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界之屠龙令》 第一章 闯山 “不好了!门主!唐玖……唐玖他没死!小公子出事了!”一名身着唐门执事服饰的弟子满脸惊恐,跌跌撞撞的闯进唐亚的书房。 唐亚眉头倒竖,目光阴郁,厉声喝道:“鬼叫什么!阿宫怎么了!” 执事弟子慌慌张张扑通跪倒,不敢直视唐亚的脸色,颤声道:“小公子他……他……他被唐玖……” 唐亚心里揪紧,不详的预感笼罩心头,声音也忍不住有些发颤了:“唐玖不是被打死了吗?尸体不是扔后山了吗?他做了什么?他把阿宫怎么了!”唐亚盯着半天说不出话的执事弟子,蓦然大怒,猛然拍桌而起,几乎咆哮出声的骂道:“到底怎么了!快说!吞吞吐吐的信不信我割了你的舌头!” 执事弟子连惊带吓,几乎都快哭出来了,断断续续道:“门主恕罪,唐玖他没死,他活了!他……他把小公子给杀了!他疯了……他疯了,杀了好些人……” “他杀了小公子,还……还杀了唐恒掌事……还有蒋夫人……王管事……刘夫人……好多人,唐玖他疯了……他还烧了后山的禁书阁,还在禁地放火!现在门中长老都忙着组织人手灭火!” “什么!?”唐亚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脚下一软,跌坐在宽大的扶手椅上,失神半晌,复又目眦欲裂的大吼:“怎么可能!唐玖他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才来禀报!” 执事弟子紧张的咽了咽唾液,艰难道:“唐玖他……就是活了,门中现在传言……说……说……” “说什么!”唐亚不自觉的扣紧了桌角。 “说……唐玖被……被门主你……”执事弟子声音愈发低了下去,小心道:“……被门主你害死,所以怨念不散,这才……诈……诈尸报仇来了。” “放肆!荒谬!是哪些不要命的乱嚼舌根!”唐亚哑声怒道:“他唐玖办事不利,屡犯门规,我不过按规矩处置,那点冤枉他了?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装神弄鬼!” 但凡年成久些的门派,都少不得藏些秘密,设置个什么藏宝室或者禁地什么的。唐门作为江湖门派中的翘楚,自然也不例外。 说起唐门的禁地,唐玖是觉得古怪的。别人家的禁地,有可能是门派中退隐长老的隐居地,也可能是藏着秘籍灵药的小金库,再或者关押着什么人,把牢房称之为禁地的也不是没听说过。 可唐玖自小在唐门长大,虽说不完全了解唐门里大大小小的秘辛,但毕竟是门中费心教养出来的弟子,再加上他的作用就是处理门中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所以,他对唐门里的这些个机密,可能比门中的一些长老还了解得多。 唯独唐门这个禁地…… 唐玖满身血迹,双手提着的两把纤细滴血的长匕,站在亡荡山峰顶,身后是被他攻破后放火的密林,火舌漫过密林根部,愈燃愈烈,大有冲天而起不可收拾的势态,阻断了身后门中弟子的追杀。 而眼前不远处,则是唐门的祖坟之地,一座座坟冢整齐的逐级林立,墓碑打造得精致又恢弘,远远看去,庄重肃穆,而此刻在火光的映照下,却又透出几分幽森。 唐玖微微回头,透过火光,看见无数或愤怒或惊恐的脸庞,都显得模糊不清,格外扭曲。他微笑着,对身后的喝骂威胁充耳不闻,伸出一截鲜红的舌尖,将手中长匕尖端的一滴血迹舔舐掉,任由浓烈的血腥气息充斥口腔。 唐棠立在坟冢间的台阶之上,默默望着唐玖此刻染血的脸庞,看着他含笑舔吮刀尖血时,宛如恶鬼般邪肆,却又如妖魔般妖冶。 他便知道,今时今日的唐玖,再也回不了头了。 唐玖沿着两旁的坟冢,顺着中间窄小的石板台阶拾阶而上,继续攀上亡荡山的最顶尖之处,那里,是唐门的命脉,历代门主的命根子,唐门最最讳莫如深,严防死守的禁地! 他到要看看,唐门死守的秘密是什么,越是禁地,越是被唐门重视的东西,他都要一一毁掉…… 上了几步石阶,唐玖终于抬起眼皮,正视杵在面前挡了路的唐棠,仿佛直到此刻才看见他一般,浅浅微笑,如同老友见面,语气堪称温柔的笑问:“啊,你怎么回来了?还混进了这里?在等我么?” “阿玖……”唐棠喉咙发紧,眼睛发涩,酝酿半晌,方才嘶哑出声,可除了唤他一声阿玖,却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如今这地步,说什么都是徒劳。 唐玖面色不变,耐心等了他片刻,见他确实没了下文,才淡淡笑道:“既然选择了离开,就不该再回来。” 唐棠终是忍不住眼眶发红,眼中水汽弥漫,有些语无伦次的哽咽道:“阿玖……不是的……别这样,你这样我看着……害怕……” 唐玖仿佛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以至于他轻笑出声:“怕什么?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如若害怕……”唐玖走近一步,贴近唐棠,嘴唇凑近对方的耳廓,以一个亲密无间的姿势喃喃轻语,嗓音低沉,仿若情人间的撩拨,扣人心弦:“……离我那么近做什么……” 唐棠怔愣半晌,不知为何一声苦笑,垂下眼眸,敛去了眼中莫名的颜色。 唐玖仿佛有所察觉,脸上的笑容更深,眼中却阴寒刺骨,仿佛一场风暴正在缓慢酝酿,他微微退了一步,拉开两人之间一点距离,沉沉笑道:“唐棠,你是想和我一起上去呢,还是在这里等我?” 唐棠闭了闭眼,有一滴泪落下来,半晌,他微微挪动脚步,让出了脚下狭窄的台阶路。 唐玖显然有点意外,随即笑了笑,眼中的寒意微微退去,仿佛对唐棠此举颇为满意。他望了望前方绵延弯曲的山道通往的方向,然后微微侧目问道:“你知道,唐门禁地是什么?” 唐棠沉默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吐出一口气,唇边挂了一丝悲切又讽刺的弧度,叹道:“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愿望,我为之不屑,从不予理会的传说。” 唐玖皱了皱眉,冷冷道:“会说人话么?” 唐棠又沉默了一会,颓然道:“你有兴趣,想看便去看吧。若是想毁了解恨……” “哦?若想毁了解恨,你欲如何?” “……我拦不住你,阿玖。” 唐玖颇为愉悦的笑了:“说的也是。”说罢,不再看唐棠,抬脚踏上了更高的台阶…… “站住!唐门禁地,是你能随便闯的吗!孽障!” 唐玖顿住脚步,唐棠蓦然转身。 以唐亚为首,领着唐门剩余十一名长老,以及唐亚的八名贴身死士,凭借一身绝顶轻功,越过重重火焰而来。 唐棠的心有些揪紧,有些结局仿佛已经预料,可越接近这个局面,心里便愈加悲怆而不能接受,最可悲的是,他无力改变,无法挽回。 唐玖慢慢回头转身,将粘附在峰顶顶尖禁地处的目光收回来,落在石阶下呈半包围状的二十个人身上,目光似轻蔑似嘲讽,夹杂着阴幽森冷的恨意,唇边却似乎又有些兴奋般的缓缓勾起一抹笑意,含着隐隐的病态般的疯狂。 “唐门的顶梁,都在这里了吧。”唐玖喃喃轻语,语气颇为温和,对现在的局面非但没有紧张的意思,反而倒似颇为满意。 唐亚也在歇斯底里的发狂:“畜生畜生!你把我的阿宫怎么了!他是你子侄!” “子侄?这可实不敢当啊。” 唐玖微微偏头,幽幽一笑,轻叹道:“他是主,我是奴,何以能攀亲呢?” 一名长须长老痛心疾首:“唐玖啊唐玖!你便是这样看待自己的么!真是枉费了唐老门主对你的一番苦心!” 此话一出,立刻引来其他长老的附和:“唐门立派至今,只怕还从未出过这般忤逆不孝的狂徒!真真是养了个白眼狼,枉费我等呕心沥血的栽培!” “唐玖你到底要做什么!唐门哪里对不住你,让你这等丧心病狂!弑父弑母,杀兄杀嫂,连自己的后辈子侄也不放过!还放火烧山,将唐门百年藏经毁于一旦!你这是疯了么!死不足惜!死不足惜!” “什么死不足惜!抽筋扒皮也不为过了!” “当初唐老门主就不喜那个赖上唐家的疯婆娘,一念之仁啊,怎么就让那个千人枕的娼妓进了唐家的大门!果然也生出个猪狗不如的孽子,看看!如今给唐门带来了什么样的灾祸!” “费什么话!这等孽畜,听得懂人话吗?速速将他拿下,万不可让他再闯禁地,扰了我唐门先烈的清净,污了他们的眼!” “……” 唐玖静静的听着这帮长老破口痛骂,他们恨不得将此生所知的恶毒词汇统统倾泻在他身上,一个个面红耳赤,形容狰狞。听着听着,便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笑容逐渐扩大,笑声愈发响亮,仿佛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唐棠悲哀凝视着眼前笑得快喘不过气来的人,也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笑。这偌大一个门派,屹立至今,总有它残酷阴暗的一面。天下之大,上至天子庙堂,下至世家贵族,再到江湖门派林立,莫不如是。 幸运的,站在阳光明媚的一面,例如他唐棠。 不幸的,则站在阴幽黑暗的一面,例如眼前状若疯魔的唐玖。 世人眼中的唐门,是江湖霸主,光明璀璨,又哪里看得到背面托起这份光明的人深陷怎样的泥沼。 这本是世间约定成俗的规则,一座受世人顶礼膜拜的佛像下总要有一方托台,或许这方托台和这尊佛像出处相同,质地相同,被同一个人打磨,甚至会被一起放在同一个地方,但却偏偏就有截然不同的遭遇和结果。 可能这个比喻或许都还不够恰当。 唐棠想着,毕竟托台不会遭遇如佛像那般被千凿万刻的磨难和苦楚,这样想的话,做个托台倒也并非不能想通。可若是把位置颠倒一下呢?把这个受尽打磨的佛像埋在地里,露出个满是疙瘩的脑袋,让它做个托台,托着一方比之本身差之甚远的石块,永不得解脱,然后还让它看着自己托着的这块石头被人赋予神意,受人祭拜,享受香火。 如此,这尊不见天日的佛像,会不会一念成魔? 而此时,这个一念成魔的佛像有朝一日破土而出,满身污垢,腐朽得面目模糊,没人会认得它本是一尊佛像,只会将他当做妖魔鬼怪,除之而后快,而打磨它又将它置于此地的人,则又感慨一声枉费自己费心打磨,一番苦心。 而这尊佛像,便理所当然的辜负了世人。 唐棠捂住自己的脸,心中自嘲,唐玖就是这尊一念成魔的佛像,而自己,就是那块儿摆错了位置的石头。 唐玖笑声渐歇,抬手悠悠的转了转掌心的长匕,眸子隐隐泛出血色,透着嗜血的疯狂,阴冷得像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 他睥睨着门中的这些长老,缓缓道:“既然如此费心,不若今日验证一下自己的成果吧。” 话音未落,人已经在原地消失不见。 在场的长老心中齐齐一凛,纷纷打起十二分精神,隐隐将唐亚护在其中。 然而下一刻,场中便有一人颈间喷出一道老高的血柱,于此同时,还有一道鬼魅般的黑影贴着此人的身体一闪而过。 唐亚怒极咆哮一声,被唐玖一击毙命的正是他的贴身死士之一。 这些死士跟了他多年,是他一手培养调教出来的,替他做了不少事,都未有折损过,今日和这唐玖一个照面没打,便死了一个。 血腥气在有些炙热的空气中更显浓郁,与此同时的,还有丝丝缕缕的甜香弥漫其中。 制药堂长老双手探袖,飞速摸出两颗蜡丸抛向空中,以内力震碎外壳,顿时不知名的药粉笼罩着众人簌簌而下,同时大喝一声:“小心有毒,闭气封……封……” 他提醒的话还没说完,一把寒光凛凛刀锋便插进了他因为撒药动作而胸腹大开的心脏,匕首的刀锋没有在他的心口停留半分,插进去的一瞬间便已经抽出,快到仿佛停顿了片刻,他心口的血柱才猛然迸射而出,而匕首的主人早已消失在他身前。 呼吸之间,唐门的顶梁高手,已去其二。 直至此刻,他们才惊觉,唐玖居然已经成长到如斯地步,他们培养出了一个顶尖的刺客,可这个顶尖的刺客,却成为了唐门最大的敌人。 唐亚看着制药堂长老倒下的身躯里迸射的血柱,只觉得眼前红影重重,眼晕得厉害,心里便知不好,他自己身为唐门门主,对用毒的本事自然也不会差,可正因为懂毒,才会更清楚唐玖毒功的厉害。 所为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制药堂长老显然对唐玖很了解,并且忌惮非常,临死之前撒下的药粉乃是唐门里可以位列前十解毒圣品:百解圣清丸。且一出手就是两枚! 此药珍贵难以炼制,针对毒症百类,药效罕见。可饶是如此,仍然没能完全抵消唐玖的毒。 这就是屠毒心经至高境界的威力吗? 唐亚心中火热。 如果他也能练成这部唐门镇门武学之一,那么,他会成为天下第一的高手,唐门也会成为江湖上更加不可逾越的存在。 可除了建立唐门的祖师爷,至今唐门无人能够将此门功法练至圆满,他爷爷在位期间,整理历年来的手记资料,倾尽满门之力,为的也是想培养一个先例,一个能够将屠毒心经练至圆满的先例。 到最后,唐玖成了最合适的人选,而此刻看来,唐玖也确实成了唐门内几百年来最接近这个目标的人。 如果唐玖这个试验成功了,那么,他便可以复制唐玖成功,他也可以修习这部功法,他还可以培养更厉害的门人手下…… 想到这里,唐亚眼中有一丝兴奋,猛地一咬舌尖,振奋几分精神, 看着其他人用各自的手段逼迫自己从不适的状态中挣扎出来,发现自 己的死士在这一瞬间居然又死了一个,而自己连他怎么死的都未看清。 “诸位听令!伤残勿论,给我抓活的!”唐亚深吸一口气,眼中 戾气横生,大喝道:“都给我出全力!” 他说着退后一步,瞥了一眼身旁领头的死士,低声吩咐了两句后, 随即也加入了围攻唐玖的行动之中,一时间场中各类暗器横飞,毒雾 混着血雾弥漫。 渐渐地,围攻唐玖的战圈渐渐远离身后密林火场,移至祭台那一大片平坦的空地。 唐玖心知长老们的意图,方才他之所以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连杀三人,主要归功于他特殊的功法。 唐玖修习鬼杀刺客一道,身法犹如鬼魅,速度奇快,战场范围 越大,障碍物越多,对于他来说便越有利。 现在唐玖被迫缩小移动战圈,功法的优势便会大幅限制,他也想 摆脱这种围困,但门中长老能坐上唐门执掌一堂长老的位置,自然个个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再加上唐玖也算是他们合力培养出来的,到底还是太了解他。 远处观战的唐棠自然也能看出唐玖即将面临的危境。然而他此刻比唐玖更像一头困兽。 他唐棠无父无母,承蒙师傅收养,待他如亲子亲孙般保护教导,恩重如山。 而唐门是他师傅一生的心血,更是师傅至死也放不下的执念。 师傅临死之前将唐门托付自己,要他发誓一生忠于唐门,一切都以唐门利益为先,这是师傅死前对自己唯一的要求。 他领着这份恩情发下的誓言,让他和唐玖背道而驰。 可惜,唐老门主再如何深谋远虑,精心打算,他也未能算准自己 的身后事,唐门的掌门之位最终未能如他所愿,交到自己的得意门生 手上,而自己也终究辜负了他师傅的一番苦心经营。 “唐棠长老,门主令你寻找合适的机会,助他生擒叛徒唐玖,伤 残勿论。” 唐棠冷冷盯着不知何时脱离战圈,绕到自己身后的黑衣死士,漠 然道:“我说过,唐门的一切繁杂事务我概不插手。” “唐老门主的遗嘱你是忘了么?” 唐棠蓦然掐紧了拳头,眉目中冷色更盛:“那你又记得唐老门主对你的嘱托吗?唐霓,你的主子是谁,你还有印象吗!?” “我的主子是唐门的门主,我比你更清楚自己的职责。”唐霓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声音毫无起伏:“你离开唐门的时候说过,非是涉及唐门存亡大事,你概不插手门内任何事务,如今唐玖祸及唐门根本,你该履行自己承诺和责任。” 唐棠目露嘲讽:“一个唐玖便能祸及唐门根本,看来你选的主子也不过尔尔。” 唐霓漠然道:“只要不是你,谁都可以。” 唐棠怔了怔,一时没反应过来其中的含义:“你说什么?” “选谁都可以,只要不是你,谁都行。” “……”唐棠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里格外冰凉,眼中莫名涌出一点热意。他沉默许久,带着些惨然的意味,勉强冷笑道:“这么恨我?为什么?我很对不起你么?” 唐霓淡淡道:“你对我不错,你对唐玖也不错,你对谁都挺好的。” “你想说什么?今日既然开了这个口,你就不妨把话说明白。” 唐霓移开视线,看向围攻唐玖的战圈,示意唐棠跟着看过去,平静的说道:“我和你一样,都是唐老门主收养的孩子,被唐老门主带在身边悉心照顾,呕心教导,所以我和你一样,领了这份养育之恩,此生都会忠于唐门,效力于唐门,至死方休。” “可我有一点和你不一样。”唐霓瞥了一眼唐棠,眼中神色冷漠:“你我皆为外姓门徒,你被当做未来的门主培养,地位甚至凌驾于内门直系子弟,我则被当做死士培养,受尽磨难,这一点,我却和唐玖一样。” 唐棠气极反笑:“你觊觎门主之位!?” 唐霓破天荒的笑了,压抑着嗓音几乎低吼出声道:“觊觎门主之位?唐棠,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你并不比我高贵,你的天赋并不比我出众,你我出身一样,实力相当,师出同源,为什么我要对你俯首称臣?为什么我要为了你在地狱里煎熬!?” 唐棠抿紧嘴唇,心中百味陈杂。? 第二章 救援 “唐棠,我很羡慕你,或者说……我很嫉妒你,我不知道你哪里入了师傅的眼。”唐霓万年不变的死人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嫉妒一个人这种事,说来惭愧,可这种情绪,自然生长在心里,我无力抑制。” “我尚且如此,唐玖呢?唐玖的生母再低贱,他就算是庶子,那也是唐门的直系子弟,他姓唐啊!唐门养育他,那不完全是恩情,那是有责任的,可他却沦落得和我一样,从一开始,他就被当做你武器来培养,你没有尝试过唐门暗地里调教人的那些极端手段,你不能体会从头至尾都为别人活,为别人死,为别人挣扎拼命的绝望!” “唐玖比我厉害,他释怀了我不能释怀的,他倒是愿意跟着你了,可你又是怎么做的?是你心慈手软优柔寡断,是你自己辜负了师傅的安排,败在唐亚手里,是你负了唐玖断送了唐玖!” “你知道我讨厌你什么吗?”唐霓凑近唐棠的耳边,咬牙恨声道:“我讨厌你的自以为是!我知道你对唐玖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我也知道你敬爱师傅,我更知道你忠于唐门,可那又怎样?你举棋不定,爱不能爱的全心,忠不能忠得全意,你的人生太顺遂了,顺遂到你以为事事都可以圆满!你既做不到摒弃唐门,也做不到放弃唐玖,你左右摇摆,难以平衡,最后选择逃避,你以为你逃避的后果是谁来承担的!” “唐棠,不管你懂是不懂,不管你是有心还是无意,当年你选择离开亡荡山的时候,就已经相当于和唐玖决裂了,就已经选择以唐门的利益为重了!有些事情,不是你逃避了就能避免的,逃避也是一种选择!” “够了!”远处的唐玖在长老死士们的围攻下已现疲态,身上已经连中了好几枚暗器。唐棠有些按捺不住了,瞪着唐霓的眼中也有了恨意:“别说得你自己有多无辜,你口口声声忠于唐门,忠于师傅,可事实呢,若非你背信弃诺,两面三刀,阴谋暗算,又怎么会有如今的局面!?” 唐霓冷然道:“你别觉得是因为我背叛了你,才被唐亚夺取了门主之位,平心而论,你我是师兄弟关系,我从来就没有忠于过你,你也不配。” 唐棠冷笑:“是么,那你怎么没本事明目张胆的恨我呢,你从未忠于我?那是谁当着师傅的面,发誓要辅佐我的?我很稀罕你的忠心你的辅佐么?你但凡跟我表现出一点不愿意,我都不会勉强你!” “呵!你要这么认为,那也无妨,反正现在清算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唐霓叹了口气,又恢复了那一贯的面无表情,淡淡道:“现在的情况是,在唐玖眼里,你已经做出了选择,你选择了唐门,选择忠于对师傅的誓言,那么你最好一条道走到底,这样你至少还属于唐门。” 唐霓看着唐棠焦灼的眼神,略带嘲讽道:“若你还想着救唐玖,你便是唐门的叛徒,而且相信我,唐玖不会领你这份情的,他会一如既往的憎恶你。唐棠,奉劝你一句,别再让自己里外不是人!” 说罢,唐霓如来时般,消无声息的退去身影,离开时,他凑到唐棠的耳边,轻轻丢下一句:“我若是你,走了便不会再回来,既然回来了,就好好领命吧,唐棠长老。” 唐棠在原地静默着站了良久,看着远处的武堂长老手中的短刃划过唐玖的胸口,在空中带起一条飞溅的血线,他的手也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后悔,但正如唐霓所说,事到如今,悔于不悔已经毫无意义。 唐棠回身望着山顶的禁地,苦笑着喃喃自语:“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希望这个荒谬的传说……能是真的。” 他闭上眼,终究还是落下泪来。 “唐玖,你发疯发够了没有!” 武堂长老在其他长老的配合下,一边压着唐玖的招式,一边怒骂:“你这一身本事谁教的!现在反过来反噬自家门人,你是失心疯了吗!” 唐玖唇边淌着血,咬着牙轻笑道:“武长老,你离我这么近,就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吗?” 武堂长老恰好单名一个武字,算得上是众位长老中武功内力最深厚的一位,唐玖想要扭转一下战局,首先得把这位打头阵的武长老解决掉。 武长老听唐玖话中有话,心里便微微一提,唐玖擅长暗器和毒,如今他的暗器被其他长老压制,除了刚开始那会儿,到现在怎么一直不见唐玖使毒呢? 武长老脑子里这念头闪过,便免不了微微闪了下神,唐玖抓住机会,眼中寒光微闪,双匕猛地压下武长老手中的短刃,右手匕贴着武长老的短刃利落的转到短刃下方,直刺武长老的小腹。 “武老小心!”唐亚大喝。 武长老反应神速,顺着手里相扣兵刃的力道,险险的侧身避过唐玖手里的寒锋,却也在小腹拉出一条长长的口子。 与此同时,唐亚的短刀劈向唐玖的后腰,想要逼唐玖收势回防。谁知唐玖仿若感受不到背后的刀锋来袭,执拗的跟着武长老的反应迅速变招,右手匕接替左手匕缠住武长老的短刃,右手匕则在唐玖内力的加持下直接当做飞镖一般射了出去。 武长老此刻受伤后跌还没站稳身形,兵刃尚未收回,内息也还没换过气来,根本来不及应对这把直奔心口极速而来的匕首。 有几位长老飞出暗器截向唐玖的匕首,谁知唐玖仿若早有预料,缠住武长老的左手匕骤然脱手,竟是在这一瞬间连弃了手里的两把兵刃,反而让用力和唐玖抗衡的武长老更加一个趔趄。 而唐玖拼着挨了唐亚一刀,背后的冲力让他惯性弯腰往前扑了半步,而就在这一瞬,唐玖左臂仿若骨折般,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往后甩去,右手却往前展开,一前一后同时洒出大把牛毫针。 这些细如发丝的毫针如同长了眼睛,或直或斜,每一根毫针都有自己的飞行轨迹,宛若两条舒展的藤蔓,兵分两路,雨打芭蕉般的撞向后面的短刀,反向截住前面出自各个长老之手的暗器。 暗堂长老就算是在这般对立的场景下,也还是忍不住暗赞一声唐玖的暗器手法。 唐门针器类弹掷手法中,最顶尖的一招便是“百花争艳”。 此招名字取得风雅,实则威力霸道非凡,但使起来要求苛刻,也存在很多限制和弊端。 而唐玖方才那两招,分明改编自 “百花争艳”。 虽然攻击力不能相提并论,但胜在更实用,效果奇佳。 可更让暗堂长老看中的,却并非是唐玖精妙的手法或是奇快的手速,而是他的灵活变通智慧。 唐门积累深厚,不缺功法资料;也不缺天赋上佳,善于学习的子弟门人;唐门缺的是敢于打破常规的创新改良。 多少年,多少代了?从什么时候开始,门内子弟倒是更新换代常常新,可唐门藏书阁的内容却是一如既往的守常不变。 可惜,当真可惜。 “旬老!”一声急喝让暗堂长老微微一惊。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掠过暗堂长老的脖子,带出一道血痕。 暗堂长老唐下意识抬手抚上自己的脖颈,愣住。 原来就在刚刚,唐玖洒出手里的暗器之后,就地一个翻滚,摆脱唐亚的追杀,贴到了暗堂长老身边,恰遇唐旬稍有失神,竟来不及作何反应。 只是…… 暗堂长老放下手掌,盯着掌心的血迹觉得不可思议。 不是因为唐玖居然能轻易的得手,而是因为,他明明可以杀了自己,却居然留手了? 唐玖指尖的薄刃,只划破了他脖颈的皮肤,距离致命的血脉差之毫厘。 咋一看是唐玖重伤力竭,失手所致。 可唐旬亲身教过唐玖,虽不敢说对唐玖了如指掌,但只需了解他三分,便知道这种程度的失手绝无可能发生在唐玖身上! 他回头看了看刚刚重伤倒地,已然昏迷的武长老,心口处一柄长匕深入其中。 唐旬是暗堂长老,是长老中最擅长暗器的,眼力何等厉害,只一眼便看出武长老心口的长匕偏了分毫,若及时救治,尚有活命的机会。 唐旬心中百感交集,他从不觉得自己对唐玖做错了什么,唐门想要兴盛,自然需要有人付出所有,他甚至觉得,唐玖本该为唐门付出如斯。 可不管如何,唐玖变成如今这般,唐门上下许多人,都并非毫无责任。 唐旬侧眼扫过唐亚愤怒而疯狂的面色,又看了一眼远处背对战圈而立的唐棠,最后看了一眼被围至战圈中心,面色惨白又鲜艳的唐玖,心中苦笑暗叹,闭眼倒下地去。 对方在凶性毕露的情况下收手留情,自己也已然是技不如人,无论谁是谁非,自己也该识趣一分,权当了却方才的不杀之恩,或者说,了却两人之间谁也没承认的半个师徒情谊。 唐玖半跪于地,右手握拳,抵住胸口低低咳了两声,吐了口闷在心口的瘀血,总算舒畅几分。 其实真正影响唐玖的并非战至现在,身上平添的无数外伤,而是来自他所练屠毒心经的反噬。 就算唐门的人不杀他,他也撑不了太久了。 唐亚一刀横在唐玖的脖颈,刀锋在脖颈泛着青色的血脉上压出一道血痕:“你的屠毒心经练成了?” 唐玖抵着胸口闷闷的笑了两声:“本以为杀了大哥你最心爱的儿子,你会悲痛欲绝,对我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怎么?现在大哥是否对我如何练成屠毒心经更感兴趣些?” 唐亚眼睛赤红,刀锋更用力的压下去,咬牙嘶吼:“你也知道自己该死!” 唐玖低低冷笑,嘶哑的嗓音里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冷:“我自然该死,生在唐门,你也好,我也罢,上上下下,何人不该死!” 唐亚终是彻底被他激怒,一瞬间理智全无,连心心念念的屠毒心经也暂时抛之脑后,手起刀落,便要一刀斩下唐玖的头颅! “住手!” “叮叮!” 喝止声和暗器撞击刀面的声音同时响起。 唐亚那用尽力气的一刀重重劈在地上,碎石飞溅。唐亚低头一看,撞开自己刀锋,救下唐玖的是两只掌长短箭,精钢打造,箭头以下,有七边凸起的锋利棱角。 正是唐门出品,七锋弩箭。 “唐冀!”唐亚额上青筋暴起,咬牙切齿。 众人都猛然回头,两道身影由远及近,几个飞跃便已到眼前。 唐玖的目光落在一袭浅绿衣裙的女子身上,目光说不出的复杂,嘴唇蠕动两下,盯着她看了半晌,有些艰涩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来人是唐冀和牧婉。 牧婉旁若无人的撞开围着唐玖的唐门长老,快步走到唐玖身前半蹲下来,从怀中摸出一瓶调息内伤的丹药,匆匆倒出一颗来,就要喂给唐玖。 唐玖偏过头去,轻咳着微微摇头:“不必,无用。和唐冀离开这里,此间之事,与你无关。” 牧婉眸中刹那间便含了泪,咬紧了唇,倒也没有强逼唐玖吃药,也没有对他的话做出回答,只是默默站了起来,转过身去,挡在唐玖身前,面对唐门众位长老和死士。 左手横剑,右手缓缓抽出了剑鞘里尺长的剑锋。 那把窄细的剑锋,宛如一颗蒙尘的明珠,刹那间闪现出清亮雪白似月华般耀眼的无双锋芒。 牧婉斜指剑锋,凝视场中,平静道:“众所周知,我藏锋剑庄的修剑之道,一为藏剑道,一为独剑道。十年前,我改修了独剑道。” 众人都大吃一惊。 “我已经十年未曾出剑,若今日各位执意击杀唐玖,便烦请各位,为我这十年藏剑,亲身试道!” 唐玖蓦然抬头,眼中经久不化的阴郁冰冷,如雪消融。 牧婉…… 你敢为我豁出性命,我在你眼中竟值得十年藏锋! 这样的你,却要爱上唐冀这样的人。 唐玖苦笑。 “牧婉,我唐门的家事,你一个外人也要插手?”一位长老皱眉不悦的质问。 “她也不算外人。”唐冀持剑走来,站在牧婉身旁,淡淡对众人道:“她是我唐冀的妻子,虽然我已被唐门除名,可我到底还是姓唐,而唐玖是实实在在挂在我名下的徒弟,这么算起来,婉儿该算是唐玖的师娘,我夫妻二人今日怕也不算是多管闲事。” 唐玖压抑着连连咳嗽,不多时便又是吐出几口血来。可他却强撑着站起身来。 唐亚仿佛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声里无不嘲讽,又夹杂几分痛快:“唐冀,我可真是佩服你,若要论老牛吃嫩草,谁也不及你啊。哈哈哈哈,唐玖,你和十方阁那小子不是都和这丫头相交甚欢吗?如今被你师傅截胡,滋味如何?哈哈哈哈!” 唐门几位长老也是纷纷摇头,目露反感。更有长老厌恶道:“唐冀,既然你已被唐门除名,不管你姓什么,唐门内部之事,都不容你插手!” “唐玖大逆不道,诛杀同门,烧毁经阁,还妄图硬闯禁地!唐冀,你该庆幸自己早已不是唐门之人,否则你身为唐玖的师傅,今日也当罪责难逃!” “呵,他这做师傅的也好不到哪里去,为了和自己的晚辈苟且,叛出唐门,如此之人,你能指望他教出什么好徒弟?” “我阿姐喜欢谁,要嫁给谁,管你们什么事!”一声轻喝由远及近,又有一人凭借轻功飞跃火海,急奔而来。 唐亚闻声回望,片刻后冷笑道:“今日我唐门倒是热闹,一个个都擅闯亡荡山,擅闯我唐门禁地,真当我唐门无人了!” 唐亚示意了一个眼神,他身边的死士心领神会,顿时拔地飞跃,迎面而上,四人合围,竟是想在来人落地之前将其击杀。 谁知来人轻功了得,身法诡异,人未落地,以身体下落之势腾空几个翻身挪腾,直接闪开了四名死士的合围攻势,且来势不减,直接一个鸽子翻身落在了牧婉身旁。 “赤轩,你怎么也跟来了?”牧婉皱眉。 “我跟着你们来的,牧姐姐,你到底有没有当我是你弟弟,做什么都想撇下我。”赤轩一脸不满的抱怨完,便凑到唐玖身旁,有些担忧的问道:“小玖,你没事吧,怎么伤得这么重?你怎么和牧姐姐一般,什么事都不说?你们到底是有多看不起我?你遇到事怎么也不传讯与我,唐门容不下你,你大可跟我去十方阁,我欢迎得很!” “赤轩!你这意思,莫非你能代表十方阁?一个藏锋剑庄,一个十方阁,你们都确定要与我唐门为敌,插手我唐门内务!?”唐亚此刻的脸色已然难看到了极点。 赤轩正要好好反驳他,唐冀先他一步开口:“诸位,唐玖名义上是我的弟子,可事实上,他也是你们教出来的。当然,这期间大家到底是怎么相处的如今倒也不必清理了,师徒也好,主仆也罢,到底也是一场情分。何不就此罢手,让我带唐玖离开。” 一长老怒斥:“你说得轻松!唐玖毁我唐门大半基业,几乎动摇根本,你看看这地上可还躺着几位长老呢!你一句话就要一笔带过?” 唐冀冷淡道:“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意敌意。” 唐亚语气阴冷:“你是想说唐门亏待了唐玖,所以今日是遭了报应?” 唐冀淡淡一笑:“我没这么说,你要知道,你爷爷培养唐玖的目的不止一个,其中一个目的就是让他成为下任门主手里的利器。” “你想说什么!” “一把剑过于锋利,也是会噬主的。”唐冀目光里含了些嘲讽:“更何况,这把利器本不是为你打造。强行使用一把不合手的利器,可不是要两败俱伤吗?” 唐亚眼中的愤恨之意几乎要溢出来,阴沉沉的道:“唐冀,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教我!你不就是想告诉我,这门主之位不该我来坐!该他唐棠来坐是吧!” 唐亚蔑视的往唐棠那边看去,指着远处的唐棠不屑道:“你觉得他配?他连唐门血脉都不是,他凭什么掌控唐门?凭他会哄我爷爷高兴吗?他有什么?你告诉我他有什么!?” 唐冀望向唐棠,唐棠站在远处,迎上了唐冀的目光,两人相互凝视了片刻,唐冀淡淡道:“他完整的继承了你爷爷理念,并且有你爷爷不具备的人性。” 唐冀盯着唐亚冷声道:“至少,唐门的门主若是他,唐门绝不会有今日之祸!唐亚,平心而论,唐棠确实不及你有魄力,更不及你有手段,你更像你爷爷的性子,只是,你心思狭隘,不够有远见,意气用事,自你继任门主之位,你做了些什么,唐门可有进步?你心知肚明。” “够了!”唐亚握紧了手里的刀,很不得现在就冲过去给他来一刀:“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还是唐门风风光光的执法长老?你哪里来的资格对我指指点点!” “你又以为你是谁?也配让我指点?”唐冀嗤笑道:“我只是告诉你,不合适的东西就别强留,你那点女人般的狭隘心思我清楚,论血脉,唐玖是你弟弟,他虽对你不敬,惹你厌恶,但你俩自小到大,总归是他在你手里吃亏更多吧,这还不够平息你的讨厌?” 不等唐亚和众位长老反驳,唐冀便截住话头,拔高语气接着道:“我知道唐玖所做之事,唐门不会放过他的性命,今日你们放唐玖跟我离开,他也活不了两天,就当他今日已在唐门先贤面前伏诛了吧。” 唐冀意味深长的瞥了一眼唐亚:“唐亚,我知道你想在唐玖身上得到什么,我劝你也歇了这份心思吧,你没见他已经这样了吗?真以为是被你们围攻至此?” 唐亚怔了怔,一时没反应过来唐冀什么意思。 倒是有其他长老反应过来:“反噬?”? 第三章 身死 唐冀不置可否,淡淡道:“唐玖此人,在门内向来不受待见,时至今日,让他死在外面不更清净?难不成还要让他生在唐门死在唐门,和唐门先祖同眠在亡荡山?” “他想得美!”唐亚怒道:“他也配和唐门先祖相提并论,你少给我在这儿瞎掰扯,唐玖今日我得看着他死,死了我还剁了他喂狗!” 唐玖低低冷笑:“真好,总算有件事,我俩能想到一块儿去了。” 唐冀漠然回头:“你真要在这找死?” 唐玖连眼神都没给一个给唐冀:“多管闲事不是你的风格,我的事还轮不到你做主,死在你跟前和死在唐亚跟前有什么区别?都一样恶心!” 唐冀:“……” 牧婉目露哀求:“小玖!” 唐玖看了她一眼,良久叹了口气,道:“算我求你,你带着赤轩走吧,你曾经说过,缘分天定,聚散无常,你不该是强求的人。” 说罢,唐玖越过唐冀牧婉二人,盯着唐亚沉沉的眼睛道:“或许血脉相连也是有些道理的,不管我如何不愿承认,总有些地方你我还是相似的,比如……从前至今,我都很想亲手弄死你,而你也一样。” 唐亚咬紧了牙,一个字都不想再多说,横刀一个疾冲,直劈唐玖而去。 唐冀目光一凝,左手搂过牧婉,右手一把提起赤轩,火急火燎的往后闪身远退,直退到通往禁地的石阶处,和唐棠站在了一处。 唐冀这番举动让唐门的长老们一时之间又是疑惑又是惊怒,疑惑的是唐冀这番举动为的哪般,惊怒自然是怕他也想擅闯禁地。 下一刻,更让他们震惊的是,唐玖面对唐亚这一刀居然不闪不避,直接对着刀尖撞了上去! “不!” “小玖!” 牧婉和赤轩同时一声悲鸣破喉而出。 噗! 掌宽的短刀从唐玖小腹洞穿而过,染红的刀锋从唐玖的背后透出大半,那刀身上的鲜血红得异常鲜艳。 培药堂长老望着那血色狠狠皱了下眉,心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却又抓不住那一闪而过的到底是什么念头。 唐亚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手里的刀柄,不敢相信唐玖居然就这么干脆的束手就死,一抬头,便看见唐玖染血的嘴角,勾起一抹异常妖异邪肆,似笑非笑的弧度。 “大哥。”唐玖面色透出一丝诡异,近乎温柔的拥抱住了唐亚。 唐亚那一瞬间汗毛倒竖,条件反射的就要推开唐玖。 唐玖却抱得死紧,唐亚都有一种要被他勒死的错觉,只听得唐玖似乎有些无力的附在他耳边轻声喃喃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临死之前,我把你想要的,一并送给你!” 话落,一股磅礴的内力从丹田、背心大穴处涌进唐亚的身体,瞬间灌满他的周身经脉。 唐亚被那股内力灌得全身动弹不得,经脉里传来的胀痛感愈演愈烈,让他恐惧。 各位长老和死士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出惊得呆了半晌,直到唐亚喉咙里发出痛苦的低吼,才纷纷反应过来,大惊失色的扑上去抢救。 虽然不知道唐玖在干什么,可必然不会是什么好事。 唐亚终究是唐门的门主,如今唐门大乱,他现在不能随随便便出事,若是门主也死了,一旦传出去,只怕会有更多麻烦接憧而至。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还没待他们近得唐亚二人的身,便觉脑中昏沉得厉害。 冲得最快的两名死士一声不响的倒在了唐玖身后三步之遥,口鼻淌血,暴露在衣服外面的脖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糜烂,散发出阵阵甜香。 只有培药堂长老呆立原地半晌,目露惊恐,不进反退,颤抖的喃喃自语:“万毒祭……这到底是……这到底是不是……” 唐霓向来谨慎,见势不对并未莽撞上前,此刻刚刚迈出一步的脚步顿时停下,猛然回头死死盯着神色有些崩溃的培药堂长老,低喝着问道:“你说什么?什么万毒祭?” 远处,唐冀死死拉住想要冲过去的牧婉和赤轩,低吼道:“够了!别过去!” 唐棠疲惫的轻叹:“你俩听他的吧,现在别过去了。” 牧婉猛地甩开唐冀的手,反手给了唐冀一记耳光:“你当真忍心!你说了,他怎么也是你的弟子!” 赤轩也挣开唐冀怒道:“他本来就没把他这个弟子放在心上!” 唐冀也怒了:“你知道他想干什么吗?不错,他是我的弟子,正因为如此,我比谁都了解他!他就是个困在笼子里疯子!他想拉着整个唐门给他陪葬!” 牧婉急促的喘息,红着眼眶瞪着唐冀半晌,咬牙问道:“什么意思!” 唐冀张了张嘴,看了一眼远处的情况,一时之间都不知该从何解释。 “万毒祭。”唐棠像是在替他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神色怔怔,好似还有些茫然:“万毒大法的破功之法,以己为祭,杀敌百万,同归于尽……” 远处,唐门围攻的长老一个接一个的栽倒,唐霓和培药堂长老飞速后退。 培药堂长老一边退一边捶胸顿足的嘶嚎:“就该让他跟着唐冀走!就该让他走!唐亚这个白痴!非要和一个疯子死磕!这可怎么办!怎么办啊!” 唐霓不明所以,但看着死士死状凄惨,长老也已然全部倒下,心里已然惊骇,不由怒喝:“长老!到底怎么回事!” 培药堂长老哪里有心思跟他解释,只一味的近乎疯狂的咆哮:“快走快走!通知门内所有弟子!撤出亡荡山!快快快!!” 唐霓迟疑片刻,却不知想到了什么,退至一半,又刹住了脚步。 那边唐冀也有些着急的拉住牧婉:“婉儿,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唐玖的屠毒心经已然功法大成,他本身就是个剧毒无比的毒气之源,如今他丹田自毁,逆脉行气,到时候爆发的毒气足够弥漫半个亡荡山!” 唐棠凝视着唐玖的背影,平静的补充道:“唐玖注定今日要身亡于此,你们也救不了他,走吧。” 唐冀顿了片刻,还是问道:“你呢?” “我?”唐棠叹气:“我就不必走了,他想杀的人里,未必没有我。” “你们要走便走,我不走。”牧婉冷冷道:“我既认了小玖是我弟弟,便不要眼睁睁的看着他被欺负!” 唐冀气的眉毛倒竖:“你要陪他死在这里吗!唐玖这个人发起疯来六亲不认,他的万毒祭可不会绕过你!” 唐棠也微微皱眉:“唐玖不会希望牧姑娘涉身险境,被他所累。” 赤轩默不吭声,看着牧婉只等她做决定。 “你们一个是小玖的师傅,一个算得上是小玖的兄长,可却不如我一个外人了解他。” 牧婉有些失望的轻叹道:“我不是很懂你们唐门的功法,更不懂你说的万毒祭到底有多厉害,我只相信一点!” 牧婉直视这两个男人,一字一句,斩钉截铁的说道:“无论小玖他想要做什么,要怎么做,只要我还站在这里,他便不会伤我分毫,更不会牵连累及我身!” 唐棠心头一震。 赤轩听得心头舒坦,朗朗笑道:“牧姐姐果然与我心有灵犀,想法一致。” 唐冀心中暗叹,他和唐玖这理不干净的孽缘! “啊啊啊啊!” 场中还清醒的人除了牧婉一行,也就剩下唐霓和培药堂长老了,众人都被唐亚突如其来的惊天惨叫吓了一跳。 只见唐亚面色发黑,瞳孔充血,脖颈额头的青筋夸张的暴突起来,透过那层薄薄的皮肤,可以看见血管的颜色由青转黑,异常可怖。 “啊!”唐亚再次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他体内强行承受的内力终于到了临界点,不受控制的爆出体表,那股巨力直接将挂在他身上的唐玖猛地掀飞! 牧婉和唐棠同时朝唐玖跌落的身影扑去,唐棠抢先一步,险险接住了唐玖,却被巨大的惯力一同砸飞出去。 唐棠心如擂鼓,手脚发颤的扶起怀里的唐玖,只看了一眼,便知道怀中之人已经无力回天。 唐棠茫然抬头,万毒祭乃是屠毒心经里的禁忌,一旦使用,施法者必然尸骨无存如冰化水,付出如此惨烈代价,所制造的后果自然也同样惨烈。 屠毒心经的本质,不如说是把自己变成一个毒人,或者说一个移动的剧毒毒源,当这个毒源失去本人的控制,再以自爆丹田,用毕生内力加持,便足以让这个毒源最大范围的扩散,所造成的后果,不言而喻。 必然是,所及之处,寸草不生,人畜不还! 可用了万毒祭的唐玖,却并没有顷刻间化掉,还有血有肉的躺在自己怀里。 也没有致命的剧毒扩散! 唐玖……他用如此惨烈的方式,居然只为了杀一人!? 牧婉说得对,自己从头至尾,不曾真正理解唐玖。 他一直以为,自己因为怀揣着对唐玖那份不可启齿的感情,便自以为自己一定会是唐玖最亲近的人,也会是最了解他的人。 可事实是,他只是理解了唐玖心内的痛苦、不甘、委屈以及执念般的怨恨。 他从未想过,就算是唐玖这样的人,内心也未必就没有一丝柔软之处。 也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是自己从一开始,就否定了他。 唐棠忍不住哽咽,自己真是个白痴,一边走火入魔般的喜欢上一个绝不该喜欢的人,一边又坚定的相信对方是个无情的人。 他从一开始便陷入了师父、唐门和唐玖之间的漩涡,他从一开始便认为这两者之间无法共存。他必须做出选择。 后来,他退出唐门,离开唐玖,为得就是两不相帮,脱离这个让他两难的漩涡! 到今天,他真的已经做好了唐玖或者唐门任何一方灭亡的结果。 唐棠收拢手臂,拥住唐玖被血浸透的身体,埋首在对方颈窝里,恸哭出声! 牧婉嘴唇颤抖,望着唐玖破败的身躯不知所措。 唐冀和赤轩慢一步跟上来,赤轩看了一眼唐玖的伤势,立刻便红了眼眶。 单是腹部那一道洞穿的刀伤便已然难治。何况唐玖自爆丹田,如此极端的使用万毒祭,如今内力散尽,经脉具毁,中毒已深,断不可能再有活命的可能。 唐玖挣扎着睁开眼,入目是分成两半的天空,一半昏暗阴沉,笼罩头顶,仿佛暴雨即临。远处,则是夕阳西下,衬着林间的大火,红光一片,无限美好。 感受着颈间涌入的热流,唐玖勉强牵了牵嘴角,断断续续道:“万毒祭……我也……没那么大本事控制得……那么好,你离我这么近,染上我的血,怕是……也难活命了……” 唐棠抬头望进唐玖布满血色的眼眸,泣不成声:“我……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门主!” “吼……!” 唐冀猛然转身。 一把短刀横空降世一般当头劈来! 刀锋凌厉,内劲膨胀,尚未及身,便觉其中万分凶险! 唐冀下意识的想要抽身避开,可立刻便反应过来牧婉在他身后。电光火石见,他来不及思考,只来得及匆匆提气,横持手中臂长的长匕格挡。 赤轩也是吃了一惊,唐亚这一刀来势汹汹,极为异常,立刻就要上去拔刀相助,却不料横空杀出个程咬金,拦住了他的攻势。 赤轩定睛一看,竟是一直默不作声的唐霓。赤轩心头火大,当即便和唐霓缠斗在了一起。 “咔嚓!” 唐冀手中的长匕在与唐亚这把短刀相交的那一刻,便如琉璃破碎般四分五裂! 唐冀心里大骂唐玖,杀人不晓得一击毙命,非要玩这么多花样!把毒功灌给敌人,真是亏他想得出来! 此刻唐亚内力暴涨,自己居然一招都接不下! 危急之下,唐冀体内内力汹涌,双手合十,空手入白刃将这把来势汹汹的短刀笼在掌心。 可惜,这把刀的主人没有给唐冀僵持的机会,长驱直入的重重劈在唐冀的胸口,由肩至腹拉出一道深不见底血口! “阿冀!”牧婉失声尖叫。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进气少出气多的唐玖身上,尤其是牧婉,更是没来得及反应,直到听到动静,回头一望,唐冀已然重伤倒飞而来,牧婉只来得及勉强接住。 牧婉抬头一看,只见站在他们面前的唐亚,周身如同泡涨了水,整个人肥大了一圈,发黑的经脉犹如枯藤,盘根虬结在皮肤表层,肿胀得仿佛只需要轻轻一戳,便能爆裂开来。 形容可怖,宛如鬼怪。 唐亚面容扭曲,一双眼睛直直黏在唐玖身上,恨不能生生活吞了他:“畜生!你对我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 唐玖面色透出死气,唇色惨白,却由于面上溅了血,强烈的色差又显得格外鲜艳。他枕在唐棠的肩窝,望着此刻的唐亚,似乎笑了笑,仿佛在欣赏一件令他颇为满意的作品,看了片刻,才缓缓喘出一口气,弱声道:“我……把……毕生的内力……毒功……都给……你了啊……大哥可还……喜欢……” 唐亚感受着全身蚀骨般的剧痛,痛极一声怒吼:“你去死吧!”他现在濒临暴体,汹涌沸腾的内力恨不能更多的倾泻出去,当下又是一刀,直奔唐玖眉心,誓要将他劈成两半。 “铮!” 一道浅绿的身影飘然跃起,衣袂飘飞,青丝荡漾,如九天之下,落入凡尘的仙子,逆着西边最后一缕霞光,悍然挡在了唐玖身前。 一声剑鸣如凤轻啼。 一缕剑光清幽如梦。 没有任何多余的招式,只是那么直直的一剑,迎上了唐亚的刀锋! 剑指之处,仿佛空气都有了实质,在众人眼前扭曲撕裂。 这一剑,浮光掠影,锋利无匹! 这一剑,无从可避,亦无从无可挡! 一把经年蒙尘的名剑,骤然一日得见天光,自当天下无双,血溅三尺! 唐亚仅存的一丝神志也感觉到了这一剑裹挟而来不可与之匹敌的杀机。 求生的本能让他疯狂后退,可那股有如实质的内劲和那道锋机逼人的杀意让他无论如何也摆脱不得。 和赤轩缠斗的唐霓也被这神来一剑惊得猛然回头,赤轩本想趁机出手,却也忍不住被牧婉一剑吸引了注意力。 “咔嚓!” 唐亚体内不断翻腾的内力拼命输出,手中的短刀脱手而出,妄图阻挡那道要命的剑光片刻,谁知那把倾注唐亚大半内力的短刀与那剑光相触不过片刻,便砰然粉碎后随风四散。 唐霓目光一凝,挥手洒出大片的暗器和毒粉后,流星赶月般的扑向了唐亚。 而还没回过神的赤轩躲闪不及,被毒粉喷了一脸,还中了几枚暗器,当场便昏死了过去。 “噗!” 牧婉这惊鸿一剑势如破竹般的穿过一道身影后也毫不弱势,如一颗炸雷般轰在了唐亚身上。 两道身影重重砸在地上,尘土飞扬! 无论是重伤垂死的唐玖或者唐冀,还是清醒万分的唐棠,再或者直接面对这一剑的唐亚和唐霓,无一不对这神来一剑惊骇万分。 十年藏锋,昙花一现,虽然转瞬即逝,可若要论惊艳,却再难有人可与其争锋了。 飞扬的尘土渐歇,唐亚扶着剑,捂着腹部一道血洞,艰难的想要站起身来,挣扎了片刻,却还是支持不住的跪了下去。 唐棠的目光落在已然毫无声息的唐霓身上,心中酸涩。 若不是方才唐霓强行插入唐亚和牧婉之间,替唐亚挡了一档,加上唐亚此刻内力暴涨,只怕此刻唐亚已经死得连渣都不剩了。 唐霓此举,完全出乎唐棠的意料。 以前,唐棠认识的唐霓,是一个沉默隐忍的人,是值得自己信任的师兄弟,天赋好,又刻苦,很像唐玖,却没有唐玖那般阴沉极端。 后来,他觉得自己错看了唐霓,唐霓或许和唐玖一样,都是极端冷漠,无情心狠之人,且他更有唐玖不具备的两面三刀,心机深沉。 可现在…… 他真想上去问一句,在你唐霓心中,自己到底何处不如一个唐亚?可惜,他再没有机会知道这个答案了。 唐棠苦笑,人的心思果然是这世上最复杂的问题,当真是谁也不看不透谁。 唐玖也好,唐霓也罢,甚至是唐冀,看到最后,都是看错。 牧婉收剑还鞘,那一剑耗尽了她的内力,也耗尽了她十年藏锋的剑意,此刻她连再上去给唐亚补一剑的力气也无。 牧婉看了一眼在最后关头被唐亚拿来抵挡自己的唐门机关剑,目光冰冷。 这机关剑也不知是何种材质锻造,竟也能替唐亚留下一分生机还不至损毁。虽然,唐亚在这一剑之下还能喘气,终究得感谢替他挡剑的唐霓,可牧婉此时却也有些心有不甘,竟没能把这害了唐玖的人一击毙命! 这唐门的镇门之宝既然如此名不虚传,那她定要夺了来给唐玖陪葬! 牧婉收回心里一闪而过夹着怨愤的念头,急忙回身查看唐冀的伤势。唐冀胸腹一道极深伤口,流血不止,急得牧婉面色煞白,手忙脚乱的掏出身上的药瓶,由于手抖,药粉撒得很不均匀,且很快便被血冲走。 唐冀抬手握住牧婉的手,尚算镇定的安慰:“别慌,死不了,慢慢来。” 唐棠环顾一圈,这下唐门的核心人物在这里死的死,伤的伤,昏迷的昏迷,远处密林的大火愈烧愈旺,火舌高窜,此刻就算是轻功高绝的人也不好越过这密林了下山了,更何况带着两个不能行动的人。 “带……牧婉……赤轩……走……” 唐棠低头看向唐玖:“你呢。” 唐玖勉强牵了牵嘴角:“死在……此处……让……此地先灵……不得安宁……” “你……”唐棠身心俱疲,心痛如割,看着唐玖眼中满是绝望:“何必如此!到现在还是不能释怀吗?” 唐冀被牧婉压着伤口上药止血,疼得嘴角抽搐,却还能抽空插话:“将死之人,释怀不释怀有什么要紧,你有这闲功夫去开解一个死人,不如想想我们怎么出去!” 唐棠皱眉,唐玖放的这把火阻了他们下山的路,火燃尽之前他们是下不了山了,等火燃尽,等待他们的必然是全唐门弟子的围攻,他们现在这几个残兵败将是决计闯不出去的。 唐冀自然也是想到这些,忍不住对唐玖动怒:“我早该杀了你这个祸害!你既然要杀唐亚,你把内力毒功灌给他做什么!只是为了折磨他来满足你报复的欲望?若不是婉儿这一剑,你是打算让他把我们全杀了么!你还放火烧山!你这是害了谁!” 唐玖冷笑,张了张嘴,想要嘲讽的骂回去,口里却呛出血来。 唐棠握紧了唐玖的手,淡淡道:“他本就没想活着出去,自然没想过留后路,若不是你们闯进来,阻碍了他的万毒祭,现在这里已经无人存活了。” 唐棠看向唐冀:“这里出现了两个他不想伤害的人,不用万毒祭,我们加起来也不一定是唐门这么多长老的对手,他要用万毒祭,又要中途强行收功,唐亚只是他中断万毒祭的载体,替他承受了万毒祭反噬之苦,当然,也算是报复吧,这也是他唐亚该受的。” 唐玖渐渐涣散的瞳孔微微一动。 唐冀目露不屑,正要再骂,却觉伤口激痛,抬眼一看,牧婉的泪珠滴滴落在自己的伤口上,唐冀那尚未出口的话便生生吞了回去。 唐冀心中一声长叹,真是自作孽不可活,这话用在自己身上再恰当不过,一个唐玖,一个牧婉,都是自己命里的劫!区别只在于,一个是如鲠在喉,一个是甘之如饴。 这边赤轩中了唐霓临死前的暗器和毒,昏迷片刻后,现在又悠悠转醒。当时唐霓出手匆忙,再加上赤轩的身体早些年也算是被唐玖调教过一番,对毒的抵抗还算不错,倒不至于丧命。 赤轩昏昏沉沉的睁开眼,勉强撑了个胳膊起来,便觉周身麻木,难以动弹,又见牧婉忙着救唐冀没注意到自己,便张了张口,想要牧婉也管管自己这儿。哪知刚一张嘴,便见不远处的唐亚也不知怎么竟然站了起来,面目狰狞,手里的那把机关剑也改变了形状,变成了一把形状小巧的弓弩,弓弩上锋利的箭矢直指牧婉! “牧姐姐!小心!” 赤轩满心惊恐,一惊之下身体也能动了,踉跄着扑了过去! 可惜,一切为时已晚…… 牧婉听见喊声,尚未来得急回头,便觉心口剧痛!她茫然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那里冒出一截,锋利的箭头…… 唐冀躺在牧婉身下,看不见牧婉的背后,只能看见,非常突兀的一瞬间,牧婉心口洞穿而出的尖角,以及喷射在自己脸上,浓郁的鲜血…… “不!不不!”赤轩状若疯癫,扑上来扶住牧婉软倒的身躯,浑身颤抖的查看,口里念念有词,泣不成声:“别,别死,牧姐姐你别死,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别死……” 牧婉抬手想如往常一般,摸摸赤轩的额头,可这般轻易的动作此刻做起来却格外费力,仅仅一个抬手,却仿若携有千钧重担,伸手到一半,便再也没了力气。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活着的人都久久不能回神。 唐玖本来神志涣散,已入弥留,被赤轩一声惨叫,惊得一丝回神。他努力聚焦目光,模糊的看见牧婉软倒的身体、背后洞穿而过的箭矢羽翼、以及侵染满衣的鲜血…… 悲痛欲绝吗? 应该是吧。 唐玖想,若再给他一点点时间,他或许就能感受到那来自灵魂深处的绝望,以及歇斯底里的悲痛,或许……还有与世共焚的恨意…… 若能重来,他一定不会给敌人留下喘气的机会! 若能重来,他……一定不会在和牧婉初识之际,因为一时兴起,就跟她逃离唐门,由此结缘…… …… 可他没有来得及体味这些情绪。 一把三棱匕,从唐玖的后背轻轻插入,不是很疼,却顷刻间切断了唐玖身上最后一丝气息。 眼前的一切,如同被人拉下帷幕,只余下无边的黑暗。? 第四章 借尸还魂 唐玖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醒过来。 他以为,自己应该已经死在那暗无天日,充斥着无数罪恶的地狱空间里,忘记一切,再不会醒来。 眨了眨眼,唐玖的视线终于完全清楚。 身下躺着简陋的木板床,身上裹着补丁遍布却还算干净的小棉被,左右望望,是漏风的墙壁,破烂的门帘,抬头,则是泄光的屋顶,可以看见一角湛蓝的天空。 抬起胳膊,唐玖看看自己稚嫩细弱得可怜的小手,再看看自己裹在身上的襁褓,捋了良久的思路,终于确定,这不是自己原本的身体。 他重生了。 重生在一个不知几月大的婴儿身上。 嗯,而且,是重生在了一个贫困潦倒家庭。 但这并不能影响他此刻愉悦的心情,能活着离开桎梏他的地方,所有的一切,都变得美好。 就连,从破漏的屋顶透出来的一小片天空,他都看得有些移不开目光。因为,他已经记不得,他有多久没这样,什么都不必想,闲适的看看天日了。 重见天日,如此愉悦。 “他娘,小六醒了,快来看看该是好些了罢!”一名三四十岁左右的男子挑开门帘进来,有些惊喜的看着正瞪着一双大眼望着自己的唐玖,然后大嗓门的往门帘外喊了一声。 立刻,一名眉目秀美,气质温润的妇人便急切的闯了进来,手里还抱着一个襁褓,赶至床边,小心将手中襁褓放在唐玖身旁,转而一把抱住唐玖,喜极而泣:“可算醒了,定是病大好了,老天开眼,老天开眼。” 一旁的男子也展眉笑着安慰:“我瞧着也是大好了,原以为这孩子是养不活了,没成想还能好了,他娘莫哭,这孩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你该高兴才是。” 妇人抹着泪,抱着唐玖也笑了:“是了,我是高兴的!” 唐玖窝在妇人怀里,忍不住也被感染,笑了起来,前世的自己,虽然是豪门大派出生,也有父母,却,不如没有。 男子见妇人破涕为笑,放心道:“他娘,你看着孩子,我去熬些米粥来喂孩子。” 妇人连忙点头,家里穷,自己身体又弱,这一胎还意外的怀了一个龙凤胎,怀着的时候没养着,生了孩子也没什么奶水可喂,可能也正是因为如此,这孩子生下来才这般虚弱难养活。 妇人放下唐玖,逗弄了一番温言哄着:“乖儿,和妹妹乖乖的,莫要生病了,可要学你妹妹一般,康健才好……” 唐玖费力的转了头,便看见旁边襁褓里的小女婴,粉粉嫩嫩,圆溜溜的眼睛也正好奇的盯着自己,顿时心中又热又软。 前世的自己兄弟姊妹挺多,可也,不如没有的好。 或许这一世,是老天给自己的弥补吗? 让自己重活一世,给自己一份寻常的人间亲情。 唐玖莫名的眼眶酸涩发红,有些想哭。耳边立刻传来妇人有些诧异又有些慌乱的安慰:“不哭…不哭哦…” 逐浪海边靠海为生的渔村有许多个,其中地域较大,人口聚集较多的,崖口渔村要算一个。 崖口村地势很是不错,离海虽然远了点,但背靠逐浪山,山崖高约二三十丈,一泓窄细的瀑布垂直而下,在崖下汇聚了老大一池清潭,崖口村民所需淡水基本来源于此。 逐浪山陡峭,上山之路虽然辛苦,但山上产物还算不错,所以,这崖口村可谓靠山靠水,再种几亩田地,其实挺好养活人。 唐玖刚开始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家这么穷得揭不开锅,后来才从父母只字片语的交谈中明白。 自家父亲是旁边大平渔村明家幺子明成宇,明家孩子太多,关系不和,两老过世后,作为老幺争不过家产,半分田地都没得到,可谓净身出户。遇上逃荒的母亲,二人成了亲,靠着村里乡亲的帮扶勉强置了家当。 家里靠出海打鱼为生,自家没有船,总得靠村民带着,自然分不得太多,自家母亲却又很能生,一个接一个,生到自己这里,居然还是个罕见的龙凤胎! 大哥,明缺,13岁。 二哥,明瑞,11岁。 三姐,明芸,10岁。 四哥,明毅,8岁。 五哥,明咛,6岁。 唐玖排行老六,这一世的名字叫明玦,现在3岁。 七妹,自己这世的龙凤胎妹妹,明月,比自己晚出来一小会。 唐玖,现在应该叫明玦,从严格意义来说,这算是借尸还魂,真正的明玦在出生不久后,一场大病要了性命,被唐玖占了身体。 可是……这借尸还魂的时间差,未免相隔太久,颇有些离奇。 算算朝代,算算时间。 此时此刻,大概也许,距离自己身死那会儿,已是过去一个甲子左右了! 也不知,前世困住自己一辈子的庞然大物怎么样了。 明玦人小鬼大的叹了口气,蹲墙角继续陪自家小妹捅蚂蚁窝,这种童年玩耍的小事,以前没干过,现在跟着自家小妹玩耍,其实也还挺有意思的。 “六哥,蚂蚁能吃吗?”小姑娘抬起一张可爱的小圆脸,羊角辫抖了抖,一脸垂涎,含含糊糊的问道。 明玦再次叹了口气,这家里是真穷啊,饿得小姑娘连蚂蚁都不想放过了,遇见什么第一想法就是能不能吃!这一点,倒是和前世的自己很像。 “等着,哥去给你找吃的,蚂蚁太小,不够塞牙缝的。”明玦拍拍手站起来,家里倒是还有两条大鱼,不过那是一家人的晚餐,还是算了。 这会离天黑少说还有两个时辰,明玦背了个他娘特意给他做的可爱小背篓,寻了少有人迹的上山小路,左右看看没人,运了口气,健步如飞的攀山而上。 山间小路崎岖陡峭,明玦小小年纪却如履平地,落脚无声,速度奇快。 若是内行人看了,必会一声惊呼,好轻功! 明玦自己也挺满意,三年达到此等地步,只怕也是前无古人了。 毕竟,再天才,也没人能从出生起就开始练功的。 况且,今世这具身体,虽然营养不良弱了些,可根骨奇佳,算得上世间少有。 三年来,明玦由于年龄身体限制,外家功夫虽不得强练,但内功心法练得很是勤快,加之年纪小,练得早,天赋又好,所以进步神速。 前些日子,刚刚突破至唐家心法第二层。 记得前世,自己六岁习武,十岁突破第一层心法,用时四年。成为当辈年纪最小,却最早进入第二层心法境地的人。 就算这样,也被高手众多,天才云集的第一宗门称为绝世罕见。 今世,用时三年,比前世用时还提早了一年,且质量绝非前世可比。 之所以如此,这心法自己练过一次,并无疑难是一回事,最重要的是这一世修习心法太早,早到一出生就开始。 小孩子出生时天灵未闭,尚可感应先天气机,天道本源,此时若能顺应气机修炼功法,自然事半功倍。 可若不是自己带着记忆,带着前世对修炼的深刻感悟,又有何人敢说自己刚出生就能听懂功法,领悟其中关窍,开始修炼?还知道利用先天之气? 所以说,这不是天才就能做到的事。 不到半个时辰,明玦便到了目的地。 这片林子的低处,有一处生有地瓜,被明玦踩了点,当成了储备粮地之一。 就是不太多,也不太大,只能当个零嘴。 利索的挖了几个扔背篓里,打算再找点干柴来烤好了再带下去。 忽的耳朵一动,一丝轻微的,凄厉的破空声以极快的速度由远及近。 明玦来不及思考所以然,前世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使得他立刻旋身扑倒,一只黝黑锋利的精钢箭檫着明玦的鼻尖飞啸而过,生生从身后粗壮的树干上一穿而过,方才失了力道跌落在地。 明玦简直都惊呆了! 这是个什么情况! 难不成我借尸还魂在一个甲子之后,还能有人刺杀!? 听这声音,箭手至少千米开外! 瞧这箭,极品的金刚材质,绝对是豪门大户之人。 再瞧这力道,高手所为啊!若自己要射这一箭,心法必然修炼至第三层了! 谁啊这是! 远处的喊杀声渐渐地近了。 林子里,两方人厮杀惨烈。 “师兄,你带着东西先走,我领着师弟们给你断后!”一名青衣男子找着机会,一边御敌,一边小声和身旁的年纪稍大的男子招呼。 “不可,我来断后,你领着师弟们速速撤离。” “哈哈,你们谁都别走了,东西和人都乖乖的给我留下来!”追杀一方的黑衣人人数众多,实力也分明在青衣人之上。说话的正是黑衣人一方的领头人。 两方人马喊打喊杀,且战且退,距离明玦藏身之地渐进。 明玦藏在山地低处,看着不远处的厮杀,心里简直抓狂。 他前世混迹江湖的经验可谓老道,只看一眼便已经明了眼前这杀人夺宝的戏码。 双方都不乏高手,现在两边打斗激烈,没心思注意周围,待到分出胜负,其他人未必,但以双方为首之人的武功境地,必然会察觉到自己,而自己这个目击者妥妥的被灭口啊! 可恶的是现在自己还不能稍动,否则只怕立刻被察觉! 怎么办!怎么办? 自己现在的情况,跑不掉,打不过…… 也不知以自己现在的年纪,装个什么也不懂的无知小儿能不能混过关去…… 那边的两方人实力悬殊明显,所以很快胜负已分,青衣人一方死伤殆尽,黑衣领头人取走了那位青衣师兄背负的包裹,看着像是把剑的形状。 然后,这位领头的黑衣人兴奋的查看了包裹,志得意满的大笑三声:“终归是落到我等的手里了,清泉庄的废物,也敢肖想这等宝物,不自量力!我们走!” 说罢,领着剩余的人手便要离开。 明玦屏住了呼吸,心里暗暗腹诽,倒是高估了这些人,也不知是不是得了宝物太高兴,还是本身就这么大意,完全没有要去察觉一下周围的情况意思。 办事还挺随便的,真是老天保佑。 明玦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默默的松了口气。 “啊啊啊啊!!” 突兀的一片鬼哭狼嚎的惨叫声响起,凄厉至极。 明玦刚松的一口气又被提起来,连忙探头去看。 远处的黑衣人一个个像是突然遭受了什么暗算,纷纷倒地,痛苦得满地打滚,甚至大部分人都开始疯狂地抓挠自己,直至血肉模糊。 明玦还没怎么回过神来,那群黑衣人,包括领头的,渐渐都没了动静。 这简直…… 明玦默默的屏息凝神,死人一样的藏在土坑里直到天都黑透了,才终于确认,没有自己臆想中的第三方人马。 明玦走出藏身之地,过去小心翼翼的探查了双方的尸体,方才明白,这些青衣人不知何方人士,兵器上都有喂毒,虽然自己这方被黑衣人杀尽,但毕竟武功不俗,这帮黑衣人虽然胜了,却也人人带伤,全都中了青衣人一方的“嗜血疯”之毒,短时间内找不到解药,也是必死无疑了。 话说,“嗜血疯”这种三流毒药,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还是这么受欢迎。不过……倒也还算好用,只是此毒阴狠,发作起来极为痛苦,能在兵器上喂这种毒的人,想来也不是什么正经门派。 出于前世的习惯本能,明玦搜查了一遍所有人的尸体。 东西不多,无非是些匕首刀剑以及伤药,倒是这些人身上的银两还不少,凑起来将近五十多两银子。 真是老天开眼啊! 眼看自家穷的揭不开锅,故意让这些家伙打架打到自己眼前,还非常巧合的同归于尽不说,身上都还带着钱! 上一世,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这一世,也该转转运了。 明玦将银两、药品和两把上好的匕首塞进小背篓,将目光转向黑衣人首领手中的长包裹。 为了这玩意,这两方人同归于尽,那一定是个好宝贝了。 东西入手一沉,明玦颇有些吃惊,虽然没有打开包裹,但一入手,也感受得到,这分明是一把剑,这分量也足以证明这把剑的材质很不一般。 极远处忽然传来些细微的窸窣声,明玦心里一惊,没想到手里这东西还真不简单。 居然又引来人了。 来不及多想,明玦背着小背篓,扛着长包裹,将轻功运用到极致,宛如一只小巧的猎豹,足不沾地,悄无声息的往下山的方向急速掠走。 黑黢黢的山林里,一波十几号人杵在方才两方人马同归于尽的地方一时无言。 一名身段窈窕,发髻高盘的女子走出来细致的检查尸体。 女子裹着紧身束腰的黑色金边长袍,大半张脸覆着一张做工精致的金色面具,只露出一张描绘精致的殷红薄唇,和半张洁白无瑕的脸颊,那露出的脸颊上,纹刻了一朵绚丽无比的、金色的,微微盛开的玫瑰。 这样的装束,这样的女子。 在夜色之下,显得尤为妖异。 女子在仔仔细细的查看每一处地方,她身后犹豫着走出一名黑衣蒙面男子,小声劝道:“大人,尸体有毒,这些人中嗜血疯致死,此毒沾之易腐蚀,请大人小心。” 女子漠然起身,冷声道:“一个活口没有,东西不见了,尸体被人翻过了,但没有留下足迹或者其他痕迹。” 听出女子声音里的冷意,后面的一群黑衣蒙面人一时都噤若寒蝉。 好在女子并未做什么,只是冷冷的吩咐:“搜索附近,以此地为中心,无限扩张范围,直到找到线索为止。” “是!”众黑衣蒙面人齐刷刷领命而去。 徒留女子一人留在原地,暗自叹息:“也不知这东西到底是真是假,要来有什么用,平日也不觉得自家公子对这些感兴趣,怎么这次就非要自己出来找呢。” 明玦回到家时,已是很晚了。 一进门,就见一大家子齐刷刷的将目光瞪向自己。 自家娘亲激动的大哭着冲过来,一把抱住明玦,恨不能揉进身体里,一面揉弄一面哭骂:“你个小坏蛋,你大晚上的跑哪里疯去了!知不知道你爹你娘,还有你哥哥姐姐满村找你!还以为你被拐跑了!你要气死你娘吗!” 明玦懵了一瞬间。 老实说,他还真没有这个概念。 所以说……太晚不归家,家里人是会找的么…… 前世今生,这种经历,还是第一次。 会有一些人,时时刻刻念着你,在你找不见人的时候拼命找你,担忧你,找到你的时候激动哭泣,会有一些人,嘴上骂着你,心里疼着你。 能重活一世,真好。 能有真心疼爱自己的父母兄妹,真好。 能真真切切的像个普通人一样的活着,真好! 明玦沉醉于从未所得的温情中,心里正在无限温暖的时候,一只大手轻轻松松将他拎了起来。 还在感动中没回过神的明玦一脸莫名的被摘了身上的小背篓,然后……雨点一样的巴掌噼里啪啦落在了他的屁股上! 明玦万分震惊,一时呆住。 “爹,你别打了,小弟还小,他知道什么!”大哥明缺一边劝阻一边试图抢过明玦。却被他爹一把抛开,继续扇他屁股。 他娘一声尖叫,也过来抢:“你干嘛,他还小,你不许动手!” 大哥被二哥扶了一把,其他兄弟姐妹纷纷上来劝阻抢人,好歹从明爹手里救下了明玦。 “你个混账臭小子!多大点就这么野!你说你干什么去了!” 明爹外表长得斯斯文文,骂起人来倒也不含糊:“小兔崽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是要翻天儿啊,一家子人转圈找你这个兔崽子,你可倒好,野到现在才回来……” 大哥明缺揽着明玦,只见自家小弟呆呆愣愣,一脸茫然,心里颇是惊奇。 这小家伙挨了一顿揍,居然不哭不闹,还真是挺特别的,瞧这木呆呆的样子,莫不是吓着了? 明玦在他家老爹中气十足的骂声中好歹缓过神儿来,对现在的局面简直无言以对,羞愤不已。 虽然他现在不过一个三岁小儿,可里面装的是一个成年男子的芯子。 当着一群兄弟姐妹的面,被亲爹打屁股,何等丢人! 但…… 老实说,他前世挨打比吃饭还平常,当然,准确说那不叫挨打,那叫受刑。 但这次,却是他唯一一次,挨揍挨得自己想哭。 真是邪门! 明玦吸了吸鼻子,心里暗暗嘲笑自己一番。 然后,他压下心里翻涌的情绪,板着小脸整了整身上凌乱的衣服,非常淡定的喊了一声:“阿爹!” 明老爹骂人被打断,余怒未消,语气很不友好:“干什么!” “我和妹妹饿了。” “……”一家子人直勾勾盯着他。 明爹瞪大了眼睛:“你饿了?你还知道饿了?饿了你不回家,在外边野混!你还敢……” “我上山找吃的了。”明玦冷静的打断自家老爹。 明爹哽了一下,火气稍降,神情里多了一丝愧疚心疼和不自在。 一家子人都沉默了一瞬,还是他娘反应过来,忙道:“行了,饿了就快吃饭,别闹了,折腾这么晚了,都还没吃饭呢。” 明玦继续面不改色的叙述:“我找到了地瓜,然后就挖回来了。” 三姐明芸闻言惊喜道:“那很好啊,晚上加餐吧。” “结果我遇到两人打架。” “呃?什么?”明玦他娘诧异的问了一句。 “然后他们两败俱伤,各自掉了很多银子,我等他们打完都走了,就把银子都捡回来了。”明玦毫不心虚的篡改事实,掏出小背篓里的一个包裹放在桌上解开。 “……” “……” 白花花的银子。 闪瞎一屋子人的眼。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是无言以对。 半晌,明芸满脸疑惑,问出了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打架的人掉了这么多银子……都没发现?没感觉?” 明玦不想说这些人都死了,怕吓着家里人,于是一口咬定道:“对啊,他们笨死了,都没发现!” “……” 这事儿怎么听,怎么玄乎,话本都不带这么编的! ……好吧,其实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包银子,捡得实在是太好了!? 第五章 唐门机关剑 明家搬家了。 搬到了逐浪崖山另一边的小阳县城里。离开了生活多年,从未离开的渔村。 起因还是因为那五十来两银子。 明爹确认丢失钱财的人不是自己村或者附近村的人,加上家里情况确实困难,便决定收下这笔意外横财。 本来明爹打算用这钱造艘渔船,置办两三亩田地。 但是婉娘不同意。 说起明玦他娘,和明玦前世同姓唐,闺名婉菊,村民习惯叫她婉娘。 这位温润秀美的女子其实也是出自大户人家,断文识字不在话下,见识也是有的。 只是命不好,家乡闹瘟疫,大半个城的人都死了。 当时婉娘家里都染了病,为了救命散尽家财。 婉娘是唐家里唯一活下来的人。可谁知好不容易撑到瘟疫结束,又闹起了蝗灾。 于是,才有了婉娘的逃荒之路。这一路艰难自不必说,因缘巧合之下来到这渔村,嫁给了明爹。 婉娘受过教育,读过书,经历的也不算少,见多了人心复杂,自家是个什么情况,这十里八乡也都是知道的。 一贫如洗的人家突然又买渔船又买田地,你让人家怎么想,自家又该怎么解释。 再说明爹的那几个兄弟,若是明爹度日艰难也便罢了,若是发现自家日子好过了,以那家子人的德行,能干什么事她简直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 为了避免是非,婉娘提出搬家。 离开渔村,搬到城里去。 用这笔钱,租个宅子,她能做点小生意。而明爹正值壮年,城里干活的机会也多,总能找到合适的活计。 当然,若能攒下些银钱,能让家里的孩子上上私塾,那便更好了。 婉娘的这个提议,大哥明缺,三姐明芸首先赞同。 其次是明玦。 当然,他的意见不在大家的考虑范围之内。 谁让他年纪太小。 家里其他孩子没有意见,怎样都可以。 于是明爹听妻子的话,去了一趟城里,看好了宅子,找好了新的活计,安排妥当了,便举家搬迁了。 对村里的解释是,海里的生活不好讨,他去城里试试。 对此,村里人大部分表示不赞同。不过,这都不在明家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明爹在城里租的宅子,有个小院,在城镇边上,距离闹市街区有将近小半个时辰的脚程。虽说不是很方便,但架不住城边上的宅子租金便宜很多。 宅子正屋三通房,中间做了正屋,左边是明爹夫妻的卧房,右边做了厨房饭厅。西屋两间房,一间大的做了明家五兄弟的卧房,一间小偏房做了茅房。东屋也是两间房,明芸带着明月一间屋,剩下一间房做了柴房。 对此安排,明玦非常郁闷。 以前,明玦练功什么的都是溜后山去练,完事还能去瀑布下的清潭里洗个澡。 这里是城镇,要找个避人耳目的地方,还不是很容易。 再说家里,五个人住一间屋子,他若想干点什么,必然非常不方便,瞒不住这些哥哥。 而以他三岁幼龄,加之爹娘宠爱孩子的程度,他不可能成功申请单独住小柴房! 可练功这事,不瞒不行,毕竟,他没法解释啊。 看来,他需要想法子挣钱才是,至少得有一间单独住的屋子。 可问题是,自己目前还是个四岁的小豆丁,要做什么实在是有点……先天不足。 这日,天气晴朗。 明玦跟着哥哥姐姐,牵着妹妹明月在镇子上溜达逛街。 初来乍到,刚刚安置好,兄妹几人招呼了爹娘,跑街上闹市区熟悉地盘。 大哥明缺已满十四,性子像娘,很是沉稳,这一路都在记着菜市在哪里,布匹在哪里卖,哪有吃的等等,真真是来踩点的。 二哥明瑞性子内向腼腆,却又很细心,一路都留心照看弟弟妹妹去了。 三姐明芸最高兴,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挪不开眼,拉着两个弟弟这家串那家,那家串这家,忙得不亦乐乎。 明玦牵着明月,暗暗叹口气,他想开溜了怎么办? 可是大哥二哥看得紧。 上次山林里面捡的那个长包裹,他还没来得及打开看看是什么玩意呢,那天知道后面有人追寻,又不好把东西拿回家,便寻了地方藏起来。 后来一直被家里看得紧,又赶上搬家,这一耽搁都过去了大半年了,一直没机会去好好研究一下那个不明宝贝。 还有啊,到底怎样才能快速挣到钱呢? 他想买些材料,他想打造几枚暗器练手,总感觉许久没摸到熟悉的东西,很不自在。 说到底,他骨子里还是唐玖。 前世的一切对他来说是惨痛的,却又是深入骨髓抛之不去的。 明玦正兀自纠结,眼角余光扫到一旁茶肆里坐着几个粗衣人,不由瞳孔微缩。 无他,这几人虽然衣着普通,但身体精壮,还携带兵器,以明玦的眼光自然不难看出这几人武功不弱。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凭着直觉,这几人,很有可能是同类。 前世自己的同类。 这个偏远毫不起眼的小城镇,为什么会引来这样的人。 不知怎的,明玦想起来,他捡的那件不明宝贝。 距离自己捡到那个东西已经过去很久了,不会是还有人在这里盯着吧? 明玦垂眸走过,心中默默思量。 逛至晌午,明缺带着弟弟妹妹来到一家颇为上等的酒楼,名唤思饮居。 他们当然不是过来吃饭的,他们还没这么阔绰。而是明爹在这里做工。 明爹找的活计就是这家酒楼的帮厨,每月一两半钱银子,在此地算是不错的收入了,当然这得亏着明爹厨艺不错,做个帮厨问题不大,比帮人家捞鱼买卖稳定多了。 更好的是,酒楼食材的边角料,食客的剩饭剩菜,总能挑些好的带回来给几个孩子打打牙祭。反正家里这帮穷人没人会嫌弃。 明玦更不会嫌弃,前世他对吃的是好是坏没概念,只要是能填饱肚子,吃啥都没问题。更何况别人的剩饭剩菜,有鱼有肉的,完全不觉得哪里不好。 一帮孩子溜到思饮居后门,由明缺进去找人。 不多时,明爹领着明缺出来,拎着一大盒收集好的,热过的剩饭剩菜。 酒楼老板人还不错,清楚明爹家里的情况,默许了他的行为。 兄弟几个捧着各自的那碗饭菜,在墙根边蹲了一溜,开吃。 三姐明芸是女孩子,比较注意形象,领着小妹明月站着面壁吃。 二哥明瑞瞧了瞧蹲自己旁边的小明玦,捧着比脸大的碗吃的喷香,不由好笑,非常友好的把自己碗里的两片肉夹明玦碗里了。 这番举动引来五哥明咛的嫉妒:“二哥偏心!我也要吃肉。” 四哥明毅考虑了一下,分了一片肉给老五:“我给你一片吧,不能再多了!” 明瑞哼道:“那是我的肉,只能给一个,再给你,我吃什么?” 明毅觉得二哥说的很有道理,点头赞同:“所以啊,五弟你再给我一片肉吧。你只分一个人,当然要分给我。” 老五明咛非常郁闷,他不想分肉啊,但是娘说过,兄弟姐妹要互相友爱。 大哥明缺翻了翻白眼,拨弄碗里的肉丁,一一挑出来,几个弟弟一人一个,算是平衡了局面。 明玦非常速度的把碗舔干净,毫无兄弟友爱的自觉,掉碗里的肉,统统都吃干净。 年纪这么小,总得有点好处吧。 明玦转身把干净如洗的碗还给明爹,背对街道的那一瞬间,明玦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从他来到思饮居后门开始,就有一道目光一直在观察他。 这种情况很不可思议。 他一个四岁的小孩子,也没流露出过什么异常,何以会引人关注? 思饮居后门对面是一家客栈。 三楼一间窗前,一名戴着金色面具,脸颊纹刻着金色玫瑰的女子伫立窗前,把下面思饮居后门的情景尽收眼底。 这不是什么值得关注的人或者事。 值得关注的是,那个最不起眼的,最小的那个男孩儿。 真是个好苗子。 面具女子暗赞,虽然没有仔细查看摸骨,但凭她毒辣的眼光,也能大概看出这小男孩儿根骨不错,而且行为举止感觉毫不稚嫩。 当然也有奇怪的地方,比如,她觉得这孩子年纪这么小,却步履极稳极轻,捧着吃饭的碗,也非常稳,丝毫不晃悠,那个和他同样大的小女孩就需要姐姐帮忙,这个小男孩未免太好带了一点,感觉有那么一丝丝怪异。 可惜,这孩子父母俱在,兄弟姐妹一大群。 父母疼爱,兄妹友爱,家庭和谐。 身份背景太不符合要求,否者她都想把这男孩拐走培养,效果一定很不错。 面具女子盯着下面一帮孩子,鉴定半天,终于确定无果,失望无趣的关了窗户。 明玦察觉那道目光消失了。 虽说明玦武功道行尚浅,但功法特殊,六感奇佳,感知探测,追踪隐匿最是擅长。 加上那道目光的主人,显然没把自己当回事,所以观察的很明显,毫不掩饰,自然很容易被明玦察觉到。 完全不明白自己哪里有地方值得关注的明玦非常费解。 他还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举止引起了专业人士的注意,也完全不知道有人就在刚才,刚刚掐灭拐走自己的念头。 这事引起了明玦的警觉,但理智告诉他,以他这世的身份背景,简直就是被人无视的份。 难不成,还能有人和自己一样借尸还魂? 明玦肉嘟嘟的小脸皱了皱,暗自决定仍要努力练功,无论什么境况,都要有自保之力,这是前世遗留的本能。 何况,今生今世,他要保护的不止自己,还有上天赐给他的至亲家人。 话说他练功的特殊性,得需要点家伙什,最好还有他需要的药材,再不济,也得有个安静的私人地盘啊! 好吧,问题又回到原点了,明玦愁眉苦脸。 一只手伸过来掐住明玦的脸颊:“小家伙你还挺有意思,学人家扮鬼脸么?” 明玦阴恻恻的抬眼望向自家大哥,很好,自从自己重生回来,那个拒人千里,厌恶别人触碰的唐玖就沦落为任人蹂躏的包子了。 旁边又伸过来一只手,掐住了明玦另一边脸颊:“我也觉得小弟很特别,不哭不闹,很好玩,很乖啊,比小月好玩。”这是二哥明瑞。 明玦默默垂眸,他觉得此刻应该装哭撒泼一下,以示警告,但让他干这种事又实在有点高难度,他拉不下这个脸。 叹口气,好吧,他总会长大的,忍忍就好……忍忍就好…… 可惜啊,人善被人欺。 三姐、四哥五哥有样学样的伸手过来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明玦突破心理妨碍,说哭就哭,放声大哭! 吓得几个罪魁祸首手足无措。 明爹提着擀面杖从后厨冲出来,刚好看见五哥明咛的手掐了明玦的脸。 于是,老五被明爹追打两棍:“个小兔崽子,当哥哥的去欺负你弟弟,你出息了是吧!” 其他几个兄长姐姐默契的眼观鼻鼻观心,无比老实…… 吃完饭,大家又逛了逛街,天黑之前赶回了家。 今日大家都很尽兴,唯独老五明咛被逮住干坏事,又背了黑锅,非常委屈。 夜半三更。 明家小院西屋里,靠窗的一张大通铺上,五个半大小子横七竖八毫无形象的躺着,睡得又熟又香。 毫无预兆的,其中熟睡的小男童骤然睁眼,眼神清明,神光乍然。 明玦面无表情的从自家五哥的腋窝下钻出来,小心跨过四哥横陈的大腿,顺利下床。 无声无息的麻利穿上衣服,回身轻点了床上睡死的四人睡穴,这才放心的跃窗而出,像只狡黠轻盈的豹猫,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丝声响。 几乎完美的藏身夜色,一路在最阴暗的阴影里疾驰,时不时在隐蔽的角落稍稍顿足,凝神倾听,感受片刻有无异样。 机警灵敏,来去如风。 大半夜的全力狂奔二十几里路到逐浪山底,然后穿山越岭的翻山回了崖口渔村,瀑布下的清潭旁。 饶是明玦心法练至第二层,大半夜的一口气没歇,跑这么远回来也是累的够呛。 尤其是逐浪山崖陡峭难攀是在当地出了名的。 普通人是万万不可能从这边山翻到那边山,因为没有翻山的路,要想翻过来,必须越过山顶一整面垂直的山壁,一路要跨三四个几丈宽的悬崖,莫说普通人,就是练武的,若不擅长轻功,都很难一口气翻过来。 可若要走寻常路回一趟渔村,那得绕山而行,以明玦的速度,少说也得不歇气的跑上两天。 当初他们搬家过去,是借的牛车赶路,可是走了三天多。 实在累得不行,明玦做在潭边稍稍打坐调息片刻,方才憋了气息,借着月色悄么声儿的潜入清潭潭底。 潭水还是挺深的,当初藏的时候稍微有点匆忙,现在位置记得不太精准,在底部的坑洼处摸索了老半天,好不容易才将当初自己藏好的包裹给掏出来。 明玦扛着湿淋淋的包裹,潜回到自家渔村的老房子,这房子破旧不堪,卖是卖不掉了,当初搬走时也就弃掉了。 走之前,房子里能搬的东西都搬走了,空荡荡的,应该也没人来过,久没人住,布满灰尘。 将屋里检查一番,把自己关进屋里,吹燃随身携带的火折子。 借着微弱的火光,明玦将当初插在包裹外部的两把上好的精钢匕首插入后腰,颇有些好奇的解开了那长包裹。 包裹内是一柄半长不短,三指宽的短剑。 剑鞘是上好的紫光檀木,花纹精美。 看到这柄剑的一刹那,明玦狠狠的震惊了。 他万万想不到,被多方人马厮杀争夺的宝物,竟然是这个! 明玦的手都有些颤抖,一把短剑落在手里有如千斤,沉重的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宝剑出鞘。 剑柄剑刃都是同一种材质,似金似玉,敲之沉闷无声,最特别的是,一把剑正反两面,一面通体黝黑,宛如一块墨玉,一面银光雪亮,出鞘的一瞬,透出的雪光,在微弱火光的映射下,竟照得屋里一亮。 明玦立刻谨慎的手腕翻转,将银白那一面压下。 黝黑的剑刃根部,一个古体字刻得笔锋凌厉,杀气凛然。由于剑面黝黑,不仔细看,很容易忽略这个刻字,就算看见,现在也大多认不得这是个什么字。 明玦手指微颤的抚上刻字的纹路,一时忍不住眼眶酸涩。 这个古体字,是一个唐字。 这把剑,曾经是整个江湖的号令牌,是江湖霸主的象征。 唐门的镇门之宝,门主信物。 机关剑。 曾经的天下第一神兵,唐门机关剑! 其实自他重生,知道今生已是甲子后,他就一直很想知道,当年的天下第一宗门,如今到底怎样了。 可他又不想知道,对于曾经的唐门,他对里面的记忆太过灰暗。 能和过去彻底撇清,实在是一种幸事,他不该再对其再施与任何关注。 可在看到这柄剑的瞬间,明玦便知道,曾经辉煌盛极一时的唐门,现在一定是不复存在了。 否则,这把剑不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他的手里! 那个他恨之入骨,无力挣脱,却又割不开,放不下的唐门,没了! 唐门没了,而自己,用一种奇特的方式,活了下来。 唐门的信物,也用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落入自己手里。 真是! 神鬼莫测的命运…… 还剑入鞘,明玦收拾起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默默凝视这把宝剑良久,稚嫩的脸上露出一丝违和的,不属于这具身体该有的,凉薄的笑意。 左手拇指扣上剑柄底部,用力旋转按下,右手握紧剑柄旋转,便听见轻微咔嚓咔嚓的机扣声响。 明玦努力回忆机关剑的密码,顺时逆时的旋转剑柄。 密码他只在机缘巧合下完整的看过一次,凭借过目不忘的记忆,时至今世,他仍然能记得。 唐门的机关剑之所以能成为天下第一神兵,自然有其道理,若不知其中关窍,不懂机关,不善暗器者,就算拿到这东西也不过就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而已。 其实在唐门内部,机关剑又叫千机九转剑,主要转变的形态有短剑,也就是目前的最初形态,其次是横刀、弓弩、三棱匕、软骨长鞭、双手匕、飞爪、月刃、暗器组合。 当然,每种形态还有很多细节变化,一时半会的都说不明白。 总之,一把机关剑,包罗万象,妙用无穷,能抵百兵。 但想要彻底掌握机关剑的变化妙用,必须先掌握唐门单脉秘传,精妙绝伦的九种剑内机关术和特殊手法,然后,还得知道开启密码。 而这一切,只有继任唐门门主,才能修习的。? 第六章 往事 至于明玦是怎么知道的,现在想想,还真是天意。 前世的唐玖是唐家的庶子。 生母出身青楼,身份低微,唐家作为当时的天下第一宗门,豪门大族,若不是因为当时她怀有身孕,必然连唐家的大门都进不去。 就算进了门,也是无名无分,受尽欺辱。 那个女人,唐玖前世的生母,为了脱离苦海,费尽心机搭上当时的唐家少主,为他怀上孩子,结果好不容易进了唐家大门,却生活的更不如意。 唐玖前世的生父,妻妾十几房,孩子一大堆,兄弟十几个,七姑八姨,叔叔伯父、婶婶姨娘等都懒得计数,人口关系复杂的几天几夜都说不清楚。 唐家的家教冷漠残忍,亲情淡漠,利益为上,教育孩子的手段严苛冷酷。门主、堂主、管事等这些位置,争夺惨烈。 这样的环境,你叫一个出身青楼,身份低微,又不受宠爱,自己不会武功,大字不识几个的弱女子如何过活? 就算撑着生下唐玖,母子二人也是无人问津,还有一大群妻妾恶奴刁难欺辱。 那个女人疯了也是正常,谁能不疯呢? 所有人都可以欺辱她,她却欺辱不了任何人,除了自己的儿子。 她把所有不能发泄的怨恨,不能宣泄的痛苦,统统发泄在了自己的儿子身上。 就这样,唐玖在那个疯了的女人手里活下来,费劲心力偷学武功,当他出色的天赋被发现的时候,他才开始进唐家人视线。 唐门门主,也就是他的亲爷爷,传授了他唐家心法。 当时,唐玖才六岁。 他十岁那年,心法突破,在当辈子侄中,最早进入心法第二层。那时候,他才被他的父亲非常随便的取名为唐玖,因为他是他父亲的第九个儿子。在这之前,他只有一个代号:小野种。 也是那一年,他方才真正的认祖归宗,被承认为唐家子弟。 还是那一年,他被取名的第二天,他的母亲,疯狂的用匕首捅了自己三刀,刀刀致命,在破败清冷的偏院里,用一种极其惨烈的方式,含恨自尽。 唐玖,曾是赫赫威名的唐门里,一个永远不被重视不被承认的武学天才,一把由唐门为下任门主打造的人形兵器。 他被扔进训练场里调教,被控制,被折磨,被利用,然后踏着尸山血海活出一条命来。 那时候,他十八岁,被当做死士,送给唐老门主选中的继任者。 可终究,人算不如天算,自负如他爷爷这般人物,也终究有看错人的时候。 他苦心栽培,寄予厚望在继任者,却在门内历时三年多的内乱夺权里,输给了唐玖的大哥:唐亚。 争位之人,各有手段,无论成王败寇,自有后路。 偏留一个唐玖,无可选择。 他在别人眼中,不过是一把剑,再如何锋利,也只能握在持剑人手中。 说到底,他其实和手里这把机关剑,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区别。 唐亚上位,唐玖和他大哥,本就积怨颇深,如今两人放在一处,还有了主从之别,结果可想而知。 无论唐玖如何厌恶自己的兄长,却都不得不服从于他。 唐家善毒,更有不少秘法,想要掌控一个人的性命本不是难事,更何况唐玖这般从小培养的人。 他的小命,时时刻刻捏在他大哥手里。 想到这里,明玦苦笑一声。 在他大哥手里过活近十年,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好生佩服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活过来的。 那时的自己,是什么呢? 杀人的机器。 人后的影子。 无心无情,麻木不仁的怪物? 一条卑微的狗! 而支撑他活下去的,是满腔的不甘,近乎疯狂的仇恨,以及至死也要报复的执念。 在一次任务失手后,他被唐家家法折磨得生死不能之后,没人相信他还能活着。 他像具即将腐烂的尸体,被随意扔在后山草堆里。 他大哥最宠爱他的小儿子,一心一意的培养,早早就将唐家各种秘法,包括机关剑的奥秘悉数教导,毫不藏私。 私传教授的地点,就在唐玖躺尸的后山。 命大未死的唐玖,在躺尸期间,一边调息养伤,一边偷师。 正因为如此,他反而成了门主之外,唯一一个知道机关剑秘密的人。 哦,还有他大哥宠爱的小儿子也是知道的。 可惜,他被唐玖杀了。 说起来,他大哥的小儿子,自己的小侄子,与自己并无大的冤仇,性格其实也还算讨喜,也难怪他那个心狠手辣的大哥也这般偏爱。 可也正因为他大哥唐亚的这份偏爱,才让对唐亚恨之入骨的唐玖下了杀手。 不为别的,只为……能让唐亚痛苦而已。 明玦收回思绪,看着手里的机关剑,微微叹息,前尘往事,随便一回忆,都让人头疼堵心。 随着手里眼花缭乱的操作,伴随轻微的机括声,明玦手里那把奇特的短剑不断分解延伸,最后组成了一条又细又长的,黢黑的,软骨鞭。 机关剑的秘密很少人能知道,就算当年唐门内部人,也不敢说见过机关剑所有的形态。外界基本只听闻过机关剑的传闻,现在机关剑被明玦更换了形态,就算扔大街上,只怕也不一定会有人再注意了。 透过窗外看了看天色,再不往回赶,只怕不能在天亮前赶回去了。 将软骨鞭缠在衣摆下的裤腰上,然后将包裹布在屋内墙角挖了个小坑,控制着火光将它烧了埋好。 这才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赶。 紧赶慢赶,好容易回到自家的小院,天空已经泛白,正屋里边已经听见自家爹娘的说话声了! 来不及喘口气,飞速顺着窗户跃进自己屋里,快速扫一眼,不错,一个都没醒,明玦怕伤着几个哥哥,所以点睡穴时下手很轻。 几下扒了自己的衣服,耳朵一动,他听见了母亲的脚步声,这是来叫起床了。 用最快的速度解了几个哥哥的睡穴,然后往床上的空位一躺,两眼一闭,压抑着急促的呼吸,瞬间一副酣睡相。 婉娘一把推开几个儿子的房门,无奈的看了一眼睡得横七竖八的几个小子,扯着嗓门高喊一句:“起床了!” 兄弟几个纷纷睡眼朦胧的跌出梦境,个个都恍恍惚惚。 “快点起来了!老大老二,早些去城郊林子里,砍些柴火回来劈好,然后去井口挑水回来,把水缸填满。” “老四老五快起来跟我去集市,跟我摆摊子。” “小六,带着你妹妹,乖乖待家里,听你姐姐的话,不许添乱!” 婉娘快言快语,安排好一天的活计,转身就去厨房做早饭。 几兄弟这才逐渐清醒,爬起床来穿衣洗漱,二哥明瑞过来把明玦拎起来,帮他穿衣洗脸。 说起来,做个小孩子也是有点好处,至少在人家眼里,自己生活不能自理。 明玦这几个兄长,大哥明缺成熟稳重,小小年纪很能拿主意,这点三姐明芸跟大哥很像,性子随母亲。 二哥明瑞是所有兄弟姐妹中最细腻的人,温柔内敛,照顾弟弟妹妹比爹娘都细心。明玦明月两人基本可以说有一大半是明瑞带大的。 四哥明毅性子最实诚,干什么都一本正经,实在得很,这点跟明爹很像。 五哥明咛有些小聪明,但天真没心思,在外面嘴甜很会讨喜。 倒是明月,整天除了吃什么都不知道,憨傻憨傻的真让人担忧! 一家子人收拾好了就聚到饭厅吃早饭。 自从家里添了那一笔银子后,婉娘便摆了个绣品摊子,也能补贴些家用,再加上明爹活计还不错,家里好过了很多,所以早饭虽谈不上丰盛,但至少可以管饱了。 其实银子剩余还多,租房摆摊并没花几个钱,但是婉娘持家节俭,半点不肯多用,她心心念念想着攒钱送几个孩子上私塾,哪怕能上一两个也是好的。 吃完饭,大家就要开始一天的生计,各有各的活儿。 大哥二哥被安排去砍柴挑水,明玦自然没什么兴趣跟他们一道,也不太想跟着姐姐蹲家里,更不想领着妹妹无所事事掏蚂蚁玩泥巴。 明爹去酒楼上工,不能带小孩,倒是可以跟着四哥五哥,去帮婉娘摆摊。 于是,明玦装着小屁孩撒泼的架势跟婉娘撒娇:“娘,我也要去我也要去!我要去我要去……” 婉娘相当不愿意领个拖油瓶的跟自己去做生意,还得分心看顾他,可又被明玦嚷嚷得头疼,无奈只好妥协,把他也带上了,只不过跟他好言好语的约法三章:不许哭闹,不许捣乱,不许乱跑。 婉娘是大家出生,加上心灵手巧,女红绣工是一等一的好,家里一家大小的穿衣盖被,全是婉娘自己做的。 所以想到做生意,自然首先就是想到做绣品。 她在家绣些手帕面巾,做些绣鞋腰包钱袋什么的,多了就拿到集市上摆摊售卖。 她手艺好,也肯下本钱买好料子,绣的花样也新颖,就算喊的价格高些,也完全不愁卖。一来二去,还认识了一两个大户人家小姐,在她这里定制绣品。 今日来的算早,五哥明咛鬼机灵的帮婉娘占了一个不错的位置,帮着明毅把摊子铺开,把婉娘绣的小物件一一挂好摆放。 明玦乖乖跟在婉娘身旁,仔细看了看自家娘亲做的成品。确实,婉娘的手艺属上等,但算不上精品。其中还有一些明显做得差些的,那是三姐明芸做得。 说起绣工,明玦其实可谓大师级别,若要出手,那绝对少有人比。当然,明玦前世作为一个男人,之所以绣工这么出色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唐门子弟,擅长暗器功夫的,必然绣工也是一等一的好。 实在是因为,为了练习眼力、精准、速度、耐心等这些使暗器的基本功,绣工无疑是低成本,高成果的练习方式。 唐门里,所有的布品、绣品、衣物等全是唐门子弟自己做的,唐门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便是不得在外购买衣物鞋袜等所有成品,唯一能买的,就是织布所用的原材料。 唐门门规森严,祖上传下来的规矩无人敢违抗,但又有几个愿意静下心来做这玩意,尤其是男子,对这更是本能厌恶。 明玦在门里身份低微,没有靠山,从来都是被使唤欺压的份,他那几个兄弟姐妹,那些个姨娘,还有些刁钻的婶婶叔叔,缺什么少什么都扔给他做。 后来他在唐亚手里过日子,更是被百般挫磨。为了羞辱他,他的那位大哥也是时常让他做这做那,事后又百般挑剔,稍不如意就是家法伺候。 这般处境,倒练就了前世唐玖一手无与伦比的绣工手艺和神鬼莫测的暗器功夫。 明玦倒是很想帮婉娘分担些活计,普通人这活做多了伤眼睛。 婉娘不比自己。他修习了唐门心法,内功运行周身经脉大穴,其中囊括了眼部的所有穴位,随着日后功力逐渐深厚,眼力异于常人。 再就是女红绣工什么的,他确实很擅长,经他出手的东西,必然是精品中的精品,卖给达官贵人收点高价都是小意思。 以前唐门在外边送礼,尤其是送女眷,常常附送一件唐门出品的绣品衣物什么的,抢手的很,争都争不来。 可问题是,他要怎么给他娘解释,告诉她,您的小儿子天生就会一手好绣工吗?他爹娘兄弟能接受这个诡异的事实吗? 而且…… 明玦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叹息。 不会有人相信自己的。 所以说,他现在只能做个乖巧老实的稚子,啥也不能帮忙,默默练自己的武功。 明玦再次叹气,愁眉望着婉娘,心里急切盼望着,能快些长大,尽快摆脱现在这具幼小身体桎梏。 这边婉娘一边看摊子,一边掏出随身携带的家伙什开始绣一顶帷帽。明咛非常大方讨喜,对路过的叔叔婶婶笑得可爱:“婶婶,你真好看,穿我阿娘做的衣服肯定漂亮!” 因为成衣定制最赚钱,所以明咛最喜欢推销成衣。 “叔叔,你家娘子好漂亮,我长大了也想娶漂亮姐姐,你要不要给漂亮姐姐买件漂亮衣裳啊?” “伯伯,你女儿好像小仙女,我阿娘做的衣裳最适合小仙女穿了,试试吧试试吧……” 明玦:“……”。他五哥说瞎话的功夫真是天赋过人。 婉娘偷笑着任由老五嚷嚷,别说,她家五儿子叫卖的本事真真儿不错。 明毅则帮着看顾物品,有人询问便一板一眼的告知价格,若有人买,便收钱算账,一本正经,小小年纪都没出过差错。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婉娘也存了心思锻炼自家孩子,只在客人问得仔细或者需要的时候她才开口解释,剩下的基本交给两个孩子,否者便专心做活儿,只是对每位客人都含笑招呼一声。 不远处,不知从哪个拐角巷子转出来十几个配刀汉子,个个都是身强力壮的,有几个一脸络腮胡,还有几个满脸横肉,领头的是一个衣着鲜亮,细皮嫩肉,约莫二十几岁的公子哥儿,腰间像模像样的配了一把珠光宝气的长剑。 集市开铺子的,摆摊的,推小车卖吃食的多得很,询价买东西的客人也多,本来一片吆喝买卖,讨价还价的正常和谐局面,在这帮人出现的瞬间,就乱了。 有眼尖手脚快的摊贩几乎眨眼间收拾好了货物,就往巷子里钻走逃跑,可很快就被巷子里早早堵好的人拳脚相加的给逼了回来。 赶集市的客人也一哄而散,四下奔逃,一时间整个集市混乱不堪,人头攒动间,婉娘这里看不到那边的情况,只听见哭叫喝骂声传了过来。? 第七章 杀人 明玦脸色一紧。 婉娘一时也是有些慌乱,她刚开始摆摊做生意没多久,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突变之下有些手足无措。 明毅明咛更是茫然。 一旁卖胭脂水粉的姑娘也忙着收拾货物,转头看见这段时间新认识的夫人还在发愣,不由急急提醒一句:“婉娘,快些把东西收起来,找机会逃走,那是知县大人的外甥,领着那帮人来收钱的,隔三差五来一回,被逮到,你这货物银钱,怕是都留不住了!还要欺负女人的,看好你家孩子,被瞧上要抓去做白工的!” 婉娘心里一惊,来不及多想,连忙也开始收拾货物:“老四老五快点收拾,不不,老五你先带着你弟弟回家去,快!带着银钱。” 说着将今日卖得的银钱塞进明玦怀里裹好,然后一把将明玦推进明咛怀里:“快走快走!” 转头又连忙将绣品收拾好,眼看着那群人已然过来了,惊得一头冷汗,抓着明毅转身就要走,一回头看见明咛明玦还在身后不由大惊:“你们两个怎么还不走,愣着干什么,傻了吗!” 明咛被母亲厉声呵斥了一句,有些委屈,他本来是听话的想走啊,可不知怎么回事,小弟明玦傻了一般立在原地,拉了半天没拉动。 明玦暗暗皱眉,那伙人一出来他就警觉了,倾听感应了一番后便察觉到集市的各个巷子都堵了人,他不可能把婉娘和四哥两人扔这里,他不放心,也不能让五哥单独走,必然会被那伙人堵着,他一个小孩子那才危险。 就这么一会功夫,两个佩刀大汉已经逼了过来,其中一个高个子凶狠大吼:“臭娘们愣着干什么,银钱交出来,货!摆出来!快点!” 婉娘也顾不得货物了,惊得眼泪都出来了,拼命把三个孩子往身后塞,一路被逼至墙根。 另一个矮胖的汉子看见婉娘含泪的模样眼睛一亮,又看了看身后的三个孩子,不由拦了拦高个儿男人:“这小娘子新来的吧,瞧着很面生。” 婉娘的声音有些发颤,夹着哭腔:“各位大哥好汉,妾身随夫君赶集市做点小生意,头一次来,不懂规矩,还没卖几个钱,东西就是些妾身自己做的鞋袜手帕什么的,大哥看得上,就……就拿去使使,放过我们母子吧。” 她身后的明玦却清楚的看见了矮胖男子眼里的淫光,很明显对婉娘起了邪念。 明玦眼里,那瞬间,杀机毕露,尸山血海里带出来的血腥之气自灵魂深处弥漫出来。 就好像,那个属于唐玖的,冷漠而狠戾的灵魂,真切而完整的附着在了这具幼童的躯体里。 他身旁的明咛莫名一冷,有些怔怔的看着自己小弟,不知为何,他对这个小弟起了莫名的惧意。 明毅也察觉到哪里不对劲,还没来得及仔细看看明玦,便听见一旁突然传来女人凄厉的哭叫。 几人转头一看,却是另外两个佩刀汉子,满嘴污言秽语,邪笑着把刚刚提醒他们的姑娘按在墙角,一把撕了她的外衣,露出大半个洁白的肩膀。 其中一个男人恶心巴拉的扑上去一把抱住那姑娘,伸手就要去揉弄。 那姑娘虽十六七岁的年纪,但明显是个未婚女子,哪里经历过这个,只知道拼命挣扎大哭,情急之下一口咬在了那男人的手腕上。 “啪!”那男人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那姑娘的脸上,力气之大。姑娘直接被掼倒在地,一时间哭都哭不出来,险些昏过去。 “臭婆娘,不识抬举,你他妈还敢咬我,老子今天不玩死你!”说着就要上去继续撕她衣裳。 就在此时,及其突兀的,那男人伸出去的手腕突然漏了一个半指粗的圆洞,目睹这一幕的人谁也没看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连那男人自己一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 “啊啊啊啊啊啊……” 周边场景诡异的寂静了一瞬,直到行凶男人彻底反应过来,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才打破一池静水。 那穿得跟只花孔雀似的公子哥震惊,说话都结巴了:“什……什么情况!” 他哪里见过这么诡异的事,只不过是闲看一出手下人上演调戏良家女子的好戏,哪知看着看着突然他手下的手腕上莫名其妙多了个血窟窿。 多惊悚的事! 活见鬼了么!? 那帮佩刀汉子一个个大惊失色,还在行凶作恶的人也纷纷收手,全都如临大敌的抽出佩刀,警惕的张望集市上的各类行人小贩。 那公子哥心虚的把两个手下抓到自己身边找安全感。 可惜,一群人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名堂。 婉娘和那被欺辱的姑娘也被这一变故惊呆了,一时间没了反应。 明毅明咛两兄弟看着一旁捂着手上血窟窿,鬼哭狼嚎的男人,有些害怕,又有些好奇。 街上目睹这一幕的群众之间传来窃窃私语:“真是老天显灵,收拾这些恶人了?” “我看是这么回事,不然怎么好端端的手上一个窟窿就蹦出来了?” “就是啊,所以说恶有恶报来着,坏事做尽,总要遭报应的呀。” “人在做天在看,怎么不惩罚那恶人头头呢。” 集市茶楼,二楼,临街靠窗的雅座。 一名男子倚窗而坐。 虽是男子,容颜却显得有些艳丽,一双丹凤眼眼尾上挑,魅色天成,本是一副清贵神仙中人的模样,可惜脸色漠然,目含冷厉,瞧着便让人心中莫名生寒。 他的对面,站着那位覆着金色面具的窈窕女子,脸颊上露出的那朵金色玫瑰,熠熠生辉。 茶楼上的两人观看了下面集市一场闹剧,从头至尾漫不经心。 直到,那个调戏良家女子的男人,手腕莫名的多了一个血窟窿。二人才凝神往下看去。 沉默片刻,男子不知觉停下了手里悠闲转动的茶杯,一双凤眼斜睨一眼面具女子:“金瑰,可看出是谁?” 金瑰不由皱起了一双秀眉,仔仔细细的将集市上的众多人群观察一番,最终不太情愿的回答:“回公子,属下刚刚走神,现在看不出是谁人动手。” 男子看着集市上形形色色的人若有所思,看这伤口,像是被钢钉所伤,动手之人隐在暗处,这等手段,居然是江湖上罕见的暗器功夫。 而且还是个中高手。 速度之快,就算自己刚刚没怎么留意,也该能察觉出来暗器从哪里飞出来的,可现在居然分辨不出。 力度之精准,钢钉入手,正断经脉,透而不出,出没无状,虽然只见冰山一角,却足见暗器功底非常不俗。 如今天下使暗器的人少之又少,大家宗门更是不会有人使暗器,都认为是小人行径,暗算伤人不够光明磊落。 就算有些不介意名声的,学了这偏门小手段,也少有人能将暗器练至这等程度,毕竟练的人大概也只是想学来当杀手锏,对敌的时候大不了搞个出其不意什么的,还不好让人知道,免得被瞧不起,如此一来,又怎会费心下多少功夫。 没想到,闲来无事,来看看什么古墓宝剑,跑到这个犄角旮旯的小城镇,居然逮到一个暗器使得这么好的不明人物。 有意思! 一旁的金瑰看了看自家主子兴味盎然的眼神,心中了然。自己主子,喜欢收罗感兴趣的人。 能让他感兴趣的,必然有特殊的地方。 茶楼下的街道上传来一个颇为嚣张的吆喝。 “你们说什么!不想活了是吧,谁能惩罚我,老天都不行!”花孔雀公子哥看着流血不止快昏过去的受伤手下,听着街上大伙儿小声说话诅咒自己,强自按捺恐惧,像是要说服自己一般,嚣张的大吼:“谁在嚼舌根,刀头,你去把这些碎嘴贱民给我杀了!” 窃窃私语的群众顿时安静。 那几个说话讨论的人惊恐的往后缩。 他身边那个叫刀头的男人却明显迟疑了,他好歹是混过江湖的,就算是没见过,那也听说过那些武功高强,出神入化的高人手段。 他倒不觉得是鬼神作怪,倒有可能是哪个武功高强的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来了。 瞧这无声无息的雷霆手段,自己这伙人怕是惹不起。 花孔雀公子哥见他居然半天不动,恼怒的踹了他一脚:“我的命令你敢不听!” 刀头没防备,被踹得趔趄了一下,顿时恼怒不已,这小白脸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不是看在这小子家世的份上,谁搭理他! 冷着脸刚要回头给这个白痴公子哥解释劝说一下,就听见全场一声惊呼。 刀头心里一惊,暗道不好,回头一看,花孔雀公子哥的眉心也漏开了一个细圆的血洞,和那伤了手腕的男人是一模一样的伤口。 只不过,这个血洞,一个开在手腕,废了一只手。 另一个开在眉心,丧了一条命! 二楼茶楼里的男子震惊的挺直了腰板,一双锐利的目光直直锁定了目标。 金瑰这次一直凝神盯着下面的动静,眼看着那个花孔雀公子哥儿在一瞬间被洞穿眉心,尸体都没来得及躺倒,还直愣愣的立在街道中间。 但是,以她的武功修为,居然还是没能抓到是谁动的手! 简直严重伤她自尊! 她羞愧的望向男子,便看见男子紧紧的盯着街道对面。 而他的面色,是从未有过的诡异莫测,复杂难辨。 是了,主子武功出神入化,少有敌手,以他的本事,这次又没有走神,定然是发现了动手之人是谁。 顺着男子的目光望过去,便看见街道对面,一名温润秀美的年轻妇人,贴着墙根面无人色,强自镇定的护着自己三个孩子。 金瑰站在二楼窗前,居高临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纳闷的把那妇人打量一番,恨不能把人看出个窟窿。 可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个普通弱女子,没有半点特殊,更没看出身怀武功。 明玦在矮胖男人对婉娘起了邪意那一刻起,便动了杀念。 本来么,明玦打算这辈子一定好好做个普通人,练武只是出于他的本能,前世刻下的烙印太深,但他没想过练好了武功要去做什么。 按照他的想法,他此生应该和他几个哥哥一样,在这个平凡的家庭长大,然后好好赚点银子,让家里不要这么拮据,他和婉娘的想法一样,挣了银子,让自家几个兄弟姐妹念念书,不需要多出息,以后能赚钱养家就好。 然后和哥哥们一起娶妻生子,送姐姐妹妹出嫁,给爹娘养老送终,抚育自己的孩子长大成人…… 这一世,他没想过让自己的手上染上血腥。 但是他忘了,他终究是唐玖的事实。 哪怕他住进了明玦的身体,可他的芯子,仍然是唐玖。 不可避免的,他拥有属于唐玖的心性,唐玖的本能,以及唐玖下意识的习惯…… 杀一个碍眼的人,于他而言,实在太过稀松平常,几乎没有考虑,就已经出手了。 他本能的想杀了那个令他极度厌恶的矮胖男人,他不允许有人用那种龌龊的眼神去看自己的娘亲。 刚要出手,便看见一旁那善意提醒自家的姑娘被欺辱,虽然只是一句话的善意,便又让他不可避免的想到了牧婉。 只有在泥沼里挣扎久了的人才会知道,一句话的善意,也弥足珍贵。 下意识的,明玦把扣在指尖的钢钉用在了那个欺辱女子的男人手上。 他上次跟大哥赶集,按吩咐给家里打一口新铁锅,他趁几个人没注意,从铁铺顺了两颗钢钉,刚刚用了一颗,剩下的那一颗,他本来仍是打算用在那意图欺负自己娘亲的矮胖男人身上。 结果,他听见了那些老百姓的窃窃私语,一时觉得有一句话说得很有道理,作恶的头头不解决掉,就算杀了这个矮胖男人,也还有下一个,下下个。 这个花孔雀公子哥才是罪魁祸首,这些人不过是他的走狗。 他娘可是以后还要来集市做生意的,今天已经把他娘吓坏了,他不想这种情况再出现第二次。 于是,明玦只稍稍一犹豫,再听见那花孔雀叫嚣,剩下的那枚钢钉便送给了花孔雀,擒贼先擒王,以绝后患。 就这么一会会儿,等他自己本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在他手里一死一伤。 明玦在那一瞬,有那么一丝丝懊恼,好端端跟母亲上街做买卖,一不留神没控制好自己的脾气,打破了自己原本对人生最初的规划。 明明他在心里给自己定好了,此生不沾鲜血的。 习惯真可怕! 可…… 今日这种情况,若不杀人,又该如何解决? 若是正常人,应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是……应该报官吗? 那真是太麻烦了,还是杀了比较方便。 明玦反思过后,便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杀就杀了吧,这种人,就算是报官,也该被处死的,他出手杀了,也不过是少一道程序而已。 再说了,他今生还勤勤恳恳的练武,除开本能,最重要的一点无非就是自保,以及保护家人。 这种意外状况,谁也不想发生的。 第八章 暴露 花孔雀的身份背景,在这个小地方也算贵重,如今横死街头,不知会引来什么样的后果,他带来的这些手下一个个惊恐万分,慌乱无措。 领队的叫刀头的汉子,脸色冷沉的都快滴下水来了。 这个废物公子哥,尽管讨人厌,可架不住他身份压人。 虎头帮算是小阳县的地头蛇,而这个花孔雀,正是虎头帮当任帮主的独子,这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花孔雀的母亲是小阳县知县大人的亲妹妹,也就是说,他还是知县大人正正经经的亲外甥。 他们这一帮人是时不时的搜刮民脂,有很大一部分进了知县大人的腰包。 现在,在他们这些人的眼皮子底下,保护对象死了!凶手是谁都不知道,他们如论如何都没法交代。 明玦对这些后果当然是事不关己,漠不关心。 就在刚刚,他出手杀了花孔雀的那一刹那,他心里莫名的一紧,有一种被毒蛇盯住的危机感。 明玦不动声色的扫过人群、街道、铺子…… 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花孔雀尸体上,并无异样。 街道角落,巷口,也没有异常。 明玦的目光又扫过对面街道二楼,有两扇窗户开着,里面的人倒是在看热闹,但关注点也并不在自己这里。其他窗户都关着,也没什么问题。 可他的感应向来不会出错。 问题出在哪里? 莫非……有人发现了自己? 他出手也算隐蔽,唐门的暗器手法从来是以神鬼莫测闻名江湖,更何况,明玦现在就算内功修为尚低,可手法技巧半点没有退步,放在前世,暗器祖宗的唐门里,那也是排头号的! 现在混在人群里,顶着小娃娃的壳子,就算武功远远高过自己的人,若不是一对一的面对,也很难察觉暗器走向。 若有人察觉自己,那必然是顶尖高手。 这么一个小地方,一个会武的人都难找到,哪来的顶尖高手? 虽是这么想,可明玦却忍不住有些烦躁。 “公子?”金瑰不解的望着自家主子,她正排查下手之人,怎么她家公子突然把窗户关上了? 男子透过关闭的两扇窗户之间的缝隙,果然察觉到目标人物用余光扫了过来,不由眯了眯眼,嘴角露出一丝兴味盎然的笑意。 真是天意。 换个人来,还真不一定发现是谁人下手。毕竟,就算有所察觉,也未必会相信自己的判断。 是啊,谁会相信,当街杀人且手法奇巧的人,会是一个还没有大腿高的稚子呢? “金瑰。”男子微微一笑。这一笑便化解了他面上的冷厉,出色的容颜得到了最极致的舒展,尤其是那双眼尾上挑的眸子稍稍染上笑意时,便有些勾魂摄魄般的让人移不开目。 “公子有何吩咐?”金瑰是个格外特别的女人,对自家主子的美色完全视若无睹,丝毫无感,不过是难得看见自家主子心情这么好,有些诧异罢了。 “看见那个最小的男孩了么?”男子抬起一根比女人还要精致的修长手指,稍稍将窗户之间的缝隙拨开了一点点。 金瑰顺着男子的示意看过去,诧异的挑了挑眉,这一看她倒是想起来了。 这不是前段时间酒楼后门看见那个资质上好,引得自己很想抓回去调教的男童吗,莫不是公子也看上了? 果然,男子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道:“这个小孩,带回十方阁,直接扔给影刺阁,做主阁备选。” 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今年十方阁选拔到主阁的苗子,他一个都不满意,统统给退回去了。 至于现在遇到的这个,到底是达到了什么程度,还需要进一步试探。但比之天赋和前景,必然是今年送来的那些人,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 金瑰闻言,顿时头痛万分:“公子,这不妥吧。” 男子的好心情被破坏了一点点,不悦道:“有何不妥。” 涉及阁内原则问题,金瑰正色道:“公子若喜欢,可以抓回去放到其他分阁好生培养,一样可以为公子所用。但做主阁备选不行,主阁不比其他,里面的人都是公子的近侍,选人的规矩,很重要的一点便是不能有身世牵绊,不能有……软肋。” 金瑰瞥了一眼楼下的男孩儿,摇头道:“这个孩子,父母俱在,兄弟姐妹还不止这两个,牵绊很多,不合适。” 男子皱了皱眉,看了一眼把那男童护在身后的年轻妇人。 金瑰看了看她家公子的脸色,好声好气的劝说:“公子,实不相瞒,我前段时间就见过这个男孩,确实是个好苗子,性格沉静,根骨奇佳,确实是个可塑之才,可问题是,人家家庭和谐,兄弟姐妹感情好得很,他不是世上没有身份归宿的人,这样的人直接抓回去,挺结仇的。” 男子沉着脸不说话。 金瑰见自家主人貌似不太甘心,劝道:“要不抓回去,放在分阁吧。公子,您是阁主,我是您的贴身侍女,也是您唯二的护法之一,职责所在,我不会允许您身边出现不能全心全意之人。” 男子皱眉:“十方阁控制人的手段你不自信?既然你我都觉得他不错,不妨破例一次,他年纪尚小,花点心思调教未尝不可。至于他的家人……有牵绊也未必就一定不好,安排好他的家人,反而能让他更听话。” 金瑰迟疑片刻,仍有点不赞同:“可以是可以,但……他年纪虽小,可也能记事了,你看他这么小小年纪,杀人居然没有半点不适,想必性子不是好相与的,这般行事,焉知他长大之后不会记恨我们今日的强迫?” “阁里调教控制人的手段,属下自然自信,当不会给他背叛忤逆的胆子和机会,可人心难测,他若以后心存怨恨,或许不能背叛,不敢忤逆,可他难道不能不尽心吗?这留之何用。” “十方阁为何能屹立几百年至今不倒,反而愈来愈盛,难道不是因为人心不散吗?这个人心不散,可不单单取决于阁里的铁血手段,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心甘情愿!” 男子回头,似笑非笑的看着金瑰。 金瑰顿了顿,轻咳一声,摸了摸鼻子,气势渐弱,勉强补充道“至少……进门的时候,大概都是心甘情愿的……吧。” “想不到,在你眼里,我们十方阁的形象如此光辉圣洁。”男子被金瑰一通长篇大论给逗笑了。 “这是十方阁立的门规!又不是我说的。”金瑰低低嘟囔道:“你看那孩子,像是个善茬吗?” 阁主:“……”说得他十方阁里的人好像都是善茬似的,也不想想她金瑰自己在阁里是个什么名声,好意思说别人? 楼下集市。 经过一阵骚乱后,叫刀头的男子指挥同伴抬着花孔雀公子哥的尸体,扶起哀嚎不休的受伤同伴,狼狈撤离。 街上众人都高兴不已,兴奋的嗡嗡讨论。 准备跑路的各个大小商贩拍着胸口庆幸,开始恢复自己的摊子。 被抢过的则心情比较复杂,一边痛惜一边又很解气。 集市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恢复活力,甚至比往常更加热闹起来。 婉娘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心神一松,方觉得有些腿软,暗自稳了稳心神,回头查看了一番几个孩子,见其并没有什么惊吓的神情,便更加放下了心。 事实上,整件事进展太快,反转较大,明毅明咛从一开始就没怎么反应过来,到后面更加跟不上事情的发展节奏。 而且作恶之人一死一伤这个情况,他俩完全没看懂。 所以,他们两个谈不上什么惊吓不惊吓,基本可以说是从头到尾的茫然。 婉娘平静下来,连忙将自己缝制的一件成衣找出来,过去扶起一旁委顿在地的好心姑娘,将衣服裹在她身上,柔声安慰:“姑娘,刚刚谢谢你提醒,你可还好,摔到哪里没有?” 姑娘回过神后,便嘤嘤哭泣起来。 她被当街撕了半件衣服,被那恶人搂抱调戏,几乎清白尽毁,怎么可能好得了,羞愤欲死差不多。 婉娘心里清楚,又不好提起她的伤心事,这只会让她更加羞愤难堪,只好转移她注意力:“说起来真是惭愧,刚刚你提醒我,我才知道,你居然知道叫我婉娘,我却不知道你的名字。” 姑娘泪眼朦胧的抬眼望着婉娘,见她面色温柔平静,柔声细语问自己名字,好似刚刚发生的事她全然不知一般,心里莫名的便平复的许多,哽咽了半天,稍稍止了哭音才回答:“叫我阿娟吧,认识我的都这样叫我。” 婉娘点头道:“好的,阿娟,今日你也累了,又受了伤,便别做生意了,赶紧回家吧?” 阿娟闻言落泪更厉害:“我并无父母,我只是一介孤女,被城北的刘阿婆抱养,前年阿婆过世,我在世间再无亲人了,有又哪里来的家呢。” 婉娘闻言皱眉:“那你现在住在何处?” 阿娟哭的委屈万份:“我原住在阿婆家,阿婆她有个儿子在外地做生意,如今阿婆去了,他和他夫人回来办丧事的时候说要把宅子卖了,去外地生活,不再回来了。” “他说,宅子没卖出去之前我可以住着,卖了之后,叫我自己想办法……” “前些日子,远地来了一对夫妻,已经商量好要买阿婆的宅子了。我正愁该在哪里落脚呢,他们都劝我嫁人,说了好些人家,可都是些什么人呢!” “都看我无父无母,无依无靠,不是张家的断腿儿子,就是王家卧床不起的病秧子,还说让我去冲喜,再不然就是大户人家的外室,我不愿意,我不想就这么毁了自己!” 阿娟絮絮叨叨的倾诉,说到最后,大概是想到如今艰难处境,加上今天众目睽睽之下的羞辱,只怕更难嫁个靠谱的人家,何去何从没有半点头绪,思及此处,更加悲从中来,哭的都快断气了。 婉娘本想安慰她,哪知她是这般处境,顿时为难了。 明毅明咛两人听着目露同情,明玦左右看了看,有不少人注意到这边,窃窃讨论,他耳力超常,也听见有些人在说什么被人脱衣服,嫁不出去之类的。 听到这里,明玦皱了皱眉,不管怎么说,还是先回去再说,在这里哭哭啼啼,给别人看戏么? 于是,明玦收拾一下面部表情,一脸天真无邪的走过去拉了拉婉娘的衣袖,掐着一副软糯的童音撒娇道:“娘亲,我们可以回去了么,这个姐姐要去我们家做客吗。” 这倒是正中婉娘的意思,明玦了解他娘,心肠最是善良,如今得知阿娟处境可怜,肯定是想帮一把。 “阿娟,不如这样,你先随我家去,收拾一下换件衣裳,后面的事,我们慢慢商量,总有法子的。” 阿娟此刻这般模样也不愿回去看阿婆儿子的冷眼,稍一迟疑,便同意了婉娘的建议。 于是,明玦帮着两个哥哥收拾了两家的货物,跟婉娘领着阿娟早早回了家去。 由于今日回来的太早,明缺和明瑞两个砍柴的还没回来,明芸瞧见几人这么早回来很是不解:“阿娘,你们今日这么早回来,是东西卖完了么……额,她是谁?” 婉娘拍拍明芸的脑袋:“这是阿娟姐姐,你去把娘晾在屋后的那件衣裳拿来给你阿娟姐姐换上。” 明芸一头雾水,但还是听话的跑屋后去拿衣裳。 小明月踢踢踏踏的跑出来,准确的扑进婉娘的怀里:“阿娘,枣糕……” 为了哄好小明月,婉娘每次摆摊回来总要给家里的两个女儿带块枣糕,今天情况特殊,便没想起来去买。这会看着明月用可怜兮兮的眼神望着自己,婉娘哭笑不得,一时间都不知道要怎么哄她。 一旁的阿娟看着有些羡慕,若是自己也有阿爹阿娘的疼爱,他们一定不会舍得把自己胡乱嫁人…… 明玦走过去把明月拉到一边,附在她耳边说了两句悄悄话,明月便乖乖放了婉娘不再纠缠。 婉娘惊奇的瞧了瞧自己的小儿子。 说来奇怪,她这个做娘的,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的小儿子有些异常,但细想下来,又不觉得哪里有问题,如果硬要说的话,就是和明月不太一样,好像成熟得比较早? 而且,明月这小叶头倒是很听明玦的话。 这个念头在婉娘脑子里一闪而过,便也没再多想,拉着阿娟去了里屋换衣裳。 被留在院子里的明毅明咛两人便没了事做,时辰又还早,便结伴抬着小水桶自告奋勇的去井口打水。 明玦眼见两个哥哥打打闹闹的出了院子,也呆不住了。 他们住的地方是小阳县西城边上,这一片三十几户人家,公用一口水井,明家租的小院距离水井比较远,所以去打水一来一回怎么也得要小半个时辰。 这会儿婉娘、明芸和阿娟在里屋换衣服,说不得还得聊会儿,趁着现在没人注意自己的空档…… 额,还有明月这个小不点,此刻正瞪着一双圆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自己! 明玦展开笑容,开启哄妹模式:“小妹,记得刚刚哥哥给你说什么吗?” 明月认真的点点头:“记得,哥哥说,阿娘今天忙,没有带枣糕,但是哥哥会补偿月月两块枣糕。” 明玦笑容更深:“对的,小妹好聪明,现在哥哥就去给你买枣糕,但是老规矩,小妹不能告诉任何人,这是秘密,因为被其他人知道,小妹你的枣糕就要分给三姐,还有大哥,二哥……” 不等明玦说完,明月便急急表态:“我保证不告诉别人,真的!” “那阿娘问哥哥在哪里,月月怎么说?” “哥哥上茅厕去了!” 明玦考虑了一下,嗯……上茅厕时间不太长,有点不够,于是哄小姑娘道:“哥哥今天不上茅厕,小妹今天换个说法,就说……哥哥的铜锁不见了,去找了。” 明家的几个孩子,婉娘都想法子给他们一人打了一副平安铜锁,随身佩戴,希望孩子平安。 今天集市场面混乱,掉个东西,回去找一下也很正常,理由完美。 明玦满意的溜出院子,抄着小路,施展轻功,捡着没人的地一路又返回了城里。? 第九章 给地痞编个故事 县衙后门。 明玦装作天真稚子,蹲街对面玩石子。 没等太久,刚才那群在集市帮凶闹事的地痞便出来了。 一个个全都灰头土脸,遍体鳞伤的,很明显被人暴打过,为首那个叫刀头的却未见人影。 那知县的外甥死了,而刀头这个负责他安全的人,想要脱责怕是不易。 明玦尾随这帮地痞一路来到城北的郊区。 小阳县城北郊区有个小码头,船只不多,只是个简陋的泊船口。 小码头左边住着寥寥几户人家,看样子大部分都是船夫。 右边则是一座挺大的院子,院子里二十几通屋子排列有序,修建的也就比左边的屋子好上那么一点点。 明玦没想到这帮地痞流氓住在这里,还以为他们帮着贪官搜刮民脂捞了多大好处,没成想也就一般般。 他费这么大力气跟来这里,自然是为了除掉他想要除掉的人。倒不是出于为民除害的侠义心理,而是出于明玦斩草除根的职业本能,以及对自家家人的安全考虑。 婉娘的小生意摆在集市,他不可能容忍有这么一帮人时不时来骚扰,万一哪天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娘或者他的哥哥姐姐又被这些地痞欺负了怎么办? 何况这里面还混着一个刚刚对他娘意图不轨的隐患份子。 明玦从院子后的大树上一跃而下,直接跳进了院子里,落脚无声。 他侧耳听了听,发觉有人过来,就随便躲进了一间屋子。 进到屋里后,明玦左右扫视了一眼屋里的格局,屋里的物件不多,不方便藏人,又抬头看看,发现房梁建得倒还不错! 四刀和五刀同住一间屋,两人回到自己屋里,四刀便径直挪到桌边,掀开桌上茶壶的盖子,就这么捧着茶壶,一口气儿把里面的水喝了个干净。 五刀一屁股重重的坐在椅子上,那有些年成的椅子发出咯吱一声响。 屋里沉寂了半晌,四刀火大的将茶壶砸在桌子上,那茶壶便非常干脆的裂成了两半:“他妈的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真见鬼了么!” 五刀沉默片刻,情绪显得非常低落,喃喃道:“说不定真是天谴呢……” 四刀对此结论觉得非常的不可思议:“哪有这么玄乎的事!?” “那不然呢,某个高手路过,路见不平吗?”五刀烦躁道:“我早劝过老大,让他换个路子,别看那王全贵当个知县人模狗样的,实际上救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人渣,拿我们当枪使呢。” “还有那个周兴,他死了活该,蠢得不忍直视,什么都听他舅舅的,还以为对自己多好,没脑子!” “王全贵指使他自己的亲外甥出头给自己敛财,现在不明不白死在大街上,凭什么拿我们撒气!” 四刀闻言也是气愤:“谁说不是!三刀也是活该,他一个,六刀一个,再加一个十一刀,这仨,别提了!见着女人就挪不动脚,抢钱就抢钱,就非得节外生枝去干点别的,说了多少回了,不听就算了,还为此跟我作对,倒像是我要害他似的,这回好了,老三手废了,也不知道这会能消停点了没。” “哎……”五刀重重叹气:“理他们作甚,想想老大要怎么办才是正经!我们是勉强脱身了,老大可还在王全贵手里遭罪呢。” “王全贵要让老大指认凶手,指认不出来,我们全得遭殃。” “你我都清楚,凶手是指认不出来了,我们这会能脱身,得多亏老大,我们不能不管他吧。” “是不能不管,可我能怎么办,就算是想找个替罪羊,也得能让王全贵信服吧。” 五刀迟疑道:“可若是找不出凶手,老大这性命就保不住了,王全贵的妹夫是个狠角色,他死了独子,王全贵不拿个说法,他在他妹妹和妹夫面前也交代不过去,迟早拿咱们所有人开刀!” “……” 明玦斜躺在房梁上听到此处,面上那还显得略微秀气的眉毛不自觉的挑了挑,嘴角勾起一丝兴味的笑意。 那位知县大人,还想找凶手么…… 那不若就送他个凶手好了。 明玦敛去眼中的笑意,纵身从房梁上扑下来,如灵雀出笼,出手神速,在下面两人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啪啪两声,点了那两人的穴道。 在两双惊骇欲绝的目光中,明玦慢吞吞的在桌子上盘坐下来,一手托腮,笑意甜甜,面容幼嫩可爱,一双漂亮的大眼里,闪着天真纯洁的光,坐在那里望着两人的样子很像一个乖宝宝。 “你……你是……” 四刀声音颤抖,结结巴巴,这大白天的…… “你是人?还是……不是人?”五刀惊骇的补充了四刀没问完的话,语气里充满了不敢置信,还夹着一丝惊恐。 谁来告诉他们,为什么他们的房间里,会突然蹦出来一个粉雕玉琢小孩儿?而且这个小孩儿还瞬间制服了他们两个…… 这是!什么情况? 大白天的见鬼了么!? 明玦朝他们眨了眨眼,模样瞧着机灵可爱,可说出来的话却明显含着戏谑:“我是来救你们的神仙,信吗?” “……”四刀大张的嘴可以塞个鸡蛋。 “……”五刀脸上的荒谬之情溢于言表。 “其实呢……”明玦斜睨着他们,拉长了语调,充满童真的笑容逐渐冰冷,原本瞧着无辜无害的眼睛微微眯起,霎时便露出一丝冷漠锋利的意味,他道:“我还真是来救你们的,就看,你们要不要听话了?” 说变脸就变脸,明明只是一个稚子,此刻却流露出完全不符合年纪的神态。 过分违和,便显得诡异。 而四刀五刀两个成年壮汉,也还是练过拳脚的习武之人,如今在这个突然跳出来的小孩儿面前,居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和,恐惧! 一瞬间,闪电灵光,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钻进五刀的脑海,他几乎是惊叫出声:“是你!?人是你杀的!对不对?” 四刀愕然的转动眼珠子看看五刀,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后,本来就动不了的身体更加僵硬了。 “聪明的大叔。”明玦不咸不淡的一声赞扬,道:“不过我觉得你们应该管好自己的嗓门,要是引来其他人,说不得,我只好……” 两人感受到这个小孩儿身上散发出的丝丝透人心脾的杀意,心里一凉,不由自主的齐齐打了个寒颤,立刻听话的噤声。 现在发生的一切,对四刀五刀来说,那是相当离奇,好在此刻是青天白日而不是夜晚,否则定要把人吓出个好歹来。 明玦对俩人的表现尙算满意,道:“你们之中,那个矮胖矮胖的叫什么?” 矮胖?他们之间能称之为矮胖的只有一个。 五刀颤巍巍的老实回答:“六刀吧,只有六刀又矮又胖。” 明玦点点头:“他武功怎么样?” 五刀四刀两人对视一眼,再看看歪头等他们答案的明玦,四刀紧张的咳嗽一声,真心实意道:“如……如果是,对比您这样的来说,他……应该没有武功。” 五刀狂点头:“是的是的,我们……我们应该也没有武功!” “……”明玦深吸一口气,不悦道:“我说他有武功,他就有!” 四刀五刀再次对视一眼,具是一脸莫名,但俩人显然都非常识相,不约而同的附和道:“是的是的,他有武功。” “而且他就是伤了三刀手腕的凶手!他当时离三刀最近!”明玦非常肯定的说道,仿佛亲眼所见。 “咳咳咳……”四刀被自己口水呛了。 五刀茫然的看着明玦:“他!?怎么可能!?他哪有这个……” 话说到一半的五刀骤然对上明玦阴恻恻冷飕飕目光,顿时惊得一头冷汗,硬生生将未说完的话吞了回去,艰难的转折道:“是……是他伤的……” 话说到这份上,两人勉勉强强模模糊糊的明白了明玦的意思。 可是,这会不会太牵强了? 明玦勾了勾唇角:“六刀离三刀最近,他一直记恨三刀跟他抢女人,所以偷偷买了机括暗器,趁着街上人多看不过来,伤了三刀,他们之间的恩怨,你们最清楚。” “然后啊,你们保护的那个公子哥儿,也就是你们那个死了的主子,平日里常常欺负你们,剥削你们,他尤其心怀怨恨,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顺便也杀了自己的主子泄愤。” “他还买通了几个老百姓,让他们当街制造谣言,把这事儿说成是天谴,用来混淆视听,甩脱责任。” “哦,对了,你们刚刚讨论的那几个喜欢欺负女人的还有一个是叫十一刀是吧,那……他就是六刀的帮凶吧!机括暗器就是他帮忙给六刀买的。”明玦拍手定下故事的基调,稍微想了想后,便又开始补充下半段。 “你们两个,是此次回来后,无意中听见六刀和十一刀的私底谋划,才知道整件事情的经过。” “可是你们两个在偷听的时候被他们两个发现了,于是他们意图杀你们灭口,好在你们机智,逃了出去,一路逃到县衙,投奔你们的老大,并向他揭露了事情的真相!” “你们老大听完整件事的过程后,非常痛心,可又念及兄弟情义,还是决定不要将他们交给王全贵,只是打算私底下处理,可惜,非常不巧,你们的对话被刚好过来的王全贵全听见了。” “于是,真相大白!十一刀和六刀,就是凶手,不需要多高的武功,只是机缘巧合得到的机括暗器,便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人杀了。” 明玦一口气叙述完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又对自己编的故事稍作回味,觉得还挺满意。 他一抬眼,便见四刀俩人的眼神无比复杂,神色扭曲,不由挑眉一笑,好声好气的问道:“两位有不明白的地方吗?还是需要我再讲述一边?” 四刀:“……”总感觉今天的遭遇特别奇妙。 五刀:“……”说实话,他真的不是很明白…… 明玦见他们不吭声,也不多说,咔嚓咔嚓顺手卸掉四刀五刀的下巴,手指接连两弹,两颗黑漆漆的药丸便滚进了两人的喉咙。 见他们二人痛苦艰难的吞下两颗药丸,又咔嚓咔嚓顺手帮他们把下巴接回去:“好了,故事的剧情我已经替你们拟好了,具体怎么开展由你们自己安排,你俩自己也动动脑子,毕竟办砸了倒霉的可是你们自己。” “当然,你们也可以自行更改剧情,比如把我交代出去,至于咱们的县太爷信是不信就看你们运气了。”明玦轻巧的跃上窗棂,回头笑道:“哦!对了,还是有必要提醒一句,我刚刚喂你们吃的可是好东西,价值不菲,嗯……就是毒性可能比较重,不过你们放心,这药效比较慢,怎么也得三日之后才能见效。” 四刀目瞪口呆,差点都快哭了:“别啊,祖宗,这事儿为什么找我们啊……” 五刀拼命咳嗽,非常努力的想咳出药丸。 明玦轻笑道:“可能是你们运气好吧,我听说这个药效发作的时候,会全身腐烂,帮你脱胎换骨!嗯……从下半身开始哦!你们可要抓紧时间了。” “不,不要!有没有解药!求你……”五刀边咳嗽边哀嚎。 “三日内,我得听到当街杀人的凶手伏法的消息,你们若是抓紧时间,解药定然不会少。”明玦冲屋里的俩人摇了摇手:“你们的穴道待会儿会自行解开,我就先走了,后会有期!” 明玦说完笑了一声,犹如轻盈的豹猫,敏捷无声的窜出窗户,几个闪身便不见了人影。 徒留屋里两人,面色铁青,生无可恋。 明玦离开院子,原路返回。 本来嘛,他是打算悄悄干掉这帮地痞的,结果随便偷听了两句,又改变了主意。 把这帮人留着,若是以后有条件,把他们收为己用也不错。 记得前世,有人跟他说过。 若有法子不杀人,也能达到目的,哪怕会麻烦些,也不要轻易选择杀人。 这话,他前世从未放在心上,甚至对此嗤之以鼻。因为,他的人生,从头至尾都是你死我活,这是他生存的规则。 如今……他却不由自主,自然而然的,把这句话放在了心上。哪怕他到现在,也没能完全明白这么做的道理在哪里。 上辈子,他不觉得自己哪有有错,也不觉得别人就是对的,但有一点他不能否认的就是,上辈子活得是真特么失败! 他想和上辈子不一样,他想换个活法,试试看,能不能换一个不一样的结果。为此,他不介意采取一些在前世被他无视的建议。 目前来看,他的今生比前世好多了,至少今生的开局,他满意至极。明玦心里这般想着,嘴角就忍不住带了笑意。 只可惜,有些人的人生,就注定不能如其所愿。 你越想偏离某条轨迹,命运的大手就非要将你拉回这条轨迹。 明玦操着轻功,在树枝间挪腾,速度很快。一边往回赶,一边还琢磨着自己那点心思。 哪知一进小树林,便瞥见一人背对着自己,立在林间小路的中央。 这人察觉到明玦来了,便微笑着转身,抬头将目光准确的落在僵立在树枝尖上的明玦。 这人是专门在这里等着自己的!?明玦在树枝尖上顿住,心中猛地一沉,原来自己的感觉没错。 真有人盯上自己了。? 第十章 十方阁 男人的面容带有女人般的精致细腻,却又有男人独有的刀削般的轮廓,单看这张脸,便略微显得有些雌雄莫辨。 一双狭长漂亮的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挑,这样一双眼眸,生来便带着一丝冷厉,但生在这个异常俊美的男人脸上,却偏偏又带着不容忽视的魅意。 明玦下意识将此人打量一番。 男人披着一身清贵无比的金丝暗纹长袍,鲜红的薄唇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淡淡的立在这简陋偏僻的羊肠小道上,却仿佛巡视自家地盘的主人,自有一股高贵冷傲,逼得人忍不住自惭形秽的想要顶礼膜拜。 这绝不是平常人能拥有的气质! 明玦沉重的心情有些发紧,他不必试探也可以肯定,这个男人的武功必然深不可测,身份地位也绝不简单。 最重要的是,他必然是自己当街杀人的时候,窥探自己的那道视线的主人。 现在他又故意收敛气息跟踪自己,然后在这里等着,那必然是已经看穿自己了。 明玦在暗中思量,心思百转。而那个男人也在打量这个让他开了眼界的小男孩儿。 男人盯着明玦脚下的树枝尖,饶是他自认见多识广,此刻也忍不住在心里惊叹。 身若轻燕,落脚无痕,浮空虚立,展翅扶摇。这是轻功的至高境界。 眼前这个男孩儿,当然离这一境界还差之甚远,而且他此刻也实在算不得是浮空虚立。 毕竟他脚下的树枝尖虽然纤细,但终究是借了力,况且这孩子体型小,体重轻,能在树枝尖上虚立,自然比成人容易太多。 但是! 就算如此,这样的轻功也已然很了不得了,关键是,这个孩子,论体型,再怎么看,也不过五六岁吧。 这世上,真的有这种程度的武学天才么? 又是何方神圣在这个男童背后培养? 这么神奇的小孩儿,怎么能不抓回去呢? 他压着这些念头,微仰着头,看着目露警惕,一脸防备立在枝头的男孩儿,心里忍不住反复暗赞几声,方才含笑开口,打破两人默默对视的僵硬局面:“你叫什么名字。” 事到如今,明玦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顺着男人的话谈下去,至少,他也需要知道这个男人的身份目的。更何况,自己的身份情况太简单,随便打听就能知道,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不管这个男人把自己堵在这里目的为何,只需明白,自此此刻,哪怕死战,他也不能撼动此人分毫。 这个男人无形中带给自己的压力,他曾经只在一个人身上感受过,那就是前世的唐老门主唐遮。 “我叫明玦。”明玦轻轻跃下树枝,掐着软糯的童音,字正腔圆的回答,顺便提问:“你是谁?” 男人好笑的挑了挑眉,也学他一本正经的语气回答他:“我叫归卧云。”他念出自己名字的时候,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他很久没提过自己的名字了,没成想,再次提起自己的名字,会是这样的场景,以及这样的对象。 明玦歪了歪头,稚嫩天真的说道:“我不认识你,叔叔。” 归卧云轻笑一声,眼里闪过一丝促狭,心里越发觉得有趣,揶揄道:“是吗,你刚刚在威胁另外两个叔叔的时候,可没说认识他们啊,不也聊了挺久的吗?” 明玦的脸色微微一僵。 靠! 这家伙居然还偷窥了自己刚刚干事的全过程! “你到底是谁,想干什么?”明玦拉长了脸,口气有些恶劣了。 哦?本性露出来了吗?归卧云暗自冷笑:“该我接着问你,说说看,你多大了?” 明玦哽了哽,这家伙把自己堵这里闲聊来了?默了默,还是说了实话:“快五岁了。” 归卧云瞳孔缩了缩,把刚要开口回问自己的明玦堵回去:“我的年龄你就不要问了,小孩子不要问大人的年纪。” “……”明玦憋了口气,谁想问你年纪啊!真是想多了! “你的师傅是谁?” 终于问到关键问题了,明玦深吸一口气:“不知道,我就只见了他一面,他教了我些东西就走了。” 明玦心里转了几个念头,心知不能说得太复杂,哄哄普通人怎么说都无所谓,这种明显不简单的角色,说得越多,越经不起他查。 归卧云是什么人?能相信这么浅显的谎话?他危险的眯了眯眼,眼里透出明显的警告意味:“说谎话的可不是好孩子,见了一面教你些东西,你就能有如今的身手?什么时候武功这么好练了?” 明玦面不改色心不跳,理直气壮的道:“师傅带入门,修行靠个人,别人怎么练的,这个我不是很清楚,但我就是这么自己练的。” 归卧云气笑了:“你的意思是想告诉我,你是个天才吗?” 明玦毫不脸红的认真道:“应该是吧,师傅也这样夸过我,事实上,世上出现几个天才什么的,也不是很稀奇吧。” 他没骗人,他师傅真的夸过他天才,只不过时间有点久远,前世的事了…… “……”归卧云更稀奇这孩子了,没想到这个小鬼还很滑头,小小年纪,已然会睁眼说瞎话了。 天才是有,确实也不稀奇,他见多了,但这小鬼的情况是天才二字能形容的吗?就算是天才,也得符合常理吧,天才给人的感觉是惊艳!这小鬼给人的感觉是惊悚!区别大了! “叔叔你呢?你看起来身份很不寻常,武功感觉深不可测,请问你这样的大人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明玦坚持,你问一个问题,我问一个问题的公平原则。 归卧云再次挑了挑眉,听听这口气,像是一个五岁孩子该有的口吻么? 五岁的孩子能看出来自己身份不寻常?能感觉到自己武功深不可测?能揣测自己来此的目的?还能镇定自若的对自己发问? “我来找东西,顺便不小心看到你,觉得挺有意思的。”归卧云轻描淡写道:“所以改变了目的。” 明玦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找东西? 莫非……这也是追踪机关剑来的? 说不定,捡到机关剑的那天晚上,最后来的那批人就是他们? 明玦暗自庆幸,还好当时自己听到响动跑得快,先走了一步,这要是撞见了,那才糟糕! “那……”明玦迟疑着看看那个丝毫不打算离开的男人:“你现在的目的是……” 归卧云意味不明的笑了笑道:“抓你回去,好好研究啊。”? “……”明玦沉默片刻,微眯的眼里透出冷意,嘴里却笑道:“我有什么好研究的,你这样的人物,会对我这点三脚猫功夫感兴趣?” “当然感兴趣,就算我这样的人物,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个屁都不懂的小毛孩儿啊,比你可差远了,你可不要妄自菲薄啊。”归卧云的语气虽然带着调笑的意味,可却不乏认真,他说的这都是实话。 明玦的心情更加沉重,神色终于撑不住彻底冷了下来,他看着男人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归卧云尚未回答。 树林里,伴着衣袂翻飞的声音,一名黑衣窈窕女子踩着树枝飞跃而来,最后一个漂亮的翻身,轻盈的落在归卧云的身旁。 她的面上,覆着半张金色的面具。 明玦心中轻叹,又一个让自己毫无察觉的人。没想到,自己和这个男人的对峙谈话,旁边还有个听众。 归卧云看着金瑰挑了挑眉,没说话。 金瑰死死盯着明玦,内心波涛汹涌,她无论如何没想到,自己遍寻不到的杀人者,居然是这个曾经自己看好的男童! 难怪!难怪公子执意要把他带回去! 场面沉寂片刻,金瑰开口:“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金瑰,十方阁左副使。”她看了看归卧云,道:“这位公子,乃是我十方阁阁主。” 这回轮到明玦震惊了。 十方阁!? “或许你不清楚十方阁是什么地方,在江湖上意味着什么,我可以简单,负责任的告诉你。”金瑰认真一字一句的说道:“在江湖上,或许有谁可以和十方阁相提并论,但绝无任何一方,可以凌驾其上。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明玦垂下眼眸,掩住眼里复杂的情感。 他怎么会不知道十方阁。 前世,唐门称霸江湖的时候,十方阁就是当时首屈一指的门派。 和高调霸道的唐门不一样,十方阁的性质比较特殊,行事做派亦正亦邪,不怎么守江湖规矩,武功出路来历不明,变化多样。 前世,唐门一直对十方阁挺头疼的。 在那个江湖众门派都对唐门俯首称臣的时代,十方阁却不在其列。 当然,十方阁也并没有真的得罪唐门。毕竟双方的势力分布一东一西,冲突不大,且之间还有很多生意往来,属于互惠互利的状态。 正因如此,当时两方私下虽然小摩擦不断,但都会不约而同的刻意避免明面上的争斗,以免毁了彼此之间平衡的关系。 再者,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十方阁的背景不明,水很深,无论是武功实力、势力分布、还是生意资源,都让当时盛极一时的唐门,拿捏不准。 其实若论起家族历史,十方阁存在的时间,和唐门怕是不相上下。 而今生,不过六十余年后,唐门或已没落,或已不复存在。可十方阁如今却能说出一句,江湖内无人可凌驾其上。 谁胜谁败,时间给出了答案。 明玦也不清楚,唐门的落败,其中是否包含自己的因素。 这一刻,明玦没忍住,脱口而出:“你们可知唐门?” 金瑰表情滞了滞,一时转不过弯来:“什么?唐门!?” 归卧云目光一凝,带着审视,仿佛重新认识明玦一般看了他许久,缓缓道:“你知道……唐门?” 明玦并不后悔自己的冲动,只是情绪有些复杂,看金瑰的反应,已经少有人记得那个盛极一时的唐门了。 唐门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算当初他让唐门元气大伤,可到底是留了手,也不至于…… 他抬头毫不避讳的看着对面两人:“是,我听说过,我想知道,唐门是个什么地方。” 归卧云目光闪了闪,点头道:“这没什么不能说的,也不是什么秘密,当然,现在已经很少人提及唐门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细细观察了一下明玦的神色,发现并无异样,方才继续道:“唐门早在五十年前左右,就彻底灭亡了,关于唐门,你若感兴趣,以后有机会你可以自己去翻翻典籍。不过……我很好奇,你是如何知道唐门的,你不说,我差点忘了,你的暗器用的不错,而唐门嘛……闻名天下的,就是暗器和毒!”? 金瑰浑身一震,她好不容易想起来关于唐门的事,便听见归卧云这句问话,顿时一惊:“不可能吧,据记载,唐门灭亡时,上下千余口人,无论嫡系还是旁系,都没有活口。尤其是唐门直系子弟,据说当时可是举着名单核对过尸体的!” 明玦瞳孔微缩,唐门遭遇了什么?? 第十一章 金针鬼遁 “好了!”归卧云颇为不耐打断她的话:“都上辈儿的事了,说这些做什么!话题可是扯远了。” 他看向明玦:“唐门的事具体我也不清楚,你若愿意跟我回去,还对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感兴趣,本座不介意放你去藏书阁内翻翻看。前提是……如果你识字的话。” “至于你师傅是谁,练得什么功法,你不想说,我现在也不逼你,反正入了我十方阁……以后的事,再慢慢来吧。” 明玦这会儿心情太纷杂。 唐门灭门,他本应觉得痛快的,可是,真正听到确切的消息时,却似乎又并没有想象中的舒坦? 还有这个突然蹦出来的十方阁,勉强也算是前世冤家。 前世,唐玖对十方阁的印象实在谈不上多好,但偏偏赤轩就出自十方阁,而且还是十方阁副使的弟子,所以,当初看在赤轩的面子上,前世他对十方阁也算多有忍让。 如今可倒好,自己转世投胎了,唐门都没了,居然还能让自己撞在十方阁的手上! 这个归卧云,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然意图把自己抓回去! 这不闹吗! 若自己还是唐玖,去哪里都无所谓,可现在自己是明玦! 好端端的人生,他为什么想不开要回到那个血雨腥风的江湖! 可是,在这两个人眼里,自己真的有发言权吗? 明玦极度郁猝! 十方阁的德行他再清楚不过了,无非是看中自己的天赋,想把自己收纳回去培养调教一番,然后为其所用。 那这和前世的人生有何区别? “我哪儿都不想去,我就是一普通小老百姓,你们找别人吧。”明玦语气生硬的拒绝,见归卧云一副不为所动的姿态,想了想,咬着牙让自己缓和神色,软声道:“放了我吧……叔叔……我想回家了。” 归卧云表情古怪,叹为观止道:“你撒娇的姿态实在是……太假了,尤其是你的眼神告诉我,你恨不得把我吃了,要不你出手试试,我陪你过过招?” 明玦深吸一口气,心说我但凡年岁再大点,习武时间再长一点,功力再深厚一点,今日遇上你这种明目张胆打我主意的傻缺,我就算拼了性命也要揍你一顿! 无奈形势比人强。明玦把心头的火气压了又压,恨声道:“你说你们好端端天下名门大派,跑这犄角旮旯的地方抓人,你们阁里是没人了还是死绝了?”开什么玩笑,他就这么被人抓回去,然后又被这些武林门派豢养,继续过如前世一般任人差遣的日子?打死他都不愿意!再说如今自己还有一大家子人?要是自己突然失踪,这一家子不乱套了! 他重生一回,可不想又走老路! 金瑰听明玦话说得难听,不由恼怒,冷笑道:“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阁主瞧上你是你的福气,你别不识好歹,就你这脾气,我还看不上呢!” 明玦立刻双手合十,感激道:“多谢,看不上就不要勉强了,我现在立刻从你面前消失!”说罢,明玦提脚就要走人。 金瑰:“……” 也没见归卧云如何动作,他已经挡在了明玦的去路上,就仿佛他本来就一直站在那里。 归卧云笑意吟吟道:“我家副使眼光不太好,可这不重要,本座才是十方阁的阁主,本座非常看得上你。跟着本座,定能让你在武学一途走得更远。” 金瑰:“……” 明玦忍无可忍,理智彻底抛飞!当即内息鼓动,几乎是一瞬间,明玦抽干了丹田的内力,身体几乎是贴着地面一闪而过,急速往树林外窜去的同时,掷出一枚钢针,动作细微得几乎看不出来。 鬼杀的最后一招!金针鬼遁! “咦?”金瑰发出一声惊咦。刚刚有那么一瞬间,她的视线里失去了明玦的身影。 归卧云闭眼感受到背心处传来的一丝凉意,颇有些惊喜的笑了笑,微微侧身,仿佛只是随意抬了抬手,便捏住了一枚飚射而来的钢针。 他抬手的那一瞬间,身影微微晃了晃,下一刻,他已经立在了十丈开外的地方。 归卧云袖袍鼓动,荡出一股磅礴的内力,准确无误的荡飞了一条不易察觉的影子。 “噗!”明玦狂喷出一口鲜血,被这股内力甩了回去,重重砸在金瑰的脚边。扬起一阵尘土,呛得金瑰连连后退。 明玦整个人都快被摔蒙了,勉强一抬头,归卧云已经仿若从未移动过一般,云淡风轻的立在自己跟前极近的地方,眼中含笑,看上去心情非常好。 若说刚刚归卧云对明玦只有五分兴趣,那么现在就有十分兴趣。 虽然现在这孩子不情愿跟自己走,但这很重要吗? 他们十方阁又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能自愿当然最好,不自愿?抓回去就是了! “你方才那是使的什么招数?我还从未见过,若是你有我一半的功力,今日我还真有可能逮不住你。”归卧云抚掌赞道:“真有意思,到底何人能教出你这般天才?方才那招叫什么名字?” 明玦冷冷盯了他一眼,压根没心情回他。方才他强行用了一招鬼杀里面的鬼遁,以他现在的内力水平,本就不会再有力气使下招,他只是在绝境之下无奈赌上一把,更何况,方才那招本就是最后逃跑的招式。现在又被归卧云一击重伤,更是没了反抗之力。 事情走到这一步,明玦心中的悲愤可想而知。 “若我执意不愿跟你们走,你们会怎么对我?”明玦撑着地勉强坐起来,紧盯着归卧云问道。他的手指不自觉的扣紧地面的泥土,心里万分后悔自己的大意,以至于让自己面临这样无解的局面。 归卧云淡淡一道:“当然是将你强行带走了。” 明玦沉默了。 打不过,也跑不掉。就算可以跑掉,以十方阁的本事,要不了一个时辰,自己的家底便能完完整整的呈现在这位阁主大人眼前。 他也无法指望这任十方阁的阁主是个心慈手软的好人,求饶想来也是无用。他太了解这些上位者是个什么心态,多的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你不怕我就此记恨,以后反咬你一口?”明玦抬眸问道。 归卧云垂下目光与之对视,这个角度可以让他清楚的看到对方眼里的阴冷。 金瑰拧紧了眉头。这个男孩儿异于常人,格外早慧,虽然年幼,却已然可以做到完全记事了,若是当真因此怀恨在心的话,确实不太容易养熟。可阁主在此,她也就没好开口。不过细想下来,其实问题也不大,想要一个人彻底折服,不过是恩威并施,阁内训练人的本事还是有的。 “进了我十方阁,你不会有反咬一口的机会和能力,你若是有这个勇气和能力,那本座也只会佩服你。”归卧云眼中含笑,丝毫也不介怀。 明玦暗自咬牙,这十方阁只怕和前世的唐门一样,有着自己独到的控制人的方法。也是,屹立至今的十方阁,怎会没有治人的手段。 金瑰见自家阁主心意坚定,又看见明玦眼底压抑着愤怒,叹了口气,还是决定帮忙安抚一下,便缓和了声音对明玦道:“你叫明玦是吧,其实你的出身我已经简单了解过了。” “听说你们家是从渔村搬过来的,在我看来,你们的家境实在算不上好,在这小城镇里生活,连房屋都没钱建。” “你不想让自己的家人过上好日子么?可要靠你来让家里过得更好些,你觉得需要多久的时间?虽然你很厉害,也很聪明,可至少也要等你长大了才行吧。” “你母亲天天靠刺绣补贴家用,这活儿多伤眼,以后瞎了怎么办,那可是治不好的。你的父亲在酒楼帮厨,就算做得再好,以后大不了也只能是个厨师。” “你的哥哥姐姐过不了几年,便到了成家的年纪,他们等不到你长大的。你哥哥便也罢了,娶谁都一样,就算没有聘礼,娶不到好姑娘也不算太吃亏。可你的姐姐呢?也可以做到嫁谁都一样吗?你忍心你姐姐嫁人后,被婆家人轻贱吗?” “你们一家子普通贫困老百姓,现在瞧着是不错,能求个温饱,家里人开开心心的没什么。可你要知道,这世道并不那么好过活,对贫困弱小的人也并无多少善意,这年头,要是遇上个不太平的年间,卖儿卖女用以维持家里生计的家庭多不胜数!再或者遇上几个贪官走狗,土匪强盗那就更别提了!你还得祈求风调雨顺,没天灾没人祸……” “……”明玦一口血哽在喉咙,上不去下不来,别提多难受了。 归卧云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自己的左副使,没打断她的发挥。 金瑰声情并茂,接着道:“……你跟了我家阁主,那你的家人十方阁理应看顾,别的不说,单说你家的兄弟姐妹,他们以后成家也好,念书也罢,这些阁里肯定都会帮忙安排的……” 明玦都快被这个女人气笑了! 若自己真的只是个早慧的五岁小儿,这种程度的攻心之术自然是绰绰有余。但明玦这个身体里住着的,是个摸爬滚打三十年的灵魂。 金瑰说的这些当然也不错,普通百姓的日子确实会有这样那样的难处,可比之染上江湖上的腥风血雨,那都不算事儿了! 他前世就是出身这种江湖大派,靠进去,固然可以获得好处,可也那也需要你付出性命去交换,世上哪有白来的午餐!? 金瑰说了半天,惊奇的发现明玦居然都没什么反应,心有不甘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们兄妹几个,躲在酒楼后门,捡着你父亲收集的剩饭剩菜,吃得挺香,以你的心智,莫非你从未想过,用什么方式,最快的改善家里困境吗?” 明玦心头了悟! 原来那天酒楼后门窥探自己的视线是这个女人! 这女人是不是有毛病?会闲的无聊去关注几个小屁孩?自己这是什么狗屎运气? 再说了,他家里现在也不是这女人想象的那么困难,这不还存了一笔自己捡的银子呢吗! 不过话说回来,虽说明玦很清楚金瑰的攻心利诱,却也有几点说到了明玦的心里。 他知道,阿娘希望他们有出息,希望他们有机会上私塾。 家里的兄长若想上私塾,其实年纪早就到了。 三姐快满十二了,再过几年,也确实可以谈婚论嫁了。 还有永远也吃不饱的小妹。 明玦心里突兀的苦笑一声,心说人还真是永远没法满足。? 第十二章 绞筋蛊 前世的唐玖,一心一意只想自由,只想有一天不再受制于人。 今生意外再世为人,他得到了前世自己最渴望的家庭和温情,他原本以为自己会满足现状。 可事实是他越珍惜这个家,就越想让这个家变得更好。 可见不管身处什么境地,人都会产生相应的欲望。 讽刺的是,若想急于求成现在的愿望,所付出的代价是要自己很大程度的重复前世的日子! 明玦摇头道:“我谢谢你劝我这么久,但我不愿将自己家里人卷进江湖之事。何况……”明玦看向金瑰的眼睛,轻笑道:“你若是母亲,你会愿意把自己的孩子永远送离自己身边,用以去换取更好的日子吗?” 金瑰愣了愣,皱了皱眉,刚要再说什么,一旁的归卧云抬手制止了她。 “罢了,我也不是不通人情的人!”归卧云竖起一根手指,不容置疑道:“瞧你年纪确实小了点,舍不得离家本座也理解,那便一年之后吧!一年后,金瑰亲自来带你走。” 明玦只觉得脑门充血!合着你们劝我这半天压根儿不是要同我商量,既然如此,跟我在这儿废什么话! 明玦正要再次强烈拒接,归卧云若有所觉,一记冷眼瞪过来,明玦便觉浑身一冷,一道气机以不容抵抗的姿态锁定了他。明玦再想张嘴,却是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了。 “你没有选择,这是我对你,最后的让步。”明玦眼前一花,归卧云已然瞬移般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他伸出手,轻轻捏了捏明玦脸颊上的肉,不容置疑道:“听明白了吗?从现在开始,你要开始习惯服从我了,否则……” 明玦心里骤然揪紧,浑身的血液近乎冻结。怎么这个男人给自己的感觉,危险更胜前世的唐老门主! 沉默许久,终是别无他法。 不论如何,明玦无意彻底惹怒眼前这个男人。 原因无他,虽然厌恶眼前之人,但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和他们也算同道中人。如果换做自己,想要去逼迫一个人屈服,那自然有很多种方式和手段。 正因为太了解,所以更清楚自己现在无力招架。 既然结果都一样,也没必要非要去见识一番对方的手段。呵!说起来,这话还是前世唐棠规劝自己的话! 真晦气!明玦恨恨,心头滴血。在归卧云目光的逼迫下,艰难点头,咬牙答应:“是。” 归卧云摸了摸明玦的脑袋,微笑赞扬:“很好,如此,我们一年后再见。” 说罢,他干脆的转身离开。 金瑰轻叹一声,主子还是这么霸道,这么想来,刚刚自己一通废话都是无用功,还是直接威胁比较实在么…… 她怜悯的看了看还僵硬坐在原地的明玦,见他额间尽是细密的冷汗,便知道刚刚自家阁主故意内功外散施压,这孩子只怕现在还没缓过劲儿来。 直到归卧云走远,明玦才缓过气来,周身的血液开始回流,手上一软,险些坐都坐不住了。 金瑰缓步走近,也不说话,只从怀里摸出一小包东西递给明玦。 明玦咬着唇,手指还在不受控的发抖。他接过包裹打开一看,里面是满满当当的金叶子。 明玦心中一声冷哼,手笔倒是大方。 再一抬头,便见金瑰一只素白纤细的手,在自己眼前摊开,掌心躺着一枚漆黑圆润的药丸。 “虽然阁主让你一年后入阁,但从现在起,你便已经算是我十方阁的人了,这颗药丸你服下吧。” 明玦只觉得周身血液逆流,一口气堵在胸口,气的眼睛都红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还魂重生不过几年,他居然又要再次受制于人! 又是这样! 用定期发作的毒药来控制人,没一点新花样! 可该死的实用! 金瑰颇有些惊奇明玦的反应,疑惑道:“看样子你知道这是干什么的?你懂得不少啊。” 明玦冷冷的盯着她,背后的手紧握成拳。 金瑰耸耸肩,解释道:“既然你懂得,我也就不多废话,简单解释一下,这枚药丸有个不错的名字,叫绞筋蛊。” 明玦拧紧了眉毛。 什么鬼,没听说过啊。几十年后的新东西? 前世也没听赤轩提过进十方阁还要服药啊?难道赤轩也吃过这东西? 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研究出来解药来。不过唐门是用毒的祖宗,自己也是其中的佼佼者,只要以后找机会取点样品,未必不行。 金瑰像是有些明白明玦的想法,道:“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和早已灭亡的唐门有关系,或者说是你的师父和唐门有什么关系。过去的唐门擅长暗器和毒,在这两个领域,就算岂止至今,也没人敢说自己能越过去。” 明玦听她这口气,有点不祥的预感,再次将目光落在那颗药丸上,鼻尖动了动,味道很复杂,只能闻出其中几种味道,其他混杂在里面的味道很陌生。 金瑰笑了笑:“这不完全是毒药。” 明玦缓缓抬头,便听金瑰道:“这是蛊毒。” 蛊毒!?明玦愕然。 “唐门擅毒,十方阁擅蛊。只不过,这蛊毒一事,少有人知罢了。” 明玦的心沉到谷底。居然是蛊毒,难怪,自己半点看不出这药丸的大致效用。 他对传说中的蛊毒,一无所知。 金瑰无视明玦越发阴沉的脸色,尽职尽责的解说:“这个比毒药好用,不需要你定期服用解药,那很麻烦。你服下这枚绞筋蛊后,只要与你体内蛊虫相配的母蛊在我手里,无论你走到哪里,我们都能找到你,并且随时都可以让你体内的蛊虫发作,一旦蛊毒发作,若无母蛊镇压,绝对神仙难救。所以,你千万不要有其他想法。” “当然,它不全然是坏处,包裹蛊虫的药丸,配上蛊虫分泌的毒性,也相当于一颗持续大补的药丸,除开弊端,这枚药丸能让你练功事倍功半,一日能抵别人十日功,而且没有任何后患。” “要知道,治人的蛊毒很多种,阁里能有资格服用绞筋蛊的,不足千人。” “大部分服用的,都是其他普通蛊毒,可没有这个福利的哦。阁主挺重视你的。” 明玦抬头冷笑,讽刺道:“你意思我还要谢谢你们?” 金瑰淡淡道:“当然。事实上,你大可不必如此怨恨,就当自己为了养家,提前找了一份特殊的活计。” “……”明玦简直无话可说,这纯粹是弱者的自我安慰。 “记住。”金瑰身上溢出淡淡的内息威压,气机同样锁定了明玦,严厉道:“这是你最后一次跟我顶嘴!从现在开始,不要让我再抓到你忤逆不逊,否者,别怪我没提醒你,吃苦头的是你自己。” 说罢,不给明玦任何反应的机会,劈手扣住明玦的下颌,屈指一弹,药丸直接滚进了明玦的喉底,再不轻不重一掌拍在明玦的心口,明玦呛得一口吞下药丸,咳得满脸通红。 半晌,明玦虚弱抬头:“你怎么还不走?” 金瑰似笑非笑:“我需等你体内的药丸化开,蛊虫初次入体,蛊毒会发作一次,我得帮你压制啊,否则你不得被这蛊毒活活折磨死?” 好吧,他还想催吐试试看呢。 明玦满腹心酸,憋得心口痛。 他刚刚欺负了别人,灌了人家两颗药,一出门,自己就被别人欺负,自己被灌了一颗药。 现世报也不用这么快吧! 莫非前世自己作孽太多?这世老天也不放过自己…… 没容他多想,就被体内冒出的丝丝寒意拉回了思绪,明玦开始有点难受,刚想开口问问金瑰,便觉体内一阵剧痛袭来。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明玦只觉得体内的经脉被一根根拉紧,绷到极致。 然后那一根根绷到极致的经脉开始扭曲…… 稍一呼吸,微一动弹,便是撕心裂肺的剧痛。 “啊……”明玦忍不住惨呼一声,随即便倔强的咬紧了牙关,强自忍耐。 金瑰静静的看了半晌,目露惊讶,随后满意。这个孩子的意志力出人意料,强得可怕。 