵清……在两年前,就已经去世了吗?” 听及此。 武则天眼露疑惑,回道: “你一提,朕也想起来了,若是蔡给使的父亲萧梵清,两年前就去世了,那登门给太平一颗夜明珠的人又是谁?他们之中,到底是谁在说谎?” 确实是这样的。 若如蔡给使所言,萧梵清已经去世了,那么给太平公主献上夜明珠之人,定是假借萧梵清之名…… 自然而然,行的是别有居心之事,整件事情就更复杂了。 可若是蔡给使说谎了。 也就是说,萧梵清没死。 那现在必须要抓到萧梵清,而且,若是能抓活的,或许还会另有收获。 这时,上官婉儿悄声道: “陛下,微臣斗胆说说自己的想法,不管萧梵清有没有真的去世,对外都可以说他还没死,那日到公主府献上夜明珠的人就是他!” 武则天沉声回道: “婉儿,你的意思是,借蔡给使之事,把所有责任都推给疏勒?” 上官婉儿点点头,应道: “陛下,突厥吐屯在偏殿时,不是要您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吗?否则突厥可汗随时都可能与大周翻脸成仇,若是纵了他与契丹联手,反攻大周,后果自是严重……” 稍顿了顿。 上官婉儿接着道: “既然蔡给使乃疏勒三皇子砚铮,并非大周人,那这夜明珠之事,便是疏勒人在从中作梗,妄图让大周和突厥之间互相猜忌,相处不睦,甚至希望两国大动干戈……如此,也算给了突厥使臣一个合理解释。至少,不能让此事影响北征契丹,以及与突厥之间迫在眉睫的联手合作!” 听了上官婉儿一番话。 武则天默默点头,沉声道: “言之有理,就照此做!不过婉儿,你且替朕去暗访这个萧梵清,朕很好奇,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若蔡给使没有说谎,那这背后送夜明珠之人,才应是整件事情的……真正策划者!” 上官婉儿当即拱手道: “是,微臣遵旨!” 眼下。 一切都还未知。 武则天微闭双眼,凝神慨叹。 倒不是因为害怕,只是有些莫名的无力感,想来她一生叱咤风云,不是在弄权擅术,就是在弄权擅术的路上,可如今七十多岁的年纪,才知道自己这十数年,竟反被身边一个小小的蔡给使,给算计了一场…… 其实,遇到如此事情,估计任何人都会或深或浅地陷入自我怀疑。 然而,一向自信的武则天,倒是很擅长及时抽身,懂得适可而止,在自我怀疑这件事情上,她向来只有一瞬间,不能更多了…… 这时。 传来上官婉儿疑惑的声音: “陛下,微臣有一事,不知……” 武则天抬手道: “不必多虑,且说!” 上官婉儿面色凝重,缓缓走到武则天身边,若有所思地悄声说道: “陛下,微臣只是在胡乱猜测,蔡给使此事,会不会和二十多年前那桩‘军械遗失案’有关系,或者说,和这次的军械遗失有关?” 听及此。 武则天缓缓睁开眼,叹道: “说起来,也有此可能性!” 上官婉儿趁势说道: “陛下,微臣虽不了解当年之事,可那日在殿上,听狄国老所言,当年盗走这批军械之人,可堪做得滴水不漏,就连狄国老都无从寻迹,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了,终成一桩悬案……” 说到这儿。 上官婉儿稍微停了下。 武则天看向她,不解地问道: “婉儿,你想说什么?” 上官婉儿轻声回道: “陛下,微臣想说,何不让皇长孙殿下试着去查查此案,或许,凭着殿下非同寻常的聪颖才智,能够查出当年之事的蛛丝马迹呢?” 话音刚落。 武则天眉头紧蹙。 好多往事浮上心头,只说道: “就是因为寻儿他太聪明了,才智过人,朕才更不能让他去查!” 说及此。 武则天的眼里,又涌上一种很复杂的神色,让人看不懂,猜不透…… 上官婉儿最会察言观色,见武则天这表情,自然不敢再多问什么。 正当此时。 病榻上的杜萧杳。 忽得开始浑身轻微抽搐。 眼皮微颤,虽未睁眼,但却能清晰地觉出,她脸上带着些慌张的神色,薄薄的两瓣嘴唇微微嗫嚅着,好似在说梦话…… 但声音很小。 根本听不清楚。 然而,不管杜萧杳在说什么梦话,武则天在殿内等了快两个时辰,终于见她有所动弹了,遂一改刚才的紧蹙神色,转而大喜,坐在榻边,伸出自己的手,紧紧地握住杜萧杳的右手…… 第299章 孑然一身,无畏无惧 其实。 乍一听。 会觉得武则天这话甚有道理。 可若细细想来,若是一个人,真的想在某个地方长期潜伏下去,未必就有同伙在身边,毕竟很多时候,人多了,反而不好行事…… 道理颇像是一个和尚有水喝,两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 反倒孑然一身,更无畏无惧。 思及此。 武则天沉沉一叹,看了看榻边的杜萧杳,又看了一眼上官婉儿,眼里透出些许复杂的神色,半晌,才悄声说道: “婉儿,你且替朕把皇宫里所有宫人的过往经历,都查查清楚,尤其是蔡给使身边的那几个徒弟,务必要彻查!” 上官婉儿当然知道,这是一个大工程,还是个费力不讨好的活儿。 但如今,武则天把这个任务郑重地交给她,上官婉儿唯有领命,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也由不得她来选择…… 至少,武则天还是信任她的。 最要紧的是,眼下蔡给使已死,上官婉儿和张易之二人暧昧之事,最大的威胁已然消失,应是暂时没有其他外人知晓这事,想及此处,倒是有了几分“石头落地”的感觉…… 遂面带稳重之色,拱手回道: “是,陛下!” 稍顿了顿,上官婉儿接着说道: “陛下,方才微臣听您和蔡给使之间的谈话,听他提起了萧梵清,莫不就是那日,到太平公主府上,给了公主一颗夜明珠的西域客商?” 武则天点点头,应道: “据武传……太平所言,登门拜访且送夜明珠之人正是萧梵清!” 上官婉儿闪过一丝疑惑,问道: “可陛下,微臣有一事不明白,蔡给使方才不是信誓旦旦地说,他父亲萧梵清……在两年前,就已经去世了吗?” 听及此。 武则天眼露疑惑,回道: “你一提,朕也想起来了,若是蔡给使的父亲萧梵清,两年前就去世了,那登门给太平一颗夜明珠的人又是谁?他们之中,到底是谁在说谎?” 确实是这样的。 若如蔡给使所言,萧梵清已经去世了,那么给太平公主献上夜明珠之人,定是假借萧梵清之名…… 自然而然,行的是别有居心之事,整件事情就更复杂了。 可若是蔡给使说谎了。 也就是说,萧梵清没死。 那现在必须要抓到萧梵清,而且,若是能抓活的,或许还会另有收获。 这时,上官婉儿悄声道: “陛下,微臣斗胆说说自己的想法,不管萧梵清有没有真的去世,对外都可以说他还没死,那日到公主府献上夜明珠的人就是他!” 武则天沉声回道: “婉儿,你的意思是,借蔡给使之事,把所有责任都推给疏勒?” 上官婉儿点点头,应道: “陛下,突厥吐屯在偏殿时,不是要您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吗?否则突厥可汗随时都可能与大周翻脸成仇,若是纵了他与契丹联手,反攻大周,后果自是严重……” 稍顿了顿。 上官婉儿接着道: “既然蔡给使乃疏勒三皇子砚铮,并非大周人,那这夜明珠之事,便是疏勒人在从中作梗,妄图让大周和突厥之间互相猜忌,相处不睦,甚至希望两国大动干戈……如此,也算给了突厥使臣一个合理解释。至少,不能让此事影响北征契丹,以及与突厥之间迫在眉睫的联手合作!” 听了上官婉儿一番话。 武则天默默点头,沉声道: “言之有理,就照此做!不过婉儿,你且替朕去暗访这个萧梵清,朕很好奇,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若蔡给使没有说谎,那这背后送夜明珠之人,才应是整件事情的……真正策划者!” 上官婉儿当即拱手道: “是,微臣遵旨!” 眼下。 一切都还未知。 武则天微闭双眼,凝神慨叹。 倒不是因为害怕,只是有些莫名的无力感,想来她一生叱咤风云,不是在弄权擅术,就是在弄权擅术的路上,可如今七十多岁的年纪,才知道自己这十数年,竟反被身边一个小小的蔡给使,给算计了一场…… 其实,遇到如此事情,估计任何人都会或深或浅地陷入自我怀疑。 然而,一向自信的武则天,倒是很擅长及时抽身,懂得适可而止,在自我怀疑这件事情上,她向来只有一瞬间,不能更多了…… 这时。 传来上官婉儿疑惑的声音: “陛下,微臣有一事,不知……” 武则天抬手道: “不必多虑,且说!” 上官婉儿面色凝重,缓缓走到武则天身边,若有所思地悄声说道: “陛下,微臣只是在胡乱猜测,蔡给使此事,会不会和二十多年前那桩‘军械遗失案’有关系,或者说,和这次的军械遗失有关?” 听及此。 武则天缓缓睁开眼,叹道: “说起来,也有此可能性!” 上官婉儿趁势说道: “陛下,微臣虽不了解当年之事,可那日在殿上,听狄国老所言,当年盗走这批军械之人,可堪做得滴水不漏,就连狄国老都无从寻迹,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了,终成一桩悬案……” 说到这儿。 上官婉儿稍微停了下。 武则天看向她,不解地问道: “婉儿,你想说什么?” 上官婉儿轻声回道: “陛下,微臣想说,何不让皇长孙殿下试着去查查此案,或许,凭着殿下非同寻常的聪颖才智,能够查出当年之事的蛛丝马迹呢?” 话音刚落。 武则天眉头紧蹙。 好多往事浮上心头,只说道: “就是因为寻儿他太聪明了,才智过人,朕才更不能让他去查!” 说及此。 武则天的眼里,又涌上一种很复杂的神色,让人看不懂,猜不透…… 上官婉儿最会察言观色,见武则天这表情,自然不敢再多问什么。 正当此时。 病榻上的杜萧杳。 忽得开始浑身轻微抽搐。 眼皮微颤,虽未睁眼,但却能清晰地觉出,她脸上带着些慌张的神色,薄薄的两瓣嘴唇微微嗫嚅着,好似在说梦话…… 但声音很小。 根本听不清楚。 然而,不管杜萧杳在说什么梦话,武则天在殿内等了快两个时辰,终于见她有所动弹了,遂一改刚才的紧蹙神色,转而大喜,坐在榻边,伸出自己的手,紧紧地握住杜萧杳的右手…… 第300章 愿得偿所愿,逢凶化吉 武则天用自己略显苍老的手,紧紧地握着杜萧杳的手,轻声问道: “杜丫头,你说什么?” 这或许就是听见伤重之人说话的第一反应,虽然亦知梦话无常,但也挡不住好奇心的驱使…… 这时的杜萧杳仍未睁眼,但面带紧张和恐惧之色,嘴里小声呢喃: “为什么……为什么?” 武则天凑近之后,总算是听清了杜萧杳的这句梦话到底是什么。 原来,她的嘴里,一直不住地在说着“为什么”这三个字的梦话。 这一刻。 武则天对眼前这个干净纯粹的丫头,忽地有了恻隐之心,喃喃道: “这丫头,她想问什么……” 话,还未说完。 武则天就突然转过身来,看向上官婉儿,先是凝眉一愣,复又说道: “婉儿,你现在就赶去宋府,把杜丫头今夜受伤之事,告诉寻儿,让他速速进宫!” 上官婉儿看了看寝殿的滴漏,又看了一眼窗外的月色,悄声问道: “陛下,此时去吗?” 武则天点头道: “没错,你且速去!对了,先到殿外把那帮蠢货庸医给朕叫进来!” 上官婉儿虽然很是疑惑,不知道武则天此举要做什么,但只得拱手回道: “是,微臣这就去办!” ………………………… 子时二刻。 上官婉儿急匆匆地赶到宋府。 可这是在古代,任何大户人家到了夜里一定的时刻,都会紧闭大门,前厅后院亦都会上锁下闩,宋府也不例外。 只不过,各家各院至少都会留出一道门,安排扈从小厮夜守院门,以防万一夜里有宫中急奏,或是有十万火急之事,那是不可怠慢的…… 今日,宋府守夜的正是闻柳。 三月里的夜,本不算太凉。 可伴和着阵阵拂面的凉风,倒是莫名有了一股倒春寒的感觉…… 闻柳侧着身子,蹲坐在院门边,身上披着一条新毯子,搓着双手,脸上带着笑意,默默地感叹着: “多亏大郎送的这条新毯,不然这夜里凉飕飕的,还真是难熬!” 自言自语罢。 闻柳在心里回想着自家少爷的好,不禁嘴角上扬,脸上笑意更深。 伸手又把这毯子,在身上裹得更紧了一些,然后歪着头靠在门边,微闭双眼,正欲和周公来一场约会…… 毕竟,谁都知道,这大半夜的,有人前来宋府的可能性不太高。 然而。 他刚闭眼。 还不到十秒…… 耳边就传来了一声敲门声。 闻柳愣了愣神,轻声问道: “这么晚了,谁?” 上官婉儿亦是轻声回道: “是我,快开门!” 闻柳在宋府也是呆了数年,对上官婉儿的声音,倒是非常熟悉。 遂当即开门,马上拱手说道: “闻柳拜见上官舍人!” 上官婉儿进院,反手就轻轻地关上门,还对闻柳做了个嘘的手势,走近之后,才很小声地说道: “闻柳,莫要惊动其他人,我此番前来,就是单寻你家大郎的!” 闻柳当即明白。 但又不太明白…… 看着上官婉儿轻车熟路地往李正一的后院走去,他突然心里一紧,莫不是少爷做了什么事情,惊动了陛下,这么晚了,都还要进宫问话? 可转念一想。 自己不过是一个下人,纵算主子遇上事儿,估计也帮不上什么忙。 遂在心底默默祈祷: “若是好事,希望大郎得偿所愿,若非如此,愿大郎能逢凶化吉!” 一番祈祷之后。 闻柳仍是不太放心。 遂悄悄地跟在上官婉儿身后…… 不多时。 上官婉儿便行至李正一住的小院,此时,已是子时二刻,可李正一的屋子里,却仍旧是一片灯火通明…… 看这架势。 至少有五盏烛火。 毕竟李正一是穿越过去的现代人,早就对诸如白炽灯司空见惯,所以,古代这些萤萤之火的烛光,在他看来,终究还是觉得太暗了…… 毕竟。 太暗的环境。 不适合提笔思考。 在上官婉儿来之前,他一直在忙着梳理近日来遇到的种种事情,用的是导图的思维方法,且尝试着在每个片段里的人物之间,摸索并找到联系…… 如此一来。 屋里自然一片狼藉。 满地可见处都是……废纸。 正当李正一纠结不定之时。 