阁里身经百战,枪林箭雨趟出来的英杰,也不过如此了。 能在绞筋蛊发作时,不至于太过失态的人,在阁里一只手都能数过来。哪怕是阁里训练场出来的人,在绞筋蛊的发作下,也都只能痛哭流涕,爬虫一样的跪地求饶。 明玦双手深深插入地里,双眼紧闭,稚嫩的脸庞因剧痛而扭曲,额间暴起细细的青筋似在抽搐,紧咬的牙关溢出血来。 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因痛苦而满地打滚,歇斯底里,哀嚎求饶。 只是用尽全力,静默忍耐。 甚至除了一开始的惨叫,就再没发出任何声音。 金瑰看着跪坐在地,忍耐巨大痛苦的明玦,眼里再次露出深深的疑惑。 没人会天生如此。 没有经过惨烈的磨练,怎会在这般年纪,心智耐力就达到这种程度? 真真匪夷所思,有违常理。 想不明白的金瑰静静的等着。 明玦艰难的睁开眼,勉强抬头看向袖手旁观的金瑰,简直呕得要死,这女人刚刚说什么来着,不是说要帮自己控制吗,她居然站在这里看戏! 果然这些身居高位的人都是一个德行,喜欢欣赏别人的痛苦!全都是变态! 或者说,这是个很好的下马威。 这个蛊毒真是非比寻常,比之前世唐门治人的毒药,更厉害很多倍,饶是自己这般忍耐力,也濒临崩溃。 难怪十方阁丝毫不担忧自己以后会记恨。 这手段,胜过唐门! 就在明玦神志模糊的时候,突的心口一阵强烈的剧痛,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强行钻入了心口,一个猝不及防,便是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 心脏剧烈收缩,如擂鼓般激烈跳动,经脉仿佛被绷得更紧,抽搐得更深,直到崩裂。明玦清晰的感觉到体内的肌理被寸寸撕裂,他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开始剧烈颤抖,不多时,皮肤下便渗出了非常细密的血雾。 一旁的金瑰见状迟疑了一下,手指动了动,终是忍住了没动作。 血雾渗出体表,明玦已然痛得神志不清,只是本能的忍耐,除了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之外,再无其他声响。 就连金瑰,也忍不住佩服他了。 明玦如果此刻神志清醒,便会发现,渗出体表的血雾,从一开始的鲜红,逐渐变成了暗红。 他没看见,金瑰却看见了。 金瑰发现,若论惊讶次数,当属今日最多。 绞筋蛊入体,遍行全身经络,最终寄居心脉。这一过程,被阁内人称做洗骨。 洗骨过程虽然痛苦,非常人所能忍,但若能撑到最后,也必然脱胎换骨,好处巨大。 只是很少有人能撑到最后,意志力不够的,身体素质达不到的,很容易爆体而亡。这时候才需要有人以母蛊引导,跳过这个痛苦的过程,直接到达目的。 只是这样一来,改造优化身体的目的也就达不到了。 如今阁内撑过洗骨的人,不足一手之数! 可这还不是让金瑰最惊讶的地方。 绞筋蛊改造身体时,会强行排除体内杂质。阁内撑过洗骨的那几个人,当时体内渗出的血雾,无一不是暗黑黏腻,异味熏人。 而这个孩子,体内排出的血雾,居然只有一点点暗红,也没有丝毫异味,简直比那些经过洗骨的人还干净。 莫非是因为年纪太小,所以体内杂质也少? 她那里知道,明玦从娘胎出来就开始修炼内功心法,天灵未闭之前,引用先天之气打下基础,身体在无数次运功行气之间,早就已经洗伐筋骨很多遍了。 自然排不出多少杂质。 不知过了多久,明玦渐渐平复下来,满身血污,人已经彻底昏死过去。 脸色却由刚才的惨白,恢复了红润,观之气色,更胜之前。 金瑰上前替明玦把了把脉,脉象平稳有力,她暗自满意的点点头。这个孩子将来在武学一途上,前景不可估量。 金瑰捡起一旁掉落的钱袋,塞进明玦的怀里,然后拎着他,纵身跃上高高的树枝,将昏迷的明玦放在稳当的三叉树枝中间。茂密的树冠将他遮的严严实实。 处理完毕,金瑰也干脆离开,几个闪身,便没了人影。? 第十三章 绞筋蛊的福利 明家小院。 阿娟换了衣裳,和婉娘聊了一会儿,明芸在一边旁听,三人说了半天,也算彻底了解了阿娟的情况。 明芸挺喜欢这个姐姐。 阿娟性子温柔,心思细腻,婉娘也很喜欢,有心想帮她一把,但具体情况,也要和明爹商议一番再做决定。 时候也不早了,婉娘听见院子里传来老大明缺和老二明瑞的声音,心知是俩孩子拾柴火回来了,便让明芸陪着阿娟玩会儿,她去收拾一下做饭。 明缺明瑞二人抬着挺大一捆干树枝回来,婉娘出来见两人满头大汗,便下意识的摸出手帕替两人擦了擦汗,左右看看,奇道:“老四老五去哪里了?” 蹲在院子里玩泥巴的小明月闻言抬头,嫩声嫩气的回答:“四哥、五哥去挑水了。” 婉娘闻言便笑道:“他们去挑水,只怕提回来,也不剩多少了。”说着便回头吩咐明缺明瑞:“你们两个歇会,然后去接一下,别让那两个在路上打跳,早些把水挑回来,我去做饭。” 说着便要去厨房,刚走了两步,忽觉不对,转头再次扫了一眼院子,皱眉问小明月:“月月,你六哥呢?没和你一起玩吗?” 小明月闻言顿时板着小脸,一本正经的回答道:“六哥的铜锁不见了,他去找铜锁了。” 婉娘微微一惊:“他上哪去找铜锁了?” 小明月歪了歪脑袋,茫然道:“不知道。”这个六哥没交代。 明缺纳闷:“好端端的,怎么铜锁挂脖子上会不见了。” 婉娘心想应该是集市上闹事,推推搡搡的不小心扯掉了,不由心里有些着急,明玦和明月两人年纪尚小,婉娘一直不放心这两个孩子单独出门。 想到这里,婉娘眉头紧锁:“这样,老大你去接老四老五,把水打回来,老二你去把你小弟找回来,他应该是沿着去集市的路找的,你快去看看,那铜锁实在找不到就算了。” 兄弟两人听了便按照吩咐,分头行动去了。 婉娘叹口气,一边转身去厨房,一边忍不住嘀咕,老六小小年纪总喜欢一个人到处乱跑,真不让人省心,盘算着等他回来,定要好好收拾他一番,让他长长记性。 等婉娘把午饭端上桌的时候,明缺领着明毅明咛已经把水缸填满,坐在门槛台阶下歇气。 没多时,便见明瑞一个人回来了。 婉娘端着饭盆从厨房出来,一见明瑞自己回来,当下心里便是一沉,明缺比婉娘更快出口问道:“小弟呢?怎么你一人回来了?” 明瑞也是急得满头汗:“我都找了回集市了,一来一回我找遍了,都没看见小弟,我还问了路边卖东西的叔叔婶婶,都说没见着。” 婉娘手上一抖,险些撒了饭盆,强自稳了稳心神,急道:“就没一人见过小六吗?” 明瑞胡乱摇摇头:“没有,我问了很多人了!” 明缺也有些不安的站起来,迟疑道:“六弟认得路的,他从来没有迷路过,难道是铜锁找不到,他到别处找去了?” 婉娘气急:“找个铜锁把自己找不见了么!这孩子真不让人省心,跑哪里去了,这都饭点了!” 屋里明芸和阿娟听见声音出来,听闻小弟又跑不见了,也是有些不安,倒是明毅心大道:“阿娘你不要太紧张了,小弟走过的路都记得,他又不是第一次跑不见了,说不定哪里玩去啦,晚些就回来了。” 明咛点头附和道:“是啊,我们也到处跑,也没事啊?” 婉娘气的拿饭勺去敲明咛的脑袋:“你多大了,你弟弟才多大,能一样的吗?你不在家看着弟弟妹妹,跑出去挑水?你说你能挑水吗?哪次不是挑回来水都撒光了?” 明咛连忙闪躲,委屈道:“我哪知道他又乱跑……” 明芸上去接过饭盆,安慰道:“阿娘你别太担心,小弟聪明得很,就是贪玩,没事的,我们先吃,把他的饭菜留着。” 阿娟也附和着安慰:“是啊,婉娘别心焦,小孩子都是这样到处跑,贪玩不着家的。” 婉娘纠结了半天,终究是不放心:“你们先吃放,我再去找找看。”她心里还有一丝不愿去想的,隐秘的担忧,有没有可能是,小六去找铜锁的时候,遇上今天集市上的那些坏人,被抓跑了? 念头闪到这里,再想忽略这个可能就做不到了,一时间也坐不住了,摘下围裙擦了擦手,匆忙吩咐一句:“你们自己好好吃饭,吃完饭阿芸把碗收拾了,把你小弟的饭留着,我再去找找。” 说罢,便匆匆离开。 阿娟有些愧疚:“若不是婉娘顾着我,小弟便不会走失了。” 明芸听了连忙安慰:“这怎能怪你呢,我家小弟很机灵,平时特别乖,就是有些喜欢乱跑,这不是第一次了。” 一旁的小明月最淡定,默默爬上饭桌吃饭,心想六哥本来也不是去找铜锁,他是偷偷给自己买枣糕去了,你们当然找不着,不过,这是六哥和自己的秘密,她才不会告诉任何人!?? 出了小阳县,便通上了官道,由于地方偏僻,官道修得马马虎虎。此时晌午已过,偏僻的官道上,只有两匹骏马不紧不慢的跑着。 正是归卧云和金瑰二人。 “公子,我们就这么走了么?”金瑰骑着一匹小白马,跟在归卧云骑着的大黑马后面,忍不住问道。 归卧云神态悠闲,漫不经心道:“不然呢?终归是年纪小了些,现在把他扔训练场,确实有点扎眼,一个不好,容易毁了,好苗子还是要珍惜一点。”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听你说的,他服了绞筋蛊后的表现,本座又觉得,就算现在把他扔训练场,也完全没问题。” 金瑰笑道:“公子还是头一次这么看好一个人呢。不过,那孩子真真是个天才,谜一样的天才!其实属下不太赞同强行抓人回去,却也忍不住对这孩子感兴趣。公子是不是觉得他和五十多年前灭门的唐门有关系?” 归卧云沉吟片刻,道:“我太师傅那一辈儿的时候,唐门应该还是江湖上的庞然大物。据说当时灭门时的惨况,也是震惊江湖。” “如你所说,满门丧尽,无一活口。据记载,唐门秘地、藏宝阁、藏书房等重要的地方,全都被唐门子弟亲手销毁。唐门的秘籍功法、锻器机关图纸、毒典、药物、武器等等一切,唐门一丝儿都没留下。” 金瑰颇有些感慨:“是啊,敌人狠,唐门自己人更狠,也不知什么人苦心积虑的谋划了这灭唐之举,虽是杀净满门,却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也没得到。” “几百年的豪门武学世家,也不是浪得虚名的。”归卧云淡淡道:“骨子里的傲气狠劲,外人理解不了。据说当年唐门几乎被掘地三尺,要说有活口,或有什么东西能流传下来,想想还真不太可能。可我们不是当事人,所知也是来源于阁里的记事典籍,或者老一辈口传。真实情况如何,谁又说得清。” 金瑰了然,猜测道:“所以,也不排除有唐门的什么旁支弟子侥幸活下来,将唐门的一些东西传承下来了?” 归卧云侧目将金瑰眼里的兴奋看在眼里,微微一笑,道:“不无可能,当然,这只是猜测,于本座而言,唐门再如何辉煌,也只是过去。武学一道,贵在专一,若不坚信自己的道,偏要去贪恋别人的道,终归是到不了顶峰。别人如何练功,练什么招式,你可以借鉴,适合你的可以学,不适合的也别过分关注,否则反受其乱。” “就算那孩子真的和唐门有关,本座对他的武道,也不感兴趣,或者说,只具备观赏借鉴的意义。”归卧云俊美的脸上,神情淡淡,眼里却自有一丝睥睨众生的傲气。 金瑰眼里的兴奋褪去,若有所悟,一路都没再说话。 明玦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的他是前世唐玖的模样。 他走在一条长长的密道里,走了很久,一直走不到底。 但这条密道他非常熟悉,这是唐门内部,通往绞杀场的密道。 这条路他走了无数次。 但却是第一次在梦里出现。 真是奇怪,那个让他厌恶、恐惧、绝望、麻木的炼狱,是他前世今生都不愿想起的地方,又怎会梦见呢? 唐玖站在绞杀场的大门外,并不想推门进去。 他知道,一进去,面临的将是无休止的争夺、杀戮、折磨…… 于是,他果断回头,想就此退去。 一转身,身后的密道却变成了一阶一阶的石梯,一条蜿蜒的山道,悠悠而下。 这是……唐门的禁地? 唐玖疑惑的回头,那扇绞杀场的大门变成了一扇巨大的石门,那扇石门蒙着一层光雾,让人看得很不真切。 他迟疑着伸手,试探着抚上那扇石门,却是触手一空。 这是哪里? 唐门的禁地么? 为什么这扇门,看得见却摸不着? 唐玖走近了一些,再走近一些…… 他神奇的发现,自己居然就这么穿过了这扇石门。 门内……一片无边无际的空茫…… 唐玖有些茫然,透过身后的石门,他依稀可见那条下山的石阶山道。 这条山道,他倒是熟悉。 这是通往唐门禁地的山道,可唐门的禁地都有些什么,他前世到死也没能看见。 莫不是这倒成了他的执念? 不然为什么梦见这个? 唐玖心中觉得好笑,这个梦做得可真是无聊,唐门的禁地有什么,现在早就没有探究的必要了。 可他偏偏醒不过来,沉浸在这个莫名其妙的梦里。 他无趣的在这空茫一片的空间里走了两步,没有任何变化,仿若身在云端,白茫茫,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也不知在这空间里呆了多久,久到唐玖都不耐烦了,突的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惊得他险些跳起来! 明玦猛地睁开眼,迎面砸了满脸的水珠。 天空有些昏暗,不时炸开两道雷鸣闪电,瓢泼大雨倾斜而下。 明玦望着出现在视线内郁葱葱湿淋淋的枝叶,一时间神情恍惚,而后又在雨水的浇灌下,忍不住又闭上了眼。 雨水霹雳啪嗒透过树叶,落在身上,脸上,帮他清醒了几分。 他刚刚……是在……唐门的禁地吗? 茫然半晌,明玦才想起,那只是一个梦而已。 所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了吗? 睡着!? 昏迷前发生的事,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明玦心头顿时一惊,猛然坐起来。 结果起身太猛,完全没注意自己躺在高高的树杈上,一个脚滑便摔了下去。 幸好明玦反应机敏,匆忙之下扭着身子,踹了一脚树干借力,踉踉落地,结果大雨天气,路面泥泞湿滑,这一脚没站稳,顿时摔了个狗吃屎,这下可好,湿淋淋的一身泥污! 明玦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脑子迟钝了片刻,方才明白刚刚怎么回事。顿时心里那个气!恨不得破口大骂,那个叫金瑰的女人可真有才,把自己放树上! 再回想着昏迷前发生的一切,简直恨不能抽自己两巴掌! 明玦怔怔的坐在泥地里,任由大雨从头到脚的浇灌下来。 怎么就这么大意? 怎么就莫名其妙的受制于人了呢? 他被人下了蛊毒,他又走了前世唐玖的路。 他为什么总是要迫不得已、稀里糊涂、莫名其妙的给自己找个主子!? 而且是个一看就不好相与的主子! 他就逃不过这个命吗? 明玦简直恨不能一头撞死,他一定是上上辈子造了太多孽,所以上辈子,这辈子,都是来还债的么? 郁郁寡欢的明玦,顶着大雨,抬头望了望天色,只觉得饥肠辘辘。 乌云密布的天空,密密麻麻的雨线,这般雷雨交加,一时间也看不出这是什么时辰了。 他遇见那两个混蛋的时候,分明接近晌午。 这会儿……天还没黑,应该不是太晚。 但定然是错过午饭了。 回去必然又要被婉娘责骂! 算了,还是先别想这有的没的,回家要紧。 正待运气轻身,使轻功赶回去。可这一运气,明玦便察觉出了异常。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更加轻盈,六感更加的敏锐了。 透过雨幕,他能隐约看清远处叶片上的脉络,穿过雨声,他能听见远处微弱的鸟鸣。 明玦呆了呆,复又冒雨在泥地上盘坐下来,运气认真感受一番后,他再次震惊了。 居然这就打通了全身的经脉!运气之间,再无阻碍,且气势如虹。 他的唐家心法,已至二层巅峰。 只要一个契机,他就能步入第三层了。 前世,他的唐家心法从第二层突破至第三层时,刚满16岁,其中用了六年时间。 而现在,他睡了一觉,就快步入第三层了? 明玦不敢置信的摸了摸心口。只怕前世的唐门,还是小看了十方阁。单说这让人脱胎换骨的绞筋蛊,就足够让人震惊了。 难怪金瑰那女人看着自己被绞筋蛊折磨得痛不欲生,也丝毫没有帮忙的打算,原来这绞筋蛊除了控制人之外,还有这个作用。 一只能锁定位置,能控制折磨人,能让习武者事半功倍,还能锻造身体的神奇蛊毒。 相比之下,唐门控制人的毒,除了折磨人之外毫无用处,简直拿不上台面。 正如金瑰所说,除开受制于人的特性,这蛊毒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东西。 想到这里,明玦悲愤的心境稍稍平复,如果一件事注定摆脱不了,那么有福利总比没福利好。? 第十四章 挨揍 暴雨来得快,去得更快。 等明玦调息完毕,雨已经差不多快停了。 天空逐渐放晴,明玦也懒得收拾自己这一身,反正都已经湿透了脏透了,也只能这幅样子回家了。 明玦想着天也不算晚,也就没在乎再多耽搁一点时间。他绕了点路,先进城里,找到银庄,无视掌柜异样的眼神,取了一片金叶子兑换成散银铜板。 再穿过集市,路过点心铺子,买了小明月和婉娘爱吃的枣糕。 他一身湿漉漉的,还染着泥,幸好雨水把他身上的血迹冲洗得差不多了,饶是如此,也是把糕点铺子的大娘惊得够呛,连连数落:“作死哦你这娃儿!这么大的雨天儿,你就这样往外跑,泥里滚了么!瞧瞧你这一身!哪有这样馋嘴的……” 明玦当做没听见,想了想,又秤了两包哥哥姐姐爱吃的桂花饼和千层酥。 抱着糕点,明玦一边往回走,一边考虑怎么跟家里解释。而且还有一年后他会被十方阁劫持带走这个事,他又该如何交代? 哪知刚一进自家小院,便见大哥二哥,四哥五哥,四个人排成一排跪在屋檐下,一个个龇牙咧嘴垂头丧气的。 明玦大吃一惊,这是什么情况? 他吃惊,屋檐下跪着的几个哥哥更是吃惊!明缺惊喜的从地上一跃而起,大喊道:“小弟!小弟回来了!” 下一刻,屋里的婉娘和明爹便跑了出来,紧接着是明芸和阿娟。 婉娘显然是哭过很久,双眼通红,眼角还挂着泪珠,明爹则是一脸倦容。 明玦震惊了,不至于吧,他只是失踪了一个中午而已,何至于把他爹也找回来了?还把几个哥哥也牵连了? 就算宠爱孩子,也不用这么紧张吧。 婉娘一见明玦回来,当即哽咽出声,冲过来抱住明玦,话也不说就开始哭。 明爹见了他,先是一喜,然后似乎是大大的松了口气,又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最后脸色阴沉,满脸怒容。 院子里的几个哥哥都纷纷站起来,先是惊喜,然后开始嘀咕抱怨。 大哥明缺一脸崩溃的嚎叫出声:“小弟啊,你说你一天一夜跑哪里去了啊,怎么这么能跑啊!” 二哥明瑞万分迷惑不解:“你是找铜锁还是躲猫猫啊,都掘地三尺了都找不着你,你是被人拐走了吗?” 四哥明毅打量了一番明玦狼狈的一身,若有所思的接话道:“然后又逃出来了吗?” 五哥明咛一脸茫然,抱怨道:“所以说,小弟没有丢,那我们为什么要被罚跪啊……” 三姐明芸看着明玦这一身狼藉,则是倒吸一口冷气,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身后激动的小明月撞开,要不是阿娟扶了一把,险些摔倒。 还是小明月眼尖,抓住了重点,飞一般的扑过来,抱住了明玦手里提着的点心包,兴奋的叫起来:“好多好多,六哥最好,月月最喜欢六哥……” 于是,一家人的关注点又落在了明玦手里的点心包上。 然后众人沉默的目送小明月高高兴兴的抱着点心包急不可耐的回了自己屋里,而且还吃力的踩着小板凳把房门给锁了! “……” “……” 所以说,这又是……什么情况!? 明玦张了张嘴,很想说,那么多点心,不是全部给你的啊!这个吃货! 还有,刚刚大哥说什么? 一天一夜!? 不是吧…… 该不会这已经是第二天了吧? 他昏迷了这么久吗? 那岂不是他昨日一夜没回家? 他在他娘眼皮子底下失踪了一天一夜!? 明玦心里那个恼,再看见婉娘这般伤心,顿时就愧疚得不行。 明爹回过神来,根本不想管那么多,一声怒吼惊得众人回神:“小兔崽子你给我过来!” 明玦神伤的暗叹一声,完了,这都是什么事儿啊!他爹定要扒了他的皮。而且他发现这次他娘也没有帮自己的打算。 生平第一次觉得有些心虚的明玦磨蹭到他亲爹身前,还没考虑好该怎么开口解释,暴怒的明爹已经抄起旁边的竹棍劈头盖脸打下来了。 明玦暗暗叫苦,又开始考虑躲还是不躲。 若是按照前世门内受罚的规矩,自然是不能躲的。但是他见过几个哥哥挨揍,他们都拼命躲,一见明爹拿棍子撒丫子就跑,要是自己不躲,会不会显得很愚蠢? 明玦犹犹豫豫的挨了几棍子,发现还是挺疼的,于是决定还是躲一下,没必就自己这么老实。 结果明爹眼尖的抓住他,一把将他按在正屋门前的台阶上,不由分说的扒了他的裤子,露出了他白嫩嫩的屁股! 明玦并不敢真的和明爹抗,结果一个没注意,就被扒了裤子,那一瞬间,他头顶充血,彻底蒙了。 不等他反应,明爹的竹棍便毫不客气的,雨点般落在明玦屁股上,盛怒之下的明爹下手不轻,打一下,白嫩的屁股上便浮起一条红肿的棱子。 明玦来不及多想,仿佛受了什么刺激,提着裤子刷的弹跳起来!由于心情过于激荡,这一跳就忘了注意力道,直接踩着屋檐下的水缸跳上了房顶! 一家子人登时被明玦惊人的弹跳力震得目瞪口呆。 婉娘愣了一下,率先发出一声尖叫:“啊啊啊!你你你!你快给我下来!当心当心你别动!” 明爹茫然抬头,满脸懵然。这么高的房顶,这孩子怎么上去的,他都没看清。 明玦低头,看见院子里的哥哥姐姐齐齐惊叹,满脸崇拜的望着自己,方才发觉自己蹦过头了。 明玦捂脸。这也不能怪他,两辈子加起来,这是头一次被人脱裤子打屁股,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这决计不能忍! 明爹茫然过后,更加愤怒,可眼看着明玦站在房顶边缘,一颗心提得老高,也不敢在这时候凶他,以免惊吓到他摔下来,这么高摔下可不得了! 明爹双手虚托,做出一副随时准备接住明玦的姿势,压着怒火,尽量缓和的声音道:“你!你快下来!” 婉娘连连摆手,怒道:“下什么下来!他怎么下来!六儿啊!听话啊,你先别动,等……等我去找个梯子!” 明爹反应过来,一时间又想要去找梯子,又害怕万一一走开,房上那小子掉下来自己没接住,一转眼看见院子里几个孩子还在原地发愣,不由迁怒:“你们傻愣着干什么,快快快!忙你娘去找梯子去!” 家里一阵鸡飞狗跳。 明玦蹲在房顶上欲言又止。 很快,众人搬来梯子,七手八脚的将梯子架上房顶,明爹一张脸漆黑,撸起袖子就要上来逮人。 明玦暗道不好,也顾不得许多了,立刻制止道:“您别上来!” 明爹脚下一顿:“你说啥!?” 婉娘急道:“六儿!你别闹,赶紧让你爹先把你弄下来,上面危险!” 明玦瞟了一眼自家亲爹的脸色,警惕道:“阿爹你要答应绝不打我,不然我不下来!” “噗嗤……” “哈哈!”明玦的几个哥哥姐姐忍不住偷笑出声。 明爹险些被气个仰倒:“你!你很好!你胆儿肥,我今天……” “我保证你爹绝不打你!”婉娘举手发誓,斩钉截铁的打断了明爹的威胁。心里却在暗暗咬牙,你爹不打,老娘今日亲自动手! 明玦看了看婉娘难看的脸色,冷静道:“阿娘你也要答应,你也绝不动手!” “……”明爹倒吸一口气,按住胸口,努力顺气。 “……”婉娘深吸一口气,勉强笑道:“阿娘怎么会打你,你听话,赶紧下来,谁都不会打你,行了吧!” 明玦得到保证,也总算松了口气。看着明爹被自己气的难过,心说真是对不住,可我也没办法,您说您揍人就揍人,我是您儿子也就认了,可您干什么非要脱人裤子,这个习惯就很不好了。 不需别人帮忙,明玦顺着梯子自己一溜烟的爬了下来,动作非常麻溜儿,看得一家人又愣了愣。 明爹此刻的怒气已然到达顶峰,可想着方才的承诺,只好强自忍耐下来。 婉娘看着明玦平静道:“先进屋,娘帮你把衣服换了,湿淋淋了别生病了。”说完便冷着脸转身进屋了。 明玦这才感受到裹着一身湿淋淋的脏衣服很难受,赶紧跟着婉娘进屋。 屋内,婉娘自顾自的翻衣服,动作瞧着很是暴躁。明玦看了看婉娘的脸色,发现他娘是真的很生气,不由也有些坐立难安,小心翼翼的凑过去,讨好道:“阿娘,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晚归了,你别生气了。” 婉娘淡淡的嗯了一声,自顾自的扒了明玦的湿衣,又拿澡巾给他擦拭身上的污泥,最后拿了干净的衣裳给他换上。 “你过来。”婉娘取出一双新鞋。 明玦看着婉娘手里的新鞋,眼眶一热。这明显是婉娘专门亲手给自己做的。 可今天自己却惹得她这般生气。 明玦满心愧疚的走过去,低头小声道:“阿娘,对不起……” 婉娘轻轻拉过他,一把将他按倒在床上,动作神速的再次扒了他的裤子,操着手里的新鞋,对准明玦的屁股,毫不留情的抽了下来! “……”明玦足足用了好一会儿时间才反应过来,顿时忍不住一声哀嚎! 怎么回事! 他娘居然不讲信用! 屋外,明家几个兄弟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明爹听着屋内的一身哀嚎,堵在嗓子眼里浊气总算吐了出来,顿时身心通畅。 屋内,婉娘揍着揍着,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了。她第一次对明玦动手,下手虽然注意着分寸,可这次还真没留情。 明玦屁股上已是红肿一片,可居然没有哭声!? 婉娘迟疑的停下手,纳闷的揪着明玦将他翻过身来,只见明玦满脸通红,一脸羞愤欲死。 好吧,婉娘再一次觉得,他家小儿子有点不寻常。就算是老大明缺,挨揍的时候也会哭闹的。可他家小儿子,居然只会害羞吗!? 一顿揍,总算让婉娘消了气。 明玦穿着他娘给他做的新鞋,终于被放出来的时候,看见明爹还立在屋外,手里还提着那根揍人的竹棍,瞪着自己的眼神分外不友好。 “阿爹。”明玦认真道:“阿娘已经打过我了,一事不能二罚,你真的不能再动手了!” 明爹愣了愣,气笑了:“你在跟我讲道理!?” 明玦嘴角微微抽搐,低头道:“不敢。” “噗嗤!”明爹绷不住笑了,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逗!那儿学的这老气秋横的做派。 明咛眼尖的发现了明玦脚上的新鞋,立刻羡慕得满肚子酸泡泡,大叫道:“阿娘给小弟做新鞋了,我的呢,我怎么没有?” 于是一众兄弟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 明缺、明瑞尚且稳重,那份羡慕只是挂在了脸上。 眀毅则是表现在了行动上,他忍不住上来摸了摸明玦的新鞋。 只有明芸笑道:“小弟这一顿揍挨得倒也划算。”一旁的阿娟听了,登时哭笑不得。 而明玦盯着自己脚上的新鞋,却神色复杂。 “阿娘就是偏心,好东西就紧着小弟!”明咛一脸委屈,盯着明玦的新鞋,好不伤心。 明玦无语,不过一双新鞋而已,又不是买不起。额……话说,金瑰给的那包金叶子,貌似和他买的那些糕点放在一处吧? 明玦倒吸一口凉气!糟了! “咯吱…”自打明玦回来,就抢了糕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小明月终于打开了房门。 她蹬蹬跑到明玦身边,手里捧着一包金叶子,嘴里还塞着一片,含含糊糊的问道:“六哥,这是什么糕,有点硬不好吃,下次不要了。” 明玦:“……” 明瑞疑惑的捏起一片金叶子,不太确定的道:“糕点?怎么金闪闪的?” 明缺凑近了看看,笑道:“怎么有点像金子?” 明芸一脸惊喜:“好漂亮!”这一声惊叹,引得眀毅明咛终于放过明玦的新鞋,凑过去研究明月手里的金叶子了。 只有阿娟看着明月手里的东西脸色变了变,震惊道:“这是打哪儿来的?”? 第十五章 金子 正屋,桌子上摆着那包金叶子。 明爹和婉娘如临大敌,正襟危坐。 明家一众兄弟姐妹层层包围,明玦位居中央。 阿娟看了看这架势,自觉不好参与,借口先回去了。 明爹把自家小儿子看了又看,沉声问道:“小六,你老实跟爹讲,这一包东西,打哪儿来的?你昨天去哪儿了?” 明玦简直有点焦头烂额,十方阁那档子事儿,他还没想好怎么跟家里说,本来也没打算这么早就告诉他们的。哪知一回来就被明月抢了包裹,又被他爹娘这么一闹,大意之下被明月把金子给抖落出来了。 这下好了,至少金子这事儿,必须现在就得给个解释。 那还不如,把另一件事一块儿解释了? 明爹见明玦半天不吭声,眼珠子转了又转,心里对这金子的来历便有了不好的预感,当即大怒,一声暴喝:“逆子!你给我跪下!老大!去吧棍子拿来!” 一家子被明爹突如其来的怒吼吓了一跳。明玦更是一脸愕然:“这又……怎么了?” 婉娘安抚的拍了拍明爹:“你冷静点。”继而转头问明玦道:“小六,你老实讲,这金子不会是你偷的吧?” 一家子顿时寂静无声。 明玦心说这是想哪儿去了,虽然他确实偷过不少东西,但那是上辈子的事儿了好吧。 “不是偷的,是别人给的。”明玦道:“昨天回来,我铜锁丢了,就回去找,好不容易找着了,就遇见一只特别好看的……额,猫咪?” 明缺恍然大悟:“你追猫咪玩去了?” 明爹握紧拳头。 明玦赶紧接着道:“我就只是想把它逮回来养,结果我追了它很远都没追到,它一下就……不见了!” “然后……”明玦迟疑了一会儿,在他爹娘目光的逼视下,硬着头皮往下编:“我就遇到一个叔叔,他就问我是谁,跑这里来做什么。我们聊了会儿,那个叔叔说我很有天分,想教我练武功。” 明爹冷哼:“武功?怎么着你遇见武状元了?你看看你这贼眉鼠眼的样子,你以为你爹是个傻子,这么好骗!你就说你这金子!到底哪里来的!” 婉娘拍拍桌子,无奈提醒道:“你让他说完呀。” “……”明玦好生心累,这仓促之下,也想不出来更完美的说辞了。况且这故事已经开了头,不管你信是不信,都只能接着这个往下编了,总不能因为你不信我立刻换个说法,那不等于承认自己就是在瞎编乱造了么! 明玦眼神坚定,态度无比陈恳,尽可能模仿小孩子该有的语气神态:“是真的,那个叔叔很厉害,可以……唰的一下飞树上,还可以唰的一下就不见了,然后唰的一下又回来了!” 一家子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明瑞忍不住问道:“什么叫唰的一下不见了又回来了?” 明芸一头雾水,迟疑问道:“你是说你看见……神仙了吗?” 明玦:“……”他只是想以一个正常不会武功的小孩儿口吻,去描述一下此人轻功了得而已。 明爹狐疑的看看明玦,见他样子又不太像是在说谎,于是道:“你接着说。” 明玦轻咳一声,继续道:“这个叔叔,他想收我为徒。我特别羡慕他可以到处飞来飞去,所以就决定拜他为师了!” 婉娘脸色微变,什么人啊都不清楚,还飞来飞去?不会是什么骗子吧,就拜他为师了!? 明爹明显也非常怀疑。 “可我舍不得阿爹阿娘,哥哥姐姐,不想跟他走。” 婉娘闻言脸色稍好。 “然后那个叔叔就说,我还小,可以再等一年,他说他一年后再来带我走。”明玦说完后,小心翼翼看了看婉娘的脸色。 婉娘果然大惊失色:“什么!?什么叫一年后带你走?走去哪里?” 明爹脸色更沉:“谁让你拜他为师的!谁允许你跟他走了?什么飞来飞去,那都是骗人的把戏,专门骗你们这些啥也不懂的小孩子!不准跟他去!” 明爹这人平时给人的感觉斯斯文文,发起火来还是颇有些威慑力,明家几兄弟虽然对明玦的事百般好奇,但见明爹气头上,不想引他注意,于是都忍着没吭声。 明玦心里暗暗苦笑,这哪是他能决定的事,他也不愿离开,可现在他的小命都被人家捏手里了,怎敢不从啊! 再说,入了十方阁,也不是全然没好处,至少家里以后应该会平坦顺遂很多。事到如今,也只能这么想了。 明玦想到体内的蛊毒,眼里暗了暗:“阿爹阿娘,我已经答应他了,那个叔叔……”明玦顿了顿,有点咬牙切齿的说道:“人挺好的,就是他给了我金子,说是让我一定安顿好家里。” 好半晌,明爹才一脸不可思议的道:“这些金子是你拜的那个师傅给的?” 明玦点点头:“对啊,阿爹,他真的很厉害,要收我为弟子的,不是骗子,不然他给我这么多钱做什么?阿爹你把我卖了也不值这么多钱啊。” 额,这倒是实话。 婉娘不敢置信:“只因为他要收你做弟子,就拿这么多金子给你?” 明玦艰难道:“给我这么多金子,大概是……是因为他喜欢我吧。我以后跟他学武功,就不能时常在阿爹阿娘身边尽孝,所以给我钱,把家里安顿好,大概……就这个意思吧。” 明玦见他爹娘仍然满脸存疑,又补充道:“再说,他成了我师父,我作为弟子,也是要给他养老尽孝的对不对?他花点钱,也很正常嘛!” 明爹和婉娘对视一眼,沉默了。 有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给了明家一大笔钱,要在一年后带走自己的儿子!? 此事占据了明爹婉娘的全部心思,也没工夫去追究金子的事了。明爹拉着婉娘进屋里商量去了。 剩下一堆哥哥姐姐开始向明玦轰炸,你一句我一句的问来问去,明玦好脾气的不厌其烦的一一回答,至于这些回答几分真几分假,就只有明玦自己知道了。 屋内,婉娘将钱袋里的金叶子尽数倾倒在床上,仔细清点了一遍,目光复杂,含着忧虑,对明爹说道:“宇哥,你说,这件事是真的么?小六真的会在一年后被人带走吗?” 明爹沉默的在屋内的桌旁坐下,半晌才叹道:“想来是真的了。这事儿也不能是六儿一个小孩子能编出来的。” 婉娘有些茫然,喃喃自语道:“那人带走小六,那以后小六还会回来吗?就这么让小六跟一个陌生人走?这和卖孩子有什么区别?” 明爹叹息一声,起身过去抱住婉娘,宽慰道:“你别想太多,如果真有高人愿意教导小六,那是他的福气,若那人是个骗子,就算他给再多钱,我也不会让他带走我儿子的。再说,就算我是小六他爹,我也得说句良心话,真把我儿子拿去卖了,铁定不能值这么多钱啊!” 说到这里,他自己先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婉娘也被他说的噗嗤一笑,瞪着明爹笑骂道:“哪有你这样说儿子的!” 明爹耸耸肩道:“我说的是实话啊,就算把他们几个兔崽子全卖了,都不值这里一半的钱!所以说,小六认的这个莫名其妙的师父,也许还有点靠谱,不过这还是得等看了人,了解情况后,才能下定论的。” 婉娘听了心情好了些,语气也轻松了不少:“说得也是,我倒很想看看,什么人能飞来飞去的。” 明爹听了颇觉好笑,搂着婉娘,宠溺的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这下好了,天降横财,你这可是瞬间成了富婆了!你不是一直想让那几个小子念书学本事吗?我们这里地方小,私塾是没有了,要念私塾,得到邻城去,远了些。不过我听说城里的书铺老板是个有学问的,他平时除了卖书,好像也收了两个小孩教他们念书,明天我就去拜会一下,看他能不能再多收两个学生。” 婉娘沉吟片刻,提议道:“老大老二性子沉稳些,若书铺老板那里说得通,便让他二人去跟着先生念书。老四性子实在,做事认真,有毅力,我想把他送去苏大夫那里学医,苏大夫也是有学问的,跟我们关系还好,也算是熟人了,我们就请他带个学徒,看看他愿不愿意。” 明爹闻言有些意外,诧异道:“怎么会想着送老四去学医?” 婉娘笑道:“我就是想着,让他们都能有一个安家立命的本事,学什么不重要,我们这里条件有限,家里这些个孩子,你全送去书铺老板那里,他一个人怕是收拾不过来,未必愿意的。” “哦……说得也是。”明爹咂咂嘴,突的眼睛一亮,一拍双手,笑道:“那就送老五去当铺做学徒,那小子鬼精,让当铺的李老头好好教教他。” 婉娘笑出声来,惊喜道:“你跟我想到一处去了,我也是这么想的!我还想着,去请刘小姐家里的那个裴嬷嬷,来教导阿芸和月月。李小姐喜欢我做的绣品,和我关系不错,那个裴嬷嬷也认得我,让她抽些空闲,想来应该可以谈谈。” “你说的那个裴嬷嬷,听说好像是从大地方来的,也不知因着什么事落难被刘家人救了,从此便留在刘家了。据说这个嬷嬷很厉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婉娘点头道:“不错,我去跟刘小姐商量一下,若可行,就请裴嬷嬷来教导。” 明爹也觉得好,没有异议。 婉娘想了想,又记起一事,将阿娟的事,前因后果细细说给明爹听罢,问道:“阿娟这姑娘我很喜欢,又甚是可怜,我想着,若她实在无处可去,便先落脚在我们家,不过是多一个人吃饭,阿芸房间也够住,阿娟这孩子心灵手巧的,平日里也能帮帮我,若裴嬷嬷愿意教导,也让阿娟去学学,你看呢?” 明爹对阿娟挺有好感,昨天还帮着找小六,一夜没歇,于是点头同意:“你看着办吧,家里的事,你拿主意就好。” 两人商量得正起劲儿,突然婉娘一皱眉,道:“现在计划这些有些早了,若是现在就把钱安排了,那要是小六说的那个师父不好,这些钱不得退还给他吗?” 明爹点头道:“不错,那就一年后,等我们见了小六认的那个师父再说吧。” “不用等一年后!”明玦推开房门走进来,跑到婉娘身上蹭了蹭。 明爹诧异:“你怎么进来了。” 婉娘愣了愣,下意识的摸了摸怀里的脑袋,道:“大人说话,你一个小孩子做什么偷听。” 明玦抬起头笑道:“阿娘在说我的事,我当然也要听。” 婉娘哭笑不得,捏着明玦的鼻子晃了晃:“你这个机灵鬼!” “阿爹,阿娘。”明玦正色道:“你们别看我年纪小,其实我还是很聪明的,那个叔叔不是坏人,我已经决定要做他徒弟了,他给的金子不会收回去的,阿娘以前不是说过,念书要趁早么。” 婉娘眼眶有些发红,抚了抚明玦的脸庞,声音了带了哽咽:“阿娘知道你最懂事,阿娘也很希望你有出息,只是……” 明玦心头明了,笑道:“阿娘你别担心,我只是去学艺,不能常常回家,但并不是一直不回家,我也会想阿爹阿娘,哥哥姐姐,有机会肯定要回来看阿娘的。” 婉娘顿时落下泪来,明爹轻咳一声,别过脸去。 明玦心里难受,脸上却笑着打岔:“阿娘,你怎么哭了,我又不是现在就走,不是说一年后才走吗,阿娘你现在就开始哭,岂不是要哭上一年?” 婉娘又忍不住笑出来。 明爹叹口气,搂住婉娘,黯然道:“是我没用……” 明玦大惊:“阿爹你怎么有这种想法啊,你打我的时候可威风啦,打完了却又说自己没用了?” 婉娘闻言大笑出声。 明爹一时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最后一巴掌挥过去笑骂道:“你这小兔崽子!”? 第十六章 屠毒心经 由于明玦失踪事件,明爹今日在酒楼告了假。晚些时候,他便陪着婉娘去了一趟阿娟家里。 明爹和婉娘前脚出门,明玦后脚就躲开家里的兄长溜出门去了。 揣着怀里顺出来的金叶子,明玦跑了城里各个大小药铺,又去了铁匠铺定制了些小东西,然后看见对面有一家布庄,便又顺路去布庄买了一堆针线布匹,最后背着一大包东西,赶在天黑透之前回了家。 进院子之前,他先翻墙溜进柴房,把买的东西塞进柴堆,然后再翻墙出去,装作刚刚玩耍回来的样子。 虽然他已经尽量早归,可他还是错过了家里的正点晚饭时间。 早在傍晚的时候,明爹婉娘就带着阿娟回来了。 回来后,婉娘和阿娟两人在屋里谈了半个时辰,出来时,阿娟眼圈红红的,神情却很轻松,仿佛卸下了心里的大石头,唇边也一直挂着笑意。 婉娘则出来宣布,阿娟正式成为明家的一员,以后她就是明家的大姐了。 然后为了迎接家里新成员,婉娘特意做了一桌好菜,结果上桌吃饭的时候,才发现明玦又不见人影了! 婉娘对自己这个小儿子心累得厉害,明爹在一旁一边好言安抚婉娘,一边逮着明缺明瑞两人骂:“你说你们能干点什么?当哥哥的,就顾着自己玩,能不能看着点你弟弟!” 明缺明瑞二人也很心累,因着明玦,两人都不知道被明爹骂多少回了。话说也没见着小弟出门啊? 好在明玦动不动失踪这事儿次数一多,家里多少也就习惯了,甚至可以沉住气先把晚饭吃了。 待到一桌人酒足饭饱,才看到明玦满头热汗的跑了回来。 明爹对自己小儿子这种屡教不改的德行着实是忍无可忍。这才刚挨了揍没多久,都还没来得及给他擦药,本还想着是不是要哄哄他的,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明玦也很无奈,由于年龄的问题,爹娘对自己单独出门根本不放心,如果明玦直言要出去玩,肯定是单独出不了门的。 这下明爹完全无视明玦的撒娇认错,严禁任何人给他饭吃! 不得不说,明爹总算抓住了明玦的死穴。要说目前明玦最熬不过什么,那大概就是饿了。 他跑了这许久,早就饿得眼晕了,结果回来他爹居然不给吃饭,真是失宠了,他爹不爱他了! 明玦径直扑进婉娘怀里,开始酝酿情绪。这一酝酿,便忆起前世被百般磋磨、备受欺辱的惨况,再想想昨日自己被强迫卖身的委屈,顿时情感到位,凄凄切切的哭起来:“呜呜呜……阿娘,我好饿,屁股还很痛,呜呜呜……” 在宠爱自己的人面前,人总会变得软弱。 明玦从未如此放任自己软弱,更没有在人前像今日般掉过眼泪。 如今开了头,哭着哭着,情绪倒是渐入佳境。 一时间,前世今日所有的不甘委屈,莫名找到了发泄口,如山洪决堤一般喷涌而出。 一家人看着明玦哭的伤心至极、惊天动地、凄凄惨惨、都被吓愣了! 这孩子从生下来算起,就见他没哭过。为此,明爹和婉娘一度觉得稀奇,久而久之也习惯了明玦不会哭。 这会儿既没揍他,也没骂他,不就是少了他一顿饭么,挨揍的时候都没哭,用得着现在哭得这么悲切吗? 明爹对明玦的难得一哭颇感兴趣,看了一会后终究是没狠下心,心说这孩子难得掉几颗金豆子,也算稀奇,还是给个面子吧。 于是没一会儿,明玦的饭菜就被阿娟热好端过来了。 明玦捧着饭碗狼吞虎咽。心里却在不断的催眠自己:方才之所以会做出那等丢人之事,定是受了这具身体的影响,绝非是出自自己的本意! 夜间,明玦等了许久,才等到一家子人全部熟睡。 主要是三姐明芸的屋子半天没熄灯火,想来是阿娟第一天住进明家,和三姐聊天说话久了些。 明玦悄声爬起床来,幽幽叹口气,他在自己家里,整天跟做贼似的! 明玦摸到柴房,点燃油盏灯,把自己今天买的药材收拾出来一一配好,然后揣着药包翻着院墙溜了出去。 他早早看好了一个地方。 明家租的院子在城边,虽然偏远了的些,但挨着城外的树林,平日里砍柴还是很方便的。 明玦平日和兄长也常常钻林子里玩,一次无意间,明玦发现林子深处的小山坡下有一处石洞,里面不大,但足够明玦在里面干点什么了。 找了些干柴枯叶,架起新买的石锅,配药、注水、燃火。 明玦静静的蹲坐在铜锅旁,时刻关注着锅里的药汁,控制着火候的大小,中途又加了几味药材。 药汁熬得很浓,漆黑如墨,散发出的味道夹着浓烈的苦涩,瞧着很是有些恶心。 恶心归恶心,但这些药材配置下来,花了不少银子,这里面的药材,大部分都是剧毒之物。 明玦注视着石锅里翻滚的汤汁,思绪却有些飘远。 其实以前,哪怕是唐门中人,很多普通弟子都不知道唐门的核心功法不仅仅只是一部唐门心法。 唐门立派之初,传承的秘籍一共是三部。 第一部,是唐门的立派之本,也就是唐门内功心法,一共十层。据说修炼至巅峰,当可超凡脱俗。可在唐门族史上,只有唐门的开门祖师达到过此等境界。 前世,唐玖的爷爷唐遮,掌权唐门大半辈子,可谓唐门百年间最出色的天才,也一直停滞在第八层顶峰,致死也没能破境。 第二部秘籍则是包罗万象的《十三经》。其中包含十三卷内容:轻功、炼体、暗器、近战、毒经、医典、追踪、隐匿、易容、锻造、小机关、药植、杂术。 这部十三经,囊括技能繁多,处处精妙高绝,若能得其中一样精髓练至顶峰,都足够叱咤江湖。 当初唐门有一条门规,直系子弟必须精修其中三卷,而唐门又以暗器和毒闻名江湖,所以当时大部分唐门直系子弟,都会将暗器和毒经这两卷作为必选课来精修,余下一卷也大多选择和暗器修炼相匹配的轻功、隐匿、追踪这几篇。 当然,前世的唐玖,作为唐门专门培养的秘密人形兵器,自然被要求样样精通。只不过这部秘籍涉及内容太广泛,唐玖就算再如何天赋绝伦,毕竟不是神仙且精力有限,也无法做到样样拔尖。这十三经所涉内容,唐玖只精通一半,剩下的一半,大概只能说一句勉强过得去了。 唐门对外比较出名的,也就这两部秘籍。 只有唐门内部,极少数的人知道,门内其实还有第三部核心秘籍《屠毒心经》。 而这一部秘籍,算是唐门的禁术。 此术需不断的服食各种剧毒,由浅入深,配合唐门心法,将剧毒融入身体并适应消化。 这部功法的终极目标便是把自己炼成一个集百毒于一身,且还能够控制自身剧毒的毒人。 要说这《屠毒心经》这效果如何,据典籍记载,一个练此毒功至第八层的唐门先祖,以一己之力,屠尽千军万马,其威力便可见一斑。 至于这般厉害的功法为何被唐门列为禁术,其主要原因还是因为:练此功法者,几乎无一善终。 或者说,没人知道这部秘籍到底该如何修炼至终。 此功法依旧分为十层境界。如果说,除了唐门的开门祖师爷,唐门心法没人能突破第八层境界,那么,这部屠毒心经,则可以说没人能活过第八层境界。 修此功法者,最终都会把自己修炼得人不人鬼不鬼,不是疯了就是惨死,且其修炼过程,也过于痛苦不堪。 在唐门,能修炼屠毒心经的人,都是唐门培养的死士,唐玖便是其中之一。 可唐玖毕竟也是唐门嫡系的后代,虽说是庶出,但当时的唐门门主唐遮好歹是他的亲爷爷,再加上他的天赋摆在那里,若当成普通的死士,任由他胡乱练这毒功,未免暴殄天物。 因此唐门传授唐玖屠毒心经时,唐遮集结了唐门里最了解这部功法的长老对他进行精心指导,所有有关的资料记载,都被那些经验丰富的长老一一摘录出来,仔细研究借鉴过,然后再教导给他,就连唐遮那样冷漠无情的人,也长期对他进行过一对一的指导。 平心而论,若是忽略唐门掌权人无情而残酷的目的以及用在唐玖身上毫无人性的手段,唐门对唐玖的培养,其实也算是倾其所有,耗尽心血。 所以,若说唐门之中谁对这部禁术最了解,还真是非唐玖莫属。毕竟就算那些自诩经验丰富的长老,到底也不敢自己亲身修炼,再多的经验也只是纸上谈兵,哪里比得上和这部毒功较了一辈子劲的唐玖。 前世他在唐门,修炼屠毒心经这部禁术并非自愿,修炼到后期,便一直深受这毒功的反噬之苦。后因一次任务失手,被家法折磨致死抛尸后山荒野。 唐玖当时也没想到,他会因着自身剧毒的反噬而勉强缓过一口气,活了过来。他更没想到,自己在后山躺尸,还能遇上唐亚在此地私教自己的小儿子,让他偷了师不说,还意外给了他突破的契机。 唐玖成了自开门祖师之后,唐门的族史之中,第三个突破屠毒心经第八层的人。无论是唐玖,还是为此倾注巨大心血的唐门众多长老,应该也算是成功了。 可惜,他虽凭借一腔恨意在濒死之际强行突破,却也被毒功更加严重的反噬,到底还是命不久矣,可谓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此等足以被唐门族史隆重书写、令整个武林都为之瞩目的突破,终究无人可以见证。 哦!这么说或许也不够准确,毕竟他的大哥唐亚亲身帮他见证过了! 其实,唐玖在突破的同时,便知道自己这口气撑不了多久,所以,他当时的的确确是打算和整个唐门同归于尽的! 就算他被功法反噬,实力不足半成,但若以命相搏,破釜沉舟,他有自信可以让整个唐门损失惨重,就算不能全灭,也必然可以让唐门就此跌落神坛,拱手相让江湖霸主之位! 可在最后一刻,他放弃了。 说不清是因为什么放弃。 或许是因为当时在场的人之中,有他不能杀的人。 他自毁丹田,破功自噬,如此孤注一掷,本是为毁灭唐门所准备,到最后却变成了……只杀一人! 明玦有些怔怔的盯着锅里冒着气泡的药汁,看了一会,突然一声苦笑。 就算是这样,他都后悔了…… 该死的人固然如愿死了,可不该死的人也为此受累身故。 仇恨么……终究是两败俱伤,无一幸免…… 明玦捂着头强迫自己从往事中挣脱出来。前世的事,他真是一点都不想去回忆! 重重呼出一口气,明玦强自收敛心神,从火架上取下石锅,将里面熬好的药汁倾注至竹筒里稍稍放凉。 这部屠毒心经,前世的唐玖深受其害。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无论是身为唐玖还是明玦,他从来都很珍惜自己的性命。 前世,唐玖若真想和唐门同归于尽,早就做了。何必在他大哥手里委屈求存那么多年才想起来玉石俱焚?不过是因为后来自知将死,这才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罢了。 重活一世,明玦其实从未想过要再来修习这部诡谲难测的屠毒心经。这功法练成了虽然好用,但毕竟不是正途,过程磨人不说,还威胁性命。 但现在却不一样。 十方阁能屹立至今,绝不是简单好相与的。 大门大派难免都会有自己独特的训练门中子弟的方式,没有一个是不吃苦头的。 如今前途莫测,不准备点实在的本事,他心里不踏实。一年的时间,他的武功精进不了太多,起不了实质性的作用。想来想去,也只有重修屠毒心经,多个杀手锏,关键时刻也好能保住小命。 若是修炼至第五层便收手,且不到万不得以的情况下不用,以明玦的经验,倒也有自信做到稳妥无碍。? 第十七章 贯通隐脉 放下已然微凉的药汁,明玦盘膝而坐,气沉丹田,运气周身,开始修炼唐门心法。 心法运气三个大周天之后,明玦吸气凝神,接下来才是最关键的。 人体总共十二条主要经脉,外加奇经八脉。这也是功法修炼,行气运气的主要通道。 而实际上,这只是人体明处的经脉,屠毒心经里把这称之为明脉。体内相对应的,还有同样数量的隐脉。 身体内的隐脉,正常情况下是摸不到脉络的。只有当内息暴乱,明脉承受能力达到极限的时候,隐脉才会在这种情况下体现出来,就像是身体最后的防御机制。 明玦现在要做的第一步就是逆脉行气,致使内息暴乱,从而摸到隐脉的脉络。 只是这一步,便已然凶险万分。 逆脉行气是很多人面临绝境时才会干的事,用以瞬间达到短期内实力暴涨的目的。但这种行为及其危险,如果不及时平复,轻则重伤,严重的则会爆体身亡。所以,待摸到隐脉后,他必须把握住这一刻的时机,撑着在爆体之前,运气贯穿身体内主要的隐脉。 而这,还不是最麻烦的地方。 若把内力比作水,那经脉就好比身体里的河道,只不过明脉这条河道天生畅通,而隐脉则从未开辟。 无论是明脉还是隐脉,十二条主要经脉都是脉脉相通的,只有全部贯通才能圆满运气,从而开始修炼。而这些经脉哪怕只是堵塞了其中一条,这条河道便无法畅通,里面的水则会成为死水。 若是明脉这条河道突然堵塞一段,你或许还可以想办法慢慢贯通它。可相比之下,隐脉这条河道就显得格外娇气了,这条干涸的河道狭窄而脆弱,你若想往里面注水,以此来打通这条河道,那就必须一步到位,绝不可能像明脉那样,可以今日打通一点,明日再打通一点。 这大概是因为隐脉这条河道本不是用来流水的。 但你要能一口气贯通这十二条隐脉,那就相当于把隐脉里的河水盘活了,内力运行的同时,反而可以滋养强化隐脉。若是你往里面注水了,又没把河道全部打通,那这条河道又远不如明脉结实,自然顷刻间尽毁。 可隐脉的贯通,又并非易事,这还是个精细活儿! 隐脉它毕竟不是河道,它是人体内的经脉,你要在里面开辟通道,自然是痛苦异常,可你还不能因为痛苦而分心哪怕丝毫,因为没有盘活的隐脉很脆弱,你往里面注水的时候就尤其需要掌握分寸,水流大了,河道尽毁,水流小了,河道不通。 所以,总结下来就是,内息暴乱的情况下时间有限,必须速战速决,拖久了身体撑不住,那就只能终止开发隐脉,可这样一来,隐脉尽毁,重伤不说,也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而且内力必须控制精准,出现半分差错,结果都一样。 这是屠毒心经的入门之关,可谓危险重重,向死而生。 可若成功,则相当于在体内开拓了崭新的通道,一体两脉,虚实相生,其中的神奇妙用,无穷尽也。 这是属于唐门先祖,独有的智慧。 可惜,他的后代子弟,没能将他的智慧完全发扬光大,也没能守住唐门几百年的基业。 逆脉行气的一瞬间,所带来的痛苦让明玦狠狠皱了下眉,然后内息开始暴乱,经脉被胡乱冲撞的内息撑到极致。 有过一次修炼经验的明玦,在这一刻,极力保持头脑清明,不被身体极度的痛苦所干扰,将所有的心神都用在感受体内内息的运行上。 感受到了! 隐脉的存在。 紊乱的内息以不容置疑的坚定姿态,稳定而快速的冲入了浮出水面的隐脉。 极其强烈的,撕裂般的剧痛,卷席了明玦的全部脑神经。 内息在隐脉里每推进一点,宛如酷刑般的剧痛就卷席而来,半点不输十方阁绞筋蛊的发作。 一条。 两条。 四条…… 明玦额上青筋暴起,牙关紧咬,面色看起来十分可怖,随着时间越久,他体内的明脉已经膨胀的到了极致,他甚至能感觉到已经有少部分经脉濒临崩裂。 六条。 七条。 八条…… 明玦体表微微渗出血珠,那是撕裂的经脉溢出体表的血。 当明玦体内的内息贯穿第九条隐脉的时候,他突觉心口一动,有什么东西顺着他的经脉开始游走。 明玦大吃一惊,稍一闪神,险些岔气功亏一篑。 绞筋蛊? 明玦没法再分神去弄明白情况。只好听天由命,继续专注自己隐脉的开拓。 第十条。 十一条…… 明玦专注的心神再次忍不住分了一下神。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明脉剧烈的涨破感稍稍缓解了。 若他睁眼,当能发现自己体表外渗的血珠已经渐渐停止。 终于顺利的贯通了隐脉,明玦心里长舒一口气,极快的拿起身旁的竹筒,一口饮下了里面的药汁。 药汁一进胃里,顿时如沸水一般烧疼起来,明玦强自稳定心神,开始进行屠毒心经入门修行第二个步骤。 用内力控制,炼化剧毒,并将其引入隐脉,运行周天,融入其中。 初次服用剧毒,明玦选择的药材,毒性不算特别剧烈。凭借前世丰厚的经验,这个过程还比较顺利。 此次修炼大功告成,明玦睁眼的时候,天空已经开始泛白了。 他站起身来活动活动,顿觉得神清气爽。细一感受,内功心法又有精进,距离心法第三层,只有一步之遥。 明玦若有所思,这次修炼屠毒心经,比之前世,简直不要太顺利。前世开拓隐脉的时候,他可算得上是死里逃生,虽然也成功了,但明脉受到重创,内力也严重受损,养了大半年方能下地。 这次他虽然自信经验充足不会失败,但也做好了重伤的准备。 哪知这次不但成功了,还没有半点受伤,反而得利许多。 比如,他感觉经脉更加宽阔坚韧,半点没有受损的迹象。 隐脉的开拓也没出差错。 内力也有所见长,心法第三层的瓶颈已经彻底松动,三日之内突破绝无问题。 而这一切,若所料不差,应该是那只绞筋蛊的功劳,刚刚他的经脉明显已经受损,可那只蛊虫一动,这会儿功夫,却又愈合如初。 明玦心中啧啧称奇,他是真不了解蛊毒这东西,这玩意儿不过一个小小的虫子,居然有这等神奇功效,真是稀奇。 而这东西寄居在自己体内,也当真是福祸相依,有失有得。 明玦拍拍身上的尘土,找地方简单处理了一下身上的血迹,仍旧赶在被发现之前,回家躺床了。 接下来明玦老老实实待家里哪也没去,默默修炼心法,不过两天,他的内功心法便顺理成章的突破至第三层。 饶是明玦心性淡漠,也忍不住有些兴奋,就算是想起一年后会被抓去干苦力,也没之前那么悲愤了。 此刻是下午,离晚饭时间尚早。 明玦收功,下床伸了个懒腰,便听见大哥明缺和二哥明瑞说话的声音,他们两个去帮婉娘给李家小姐送定制好的绣品,这会儿刚回来。 “真是大快人心!”明缺瞧着很是高兴,边说边走进屋子道:“那几个恶人就该这般下场。” 明瑞显然心情也颇好,笑着附和:“就是啊,那几个人就知道欺负老百姓,阿娟姐就是被他们欺负的,这会也算付出代价了,阿娟姐听了肯定高兴!” 明缺赞同道:“说的对,我们去告诉阿娟姐。” “不过……”明瑞拉住就要往明芸屋子里去的大哥,小声说道:“就只告诉她们那些坏人被处死了,别说那三个人被搜肠刮肚的挂城墙上,你说的太仔细,会把三妹和阿娟姐恶心死的。” 明缺愣了愣,答应了一声:“知道了。” 明玦看着刚进屋便又出去的两人,微微一笑。 看来,四刀五刀两个地痞,比想象中的能干许多,还真是三日之内,把事情给办妥了。 估摸着,这两人现在正眼巴巴等着自己按照约定给他们送解药呢。不过,他们自己不知道,自己吃的根本不是什么毒药,不过是两颗泥巴丸子罢了,他那会儿,那么穷,哪来的钱去给那两货配毒药! 明玦本来是想利用这帮人帮自己打掩护赚钱,可现在,他却没有这个心思了。 一年后他得被带去十方阁,既然自己成了十方阁的人,想来他们不会亏待自己家里人,赚钱这种事,已然不需要他操心了。 既然那伙地痞已经没用了,那也没必要再理会,他半点没有去给那两个吃了泥巴丸子的倒霉鬼解释清楚的意思。 就让他们抱着必死心情活到明天,自然什么都明白了。嗯,大不了就是心情可能会比较复杂,大起大落一番,也许会因为被欺骗而愤怒一下,不过这没什么,没死就偷着乐了。 明玦很无所谓的想到。 反正那两个人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就算知道,量他们也不敢找过来,就算找过来……呵! 于是,这事儿很快被明玦抛之脑后。 此后,明玦时常用扣下来的钱去买各类毒物,有时也趁着家里人都出门做事,顾不上自己的时候,跑一趟远路,上山收集一些所需药材。然后晚上溜去山洞熬药修炼。 这一日,明玦照例跑去山洞熬制毒药,修炼屠毒心经,回来的时候差不多四更天。 溜进自己房间的时候,他不经意间发现父母的卧房亮着微弱的烛火。 明玦有些吃惊,明爹做工的酒楼,这两日在办宴,很忙,所以明爹这两日都没回家,婉娘一个人在屋里,大半夜的不睡觉,亮着烛火做什么?? 明玦迟疑了一下,悄悄溜过去,轻轻一跃窜到屋顶,掀开一片砖瓦,透过空隙往屋里瞧去。 只见婉娘靠着烛火,拿着绣绷,正在仔仔细细的绣一对鸳鸯,她面容宁静,一针一线,丝毫不乱,看着便觉心中安宁美好。 明玦默默的看了许久,方才盖好瓦砖,回屋躺床。 本以为,他拿回那袋金叶子,家里会过些轻松日子,没成想,阿娘居然半夜起来做绣品。 明玦其实能理解婉娘的心思,其实和他自己的心思颇有类似。区别只在于,一个是在银钱上寻求安全感,一个是在武功上寻求安全感罢了。 如他们这般家庭,明爹和婉娘会觉得压力大也是自然的事,他们膝下孩子多,以前只想着孩子温饱,后来有了点银子,就想着能让一两个孩子念书识字,再后来有了一大笔钱,就想着给所有的孩子寻一条好的出路。 再说现在还多了一个阿娟,这姑娘虽然不是婉娘亲生,可既然有了这缘分,自然也想要为她考虑一番。 当然,也许婉娘目前最大的担忧还是担心明玦口里的师父并不靠谱,到时候她若不允自己的小儿子被带走,少不得要退回那包金子。 婉娘的心思很好猜,她一个弱女子想要赚银子,也无非就是利用自己拿得出手的手艺。 明玦心里暗叹,他娘既然这么想要做绣品生意,这个自己倒是可以帮她一把。? 第十八章 刺绣 第二日一早,婉娘照例带着明毅明咛去集市摆生意,明缺明瑞也照例被吩咐去砍柴挑水,明芸和阿娟则关屋里做绣品。 至于小明月和明玦,也被千篇一律的吩咐在待在家里自己玩,不准到处乱跑。 明玦见家里人各就各位,便跑去屋里,从床板下摸出一包点心塞给明月,这是他抽时间跑去集市偷买的桃花蜜枣饼。 小明月得了自己最爱的糕点,果然十分高兴,痛痛快快的被明玦打发去屋里自己玩去了。 明玦得空下来,跑去柴房,找出自己上次买的布匹针线,拿着这一套家伙什,溜去了练功的石洞里。 他搭好了适合自己身高的木板,抖开手中上好的大红绸布。 这匹绸布质量一般,但在这个小地方,也算是很好的了。 先剪裁,然后缝制。 他打算做一床喜被,这东西很容易卖,由于需要大面积刺绣,普遍价格也比较高。 至于绣什么,龙凤当然最是华贵美丽,而且以前唐门进贡给皇室的绣品,唐玖做了很多,龙凤的图案最是拿手,可谓神乎其神。 但龙凤的图案非皇亲贵族不能用,所以这拿手活是不能用了。 民间大多选用牡丹、鸳鸯、百子图的花样居多。明玦想了想,不如就绣一副婉娘最喜欢的鸳鸯戏水好了。 唐门让门中弟子刺绣,自然不可能如常人一般扎着绣绷一针一线的绣,那样可练不出来神乎其神的暗器手法来。 明玦将木条在石洞四周固定,再将整面喜被竖立绷了上去。 三丈开外,明玦引线穿针,双手齐出,动作轻盈如风,十余枚银色的绣花针,连接着不同颜色的丝线,如同穿花蝴蝶一般上下飞舞,带出一连片的残影。 半天时间下来,一床喜被绣了一半,如此神速,若叫人看了,只怕眼珠子都会掉出来。 到点回家吃饭,下午又寻了空档出来,赶在晚饭前,一床喜被就大功告成了。 晚上,明玦趁着婉娘还没睡,敲开她的房门,把绣好的喜被递给她。 婉娘纳闷的看看自己小儿子,奇怪的接过他手中的喜被,下意识抖开一看,不由大吃一惊。 只见大红的喜被被绣了鸳鸯戏水的图案。 两只鸳鸯神态可掬,羽翼根根分明,活灵活现,宛如下一刻便要跃布而出。 细看之下,针脚异常细密,工整圆润,转角自然,而且不同于正常的绣品,正常的绣品表面平整为佳,可这床喜被,触手微微凹凸不平,以至于看上去立体感非常强,极为逼真。 婉娘长这么大,也见过富贵人家的好东西,可却从未见过这般令人惊艳的绣品,简直让人挑不出半丝瑕疵。 婉娘一言不发的翻来覆去的看了很久,简直爱不释手,好半晌才想起来问:“这是谁的?你哪来的?给我做什么?” 明玦轻咳一声,一本正经的说道:“阿娘,我出去玩,遇到一个婶婶,她说她知道你在卖绣品,她也想把自己做的绣品卖出去,可她不方便出面买卖,想请你帮她。” 婉娘听得一愣一愣,诧异追问道:“那她人呢,为何让你来传话?” 明玦早就想好了说辞,道:“她说她在夫家过得很不好,于是就想自己存些私房。但他夫家管她特别严厉,所以此事不能让人知道,也不能告诉你她是谁,不是不相信你,就是怕知道的人多了,出什么意外让她家里知道了,她会被责罚,她说你心肠好,定会帮她。” 婉娘看看绣品,又看看明玦,明白了。 她很能理解女人手里没钱,处处受制的危机感,若再遇上夫家待她不好,想来日子会更加难过。 找一个单纯的小孩子,让他做中间人传递东西,再让自己帮忙买卖,想来会比较让人信得过。 只是,能让一个女子出此下策到这种地步,那是得多难过呢? 单看这绣品,便能知这女人能干贤惠,却也得不到善待,真是世间男人没好的! 好在,自己嫁的这个男人,穷是穷了点,可无论钱多钱少,那都是交给自己管的!而且对自己,向来都是温柔体贴,可算幸运! 好在明玦不知他娘的想法,否则定然吐血! 婉娘默默感慨一番后,交代明玦道:“下次你遇上这个婶婶,就告诉她,我一定帮她卖个好价钱,如此惊艳的绣品,就算拿到帝都去,都是抢手货!我帮她卖了之后,银子会全部给她,请她放心。” 明玦看着忽悠成功,暗暗松口气,乖乖点头道:“知道了,阿娘,那我睡觉去了。” 婉娘点点头,也打算关门进屋,突的不知想起了什么,转头满脸狐疑的打量明玦一番,纳闷道:“怎么你总是遇见奇怪的事情?” 明玦不动声色,淡定得很,摆出一副完全不明白的架势,迷惑的看着婉娘回问:“阿娘?什么奇怪的事?” 婉娘哽了哽,无奈挥手:“罢了,没什么,回你的屋里去,早点睡觉。” “哦。”明玦再次乖乖答应一声,听话的回屋了。 转身的刹那,明玦嘴角一勾,微微一笑,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编故事而已,多大点事儿! 年纪小的好处就是,哪怕你说的事稍微离奇一点,也不会有人怀疑你。 明玦出手的东西没有凡品。 第二日一早,那床喜被一摆出去,就引得好几户要办喜事的人家抢着要买,还险些为此打上一架,最后被一户人家以高价抢购。 而且因着这些人哄抢,引来不少路人围观,连带着婉娘的绣品都卖得前所未有的好。 婉娘回来的时候格外高兴,拉着明玦追问,很想见见那位绣喜被的女子。 明玦很无奈,只得推脱:“阿娘,我不知道她在哪里,只有她找我,我又不能找她。” “那你们有约定在哪里见面吗?” 明玦想了想,说道:“树林里。” 婉娘高兴道:“那娘跟你一起去等她。” 明玦头痛道:“那不行啊,她说只见我,说是我要是带了别人,她就再也不会见我了。” 婉娘失望的叹息一声:“好多人想找她定制绣品呢?绣工太好了,若是我能有这么好的手艺就什么都不愁了。” 明玦安慰道:“阿娘你把定制的清单给我,我转交给那个婶婶不就好了?” 婉娘想了想道:“也行,我把定制的东西列个清单,成衣的尺寸我去量,她只管做便好。” 明玦不易察觉的笑了一下,道:“阿娘,那位婶婶说了,你帮她赚的银子,除掉本钱,给你分五成利。” 婉娘吃了一惊,一脸匪夷所思:“那怎么可能?我只是帮忙卖出去而已,怎么能要她一半的赚头?” 明玦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不慌不忙道:“那个婶婶说了,你帮她卖东西,还得帮她买材料,我还要帮她传递东西,这叫帮忙费;还有,我们要帮她保守秘密,这叫封口费;再有就是属于她的那份银子,还得需要你来帮她保管,她拿回去藏不住,所以还有保管费。你若不同意,她就只好不找你帮忙了。” 婉娘闻言呆了呆,心里又开始默默感慨,这女人到底处境是有多艰难啊,藏个钱都藏不住?还要自己一个陌生人来保管? 话说回来,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怎么这么相信自己?莫非是自己认识的人?婉娘默默在心里过了一遍自己认得的人,半晌也没理出头绪。 明玦好说歹说,总算是劝婉娘同意了此事。 于是,明玦暗地里做好绣品,以神秘女人的名头转交给婉娘卖,而婉娘则负责买好材料,又转交给明玦。 一时间,婉娘的生意红火得不行,有钱人争相抢购婉娘的绣品,婉娘因此接到的定制也越来越多,名声慢慢打了出去,连带着婉娘、明芸、阿娟他们自己做的绣品也卖得很好,渐渐都有些供不应求。一月下来,赚的银两相当于明爹半年的工钱,就算抛开十方阁给的那袋金叶子,家里的开销也是彻底不愁了。 婉娘的生意红火了,暗地里打主意的人也多了起来。 各个布庄的人,明里暗里试探了几回,想弄清楚婉娘绣品的来源,婉娘自觉受人之托,自然不肯松口。这些人明的不行,暗地里就想出不少幺蛾子。更有甚者,一些眼红的摊贩,见婉娘一个女人,也开始想要挤压欺负她。 于是明玦暗地里忙得不行,一口气收拾了不少人。 布庄派来跟踪盯梢的人,来一个就被明玦蒙着头揍一顿,保证没个十天半月的爬不起来,几次下来,布庄误以为婉娘背后有靠山,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至于那些眼红使绊子的摊贩,不是自己摔断了腿,就是家里某人病了,再不然就是自己的货物莫名其妙被偷了、摔了、失火烧了,总之一个比一个倒霉。 婉娘就这样顺顺利利,无惊无险的在集市摊贩中站稳了脚跟。 最近明爹也很忙。 忙着做工。 忙着给家里几个儿子找师傅。 还忙着看宅子、看铺子。看好了又忙着翻修,忙活了将近三个多月。 冬月,明家再次搬家。 明爹花了血本,在集市盘下一栋二层铺子,且连带着铺子后面的院子以及七间屋子也一并盘了下来。 一楼的铺面拿来给婉娘做生意,二楼则做成了一间绣坊。 铺面收拾得非常简单,也没有挂牌,只是在门口搭了台子摆放货品,家门口做生意,也免了婉娘每天一大早的,背许多东西往集市赶,明爹也放心许多。 新居离明爹做工的酒楼思饮居也很近,穿过一个街口就到了。 斜对面就是书铺,明缺明瑞开始每天去对面书铺帮忙,闲暇时间,书铺老板刘先生便教习他们念书识字。 明毅则被送去了稍远的城北医馆,给苏大夫做了学徒,大部分时间都住在了医馆,隔段时日回来一趟。 明咛去了思饮居旁边不远的当铺,每天跟着明爹一起出门回家。当铺的掌柜李老头年过半百,膝下无子,乍然收了个小弟子,自己也还挺高兴,加上明咛虽然年纪还小,却颇有几分天赋和灵性,很得李老头欢心。 婉娘又约好了裴嬷嬷,每隔一日便来一趟明家,教习家里的三个女孩。 裴嬷嬷教东西也很随意,每次上课都先认识几个字,读几篇文章,然后或是抚琴,或是下棋,或是刺绣等等。 就这样,明芸和阿娟的日子也丰富起来,小明月虽然是在一旁打酱油的,但也认了好些字。 裴嬷嬷不知为何最喜欢明月,常常趁着明芸和阿娟做功课的时候,抱着明月单独教导,内容也不定,或讲个故事,或教她吹短笛。 反倒是明玦,年纪小,想不好让他学什么,又不方便让他跟着女孩子学,加上他又莫名其妙拜了个师傅,于是婉娘也就没想着安排他。 而且明缺明瑞回家后,也会兴致勃勃的把自己当日所学一一教给明玦,也不管他能否听懂,纯粹是想过过为人师的瘾。 当然,真实情况是,明玦被强迫着,听他大哥二哥幼稚的讲学,若是他稍有不配合,或者走走神,他大哥便会立刻揪着他耳朵严肃批评,二哥则喜欢摆出一副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的架势,苦口婆心的说教他。 话说回来,他这两个哥哥自从跟了书铺的刘先生念书,别的没学出名堂,先生教书时的口吻、神态、动作倒是学了个十成十。一回家就迫不及待的现学现卖,实践在自己身上了! 除此之外,就连小明月也喜欢巴巴的跑来,每上一次课,就要来跟他分享一下自己上课的收获,最多的是吹短笛给他听,明玦被她荼毒极深。? 第十九章 捡个人救 这一日下午,婉娘一边做绣活,一边看铺子。 阿娟三个女孩儿在二楼跟着裴嬷嬷学做手工。 明玦这次规规矩矩的给婉娘打了招呼,要出去玩,理由是托婉娘卖绣品的婶婶约了自己。 婉娘也习以为常了,没多说什么,只是不厌其烦的唠叨了一遍,让明玦注意安全,不准乱跑,晚饭前回家。 明玦一溜烟的跑去了城边树林子里,打算照常去山洞练功,顺便练练暗器做点绣品,拿回去给他娘交差。 谁知刚进树林子,便闻出一丝淡淡的血腥味。明玦顿了顿脚步,不动声色的观察了一下周围,视线触及不远处草叶上的一抹血迹,不由微微皱眉。 明玦走过去摘下那片染着血迹的草叶,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像是人血。 真是应了婉娘说的那句话,自己总是碰见奇怪的事。 明玦犹豫片刻,还是顺着血迹找了下去。原因无他,这血迹很少,由此可以推断流血之人应该不算重伤,说不定是进林子砍柴的人被什么野物咬了也说不定,这要万一是自家认识的人呢。 不过这片林子是此地居民常来砍柴的地方,没有大型野兽,无非就是蛇、黄鼠狼之类的东西。 顺着血迹,一路穿过了整个林子,再往外面,就是小阳县外的官道了。 血迹到这里便断了,明玦皱了皱眉,看来这受伤之人应该走了,他懒得再跟下去,转身便要回去。却就在转身的刹那,眼角的余光便瞥见官道旁边的壕沟里,露出一抹灰色的衣角,染着血迹。 明玦走近查看,只见壕沟里躺着一个少年,和二哥明瑞一般大小的年纪,长得还蛮清秀,此刻却是面色苍白,人事不省,满身的尘泥和血迹。 明玦的目光落在少年脸上时霎时顿住,停留了很久。 这个少年的眉眼……长得可真像赤轩! 明玦在原地伫立良久,没忍住,上前替他略略检查了一番,不由得有些讶异。 这少年额间带伤,后背、大腿各有一道很深的刀口,可这两道伤口却明显被什么东西烫过,以至于现在这两道伤口皮焦肉烂,还散发这一股皮肉烧焦的异味。腹部还有一整块乌青,看痕迹像是一个脚印,显然是被人踹的。 其他的擦伤问题不大,现在这少年昏迷不醒,只怕是失血过多造成的。可明玦跟着血迹而来,一路却并未见到多少血迹,还以为只是轻伤。 明玦想到这里,不由微微一笑。 这少年倒是有些聪明,对自己也下得了手。 他身上的烫伤不像是别人烫的,看角度倒像是自己烫的。大概是被什么人追杀,为了不被追踪,拿东西烫了自己的伤口,免得留下血迹引人追过来,而且也可以避免自己失血过多。 只是不知这少年从哪儿逃过来的,看他伤口,伤他之人不过是有把子力气,应该不是什么习武之人。 明玦轻轻松松抓起昏迷的少年,提气轻身,很容易就把人带去了石洞里。 随后明玦出去买了些药材和棉布,又打了水回来,替少年清理包扎了身上的伤口,然后翻出自己用来熬药的小石锅,给少年熬了一碗药灌下去。 给少年把了把脉,估摸着他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给他灌的那碗药,补血养伤的效果很好,但里面有安眠的作用。 趁着这空挡,明玦把打算今天交给他娘的绣品做了出来。 天色渐暗,马上就要到婉娘规定的晚饭时间。明玦把石洞收拾了下,再次给少年把了把脉,觉得差不多了,便渡了些真气给少年,啪啪点了他几个穴位。 那个面目清秀的少年便悠悠醒转过来。 清平恍惚的睁开眼睛,盯着石洞内壁,茫然的思索半天,也没明白这是什么地方。 渐渐的,思绪回笼,昏迷前的记忆,由近及远,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一时间他只觉得头昏脑涨,额间的一根青筋突突的直跳。 穷凶极恶的山匪…… 村子里熟悉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父母的拼死相护,倒在血泊里撕心裂肺的叫喊,那一声接一声的:“快跑!快跑!” 砍在自己身上明晃晃的大刀,还伴随着山匪狰狞的大笑…… 清平的呼吸渐渐急促,猛然生出一股力气,直挺挺的坐了起来。他这才看见,一个长得粉雕玉琢的男孩儿蹲坐在自己身旁,此刻正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自己,眉眼间一派天真无邪。 清平怔了怔,上上下下一打量,才发现自己居然在一个石洞里。又看了看自己身上,发现身上的伤口都被包扎好了,伤口处传来阵阵清凉,并不觉得疼,显然也是上过药了。 这里只有自己,和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男孩儿。 沉默片刻,清平终于正视眼前的男孩儿,疑惑的问道:“是你救了我吗?” 明玦对他的反应颇觉好笑,面上却还是一副无辜神态,点头回答他:“是啊。” 清平对此非常怀疑:“你在哪里救的我?你家的大人呢?” 明玦对他的想法心知肚明,简洁的给他解释道:“我出来玩,在树林外面捡到你,发现你受伤了,就把你拖到了这里,我学过治伤,就简单帮你医治了一下。” 清平听罢有些愣愣的,原来如此吗?他被一个五六岁的孩童给救了? “你怎么把我拖到这里来的?你拖得动我?”清平冷不丁的问道。 还挺警惕!明玦微微勾了勾唇角,甜甜的笑道:“我力气大,能拖得动你的,不信我再拖给你看看?” 清平显然不打算再给这个男孩儿拖着试试看,于是选择相信,神色柔和下来,诚恳道谢:“谢谢你救我小弟弟。” 明玦微微歪头,好奇道:“不用谢,哥哥,你为什么受伤?你是哪里来的,我都没见过你?你阿爹阿娘呢?” 清平眼圈一红,呼吸急促,面上露出憎恨之色。 明玦耐心的等他平复情绪。 过了许久,才听他语带哽咽的道:“我从大平渔村逃过来的,我们村前天晚上遭了劫匪,他们好多人,一进村就抢钱抢粮,还抢女人和孩子。不听话的就杀人放火……”说着没两句,便开始抹起眼泪。 明玦闻言皱眉,渔村来的? 渔村临着山,确实生养了不少山匪,也时常听闻过山匪拦路,杀人抢劫的传闻。 可还从没听说过这些山匪,居然会堂而皇之的跑到渔村里面去杀人放火抢劫。 这未免太嚣张了吧? 等等!大平渔村? 明玦心里暗暗吃惊,他说怎么这地方听着耳熟,这不是他爹的老家吗? 没记错的话,他爹貌似就是大平渔村的人,只是听说明爹和他的几个兄弟不和,分家后才搬到崖口渔村的。 那这么说起来,他爹的那些兄弟不也遭殃了? “哥哥,你是说,山匪跑到村子里面去行凶了?你们报官了吗?”明玦拧着眉问道。 清平黯然摇头:“这群山匪穷凶极恶,一进村,二话没说就杀了里正一家,控制了村里,我们根本没机会去报官。” 明玦了然:“那你们村里死了多少人?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清平眼里有些惊惧,咬牙道:“村里长得好看的婶婶姨娘,还有年纪小的孩子都被抓走了,剩余的其他人,好多都被他们杀了。当时大家都在逃跑,乱糟糟的,也有些逃出去了。那些畜生杀了我爹,想抓走我和我娘,我咬伤了他们其中一人,他们便要杀了我,是我娘拼了性命保护我,我才逃出来的,他们还有人一直追我,好几次都差点抓到我了。” “那些人都是魔鬼!他们杀了整个村子的人!”清平咬牙切齿,恨得眼睛通红,仿佛下一秒就要滴出血来。 听到这里,明玦若有所思,试探着问道:“你知道明家吗?也是大平渔村的。” 清平愣了愣,迟疑道:“你是说明成东,明大伯家吗?” 明玦也愣了愣,话说他压根不知道他爹的兄弟叫什么。这些自己名义上的叔伯他一个也没见过,家里也基本不提起,所以他还真不认识。不过听名字,成字辈,应该错不了,于是点头确认道:“是,就是他们家,你知道他们什么情况吗?” 清平看看眼前的男童,不答反问:“弟弟,你是谁?认识明家人?” 明玦也不隐瞒,直言道:“我阿爹叫明成宇,你说的明城东,大概是我大伯,我没见过,所以不确定。” 清平大吃一惊:“你爹是明家分家的时候,赶出去的那个幺子?” 明玦心说,这事连你一个小孩子也知道,看来当初明家干这事儿的时候,是真没怎么避讳,还挺出名。 “你大伯家离我们家不远,我看见你大伯母和几个堂兄都被抓走了,哦,你大堂哥冲着劫匪骂了两句,就被杀了,还有你大伯父,也被杀了。至于你爹其他兄弟家,我就不清楚了。”清平看了看明玦,见他平静如常,便也说得直白。 也是,当年明家分家,撕破脸皮,争夺激烈,明明是亲兄弟,相互之间却真是半点没留情面,幺子明成宇几乎净身出户,几个兄弟之间关系恶劣,分完家后,基本是相互断绝了往来。 明玦听罢抓了抓头,这事儿……要告诉他爹吗? 看了看清平,明玦反倒想起另一件事。 他认真道:“哥哥,你不要告诉我爹娘,我帮你治伤的事情,我是跟着一个别人学的本事,他不让我告诉其他人,所以这事我没告诉我爹娘。我家里若知道我在外面乱玩,还骗他,他会揍我的。” 清平心情本来低落,听到这里,也忍不住莞尔,随即不知是否想起了自己的爹娘,眼中闪过痛色,笑容渐渐有些勉强:“好,我不告诉其他人,你救了我,我谢谢你还来不及,一定帮你保守秘密,不过你年纪这么小,就可以给人治伤,真厉害,你以后一定能当个好大夫。” 明玦笑了笑,问道:“哥哥,你要去报官吗?” 清平冷下脸色道:“当然,我要去报官,那些山匪进村烧杀抢掳,官府不能不管!他们应该把那些畜生全部杀了,救出那些被抓走的人!” 明玦点了点头:“哥哥你跟我进城吧,今日时候有些晚了,你要报官,要等明早了。” 清平摇了摇头:“我现在进城也没着落,这石洞不错,我在这先住一晚。” 明玦看了看他,不由想到若是明爹知道这事儿会是个什么反应,是不闻不问,还是会想办法找到明家逃出来的人予以帮助。 若是依着明玦的性情,那最好是闲事莫管,而且这事儿也管不了,明家这些亲戚被杀的被杀,被抓的被抓。而被抓的那些,能不能回得来都是个未知数。 不如将这少年带回家去,一来,留他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独自在山洞住一晚也不太安全,何况他还有伤在身。 二来,将他带回去,将事情的始末告诉他爹娘,让他们有个心里准备,被抓的人先不说,明家死了的,如今只怕也只能等明爹前去认尸下葬了。反正这件事,他爹迟早会知道的。 想到这里,他便拉着清平劝了两句:“哥哥,你还是跟我进城吧,你就去我家住一晚,顺便把这件事告诉我爹娘。你身上还有伤,你刚刚不是说那些山匪还想追杀你吗,住在这里很不安全。” 清平听了,顿时也觉得不安,迟疑片刻便同意了。一时间,他对这个比自己小了很多的弟弟好感倍增,感激万分。 明玦背着装了绣品的包裹,领着清平回家。 清平好奇的看着这个一点也不像五六岁的男孩儿,又看看他背着的包裹,问道:“弟弟,你背的什么?你怎么一个人跑这里来玩。” 明玦头也不回的道:“我来帮我娘拿东西,这是一个婶婶托我给我娘带的东西,我那个婶婶今天刚好路过这里,我来这里等她的。” “哦。”清平心说这个弟弟真是聪明,这么小就可以帮家里跑腿了,也是,他都懂得给人治伤了,跑腿自然更是不在话下。再想想自己,真是无用,眼睁睁的看着恶人欺负娘亲,自己不但不能保护她,反而还要娘亲来保护自己。 想到这里,清平也没了说话的兴致,一路都郁郁寡欢。? 第二十章 婉娘的善意 明玦回头看了他一眼,也不知如何安慰,便故意道:“哥哥,你不要紧张,我娘很温柔,我爹人很好,我哥哥姐姐也从来不欺负人。” 清平闻言苦笑一声:“我知道,我没紧张。” 两人回到家,自家的铺子已经关门了,进了院子,便看见婉娘站在门口张望,显然是在等自己。 婉娘见了明玦,无奈的很,虎着脸啧道:“又回来这么晚,真是够野的,取个东西需要这么久吗?” 说着,她便看见了明玦身后的清平,不由诧异:“阿玦,这个哥哥是你的朋友吗?” 清平还真紧张了,脸色微微有些涨红,呐呐的没发出声音。 明玦笑着跑去抱着他娘的腿:“阿娘,这个哥哥是我捡回来的,他们家遇见了坏人,他受伤了,我带他回来跟我住一晚,明天他要去县衙报官的。” 婉娘顺势伸手搂住明玦,闻言很是惊讶:“遇见坏人?什么坏人?” 说罢又瞧了瞧站在院门口不好意思进来的少年,见他和自己二儿子一般大小,却面色苍白,额间带伤,不由心下怜惜:“你这孩子站在那里做什么,有什么事进来再说。” 清平瞧见婉娘神色温和,目露怜惜,顿时心里大定,跟着明玦进了屋。 明爹和明咛两人不会回来这么早,屋里只有明缺、明瑞、明芸、明月和阿娟几人,大家都已经围桌而坐,就等开饭了。 明玦一进屋,明缺就跳下凳子,冲过来就给了明玦一个爆栗:“你小子,吃饭都不积极。” 婉娘含笑咳嗽一声:“别闹,阿芸,去添副碗筷。” 阿娟早就看见明玦身后的清平,这时便起身去厨房:“我去吧。” 其他人这才察觉到清平。明缺好奇的看着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少年问道:“你是谁?” 可能差不多是同龄人的缘故,清平更加放松,小声道:“我叫清平,大平渔村的。” 婉娘听见大平渔村四个字,心头一动,不由多看了清平两眼。 阿娟拿了碗筷回来,一家人便坐下吃饭,清平被拉着坐在婉娘身旁。期间婉娘一边频频给他添菜,一边温和的问道:“你叫清平?” “是,清水的清,平安的平。” 婉娘笑着点头:“名字很好听,你多大了?” 清平逃了两天,已经饿坏了,急急扒了两口饭,才回道:“我今年快满十一岁了。” “哦,那你和我家老二差不多大。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你小小年纪一个人,从大平渔村跑这么远来城里做什么?还有你额头的伤怎么回事?” 清平神色黯然,放下筷子,看了一眼一旁的明玦,把事情再次叙说了一遍。 婉娘静静的听他说完,神色变了几变,蹙眉不语。 早在清平开始叙说的时候,一家人就渐渐停了筷子,听他说完,无不震惊。 明缺和明瑞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一家兄弟姊妹中,只有他们两人见过伯父家的人,对其实在是没什么好印象。这会儿乍闻噩耗,虽说伤心是没可能,可也谈不上什么解恨高兴。 屋子里静默许久,婉娘叹息一声,说不出是什么情绪,看了一眼没有反应的众人,淡笑道:“你们愣着做什么,快吃啊。” 众人这才回神。 时候稍晚,明爹接了明咛回家。 一回家,婉娘就拉了明爹进屋去,想来是跟他说今天的事去了。 清平被安排在明瑞、明玦的屋子。 这一晚明玦老老实实睡了一夜,破例晚上没有跑出去练功,因为和他们同塌而眠的清平一晚上翻来覆去的没睡着。 第二日一早,一家人吃罢早饭,明爹在婉娘的示意下,沉默的领着明咛出门了。 婉娘则招呼清平,将他拉到身旁,十分温和的道:“清平,你能来到我们家,也是一场缘分,想来,我和你的母亲应该是差不多的年纪,你若愿意,便听我一句劝可好?” 清平连忙点头:“您说。” 婉娘暗暗叹息一声,柔声道:“我知道,你的双亲丧生山匪之手,你这个活下来的孤儿,必然满心痛苦,仇恨那些凶手,想要报仇也是情理之中。” 清平不自觉的咬紧了下唇,红了眼眶,他这两日,夜不能寐,满心悲怆,只余下一腔仇恨撑到现在。 婉娘自然明白他的心思,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抱了抱他以表安慰,清平顿时落下泪来。 “说实话,我们家搬来县城里,也有一年多了,这地儿的父母官是个什么样子,我们心里是有数的。”婉娘摇头叹道:“我并非要阻止你去报官,但你得做好心理准备,无论发生什么事,切记冷静。” 清平有些尴尬的用袖口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不解的看看婉娘,迟疑的问道:“姨娘是说,官府不会管吗?那怎么会?整整一个村的人遭殃,还被抓了很多人走,他们可都还活着,难道就不要想办法救出来吗?” 婉娘苦笑道:“一伙儿敢于屠村的山匪,可见都是心狠手辣没有人性的人,我们的父母官,就算有心想管,可他未必有这个胆量啊!” 说着,她拉着清平的手,轻轻拍了拍,劝道:“这种事,不想办法,不努力自然是不可能,可我是过来人,类似的事也见过不少,依我看,你要想报仇救人,必然处处碰壁。若是走到这一步,你可不要走极端知道吗?” 清平愣愣的,有些不知所措,他从未考虑过这方面,在他看来,他一路撑着走到这里,就是为了报官。报了官,官府自然该派人剿灭凶手,那他的仇也报了,被抓的人也自然会被救出来。 婉娘看她神情便知道,这到底是个孩子,总归是想得简单。便道:“我这么问你吧,今日你且去击鼓鸣冤,若有人告知你,他们会尽力追查,此事交给他们办,让你尽管回去,不必再管,你当如何?” 清平微微皱眉,心里觉得哪里不妥,却又说不上来,只好道:“那我应该回来等消息,官府追查确实需要时间啊。” “很好,那若是你一直等不到回音呢?” “再去催催?”清平不确定的说道。 “若你等了很久,一个月,三个月,五个月,催了很多次,都得不到回应你又该如何?” 清平拧紧了眉头,眼中的恨意突然毕露无遗,恨声道:“若官府的人想不管,我就先找官府算账!” “你待怎样?找官府算账?你有这么大能耐?” 婉娘神色严肃,语气也严厉起来:“你是打算等知县大人出门,伺机拦路刺杀?或是劫持知县大人家眷胁迫?还是大肆宣扬官府无能无德,鱼肉百姓,不谋其职?” 明玦在一旁听到此处,不由侧目,对婉娘刮目相看,没想到他娘居然这么懂?! 清平瞠目结舌,结结巴巴的道:“我……我没这么想过……” 婉娘缓了口气,叹道:“我只想问你,若是不能借力官府,为自己报仇救人,你想如何?” “我……我……”清平有些崩溃,按捺着哭腔,宛如一头被困住的小兽,拼命的想要挣扎出笼。他支吾了片刻,突然声音嘶哑的吼道:“那我就自己去找活下来的人,若有够胆的,就和我一起,我们自己去找山匪,就算死,我也要拉个垫背的!” 明家一众兄弟姐妹一直站在一旁听他们两个谈话,话题有些沉重,气氛也很凝滞,所以屋内除了谈话的两人,谁都没吭声。 明玦听到这里,也算明白婉娘弄这一出的目的了。她是担心清平投告无门,走了不归路。 婉娘心思细腻,善良,也有些远见,而她所预见的情况,确实有极大的可能成为现实。 这小阳县的知县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明玦虽然没见过,可经过集市的事,大概也能了解了。 清平想让官府做主,用三个字就可以形容,那就是:不靠谱! 说起不归路,明玦就不可抑制的想起了前世的自己。于是他想象了一下,清平被这世道百般磋磨后,说不定就变成了前世自己的模样。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里,明玦有点不能接受。 可能是因为清平那副和赤轩极为相似的眉目,让他忍不住带入。 如果能再像一点就好了,明玦想到。 这样,他也许可以假设一下,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几个人,其中有一个和自己同样活在这个时空。 而婉娘听了清平的打算,有些头疼的抚了抚髪鬓,轻声道:“这便是我要告诉你的,我知你心里愤恨,可清平你想想,你的父母拼着性命护你逃出命来,难道就是为了让你再去白白送死?” “若你有个好歹,岂不辜负了你的双亲?何况,你若不活着,谁来记得你父母的大仇?谁来料理你父母的后事?你是希望拼死护你的父母九泉之下不能心安,无人祭奠吗?”说道最后,婉娘已是忍不住急言令色了。 清平终于忍不住哇的哭了出来,也顾不得什么恩情教养,冲着婉娘愤怒的嘶吼道:“那你是什么意思!让我放弃吗!这事就这么算了吗?” 明玦皱了皱眉,有些不悦。 明缺忍不住冲着清平嚷嚷:“你冲着我阿娘吼什么,我阿娘是好心劝你!” 明瑞立刻附和:“就是啊,怎么不识好人心!” 婉娘严厉的瞪了明缺明瑞一眼:“闭嘴,乱说什么!你们没事自己出去玩去。” 婉娘从袖子里摸出手帕递给清平。 清平沉默了片刻,接过去擦了把脸。 婉娘耐心的等他平复下来,才安慰道:“我没有让你放弃的意思,此等大仇,若是不报,任何人难以心安。你要是听得进我的劝,就应该好好珍惜自己,不要失去理智” “我给你说的情况只是假设,让你有个心理准备。以免你遇见挫折,极端激进,毁了自己。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可要记住这句话了!” 清平看进婉娘温柔平静的眼眸里,想起自己母亲的眼睛,居然惊人的相似,不由心中大恸。 婉娘对视着清平眼神,冲他点点头,暗含鼓励,轻声道:“时候不早了,你去吧,到了县衙,知道要怎么说吗?” 清平想了想道:“我就告诉知县大人,我们村里遭了山匪,让他帮我报仇,还得去救被抓走的人。” 婉娘摇了摇头,走过去附在清平的耳边说了一阵,末了,才起身问道:“记住了么?” 清平点点头:“记住了。”他转身便走,行至门口,突的转身,朝婉娘深深鞠了一躬,认真道:“谢谢姨娘,还有刚刚,对不起。”? 婉娘摇摇头,表示自己并未在意,只是强调道:“记住我的话。” 清平垂下眼帘没有回答,转身离开。隐约听见身后那个温婉妇人的一声轻叹。 明玦看着清平离开的背影,不知何故,忽然有些恍惚出神。 仅仅是一个背影而已,就像是中了邪一般毫无预兆的撞进了他的脑海,和记忆里的人奇妙重合。 很不一样,却又非常吻合。 明玦猛地甩了甩头,莫名心里,伴随而至的还有脑仁突突直跳,一时间他头疼得厉害。 是产生幻觉了么? 为什么……他会在刚刚那一刹那,觉得清平会是……另一个人? 赤轩…… 明玦面无表情的目送那道背影消失在院门口,心里默默念出了这个名字。 “小六?怎么了,捂着头干什么?头疼啊?”二哥明瑞注意到明玦的异常,担忧的拉着明玦看了看。 明玦胡乱摇了摇头:“没有,我头不疼。” 大概是自己魔怔了,总是想起前世的人和事。 这感觉,真够讨厌的! 明玦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两句,也不知是想骂谁。? 第二十一章 鸣冤击鼓 小阳县县衙门口。 一个十几岁的瘦弱少年,额间带伤,面容苍白,一言不发的拿着鼓槌,用尽力气,一下一下的砸在县衙门口的鸣冤鼓上。 沉闷的击鼓声,一声接一声的响彻整条街道,引来了许多围观议论的百姓。 明玦远远的蹲在一处隐蔽的房檐上。 不止他,婉娘也跟来了,还领着明家的兄弟姐妹,一家人就站在人群后面。 明玦是借口要买糕点吃,单独跑出来跳到房檐上来围观。 清平在这县衙门口,鸣冤击鼓已经快一盏茶的功夫了,县衙里连点响动都没有。 明玦啧啧叹息。 他上辈子生在武林世家,又不负责门内事务,着实没怎么和官场之人打过交道,只是有所耳闻。 现在看来,真要做个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还真是不容易。 有点什么事得找别人做主,若是运气好,遇着个负责人的好官倒也罢了,遇上个糟糕的,那可真是求天不应,告地无门了。 明玦凝视着不远处吃力击鼓的少年,又俯视了一下脚下安静的县衙院内,颇为嘲讽的轻哼一声,俯身跳了下去,无声落地的一瞬间,便隐没在了县衙庭院的盆景之间。 稍回想了一下方才蹲房顶上观察过的县衙格局,明玦非常轻松的来到后院,找到了知县的卧房。 一路上,守卫懒散松懈,他摸过来简直不要太简单。 避开两个丫鬟,趁着没人注意的空档,明玦贴近了卧房的窗户,还没靠近,便听见屋内传出时高时低的喘息声,以及轻重交织的SY声。 明玦面不改色贴过去,掏出小匕首,干净利落的插进窗户的缝隙,内劲一吐,便无声割断了窗栓。然后推开窗户翻身而入,顺手又把窗户关好。 动作之迅速,又显得自然而平静,就好像翻了自己家的窗户。 穿过茶厅,明玦进到卧房里,瞟了一眼床帘里交缠的两道人影,找了个阴暗角落,闲适的倚墙壁上,看了一会热闹。 外面传来的击鼓声,渐渐显得迟缓无力,屋里的县老爷,完全充耳不闻,自个儿忙得不亦乐乎。 明玦人小鬼大的叹口气,这县老爷差不多也快年过半百了,精力还挺旺盛。 隔着床帘,明玦抬手甩出一枚半指长的毫针,那枚细如牛毫的毫针就像自己长了眼睛一般,准确没入了床上男人身体的某处穴位。 王全贵正在和自己的小妾厮混,他听见了外面传来的,催命似的击鼓声,心里非常不高兴,也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贱民,一大清早的跑来敲敲敲! 真是扫人兴致! 王全贵懒得搭理,充耳不闻的继续和貌美小妾嬉戏玩耍,很快,他的感觉到了,然而,就在这高潮的临界点上,他莫名其妙,毫无预兆的,萎靡了…… 王全贵呆滞了半晌,卡在关键点的憋屈难受几乎让他抓狂。 貌美小妾也察觉到异常,疑惑的看看王全贵,不解的问道:“老爷,怎么了?” 王全贵尴尬异常,自觉颜面扫地,恼火道:“怎么了?还不是外面一大清早的,不知道哪个短命鬼,催命一样,敲个不停!真他妈扫兴!” 小妾心下狐疑,不自觉的瞄了瞄他的某个部位,嘴上却笑着安抚:“谁说不是呢,要不老爷去看看吧,是什么泼天冤案值得这么敲呢?” 王全贵冷哼一声,拉着一张脸骂骂咧咧几句,这才翻身下床,那小妾随意披了件薄纱跟着下床帮他更衣。 两人一边更衣一边调笑,磨磨蹭蹭老半天,才勉强收拾好。 明玦躲在隐蔽处,看着这个不务正业的县老爷,更个衣也不老实,一脸色眯眯的拖拖拉拉,看得人牙根痒。手指动了动,差点忍不住又给他来一针。 看来婉娘说得没错,指望这个满脑肥肠的人去安排剿匪救人,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估计清平的希冀要落空了。 等到王全贵上堂的时候,清平击鼓击得都快脱力了。 清平被带进去的时候,心里已经冷了半截,他击鼓击了半个时辰,这个县老爷才姗姗来迟,这个办事态度,就已经说明了很多。 但是不到最后,清平自然不会放弃,他扑通一声重重的跪在大堂之上,大声喊道:“求县老爷给草民做主!”说罢咚咚的磕头不止,他额间本来有伤,没两下便磕出血来。 王全贵不耐烦的一拍桌子,不悦斥道:“就是你一大早的在这儿击鼓?有你这么击鼓的吗?懂不懂规矩!” 清平到底是个十岁出头的少年,面对王全贵的官威还是有些怯意,一时间呐呐的不知怎么回答。 王全贵看着下方跪着的有些不知所措的少年,冷哼一声,慢条斯理的甩了甩宽大的袖子,冷声道:“你最好是真有事,要又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看本官怎么治你的罪!说罢!” 清平脑子里瞬间就涌入那夜惨烈的记忆,怯意顿时烟消云散。 他慢慢直起腰板,直直对视上首坐着的王全贵,目光灼灼,声音极力平静,却还是忍不住发颤:“草民清平,家住大平渔村,三月二日晚上,一伙大约五六十人的劫匪闯进村里,杀了里正一家老小,围了村子,烧杀抢掳无恶不作,草民的爹娘,全都死在那些劫匪的手里!草民也受了伤,好不容易逃出来报官,那些劫匪,抢走许多女人和小孩,剩下的就打算全部杀掉,我逃走的时候,村里其他活着的人也四散逃命,目前我没遇见其他同村逃出来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活着逃出来。求大人给我们做主,派官兵追查,剿灭劫匪,救出被抓走的人,给死去的村民报仇!” 县衙外旁观的百姓顿时哗然,议论不休。 王全贵也愣了,他以为又是什么你家偷鸡他家摸狗的糟心事,没成想居然是一桩屠村惨案。 这下麻烦了。 这种大事若是像往常一般敷衍了事,只怕会激起民愤,不好收场,可这种事要他怎么查? 自古以来,这土匪流寇就没绝过,他连杀人的山匪住哪个山窝都不知道,上哪去剿匪。再说了,他们这屁大的小地方,县衙所设兵力简直相当于摆设。 让他派人剿匪救人,莫说他没这个心思,就算有,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王全贵思量半天,将下首跪着的少年再次打量一番,拖着声音问道:“你说没看见其他活出来的同村村民?” 清平连忙回答是。 王全贵若有所思的盯了他一眼,故作怀疑道:“你的意思是,整个大平渔村,现在就剩你一人了?” 清平愣了愣,老老实实回道:“回大人,这个不一定,除了被抓走的女人孩子,剩下的村民当时四散逃命,那群劫匪只有五六十人,应该顾不过来,草民觉得肯定还是有一部分人逃出来了才对。” 王全贵质疑道:“那怎么偏偏只有你一个人来报官?” 清平努力想了想,不确定的回道:“当时那些劫匪到处追杀我们,我们乱跑逃命的时候没注意方向,可能其他人跑去别的地方了。” 王全贵勉强点点头,长出一口气,摇头感慨:“真是丧心病狂啊,这些山寇劫匪也太嚣张了,拦路抢劫就算了,居然还敢跑村里屠村抢人!” 县衙外围观的群众议论得更加大声:“真是可怕啊,抢财抢人,还要屠村,这要是不把他们剿灭了,下一个倒霉的不知是哪个地方了!” “真是惨啊,那些被抓走的女人孩子,就算救回来,家里男人都死了,家财也被抢了,孤儿寡母的,救回来也不好过了。” “谁说不是呢,落在那些恶人手里,还不知道被怎么糟蹋呢!” “救什么救啊,你觉着咱们这个县老爷,是这块料么?” “哎呦,要死了!你小点声,不要命啦!” “我觉得这位大哥说到点子上了,关键不是救不救,而是咱们摊上这样的父母官儿,就没希望救人!” “这不是小事,我的一家远房亲戚就住大平渔村,这次要是官府不给个交代,我就天天敲他家的鼓!” “有道理,这次一定得让官府剿匪,我姐姐就嫁在大平渔村的邻村,这要是不剿匪,多危险!” “行了,你们少说两句,待会儿别治你们一个大不敬的罪名,把你们自个栽进去!” “……” “……” 王全贵重重一拍案几,怒斥一声:“什么人在外面喧哗!” 县衙外议论纷纷的百姓顿时噤声。 “哼!”王全贵这会儿有些心烦,没心思找茬,若搁在平时,定要抓一两个人进来收拾收拾,泄泄火气。 早知道这小子报官是说这种事,就该提前扣下来,也不至于现在人尽皆知。 事情到了这地步,王全贵也只好淡淡道:“行了,这件事本官知道了,接下来,本官会派人前去大平渔村查看现场,收拾残局,顺便寻找可能逃出来的村民,了解情况。你就先退下吧。后面有需要会传你的。” 清平听着他轻描淡写的话,心里发慌,忍不住追问:“大人,您会派人追查剿匪救人的吧。” “放肆!” 王全贵恼火的拍着案几斥道:“本官办事,需要你来告诉本官怎么做吗?” 清平死死咬着下唇,攥紧了拳头。 “念你年幼!本官不与你计较,还不退下!”王全贵冷冷的呵斥完,便刷得站起来,一甩袖子,就这么离开了。 一旁的主薄连忙高喊一句:“退堂!” “这就退堂了?” “听见没有,就说了一句会去收拾残局,剿匪救人的事可是半句没提,被我说着了吧!” “嗨!你们忘了,咱们这县老爷,可和土匪是亲家呢!”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县老爷的妹妹,不就是嫁给那谁嘛……” “哎!造孽哦!” “……” 清平跪直的身体一点一点,慢慢的软下来,低垂着眼帘,仿佛泻了一口气,听着县衙外隐隐传来的一两句窃窃私语,一动没动,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嘈杂的人群中,婉娘看着衙内大堂内,默默跪着不起的少年,轻轻长叹一声。 她身旁的明缺听见这声叹息,忍不住问道:“阿娘,县老爷是什么意思?我怎么觉得他反而在责怪清平?” 婉娘无奈的揉了揉明缺的脑袋:“你的感觉是对的。” 明瑞很不解:“可是……清平是受害者。” 反倒是一旁的明芸看得明白,拉了拉明瑞的衣摆,给她解释道:“我觉得县老爷定是怕了,他不想去剿匪,所以想把清平哥哥打发走。” 明瑞闻言很是气愤:“怎么能这样,刘先生说了,一方父母官,应该造福一方百姓。县老爷这事不管,就不配做小阳县的父母官!” 婉娘眼疾手快的捂住明瑞的嘴,头疼的训道:“人多耳杂的,不许乱说话!” 明芸附上明瑞的耳朵,咬牙小声道:“这事只能心里想想,不能说出来,被官府的人听见,会祸及全家的!笨蛋!” 明瑞只好不甘心的低骂一句。? 第二十二章 又遇四刀 阿娟牵着明月站在后面,透过人群看着清平的样子,联系到自己的境遇,也同情的叹口气,跟着有些黯然,左右看了看,突然想起什么:“小六呢?买糕点还没回来么。” 婉娘也回过神来,左右使劲张望,刚想找人,便看见明玦提着一包点心往这边跑过来。 明月欢呼着迎了过去,婉娘无奈的摇了摇头,提了嗓音喊道:“你们两个慢点跑,别摔了。啊!小心!” 话音未落,一个男人冒冒失失的过街,刚好撞上跌跌撞撞奔过来的小明月,两者体型悬殊太大,结果自然不用多说,明月被撞得跌出去好几个跟头,愣了两秒,立刻嚎啕大哭起来。 婉娘和明玦的目光一直跟随着明月,在她撞上男人的时候,两人就立刻下意识的朝明月跑了过去。 婉娘扶起明月,心疼的给她拍身上的灰尘,查看她擦伤的胳膊腿,正忙着,那撞了明月的男人反而开始大动肝火:“丫头片子没长眼睛!?瞎撞什么!还有你,女人,打什么望呢,不知道看好你家丫头?” 明缺和明玦这时也跑了过来,明玦刚要去看明月的伤势,便听见这罪魁祸首的嚣张话,立刻冷了脸色,抬眼一看,呵!还是熟人! 男人目光不经意的一扫,也看见了明玦,登时眼睛睁得老大,张口结舌,活见鬼了一般,一脸的惊悚! 这不是别人,正是前段时间被明玦忽悠过的四刀! 还真是冤家路窄。 “你……”四刀不可思议的指着明玦,刚要说什么,便见明玦微眯着眼,满含警告的冷冷盯着他,就和那天一样,让人打心底里感觉到压力和寒意。 四刀只好又一次莫名其妙的认怂,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他本来想下意识的惊呼一声你怎么在这里,还想质问一下,忽悠他毒药的事。 明玦看着没想好怎么反应的四刀,挑眉笑笑,摆出一副义愤填膺的姿态,指着四刀,故意奶声奶气道:“叔叔坏蛋!撞了人,不道歉,还骂人!” 四刀听了,张大了嘴,一脸古怪的瞪着明玦,一副吞了苍蝇的表情。 婉娘一看这男人一脸凶相,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脾气的正经人,听了明玦指责,有些紧张的拉过明玦,好声好气的勉强笑道:“小六不要没礼貌,算了算了,都是小事。” 明玦被婉娘拉了一把,眼睛却一直盯着四刀,看得四刀冷飕飕的。 凭着多年混江湖的直觉,察出危险的四刀下意识的露出这辈子最和善的表情,一脸凶相的脸上硬是挤出歉意的笑容,连连向婉娘和明月道歉:“对不起啊,是我瞎!我没长眼睛,不小心撞了小姑娘,真是罪过罪过,你们大人大量,千万别跟我一个粗人计较,对不起对不起啊……” 说着又有些肉疼的掏出半钱银子,心里不断默念舍财免灾,然后死活把银子塞给婉娘:“一点心意,给小姑娘看伤。” 婉娘呆呆的接着强塞过来的银子,一时间不能接受这种神反转。 明缺几兄弟莫名其妙的对视几眼,看四刀的眼神充满好奇,四刀对此视而不见。 明玦见状,默默的冷哼一声,这才扭过头不再理他,把糕点递给明月,转移了小明月的注意力,哄得她止了哭声。 这时,清平总算是出来了,远远看着婉娘一家大小,点头致意,却没有要过来的意思。 婉娘心里感慨,这孩子怕是要如自己所料,过不到这个坎了。也罢,各人有各人的选择和命运。 想到这里,婉娘也朝清平点了点头,招呼着几个孩子准备回家。回头看见四刀还杵在那里,不由莞尔一笑,倒是自己看走眼了,这男人虽然看着凶,心地却很和善,不由笑道:“这位大哥,我家小女已经没事了,街上人多,碰撞在所难免,谁也不是故意的,大哥不必放在心上,你还给我半钱银子,实在是太多了。” 四刀瞟了一眼明玦,客气摆手道:“不多不多,剩下的给小姑娘买点吃的,那个……”他指了指婉娘身边明缺几人,指尖顺便把明玦也指了进去,颇带了几分小心翼翼的问道:“这些都是你的孩子?” 婉娘笑着点头:“是的。” 四刀再次收到明玦威胁的眼神,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苦笑道:“真是不错哈,那……那我就先走了。”说罢也不等婉娘有所回应,转身便溜走了,那架势,逃命似的。 婉娘愣了愣,不解的摇了摇头,领着众人回家去了。 明玦回头看看离开的四刀,又转头看了看消失在远处转角巷口的清平,心中微动,若有所思。 明玦回头跟婉娘打了个招呼后离开。现在自从有了神秘刺绣高手来做掩护,明玦出门也不用费劲找借口了。 明玦很快跟上了四刀。 婉娘看着明玦的身影,蹙了蹙眉,眼里闪过一丝疑虑。不知道是不是她想多了,总觉得她家小儿子,非常喜欢而且也非常频繁的,独自一人出去。 为什么她不见自家小儿子有什么同龄玩伴,也不乐意跟着自家兄弟玩,总是一个人,不知道去哪里,也不知干什么去了? 好吧,有一个很会做绣品的不幸女人,常常约自家小儿子传递东西。 所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比如,明瑞这孩子也算细心,老大明缺也很稳重,明毅明咛虽然年幼,却也不是会忽略弟弟的人,那么问题来了,无论是谁,和明玦在一起,为什么就是看不住他呢?一次两次是意外,可次次如此呢? 还有,这小县城就这么大,自己一家也搬来一年多了,而且自从她做了生意,认识的女人无论年龄大小,也都不少,相互也经常聊天,怎么明玦口里那个可怜婶婶,她一个勉强能对上号的人都想不起来呢? 哦,还有最不能理解的,她家小儿子貌似很招财? 还有还有!出门随便就能碰见想要收他为弟子的师傅? 婉娘郁闷的抹了抹脸,心里自嘲,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自己的小儿子才不满六岁,哪有自己想的那么复杂?无非性子早熟一点,再不然就是孤僻一点,不喜欢交朋友,然后奇遇多了一点…… 明玦把四刀堵在一个死胡同里。 四刀看着眼前粉雕玉琢男童,明明不到自己大腿高,看自己的眼神却有点居高临下的意味。 四刀简直欲哭无泪!他这到底是什么运气?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小孩子? “四刀叔叔,我们又见面了。”明玦微笑道:“最近好吗?” 四刀干笑道:“托你的福,还挺好的。” 明玦点头道:“你们最近没活干了,还能拿得出银子,看来以前存了不少?” 四刀无语的看了他半晌,心里有点抓狂:“你……关心我存没存钱干什么?莫非你打算来劫我的财?” 明玦目露鄙夷:“那么,你有钱吗?” 四刀摇摇头:“这个我是真没有了,那你找我,是想跟我聊点什么?” 明玦惊讶道:“叔叔,我一个小孩子跟你有什么好聊的?” “……”四刀觉得自己快被这个小屁孩给气死了,心说你跟我没什么好聊的,那你跟着我还把我堵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别多心啊。”明玦似笑非笑道:“我黄了你们赚钱的活儿,咱们又相识一场,再次见面,关心一下有什么不对吗?” 四刀无力的看着他,有点难受的说道:“我总觉得和你这样说话很奇怪。” 明玦笑道:“那是眼睛影响了你的判断。” “……”这话好深奥。 “我是来给你们找活儿干的,算是坏人财路的补偿吧。”明玦一脸诚恳,眼里的笑意却透出狡黠。 四刀立刻忍不住退了两步,警惕的盯着他:“你又想让我干什么?我给你说,你上次给我喂药,骗我那是毒药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你不要得寸进尺,以为我还会信你吗?” 明玦一脸纳闷:“什么叫骗你那是毒药?那本来就是毒药啊。” 四刀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的说道:“你说三日后毒发,你说我办完事就给我们解药!结果呢?我们把事办了,你的解药呢?” “你这不是还活着呢吗?”明玦一脸不解。 四刀瞧他一脸无辜的模样就来气,恨道:“是啊,没有解药我还活着,那毒药自然就是假的了!” 明玦无奈的摇摇头,叹息道:“那四刀叔叔你就误会我了。毒药自然是真的,只不过这个毒药它不是普通的毒药,它是蛊毒啊。” 四刀身体一僵:“蛊毒?” “是啊,蛊毒。”明玦用有限的蛊毒知识给他讲解道:“蛊毒入体,没有我的命令,它自然不会发作。蛊毒发作的后果,我没骗你,唯一骗你的是,它不是三日后定时发作,而是我想让它什么时候发作就什么时候发作!时间不限,地点不定。” 四刀冷下脸,哪怕知道眼前的小孩儿很异常,不适合招惹,这时候也忍不住怒了:“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 明玦轻叹道:“我骗你做什么,听说过十方阁吗?” 四刀大吃一惊,惊疑不定的看着这个男孩儿:“自然知道,你什么意思?” “我就是十方阁的人啊,只不过年纪尚小,所以由着我在外面瞎混。”明玦很无所谓,狐假虎威道:“十方阁盛产蛊毒,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啊!”四刀震惊了,十方阁他当然知道,毕竟他以前也是走南闯北混江湖的,但十方阁盛不盛产蛊毒,他倒是真不知道。而且,你叫他怎么相信,这么个小孩儿是十方阁的人? 明玦想了想,也对,前世他和十方阁打了不少交道,也不清楚十方阁擅长蛊毒一事。于是他无奈的耸耸肩道:“算了,你不知道也很正常,不相信也是自然,我自己都还没去过十方阁呢,更没有什么可以证明的,也没必要证明给你看,不过,你体内的蛊毒倒是可以给你证明一下。” 说罢,明玦抬手,啪的一声,打了个响指。 四刀便感觉到身体里窜起一股酥麻,紧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疼痛袭来,仿佛掉进了蚁窝,被无数蚂蚁啃噬,又痒又痛,没有一处舒坦。 四刀惨叫一声,倒地上拼命打滚,在自己身上乱抓,没两下便抓几道血愣子,当下痛苦的嘶吼:“够了够了!我信了!快停下!” 明玦走过去蹲下,指尖从四刀的额头、脸颊、脖颈划过,指尖所过之处,那种痒痛之感如潮水般消退。 四刀松了口气,生无可恋的躺在地上,没力气起来,闭着眼睛死了一般,一动不动。 明玦愉悦的勾了勾唇,心说你该感到荣幸,我练了这么久的屠毒心法,你是第一个体验者。 怪道那个十方阁阁主欺负自己时那么顺手,这欺负别人确实是……别有一番滋味?? 第二十三章 探一桩闲事 “四刀叔叔,你也不要太悲观了,这也不算什么大事,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明玦好心情的劝道:“我不会让你们白白做事的,你看你们跟着王全贵那样的狗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坏事让你们做尽,好处他得,出了事你们背锅,我都想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跟他跟得这么有劲呢!” 四刀有气无力的睁开眼,双目无神的看着明玦,心里默默把对方是个小孩子的概念给摒弃了。 这是个自己完全惹不动的妖孽! “跟着他没劲,那跟着谁有劲?你吗?”四刀气若游丝的喃喃道。 明玦微微一笑:“倒也不必跟着我,我对你并没有什么兴趣,你跟着你自己岂不更好?” 四刀苦笑道:“我倒是想。” “先说说,你怎么会在县衙外?”见四刀躺地上没有要起来的意思,明玦也不介意,索性陪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副准备长聊的架势。 四刀躺地上斜睨他一眼,无语道:“我上街买东西路过。” “那么,你路过县衙,有没有顺便看看热闹?” 四刀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迟疑了一下道:“看了一会,大平渔村被洗劫了?” 明玦嗯了一声,紧盯着四刀的眼睛问道:“是你们的同行,有了解吗?” 四刀不赞同道:“谁跟他们是同行了?我们早就不干这类的活儿了!再说也不是一块儿地盘上的人,我不了解!” “嗯……说得也是,地痞和山匪多少还是有点区别。”明玦轻松道:“不知道也没关系,查一查就知道了。总归也算是你们以前的同行,你们也应该有自己打探消息的渠道吧,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告诉我劫财屠村的是些什么人,哪来的,这没问题吧。” 四刀蹭的一下坐起来,指着自己的鼻子,难以置信的道:“什么叫我我没问题!我凭什么要给你打探这事儿!和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能和你没关系呢?我刚刚给你解释得不够清楚吗?你的小命在我手里,你得听我的呀!”明玦微笑着,轻声说道:“我说,你就照做!这可是和你性命相关的大事,你说和你有没有关系?” “不是!”四刀看着明玦,觉得简直匪夷所思:“那帮人杀得又不是你们村的人,抢得也不是你的钱,这事儿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呀!” “关系嘛……”明玦摸着下巴沉思片刻,摇头道:“老实说,和我确实没什么关系。” “那你!” 明玦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说道:“总之,你只需要告诉我想知道的就可以了。” “你刚刚说……”四刀看着他欲言又止。 明玦做了个请的手势:“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啊。” “你刚刚说,你对我不感兴趣。” 明玦不解:“……所以呢?” 四刀干笑两声,弱声道:“那什么,既然是这样,你要不把我那什么蛊毒给解了呗。” 明玦微笑。 四刀急道:“要不这样,我帮你打听打听,看看那帮屠村的人什么来头,这事儿完了,咱们就清了,成不?” 明玦想了想,否决道:“那不成啊,万一我还有事儿找你帮忙呢?” 四刀都快吐血了:“你不是说你是十方阁的人吗?你说你们十方阁!大门大派的,江湖老大是吧!你为难我干什么?你想要干什么,你去叫你们十方阁的人不就完了,怎么还看上我们这种小人物了?” 明玦客气道:“四刀叔叔别这么说,我就算是十方阁的人,那也是十方阁的小人物,也只能找你们帮忙了。” 四刀其实对明玦的身份并不是太相信,可又好像只有十方阁这样的地方,才有那么一点点可能,培养出这样一个异类。 “你可以回去替我转告你们老大,你们以前被王全贵当枪使,抢老百姓的口粮,被人唾骂,自己也没落着什么好处,反而随时可以被你背后的人抛出去顶罪,更何况,经此一事之后,你们还能在县衙里混得下去?就算王全贵不追责你们,可别忘了他妹夫还是个货真价实土匪头子呢,你们当真觉着这事儿就这么过了?” 四刀狐疑的打量了一下明玦的小身板:“就算你说得有道理,难不成你有什么法子?” 明玦笑道:“你觉着我武功如何?打得过王全贵的妹夫吗?” 四刀连忙点点头,道:“这个倒是绰绰有余,可……可你一个人也干不掉他们那么多人啊。” 明玦诧异:“你们不算人吗?” 四刀:“……” “我话就说这么多,你们自己好好考虑一下,不管你怎么想,回去把我的话原封不动的讲给你们老大听听,说不定,你们老大比你有远见!”明玦站起身来,小大人似的拍拍四刀的肩膀,笑眯眯的道:“完不成任务,后果可是很严重的哦。” 四刀不敢置信的抬头瞪着明玦,气急败坏的吼道:“说了这么半天,你不是在劝我,还是在威胁我?那你怎么不干脆直接威胁我得了!就和上次一样!” “那怎么能一样?”明玦失笑,调侃道:“上次我们是头一次见面,当然要单刀直入,这次我们也算是熟人了,说话当然要委婉一点。” “……”这特么!哪里委婉了!四刀简直无话可说,懊恼得要命。 他今天就不该上街买东西,就算买东西也不该在县衙看热闹,看热闹就算了,偏偏还走路不小心,要撞了一个小姑娘,撞了人就算了,偏偏撞的这个人还是那个小恶魔的妹妹! 四刀琢磨着该去寺里上柱香,最近太倒霉了! 明玦走出巷子,望着街上人来人往,莫名的叹了口气。 他觉得重活一世,自己还是变了不少。以前的他,大部分时候都是阴郁而冷漠的,也绝不会多管闲事,更没有兴趣去捉弄别人。 而现在,他会因为一张相似的面孔,而不由自主的想要去管一件闲事,甚至还会有兴趣去恶整别人。 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被注入了灵魂。 要说为什么会突然心血来潮管这件闲事,这其中的缘由,只怕是他自己也理不清楚。 可能是因为清平的长相入了眼缘。 又或是因为,他想试试前世不屑为之的活法? 再或者……权当自己无聊,想找个乐子。 明玦从没去过大平渔村,费了些事才找对地方。 由于要等县衙办案的来勘察现场,所以大平渔村被邻村的几个里正组织人手将大平渔村封了,不许外人进出。 当然,这点简单的封锁拦不住明玦。 一走进村口,便能闻见远处飘来淡淡的腐尸气和血腥气。 除了村外看守的人,村里面一个人都没有,田里的农作物依然生机勃勃,但田间的小道上遥遥可以看见几具零散横躺的尸体。 明玦走近,看着眼前趴伏在地的尸体,是一名中年男子,尸体后背大片干涸的血迹已经发黑,后脑勺有一道狰狞至极伤口,夸张的外翻着,隐约可见白色的脑浆。 明玦蹲下身来,手指顺着伤口虚抚下去,细细观察了一下,这男子是被人从后面袭击,砍伤脑袋致死,但这伤口不是刀剑所致,刀剑较薄,不会造成这般夸张的伤口,应该是斧头一类的兵器所致。 这几天只下过一场细雨,地上的血迹并没有冲得多干净,很多痕迹还是很好找,比如村外树林子里,一个土坡后面的草堆被压塌了,很大一个窝坑,上面还有勉强带着脚印形状的泥浆,这样类似的地方和痕迹一共有好几处。 明玦往里面走,穿过村里的树林,再后面就是海岸了,海边还停靠着几艘渔船。 他倒回来继续勘察,又找到一条隐蔽的出村小径,这条小径一个脚印没有,反而有非常明显人为掩盖过的痕迹,就好像有人故意把脚印用什么东西抹去了,明玦在这条小径上走了一小段,看着这些痕迹勾了勾嘴角。 最后,明玦每家每户逛了一圈,屋里都是凌乱不堪,基本上都被洗劫一空,有的屋子里尸体横陈,到处都是四溅的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状况惨烈。 这些房屋中,里正家里的情况引起了明玦的注意。 不同于其他村民屋中,里正家有明显挣扎打斗的痕迹。 他注意到正屋的几张桌几上,都摆放着茶杯。明玦皱了皱眉,出事前,里正家里正在待客? 走进里屋,里面有两具尸体。男子应该就是里正,他死在里屋的门口,双手死死扣在门槛上,背上一道夸张的致命伤,和村口遇见的那具尸体一样,斧刀所致。 另有一名女子,应该是里正的夫人,尸体蜷缩在床脚,致命伤在脖子上,刀伤。 来里正家杀人的有两个人。 正屋茶几上一共四个茶杯。 其他村民的屋中,只要是同一屋里的尸体,身上的致命伤都是同一种兵器所致。 这点倒能想通,这些村民手无寸铁,毫无防备。而山匪凶悍,却人数有限,想来不会结伴行事。 可是,里正家却来了两人。看样子,里正夫妇还看茶招待过这两人。 这群土匪,和里正家认识? 明玦挑了挑眉,这事儿,只怕不是单纯的谋财害命啊。 也是,匪类,大都以劫财为主,遇见反抗的也许会杀人,好色的可能还要劫个色,要说把抢劫对象赶尽杀绝的匪类,还真是少数,更何况这还是屠村。 寻仇吗? 也不太可能,没道理和整个村的人都有仇吧? 倒像是……杀人灭口? 可什么事需要整个村的人被灭口? 明玦思索片刻,走出里正家,看看天色也不早了,这村里也查看得差不多了,便也不再多做耽搁,赶紧回家去了。 或许有些事,还要问问清平。不过自从那次县衙报案后,便再也没见过清平了,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第二日一大早,明玦去了一趟城北的小码头,堂而皇之的溜进四刀五刀的房间。 结果一进去,发现这俩货在双人炕上睡得鼾声震天,这时候了,居然还没起床! 明玦听着扰人的鼾声,嫌弃的皱了皱脸,顺手拿起桌上的茶壶掂了掂,里面水还不少。 于是,他拎着茶壶跳上双人炕头中间的小桌几上,先给四刀劈头盖脸的浇了半壶水。 四刀一声惊叫醒转过来,一睁眼便看见明玦凑近的小脸,震惊的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四刀这一声惊叫把五刀也惊醒了,迷迷糊糊坐起来嚷了一句:“大清早的你瞎叫唤什么?” 说罢,五刀抬头一看,便看见明玦站在身旁的桌几上挑眉盯着自己,惊得他差点跳起来:“你你你!你怎么又来了!” 明玦看了看手里剩下的半壶水,颇有些遗憾道:“我来看看你们不行吗?” 五刀迅速扭头看四刀,四刀顶着湿漉漉的头发,有气无力道:“你说的事,我已经找过我们老大了,也把你的话跟他说了,老大说,他想见见你。” 五刀不知道这件事,莫名其妙的看看四刀,又看看明玦,试探着问俩人:“你们俩……什么情况?” 四刀满目沉重的看了一眼茫然的五刀,闷闷道:“他来找我的!” 五刀嘴角抽了抽,不可思议的把四刀瞅了又瞅,大致意思是你哪点想不开,居然还和这个妖孽有往来! 明玦冲四刀偏头示意了一下:“你去叫你们老大,我在这等着。” 还没等四刀有所反应,五刀便像打了鸡血般的从炕上一窜而下,非常神速的穿好衣服,一边拖着没穿好的鞋往门口跑,一边冲屋里的两人喊:“我去我去!我去给你们喊人,你俩聊着!” 话音未落,就不见了人影。 四刀呆呆无言。 明玦却忍不住噗嗤一笑,还挺逗的。? 第二十四章 刘子文 一座废弃的地牢里。 刘子文的手指抚过长满青苔,湿腻黏滑的石壁,心里默默揣测着。 “都是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都是你生的野种干得好事!” “就是!要不是你生的好儿子,想这些稀奇古怪的点子,我们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 “你们家!欠我当家的一条命哟喂!……” 刘子文豁然回头,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一巴掌挥开一个妇人指指点点的手指,一言不发的把坐在墙角的年轻的妇人护在身后。 被拍开手的妇人愤怒的尖叫一声,更加尖刻的指着刘子文大骂:“你敢打我!你这个野种还敢打我!你不看看你把整个村的人害成什么样了!我骂错你了!?” 刘子文的个头比那妇人矮了大半截,十岁出头的年纪,面对这些妇人刻薄的大骂,却丝毫不露怯意,也没有年轻气盛的少年人此刻该有的愤怒和委屈。 相反,他尚算平静。 他再次挥开妇人指着自己鼻子的手,淡淡道:“明婶,你这样指着我很不礼貌,你的措辞也很没教养,这会让我联想到你的娘家和你的夫家,都是这般没人教养的。” 被他叫明婶的妇人听到这话,气的都有些发抖了,喘了几口粗气,眼看着似乎都快背过气了。她身旁另外两个妇人连忙上前扶住她,其中一个含恨带怨的指责刘子文道:“你以为自己多有教养呢?害了人还这么嚣张!有你这么对长辈说话的吗!” 另一个扶着明婶的妇人抹着眼泪帮腔道:“难道不就是你引来那些恶人的吗?我们村的男人都被那些恶人屠杀殆尽了!我们这些女人孩子被关在这里!还不知道是什么下场!这些不都是你造成的吗!你还有理了是不是!” 刘子文的眼底闪过一丝阴霾,强压心底涌上来的悲愤和一丝委屈,目光扫视了一圈地牢里或蹲或坐或站的妇人孩子,他们都看着自己,目光里无一不是充斥着愤怒、悲伤、憎恨、厌恶、绝望、恐惧…… 橘红从刘子文身后站起来,轻轻拍去身上的灰尘,绕过自家儿子的身体,站在众人的视线中来。 橘红白净的鹅蛋脸染了灰尘,一双明亮的杏眼透出坚毅,她穿着简单的灰色衣裙,简单的盘发,简单的灰色头巾,这一身最普通不过的农家妇人装扮,却生生让她穿出一股清新脱俗,干净利落的味道。 刘子文担忧又隐含愧疚的看了身旁的年轻妇人一眼。 橘红安慰的摸了摸刘子文的头发,对地牢里,将目光汇聚在自己母子身上的众人缓缓的说道:“诸位大姐,我明白你们的感受,不可否认,这场灾难,确实由我的孩子引起。但是,诸位也不能否认,我的孩子做这件事的目的,是希望全村的人过得更好更富有,方法是我的孩子提出来的,可拍案定板的是里正和村里德高望重的长者,打算真正着手实施的,是全村人。那个时候,并无一人反对,反而都大力支持,我可有说错?” 地牢里一片静默,只是传来此起彼伏的哭泣声。 过了片刻,一名年纪不大的妇人哭叫出声,怨恨道:“若早知道这事会引来泼天大祸,谁会支持你们!” 此话一出,引来众人的附和赞同。 刘子文面无表情的道:“世上难买早知道。我若是早知道我的计划会引来祸事,我的好心会招来骂名,我绝不会生出任何念头!我猜里正和村里的长者,若是知道人心难测,也定然不会随便相信外人,引狼入室招来横祸!” 橘红轻叹道:“如今我们一帮女人孩子深陷困境,你们来责怪怨恨我们母子又有何用,就算你们把我们骂死,打死,难道你们就能脱困了吗?若真是如此,我倒是不用愁了。” “你倒是说得轻松!你们家就你两人,现在好歹都活着,我们呢?我们家可就剩我和我的两个小儿子了!我的大儿!男人!公婆!兄弟!一家子可全都没了!全没了!”一名妇人切斯底里大哭着撕喊。 这话又引来众人的怨愤。 “谁说不是呢!我家也就剩我一个女人了!我活着做什么呢!你橘红反正没男人,你们一家孤儿寡母的自然能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是你儿子被弄死了!我看你有心情在这里说教!” 刘子文深吸了口气,冷笑道:“这么说你们很羡慕我们孤儿寡母的日子了?” 橘红按住刘子文的肩膀,安抚的捏了捏。 她漠然转头,声线冰冷,对众人说道:“若我的孩子丧生这些恶人手里,那我就更没有什么可害怕,可顾虑的了。我没了牵挂,死都不怕,我怕什么?那不过是不计时间!不计代价!无论手段的报仇罢了!弄死一个算一个,至于能做到哪一步,全凭天意!” 一时间,众人都被愣住了,此起彼伏的哭声都顿了顿。 刘子文愕然的看着自家母亲,心里浮起一丝感动和震惊。 这是他母亲从未展露于人的一面。 地牢里的众人没头没脑的发泄一通,或许是被橘红一番决绝的说辞所触动,一时间都消停下来。 刘子文陪着母亲找了个远离众人的僻静角落坐下来,两人看着地牢里情绪各异的女人孩子,也都沉默不语。 过了许久,刘子文突然轻声道:“阿娘,对不起。” 橘红没有看他,盯着不远处一个暗暗独自抹泪的年轻女子,淡淡道:“你没有对不起阿娘。” 刘子文黯然低头,苦笑道:“阿娘,其实他们没说错,都是我的错,是我自以为是。” 橘红瞟了他一眼,淡淡道:“没有人的人生是不需要经历磨难和波折的,而这个时候,也总需要人们付出一定的代价才能度过关卡,这本是人生常态,只不过,你所付出的代价格外惨烈罢了。” 刘子文怔怔的听着,喃喃自语道:“是的,格外惨烈,不可思议的惨烈……” “但这并不代表你所做的事就是错的。”橘红仍然盯着那个独自抹泪的年轻女子,说道:“当不可预料的后果发生时,所有人都能判定出对错,但在后果没有发生的时候,谁都不知道这是对是错。这件事,你的出发点是好的,预想也是好的,中途支持促进这件事的人不在少数,而结果却是坏的。导致这场惨剧的起因是你,过程却不全是你,结果完全不是你。你有责任,该你弥补的不可推卸,却不该为此自责消沉。” 刘子文默默的看着自己母亲,仿佛重新认识她一般,迟疑道:“阿娘,你和以前不太一样。”和母亲相依为命十几年,她从未像今日这般跟自己说道理,开解教导自己。 橘红听着刘子文的疑问,一动未动,仿若未闻。 刘子文见他母亲没有搭话的意思,也沉默了。 他的母亲,是个沉默寡言的女子,不算温柔,少有笑意,但也从没见她生过气,发过怒,对谁都是淡淡的,不起波澜。 她一个女人独自带个孩子,村里人对她多有闲言碎语,传到她耳朵里,也从没见她起过任何反应。 反倒是那些嘴碎的人,都不太敢当着她的面挤兑,因为他母亲虽然从未做过什么,但不知是何缘由,就偏偏给人很不好欺负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在他母亲的眼睛里,缺少了一点作为人应该具备的温度和情感。 常人或许会觉得她冷漠,可刘子文和她生活在一起,却又能从她身上吸取到温暖和爱意。 而今天,他觉得他母亲就像是不经意间卸下了一个壳子的一角,让他窥见了以前从未得见的锋芒。 或许是目前沉默的气氛有点难捱,刘子文有点耐不住,加上他对自己的这个母亲突然有了前所未有的好奇心,于是他挪了挪身体,和母亲挨得近了些,小声道:“阿娘,你跟我说说你的事吧。没有我之前,你是哪家的闺秀?你的娘家人呢?我爹是什么人?为什么我从未见过我爹?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我爹是个花花公子负心汉,骗你感情,然后抛妻弃子?” 橘红嘴角抽了抽,目光古怪的看了他一眼道:“你话本看多了。” 刘子文见母亲听见自己提及父亲的时候,神色之间并无大的异常,便继续试探着道:“我还没怎么看过话本呢?但是这个剧情不都是这样发展的吗?” 橘红似乎微微笑了笑,眼中却不知何故,似是染上了一丝阴霾,她慢慢道:“你爹……算不得是负心汉,至少对我而言,谈不上。” 刘子文呆了呆,没想到这次母亲居然回答自己了。以前问她这些事,她从来不搭理自己。 刘子文心中有些小激动,连忙追问:“阿娘,我爹……死了?” 橘红淡淡道:“不知道。” “……”刘子文有些不可思议:“不……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橘红叹了口气:“你对你爹,就这么感兴趣?” 刘子文讪讪道:“这个……很难不感兴趣吧。” 他以前问及他父亲的事,母亲要么避而不谈,要么敷衍了事,以至于他一直以为他爹是个负心汉,是个抛妻弃子的混蛋,是母亲心里的伤疤,后来,他便一直不敢提起他爹,生怕惹他娘伤心。 如今好不容易有一天他娘松口了,却也没见他娘有多伤心难过的样子,仍然是一如既往的漠然。 刘子文在心里纠结了半晌,小心问道:“阿娘?你和我爹……到底是什么情况?” 橘红瞥他一眼:“就这么想知道?” 刘子文狂点头:“想知道!” 橘红叹气:“阿娘以前不曾跟你提起这些,也是怕你失望罢了。” 刘子文迟疑:“为什么……会失望?” “我与你爹之间,并无多少情分。”橘红半眯着眼,语气懒洋洋的:“也不过就是……生了一个你罢了,实在是,没什么可说的。” 刘子文考虑了一下,小心道:“那这么说起来,我所猜不差啊?为何阿娘又说我爹不是负心汉?” 橘红深吸口气道:“我和你爹,虽有情谊,却并非是男女之情,你就当做,自己是一个意外罢。” 刘子文沉默许久,有些伤心了:“我……只是个意外?” 橘红无奈的看他一眼:“我说了,你想知道的可能并非你想象的那般,有可能会让你失望。” 刘子文哽了哽,一时无言,他娘居然半点没有开导安慰自己的意思! “阿娘,你……你不爱我吗?”? 第二十五章 屠村之人 橘红听着刘子文期期艾艾,幽怨无比的问题,哪怕此刻遭遇大劫,身陷囹圄,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虽来的意外,但阿娘若不爱你,你怎么能长到这么大,岂不早被我扔了。” 刘子文心说他娘当着自己的面也这样说,当真是半点也不避讳,不过他娘和他爹的这个意外…… “阿娘,你和我爹,是怎么意外的?” 橘红呛了呛,神色复杂:“子文,为娘一直很是欣赏你的心胸,若是常人,得知自己这般身世,必然心中失望,甚至埋怨。” 刘子文闻言颇为诧异:“失望倒也还说得过去,何来埋怨?” “你不怨阿娘和你阿爹并不相爱,早早分离?这些年,村里的流言蜚语也没少过,你不怨自己没能如平常人家的孩子一般,有一个完整的家?” 刘子文心说这有什么,他以前的世界,这种事情简直就是家常便饭,随处可见,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遂摇摇头道:“阿娘与阿爹之间的事情,我有什么好怨的,男欢女爱之事,除了自己,便是至亲之人,也无从置喙。” 橘红眼中闪过一丝惊奇:“你这孩子,小小年纪,居然还懂得这些?这都是谁教你的?” 刘子文眨了眨眼,耸了耸肩道:“我自己悟的。” 橘红无奈的摇了摇头,想了想叹道:“不管如何,你能这么想,为娘便也放心了,倒也免了我一桩难事,只是你须记住自己今天说得话,今后好好走你自己的人生,别被一些老辈儿的前尘往事所影响。” 刘子文理解的拍拍他娘的肩膀:“阿娘不必担忧我,儿子只知道,是阿娘生我养我的,是儿子活这么大,在这世间唯一的至亲之人,也是最重要的人。儿子虽然对阿爹很是好奇,但在儿子心里,他绝对没有阿娘重要,无论阿娘和阿爹之间发生过什么,儿子永远都站在阿娘这边!” 橘红听了自己儿子这般表忠心、道深情的话,面上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随手抚了抚儿子的头道:“听你这么说,为娘很感动,但是……你以后有你自己的路去走,不能一直呆在为娘身边,为娘也不会一直呆在你身边。” “……”刘子文有些郁闷的叹了口气,他娘嘴里说着感动,可他倒是半点没看出来她哪里感动了,反而跟自己强调什么不能一直跟在娘亲身边,自己果真是一个意外吧。 “所以,阿娘,你到底是如何与我爹发生这个意外的?” 橘红沉默了,为何这个话题又被这孩子给绕了回来? 刘子文见他娘不说话,便道:“阿娘?你莫不是害羞了?” 橘红垂下目光,不知是否想到了什么令她颇觉不错的回忆,嘴角牵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再一抬头,橘红便对上刘子文充满求知欲的眼神,又忍不住皱紧了眉头,沉沉瞥他一眼,不知脑子里经过了怎样的思想斗争,终于还是松了口,满足了一次刘子文的好奇心。 她言简意赅的对刘子文解释道:“醉酒,乱情。” 刘子文立刻借着这两个关键词,再结合自己成长的境况,脑补了一大堆剧情,最后重重的叹了口气:“那阿娘,你有自己喜欢的人吗?发生了这个意外,我爹没有对你负责吗?你就没想过再嫁了吗?你们没有尝试一下先婚后爱吗?” 橘红蹙眉斟酌了片刻,沉脸道:“子文,你年纪尚小,对这些情爱之事有好奇心,为娘可以理解,但……不能因为好奇,便对自己母亲的这些事刨根问底,这实在是,不成体统!” 刘子文轻咳一声,只好噤声。 橘红却并不满意:“当然,不仅仅是对为娘,所有是你长辈的人,都不可以这般没有分寸……” 刘子文头疼的听着他娘难得一次的教训,识相的没有再吭声。是他忘了,这里到底不是他原来的那个世界,断不能以他以前世界的想法习惯来说话行事。 他娘其实算是思想开放的了,换做别人,只怕更加不能接受自己今日的问题。 正想着,外面忽然传来开锁开门的声响,橘红教训刘子文的话顿时止住,地牢里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的转移了注意力,将视线放在了通往地牢出口的台阶延伸处。 刘子文的目光紧了紧,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 橘红微微蹙眉,听着渐进的脚步声,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顺着石梯下到地牢的人有十几个,都是三十岁左右的成年壮汉,领头的两人大家都认识,正是屠村时,杀人最多也最凶残的两人。 一个满脸络腮胡,是里面个头最高,身型最壮实的男人,扛着一把半人高的开山斧。他手下的那些土匪称他一声斧爷。 另一个领头的,据说是这帮人的军师,外号狐头。在这帮人里,算是长得比较瘦弱斯文的,背着一把宽厚的长柄刀。 这些人大摇大摆的进到地牢里,顿时引得地牢里的女人孩子惊慌失措,连连往后缩在一起,有的已经开始吓得哭出来。 “哭屁啊!都给我闭嘴!”斧爷不耐烦的一声断喝,露出一口发黄的大板牙,顺便将手里的开山斧重重的砸在地上,在地上劈出一条口子。 众人顿时噤若寒蝉。 斧爷瞪着眼睛扫视场中一眼,轻易的便将目光落在了独自蹲坐在一旁的刘子文母子身上。 狐头和斧爷对视一眼,狐头上前打开铁门,走到刘子文母子身前,铿锵一声,反手抽出背上的大刀,目露凶光的瞪着两人,恶声恶气道:“小崽子,想好了没,方子能不能写下来了?” 刘子文轻咳一声,不易察觉的挪了挪脚步,隐隐挡在了橘红前面,格开橘红和狐头的距离,这才淡淡回道:“大叔,我不是说了吗?你把他们全放了,留我一人,铁定把方子告诉你,让我手把手的指导你们都没问题。” 狐头一把将大刀挨上刘子文的脖子,将刀尖扎进了石壁,目光阴沉,威胁道:“你有资格跟我谈条件吗?你不说,这里的人我一个个杀给你看!事不过三,这是我第二次问你,你想好了再回答我。” 刘子文轻笑一声,很随意的将自己的脖子放在了刀口上,锋利的刀口瞬间便割破了他的皮肤,血迹便非常迅速的晕染开来。 狐头瞳孔微微一缩。 橘红手指动了动,又强行按捺,眼睛危险的眯起了起来,里面寒光乍现。 不远处缩在一起的女人们,有几个不约而同的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 斧爷和他的手下,也不由自主的将目光落在了刘子文流血的脖子上,这小子若是死了,这事儿就白折腾了。 刘子文的余光快速观察了一下众人的反应,不易察觉的扯了扯唇角,淡定的微微抬头,盯着狐头的眼睛,不容置疑道:“我就这么把方子给你,你一样可以杀了所有人,你们的手段我已经见识过了。所以,你这话吓不了我,不过,我得告诉你啊大叔,无论你伤害了谁,只要一个,我们之间便没得谈了,你杀人的场面我不想看,不过我若想自我了断,应该还是有机会能做到的对吧,眼不见心不烦嘛。” 狐头冷声道:“你以为只有死最可怕?你年岁太小,没见识过的东西还多得很,不知道这世上有的是方法让你生不如死,你要是想长长见识,爷很乐意成全你。” 刘子文笑着摇了摇头,用一种不太符合年纪的,语重心长的语气轻松道:“大叔,无论你做哪一行,想要达成自己的目的,那都是要讲究方式方法的。有的时候,很多事都会比你用杀人蛮干的方式来的更轻松,也更有效!” 狐头哽了一下,回过神来才发现这个小子居然在教训自己!当即大怒,刚要发作,便听斧爷冷笑一声,对刘子文道:“你说来听听!” 狐头只好暂时忍了怒火,刘子文淡淡道:“种植的方法在我脑子里,就算我告诉你们,很多东西你们也未必能明白,你们就算听明白了,也未必就学会了,毕竟这是动手的活儿。你们杀了我们村很多人,现在又把我们抓了关在这里,说实话,你问问你抓的这些人,有几个认为你会放过我们?” 刘子文叹口气道:“有句话说得好啊,光脚不怕穿鞋的,死猪不怕开水烫嘛!你对着一群将死之人威胁对方的性命,哪怕你吼得声儿再大!表情再凶恶!那也没多大作用了,明白吗?就算你打算严刑逼供,折磨我或者其他人,我若心存死志,你把所有人折磨死,那也只能是让你们泄愤,达不到你们想要的目的。” 狐头沉默一瞬,转头看看斧爷,微微点了下头。 斧爷眯了眯眼,冷冷的看着刘子文,眼神阴狠,哼笑道:“那依你的意思呢?” 刘子文平静道:“你若需要用一个人,就得给他希望,给他甜头,若你将他的路都封死,一条缝都不留,那么情况就会像我刚刚说的那样。你杀人,我等死!”? 第二十六章 刀头的六钧弓 狐头听到这里,似笑非笑的打量了一下眼前看似悍不畏死的半大小子,嘲讽道:“你想要什么希望?什么甜头?” 刘子文反问道:“你们要的是种植方法,这个方法只有我能告诉你们,也就是说,你要我就好了,你抓来这么多女人孩子是干什么来了?” 这帮土匪相互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发出几声邪笑,满含嘲讽,仿佛在嘲笑刘子文的无知。 狐头笑道:“这你都不明白?我还以为你很聪明。” 刘子文点点头,冷淡道:“明白了,你们缺女人,缺新鲜血液。看样子,你们没打算换个行业,既然这样,你们花这么大力气要种植方法干什么?这事儿再赚,也是农民的活儿。” 狐头的目光闪了闪。 刘子文一直注视着狐头的眼睛,敏锐的捕捉到他闪烁的目光,笑了笑道:“谁指使你们的?” 狐头的瞳孔再次缩了缩了,不自觉的瞥了一眼微眯着眼的斧爷。 刘子文心中一沉,果然! 他就说,一帮烧杀抢掳的山匪,怎么会对自己手里的种植技术这么执着,看来他们之所以干这事,是听了什么人的指使? 想到这里,刘子文做出疑惑的神情问道:“我不知道什么人会指使你们干这事,不过这事若按照他的安排去做,他自然会是最大的赢家。不过我很好奇,你们能有什么好处?除了你们抓的女人和孩子,你们还能得到什么?” 斧爷沉声打断他:“你绕来绕去到底想说什么!瞎乱猜的什么玩意,跟你有关系?废话这么多,难不成你觉得拖延时间对你有好处?” 刘子文认真道:“我没绕啊,这有什么好拖延时间的,我只是想找到我们之间的共赢点。” 狐头狐疑的看他一眼,稍稍有些纳闷:“共赢点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找到对双方都最有利的那一个点。”刘子文解释道:“你们现在干的这件事,做得好,大不了就赚一笔全身而退;做得不好,只怕就是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帮人拿好处,替人背黑锅,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悲惨下场!” 斧爷冷笑一声:“你这小子,倒是能说会道,你觉得咱们之间血海深仇的,还能有别的可能?我会信你这个小毛头?你是有几分小聪明,不过这没用。” 刘子文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叹息道:“真是迂腐不化啊,这跟我们有没有仇有什么关系?我们现在求一个平安保命,你们无非求一个财。你可以和雇你的人合作,凭什么就不能跟我们合作?莫非你还有盗亦有道的美好品德?对你们来说,和谁合作最有利就和谁合作!若是你聪明点,双手齐抓……也不是不可以!” 地牢里沉默得落针可闻。 许久,狐头直了直腰,余光瞥见斧爷蹙眉思索的样子,缓缓拔出墙上的大刀,顿了顿,收刀入鞘。 斧爷看着狐头冲自己微微点了点头,沉吟片刻,招手喝道:“来人,把这个小子给我押出来,带回去。” 橘红心里一紧,身体瞬间绷直。刘子文敏锐的察觉到他娘的反应,急忙悄悄握住她的手捏了捏。 刘子文放松身体,任由冲过来的两个大汉将自己结结实实的绑起来,眼神却一直盯着他娘,给了她一个坚定而安心的眼神。 橘红死死皱着眉,袖子里的指尖由于用力过度而掐进了手掌,两滴血珠滴落在地。 可她在刘子文的眼神里,终究忍耐了下来,没有任何举动。 地牢里的人们默默的看着这帮土匪押着刘子文离开,听着牢门重新上锁的声音和渐渐远去的脚步声,都忍不住松了口气。 而这些人再看橘红的目光,也没了刚才的尖锐恨意,更多了一丝绝望和麻木。 这是一间有些特别的房间,屋正中,两把稍稍陈旧的太师椅上,其中一张椅子铺了一张完整的虎皮,虎皮连接的虎头,正正搁在两张椅子中间的桌几上,以至于进屋之人首先引入眼帘的一定就是这只虎头,而且还得和它来个眼对眼,胆小的只怕一进屋就要被吓一跳。 房屋的左边摆放了一只长长的供桌,上边摆了十几只各种各样,栩栩如生的泥人和一只香炉。 供桌上方,灰色的墙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兵器,带鞘的弯刀、陈旧的三尺剑、小巧的匕首、做工粗糙的长刀等等。 上面唯一比较拿得出手的只有一把厚重的六钧弓以及一筒镶着三角铁头的箭矢。 明玦的目光在那张六钧弓上面停留得久了一些。 刀头任由明玦一进来就打量他的屋子,此刻随着明玦的目光,不由也将视线落在那张六钧弓上。 刀头的眼神顿了顿,看了看眼前这个小娃娃,压下心底的怪异感和惊奇,试探着问道:“喜欢这张弓?” 明玦笑了笑道:“还好,只是觉得这张弓,你们之中应该没人能拉得开,为什么挂在屋里?” 刀头听了这话愣了愣,随即摇头苦笑一声,道:“我本来一直很怀疑四刀、五刀的话,总觉得那两个呆货是被什么人忽悠了,见到你才发现,这世上真有奇人。说说看,为什么这么肯定我们这里没人能拉开这张弓?” 明玦耸耸肩,微笑道:“这张弓的材质不错,但比普通的六钧弓更厚重,你们什么底子我心里有数,你算是你们兄弟之中练得最好的了,但这张弓落你手里,能拉开一半就算不错了。” 刀头眼中惊奇更胜:“这也能看出来?” 明玦笑而不语。 刀头想了想,走到供桌前,伸手取下挂墙上的六钧弓,转身递给明玦,挑着眉说道:“那你来试试。” 明玦失笑,无奈道:“你这张弓太大了,先不说我能不能拉开,我现在这身板,高度不够,手臂也不够长……” 刀头将两者对比打量了一下,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于是便将弓立在地上道:“那我撑着弓,你来拉弦。” 明玦对刀头暗暗较劲的心思嗤之以鼻,多大人了和一个小孩子较劲,真有意思了! 忽略自己其实是个成年人的明玦上前一步,单手双指扣弦,气沉丹田,随着两根手指缓慢而沉着的用力后拉,弓弦逐渐绷紧,发出铮铮的声响。 在刀头震惊复杂的目光中,弓弦被轻轻松松的拉至满月。 然后,猛地松手。 弓弦发出一声沉闷的铮响,伴随着弓弦震动发出的短促的破空声,一股大力猛地撞击刀头握弓的手。 刀头猝不及防之下,被震得发麻的手不由自主一松,竟然没能握住,以至于这张弓直接脱手而出! 刀头怔怔半晌,回过神来,默默的看了一眼一脸无辜的明玦,默默的捡起脱手的六钧弓,又默默的挂回了墙上原来的位置。 看着挂得端正的六钧弓,刀头从供桌下的柜子里摸出三只香,掏出火折子点燃了油盏灯,又把手里的三支香凑到油盏灯上点燃,端正的插在了供桌上的香炉里。 明玦耐心的看着他的动作,看着供桌上一个个惟妙惟肖的泥人,心中微微一动。 “这张六钧弓,是我父亲的。”刀头盯着屡屡升起的青烟,突然开口说道。 明玦倒不意外,点头道:“看得出来,这墙上挂着的兵器,主人应该都不是你。” 刀头无奈道:“你小小年纪,说话挺刺儿!” 明玦淡淡道:“没念过书的人是这样,担待。” 刀头哽了哽,叹口气:“行吧,你对我们不待见,能理解,这城里,想来没人待见我们。” 明玦笑道:“我没有待见或者不待见的人,你们当中有人欺负到我头上,反击报复,以绝后患只是本能。现在我们也许能合作,或者说你们有合作的价值,自然也就可以待见了。同理,对你们来说,我杀过你们的人,如果现在我对你们有更好的用处,也不一定得急着记我的仇,对吧?” 刀头哼哼一笑,走过去在自己的虎皮椅子上坐下来,挑起一只脚搁在椅子上,顺手端起一旁的水壶,给自己灌了几口水,然后发出一声舒爽的叹息,这才说道:“我有什么可恨你的?麻烦是你给我找的,但也算是你想法子给我救出来的,至于我死的那三个兄弟,怎么说呢,干的这一行,脑袋别在裤腰上,怨不得谁。” 明玦笑了笑,道:“那就好。” 刀头沉默片刻,状似漫不经心的问道:“听说你是十方阁的人?” 明玦毫不见外的跳上另一张太师椅,面对刀头,盘腿坐下,说道:“这点我没骗你们,实话跟你说吧,我的事,我家里人都不清楚,没跟他们说,我这出来一趟也不方便,家里人也看得紧,一个不好,容易露馅。所以有些事我想找人帮我做,比如打探下消息之类的,对你们来说也不是很复杂吧,当然,先说好,我暂时没有好处给你们。” 刀头气乐了,粗着嗓门闷声道:“你个小屁孩儿口气不小,找我们帮你办事,不给好处还这么理直气壮,就凭你是十方阁的人?真的假的谁知道了,就敢在老子面前充大爷!” 明玦摆了摆手:“倒不至于在大叔你面前充大爷,只是你也不必老觉着我年纪小不靠谱,我可是很认真的在跟你打交道,我现在虽然不能给你什么,但我会想法子,让你安安稳稳的在这片地头上安定下来。至于以后……我现在也无法跟你承诺什么,不过以后若有机会,我也不会忘了你们就是。” 刀头面上不屑:“我们现在搁这儿也挺安稳的,就算不安稳,我们本也不是这里的人,你见过哪帮地痞土匪还带给自己定居的?” 明玦瞥他一眼,不咸不淡道:“你们不想安定下来?不想安定下来的话,你们干什么给王全贵这样的贪官做走狗?你又见过哪个土匪地痞头子在自家供着一溜儿小泥人的?真不乐意把这溜小泥人换成正正经经的牌位?” 刀头气结,这小孩鬼精!? 第二十七章 清平遇三叔 “还有一点啊,就算没人找你们麻烦,你们在县衙也呆不下去了吧,王全贵就算还愿意要你,他妹夫容得下你?你何来安稳?只怕是过不了多久,你们又得去重操旧业,占山为匪了吧!” 刀头想了又想,却又忍不住再三确认:“真是十方阁的?” 其实刀头已经信了几分,毕竟,这么妖孽的小孩子若说没个出处,也说不过去。 明玦非常肯定的点了点头:“比真金还真!” 刀头迟疑了一下:“那我帮你,十方阁日后又能给我什么好处?” 明玦瞥他一眼,毫不客气道:“你想多了,十方阁不会认识你的,你帮的是我,是你自己!” 刀头面上闪过一丝失望,心里却又更加相信了几分明玦说的话,若他许诺自己一大堆好处,反倒让人觉得不踏实。 明玦道:“不过,我不会让你们吃亏就是了,况且你们也并不需要帮我做什么,无非就是帮我打听点消息而已。” 刀头看着这个小孩子纠结了良久,终于松动了,说道:“好吧,大的事我帮不了你,不过日后你要是有什么不算太麻烦的小事,可以找我帮忙,前提是如果我还在这里的话。就如你所说,王全贵虽然把我们撇开了,但这事儿只能说暂时被他压下来了,他的侄儿到底是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死的,我听说他妹妹和他的妹夫找他麻烦好多次了,自从发生那事儿后,我们兄弟都恨不得当隐形人了,就怕他拿我们开刀呢!还有啊,王全贵的妹夫和我们也勉强认识,他那妹夫是个实打实的地头蛇,一众兄弟那不是我们这样的人能比的,真真惹不起,还不知道他们哪天想起我来,找我麻烦呢,不瞒你说,这段时间我都计划带着兄弟们偷偷开溜了!” 明玦颇有不耐:“行了我知道了,那王全贵留在这里当父母官也是个祸害,要不干掉他吧。” 这话算是对了刀头的胃口,令他顿时对明玦刮目相看! 刀头对这个建议极为赞同,甚是激动道:“不错,他就是个祸害,做掉他!” 明玦冷眼剃他一眼,面无表情道:“我像是一言不合就杀人的人吗?” 刀头:“……”这孩子怕不是个精神分裂? 明玦留下联系的法子便离开了。 刀头见他出了院子,几个闪身便没了影子,不由感叹一声:“真是好轻功啊!” 夜间,月朗星疏。 清平拖着沉重的步伐,跌跌撞撞的在林间穿梭。 他要回去大平渔村,他要去想办法找找村里还有没有其他逃出来的人,更是要想办法找到那些凶手去了哪里。 杀了他父母的人,他记得很清楚,只要看见那张脸,一眼就能认出来,哪怕同归于尽,也要拉他下地狱! 忽然,前方传来窸窸窣窣的杂乱的脚步声。 清平警惕的顿住脚步,下意识的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悄悄躲了起来。 脚步声渐进,天色太暗,清平不太看得清来人的面貌,只能看见十几个人,步履踉跄的走来,模模糊糊有两个人影有些眼熟,还没想起来哪里见过,便听见了两句低声交谈,顿时眼前一亮!这声音,是大平渔村三叔的声音! 清平顾不得许多,一头冲出了藏身之处,大喊了一声:“三叔!” 前方迎面而来的十几个人影,同时脚步一顿,片刻,一道沉稳的中年男子的声音颇有些迟疑的传来:“是谁?” 清平这些天独自一人,别说亲朋好友,就连稍稍熟悉的人都从生命里消失,他已经濒临崩溃,这个时候,哪怕来一个他曾经的讨厌的人也好,只要是同一个村里的,他认识的人。 现在他口中喊的三叔是村里比较德高望重的长辈之一。 村里有几个长者,年龄最大的将近古稀,年纪最轻的也已年过半百。这些人之中,要么有些学问能读书识字,要么有些别的本事得了村民的信服,平日里都帮着里正管理村里的一应事务,很多大事,都是这些长者和里正商量着来的。 村里被血洗当晚,最先被屠杀的就是村里管事的长者。清平原本以为,这些主事的长者们都遇难了,没成想,还有一个幸存下来,真是万幸!清平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能主事的主心骨了。 清平激动的朝他们跑了过去,才看清这帮幸存下来的村民,加上自己,也不过十二人。其中一名半百长者,身材瘦高,下巴留着一撮山羊胡,正是清平口里的三叔。 三叔也看清了清平,大吃了一惊:“小阿清?你怎么在这儿?” 清平脑子里紧绷的神经微微松懈了一点,一肚子心酸委屈,愤恨无助奔涌而出,眼泪争先恐后的落下来,哽咽道:“三叔,我……我阿娘,阿爹……他们……” 三叔疲惫的叹息一声:“别说了,我都明白。” 清平泪眼朦胧的看向幸存的十几个村民,看他们一个个都神情麻木而漠然,疲惫而颓废,看见自己也并不怎么激动和惊讶,更没有关注问候一句的意思。 被这种气氛所感染,清平见到熟人的激动心情,也迅速低落下去。 三叔扶着身旁人的手臂,踉跄着上前一步,有些微颤的手掌抬起,带着安慰的意味,拍了拍清平的脑袋,却不知道说什么。 清平这才注意到,三叔的一条腿瘸着,软软的拖在地上,使不上劲。三叔注意到他的目光,眼神黯了黯道:“我伤了腿,掉池塘里了,反而逃过一命。” 清平默然,又怔怔的掉眼泪。 三叔转头对跟着自己的村民道:“今天也够晚了,我们就在这里歇会儿,等天色稍稍亮些再走吧,这个时候,快些和慢些,也没什么区别。” 十几个村名无一人反对,都默默找地方或躺或坐着歇息。 三叔在一人的搀扶下也靠树坐了下来,清平默默的在他身旁蹲坐下来,看着搀扶三叔的村民,是周家老四,这才想起打了个招呼:“周四叔。” 周四点了点头算是应了,在三叔身旁躺了下来。清平借着夜色,隐约看见了他躺下去的一瞬,红了眼眶。 三叔在村里,大人小孩都称他为三叔,是因为他在他的本家里排行老三。 三叔是村里比较另类的人,他的父母早亡,兄弟早夭,家里渐渐的就剩他一个人。 当年他被村里人认定为不详之人,骂他克死父母兄弟。于是三叔早年就离开村子,外出求学过一段时间。 后来他回村后,家里的田地却早被分割,他居然也没想过夺回,只是修缮了自己家的老宅,在村里帮着村民代写下书信,写写对联什么的,还粗浅的懂点医药,偶尔帮着村民看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以此收几个小钱,若遇上没钱的,收点食物用品也行,勉强糊口了事。当然这不算什么,最让人忍不住议论的是,他一生未娶妻生子,大家都说他是怕自己再克死自己的妻儿,索性不娶。 时间长了,村里人渐渐不再排斥他,反而开始尊敬信任他,有谁家遇上些难事,找他出出主意,总能解决。再后来,便成了村里主事的长老之一,一起帮着里正主事。 村里主事的这些长者,三叔最受小孩子喜欢,因为他更能容忍小孩子的调皮捣蛋。清平同样如此,所以,他见到三叔还活着的一瞬,心里抑制不住欣喜。 “三叔,我去过县衙了。”清平轻声说道。 三叔怔了一下,没说话,反而叹了口气。一旁躺着的周四听见了转了个身,又坐起来,问道:“你怎么说的?县老爷又是怎么说的?” 清平有些奇怪三叔和周四叔的平静,但还是将自己如何逃出来,如何得到别人的收留帮助,自己如何鸣冤,县老爷又如何回复等都一一道来。 周四听罢,嗤笑一声:“三叔,你老说得没错,这事儿指望不了县衙。” 清平迟疑着看看两人,问道:“什么意思,三叔早知道县衙不行吗?” 三叔按了按受伤的小腿,微垂着脑袋,淡淡道:“你去过县衙一趟也挺好。” 清平不明白,有些疑惑,可看着三叔疲惫的靠着树干,闭上眼睛,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只好勉强按捺肚子里的疑问。 反而是周四勉强笑了笑道:“你小子还有点出息。” 清平不知道该如何回话,也不太明白他这话所指什么,还没想好要不要问问,便见他又躺回了地上,于是只好作罢。 清平低头抠着地上的泥土,有些茫然。 其实婉娘的话他听明白了,她想告诉自己,县衙老爷不是个好官,不会想管这事给自己添麻烦,她还想告诉自己,不要冲动,不要偏激,保全自己要紧。 可清平觉得自己做不到,他没办法不偏激。 回村的路上遇上村里剩下的幸存者和三叔是个意外,他以为自己看见了希望,他相信三叔一定比自己有主意。 可现在,三叔瞧着心灰意冷的样子,倒不像是要想办法的样子。 官府若是不管,仅凭他们着十几个小老百姓,还带着伤,难不成还能自己找到土匪的踪迹,干掉土匪报仇,救回被抓走的人吗? 清平用力抠着泥土,食指上的指甲由于用力过度而猛地断裂,鲜血快速流淌出来,清平呆了呆,默默将手指塞进嘴里,吮吸掉手指冒出来的鲜血,甜腥的味道在他的味蕾里弥漫开来,刺激得他心底的念头,越加坚定了……? 第二十八章 刘子文的谈判 有人上来解开了蒙在刘子文眼睛上的黑布。 眨了眨眼睛,刘子文适应了一下不算明亮的光线,稍一打量,才发现自己被带到了一处山洞里,背后狭长的山洞口透进日光,照亮了山洞内部的陈设。 看洞外的天色,已是早晨。 他被押着,从地牢到此处,竟是走了几乎整夜。 中途只休息了两次,难怪他这么累,腿都不像是自己的了,后面几乎是被人架着走的。 真是奇了怪了,这帮土匪把抓来的人关押到离自己老巢这么远的地方,这是闹得哪一出呢? 还是说故意折腾自己,或者为了不让自己感觉出路线绕路了? 可是自己的性命在这帮人手里攥着,有必要这么小心翼翼吗? 话说回来,刘子文对原先关押自己这些人的地牢,早就心存疑惑,那地方虽然破败,可看样子就是实打实的,专门关押人的地牢啊,看陈设布置,绝不是后期改造的。 土匪会准备一个专门关押人的……地牢吗?还是在哪里随便找的废弃地牢? 若是随便找的地方,那又为什么把抓来的人关在距离自己窝点这么远的地方? 难不成这土匪窝点不止一个? 刘子文一边心里转着各种念头,一边打量这土匪窝。 天然形成的山洞内部,非常宽敞,地面被人为用不规则的石块泥土铺平,中间甚至铺了兽皮地毯,原木料打造的十几把椅子,围着长长的,形状不太规则的桌子整齐摆放。 山洞内部的两旁,又有好几个大小不一的小洞口延伸进去,每个洞口或挂着门帘,或安置了简易的木门,就像是一个个的房间。 看着这处地势绝佳的地方,刘子文心中颇为纳罕,这么好的地方也不知这帮土匪怎么找来的,倒还挺会过日子的样子。 斧爷径直走到长桌的尽头,在最首位的椅子上,大刺刺的坐下来,顺手将手里的开山斧哐当一声横摆在桌面。 然后,他斜了一眼长桌另一头,兀自打量洞内的刘子文,哼笑道:“看什么?我这地儿还不错吧。”说完,又朝跟着他一起进来的兄弟挥了挥手:“你们去两个人洞口守着,其他人哪凉快哪呆着去,狐头,过来坐!” 狐头便随便找了个宽敞点的位置坐下,也学着斧爷,将手里的长刀明晃晃的横放在身前的桌面上。 刘子文看着这两人故意摆出的威胁的架势,不由心中冷笑,这种吓唬人的把戏,对自己可没多大用! 眼见人都退了出去,山洞内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三人,斧爷敲了敲桌子,语气居高临下的道:“行了,这地儿说话不用顾忌什么,你有什么想法,现在可以好好说道说道了,开始吧!” 刘子文挑了挑眉,丝毫不客气的在离自己最近的,长桌的最末端,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刚好和斧爷隔着长桌面对面。 斧爷见状眉毛一立,很是恼火这个半大小子的胆大妄为,刚想发作一番,坐在长桌中段的狐头假装咳嗽两声,给斧爷递了一个眼神,让他暂时按捺了下来。 刘子文软着身体靠着椅背,搁在扶手上的手支起下颌,姿态相当随意而放松,顶着斧爷不善的眼神笑道:“怎么了,我见斧爷你半天不请我坐,只好自己坐了,二位不会见怪吧。” 狐头现在对这个少年心生警惕,一个偏僻的渔村出来的少年,不过十一二岁,怎会如此临危不惧,镇定自若?还会条理清楚,抓人心弦的谈判?会不会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斧爷心里虽然恼怒这个少年不怕自己,但也有些狐疑。 自己是杀过很多人的恶人,身上自带血腥煞气,包括自己手下的那些兄弟,见了自己都忍不住气弱三分,为何这个少年丝毫不惧?莫非是装出来的?若是这样,装得那还挺像那么回事! 狐头见斧爷若有所思的样子,便自己接了话头道:“位置这么多,随便坐就是,我们这种人,难道还穷讲究这些虚礼不成?大家都是痛快人,你也甭在这儿绕圈子了,有事说事!” “行啊!正合我意。”刘子文敛了脸上的虚假的笑意,淡淡道:“我们村里的农田种植方案,是我想出来的,也是我提的,做实验的也是我家的田地。按理说这事儿只有我们村的人知道,不过这事流传出去我也不意外,毕竟无论是我也好,村民也罢,都没有刻意隐瞒这个事,我的原计划本就是,若实验成功,那就以我们村为中心,将这农田种植技术推广开来,也算造福一方百姓。” “那……你的那个什么种植方法,具体是什么?”斧爷坐直了身体问道。 刘子文看他一眼,道:“斧爷,你别这么激动,就算我说给你听,你也未必能懂,你自己听不懂,也没法给你背后的人解释。耐心点不好吗?我要给你说的重点不在这里。” 斧爷扭紧了眉头,脸色阴郁下来,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和自己谈话气场总感觉占了自己的上风,这感觉让他百般不爽,可他还是有那么点想听下去。 “我只是没想到,这种事也能引起有心人的觊觎,还真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说起来,是我的自作聪明,间接害了一村百姓。”刘子文说到这里,眼中神色不自觉的冷了下来:“你们背后的人,意图用这种方法来获得种植技术,我想未必全是为了财,更有可能是为了名吧,否则也不必想要灭口。” 斧爷和狐头两人对视一眼,沉默了一瞬,随即斧爷便一脸不耐烦的道:“什么名啊财啊的,别给我装深沉,你想说的重点说到没有?” “重点是,你们背后的人,恐怕没想到一件事,以至于他有可能会白费心机,白白担了这么多条人命。”刘子文盯着对面的斧爷,冷冷说道。 狐头和斧爷再次对视一眼,狐头沉声问道:“没想到什么事?” “你们练过武吗?”