忽地听见一阵敲门声,李正一潜意识里以为,定是宋允复这小子,又跑来找他请教问题…… 毕竟这种事情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于是,他想也没想就立马开了门,一抬头却见上官婉儿站在门口…… 李正一大吃一惊。 面带疑惑,不解地问道: “上官小姨,这么晚,您怎么亲自来了,可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而上官婉儿虽然是领了武则天的旨意,有些着急带李正一进宫,但知晓李正一身份的她,还是没有忘了礼数,遂拱手行礼道: “微臣拜见殿下……” 想着如今乃是深夜,估摸着也没人看到,李正一便也没多想什么。 殊不知,此时的闻柳,躲在树后,亲见了上官婉儿给李正一行礼之事。 而他扶起上官婉儿后,轻声说道: “上官小姨,我说过多少回了,见我无须行礼,更无须任何拘谨!” 上官婉儿点点头,耳语道: “今夜宫里发生了一件大事,殿下且随微臣上马车,边走边说!” 听罢此话。 李正一面带踌躇之色。 毕竟有了上次宫变的经验,变得有些小心谨慎也很正常,遂反问道: “进宫,现在吗?” 上官婉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很坚定地点了点头,旋即轻声应道: “是,就现在!” 李正一回头看了一眼满屋子的狼藉,有些尴尬,但又不得不说道: “上官小姨,可否稍待片刻,我至少给阿舅留一张纸条说明去向,再者,我写的这些废纸,也需要马上销毁,否则会很麻烦……” 上官婉儿点头应道: “殿下且快些,微臣等您!” 不出半盏茶的时间。 李正一便做好了这一切。 于是,熟练地熄了灯盏,又轻轻地关上门,才随上官婉儿一道出了后院。 刚上了进宫的马车。 上官婉儿就迫不及待地凑到李正一耳边,把今日宫里发生之事,原封不动地告诉了他…… 听完这一切。 李正一愣住了。 此时,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蔡给使之事背后错综复杂的一切…… 因为,他所有的思想,都集中在了一件事情上,那就是杜萧杳受伤了! 遂着急地追问道: “阿杳她……伤得严重吗?” 上官婉儿点了点头,叹道: “被蔡给使伤到左肩,至今还是昏迷不醒,但陛下一直守在榻边!” 第300章 愿得偿所愿,逢凶化吉 武则天用自己略显苍老的手,紧紧地握着杜萧杳的手,轻声问道: “杜丫头,你说什么?” 这或许就是听见伤重之人说话的第一反应,虽然亦知梦话无常,但也挡不住好奇心的驱使…… 这时的杜萧杳仍未睁眼,但面带紧张和恐惧之色,嘴里小声呢喃: “为什么……为什么?” 武则天凑近之后,总算是听清了杜萧杳的这句梦话到底是什么。 原来,她的嘴里,一直不住地在说着“为什么”这三个字的梦话。 这一刻。 武则天对眼前这个干净纯粹的丫头,忽地有了恻隐之心,喃喃道: “这丫头,她想问什么……” 话,还未说完。 武则天就突然转过身来,看向上官婉儿,先是凝眉一愣,复又说道: “婉儿,你现在就赶去宋府,把杜丫头今夜受伤之事,告诉寻儿,让他速速进宫!” 上官婉儿看了看寝殿的滴漏,又看了一眼窗外的月色,悄声问道: “陛下,此时去吗?” 武则天点头道: “没错,你且速去!对了,先到殿外把那帮蠢货庸医给朕叫进来!” 上官婉儿虽然很是疑惑,不知道武则天此举要做什么,但只得拱手回道: “是,微臣这就去办!” ………………………… 子时二刻。 上官婉儿急匆匆地赶到宋府。 可这是在古代,任何大户人家到了夜里一定的时刻,都会紧闭大门,前厅后院亦都会上锁下闩,宋府也不例外。 只不过,各家各院至少都会留出一道门,安排扈从小厮夜守院门,以防万一夜里有宫中急奏,或是有十万火急之事,那是不可怠慢的…… 今日,宋府守夜的正是闻柳。 三月里的夜,本不算太凉。 可伴和着阵阵拂面的凉风,倒是莫名有了一股倒春寒的感觉…… 闻柳侧着身子,蹲坐在院门边,身上披着一条新毯子,搓着双手,脸上带着笑意,默默地感叹着: “多亏大郎送的这条新毯,不然这夜里凉飕飕的,还真是难熬!” 自言自语罢。 闻柳在心里回想着自家少爷的好,不禁嘴角上扬,脸上笑意更深。 伸手又把这毯子,在身上裹得更紧了一些,然后歪着头靠在门边,微闭双眼,正欲和周公来一场约会…… 毕竟,谁都知道,这大半夜的,有人前来宋府的可能性不太高。 然而。 他刚闭眼。 还不到十秒…… 耳边就传来了一声敲门声。 闻柳愣了愣神,轻声问道: “这么晚了,谁?” 上官婉儿亦是轻声回道: “是我,快开门!” 闻柳在宋府也是呆了数年,对上官婉儿的声音,倒是非常熟悉。 遂当即开门,马上拱手说道: “闻柳拜见上官舍人!” 上官婉儿进院,反手就轻轻地关上门,还对闻柳做了个嘘的手势,走近之后,才很小声地说道: “闻柳,莫要惊动其他人,我此番前来,就是单寻你家大郎的!” 闻柳当即明白。 但又不太明白…… 看着上官婉儿轻车熟路地往李正一的后院走去,他突然心里一紧,莫不是少爷做了什么事情,惊动了陛下,这么晚了,都还要进宫问话? 可转念一想。 自己不过是一个下人,纵算主子遇上事儿,估计也帮不上什么忙。 遂在心底默默祈祷: “若是好事,希望大郎得偿所愿,若非如此,愿大郎能逢凶化吉!” 一番祈祷之后。 闻柳仍是不太放心。 遂悄悄地跟在上官婉儿身后…… 不多时。 上官婉儿便行至李正一住的小院,此时,已是子时二刻,可李正一的屋子里,却仍旧是一片灯火通明…… 看这架势。 至少有五盏烛火。 毕竟李正一是穿越过去的现代人,早就对诸如白炽灯司空见惯,所以,古代这些萤萤之火的烛光,在他看来,终究还是觉得太暗了…… 毕竟。 太暗的环境。 不适合提笔思考。 在上官婉儿来之前,他一直在忙着梳理近日来遇到的种种事情,用的是导图的思维方法,且尝试着在每个片段里的人物之间,摸索并找到联系…… 如此一来。 屋里自然一片狼藉。 满地可见处都是……废纸。 正当李正一纠结不定之时。 忽地听见一阵敲门声,李正一潜意识里以为,定是宋允复这小子,又跑来找他请教问题…… 毕竟这种事情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于是,他想也没想就立马开了门,一抬头却见上官婉儿站在门口…… 李正一大吃一惊。 面带疑惑,不解地问道: “上官小姨,这么晚,您怎么亲自来了,可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而上官婉儿虽然是领了武则天的旨意,有些着急带李正一进宫,但知晓李正一身份的她,还是没有忘了礼数,遂拱手行礼道: “微臣拜见殿下……” 想着如今乃是深夜,估摸着也没人看到,李正一便也没多想什么。 殊不知,此时的闻柳,躲在树后,亲见了上官婉儿给李正一行礼之事。 而他扶起上官婉儿后,轻声说道: “上官小姨,我说过多少回了,见我无须行礼,更无须任何拘谨!” 上官婉儿点点头,耳语道: “今夜宫里发生了一件大事,殿下且随微臣上马车,边走边说!” 听罢此话。 李正一面带踌躇之色。 毕竟有了上次宫变的经验,变得有些小心谨慎也很正常,遂反问道: “进宫,现在吗?” 上官婉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很坚定地点了点头,旋即轻声应道: “是,就现在!” 李正一回头看了一眼满屋子的狼藉,有些尴尬,但又不得不说道: “上官小姨,可否稍待片刻,我至少给阿舅留一张纸条说明去向,再者,我写的这些废纸,也需要马上销毁,否则会很麻烦……” 上官婉儿点头应道: “殿下且快些,微臣等您!” 不出半盏茶的时间。 李正一便做好了这一切。 于是,熟练地熄了灯盏,又轻轻地关上门,才随上官婉儿一道出了后院。 刚上了进宫的马车。 上官婉儿就迫不及待地凑到李正一耳边,把今日宫里发生之事,原封不动地告诉了他…… 听完这一切。 李正一愣住了。 此时,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蔡给使之事背后错综复杂的一切…… 因为,他所有的思想,都集中在了一件事情上,那就是杜萧杳受伤了! 遂着急地追问道: “阿杳她……伤得严重吗?” 上官婉儿点了点头,叹道: “被蔡给使伤到左肩,至今还是昏迷不醒,但陛下一直守在榻边!” 第301章 这是武则天的意思吗 一想到杜萧杳身在宫中,且此时身受重伤,李正一就心绪难安,恨不能立刻飞到她身边,遂拉开帘子,探出头去,对车夫大声喊道: “再快些!” 车夫应声扬起手中的马鞭。 而上官婉儿也瞧出了李正一那份深切的担心,于是,轻声安抚道: “殿下,你也别太着急,众位御医都说杜姑娘的脉象甚是奇特,毒物在她体内好似不起作用,微臣相信,杜姑娘她一定能挺过此劫!” 听及此。 李正一微微点头。 这时,上官婉儿脸上忽地闪过一丝踌躇不安,半晌后还是悄声道: “殿下,还有一件事,微臣不得不说,就在杜姑娘昨夜进宫之前,陛下好似做了一个很重大的决定……” 李正一有些惊讶,追问道: “什么决定?” 上官婉儿叹了口气,小声说道: “事发突然,昨夜我亲耳听见陛下说,要在今日的出征大典上,为殿下你和武传宁郡主赐婚……” 稍顿两秒。 上官婉儿的脸上, 浮现出那种长辈特有的担忧之色, 谆谆告诫道: “之所以先把此事告诉你,就是知道你脾气拗, 故而提醒一句,万一陛下呆会儿在你面前说起此事,你小子切莫太过任性,知道吗?” 听罢此话。 李正一面带讶异之色, 问道: “皇祖母不是答应我, 和武传宁的婚事至少要一年后才提吗?” 话音刚落。 上官婉儿仍是叹道: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朝廷和突厥之间的联手势在必行,而突厥吐屯, 此番又是带着默绰可汗的和亲之意前来大周, 求嫁公主,还甘愿自降身份,自请为陛下的干儿子, 点名要公主嫁给皇太孙……” 稍顿了顿。 上官婉儿复又说道: “殿下是知道的,在一众皇孙之中,陛下她最中意于你,所以……” 话音未落。 李正一就接过话茬,说道: “上官小姨,你是知道我的,闲人一个,最不喜的就是朝堂之事, 还请转告皇祖母, 莫要再中意于我了,随便哪个皇叔都比我好……” 这话, 有真有假。 其实, 李正一很明白。 武则天又不傻,定是猜到了突厥可汗嫁公主此举, 是藏有深意的, 所以, 才会迫不及待地想把李正一的婚事定下来。 至少, 只要李正一这个未来皇太孙的正妻之位已定,就算将来, 为了大周与突厥之间的和平,要娶突厥那个叫阿史那允臻的小公主, 也是有个先来后到的,无论如何,突厥公主都只能做侧妃…… 再加上武传宁的手段。 压住一个小小的侧妃而已。 还不是……手拿把掐的事情? 说起来,武则天倒是挺有先见之明的,这样做,既瞻前又顾后。 但是,如果要得到皇位,必须以“娶武传宁郡主”为代价的话,李正一是坚决拒绝的…… 正想着。 上官婉儿又轻声说道: “殿下, 微臣也知道,你不喜欢传宁郡主, 但也莫要意气用事……” 李正一仰面长叹。 微闭双眼,想的全是杜萧杳。 …………………… 子时三刻。 武三思府上。 武传宁仍是蒙着面,穿着一身夜行衣, 悄无声息回到自己的院里。 却不曾想,一推开房门。 刚点上蜡烛,就传来一个声音: “你去哪儿了?” 听罢, 武传宁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剑,条件反射般地应声问道: “谁?” 很快,借着微弱的烛火之光,武传宁才看清楚了,原来是武三思。 忙拱手行礼道: “传宁拜见阿耶!” 武三思也没生气,只悄声问道: “传宁,你这进一趟宫,难道连为父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吗?” 武传宁察觉出不对劲,回道: “阿耶的声音,传宁怎么会不熟悉?只是,阿耶您今日的声音, 好像不似往日……传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请阿耶恕罪!” 听及此。 武三思却轻声笑道: “这就对了, 如果连我的宝贝女儿,都听不出来是我的声音的话, 说明为父对嗓音的控制,倒是有所进步了……” 笑罢。 武三思复又严肃问道: “你可是进宫了?” 武传宁点点头,轻声回道: “阿耶,宫里出大事了……” 接下来半盏茶时间,武传宁把宫里所发生之事,都告知了武三思。 听毕,武三思愣住了。 良久,才缓缓地问道: “蔡给使居然是疏勒人?” 武传宁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 隔了几秒,武三思接着问道: “传宁,你说是陛下让你悄藏于暗处,以防蔡给使对陛下不利?” 武传宁点了点头,说道: “其实,昨夜蔡给使的一举一动都在陛下掌控之中,姑祖母猜到,蔡给使会留有后招,所以才命我守在暗处,伺机而动!只是,姑祖母终究还是漏算了蔡给使藏于袖中的毒花雾……” 听到毒花雾,武三思关切道: “也是庆幸,传宁你自小便跟着师父学武,还顺带学了些医术,否则这两次中毒,倒是情况危矣……” 武传宁面带回忆,眼角深处好似有着几分遗憾和惋惜,轻声道: “只可惜,师父他老人家去世得太早,若非师父传授武学医术,传宁此身,怕是早就殒命了……自然,也不会有刺她这一剑之机!” 听及此处。 武三思深吸一口气,忽地想到杜萧杳之事,面露不解神色,叹道: “说起杜萧杳,也不愧是神医,就算身中毒花雾,也能毫发无伤!” 