刘子文冷笑道:“或者说,你们听说过江湖上的传奇故事吗?捡到一本武功秘籍,就能练成绝世神功什么的。” 狐头郁闷道:“你在说什么?什么意思?” “捡到秘籍,就能练成神功的,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这个人悟性非常高,非常聪明,就像是天选之人;另一种就是,这个人他有相当扎实的基础,或者说他本身就是高手,一通百通。” 斧爷愤怒的砸了一下桌子:“你又在绕什么圈子!” “我在用你听得懂的话,委婉的跟你解释!”刘子文无视他的愤怒,继续说道:“大部分武功高手,都是有师傅手把手的教导,自学的反而很容易走火入魔。” 狐头无奈道:“你是想说,你的种植方法,就像这武功秘籍一样,自学成不了才,得你手把手教才行是吧?” 刘子文扑哧一笑,难免带了几分嘲讽的意味:“难怪你是你们当中的军师。” 狐头也听出了他话里的嘲讽意味,黑了脸,牙根也有些痒痒。 斧爷冷声道:“你少给我故弄玄虚,你不说,我这里多的是手段让你说。至于我听不听得懂那是我的事,你只管说你的就是!妈的老子现在虽然不种田,但不代表老子没种过,你还能说出朵花来!?” 刘子文再次露出一看能看出虚假的微笑,缓缓道:“好吧,我们首先得改善土壤。肥沃土地的方式有好几种,比较常用的,是燃烧后的草木灰、干粪等。其次是改良种子,主要方式是嫁接杂交,这也是最重要的地方,通俗一点来讲,就是植物也是分雌雄的,我们要做的就是将植物进行人工交配,培育并筛选出优质的母本。然后再给这个母本找个对象,这个对象呢,必须得和它同属一类,最好长得还和它差不多,最重要的是能在某些方面和它互补。比如说,产量高、抗寒等等,这样两者互补,生出来的孩子就强过上一代……” “啪啪啪!”斧爷再次猛拍桌子,气的大吼:“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不要以为你在这里胡言乱语就能蒙混过关!我的容忍是有限度的!你要挑战我的耐心,就等于是找死!” 刘子文便一耸肩,两手一摊,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淡淡道:“你看,我就说你听不明白吧,我已经讲得非常通俗易懂了,我还没跟你讲大棚种植呢,也就是你最感兴趣的冬天也能种植蔬菜的方法,说了你们可能更不明白。” 狐头烦躁的挪了挪椅子,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好吧,那我们先不说这个。你刚刚不是说想要跟我们合作么,那你说说看你是怎么想的?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你别想耍什么幺蛾子,否者我手里的刀可是不认人的!” 刘子文点点头,心说总算说到点子上了:“很简单,现在有两个方法,选择权在你们,但不管哪种方法,你们都不能再伤害我们。” “哪两个方法?”狐头问道。? 第二十九章 狐头的图谋 刘子文盯着狐头的眼睛,淡淡一笑,道:“如果你们背后的人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人物,那你可以选择跟我们合作,你可以不用告诉我你们背后的人是谁,只需要告诉我他的目的,要求你们做什么。那么我们可以好好计划一下,等你在他手里拿到该有的好处后,反杀掉他,你和我们一起推广种植方法,从中的获利,你们可以占大头。你不必担心我们之间有仇恨,毕竟你没杀我家里的人。当然,为了避免村民与你们之间的冲突,你们需在幕后与我合作。” “第二个方法嘛……”刘子文看了看两人的神色,道:“若是你们背后之人是你们惹不起的,或者说……你们受他控制,那么你们不妨让你们背后的人,自己出来和我谈谈。我的小命在你们手里,只要不把我们往死里逼迫,我想该我妥协的,我也不会死撑着,不管怎么说,我们活着,比死了,对你们更有用不是吗。把我们赶尽杀绝,本就是走得奇差的一步。” 斧爷嘿嘿笑了一声,嘲讽道:“现在你觉得可以谈了,那就是因为你们的小命攥我手上了!可谁让你们村里一帮老不死的跟我犟呢,我说什么来着,让你们见见血,自然就听话了,可惜啊,现在你们一群阶下囚,哪还有谈话的资格。” 刘子文瞥他一眼,懒得搭理。和这厮谈话都不在一个频道上,真够费劲! 不过…… 刘子文心中微动,皱了皱眉。 听这个土匪头子话中的意思,他们之前与村里的长者谈过此事?为何自己毫不知情? 斧爷见他不说话,脸色终于好了些,谈了这么久,话头上可算占了上风,当即更加嘲讽:“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是挺能说的么?” 刘子文暂且放下心中的疑惑,反唇相讥道:“老斧啊,你既然觉着我这阶下囚没资格和你谈话,你早说啊,我都说这么老大半天了,你才告诉我你压根没打算听,你不累我都累的!” 老斧!?头一次被这般称呼的斧爷一时间呆住。 狐头头疼的搓了搓额头,这小子是不是笃定自己不会拿他怎么样,这么不怕死? 不过,他说的这两个方法,给人感觉挺奇怪。有点幼稚,但是,又让人有点忍不住深想,也不是完全没有诱惑力。 尤其是第一个方法…… 风险很大,因为他们背后之人的身份不那么简单,但若是做成了,那倒真是一票大的。 狐头对刘子文手里的种植技术不太了解,只是大致知道,这是可以让冬天也能种出蔬菜的方法,若这是真的,确实是很大一条财路。 若有了这条财路,他们哪里还需要占山为匪,大可以正大光明的从商,也能过过那些富贵老爷的日子。而且有了钱,他们子孙后代的出路只会越来越广,实在是自黑转白的机缘。 当然,和这小子合作什么的,自然是非常不可信,不过他们抓来的那些村民,倒是可以用来威胁、控制这个小子。 可这条财路,需要一定的规模和人手,一旦放任这小子和外人接触,以他的聪明,定然要出乱子。 屠村这事儿,让两方梁子结这么大,哪有合作的可能性。 狐头兀自考虑半晌,便给上座的斧爷使了个眼色。 斧爷便刷的一下站起来,带动着椅子发出哐啷一声响。他二话不说,提着桌面的开山斧,大步冲进了旁边一处小洞口,脚步踏得很重,明显忍着怒气。 狐头看着波澜不惊的刘子文,道:“你在这里坐一会,我去和斧爷商量点事。” 刘子文耸耸肩,做了个请便的手势。他看狐头跟着斧爷进了那个小洞口,便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身后狭长的山洞入口,那儿有两个五大三粗的土匪,门神一样背对着自己,守在洞口处。 刘子文无奈,只好掐灭心里忍不住滋生出来的逃跑之念。 也不知道村里有没有幸存逃跑的人,自己这般东拉西扯的拖延时间,也不知道有没有意义。 现在只能希望这帮土匪不要太聪明,更希望有幸存的村民,能想到办法来救自己这些人。 但愿,自己撞了鬼一般,莫名其妙的来到这个世界,不是来送死的。 狐头和斧爷两人穿过一节洞穴隧道,进到一处稍小的洞内空间,座椅茶桌一应俱全。 狐头拉着斧爷坐下,不等他发问,便将自己的想法一一说给他听了。 斧爷听了,颇不耐烦:“我讨厌这个小子,妈的一个没断奶的小子在老子面前装什么大尾巴狼!” 狐头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劝道:“我知道老大,我也讨厌那个小子,但不管他有多讨厌,他要真能帮我们赚钱,那银子总不讨厌的是吧!” 斧爷吐口气,斜睨了狐头一眼,闷声道:“那你想怎么办,老子们在他们村大开杀戒,他们只怕恨咱们入骨了,那小子说的话能信个屁!再说了,让咱们干这事的人是什么身份!你又不是不知道! 狐头再次带着安抚意味的拍拍他的肩膀,认同道:“老大你说的我当然也有想到,但是老大你想啊,他们剩下的就是女人小孩,性命都在咱们手里攥着,合作这种事,当然是实力相当的人才有资格谈合作,他们这帮妇孺,合作什么的就免了,但要拿捏他们干活,帮我们赚钱,这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嘶!这倒是实话。” “是吧,我是这么想的,先说我们抓来的这批人,那个小子肯定得留着,他手里的种植方法是个财路,而且是长期的,不能放过,可我看这小子骨子里也是个横的,逼急了他肯定玉石俱焚,他亲娘在咱们手里,还有这么些他的乡里乡亲,用这些人来拿捏他未尝不可。” 斧爷皱了皱眉。 “老大,我知道那小子让人讨厌,我们也不是让着他,相反,那么多人命,我们就把这些人命绑在那小子身上,他要乖乖听话,这些人就好好活着给我们干活,他要再招惹你,就收拾那些村民给他看!一来,可以让那小子收敛着,乖乖听话,二来呢,也防止这小子和这些村民抱成团。” “嗯?什么意思?” “老大你想,同样是被我们抓来的,我们就不让这小子和他亲娘干活吃苦,反而把他们母子俩好吃好喝的看管着。那帮村民呢,我们就让他们按照那小子的指示,老老实实的给咱们种地干活。那小子要是惹你不高兴,你就收拾那帮村民,久而久之,你说会怎样?” 斧爷笑了两声,不怀好意道:“还能怎样,那些人自然恨死那小子了呗。” 狐头也跟着笑了 :“不错,这小子鬼精,不能让他和村民抱团,若是让那帮村民听这小子鼓动,定然要出乱子,再说村子这场灾祸也是这小子引来的,本来就遭到敌视,咱们再加把火就是了,这样一来,这小子再机灵,单凭他一个人,还怕咱们把他看管不住吗?” 斧爷连连点头,赞许道:“不错不错,你接着说。” “是,我是这么想的啊,虽然那个小子是让人讨厌,但是他说的有些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比如,在背后让咱们做这事儿的大人,大哥你觉着,他会不会有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心思?” 斧爷脸色微微一变,不由沉思许久,最终还是承认道:“不错,那小子说的这件事确实也是我心里的隐忧,你不说这事儿,我也有想过办完这事儿,拿了报酬就带着兄弟们挪窝了。” 狐头叹了口气:“我看老大你这段时间清点东西,就知道你还是有这个担忧的。我们和那位大人是两路人,关系要传出去,那位大人的前途就完了,那小子说的不错,他利用我们屠村灭口,得到种植方法,他就能以自己的名义推广出去,这是多大的功绩啊,到时候,我们是什么?我们就是他买凶屠村的人证!就是他青云直上最大的隐患!让咱们干这种事的人,咱也不能指望他是个什么信守承诺,心慈手软的人是吧,老大你有这打算是对的,可我觉得咱们不能低估这位大人铲除隐患的决心,就怕不是我们挪窝就能算了的。” 斧爷眼中露出阴狠之色,恶狠狠道:“若是这样,那就不能怪我鱼死网破了!” 狐头也微眯了眼:“鱼死网破太被动了,如今咱们已经骑虎难下了,倒不如把手脚再放开些!” 斧爷偏头盯着他:“你想听那小子的?” 狐头点点头:“小心一点,我觉得可行,与其被动防范,还不如胆子再放大些,化被动为主动,其实无论被动还是主动,说到底,都是险路,没什么差别。” “这边我倒不担心,可若是这样,那边咋交代?” 狐头摸摸下巴:“不错,最关键的,还是如何摆脱那边。” 斧爷皱眉思索:“干掉他的话……不妥吧。” 狐头摸着下巴:“确实不妥,杀了他,咱们肯定跑不掉,我们手里捏着那小子就没用了,我们这帮人,哪里干得过官府,不能硬来,得智取!” “……”斧爷沉默片刻:“咋样智取?” “这事儿还得和那小子合计合计,看看怎么才能把那位大人骗过去,这个还得那小子配合!” 斧爷再次沉思许久,最终用力点头:“你说的不错,富贵险中求,我们这帮兄弟,走的就是亡命路,没什么可怕的,这事儿,就依你的意思办!” 狐头想着要干大事儿,心下有些激动,但还是竭力稳住自己有些兴奋起来的情绪道:“我看那小子有些聪明劲,对我们还是有些用处,反正他捏在我们手心,看管严一点就是了。老大不妨对他亲切些,就把他想成未到手的银子吧。” 斧爷嗤笑一声:“行,听你的,从现在开始,我就把他看成一个巨大的移动的金元宝!”说罢,自己先忍不住大笑起来。 狐头也跟着笑,心里已经开始计划接下来的行动了。? 第三十章 金字执行令 明玦从城北回来,路过集市,照常去了常常光顾的糕饼铺子,买了几块小明月爱吃的糕点。 一回头,便瞧见街道对面立着一名青衣少年,十七八岁的年纪,一张娃娃脸颇显稚嫩,仿佛认识自己一般,盯着自己反复打量。 明玦皱了皱眉,不知自己又干了什么引人注目的事,以至于让人这般盯着看。 正在莫名其妙时,街道对面的娃娃脸少年便勾起一块半掌大的牌子冲着明玦晃了晃。 明玦定睛一看,顿时皱眉更深。 居然是十方阁的令牌。 不是说一年之后才来把自己带回十方阁吗? 为什么这个时候会派人来找自己? 那少年见明玦不动,便瞪大了眼睛,又朝明玦使劲的甩了甩手里的令牌。 明玦暗暗翻了个白眼,抱着点心走了过去。 娃娃脸少年满目好奇,下意识的摸了摸明玦的脑袋,一副哄孩子的口气问道:“小朋友,你多大啦?” 明玦嘴角微微抽搐,面无表情的躲开他的手,抬眼干巴巴的回道:“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是谁,有事?” “……”少年被明玦的语气噎了一下,眼中更加惊奇,仿佛眼前的小孩子是个什么稀奇物种,当下朝明玦伸出手,道:“小弟弟你真有个性,来,哥哥带你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 明玦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无视伸到眼前想要拉自己的手,抱着糕点转身就走:“跟我来。” 少年:“……” 明玦带着少年就近找了一处废弃小庙。此处夜间全是乞丐,白日里反倒是没人。 “说罢,你是谁。”明玦回头问道。 少年愣了愣,被一个瞧着这么年幼的小孩子掌控了主动权,他有点不能适应,但嘴里还是下意识的回答了他:“我叫新杨,是主阁左副使身边的一个令卒。” 明玦打量他一番:“哦,送信的?” 少年皱了皱眉,纠正道:“不是送信,十方阁的令卒是负责传令的!” 明玦嘴角撇了撇:“有什么区别,不就是送信的么?”他说完,便见这个叫新杨的少年眉头皱得更深,似乎想要针对这个问题对自己细细解释一番。 明玦赶紧抢在新杨开口之前改口道:“行行行,我知道了,你是传令的,有什么话你就快说吧。” 新杨对眼前这个小孩儿尚且摸不着头脑,只好想着先把自己来此的目的说清楚,哪知话到嘴边,却突然又被这个小孩一声惊呼给憋了回去。 “你等会!?你刚刚说你是来传令的!?”明玦刚刚反应过来这句话的含义,心里一紧:“不是说一年之后吗?怎么现在你就要……” 新杨心领神会,赶紧道:“没说要带你走,只是有任务交给你。”心里却在嘀咕这条命令荒唐,也不知左使大人怎么想的,居然意图指使一个还没入阁的小娃娃去执行一个并不简单的任务。 听了新杨的前半句,明玦刚要松口气,便被他的下半句给震惊了:“任务!?你是说……给我的任务?” 新杨为难的点点头,也觉得自己这条令传得不可思议。 明玦险些把自己呛了:“你有没有搞错!来,睁大你的眼睛看看我,你觉得我能帮你们干什么?” 新杨也觉得自己是在强人所难,可自己的任务是传令,传令的内容,他也确信自己没有看错。不管怎么说,自己的任务总归是得完成。 “接令!”新杨抬手朝明玦举起传令铜牌。 明玦看了看新杨手里的那块令牌。 这块令牌,明玦瞧着倒是很眼熟。 巴掌大小的圆形铜牌,边缘均匀的支棱出十个方角,形状有点像个太阳。圆牌的正中,镶嵌了一个小小的烫金塔楼。 这是十方阁的执行令,模样制式除了比以前做得更精致以外,别的还是和明玦前世看到的一般无二。 新杨举着令牌的样子,他也格外熟悉。 前世,做为唐玖,他面对过无数这样的场景。 而现在,新杨的身影仿佛和前世唐门传令弟子的身影重合了,区别只在于,他们的手里一个握着唐门令卷,一个举着十方阁的执行令。 等等……明玦盯着眼前的执行令。 此枚令牌中间镶嵌的那座塔楼图样居然是……烫金的!? 明玦猛然回过味来,震惊的瞪大了眼。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这是……金字执行令!? 前世,据唐玖了解到的,十方阁往下派发任务的执行令分为三等,从低往高分别是铜字执行令、银字执行令、金字执行令,以及最高等级的飞龙执行令。 这其中的飞龙执行令,明玦只是在前世有过耳闻,但从未见过,更没听说哪个十方阁弟子接到过这最高等级的执行令,因而姑且不提。 正因为这样,这金字执行令,便可算得上十方阁的最高执行令了。 当然,这不排除一种可能,此时距离明玦的前世,已经过去几十年了,也许十方阁的规矩早就变了,再或者这执行令的等级样式有所改变也说不定。 不然冷不丁给一个尚未入阁、未经训练、年幼无知的小孩子猛然砸下来一个金字执行令,哪怕这个十方阁阁主是个疯子,也不该干出这种荒唐事。 “接令!”新杨郁闷的看了一眼神游的明玦,嘴里再一次严肃的重复。心里却又开始嘀咕,这孩子该不会是连接令都不会吧,想想也是啊,这么大点的孩子,又没有入阁训练过,怎么会懂得这些。 明玦盯着新杨手里的令牌,本来是很生气的,但由于被执行令上的金塔楼图样给震惊得够呛,倒把怒气给盖过去了,现在猫抓心似的想知道这块执行令的意义。 两人互相瞪着对方良久,终究是新杨先妥协了,他确信眼前这孩子定然是什么都不懂。 “传阁主令。”新杨将令牌塞在明玦手里:“阁主令你,解救大平渔村刘子文,并将他藏匿好,全力护他周全,不得有误!” 明玦:“……” 新杨从怀中摸出一只信筒递给明玦:“这里面是阁内收集到的刘子文的资料,由于事发突然,没有查到更多,所以也没有画像,阁内会继续收集资料,若有更新,会及时通知给你。” 明玦:“……” 新杨见他半天不接信筒,也有点崩溃,其实他非常怀疑这么小的孩子能不能识字,但为了完成自己的任务,还是不由分说将信筒塞过去,无奈的叮嘱道:“说实话,我刚刚来到此地,还不太清楚你是个什么情况,我知道你年纪小,还没有入阁接受训练,可能我今天给你说得这些你都不太懂,但是我的任务就是传令给你,我必须得完成我该做的,至于阁里为什么给你传这样的令,我也非常不能理解,或许是……想考验你一番?总之,不管什么意思,我得奉劝你一句,你既然接了令,就得全力以赴去完成,否则阁里会有惩罚的,明白吗?” 明玦简直想破口大骂一番,原以为唐门里的那些老东西就足够丧心病狂了,今日可算是开了眼界,遇上一帮脑子有病更加没有人性的混蛋。 不过……他听到新杨说到大平渔村四个字的时候,忍不住心里微微一动。 十方阁居然会关注一个小小的渔村?这个刘子文是何方神圣,引得十方阁居然要来救他护他? 还是说,大平渔村被屠,跟这个刘子文有关? 还有,若是这个刘子文很重要,那这十方阁又怎么会放心让自己去解救? 明玦看了看手里的铁质信筒,把心中憋闷的气徐徐吐出一口来,问道:“这令,谁让你传的?” “我是左副使身边的令卒,自然是左副使让我传的令。” “左副使……”明玦想了想:“你说金瑰那个女人?” 新杨瞪大眼睛,指着明玦嘴唇抖了抖:“你!你怎么敢对左副使不敬!” 明玦比他还要震惊:“不敬!?你哪只眼睛又看见我对她不敬了?” “你……你说……” “我说什么了?”明玦不耐。 “你说金瑰这个女人!” 明玦无语:“怎么?你们家左副使的名字不叫金瑰?她不是个女人?” 新杨:“……”这话的内容听着是没什么,可这口气分明就很不敬。 明玦翻了翻白眼,心说这叫什么不敬,当自己是什么?皇帝吗? 新杨肃着脸道:“你这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我警告你哦,你要再这样不恭不敬的,我定然如实禀告左副使,到时候可没你好果子吃的!” 明玦冷笑:“我说什么了?倒是你,你不但重复了我的话,还说你家左副使是一只母老虎,你说咱俩谁更不敬?” 新杨呆了呆,怒了:“你不要血口喷人!小小年纪的不学好!我什么时候说了左副使是母老虎了!” “初生牛犊,不、怕、虎!”明玦咧嘴微笑:“这虎……可不就是指的你家左副使吗?” 新杨:“……” 明玦瞥了一眼新杨铁青的脸,嗤笑一声:“你说让你传令的人是你家左副使,那下令的是谁?你们家阁主吗?” 新杨寒着脸,憋了一口气,闷声闷气的挤出三个字:“不知道!” 明玦冷哼一声,又问:“你说的这事儿,我一个人去干?” 新杨挑眉,脸上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你很聪明,确实如此。” 明玦偏了偏头,道:“不对吧,你们家副使难道不是让你来协助我的?” 新杨愣了愣,目光里闪过一丝惊奇。他迟疑片刻,才含糊道:“我只负责协助你收集消息。”? 第三十一章 接手的任务 明玦点点头,道:“那好,你告诉我,屠村的凶手是谁?对方有多少人?兵器多少?武力如何?现在落脚何处?落脚之处地形如何?对方挟持了多少人?你要我的救的人被关在哪里,长什么样子?” 新杨呆住,许久才磕磕绊绊道:“我刚刚说了,这是临时任务,我们也是才刚刚收集到一点资料,具体的情况,我们还在探查,你问的这个,我暂时也还不知道啊。” 明玦再次点点头:“行,那你慢慢查,查好了告诉我。另外有件事儿我想问问你啊,我手里这个令牌,它中间这个塔楼图样是真金嵌的吗。” 新杨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你……什么意思?你想做什么?我严重警告你啊,这是执行令,破坏执行令,等同于抗令,等同于背叛!” 明玦懒洋洋的点头示意:“知道了!知道了!你紧张什么,我就是想问问,你们家所有的令牌都是用黄金嵌图啊,这么有钱的吗?” 新杨翻了翻白眼,含含糊糊的嘀咕:“有钱是肯定的,但那也不是所有令牌都镶金的……行了!”新杨不耐烦的敷衍道:“总之,你要清楚,执行令跟钱不钱的没关系,你不要动歪心思!” 明玦当着新杨的面,故意好玩儿似的抛了抛手里的执行令,自言自语道:“想来也是,所有令牌都镶金,那得费多少钱啊,镶银就够豪气了。要我说,这玩意儿拿在身上容易被抢,弄块全铜的就行了,实惠又安全。” 新杨头疼的不行,胡乱敷衍道:“等你入了阁自然会明白的,现在一时半会的我也跟你讲不清楚,你就当……你未来的主家……有钱任性吧!” “……”明玦无语片刻,点点头,转身便走。 “你回去了?”新杨愣了愣。 “不然呢?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当然更加什么都不知道了,你们给我莫名其妙的派个任务,不管是出于什么心理,但总不会真的指望我明天就把你们要的人就这么给带回来了吧。” 新杨哑然,眼睁睁的看着明玦离开后,半晌才回过神来,喃喃自语:“总算是明白为什么阁主给一个小孩子下执行令了,见过真人,这令下得倒也……还是太荒唐……” 明玦离开破庙,心下难免生疑。 他把手里的执行令翻来覆去的仔细看了看,中间那塔楼的图样确实是真金镶嵌。但那自称金瑰令卒的新杨提及执行令镶金一事,说辞含糊敷衍,明显是没打算跟自己解释此事,而且传令的态度也很平常。 这倒是让明玦对手里这块令牌的级别意义有点拿不准。 可能真是自己想多了,几十年过去了,人家改个规矩,令牌换个样式,实属正常。 这两天明玦神出鬼没的,回到家来,免不了又被家里数落了几顿。但他无故失踪的次数多了,每次都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家里人对他常常溜出去的行为也就没有以前管得紧了,都以为他只是喜欢独自出去玩耍。 卧房里,明玦在自己房间床底下撬出几块土砖,从里面四四方方的空洞里摸出两把上好的匕首。 这两把匕首,还是他在渔村逐浪山上,从那两帮同归于尽的尸体上收来的。 材质上好,手柄偏窄,刚好还挺适合小孩的手掌大小。 明玦双手灵活的耍了几个漂亮的招式,随手将两把匕首揣进腰里,将撬出的土砖原样按了回去。 踏出自家院子的时候,明玦抬头望了望天色,叹了口气,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他以前从不信命,可如今回过头来看看,才发现人的命运轨迹或许真有不可改变的部分。 比如,前世今生,无论他人生轨迹的起点如何南辕北辙,可到头来,都汇入了同一条道路。 明玦在心里默默的鄙视了自己一番,现在做个事,临了还要纠结感慨一番,说到底,是自己魔怔了。 他一边贪恋重活一世的美好,一边又放不下前世的种种。 前世于他而言,有太多的意难平。 但真正让他至今放不下的,并非是仇恨,而是他前世临死之前,欠下的几条人命。 他最希望好好活着的人,却偏偏为他而死。 可惜!时过境迁,无论是遗憾也好,不甘也罢,他都再没有弥补缺憾的可能。 而今他偶然遇见一个神似记忆里的人,却要忍不住想从他的身上获取一丝慰藉。 在新杨这个令卒到来之前,明玦就想过,帮清平这个神似记忆中的人做点什么。 就好像,帮了他,便算是帮了自己想帮的人,弥补了自己想要弥补的缺憾。 可他骨子里就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他甚至很清楚自己的念头有多么无聊而荒唐。 所以,他虽然脑子里有过这个念头,甚至找了刀头那帮地痞打探消息,可就他自己而言,却并没有真的打算付出行动。 或许,这真是天意。 十方阁的令卒固然让人讨厌,但也未尝不是帮自己做了个决定,去做一件自己想做又不想做的事。 想通此节,明玦也不想再过多纠结,不就是救一帮被山匪抓走的村民么,也不算什么大事。就当是日行一善,为这辈子积福吧。 要想救人,当然得先找到人被带去了哪里。 这一点,明玦心里倒是不担心,追踪这事儿他还算拿手。 说起来,这山匪办事儿还是蛮有经验的。 大平渔村被明玦仔细勘察过,从现场的各种痕迹来看,这帮土匪定然不光是为了劫财。 他们先派人堵住村里各个最容易逃跑的路口和容易隐蔽的地点,然后有两个人拜访了里正家,并且大半夜的,里正还招待了这两个人,所以,这两个人和里正是熟识的。 而这两个人去里正家的目的,最大可能是因为某件事而去谈条件的,并且做好了里正若不同意,就屠村灭口的准备。 明玦也在邻村打听了一下,并没有听说大平渔村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倒是在勘察村子的时候,发现村里有一处田地被烧毁的厉害,虽然看不明白到底被烧毁了什么,但这是村里唯一不合理的异常之处,想来,这应该和屠村是有关系的。 而这件事,清平作为村里人,就算不知道,也该有所耳闻才对,可他在衙门告状的时候,并没有提起。 村子被屠之后,山匪劫持女人孩子带走,这一点明玦大致清楚原因。 这些亡命之徒大多没有家室,有机会抓走的女人,多半是带回去泄欲,或者用来生育后代。 抓孩子则一般是年纪较小,十岁以下的孩子。抓回去从小调教,留下得用的,填充队伍。 而会这么做的,只会是长久盘踞一地的山匪,流寇一般都不会这么做。 这帮山匪人数不少,还带着村里的女人孩子,这么多人离开,期间的足迹自然是少不了。 据观察,这村里就两条出村的路,一条是正经的村口道路,一条则是那条被人为掩盖过痕迹的,隐蔽的出村小径。 那些掩盖的痕迹,必然是用来误导前来追查的人。 两条出村的必经之路都没选择,也没有开辟其他路径,那也就只能是走水路了。 大平渔村临海,村民又有足够的现成的渔船供他们使用。 而水路,也是最不容易被追查的, 这帮人既然认识村里的里正,相互也许还有可以称之为交易的事情谈,那劫匪的来处必然不会太远。 并且他们携带着物资财物,押着不少女人孩子,更不可能走得太远。毕竟这些亡命之徒储存不了多少物资,支持不了太多人远行。 那么,想要找到这些山匪,排查的范围就很有限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明玦对出海路线和周边县城、山脉地势并不太熟悉。 所以,他还需要一份这片地域的地图,否则找起来费时间。 在民间,这种地图不太好找,尤其是他们这种小地方更不好找,大部分人字都不认识几个,更别说画地图了。 但是这种东西,县衙肯定要备一份完整的。 如此说来……还得先去光顾一下县衙了。 傍晚时分,明玦从思饮居的后门出来,抹了抹吃得喷香的油嘴。 明爹追出来警告:“小六子,你一个人溜达出来这事儿,我不跟你计较了,你饭也吃了,麻溜儿的给我滚回去,听见没有!” 明玦头也不回的挥挥手:“知道啦,很快回去!” 明爹看着走远的小儿子,无奈的摇头,忍不住笑了,这小子,真不愧是自个儿亲生的!跟自己小时候一样,喜欢一个人到处野。? 一路边走边逛,快到县衙的时候,明玦眼尖的瞅见街对面一个熟悉的人影。对方压着脑袋,推着粪水车咕噜咕噜的经过,不一会便穿进了通往县衙后门的巷子。 明玦顿住脚步,很是费解。 清平这身装扮,是想要做什么?或者说他能做什么? 好吧,不管他要做什么,自己正想找他,有些事还得问他呢。? 第三十二章 清平的“谋划” 明玦远远的跟着他来到县衙后面的一侧小偏门。只见清平敲开了偏门,出来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厮。 小厮见了清平有些诧异:“你是谁?” 清平低着头,仿佛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是来替齐大爷收粪水的。” 小厮上下打量着清平,问道:“那齐大爷呢?” “齐大爷他摔了,腿疼得厉害,我就来帮他几天。” “那你是齐大爷什么人?” 清平按捺住心里的慌张,强自镇定的笑道:“我不是他什么人,就是住在他附近的人……算是邻居吧,平常我们相互来往有些交情。齐大爷平时挺照顾我的,他有困难,我也该帮帮帮他嘛,有句话不是说得挺好,远亲不如近邻……” “行了行了!”小厮不耐烦的打断他:“你给我说教呢!唠叨这一大长串的,进来吧!” 清平暗暗松口气道:“好咧,你放心,我干活肯定比齐大爷麻溜儿!” 小厮嗤笑一声,领着清平进去了。 这一番情况顿时让明玦对清平刮目相看!这家伙也不像自己想的那样老实无用嘛,还挺有一手的。 不过话说回来,清平混进去想干什么?难不成想强闯进去,再次到王全贵跟前伸冤? 明玦摇摇头,轻轻巧巧如猫一样的翻墙而过,沿着屋檐阴影继续跟了上去。 但愿清平别干这么愚蠢无用的事,真要这么干,那就正中王权贵的下怀,刚好可以把清平这个状告人给扣下来,方便这事儿就这样不了了之。 清平推着小车,跟着小厮来到县衙的茅房处。小厮闻着这的味儿,嫌弃的捂住鼻子,对清平道:“你快点啊,我在外面廊上等你。” 清平连忙点头答应:“好的好的,这儿味道大,你走吧,我很快收好。” 小厮连忙捂住鼻子退到后面的走廊,背过身去等着。 清平装模作样的收拾粪水,眼角的余光却始终落在小厮的背影上,面色犹豫不决,手里的扁担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不多时,额间就渗出了细密的汗水。 横挂在屋檐下的明玦看着清平那迟疑不决的样子,心里明白他想干什么,但瞧他这样子,怕是下不了这个手了。 清平在哪里兀自纠结万分,什么也没干,倒是把自己憋得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满头大汗,咬牙切齿的。 不远处的小厮半天没听见身后的动静,便捏着鼻子往后看了看,却见清平呆呆的站在那里发愣,顿时大怒,这么臭的地方,这小子不快点干完活走人,呆在这里思考什么人生,有病吧! “喂!你白痴啊,干嘛呢!是不是有病!会干还是不会干?”小厮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指着清平,瓮声瓮气的破口大骂:“还说什么比齐大爷干活利索,不会干就别装好人,以为自己多能呢!你给我赶紧的,觉得这味儿香还是怎么的?闻上瘾啦?” 清平如梦方醒,听着小厮的骂声,深吸了两口气,强迫自己摒弃掉脑子里杂乱的思绪,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正常而平静。 小厮骂了半天没见清平有所行动,只是莫名其妙的盯着自己看,更是火大,心里更加确定这个小子脑子有毛病,刚要接着骂,便听见清平静静的说道:“小哥,麻烦你过来一下。” 小厮愣了愣,看着清平面色狐疑,继而又抓狂道:“干什么?莫非你还想让我帮忙?你觉得这可能吗!?我的天!你收拾个粪水都不会吗?那你到底来干什么的?” 清平按捺着心里的慌乱,强自镇静道:“不要你帮忙,你过来我跟你说。” 小厮被他这种奇怪的言行气得不行,可又无可奈何,不明白这小子到底想干什么,于是只好不耐烦的走过去,看看他要说什么,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十步……八步…… 四步……三步…… 两步!距离刚刚好! 清平紧闭双眼,用尽力气,抡起手里半长的扁担,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大大的弧形,狠狠的砸在了小厮头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时间仿佛被静止了片刻。 清平保持着砸完人的动作,闭着眼睛咬紧牙关,一动不敢动,好像被砸的人是自己。 小厮则是被那凶狠的一扁担砸得彻底懵了,额间很快淌出鲜血,染红了半边脸颊,可他仿佛并无察觉,只是愣愣的看着清平,就好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样。 亲眼目睹整个过程的明玦:“……” 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等清平终于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睛,便看见小厮满脸鲜血的大睁着眼睛,直愣愣的瞪着自己,顿时吓得他连连后退几步,手里的扁担哐当落地。 这一下,也终于让小厮回了神,他这才吃痛的摸了摸头,看着自己一手鲜血,也吓得不清,哆嗦着手,指着清平,不敢置信的弱声骂道:“你怎么敢!我……我就骂了你两句,你……你至于……么……” 还没说完,小厮便支撑不住,噗通昏倒在地。 清平也跟着脚下一软,险些跪下去,好容易稳住心神,喘着粗气,看也不敢再看一眼昏迷的小厮,连滚带爬的跑走了。 明玦这才从屋檐下落下来,看着清平慌里慌张跑走的背影,有些哭笑不得。 清平这家伙,费劲混进县衙,砸晕小厮,接下来想干嘛?倒真是让人有那么一点点好奇了。 不过,这里是如厕的地方,随时都有人来,看见被打伤的小厮定会引来搜索戒严,到时候清平就危险了,而自己想要继续翻找东西,也会很不方便。 哎,做事情有头无尾,都不知道善后的吗? 明玦一边心里颇为不满的抱怨着,一边查看了一下小厮的情况。嗯,死不了,但若没人救治,一时半会也醒不过来了。 明玦将小厮扛起来扔进清平推进来的小推车里,还有其他东西收拾收拾也扔了进去,最后再将小推车推进了一间茅房。 明玦拍了拍手,吐了口气,想了想,还是选择先跟上了清平。一来是出于好奇,想看看他到底打算怎么做。二来,也是想看着他不要出什么事儿。 他们这位县老爷很明显没心力去管屠村这事儿,可清平当众击鼓告状,闹得人尽皆知,王全贵不想去剿匪,可也还得顾着些官名儿,所以,这位县老爷大概是想把这事儿拖着,拖个不了了之。这期间,就怕村里的受害者再当众来闹,容易激起民愤。 清平状告那日,要不是众目睽睽之下,那王全贵只怕是都想扣押了清平。 这会儿清平要是自己撞到王全贵手里,定然不能善了。 于是,明玦一路跟着他,途中还顺道帮他引开了两拨即将发现他的守卫,又帮他敲晕了几个已经发现他,但还没来得及喊出口的侍从…… 清平现在最憎恨的当然是杀害父母的仇人,其次,就是这个当着一方父母官,却不管百姓死活的知县老爷了。 杀害父母的仇人暂时是找不到了,目前能找到的,也就是这个县老爷了。若是事不关己,这位县老爷当然可以漠不关心。可若是关系到自身的性命呢,这个县老爷还能这么淡定自若吗? 自那天晚上清平遇见三叔,俩人寥寥谈过两句之后,他这个念头就一直存在心里。 清平看得出来,三叔他们毫无斗志,心灰意冷的打不起精神,但他才不会这么轻易的放弃,他是一定要为自己的父母报仇雪恨。 所以,清平思来想去后,当天晚上趁着三叔他们休息,便偷偷溜走,连夜赶路,又折返回了县里,没头苍蝇似的晃了一天,偶然间得知一位姓齐的大爷每天都要去县衙收拾粪水,于是灵光一闪,寻了个空挡,给那位齐大爷下了点泻药,又偷走了他的家伙什,编了一套说辞,成功进到了县衙里面。 清平好不容易狠了心肠,解决掉带路的小厮,完全是凭着直觉往知县寝居的屋里摸去。 话说,摸过来这一路还挺顺利,虽然中途走错了两次路,但奇迹般的一直没被人发现。 清平躲在柱子后面,从两个婢女的交谈中确定了具体位置,得知了县老爷此刻就在寝房里。 真是天助我也! 清平等两个婢女离开后,掏出藏在怀里的柴刀,深吸两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突兀的大吼一声,猛然从柱子后面冲出来,如同一支离弦的箭,就这么正大光明的,蛮横的撞开了王全贵寝房的大门,气势汹汹的闯了进去! 屋顶上一直跟着他的明玦,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神来之举惊得险些一头栽下来! 被撞开的房门发出哐当一声巨响,还没走太远的两个婢女先是隐约听见有什么人吼了一声,紧接着便听见门被撞击发出的响声,都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狐疑的相互对视了一眼。 婢女甲朝身后县老爷的寝房方向看了看问道:“我听见老爷那边有异响?” 婢女乙:“我也听见了,还有个人在吼?” 婢女甲脸色凝重:“莫不是出什么事了?我且回去看看,你去叫人过来。” 婢女乙连忙点头,转身便要去喊侍卫过来。 还没走两步,不知从哪里飞来两颗石子,准确无误的击中两个婢女的后颈,两人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便软倒在地。 明玦黑着脸,站在房顶高处,看见不远处离得近的一队巡逻侍卫,明显也隐约听见了些声响。 此刻,领头的两个侍卫头子正在一边交谈一边东张西望,似乎在判断声音是哪边传来的。? 第三十三章 夜访县衙 像! 真不是一般的像! 明玦想,清平这性格,真是和当初的赤轩一个样! 都是瞧着挺机灵一人,一干正事就容易犯傻犯楞。 明玦感慨万千的拍拍胸脯,从房顶上跳下来,几个闪身,也跟着清平进到屋里,然后又一个纵身又跳上了屋里的房梁。 清平闯进屋的时候,王全贵正在不辞辛苦的和自家小妾亲热。结果清平撞开门,大吼着闯进来,把他惊得一哆嗦,完事了…… “啊啊啊啊!”王全贵的小妾震惊的看着闯进来的人,大声尖叫。 “大胆!什么人胆敢擅闯本官的寝房!”王全贵涨红了脸,气势汹汹的瞪着闯进来的狂徒。 清平是个地地道道,老老实实的渔民后代,从小到大,和人起争执都没有过。今天干的这事儿,几乎是用尽了他毕生的勇气。 结果一进去,就看见了不该看的画面, 清平有些猝不及防,愣了一会,反应过来后,几乎是下意识的迅速背过身去,脱口而出道:“对不起对不对,我没有想看的。”说着,他就想要退出去! 刚刚爬上房梁的明玦见状,额角的小青筋仍不住跳了跳。 清平刚退了两步,忽觉不对,天才刚黑,这个狗官就在荒淫无度了!果然不是个好东西!有时间享乐,没时间剿匪! 想到这里,清平怒火中烧,又猛地转回去,握紧了柴刀,几步冲到床边,狠狠比划了两下,恶声道:“狗官!你不认得我了么?我是大平渔村的清平,前些日子击鼓状告的清平!” “是你?你……你这是干什么!又不是本官杀了你们村的人,你……你胆敢行刺本官!来……来人啊!有刺客!来人呐……” 小妾惊恐的盯着清平手里挥舞的柴刀,尖叫着往王全贵身后缩。哪知王全贵也下意识的往小妾身后缩。两人在床上拉拉扯扯,谁也没能成功的缩到对方身后去。 清平怒道:“你身为一方父母官,这事儿你不该管吗?” 王全贵一边往后缩了缩,一边气道:“本官怎么没管?我这不管着呢吗?” 清平冷声:“你怎么管的?凶手在哪你查到了吗?你有剿匪的打算吗?你不要以为我年纪小,就很好忽悠!” “那你知道凶手在哪吗!?那……那凶手在哪,这不得慢慢查吗?”王全贵色厉内荏的训道:“你这个刁民!你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吗!你……你这是行刺朝廷命官!你这是大不敬!这……这是杀头的大罪!本官要诛你的九族!” 清平惨笑两声,瞪着发红的眼睛,声嘶力竭的吼道:“诛九族?哈哈哈哈!诛九族!我哪、里、来、的九族?你倒是给我找出来啊!有本事你找出来去杀啊!我现在就是一个孤儿!无亲无故的孤儿!而造成这一切的凶手正在逍遥法外!而你!本该将他们绳之以法,可现在你在干什么,你根本不配做这个官!我……我今天要替天行道!你若是不管,我,我就先就把你杀了!” 说着,清平挥着柴刀就要去把王全贵拖下床来。 房梁上,明玦的耳尖敏锐的动了动,他已经听见了远处传来的脚步声。 明玦默默的叹了口气。好吧,他不跟这个已经家破人亡,丧失理智的人计较,他本来只是想默默的,不留痕迹的偷走县衙的地图。 现在想想,可能是前世的职业习惯和所处环境所致,导致他办事都习惯性的来去无声,尽可能的不惊动多余的人,毕竟那时候被他惊动的人,很大概率都不是泛泛之辈,一但被缠住,脱身就很麻烦了。 至于现在嘛…… 县衙侍卫的身手非常非常一般,没啥威胁性,这个知县老爷又是个软脚虾,就算他们暴露了,其实也没有什么问题。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吧。 明玦悄无声息的飞出寝房。 来多少人,就敲晕多少人好了! 王全贵做了这么久的县老爷,顺畅日子过惯了,这还是第一次遇见有人敢这么径直闯进县衙后院,拿柴刀架在他脖子上威胁的人! 而且,这个人还只是个半大小子。 该死的,他就不该为了和小妾厮混,把侍卫赶远。可这里动静儿不小,怎么还没有人过来呢!这些家伙一个个的玩忽职守,到时候看本官怎么治他们的罪! 刀在脖上架,不得不低头。 王全贵勉强扯出一副笑脸,好言道:“我说,你叫什么来着?清平是吧。哎!你这事儿,本官也不是不想管啊,本官已经派人去你们那个……哦,去你们那个大平渔村看了呀,现场也清理了是吧,可问题是,我们找不到那些杀千刀的凶徒啊!你说我们没找到人,怎么剿匪啊是不是?” 清平冷声道:“是啊,你派人清理现场就算完了?什么叫找不到人?你压根就没想找!你知不知道,还有很多人没有死!只是被匪徒抓走了!那些人都等着我们去救他们!” “我知道!我知道!我怎么没有派人找,我找了呀!不信你去查县衙人员值勤名单!你去看看,上面是不是有一半的人都派出去了,你看看你在本官这里闹这么久,动静这么大,都没人来看看,为什么?啊!?为什么?”王全贵一脸冤枉,痛心疾首道:“还不是县衙里没什么人了!他们都出去找线索了不是嘛!要不是本官把人都派出去办案了,你觉着你能这么轻轻松松的闯到本官的寝房里来,还能拿刀架在本官脖子上这么久?” 清平怔了怔,迟疑许久,很是有些怀疑道:“真的?你真的派人去找线索了?” 王全贵气急跳脚道:“我骗你干什么!不信你问小莲,你问她!本官是不是把人都派出去了!” 缩在床角的貌美小妾闻言连忙点头道:“是的是的,这点妾身可以作证,老爷真的有派很多人出去找线索了,可……可这不是还没找到么。我们老爷虽然看着不务……我是说,外表看着……洒脱!可其实是好官呢,一直把你们这些小老百姓的事儿放在心里的。少年郎你可不要冤枉好人呀!” 清平对这两个人的话有些怀疑。 可转念一想,他进来这么久了,确实到现在都还没有人来,刚刚着急上火的,都忽略了这一点。 他闹这么大动静,都没有护卫过来么?而且……他从混进县衙到这里,一路都很顺利。 莫非……自己真的冤枉这位知县老爷了? 但是这位县老爷在民间的风评真的很差! 帮过自己的婉娘,还有三叔,都说这位县老爷是个不管事儿的,莫非是他们了解有误? 正在清平迟疑不决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声音:“县老爷真是好口才,只是很可惜,之所以没人来救你,可不是因为你把人派出去办案了。而是他们已经来过了,只不过被小爷我一个一个的解决了而已。” 屋里的三人齐齐一惊! “谁?”王全贵和清平同时惊声问道。 明玦冷着脸走进来。 “是你?你……你怎么……”清平惊奇不已的看着走进来的明玦,觉得很不可思议。 明玦翻了个白眼,道:“你想问我怎么在这里?哦,这个说来就话长了。其实我是跟着你进来的,起因经过结果,你想现在从头听起吗?” 王全贵一脸崩溃:“你又是谁?什么时候本官的县衙这么好进了?随随便便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也能混进来!” 明玦阴恻恻的盯着王全贵,不屑道:“就你这破地方,小爷我爱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你有意见?” 王全贵大怒,什么时候,一个小屁孩也能骑在他头上拉屎了!真是岂有此理! 他刚要破口大骂,却被一直缩在床角当隐形人的小妾小心翼翼的截话道:“老爷!刚刚这个孩子说……说他解决了县衙的侍卫……” 王全贵和清平都楞了楞。 额!好像这孩子进门的时候是这么说过一句。 可是……这怎么可能?清平满脸疑惑的看向明玦。 王全贵则忍不住哈哈大笑两声:“他?解决本官县衙里的侍卫?宝贝儿你怕是被吓着了,糊涂了吧。“ 明玦笑着拍了拍手,看着貌美小妾夸赞道:“还是美人比较能听得懂人话,能抓住重点。” 清平看着眼前的小孩儿觉得陌生。 明玦不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乖巧无害的小弟弟。他说话的口气、神态、动作,无一不像是一个成年人,且身上还隐隐透出一种陌生的压迫感。 而这种给人压迫的感觉,就算是身居官位的王全贵也并不具备。 清平满脸迟疑,忍不住再次开口问道:“明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跟着我进来的?” “那我就长话短说吧。”明玦往后轻轻一跳,挑着二郎腿,在身后的圆桌边缘坐了下来。他单手支着下颌,道:“我呢,从小习武,功底还算不错,虽然距离高手这个境界还很遥远,但是对付一下我们这位知县老爷的侍卫,还是没什么难度的。”? 第三十四章 对知县的威胁 “大平渔村我去了一趟,大概知道了屠村山匪撤离的路径,但是我对我们这儿的地势不太熟悉,需要一份详细一点的地图来找找看,我想来想去,这地图应该只有在县衙才能找到了,所以我就来了。” 明玦微微偏头,看着震惊的清平,开始疯狂吐槽道:“然后我就一不小心遇见了你,于是便跟着你一块儿进来了,之所以你进来这一路顺顺利利的,到现在都没人过来抓你,那是因为我跟在你后边帮你善后!可不是因为县衙里的人被派出去给你找线索去了!” 明玦说到这里,目含嘲讽的瞥了一眼偷偷朝门口挪动脚步的王全贵。 王全贵对上明玦眼底的冰冷,不知为何,倒比方才清平把柴刀架在他脖子上还要令人心头发虚。就好像自己的心思在这个小孩儿眼前,被一览无遗。他下意识的定住了挪动的脚步。 明玦似笑非笑的收回目光,继续对清平吐槽:“我跟了你一路,已经忍你很久了!你说你今天闹这一出的意义在哪里?你是打算杀了咱们的县老爷泄愤呢,还是你觉着你这么比划他一下,他就能破案了?还有啊,你行刺就行刺,干什么要吼那么一声儿?干什么要撞门?你是生怕响动不够大,没人过来见证你行刺知县的壮举吗?最后的最后,你立场能不能坚定点?他说两句你就信了,然后打算收刀放好人了是吗?” 清平:“……”原来如此,竟然有人在背后帮自己,而且帮自己的人,还是这么一个小弟弟。 听着明玦的数落,清平忍不住有些自惭形秽,仔细想想,他这事儿好像干得是有点蠢,自己真是白白年长对方好几岁。 明玦出了口气,心里舒畅不少,突然屈指一弹,一颗小石子精准的击中床角蜷缩的小妾。 小妾顿时软倒在床上,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昏死过去。 然后转头看向一旁目瞪口呆的王全贵,微微一笑道:“知县大人不必担心,只是让她睡一觉,顺便向你展示一下,县衙侍卫此刻的状态,他们现在就躺在门外的院子里,大人您要出去看看吗?” 王全贵吞了吞口水,迟钝的摇了摇头:“不……不用了……吧……” 明玦理解的点了点头,道:“本来也太不想找大人麻烦的,草民知道,大人您的能力也是有限,就算那帮山匪送上门来,大人您也未必能把他们拿下,所以草民也能理解你此刻的心情。可是呢,你也得理解一下这位小哥家破人亡求告无门的心情,以及他今天有些失常的举动。大家相互理解,官民才能一家亲,您说对吗?” 清平:“……” 王全贵哽了哽,在明玦目光的逼视下,不得不勉强点了点头:“是……也……也不是……没有道理。” “可是呢,这位小哥毕竟是得罪了您,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心里也是惧怕得很,为了安全起见,您不介意我喂您吃点补药吧?” 王全贵很震惊:“吃什么!?” 明玦人畜无害的笑了笑,轻轻一跃,飞身过去,伸手快速的撬开王全贵的下颌,往他的喉咙里弹进一颗药丸。 “咳咳咳咳咳……”王全贵差点被这颗药丸噎死。 清平不明状况,但直觉王全贵吃的不是什么好东西,有些呆呆的握紧了手里的柴刀,下意识的退了两步。 “你喂我吃了什么?是什么?救命啊!有人想要毒死本官!救命啊!”王全贵一边拼命抠喉咙,一边连滚带爬的要往屋外跑。 明玦随手拍出一掌,隔空打在寝房的大门上,那门便咣当一下关上了。 王全贵见鬼一般,又连滚带爬的退回屋里,坐在地上语无伦次的哭嚎:“你们这帮刁民,谋害命官,救命啊,有鬼啊!” “嘘!”明玦凑近了王全贵,吓得他死死的捂住嘴。明玦道:“大人不要这么惊慌失措,您虽然吃的是毒药,但是暂时还不会死的。” “呜呜呜……呜呜呜呜……” “这有什么好哭的,大人,草民其实也没有恶意,”明玦轻声安慰着:“这个药就算发作,也不会让你很快就死的,所以你别太害怕,这顶多是让你身体里面渐渐的,生长一些小小的虫子,如果您不定期服用解药,也只会让你稍稍痛苦一些,你想啊,虫子多小啊,就算它们慢慢啃食你的身体,也要很久才能把你吃完的,对吧。” 清平:“……”他再次悄悄退后两步。 明玦抽空回头瞟了清平一眼,不悦道:“你老往后退个什么劲?怕我吃了你么?” 清平僵硬的站定,艰难的摇摇头:“没……” 王全贵呜呜咽咽,仿佛马上就要崩溃大哭,又在明玦不善的逼视下,拼命抑制住堵在喉咙口的哭嚎。 明玦神色不愉。 清平惶恐的神色让他有点看不顺眼。 前世,自己哪怕是在最疯癫的时候,赤轩也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说到底,清平和赤轩,终究不是同一个人。 虽说这是早就清楚的事实,但此刻明玦还是有点失望,以至于他看王全贵就更加的不顺眼。 总要有人陪我体会一下受制于蛊毒的心情!明玦面无表情的想到。 虽然这不是蛊毒,而是他自制的毒药。 “其实,草民只是希望你过了今晚,不会找我们麻烦,那样的话,大人你身体里的小虫子,就会一直睡觉,绝对不会有一丝丝的干扰到你。”明玦此刻虽然心情欠佳,但神色却像是颇为体贴,他拍了拍王全贵的肩膀,掐着嗓音细声细气道:“这一点,您一定要相信我,好吗?” 一旁的清平只觉得背脊梁缓缓冒起一丝寒气。 现场场面太诡异,他有点想退场…… 明玦这个样子若是放在前世,再遇上某个尙算了解他的人,定然会一脸淡定的评价一句:“唐玖又开始犯病了。不过,一般犯病的时候都不算危险,就怕他不犯病!” “不会不会!本官保证不找你们麻烦,本官发誓!发毒誓!”王全贵涕泪交加的哀求道:“解药给我,求你了,解药给本官……” 明玦微笑道:“不着急,大人,草民想借你这里最详细,囊括范围最广的地图,你看方便吗?如果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方便方便,特别方便!”王全贵一个激灵,直挺挺的站起来,扑进隔间的书房,不一会儿,便捧着地图拿出来:“这里这里,就是这个,我这里最大的地图,送你了!” 明玦一脸感激的接过,道:“大人真是慷慨,为了报答大人的慷慨相赠之恩,草民也定要为大人排忧解难。刚刚听说大人找不到屠村的山匪去了哪里,为此很是苦恼,还惹来某些人的误解。那么,这个问题就让草民帮大人解决,等草民确定山匪的位置后,一定第一时间如实禀告大人。这样的话,大人剿匪就有目标,有方向了。您看我这样报答您合适吗?” “……”王全贵哭丧着脸,磕磕绊绊道:“可是……可是你刚刚不是说,本官……本官没这个能力吗?你不是还说了,你是理解本官的吗?” 明玦一脸惊讶:“草民当然理解大人,知道大人能力不足,人手不够,所以草民早就帮大人准备了一些人手,用来辅佐大人。哦!对了,这些人,大人应该是认识的,就是刀头他们呀,你们彼此相熟,配合一定也很默契。” 王全贵呆住了:“刀……刀头!?怎么会扯上他?你认识刀头他们?” 明玦微笑不语。 王全贵呆立半天,突然电光火石般的联想到了什么,乍然目露惊恐,一声惊呼出口,声音甚至都有些尖锐:“是你!我的外甥是你杀的?!” 明玦挑了挑眉,打量了王全贵一眼,淡淡道:“还挺会联想,不过,您联想得不错。” 清平:“……”他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王全贵瞬间再次瘫软在地。他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个似乎人畜无害的孩子,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恶梦。 “你到底是谁?你想干什么?”王全贵喃喃的问道。 明玦想了想,道:“我好像暂时没别的事儿了,大人在家等草民的消息就好了。” 王全贵捂着脸坐了好一会,才勉强让自己冷静了一下,抬头看向明玦的时候,一脸如丧考妣,他答应道:“好吧,都听你的总成了吧,我保证不找你们麻烦,我也没这个胆儿,地图也给你了,等你消息,我派人!去剿匪!去救人!” 明玦扑哧一笑,道:“大人,干什么这么咬牙切齿的,您要有信心,刀头他们跟您跟惯了,而且他们比您的侍卫看着靠谱多了,您还是收下他们吧,这样您剿匪,心里也会有些底儿。要是他这次立了功,我看小阳县县衙的侍卫首领之位,他是当之无愧了,您说呢?” “你!你竟然还想控制县衙!?”王全贵一脸愤恨加惊恐。 “控制县衙?”明玦奇怪的看了王全贵两眼,嗤道:“大人,您想太多了,我要县衙来干什么?我只是觉得刀头的身手比您现在的侍卫首领好多了,这样才能更好的保护您的安全不是吗。莫不是大人您认为一个侍卫首领就能夺了您手里的权不成?” 王全贵一时无言。? 第三十五章 屠村背后 “哦!对了!”明玦突然又关心道:“听说您的妹夫是当地的地头蛇?最近因为您外甥的事儿,他们是有在找您的麻烦?大人您自己能解决吗?需要草民帮忙吗?” “不不不!”王全贵拼命摇头,连连摆手:“本官自己能解决,家务事!只是家务事,不是什么大事,您可千万别操心了!” 明玦撇撇嘴,拍拍手道:“好吧,既然是大人的家务事,草民确实不好插手,那就望大人自己妥善处理了。这时候也不早了,叨扰大人这么久怪不好意思的,很感谢大人今晚的盛情召见,我和这位小哥就先告退了。另外顺便跟大人禀报一下,可能县衙今晚无故晕倒的人有点多,不过不用担心,除了茅房有个小厮可能需要大夫医治一下,其他的人,过些时候应该都会自己醒过来的。” 王全贵:“……” 明玦侧头瞧了瞧呆立一旁的清平:“这位大哥,我们可以走了吗?” 清平嘴角抽了抽:“好……好的。” 两人随即出门,临到门口,明玦突然一个回头,吓得刚刚要松口气的王全贵一个趔趄,颤声问道:“怎……又怎么了?还……还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明玦回头的一瞬间,已经慢脸寒霜,目光里透出明晃晃的,凛冽的杀意。他嘴角噙着冷笑,直白的警告道:“大人,如果你有心想耍什么花招,那么……你恐怕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更不会有今晚的好运,您能明白吗?” “明白明白!我没有花招!没有……”王全贵连连后退,心里大惊!这孩子绝对是个妖怪,不然怎么小小年纪让人感觉这么危险!眼神儿看着这么瘆人…… 清平没看见明玦的神色,只听见他说话的语气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心里也觉得有点瘆得慌。这个小弟弟,性格会不会太精分了一点? 清平跟着明玦,从县衙的后门出去。 此时天色已经很晚了,如墨的夜空上零散的挂着几颗星子。 县衙后面的街道巷子大白天的都少有人来往,此刻大晚上的,更是一个人影都没有。 清平一路沉默着跟着明玦走,直到两人转出了巷子,来到了正街上。 街道两旁,还有零散几个没收活儿的摊贩,他们的摊前挂着灯笼。还有几个半掩着门的铺子,也散发着光亮,把一条街道照得明暗斑斓。 直到此时,清平方才松下一口气来。 明玦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似笑非笑的回过头,颇有些玩味儿的问道:“清平哥哥,你这是在怕我呢,还是在怕王全贵呢?” 清平身子僵了僵,顿下脚步。一时之间,他呐呐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看他为难的样子,明玦微微沉了脸色,也没了再逗弄别人的心情。都这个点儿了,得赶紧的回家去了。 于是,明玦也不再管他,抬脚便要走。 清平见状,赶紧出声:“你上哪里去?” “你说我上哪儿?当然是回家。”明玦头也不回。 清平听见回家两个字,忍不住又是一阵心酸,眼见着明玦就要走远了,来不及多想,赶紧追了上去,他还有一肚子问题想问呢! 明玦瞥了一眼追上来的清平,无语道:“你跟着我干什么?不会又要歇我家吧?” 清平面对明玦的质问,有些尴尬,但还是舔着脸,扯着笑回道:“你也知道我无家可归了,那就……再在你家打扰一晚?” 呵!几日不见,别的没有,脸皮倒是厚了许多。明玦撇撇嘴,没理他。 清平倒也没在意:“那我就当你默认了,明玦弟弟。” 明玦:“……”这称呼听着怎么那么牙酸呢? “这走回家也还要些时间,这会儿也没别人,明玦,我想……有挺多事儿,得问问你。”清平走在明玦身旁,余光瞄着明玦波澜不惊的神色,轻声问道:“你一直在背后帮我吗?” 明玦叹了口气,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出,道:“行吧,正好我也有事儿想问问你。我也就今天晚上刚好碰见你,帮了你一把,也不是一直在帮你。” “你之所以碰见我,原本是打算来找地图的不是吗?”清平从县衙出来,想了许久,也勉强理清了思路:“你找地图是用来追查屠村凶匪的吧?” 明玦不知道为什么,稍稍有些不自在,看他一眼,闷声道:“别误会,那什么,我父亲是大平渔村明家的幺子,你也知道,那被抓走的人,说不准有我们家的亲戚呢?” 清平眼圈微红,道:“你还认识你们明家的亲戚啊?你们家什么情况,我可是听村里的长辈说了好多。” 这回轮到明玦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两人沉默片刻,清平突然开口问道:“你为什么帮我?” 明玦非常不耐烦现在的氛围,没好气儿道:“哪来那么多为什么?我爱干什么干什么,要你来管?” 清平哽了哽,见明玦一脸不善,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好笑,好像这一瞬间,这个比自己年幼许多的小弟弟不再那么高高在上,这别扭的样子,让他觉得,这个神秘莫测的小弟弟和自己一样,是一个普通人。 “你去村里看过?你知道那些凶徒去哪里了?” “不知道,我这不正找着呢吗?” “哦,对对,你刚刚给王全贵吃的什么,把他吓成那样,他真的不会找咱们麻烦吗?” “我刚刚不是说过了吗?给他吃的毒药啊,你这么好奇要不给你一颗尝尝?他要想保命,哪来的胆子找我们麻烦。” “也是,看他那怕死的样子,找个土匪都找不着,对了,你刚刚说的刀头是谁啊,他很厉害么?会帮我们剿匪吗?” 明玦深吸口气,耐着性子解释:“那是王全贵以前不要的手下,把他们弄过来帮忙,比王全贵现在手里那些人靠谱些,至于人家愿不愿意干,还得费点尽儿!” 清平一脸感动:“你默默在我背后,替我做了这么多事吗?” 明玦停下脚步,一脸诡异的盯着清平,上上下下看一眼,黑着脸不悦道:“什么叫我默默在你身后!?替!你!做那么多事?我是替你做的吗?你这话怎么听着那么恶心呢?” 清平一脸莫名其妙:“我说的是事实啊,怎么就恶心了?明玦弟弟你太奇怪了吧?” 明玦狠狠一扭头。 不恶心就怪了,娘们唧唧的! “还有啊……” “你问够了没有!?”明玦打断清平,凶巴巴的盯着他。 清平顿了顿,竖起一根指头发誓道:“最后一个问题!” 明玦按捺住火气:“说!” “你哪里学的这么神奇的武功?这么小年纪就这么厉害。你家里人知道吗?需要我保密吗?我能学吗?如果能学的话,我什么时候也可以这么厉害?你能教我吗……” 明玦面无表情:“……这叫一个问题?” 清平不好意思的舔着脸笑。 明玦吐出一口气,无力道:“第一个问题,秘密;第二个问题,我家里人不知道,你管好自己的嘴,要是说漏了你就死定了!最后,你能不能学,天赋好不好你别问我,我教不了你!” 清平张了张口,刚要再说什么,便再次被明玦截断:“闭嘴!再问我,就丢了你!现在是我问你!” 清平见他神色坚定,只好不甘不愿的作罢:“哦,我有什么可问的?” 明玦单刀直入,问道:“你们村被屠村之前,干了些什么?” 清平皱了皱眉,迟疑了一瞬:“什么意思?” “你们村干了什么不同于以往的特殊的事。”明玦再次撇了撇嘴:“别告诉我,这次发生的惨案,纯属你们村倒了血霉。” 清平神色黯了黯,一边走一边踢了踢脚尖,磨蹭着不肯说话。 明玦瞥他一眼,不屑的嗤道:“什么秘密这么见不得人?都招来灭村之祸了,还是秘密?不管你们在做什么,现在都暂时到此为止了,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 清平苦恼的看着明玦,费解道:“明玦弟弟,你怎么比大人还会说话呢?你到底是怎么长的?” 明玦板着脸:“我天资聪颖不行吗?” 清平被逗笑了,看着明玦纠结了好一会儿,才无奈道:“不是我不告诉你,只是村里长辈,严禁我们外传消息。”说着,他又神色黯然的叹了口气:“不过你也说的不错,现在什么都没意义了。其实我觉得也没什么,就是我们村有个寡妇,她有一个儿子,叫刘子文,和我应该也差不多大吧,他平常基本上不和我们玩,说起来,我感觉他和你一样,都聪明得不符合常理,你说我们这地儿是不是盛产天才啊?” “说重点!” “哦。”清平悻悻的摸了摸鼻子,道:“他对我们村里,帮助很大,他很聪明,会做很多种新奇的工具,还给那些工具取了名字,什么耕地车、播种车、洒水管之类的,我觉得最好用的是他做出来的打谷风车,特别好!以前我们收成的时候,打谷要打好久,特别累,他那个打谷风车一做出来,全村的人打谷用一台风车,用不了几天就收活儿了。” 明玦放慢了脚步,被他说得勾起了兴趣:“打谷风车?那是什么,真有这么好用?怎么做的?” 清平张牙舞爪的比划形状,大致解说一番后道:“具体怎么做的我不知道,只有刘子文会做。”? 第三十六章 祸事之因 明玦想了想,清平说的这东西听着倒是不错,不过他们家没地种,弄来也没用。继而又有些纳闷的问道:“就因为这个招来山匪?这里的山匪这么勤快?还要自己种地的么?那也不至于为了抢几个农耕工具屠村吧?” “不是!”清平道:“村里会有走贩来往,平日里可以和村民交换物品,他们其中有人发现并且看中了我们的农具,想要买卖。” “知道你们情况的外村人多吗?”明玦问道。 清平道:“村长他们虽然不允许我们到处宣扬,但是也没有刻意隐瞒。其实这本来也不是什么需要刻意保守的秘密,他们本来也想推广这些工具方便大家的,只不过村里的长辈当时考虑到这些东西只有刘子文一个人会做,而且做起来费时间,一时半会弄不出来太多,就想暂时不要宣张此事,先让村里手巧的人去学习制作方法,然后把制作方法掌握在我们村里人手中,好让我们村发笔财。” “然后呢?” “然后……然后村里管事的长辈可能觉着走贩谈的价格还不错,就组织了几个能干的村民,帮着刘子文一起做了几套农具卖出去,村里好多人家都分得了些银钱或者粮食,我们家也有份,因为我爹也去帮忙做了农具。当时村里人都好高兴,都说刘子文是我们村的小财神。” “再后来……”清平目光暗淡下来,闷闷道:“刘子文又想出了一个更厉害的点子,应该是这个,招来的祸事吧。” “更厉害的?什么点子?”明玦饶有兴致的追问,听清平这么一说,这个什么刘子文,确实有两把刷子。 “刘子文称之为冬季种植方案。”清平道:“也就是在冬季寒冷时节,也能种植蔬菜的方法,以及粮食的第二季种植方法。” 明玦没听懂:“什么意思?” “刘子文把他们家自己的田地划了一块出来,说是做什么试验田,大致就是用油纸将试验田围盖起来,听他说这是用来保温,还铺了洒水管道,然后就在里面种植,具体怎么弄的我不太清楚,总之结果就是,大冬天儿的,他也能把蔬菜种出来。” 明玦目露惊奇,还能这样? 种地这种事,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明玦都没真正干过。 以前,唐门有自己的田产,唐玖虽然没有参与过唐门产业的管理,但他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至少,冬天种不出粮食蔬菜这种自然规律,他还是清楚的。 所以……如果有人能在冬天或者早春时节,青黄不接的时候,也能种出粮食蔬菜,这个就确实比较逆天了。 “还有就是第二季粮食种植方法,我们这儿主要的粮食是稻米,春天播种,秋天收成。一年种一次,也只能收成一次。” 明玦点点头:“对啊,怎么了?” 清平目露叹服:“所以我说我们村的刘子文简直是神人,他一直在捣鼓什么嫁接,有一次我去看他弄这个,他还给我解释了两句,好像是把两个不一样植物,组合在一起,然后长出新的植物,但是他说这个太复杂,不知道怎么配对,还说可惜他的专业不是农业什么的,反正就是一些我没听懂的话。” 明玦皱眉:“你就直接说结果!他到底弄出个什么来了?” 清平看他一眼,道:“结果就是,经过他这么一弄,他成功的在一年里种了两次稻谷,收成了两次!虽然他第二次收成的稻谷产量很少,还没有第一次收成的稻谷好吃,但也是实打实的粮食!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再改进改进,村里就出事了。” 明玦若有所思。若真如清平所言,刘子文这事干的确实扎眼,用惊天动地来形容也不为过,若是传出去,岂不是震动朝野! 这种方法,若是研究成功了再推广天下,不仅造福万民,更是可以造就一条强国富国的通天大道! 若是这个刘子文能在这次劫难中活出命来,只怕日后要名垂青史,万世流芳了。 可是有一点明玦就想不通啊,为什么会是一群山匪来关注这件事情呢?一群山匪为了种植技术,屠村灭口,抓人藏匿,这……现在的山匪都这么有理想了吗?想要夺取技术,自己名垂青史? 还有十方阁一个武林江湖门派,又不是靠种地发家,你说你要去抢个什么神兵厉刃或是武学秘籍之类的还比较正常,现在却好端端的,疑似不惜派发金字执行令,也要营救并且保全一个种地的刘子文,真是不知道他们这是唱的哪一出! 明玦摸了摸下颌,看着清平疑问道:“那你们村出事之前发生了什么?有什么人联系过你们?屠村的凶手,你们村里人是否认识?还有,你确定屠村的那帮人是真的山匪而不是装的?” 清平愣了愣,摇摇头道:“那段时间,有不少陌生人进出村子,其中也有人和里正他们谈过事,但谈什么我肯定不清楚。还有,山匪我肯定是以前没见过,至于他们是不是真的,这个我就更不知道了,但我觉得是真的,他们全都凶神恶煞,见人就杀,再说谁会没事去伪装山匪啊。” 明玦想了想,理了理思绪。 也就是说,现在有一帮人,不知是真是假,反正是打着山匪的名号来屠村灭口,并且挟持了刘子文,不知道想怎么利用这个奇人。 而十方阁,则是表面上给自己一个没入阁的小孩儿派发了一个执行令,实则私底下应该派了不少人在打探消息,搞小动作,总之目的就是要解救刘子文并且保全他。 这个叫刘子文的少年,只怕他自己也不会想到,只是种了个地,居然能惹得这个小小的县城暗流涌动。 不过……明玦吊着眼睛向上斜睨着清平:“这些事儿,你在县衙状告的时候怎么没说?” 清平摇头道:“不敢说,村里的长辈禁止外传这些消息。而且因为这事,村里已是招来大祸,若是再让更多有心人知道,还会招来什么,怎么说得清呢?” 明玦轻笑道:“那你怎么放心告诉我?” 清平立定,一脸严肃道:“不管结果怎样,你都是大平渔村的恩人,也是我清平的恩人,我相信你,谢谢你愿意帮我们。” 明玦盯着他看了半晌,一时觉得无话可说。但他方才不算愉快的心情现在又好转了那么一点点。 明玦道:“我再跟你在这路上磨蹭,回去恐怕又得挨揍了,希望你到时候机灵点,能默契的与我配合,不要露馅,嗯?” 清平咧嘴一笑:“得咧!放心吧,这活儿我拿手。” 清晨,阳光洒进一间封闭的茶室内,往里面投下星星点点的光斑。 一名身材高挑的中年男子,披着黑色的披风,端坐茶室首位。披风敞开的地方,露出绣着祥云的蓝底太监服。 男子身旁,站着身着官服的雍州知府,秦夫生。 西山县知县刘传远,四十出头,此刻满脸堆笑,低头躬身的立在下首。 首座的男子端着茶杯晃悠把玩,余光落在下首的西山县知县身上,上下打量片刻后,拖着漫不经心的腔调道:“话说这么些天儿也过去了,知县大人的事儿,打算怎么跟王爷回话儿呢?” 刘传远谄媚的笑道:“汪公公,这次下官呢,也是从秦大人那儿得了口信儿,得知王爷有用得着我这芝麻官的地方,下官真的是对王爷仰慕已久了,能为王爷办事,下官实在是倍感荣幸啊。还有秦大人那也真是对王爷忠心的很,时时刻刻关心着王爷的状况呀,这次的事多亏秦大人指导有方,下官也费了很大功夫,总算不负王爷所托啊……” 汪公公不耐烦的打了个手势,道:“行了行了,事儿只要办得漂亮,秦大人和知县大人的功劳,咱家自然会如实禀告王爷,王爷仁慈,从不会亏待有功之人的。” “是是是!”一旁的秦夫生给了刘传远一个赞许的眼神,笑着接话道:“王爷仁慈,谁人不知?传远啊,不必多言,只需将汪公公交代的事情如实禀报就行了。” “是!”刘传远收到秦夫生的眼神,心里一定,笑逐颜开道:“是这样,那村里前些日子,遭了不知哪里来的山匪洗劫,烧杀抢掳无恶不作,村里的大部人死于他们之手,剩下些女人孩子,也被那些贼人掳走,只怕是有去无回,凶多吉少的命了!” 听到此处,秦夫生急忙问道:“那小子呢?” “大人放心。”刘传远笑道:“咱们县的县衙改址重建过一次,人都在以前废弃的县衙地牢里关着呢。我让心腹手下看着,那儿平常不会有人去,也没人知道那里还留着一处废弃地牢,安全着。” 汪公公放下茶杯,问道:“方子问出来了没有?” 刘传远讪讪一笑,解释道:“暂时还没有,这个下官着实不太好出面,但是那小子已经被带去匪窝了,那些亡命之徒的手段想来也不会太差,公公敬候佳音即可。” 汪公公嗤笑一声,不置可否:“还是抓紧些吧,那边小阳县有什么动静儿没有?” 秦夫生不屑的含笑道:“公公放心,小阳县的王全贵是个贪生怕死的鼠辈,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没那心气儿去追查剿匪。据消息回报说,那村里有条漏网之鱼,在小阳县县衙击鼓鸣冤,那王全贵敷衍了事,很快将他撵走,后来也只是派人清理了现场,没给我们找麻烦。” 他说着又转头对刘传远道:“说起来那帮山匪办事还是不太牢靠,据说漏网之鱼可不止一条。不过那村里主事的知情人都处理了,按说逃出去几个翻不起什么浪花。” 汪公公皱了皱眉,严厉道:“办事别这么毛躁,既然有漏网之鱼,那就处理干净,小心些没坏处,事关王爷前途,消息半点不能走漏,一丝儿岔子也出不得!还有,逃出来的那些人定然会接触其他人,难保不会说些消息出去,平白让别人多想。看看逃出去的人主要都接触了谁,一起处理了!” 秦夫生欠了欠身,应道:“公公说得是。”边说,他就边给了刘传远递了一个眼神。 刘传远会意道:“公公放心,下官这就交代下去。”? 第三十七章 地图上的追查 秦夫生和刘传远二人殷勤备至的安排汪公公去茶楼听书玩耍。期间,秦夫生趁着汪公公听书听得高兴,又给刘传远使了个眼色。 两人前后跟着离席出来,找了个无人的茶室。 秦夫生四处看了看,关好了门窗。 “秦大人,可还有什么事需要吩咐下官做的?”刘传远提起桌上的茶壶,就要给秦夫生倒茶。 秦夫生挥挥手,免了他的客套行为,道:“长话短说,我这次陪汪州过来,会在这里呆两天,时间不会太长,事情一办完,那些山匪都要清理掉。所以,就这两天,一定得把该问的一字不漏的问出来,利索点别拖拖拉拉的,一群犄角旮旯的渔民,又不是御前营的死士,还能个个抗得过十八般酷刑?又没什么需要你顾虑的。传远啊,可不是人人都有这机会,现在这好事儿都砸在咱俩头上了,要还能办砸了,那真是老天爷都扶不起来了!” 刘传远听得连连点头:“下官明白,下官这就联系那帮山匪,今天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把方子问出来,让大人和公公带回去,献给王爷!” “你记住了,第一件事就是利索的把方子问出来,其次就是那村里的逃出去的人,汪州说得不错,那些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些情况,难免传出去引起有心人关注,一定得斩草除根。最后就是,你下面那些经手过此事的人,还有你在外面找到的那些人!”秦夫生比划了一个割喉的动作,强调道:“你懂的,千万仔细!得把这事圆得天衣无缝!传远啊,你别看这事儿是件小事,你可知道这背后的意义吗?” 秦夫生压低了声音,朝刘传远勾了勾手指。 刘传远赶紧附耳过去,便听秦夫生悄声道:“西雍王爷的生母可是淑妃娘娘,这位娘娘可还受宠着呢,她就西雍王爷一个孩子,儿子封王,她却没跟儿子来封地享福,你多想想,就知道他们娘儿俩打什么主意呢!西雍王爷的事儿想必你也有所耳闻,若是这次王爷靠我们立一大功,你想想会有什么后续!” 刘传远怔怔考虑片刻,恍然大悟:“哦!哦哦哦!下官懂了!下官懂了!” “你小点声儿!” “哦,是是是!”刘传远立刻压低声音,感激的看着秦夫生,深深一揖:“多谢大人提点,多谢大人!下官一定不负大人提携。” 秦夫生笑着摆摆手:“不必言谢,本官也是看你还算机灵,而且这事儿主要还得你经手去办。不过你也放心,本官知道你这里人手实力也有限,本官自会派人助你。但还是要提醒你一句,绝不能对外暴露身份,这点你得引起重视,千万别出岔子,这可是关乎你我前途的大事!” “明白明白!下官一定全力以赴!”刘传远此刻心里万分激动,狠不得对天发誓,以表自己的坚定。 吃过早饭,明家众人各就各位,干活的干活,学习的学习。 明玦和清平则蹲在屋里,展开昨晚从县衙弄来的地图。 看着脸盆大小的绸布地图,明玦相当无语。只见绸布四边大片空白,唯有中间一圈画了地形,这个范围真是和明玦所想的相差甚远。 不过,聊胜于无。 清平跟着探头看了半晌,不解道:“看这个怎么能看出来山匪往哪里走了?” 明玦点了点地图,解释道:“临海的村子大大小小百十个,排查起来有点困难。不过照我看,这帮山匪应该不会停靠村口,这样太招人眼了。” 清平愣了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是说山匪带着人坐船走的?不会吧,我听村里人说,是从小路走的呀?他们坐船干什么?” 明玦诧异的看他一眼,问道:“你什么时候听村里人说的?你们村还有其他幸存的人?在哪里?” 清平挠了挠头道:“我可能忘了跟你说,我在县衙状告后,原本打算回村里找人的,结果半路就遇上村里其他跑出来的人,加上我也就只有十几人了。” 明玦狐疑的看看他:“还有其他人跑出来,怎么就你来状告?他们就算是跑散了,也不至于晚你这么久还没到县里吧?” 清平没在意:“可能是受伤耽搁了几天吧,我们村有个长辈侥幸逃出来了,伤了腿,走得慢。遇上后,我又把他们甩了,自己先跑回来的。” 明玦听了也就没再多说,边看地图边随口解释道:“那条小路人为掩饰得太明显,生怕你看不见,而且往后面就再也没有其他痕迹,显然是刻意弄出来糊弄追查的人,懂点行的都能看出来。除此之外,他们就只能走海路了,而且海路不容易被追查。” 说着,明玦把地图看了个遍,终于忍不住骂道:“什么狗屁地图,画得太敷衍了,王全贵莫非糊弄我?这也算是最详细的地图?” 清平无奈道:“我们这个父母官,我也算是彻底认识了。他估计是不会有闲心去完善地图的。你想找什么跟我说说,我经常跟着我爹出海,说不定我知道呢。” 明玦只好把地图推给他:“除了临海的村口可以停船,就没有别的泊船口了吗?” 清平看了后,指向两个地方,道:“其他地方我不知道还有没有,但这两个地方是可以泊船的,一个是小浪县附近的货运泊船口,我们这儿货运船只很少,地方又小,可能这地图就没标注。还有一个,是以前富贵人家修建的私人泊船口,不过现在基本算是废弃了,这地方还是我们有一次路过时发现的。” 明玦挑了挑眉,看了看清平所指的私人泊船口,这地方对山匪来说,倒是个不错的中转地。他们带着这么多人,也不可能走太远,更不会穿城,那他们的窝点必然就在这私人泊船口附近了。 这个私人泊船口在大西山脉境内,旁边就是西山县,如果这事儿真是山匪干的,那他们的窝点最大可能的就是在这大西山上。 要找人,说不得还得去这大西山上溜一圈看看。 清平顺着明玦的手指看去,满怀希冀的问道:“那帮山匪在这山上?” 明玦扣扣手指,道:“大概是吧,得去看看才知道。” 清平高兴的一拍手:“我相信你!那我们这就去找人吗?” 明玦无语的看他一眼:“我谢谢你对我的信任啊,到这儿去找人,就算是给我一匹好马,来回那少说也得五六天吧,你打算怎么跟我家里解释?我被你劫持了吗?” 清平惊讶的张了张嘴:“怎……怎么是我跟你家里解释呢?” 明玦白他一眼,道:“县衙所配人力有限,你先去通知王全贵!让他派人去联系西山县知县,试着让对方配合,同去剿匪。暗地里,我想办法看看能不能让刀头帮忙。总之,一切都等先找到人,再看能不能想办法救人出来吧。” “你呢?你不去吗?”清平有些不安。说来可笑,目前为止,只有这个比自己小了好几岁的弟弟,能给他可靠的感觉。 明玦再次翻了翻白眼:“你管我!” 清平和明玦相处了两天,也勉强习惯了对方的古怪性格,闻言便只好站起身来道:“那行,听你的,我现在就去找王全贵派人。” 明玦眼见着清平已经踏出门槛,不知何故脑子里没由来的闪过一丝念头,还没理清思路,便已经下意识叫住了清平:“等会儿!” “怎么了?”清平回头站住。 明玦盯着地图,若有所思的喃喃道:“西山县?” “什么?”清平疑惑的退步回来,问道:“西山县怎么了?” 明玦考虑片刻,摇摇头:“不知道,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算了,先就这样吧,你去通知王全贵,告诉他,就以追查屠村山匪的名义,先去接触西山县知县,提议联合剿匪,看看西山县那边什么反应。另外,告诉王全贵,得安排一个管事和一批信得过的人留守,别把人都带去了。最后一定记得提醒他,别跟其他人透露刀头他们的存在。” 清平不明所以,想了想,按捺住想要问为什么的冲动,转而忧虑另一个问题:“王全贵会听我的话吗?” 明玦递过去两颗药丸,道:“红色的捏碎,王全贵毒发,黑色的捏碎,他的毒暂解。你再拿出那天独闯县衙意图行刺的气势,想来问题应该不大。” 清平盯着两颗药丸眼睛一亮,小心翼翼的接过来,满脸惊奇的研究了片刻,忍不住问道:“这个东西怎么做的?能教我吗?” 明玦面无表情,默而不语。 清平盯着明玦的眼睛看了一会,终于败下阵来,嘀咕道:“好吧,不教就算了,我先去找王全贵。”说罢,他一溜烟儿的跑走了。 说起来,清平心里也很是犯嘀咕。为什么明玦比自己小了好几岁,但只要他一盯着自己,却总能让自己感觉到压力?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气势!? 第三十八章 眼线 明玦收拾好东西,组织了一下措辞,出门穿过院子,来到前屋的铺子里。 婉娘和阿娟此刻正在给一位姑娘试衣,间隙笑着询问那姑娘的试衣感受。 明玦轻咳一声,回想了一下五哥明咛的口吻,挂着一脸甜笑凑上去,故意掐着稚嫩的口音,再夹杂了一点惊叹的意味喊道:“阿娘,新衣裳好漂亮,姐姐好漂亮……”他想了想,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又作怪的加了一句:“阿娘,这个漂亮姐姐可以娶回来吗?” 婉娘头疼的看他一眼,不知道这孩子又装什么怪,只得轻轻一巴掌呼啦过去:“你瞎说什么!” “呸!”试衣服的姑娘红着脸唾道:“你个小色胚,乳臭未干的小家伙,还敢肖想这些了!” 姑娘话里虽是呵斥,眼里却有掩饰不住的笑意。 一旁的阿娟了然,笑着瞟了一眼明玦。她心知肚明这小子该是故意的,心里一边好笑明玦的古灵精怪,一边又有些惊奇他的聪慧。 阿娟自然也没有漏过试衣姑娘眼里的高兴,趁热打铁道:“姐姐本来天生丽质,这套衣裙的颜色和花色,确实和姐姐的气质太配了。也难怪,连小娃娃都看得错不开眼呢!” 那姑娘听了果然高兴,掩不住笑意道:“我也觉着不错,那行,就这套吧。”说着,姑娘笑着俯身,逗弄着捏了捏明玦的脸蛋儿,调侃道:“姐姐姑且相信你的眼光了,小豆丁。” 明玦嘴角抽了抽,故意撇嘴道:“姐姐穿了我家的漂亮衣裳,为什么不嫁进来呢?” 阿娟顿时噗嗤一笑,婉娘哭笑不得,又一巴掌呼啦过去:“你小子今天有毛病是不是!” 买了衣裳的姑娘有些羞涩,感觉自己被一个小娃娃给调戏了,可又正因为是个小娃娃,有童言无忌这个万能招牌,加上明玦一脸天真无邪,姑娘并没有觉得被冒犯,反而有种被赞美的愉悦心情。 看,连小孩子都认可我的美貌! 姑娘买了一整套衣裙,付了不少银钱后,满脸笑意,高高兴兴的被送出了铺子。 阿娟在婉娘看不见的背后,笑眯眯的给了明玦一个大拇指。 明玦则回给她一个得意的眼神。 婉娘送了客人,虎着脸回过头,瞪着明玦佯怒道:“说罢!你今天什么情况!” 明玦笑嘻嘻的凑过去抱住婉娘的膝盖晃了晃,撒娇道:“阿娘,我拜的那个师傅过来办事,我想去找他玩,好不好呀……” 婉娘大吃一惊:“你师傅?他来了?在哪里?他来做什么?” 明玦赶紧安抚道:“他是来办事的,只呆几天,他要去好几个县城办事,办完就走,师傅暂时还不会带我走的,我只是跟着他去玩玩,我都没有去过其他县城呢。” 婉娘下意识反对:“不行!” “哎呀,阿娘……让我去吧。”明玦撒娇耍赖:“最多就五六天,玩玩就回来,师傅人很好的,不会有事儿的,求你了阿娘!” 阿娟沉吟的看着明玦,若有所思的帮腔劝道:“婉娘,小六也有五六岁了,而且也真是聪明过人,其实小孩子能分得清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他既然想去,不妨就让他去玩玩,说不定也能学些东西,您看小六的哥哥姐姐妹妹都有事做,都要学习,就他一个人闲着,想必也是心痒了。” 婉娘听了阿娟的劝,仍是迟疑不决,她压根没想好,到底要不要把儿子小小年纪,如期托付给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也因此,她并不想让儿子和这个陌生人过多接触,谁知道儿子口中描述的这个高人是什么样的人呢? 明玦心里清楚婉娘的顾虑,心里更是对那个什么十方阁阁主心存怨念。好端端的非要把自己掳走,照这个架势,就算一年之期到了,婉娘未必会愿意放自己走。 最麻烦的是,自己不是真的拜师学艺,而是被强行挟持,以后估计还得给人家干些见不得人的事!这要被婉娘知道了,那还得了! 对方绝对不是讲理的人! 所以平日里,明玦也只能一点一点给婉娘灌输,自己拜的这个师傅有多厉害,对自己有多好,自己有多喜欢他。 而这会明玦只能撒娇卖萌,撒泼打滚的非要去。婉娘见了只以为这孩子是真的想去见他师傅,最终是磨不过,点头同意了。 此时,婉娘回想起明玦总是单独出去自己玩的事情,莫非也是和他口里的师傅在一起?婉娘头一次对自己的孩子产生了那么一点怀疑。 得了婉娘的同意,明玦先去了一趟刀头屋里。一进去,就给他亮出十方阁的执行令。 刀头来来回回围着执行令看了半天,一头雾水:“这是啥?金子?给我的?” 没想到这地痞头头和自己的关注点出奇的一致,明玦笑道:“这是十方阁用来下令的令牌。” 刀头愣了愣:“啥?下令的令牌?给谁下令?我吗?” 明玦缓缓摇摇头:“不是你,是我。” “哦……”刀头舒口气:“这就对了,我就说这也不能给我下什么令吧,我又不是你们的人。” “不过……”刀头上上下下打量明玦一番,很是疑惑:“你说你们这十方阁也是奇怪哈,给你一个毛头小孩儿下什么令,让你干啥呀?就算你这小孩儿有两下子,那也不至于找你办事儿啊,你们十方阁没人啦?” 这话也算是说道明玦的心坎上了,他假模假样的叹口气,状似深沉,形似哀怨道:“那应该倒也不至于没人了,这恐怕是在考验我吧。其实我倒不担心过不过得了什么考验,这也没有什么要紧,反正我又不是很想去十方阁。只是突然想到,我可是给你打了包票,你若帮我,我就得保你一条出路。你愿意相信我,那自然是看中了我背后的十方阁,可若是我进不了十方阁,您这打算不是落空了?” 刀头黑着脸:“本来我也没报啥希望,我瞧你虽然是个厉害的,可那也是毛没长齐的!未来的!厉害角色。我没指望你有多靠谱。” 明玦刚要再说什么,却被刀头扬手打断:“行了,别的废话你也别说了,你就说找我你想干啥事。” 这下轮到明玦惊讶了:“刀头大叔,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这话的意思倒有点像是愿意帮我?” 刀头嗯了一声,转头四仰八叉的坐到自己的虎皮椅子上,道:“你说吧,想让我干什么。” 明玦皱眉沉默了许久,继而展颜笑道:“没想到刀头大叔这么爽快,行!那我就直说了,带着你的人,去西山县,帮我找找被抓的村民在哪里。” 刀头眼角抽了抽,嘴角一拉,道:“……成!” “成?”明玦眼看着刀头明明一脸忧虑,但嘴里硬是挤出个成字,他心里倒比刀头还要忧虑几分。 事出反常必有妖! “我说成就是成!我现在就让兄弟们收拾收拾,各自结伴,走一趟西山县,尽量不引人注意,有啥发现告诉你!”刀头拍桌子定音,刷拉一下站起来,跨着大步,冲出房门一声大喝:“兄弟们,都过来接个头!” 明玦看着一帮地痞在院子里商议了一番,当真各自去收拾行装,准备出发了。 明玦沉着脸想了想,挂上一副笑脸过去打了个招呼,先行离开了。 四刀眼瞅着明玦走了,这才凑到刀头面前:“大哥,您这是……” 刀头瞥了他一眼:“别多问,这事以后再说,先办正事儿吧。” 县城破庙里。 新杨打着哈欠道:“小不点,你急匆匆的联系我干什么。” 明玦寒着脸,冷笑:“我倒是……” 我倒是小瞧你们十方阁了! 明玦忍了又忍,把到嘴边的话给憋了回去。这话说出来是不是太嚣张先不论,主要是这话一说出来,就好像自己有多了解十方阁似的,实在不是现在的自己该说出来的。 况且,也是自己大意,十方阁既然敢号称江湖上的老大,自然遍地都有据点眼线,这很正常。 是自己重活一世,安稳惯了,失了警觉,再加上武功境界尙低,察觉不出有人盯着自己,这也只能怪自己,怨不得旁人! 明玦深吸了口气,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问道:“刀头那里,你们的人联系过了?” 新杨咧嘴一笑道:“哦,你说这事啊,怎么样,是不是这次去谈,轻松了很多?” 明玦咬着牙,笑道:“这么说来,清平那边想来应该也很顺利才是。” 新杨低头看了看明玦不善的脸色,想了一会儿才说道:“你不用觉自己的任务被别人帮了忙,你年纪还小,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是非常人可及了,日后入阁成长起来,必然是一方顶梁,更何况,一人之力有限,每个拿着执行令的弟子,身后都有……” “眼线?”明玦打断道:“自从上次和你们阁主打过照面后,你们就一直派人盯着我。” 新杨皱眉,挺直了身体:“看着你怎么了,合着你还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事儿?” 明玦手指动了动,险些甩他一脸铁针。 明玦再次深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虽然新杨只是个令卒而非什么重要的人,但若是杀伤了眼前这个人,无疑是对十方阁的挑衅,后果如何还不好说。? 第三十九章 逼迫 走在回家的路上,明玦仍然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他深知自己现在的心境,对自己的处境非常不利。 他对十方阁抱着敌意,心里难掩厌恶,就如前世厌恶唐门一样。 可神奇的是,无论是他前世厌恶的唐门,还是此生厌恶的十方阁,都偏偏对自己情有独钟。 而现在的自己,没有资格,对十方阁展露自己的敌意。 明玦满心烦躁,一抬眼,便看见等在街口的清平。 再打眼一看,人家还牵着两匹好马。 “哪来的?”明玦走上前去,指着两匹马问道。 清平得意道:“找王全贵借的。” 明玦不想打击他,但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道:“你会骑马?” 清平呆了呆,忍不住一拍脑门,惊呼道:“我给忘了,咱俩不会骑马啊!那我借马做什么?我应该借马车啊?” 明玦冷眼睇他一眼,利落的翻身上马,居高临下的看着目瞪口呆的清平,没好气儿的嘲讽道:“那你是会驾车了?” 清平:“……”他不会!可谁来告诉他,这个小娃娃为什么还会骑马!他们家明明没有马! “一会刀头他们会来接你,你跟他们认识认识,让他们带上你,我已经跟他们说好了。”明玦说完,也不等他回答,轻叱一声,骑着马儿溜溜达达的走了。 清平忿忿的在后面喊道:“神气什么,马是用来跑的,不是用来走的!” 明玦无语,抽空回头,也冲他喊了一句:“这儿还没出县城!城里不许纵马!笨蛋!” 清平好生心酸,都是人,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洞穴内。 刘子文百无聊赖的躺在一口狭隘封闭的洞穴里。 这是那两个山匪头子,在他们居住的洞穴里找了一口最狭隘的小洞穴,专门用来关押他。还美曰其名说:“为了让你住的清静些,特地给你单独安排一间洞穴,可惜地盘有限,空间稍小,好在你人小身材瘦,应该无碍。” 话说得倒是好听,可刘子文心里门儿清,这分明是那个小心眼儿的山匪头子有心报复。 不过看这架势,那两个山匪头子是想通了,有意合作,这是好事,他们要有内部矛盾,自己等人才有一线生机。 正想着,关押他洞穴的栅栏门被人打开了锁链。 刘子文抬眼一看,狐头领着两个身材相当壮实的手下进来。 狐头进来也不说话,盯着刘子文瞧了好一会儿,看得刘子文心里直发毛。 “你干嘛呀,有事儿说事儿,这么看着我,多瘆人啊。”刘子文狐疑的看看他身后的两个手下,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儿,可一时又说不上来。 狐头定定的看着刘子文,一字一句的说到:“你想好了怎么回答我吗?最后问你一次!种植方法是什么,现在就告诉我,否者,今日你怕是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了!” 刘子文莫名其妙,他们不是已经谈好了吗?这又是闹的哪一出?刚想发问,可瞧见狐头身后的两个陌生人,想了想,还是忍了没出声。 就说觉着哪里不对劲儿,今天狐头带来的这两个手下,虽然是一身山匪的打扮,但却打理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衣服看着都像是新的,看自己的眼神也高高在上,和狐头一帮子山匪有点不太一样。 “发什么愣?听见我说什么了吗!”狐头对上刘子文疑问的眼神,眨了眨眼睛,偏头朝那两个手下一甩,带着强烈暗示意味的强调道:“还是说你想尝尝咱们这儿酷刑的厉害?” 刘子文瞬间懂了。 所以说,这帮山匪背后的人出场了么? 打算对自己严刑逼供了? 这倒是个问题,他可不想真的去检验一下自己的意志力,于是,刘子文痛快答应:“行吧,拿纸笔来!” 这下轮到狐头震惊了,不是说好合作吗?怎么就这么轻易的答应了?自己那般威胁也不见效,怎么今天就这么痛快? 这岂不是让自己在那位大人眼里显得很没用,稍稍威胁一下就妥协的人,自己却拖了这么久! 再说这小子是不是傻?这时候这么痛快交出方子,自己什么筹码都没有了,不论是他,还是自己这些被当枪使的山匪,都有可能被立即杀人灭口! 莫非这小子当真是个纸老虎,前些日子的不怕死是装出来的? 可这个时候,狐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立刻吩咐人去拿纸笔。在那两个手下视线看不到的地方,狠狠瞪了一眼刘子文,给了他一个急切而警告的眼神。 刘子文微微勾了勾唇,没做回应。 不多时,有人进来铺好案几和笔墨纸砚。刘子文便磨磨蹭蹭的磨墨,没两下,便一不小心折断了墨条。 刘子文尴尬抬眼,看了看洞穴里的三个人,好像自觉有些丢脸,不好意思道:“那什么,你们这墨条质量也太差了吧。” 狐头心里暗骂,这小子不会这么幼稚吧,以为这么磨蹭拖延会有用?不过此时此刻,他也只能尽力配合他,于是一边派人去重新去拿墨条,一边假意呵斥:“你少给我在这里拖延时间!你觉着会有人来救你吗?不想吃苦头,你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别耍花样,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刘子文委屈道:“我能不知道?我等了这么些天,也算是看出来了,没人能来救我了,我现在只求给了你们想要的东西,你们留我们一条命,别的我也不想了!” 狐头轻哼一声:“算你识相!”心里却暗暗纳闷,这个鬼精的小子做出这副姿态,是想要干什么。 “我可不是故意在这里拖延时间!”刘子文委委屈屈的,怯怯小声道:“我是农民,这是我第一次用这些东西,以前都是在沙地上画的。我早就想试试在纸上画了,可我不太会用,你也别指望我画得太好,你要看不懂,尽管问我。” 狐头心里那个堵!他要是信了这小子半句话!他就不能叫狐头! 但是很明显,跟着他来的那两个人勉强信了。 其中一人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要不会用,我们就找人帮你磨墨,或者你说,我找人来写来画!这些都不会是问题,也不会成为你的借口!” 刘子文想了想,点头道:“也好。”他将目光落在狐头身上,腼腆道:“听说你是这里的军师?那你应该很有学问了,那麻烦你来帮我画吧,我告诉你怎么画。” 狐头不可思议的瞪着刘子文,不敢置信的指着自己:“我?我来画?” 刘子文一脸无辜:“不是你要方子的吗?你帮我写画怎么了?难不成你还觉得有辱你军师的身份啊?” 狐头下意识的看了看另外两个人,那俩人和狐头对视片刻,一时无言。狐头只好点头:“那……那行吧,我……我试试。” 狐头也算是看出来了,那位大人派来的这两个人是行刑的老手,但要他们写字画画什么的,估计也和自己一样懵。 一切准备就绪,狐头架势十足的端坐案几后面,斜睨着刘子文,一本正经的咳嗽一声道:“行了,开始吧!” 刘子文微微一笑:“我们这个种植方法,它不是一个两个方法就行了,它其实是一整套种植体系,具有一定的规模,其中有很多个步骤和细节,涉及的范围也比较多,我们今天就先说工具这一块儿吧。” 狐头听得云里雾里,只能茫然的答应了一声,正要提笔试试手,却被另外两人打断。 那两人听了刘子文说的这一串,忽觉着哪里不对劲,什么叫今天先说工具,听这个意思还得有明天? “小子,你这个方子,要写多长时间?” 刘子文故作不解的看着那两人问道:“你们俩是谁啊?” 那两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恶声恶气道:“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 刘子文撇撇嘴,转头故意去问狐头:“我说军师,你的这两个手下凶神恶煞的,对你也不恭不敬,你们还收留这样的人做什么?你们是不是缺人啊?缺人的话,你觉着我怎么样?我们村的人,现在都基本上无家可归了,叫你放了我们估计你也不放心,而我们就算出去,以后的生计也是个很大的问题,要不等我教会了你们种植方法,我们也跟着你一起,落草为寇算了,你看我们这些人肯定比你这两个手下听话,你觉着怎么样?” 狐头:“……” 那两个手下哽了哽,其中一人怒道:“好你个狡猾的臭小子,胆敢当着我们的面儿挑拨离间!你是不想活了吧!” 刘子文微眯着眼,做出一副委屈不高兴的样子道:“我哪里说错了?你们老大都没说什么,就你们在这里瞎嚷嚷,你以为种地很简单?你们俩土匪知道怎么种地吗?以为是药方子呢,开给你就完事了?这是种地好不好,用什么工具,怎么开土,怎么施肥,怎么栽种,怎么嫁接,怎么培育,那都是有讲究的!你们以为杀几个人,问两句,你就能吃上粮食了?哪来那么多不劳而获的好事儿!” 两个假山匪满面通红,显然被刘子文一副教训的口吻给气得不清,可一时半会又找不出词儿反驳,只能强自按耐住脾气。? 第四十章 山匪的诺言 “那好,你说个准信儿,你要多久能写好!” 刘子文歪着头考虑片刻道:“我尽快吧,但最少也得十来天吧。” “不行!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两天!最多只给你两天时间,拖延一天,剁你一根手指!”其中一个假土匪冷着脸,不容置疑道:“我不听你任何理由,如果你还想囫囵个儿的出去,就赶紧的把方子写出来,两天后,同样是这个时候,我们来拿方子。” 说罢,俩人也不给刘子文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转身便出了洞穴。 等确定那俩人已经走了,刘子文才懒洋洋开口:“这俩人到底是谁啊,让你这么忌讳?” 狐头冷哼一声,烦躁的扔下笔:“你不是心里清楚吗?还问我做什么?我就不该听你的,还和什么作!” “怎么了?”刘子文挑眉冷笑道:“不就来了俩个人监督吗?你至于这样?” 狐头冷笑一声:“你知道什么?你以为就这两个人来了?实话告诉你吧,加上刚刚你见的那两个行刑的老手,还来了一队五十多人的重甲兵!一个个的头盔铠甲全副武装!刀枪剑弩配备齐全!领头的还是个高手!一队人目中无人的冲进我们洞子里,当自己家呢,现在全住在我们这儿,守卫巡逻全换了他们的人!” 刘子文震惊了:“重甲兵!?” “是啊!重甲兵!”狐头阴沉着脸,嘲讽道:“你也收起你的花花肠子吧!你以为你还能靠你那点小聪明蒙混过关?” 刘子文打量一番狐头,不能理解的问道:“你们就这么放任他们闯进你的地盘?不带反抗的?有你们这么温顺的山匪吗?” 狐头气的狠狠一锤桌子:“你知道个屁!我说了,带队的是个高手!人家一个人就撂倒了我们二三十几个弟兄!再加上人家有备而来!你反抗一个我看看!” 刘子文暗暗心惊,这都是些什么人啊?能派出重甲兵,定是什么权贵人物了。他想过这套种植方法会引来轰动,但没想过会引来这么大的轰动,伴随而来的,还有这场不可逆转的惨剧和危机。 “单单我一个人,用得着这么大动静?”刘子文站起来,来回走了两步,转头质问狐头:“这么明显的动机,你不会不明白吧。” 狐头沉默不语。 “他们这个阵仗,是冲你们来的!”刘子文肯定道:“他们控制了这里,等我交出方子,便打算将这里血洗一空,不留任何把柄。你们也不过是他们的棋子,屠村的凶手是你们,他们剿灭你们,那是为民除害,只怕还要受到百姓的拥戴!完了还能拿到种植方法干出一笔政绩,只这两样,便能助他青云直上!所以,背后指使你们屠村的是什么人?官府?还是哪家权贵?” 狐头满脸颓然,狠狠抓了两把自己的脑袋,半天也不说话。 刘子文冷笑:“现在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莫非你对你背后之人还有所念想?你们家斧爷呢?” 狐头猛的抬头,眼珠子都有些发红,恨恨瞪了一眼刘子文,吸了口气,咬牙道:“不错,你说的都不错,现在告诉你也没什么,真正想要你手里种植方法的人可不是我们,是西山县的知县刘传远!” “西山县?知县?”刘子文想了想,不禁苦笑一声,据他所知,西山县距离大平渔村虽说谈不上有多遥远,但也绝对算不上近,自己捣鼓种点地,本县和附近的县城都没反应,这隔了这么远的西山县却知道了,还费了这么大心思和周折,来套取方子。 “这么说来,指使你们屠村的,就是这个刘传远?” “不错。”狐头坦言道:“要不是他指使,我们吃错药了?这大老远的跑到你们渔村杀人抢劫,你们村儿又不是多富裕。” 刘子文再次冷笑一声,问道:“那个什么西山县知县,许诺你们什么好处了?” 狐头瞥他一眼:“许诺的好处多了!给钱,分地,建房,办户籍,抢的女人财物归自个儿。” “哼哼!”刘子文再次冷笑:“报酬真不错,那你们抓孩子干什么来了?” “抢来的孩子,我们也给当官儿的商量好了,他们给这些孩子归奴籍,供我们使唤用。”狐头说完,想了想道:“主要是咱们这一行也有规矩,非必要的情况,不杀女人孩子。” “不杀女人孩子,你就把他们抓来糟蹋使唤是吗?”刘子文忍不住掐紧了手指,心里早就愤怒到了极点,面上却努力装着平静。 狐头丝毫不觉着他憋了怒火,毫不在意道:“不杀,又不代表不用。说这些做什么,还是说说现在怎么办吧!这才是要紧的!你不是口口声声要合作嘛,现在你还想怎么合作?” 刘子文深呼吸几口气,勉强压下心火,不咸不淡的道:“你们人多,但想来也不会是那五十重甲兵的对手,更何况你也说了,领头的是个高手。最重要的是,一个知县,怎么可能派得出一队重甲兵!” 狐头怔了怔,迟疑道:“你是说,刘传远背后还有人指使?” “到底谁才是最终的指使人,也不是我们现在该去关心的,一时半会儿的上哪儿知道去。”刘子文淡淡道:“你们也别想着所有人全身而退了,那是不可能的了。” 狐头听了,顿时冷了脸:“你什么意思。” 刘子文撇了撇嘴:“你不会以为你们这帮子人全都可以逃出去吧?目标这么大,人这么多,你能顾得过来?” 狐头阴沉着脸,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是却高兴不起来。 刘子文淡淡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挺讲义气,不过这可不是讲义气的时候,你现在得选择,是你自己死,还是你手下那帮弟兄死。” 狐头沉默片刻,慢吞吞问道:“你想怎样?” “很简单啊,现在他们只是监视你们、控制这里。在没问出方子之前,他们暂时不会动手,更不会打草惊蛇。这片儿是你的地盘,地形你最熟悉,挑几个关系好的、你觉着重要的人,不要太多,尽量精简,让留下的人替你们打掩护,想法子溜出去。” 狐头气笑了,冷声道:“你想得倒是简单,只怕是你想逃吧,让我兄弟给你打掩护,这才是你的真目的吧?” 刘子文也冷笑,不屑道:“我跟你说这个,就没指望你带我一起逃,你们和刘传远那狗官一旦翻脸,我对你们还有什么用处?你用得着带上我出逃?难不成还指望你想跟着我学种地呀?” 这话倒是实在。狐头想了想,还是有些狐疑:“你不逃?那你是打算留下,你想做什么?我和你是仇人,没道理你还要无私无畏的反过来帮我吧,打什么鬼主意呢!” “你还知道咱俩是仇人呀,还无私无畏帮你?你也是想多了!”刘子文嗤笑道:“我和你只是交易,只是合作,各取所需!我会留下,他们的注意力很大一部分会放在我身上,毕竟我才是他们的主要目标。我和你们留下的兄弟,给你们打掩护,你们自己找空子逃出去。” “那你呢,你要什么?” “我要你逃出去,放了你抓的村民。也不要你护着他们,你只需要放了他们,并且提醒他们会有人会追杀,让他们自己想法子,能逃的逃,能躲的躲!”刘子文盯着狐头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你听清楚,你若能逃出去,就好好记着!你们欠我大平渔村几百条人命!我们之间血海深仇,可我还愿意助你逃命,你若还有半点人性,就该履行你我之间的约定,否者,你日后下了地狱,连投胎的机会都没有!” 狐头呆了呆,一时也是无言。 刘子文此时最担忧的还是被关着的那些村民。 关在那里,真的和待宰的猪羊没什么分别。自己这里,他还能想办法周旋,毕竟他手里还握有最好的筹码,就算死了,也只是自己一人遭殃。可那地牢里,还有自己的亲娘呢! 狐头此人当然不可信,可此时此刻,他也确实没有别的法子了,只能希望这个土匪头子还能有点良知。 刘子文见狐头半天没吭声儿,颇不耐烦,很是不客气的道:“行还是不行,你倒是说句话啊?这时候你在我面前发什么愣呢?” 狐头看着他,想了想,慢慢点了点头:“我可以答应你,若我逃出去,一定去一趟地牢,放了那些人,包括你娘。” 顿了顿,狐头一把抽出腰间的大刀,毫不迟疑的割破了自己的手掌,鲜血顿时急涌出来。 刘子文愣了愣:“干什么?” 狐头握紧着鲜血横流的手,捏成拳头,无比认真道:“我狐头在此发誓,若有幸留得性命,必去地牢,放了所有被抓的人,如违此誓,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刘子文呆了呆,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此时此刻,信与不信,他也没有别的选择,倒是狐头这个态度,勉强让他放心了那么一点点。? 第四十一章 探路 西山县距离小阳县五百多里。明玦跑了两天,中途让马儿歇了几次。 进入西山县县城之后,明玦寄养了马,先在县城里逛了逛,找了个路边摊,吃了碗馄饨。 馄饨老板稀奇明玦是个小孩子,还独自一人,便多给他舀了好几个混沌。 明玦吃完打了个饱嗝,从怀里摸出铜板递给老板:“叔叔,这个给你。” 老板笑呵呵的接过,随口问道:“小家伙,你怎么一个人出来吃馄饨?你家大人呢?” 明玦笑道:“我阿爹去大西山上采药了,他不肯带着我,现在好几天都没回来了,我要去找我阿爹。” 老板听闻,脸色变了变:“你阿爹去大西山采药?” 明玦点点头:“是呀,可是我有点找不着路。” “哎哟!”老板顿足道:“我说小家伙,你和你阿爹不是咱们西山县本地人吧。” 明玦想了想,含糊的道:“嗯……我第一次来这里,是阿爹说的,大西山是一座很大的山,肯定有好多草药可以采,卖了钱,就给我买好吃的。” “造孽哟!好端端的,一个人往大西山上跑什么!采药哪里不能采?”老板一边惋惜的念叨着,一边看着明玦目露同情,颇有些严厉道:“小孩子就该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出来乱跑那是给你家大人添乱,赶紧回去听见没有。” 明玦瘪瘪嘴,做出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我不要,我要去找我阿爹!我爬山可厉害了,肯定能找到我阿爹!” 老板“哐当”一下,扔下手里搅汤的大勺,拍了拍桌子,急道:“去什么去啊,那山上有土匪你知道不!杀人不眨眼,穷凶恶极的,你一个小孩子家家上山去要是遇见了,他们铁定把你抓走,那时候你小子就可怜了知道不!听话,赶紧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明玦很惊讶:“土匪?我阿娘说,土匪都是坏人,专门吃小孩儿的?” 老板哽了哽,然后点头肯定道:“不错,你阿娘说得对,那山上很多土匪,所以你不能上去知道不!赶紧回去找你阿娘!” 明玦歪着头,一脸天真的问道:“那我阿爹呢?土匪会不会吃了我阿爹?” 老板无言以对,这孩子的阿爹,独自上山还几天未回,多半是凶多吉少了,大西山上物产丰富,可西山县又有几人敢独自上山?就算上山,那都是约上一大帮子人一起上山的。 就算这样,那山上也留下了很多人的性命。 可这话不能就这么直接对一个小孩子说,老板只好哄道:“你阿爹是大人了,土匪吃不了他,但是你去了,土匪定会把你吃了,要是遇上你阿爹,你阿爹还得保护你,到时候他就打不过土匪了。” 明玦虽然装着一副不谙世事的天真孩童,可和这老板这般对话,心里也还是挺尴尬的,也就顺着老板的意思,想赶紧结束话题:“哦,我明白了,那我不上山,我在山下等阿爹,叔叔,你能告诉我进山的路吗?” 老板见他态度坚定,有些迟疑,不是很放心的再三确认:“你真的只是在山下等着?” 明玦肯定的点头:“真的,我一个人上山也有点害怕。” 老板想了想,山下等着应该也没什么,于是便给明玦指了路,又再三叮嘱他不要独自上山,等不到阿爹就赶紧回去。 明玦答应了馄饨老板,赶紧闪人。 看这情况,大西山上有山匪应该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而这西山县,也貌似没有想要剿匪的意思。 官匪一家,倒也不完全错。 这附近山头这么多,明玦本以为还要费些功夫才能找到地方,这才提前拜托刀头帮忙,没成想事情这么简单,随便遇一个人都知道大西山上有山匪盘踞。 只不过,大概没人想到,屠村的山匪居然来自大西山这么远的地方。 想想也是奇怪,按理说,这种长期盘踞一地的山匪不会跑太远的地方去劫掠,更不会对劫掠对象赶尽杀绝,大平渔村这事儿,多半还是另有隐情。 “这大西山,还真是名副其实的大啊。”明玦从树梢跳下来,有些疲惫的叹了口气。 他在这山上已经勘察了两天了,终于让他找到些痕迹。 不管是哪种人,要想在这座大山里生活,都最好尽可能的靠近水源。所以,找到水源,再以此为中心散开寻找人迹居住点即可。 而寻找水源,以明玦的经验,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麻烦的是,这大西山上,未免资源也太丰富了些,他这两天找到的水源已经不下十处了,一路上还无意间找到不少有用的药植,惹得他忍不住分心,顺便采了不少对自己有用的草药! 空手上山,找人找了这么两天,反而给自己增加了一个包袱。 明玦扯了扯挂身上的布包,瞟了一眼一旁明显被人为砍掉的树枝,又看了看前方出现的小峡谷,不由的撇了撇嘴。 这些山匪还真是挺会找地方的。 这峡谷虽然短小,但无疑也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很利于防守和撤退。 明玦走近小峡谷,发现两侧向内倾斜的石壁上,纵横着许多纹路,乍眼一看,都是石头的天然纹路,没什么可稀奇的,但明玦却惊奇的看出,这些天然纹路里,分明夹杂着人为仿刻的纹路。 啧啧,还真是令人稀奇。 明玦颇感兴趣的凑近石壁仔细打量,果然不出所料,这峡谷的两侧石壁内,竟然被布置了机关! 若这峡谷里面就是山匪的窝点,那这帮山匪里面应该有一个会布置机关的人才。这样的人也跑来做土匪?还真是暴殄天物。 前世的唐门擅长的东西很多,最出名的自然是暗器和毒,对于机关术领域,主要是用在武器制作方面,更侧重精细巧妙、变化求新。其中最具闻名天下的代表,便是盘踞在明玦腰间的唐门信物,机关剑。 而眼前的机关,和唐门的机关术显然不是一个派系,或者说,唐门的机关术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机关术。 所谓机关术,大多指的是范围性的机关布局,多数用于陵墓防盗、城池攻防、密室等重要之地的防护。讲究的是攻防兼备、排阵布局、侧重隐秘性和突然性,这其实与暗器有点异曲同工之妙。 前世,精通机关术且闻名天下的,是神机门。 当初,神机门门主墨子规,被世人誉为机关术天下第一人。 就连唐门镇门之宝机关剑的制成,也是请教过墨子规的。 明玦看着眼前的机关布置,忍不住有些怅然。 想当初,他对神机门的机关术可是相当感兴趣,曾多次意图偷入神机门,想要盗窃图纸来研究一番。可惜,神机门手段之多,丝毫不弱于唐门,而且门内高手云集,他三番五次潜入,没有哪次不是重伤而归,好在他没暴露过身份,否则当初唐门和神机门的关系就会是另一种样子了。 不过……明玦扣了扣石壁,眼前布置机关的水平,虽然不能和前世的神机门相提并论,但也还算可以了。嗯!若是遇到布置机关的人,倒是可以留意一下,可别伤了性命。就看在,跟自己有相同爱好的份儿上。 至于现在,还是先不忙研究这个,进去看看这峡谷里面到底是不是山匪窝才是正事。 明玦刚要穿过小峡谷,忽觉不对! 前面,有人! 这个小峡谷的尽头,还有人镇守吗? 看来,应该是找对地方了。 明玦脚步一滞,眼中微微迟疑。临近了才察觉到对方的存在,想来尽头守着的人应该身手不俗,需要小心。他凝神感受片刻,隐约听见有人刻意放轻脚下力度往外走了两步,似是透着谨慎迟疑。 明玦便知道,那个人显然也发现自己了。他稍微想了想,沉气敛息,保持着神色如常,嘴里甚至轻哼着童谣,东张西望,蹦蹦跳跳的朝小峡谷的尽头走去。 穿出峡谷,眼前豁然开朗,不远处的山坡上,有一处宽阔的平地,平地左右两侧搭着木架,一边晾着衣物,另一边则架着一溜儿兵器。再后面,可以看见一道狭长、宽阔的天然洞穴。 明玦将目光放在距离自己三尺外的男人身上,故意好奇的“咦”了一声。 那人也正好看过来。 男人大约三十出头,身材高大魁梧,刀削般的面部轮廓,倒是一副帅气阳光的硬汉面容,可却偏偏长了一双眼角下吊的三角眼,给他的气质平添了几份阴沉。 他套着一身暗红色的铁甲劲装,腰间还配着一柄掌宽的大刀。 明玦垂下眼帘,瞳孔微微缩了缩。 唐门心法最大的优势便是出奇敏锐的六感,若没有察觉错,眼前这个男人,武功当在自己之上。 而且,仅凭男人这身质量上乘的铁甲劲装,就足以证明他绝不是县衙里的侍卫、或者刀头那些地痞土匪一类的人。 明玦在暗中打量这个男人,殊不知对方也在打量他。 男人本以为是有人找到了这里,说不得就要见见血光。方才,他一身内力已经蓄势待发,右手扶在腰间的刀柄上,其中的刀刃都出鞘了半寸! 可谁知,来人竟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娃娃?? 第四十二章 “江阿明” 男子握住刀柄的手下意识的松了松,见这突然闯进来峡谷的孩子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穿着略显破旧的麻布衣裳,稚嫩的面容粉白可爱,背着比自己肩背还宽一圈的包裹,此刻正瞪着一双大眼睛,满脸好奇的望着自己。他与明玦的眼睛对视了一会,便不动声色将出鞘半寸的大刀又按了回去。 明玦当然没有漏过男子的小动作,一丝玩味的笑意在眼中一闪而过。 现在这具年幼的身体,真是迷惑人的天然神器。 “小崽子,你是谁,这里是私人住地,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男人的语气不是很好,虽然是个小娃娃,但被他找到了这个地方,也保不准这小子回去之后告诉大人,传出去让有心人知道这里。保险起见,在事情没有解决完之前,这小子是不用回去了。至于是杀了,还是关几天等完事了再放回去,他还没想好。 明玦一脸无辜的回道:“我叫阿明,我帮我阿爹上山采药啊,叔叔你是谁啊,怎么住在这里?” 男人皱了皱眉,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你多大了?这么小小年纪,你阿爹让你一个人上山采药?”大西山上有土匪,县城的百姓,就算是成年男子,也会结伴而行,怎么会让一个小孩子独自上山采药?有问题! 明玦闻言,立刻做出一副七分傲娇、三分委屈的样子,很是不忿道:“我阿爹才不让我上山呢,说什么山上有吃人的坏蛋,我才不信,明明是他自己不让我采药,偏偏又要教训我不思进取,我都认识那么多草药了,才没有不思进取!等我回去把采的草药卖了钱,看我阿爹还说什么!哼!” 男人的眉头松了松,心里却仍旧有些疑虑,现在的小孩子体力都这么好了么。 这里可是接近峰顶了,而且道路崎岖,很不好走,就算不走弯路,直接上山,到这里怎么着一天时间也是不够的,这么小的孩子已经有独自露宿山头的胆量了么? 明玦撇了一眼男人的神情,心道这人还真是小心。 但明玦也知道,自己的年龄或许会让人下意识的放松警惕,但同时也会因为年龄,让独自出现在这里的自己显得不和常理。 其实明玦此刻是些纠结的。 他本意只是想摸清位置,并未打算自己单枪匹马的去把人救出来,可他万万想不到,一个匪窝里居然藏着一个武功不俗的高手,偏偏他还就猝不及防的遇上了。 若他现在转头离开,看眼前这个男人的架势,恐怕不会允许。若是打上一架,胜负难辨先不谈,引起围攻也不怕,只是难免会打草惊蛇,人肯定也救不出来了。 明玦正想着,却见眼前的男人努力让自己露出一丝笑意,缓和了脸色道:“你很能干啊小朋友,可是叔叔看你也没采多少草药,见你这么努力,叔叔倒是很想帮你一把。” 明玦愣了愣,心说这家伙打什么鬼主意,嘴里却好奇的问道:“叔叔也会采药么?” 男人摇摇头:“我不会,但我家里人会,这会儿也快傍晚了,你今天是下不了山了,你一个小孩子露宿山间也不是很安全,要不就在叔叔家里住两天吧,我让我家里的兄弟明天去帮你采药,到时候再送你下山,怎么样?” 明玦懂了,这家伙不想就这么放自己回去,恐怕是担心自己回去说漏了他们的行踪,但自己在这个男人眼里到底是个小孩子,就这么下手杀了又有些于心不忍,所以他想把自己留在这里,等到合适的时候,再好好考虑是杀是放。 不过,这个主意倒是很合自己的意。 虽然自己未必是这个男人的对手,但一旦脱离他的视线,找机会离开,或者打探一下情况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他就不信,这样一个匪窝里还能再出几个这样的高手。 明玦故作一脸警惕的望着男人,道:“我可是没有钱哦,阿爹说不要随便住别人家的屋子,也不能随便吃别人家的东西,会被敲诈银钱的。叔叔,你是骗子吗?” 男人的脸色僵了僵,无语瞪了一眼明玦,没好气道:“小小年纪,怎么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放心吧,叔叔知道你没钱,免费让你住的!” 明玦故意考虑的一下,便高高兴兴的点了下头:“那太好了,谢谢叔叔,我都饿死了。” 留下来也好,光明正大的进去看看里面是什么情况,然后探查一下被抓的村民在不在这里,条件允许的话,还可以试着弄清楚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份。 男人见这孩子毫无戒心的同意,脸色更加缓和,他点点头:“很好,那跟叔叔来吧。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明玦便跟着男人往洞穴走去。 “叔叔,你叫什么名字呀?”明玦语调轻快的问道。 男人目光往下,撇了一眼身边的小家伙道:“你叫我江叔叔就可以了。” 明玦不依不饶:“我知道叫你叔叔,我是问叔叔你的全名是什么,比如我,我叫王阿明,叔叔叫江什么?” 男人蹙眉,再次撇了一眼这个多话的小孩子,随口道:“我叫江阿明!” “……”见鬼,请不要抄袭一个小朋友的名字,谢谢! 这么谨慎,真麻烦! “为什么叔叔你的名字跟我一样?” “因为我们有缘吧。” 有缘个鬼!明玦暗暗翻了个白眼,道:“那阿明叔叔,你为什么要住在这里呀,这里没有集市,也没有人。” 给自己取名叫江阿明的男人有些头疼的看了明玦一眼,心里默默抱怨小孩子麻烦,但还是耐着性子回答他:“叔叔不需要买什么,要吃什么自己种就好了。” “可是这里没有人,肯定很孤单呀。” 江阿明顿了顿,道:“怎么会没有人,这里住着很多人,待会你就知道了。” “哇,这里还能住很多人吗?但我觉得这里没有我家好,我家肯定比叔叔你家热闹!” 江阿明没再答话,很明显他不想再跟一个小孩子聊这种没有意义的话题。 两人来到洞口,明玦尽职尽责的表演出一个小孩子该有的好奇心和多动症,他围着旁边那一溜儿兵器木架绕了两圈,东摸摸西摸摸十足的感兴趣。 嗯,这些家伙都是些普通兵器,质量非常一般,和江阿明腰间的佩刀质量差远了。 江阿明颇有些不耐的皱了皱眉,语气里忍不住带了一丝呵斥的意味:“好了,别去玩这些东西,很危险,先跟我进去吃些东西。” 明玦这才安分的跟着他进洞。 一进去,明玦稍稍惊讶了一下,这地方找得真是不错。 宽敞的洞穴内,两旁分布着大小不一的洞道,两人一进去,两旁的小洞道里便出来两人,皆是穿着铁甲劲装,只不过颜色不同于江阿明的暗红色,变成了黑色。 两人手持红缨长枪,立的跟标杆似的,齐齐冲着江阿明行李:“见过大人!” 江阿明皱了皱眉。 明玦则在心里闪过两个大字:军队! 他简直想扶额叹息,一个平平无奇的大平渔村,貌似踢到了一块铁板,那个刘子文可真是惹上大事儿了。 明玦开始有点后悔来这里了。 无论江湖里的哪门哪派,门规族令里必然有一条:民不与官斗!就算前世唐门乃是江湖霸主般的存在,他们也绝不想和官府扯上恩怨。 如果说只是王全贵那样胆小怕事、贪生怕死的芝麻小官也就罢了,可眼前这个,很明显不是一个档次的! 十方阁的人果然是个坑货!他现在退出还来得急么? 江阿明朝那两人挥挥手道:“无事,你们该干嘛干嘛!” 明玦表现得很符合常理,等那两人依言退回两旁的洞道后,立刻发问:“叔叔,你们平常都穿成这样么?你们也喜欢将军铠甲吗?我也喜欢!” 江阿明挑了挑眉,灵光一闪:“你喜欢?那你想当兵么?想的话,叔叔倒是可以帮你!” 明玦被江阿明的神转折问得一愣,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江阿明倒是觉得这个方法很不错,单说这小子能独自上山采药,就能看出他身体素质很好,若是能带回去培养培养,有可能还是个人才,而且他还不用担心放他回去走漏消息,更不用再纠结到底要不要杀一个小孩子给自己造孽,岂非是一举两得! 但明玦对这个建议显然非常不感兴趣。他的武功心法虽好,但走的是轻灵奇巧的路子,所修内功的最大优势便是沉寂无波、突击力强,再辅以天下一绝的轻功身法,要说他前世作为唐门的一把人形兵器,首席刺客,那绝对可以当得起一句天下无二。 但世间不会有完美的功法,唐门心法鬼杀一道所练就的内力欠缺爆发力,灵敏有余,力量不足。 若单凭身手,战场这种地方,还真不适合他发挥。 就算使用暗器,那玩意是消耗品,战场上,再好的暗器也只会是昙花一现,隐没在人海里。 第四十三章 山匪的出逃 前世,明玦虽然对身处的唐门怨恨居多,但毕竟从小受门中的文化熏陶,也不能说对他丝毫没有影响。 不入庙堂,禁无谓杀戮。 这是唐门的首条戒律。 家国战场、庙堂党羽之争,前世今生,他都从未想过。 明玦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却明明白白的拒绝了江阿明。同时他心里有些自嘲,这好端端的,他干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想起唐门的戒律? 真是中毒太深,无可救药。 江阿明有些意外明玦居然拒绝,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不是都有英雄梦么,而且他刚刚不是还说喜欢自己身上的铠甲么? “阿明叔叔,我阿爹是学医的,我以后当然也要治病救人当大夫的。而且我听说当兵要上战场杀敌的,那多可怕。”明玦笑嘻嘻的解释了一句。 江阿明一脸不愉,但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很快作罢。他吩咐一名手下给明玦准备了些吃食,有菜有肉,居然还算丰富。 明玦也确实有些饿了,当即也不客气,有什么事也先吃饱了再说。 饭后,天色也暗了下来,江阿明给明玦腾了间无人的洞穴让他暂住。期间明玦眼尖的看见,他给住在自己洞穴旁边的邻居使了个只能意会的眼色。 明玦假模假样的给邻居问了声好,然后便再邻居的注视下躺上了洞穴内的石板床。 原本他觉得一帮子不成气候的山匪拿给他单挑都是小意思,也并未担忧过自己会引人关注,但现在这么一个武功不在自己之下的大活人杵在这里,顿时打消了他强攻抢人的念头。 这事儿扯上了官府权贵,哪怕是十方阁想搅和进来,明玦也不想跟着搅和进来,倒不是他畏惧什么,主要现在他已经不再是独行侠了,身后可还有一大家子人呢,若是闹过头了,难保不会留下痕迹,引得到时候后患无穷。 嗯……身为曾经的顶尖刺客,藏身暗影处,千里不留行方是王道!他还是悄悄办事,探探情况就闪人吧。救人是十方阁的事儿,自己传个消息回去也算是帮了清平了,完全不需要这么卖力,他才不相信那归卧云真打算让自己来完成这个任务。 就算自己可以完成,也不能完成! 一点点异类,可以称作是天才,异类过头,那可就真是异类了! 夜深,明玦消无声息的起身,摸了摸腰间的软骨鞭,行至洞穴口,闭眼凝神倾听片刻,隐隐入耳的,一半是熟睡后缓慢平稳的呼吸,还有一半是有人来回走动的脚步声。 明玦想,这被安排守夜巡防的人,还真是不少。他闪身飞入隔壁洞穴,出手如电,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把坐在床上闭目养神的邻居劈晕,然后顺手扯过被子将他从头盖到脚。 这处天然的洞穴里面,分布着大小不一的洞群,其中的洞道也错综复杂,绕来绕去跟迷宫一样。 由于每一处通道都有一两人看守,而且看守之间还在交叉巡逻,若明玦想像方才那般把这些人劈晕,则会很快被其他洞道的巡逻之人发现并且示警。 明玦刚才进来的时候,就已经观察过这里面环境了。 这洞穴内部的空间很高,最低的地方也有两三尺,高的地方甚至有五六尺。山洞里采光点不多,光线本就不好,加上现在又是晚上,洞道里照明的火把也有限。 因此,若是攀上洞顶行动,还真不容易被发现。而明玦身形小,轻功好,修炼的武功路数又本就善于藏匿,就更不会被人发现了。 明玦提气轻身,轻轻松松跃上洞顶,手指成爪,脚掌如勾,紧紧的吸附在岩壁上,借着自洞顶倒挂而下、参差不齐的石锥,幽灵一样的穿梭于各个洞道,用了大半晚上,把洞内的布局摸了个清楚。 说起来,这处庞大而错综复杂的洞穴内,目前的情况还真是挺有意思的。 两批人。 其中一批,穿着铁甲劲装,训练有素,一看就是军队里出来的。他们基本上控制了这处洞穴的各个洞道以及出入口,巡逻守卫全是这批人。 另一批人,恐怕才是大西山真正臭名昭着的山匪。现在这些山匪居住的洞穴分散,几乎全被军队的人隔开,分明有看管监禁之意。 而看守最严的洞穴,有三个。 第二日,明玦借着年纪优势无人防备,把洞里洞外能逛的地方都逛了一遍,却没有发现这里有村民生活的痕迹。 明玦暗暗思索,那么多女人孩子,又不是只有一两个人,总要吃喝拉撒,不可能被藏在这里一点动静都没有,莫非这些山匪不止有一个窝点,把村民藏在别的地方了? 待到夜里,明玦决定去探看一下那三处看守最严的洞穴内是个什么情况,如果那里面也没有被抓的村民,就证明人不在这里,他也就没必要在这里耗着了。 明玦看了看下方的几个守卫。 眼下这处洞穴是这整个洞群里位置最好的几处洞穴之一,旁边不远处的洞顶有一处空缺,白日还能采光。 但这里肯定不是关押那些村民的地方,毕竟没有谁关押俘虏,还要给他们选一个好地方。最有可能,这里是土匪头子,或者那个什么江阿明居住的地方。 明玦稍稍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暂时不忙冒险去探查这处洞穴,没找到人之前,最好不要和江阿明碰上。 他刚要退走,去探查另外一处可疑洞穴,却听见有人过来了。于是,明玦作势起跃的身体又缩了回去。 狐头刚刚走进这条通道,便被铁甲守卫给拦住了:“何事?” “是这样,我们抓来的那个小子,写写画画了一堆,这不刚刚交了一些给我。但我看不太懂,想找我大哥瞧瞧,他见过那个渔村做的一些工具,我想让他帮我认认,看看这小子有没有乱画。”狐头从怀里摸出几张纸,在守卫面前扬了扬,大咧咧的说道:“话说回来,我们这帮兄弟也是帮你们做事,也算是自己人了,用得着这么防备我们么。” 守卫嗤笑一声,对狐头所谓的“自己人”一说不予置评,但他们听了狐头的理由后,也没太为难,便放他进去了。 其中一个守卫看着狐头进去后,对身边的同僚低声道:“我才不信他是去和他大哥看图纸去了。” 另一名守卫道:“无妨,大人吩咐过,现在不宜打草惊蛇,免得让这帮土匪过多防备。” 洞顶,明玦暗自笑了笑。 果然没错,这里是山匪头子所居的洞穴。 现在看来,这些山匪之所以血洗大平渔村,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而且,他们现在只怕要面临被过河拆桥了,也真是自作自受。 刚想到这里,突然听见下方传来“突突”几声轻微沉闷的破空声。明玦吓了一跳,连忙定睛看去。 只见下方,山匪头子所居洞穴外的石壁上,不知什么时候冒出几节臂粗漆黑的圆形铁筒。 而刚刚洞口的几个铁甲守卫,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来,便被那几个铁筒射出的箭矢捅成了马蜂窝。 好家伙!都怪这里面光线太暗了,他居然没看出来这里面还设了机关! 此刻,狐头正拉着斧爷从洞穴里小心翼翼的溜出来,他左右看看,低声道:“大哥,我们分头走,我联系了几个心腹兄弟,在三口洞和七口洞这两个出口接应。你走三口洞,四条通道,八个守卫,其中两条有机关,必须在半刻钟之内亲自动手解决四人,否则会被其他巡逻守卫发现,那时候就逃不掉了。” “好说,老规矩,黑烟示警,红烟平安,老地方碰头!”说完,斧爷拍了拍狐头的肩膀道:“谢了!兄弟,此次若能留下命来,我就带着剩下的兄弟金盆洗手,安度余生,不折腾了。” 狐头点了点头:“好,大哥小心。” “放心,你也保重,顺利汇合。若有意外,互不支援,这是规矩,记住了!”话落,斧爷提着自己的板斧,向左边的通道快速离开了。 狐头则选了相反的方向离开。 明玦从洞顶跳下来,先草草研究了下石壁上的机关,看着应该和外面峡道里的机关出自同一人手。 接着他又探头看了看山匪头子居住的洞穴内,目光落在了被扔在地上纸团上。 明玦捡起纸团展开,往石壁上的火把旁凑了凑,只见纸上画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图案,其中一个东西和清平描述的打谷风车倒是有点相似。 唔……清平口里的天才、十方阁要救的人,那个叫刘子文的被关在这里了? 那应该就关在另外两个看守较严的其中一个洞穴里了。 明玦在第二个严加防范的洞口观察了片刻,没有没进去探看。 因为这间洞穴的守卫,不似其他通道的守卫在巡逻警戒,而是严肃整齐的立于洞穴两侧,门神似的。 看这守卫这恭谨的态度,估计这是那江阿明暂居的洞穴。 第三处洞穴,明玦瞧着有点小,大半夜的,里面还透出烛光。他摸了摸下巴,这么小一个洞穴,外面守门的加上通道巡逻的,共有八个人,守卫是其他通道的一倍。 看来,应该就是这里了! 明玦瞅准时机,从洞顶猛然飞扑下来,与此同时,双手幻影般的甩出十几道寒芒,瞬间没入了守门四人的身体里。 不远处巡逻的四人听见动静,齐刷刷刚一回头,便见一条黑影如灵蛇般飞窜而来。 几人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那条黑影便贴着前面两人的脖颈划过,然后如一把利剑般透过后面一人的胸口,而透出胸口的半截黑影宛如活物,尾端斜斜向上飞起,缠上了最后一人的脖子。 八个守卫整齐一致的倒下,并无一人来得及发出声响。 而此时,明玦的脚才刚刚落地。?? 第四十四章 对战江阿明 明玦抬手抽回手里的软骨鞭,轻轻甩去上面的血珠。 机关剑整体材质特殊,杀人不沾血,只是轻轻一甩,软骨鞭上便干净如昔,半点看不出它方才取过八条人命。 明玦看也未看那几个已然身死铁甲守卫,走近洞穴外上了锁的木门,朝门缝里看去。 门内的洞穴空间极小,哪怕只是透过门缝,也基本可以一览无余。最里面靠墙处有一铺窄小的木床,左侧一张矮几,矮几后面,一位年岁不大的少年正挑灯书写,也不知在写什么。 明玦想,他刚刚眨眼之间杀了八个守卫,虽然已经极力把动作放到最轻,但那八个守卫几乎同时倒地,多少还是发出些轻微的声响,况且还会有弥漫开来的血腥味。其他通道的巡逻守卫隔着一段距离自然是听不见也闻不到,但这洞穴里的少年隔得这么近,只要他练过武,必然会觉得异样。 但这个少年丝毫未觉,只能说明他并不会武。既如此,还派这么多人守着,那里面的人是谁,答案昭然若揭。 临到门口了,明玦却又开始纠结起来。 他其实也没想到,居然会这么轻易的就找到了刘子文。 看这个刘子文是十方阁要的人,自己凭什么要乖乖把他带回去?若这里面是村民,他还可以顺带救出去,那至少也算是自己愿意帮清平的。 但若是不救,现在转身离开,他又觉得,这来都来了,障碍也清除了,难道就为了和十方阁不对付,来这么白跑一趟? 而且,这个刘子文说不定知道其他村民被关在哪里。 明玦在门口停留了半天,最后捂着额头叹了口气,不再迟疑,从腰间摸出一根铁丝,轻轻松松撬开了锁。 刘子文听见声音,茫然的抬头看去,借着不算明亮的油盏灯光,看清了站在门口阴影下小孩儿。 一时之间,刘子文还以为闹鬼了。 他忍了又忍,好不容易压住了冲到口边的一声惨叫,瞪大眼睛颤巍巍的问道:“你……你是人是鬼!?” 明玦一边顺手栓门进去,一边道:“自然是人了,你见过我这么有血有肉的鬼么?” 刘子文:“……” 明玦道:“若我所料不差,哥哥可是大平渔村的刘子文?” 刘子文怔了怔,喃喃道:“你是谁?怎么认识我?” 明玦走近书案,认真瞧了瞧清平口里的天才少年。 刘子文的面容生得颇为斯文秀气,但一双剑眉星目,透出男孩子独有的坚毅,小小年纪,端的也是一表人才。 “我是清平的……朋友,你认识清平么?” 刘子文想了想:“好像是我们村的人。” 明玦暗笑,看来清平对这同村的天才少年印象深刻,反观这位天才少年对清平的印象显然模糊不清。他道:“这里为何只有你一人?村里其他被抓的人在哪儿?” 刘子文看着眼前这个小孩儿闲适的对自己问话,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若是换个时间地点,他也许就感叹一句这孩子早熟,或者装小大人蛮可爱。 可此情此景,却无端让人有些瘆得慌。 刘子文脑子里有些空白,觉得自己有很多疑问,但一时半会都想不起该先问什么。 明玦似是看出他的心思,笑道:“这位小哥哥,你大可放心,我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而是特来救你出去的、实实在在的人。你若有什么疑问,不妨以后见了你们村的清平,再慢慢询问便是,现在,我需要你告诉我一些情况。” 刘子文的心智也不是真就只有十岁,虽然这个地方突然出现个小孩儿十分离奇,但他既然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那想必不会是光明正大进来的,自然还是先把最重要的事弄清楚再说。 “你问。”刘子文简洁道。 明玦暗赞一声,不愧是所谓的天才少年,沟通起来比清平那个呆货轻松多了:“村民关押在哪里?” 刘子文道:“不知道,只知道他们被关在一座废弃的地牢里,但肯定不在这里,我单独被带过来的时候蒙上了双眼。” 明玦皱了皱眉,道:“那你能否感觉出从地牢到此处,用了多长时间?或者大致方向?” “方向我感觉不出来,但如果他们带我到这里的时候没有故意绕弯子,那路程大约一天的时间。” “知道背后的主使者是谁么?” 问到这里,刘子文半天没吭声,即没说是谁,也没说不知道。 明玦了然,这刘子文的心智也当真不似十岁少年,他这是不明自己的身份,不愿贸然告知。 明玦道:“你大可信我,算起来,我爹也是大平渔村的人,想来你应该知道明家,和你们一个村。” 刘子文怔了怔:“明家?并未见过你们,你是……” 明玦耸了耸肩:“我爹是明家兄弟的老幺。” “……哦哦哦!”刘子文愣了一下后恍然大悟,这明家为了家产,把最为势弱的小弟赶出家门,这事儿在大平渔村也算是人尽皆知。 刘子文更疑惑了:“敢问小弟弟,你今年贵庚啊?” 明玦扑哧一笑:“小哥哥,你说话真有礼貌,我五岁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算了!咱们还是闲话少说,我也暂时不问你其他的了,外面的守卫被我杀了,但很快就会被其他人发现,所以我们得先出去。” 刘子文闻言,大为震惊:“杀了!?” “不然呢?我怎么进来?” 刘子文一脸不可思议:“……你……你怎么杀的?” 明玦甩了甩手里的软骨鞭,道:“就这么杀的。快走了!” 刘子文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拖着一条长长的软骨鞭,顿时心里来来回回的就一个念头:这个世界是不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玄幻的一面? 明玦领着一个刘子文,自然无法像之前那般飞檐走壁,而且刘子文不会武,脚步声音太明显,要带出去不被发现还真是挺难的。 就在明玦想着学那两个土匪头子硬闯出去的时候,远处的洞道里突然传来嘈杂的喧哗声。 明玦凝神侧耳倾听片刻,不由微微一笑。 看来,那帮山匪出逃时被发现了,深更半夜的,这处洞穴内却要热闹起来了。 不过,对他们来说,倒是个脱身的好机会。 果然,明玦领着刘子文一路闯出去时,都没有遇到几队巡逻守卫,反倒是遇见好几个鬼鬼祟祟的山匪。两方相遇,那些乘乱四处跑走的山匪也没多少心思去管他们二人。 刘子文紧跟着明玦,贴着洞壁,绕过前方铁甲守卫和山匪之间的激战,转入另一条通道。 一转进去,明玦便后悔了。 江阿明刚好杀了几个意欲逃走的山匪,收刀而立,一抬眼,便和明玦二人撞了个正着。 明玦抹了把脸,心里哀叹一声,这运气简直没谁了! 江阿明惊疑不定的看着明玦,目光落在他手里的软骨鞭上,瞳孔微缩,厉声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事到如今,明玦自然不会再去装什么无知孩童,一把将刘子文推到一旁,乘着对方震惊之余,一句废话没有,长鞭连抖,在昏暗的洞道内,他手里的软骨鞭宛如一条黑蛇,夹着凌厉的破风声,呼啸着直冲江阿明心口奔去,端的是要取他性命的架势。 江阿明感受到这一鞭的厉害,脸色微变,身体急忙后仰避开要害,连退几步才找到间隙,提刀抵挡。 两兵相击,两人都后退了几步。 可明玦退后,是为了收鞭之势。而江阿明退后,则是因为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被明玦夹着内力的鞭子抽得后退。 江阿明此刻简直一口老血憋在心口。 他随便捡回来的一个小孩儿,居然是个内力不亚于自己的武功好手!? 而且这个小孩儿还意图乘乱劫走自己此次主要任务的关键人物! 江阿明一边震惊,一边怒极咆哮道:“小崽子,你到底是……” 话还没说完,又是一鞭子迎面扑来,伴随而至的,还有几枚小小的透骨钉,全是奔着要害袭来。 江阿明猝不及防,一时闪避不及,被一枚透骨钉划伤了胳膊。 明玦暗道可惜,透骨钉没淬毒,失算! 江阿明则更怒了,还夹着不敢置信:“你居然还用暗器!歪门邪道!你究竟……” 他还是没能把话说完,便又被一鞭子抽了过来。虽然江阿明闪避及时,但身上的铁甲却被割出一条缺口,鞭子夹着的内力,还是激得他体内一阵气血翻涌。 这下,江阿明彻底闭嘴了。他现在才发现,这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小孩儿,从刚刚撞见自己开始,就没说过一句废话,鞭鞭紧逼,一招一式毫无破绽。 反观自己,一开始就因为震惊、疑惑、愤怒等情绪扰乱了心神,还急于知道对方的身份,以至于到现在,他居然在一个稚龄孩童手里,完全落了下风! 江阿明顿时正色,收敛心神,摒弃杂念,内力吞吐,霎时气势一变,刀锋一往无前之势展露无遗。 一时之间,明玦的软骨鞭竟再也近不得他身。? 第四十五章 劫持 躲在一旁的刘子文有幸观看了一番高手对招的热血场面,不由有些心驰神往。 真是万万想不到啊! 这个世界居然这样神奇的武功,和他那个世界的拳脚功夫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比电影电视剧里拍出来可要精彩激烈得多了! 不过就是有个问题,这个世界的武功很好练么? 为什么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都能有这种水平? 也不对吧,和这个小朋友对战的大叔,瞧着年纪差不多都三十了,武功貌似也只有这个程度而已。看来,可能不是武功很好练,而是这个小朋友比较异类。 莫非……这就叫让自己遇上了绝世武功天才? 这边明玦和江阿明的战局却陷入了僵局。 两人内力水平相差无几,明玦用的鞭,虽然他对鞭法谈不上精通,但好在鞭子属于远攻武器,江阿明没有绝对优势的情况下,近不了明玦的身。 而江阿明的刀法可算不错,至少比明玦的鞭子使得好,再加上明玦此刻身上所配置的暗器也就只有那几枚透骨钉而已,所以一时半会儿的,他也近不了江阿明的身。 这样打下去,还不知道要耗上多久。现在这样的情况,两人显然都不想久耗。 江阿明还得忙着去组织人手将这些山匪灭口,若是走漏了消息,后果他承担不起。 明玦则要忙着脱身,再耗下去,等洞内乱局结束,江阿明手底这些铁甲士兵找上来,不仅刘子文救不出去,还得把自己搭进去。 江阿明一边抵挡明玦接踵而至的鞭影,一边冲着明玦喊:“小子,你到底是何人,师承何处?小小年纪,竟有这等功力?” 明玦没搭理他,心里却对这江阿明的刀法有些疑惑,打了这许久,这刀法看着是真有些眼熟啊,可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你可知我是谁,你敢和官府作对,小子,你家大人难道没有告诉你,民不与官斗的道理么!”江阿明立刀以一种甚为诡谲的角度连劈三下,一刀比一刀更快的斩在软骨鞭上,内力随刀劲吞吐,绵延而至,顺着软骨鞭袭至明玦握鞭的手腕时,那三道内劲竟是感觉融在了一起。 明玦心里微微一惊,此时收鞭已然来不及了,当下果断弃鞭,连连后退几步,方才化解。 江阿明刚要松口气乘胜追击,却见明玦哪怕以后退之势,也半点没闲着,反而借势劈手甩出一把铜钱。 江阿明刚刚就领教过这小子的暗器,不敢大意,凝神接招,却见这把铜钱的飞袭路线相当刁钻,接了几个,还发现每个铜钱里蕴含的内劲也是强弱不一,饶是小心又小心,仍是被两枚铜钱划伤了大腿和手腕。 就这一小会功夫,明玦已经把软骨鞭重新握在了手里。 接连在一个小孩儿身上吃亏,江阿明已经快怒火攻心了,但是此刻他还得稳定情绪。因为他和明玦的内力接近,而越是实力接近的对手,往往越不能分神,定胜负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所以江阿明才会想方设法的引导明玦开口说话,一来是想试探他的底细,二来也是想扰乱他的心神。 “小子,你这是铁了心和官府作对了,你知道这是诛九族的大罪么?你家里是由几条命够你祸害?” “你这般年幼,武功却能练至如此程度,我倒是生平仅见,你可不要在这里就此毁了自己的前途!” 躲藏一旁的刘子文闻言,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这男人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官府的人,对于这一点,刘子文倒是并不惊讶,反倒是意料之中,就是不知道他口中的官府指的是哪方官府。 明玦的鞭子愈发凌厉,江阿明却不知为何,觉得自己抵挡起来越来越吃力了,不由厉声喝道:“冥顽不灵,我若不是惜才,早叫人围了你,还容你放肆!?你……” 话音未落,迎面再次飞来一把铜钱。逼得江阿明不得不再次闭嘴抵挡。 结果,这把铜钱当真只是一把铜钱,内里半分内力也无,倒是江阿明使了大力去接,差点岔了气。 就这么一瞬间,明玦飞起一鞭重重抽在江阿明的胸口,这一下,他用了十成力,当即逼得江阿明喷出一口鲜血,连连后退,撞在身后的石壁上。 下一刻,软骨鞭无声的绕上了江阿明的脖子,只需稍稍用一点力,便可了结其性命。 江阿明心里一凉,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死在这里,死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儿手里! 他闭目等了片刻,脖子上锋利的软骨鞭虽然割破了皮肤,却半晌没有收紧,江阿明不由睁眼看去。 明玦此刻也正在看他,或者说在看他手里的刀。 江阿明眯了眯眼:“你到底是谁,死之前让我死个明白。” 明玦微微紧了紧手里的鞭子,江阿明顿时摒住了呼吸。 “你的话还真多,只顾着想引我分神,怎么没注意自己有没有先分神?”明玦轻笑。想要和自己比对战中的专注力,江阿明恐是拍马也及不上。前世十几年,他身经百战,号称江湖上的头号刺客,可非是浪得虚名。 江阿明听了明玦的提醒,不由怔了怔,有些脸红,好在洞里黑,不太看得出来。他今天不但武功输在了一个小孩子手里,而且连自己动的心思都被对方识破了,自己活了三十年,心态心智还不如一个孩子,简直把自己老脸都丢尽了! 江阿明忍不住恼羞成怒道:“要杀就杀,不过你以为你能全身而退吗!” 明玦微微一笑:“你在我手里,我如何不能全身而退?” 江阿明哽了哽,无言以对。 就算自己不怕死,自己手下那些兵,见自己被挟持,无论如何也是不会动手了。 明玦走过去,飞起一脚踹飞了江阿明手里的刀,出手如电,封了江阿明身上几处大穴,又跳起来卸了他的下巴,让他暂时不能说活。然后才道:“暂时就劳烦江大叔跟我们同路了,走吧!” 明玦挟持着江阿明,领着刘子文,一路遇见好几处土匪和铁甲守卫交战。 他们能避则避,避不过被发现了,明玦便硬闯。 刘子文发现明,自玦抓了江阿明之后,撞见铁甲守卫便没再下杀手,只是打成重伤昏迷了事。 江阿明显然也发现了明玦手下留情,火气不由稍微降下来了那么一点点。 三人好不容易从混战的洞穴内脱身出来,一路抄着小道下山,行至进山入口旁的一处密林。 明玦四处看看,闭目凝神感应片刻,确定四周无人,这才看向被他扔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江阿明。 他随手将江阿明脱臼的下巴咔嚓一声接回去,问道:“敢问高手尊姓大名?” 江阿明:“……” 刘子文:“……” 明玦微笑道:“不要这样看着我,你虽然败给我,但那是因为你话多,打架都不专心,但这不代表你就比我弱。” 江阿明闻言,脸色缓了缓。 明玦再笑:“真是好生奇怪,刚刚打架的时候,你非要聊天,现在正是聊天的时候,你却又不说话了,这是几个意思?” 刘子文默默看了一眼明玦,心说估计没有谁被俘虏了,还能有心情跟你聊天。 果然,江阿明黑了脸道:“你到底是谁,想干什么?” 明玦道:“关于这个问题,你已经问过我很多次了,既然我不说,那自然就是不想告诉你,我胆大包天的劫持了你,当然要藏头露尾了。” 刘子文忍不住轻笑出声,这个小朋友好有意思。 江阿明额上青筋直跳,气的不想说话。 明玦轻咳一声,道:“不过,我想大叔你应该不是藏头露尾的人,不知大叔真名是什么?” 江阿明冷笑道:“你也问过我好几次我是谁了,我既然没说,自然也是不想告诉你。” 刘子文在一旁无语扶额,这幼稚的吵架方式真是…… 明玦挑了挑眉,倒也并不介怀,笑道:“好吧,你不说也无妨,我对你叫什么半点不感兴趣,江阿明这名字也不错,我只是好奇,无往刀的传人,什么时候姓江了?” 江阿明愣了愣,不由瞪大了眼睛:“你知道无往刀!?” 明玦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这无往刀法,号称天下第一刀,名震天下,知道很奇怪吗? 却见江阿明一脸警惕:“你究竟是谁?你怎会知道无往刀?” 明玦摸了摸下巴,看江阿明这反应,莫非前世自己身死之后,这天下第一刀的秦氏无往刀,也出现了什么变故? 也是,甲子年间,沧海桑田,就连辉煌如唐门,也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而一个无往刀能传承至今,就已经很了不得了,有什么变故也是正常。 明玦不了解如今这天下江湖局势分布变成了什么样子,看江阿明这反应,他反而有些不方便继续问下去,这万一说错了什么,引人怀疑就不好了。 江阿明见他不答,连声追问:“你倒是说话,你怎知我使的是无往刀法?” 明玦轻咳一声,反问道:“想知道啊,那你得先告诉我,你这无往刀法哪里学来的?” 江阿明顿时闭嘴。 明玦人小鬼大的叹口气,有些惋惜道:“不管你从哪里学来的无往刀法,这刀法落在你手里,终究算是埋没了。” 江阿明闻言大怒:“你算什么东西,一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也敢这样大放厥词!以为自己天赋好点,便天下无敌了么?” 明玦冷笑道:“说你埋没了无往刀,不是因为你败于我手,而是因为你埋没了无往刀的百年英名!” 江阿明挣扎着想要冲开穴道,很有再起来打过的意思。? 第四十六章 无往刀 “秦氏的无往刀,曾号称天下第一刀。乃是一把闻名天下的仁义之刀,路遇不平,拔刀相助,不惧权贵,无畏生死,永往无前!而你却学着这套刀法,勾结山匪,残杀百姓,劫持妇孺,不是有辱无往刀的英明,又是什么!?若是秦氏先祖知道这套刀法落入你这样的人手里,只怕恨不能从坟墓里跳出来把你碎尸万段才好。”江阿明被迫听着明玦一通嘲讽,怔怔半晌,有些无力的软了身体,靠在背后树干上,半天没说话。 刘子文在一旁听了半天,虽然不太明白什么无往刀,但意思是听明白了。 从村子被屠,幸存妇孺被劫持,再到自己被逼迫,他心里早就憋了一肚子仇恨,只不过为了幸存村民能有一线生机,才虚与委蛇到现在。 此刻听见明玦出口嘲讽,他隐约意识到,干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的人,很有可能是外界广为流传的正人君子。 刘子文登时再也忍不住满腔怒火,一个箭步冲上去揪住江阿明的衣领,恨声道:“你刚刚说别人算什么东西,那你又算什么东西?你地位再高、武功再好、你手里那破刀再有名,也不过是个只会祸害无辜,恃强凌弱的杂碎败类!” 江阿明奋力挣开刘子文的手,怒极咆哮道:“你们两个小崽子,知道个屁!你们懂什么!” “我当然不懂!”刘子文一拳揍在江阿明脸上,更大声的吼道:“多大点事!到底有多大点事值得你们屠村!?你们学武就是为了杀人?你们官府军队的存在就是为了祸害百姓!?若真是这样,只怕这楚家江山都要易主了!” 江阿明倒吸一口冷气,如果不是不能动,他只怕都要惊得跳起来了,一脸不可思议道:“你……你好大的胆子!大逆不道!” “你们俩给我小点声,比谁声音大吗?”明玦警告两人,同时也被刘子文的神来之语惊了惊,心道这少年还真是胆大不羁啊,这话也敢乱说,确实是挺……大逆不道的,关键是这江阿明他也没打算灭口啊。 当下明玦再次轻咳一声,补救道:“说得也是,当今圣上再是英明神武,也抵不住你们这些奸佞之臣在外败坏圣誉,其罪当诛!” 江阿明再次沉默半晌,突的冷笑道:“我和你们两个奶娃娃说什么呢?说了你们也不懂,真以为这世界美好太平?当自己说书的?跑我这儿义愤填膺的充什么英雄!幼稚!无聊!” 刘子文大怒,刚要还嘴,被明玦拉了一把,勉强打住。 “你说不懂便不懂吧。”明玦淡淡道:“据我所知,秦氏的无往刀法只攻不守,乃是一等一的霸道,但凡心中存有退缩之意,动摇之心,便绝无可能悟得无往刀法的精髓。无往刀法练至顶峰,可以连斩百刀,内力绵延重叠,积水成川,此道最是擅长以弱胜强,你若习得半分无往刀法的精髓,我今日定要丧命于你刀下!” “可惜,你我内力相差无几,你居然败给我。”明玦摇摇头道:“依你如今的内力水平,若能精悟刀法,当可连斩三十!可你方才那三刀连斩都使得勉强,更别提以后什么百刀连斩了。这无往刀法,还有别的传人吗?若是没有,恐怕传承都要断在你手里了。” 江阿明已经气的眼睛都红了,可心里又忍不住暗暗心惊,他实在想不通,无往刀法销声匿迹几十年,江湖上能认出来的几乎没有。再加上,正如明玦所说,他把这无往刀法练得确实难看,就更叫人认不出来了。可现在这个怎么看也只有五六岁大的小孩子,武功离谱也就算了,他居然还能认出自己的无往刀,甚至还对无往刀法知之甚详,这已经不是离谱二字能形容的了。 江阿明皱眉苦思半晌,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认命道:“你赢了,咱俩也别藏着掖着了,你想知道的,我告诉你,我想知道的,你告诉我。如果我没看错,你是不想杀我吧,如果是这样,我承你的不杀之恩!出了这个林子,就当咱俩从未见过,包括我手下的那些兵,也一样没见过你,这点我可以保证。若你决心杀我,那更没什么所谓了,让我死个明白。” 明玦笑了笑,废了这么多口舌,这家伙到底是忍不住想从自己嘴里知道更多。 刘子文却皱眉看向明玦。以他的想法,定然是该让这江阿明偿命,而不是放他走。 不过,这个来历成谜的高手小朋友已经救了自己,再让人家一个小朋友帮自己杀人也是不好。可就这么放虎归山,他自己心里又过不了这个坎,一时之间有些郁郁。 明玦回头望了望山顶方向,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先把我们的正事办完再说其他吧。”他转而又问江阿明:“先说你们把其他村民关在哪里了?” 江阿明迟疑片刻,终是松口道:“西山县城北古井村,有一座废弃地牢,人都里面关着。” 明玦闻言皱眉:“这事儿和西山县有关?” 江阿明瞥他一眼:“你倒是敏锐,你到底多大了?你是生了什么怪病长不高吗?实际上你年纪不小了?” 明玦:“……” 刘子文冷哼一声,道:“没你病得重!”说完,转头对明玦解释道:“是西山县知县,刘传远。” 明玦费解道:“你们村的事传得这么远?西山县知县,可以调动重甲兵?” 刘子文寒着脸道:“这就要问这位江大人了,只怕后面还有更深的幕后黑手吧。” 两人齐齐看向江阿明。 江阿明低眉敛目,不置一词,显然这个他是不打算说了。 明玦无语转头,看了一眼刘子文,佩服道:“你这地,种得真是不同凡响。” 刘子文黑了一张脸。 对这个问题暂时作罢,明玦又问道:“地牢看守村民的有多少人?” 这个问题江阿明回答得很痛快:“不多,就两个人,我的手下,我放人。” 明玦点点头:“你最好别耍花样,否则……” “我不会!”江阿明正色强调。 明玦轻笑:“是吗?你放了村民,你家主子怕是不会放过你,你当真愿意自断前程?” 江阿明苦笑一声:“我也不想,但是我更想知道无往刀的事。” 明玦点了点头,不再多说,只招呼了刘子文一声:“走吧。” 西山县,简居客舍。 刀头大马金刀的坐在客舍门槛上,一边剔牙一边抱怨:“说好在这儿碰头,人呢?” 四刀安抚道:“大哥莫急,那小子去探大西山的情况了,应该没这么快的。” 一旁的五刀迟疑问道:“就他一人上去打探,没问题吗?” 刀头摆摆手:“那小子不用你操心。” 突然,四刀拍拍刀头的肩:“大哥大哥,你看是不是那小子。他来了。” 三人抬头望去,果然街道尽头 ,明玦正往这里走来。 刘子文押着江阿明,不解问道:“小弟弟,我们去客舍干什么?” 明玦头也不回道:“找帮手。” 刘子文惊讶道:“我们还有帮手?” 江阿明则警惕道:“你还有同伙?” 明玦懒得搭理他们,快步走到客舍门口,不等刀头几人招呼,便劈头盖脸的问道:“王权贵呢?他去找西山县知县没有?” 刀头打量了刘子文和江阿明一眼,才回道:“去了,这会应该在县衙喝茶聊天了吧。” 明玦皱了皱眉:“进去再说。” 刀头开了一间通铺房,房间很大,但他们几十个兄弟全都塞屋里,闷得透不过气,明玦郁闷道:“你就不能多开两间房?闷死了,清平呢?” 刀头挥手让手底下的兄弟先出去,翻着白眼道:“我没钱!清平不放心王权贵,扮成小厮,跟去西山县衙了。” 明玦心说这事有十方阁插手,不需要他们瞎操心。想到这里,他转头安慰刀头道:“放心,很快你们就有钱了。” 刀头眼睛一亮:“你找到地方了?” “是啊,不得不说,运气不错,那帮山匪估计不需要你们动手解决了。”明玦爬到桌子上提着水壶给自己灌了几口水,道:“你们和十方阁的交易我不清楚,也懒得问,不过有两件事你帮我办一下,先找个人联系下清平,让他小心点刘传远,可别说自己是大平渔村的人。顺便告诉王权贵,让他注意城里冒烟的地方,不管是红烟还是黑烟,只要冒烟,就立刻带上县衙的侍卫前去捉拿山匪。” 刀头不明所以,但还是招来一个机灵的小弟交代清楚,让他去了县衙。 明玦兀自在江阿明身上搜了搜,无视江阿明恼怒的目光,扯下他腰间的腰牌,拉着刀头出了房间,找了个无人的角落,将腰牌和一张折纸交给他道:“大西山上有两批人,一批是山匪,一批是官兵……” “什么!?官兵!?”刀头怒道:“十方阁没说还有官兵!” 明玦道:“你别冲我嚷!去找十方阁的人嚷,不过,官兵这个事应该是个意外。”? 第四十七章 无往刀二 当下,明玦将山上的情况简单给刀头的说了一遍,道:“你拿着这块腰牌上山,路线我画在了这张纸上,上山后见着山匪就杀了,遇上铁甲兵,就给他们看这腰牌,就说他们的首领让你去的,他们不敢动你,山洞里的财物你们随意,速战速决,拿了东西到回程的官道汇合,护送村民先回你们那儿暂住。我还有别的事,晚你们一步离开,不必管我。” “怎么着,你知道被抓的村民在哪儿了?” “嗯,我带着他们头儿去把人放出来,但要你们把他们安全带回小阳县。” 刀头没想到事情比想象中的还要顺利,跑这一趟,本以为有一场恶战,结果啥也不用干,只是护送一下村民,就能得一笔钱财,真是没有比这更容易的事情了。 刀头当下痛快的答应,给明玦留了包括四刀五刀在内的六个手下,领着其他兄弟风风火火去了。 刘子文急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救村民,我阿娘还在那里。” 明玦道:“现在就去,走吧。” 几人找到江阿明所说的废弃地牢,结果进去一看,里面居然空无一人。 明玦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回身抽鞭,软骨鞭闪电般缠上江阿明脖子。他微眯了眼道:“你还敢耍花样?” 江阿明颇为不可思议,视线忍不住下斜,盯着自己脖子上的软骨鞭,无奈道:“我骗你做什么,这么容易被拆穿的谎言,骗你没有任何意义。” “两个守卫被杀了!”一名刀头的手下叫道。 明玦示意四刀五刀看住江阿明,自己和刘子文去看了看,果然在地牢楼梯下面看见了紧挨在一处的两具尸体,正是江阿明手下的铁甲兵。 明玦皱眉,这又是什么情况?什么人会在这时候移走关押的村民? 刘子文刚开始发现地牢没人,确实有些大惊失色,但现在仔细想想,又有些不太确定的摸着下巴喃喃自语:“莫非狐头那家伙良心发现,真的遵守承诺了……” 明玦不解望他,问道:“狐头?那个山匪头子?什么承诺?” 刘子文便给他说了自己和狐头的交易,说完又有些发愁:“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现在人在哪里,到底是不是真的被狐头放了,还发生了别的什么事。” 明玦刚想说这么多人离开必然会留下蛛丝马迹,追踪查找便是。还没说话,便听见一声有些激动的声音:“阿文!” 刘子文猛然回头,看见橘红从地牢深处的石柱后面站出来,一时间又惊又喜,连忙扑过去抱住橘红叫道:“阿娘,你没事,太好了!” 明玦看着被刘子文拥抱住的妇人,目光凝了凝,他居然没有感觉到这地牢里还藏着一个人? 是自己大意了? 刘子文激动过后,放开橘红,忍不住问道:“阿娘,其他村民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橘红沉吟道:“带走你的那个叫狐头的土匪头子,是不是和你达成了什么协议?他前不久刚来过,把我们放了不说,还告诉我们赶紧自己想办法逃命,会有人来追杀我们。他们大部分人都打算先回小阳县,走了有一会儿了,我不放心你,所以留在这里还没有走,正想怎么去找你,你们便来了。” 刘子文神情复杂,他没想到,自己随便瞎说一通,那个心狠手辣的狐头,居然真的逃命期间都不忘信守承诺。一时之间,刘子文都不知道该拿什么样的心态去对待这个土匪头子了。 橘红看看向刘子文身后的明玦以及四刀五刀几人,迟疑问道:“你们这是……” 刘子文回过神来,连忙指着明玦介绍道:“这是儿子的救命恩人,阿娘你别看他年纪小,武功很是了得,就是他冒险救我出来的,额……你叫什么来着……”刘子文有些尴尬,这才想起来,他还不知道这位救自己出来的小朋友叫什么名字,只知道是明家的人,应该是姓明。 明玦有些好笑道:“姨娘好,我叫明玦,是大平渔村明家幺子的幺子。” 刘子文:“……”听起来像绕口令。 橘红目露惊异,她刚刚还以为这是他儿子从匪窝顺便救出来的哪家小孩儿。 橘红有些不太确定的找刘子文确认:“阿文,你刚刚说,是……额,这位……小公子救了你!?”