可武传宁却略带不屑,回道: “阿耶有所不知,其实这种迷药性质的毒物,都有万能解法的,只要事先吃下解药,就会没事儿的,她既是神医,又怎会不知这些,在女儿看来,不过是她为人谨慎罢了,倒是不足为奇……” 听罢,武三思的眼里,带着一种老父亲看女儿的欣慰神色,说道: “传宁,为父之前说的那句话,当真没错,你就是咱武家的希望!” 武传宁忙拱手说道: “多谢阿耶夸奖!传宁定会竭尽所能,让武家永享至上荣华……” 武三思再次欣慰一笑。 少时,他又漫不经心地问道: “对了,是姑母下令,若在场之人能救而未救,便让你杀之?” 第301章 这是武则天的意思吗 一想到杜萧杳身在宫中,且此时身受重伤,李正一就心绪难安,恨不能立刻飞到她身边,遂拉开帘子,探出头去,对车夫大声喊道: “再快些!” 车夫应声扬起手中的马鞭。 而上官婉儿也瞧出了李正一那份深切的担心,于是,轻声安抚道: “殿下,你也别太着急,众位御医都说杜姑娘的脉象甚是奇特,毒物在她体内好似不起作用,微臣相信,杜姑娘她一定能挺过此劫!” 听及此。 李正一微微点头。 这时,上官婉儿脸上忽地闪过一丝踌躇不安,半晌后还是悄声道: “殿下,还有一件事,微臣不得不说,就在杜姑娘昨夜进宫之前,陛下好似做了一个很重大的决定……” 李正一有些惊讶,追问道: “什么决定?” 上官婉儿叹了口气,小声说道: “事发突然,昨夜我亲耳听见陛下说,要在今日的出征大典上,为殿下你和武传宁郡主赐婚……” 稍顿两秒。 上官婉儿的脸上, 浮现出那种长辈特有的担忧之色, 谆谆告诫道: “之所以先把此事告诉你,就是知道你脾气拗, 故而提醒一句,万一陛下呆会儿在你面前说起此事,你小子切莫太过任性,知道吗?” 听罢此话。 李正一面带讶异之色, 问道: “皇祖母不是答应我, 和武传宁的婚事至少要一年后才提吗?” 话音刚落。 上官婉儿仍是叹道: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朝廷和突厥之间的联手势在必行,而突厥吐屯, 此番又是带着默绰可汗的和亲之意前来大周, 求嫁公主,还甘愿自降身份,自请为陛下的干儿子, 点名要公主嫁给皇太孙……” 稍顿了顿。 上官婉儿复又说道: “殿下是知道的,在一众皇孙之中,陛下她最中意于你,所以……” 话音未落。 李正一就接过话茬,说道: “上官小姨,你是知道我的,闲人一个,最不喜的就是朝堂之事, 还请转告皇祖母, 莫要再中意于我了,随便哪个皇叔都比我好……” 这话, 有真有假。 其实, 李正一很明白。 武则天又不傻,定是猜到了突厥可汗嫁公主此举, 是藏有深意的, 所以, 才会迫不及待地想把李正一的婚事定下来。 至少, 只要李正一这个未来皇太孙的正妻之位已定,就算将来, 为了大周与突厥之间的和平,要娶突厥那个叫阿史那允臻的小公主, 也是有个先来后到的,无论如何,突厥公主都只能做侧妃…… 再加上武传宁的手段。 压住一个小小的侧妃而已。 还不是……手拿把掐的事情? 说起来,武则天倒是挺有先见之明的,这样做,既瞻前又顾后。 但是,如果要得到皇位,必须以“娶武传宁郡主”为代价的话,李正一是坚决拒绝的…… 正想着。 上官婉儿又轻声说道: “殿下, 微臣也知道,你不喜欢传宁郡主, 但也莫要意气用事……” 李正一仰面长叹。 微闭双眼,想的全是杜萧杳。 …………………… 子时三刻。 武三思府上。 武传宁仍是蒙着面,穿着一身夜行衣, 悄无声息回到自己的院里。 却不曾想,一推开房门。 刚点上蜡烛,就传来一个声音: “你去哪儿了?” 听罢, 武传宁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剑,条件反射般地应声问道: “谁?” 很快,借着微弱的烛火之光,武传宁才看清楚了,原来是武三思。 忙拱手行礼道: “传宁拜见阿耶!” 武三思也没生气,只悄声问道: “传宁,你这进一趟宫,难道连为父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吗?” 武传宁察觉出不对劲,回道: “阿耶的声音,传宁怎么会不熟悉?只是,阿耶您今日的声音, 好像不似往日……传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请阿耶恕罪!” 听及此。 武三思却轻声笑道: “这就对了, 如果连我的宝贝女儿,都听不出来是我的声音的话, 说明为父对嗓音的控制,倒是有所进步了……” 笑罢。 武三思复又严肃问道: “你可是进宫了?” 武传宁点点头,轻声回道: “阿耶,宫里出大事了……” 接下来半盏茶时间,武传宁把宫里所发生之事,都告知了武三思。 听毕,武三思愣住了。 良久,才缓缓地问道: “蔡给使居然是疏勒人?” 武传宁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 隔了几秒,武三思接着问道: “传宁,你说是陛下让你悄藏于暗处,以防蔡给使对陛下不利?” 武传宁点了点头,说道: “其实,昨夜蔡给使的一举一动都在陛下掌控之中,姑祖母猜到,蔡给使会留有后招,所以才命我守在暗处,伺机而动!只是,姑祖母终究还是漏算了蔡给使藏于袖中的毒花雾……” 听到毒花雾,武三思关切道: “也是庆幸,传宁你自小便跟着师父学武,还顺带学了些医术,否则这两次中毒,倒是情况危矣……” 武传宁面带回忆,眼角深处好似有着几分遗憾和惋惜,轻声道: “只可惜,师父他老人家去世得太早,若非师父传授武学医术,传宁此身,怕是早就殒命了……自然,也不会有刺她这一剑之机!” 听及此处。 武三思深吸一口气,忽地想到杜萧杳之事,面露不解神色,叹道: “说起杜萧杳,也不愧是神医,就算身中毒花雾,也能毫发无伤!” 可武传宁却略带不屑,回道: “阿耶有所不知,其实这种迷药性质的毒物,都有万能解法的,只要事先吃下解药,就会没事儿的,她既是神医,又怎会不知这些,在女儿看来,不过是她为人谨慎罢了,倒是不足为奇……” 听罢,武三思的眼里,带着一种老父亲看女儿的欣慰神色,说道: “传宁,为父之前说的那句话,当真没错,你就是咱武家的希望!” 武传宁忙拱手说道: “多谢阿耶夸奖!传宁定会竭尽所能,让武家永享至上荣华……” 武三思再次欣慰一笑。 少时,他又漫不经心地问道: “对了,是姑母下令,若在场之人能救而未救,便让你杀之?” 第302章 以何面目,去面对他们 此时此刻的武三思。 还沉浸在对自己“培养出了一个能干女儿”的得意和自豪之中,故而满脸欣慰,问得也是漫不经心的样子,他以为武传宁纵算再大胆,也不敢公然在宫里对人动手…… 除非。 她是照旨意办事。 而武传宁却摇了摇头,回道: “并非姑祖母下令……” 武三思脸上的笑容瞬间有些僵住了,看向武传宁,当即追问道: “那你方才说,见杜萧杳对蔡给使有所退让,好似下不去手杀他,便向杜萧杳下了手……难道,是你自作主张的?” 武传宁目光坚定,沉声道: “刺向杜萧杳的那一剑,确实是孩儿自作主张,但我不后悔……” 武三思满脸疑惑,追问道: “为何如此做?” 武传宁一脸淡定,缓缓解释道: “这一剑,本无预谋,就是经过她的那一瞬,突然想刺,就做了!” 而听罢此话,武三思的脸上,却忽地有了些焦虑之色,悄声问道: “那你为何不直接刺要害?” 武传宁轻声道: “想必蔡给使准备如此充分,这软刀上定是有毒的, 便没想太多, 只是顺手刺伤了她的左肩,想必就算杜萧杳不死, 也够她受一阵……” 看到武传宁脸上丝毫不慌的样子,武三思又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良久,才缓缓问道: “传宁,你与杜萧杳之间, 本无深仇大恨, 那你口口声声地说,这是一剑之机,难道就因姑母命你和杜萧杳一同嫁给李正一之故?” 武传宁毫不犹豫地点头,回道: “是!我与她本无深仇大恨, 可她被李正一喜欢, 便是我的仇人!” 听及此。 武三思面露忧色,问道: “那万一这个杜萧杳没死成,且又猜出‘对她下手’的人是你, 等她醒了以后,你该如何与她相处?” 而武传宁的眼角,突然掠过一丝不屑神色,轻哼一声,平静回道: “认出来了又如何?我只是想让她知道,就算我应下了姑祖母,让她嫁给李正一作妾室,也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 妾室终究是妾室, 我才是李正一的正室……身为正室,想要杀一个妾室, 简直易如反掌!” 武三思倒有些着急上火, 问道: “你不怕陛下知晓此事?” 武传宁仍一脸平静,但平静的脸上却带着掩饰不住的傲气, 说道: “无非就是挨几句骂而已, 可没什么比昨日那一剑更解气的了!况且, 是姑祖母她出尔反尔在先, 就别怪我不仁不义了……” 听到这话。 武三思有些坐不住了,从书案前站起身来, 眉头紧蹙,沉声问道: “传宁, 为父怎么觉得,你为了这个李正一,已然有些痴魔了?” 过了片刻。 武三思又接着说道: “先是为了救这小子的舅娘,差点暴露自己的身份,此番又和他喜欢的女子置气,真是没搞懂,这小子到底哪里好,你竟执着如斯!” 武传宁眼神微闪,没有说话。 而武三思走到武传宁身边, 拧眉不解地盯着她看了许久,又说道: “依为父看, 既然李正一这小子有自己所爱之人,咱也不必要争,他不喜欢你, 那为父便毁了他,让谁也得不到他,这不也挺解气?” 听罢武三思此话。 武传宁脸上的傲气淡了些。 几秒之后, 她才轻声地回道: “阿耶,女儿答应您,若是有一日,真的到了玉石俱焚的时候,女儿绝不会心慈手软,但眼下,还不能毁了他……” 武三思满脸不解,追问道: “传宁,你老老实实告诉我,对这小子,有几分真情, 几分利用?” 武传宁眉头一皱,轻声道: “阿耶,女儿也无法衡量……” 稍顿了顿。 武传宁眼波微转,又浅浅笑道: “其实, 女儿最喜欢的, 并非李正一的才华和学问, 而是他身上,那股子与众不同的劲儿,那种‘对兄弟两肋插刀,对真相执着坦然,对世俗嗤之以鼻’的劲儿,放眼满洛城,没有哪家公子比得上他……最关键的是,他是女儿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想要征服和得到的人!” 听到这番高谈阔论。 武三思不禁开始怀疑。 武传宁是不是被谁灌了迷魂汤,竞对一个不爱她的人如此执着。 但是,他也深知,武传宁已然长大,有了自己独立的思想和见解,不像是小时候那般,容易被控制了…… 遂复又坐回书案前。 低着头沉思片刻,喃喃说道: “传宁,自从这次兵部又出了二十年前那般的‘军械遗失’案,陛下对武家之前的所谓叛国之罪,内心已有所动摇了,在此紧要关头,你可千万不要再节外生枝,惹怒陛下,就不好收场了……” 听及此。 武传宁问道: “阿耶,陛下如何说?” 武三思抬起头,轻声问道: “可还记得接待使臣时,陛下让我、姚相还有狄国老三人留下?” 武传宁点头道: “自然记得……” 武三思又沉沉一叹,说道: “在姚相和狄国老离开后,姑母附耳说了句话,让我过些时日,到死牢里去看望一番武承嗣、武攸宜二人,还说,待军械之事查清楚,就会下令对他们二人杖责一百,然后找个特赦的机会,就放出来……” 听到此处。 武传宁轻声说道: “那便要恭喜二位叔父了!” 而武三思却长叹了一口气,整个身子微微后倾,愁眉不展的样子。 见状,武传宁不解地问道: “姑祖母此番话的言外之意,表明她开始重新信任武家,也就是,只要武家没有做叛国之事,哪怕犯下了闯宫的死罪,都是可容赦免的,在传宁看来,此乃好事一桩,可阿耶,您何故……叹气?” 武三思仍是眉头紧蹙,回道: “此番陛下能重新信任武家,倒确实是好事,不过,我踌躇得紧,当初约定闯宫时,毕竟是我抛下武承嗣、武攸宜二人,选择独自保命,若是他们从牢里出来,我又该以何面目,去面对他们?” 武传宁却仍是淡定地说道: “阿耶又怎会惧怕几位叔父,不论何时,您都是武家的主心骨!” 武三思眉头稍微舒展,叹道: “言之有理,既是主心骨,便不能有事,不然又有谁和李家斗?” 看来,在宫变那日,这一句与武承嗣打斗时说的一番“托词”,真的可以用作完美的理由,毕竟,不论何时,武家不能后继无人…… 想及此。 武三思眉头更舒展了些。 而武传宁却猛地想起一事。 在瑶光殿时,众人身中毒花雾晕倒在地之时,蔡给使说了一句话,让她印象无比深刻…… 半晌。 她看向武三思。 郑重地拱手问道: “阿耶,女儿忽然想起,有一事相问,当年先帝驾崩,可有隐情?” 第302章 以何面目,去面对他们 此时此刻的武三思。 还沉浸在对自己“培养出了一个能干女儿”的得意和自豪之中,故而满脸欣慰,问得也是漫不经心的样子,他以为武传宁纵算再大胆,也不敢公然在宫里对人动手…… 除非。 她是照旨意办事。 而武传宁却摇了摇头,回道: “并非姑祖母下令……” 武三思脸上的笑容瞬间有些僵住了,看向武传宁,当即追问道: “那你方才说,见杜萧杳对蔡给使有所退让,好似下不去手杀他,便向杜萧杳下了手……难道,是你自作主张的?” 武传宁目光坚定,沉声道: “刺向杜萧杳的那一剑,确实是孩儿自作主张,但我不后悔……” 武三思满脸疑惑,追问道: “为何如此做?” 武传宁一脸淡定,缓缓解释道: “这一剑,本无预谋,就是经过她的那一瞬,突然想刺,就做了!” 而听罢此话,武三思的脸上,却忽地有了些焦虑之色,悄声问道: “那你为何不直接刺要害?” 武传宁轻声道: “想必蔡给使准备如此充分,这软刀上定是有毒的, 便没想太多, 只是顺手刺伤了她的左肩,想必就算杜萧杳不死, 也够她受一阵……” 看到武传宁脸上丝毫不慌的样子,武三思又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良久,才缓缓问道: “传宁,你与杜萧杳之间, 本无深仇大恨, 那你口口声声地说,这是一剑之机,难道就因姑母命你和杜萧杳一同嫁给李正一之故?” 武传宁毫不犹豫地点头,回道: “是!我与她本无深仇大恨, 可她被李正一喜欢, 便是我的仇人!” 听及此。 武三思面露忧色,问道: “那万一这个杜萧杳没死成,且又猜出‘对她下手’的人是你, 等她醒了以后,你该如何与她相处?” 而武传宁的眼角,突然掠过一丝不屑神色,轻哼一声,平静回道: “认出来了又如何?我只是想让她知道,就算我应下了姑祖母,让她嫁给李正一作妾室,也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 妾室终究是妾室, 我才是李正一的正室……身为正室,想要杀一个妾室, 简直易如反掌!” 武三思倒有些着急上火, 问道: “你不怕陛下知晓此事?” 武传宁仍一脸平静,但平静的脸上却带着掩饰不住的傲气, 说道: “无非就是挨几句骂而已, 可没什么比昨日那一剑更解气的了!况且, 是姑祖母她出尔反尔在先, 就别怪我不仁不义了……” 听到这话。 武三思有些坐不住了,从书案前站起身来, 眉头紧蹙,沉声问道: “传宁, 为父怎么觉得,你为了这个李正一,已然有些痴魔了?” 过了片刻。 武三思又接着说道: “先是为了救这小子的舅娘,差点暴露自己的身份,此番又和他喜欢的女子置气,真是没搞懂,这小子到底哪里好,你竟执着如斯!” 武传宁眼神微闪,没有说话。 而武三思走到武传宁身边, 拧眉不解地盯着她看了许久,又说道: “依为父看, 既然李正一这小子有自己所爱之人,咱也不必要争,他不喜欢你, 那为父便毁了他,让谁也得不到他,这不也挺解气?” 听罢武三思此话。 武传宁脸上的傲气淡了些。 几秒之后, 她才轻声地回道: “阿耶,女儿答应您,若是有一日,真的到了玉石俱焚的时候,女儿绝不会心慈手软,但眼下,还不能毁了他……” 武三思满脸不解,追问道: “传宁,你老老实实告诉我,对这小子,有几分真情, 几分利用?” 武传宁眉头一皱,轻声道: “阿耶,女儿也无法衡量……” 稍顿了顿。 武传宁眼波微转,又浅浅笑道: “其实, 女儿最喜欢的, 并非李正一的才华和学问, 而是他身上,那股子与众不同的劲儿,那种‘对兄弟两肋插刀,对真相执着坦然,对世俗嗤之以鼻’的劲儿,放眼满洛城,没有哪家公子比得上他……最关键的是,他是女儿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想要征服和得到的人!” 听到这番高谈阔论。 武三思不禁开始怀疑。 武传宁是不是被谁灌了迷魂汤,竞对一个不爱她的人如此执着。 但是,他也深知,武传宁已然长大,有了自己独立的思想和见解,不像是小时候那般,容易被控制了…… 遂复又坐回书案前。 低着头沉思片刻,喃喃说道: “传宁,自从这次兵部又出了二十年前那般的‘军械遗失’案,陛下对武家之前的所谓叛国之罪,内心已有所动摇了,在此紧要关头,你可千万不要再节外生枝,惹怒陛下,就不好收场了……” 听及此。 武传宁问道: “阿耶,陛下如何说?” 武三思抬起头,轻声问道: “可还记得接待使臣时,陛下让我、姚相还有狄国老三人留下?” 武传宁点头道: “自然记得……” 武三思又沉沉一叹,说道: “在姚相和狄国老离开后,姑母附耳说了句话,让我过些时日,到死牢里去看望一番武承嗣、武攸宜二人,还说,待军械之事查清楚,就会下令对他们二人杖责一百,然后找个特赦的机会,就放出来……” 听到此处。 武传宁轻声说道: “那便要恭喜二位叔父了!” 而武三思却长叹了一口气,整个身子微微后倾,愁眉不展的样子。 见状,武传宁不解地问道: “姑祖母此番话的言外之意,表明她开始重新信任武家,也就是,只要武家没有做叛国之事,哪怕犯下了闯宫的死罪,都是可容赦免的,在传宁看来,此乃好事一桩,可阿耶,您何故……叹气?” 武三思仍是眉头紧蹙,回道: “此番陛下能重新信任武家,倒确实是好事,不过,我踌躇得紧,当初约定闯宫时,毕竟是我抛下武承嗣、武攸宜二人,选择独自保命,若是他们从牢里出来,我又该以何面目,去面对他们?” 武传宁却仍是淡定地说道: “阿耶又怎会惧怕几位叔父,不论何时,您都是武家的主心骨!” 武三思眉头稍微舒展,叹道: “言之有理,既是主心骨,便不能有事,不然又有谁和李家斗?” 看来,在宫变那日,这一句与武承嗣打斗时说的一番“托词”,真的可以用作完美的理由,毕竟,不论何时,武家不能后继无人…… 想及此。 武三思眉头更舒展了些。 而武传宁却猛地想起一事。 在瑶光殿时,众人身中毒花雾晕倒在地之时,蔡给使说了一句话,让她印象无比深刻…… 半晌。 她看向武三思。 郑重地拱手问道: “阿耶,女儿忽然想起,有一事相问,当年先帝驾崩,可有隐情?” 第303章 你当真能护她周全吗 弘道元年。 也就是公元683年。 据史书记载,李治驾崩于贞观殿,享年五十六岁,葬于唐乾陵,庙号高宗,谥号天皇大帝…… 此时的武三思,听闻武传宁此问,面露诧异之色,复又起身说道: “传宁,你此话何意?” 武传宁眉头微紧,回道: “阿耶,在瑶光殿中,众人都晕倒之时,女儿听到蔡给使说了句,当年杀先帝时,他没能亲自动手……所以,才有方才一问!” 武三思满脸惊讶。 良久,都没有说话。 愣神片刻之后,才缓缓说道: “当年,先帝不是因风疾突然发作,才在极短时间内驾崩的吗?” 从武三思此时惊讶的程度,武传宁猜知,此事应该和武家没牵连。 遂愣神片刻,又说道: “阿耶,可女儿听着, 蔡给使说这话时不像是假的, 且他已将死,没必要在自言自语时, 说这般的假话,难道,先帝之死另有隐情?” 听及此。 武三思仍是眉头紧锁,说道: “传宁, 蔡给使这话, 若是陛下没听到,你就权当什么也不知,不要贸然提及,毕竟, 就算先帝之死另有隐情, 可他们李家人的生死,与我们武家,又有何干?倒是不必惹些麻烦事……” 听罢。 武传宁拱手回道: “女儿明白, 不会多嘴!” …………………… 丑时一刻。 李正一和上官婉儿的马车,已经赶到上阳宫外,马车还未停稳,李正一就迫不及待地往武则天的寝殿赶去,没有一刻耽误。 刚到上阳宫外殿。 便见到了武则天身边的那群御医们,正叽叽喳喳地,争执个不休。 隐隐听得,他们争论不休的话题, 主要是关于杜萧杳独特的脉象。 这帮御医, 没有人可以说得清楚,为什么一个明明中了毒的人, 脉象却丝毫没有中毒迹象, 此乃学医多年亦未见之奇事。 然而,尽管知晓阿杳受伤中毒, 李正一最担心的却不是中毒之事, 而是担心她此番受伤, 伤口肯定会非常疼…… 犹记上回, 他被刺客划伤手臂,疼得钻心, 且多亏有阿杳在身旁,悉心地照顾他, 给他清洗伤口,日日换药,才会恢复得这么快…… 而俗话说。 医者难自医。 杜萧杳身为医者,如今自己受伤昏迷,她是没办法替自己诊治的。 思及此。 李正一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进了武则天的寝殿,上官婉儿虽紧随其后,可紧赶慢赶地,才能稍微跟上他的步伐…… 寝殿里。 只有杜萧杳和武则天二人。 武则天依旧守在杜萧杳的榻前, 眼里流露出的神色,倒是真关心。 走近后。 上官婉儿轻声问道: “陛下, 杜姑娘还没醒吗?” 武则天听到上官婉儿的声音,从榻边站起身,摇了摇头轻声叹道: “还没醒过来, 不知为何,这丫头,一直在嘴里反反复复地说着‘为什么’这几个字, 而且,刚才还念叨着寻儿你的名字……” 而见到榻上的杜萧杳,额头冒着细密的汗珠,浑身很虚弱的样子,李正一已然顾不上礼仪,走到榻边,紧紧地握住了阿杳的手…… 就这般握着。 甚至没有说任何一句话。 他相信,自己想说的话,哪怕阿杳如今昏迷着,也能感知得到…… 此时,他的眼里噙着泪, 在眼眶深处,打了几个转儿,一涌而下。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只是未到伤心处罢了, 此时的李正一, 心里充满了自责,他没有在最关键的时刻,保护好自己的心爱之人…… 见状,武则天也没有丝毫的责备和生气,反倒先开口宽慰地说道: “寻儿,你也莫要太过伤心,杜丫头她只是昏迷了,定会醒来的!” 这一刻。 李正一才猛地想起。 他面对的不仅仅是皇祖母,更是一国之君,遂站起身,拱手说道: “孙儿拜见皇祖母!” 稍顿片刻。 李正一又深深地看了一眼杜萧杳,转而咬了咬牙,拱手愤声问道: “皇祖母,孙儿有一问,伤害阿杳的那个蔡给使,死透了吗?” 抬眼之时。 李正一的眼里透着十二分的杀气。 心中怒火熊熊燃烧着,在他看来,不管是谁,只要敢伤害杜萧杳,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十倍百倍地偿还于他…… 而如今,他知道是蔡给使刺伤了杜萧杳,不管他背后有多少故事,李正一都无心顾及,他只知道,自己的心爱之人不容任何人欺负。 谁想伤害杜萧杳,就是想和他李正一成仇敌,还是水火不容那种。 此时此刻,就算是那人已经死了,他也有一种想要鞭尸的冲动…… 而武则天听出李正一话里的愤怒,深吸了一口气,亦是愤声说道: “此人自是不能活!” 一旁的上官婉儿随声应和道: “陛下已命将其扔到乱葬岗……” 听罢此话。 李正一这才稍缓了缓心绪。 过了几秒,他不安地拱手说道: “皇祖母,孙儿请求,待明日天亮,就把阿杳带出宫好好养伤……” 听及此。 武则天面带不悦之色,问道: “难道,寻儿你是觉得,杜丫头呆在朕身边,朕不能护她周全?” 李正一忙应声回道: “孙儿并非此意……” 其实。 若非还有一丝理智。 在时刻提醒他不要作死。 李正一真的想反问一句: 皇祖母难道觉得,阿杳呆在皇宫,你就当真能护她周全了吗? 武则天神色稍缓,追问道: “那是为何?” 李正一拱手回道: “原因有二。其一,孙儿知晓,洛城郊外有一人可以替阿杳诊治;其二,皇祖母您是知道的,孙儿胸无大志,只想从此以后,远走江湖,带上自己心爱之人,潇洒一生,足矣……” 话音未落。 李正一不经意间瞥到。 站在武则天身后的上官婉儿,眉头微蹙,朝他递眼色且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任性,以免惹怒武则天…… 可李正一装作没有看见。 因为这回,他说的都是心里话。 他实在不想再卷入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更不希望杜萧杳因为被朝堂之事牵连,而再度受伤或是丢掉性命…… 第303章 你当真能护她周全吗 弘道元年。 也就是公元683年。 据史书记载,李治驾崩于贞观殿,享年五十六岁,葬于唐乾陵,庙号高宗,谥号天皇大帝…… 此时的武三思,听闻武传宁此问,面露诧异之色,复又起身说道: “传宁,你此话何意?” 武传宁眉头微紧,回道: “阿耶,在瑶光殿中,众人都晕倒之时,女儿听到蔡给使说了句,当年杀先帝时,他没能亲自动手……所以,才有方才一问!” 武三思满脸惊讶。 良久,都没有说话。 愣神片刻之后,才缓缓说道: “当年,先帝不是因风疾突然发作,才在极短时间内驾崩的吗?” 从武三思此时惊讶的程度,武传宁猜知,此事应该和武家没牵连。 遂愣神片刻,又说道: “阿耶,可女儿听着, 蔡给使说这话时不像是假的, 且他已将死,没必要在自言自语时, 说这般的假话,难道,先帝之死另有隐情?” 听及此。 武三思仍是眉头紧锁,说道: “传宁, 蔡给使这话, 若是陛下没听到,你就权当什么也不知,不要贸然提及,毕竟, 就算先帝之死另有隐情, 可他们李家人的生死,与我们武家,又有何干?倒是不必惹些麻烦事……” 听罢。 武传宁拱手回道: “女儿明白, 不会多嘴!” …………………… 丑时一刻。 李正一和上官婉儿的马车,已经赶到上阳宫外,马车还未停稳,李正一就迫不及待地往武则天的寝殿赶去,没有一刻耽误。 刚到上阳宫外殿。 便见到了武则天身边的那群御医们,正叽叽喳喳地,争执个不休。 隐隐听得,他们争论不休的话题, 主要是关于杜萧杳独特的脉象。 这帮御医, 没有人可以说得清楚,为什么一个明明中了毒的人, 脉象却丝毫没有中毒迹象, 此乃学医多年亦未见之奇事。 然而,尽管知晓阿杳受伤中毒, 李正一最担心的却不是中毒之事, 而是担心她此番受伤, 伤口肯定会非常疼…… 犹记上回, 他被刺客划伤手臂,疼得钻心, 且多亏有阿杳在身旁,悉心地照顾他, 给他清洗伤口,日日换药,才会恢复得这么快…… 而俗话说。 医者难自医。 杜萧杳身为医者,如今自己受伤昏迷,她是没办法替自己诊治的。 思及此。 李正一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进了武则天的寝殿,上官婉儿虽紧随其后,可紧赶慢赶地,才能稍微跟上他的步伐…… 寝殿里。 只有杜萧杳和武则天二人。 武则天依旧守在杜萧杳的榻前, 眼里流露出的神色,倒是真关心。 走近后。 上官婉儿轻声问道: “陛下, 杜姑娘还没醒吗?” 武则天听到上官婉儿的声音,从榻边站起身,摇了摇头轻声叹道: “还没醒过来, 不知为何,这丫头,一直在嘴里反反复复地说着‘为什么’这几个字, 而且,刚才还念叨着寻儿你的名字……” 而见到榻上的杜萧杳,额头冒着细密的汗珠,浑身很虚弱的样子,李正一已然顾不上礼仪,走到榻边,紧紧地握住了阿杳的手…… 就这般握着。 甚至没有说任何一句话。 他相信,自己想说的话,哪怕阿杳如今昏迷着,也能感知得到…… 此时,他的眼里噙着泪, 在眼眶深处,打了几个转儿,一涌而下。