确定没有说反么? 刘子文连连点头,快言快语将遇上明玦后的大致情况简要说了一遍,听得橘红满脸的不可思议,看明玦的眼神像看怪物。 无论怎么想,明玦这种存在,都很不合理。 事到如今,明玦自己也不得不去想,应该给自己编一个怎样的人生经历,才能显得稍微合情合理一点。当然,也不用太伤脑筋,就算有漏洞也无妨,任由无关人等如何猜想,想破头也不可能想得出来自己是借尸还魂的。 而且,这具幼童的身体里,毕竟住着的是一个成年男人的灵魂,要想无时无刻,毫无破绽的扮演一个正常的幼童,真的是非常考验演技,明玦自问很难做到,还不如编个理由,让自己放开点手脚。尤其是日后当真去了十方阁,他不认为那个一看就不好相与的归卧云,会不盘问自己一身武功的来历。 明玦摇摇头,先安排四刀五刀几人赶去接应那些被放出去的村民,要不了多久,等江阿明背后的人反应过来,定然不会放过这些逃出来的人。 安排完,他回头看了一眼刘子文,招呼道:“小哥哥,你和你阿娘先聚着,我和这位江大叔说点事。” 刘子文迟疑片刻,还是要求道:“方便我旁听吗?” 明玦:“……”以为听八卦么?这么感兴趣。 江阿明闻言瞪眼道:“……不行!” 刘子文看也不看他,只盯着明玦道:“我想知道。” 明玦平静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你的事,还有……”刘子文瞥了一眼江阿明,咬牙道:“他的事。” 明玦心知肚明:“你想杀了他?” “不应该么?他害了整整一个村的性命!他难道不该偿命?”刘子文有些愤怒了。 一旁的橘红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道:“阿文,冤有头债有主,他说到底既不是动手杀人凶手,也不是背后真正的主使者,屠杀一村手无寸铁的百姓,还不需要出动军队。他们不过是听命行事,应该另有差事,你别太激动。” 刘子文深吸口气,缓了缓情绪,坚定道:“我要听!” 江阿明也怒了:“你谁啊你!你要听什么,跟你有关系吗!” 明玦看了一眼橘红,沉吟片刻,道:“你们坐吧。”言下之意,竟是也让橘红旁听。 橘红稍显意外,忍不住看了明玦好几眼。 刘子文没想太多,见他同意,便立刻找了地方,盘坐下来,对明玦致谢道:“多谢!” 橘红没坐,只闲闲倚靠在石壁上。 江阿明忍不住气道:“你当真让他们这些不相干的人旁听?若我没猜错,你的事也不想让无关之人知晓吧?” 明玦笑道:“确实如此,但这位小哥哥已经见过我动手了,倒不如把事情说明白。” 江阿明冷笑道:“到底是个小孩子,你信他们,我可不信?” 明玦若有所思,说来也是,什么时候自己这么容易相信人了?重生的后遗症么…… 刘子文那边立刻发誓道:“今日所知,若泄露半分,天打雷劈,死无全尸!” 橘红在一旁轻笑道:“我亦如此。” 江阿明冷眼睇道:“发誓有个屁用……” 明玦却再次仔细看了看那个立于一旁,气质清冷的妇人。 这妇人给自己的感觉……有点似曾相识啊。 可这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到底源自何处,明玦自己也摸不清楚头绪,短暂的在脑子里回忆搜索了一番无果,只好暂时作罢。 明玦拍拍手道:“言归正传,江大叔,现在可以告知你的真实身份了吧?” 江阿明见明玦注意已定,沉默半晌,也只好默认多了两个旁听之人的事实,道:“我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姓江还是该姓秦了。” 江阿明苦笑道:“上原石林,无往秦氏,天下第一刀,灭门绝户,传承断送几十年,我实在不能想象你一个如此年幼的孩子,是怎么知道无往刀的。” “无往刀!?”橘红忍不住惊疑出声。 在座三人齐齐看向倚靠一旁的橘红。 江阿明顿了顿,狐疑道:“怎么听你这口气,也知道无往刀?” 橘红皱了皱眉:“以前似乎听人提起过,记不太清了。” 刘子文也很纳闷,江湖上的事,什么刀啊剑啊,他完全不懂,他阿娘一个乡村妇人,怎会知道这些? 明玦挑了挑眉,没深究,回头催促江阿明:“你继续。” 江阿明只好暂时将落在橘红身上的目光抽回来,对明玦道:“我确实姓江,这点没骗你,单名一个庆字,隶属雍州驻地军,担任副将,来此的任务是……剿匪。” 众人闻言都不由皱眉,刘子文阴着脸色,沉声问道:“你别告诉我这事儿和雍州府有关系。”? 第四十八章 秦家往事 江庆,也就是江阿明。他瞥了刘子文一眼后,道:“我由衷的建议你别再深入这趟浑水,就算你把所有事情都弄清楚了,你认为你一个无权无势的平头百姓又能做得了什么?你现在能捡一条性命已是万幸了!要我说,你最好闲事莫管,就此销声匿迹,连带着你们村剩下的那些人也一样!” 刘子文冷然道:“别给我说这些没用的废话!也不需要你来操心我以后作何打算。你就告诉我!到底谁指使你来剿匪的?” 江庆烦躁道:“我说得还不够明白么?别再拿这事问我,我确实不知道,知道了也不可能告诉你,你想知道自己去查。” 沉默半晌,明玦突然问道:“大平渔村地处偏远,就算村里人种地的方法厉害了些,为什么周边村子县城不知情,偏偏却传到西山县?传到了雍州府?” 江庆顿了顿,道:“这问我?我怎么知道。” 明玦看向刘子文:“说起来我就很好奇,为什么事发后,就只有一个清平跑来状告。状告后,他在回村的路上明明遇见了你们村剩下的人,据说还有一个年长的村长老,可偏偏还是只有清平一个人返回了小阳县城,就算是清平偷偷先走,这都几天了?我们来这里之前,他们可都还没到呢。” 刘子文暂时没了心思去研究明玦这般年纪是怎么想到这些的,听他这么一说,顿时皱眉:“你是说……村里人……” 明玦打断他:“我什么也没说,关于你们村里的事,在我这里已经告一段落,剩下的事你们自行处理,与我无关。”说完也不管刘子文的反应,转头看向江庆,道:“我现在还是对你无往刀的事更感兴趣。” 江庆显然和明玦意见一致,相比起屠村那些他不能说的事,他更关心眼前这个小孩子是怎么知道无往刀的,一身武功又是怎么来的。闻言便立刻接道:“你想知道什么?” 明玦道:“你接着刚刚的说,秦家是怎么没的,你的无往刀法又是哪里来的?” 江庆目光古怪的看了明玦一眼,不解道:“无往刀你这么清楚,却不知道秦家怎么灭门的?那都是四五十年前的陈年旧事了,我知道的也不多。” 又是四五十年前!如果他没记错,年前遇见的十方阁阁主归卧云也提过一句,唐门毁于五十年前! 时间也就是自己死后十多年,这期间发生了什么?能让盛极一时的唐门,以及天下第一刀秦氏家族在同一时期覆灭? “那五十年前发生了什么?你知道多少说多少。”明玦催促道。 江庆想了想,道:“我也是偶尔听家中长辈说起,具体怎么回事,是真是假我也不清楚。我爷爷曾是秦氏的远房旁支,我的刀法也算是家传。不过,由于我家是旁支,传下来的无往刀法只有半本。” “五十年前,秦家不知因何故而遭仇家灭门,连我们这些秦氏旁支也不肯放过,我爷爷就是死于逃亡途中。听说那时候我父亲还年幼,我奶奶为了躲避追杀,带着我父亲改名换姓,在朋友的帮助下,方才躲过一劫。” “我不知道是什么人追杀我们,或者准确点说是追杀秦家。但当时和秦家同样命运的,还有很多门派家族,他们都无一例外都遭了血洗,以至于整个江湖势力都不得不重新洗牌,像我们这样意外逃逸的幸存者可谓少之又少。所以,秦氏的无往刀早就没落了,现在别说是一眼看出来,就算是听说过无往刀法的人都屈指可数!” 明玦皱眉沉思片刻,问道:“那现在呢?还有人意图你们不利吗?” 江庆摆摆手道:“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早就没事了。我刚刚说的,那都是从我爹嘴里听来的,至少我没有经历过被追杀的日子。但我爹小时候在逃亡途中落下病根,日久成疾,这是事实。他老人家临死前,传了我半本刀法,把我托付给了他的一位挚友,然后我跟着我爹的这位好友,混在军中长大。这么些年,我爹留的刀法我可能练得不尽人意,但放在军中也还算拔尖,慢慢的便做到了如今的位置。” 明玦很想问问他对唐门的事又听说过多少,但转念一想,这么问太容易让人产生联想,而且五十年前的事了,江庆那时候都还没投胎呢,能知道的想然也有限,于是便压下了这个念头。 看来,他以后有机会还真得去翻翻某些家族门派里的记载了。虽然过了这么多年,自己都已经投胎转世了,唐门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其实跟现在的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但不知哪里出了错,老天让自己还留得前世的记忆,若不把这件事弄清楚,还真是有点放不下…… 江庆等了片刻,看明玦半天没有说话的意思,只好催问道:“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连老底都给你掀了,现在轮到你了,你是谁?你这身武功出自哪里?你是怎么知道无往刀的?你又对我家的刀法知道多少?” 明玦瞥他一眼,干脆道:“我是十方阁的人,武功也是十方阁教的,无往刀也是听十方阁的人提起的!”总之,一切都甩给十方阁! 江庆闻言,震惊的瞪大了眼,惊道:“你出自十方阁!?你是十方阁里的什么人?” 明玦考虑了一下,道:“还未正式入门的……待定弟子?” 江庆:“……”如此天赋奇绝的人居然还是待定弟子?十方阁就算是人才济济,也不至于这么挑剔吧?而且……待定弟子能知道这么多?还能听说无往刀?无往刀在十方阁很出名吗? “我怎么感觉你在骗我?”江庆一脸惊疑不定。 明玦翻了翻白眼:“你爱信不信。” 江庆噎了口气,沉默半晌,忍不住问道:“你还知道什么……关于无往刀的事?” 明玦玩味的看着他,道:“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江庆有些受不了一个小孩子在自己面前流露出一副漫不经心玩弄般的态度,气道:“谅你一个小娃娃也不会知道什么!算我没问!” 明玦眯着眼微微一笑:“哦,我还以为你想问我是否知道无往刀该怎么练,或者有没有另外半部刀法呢,原来你不想知道,那算了,你走吧。” 江庆更加惊疑不定,看着他,试探的问道:“你知道?” 明玦没回答,只是凑到江庆的耳边,把无往刀法的第一篇背了一小段,居然一字不差。 江庆满脸不敢置信,豁然站了起来。他眼中除了震惊、不解、怀疑,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喜。 “你……你知道,你怎么会知道!?”江庆情绪难抑,激动不已,有些语无伦次叫到:“你知道多少?全部都知道吗?告诉我,怎样才能告诉我!” 明玦挑了挑眉,道:“简单啊,做我的人就好了!传人功法,当然是只会传给自己人嘛。” “……”江庆飞扬的心情瞬间戛然而止。他有些懵然,好半天才面色古怪的瞪着明玦,语气复杂道:“你知道吗,我儿子都比你大。” 明玦考虑片刻,仿若恩赐般的道:“行吧,那让你儿子一起做我的人好了,你们俩我可以一起教,其实从小开始练功,效果更好。” “……”江庆黑着脸,咬牙切齿道:“小子,你过分嚣张了!” 一旁的刘子文听了半天,听得似懂非懂,这会儿却忙不迭举手应道:“武功什么的,你传我吧,我不介意做你的人,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人了!” 明玦、江庆:“……” 一旁倚墙而立的橘红听了刘子文直白的宣言,忍不住站直了身体,愕然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无语半晌,忍不住头疼道:“阿文!瞎说什么!” 刘子文站起来,望着自己的娘亲,认真道:“阿娘,我要习武,有这个机会,我一定要习武!百无一用是书生,我绝不要再遇见这种事情的时候,只能任人宰割!” 橘红皱眉,耐心道:“阿文,不是说你会了武功,就能解决所有事情,谁告诉你百无一用是书生?治国安家的不都是文人?你这样想就偏颇了。” 刘子文沉默片刻,轻声问道:“阿娘?你不希望我习武?” 橘红看了一眼一旁默不作声的明玦,又看了看有些惊讶的江庆,沉吟道:“江湖水深,官场复杂,偏安一偶做个闲农,娶妻安家平凡一生,安安稳稳有何不好。” 明玦垂下眼睑,心中苦笑,橘红口里的平凡一生,确实不赖。可有时候天意弄人,自己设想的人生,都未必会顺从自身所愿,更何况他人代替设想的人生…… 果然,刘子文重重摇头,恨恨道:“这件事发生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我发现,在这个世界若无自保之力,便谈不了安安稳稳平凡一生!这种状态的生活,比较适用于归隐的强者,如我这般弱者,能不能安稳,怕才是要看老天爷是否眷顾了!” 橘红沉默了,经过屠村一事,她这个儿子终归是有所不同了。? 第四十九章 收个徒弟 刘子文说出这些话后,心里居然莫名的痛快了不少,仿佛间接性的出了口恶气。 江庆在一旁轻咳一声,目光古怪,皮笑肉不笑道:“听你这口气,像是要打算奋发练武,待有所成后,便要来取我颈上人头、报仇雪恨……” 明玦忍不住笑了,赞道:“你的直觉还挺敏锐的,江大叔。” 江庆对他怒目而视。 刘子文对江庆的话仿若未闻。他转头看向明玦,目光坚定,正色道:“不管你年纪大小,也不管你究竟是什么人,你救了我,便是我的恩人,若你能教我习武,便是我的老师,只要不是违背道德底线的事,我都可以为你效力。” “……” 刘子文的这一出,着实让明玦有点意外。他想让江庆成为自己人,那是因为他前世承过秦家的情,对秦家颇有好感,也不想无往刀法就此失传。再有就是江庆目前好歹官职在身,武功也不赖,日后自己要真的去了十方阁,只怕以后不能随随便便就回家,若能把家里交给江庆看顾一二,自己也能放心些。 至于刘子文……明玦想不到要他来做什么,难不成真的给自己收个徒弟?还是跟他学种地?又不是闲的…… 明玦刚要果断拒绝,便听刘子文一字一句道:“我以后,会对你很有用!”刘子文仿佛知道明玦的心思,难得带了点笑意,神色间无不自信的跟明玦强调道:“反正,我绝对比你旁边那个傻大个儿有用得多!” 傻大个儿江庆愣了老半天,才反应过来刘子文这小子居然在埋汰自己,顿时大怒,刚要有所表示,便听明玦痛快的应了一声:“那好吧!” 江庆哽了哽,有些抓狂的冲明玦叫道:“你在干什么?替你们十方阁收小弟吗?” 明玦鄙夷道:“我看起来有这么大公无私吗?” 江庆不能理解:“那你这是干什么?从小就开始培养党羽?长大后准备揭竿造反吗?” “……” 明玦无语道:“如果你是这样期待的话,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江庆兀自纠结了会儿,道:“你若真知道无往刀法,背给我,我答应你三个条件!” 明玦嗤笑道:“不干!” 江庆怒道:“那你想怎样,我不可能认你一个小屁孩做主子,真是想多了!也就是我,跟你在这里好说好商量,你换个人试试,早把你绑了,查出底细,强行威逼了!” 明玦挑了挑眉,不屑道:“也就是你,我还在这里跟你利诱,换个人,我还不乐意要呢,早就抹了脖子,不知扔哪儿了!” 江庆这暴脾气眼见着又要发火,不知突然想起了什么,迟疑问道:“你刚刚那话什么意思,什么叫也就是我?你以前认识我?我在你眼里有哪里特殊吗?” 明玦把他上上下下扫视一番,撇嘴道:“我没觉得你哪里很特殊。你若不愿意做我的人,我也不勉强。无往刀法一共百页,前半部你有,后半部分,若你想要……那就这样吧,你帮我办好一件事,我就给你默五页,总统也就十件事,如何?” 江庆忍了又忍,憋了又憋,还是忍不住生气道:“你算得真是够精,狮子大开口啊……你先说说哪十件事?” “放心,不会让你特别为难,都在你能力范围之内,至于让你做什么,以后我有需要的时候会跟你说的,反正你也不用着急,看你这水平,无往刀的前半部都还没练明白呢!” 江庆:“……你真是,够狠!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讨厌的小孩儿!” 几人走出地牢,一抬头,恰巧看见远处飘起一缕颜色艳丽的红烟。 明玦颇有些惊异道:“红烟?那些个山匪还真是有点本事,居然真的让他们逃出来了。” “什么意思?”江庆和刘子文同时出声问道。 明玦解释道:“是那帮山匪约定的接头暗号,红烟代表平安无事。” 刘子文目光一凝:“那些山匪在红烟升起的地方?” 明玦点点头,抬起下巴示意江庆:“你不是要要剿匪吗?赶紧走吧。” 江庆没想到明玦真的要放了自己,很是诧异,但随即又释然。 到底还是小孩子…… 明玦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笑着凑过去朝他勾了勾手指。 江庆在明玦的示意下,有些纠结的把耳朵凑了过去。 也不知明玦跟他说了些什么,只见江庆脸色一时惊,一时怒,一时无奈,一时颓丧,调色盘似的。 最终,江庆带着认命的神色,咬牙切齿的走了那气势汹汹的样子仿佛是要去追杀杀父仇人。 刘子文忍不住好奇:“你跟他说了什么?就这么放了他,他不会报复么?”虽然明玦年纪小,可行为举止很容易让人忽略他的年纪,且还莫名给人一种可靠的感觉,所以,虽然觉得放走江庆的这个行为非常危险、很不妥当,但刘子文还是下意识的没有阻止明玦的决定。 明玦侧目看他一眼,慢慢道:“报复么……他应该不会这么做。就算他要这么做……现在我也不想杀他,没有理由。” 刘子文愣了愣,一时无言。 明玦又看了看始终沉默的橘红,觉得自己应该是想问她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问起,这般不知所谓,倒显得自己有毛病似的。他压下心里莫名的情绪道:“山匪那边有人会解决,你们村里的事,我就不插手了。至于我的事……还请你们保密吧,我家里人并不知道这些。” 想了想,他又对刘子文道:“你若真想学武,倒是可以来找我,不过我想,你应该还需要与你母亲商量一下。” 明玦给刘子文留下联络方式,告别两人后便离开了。他出来这么些天,早该回去了,否者他娘又要着急了。 明玦一回去,还没来得及踏进自己家的大门,便被新杨拦截了。 “刘子文人呢?”新杨劈头问道。 明玦极其不耐烦:“不是已经救出来了吗,刀头那边没给你信?” 新杨左右看看无人,拉着明玦到一旁稍显隐蔽之处,急道:“我说,任务有两条重点,第一是救出来,第二是让你藏好!” 明玦心头火起:“凭什么让我藏好,他是我家的人吗?既然都脱险了,自然是各回各的家,各找各的娘!诶!你们十方阁到底是什么毛病?没人了是吧!真让我给你们执行任务?你们脸怎么那么大呢?” 新杨一脸莫名:“你小孩子家家的,怎么突然这么大火气?说实话,执行令虽然是派给你的,但我是真没想到,你居然真能把人给救出来!行动比我们的人还快,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匪夷所思你知道吗……” 明玦听他一口气念了好几个“真”,有点无语。 他从来没想过要去完成十方阁的任务,他只是心血来潮,或者说是为了帮一下清平那张脸,才去试着找一下被抓的村民。 谁知道天时地利人和!上山找对地方这个姑且不说,那是自己追踪推断的本事。可就这么巧,十方阁想要的人就关在里面,还恰巧遇上里面两拨人内乱,给了他救人的机会,然后他就这样有如神助一般的把刘子文给救出来了,倒像是自己专门去完成了他十方阁的任务一样! 真是晦气! “是这样,你救的那个人现在处境比较危险,我们现在暂时还不能把他带回十方阁,交给别人也不放心,你现在也算是自家人,放你这里比较合适,你得看好他。”新杨拍拍明玦的脑袋,感慨道:“你天赋这么好,还没入门便立了大功,以后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我啊。” 明玦面无表情,一巴掌挥开新杨的手,无情道:“我为什么要记得你,又不是很重要。” 新杨:“……”现在的小孩子怎么这样讨厌。 也不知十方阁究竟在搞什么鬼,新杨显然很忙,他抓住明玦匆匆叮嘱两句后,便很快离开了。 之后,大平渔村被屠一事明玦没再去刻意关注,但关于这件事的后续消息,他却从清平嘴里听了不少。 那日在西山县,王权贵得到消息后,带着人去了红烟飘起的地方,遇上了江庆的铁甲兵,虽然两方人马都很莫名其妙,但好在目标一致,临时合作了一把,轻松把屠村的一帮山匪剿灭殆尽。 江庆完成他的剿匪任务后迅速撤离,留下一帮山匪的尸首便宜了王权贵。 王权贵将屠村山匪的尸体拉回了小阳县城,在集市曝尸示众了七日。 此举大大震惊了小阳县及周边村落的诸多百姓,纷纷言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一时之间,不得民心的王权贵也意外的听了两句来自百姓的夸赞,这般从未有过的体验倒让这个一县父母官有点上瘾,据传他对待手下以及百姓的脾气都比往日好了不少。 再说刀头他们则是收货颇丰,那帮山匪的家当最终全部便宜了刀头。且他们还被王权贵借此事件正大光明的招了安,入县衙做了侍卫。 虽然百姓对以刀头为首的这帮地痞仍旧心存惧怕和厌恶,但听说是他们帮县衙剿了匪,便也没人对招安一事提出反对,顶多就是民间风评差了些、流言蜚语多了些。 而那些获救的村民则暂时都被安置在了城北刀头的老窝。毕竟那帮山匪的家当很大一部分是大平渔村抢来的,如今都归了刀头,便由他负责安置幸存的村民,也是理所应当。 倒是明玦这里迫于十方阁的压力,不得不以刘子文孤苦伶仃为由,提议家里人收留他一段时间。好在婉娘心善仁慈,没让明玦费太多口舌、编太多剧情,就收留了刘子文,顺带还收留了清平这个可怜孩子。 刘子文的母亲橘红,跟其他村民一样落脚在了城北。可她却极力赞同刘子文住进明玦的家里,说是既然决心习武,便最好和明玦这个师傅朝夕相处。而刘子文是真的对习武一事极为上心,便听从了橘红和明玦的意思。 就这样,刘子文和清平俩人同时住进了明玦的屋里,倒把原来和明玦住一个屋的明瑞给挤隔壁屋里去了。 至于十方阁和屠村的幕后主使目前有什么动静,明玦倒是一概不知,因为他已经好些天没见过新杨了。? 第五十章 不速之客 这一日,明玦照常到城外林子的僻静处练功。 没多会儿,刘子文和清平便来了。 刘子文和清平两人今日都穿了一身灰色的短打,束腰窄袖,衬得少年尚未长成的身姿如瘦竹般挺拔,很是精神。 明玦收功回头:“来啦。” 刘子文答应了一声走过去,道:“打扰到你了?” 明玦摇摇头:“也不算打扰,你们村的人如今安排得如何了?” 刘子文叹了口气,道:“王权贵把他们放在刀头叔那儿后,就没再管了,村里尽剩些一无所有的妇孺,有一小部分去投奔自家亲戚或者回娘家了,大部分都无处可去。” 清平愁眉道:“是啊,这些人以后可怎么办。” 明玦想了想,问清平:“我又想起来,你上次状告后回去,不是遇见了你们村管事儿的长者吗?他人呢?去问他呀。” 刘子文和清平同时愣了愣,清平诧异道:“你不提醒,我都差点忘了,三叔他们莫不是出什么事儿了吧,自那以后我没见过他们了?这么久了……” 刘子文沉着脸:“糟了……” 清平也脸色惨白:“那他们都……” “只怕这事儿没完。”刘子文脸色阴翳:“屠村背后的主使人一定会想办法把我们所有人灭口的。” 明玦皱眉沉吟片刻,脸色也有些难看。这刘子文就是个祸首根源,如今住在自己家,可别把自己家里人给牵连了,等回去后还是给他易下容比较好。 这都怪十方阁这帮混蛋给自己找的麻烦! 一抬头,明玦看那俩人脸也很难看,叹气道:“算了,别想了,想再多,现在也无济于事,那帮山匪已经死了,幕后黑手一时半会儿也认不全你们村里那些妇孺,你们回去可以提醒一下,让他们自此隐姓埋名,对任何人都别透露出身,有去处的就赶紧走,没去处的……” 明玦摸着下颌考虑。刘子文接道:“没去处的我也想让他们各自离开这里,从新找地方过日子,可迁徙安置需要钱,我现在就愁这银子去哪里弄。” 明玦心说这有何难,当即道:“这简单啊,王权贵家有的是钱,我看也不用跟他打招呼了,懒得费口舌,我就再帮你们一把,今儿个晚上我再去王全贵的院子里光顾一番便是,你要多少?” 清平:“……” 刘子文沉默一会儿,面露纠结:“你……要去偷?” 明玦皱眉:“有什么问题?” 刘子文轻咳一声,心说这孩子怎么长的,怎么能把偷东西这事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理所当然、问心无愧!可人家也是为了帮忙,倒也不好说什么。 反倒是清平直言不讳:“偷东西这不好吧。” 明玦愣了愣,啼笑皆非道:“这有什么不好的?王权贵身为一方父母官,这事儿本就该他管,再说了,他平日里搜刮民脂还少了么,现在拿他的钱救命怎么了?” 清平呆了呆,一时既觉得偷窃不对,又觉得明玦所说也有道理。 倒是刘子文想得开,村里因为自己的原因遭此大劫,只要能把他们安顿好,偷就偷吧。 虽说明玦重生后打算好好做个人,但他身体里住着的毕竟是属于唐玖的灵魂。杀人放火的事他上辈子干得多了,光顾富家金库这种行为,在他眼里与恶这一字都不沾边的,只不过非必要情况下他不屑干而已,所以,就更别指望他对此能有什么心里负担了。 “行了你俩别废话了,扎马步去。”明玦朝俩人丢下一句话,便又盘坐下去,闭目修炼去了。 自清平得知明玦要教刘子文习武后,便死活也要跟着一起学。 对明玦来说,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反正再过一年他估摸得去十方阁,也管不了他们多久,于是就没拒绝清平的要求。 不过,话说回来,清平虽然人有些憨,但在根骨天资方面却很是不错,至少比刘子文好得多。 说起刘子文,还得让他稍稍改变一下面容,毕竟屠村的幕后之人是冲着他来的,这要是长时间在一处地方呆着,迟早会被人找过来。只是这易容的材料在此处不太好找,现在还差几样东西。 谁知,他给刘子文易容的这个想法还没来得及付之行动,家里却先迎来了不速之客。 这些日子,清平和刘子文已经在明玦家里混得熟了,都知道婉娘的规矩,饭点了得按时回家吃饭。所以一到午时,他俩人都不需要明玦提醒,都知道到点儿收功。 三人回去时,清平眼尖,远远就看见明家的绣品铺子大门紧闭,不由惊讶道:“咦?阿玦,这大白天的,你家铺子怎么关门了?”。 明玦生性对异常情况更加敏感,当下便心生警觉,急匆匆推开侧门进了院子。 门一开,正屋里的哭嚷声便传了出来。 “我们可是你嫂子!这两个可是你亲侄子!你们两口子不管我们死活,就不怕日后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吗?哪有你们这样没心肝的?自己亲戚都这么狠心?” “大嫂,二嫂,小妹并非不管你们,若只是给你们口吃的,那自然是无碍,如你所说,甭管以前发生了什么不愉快,小妹也总不至于看着你们饿死街头,可你们这一张口便要和我们做一家人,这意思是要定居我家?还要小妹供你俩的孩子读书?怎么在两位嫂子眼里,小妹已经冤大头到这个份上了么?” “你这是怎么说话的?什么叫要成为一家人,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我们这两个孩子,还不是明家的后代!现在糟了难,来投奔你们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常言道,长嫂如母,你就是这样对我们的?” “是啊是啊!这真是没有天理了,小弟怎么会娶你这么冷血的女人做媳妇,我倒要去找这十里八乡的人来评评理,让大家都来看看你这样的女人哪里配做人家媳妇了!” 明玦听得眉头拧紧,骨子里的戾气渐渐又有萌芽的趋势。 “呃……阿玦?这是那个……明家大伯二伯的家里人找上来了?”清平瞅了瞅明玦冷下来的脸色,有点小紧张的退后半步,干笑着道:“那个,果真和传言一样哈……” 刘子文则诧异的瞥了一眼气质突变的明玦。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这孩子生气的时候,当真给人一种凶戾之感。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武功不俗便也罢了,毕竟人家可能就是个练武奇才。可这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狠绝呢?还有他杀人时,那视人命如草芥的漠然,总不可能也是天赋吧!? 还是说,有这么一种可能性,这个孩子和自己一样?两世为人?都漏掉了那碗孟婆汤? 若真是如此,那瞧他这个厉害劲,上辈子莫不是个黑道大哥? 明玦刚想要冲进门,把那几个找事儿的人丢出去,却突然被刘子文拉住了肩膀。 明玦诧异回头,看着欲言又止的刘子文,不解道:“干什么?” 刘子文轻咳一声,冷不丁问道:“你是不是想收拾家里面那几个来找茬的人?” 明玦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下意识答应了一声:“他们不该收拾?” 刘子文点点头:“该啊!那你带枪了么?” “……枪!?”明玦一头雾水:“我……我带枪做什么?我又不练枪?” 刘子文震惊了,激动道:“你知道枪!?你真的是!我……我也是啊!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因为这个,所以你来救我?” 清平:“……”这是在打什么暗号吗? 明玦皱眉打量刘子文片刻,不耐烦道:“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刘子文一脸你懂的表情:“你都说漏嘴了,枪啊,你知道枪啊!” 明玦还没说话,清平已经先一步疑惑道:“枪怎么了?这有什么不能知道的?” 刘子文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清平,你也知道?” 明玦:“……” 没看出来这是个傻子,可能脑子里那点东西也只能种种地了! 明玦嫌弃的瞥了刘子文一眼,甩开他拉住自己的手,两步窜进了屋里。 倒是清平很有耐性的站在院子里跟刘子文解释:“那长枪在战场上用得比较多,你看阿玦那小身板,他怎么可能会用枪,再说了,这七姑八姨吵架,他一个小孩子,提把枪进去合适吗!?” 刘子文:“……”感情此枪非彼枪,真是鸡同鸭讲,不知所谓! 明玦一进门便是一句:“滚出去!” 屋里的争吵声顿了顿,一时间落针可闻。 “小六?你……说什么?”婉娘满脸不确定的问道。 屋里两个姐姐也是震惊的长大了嘴。 明玦话一出口,便觉不妥。 到底是,任他再怎么收敛脾气、修身养性,几十年的性格已然养成,架不住习惯使然。 “好啊!如今一个小屁孩也敢让我们滚了!婉娘啊,你教的好儿子啊,你说我们这落了难,投奔个亲戚,谁知还不如个外人啊!你们好家教!真是好家教啊!” 这尖着嗓门叫嚣的,是一个身材丰腴的妇人,面色蜡黄,身上的粗布衣裳已经看不出颜色,显然这些日子确实没安稳过,正是明家老大的媳妇,明爹和婉娘的大嫂。? 第五十一章 吵架 明玦进屋喊出一句“滚出去”后,本来有点懊恼自己嘴太快,正努力抑制自己的火气,被明家的大嫂这么一嚷嚷,怒火便忍不住了。 “阿娘,我们家不是没有亲戚吗?别人告诉我说,我们都是被赶出来的对吧。”明玦不理明家大嫂,反问婉娘:“怎么现在他们反而还来我们家攀亲戚?不会是他们反悔了吧,那这也太丢人了!” 婉娘:“……”这孩子会不会机灵得有点反常了? 明家大嫂、二嫂被明玦哽了哽,过了一会儿,明家大嫂才气道:“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知道什么,听谁乱嚼舌根,我们什么时候把你们赶出去了,那叫分家!分家懂吗?男儿长大成家,分家是很正常的!等你长大娶妻生子,不也得和你的兄弟分家吗!这些你娘都不晓得教你吗!” 明玦听到当没听到,继续问婉娘:“阿娘,分家是什么意思?” 婉娘头疼,敷衍道:“分家就是各住各的,好了,你出去玩你的,别添乱啊。” 明玦仰头望天,一本正经道:“哦,那分家重点不就是分嘛,那阿娘,分家的时候,我们分到了什么?为什么大伯二伯家的屋子那么好,家里还有船,还有地,为什么我们没有?” 婉娘张了张嘴,还没想好怎么回答,便见明玦一脸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他们以前是在欺负我们对吧!然后现在又想来欺负我们了对吗!阿娘别怕,我现在就去叫街坊的叔叔姨娘来帮忙!他们都知道我们家的情况,叔叔姨娘们的心地可好了,他们以前还告诉我不要和阿爹的兄弟来往,会被欺负,原来都是真的!” “这!这……”明家两个嫂子面面相觑,强辩道:“怎么就欺负你们了,我们什么时候欺负你们了!” 明家二嫂皮笑肉不笑的道:“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成宇是明家老幺,有道是长兄如父,家产少分点也是常理,那我们家不也分得比老大家少么,也没像你们这般记恨啊。” “那也没有做哥哥的去剥削弟弟的道理吧!”刘子文走进屋里,瞥了一眼明家两个嫂子和她们的两个孩子一眼,道:“两位婶婶,你们和婉姨娘家是亲戚,你们有难,帮衬你们一二也是应该,可是你们这被帮衬的不但没有感激,反而想要得寸进尺,鸠占鹊巢,想要人帮忙,却连寄人篱下的自觉都没有,别说是被你们赶出来的兄弟媳妇,就算是你亲娘老子也未必容得下你们吧!” “是你?你……”明家大嫂急吼吼的一个箭步冲过来,手指差点戳上刘子文的鼻子:“你怎么也在这里!你怎么还有脸出现在我们面前!你这个灾星,害死整个村的人你还有脸着这儿理直气壮的指责我们?” 婉娘上前拦了一把:“大嫂,你这么说一个孩子太过了!” 明家二嫂立刻帮腔:“怎么就过了!他就是害死整个村的祸害!我们落得如此下场都是这个小子害的!怎么老天没把你收了呢!” 明玦身上那张五岁孩童的皮都快绷不住了,冷笑一声道:“因为老天有眼啊!老天爷就喜欢收你们这样的蠢货!” “嘿!你瞧瞧!你瞧瞧!这么点大的孩子嘴就这么毒,长大了还得了!” “是啊!这一家子就没好人啊!小兔崽子个个都是有娘生没娘养的……” “大嫂二嫂!你们最好注意言辞,真当我唐婉菊是好欺负的是吗!” “我是祸害?那是谁以前巴巴的求我这个祸害帮忙布置田土?无事我就是福星,有事我就是灾星,那你俩是什么?没脑子的蛀虫吗?” “……” 屋子里彻底陷入混乱的嘴仗现场,就连婉娘的火气也彻底被挑了起来,骂起人来居然半点不落下风。 一屋子人也不知道嚷嚷了多久,直到一声怒喝打断屋里的争吵:“够了!干什么呢!都闭嘴!” 屋子里大大小小的人瞬间静下来,往门口一看,明爹回来了。 明爹大步跨进屋里,他身后跟着的清平朝明玦和刘子文眨了眨眼。明玦了然,看来是清平去把明爹叫回来了。 “成宇,你来得正好,你倒是说说看,你自家亲兄弟糟了难!你要不要管你两个嫂子和你的两个侄儿!”明家大嫂见明爹回来,立刻迎上去哭诉:“你看看你娶的这是什么女人,这么狠心……” “我妻狠不狠心,我没感受过,所以不清楚,不过你们狠不狠心,我倒是深有体会!”明爹一反平日里的温和老实,断然截住她的话头,道:“当年我妻病重,我求你们的时候,你们有想过我们是一家人吗?我幺子病重险些丧命,我求你们帮忙的时候,你们可是连门都没给我开,还记得吗……” 明家大嫂一声尖利的哭嚎打断明爹的话,凄凄切切哭道:“小弟还在记恨这些陈年旧事吗,那个时候大家日子都不好过,我们连自己都快养不活了,拿什么帮你啊!再说这事儿我还是后来才知道的,都是你大哥没给开门啊!我若是知道了,怎会不想法子帮衬一把呢?你大嫂我也不是这么狠心的人啊!你大哥那也是没法子,他那是不敢给你开门啊!他知道自己没这个能力,他是见不得你难过啊……” 明家二嫂陪着她一起抹眼泪,含含糊糊的附和了几句。她们那两个孩子各自畏怯的缩在母亲身后,眼中却有对明爹、婉娘的憎恨。 明爹听着明家大嫂的这番说辞,心中膈应得厉害,可看着她们身后的两个孩子年纪尙小,面色也确实谈不上好,心中又有些不忍,想着若是自己的孩子这般遭罪,必然也要不择手段的想法子,何况他大哥二哥再如何待他不好,如今也已经去了。 于是明爹忍了又忍,压抑着满心不适,沉声道:“大哥二哥已经不在了,以前的事姑且就不论了,村子里的事我也知道了。我们家的情况谈不上好坏,你们若是求个温饱,我作为弟弟,怎么也要接济你们一番,若你们要求更多,那我也是无能为力。” 明家二嫂抽抽噎噎道:“怎么要求多了,我们提的要求当然是在你们的能力范围之内的,你看看,你们家七个孩子,除了两个小的,不都找了师傅教养吗,还有这个大姑娘,她不是你们的孩子吧,你们可以收养别人家的孩子,怎么对自家孩子反而这么刻薄呢?” 婉娘在一旁都快气笑了,刚要开口驳回去,便听一旁的阿娟道:“我确实是明家收养的,吃着明家的饭,用明家的银子学手艺,可两位姨娘要知道,无论现在还是以后,我赚的银子也是明家的,明家的孩子都是我的亲弟弟、亲妹妹,我会做明家的好姐姐、好女儿,我会为明家付出,就当为自己家付出一样,扪心自问,两位姨娘能做到吗?你们的两个孩子能做到吗?” 明家两个嫂子都一时间不知怎么接话,若是其他的还好说,敷衍敷衍就过去了,可真要如这姑娘所说,日后她们自己赚的银子要交给婉娘支配,那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婉娘叹了口气,凭心而论,她不待见这两个嫂子,连带着也不待见她们的两个孩子,更不想收留她们给自己添堵,毕竟这两个女人绝不是安分的主,可若是完全不管,无论是成宇,还是自己,却又都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 婉娘回身进了里屋,片刻后出来,将手里的两只钱袋分别递给明家大嫂二嫂,道:“二位嫂嫂回娘家吧,这些银钱足够做你们的盘缠了,余下的,也够你们过度一段时间了。” 明家大嫂瞥了一眼婉娘手里的钱袋,眼中露出一丝嫉妒和不忿,正待再纠缠一番,明家二嫂却有些迫不及待的将钱袋接了过去,打开数了起来。 于是,话到嘴边的明家大嫂只好闭嘴,有些嫌弃二嫂的眼皮子浅。 她算是看出来了,她们家和成宇家积怨颇深,婉娘瞧着温婉可欺,实则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纯良,成宇也没有以前那么心软好糊弄,再加上还有外人在场,又拿了人家的银子,也不好再继续作妖,只好暂时先作罢。 娘家肯定是不要回去的,就这么灰溜溜的回去,丢人不说,还指不定被别人怎么说道呢。 倒是成宇这小子,这么多年未见,也不知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混得这般好了。还有当年她们百般瞧不上的唐婉菊,如今倒比她们以往过得都好。 如今他们夫妇二人开门做生意,定然也想小事化了,免得在城里闹的难看,倒不如隔缓几天,再找个由头再来闹上一番,定然又能捞上一笔。 明家大嫂这般想着,也装着委屈,“不情不愿”的接过钱袋,连谢字都懒得说一声,便拉着明家二嫂,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了明家。 明玦看着四人离开的身影,微微眯了眯眼,转头对婉娘道:“阿娘,我想出去玩。” 刘子文听到明玦这句话,不知为何,心里莫名的有些发紧。? 第五十二章 橘红的离开 婉娘刚和人吵完架,心里窝着火气,这会突然听见明玦说要出去玩,顿时忍不住翻着白眼怒斥道:“玩什么玩!吃午饭的时间你想去哪里玩,一天就知道玩!人影都见不着,你回来干什么来了!滚去吃饭,别逼我揍你!” 明玦默默观察了一下心气不顺的婉娘,又看了看一旁蓄势待发,瞪着自己的明爹,衡量片刻后,还是老老实实的爬上了餐椅等吃饭。 刘子文见状,又莫名其妙的松了口气。他神情莫测的看了一眼明玦,依着这段时间的了解,他不认为明玦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小子真的是想在用午饭的时间出去玩。 清平没觉得任何异常,他练功练了一上午,早就饥肠辘辘了,这会儿听说能吃饭了,忙不迭帮着阿娟她们去盛饭端菜了。 明爹叹了口气,拉着婉娘在一旁低声安慰了两句,看着一大家子人,心里无奈苦笑。 说起来,他们家的人气一直很旺,虽有几个儿子没在家,可吃饭的人却也没见少,但尽管如此,自家的饭却也并非所有人都能来吃上一口! 明爹想着多年前自己是如何求着兄长救命,而这些所谓的亲兄弟又是如何无视、甚至羞辱自己的场景。一想到这些,他便软不下这个心肠接纳这两个嫂子和兄长的遗孤。 夜间。 明玦有些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有些后悔管这件闲事了。 现在回想起来,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置信,到底为什么会去管这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好吧,最初是因为清平那张神似赤轩的脸,可那又怎样?清平算是谁?一个傻乎乎、再平凡普通不过的憨小子而已。 屠村一事,明显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背后涉及的人也绝非一个县官、一群山匪这么简单。如果因此惹上什么不该惹的人,引起什么不该有的关注,给这个平凡安稳的家里招来什么麻烦甚至灾祸,那自己就真是百死莫赎了! 想到这里,明玦懊恼的捏紧了拳头。 他就应该好好做一个吃喝玩乐、啥也不懂的小孩儿!而不是仗着前世的记忆和能力,去充当一个莫名其妙的烂好人! 明玦头痛的坐起身来,抓了抓头发,又想到了今天上门撒泼耍赖的两个伯母和堂兄,更加皱紧了眉。他直觉不想让人知道刘子文和自家的联系,尤其是她们和刘子文出自同一个村,遭遇了同样的血洗。 本来,午间时候,他确实动了杀心。 倒不完全是因为她们找自家的麻烦,惹了婉娘生气。更多的是缘于他前世多年养成的敏锐直觉或者说习惯,让他下意识的想杀了那几人,从而消除一些潜在的隐患。 可这个念头被婉娘无意间打散了,现在想来想去,还是觉得除掉她们才能心安。 明玦闭上眼,心中杀念又起。 他可以肯定,家里这几个便宜亲戚绝不会如婉娘所愿,拿了银子就离开,定然会再来哭闹,顺带讨些好处。 再有一次…… 明玦心里默默想着,下次再来,定要找机会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这几个人做掉。 城北郊区码头旁,一所民居屋内。 橘红静立窗棱旁,望着窗外的明月,微风拂鬓时,她便伸手将那些扰人的发丝挽到耳后。 不知她此刻是否联想到了些什么,眼底逐渐染上几丝笑意。 许久之后,橘红回头看着黑暗里、儿子熟睡的侧颜,轻不可闻的叹息一声,抬起手来,掌心赫然横握着一把二尺短剑。 “叔郎,也不知是不是天意,我们没来得及有一个孩子,可子文的性子,却不像他爹,倒很像你。” 橘红喃喃自语,语露一丝苦涩:“如果我们也有一个孩子,说不定,就是子文这般呢。” “一样倔强,一样聪明,也一样……善良?” 橘红念叨最后,眼中带泪,似乎是为‘善良’二字笑了,那笑中七分宽慰,三分嘲讽。 “也罢。”橘红将手中的短剑轻轻放在刘子文的枕边,替他掖了掖被角,小心将他额前的碎发撩开,静静的看了良久。 片刻后,她俯身在儿子的额前轻轻一吻。 “阿文,以后的路,就交给你自己走了,但愿,我们以后还有再见之日,或许到那时候,我可以真正做你的母亲。” 次日,刘子文一觉醒来,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已是日上三竿,顿时吃了一惊,他今日还约好明玦他们在老地方习武来着。 怎么今日阿娘也没来叫他起床? 刘子文打着哈欠,正待起身下床,一转头便看见枕边横放着一把细窄短剑,不由愣了片刻。 莫非是阿娘见自己决心习武,给自己弄来一把武器? 刘子文不由心中欢喜,乐滋滋拿起短剑端详,只见剑鞘是普通的褐色木质,并无半分装饰,异常朴实。他不住心中暗笑,这短剑也不知阿娘从哪里弄来的,瞧着真是有够寒碜的。 不过这倒并不意外,他们家里本就不富裕,尤其是经历过这次劫难后,能吃上一口饱饭,那都全得仰仗明家,以及现下寄居的地痞窝。 阿娘能替自己弄来这把剑,不知废了多少心思。 刘子文心中感动,小心翼翼的拔剑出鞘,待看到藏在剑鞘里的那一抹寒锋时,不由怔住了。 剑身极窄,两指宽,尺余长,剑脊微微凸起,两侧剑锋薄如蝉翼,锋口那一缕寒光如霜如雪,不必亲试,也知此剑必然异常锋锐。 就算不懂兵器,刘子文也知道,此剑绝非凡品! 阿娘从哪里来的如此神兵?他发呆片刻,手脚笨拙的把剑尖对准剑鞘插了进去,随后爬起床来奔出卧房,找遍屋内,却也不见阿娘的人影。 刘子文按捺着内心莫名的焦躁,在不经意间一回头,便看见了桌上的一封信纸。 刹那间,刘子文的心猛然跌落谷底。 “阿文,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阿娘应该已经走了好几个时辰了,道路繁多,你也并不熟路,便不必追寻了。 阿娘并非有意弃你于不顾,只是阿娘活现在这个年纪,有些事再不去做,难免会憾恨终生。你不必为此牵挂,你我虽为母子,但人生却各有境遇,各有所求,也各有自己的路要去走。 你虽年幼,但尙算聪颖,经此屠村惨事,你愈加成熟,且也让阿娘看到了你的自保能力和处事能力,阿娘对你也算放心了。现下,你既一心想要习武,也寻得了门路,交的那个朋友虽然同样年幼,但观之也算可靠之人,可靠之家,不妨相互扶持几分。阿娘能看得出来,你并不甘于平凡,或许还心存远志,这也没什么不好,阿娘想过让你平凡安稳度日,却也并不反对你去追求自己想要的,只是以后你所遇之事,便都要自己做主了,但你向来有主见,相信你可以做得很好。 阿娘身无长物,没什么可以留给你的,唯有一剑,伴随阿娘长大,本以为,也会伴我入土。没成想,有一天你会决定走武道一途,既如此,此剑便赠与你。只不过,你既成为了这把剑的主人,习武一道便要持之以恒,不可半途而废。 此剑名为藏锋,切莫辜负! 阿文,无论你想做什么,阿娘只希望你能平安、健康、快乐的活着,凡事量力而行,莫要莽撞冲动,希望有朝一日,你我母子二人能有重逢之日。 愿重逢之时,阿娘旧事已了,而你也已得尝所愿。 前路漫漫,你我母子,便各自珍重吧。” 刘子文缓缓合上信纸,心中难过万分。 他原本以为阿娘便是他这世上最亲近之人,可事实上,他作为儿子,对母亲的过去和内心所想却是一无所知。 反观阿娘,虽然对自己的过去同样一无所知,可她却远比自己想象的更懂得自己。 可阿娘还是太高看自己了。 刘子文心中自嘲,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 树林里。 明玦吐气收功,便听清平在一旁嘀咕:“昨日子文回去瞧他阿娘,怎么今日这个时候了还没回来,他该不会是偷懒练不下去了吧。” 明玦想了想,这种情况倒也很正常,习武一途本就艰苦,半途而废实属常事,可刘子文…… “他不像是半途而废的人。”明玦轻声道。 清平翻了翻白眼:“你又知道了!” 明玦学着他的样子,也翻了翻白眼,嘲笑道:“你跟我习武,我便算是你的师傅,你这话说得实属大不敬!” 清平无语半晌,有些尴尬道:“你这么理解也不是没道理,可认你做师傅,说真的,让别人知道了,人家不会说你什么,只会认为我是疯了。” 明玦微微一笑:“那倒也不至于,顶多以为你是在陪我玩过家家。” 清平:“……” “行啦,今日咋俩来过过招。” 清平愣了愣,大惊:“什么!?过招?” 明玦皱眉:“怎么了,这些日子教你的基础拳法,你不是都记全了吗,放心,我只是用同样的基础拳法和你过招。” 清平连连摆手:“不要了吧,我那基础拳法练的磕磕绊绊的,无非就是记全了动作,这怎么过招啊。” “就因为你练得磕磕绊绊的,才要过招!”明玦不悦道:“我这又不是教你跳舞,也不是教你锻炼身体,那本就是打架用的。” 清平急了:“可我不会打架!” “谁天生就会打架么!这不打着打着就会了么?”明玦伸展了下手指。 “可是……可是我觉着你就是天生会打架的人。”清平盯着明玦蓄势待发的手,干笑着退后两步。 明玦笑了笑道:“你不用这么紧张,习武若想达到攻击的效果,那必然得不断的实践,这比你干练动作更有效果,往往危急情况下,你的身体会比你以为的优秀。” “什……什么危机情况……你……你要干什么!啊啊啊!痛啊!!”? 第五十三章 安慰 日薄西山时,天边一抹红霞如火似血。 明玦朝城北方向望了望。 刘子文今日一整天都没来,也不知是何缘故。 清平一脸乌青,昏昏沉沉的从地上僵尸一般迟缓的爬起来,心里一度非常不平衡:“为什么今日刘子文没来,让你就逮着我一人欺负!” 明玦本不想多管,正要招呼清平回家去了,却在转身的那一刻想起屠村的事情来。 说起来,屠村一事的幕后主使,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计划失败了,怕都会想要灭口吧。 “走啊,回去吧,我饿了,而且我真得快站不住了。”清平挪步走到明玦身后,一脸痛苦。 明玦恼火的抓了下脑袋,在要不要去看看情况的选择里纠结得要死,最终瞥了一眼要死不活的清平,没好气的问道:“你不去看看你的同村?” 清平愣了愣:“同村?谁?” 明玦:“……” 清平慢了几拍,总算是反应了过来:“你说子文?哦,确实该去看看,怎么今日一天不见人影,搞什么鬼。” 明玦点点头:“那你去吧,我先回去了。”说罢便要离开,却被清平一把抓住。 “什么情况!?我一个人去?” “那不然呢?” “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啊!他是你徒弟又不是我徒弟!再说了,万一有啥事我俩能干啥,不得找你吗?” 明玦满脸阴沉的伫立良久,终究还是让清平拖走了。 明玦找到刘子文的时候,他正坐在房前的石阶上,拖着腮帮子,出神的望着某一个点,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个状态,明玦有点熟悉。 就好像前世小时候的自己,常常一个人呆着,不知在想些什么,也不知该想些什么,内心迷茫而空洞。 清平心说刘子文这小子果真是想偷懒,坐在这里发呆,也不去练功。便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张口招呼了一声:“嘿!干嘛呢?躲在你阿娘这里偷懒?” 刘子文仿若未觉,连眼神也没有移动一分。 清平瞧着情况很不对劲,讪讪收回了手,有点不知所措:“怎……怎么了?” 明玦伫立原地看了片刻,也走了过去,和他并排坐在石阶上,非常熟练的放空自己,目无焦距的盯着某处,很容易便放松了下来。 两人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不发一语的静默坐着,不吭一声。 清平被这两人此般诡异的举动震住,纠结片刻,只好也学着他们,一并坐下来缄默不语,小心翼翼的降低存在感。 直到天边的霞云消退殆尽,刘子文才动了动,撑着石阶让自己的身体往后躺了躺,斜眼瞥了一眼身旁的两人,有气无力的声音里难免又夹杂了些莫名其妙的意味:“你们俩这在这做什么?” 明玦反应有些迟缓,愣了一下,才收回思绪,皱了皱眉道:“没做什么,清平让我来找你。” 清平大大松了口气:“你们终于活过来了,其实是阿玦有点担心你,所以我们过来看看你在干嘛,没想到你在这里发呆偷懒。” 刘子文沉默半晌,就算此刻心情相当低落,也忍不住有些莞尔:“你们找我要做什么?找到我然后跟我一起发呆吗?” 明玦翻了翻白眼:“是你杵在这里发呆,与我何干。” 刘子文苦笑一声:“那清平呢?” “我?我就等你们把这个呆……发完吧。” 刘子文闻言,心里莫名好受了很多,仿佛就这么简单的被两个小孩儿给安慰了。 明玦想了想,问道:“你怎么今日没来习武?有事?” 刘子文没想到会让一个小弟弟来过问自己的心事,一时不知道该觉得好笑,还是该继续难过。 明玦见刘子文半天不说话,也没在意,既然别人不想说,他也没有窥探别人内心的爱好,径直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尘道:“你既然没事,我就先回家了,你若还想习武,明天就别再缺席。” 清平更加松了口气,拍拍刘子文的肩膀:“你是和我们一起回去,还是继续呆在你阿娘这里?” 刘子文呆了呆,有些哭笑不得,心说这俩人关心同伴的心思未免太过敷衍,但却又莫名的让他放松了很多,仿佛在两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面前吐露心思,便不会觉得自己软弱,虽然这里面其中一个小孩子并非是真的不谙世事。 “我阿娘她……不告而别了。” 明玦站在原地顿了顿,复又坐下来,皱眉问道:“不告而别?为什么?” 清平也面露惊讶,跟着重新坐下去问道:“怎么就不告而别了?你阿娘走了?不带你一起啊?” “不知道,她说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让我走自己想要走的路。” 明玦侧头望了望身旁的少年,这个稍显稚嫩的脸庞上,此刻满眼失落,布满哀愁。 于是明玦便想象了一下,某一天,婉娘不告而别,自己会是什么样的心情。想了想,好像确实格外糟心,便有点理解刘子文了,问道:“你担心你阿娘的安危?所以心情不好?” 刘子文皱眉:“自然也是担心的,可……” 可重点不是担心,是舍不得。 但这话他没好意思说出来,好像自己这么大了还没断奶,离不开母亲似的。 明玦却心中意会,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舍不得离开自己阿娘,人之常情,何必羞愧?” 清平跟着点点头:“是啊,我也很舍不得我阿娘阿爹。”说到这里,清平又念起了自己的伤心事,顿时沉寂下去,没了方才的活力劲儿。 刘子文则不可思议的看向明玦,这孩子居然还能这般看透别人的心思!? 若只是武功高也罢了,可以说是天赋奇佳。 若是说话做事格外成熟老练,也可以归是做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心智早熟也就可以解释得通。 但这般心思剔透、察言观色的本事,没有人生历练断难早成吧? 刘子文想起自己的来历,又忍不住开始怀疑别人:“阿玦?你有没有觉得,自己有可能遇到过什么灵异的事情?” 明玦奇怪的瞥他一眼:“比如?” “比如……”刘子文支吾半晌,最后却作罢:“唉!算了,也没什么,我可能就是……脑补太多。” 明玦:“脑补……何意?” 刘子文干笑不语。 “……”清平一脸茫然:“你们在说什么?” 明玦不明所以,搞不懂话题为什么突然转折甚远,本也没想在意,却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心中微动,再次看向刘子文的眼神中,便不自觉的带了两分探究。 “做什么这么看着我?” 明玦皱了皱眉,复又松开眉头:“没什么。”心里却有些自嘲,果真是投胎缺了一碗孟婆汤的后遗症,让自己还如前世般总是多想,重活一世这般灵异之事,若还有人能猜出来,那才是生生活见了鬼! 清平:“……”感觉自己完全插入不了两人的思路! 刘子文托着腮,愁绪又上心头,悠悠哀叹一声:“果真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不管活在哪个地方,都是如此。” 明玦颇为无语,翻了翻白眼:“这话说得,好像你活了很多个地方。”说完又觉得他也是可怜,母亲离开,身边便再无亲近之人,孤独无助那也是自然的,于是便安慰了一句:“天下虽有无不散之筵席的离别之苦,却也有天下何处不相逢的重聚之喜,聚散本是常态,只要活着,便能再见,你阿娘既然说了有自己的事要去办,那能让她放下自己儿子的事必然也是很重要的事,她办完了自然会回来找你。清平说你是你们村子里的神童,既如此,你应该也不至于离了娘亲,便生活不能自理了吧?” 刘子文忍了忍,终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他突然伸手在明玦的脸上捏了一把:“与你相较之下,我怕是算不得神童,小小年纪,讲道理安慰人,干得还真是熟练精湛。” 清平总算跟上了节奏,附和道:“是啊,你多好,阿娘只是走了,至少还活着,我呢,我才是……唉!”说到这里,清平又没了声音,隐约有些哽咽。 明玦和刘子文相顾沉默。 这下轮到明玦叹息:“合着就我最幸福,活该我来负责安慰你们!”明玦心说这安慰人的活儿还真不是人干的,于是又想到了前世的自己,再对比现在的自己,简直就是魔头和菩萨的区别。 这等转变,都得归功于牧婉和赤轩俩人,还有今生这个温暖的家庭。否则如今重生的自己说不定还得是个魔头! 行吧,我今天就好好做个菩萨!? 第五十四章 藏锋剑 明玦一手搭上清平,一手搭上刘子文,酝酿感情,放轻声调道:“别伤感了,反正你俩已经住进我家了,我阿爹阿娘也已经默认收养你们了,从此我们就是一家人,我阿爹阿娘就是你们的阿爹阿娘,我们就是兄弟了,把以前的糟心事儿都撇开,人生重新开始!” 刘子文闻言,不由想起自己的前世,也有一个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他们似乎也这样大声宣誓过彼此的兄弟之情,可到最后,这份情谊终究还是变了质。他忍不住心里伤感,却努力让自己大笑出声:“能教出你这样的家庭,我倒真的很想加入进修一下!” 清平想着家破人亡的惨况,心下伤痛,但更多的是对以后的彷徨无措。现在看着陪伴在身边的两个新朋友,伤痛虽然无法治愈,但终究少了一份对未来的惶恐。于是他也露出了笑容:“嗯!我们今后就是兄弟了!” 明玦眼看俩人情绪总算正常了,暗暗松口气,站起来拍拍屁股准备招呼俩人回家,却在起身那一刹那,眼角的余光不经意扫过刘子文的怀里,猛然顿住! 一时间,仿佛周身的血液都凝住了片刻!让明玦僵立在原地,一动也动不了。 刘子文察觉到异常,不解的看了看明玦讳莫如深的神色:“阿玦?你怎么了?” 明玦深吸了一口气,微微垂眸,喉咙发紧:“这把剑……你从哪里得来的?” 刘子文怔了怔,顺着明玦的视线看了看自己怀里抱着的剑,想着不知所终的娘亲,叹了口气道:“这是我阿娘留给我的。”说罢,他抬头,便见明玦目光复杂的盯着自己的剑,一眼不眨。 “你……阿娘?”明玦喃喃自语,神色恍惚。 “有什么问题吗?”刘子文迟疑着,将手里的剑往前递了递:“你想要看看?” 明玦沉默了片刻,动作有些迟缓的接过剑来,迟疑许久,方才慢慢将剑从鞘里抽出来,横在眼前凝视。 清平也跟着凑上来看了看:“子文,你阿娘怎么会留把剑给你?” 刘子文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把他阿娘留下的信递给了清平。他看向明玦,等了很久,见明玦仍然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那把窄细的剑身横在明玦的眼前,恰好遮住了他的双眼,刘子文看不见他的眼睛,但也觉着明玦的情绪有些不对劲,不由小心问了句:“阿玦?你……很喜欢这把剑?” “……藏锋……如此名剑,自然是……喜欢的。”话到最后,终是藏不住一丝哽咽。 月色下,明玦透过眼前明亮如华的剑身,看见自己泛红的眼眶。 刘子文静默良久:“阿玦,你到底是……” “哐啷!” 明玦重重的将那把清透雪亮的剑锋推进剑鞘,一把扔还给刘子文,同时转身便走。 直到走了很远,刘子文才听得远远传来一句:“赶紧回家,我阿娘规定了门禁!” 刘子文下意识的答应了一声,却站在原地许久都没回神,想着明玦反常的举止,有些莫名其妙。 清平仍然一如往常的在状况之外,他举着那封刘子文递给他的信纸,呐呐道:“子文,我……我不太识字,要不你回去念念?” 这一打岔,打断了刘子文的思绪,他叹了口气:“走吧,回去再说,阿玦都快跑没影了。” 夜空,明月高悬。 明玦发足狂奔,一口气儿跑回家门口,喘着气,却迟迟没有进门。 他觉得自己需要清醒一点,好好捋一下心里纷杂的思绪。 藏锋。 藏锋…… 这是藏锋剑庄的掌门信物! 这是前世,牧婉配了十几年的兵刃! 他还犹记得,自己临死之前,挡在自己身前的惊鸿一剑! 刘子文的阿娘,那个叫橘红的女子? 她是谁?藏锋剑庄的后人? 牧婉一生无子,橘红不会是她的后人,但她能拥有藏锋剑,那便至少是和藏锋剑庄有关系的人。 当初,牧婉身故突然,不会来得及交代后事,或许是后来藏锋剑庄着人去唐门寻回了此剑,再或者是唐门将此剑归还,然后藏锋剑庄重新选了掌门人? 明玦撑着膝盖,头痛欲裂。 他心里暗道,这些事有什么好想的,藏锋剑庄怎么寻回掌门信物有什么重要的。 只是…… 只是……这把剑历经岁月,仿若如昔;这把剑曾经拼死相护之人,已然死而复生,再世为人;只有这持剑之人,却不知辗转几人之手…… 其实,自打重生后,明玦就一直刻意回避、遗忘这些前尘往事,可结果并不尽人意。 无论是出现在逐浪崖还碰巧被自己捡到的机关剑,还是刘子文手里的藏锋剑,甚至清平那张神似故人的脸,都会让他遏制不住的反复回想过去。 前世,牧婉几乎和自己同时身亡,赤轩那个傻小子必然成了他们之间最痛苦的人,也不知他受不受得住这个打击。 还有唐冀,他身受重伤,痛失挚爱,也不知最后唐门会不会放过他,不过……他死了也是活该,就算活着也一定痛苦一辈子。 想到这里,明玦又觉得心里多多少少舒服了一点。 至于……唐棠…… 明玦垂眸发了会呆。 他想起前世,自己弥留之际,从背后直入心口的冰凉,分不清此刻心里是何种滋味。 震惊吗?还是不敢置信?应该都有一点吧。他对唐棠虽然怨愤居多,可也相对了解此人,他想过唐棠会阻碍他,但却从未想过唐棠会下手杀了自己。 更或者是疑惑多一点?就算唐棠存了心想要杀自己,也实在没有必要在自己回光返照的时候来补一刀吧?还是说,其实唐棠也对自己怨愤颇深? 也对,唐棠这般重视唐门基业,自己却险些毁了它,何况自己百般拂他心意,他憎恨也是正常。 明玦独自苦笑,上辈子,自己真的活得很失败,自苦不堪不说,还人人厌憎,寥寥几个付了真心的朋友,却也为自己所累,没有一个好下场。 重活一世又能改变什么? 莫名其妙的被十方阁盯上,岂不是又要走上辈子的老路? 亏他还以为,重来一世便能换个活法,图个圆满。 可这是世上还真就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自己哪来的自信,这辈子就一定能比上辈子活得成功? “咯吱……” 明玦猛然回头,一道人影从对面街巷处一晃而过。 是谁!? 想起刘子文惹的那些事儿,明玦脑子里一大堆负面情绪瞬间被屏退,转而毫不犹豫的跟进了巷子,只追了没几步,明玦便将两个人堵在了巷子里,倒把那两人吓得低低一声尖叫。 明玦定睛一看,这不是前不久刚来家里闹过的两个伯母吗? 好吧,他还没找这俩人的麻烦,这俩人倒是先自己找上门来了。明玦心情极差,也没有伪装的意思,冷冷盯着这两个鬼鬼祟祟的妇人寒声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明家大嫂惊喘了一口气,也看清了明玦,顿时松了口气,神色很是不耐的道:“是你?成宇的老幺?哎呦大半夜的你跟个鬼影儿似的窜出来,吓老娘一跳!” 明玦垂下眼,手指捻着两枚透骨钉微微转动。 杀或是不杀? 杀,这两人是明家的人,他爹娘就算再如何不喜这两人,可若是知道她们被自己的儿子给杀了,那必然无法接受,虽然他爹娘知道的可能性为零。 不杀,这两人不怀好意,而且是大平渔村的人,对屠村一事多少知道些情况,最重要的是他们知道刘子文住在自己家里,一旦被有心人盯上,那对自己家就是个祸端。 明玦只在两个选择间迟疑了三息,便身体先于意识,将手里那两枚透骨钉甩了出去! 谁知此时,忽然一人从天而降,抬手替那两个妇人裆下杀机,反将那两枚透骨钉反弹了回来! 感受到反掷回来的透骨钉挟裹着尖锐的内力,明玦心下微微一惊,侧身避过锋机,抬手以肉眼难以察觉的手速在半空变动了两次轨迹,当他手指触到激射而来的透骨钉时,便稳稳将之握在了手心。 “咦?”对面传来一声含着惊讶的轻咦。 街巷的暗影处,走出一人来,一袭黑衣,蓄着一缕山羊胡,是个中年男子的模样。 “哪里来的小娃娃,武功底子不浅嘛,你师承何处,刚刚接钉子的手法我怎么没见过,很有意思啊。” 说到这里,那中年男子又颇为厌恶的皱了皱眉,道:“不过,小小年纪怎么好的不学,去学这些旁门左道?” “……”明玦愣了愣,这话说得,委实莫名其妙! 明玦和中年男人交手都是一瞬间的事情,明家大嫂俩人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刚从鬼门关里踏出来,此刻听见中年男子问话,都有些没听懂。 明家大嫂凑上前去道:“大人,这个小孩儿就是我小叔子家的幺子,他就是个没什么教养的小孩儿,没哪儿特别吧?” 中年男子大吃一惊:“他就是你小叔子家的小孩儿?你们村那种地的就在他家?”? 第五十五章 谭老爷 明玦闻言也吃了一惊,他方才一时看不出这人的武功深浅,但直觉此人武功至少远在江庆之上,所以他本意是能不招惹尽量不招惹。但没想到此人居然是被这明家这两个不怀好意的女人找来的!而且听话里的意思还是冲着刘子文来的。 当然,明玦不会天真的认为这个人不会波及无辜。必须得把这几人在此除掉!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而中年男子则在想,今日意外从这两个妇人口里得知消息的时候,本以为那个刘子文暂避在一户普通人家,自己亲自过来办这事儿那纯属是为了保密,以免让更多人知道,哪知这刘子文暂避的人家并不简单,单单一个五六岁的小娃娃都能有这等身手,这件事儿背后到底还有什么人在参与?若是不弄明白,他家主子怕是寝食难安!得把这来历不明的小孩儿拿下审问! 于是,两人几乎同时动手。 明玦没有动用腰间的软骨鞭,而是抽出了藏于双袖间的两把长匕。此举并非轻视,匕首一类武器才是他所擅长,他把机关剑变成鞭子的形态纯属是为了方便携带,但这会儿他没有把握可以杀了此人,因此不敢在他面前变动机关剑,以免惹他注意。 中年男子一手掌法甚是厉害,是明玦不认识的武功路数,匕首闪过对方手掌时,居然不能伤他分毫,这点倒和铁砂掌很像。 两人在巷子里拆解了几招,明玦便当机立断,急退几步,纵身跃上墙头,施展轻功往远处退走。 中年男子自然毫不犹豫的追了上去,一边追,一边却在心里暗暗吃惊。 方才两人交手不过几招,这小孩儿便落了下风,和自己相比,这小孩儿的内力还是差得远了些。 可若是算上年纪呢?自己已年过四十,那小孩儿年岁不过总角,这么一比较,自己可就差了这小孩儿十万八千里! 不过这世间总有天才,再天才也是需要时间来成长的,不是同一代人,倒也没什么好比较的,所以如果只是这样倒也罢了,可现在,这小孩儿施展轻功退走,自己全力追击,居然怎也追不上!这就比较惊悚了。 他不知道的是,明玦两世为人,对自己最有信心的就是轻功,再加上独门的隐匿功夫,若要一心逃跑,能抓住他、要他性命的人,除非是与他武功差距极大的高手。 但这次,他的目的不在逃跑。 为免后患,他得全力以赴,杀了此人! 中年男子追着明玦进了城郊的树林后,居然追丢了。 他站在林间细细感觉一番,连半丝儿动静也没能察觉,心里着实是又惊又怒! 惊的是,这半夜随便冒出来的一个小孩儿居然这么本事! 怒的是,自己居然逮不住一个小孩儿,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就在此刻,中年男子忽觉异常,人还未回头,下意识就是反手是一掌拍去,强劲的内力将偷袭至背心的长刀拍得嗡嗡作响,弯折出一个夸张的弧度,险些就此断掉。 “无知小儿,武功没练几天,倒学别人玩偷袭,真是……”中年男子回头,看清了偷袭自己的人,不由愕然:“呃?你又是谁?” 隐匿在树枝间的明玦憋了一口气,险之又险的收住了双手指尖密密麻麻的钢针,同时也看清了偷袭之人,竟是那十方阁派来的令卒:新杨。 明玦无语咬牙,心中暗骂,就不能等这家伙在走近一点,等自己出手后,他再来偷袭,效果必然不一样。这忙帮得,还不如不帮! 新杨心惊胆战的看着自己的刀刃平静下来,松了口气,他真担心这把陪了他好几年的刀在此断掉。 他盯着中年男人谨慎的退了两步,警惕道:“虎风掌谭老爷,你好好的富贵闲人不做,半夜跑到这里来又是替谁办事?” “咦?你这小子居然认得我?”中年男子脸色更沉:“你又是哪来的?和刚刚那小孩儿一路人?” 新杨皱眉:“自然是认得你,昌州谭家堡几代生意人,名气还是有的,只是没想到谭老爷当家,背后还给自己找了别的主人?” 谭老爷摇摇头道:“年纪不大,知道得倒是不少,看来是江湖上的后辈,不管你是谁家的,也无所谓了,你俩今日既然撞上来了,就都不能走了!” 话音未落,谭老爷抬手一掌朝新杨拍去,掌风霸道,如猛虎下山。 新杨腰部夸张的后折,一个仰身避开直面而来的掌风,但掌风掠过耳边,却震得新杨耳中轰鸣,险些失聪。 新杨捂着刺痛的耳朵飞速后退,心说这虎风掌的名气到底不是白来的,真是小瞧了这些小门小户,现在真正对上,才感觉有点招架不住。 挂树上的明玦看着底下的两人你来我往的斗在一处,看得津津有味,暗自点评。 新杨年纪轻,内功底子不够,遇上武功高、经验足的人,自然只能是被别人压着打,但他到底是十方阁里出来的人,武功招式算得上顶尖,勉强也能在这个谭老爷手里挪腾一会儿。 倒是新杨口中的这个谭老爷,掌法不算顶尖,但也绝非末流,主要是内功比自己和新杨深厚很多,不好对付。 所谓一力降十会,内功毕竟是根本,招式再好,也不能完全弥补这种差距。 “嘭!”新杨再次被重重拍倒在地,吐出老大一口血来。 “你刚刚的刀法是……小叶刀?”谭老爷走近两步,皱眉道:“你是江南柳家的人?” 新杨咬牙撑起来咳道:“你见过哪个柳家人会把小叶刀传给男子?” 谭老爷想了想道:“说得也是,那你这刀法哪学来的?” 新杨趁他不备,猛地扑过去就是一刀,结果又被谭老爷一脚踹翻在地。 谭老爷一边步步逼近,一边摇摇头:“年轻人不要老想着偷袭,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这都是……嘶!” 谭老爷猛然转身,双掌齐出!危机之下,这一掌简直用了十成力,几乎顷刻间拍裂了掌风所及之处的十几颗大树,其中一颗正是明玦藏身的大树。 这棵树直接从中间裂开了,明玦一时不备,有点挂不住,只好落了下来。 谭老爷则觉得肩膀有点痛。他低头一看,眯着眼,费力的从肩膀上拔出一根钢针,然后又往四周张望了一下,发现地上、树干上都镶着被掌风拍散的点点寒光后,顿时彻底愤怒了:“好好好!果真是邪门歪道里出来的人,居然用暗器偷袭!?这样老夫杀了你们两个小崽子,也不算残害幼小了!倒算是为民除害了!” 原来方才明玦眼瞧着新杨快被这人杀了,便找准机会出手,撒了手里的一把钢针。 不过就是撒了一把暗器而已,明玦没明白这个谭老爷何以这么火大,生杀场面各凭手段,怎么就上升到为民除害这个层面了? 那谭老爷怒气飙升,出手就比之方才更多了几分狠辣,一掌紧接着一掌,惹得林间疾风大作,树倒叶飘。 明玦脚下腾挪辗转,速度奇快,每一处落脚点均在对方的意料之外,手中还时不时的抛出几枚暗器骚扰,或是透骨钉,或是铜钱镖,再或是长短各异,粗细不一的钢针、铁针、绣花针…… 尽是些常见又廉价的暗器。 没办法,条件有限,就目前这个情况,明玦能搜集到的也就这些东西了,那些穿透力强,杀伤力广的大多是机扩类暗器,材料要求比较高,目前弄不出来,否者他不必跟这人周旋这么久。 谭老爷只觉得眼前这小孩儿滑不留手,如论如何也近不得他的身,反倒是自己,被他游走在身侧百般骚扰,内耗巨大。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过来,这小孩儿是故意把自己引到郊外树林子里,好适合他发挥! 嗯?不对! 内耗巨大?丹田隐痛! 谭老爷骤然停手,凝神感受了一下,旋即暴怒:“混账!你说你到底是师出何门!居然还教你下毒!阴损至极!武林败类!要让老夫知道是何门何派走了这歪路子,定要昭告武林,灭了尔等!” “……”明玦无语,心说这人脑子怕是多少有点毛病,谁知转头就看见倒地在一旁的新杨也是一脸凝重的看着自己,不由暗自皱眉,怎么这俩人对自己使用暗器的反应这么不正常? 算了,一时半会也摸不着头绪,还是先干掉眼前的人才是正经。等了这么久,总算是起反映了。 当时在巷子里的时候,明玦眼见着谭老爷内力不浅,硬拼的话自己肯定干不过,这才将他引到此处,布下毒域。 当然,这和真正的毒域效果差了万万里。 明玦修炼屠毒心经时日尚浅,而且他现在修炼用的尽是些便宜又常见的毒药,今晚迫不得已想到运功放毒这一招,还真是费力又缓慢,效果还不咋样。 屠毒心经修炼至大成后,布下的毒域风吹不散,药效多变。而刚刚他勉强放的那点毒气,和撒了点“劣质”毒粉实在是没什么区别。 但不管怎么说,万幸是起了点作用。不过自己现在有多少本事他自己心里清楚,这药效怕是撑不了多久,以谭老爷的内功底子,很快便能化解这点负面影响。 所以得抓紧时间!? 第五十六章 击杀 明玦脚下微微一动,如一道一闪而过的影子,瞬间贴近了谭老爷的后背,手里的匕首贴着掌心往对方背心里送去。 谭老爷一瞬间简直汗毛倒竖,下意识的一个后空踢,却一脚踢了个空!同时又感觉似有一缕微风从身侧掠过,他几乎想也没想,便一掌自胸前推出,哪怕他此刻内力耗损极快,也没在这时候省力,出掌便是全力! “噗!”明玦被一掌正中胸口,狂喷出一口鲜血,被这一掌拍出老远,还撞碎了一颗老树,手中的一只匕首也被对方的内力炸的粉碎! 这谭老爷还真是个江湖老人,经验丰富,又极其敏感。明玦几乎抽干了丹田里的内力,才勉强使出‘鬼杀’,却还是没能得手。 到底是功力太浅,只是‘鬼杀’中最简单的一招也使得漏洞百出! 谭老爷击退明玦,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方才发生了什么!霎时间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摸了摸心口处,指尖上沾了鲜血。 真是……好险! 活了这么大岁数,遇上的高手也不少,经历过的生死搏斗也不少,但要说哪次让他惊悚,今夜这还是头一遭! 方才那一瞬间,这个被他重伤的小孩儿,几乎算是在他的视线以及感知之内彻底消失了! 若不是混迹江湖多年积攒的那点儿对危险的直觉,若不是他今夜超常发挥的反应,现在他已经死了!而且是怎么死的,自己都有可能不知道! 江湖上什么时候出了这种见鬼的路数!? 谭老爷惊疑不定的看着不远处伏地不起的小孩儿,一时间不太能确定他是不是被自己打死了。 不管死没死,都还是得再补上一掌,否则实在是不能放心。 谭老爷按捺住有自己些过速的心跳,寒着脸朝明玦走了过去。 明玦俯伏在地,双目紧闭,脸色煞白,衣襟处鲜血斑驳。 谭老爷俯身看了看,察觉到对方呼吸微弱,断多续少,正是将死的气息,终于脸色松了松,叹气摇了摇头。 顶好的一颗苗子,偏偏入了末流路子,还趟了这浑水,这般年纪也是死的可惜。心里这样想着,手上却不打算放过,运功提气,聚力掌心,翻手就要再补上一掌。 不远处的新杨见状,挣扎着爬起来,从怀处摸出一只烟筒,还没等他再有动作,谭老爷便若有所觉,手上蓄力的一掌临时变了个方向,转而给新杨拍了过去。 谭老爷本以为这一掌足够拍死这个重伤的少年,谁知就这么一小会儿,内力又耗损了许多,再加上新杨离他的距离稍远,这一掌拍出去的时候,威力比预计的小了大半,只是把新杨拍得退了几步,好在他手里的烟筒被如愿损毁了。 谭老爷一边暗暗心惊明玦这毒使得厉害,一边冷着脸问新杨:“你打算给谁报信?今日,谁也救不了……” “嗤!” “……” 这是一道非常轻微的,刀剑入体的声音。 “呃……” 谭老爷僵硬着身体,有些迟缓的扭头看去,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在这里。”明玦站在谭老爷面前三步开外,轻轻招呼了一声。 谭老爷又将头扭回来,动作更加迟缓。 他怔怔的看了一眼站在阴影下的小孩儿,终于将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心口处。 胸口处的衣物裂了一条口子,血迹正在缓缓渗透出来。谭老爷手指颤抖的抚上心口,感受到那里传来的刺痛,脑子里却忍不住想到:这一刀,还真是……手法绝妙! 伤口开在心脏,正常情况下,鲜血本该迸射而出,可他这伤口,居然违背常理,渗血缓慢。 只能说明,这一刀插入的角度精准绝妙,抽出手法轻盈灵巧,且刀速奇快,以至于伤口极细,让心口的血液都来不及喷出…… 谭老爷想到这里苦笑一声,没想到今日居然会栽在一个稚子手上,比天方夜谭还不可思议。 就是这一声苦笑,震裂了伤口。他心脏处的伤口终于合乎常理的喷射出一股鲜血,同时也抽走了他最后的力气。 “扑通……”谭老爷一头栽倒在地。 “噗!”明玦杀了谭老爷,自己却也并不好受,再次喷出一口鲜血来。 那边,新杨被明玦这一手震得呆滞了半晌,眼见着谭老爷倒地,才回过神来,松了口气。他骂骂咧咧的爬起来,探手入怀,却摸了个空,不由气结:“这倒霉催的,信号筒没了!” 明玦抹去嘴角的血迹,脸色难看,再回头一看新杨那狼狈样儿,心头火起:“你们十方阁没人了?派你干什么来了?” 新杨一脸懵:“我怎么你了,你冲我发什么火,我好心好意过来帮你的好吧。” 明玦冷笑:“帮个屁!你来是帮我的吗?你是来灭口的吧!少往我头上栽人情!真要说起来,那也是我帮了你!” 新杨噎了噎,头疼道:“说真的,以前我听说过一种怪病,有些人得了这种病之后,就怎么也长不大,但其实他已经挺大岁数了,只是长得像是个小孩子而已,我觉得你和这种情况挺像的。” 明玦面无表情,冷然道:“我也听说过一种怪病,有些人得了这种病之后,见风就长,瞧着又高又壮是个结实人,其实脑子特别弱,比小孩子还不如,我觉得你挺像的。” 新杨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身高体型,表情凝滞了一瞬,即而怒道:“你说你怎么跟个刺猬似的,见人就扎呢?我不就是少带了一个信号筒吗?没我帮忙你现在都死了!” “所以我是因为什么差点死了?”明玦更怒,指着地上谭老爷的尸体,寒声道:“这人是冲着刘子文来的!今日若不是我碰巧发现他,将他拦截在屋外,后果是什么?你告诉我后果是什么!” 新杨顿时心虚,弱弱道:“后果可能……刘子文会被抓走,我们的任务就失败了。” 明玦差点被气得再吐一口血,他神色逐渐阴冷:“谁要关心你的任务?你是不是忘了,你们把刘子文放在我的家里!那家里面除了刘子文,还有我的家人!” 新杨顿时噤声。 明玦手里的匕首动了动,新杨立刻警觉的退了两步:“别激动,我们有做好部署,不会牵连你家里人。” 明玦眼中杀机蠢蠢:“你部署什么了?除了你天天跟在我屁股后面,像只老鼠一样鬼鬼祟祟,你还干什么了?” 新杨顿了顿,神色有些难堪,呐呐道:“你……你都知道啊……” 明玦冷笑。 “其实也不是要干什么。”新杨好声好气的解释:“我的任务主要是保证刘子文的安全。” “若是今晚我不在呢?”明玦对新杨的解释并无兴趣,只是踢了踢谭老爷的尸体,轻声问道:“这个人,你打不过吧,你猜他除了想抓刘子文,还会不会把跟刘子文有接触的人灭口?” 新杨无言以对。 不必猜,这是必然的事。 “咳咳……”明玦突然捂嘴咳了一手的鲜血。 新杨神色无奈,小心翼翼的劝道:“你伤得挺重,别强行运气了,你这年幼体弱的,可别伤了根基,哎呀!这不都没事儿嘛,总不至于非要今晚把我也杀了才能解气吧?哦对了!忘了告诉你,我追过来的时候,顺手把你家那两个糟心亲戚解决了。” 明玦顿了顿,不放心道:“尸体呢?” 新杨连忙保证:“处理好了,绝对不会被发现,尤其是你家里人!你放心,我这就去联系自己人,好好排查,绝对不会再走漏消息,坚决杜绝此类事情再次发生!” 刚刚目睹明玦出手全过程的新杨借着夜色看了看明玦的神色,觉得这孩子眼中真是戾气重生,不由得就让人有点发悚。 为了自身安全计,新杨放软声音,干笑着劝道:“你看咱俩都伤得不轻,这事儿就别在今天晚上计较了吧,当然我这事办得确实疏漏,回去说不定也是要受罚的,要不……你这就先回去?我也办我的事儿去?” 他用余光瞄了一眼明玦手里滴血的匕首,心里暗暗吐槽,这小孩儿年纪不大,脾气却很大,若是今晚他非要发疯杀了自己泄愤,自己有多少把握可以胜他呢? 明玦目含嘲讽,冷冷瞥了他一眼,感受到自己丹田处的刺痛,终于还是放松了握匕的力道。 方才击杀谭老爷的最后一击,已经是透支,这会儿若要再来一刀鬼杀,固然有把握杀了新杨,可那样极限透支丹田内力,确实很容易伤及根底,不划算。 新杨察觉对方杀机渐退,也算是暗地里松了口气。? 第五十七章 心事 刘子文和清平回来的时候,瞧见婉娘屋里还亮着灯,俩人便蹑手蹑脚的快速溜进了卧房,却见房里空无一人,明玦居然还没回来。 清平纳闷:“阿玦人呢?他刚刚跑那么快,不是应该先回来了吗?” 刘子文暗暗皱眉,想到明玦方才的异常,有点不放心。可明玦不同于普通小孩儿,他一时间也拿不准到底该不该为了这事儿去惊扰婉娘。 清平则干脆道:“我出去找找。” 刘子文连忙道:“我和你一起去,小点声儿,别让婉娘听见了。” 清平做了个明白的手势,转身轻轻将房间门打开一条缝,往外一瞅,谁知明玦正立在门外伸出一只手,看样子也正想推门而入。 清平先是被吓了一跳,看清楚人后,又松了口气:“你可算回来了,你跑那么快,怎么反而走在咱俩后面?” 明玦不答,沉着脸踏进房门。 刘子文眼尖,一眼就看见明玦衣襟上的血迹,不由大惊失色:“你怎么了?衣领上怎么有血?” 明玦随手脱了衣服,道:“别嚷,这事儿待会儿再说,我先去和阿娘打个招呼,她不知道我们回来了,会一直等着。”说罢,他穿着里衣转身又出去了。 清平盯着明玦脱下来衣服上的血迹,神色逐渐染上惊恐:“子文,是不是那些山匪又来了?他们是不是要把我们都杀了?阿玦是不是遇上他们了?” 刘子文闻言,一颗心也沉了下去。若真是这样,岂非还要牵连明玦一家子!?他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不多时,明玦抱着食盒回来了。 闻着饭菜的香气,屋里俩人才惊觉他们到现在还没有吃晚饭。 若是往常,几人早就饥肠辘辘,饿得不行了。可今晚,显然大家都是心事重重,连饿都忘了,就算此刻鼻间充斥着香味,也并无一人有食欲。 明玦放下食盒,关好房门,回头看见俩人都等着自己,眼中混杂着担忧恐慌,不由心下暗叹。今夜遇上谭老爷后,要说他心里对刘子文和清平没有一丝迁怒,那是不可能的。 可现在,当他进到屋里后,心里那点迁怒就奇迹般的消退了不少。 或许是,他其实也有点孤独吧。 若一个人一直都很孤独,那便渐渐的习惯了,甚至可以学着享受孤独。但一旦体会过身边有人陪着,就有点不太习惯继续孤独了。 这一世,他有一个温馨和美的家庭,且家庭成员不可谓不多。 可正因为如此,明玦才会觉得自己真实的内心与这个家庭格格不入。 他不能在家里表现出自己异于常人的一面,而是必须扮演好一个天真稚子的角色。 虽然这个角色简单纯粹,让他觉得享受,但另一方面也让他压抑。尤其是被十方阁盯上后,这份压抑便更重了。 严格来说,他和刘子文、清平两个人认识的时间也不算太长,远达不到交心的程度,但正因为无所顾虑,在他们面前反而不必掩藏什么。 而且…… 明玦看了看清平的眼睛,叹了口气。 这双眼,以及看人的目光,太像赤轩了。 再看看刘子文,他的目光便不由自主落在了摆在一旁的藏锋剑上。 良久之后,明玦彻底服气了! 或许人与人之间真的会有缘分牵绊一说,再或者,是自己心结在作祟。但不管是何种原因,都让他暂时打消了把屋里这两个祸害扔出去的念头。 明玦爬上床盘膝而坐,对望着自己的二人道:“你俩先吃饭吧,我需要调息一会儿。”说罢,便开始闭眼调息,不再理会他们隐含忧虑的目光。 今晚一战,看似简单,实则凶险。 ‘鬼杀’一道,讲究的是形如鬼魅,出手即中,反之,速远遁! 同时,这也是刺客之道的准则。 当然,这说法其实并不准确。这条准则只是适用于功力浅薄的刺客,意思是不要和目标正面干架。 对于内功深厚,武力高强的刺客,这条准则的意义大概就只能理解为,要提防目标叫来帮手把自己给包围了。 明玦此时就属于前者,他现在功力尚浅,而‘鬼杀’之术却极耗内力。 且修习此道者,内力的特性虽有很多优势,但劣势也很明显。这其中最大的劣势便是此道修习者的内息列属于阴寒一路,一旦像今夜这般强行透支,就比其他功法更容易引起反噬。 以明玦现在的内力水平,本来不足以支撑‘鬼杀’,能出一刀都已是极限,若非凭借着前世丰厚的经验,他也不敢勉强自己出第二刀。 今夜的内伤,一半是被谭老爷那一掌所伤,一半是反噬所致。好在这一世明玦习武的底子打得厚,并未伤及根本。 等明玦调息结束后已是半夜,一睁眼,就发现刘子文和清平俩人眼睛眨也不眨,正在看着自己。再看了看一旁的食盒,仍是动也未动,不由无奈。 刘子文见明玦醒了,连忙问道:“你怎么样了?哪里受伤了?” “无碍。”明玦看见刘子文手里握着一瓶药,不由问道:“这是什么?哪来的?” 清平解释道:“刚刚子文出去买的伤药,放心,没让婉娘发现。” 明玦微微诧异:“这大晚上的,哪家药铺肯给你开门?” 刘子文摆摆手:“这有什么难的,不开门就一直敲,不卖给我他今晚也别睡了,有本事跟我耗一晚上,快让我看看伤哪儿了?受了伤得用药,光坐这儿平心静气没用的!” 刘子文其实早就急得不行了。他来自21世纪,虽然看过不少小说影视,但那里面很多东西都是凭空想象的,不能当真,加之他又没有练过内功,不明白其中的缘由,所以,明玦受伤流血后在这里打坐一宿的行为,在他眼里属实和前世世界的不法分子所宣扬的邪功没啥区别了! 但正因为不懂,所以他没敢去贸然打搅对方,万一真如影视剧里演的那样走火入魔怎么办! 明玦也懒得跟他解释内功调息和平心静气之间的区别,他接过刘子文手里的药瓶,打开瓶盖闻了闻,顿时难掩满脸嫌弃:“血竭膏?” 刘子文愣了愣:“额……那郎中说,这是他们铺子最好的外伤药了。不好吗?” 明玦面无表情道:“见血了,那也不一定就是外伤。” 刘子文半懂不懂,但想到自己费心费力买的药可能买错了,脸上就难免浮现出一丝失望。 明玦见了,有点无语,想了想还决定给刘子文一个面子。他拉开衣襟,露出胸口的掌印,一脸勉强的用手里的药膏抹了抹。 抬头见刘子文和清平脸色都很阴沉,便又多解释了一句:“这药也还可以,勉强可以使使。” 刘子文哑着声音问道:“是谁干的?” 清平压着怒火:“是不是那帮山匪的漏网之鱼来追杀我们了,你帮我们拦下了对吗?” 明玦嗤之以鼻:“山匪?呵!你倒是看得起他们。不过确实和你们有关就是了。” 清平愣了愣,皱眉不解道:“那是谁?” 刘子文垂下眼某,冷声道:“自然是屠村背后,真正的幕后凶手!” 明玦点点头:“不错,不过不是凶手本人,而是凶手派来的找你的人,武功还挺高,打架的时候费了点劲。” 刘子文沉默片刻,低声道:“对不起。” 清平也面露愧疚道:“是啊,因为我们的事,都害得你受伤了,你年纪比我们小,却还要反过来保护我们,真是……” “打住!”明玦极不耐烦的打断清平,这家伙说的后半句听在耳里让他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明玦敷衍的安抚道:“这事儿也不完全是因为你们。”这不还有十方阁的因素在里面吗。 刘子文摇摇头道:“我不是因为你受伤而道歉,因为我自问也可以为你受伤受难,既然你说了我们是兄弟,我便不会因为此事说谢谢或者对不起。” 明玦怔了怔,觉得这话听着倒还蛮顺耳的。 清平则很好奇,问刘子文道:“那你是为什么说对不起?” 刘子文看着明玦,低声道:“我的事,差点牵连到你的家人,若是让那些人得知我住在你家,后果我不敢想。” 清平听到此处,想起几乎被屠杀殆尽的大平渔村,也明白过来,不由沉默。 刘子文说得不错,明家好心收留自己,若是因此累得明家遭难,那才真真是百死莫赎了。 明玦沉默了片刻,心中暗叹。 家里若真的遭了祸事,真正百死莫赎的岂非是自己本人。 是自己惹了十方阁的注意,引得十方阁要强行抓自己入阁。 若没有这档子事,刘子文这事儿又怎么会牵扯到自己。 可问题是…… 也不是自己愿意招惹十方阁的呀! 说来说去,还是十方阁给自己惹来的祸事! 想到这里,明玦一拍床板,怒道:“我明日就去找新杨,这事儿我得找十方阁要个说法!” 刘子文和清平面面相觑,不约而同望向明玦,具是一脸茫然。 清平:“你说什么阁?” 刘子文想起当时在西山县地牢的时候,明玦跟江庆也说过,他是十方阁的人,只是当时自己满心都是对屠村一事的愤恨,光想着要跟明玦习武的事儿去了,倒把十方阁的问题给忽略了。现在再次提到这个话题,刘子文便打算问清楚:“十方阁是个什么地方?你的武功是十方阁教的?” 明玦抹了把脸。差点忘了,十方阁虽然为救刘子文出力不少,可一直都在幕后搞事情,这俩人还不清楚十方阁的存在呢。? 第五十八章 金瑰的劝离一 次日一早,明玦就联系了新杨,刘子文和清平跟着明玦一块儿来到了破庙。 经过明玦昨夜的解释,刘子文俩人对十方阁的存在极为惊奇。 尤其是刘子文,他万万想不到,意图救他的人居然是个江湖门派,更想不到的是,明玦这样正常家庭的小孩儿居然会是接了十方阁的指令才前来相救。 既然知道这事儿还有一个江湖门派插手其中,刘子文俩人自然要跟来问个清楚。 三人进到破庙,才发现庙中除了新杨,金瑰居然也在。 明玦心中沉了沉。 金瑰是十方阁的副使,亲自前来,他预感没好事儿。 果然,金瑰见他们三人一起前来并不惊讶,盯着明玦直接开门见山道:“计划变一变,你得提前跟我入阁了。” 明玦顿时变了脸色,刚要否决,金瑰便已然将目光转向了刘子文,问道:“你就是渔村那个能在冬日种出粮食的孩子。” 刘子文愣了愣,迟疑片刻,又看了看明玦,见他没什么反应,便对金瑰点了点头道:“是我,你是……” 金瑰上前一步,目光扫过明玦、刘子文以及清平三人,眼中有满意之色,连带着她说话的语气仿佛都温柔了不少,她道:“好吧,我们一件一件事情说清楚。” 她转身打了个响指:“新杨,你过来!” 她身后的新杨立刻上前。 金瑰指着新杨对明玦道:“第一件事!他是我身边的令卒,这次让他过来传令只是他的任务之一,其主要任务是救出刘子文。至于为何要将执行令传给你,这个你得回去问阁主,他吩咐的,我也不清楚用意。” “第二件事,昨晚之事新杨已经跟我说过了。这件事情,是新杨办事不力,监控布置不到位,按照阁中规矩,任务出了纰漏理当受罚!”说罢,她看了一眼新杨。 新杨会意,脱了自己的上衣,背过身去,将后背展露在明玦眼前。 刘子文和清平同时一声惊呼。 明玦微微眯眼,看着新杨背上遍布的鞭伤,有些反感的皱了皱眉。这些刑伤他太过于熟悉,熟悉到……发自内心的厌恶! 明玦漠然移开视线,对此没有做任何表示,道:“你可以接着说下一件事了。” 金瑰点点头,也不废话:“第三件事,就是我刚刚跟你说的,你得准备跟我离开此地,前往武州,去十方阁!” 明玦冷然道:“还有半年。”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四件事。”金瑰看向刘子文:“子文,我可以这么叫你吧。你也得跟我走了。” 刘子文呆了呆,愕然:“我?我跟你上哪去啊,咱俩也不认识啊。” 金瑰道:“让你待在明家,是因为明家的身世背景再普通不过,不会引人注目。但这只是暂时的,你现在是个香饽饽,有很多人在找你,若一直呆在这里,迟早被人找到。”她看了一眼明玦,顿了顿道:“还会把明家也牵扯进去。” 明玦神色更冷,他问金瑰:“昨夜消息走漏了?” 金瑰摇摇头:“并没有,但谭家堡死了家主,此事已然引起不小的风波。谭家只是生意人,此次不知奉了谁的命令来找刘子文,他死了不要紧,他背后的人不会罢休,查起来,难免不会有什么蛛丝马迹留下来,毕竟我们对他背后之人毫无头绪。” 明玦沉默了。 刘子文见状,心下愧疚。 清平垂头想了想,突然道:“那我和子文离开就好了,这样便不会牵连阿玦了。” 金瑰看他一眼,平静道:“事实上,就算是没有你们,有心人也会排查到明家,毕竟他们也是出自大平渔村。屠村之后,渔村的幸存者会首先想到投奔自家亲戚,这是人之常情。” 清平呆了呆:“这是什么意思。” 刘子文沉声道:“你是说,屠村背后之人,不但要将大平渔村的人杀尽,还要将他们接触过的人,或者说有可能会接触的人都杀了?” 金瑰不置可否:“这是自然,既然是灭口,那便是一个不留。毕竟,留下一个,就等于留下了无数个。” 清平不敢置信:“到底为什么?只因为子文种地很厉害?可是这碍着谁了?” 金瑰晒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何况,子文这种地的本事并非厉害二字可以囊括,若是我朝农事四季皆有产出,那么国库将会前所未有的丰盈,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不是妨碍了谁的事,而是涉及利益追逐、权利争夺。” “是不是雍州知府?屠村的事,是不是和雍州有关?”刘子文有些激动的问道。江庆隶属雍州驻地军,能调派他的,只能是雍州知府。 金瑰淡淡道:“这也是我今日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今日一早,我便得到消息,雍州知府秦夫生在家中暴毙。与此同时,西山县知县刘传远几乎在同一时间遇刺,据说是府里糟了劫匪,被刘传远发现,劫匪失手之下将他给杀了。” 刘子文和清平都惊呆了。 明玦也有些意外,问道:“那雍州驻地军可有什么变动?有没有死什么人?” 金瑰看了他一眼,也没问他为何要问这个问题,只是干脆的答道:“没有任何异常。” 明玦挠了挠眉心,心说这江庆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也不知当初把他放走是否正确。想到这里,他心中又忍不住暴躁。他怎么就趟到这浑水里去了!?连带着家里人也差点趟进去。 “……或许人无两全也是自然规则,比如你,天赋好,学什么都快,于武学一途更是无人可比,要说聪明,你也是真聪明,可就是性格缺陷……” “你说谁性格缺陷,你有种再说一遍!” “唉!就是……瞧着你也是个冷静之人,但有时候,或者说很多时候!你的行为和心态并不匹配,多少有那么点冲动,做事都不带考虑后果的……脾气还古怪。” 明玦不知怎么,就想起前世某日,自己和唐棠的一段对话。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他来着? 哦,对了。当时,自己回答唐棠说:“我并非没考虑后果,而是我不介意后果是怎样的。” 现在想想,这种心态到底是一种极致的消极,还是一种无所畏惧的孤勇,他自己也说不清。 但不管怎样,他不该把这种心态习惯性的带到这辈子。明玦想,这是个致命错误,他早已不是前世无所牵挂的唐玖了。 这次的事,实实在在给明玦敲了一记响亮的警钟。 此时,金瑰又对他说道:“其实通过新杨,再加上我对你的认知,倒是觉得以你的性格和本事,就算没有我们的介入,你自己迟早也会惹出乱子的。你家里人都是安分普通的良民,你觉得你是吗?要我说,你若真让家里如同平常百姓般过日子,你最好与他们保持距离!虽然你们是一家人,但毕竟不是一类人。” 明玦有些哑口无言。倒是清平对这番言论感到愤怒:“你怎么这样说,那人和人本来就不一样,难道一家人因为不一样,就必须要分开吗,什么道理!” 刘子文张了张嘴,本想赞同清平的话,可不知怎么想到了自己的从前,一时间若有所思,附和的话到了嘴边也就说不出来了。 明玦沉默良久后,终于抬头问道:“如你所说,我走与不走,屠村背后之人一样会排查到我家里,你打算如何安排?” 金瑰道:“离开这里。” 明玦皱眉:“你要我们举家搬迁?” 金瑰摇摇头:“不必这么刻意,好端端的,你要怎么说服家里人搬迁,我的意思是,你家里的几个兄弟,要念书的念书,要学医的学医,该拜师的就去拜师学艺,至于你的父母,要做生意就不妨做得大一点。总之,我会找人安排,让他们顺其自然离开此地,而且不会让你家里人觉得异常。” 明玦低头沉思片刻,终于勉强赞同。 他们这一时半会儿的定然查不出来屠村背后之人到底是谁,又是何身份。但看这般手笔,自然不会是好相与的角色。以防万一,安全起见,确实应该早一步安排,提防这事儿把自己家里人牵连进来。 既然如此,自己离家之事,也没什么可挣扎的余地了。 明玦心中郁郁,但口气却平静了不少:“什么时候走。” 金瑰道:“这里抓出来几条尾巴,需要先处理一下,那就再过两天吧,到时候我们先走,你家里的事,我会派人过来,容后再慢慢安排。” 刘子文和清平对视一眼。清平不确定道:“这就决定了?我呢?子文呢?” 金瑰奇道:“不是说了么,子文跟我们一起走,至于你,根骨还不错,是个习武的料子,也跟着一起吧!” 刘子文一脸不可思议:“什么叫我跟你走?你都不需要问下我的意见么?” 明玦冷笑:“人家看上你了,你同意不同意很重要么。” 金瑰看了一眼明玦,目含警告道:“小小年纪不要学那些阴阳怪气的词调!” 明玦:“……”? 第五十九章 金瑰的劝离二 金瑰又开始给刘子文做思想工作:“想来明玦应该大致跟你说过十方阁……” “我知道,一个江湖门派。” 金瑰顿了顿,强调道:“不是一般的江湖门派。” 刘子文冷静道:“阿玦跟我说过,我练武天赋一般,根骨也一般,你们把我带回去干什么?还是说你们门派的产业包括种地?” 金瑰想了想道:“十方阁的产业当然也包括田产,但我带你回去并不是让你去种地。你不愿跟我走,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刘子文语塞,他本意是想跟着明玦习武,若是明家搬迁,明玦离开,一时半会儿他还真不知道作何打算。 金瑰道:“我知道你呆在明家,是想跟着明玦习武,可明玦的武功路数不适合你,你学起来吃力,他教你也费劲。十方阁汇纳天下武功路数,其中不乏适合你的,你要知道,习武一途,合适的功法以及合适的师父能让你事半功倍。” 这一点,明玦倒是赞同,他的武功岂止不适合刘子文,那是不适合绝大多数人。刘子文天赋一般,若让明玦教他,师傅和徒弟确实都很吃力。 刘子文有些迟疑,他是很想习武,可要这么加入一个江湖门派,这就需要慎重考虑了。他想了想,谨慎问道:“方便透露一下,你们门派的主要业务范围是什么?” 金瑰愣了愣:“你……指什么?” 刘子文解释道:“就是你们平常都干些什么?或者说,我以后武功学好了,你们会让我干什么?”这必须得问清楚,免费培训之后打算安排什么工作给自己?这种古代封建社会,怕不是出师以后,自己就要给他们做一辈子白工吧? 金瑰:“……”这话问得,一时不知该从何讲起。 明玦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好笑。倒不是说刘子文这个问题问得有多奇怪,主要是,他也是头一次听见这种问题。 金瑰思考半天,语气有点勉强的道:“你要这么问的话,那范围就比较广了,就类似于,一个大家族,什么事儿都有,要你做什么那不得看情况么。” 刘子文皱眉,这意思是让干啥他就得就干啥啊?不由问道:“那我再冒昧问一下,你们干的事儿有涉及违法的么?” 这话问得在场所有人都有点懵。一直保持沉默的新杨都忍不住出口问道:“你指的违法是……” 刘子文正色道:“杀人放火偷窃等等违背法律的事!如果你们涉及这一块儿,我是不会去的,如果你们是正经的武林世家,习武是为了保家卫国,维护正义,那么我可以考虑。” “……”金瑰神色复杂。 “……”新杨一脸茫然。 “……”明玦大为震惊! 只有清平,目露崇拜,赞扬道:“没想到你居然有这样的志向,不愧是我们村儿的天才!” 刘子文见金瑰半天不说话,便自顾自的补充道:“还有,你们门派如果要找给我找师父,那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道理我懂,我会好好孝顺赡养师父。但是!就算是师父,也不能干涉我的人生大事,例如婚姻、事业等等,也不能指使我干任何违背我意愿的事。另外,我学艺期间,若门派要我做什么事,力所能及的,我理当受累,毕竟我吃你的住你的又不交学费,我总该有所付出。但我学成之后,你们要我做什么,也还是要考虑相应的待遇,哦,我是说工钱。” 新杨听得眼睛都直了。 金瑰怔怔道:“工钱?你入了十方阁,吃穿用度,自然会为你考虑好。” “不不不!”刘子文摇头道:“我知道你们包吃包住,我说的工钱是指你们按时发给我的私人财产。你们免费教我武功,又供我吃穿,我当然不是不懂感恩的人,所以等我出师之后,我会免费为你们工作几年,至于到底免费多少年,这个是可以谈的,重要的是!必须要有时间限制,不能是无期限的。期限之后,我如果长期为你们工作,你们就要每月付钱给我,也可以办一次事给一次钱。当然你也不要想太多,如果我们相处的犹如家人,当然我也不是那种芝麻大小的事都要计较的人,但亲兄弟明算账,我得先把话说清楚,有道是,先说断后不乱嘛。” 刘子文前世也看过一些古代背景的电视剧或者小说,对于古代封建社会的家奴制度非常同情。若要加入一个江湖门派,这就相当于进入一家私企,对待这些东西必须慎之又慎。这就好比找一个工作,公司老板承诺免费培训,培训期间包吃包住,那等你成长起来后,当然要对公司予以回报,比如不跳槽,或者免几年工资用来还培训费之类的,但这个期限绝不是一辈子。 还有,电视剧里的,男女主相亲相爱,奈何师门之间仇深似海,师父痛打鸳鸯一类等等,这些问题都要提前说清楚,早早避免干净。 金瑰听得头大如斗,心说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这孩子都怎么想的,莫非天才的思路就是要与常人不同? 反观明玦,对刘子文的长篇大论若有所思,半晌后突然开口道:“我附议!” 金瑰:“……” 清平抓了抓脑袋,虽然对刘子文说的东西似懂非懂,但觉得他们三人应该同一阵线,于是便朝他们微微靠拢,自证立场。 金瑰见状彻底黑了脸,转头朝明玦怒道:“你也要哪样?你是不是忘了你……”金瑰话说一半,突然收了口,她本想说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服用过绞筋蛊,但想到刘子文还在此处,便又把话咽了回去。 刘子文和明玦不一样,金瑰并不打算让他知道阁中太多事。 刘子文对金瑰没说完的话不明其意,明玦却是心知肚明。他眼眸暗了暗,道:“那和子文说的也并不冲突,大不了除了十方阁,我不给其他门派势力做事就是了。” 金瑰现在只想把刘子文连同她家阁主看中的人麻溜儿带回去,不想被他们缠在这里听他们异想天开。于是她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绪,冷静道:“我只负责带你们回去,至于你们有什么要求,回去自己跟阁主提罢。” 刘子文想了想,也对,这种事的确应该直接和老板谈。于是也就赞同了:“也好,但你毕竟跟老板……我是说你跟你们阁主比较熟,还是先麻烦你跟你们阁主交个底比较好,这样我们谈的时候就会方便很多。” 金瑰无语至极,在刘子文的注视下,勉强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不过……”金瑰对刘子文说道:“有一个问题我可以先回答你,关于你说的工钱,我觉得你大可不必太关注这个问题,我不认为你以后会缺钱。还有,十方阁虽然没有你说的那种,每月按时发放私人财产的习惯,但正常情况下,个人所需之物,十方阁从无亏待。至少岂止至今,我在阁里这么多年,还从未听说过何人囊中羞涩!” 刘子文闻言暗暗咋舌,一个江湖门派,居然这么富裕的吗? 明玦插口道:“钱不钱的我倒不需和你计较,十方阁的门面我还是相信的,主要是他刚刚说的前面几条,不能指使我干任何违背我意愿的事!这点比较重要。” 金瑰平静道:“我相信,任何事都违背了你的意愿!” 明玦:“……” 金瑰眼见着明玦还待说些什么,立刻很有先见之明的打断他道:“总之,有什么话,你自去和阁主提。” 明玦脸色阴翳的闭嘴。那个什么阁主,能和他谈个屁! 刘子文看出金瑰的不耐烦,小心道:“最后一个问题!” 金瑰倒吸一口凉气,忍了又忍,终于还是道:“你说。” “为什么救我,目的何在?你们是怎么知道我的?你们对屠村一事知道多少……” “这是一个问题么?”金瑰叹了口气,道:“不是我不跟你说,而是这件事说来话长,而且很多事我也不知道,后面我再慢慢跟你讲吧,我还有事,就不跟你在这里耗着了。”说罢,也不等刘子文回答,转身便走。 新杨愣了愣,目光奇异的看了看刘子文,这才赶忙跟着金瑰离去。 明玦三人在回去的路上,各自都是心事重重,一路无话。 十方阁对刘子文的态度显然和对自己不一样。明玦皱眉想着,对自己这样的态度他倒是并不陌生。 但凡是具有规模的门派或者势力,为了把控内部重要之人,都会用点不同程度的手段,用以达到更好的控制效果。 针对明玦这样身世简单,尚未成长,又天赋奇佳的小孩儿,十方阁并无多少顾虑,对其使用的手段自然也是简单粗暴实用。 可刘子文呢? 他现在和孤儿也没什么差别,既不会武,天赋也一般。按理说,十方阁对他应该更加无所顾忌才对。 可金瑰对他,不但给足了耐心,而且还没有用什么强硬的手段逼迫他。 这就很奇怪了,倒像是……不打算把刘子文收入十方阁? 明玦瞥了一眼身旁的刘子文,犹豫着是不是该提醒一下他,可别被十方阁给卖了。? 第六十章 刘子文的梦境一 刘子文此刻却在想别的事。 他觉得自己可能还是低估了种植技术在古代的重要性。 按照金瑰话里的意思去想想,自己能够在冬日里也种出粮食,这种事对谁最有利?什么样的人会重视这个? 要说对谁最有利,刘子文觉得这当然是对老百姓最有利,除此之外,那大概就是对整个国家有利了,换一句话说,对这个皇朝有利,对掌权者有利,也就是……对皇帝有利! 刘子文想到这里又忍不住摇了摇头。要说自己在这偏远渔村种个地,就算是技术高超,也不至于这么快就传到皇帝耳朵里了吧? 况且,就算是皇帝知道了此时,有必要鬼鬼祟祟的屠村? 好吧,那除了皇帝,还有谁会对种地的技术这么感兴趣? 总不会是敌国探子,想要掩盖消息故而屠村?然后再把自己偷偷掳走到其他国家?可雍州知府和西山县知县也参与其中,难道他们叛国了? 刘子文想得头疼,又觉得自己的猜测过于离谱了,或许被明玦放走的江庆知道点什么。 要说明玦三人中,此刻谁的心情稍微轻松些,那大概就数清平了。他不像明玦和刘子文考虑得那么多,他只知道,十方阁作为一个江湖上顶厉害的门派,进去了定然可以学到最上乘的武功,待他学好了武功,再找出屠村的幕后凶手,替他死去的爹娘,以及村里无故惨死的村民报仇雪恨! 至于怎么找到这个幕后凶手……清平看了看刘子文,心说这事儿恐怕只能指望子文了。 一路沉默,直到接近家门口,三人却都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 刘子文打破沉默,问明玦:“你打算怎么跟家里说?” 明玦淡淡道:“远游学艺,还能怎么解释。” 清平小声嘀咕道:“婉娘定然难过。” 刘子文叹了口气,清平这小子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补刀补得这么实在! 明玦倒没心情和清平计较,终究这也是迟早的事。而且,若真如金瑰安排的那样,那以后离家的恐怕还不仅自己一人。 明玦本以为,自己早就告诉过家里人他一年后会离开,如今只是离开的时间提前,再告知家里一声便好。 大家当然都会舍不得彼此,尤其是婉娘,说不定又要忍不住垂泪,但伤感也只是暂时的。可临到开口,明玦才发现,不过是寥寥几句话而已,他居然愣是开不了这个口。 惹得清平都替他着急,恨不能替他开口。得亏了刘子文见势不对,赶紧把清平拎走了,这是明玦自己家里的事,他们外人还是不要胡乱插入得好。 明玦几乎围着婉娘转悠了一整天,多番欲言又止,最终也没想好到底该怎么说,才能让他娘不那么难过。 倒是婉娘满肚子疑惑,自家小儿子今日不闹失踪,反而寸步不离的跟着自己,这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一直挨到傍晚吃过晚饭,明玦彻底放弃了,此事还是待到明日再说吧。正准备回房,没成想婉娘却叫住了他。 明玦沉吟片刻,跟着婉娘进了屋。 “说吧,有什么事想要跟娘说?”婉娘进了屋,随手拿起绣棚,一边牵针引线,一边颇有些好笑的问道。 明玦看婉娘神色带了几揶揄,大概能猜出来她在想什么。无非是觉得自己一个小孩子,说句话还要学大人磨磨唧唧欲言又止做派,多么好玩儿之类的。 明玦心中苦笑,看着婉娘含着笑意的眼睛,憋了一整天的话总算说了出来:“阿娘,想教我学武的那个叔叔,他派人来接我了。” “啪嗒!”婉娘愣了愣,手里的绣棚不自觉的滑落在地。 她有些无措的站起来,想了半天才喃喃道:“你不是说,那个叔叔要等一年后才来接你吗?” 明玦垂下眼眸,低声道:“他有个……朋友,刚好在这里办事,说是要顺路接我走,主要是他家比较远,单独再跑一趟不太方便。” 婉娘茫然片刻,许久才道:“你爹这两天忙,等他明日回来,我们得先见见你拜的那个师父再说。” 这就难办了,归卧云又不在,这要怎么见?明玦为难道:“可他没来,太远了,不然以后有机会再见?” 婉娘想了想:“你不是说他委托了朋友来接你,那就先见见你师父的朋友也行。” 明玦有些头疼,让金瑰来见自己阿娘?这能靠谱?自打他第一眼见着那个女人,就觉得不像是好人! 明玦思虑重重的回到自己屋里,清平立刻凑上来问道:“怎么样,你有没有给你阿娘说清楚?” 明玦点点头。 刘子文又问:“你阿娘怎么说?” 明玦便随口把婉娘的意思说了。 于是,清平想象了一下,若是自己阿娘还活着,自己某一天带着金瑰这样的女人去见阿娘,并且告诉她,自己要跟这个女人离家学武。这么一想,清平的眉头就不由自主的拧了起来,为难道:“今天见的那个十方阁副使,脸上画朵花,还带了半张奇奇怪怪的面具,瞧着妖里妖气,还有点冷冰冰的,你阿娘见了会不会不太好接受?” 这句话不知哪里戳中了刘子文的笑点,惹得他大笑起来。 清平和明玦都莫名其妙的看过去。 半晌,刘子文才忍了笑,解释道:“这有什么不好接受的?又不是给你家挑媳妇儿!” 明玦:“……” 清平却瞬间脸红,恼羞成怒的扯了被子蒙住头,被子下传来他闷闷的嘀咕:“就知道乱说!” 刘子文、明玦:“……”这是什么见鬼的反应,可真够纯情的。 夜间。 明玦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起来打坐练功。谁知没一会儿,便听见睡在一旁的刘子文呓语连连。 明玦被扰得分心,老忍不住想去听他到底在说了些什么,谁知听了半天一句也没听清,偏对方还没完没了的嘀咕。 无语半晌,明玦终于不胜其烦,爬起来开始穿衣服,打算出去到他的老地方去练功。 穿好衣服,明玦伸手正待推门出去,身后刘子文的一声呓语陡然清楚起来。 “……甜糖……” 明玦伸出的手指顿时僵住,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他霍然转身!望着尚在熟睡的刘子文,一脸不可思议! 刘子文知道自己在做梦,但就是醒不过来。不过这种情况也并非第一次了。 自从他误打误撞的投胎到这个世界,他就常常做着类似的梦。虽然他一直看不清梦中人的脸,但他知道,在梦里出现的人,很多时候都是同一批人。 而这些断断续续的梦境,宛如一部剪辑糟糕的连续剧,偶尔趁他熟睡时,便在他脑子里强行播放,倒像是某种疾病,不定时的就要发作一下。 刘子文看着眼前巴掌大的庭院,心想今天这场梦境,倒是比以往清晰了不少…… 庭院地上铺着青石,可这些青石有的缺角,有的干脆裂开,就连石缝里的青苔都显得色泽暗沉。 院里还种着一颗将倾不倾的枣树,枝叶稀薄,无果可结,瞧着很是营养不良。 而坐落在庭院内的宅屋更是断瓦稀松,朱漆斑驳,尽显破败。 刘子文想,这大概是一处无人居住,年久失修的废弃宅院,只是不知好端端的,为何自己要梦见这种地方。 正想离开此处,到外面去看看,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刘子文叹气,又来了!每次都这样! 这就好比,你被强迫观看了一部无头无尾的烂剧,看得人莫名其妙不说,还不允许你快进! 不过,根据以往的经验,他的这场梦境既然停留在这处庭院内,那想来这里应该还会发生点什么事情才对。 果然,没一会儿,庭院的门突然被打开,一个小孩儿走了进来。 刘子文侧目望去,这个小孩瞧着不过十岁左右的年纪,此刻满脸的汗水,还混着尘土,在脸颊两侧留下暗色的痕迹。一身灰色的束身短衣上有几个明显的脚印,露出的手肘手腕均有擦伤,且血迹未干。 见状,刘子文便忍不住皱了皱眉。这孩子莫不是被谁欺负了?怎么这幅样子? 此刻,却见院内宅子的房门被人打开,一位穿着白色里衣的妇人走了出来,她双目无神,面容苍白,一头长发胡乱挽起半截,像是刚刚起床的模样。 刘子文微微诧异,没想到这危房似的宅子里居然还有人居住吗? “甜糖,你回来了呀。”那妇人幽幽一笑,语气里仿若含着惊喜。刘子文听得这一声,忍不住回头去看那孩子。这男孩儿面无表情,气质阴翳,没成想名字取得这么甜。 刘子文又看了看那妇人的神色,顿觉有些不妥。 这妇人虽然在笑,可她嘴角僵硬,笑意不达眼底,反是透出古怪,让人看了无端觉得难受。她的语气仿佛是因为刚刚那个孩子回来了而感到高兴,可她的目光却又分明越过那孩子,直直望向院门之外。 被唤做甜糖的孩子看见妇人出来,垂下眼帘,淡淡唤了一声:“娘。”? 第六十一章 刘子文的梦境二 刘子文愣了愣,没想到,这妇人竟是那孩子的娘亲么。这妇人瞧着已显老态,没想到儿子的年纪却不大。 妇人盯着院门外,目光痴痴,神情幽暗,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许久之后,她终于收回目光,神情哀怨,望着甜糖悲切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你阿爹呢?他不是说要来看我么?” 甜糖神色漠然,转身干脆的关上院门,冷声道:“他死了。” 那妇人闻言猛的发出一声尖叫!这声尖叫凄厉刺耳,惊得刘子文差点跳起来! 甜糖却神色自若,仿佛早就习以为常,他走过去对妇人道:“进去睡觉!” 那妇人止住尖叫,恨恨盯着甜糖,面容扭曲,眼中逐渐透出疯狂之色。她猛地转身冲进屋里,没一会儿,便从屋内飞出一只缺了口的碗,紧接着是一盏茶杯、一张餐盘……最后是一只竹枕。 这些东西叮呤咣啷的被砸出来,甜糖却站在门外一动未动,任由这些东西砸到身上,仿若未觉一般躲也不躲。 待到屋内动静稍歇,甜糖仍旧顶着那副面无表情的脸,用那一成不变的口气冷淡道:“扔完了,就去睡觉。” 刘子文暗暗抹了把冷汗,心说这对母子怕是都有点不太正常,尤其是这个叫甜糖的孩子,明明长得也是玉雪可爱,偏偏摆着一副死人脸,说话语气冷淡阴沉,毫无起伏,真是瘆得慌。 正想着,便又听见屋内妇人一声凄切的尖叫!刘子文还没来得及捂住耳朵,便又听砰的一声巨响传来。 只见妇人从屋里举着一只破旧的木凳冲出来,然后毫不犹豫、近乎疯狂的将那只木凳砸在了甜糖的脑袋上! 那木凳应声破裂开来。 甜糖低着头,鲜血顺着脸颊、颈侧缓缓淌下,流进衣襟。 刘子文彻底惊呆了!愣愣看着那妇人气喘吁吁的捡起地上的凳子腿,径直朝她儿子扑了过去,然后发狠将手里的凳子腿一下一下砸在甜糖身上,那架势,宛如对待杀父仇人。 这下刘子文也急了,都忘了这是在梦境里,下意识的想要过去阻拦,谁知一抬脚,才发现根本抬不起来。 见鬼!他忘了自己动不了。 不知过了多久,妇人终于折腾累了,双目失神的跌坐在地,呆呆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甜糖,突然掩面而泣。 甜糖一身狼藉,定定立在原地,分毫未挪。 许久,等到妇人哭累了,甜糖才再次开口道:“你累了,回房睡觉去,我去给你看看有没有吃的。” 说罢,甜糖转身就要离开,却被妇人一把拉住。她满脸痛苦,哽咽着一迭声道歉:“甜糖,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甜糖被她抓住也不挣扎,淡淡道:“没事,你就是太累了,再去睡会。” “啊!”妇人尖叫:“我不累!我不想睡!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要我睡觉!连你也厌烦我对吗!”她一边尖叫一边把自己的指甲深深掐进甜糖的手臂,登时给那只手臂掐出几个血窟窿,一时间血流如注。 刘子文在一旁看得一颗心揪紧。这个妇人,定是已经疯了。 甜糖盯着手臂上的血看了一会儿,厌烦道:“你不睡觉,那你想做什么?你想见唐侯?那你倒是去啊,拿我撒什么气。” 妇人恍若未闻,自顾茫然的盯着自己手上的血,忽而又面露惊恐,尖声叫道:“血!好多血!我是不是又伤你了,甜糖,我的甜糖……” 甜糖注视着妇人惊慌失措的脸,似是不易察觉的叹了口气。他在妇人身边蹲了下来,放缓了声音道:“娘,今日,他们给我取了个名字。” 妇人闻言,眼睛顿时一亮,连忙问道:“叫什么名字,你叫什么名字?是不是姓唐?他们是不是让你姓唐了?” 甜糖目露嘲讽,神色带了点不屑,但还是对妇人点了点头,低声道:“娘,他给我取名叫……玖,琼玖的玖。” 妇人蓦然大笑起来,几乎都快要喜极而泣了:“好好好,唐家的唐,琼玖的玖,唐玖!这名字多好啊,我的孩子,就是要姓唐的……就是要姓唐的……一定得是要姓唐的!”她边笑边激动的抱住了唐玖,如获至宝。 突然,妇人的笑声戛然而止,她愣愣的打量唐玖一番,震惊道:“甜糖,你身上怎么这么多血,谁又欺负你了?是不是蒋淑那个贱人,是不是她又让人欺负你了?是不是!”话到最后,又是一声刺穿耳膜的尖叫。 甜糖有些疲倦,他耐着性子轻声道:“不是,没谁欺负我。” 妇人呵呵笑道:“我知道了,是我,是我!是我伤得你!都是我……都是我……哈哈哈哈,都是我……” 面对妇人的癫狂,甜糖精疲力竭。 他慢慢站了起来,缓缓吐出一口气后,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漠然,他移开视线,冷声道:“快去睡觉吧,睡醒了,就好了。” “呵呵,好啊,我去睡觉,我去乖乖睡觉……”妇人这次听了话,笑着起身,踉跄进屋,神情诡异。 甜糖没有跟进去,他明显想尽快离开这个令人极度压抑的地方。因此,他看着妇人进了屋后,转身便要离开。 谁知走了没两步,屋内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甜糖猛然转身,一时不太确定屋内之人是不是又在发病。直到第二声惨叫传来,甜糖终于忍不住一个闪身窜进了屋内。 刘子文下意识的也想跟进去,一抬脚,发现自己终于能动了,于是紧跟了两步闯进屋里。 一进屋,发现甜糖僵立在屋内中央,整个人仿若被施了定身咒。 越过甜糖的身体,刘子文看清了屋内的景象后,霎时呼吸一滞!险些也学着那妇人,尖叫出声! 只见妇人倚着床沿,软坐在地,腹部一道血洞正在涓涓淌血。而心口处,赫然插着一把匕首,刀刃早已深深没入。 “嗤!”妇人额间青筋凸起,手上用力,居然再次将心口的匕首猛然抽了出来,带起一道血柱喷射而起,将床顶垂下的白色帷幔染出大片嫣红。 甜糖如梦方醒,骤然跨前一步,扑了过去…… 可惜,妇人的动作更快,丝毫没有已经连中两刀的疲态,她眼中甚至还透着疯狂和兴奋。 她双手持匕,刀尖向己,对准自己颈窝,毫不犹豫的再次插入,由于用力过度,匕首的刀尖甚至穿过了整个脖颈! 甜糖登时脚下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双目赤红,艰难的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沉闷的气喘,似乎是想要大叫出声,又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却一个字也没能吐出来。 妇人瞪大了双眼,直直望向眼前的孩子,眼里有了难得的清明,连带着整个人都柔软了下来。就好像这几刀扎进身体,便将她体内的不甘怨恨统统释放了出来,让她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妇人似乎是笑了笑,嘴唇微微动了动。 刘子文看得分明,她虽然话出无声,但看口型,她分明在说:“对不起。” 这突如其来的惨况,让旁观至此的刘子文也险些软倒在地。 甜糖仿若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怔怔的跪在原地,长久未动。 而刘子文也陷在这场梦境里,瞪着一具死状惨烈的女尸,守着一个宛若雕像的孩子,出不去,醒不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内的光线已然昏暗,跪坐在床前的人动了动,宛若尘封已久的石雕,抖落一身尘土,终于露出内里的肉体。 “我没来得及告诉你,今日,门主让我认祖归宗了,你若知道定然更加高兴。” “你要是知道了,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你真笨,为什么要在一切都好起来的时候去死?” “你冲我发疯不够……还要冲自己发疯,你怎么不对别人发疯,怎么不对那些欺我们、辱我们的人发疯,你这么恨,就该去冲唐侯发疯!你该把刀扎进他的身体,而不是自己的身体!” “你只会窝里横……” “一门心思要我姓唐,现在我姓唐了,呵……又有什么用。” “姓唐有什么可高兴的,叫什么名字都一样,反正都是我自己一个人!” “你死了也好,你解脱了……我也解脱了……” “大家都解脱了……多好……” 刘子文怔怔听着甜糖的喃喃自语,不知为何,心痛如绞。 “甜糖……”他上前一步,伸手过去。 他想抱抱这个孩子,安慰他,告诉他:“没事,一切都会好起来,你的娘亲只是生病了,她是爱你的。” 谁知,伸手却是一空! 刘子文茫然睁眼,明玦深思的脸就悬在他眼前,把他吓了好大一跳。他猛地坐起身来,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总算是跌出了梦境。 可是,为什么要在这种关键时刻醒过来? 就不能等他把想做的事做完么? 刘子文头痛欲裂,捂头痛吟,今晚这个梦做得,简直糟心透了!十足十的噩梦!他侧头看看盘坐在床上,正瞪着自己的明玦,又透过屋内的窗户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发现外面一片漆黑,不由一脸不解的问道:“这大晚上的,你不睡觉,看我做什么?多渗人!刚刚吓我一跳!”? 第六十二章 糖果铺 明玦微微眯眼,心说到底是谁渗人?我才是吓得够呛好不好!他道:“你在做梦?梦见什么了?嘀嘀咕咕一晚上,吵死了!” 刘子文挠了挠头,心虚道:“怎么?我说梦话了?” 明玦不置可否,状似不经意的问道:“你梦见吃的了?甜糖?” 刘子文僵了僵,对于自己时不时做的这些古怪梦,他也不知从何讲起,只好干笑一声,含糊道:“大概是吧,只是……” 明玦微微皱眉,语气里含了不易察觉的紧张:“只是什么?” 刘子文沉下脸,静了片刻,才缓缓道:“只是这颗糖,真是一点儿也不甜。” 明玦呆了呆,不自觉的重复刘子文的话:“糖……不甜?你就梦见这个了?” 刘子文低低“嗯”了一声,心道,这颗糖岂止是不甜,简直苦得他胃里泛酸! 明玦无语片刻,神色却缓缓放松了。他嗤笑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这是晚饭没有吃饱么?还是嘴馋想吃糖了?” 刘子文剧烈摇头,连连摆手,无比坚定道:“说真的,做梦这种事,那真的是和日有所思一丁点儿关系都没有!什么叫做梦!做梦那纯属是无中生有,天马行空,莫名其妙!” 明玦奇道:“所以你到底梦见什么了,怎么就无中生有,天马行空了?” 刘子文一脸苦恼:“就是梦见从未见过、且毫不相干的人,还梦见毫不相干的事,以及从未去过的地方!” 一丝荒谬的念头在心头闪过,明玦目光一凝,眉头锁紧,几乎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的问道:“你梦见谁了?” 刘子文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觉得跟明玦这样的小孩子讲这么血腥的梦境,实在不利于小孩子的身心健康,何况一个梦境而已,说来也是无聊。于是他改口道:“就是有人给了颗糖,瞧着挺甜,谁知吃到嘴里,忒苦。” 听到这里,明玦终于对刘子文的梦失了兴趣,他嗤笑一声:“无聊!”心里却想,自己脑子里莫名蹦出来的念头那才叫一个天马行空!真是神经敏感! 次日一早,明玦又去了一趟十方阁设在小阳县的联络点,是一家连名字都没有的糖果铺。 明玦挑开悬于门前的一副陈旧竹帘,走了进去。 糖果铺的老板姓李,是个精神抖擞的老头儿,和明玦见面不过两次,对他印象却很深刻。 明玦性格虽然不算讨喜,但长得好,单看面相还是非常可爱的,因此李老板打第一眼见到明玦,就对他很是喜爱。 “你这么早来做什么?”李老板看见明玦进来,笑着问道。 “早。”明玦随口打了招呼,问道:“金瑰呢?” 李老板哽了哽,暗暗吸了口凉气,一边拼命给他使眼色,一边压低声音,语重心长道:“不要直呼左使大人的名字!多不礼貌!” 明玦挑了挑眉,权当没听见,顺着李老板的目光看向铺内通往后屋的木门,淡定问道:“谁在里面?金瑰吗?那正好!” 说罢,明玦径直走过去推开木门一看,却是新杨在里面。 新杨此刻正坐在屋内角落的床板上,裸着上身,床边放着一堆染了血迹的衣服。他看见明玦闯进来,扬声对屋外的李老板道:“李叔,这小子是个横的,你跟他说这些没用!” 接着他又对明玦道:“说真的,建议你下次还是敲下门,我倒是没什么,万一这里边真是左使大人在换衣服,这事儿可就……你懂的。” 明玦道:“若真是这样,我要靠近这房门不会这么容易,李老板岂不早就跳起来了。” 李老板凑到门口对明玦道:“人家新杨是左使大人的令卒,你不要在他面前对左使不敬,当心他给你穿小鞋。” 新杨登时哭笑不得:“我可算明白了,感情李叔你不是站我这边的!你可放宽心吧!我都跟你说了,这小子是个横的,在他眼里,我连小鞋都不配给他穿!” 李老板闻言呵呵直笑。 明玦翻了翻白眼,瞥了一眼床边带血迹的衣服,淡淡问道:“昨晚你又去哪家杀人放火了?” 新杨一边换上干净的衣服,一边道:“说来和你也有关,你不是杀了王全贵的外甥吗。” 明玦有些诧异:“那只花孔雀?发生什么事了?” 新杨愣了愣:“谁是花孔雀?你说王全贵的外甥吗?就是他,这家伙是虎头帮帮主的儿子。我昨夜就是去的他家。” “王全贵对他这个外甥的死活其实不怎么上心,所以他处置了你送他的几个凶手之后也就罢手了,况且他觉得刀头这帮人比虎头帮的人好用,所以他打一开始就在护着刀头。但虎头帮那边自然是不愿意罢休,他们虽然不能直接和王全贵对着干,但私下里一直在找王全贵的麻烦,尤其是刀头在县衙任职后,他一直闹着要王全贵把刀头一帮人交给他处置。但刀头他们现在也算是为十方阁办事,这一点王全贵心里也有数,他既不敢、也不愿把刀头交出去,所以就一直和虎头帮僵持了很长时间。” 明玦道:“那怎么现在想起来杀他了?” 新杨道:“因为此事,虎头帮觉得王全贵靠不住,打算另寻出路,搭上了谭家堡。” 明玦皱眉:“那天晚上谭家家主来我家打探情况这事儿,是和虎头帮有关?” 新杨无奈道:“确实有点关系,谭老爷就是在虎头帮遇上你的那两个伯母,得知在你家见过刘子文,这才去的你家打探。” 明玦费解道:“我那两个伯母,怎么又跑到虎头帮去了?” 新杨轻咳一声:“你那两个伯母可不是个安分的主,巧合之下勾搭了两个汉子,那俩人是虎头帮的人,把她俩带了回去。” 明玦问:“什么时候的事?” 新杨道:“来你家闹事之前。” 明玦道:“所以虎头帮的人也就知道了谭家家主要找的人在我家。” 新杨点头:“所以我这儿一弄清楚之后,就去……”他抬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你就没问问,他们对谭家堡知道多少?知不知道谭家家主为什么要找刘子文?” “问过了!”新杨摊手:“一问三不知。” 明玦揉了揉眉心:“你们会不会下手晚了点?谭家家主死讯一出,虎头帮就该给谭家传信了。谭家家主是去我家找人的时候死的,这消息传到谭家,他们怎会联想不到?还是把谭家也灭口了吧!” “咳咳咳咳……”一旁闲听的李老板闻言,险些被自己的唾沫给呛死!他震惊的瞪大眼睛看着明玦,心目中那个聪明老成但天真可爱的小孩儿形象开始寸寸崩裂! “……”新杨也被明玦惊了惊,赶忙摆手安抚道:“放心放心,这个就不必了!我们刚开始虽然不知道虎头帮和谭家有联系,但谭老爷被你杀了之后,我当时就派人全面监控了谭家的信息网。虎头帮这事儿,就是从我们截下的消息中得知的!” 明玦低头沉思,看上去……貌似还没有打消把谭家堡也干掉的念头。 新杨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当机立断转移话题道:“话说,你一大早来这儿,是想传信找我吗?你有事?” 明玦抬了抬眼皮:“我娘想见你家阁主。” 新杨:“啊!?” 李老板:“嗯?” 明玦大致说了事情的始末,然后道:“这事儿……你们看着办吧!” 新杨呆了片刻,把目光转向李老板:“要不……您老去一趟?您瞧着很正派!” 李老板嘴角一抽:“谢谢夸奖,但是,我在这里蹲了好些年了,认识我的人不少,你怎么就能确定这孩子家里人没见过我?就算没见过,这县城就这么点大,我这开门做生意的,你能保证以后一直见不着?” 新杨道:“他们家后面会搬离这里,怕什么!” 明玦一票否决:“请排除这个选项,我虽然和李老板认识不久,但我和李老板家的糖相识已久了。” “……”新杨似懂非懂:“此话怎讲啊?” 明玦随手摸了一颗货柜里的糖塞进嘴里,冷静道:“这铺子,我以前虽然没来过,但我家搬到县城的头几天,我在家里就吃过这里的糖了!不知道家里谁买的。” 新杨无语:“这你也能吃得出来?这糖果铺又不止这一家,你怎么就能肯定,你吃的是李叔家的糖?” 明玦含着糖淡淡道:“家里有个妹妹爱吃糖,所以我那些哥哥姐姐几乎买遍了县城里所有的糖果铺,味道确实都大同小异,只有一家是例外!” “噗!”明玦吐出嘴里的糖,面无表情道:“这一家的糖,极其腻人,不能在嘴里含太久!”他看了一眼李老板,肯定道:“就是这家了。” “……”新杨不信邪,也摸了一颗糖塞嘴里,不过片刻,便忍不住拧眉吐了出来。 新杨无语的看向李老板:“李叔,你这生意怎么做的?” 李老板呵呵一笑:“你们懂什么,我这才叫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做生意,该当如此啊!” 新杨无言以对,想了想,只好对明玦道:“你的这个事,我会如实转告左使大人,看看能不能就近物色一个合适的人选去见你娘,你放心,我肯定帮你找个面善的!”? 第六十三章 离家前夕 明爹回家后,听婉娘说了明玦要提前离家的事,也同样坚持婉娘的意见。说什么也要和来接明玦的人见一面,才能决定要不要同意自己的儿子跟人走。 而明玦得到李老板的传信后,便告诉明爹,明日上午,他师父的朋友要来登门拜访。 考虑到明玦有可能要就此远走他乡,当天晚上,明爹特意把在城北医馆做学徒的眀毅也接了回来,还给其他几个儿子告了假。 于是,待到第二日,一家子人吃过早饭,哪儿也没去,齐齐整整,一个不缺的全都待在家中,等着客人来访。 没等多久,便听有人敲门,婉娘连忙亲自去开门。 明爹立刻招呼了阿娟和明芸去煮茶,他自己则领着家中大小等在正屋。 明玦看着这严阵以待的架势,难得有些紧张,但愿金瑰找来的人靠谱。 不多时,婉娘领着人进来了。 “来,两位请上座。”婉娘伸手做请,她侧身的时候,露出了身后的俩人。 不是别人,正是金瑰和新杨二人。 “嘶……”屋内贴墙而站的刘子文和清平齐齐吸了口凉气。 明玦盯着进来的俩人,眼皮直跳。 只见金瑰居然摘了自己的面具,露出一张瑰姿艳逸的容颜。当然,这还不是让刘子文二人吸气的原因。 而是金瑰今日一身华服盛饰,玉簪螺髻,珠环翠绕,妆容明艶,再加上举手投足的卓越风姿,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哪家达官夫人到此出巡来了,简直闪瞎人眼!若不是她脸上那朵标志性的玫瑰,还真就叫人认不出来了。 再看跟随她身侧的新杨,也穿着一身崭新利落的长衫,扶刀腰侧,那架势,跟御前带刀侍卫似的!他见明玦三人具是顶着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死盯着自己和金瑰打量,有些尴尬而僵硬的扯了扯嘴角,瞥向金瑰的余光里也同样难掩惊骇。 刘子文悄悄挪了挪步子到明玦身边,小声嘀咕:“怎么是她来了?你不是说……她要给你找个面善的人来吗?” 跟着一起挪过来的清平低声道:“今天确实比上回见的时候面善多了。” 明玦喃喃道:“是有钱多了……” 明爹显然也被金瑰浑身上下透出的富贵之态惊了惊,显得有些局促起来。 明缺几个兄弟姐妹也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 婉娘一声轻咳,屋里顿时静了下来。 金瑰从容上座后,婉娘见新杨还直挺挺的站着,便请他在金瑰旁边落座。 哪知新杨绷着脸,平静道:“夫人面前,不敢落座,我站着就好!” 婉娘僵了僵,不由侧目瞥了一眼墙边的明玦。心说这孩子的师父到底是什么人?连交的朋友也这么不得了?怕不是什么达官显贵之家吧?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金瑰开口对明爹、婉娘道:“还请你们二位也上座,我来此,是想和你们谈谈明玦的事,想来他应该跟你们说过了。” 婉娘和明爹对视一眼,顿了顿,依言落座。 明爹想到今日之事关系到自己儿子的一生,方才见到金瑰的那点局促也就消散了很多。他直言道:“承蒙夫人看得起小儿,只是不知夫人和我儿拜的师父是何关系?” 金瑰轻执茶盏,姿态娴雅的微微饮了一口茶,可谓是拿足了姿态,看得一旁的明玦牙齿泛酸。 明爹看着金瑰此般作态,突然福临心至,恍然大悟,还不等金瑰开口,便呵呵笑道:“看我这话问得实在多余,怪我眼拙,想来,夫人应该就是我家小儿的师母吧!” “咳咳咳咳……”屋里一阵咳嗽之声,被呛得最厉害的当属金瑰本人,其次是新杨和明玦。 见鬼!谁要做那小子的师母!金瑰放下茶盏,面无表情。 世人难免都有嫌贫爱富,攀龙附凤之心。她今日盛装打扮,拿捏姿态的本意是想跟明家夫妇暗示自己出身显贵,家庭富裕。那么相对应的,自己所交的朋友自然也不会差,当可放心让自己儿子跟着离开。 谁知明爹的思路和金瑰并不一致。 他出口询问金瑰和明玦师父的关系,金瑰半天不回答,反而要喝口茶。在他看来,这就摆明是在回避问题,那为什么要回避自己这个问题呢,那自然是因为俩人的关系不一般,女子脸皮薄不好意思明说,故而回避。明爹还在想,看这姿态,恐怕是还没过门。 金瑰正要好好把这误会解释清楚,却听明玦抢先一步道:“阿爹,这就是我师母,她与师父虽然还没过礼,但我和师父都认定她了!” 新杨一个踉跄险些跪了。 刘子文和清平缓缓对视一眼,面色古怪。 而金瑰则是倒吸一口凉气!她猛地抬头盯住明玦,黑着脸,咬着牙,满眼震惊。 这小子怎么敢! 明爹没注意到几人精彩莫测的表情,他听了明玦的话丝毫不意外,笑道:“是是是,你的师父真是好福气!” 金瑰:“……不是。” 婉娘脸上带了笑意,接道:“难怪让夫人前来相接,原来如此,只是辛苦夫人舟车劳顿了,真是让我们过意不去。” 金瑰:“……我没有……” 明爹道:“确实是辛苦夫人了。既然是这样,那就容我多问几句,敢问我儿的师父是何人啊?又为何这么看重我这不成器的小儿子?” “……”金瑰恨恨瞪着明玦,忍了又忍,才按捺了发作的冲动,道:“他师父姓楚,原出身显赫世家,因家中兄弟反目,干脆离家出走,独自浪迹天涯,一心习武。后机缘巧合之下,得一高人赏识,被带回武州一武学世家,认作弟子,传其衣钵。如今,高人已逝,这位楚公子武功大成,年岁渐大,如今也希望寻一弟子作为传承。” 明缺明瑞等人在一旁如听说书,听得津津有味。明爹和婉娘相视一眼,却是暗暗惊讶。这么巧,也是因为家中兄弟反目离家,这不和自家情况差不多么,倒是缘分。 明爹感慨万分,目光落在下手一众孩子身上,心说好在自己这些孩子兄友弟恭,相处的很好,但也不能放松警惕,一定要好好教导,万不可像自己那般。 婉娘则奇怪的问道:“那敢问楚先生是怎么看中我儿的呢?” 这一点,金瑰早就想好了说辞:“楚公子喜爱远游,偶然遇见明玦这孩子独自在外玩耍,见其年幼,便上去问了问,谁知却意外发现这孩子根骨奇佳,是个顶好的习武料子,而且对习武一事很有兴趣,楚公子又正好缺一个传承衣钵的弟子,于是就忍不住起了将这孩子收归门下的心思。” 说到这里,她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明玦,接着道:“可这孩子年幼思家,不舍离开,楚公子便和这孩子定下了一年之约。这段时间恰逢我办事路过此地,楚公子便托我看望一下他未来的弟子,也顺便问问他愿不愿意提前离开,毕竟楚公子远在武州,来回一趟着实不便。若是您二位没有意见,我这就顺路带他回去见他师父,这习武嘛,越早开始越好,也莫要浪费了这孩子的一身天赋。” 明玦听得叹为观止。不愧是跟在一门之主身边的人,瞎编乱造的本事当真厉害! 明爹听闻金瑰说自家儿子有练武的天赋,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某日明玦挨揍时跳上房顶的事,顿时有些恍然,这么看来,他家小儿子确实很有习武的天分! 婉娘看出明爹已然意动,暗叹一声。她望着立于下首的小儿子,心中无限怅然。 让明玦如此年幼便离家远行,于婉娘而言,自然万般不舍,可此事是明玦的机缘,弃之太过可惜,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不舍,误了孩子的前程。 无论是明爹,还是婉娘,他们都没有对金瑰的话有过多的怀疑。虽然他们二人并非贪恋富贵之人,但金瑰今日的举措也确实起到了应有的作用。 思路很简单,他们都自认为自己只是普通人家,无利可图。总不至于还有人如此郑重其事,砸下大笔钱财,就为了骗你一个儿子吧。 殊不知,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偏就还有这样的人!明玦在下首看得明白,心中也是无限叹息。他爹娘算是成功被金瑰说服了! 金瑰和明家夫妇又聊了些有的没的,又说了刘子文和清平根骨不错,也愿跟着一起离开之类的。 末了,几人相互寒暄片刻,约定了明日一早来接人后,金瑰便带着新杨告辞离开了。 离开时,金瑰路过明玦身边,顺道给了他一个格外不善的眼神。新杨紧随其后,则给了明玦一个自求多福、且满含敬佩的眼神。? 第六十四章 离家一 入夜时分,明家小院。 明家的兄弟姐妹,外加阿娟、刘子文和清平,一众人在院中席地而坐,排了一溜儿。 阿娟首先感叹:“我刚来没多久,小弟却要离家了。” 明芸附和道:“是啊,小弟年纪最小,却要最早离家,明早之后,我是不是就再难见着小弟了?” 清平举手道:“各位哥哥姐姐妹妹放心,我和子文都要跟着阿玦一起去学武,我们一定好好照顾阿玦,不让他被别人欺负。” 明玦嗤笑一声表示不屑,当着这么多兄弟的面,他没有拆清平的台。 刘子文坐在明玦的身边,听见这声颇具讽刺意味的嗤笑,便暗暗伸手戳了戳他,低声道:“你什么意思,瞧不起我和清平?” 明玦翻了翻白眼,不想回答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 明缺站起来拍了拍清平的肩膀,颇为豪气道:“你是阿玦的兄弟,那就是我们所有人是兄弟!我家小弟,就拜托你们了!要是谁欺负他,你一定要记下来告诉我!” 眀毅纳闷道:“记下来做什么?” 明咛推了一把眀毅,道:“当然是记着以后揍他了!这么简单的问题我都知道,四哥你却不知道!” 明缺大笑:“还是五弟懂得多,哈哈!” 明月过来缠住明玦,拉着他的手晃道:“六哥,你要走么?那以后我的糕点怎么办?”说到这里,明月眼中已然含泪,伤心之情溢于言表。 明玦有点受伤:“月月,你是舍不得我,还是舍不得糕点?” 明咛撇嘴道:“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此话一出,惹得一众人大笑。 明缺侧头看见明瑞闷闷坐着,一声不吭,不由奇道:“老二?你怎么了?” 明瑞把头埋在膝间,神色郁郁,听见明缺叫他,也没什么兴趣答应。 明玦站起身,凑到明瑞眼前一看,却见明瑞双眼微红,不由心头一震。 明瑞看了一眼凑到跟前的明玦,倔强的侧过头去不看他,眼泪却忍不住落了下来。 明瑞突如其来的眼泪让院子里的人都彻安静下来。 众人心知肚明,明玦几乎是明瑞带大的,俩人感情也最深,明玦骤然要离开,最难受的除了婉娘,大概就是明瑞了。 明瑞的眼泪让明玦心堵,他强笑着安慰这个他今生的兄长:“二哥,你多大啦还哭鼻子,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我会给你们写信的,你和大哥教我认的字,我可都记得。”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明缺的眼眶也红了。 人与人之间的情绪或许会被传染,看着明缺、明瑞哭,没一会儿,院中之人便无一幸免,就连不懂何为烦忧的明月都跟着大哭起来。 明玦瞬间被离别的伤感所包围,也忍不住红了眼睛。 在这个众人皆哭的场景下,明玦却觉得此刻是幸福的。 他抹去眼角浸出的泪痕,心想,无论过去多少年,他大概都会记得今夜这个场景的。 众人散去时,已是半夜。 明玦几乎一夜未眠,直到窗外透进几丝略显昏暗的微光。 他侧目看了看还未清醒的刘子文二人,实在躺不住了,干脆起床,到院子里伸了个懒腰,却听见婉娘屋里传来响动,犹豫了一下,还是过去敲了敲门。 婉娘打开房门,看见明玦顿了顿,问道:“怎么起得这么早,再去睡会吧,今日你得跟着你师母赶路呢。” 明玦钻进婉娘的怀里,深深呼吸一口,勉强笑道:“我不困,睡觉什么时候都可以,现在要多看看阿娘比较要紧。” 若是往常,明玦这般说话,婉娘定要掐着明玦的脸蛋笑骂他鬼机灵,今日却半晌没有动静,抬头一看,恰见婉娘抬眼望天,眼圈泛红。 明玦一时间也有些束手无策,倒是婉娘自己很快平复了情绪,笑着对明玦道:“睡不着也罢,进来看看,还有哪些东西想要带走的。” 进得屋内,见明爹正在翻箱倒柜,明玦微微诧异,还不及询问这是在做什么,目光便忍不住停留在了桌面的灯盏上。 灯盏里的灯油已尽,灯芯只余下一小节,还闪着零星微弱的火星子。 看来,并非仅是自己一夜未眠。 明玦默默移开视线,开口问道:“阿爹,这是在做什么?” 明爹头也不抬道:“你阿娘要给你收拾东西,我给她搬箱子。”说到这里,明爹直起腰来问婉娘:“这些垫底的箱子里都是些旧物,就不用翻了吧?” 婉娘蹙眉道:“都打开看看吧,万一有用得着的,我放错了呢?” 明玦闻言哭笑不得:“这是干嘛呀,用不着带什么东西。” 明爹呼出一口气道:“我说也是,随便收拾下就得了,这又不是姑娘家,还得拖几口箱子,你直接给他多拿点银子不就好了么,出门在外,就这个最实在!” 明玦连连摆手:“都不用,都不用!你们都看见了,金……我是说,我那师母,最不缺的就是钱,她会管我吃喝拉撒的!” 明爹和婉娘齐齐皱眉,明爹斥道:“怎么说话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对待自己未来的师母也该如此,你给我放尊敬点!” “……知道了。”明玦无语,他这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啊。 好说歹说,父子二人联手,总算劝得婉娘不再折腾屋里的箱子柜子,转而去厨房折腾了。 明爹和明玦对视一眼,心里具是无奈。 明爹沉默了片刻,对明玦道:“六儿,你这一走,天远地远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了,记得要按时给家里写信啊,你把想说的话,告诉代书先生,他会帮你写。” 明玦微微叹气:“好的阿爹,我会自己写,大哥他们教我认字写字了。” 明爹很是诧异:“是吗?这也能学会?看来你确实是个可造之材,不愧是我明成宇的儿子。” 明玦:“……”虽然您是我亲爹,但说真的,这一点还真的和您没什么关系。 明爹一脸欣慰,道:“六儿,出门在外,爹说几点要求,你务必记住了!第一,既然是去学武,就好好学,要勤奋刻苦,有所成绩!第二,要对人友善,不许主动招惹别人,更不许干坏事!第三,要有防人之心,别人如果主动招惹你,打不过就跑,然后回去告诉你师父,请他帮你做主。若是打得过,你就狠狠打回去,务必让他记忆深刻,以后再不敢招惹你。总之,一切以保证自己安全为主!” 明玦听到这里微微一笑,心中感动,没想到他爹这样老实的人,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最后,你要乖乖听你师父的话,好好孝顺他,不要调皮惹你师父生气,以后你师父可就是你的衣食父母,同时也是你的靠山了!”明爹加重语气,说完最后一条要求。 “……” 明玦默默屏蔽掉这最后一条要求,点头答应道:“阿爹,我记住了!” 恰在此刻,屋外传来哒哒的马蹄声,紧接着便是敲门声。 明爹大吃一惊:“不会是来接你了吧,这么早么!”边说边跑去开门,果然是新杨站在门口。 新杨对明爹问好道:“大叔早,我来接明玦三人走,今日得赶到雍州城歇脚,实在是路途遥远,所以咱们得赶早,勿怪啊。” 明玦走过来,淡淡道:“子文他们还没起床。” 新杨:“那你倒是……算了,我自己去叫他们!”说罢,便要冲过去拍明玦卧房的房门,却被明玦警告道:“轻声!别把其他人吵醒了!” 新杨正要拍门的手僵了僵,莫名认怂,只好放弃拍门,直接推门而入了。 明爹又斥道:“你这孩子,怎么跟人家说话的,吵醒就吵醒了,总要让他们知道你走了,不得道个别么!” 明玦摇了摇头:“还是不了,到时候大家都会很难过。” 明爹闻言沉默。他这个小儿子,真是天生心思细腻。 等到刘子文俩人收拾好,婉娘已经张罗出一大堆吃的,装了满满两布袋,不容分说塞给明玦:“路上吃。” 明玦虽然因为习武力气大,但身板大小摆在那里,婉娘塞过来的两个巨大包裹险些埋没了他。刘子文站在一旁看着,有些心惊胆战,连忙上前替明玦接了一个。 此时天色尚早,门外的街道还很冷清,金瑰戴着她的面具,恢复了以前正常的装扮,此刻正端坐马背之上等候,身后还有三匹无主之马,显然是为明玦三人准备的。 这几匹马毛色品相极好,可刘子文和清平面对几匹马却相当为难。刘子文看向金瑰,无奈道:“这个……我不会骑马啊。” 清平嚅嗫的附和道:“我也不会,以前从没骑过。” 送明玦出来的明爹和婉娘看见金瑰脸上的面具很是诧异,但都没有开口做过多的询问,又见他们给几个孩子准备的马匹,顿时哭笑不得。 婉娘歉意的对金瑰道:“夫人,这几个孩子怕是骑不了马。” 金瑰蹙眉道:“总是要学会骑马的,就从现在开始学吧。新杨,帮他们上马,由你看着他们,边走边教他们骑马的要领!” 明爹看着马儿满眼喜爱,听闻金瑰此言,拉住了满脸担忧,想要再次劝阻的婉娘,道:“无事,凡事总会有第一次。” 新杨帮着刘子文和清平上马坐稳,简单跟他们诉说骑马的要领。明玦则回头,正式跟父母道别:“阿爹,阿娘,我走了,你们要好好保重。”? 第六十五章 离家二 婉娘忍了一个早上,此时终于破功,落下泪来,她抱着明玦,哽咽道:“小六,你也要好好的,你要学着照顾自己,不要成天只顾着玩,连饭都忘了吃,冷了也要记得加衣,你总是记不得,还有啊,出门在外要注意安全,跟紧你师母,这不比在家里,不能到处乱跑知道吗……” 明玦耐心的听着婉娘絮絮叨叨了很久,久到眼眶酸胀,喉咙发涩。婉娘说一句,他便答应一句。最后,明玦再次抱住她,打断了婉娘念叨不完的担忧,笑着安慰道:“阿娘,你放心,我肯定好好的。阿娘,再见。” 婉娘捂着嘴,突然忍不住哭出了声音,她轻轻推开明玦,转身跑回了屋里。 明爹叹息一声,也不是很想看见明玦走远的身影,他拍了拍儿子的脑袋,道:“去吧。”他又抬头看向马背上的金瑰,郑重道:“夫人,我儿就拜托您和楚先生了。” 金瑰淡淡点头:“放心。” 明爹拱手作揖,以示感谢,他最后看了一眼明玦,也背过身,跟着婉娘回了屋里。 明玦越过新杨意图帮忙的手,利落的翻身上马,惹得金瑰和新杨满眼诧异。不过也仅限于诧异,金瑰并未多想,毕竟明玦是习武之人,上马容易点也是正常。 她见众人准备就绪,轻喝一声:“出发!” 明玦回头,深深看了看身后的简朴小院,仿佛要把每一丝细微之处都刻在记忆里。 因为他知道,至此以后,他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回到这里了。 不过…… 明玦感受到铺面二楼传来的灼灼目光,抬头一看,只见明缺、明瑞一众兄长姐妹,无一缺席,立在二楼阑干之内,见明玦看过来便纷纷对他招手道别。 明玦笑了笑,也朝他们扬手作别。 “驾!”明玦轻斥出声,马儿便哒哒的小跑起来。 “小六!你慢点!别摔了!”身后相继传来明缺、明瑞的叫喊,听着便能觉出声音里的心惊胆战。 明玦轻笑出声,却没有回头。 与人离别,他前世也曾经历过,可那时的离别,他或是无感,或是淡淡的怅然,记忆最深的一次,是愤怒。 可这次……是不舍,是牵挂,是想念,是……期待! 对重逢的期待。 或许,这才是离别真正的意义。 明玦想,无论今生自己要走怎样的道路,他都不再是如前世一般的踽踽独行之人,他的身后,也终有人爱着他了。 越州方向的官道上,远远行来几匹人马。 一男一女领头,后面跟着三个年岁不大的孩子,其中年纪最小的,瞧着不过六七岁的模样。 正是前往十方阁的明玦一行人。 新杨转头看了看身后跟着的几人,催着胯下的马儿朝金瑰靠近了些,悄声问道:“左使大人,一直没来得及问,这次您怎么还亲过来了。还有,我听说阁主让带回明玦和刘子文,没听说还有个清平啊?” 金瑰坐在马上显得神态慵懒,放任身体顺着马儿的动作摇摇晃晃,她听了新杨的疑问,好半晌才懒洋洋的回他一句:“送上门的人干嘛不要,又不是养不起。” 新杨一脸费解:“左使大人看中清平了?阁里什么时候收人这么随便了?我当初求着入阁的时候,您可不是这么好说话的样子啊。” 金瑰偏头,斜眼瞥他一眼,嗤笑道:“哪里随便了?清平那孩子虽然瞧着不太聪明,但论根骨,比你好多了。还有,你怕是误会了什么,当初为难你,并非是碍于阁中规矩,而是纯属看你不顺眼。” 新杨一听,顿时气结:“属下记得自己并未得罪过左使。” 金瑰毫不在意道:“眼缘不好而已,与你得罪我与否也没有关系。” 新杨只觉莫名其妙,沉默片刻后,颇为不服气的哼道:“左使是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吧,属下知道,自己容貌平平,入不得左使的眼。” 金瑰闻言莞尔一笑,声音都柔软轻快了不少,颇是欣慰的样子道:“你总算是悟到精髓了。” 新杨翻了翻白眼,回头把身后的三个小孩儿看了又看,撇嘴道:“左使现在觉得后面那三个小孩儿长得可爱,但是等他们长大了,未必能比我好看到哪里去!左使不知道么,不论是人,还是动物,总是小的时候好看,长大了都容易长残的,左使大人到时候可别太失望。” 金瑰不以为意:“我有什么可失望的,又不是我看上的人,这是我们家阁主看上的人,只要阁主不失望就行了。” 新杨闻言满眼羡慕:“我怎么就没这么好命呢?” 这下轮到金瑰翻白眼了。 金瑰哪怕戴着半张面具,也掩不住艳丽的容颜,就算是做翻白眼这样的动作,也仍然只会让人觉得好看。 可惜好看的人,往往都有一张不易招架的嘴。 “就你这资质,和你的脸一样,平平无奇就算是对你的赞美了!就你这样还想被阁主看上?就算老天瞎了眼,阁主真的看上你了,只怕你都没命担着阁主的青睐!” 新杨好端端被痛批打击一番,心里郁猝,满脸委屈。 金瑰看他神色失落,又忍不住嗤笑一声:“你干什么垂头丧气的,你之蜜糖,他之砒霜,你以为阁主的青睐那么好领啊,没瞧见后面你口里的好命之人,比你还痛不欲生吗?” 新杨闻言回头,果然瞧见明玦神色恹恹的趴在马背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嘿!小孩儿,你怎么了?” 明玦伏在马背上翻了翻眼皮,丝毫没有搭理别人的兴致。 新杨皱了皱眉,勒住缰绳,等明玦的马儿走近了,便凑过去和他并排前行:“怎么了?不高兴啊?” 明玦冷哼一声:“你眼力不错。” 新杨觉得自己大受冒犯,口气逐渐不善:“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也来嘲讽我?我招你惹你了!我这是在关心你,你看不出来吗?你不要以为我真的就怕了你!” 明玦冷眼睇他:“很好,既然你这么关心我,不妨拿点行动出来以示诚意。” 新杨顿了顿,小心道:“你指什么?” 明玦淡淡道:“饿了,渴了,困了!” 刘子文和清平骑马远远跟在后面,相互对视一眼,心里都知道明玦的这股邪火从何而来。 新杨闻言僵了僵,干笑道:“这不得怪你自己么,谁让你好死不死,要去招惹左使大人。” 自打几人离开小阳县,金瑰便针对“师母事件”,开始了对明玦的一系列打击报复。 她先是收缴了婉娘给明玦做的两大包吃食,然后串通新杨,连日赶夜的吃完了它。 并且还以自己不饿为由,遇到歇脚的城镇便疾驰而过,硬是领着众人到荒郊野外过夜。 明玦、刘子文和清平三人,这几日风餐露宿,腹中除了酸涩野果,也就剩一肚子酸水了! 新杨安慰道:“你就别抱怨了,你好歹是因为得罪了左使大人才被报复,你再想想刘子文和清平,人家俩人是多么的无辜。” 明玦毫无感情道:“他们应该感谢我,让他们见识到了什么叫人心险恶。” 清平低低哀嚎:“求你可别招惹你师母了!你这话让她听见,又要搞事情了!” “……”新杨看着前面微微侧头的金瑰,心说她已经听见了!这清平是不知道习武之人耳力很好么,何况是金瑰这样的高手? 刘子文轻咳一声,捂脸叹息,接下来的日子已然可以预见。 明玦朝清平微微一笑,眼含赞许。然后转头问新杨:“现在你还觉得他俩无辜么?” 新杨:“……都是……咎由自取!” 刘子文默默举手:“我其实,是真的很无辜!” 明玦道:“是谁说的,女人天性小气,不要老和女人计较,计较多了容易智商下降?” 众人:“……” 明玦又道:“当着她面儿也不怕讲!又不是我巴巴的要攀附你们十方阁,一路上摆脸色给谁看!一大把年纪了,还抢小孩子的东西吃,成天尽玩儿些幼稚的损把戏,小家子气的也不嫌丢人!这德行怎么当上副使的?叫你一声师母叫错了么?我都没计较她占我便宜,她有什么好生气的!” 前方的金瑰一声冷笑。 新杨屏息凝神,默默策马退避三尺。 刘子文和清平再次相视一眼,很有默契的利用自己有限的骑术勒住缰绳,和明玦拉开距离。 不出众人意料,金瑰跃马腾身,在半空一个横扫腿,朝明玦胸口踹了过来! 明玦眼中微亮,反应神速的侧身避过这记腿鞭,以手撑马,倒立而起,双腿灵活地缠住金瑰的小腿,一个巧劲将金瑰在半空中抡了半圈。 金瑰翻身落地,惊讶的轻咦一声:“双鱼舒筋掌?” 明玦淡淡道:“是腿!” 金瑰双目睁大:“你学我?” 明玦挑眉:“你是掌,我是腿,哪里学你了?” 金瑰又生气,又为明玦的悟性所惊喜,她咬牙道:“再来!” 于是,两人就地横挡在路中央,凶狠的斗在了一处,一时间惹得场中尘土飞扬。? 第六十六章 雍临关峡道一 “阿玦这是怎么了?这几日一天比一天刁钻。”清平有些纳闷道:“我瞧他对十方阁很是有些反感呢?” 刘子文倒是多少能理解明玦此刻糟糕的心情,道:“他跟咱俩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清平不解。 刘子文叹口气:“你想啊,你呢,如今是家破人亡,大仇未报,若是自己独身流落在外,指不定还要遭遇杀身之祸。现在如果能得十方阁庇护,不仅能有一处容身之所,还能学得本事,将来说不定还有机会报仇。” “至于我,我阿娘不辞而别,情况基本和你一样,而且,不管怎么说,到底也是因为我的缘由才让村子惨遭屠戮,就算我阿娘没走,就算没人想要抓我,我在村子里也实在是待不下去了。” 清平沉默片刻,情绪也低落了,但还是喃喃安慰道:“这也不怪你,其实我阿爹阿娘挺喜欢你的,当初我们家因为你的那些点子宽裕了很多,那是我阿爹阿娘最高兴的时候。” 刘子文勉强一笑:“谢谢你,你倒是村里幸存者中,少有不憎恨我的人。” 清平摇摇头:“我恨的是害死我父母的歹人,还有他们背后出主意、下命令的人,跟你没有关系。我阿娘说了,你做这些是想让我们过好日子,你是个天才。” 刘子文怔了怔,心情好了些,事到如今,至少还有一个人能理解自己的初心。 清平明显也不是很想再提及这个令他痛苦的沉重话题,他望着前面在金瑰手里已经开始被虐模式的明玦,又是同情又是羡慕道:“你说阿玦和我们不一样,是因为我们现在都无家可归,自然愿意找一个落脚地,而阿玦是有家的人,他一定不想走。” 刘子文点点头:“是啊,他虽然说话做事和成年人无异,可毕竟年幼恋家,骤然远行离开,自然难过,再加上……他阿娘给他做的吃食,全都被金瑰和新杨给吃了。” 清平感叹道:“是啊,关键是,他还打不过金瑰。” 刘子文唏嘘道:“打不过,嘴巴自然就刁钻,一刁钻,就又要打架,一打架,又打不过。” 俩人面面相觑,齐齐叹气,这可真是个糟糕的循环! 好不容易等到明玦和金瑰二人消停下来,众人总算得以继续赶路。 明玦眼眶红肿,嘴角乌青,满脸阴沉的追着前方金瑰手里的布袋,冷声道:“东西还我!” 金瑰的脸色也非常不好,细看之下,可以发现她的面具上多了许多刮痕。她的声音比明玦还冷:“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暗器!乃是小人行径!使用这等卑鄙手段的人都会被划分为江湖败类!十方阁虽然不拒异类,但就凭你这乱扔暗器的行为,只要踏进这江湖,你信不信自己会被武林通缉!” 这就很匪夷所思了!明玦无语至极,不过几十年,闻名天下的唐门暗器怎么就变成了小人行径?你说门派灭门导致武学失传他能理解,但没道理被灭门的还能把自己名声给搞臭了吧? 明玦冷笑道:“真是夏虫不可语冰!你以为暗器很好练么?它既不是武学的捷径,也非是什么邪门歪道,不过和刀枪剑弩一般,一种武器罢了!就因为别人使的武器多了点,小了点,就骂人家邪门歪道?你可真会无理取闹!” 金瑰深吸口气,不想就这个问题再和明玦辩论。她目露火光,寒声道:“这个问题我懒得和你说,总之,你身上的这些东西我没收了!我现在要和你说的是!你小小年纪!哪里学的这般心思歹毒!你给我等着!我回去再好好治你!” 明玦忍无可忍:“我怎么心思歹毒了?你不歹毒?你不歹毒你天天换着花样儿折腾我们?有道是最毒妇人心!需要我跟你解释此话何意?” 金瑰大怒:“你不歹毒你往我脸上招呼!你看我面具上划的!” 明玦伸出一指,指着自己的脸:“你也说了,你伤的是面具!我呢,我这才伤的是脸!咱俩谁歹毒你心里没点数吗!” “……” “……” 新杨对明玦的作死行径简直叹为观止,他骑马走在刘子文和清平中间,感叹道:“知道么,在阁里,敢和左使大人这般吵架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右使大人。” 清平好奇问道:“你们家右使叫什么名字?” 新杨道:“银瑰。” “咳咳!”刘子文呛了呛,道:“敢问……你家左右副使的名字是怎么来的?” 新杨听到这个话题,非常来劲儿,道:“咱家左、右副使二人自小一起长大,传言是相好,近看是冤家!这两位武功天赋绝佳,曾还在阁内的斗斋武会上夺得头筹,据说,他们整个少年时期都是江湖上的风云人物,由于行事风格比较……我暂时想不出来怎么形容,总之就是这两位在外面坑了不少武林同道中人,再加上他们一个戴着金面具,一个戴着银面具,因此,人送外号“金银双鬼”。可咱家左使是个女孩子,被人叫鬼总是不爽,便自己把“鬼”改成了“瑰”,寓意金色的玫瑰!右使大人见状跟风,改名银瑰。这就是十方阁两位副使名字的由来。” 新杨兴致勃勃的给刘子文讲完阁中八卦,一抬头,发现前面吵架的俩人不知何时已然息战。而金瑰此刻正侧着头,似笑非笑的瞥着自己。 新杨顿时噤若寒蝉,有种背后议人却被正主当场抓包的心虚之感。又恰在此时,忽闻明玦传来一声冷笑:“金龟银龟这名字取得不错,可不就是一家子乌龟王八蛋么!” “……” 此言一出,金瑰毫无意外再次暴走,明玦一如既往奋起反抗,两人又一次大打出手。 这次金瑰没有留手,明玦惨烈落败后总算得以消停,以至于众人接下来的路程都一帆风顺。 一行人紧赶慢赶,总算是在城门关闭之前入了庸关城。 金瑰显然余怒未消,目光不善的看了看身后的刘子文和清平,又看了看此刻正在轰然关闭的城门,然后横眉立目道:“我已经给了你们足够的时间练习骑术,后面你们要再这样磨磨蹭蹭,耽误行程,我可就不会像前几日那般宽待了!” 刘子文和清平交换眼神,一脸莫名。心说要不是你这一路和明玦一个小孩子针锋相对,动不动就要止步打架一场,何至于耽误行程,怎么现在反倒过来找我们的麻烦。 金瑰却不觉哪里有问题,她面色冷淡道:“明日的行程吃紧,得一早出关,天黑之前走出雍临关峡道,否则……” 清平听得紧张兮兮,见金瑰拖长声音,半天不说后话,忍不住追问:“否则什么?” 金瑰话说一半不解释,径直催着马儿进城了。 新杨在一旁友情解释道:“我们明日出了雍临关的大门,就会直接进入雍临关峡道。