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只是未到伤心处罢了, 此时的李正一, 心里充满了自责,他没有在最关键的时刻,保护好自己的心爱之人…… 见状,武则天也没有丝毫的责备和生气,反倒先开口宽慰地说道: “寻儿,你也莫要太过伤心,杜丫头她只是昏迷了,定会醒来的!” 这一刻。 李正一才猛地想起。 他面对的不仅仅是皇祖母,更是一国之君,遂站起身,拱手说道: “孙儿拜见皇祖母!” 稍顿片刻。 李正一又深深地看了一眼杜萧杳,转而咬了咬牙,拱手愤声问道: “皇祖母,孙儿有一问,伤害阿杳的那个蔡给使,死透了吗?” 抬眼之时。 李正一的眼里透着十二分的杀气。 心中怒火熊熊燃烧着,在他看来,不管是谁,只要敢伤害杜萧杳,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十倍百倍地偿还于他…… 而如今,他知道是蔡给使刺伤了杜萧杳,不管他背后有多少故事,李正一都无心顾及,他只知道,自己的心爱之人不容任何人欺负。 谁想伤害杜萧杳,就是想和他李正一成仇敌,还是水火不容那种。 此时此刻,就算是那人已经死了,他也有一种想要鞭尸的冲动…… 而武则天听出李正一话里的愤怒,深吸了一口气,亦是愤声说道: “此人自是不能活!” 一旁的上官婉儿随声应和道: “陛下已命将其扔到乱葬岗……” 听罢此话。 李正一这才稍缓了缓心绪。 过了几秒,他不安地拱手说道: “皇祖母,孙儿请求,待明日天亮,就把阿杳带出宫好好养伤……” 听及此。 武则天面带不悦之色,问道: “难道,寻儿你是觉得,杜丫头呆在朕身边,朕不能护她周全?” 李正一忙应声回道: “孙儿并非此意……” 其实。 若非还有一丝理智。 在时刻提醒他不要作死。 李正一真的想反问一句: 皇祖母难道觉得,阿杳呆在皇宫,你就当真能护她周全了吗? 武则天神色稍缓,追问道: “那是为何?” 李正一拱手回道: “原因有二。其一,孙儿知晓,洛城郊外有一人可以替阿杳诊治;其二,皇祖母您是知道的,孙儿胸无大志,只想从此以后,远走江湖,带上自己心爱之人,潇洒一生,足矣……” 话音未落。 李正一不经意间瞥到。 站在武则天身后的上官婉儿,眉头微蹙,朝他递眼色且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任性,以免惹怒武则天…… 可李正一装作没有看见。 因为这回,他说的都是心里话。 他实在不想再卷入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更不希望杜萧杳因为被朝堂之事牵连,而再度受伤或是丢掉性命…… 第304章 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这些,都是他不能接受的。 当然,最要紧的是,只要李正一远走江湖,完全退出皇家的圈子,就不可能成为将来的皇太孙,也就不会再被逼着和武传宁定下婚事,还有,那个素未谋面的突厥小公主,也不会是未来的大麻烦…… 总而言之。 只要不当皇长孙。 一切事情好像就迎刃而解了。 而此时的武则天,正襟危坐。 听了李正一刚才坦然陈述的这两点理由,沉默良久,才缓缓说道: “寻儿,朕不能答应你!” 李正一很是不解,追问道: “皇祖母,为何不能答应?” 武则天沉沉一叹,轻声回道: “你可知,宫变那日,朕让婉儿给你看的,你皇爷爷留下的遗诏,立你为皇太孙,乃是他生前最后一个心愿,你是朕和先帝的亲皇孙,朕本就误了十几年才寻到你,不可能再让你离开朕, 再流落民间……” 李正一不肯屈服, 说道: “皇祖母,这怎能算流落民间呢?无非从哪里来, 到哪里去……” 话音未落。 武则天有些生气,怒道: “放肆!你以为身为皇家人,可以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 听出武则天话里的愤怒, 李正一倒是不敢再正面硬刚, 只得说道: “孙儿不敢如此想……” 过了几秒。 稍缓了缓心情。 武则天站起身,平静地说道: “寻儿,朕知你志向不在朝堂,可你身为大周皇长孙, 有些事情, 是必须要面对的,就算是躲,也终究躲不掉的……” 稍顿了顿。 武则天接着说道: “在朕的一众皇孙中, 唯你最有主见,不会轻易为人左右和控制,若是让朕把突厥公主嫁给其他几个皇孙,要么年龄尚小不般配,要么,朕担心,将来会出大乱子,恐怕也只有寻儿你, 能驾驭住她们!” 听罢此话。 李正一瞪大了双眼, 回道: “皇祖母,孙儿并非是一个能‘斡旋于众多女子’的情场高手, 您实在是高估孙儿了, 其实,我只想和杜萧杳一起……” 话, 还没有说完。 武则天就接过话茬, 说道: “朕明白你对杜丫头的这番心思, 也从未想过, 要阻挠你和心爱之人相守,所以, 朕打算,让武传宁和杜萧杳一起嫁给你, 不过,按照约定,传宁是你的正妻!” 这一刻。 李正一想死的心都有了。 绕了半天,这话题又绕回来了。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武则天为何非要把他困在这身份之中,而且,还要把武传宁,甚至是突厥公主的和亲,这些烫手山芋都扔给他…… 就算武则天刚才说了一个理由, 怕其他皇孙被突厥小公主利用,从而惹出乱子, 可在李正一看来,这个所谓的理由远远不够…… 武则天一定还有什么别的理由。 不然,她不会几次三番, 明示暗示地想要把皇太孙之位,留给他。 真是应了那句很出名的话,一入宫门深似海, 从此自由是路人…… 想及此。 李正一下定决心。 他要直接拒绝武则天乱点的这一桩鸳鸯谱,哪怕为此与武则天正面硬刚,也在所不惜,他是真的不希望自己的后半生,被武传宁给毁了…… 毕竟,身在大唐。 这一世,还是要好好过的。 于是,他走到武则天的面前,面带坚定不移之色,正欲开口说话,却忽地听见一旁的床榻之上, 传来杜萧杳虚弱的声音: “陛下,阿寻哥……” 李正一听到声音, 没有丝毫犹豫,快步走到床榻边, 对阿杳说道: “阿杳,你醒了?” 武则天和上官婉儿也立即走到床榻边,很是关切地看着杜萧杳。 不约而同地问道: “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毕竟,杜萧杳是为了救她才受的伤,所以武则天眼里的关心不假。 而杜萧杳仍是脸色苍白,左肩处的伤口,渗出的血已染红了上衣。 虽然很疼,但她深深地看了一眼李正一,眼含着几分温暖的笑意,还强撑着想要坐起来,似乎想要离榻下地…… 见状。 李正一心疼地说道: “阿杳,你快躺好别乱动,万一伤口又崩开了,要拿什么我帮你!” 谁知,听罢此话,杜萧杳却轻轻摇了摇头,仍是执意要起身离榻,李正一拗不过她,只好小心翼翼地扶着她,把她扶到了床榻边…… 只见杜萧杳,有些摇摇晃晃地走到武则天的面前,跪地行礼道: “臣女拜见陛下!方才病榻之上,不小心听到您和阿寻哥说的话,但臣女斗胆,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武则天虽很吃惊,但仍示意上官婉儿把杜萧杳扶起来,才追问道: “无妨,反正关于寻儿的身份,你早晚会知道,不过,朕很好奇,你刚才说……让朕收回成命?所指何意?” 杜萧杳有些颤抖地站起身。 李正一满眼心疼,仍是小心翼翼地扶着阿杳,深深地注视着她,同时,眼里还透着和武则天一样的惊讶不解…… 旋即。 杜萧杳点点头,缓缓说道: “臣女自知身份低微,见识亦是浅薄,实在配不上阿寻哥……不,现在应该是皇长孙殿下,故而,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这一瞬。 李正一脑瓜子嗡嗡地。 他不知阿杳这话,是什么意思。 而武则天也忽地想起,曹许分明告诉过她,杜萧杳和李正一之间,是两情相悦的,正因你有情我有意,武则天才决定成全他们彼此。 所以,她很是不解,轻声说道: “丫头,此次你救驾有功,朕很感激你,也知你愿意嫁给寻儿……” 谁知,武则天的话还没有说完,杜萧杳就仍用虚弱的声音说道: “陛下,臣女不愿意……” 阿杳这一句不愿意,就如晴天霹雳一般,砸进了李正一的心里。 武则天也愣了愣神,问道: “杜丫头,你可想好了,你当真不愿意嫁给朕的皇长孙李寻吗?” 杜萧杳睫毛微颤,点头应道: “回陛下,臣女当真不愿意!” 虽然杜萧杳的眼里仍旧闪着泪光,可她这话,却说得坚定且干脆。 听到杜萧杳这话。 李正一突然彻底慌了神。 他心里万分不解,阿杳这句话,到底是想说,她只是不愿意作为妾室,和武传宁一起嫁给他? 还是说…… 阿杳真的不愿意嫁他了? 第304章 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这些,都是他不能接受的。 当然,最要紧的是,只要李正一远走江湖,完全退出皇家的圈子,就不可能成为将来的皇太孙,也就不会再被逼着和武传宁定下婚事,还有,那个素未谋面的突厥小公主,也不会是未来的大麻烦…… 总而言之。 只要不当皇长孙。 一切事情好像就迎刃而解了。 而此时的武则天,正襟危坐。 听了李正一刚才坦然陈述的这两点理由,沉默良久,才缓缓说道: “寻儿,朕不能答应你!” 李正一很是不解,追问道: “皇祖母,为何不能答应?” 武则天沉沉一叹,轻声回道: “你可知,宫变那日,朕让婉儿给你看的,你皇爷爷留下的遗诏,立你为皇太孙,乃是他生前最后一个心愿,你是朕和先帝的亲皇孙,朕本就误了十几年才寻到你,不可能再让你离开朕, 再流落民间……” 李正一不肯屈服, 说道: “皇祖母,这怎能算流落民间呢?无非从哪里来, 到哪里去……” 话音未落。 武则天有些生气,怒道: “放肆!你以为身为皇家人,可以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 听出武则天话里的愤怒, 李正一倒是不敢再正面硬刚, 只得说道: “孙儿不敢如此想……” 过了几秒。 稍缓了缓心情。 武则天站起身,平静地说道: “寻儿,朕知你志向不在朝堂,可你身为大周皇长孙, 有些事情, 是必须要面对的,就算是躲,也终究躲不掉的……” 稍顿了顿。 武则天接着说道: “在朕的一众皇孙中, 唯你最有主见,不会轻易为人左右和控制,若是让朕把突厥公主嫁给其他几个皇孙,要么年龄尚小不般配,要么,朕担心,将来会出大乱子,恐怕也只有寻儿你, 能驾驭住她们!” 听罢此话。 李正一瞪大了双眼, 回道: “皇祖母,孙儿并非是一个能‘斡旋于众多女子’的情场高手, 您实在是高估孙儿了, 其实,我只想和杜萧杳一起……” 话, 还没有说完。 武则天就接过话茬, 说道: “朕明白你对杜丫头的这番心思, 也从未想过, 要阻挠你和心爱之人相守,所以, 朕打算,让武传宁和杜萧杳一起嫁给你, 不过,按照约定,传宁是你的正妻!” 这一刻。 李正一想死的心都有了。 绕了半天,这话题又绕回来了。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武则天为何非要把他困在这身份之中,而且,还要把武传宁,甚至是突厥公主的和亲,这些烫手山芋都扔给他…… 就算武则天刚才说了一个理由, 怕其他皇孙被突厥小公主利用,从而惹出乱子, 可在李正一看来,这个所谓的理由远远不够…… 武则天一定还有什么别的理由。 不然,她不会几次三番, 明示暗示地想要把皇太孙之位,留给他。 真是应了那句很出名的话,一入宫门深似海, 从此自由是路人…… 想及此。 李正一下定决心。 他要直接拒绝武则天乱点的这一桩鸳鸯谱,哪怕为此与武则天正面硬刚,也在所不惜,他是真的不希望自己的后半生,被武传宁给毁了…… 毕竟,身在大唐。 这一世,还是要好好过的。 于是,他走到武则天的面前,面带坚定不移之色,正欲开口说话,却忽地听见一旁的床榻之上, 传来杜萧杳虚弱的声音: “陛下,阿寻哥……” 李正一听到声音, 没有丝毫犹豫,快步走到床榻边, 对阿杳说道: “阿杳,你醒了?” 武则天和上官婉儿也立即走到床榻边,很是关切地看着杜萧杳。 不约而同地问道: “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毕竟,杜萧杳是为了救她才受的伤,所以武则天眼里的关心不假。 而杜萧杳仍是脸色苍白,左肩处的伤口,渗出的血已染红了上衣。 虽然很疼,但她深深地看了一眼李正一,眼含着几分温暖的笑意,还强撑着想要坐起来,似乎想要离榻下地…… 见状。 李正一心疼地说道: “阿杳,你快躺好别乱动,万一伤口又崩开了,要拿什么我帮你!” 谁知,听罢此话,杜萧杳却轻轻摇了摇头,仍是执意要起身离榻,李正一拗不过她,只好小心翼翼地扶着她,把她扶到了床榻边…… 只见杜萧杳,有些摇摇晃晃地走到武则天的面前,跪地行礼道: “臣女拜见陛下!方才病榻之上,不小心听到您和阿寻哥说的话,但臣女斗胆,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武则天虽很吃惊,但仍示意上官婉儿把杜萧杳扶起来,才追问道: “无妨,反正关于寻儿的身份,你早晚会知道,不过,朕很好奇,你刚才说……让朕收回成命?所指何意?” 杜萧杳有些颤抖地站起身。 李正一满眼心疼,仍是小心翼翼地扶着阿杳,深深地注视着她,同时,眼里还透着和武则天一样的惊讶不解…… 旋即。 杜萧杳点点头,缓缓说道: “臣女自知身份低微,见识亦是浅薄,实在配不上阿寻哥……不,现在应该是皇长孙殿下,故而,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这一瞬。 