这峡道处于雍州和越州之间,可是出了名儿的险地,望不着边的全是连绵山脉,若是没有意外,一路顺顺畅畅的沿着山脉的峡道走出去,少说也得一整天的时间,我说的这还是骑马的时间。” 刘子文奇道:“那不过也就是路程难走些罢了,费些时间而已。” “如果是这样,怎么能叫险地?”新杨道:“雍州连着昌州,是一边临着海,一边靠着大越河,那都是被水包围的地界。从这两州之地去往其他任何地方,这雍临关峡道都是必经之路,所以这来来往往的货商车马很多,长此以往,那峡道两边的山脉里,就养出了不少山寇。后来雍州和越州两边联手派兵围剿了几次,各有损伤,总之也没能绝了此处山寇的根。因此啊,明日我们的出关之路,怕是不会太轻松哦!” 刘子文诧异:“两州之力都治不了一个山寇?” “嗐!什么两州之力,你以为上山剿匪能派多少人,能有百八十人去就不错了。就这,那两边还推来推去呢。” 清平听了顿时沉了脸:“就是这些做官的不干事,才让这些山寇成为祸害,这些做官的,也都不是什么好人!” 新杨笑了笑:“这也不能全怪他们,雍、昌、越三州属于大渊王朝的后方之地,所驻兵力实在有限,况且这雍临关峡道地势险峻,易守难攻,那些山匪人数众多,武力不弱,又长期扎根在此,熟悉地形,若非多余对方几倍兵力,想要彻底剿匪根本不可能。” 清平黑着脸,眼中压着怒火:“什么意思,你干什么给做官的说好话!” 新杨莫名其妙:“你冲我嚷嚷什么?你哪只耳朵听出来我在给做官的说好话了,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再说了,做官的也不全是坏人,任何地方都有好人和坏人,每个人也都分好面和坏面,也不能因为你遇见一个坏当官的,就以偏概全啊!” “那你觉着你们是好人还是坏人?或者说,是好面多还是坏面多?” 新杨诧异的看了一眼前面稳坐马背,头也没回的明玦。? 第六十七章 雍临关峡道二 刘子文张了张嘴,眼中也有些惊讶。他觉得明玦和自己还挺有默契的,问出了自己刚想开口问的问题。 新杨煞有其事的想了想明玦的问题,又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最后斩钉截铁的道:“我觉着应该是坏面多一些。” 清平呆了呆,这个答案显然出乎他的意料。 刘子文抿了抿嘴,脸上的表情倒也没有太意外。 明玦却是微微一笑:“这样么?那倒也不错。” 新杨嘴角抽了抽:“你觉着不错就好。” 一行人定下客栈后,除了金瑰留在客栈歇息,其他几人都不约而同的上街去逛了一圈。 刘子文和清平自然是想要看看雍关城的热闹景象。 新杨不想在客栈独自面对金瑰,便跟着一起出来了。 至于明玦,则是想看看,此地比之前世,有些什么样的变化。 这城,名字还是这么个名字,至于其他的,却是大变样了。此刻虽已临近傍晚,可城中商贾车队却还在来来往往,两旁的酒肆小贩也是吆喝震天,这里比之以前更繁华,也更热闹。 说起来,这雍关城,前世作为唐玖的时候,他也只来过一次。 那时,他可没有心情在此逛街游玩,反而是境况凄惨,一路出逃此地。 可现在回想起来,却忍不住怀念。 因为,那会儿有他刚刚结识的朋友陪着他一起,给了他前世半生都未曾试过的美妙体验。 可惜的是,前世的他身处其中却无心体会。如今沧海桑田,故人已逝,再来旧地重游时,他反倒百般回味起来。 忆起往昔,明玦突然想起一事,问新杨:“你刚刚说,雍临关峡道不太平,那为何不走水路过燕州,这么走岂不是近得多?” 新杨闻言惊讶:“你小小年纪从未出过县城之外,如何对路线这么清楚?” 明玦鄙视道:“这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做地图。” 新杨伸手:“你还有地图?给我看看。” 明玦一巴掌拍开眼前的手:“没有,别人的。” 新杨只好作罢:“走水路确实安全得多,而且也近得多,但是我们此行的目的虽然是武州,可在去武州之前,我们得先去一趟南分阁。” “什么南分阁?”刘子文问道。 “十方阁的南方分阁,简称南分阁。明日出了关,再走三四日就到了,当然我指的这是正常的脚程。”新杨用余光瞥了一眼明玦道:“如果路途中有别的什么意外发生,那就不好说了。” 明玦摸了摸嘴角的伤口,轻轻一声冷哼。 刘子轻咳一声,问道:“南分阁在越州?”他心里还在琢磨,这十方阁果真势大,还有什么南分阁,既如此,是不是还有东分阁、西分阁什么的。 “不错,江湖上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新杨摇头晃脑,晃着一根手指给身边三人讲解:“十方阁下五方斋。这五方斋,说的就是十方阁下面比较主要的五个分阁。而武州,乃是十方阁主阁所在之地。” 明玦听闻,蹙了蹙眉。 这倒是还真没听说过。 看来,这么几十年过去,十方阁的变化也是很大的。前世的十方阁,虽然同样各地都有产业据点,但可没有分阁这一说。 “腾云东斋,扶风玉扇柳轻扬。 芝阳南斋,欺霜胜雪叶思思。 缥缈西斋,游龙摆尾妃月娘。 幽冥北斋,弑血黄泉凌霄君。 镇岳中斋,斩马风刀杨继昌。” 刘子文几人听得云里雾里,清平忍不住问新杨:“你念的这是什么?作的诗吗?” “这说的是五方斋的五位斋主,那可都是江湖上的顶级高手,响当当的人物。”新杨说到这里,神情很是有些与荣有焉样子。 “哦?你快给我们说说,这五位顶级高手是怎样的?” “好说,听我给你一一道来!我们先说掌管东位的滕云斋斋主柳轻扬,年岁二十有八,别看人家年岁不大,可根骨非凡,功力深厚,一手旋镖铁扇使得那是出神入化,当初在腾龙阁一鸣惊人啊!哦,说起这腾龙阁……” 对这些话题最感兴趣的,大概就属清平了,就见他凑在新杨身边,各种问题连番轰炸,新杨却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反而很高兴有人听他吹嘘。 两个人一个讲的唾沫横飞、兴致高扬,一个听得津津有味、心驰神往,很快把明玦刘子文二人抛之脑后。 明玦上辈子是地道的江湖人,摸爬滚打一辈子,吃尽了苦头,对江湖上的这些名头听了就腻烦。 至于刘子文,他虽然对这个世界的江湖不了解,但也没有太多的好奇心。毕竟在他以前的世界里,世人的想象力足够丰富,他看的小说漫画,影视作品也不在少数。 刘子文看了一眼明玦脸上的伤,有些担忧的问道:“阿玦,你怎么样,伤得要不要紧?我瞧你有些精神不济的样子。” 明玦瞥了一眼刘子文,目光就不由自主的落在了他腰间的佩剑上,顿了片刻,他才淡淡的回了一句:“我没事。” 刘子文没有错过明玦那一瞬间的目光,心里忍不住纠结。他没有忘记明玦第一次看见这把剑时的异样,而且,自从自己佩戴了这把剑,明玦的目光便总是喜欢停留在上面。若这把剑不是母亲留给自己的,刘子文都想把这把剑送给明玦算了。 想了想,刘子文摘下腰间的剑递给明玦,道:“这样吧,我现在那点武功等同于花架子,咱俩现在又在一起,这剑先借你用着,以后咱俩要是分开了,你再还我怎么样?” 明玦怔了怔:“这不是你阿娘送你的么?” 刘子文摸摸头,笑道:“是啊,要不是我阿娘送的,我就干脆送你了,反正我也不会武功,你这么喜欢这剑,倒不如给你。” 明玦闻言,忍不住露出些笑意,倒是一扫之前的阴郁。 他朝刘子文伸手,刘子文愣了愣,便将佩剑递给他。 明玦握剑在手,放慢脚步,默默将手中的短剑在手里摩挲片刻,突然道:“你若是女孩儿就好了。” 刘子文险些一个踉跄栽倒在地:“啊!?你说什么?” 明玦静静道:“我这儿有一套功法和剑法,很适合女孩儿修习,再配上这把剑,日后一定举世无双。” 这话说得,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在怀念某个心爱之人,当然,前提是说这话的人不是个稚龄儿童。 刘子文觉得明玦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是透过自己,看到了别的什么人。他皱了皱眉,越发觉得明玦这小孩儿身上透出怪异:“阿玦,这把剑,你是认识的,对吗?” 明玦微微回神,沉默了一下,摇摇头:“不认识,只觉得,这是把很好的剑。”他抬手将手中的短剑扔回给刘子文,迎着对方不解的眼神,道:“我不太擅长用剑,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好好保管。” 刘子文只好又把剑挂回了腰间。 “你当真也要跟着去十方阁?”明玦换了话题。 刘子文耸耸肩:“不然呢?” 明玦由衷的建议道:“你其实可以去找你爹。” “这个嘛……”刘子文神色苦恼:“我有想过,可关键是,我上哪儿去找人?我又不认识我爹。” 说起这个,刘子文也甚是郁闷。 他娘留了一封信一把剑,什么也没说就走了,走得是相当干脆,特别潇洒。 他爹的事,那是一句没提。 姓甚名谁,家住哪里,长什么样子,统统没交代! 他娘这种行为,与抛弃无异!非常的莫名其妙,不能理解! 刘子文瞥了一眼明玦,神色奇异:“我娘……就没想把我托付给我爹,倒像是……托付给你了?” “……”明玦无语半晌,深觉离谱:“一入江湖深似海,我都恐自身难保,你怕是更不好混啊。” “我明白!我明白!”刘子文神情忧虑道:“我太明白了!我其实没想混江湖的,我只是单纯的想学武而已,但是现在我娘把我抛弃了!我现在就认识你和清平俩熟人,你说,我不跟着你俩,我上哪?” 明玦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不是你要跟着我们,而是十方阁要你跟着我们!” “……我明白,十方阁一个江湖门派,天远地远的,却可以从天而降一般的来救我,自然不会轻易让我离开。”刘子文若有所思,道:“好在,十方阁的态度虽然霸道了些,但看起来也没有强制我的意思。” 明玦似笑非笑:“哦?那要不你离开试试。” 刘子文被明玦说得有点动心:“其实我是想过的,倒不是因为别的,我就是觉得十方阁咱也不了解,而且救我这事也显得有点蹊跷,说不好带我回去是想干什么。” “哎呀!你是不知道啊清平,这世道,看着平静,暗地里乱着呢!称得上太平的地方也就那么几个,咱们十方阁就必须得算一个!”前面勾着清平肩膀聊天的新杨声音突然大了起来:“远的不说,就说近的,雍临关外的峡道,整日里来来往往那么多人,运气好点的,丢财!运气差点的,丢命!就算你搁家里待着哪也不去,都有人因为各种原因上门把你宰了!你也是运气好,跟上了我们,若是你一个人,能不能顺利走这么远,那得看你上辈子积了多少福!”? 第六十八章 劫道一 明玦忍不住被新杨的一番说辞给逗笑了,他朝刘子文眨了眨眼,意思是:你瞧,这回总该知道十方阁的意思了吧。 刘子文神色复杂,新杨这含沙射影的给谁听呢!暗示得真特么拙劣!他悄悄凑近眀玦的耳边:“你说我如果悄悄跑了,他会不会对我做什么?” 眀玦尚未来得及开口,便又听见前面新杨大着嗓门教育清平:“……尤其是啊,不熟悉的地方,千万不要乱跑,不熟悉的人,千万不要随便相信!这世道,远不是你所想的那么好混!前几日,我们遇见的那家客栈老板,他家的小儿子就是年少心性,擅自离家游玩,一走好几个月都没回来,等那客栈老板再得到他儿子的消息时,却是县衙让他去领尸!可怜呐,年纪轻轻的少年郎,死得是真惨!可他因何而死,到如今也没查出个所以然!你说这好好的平常百姓尚且如此,若是身上还像你这样背着事儿的,那就更危险啦……” 刘子文听着新杨在前面隔山打牛的恐吓,相当无语。 新杨身边的清平显得相当茫然,努力附和道:“那是挺可怜的,我也是普通老百姓,好好的过着日子,偏要有人来害我们!可是……我们不是在说十方阁的事吗?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眀玦则盯着新杨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偏头笑道:“到底是副使身边的令卒,武功还是不赖的!” 刘子文嘀嘀咕咕的表示赞同:“耳朵真好使,练武确实令人耳聪目明,看来我要在习武一途之上多下些功夫了。” 前面新杨又拍着清平的肩膀,语气中充满骄傲:“我跟你说这么多,就是要告诉你,今后要好好习武,这样才能保护好自己!而要想习好武功,首先得要有好的功法,厉害的招式,最好再有一位良师。不过你小子命好,入了十方阁,这些都不需要你来操心,只需要一心一意,努力练功就好了。” “……”刘子文觉着这语法造句分外耳熟,和他以前世界的传销台词有异曲同工之妙。 眀玦却是一声冷哼:“确实只需要拼命努力就好了,不然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刘子文:“……” 清平:“……” 新杨不想和明玦抬杠,选择性耳聋。 几人逛了一圈,吃过晚餐,便回了客栈相继歇下。 翌日清晨,金瑰早早便领着众人打马出城。走了不过一刻钟,便进入了雍临关峡道。 雍临关峡道又被当地人称作灵蛇峡道,皆因为这条山间峡道两旁的山脉名叫灵蛇山脉。 山如其名,灵蛇山脉的山势蜿蜒绵长,俯瞰望去,宛如一头巨蟒盘伏此地,连带着这条出关峡道也是如此。 整条峡道不算宽敞,两旁丛山峻岭,逶迤起伏,林木茂密,视线所及之处十分有限,确实是绝佳的伏击之地,难怪会受到山匪的青睐。 由于此刻时辰尚早,出关的人马车辆不是太多,峡道并不拥堵,金瑰领着众人出关后便一路疾行,且正如她昨日所警告的那样,今日她当真没有再顾虑刘子文和清平的骑术不精。 山谷峡道曲折,稍有跟不上,前面便不见了人。清平和刘子文出关不久后,金瑰和新杨便消失在了几人的视线里。 刘子文虽然心里对十方阁并不放心,昨日嘴上还念着想要离开,可现在真的被金瑰甩了,又心中发慌,况且还是在这种地方掉队,就更让人心慌了。 好在,眀玦没有弃他们而去。 对此,刘子文心中颇有些鄙视自己,他比眀玦年岁大了好几,此时此刻,却还要去依赖这个弟弟。 眀玦却不觉得有什么,有两个碍眼的人脱离他的视线,他求之不得。 “还是阿玦你靠谱,没把我们甩了。”清平无限感概。 眀玦神情淡淡:“只是单纯的不想和那两个人同路罢了。” 清平一脸如丧考批:“他们怎么能这样啊,太不友好了,昨日才说这里很危险,今日转头就把我们扔了。” 眀玦见怪不怪,心说这简直太正常了,就是要在危险的地方把你们扔了,不危险的时候反而还得看着你们别跑了。江湖大派调教人心的手段又何止这点儿,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开始罢了。 而且…… 这里到底有多危险,恐怕只有某些人才清楚! 反正,以明玦的认知,就算这里山匪横行,也绝不至于是个人过路都要劫一遍,此地是交通要道,来往的人那么多,若是那些山匪要把每个人都洗劫一遍,他们不得累死! 怕只怕,世间本无事,偏有人装鬼要搞事! 眀玦陪着两人一路慢行,顺道指点一下他们的骑术,就这样一路无风无浪的走到午时,金瑰那俩人是没能追上,但刘子文俩人的骑术确实精进不少。 “也没有新杨说的那么玄乎啊,这一路还挺好走的,哪有山匪?”清平首先发出疑问。 刘子文想了想,道:“不管怎样,还是小心些比较好。” 眀玦一声轻嗤:“小心与否,对你们来说有什么区别吗?有准备的死和没准备的死,建议你们选择后者。” 另外俩人:“……” “呵呵……”几人头顶上方突然传来一道轻笑:“有趣的小朋友。” “谁!?”刘子文和清平同时大惊出声。 眀玦翻了翻白眼,瞥了一眼清平,出口嘲讽:“还能是谁,传说中的山匪呗,昨日新杨不是给你讲解的最多,你听天书啊。” 清平:“……” 刘子文紧张的东张西望,却没看见人,问眀玦:“山匪在哪,怎么办啊。” 眀玦叹口气:“声音明显来自于上方,你的头除了前后左右的转动,就不能往上抬抬看吗?” 清平痛心疾首,一脸焦灼:“这时候了你怎么还有心思和我们抬杠,逃命要紧啊!” 眀玦面无表情:“你的方案我是赞同的,你倒是跑啊。” “我这……”清平手忙脚乱,抖了抖缰绳:“驾!” 马儿原地打了个转,鼻腔喷出一口热气,又停了下来。 “哈哈,你们是哪里来的小弱鸡,可真够逗的!”头顶两旁的山林里接连抛出几条结实的藤蔓,几个粗布麻衣的汉子顺着藤蔓从天而降。 刘子文立刻双手举过头顶,紧张道:“我投降!” 清平:“……” 眀玦神色奇异。 清平心虚胆怯,思索片刻,弱弱的接上一句:“那……要不……我也投降?” 眀玦目含嘲讽,打量了一番几个围着他们的山匪,挑了挑眉道:“我对此没有意见,那就承蒙各位叔叔收留了。” 清平、刘子文以及山匪:“……” 此时一位头绑红巾的男人排众而出,瞧着像是领头之人,他把眀玦三人上下一番打量,命令道:“下马!” 刘子文和清平对视一眼,不由自主看向眀玦。 眀玦十分配合,依言翻身下马,刘子文二人只好效仿。 “哪来的?”男子问的时候,目光却不由飘向刘子文三人的后方,仿佛是想看看这三个小孩子身边跟着的大人在哪里。 眀玦贴心解惑:“就我们三个人,没有别人跟着了。” 山匪头子显然不信,他刚刚听见这几个小孩儿聊天,话中分明还有其他人。 眀玦诚恳劝导:“雍临关峡道的山匪,我们久闻大名了,可惜我们身上确实没什么值钱的,我知道你们有不走空的规矩,不如就把我们劫回去吧。” “……” 山匪头子无语片刻,突然挥挥手吩咐道:“把他们杀了,马牵回去。” 刘子文心头一紧! 清平下意识大叫:“救命啊!” “……”眀玦眯了眯眼,冷笑道:“你们果然不是山匪。” 山匪头子愣了愣,忍不住皱眉,拔刀上前,准备把这个瞧着机灵过头的小子亲自宰了。 眀玦一面若有所思,一边也摸上了腰间软骨鞭的手柄。 就在此刻,由远及近传来杂乱的马蹄声。 在场的人显然都听见了,清平双手做喇叭状,拼命大喊:“救命啊!救命啊!山匪杀人啦……”声音满含慌张惊恐! 明玦听着清平的大声呼救,叹了口气。 刘子文极力镇定,拔出腰间的短剑,双手紧握,意图防身,坚持等待救援。 土匪头子听见马蹄声响,目光猛然狠厉,一个箭步跃起,横臂挥刀,却是直直斩向一旁的刘子文。 刘子文条件反射的举剑挡在眼前。 土匪头子刀势极快,眼见就要割裂刘子文的脖子!清平失声发出一声惊叫。 忽而一条软物破风袭来,勾住了刀身,截住了刀势。 清平定睛一看,那条软物是一条看不出材质的鞭子,形状犹如人身的脊骨,两指宽,边缘处是一节一节的倒刺,瞧着极为锋利,绕住刀身收紧时,它仿佛会呼吸般的调整自身宽度,变得更加细长。 当这根鞭子身上的倒刺勾住刀锋时,那土匪头子便硬是抽不出刀来。 顺着鞭子看去,眀玦手里握着鞭柄。 清平大大松口气,果然还是阿玦弟弟靠谱!? 第六十九章 劫道二 眀玦手腕轻抖,内劲微吐,立刻便让土匪头子的刀脱手而出,鞭梢的倒刺顺势撩过土匪头子的咽喉,扬起一串血珠。 其余山匪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只看见他们的头儿要去杀了那个小孩儿,结果眨眼间自己被人割了喉,倒地的时候,颈间喷出的几丝血花还显得犹犹豫豫,仿佛也没有反应过来。 几个山匪面面相觑,将目光落在手持软骨鞭的眀玦身上,面色凝重。 气氛凝滞片刻,其中一人上前道:“敢问是哪家弟子?小小年纪,好俊的身手!” 眀玦神色漠然,不置一词,腰间发力,带动手里的鞭子凌空画了一个漂亮的圆形,如疾风利刃,奔着说话之人,呼啸而去! 那人没想到对方年幼归年幼,心性却端得狠辣,再加上方才虽然已经见过眀玦出手,但终究还是不能免俗,下意识的对明玦这样的小孩儿心存轻视。此时眀玦骤然出手,还是这般狠厉,猝不及防之下,来不及格挡,瞬间便被眀玦一鞭子抽在心口,毙命当场! 瞬息之间,连折两人,还是折在一个年幼的孩童之手,剩余山匪一时间都是如临大敌,神色之间惊疑不定。 眀玦却在此时收鞭,冲着几个山匪,神态倨傲道:“真是找死,十方阁的人也敢动!” 十方阁的名号一出,那几个山匪之间立刻相互飞快的交换了眼色,只迟疑了一会儿,便开始戒备的原路退走,还有一人扬声回道:“原来是十方阁的贵人,实在是有眼不识泰山,得罪得罪!” “哪里,既是误会,那便无事,倒是我下手重了,得罪得罪。”眀玦似笑非笑,嘴上却从善如流,只是这语气听在耳中便觉出讽刺意味。 几个山匪来得快,去得也快,刘子文和清平皆是大大松了口气。 而后,刘子文的目光在地上两具横尸上停留了一会儿,有点犯恶心,忍了片刻,跑一旁吐了。 清平脸色也不太好,但没有刘子文那么大的反应,只是刻意移开了视线。 他们二人都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屠村之夜的惨况,心头难受得厉害。 眀玦侧目,皱眉看着刘子文吐完。他想了想,等对方稍微平复下来后,突然目露嘲讽,嗤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爱美之人。” 刘子文闻言呆了呆,先是确认了一下眀玦的目光确实是指向自己,再和同样一脸茫然的清平对视一眼,实在没能从双方的眼神中交换出有用的答案,只好虚心求教,问道:“额……敢问……这个评价从何而来啊?” “突然遇袭,性命攸关之际,你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拿剑挡脸!?”眀玦抬头望天,状似感概:“你就没想过,你的脖子和你的脸乃是唇亡齿寒、相依为命的关系,你若是被人割了喉,要脸何用?” “……”刘子文沉默许久,只觉得明玦的思路实在是匪夷所思!嘴也不是一般的刻薄!他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一下,道:“这是人面临危机的条件反射!” 眀玦皱了皱眉,显然不明白条件反射是什么意思,但他也懒得追究,继而持续攻击道:“我记得我还是教了你一段时间的,咱俩勉强也算是对过招的,就算你还不会武,可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也不该是这种反应吧?站着一动不动,横把剑先把脸护好了别毁容?然后漂漂亮亮的死去?” “学习和实践还是有区别的!”刘子文憋红了脸,尽可能的为自己辩解道:“我只学了一套动作,你和我对招时也有放慢速度,与实战那是两回事!” 明玦细细思索:“你说得也有点道理,我教你的方式确实不能更仁慈。算了,你还是等进了十方阁再努力吧,相信他们有让你迅速成长的能力!” 此话听在刘子文的耳中,莫名觉得不详。 “哈哈哈哈哈……”一阵突兀的笑声穿云刺耳。 明玦和刘子文顺着声音齐齐望去,只见清平已经笑到打跌。俩人莫名其妙,刘子文纳闷问道:“你这是在笑什么?” “哈哈哈哈哈……”清平捶着胸口,笑得眼泪花儿都飚出来了:“爱美之人……脖子和脸……唇亡齿寒!相依为命!哈哈哈哈……还拿剑挡脸,我刚刚都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哈哈哈,笑死我了……” 明玦:“……” 这反射弧真够可以的! 刘子文啼笑皆非,但不得不说,被明玦这么一闹,他心头的恶心之感消退不少,然后又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他伸长了脖子往后瞧。 明玦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解释道:“别看了,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过来的。” 清平不解:“怎么会,刚刚明明听见马蹄声过来,怎么这会儿突然没了?” 刘子文终于反应过来明玦话里的意思,苦笑道:“你这么大声的喊救命,后面的人自然是听见了。他们明知道前面有山匪劫道,哪里还敢过来,自然是止步不前,或者往后退一段路避险了。” 清平瞠目结舌:“怎么他们都不会上来帮忙的吗?” 明玦冷笑:“非亲非故,萍水相逢都算不上,为何要冒险帮忙?真当人人都是话本儿里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大侠吗?” 此番言论,刘子文听在耳中尚不觉的如何,可清平却仿佛受到了某种信念上的打击,神色间说不出是失望还是难过。 三人翻身上马,继续赶路。 清平骑马跨过地上横躺的两具尸体时,突然喊住明玦问道:“阿玦?为什么不把他们都杀了,留着多祸害人。” 经历过屠村一事,清平对匪类实在半点同情心也拿不出来,恨不得他们死绝了才好。 明玦淡淡道:“放心,他们活不了。” “啊?”清平不解。 刘子文多少看出了点苗头:“他们怕也不是真正的山匪?冲着我来的?”不然没道理听见后面有人来了,立马放弃明玦,转而要来砍了自己,这摆明是为了取自己性命而来,怎么会是山匪。 “不是山匪?那是什么人啊?”清平苦苦思索。 刘子文却另有关注点:“阿玦,你刚刚说,他们活不了是什么意思?” 明玦微微一笑,眼里闪过一丝讥诮:“我刚刚不是自报家门了么,总有人要忙着杀人灭口啊。” “你是说……”刘子文心中若有所悟,凑近明玦,压低声线问道:“新杨和金瑰跟着我们?” “察觉不出来,但想也想得到,这事儿多半是那女人搞出来的!”明玦微微皱眉。金瑰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何况此处是隐蔽的绝佳场所,所以金瑰就算跟着他们,自己也没这个能耐察觉出来。但是新杨……莫不是自己看走了眼? 刘子文也皱眉,原来明玦刚刚故意自报家门,说自己是十方阁的人,是为了给新杨他们找点事儿做。不过,这么说来…… 刘子文又凑近了点,把声线压得更低,问明玦:“你说那俩人故意找人来杀我?有这个必要?那刚刚那些人不会是他们十方阁的人吧?你刚刚可是把他们都杀了!” “不会是十方阁的人,这些人应该真的是来杀你的。”明玦道:“只不过,他们应该是被某些人故意引过来的。” 刘子文不解道:“怎么说?” 明玦道:“我们离开之前,新杨说过,他们已经把暗地里的尾巴都处理了。现在突然蹦一个出来,而且还偏偏选在这里,要说不是金瑰故意的,打死我都不信。现在想来,新杨所说的处理,未必就是杀了的意思,想来这些人应该是被金瑰设计了。” 清平一脸懵然:“那……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说了你估计也不能理解。”明玦无奈道:“浅显点儿说,大概就是……和前面几日恶整我们差不多的用意。” 刘子文则痛苦道:“我看不止这么简单,倒有可能是我昨天说错话了,然后新杨那小子该是把我卖了,前几日金瑰明显是冲着阿玦你来的,今日……冲着我来了!” 清平也跟着凑近,满脸不高兴:“你们说话一半一半的,叫人听不明白,子文你倒是说清楚,昨日说错什么了?” 刘子文叹气:“我说十方阁不一定靠谱,想离开试试。”他转头对明玦道:“你说得对,十方阁不会让我走的。之所以他们没有强制我,是因为我同意跟他们回去,若是我的这个念头动摇了,他们就会想办法让我坚定信念!” 清平摇头道:“我听不懂。” 明玦拍拍清平的肩:“你以后会懂的!”? 第七十章 “对台戏” 峡道上方,山腰丛林里,横了一地的尸体,树下的泥地也吸足了血液,色泽暗红。 一块干净的山石之上,金瑰娉娉玉立,身姿优美,面上那半张面具在林间投射而出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她身后的新杨对自家副使的美色心生赞叹。他再看看自己,溅了一身血迹斑斑,好不狼狈!于是忍不住心生怨念,“左使大人,这次带回去的三个小孩儿,除了清平还算正常,另外两个,哪哪儿都不正常!” 金瑰遥遥望着走远的三人组,眸中闪过一丝异彩,给了个相当中肯的评价:“天赋过人,聪慧异常,好是好,就是得多费些心思了。” 新杨叉腰吐舌,无限心累:“左使大人,我敢保证,那小子一定是猜到我们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瞧着他,所以故意放走这些尾巴,还故意嚷嚷自己是十方阁的人!就是想要逼我们出手干活儿啊!” 金瑰回眸一笑,语气听不出来是褒奖还是暗讽:“你瞧,让你来这一趟,倒也不是全无好处,和聪明人打交道,你不也变聪明了。” “您可别取笑我了!”新杨忿忿不平:“我这只是针对刘子文,他被明玦那小子忽悠得不太想跟我们回去了,我得让他清楚认识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处境!得让他心甘情愿入了我十方阁!我知道您和阁主看重这个人,我可是处处为咱们阁里着想。” 金瑰懒洋洋的叹道:“我留着那些人,是为了这一路好好磨练他们三个,可现在看来,倒像是用来磨练你了!” 新杨脸色一红,嘟囔道:“都跟您说了,那两个小孩儿不正常!可话说回来,您说明家那小子的功夫是怎么练得呢?我觉得我若是对上他都很悬啊!” 金瑰惊讶道:“呵!你对上他哪里悬了?” “……说得也是,我怎么也比他多练这么多年,不至于。”新杨恢复自信,对金瑰感激涕零:“没想到副使大人还是更看好我。” 金瑰:“……”。自己貌似不是这个意思! 她长叹一声,懒得解释。就凭新杨这个智商,对上那俩小破孩儿,到底谁摆弄谁,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新杨踢了踢脚边的尸体,问道“我们这一路,跟来的可不止这一队,后面的怎么处理啊。” 金瑰垂眸沉吟片刻,道:“我们到峡道出口等他们,这一路,交给他们自己解决。” 新杨不赞同:“若是他们再像方才那般,把十方阁抖出去,然后再把人放了怎么办?” 金瑰不满道:“你要学会自己想办法,不要什么事都来问我!不然要你何用啊!” 新杨郁闷道:“可是我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要怎么办。” 金瑰淡淡道:“那你就慢慢想,实在想不出办法,你就跟在他们后面替他们收尾吧。” 说完这句话,金瑰不再废话,足下轻点,飞身而起,只见林间衣袂翻飞了几下,人便没了踪迹。 由于刘子文和清平是新手上路,这几日虽然骑术有些精进,但行路速度仍旧有限。 但眀玦并不着急,慢悠悠的跟在俩人身后,微闭着眼,凝神听着周边的动静。 感受片刻后,明玦忍不住在心中暗哼一声。果然!跟来的不仅仅只是方才那一波人。 只是…… 明玦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他能察觉到有不少人跟着,但让他察觉不到的人,又有多少? 金瑰,但愿你别玩得太大! 正想到这里,几人身后便传来一丝轻微衣袂翻飞的声音。 眀玦微微眯眼,朝后看去。 这么快又来了? 这峡道果真是“不太平”啊。 眀玦刚想提醒一下前面俩人,谁知一转头,就看见新杨在他们前方不远处,一脸肃穆的横刀而立,挡住去路,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饶是以眀玦的心性,也忍不住呆了呆,搞不明白这是唱的哪一出。 刘子文和清平勒马止步,显然也很错愕。 清平想了想,看了看新杨来者不善的架势,不是很确定的问道:“你是在……等我们?” 新杨眉尖一竖,厉声道:“不错!我在此等候多时!” 刘子文回头,以眼神询问眀玦。却见眀玦虽然面无表情,但眼神也透出一丝茫然。 清平看着新杨很是费解的问道:“你等我们……用得着这架势?我还以为又是山匪劫道呢!” 新杨冷哼一声:“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本来不想与你们几个小孩儿计较,但你们居然胆大包天!冒充我十方阁的人在外招摇,说不得便只好收拾了你们。” 清平:“……”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刘子文愣了片刻,转头便对上了明玦恍然的眼神。一瞬间,刘子文心中千回百转,联系前因后果,好不容易勉强想明白新杨此举是何用意后,顿时内心有如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金瑰这样精明冷厉的女人,身边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二货存在。 但是……二归二,新杨干的这事儿,效果肯定还是有的。 若是所料不差,这峡道上方的两侧山崖之上,不知还藏着多少人在看着这一幕呢。 被新杨这么一闹,无论真假,那些追着自己而来的人,绝不会再因为十方阁的名头而有所顾忌。 刘子文咽了咽唾沫,很想和明玦交流一下自己的心得,但想到在场武功高明之人一定能听见自己在说什么,只好又憋了回去。 明玦的想法则有点不一样。 他前世出生于唐门,切身体会过豪门权贵,江湖大派里调教人心的手段,所以自他们离开小阳县后,明玦心理便早有准备。 从昨日金瑰和新杨故意宣扬此处峡道多山匪开始,明玦就知道这一路不会太平。 山匪劫道,也是会挑人的好吧。 他们三人加起来,年岁都不过二十几,既没有携带什么行囊,也不是什么远近闻名的富家公子,真要有山匪来劫道自己这几个小孩子,那才是让人开了眼界了! 所以,一切都是金瑰在搞事情,这点毋庸置疑。 只不过,明玦刚开始一直以为,金瑰在此地安排的几场截杀,针对的是刘子文。 十方阁看中了刘子文种地的本事,想拿他干什么暂且不好说,但肯定需要刘子文诚心配合。 可刘子文此人虽然年少,但所思所虑无异于成人,并不像一般的小孩子那么容易把控,和清平绝对是两类人。 所以,放任刘子文身后打主意的人跟上来作乱,再在合适的时候出手相护,让他清楚认识到自己危险的处境以及十方阁才是他唯一依靠的事实,确实不失为一个俗套但实用的方法。 可现在,金瑰这俩人非但不出面帮忙而借此拉拢人心,反而还要在这种时候划清界限,当面火上浇油。 这就让明玦不得不重新考虑,金瑰针对的人难道不是刘子文,而是自己? 毕竟,他们这三人组,也只有自己一个人还有点武力值。搞这么多人来,让自己车轮战么! 若是这样,这雍临关峡道怕是真的不好出去了。 这边明玦还在暗暗揣度,那边刘子文已经提着他的那把剑,直直朝新杨冲了过去,居然还先一步出招了! 这一举动完全出乎在场其余三人的意料,尤其是新杨。他本来一直在警惕明玦,哪知突然冲出来一个不会武的刘子文,一时间倒给他整不会了。 眼见刘子文已然冲到跟前,新杨颇为无语的抬刀格开,清了清嗓子喝道:“闲杂人等让开,我不想跟你一个连剑都拿不稳的人计较,让方才叫嚣自己是十方阁的小子出来受死!” 新杨话音刚落,便见被自己一刀灌倒在地的刘子文满脸愤恨的捶地大骂:“奸诈小人!门中规定,私人恩怨就要光明正大的解决,你在这儿乱找理由,私自劫杀我们,那叫暗害同门!你回去了也逃脱不了重罚!” 新杨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扭曲,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静道:“都这时候了,你还在冒充!有何意义!” “要杀就杀,又无外人,何必还要强按个莫名其妙的名头!更无意义!” “强词夺理!分明是你们冒充我十方阁的人,都冒充到正主面前了,居然还这么嚣张!” 刘子文勃然大怒:“放肆,你一个虾兵蟹将,居然敢自称是十方阁的正主!你私自截杀我可以,但你敢当着我面冒犯阁主,我决计饶不了你!” 新杨:“……” “……” 眀玦看了一会儿俩人的对台戏,心中颇觉好笑。要说这场嘴仗,新杨还是输了刘子文一筹。 清平茫然许久,又默默思索许久,终究还是没能明白此番状况的前因后果。他挪了挪脚步凑到明玦身旁,不解的询问:“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他俩什么时候闹掰了?” “……” 眀玦怜悯的瞧了他一眼:“你错过的是脑子。” 清平:“……”? 第七十一章 峡道混战 山间丛林里。 龙勾捋了捋自己一脸的络腮胡,到底也没能捋顺,心里一个不耐烦,两手用力搓了搓脸,把那一嘴的络腮胡蹂躏得一团糟,仿佛爆炸一般,再配上他那一身褴褛的着装,污糟的头发,发黑的面容,形象那叫一个不忍直视。而他身旁或坐或站二三十余人,个个着装干净利落,面容白净,和他本人对比鲜明。 “这他娘的到底什么意思!”龙勾一脸不耐,把目光落在身旁席地而坐的男子身上:“南见,你咋看,那俩谁说的是真的,这几个小子到底是不是十方阁的?” 被叫做南见的男子闻声微微抬头,他鼻梁高挺却稍显秀气,眼睛上箍着一个三指宽的长条眼罩,眼罩薄如蝉翼,如同面具的一小截,非常吻合的贴服在男子的眼睛上,虽遮住了小半张脸,但仍不难看出这是个面容俊秀,端方如玉的男子。只是他那别具一格的眼罩金光灿灿,上面还纹刻着精细漂亮的云纹,贵气华丽,分外抢眼,和他本人清淡温润的风格实在不搭。 南见站起来的时候,手中扶着一支竹节状的紫檀木杖,原来却是个眼盲之人。此时虽不至夏日,但也是春日之后,天气已算得上暖和,可他一身墨绿衣衫,层层叠叠的却穿了五六层,袖袍飘逸,衣摆堆叠,好看归好看,但不免让人觉着热得慌。 “显而易见,确实是十方阁的人,你不宜招惹。”南见敲了敲木杖道:“后面倒是有条大鱼,你不妨再耐心等等看。” 人堆里一个兄弟叹气道:“龙老大啊,就算人家不是十方阁的,难不成你还打算下去把这几个小屁孩劫了?” 龙勾翻了翻白眼:“这几个奶皮都没褪干净的小虾米,我劫个屁!老子看他们这几个过家家玩似的,不知道要搞什么幺蛾子!” 说到这里,龙勾顿了顿,揪着自己的络腮胡一脸深思:“不过没想到啊,还真是十方阁的崽子?”他转头问南见:“你咋看出来的?” 此时一个少年接口道:“龙老大,南先生看不了,人家是感觉出来的!感觉,也就是直觉!你能懂么?不能!这就是境界的问题!” 龙勾飞起一脚踹过去:“虎宝儿,你要活得不耐烦了,你自己手里有刀!不用在老子这里找死!” 南见听见这边打闹,微微偏头,唇边有些笑意,道:“虎宝儿说得也不完全错。关键是下面拦道的少年口口声声说那三个小孩儿是冒充的,要杀了泄愤,可现在人家送上门去,也不见他动刀呀。” 龙勾静待下文,却半天不见动静,以为需要自己捧场,于是拍手道:“还是南见你聪明,眼睛看不见却比我们这些看得见的还厉害,所以下面闹的这一出是要干什么?” 虎宝儿咯咯怪笑:“南先生的意思就是,下面这一出是演给别的人看的!” 龙勾无语半晌,看南见明显默认了这个解释,不由凝目打量虎宝儿,心里琢磨:莫非这小子当真比自己聪明,颇有天赋? 想到这里,龙勾的目光又往下漂移,远远落在下方的几个小孩儿身上,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说起来,下面这几个小子根骨好,人又机灵,很值得加入我们,培养培养,以后做我的接班人就很不错!” 虎宝儿连带着其他一干兄弟都不由瞪大了眼睛。 南见似乎哽了哽,正想该如何措辞,才能既打消他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又能避免打击到这位兄弟的自信。 虎宝儿才没有南见这么多思虑,脱口而出道:“龙老大,你醒醒吧,人家是十方阁的人!你让人家来接你的班?岂不是金窝跳粪坑啊!积点德吧,可别去霍霍人家小朋友了!” 南见扶额叹息。不出意料,龙勾果然一如既往,一把拎起虎宝儿开始疯狂摇晃:“是谁当初死皮赖脸跟着我,求我赏口饭吃的?你现在是什么意思啊虎儿?我瞧你是翅膀硬了!敢跟我叫板了!” 虎宝儿身不由己的被晃了一轮,头昏脑涨,眼冒金星,赶紧朝旁边一众兄弟求救。可惜,他目光所及之人,不但无视了他的求救,反而看戏看得津津有味。 龙勾教训过不知天高地厚的虎宝儿后,见他果然老实不少,心下顿时畅快:“你们懂什么,十方阁哪有咱们好?你瞧他们一天天的,小小年纪就开始勾心斗角的内斗,多耗神呐!你再看看我们,占一方山地为王,内部和谐,邻居也都还能处,多么自由自在的生活,你反而跑去羡慕别人!什么脑子!?” 虎宝儿敢怒不敢言,翻着白眼向南见求助:“南先生,你看看咱家老大,多么的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南见这次却没有如往常一样帮他的腔,反倒是神色多有感慨,轻声道:“你家老大说得很对,他这是大智若愚呢。” 林间另一处。 几个粗衣装扮的汉子也在聚头窃窃私语。 “你说……咱们是将他们几个一并干掉?还是把那个自称十方阁的拦路人给放了?” “这事儿跟十方阁扯上了关系,还是先派个人回去禀报一下吧。” “可这也说不准到底有没有扯上关系啊。” “你管他那么多,把消息传回去,主家自会分辨。” “你说得也对,我去报信!”一人说罢,便退出林间,至后方一处山道牵了早已备好的马匹,刚刚翻身上马,便见一青年男子从侧面山岩的阴凉处走出来,立于马前三尺外,抱剑而立,拦住去路。 “你是何人!”报信之人厉声喝道。 青年男人一语不发。 拔剑、飞跃、杀人、落地、收剑! 几个动作一气呵成,竟无丝毫停滞。 做完这些,青年男子闲适淡定的跨过脚下的尸体,又回到阴凉处,倚着山壁盘膝而坐,闭目养神。 峡道内,新杨终于学聪明了,任凭刘子文如何叫嚣,都不再理他,而是直奔主题,朝明玦出手攻了过来。 谁知明玦左躲右闪,偏就不和新杨正面交手,气的新杨大骂:“你不是很能吗!躲什么!” 明玦一边闪躲,一边呵呵笑道:“我怎么能和师兄动手。” 新杨愣了一瞬,气结道:“谁是你师兄,你个不要脸的!” 围观的清平抱头看着这混乱的场面,满脸莫名,头脑比现在的场面还要混乱。 清平正要不耐烦的打断几人突如其来的针锋相对,眼角的余光却骤然瞥见峡道上方,几名青衣人自丛林间飞跃而下,直扑刘子文而去! “啊啊啊啊!救命啊!别打了,子文!子文快闪开!”清平失声大叫。 不用清平提醒,明玦和新杨已经察觉。 明玦只瞥了一眼,倒没有太激动。这波人并无杀机,只是明显想趁机劫走刘子文,他不信金瑰在这里没有部署,这些人就算劫了刘子文,也走不出这峡道。 所以,明玦不太想动。 而新杨眼见这几个青衣人扑向刘子文却大惊失色,当即撇下明玦,猛地朝青衣人拦截了过去。 与此同时,刘子文从地上一蹿而起,迅速向明玦靠拢。 清平凑过来急道:“阿玦阿玦,你怎么不帮忙,新杨一个打这么多个,我看快不行了!” 明玦一翻白眼,毫无所动。也就是没这个条件,否则他都恨不得嗑着瓜子观战了。 新杨百忙之中回头,看见明玦领着另外俩人,心安理得的在一旁隔岸观火,差点没被气昏过去:“你们!” 清平觉得过意不去,赶紧解释:“对不起啊,我……我帮不上忙!” 刘子文迟疑了一下,问明玦:“虽然这家伙和金瑰是一伙儿的,不是啥好人,但这些人是冲我来的,咱们真的不帮忙?” 清平无语:“就算是冲你来的,你也帮不了!”他又去劝明玦:“你们到底发生啥事了?怎么关系突然就崩了?真的不要帮他吗?” 刘子文更无语:“什么叫突然就崩了,这关系就没建立起来过!” 明玦叹口气,微微回头瞥向身后道:“哪有空帮他,今日除了你们俩,我跟他是闲不下来了!” 话音未落,三人身后,峡道两侧,两拨人同时自藏身之处翻身落下。 刘子文定睛一看,忍不住内心疯狂吐槽!玛德这些劫道的人还真是有组织有纪律!连服装都还要统一的吗! 只见左边窜出来的这波人清一色的黑衣,右边跳下来的这波人则是统一的白衣!别说,两波人混在一处,还蛮般配的! 白衣人和黑衣人同时跳出来,相互之间首先打了个照面。两边人马似乎是相识的,只听黑衣领头人出口嘲讽道:“哪儿都有你们!” 白衣领头人微微一笑:“彼此彼此。” 黑衣领头人冷笑道:“那便各凭本事吧!” 刘子文忍无可忍,插口问道:“能不能说一下,你们都是什么人?哪来儿?想干什么?” 黑衣领头人道:“取你性命的人!” 白衣领头人则笑道:“放心,我是好人,不杀你!所以,跟我走吧!”说完他又看了看刘子文身旁的明玦,眸中闪过异彩,补充道:“这位小朋友也不用太紧张,可以跟我们一起走哦!” 刘子文后退两步,悄悄跟明玦说道:“怎么回事?背后打我主意的人难道不止一波人?” 明玦奇道:“你自己干的事,问我做什么,我早说过!你这地,种得不同凡响!” 一个“响”字尚未出口,明玦已然腾身而起,一记飞鞭宛如游龙,朝对面之人横扫而去! 白衣领头人轻轻一声喝彩:“来的好!”嘴上这么说,自己却飞身退出了战圈。与他同样动作的,还有另一边的黑衣领头人。 两人相视一眼,均是一声冷笑。 显然,这二人都在提防着对方。? 第七十二章 峡道混战二 新杨累得都快脱力了。 他回头看清楚明玦这边的情况后,心里忍不住一声暗骂!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明玦这边刚和黑白两方人士交上手,便察觉出这些人个个武功不俗,顿感吃力万分。 况且对方人数众多,光凭明玦一人,根本不可能护得住刘子文。想到这里,明玦也忍不住在心里骂,都怪金瑰那个女人收走了自己身上好多暗器,不然怎么也能在混战开始的时候多放到几个! 还有新杨那个碍眼货杵在这里,他还不好变换机关剑的状态! 明玦瞥了一眼远远立着不动的两个黑白领头人,心中一动,忽而扬声喊道:“那边站着的小白!帮个忙,我们都跟你走!” 白衣领头人呆了呆,不太确定的指着自己的鼻子:“小白?你喊我?” 明玦道:“对!说的就是你!” 黑衣领头人闻言一声冷哼:“想跟他走?你以为他是个什么好东西?” 刘子文在一旁反应过来,连忙接口道:“白衣裳的不杀我,我就跟着穿白衣的走了!” 清平:“……啊?” 不远处的新杨:“明玦!你敢!” 明玦一边招架两方人的围攻,一边示意白衣领头人:“小白,那边那个小子是十方阁的,只有他一个人,劳驾顺便把他干掉,不然我们走不掉的!” 刘子文立刻接话道:“小白!你要想带走我,就麻烦你快点叫你的人住手,这里这么多人打我主意,我们要是不配合,你想要的达到目的也是很困难的!” 小白:“……” 黑衣领头斜眼睨着自己身边的人,一边暗暗警惕,一边阴阳怪气道:“哼哼,小白,看来你走到哪里都很受欢迎啊。” 小白装作没听见,大声回应道:“你们几个小朋友不要把我当冤大头哦,我这也跟了你们一路了,知道你们是几个机灵鬼,我一直没有小看你们哦!” 刘子文和清平被逼至背靠岩壁,明玦挡在二人身前,飞身踹倒一人,再轮鞭扫退俩人,最后一张嘴,接连吐出两枚金针,正中两个黑衣人的眉心! 黑衣领头脸色沉凝,险些忍不住就要亲自出手。 明玦短暂的喘了口气,再次朝白衣领头人喊话:“小白,这周围可是有十方阁的布控,你再墨迹,可就真的来不及了!” 新杨怒极长啸:“明玦!你到底有没有搞清楚自己是哪边的!” 清平扶着刘子文的肩膀,痛苦道:“我也想问,我们到底是哪边的?我现在好混乱!”可惜此时无人有空跟他解释。 刘子文闻言则故意高声回道:“哪边保命我们就站哪边!” 新杨:“……”。 左使大人说得没错,这哪里是在磨练明玦那几个人!这特么分明就是在磨练他自己! 而黑白两个领头人听见明玦方才的那一喊后,俱是眉头一皱,目露警惕。 小白回想了一下,按理说自己此次的任务并不算难,只不过是来寻找一个能在冬日里种出粮食的普通人家小孩儿而已。可谁知一进入小阳县的地盘,自己的行动便处处受阻不说,还莫名折了好些人手,而自己连捣鬼的人是谁都没弄清楚。 本来小白一直怀疑是身边这个黑衣人捣的鬼,便一直派人跟着他们,却发现对方也是和自己一样的情况。 就在双方人马都束手无策,摸不清头脑的时候,却非常巧合的同时得到了这几个小孩儿的消息。 现在想来,还真是太巧合了! 若捣鬼的真是十方阁,这也就说得通了。 思及此处,小白当机立断,叫住自己的手下:“都住手!”他一声喝下,白衣人便迅速退至小白身边。 明玦顿觉压力大减,猛然暴起,挥鞭逼退对手的同时,左手悄无声息的掷出腰间的两把匕首,再次击毙两个黑衣人。 另外一边,新杨且战且退,也退至了明玦身旁,补了一个空缺位,将刘子文和清平牢牢护在了身后。 由于小白的突然叫停,惹得另外两方人马也短暂的停手下来。毕竟他们三方也都在相互提防着对方,以免被别人蹲在后面捡了便宜。 这番打斗下来,明玦和新杨都累的够呛,尤其是新杨,根本就是在勉力强撑。 场中形成了一个半包围圈。 明玦一行人背壁而站,青衣、黑衣、白衣三方各自拉开一点距离,将他们牢牢堵在这处峡道内。 小白首先打破沉寂:“诸位可都听见了,当事人刚刚说了,他自愿跟着我走。”他笑眯眯的看了一眼刘子文:“你现在没反悔吧?” 刘子文干笑道:“对的,我说了,谁的地方保命,我就跟着谁。” 黑衣领头人突然举手:“我发誓!只要你愿意跟我走,我绝不伤你性命!” 众人:“……” 刘子文轻咳一声:“小黑,你刚刚还说你是来取我性命之人。” 小白噗嗤一笑,赞同点头:“我也听见了,小朋友,你们可不要相信这个小黑哦,此人嘴里从无真话的。” 小黑额间青筋凸起:“你闭嘴!你说的是你自己吧!” 此时,青衣领头人道:“我们刚刚可是一直没下杀手,这点你们自己都能证明!” 小白微微一笑:“小青,你们实力太差了,保不住他们几个小朋友哦。”说到这里,他又看了一眼明玦,笑道:“他们可是很能惹事的,你们不但保不住他们,而且也管不住他们哦。” 小青:“……” 小黑目露嫌恶:“听见你说话就恶心!” 新杨喘着粗气:“这几个人冒充十方阁的人,只能交给我十方阁处理,谁也不准带走!” “……”场中一片寂静,众人面色古怪。 清平忍不住了,戳了戳新杨的后背,小声急道:“你今天到底在干吗呀?鬼附身了?” 小黑冷哼一声:“白痴。” 小白叹息一声:“少年人,我们都知道了,你是十方阁的人,若我所料不差,在小阳县阻碍我们行动的,也是你们十方阁吧?” 小青则道:“都这样了,你还在装什么?说实话,从一开始我就没明白你在干嘛。” 新杨涨红了脸,索性也不再掖着了,回头对明玦恼怒道:“刘子文带不回去,咱们都不会有好果子吃!你作死别拉上别人!” 刘子文抢先道:“这事儿谁惹的你说清楚!?” 明玦挑眉:“谁作死?谁拉上谁?” “……”新杨那叫一个憋屈,这事!那也不是自己计划的啊! 小白伸手做请:“好了各位,此地也不是闲聊的地方,各位小朋友们,请吧。” 黑衣人顿时齐齐举起武器,青衣人也蓄势待发…… 刘子文干笑道:“你看他们这架势,我也不敢动啊。” 小白笑道:“你过来,我自然不会让他们伤你。” 明玦对刘子文道:“那你快过去吧!” 新杨震动道:“你们来真的?” 清平:“……”他头痛的很,跟不上这些人的节奏。 刘子文也干脆,当即挪动脚步,朝小白走去。新杨立刻伸手去拉他。 明玦也很干脆利落,抬手一个掌刀劈在新杨的后颈,登时给他劈晕了过去。 清平茫然的接住软倒在地的新杨,愕然望向明玦:“阿……阿玦?” 刘子文顿了顿脚步。 小白抚掌赞道:“小朋友们的性格真是让人喜欢。” 刘子文用余光瞥了一眼明玦,再次抬脚朝小白一方靠拢。 “动手!”青衣人和黑衣人几乎同时出手!白衣人动作也不慢。一边迅速护住刘子文后撤,一边留下几人和另外两方对抗拖延。 明玦拉了一把清平:“走!” 清平犹豫了一下:“新杨真不管了?” 明玦快速道:“管他做什么,放心,死不了。” 于是,清平只好跟上。 黑衣人一方在刚才的对战中损失较多,青衣人一方武力明显低于另外两方,于是,明玦三人跟着小白一行人且战且退,很开便拉开一段距离。 明玦问小白:“总不能原路返回雍关城吧?”他指了指峡道上方的山壁:“上去?穿山绕道走?” 小白无语:“这崖壁还是挺高的好吧,我的轻功倒是可以上去,但是要带两个小朋友恐怕不行,况且我这些手下怕是也上不去。” 刘子文问道:“你们不是从上面飞下来的么?” 小白微微一笑:“一看你就不懂武,下来和上去那是一回事么?” 明玦问:“你带一个能不能上?” 小白勉强道:“应该可以。” 明玦道:“让你的手下别恋战,只管往后撤。我带子文,你带清平,一起上去,他们的目标是子文,不会去追你的手下。” 小白一脸不敢置信:“你带一个!?你能上!?” 明玦挑挑眉,道:“大概可以。” 小白顿了顿,看情况紧急,也不好再废话,简洁道:“你带清平,我带刘子文!” 明玦蹙眉:“为什么?” 小白似笑非笑:“我怕你吹牛,到时候上不去反而把自己摔死了,你死了不要紧,刘子文可不能死。” 明玦无语道:“刘子文轻,清平重啊!” 清平对比了一下自己和刘子文的身材,小声道:“好像……我确实比子文胖一点。”? 第七十三章 兵解一 刘子文道:“我还让阿玦带吧,跟着你,我怕你把阿玦甩了,直接把我劫持跑了” 小白:“……”这几个小孩儿果然鬼精!他确实有点不想带明玦,虽然那是个让人惊艳的天才,可他们一旦上去,就自己一人还真就不一定能搞得定这三个孩子。 明玦却不给他思考的时间,一把抓住刘子文的臂膀,深提一口气,几乎是原地起飞,中途脚尖轻点岩壁,只借了一次力,便翻身到了峡道上方的山林里。 在场众人都愣了。 单说这等轻功,那绝对都能称得上江湖高手了! 这小孩儿练得什么功法?轻功水平和武功实力不对等啊! 这是哪里蹦出来的妖孽?也没听说十方阁有过这样类似的角色啊! “拦住他们!”小黑最快反应过来,率先追了上去。 小白呆了半天,直到听见小黑这一声怒喝,方才回神。他匆匆给手下交代了一声,一把拎气清平,狠狠提了一口气,“蹬蹬蹬”在岩壁借力三次,也跟着翻上了崖壁。 小青立刻紧追其后。 于是,目标人物和三方老大相继离去,剩下一堆手下面面相觑,望壁兴叹,也没了继续开战的兴趣。 早知如此,就该学刚刚第一波人那般放根绳子下来!他们怎么就没有人家的先见之明呢? 丛林间另一处。 目睹全过程的龙沟惊讶道:“那个小娃娃好厉害的轻功啊,这不都赶上我了么!南见南见,我想收了他做徒弟,这样的话,咱们寨子以后可不又添一员大将么!” 虎宝儿一脸不忍直视:“老大啊,人家就算是要拜师,难道不该拜咱们南先生吗?小孩子都知道,这拜师得挑最厉害的啊!” 龙沟不以为意道:“南见他看不见啊,看不见怎么教徒弟啊!这不得我来代劳嘛!” 南见闻言,唇角微杨,轻笑不语。他偏头侧向林间另一侧,似在细细倾听,那边是明玦一行人逃跑的方向。 他听了片刻,突然道:“我有点尿急,先找个地方解决一下。” 龙沟不在意的摆摆手:“这种事,你自便就好啦!” 刘子文被明玦拉着,只觉得一股大力将他微微托起,让他几乎足不沾地的在山林间狂奔,犹如坐车一般,入目只能看见飞速倒退的丛林景色。 小黑在俩人身后紧追不舍,手中一条指粗的金刚铁链在他的操控下宛如活物。那条铁链末端还嵌着一颗拳头大小、表面布满尖刺的铁球。 明玦的身形在山林间忽而上下,忽而左右,每次都能精准避开身后追咬而来的铁球。 刘子文则又如坐过山车一般随着明玦上下翻飞,好不刺激。他有心想开口让明玦把他放下,否则明玦轻功再好,提着一个比自己体型还大的人跑路到底是很吃亏的。可这种时候,他又不敢随便开口,生怕打扰到明玦分神。 小黑身后追着小白。他的武功和小黑不相上下,但此刻手里提着清平,脚程便差了对方一筹,半天追不上前面的人,心下一急,便干脆脱手扔了清平:“你先在这儿待着吧。” 清平冷不丁被摔在草地里,脑子里一阵懵。他捂着臀部,龇牙咧嘴的坐起来,方才支棱起一个脑袋,便有一只脚落在他的脑袋上借力而起! 清平下意识的捂头一声惊叫!然后再猛的一抬头,只见一道青色人影紧追着前面的白色人影,眨眼间闪进了山林深处。 清平呆愣半晌,突然捂着额头哀叹一声,干脆又就地躺回了地上。 此间高手过招,他一介凡人有心无力,不如在此歇会儿算了,免得自己到处乱跑,等他们想起自己来时,这深山老林的恐怕还不好找人。 这边明玦拖着刘子文在林间跑了老大一截,突然以内力逼音成线,传音给刘子文道:“分散小黑注意!得和他们拉开一段距离。” 刘子文只觉耳内突然响起一道轻语,忍不住面露惊讶。这个世界的武功,当真很神奇!他回头望了一下,只见小黑领先,小白居中,小青押后,一溜串的追着自己和明玦。 刘子文虽然不知道明玦要干什么,但并不影响他配合对方,当下扯着嗓子就喊:“小白!你快一点!你得超到小黑前面来!” 身后三人:“……” “对对对!就是这样!再加点速!!只差一点了!小白加油啊!” 于是,小黑就忍不住回头看了一下。 而小白也就下意识和回头的小黑对视了一眼。 就这么一瞬间,俩人再一抬头,前面的明玦以及刘子文便不见了身影! 三人同时刹住脚步! 小黑回头,望着跟上来的小青厉声问道:“他俩人呢?” 小青:“……一晃神,不见了!?” 小白一边凝神观察四周,一边皱眉指责:“你晃什么神?” 小青一脸凝重:“我就看了你们俩一眼,人就不见了!好厉害的轻功!好高明的隐匿!” “哼,总归是在这处藏着,还能跑到哪里去!有本事就一直别动!”小黑冷哼一声,正要好好感受查探一番,突觉后颈微凉,立刻毫不犹豫的反手甩出手里的铁球,连带着那根金刚铁链哗啦作响。 小白仰首避过直砸面门的尖刺铁球,手中一把三尺青锋顺势缠上铁链,拉出连串儿的火星子,响起一阵刺耳的擦挂声。 “偷袭还真是你一贯的把戏!”小黑拖着铁链,冷笑着讥讽道。 小白“哎呀”一声,遗憾道:“就因为每次都不成功,所以总想成功一次啊。” 小黑瞥了一眼小青,冷然道:“人还没找到,旁边还有个等着捡便宜的,你确定要在这时候跟我分个胜负?” 小白笑眯眯的点点头:“我就偏要这时候跟你分个高下,你奈我何?”话音未落,小白骤然侧身,一个竖剑斜挑,直攻小黑侧面。 小黑自然不会示弱,立刻挥链反击。 顿时林间一阵剑光影绰,铁链铿锵。 小青则机警的闪退一边旁观,他乐得这俩人互耗。不过,这次的目标还真是难抓啊。他举目四望,硬是没察觉出半点声息,不由心中纳罕。 两个小孩儿,那个武学天才就不说了,他已经见识到了对方的本事。可那不是还有一个不会武的么?一个不会武的小孩儿,怎么能做到声息静止,让自己几个武功不弱的人半丝也察觉不到,这就很离谱了。 就在小白二人打斗场地的不远处,一道狭隘的石壁缝隙里,强行掐进了两条人形。 刘子文憋气憋得满脸充血,就快要憋不住的时候,明玦便凑过来给他渡一口气,让他得以继续憋下去。 过了一会儿,刘子文小心翼翼的伸出一指,指了指外面,看着明玦眼露询问,大致意思是:我们要这样躲到什么时候。 明玦目测盘算半晌,做了个两手相撞的手势。 刘子文蹙眉意会了半天,猜测明玦可能是见自己打不过外面那三个人,想等他们两败俱伤之后再出手解决或者逃跑。于是,刘子文只好继续捏着鼻子憋气。 只是……这帮习武之人未免太过耳聪目明,这么老远,呼吸都能察觉,真是够了! 刘子文正想着,明玦突然凑过来又给他渡了一口气,然后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动。 做完这些,明玦悄然挪出了藏身之地,借着天然的草木掩体,一路遇低则伏,遇高则立的潜行出去,动作自然流利,毫无半点凝滞,也没有常人躲避时难免流露出的贼样儿。 最神奇的是,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如同精密计算过一般,可以做到极致的简洁、精准、高效,以及安静。 刘子文不知道这是怎样才能做到的。明玦是天赋极好的习武之人,他的这些闪躲隐藏动作做得行云流水如闲庭信步一般,刘子文尚能理解。可如何才能在这个过程中做到这般平静无声,刘子文就不太能理解了。 若是换做自己,哪怕是具备和明玦同样的功力,刘子文相信自己也达不到这种程度。他现在虽然于武学一途还算是个门外汉,但也知道一个道理,经验这种东西,不该是天赋可以补足的。 想到这里,刘子文又忍不住心头存疑。若他自己是这个世界土生土长的人,那他自然不会多想什么。可现在有自己这么一个穿越者的先例摆在这里,再结合明玦这种情况,他就很难不去怀疑点什么。 可刘子文又自觉和明玦相处过挺长一段时间了,对方除了在武功这方面有点异常以外,其他言行举止方面都很符合这个世界的背景。 难道是别的什么擅长武道的世界穿越过来的? 憋在石壁缝隙里的刘子文闲来无事,开始脑洞大开。 “出来吧!找到你了哦!”突然一声轻笑惊得刘子文回神,他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经重新开始呼吸了。 完了! 被发现了! 小白和小黑已然停手,和小青呈现犄角之势。 他们都望着刘子文的藏身之处,却谁都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因为他们都知道,只要一个人动,另外两人会立刻出手阻拦。 刘子文无奈叹了口气。 玛德!自打自己种了个地之后,就一直被各路人马当做什么宝藏一般争来抢去!据他前世看的那些种田文,剧情都不是这样发展的呀!为什么到自己这里就成了这样!? 第七十四章 兵解二 场中僵持了片刻,忽然小青一皱眉,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脑子有点晕眩,以至于他身形都晃了晃。 察觉到小青的动静,小黑直接一声冷哼:“身子不好就别来凑热闹!” 小白则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脑子里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却没抓住,似乎觉得哪里不对,但一时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想了半天,他才发觉一个问题:刘子文的藏身之处方才分明没有任何声息,为何此刻忽然就暴露了?又为何,暴露后只察觉到一个人的气息? 还没等小白理清思路,忽觉眼前一黑,虽然只是一瞬间,但还是吓了他一跳!这是怎么了? “出来!你们在捣什么鬼!”小黑按着太阳穴,目中透着暴怒。 小白见状,恍然大悟:“投毒!?” 场中三人俱是目光一沉,几乎同时朝刘子文的藏身之处冲了过去。 “咻!”伴随一道破风之声,一道鞭影闪电般劈了过来! 三人立刻回首反击,谁知那道鞭影行至一半,突然在半空中解体,分化成一大堆小零件,劈头盖脸以各个刁钻的角度激射而来! 这一变化着实把三人都吓了一跳,连忙各施手段,扫落一片朝自己袭来的零碎武器。 但明玦此招来的突然,过程又充满意外,况且唐门出手的大面积攻击暗器,哪怕是顶尖高手,也少有能够全身而退的。而此间三人都算不得是顶尖高手,又中毒在先,动作难免迟缓,就更不可能幸免了。 小白面色难看,捂着肩甲处的血洞,盯着明玦,咬牙道:“你这是什么招数!” 明玦吐出一口气,道:“你可以称之为,兵解!” 暗器,乃是唐门武学的招牌,而机关剑做为门中的镇门之宝,其设计自然会在这方面下足功夫。 机关剑之本身,其实就是一个精妙的机括暗器,或者说它其中一个形态就是暗器组合,无论它当下处于什么样的形态,都可以操作其瞬间“解体”,所达到的攻击效果和高端机括暗器没有差别。而且,处于不同形态下的解体,攻击模式和效果也会完全不一样。 方才,明玦是在机关剑处于软骨鞭的形态下解体的。这种情况下解体发射时,攻击范围较广,会呈现出一种波浪横扫的状态。 因此,此招有个颇为俏皮的名字,名为:兵解之灵蛇戏浪。 小青半跪于地,捂着腹部面色扭曲。他腹部处瞧着并没有伤口,也没出血,但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扎了,此刻痛得直不起腰。 “你在我身后!?”小青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对方在自己身后这么近的地方,他都没能察觉!? 对于小青的惊疑,明玦没有回答,也没有解释的兴趣。 刘子文倒是有兴趣想跟小青解说一番,奈何他刚想从石壁里出来,才发现自己被卡住了。 挣了半晌也动弹不得的刘子文叹了口气。关于明玦偷袭的全过程,方才恐怕只有他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得清楚分明。 原来,明玦方才出去之后,就先直接潜行隐蔽到了小青身身后。当时刘子文没想到明玦居然想要先偷袭小青?还在心里暗赞了一声:“有想法!” 谁知,明玦却并没有要立马动手的意思,反而伸出手腕,自己割了自己一刀,惹得刘子文差点没忍住惊呼出声! 明玦手腕上争先涌出的鲜血没有滴落,反而如同被煮沸了一般,附在其手腕上鼓起颗颗血泡,然后逐渐蒸发,化成一蓬淡红色的血雾升腾而起,很快便无色无味的消散在了空气里。 按说这血流失的其实不算多,但明玦的脸色却霎时惨白,宛如生了一场急病。之后,他舔舐手腕的伤口,将重新流出的鲜血吞咽,没舔几下,那伤口居然又奇迹般的愈合了,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 刘子文离得稍远,看不清明玦的伤口如何,只能看见他莫名其妙的割伤自己后,又把自己的血给喝了。 “……”那一瞬间,刘子文心里登时就有点毛骨悚然!阿玦这孩子……是饿慌了?还是……多少有点什么心理疾病?比如抑郁症之类的? 还没等刘子文从这一幕中缓过劲来,便发现场中几人状态不太对,不知是谁嚷了一句“投毒”,紧接着,那三人便齐齐朝自己这边冲了过来,吓了他好大一跳! 明玦就选在此刻进行的偷袭。一条长鞭凌至半空突然散架,飞射出一大片形态各异的不明物体,把场中三人差点扎成筛子。 整个过程刘子文看得不是特别明白,但至少也看懂了一件事,那就是明玦手里那件武器相当高端! 小黑伤在腿上,却相当要强的稳稳站着,他调息了这片刻,却并不能抑制体内毒素的蔓延,不由脸色更沉,问道:“你什么时候下的毒!” 这个疑问是所有人都想问的。 凡是下毒,总要有所途径,他们都没有和明玦有过肢体接触,更没有乱吃东西。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通过嗅觉。 可一般这类毒药,都有明显的味道,要做到无味,那得是相当稀少且珍贵的毒药了。 最重要的是,他们身处地带宽阔的山林而不是密闭空间,想要通过这种途径下毒,那得是多大的药量? 明玦仍旧没有解释的意愿,相反,他相当不耐烦:“生死搏杀,哪来这么多问题,又不是开堂授课!” 说罢,他没有任何迟疑,摊开掌心,里面是一只手柄。 那是软骨鞭的手柄,也是机关剑的控制中枢。 “咔嚓!”明玦掌心的手柄发出一声轻响。 伴随这声轻响,方才被小黑三人打落散在各处的暗器仿若受到了什么召唤牵引,嗡嗡震动起来,就连没于三人体内的暗器,都受到了这股牵引力的影响。 还不待他们有所反应,一篷血雾突然自三人身上腾起,伴随着三声闷哼,他们体内的暗器猛然突破血肉的束缚,纷纷破体而出,汇同其他散落各处的暗器,同时朝明玦掌心的手柄飞射汇聚而去。 “咔嚓咔嚓……”一阵轻微的机括声响,那些形态各异的暗器汇聚手柄,先后组合,仅仅呼吸之间,那些暗器已然组合成了两把半长不短,似剑似刀的双手匕。 场中之人从未见过此等奇异的武器,一时间都有些目光火热! 石壁里围观的刘子文也是难掩惊讶,明玦腰间的软骨鞭他见过很多次,但没想到居然小看了这东西。感情这不仅是个武器,它还是个小型的变形金刚啊! 明玦双手耍了两个漂亮的刀花,心说机关剑组合的双手匕虽然和他前世用惯的双飞燕翅匕有不小的差距,但还是比鞭子用着顺手多了。 小白抹去嘴角的血迹,冷着脸道:“小朋友真是不讲信用啊,不是说要跟我走的么?这就翻脸不认人了?” 明玦面无表情,淡淡道:“不知道你们三位背后的主子,谁才是屠村的幕后黑手?” 三人闻言微微皱眉,暗暗相视一眼。 小白抽了抽嘴角,道:“跟我一文钱关系都没有!” 小青捂着伤口一脸痛苦:“反正不是我屠的,我没这个癖好。” 小黑冷笑:“那是我屠的呗,怎么,你要给那什么村报仇啊?一挑三?” 明玦微微一笑:“那倒不至于,我又不是受害者,报什么仇。不过……我这儿不是带着两个受害者么,不管你们谁才是黑手,我本人估计都已经在你们灭口的名单之列了。所以,为了防患于未然,我喜欢先下手为强!”他一边说着,一边缓步向前,点点逼近。 小白点头,哼笑道:“你很好!闹半天,小朋友你还讲究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这一套啊!” “错杀?”明玦啼笑皆非:“是你们劫道动手在先吧!怎么还有错杀这一说?” “哗啦!”一颗尖刺铁球朝着明玦当面撞了过来。“你们废话真多!”小黑怒喝一声,抢先出手。 明玦仰首侧身,不退反进,反手一个刀花挽上铁链,再顺着小黑铁链回收之势,一记腿鞭横扫对方咽喉要害,顺便遮挡了对方部分视线,同时,另一只持着长匕的手贴着小腿内侧,悄然递进! 小黑此刻本就有些头脑昏涨、内力衰弱,再加上铁链受限,面对明玦的腿鞭时,便只好握指成拳,大喝一声挥出一记重拳,砸向明玦的小腿以求暂时防守。 谁知明玦的身体凌空一个翻转,直接翻到了小黑的头顶,双腿改扫为缠,麻花一样将小黑的脖颈卡死在双腿间,同时又反手甩开缠绕在匕首上的铁链,猛然俯首,双匕闪电般的交错而过,正好将小黑下意识抬手回防的双掌齐齐割下! “啊啊啊啊!”小黑痛极一声惨叫,只见他两只手掌左右横飞,鲜血迸射而出,溅了明玦一脸。 下一刻,明玦旋转刀锋,轻抹手下的脖颈,同时双腿猛然一扭! “咔嚓!”小黑的惨叫顿时戛然而止。 明玦随着小黑软倒的身体落地一滚,恰恰避开小白紧随而来的剑锋。 小白剑法凌厉,眨眼之间挥剑成影,逼得明玦一路急滚,一时间竟找不到空隙反击防守。? 第七十五章 毒血 “痛痛痛!别拔我!”突然壁缝处传来刘子文的呼痛声。 小白猛然回头,却见小青居然趁着他们搏杀的间隙,自己溜去抓刘子文了! 就是这个时候! 明玦一巴掌拍在地面,借力腾空飞起半截,又垂直俯冲而下,双匕直插小白的天灵盖! 小白又惊又怒,突然抬手一道剑光如花盛开,自他头顶爆射开来,剑气凌厉远胜之前! 明玦猝不及防之下,被一道剑气自胸口猛然穿透而出,激得体内气血翻涌,忍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 小白回首又是一剑竖指,一道剑气疾风闪电般的冲着小青怒射而去! 小青倒算是反应敏捷,急退三丈避开锋芒,那道剑气便直接透进岩壁,几乎是贴着刘子文的鼻尖往里蹿了半截才去势渐消。 山壁的那条缝隙生生被小白一剑扩宽了些许,虽然扑了刘子文满头满脸的灰尘石子,但好歹也算是把他从里面解救了出来。 刘子文这些灰石被呛得不行,砸得满脑包,手脚并用的爬出来,然后深深喘了口气,顿觉空气充足,十分舒爽,一时竟有种逃出生天的感觉。 小青暗暗咬牙,正要再拼一把抓了刘子文离开,可刚刚踏出一步,却又不知为何顿了顿。 他在原地愣了一小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往明玦的方向看了一眼,突然转身就走,眨眼之间便跑得没了人影。 小青突然这般干脆的离开,倒让小白着实诧异了一番。不过他也没多想,不管小青离开的缘由是什么,此刻没有人再在身边虎视眈眈,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小白转头,盯着神色萎靡的明玦,冷声道:“本来还真想过留你一命,不想浪费一个武学天才,可惜,你这种小孩儿,还真是难以驾驭!也只能可惜了!” 明玦牵了牵嘴角,眼里闪过异彩,疑道:“你武功远超于小黑,这等身手,你家主人怎么派你来做这种事?还有啊,我们之中,有谁值得让你隐藏身手?” “生死搏杀,哪来这么多问题,又不是开堂授课!”小白微笑道:“这可是你说的?” 明玦微微一愣,笑了起来:“你说得不错,也没什么问的必要。” 小白眉尖一挑,道:“可我和你不一样,我这人还就是喜欢废话几句。” 明玦:“……行,你说了算,你想废话那你就说吧。” 小白轻笑道:“我不故意和小黑打上一场,你找不到偷袭的机会,怎么会出来?不管怎么说,你藏匿的本事还真是不错,丝毫让人察觉不到声息,我可不想费力找你,我说过,我从未小看你,这是真话。” 明玦点点头:“谢谢,这个我知道。” 小白闻言面露诧异:“你知道?” 明玦道:“我也没小看过你,你明显和小黑认识,而且彼此对立,要打架早就打了,不会等到目标跟丢了,才突然想起来打一场。” 小白抚掌赞道:“我可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真不能再和你说下去了,再说下去,我可就舍不得动手了!”说完,他立刻就要挥剑结果这个小孩儿性命,谁知刘子文突然扑过来插入两人之间,小白险险收手,剑锋顿在了刘子文的颈侧。 “你这又是干什么,起开,你可是个宝贝,死不得哦。”小白眼中闪过一丝不耐。 刘子文张开双臂,拦在明玦身前,不容置疑道:“我不会让你杀他,否则,你就算带走我,也只能是一具尸体!我可以跟你走,但你必须放了他。” 小白颇感兴趣:“他是你什么人啊,有这么重要?” 刘子文一字一句道:“他是我弟弟,你敢动他,我保证你此行一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小白冷笑:“你以为这样可以威胁到我?我说你死不得,你便想死也死不……嗯!?” 小白猛地扭身,力度之大,险些扭断自己的腰。一道寒光自他腰侧闪过,割出一道极深的伤口,鲜血涌出,瞬间湿了他半边衣裳。 刘子文:“……” “小朋友,你真的好生让人意外啊。”小白脸色苍白,捂住腰间喷血的伤口,牙关紧咬,眼中杀意再也不能掩饰。方才若不是他警觉躲得快,那一刀就直接贯穿入腹了!真是好险! 明玦偷袭未能得手,飞身后退好几丈,脸色更是难看。现在这个境界和状态,用鬼杀终究还是勉强了些。 不过,能够伤他,倒也够了。 小白正要奋起把这个屡次三番伤他的小孩儿毙于剑下,谁知一提气,顿觉经脉剧痛,内息滞涩,头晕得更加厉害,连提剑的手腕都忍不住开始发抖。 “你……”小白的目光落在明玦手里的匕首上,盯着上面的血迹,眼中有一丝疑惑:“你在匕上抹毒。”这是什么毒有这样的效果? 刘子文却看见了明玦手腕上多了一道正在淌血的伤口,再回想起方才明玦偷袭之前的举动,不由心中微动。他天天和明玦待在一起,同吃同住,也知道他身上藏了些乱七八糟的暗器,但要说毒药……还真没看见什么药粉药瓶之类的东西。 莫非是明玦的血有什么问题? “抱歉,方才我错估了你的实力,以至于刚才毒下得太少了,刚刚又给你补了一点,应该够了吧。”明玦平静开口。他说完,仔细看了看小白的脸色,又补了一句道:“这样还能站得住,你这藏得也是够深的!” 明玦一边说着,一边持刀逼近。 刘子文却又凑过来,小心翼翼的对明玦道:“要不,还是先不要杀他?” 明玦脚步一顿,一脸不能理解:“留着做什么?再给他一次机会半路劫杀!?” 小白也很惊讶,对刘子文感叹道:“还是你这个小朋友比较善良。” 刘子文不理他,自顾自的对明玦道:“我是这样想的,他们三个人同时来截杀,一个跑了,一个死了,现在就剩这一个了,你给他下的这个毒时效有多久?我想把他抓起来,看看能不能从他嘴里撬点东西出来。” 小白:“……我什么都不知道!” 明玦了然,道:“不必了,他不会说的。” 小白又感叹道:“终究还是对手比较了解我。” 刘子文冷酷道:“我们可以严刑逼供!” 小白愕然:“……”算他看走眼了。 明玦瞥了小白一眼,本想说这家伙是十方阁故意放过来的,那必然是已经被十方阁暗地里查过了,应该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但他转念一想,十方阁又未必可信,问问也好,至少可以想办法知道此人的身份。 于是,明玦点头同意,走过去一脚踹翻小白,撬开他的嘴,将自己的流血的手腕塞进了小白嘴里,又逼着他咽了几口自己的血。 小白对明玦此举大为震动,生饮人血这种事多么的变态!他极力反抗,呜呜摇头,拼命想把嘴里的手腕吐出去。 刘子文也大吃一惊,冲上去抓住明玦:“干什么干什么,你这是自虐啊!” 明玦挣开刘子文的手,无语道:“这家伙内息深厚,保险起见,多加点剂量。” “咳咳咳!”小白听明白明玦话中的意思,沉下目光看向他手腕上的血迹,神情奇异又凝重,质问道:“小朋友,你怕不是魔教豢养的‘活容器’吧?” 明玦蹙眉:“那是什么鬼东西?” 刘子文看了看自己身上,一身衣服灰尘扑扑,不知道有多少细菌,再一看小白,外衣有点脏了,但露出的里衣很雪白。当下毫不犹豫的就上去扒了小白的外衣。 明玦:“……”这又是要做什么。 小白满脸迟疑:“你该不会是想在这荒山野岭的就开始严刑逼供吧?有必要把衣服也脱了?” 刘子文暗暗翻了个白眼,拉着他的里衣用力一撕!别说,这古代的衣服质量不太行,挺容易就撕裂了。他拿着撕下的布条,对明玦道:“快!手伸过来包扎一下。” 小白:“……”感情是要干这事儿!做什么不撕自己的衣服! 明玦满脸无语:“不必。” 刘子文心说这些古代人就是不懂科学,操心不已道:“你这是要割腕自杀啊!你这伤的是静脉血管!得先止血!待会再找个地方买瓶酒消下毒,谨防感染!小孩子身体弱,抵抗力差,不能大意!你看你现在的脸色跟鬼一样!” 小白看了看自己腰间血如泉涌的伤口,虚弱不已道:“这个小朋友你是学医的么,说的话让人好生听不懂,你看看我这伤是不是更严重一点呀……” 明玦也听得似懂非懂。他抬起手腕,如方才那般,细细舔舐伤口,把已经流出来的血吞咽了回去。 刘子文这次近距离目睹了明玦的诡异行径,差点跳起来:“不是!人的唾液虽然可以消毒,但你这样!你这样……还是很多细菌啊!也止不了血啊!啊啊啊我的天!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明玦一抬头,刘子文便看见了明玦手腕的伤口已然止血,伤口甚至都已经愈合了一半,只剩一道鲜红的疤痕。 “这……”刘子文呆呆的盯着那道伤口,一脸恍惚:“这不科学!”? 第七十六章 毒血二 小白没有受到刘子文这么大的冲击,但也满脸惊讶:“这又是什么路数?” 明玦没有回答,伸手一把抓起小白的衣襟,啪啪啪的点了他周身的大穴。 小白闷哼一声:“其实没这个必要,你的毒很厉害。” 明玦道:“我下的毒,效果我比你更清楚,目前我这水平有限,内力越是高深的人,这毒发作起来就越慢,再等会儿,我就解开你的穴道。” “你太谦虚了,你这叫水平有限?”小白说完这句话,突然沉默了一会儿,不太确定的问道:“你刚刚说……发作起来有点慢是什么意思?我现在这样难道还不算毒发吗!?” 明玦微微一笑:“确实不算,你现在只是毒发的前兆。” 这是实话。 由于药材品种和修炼时间有限,明玦屠毒心经的修行进展确实缓慢,虽然他也可以外放毒域,但以目前的水平,释放的毒域稀薄,见效甚微,时效缓慢。 就如上次与谭老爷一战,他布下毒域后等了那么长的时间,起到的效果也只能是稍微削弱了对方而已。 所以这次明玦改变策略,直接将隐脉炼化的毒血蒸发,效果就好了很多。 只是,这样难免大伤元气。 隐脉从某种意义来说,也是人体的死脉,本没有血液流通。 可炼化的毒想要在隐脉扎根孕养,没有载体是不行的,而最好的载体,非自身血液莫属。所谓引血入隐脉,炼毒与相容。当屠毒心经练至更高的境界,隐脉内的毒血得以汇通后,其效用才能成倍翻涨。 隐脉之血,需要从阳脉引入,这也是为什么明玦修炼屠毒心经进展无法太快原因。血液是生命的根本,若为了修炼毒功,将阳脉的血过多引入隐脉,会间接让人失血过多,从而导致身体虚弱。所以,从另一方面来讲,隐脉的毒血就是有限且不能自主产生的,每一滴的流失都会自伤元气,也会在短期内削弱自身的毒功,所以非必要情况不会选择直接放血。 但是,一旦让目标直接接触练功者的毒血,也就相当于直接接触了毒源,产生的效果自然不会是小白现在这种状态这么简单。 至少……刘子文想要的严刑逼供,大抵是不需要手动操作了。 明玦拖着小白,同刘子文往回走。 刘子文走了一半,突然问道:“我们现在回峡道,不会再碰见小白他们的手下吧。” 明玦喘了口气,道:“大概不会,放心,那些人都跑不掉,我这里漏掉的人,都会有人帮忙解决。” 刘子文苦笑一声:“这么相信十方阁么?” 明玦叹口气:“不是相信他们,是相信你!十方阁想要霸占你,就不能放他们走,不然岂不是平白树敌,招惹是非?别说这个了,我累死了,这个人,你来拖会儿!” 山林里。 小黑的尸体旁。 南见半蹲下来,摸索着尸体的伤口,仿佛在查探什么。 “怎样,还满意么?”金瑰不知何时站在了南见的身后,轻声问道。 南见扶着竹节木杖,缓缓站起身来,蹙眉道:“这孩子,究竟是何来历,所下之毒,我从未见过,难道和琉璃塔有什么关联?” 金瑰摇摇头:“这点我可以跟你保证,他不是活容器。” “他当然不是活容器。”南见微微侧头,道:“他这路数,可非活容器能够比拟。” 金瑰苦笑一声:“我还是小看了这孩子。” 南见微微一笑:“怎么,偏离了你预定的计划,心中不悦?” 金瑰摸了摸鼻尖,摇头道:“说实话,这孩子的心性我摸不透。瞧着像是个心狠手辣的狼崽子,但却愿意去救大平渔村这些与他毫不相干的人,可见他是有侠义仁心的。可若说良善,他小小年纪,杀人如割草一般若无其事,就算是魔教豢养的那些小孩儿都没几个有他这般心性!我拿不准该用什么手段去对他才比较合适。” 南见闻言,轻笑着叹道:“你这双美人眼,却不及我这睁眼瞎啊。我倒是觉得,这孩子的心性很容易就能看清楚。” 金瑰翻了翻白眼,道:“先生,您虽然瞎,但这眼睛也没瞧您睁着呀!非要说的话,您这也叫闭眼瞎!” “呵呵!”南见笑出声音,摇头道:“跟在你家阁主身边久了,你也总归是染了些他的毛病!其实,个人不同法,有些人需要用手段,有些人则需要花心思,有些关系可以用利益维持,有些关系……则需要用真心和情感来维持。” 金瑰听了忍不住皱眉。她沉默片刻,突然冷笑一声:“您是觉得我不该过于耍弄手段?可是先生,您的真心给你换来了什么?” 南见怔了怔,苦笑道:“小金龟,你这张嘴真是半点不饶人。你说的对,真心或许不能换来什么好东西,但这东西好歹留着,万一能遇见愿意和你相互交换的人呢。” 金瑰脸色更冷了:“你这又是想给谁牵线!” 南见轻咳一声,小声道:“好啦,当我什么也没说。” 金瑰不依不饶:“我因为你一句话,就这忙活了眼前这许多事!可你呢,竟然见缝插针,又想替别人做说客!” 南见叹口了气道:“好吧……我错了行了吧!那只傻银龟,再修八百年,都配不上咱们的小金龟!” 金瑰神色羞恼,气道:“我懒得理你!”说罢,她恨恨转身离开。 南见侧头倾听,察觉到金瑰走远后,唇边的笑意微微一敛。 天色渐晚,林中的光线更显的昏暗。 刘子文拖着小白一点一点的往前挪。 山林之中的路比较难走,再加上视线受阻,他走得磕磕绊绊,累得都快断气了。 明玦跟在刘子文身后,一边走,一边调息,半点也不催促。 小白被刘子文拖着,脸色逐渐忽青忽白,开始耐不住发出断断续续的痛吟,瞧着像是极为难受。 “他这是怎么了?”刘子文停下脚步,缓了口气问道。 明玦看了看道:“给他下的毒慢慢开始发作了。” “哦,原来是这样。”刘子文问道:“那能不能解开他的穴道,让他自己走,他重死了!” 明玦耸耸肩,道:“可以是可以,不过现在解开,估计他也走不动了。”说罢,他还真的上前给小白解了穴道。 一解开,小白便哆嗦着蜷倒地,牙齿打颤,全身都在肉眼可见的发抖。 刘子文摸摸小白的额头,发现他的体表温度并无异常,不由纳闷的问他:“你冷啊?” 小白迟缓的将视线落在刘子文的脸上,费力的点点头,牙齿咯咯作响,颤声道:“冷……冷……冷……” 刘子文抬头以目光询问明玦。 明玦抬抬下巴,笑道:“这才哪到哪,距离发作的高潮部分还早着呢!”他俯下身,拍拍小白腰间的伤口:“我要问的问题很简单。第一:你是何人;第二:你受何人指使;第三:你们的目的和接下来的打算是什么。” 刘子文这才发现,小白腰间的伤口泛白,不知何时已经不再流血,而是在血肉里面结了一层细细的冰霜。他听见明玦问的三个问题后,立刻抬头补充了一句:“还有谁是屠村的幕后凶手!” 明玦拍拍小白,状似安抚道:“你不用着急,慢慢考虑,我知道你现在不会说。”他站起来拍拍手,叹口气道:“所以还得拖着你走。” 刘子文闻言看向明玦。 明玦默默和他对视片刻,只说了一句:“我受伤了,你看见的。” “……” 刘子文只好认命,一手抓一只脚,拖车一般,拉着小白吭哧吭哧继续前行,再往前面不远,便到壁崖边缘了。 “阿玦,你受伤了,我们又怎么下去啊,哦!对了,咱们还得找清平呢!”刘子文不得不开始考虑这个严峻的问题。 明玦道:“再往前面走点,看看壁崖下面的情况再说,反正今天是走不出这峡道了,只能留在这里过夜了!” 刘子文一听说今晚要在这荒郊野外露营,顿时有点变了脸色,心说野外露营这种事,上辈子也就死之前来过这么一回,他别的不求,只愿千万别再发生某些奇奇怪怪的灵异事件,比如……又穿越什么的。 正想着,忽然脚下一软…… “啊啊啊啊!”一声惨叫自刘子文脚下响起。 “啊啊啊啊啊啊!!”刘子文下意识撒开小白,发出一声更为凄厉的惨叫,连滚带爬的窜到明玦身旁,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再顺手搂住明玦的大腿,颤声道:“什么东西!” “谁!谁踩我!”清平自地上跳起来,捂着肚子,一脸痛苦。 “清平?”刘子文惊魂未定,看清人影后,迟疑出声。 “是你们啊,吓我一跳!”清平看清人,也松了口气:“你们终于找到我了么,那些追你的……啊啊啊!这是什么?尸体吗?” 清平正要过来,谁知一脚踩到了小白身上,又惊得大叫跳起。 “嗷……”小白本就够痛苦了,再被清平一脚踩到伤口上,登时忍不住蠕动身体,拉长声音发出一声惨叫! “啊啊啊啊啊!他他他……他活了!”清平再次受到巨大惊吓,蹬蹬倒退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 第七十七章 解毒之法 “……”明玦头疼的按了按额角,冷眼睇着俩人,无语道:“有完没完,一惊一乍的鬼叫什么,有病啊!” 谁知话音刚落,清平就瞳孔放大,嘴巴大张,脸色更加惊恐!他颤巍巍的伸手指着明玦,像是被什么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明玦心中一沉,想都没想,反手就是一匕朝身后刺去。 身后是人影闪了闪,明玦手中的匕首刺了个空。 “呵!”明玦定睛一看,也是微微一惊。 只见一道人影立在暗影处,眼睛上不知覆着什么晃眼的东西,让人看不清楚全貌。 也不知对方跟着他们多久了,明玦丝毫没有察觉。 刘子文捂着激烈跳动的心脏,心里疯狂吐槽:就知道!就知道会是这样!夜晚的时候,自己真的不太适合出现在荒郊野外! “谁!”明玦厉喝出声。 然而话音未落,明玦脑中如遭一记重锤,顿时软倒在地,哼都没哼一声便直接昏死了过去。 刘子文和清平大惊失色,还没待有所反应,便步了明玦的后尘。 南见慢慢走过来,绕过地上横躺的三个小孩,在小白身边停下脚步。 小白费力抬头,见到来人,如见救星,哑着嗓子道:“公子,你可算出来救我了!” 南见摇摇头,叹道:“你也有今天。” 小白都快哭了:“公子,别说了,快想个法子给我解毒吧,我快受不了了!热得都快化掉了,还有,我感觉好撑,整个人都快爆炸了!” 南见闻言,眉头都拧成了麻绳,他仔细探了探小白的脉,无奈道:“好生刁钻的毒,我是解不了。” 小白听到这样的结论,都快绝望了:“公子,您要真的没办法,我就只好把您卖给那小子了!” 南见噗嗤一笑,道:“那孩子心黑手狠,你把你家公子卖了,他也不会放过你的!” 小白顿时一脸生无可恋:“这么说来,公子,我恐怕就要永远的离你而去了。” 南见若是能翻白眼,此刻定然是要翻一个给他看看的。他叹气安抚道:“行了,我虽然解不了这毒,但……有人可以。” 小白闻言,忍着痛苦诧异问道:“还有谁来了吗?比您还厉害?” 南见摇头不答,道:“那孩子的武功路数我大概摸清了一点,解铃还须系铃人。” 小白有些疑惑,丝毫没有被安抚到,郁郁道:“您都说了,那小子心黑手狠,怎么肯解铃啊,要不也对他严刑逼供吧!” 南见微微一笑:“那可是你家公子看中的徒弟,可不能对他这么暴力!” “……” 小白陡然听见如此令人难以接受的消息后,足足愣了老半天,末了还是不能置信:“公子?你刚刚说……谁是你看中的徒弟!?” 南见走到明玦身边蹲下来,拍拍手下的人,道:“你没听错,正是此人!” 小白沉默许久,突然一声哀嚎响彻云霄! 这可真是晴天一个霹雳! 这小子把自己伤成这样!让自己吃尽苦头!而自己居然还不能报仇!说不定以后还得看他的脸色! 怎么这么造孽啊! 南见可不管小白此刻如何崩溃,他摸到明玦颈侧探了探,从袖中取出一截指长的金针轻轻刺了进去,顿时,血便顺着金针尾部滴落下来,一只小瓷瓶接在金针的尾端,不多时,南见便收集了两瓶血液。 小白看着南见递到嘴边的瓷瓶,呆了呆,顿时又是一声哀嚎:“公子啊,我还没有告诉您,我就是被这小子灌了一嘴的血才这样的!您是嫌我中毒太浅……呃!咳咳咳……” 南见趁着小白张嘴大呼,直接一瓶子给他灌了进去。 小白双手掐着自己的喉咙,一脸不敢置信的做出一副垂死状。 过了一会,小白坐起身来,摸摸胸口,奇道:“咦?好多了?这是怎么回事?” 南见朝明玦的方向侧了侧头,道:“我不知道这孩子的毒功是怎么练的,但他练的这个毒功显然很高级,绝非什么野路子,若他此道再精进些,今日这毒,就还非得他亲自动手才有可能给你解得了。” 小白迟疑问道:“那公子,您是怎么知道他颈间之血可以解毒的?” 南见道:“以自身为容器炼毒的人世间少有,近几十年更是绝迹江湖,但根据以往的记载,练此功法者,或许修习途径路数不尽相同,但入门之初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行毒向下。” 小白没听懂:“什么意思?” “人体脏器汇聚于上半身,修习毒功初入门者,一般不会将自身炼化的毒气汇聚向上,那样容易反噬自身,多半会选择行气向下,将毒气往下半身汇聚。” 小白看了一眼明玦,疑道:“可他下毒害我的时候,是从手腕放的血!那不是属于上半身么?” “……”南见无语半晌,道:“你也是修习内功之人,若是让你以内力引腿上的血行至手腕放出,你能办到么?” 小白懂了:“这个简单,我明白了。那又为何颈间之血便是解药?” 南见站起身,叹道:“要知道,这类功法最容易被反噬,可他给你下的毒很厉害,却没有反噬自身,这也是为什么我刚刚说他修习的功法很高端的原因,一般这种情况下,他自身必有可以相抗的“解药”存在。既然行毒向下,那么反过来,行解自然向上,所以,颈脉之血,就应该可以解你的毒了。” 小白一脸钦佩:“还是公子你厉害!” 南见想了想,又补充道:“其实我也并不是很确定,只是……试试罢了,就当是死马做活马医吧。” 小白:“……” 南见摆摆手,又道:“这附近的出路都被十方阁布防过了,你暂且出不去,去龙勾哪里养伤吧。” 小白看了一眼刘子文和明玦,迟疑道:“那他们……” 南见敲了敲手里的竹节木杖,道:“我都说了,那孩子是我看中的徒弟,你怎么还想打主意。” 小白无力道:“我没有打您徒弟的注意,我是说刘子文啊!” 南见沉吟片刻道:“你的任务已经失手了,就此作罢吧。我瞧我这徒弟貌似还挺看重刘子文这孩子的,既然如此,就不要跟他抢了。” 小白:“……”得!他算是白忙活这么些天了!他家公子也是想得简单!这还没有正式收徒呢,就开始这么护短了!也不想想,这小子像是这么容易乖乖拜师的人么! 想到这里,小白踉踉跄跄的爬起身来,向他家公子行礼道别的同时也附送了一句诚心诚意的祝福:“公子,那就祝您收徒顺利!” 南见微微一笑:“多谢!” 小白抹了把脸,满心郁猝,一边在心里感慨人生无常,一边捂着腰间的伤口离开了。 南见在原地驻足片刻,从怀中又摸出一只瓷瓶,从里面倒出两颗药丸,走过去给明玦喂了下去。 他蹲在明玦身旁,突然放下手里的竹节木杖,双手抚上明玦的脸,一寸一寸的摸索他脸上的轮廊。 片刻之后,南见重新拾起自己的木杖站起来,轻笑着说道:“今日实在不是我们相互认识的好时候,所以我们得过段时间再认识了,不过,为师已经记住了你的模样,但愿……你最好暂时不要记得为师的模样吧。” 说完,南见自己似乎也颇觉好笑。他摇了摇头,随即转身消失在山林的夜色之中。 ——————————————————————————————————————— 暗影重重,幻境叠生。 刘子文环顾四周,渐渐看清了眼前的环境。 这里四处面壁,只有一扇人高的铁门,从门缝处透进来的光线,便是这间屋子里的唯一的光源。 真像是……一间牢房。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吟从房内漆黑的角落传来。 刘子文猛然转身,稍稍走近一看,才发现角落中还蜷缩着一个小孩儿。 他此刻仿佛正在承受着什么难以忍受的痛苦,以至于面容扭曲得都有些模糊了,让人看不真切。 可尽管如此,刘子文仍然觉得这个孩子非常眼熟。 突然,有人打开铁门走了进来。来者是一个中年男人,他手中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摆了满满当当十几个杯子,里面尽是黑漆漆的汤汁,刘子文从中闻到了中药独有的浓郁苦涩味儿。 角落里的男孩儿听见声音,抬起了头。他望着中年男子手里的托盘,眼中有一丝恐惧和抗拒。 中年男子仿若未见,走过来给男孩儿把了把脉,似乎发现了什么令他满意的事,板着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道:“不错,炼化了。” 男孩儿抿紧了唇一语不发,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托盘被放在了男孩儿身前。 中年男子道:“继续!这一组炼化完,你可以出去休息两日,都是同一个强度的药性,你不会有什么危险。”他说完,便离开了。 离开之前,他走到另一处角落,捡起一只空盘,一并带了出去。? 刘子文不明所以,皱眉凑过去仔细看了看托盘里杯子。这些杯子里面盛的不知是什么药,有的色泽暗红,有的呈深褐色,大部分则是黑漆漆的,单单只是闻一闻便觉着味道恶心。 此时,男孩儿伸出一只苍白嶙峋的手,随意端起其中一杯放到唇边,只迟疑了短暂一瞬,便仰头饮尽了杯中的药汁。? 第七十八章 鞭策 男孩儿饮完药汁后没过多久,便紧紧将自己蜷缩起来,头脸深埋在膝间,不时还发出断断续续、痛苦而压抑的闷哼。 刘子文只听着,便能知道这个男孩儿此刻定然极其难受。 “你怎么了?”刘子文小声询问。 “……” 无人应答。 “你是生什么病了么?为什么要被关在这里?” “你叫什么名字?” “这些药是什么?” 刘子文没有得到回应,仍旧锲而不舍的追问着。但无论他如何说话,对方都当他不存在,没有给与丝毫反应。 “啊……!” 男孩儿突然发出一声尖利刺耳的哀嚎。 在这昏暗压抑牢房里,这声尖叫显得格外凄厉诡谲,生生惊得刘子文出了一身冷汗。 男孩伸出双手,狠狠抓进自己的头发,生生给自己的头皮抓出了几道血愣子。 不知是不是方才饮下的药汁有问题,只见那个男孩儿时而在地上翻滚,时而撞壁抓墙,牙齿咬碎,满口鲜血,宛如一只发狂的厉鬼。 刘子文看得心惊肉跳,连连后退,直到背部撞在墙上才停下来。然后,他侧移的目光不经意定格在眼前的墙壁之上,顿时整个人都有些僵住,眼神也沉了下来。 刘子文再次环顾这四面墙壁,这才惊觉上面尽是道道抓痕!抓痕里还藏着发黑发沉的血迹! 只是这些血迹恐怕有些时日了,几乎已经和墙壁的颜色融为一体,以至于方才没能一眼看出来,直到此刻看到墙上新添的血痕,刘子文才反应过来,这些血痕大概都是人生生抓上去的。 一时间,刘子文的头皮发麻。 这个地方,还有这里面关着的人,无端让人心中发凉。 他要出去!他得马上出去! —————————————————————————————————— “子文!刘子文!你醒醒!听得见我说话吗!” 有谁在拍他的脸。 刘子文睁开眼,入目是郁郁葱葱的枝叶,以及透亮的天空。 “我的天,你可算醒了!”新杨呼出一口气,恨不能跪谢苍天:“你要是死了,我可怎么交差!” 刘子文神色有些恍惚,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刚刚竟是又一次做了那些奇怪的梦。他皱眉按了按头:“我怎么了?” 清平凑过来道:“不知道怎么晕过去了,一直醒不过来,刚刚你还念念有词的不知道在说什么梦话。”他说完又跑开去继续喊明玦:“阿玦!阿玦你快醒醒!” 刘子文诧异回头,只见明玦还躺在地上人事不省,不由大惊:“阿玦又怎么了?” 新杨脸色有点难看,问道:“你们昨晚发生了什么,还记得么?我醒过来后,上来看见你们全都晕倒在这里,我叫了一圈,就只叫醒了清平,然后是你,至于明玦……现在都醒不过来,我看过了,他没受什么伤。” 刘子文努力回想昨晚的情况,却半天都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晕过去的,就好像喝醉酒断片了一样。 清平也在皱眉思索,好半天才迟疑道:“我好像记得,有个影子……” 新杨不解:“什么影子?” 刘子文被清平一提醒,脑中闪过一丝模糊的片段,脱口道:“一个没有眼睛的影子!” 清平如梦方醒,连连点头道:“对对对!就是一个没有眼睛的影子!我的天!我们昨晚是不是遇见鬼了!” 刘子文狂点头:“对的!就是撞鬼了!建议以后不要在荒郊野外露宿,这样真的很容易招来不好的东西!!” 新杨打起精神听了半天,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顿时无语:“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产生幻觉了吧!” “嗯……” 经过几人的轮番轰炸,明玦终于费力睁开眼,悠悠转醒。 刘子文举手在明玦眼前晃了晃:“阿玦?你怎么样?” 明玦抬手挡了挡眼前显得有些刺眼的光线,脑子里有短暂的空白。他坐起来,环顾四周,看见新杨的时候,目光一顿,开口问道:“小白呢?” 新杨莫名其妙:“你看我做什么,你嘴里的小白我可没见着啊!” 刘子文拍拍明玦,叹了口气道:“他不见了,你还记得昨晚的事吗?” 明玦低头,努力回忆了半晌,最终摇了摇头,道:“不记得了。” 几人议论无果,只好对这事暂且作罢。 明玦站起来时,忽然顿了顿。是他的错觉么?他昨日为了对付那三个家伙可是放了很多毒血的,可为什么今日起来却没有元气大伤后的虚弱感? 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是怎么晕的?为什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总不可能真如清平所说的撞鬼了吧。 还是说……遇见了什么人? 刘子文见状上来拍了拍他道:“阿玦?还在想昨天的事?想不起来就别想了,我们走吧!” 明玦吐出一口气,也只好暂时把这些问题抛之脑后。 新杨和明玦一人带着清平,一人带着刘子文,跃下崖壁重回峡道,发现几人的马所幸都还在。 几人重新上路后,新杨明显感觉自己已经被另外三人彻底排斥在外。当然,这么说并不准确,毕竟明玦对他就没怎么友好过。不过他也并不介意,领着众人一路疾驰。 之后的路程一帆风顺,无波无澜,不过午时便彻底走出了峡道。 峡道尽头,金瑰端坐马背,似乎已经等候多时。 看见他们出来,金瑰微挑眉间,似笑非笑:“你们走得可真慢,在这地方过夜不好受吧。” 明玦心中微动,不动声色道:“你又怎么知道在此地过夜不好受?难不成你还偷窥我们睡觉?” 刘子文听出明玦话中的意思,也不由看向金瑰,目光带着审视的意味。 金瑰冷哼一声:“又不是什么美人公子,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你倒是说说自己哪里值得被偷看?” 众人:“……” 刘子文闻言看了看自己,突然笑道:“美人公子也是从小屁孩开始长起来的,现在正是你放肆观看的好时候,等我长大了,你再想看,可就不是现在这个味儿了!”刘子文到底是新时代的人,对方一个古人都能放的开,他就更没什么放不开的了。 新杨剧烈咳嗽,看刘子文的眼神充满膜拜。 金瑰目露杀气,忍了半晌,突然将杀人的目光转向明玦,看那架势似乎蠢蠢欲动。 清平虽然不明白刘子文那句话里哪里出了错,但也察觉到了“情况有变”,于是忍不住退了退。 明玦迎上金瑰不善的目光,皱眉不悦道:“你做出这副死样子又想干什么?又不是我招惹的你!别找我,今日没力气跟你打。” 金瑰冷笑,正要动手,刘子文突然行动敏捷的拦在了二人中间,正色道:“亲爱的左使大人,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撒气找我啊,人家可是有伤在身的。你这欺负小朋友就够跌份了,怎么还带欺负伤号的?” 清平小心翼翼道:“那个……不是要赶路吗?就别在路上打架了,挺费时间的,再这样一路打下去,没个一年半载我们恐怕都到不了!” 金瑰微微一笑:“本来也没想这么快回去,就你们俩这样,要真就这么平平安安进了十方阁的大门,恐怕到时候会被里面的人生吞活剥了!” 明玦从刘子文身后探出脑袋,道:“所以啊,你老逮着我折腾什么劲儿!你折腾他们俩啊,我这里不用你操心,你那个什么阁,就算真的是个龙潭虎穴,我也闯得!” 金瑰闻言大笑:“你说这话,我倒也勉强相信!”说罢,她马鞭一指刘子文和清平,轻笑道:“你们两个!下马!新杨,你来替他们二人牵马!” 刘子文和清平面面相觑,不知这又是闹哪出。 明玦作壁上观,丝毫没有插手的打算。 在金瑰的强势威逼之下,两人只好下马,将手里的缰绳交给了新杨。 “你俩骑术进展太慢!既然骑不好马,便自己跑吧!从现在开始,用你们的双腿,跟上我们马匹!”金瑰扬了扬马鞭,冷了声音道:“新杨!你跟在他们后面,要是他俩跑不动了,你就帮他们加把劲!” 刘子文一脸愕然,不敢置信:“你……让我们跟着马跑!?” 清平也是一脸懵:“不是吧,这怎么跑得过?” 金瑰厉声道:“跑不过也得跑!”她突然瞥了一眼明玦,又道:“你也下去,跟他们一起跑!” 明玦:“……要不咱俩还是打一架吧。” 最终,金瑰还是没有勉强明玦。 她心里清楚,经过昨日一战,明玦虽然没什么外伤,但内息受损必然不轻,否者以他的脾气,今日不会这么安分示弱。 而刘子文和清平抗议无果,被逼跟在金瑰的马后奔跑。 没多久,刘子文二人便跑不动了,停下来急促喘息。哪知还没歇两口气,身后的新杨突然一甩马鞭,啪啪两声抽在刘子文和清平的背上,把那两人痛得一声惨叫! “你做什么!”刘子文怒目而视。 清平哎呦直叫唤,都不敢相信这个和自己一路相处还算不错的小哥会对自己动鞭子。 第七十九章 鞭策二 新杨扛着马鞭,嘻嘻一笑,道:“你们可别怪我,左使大人吩咐在前,在下不敢不从,你们不能停,停下我必抽!” 这就触及刘子文的底线了,他到底不是正儿八经的古代人,虽然他清楚金瑰想要锻炼自己的目的,但他不能接受这种暴力的教育方式! “有本事你打死我!我才不稀罕去你的什么阁,大不了咱们分道扬镳!”刘子文满脸怒火,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走了。 金瑰冷笑回头:“这能由你?” 新杨耸耸肩,一脸莫可奈何道:“那就只好得罪了。”说完,手里鞭子连挥,冲着刘子文劈头盖脸的抽了下来。 清平不幸被波及,捂着伤处痛得满地打滚。 片刻之后,新杨稍歇,看着满身伤痕,痛得发抖的刘子文,问道:“你还能跑么?” 刘子文眼眶微红,气的五脏俱焚,但却没了方才的倔劲儿。他盯着新杨手里的鞭子看了半晌,眼见着又要落下来,终于咬着牙吐出一句:“跑就跑!谁稀罕骑你的马!骑得我屁股痛!” 新杨摸了摸鼻尖,似乎忍着笑道:“行行行,我的马配不上你的屁股,赶紧起来跑吧。” 于是,接下来一路,刘子文和清平二人全程用脚,待到他们实在跑不动、跟不上的时候,金瑰便会慢悠悠的拽住缰绳,停下来等候片刻。而新杨则在他们身后扬鞭威胁,那俩人看在鞭子的份上,也能蓄力挪动脚步,再跑上一段。 如此往复…… 直到天色将晚,金瑰决定在不远处的村落歇脚时,刘子文二人才算得以解脱。 明玦看了看那俩人的状态,见他们跑得面色充血,喘气如牛,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不由得微微蹙眉。 说实话,他打心里厌恶这种鞭策的训练方式,可能是因为前世自己深受其害,所以心底下意识的反感。 可到现在,事实摆在眼前,明玦又不得不承认一件事:出于刘子文的剑、以及清平容貌的原因,让自己没办法对这俩人下重手。因此他们二人习武期间基本上没吃过什么苦头。如今显而易见,刘子文和清平在这半年里,武学一途可谓是毫无进展! 再看方才,他们二人明明已经跑不动了,可挨了一顿鞭子,带着伤,反而跑完了接下来这么大一段路程,可见人的潜力当真无穷。 明玦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仰面望天一脸沉思。难怪!哪怕知道会遭人厌恶,人们仍然喜欢用强硬暴力的手段来达到目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最快见到成效。 一行人寄宿在村民家里。 金瑰今日难得大方,让人布置了一大桌农家好菜。 然而,刘子文黑沉着脸。 清平则哭丧着脸。 俩人貌似都没什么胃口的样子。 新杨则早已饥肠辘辘,菜一上桌,就立马动筷大吃特吃。 明玦也很饿,可他刚想开吃,便被金瑰一筷子打在手上。 “……” 明玦放下筷子,叹了口气,淡淡道:“说吧,有何吩咐。” 这态度让金瑰愣了愣,一脸惊疑不定的道:“咦?你今日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上道?” 新杨嘴里塞了一大口饭,半天咽不下去,见状含含糊糊道:“这就叫杀鸡儆猴!效果贼好!” 刘子文脸色更加阴沉,瞪着新杨大有上去拼命的架势。他冷冷问道:“谁是鸡?” 新杨干笑着挪了挪凳子,离刘子文远了一点。 明玦瞥了一眼朝自己这边挪动的新杨,微笑道:“谁是猴?” 新杨僵了僵,默默把嘴里的饭咽下去后,再次挪了挪凳子,让自己坐在桌子的中间,力保不偏不倚。 金瑰看着一桌子人都有不同程度的颓丧,心情大好,笑道:“看来,前段时间你们都太闲了,所以才有力气招惹我,这两日这个状态就很好,希望你们保持!” 明玦托着腮,听金瑰说完便问道:“你还有什么话想说的吗?” 金瑰笑吟吟道:“没了。” 明玦点点头:“可以开饭了吗?” 金瑰摇摇手指:“不可以!” 明玦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新杨:“莫非要等你俩吃完?” 金瑰再次摇摇头,用筷子指了指刘子文和清平,道:“去给他俩看看伤,快一点,活干完了才能吃饭。” 明玦简直不能理解这个女人的思维:“……我是大夫吗?就算我是大夫,他俩的伤必须饭前医治吗?” 刘子文冷笑一声:“神经病!我不需要!” 清平有点茫然,看看金瑰,又看看明玦,相当不解道:“我们可以先吃完饭再说,反正现在也痛麻木了,不着急。” 金瑰不轻不重的将筷子拍在桌上,挑眉道:“我希望你们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这张桌上坐着的人,我才是老大!一切我说了算!”她又指了指新杨道:“知道为什么他可以吃饭吗?因为我刚刚说的那个道理,这张桌子上就他一个人明白!” 新杨闻言咧嘴一笑:“左使大人放心,我是绝对的明白人!” 明玦三人俱盯着金瑰看了半天。 终于,清平率先开口道:“我也明白了,其实……我也没怎么惹你啊。” 金瑰微一偏头,不置可否。 明玦想了想,突然站起身来,走到清平和刘子文身后,双掌齐出,掌心同时印在他们二人的背心。 “嗯!”刘子文和清平同时闷哼一声,有些惊讶。 “别动,凝神!”明玦轻喝一声,屠毒心经心法在他体内运转,内力混着隐脉里的药力被导入刘子文和清平体内,开始缓缓游走。 半炷香的时间过去,明玦缓缓收功。 刘子文和清平睁眼,都发现自己身上的鞭伤已经全然消肿,都感觉不到疼了,而且周身的疲劳也扫除了大半。 刘子文转头一看,却见明玦面色微白,额间满是细密的汗珠,不由心头一惊,伸手扶住明玦,对金瑰怒目而视:“你到底要干什么?他昨日受伤了!” 金瑰抱臂微笑:“我让他帮你疗伤,你不感谢我,还反过来怪我,是何道理呀?” 清平也难得生气了:“是你故意折腾我们,现在又故意折腾阿玦,你这不是有毛病是什么!” 明玦紧锁眉头,破天荒的没有吭声,反而就地盘坐了下去,开始闭眼调息。 金瑰见状,微微一笑,将桌上的两碗清粥挪到刘子文和清平面前:“这是你俩的晚餐,其他的菜,你们不要动,那不是你们吃的。” 刘子文看都没看一眼面前的粥,只是指着明玦问金瑰:“他怎么了,是不是伤势加重了?” 金瑰淡淡道:“他不用你操心,你还是操心你自己吧。”说罢,她拾起筷子,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其实自打一进屋,明玦就已经有点不舒服了。 不知何时,他逐渐开始手脚乏力,内息也有点絮乱且不受控制。刚开始,明玦以为是经过昨日一战伤了元气,导致屠毒心法有点反噬,这种情况他在前世的时候经历过太多次,犹如家常便饭一样平常,所以也就没有太过在意,想着先填饱肚子后再回去调息一下就好。 谁知金瑰却突然执意让他给刘子文二人疗伤。明玦心里虽然一百个不爽,可奈何当时状态不佳,实在不想跟金瑰耗着,姑且也就顺了她的意。 明玦的内力本就没有完全恢复,等他同时给刘子文二人运气疗伤完毕后,基本上也就把丹田里的内力给耗空了。 也是直到此时,他才发觉身体的异常。 一般情况下,内力消耗后需要自行调息修炼,方可逐渐恢复。可他刚才消耗后,还没来得及感受到虚弱,腹中丹田处便升起一股暖意。 就像是行至绝处,反而破茧重生。 这股凭空生出来的暖意甚至不需要明玦刻意的引导,便顺着体内的经脉行至五脏六腑、传遍四肢百骸、贯通五官九窍。 然后随着这股暖意的汇聚增多,明玦体内由于方才消耗甚多而有些枯竭萎缩的经脉逐渐膨胀起来…… 直至膨胀到极限,经脉撕裂般的胀痛潮水般席卷而来时,那股暖意骤然收缩凝聚,化为一股炙热的内息,如流入海,尽数汇入丹田。 一瞬间,明玦舒服得想深深叹息。 如此运气调息几个周天之后,明玦睁眼,一丝神光乍现。 “阿玦,你怎么样了?” 明玦看着凑在眼前的两张脸,微微摇头:“我很好。” 好得不能再好了! 他站起来,才发现天已经黑透,屋里只剩刘子文和清平,以及一桌子残羹冷炙。 “我调息了多久?”明玦问道。 清平打了个呵欠,道:“很久了,现在已经三更天了。” 竟是快三个时辰了么? 可明玦只觉得过去了一小会儿。 这种程度的深度修炼,真是前所未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丹田里平白生出的那股暖意是什么? 明玦相当不解。 自己所修炼的唐门心法鬼杀一道,内力走的乃是及其阴寒的路子,哪怕盛夏时节身体都是微凉的,怎会凭空生出这般炙热的内息??? 第八十章 “朝暮”和“涅盘”一 既然非是自己所修炼的内力,那就只可能是外界的因素了。 明玦想了想,莫非是他昨夜无故晕倒后,有人在他身上动了什么手脚?想到这里,就不可避免的联想到了金瑰,只有这个女人才是最大嫌疑人! “金瑰呢?” 明玦准备找人问个清楚。 刘子文道:“她说……她先休息了,你要敢扰她,以后三天都没饭吃。” 明玦:“……”他算是看明白了,有钱的才是大爷!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钱的重要性! 于是,这个问题只好暂且放下。 明玦的目光又转而落在桌上的两碗粥里,问道:“你们没吃?” 刘子文没精打采道:“没胃口。” 清平无奈道:“他们俩吃好喝好,就给了我俩一碗粥,故意眼馋我们呢。哎……” 明玦闻言笑了笑:“怎么,不服气啊?” 清平摇摇头:“那倒不是,我跟着你们白吃白喝,既没出力也没出钱,有口吃的也不错了,我阿娘说了,人要懂得感恩。” 刘子文冷哼一声:“怎么没出力?不仅出力了,还出血了呢!你阿娘教你要学会感恩,那也不是让你感恩这种人!” 明玦乐了,笑道:“子文说得不错,清平,你可别胡乱感恩啊!尤其是对女人!不过……关于让你们喝粥这一点,我得替那个女人申辩一下,你们今日严重透支,脱力了,不能大吃大喝,只能吃点清淡养胃的。” 清平愣了愣:“是这么一回事吗?” 刘子文仍然冷着脸:“那我是为什么脱力的!” 明玦笑了笑,突然问道:“子文,你还想习武么?” 刘子文不假思索道:“当然!不然我跟着这个疯女人去十方阁做什么!” 明玦点点头:“天下武学各不相同,但没有谁的武学之途是不需要吃苦头的。” 刘子文沉默片刻,皱眉道:“这点我明白,习武本就辛苦,这点我有准备,但今日之事性质不同,这是……这是故意虐待!” 明玦深表赞同:“不错,这是事实。但我想说的是,子文,还有清平,你们二人自从离开县城,可有一日坚持练功了么?” 刘子文和清平闻言都呆了呆。 细想起来,自打离开县城后,他们每日赶路,忙着应付金瑰的各种找茬,确实有好多天都没有再练功了。 思及此处,俩人都有些羞愧,呐呐的说不出话。 刘子文想了一会才嘀咕道:“一直在赶路,都没有时间。” 清平也道:“确实是没有时间,我们不是要放弃的,阿玦你看,你不也没空练功了么?” 明玦轻笑道:“谁说的,我这不天天和金瑰打架呢吗?你什么时候见我歇过?我累死了都!” 俩人静默了一瞬,清平才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刘子文若有所思,似有所悟,末了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明玦也不再多言,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桌上的两碗粥,道:“赶紧吃了睡觉,没胃口也要吃,不然等胃里缓过劲儿来,你们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俩人对明玦的话莫名信服,便听话的坐下来喝粥。 刘子文边喝边笑道:“你怎么懂这么多?说得好像你试过似的。” 明玦的笑意淡了点,他找了双筷子,拨弄着盘子里看得过眼的食物,许久才回道:“别说,还真试过。” 刘子文和清平闻言都有些惊讶。刘子文刚想问些什么,便听见清平感慨道:“难怪你武功这么好,原来你这么刻苦,看来我是真的不够努力。不过说真的,你刚刚的内力疗伤,简直神了!我感觉自己现在什么问题都没有了!什么时候我也能修习内功啊。” 明玦沉吟片刻,道:“我所修习的功法不适合你们,既然要去十方阁,那你们就再等等吧。十方阁的武学以海纳百川闻名,到时候去找找看,有没有适合自己修炼的功法,只有寻明武途,方能稳妥长远,事半功倍。” 第二日一早,金瑰更加大方,让人布置了异常丰盛的早餐。 刘子文一出来,便看见鸡蛋包子、煎饼牛肉、清粥小菜等等摆了满满一桌,且分量十足,全都在各自的盘子里堆得冒尖,让他顿时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这是要变天了?大早上的这是想把自己撑死啊!” 清平揉着眼睛出来,待看清楚这一桌的壮观后,也是满眼惊叹,一脸垂涎。 刘子文径直走过去坐下,端过一碗粥来,见金瑰正看着自己,便自觉道:“我只能喝粥是吧,行,我记着呢,其他的我都不配吃你不用再提醒!” 清平闻言,顿时丧了一脸。 金瑰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不言不语,淡定自若的坐下来后,便见明玦从屋外推门而入,带着一身的水汽。 刘子文诧异道:“阿玦,你大早上的去哪儿了,怎么衣服还湿了?” 明玦拨了拨额前的湿发,道:“出去练早功,顺便在河里洗了个澡……我天!这一桌是咱们一天的口粮吗?” 金瑰这才施施然开口道:“不,这是各位的早餐,尽情享用吧。” 明玦闻言,拨弄头发的手顿了顿,无语道:“你这架势,倒像是要送人上路!” “噗!”刘子文喷出一口粥,边擦嘴边咳道:“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挺像的。” 清平咬着碗,神情忧虑:“想想昨天的情况,这事儿也有可能是真的。” 此时新杨伸着懒腰出来,没头没尾的听了两句,一脸莫名道:“你们在说什么,大早上的送谁上路。” 然而并没有人想理他。 刘子文隔着一桌子吃食问金瑰:“刚刚听你这话里的意思,我是可以吃点别的吗?” 金瑰淡淡道:“我从来没说过你只能喝粥。” 明玦道:“说真的,你这一会让我们吃草,一会让我们吃肉,还真是有点难以消受。” 刘子文赞同道:“不错,你这属于是让我们暴饮暴食,特别伤身。”他一边说,一边往嘴里塞着牛肉。 金瑰挑眉冷笑:“你们可以选择不吃!” 此话一出,不管是已经开口的,还是意图开口的,都统统闭了嘴。 吃过一顿丰盛至极的早餐后,几人准备继续赶路。 临到出发时,刘子文把缰绳甩给新杨,做了几个热身运动。 新杨愣了愣,看着手里的缰绳问道:“你干嘛呢?” 清平也跟着将自己的缰绳塞进新杨手里,解释道:“继续昨天的跑路啊!” 金瑰坐在马上没有回头,但嘴角却牵出一丝笑意,她侧头看向明玦。 明玦察觉到目光,看过去问道:“要打架?” 金瑰轻笑出声,而后又一声轻叱,她胯下的马儿便如离弦之箭飞奔出去:“方才吃得太撑,还是先歇会儿吧!” 明玦打马跟上,喊道:“我问你!你是不是对我动什么手脚了?昨天晚上那是怎么回事!” 金瑰迎风回喊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放屁!你肯定知道情况,不然你怎么会急着让我耗空内力!” “别想多了!以后每日太阳落山时,你都记得给你的两个朋友疗伤治愈一下!这是交给你的任务!没别的!” “太阳落山?这有什么讲究?喂!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不然我不干……” 然而接下来不管明玦如何盘问,金瑰都左顾言它,拒不回答,气得他直翻白眼。 金瑰就这样带领众人一行人绕开官道,专门捡着无人崎岖的小路,走走停停,行程缓慢。 刘子文和清平弃马徒步,新杨跟在身后扬鞭催促。 明玦与金瑰二人则一路都在吵架、打架、沉默调息之间循环往复。 一日,中途偶尔歇息的时候,明玦给刘子文和清平运气疗伤,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别只顾着闷头往前跑,又不是在比谁跑得快!我教你们的不会全忘了吧?” 刘子文仰头喝了口水,满肚子都是火气:“那不然呢,我这儿一跑得慢了,新杨那傻逼就可劲儿的抽鞭子!” 清平也在非常气愤的抱怨:“他打得痛死了,而且冷不丁在背后突然来这么一下,常常吓我一跳!我这身上有一半的伤都是摔出来的!” 明玦想了想,指着路边一块儿棱角分明的石头,道:“你看,若是只顾着往前跑,你有可能会忽略这里有块石头并且不小心踩到它,然后这块石头不仅会扎痛你的脚,还会让你减速甚至摔倒。但换成是我,我会很早就关注到这里有块石头,并且判断出这块石头有块斜面刚好可以用来借力,我会在这之前加速,让自己脚掌的重心落在那块石头的斜面,然后利用反弹之力,我不但可以加速,而且还省力。” 刘子文思索半晌,一脸茫然:“我好像听懂了,但又好像没听懂。” 清平苦着脸道:“阿玦,那是因为你轻功好的原因吧!你看啊,你这脚在石头上一蹬,你能借力飞起来!我能成么?我可不觉得这块石头能帮我省多少力。” 明玦哭笑不得:“好吧,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是,一块石头给你省的力气确实可以让你忽略不计,那如果很多块石头呢?”? 第八十一章 “朝暮”和“涅盘”二 “当然,我说这个只是举个例子而已,不是真的让你们去研究怎么踩石头更省力。”明玦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和脑子,解释道:“我是想说,金瑰让你们弃马跑路,绝不仅仅只是为了让你们消耗体力,锻炼一下这么简单。你们的眼睛要观察环境、地势,分辨哪里可以借力加速,哪里又需要回避。” “你们的心神要时刻关注自己心跳、呼吸以及疲累程度,要判断自己能坚持多久,恢复需要多久,极限在什么地方,可以突破极限到什么程度等等,这样才能让你更了解自身的情况以及状态。只有足够了解自己的优劣长短,以后你们才能明白什么样的功法、武器、对战方式更适合自己。” 明玦说完,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新杨,又道:“至于他的鞭子,则需要你们学着忽略疼痛,反过去体会这根鞭子抽过来的方向、角度以及频率。然后,试着躲避它!就算刚开始你躲不开,也要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抽下来,不要每次都猝不及防的被抽一鞭子,吓一跳不说还很容易摔倒。” 刘子文听得晕头转向:“能不能解释得……更具体一点?” 清平若有所思道:“每次我们慢下来之后,新杨就会抽一鞭子,他右手挥鞭,习惯先把鞭子甩高从我右肩落下,然后再反方向从左肩落下。” 刘子文回忆了一下,道:“你直接说他喜欢在我们背上打叉不就好了么。” 清平想了想,突然有点兴奋的站起来:“我好像明白阿玦的意思了,我想试试!” 刘子文顿了顿,有点心虚的看向明玦,弱弱求证道:“我天资是不是真的很差?为什么清平都懂了,我却不懂?” 明玦微微一笑:“根骨方面,你确实比不上清平,至于这方面的悟性……就目前看来,似乎也比不上。” “……” 刘子文面无表情道:“你直接就说‘是’就可以了,不必分析得这么详细,谢谢!” 于是,接下来的一路,新杨发现,他抽下的鞭子,有一半都会被清平躲开,不由纳罕。 怎么突然之间,这小子就抽不着了? 当下,新杨也上了心,鞭子不再是一成不变的画叉,而是各种换花样。 时间长了,清平躲闪的角度、姿势也开始丰富起来。 金瑰察觉到清平的变化,眼中闪过赞赏。她看向明玦的目光里也有了些不解:“你脾气这么差,居然也会对人有这种耐心。” 明玦不语。 他总不能说,清平的脸以及刘子文的剑,都让他格外顺眼吧。 “不过……”金瑰蹙眉:“你教他们的那番话,是哪里学来的?” 明玦挑眉道:“你想知道?这样吧,你告诉我,你对我做了什么,我就告诉你,我是哪里学来的经验,怎么样?” 金瑰失笑,正想开口嘲讽他这幼稚的把戏,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可行,本来这件事本也没想瞒他,自己之所以不说,只是觉得这事儿不该由自己来说明而已。 不过,若能借此机会套出明玦一身武功的来历,现在就告诉他也无妨,这样的交换金瑰觉得也还蛮划算的。 “行吧!”金瑰道:“你先说!” 明玦摇摇头:“当然是你先说,你武功比我高你怕什么,我难道还敢耍赖?” 金瑰想想也是,便道:“说起来,你小子也真是好福气,我十方阁的镇阁之宝被你一吃吃了俩!” 明玦蹙眉,满眼警惕,气道:“你趁我晕倒,又给我吃了什么!?” 金瑰嗤笑一声:“你这么大反应作甚,放心,这次你吃的可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别不知好歹啊!” 明玦想了想。 这几日每到太阳落山后,他都会出现手脚乏力,头晕目眩的状况,必须将丹田的内力全部耗空,这种症状才会消失。 随之而来的,就是丹田凭空生出一股炙热的内息,游走全身经脉后开始膨胀,直到经脉撑到极限近乎撕裂时,才会如潮水般消退又重新汇入丹田。 要说坏处,那很明显,每天准时发病的感觉相当不美好。 可要说好处…… 那就更明显了! 明玦修炼的内力属于阴寒一类,虽有属于自身独到的奇效,但容易反噬,也易伤身。而这股凭空生出的炙热内息,很大程度改善了这种情况。 另外,这股内息不但至纯浑厚,更有非常好的凝神静气之效,可以让他在内力耗空之后,轻易进入深度修炼的状态,以至于他这两日修炼内力时,可谓进展神速。 要知道,正常情况下,深度沉浸式的修炼状态是需要凭借机缘,且可遇而不可求的。这种状态下,人体所有的观感都会与外界完全断绝,全部沉浸于自身内部。此时修炼内力,用一日千里来形容也绝不为过,更不要说在这种状态下对武道的感悟程度,那恐怕是很多人一生都达不到深度! 所以,金瑰说自己吃的是个绝顶好东西,确实也所言非虚。至少,明玦上辈子在江湖混迹那么多年,也没听说过有什么东西吃了能让人每天定时进入深度修炼的状态。若有的话,那还不被习武之人抢疯了! 想到这里,明玦放松了些,脾气也收敛了,道:“我又没有别的意思,这不得防着你们万一又对我动什么手脚吗。” 金瑰不屑道:“我要真想对你动手脚,你防得住么?再说了,你体内寄居着我十方阁的绞筋蛊,说句不好听的,你都已经是阁主的掌中之物了,我用得着再对你动什么手脚么?” “……”明玦深吸一口气:“行,那我倒想问问你,你给我吃了什么好东西,不能在我清醒的时候给我吃,还非得弄晕了才给我吃!” “你顺序搞错了,不是把你弄晕了再给你吃,而是见你晕了之后才给你吃的!”金瑰翻了翻白眼,道:“十方阁中的神仙阁,主司医毒培植,阁内有四味神药药方,乃是神仙阁的镇阁之宝。” “其一名曰‘朝暮’。服用之后,内息会随者太阳而朝升暮落,经脉遇阳则收,日落则扩,药效可持续三年,若把握机会修炼得当,少则经脉坚韧宽阔倍余,多则可重塑经脉气穴,成就传说中的“金刚气脉。” “其二名曰‘涅盘’。此药所含药力纯阳炙热,温养丹田的同时,且具有极佳的凝神静气、封闭感官之效,可以使人轻易进入深度静修的状态,让其内力修炼、感悟天道的进展一日千里!药效能持续一年,期间若能彻底领悟这种状态而成就“菩提之心”,则可在药效失效之后也能做到随时进入这种这种修炼状态。据阁中族史记载,自此药现世以来,阁内成就菩提之心者有两人,都是曾经的天下第一高手。你吃的这两味药相辅相成,若能同时服用,效用更甚!” 金瑰说完,斜睨了明玦一眼,道:“神仙阁的四味神药,所需药材罕见,炼制条件苛刻,百年间成功出炉的屈手可数,阁中之人若没有天大的功劳,连一睹神药的资格都不会有,我这么说,你就该知道自己是何等的幸运了。既然说到这里,我也有必要提醒你一句,此事不要再对其他任何人提及,尤其是阁内之人。你无功受禄,可不要去触及旁人的嫉妒心!” 明玦听完金瑰所言,足足呆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两个药名,他以前貌似听赤轩提过那么一嘴,只是当时他并不知道这药居然会有这般逆天的功效。 那时候,唐玖被功法反噬,又落在他大哥唐亚手里,日子过得是心灰意冷。后来偶有一次,他和赤轩几人聚在一处喝了点酒,便胡言乱语说了一句:“今日有酒今朝醉,来日无多莫挂念。” 就为此,赤轩揪着他打破砂锅问到底,还趁着唐玖神志模糊之际,偷偷探了他的脉,从而得知了一些他的情况。 自那以后,赤轩便一直嚷嚷着要去找十方阁阁主求药,说是要去求一颗“寿春”来救他。 唐玖问过他“寿春”是什么。结果赤轩只说此药定然可以救他,那是阁内最珍贵的神药之一,比“朝暮”还要难以炼制,比“涅盘”还要珍贵罕见。 只不过,唐玖当时并不认为有什么药能够救自己的性命,所以对赤轩所说的话也是听过就忘,并未在意。 没想到,他今世一个照面没打,就把这所谓的至宝神药给吃了!?一吃还吃了俩!? “为什么呀?”明玦大为震惊:“你们家阁主……这么喜欢我的吗?没看出来啊!” 金瑰撇嘴笑道:“你倒是看得起你自己!” 明玦莫名其妙:“那是为什么?我干什么了?”他回头看了看拖着步子哼哧哼哧跑不动的刘子文,惊疑不定道:“总不会是因为我救了子文吧?他对你们这么有用吗?” 金瑰无语片刻:“那你也过于高看他了!行了,别想了,后面你会知道的!现在该你说了!” 明玦一脸无辜的望着她。? 第八十二章 南斋之主一 金瑰不耐烦的道:“看我做什么!说你的事儿!你武功哪里学来的!谁教你的!” 明玦惊讶道:“你只是问我,教子文他们那番话是哪里学来的,可没说还要打探我武功哪里学来的呀。” 金瑰哽了哽,耐着性子,退让一步道:“行,那你就告诉我,谁教你说的那番话。” 明玦斩钉截铁道:“我自己!” 金瑰柳眉倒竖,目露凶光:“你敢骗我!” 明玦耸耸肩,道:“我还真没骗你,我的武功怎么也算稍有小成,难道还不能有点自己的经验和感悟?” “……”金瑰脸色黑沉,咬牙切齿:“你敢耍我!你找死!” “死”字还没出口,她人已经猛然扑了过来。 明玦不慌不忙,轻车熟路的见招拆招。 这些日子,他和金瑰交手的次数多了,不但摸清了对方的武功路数,也从对方身上新学了不少实用的招式,再加上他最近功力见长,哪怕现在不能用暗器,也能够在金瑰手里坚持得更久了。再说,就算打不过,以明玦的轻功水平,一旦全心全力的闪躲起来,金瑰也拿他没办法,总之是不会再像刚开始那般被对方吊打了。 明玦的神速进步,一行人都看在眼里。 而现在,就连清平也摸到了门路,进展可观。他现在甚至都有点迷恋上躲避新杨鞭子的感觉了。 刘子文看着清平左躲右闪,从原来的狼狈丧气到现在的兴致勃勃,多少也能理解他的心情。这就好比玩游戏晋级,若是一开局就被对手虐死,当然只会让人颓丧愤怒,可若是一次比一次通关更多,那自然就让人斗志昂扬,欲罢不能了。 可再看看自己,貌似仍然处于开局即死的阶段,截至目前,他也就成功的躲过了一两鞭,真是毫无乐趣可言!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这一对比下来,刘子文就免不了更加郁猝,在心里止不住的犯嘀咕:难道自己当真没有习武的天赋么? 就这样又走了几日。 新杨立马止步在一处小山坡上,他指着不远处一座高耸的塔尖,对众人道:“看,我们快到了,那里就是十方阁的南分阁了!” 明玦将手搭在眉间,举目望去。 只见远处有两片望不见尽头的群峰,如同蝴蝶翅羽一般向两侧分向绵延,层峦叠翠之上还有几缕未曾散去的云雾正在徐徐浮动,远观之下,宛若仙境。 在两片山脉的中间,一条宽阔的河道绕山路过,呼啸奔腾而去,急急流向远方。那河道之前还有一大片槐杨林,郁郁葱葱,翠色欲滴。林中又隐约可见红色的屋顶层叠,其中一顶塔尖色泽金灿,鹤立鸡群一般的冒出头来,甚是显眼。 阳光照射之下,山峦、树林、河流、村庄、金塔组成了一副波澜壮阔,又显岁月静好的唯美画卷。 清平感慨道:“这地方真漂亮啊,反正都是十方阁的地盘,我们不如就到这里好了,倒也不用大老远的再跑去武州了。” 金瑰闻言笑了,她道:“看来果真是你的缘分,我原本就打算让你留在这里的,你能喜欢这里最好,也算如你所愿了。” 此话一出,众人都愣了愣。 清平不解道:“你改变主意了?我们不去武州了?” 金瑰道:“不是你们,是你!你留下,他们两个跟我去武州。” 几人顿时沉默了一瞬。 明玦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刘子文却忍不住问道:“什么意思,你要把我们分开?” 新杨面色夸张,插嘴道:“你这话问得!又不是学人家小姑娘谈情说爱,怎么着?还分不开啦!啧啧啧……” 刘子文气结:“我是那个意思么!我们三个一起出来的,为什么不在一起!” 金瑰抬手制止了新杨和刘子文,看着愣愣发呆的清平,静静道:“此处有一位能人高手,他所修功法平稳浑厚,擅长战马风刀,很适合你。你若不想浪费自己的根骨天赋,便随我进去拜师,若你只想和自己的朋友呆在一起,那我们便不需进去了,直接继续赶路吧。” 清平怔怔半晌,有点难以置信道:“你带我们绕道路过南分阁,就是为了给我找个师父么?” 金瑰想了想,道:“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行了!废话不多说,就一句话,你去还是不去!” 清平下意识的看向明玦和刘子文。 明玦淡淡道:“别看我,你的事,自己定。” 刘子文想了想,道:“我们来自同一个地方,是兄弟,是朋友,也是伙伴,我心里是不愿意咱们分开的。只是……我知道,你习武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找到害你父母性命的幕后真凶,然后手刃仇人,这同时也是我的目标。所以,如果这位高人真的适合做你师父,那机会确实难得。你……自己慎重考虑吧。” 清平沉默许久,又望了望远处金色的塔尖,终于对金瑰点了点头,肯定道:“我去!” 众人翻过小山坡,便走近了方才远处看见的村庄。 村庄规模很大,坐落在那片槐杨林前。金瑰领着一行人步入村庄时,途中引来不少人的注目。 刘子文不解:“他们为什么都看我们?” 新杨解释道:“这里是古阁村,里面的人有一部分是阁中弟子的家属,在此安居。另有一部分人则是阁内的外围人员,会负责阁里日常不太重要的产业管理以及生意往来。当然,这里还收留了一些天资尚可的孤儿。这里是南分阁的地盘,人也都是南分阁的人,平日里村中不会有外来客,我们几个面生,人家多关注一下也是正常的。” 他们进来时,几个商贩下意识的把手放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可在看见金瑰和新杨故意挂在腰间的十方阁令牌之后,便又放松下来。 明玦注意到后,便随口问道:“非是村里人,这里便不让进么?” 新杨又道:“那倒不是。刚刚摸刀的不是南斋之人,而是隶属中斋。”他指了指村外不远处的官道和左面的群山,道:“左面这山脉叫南阳山,顺着那条官道,穿过南阳山便是燕州境内,那边山口处不远,有一座燕子文书塔,里面住着个老怪物。” 新杨说到这里,突然就没了下文。 几个听众等了片刻,刘子文就率先忍不住皱眉道:“我真是特别讨厌说话说一半的人!” 新杨压低声音,小声道:“不是我要卖关子,主要这事儿吧……涉及此地主人的私事,这里都是南斋的人,乱说会遭人揍的!” 金瑰走在前面,听见新杨欲盖弥彰的嘀咕,嗤笑道:“你要是真害怕,就管好自己的嘴。” 新杨沉默片刻,有些焦躁道:“说实话,让我讲一半收住,也是很难受的!这样吧,我悄悄跟你们讲,燕子文书塔里的那个老怪物,对我们的南斋主仰慕已久,可咱们南斋主偏就看不上他……” “停停停!”明玦抬手做了一个收住的手势,不耐烦的道:“行了我知道了,我不想听这些,不感兴趣,你不用讲了!” 新杨:“……” 刘子文、清平:“……”其实他们还是蛮想继续听下去的。 明玦干脆道:“换个话题,你们给清平找的师父是谁?” 清平立刻被这个话题吸引了过去:“对啊,你们说的那个高人是谁?” 新杨被明玦这么一打岔,也顺利转移了话题,转而满脸羡慕的喊道:“哎呦!斩马风刀啊!我跟你们讲过的,你们忘啦!十方阁下五方斋!镇岳中斋,斩马风刀杨继昌!左副使给清平找的这位师父,那可是堂堂中斋之主!清平你发达啦!” 明玦面无表情,提醒道:“这儿不是南斋吗?芝阳南斋,欺霜胜雪叶思思。听这名字,再加上刚刚你说的‘私事’,这南斋的主人是个女人吧。” 新杨闻言还挺惊讶:“哟!没想到当时你有在听我讲解啊,还记得这么清楚,我以为你懒得听呢!你说得不错,南斋主可是一位国色天香的美女子,同时,她也是中斋主的红颜知己,正常情况下要是没啥事,咱们这位风刀斋主都在南斋呆着呢!” “呵!”刘子文扶着清平的肩膀,惊叹道:“原来这里是你未来师母的地盘啊!清平,看来你不但要拜师父,还要连同你的师母一起拜见哦!” 几人一边聊,一边穿过村庄,又越过那片槐杨林后,一道雕花楼门赫然映入眼帘。楼门之上挂着一块年成已久的古木牌匾,上书“芝阳斋”三个秀气的字体。 石阶之上,楼门之前,一位丰韵娉婷的白衣女子此刻正含笑而立。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这位白衣女子生得螓首蛾眉,明眸善睐,唇如丹果,乌发如泉,全身上下除了发间钗着一只云雀式样的金步摇,再无其他任何粉饰。可就算对方打扮得如此素淡,仍是掩不住其国色天姿。 待他们走得近了,那白衣女子便拾阶而下,迎上来对金瑰盈盈一拜:“左副使,别来来无恙。” 金瑰难得收敛了身上的匪气,学了女儿家的端庄姿态,对白衣女子回礼道:“妹妹,好久不见。” 新杨也跟着上前行礼:“小人新杨,见过南斋主。” 明玦微微诧异,没想到,这年纪轻轻的女子居然就是这南斋的主人。 还果真如新杨所说,这位南斋主叶思思的确是一位世间罕有的惊鸿美人。? 第八十三章 南斋之主二 金瑰微微侧身,对清平示意道:“还不过来拜见一下?” 清平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赶紧上前两步行一大礼,朗声道:“清平拜见师母!” “……” 这一声喊,生生把这位南斋主定在原地,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金瑰以手掩面,深觉丢脸,一时无法言语。 明玦嘴角抽搐。 刘子文仰头望天,极力忍笑。 新杨则恨铁不成钢,急得直跺脚:“你乱喊什么!” “哈哈哈!真是个机灵的孩子!”人未至,一声爽朗的大笑先传了过来。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面前已经多了一位灰衣男子。他低头看着清平,面露喜爱,笑道:“不错!不错!” 清平望着来人呆了呆,见他身材高大,面容英朗,和南斋主站在一起,端的是郎才女貌。于是,清平福临心至,再次躬身作礼,又喊了一声:“拜见师父!” “哈哈哈!好好好!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乖徒儿了!”男子满脸赞赏的拍了拍清平的脑袋,抬头对金瑰笑道:“这个徒弟不错,劳左副使费心了!” 金瑰眉尖跳了跳,忍不住出声问道:“你确定?” “这有什么不能确定的?”男子面露诧异的反问。 “噗!”叶思思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横了身边的人一眼,上前拉着金瑰道:“姐姐果然懂继昌的心思,他这人眼光高,难得能看上一个人,你这随便带一个过来,都能入他的眼。” 明玦闻言,忍不住摸了摸下颌,这话听着怎么有点不太对味儿呢? 果然,叶思思此话一出,杨继昌一脸的笑容顿时僵住,神色苦恼的抓了抓头,望着叶思思欲言又止。 金瑰满脸无奈,一巴掌拍开叶思思的手,气结道:“我急着回武州,这就告辞了!后会有……不!后会无期!” 说罢她转身就要离开。 明玦才不想管他们之间有什么恩恩怨怨,站在原地不肯动,说道:“这都到门口了,就不能进去歇会儿?” 刘子文眼中兴致颇浓,八卦之魂正在燃烧,非常想把眼前的瓜吃完,于是接口道:“这都饭点了,怎么着也可以吃顿饭再走吧,怎么突然就急于这一时了?咱们这路上耽搁得还少了么?” 清平也面露为难,不舍道:“对啊,我还没有和阿玦、子文道别呢。” 金瑰猛然回头,给了明玦三人一记犀利的眼刀。 此时,杨继昌突然皱眉道:“过门不入,这像什么话!你给我大老远的送个徒弟来,我难道连招待你的资格都没有?”说到这里,他下意识的瞥了一眼叶思思,见她情绪难辨,神色似笑非笑,心里有点没底,莫名心虚,沉默片刻后,忽然又话锋一转,对金瑰道:“那什么,如果你真的很忙的话,我这里也不强留,毕竟公事要紧……那不然就……慢走不送?” 金瑰:“……” 明玦和刘子文忍不住同时瞥向一旁装鹌鹑的新杨,倒希望他此刻能跳出来跟他们讲说一番这三个人之间的恩怨情仇。 就在场中氛围逐渐开始难以描述时,叶思思突然展颜一笑,宛如芙蓉绽放,令人炫目。她柔声道:“姐姐,你瞧,你身后这两个孩子都知道临到门口了,怎么也该进来看看吃顿饭,你这么急着走,难道是有什么隐情?” 金瑰黑着脸,咬牙道:“思思,你够了啊!我和杨大哥之间什么情况你最清楚,不要在这里装疯作怪!” 叶思思撩了撩脸颊边的垂发,仅仅这一个十分随意的动作,也被她做的风情万种。她幽幽一叹,神色间似乎多了一丝哀婉:“姐姐和继昌的事,我又哪里能全然得知。若不是偶然从新杨口中得知一点隐情,我还不知……”说到这里,她的嗓音里透出一丝哽咽,以袖微微掩面,眼尾飘红,那梨花带雨、扶风弱柳的模样简直我见犹怜,直穿人心! 金瑰见状,简直快要七窍生烟,濒临爆发边缘! 新杨脚下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差点都快哭了。他指天发誓道:“南斋主,小人那是乱说的,我已经解释过了呀!” 清平站在风暴中间,一脸懵然,神色呆滞。 明玦和刘子文相视一眼,再回过头去看金瑰的时候,已然是满眼惊叹。 刘子文嘴巴闲不住了,他再次遗忘场中之人都耳力非凡的事实,悄悄凑到明玦的耳边嘀咕:“我记得新杨说过,十方阁还有一个右副使,叫什么银瑰,也是这女人的相好,你说她是不是脚踩两只船,插足做第三者诶诶诶!怎么了……” 刘子文话没说完,人已经在半空中翻了个跟斗,几乎是往旁边瞬移了三尺。 待到刘子文脚踏实地的站稳后,才发现自己方才站的地方已经被金瑰所占领。 原来刘子文刚刚话音未落,金瑰便彻底暴走,朝着刘子文的心口一掌拍来,明玦敏锐察觉到她那一掌威力不凡,眼疾手快的抓着刘子文抡了半圈闪身急退,这才险险避过。否者金瑰盛怒之下的这一掌,怕是能要了刘子文大半条命。 “咦!”叶思思看着明玦发出一声惊咦。 “小小年纪,身手可以啊!”杨继昌也面露惊讶。 金瑰则目光含煞,冷冷盯着刘子文,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找死!” 刘子文有些惊魂未定,才想起自己方才说的悄悄话定然是被场中之人听见了,顿时也有些尴尬。虽然他对金瑰此人并不感冒,但也不该在别人背后说其是非。 自觉有些理亏的刘子文轻咳一声,咽了口唾液,呐呐道:“那什么,我也是乱说的,别这么暴躁。” 金瑰余怒未消,正待再发作一番,清平又突然作死,开口问道:“你和师母都喜欢我师父!?” 金瑰:“……” 刘子文:“……”这兄弟厉害了! 明玦则开始思考,若是金瑰彻底失控,自己到底是先救刘子文,还是先救清平? “哈哈哈哈哈……” 金瑰尚未失控,叶思思却先忍不住了,爆发出一阵失控的笑声:“姐姐,你上哪里找来的这几个小孩儿?太有意思了!” 金瑰阴沉沉的盯着她,冷飕飕的道:“你觉得有意思?” 叶思思抹去眼角笑出来的泪花,拍着胸口边顺气边道:“哈哈……笑死我了,不行了!姐姐,几年未见,你怎么还是这么不经逗啊!” 杨继昌面色纠结,试探问道:“思思?你……闹着玩儿的?” 叶思思闻言,又爆发出一阵大笑,险些把自己都笑跌了! 众人:“……” 刘子文一脸匪夷所思:“她……刚刚在演戏?” 明玦抹了把脸。真是见鬼了,这女人是不是越漂亮就越有病! 叶思思望着地上目瞪口呆,还跪在地上恨不能以死谢罪的新杨,摆手笑道:“行啦,快起来吧,逗你们玩呢,包括上次,也是逗你们玩儿的!真是笑死了!” 新杨:“……” 金瑰闭了闭眼,突然自腰间摸出一双莹白的手套,慢条斯理的给自己套上,然后往后退了几步,走到石阶前的空地处,挺腰展背,站得宛如一根标枪。 叶思思笑声一滞,看着金瑰这架势,脸色突变,瞬间又是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她双手捂嘴,神色凄楚,眼中含泪,语带一丝哭腔:“想当年,我与姐姐同吃同睡,亲如姐妹,如今多年不见,姐姐却要与我刀兵相见了么。姐姐……妹妹到底做错了什么,竟惹你这般厌恶?” 杨继昌握住叶思思的手,目露怜惜,望着金瑰满脸为难道:“茵竹,不必如此吧。” 刘子文又对着明玦啧啧叹道:“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位南斋主是个戏精啊,那位中斋主……乐在其中,看不穿啊!” 明玦抖落一身鸡皮疙瘩,颇有些幸灾乐祸的道:“金瑰也有今天,相比这位南斋主,她的段位太低了!” 清平则开始悄悄挪动步子,意图远离风暴中心,靠近明玦寻求安全感。 叶思思往明玦这边瞟了一眼,眼中分明含着戏谑。 金瑰目光不动,但显然是把明玦俩人的交谈听在耳中,眼中已然都快迸出杀意了! “许久未见,让我们看看彼此之间的长进。”金瑰冷着脸喝道:“过来!” 叶思思嘻嘻一笑,朝金瑰扮了个鬼脸,道:“姐姐还是一如既往,一生气就打架,我真的好怕啊!” 金瑰沉默片刻,突然笑了:“既然这么怕,不如就把杨大哥让给我吧!”说完,她吊起眼睛朝杨继昌抛了个媚眼。 凭心而论,金瑰无论相貌身姿都半点不逊色于这位南斋主,叶思思是惊艳脱俗,宛如凡尘仙子。而金瑰则是干净利落,英气逼人,加上常年戴着半张面具,又给她添了半分神秘妖异之感。因此,她抛飞的这记媚眼,也绝对称得上是百媚横生,莫说男人,就是女人见了,也该心动三分。 可杨继昌见了,却如遭雷击,撇过头去似是不忍直视。 反倒是叶思思面色飘红,眼中异彩连连,不吝赞赏的掩唇笑道:“姐姐真是天生丽质,令人神往,这一对比,继昌实在逊色良多,若姐姐看得上,妹妹就将他赠与姐姐好了!” 金瑰表情僵硬,仿佛受到了某种打击。 叶思思瞧着金瑰和杨继昌俱是一副吞了苍蝇般的表情,又撑不住大笑起来。? 第八十四章 八卦一 刘子文又在开始悄悄悄嘀咕:“……说实话,这剧情我开始看不懂了。” 清平喃喃道:“何止你看不懂,我更看不懂,拜师这件事,我可以反悔吗?” 明玦瞥了清平一眼,不免有些同情:“我瞧你这师父还不错,师母就很难说了。” 他们几人在这边低声讨论,那边场中,叶思思一边笑着,一边悠悠走近金瑰,然后在一个让人猝不及防的瞬间,一条指宽的纤细白绫自她双袖之中猛然飚射而出,直奔金瑰而去。 金瑰嘴角一抽,脚下一个“鱼摆尾”,下腰仰首避开两条白绫后,无语道:“你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多少年了,花样儿都不带变的?” 叶思思咯咯笑道:“别说,还真有新花样,姐姐小心了!”说罢,那两条细白绫轻轻一抖,竟有银铃的叮当声响起。 金瑰定睛一看,只见叶思思的两条白绫末端竟然各挂了两枚三角箭头。这箭头雕花镂空,一颗豌豆大小的滚珠装在里面滴溜溜的转,白绫一动,就发出清脆的银铃般的响声。 金瑰竖掌一劈,姿态宛如拂开两片青叶般随意,其中的力道却骤然震开了向她夹击而来的两只镂空箭头。而后她一脸嫌弃道:“什么东西花里胡哨的。” 明玦在一边旁观,看见金瑰的出手,目光却微微凝住,对方这一掌看似简单,实则举重若轻,含而不露,分明已是大家风范。原来这一路她和自己交手都并没有尽全力,怕是逗着自己玩儿呢。 “姐姐别急嘛!”叶思思语气娇柔,出手却一点不弱。 她将两条白绫围着金瑰舞的密不透风,细看之下,这两条舞动的白绫似乎遵循着某种规律,每次被牵动时,白绫都犹如水中清波漾开,那凸出的弧度面都非常巧妙的成为了内力的凝聚点。 明玦观察了片刻,才发现那两条白绫虽然纤细,但边缘处隐有寒光乍现,瞧着竟是格外锋利的样子。 叶思思手上不停,步履轻盈,围着金瑰看似走得随意,实则却借着白绫舞动之效,步步踩在对方的视线盲区,逼得对手的动作每每都要慢上一拍。 而金瑰左拨右拂,掌风凌厉,每一掌都精准拍在白绫凸出的弧度面,以此来打破白绫舞动的规律,然后又时不时的将两只上蹿下跳的镂空箭头一次次弹开。她身处白绫翻飞的风波中,却也显得淡定自若,游刃有余,唯有耳边密集的铃声,让她有些烦不胜烦。 杨继昌抱臂旁观,看了一会儿后笑着摇了摇头,高声道:“我说你俩要不别打了!思思,你攻不破茵竹的。茵竹!你也进不了思思的身!你俩这得打到什么时候去!” 明玦看得饶有兴致,若有所思,他听见杨继昌此番喊话,突然一笑,也提高了声音喊道:“南斋主好手段!左副使!你恐怕是要输了!” 杨继昌刷的转头,目露惊奇的扬声问道:“小子,此话怎讲啊!” 明玦耸耸肩,道:“不怎么讲,我猜的!”心里却在想,没想到这位南斋主居然还懂得幽原的曲音。 前世,唐玖在生前最后接手的一个任务,便是暗杀一位幽原人。 那人精通音律,埙做武器,吹出来的调子令闻者心气不平,烦躁难安,再听得久一点,便头痛胸闷,血气翻涌。 当时唐玖并未将那人放在眼里,只是对他用音律做为攻击手段的方式感到好奇,于是留他性命,故意去听他吹的音律,想试试这手段到底有何效果。 结果,他大意之下阴沟里翻船,不明不白的昏沉了过去。 最令唐玖意外的是,那人居然没有反杀他,且还等他醒过来后,跟他唠叨了一大堆话: “……我说我还没怎么吹呢,你怎么就突然昏过去了,结果一看,原来是你的武功修炼出了岔子,已然身患沉疴。你这是瞧着厉害,其实内里已经开始腐坏,我只是稍一乱你气血,你就中招了……” “我本是来杀你的,你既已得手,为何不将我反杀?” “我不知道你为何来杀我,但其实我只是一名医者,你的情况很棘手,但我特别有兴趣试试,你愿意给我试吗?” “你若想试,那便试吧,做为交换,告诉我,你是如何做到以音律做为攻击手段的?” “告诉你也无妨,不过是以人的精神做为桥梁,从而起到攻击的效果罢了……” 明玦回想起当初的境况,有些感慨,同时也有点不解。 ‘幽原’此地,位于‘幽州’与‘上原州’之间,具体位置明玦并不清楚,但他可以肯定,这幽原人并非本国人士,而是外域迁移之人。 这位南斋主,又是从哪里学来这外域人的手段? 还有,据闻南疆盛行巫蛊之术,那十方阁的蛊毒之术,也有可能是传自外域。 莫非,这十方阁和外域的势力有什么牵连不成? 金瑰与叶思思僵持了半天,不分上下。 叶思思突然笑道:“姐姐,你带来的这几个孩子,我更喜欢年纪最小那个。” 金瑰双掌齐出,同时拂开两段白绫波纹,淡淡道:“又不是给你找徒弟,你喜欢有什么用。” 叶思思狡黠一笑:“那孩子说不定也挺喜欢我呢?你看他说我快赢了哦。” 金瑰嗤之以鼻:“他知道个屁!”话没说完,金瑰忽觉体内气血翻涌,隐隐竟有内息紊乱之势。 金瑰心里一惊,第一反应是自己中毒了,后又随即否认,这并非是中毒的症状。 还没理出头绪的金瑰强自按捺心底的烦躁,一边努力平复内息,一边应付叶思思的白绫。 可高手之间的对决,尤其是两者实力极为接近之人,往往更加容不得丝毫分神和差错,因为胜负就是一瞬间的事。 金瑰这边由于内息突然出了岔子,动作便迟钝了那么一下。叶思思立刻敏锐察觉,手里舞动的白绫霎时就变了攻势。 如果说方才的白绫如同湖心的清波,那现在就成了海中的狂浪。那凸出的弧度面好似一道道月刃,裹挟着撕裂般的破风之声,密密麻麻的朝金瑰呼啸而去!与此同时,那两枚镂空箭头无风自转,连带着铃声越发密集起来。明玦盯着白绫舞出的月刃看了良久,总觉得叶思思手里的那两根细白绫瞧着材质有点眼熟?普通白绫就算是有高手的内功加持,也不至于有这种威力吧! 面对叶思思愈发猛烈的攻势,金瑰所面临的压力顿时猛增,那铃音听在耳里更像是脑中被人砸了一记闷棍般,险些让她当场昏过去!金瑰一咬舌尖,逼着自己清醒几分,然后拼力震开身边的白绫月刃,脚下一个“纵天梯”腾身而起,意图先破开围绕自己的白绫风波脱身出去。 谁知叶思思早有准备,两条白绫相互缠绕组成囚笼,如龙升天直追而上,瞬间越过了金瑰飞跃的身影!同时,那两只镂空箭头汇聚两股尖锐的内力,犹如两把利剑当头插下,逼得金瑰又生生落了回去! 金瑰看着逼至眉心猛然停住、仍犹自响个不停镂空箭头,终于反应了过来哪里不对了:“铃音!?” 叶思思呵呵笑道:“姐姐,我的新花样儿如何?”说罢,她素手轻拂,两条白绫形似两条活物,眨眼间又蹿回了叶思思的双袖之中。 金瑰皱眉思索片刻,怎么也想不起来这招数出自何处。 倒是观战的杨继昌似有所悟,仿佛是想起了什么,突然脸色大变,平地一声吼:“思思!你什么时候去过燕子文书塔了?你是不是又去见过那个老怪物了!?” 这一声吼来的猝不及防,在场众人都被吓了一跳。 金瑰柳眉倒竖:“你再吼一个试试!” 叶思思泫然欲泣,掩面凄声道:“人心易变,果然爱是会消失的……” 杨继昌:“……” 刘子文捶了捶胸口,小声道:“我有点快不行了。” 明玦面无表情,眼中神色却有点复杂,喃喃自语道:“幸好!幸好和我们同路的是金瑰……” 清平:“……那我怎么办?” 场中几人自打一见面,便暗流涌动,现在打过一架后总算稍稍停歇。明玦一行人也终于得以跨进这‘芝阳南斋’的大门。 叶思思领着金瑰,两人一路有说有笑,丝毫不见有什么矛盾,仿佛之前流淌在俩人之间的暗流从未存在过。反倒是杨继昌跟在她们二人身后几次三番想要插话,却硬是插不进去,最后只好无奈放弃,转而开始注意明玦三人。 杨继昌将目光定格在明玦身上,开口就问道:“小子,你师从何人?” 明玦淡淡回道:“金瑰是我师母。” 走在前面的金瑰一个踉跄!她怒而回头,吼道:“你再敢乱叫!我杀了你!” 叶思思也愣了愣,诧异道:“你是右使银瑰的弟子?” 金瑰揪着叶思思的胳膊气道:“你又在乱说什么!?刚刚我也是没防备!再来打过,你以为还能胜我!” 叶思思一脸无所谓,娇声道:“我好害怕啊……”? 第八十五章 八卦二 杨继昌以目光无声的询问明玦。 明玦便又给了对方一个肯定的答复:“右使我不认识。” 此话一出,杨继昌眉头拧紧,心里开始排查金瑰身边的男人。 叶思思则更加惊讶:“姐姐,你另外有人了?” 金瑰气的一掌拍了出去:“我就没有过人!!” 刘子文和清平面面相觑,都忍不住捂脸暗叹,这关系瞧着已经够混乱了,明玦这话一出,还真是乱上加乱! 好在几人没说几句话就到了南斋的待客正厅。由于金瑰还有正事和南斋对接,场合不对,时机也不对,便只好暂且放弃收拾明玦的打算,只给了他一个冷飕飕的眼神。 眼看着金瑰三人离开,估计是另找地方谈事去了。刘子文立刻迫不及待的抓过新杨,一脸八卦的开始轰炸:“正是到了该你讲解的关键时候!别藏着掖着,快说快说!你们家副使和那两位斋主之间到底有怎样的爱恨情仇。” 清平默默的凑近了些,耳朵都快竖起来了。就连对此类八卦不感兴趣的明玦都忍不住凑近了些。 新杨无语的看了看围绕在自己身边的三人,又贼眉鼠眼的看了看门外,确认无人后,终于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拍了拍大腿,掸了掸衣裳的下摆,一仰头,一翘腿,开启了说书模式:“要说这三位,其实真没什么太复杂的关系,你们别想多了!左使大人原名林茵竹,乃是阁主的贴身侍女,跟随阁主同时入阁。当时,阁主入门后便拜在了老阁主座下,而身为侍女的左使大人由于天资出奇,便跟着阁主一道习武,她和老阁主虽没有师徒之名,但却有师徒之实。而南斋主比阁主还要更早一些入阁,是老阁主座下年纪最小的弟子,也是唯一一个女弟子。 左使大人入阁之后,便一直和南斋主同住一间屋子,两人均好习武,又年纪相当、脾性相投,因此在学艺期间,她们确实是情同姐妹,关系非常要好。” “然后呢?”刘子文追问道。按照这种模式,剧情到后边该是有所反转才对。 新杨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接着道:“后来么,左使大人和南斋主都各自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 清平面露纠结:“她们都喜欢我师父?” “咳咳咳!”新杨呛了一口水,拍桌吼道:“不是不是!” 明玦道:“别激动,好好说!” 新杨瞪着眼,强调道:“我说了,他们之间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关系!风刀斋主是老阁主的养子,他和南斋主、左使大人算是青梅竹马,情如兄妹!只不过后来风刀斋主喜欢上了南斋主,而那时候,南斋主心里却另有其人。” 刘子文啧啧感叹:“原来是虐恋情深的戏码?” 明玦望着刘子文奇道:“你好像非常喜欢听这些……情爱之事?” 刘子文连连摆手:“并不是,我只是好奇。” 新杨举手道:“不要打断我,谢谢!” 刘子文略表歉意,做了个“请”的手势。新杨便继续讲解:“当时,南斋主心中所想之人,正是我刚刚说的,燕州境内、南阳山的另一头、那座燕子文书塔的主人!” 明玦皱眉问道:“你刚刚不是说,燕子文书塔里那是个老怪物,对你们南斋主仰慕已久,可南斋主不是看不上他吗?” 新杨摇头道:“非也非也!刚开始是看上了的!那老怪物也不老,和风刀斋主乃是同年所生,现在也不过三十有余而已。当年,他更年轻些的时候,阅历不够,有眼无珠,误会咱们南斋主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非常鄙视她,甚至还当众羞辱过她。后来,南斋主彻底死了心,而此时,风刀斋主趁虚而入,并且持之以恒,终于在去年,成功入驻了芝阳南斋。” 清平不解:“那这和金瑰有什么关系?” “我说了!你不要学着明玦这混蛋对左使大人直呼其名!”新杨匆忙间训斥一句,然后叹了口气,摆出一脸可惜加愤恨的表情道:“再说左使大人,唉!左使大人这眼光就更不好了!她在武林盟会上结识了九阳山的少主,不知怎么,那个人渣就入了左使大人的眼,一心一意想要嫁个他!可是阁主火眼金睛啊,愣是不同意左使大人嫁过去,为了此事,左使大人生平头一遭和阁主吵了架,还跟着九阳山少主离家出走了!后来到了九阳山,才发现那位少主金屋藏娇,早有好几房妻妾。而当时的九阳山山主更是直言左使大人出身低微,不过区区一个侍女,能给他的儿子做妾已是天大的福分。至于那少主,彼时也露出了真面目,居然威胁左使大人,说她叛离十方阁已无退路,只能乖乖嫁给他。” 饶是刘子文几人对金瑰并无多少好感,此刻也忍不住对九阳山那对父子嗤之以鼻,这不摆明了是坑蒙拐骗吗! 新杨感慨道:“可那少主也是万万没想到,咱家左使大人又哪里是好脾气的人,当时就大闹了九阳山,她武功好,一口气干翻了九阳山大半弟子。但这种行为也彻底激怒了他们,那位少主觉得自己颜面大失,甚至不惜下了杀手,重伤了左使。” 明玦托着下颌,听到此处,便问了一句:“那金瑰又是怎么活着离开九阳山的?又是怎么重回十方阁的?” 新杨面露神往:“当时,左使自知对不起阁主,无颜面对,又所托非人遭遇情伤,悔之晚矣!便一时想不开,起了和那少主同归于尽的心思。谁知就在此关键时候,阁主带着中、南两位斋主突然现身九阳山,仅凭他们三人就败尽九阳山所有高手,还差点掀了他们的老底!然后,他们趁着九阳山大乱,带着左使大人扬长而去。” 刘子文和清平齐齐发出一声惊叹。刘子文更是出口赞道:“这队友太给力了!” 明玦却意外沉默了。同样是一场营救,可他和金瑰所面对的结局却全然不同。 刘子文又问道:“那中斋主和金瑰又是怎么回事?” “左使大人和南斋主几乎同时遭遇了情伤,相较而言,左使大人受伤更重。”新杨叹道:“风刀斋主当时既想对南斋主趁虚而入,又想顺便治愈一下被他当做妹妹的左使,于是便决定带着她们二人出去散心,游山玩水一番。呃……我当时刚刚被派到左使身边,有幸跟随。” 三个听众相视一眼,都觉得重点终于来了。 果然,新杨道:“好死不死,就那么巧,我们一行人在路上遇见了九阳山的少主!” 刘子文无语道:“那还真是冤家路窄!” “谁说不是!准确点说,应该是风刀斋主、左使大人、以及我!就我们三个人!遇见了那个少主!”新杨神色忽而悲愤了。 明玦似有所悟:“于是,金瑰那女人好面子,临时拉着中斋主充数了?” 刘子文了然道:“然后南斋主突然回来,撞见了?” 新杨、清平:“……” “猜对了一半。”新杨无奈道:“左使确实拉着风刀斋主充数装排面了,风刀斋主一直把左使当做妹妹,自然也是非常配合,二人合力把那少主羞辱一番报仇雪恨了,我在一旁看着也是大快人心,但……南斋主当时临时有事不在,也没有撞见这一幕。” 刘子文诧异:“那南斋主是怎么知道的?他们两个当事人总不会自己抖落出去,莫非是那九阳山的少主说出去了?” 明玦噗嗤一笑,对刘子文道:“那位南斋主不是说了,她是从新杨口里得知的,再看他方才跪地求饶的模样,就知道这祸端是他惹出来的吧!” 新杨沉着脸,不说话了。 刘子文无语了。 清平不能理解的问新杨:“你当时怎么想的?莫非你和金瑰也不对付?” 新杨闷闷道:“我说了,那时候我刚刚被分派到左使身边,并不知道他们的情况。左使和风刀斋主做戏,我……当真了!然后……我记得我跟你们说过,右副使银瑰一直爱慕左使,可左使偏偏就不想搭理对方。 后来有一次,我遇见右使和左使吵架,右使口不择言的说左使大人没人要,就他能要!我当时在一旁听了很不服气,便跟他说我家副使有人心疼,人家风刀斋主不知道比他优秀多少倍,然后这句话就……就被南斋主听见了!” “……” 三个听众俱是一脸叹为观止。 静默片刻后,刘子文竖起大拇指道:“你牛!你一句话把四个人都套进去了!” “快别说了!你们是不知道,南斋主当时脸色都变了!哭得那叫一个伤心啊!把左使大人都哭心疼了,转头差点没把我给打死!” 新杨哀叹道:“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新杨捂着脸,痛苦道:“当时,左使和我都拼命解释,好不容易才把她给哄住了。后来她回了南斋,这两年和左使见面少了,今日一见,她居然还记着这事!最可恶的是!她居然!她居然从头到尾都是装的!可把我给害死了!” 几人再次静默,许久之后,明玦才叹道:“你们可都是人才啊!” 刘子文拍了拍清平的肩膀,喃喃叹道:“你师娘可真是个影后啊!”? 第八十六章 幽会争风 待金瑰几人回来后,便安排了明玦和刘子文休整一下,明日再走。清平则走上前去给杨继昌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师父好。” 谁知杨继昌翻脸不认人:“别!这还没有正式拜师呢,要我认你做弟子,你得先让我看看你够不够格!你什么时候让我满意了,我们再行拜师礼不迟!” 清平震惊了,怎么出去一趟回来,中间不过一两个时辰,这就变卦了?他下意识瞪向金瑰,莫非是这个小心眼的女人说了自己的坏话? 金瑰莫名其妙:“你看我做什么,我什么也没说!也什么都没做!” 刘子文嘴角抽搐,心说这位中斋主怕是受了他老婆的影响,多少有点不对劲!刚刚明明还对清平如获至宝,一口一个乖徒弟,现在又摆得一本正经、铁面无私,不是有病是什么! 这师娘是戏精,师父则句句有虚言,清平这以后的日子恐怕有得受的了! 杨继昌看着清平一脸丧气,哈哈一笑道:“怎么了?你对自己没有信心?” 清平愣了愣,想了想,最终坚定道:“我肯定没问题!” 杨继昌闻言又是一阵哈哈大笑:“不错!这才像我的乖徒弟!” 明玦、刘子文:“……” 夜间,同一间屋里,现在只剩下了明玦和刘子文。 刘子文躺在床上,翘着腿晃晃悠悠。由于屋里太黑,看不清他的神色,但却能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一点失落:“清平留在这里,就不知道以后何时才能再见了。” 明玦头枕在双臂之下,闻言淡淡道:“只要都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有再次相见的时候,就怕……” 就怕想见之人已不在世上。 