李正一脑瓜子嗡嗡地。 他不知阿杳这话,是什么意思。 而武则天也忽地想起,曹许分明告诉过她,杜萧杳和李正一之间,是两情相悦的,正因你有情我有意,武则天才决定成全他们彼此。 所以,她很是不解,轻声说道: “丫头,此次你救驾有功,朕很感激你,也知你愿意嫁给寻儿……” 谁知,武则天的话还没有说完,杜萧杳就仍用虚弱的声音说道: “陛下,臣女不愿意……” 阿杳这一句不愿意,就如晴天霹雳一般,砸进了李正一的心里。 武则天也愣了愣神,问道: “杜丫头,你可想好了,你当真不愿意嫁给朕的皇长孙李寻吗?” 杜萧杳睫毛微颤,点头应道: “回陛下,臣女当真不愿意!” 虽然杜萧杳的眼里仍旧闪着泪光,可她这话,却说得坚定且干脆。 听到杜萧杳这话。 李正一突然彻底慌了神。 他心里万分不解,阿杳这句话,到底是想说,她只是不愿意作为妾室,和武传宁一起嫁给他? 还是说…… 阿杳真的不愿意嫁他了? 第305章 原来,这味道是甜的! 李正一有些心痛。 他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会让阿杳作出这样的决定,难道是因为他的身份?还是此番进宫,发生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正当这时。 武则天看出李正一的愣神,也瞧出蕴在杜萧杳眼里的复杂神色。 遂沉沉一叹后,悄声说道: “婉儿,随朕先出殿去,让寻儿和杜丫头,他们俩好好聊聊……” 上官婉儿立马会意,应道: “是,陛下!” 说罢,上官婉儿先是走到李正一身边,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才扶着武则天缓缓出了寝殿…… 随着殿门关上的一声闷响。 李正一回过头来,却见杜萧杳仍呆在榻边,虽有些不安地埋着头,但眼角余光,分明一直在看着他…… 没有想太多。 李正一快步走到杜萧杳身边,躬身就给了她一个温柔的公主抱。 杜萧杳被吓到了,轻声说道: “阿寻哥,你要作甚……” 李正一没有回答。 只是轻轻地把她抱到了床榻上,然后, 他一手扶着阿杳的右肩, 一手撑着床头的榻木,一腿在地, 另一腿半跪在榻上,整个人就这般,半俯着身把杜萧杳环在双臂之间,两个人四目相对…… 这一瞬。 映着床榻旁的几盏烛火。 杜萧杳眼波微闪, 有一种不知所措的样子, 但很快,就含羞带怯,深深地埋下了头,一滴泪正好落到了李正一的衣袖上…… 李正一万分心疼, 轻声问道: “阿杳, 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你当真不愿意嫁给我?” 杜萧杳没敢看着李正一的眼睛,只是点了点头, 睫毛微颤,说道: “殿下……是真的!” 听到再次从杜萧杳口中说出的“殿下”二字,李正一眉头紧蹙。 有些失魂落魄,轻声问道: “阿杳,你刚才叫我什么?” 杜萧杳带着些惆怅,说道: “自然该叫……殿下!” 听罢此话。 李正一心里空落落的。 那种感觉,就像是被人用尖针在心上猛地扎了一下,疼得钻心…… 这么久以来, 他一直不希望武则天公开自己的身份, 很大程度上,就是不想弄丢了自己在这第二世人生中, 上天赐予他的人间真情…… 不论是亲情。 还是兄弟情、爱情…… 如果杜萧杳是因为自己的身份, 就要和他生分的话,他不能接受。 想及此。 也不知是哪根筋没搭对。 李正一头脑一热, 深吸一口气, 忽地往前缓缓俯身, 微微侧着头, 就这么一刹,他的嘴唇, 轻轻地碰到了杜萧杳的嘴唇…… 不得不说。 李正一自己都惊呆了。 前后两世人生中,这是他第一次碰到女孩子的唇, 虽然只有一秒,他就如同触电般站了起来,但他仍清晰地感觉到,这味道,是甜的! 而此时的杜萧杳,完全没有料到,瞳孔里写满惊讶,完全愣住了。 两人就这么。 你看我,我看你…… 没有说话, 但眼神交汇。 想来,此时无声, 更胜有声。 李正一分明看出,杜萧杳望着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拒绝。 约莫十几秒过去了…… 杜萧杳忽地微咳了一下。 很快, 她便眉头紧锁,咬了咬牙,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左肩的伤口, 能看出来,伤口真的很疼,就连喘气都会疼,嘴唇都差点被她咬破…… 见状。 李正一面带担忧之色,只想着,若是能替她承受这份痛苦就好了。 可他终究不能。 此时此刻,他只能手足无措地守在她身边,还小心翼翼地问道: “阿杳,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杜萧杳摇了摇头,轻声说道: “阿寻哥,不怪你……” 听到杜萧杳叫的这声熟悉的“阿寻哥”, 李正一心里舒服多了,赶紧把阿杳扶着躺下, 替她盖好被子后, 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悄声说道: “阿杳,刚才唐突了……不过,我只是想告诉你, 不管什么时候,不论我的身份是李正一,还是皇长孙,我都只是你一个人的阿寻!” 听罢。 杜萧杳强忍疼痛。 轻轻地抿了抿嘴,有些腼腆地埋下了头,只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半晌。 李正一坐在榻旁,轻声道: “阿杳,我有个很严肃认真的问题要问你,你一定要实言相告!” 杜萧杳点了点头,应道: “阿寻哥,其实,你想要问我的问题,我都知道,也都明白……” 李正一轻声叹道: “既然都明白,那阿杳,你为何要对皇祖母说,不愿意嫁给我?” 听及此。 杜萧杳犹豫片刻,轻声说道: “并非不愿,而是不敢……” 李正一恍然大悟,小声追问道: “可是因为武传宁?” 杜萧杳微微一怔,附耳说道: “我也不太确定,但是,阿寻哥,我感觉蔡给使这件事的背后,应该远不止这么简单……” 李正一好奇地追问道: “阿杳,你可是听说了什么?” 听罢此话,杜萧杳轻轻地看了一眼殿门的方向,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李正一稍微小声些…… 李正一点了点头。 杜萧杳才接着附耳说道: “阿寻哥,你可知,我左肩这伤,是被谁人刺伤的?” 李正一满脸疑惑,轻声道: “上官小姨和皇祖母都说,你说这伤是被疏勒奸细蔡给使所伤!” 杜萧杳摇了摇头,悄声道: “在他们看来,我是与蔡给使搏斗时受的伤,可其实并非如此,我是被一个突然出现的黑衣人所伤,而蔡给使也是被那黑衣人所杀!” 这一刻。 李正一目瞪口呆。 当即,轻声追问道: “阿杳,那你看清那个黑衣人的长相了吗?那人为何要伤你?” 杜萧杳摇了摇头。 几秒后,仍小声附耳道: “那个人蒙着面,而且,在杀蔡给使之前,还冲我说了一句话,虽然,嗓音故意低沉,但我仍隐隐感觉,这个黑衣人应该是个女子……” 听罢。 李正一忽地想起。 路清言曾说过,宫变那日,他在上阳宫武则天寝殿外,遇到了一个轻功身手与他相当的黑衣人,而且,路清言也推断此人是个女子…… 难道是同一个人? 可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子,能在皇宫禁内随意出入,不被发现? 想及此,李正一又问道: “阿杳,那人说了什么话?” 杜萧杳轻声回道: “蠢货,杀人都不会!” 就连话里的语气。 都模仿得甚是到位…… 第305章 原来,这味道是甜的! 李正一有些心痛。 他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会让阿杳作出这样的决定,难道是因为他的身份?还是此番进宫,发生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正当这时。 武则天看出李正一的愣神,也瞧出蕴在杜萧杳眼里的复杂神色。 遂沉沉一叹后,悄声说道: “婉儿,随朕先出殿去,让寻儿和杜丫头,他们俩好好聊聊……” 上官婉儿立马会意,应道: “是,陛下!” 说罢,上官婉儿先是走到李正一身边,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才扶着武则天缓缓出了寝殿…… 随着殿门关上的一声闷响。 李正一回过头来,却见杜萧杳仍呆在榻边,虽有些不安地埋着头,但眼角余光,分明一直在看着他…… 没有想太多。 李正一快步走到杜萧杳身边,躬身就给了她一个温柔的公主抱。 杜萧杳被吓到了,轻声说道: “阿寻哥,你要作甚……” 李正一没有回答。 只是轻轻地把她抱到了床榻上,然后, 他一手扶着阿杳的右肩, 一手撑着床头的榻木,一腿在地, 另一腿半跪在榻上,整个人就这般,半俯着身把杜萧杳环在双臂之间,两个人四目相对…… 这一瞬。 映着床榻旁的几盏烛火。 杜萧杳眼波微闪, 有一种不知所措的样子, 但很快,就含羞带怯,深深地埋下了头,一滴泪正好落到了李正一的衣袖上…… 李正一万分心疼, 轻声问道: “阿杳, 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你当真不愿意嫁给我?” 杜萧杳没敢看着李正一的眼睛,只是点了点头, 睫毛微颤,说道: “殿下……是真的!” 听到再次从杜萧杳口中说出的“殿下”二字,李正一眉头紧蹙。 有些失魂落魄,轻声问道: “阿杳,你刚才叫我什么?” 杜萧杳带着些惆怅,说道: “自然该叫……殿下!” 听罢此话。 李正一心里空落落的。 那种感觉,就像是被人用尖针在心上猛地扎了一下,疼得钻心…… 这么久以来, 他一直不希望武则天公开自己的身份, 很大程度上,就是不想弄丢了自己在这第二世人生中, 上天赐予他的人间真情…… 不论是亲情。 还是兄弟情、爱情…… 如果杜萧杳是因为自己的身份, 就要和他生分的话,他不能接受。 想及此。 也不知是哪根筋没搭对。 李正一头脑一热, 深吸一口气, 忽地往前缓缓俯身, 微微侧着头, 就这么一刹,他的嘴唇, 轻轻地碰到了杜萧杳的嘴唇…… 不得不说。 李正一自己都惊呆了。 前后两世人生中,这是他第一次碰到女孩子的唇, 虽然只有一秒,他就如同触电般站了起来,但他仍清晰地感觉到,这味道,是甜的! 而此时的杜萧杳,完全没有料到,瞳孔里写满惊讶,完全愣住了。 两人就这么。 你看我,我看你…… 没有说话, 但眼神交汇。 想来,此时无声, 更胜有声。 李正一分明看出,杜萧杳望着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拒绝。 约莫十几秒过去了…… 杜萧杳忽地微咳了一下。 很快, 她便眉头紧锁,咬了咬牙,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左肩的伤口, 能看出来,伤口真的很疼,就连喘气都会疼,嘴唇都差点被她咬破…… 见状。 李正一面带担忧之色,只想着,若是能替她承受这份痛苦就好了。 可他终究不能。 此时此刻,他只能手足无措地守在她身边,还小心翼翼地问道: “阿杳,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杜萧杳摇了摇头,轻声说道: “阿寻哥,不怪你……” 听到杜萧杳叫的这声熟悉的“阿寻哥”, 李正一心里舒服多了,赶紧把阿杳扶着躺下, 替她盖好被子后, 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悄声说道: “阿杳,刚才唐突了……不过,我只是想告诉你, 不管什么时候,不论我的身份是李正一,还是皇长孙,我都只是你一个人的阿寻!” 听罢。 杜萧杳强忍疼痛。 轻轻地抿了抿嘴,有些腼腆地埋下了头,只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半晌。 李正一坐在榻旁,轻声道: “阿杳,我有个很严肃认真的问题要问你,你一定要实言相告!” 杜萧杳点了点头,应道: “阿寻哥,其实,你想要问我的问题,我都知道,也都明白……” 李正一轻声叹道: “既然都明白,那阿杳,你为何要对皇祖母说,不愿意嫁给我?” 听及此。 杜萧杳犹豫片刻,轻声说道: “并非不愿,而是不敢……” 李正一恍然大悟,小声追问道: “可是因为武传宁?” 杜萧杳微微一怔,附耳说道: “我也不太确定,但是,阿寻哥,我感觉蔡给使这件事的背后,应该远不止这么简单……” 李正一好奇地追问道: “阿杳,你可是听说了什么?” 听罢此话,杜萧杳轻轻地看了一眼殿门的方向,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李正一稍微小声些…… 李正一点了点头。 杜萧杳才接着附耳说道: “阿寻哥,你可知,我左肩这伤,是被谁人刺伤的?” 李正一满脸疑惑,轻声道: “上官小姨和皇祖母都说,你说这伤是被疏勒奸细蔡给使所伤!” 杜萧杳摇了摇头,悄声道: “在他们看来,我是与蔡给使搏斗时受的伤,可其实并非如此,我是被一个突然出现的黑衣人所伤,而蔡给使也是被那黑衣人所杀!” 这一刻。 李正一目瞪口呆。 当即,轻声追问道: “阿杳,那你看清那个黑衣人的长相了吗?那人为何要伤你?” 杜萧杳摇了摇头。 几秒后,仍小声附耳道: “那个人蒙着面,而且,在杀蔡给使之前,还冲我说了一句话,虽然,嗓音故意低沉,但我仍隐隐感觉,这个黑衣人应该是个女子……” 听罢。 李正一忽地想起。 