刘子文侧头看去,却见明玦却翻了个身,显然对方已经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临到半夜时,明玦忽然被一阵呓语声吵醒,他支棱起身,点燃了半只烛火,朝刘子文看去。 微弱的烛光下,刘子文眉头紧锁,神色间似有一丝恐惧,额间冷汗细密,口里含糊不清,也不知又在做什么噩梦。 明玦在他耳边打了几个响指,也没能让他从噩梦中挣脱出来。想想也懒得叫醒他,反正做个梦而已,又没什么要紧的。 明玦不想留在房里听刘子文嘀嘀咕咕,便出门环视一圈,最终跳上了房顶。他本想躺房顶睡一晚,可躺下后,却发现自己精神了,睡不着了,于是干脆起来打坐练功。 此时,一道黑影突然从天而降,穿过隔壁庭院,然后明晃晃的从明玦眼前飞走。 明玦愕然睁眼,看了看黑影的去处,正是芝阳斋的中心庭院,那里是南斋主叶思思的居所! 这芝阳斋什么情况!?守卫是都死了么,居然任由这个人大半夜的闯入……等等! 明玦吸了吸鼻子,察觉出一丝微弱的异香。 撒毒了!? 明玦咬破指尖,伸手在半空悬了片刻,便察觉到伤口处有了异样的感觉。而他指尖的一滴血珠也微微有了沸腾之势,慢慢鼓了两个小血泡。 明玦将指尖的血探进嘴里尝了尝,味道极淡,但还是能勉强辨认,是致人昏迷类的毒。 没想到,这毒药还真是配得相当不错!无色无味,药性温和,能够使人瞬间昏迷且毫无察觉。若非明玦修炼屠毒心经,身体早就异于常人,且本身又是专研毒药的人,也不会这么快察觉出来。 难怪这黑影敢这么堂而皇之的飞过去。他这一路进来,想必沿途的守卫都已经被放倒了吧。 明玦难得遇到用毒之人,一时间也来了兴致,当即脚下一点,自房顶上腾空而起,追着那黑影的去处飞了过去。 庭院之中,花开满树,哪怕是在夜色之下,也显得格外唯美。 叶思思站在其中一颗花树下闭目轻嗅,神态安宁。 卫宣墨来的时候,恰好就看见这一幕。 明月当空,花树之下,绝色佳人亭亭而立,衬得这夜色无限美好。 “思思。”卫宣墨轻声唤道,仿佛害怕自己声音稍大些,就会惊扰到眼前这个精灵般的女子。 叶思思头也不回,缓缓睁眼,随口淡淡道:“嗯?你来了。” 卫宣墨望着叶思思的背影,眼中隐有痴迷,他柔声道:“思思,我实在是静不下心,就想来看看你,看见你,我这心就定下来了。” 叶思思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回首时,眉眼间却也摆得一副柔情款款:“是么,既然心定了,那就接着上次没讲完的继续吧。” 卫宣墨闻言,神色间忍不住失落,苦笑道:“思思,我们之间,除了研讨武学,便再也没有其他可说的了么。” 叶思思把玩着自己胸前的垂发,轻笑道:“卫塔主莫非还想谈点别的?” 卫宣墨失神喃喃道:“思思,你以前……从不这么叫我。” 叶思思仿佛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咯咯笑道:“卫塔主,你要和我谈从前?” 卫宣墨上前一步,急切的解释道:“思思!我以前年轻、迂腐、狭隘!这些我都认!我以前也确实做了很多愚蠢的事情,可那都过去了了,你为什么不能睁眼看看现在的我?” 叶思思神色平静,沉默片刻后微微一笑:“卫塔主,你说的对,其实你也没有做错什么,而且你如今变得很好。可是卫塔主,你忽略了一件事,这世上不仅仅只有你一人会变,我也是会变的。我以前天真、愚蠢、一头热!可现在的我,薄情、算计、铁石心!就喜欢反过来玩弄你们这些男人,你又为什么不能睁眼看看现在的我?你看,你喜欢我,我也没有拒绝你不是吗?你又何苦做得这般苦大仇深呢?” 明玦再次为自己的冲动行为而后悔。 原以为,是南斋的仇家大半夜寻上门来找事的。还想着对方既然也是用毒的,那他正好闲着,还可以打一架来玩玩。 没成想,对方却是来幽会的! 幽会的对象还是叶思思这位南斋之主! 这八卦看得,真是有够劲爆! 听两人的谈话,这前来幽会的男人,莫非就是新杨说的那什么燕子文书塔的主人? 所以,这燕子文书塔到底是干什么的?前世的时候也没听说过有这地方啊。 还有,这男人仪表堂堂,气质端方,怎么就成了新杨嘴里的老怪物?单看外表,既没觉着哪里老,也没觉着哪里怪啊。 “思思,你又何苦把自己说得这样不堪,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你只是被我伤了心。对不起思思,是我负了你,我只求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可以弥补我们之间的缺憾。” 叶思思仰头长叹:“你看,人就是这样奇怪的生物。以前,无论我怎样解释,你总不信我的好,现在,无论我怎样明说,你又不信我的坏。可其实啊,以前我是真好,现在我是真坏啊!从头至尾,我都没有骗过你,你这是读书读傻了,分不清好坏啦!” 卫宣墨沉默片刻,坚定道:“思思,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在误会你了。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很清楚自己心中所求,我是爱你的,思思!” “爱你个大头鬼!我操你个老白痴!老子真是听不下去了!”墙头另一边,杨继昌猛然跳了出来,二话不说对准卫宣墨的脑门就是一拳砸了过去。 卫宣墨眼中寒光一闪,飞起一脚迎了上去:“又是你!强行插足别人有意思吗!” 杨继昌边打边哈哈大笑:“老白痴,你撒泡尿自己瞧瞧!谁他妈的才是插足者!老子正大光明的住在芝阳斋!你他妈的只能半夜三更偷偷摸摸跑来哭着求着别人能搭理你一下!贱不贱!可怜不可怜!” 卫宣墨大怒:“你还敢说!你强行入住芝阳斋,算什么东西!思思从头到尾就只喜欢过我一人,若不是你处处设障,我们早就在一起了!” “放屁!你是瞎了还是聋了,没听见人家说早就变心了吗,说你是白痴你还不承认,这点话都听不明白,揣着明白装糊涂,自欺欺人!” “……” 两人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一边相互破口大骂,一边在庭院之中大打出手,连累得满院花树落花纷纷。 叶思思揉了揉眉心,扬声厉喝道:“要打滚出去打!我这院里若再有损伤,饶不了你们!” 俩人暂时没空理她,但显然都听见了,于是不约而同的转移战场,边打边飞远,想来是另找地方决战去了。 庭院里一下子清静下来。 明玦见戏已收场,他这个观众也该退场了。 谁知他刚一动脚,叶思思就开口了:“看完了就想跑?也不知道出来打个招呼!没礼貌!” 明玦僵了僵,吐了口气,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 这位南斋主当真是厉害,明玦向来对自己的藏匿之术很有信心,没想到居然能被察觉。 叶思思像是看出了明玦的疑惑,笑吟吟道:“我最近修习音律,六感敏锐了不少,否则还发现不了你。小孩儿,你可真是让人惊喜啊。” 明玦顿了顿,心中了然。叶思思修习了幽原音律,精神自然比常人敏锐,能发现自己应该也是缘于此故。? 第八十七章 地蚕丝 到底是偷窥了人家的私事,明玦便难得规矩的朝叶思思矩躬身一礼,道歉道:“抱歉,我也是偶然看见有人闯进来,那人沿途还投了药,所以才想着跟过来看看。并无冒犯之意,还请南斋主见谅。” 叶思思愣了愣,突然噗嗤一笑:“你这孩子,小小年纪,说话做什么这样老气横秋的,逗死人了,你既然好奇,想看就看呗,我也不是很在意。” 明玦:“……我绝对不是好奇,也绝对不是故意想看的!” 叶思思挑眉道:“这很重要么?反正你都已经偷看了。不过,我们刚认识不久,你就这样了解我了,反观我,还一点都不了解你呢,好像很不公平啊。” 明玦淡淡道:“那倒不至于,南斋主盘踞一方,又隶属十方阁,该有的消息,想必是只多不少。” 叶思思又愣了愣,末了眼睛一弯,失笑道:“你真的只有六岁吗?瞧着像是有六十六了!” 明玦:“……”他两辈子加起来,距离这个数字都还很远的好吗! 此时夜深人静,就只有他和叶思思两人立在此处,时机也还正好,明玦沉默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好奇,便提了一嘴:“南斋主,有件事提出来可能有点冒昧,但还是想问问,能把你的武器借我一观吗?” 明玦骤然提出这个要求,还真是让叶思思非常惊讶:“看那个做什么?” 叶思思轻抖衣袖,一根细白绫便滑了出来,她提在手里递给明玦:“看吧,这是女孩子的武器,又不适合你。” 明玦将这根白绫托在掌心,对着月光仔仔细细的看了片刻,眼里的震惊都快溢出来了。 这根白绫几乎没有重量,放在掌心仿若无物,触之冰凉,抚之柔软。细看之下,表面星光内蕴,光滑无缝,丝毫看不出编织的痕迹,且白绫边缘处锋利无匹,就算比之宝剑利刃也不惶多让。 这哪里是普通的白绫,分明是“天蚕银丝”所制! 天蚕银丝,也被称作“地蚕丝”,原出自南疆。 南疆有一种类似于蚕的虫子,分金、银两种颜色。其中,银色的取名银蚕,也叫地蚕,此虫以食用各类矿石为生,十年吐丝,吐完即死,异常稀有珍贵。 此虫所吐之丝,细如发丝,银白如雪,星光内敛,不染污垢,柔软至极却刀削不断,仅仅一根都是万金难求! 他上辈子费尽周折,拼着一顿家法,劫了唐门的礼物,才得到一根天蚕金丝,那天蚕金丝虽然比叶思思手里的银丝更为罕见珍贵,但就实用效果而言,其实差不太多的。 而这位南斋主,居然用这地蚕丝织了整整一条白绫!而且还织了这么长! 多么的豪气! 多么的……暴殄天物! 哪怕明玦向来不怎么追求身外之物,此刻也忍不住有些酸了,而且不可抑制的眼红了。 要不是时间、地点、对象都不合适,他都要生夺宝的心思了! 明玦眼中有一丝心痛,他望着叶思思沉声道:“这地蚕丝坚韧无比,你真的用不着织这么宽一条白绫,太……浪费了!” 叶思思一脸莫名,她竖起一根手指,重合明玦手里的白绫对比了一下,道:“这还宽!?天底下没有比这更纤细的白绫了!” 说到这里,叶思思一脸狐疑:“怎么看你这样子,你是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明玦难掩沉痛的点了点头:“听说过。” 叶思思调笑道:“你听说的东西还不少,怎么,你看上我的白绫了?” 明玦迟疑了一下,还是诚实的点了点头。这东西只需要一根,便是绝佳的天然暗器! 叶思思一把拽回自己白绫,撩了撩头发,柔声道:“这倒不是什么难事,我看你可爱又聪明,很对我胃口,你若是拜我为师,我就把这白绫拆一半送你,如何?” 明玦忍不住抹了把挠了挠额头,干笑道:“……这个,挑战性太大了。” 叶思思诧异道:“这有什么挑战性?放心吧,我和你朋友拜的师父可不一样,我说收你为徒,就不会再给你设置什么考验,你只要点头,现在就可以拜师,那拜师的三个响头一磕完,我立马当着你的面拆了我的白绫分你一半!我叶思思一言九鼎!说话算话!” 明玦心痒难耐。 其实,要说拜个师父也没什么大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前世的师父多了去了,也没见谁把他给管住了。 这个南斋主无非就是精分了一点,也不是什么大毛病。想到这里,明玦也不再纠结,只是再确定了一遍:“这话可是你说的!” 叶思思拍着胸脯保证:“当然!我说的!绝不反悔!” 明玦点点头,后退三步跪下,端端正正的磕了三个响头:“弟子拜见师父。” 叶思思喜笑颜开,居然真的说话算话。只见她一挥手,白绫腾空而起,再抬手一劈,断了白绫末端的镂空箭头,然后又拔下鬓间的玉钗,轻轻一转,那玉钗的尾端便突出一枚细细的针尖。 叶思思一手捏着白绫,一手握着玉钗,借着月光找下手的地方,明玦左右看看,殷勤端来廊下灯笼里的烛盏,凑到叶思思跟前给她照亮:“师父,要是费劲儿,弟子可以代劳。” 叶思思头也不抬:“没事儿,简单!”她终于找到白绫末端的一缕线头,之后没用一会儿,那条白绫就被她拆成了一撮晶莹剔透、荧光幽幽的银丝。 叶思思分出一半,递给明玦:“喏,见面礼!” 明玦被深深的感动了! 他双手接过,感激涕零道:“师父,你真是……太大方了!你要是不嫌弃,可以把剩下的交给我,我保证还你一条趁手的武器!” “哦?你还会干这个?”叶思思想了想,便把剩下的也交给了明玦:“成,你试试吧,要是不行也没关系,我自己可以重新织。” 明玦此刻身心舒畅,也拍着胸脯跟她保证:“放心,保证让您满意!” 第二日一早。 金瑰在房里吃完早餐便去了正厅,打算跟叶思思道个别,然后领人离开。 走到回廊时,她便远远听见正厅里传来对话。 只听叶思思有些惊喜道:“呀!这是你织的?怎么做到的?半晚上就织好了?” 明玦含笑道:“我说过,定能让您满意。” “厉害啊,这手艺,没几人能赶上吧,可是银丝少了一半,你是怎样将这白绫织得比原来还宽了?” “师父过奖了,我昨晚拿着师父的令牌去了南斋的藏宝间,发现里面有一件银丝软甲,我拆了两圈袖口,将那软银丝混在地蚕丝里面,重新编织了一条白绫。师父放心,我编织的手法特殊,而且地蚕丝可谓是天下一等一的坚韧之物,就算少了一半,也绝对可以保证您的这条白绫不会比以前差哪怕半点!” “嗯,看得出来,到比以前还精致了不少,这上面的暗花是你绣的?我喜欢!” “南斋主,你看你们既然收了阿玦和清平做弟子,也不差我一个,我虽然天资差了点,但我会努力啊,您看要不把我也收了吧。”这是刘子文的声音。 “是啊,求你了师娘,你把子文也收了吧,或者你让师父收了他也成!”这是清平的声音。 叶思思不耐烦道:“哎呀!行了行了,真是受不了你们几个,你想留下就留下吧!” 刘子文一声欢呼:“多谢……呃,我是要叫您师父还是师娘?” 明玦道:“无所谓了,反正都是一家人。” “……” 金瑰越听越不对劲,这是怎么个情况! 什么白绫? 什么师父师娘!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金瑰预感不妙,加快脚步闯进正厅,打眼一看,呵! 只见叶思思端坐首位,明玦正摆着一副前所未有的恭顺姿态,居然在给叶思思倒茶!?而刘子文、清平二人正“依偎”在她身旁,一副撒娇耍赖的样子。 真是……好一副膝下承欢的和谐画面! 金瑰嘴角抽搐,轻咳一声,屋里的人便齐刷刷望了过来。 叶思思扬手招呼:“姐姐早,来,喝点早茶,小玦泡的,还挺不错。” 金瑰满心狐疑,走过去接了叶思思手里的茶杯。她将茶杯送到嘴边时,不知想起了什么又骤然顿住,转而盯着明玦看了又看,忍不住问道:“你今天怎么了?这茶里……没下毒吧?” 叶思思闻言愕然:“姐姐,你在想什么呀,小玦这么乖巧一个孩子,怎么会做这种事!再说他好端端下毒做什么?” 金瑰闻言手上一抖,险些摔了茶杯!她重重将茶杯搁在茶几上:“昨晚我错过了什么?” 明玦含笑不语。 叶思思叹息一声,摆摆手道:“这一天到晚,除了那两个男人的事,还能有什么事,不提也罢!” 金瑰蹙眉想了想,对此事也不好多做评价,便道:“行吧,时候也不早了,我得走了,就是过来跟你道个别。” 叶思思起身道:“我知道,姐姐有事在身,我也就不多留了,需要什么尽管跟裴叔说。” 金瑰点点头,瞥了一眼明玦和刘子文道:“走吧!”? 第八十八章 拜师风波 屋里静了片刻。 叶思思突然想起来还有件事没讲,赶紧道:“哦!对了!忘了给姐姐说,小玦已经拜在我的门下,现在已经是我的弟子了,他就不跟你走了。至于这个小文,他……唉!他也想留下,不过我不是很想要,如果你要你就带走,你如果也不想要,放我这里也没事。” 刘子文:“……不是!南斋主,方才你不是这么说的!”不就是天资逊色了一点,何至于这般嫌弃他! 金瑰呆了呆,指着明玦,突然拔高了声音质问:“他拜你!为师!?什么时候的事!?” 叶思思点点头,没明白金瑰何以这么大的反应,一脸莫名道:“对啊,他拜我为师了,就昨天晚上的事,怎么了?” 金瑰猛然转头去看明玦。 面对金瑰充满震惊且质疑的眼神,明玦予以了肯定的答复:“是有这么回事,我见面礼都收了,反正都是你十方阁的人,待在哪里不都一样?”芝阳南斋位处于越州,他家在雍州,两州之地相邻。他待在这里离家也近,时不时的还能回去看看,顺道和清平做个伴,挺好的。 金瑰倒吸一口凉气:“你!你你你……还收了见面礼!谁让你拜师的!谁让你收礼的!赶紧给我退回去!” 此话一出,叶思思和明玦都不乐意了。 叶思思不高兴道:“姐姐,你这是怎么了,这怎么还能退回来!” 明玦翻了翻白眼,心说这怎么可能,立刻坚定的否决道:“我这师也拜了,头也磕了,东西也收了,要我反悔?那你把那三个响头给我磕回来?” 金瑰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她一巴掌拍在茶几上,直接将那茶几拍成了两截,怒吼道:“你俩能不能懂点规矩!我带来的人我自有安排!能不能尊重一下我!” 叶思思无语道:“姐姐,你做什么这么激动,不就收了你的人做弟子吗,咱俩什么关系,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什么时候你还跟我分这个了?” 金瑰气得直跺脚:“关键这特么不是我的!” 叶思思愣了愣,看看明玦,又看看金瑰,奇道:“那他是谁的?” 明玦满心不悦,冷声道:“我也很想知道,你把我卖给谁了?” 金瑰哽了哽,卡壳半天,终于忍不住指着明玦骂道:“你吃了什么你忘了,你说你是谁的!” 明玦想起自己吃的那两颗神药,郁闷道:“那不是你给我吃的吗……哦!”说到这里,明玦恍然大悟,脸色复杂,表情奇怪道:“你……你想让我拜你为师?” 叶思思茫然的看了一眼金瑰:“啊?小玦是姐姐看上的弟子?那也没什么,我刚刚说了,我和姐姐的东西都是共有的……” 金瑰抓狂道:“不是我的!老娘才不想收这个混蛋做徒弟!” 明玦顿了顿,皱眉思索片刻,挑眉道:“哦,那就是你家阁主了?”也是,能够这么阔气的塞给自己两颗镇阁之宝的人,估计也只能是十方阁的主人了。 叶思思震惊了:“小玦是阁主看中的弟子!?完犊子了!这可真不敢抢啊!” 金瑰心累道:“别管是谁的了,总之一句话,你俩这拜师之礼不能做数!明玦,赶紧把东西退还给南斋主,跟我走人!还有你刘子文!这里不是你待的地儿!人家也不会要你!” 明玦握紧了袖中的东西,拼命摇头:“还不了了!” 金瑰气得眉眼倒竖:“怎么就还不了!给你什么了?丹药?被你吃了?你知不知道你现在不能乱吃任何丹药!” 叶思思提着自己的白绫,冷静道:“他拆了我一半的白绫!” 明玦立刻补充道:“师父自己拆的!我已经帮她补上了。” “……” 金瑰静默良久,才缓缓道:“思思,你是真大方!” 明玦心说不管是谁给自己吃的神药,反正自己都已经吃了,吐也吐不出来了,但这地蚕丝却是可以还回去的,所以…… “我决定就拜南斋主为师了,木已成舟,不可更改!” 叶思思闻言,一脸欣慰。 金瑰冷着脸:“还回去!” 明玦也冷了脸:“不还!” 叶思思道:“不做我徒弟,东西就得还来,我的白绫只送徒弟!” 金瑰瞪着明玦一副抵死不从的姿态,默了片刻,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别做出这副忠心耿耿的鬼样子,你不就是看上思思的白绫了么!你这个眼皮子浅、没节操没底线的小混蛋!”她心说当初给这小子下蛊简直就是最正确的决定,否者日后定然会是阁里的叛徒! 金瑰从怀里摸出一只手套,凑到明玦眼前晃了晃。 明玦皱眉定睛一看,下巴险些给惊掉了! 我滴个天! 昨天没注意,金瑰戴在手上的那双手套,居然……也全是地蚕丝所编织! 本来以为叶思思已经够豪气,够暴殄天物了,没想到还有人更胜一筹! 明玦满脸震撼:“不好意思我问一下,十方阁是盛产地蚕丝吗?” 金瑰嘲讽道:“这不是十方阁的东西,这是阁主母亲的遗物之一,阁主拜入十方阁后带进来的。我擅长近战,阁主便待我掌法大成之后,将这东西赠与我,给我做了一副手套。余下的,我送给了思思,被她织成了白绫。所以,严格说起来,你手里的地蚕丝,也是我送的!或者说,是阁主送的!” 叶思思不满道:“既然送给我了,那不就是我的了么!” 金瑰冷静道:“你的!就是我的!这是你说的!” 叶思思一脸委屈,就差梨花带雨了:“……说来说去,我听明白了,你们这是合起伙来敲诈我呢!拆了我的白绫,还不要做我徒弟,我怎么这样命苦啊……连我最亲近的人也……嘤嘤嘤……” 明玦:“……” 金瑰沉默,虽然明知叶思思在假装,可还是忍不住一声长叹:“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明玦,东西还给思思,我的手套拆了,分你几根做为补偿!这总成了吧!” 明玦:“……成!” 叶思思哭声顿止,娇声道:“还是姐姐最疼我。” 金瑰:“……”她就不该踏进这芝阳斋的大门! 两个月后。 明玦一行人终于站在了十方阁的山下。 只见眼前一道山门巍峨古朴。 山门左侧立着一柄约摸五丈高的巨剑,白玉所铸,上刻“揽尽天下文人武才”。而山门的右侧,则立着一块比左侧巨剑还要高出三丈的石碑,上刻“坐拥世间水秀山青”。 见字如见人,这左右一共十六个字,俱是刻得笔锋凌厉,浑然天成,从中可窥得刻字之人的深厚功力。 眀玦再抬头一看,一块年成已久、体型巨大的古木牌匾横在山门之上,材质瞧着和南斋的那块牌匾类似,上面用金漆描绘了四个大字:十方纵横! 他微微吸了口气。 这十方阁好生霸道,竟敢在山门左右公然镌刻这般狂言,若是较起真起来,当可算得上是谋逆了! 刘子文看着山门左右的两幅字,则颇为欣赏。他心里没有过于分明的等级观念,因此不会想这么多,只是单纯的觉得这两幅刻字霸气侧漏,又潇洒自然。 新杨见他们俩的目光在山门上停留,便过来解释道:“这上面的两幅刻字,是阁主接手十方阁后,亲自刻上去的,看着不错吧!” 刘子文不吝赞赏:“不错不错,豪情壮志,有意境!” 眀玦却嘴角微撇,道:“看不出来你们家阁主还有乘龙之志,心怀天下,不错不错,真是令人敬佩。” 新杨闻言皱了皱眉,觉得眀玦话中有话,有些不太对劲。 金瑰则回头深深看了眀玦一眼,没什么表情道:“乱说什么,走了!”说罢,她率先登上了山梯。 几人沿着蜿蜒的山梯拾阶而上,攀爬千阶之后,远近便可见亭台楼阁、雕梁画栋。 山梯陡峭,常人攀爬上来定要累个半死。好在刘子文这一路走来两个多月,已经在途中被金瑰各种磋磨过一番,否则现在怕是早就跟不上了。 饶是如此,刘子文此刻也有些喘息,无奈道:“住在这么高的山上,这以后上上下下的多不方便!” 新杨道:“对你来说是不太方便,从山底至十方阁主阁,石阶总共六千,我们现在只走了一千。” 刘子文一听,脚都软了:“你们这是要升天啊!” 明玦听得好笑,心说不过六千山梯就这般模样,那要是让他去爬唐门的亡荡山,岂不是要了他的命。 新杨解释道:“山梯六千阶,千阶一缓,五缓六陡,寓意人生起伏,历经坎坷方成大器,这也是十方阁建立之初,祖师爷授予门人弟子的第一课。” 他指着眼前众人脚下九丈宽长的平台道:“六千山梯中间建有五方平台,分别取名为“金玉”、“琴瑟”、“长生”、“如意”、“青云”,寓意财、喜、寿、福、禄。我们现在所处之地便叫金玉台,从这处平台至左往上,是元宝阁,主事阁中产业打理、生意往来、以及财钱出入;至右,则是侍奴阁,主要处理一些繁琐杂事,阁中的侍从仆役,皆出自于此。” 刘子文捧场的竖起一截大拇指,赞叹道:“你们可真是讲究人!”心里却在腹诽,一个江湖门派,还单独搞了个财务部门,这是有多大的家业需要管理?? 第八十九章 六千山梯 明玦望了望向上延伸的山梯,脸上划过一抹复杂的笑意。 新杨的解说词,他已经听过一次了。上一次听的时候,还是赤轩讲解的。当时,自己和牧婉二人还嘲笑赤轩像个说书的,也不知十方阁给了什么好处,以至于让他这般卖力的宣扬。 二人跟着金瑰、新杨继续向上攀爬,千阶之后来到了第二处平台。刘子文方一站定,便看见平台中央立着一块形状飘逸的玉碑,上面刻有“琴瑟”二字,不由奇怪的问道:“咦?为什么这里立了玉碑注明是琴瑟台,刚才的金玉台却没有立碑注明?” 新杨道:“因为金玉台是通往元宝阁的地方,所有不需要立碑注明。” 刘子文一脸懵:“这有什么区别吗?” 明玦替新杨回答了:“可能他们是想表达财不外露之意。” 新杨赞道:“还是你有悟性,就是这个意思!” 刘子文:“……”他今天真是涨见识了! 眀玦笑了笑,其实他以前也问过赤轩同样的问题,在得知这个答案后,牧婉还曾笑说:“本来也没关注过你们十方阁有多少家当,但听你这样一讲解,反而觉得十方阁特别富有,这不是欲盖弥彰么。” 再往上,到达第三方平台时,刘子文开始双腿发抖,已经快坚持不住了。他盯着平台中央,那里有一块上身扁平下身圆润的石柱,上刻着“长生”二字,不由喘着气问道:“你们这个石碑的形状又是什么思路?” “神仙医药保长寿,阎王索命断隐忧。”金瑰回头,亲自跟他解释道:“这里是长生台,左侧通往神仙阁,主司医药;右侧通往阎王阁,培育杀手。因此,这根石柱下半截的形状是捣药的铜杵,上半截则寓意杀人的剑。” 刘子文呆了呆,对杀手二字消化了半天,才迟疑的指着山下问道:“那刚才琴瑟台上的那块石碑又是什么形状?” 新杨道:“那既是美人的裙摆,也是小鬼的信笺。方才的琴瑟台分别通往美人阁和小鬼阁,前者出美人,精通各样技艺,出阁后可分配给阁中有功之人,做妻妾还是做侍女,都虽尔高兴;后者主要负责各地的信息收集、整理以及传递,小鬼阁内之人精通各种杂术,其中优异者偶也会被派做探子,必要的时候,也可以充当刺客。” 刘子文的表情忍不住有点扭曲:“你们……还包分配老婆?还养杀手?还搞过刺杀行动!?” 新杨翻了翻白眼:“你这是什么反应。” 金瑰挑眉道:“放心,这些事不会让你做,你也没这个本事!” 刘子文:“……”那我还真是谢谢你了! 明玦若有所思:“你这是打算把我和子文放在哪座阁?” 金瑰瞥了一眼刘子文,淡淡道:“歇差不多了就走吧,继续往上,边走边说。” 刘子文只好拖着沉重的步伐继续攀爬,他抽空看了看身旁的明玦,忍不住由衷感慨:“阿玦,你这体力真是太好了,走到现在脸不红气不喘,比散步还悠闲!” 明玦便示意他去看前面的金瑰和新杨,意思是这一行人中,除了他,其他三个都是如此。 刘子文顿时就没话说了。 四千阶后,刘子文瘫死在平台中央。 而他眼前这块碑的造型比之前的更加特别,首先是这块碑的材质非常罕见,整面漆黑,可又分外透亮,像是一块巨大的黑水晶。其次是形状,乍看之下像是一条昂首的巨蟒,下端盘绕,上端立起,可若要说这是一条巨蟒,它下端盘绕的部分又布满尖刺,活像个拉长版的狼牙锤。 刘子文看了半天,也琢磨不出来这到底像个什么东西。他又凑近了去看,才发现这块形状怪异的“黑水晶”光可鉴人,居然能照出人的影子来。 新杨走上前来解释道:“这是‘黑镜石’,产自‘太渺’。此石通体黝黑却清透印人,哪怕是夜晚也能照出人的影子,有些不知情者骤然看见还会被自己的影子吓一跳,所以也被称作魔影石。” 刘子文啧啧称奇:“这么神奇?还挺漂亮的石头。那这个形状又是什么意思?” “如意台左侧过去是魔影阁,这座阁的名字便是取自这块石头。此阁中人所修功法特殊,师成之后出入无踪、来去无迹,恰如这石碑上映下的魔影。他们可紧随人后,护其周全,谓之影卫。”新杨又指了指如意台右侧的山路,道:“这边过去是杀威阁,主司刑罚律令,你们日后要是犯了什么错,就去此处领罚。” 新杨看了看刘子文面前的石碑,眼中有敬畏之色:“你眼前石碑的形状,便是杀威阁中最厉害的刑具,名叫蟒牙鞭。此鞭粗如黑蟒,沉重如铁,鞭尾全是倒钩利刺,饶是内力深厚之人也受不了几鞭。” 刘子文震惊道:“你们对自己人这么狠?犯了戒律还要用这种东西打!?变态吧!我反悔了!我现在就要下山!” 金瑰无语片刻,安抚道:“行了,你别听风就是雨!如果你没干什么罪大恶极不可饶恕的蠢事,这鞭子打不到你身上!这蟒牙鞭挂在杀威阁里多少年都没动过了!” 刘子文仍觉受惊不小,勉强冷静道:“可这个东西存在即是危险!” 金瑰一记冷眼飞过去,拧眉道:“国家刑律上百条,历朝历代都存在!重则凌迟处死、株连九族!这么危险你是不是都不敢在这世上活着了!?” 刘子文:“……你这个诡辩我给满分!” 明玦在一旁懒洋洋的补刀:“你大可不必太担心,就你这小身板,这东西真要用在你身上,两三鞭就能要了你的命,很快的!” 刘子文闻言,豁然回首:“你这是站哪边的!?” 明玦认真道:“我当然站你这边,放心,待我神功大成,就帮你把这杀威阁拆了!” 新杨:“……” 金瑰努力让自己冷静了片刻,平静道:“你们还没正式入阁,今日这话我就当做没听见。” 明玦不以为意,微微一笑道:“那就多谢副使了。” 自从经历了南斋拜师风波、金瑰无奈割肉拆了自己的手套替明玦赔给叶思思后,这一路回来的路上,明玦都没再主动招惹过金瑰了,就算金瑰把他惹急了,他骂人的风格也开始偏向于阴阳怪气,言辞逐渐文明委婉。 想到这里,金瑰看着明玦若有所思,心说,从某种程度来讲,这孩子其实也蛮好收买的。 新杨拍了拍刘子文,问道:“你还行不行?聊了这也有一会了,能走了不。话说这一路回来还是对你太仁慈了,如今才四千阶就这样了!” 刘子文闻言愤怒了,气道:“什么叫对我太仁慈了?这一路走来,你们对我有多‘仁慈’自己心里没数吗?还有你们这个梯子我都懒得吐槽!有你们这么造梯子的吗,一阶相当于人家两三阶那么高!诶!其实我觉得你们完全没有造梯子的必要,反正你们都是武功高手,轻功倍儿棒,有本事你们就飞上去!寓意我都替你们想好了!就叫一步登天!” 明玦忍不住噗嗤一笑。别说,以后有机会还真可以带他去亡荡山看看,让他见识一下什么叫一步登天。 新杨瞪着刘子文无语半晌,在金瑰眼神的示意下,默默把腰间的马鞭抽出来伸展了一下。 刘子文:“……我这歇得也差不多了,走吧。” 新杨满意一笑:“请!” 五千阶! 一座翡翠人形雕像立在青云台上。 刘子文面无人色的踏上平台,咕咚一声栽倒在地,奄奄一息。 明玦望着眼前头一次见的人形雕像,也忍不住长吐了一口气。陪着刘子文这样一步一步挪上山,反倒是把他给挪累了。与此同时,明玦心里还闪过一丝疑惑,他记得前世跟着赤轩来到十方阁的时候,这青云台上立着的翡翠玉碑分明是一座十层塔楼的模样。 而躺在地上的刘子文一侧头,便看见左侧远处的山头上露出一截金光灿烂的塔尖,不由气若游丝的叹道:“你们家的塔尖都是镀金的?真是有钱人……” 新杨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道:“镀金?不,那是状元阁,它的整个阁顶都是货真价实的黄金。” 这下明玦也忍不住惊讶了。他上次来的时候可没见哪个阁顶是用黄金盖的。十方阁这几十年做了什么买卖,以至于家底这样殷实了? 明玦想着,又将目光落回平台中央的雕像上,蹙眉问道:“这座人像是谁?为什么没有脸?” 刘子文闻言也看了过去。果然,这座翡翠人像雕得精致,就连衣袍上的花纹都刻画得分明,却偏偏一张脸上圆润光滑,没有五官,就好像某家服装店内用以展示的人形模特。 “这又是个什么寓意啊?”刘子文无力道:“一座人像没有脸,看起来有点惊悚啊!” 新杨道:“这是咱们阁主立的人像,据说此人文才武略,博古通今。青云台左右两侧各通往状元阁和玄武阁,前者主文,后者主武,阁主的意思是,这两阁弟子当以此人为楷模!”? 第九十章 垂云梯 明玦盯着人像,皱眉问道:“即为楷模,为何雕人不刻脸,岂非不敬?” 新杨道:“这个说来话长,涉及一大串阁中先辈的传奇事迹,以后你们有闲心自己去藏书阁里看吧。简单说来就是想表达功成身退,大隐于市的意思,你们大概理解一下就行了!” 金瑰道:“行了,别废话,起来再走几步,我们快到了。” 刘子文哀嚎道:“这不是还有千阶吗?怎么就快到了!?” 金瑰颇有些遗憾道:“剩下这千阶,你估计是真走不了了,只能我带你走了。” 刘子文闻言,有点疑惑,又忍不住松了口气:“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行!让我看看剩下这千阶我怎么就走不了了!” 几人往前走了一段相对平坦的山路,没多时,忽听水声大作,待转过一片梅子林,便见一道壶口瀑布似九天银河,自千丈山顶奔腾垂直而下,轰然落入底端的月牙潭中,然后在潭里炸开一朵巨大且壮观的白色水花,在阳光的倾斜之下,花心处还生起一道小巧朦胧的彩虹。 而瀑布旁,近乎垂直的山壁上,则横钉着一截截长短不一、间距不等的圆木,自月牙潭水面延伸至遥遥山顶,宛如一条盘踞崖壁的巨型爬虫。 刘子文心里有一丝不好的预感,他指着崖壁上的圆木问道:“你千万别告诉我,这就是最后的千阶山梯!” “观音倾瓶映红月,垂云天梯驾腾龙。你猜对了,这正是最后的千阶梯。此处,也是十方阁内三处奇景之一”。 金瑰望着山顶道:“此崖三千尺,名为‘千丈崖’。壶口瀑布犹如观音玉瓶倾斜,故取名‘观音瀑’。崖下水潭月牙状,潭底生有一块绝世罕见的血玉,待到枯水季节,观音瀑断流时,便能看见潭心升起一抹殷红,因此被取名为‘红月潭’。而你眼前所见的崖壁木梯,名叫‘垂云梯’,此梯无论长短还是间距,都是两短一长。一丈一梯,正好千阶。” 刘子文呆呆看了一会儿,静默良久后,艰难问道:“你们十方阁内,所有人都能上去?” 金瑰道:“并非所有人都能上得去。” 刘子文微微松了口气:“那他们想上去怎么办?” 金瑰道:“要么凭自己的实力上去,要么就请自己实力足够的朋友带你上去,如果两者都做不到,那就不配上去了,这种人,阁主也不想见。” 刘子文瞠目结舌,再次静默良久,才道:“虽然我不愿承认,但不得不说,我是真的不配见你们家阁主。” 金瑰微微一笑:“不,你还是配的,你就算要让阁主亲自带你上去,想必他也是可以答应的。” 刘子文闻言有点受宠若惊:“是……是吗?” 金瑰上前一步提起刘子文:“我们走吧。”说完她又回头看了看明玦:“你没问题吧。” 明玦还没说话,新杨抢先答道:“左使大人你就别操心他了,他轻功比我好,我都能上去,他就更没问题了!” 金瑰笑道:“那可不一定,他轻功好归好,可若没掌握技巧也是上不去的,别到时候内息中途断了,摔下来可是要受伤的。” 刘子文道:“你确定是受伤不是摔死?” 明玦抬头望了望峰顶,衡量了一下,对金瑰道:“还行,应该没问题,走吧。” 金瑰点点头:“新杨,你走最后,看着点他。” 新杨沉默了一下,诚恳道:“左使大人,其实我上一次腾龙阁也很是要命,我绝对没有余力可以看顾别人了,要不我还是先上去给您再叫个人下来?” 明玦瞥了新杨一眼,淡淡道:“不用,我先上吧,前面有人挡着我怕发挥不好。” 新杨看向金瑰,金瑰想了想,点头道:“行,你先上吧,我看着你。” 刘子文心惊胆战:“这不好吧,掉下来是要出人命的。” 明玦不以为意,就算上不去也不至于掉下来。他再次抬眼看了看木梯的分布点,也没犹豫,足尖轻点,腾身而起越过水面,落足在圆木上连蹬百步,眨眼间便攀上了老大一截。 刘子文满眼羡慕:“真厉害啊。” 金瑰微微一笑,与其说厉害,不如说是聪明有悟性。 眼前这千丈崖壁,若想仅凭自己一口内息就登上去,那除非是内功深厚到一定境界、且轻功也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才有可能。而当今世上修炼到这种程度的顶级高手那是屈指可数。 所以,十方阁在立阁之初,便修建了这道垂云梯,以供门人弟子上山使用。 乍看之下,这垂云梯建或是不建都没什么区别,毕竟这种梯子遇上没有修炼内功、轻功不好的人,那肯定是上不去的。而之所以要这样建,其实是有锻炼、筛选门人弟子的用意在里面。 那既是为了锻炼,当然就不可能弄得过于严苛。所以,攀登这垂云梯看似艰难,实则对轻功的要求并不算太高。 轻功的本质其实跟游水有一定程度的相似,只不过游水是依靠水的浮力,而轻功则是依靠于自身的内息来提气轻身,飞跃期间全靠一口气撑着,至于到底能飞跃多高,持续多久,那就看你这口气能坚持多久了。 垂云梯的布局,其实就是根据一个正常轻功水平之人的换气频率来布置的。所以,若是能够掌握这其中的频率和技巧,只要不是轻功内力太差劲儿的,便都能上得去。 而明玦,显然是一眼就明白了这其中的门道,没用多久,便的无惊无险的攀上了峰顶。 金瑰突然问道:“用了多长时间?” 新杨还没来得及回答,刘子文便下意识回道:“五六分钟吧。” 新杨愣了愣。 金瑰侧目看去:“啊?” 刘子文立刻改口:“我是说,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金瑰点点头:“差不多。真是不错!这个年纪能做到这种程度,真是前无古人了。” 新杨心有戚戚道:“我早说过,左使大人完全不必担心他的。” 金瑰重新抓过刘子文:“我们也走吧!”话没说完,她已经飞身而起,速度奇快,不过几个呼吸,人就已经往上蹿了几百阶。 刘子文这时才刚刚反应过来,不由失声大叫:“啊啊啊啊……” 新杨刚刚向上攀了不过十几阶,忽闻头顶一声惊叫,冷不丁把他吓得一个机灵,这一分神,脚下再一打滑,人当即就栽进了红月潭里! 片刻,新杨浮出水面,脸色铁青,抬头咆哮:“刘子文!” 垂云梯之上有一方落脚的平台,这平台状似一只女人的纤纤素手,一截“指尖”还恰恰触及一旁壶口瀑布的“瓶身”,因此这里便被阁中弟子称为“素手台。” 明玦想起以前赤轩的讲解,望着远处的楼阁台榭有些出神。距离他上次来到这里已经过去很久了,久到他都再世为人了。现在除了那座“腾龙阁”还依稀如旧,其他的景象都已然大变样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眼前的十方阁,他突然很想回亡荡山去看看,并非怀念,而是单纯的想去看看,如今的唐门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 不多时,金瑰便提着刘子文上来了。 明玦回头,见刘子文一脸受惊过度的表情,忍不住笑道:“挺好玩的吧。” 刘子文惊魂未定,闻言撑着一口气勉强道:“还……还行吧。” 他顺着明玦方才的目光望去,只见远处古木繁花之间层楼叠榭、雕梁绣柱,其中鹤立着几座高低不一的阁楼也各具别致,其中最显眼的便是中心那座十层塔楼,那塔顶处盘踞着一条“青龙”,龙尾做檐,龙颈做顶,而那颗栩栩如生的龙头微微下垂,龙眼正对着他们此刻所站之地,一副俯瞰众生之态。 刘子文问道:“那就是你们说的腾龙阁吧。” 金瑰微微颔首:“不错。” “那另外几座阁楼是干什么的?” 金瑰道:“藏书阁、集宝阁、悬兵阁,最后面的那是长眠阁、默心阁,以后你再慢慢了解吧。” 几人等了一会儿,新杨才浑身湿漉漉的爬上来。明玦不明缘由,诧异看了他两眼,鄙夷道:“你居然还掉潭里了?” 新杨觉得自己颜面大失,怒道:“看什么!要不是刘子文鬼吼鬼叫,让人差点以为他被左使大人拎掉了,我也不至于被吓一跳掉进潭里!” 刘子文一脸无辜:“这关我什么事。” 金贵冷冷盯着新杨道:“你这是越练越回去了!以后每天上下一次垂云梯!” 新杨:“……” 几人穿过花间小道、房屋回廊,期间遇上的婢女侍从、门人弟子都纷纷向金瑰行礼,目光落在明玦几人身上都难掩好奇。 一路来到腾龙阁,走进了才发现腾龙阁前还设有一处巨大空旷的广场。刘子文忍不住赞道:“这地方真好,风景美,地势绝,建筑精,说这里是一处世外桃源也不为过了。” 新杨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嗤:“那是自然。”? 第九十一章 红河地 腾龙阁门前,一位年过花甲的老妇卧在廊下的躺椅上,手里一把发黄的蒲扇摇来晃去,好不悠闲。 金瑰朝那老妇问候了一声:“殷婆婆安好。” 老妇眼皮微微掀开一条缝,目光扫过几人,懒洋洋道:“嗯,你回来了。阁主在三楼书房,你们进去吧。” 金瑰点了点头,对新杨道:“你在这里等我。”说完,便领着明玦和刘子文进去了。 阁内一楼是个议事大厅的布局,二楼则是个大型茶室。 刚上三楼,明玦便闻到一股沁人的香气,不由微微惊讶:“什么东西这么香。” 刘子文闻言努力嗅了嗅,皱眉道:“有吗?我怎么没觉得?” “呵呵,小家伙鼻子还挺灵的。”归卧云从一处书架后转出来,笑道:“这是凤凰香,安神助眠,静心凝气,但若没有内力或是感官不敏锐的人,是闻不到这香气的。” 刘子文叹道:“我算是明白了,没有内力,在此处连闻个香味都闻不到,等同于残废。” 归卧云笑道:“你可别这样想,世界之大,人各所长,若论用处,十方阁上下这么多人加起来也未必及你。其实你大可不已强求自己习武。文人的笔、武人的剑、农人的镰刀、商人的算盘,各行各业又哪一样可以缺少?放弃自己不擅长的,全力经营自己擅长的,反而更能发挥自己的作用。” 刘子文忍不住皱眉:“你想劝我放弃习武,改行继续去种地?” 金瑰提醒道:“你说反了,你本来就是种地的,现在是你想改行去习武!” 刘子文摇摇头,坚定道:“我不,我来这里就是为了习武,种地只是业余爱好,习武才是正事!” 归卧云挑了挑眉,似乎有点无语,他沉默了片刻,道:“也好,你愿意吃这个苦,也是好事。” 说完,他把目光放在明玦身上,看了看道:“比之上次见你的时候,长进了很多啊。” 明玦微微欠身,淡淡道:“多谢阁主赐药。” 归卧云愣了愣,不由目露询问的看向金瑰。 金瑰上前两步,附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什么,让归卧云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等他再看向明玦的时候,语气里便添了一丝惊叹:“难怪,你这孩子也是命好。” 明玦有些疑惑归卧云的反应,奇道:“那两颗药不是你给的?” 归卧云失笑,他慢悠悠的渡着步子,走到窗边的书案后坐下,端起手边的茶盏握在掌心把玩了一圈,才道:“你以为那是什么,说有就有的吗?本座都没这个福分尝尝,哪来多余的给你?” 明玦一脸莫名,看着金瑰问道:“这又是什么情况?你说清楚!” 金瑰道:“别一遇见什么事就看我,我不知道!” 明玦更加莫名其妙:“你干的事,不问你,难道问我?” 刘子文一头雾水:“你们在说什么?” 归卧云摇摇头,道:“行了,以后你会知道的。你们现在不必管这么多,好好学艺才是正经。” 刘子文道:“阁主打算把我分到哪座阁?我想去玄武阁。” 归卧云闻言颇感兴趣:“哦?为什么?” 刘子问道:“我听说了,玄武阁是专门学武的地方,而且出师之后的职业也相对比较正常。最重要的是,我现在已经上来了,在我武功没有练好之前,我不想再去体会一遍贵阁的六千阶!” 金瑰:“……” 归卧云微微一笑:“你既然要选择习武,那这六千阶你要常常跑一跑才好。”他又看向明玦:“你呢?有想过,要去哪里吗?” 明玦毫不犹豫道:“状元阁吧。” “……”金瑰一脸匪夷所思:“你要习文!?” 明玦认真道:“我觉得自己应该少逞匹夫之勇,多读些圣贤书。” 金瑰:“……” 刘子文:“……”这是哪里想不开? 归卧云也愣了一下,转而大笑出声:“你这两个孩子也是有趣,罢了,去哪里其实也不是你们说了算的,还是别想了。金瑰,你着人带他们去红河地吧。” “不是!你既然没打算征求我们的意见,那还问我们做什么?再说这红河地又是什么地方?”刘子文急道:“我先说好!我现在不要种地!我要学武!” 明玦则低头沉思片刻,然后拍了拍刘子文的肩膀:“走吧,你跟他说了等于白说。” 归卧云笑着对明玦赞道:“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看来你已经足够了解我了。” 明玦哂笑,不置可否,转身跟着金瑰离开。刘子文迟疑了一下,只好也跟了上去。 出了腾龙阁的大门,金瑰转头便把明玦二人甩给了新杨。 新杨又领着俩人一路往后山走去。 刘子文紧走两步,追问新杨:“这红河地又是做什么的?” 新杨道:“你可以理解为,新人训练场,放心,进了红河地,你不想习武都不行……” ‘红河地’位于整个十方阁的后方,那里是一大片绵延的山脉。十方阁在这片山脉里开辟了好几个场地,专门用以训练门人弟子。所以,红河地并非指一个地方,而是整个山脉里训练场地的统称。 最重要的是,这红河地距离主阁,那真是非常的遥远。 明玦俩人跟着新杨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而刘子文早已累的连说话的力气都无。 明玦也没了心情去观察周围的环境,被新杨带到一处木屋里后,和刘子文直接挤着一张床,倒头就睡,另一张床则留给了新杨。 一夜无梦。 清晨,明玦走出木屋,才看清自己昨晚住在一个山坡上的小院子里。 此处地势颇高,可以看得很远。 只见不远处的山窝里,地势宽广,木屋林立,几个大型的演武场分落四角。 若没有那几处演武场,任谁来看,这里也算是一处风景优美、适宜隐居的山间别院。如此规模庞大的建筑群,让明玦不得不佩服十方阁的财力以及人力。 “此处是‘文’字地,这里面的弟子都是武道入门者。”新杨走出来,看见明玦正在观望,便顺口解释了一句。 刘子文此刻也伸着懒腰出来,闻言问道:“我们就在这里学武么?” 新杨道:“你自然只能留在这里了。此处会有师长训练教导你,也有和你水平差不多的同门与你进行对战练习。而你要做的,便是在此处真正踏入武学的大门,并且择出适合自己的武学功法、招式、以及武器。” 刘子文听出弦外之音:“那阿玦呢?” “他自然不用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新杨耸耸肩,问明玦:“这个事我倒是想问问你,你是先去‘行’字地适应一下?还是直接去‘武’字”地呢?” 明玦言简意赅的问道:“区别?” 新杨解释道:“红河地共划分为 ‘文’、‘行’、‘武’、‘杀’、‘蛊’五处场地。” “所谓‘文’,便是‘择功法’。此处是武学入门之地,若能在其中明白自身的武道方向,那么,待功法入门之后,即可离开。” “所谓‘行’,是行走的意思,在此处,是要‘择所长’。想要从此地出去,必须要有所擅长,这个长处可以是任何技能;除此之外,还得自身武道有所小成,必须达到独自行走江湖且能够基本自保的标准。” “而‘武’字地,则可以‘择属地’。此地出师之人,单论武功,都能独当一面,可执行涉武任务,可自行选择被分配的地方。你们若能从这里出来,原则上来讲,以后想被分去哪座阁都可以选择。” 新杨想了想,道:“至于后面两个地方,你们应该暂时不会涉及,就不多说了。明玦的武功就算在‘武’字地也可算上等,按理说该直接进入‘武’字地,但那里竞争比较激烈,有些人也不是很好相与,阁主考虑到你年纪小,又刚刚入阁,怕你待在里面难以适应,所以给了你一个选择的余地。” 于是,明玦就考虑了一下。 凭心而论,他上辈子已经过够了血雨腥风的日子。这辈子,他没野心、没想法、也不想惹上麻烦,更不想和谁争斗,他只想安安静静的躺平,悠悠闲闲的练功。 哪怕这样会有点无聊也无所谓。 但是,在这里躺平,就意味着他可能没法出去。虽然这里风景如画,但对他而言,此处显然不是隐居的好地方。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早点从这里出去,到时候他可以选择去南斋,那里女人当家,一般来说事儿少。而且那里离家近,十方阁安排他家里人搬迁想来不会搬离太远,说不定到时候还可以把家里人安排到南斋外的古阁村定居。 这么一想,明玦也就没再犹豫,道:“那就去武字地吧!” 新杨笑了笑:“很好。走吧,先带子文去认个门,再领你去武字地。” 刘子文闷闷跟着,一脸怅然。 明玦奇道:“你这是怎么了?” 刘子文低声道:“跟你分开我不习惯。” “噗!”新杨险些喷了:“你没事吧,我都已经习惯你俩成年人的模式了,你这突然转变成真的小孩儿样子,我才是不习惯。” 刘子文有些羞恼,又有些不好意思。 明玦表情则有点复杂,不知是该嫌弃还是该好笑。两辈子加起来,除开婉娘,他从未黏过谁,也从没被人黏过,如今骤然被人表示离不开自己,还真是头一遭。? 第九十二章 争执 三人来到山窝半腰处的一间竹屋,新杨敲了敲门:“文师,左使座下新杨,给你送块料过来。” 刘子文:“你说送个人过来会死吗?” “吱呀!”竹门被打开,一名装扮精干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他看了一眼门外三人,在明玦身上停留了片刻,道:“哟,这个质量不错啊,哪来的?” 新杨道:“这个不是给你的。”他把刘子文往前一推:“这个才是你的。” 文师仔细看了看刘子文,微微蹙眉:“这个……将就吧。” 刘子文默然片刻:“多谢您的含蓄。” 文师闻言忍不住笑了笑,对新杨道:“行,我知道了,规矩你给他讲了吧,进了这里,没达到我的要求,你这辈子都别想出去。” 新杨道:“讲了一些,剩下的您找人慢慢教吧,我还要去一趟武字地,就不在这里耗了,告辞。” 文师诧异道:“你别告诉我这孩子你要送去武字地?” 新杨摇摇手:“正是!正是!我先走啦,回头空了再聊!”说完拉了一把明玦:“走了!” “诶!你这小子!话没说两句就走!真是!” 新杨小声跟明玦解释:“文师话比较多,被逮住能跟你聊上一天一夜,赶紧走!” 明玦尚未来得及回一句:我觉得你的话也挺多的。身后便传来文师的怒喝:“臭小子!你当我是聋的吗!?” 明玦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刘子文正神色戚戚的望着自己,似有不舍之意,顿时忍不住失笑。他扬了扬手,算做道别。 ‘文’字地距离‘武’字地相隔不算特别远,不到一个时辰便到了。 和文字地不同的是,武字地所处地势险峻,坐落在一处瀑布顶端、悬崖边上。一座座木屋倚着山势而建,高低错落,远观甚是壮观。 明玦观望四周,问道:“这里没有演武场?” 新杨笑道:“这地势,就是你们最好的演武场。提醒一句,武师的脾气不好,你可千万收敛点,你若惹恼了他,他绝不会像左使那般对你手下留情。” 明玦淡淡道:“你觉得我像是惹事的人么?” 新杨嘴角抽搐,一脸为难:“……不是……么?” “你就是阁主说的那个武道天才?”一名身材魁梧、面容冷厉的男人从林中走来,他先打量了明玦一番,似是点了点头,然后又瞥了一眼新杨,颇有些玩味道:“是你小子?倒是有些日子没见了,你就是这样跟别人编排我的?” 新杨讪笑道:“哪里,我实话实说而已,也不算编排吧。” 武师冷笑一声,道:“别以为我现在管不着你就不能把你怎么样,再让我逮住你在外面坏我名声,就把你吊到悬崖底下醒醒神!” 新杨面容一僵,苦笑道:“多少年了您怎么还是这手,就不能换个花样。” 武师哼哼一笑:“你要是愿意回炉重造,我也可以让你试试我的新花样!” 明玦闻言,问新杨:“你从武字地出来的?” 新杨无奈道:“正是啊!不然我怎么这么了解武师大人呢?” 武师突然屈指成爪,猛然朝明玦的脖颈抓来。 明玦一动不动,闭目等待。 武师的手抓停顿在明玦的咽喉处片刻,收了回来。他疑惑的看向新杨,不解道:“这就是所谓的武道天才?空有一身内力,遇到袭击连基本的应对反应都没有?” “……”新杨无语的看了一眼淡定如常的明玦,解释道:“武师,你知道的,人无完人,一个人身上若是有一处发光,那么相对应的,就一定有一处非常暗淡。” 明玦静静的看着他。 武师沉默片刻,问道:“他的脑子暗淡?反应迟钝?” 明玦闭了闭眼,沉默。 新杨看了一眼明玦,又看了一眼武师,认真道:“我不这么认为,就我个人愚见,他的缺陷和您基本一致。” 武师愣了愣,思索良久,道:“你是想说,他没有缺陷?” 新杨:“……” 明玦深深叹了口气:“说别人脾气不好的人往往都非常欠揍。而脾气当真不好的人,可能都自觉比较良好。” 武师皱眉沉思。 新杨干笑一声,快速说道:“武师大人,我还有要事在身,就先走一步了!告辞!” 然后他又拍了拍明玦的肩膀道:“你好好修炼,争取早日出来,我们就后会有期啦!” 说罢,趁着某人尚未反应过来,新杨足下用力,施展轻功很快没了人影。 武师眉头皱得更深,冷冷盯着明玦问道:“你刚刚那句话,对我暗有所指?” 明玦忍不住笑了,正色道:“武师大人,我刚刚说新杨欠揍,在帮您骂他。” 武师沉默良久,冷哼道:“小小年纪倒学会了拍马屁,不过我要提醒你,在这里,没人吃你这一套,只有拳头硬才是道理!我也不会因为你年纪小就对你有所宽待,你最好有这个心理准备!” “……”明玦缓缓点头:“行吧!” 俩人随后来到武字地的居住区,这里木屋密集,植被丰富,每间木屋都隐蔽在林木草堆里,虽然条件简陋,但非常清静,明玦瞧着倒还算满意。 武师招来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指着明玦吩咐道:“新来的,给他安排个住处,顺便给他讲讲规矩。” 少年诧异的看着明玦,一脸不敢置信:“啊?这个小孩儿是咱们武字地的?” 武师不耐道:“不然呢!让你安排就赶紧!别跟我废话!有这闲功夫好奇别人,不如去练功!我交代的功课完成了!?” 少年被这吼了一通,顿时噤若寒蝉,二话不敢再说,赶紧领着明玦撤走了。 直到走得远了,少年才回过头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明玦,有些不屑道:“你这小孩儿又是谁塞进来的?想出头想疯了吧!以为这是什么地方!武字地虽然出人才,但也不是谁进来都可以。” 明玦简直莫名其妙,也听不明白这少年在说什么,要按照他以往的脾气,估计现在就直接上拳头了,但想到初来此地,还没摸清什么门路,便暂且忍了下来,道:“麻烦带我去我的房间,谢谢。” 少年嗤笑一声:“这里木屋这么多,你看上哪间就去哪间,这点小事还要劳烦别人,别是还没断奶吧。” 明玦顿了顿,而后点了点头:“行吧。” 眀玦在群屋中逛了一圈,环顾四周,终于选中了一间木屋,随口道:“那就这间吧。” 少年脸色一沉,微怒道:“那是我的屋!” 眀玦仿若未闻,径直踢开门进去,宛如屋主一般看了看自己的地盘,既而嫌弃道:“脏死了,看来只能把东西都清出去了。” 少年为眀玦的理所当然发出一声嗤笑:“这是哪来的少爷病?以为这是你家里?赶紧滚出去,少在这儿找死,别到时候哪儿伤了碰了,又赖我欺负小孩儿!” 眀玦冷笑道:“不是你让我随便选吗?难道你以为自己现在不是在欺负小孩儿?” 少年大怒,撸起袖子神色冰冷:“看来我是得好好教教你规矩,这里可没人会惯着你!” 他正要动手,一只手突然横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腕:“邓译!干什么发这么大的火。” 眀玦抬眼看去,见阻拦之人比少年年纪稍大,约莫二十左右,瞧着一脸精明伶俐的样子。 被叫作邓译的少年回头望去,有些不耐烦道:“超凡?你拦我做什么!这个新来的小家伙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我教教他规矩!” 杨超凡笑眯眯的按下邓译的手腕,拖长语气道:“好啦!多大点事,你也说了,人家是个小孩子,你和他有什么好闹的!” 邓译怒道:“他要住我的屋!” 杨超凡愣了愣,望向眀玦,一脸无奈道:“小朋友,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里空屋也不少,何必要争一个有主的?又没什么差别。” 眀玦眼中闪过一丝嘲讽,淡淡道:“那要不你给我选一间?” 邓译差点冲上去:“给你脸了是吧! 杨超凡微微一怔,反应过来后,立刻拉住想要冲过去揍人的邓译,指着旁边的一间木屋,笑着对眀玦道:“这好说啊,我看要不就这屋吧,这屋没人,而且向阳通风,多好!” 眀玦二话没说,走过去推开杨超凡所指的屋门,见房间里空无一物,窗明几净,倒的确如他所说,是间好屋子。他回头,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杨超凡,挑眉道:“还是这位哥哥讲道理,那就多谢了。” “不客气,这都是小事。”杨超凡笑容和善,摆手道:“不过,以后还是不要为这些小事再和别人起冲突了,我们在此学艺训练,从某种程度来说,也算是师兄弟的关系,还是要友好相处啊。” 眀玦勾了勾唇角,道:“师兄说得是。” 邓译又是一声嗤笑:“你倒是会顺杆爬,谁是你师兄,客套话都听不出来!白痴。” 杨超凡苦笑着拍了拍邓译的肩膀:“好啦!你也是,和一个小孩子没完了是吧!” 眀玦冷笑一声,转身进屋,当着俩人的面,“啪”的一声关了门。? 第九十三章 出师卡 杨超凡强拉着又想发作的邓译离开,直到走得远了,才放开他道:“行了,你这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 邓译气道:“我真是服了那些外阁人员,一个个的削尖了脑袋,想方设法把自己的亲属后代塞到红河地里来,幻想着哪天出去了就能飞黄腾达,也不想想自己有没有那个实力!真不知阁中掌事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允许这些人乱来!以前塞些个废物进来也就罢了,现在倒好,连这种小屁孩儿都迫不及待的塞进来了!还一副老子最大的少爷病!你说杀威阁那些人成天都干什么吃的,这种人难道不应该好好整治一番吗!” 杨超凡拍着邓译的肩膀劝道:“行啦,少发点牢骚吧,杀威阁的闲话你也敢说,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刚刚那事儿我老早就看见了!你怎么也不想想,那小孩儿随便一选,恰好就选中了你的屋,有这么巧的吗?” 邓译愣了愣,不解道:“不是巧合是什么?” 杨超凡一脸‘孺子不可教也’,语重心长道:“那他要是故意的呢?” 邓译道:“他又不认识我,更不知道我住哪,怎么故意?” 杨超凡顿足道:“所以我才拦你啊!若他是故意的,那他是怎么做到逛一圈就知道哪间屋是你的?这是一个普通小孩儿能具备的心思吗?你可长点心吧!没摸清他的底之前,别贸然和他冲突!再说他一个小孩儿,你怎么也能闹得起劲呢!” 邓译一脸似信非信,不确定道:“哪有你说的这么玄乎?” 杨超凡气道:“我反正已经提醒过你了,你爱听不听!” “行行行,我听还不成嘛!”邓译举手做投降状:“你说的都是对的,我听你的,就是有点咽不下这口气!” 杨超凡哼笑道:“说你笨你还不信!我刚刚给他选的屋是哪间屋?你看清了吗?” 邓译想了想,有点茫然:“这我还真没注意,怎么了?” 眀玦坐在床板上,打量着一尘不染的木屋,忍不住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觉得好笑。 或许,欺弱怕硬、勾心斗角也算是人类的本性? 因此不管呆在哪里,都总会遇到类似的戏码上演。 前世,他从小便是这样经历过来的,人性的光辉他见得太少,而人性的黑暗却见得不能再多。 甚至于,他自己也早已被染成了黑色。 所以今日的情况,对眀玦来说简直不能更正常,他早已习惯了毫无缘由的敌意和厌恶。而唯一能让他觉得难受的,大概就是这些和前世雷同的剧情,他可能又重新经历一遍。 这么一想,就多少有点烦躁! 由于初到此地,第一日也没人来管,于是眀玦便在屋里歇着,静修了一日。 第二日一早,眀玦从水潭洗完澡回来,便见居住区内,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几圈人,而人圈里则传来激烈的对骂打斗声。 眀玦顿了顿脚步,也没凑过去看,径直回了自己屋里。谁知开门进去,却见屋里已经有人了。 “武师?”眀玦微微诧异:“你怎么在这儿?” 武师回头,神色冰冷:“如果你所谓的天才仅仅只是体现在用毒上,那这里不适合你。” 眀玦沉默片刻,淡淡笑道:“武字地出师后不是可以择属地么,等离开了这里,我自然就去适合我的地方了。” 武师脸上有一丝薄怒:“我的地盘上容不得你这些下三滥的手段!你最好凭借真本事从这里出师。” 眀玦也有些怒了:“你教的这些弟子,白长这许多年纪,学着那些深宫怨妇般使阴手,你倒是有脸来骂我下三滥?” “嘭!”一声巨响下,屋内的桌子从中猛然裂开。 武师一巴掌本来是要朝眀玦拍下去的,结果眀玦踹飞了屋内的桌子挡上去,以至于那张本就不太结实的圆桌直接被废了。 武师愣了愣:“你这反应不是挺快的吗?怎么昨日我探你时,你不动?” 眀玦冷淡道:“既然知道你是在探我,我为什么要动。” “……”武师脸色黑沉:“你很狂啊,既然你对自己这么自信,那就去闯‘出师卡’吧,你要有本事出去,我也管不着你。” 眀玦不知道‘出师卡’是什么地方,但想来应该是什么考验之地,闯出去便算出师,对此他倒是挺有兴趣,于是道:“好啊,那就去试试。” 武师冷然道:“你以为那是什么地方,可以想试就试?你若决心要闯‘出师卡’,闯过去自然便算出师,可要闯不过去,那就得受罚!这是规矩!至于你,我还要再加一条,闯不过,你以后就得老老实实守我的规矩!且还要为你昨日所做之事、今日所说之话付出代价。” 眀玦冷笑:“我昨日做什么了?” 武师怒道:“你给杨超凡、邓译下毒!让他们神志不清!然后又引他们住进坤烨的屋里!现在那仨还在外面打着呢,要我领你出去给大家伙儿说清楚吗?” 眀玦做出一脸恍然大悟状,道:“原来昨日之事都没有瞒过武师大人的眼睛,可武师却仍然觉得是我在挑事?” “你没挑事。”武师道:“我也不介意你们挑事,但习武之人,该讲究一个光明正大!” 眀玦无语片刻,道:“杨超凡故意给我指了别人的屋子,想借他人之手来与我作对,这在你眼里算光明正大?你想让我守你的规矩,那你这规矩总得让人心服口服吧。” 武师吐出一口气,摇头道:“这红河地里竞争激烈,耍手段、玩心眼的人很多,大部分人都不能融洽相处,但我不在乎这个,有竞争才有动力,而动力可以开发人身上很多潜能。” “但我生平最讨厌下毒暗算之人,是男人,要么凭武力堂堂正正的决出胜负,要么就凭头脑智慧令人折服,阴谋阳谋都算本事!可你昨天的行为,既没文德!也没武德!投机取巧令人不齿!” 明玦胸口憋了一口气,很想好好和这位武师掰扯一番,但想起以前有一人曾告诉他,谁对谁错,很大程度上是由各自实力的高低来分辨的。 于是,明玦放弃 “对牛弹琴”,直接道:“我不知道你这个思路是怎样形成的,但与其在这里跟你废话,不如让我去见识一下你所谓的‘出师卡’到底有多厉害!” 武师气笑了:“还真是头一次见你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走吧,我这就带你去长长见识!” 说罢,武师转身出么,明玦冷着脸跟上。 待俩人走远,一位身着墨绿衣衫、面戴灿金眼罩、手里扶着竹节木杖的男子缓缓从另一间木屋里渡步出来。他微微侧头,偏向明玦离开的方向,嘴角似有一丝无奈的笑意。 “还是着急了些呀……” 文字地,“甲号”演武场。 文师递给刘子文一把剑:“刚刚我那几个动作看清了吧,你试试看。” “看清了。”刘子文接过长剑,按照方才文师演示的几个简单招式,认认真真的比划了一遍。 文师微笑着问道:“如何?” 刘子文笑道:“还可以,我前段时间跟朋友学过几招,您方才教的这几个招式动作相对简单,我没问题的。” 文师保持笑意,微微摇头道:“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你,你觉得自己手里这把剑如何?” 刘子文愣了愣,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长剑,有些茫然的回道:“额,你说这把剑啊?这剑……也还可以吧,说实话我对兵器不太懂哈。” 文师不置可否,又从旁边的兵器架上取来一把刀递给刘子文:“来,再试试这把刀,就用方才的招式。” 刘子文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的试了一遍。 “如何?” 刘子文想了想道:“刀有点重,但劈起来很得劲儿。” 文师又问道:“那你觉得,刀和剑,哪个比较好?” 刘子文笑道:“各有所长吧,都挺好的。” 文师摇了摇头,指着兵器架上五花八门的兵器道:“你去把那鞭子拿过来,我教你几招鞭法试试。” “……”刘子文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去取了鞭子过来,心里却忍不住犯嘀咕:“话说这文师还是挺有才的,十八般武器样样精通!可问题是……自己天赋一般,能学好一样就够了,文师该不会是想把自己培养成如他一样吧?若真是这样,那自己在这里要练到猴年马月去?” 深山里,一座深口洞穴大敞着,宛如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洞穴旁边,坐落着一尊巨大的铜钟,也不知是干什么用的。 洞穴前还有一处空地,此刻这空地上盘坐着几名少年,年纪差不多都在十七八岁到二十岁左右。 他们个个挂彩,满身狼狈,气息不稳,目前显然都在调息中。 武师指着洞穴旁边一座不起眼的石碑道:“这里就是‘出师卡’的入口,你进去吧。” 明玦愣了愣,看向那处洞穴。却见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 “里面是什么?”明玦皱眉问道。 武师面无表情道:“你不是挺能吗?怎么?怕了?” 明玦不屑的嗤笑一声:“拙劣的激将法,不过无所谓,你不愿说,我自己进去看!” 说罢,明玦反手抽出腰间的双匕,大步走进了洞穴内。? 第九十四章 闯关 场中调息的几个少年听见说话的声音,睁眼看去,只见一个年幼的小孩儿径直入了出师卡,不由都瞪大了眼睛,满脸愕然。 其中一位少年转头看见了立在高处的武师,连忙起身行礼,有些迟疑的问道:“武师大人,刚刚那是……” 武师冷哼一声道:“新来的小子,想要见识一下出师卡!” 众人闻言,纷纷表示震惊。 “新来的?年纪怎么这样小?” “又是哪个外阁人托关系塞进来的?” “不是吧!刚一进来,就想闯出师卡?” “神人啊!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弄不好别死在里面啊!” “那也是自找的不是,这能怨得了谁?” “死在出师卡里的弟子年年都有,也是很正常的事。” “他以为这是哪里?又不是进去看看就可以出来的地方?俗话说得好,好奇心害死猫啊!” “……” 明玦不知道洞外众弟子对自己的议论纷纷。他顺着漆黑的洞道往里走了一截,忽见前方透出亮光,便向前快走了几步,才发现这截洞道的尽头连接着一座巨大的洞内湖泊,而光亮则是山洞顶端镶嵌的明珠所散发出来的。 明玦看着脚下有几步石阶一直延伸至洞内的湖泊里,不由顿住脚步,迟疑了片刻。 他借着莹莹光亮,举目观察了一下这处空间巨大的山洞,只见这洞内四壁空空,除了底部的一潭湖泊,没有任何别的异常之处。 所以,这个所谓的‘出师卡’到底是要让自己干什么? 明玦深觉无语,思索片刻后,试探性的伸出脚,往石阶下走了两步。 “轰隆!” 一声巨响! 明玦豁然回头,只见身后洞口的顶端轰然落下一道千钧石门,瞬间封死了出口。 “……” 明玦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这十方阁的花样真多! 当然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出师的考验难道不应该有个说明吗?把自己关在这里到底是想考验自己什么?又怎样才能算做通过? 明玦盯着漆黑的水面看了半晌,只能猜测这水里可能养了什么东西。而这洞内除了脚下这几步石阶,就只有湖泊对面有一方平台可以落脚。 难道是要越过这处洞内湖泊,到对面的平台上去就算过关了? 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可能了。反正退路已然封死,他也没法出去让武师进来解释一番,只能自己试试了。 明玦抛却顾虑,直接顺着石阶走了下去,当踏上水面之上的最后一步石阶时,明玦明显感觉脚下的石阶微微一沉,心里顿时暗道不好! “咔嚓咔嚓……” 整个山洞仿佛活过来一般,密集的机扩声从洞内各处相继传来。 明玦嘴角抽搐了一下,这声音……还真特么挺耳熟的! “咻咻咻……”突然几支利箭从他头顶呼啸而过。 明玦一动不动,只是抬眼看了看。心道这组机关肯定是按照成年人的身高布置的! 看来,他方才只猜对了一半。这一关确实是要让自己跨越湖泊到对面的平台上去,只不过这水里并没有养什么东西,而是这山洞里布满了机关。 话说这布置,怎么和以前唐门的“穿花丛”有那么一点点相似呢?只不过这十方阁的手段还是比唐门温和太多了! 明玦运气于掌,朝着水面重重一记横劈,扬起一大片水花,伴随而至的,还有从洞内四面八方传来的破风之声。 一时间,洞内飞箭激射,如同用箭雨在湖面上织了一张动态的蛛网。而湖底则骤然蹿出四条臂粗的铁链,风轮似的在空中重重甩了两圈,然后又哗啦一声沉入湖底。 这些机关对湖面进行了全面覆盖,可谓是无死角压制。 眀玦横掌对着湖面又劈了两次,静静观察了片刻飞箭的行进轨迹和间歇时间后,便开始渡湖。 这洞内湖泊跨度较宽,若没有机关的阻碍,明玦倒是可以挑战一下一口气飞跃过去,但中途需要格挡四面而来的飞箭,还要躲避沉重飞旋的铁链,就不可能一口气跃得过去,中途至少要看准三个借力点。 明玦再次抬手劈向水面,待到一波箭雨停歇、铁链沉落之际,猛然腾身而起,贴着湖面向对岸蹿去。 一息。 二息。 三息! 机关冷寂时间已过,各路飞箭再次如暴雨般疾射而来。 明玦双掌齐出,同时拍向水面借力一次,身体在半空中飞速旋转几圈,完美避开了第一轮旋风状的箭雨,同时也拔高了自己距离水面的高度。 此时,湖底的四条铁链再次破水而出,含着巨力,自四个方向先后朝明玦横扫而来。 铁链四面夹击、箭雨八方呼啸之下,几根银丝骤然从明玦手里展开,在半空中交叉后,分别绕上了四条铁链轮转弧度最小的底部。 明玦飘身立足在银丝中心的交叉点上,以此为落脚点,上下几个挪腾,躲开依次抽过来的铁链,同时,两把双匕在明玦手里像是被赋予了生命,异常灵活,如穿花蝴蝶般,或拨或点,精准的挡开了那些不方便避开的箭雨。 若外人来看,定然觉得明玦身法飘逸,一手双匕耍得也是奇巧轻快,属实完美。 可只有明玦自己心里清楚,真正的“鬼影点睛”,该是以点为轴,足尖不动,上行百招之变,正所谓:不动鬼影身,易变点睛手。而他此刻这一招“鬼影点睛”使得那叫一个上蹿下跳,真真不成样子。但是没办法,他要躲避铁链,人又悬在半空,实在是找不到让他可以为轴的那一点,所以也只能做到这个样子了。 待四条铁链先后轮完一圈,明玦趁着这个空隙,自银丝交叉点借力,再次飞跃,同时手上一个巧劲儿,撤回了绕于铁链上的银丝。 到此,这湖面明玦已然越过大半,只需再借力一次,便可安稳落在对面的平台之上。 谁知就在这时异况突起,对面的石壁上突然又露出一组梅花孔,从中吐出几十只偏平的刀刃,正对着明玦刷刷袭来! 他此时人在半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组机关激得脸色微变,立刻抛出一根银丝,再次缠上了一根逐渐逼近的铁链后猛然拽紧,然后顺着铁链轮转之势,借力在半空飘飞半圈,总算是正面避开了那一组刀刃,但眼见着就要被另一根铁链抽中! 明玦当机立断,瞬间撤回缠绕铁链的银丝,足尖发力,重重踹在另一根抽过来的铁链侧面,顺着其中的力道,加速朝平台方向纵身扑去。 眼见即将安全落地,哪知平台地面忽然又刷刷立起密密麻麻的刀尖,只留了平台中心一小圈空地! 平台上的刀尖立得太突然,明玦的速度又太快,此时已然没法收势!他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一声,指尖几根银丝又齐齐绕上平台上的刀尖,以此为支点调整了自己落地的角度,总算是脸颊擦着刀尖,险险在那一小圈空地上站稳了脚。 这边刚一站稳,明玦便又觉脚下的方寸之地微微往下一沉,顿时暗暗警惕。 “轰隆!”平台后的石壁裂开一条缝,而后缓缓向两侧打开,一缕天光顺着门缝透进来,照亮了整个山洞。 “咔嚓咔嚓……”山洞内再次响起密集的机扩声,只是这次,却是机关收回去的声音,连平台上密密麻麻竖立的刀尖,也在一瞬间缩回了地底。 明玦吐出一口气,看来,他算是过关了。 也不知是何人布置了这洞内的机关,手艺还真是不错,都快赶上当年神机门的门人了。 有机会,倒是可以和此人交流一下,他一直对此道很有兴趣。 明玦微笑着朝石门外走去。 不过,如果这就是所谓的出师卡,那还真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哗啦!” 明玦刚刚踏过石门的门槛,突然一泼冷水当头浇下,瞬间给他来了个透心凉! 与此同时,身后的石门轰隆一声关上了。 “……” 明玦僵立原地,呆滞半晌,怔怔摸了一把脸上的水迹,结果发现居然满手的鲜红!他吓了一跳,再一看自己身上,衣服湿淋淋的,大半都被染成了红色! 他缓缓抬头,望向头顶上方,才发现石门外的顶端雕了一排蛤蟆头,而现在这些蛤蟆正往外吐着可疑液体,满嘴的红泡泡。 大意了! 本以为过关就没事了,谁知临到出门了居然还来这么一下! 可这“蛤蟆”喷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毒药吗? 武师不是反感这玩意儿吗,怎么又在“出师卡”里布置这种东西? 明玦将手凑到鼻尖,不确定的闻了闻,呃……怎么像是某种颜料的味道? 他抬眼左右看看,嗯?这么巧,门外左边居然还有一口水井? 明玦心生疑惑,但此时也不想管这么多,先把这一身不明液体洗洗再说! 结果,洗了半天,脸倒是洗干净了,但衣服上被染的大片红色却是无论如何也洗不掉了。 到此时,明玦也不得不承认,方才那一泼红水,确实是货真价实的染色料! 明玦黑着脸把衣服穿回身上。 他收回方才的想法! 布置机关的人脑子有病,大可不必与之结识了!? 第九十五章 闯关二 山的另一头,文字地,“甲号”演武场。 刘子文手里撑着一把红缨长枪,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他苦笑着对文师道:“文师大人,有句话我不得不讲了。” 文师微笑道:“你说。” 刘子文咳了咳,委婉道:“是这样,您火眼金睛,应该看出来我在武道方面悟性一般、根骨资质也一般了对吧。” 文师微笑颔首:“是的,我看出来了。不过没关系,天下武者众多,真正天资好的那是少之又少,很多在武道一途走得长远的,未必就一定是天资好的人,所以你不必气馁。” 刘子文尴尬一笑,道:“多谢文师大人的鼓励哈,但我是这么认为的,您看我天资也不算好,是不是就不应该那么好高骛远、贪心不足!比如您刚刚教我的那些武器招式,您觉不觉得有点杂了?你看我是不是应该脚踏实地一点,好好精专一样就可以了,您觉得呢?” 文师忍着笑道:“你说得不错,谁说你悟性不好,这不挺好的吗?” 刘子文呵呵一笑:“文师大人过奖哈,那您既然也认同我刚刚说的,那我们选一件武器练就可以了,好吧。” 文师点点头道:“那你觉得,选什么好呢?” 刘子文闻言有些迟疑,想了想道:“敢问一下,文师大人你最擅长什么武器?” 文师道:“我么?我是练剑的。” 刘子文笑道:“那好,我就选剑吧。” 文师不易察觉的皱眉:“为什么?” 刘子文道:“既然只学一样,那自然是要学最好的,您最擅长剑,那我就学您最擅长的!” 文师沉默片刻,摇头叹息一声,突然扬声喊道:“江东!你过来一下!” 演武场内另一头,一名少年闻言立刻跑了过来:“文师大人,有何吩咐?” 文师指着刘子文道:“把他带去‘问心壁’,让他好好静一静!” 江东看了一眼刘子文,眼里有些诧异,但他没有多问,只是回道:“是,我这就带他过去。” 刘子文呆了呆,不明所以的问道:“啊?什么问心壁,那又是干什么的?我这……不需要继续练习了吗?” 文师一脸严肃:“不,你需要好好想想!” 刘子文:“……” 想什么啊?他需要好好想什么!?怎么感觉和对方沟通起来很困难? 明玦站在山地的高处,眼前豁然开朗。 从山洞里出来,再往前走几步便是一道悬崖。 一根指粗的铁线从眼前这座山头直接延伸到了对面的山头,据目测,其中间距至少千丈以上! 明玦以手遮阳,举目远望。只见远处的山头上隐隐有一片红色的旗帜随风攒动,顿时心头了然。 他就说这‘出师卡’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过了,原来不只一关。眼前这关,想来是专门考验弟子轻功水平和身体平衡度的。 明玦从不怀疑自己的轻功水平,这一关对他来说那是真的小意思。当下原地调息片刻,待自身气息平稳后,便纵身跃下了山崖! 铁线千丈,三丈一落! 明玦每次在铁线上落脚借力,都只是足尖轻点,力道精准,绝不会引得这根铁线晃动,用时不过半盏茶,便顺利落脚在铁线终点的山头。 旁边有一座圆形花坛,里面插了一片小巧的红色旗帜,明玦走过去,摘下其中一面塞入怀中。然后顺着山路往下走了一截,便进入到一片树林里。 刚一进去,不知又触碰到了什么机关,这片林子也仿若瞬间活过来一般,每棵树都开始自行移动起来,行进轨迹还具不一样,毫无规律。 几百棵树围着明玦团团转,晃得人眼花缭乱。 看了一会儿,明玦才发现,这些瞎乱移动的每一颗树干上,都有一块暗色的圆形疤痕。 明玦福临心至,随便逮住一棵树,一刀扎在那块暗色的疤痕上,那棵树顿时就停滞不动了。 果然!此处该是考验招式和出手速度的,既如此,应该还有时间限制才对。 明玦环顾自周,在林子出口处看见一方石台,上面挂着一顶白瓷漏壶,此刻正在往外徐徐漏沙,而石台上的托盘里已经堆了一小堆了。 他刚刚耽误了一会儿,时间已经过去了许多。而这里移动的树木起码三百多颗,所以必须得抓紧了! 可惜身上的暗器被金瑰收走大半,不然这道关卡会比方才那道关卡更好过! 不过……好在他手里不是还有一把机关剑吗! 兵解! 机关剑瞬间散落成一堆零件。 飞雁投湖! 灵猴抱月! 芙蓉出水! 一叶扁舟! 各种暗器手法在明玦手中层出不穷,每使完一招,他就利用机关剑的控制中枢召回撒出去的暗器,然后再使出下一招。 终于,在漏壶里的沙流尽之前,他成功把所有移动的树木定在了原地。 明玦在原地歇了口气,忍不住好奇,找了一棵树扒开它根部的泥土,直到发现了一抹瓷盆的盆沿,才明白原来这些树是种在盆里的,然后再以此布置了机关。 难怪这些树可以各自移动。 明玦颇觉有趣,心说这里布置得还挺有意思的,倒是平白让人有些期待下一关了。结果,他刚想到这里,没走两步就察觉脚下突然一沉! 明玦反应灵敏,当即腾身而起,结果一张铁网从天而降,生生又将他压了回去! “噗通!” 明玦无可避免的掉坑里了! 而坑里,竟还有一洼绿油油的不明液体! “……” 明玦盯着没至胸口的液体看了半晌,缓缓抬手凑到鼻尖闻了闻…… 果然,又是染色料的味道! 明玦脸色扭曲,火大的一巴掌掀开头顶的铁网,跳出坑来,把自己上下一番打量。 很好,胸口上半部分是红色,胸口以下、腿部以上成了黄色;之下则被染成了绿色。 明玦缓缓转头,果然又在树林旁边发现了一口水井! 呵! 看来这‘出师卡’里的机关,都是同一个人布置的。 真是好有“趣味”! 明玦拉着脸,不得已又把自己洗了洗,恨恨离开树林。 也不知这染料是怎么做的,质量真是非常好! 沿着树林外的山路,明玦又往前走了一段,来到一处山洼。 站在高处往下一看,只见山洼四面的山壁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山洞口,倒像是某种群居动物的巢穴一般。 明玦忍不住面露惊讶。他顺着一旁的石梯向下来到山洼里,望着四周密集的山洞口有点迷茫。 这一关是要做什么?进山洞吗?可是这么多洞口,要进哪一个? 正在为难时,忽见一口山洞里走出一名青年人,他看着明玦面露惊讶,目光扫过他一身红红绿绿的衣服时,更是震惊不已,不可思议的问道:“你是来闯‘出师卡’的?你毫发无伤的过了前三关!?” 明玦看见来人也愣了愣,心里居然有点小激动,总算是遇见一个能打听的人了!武师那个坑人的,什么也不说就让他来闯关,一路过来,规则全靠猜,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遗漏的,还有他这一身染料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意思! 明玦上前,难得礼貌的朝对方问候了一句:“大哥好,我是来闯‘出师卡’的弟子,想请问一下,这出师卡到底都设有哪些关卡,具体规则是什么?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青年半晌才回神,低头面色古怪的看着明玦,不解问道:“你这个年纪可以闯‘出师卡’?你……连这里面设有哪些关卡、什么规则都不知道?那你是怎么走到这里的?” 明玦只好大致解释了一番,后又问道:“后面还有关卡吗?” 青年沉默片刻,道:“出师卡一共设有六个关卡,你现在所在之地,便是第四关。” “第一关,漂水浮云洞。考核弟子的身法、闪避能力。若你能通过此关且毫发无伤、滴水不沾,出门的时候大概率就会被染一身红。” “第二关,跨山河。考核弟子的轻功、心境水平。若能通过,便摘下一面红旗用以证明。” “第三关,迷魂林。考核弟子武功招式的精准及速度,还有对不利环境的承受能力。那些树上隐藏了无色无味的迷魂药囊,会让闯关者昏昏欲睡、身体沉重、行动迟缓。如果闯关者不能在时间限制内让所有树都停下来,则会引动下一组具有攻击性的机关,那会比漂水浮云洞里的更加厉害,这时候,你要是能从林中闯出来,那也算过关!同理,闯关者若能够全身而出,大概率就会被染一身绿。” “第四关,便是要过我们这一关,此关名叫叠罗汉。考核弟子的内力水平以及洞察力。这些山洞里住的都是静修之人,你可以随机选择七个洞口,里面的人会出来与你比拼内力,你若胜,便可过关。” 明玦不由皱眉:“是一个一个比拼,还是你们一起与我比拼?” 青年笑了笑:“自然是一起。” “……”明玦认真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青年,不由觉得荒谬。眼前这青年,观之功力不会弱于自己,若这些洞中静修之人都是这般水平,就算换成武师前来,也不一定比拼得过吧! 明玦问道:“那这些洞里住着的人,功力比之大哥你如何?” 青年笑道:“与我差距不大,强不过三分,弱不过两分。” 明玦沉吟良久,只能道:“好吧,我试试。”? 第九十六章 叠罗汉 青年细细看了明玦半晌,压下眼底的疑惑,点头对明玦道:“你确定要试试的话,便选择七个洞口吧。” 明玦忍不住问道:“他们不出来吗?这样瞎选,有人会选到弱些的,有人则会选到强些的,岂非并不公平?” 青年笑道:“阁中师傅教导我们说,运气也是一种实力。” 明玦无言以对。 他抬眼望去,细细感受了一下,人都在山洞里待着,而且洞口密集,实在是不太能感觉得出来里面的人孰强孰弱,只好随便指了七个洞口。 刚一指完,被明玦选中的七个洞口便跳出几个人来。 那七个人走至场中,三人在下,两人在中,一人再上,叠成了一个正三角,然后再有一人立在三角之前,很快摆好了阵势。 明玦细细观察了一下,他这运气真是厉害,这七人的功力对比方才的青年,绝对只强不弱! 至于他们这个阵势,六人在后,一人在前,显然前面这个人需要融合后面六人的内力,然后以此再来与自己进行比拼。而这三角阵,可以把他们几个人的内力做到最大程度的凝聚。 这谁能过!? 就算照他现在这个修炼速度,至少也还得再给他六七年时间,保守估计唐门心法怎么也得达到第六层,或者第五层顶峰,才可一拼! 不应该啊,这难度太过了吧,岂不是要把绝大部分弟子封死在这里?话说新杨是怎么从这里出去的?打死他都不信新杨的内力会超过这七人联手! 看了半天,明玦也没找出突破口。 方才那青年提醒道:“这一关也是有时间限制的,超过半炷香不动手,就算闯关失败,但此关你有三次机会,中间间隔时间不得超过十息。” 明玦迟疑片刻无果,只得咬咬牙,硬着头皮一掌轰了上去! 对面七人也同时出掌,后方六人的掌力齐聚阵前之人的背心。 “噗!” 两方刚一接手,明玦便被轰出老远,还呛了一口血出来。他方才那一掌已尽全力,却连半息都没抗住。 明玦抹去嘴角的血迹,站起来,回想了一下方才出手的情况,冷静道:“再来!” 青年眼中闪过一丝异彩,没说什么,只是淡淡点了点头:“随你,还有两次机会。” 明玦再次扑了过去。 三角阵前面那人见他再次扑来,立刻气沉丹田,轻喝一声,举掌迎击。他看向明玦的眼神同样包含惊奇,不知‘武字地’什么时候出了个天才怪物,这孩子的内力异于年纪,但尽管如此,他若是不能洞察诀窍,想要硬拼过关,肯定是不可能的。 再次与明玦内力相接时,阵前之人眼中的惊讶更甚。这一掌,明玦未出全力,与他对掌时力道突然偏了大半,不但巧妙卸了自己掌中部分内力,还立刻强撑着打出了第二掌。 “噗!”明玦再次被打得吐血倒退。但这次,他没有被轰飞,而是连退百步,虽然踉跄,但好歹是站稳了。他稍稍调息片刻,有些气喘道:“再来!” “砰!” 明玦重重摔倒在地! 这第三次,他仍旧被打得倒退百步,还摔了个仰倒,闯关终究是失败了。 但这次,明玦出了三掌,面色惨白,却没有再吐血。 一旁观看的青年看在眼里,此刻忍不住抚手赞叹道:“小朋友好高的悟性,最多给你半月,此关可过!” 明玦有些艰难的爬起身来,问道:“我还能再试试吗?” 青年愣了愣,失笑摇头:“不能,除非你现在出去,再把前三关闯一遍,你就又有三次机会了。” 明玦闻言苦笑,目前他恐怕是没这精力了。他想了想,还是决定问清楚:“敢问后面两关是什么?” 青年道:“第五关,越己战!所谓‘越己’,便是超越自己。考核弟子生死对战能力。你会与武功完全高于自己的人对战一场,胜出便可过关。” “第六关,金蝉脱壳。考验弟子遇到伏击后的保命本事。考核中,会选出七位武功实力与你基本相当之人,他们将尽全力来围杀你,若能从其中成功脱身,便算过关。” 明玦沉吟片刻,追问道:“这后面两关,可以使用任何手段吗?” 青年想了想,道:“不能避免考核,比如,你不能用任何形式收买考核者对你留情、放水、甚至避考,除此以外,你可以使用自己的任何手段。” 明玦缓缓点头:“明白了,多谢告知。” 青年笑了笑:“不客气。”他指了指崖壁后的一条小路:“你走这条山路,就可以退回‘出师卡’的入口了。” 明玦再次告谢,顺着青年所指之路离开了此地。 ‘出师卡’入口,武师还在静立等候中。 在空地调息的弟子也没走,反而还多好些人。他们都是来闯关的,结果无意听闻了今日一早,武师带了个小孩来,已经进入出师卡好些时间了,于是都纷纷忍不住留在此地,想要一睹结果。 “怎么还没出来,不会是死了吧?” “应该还没有。”一名弟子指着洞口旁边的铜钟,道:“这‘往生钟’不是还没响嘛。” “那是什么情况,总不能是他还在闯关吧。” “怎么可能,他才多大,你们来得晚没看见,那小孩儿顶多七八岁的样子!” “真是神了,这也敢进去闯,他怎么进的武字地?又是谁塞进来的?” “嗨,反正就是那些外阁人呗,为了出头,连后代的命都不要了!” “真是疯了……” 武师听着下边弟子的窃窃议论,微微皱眉,望向山洞的目光有些凝重。 是不是……自己太较真了? 那孩子虽然天赋奇绝,内力水平异于常人,但到底有多少真本事自己也不清楚,什么也没告诉他就让他去闯‘出师卡’,多少还是有些意气用事了。 都怪那孩子心思不正,脾性还格外嚣张狂妄,不然自己也不会这么生气,想出这么个法子来治他。 但愿……别出什么事才好,否则可惜个好苗子,再等等,若是还不出来,他就亲自进去看看。 “你看你看,就是他!他出来了!” “我的天!他那一身怎么红了!” “岂止是红了,他下面还绿了!” “……” 几声惊叹自下方看热闹的弟子中传出来,武师骤然抬头,往一侧的小道看去。 明玦步履有些蹒跚,此刻正顺着这条小道缓缓走来,显然是受了不轻的内伤。他上身鲜红,下身油绿,样子虽然滑稽,但在场中人无一人嘲笑,相反,他们个个面色震惊,满眼不可思议。 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两种颜色代表了什么。 ‘出师卡’内,每年闯关之人多不胜数,闯过去的人也不在少数,但是,能够毫发无伤的通过前三关,带着一身红、绿之色出来的人绝对是少之又少!堪称罕见! 而今日这个,显然是罕见中的罕见! 场中之人尽皆静默,许久之后,才有一名弟子打破寂静,喃喃开口:“这是谁塞进来个怪物啊……” 武师看着远远走来的明玦,神情复杂。 他一边为这孩子的优异而欢喜,另一方面,又忍不住为他的桀骜而忧心。 需要想个什么样的法子,才可以让这孩子走上正途,避免长歪? 明玦不知道就这么一小会儿,武师的脑子里已经掠过十八般针对自己的教学方式。他走至武师面前站定,沉默片刻,才不甘不愿道:“第四关没闯过!不过再多试些时间,应该没问题。” 场中围观的少年们闻言俱是齐齐吸了一口凉气,这小孩儿好大的口气!试几次就能过得了那堪称变态的‘叠罗汉’? 武师沉着脸,想了半天措辞,才勉强道:“你确实有骄傲的资本,但是,你若不能戒骄戒躁,安心正途,日后反成祸患!” 明玦哂笑,神色漠然道:“不知武师所谓的正途是什么?又凭什么认定我走的就一定是歪路?” 祸患、败类、孽畜、逆子…… 这类骂词他上辈子听得多了,如今再听,倒也不觉的有什么。只是这辈子,他自我感觉还挺良好的,到目前为止,貌似也没干什么特别过火的事,怎么别人看自己的目光、对自己的评价还是这么一如既往呢?想想也还是蛮神奇的! 武师看出了明玦的不以为然,也听出了他话中的讥讽,心里的火气又腾腾升起:“看来,你没有认识到自己错在哪里,明明天赋过人,却钟爱旁门左道,真是自毁前程!” 明玦听得皱眉不已,冷声道:“真是鸡同鸭讲,对牛弹琴,懒得与你分辨这些!”嘴上这么说,他心里却也不免暗暗郁闷,上辈子骂他的人虽多,但放眼整个江湖,也没有谁会否定他的暗器和毒功,反而还会有人忍不住对此惊叹赞扬。现在倒好,他已经遇见好几人因为自己使用暗器和毒而骂他歪门邪道了!想想还真是挺莫名其妙的,简直是世风日下! 而武师则再次被明玦这般无礼桀骜的态度给气了个仰倒!? 第九十七章 问心崖 本来么,武师是想借着明玦闯关失败的由头暴揍他一顿,把他打到怕,打到听话!但现在见明玦一身‘红绿’的从‘出师卡’里出来,却又忍不住起了惜才之心,万一自己脾气控制不住,把他打坏了,似乎又有点舍不得。 武师在心里天人交战后,强逼着自己按捺住脾气,冷静道:“随便谁!过来一个!” 场中弟子面面相觑,等了片刻,终于有一名弟子上前问道:“武师?您有吩咐?” 武师撇开脸,不想再看明玦脸上那令人生气的表情。他指着明玦,对面前的弟子道:“把这个人领去‘问心崖’,他什么时候反思明白了,就什么时候放出来,想不明白,就永远待在那里吧!” 明玦冷笑:“干什么?禁闭反思?你无不无聊?我哪儿也不去,就呆在这里,直到闯出‘出师卡’为止!” 武师面无表情道:“你没想明白之前,暂时没有闯关的资格了!再次提醒你一下,这里是我的地盘!你是不是忘了闯关之前我给你说过什么了?怎么,闯关失败了就打算跟我耍赖了?” 明玦寒着脸沉默片刻,无不嘲讽道:“关禁闭是吧,行!反正我也不是很想看见你!” 领路弟子带着明玦绕了半天,又来到一处山洞,山洞前有一处崖壁,上面有两个描红的大字:问心。 “你们这里山洞还挺多的。”明玦忍不住嗤笑。 领路的少年板着脸,掏出一枚样式奇特的令牌,放入山洞一侧石柱上的凹槽里,打开了山洞的石门,这才对明玦道:“武师说了让你进去反思,进去吧!” 明玦深吸一口气,也没废话,径直走了进去。其实在此处静修几年,倒也没什么大不了,待他吃的那两颗神药彻底消化、功有所成后,再想法子闯出去便是! 石门在身后缓缓关闭,掩去洞里最后一丝光线。 明玦在黑暗中挑眉,心说:“就知道不仅仅会是禁闭反思这么简单,闹半天是关小黑屋啊!” 不过……也没什么所谓。 前世,他练习听声辨位的时候,在黑屋里呆习惯了。 明玦手扶着岩壁,摸黑往洞内走去…… 突然,明玦皱眉顿住脚步,手指下意识握紧了腰间的长匕:“谁在里面!?” “啊啊啊!谁!谁……谁在哪里!”一声颤抖的惊呼在洞内响起,满含惊恐,显然是被明玦突如而来的声音吓得不轻。 “……” 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 “到底是谁!谁在说话!?”洞内那道声音再次颤颤巍巍的传来,似乎濒临崩溃! 明玦迟疑开口:“子文!?” 洞内寂静半晌,声音的主人好像冷静了一点,同样语带迟疑的问道:“阿……阿玦!?是你么?是你么阿玦?” 明玦无语半晌,才道:“是我。” 刘子文险些痛哭出声,抽噎道:“阿玦!阿玦,快来救我!给我点个灯!” 明玦:“……” “阿玦?你还在吗?你怎么不回答我!你还在不在!在不在?人呢!别走啊啊啊……” 明玦耳边充斥着刘子文的鬼吼鬼叫,不耐道:“鬼叫什么!” 刘子文听见声音,略微安心一点,呜呜道:“你在哪?你快过来!” “啧啧…”明玦顺着声音方向,准确的摸了过去,一手轻轻搭在刘子文肩上,表示他已经过来了,谁知就这样一个举动,又把刘子文吓得惊叫跳起! 明玦不太能理解:“难不成你怕黑?” 刘子文紧紧抓住明玦的臂膀,沉默许久,才发出一声冷哼:“怎么可能!” 明玦显然不太相信,但也没兴趣在这个问题上追究,转而问道:“话说,你怎么在这里?” 这一问,顿时激怒了刘子文,只听他激愤开骂:“我草他个王八蛋!那什么狗屁文师只会假笑!装逼!扮深沉!脚底生疮烂脑子!心眼灌脓穿肠子!整一个傻逼精神病重症患者……” 洞内响起一连串毫不间歇、气势磅礴、绵绵不绝的骂词,骂着骂着,后面的用词逐渐开始变得恶俗、不堪入耳、深奥难懂…… 明玦默默坐下来,好不容易等到刘子文换气稍歇,赶紧抓住空隙插嘴一句道:“你骂得不错,就是我有点听不太懂。” 刘子文顿了顿,然后有些泄气道:“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明玦:“……” 刘子文摸着黑,小心翼翼紧靠着明玦坐下,这才想起来问:“咦?阿玦你怎么也会来这里?难道你也犯了什么事?” 反正也闲着无事,明玦便将自己的遭遇大致叙说了一遍。 刘子文听完,无语良久,满心同情,也终于可以冷静将自己的悲惨经历讲给对方听了。讲完后,他发出一声感叹:“本以为那天我们分别后,恐要多年不见,没成想,居然这么快就重聚了。” 明玦听了好笑,事实还真是如此。 刘子文叹道:“是不是有点本事的人,都必须得配上一副古怪脾气?没有怪脾气,这本事就练不出来是不是?” 明玦闻言,不知为何,莫名觉得自己也中枪了,于是否决道:“这倒不全是,也有正常的!” 刘子文点点头:“说得也是,我看你就比较正常。” 此话让明玦大为意外,如此评价,他还是头一次听到,不由兴致勃勃的问道:“你觉得我很正常?为什么?” 刘子文诧异道:“难道你不正常吗?你看你!武功好,就懂得行侠仗义,救了大平渔村那么多人!然后,我说我想跟你习武,你也没嫌弃我天赋不好,也没提什么奇奇怪怪的要求,而且教我的时候也教得挺好。不像文师!我一点儿没明白他想做什么!我这跟他练武练得好好的,突然翻脸就把我关进了这里!这不有病是什么!?” 明玦忍不住大笑:“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真有意思!不过,文师只是把你关起来而已,你怎么比挨了鞭子还生气?还说你不怕黑?” 刘子文怒道:“我不怕黑!我只是受先天疾病的影响!” 明玦微微皱眉:“先天疾病?”他伸手过去,在黑暗中准确握住了刘子文腕上的脉搏,片刻后,撇嘴淡淡道:“没有任何毛病!” “……”刘子文无语道:“你还会把脉!?别是装样子的吧,你家又不是行医世家!” 明玦面不改色道:“我四哥在学医,他有教过我。” “切!”刘子文不屑道:“那你这脉把得肯定不准!” 明玦沉默半晌,无奈道:“好吧,你有什么先天疾病,跟怕黑有关系?” 刘子文认真道:“我真不是怕黑,我这是密室幽闭症!上辈……” “上辈什么?”明玦见他无故卡壳,忍不住出声追问。 “上辈……人!传下来的疾病,所以说是先天性疾病!”刘子文差点说漏嘴,好不容易把话圆过来后,暗暗松了口气。 明玦想了半天,也没能从记忆里搜索出来这‘密室幽闭症’是个什么病症,只好问道:“你说的那个病,是个什么病?有什么症状?” 刘子文解释道:“这个病,平常不会发作,也不会出现任何症状,但是,一旦处于密闭黑暗的空间,就会出现呼吸加快、心悸窒息、流汗眩晕等症状,我这还算是轻症!” “……” 明玦真觉得自己从未这么无语过,气结道:“你有毛病啊?说来说去不还是怕黑吗?莫非你以为给‘怕黑’取个深奥费解的名字,再把你怕黑的反应说得专业而高端一点,就不算是怕黑了!?” 刘子文闻言也很生气:“那是两回事好吧!怕黑那是胆儿小引起的一时惊吓!密室幽闭症则可能是因为童年的阴影、心理以及精神方面的压力等因素造成的!症状……比‘怕黑’复杂多了知道吗!” 明玦默然片刻,静静道:“你说的这两者之间,我不觉得有什么区别。” 刘子文叹道:“算了,我和你说不清楚,说来说去,你们还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明玦:“……”他虽然没有正经念过书,但也谈不上‘没文化’吧。他听着耳边逐渐平稳的呼吸声,笑了笑,问道:“你现在好些了吧。” 刘子文怔了怔,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原来方才明玦和自己聊天抬杠,是想缓解自己的恐惧。说来奇怪,不过是和人聊上几句而已,他这症状居然就这么好了。 “别说,我好多了。”刘子文声音里含了笑意:“谢谢你啊。” 明玦耸了耸肩:“谢我什么,谢我被关进来陪你么。” 刘子文嘿嘿笑道:“我还是非常感谢武师能把你送进来陪我的。当然,你也要感谢文师把我送进来陪你嘛,不然你一个人呆在里面不也会害怕么。” 明玦嗤笑一声:“你以为我是你啊!说实话,我挺喜欢这样的环境的。” 刘子文震惊片刻,道:“我刚说了你正常,你这就急着向我证明你并不正常么?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喜欢这样的环境?” “因为极致的安静。这样的环境里,不会有人看得见你,你也看不见任何人,你可以很好的使用另一种方式去感知外界,比如听觉、嗅觉、以及玄而又玄的六感、精神、以及心念……” 明玦在黑暗中闭上眼,笑道:“有时候这种感知,会比你眼睛看到的更为真实、纯粹,可以让人从头到脚的放松下来,让我感到安全。而我喜欢这种感觉。”? 第九十八章 互劝 对于明玦这种听起来有点病态的心里,刘子文表示非常不能理解。他想了想,斟酌道:“……有件事,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明玦睁开眼,问道:“什么事?” 刘子文静静道:“我被带来这里的路上,把情况都打听清楚了。这里是问心崖,专门幽禁文、行、武这三个地方犯错受罚的弟子,这个地方没有一丝光,食物和水两日一送,据说在这里被关到发疯的人都有。这样你还觉得放松吗?还觉得安全吗?还会喜欢吗?” 明玦想了想道:“我可能会觉得饿。” 刘子文冷静道:“兄弟,自信一点,把可能两个字去掉!” “不过……”明玦拍拍刘子文的肩道:“发疯我倒是不至于,至于你能不能保持清醒,我就不敢断言了。” 刘子文沉默片刻,认真道:“你多和我说说话,说不定我还有救。” 明玦叹道:“好吧。说来也是奇怪,若是犯错的人太多,岂不是可以在这里聚众玩乐?那样也不至于有人被关到发疯。” 刘子文闻言,顿觉很有道理:“也是啊,为什么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犯错的人这么少么?不科学啊!” “……” 俩人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里,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直到口干舌燥。 “我好渴……”刘子文痛苦的喃喃自语。 明玦淡淡道:“不说话可以缓解,你愿意闭嘴么?” 刘子文语含迟疑道:“可是不说话又太安静了。” 明玦暗暗叹了口气,心说把他关进这里其实不算惩罚,但把他和刘子文一起关在这里,那就挺折磨人了!本来么,他可以在此处好好入定静修,两日一顿饭也没有多大问题,但是放个患有什么…什么…症的人在身边,让他忍着干渴给他陪聊,这就比较难过了。 俩人各自煎熬着,期间刘子文睡了四五次,总算等来了第一次送餐。 来者是个老眼昏花的老头,他端着托盘,里面放了两碗水、两碗粥、两个馒头、以及一盏油灯。 刘子文看着那一缕火光,万分激动的站了起来,明玦则借着这丝光亮,迅速打量了一番周围可见范围内的环境。 老头在俩人面前放下食盘,却取走了里面的油灯,然后哑着嗓子,颤巍巍的问道:“受人之托,问话一句,二位作何反思,可需老夫传话出去?” 刘子文憋了半天,道:“那就帮我问一句,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我练功一没偷懒,二没耍滑,莫名其妙的为什么罚我?让文师不要装深沉,给我个明白话!” 老头默默扭头,看向明玦:“你呢?” 明玦淡淡道:“无话可说。” 老头点点头,端着油灯,步履蹒跚的出去了,随着他离开的,还有那一丝光亮。 刘子文的目光追着那缕火光,满脸渴望。 等洞里恢复黑暗,明玦端起水碗抿了一小口,冷不丁的问道:“还记得初到‘文字地’时,新杨是怎么跟你介绍的吗?” 刘子文愣了愣,皱眉道:“记得一些。” 明玦道:“喝口水,背来听听!” 刘子文下意识的照做,非常克制的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道:“红河地有五处场地。‘文字地’是武学入门之地,主要任务好像是什么‘择功法’,要明白自身方向后才可以离开……” “停!”明玦打断他,问道:“何为‘择功法’?” 刘子文不解道:“不就是选一本功法修炼吗?难道还有别的意思?” 明玦只好换个方式询问:“你觉得,武道入门,首先需要做些什么?” “不是说了‘择功法’么,那自然是先选一本功法,选一件武器,然后找一个有经验的老师,照着学呀。”要按他的步骤,其实应该是选项目、交钱、选教练、开练!但这里没法选教练,也不用交钱,所以教学态度贼差! “那你觉得,该怎么选择这些?” 刘子文理所当然道:“那自然是先选择一把好的武器,然后再选择武功高强、有经验的老师,学他最擅长的招式!” “剑乃凶器,亦是礼器,居百兵之首,主兵戈杀伐!刀乃百兵之霸,诸器之帅,是凶器中的凶器,持者需以胆为先!枪为百兵之贼,诸艺之王,如遇短器,即入彼身,各器难敌!棍为百兵之祖、斧为百力之会!戟为百兵之魁,战阵之主!”明玦轻笑道:“刀枪剑戟,斧钺钩叉,这十八般武器各有所长,各有所短,你说,哪个才是最厉害?” 刘子文下意识解释道:“我并非是贪图各类武器的长处而难以抉择。我只是觉得,武功高强的老师,对自己所擅长的领域,自然经验更加丰富,对其弟子的帮助也会更大。” 明玦道:“好,文师擅长剑,你便跟他学剑,那假如你以后离开‘文字地’,来到‘武字地’,遇到的武师是个擅刀之人,他可没法教你剑法,难道你便又要跟着他学刀?” 刘子文立刻道:“当然不是!那岂不是成了猴子搬包谷?” “不错,世间内功心法千百部,同一部功法,不同的人练,便会产生不同感悟,成果自然也不尽相同!” “武道宗师手中,柴刀是好刀,木剑也是好剑。而稚子手里,再厉害的宝剑神刀都只是玩具!但你若是给小孩子一把弹弓,虽是玩具,那一颗石子弹在你脑门上也会让你疼痛。” 刘子文呆了呆:“所以,你是想说,在小孩子手里,宝剑不如弹弓?” 明玦道:“我是想说,选择,不是选好,而是选适合。文师让你试遍各类武器,不是让你去比较哪件武器更厉害,也不是让你去关注他擅最长什么,而是想要让你去体会自己最擅长什么、适合什么。这些话我记得来十方阁的路上时也有跟你说过。” “例如清平,他根骨好,力气大,就比较适合斩马风刀一类稍重的武器;而他性格憨直,身体灵活性稍微欠缺,那就应该考虑修炼‘轻招式、重功底’一类的功法。所以,只有足够了解自己的优劣长短,才能明白什么样的功法、武器、对战方式更适合自己。这大概就是文师把你关在这里原因,他想让你静下心来,自己把这个问题想明白。” “新杨跟你说过了,文字地,择功法,明白自身武道方向即可离开。所以,文师没打算教你武功,他只是想引你入门,教你如何选择适合自己的武道而已。” 刘子文难得在黑暗中沉默下来,思考了很久,最终冒出一句:“你不也是个小孩子吗?可我觉得,你提剑就比拿弹弓有威力!所以你方才那个比喻也不完全对。” “……”明玦静默半晌,扶额无力道:“我一时不知道该谢谢你的赞扬,还是该痛心你的觉悟!” 刘子文大笑出声:“行啦,开个玩笑,逗逗你罢了!事实上,方才经过明大师的一番点拨,我已幡然顿悟,多谢多谢!这么说来,文师也不是想要故意恶整我,我还一度以为他是想给我这个新人来个下马威!不过,待我出去后一定要告诉他,这种教育方式是不对的!你看你这样说我就明白了,他那样笑而不语的,谁知道他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明玦懒洋洋的道:“所谓道不可说!可能他是觉得,你自己悟出来的,比之他给你讲的,更能令你印象深刻吧。” 刘子文笑问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要给我讲这么明白?” 明玦道:“又所谓,因材施教!你不是患有那什么症嘛,呆在这里这么害怕,哪能静下心来去想,说不定等你出去,人都傻了,还练什么武!” 刘子文闻言,简直感激涕零,摸索着凑过去抱住明玦,感叹道:“你真是我的贵人啊!这年头,反而是你这样的小朋友比较讲道理!” 明玦失笑道:“主要是因为,这年头还是你这样的小朋友比较有趣!” 俩人在黑暗里大笑,一时间连饿都忘了。 笑过之后,明玦道:“等过两日,那送饭的老头儿再进来问你今日的问题时,你便将今日所悟讲给他听,想来你便可以出去了。” 刘子文愣了愣:“那你呢?” 明玦笑道:“你管我做什么,我又不怕黑!” 刘子文沉默片刻,轻咳一声,委婉道:“其实……我也有话想对你说,但你也知道自己的脾气对吧,有时候会有那么一点点小倔强,所以我担心自己话不中听,说了会让你不高兴,到时候适得其反,所以也就一直忍着没有说。” 这铺垫……打得好! 眀玦叹了口气,做好心理准备,道:“你想说什么便说吧。”? 第九十九章 决斗 刘子文轻咳一声,有些气弱道:“我是这么认为的,每个人所成长的环境、结交的圈子、以及人生的境遇都是不一样的,所以人们对一件事情的认知和看法自然也不可能一样。就比如说你使用暗器和毒这件事,在我看来这没什么,武器本不分善恶,只因它们被握在不同人的手里,才被赋予了正邪的意义。但是,这绝不会成为所有人的观点,任何一件事都会存在对错之辨,不论你怎么做人,都不可能完全避免非议!” “所以,武师因为你下毒之事而苛责,只是因为他和你的观念不同,你没必要因为他想法而生气,就算他现在误会你也不要紧,时间会证明你是个好人。” 眀玦笑了笑,道:“那你是想告诉我什么?听你这话不像是单纯的安慰我,倒像是还有未尽之言。其实你不用跟我说这些,因为我并不在乎武师怎么看我,更不在乎他是怎么想的。” 刘子文小声道:“其实你还是有一点点在乎的吧……阿玦,武师和你的想法虽然南辕北辙,但我觉得他并不是真的厌恶你,他可能只是自以为是的想要把你教好。所以,你大可不必与他杠上,你跟他说一句知错,又不代表你就真的错了,以你的武功,想来也不会在武字地待太久,大不了当着他的面,你不用暗器和毒就是了,等出了这个地方,他以后哪里还管得着你!” 明玦听得很是有些意外:“我刚刚给你讲文师的用意,是见你怕黑,意在帮你出去。现在你对我说这个,是也想帮我出去?” 刘子文嘿嘿笑道:“你到底是比我聪明些!” 明玦忍不住笑:“你这话说得够委婉,其实,你不就是想说我脾气倔,认错不过一句话的事,没必要在这里耗着么。可问题是,我不觉得自己有错,好端端的我为什么要认错,平白惯了他的臭毛病!” 刘子文无奈道:“我刚刚说的那些话,不是你这么总结的!我的意思是,很多事情你可以圆滑一点!你和武师这个情况,就相当于琴师和牛,琴师想帮牛陶冶一下情操,非要弹琴给牛听,可牛却只想吃草,你说他俩谁对?” 明玦:“……” 这个比喻……有点奇怪! 刘子文又道:“琴师想,这个牛若不愿听,那就把牛关起来,弹到牛愿意听为止!” “可牛又怎么会对音乐感兴趣呢?琴师这种做法简直是毫无道理啊!于是,这牛为了证明琴师是错的,就饿肚子,和这琴师一直杠着!最后,牛饿死了……” “然后琴师找上了另一头牛,对它干了同样的事。这头牛就很聪明,它直接对琴师说:你这琴弹得好啊!弹得自己心情愉悦,胃口大开!草都不够吃了!” “琴师听了大为高兴,认为这头牛有悟性,是自己的知音!于是,他给自己的知音割来很多草,用来表达他对知音的喜爱。可事实上呢,这头牛根本连琴师的一个音符也没听进去,它仍然只是想吃草,而它也吃到了!你看!这是不是皆大欢喜!” 明玦沉默良久,突然伸出手,在黑暗里准确抓住了刘子文的脖子,语气里有种说不出的危险:“谁是琴师!谁是牛!” 刘子文:“……我只是打个比方,你别往自己身上套啊!” 明玦冷笑连连,捏着他的脖颈剧烈摇晃,咬牙切齿道:“你这比方打得真好!” -------------------- 两日后。 武师正在山涧瀑布下的天然演武场训练弟子,却见一位佝偻着腰的老人朝武师走过去,对其说了一句什么,惹得对方面露诧异:“这么快就反思好了?” 老人扯了扯嘴角,哑声道:“反思得很深刻,你要亲自去听听吗?” 武师摸着下巴,一脸深思:虽然只是几个照面,但那孩子给人感觉是个横的,怎么这才关了几日就投降了?貌似和预期不太符合啊。不过,仔细想想也合理,小孩子一般都扛不住饿,而且里面黑黢黢的,害怕也是正常。 于是,武师朝老人点了点头:“放他出来吧。” 午间时分,明玦再次站在了武师面前。 武师板着脸问:“听说你想通了?那你说来听听,这些天都反思出什么了。” 明玦深吸一口气,语气平静无波道:“我不该对同门下毒,应该光明正大的与之决斗。” 武师脸色稍微缓和:“嗯,还有呢?” 明玦皱眉:“我骂了你?好吧,我不该对你不敬,你毕竟年纪大了,是我的长辈。”心里却忍不住吐槽:自己两辈子加起来的年龄说不定比对方还大两岁! “……”武师觉得这话听着有点不太对味儿,不由也跟着皱眉:“这就是你反思后的态度?” 明玦再次深吸一口气,朝武师微微欠身:“抱歉,我不该骂你,你是为了我好,我明白。” 武师闻言,终于眉头一松:“这还差不多,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以后不要再走这种歪路,莫要辜负了老天给你的一副好根骨,日后要做个江湖上人人敬仰的大侠。” “……” 明玦脸色古怪,眼神复杂,沉默良久,才在武师殷切的注视下,勉强点了点头:“我尽量……不辜负你的期望。” 武师松了口气,宽慰不已。心说自己这么多年下来,教导弟子这方面还是长进了不少,果真如文师所说,为人师长,也要学会控制一下自己的脾气,不能一生气就揍人,也要试着给弟子们讲讲道理,或者用点别的方法。这不!现在自己连明玦这样的刺头都能迅速解决,真是完美! 于是,武师再接再厉,道:“其实,那天的事,我看在眼里,确实是邓译和超凡那俩小子故意整你,我并非不赞同你反击,事实上,遇到这种事,是男人就要狠狠的反击!” 明玦平静道:“……可是你把我关了四天!” 武师严肃道:“我只是不赞同你的方式,用毒,乃小人行径!” 明玦心中无力:“好,你说的都对。” 武师点点头,道:“你能明白自然最好,你回去吧,从明天起,开始参加早课。另外,我希望你用男人的方式,去和邓译、超凡来一次正经的决斗,彻底解决你们之间的矛盾!” 明玦简直无力吐槽,强忍了骂娘的冲动,忍气吞声道:“不必了吧,这有什么好决斗的?”真要解决,当天晚上还下什么毒,直接做掉岂不干脆。再说了,他二人虽然想整自己,但却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是被自己整了,既如此,事情都解决了,干什么还要决斗?又不是闲的! “你是不是男人!”武师又有发怒的迹象:“你能闯过‘出师卡’前三关,就完全有和他们决斗的实力!怕什么!还是说,你难道只有那点儿在别人背后放冷箭胆量吗?” “……” 明玦最后深吸一口气,神色冷静,眼底却有某种情绪即将迸发。他缓缓点头,语气平静:“很好,我现在就去把那二人宰了,提头来见你!” 说罢,也不再给武师发言的机会,一个转身,冲出了房门。 “……” 武师怔愣片刻之后,突然脸色微微一变,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文字地,演武场内。 文师半躺在演武台的软席上,刘子文站在他面前,双手捧着藏锋剑,神色坚定。 “我决定修习剑法,就以此剑为武器!” 文师盯着藏锋剑,目光微微一凝,即而赞道:“锋刃内敛,藏而不露,好剑!可有名字?” 刘子文道:“此剑名为藏锋!” 文师再次称赞:“剑如其名,好名字。但是,拥有一把好剑,不该成为你决心修剑的理由。” 刘子文认真道:“我资质一般,刀剑一类的短兵入门相对简单,也比较适合我的体力,且天下习剑者居多,可供我借鉴参悟的资源也就更丰富,这是其一;剑是凶器,也是礼器,我以为,做人如用剑,持剑者,需心中有佛,手里有剑,方可行于世,我心与此剑道相吻,此乃其二;最后,我手里这把剑,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她曾嘱咐我,对此剑万不可辜负,我想,一把剑握在手里若不想辜负它,那最好的方式,便是让此剑在我手中名扬天下!” “啪、啪、啪……” 文师静默良久后,突然抚掌而立,眼中有惊喜之色。 他大笑道:“好!非常好!真是,后生可畏!能有这般领悟的人,不管将来武道成就如何,但手里的剑,定是一把仁义之剑。所以,从今日起,你要牢牢守住本心,记住自己的剑道!” 刘子文笑了笑,重重点头:“我明白!” 文师从一旁案几上取过自己的剑,道:“难得有入眼之人,就由我亲自来领你入剑道之门吧!” 另一边。 明玦憋了一肚子火,脚下生风的冲回了‘武字地’居住区。他就不该听刘子文的那一堆歪理,纯属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砰!” 明玦一脚踹开邓译的房门:“滚出来!决斗!” 此时早课已了,‘武字地’中的弟子不是在房中静修,便是在‘出师卡’里耗着。而邓译属于前者,他此刻正盘坐床沿静修,被明玦此举惊得险些岔气。 “你疯了!在别人静修的时候打搅,谁教你的规矩!”邓译怒不可遏。 明玦正愁没个撒气的,当即也不废话,直接反手握匕,刀尖向彼,一个腾跃俯身刺了过去! “……”? 第一百章 决斗二 邓译被吓了一跳,连拔剑出鞘都来不及,只能连带着剑鞘,匆匆格挡了一下。好在他身手尚算不错,借着这一记格挡拉开了和明玦之间的距离,争取机会将剑从剑鞘里抽了出来。 “你做什么!”邓译一边招架明玦速度奇快、角度刁钻的双匕,一边气得大吼。 明玦手上不停,冷声道:“武师下令,让我与你决斗,所以记得做鬼了去找武师算账!” 晚一步赶到现场的武师:“……” 俩人的打斗动静不小,不多时便惹来三三两两的人围观,人群里立刻便有人认出来明玦就是那天闯‘出师卡’的小孩儿。 杨超凡挤进人群时,便听见低低的讨论声:“这不就是那天闯‘出师卡’,出来时还‘披红戴绿’的妖孽吗?” “不错,就是他,不是被武师大人发配去问心崖了么?什么时候出来的,怎么和邓译打起来了?” “我当时在场,隐约听了一耳朵,好像是和下毒有关……” 杨超凡看着场中已经严重处于下风的邓译,眉头紧锁。 下毒么…… 原来如此,难怪那天早上醒来,自己和邓译二人居然双双躺在坤烨的屋里。 坤烨此人性格古怪,讲究什么不染身外物,因此所居之处空无一物,毫无人气,像是没人住的。再加上此人最是厌恶与旁人接触,所以,当时杨超凡察觉到明玦可能不是那么简单后,便故意给他指了坤烨屋子,想骗他住进去,一来可以借坤烨的手来收拾一下这个新来的小子,二来,也可以探探明玦的底。 想到这里,杨超凡心中苦笑。 他没有看走眼,这小子果然如自己所料,并不简单。可他似乎又看走了眼,到底还是低估了这个小孩儿的心智和武力。 “住手!”武师突然爆喝出声! 只见明玦双腿紧紧盘住邓译的脖子上,一匕刀尖向下,压在对方的天灵盖上,另一匕则被反手竖握,已经抵住了对方的脖颈要害。 明玦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武师青筋暴起、充血难看的脸色,险险定格了自己的攻势。 片刻之后,明玦才放松腿上的力道,翻身落地。 邓译死里逃生,惊魂未定,忍不住脚下一软,扑倒在地。 武师提了一口气,此刻也终于缓缓吐了出来。 谁知,他这口气还没松完,便见明玦手里的匕首在人群中一指,刀尖直逼杨超凡! 明玦淡淡道:“你!出来决斗!” 武师:“……”真是造孽,他好像不该这么教这小子! 杨超凡拨开人群,排众而出。 他面对眀玦,面带微笑,淡定道:“我为那天的事向你道歉。当时你一眼找出邓译的房间,我就觉得你不简单,所以才想试探你一下。其实到今天,我也没想明白,你初到此地,与邓译也是初见,是如何看出他所居何处呢?又如何得知我给你指的房间其实是有人主人的?” 眀玦神色冷淡:“你的小伙伴有体臭,靠气味闻出来的。至于你指的房间,虽然空无一物,但不染尘埃,想来屋主是个爱干净的。” 杨超凡愣了愣,随机摇头笑道:“原来就这么简单,是我忽略了。我认输。” 眀玦皱眉。 杨超凡解释道:“从这里出去,我会去状元阁,所以,决斗就不必了,我不是你的对手,你已经在我擅长的领域击败我了。” 眀玦闻言,暗暗一声冷哼,正待收刀,却见人群中走出一名少年站至场中。 “是你把那俩脏东西放我屋里的!?” 眀玦、杨超凡、邓译:“……” 场中这少年抱臂而立,穿着一身雪白的短衫,扎着一把狗啃似的马尾,面色冷漠,眼神酷厉。此刻,他看向眀玦的目光里透出明明白白的不善之意。 武师围观到现在,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嗯,不错,这俩人可以好好打一架,有看头! 少年双手握拳,骨节被捏得啪啪作响,摆了个标准的起手式,冷道:“我叫坤烨,六岁开始习武,家传‘山海拳’,练至今日已有十二年。就由我来与你决斗一场,请指教!” 眀玦撇了一眼不远处的武师,只见他一脸欣赏,浑身上下都透出满意,显然坤烨此般作态,非常对他的胃口。 事实上,看见坤烨的那一刻,眀玦就觉得他和武师一定脾性相投! 眀玦双手指尖微动,漫不经心的转了两个刀花,缓步走到了坤烨的对立面。 等了片刻,坤烨见眀玦仍然没有开口打算,不由皱眉问道:“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眀玦平静道:“抱歉啊,我以后一定不乱扔脏东西在你屋里了。” 众人:“……” 坤烨皱眉更深:“不是说这个!你难道不该做个自我介绍吗?” 眀玦叹了口气,无奈道:“好吧,我叫眀玦,虚岁七。” 坤烨眉头微松,终于满意,紧接着,他轻喝一声,一拳轰来:“一拳轰得开天来!” 此拳内力深蕴,一触即发,劲力突然!拳力浩然雄厚,拳风裹挟尘土,宛如一场风暴来袭! 眀玦目光一凝。 出手既是全力,这倒和自己所习‘鬼杀’一道有异曲同工之妙,区别只在于前者全力爆发,后者全力收敛。 明玦腾身一个横卧之姿,双匕一上一下,朝着迎面而来的拳头两侧削了过去! 两人几乎同时出手,单看气势,坤烨显然远胜明玦。 但武师看到明玦出手,却忍不住暗赞了一声,啧啧称奇。 坤烨这一拳虽然气势磅礴、力勇无比,可却爆发有余、后劲不足,属于方寸之劲。 而眀玦这两刀看似轻飘无力,实则举重若轻,且攻击角度奇佳,微妙避开了拳中寸劲,一眼就寻到对方拳力薄弱之处,以攻为守,可谓用力精微,洞察敏锐,经验老道! 这一招,明玦胜! 果然,坤烨这一拳无果,反而给了眀玦贴身入怀的空隙,逼得他立刻收拳回防。 “二拳劈得山河裂!” 坤烨再次一声大喝,左手一记勾拳轰在眀玦的匕首上,右手变拳为掌,以一个巧妙的弧度插入对方手腕内侧,向着命脉猛然切下! 武师眼睛微微一亮。 拳劲凝聚,以点切面;掌风如斧,既利且沉。内力虽未大成,但这一拳一掌配合甚妙,已隐约悟得山崩之势、破河之意! 明玦手腕一滑,如泥鳅般滑溜,瞬间脱离了对方掌风的桎梏,但同时也被此招打了个措手不及,被迫以匕为介,正面接了坤烨一拳,顿感拳劲暴烈如雷,沉重不已,激得他气息翻涌,忍不住喉头一甜! 此一招,坤烨胜! 明玦倒退好几步,快速压下体内不平的气血。他输了一招,非但不恼,反倒是被坤烨沉重如山、汹涌如流的拳法打出了兴趣、激出了斗志。 “追星赶月莫回头!”明玦心中暗喝一声,率先出手!只见他一匕轻挽,人如流星,似如一支离弦之箭,朝着对方心口激射而去! 坤烨老远便感受到了明玦这一匕如剑、一往直前的孤勇之势,不由面色凝重,暴喝一声,双拳叠出,骨指如金刚,竟将明玦这势如破竹的一匕生生卡在了双拳之中! 明玦一击不成,却面不改色,微微一笑,以坤烨双拳为支点,猛的倒立翻身,自腹下反手爆出一团雪光,如一抹飞虹惊现,朝着对方咽喉要害处疾入而去! 与此同时,明玦一声轻笑出口:“重山之后见霓虹!” 坤烨刚刚制住明玦的一只长匕,却见对方反而冲自己笑了笑,便心觉不好,谁知反应还是慢了半拍! 他刚刚光顾着惊艳对方的那孤注一匕,却忽略了对方手里藏而不动的另一只匕! 而这藏于后手的一匕,速度太快,恰如惊鸿,实在是避无可避、退无可退!等反应过来时,那只长匕已经稳稳停在了他的颈脉! 真是好一个重山之后见霓虹! 就连武师这般见多识广之人,也不得不在心里为明玦这一招感到惊艳。 坤烨就这样在自己气势状态都达到顶峰的亢奋状态下,败了! 败得他猝不及防,满心憋屈。 倒不是说败得不服气,而是恰逢对手,战意正酣时突然戛然而止,实在让人难受至极! 坤烨盯着明玦看了半晌,才不情不愿道:“我输了。” 明玦收匕而立,笑了笑:“承让。” 场中寂静片刻,即而满场哗然! 坤烨在‘武字地’可是个排得上头号的怪才,也是近期最有望闯出‘出师卡’的人。没成想,他今日居然在这个新来的小孩儿手里三招落败!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邓译脸色最为难看。他万万想不到,这个被自己百般鄙视、以为开后门送进来的小孩儿,居然是个万中无一的天才,连坤烨都不是其对手。再想想自己之前幼稚的挑衅行为,实在是有些不自量力。 此时,坤烨突然对明玦道:“你赢了,我房间让你了!” “……” 明玦嘴角微微一抽,认真道:“不,你别误会,我对你的房间并不感兴趣!”? 第一百零一章 出师 此时,武师大笑着走来,拍拍明玦的肩膀,教育道:“很好!很好!所谓不打不相识,有什么矛盾,就正大光明打上一架,你看,这不什么事儿都解决了?你们现在是不是惺惺相惜、化敌为友了!诶!这就对了嘛,男儿当是如此!” 坤烨严肃一礼:“武师说得是,弟子受教了!” “……”明玦嘴角微微抽搐,实在忍不住提醒道:“我和这位小哥并没有什么矛盾!”他指了指一旁萎靡的邓译,道:“和我有矛盾的是那位,刚和他打了一架,也并未觉得彼此有做朋友的可能!” 武师沉着脸,半晌无语。 坤烨好心解释道:“武师的意思是:小矛盾可以这样解决,但大的矛盾就不行。比如,我可以原谅一个打败我的武学天才往我屋里扔垃圾,但不会原谅两个被我打败的废物在我屋里住了一晚!” 武师:“……” 某两个被称为‘垃圾’、‘废物’的人:“……” 明玦眉头紧锁,满脸质疑:“你确定武师是这个意思!?” 坤烨立刻扭头去看武师,一脸求证。 武师僵立片刻,勉强点了点头道:“理解虽然有点偏差,但也差不多。” 明玦倒吸一口凉气,默然片刻后认真道:“武师大人,您别教我了,我这段日子就住‘出师卡’洞口,直到闯出去为止!” 坤烨上前一步,坚定道:“我和你一起!” 武师抚掌赞道:“好!有志气!”说完,他朝场中围观弟子喝道:“尔等该见贤思齐,皆当如是!” 场中迟疑一瞬,纷纷应声:“是!” ------------------------------ 腾龙阁,三楼。 归卧云静立窗前,默默等了片刻。直到听见楼梯处传来木杖点击地板的“咚咚”声,他才缓缓转身,看着扶梯而上的青衣蒙眼人,微微一笑道:“南先生,你来了,许久未见,依然光彩照人啊。” 南见手里的竹节木杖微微一顿,不太确定的问道:“光彩照人?你说的是我眼睛上的金眼罩吧?” 归卧云大笑道:“是啊,我送的这个眼罩你还满意吧!很配你。” 南见扯了扯嘴角,颇为无语道:“反正我也看不见,你说配,那就配吧。” 归卧云笑道:“要送就要送值钱的,哪怕是个眼罩,也要彰显出十方阁的财大气粗,这话是你自己说的吧。” 南见无奈点头:“是,这话是我说的,但其实……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这两年,我在外面遇到不少劫道之人,很多都是冲着我这眼罩来的,所以我知道,你送的东西果然很值钱,真是谢谢你了。” 归卧云再次忍不住大笑,像是自己的某种小伎俩得逞了,从而透出几丝得意来。他伸出手问道:“要我扶你吗?” 南见摇了摇头,自己平平稳稳的走到茶桌旁坐下了。 归卧云见状,叹了口气:“你这瞎子,还真不像个瞎子。”他嘴上这么说,却还是亲自给南见倒了一杯茶。 南见屈指轻叩桌面以示感谢,道:“我来,是有事想跟你说。” 归卧云在茶桌的另一侧坐下,点点头道:“我明白,你是为了刚收的小徒弟而来吧,说说看,你打算怎么教导那个小狼崽?” 南见沉吟道:“既然你都说了他是狼崽,那自然就不可能用教兔子的方式。” 归卧云愣了愣,失笑道:“你觉得‘武字地’是培养兔子的地方?武师听见你这么说,一定要来与你拼命的!” 南见笑了笑,道:“你千万别再坑我!不过,武师性子虽然有些偏执暴躁,但他的本性可算耿直纯良,和我那小徒儿非是一路人。” 归卧云对此显然深表赞同,想了想道:“那依你之见呢?要我说,既然你决意收他为徒,不如就把他交给你,你自己爱怎么教就怎么教。” 南见道:“还早了点,以他现在的心性,恐怕听不进我的教导。最迟半年,他必然可以闯出‘武字地’,到时候,便直接送他去‘蛊字地’吧。” 饶是归卧云这般淡定如斯之人,闻言也忍不住面露震惊:“什么?‘蛊字地’!你确定?” 南见认真点头:“我确定。” 归卧云沉默半晌,突然问道:“我师父临终前给你的两颗神药,你为什么自己没吃?” 话题的突然转折,让南见愣了愣。但他没多想便答道:“我不需要,如此神药,自然是要用在最合适的人身上。” 归卧云没有质疑他的说法,只是道:“你把这当今世上仅存的两枚神药给了那孩子,我本以为你是很中意这个弟子的。” 南见微微一笑:“当然,我确实很中意。” “现在把他扔进‘蛊字地’,就算他再如何天才,也是九死一生!”归卧云皱眉道:“说实话,可惜人,也可惜药,怪浪费的。” 南见摇摇头道:“那是你不完全解他,金瑰带他回来时,我可是一直跟着,观察了一路。我相信自己的判断,他必然可以活到出蛊之时,然后完好无损的踏出‘蛊字地’的大门!” 归卧云饶有兴致的问道:“为何如此肯定?” 南见笑道:“因为……我是个神棍啊。” 归卧云颇觉无趣,哼道:“又来这套,不想说便不说呗,谁稀罕!” 南见站起身来,道:“事说完了,我便先走了。” 归卧云有点诧异,跟着站起来问道:“不多坐会儿?急着去哪儿?” 南见不答,只道:“劳烦你到时候跟蛊师说一声,让我也进‘蛊字地’。” 归卧云:“……呵!闹半天,你是要跟进去护航啊,我说你怎么这么自信他能活着出来呢,南南,你这样当着我的面,直言要帮你的小徒弟作弊,你觉着合适吗!?” 南见失笑道:“怎么会,我不会帮他,你可以让蛊师监督。” “见鬼了!老蛊能监督到你!?你若无意帮他,那你进去做什么?观光吗?” 南见偏头想了想,道:“我是他师父,自然是要教导他了。” “……” 归卧云无语至极,心说这还不叫帮忙,那什么才叫帮忙!说得冠冕堂皇的,不还是算作弊吗? 南见笑呵呵的离开,走到楼梯口时,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皱眉顿住脚步,道:“卧云,你点的这是什么香?” 归卧云笑道:“此香名为凤凰香,你怎么现在才闻到?” 南见无奈道:“我从不用这些,所以没太注意,这香像是有些别的效用?” “确有安神助眠,静心凝气,助于修炼之效。” 南见叹道:“那倒的确是珍贵的东西,你真是一如既往的财大气粗!不过,是药三分毒,你若喜欢,偶尔用用享受一下倒也无妨,但注意别太依赖这些东西。” 归卧云笑着摇头:“行行行,知道了南南,你现在也有弟子了,就别逮着我说教了,换个人唠叨吧!” 南见:“……你还是叫我南先生吧,谢谢。” 半年后。 武师看着出师卡关外的少年和小孩,神色一时欣慰,一时复杂。 欣慰是针对坤烨。 复杂是针对眀玦。 “恭喜你们自武字地出师!现在,你们有两个选择,一是继续留在红河地进修,去闯一闯接下来的‘杀字地’。或者,离开红河地,参与今年的主阁分配,去选择自己中意的属地。” 武师看向坤烨,眼带笑意,神色亲切:“玄武阁掌阁使是我的好友,我已经把你介绍给他了,你去玄武阁,他定会好好关照你。”说到此处,他撇了一眼眀玦,勉强道:“你若想去,我也可以帮你打声招呼。” “不必了!”两道否决声同时响起,眀玦和坤烨话一出口,都忍不住诧异的看了对方一眼。 武师脸色微沉,不悦道:“为什么!” 坤烨一如既往,神色坚毅:“我要继续进修,去闯‘杀字地’!” 武师转怒为喜,满脸欣慰的赞赏道:“不错,果然有志气!但是,‘杀字地’虽然可以把你磨得更锋利,但也容易让人失了本心,所以,我仍然希望你去玄武阁,以你的资质和心性,定然可以成为阁中翘楚,日后也必然可以名扬江湖!” 坤烨摇摇头,坚定道:“我想去‘杀字地’,望武师成全!” 武师沉默片刻,深深叹了口气,无奈道:“好吧,依你!但我要提醒一句,‘杀字地’主在培养一个人的杀伐果决。出来后,会被阁中委派刺杀、护卫一类的任务,你需要‘择主从’,从此以后,择一人效忠此生,这点你可想好了?” 坤烨垂下眼睑,沉思良久后抬头,毅然道:“想好了!我心中已有忠于之人!” 武师点点头:“那就好,既然你已经想好自己的路,我便不再多说了!”他说完又去看明玦,问道:“你呢?来此半年便闯出了‘武字地’,也算是开了此地的先河。我看你小小年纪,武功却出类拔萃,也不知是何来头。虽然你以后的事按理也轮不到我来关心,但依我之见,你才是该去‘杀字地’闯一闯,我觉得那儿挺适合你。” 坤烨闻言,非常兴致勃勃:“那很好,我们可以一起去闯‘杀字地’,还可以互为照应!” 谁知明玦一脸抵死不从,无比坚定道:“不!我要‘则属地’,我要去南斋!”? 第一百零二章 蛊字地一 坤烨听了明玦的选择,顿时掩不住一脸的失望。 武师则呆住了。他大张着嘴,眼珠子差点瞪出眼眶,愕然惊呼道:“哪儿!?南斋!?你是哪点想不开要去投奔叶思思那丫头?莫不是小小年纪就被美色迷了眼?” 明玦无语片刻,颇有良心的替叶思思辩解道:“南斋主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差劲吧,人家慷慨大方,很有一斋之主的气魄。” 武师沉默了一会儿,迟疑的问道:“你见过她?” 明玦点头:“来这里的时候,路过南斋,见过一面,还差点拜她为师。” “……”武师倒吸一口凉气,一针见血的问道:“那丫头送你什么了?” 明玦闻言有点惊讶:“看来武师很了解南斋主啊,她是打算送我见面礼的,但是金瑰不同意我拜她为师,所以见面礼就没了。” 武师听闻后,神色复杂,拍拍明玦的肩膀道:“你以后记得好好感谢左使,她对你可谓恩同再造啊!” 明玦:“……”这么夸张的吗?瞧着也还好吧! 武师见明玦像是不以为然,忍不住长叹一声道:“到底是小孩子心性,还是太天真,跟在女人身边,你哪里能招架得住哦!” 明玦心说,这有什么难招架的,女人家的事儿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件,就算是叶思思性格矫揉造作一点,精分古怪一点,也不至于这么唯恐避之不及,反正肯定比归卧云、武师一类人好相处多了。 武师摇头惋惜:“可惜啊,天赋虽好,却是个胸无大志的,也罢,出了‘武字地’,我也管不着你们了,你自便吧,待会会有人来领你们去该去的地方。” 坤烨目送武师离开后,转头问明玦:“你为何不去‘杀字地’进修?你明明有这个实力。” 明玦眼皮一翻:“练武而已,在哪里不是一样?从那什么‘杀字地’出来还得给自己找个主子,有病啊!” 坤烨:“……你去南斋,不也得听从南斋主的安排?这之间有什么区别?但你去南斋不一定会受到重用,反之,若能从‘杀字地’闯出来,你可以自己选择主从,而且一定会受到主家的重用。” 明玦微微一笑:“可我不想选择主从,若一定要选,我宁可选择做主家!” “……”坤烨扭头无语。好吧,武师看走眼了,这小子不是胸无大志,而是野心过头了。 二人没等多久,便来了两位青年人,他们各自领了明玦和坤烨就此分道扬镳。 坤烨临走前朝明玦挥了挥手:“你再好好想想,我希望在‘杀字地’看见你!” 明玦也朝他挥了挥手:“死了这条心吧!没这可能!” “……” 跟着领路的弟子走了许久,明玦眉头逐渐紧皱,慢慢停下了脚步。 领路青年回头看着止步不前的明玦,诧异问道:“走啊,愣在这里做什么?” 明玦神色冷淡,平静道:“这不是出山的路,你带我去哪里?” 青年失笑道:“我们走的是出山的另一条路,没想到你记忆还挺好,只走了一次就把这弯弯绕绕的山路记得这么清楚。” 明玦不动声色,淡淡道:“是吗,那走吧。” 青年点点头,转过身去继续带路。 明玦紧跟其后,缓缓摸上了腰间的长匕…… 青年目不斜视,眼中却有一丝惊讶和笑意,他突然开口道:“不过这条路确实绕了点,但有个人想见你,所以才领你走这条路。” 明玦的手指放在长匕上顿了顿:“谁要见我?” 青年道:“不清楚,我只是个负责带路的,但听说是给你找了个师父。” “师父!?”明玦着实愣了愣:“谁给找的?我用不着!” 青年道:“用不用得着,你去看看再说呗,而且这事儿你跟我也说不着,我真的只是个带路的!” 明玦满面狐疑,犹豫片刻,终于将手从长匕上放了下来。 青年没有回头,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略带兴味的笑意。 二人顺着陡峭起伏的山路走了半天,忽而转进了一处峡谷,越往前走,两侧的崖壁便越是从中聚拢。走至深处时,再抬头仰望,但见两侧绝壁顶部相去不过尺余,犹如鬼斧一劈,裂山开崖,让这昏暗的峡谷内透进天光一线,宛如碧虹跨空,实为再壮观不过的奇景。 明玦在峡谷内伫立片刻。 领路的青年回头,微笑道:“如何?是不是觉得此处很漂亮?” 明玦仰头,盯着头顶那一线天光看了良久,突然道:“我不喜欢这里,如果你敢骗我,来日我定会取你性命。” 青年脸上的笑意逐渐褪去。他沉默良久,叹了口气道:“我说了,我只是个领路人,你就算不喜欢这里,也不该找我算账。” 明玦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冷笑:“领路人?初次相见,就能知道我进山的路只走了一次?” 青年愣了半天才明白过来,自己做为与之初次见面的领路人,不该在对方质疑走错路时,反过去夸一句:记性真好,只走一次就把山路记得这么清楚。 “你怎么知道,我只走了一次进山的路?”明玦眼中有杀机隐现:“你见我这般年纪从‘武字地’出师好像并不惊讶,倒像是……挺了解我?” 青年再次沉默片刻,忽而苦笑一声:“好吧,其实我很惊讶的,现在更惊讶!你说你这心眼儿是怎么长成的?居然这么警觉!” 明玦冷冷道:“我说了,我很不喜欢这里。” 青年皱眉:“为什么要跟我强调这个?” 明玦的视线越过青年,望向峡谷那更深处的未知尽头,轻声道:“这里,让我想起了很不好的回忆,所以,你想清楚,如果敢骗我,我一定会杀了你!不管你是不是真的领路人,也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无辜!” 青年闻言,眉头皱成了川字,继而一脸苦恼道:“你这么说我就很忧虑了。好吧,事实上我确实骗了你,现在坦白还来得及吗?” 明玦神色冰冷,二话不说,掉头就走。 青年在他身后长叹一声,突然扬声道:“娘的!我居然搞不定一个小屁孩儿!我居然被一个小屁孩儿给威胁了!先生,你厉害!你收的这个弟子我算是见识了!剩下的你自己搞定吧!我不想以后被你弟子追杀!” 明玦猛然回头,神色警惕。 峡谷内一声轻笑传来,回音不绝:“以你的武功天赋,何至于怕他?” 明玦反手握住了长匕,一脸凝重。 青年轻哼一声:“我才不是怕他!我是怕你以后护短啊!话不多说,我先撤了,你们师徒的事,我不想掺和了!再见!” 话音刚落,青年脚步轻晃,身体带出一连串残影,瞬间没了踪迹。 明玦冷喝一声:“谁!出来!” “啪!” 一记手刀仿若从虚空中伸出来,轻轻切在明玦的后颈,顿时把他给劈晕了过去。 南见缓缓从暗影处走来,在光影之下站定。 他抬头仰脸,感受了一下绝壁缝隙里漏下的天光,悠悠叹息:“有时候,知道得太多,会失去很多快乐。比如,这么壮观的‘一线天’,常人见之无不惊叹,而你,却不喜欢。” --------------------- “过了这道门,摆在你面前的便只两条路,要么困在门内腐朽,要么走出门外重生,但愿你属于后者。” “另外,看在你是老夫后代血脉的份上,提醒你一句,这世间无人可信,无人可助,无人可靠,更无人可爱!情感于你,皆是负累!你此生,若是老老实实走老夫给你选的路,独活于世,忠于一人,或可善终。毕竟是我唐家血脉,老夫也不希望你落个草席裹尸、死无葬身的下场!” 眀玦看着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脸,难免有些恍惚。他又回头看了看身后,那里连接着一条看不见尽头、漆黑无光的通道。 这个地方……真让人觉得压抑! 眀玦皱眉苦思,一片混沌的脑中接连闪过几段记忆碎片。他想了很久,终于在某一个瞬间反应过来,此处,不正是通往唐门‘绞杀场’的密道吗! 那条,私底下被人称为‘窟窿洞’的密道! 眀玦豁然回头,冲着唐遮怒吼:“谁要走你安排的路!去死!” “就算是死无葬身之地,你怎知我不能拉你陪葬!” 唐遮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犹如冰雕,脸色毫无波动,他在眀玦的咆哮声中,缓缓隐去面容,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你别走!滚出来!我不要呆在这里!我不要……” “唐遮!你这个老不死的混蛋!” 眀玦在自己的大骂声中惊醒,猛然睁眼坐了起来,而后呆呆出神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只是做了一场糟心的噩梦。他烦躁的抹了把脸,抬头往周边一打量,顿时愣住。 这是一间石屋,屋内除了他此刻身下躺着的石床,还有一张圆形的石桌,上面放着一盏油灯,黄豆大小的火星子把这屋内照得微亮。 眀玦蹙眉深思,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记忆截止到和坤烨分道扬镳后,便再无半分头绪。 此时有人推门而入。? 第一百零三章 蛊字地二 来人一席黑衣,戴着一副黑铁鬼脸面具,手里端着木托盘。 此人进屋后,先将托盘放在石桌上,然后拖着毫无起伏的音调对眀玦道:“这是你的衣服和面具。戴上面具之后,就算正式成为此地内的百虫之一了。” 眀玦愣了愣:“什么意思,这是哪里?” 那人面具下露出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你不知道这是何处?” 眀玦摇了摇头。 面具人沉默片刻,道:“这里是‘蛊字地’。” 眀玦皱眉更深:“红河五字地其中之一?” 面具人微微点头:“不错。” “这里又是做什么的?” “择百虫置于皿中,俾相啖食,其存者为蛊。此处,便是养蛊之地。这里面有三种人,一是阁内死罪之人、二是敌对俘虏之人、三是自愿进修之人。‘蛊字地’十年一开,期间许进不许出。要想出去,便只能屠尽百虫,成为出蛊之人。若你能活到最后‘成蛊’,需服蛊毒以自证其忠,之后可‘择权柄’,阁中的各个主位,你都可以选择成为其继任者!当然,阁主之位除外。” “……” 眀玦脸色冷沉,静默良久后问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面具人摇摇头:“这我不知。” “那我是怎么进来的?”眀玦追问。 “这个,我也不知。但你已经进来了,便再没有出去的可能。” 眀玦的眼神彻底冰冷下来,片刻后,骤然发出一声低沉的冷笑:“真是非常的好!好一个养蛊之地!你刚刚说,想要出去,便要杀尽此地所有人?” 面具人肯定道:“不错!” 眀玦手指微动,眼里有戾气升起:“也包括你?” 面具人微微一顿,察觉到对方态度和气质发生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改变。 “不,你不需要杀我。”面具人平静的回答:“我是死罪之人,为了苟活,选择服用蛊毒,已经彻底放弃离开这里了。”他指了指自己的黑色鬼面具,又指了指桌上托盘里的红色鬼面具,道:“你的敌人,是戴着红色面具的人,如我这般佩戴黑面具之人,是‘蛊字地’的指引者。” 眀玦顺着对方的手指看过去,桌上的木托盘内放有一幅红色的鬼面具和一套纯黑的衣服。 他盯着那副面具看了半晌,突然站起来走过去,将那红色的鬼面具虚放在自己脸上比了比,大小仿佛刚合适,看来这还是根据自己脸型大小定制的。 眀玦眸色微暗,轻轻将那面具覆在了自己的脸上,果然无比服帖合适。 面具人见状,有些惊讶眀玦的干脆平静,哪怕自愿到此进修之人,初闻此地规则时都难免惶恐不安,从而生出退缩之意,没想到‘蛊字地’破天荒头一遭送进来的一个小孩儿,反倒比以往那些人都淡定。 眀玦转过头,面具下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他淡淡问道:“此地十年一开,若那时活着的人不止一个该如何?” “十年期满,若‘蛊字地’内活着的红色鬼面人超过一人,或者无一人幸存,则都算养蛊失败,那么此次‘出蛊’将被作废,直接进入下一轮养蛊期。” “距离此次出蛊,还有多久?” “七年零七月。” “上轮出蛊者是何人?” “此地已有将近三十年未曾‘出蛊’了。目前,阁中仅存的一位‘人蛊’据说还是五十多年前走出来的。” “此地还有些什么规则?” 面具人似乎在面具下笑了笑:“此地的规则,便是没有规则,唯杀而已。” 眀玦平静的点了点头:“我想也是。”话音未落,他骤然出手! 两片匕刃的寒光如同一道风轮,以肉眼不可及的速度飙射过去,从额至喉,由上而下,瞬间割裂了对方的咽喉! “噗!” 血花四溅! 对方脸上的面具从中间“咔嚓”一声碎裂,露出内里一张苍白若鬼、容颜见衰的脸。 面具下的男人神情愣愣,双手下意识紧紧捂住咽喉的伤口,眼中有一丝不敢置信:“你……不该杀我!” 屋内,眀玦脸上那张红色鬼面具在微弱的灯火下显得异常诡异。面具下传来他极度漠然的声音:“既无规则,便无不可杀之人。一个屠宰场,要什么指引使!” 那男人双眼失神的倒了下去,喃喃发出几声气音:“我一直不敢死……不想死……其实……在这里……死了也好,也好……你也一样……” 眀玦头也没回的推开通往屋外的石门:“怎会一样?杀戮里重生或腐朽,自然要选择前者!只有这样,才有机会将刀刃送到让我做这选择之人的颈前!” 这是一座用大量青石打造的地下城镇。 一条有些狭窄起伏的青石街道从明玦脚下延伸至深处的黑暗里。 街道两旁,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密集的石屋。而四处的石壁、屋檐、角落……到处都爬满了不知名的青藤,石缝里也全都布满了湿腻的苔藓。 头顶十余丈高的青石壁顶上,每隔几丈便镶嵌了一颗巨大的夜明珠,那些珠子在壁顶连成一线,散发着青绿色的微光,给这个漆黑无光的地下城镇布下了一道阴森诡谲的天幕。 令明玦意外的是,这街道两旁居然还有商铺林立。唯一不同是,这些商铺不但无人吆喝叫卖,反而门户紧闭,若不是外面挂着的牌匾上详细介绍了所卖何物,也不会有人知道那是一家商铺。 比如,眼前一座石屋和其他石屋并无两样,青石所筑,布满青苔,藤蔓杂乱缠绕,屋檐下挂着一块破旧的牌匾:肉铺。 牌匾下方,还刻着一行小字:出售腌制肉品,需兵刃、药品、食盐置换。 还有右前方的那座石屋,门前立着一块形状不规则的木牌:杂货铺。出售各类生活物品,种类齐全,需药品、饮水置换。 明玦左手握匕,上前一脚踹开了那座石屋的房门。他屏息凝神感受了片刻,小心翼翼的踏进了屋内。 屋内侧面的墙壁破开一道空洞,借着从外投射进来的几丝微弱青光,可以将此内狭小的空间一眼望穿。里面空无一人,遍布狼藉,只有满地的木屑和不知名的碎渣,墙上布满了陈年血迹,青石已经暗沉发黑,墙缝里的苔藓却生机勃勃,又添新绿。 明玦在这阴气深深、鬼气重重的屋内站了片刻,只好又转身出去,踹开另一道屋门。 接连踹了几道门,情况大致都差不多。这所谓的‘蛊字地’竟是连个鬼影儿都没有,静默死寂一片,宛如一座荒弃多年的地墓鬼城。 明玦重新站在街道上,心头积压的怒火终于在这诡异森然的氛围里,被迫冷静了下来。 “你看,就算是没有规则的屠宰场,指引使也是有必要存在的,对吗?”远处传来一道温润的男音。 明玦猛地转身。 街道另一侧的黑暗里传来“哒、哒、哒……”的声音,那是木杖敲击青石地板的声音。 随着这节奏均匀的敲击声,黑暗里走出来的人影渐渐清晰起来。那人一袭黑袍,身段挺拔,面上覆着和方才‘指引使’脸上一模一样的黑色面具。比较诡异的是,那张面具眼睛部位的空洞之下居然不是人的眼睛,而是两团金色! 明玦心生警惕,这人给他的感觉有点危险:“你又是谁?指引使?” 面具男停下脚步,站得离明玦很远,轻声回道:“不管我是谁,只要我还戴着这副黑色的面具,就不会是你在这里的敌人。” 明玦在面具下冷笑:“可我不这么认为。” 面具男道:“你难道不想了解一下自己现在所处的环境吗?这里虽是养蛊之地,但人非蛊虫,要想成蛊,并非只是单纯的杀戮就可以。” 明玦冷冷道:“你说,我听着。” “刚刚那个指引使其实说得不对,任何一个地方都有规则。例如养蛊这件事,看似没有规则,唯杀而已,但胜者为蛊,这本身难道不就是规则吗。”面具男道:“你现在所在的地方是‘蛊字地’的入口,真正的‘蛊字地’还需顺着这条街道往前走很远才到。指引使一般会把新入城的人带到这里适应一下,顺便讲解一下其中需要注意的事项,以免新人初入此地,不知门路,入城即死。可惜,你的指引使方才被你杀了。” 明玦沉默不语。确实,他方才已经反应过来,不该一怒之下把人给杀了,该冷静下来多问几句再杀不迟! 面具男仿佛看出明玦所思所想,道:“其实你现在站着的这个地方,以前也是‘蛊字地’的一部分。之所以变成这样,是因为有很多人大概具有和你一样的想法,以为只要武功够高,将此地之人杀净就好。即然没有规则,便无不可杀之人。” “‘蛊字地’出过不少惊才艳艳之人,其中不乏武道宗师级别的高手,但自十方阁成立以来,真正能从这里走出去的人却屈指可数,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明玦不知道,只好继续沉默。? 第一百零四章 指引使 “因为规则。” 面具男说道:“‘蛊字地’十年一开,这是规则;身处此地,无力自保却又想活命者,就必须要服用蛊毒,然后成为此地的指引使且永生不出,这也是规则;此地之人的生存物资由指引使负责配送,所以指引使不会被杀,这还是规则……” “养蛊之地少于百人便不算养蛊,蛊皿未满,那就不会有人往蛊字地里配送物资,里面的人就只能饿死。” “只有当养蛊开始,才会有物资配送进来,而送进来的物资只会远远少于其中的人口所需。人数越多,配送的物资才会越多,因此这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未到出蛊决战之时,不会发生过大规模的清剿屠杀。” “而现在,距离出蛊之日还有七年之久,哪怕你现在能够强大到一口气杀了此地所有人,时间未到你也出不去。那么请问,你是想要一个人独自在这里存活七年之久吗?” “哦,对了,其实你若有这本事,也不是完全不可以这么做。当你杀了所有人,那么这些人的尸体都可以成为你的口粮,目前蛊字地里的人若单论数量,绝对够你吃上七年,问题是……时间这么久,你要怎么保存这些尸体呢?” 明玦:“……” 面具男轻声叹道:“所以啊,指引使是此地之人的生机所在,你不该杀的。” 明玦终于开口:“我杀了你的同行,你却还要来提醒规劝我,又是什么用意?总不会是因为你好心。” 面具男道:“我刚刚说了,一旦成为‘蛊字地’的指引使,便终生不得出。但凡事都有例外,作为指引使,若能择一人助他成蛊,那便可以跟随出蛊之人离开此地。” 明玦愣了愣,着实觉得荒谬可笑:“别告诉我,你看中了我?你认为我可以成蛊!?” 面具男的声音里似是带了点笑意:“我是肯定你可以成为出蛊之人。” 明玦冷笑:“你何来这么自信?就算是我自己,也没有这样的把握。” 面具男道:“我会教你如何在这里生存,也会教你如何破局而出。我既是对你自信,也是对我自己自信,因为我足够了解这里。” 明玦声音里透出阴沉:“可我倒是觉得,你们都是该死之人!这规则既然是人定的,人可以杀,规矩自然也能破!凭什么我要遵照你们的规矩走!” 面对明玦话里透出的杀意,面具男轻轻摇了摇头,说道:“第一,我是不是该死之人不由你来评判。我知道你现在心里愤恨,但你现在已经身处险境,就该思考如何生存脱困之事!而不是一味沉浸在毫无意义的情绪里,去计划怎么报仇、怎么同归于尽!” “第二,你出不去!‘蛊字地’建在山腹之中,用以建造这里的青石也不是一般的青石,哪怕是宗师级的高手,也休想以蛮力破坏出去。若无专人指引,‘蛊字地’的出入口你也是找不到的,就算找到了,那里常年都有顶级高手镇守,你还是出不去!想要破坏规则,你首先需要足够的实力,而你现在还远远不足!而当你实力足够强大,规则不能再束缚你的时候,你又会发现规则的破坏与否,已经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这个地方属于‘蛊字地’的外围部分,若有新人进入,一般都会在这里待着。所以,这里平常虽然没有人迹,但会有人定期来扫荡。要知道,新人在这里可是很受‘欢迎’的,所以能给你考虑的时间并不多。你若是能想得通,那么我们就需要尽快采取行动,想想怎么在这里站稳脚跟。” 明玦沉默许久,盯着面具男手里的竹节木杖忽然道:“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面具男顿了顿,而后轻轻摇头:“并没有。” 明玦向前走了两步,沉声道:“摘了你的面具让我看看你的真容!” 面具男再次摇头:“在‘蛊字地’还有个不成文的规则,就是永远不要对别人面具之下的脸产生兴趣。在这里,就算你被杀了,也不会有人来专门摘你的面具。” 明玦冷道:“连真容都不敢见,我凭什么信你!” 面具男发出一声轻笑:“莫非我长得好看就能赢得你的信任?其实,这里人人都带面具的规则不是出于什么古怪的癖好,相反,面具是一种保护。” 明玦冷哼:“什么歪理!” “人的脸是具有迷惑性的,这里不同于外界,千万别对任何一张脸产生好感,那会是致命的危险。所以,面具在某种程度上会帮你摒除掉一些不该有感情。记住,除了选中你的指引使,也就是我,其他任何人都别信!” 明玦对这个言论极其无语,再次沉默许久后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这总可以说吧。” 面具男微微偏头,似乎是想了想,才回道:“你就叫我……阿南吧。” 明玦心知肚明,这名字应该是这面具男刚刚想出来的! 谁知面具男给自己取了名字还不够,还顺便给明玦也取了个名字:“至于你,不如就叫阿小吧。” 明玦:“……”这是什么鬼名字! 阿南似乎知道明玦在想什么,带了笑意道:“一个代号而已,不用太在意。走吧,我们去真正的‘蛊字地’,剩下的事,我们边走边说。” 明玦嗤笑道:“我不记得自己同意与你合作,一你个来路不明的人……” “你的态度已经告诉我你的选择了。”阿南打断明玦道:“何必还要逞这个口舌?” 明玦无语片刻,终于暂时妥协:“往哪个方向走?” 阿南似乎又笑了笑:“往前,顺着这条道一直往前。” 俩人一左一右,相隔一尺,顺着这条阴暗幽森、空荡寂静的街道并排前行,有那么一段时间,明玦的耳边只有木杖点地的声音在回响。 “你老敲这个木杖是什么意思。”明玦忍不住打破寂静,出口问道。 阿南顿了顿,实话实说:“我是个瞎子。” 明玦愕然停下脚步:“你不是在逗我吧?”这人哪里像个瞎子。 阿南失笑:“这有什么好惊讶的?放心,别的狂言我不敢放,但天下所有的瞎子里,我一定是天下第一!” “……” 明玦见他行走如常,脚步丝毫不乱,遇到障碍也能精准的避过,只好勉强信了他的鬼话。 “你刚刚说,在这里新人很受欢迎,是怎么回事?”明玦又问。 阿南笑道:“看来你确实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这很好。这个地方物资匮乏,只能靠指引使定期联系外界来获取生存必要之物。新人入场,身上多少都会有些随身之物,比如你身上的武器,这可是此地之人的紧缺之物,自然会引起哄抢。再加上新人初来乍到,一般都比较好宰杀。要知道,在‘蛊字地’丧命的人有一半都是死在入场之时,所以你要有所准备,真正进入‘蛊字地’后,难免需要经历一场混战。记得保护好自己身上的武器别被抢走,那是此地生存的必需品之一。” 明玦敏锐的捕捉到某个词语:“宰杀?” “嗯,这个你进去以后会懂的。” 明玦皱眉想了想,结合阿南方才的话,心里有了答案。他深深吸了口气又吐出来,问道:“你来这里多久了。” 阿南想了想道:“记不得了。” 明玦又问:“那你是为什么进来的?” 阿南道:“我么……那是自愿进来的。” 明玦有些惊讶:“你一个瞎子自愿跑到这里来,然后又做了指引使!?你觉得这个解释合理吗?” 阿南道:“给你第二个忠告,在这里不要好奇任何人的来历出处以及因果缘由,这种东西了解得多了,会让你挥刀的时候产生犹豫。了解一个人,是人类产生情感的开始。” 明玦彻底无语了。 但他又不得不承认,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套说辞也有些道理。 “我自愿来到这里,又自愿做了指引使,其实是为了办一件大事,至于是什么大事,这个就只能以后再告诉你了。” 明玦嗤道:“你不是让我不要好奇任何人的来历吗,既然如此,你就少说两句,免得以后我杀你时还需得犹豫一下。” 阿南忍不住笑出了声:“呵呵,你可以对我产生任何好奇,因为在这里,我对你而言是例外的,而且,你不需要杀我。” “……” 哪怕戴着面具,阿南也看出了明玦毫不掩饰的鄙夷之意。 果然下一刻,明玦出口就是一句嘲讽:“我没见过你这么自以为是的瞎子。” 谁知阿南对此嘲讽表现得相当不要脸,他微微点了点头道:“我说过,天下所有的瞎子里,我是天下第一!所以,你完全可以相信我的能力。” 明玦心头憋闷,忍不住再次做了个深呼吸,咬牙道:“你这个自荐做得很不错,就是不知道我是你的第几个对象。” 阿南失笑,却没有再回答他这个问题。? 第一百零五章 鬼杀屠戮 鬼不坐高台,与人同乐。 魂不归故里,万葬其岗。 一道巨大的黑石城门横卧在这山腹之内,往里可以看见轮廓模糊的建筑、或红或绿的灯火、以及隐隐绰绰的人影。 这一切,在暗黑背景的衬托下,既显得恢宏壮观,又显得格外幽深可怖。 明玦仰头看着城门之上的两句题词,半晌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蛊府之门平地起,一入其中莫思回。有新人来访,快快开门大吉哟!” 忽闻城门之上的铜锣被敲得震天响。伴随而至的,还有一声尖锐得险些破音的吆喝。 阿南立在明玦身侧,轻声道:“自打第一眼见你,我就能感觉得出来,你是个杀戾之气很重的人。” 明玦语气平静:“你一个瞎子,感觉倒很灵敏。你还感觉出什么了?” 阿南道:“我还感觉出,你有在刻意抑制自己的杀性,这是好事。但你今天可以好好放松一下,尽全力来应付接下来的生死搏杀,活过今天,你才能算在‘蛊字地’真正落脚!” 话音刚落,便见眼前城门大开,一群衣衫褴褛、浑身恶臭的鬼面人猛然蜂拥而出! 他们手舞足蹈、欢呼怪叫着围了过来,仿佛此刻摆在他们眼前的不是一个陌生人,而是一块无比美味的糖糕。 阴幽诡谲的天幕。 灰暗模糊的城池。 凄厉尖锐的铜锣声、吆喝声…… 以及眼前的群魔乱舞…… 还有扑鼻而来的血腥气、恶臭味……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明玦有种时空错位、似曾相识的感觉,与此同来的,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被人莫名扔进这里产生的愤恨、遭遇前世相似境遇的悲哀、对眼前吵闹混乱的厌恶、以及……被血腥气激起的杀意…… 这些情绪混杂在一起,宛如一块巨石压在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只恨不能原地爆炸! “这次的新人怎么这么小个!?” “他娘的,最近送进来的物资越来越少,连扔个新人进来都这么点大,还不够塞牙缝的!” “瞧着好像没什么油水的样子……” “小归小,可能肉比较嫩……” 这些人围着明玦评头论足,激烈讨论,琢磨着该从何处下手。 突然场中有一人挥刀过来,重重划过明玦的胳膊。那把刀不知砍过多少人,刃上早已缺口无数,倒像把锯子,生生将明玦胳膊上的皮肉撕拉下来一块! 明玦仿若未觉,漠然看去。 只见场中有一鬼面人披头散发,正迫不及待将刀刃缺口上挂着的人皮肉往嘴里塞。 “嗯!好吃好吃,新鲜又嫩滑……”哪怕那人戴着面具让人看不见神色,在场众人也都能感觉得出来他此刻无比陶醉! 可惜,那人只来得及吃一口,便立刻有人疯狂围上去抢夺他手里的血肉,从而还引发了一波小范围的血战。 等到人群中的骚乱稍微平息时,场中已经多了好几具尸体,而这些尸体旁,此刻正围满了瓜分血肉的鬼面人。 明玦看着眼前这宛如人间炼狱的场景,在面具下笑了。他伸出一指,沾了自己伤口上的血送进嘴里尝了尝,片刻后轻笑道:“味道确实不错。” “哈哈,他连自己都吃!” “他可能是在外域待太久了吧,看样子比我们还饿!” “……” 明玦笑道:“饿的话,就来吃啊。”他晃了晃指尖的血迹,话中引诱味十足:“新鲜又美味,手快有,手慢无哦!” “哈哈,这小子不想活了!” “桀桀……聪明的小子,还懂得早死早超生啊!” “……”人群中又发出阵阵怪笑。 他们之中很多人都已经饿了好几天了,此刻哪里还经得住明玦这般明晃晃的挑衅,当即便有人按捺不住,一窝蜂的朝着明玦扑了过去!当然,其中也有部分谨慎的鬼面人察觉到不对劲,或在人群中后退,或是静观不动。 “噗!” “噗噗……” “啊啊啊啊……” 鲜血喷溅、皮肉切割、惨叫痛呼之声此起彼伏,接连而至! 冲在前面的鬼面人几乎在同一瞬间被切割成了块状!一时间,鲜血如雨,残肢碎体纷落! 城门之上,尖锐的铜锣声戛然而止。 城门之外,热闹的鬼面人群渐渐消声,直至一片死寂。 就在这突然安静下来的时候,明玦骤然大笑出声,回音在山腹内环绕:“诸位,加餐了!新鲜又嫩滑,手快有,手慢无哦!” “……” 远远旁观的阿南轻轻一声叹息。 恐怕,眼前这个透出疯态的灵魂,才是这孩子真正的面目吧。 “这是什么武器?”场中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指着明玦身前一根若隐若现的银丝惊叫出声。 若不是天幕投射下来的荧光反射,那恐怕无人可以隐见明玦布下的‘地蚕丝’。 明玦感受到场中无数道火热的目光,以及比之方才更浓重的贪欲之气,深深吸了一口气。 “小鬼坐气府,不知身是客!” 一道残影如游鱼入水,飞扑入人群之中极速穿梭,所过之处,闷哼声连连。 “艳鬼抚肢柔,不知夺命来!” 不过瞬息,那道残影又像是一条柔软无骨、滑不溜秋的大蛇,自人群中原路折返,所行之处,惨叫连连,血雾蓬生!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很多没来得及反应的人都死在了明玦这场突如其来的收割里。当他携着满身血腥之气重回包围圈中心的空地时,再抬眼一看,眼前攒动的鬼面人头骤减了不少,嘈杂声也小了些,连耳根子似乎都清净了那么一点点。 明玦伸出一截鲜红的舌尖,舔去不知何人溅在他嘴角的血迹,满意的勾起唇角,露出明显的笑意。 “玛德!没想到这次进来的小不点儿还是个硬茬子!” “哎呦,怎么办,我现在好兴奋啊……” “肉嫩!血鲜!武器好!小东西是个肥羊啊!” “所以说,浓缩才是精华!哈哈哈……” 场面在明玦的雷霆屠戮之下只稍稍安静了那么一小会,然后便彻底陷入了混乱。有点武功的人,对明玦发起了真正的围攻。而武功较弱、或胆小、或谨慎的人,则被明玦方才的屠戮所震慑,转而对场中的尸体发起了争夺。 “鬼打千钧墙,一夫猛当关!” 明玦守着自己脚下的方寸之地巍然不动,气沉丹田,内力忽放忽收,给自己体外形成了一道组合其妙的护体真气墙。 冲在最前面的两个鬼面人只觉得自己的一股大力栽进了棉花,不但没有打出应有的劲道,反而还被自己的内力回弹反噬撞出去老远。 “不动鬼影身,易变点睛手!” 明玦足尖扎地,以点为轴,下腰、劈腿、翻滚等一连串高难度闪避动作做起来毫无滞怠,身如幻影的躲过接踵而来的明枪暗箭。他的双手指尖又有银丝倏忽隐现,如同纺织机上杂乱无章、纵横交错的丝阵,以自身为中心不断变换轨迹,来回穿梭在前来围攻的鬼面人群中。 一时间,场中伤者无数,骂声一片! “扶摇上千里,俯首下天灵。” “东水浮光去,千家掠影来。” 明玦自人群中冲天而起,又如雄鹰捕猎般俯冲直下。两把形状微弧的长匕连成一线朝众人头顶投射而来,行至半途骤然飞旋着左右分离,变成两张高速旋转的飞盘飙进了人群。 