路清言曾说过,宫变那日,他在上阳宫武则天寝殿外,遇到了一个轻功身手与他相当的黑衣人,而且,路清言也推断此人是个女子…… 难道是同一个人? 可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子,能在皇宫禁内随意出入,不被发现? 想及此,李正一又问道: “阿杳,那人说了什么话?” 杜萧杳轻声回道: “蠢货,杀人都不会!” 就连话里的语气。 都模仿得甚是到位…… 第306章 不必操心,交给我就好! 这句话。 透着一种浓浓的不屑意味。 李正一暗自觉得,能说出这话的人,很有可能是一个职业杀手,而且,从说话的语气来看,这个人应当是一个很高冷、自傲的人…… 最要紧的是。 此人,对杜萧杳怀有敌意。 不自觉地,李正一脑海里,联想到了一个人,那便是武传宁郡主。 刚想及此。 他一脸冷霜,悄声说道: “很有可能……是武传宁!” 话音刚落。 他看向杜萧杳,轻声问道: “阿杳,你也猜到了?” 杜萧杳点了点头,应道: “我也只是猜测,尽管那黑衣人蒙着面,可我感觉,那人的眉眼,和郡主有几分相似,本来,我第一反应认为不可能是郡主,但是……” 李正一追问道: “但是什么?” 杜萧杳缓缓说道: “阿寻哥,你可知,一个人有没有练过功夫,也许可以通过法子,从外在掩饰, 可内在是掩饰不住的, 那日,我和郡主同乘一辆马车, 除了发现她身体有中毒迹象,还发现,她应该是不会功夫的……” 李正一听糊涂了,问道: “如此说, 不是她?” 杜萧杳摇了摇头, 轻声道: “我最初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没有认为郡主和伯母被刺有关,直到昨日, 我给蔡给使把脉, 突然发现,他明明不是练过功夫的脉象,但却是个会功夫的人, 还差点被他抓住机会,一杀了之……” 李正一明白了些许,说道: “也就是说,蔡给使用了法子,掩饰了自己体内练过功夫的痕迹,否则,他应该不可能在皇祖母身边,潜伏这么多年?” 听及此。 杜萧杳沉声说道: “阿寻哥, 你说得对……” 刚说完, 杜萧杳的左肩就又开始疼了起来,遂停了话, 稍缓了缓。 片刻后, 才又说道: “所以,我才想着, 就算之前郡主的脉象, 没有练过功夫的痕迹, 或许, 他和蔡给使一样,是用了什么法子, 掩饰住了脉象也未可知……总而言之,黑衣人是郡主的可能性非常大……” 听及此。 李正一立马站起身, 双拳不自觉地紧握,面带杀气,愤怒地说道: “阿杳,你放心,不管是谁,只要她敢伤害你,我定会让她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之前的眉心姑娘,还有温久之事, 我就一直怀疑,觉得与武传宁有关, 可都没有和她计较,如今,她居然敢刺伤你……” 刚说到这儿。 李正一眉头紧蹙。 良久, 若有所思地轻声说道: “阿杳,我觉得不对,这个武传宁不是想刺伤你, 而是想杀你!” 听罢。 杜萧杳点了点头,小声说道: “若黑衣人真的是郡主,以她杀掉蔡给使的果断迅速,定是高手,又怎会猜不到,蔡给使如此细致之人,定会在自己的随身软刀留毒……只是,郡主她并不知晓,毒物在我身体里不起作用!” 这一瞬间。 李正一忽然感觉两腿一软,尽管事情已经过去,他仍是心有余悸。 心里暗自思忖着,还好武传宁不知道杜萧杳“百毒不侵”的体质, 否则,以武传宁的心狠手辣, 定是会毫不犹豫刺向杜萧杳的致命处…… 想及此。 李正一心火难抑。 虽面色沉静, 但双拳紧握,甚至捏出了骨节咔嚓的声音,咬牙道: “之前还只想着退婚便罢,如今看来,这武传宁断是留不得了!” 听到这话。 杜萧杳微微一怔。 看着李正一,有些担心地说道: “阿寻哥,莫要冲动……” 这话,很明显是杜萧杳在担心他,怕他会因为想报仇而冲动行事。 遂又坐到榻边,轻声安抚道: “阿杳,你放心,我不会冲动的,若武传宁当真是个冷血杀手,又是皇祖母身边的人,倒是不宜鲁莽行事,我会想个万全之策……” 稍顿了几秒。 李正一接着小声怒道: “但是,此仇不报非君子,这武传宁终究是个大祸害,不收拾她,难解我心头之恨,不过阿杳,这些事情,你不必操心,交给我就好!” 听到李正一这番“交给我就好”的话,杜萧杳心里突然恍了神,涌起一股莫名的安全感,她深知,眼前人乃心上人…… 而且,更加坚定,她的阿寻哥,确实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 想及此。 忽地又含羞带怯。 而这时,李正一又故意反问道: “阿杳,你这话,算是关心我?” 杜萧杳点了点头,回道: “嗯,自然算是!” 说罢,脸上竟带着浅浅的笑…… 看着阿杳的浅笑,李正一这才突然反应过来,恍然大悟般地问道: “阿杳,你实话告诉我,此番是不是因为已猜到对你下手之人,很有可能是武传宁,才会故意对皇祖母说出‘不愿意嫁我’的话?” 也就是说。 杜萧杳知道,武传宁对她下手,定是和这一桩乱点的鸳鸯谱有关。 再者,没有谁,会傻到同意和一个想置自己于死地的人共事一夫。 而杜萧杳却眉头一紧,轻声道: “是,但也不全是……” 李正一忙追问道: “还有什么原因?” 杜萧杳眉头紧皱,犹豫片刻之后,复又挣扎着坐了起来,耳语道: “当时,瑶光殿所有人都被毒花雾迷晕了,而蔡给使举刀行刺前,还全然不知我就在他身后,而且还清醒着,所以,他说了一句话……” 李正一满脸疑惑,追问道: “什么话?” 杜萧杳仍是耳语道: “他说,当年杀先帝时,没能亲自动手,如今却能亲手杀了陛下!” 听到这话。 李正一瞳孔放大。 半晌没说出话来…… 他怎么也没想到,先帝李治,也就是他的皇爷爷,竟是被谋害的。 可李正一有些想不通,皇家人不管是吃穿住行,都甚为小心谨慎,几乎不会给人以可乘之机,那么,这个蔡给使,真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在“谋杀先帝之事”完成后,还在皇宫禁内,做这太监首领十数年? 十数年时间。 没有任何人察知的话。 必定是得做得滴水不漏…… 单凭蔡给使一人,绝对办不到。 至此,李正一突然发现,这件事情真就像杜萧杳刚开始说的那样,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了,竟牵涉到了先帝之事…… 也难怪。 杜萧杳不敢嫁进皇家。 思及此。 李正一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杜萧杳,仿佛一眨眼人就不见了似的,然后,缓缓地凑近她耳边,轻声说道: “阿杳,从今往后,我不许你再说不想嫁我这样的话,否则……” 杜萧杳眉眼微扬,认真地问道: “否则……阿寻哥要如何?” 李正一假装生气,沉声说道: “否则,我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把生米煮成熟饭,看你怕不怕?” 谁知杜萧杳噗的一声就笑了出来,还好没有弄疼伤口,只悄声道: “阿寻哥是君子,我才不怕,就算如此,那我就赖上你一辈子,还想反问阿寻哥一句,你怕不怕?” 听到这话。 李正一觉出不对劲,又见阿杳脸上笑意,遂眉头微蹙,反问道: “阿杳,如此看来,你对皇祖母说的那些话,都是故意吓我的?” 说罢。 看出杜萧杳想说悄悄话。 李正一便躬身榻旁,轻轻凑到杜萧杳的嘴边,听得阿杳附耳说道: “阿寻哥,先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我其实从未想过,不嫁给你……” 这个小秘密。 听得李正一心里美滋滋的。 然而。 话音未落。 杜萧杳又接着说道: “阿寻哥,你若是真的信我,咱们就合演一出戏,兴许会有用!” 第306章 不必操心,交给我就好! 这句话。 透着一种浓浓的不屑意味。 李正一暗自觉得,能说出这话的人,很有可能是一个职业杀手,而且,从说话的语气来看,这个人应当是一个很高冷、自傲的人…… 最要紧的是。 此人,对杜萧杳怀有敌意。 不自觉地,李正一脑海里,联想到了一个人,那便是武传宁郡主。 刚想及此。 他一脸冷霜,悄声说道: “很有可能……是武传宁!” 话音刚落。 他看向杜萧杳,轻声问道: “阿杳,你也猜到了?” 杜萧杳点了点头,应道: “我也只是猜测,尽管那黑衣人蒙着面,可我感觉,那人的眉眼,和郡主有几分相似,本来,我第一反应认为不可能是郡主,但是……” 李正一追问道: “但是什么?” 杜萧杳缓缓说道: “阿寻哥,你可知,一个人有没有练过功夫,也许可以通过法子,从外在掩饰, 可内在是掩饰不住的, 那日,我和郡主同乘一辆马车, 除了发现她身体有中毒迹象,还发现,她应该是不会功夫的……” 李正一听糊涂了,问道: “如此说, 不是她?” 杜萧杳摇了摇头, 轻声道: “我最初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没有认为郡主和伯母被刺有关,直到昨日, 我给蔡给使把脉, 突然发现,他明明不是练过功夫的脉象,但却是个会功夫的人, 还差点被他抓住机会,一杀了之……” 李正一明白了些许,说道: “也就是说,蔡给使用了法子,掩饰了自己体内练过功夫的痕迹,否则,他应该不可能在皇祖母身边,潜伏这么多年?” 听及此。 杜萧杳沉声说道: “阿寻哥, 你说得对……” 刚说完, 杜萧杳的左肩就又开始疼了起来,遂停了话, 稍缓了缓。 片刻后, 才又说道: “所以,我才想着, 就算之前郡主的脉象, 没有练过功夫的痕迹, 或许, 他和蔡给使一样,是用了什么法子, 掩饰住了脉象也未可知……总而言之,黑衣人是郡主的可能性非常大……” 听及此。 李正一立马站起身, 双拳不自觉地紧握,面带杀气,愤怒地说道: “阿杳,你放心,不管是谁,只要她敢伤害你,我定会让她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之前的眉心姑娘,还有温久之事, 我就一直怀疑,觉得与武传宁有关, 可都没有和她计较,如今,她居然敢刺伤你……” 刚说到这儿。 李正一眉头紧蹙。 良久, 若有所思地轻声说道: “阿杳,我觉得不对,这个武传宁不是想刺伤你, 而是想杀你!” 听罢。 杜萧杳点了点头,小声说道: “若黑衣人真的是郡主,以她杀掉蔡给使的果断迅速,定是高手,又怎会猜不到,蔡给使如此细致之人,定会在自己的随身软刀留毒……只是,郡主她并不知晓,毒物在我身体里不起作用!” 这一瞬间。 李正一忽然感觉两腿一软,尽管事情已经过去,他仍是心有余悸。 心里暗自思忖着,还好武传宁不知道杜萧杳“百毒不侵”的体质, 否则,以武传宁的心狠手辣, 定是会毫不犹豫刺向杜萧杳的致命处…… 想及此。 李正一心火难抑。 虽面色沉静, 但双拳紧握,甚至捏出了骨节咔嚓的声音,咬牙道: “之前还只想着退婚便罢,如今看来,这武传宁断是留不得了!” 听到这话。 杜萧杳微微一怔。 看着李正一,有些担心地说道: “阿寻哥,莫要冲动……” 这话,很明显是杜萧杳在担心他,怕他会因为想报仇而冲动行事。 遂又坐到榻边,轻声安抚道: “阿杳,你放心,我不会冲动的,若武传宁当真是个冷血杀手,又是皇祖母身边的人,倒是不宜鲁莽行事,我会想个万全之策……” 稍顿了几秒。 李正一接着小声怒道: “但是,此仇不报非君子,这武传宁终究是个大祸害,不收拾她,难解我心头之恨,不过阿杳,这些事情,你不必操心,交给我就好!” 听到李正一这番“交给我就好”的话,杜萧杳心里突然恍了神,涌起一股莫名的安全感,她深知,眼前人乃心上人…… 而且,更加坚定,她的阿寻哥,确实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 想及此。 忽地又含羞带怯。 而这时,李正一又故意反问道: “阿杳,你这话,算是关心我?” 杜萧杳点了点头,回道: “嗯,自然算是!” 说罢,脸上竟带着浅浅的笑…… 看着阿杳的浅笑,李正一这才突然反应过来,恍然大悟般地问道: “阿杳,你实话告诉我,此番是不是因为已猜到对你下手之人,很有可能是武传宁,才会故意对皇祖母说出‘不愿意嫁我’的话?” 也就是说。 杜萧杳知道,武传宁对她下手,定是和这一桩乱点的鸳鸯谱有关。 再者,没有谁,会傻到同意和一个想置自己于死地的人共事一夫。 而杜萧杳却眉头一紧,轻声道: “是,但也不全是……” 李正一忙追问道: “还有什么原因?” 杜萧杳眉头紧皱,犹豫片刻之后,复又挣扎着坐了起来,耳语道: “当时,瑶光殿所有人都被毒花雾迷晕了,而蔡给使举刀行刺前,还全然不知我就在他身后,而且还清醒着,所以,他说了一句话……” 李正一满脸疑惑,追问道: “什么话?” 杜萧杳仍是耳语道: “他说,当年杀先帝时,没能亲自动手,如今却能亲手杀了陛下!” 听到这话。 李正一瞳孔放大。 半晌没说出话来…… 他怎么也没想到,先帝李治,也就是他的皇爷爷,竟是被谋害的。 可李正一有些想不通,皇家人不管是吃穿住行,都甚为小心谨慎,几乎不会给人以可乘之机,那么,这个蔡给使,真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在“谋杀先帝之事”完成后,还在皇宫禁内,做这太监首领十数年? 十数年时间。 没有任何人察知的话。 必定是得做得滴水不漏…… 单凭蔡给使一人,绝对办不到。 至此,李正一突然发现,这件事情真就像杜萧杳刚开始说的那样,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了,竟牵涉到了先帝之事…… 也难怪。 杜萧杳不敢嫁进皇家。 思及此。 李正一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杜萧杳,仿佛一眨眼人就不见了似的,然后,缓缓地凑近她耳边,轻声说道: “阿杳,从今往后,我不许你再说不想嫁我这样的话,否则……” 杜萧杳眉眼微扬,认真地问道: “否则……阿寻哥要如何?” 李正一假装生气,沉声说道: “否则,我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把生米煮成熟饭,看你怕不怕?” 谁知杜萧杳噗的一声就笑了出来,还好没有弄疼伤口,只悄声道: “阿寻哥是君子,我才不怕,就算如此,那我就赖上你一辈子,还想反问阿寻哥一句,你怕不怕?” 听到这话。 李正一觉出不对劲,又见阿杳脸上笑意,遂眉头微蹙,反问道: “阿杳,如此看来,你对皇祖母说的那些话,都是故意吓我的?” 说罢。 看出杜萧杳想说悄悄话。 李正一便躬身榻旁,轻轻凑到杜萧杳的嘴边,听得阿杳附耳说道: “阿寻哥,先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我其实从未想过,不嫁给你……” 这个小秘密。 听得李正一心里美滋滋的。 然而。 话音未落。 杜萧杳又接着说道: “阿寻哥,你若是真的信我,咱们就合演一出戏,兴许会有用!” 第307章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此时此刻。 看着阿杳若有所思的样子。 李正一点了点头,嬉皮笑脸道: “不就是合演一出戏嘛……你是我的娘子,妇唱夫随,天经地义!” 还没等杜萧杳害羞…… 李正一就又接着问道: “阿杳,可是有好的计策?” 杜萧杳摇了摇头,说道: “其实,也不算是什么计策,就是想让阿寻哥答应娶郡主为妻!” 一瞬间。 李正一懵了。 半晌,才斩钉截铁地说道: “阿杳,武传宁她差点害死你,那我便与她,有着不共戴天之仇,若是让我去娶一个仇人,不如拿把刀杀了我算了,这事儿……不可能!” 这时,杜萧杳轻声道: “阿寻哥,你先听我说,我刚才这话,并非真的想让你娶郡主……只是权宜之计罢了,若非如此,郡主怎会放松警惕,又怎会露出马脚,让咱们抓住真正足以一击致命的把柄呢?” 听到一击致命这几个字。 李正一欣慰一笑,轻声道: “这话听着不错!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人若犯我, 虽远必诛,不愧是我的媳妇!不过, 阿杳,你说的马脚是指?” 杜萧杳仍是歪在榻前,沉思片刻之后,才神色凝重地缓缓说道: “阿寻哥, 你有没有觉得, 郡主想要杀我,或许不止是因为婚事,还有可能与我不小心听到的‘先帝被谋害之事’有关系?” 李正一微微一怔,点头道: “阿杳所言, 甚有道理!” 不得不说。 一语点醒梦中人。 杜萧杳确实很聪慧, 巾帼不让须眉,不愧是被杜少府寄予了厚望、从小就当作男孩子培养的,不论是读书识理, 还是学医习武,只要是男孩子们可以学的,杜少府都会倾力支持…… 此番,杜萧杳这话里的猜测,若是对的,那么,先帝驾崩之事,定与武家人有关, 尤其是与武传宁的父亲武三思, 有脱不了的关系…… 虽然那时候,武传宁年龄尚小, 但或许, 她知道些隐情也未可知。 如果能顺着此事,查出武三思与谋杀皇爷爷之事有关, 说不定, 就能顺理成章的……解了当下的燃眉之急。 毕竟。 谋杀先帝的罪名不可小视。 搞不好, 就是株连九族…… 可一想到“株连九族”这般的字眼, 李正一就有些莫名的灰心了,若武三思真的犯下“弑君”如此严重的罪过, 就算李正一顺蔓摸瓜,查到了铁证, 可武则天真的会铁面无私吗? 或者说。 还有一种情况…… 李正一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这时,杜萧杳又轻声问道: “阿寻哥,先帝是你的皇爷爷,若真如此,你会不会很难过?” 李正一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种感觉,其实不算是难过,也并非不难过,大概介于二者之间,更多的, 还是惊讶和不安…… 一边是皇爷爷之死另有隐情,一边是武则天的奇怪的神秘莫测。 说句实话, 武则天对李正一这个皇长孙,似乎有些操心过头了,不仅要塞个武传宁给他, 甚至还要让他娶突厥公主阿史那允臻…… 李正一实在看不明白,武则天这些奇怪的操作,到底是为何意? 而且, 若皇爷爷之事真的与武家人有关,武则天能全然不知吗? 还是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他深知,古往今来那些正史野史,有说武则天杀自己儿子的,但是好像还真没有哪本史书,有说过武则天杀自己丈夫的…… 不过,李正一很快清醒意识到,自从有了他这个人的莫名穿越,唐朝历史的车轮,行驶的方向……早就已经不在原定的轨迹上了。 也就是说。 一切皆有可能。 思及此,李正一知晓此事背后的错综复杂, 很是棘手, 遂点头道: “阿杳,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从现在开始,你只管好好休息,不要操心任何事情,好好养伤就是你当下最重要的事情,至于其他的,就交给我去处理,你放心,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听罢。 杜萧杳温柔地点了点头。 又轻轻地拿出藏于袖中的棕色小瓶,递给李正一,还轻声说道: “对了,阿寻哥,这个小瓶记得帮我转交给陛下,连续服用七日,即可慢慢清除陛下体内余毒!” 李正一接过小瓶,小声说道: “阿杳,你对陛下可真好!” 杜萧杳浅笑回道: “陛下可是阿寻哥的皇祖母……再说了,师父教导过我和师兄,在真正的医者眼里,不能掺杂身份之别,只要我们还有一口气儿在,就不可能丢下病人不顾的……不管病人是谁!” 稍顿了顿。 杜萧杳又轻声耳语道: “阿寻哥,你且如此说……” 几秒之后。 李正一郑重地点了点头,说道: “这下,我便稍微放心了……” 杜萧杳亦随声附和道: “只要如此说,我在宫里便暂时是安全的,阿寻哥也尽管放心!” 两人又是悄声耳语一番,李正一这才依依不舍地缓缓离开寝殿。 ……………………… 寅时二刻。 夜,已很深了。 李正一刚走到外殿,便看到了之前那群叽叽喳喳争执的御医们,他们听说杜姑娘醒过来了,庆幸自己保住脑袋之余,还甚是惊叹…… 一个个交头接耳的。 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绕过外殿,又走过几道高大巍峨的廊柱,便到了武则天的偏殿。 殿内只有武则天和上官婉儿两人,而武则天,此时居然还未休息,正端坐殿内,面带凝重,似有忧色…… 见李正一到了偏殿,带着一脸的失望难过,遂站起身轻声问道: “寻儿,谈得如何?” 李正一没有多说,只是把杜萧杳给的那个小瓶,转交给了武则天。 还附耳,悄声解释道: “皇祖母,阿杳说,这个蔡给使心狠手辣,在袖中的毒花雾里,加入了玉兰花的花粉,所以,那日在瑶光殿,您本就已经身中剧毒了,这也是为何,阿杳在受伤之后,也要撑着一口气,给您服下解药……” 武则天接过小瓶,感慨道: “杜丫头有心了……你们聊得如何,杜丫头她为何忽地不愿意?” 第307章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此时此刻。 看着阿杳若有所思的样子。 李正一点了点头,嬉皮笑脸道: “不就是合演一出戏嘛……你是我的娘子,妇唱夫随,天经地义!” 还没等杜萧杳害羞…… 李正一就又接着问道: “阿杳,可是有好的计策?” 杜萧杳摇了摇头,说道: “其实,也不算是什么计策,就是想让阿寻哥答应娶郡主为妻!” 一瞬间。 李正一懵了。 半晌,才斩钉截铁地说道: “阿杳,武传宁她差点害死你,那我便与她,有着不共戴天之仇,若是让我去娶一个仇人,不如拿把刀杀了我算了,这事儿……不可能!” 这时,杜萧杳轻声道: “阿寻哥,你先听我说,我刚才这话,并非真的想让你娶郡主……只是权宜之计罢了,若非如此,郡主怎会放松警惕,又怎会露出马脚,让咱们抓住真正足以一击致命的把柄呢?” 听到一击致命这几个字。 李正一欣慰一笑,轻声道: “这话听着不错!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人若犯我, 虽远必诛,不愧是我的媳妇!不过, 阿杳,你说的马脚是指?” 杜萧杳仍是歪在榻前,沉思片刻之后,才神色凝重地缓缓说道: “阿寻哥, 你有没有觉得, 郡主想要杀我,或许不止是因为婚事,还有可能与我不小心听到的‘先帝被谋害之事’有关系?” 李正一微微一怔,点头道: “阿杳所言, 甚有道理!” 不得不说。 一语点醒梦中人。 杜萧杳确实很聪慧, 巾帼不让须眉,不愧是被杜少府寄予了厚望、从小就当作男孩子培养的,不论是读书识理, 还是学医习武,只要是男孩子们可以学的,杜少府都会倾力支持…… 此番,杜萧杳这话里的猜测,若是对的,那么,先帝驾崩之事,定与武家人有关, 尤其是与武传宁的父亲武三思, 有脱不了的关系…… 虽然那时候,武传宁年龄尚小, 但或许, 她知道些隐情也未可知。 如果能顺着此事,查出武三思与谋杀皇爷爷之事有关, 说不定, 就能顺理成章的……解了当下的燃眉之急。 毕竟。 谋杀先帝的罪名不可小视。 搞不好, 就是株连九族…… 可一想到“株连九族”这般的字眼, 李正一就有些莫名的灰心了,若武三思真的犯下“弑君”如此严重的罪过, 就算李正一顺蔓摸瓜,查到了铁证, 可武则天真的会铁面无私吗? 或者说。 还有一种情况…… 李正一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这时,杜萧杳又轻声问道: “阿寻哥,先帝是你的皇爷爷,若真如此,你会不会很难过?” 李正一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种感觉,其实不算是难过,也并非不难过,大概介于二者之间,更多的, 还是惊讶和不安…… 一边是皇爷爷之死另有隐情,一边是武则天的奇怪的神秘莫测。 说句实话, 武则天对李正一这个皇长孙,似乎有些操心过头了,不仅要塞个武传宁给他, 甚至还要让他娶突厥公主阿史那允臻…… 李正一实在看不明白,武则天这些奇怪的操作,到底是为何意? 而且, 若皇爷爷之事真的与武家人有关,武则天能全然不知吗? 还是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他深知,古往今来那些正史野史,有说武则天杀自己儿子的,但是好像还真没有哪本史书,有说过武则天杀自己丈夫的…… 不过,李正一很快清醒意识到,自从有了他这个人的莫名穿越,唐朝历史的车轮,行驶的方向……早就已经不在原定的轨迹上了。 也就是说。 一切皆有可能。 思及此,李正一知晓此事背后的错综复杂, 很是棘手, 遂点头道: “阿杳,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从现在开始,你只管好好休息,不要操心任何事情,好好养伤就是你当下最重要的事情,至于其他的,就交给我去处理,你放心,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听罢。 杜萧杳温柔地点了点头。 又轻轻地拿出藏于袖中的棕色小瓶,递给李正一,还轻声说道: “对了,阿寻哥,这个小瓶记得帮我转交给陛下,连续服用七日,即可慢慢清除陛下体内余毒!” 李正一接过小瓶,小声说道: “阿杳,你对陛下可真好!” 杜萧杳浅笑回道: “陛下可是阿寻哥的皇祖母……再说了,师父教导过我和师兄,在真正的医者眼里,不能掺杂身份之别,只要我们还有一口气儿在,就不可能丢下病人不顾的……不管病人是谁!” 稍顿了顿。 杜萧杳又轻声耳语道: “阿寻哥,你且如此说……” 几秒之后。 李正一郑重地点了点头,说道: “这下,我便稍微放心了……” 杜萧杳亦随声附和道: “只要如此说,我在宫里便暂时是安全的,阿寻哥也尽管放心!” 两人又是悄声耳语一番,李正一这才依依不舍地缓缓离开寝殿。 ……………………… 寅时二刻。 夜,已很深了。 李正一刚走到外殿,便看到了之前那群叽叽喳喳争执的御医们,他们听说杜姑娘醒过来了,庆幸自己保住脑袋之余,还甚是惊叹…… 一个个交头接耳的。 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绕过外殿,又走过几道高大巍峨的廊柱,便到了武则天的偏殿。 殿内只有武则天和上官婉儿两人,而武则天,此时居然还未休息,正端坐殿内,面带凝重,似有忧色…… 见李正一到了偏殿,带着一脸的失望难过,遂站起身轻声问道: “寻儿,谈得如何?” 李正一没有多说,只是把杜萧杳给的那个小瓶,转交给了武则天。 还附耳,悄声解释道: “皇祖母,阿杳说,这个蔡给使心狠手辣,在袖中的毒花雾里,加入了玉兰花的花粉,所以,那日在瑶光殿,您本就已经身中剧毒了,这也是为何,阿杳在受伤之后,也要撑着一口气,给您服下解药……” 武则天接过小瓶,感慨道: “杜丫头有心了……你们聊得如何,杜丫头她为何忽地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