由于速度过快,那两张飞盘瞧着好似两片暗色的光影,从围攻人群中一闪而过! 当两把长匕重新盘旋着回到明玦的掌心时,围攻的鬼面人已经倒下了十几个! 而这次,连血也未见! “微微风拂面,轻轻漾心房。” 众人耳中再次响起一道不急不缓的轻吟,可视线里却失去了明玦的身影,只能隐约看见有一道黑影在场中忽来闪去,飘过的地方不断有人倒下。 有机敏善战的鬼面人迅速集结,缩小包围圈,意图限制明玦的闪躲范围。 “步步生冥花,迎君上奈桥!” 当包围圈逐渐缩小时,战圈中心处骤然爆出两朵璀璨至极的刀花,随着明玦鬼魅般的移动,那两朵刀花也在战圈中忽开忽败。 雪白的匕刃宛如盛开的寒花,在灰暗阴幽的背景下显得格外耀眼,而那一簇簇血雾恰如刀花中散落的花蕊。远观之下,倒似有种人间难遇的美态之感。 刀花盛开,有血相伴。 好一个步步生冥花! 阿南带着唇边的笑意摇头叹息。 那声叹息里含有一丝赞叹,又似带着无限怅然…… 城门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红色的人影。比较另类的是,这道红色人影脸上覆着的面具,既不是指引使所配的黑色,也不是明玦他们所配的红色,而是独树一帜的惨白色。 红影静静看了一会城门之外的混战厮杀后,将视线转向了孤立城外一角的阿南身上。 阿南若有所觉,迎着那道目光抬头。 俩人遥遥相望片刻,一道传音飘入阿南的耳内:“你进来做什么?” 阿南动了动唇,以同样的方式传音回去:“带徒弟。” “你把这里当做是什么地方?” “前辈放心,我现在只是‘蛊字地’的指引使,会按照此地的规矩行事,不会出手帮他的。” 红影人冷声道:“你诓骗子路帮你私入此地,就已经是违规了!” 阿南微微偏头,轻笑道:“帮我的人并非是子路,而是蛊婆。我自问没这个本事能够诓骗她老人家。” 红影人沉默许久,冷哼一声,语带埋怨:“又是这个死老婆子!这地方是我说了算!你以为搬她出来,我就会对你另眼相待吗!” 阿南闻言,认真道:“前辈教训得对,是我自以为是了,要不我现在就离开此地,回禀蛊婆?” “……” 红影人怒道:“你敢威胁我!?” 阿南冲着对方遥遥垂首,状似恭敬道:“万万不敢!只是我来此地是问过蛊婆的,还当面跟她老人家做了一些承诺,若此时退出,总要与她说明缘由,给出一个交待。” 红影人再次沉默片刻,最终冷冷抛下一句:“既然你看得上这里,想留就留吧。不过,你最好记得自己说的话,若敢出手帮他,坏了这里的规矩,我会亲手结果了你们二人!” 说罢,城门之上的红影瞬间失了踪迹。 阿南唇角带笑,喃喃自语:“口气真是不小!”? 第一百零六章 蛊城 不知过了多久,城门外的厮杀渐渐趋于平静。 只见场中横尸遍布,积血成洼,地上的青石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有三两结伴的鬼面人围在尸体旁埋头瓜分、搜索; 也有人正扛着血淋漓、鼓囊囊的布袋迅速撤离现场; 还有人趁机偷袭身旁的队友,在场中引起零散的打斗搏杀…… 而此次被他们真正围攻的对象,早已被他们抛之脑后。在‘蛊字地’中,求存者大都是惜命之人,都懂得柿子不捡硬的道理。 所以,哪怕此刻明玦衣衫褴褛、浑身浴血站在那里,场中剩余的鬼面人也都慑于他身旁堆积如山的尸体,暂时不愿再靠近他了。 “铛铛铛……!” 城门之上,铜锣又响! 有人拖长声音一声吆喝,还是方才那个尖锐得近乎破音的嗓门:“新人生勇,贡礼丰厚,欢迎入城!” 顺着声音,明玦微微仰头看去。 他脸上红色的鬼面具变得颜色更艳,发梢处还挂着一粒欲滴不滴的血珠,一身破碎的黑衣也早已湿透。 阿南慢慢走到明玦身旁,轻声道:“这黑暗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你,所以,此刻千万支撑住,连晃都不要晃,否则功亏一篑!” 明玦语气淡淡,嗓音有些嘶哑道:“这一点不用你提醒。” 阿南微微点头:“感觉如何?” 明玦默然片刻,道:“很好,也不是很好。” 自从服下那两颗神药后,这大半年间他的内功精进神速,可谓一日千里。时至今日,他终于可以将“鬼杀”完整连贯的使出来了。 面对眼前和唐门“绞杀场”一般无二的修罗场面,他好像在这一刻穿越了时间、空间,又做回了唐玖。这种感觉,有一种如鱼得水的自在,也有竭力发泄过后的痛快,仿佛身上无数伤口传来的痛意都变得亲切而熟悉起来。 可随之而来更多的,还是血战后的疲惫、屠戮后的空虚抑郁、以及命运难测所带来的悲哀。 这种状态,实在是难以言论好坏与否。 阿南看向城内道:“我不能扶你,打起精神先进城,带你找个养伤的地方。” 明玦咬着牙,强提一口气跟上阿南的脚步,踏进了这座灰暗的蛊城…… 鬼火摇曳,城巷森幽。 蛊城之内,与之前外域街道基本是一样的情景,只是多了灯火和人。 青石街道的各个阴暗角落都蹲满了鬼面人,由于人人都带着暗红的面具,也分不出男女老少。他们个个披头散发,满身糟污,露出的手脚尽皆嶙峋,仿佛是一群逃荒多年的难民。 而街道旁林立的石屋铺面也终于有了卖家。 肉铺门外,正有一名鬼面人在的青石案板上砍肉,手里一把小斧刀剁得咚咚作响。明玦扫眼过去,发现那案板之上鲜血横流,所砍之物正是方才城门外捞进来的尸体。 肉铺老板敏锐察觉到明玦的目光,抬头裂嘴一笑,朝明玦打了个招呼:“托你的福,这几日都不缺口粮了!谢了啊!”说完,他的目光在明玦腹部伤口上停留了一瞬,很快便低下头,继续若无其事的剁肉了。 明玦漠然移开视线。 阿南解释道:“一般参与新人围攻的,都是些武功相对低微且就快要活不下去的人。他们抢不到石屋,抢不到物资和口粮,每天都有大量的人饿死,然后成为别人的口粮。” “这些人你不用太在意,以他们的实力不太容易对你造成威胁。但你也不要生出轻视之心,弱者抱团取暖,虽然他们未必真的抱团,却终究是这里数量最庞大的群体,蚁多了,也是可以咬死象的。” 阿南带着明玦穿街走巷,来到一处僻静角落,撩开石壁上大把的藤蔓,露出里面一道半人高的洞口。 “钻进去!快点!”阿南催促道。 明玦机警快速的查看了一下四周,见无人关注这里,才迅速钻进了洞口。 洞内空间不过是巴掌大的一块小天地,但地方虽小,却五脏俱全。 草席、麻被、锅碗瓢盆…… 明玦伸手抚过草席,带血的指尖染上了一团厚厚的灰尘。 阿南道:“抓紧时间调息修炼吧。” 明玦冲着草席吹了一口气,顿时扬起灰尘无数,阿南忍不住皱眉轻咳两声。 “你在这里,让我怎么安心调息啊?” 阿南轻笑道:“记住,在这个地方,永远不要让自己安心,在沉心修炼的同时保持高度警惕,这是你要学会的第一件事!” 明玦闻言忍不住皱眉。 阿南话中的意思他很明白,但问题是他服用过神药“涅盘”,那药会强行拉人进入深度静修的状态,这种情况下他是没办法感知外面的。 这神药的药性放在这个鬼地方,简直就是个致命的缺陷! 明玦思索片刻,实在想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他突然抬头盯着阿南漆黑的眼珠,道:“你说过,在这里,你对我而言是例外的。” 阿南笑了:“很高兴你还记得这句话,再黑暗的地方也会有光,你要做的是敢于相信它的存在。” 明玦盯着阿南看了半晌,嗤笑道:“黑暗之所以黑暗,就是因为没有光。本来黑暗的地方突然射进光来,那就一定是这束光不怀好意!” “……” 阿南无语凝噎,叹道:“教你,可真是个技术活儿。” 明玦微微一笑:“不过今天我选择相信你。但不是因为你可信,而是因为我别无选择。” 说罢,他当着阿南的面,毫不犹豫的放任自己进入了深度修炼的状态,开始一心一意的调息养伤。 阿南愣了愣,突然忍不住苦笑一声。 他喃喃自语道:“怎么感觉你说得还蛮有道理的样子?做你的师父,真的压力好大呀。”他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唇边的笑意明显更深了几分。 明玦跟着阿南,就这样在这蛊城之内扎根下来。 这里的生存规则很简单,也很残酷,说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指引使是此内人数最少的一批人,他们每月可以外出一次领取物资。有时候是武器伤药,有时候是食物和水,偶尔会有衣物之类的生活用品。这些东西送进来后,指引使会不定点的随意放在一处,以供众人厮杀抢夺。 此间之人把这每月一次的物资抢夺称为“月餐”。 而能在蛊城之内拥有一座石屋的,则被称为“商户”,他们构建了此地的交易链,同时也从某种程度上维持了此地的规则秩序。所以,这批人里要么是武功很高,要么就是脑子很聪明。 剩下的,便是“拾荒者,也就是阿南口中的那些弱者。 他们几乎参与不了“月餐”的争夺,只能在同属于弱者的圈内彼此残杀,以人为食,以血为饮,苟延残喘…… 明玦曾问过阿南,这里面这么多人都是哪里来的。敢自愿进来历练的人总归也该是少数,总不至于有这么多死罪、敌对之人吧。 阿南解释道:“蛊字地里的人基本上十年就会被清空一次,这一届养蛊地里这么多人,主要还是因为上两届养蛊失败后剩下许多人来,再加上自这一届养蛊开始以来,也确实从外面送了不少人进来,至于是什么原因被送进来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再有就是,这里也有很多新生儿出生。” 明玦一时没反应过来:“这里面的人还有这种心思?” “人的欲望不会分地点!” “……” 阿南道:“不过这里的繁衍仅仅只是一种自然生理规则,不存在任何亲密关系。无论是亲情、爱情、友情……这些都不存在。而且,如你所说,死的人确实比进来的人多,你没见外域已经空了么,‘蛊字地’的地盘可不止这么大,但养蛊的范围却一直在缩减。” “这么说来,在这里出生的人便注定见不到外面的天日?” 阿南沉默了一会儿,道:“确实如此,这里新生的婴孩儿很多,但能顺利出生的很少,能长大的就更少,就算是能长大,那也是在黑暗里长大的,放出去只会为祸世间。” 明玦似笑非笑:“苍天不解人情暖,莫笑谁是可怜人。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个,我问这话的意思并非是出于同情。我自问不算好人,也从不可怜任何人,毕竟可怜他们,还不如可怜一下我自己!” 阿南哽住,再次无言以对……? 第一百零七章 功法缺陷 山中不见天日,时间不知几何。 某日。 明玦再次带着满身血腥之气回到石屋,丢下两只巴掌大的米袋到阿南面前,哑声道:“煮碗粥来喝。” 阿南叹口气,认命的站起来煮粥,一边煮,一边感慨:“你是怎么做到使唤我一个瞎子而毫无心里负担的?你一点也不觉得愧疚?不觉得不好意思吗?” 明玦一语不发,自顾自的盘坐调息,谁知调息不过片刻就突然从静修中清醒,“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阿南连忙放下手里缺了口的木勺,走过来一把抓住明玦的手腕探脉片刻,语气凝重的问道:“反噬?” 明玦置之不理,强迫自己重新进入静修状态。 阿南遭遇冷待,无语僵坐片刻,又讪讪站起来继续煮粥。他一边搅拌锅里,一边喃喃抱怨:“真是个倔强讨厌的小子!” 待明玦平复内息、缓过劲儿来后,便见面前已经摆上了一碗热腾腾的清粥。 明玦瞥了一眼对面坐姿严肃的阿南,端起碗,将里面的清粥一饮而尽,末了嫌弃道:“就不能稍微多放点米?” 阿南平静道:“你可以了,进城三年没有食尸,这也算是开了先例。你今天抢回来的这点米可是一个月的口粮,计划着点!” 明玦微微偏头:“怎么,担心我?那怎么不破例把你们指引使的口粮分我一点?” 阿南无奈道:“都说了这个帮不了你,那属于严重违规,我得为咱俩的小命着想!说起来你也挺让我意外的,本以为以你的心性,对食尸一事应该不难接受才对,却没想到你这么怕这个。” 明玦淡淡道:“你所以为的也不完全错,我既然选择活下去,就不会在心理上排斥这个。之所以把食尸做为一道底线,并非因为害怕或者恶心,不过是因为同类相食,易出怪症而已。” 阿南闻言饶有兴致:“哦?还有这种说法么,我倒是没有听说过。” 明玦道:“你或许没听说过,但其实已经见过了。” 阿南更加感兴趣:“是吗?哪里见过?我怎么不记得?” “城中常有发疯者扑咬生人,发疯前期,有的身体颤抖,有的口吐白沫,这些你没见到过吗。” 阿南怔了怔,奇道:“食人在这里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么?若如你所说,岂不是这里人人都疯了!” 明玦嗤道:“食尸和食生人是两回事!就因为在这里发疯、食人、生病、中毒、被害等等这一切都很正常,所以无人察觉到那些发疯的人其实早已神志尽失。” 阿南沉吟许久,问道:“那你又是如何察觉到的?” 明玦顿时沉默了。 他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曾经在唐门的绞杀场内,出现过一次大规模疯病之人扑食生人的情况。后来经过门内长时间的查证,才发现这些疯病是同类相食的结果。 阿南见明玦回避不答,也不勉强,道:“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你能在此处守住这条底线是好事。你刚来的时候,我还担心过这个问题,怕你在这里待久了戾气过重,不利出世,现在看来,我倒是不必操心这个问题了。” 明玦颇觉荒唐:“你还操心过这个?” 阿南道:“我不仅操心这个,我还操心别的,比如你所修的功法。” 明玦沉默了一瞬,冷笑道:“你操心得倒是不少!” “你知道了同类相食易得疯病,便宁愿浴血搏命参与每一次的‘月餐’争夺、宁愿忍饥挨饿、食草嚼虫也不食尸。那同样的情况,你明知自己所练功法锋芒过厉,所修毒功危险重重,一着不慎,反噬自身,害己性命,却为什么还是要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明玦失笑道:“你问我?那你不如去问问十方阁与我有什么天大的仇怨,非要将我逼入此境!” 阿南又哽了哽,一时间无言以对。他在心里默默反思了一下自己,有点愧疚道:“好吧,我不该这么问。其实我是想说,你修炼的功法虽有惊艳之处,但弊端也很明显。” “我知道。可那又怎样,时至今日,你难道想让我弃修此道?” “那确实不可能,这几年你内功进展神速,堪抵旁人十年之功,弃之可惜。”阿南摇摇头,道:“况且你现在弃修此道,无异于自掘坟墓,我想的是,你该好好研究一下自己所修的功法,想法子弥补其中的弊端,这样不但可以避免反噬,还可益于自身武功的精进。” 明玦无语道:“我要有这个本事,你觉得我现在还会被反噬吗?你这么聪明你来吧,我支持你!” 阿南:“……” 明玦翻了翻白眼,想了想又补充道:“其实也没有大碍,今日之所以被反噬,还是因为透支过甚,平日里不会出现这种情况。至于毒功……我会把握好分寸,你不用操心了。” 阿南笑了笑,三年相处,到底还是生了感情。至少这孩子能够察觉到自己的担忧,并且下意识想打消自己的顾虑,虽然口气不敬,但其中安慰之意也很明显。 “你要是信得过,便将你所修的功法背给我听,顺便再仔细讲讲修炼的细节,以及所遇到的问题。” 明玦对此,表现得相当无所谓,当即便把功法全篇背给他听了。 “……” 阿南有点受宠若惊:“我一直觉得你并不信任我,没想到是我错怪你了。” 明玦平静道:“这倒没有错怪我。把功法背给你听,并非是因为信任你。这功法一等一的挑人,不是谁都可以修炼的,你拿去也未必有用。再者,这东西对我其实不太重要,看在你为我煮了三年粥的份上,给你也没什么,哪怕你将来是我的敌人,也无所谓!” 阿南心累得厉害,他这个徒弟,为什么这么难收买? “你这功法……”阿南斟酌片刻后,问道:“怕不是个残本吧。” 明玦在面具下暗暗皱眉:“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 “那残缺的部分你知道吗?” 明玦不耐道:“不知道!” “那你对自己所修的功法到底了解多少?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可好?” 明玦的手指在桌沿微微跳动,似乎是在思虑什么。 阿南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的等待。 片刻后,明玦淡淡道:“告诉你也无妨。我所修的心法虽出自一本功法,但实则有三条修炼路径,每条修炼路径的内功运行概不相同,效果也不一样,完全可以当成三本功法来看。” “其一‘乾坤道’。据说此道是这本功法内最好的一条修炼路径,需要根骨佳、天资好的人方可窥探入门。练成之后其内力厚重澎湃,如岩浆炙火。善于爆发、强攻。” “其二‘长生道’。这是功法内最平和的一条道,对根骨天赋的要求相对低一些,入门简单,后续进步却非常困难。但修此道者,内息持久绵长,根骨体质会随着功力的精进而蜕变,从而绵延益寿。善于修复、持久。” “其三‘鬼杀道’。这是其中最难的一条道,对根骨及天资的要求最为苛刻,入门难,进步也难,有所成就更难。此道有所成者,身轻如燕,六感奇敏,内息如冰雪沉寂,肃杀锋利,锐劲暗藏,忌透支发力,否则易遭反噬。善于轻功、藏杀。传说此道易感天道,大成之后返璞归真,有羽化之像,当然,这一点比较夸张,可以忽略。” 阿南听完,立刻肯定:“你修的鬼杀道!” 明玦点点头:“不错,正是鬼杀。” 阿南呼出一口气:“难怪……” 明玦敏锐的察觉到一点不对劲儿,皱眉问道:“你知道些什么?” 阿南轻咳一声,道:“对于另外两条修炼路径,你确定不知道内容?” 明玦迟疑了一下,道:“‘长生道’修炼内容,我大致知道。”当年,唐棠便是门中修炼此道的楚翘者。 其实,不仅仅是‘鬼杀道’有缺陷,唐棠所修的‘长生道’同样有缺陷,他们不是没想过弥补,为此还违背门规,私下偷偷交换了彼此的功法内容以做借鉴,可惜还是没研究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阿南问道:“那‘乾坤道’呢?” 明玦摇摇头:“这个真不知道。” 当初在门内修炼‘乾坤道’的只有两人,一是唐老门主唐遮,二是戒律堂掌事唐冀,这两个人断不可能如唐棠一般吐露自己的功法内容。 阿南道:“既然如此,你不妨试试我教你的剑法。” 明玦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世间万物都是有相通之处的。若往大处看,一画开天,是分阴阳,阳中有阴,阴中有阳。” 阿南手指伸进粥碗,沾了一点碗壁的余汤,在桌上画了一个阴阳太极图,道:“阳鱼为乾道,阴鱼为坤道,中间这条划分两极的曲线可为人道。若以此来对应你所修的功法,是否可以勉强理解为:‘乾坤道’为乾道、‘长生道’为人道、‘鬼杀道’为坤道?” 明玦呆了呆,苦思半晌后,为难道:“听起来有点道理,但那又如何?” “卦无全吉,世事无圆满,哪怕乾坤为君后之道,也存在亢龙有悔、龙战于野的危机。若一定要说这世间有什么东西是圆满的,我想那就只能是‘天道’了。”阿南敲了敲桌面的太极图,轻声道:“我以为,这就是天道。” 明玦显得更加为难,沉默半晌后,才慢吞吞的道:“其实我书念得也不算太多,你说的这个……我不是特别明白。” 阿南顿了顿:“好吧,我的意思是,同一本功法却分了三条修炼路径,这就好比我刚刚说的乾、坤、人三道,各有各的凶吉这很正常,可要是结合起来,岂非就接近于圆满的天道?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皆有缺陷。那么反过来,万法归一,不就是在弥补缺陷,接近圆满了么?” 明玦缓缓道:“我真是服了你了,说了这么半天,你不就是想表达一个意思,那就是把这部功法的三条修炼路径结合起来,对么?” 阿南捂着心口喘了口气:“你这个理解真的是……化繁为简得太过了!我说这么多,是想让你比照这个去理解自己的功法。打个比方,你修炼‘鬼杀道’,内息沉寂肃杀,锐劲锋利,犹如冰封冻土,你觉得缺少了些什么?” 明玦沉吟道:“缺少生机。” 阿南点头道:“不仅如此,还缺了柔性。你所修之道属阴,但心性、招式却都至刚至阳、至猛至烈。若用坤道做拟,岂非正是龙战于野,其血玄黄之势?” 明玦微微低头,若有所思。? 第一百零八章 功法缺陷二 阿南沉思良久,断言道:“若我所料不差,‘长生道’的缺陷在于阴阳不和,止步难前。‘乾坤道’的缺陷则在于气机过剩,根基虚浮,难以大成圆满,易遭……爆体而亡!” 明玦猛然抬头,眼中神色晦暗难明。 唐遮……确实是在功法精进时,爆体而亡! 明玦垂下眼帘,压下心里的惊疑,问道:“若如你所说,只需将三道修炼路径结合起来,或者干脆同时修炼即可。但据说试过这个方法的人很多,却无一人能窥得门径,甚至连最基本的聚气都难以做到。之所以会将一部功法分成三部,不就是因为原本的功法不能修炼的缘故么。” 阿南用指尖抹去桌面太极图外圈的圆形,道:“这道圆,代表着变化周流不息、无始无终、无所不包、无处不在、圆融畅顺。若没有了这道圆,这太极图就没了阴阳之鱼,只剩下阳中一点阴、阴中一点阳、以及一个天地不接的无根之人!你修炼的这部功法,正是缺少了这道圆。” 明玦心头微震,想了想,又忍不住发出一声苦笑:“好吧,我承认你很有本事,分析得也很透彻,可问题是,我要上哪里去找这道圆?”他又伸手抹去桌面上的一个小圆,敲了敲剩下的另一个小圆和一条曲线,道:“我现在就只知道这两个。” 阿南道:“回道最初的话题,试试我教你的剑诀!” 明玦皱眉不解。 阿南道:“我教你的剑法名为‘无根剑诀’。所谓无根,既如蜉蝣,亦如飘萍,上得碧落,下得黄泉,无归无去,唯心而已……” 说到这里,阿南声音渐低,似有一丝惘然。 明玦移开视线,喃喃道:“我明白了,无根剑诀的剑意接近那道圆,或可替之……” 阿南轻笑出声:“不不不,不是代替那道圆,而是代替‘乾坤道’!我说你的功法缺了那道圆,但没说你缺了那道圆!你缺的是‘长生道’的中正平和、勃勃生机,缺的是‘乾坤道’的火阳之气,深沉醇厚!” 明玦都快被他说懵了:“你的意思是……我已经有了那道圆?还有我现在已经练了‘鬼杀道’,怎么还能修炼其他的?” 阿南简洁道:“你的毒功。” 明玦愣了愣,有些愕然:“那又是另一部功法了!和这个有什么关系?” 阿南道:“你的毒,炼化在身体何处?” 明玦顿了顿,冷笑道:“你这是在套我的话?”屠毒心经算是他在此处的杀手锏,又怎可为外人道! 阿南道:“别多想,我只是提醒,剩下的由你自己去悟。在武道上,我现在能教你的只是‘无根剑诀’而已。这套剑诀你练了三年,其剑法招式、运气要领等你都没问题,但就是少了一点神髓,问题就在于你的心性与剑意不够吻合。” “……你心境不稳,戾气过重,神思不通,锋芒毕露,与之武道乃是一大阻碍……” 明玦微微闭眼,心中自嘲。这话听着好生耳熟,真是和当年牧婉所言如出一辙。他不由泄了口气,有些嘲讽道:“杀戮场里出来的人,何以不生戾气?” 阿南认真道:“若你身处世外桃源,心性平稳那不是真的平稳。而修罗地狱里磨练出来的稳定,那才是真稳定!” 明玦疲惫的叹了口气:“你有文化,你说得对。” 阿南忍不住有些失笑,从怀里掏出一张三指宽的薄薄金片递给明玦,道:“用它做个眼罩。以后尽量少用眼睛,试着用心念去感受所有的一切。你既然六感奇敏,那不如就再灵敏一点,从今天起学我做个瞎子。” “嗯?”明玦诧异:“什么意思。” 阿南道:“我知道你闭着眼睛也能玩暗器,但你应该没有试过闭着眼睛生活、闭着眼睛看人、练剑,以及……闭着眼睛杀人!” 明玦仍旧不太能理解:“让我做个和你一样的瞎子,意义是什么?” 阿南轻笑道:“做一个瞎子的意义就是……开心眼!不要小看自己精神以及意念的力量,那是人类身上最大的潜力!” 明玦满脑子风暴,头一次觉得自己悟性不够。 他暂时放弃研究阿南话中的意思,转而盯向递过来的金片,迟疑着接过来,只觉得匪夷所思:“你居然还有金子?还让我拿这个给自己做眼罩!?” 阿南不好意思的笑道:“我以前比较有钱,进来这里的时候身上带了点这东西。不过在这里,金子这东西既不能吃,也不能做武器,于生存无用,丢到外面街上,估计都没几个人乐意捡,不如就送给你做个眼罩吧。” 明玦视线上移,看着阿南面具下金灿灿的眼洞,恍然大悟道:“这么多年了,我终于明白你这金灿灿的眼睛是怎么回事了!” 阿南闻言,唇角的笑意更显几分腼腆。 自从和阿南聊过关于功法的问题后,明玦再次起了弥补自身功法缺陷的心思。照阿南的意思,弥补功法缺陷的关键在于屠毒心经,而且自己已经具备了功法缺少的那道圆。 那道圆,难道是屠毒心经? 在很长的时间里,明玦都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阿南会认为一部毒功可以弥补唐门心法的缺陷? 然后,也不知是哪一天灵光乍现,明玦骤然反应过来,弥补功法缺陷的那道圆,不该是屠毒心经这部毒功本身,而或许是为了修炼毒功所开辟的隐脉! 唐门心法的三条修炼路径之所以无法同时进行,主要是因为其内力运转的方法、路径都不一样。 而内功不比外招。 外招可以海纳百川,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只要你精力足够,十八般武器你可以一块儿练。 而内功则不同,除非某两部功法相辅相成或可共修以外,其他的,原则上只能择一而练,若是贪多,反而会让练功者走火入魔。 人体的经脉就好比一条空间有限的运输通道,人多了,若是能默契合作还好,要是在里面打架,轻则通道堵塞,重则经脉俱损、伤及性命。 那…… 如果一个人体内有两条通道呢? 这是否意味着可以同时修炼两部完全不同的功法? 明玦想到这里忍不住有点激动,迫不及待的想要试试。 可一试之下,结果却让他大失所望。隐脉终究不同于阳脉,如果把阳脉比作一条康庄大道,那隐脉则是一条刚刚挖出来的山沟小道。 想要在隐脉内聚气修炼,难上加难! 明玦兀自苦思无果,有点想去问问阿南那个满嘴玄乎的神棍,但又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更多的情况,一时纠结的要命。 就在此时,忽闻远处传来隐隐的铜锣声,以及一声熟悉的尖呼:“蛊府之门平地起,一入其中莫思回。有新人来访,快快开门大吉哟!” 有人推门而入。 明玦条件反射的掷出两把长匕。 阿南木杖一横,将长匕拦回去:“是我。” 明玦予以冷眼:“怎么不敲门!” 阿南摇摇头,道:“你怎么又不带眼罩,不是让你适应用感知代替眼睛吗!” 明玦道:“我在想事情。” “你想事情需要用眼?” 明玦不耐烦了:“行了,知道了,什么事。” 阿南轻咳一声,道:“又有新人来了,我知道你从不参与‘屠新’,但今天这个你可以去看看,是个真肥羊!” 明玦嗤道:“怎么肥了?” 阿南道:“那家伙估计是自愿进来历练的,提前知道这里面的一些情况,带了很多吃的,光肩上挂的肉肠都有十几条!你不是说自己够快忘了荤腥的滋味么,现在你有机会记起来了。” 明玦一听,顿时来了兴趣:“那确实是只肥羊,我去看看!” ------------------- 城楼之上站了不少鬼面人,他们各自拉开距离,或俯或倚在城墙上看着热闹,有人在怪笑尖叫,也有人声嘶力竭的呐喊助威,仿佛在看一场热血沸腾的比赛。 明玦踏上城楼时,这些尖叫呐喊声好似被按了停止键,生生安静了一瞬。 “呵呵,你今日怎么有闲心上这儿来看看?”敲锣的鬼面人是个矮子,比明玦还矮了半个头,因此有人给他取了名字叫矮锣。他就住在城楼上的石屋里,和一些人共同把握着城楼的开关,所以参与‘屠新’且收获最大的前十人都要给他们分些口粮,或者武器。 明玦淡淡道:“我来找点吃的。” 矮锣嘎嘎笑道 :“你这鼻尖可够灵啊!我早该想到今儿这新人能引起你的兴趣!哈哈哈!” “呵!可不是么,魔窟里掉了个仙儿,挑嘴不吃‘鬼肉’,今儿这个新人可是送人吃的来了,小仙儿可要眼红发飙啦!桀桀桀桀……”一个体态散漫、举止浮夸的鬼面人骑坐在城墙上,冲着明玦阴阳怪气的笑。 矮锣闻言,嘿嘿一笑,随手“铛铛铛”的敲了三声响锣,扯着他那破音的尖利嗓门嘲笑道:“小仙儿眼红,人家有本事发飙!你这‘骑墙杆’眼珠子都滴血了,也只能天天搁这儿守着,还守不来几两肉!” “哈哈哈!每次听见他这‘骑墙杆’名字,我就忍不住想笑啊!” “咯咯咯!谁让他天天骑在墙上打劫呢,屁本事没有,也就跑得快,让人逮不着!不然早就被拆皮拔骨了!” “说起来,跑得快的人,肉应该比较好吃吧!” ‘骑墙杆’桀桀怪笑道:“有本事你来吃啊!我倒是觉得你那一身膘不错,铁定嫩滑爽口!” “……”? 第一百零九章 夺食 明玦对城楼上的牛鬼蛇神视若无睹。他径直朝城外看去,发现混乱的屠杀场里有一个没有戴面具的男子正在奋力血战! 那男子双肩缠着好几串肉肠,背上背着鼓鼓囊囊的一包,果然是一副肥羊待宰的模样! 明玦看得心动不已,正要出门插上一脚,谁知那男子突然朝城楼的方向露了个正脸。 嗯!? 这个少年居然还是个眼熟之人! 叫什么来着? 明玦苦苦回忆半晌,才想起来那人正是当初在‘武字地’和自己决斗过一场的坤烨。 这家伙当初不是去闯‘杀字地’了么?怎么又跑到‘蛊字地’来了!?真是没见过这么自虐的人,这种地方也愿意来历练! 不过,来就来吧,还带这么多东西! 明玦一步蹬上城墙,纵身跃下,直扑屠杀场的战圈中心而去! 坤烨在众多鬼面人的围攻中左闪右突,正厮杀的起劲时,突然察觉一道透人心脾的杀机锁定了自己,一丝寒气爬上脊梁,激得人汗毛都倒竖起来!他猛然回头,只见一道黑影如猎鹰捕食般朝自己当空扑来,顿时忍不住脸色微变,心头一沉。此人行动无声迅捷,攻劲锐不可当,绝对是他至今所遭遇的头号劲敌! 坤烨来不及多想,当即运气周身,护住自身各大要害,双拳叠出,指骨凸起,怒目如金刚,大喝一声迎了上去! 谁知这道从天而降的黑影一身杀机森然,扑至半空却来了个神转弯,在他眼前骤然失去了身影! 坤烨深深蓄力的一击莫名落空,不由得愣了愣,还没待反应过来,忽觉肩上一轻,扭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肩上的绳子不知什么时候断了,绑在他肩上的肉肠和包裹也灵异般的原地蒸发!他似有所觉,仰头朝城楼方向看去,果见那道黑影扛着自己的肉肠包裹,如一只扶风而上的羽燕,正朝城楼之上落去。 坤烨一时无语凝噎,突然反身一拳轰出,震飞鬼面人无数。 好吧,不管怎么说,卸了包袱确实让人轻快不少。 而且,在这个凶险万分的殊死混战中,对方那样的高手只是抢了食物,而没有来插上一脚参与围攻,也着实让他松了很大一口气。 明玦重新跃上城楼时,迎接他的是一大片刀光剑影! 他施施然在城墙上落下一足,双手齐展,两把长匕自掌心飞射而出,势如破竹的穿过那片刀光剑影,正中两个鬼面人的眉心! “哎呦!” “啧啧啧……” 城墙之上一片唏嘘起哄之声。 还有好几个意图打劫的鬼面人蠢蠢欲动,不动声色的围了过来。 “小仙儿,收获颇丰,赏点呗!” “骑墙杆!你胆子真肥,打劫小仙儿这种事你也敢参与!” “人多力量大,群攻有啥不敢!啊啊啊……死肥膘!小仙儿手里那么多肉,你转头来杀我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你比肉肠好吃啊!” “我草你……” 明玦用眼角余光瞟了一眼在旁边打斗的俩人,轻笑一声道:“诸位别急,见着有份。只不过,你们也知道我这人不太喜欢人肉的味道,所以我手里这点儿收获各位就别惦记了,用地上这两句尸体稍作弥补可好?如果觉得不够的话……”明玦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话里的笑意却更加明显:“那我就再努把力,也未尝不可!” 围过来的几人暗暗相视一眼,其中有两人稍显迟疑。 一人道:“小仙儿,分一半出来,你走!” 明玦转了转指尖的长匕,淡淡道:“好啊,过来拿吧,都给你!” 众位鬼面人再次缓缓逼近两步。 此时,矮锣敲着锣走过来,语气难得平静的道:“诸位是不是太过激动,忘了自己还在我这城楼上了吧!” 霎时,城楼两侧突然蹿出十几人团团围过来,形成了第二层包围圈。 矮锣嘎嘎冷笑道:“小仙儿今日拔得头筹,还没分缴城楼那一部分呢,你们这就开抢了!?” 场中凝滞片刻,又有一人对明玦道:“我退出,地上的尸体我带走!” 那人话音刚落,他身旁的人立刻一刀挥了过去:“你怎么那么会算呢!你一个人想分两具尸!?” “方才也没见你们想要啊!”那人侧身避过迎面而来的刀锋,对明玦喊话道:“小仙儿,尸肉是你造的,也是你刚刚说的要分尸吧!” “嗯”。明玦懒洋洋答应一声:“对啊,我说的,谁还要举个手,我看看要怎么分。” 矮锣在人后踮起脚尖,首先举起手来:“诶诶!我要!” 明玦抬手做了个往下压的手势,道:“知道了!知道了!规矩我懂,少不了你的!” “诶!还是小仙儿懂事!”矮锣长叹一声:“不像某些人,跑到别人的地盘打劫不说,现在连先后次序懂不得了!” “矮锣!我劝你闭嘴少说两句!你能守着这城楼,那是有人给你面子,真以为没人敢杀你?” 矮锣呵呵一声笑,二话不说,骤然一个横甩手,将自己手里的铜锣朝那人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明玦猛然前冲,以自身为中心展开几根微不可见的银丝,呈四面三角的形状往外一个闪扩! 包围明玦的几个鬼面人几乎同时向后急退,其中尤属骑墙杆退得最快。 只有一人闪避不及被银丝割伤了腿,他只是踉跄了一步,便被身后之人一剑穿心,毙在当场! “嗤!” 两把长匕在银丝阵中时而如寒花爆开,劈砍刀剑好几;时而又如萤火闪现,在城墙内飘然倏忽,踪迹难觅。明玦每杀一人,必要将尸体踹出战圈,便能总能引得围战中较为谨慎之人退出争夺,转而去抢了尸体迅速撤离。 同时,此举还引得围攻之人心神不定、犹豫不决。他们既贪图明玦手里的粮食,又忌惮对方的实力。想就此抢夺一具尸体便退走,难免心有不甘;可继续血战下去,又有可能命丧此地,也有可能空手而归,连俱尸体都得不到! 于是,没过多久,城墙上撤的撤,死的死,跑的跑。 明玦收回盘旋而回的长匕,仰头看向城楼石屋屋顶的鬼面人,不咸不淡的道:“骑墙杆,站那么高做什么,不是要我分粮给你么?” 骑墙杆桀桀怪笑一声:“算啦,不跟你抢了!我常常吃肉,不比你几年不尝荤腥。我有这个也够了!”说着,他拍了拍手下那个被唤做肥膘的鬼面人:“这个倍儿棒!” 明玦嗤笑一声,见他提着尸体下了城墙,才漫不经心的转头看向矮锣一行人,问道:“刚刚那么多尸体都不出手,难不成是看上我的口粮了?” 矮锣摇了摇手里的棒槌,上前几步笑道:“不不不!万万不敢!” 明玦嘴角一撇,道:“这话就奇怪了,在这个人吃人的地方,何谈敢或不敢?” 矮锣回头和身边几人小声说了些什么,便见那些人纷纷退走,把城楼留给了明玦和矮锣俩人。此时,矮锣才回首说道:“小仙儿,你来这里不过三年有余,时间不算长,可能很多事你还不完全了解。” 明玦转着指尖的匕首,闻言轻轻“嗯”了一声,问道:“比如?” “比如,待到‘蛊字地’出蛊时,也不一定就只能出去一个人!”矮锣眼中放光,道:“‘蛊字地’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若有人能挑战‘蛊师’胜之,则可任选蛊城内三人做为仆从带出去。若有人能杀了‘蛊师’,则可取而代之成为新一任‘蛊师’!” 明玦指尖的长匕顿了顿。 矮锣殷勤道:“小仙儿,打个商量吧。我全力助你成蛊,你则全力带我出去,如何?” 明玦忍不住失笑:“蛊城中人万千计,成蛊或是做鬼全凭天意,就你我二人能左右什么?” 矮锣认真道:“我活了也有大半辈子了,别的本事或许不足为道,但看人的本事我自问没出过差错!或许你还算不上这蛊城中的第一人,但你终究会成为这里的第一人,你所差的不过是时间而已!” 明玦沉默片刻,敛去唇角一丝淡笑,漠然道:“要真如你所说,有没有你助力都无所谓,待到出蛊之时,人人都会为了存活而搏命,若有幸成蛊,何必还要多此一举,去挑战不知深浅的‘蛊师’?” 矮锣笑道:“就知道你会这样说。据说以往蛊门大开时,一般会出现以下这几种情况:其一,全城各自为战,最终结果基本上是所有人同归于尽,就算有幸存活而成为出蛊之人,那也是重伤垂死的状态,出去也活不过两天;其二,拉帮结派,以团为战,其胜出的团队再来自分胜负,和气点的便来一场公平的生死较量,不和气的,便来一场混战厮杀,这种方式相对来说会好一些,成蛊之人囫囵个出去的可能性比较大。第一个方法现在已经逐渐被摒弃了,最近这几十年,基本上都是沿用的第二个方法,这也是‘蛊字地’内约定成俗的事。”? 第一百一十章 功法新思路 矮锣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道:“自打你入城以来,我观察你很久了。我见过很多武功高强的人,但论武道的进展速度,却无一人及你,与我而言也是生平仅见。虽然在这里武功的强弱并不是成蛊的绝对条件,但却是最重要的条件!而这最重要的一点,你已经满足了。” “可你与这里格格不入!你不吃人肉,不饮人血,除了身边的那个指引使以外,连一个走得稍近的人都没有,如此一来,除非你能在蛊门重开之前步入武道宗师之境,否则仅凭你一人,也断做不到独杀万人且全身而退!” “但我不一样!我是上一届‘蛊皿’之中活下来的人领头人之一!我在这里守着这城楼十多年了,蛊城中大半人我都认得!无论是商户、还是拾荒者,都有我的人!有我相助,你还用担心自己无法成蛊吗!” “你身边那个指引使,他也是看中了你的本事吧,他也想助你成蛊,跟着你出去对吧!可他一个指引使,受规则所制,能帮到你的有限至极!你与其信任他、依靠他,不如信任我、依靠我来得实在!” 明玦看着激动游说、步步靠近的矮锣,将指尖的长匕转得飞快。他淡淡道:“再进一步,你可要见血了。” 矮锣戛然止步,讪笑着往后退了退:“我说的句句当真,绝无虚言!小仙儿,我们不必为敌,我们可以彼此信任,真心合作!我不需要成蛊,我甚至愿意服用蛊毒,做你的侍从!只要你能成蛊!只要你能带我出去!我真的在这里呆够了!实不相瞒,我在外面还有妻儿老母啊!” 相比起对方的情难自禁,明玦的反应却相当平静:“是么,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想着自己成蛊呢?” 矮锣闻言,苦笑一声:“说到底你是不信我,不过这也正常。我自己的本事我自己清楚,要说在这里活下去,我自问可以周旋各路,平衡四方,勉强保住性命。可一旦蛊门大开,所有人都为最后的生存而拼命时,我不可能胜出!我身边的这些人,或许会为了能在此地生存从而与我合作,但他们绝无可能予我垫脚,让我成蛊!” “但你却愿意为我垫脚!?”明玦语中似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就算我信你,那敢问你凭什么信我?信我可以成蛊,信我成蛊之后不杀你反而跑去挑战蛊师,信我可以战胜蛊师救你出去!?” 矮锣叹息道:“我本就天赋有限,又在上一次蛊门大开时伤了根基,终此一生,于武道上都再难有所寸进。想要出去,就务必要借助他人之力,这实属无奈之举!只是相比起在这个鬼地方煎熬到死,我更宁愿豪赌一场,赌我可以从这里出去!”他盯着明玦面具下漆黑的眼珠,一字一句道:“既是赌,就必然输赢难料!我也不是真的相信你,只是相比起其他人,我更愿意赌你罢了。” “哦?这是为何?” “因为,就你还当自己是人啊!” 明玦闻言愣了愣:“这又是从何说起?” 矮锣笑道:“不吃人肉,不饮人血,对自己留有底线,这不是人是什么?” “……” 明玦无语半晌,心说这真是个天大的误会。他忍不住失笑道:“真是……谬赞了!” 明玦回到自己的石屋时,看见阿南正端在坐屋内等待。 “回来了。恭喜你收货颇丰啊。”阿南笑着赞道。 明玦站在门口,定定看了阿南半晌。 “怎么了?” 明玦关上门,放下东西,坐到阿南对面,若有所思的问道:“你让我练的‘心眼’是不是就像你这样,不用眼睛也知道来人是谁,分得清孰敌孰友,不用看也知道我收获颇丰?” 阿南点点头:“不错,但还不只是这样。” 明玦又问:“那你能用你的心眼来分辨真话与谎言吗?” 阿南不解对方为何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但还是回答他道:“这个要分对象是谁。” 明玦道:“方才在城楼上,矮锣提出来想跟我合作,我同意了。” 阿南微微一笑,道:“这是谎话。” 明玦忍不住大笑:“我决定了,要好好跟你学一学这所谓的心眼!” 阿南颔首:“那太好了。说起来,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想问我?” 明玦惊了:“这也能感觉得出来!?” 阿南含蓄道:“略有所觉。你如果有什么不方便告诉我的,可以打比方说明。” 明玦偏头想了想:“你这神棍的本事能教我么?” 阿南十分慷慨道:“当然,我毕生所学,皆愿倾囊相授。但是……关于神棍的本事,我不确定你能不能弄懂,这个需要不是天赋,而是略历感悟,当然,也需要从心眼开始。” 明玦点点头,考虑了一下后,问道:“一条河道在明处,宽阔畅通;一条河道在暗处,虽然也畅通,但狭窄曲折。然而现在却有三道水流,其中一道水流正流淌在明处的河道,剩余两道水流却不知该在何处流淌。” 阿南忍着笑道:“嗯,比喻得不错。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先问你几个问题。第一,暗处的河道为何不能用来流水?” 明玦道:“没有入口。” 阿南点点头:“那好。第二问题,明暗两处河道是否相通?” 明玦想了想,道:“相通,但也不完全相通。” “第三个问题,那三道水流可有区别?规模状态如何?” “一道凶猛湍急,声势浩大;一道源源不绝,平和绵长;还有一道冬日冰流,冻结半尺,细水暗涌,蓄势待发。” “在明处流淌的那道水流是属于一类?” “第三类。” 阿南摇摇头:“不对!” 明玦皱眉:“哪里不对?” 阿南敲了敲桌子,道:“你觉得河道大小和水流大小相匹配吗?” 明玦迟疑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好想有点明白了。冬日那道暗流,不该待在明处的河道,而是该在暗处的河道对么?但仍然有个问题。如果一开始便有一道水流淌错了河道,这要如何逆转?” 阿南笑道:“你刚刚不是说了,明暗两处河道有相通之处吗?” 明玦沉吟片刻,似有所悟:“那……三道水流,却只有两条河道,这又该如何?” 阿南道:“我前段时间跟你说过的乾、坤、人三道本意,你还是没有真的明白。天道、地道为天生,那在你看来,人道又是怎么来的?” 明玦想了想,道:“天地孕养而来?” “那你觉得,万物又是以何为依托存于世间?” “承天泽,受地恩。” 阿南点头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你我虽非佛门弟子,但这句禅语很适合做为你问题的答案,不妨好好参悟一下。” 于是,接下来的时日,明玦便又多了两件事。 一是戴着阿南赠与的黄金眼罩练剑。 他将两把长匕形态的机关剑变回了初始形态,又在空间有限的石屋内清出一块空地,勉强做为练剑的场地。 二是试着以内力灌入隐脉,对其进行二次开拓。 隐脉相当于阳脉的一道投影,理论上来说也是自成周天,完全可以如阳脉一般独修一部功法,例如屠毒心经便是这般在隐脉中扎根的。但关键就在于隐脉不接丹田,无法自行凝气,之所以屠毒心经可以,那是因为这部毒功是靠炼化服食毒物来修炼的,凭借的是外力而非自修。 既然需要凭借外力,那将阳脉所修的‘鬼杀道’内力灌入隐脉修炼,也算是外力,或许是可行的。但还需要给隐脉制造一个聚气的丹田才行,否者被导入隐脉的内力就算可以进行周天运行,也会因为无法凝聚而很快散功。 明玦盘坐在草席上,望着头顶的青石屋顶,双目放空,陷入沉思。 排除经外奇穴,人体大小穴位三百六十一个,要说聚气,按理说这些穴位都可以,只不过各个气穴大小不同,聚气的效果、多寡自然强弱不一。 在屠毒心经里,隐脉又被称为死脉,想要试着用它来修炼内力,就必须与外界连通,而现在能与之连通的便是阳脉。所以,若要给隐脉选择一个气穴做为丹田,那这个气穴最好便是阴阳两脉连通的地方。 盘算下来,也就剩下四五个气穴可供选择,且这些气穴到底能聚气到什么程度,也没人试过,还是个未知数。 “滴答……” 一滴水珠自屋顶滴落在地面。 明玦无意识的瞥了一眼。 ‘蛊字地’建在山腹之中,地处潮湿,这些青石屋内时常会凝聚水滴跌落,早已见惯不怪了。 但今日不知是不是明玦想问题想得走火入魔了,他看着这滴水珠就不自觉想起了阿南一直强调的天、地、人三道。 水生于地。 却从天而落。 天地相隔九万里,且各有其道,却可以做到交合无碍。 就如那道太极图,阴中有阳,阳中有阴。 那么人体呢?一花一世界,人体也该是一个世界。 若阳脉为天道,下腹的丹田就该是阳中之阴。阴脉为地道,那这这阴中之阳…… 明玦再次将视线移向屋顶那滴欲落不落的水珠,手指慢慢抚向眉心。 上丹田! 原来如此!? 第一百一十一章 救场 人体本就有上、中、下三处丹田,阳气下行,阴气上行,天地以此交汇! 这么说来,上丹田就该是‘乾坤道’的聚气之所,而中丹田则该是‘长生道’的聚气之所! 至于‘长生道’行气又该在哪道经脉,这个有待考虑,只能容后再思了! 明玦当即调整盘坐的姿势,收敛心神,闭目行气,当阳脉的内力缓缓灌入隐脉直至有胀痛感传来时,便立马见好就收。 虽然人体有三个丹田的说法,但下丹田才是世人公认的丹田,也是千百年来习武之人的聚气之所。无论武道内功如何分门别类、千变万化,在这一点上都是从无改变的。而在丹田以外的气穴内聚气,古往今来还当真是从未听说有谁尝试过,连与此相关的记载都没得见。 所以,明玦深知自己此举危险至极,后果难料,还是小心保守一点,试试水再说。 ‘鬼杀道’的修炼明玦可谓轻车熟路,他控制着被导入隐脉的内力,在隐脉中正常的行气了一个周天。由于隐脉狭隘,行气时难免觉得胀痛,但除此之外,果然毫无阻碍异常。 周天行气结束后,明玦难得有点紧张,接下来才是见证理论对错的关键时候! 随着隐脉里的那丝内力缓缓汇入眉心时,明玦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炸开了一般,痛得他眼前一黑,脑海中一片空白,险些径直昏过去! 明玦心道不好,一咬舌尖,勉强提了一分神志,连忙想要控制内力回撤,谁知却收不住了,那丝内力如鱼入海,彻底涌向了眉心…… 就在此时,阿南推门而入,疾走两步过去,一把扶住明玦软倒的身躯,然后轻撩衣摆,盘坐到对方身前,伸手印在他的胸口正中,恰恰正是人体中丹田的位置…… 石屋外的青石街道上,有两个在附近徘徊的鬼面人正在窃窃私语。 “我刚刚看见小仙儿身边那个指引使急匆匆的进屋去了。” “我好像看见开门的时候,那人是躺在草席上的是吧?” “好像还真是!” “受伤了?” “不像,他进去的时候明明还好好儿的,倒像是练功走火入魔了?” “你说这是不是个机会?” “走!叫人去!” “得咧……” 坤烨一身破破烂烂,满身血迹,混迹在拾荒者的人群里。就在他苦恼着今日该用什么来果腹时,突然看见周围不少人朝着一个方向聚拢,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迟疑了一下站起来,远远跟在这些人身后来到一处石屋,眼见着他们团团将那石屋包围了起来。 有一个身形廋高的鬼面人站在屋门口,高声道:“小仙儿!前段时间的‘屠新’你收货不少,没道理一人独吞吧,拿出来给大家伙儿分分呗!” 屋内无人应答。 廋高鬼面人和他身旁的一名白发鬼面人相视一眼,均看见了对方眼里的喜色。 看来消息无误!这个百战不败、不可一世的小仙儿,今日确实是出什么岔子! “小仙儿,给你三个数,再不出来,我们可要进去了!” “想进便进吧,我在此恭候!”屋内突然传出明玦的声音。 门外众人闻言,顿时起了微微的骚动。廋高男似是一惊,像是没想到里面的人并没有昏倒,而是清醒着还能回话,一时间反而迟疑了。 倒是白发鬼面人相对淡定,冷哼一声道:“虚张声势!”话毕,他上前一步,抬脚径直踹开了眼前的屋门! 门方开一半,一把长匕无声的飞旋而出,快若流光。白发鬼面人急急一个仰首,险些扭断自己的脖子才堪堪避过。 而那匕首一招不击,又似流星般朝屋内倒飞而回,还顺带着将石屋房门“哐当”一声又关了回去! 廋高鬼面人愣了愣,突然哈哈一声大笑:“小仙儿!我看你这样子不对劲儿啊!不是你的作风啊!怎么,你该不会以为一座石屋能拦住我们吧!” 坤烨站在人群之后,却骤然眼中一亮! 那把匕首!以及这个招式!他可记得太清楚了! 这被包围在石屋之内的人,是明玦!? 街道尽头的弯道处,矮锣和一名戴着黑色面具的指引使并列而站。 指引使轻声问道:“你不召集人救他吗?” 矮锣轻笑一声道:“不,再等等。救人要在刀刃下救,要在死亡的阴影里救,只有这样,才能发挥救人应有的效果。” 指引使叹口气道:“好吧。但是你当真觉得他能帮到你么,想要在这种地方与人建立信任,太难了!” 矮锣平静道:“我知道,但我不是要与他建立信任关系,而是要建立合作关系。信任与否,其实并不影响双方的合作,只要我觉得他对我有用,再让他觉得在我身上有利可图,合作的关系就可以建立了。” “你不怕他反水吗?这可是‘蛊字地’里再正常不过的事!待到蛊门大开时,你确定自己有余力去堤防他这样一个人?一力降十会,武功的强弱终究才是定胜负的关键!” 矮锣呵呵一笑:“别说得这么绝对,人有力穷时,你瞧,他这样一个武道天才不也陷入了今日的险境了吗。他是个聪明人,如果一旦确定与我合作,那么在清除掉其他对手之前,他是不会轻易反水的。你等着看吧!” 石屋前。 白发鬼面人沉着脸退了两步,举起一手喝道:“诸位和我一起动手!小仙儿抢的那些粮食肉肠,你们各凭本事!谁抢到谁得!” 一时间,众人纷纷亮出兵器,一窝蜂的朝石屋门口挤去…… “一拳轰得开天来!” “轰隆,咔嚓!”一道拳劲在人群中轰然炸开,如惊雷奔现,声势浩大,直教人振聋发聩! 冲在前面的鬼面人尽皆被这道拳劲轰飞,纷纷撞在街对面的石屋上,扬起粉尘无数。 “谁!”廋高鬼面人眼中带着厉色,朝拳头的主人看去,却见是一个满身狼狈的拾荒者。他左右望了望,没见其他人,不由觉得好生荒谬:“你是哪里蹦出来的,干什么?一个人也敢来拦我!” 坤烨门神一样立在石屋门前,冷声道:“在别人静修的时候围攻偷袭,胜之不武!” 众人:“……”。 场中静了片刻,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哈哈哈!哪儿来的愣头青!” “这人是不是有病啊!” “咦,这像是前段时间来的新人吧!自带粮食进来那个!” “哦!就是被小仙儿打劫那个新人吧!” “哈哈哈!他这是干什么?替小仙儿守门吗?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啊!” “……” 坤烨听着众人毫不掩饰的议论嘲笑,目光凝了凝。嗯?抢了自己粮食的高手是明玦!? 不是吧!难道是对方没有认出自己? 可当时城外混战时,自己并没有戴面具啊!算了,不管怎么说,这些事还是容后再问好了,现在他不会让这些人趁人之危的! “要想进这门,先试试我的拳头!”坤烨冷声道。 廋高鬼面人大怒:“就凭你!不懂规矩的蠢货!找死!”说罢,他抡起自己手里的大刀率先出手,白发鬼面人及围攻之人紧接而上! 立时,街道上武器横飞,刀光剑影一片。 坤烨有伤在身,再加上他腹中饥饿,手脚有些发软,故而并没有支撑多久,便在围攻中落了下风,险象环生。 “明玦!你在里面好了没有!我快不行了!”坤烨一拳逼退廋高男,自己也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 “叫谁呢!怎么着你和小仙儿认识啊。” “搞不清状况的白痴!在这种地方还来论交情!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坤烨怒喝一声,一拳砸去:“关你屁事!” “砰!”白发男一掌印在坤烨胸口。 “噗!”坤烨狂喷出一口鲜血,猛然倒跌,撞开了身后的屋门,直接摔进了屋内,撞碎了屋内一大堆零碎物件。 廋高男和白发男堵在门口朝屋内望去,只见明玦盘坐在草席上,双目紧闭,而他身后的那个指引使似乎正在为其运功疗伤。 “哈哈!”廋高男大笑:“小仙儿,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可惜了!”白发男也露出笑意:“这真是老天爷要让你死!” 阿南缓缓吐出一口气,站起身来。 廋高男目露嘲讽:“这位无名指引使,你运气不太好,选中的人时运不济,自取灭亡,你救不了他!闪一边去,这里没你的事了。” 阿南站立不动。 白发男冷笑道:“莫非你还妄想帮他?别忘了此处的规矩,你是想被‘蛊师’亲手抹杀吗?如果是这样,我们倒不需费劲了,直接成全你便是!” 阿南看了一眼地上重伤不起的坤烨,上前拖了他的衣领将他拉到一边,然后抬头看了看屋外的层层包围圈,淡淡道:“我不插手,你们请便。” 他让开位置,将身后盘坐草席的明玦暴露在众人面前。 “黑头鬼,白头鬼,你们二位今日当真是好兴致。”明玦缓缓睁眼,眼中精光隐现,亮若星辰。? 被叫做黑头鬼的廋高男冷不丁看见明玦那双明亮异常的双眼,身体忍不住僵了僵。 白头鬼目光凝重,几不可查的往后退了半步:“你没事?” 明玦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托二位的福,实在是好得不能在好了。” 黑头鬼面露狐疑,刚想要说什么,却突然被白头鬼抢先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了,我们走!” “别急啊!”明玦双手把玩着长匕,冷笑着制止,道:“其实你们来得正是时候,我最近于武道有些新感悟,刚好想找人试试手!” “刷!” 话音未落,一道残影犹如鬼魅般骤然扑入人群,无声无息,无影无踪,只有那些此起彼伏的惨叫以及四处迸溅的鲜血昭示了他的存在…… 坤烨在一旁看得一脸愣愣,看样子似乎有些失魂落魄。 这些年,他拼命练功,仅仅用了三年多的时间便闯出了‘杀字地’,被誉为‘红河地’百年难见的天才。他原本以为,只有当初打败自己的明玦才可以做自己的对手,可谁知,如今再见时,自己已经不配做对方的对手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蛊城里的朋友 天幕的幽光渐暗。 为了让‘蛊字地’里的人能感觉到时间流逝,山腹洞顶的明珠会随着太阳升落而发生明暗的改变。 此时,看来是天色将晚。 明玦踏着一地的尸骨血泊回到屋内,再次反手将屋门重重关上。 不多时,屋外再次蜂拥而来一大批鬼面人,他们为争夺尸体、武器而来,并且为此在外面的街道开启了新一轮的混战厮杀。 而这样的厮杀争夺,几乎每天都在上演,时刻发生在这蛊城内的每一个角落,每天都有或多或少的人死去,并且成为别人口中的粮食…… 在这样一个充斥着暴力、杀戮、黑暗的罪恶之地,却还能有一个像坤烨这样的小白兔闯进来,真是泥沼里开花,叫人大开眼界! 明玦裹挟着一身浓郁的血腥味蹲在坤烨身前,笑问道:“你为什么帮我?” 坤烨呆了呆,被对方身上的血气逼得心跳加速,忍不住滴了两滴冷汗。 他伸手揭了自己的面具,道:“我是坤烨呀,你还记得我么?” 明玦顿了顿,摇头道:“不记得!” 阿南噗嗤一笑,拍了拍坤烨的头:“谁放你进来的,来错地了吧。”他朝明玦道:“你们聊着,我出去一趟。” 坤烨看着阿南出门后,立刻扑过来抓住明玦的衣领,激动道:“你怎么能不记得我呢!我和你决斗过呀!我的山海拳你怎么可能没有印象!” 明玦平静道:“哦,想起来了,你不是去‘杀字地’历练了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坤烨松口气,重新瘫坐下去:“我从‘杀字地’里闯出来了呀,现在接着来闯‘蛊字地’!倒是你,不是意志坚定的要去南斋吗?连‘杀字地’都不愿闯,又怎么会跑到‘蛊字地’来?” 明玦耸耸肩:“我说我是被劫持来的,你信吗?” “……”坤烨又呆了呆,一脸为难道:“谁会劫持你到这个地方?除非你犯了什么大错。” 明玦冷淡道:“我今生犯的最大的错就是遇上了某个祸害!” 坤烨见明玦情绪明显不太对劲,干笑一声,识趣不再追问。他视线转移,打量了一番屋内的情况,目光落在某处角落时,顿住了。那里摆着一口箱子,箱子上方横着一截木架,木架上面挂着自己刚来时带进来的肉肠! “那是什么!”坤烨神色凝重,指着那截木架语气沉重的问道。 明玦回头一瞥,漫不经心道:“哦,那是我自己搭的木架,平日用来里挂点东西。” 坤烨的语气更加沉重:“谁要关心那个木架!我是说那几串肉肠!” 明玦随意道:“哦,那是前段时间,此地来了个傻乎乎的新人,跟人打架还背着一大堆东西,我瞧他怪辛苦的,便把他身上的东西抢走了。” “……” 坤烨愤怒了:“那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你口里那个傻乎乎的新人是我!是我!你抢了我的粮食!你知道我这这段时间是这么活过来的吗!我吃了……呕!” 话没说完,他就忍不住把头歪到一边,吐了。由于他腹中空无一物,所以吐也只吐了一肚子酸水。 明玦沉默片刻,假惺惺的感叹了一句:“哦,原来是你啊,当时光顾着抢东西了,没注意,真是不好意思啊。” 坤烨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住胃里的极度不适,抹了抹嘴角,沉声道:“算了,不知者无罪,你把东西还我!” 明玦再次沉默片刻,然后缓缓摇了摇头:“现在不行。” 坤烨倒吸一口凉气:“什么叫现在不行!?你连我都坑!?” 明玦认真道:“你刚刚才救了我,我不能为了几顿口粮把你置于险境!” 坤烨顿了顿,迟疑问道:“什么意思?” 明玦叹道:“你也看到了,刚刚那群人是为了什么来围攻我,不就是因为你带来的那些口粮吗?你再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还能应对几个人?我若把东西还给你,岂不是要你的命吗?” 坤烨:“……你不要当我是傻子!事实上我比你年长很多岁!” 明玦笑道:“怎么会,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你要不信,那你现在就提着你的东西出去好了,我绝不拦着。” 坤烨感受了一下自己饥肠辘辘、重伤虚弱的状态,再看看眼前尙算一处‘净土’的石屋,犹豫片刻,道:“我想在你这里借住一段时间,混在外面我都没法安心调息,这样下去,内伤会一直拖着好不了。” 明玦“嗯”了一声,道:“不错,你就待在这里好好调息养伤吧,我去给你煮碗粥。” 坤烨闻言,心里因为被对方打劫而产生的那点儿怒火瞬间就消退了,还颇为感动道:“多谢,能在这种地方遇见你,还真是一件幸事。” 明玦自来到这里后,还是第一次亲自动手煮食,没想到居然是给别人煮的。他听见坤烨的此番感叹,嘴角勉强扯出一丝微弱的弧度,语气间毫无起伏,道:“彼此彼此。” 才怪! 坤烨很满意,有一种他乡遇故人的兴奋喜悦之情。他环顾左右,突然看中了明玦方才盘坐的那张草席,非常激动的爬过去霸占了一半。 明玦见状有些诧异,奇道:“你不是讲究不染俗物吗?我记得你以前的房间什么也没有,怎么现在倒看上一张草席了?” 坤烨叹道:“我以前的房间不是有床吗。这段时间天天卧地而睡,太脏了!” 明玦对此嗤之以鼻:“以你的本事,抢下一座石屋也不难。” 坤烨面色纠结:“抢这种事,我有点做不出来。” “……” 明玦对坤烨的脑回路感到非常不可思议:“你是怎么想的?跑到这种地方来历练!?你觉得自己合适吗?” 坤烨低下头,小声却坚定道:“不管合适不合适,只要能让我变得更强,我都会拼力一试!” 明玦笑着摇了摇头,突然问道:“那你知道从这里闯出去的条件是什么吗?” 坤烨点点头,回道:“我知道,成为最后一个活着的人!” 明玦不置可否:“那你得杀了我。” 坤烨愕然抬头。他沉默片刻后,摇了摇头:“我不会杀你,我当你是朋友。” 明玦道:“那别人杀我的时候,你就不该救我!例如今日的情况,你就该冷眼旁观,待我死后,占领我的石屋,夺回你的粮食,然后在此立足。” 坤烨又有些生气了:“我说了,我当你是朋友!” 明玦笑了。他轻声道:“你的深情厚谊、道德坚持,与你变强的愿望背道而驰。你既不能下手杀我,也不能眼看着别人杀我,我请问你要如何成为最后一个活着的人?还是说,你打算跟我一起在这个地方活到老死?” 坤烨:“……” 明玦见他沉默不语,哂笑道:“你好好在这里养伤吧,我要出去一趟,为明日的‘月餐’之争做准备。你若还有一丝再战之力,建议也来试着参与一下,毕竟看你这样子,也不太适应食尸。” 推门而出时,门外街道上的残肢碎体已经不见了,只余一滩滩干涸的血迹。 矮锣独自一人站在门外,像是已经等候多时。 明玦不动声色的将屋门在身后关上,淡淡道:“你这是在等我?有事?” 矮锣嘴角带笑,朝明玦微微拱手做礼,道:“小仙儿,恭喜你武功又精进了一步。” 明玦微微眯了眯眼,缓缓道:“眼力不错。”此次尝试虽然凶险万分,但总算是有惊无险,这还得多亏了阿南出手相助。 而且他成功了! 只是这一点,无论要经历什么样的凶险都是值得的! 他成功开辟了眉心这处上丹田,连接了隐脉和阳脉之间的运气通道,同时也成功在隐脉完成了‘鬼杀道’的周天运气,并且顺利将其中修炼的内力归入了上丹田! 如此一来,他虽然还不清楚‘长生道’该如何修炼,但却已经可以用阿南所教的‘无根剑诀’来代替‘乾坤道’开始修炼。 当阿南口中的天道、地道完善后,自己的武道可以发展至怎样的境界,想想还真是令人兴奋而期待! 矮锣盯着明玦眼中的熠熠神光,叹了口气,道:“本以为你需要帮忙,谁知我刚叫上人,你这边已经结束了,倒是我瞎操心了。上次我的提议,你考虑得如何了?” 明玦想了想道:“真的这么想合作?” 矮锣苦笑道:“怎么我看起来像是喜欢开玩笑的人吗?” 明玦微微一笑:“那倒不是。不过要合作,你总得让我看看你的实力和诚意。” 矮锣早有心理准备:“你说!” “明日的‘月餐’争夺,你帮我抢够一个月的,如何?” 矮锣愣了愣,失笑道:“这就过了啊,小仙儿!粮食争夺面前,本就没有人情可讲,要让人拿命帮你夺粮,还要够你一个月,谁乐意干?光凭我自己,也干不了这事啊!” 明玦道:“在这里,引起杀戮争夺最多的就是为了口粮、武器。总结一下,都是为了活命,从这一点来看,自己以外皆是死敌。或许你所建议已团为战的方法已经沿用多届,听起来也确实不失为一个好法子,但在我看来,确立队友本就是一件极其危险的行为,真正在经历殊死搏杀的时候,我不想分心去提防所谓的队友,这还不如尽皆为敌来得简单。” 矮锣再次叹了口气,摇头无奈道:“小仙儿,你再好好想想吧,如果你什么时候改变了主意,可以随时来找我。”? 第一百一十三章 阿南的指点 不知从何时开始,蛊城中人渐渐发现一个现象:从来都独来独往的小仙儿身旁多了一个与其形影不离的人。 小仙儿带着此人参与‘月餐’争夺,帮对方抢下一间石屋以供居住,还时不时领着此人走遍蛊城内外,帮他熟悉环境,了解生存规则,简直比指引使还要尽职尽责。 明玦的此番异常举动引得众人议论猜疑不断,都想不明白他哪里出了问题,怎么突然间就转了性子。 这一日,明玦领着坤烨到来蛊城深处的一座祭台前,道:“这是惩处‘蛊字地’内违规者的地方,不比‘武字地’,这里所谓的惩处,不论是哪一种,都是致命的。” “这里真是个不该存于世间的罪恶之地!”坤烨沉默之后,沉声说道。 明玦不置可否,淡淡道:“到此,这座蛊城便带你彻底逛完了。地形、规则你都熟悉了,落脚的地方你也有了,我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可以至此结束了。” 坤烨呆了呆,一脸懵然:“啊!?你说什么!?什么叫我们的关系可以结束了?” 明玦平静道:“意思就是,从现在起,你不用再当我是朋友,必要情况下,我们甚至可以刀兵相见,成为敌人。” “为什么!” 明玦冷声道:“因为……我要活着出去!” 坤烨皱眉道:“我也会活着出去!但这和我们做朋友并不冲突!” 明玦无语了,好半天才讽刺道:“好吧,我们是朋友,相爱相杀的朋友!行了吧!” 坤烨正色道:“我不会杀你!” 明玦心累的叹口气:“太好了。那到时候就由我来杀了你吧。” 坤烨闻言却笑了:“你不会杀我。” 明玦看他的眼神像是再看一个傻子。 “你这段时间帮我再此立足生存,费了很多心思,我不是傻子,岂能没有感觉!”坤烨诚恳道:“你也把我当朋友不是吗。” 明玦摇摇头道:“那日我被围攻时,正处于修炼的关键时刻,若不是你出手帮我拖延了时间,我很可能已经丧命。这段时间,我之所以帮你,不是因为把你当做朋友,而只是为了还你一份救命之恩罢了。至此,恩情已了,若有一日为了自保必须杀你,我绝不会迟疑,这一点,你务必记好!” 说罢,明玦没再废话,转身离开。 徒留坤烨愣愣的立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回到石屋时,阿南正在熬粥。 “回来了,把那个牛皮糖小子甩了?” 明玦顿了顿,道:“总算是甩了!” 阿南几不可查的笑了笑:“你在怕什么?” 明玦沉默了。 要说他怕什么,大概就是害怕杀死自己不愿杀的人吧。 阿南见他不答,心中了然,忍不住在心中一声暗叹,到底还是没有看错他,是个重情的孩子。 “矮锣已经找了你有三四回了吧。”阿南突然问道。 明玦“嗯”的一声:“三回。” 阿南道:“你可以答应他。” 明玦愣了愣,嗤道:“怎么想的!他一个从上届养蛊期间活下来的人,一个字都不可信!” 阿南熄了火,放下粥勺,走过来坐下道:“你不要这么想。我曾经跟你说过,所谓‘蛊’,说白了不过是‘择最优’。‘蛊字地’虽名为养蛊,可人毕竟不是虫。虫只需要比拼谁更勇猛,而人具有思想,光靠气血之勇是不行的。” “历朝历代,无论庙宇山野,不是没出过惊才艳艳的之辈,但这些或是才华横溢,或是武功高强的天选之人,能够活到寿终正寝的却是少之又少!天才如明珠,终有一日要光芒四射,为世人所见,然而人走到高处后,总会面临很多站在高处的危险,这些危险往往更多的来自于人心。所以相比起你的武功,正确的处事方法反而能帮你走得更远!世人皆推崇文武双全,这不是没有道理的。” 明玦吐出一口气,叹道:“好吧,你想怎么做,说来听听。” 阿南颇为欣慰。 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明玦这个向来油盐不进、甘心一条路走到黑的倔小子终于也可以很顺利的听进自己的话了。 从不信任,到处处挑刺、抬杠、顶嘴,再到后来学会静下心来认真考虑自己的建议,以及到现在不假思索的认同…… 这其中的艰辛历程,阿南觉得自己都可以写一部血泪史了! “蛊城内的人数一直在减少,但就算如此,待到几年后蛊门大开时,你所要面临的对手至少也是上千计!你若做为其中鹤立鸡群般的存在,只会被最先咬死!” 明玦思索片刻,不得不认同:“可能吧。” 阿南斩钉截铁道:“不是可能!是肯定!” “上届、上上届养蛊都失败了,活下来的有六批人,加起来有三四千!他们都不是当届蛊城中武功最高强的那一批人,相反,除了那六个队伍的领头人,大部分都是拾荒者。也正是因为这六波人的僵持不下,导致超时,故而养蛊失败。”阿南道:“这六个领队之人,其中之一就是矮锣。他这个人,拉拢人心、平衡局面很有一套,而其他五人也不差。另外,如今与你武功接近之人尚有好几,还有一个‘半截面’和一个‘独耳怪’,这二人的武功还远高于你,就现在的局势来说,你成蛊的优势不够大。” 明玦想了想道:“我想过这个问题,倒不如从现在开始,将这些有威胁之人逐个暗杀,这个我比较拿手。” 阿南摇摇头:“你杀了一个组织者,立刻会有下一个你不了解的人冒出来,没这个必要。无论在哪里,做人都要露一点锋芒,又要露一点弱势。锋芒可以让人有所忌惮,弱势可以让人不过于忌惮。你的锋芒够了,再过,就要被这里的各方团伙视为眼中钉了!” “矮锣之所以急着说服你与之合作,是因为半截面、独耳怪以及其他武功高强者都已经各归一队,独他这一方没有可以顶梁的高手,所以他需要一个可以与之抗衡的人来平衡局面,哪怕是潜在的也行。” “你若归入其他队伍,矮锣便会在武力方面彻底处于势弱,他恼怒之下,定会想方设法先解决了你。而你所在的队伍由于并不止你一个武功高强者,组织者便不会太过费心来保护你。” “当然,你还可以不加入任何一方,继续做你的独行侠。但这样待到决战时,他们可能会选择先把你这个碍眼的解决了再说!” “所以,你不妨先答应矮锣的提议,与之保持面子上的友好关系,维持他所要平衡,这样至少在最后决战之前,他都会尽可能护你周全。” 阿南说到这里时顿了顿,又道:“还有从现在开始,出手的时候注意不要暴露自己武功进展,不要在几个武功高强的人里面太冒尖,要隐藏实力,低调行事。你手里那把可以变换形态的武器也要继续一直隐藏!只有到最后的关键时候才可以用出来!” 明玦长舒一口气,慢慢点了点头,突然喊了一声:“阿南。” “嗯?” “虽然我一直在提醒自己不要相信任何人,但这几年我和你走得太近了,而且,你确实帮了我很多。” “所以呢?你从现在开始真正信任我、感谢我了么?” “如果有一天我发现你是敌非友……” “你要怎样?” “我可能会将你抽筋扒皮,千刀万剐,曝尸荒野,以充兽腹!” “……” 阿南倒吸一口凉气,勉强让自己冷静了一下,在心里拼命警告自己做人师父一定要有耐心,千万不要随便发火,免得败坏为人师表的形象…… 末了,阿南语重心长道:“辨认好坏要用心感悟,你还是好好加强修炼心眼吧!” 武字地。 刘子文再一次全身湿漉漉的从‘出师卡’绕出来,发丝凌乱,水滴哒哒,好不狼狈。 有弟子看见,不由失笑:“子文,来这里都大半年了,怎么还在第一关耗着!” 刘子文丧得一脸,忍不住开始第一百八十次抱怨:“这哪里是练武啊!这特么是要让我修仙啊!” “哈哈哈!你可真逗!你得着重发展一下自己的轻功啊,否则不仅过不了第一关,后面还有一关专门考校轻功的你更加过不了!” 刘子文长叹一声,无限惆怅。 想当初,他见明玦飞来飞去习惯了,还以为轻功很简单,只要是个会武功的都可以。谁知,等自己真正步入武道后,才发现轻功不是练武后的附带技能,而是一项内力与外功所结合、且需要单独费心修炼的特技,其难度比修炼外功还要困难! 不管怎么说,这练武果然比种地麻烦多了! 刘子文目露忧郁,朝着山外远远眺望。 刚进‘武字地’时,他还高兴来着,以为可以和明玦聚头了。 谁知进来后一打听,才得知明玦仅仅在‘武字地’待了三个多月便出师了。 真是……太儿戏了! 也不知,明玦现在在哪里。 还有清平,他的天赋悟性在自己之上,想来应该进步很快吧…… 但愿他们三人再次相聚时,自己不要落后太远才好。? 第一百一十四章 四年 南斋。 演武场。 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浑身上下绑着铁砂,此刻正在一大片高低不一、粗细不同的梅花桩上翻腾跳跃、舞刀成影。 杨继昌立在旁边,一边看一边大声指点:“动作再快一点!稳住步子!别晃!别乱……” 不多时,清平一套刀法舞完,跳下梅花桩,偷眼一瞥,见他师父的脸色尙算不错,便高高兴兴的跑过来邀赏:“师父,怎么样,弟子练得还可以吧!” 杨继昌面带微笑,语气也算温和,但说出的话却足够打击到人:“很好,风刀被你练成了龟刀,有创意!为师很是为你骄傲!” “……” 清平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失望之余,也忍不住小声嘀咕:“怎么我觉得还好呢。” 杨继昌保持微笑,继续温和道:“是的,你的感觉和你的刀基本处于一致的步调,都比较迟钝!” 清平无语半晌,突然抬头抱怨道:“师父,你没发现你变了吗?” 杨继昌闻言微微诧异:“为师哪里变了?” 清平认真道:“您越来越像师娘了!您以前好歹还会直言批评弟子的不足,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学会了师娘那般……那般……奇奇怪怪的腔调!” “哦?是怎么个奇奇怪怪的腔调呀?平平详细描述一下可好?”一道轻柔的声音从清平身后传来。 一瞬间,清平简直快要汗毛倒竖! 他没敢回头,盯着师父杨继昌的眼神充满了求救信号,与此同时,出于求生本能,他毫不犹豫的将尊师重道暂且抛之脑后,语速极快道:“师娘人美心善武功第一,连骂人都不带脏字、内涵丰富、水平及高!师父,弟子也知道您爱慕且佩服师娘,但有些东西是学不来的,您放弃吧,同样的骂人方式,师娘说出来就如沐春风,您说出来就显得奇奇怪怪!” 杨继昌:“……” 此时清平迅速转身朝着叶思思躬身施礼:“师娘好,是来找师父的吧,您二位慢聊,弟子先告退了!”话音未落,清平用尽自己有限的轻功,神速闪退,片刻便不见了人影。 杨继昌和叶思思相视一眼,俱是忍不住噗嗤一笑。 “这小子!真是越发嚣张欠收拾了!”杨继昌看着清平离开的方向,笑骂了一声。 叶思思挑了挑眉间,一脸若有所思:“嗯,受到惊吓之后,轻功都进步了,看来以后要换个花样儿教导他了!” 四年后。 蛊字地。 明玦盘坐草席修炼。 阿南盘坐门口护法。 …… 体内的内息一冷一热、一静一动、一沉一浮…… 它们彼此交汇、流通、映照…… 隐脉的‘唐门心法之鬼杀道’。 阳脉的‘无根剑诀心法’。 两道属性完全不同内力,在两组经脉里遵循各自的功法轨迹运行了一个又一个的周天。 然后,两道内力开始顺着上下两个丹田交汇轮转,阴阳颠倒又复正,复正又颠倒…… 隐脉愈加宽阔坚韧,内劲暗涌。 阳脉金丝暗藏,脉理清晰,似如漂亮的康庄河道,内息在其中奔腾如流,势猛如龙。 这正是明玦于几年前在“朝暮”的淬炼下而重塑的“金刚脉”。只不过,他也是到今日才看见这条“金刚脉”的真正模样。 唐门心法至第六层时,修炼者可内视其身。 而现在,明玦就是在突破第六层的瓶颈,虽然瓶颈还松动未破,但内视已成! 只差一点…… 再一点……他便可以突破! 武字地。 刘子文站在出师卡的出口,长长舒出一口气:“我滴个天!总算是出来了!差点以为要在这里养老了!” “这么说还真是恭喜你啊!” 刘子文回头,见文师正冲自己笑得一脸揶揄,不由有点惊喜:“文师?您怎么来了?” 文师耸耸肩,笑道:“我听闻你闭关苦修半年,一出来就连闯三次‘出师卡’,我想着你就算是再笨也该闯出来了,就忍不住过来看看,倒也还没料错,哈哈!来,让我看看。”他围着刘子文看了两圈,满意道:“嗯,长高了很多,比小时候好看多了,尤其这一身‘披红戴绿’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 刘子文闻言,忍不住嘴角抽搐,无奈道:“您是认真的吗?” 文师道:“你什么时候见我不认真了?” 刘子文看了看自己一身狼藉,叹了口气,转移话题:“您专程过来,只是来看我的?您什么时候这样清闲了?” 文师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在文字地教了不少学生,但你才算是我真正意义上的弟子,虽然没有正式的师徒之名,但在你身上我可是废了很多心血的,如今你闯出‘出师卡’,我怎么也要来看看成果嘛!不过,你果然没让我失望,能够‘披红戴绿’的出来,我真的知足了,不错不错!” 刘子文见文师对自己这一身红红绿绿的造型如此钟爱,非常无语:“说实话我不是很明白……” “哎呀!你不需要明白!”文师打断他道:“你只需要知道!能穿这样一身从‘出师卡’里出来,那就是好样儿的!非常好!” “……”刘子文哽了哽:“好吧。” 文师招了招手道:“行了,别站在这里了,我正好也要去主阁,你跟我一起去,阁主很重视你,他听说你自武字地出师了,想要见见你。” 刘子文想起那个长得过分好看的男人,忍不住皱眉:“他又见我做什么?”总感觉被他召见不是一件好事。 文师拉着刘子文边走边说:“自然是想看看你这些年的成果,顺便再问问你想被分去哪里,无非就是些小事,你别担心,阁主还是挺好说话的!” 刘子文暗暗翻了个白眼,这是哪只眼睛看出来那个男人好说话的!文师怕不是深山老林待久了,老眼昏花了吧! “话说,我还没问你,你‘择属地’打算选去哪儿?”文师突然问道。 刘子文毫不犹豫道:“玄武阁啊,我都说过好多遍了!” “嗯!不错!”文师赞同道:“我的意见和你一样,玄武阁的掌阁使和我关系不错,我去给你打点打点,让他多给你点关照!” 刘子文笑道:“那就多谢您了!” 时隔多年,再次来到腾龙阁,刘子文忆起自己刚刚进入十方阁时的情景,忍不住感概万千。 也不知阿玦怎么样了。他天赋出众,早早从‘武字地’出师,到现在还是‘武字地’里口口相传的传奇人物。只是不知他出去后,选择去了哪里,该不会是跑去南斋找清平作伴了吧!听武师说,眀玦很中意南斋。 如果是这样,那自己是不是也该去南斋凑个热闹,不然一个人呆在玄武阁多孤单! 归卧云肯定知道眀玦去了哪里,待会儿定要记得问问。 踏进腾龙阁大门时,见廊下仍如初见时那般摆着一张躺椅,一位年过七旬的老妪躺在上面,悠闲的摇着蒲扇。 刘子文想打个招呼,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对方姓什么,于是只好用了通用的称呼:“婆婆安好啊!” 那老妪眼睛都懒得睁开,只是随手挥了挥蒲扇,懒洋洋的“嗯”了一声。 刘子文瞧着有趣,再加上他刚刚从‘武字地’闯出来,心情贼好,于是忍不住又多了一句嘴:“婆婆一如当年康健,怎么保养的?” 文师:“……” 老妪手里的蒲扇顿了顿,眼睛终于睁开了一条缝。她斜着眼珠子瞥了一眼刘子文,喉咙里发出两声沙哑的低笑:“你是那个种地的小子?” 刘子文惊了:“不是吧,这样也能记得我?我和您只有一面之缘,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孩儿!您老人家这记忆力惊人啊!” 老妪哼道:“自作多情的小子,谁要记得和你的一面之缘!老身只不过听说阁主今日要召见一个很会种地的人,猜你就是了。” 刘子文无语半晌,才道:“婆婆,我是从‘武字地’出师的,我现在已经改行习武了,早就不种地了!” 老妪翻着白眼,不耐烦道:“你是干什么的关我屁事,滚!” 刘子文:“……好吧,打扰了。”他一回头,就看见从头至尾都不发一语,远远站立在一旁的文师此刻正翻着白眼,一脸嘲笑。 二人进入腾龙阁后,刘子文才凑近文师,悄悄问道:“那个老婆婆是谁啊?瞧着脾气貌似不太好的样子。” 文师瞥他一眼:“我劝你最好警醒着点,不要逮着个人就嬉皮笑脸的去招惹,还记得我跟你说的‘三不惹’吗!” 刘子文无奈道:“记得!不惹健全的古稀老人,不惹貌美的轻佻女子,不惹深沉的精明小人!后两个我可以理解,话说这个不惹老人有什么讲究?” 文师神色凝重道:“人活七十古来稀,能长命百岁且健康无碍的老人,很有可能是内功深厚的世外高人!” “……”刘子文向门外瞥了一眼:“比如……” 文师挑了挑眉:“比如外面的老人,你就最好离远一点,迫不得已遇见了,也最好恭敬慎言!” 刘子文一脸惊疑不定:“这么夸张的吗?” “哼,你最好记住我说的话!”? 第一百一十五章 四年(二) 三楼。 归卧云正翘腿坐在书案后等着俩人。 “阁主。”文师欠身行礼,刘子文无奈也跟着行了一礼。 归卧云仔细打量了一番刘子文,挑眉轻笑道:“出来得倒是比我想象的要早。” 刘子文闻言很惊讶:“你这么说是在夸我么?” 归卧云忍不住失笑:“嗯,对的,我就是在夸你。” 刘子文微微警惕:“接下来你想安排我做什么?” “这要问你啊,问我做什么。” 刘子文松口气:“那就好。在‘择属地’之前,我想先问问,明玦被分去哪里了?” 归卧云听到这个问题,半晌未答,两截纤长的手指无意识的敲击着桌面。 刘子文见状有些皱眉,心里有一丝不祥的预感:“阿玦到底去哪里了?你怎么不回答我?” 归卧云沉吟片刻,敲击桌面的手指微微一顿,叹道:“你问他做什么?难道是想跟他分去一处?” 刘子文沉声道:“那倒不至于,但他是我弟弟,我不该关心他的去处吗?” 归卧云点点头,干脆道:“好吧,告诉你也无妨,他自‘武字地’出师后,便去了‘蛊字地’。” 文师闻言,立刻倒吸了一口冷气。 刘子文皱眉更深,直觉那不是个好地方,不由急切追问:“‘蛊字地’?红河地里的最后一地?具体是干什么的?也是训练场么?” 归卧云给了文师一个眼神示意。文师便开口解释道:“那不是训练场,那是养蛊杀戮之地。” 刘子文猛然回头:“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你听说过养蛊吗?择百虫置于皿中,俾相啖食,其存者为蛊。‘蛊字地’便是以人为虫,以城为皿,以十年为期,活至最后一人为蛊,除此以外,余者尽亡!” 刘子文呆了许久才消化掉这句话的意思,他难以置信的看向归卧云,厉声质问:“你们杀了他!?” 归卧云忍不住扶额:“你这个理解是不是有问题!” 刘子文怒道:“这和杀了他有什么区别!为什么!为什么杀他!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子文!注意你的言辞!”文师皱眉,急急出口警告。 归卧云以手支颌,眼尾上挑,顿显一丝冷厉之色。他冷笑着轻声问道:“哦?若不能给你一个解释,你又当如何?” 刘子文额间青筋凸起,脸颊充血泛红。他咬牙寒声道:“你或许觉得我现在不能把你怎样,但不代表我以后不能将你怎样!” “子文!你冷静点!胡说什么!”文师眉宇间有焦急之色,当即跪倒在地朝归卧云请罪道:“子文年少不知轻重,骤闻噩耗,心急太过,并非有意顶撞,还望阁主勿怪。” 谁知文师此举,惹得刘子文更急更怒,跺脚道:“你起来!你跪什么!这事又跟你没关系!” “好了!” 归卧云冷冷一声轻喝:“他还活着!” 刘子文顿了顿,愣住。 “他不是你,那种地方你去了会死,但不代表他会死!”归卧云神色冷淡,语气颇具嘲讽:“既然你口口声声说他是你弟弟,如此深情厚谊,你怎么不了解他有多少本事?” 刘子文哽了哽,气道:“他有本事也不该去那种地方!人就是人!凭什么要做蛊来养!你们有没有人性!” “没有!”归卧云这次的回答快速又干脆,简直没有一点迟疑。 刘子文:“……” 文师:“……” 南斋正厅。 清平风风火火的跑进来,见杨继昌和叶思思双双端坐首位,显然正在等他,不由惊讶笑道:“师父师娘,有什么大事吗?这么严肃。” 杨继昌直接将桌几上的信笺递了过去。 清平打开信笺,仔细读过后,皱眉问道:“斗斋武会?我好像以前听新杨提过一嘴,具体是干什么的?” 杨继昌解释道:“十方阁的斗斋武会十年一办,主要目的是筛选出五方斋斋主之位的继承人。” “啊!?” “斗斋武会,内阁适龄弟子皆可参与,你所面临的对手很多,也会很强。但你做为我的弟子,为师要求你此去主阁务必要夺得中斋继承人的位置。为师年纪也不小了,实在不想费心再去重新培养一个自己并不熟悉的人。” 清平呆了呆,不解道:“可是师父还很年轻啊,有必要这么早就让位给我吗?我完全不知道这个斋主要怎么当啊!” 叶思思翻着白眼轻唾道:“你想什么呢!还让位给你,你咋不上天呢!” 杨继昌无语道:“是选斋主继承人!不是选斋主!我还活着呢!你要想做中斋之主,也得等我死了或者隐退后再说!” 清平闻言轻拍胸口:“哦,那就好,吓死我了……” 杨继昌扶额叹气:“行了,此去主阁路途遥远,你明日就出发吧!记住了啊!夺得中斋继任之位!这是死任务!完不成你就别回来见我,直接原地消失吧!” “……” 清平一脸为难,但看自家师父双目瞪圆,一脸不容反驳之意,只好勉强点头答应:“好吧……弟子尽力而为。” “啪!” 杨继昌重重拍桌:“不是尽力!是必须!必须!” 叶思思笑意吟吟,柔声道:“你别给他这么大的压力,尽力而为就是了,如若不成也没关系……” 清平一脸感动,正想感叹还是师娘温柔体贴善解人意,谁知叶思思接下来就是一句:“到时候直接换个弟子就好了,若是清平这个名字叫习惯了,我就把清平这个名字再赐给你的新弟子就好了。” “……” 清平脸色骤然一正,朝上座的二人行礼叩拜,一字一句坚定道:“弟子定然不负师父师娘厚望,保证完成任务!明日一早弟子就离开,前往主阁参加斗斋武会,就在今日以作拜别了!此一去定然需要不少时日,师父师娘不要太想我!” 杨继昌嗤道:“想个屁!滚吧!” 清平面无表情,平静道:“好的,弟子告退!”说罢转身离开,走的时候下脚极重,明显忍着一丝不爽。 叶思思看得清楚,忍不住笑倒在椅子上:“你收的这个弟子有时候可逗……” ---------------------- “这又是什么意思?”刘子文朝眼前的青瓷缸内看了看,没好气的问道。 这口青花瓷缸就摆在归卧云的书案旁,本来瞧着倒是美观大气,谁成想往缸肚子里一看,里面却装满了废纸团。 “既入十方阁,便该自断过往,生为其人,死为其鬼。所以,给入阁的弟子赐一个新名字,是十方阁历年来的规矩。”归卧云淡淡道:“七年时间,你能从文、行、武三字地中相继出师,按理说我该亲自为你赐名。但我这人对取名这种事实在不太擅长,便请人替我陆续想了不少,全都在这瓷缸里装着了。你自行抽取一个,做为往后余生行走世间的称谓吧。” 刘子文闻言,忍不住狂翻白眼。 什么人啊!脸真大!谁稀罕他‘赐’名啊! 不过,改个名字也好。毕竟他不确定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屠村的幕后凶手到底还有没有在找自己。 想到这里,刘子文道:“不必抽取了,若要改名,便叫‘康乾’好了。另外,‘刘’姓为我母亲所取,需做保留。” 归卧云眉间微动,轻笑道:“刘康乾?这名字听着倒也不错,行吧,依你。文师,带他去状元阁认认门吧。” “……” 文师一脸懵。 刘康乾一脸无语:“我记得我刚刚说的是要去玄武阁!” 归卧云微微一笑,道:“状元阁,我听清楚了。你接下来的任务是参加今年八月的乡试,以及明年二月的科考会试,并且务必取得前三甲的成绩。” 文师满脸纠结:“状元阁!?” 刘康乾瞳孔放大,满目震惊:“科考!?” “别太担心,状元阁汇聚能人才子无数,会好好教你的。” “是这个问题吗!?你怎么想的!让我去参加科考!?我文化水平有限的好吗,这几年看的书除了武功秘籍还是武功秘籍!再说了,你一个江湖门派!让门下弟子去参加科考,你要不要这么有追求!” 归卧云懒洋洋道:“本座向来很有追求!” 刘康乾简直呆住:“我都没有参加过县、府、院前三试!怎么可能直接去参加乡试、会试!” “那不需要你来操心!”归卧云眉尖一挑,语气陡然严厉:“哪来那么多讨价还价、废话连篇!让你去考,你便只管去考!” “……” 刘康乾深吸一口气:“我真是服了!每次都问我去哪,然后每次都完全忽略我的意愿!所以说,你询问我意见的这个行为到底意义在哪里!?” 归卧云傲然一笑:“意义就是告诉你!一切我说了算!” 刘康乾:“……”话说这个语气和台词好生熟悉!眼前这个家伙怕不是和金瑰打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吧? “行!我可以听你的去参加科考,也可以尽我所能去状元阁学习,但夺得前三甲这个任务你还是死心吧!别说一年!给我十年,我都未必能办到!”刘康乾的语气斩钉截铁,他心道:自己上辈子连白话文都没整明白,现在还让学古文,一年不到的时间还让夺前三甲!又不是文曲星下凡! 归卧云对此不置可否:“你尽力就好!” 刘康乾上前一步,盯着对方道:“但明玦的事……” “放心,他不会死,没骗你!”归卧云淡淡道:“等他出来,你自然会见到他。” “你现在就把他放出来!” “行啊,你夺得前三甲,这事儿就听你的。否则,就耐心等他自己闯出来。” “……”刘子文再次深吸一口气,内心无限伤感愧疚。 阿玦,对不起!就算要了自己的命,这也实在是……先天受限!办不到啊!? 第一百一十六章 重逢 蛊字地。 石屋内。 明玦内息深敛,骤然睁眼。 “突破了?” “嗯。”明玦微微点头:“多谢。” 阿南笑道:“看到你逐渐变得温和有礼,倒是比见你武功精进更令我欣慰。” 明玦淡淡道:“或许你说得对,只有当内心真正静下来,我才能走得更远。” 阿南轻轻颔首:“不管怎么说,能在出蛊之前有所突破是件好事,可以又多一分把握。” “放心,就算我出不去,也定会让你出得去!” 阿南骤闻明玦这番坚定无疑的表决,呆愣了半晌,才微微回神,愕然问道:“你说什么?” 明玦平静道:“我大概已经找到此地的出口了。” “啊!?” “你‘啊’什么?”明玦皱眉道:“怎么听你这语气不像是很惊喜的样子?” 阿南:“……”这确实不值得惊喜,倒是有点惊吓! 明玦道:“但此时距离出蛊之日已近,而要破解出口的机关可能还需要花费不少时日,所以若能按照正常程序离开,说不定还会更快一些。反正,无论成败,我们都会出去,做两手准备吧。” 那就好!阿南松口气道:“最好按照正常程序!不然你出去了还得面临‘蛊字地’的高手截杀!” “你说蛊师?”明玦嗤笑一声:“若非要见识一下这位蛊师的本事,也不是不可以。” 阿南轻咳一声,道:“不仅是蛊师,我说过,镇守蛊字地的是一位大成宗师,你打不过的。而且,你最好也不要去招惹蛊师!” “为什么?他武功很厉害?” 阿南道:“确实比你高一点!但你手段多,真要对决的话,胜负在五五之数。” “那你为何对他这般忌惮?”明玦略觉不解。 阿南叹了口气:“我并非是忌惮他!我是忌惮他老婆!” 明玦脑海中浮现初到蛊城时,与之有过遥遥一眼之缘的红衣白面人,沉默片刻后才忍不住喃喃问道:“那个不人不鬼的家伙还有老婆的吗?” 阿南啧啧道:“你这话说得!人家不但有老婆,而且人家老婆还很厉害的!记住,你可以招惹蛊师,但绝不要真正得罪他,尤其不能得罪他老婆!” 明玦:“……” 这么神奇的么? ---------------------- 状元阁。 三楼,阅书堂内。 这是一间公共书房,靠墙的位置全都摆放着高至屋顶的书架,上面摞满了卷轴,摆满了书册。其余地方,则整齐的摆放了几十张矮脚书桌和竹席,桌面还有备好的文房四宝。 此刻正值午时,正是人们犯困的时候,所以书堂内只有寥寥几人零散落座。 按理说,能在这时候坐在这里的人,定然都是刻苦好学之人。而事实也确实如此,此间几个弟子俱是手捧书卷,认真阅读,时不时还要提笔注解摘抄,个个都是一副废寝忘食的模样。 但…… 凡事皆有以外。 在角落靠窗的地方有一张书桌,桌旁的那扇雕花木窗被支起半截,有微风从窗外拂来,还有阳光透过窗纸洒在桌面。 刘康乾便独自坐在这样静谧而舒适的环境中,手肘撑在身前的书桌上,以拳抵额,双目轻闭,嘴唇微张,鼾声徐徐,显然睡得正香。 突然,有一红衣劲装少年推门而入,由于他动作稍大,阅书堂的那扇雕花木门被推得咯吱一声响,顿时打破了里面安静到极致的氛围,从而惹来几道不悦的目光。 少年在那几道目光的逼视下,半只脚定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半晌才有些尴尬的举起一只手,朝里面的人打了个招呼,气弱道:“那个……抱歉啊,我找个人,请问这里有个叫刘康乾的人吗?” “……” 那几人不约而同的将视线飘向正伏在窗边呼呼大睡的白衣少年身上,俱是沉默不语。 少年顺着几人的视线朝窗边望去,目光在那酣睡的白衣少年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蹑手蹑脚、小心翼翼的走过去,伸出指尖轻轻戳了戳对方的肩膀:“喂!醒醒!” 刘康乾被人搅了清梦,不耐烦的睁眼一看,顿时愣住,眼前这人……在哪儿见过? “呃……你是刘子文吧?”红衣少年一脸不确定,迟疑着问道。 刘康乾愣了愣,点点头:“我是,你怎么……清平?你是清平!” 红衣少年大喜:“对啊对啊!我是清平!子文,好久不见!” “啊啊啊!”刘康乾激动的跳了起来,一把搂住对方的肩膀:“你怎么来了!你怎么会在这儿!你都长变了,我差点一眼没认出来!” 清平大笑的锤了一拳在刘康乾的胸口,道:“还好意思说我!也不照照镜子,看看到底是谁长变了!还莫名其妙改了个名字,害得我一顿好找。我可是半个月前就到了,在阁内到处打听你和阿玦,没一个人知道你们在哪儿,后来经人指点跑到侍奴阁去找人翻名单,结果人家直接告诉我阁内压根儿就没你们这两号人!” 刘康乾失笑:“那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清平道:“好在我遇上了金……呃,左使大人!是她告诉我,你改名儿了,叫什么刘康乾!还被分到了状元阁,我这才找到你!话说你怎么想的?好端端改名字做什么?” 刘康乾叹道:“嗨!这大概是十方阁某些奇怪的规矩之一吧,反正那是阁主要求的。” “哦——”清平若有所思:“这么说的话,阿玦也……” “诶!你们怎么回事!”书堂里有一弟子终于忍不住恼了,一拍桌子,怒道:“这里是阅书堂!不是你们喝茶睡觉聊天的地方!” 刘康乾这才反应过来,发现书堂内的几个弟子全都一脸不满,正皱眉看着自己,不由大囧,连连做礼道歉:“抱歉抱歉!方才和朋友重逢,一时间太过高兴,忘形了,打扰到各位了哈,抱歉抱歉……” 清平轻咳一声,拉了刘康乾就往外走,边走还边道:“抱歉啊各位,我们出去聊,你们继续啊,加油!状元都是你们的!” “……” 清平拉着刘子文来到状元阁外的游廊下,又立刻迫不及待的问:“阿玦呢?是不是也改名儿了?叫什么?” 刘康乾顿了顿,移开眼神,有点不自在的反问:“你没问金瑰?” “问了呀,她说她忙,还说你知道阿玦在哪里,让我来找你问。”清平道:“我就想着先来找你,然后我俩再一起去找阿玦,咱们这么多年没见,怎么也要聚聚嘛。你现在爬梯子应该没问题了吧?要是没问题,我们三个就下山去玩儿!” 刘康乾闻言,想起自己当年初到十方阁时爬山梯的狼狈样儿,不由觉得好笑,可一想起明玦,便又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怎么了?怎么丧眉搭眼的!”清平见刘康乾半天没回应,有些不解:“什么情况啊?阿玦在哪座阁,咱现在去找他吧。” 刘康乾苦恼的挠了挠眉心,在心里琢磨着这事儿要怎么跟清平说,看他这么高兴,实在是不忍心泼他一盆冷水。 清平仔细看了看刘康乾的神色,见他支支吾吾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不由狐疑,脸上的兴奋之色也渐渐消退,皱眉沉声道:“到底怎么了?是不是阿玦出什么事了?” 刘康乾安抚道:“没有!” “确定没事儿?” “……确定……没事儿。”刘康乾说这话的时候显得底气严重不足。 清平微微松口气:“哦,没事儿就好。那没事儿你这脸色怎么这样难看!?吓我一跳!” 刘康乾叹口气:“也不是完全没事儿,还是有一点事儿的。” 清平无语道:“什么意思啊!到底是有事儿还是没事儿啊!呃……”他突然不知想到了什么,迟疑试探着问道:“不会是你俩吵架了吧?” “……” 还真没这个机会! 清平见对方半晌无语,以为自己猜对了,顿时跺脚道:“不是!刘子文你有没有意思!你比阿玦大了十来岁……” “停!”刘康乾震惊道:“你记忆力被狗吃了!?我只比阿玦大了六岁!哪来的十几岁!诶!是不是我俩再晚几年见面,你就得叫我叔叔了!?” “……” “好吧!六岁!”清平重拾方才的气势,批评道:“你比阿玦大六岁啊!我们三人,他是弟弟,我俩是哥哥,这总没算错吧!你怎么好意思跟他闹别扭的!是谁口口声声说‘阿玦是我弟弟’的!能不能有点心胸!” 刘康乾深吸口气,平静道:“我发现你真是变了不少,口齿伶俐了。” 清平傲然道:“那是自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刘康乾点点头:“刮目倒是大可不必,毕竟就只有这一点长进了些,其他的还是一点儿没变。”大家彼此心里想的东西,基本仍然不在一条线上! “好啦!”清平拍了拍刘康乾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说说吧,到底为了什么事闹别扭啊?没想到我这来得还正是时候啊,刚好可以给你们调解一下。” 刘康乾干脆直言道:“实话跟你说吧,阿玦现在的境况很不好!” 清平呆了呆,诧异道:“啊?怎么……就很不好了?你们吵得这么厉害的吗?” “……”? 第一百一十七章 重逢二 刘康乾忍不住一巴掌薅过去,却被对方灵敏的闪开。他看着对方得意嘲笑的模样,重重叹口气,情绪禁不住低落下来,道:“我们没有吵架,事实上,来到十方阁后没多久,我们就分开了,到现在也已经很多年没见了。” “啊?”清平惊讶了:“这样的吗?你们平常都不来往的吗?” “你听说过十方阁内的‘红河地’训练场吗?” 清平微微皱眉:“听师父提起过,怎么了?” 刘康乾道:“我是从‘武字地’出师后才被分到状元阁的,在这里待了不过三四月。我出师后,在腾龙阁见了归卧云一面,他告诉我,明玦被带进了‘蛊字地’。” “蛊字地?”清平一脸茫然:“那是什么地方?红河五字地其中之一?” “对!这段时间我好好研究了一下阁内的基本情况,尤其这个‘蛊字地’!刘康乾从怀里摸出几张信纸递过去,道:“这是我从《红河记事》、《阁门概要》等一些书里摘录出来的,你看看就知道‘蛊字地’是什么地方了。” ……取百虫入瓮,经年开之,必有一虫食尽诸虫,此即名曰蛊。与此同法,择千百人困于城,经年开之,若有一人屠尽余人而独活,可为器之最利、蛊之最毒、人之最强,此即名曰人蛊! …… 人蛊其类:千人之下成蛊者谓之百人蛊;千人之上、万人之下成蛊者谓之千人蛊;万人之上成蛊谓者之万人蛊。 …… 建阁三十年。 辟红河,分三地,名曰‘文’、‘行’、‘武’,以作阁内弟子武道启蒙、教学、训练之地所用。 …… 建阁六十年。 十方阁遭遇敌对势力之围剿,险遭灭门之祸,幸遇‘重安阁主’力挽狂澜,化险为夷。 经此祸事,十方阁于红河山新辟二地,名曰‘杀’、‘蛊’。 前者用以训练门人弟子血杀之气;后者埋葬仇敌叛徒,亦可用作培育人蛊之地。 …… 清平拧眉看完,忍不住一把将手里的信纸捏成了纸团,陡然拔高声音质问:“阿玦怎么会去‘蛊字地’!?他怎么就成了十方阁的仇敌叛徒了!?” 刘康乾赶紧道:“你没见上面还写了,自愿历练的人也可以进去。” 清平一脸匪夷所思:“阿玦自愿进去历练?” 刘康乾摇摇头:“这只是归卧云的解释。他还说阿玦现在在里面活得好好的。但我始终觉得不对,阿玦不像是这么有上进心的人。” 清平顿足急道:“那是自然!他怎么可能自愿进去那种地方!真是要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行,我去找金瑰,得想法子把他弄出来!” 刘康乾无奈道:“找她没用,我已经跟归卧云闹过了,形势比人强,就凭我俩想要去‘蛊字地’救人,那基本没可能!不过……” “不过什么?” “归卧云说,我若是能在明年春闱上取得前三甲的成绩,便满足我一个要求。” 清平愣了愣,愕然道:“啥?春闱?你说科考啊?” “正是。” “你……去科考?还要取得前三甲?” 刘康乾无奈点头:“你没听错。” 清平:“……阁主让你去的?可你刚刚不是说你是从‘武字地’出师的吗?” 刘康乾脸色沉重的点点头:“是的。” “那为什么……” “他有病!”刘康乾斩钉截铁道:“明明说好‘武字地’出师的人可以‘择属地’!结果呢,他身为一派之主,却带头不讲规矩,强行将我分到状元阁,还逼我参加科考获得前三甲!你说这归卧云到底想干什么?难道他是想造反?想把我安进朝堂当奸细?” “……”清平险些被呛了,讪讪道:“不至于这么离谱吧!” 刘康乾却不这么认为,认真道:“我已经就这个事分析很多天了,你还真别觉得我这是在乱猜!你仔细想想看啊,十方阁一个江湖门派,教门下弟子从文习武这个很正常,做生意发大财这个也正常,毕竟这么大一个门派,要养这么多人,肯定是需要人力物力来支撑,这些我都可以理解。但是‘杀字地’和‘蛊字地’的设立,你觉得这是一个正常的江湖门派该设立的地方吗?还有!哪个江湖门派会逼自己门下的弟子去考状元?从这件事出发,我觉得这座状元阁也没这么简单,这段时间在这里念书,我发现这里面的弟子那叫一个刻苦啊!还有,你知道这里的先生跟我们讲课的时候都讲什么吗?” 清平一脸狐疑:“讲什么?” “古今历史、农耕商业、兵法战略、权谋布局、治国之道!” “……” 清平咽了口唾沫,干笑道:“可能……阁主对门人弟子的要求比较高?也有些门派会希望自己的门人弟子可以入世有所作为,造福一方百姓。这个……也正常吧。” “那‘蛊字地’你怎么解释?” “这个……”清平迟疑道:“不是说那里面都是叛徒、敌对之人、以及自愿历练的人吗?” “哪儿来的那么多叛徒和敌对之人!与全天下为敌了吗!?你觉得阿玦会自愿进去历练!?你有没有想过,那所谓的‘人蛊’,还分什么百人蛊、千人蛊!而这‘蛊字地’十年一开,也就是说,里面的人十年就要换上一批!就算那里面出来的都是‘百人蛊’,那岂不是意味着十方阁每十年都会产生至少上百人的叛徒和敌对之人!这是有多不招人待见啊!” 清平想了想,道:“这么一算,好像是有点多。” “可不是!就按照最低标准一百人计算,那平均算下来也差不多每个月都要扔进去一个人!况且里面的人数可能远不止于此!你说这难道不可疑吗?” “确实……挺可疑的。”清平苦恼道:“那我们就更要想办法把明玦弄出来了,他在里面太危险!” 刘康乾眼珠子转了转,左右看看无人,凑到清平耳边道:“要不我们去探探,看看能不能混进‘蛊字地’找到阿玦?” 清平点点头:“可行!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走吧!你知道大致地方吗?” 刘康乾轻咳一声:“这个……还真不知道,完全是两眼一抹黑!那些介绍十方阁的书籍都没有明说‘蛊字地’的具体位置,只知道在‘红河地’内。但红河地建在红河山脉内,那么大一片山脉,还真是非常不好找。” 清平和刘康乾二人默默相视良久,一时间都无言以对。半晌后,清平突然道:“我们去找新杨吧。” 刘康乾兴趣缺缺:“找他有什么用,他就算知道也必然不会告诉我们的。” 清平捏了捏拳头:“今日不同往日!他要嘴硬,我正好把七年前挨他鞭子的仇给报了!” 刘康乾:“……你这么说,也是很有道理!走吧,这会儿他应该跟金瑰在主阁。说起来,你爬过那垂云梯没有,感觉是不是很变态?” “你别说,确实是挺变态的!” “你不知道!当年阿玦可是轻轻松松就一个人上去了……” 刘康乾和清平二人找到新杨后,一路拖着对方来到素手台。 “不是!你俩这是干什么!”新杨不耐烦的道:“我这忙着呢!” 刘康乾拧着新杨的衣领,威胁道:“你说!‘蛊字地’在什么地方!” 新杨怔了怔,不解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清平怒道:“别装傻!你们把阿玦扔进‘蛊字地’是何居心!赶紧说他在哪儿,不然把你从这里丢下去!” “呵!你们真是出息了!”新杨冷笑一声,刚要好好和这俩人掰扯一番,突然反应过来:“你刚刚说什么!?谁去‘蛊字地’了?” “明玦!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啊!?”新杨一脸震惊:“发生什么事了?他什么时候去的‘蛊字地’!?” 刘康乾狐疑的打量了他一番,见其神色确实不像是在作伪,不由皱眉:“金瑰没告诉你?” 新杨摇摇头:“没有。我完全不知道这回事。” 清平不耐道:“好!你不知道阿玦的事,你总该知道‘蛊字地’在哪里吧!” 刘康乾警告道:“当年可是你带我们去的红河地,你肯定知道!别敷衍我们啊!” 新杨无奈道:“这我还真不知道!‘蛊字地’所在的位置那是个秘密,不管你问谁,答案都一样。” 刘康乾和清平对视一眼,俩人一左一右,突然同时出手朝新杨抓去。 新杨一时不备,居然被他们俩人一招制住,顿时气得破口大骂:“要死啊!你俩是不是有毛病,敢对我动手!” 刘康乾面无表情道:“我记得你当年爬这垂云梯的时候还落水了,今天要不让你试个更刺激的?” 清平呵呵笑道:“想当年啊,你拿鞭子抽我的时候,我做梦都想着今天,你别逼我报仇啊!” 新杨怒道:“我那是听命行事!你有本事去找左使大人算账啊!两个人偷袭我一个人算怎么回事!” 刘康乾看向清平:“别废话了,扔下去吧!” 清平赞同道:“好说,我数到三,把他扔下去。”说着,就要把新杨往悬崖边上拖。 新杨急得大叫:“诶诶诶!你俩玩真的!丧心病狂啊!掉下去要出人命的好吧!” “你俩闹够了没有!”几人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斥,回头一看,却是金瑰。 “放开他!”金瑰蹙眉喝道。 刘康乾和清平再次对视一眼,讪讪将新杨放开了。这个女人,估计他俩加起来也暂时打不过。 新杨活动活动被扭到的手腕,狞笑道:“你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们!”说着就要动手。 “你也滚!”谁知金瑰又是一声厉喝,顿时吼得新杨噤若寒蝉,一溜烟儿的跑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武会 金瑰盯着刘康乾二人,正色道:“你们两个,该备考的就好好备考,该备战的就好好备战!不该你们管得事,就不要插手!” 清平怒道:“怎么就不该管了!我要管的不是别人!而是我的恩人!我的弟弟!你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金瑰转而瞪向刘康乾:“阁主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吗?明玦还活着,他会自己闯出来,不用你去操心!你现在又闹什么!” 刘康乾沉默了一会儿,抬眼沉声道:“如果是‘武字地’,哪怕他一辈子闯不出来我都不会多一句嘴,但那是‘蛊字地’!一个杀人养蛊的地方!就算他可以闯出来又怎么样?他一个小孩子,要在那样一个人吃人的地方生活七年,还要杀了其他所有人才能为自己闯出一条生路,你觉得这中间要经历些什么?你想过吗?我只问你,他是自愿进去的,还是……被迫进去的?” 金瑰沉默不语。清平忍不住握紧了拳,高声质问道:“你说啊!他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 金瑰轻轻垂眸,淡淡道:“让你考前三甲,你是自愿的吗?” 刘康乾冷笑一声:“也就是说,他也是被迫的。” 清平闻言,彻底怒了:“你们想干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十方阁到底把门人弟子当做什么!?” 金瑰深深吸了一口气,认真道:“当做自己人。别闹了,还有不到四个月,‘蛊字地’便要开门出蛊了,他七年都呆了,多这几个月又能怎样?况且,你们没有帮他的本事,这个世界上,你想保护别人,首先要自己足够强大,否则,你也只能干着急。” 金瑰看向清平:“杨斋主对你寄予厚望,别让他失望。”说完她又看向刘康乾,淡淡道:“你有你的路要走,十方阁在你身上花了不少心血,别浪费自己的天赋。至于明玦,同样有人在他的身上花费了巨大的心血,所以,他不会死。” 刘康乾沉默良久,终于道:“我就信你一次,如果四个月后我见不到他……那十方阁这些年对我的教导培养之恩,就此作废。” 金瑰盯着他看了良久,突然轻轻一笑:“你很好!” 看着金瑰走远,清平才开口问道:“现在怎么办?” 刘康乾面无表情道:“回去看书。” “啊?” “她说得对,我没有帮别人的本事。” 清平见他面沉如水,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事实上,清平自己心里也不好受,金瑰方才那番话,着实打击人。 “说起来,我还没问你,你来主阁是有什么事吗?刚刚金瑰让你备战是什么意思?” “嗯?你不知道吗?”清平解释道:“七月初一,在腾龙阁举行斗斋武会。我师父给我下了死命令,必须夺得中斋继任者之位。” 刘康乾想了想:“唔……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原来你是来参加这个的,算算时间,还有四个月啊。” 清平点点头:“不错,时间还早,师傅让我提前来熟悉一下环境,顺便尽可能多了解一下自己的对手。不只是我,西斋和东斋也来人了,据说只有南斋、北斋没有传人,就看这次斗斋武会上谁能胜出了。” “你可以啊!”刘康乾微微笑道:“未来的中斋之主?” 清平摇头叹道:“这就和你考状元是一个道理。就算我是师父的徒弟,也必须在武会上胜出,才有资格成为中斋的继任者。你说我要是成了中斋的继任人,是不是就能让阿玦出来了?” “估计用不着了。”刘康乾吐出一口气,苦笑道:“你没听金瑰说吗,四个月后,‘蛊字地’就要开门出蛊了。等你胜了,阿玦也该出来了。归卧云还说什么让我考前三甲就答应我一个要求,其实根本就是在敷衍我!” 俩人在素手台上多聊了两句,便又各自分开了。年少好友重逢的喜悦并没有让他们高兴多久,因着明玦的事以及金瑰的打击,俩人心里其实都窝着火、憋着郁闷,只是都不想在对方面前表露出来而已。 他们没有忘记自己来到十方阁的初衷。多年前的那场屠村惨案,可还在等着他们去要一个结果呢。 金瑰说得对,要保护别人,首先要强大自己! ------------------------ 七月初一,日晴暖风。 腾龙阁前的巨大广场上,已经搭建好了五座高底擂台。 诸阁参赛及观赛弟子各自整齐排列,在艳阳高照之下站得笔直。 刘康乾和清平站在一处,神色恹恹。 “你不和状元阁的人站在一列,跑来和我站在一起算怎么回事?”清平目光瞥向一旁状元阁列队的地方,小声嘀咕道:“人家都在看你了!” 刘康乾无所谓道:“要看就看呗,我长得又不丑,难道还怕别人看啊!” “噗!” 周围不小心听了一耳朵的弟子都忍不住偷笑。 清平深觉丢脸:“别说了!你又不参加武会,怎么不回去读你的圣贤书?” 刘康乾奇道:“你不是要参加吗?我当然要来给你加油啊!” 清平轻咳道:“你一个状元阁的弟子给我加油,胳膊肘往外拐真的不会被你的同门排挤吗?” “怎么会!”刘康乾笑道:“你太小看咱们状元阁的才子佳人了!” “咚咚咚……”忽有鼓声响起。 随着鼓声的响起,场中弟子整齐行礼:“恭迎阁主!” 刘康乾和清平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天高喝吓了一跳,这才发觉武会已经开始了。 腾龙阁三楼廊下,归卧云扶栏而立,金瑰伴在他左侧,除此之外,他的右侧还立着一名身材高廋挺拔的男子。 那男子一身银袍,脸上戴着和金瑰脸上同样款式的半截面具,只是颜色不是金色,而是银色。 刘康乾碰了碰清平,小声道:“那个戴银面具的,就是右副使银瑰吧?” 清平仰首仔细看了看,点头道:“应该就是了,你看他脸上的面具都要和金瑰戴一样的,看来他们之间的传闻不假。” 刘康乾摇摇头:“你说这两个人成天戴个情侣面具,怎么想的?” “噗!你小点声!”清平左右看看,低声道:“别乱编排!小心惹来口舌之祸!” 刘康乾挑了挑眉,笑着做了一个明白的手势。 “大到国家,小到家族,想要繁荣兴盛,一是要看从前有没有闻名望重的先辈,二是要看现在有没有可撑大梁的能人,三是要看以后有没有青出于蓝的后辈!” 归卧云人在三楼,声音却可以传到在场中所有人的耳中,简直比播音喇叭还要高级:“十方阁建阁至今三百二十年,出过的能人异士不知凡几,而现在,十方阁正值鼎盛,虽没有称霸江湖之心,却已有雄霸江湖之实。” “诸位,我们的先辈传奇代出,打下了如今的基业;而现任的掌阁使、各方斋主也都撑起了这份基业,并且做得比先辈更好。那么你们呢?今日这场十年一届的斗斋武会,就是为了检验我派后辈之优劣!本座希望诸位能够后来居上,青出于蓝,让在座的掌事都看到我十方阁更为光明的未来!” “大家都是江湖儿女,废话便不多说,即日即时起,斗斋武会正式开始!” 归卧云话音方落,场中顿时一片轰然应答之声:“恭听阁主教诲!弟子定不负阁主期望!” 刘康乾跟着众人躬身行礼的同时,不忘偏头跟清平分享听后感:“这个开场演说够简洁,我喜欢!该打个满分!”比他前世所经历的开幕式干脆太多了! 清平无语道:“你这么不耐烦听这些,干什么要勉强自己来参与?我其实也不是很需要你加油。” “清平!几年不见,你怎么变得这么没有良心了!” “……” 斗斋武会举行时间总共十五天,比赛规则是将参赛弟子分成五组,然后在每一组里面择出前三名。之后,这十五个获胜者再来争夺最后的名次。 名义上,武会的目的是选择五方斋的继任人,实际上并不仅仅如此。在武会中脱颖而出的弟子,更有机会被各个掌阁使或者其他长老、掌事看中,然后收到自己座下培养,若是得用,日后也有机会接班。 自武会开始以来,刘康乾便天天跟着清平,看他和别人打擂台。 看了几天,刘康乾不得不承认,有天赋和没天赋之间,差距确实还是挺大的。几年不见,清平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磕手绊脚的少年,如今他一把斩马风刀舞得风生水起,身手很是漂亮,这七八天下来,打了三十多场,竟然无一败绩。 刘康乾拿自己和清平对比了一下,不由叹息。原以为自己拼了老命从‘武字地’出师便已经很能干了,可对比清平的本事,还是差了好些。若是换做自己来参加这场武会,估计打到今天就该被淘汰了! “诶!想什么呢!”清平抹着额间的汗水从比武台上下来,挤过人群来到刘康乾身边,好笑道:“你不是来给我加油的吗?怎么看你这样子好像压根儿没在看我的比赛啊?” 刘康乾目光游移,道:“自然是看了的,恭喜你啊,又胜了……我在想,照金瑰说的那时间,阿玦这几天是不是该出来了?” “唔……”清平想了想,点头道:“应该是吧!”? 第一百一十九章 武会二 蛊字地。 随着出蛊之日渐近,此内天幕投下的微光开始逐渐变了颜色,由原本的莹莹幽绿转变为了淡淡的暗红,宛如给整个蛊城笼罩了一层挥之不去的朦胧血光。 直到一日,远处的城楼之上再次传来尖锐响亮的铜锣声。伴随而至的,还有矮锣那不同于以往的高呼。 那道声音不再声嘶力竭,也没有破音。而是在内力的加持相送之下,低沉悠远,听起来像是远方飘来的一场吟诵。 “血日初升,红甲相披!” “十年饮血,百虫其狂!” “俾相啖食,七日揭盅!” “存者为蛊,迎门相送!” “封——城——大——屠——!” 明玦站在门口,朝城楼的方向遥遥望去。 他脸上覆着那张千篇一律的红色鬼面具,眼睛空洞部位露出两片狭长椭圆的金色。 突然,他身后有人的挥刀砍来,被他随手一把捏住脖颈,咔嚓扭断。 这蛊城内刚一变天,便已经有人按捺不住,开始迫不及待的要动手了。 阿南倚靠在门内,轻声道:“开始了。入城历练七年有余,如今就看这七日你熬不熬得过了。” 明玦道:“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可是自信得很。” 阿南淡淡一笑:“现在依然如此。只是……这么关键的时候,你确定要戴着眼罩?” “不是你说的,任何时候都要把这玩意戴着。越是危险的处境,人的感知便会越加敏锐,这种刺激原本是极少遇见的,但在这里,却日日可遇。而这种刺激,能让‘心眼’得到飞跃般的提升。” 阿南道:“我确实是这么说过。但这些年,你的提升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期。而且这几天很关键,我不想你出什么意外和损伤,所以,你可以摘下眼罩。” 明玦点点头:“我知道,但我想先试试。如若不行,我不会勉强。” 阿南闻言,便不再多说,只道:“屠杀已经开始,指引使必须要清场了,我在祭台等你。保重!” 明玦道:“放心。” 感觉到阿南的离开,明玦唇边有一丝笑意。他不清楚阿南的心眼练至了什么样的境地,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自己心眼的境界比之阿南,只怕不足对方半成之功。 可尽管如此,明玦目前也已经可以凭借自身的精神意识感应周围的一切了。甚至,这种感应从某些方面来说,比眼睛所传递的信息更加准确。 比如,蛊城中人人都带着面具,遇到身形相似、或者气息有所伪装的人就比较难以辨认,但心眼则没有这个困扰。 当彻底摒弃视觉,其他感官就会被放大,从而让人发现很多平常难以注意到的事。 最开始蒙眼时,明玦会下意识的利用人体其他感官替代视觉,不自主的分辨每一丝气味、每一道声音、以及人们细微的动作和环境的氛围等等; 到后来与人动手打杀时,他会下意识的分辨每个人内力的属性、特点、以及常人难以察觉的细微之处; 久而久之到现在,他的精神感知好像发生了一些难以描述的质变。 就好像…… 他现在虽然蒙着眼睛,但他却感觉自己其实是可以看到的。 这种情形,类似于他突破功法第六层时内视的感觉,也类似于人在做梦时所看到的感觉。 他看不到路,但可以感觉到哪里有障碍,甚至能大致感应到安全和危险地域的区分。 看不到人,却可以感觉到对方的气息强弱、内力走向、以及动作时所产生的波动,哪怕非常细微,都可以察觉分明。 时间长了,明玦有时候会迷恋这种感觉,这种料敌于先,透过现象看本质的感觉。 “明玦!”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叫喊。 是坤烨的声音。 明玦微微侧头,意识里察觉到坤烨轰飞了两个人,正朝这边快速奔来。 “不管你当不当我是朋友,在这种时候联手一搏,应该没问题吧!”坤烨走近后说道。他的声音有些气喘,身上有浓郁的血腥味,显然是一路杀过来的。 明玦闻言后,沉吟不语。 坤烨又走近了几步,道:“你不用有所顾虑!如果到最后我们两个都活下来了,那也好办,就像我们刚刚认识那会儿,决斗一场,分出生死便好!” 明玦‘盯’着坤烨的眼睛,终于缓缓点头:“也好。” 坤烨听到这声肯定的答复,顿时咧嘴一笑。 “明玦,不管怎么说,我真的当你是朋友!” 明玦对此没有回应,只是反手平平一剑,将身后挥刀扑来的鬼面人拦腰斩断…… 不过片刻,城中厮杀之声渐大,刀兵之声亦响成一片。 明玦和坤烨顿时没了再交流两句的机会,很快就被迫卷入了这混乱的厮杀屠戮之中。 蛊字地彻底陷入了混乱。 在黑暗的山腹蛊城之中,天幕的血光交映着地上升腾而起的血雾,其中充斥着怒吼、惨叫、以及人类濒死之际所发出的绝望哀嚎。 这一切,都让这座不见天日的城镇瞬间变成了无间地狱…… 腾龙阁广场。 刘康乾坐在树荫下的花坛边沿,翘着脚,左三圈右三圈的晃悠。他手边放着茶盘,眼睛盯着不远处的擂台,时不时的为清平喝一声彩。 突然,旁边有一两句低低的议论声飘入刘康乾的耳朵。 “诶!那是谁?瞧着不像是咱们阁内的人。” “是啊,怎么还能劳驾阁主亲自出来接待?” …… 刘康乾闻言,漫不经心顺着那两个议论弟子的目光看过去。 只见远处腾龙阁走廊内,一人披着清白色的斗篷,在归卧云的陪同下,被人拥簇着穿过走廊,径直步入了腾龙阁内。 刘康乾捧着茶杯一边喝茶一边好奇。归卧云此人说话做事虽然和温文尔雅四个字勉强挂钩,但只要真正和他接触过的人便不难察觉,这位十方阁的阁主是个骨子里骄傲霸道之人。再说十方阁自誉江湖第一大门派,别说归卧云这位阁主,便是门中这些弟子,一谈起十方阁,那也是一脸的自豪。 所以,能让归卧云这般客客气气迎入腾龙阁的人……是谁? 不知怎的,刘康乾想起了状元阁的那座黄金屋顶。在十方阁这般雄厚的财力、武力、人力之后,当真没有别的什么势力在支持? 过了一会儿,归卧云领着那位披着斗篷的人站在了腾龙阁三楼廊下,看样子,是专门给那人找了个可以俯瞰全场的好位子以便观赛。 还真是很高的待遇啊。 刘康乾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 “肃渊兄,这个位置不错吧。”归卧云倚着美人靠,笑意吟吟的看向身旁的男子。 “好得很,说实话,我真是羡慕你这样的神仙日子。”男子一边笑着感叹,一边伸手解了斗篷,舒出一口气道:“可热死我了!” 归卧云亲自替他接过披风,笑道:“每次来都把自己捂得这么严实,不热就怪了!你若是真的喜欢这里,就多住几天,我这里凉快的地方多得是。” 肃渊叹了口气,神色间多了一丝落寞:“我也不想这样。但没办法,家里人看得紧,我出来一趟是真的不容易,还是小心些好,我不想下次出来更艰难。” 归卧云理解的拍拍对方的肩膀,眉眼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但说话时却仍然带着笑意:“其实你不用这么谨慎,我的门人我自己能管好,他们知道什么话不该说,敢乱说的人也早就被我收拾了,更何况这里也没人认得你。” 肃渊反过去拍拍对方的肩膀,道:“没关系,我只是想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你也知道,和自己的亲人吵架总是会让人不太愉快。” 归卧云轻轻吐出一口气,认真道:“我明白,你别急,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我保证!” 肃渊闻言忍不住笑了:“我没急,其实这样也挺好的。我喜欢这里,无拘无束的,自由又快活,只管享受人生,就像你这样,才真的叫不枉此生。虽然我不能常常来,但能偶尔来放松一下,我也知足了。” 归卧云翻了个白眼,道:“可我不知足,每次看你笑着笑着,突然就忍不住要伤感一下,我这心情就跟着你七上八下的,你不难受我难受!” “哈哈哈……”肃渊大笑道:“抱歉抱歉,这是我的错!”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了顿,不知想到什么,嘴边的笑意不知怎么就变成了一丝苦笑,他沉默片刻后,低声道:“对不起,我的事不该影响到你。” 归卧云再次翻了翻白眼,气结道:“你看!我刚刚说什么来着!笑不到两声,这不就又忧郁上了!” 肃渊“噗嗤”一声又笑出来:“跟你呆在一块儿,我想伤感一下很困难啊!” “行啦!做人嘛,要乐观一点!你看看下面的年轻人打得这么激烈热闹,这种氛围你也能伤春悲秋,真是厉害!” “哈哈哈……你说得好有道理!别说啊,你门下的弟子个个都很厉害啊,我又羡慕了。” “是是是!你每次来都要羡慕我,羡慕金瑰,羡慕银瑰,现在连门下的众位弟子都羡慕,下次来,你怕是该羡慕阁内扫地的大爷了!” “哈哈哈……卧云,你可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第一百二十章 蛊城屠杀 “诶!看什么呢!”清平伸手在刘康乾眼前晃了晃。 刘康乾猛然回神,恍然道:“比完了么?胜了么?” “……” 清平目光古怪,无语道:“你到底是干什么来了!” 刘康乾不好意思道:“抱歉啊,刚刚看见咱们的阁主大人带了个奇奇怪怪的人去三楼观赛,态度那叫一个热情,我忍不住就多看了两眼。” 清平闻言,立刻转头朝三楼看去,果然见到归卧云正和一人侧身扶栏,相谈甚欢。 由于距离太远,那人又侧着身子,实在看不清面容,只能大概看出那是一个男子的身形。 “哪里奇怪了?这不挺正常的吗?有什么好看的。”清平看了半天,回过头一脸莫名其妙的问道。 刘康乾道:“你现在看是正常了,可他刚刚来的时候可是披着斗篷的。七月盛夏,他把自己裹得这么严实难道不奇怪?倒像是见不得人似的。” 清平无奈道:“你关注别人这些做什么,这不是闲的吗!” 刘康乾翻翻白眼:“在你眼里,干啥都是闲的!话说你这一场到底胜了没有啊” 清平吐出一口气,道:“险胜。” 刘康乾哈哈一笑:“胜了就好,管它是险胜还是稳胜都一样。” 谁知清平闻言却摇了摇头,正色道:“参赛弟子的实力都很强。待明天分出各自擂台的前三名,后天便要开始争夺继任者的位置了。” 刘康乾想了想,皱眉道:“五个擂台各出前三名,一共十五个人。按照规则,这十五个人需要参与抽签,随机组队后进行两两对战,其中会有一人轮空。在这一场胜出的七个人,外加一个轮空者,一共八人可以进入最后的决赛,而输了的则会被淘汰。说实话,我觉得这个规则特别不公平,其中运气占了很大一部分。轮空那个人就不说了,就说这个抽签,这要是运气好一点的,抽签刚好抽到比自己弱的,就顺利进入决赛了,而那些本来实力足够进入决赛的人要是运气不好,抽到一个比自己强的,岂不是直接就被淘汰了?这规则真是好没有道理啊!也不知是哪个不靠谱的人定的。” 清平想了想道:“我师父说过,阁主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刘康乾:“……说是这么说,可这道理用在比赛上,真的太随便了!” 清平耸耸肩:“这个没办法,只能拼运气了。” 刘康乾叹了口气:“也是。等你比赛完,阿玦出来后,我想开始着手调查当年屠村的事了。” 清平一听,顿时来了精神,正色问道:“你打算从何处入手?” 刘康乾道:“两个方向。第一,从雍州知府秦夫生和西山县知县刘传远身上入手。第二,从雍州驻地军副将江庆身上入手。” 清平皱眉道:“秦夫生和刘传远不是早在我们来十方阁之前就死了吗?” “是,但是他们总有家室,也有手下。不过,屠村幕后之人都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掉一州知府,可见也是有权有势、心狠手辣、且处事谨慎之人,想来应该也不会放过当年参与此事或者知晓此事的其他人。” 刘康乾摸着下颌道:“所以,我更倾向于等阿玦出来后带我们去见一下江庆,我想他该是知道些什么才对。” 清平点头赞同道:“好,就这么办。” 刘康乾笑道:“你若能夺得中斋继任者的位子,说不定就能有一定调派人手权利,这对以后我们的调查会有很大的帮助,所以,你要加油啊。” 清平愣了愣,立刻坚定的保证道:“我会拼尽全力!” 蛊字地。 经过好几天的追逐、躲避、厮杀,蛊字地内的存活的人急剧缩减,到现在已不足千人。 而各自抱团的队伍也在这几天的混战屠戮中聚散消亡,局势开始逐渐分明。 城中街角处的战圈里,坤烨和明玦背对而立。 他们一身黑衣破碎,由于浸足了自身和别人的鲜血,此刻全都湿哒哒的黏在身上。而裸露出来的肌肤上则全是纵横交错、被血糊得看不出深浅的伤口。 “你说,这届养蛊,到底关了多少人进来?”坤烨气喘吁吁的问道。 明玦一边挥剑杀人,一边断断续续道:“若说现在,至少也还有五六百人吧。” “那从你进来之日算起呢?” “呵!那大约,有上万人吧。” “这么说,若能出去,便是万人蛊?” “什么意思?”明玦微微一顿。 “不是吧……你连这都不知道?” “算了,我现在什么都不想知道……” “也是,我还是省点力气。操!同一个地方挨两刀,能不能换个地方下手!”坤烨冷不丁又被人砍了一刀,伤在和方才同样的地方,顿时惹得他大怒,连连轰出几拳,空手断了围攻之人好几把兵刃。 “蛮小子!你的拳头省着点!接着!”不远处,矮锣将一把宽背刀扔了过来。 坤烨一把接过,顺势连斩几人,抱怨道:“这家伙不好使啊,都钝了!” 明玦提醒道:“刀拿反了!刃在另一边!” 坤烨惊了惊:“你把眼睛蒙了还能看得见?话说你这几年到底什么毛病?在练什么奇奇怪怪的武功吗?” “你屁话真多!” “小仙儿!”矮锣又在不远处高声喊道:“先解决分给你的那几个人!快!不然顶不住了!” 明玦听到这声喊,便侧头朝坤烨示意了一下。 坤烨心领神会,将刀往地上一插,大喝一声,双拳齐出:“八拳风卷平地起!” 这一拳内劲极猛,直接将战圈内围十几人同时掀飞,帮明玦从混战中脱身而出。 一入人群,便失踪影! “哎呀呀!小仙儿入场啦!某些人可要小心哦!”骑墙杆在战圈外围游离,滑不溜秋的像条蚯蚓,不时还要多嘴喊上一两句,一会提醒这方,一会提醒那方,可谓是讨厌至极。 矮锣微微眯眼,朝身旁的鬼面人低声道:“让外围的兄弟打个配合,想法子把那个搅场的先干掉!” 他身旁的鬼面人忙着招架周围的围攻之人,闻言便不太情愿道:“这时候管他做什么,那家伙轻功好,身法快,抓起来很费事!” 矮锣一双眼睛眯得更细,里面似有一丝寒光隐现。他没有再多说,只是淡淡的附和了一句:“你说得也不错。” 另一边,一个身形有些佝偻的鬼面人状若疯魔,在人群中大杀四方,惹得无数鬼面人群起而攻之。然而,那身形佝偻的鬼面人武功极好,虽然也免不了受伤,但面对围攻,却仍然稳居上方。 突然一道黑影如鬼魅潜行,几乎在眨眼之间就贴近了佝偻鬼面人的身侧,与此同时,黑影手里划过一抹寒光,眼看着就要取了对方的性命。 “病鬼!小心!”一旁有人急急暴喝出声,提醒佝偻鬼面人。 被叫做‘病鬼’的佝偻鬼面人反应也很迅速,骤然后撤的同时抽出右手来格挡,却瞬间被黑影削断了手腕,一时间,他腕上的切口血如泉涌,但好歹算是在这一场偷袭中保全了性命。 “小仙儿?”病鬼嗓音嘶哑,沉沉喘咳了一声,低声道:“别杀我。” 明玦握剑的手微微一顿,觉得有些纳罕。他在这座蛊城里呆了七年,见惯了此间中人的疯狂和歇斯底里;也见惯了花言巧语、糖衣炮弹之下暗藏的杀机。像今天这个,在搏杀过程中用这么平静的口吻来求饶的,还真是头一个。 不过,纳罕归纳罕,明玦可没打算在这个时候去研究眼前之人有怎样的个性,他只知道,这个病鬼是这座蛊城里排行前列的高手之一,也是他必杀名单里排在首位的人。 “我必须要出去!还有一件事,我必须办完!”明玦正待动手,病鬼却再次开口道:“我知道你和矮锣的交易,只要你不杀我,我可以帮你!我也可以服用蛊毒成为你的侍从!只要你能打败蛊师带我出去!” 明玦仿若未闻,一边面无表情的步步紧逼过去,一边淡淡道:“人人都有必须要出去的理由,我也一样。至于我和矮锣的交易,一来与你无关,二来……也别太当真。” 病鬼没再多说。他一边后退,一边撕了血淋淋的衣摆将手腕的断口处缠紧。做完这一切,他用左手在地上拾起一把缺了口的长剑,悍然朝明玦冲了过来! “铛铛铛!” 两兵相接,瞬间过了十几招。 病鬼自身功力深厚,武力不弱。但方才他被明玦偷袭断了右手,失血过多体力不支,再加上他左手用剑并不顺手,很快就落了下风。 病鬼一边勉强招架着明玦布下的剑影,一边咬牙道:“你杀我可以,但帮我做件事!” 明玦攻势不变,剑锋撩过对方的肩膀,淡淡道:“如果你能赶在自己死之前把话说完,我可以考虑。” “帮我转告永州苏家小姐,负她非我所愿!” “既然负了,便已成事实,是你所愿还是非你所愿于对方而言并无意义!没有转告的必要!”说完,明玦又是一剑划过对方的胸腹。? 第一百二十一章 蛊城屠杀二 “我是被设计的!我是被公主设计的!”病鬼用断手捂住腹部的切口,声嘶力竭的喊道:“这都是阴谋!我也是……我也是为了保全家人!” “公主?”明玦微微一顿。 “不!不是公主!”病鬼激动道:“都是假的!假的!全都是阴谋!我没有对公主不轨,也没有和青楼女子苟且!那都是被设计的!” 明玦听得眉头紧皱,最后一剑干脆刺穿了病鬼的心脏,然后凑近他的耳边,轻声道:“我也是被设计的,我本不该来到这里!你也本不该死在我的手里。” “哐当……” 病鬼手中的剑跌落在地上。 他将满是鲜血的手掌放在明玦的肩上,艰难而含糊的说了最后一句话:“让她小心一点,别相信……别相信那个男人……” 明玦任由对方软倒在地,轻轻拔出插在对方胸口的剑,轻叹道:“如果以后顺路,可以给你带一句话,安心死吧。” 下一刻,明玦再次隐没在了混战的人群之中。 不远处,一个缺了耳朵的鬼面人正在遭遇大群人的围攻,他是蛊字地内公认武功最高的人之一,被人取名叫做‘独耳怪’。 同时,他也是明玦的下一个目标。 微微风拂面,轻轻漾心房! 鬼杀第七式! 拂风摘星! “铛!” 一声金器相碰的声音在这山腹之内回音不绝。 明玦飘身远远落地,朝独耳怪所在的方向微微侧头。 “小仙儿,我等你多时了!”独耳怪呵呵一笑。 明玦的手指在剑柄上微微摩挲了两下,没有说话,但心里却微微一沉。 这个独耳怪倒不愧是蛊城内公认的第一高手。居然这么轻易的破解的自己的暗杀。 还有…… 明玦冷声道:“半截面,你若想要插一脚,那就干脆大大方方的出来,暗杀这活儿不适合你。” “桀桀……” 一个面具破了半截的鬼面人从混战中脱身出来,站到明玦身后,隐隐堵住了他的退路。 “没想到,你们二位居然会联手。”明玦稍稍有些意外。他记得这两个人分明加入了不同的队伍,而且他们在蛊城中武功又最为出众,按理说都是奔着成蛊去的,应该是彼此间最大的对手才是。 独耳怪笑道:“你不用觉得惊讶,我们二人本就是亲兄弟,只是这里没几个人知道而已。” 明玦心中微微一动:“你们是兄弟这事儿,矮锣知道吧。” “桀桀……”半截面抚掌赞道:“聪明的孩子,可惜,你明白得太晚了一点。”说罢,他手里的鞭子一抖,配合着独耳怪的长刀,齐齐朝明玦袭来。 面对俩大高手的合击,明玦仰头一声厉啸,自胸前爆开一朵寒光凛冽的剑花,直面迎了上去…… 不远处,坤烨听见明玦的声音,立刻攻势加猛,在混战中杀出一条血路,朝矮锣所在的方位靠近。 矮锣很快发现异常,一边打杀一边抽空朝坤烨喊道:“你过来干什么!不是让你压制左角方位的攻势吗?” 坤烨铆足劲儿杀到矮锣身边,喘着粗气断断续续道:“快……救小仙儿!半截面、和独耳怪联手了!我、我快不行了……” 矮锣连忙又对身旁的鬼面人道:“那什么,龙手,帮个忙,先不要管我这里了,去帮下小仙儿。” 被叫做‘龙手’的鬼面人正在和人激烈厮杀,闻言不耐烦的吼道:“关我屁事!老子还指望谁来帮我呢!” 矮锣回头对坤烨无奈道:“你看,我这里实在是分不出手,不过你不用担心,小仙儿的武功我清楚,他不会有事,顶多受点伤,我瞧你反而情况不太好,你先在这里缓口气,再回去继续压制你那个方位的攻势。” 坤烨烦躁道:“要是小仙儿打不过呢,我们这边谁来顶住那几个高手?” “唉!不会的,小仙儿的身手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先别管他,先管好你那边!你看你那边块顶不住了!” 坤烨迟疑了一下,跺脚道:“好吧,你盯着小仙儿那边知道吗!” 矮锣眼中闪过一丝意义不明的意味,嘴里却答应得很痛快。他微微凑近坤烨,小声道:“放心!小仙儿是咱们的顶梁,我不会让他出事的,我还指望他能带我出去呃!你……”他不敢置信的低下头,却见一把匕首已然插进了自己的腹部要害,钻心的疼痛瞬间席卷了神经。 再看坤烨,他左手正紧握着矮锣悄悄递来的刀刃,握得满手鲜血直淌,而右手则握着插入对方腹部匕首的手柄。 坤烨咧嘴一笑,轻声道:“没想到你居然和我有同样的想法。还好我比你快一步啊。” “你……你……”矮锣踉跄着倒退一步,捂着腹部忍着痛,咬牙切齿的道:“你不是来让我救小仙儿的,你是来杀我的?我们是盟友!杀了我,谁来帮你们出去……” 此时,龙手回头看了一眼,目光扫过矮锣腹部上插得极深的匕首时,顿时愕然了一瞬。 而坤烨察觉到龙手的目光后,便立刻抽身后退,同时轻笑道:“不是我要杀你,是小仙儿要杀你。你算计着让小仙儿和独耳怪他们两败俱伤,殊不知小仙儿也算计着在合适的时候解决了你。就像刚才,你不是也想杀了我吗?现在还说什么盟友,会不会太可笑了一点啊!” 矮锣满眼怒火,艰难的转身:“龙手……龙手……杀了他,杀了他……” “噗!” 龙手突然一剑递出,狠狠贯穿了矮锣的心口:“还是先杀了你比较容易。” 矮锣瞪大了眼,喉咙里发出两声“嗬嗬”的气音,噗通一声栽倒在地,彻底没了声息。 与此同时,有人逮住机会,狠狠一刀劈在龙手的后背,惹得龙手痛叫一声,回首再次陷入了围战之中。 “哎呦呦!矮锣被人杀啦!” 骑墙杆唯恐天下不乱,在石屋顶上飞来走去,围观到重大消息还要给在场众人通报一声。 “咳咳……”半截面被明玦一脚重重踹在胸口,倒飞着跌入正在混战中的人群里,迎来一大堆刀砍剑劈。 “你居然还隐藏了实力?”独耳怪嘴唇紧抿,眼中神色阴冷,手中的刀刃由于灌注了过多内力而微微震颤,发出细微的铮鸣。 明玦指尖抚过胸口被半截面重重一鞭抽出来的伤口,漠然道:“你们不也一样早有算计。” “矮锣没有骗我,果然你才是我的头号劲敌!”独耳怪侧头看了一眼已经重新站起来的半截面,沉声说道。 “真巧,他也是这么跟我说的。”明玦嘲讽一笑,身形一晃,再次当着俩人的面失去了踪影。 半截面那露出的半张脸有一瞬间的扭曲,他气得破口大骂:“这家伙怎么比骑墙杆还要滑溜!又来这一招!” 独耳怪冷声喝道:“凝神!若没料错,这该是刺客的路数!” “玛德!有本事出来光明正大的小心!”半截面的牢骚还没发完,突然一声惊叫脱口而出! “好见识!”一声轻笑自‘独耳怪’耳边响起。 独耳怪微微一惊,直接一个侧身,居然毫不犹豫的反手一刀扎进了自己的腹部洞穿而出,然后一个用力将透体而出的刀刃又送进了他背后明玦的身体里!与此同时,他感受到了腰部一阵尖锐的刺痛,那是明玦的剑刺进腰侧所带来了的。 “你找死!”半截面见哥哥重伤,大怒之下来势极猛,一条黑鞭在他过多内力的灌注下几乎绷成了棍子,直奔着明玦当头砸来! 明玦当即一掌重重拍在独耳怪的心口,直接将他朝鞭子挥来的方向拍飞出去,而自己则一个闪身,又一次在半截面眼中失去了身影。 “哥!”半截面看着迎着自己鞭子飞来的独耳怪吓了一跳,赶紧收势转而一把接住了对方。 结果人一到手,才发现手中之人心脉已断,再无力回天了。 半截面愣了半晌,一时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哥……你……你死了也好,我们兄弟二人不必面对自相残杀的局面了……”说到这里,他先是松了口气,而后又目露凶光,恨声道:“不过,我会为你报仇的,哥!我一定杀了那个小子,将他剁碎了来喂给你吃!” 战圈外围角落。 明玦挥剑连斩几人,趁着空挡伸手摘了面具下的眼罩,然后咳出一口血来。 “你怎么样!还能不能坚持!”此时坤烨一路杀出重围,过来与明玦汇聚。 明玦捂着腹部的洞穿伤苦笑一声。 独耳怪这手段够狠!在得知自己闪避不过的时候,宁愿自伤一千,也要损敌八百,这行事做派,简直和前世的自己一模一样!若不是身处的地方和时机不对,他简直都可以与之拍手交个朋友了! “我低估他了。”明玦不得不承认道。 “低估了谁?独耳怪?半截面?”坤烨急急问道:“你伤得这么重,怎么办?” “放心,我可以支撑。”明玦撕开衣摆将伤口缠紧:“我低估了矮锣的心思,也低估了独耳怪的狠绝。”? 第一百二十二章 钟情落败(一) 坤烨仔细看了看明玦的伤口,发现那道要命的刀伤居然没怎么流血了,不由感到很是诧异。但这个时候他也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和时间去好奇,听了明玦的话,也只能匆匆回答一句:“听到你的信号,我就按你的方法,摸过去把矮锣杀了。幸好我快一步,不然就该是他杀我了。” 明玦“嗯”了一声:“阿南说过,那是个心思很深的家伙,合作可以,但他的每句话都值得怀疑。千防万防,到底还是被他摆了一道。” “哎呦呦!小仙儿怎么躲到这里来啦?啧啧啧!伤得不轻啊,是不是不行啦!”骑墙杆突然从俩人头顶上方的屋檐一闪而过,期间不忘大喊一声通报全场,立刻便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他奶奶的!这家伙怎么才能干掉!太讨厌了!”坤烨几乎要暴跳如雷,但他没有太多时间骂娘,而是很快投入了新一轮的围战中…… 明玦抬头望了一眼满场乱飞的骑墙杆,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我先去解决剩下的那几个掌局人!” “啊?不是,你行不行啊……”坤烨匆忙间一回头,身后已经没了明玦的身影。 由于场面太混乱,坤烨身在其中又实在分不得心,所以也就没有余力再去关注明玦的情况。而且再到后面,他也逐渐有些坚持不住了,长时间的搏命让他双拳乏力、腿脚发抖、头晕目眩、眼前重影叠叠,甚至连蛊城中大概还剩多少人、现在的局面是个什么样子都无力再去关心,只能勉强看清涌到眼前的人头和刀剑,拼着人类求生的本能去做最后搏杀…… “啊啊啊!龙手被小仙儿杀了!” “哟喂!‘老傻子’和‘缩头乌龟’同归于尽啦!” …… “啧啧啧……掌局的人都死绝啦,我算是看出来了!小仙儿和他的同伙才是最有望成蛊的人啊,那些狡猾的老家伙都小瞧你这个…呃!” 骑墙杆突兀的发出一声闷哼,骤然消声了。 坤烨此刻总算暂时杀尽了身边的人,然后趁着这难得的空隙喘了口气,勉强抬头寻声望去,发现那个扰得众人心烦意乱的‘骑墙杆’不知怎的从半空中直直栽了下来,重重摔在尸堆里没了动静。他见状顿时长舒一口气,感觉世界都安静了大半。 但骑墙杆这种人的存在也不是全无好处,得亏了这家伙上蹿下跳、尽心尽力的通报,坤烨才能在满脑子浆糊的情况下得知现在的情况。他举目看了一下周围,发现所剩之人已经不足百人,且加上领头的人都死了,现在这些人也都开始各自为战,彻底没了所谓的阵营。 而明玦…… 则又一次让坤烨开了眼。 本来呢,他从不相信这个世界有鬼神的存在,但看了明玦此刻神出鬼没的身形和出手必杀的诡谲手段,便忍不住想,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那大概就是明玦这个样子的吧。 出没无形,沾衣即走! 行迹难料,一击必杀! 人数减少后,明玦暗杀手段的优势便彻底暴露无遗。场中只能看见肉眼难以捕捉的黑影倏忽来去,每一次瞬间的停顿,都能带走一条人命,没多久,余下之人又减小半。 不过,明玦这般杀人如割草,可谓是锋芒毕露,立刻便吸引了场中剩余之人的注意,纷纷目露警觉,在两个人又一次无声倒下后,都不约而同暂时放下了自己眼前的对手,迅速而默契的达成了合作,很快将明玦围进了包围圈,开始了一场具有针对性的围剿。 坤烨见状,一咬舌尖,强提了一口气冲进包围圈,帮明玦分走了几个对手。 可战至现在,无论是明玦还是坤烨,再或者是眼前这些围攻之人,无一例外都已是强弩之末,相互之间拼的都是最后一口气了。 “明玦,我恐怕……是不行了……你……你若能出去,帮我做件事……”坤烨的瞳孔有些涣散,杵着半截刀刃半跪于地,背上挨了一刀也仿佛没了知觉,只凭着一丝执念,含含糊糊的想要交代身后事。 明玦一剑挑开刺向坤烨背后的刀刃。挥剑的那一瞬间,他手里的剑“咔嚓”一声骤然解体,瞬间分散成了一大堆形态各异的细小武器,如同一朵金属质感的烟花在半空中怦然炸开,无比绚丽惊艳,却挟着凌厉刺骨的杀机。 兵解之天女散花! 与此同时,明玦顺势将一只手腕塞进了坤烨的嘴里。 坤烨此刻神志模糊,眼前幻影重重,嗓子早就干涸的快要冒烟,忽然嘴里塞进个东西,还有香甜的液体流进咽喉,顿时抑制不了渴望,想要好好吮吸一番。结果刚要动口,嘴里那东西仿佛察觉到了他的意图,迅速抽离了出去。 说来也神奇,那不知名的液体刚一入腹,坤烨顿觉神志清明了几分,眼前的重影渐渐消散,耳边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仿佛也由远及近的清楚起来。他使劲儿甩了甩头,透过眼睑处的血色看清了眼前的场景,只见刚刚还围得密集的人头就这么一会儿时间,居然瞬间去掉了一半,剩下的十几人离他们躲得远远的,俱是满眼震惊的盯着自己俩人。 坤烨茫然的望向明玦,见他正握着一把光秃秃的剑柄不知怎么操作了一下,便听得一丝细微的“咔嚓”声后,自场中众多尸体里突然爆出一大蓬细碎的暗器,朝着手柄疾射汇聚而去,眨眼间便又组合成了原来三尺短剑的模样。 “这是……什么?”坤烨愕然问道。 “杀人的东西而已。”明玦头也没回,只是微微瞟了一眼对方后问道:“好些了?” 坤烨愣了愣:“是……好些了,你是不是给我吃了什么?” 明玦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提醒道:“抓紧时间,你恐怕坚持不了太久。”说罢,便骤然一个闪身挪步,朝不远处剩余的鬼面人反扑了过去。 坤烨没听懂明玦话里的意思,他这会儿自我感觉还挺好,头不晕了,眼不花了,伤口也不怎么痛了,估计是彻底麻木、回光返照了!他见明玦扑杀过去,也没空多想,拖着一口气也跟着冲了上去…… 腾龙阁广场。 刘康乾和清平并排而立站在台下,围观着台上的比赛。 清平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洋洋自得的感慨:“唉!你说我这运气怎么就这么好,昨天这么巧就让我抽到了轮空,定是我阿爹阿娘在天上保佑我!你看他们经过昨天的抽签比试,今天个个都带伤,就我状态最好,若这样我都不能完成师父交给我的任务,那我一定是没救了!” 刘康乾轻咳一声,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带着三分无语,两分心虚,剩下的,就全是得意了。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线对清平附耳道:“你想多了,是我在保佑你!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我前天去腾龙阁找金瑰,本来是想帮你打探一下对手的底细,结果去三楼一看没人,归卧云桌上还放着一盘子抽签牌,我就没忍住上去翻看了一下,结果发现最后一块就是轮空。” “……” 清平呆了半晌,才喃喃道:“所以昨天抽签的时候,你跟我说什么做人要谦虚一点,建议我去选最后一块令牌……” 刘康乾保持着矜持的笑意。 清平一脸震惊,即而压低声音、故意咬词不清的质问道:“这不是作弊吗?” 刘康乾对这个言论非常不赞同:“怎么能是作弊?顶多算是……做了一半的弊。你又不是第一个抽签的人,拍在你前面的三位都没有选择最后一块签牌,这难道不是你的运气?还有,我又不是成心要帮你作弊,而是无意间恰好看到的,这也同样算是你的运气!所谓叫天时地利人和,你看你都占了!我觉得你后面的比赛肯定没问题!我看好你!” “……” 清平面露纠结,很是有些为难道:“那还真是……谢谢你了。” “此一战,冯鸣胜出!下一组,中斋清平对战东斋柳小月!” 刘康乾连忙拍拍清平:“快!该你了,这次你的对手是个小姑娘,关键时候别怜香惜玉哈!” 清平翻了翻白眼,手掌放在擂台边沿轻轻一撑,利落的翻身上台。 而擂台的另一边,一名体态娇小的少女缓步走了上来。 清平定睛一看,顿觉刘康乾方才的提醒还真的不是多余,甚至可以说是非常有先见之明。 这少女比清平矮了一个头,瞧着年岁不大,头上扎着发髻,编着小辫儿,带着粉红的珠花,还穿了一身粉白的衣裙,打扮得非常甜美可爱,唯一可惜的是,这少女戴着面纱,只露了一双大而圆的眼睛,里面透着天真懵懂。 这样的对手…… 会不会有欺负小姑娘的嫌疑? 清平有些尴尬,为难的问道:“呃,小姑娘,你多大啦?” “哈哈哈哈……” 场下观战弟子听到清平的开场白顿时哄笑声一片。 刘康乾无语得直翻白眼,这小子是把自己的话当做耳旁风了么!? 第一百二十三章 钟情落败(二) 柳小月对清平的问题有些啼笑皆非,她发出一串儿银铃般的笑声,道:“你之前没有看过我比赛吗?” 清平怔了怔道:“这个……还真没有,我们之前也不在一个区域比赛,没见过啊。” 台下又是一阵哄笑,惹得清平面红耳臊、不知所措。 负责裁决的管事见状重重咳嗽了一声,道:“比赛已经开始了!肃静!” 刘康乾见清平一脸不在状态,也顾不得规矩了,急得大骂出声:“傻子!这姑娘的比赛我看了!你的头号劲敌!可长点心吧!” “哈哈哈哈……”围观弟子已经笑趴了好几个。 “我说肃静!”裁决管事朝刘康乾怒目而视:“你是哪一阁的弟子!有没有点规矩!再嚷嚷滚出去!” 就在这还有些喧嚣混乱的情况下,柳小月毫无预兆的出手了。 “小心小心!”刘康乾跳脚大喊。 清平猛然回神,下意识的横刀一挡,还没待他看清人影,便觉一股大力袭来,将他撞出老远。 好在最后关头,清平强行刹住脚步稳住了身形,否则再往后退一步,他就出界落败了! 真是好险!好险! 清平握着震颤不已的刀柄,有些茫然的朝柳小月看去,只见对方正缓缓收回拳头至唇边吹了一口气,可她忘了自己还戴着面纱,吹拳头示威的潇洒动作变成了吹面纱,那薄薄的面纱被她吹得飞起半截,让对面的清平恍惚间瞟到了半张精致漂亮的容颜。 “你真漂亮,为什么要戴面纱?”清平不由自主的赞美了一声。 观战众弟子:“……哈哈哈哈,笑死了……” “又一个被迷惑的可怜人,哈哈哈……” “这也不怪他,东斋主门下的女子,哪一个不是欺人眼球!” “哈哈,说得也是!” “……” 刘康乾听着耳边的调侃笑语,无力望天。 这孩子没救了! 此时,裁决管事横眉立目,出声怒斥道:“认真比赛!不比就认输滚下去!” 而柳小月‘装逼’失败,又听到场下的笑闹,忍不住眼睛一瞪,生气道:“登徒子!你敢调戏我?找死!”话音未落,她已经屈指成抓,挟着锐利的内劲再次朝清平袭来。 这次清平有了准备,旋身一记猛刀迎了上去,嘴里还不忘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那个意思……” 刘康乾简直不忍直视,背过身去长长叹了一口气。没想到,清平这愣头青居然会喜欢这种甜美风格的女孩子,还真是挺有少男心的。只是这场比赛…… “砰!”一声巨响传来,惊得刘康乾赶紧回头看去。 呵!果然不出所料! 只见清平不知怎么被那小姑娘一拳轰倒在地,脖子上还挂上了五道鲜红的血棱子! “怎样?你输了吧!”柳小月轻哼道。 清平默默从地上爬起来,灰头土脸道:“再来!” 柳小月有些惊讶,嗤笑道:“你这皮糙肉厚的还挺经打。再来就再来!”说罢她一个凌旋空翻,双爪如勾,内劲锐利凶猛,直袭对方要害而去。 清平满脸凝重,猛一跺脚,也跟着腾空而起,在半空中挥出一片寒光绚烂的刀幕,朝着柳小月当头罩下! 柳小月眼中闪过一丝异彩,娇叱一声,攻势半分不停,双手指尖突然露出半寸寒芒金刺,挥爪成影,仿佛在半空中洒下一把繁星。 那点点星芒在清平的刀幕下显得微弱而渺小,可让人大跌眼镜的是,清平布下的这片刀幕在与这些星芒的碰撞下居然逐渐迟缓下来,直至最后刀法彻底被打断。 “看拳!” 柳小月紧接着一记重拳轰在清平的胸口,直接将他打得口喷鲜血,倒飞着跌出了擂台的界限之外。 场面寂静了一瞬。 直到裁决管事宣布“此一战,柳小月胜出!”观战的弟子才反应过来,而后爆出一阵唏嘘惊叹之声。 刘康乾也呆了呆,连忙拨开人群,跑过去将清平扶起来上下一番打量,然后看着对方难看的脸色,小心问道:“你没事吧?伤得重不重?” 清平不答。他脸色有些苍白,听着场中的议论纷纷,直直望向台上的柳小月。 “她又胜了!这届武会拨得头筹的恐怕非她莫属了吧!” “那不一定,她师兄也不赖,还有西斋来的那位也很厉害啊,到现在同样无一败绩。” “不不不,他师兄招式练得华丽,但论功底,比这柳姑娘差得老远了好吧!” “这话我赞同,依我看,唯一可以与这姑娘匹敌的就只剩下西斋的隆天奇了。” “唉!这么甜美可爱的女孩儿,怎么就生了一副彪悍的身子骨呢?” “放屁!人家的身子骨明明也很娇小玲珑,她这是生了一副彪悍的掏心爪啊!” “哈哈哈!是不是把你的心掏走了啊!” “岂止,你看方才中斋的那个弟子不也被掏心窝子了么!” “哈哈哈哈……” 柳小月站在台上,居高临下的对上清平的目光,察觉到那目光里含着茫然不解、不甘失落、以及……一丝爱慕。她不由笑了笑,这种目光看多了,也没有什么特别或者不同。她朝清平扮了个的鬼脸,然后头也不回的径直离开了。 刘康乾举手在清平眼前使劲儿晃了晃,急道:“你到底有事儿没事儿?能说句话吗?” 清平幽幽道:“你没听刚才那些人说的么,我心窝子被她掏了!你说我有事儿没事儿?” “……” 刘康乾倒吸一口凉气,咽了咽唾沫,无语道:“你说真的?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不至于,可能是一见有情吧。” 刘康乾呛了呛,面露嫌弃道:“看不出来你还挺严谨,就你这痴呆样,说你一见钟情都轻了!你这怕是一见痴情吧!” 清平一脸生无可恋:“你没看出来我脸上写着‘绝望’二字吗?我那不是痴情!我这是绝望!无比的绝望!” 刘康乾叹了口气,安抚的拍拍他的肩膀:“不至于啊,你要真喜欢你就去追,也不见得没有希望嘛,这还没开始怎么就绝望了呢。” “我是说!我输了啊!”清平坐地哀嚎:“我不但输了!我还输的这么快!这么彻底!还是输给了一个小姑娘!我没法儿跟我师父师娘交代了!人家小姑娘也不可能看上我了!你说!这是不是掏心窝子!我是不是没救了!” 刘康乾难受的掏了掏耳朵,语重心长道:“兄弟,你振作点好不好,你只输了一场而已,那柳小月是东斋的人,人家肯定是奔着东斋继任者的位置去的,只要你能进入前五名就不算输啊!怎么就不能跟你师父师娘交代了?” 清平一脸颓丧:“就算你说的有道理,我还是很难过。” 刘康乾闻言又道:“还有!谁说的你输了人家姑娘就一定看不上你了?你要是赢了她,那才叫没机会了呢!” “……这是什么歪理?” 刘康乾摇头道:“你想啊,你要是把人家小姑娘打伤了,是不是要遭人家记恨?我跟你说,女孩子那都是相当记仇的生物,你要是伤了她,你俩铁定没戏了!但反过来,你明明有实力胜她,却怜香惜玉故意输给了她,你说她是不是很高兴很感动!我敢保证,现在她对你的好感度绝对直线飙升!你瞧她方才走的时候还跟你扮鬼脸,这举动多么亲近有爱,我看你俩现在就特别有戏!你该高兴才是!说起来你情商还是蛮高的哈,真是人不可貌相……” “打住!”清平冷静打断刘康乾的吹捧,气得拍地咆哮:“你到底有没有在看我比赛!你到底是不是内行的!我那是故意输给她的吗?我那是真输啊!我我我……我真的打不过她啊!人家内力比我高!武道领悟比我深啊!还有,扮鬼脸这个行为怎么就亲切有爱了?人家那明明是在嘲笑我好不好啊!子文,咱们做人还是实际一点,有点自知之明吧!” “……” 刘康乾深吸一口气站起来,无奈道:“好吧,你是清醒的。不过,就算是这样,现在也不是你颓丧的时候,赶紧起来,抓紧回去调息养伤,明天才好接着再战!如果你连前五都进不了,那才是真的悲剧!” 清平龇牙咧嘴的站起身来,长舒一口气,感叹道:“总算是说了一句实在话。” 腾龙阁三楼。 肃渊倚着廊下的美人靠,正远远看着这一场比赛,眼中兴味盎然。 不一会儿,归卧云走出来,见他看得认真,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末了笑道:“这一届的弟子很不错。” 肃渊含笑点头,道:“东斋那个小姑娘年纪不大,武功却很了得,中斋的那名弟子看样子像是有些舍不得下手呢。” 归卧云闻言微微挑眉,嗤笑道:“那小姑娘可是轻杨的心肝宝贝,清平那傻小子可没得戏唱。” 肃渊有些失笑:“我看也不尽然,论武功,我差你十万八千里,这不也能做好兄弟?” 归卧云无语道:“怎么能这么作比较?” 肃渊笑了笑,转而问道:“那孩子身边那人是谁?也是中斋的?” 归卧云远远瞟了一眼清平身边的刘康乾,轻描淡写道:“不是,应该是其他阁内的弟子吧。” 肃渊看了一会,突然道:“瞧他们感情还不错的样子。” 归卧云皱了皱眉,奇道:“你关心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看着他们,就不由自主想起了我们年少的时候,大概也是这样的吧。” 归卧云怔了怔,也跟着看去,过了一会儿忍不住笑道:“形似,神不似。” 肃渊一时没听懂,直到对上归卧云意味不明的目光,才骤然反应过来对方话中隐含的意思。 顿时,俩人心照不宣,相视一眼,同时大笑出声。? 第一百二十四章 出蛊(一) 蛊字地。 明玦和坤烨俩人联手,合力杀完了最后一人。 一刀劈下之后,坤烨再也坚持不住,放任自己重重扑倒在尸体血泊之中。而明玦也没好到哪里去,只坚持了一小会儿,便步了坤烨的后尘。 血色的天幕下,目之所及处尽是层叠堆积的尸体。 青石街道彻底失去了最初的颜色,到处铺满了厚厚的血迹,连带着那一座座石屋上也都溅满了鲜血,有的石屋则在打斗过程中被彻底毁坏,成为了一堆废石。 整个蛊城像是变成了一座巨大而死寂的墓穴,又像是一座被遗弃在世间角落的坟场,将无数不知来历的人们埋葬此处,再也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如此可怖而森然的地方,明玦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宁。 他脸上的面具已经破裂大半,露出半张染满血污的脸颊,一身黑衣也早已变成了一块块破布,仿佛刚从血池里拎出来一般湿腻腻的缠在身上,而裸露出来的肌肤伤口层叠,却分不清那些伤口上附着何人的鲜血。 尽管如此,他此刻躺在尸堆上,浸在血泊里,却睡得分外香甜。 没有厮杀搏命、没有打骂惨叫、也不必提防警醒,他可以放任自己进入最深的梦境。 在梦里,他看见了无数条纵横交错的线条。 有的线条交缠着组成了一个个人形,有的则组合成了房屋、街道、藤蔓的形状。 就好像,梦里的世界变成了一副简易的线图。 明玦走近其中一个人形看了一会儿,发现组成这个人形的线条区域分明,骨骼是乳白色的线条、血液在近乎透明的血管里凝滞、肉身是一团团灰色的阴影…… 而这个人形的丹田处,还有一颗豌豆大小的金色光团,此刻正在缓缓的消散。 这个光团…… 怎么和自己练功时,内视自身所看到的丹田处景象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是,自己丹田处的光团比眼前这个人形内的光团大了很多。 明玦在众多线条组成的人形里游走,突然看见一个不一样的。这个人胸口处的那颗红色心脏在有节奏的跳动、血管里的血液也在涓涓流淌、还有蛛网般的脉络里有金色光流在有序朝丹田处的光团汇聚…… 这是个活人,而方才那些……是死人? 嗯!? 活着的人貌似还不止一个! 明玦缓缓睁开眼,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还处于极度虚弱和疲惫的状态,但精神头却很足,头脑非常清明。他躺着想了一会儿后,便明白过来,自己刚在看见的线图正是这座蛊城此刻的模样。 至于那两个活人…… 明玦微微侧头,看见不远处伏在尸堆上毫无动静的坤烨,轻轻叹了口气。 终究还是要面对这个难题。 他再次闭上眼,却没有再睡过去,而是凝神调息,争取恢复内力。 不知过了多久,一处尸堆里突然有了动静。 又过了一会,一个人从尸堆里爬了出来。 此人脸上的面具已经没了,但由于满脸血污,哪怕没了面具也仍旧看不清面目。 他踉跄着站起来,随手抽了一把插在某具尸体上的剑,踩着一地的残肢血泥,缓缓朝明玦走去。 与此同时,坤烨终于也有了动静,他艰难的翻了个身,睁眼一看,顿时一口气提在嗓子眼:“明玦!” “你去死!” 一把剑被人高高举起,眼见着就要朝着明玦当头刺下! “噗!” 明玦连眼睛都没睁,只是微微一抬手,那把一直握在他手里的剑,便先一步扎进了对方的心口。 不远处的坤烨呆了呆,而后松了口气。 “你……你没事?” 明玦此时才慢慢睁眼。他望着头顶上方那张血糊的脸,淡淡道:“半截面,你该更早一点动手才是,可惜你迟疑太久,错过了杀我的最佳时期,所以抱歉,只换我来杀你了。”刚刚倒下的时候,他是真的昏睡了过去,而且若不是他所修炼的‘心眼’有所突破,从而进入了方才那种玄妙的境地,也不会发现还有一个‘半截面’在装死。如果半截面不那么多心,而是干脆利落一点,今日死在这里的一定会是自己。 半截面重重扑倒在明玦身上,砸得他呛了半口血。 不远处的坤烨见状,忍不住闷笑了两声,而后长舒一口气叹道:“总算是结束了。” 明玦推开身上的尸体,望着头顶暗红的天幕,漠然道:“若真的结束了,此刻就该有指引使过来引你去祭台见‘蛊师’了。” 坤烨闻言,顿时沉默。 明玦侧头看过去问道:“三条路。其一,由我去挑战蛊师,若胜,你服蛊毒为我侍从;其二反之;其三,你杀了我,或者我杀了你。” 坤烨继续沉默。 “前两个选项,或许我们都可以活着出去,后一个选项么,你懂的。” “……” 明玦无奈道:“我早说过咱俩不能做朋友,你偏不信这个邪,现在事到临头了,又开始装聋作哑不说话,要不咱俩试着去把蛊师杀了?直接硬闯出去得了!” 坤烨眼睛一亮,翻身坐了起来,一锤定音道:“就这么办!” “……” 明玦慢吞吞的道:“我听阿南说,镇守蛊字地出口的是个‘大成宗师’级别的高手。你若想好了,我可以陪你一试,就当是……成全你这几年坚定不移的情谊。” “……”坤烨呆滞了半晌,又重新躺回了尸堆上,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开什么玩笑,大成宗师级别的高手!?算了吧,别到时候咱俩一个都出不去,全死在这里得了!” 明玦笑了笑,心中暗叹。 前世,唐门训练死士的方法或许没有十方阁养蛊这么艰难,但论残酷程度,却远胜于十方阁。 进入这座蛊城的人,从一开始便被告知了一件事:那就是想要活着出去,就要杀了其他人。这里面所有人都是你的敌人,没有任何人是例外。 甚至于,蛊城中的每一个人都戴着面具,让你分不清谁是谁。在这个你死我活的世界里,这种举动可谓是足够贴心了。 而唐门培养死士的‘绞杀场’则不一样。 在那里,被送进去的都是年岁不大的少男少女,很多人同住一间房,同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然后大家一起习武,一起训练,甚至还要相互帮助,去完成共同的任务,这个过程会长达好几年。 然后,待到所有孩子都成长起来、武功提升到一定的程度、相互之间也建立了足够的信任以及深厚的情谊时,再将这些人分成两两一组,关到一间间单独的铁笼,让其自相残杀,活出来的人再重新配对,如此循环往复,最终只余寥寥几人。 所谓死士,便是死去的活人,活着的兵器。 活人如死,唯有诛心! 亲手杀死自己眼中的同伴、朋友、兄弟姐妹,直面自己内心最丑陋、懦弱的一面,切实感受来自信任之人的背叛和陷害,日日生活在人性扭曲的群体中…… 这种经历,哪怕是明玦再世为人,也很难去回首面对。 所以,当坤烨这个一门心思要和他做朋友的人闯蛊字地时,明玦的内心是惶恐的。或许坤烨这个人在他心里并没有那么重要,也比不过前世和他同在绞杀场训练的同伴,但要亲手杀死一个对自己存有善意的人,这个感觉必然不会好受。 因为经历过,所以更恐惧。 也正因为经历过,所以他对坤烨此刻的心情感同身受,甚至比他本人的体会得还要深刻得多。 情义于生死孰轻孰重,自古以来都是个无法抉择的难题。 无论怎么选,都免不了遗憾。 “我当你是朋友,所以我不能杀你,也不想你做我的侍从受制于我。我有想要忠于的人,所以我也不能做你的侍从而受制于你。”坤烨双目无神,喃喃道:“我还必须得活着出去……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没有完成……” 明玦听完他的话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毫不留情道:“你活该!谁让你进来的?” 坤烨沉默片刻后,摇摇头道:“我并不后悔进来这里历练。我要让自己变强,如果不能变强,我就做不了我想做的事,那样还不如死了。” “呵!变强的方式有很多种,你选择了最极端的一种,却又不肯付出相应的代价。你看看眼前的尸山血海,他们都是你变强的垫脚石,他们之中也有可怜人,也有各自的执念和迫不得已,你能下手杀他们且毫不犹豫,只是因为你不认识他们、不了解他们,而你下不了手杀我,也只是因为你我相识过一场而已。其实归根结底,于你而言,我和他们并没有分别。” 坤烨猛然站了起来,忍不住怒了:“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明玦慢慢坐起来,淡淡道:“我在让你认清现实!还记不记得你找我联手的时候说过什么?你说若是最后只剩我们俩人,就大大方方的决斗一场,生死由命,怎么现在又接受不了了?” 坤烨愣了愣,不由语塞。他闷了半晌,最后生气道:“你怎么一点也不纠结。你到底有没有当我是朋友?” “从来没有。”明玦斩钉截铁道:“这一点我早就说过。”? 第一百二十五章 出蛊(二) 坤烨简直都呆住了,结结巴巴道:“我们,刚刚还联手来着!” “你也说了,那是刚才!况且,你也没胆子和我联手硬闯出去挑战大成宗师不是吗?既然如此,现在还谈什么联手?” 坤烨被明玦的话堵得心里暴躁,脾气也有些忍不住了,怒道:“也是!好像就只有我一个人在为这事感到焦躁为难,你就跟没事人似的,确实是我自作多情了!这样也好,我也不必费劲了,就按我们最开始约定的那样,对战一场决出生死好了!” “早该如此!”坤烨此言一出,明玦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手里的短剑直接脱手而出,朝着坤烨的心口飞掷而去。 坤烨没想到明玦这么干脆,一时又惊又怒,立刻就要挥拳抵挡,谁知他刚想动手,却发现自己仿佛被冻住了一般四肢僵硬,连抬一根手指都做不到了! 他猛然抬眼看向明玦,还来不及将心中的疑问问出口,便眼睁睁的看着那把剑毫无迟疑的没入了自己的心口。 “你……”坤烨咳出一口鲜血,只觉得身体疲软得厉害,再也站不住,径直倒了下去。 明玦微微闭了闭眼,复又睁开。 他慢慢走到坤烨的身边蹲下,轻声问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坤烨张了张嘴,唇边立刻涌出鲜血,但他还是坚持瞪着眼睛问道:“我……怎么了……”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但明玦却心中了然,干脆回答道:“刚刚见你支撑不住,便给你喂了毒。”他抬起手腕给对方看了看上面的伤口,上面还隐约留着一圈牙印。 “这是……” “我的血,有毒。”明玦道:“可以让你暂时醒醒神,麻木一下痛觉,但之后会有些后遗症,比如你刚刚动不了。” 坤烨默然片刻,突然发出一声干呕:“你!你……” 明玦安慰道:“这是你朋友的血,又不是别人的血,用不着这么犯恶心吧。” 坤烨气得闭眼。 明玦等了片刻才听他断断续续道:“我……技不如人……不怨你……你到底,当不当我……是朋友?” 明玦苦笑道:“你可真够执着的,若不当你是朋友,你哪里还能活到现在。” 坤烨闻言,勉强咧嘴笑了笑:“这么说,到还要……谢你留我到现在……既然是朋友……帮我,做件事。” “你说。” “杀……两个人。” “何人?” “当今……皇后!还有……二皇子!” 明玦微微一僵,脸色骤然沉凝。 坤烨猛然握住明玦的手,仿佛用尽了力气:“帮我!不然……我死不瞑目!” 明玦微微闭眼偏头,沉声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坤烨的气息渐弱:“我……就是为了杀他们……才……才来到这里……” 明玦微微用力,挣开了坤烨的手,缓缓站了起来。 他沉默了很久,眼看着坤烨一口气就要落下去,目光却还执拗的盯着自己,不由暗叹一声,轻声道:“坤烨,我是有家的人,不是无所顾虑的独行客,你这个要求我不敢保证一定替你完成,唯一能答应你的就是,如果我能遇到万无一失的机会,就尽量替你完成心愿,若是完不成,你也别怪我。” 坤烨似乎松了一口气,安心闭上了眼,最后喃喃一句轻语至唇边泄出:“这样……就……够了……” 明玦重新在坤烨身旁蹲下,盯着对方颈侧的脉搏彻底停止跳动后,微微叹了口气,从怀中摸出一枚铜钱,撕下衣摆的布条穿过铜钱打了一个结,然后将这枚铜钱端正的挂在了坤烨的胸前。 做完这些后,他朝坤烨躬身一礼,轻声道:“朋友,祝你好运。” 死寂的蛊城。 尸横遍地的街道。 明玦拖着沉重的步伐朝蛊城深处走去。 祭台上,一道红影背对他站在上面,像是已经等候多时。 “恭喜你成为近三十年来第一个从蛊字地里囫囵个走出来的人。”蛊师听见声音回过头来,脸上惨白的面具格外渗人。 眀玦却对蛊师的这般造型没有任何反应,只看了两眼便问道:“你就是蛊师。” 蛊师点了点头:“不错。” 明玦一步步走上祭台,边走边问:“我想问蛊师几个问题,不知道方不方便。” 蛊师微微眯眼,道:“你问。” “第一,七年前,是谁把我送进蛊字地的?” 蛊师想了想道:“这个人你认识,也很熟悉,或者说,你还挺信任他的。” 眀玦闻言忍不住皱眉:“归卧云?可我并不信任他。” 蛊师愣了愣,有些诧异的笑道:“阁主?怎么会,你若没犯大错,他不会随便扔人进蛊字地的。” 眀玦沉思片刻,暂且放弃考虑这个问题,又问道:“第二,蛊城里的人,都是哪里来的?我不信十方阁里有这么多死罪之人。” 蛊师平静道:“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 “外面抓的?” “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蛊师淡淡道:“红河五师中,我是最闲的一位。再说一次,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 眀玦冷笑一声,倒也没再过多的追问:“最后一个问题,阿南是谁?” 蛊师听到这个问题笑了,而后缓缓道:“这个,你该去问他,而不是问我。有些事,还是该由他本人来告诉你。” 眀玦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也笑了:“很好,我明白了。按照规矩,我可以带走他对吧。” 蛊师下颌微点:“不错,你可以带走他。” “按照规矩,我跟他是不是应该服下一对母子蛊?我服母蛊,他服子蛊?” 蛊师顿时不说话了。 眀玦冷笑着挑眉:“怎么?不行啊?这不是你这地儿的规矩吗?” 蛊师头疼的按了按额角,道:“那是你的事,与本师无关。” “是我把你带进蛊字地的,我也不是真正的指引使,所以,服蛊毒这种事,还是算了吧。”祭坛下突然传来眀玦熟悉的声音。 眀玦似笑非笑的回头,居高临下看向不知何时来到祭台下的阿南,淡声道:“哦?这就承认了?” 阿南伸手摘下面具,露出半张温润的脸。他微微仰头,问道:“看起来你并不惊讶,莫非是早就猜到了?” “倒也没完全猜到,也是刚刚问过蛊师后才确认。” 蛊师闻言有些惊讶:“我可什么也没说。” 眀玦淡淡道:“就算你身为蛊师,掌管着蛊字地,想必也不是对所有指引使都有印象吧。” 蛊师点点头:“不错。” “可我方才问你阿南是谁,你并没有直接说你不知道,反而是说了一堆似是而非的话,这就足够证明你是认识阿南的了。而且,你不是还说了,送我进来的人是我熟悉的,还是我比较信任的。” 蛊师再次揉了揉额角,又不说话了。 “那你是什么时候对我起疑心的?”阿南突然问道。 “很早之前。”眀玦道:“或者说,从第一次见面开始。” 阿南微微皱眉。 “你可不像是指引使,倒像是之前就已经认识我的人。”眀玦轻轻舒出一口气道:“这些年你教了我很多东西,其中最让我受益匪浅的便是心眼。虽然从未见过你动武,但凭直觉,你完全有本事自己从这里闯出去。更何况,我也不觉得你像是会为了活命而留在这里做什么指引使的人。” 阿南怔了怔,道:“看起来你还算平静的样子?我以为你得知这个事情后会第一时间冲过来把我宰了,毕竟你曾经还威胁过我。” 明玦漠然道:“见笑了,我想我目前应该还没有宰了你的本事。” “……”阿南轻咳一声,挠了挠头道:“你心眼是不是有所突破啊?” 明玦眸光微闪,看了一眼阿南的丹田处。那里一团暗影什么也没有,而蛊师的丹田处则有一团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金团。 很显然,哪怕自己的心眼有所突破并进入了一个自己未知的领域,但他还是无法看透阿南,这种情况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阿南的武功、心眼、境界远高于自己。 “还记得你刚来时,问过我为什么进蛊字地,当时我告诉你,我到此是为了办一件大事。” 阿南小心翼翼的道:“现在我可以告诉你这件大事是什么了,其实……我进来养徒弟的。” 明玦眉尖一竖:“徒弟!?” 阿南微笑道:“我教了你这么多年,难道还不够资格做你的师父?” “……” 明玦缓缓道:“这件事情,我这个做徒弟的怎么现在才听说?” 谁知阿南的关注点也很奇特:“你承认自己是我徒弟了?” “……” “你大概是误会了。”明玦面无表情道:“我怎么会给一个骗子做徒弟!” “我从没骗过你,只是有些事暂时没告诉你而已,做人可要讲道理啊。” 明玦哽了哽,气得扭头不想再搭理他,转而看向一旁作壁上观的蛊师,冷声道:“放我出去!” 蛊师挑了挑眉:“那就要劳烦你晕一会儿了。”说罢,他一掌朝明玦颈侧劈去。 明玦强忍了反击的冲动,闭眼挨了对方一掌,顿时失去了意识。? 第一百二十六章 拜师 明玦是被涓涓的水流声吵醒的。 他刚有些吃力的睁开眼,便被耀眼难耐的日光刺得头晕眼花。 “别忙着睁眼,太久没见日光,需要慢慢适应一下,否则伤眼得很。” 明玦听到声音,以手遮阳,艰难的将眼睛掀开一条缝朝身旁看去,只见阿南已经换了一套墨绿飘逸的衣袍,重新扎了头发,正一身干干净净、神清气爽的坐在溪流旁。 再闻一下自己,已经臭得刺鼻了! “你又把我带到哪儿了?”眀玦看见阿南,下意识警惕的问了一句后,连忙朝周围看了看。 阿南颇为无语道:“我们已经离开蛊字地了,看你身上太脏,就在附近找了溪流,先把你带来了这里。我不是人牙子,你用不着这样警惕我。” 眀玦冷声道:“你比人牙子可怕多了。” 阿南挠了挠下巴,有些疑惑道:“说实话,你的态度让我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了?” “你已经知道是我把你带进蛊字地的,而且还瞒了你这么久。想当初你可是信誓旦旦的放下狠话,说什么我若骗你,就要将我抽筋扒皮,千刀万剐,曝尸荒野,以充兽腹,怎么从蛊字地里出来到现在,貌似你都还挺冷静的样子?按理说,就算你觉得自己不是我的对手,也该冲上来找我拼命才是啊?” 明玦淡淡道:“这样不好么,你不是一直教我做人要冷静理智,与人敌对时要头脑清醒,审时度势,遇到暂时不能撼动的敌人要懂得隐忍周旋,适时而动,不要动不动就耍狠同归于尽,你的教导我都记着呢。” “……”阿南语气勉强道:“我是这么教你的没错,但是也不能就这么用在我身上啊。我是你的师父,你是我唯一的弟子,我们应该坦诚相待,有什么不愉快或者误会都要及时说清楚,不要在心里闷成心结,这样很不利于我们师徒之间的和谐相处,你觉得呢?” 明玦面无表情的看向他,语气间毫无起伏:“你有没有觉得自己这个师父当得过于突兀?” 阿南干笑一声:“也还好吧,我们之间的这个师徒名分虽然来得有点晚,但七年相处,师徒之实早已板上钉钉,为师这人也不是很讲究这些世俗礼节,看你也不像是那在意细节的人,所以就别揪着这个问题不放了。” “呵,你这个逻辑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虽然我不是很在意世俗礼节,但为师还是希望你身为我的徒弟能稍微懂点礼貌,不要老对自己的师父冷嘲热讽。” 明玦扭过头,静了片刻后突然问道:“为什么让我进蛊字地,你想让我做什么?” 阿南顿了顿,忍不住苦笑了一声:“并不需要你做什么,我是真的把你当做继承自己衣钵的弟子,之所以选择把你带进这里,也是因为这里适合修炼无根剑诀,也很……适合你。” “什么意思。” “你天生就是个吃人的狼崽子,但有意思的事,你这条狼崽子却有意做一只绵羊。可我觉得,让你如愿做只羊太浪费,而放任你做匹狼又太祸世,为师虽然不是纯善之人,但也不想学魔教那般去培养一个小魔头。所以啊,为师想来想去,不如将你带进蛊字地,好好将你培养成一头猛虎。若你能在这种罪恶之地保持本心,就放你出去继任我的位置,若是你被蛊字地里人同化,那就……”阿南笑了笑,没有再说下去,瞧着倒像是还有点心虚的样子。 明玦沉默片刻,骤然发出了一声冷笑:“你培养弟子的要求还蛮高,既希望他拥有魔头的狠辣决绝,又希望他具备佛陀的慈悲仁义。” 阿南有些诧异:“你这总结得还挺到位。” 明玦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神有些放空:“殊不知,这本就是自相矛盾的。而且,我既不是魔,也不是佛,总会有人忘记,自己其实是个人。”他斜睨这阿南,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你和某些人还挺像的,但你这个人装得挺有人情味,或许就如你想表述的那样,既慈悲又狠绝。不过这样也好,总比那些只懂得一味狠绝的人好得多,倒也勉强还对得上我的胃口。既然你这么想要做我的师父,我就认了也无妨!” 阿南听着这不恭不敬的话,貌似还挺高兴:“是吗?那太好了。好歹我也是在你身上花了很多心血的,你要是死不认账,那我可就真是血本无归了。” 明玦闻言挑了挑眉:“我在雍临关峡道吃的那两颗神药是你给的?” 阿南含笑道:“正是正是!你是我早就物色好的徒弟。” 明玦思及前因后果,了然道:“金瑰帮你物色的?” 阿南立刻点头:“不错不错,就是她介绍的!” 明玦忍不住叹了口气。 真是造孽!果然人不能太优秀,否则就很容易遭到某些牛鬼蛇神的惦记! 阿南抬头看了看天色,似乎是估摸了下时间,然后从身后拿出一摞早就备好的衣服鞋袜,对明玦道:“你身上的伤我已经替你处理过了,内息我也替你调过了,你好好把自己洗一下,收拾收拾,我还要带你去办一件事。” “什么事,很急?” “很重要,今天必须出山。” 明玦沉吟片刻道:“知道了,地点告诉我,我自己去。” 阿南顿了顿,突然伸手入怀又摸了一张皮卷扔过去:“行,你自己好好休整一下,我在出山口等你,这张皮卷是红河山脉的地图,跟着上面的图标,你应该能找到出山的路。” 明玦手里捏着阿南扔过来的皮卷,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他稍稍迟疑了片刻,挑眉道:“我还以为你要问问我,为什么不跟你一起出山。” 阿南笑了笑没说话,转身就要离开。 “诶!”明玦冲着阿南的背影喊了一声。 阿南回头:“你还有什么事?” 明玦撩了一下破破烂烂的衣摆,冲着阿南双膝跪了下去,然后态度端正的磕了三个响头。 阿南有些僵住:“你这是干什么?” 明玦施施然站起来,淡淡道:“既然认你做师父,该你的拜师礼也不想欠你。” “……” 阿南伸手抚过自己的黄金眼罩,做了个抹泪的动作,然后长叹一声道:“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没想到啊没想到,为师还能有这个待遇,真是激动万分,感动不已,一时都有些情难自禁了……” 明玦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冷声道:“事到如今,弟子可否过问一下师父的尊姓大名,又隶属于哪一方的妖魔鬼怪?” “……”阿南哽了哽,无语半晌才道:“我叫……别人都叫我南先生。” “大名!”明玦声音更冷:“真实的大名!” 阿南快速道:“南见,我叫南见。” 明玦微微眯了眯眼:“你要是敢骗我……” “没骗你!”南见指天发誓:“为师真的叫南见!至于身份……你马上就要知道了,先洗澡吧,不然你真的要臭死了!” 南见在出山口等了很久,直到天色渐暗,明玦才姗姗来迟。 “你这是把自己拆开了来洗的吗?” 明玦长舒一口气道:“很舒服,感觉自己现在飘飘欲仙。” 南见理解的点点头:“洗干净点儿也好,毕竟我们是要去见阁主的。” 明玦闻言顿了顿,冷笑道:“早知道就不用洗了。” “别这样,真的是我把你弄进蛊字地的,跟阁主一点关系都没有。” “哦?蛊字地也是你建的?” “那倒不是,为师没这么大能耐。但也不是阁主建的,那地方老早就有了。当初为师想把你带进蛊字地时,阁主还劝了很久,你要怨就怨我,别去怨不相干的人。” “你是真不担心我弑师啊。” “没关系,为师是早就该死的人了,而且我说过,本人不是很在意那些世俗礼节,死在徒弟手里总比死在外人手里好得多,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明玦忍不住拧眉:“杀你还有肥水可赚?” 南见道:“有没有,等你杀我的时候就知道了。” “……”明玦强忍了骂人的冲动,走在南见身后直翻白眼。他活了两辈子,头一次遇见做人师长做得这么有个性的。 明玦不知道南见这人是什么毛病,表面上是个羸弱的瞎子,实际上应该是个武功深不可测的高手,可偏偏这个高手从不动武也就算了,连走个路也是慢慢腾腾,杵着手里那根竹节木杖绝不撒手,坚定扞卫着自己文弱公子的人设。 明玦跟在他身后走得冒火,冷声问道:“你不是赶时间吗?” “放心,来得及。” “若用轻功,我们现在可能已经到了。” 南见顿了顿,皱眉道:“年轻人不要这么毛躁,你刚从蛊字地里出来,身上还带着重伤,还没有好好休整过,虽然你练的毒功可以让你痛觉迟钝,但不代表你就没事了。” 没想到……他这么墨迹居然是为了体贴自己?明玦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嗤笑着闭了嘴。 明玦跟着南见走走停停,赶了一夜山路,总算在天色微亮时到了主阁。俩人在腾龙阁三楼坐了一会儿,喝了杯茶,才看见归卧云打着哈欠从四楼扶梯而下。? 第一百二十七章 出局 “你们来得可真是时候,这般扰人清梦是会遭人嫌弃的。” 南见微笑,毫无诚意道:“抱歉。” 而明玦,则只是瞥了对方一眼,连句话都懒得说。 归卧云将目光放在明玦身上看了许久,转头朝南见叹道:“你养的这个徒弟廋得像骷髅,脸色惨白得像只鬼,跟个难民似的!” 南见保持嘴角的微笑,温和道:“以后会养好的。” 明玦嘴角微微一抽。 归卧云似乎也有点无语,挪步到书案后坐下,对明玦道:“蛊字地已经好几十年未曾养出过‘人蛊’了,没想到今日骤然出了个‘万人蛊’。”他拿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南见,撇嘴道:“虽然这其中有点水分,但也算是绝世罕见了,恭喜啊,南先生你后继有人了。” 南见低头表示感谢:“也要多谢阁主成全。” “唉,这也是应该的,毕竟……” “你俩有完没完。”明玦不耐烦的打断俩人的寒暄,冷声道:“有什么事说重点,不要废话!” 归卧云顿了顿,目露询问看向南见,问道:“这孩子的脾气怎么还是这样?” 南见再次低头以示歉意:“抱歉,我这弟子本性难移,只能这样了,见谅啊。” 明玦豁然站起身来,看样子准备走了。 “好吧!重点来了!”归卧云陡然拔高声音道:“来,抽个签!” 明玦顺着归卧云的指尖所指之处,看见了一个青瓷缸,皱眉道:“又干什么?” 南见在一旁解释道:“徒弟,别见怪啊,十方阁做为一个江湖门派里的老字号,其中多少会存在一些不好解释缘由的规矩,比如内门以及红河地里出来的弟子可能需要改下名字。” 明玦听得一脸嫌弃,嗤道:“我有名有姓,不需要改名!” 归卧云一针见血道:“你也不想以后关于自己的传闻传到你父母兄弟的耳朵里去吧?” “……” 明玦沉下脸。 差点把这个问题给忘了! “那瓷缸里都是取好的名字,你抽一个就可以了,也不是很麻烦。” 明玦顿足片刻,终于还是冷着脸在瓷缸里随便抓了一个纸团,打开看了看,眼睛一眯,语气不善道:“你确定不是借机故意骂我?” 归卧云一脸莫名:“这话从何说起?” 明玦把纸团扔了过去,归卧云展开一看:魑魅 “你怎么不直接写个魑魅魍魉算了!” “呃……”南见轻咳一声,安慰道:“别多心啊徒弟,这些名字都是别人取好扔这里的,咱家阁主取名比较废,他做不来这事儿。你要不喜欢,就重新抽一个!” “没有这个规矩!”归卧云不同意:“抽到什么就是什么,哪来这么随便!” “没事!你不喜欢你就重新抽!”南见用手里的木杖轻轻敲了敲瓷缸道:“抽到你喜欢为止!为师在这里,他不敢说什么。” 归卧云:“……” 面对南见的‘宠溺’,明玦面无表情,内心毫无起伏,直接道:“没这个必要,一个代号而已。不过……姓不能丢。” ------------------------------------- 腾龙阁广场,斗斋武会已经接近尾声。 主持武会的掌事站在台上宣布排名前五的弟子。 “……本届斗斋武会夺冠者,腾云东斋柳小月!第二名,镇岳中斋清平;第三名,缥缈西斋隆天奇;第四名,玄武阁冯鸣;第五名,腾云东斋吴柯,在此祝贺诸位!接下来,就请五位获胜者按照名次顺序,依次挑选中意的属地,若排位在后的弟子所中意属地与排位在前的弟子有所冲突,允许发起挑战,胜者取之!现在从第一位开始。柳小月,你意欲成为哪一方斋主的继任者?” 台前,柳小月上前一步,毫不犹豫道:“我师父是东斋主,我自然要回东斋的。” 主持管事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微微点头,宣布道:“柳小月,即日起为东斋之主继任者,受令东斋继使!” 话音刚落,便立刻有弟子捧了托盘递到柳小月身前,托盘里有一块柳叶状的青玉令牌和一方四指大小的青玉印章。那令牌样式简单,玉质却极好,色泽青翠欲滴,正面镶有一座金塔楼,背后则刻着东斋继使四个字。 “第二位,清平,你意欲成为哪一方斋主的继任者?”主持管事再次开口。 清平学着柳小月上前一步,有些激动道:“镇岳中斋!” “清平,即日起为中斋之主继任者,受令中斋继使!”主持管事对胜出者的去向都已经心中了然,答案毫无悬念,只是走个过场,因此他喊话时的语气都一般无二,好似在背书。 配给清平的令牌是一块峰峦样式的黄玉,印章和令牌看样子应该属于同款材质。 “第三位,隆天奇,你意欲成为哪一方斋主的继任者?” “缥缈西斋。” 这位名叫隆天奇是少年约摸二十岁出头,身着短衣,面容阳光英俊,本是一副精干利落的少侠模样,偏那一头黑发又长又直,顺滑光亮,简直比女子的头发还要漂亮三分,倒平白给他添了几分飘飘仙气,果然很是符合缥缈斋的风格,就连配给他的令牌都是莲花状的羊脂白玉! “第四位,冯鸣,你意欲成为哪一方斋主的继任者?”五位胜出者中,只有这一位不是来自五方斋,而是出自十方阁本部的玄武阁,所以也只有他的选择是个未知数。但由于他排名第四,供他选择的也就只剩下南斋和北斋,除非他对排名在前的弟子发起挑战。 冯鸣出列后稍稍迟疑了一下,最后道:“我愿去南斋。” 这个选择一出口,众弟子都免不了目露惊讶。南斋主是个表里不一的美女,而且这个美女身边还有个威名赫赫的风刀斋主坐镇,按理在有选择的情况下,男性弟子应该都不太愿意选择去那儿混日子。 “唉!这兄弟怎么想的?没听说南斋主那性子很难应付吗?” “你知道什么!相比起北斋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棍儿,南斋主岂不是好很多?” “哦,也对啊。南斋主好歹也是阁中大名鼎鼎的高手,而且常驻南斋,这兄弟过去了怎么也能学到点东西,不像北斋,去了恐怕连斋主的鬼影都见不到。” “可不是么!而且北斋这些年什么功绩都没挣到,五方斋里最为势弱的一方,去了多没前途,你没看那第五名脸色都快沉出水来了?” “啧啧……没办法,谁让他是第五名呢。” “第五位,吴柯,你可愿成为北斋的继任者?” 吴柯瞥了一眼冯鸣手里圆形的血玉令牌,心中郁猝至极。他不但败给了自己的师妹,排名差距还这么远!最可气的是,东斋和北斋相隔遥遥,这简直就相当于将自己的师妹拱手让与他人!而且北斋地处偏远,斋主又不思进取,去了也是前途无望,以后他和师妹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可若是不去,那就更不现实了。他又偷偷瞄了一眼离自己站得甚远的柳小月,忍不住在心里暗叹,去了北斋,至少他还可以与师妹站在同一个高度,若是不去,待日后师妹掌管东斋,他就只能成为自己师妹的下属,这一点他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想到这里,吴柯自知没有别的选择,于是上前一步,沉声道:“我愿意!” 主持掌事将吴柯的满脸不情愿看在眼底,眉尖微杨,道:“吴柯,即日起为……” “慢着!” 一声轻喝打断了主持掌事的宣布。 众人纷纷寻声望去,只见金瑰自腾龙阁三楼飘然而下,直接落在了广场的高台之上。 主持掌事躬身行礼:“见过左使。” “见过左使大人!”台下弟子也连忙跟着行礼。 金瑰行至高台中间,扬声道:“我来,是要通告诸位,北斋的继任者另有其人。”她说完看向台下的吴柯,淡淡道:“很遗憾,吴柯,你出局了。” “……” 场中寂静了片刻,即而一片哗然! 吴柯脸上血色尽失,满眼错愕。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让吴柯出局了?” “我的天,不会是给谁开后门了吧?这么光明正大的吗?” “怎么能这样?太不公平了吧。” “吴柯虽然是最后一名,但他也是凭实力闯进前五的,怎么能说出局就出局了?这么随便吗?” “……” 吴柯听着场下的议论纷纷,涨红了脸,也顾不得台上的人是阁主身边的副使了,径直朝着金瑰怒吼道:“凭什么!斗斋武会的规矩是阁主亲自定的!怎么能朝令夕改!我凭实力进前五,又怎能随便替代!” 金瑰目光平静,神色冷凝。 台下众人被金瑰冷淡的脸色所震慑,渐渐消声下去。说到底,这倒霉的又不是自己,干什么要多嘴去得罪左副使! 金瑰见场中快速安静下去后,才将目光落在吴柯身上,冷冷道:“规矩自然是阁主定的,可这北斋继任者,也是阁主认可的!” 吴柯怒火中烧,但到底没胆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怒斥阁主的不是,只得冷哼一声,撇过头去不再言语。 “你也不用觉得不公平,既然让你出局,自然会让你出得心服口服!”金瑰移开视线,将目光转至不远处的凉亭,扬声喊道:“魏公!劳驾你来把规矩讲明白!给诸位一个交代!”? 第一百二十八章 北斋继使 众人将视线顺着金瑰的目光齐刷刷射过去,顿时又引起一阵窃窃私语。 “我的天,这位爷又是什么时候坐到那里去的!?” “嘶!我前段时间私出山门的事儿不会被杀威阁发现了吧?” “闭嘴!这什么场合!你那点破事值得杀威阁的掌阁使亲自来判?怎么想的!”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呼……” “见过魏公!”众人眼见着杀威阁掌阁使登台,纷纷行礼,一个个都规矩得不能再规矩! 刘康乾在台下仔细看了看这位传说中人人谈之色变的杀威阁掌阁使,才发现对方虽然被称为魏公,但瞧着年纪其实不算太大,可能是因为长期从事刑罚工作,身上的肃杀之气比较重,那张端方严肃、棱角凌厉的面容再配上一双没什么感情的眼睛,确实很具有威慑力。 魏公目光往台下一扫,场中立刻就安静得落针可闻。 “红河五字地中最后一地,名为‘蛊字地’,想必内阁之人多少都听说过一些。人蛊炼养之地,十年开盅,成者可择权柄,且有最高优先之权!这一点,律令典上写得很清楚!”魏公瞥向吴柯,淡淡道:“蛊字地历时三十年,昨日终于养出一只人蛊,而且还是绝无仅有的万人蛊,别说是你,就算是我的位置,若他此刻想要,我都得拱手相让!” 场中之人闻言,一时连呼吸声都屏住了!而吴柯,愣愣的站在原地,更是无言以对。 清平骤然回头,和刘康乾对视一眼,俱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激动和惊喜。 三楼窗前,明玦微微侧头,看向正坐在茶桌旁喝茶的南见,挑眉道:“你是北斋之主?” 南见含蓄道:“徒弟放心,为师留给你的家底不会差。只是为师做人比较低调,所以会让他们误以为去北斋没前途。” 明玦面无表情的移开视线:“大可不必这么自卖自夸,毕竟人家打个比赛就能继任斋主之位,我还得历经七年养蛊,九死一生才得了个末位,实在是没法比。” 南见:“……” 归卧云闻言,顿时抚掌大笑:“你这账算得好,一点儿没错,和他们相比,你确实很不划算!” 南见温和道:“徒弟,阁主之下,就左右副使和掌阁使最大,而斋主之位和诸位掌阁使同属一个级别,这还不够本吗?” 明玦淡淡道:“那你觉得,杀威阁掌阁使之位比北斋继使之位,哪一个更威风一点?” 归卧云立刻道:“本座身为阁主,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十方阁的诸位掌阁使属于近臣,而五方斋主虽然和掌阁使同属一个级别,但那是远臣,两者之间的权限还是有差距的。而掌阁使中,威信最高的,的确非杀威阁莫属,五方斋主继任使中,威信最低的,也确实非北斋莫属!所以啊,你要考虑清楚,按规矩,你有‘择权柄’的优先权,想改注意可要趁早!” 明玦简直一句话都懒得说。什么叫‘改主意要趁早’?这两个人什么时候问过自己的选择了?自己又什么时候说过要继任北斋之位了!连选择的机会都没给自己,也不知道这改主意是从何说起的! 南见等了一会儿,见明玦没搭话,松了口气,转头平静问道:“卧云?我什么时候得罪过你吗?” 归卧云笑眯眯道:“并没有,南先生,本座只是想给这孩子讲讲清楚,毕竟出一个万人蛊真的很难得,也不能太过亏待。再说了,本座身为一阁之主,怎能哄骗门下弟子,那样岂不是有失身份?” 明玦听到这里忍不住微微眯了眯眼,心说这十方阁里的人一个赛一个的不要脸,也不知道以前赤轩为什么会对这鬼地方推崇备至,忠心耿耿! 南见默默喝了口茶,怅然叹道:“也是,五方斋里,北斋向来是最不受门人弟子待见的地方,拿来配‘万人蛊’,确实掉价,也罢也罢……” 明玦一记冷眼睇过去,语带讥讽道:“师父,扪心自问,你觉得自己值得被人同情吗?” 南见:“……” 归卧云扶着桌案都快笑跌了! 此时,广场高台之上,金瑰扫视了一眼场中窃窃议论的众弟子,然后仰头看向三楼,扬声道:“蛊字地明魑魅,你可愿为北斋继使?” 此言一出,场中顿静,众人都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聚集在了三楼。 只有清平,在听到金瑰喊出的名字后,脸色骤然一沉!而站在后面的刘康乾也同样忍不住脸色微变,不过想到归卧云给自己改名的事,又稍稍平静。出蛊之人虽然不叫明玦,但好歹姓明,想来应该不是巧合。 三楼书房里,南见面向明玦,颇带讨好之意的唤了一声:“乖徒弟……”未尽之言不言而喻。 明玦盯着南见脸上的黄金眼罩,心里涌起一股不可抑制的好奇心,于是挑眉道:“摘了眼罩给我看看你全部的真容,便依了你。” 南见愣了愣,有点不太情愿:“这……有什么好看的。” 明玦语气淡淡:“不明不白的人,我凭什么要给他做传人?” “……”南见默了片刻,最终点点头,伸手去解后脑勺的暗扣:“你狠!” 当眼罩被摘下的一瞬间,归卧云撇头移开了视线,而明玦饶是见惯了血腥惨事,也忍不住被南见眼罩下的双眼所震慑。 那双眼睛没有眼珠,就连眼睑都没有,只有两个形状规则且黑漆漆的“窟窿洞”,而眼洞周围,皮肤皱褶,疤痕狰狞! 明玦盯着南见眼睛上的空洞看了许久。那样温润俊秀的面容被刻上这样的伤疤,瞧着实在是既违和,又可怖。 但最可怖的还不是眼前的伤疤,而是被刻上伤疤的过程。 “炙眼剜珠之刑?” 归卧云眼里闪过一丝异色,有些惊疑的盯住明玦:“你怎么会这知道这个?” 明玦沉默片刻,淡淡道:“听说过而已。” “听说!?” “我这徒弟也算是见多识广。”南见重新戴上眼罩,朝明玦笑了笑:“没有被吓到吧?” 明玦皱眉道:“不至于。” “明魑魅,你可愿为北斋继使?”楼下广场再次传来金瑰的问话,声音里带了几丝催促和不耐。 明玦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南见嘴角的笑容,眼中闪过一丝存疑之色,但他没有再和对方抬杠,而是转身下楼,朝广场处去了。 众弟子看着明玦缓步而来,都不约而同屏了呼吸把对方好一阵打量,结果上下一打量完,场中不少人都忍不住撇嘴,有些大失所望! 原以为这隆重登场的‘万人蛊’定然是个身高体壮、高深莫测之人,谁知迎面走来的,却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而且这个少年消瘦苍白,眼底泛红,手腕纤细,一身窄袖束腰的黑衣挂在身上都显得空档,活脱脱一副营养不良、体弱多病、睡眠不足的病鬼模样! 明玦走到台前站定,仰头看向多年未见的金瑰,简洁的吐出两个字:“可以。” “……”金瑰暗暗翻了个白眼,道:“即日起……” “等一下!”突然有人出声打断了金瑰。 “干什么?你还有什么疑问?”金瑰皱眉看向吴柯,脸上不耐之色更甚。 吴柯再次瞟了一眼明玦细廋的身板和苍白若鬼的面色,扬声道:“弟子想挑战一下这位传说中的‘万人蛊’,还望左使大人成全!” 金瑰眉尖一挑,认真看了看眼前的人,发现这弟子长得貌似还算入眼,于是便出口阻止对方的作死行为:“刚刚魏公讲得还不够清楚吗?自蛊字地出蛊之人,有‘择权柄’的优先权!就算你赢了他也于事无补,更何况,你半分胜算都没有!” 吴柯不信邪,一脸坚定道:“就算这样,弟子也想试试!” 金瑰无语了:“行,你想试就试吧。”说罢走至场边,将高台的中间空地留了出来。 吴柯目不斜视的登上擂台,然后直直看向台下的明玦,眼中含着一丝挑衅,颇为敷衍的拱手道:“这位小兄弟,请指教!” 台下众弟子满眼兴奋,激动不已,对接下来的对决期待万分!毕竟,对‘万人蛊’有强烈好奇心的人不止一个。 明玦倒也配合,一句废话没有,直接翻身上台道:“动手吧。” 吴柯被对方漫不经心的态度所激怒,脸色一沉,手中剑花一挽,剑式在瞬息之间连变了十几招,朝明玦冲了过去! 凭心而论,吴柯能够在众多优异弟子中闯进前五,武功招式自然不会差,而且他的剑招变化万千,招招漂亮,但凡一出手,必要引得场中女弟子欢呼追捧。 然而,吴柯这令人眼花缭乱的剑招在明玦眼中却像是慢了一拍,从而显得漏洞百出。于是他只出了一剑,便穿破了对方的重重剑影,径直将剑尖停在了吴柯的咽喉处! 吴柯僵住了。 众弟子都沉默了。 这样的比试,还真是一点看头都没有!不过,蛊字地里出来的万人蛊,也果真是名不虚传!难怪杀威阁掌阁使会说出若对方选择自己的位置,也须得拱手相让的话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北斋继使二 金瑰对此结果毫不意外,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她又觉得非常意外。根据以前自己对明玦的了解,原本以为这孩子会对吴柯下杀手的,就算不下杀手,也该重伤对方。尤其是明玦刚从蛊字地里出来,想必心里还窝着滔天怒火,应该正处于找不到人发泄的状态,哪知道对方下手居然这么有分寸,还学会了点到即止!?只听说过蛊字地出恶蛊,可没听说过那里面还能教人行善啊? 难道是在里面惨事见多了,反而心变软了? “左使?”金瑰身后的主持管事低声提醒,打断她的沉思,问道:“需要我来宣布吗?” 金瑰瞥他一眼:“不用。”她重新走至台前,亲手端了放有令牌和印章的托盘递给明玦,同时扬声宣布:“明魑魅,即日起为北斋之主继任者,受令北斋继使!” 明玦伸手拿起托盘里的令牌看了看,那是一块雪花状的墨玉,颜色黑中泛紫,边缘处还有血色的丝状纹路,正面镶嵌着一座金色塔楼,而背面则刻有‘北斋继使’的字样。 这块令牌无论是材质还是雕刻的手艺都实属罕见,单凭这一点,就基本杜绝了令牌被仿造的可能性。 明玦握着令牌,望向腾龙阁三楼。 就算关着窗,他也知道南见必然在屋内看着场中的一切。 炙眼剜珠之刑! 那原本是皇室内部的十大私刑之一,后来也被很多权贵效仿,再加上这套刑具造价不菲,所以能用这样的刑罚来整治人的,至少也得是个显赫世家! 莫非南见是因为得罪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跑到十方阁避难来了?若是这样,那他行事低调也就说得通了。 而他这般培养自己的目的…… 明玦在这边拿着令牌皱眉思索,望着三楼出神。 吴柯站在对面,也同样精神恍惚,看样子是遭遇了重大打击,一时间还无法接受。 台下,刘康乾换了好几个方位朝明玦招手示意,结果都没能如愿引起对方的注意。而清平则盯着台上之人看了又看,看得一脸迟疑,最终还是不能肯定这个明魑魅到底是不是明玦,毕竟怎么看怎么不像! 主持管事目送金瑰、魏公俩人离场后,站出来宣布了斗斋武会的结束。 众弟子在场中逗留徘徊了一会儿,把几方斋主继任使围观了又围观,又针对眼前的‘万人蛊’议论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始陆续散场。 这下刘康乾终于找到机会,急吼吼的冲到明玦面前,把手举到他眼前使劲儿摇晃:“阿玦阿玦?你看到我了吗?” 清平犹豫的跟在刘康乾身后,一脸尴尬,在心里默默祈祷:但愿子文没有认错人! 明玦缓缓收回视线,面色平静的打量了一番眼前之人,淡淡道:“你有事?” 刘康乾顿时僵住。 清平的一颗心也瞬间跌落谷底。 这人……不是明玦? 清平一个箭步越过挡在身前的刘康乾,强忍了揪住对方衣领的冲动,有些急切的问道:“你是蛊字地里出来的?明玦呢?你认识里面一个叫明玦的人吗?你肯定认识他!他很显眼的!他人呢?他怎么样了……” “不是……”刘康乾按住清平,面露纠结:“你看不出来眼前这人就是阿玦吗?” 清平再次盯着明玦的脸看了片刻,然后坚定的摇头:“不是,一点不像!”然后他又凑近刘康乾小声道:“再说阿玦也不是用剑的!” 明玦:“……” 刘康乾的脸色更纠结了:“应该……还是有点儿像的吧?”话是这么说,可在看到明玦一脸漠然的态度后,语气里终究还是流露了一丝不确定。 明玦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 刘康乾和清平默默相视一眼,踌躇了许久,还是忍不住磨磨蹭蹭的跟了上去。 于是这一路,明玦就听见跟在自己身后的俩人一直在压低声音窃窃私语、激烈讨论。 “……就是太瘦了,可能脸型有些变了,但看眼睛就很像啊!” “问题是,如果他是明玦,怎么对我们是这个态度?” “有没有可能我俩也长变了?他不认识了?毕竟这么多年了!” “我觉得我还好吧,我刚来找你的时候,你不是一眼就认出我来了吗?” “你说我是不是傻!刚刚应该先做个自我介绍的!” “你现在也可以上去做自我介绍!咱俩现在做贼似的跟在他身后算怎么回事!” “我一个人上去有点紧张,你跟我一起!” “我去!这有什么好紧张的!” “万一不是呢!要不你去问!” “……还是你问吧!” 明玦终于忍无可忍,顿住脚步,长舒一口气后转过身来,看着身后两个交头接耳的跟踪者,目光平静道:“自我介绍一下,本人姓明,单名一个玦字,两位还有什么疑问吗?” “……” 刘康乾沉默半晌,试探的叫道:“阿玦?” 明玦淡淡道:“刘子文。” 刘康乾顿时松了口气,立刻喜笑颜开的就要扑上去好好和对方亲热一番,却又听清平满含怀疑的质问了一句:“你真是阿玦?阁主给你改名了?你改用剑了?” 明玦瞥他一眼,嘲讽道:“听金瑰说,你俩很是担心我,甚至想要闯入红河地来找我,为此还劫了新杨威逼恐吓?如今看来,你这关心也只是关心了个寂寞!” 一句话,顿时让刘康乾愣了愣,即而不住失笑。 ‘关心个寂寞’这句话还是刘康乾以前的口头禅。当初跟着金瑰一路来十方阁的路上,他被金瑰各种磋磨,明玦每次过来慰问他和清平的时候,他都会吐槽对方关心了个寂寞。 因为明玦从来不帮忙! 这显然也勾起了清平的回忆,他扑过去一把抱住明玦,高兴得又叫又跳:“真的是你啊!阿玦,你真的出来了!你都不知道,我和子文得知你进了蛊字地,都以为你再也出不来了……” “是啊!归卧云说我若能考上状元,就答应放你出来,还好你自己出来了,不然我可真要愁死了!”刘康乾说着,也上前给了明玦一个拥抱,然后又忍不住给了他一拳:“你既然认得我们,还装什么高冷不认识!怎么脾气越来越古怪了!” 明玦挑眉道:“主要是你俩一直在我背后嘀咕,听起来还蛮有意思的。” 清平闻言苦笑不得:“这不能怪我,主要是阿玦你变化太大了!” 刘康乾站远了两步,将明玦从头看到脚,然后摸着下巴评头论足道:“长高了,长俊了,但就是脸色不太好,身板瞧着有点弱,和以前肉嘟嘟的圆脸确实反差比较大,瞧着没以前顺眼了!” 明玦轻嗤一声:“也没见你俩长得有多丰神俊朗,哪儿来的自信!” 清平得意道:“不管你们认不认,我都是咱仨里面身材最棒的!” 明玦不屑道:“中看不中用,没什么好炫耀的!” 清平笑眯眯道:“我是第二名。” 刘康乾立刻对明玦补充道:“他想说你是最后一名!” 明玦冷眼睇过去:“你要比划比划?” 清平笑容微微一僵,立刻道:“我们刚刚重逢,亮兵器多不吉利!话说阿玦你这是打算要去哪儿?” 明玦嗤笑一声:“下山!” 刘康乾诧异问道:“下山做什么?” “吃饭!” 清平抬头望了望天色,面露疑惑:“这也早了点儿吧,再说了,干什么吃个饭还要下山?” 明玦仰头望天,叹了口气:“不为什么,就想下山吃肉喝酒!” 刘康乾了然道:“看来蛊字地的伙食不是很好。” 明玦轻描淡写道:“其实也还可以,只是口味比较重,一般人消化不了。” 清平不明所以的挠了挠头:“那我肯定能消化,我就喜欢口味重的!” 明玦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意味不明道:“是么?那可惜了,早知道该给你带点特产出来让你尝尝。” 清平呵呵笑道:“没事儿!以后有机会再尝尝也不迟!” 刘康乾瞥了一眼明玦愈发诡异的神色,心里下意识觉得可能有哪里不太对劲儿,但也没有深究,而是笑道:“正好,我们难得碰头,也该好好聚聚!走,就按阿玦说的,我们下山,去找最好的酒楼,好好大吃大喝一顿!来十方阁这么久了,我都还没有下山好好逛过!一天天的,都快变成苦行僧了!” “哈哈!我敢说,你这苦行僧的成果绝对是咱仨里面最差的!” 明玦听到这里,也对一件事感到费解:“你从武字地里出师,去状元阁干什么?还要参加科考?” “哎呦!这事儿你问我!我问谁去啊……” 几人一番交流拌嘴下来,时间带给彼此的距离正在渐渐消失。 他们相视而笑,开始交换着彼此之间的经历趣事,吐槽各自遇到的奇葩人士,一路插科打诨,欢声笑语,仿佛又回到了初来十方阁的时候。 明玦看着眼前熟悉而陌生的山路,看着身边俩人脸上的笑容,又回首望了一眼身后的庞然大物,心里却涌起难以言喻的伤感。 时光冉冉,岁月无痕。 从前世到今生,行至如今,仿佛一切都有了变化,又仿佛,一切都还是最初的模样……? 第一百三十章 下山 山门处,值守的弟子将明玦一行人拦了下来。 “可有出山手令?” 刘康乾一拍脑门,气道:“完了!把这档子事儿给忘了!这山白下了!” 清平苦恼的挠了挠鼻尖,突然一手搂过值守弟子的肩膀,扯了一副笑脸道:“兄弟,我是中斋过来的,这不看武会结束了,想和多年不见的老朋友聚聚,很快就会回来,你看能不能行个方便,就当没看见我们!你放心,我们回来一定给你带点好东西,你想要什么尽管说!” 值守弟子面无表情,挥开清平的手,白了他一眼,简洁道:“没有手令就回去!别在这里晃悠!” 另有一名值守弟子则笑道:“一看你就不是主阁的弟子,是不是没听过杀威阁的名声,还敢贿赂值守弟子私出山门?嫌自己皮太厚了么!” 刘康乾哀嚎一声:“这到底是干什么啊,怎么突然就管得这么严了?出个山门还得打报告!我来的时候也没有这样啊!” 值守弟子无语道:“你是多少年没下过山了?三年前就有这个规矩了好吗!再说你们跟我抱怨有什么用,这是阁主亲自下的令,有本事找阁主闹去!” “别呀!”清平苦着脸哀求:“你看这上下一趟山也挺累的,我们就出去吃个饭,绝对不跑远,只要你们不说,没人会知道的!” “不行!退回去!” “兄弟你看这样行不行,等我回来,我去找掌阁使补一份手令给你。”刘康乾指天发誓道:“如果杀威阁问罪,后果由我们自行承担,绝对不会连累你!” 值守弟子毫不动摇:“不可能!没有这个规矩!” 刘康乾和清平二人硬不死心,拖着两名值守弟子好言相劝、威逼利诱、哭诉卖惨…… 可惜,那两位值守弟子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任凭他们百般花样耍尽,也丝毫不见动摇,委实是正直又负责! 刘康乾最后终于累了,歇气的时候不经意转头一看,却见明玦倚在树下,正饶有兴致的看他们表演。 这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令刘康乾火大,自己和清平在这边辛辛苦苦的与值守弟子唇枪舌战,他倒好,居然闲在一旁看戏!简直岂有此理,完全不能愉快的做兄弟! 刘康乾沉着脸走过来,朝明玦抱怨道:“你以为自己是吃瓜群众吗!不帮忙就算了,还在这里一副看戏的表情,别忘了可是你提出来要去外面玩儿的!” 明玦懒洋洋道:“谁要出去玩儿了,我只是想出去吃饭。” “这有区别!?”刘康乾不悦道:“那两个不懂变通的家伙太麻烦了!我都说累了,你去和他们说道说道!换我来歇会儿!” 明玦挑了挑眉,直起身来朝那两名值守弟子走过去。 “干什么!你又想说什么!没完了……呃!?”两名值守弟子满脸愕然的看着明玦手里的令牌,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忙躬身行礼:“见过北斋继使!” “我要出去一趟。”明玦平静道。 两名值守弟子立刻齐刷刷左右一分,让出道来:“您请!” 刘康乾:“……”怎么又把这茬给忘了! 清平:“……”这个东西,貌似自己也有! “站住!”值守弟子再次拦住想要跟着明玦出山门的清平二人:“你们没有手令,不能出去!” 这次清平学聪明了,立刻掏出自己怀里的令牌朝他们晃了晃。 “……” 这位中斋继使是不是有毛病?早干什么去了!两名值守弟子一脸敢怒不敢言,憋屈道:“那个……中继使见谅,刚刚是我们唐突了,您请!” 清平长舒一口气,转头指着刘康乾道:“他跟我们一起。” 值守弟子看着刘康乾小心道:“敢问这位是哪一方继使?” 刘康乾干笑一声:“我是状元阁的弟子。” 值守弟子立刻道:“那你不能出去,你需要上交状元阁出具的出山手令!” 清平再次举出令牌:“这也不行?” 值守弟子为难道:“继使见谅,他不是你们中斋的弟子,所以真的不行!” 刘康乾闻言,顿时后悔,早知道不该这么诚实,直接说自己是中斋或者北斋的人不就行了。 这时,明玦回过头来,盯着两名值守弟子冷声道:“他要跟我出去一趟,谁要因此事来问罪你们,就让他来找我,我担着!让开!” 两名值守弟子相视一眼,迟疑了一下,终于默默让开了道。 清平见状一脸震惊,忍不住将自己上下一番打量,深刻反思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同样的身份,提出同样的要求,怎么效果就不一样了呢!? 刘康乾对此更是无话可说,翻着白眼,黑着脸出去了。 “接下来去哪儿?”清平问道。 刘康乾提议:“来武州这么多年,都还没去过省会城市武都,要不就去武都逛逛?” 明玦皱眉问道:“省会城市是什么意思?” “呃……”刘康乾挠了挠头:“意思就是一个州里面最繁华的城池。” 明玦道:“武都下次去吧,这次先去个近点的地方。” 清平想了想:“那就去济北城,哪儿是距离十方阁最近的一座城池了。” 明玦点点头:“行。” 刘康乾无奈道:“听你们的,走吧,先去驿站领几匹马出来。” “说起来,你们俩这骑马的技术如何了?” 清平拍着胸脯道:“我肯定是没问题,倒是子文这几年没下过山,估计连最开始学的都忘了。” 刘康乾讪笑道:“你估计得很到位,事实确实如此。” 明玦暗暗翻了个白眼,以示鄙夷。待到了驿站牵马时,明玦对刘康乾道:“你过来和我同骑一匹马,我赶着吃饭,没空看你墨迹!” 刘康乾闻言也松了口气:“正好今天我也不是很想去回顾骑术。” 清平嘲笑道:“你但凡有一天想回顾,也不至于今天还没学会骑马!枉我以前还崇拜你是个天才,如今看来,只有阿玦是真天才,而你这个天才就显得很有局限性!除了种地,干啥啥不行!” 刘康乾一边翻身上马,坐在明玦身后把他搂得死紧,一边反唇相讥道:“继使大人,我知道你现在春风得意,但也不必飘得太高,别以为完成任务就没事儿了,也不想想你那心高气傲的师父和你那精分手毒的师母在得知你败给一个粉嫩嫩的小姑娘后会怎么收拾你!还有,你别看杨斋主现在当上门女婿当得高兴,但他未必能接受你也学他当上门女婿!他之所以急着收徒弟,还勒令你必须在武会上夺得中斋继使的位置,就是想把自己解放出来,你要是跟着东斋那小姑娘跑了,我敢断定,你师父一定会打断你的腿!诶!阿玦,你慢点跑,注意一下安全驾驶!” 明玦对刘康乾的提醒充耳不闻,转头问清平:“你有心仪之人了?第一名那个粉衣小姑娘?” 清平恼道:“你别听他瞎说!没有的事!” “怎么就瞎说了?阿玦你来得晚没看到,清平被美色所惑,甘愿败给心仪之人,浪漫得很呢!” “放屁!我再说一次!我没有让着她,我真不是她的对手!你也是习武之人,怎么看个比赛都看不明白,真够外行的!” 明玦皱眉道:“所以,清平到底对那姑娘有没有意思?” “有啊!大大的有!”刘康乾无比肯定。 “绝对没有!”清平斩钉截铁! 刘康乾迎着策马狂奔所带来的急风,凑近明玦耳边大喊:“清平他自卑!他觉得自己不行,所以矢口否认!” 清平闻言顿时大怒,指着刘康乾破口大骂:“你才自卑!你才不行……” 明玦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声,以及夹杂在风声里的激烈对骂,脸上露出了自蛊字地出来后的第一抹笑容。 几人赶到济北城的时候,早已过了午饭时间。他们寄养了马匹,径直奔了城里口碑最好的酒楼而去。 这个时辰,酒楼里的食客只有寥寥几人,而且都是来喝茶吃点心的,独独明玦这几人进来后点了一大桌子好酒好菜,惹得另外几桌食客频频瞩目。 刘康乾早餐吃得太多,这会儿并不太饿,吃了两口便放了筷子。他看了看吃得欢快的清平,又看了看吃得慢条斯理的明玦,不由奇怪问道:“一路上喊饿、着急吃饭的是阿玦,结果菜上桌了,拼命往嘴里塞的是清平,所以你俩到底是谁比较饿?” 清平道:“其实我还好,不算太饿,主要是这里的招牌菜名副其实,真的太好吃了!” 明玦则道:“我饿过头了,需要缓缓。” 刘康乾点点头,在表示无语的同时,将放在自己面前的一大盘红烧肉挪到明玦面前,叹道:“饿就多吃点,本来是想和你们喝点酒叙叙旧的,结果你们来是真吃饭的。” 清平满嘴饭菜,含糊道:“你这话说得可真奇怪,酒楼之所以叫酒楼,那就是吃饭喝酒的地方,又不是专门给你叙旧聊天的!” “……你说的这话也是让我挑不出毛病!”刘康乾一脸无奈,刚一抬眼,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激动道:“诶诶诶!你们看那是谁!小平平的一见痴情来了!” 明玦和清平回头一看,果然看见柳小月和吴柯两人先后踏进了酒楼的大门。?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下山(二) 柳小月一进门,也看见了明玦一桌人,便立刻跑过来,有些惊讶的问道:“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刘康乾瞟了一眼柳小月身后脸色难看的吴柯,暗暗瘪了瘪嘴,抢在清平开口前对柳小月调笑道:“当然是在这里等你啦!” 清平:“……” 柳小月闻言更加诧异:“等我?” 刘康乾一手搭上清平的肩膀,快速道:“我这位兄弟自打在擂台上和你照过一面后,就整日魂不守舍,茶饭不思,据我观察,该是患上了相思病,而这相思的对象,大概率就是姑娘你啦!” 清平顿时涨红了脸,气得在暗地里使劲儿掐他。 吴柯更是怒目圆瞪,右手直接按上了腰间的剑柄。 “哦?”柳小月拖长声音发出一声疑问,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像是瞬间被煮熟了的清平,最后将目光落在一桌子残羹剩饭上,意味不明道:“这就是你们等我的结果?” “不不不……”清平急得直抓耳,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想不起该怎么接话才能把这事儿给圆回来。 这时,一直置身事外、慢吞吞给自己喂饭的明玦搁下筷子,抬眼淡淡道:“这些都是我吃的,清平可以和你另开一桌。” 清平:“……”怎么又来一个凑热闹的!而且这个解释……真的好牵强! “诸位如今好歹也是一方继使,当众调戏一位姑娘是不是太没品了些!”吴柯终于忍不住上前冷言警告。 刘康乾闻言不赞同道:“这怎么能叫调戏?这叫艺术性告白!通俗一点讲,就是以一种大家都不太尴尬的方式、隐晦而幽默的表达爱意!和你理解的那完全是两回事!” 吴柯脸上怒容更甚,咣当一下拔出剑来,寒声道:“巧言令色!师妹,别理这帮登徒子!” 谁知柳小月对自己师兄的话充耳不闻,而是在某个不经意间的瞬间,将目光定在了明玦的脸上:“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明玦怔了怔,仔细看了看柳小月露在面纱外的半张脸,然后摇摇头:“没印象。” 柳小月便干脆的摘了面纱:“你现在看看,对我有印象吗?” 面纱下是一张精致动人的面容,那脸蛋上还挂着一点婴儿肥,肉嘟嘟的,给这份美色之上又平添了几分俏皮的可爱。 吴柯的脸彻底黑了。 清平的眼睛也直了。 只有刘康乾不被美色所惑,反而对清平和吴柯骤变的脸色分外感兴趣,躲在一旁暗戳戳的偷笑。 明玦则皱着眉,再次将凑到眼前的脸细致研究了一遍,目光在对方的眼睛上停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抱歉,对你真没印象。怎么?你是在哪儿见过我?” 柳小月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沉默片刻后也摇了摇头,闷闷道:“没什么,可能是我晃眼了。” 刘康乾在一旁忍不住笑道:“原来姑娘喜欢这一款?真是好眼光,你眼前这位少年和你差不多大,而且本事顶顶厉害,虽然现在长得有点面黄肌瘦,但好好喂养一番,定然也可以收获一枚丰神俊朗的翩翩公子!潜力股哦!” 清平:“……”果然,兄弟什么的都是靠不住的! 明玦面无表情的盯着刘康乾,道:“像你这样做媒,可算行业败类!” “噗嗤!”柳小月忍不住被逗笑了,微微理了理裙摆,干脆在明玦这一桌坐了下来,然后又招来店小二加了几个菜和茶点,末了笑着对刘康乾道:“偶遇即是缘分,干脆就和你们一起吃了,顺便你再好好想想,到底想要推荐哪一位少年郎给我,小心别引起内部矛盾,到时候两头不讨好哦!” “师妹!”吴柯彻底急了:“你跟这些人混在一处算怎么回事!” 柳小月皱眉道:“加上我,这里三方继使,本就是要打交道的,况且他们也没有恶意,师兄做什么这么大反应?” 刘康乾闻言也顿时冷了脸色:“我们这些人怎么了?这张桌子只有四张椅子,多你一人也坐不下,若不屑与之为伍,你走就是,我还懒得多填一张椅子!” “别别别!”柳小月一个暂停的手势打下来,制止了想要出口开骂的吴柯,又顺道将他的剑收回剑鞘,然后语重心长的道:“这有什么好吵的!师兄,调戏和爱慕我能分得清,你别操心太过。” 此话说得甚是大胆,让在场的几个少年都呆了呆。 反倒是明玦首先笑出了声音,戏谑道:“那你看看,在场有谁比较爱慕你?” 柳小月挑了挑眉,没好气道:“反正没有你,也没有某个乱做媒的媒大叔!” 刘康乾不太确定的指了指自己鼻子:“媒大叔说得是……本人吗!?” 柳小月翻了翻白眼:“你觉得还有第二个人适合这个称谓吗?” 刘康乾:“……”这次轮到清平在一旁偷笑了。 明玦含笑看了柳小月一眼,学着她挑眉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那个意思?万一我这人比较含蓄呢?” “……” 场中一时静默,刘康乾忍不住暗暗咬了咬手指,看看清平又看看明玦,心说这下算是玩儿大发了,可千万别为了争个姑娘,兄弟相残啊! 清平显然也被明玦此言惊了惊,而后颓丧的挠了挠头。心中暗叹:还好这事儿发现得早,自己收心还来得及…… 至于脸黑得不能再黑的吴柯就不必提了,眼珠子都快瞪出眶了! 柳小月托着腮,状似好好考虑过一番,然后一脸歉意道:“抱歉啊,你真的太瘦了,瞧着不太有安全感,关键是我也不太会做饭,估计养不了你。” “……” 场中寂静了片刻,而后爆发出一阵大笑。 当然,笑声的主要贡献者非清平和刘康乾莫属。就连濒临爆发的吴柯也实在没忍住,嘴角泄出了一丝笑意。 明玦眼中也有明显的笑意。不怪清平喜欢这小姑娘,换做自己,也同样对其心生喜爱。 “不过,我这么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你为什么不爱慕我呢?”柳小月凑近了明玦,再次口出惊人的问道。 刘康乾扶额轻叹,没成想这姑娘居然这么自恋! 而面对柳小月的疑问,明玦沉默了一下,平静道:“我不太喜欢穿得花里胡哨的姑娘。” “……” 清平和吴柯都在心底暗暗松了口气。 刘康乾双眼放光,兴味浓厚,凑过去问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明玦淡淡道:“我这样的。” 柳小月默默缩回朝明玦探过去的身体,一脸的叹为观止。心说不愧是从蛊字地里出来的家伙,比自己还要自恋不说,口味还出奇的重! 刘康乾干笑一声,呵呵道:“看来你喜欢又拽又飒的,那一般人还真满足不了这个条件,预计兄弟你后半辈子怕是要独自飘零了!不过没关系,等你老了挪不动了,兄弟我可以来陪你!” 等店小二将新的酒菜端上桌后,柳小月终于消停下来,拉了自己的师兄大快朵颐。 刘康乾明显对吴柯不太感冒,但看在柳小月的面子上,还是让人给对方填了座位。 几人磨磨蹭蹭的吃过饭,喝过茶,天南地北的聊过天,直到华灯初上时,才在柳小月的提议下相约起身,转而去逛夜市。 结果刚一出门,刘康乾又开始出幺蛾子,他伸着懒腰感慨道:“说起来,我没能参加斗斋武会也算是一件憾事,连检验自己武功水平的机会都没有。不过,像你们这些夺得斋主继使之位的人,我就不肖想了,倒是这位吴兄,不知道有没有兴趣陪我找个地方练练!” 柳小月还不待吴柯发话,便断言道:“媒大叔,我师兄没能夺得斋主继任使之位,那纯属时运不济,不代表他实力就很弱,你这是哪里来的自信啊!” 这句话说得吴柯心中舒服,当即鄙夷的一声冷哼:“不自量力!” 刘康乾笑嘻嘻的对柳小月道:“哎呀,我又没说一定能胜过你师兄,再说了,你对你师兄这么自信,他陪我练练你又担心什么!” 柳小月嗤道:“我那是担心你!到时候伤了可没人对你负责哦!” 吴柯闻言忍不住皱眉,心里又开始泛酸泡泡,冷了脸色道:“既然你想练练,好歹也算是同门师兄弟,自然该成全你!走吧,地方你选!” 清平微微凑近明玦,内力逼音成线,低声问道:“子文又想搞什么?他压根儿打不过人家的!” 明玦嘴唇微动,以同样的方式回音道:“估计是为了你以后的终生幸福吧,别去凑他的热闹,拉着你的一见痴情,玩儿你们的去!” “……”清平愣片刻后,突然恍然大悟,哭笑不得的看了一眼正在大放厥词的刘康乾,一时间都不知道是该感动还是该担忧。 刘康乾一脸挑衅,转身就走,吴柯脸上含着怒意,紧跟其上。 柳小月正要跟过去围观,却被明玦伸手拦住:“我这朋友面子薄,又不知天高地厚,让他吃点亏虽然不是坏事,但我们就不要去围观了,尤其是你。不然他若是在一个小姑娘面前输了,会觉得很没面子,平白多填一份怨气。” 柳小月愣了愣,想想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男人么,好的不就是那张啥也没用的脸皮么!? 第一百三十二章 “神助攻” “那……他们打他们的,我们去逛我们的?”柳小月一挥手道:“我们去望山楼听夜曲怎么样?” 明玦道:“你和清平先去吧,我去看看那两个打架的。” 柳小月质疑道:“你刚刚还说不能看,要给你兄弟留面子!” 明玦面不改色道:“我自然是偷偷的看。你不会没看出来你家师兄和我朋友之间不对付吧,我虽然不会插手他们之间的比武,但也得防着你师兄下死手。” 柳小月叹了口气:“你这朋友还真是没有自知之明!难为你还要替他操心。算了,你去看看也好,记得监督他们点到即止,毕竟大家都是同门,以后还要一起共事,不要结怨才好!” 明玦眉尖微挑,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清平,微微一笑道:“放心,出不了大事。”说完,也转身跟着刘康乾俩人离开的方向走了。 徒留清平在原地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柳小月看得有趣,嘲笑道:“呆子,你的两个朋友费尽心机给你制造机会,怎么你本人反而这么不给力?” “……”清平瞳孔瞪大,面露愕然:“你……你都知道啊?” 柳小月“噗嗤”一笑,一脸蔑视众生之态,得意道:“你们这些臭男人的鬼把戏,本姑娘一眼就能看破!不过无所谓,你也不用太尴尬,本姑娘就爱看你们装腔作势的表演!” “……”清平闻言,顿时欲哭无泪。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单靠自己,根本不可能拿得下这小姑娘,谁能再来帮帮他! 其实,此刻在内心喊救命也并不止清平一个人。 城郊小树林。 吴柯持剑而立。 刘康乾面上一派云淡风轻,握剑的手指却在暗暗抽搐!也不知道阿玦能不能听懂自己的音乐,但愿他不要留在原地当电灯泡,而是跟过来帮自己解围! “你在等什么?动手啊,不是急着跟我练练吗?”吴柯不屑嗤鼻道:“怎么事到临头了又迟疑了?” 不管刘康乾内里是如何的心虚,面子上却是半点不输阵仗,语气平静中带着几分惊讶的回道:“我在等你啊。” 吴柯顿时气结,再也不想跟对方多说一句废话,剑锋一横,势如疾风的直直刺了过去。 刘康乾连忙挥剑斜挑,迎招而上。 明玦则照例蹲在树上懒洋洋的开始围观,一边看,一边还在心里默默点评。 吴柯的剑招练得极好,花样儿繁多,足见是在这方面下了很多功夫。但他是属于典型的重招式而轻境界的类型,面对像刘康乾这般的对手自然是游刃有余,占尽上风;但若是遇见重境界之人,这些剑招就显得过于花里胡哨,破绽百出。 反观刘康乾,单看他出手对招的情况,会觉得此人武功和吴柯差得极远,甚至根本不配与之相提并论。 实则不然。 至少在明玦的“心眼”之下,刘康乾的剑招缜密,实而不华,漏洞反而比吴柯要少得多,足见武道境界还在吴柯之上。 其实仔细想想,造成这样的情况也属正常。 吴柯是东斋主的亲传弟子,一招一式都有人指导,难免就会养成照葫芦画瓢、疏于自身领悟的习性。 而刘康乾则不一样,他没有拜师,从文字地到武字地,这期间不知道跟过多少老师。而且红河地培养弟子的理念其实足够完美,‘文字地’教会弟子审视自身,明悟武道;‘行字地’则指导弟子打下扎实的基本功;还有最后的‘武字地’,更是以闯‘出师卡’的方式让弟子在实战模拟中总结经验,迅速成长。在武道方面,若没有静心专研、沉心领悟过,只怕连‘出师卡’内的第四关‘叠罗汉’都闯不过。 而刘康乾既然能从‘武字地’里出师,那么他的武道境界自然就不会太低。只不过…… 或许是受限于先天天赋的原因,他的内力弱于对方,应变也不够,导致在与吴柯的对招中出招太慢!反应太迟!招式还有点生疏! 这一看就知道是平日里就疏于练习的缘故! 归根结底,还是打架打少了! 眼看着刘康乾被吴柯的剑脊抽了两记,下一秒就要彻底落败,明玦想了想,还是出手帮了一把。他左手弹出一颗被内力磨得光滑圆润的石子,右手则掷出了一枚金针。 那颗石子仿佛预判了吴柯下一步的落脚地,刚好滚入了对方的脚底,顿时让其身形一晃,打了个趔趄。 而那枚金针则被明玦注入了一股柔和的内力,无声没入了刘康乾身体的某处穴位! “嗷!”刘康乾正打得满头大汗,眼见着就要败了,结果对方在这个当口突然身形不稳出现失误,他还来不及窃喜,也还没来得及抓紧机会补上一招,就突然觉得一阵刺痛自背心处传来,激得他条件反射的一挺腰,“嗷呜”一声惨叫出声!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惨叫,着实把吴柯和树上的明玦都惊了惊! “你有病啊!突然叫什么!”吴柯手指一颤,忍不住怒斥出声。同时,他还抽空用眼角的余光匆匆瞥了一眼脚下。 嗯?哪儿来的这么圆润的一颗石子,真讨厌! 而另一边,刚刚惨叫出声的刘康乾又骤然收声,浑身僵硬的感受着一丝不属于自己的内力强行汇入了丹田。霎时,他只觉得神清气爽!脚下轻了,手上也有力,脑子还更清明了,就像是在血条渐空的状态下被喂了补血药,瞬间在原地满血复活! 于是,明明占了上风的吴柯发现,对手不知怎的突然越挫越勇,而自己则越打越费劲儿,到最后他都忍不住怀疑对方一开始就故意隐藏了实力! 真是心机太深! 而蹲在树上的明玦却在捂脸叹息。 都帮到这份儿上了,刘康乾居然还是不能彻底击败对方,真是没救了!再拖久一点,待自己传过去的内力和药效过了,到时候反抗无能,怕不是要被人家一顿好揍! 无奈之下,明玦只好轻功折返,然后又装作刚刚赶到的样子闯进了树林,扬声喊道:“你俩别打了,柳小月那个疯丫头把自己玩儿不见了,这大晚上的,她一个小姑娘就算有武功傍身,也不好让她失踪太久,都去找找!” 这话果然让吴柯立刻收手,回头怒道:“你们故意的吧!一个小姑娘都看不住!你好意思说自己是什么‘万人蛊’!?” 明玦漠然道:“我比较擅长杀人,不太擅长看人。” “你!”吴柯气得甩袖就走。他气冲冲的走了一截,突然又想起来什么,转头没好气的问道:“小月在哪里和你们走散的?” 明玦快速道:“最热闹的那条夜市街上。” 吴柯面露狐疑的打量一番明玦,冷道:“你们不跟着一起去找?” 明玦淡淡道:“夜市一共摆了三条街,一横两竖,你去横街找,我俩去竖街找,到时候在中间的望山楼门前聚头。” 吴柯听完,没觉得有什么毛病,于是冷哼一声,踏着大步离开了。 直到吴柯走远,刘康乾才长舒一口气出来,然后一屁股瘫坐在地,哀叹道:“累死我了!” 明玦嗤笑一声:“武字地是不是给你放水了,你怎么出师的?” 刘康乾抹了把额上的热汗,有气无力道:“那不一样,出师卡那些考官来来回回就那么点儿花样,虽然闯关是很艰难,但是我跟他们耗了这么多年,时间长了,自然能摸出规律和门道,但今天这个对手我不了解他啊,以前又没和他打过!”这就和打游戏是一个道理,再难通的关,只要多打几次,规律和漏洞就能摸索出来,然后总有一次是可以通关的。 明玦听得好笑。他走到刘康乾身后,运气于掌,在对方背心处轻轻一吸,便将方才那枚金针吸了出来。 刘康乾回头一看,盯着明玦掌心里的金针呼吸都静止了一瞬!他一脸惊悚,不敢置信的控诉:“刚刚是你在扎我!?这么危险的东西你是怎么忍心用在我的身上的!就算你想帮我,是不是也该注意一下方式方法!需要这么暴力吗!” 明玦沉默片刻,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嘲讽道:“你以为自己是哪家的小姑娘吗,用这种语气来和我说话!?还有,我也是真没想到,都这样帮你作弊了,你居然还是能落下风,用你的话说,就是我真的带不动你!” 刘康乾闻言很不服气,挺身站起来理论:“你这么说就不对了。你是天才,但不能要求人人都是天才。毕竟你这样的人属于少数,我这样的人才比较符合大众情况。你不能站在你的高度来评价我,否则这样对我而言是一种伤害,会严重损伤我的自尊和自信你知道吗!” “……” 明玦在对方理直气壮、满含谴责的眼神中默然良久,最终叹道:“你有理。在下受教了!” 刘康乾笑呵呵的一把搂过明玦的肩膀,一边勾着他往小树林外走,一边兴致勃勃道:“没事儿!我不怪你,谁让咱俩是兄弟呢!” “……呵,那真是谢谢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自作孽 济北城四面环山,物产丰富,城内家家户户都算富庶。再加上其地理位置也很特别,既处在江州和武州的边界,又在武都和江州城两大重城的中间位置,可算江、武两州名副其实的中转站。 所以,这座城里游商极多,商业发达,每晚的夜市也是非常热闹。 明玦和刘康乾俩人就在这灯火阑珊、人来人往的街上慢悠悠的闲晃,从这条街一直走到另外一条街。 奇怪的是,明明身处如此欢笑热闹、具有人间烟火的地方,他二人却逛得异常沉默。 直到转入另一条街,刘康乾才突然打破沉默道:“你知道吗,我以前住的地方比这里还要热闹百倍,车水马龙,灯红酒绿,甚至对很多人来说,夜晚才是生活刚刚开始的时候。” 明玦从纷乱的思绪中回神,皱眉听了一耳朵刘康乾满含怀念的感慨,不由面露疑惑的问道:“咱俩以前住得也不远啊,一到晚上黑灯瞎火的,哪来的车水马龙,灯红酒绿?回忆人生好歹也讲究一下真实性,若实在想卖弄风骚,那也需分分对象!” “……” 刘康乾一脸无力,惆怅摆手:“算了,我跟你说不着,你不懂!” 明玦翻翻白眼,目光不经意落在一旁的糖人架上时,脚步不由自主的就缓了缓。 “怎么了?”刘康乾跟着停下脚步,问了一句。 或许是受了刘康乾的影响,又或许是久违的人烟灯火给了他倾诉的欲望,明玦远远看着一只糖人,轻声喃喃道:“其实,我以前也走过这条街,然后……看了一场令人怒火攻心的戏,我原以为自己再也不想踏足这个地方,结果今日一番故地重游,却也不觉得有什么了。” 刘康乾听得莫名其妙,迟疑着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戏看得你怒火攻心啊?” 明玦幽幽道:“看见自己的姐姐,被一个死不要脸的老家伙……轻薄。” 姐姐!?明芸吗? 刘康乾一脸茫然:“你们家里人搬到济北城来了?” “……”明玦叹了口气:“没有。我说的不是明芸!” 刘康乾看了看明玦的脸色,又仔细琢磨了一下他方才的话,突然灵光一闪,恍然道:“你在这里遇上自己的暗恋对象被别人截胡了!?” 明玦沉默,脸色难看。 刘康乾倒吸一口凉气,分析道:“你在蛊字地里呆了七年多,武字地还呆了半年,中途你不可能下山,我认识你的时候也没见你出过远门,这么算下来,这事儿发生在我认识你之前!?那时候你才多大!四五岁有没有!天呐!你这都不叫早恋!你那叫童恋了!要不要这么早熟!我跟你讲,你这个恋情没有结果那真的是再正常不过了!我一点都不同情!” “……” 明玦微微仰头,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再缓缓吐出来…… 最后他无力一声轻叹:“算了,我跟你说不明白,你不懂!” 刘康乾深以为然:“我确实不能懂!这换谁,谁也懂不了!” 俩人彻底止了话头,都断了倾诉谈心的想法。 有些事,还真是没法儿倾诉! 越说越郁猝! 走了一会儿,刘康乾又突然面露迟疑,道:“刚刚和吴柯打了那么一架,本来浑身都还挺畅快,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我还感觉手脚有点发软,整个人一直轻飘飘的,你说我是不是脱力了?要不你扶着我些。” 明玦闻言,心情莫名就愉悦了很多。他微笑道:“忘了告诉你,刚刚那枚金针上沾有我的血,有助于你提神醒脑、精神敏捷。但是,你也知道我是用毒的,所以不可避免会有一些副作用。” 刘康乾顿住脚步,一脸震惊:“你扎我的针还浸毒了!?” “放心,毒不死你。” “不是!到底有什么副作用你给我说清楚!” 明玦瞥见刘康乾凝重的脸色,忍俊不禁道:“行了,逗你的,副作用你已经感受到了,无非就是有点脱力的症状,过会儿就好。瞧你那贪生怕死的样儿!” 刘康乾松了口气,斜眼道:“贪生怕死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吗,干什么一副鄙视的嘴脸!” “行行!我说不过你。天色也不早了,该找个地方歇了,我累得很!” 刘康乾想了想道:“这就歇了?不管清平了?” 明玦嗤道:“你管他做什么?人家忙着和小姑娘花前月下,用得着你操心?” “唔……说得也是。” 谁知俩人跑了好几家客栈,居然都是满客!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客栈还剩三间房,刘康乾正要订两间,结果钱还没掏出来,清平、柳小月、吴柯三人后脚就跟了进来。 几人大眼瞪小眼,片刻后,刘康乾恨铁不成钢的批评清平:“你怎么这么早就来找客栈歇了?难得来一趟,你倒是带着人家小姑娘多逛逛啊!” 清平冷着脸瞥了一眼吴柯,哼道:“我倒是想和柳姑娘多玩会儿,这不人家有个师兄管得紧么!” 吴柯脸色更冷,怒道:“你们一群心怀不轨的混账,闹半天是故意把我支开,还好意思说!” 柳小月叹了口气,声音有气无力:“别吵了行不行,烦死了!”看样子是已经劝过很久了。 刘康乾挑了挑眉:“谁故意把你支开了,你不也是自愿的吗?说得好像我绑了你似的!” 柳小月无奈道:“你们都少说两句不行吗?” 谁知吴柯闻言,又把火烧到了柳小月身上:“师妹!你到底能不能明白师兄的苦心!这几个人狼狈为奸!蛇鼠一窝!明明就是对你心怀不轨!你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清平忍不住暗暗翻了个白眼,心说人家看得可明白了!真正看不明白的怕是他自己吧! 果然,柳小月也被激出了火气,冷了脸色,不悦道:“师兄,你怎么知道我看不明白,我倒觉得是你不明白,我一直都把你当做师兄的!” 吴柯愣了愣,听出柳小月话里的意思后,顿时脸色煞白:“小月,我是为你好,你怎么……” “呃……诸位,你们的房间还要吗?后面可是来人了,你们不要我可要给别人了。”掌柜被迫看了一场狗血剧,眼见着店里又来了客人,才迫不得已出言打断。 刘康乾立刻甩下钱袋:“三间房我全定了!” 吴柯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气道:“你们不能同住一间吗?没见我们这还有俩人么!” 刘康乾奇道:“三间房,是我们仨和柳小月的,至于你,又和我们不熟,没道理还要替你计划一间吧。” 吴柯脸色涨红,眼见着又想拔剑了。 “刘康乾!你有完没完!”柳小月满脸不耐:“我和我师兄是一起的,你要让不出来,我们出去另找就是!” 此言一出,清平急了,连忙道:“没有的事,这会儿出去,哪里还找得到空房,我们仨挤挤就是了。” “凭什么啊,三个人一张床,怎么睡啊!顶破天两人一间!”刘康乾冷眼道:“吴兄你要想住的话,不如让你师妹和我兄弟一间,刚好给你腾间房。” “胡说什么!”明玦蹙眉,骤然一声厉斥,倒把吵架的几人吓了一跳。 刘康乾后知后觉,也反应过来此言不妥,闷闷沉默下来。 而吴柯早已气得双眼泛红,突然哐当一声拔剑出鞘,径直朝刘康乾砍了过来! 可还没待清平和明玦出手制止,柳小月已经先一步挥手,一招拂退了自己的师兄。 “师妹!你是不是魔怔了!”吴柯气得怒吼。 “够了!”柳小月俏脸含煞,冷声道:“师兄,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明白你是想保护我,但你要明白,我真的接不住你的心思!” 吴柯胸口剧烈起伏,面色更加煞白,可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柳小月回头,又看向清平,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你要和我同住一间房?” 清平连连摇头:“柳姑娘你千万别误会,我绝对没有冒犯的意思!” “哦?”柳小月瞥向刘康乾,手指轻拂,指尖咔嚓一声冒出半寸寒芒金刺:“那是你的意思?” 刘康乾干笑一声,往后缩了缩,小声道:“对不起啊柳姑娘,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刚刚纯属是看你师兄不顺眼,单纯的想气死他,不成想一怒之下口不择言,不小心把你给牵连进去了,抱歉抱歉,万勿见怪!” 明玦朝柳小月微微欠身一礼:“抱歉,是我们唐突了。你和你师兄各一间房,我们自己挤一挤,就当是赔礼。” 柳小月盯着明玦的眼睛看了一会儿,不知怎么,又干脆的收了指尖的金甲,道:“那倒不必。我虽然是要单独住一间,但你们也没必要三人挤一张床,选一个人出来,和我师兄同睡!” “……” 场中顿时安静了。 清平与吴柯同时抗拒的撇过脸,刘康乾则默默往后又退了两步。 柳小月变脸也是非常迅速,刚刚还是一脸冷色,现在又是一脸笑眯眯。她看了一眼无动于衷的明玦,眨了眨眼,笑问道:“你去和我师兄睡?” 明玦一脸平静,倒也没见有多反感,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可以,但不保证你明天还能见到他。” 刘康乾:“……”霸气!我喜欢! 清平:“……”这句话他可不可以抄袭? 吴柯张了张嘴,正想用同样的话反击回去,突然想起擂台上那避无可避、抗衡无能的一剑,只好又憋屈的把话给咽了回去。 柳小月也难得沉默了一瞬,然后在心里默默衡量了片刻,最后一锤定音道:“清平!你和我师兄睡!只有你们二人实力相当,悬殊不大,想必明早都可以活着出来!” 清平瞪大了眼,正要反驳,柳小月先一步开口堵道:“这是赔罪!” 吴柯一脸抵死不从,冷道:“我才不……” “这是你凶我的赔礼!”柳小月猛一回头,又抢先堵了自家师兄的反抗。 围观余人:“……” 真是,造孽啊!? 第一百三十四章 偷窥者 清平本想等着柳小月先进了房间以后,再悄悄去和明玦、刘康乾挤一个晚上,而一旁的吴柯显然也是同样的想法。 谁知柳小月居然对此格外较真,非要亲眼看着他俩人先进了屋才算作罢,末了还不忘回头警告明玦二人:“你俩要是敢半夜收留清平,那今晚你们对我的出言不逊事,我必要好好计较一番!到时候别怪我告状,让我师父去中斋、北斋、状元阁依次讨个说法!”说罢,也不等他二人有所回应,径直提着裙摆“蹬蹬蹬”的踏着木板楼梯上楼了。 刘康乾默了片刻,忍不住喃喃一声自语:“兄弟,真是对不住。这丫头太会捉弄人了。” 明玦冷眼睇道:“谁让你嘴贱!” “我嘴贱!?”刘康乾憋屈的指着自己,不服道:“我能有你嘴……算了,我确实没你嘴甜,行了吧!”在明玦透出危险信号的目光中,刘康乾话锋急转,一脸讪讪的摸了摸鼻子,心里不断告诉自己:身为兄长,谦让弟弟,这不算丢脸! 客房内,刘康乾和明玦挤在一张床上辗转反则,憋了许久,还是忍不住问出来:“阿玦,问你个事,你保证自己诚实的回答我好不好。” 明玦闭着眼,淡淡“嗯”了一声:“先说来听听。” 刘康乾轻咳一声,小心问道:“你是不是,也对柳小月那丫头一见钟情了呀?” “……你这个想法,从何而来?” 刘康乾小声道:“我刚刚一句话没说对,你就那么生气的吼我,以我对你的了解,这可不像是你会做的事。” 明玦反问道:“她一个姑娘家,你觉得你刚刚那么说很合适?” “不合适,非常的不合适!”刘康乾坐起身来,道:“我当时昏头了,胡说的。但如果当时吼我的是清平,那我一点不觉得意外,可吼我的人是你诶!你觉得这正常吗?想想你当初是怎么骂金瑰的,难道是年纪大了,开始注意礼节了?” 明玦皱了皱眉,思索片刻后,沉吟道:“她的眼睛……很像一个人,我似乎以前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 “……”刘康乾愁眉苦脸的叹息一声,幽幽道:“很多深情,都是从似曾相识,爱而不知开始的。” 明玦皱眉更深,看向对方的眼神充满嫌弃:“我实话告诉你吧,于我而言,最最似曾相识的人就清平,不然你以为我当年为什么会救他。”毕竟清平和赤轩长得那是真像! 刘康乾嘿嘿一笑,一把抓过手边的藏锋剑在明玦眼前晃了晃,道:“这不还有我呢吗?你敢说不是对我似曾相识?不然干什么费劲儿吧啦的来救我?要知道你救清平是顺路,救我那才是有计划、有预谋的好吗!” “……”明玦无力叹气:“你到底想说什么。” 刘康乾正色道:“说真的,你是不是对柳小月有些意思?然后又因为清平喜欢,所以默默忍着不说,将机会拱手相让?” “我真是服了……”明玦忍不住再次叹了口气,问道:“那要是我真喜欢,你又打算怎么办?帮我还是帮清平?” 刘康乾苦笑道:“这还真是个世纪难题,但说实话,我可能会比较偏向于帮清平。” “哦?为什么?”虽然对那丫头确实没有这方面的兴趣,但听见刘康乾的这个选择,明玦心里还是不可避免的划过一丝失落。 “因为我是真的把你当做弟弟。”刘康乾道:“而清平不一样,我把他当做好朋友。所以,择偶方面,他喜欢谁我不挑,但你喜欢谁,我可能真的会挑剔。” 明玦听得莫名其妙,茫然道:“为什么你把我当做弟弟,就要挑剔我喜欢的人?” “你要这么问的话,那我也不知道了,反正就是这么个心态。”刘康乾为难道:“柳小月那丫头,一看就是个悍妇,清平乐意被她祸害,我不拦着,但你……我觉得需要慎重。你性格清冷内敛,适合找个柔情活泼的女孩儿来温暖你,柳小月那样儿的,表面可爱,内里暴躁,把你交给她,我还真是有点儿不放心!” “……” 明玦心里那点儿失落顿时转化为深深的无力:“真是难为你还有做人爹娘的兴致。” “你这又是胡说什么,难道做为兄长就不能操心这些事吗?不过,我也能理解你们的想法。”刘康乾一脸了然道:“柳小月长得甜美可爱,武功高,性格直率又有趣,典型的江湖儿女类型,既讨人喜欢又是同道中人,年纪也还相当,你们都看对眼儿了这很正常。但我也确实没想到你会和清平同时看上!若是一开始就知道,那就算我不待见那丫头,也绝不会插手这档子事!唉……” “……” “阿玦,你要是心里委屈,或者不痛快,你就跟我倾诉倾诉,实在不行,你就和清平俩人公平竞争!别伤了彼此的兄弟情。你放心,如果你真的喜欢,我绝对不拦着,也绝不偏帮清平好不好?你可千万别学那些苦情才子,面上云淡风轻,私下暗自神伤,这样太伤身了!有什么不愉快你得及时跟我沟通知道吗……阿玦?你有在听吗?阿玦?明玦!” “啪啪!”明玦骤然出手,两指迅速点了刘康乾身上几处穴道,重点封了他的哑穴。 刘康乾都没来及得有所反应,便觉身体一僵,直挺挺的躺倒在了床上,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能用目光朝明玦疯狂输出千言万语。 “你真的太吵了!”明玦低头看着他,摇头道:“你要真的关心我,就该知道我刚从蛊字地里出来,伤口未愈,身心俱疲,此刻最需要的就是游玩放松,好好安睡,而不是为了柳小月一个连女人都算不上的小丫头去暗自神伤!顺便警告你,不要把我和清平的品味放在一起相提并论!” 刘康乾连连点头,目露哀求,用眼神示意对方赶紧解开自己的穴道。 然而明玦视而不见,无动于衷,反而猛地拉了被子倒头就睡,把一旁动弹不能的刘康乾直接晾在了床沿。 刘康乾心中气苦,可又无可奈何,瞪着眼睛看了半天房梁,终于忍不住困意,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直到一声轻微的“啪嗒”声传入耳内,刘康乾又模模糊糊的醒转过来。他瞥了一眼屋内的木窗,才发现那木窗不知何时被打开了,在夜风的吹袭下,正一下一下的撞击着窗棱,那响声就是由此而来。 刘康乾看着窗外漆黑的天色,不耐的翻了个身,懒得起身去关窗,谁知一翻身才发现和他同床而眠的明玦已经不见了,而且自己被封的穴道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解开了。他惊了惊,猛然坐起身来,再次望向朝那扇被打开的窗户时,眼里便多了一分若有所思之色。 夜色如墨,明月高悬。 城郊之内,树影绰绰。 明玦紧跟着一道黑影,在林深之处慢慢止住脚步。 “你是谁?”明玦微眯着眼,盯着前面不远处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背影,沉声问道。 就在刚才,他在客栈房内睡得好好的,却被一丝陌生的气机所惊醒,然后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窗外飞掷了一枚带毒的金针,果然扎到了一只偷窥鼠。 紧接着,他连外衣都没有穿,就一路跟着这个逃窜的黑衣人追到了这里。 那黑衣人转过身来,脸上蒙着黑巾,让人看不到面容。 “不愧是百年难见的‘万人蛊’,小小年纪,武功造诣居然已到了这般境界。”黑衣人语带一丝痛意,咬牙问道:“你刚刚掷的暗器有毒?” “所以啊,我问的话,你最好如实回答。”明玦慢慢朝前走了两步,冷声追问:“你是谁?深更半夜在我窗外鬼鬼祟祟的是想干什么?” “你的真名叫明玦,原是雍州小阳县崖口村人,家中父母尚在,兄弟姐妹六人。而你,八年前来到十方阁,用了半年时间,从红河武字地内出师,然后便入了蛊字地,到现在刚刚成蛊。你还有两个很要好的朋友,一个叫刘子文,当然,现在已经改名儿叫刘康乾了,还有一个叫清平,是中斋主杨继昌唯一的亲传弟子,现在的中斋继使。”黑衣人不疾不徐,就这样将明玦的身世情况娓娓道来。 明玦听得忍不住皱眉:“你是十方阁的人?”进入十方阁之前,自己的底细很好摸,而进入十方阁以后,能这么清楚自己情况的,大概率就是阁内之人。 但黑衣人却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呵呵笑道:“当然不是。其实我本来没计划这么早和你打照面的,但没想到你这么机警,我刚一接近就被你发现了。” 明玦微微挑眉:“接近我,你想做什么?” “十方阁内的十位掌阁使、五方斋的斋主、以及一些位置比较重要的管事等,应该都是服过蛊毒的,当然,这只是一部分,事实上,阁内因为体内蛊毒而受制于归卧云的人不在少数,这其中也包括你。”黑衣人轻声道:“我对你没有恶意,只是单纯的想接近你好好观察一番,看看这些被蛊毒驯服成绵羊般的人里,有没有一人可以成为例外,重新做回虎狼!” 这下明玦总算是听明白了,恍然道:“哦,闹半天,你是十方阁的仇家?想来撬墙角的?功课做得还挺足。”? 第一百三十五章 突如其来的线索 黑衣人似乎被“撬墙角”这个词给哽了哽,否认道:“我只是个跑腿的人,而我家主人身份尊贵,想要投效门下的能人异士多不胜数,又何须来做撬墙角这种自降身份的事!” 明玦听得好笑,揶揄道:“这么说我就明白了,原来你是当今天子麾下的人?真是失敬啊!” “……”黑衣人沉默片刻,恼道:“我不是!” “哦?我竟然猜错了吗?在我看来,貌似也只有皇帝才有这个魅力,让天下能人异士争相投效吧。”明玦语含嘲讽:“敢问你家主人又是哪一位啊?就算不是皇帝,多少也得是个太子吧!实在不行,随便来个不受宠的皇子也行!” “……” 明玦见他似乎是没了言语,状似失望道:“看来都不是。唉,还以为能攀个皇亲权贵,没想到却是故弄玄虚。” 黑衣人冷哼一声:“看样子你无意摆脱归卧云的控制。” 明玦冷笑道:“那是我的事,跟你们没有关系。不管你们和十方阁有什么恩怨,可别来扯上我,今晚的事我可以不跟你计较,但若再敢来骚扰,别说是你,连带着你家主子,我都不介意连锅端了!” 黑衣人默了默,最后道:“那你把我毒解了。” 明玦漠然道:“没这个必要,反正又不会死人。你扰我一夜好梦,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行。” 黑衣人:“……” 明玦见他迟疑着半天不走,又淡淡道:“你要是不想走,我也不介意把你留下来。” 黑衣人暗暗咬牙,还真有点担心眼前这个不好相与的小子一言不合就要了自己命,无奈只好放弃向对方讨要解药的打算,转身消失在了树林里。 明玦看着黑衣人走远后,才缓缓转身,嗤笑道:“既然跟过来了,又干什么学那梁上君子鬼鬼祟祟的做派,还是说你以为自己能偷听点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 刘康乾从树上一跃而下,满脸无奈:“你是属狗的吧,鼻子这么灵!”他目光朝黑衣人远去的方向看了看,疑道:“咱俩又不是什么绝世美女,这家伙半夜偷窥我们做什么?就算是看中了你的才能想要收买,也不至于连睡觉都要观察吧?怎么,难不成他还能从一个人睡觉的姿势算出一个人的性格特长?” 明玦无语道:“你不是睡得很死么,怎么突然醒了,还有兴趣跟过来瞎分析。” “这怎么能叫瞎分析?”刘康乾不服道:“你难道不觉得这个人很可疑,他说的那些话你就这么信了?我觉得不该这么轻易的放走他,怎么也该好好问个清楚?” 明玦嗤道:“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听在我们的耳朵里都算不得是真。既如此,倒不如就顺着他的意思,放他走远了,再跟上去看看他去了哪里,又去见了谁。” 刘康乾愣了愣,不由恍然大悟:“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到底还是你反应快。那我们还等什么,赶紧跟上去吧,等久了容易跟丢!” 明玦沉默的看了他一眼,缓缓道:“放心,丢不了。不过,建议你还是回去睡觉吧,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刘康乾不乐意:“为什么不带我?” 明玦直言表示嫌弃:“谁知道他是要去见什么人?万一对方是个高手,你跟过去被发现了,那不就打草惊蛇了?” 刘康乾闻言,立刻笑得一脸讨好:“还记得来十方阁的路上,在雍临关峡道遭遇小黑小白的追击时,你是怎么带着我成功隐匿的吗?你看你这么些年武功又有进展,我也早已今非昔比,你再带带我,能出什么问题?你看刚刚那黑衣人不也没有发现我吗?” “你确定?”明玦一脸质疑:“刚刚那人朝你藏身的方向看了好几眼,你半点也没察觉吗?” “……是吗?”刘康乾心虚道:“那他怎么也没给点儿反应?” 明玦无言以对,想了想,还是上前提了他的衣领:“我这辈子怎么就能遇上你这号人!哪儿哪儿都碍手!” “……” 刘康乾闻言哭笑不得,捏着明玦的手迫使他放开自己的衣领,认真道:“拜托别抓我衣领,撇得慌,你抓我手,这样我舒服,你也不碍手。” ----------------------- 城外。 黑衣人忍着身体的时痛时痒,一路狂奔到官道上,看见自己拴在路边的马儿旁正有一人在等候。 “公子,你怎么跟出来了?”黑衣人连忙上前行礼问候。 那人裹着黑色的斗篷,脸上也捂得严严实实,跟这黑衣人一样只露了两只眼睛。他回过头打量了一番黑衣人,有些诧异道:“你这是怎么了?不是说了,只是跟上去看看,怎么还受伤了?” 黑衣人心中暗暗叫苦,无奈道:“公子赎罪,是属下学艺不精,被那小子给发现了。” “嗯?”斗篷公子闻言,颇感兴趣的问道:“这么说,这个‘万人蛊’还真是名不虚传?武功在你之上?” “回公子,那小子的武功,远在我之上!” 斗篷公子眼中露出笑意,若有所思道:“那可得多费点心思了……” “公子,有句话,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黑衣人面露迟疑。 “你也跟了我这么多年了,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黑衣人将自己的遭遇、以及和明玦之间的对话讲给对方听过之后,道:“公子想要收服的这个人,虽然瞧着年岁不大,可并不好相与,我担心……公子压不住他!” 斗篷公子听了黑衣人的顾虑,有些失笑道:“你这话说得,我为什么一定要压住他,我难道就不能以诚意打动他?用他所需满足他?让他心甘情愿?” 黑衣人沉默片刻,突然低低道:“公子,你别忘了,当年大平渔村的惨案,咱们可是牵扯其中,他以后要是知道了……” “啪!” 一声轻响自林中传入黑衣人的耳内,惊得他骤然回头:“谁!公子,快走!” 斗篷公子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反倒是被黑衣人的一声断喝给吓了一跳,他还没来得及问问清楚,便被黑衣人扶持着翻上了马背,然后黑衣人反手一巴掌拍在马屁股上,那马儿便一声嘶鸣,撒腿跑远了。黑衣人离开前回头朝林内望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紧接着,他跟在马儿后面,也迅速消失了身影。 而树林内,却在这时传来了打斗声。 就在刚才,明玦拎着刘康乾,跟踪黑衣人一路来到林子的边界处,果然看见那黑衣人还约了碰头之人,而且听俩人谈话,貌似那个斗篷公子正是这黑衣人的主子。 刚开始,俩人还听得心平气和,刘康乾甚至还在心里暗笑,心说阿玦人还没去江湖上溜达一圈,这名声却已经传了出去,还真引得人来撬墙角了。 谁知这黑衣人下一句,便给了他一个措手不及的晴天炸雷! 这两个人,是当年屠村之事的主谋!? 身体先于意识,刘康乾在脑子转过弯来之前,人已经拔剑冲了出去,结果还没冲两步,却又被明玦眼疾手快的拖回来猛然扑倒,伴随而至的,还有耳边骤然响起的“刷刷”破风之声! 明玦带着刘安康乾就地滚了好几圈,直到冷箭停止,他才一把推开对方,反手朝着箭雨射来的方向洒出一把毒针,立刻便引来好几声闷哼。 与此同时,明玦俯身贴地,一个潜行飘移,眨眼间人便已经闪到了对方的藏身之处,再一伸手,便拎了一个手持弓弩的黑衣蒙面人出来。 而此时,刘康乾也彻底反映过来,他没想到这林子里居然还有对方的埋伏!当即也顾不得多想,起身扑入对方的埋伏圈内,横剑拦住了一名黑衣人的去路…… 待明玦二人收拾了林中埋伏的黑衣人,再往官道方向一看,那斗篷公子和他身边的黑衣人早已不见了踪迹。 “靠!今儿这是什么鬼运气!居然让我逮住了当年屠村的凶手!可居然又让他就这么跑了!连个正面都没见着!”刘康乾气得跺脚大骂:“这帮狡猾的孙子!居然还提前在这里安排了埋伏!” “不是埋伏。”明玦皱眉道:“若是埋伏,仅凭这些人的武功,我定能早早察觉,他们是在我们之后过来的。换句话说,他们应该是被人故意安排过来阻拦我们的,好方便那个穿斗篷的人离开。” “不管怎么说,这些人定是那穿斗篷的同伙!”刘康乾急道:“阿玦,你有没有办法追踪他们?” 明玦点点头:“应该没问题,走吧,跟上去看看!” 刘康乾闻言大喜:“好阿玦,还是你最靠得住!我们要不要叫上清平来帮忙?” 明玦无语道:“等你回去把清平叫过来,那俩人只怕都跑没影儿了!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我们先追上去看看情况!”说罢,他足下轻点,人已犹似燕雀一般扶风飘远了。 刘康乾呆了呆,连忙拔足狂奔追了上去,远远还传来他的惨呼:“阿玦等我,带带我……”? 第一百三十六章 伤口自愈 次日一早,清平和柳小月、吴柯二人正在客栈大堂吃早餐,刚吃了没两口,便见明玦和刘康乾二人满脸疲惫,拂着一身尘叶从客栈外进来。 清平诧异的站起来,朝俩人招了招手:“阿玦,子文,这里!” 刘康乾沉着脸走过去,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做瘫死状。而明玦居然只穿了里衣,一进门就直奔桌上的茶壶抓来,然后一口气儿给自己灌了满肚子水,显然是渴急了。 清平见状奇道:“一大早起来就不见你俩人,还以为你们兴致好,跑去逛早市了,现在看你们这样子,倒像是半夜偷鸡摸狗去了?” 柳小月到底是女孩子,比清平要心细,她偏头瞧了瞧刘康乾颈侧的一丝血痕,猜测道:“你们该不会是昨晚争铺位争得半夜跑出去决斗了吧?” 对于这个问题,无论是明玦还是刘康乾都默契的选择了沉默,当年屠村的惨事与柳小月二人毫不相干,实在是没有多说的必要。 反倒是清平和吴柯听了柳小月的猜测,握在手里的筷子同时一顿,神情莫测的相互对视了一眼,而后又同时一声冷哼,快速移开了视线。 待到几人吃完早饭,柳小月便起身告别:“听清平说,他还想在此多留两日,但我准备接下来先去武州游玩一番,然后就顺路回东斋了,既然不同路,我们这就告辞啦。” 清平颇有些不舍之意,但没有多留,只是呐呐问道:“咱们以后还有机会见面吗?” 柳小月笑吟吟道:“那是自然,你是中斋继使,我是北斋继使,这以后不得常常碰头会面吗?” 此言一出,吴柯脸色黑如锅底,而清平则笑逐颜开:“说得也是,那就祝你玩得开心,一路顺风!” 柳小月抿嘴一笑,转头又朝刘康乾、明玦二人告别:“状元阁的康乾,希望下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是真状元啦!还有这位大名鼎鼎的‘万人蛊’魑魅小哥,咱们也后会有期喽!” 刘康乾有气无力的一摆手:“慢走不送。” 明玦则甚是礼貌的点了点头,语气也还算温和:“后会有期。” 于是,刘康乾哪怕在如此心烦意乱的情况下,也忍不住对明玦频频瞩目,在心里暗自腹诽:还说自己对柳小月没好感,没有好感他能对人家有这态度!?又不是天生温润有礼的人,怎么对别人就不是这样! 刘康乾等柳小月二人出门走远,才轻轻一脚给清平踹了过去:“别看了,没影儿了!想当望妻石也别立在这儿啊!” 清平若有所失的叹了口气,又坐回椅子上,瞥着明玦二人没精打采道:“说说吧,你俩昨晚到底什么情况,看样子貌似还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儿说?” 刘康乾无力道:“难为你还能把那丫头归类到‘外人’一列!你都不知道我们昨晚遇到了什么!” “遇见什么了?” 于是,刘康乾又将昨晚的事从头到尾给清平讲了一遍,在说到斗篷公子和屠村之事有所关联后,清平立刻惊得跳了起来:“那他人呢!有没有抓到他!?” 刘康乾看了一眼明玦,颓丧道:“人没抓到,而且一时半会儿估计也很难追踪了。” “为什么!”清平陡然拔高声音,引得大堂众人纷纷侧目。 刘康乾无奈道:“被人堵截了。我和阿玦在追踪的过程中,又遭遇了一大波黑衣人阻拦,这帮家伙也不和我们正面冲突,只是拖延了我们一会儿,然后就骑着马分头跑了,沿途还乱丢手里的火把,惹得很多地方起火不说,也把地上的马蹄印全部弄乱了。我和明玦对这片儿地势都不是很熟悉,找了大半夜,都没什么结果。” 清平一时间又急又气,可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不甘心的建议:“那要不你再带我去一趟,咱们再一起找找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刘康乾累了一晚上,实在是懒得再动,可一想到大平渔村因自己而无辜丧生的那么多条人命,又咬咬牙站起来,吐口气道:“成,再去找找看吧。”说完,他俩人又不约而同的将视线转向一旁神色恹恹的明玦。 “所以,这件事到底是……和我有什么关系……”明玦扶着额头喃喃自语,脸色有些苍白。 刘康乾凑过去看了看明玦的脸色,迟疑问道:“阿玦?你不舒服吗?” 清平也跟着凑了过来,有点愧疚道:“是我太急了,你和子文跑了一晚上了,肯定是很累了。” 刘康乾沉吟片刻,突然伸手过来拉了一把明玦的里衣。明玦没防备,加上他昨晚出去的时候也没穿外衣,对方只这么轻轻一拉,那衣服便彻底散开了。 明玦大吃了一惊,连忙一边耸肩将衣服拢回去,一边朝刘康乾怒骂:“你有病啊!这大庭广众之下扒拉我衣服干什么!” 刘康乾却沉着脸,方才明玦虽然动作快,但他还是看见了对方腹部缠着带血的绷带。 “你什么时候受伤的!”刘康乾脸上也带着怒容。 明玦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刘康乾扒自己的衣服是为了这个。 “问你话!” 明玦都快被气笑了:“你这是什么态度!有你这么问话的吗!” 刘康乾闻言更怒:“我问你什么时候受伤的!别给我东拉西扯!” “关你屁事!”明玦又哪里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刘康乾这明显带着训斥的口吻也令他生气:“凭什么要你来呵斥我!” “你!” “哼……” “不是……”清平听得头大,看准空隙连忙小心插嘴劝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子文,你这做哥哥的怎么能这样凶,有你这样关心人的么!还有阿玦,子文他看你受伤着急,你怎么还杠上了,还有我也很想知道,这几天我们都在一起,你什么时候伤的?昨天晚上?” 刘康乾立刻否决:“不是,昨晚他没伤!” 明玦不耐道:“蛊字地伤的!怎么着,你还想替我报仇?如果是这样那就大可不必了,里面的人都死光了!” 刘康乾险些一口气上不来,气结道:“行,你能!你厉害!伤成这样也不耽误你吃喝玩乐!还能出去追一晚上贼也不吭声!” 明玦冷笑着嘲讽道:“没你能!照你这意思,受伤了是不是就吃也不能吃,喝也不能喝,眼见着有心怀不轨的贼人半夜鬼祟也不能搭理,天天就搁床上装死得了呗!不仅如此,我是不是还得贴个布告昭告天下:本人伤重,闲人勿扰?” 刘康乾:“……”他该怎么反驳这孩子的歪理? 清平:“……”听着怎么貌似也有点道理的样子? “我的意思是!”刘康乾泄了口气,无奈叹道:“就算你年轻,也要学会爱惜自己,现在糟蹋过了,以后老了可是要受罪的!” “……”明玦沉默了片刻,倒还是……头一次有人跟他说这种话。 “我没事,事实上,我也不觉得痛。”明玦别扭的解释了一句。这确实也是实话,在屠毒心经的作用下,他对这个伤口真没什么感觉。 刘康乾已经没了言语,也懒得再废话,径直拉了明玦上楼回房,同时头也不回的招呼清平:“清平,跑一趟,去给找个大夫来瞧瞧!” 明玦也很无语:“这个真不用,我就是困,睡一觉就好了!” “我听你说个屁!”刘康乾一边拉人,一边骂道:“你练了个毒功你了不起!我就不信你那神功还能让你金刚不坏,长生不死!无非就是有个麻药的功效,还能让伤口自愈不成……” 直到刘康乾抓了明玦在房间里再次扒了他的衣服,小心翼翼拆了绷带,亲眼目睹了对方的伤口,他嘴里的骂骂咧咧才骤然消声。 眼前的伤口是一道明显的洞穿伤,可谓是极其严重的伤口,放在普通人身上,若是不能好好处理,丧命都有可能。 但……明玦腹部这个伤口却怎么看怎么诡异。 伤口表面虽然还泛着血丝,但没有应有的血肉模糊,反而切口清楚干净。当然,这不是让刘康乾呆住的原因,真正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明玦腹部的伤口正在以细微可见的速度愈合! 虽然伤口的蠕动非常细微,甚至不仔细看或许都看不出来,但偏偏刘康乾就一眼看得分明,那伤口的边缘正在微微蠕动着朝伤口中心聚拢,照这个速度,他毫不怀疑,这个伤口用不了多少天就能自行愈合如初! 刘康乾茫然抬头,觉得自己的世界观都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可以肯定,哪怕是在二十一世纪科技如此发达的时代,也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伤口愈合得这么快!还这么肉眼可见! 可眼见为实,真实而活生生的例子就摆在眼前,所以,他是不是……太小看这个世界所谓的内功功法了? “你看够了么?”明玦坐在床沿,眼尾高挑,低头俯视蹲在面前,脸都快贴到自己腹部的刘康乾。 刘康乾闻声恍然回神,顺着明玦诡异而戏谑的眼神,先看了看自己,再看看明玦,最后再综合观察了一下俩人的体位,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目前这个姿态是何等的猥琐!? 第一百三十七章 回家看看 饶是刘康乾如此厚脸皮,此刻也禁不住的有些脸颊发烫了!他尴尬的帮对方拢了拢衣服,干笑着站起来仰头望天片刻,才轻咳一声呐呐道:“你这伤口到底是怎么回事?很不科学啊!” 明玦淡定起身,慢条斯理的开始穿衣服,却又被刘康乾一把捉住了手腕:“别!绷带都拆了,清平也去叫大夫了,待会儿就重新上药包扎一下,你这衣服这么脏兮兮的,直接接触伤口容易感染!就算是……你生而有异,也要注意点儿!” 明玦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面无表情的骂道:“你才生而有异!你全家都生而有异!我这不过是毒功所附带的功效而已!大惊小怪的没见识!” “……”刘康乾头疼的抹了把脸,叹道:“其实我确实是生而有异,但是比起你,我又觉得自己还蛮正常的,至少活得比较科学,不像你,多少都带了点玄幻色彩!” 因着明玦受伤的事,清平最终也放弃了再次去追踪斗篷公子的打算。其实他心里也清楚,论头脑,他不及康乾,论本事,他又不及明玦,而明玦和康乾忙活一晚上也没抓到的人,就算自己去了,估计也于事无补,之所以自己想要再去找找,也无非是心里那点不甘心在作祟罢了。 对于清平和康乾的沮丧,明玦看不过眼,便安慰了俩人一句:“放心,虽然被他们跑丢了,但若以后再撞见,我必能认得出来。” 清平不信:“他们一个蒙着面,一个裹着斗篷,就算现在打个照面,哪里又能认得出来?” 明玦拍拍他的肩膀:“我可以的。” 清平叹口气,权当对方在宽慰自己,他想了半天,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激动叫道:“我想起来了!这大热天的,正常人谁会裹着个斗篷!康乾,你还记得前几日我参加武会时,你说的那个披着斗篷,被阁主迎为上宾的怪人吗?” 刘康乾怔了怔,蹙眉仔细回想了一下,摇头道:“你不要见着一个披斗篷的就怀疑,阁主那个客人的身高可比昨晚那人高了很多,不是同一个人。” 清平闻言,顿时又恢复了那副催头丧气的模样。 明玦不明所以:“你们在说谁?” “阿玦。”刘康乾突然转身握住明玦的肩膀,认真道:“我觉得,想要调查当年屠村的事,目前我只能想到从一个地方入手,但这个需要你帮忙。” 明玦沉吟片刻,了然道:“你想找江庆?” 刘康乾点点头:“对,他相当于间接参与了屠村之事,而且当年他对这件事讳莫如深,显然是知道些什么而不敢说,但如果有你的功法相诱,我们说不定能从他嘴里套出点什么。” 明玦想了想,道:“我倒是和你看法不同。江庆原隶属于雍州驻地军,那么指使他去剿匪的人,最大可能就是原来的雍州知府秦夫生,而在江庆眼里,一个雍州知府的确不是当时的我们可以抗衡的,所以他避之不谈也很正常。再说后来秦夫生明显死与被灭口,如果江庆也牵涉其中,他怎么会没事?” “唔……这么说也有道理。”刘康乾道:“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想去找他一趟。” 明玦不置可否的点了下头:“明白。其实你们要找他也很简单,他现在已经被调到了中州,隶属于永安城防军,据说还是里面的一个小头目,中州离武州也不远,几日就到。” 清平诧异问道:“这家伙高升得还挺快,都跑到皇城根下去了。你什么时候和他通过信吗?” “是他找的我。”明玦道:“我从蛊字地出来后,侍奴阁派人给我送过一封信,是他两年前送来的。” 刘康乾连忙问道:“他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是说他调到了中州永安,还说他的无往刀法这几年练得不错,希望我能给他后半部功法。你若想去找他问话,我默几页功法你带过去,权当和他做个交易,想来他会考虑的。” 刘康乾皱眉:“你不和我们一起去?” 明玦摇摇头:“我就不去了,在红河地里这么多年,都没机会往外送一封信,我得先回家去看看。” 刘康乾恍然:“说得也是,我还没问你,你们家现在搬到什么地方去了?” “听金瑰说,搬去了永州天水城。” 刘康乾想了想道:“说来这么多年了,我和清平也该回去看看的,永州和中州相邻,天水城又在两州交界处,和永安离得也不算远,这样!我们和你一块儿回去!毕竟当年我可是拍胸脯保证过要照顾好你的,现在怎么也该跟着你回去,当着伯母的面给个交代才对。” 清平一脸无语,相当直接道:“你要不要脸,说得好像这些年你费了多大心思照顾阿玦似的,我看反倒是阿玦照顾你多点!” 刘康乾梗着脖子理直气壮道:“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是要相互照顾的!再说了,我怎么就没照顾他了,你看他连受伤了找大夫都不懂,不还得我替他找……” 清平静静道:“不好意思打断一下,给阿玦看伤的大夫是我找来的!” 刘康乾:“……难道不是我喊你去找的么?” 明玦暗暗翻了个白眼,不耐烦的打断那俩人道:“你俩到底打算先去哪儿?” “先跟你回去看看!”清平和刘康乾齐齐转头,异口同声的回道。 明玦面无表情,长叹了口气:“……成吧。” --------------------- 永州、江州、武州和中州这四州的地域分布就如同一个四宫格的“田”字,再加上横在下方的燕州,便组成了渊国最为富庶繁荣的“五州腹地”。 “五州腹地”土壤相接,四面环河,资源丰富。 其中,中州是渊国的皇都,也是军政中心,自然无需多说;武州位于皇都后方,当地之人尚武,是渊国屯兵、养兵的重地;江州土地肥沃,年年风调雨顺收获颇丰,是渊国最大的粮仓;而永州大修路桥,左右临着燕、江二州,背后还靠着中州皇都,水路通达又前接西蜀,可谓是交通最为发达、连接地域最广的地方,所以永州此地,临水傍山、风景独好不说,更是从商之人的天堂,也是渊国最丰盈的金库。 在永州,甚至还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哪怕你只是卖个馒头,只要这摊位是摆在永州的地界,就定能保你发家致富! 因此,当明玦得知自己一家人被安排着迁进了永州,他心里对十方阁所积累的怨气就少了那么一点点。 毕竟,渊国的这“五洲腹地”并不是什么人想迁就能迁进来的,其中像永州这么吃香的地方,多少人挤破了头、塞尽了好处也不能在此站得一席之地,何况像自己这般无权无势无钱的人家,想要凭借自己的本事迁进永州落脚生根,那更是难上加难,由此可见,十方阁还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明玦三人进了天水城后,照着金瑰给的地址,找到了一家绣坊门前。 “嗬!别告诉我这家绣坊是你家的吧,建得这么气派,还在这闹市正街上杵着!?”刘康乾望着眼前风格清雅、装饰大气的三层坊楼,忍不住惊叹出声:“阿玦,没想到多年之后,你已经悄悄成为富二代了!” 清平一脸‘往事不可回首’之态,扶着刘康乾的肩膀,笑道:“如今的阿玦,真是让人高攀不起啦!” 早在很久之前,明玦就已经放弃追究刘康乾嘴里时不时蹦出来的那些令人似懂非懂的词语了,况且他现在满心的近乡情怯,也实在没心情去搭理那俩人的调侃。 明玦抬头,看见绣坊檐下挂着一副裱好的绣布,上面绣着坊楼的名字:月玦绣坊。 哪怕过去多年,他也一眼认出来,这定是阿娘亲手所绣。 明玦眼眶一热,差点没忍住落下泪来!可看着绣坊的名字,他又忍不住想笑。 好端端的,为什么会想到用自己和明月的名字来做绣坊的牌匾? 所以,阿娘也是……想念着自己的吧。明玦嘴角含着一丝笑意,混在进出往来的客人里,一步踏进了绣坊的雕花大门。 店内,各种花色的当季成衣分摆在堂内左右两则,里面的客人大部分都是些花枝招展的女子,配着那些五颜六色的花衣裳,让人瞧着都有些眼晕。 刘康乾跟进来看见店内这热闹的场面,啧啧叹道:“今天总算是让我重新体会了一把逛大城市的感觉,这生意火爆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名牌大甩卖呢!” 清平疑惑转头,问道:“名牌大甩卖是什么?” 刘康乾竖起一根食指摇了摇,一脸高深莫测:“不可说,不可说,说了你也懂不了!” 清平:“……诶?阿玦呢?” 刘康乾道:“自然是进去找他阿娘喽,这么多年才回家,肯定是要抱着他阿娘好好哭一场嘛,我们就先别去凑热闹了,待会儿再去拜见吧!还有这绣坊貌似卖的都是女人的衣服,我们还是就在这门口等吧,万一进去不小心冲撞了哪位小姐姐可就不好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亲娘的臭骂 明玦站在绣坊堂内轻轻闭眼。很快,整个绣坊的布局、摆设、以及里面形形色色的人,都在他脑子里变成了一副立体而透明的线图。 三楼,织布坊内。一名盘发妇人正在各个纺织机前指点讲说,看样子正忙着。 阿娘…… 明玦径直朝楼上走去,脚步放的很慢、很轻,带着怯懦犹豫,也压抑着欢喜雀跃。他走到织布坊的门前停下脚步,望着里面妇人看了良久。直到里面的一名织女发现他,还以为是提货的商家派人来瞧了,连忙转头告知了老板娘。 婉娘顺着织女的视线看过去,果然见到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愣愣的杵在门口,顿觉有些诧异,这少年瞧着眼生,穿着气质也并不像是富商家的小厮。她放下手里的布头,走到明玦身前仔细看了看,又觉得这少年长得很是面善,让她看着便觉喜欢,于是柔声问道:“小兄弟,你是有什么事么?” 明玦一声“阿娘”在喉咙里滚了又滚,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婉娘见这少年欲言又止,眼中的神色三分激动,三分伤感,剩下的,还有几分犹豫。她有些不解,又把明玦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当视线再次落在对方那张脸上时,不知怎么就心中微微一动:“孩子,你是来找我的么?” 明玦点点头,突然展颜笑道:“是的。” 婉娘眼睛一亮,连忙问道:“你是……你叫什么名字!” 明玦眼圈微红,含笑道:“阿娘,我是明玦,我是小六。” 婉娘顿时瞪大了眼睛,整个人都呆住了!她怔怔望着明玦,嘴唇颤抖了两下,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只能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呜咽。 明玦轻轻抬手抱住的对方,低声道:“阿娘,是我,我回来看你们了。” 婉娘仍然说不出话,却已经忍不住抱着明玦大哭起来,惹得织布坊里的众多织女纷纷看来,俱是一脸震惊万分。 明玦抚了抚婉娘的肩头,歉然道:“阿娘,对不起,这些年我都没能往家里送一封信,让你忧心了。” 婉娘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闻言突然推开明玦,双手齐出,噼里啪啦就是一顿巴掌落下来,那招式如同猫爪挠人,倒把明玦又给逗笑了。 “你还好意思笑!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没良心的白眼狼!”婉娘终于哭顺了气,开始指着明玦破口大骂:“自打你能走路了,就老不落家!惹得家里人找了你多少回!还在外面不知哪里找来个师父,一走就是七八年,连个口信都没捎回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死在外面了!我看你是上哪家贵府给别人家当儿子当上瘾了吧!家里的亲爹亲娘你早就忘干净了!你是怎么想起来回来看看的?回来看什么?看你老娘死了没!看看有没有家产可以继承吗……” 婉娘这一通河东狮吼贯穿了三层楼!让整个绣坊都‘震了三震’,惊得一楼大堂的诸多客人都瞬间静了下来。 门口的刘康乾和清平面面相觑,一时间也是相顾无言,只能在心里暗暗庆幸自己的明智选择,果然等在这里是对的! 三楼,明玦沉默了,眼中还有一丝难掩的震撼之色。 他的阿娘……怎么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或许是生活得好了,婉娘的容颜虽然也有明显的岁月痕迹,但脸颊红润,气质天成,瞧着反倒是比过去还要精神许多,四十过半的年纪还能这样,足以证明这些年保养得挺好,鬓边略有几丝白发,也不是很明显。 当然,外貌气质这都不是最明显的变化,而是他娘这脾气……何时变得这般凶悍了? 离家之前,他娘明明都还是个典型的温婉女人! 婉娘这一顿臭骂着实让明玦有些猝不及防,在他的想法里,正常情况应该是婉娘抱着他哭过之后,便要好好盘问一下自己的情况,再含泪诉说一下思子之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当着门内一众织女对自己劈头盖脸的骂,还这么大声!估计现在整个绣坊的人,不管认识不认识的,都已经见识了绣坊老板娘不孝子的恶劣事迹了! “阿……阿娘……”明玦呐呐开口。 “别叫我阿娘!你哪儿来的阿娘!你不知自己是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吗!”婉娘一把抹了脸上最后的眼泪,瞪着眼,怒气冲冲的转身回到织布坊内,看见织女们都默默的望着自己,不由更怒:“看什么!都没事儿做了吗!” 织女们相互交换了一个茫然而疑惑的眼神,都识趣的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继续低头干活了,但眼角的余光却怎么也控住不住的老往门外瞟。 明玦往门内踏了一步:“阿娘!” “谁准你进来的!”婉娘仿佛背后长了眼睛,骤然回头怒道:“你那只脚怎么伸进来的,就给我怎么收回去!” “……”明玦在婉娘含着泪、喷着怒火的眼神逼视下,僵持了半晌,只好又无奈的退出了门外。 “小乔!去把门关了!”婉娘见明玦退出去,又喝了一声。 靠近门口的织女听了吩咐,连忙过来关门,顺便给了明玦一个“我也没办法的”眼神。 “砰!”明玦怔怔盯着险些拍在自己鼻子上的木门,一脸呆滞。 这时,有一年轻女子匆匆上楼,显然是听见响动后才跑上来的。她撞见明玦后也是一脸诧异:“你是……” 明玦认出来人:“阿娟姐。” “嘶!”阿娟都吸一口凉气:“你是……小六?” 明玦连连点头:“是我!” 阿娟愣了半晌,喃喃道:“原来你还活着?” “……” 明玦假装没听到对方的话,微笑道:“对,我回来了。”他想了想,最终还是没忍住补了一句:“阿娟姐还没嫁出去吗?” “……”阿娟盯着明玦,一脸似笑非笑:“忘了给你介绍一下,我是你大嫂。” “……”明玦脸色僵了僵,沉默许久后,叹了口气,欠身道:“真是想不到,阿娟姐和我们家还有这样的缘分,真是失敬了,大嫂!” 阿娟意味不明的看了看明玦身后被关上的门,挑眉问道:“你怎么还舍得回来?这些年,阿娘为了你哭过不知道多少回了,都以为你是不是遭遇了什么不测。阿爹肠子都悔青了,每次谈及你的时候,都自责说当年不该送走你,这都已经成他的心结了。还有你大哥二哥,不知道想了多少法子找你,可都没有结果。” 明玦无言以对,眼中闪过一丝愧色:“阿爹呢?大哥他们呢?都怎么样了?” 阿娟拉过明玦看了看,道:“家里都很好,倒是你,这些年做什么去了,怎么一封信都不晓得往家里送?走得时候不是告诉过你,要记得往家里报平安吗?” 明玦摇了摇头:“我也很好,只是在山里习武,一直没办法传信,直到现在出师,我才被放下山。” 阿娟皱了皱眉:“你这师父也太不近人情了。” 明玦一听她提起自己师父,眉头皱得比对方还深:“别提他了,那是个疯子。” 阿娟闻言唾道:“胡说什么!怎么能这么编排自己的师父,这些年你都学些什么了!基本的尊师重道呢!” “这不是你先说的么!” “是你师父又不是我师父!我可以说,但你不能说啊!” “……行吧。”明玦无奈:“我阿娘现在不愿意搭理我,既然嫂子你还愿意搭理我,就给我讲讲家里的情况吧。” 阿娟噗嗤一笑:“这话说得,倒好像你才是最可怜的!家里都好着呢,这不是骗你。自你走后,我们遇到了一位永州来的商人,他看上了阿娘的手艺,便希望我们能跟他迁到永州与他合作,他会帮我们办理好户籍迁移之事。阿爹阿娘觉得这是个机会,便同意了。” “当年你师父给的钱很多,也足够我们的盘缠和起家所需,所以来到永州落脚后,我们便开了一家小的绣坊,谁知永州的生意这么好做,绣坊没几年就发展成这样了。阿爹还在西市那边开了一家酒楼。平日里,阿爹和小五都在酒楼忙活,绣坊这边,则是阿娘和我在管着。” 明玦听得笑了:“难怪阿娘方才骂我是回来继承家产的,嗯,果然是挺大一笔家产!” 阿娟撑不住笑出了声:“你想得美!这么多年,连根毛都没托回来,还想继承家产,能给你口饭吃就不错了!” “是是是!我不配!”明玦敷衍的拱了拱手道:“那今晚的夜饭还得请嫂子多赏两口,楼下还带着俩个讨饭的呢!” 阿娟惊讶了:“你娶媳妇了?生小侄子了?” “砰!” 织布坊的门豁然又被打开了,婉娘一脸惊喜的从门后走出来,显然是偷听了全程。 明玦:“……”他现在要是实话实说,会不会被打?早知道,该把柳小月带过来借用一下,说不定自己今天这一关就好过了。他望着婉娘颇有些期待的眼神,勉强笑道:“是子文,还有清平。”? 第一百三十九章 疯姑娘 婉娘的脸立刻又垮了下来,冷笑道:“哦,一窝子白眼狼都回来啦,真好,你们仨真是大忙人,这么多年没一人儿有空!阿娟,我们这儿不是施粥的地方,以后再遇到这种人模狗样来讨饭的,直接撵出去!”说罢,她寒着脸转身,又把门更重的给关上了! 明玦再次叹气,回头问阿娟:“嫂子你接着说,我大哥他们呢?现在怎么样了?” 阿娟感慨道:“都这样了还有闲心关心别人,你这心态我可真是服了。你大哥去武州参军了,刚好下个月应该可以回来探亲;你二哥就厉害了,前年中了举人,但是在会试上落榜了,他想明年二月再去试一次,说如若还是不行,就报个名等出缺,看看能不能混个芝麻官做做,实在不行,留在家里学做生意也可以,现在还在书院闭关备考,谁也别去打扰,也包括你!” 明玦闻言惊讶了:“我二哥中举了?真够厉害的,没想到我家祖坟也能冒几缕青烟啊!” 阿娟哭笑不得:“你这孩子说话怎么回事,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大哥参军,二哥中举,五哥开酒楼,那我姐和四哥呢?” “你二哥中举后,阿芸就嫁人了。” 明玦心中划过一丝失落:“嫁给谁了!” 阿娟白了他一眼:“做什么这样凶巴巴吧的!你姐嫁得好着呢,你姐夫和你姐姐同岁,和你二哥是同窗,又和你二哥同一年中举,他父亲还是兵部下面的人。” 明玦不悦道:“咱家现在也不差钱,管他家是做是什么的,都得看他对我姐好不好。” “要你瞎操心!反正是阿芸先看上人家的,这点我作证!而且有你四哥看着,没事儿!” “什么意思?”明玦一脸疑惑:“什么叫我四哥看着,难不成陪嫁去了?” 阿娟彻底没了言语,半晌才难掩震惊道:“小六,你师父这些年都交了你些什么呀?” 明玦讪讪摸了摸鼻子:“阿娟姐,我就开个玩笑,你这么当真做什么?” 阿娟深吸口气:“有你这么开玩笑的么!你四哥去了中州永安,在那边开了一家医馆,说是皇都的明医多,过去发展才能让自己的医术有机会更进一步。” “我姐嫁去永安了?” “对啊,所以我才说阿芸嫁得好嘛。” 明玦叹了口气:“好吧,过段时间我去看看她和四哥。哦,对了,我家小明月呢,她总还没嫁出去吧!” 说起明月,阿娟脸上的笑意沉了下去:“小月她……唉!” 绣坊大门口。 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提着自己花里胡哨的裙摆,脸上敷着两团艳红的胭脂,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怪异腔调,一股风似的从门外跑了进来,然后一头撞进了杵在门前的刘康乾怀里。 刘康乾吓了一跳,连忙扶起怀中的小姑娘,刚想问候两句,结果一看小姑娘脸上怪异的妆容,又被吓了一跳:“这这这……” 清平也被惊了惊:“呃……这是刚表演了什么节目回来吗?” “哈哈哈!你们好笨啊,看不出来我其实是一只蝴蝶吗?”小姑娘呵呵笑道:“我是一只会跳舞的蝴蝶哦,我跳给你们看!”说罢,她退了两步,就这样站在街上跳起舞来,而且跳得乱七八糟,毫无章法,引得街上的人频频瞩目,议论纷纷。 也有些人早已见怪不怪:“唉,明家的疯女儿又跑出来了。” “是啊,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样,换我摊上这样的孩子,可不得死的心都有了!” “……” 刘康乾和清平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不敢置信。 “这是……明月?”刘康乾难以接受的喃喃问道。 清平看着街上妆容奇怪、手舞足蹈、疯疯癫癫的小姑娘,也在心里拒绝将她和当年那个憨态可掬的贪吃小女娃画上对等号:“发生什么了?怎么会这样?” 刘康乾眨了眨泛酸的眼眶,无措道:“阿玦若知道了这事儿,可怎么受得了,他可是最喜欢他这个小妹妹了。” 三楼。 明玦看着阿娟的逐渐不好的脸色,心中一提:“明月怎么了?” 阿娟闭了闭眼,叹道:“她病了。” 明玦闻言,眉头紧锁:“怎么病了?病得很重吗?” “啊啊啊!这哪儿来的疯女人!你是要死吗!敢撞我!”楼下突然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 阿娟暗道不好,惊道:“遭了!”一边说,她已经一边提着裙子匆匆下楼了。 明玦不明所以,走近扶栏朝楼下望了一眼,只见一名小姑娘兀自在街上又跳又叫,脸上画着异常艳丽而奇怪的妆容,看样子的确是个疯子。估摸她是撞了街上路过的妇人,从而惹来了别人的叫骂。 这时,婉娘又打开门从织布房里出来,走到扶栏旁,神色黯然的望着街上吵闹的场景。 明玦侧头叫道:“阿娘。” 婉娘苦笑一声:“其实按理来说,我应该没什么不知足的,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相比起很多人,我已经算是足够幸运的,可人就是这样,总也有贪心的时候,而我现在唯一不能甘心的,大概就是我最小的两个孩子了。”婉娘捏起袖角,轻轻沾了沾眼角浸出的泪珠,叹道:“哪怕你一直不回来,我也能想通,因为我可以告诉自己,你是跟着一位有钱有本事的师父走的,在外面过得很好,只是可能因为走的时候年纪太小,把我们忘了,所以才不回来。” 明玦有苦难言,可看婉娘这般难过,也忍不住心头一痛,默默跪了下来:“阿娘,对不起,是我不孝。” 婉娘摇摇头:“或许你是有什么难处,我这个做娘的可以理解,何况你现在已经回来了,我看到你好好的也就放心了。唯独你小妹,这么多年了,一直这个样子,还天天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想欺骗自己都不行。” 明玦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小妹到底怎么了?” 婉娘笑了笑,可那笑容倒比哭还要难看几分,她朝楼下示意了一下,哀声道:“楼下那个你眼里的疯子,可不就是你妹妹吗,是不是连你也认不出来了。” 明玦愕然起身,不敢置信的朝楼下再次望去。 “死疯子!到底是谁把你放出来的!撞了我,还弄脏了我的衣服,要赔钱的知不知道!” 阿娟好声好气的拉住一名穿着华丽的妇人,道歉道:“抱歉抱歉,我这小妹生病了,脑子不太好,你看你要是伤了,我就送你去看大夫好不好?” “哈哈哈!呵呵呵!我是一只花蝴蝶,我的衣服最漂亮!你比不上我哈哈哈哈!” 那妇人闻言气不打一处来,指着明月的鼻子骂道:“死疯子你说什么!你也不好好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货色,扒干净了倒贴都没谁要!” 阿娟也有些怒了:“这位姐姐,你说话注意点,我妹妹只是生病了,她说的话你没必要当真吧!” “是疯子就该好好关在家里,放出来碍眼你还有理了是不是!” 一旁护着明月的清平和刘康乾顿时也冷了脸色,若对方不是女人,只怕俩人都要动手了。而阿娟气得正要和对方再好好理论两句,哪知还没开口,突然眼前一黑,一道背影就这么凭空立在了她的面前。 刘康乾脸色微变,暗道不好。 果然,下一刻,明玦已经伸出一只手死死掐住了妇人的脖颈,叫骂声顿时戛然而止。 刘康乾想也没想,神速扑了过去,一把扶住了那妇人的脑袋,失声道:“别扭!” 楼上的婉娘也是一声惊叫:“小六!放手!”说罢,她连忙转身朝楼下奔来。 明玦听到这两声喊,已经发力的手指顿了顿,却仍然没有放手的打算。 他冷冷盯着刘康乾:“让开!” 刘康乾知道明玦藏在骨子里的狠绝劲儿又上来了,连忙转而一把抓住明玦的手腕,急急道:“阿玦,你听我的,放手!” 明玦一动不动,眼中厉色更甚,看架势,像是刘康乾再行阻拦,他都不介意多干掉一个的样子。 刘康乾看着已经背过气的妇人和满脸惊恐的围观者,突然凑近明玦的耳旁,低声道:“阿玦,冷静点,她罪不至死,你这样当街杀人,想过会对家里带来怎样的影响吗!” “哈哈哈!飞来一直黑蝴蝶,黑蝴蝶抓了丑蝴蝶,好玩儿好玩儿啊!”明月突然挣脱清平在钳制,围着明玦又唱又跳,那张脸上虽然涂了乱七八糟的颜色,可上面的笑容却一如往昔,无忧无虑,天真无邪。 明玦心头剧痛,指尖一松,终于放开了掐在手里的脖子。 这时,婉娘从绣坊内奔出来,一个箭步冲到明玦身前,挥手便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你疯了么!你想掐死她吗!” 刘康乾又连忙去捉婉娘的手:“别别别,他只是太生气了,没有想要掐死她。” 明玦被打得脸颊微微一偏,没有说话。他微微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康乾说得对,他不能在这里掐死这个人。 大哥在参军,二哥中举了,三姐已经嫁人了,家里人还在城里做生意,他们都不能有一个当街杀人的儿子和弟弟,他不能因为一时的愤怒而毁了家里的平静!? 第一百四十章 陪罚 刘子文帮婉娘扶起已经晕过去的妇人,阿娟忙着唤人去请大夫,街边围观的人则开始议论纷纷:“这个少年郎是谁啊,刚刚直接从三楼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诶!武功真的好哦!” “武功是好,可脾气不好哦,刚刚差点把人掐死!” “所以他到底是谁啊,月玦绣坊请的打手吗?” “看他这么紧张那个疯子,莫不是他们自家人?” “这倒是有可能,不过我以前没见过啊……” 众人议论了一会儿,便有和婉娘相处得不错的街坊邻居出来直言相问:“婉娘,这个小伙子是你们家什么人啊?” 婉娘还没来得及回答,明玦却抢在前面对婉娘道:“夫人,抱歉,刚刚我太着急了,这不怕你女儿伤了碰了,一怒之下解雇我怎么办。” “……” 刘康乾简直被明玦这番神操作给整蒙圈了,茫然转头小声问道:“你干嘛?打算和你娘吵架吗?别啊,到时候你挨打了,这个我和清平可没法儿帮你啊!” 清平更是一脸懵,他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满脸震惊的婉娘,突然有种风雨欲来的不祥之感。 “你……说什么?”婉娘一脸怔怔,仿佛遭受了某种巨大的打击。阿娟也早已惊呆了,屏住呼吸瞪着明玦。 “哦,原来还真是你家雇的打手啊。”邻居恍然道:“我就说呢,你们家的公子瞧着都是知书达礼的,哪儿来的这么一个蛮小子。” 邻居说完,警惕的看了看明玦,凑到婉娘耳边小声道:“妹子,做姐姐的可要提醒你一句啊,这小子瞧着不像是个善茬,你瞧他方才下手那个狠!你也知道,我年轻时跟着我男人走南闯北的见过不少,这小子,说不定手里摊着人命呢!你招人的时候可要注意点儿,一定要摸清底细,免得到时候有什么事牵连到你们,影响到你家老二的前途,那才是遭大殃了!” 听得清清楚楚的明玦三人:“……” 刘康乾愣了愣,突然恍然大悟,他见明玦漠然瞥过脸去,顿时就有些心疼,再看向那个嚼舌根的,便忍不住手心泛痒,也有了掐人脖子的冲动,可现在婉娘就在那长舌妇身边杵着,他又实在是不好下手。这一刻,他终于理解了明玦的心情。 清平却没有考虑这么多,他听得怒火中烧,撸了袖子就要上前抓人理论,谁知婉娘先他一步发作了:“姐姐,你这么说我就不爱听了,你们眼里这个疯姑娘是我唐婉菊的亲生女儿!她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脑子不好,你们都是知道的!她不小心跑出去给诸位添了麻烦,这一点我很抱歉,但是她也没有做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吧,不过是发病的时候撞了人,就值得被人这么骂吗!还有,姐姐,你口里这个不是善茬的小子也是我的亲生儿子!最小的那个儿子!他自小离家,日日跟着他师父习武,今日才刚刚学成回家!他一个习武之人,气血方刚的,看着自己的妹妹被人欺负,一时冲动下手狠了点,怎么就成了你嘴里摊着人命的亡命之徒了!” 邻居一脸错愕,气急道:“不是,我也没说你家姑娘的不是啊,还有,这小子刚刚叫你夫人,我怎么知道他是你儿子!是你儿子他刚刚说那些话是几个意思啊!” 婉娘恨恨瞪了一眼明玦,气得都快哭了,再骂人的时候,语气里都带了哽咽:“不就是我刚刚抽了他一巴掌么!他这是跟我置气呢!”说道这里,她也忍不住了,回头指着明玦大骂:“你还敢跟我置气!你要不认我这个娘!你就趁早给我滚蛋!老娘也不想再看见你这个逆子!” 明玦急了:“不是,我也没有这个意思!” 邻居听到这里也生气了:“合着你娘俩儿逗我呢!他是你儿子又怎么样,我又没说假话!是你儿子那也不是善茬!” 婉娘一把扔了怀里晕着的妇人,指着那邻居的鼻子骂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儿子杀人了!”她指了指被阿娟接住的妇人,怒道:“你看不出来她还有气儿吗!她只是晕过去了!再说了,若不是她出言不逊,我儿子会掐她吗!” 邻居气道:“我好心提醒你,你倒是反过来咬我一口,我又没说你儿子杀了这个女人!” “可你说他手里摊着人命!这话也是能乱说的?他关在山上学艺,到今天才下山回家,你说他怎么就摊上人命了!”婉娘怒气冲冲的反问明玦:“你摊上人命了吗!” 明玦:“……” 刘子文、清平:“……”摊没摊上人命不知道,反正这家伙是个百年难出的‘万人蛊’。 婉娘见明玦半天不答话,气道:“你发什么愣,问你话没听见!?” 明玦沉默片刻,缓缓道:“主要是你们大人吵架,我一个小孩子也不太好插嘴。” 婉娘:“……你这个混账!你今天成心跟我作对是不是!” 明玦突然道:“其实我杀了不少人,阿娘你还要我么?” 刘康乾听得心头一紧,清平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婉娘气得只翻白眼:“是是是,你杀了不少人,老娘现在就大义灭亲,抓你去报官!” “噗!难怪婉娘要把自己的小儿子早早送出去历练,这孩子真是太气人了吧!”围观群众忍不住被这娘俩的拌嘴给逗笑了。 “可不是,一个劲儿的跟他娘唱反调!” “关键时候还拆台!” “唉!造孽哦!这孩子可有得管教啦!” 就连和婉娘吵架的邻居也忍不住直翻白眼:“行啦行啦!我看走眼行了吧,感情你家孩子跟你闹别扭,你来往我身上撒气啦!” 反应过来的刘康乾也连忙笑着打圆场:“是是是,我这兄弟正在叛逆期,什么都爱反着来,诸位别太当真啊哈哈哈哈!” 此时,大夫终于被请来了,阿娟连忙扶着那妇人、迎着大夫进屋诊治去了。围观的众人见热闹看完了,也开始慢慢散去,场面总算是平复下来。 婉娘看也没看明玦一眼,拉着疯疯癫癫的明月转身进了绣坊,然后站在门口朝店内的伙计吩咐了一句:“今日闭店谢客!”说完,她当着明玦的面,回身重重关了绣坊的大门。 明玦眼中闪过一丝懊恼。 他不太习惯婉娘这种生气的方式,以前自己惹急了阿爹阿娘,左右也不过是挨一顿揍就能解决问题,像现在这样冷战,倒让他一时间没了主意,毕竟两世为人,他还从没有遇见过谁要来和他玩儿冷战! 而刘康乾和清平面面相觑,默然半晌,最后也只能一声长叹,一脸的爱莫能助。 刘康乾挠挠头:“现在怎么办?” 清平叹道:“这事儿给闹的!阿玦,你到底怎么招惹你阿娘了?” 明玦摇摇头,没心情说话,他想起明月现在的情况,简直糟心透了!他从怀里掏出一只钱袋塞给刘康乾:“拿去住客栈吃饭,算我招待你们的!” 刘康乾无语:“这样也行?不用这样吧,好歹我也算你的半个家里人,谈什么招待不招待。” 清平却问道:“你让我们去住客栈?那你呢,睡大街上吗?” 明玦一言不发,撩了衣摆在绣坊门前跪了下来,闷闷道:“我自然得忙着认祖归宗!” 刘康乾、清平:“……”认错就认错,说得这么高大上又是几个意思! 刘康乾叹气又叹气,顿足又顿足,左右看了又看,最后还是一咬牙,捂着脸,陪着明玦一起跪了下去。 清平:“……”这又是什么情况!? 明玦显然也不能理解,他看向身侧之人的目光带了三分审视,七分诡异:“你跪在这里干什么?” 刘康乾无奈道:“自然是认错呗,还能干什么!” 清平一脸不确定:“我们也错了?” 明玦仔细回忆了一下方才的事情经过,疑惑问道:“你哪儿错了?” 刘康乾解释道:“你们不懂,在一位母亲的眼里,自己的孩子犯了错,那他身边的兄弟朋友肯定也有错,她们相信这样一个道理,那就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你看你离家这么多年都没往家里送信,我和清平也没送信,现在估计在婉娘心里,我们仨都已经成为了一路货色。而且,我现在还可以预计婉娘的内心独白:我儿子在家的时候好好的,离家的时候也好好的,回来就变成了这样,肯定是他身边那两个不学好的小子把我儿子给带坏了!”刘康乾面露忧色,叹道:“所以,从某种层面来讲,我的错比你更严重!” 明玦:“……” 清平听得无言以对,许久之后,还是扯了扯衣摆,也跟着地上的俩人跪了下去。 明玦:“……你又干什么?” 清平闷闷道:“不知道!你俩在这儿跪着,那我还能站旁边看着吗?又不是派来监督的!” 明玦沉默片刻,突然忍不住笑了。 仿佛有一道暖光,强行穿透了笼罩在他心头上的层层阴霾,直直照射进来,祛退了他内心深处泛起的一丝寒意。 就这么一瞬间,他再想起明月时,甚至会觉得,就算明月一直这样疯疯癫癫的治不好,那也不要紧,他可以照顾自己的妹妹一辈子,反正他也实在想象不出来自己结婚生子的模样。 而且,做人有太多烦恼,明月能摒弃这些世俗烦忧,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第一百四十一章 陪罚(二) 过了没多久,那位被明玦掐晕的妇人和大夫便被阿娟客客气气的送了出来。 那妇人看见跪在门外的三人先是一愣,随后满是怒容的脸色便缓了缓,朝一旁的阿娟冷笑道:“你家的下人早该好好管教一番了,好歹也是出过举人的门户,遇上这么张狂的人可不能心软!换做是我家的下人这般没规矩,看我不打掉他半条命,那都不配做他主家!” 阿娟也被门外跪着的这一排惊了惊,再听见那妇人这般说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冷着脸,寒声道:“忘了告诉你,方才掐你的人是我明家的小公子,你嘴里那位举人的亲弟弟!另外两位是我明家的亲戚,可都不是你嘴里的下人!还有,刚刚大夫也说了你没事,我们给你的赔偿也不算低,你若是再这样嘴里不干不净,那就别怪我动真格的,好好来和你清算一番你辱骂我弟弟妹妹的事!” 妇人呆了呆,倒没想到方才掐晕自己的少年居然不是明家请来的打手。话说明家生的这几个儿子,无论是从文的还是从武的,瞧着个个都不简单,自己是地道的永州人,着实不应该得罪这样的门户,今天这事儿闹得还真是有点不值当。 这么一想,妇人这气也消了,她踌躇了一会儿,在脸上勉强挂了一丝笑,对明玦三人道:“那什么,也确实没多大事儿,这大夫也看了,钱也赔了,你们就赶紧起来吧,举人的弟弟这样跪我,我还真是受不起的。” 明玦三人:“……” 这人的脸还真不是一般的大,谁跪她了,要不要这么自作多情! 明玦骤然一声冷笑,嘲讽道:“你当然受不起,不过你也不用紧张,毕竟我们也不是在跪你,所以还要劳驾你让让,别挡在我跟前占便宜,小心折寿。” 妇人闻言,气得脸都白了,可想来想去,还是忍了没发作,只是冷哼着丢下一句:“有些人就是这样,稍微得势便目中无人,有本事就一直高高挂着,千万别摔下来!”说罢,她一甩袖子,气冲冲的走了。 阿娟叹了口气,连忙走过来想要把明玦三人扶起,谁知几个人纹丝不动,任凭她如何用力,也不能撼动分毫。 刘康乾看得好笑,劝道:“阿娟姐别费力了,我们已经练成了绝世神功,你搞不定的。” 阿娟急道:“他跪这儿就算了,你俩这是怎么回事!” 清平笑道:“我们诚心悔过,还请阿娟姐转告伯母,千万别跟我们置气,伤了身体。” 阿娟忍不住跺脚:“罢了,小六今日这事儿干得确实荒唐,他要跪我就不说什么了,但是你俩这大老远过来,都是明家的贵客,再说这事儿又跟你们没关系,陪他在这里跪大街算怎么回事,赶紧起来随我进去!” 刘康乾道:“别啊阿娟姐,我们是跟着阿玦回来的,他不进去,我们进去多尴尬,还不如在这儿跪着自在呢,我可不想进去面对伯母的怒火。” 阿娟好说歹说没用,刘康乾还老跟她插科打诨,惹得阿娟也有些生气了:“我懒得搭理你们,爱怎样怎样,随你们的便!”说罢还真的就转身回去不再搭理了。 于是三人在绣坊门外一直跪到天色渐暗,街上的行人也渐渐少了,这时刘康乾首先撑不住了,改跪为坐,扶着已经麻掉的腿,一脸哀怨:“这事儿我真是干不下去了,太自虐了!” 清平面色奇怪,不解道:“你不会是硬跪吧?”明玦闻言也看过去,目露疑惑。 刘康乾愣了愣:“什么硬跪?难不成还有软跪?” 清平道:“你难道没有运功行气,就这么干跪着?” 刘康乾一脸茫然:“这个有什么讲究吗?我都搁这儿认罚了,哪里还有闲心练功?” “……” 明玦沉默了一会儿,道:“不是练功,而是运功行气可以活血解乏,跪久了也不会腿麻腿痛。” 刘康乾愕然瞪向明玦,不敢置信的质问:“你也在这样操作?” 明玦皱眉道:“难道这不是习武之人的本能吗?” 清平看着刘康乾痛苦的表情,一脸叹为观止,质疑道:“所以,你到底是怎么从武字地出师的?” 刘康乾怒了:“你们怎么回事!一个两个!反反复复的质疑我是怎么出师的,难不成我还能让人给我开后门?我有这么大脸我还用得着在这儿跪着!?” 清平嗤笑道:“你脸大不大,跟在这儿跪不跪有什么联系?” 刘康乾推了一把身旁的明玦,生气道:“罚跪这种事的技巧,你怎么不早说,合着咱们仨就我一个人是真跪啊!你闯祸,我认罚!?” 明玦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挑眉道:“你刚刚不是说自己错得比我严重么?再说了,我怎么知道你连这都不懂?” “呵!这么说是我活该了?明玦你到底有没有良心!我跟你讲,你这种人我要跟你断交!” 明玦微微一笑,道:“你现在才跟我断交不觉得亏么?好了,你先自己运气缓解一下,实在不行待会儿我帮你,包管医好。”说完他又对清平道:“你带子文去找间客栈休息吧,不用陪我在这儿耗着了,这事儿跟你们真没什么关系。” 清平无语道:“你让我现在去休息,那我这一下午不白跪了!都陪你到这时候了,怎么着也要等伯母出来看看我这可怜样才行嘛!” 突然,刘康乾神速摆好姿势,重新跪得笔直。 清平茫然:“你干嘛?” 明玦侧头看向街道另一头,那里正有一名中年男子和青年说说笑笑的朝这边走来。 刘康乾快速道:“快点姿势摆好!明叔回来了,阿玦,好好表现,你阿娘看样子一时半会儿的消不了火,先把你阿爹拿下!还有旁边那位是你五哥吧,务必把他拉到我们的阵营!” 谁知他把话刚刚说完,明爹和明咛便走近了,那俩人看见门口跪着的三人后俱是一脸惊讶,明爹看看已经关门的绣坊,再仔细打量了一番明玦三人,最后在明玦有些激动期待的眼神里迟疑开口,问道:“你们是……绣坊的伙计?瞧着有点面生,新来没多久吧,怎么了,犯什么大事儿?你们老板娘待人一向宽厚,还从没这样罚过谁,你们烧她铺子了?” “……” 明玦默默低头。 刘康乾则面露怀疑,不太自信的垂头打量了一番自己的衣着。 清平一脸尴尬,开始打心底后悔陪明玦一起罚跪。 明咛一脸狐疑,把明玦几人看了又看,最后断言道:“阿爹,他们不是绣坊的人,阿娘手底下的人我每一个都认得。” 明爹闻言更加不解,奇道:“那你们这是……” 刘康乾见明玦半天不吭声,暗暗掐了他一把,以眼神示意他赶紧亮身份! 明玦犹豫片刻,还是硬着头皮道:“阿爹,五哥,我是小六,这两个是清平和子文,你……应该还能记得吧?” “……” “小……六?”明爹神色有点茫然,手指却忍不住微微发颤:“你……回来了!?” 明咛也怔住了:“你是明玦?小弟!?” 明玦艰难的点点头:“确实是我。” 明爹呆了半晌,似乎对这个消息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整个人看上去很激动,可眼中却又透出一丝怀疑:“瞧着也……不太像啊!” 明咛显然更加不能接受这个消息,他扯了扯明爹的袖子,附耳问道:“爹,小弟没死啊?” 明玦又沉默了。所以,关于自己已经死了的这个传闻,到底是怎么来的?还是说,失踪等于死亡!? 刘康乾受不了明玦这个磨蹭劲儿,干脆扶着腿站起来,自己开始解释:“明叔,是这样的,我们仨离家后,直接被师父带上了山,然后就开始闭关学艺,这期间完全没机会下山传信,直到最近我们功成出师,师父才放我们下山,这不一下山我们就急着回来看你们,结果一回来就遇上有人欺负明月,阿玦一生气,就掐了对方一下,谁知那女人太弱,一下子就晕过去了,然后伯母就很生气,就罚了阿玦跪这儿。明叔,你看阿玦其实也挺无辜的,还有我俩这陪罚的也很可怜,要不您这就进去跟伯母说说情,让她别生气了,你看我们这么多年没见面了,抓紧时间好好团圆一下岂不更好,所谓一笑泯恩仇,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往事就不要回首了嘛!” 明爹:“……”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被这孩子给绕晕了! 明玦默默抬眸看了一眼康乾,心说这样的人若能如归卧云所期望的那般科考中榜,那才是真真见了鬼了! 明咛盯着刘康乾看了看,突然笑了:“你是刘子文?多年不见,你都长变了,嘴皮子也变利索了!” 刘康乾立刻上前搂过对方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看样子你对我的印象深过你亲弟弟,鄙人真是倍感荣幸!” 明咛闻言,脸上的笑意骤然褪去,他沉默的看了明玦半晌,沉声道:“恰恰相反,我们家这几个兄弟,最令我觉得深刻的,便是小弟了,因为他让家里人操心得最多,上到父母,下到兄弟姐妹,无一幸免!”? 第一百四十二章 “堂审”(一) 明咛这番话明显带着一丝怨气,犹如一根细细的尖刺扎进明玦的心里,让他疼得猝不及防。 刘康乾笑容一敛,收回了搁在明咛肩上的手臂,道:“明咛,你怎么不问问你弟弟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 清平也站起了身:“你知不知道阿玦刚刚从……” “清平!”明玦骤然站起来打断了清平的话头,然后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清平闷闷的住了口。 “你们少说两句!”明爹皱着眉头,深深看了一眼明玦,半晌后才叹道:“怎么这么廋,你师父没给你吃饱饭吗?” 明玦闻言笑了笑:“管够的,就是太难吃。” “出门在外还挑食,惯得你的臭毛病!”明爹不轻不淡的斥了一句,眼圈却忍不住有些泛红:“走吧,跟我进去,顺便说说你怎么招惹你阿娘了,我想肯定不止子文说的那么简单!” 明玦迟疑了一下,小声道:“我就先不进去了,阿娘现在不愿见我。” 刘康乾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拉过明玦,快速对明爹道:“明叔,你先和明咛进去,我们随后就进来,有两句话我需要跟阿玦交代一下!” 明爹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半是玩笑半是警告道:“你小子,不要教坏了我儿子!” 刘康乾:“……”他刚刚说什么来着! 刘康乾见明爹和明咛进门后,这才拉着明玦朝旁边紧走了两步,然后一脸的恨铁不成钢:“阿玦,其实自打你往门口那么一跪,我就一直憋了话想跟你说,但又不知道跟你说这些合不合适,所以一直忍了没开口!但现在,我觉得这个事情还是很有必要跟你讲讲的!” 明玦见对方如此郑重其事,不由微微蹙眉道:“你想说什么便说罢。” 清平也好奇的凑过来旁听。 刘康乾清了清嗓子,道:“你不想牵连家里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你可能不太能理解,当一个母亲听见自己多年未见的孩子称自己为夫人的时候,会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我只是……” “你只是觉得自己可能闯了祸,然后在情况尚不明了的时候,为保险起见,暂时在外人面前撇开自己和家里的关系!”刘康乾拍拍明玦的肩膀,认真道:“你是好心我明白,我也相信伯母、阿娟姐她们都明白!可那又怎样,这不是她们想要看见的,你这样只会让她们觉得,是你先和家里人生疏了!” 明玦沉默了一会儿,不得不在心里承认这个事实,这么多年过去,哪怕是至亲之人再见,也难免多了一丝拘谨生疏。 刘康乾又道:“还有你认错的方式也不对!” 此言一出,连清平都不明白了,忍不住问道:“哪里不对了?都不要脸的跪大街了,这认错态度还不够诚恳吗?” 刘康乾迎上明玦疑惑的眼神,摇头道:“你知道为什么这里里外外的人、甚至包括你亲爹都以为你是绣坊雇来的下人吗?” 明玦从没想过这个问题,现在听刘康乾这么一问,便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 “别看了,我已经看过了!咱们这一身装扮虽然颜色是素了点,但料子可都是上好的!跟穷酸二字绝对不搭边!”刘康乾叹了口气,道:“不是外表的问题,而是你的态度给了别人这样的错觉!你知道孩子在面对母亲时应该是什么样态度吗?应该是有恃无恐,是亲密无隙!而不是像你这样毕恭毕敬,稍有不对还要自罚于门外!照我看来,母子间这样相处的只有以下几种情况:第一,你是捡来的,你娘是后娘!第二,你是官二代,你娘是太后!第三,你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马上快要被拉出去砍头了!” 明玦:“……” 清平沉思片刻,居然点头附和:“好像也是这么个理!我小时候惹我爹娘生气的时候,他们从来都打不着我!” “可不是么!”刘康乾语重心长道:“比如今天这个事,你娘把你关在门外,你就搁门外跪着,这算这么回事?你应该直接翻墙进去,要跪也要跪到伯母眼皮子底下去,不但不用认错,还可以倒打一耙,说说你是怎么被人限制自由而无法传信的,你又是如何思念成疾到如今瘦骨如柴的,最后你又是怎样被她拒之门外伤心欲绝的!这其中该添油加醋的你就添油加醋!需要隐瞒的你就言语修饰一笔带过!也不用看她是什么脸色,你就只管抱着她的大腿哭天抢地,撒泼打滚,装娇卖萌!我告诉你,你要像我说的这么干,我们现在已经坐屋里喝茶吃饭了!这都是很简单的事儿,落在你手里却变得这么复杂!你说你要是连你自己亲娘都哄不好、搞不定,你以后还能搞定谁!?” 明玦:“……” 清平:“……” 刘康乾丝毫不觉得自己所言有哪里不对,理直气壮道:“你俩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明玦沉默了许久,看向刘康乾的目光难以言喻。他缓缓说道:“我的年龄,不太允许我再干出这种事情,毕竟,我也是要脸的人。” 清平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自然是要脸的,怎么说阿玦现在也是堂堂北斋继使,怎么能干出这么没脸没皮的事!简直比跪大街还要难以挑战!” 明玦叹了口气,转身朝绣坊内走去:“不过你说得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虽然不能做到像你说的那样,但换个方式解决此事,倒也还是可行的。” 绣坊的后门便是明家宅子的大门,当街的铺面和背街的宅院只有一门之隔,这布局倒是和以前在小阳县的家差不多,只是地盘大了,屋子也建得好了。 明玦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做了一下心理建设,正待他要踏进正屋的时候,便听里面传来婉娘的哭嚎:“你知道什么!哪里是我狠心把他拒之门外!是那个白眼狼他不认我了!你都不知道他方才叫我什么!他叫我夫人!呜呜呜……我怎么这样命苦,拼了命生下的龙凤胎,当初还引来多少人的羡慕,结果呢!谁能知道这落在后面的这两个家伙,那都是来讨债的!” “好好好,你别哭了,我知道是那臭小子的不对,但你也不要和他置气,没得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屋里传来明爹的劝慰:“他要喜欢叫你夫人,那你就让他叫好了,我还乐得白捡一个打手!而且这个打手多好,你不但可以随便使唤,他还不敢找你要工钱,怎么也亏不了你是不是!所以也不算是来讨债的!放宽心啊!” 明玦:“……”这还是亲爹么! 刘康乾凑近了小声感叹:“你爹是个狠人啊!” 清平摇摇头,看向明玦的目光里露出同情:“我觉得刚刚子文说的方法在你爹面前可能不一定管用。” 明玦哭笑不得,放轻脚步走到正屋门外,然后小心翼翼的探了头进去,悄声道:“我能进来吗?” 婉娘拭泪的手一顿,抬眼瞥了一眼门外伸进来的脑袋,怒道:“谁让你进来的!” 明爹连忙附和:“对啊,谁让你进来的,继续滚门外跪着去,你家老板娘还没原谅你呢!” 婉娘气结,伸手掐了一把明爹腰间的软肉:“你跟着胡说什么!” 明玦在明咛和阿娟似笑非笑的注视下,面带一丝讨好,对婉娘笑道:“我反思了一下午,觉得还是做明家的少爷比较划算,就算不能继承家产,怎么也还能多讨两口饭吃,当然,如果阿娘需要的话,儿子兼任一下打手的角色也还是没有问题的。”他小心翼翼的观察一下婉娘神色,见其没什么动静,便又试探着补充了一句:“阿娘可以随便使唤,就如阿爹所说,儿子也不敢要工钱,应该……也不算是赔钱货吧……” “……” 明咛挑了挑眉,道:“赔钱倒不至于,你从小就很招财,这点不容置疑。” 明玦谦虚道:“五哥过奖了,你才是家里的招财童子,爹娘的几个孩子里,就属你最会赚钱。” 婉娘突然开口,有些哽咽道:“家里能赚钱,不都靠你的卖身银子吗?” 明爹脸色僵住了。 明玦愣了愣,没有错过婉娘眼里一闪而过的悔色。他沉默了片刻,突然间就有点明白婉娘的心结了。 而且,有这个心结的,或许还不还不止婉娘一人。 明玦走进屋来,如小时候一般,在婉娘的脚边盘腿一坐,然后伸手抱住她的小腿,抬眼笑道:“阿娘,你生的儿子你还不了解吗?调皮捣蛋、脾气差劲儿,除了你们,天底下也没有几个人能瞧得上了,又怎么可能还有人愿意来买我。你别说卖了,就算是送,都未必送得出去!我师父当年也是急着找个传人,又刚好看中了我的天赋,这才花费巨资前来收买我,可等他好不容易将我哄上了山,结果到后面又忍不住后悔,一门儿心思的想退货!” 婉娘听到这里有些绷不住,嘴角不小心泄了一丝笑意来。 明玦见状,再接再厉,道:“阿娘,这么多年没有给家里捎信是我的不对,不过这真的都怪我师父,你放心,待我回去一定好好跟他算账!” 婉娘:“……”? 第一百四十三章 “堂审”(二) 明爹听得直皱眉:“怎么说话的!把过错往自己的授业恩师身上推!谁教得你这般无法无天!” 明玦笑道:“要么是跟我师父学的,要么就是跟您学的了,反正除了你们,也没有谁能教我了。” “嘿!你可真行!”明爹闻言脸色骤变,立刻就要脱了鞋子上来揍人,明玦连忙躲到婉娘身后,嬉皮笑脸的告饶:“阿爹,你看我阿娘这里还没哄好,您就先不要凑热闹了嘛!” 婉娘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明玦顿时松了一口气,连忙道:“阿娘你可算是笑了,你不生我气了吧!” 婉娘立刻又垮了脸色:“别叫我阿娘,叫我夫人!” 明玦叹口气,朝门外看了一眼,道:“……阿娘,不要这么记仇吧。主要是我掐那个女人的时候正在气头上,下手可能有点重,也不太确定她会不会被我掐出个好歹,我这也是担心会影响到家里人嘛,你看二哥好不容易寒窗苦读中了举人,我也不能耽误他对不对!” “耽误我什么?”屋外突然传来一道含着薄怒的质问。 躲在门口的刘康乾、清平闻声诧异回头,才惊见自己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名身着月白长衫,气质温润的书生公子! 明玦抬眸望向门外:“二哥,你怎么不继续做那隔墙之耳了?” 屋内众人纷纷跟着看过去,果然见到明瑞正从门外踏进来。 “哼!”明瑞眼里藏着喜悦,脸却板着,他进门后看了明玦许久,才重重的冷哼了一声,语气不善道:“接着说啊,你怕耽误我什么?” 明玦轻咳一声,道:“自然是怕耽误你光宗耀祖啊!” 门外。 刘康乾望着清平一脸理解不能,控诉道:“我就不说了,你这是怎么回事?人家明二哥一个文弱书生,摸到咱俩身后杵着,屋里的阿玦都发现了,你都没发现!你好意思说自己是第二名?” 清平一脸赧然,闷闷道:“没注意,我这不是正在关注里面的情况嘛。” 刘康乾无语了:“你这看戏的,看得还真是够投入!” 屋内。 明瑞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传出一声冷笑:“多年不见,小弟倒是学会了体贴人,为兄甚感欣慰!” 眀玦听着这阴阳怪气的腔调,也沉默了。片刻后,他开口道:“多年不见,二哥说话也学会了文人的夹枪带棍,小弟甚感心酸。” 明瑞沉下脸:“多年不见,没想到小弟口舌也伶俐了不少,真是长大出息了。” 眀玦微微颌首,谦虚道:“多年不见,小弟仍旧不学无术,比不得二哥文采斐然,前途无量。” 明瑞:“……” 婉娘和明爹二人相视一眼,一时间都默默无语了。 屋外的刘康乾也忍不住和清平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明咛轻咳一声,无语道:“你们二位既然多年不见,不若我们现在就把场地让出来,供你们好好秉烛夜谈一番?” 明瑞轻嗤一声:“你觉得这还能聊得下去!” 眀玦一脸神伤:“……二哥,你真的变了,你忘了自己小时候最是疼我的么?” 明瑞闻言,骤然又是一声冷笑:“难为你还能记得小时候!我还以为你把家里都忘干净了!” 明玦深深叹气。 好吧,这个坎儿他真的是过不去了!这家里已经没有一个人是向着自己的了! 此时婉娘站起来,蹙眉忧道:“老二,你怎么从书院回来了?” 明瑞道:“我听人传信来说,小弟回来了。” 明爹闻言有些不悦:“谁给你传的信,这种时候怎么还能让你分心!” 明瑞摇头道:“这么多年,我已经在他身上分了够多的心了,也不在乎这时候再分一点。” 明玦闻言不解:“二哥你在我身上怎么分心了?” 明瑞寒着脸不说话。 明咛在一旁解释道:“没办法,你是二哥带大的,家里就属他最放不下你,自你走后,他比阿爹阿娘都难过,整天望眼欲穿的等你传信回来,结果几年下来,一封都没等到!这几年,大哥和二哥利用关系,到处托人打听寻找,也愣是没得到关于你的半点消息,反正为了找你,二哥确实是费心最多的。” 明玦听得满心愧疚,可心底却涌起难以抑制的欢喜,以至于他在这般明显是兴师问罪的情况下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屋内众人明显就更不高兴了,明瑞更是微微眯起了眼,看样子已经准备发作了。 明玦无视明瑞难看的脸色,凑过去一把抱住他,颇为高兴道:“二哥,谢谢你。” 明瑞满肚子的火气顿时消了些,脸色微松,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忍不住回抱了一下明玦,叹出一口气来:“真是受够了你,我做梦都希望有一天你不用再让我去找。” 明玦眼眶微涩,却冷不防撞进门外两道精神奕奕的目光里,逼得他瞬间把涌至眼角的水汽又强行给憋了回去。 “阿爹阿娘,哥哥嫂子,以后不会再让你们找我了。”明玦松开明瑞,竖起两指,认真道:“我发誓!” 明爹叹口气:“行了,回来就好!” 婉娘轻哼一声,闷闷的转过头,看样子虽然难受劲儿还没过,但好歹是消了气。 刘康乾眼见形势大好,也跟着松了口气,朝屋内探进来一颗脑袋,举起一只手,谄笑道:“那个,明叔、伯母,既然堂审已过,我们能进来凑个热闹了么?” 婉娘吃了一惊,连忙站起来:“哎呀!我真是被这小子给气糊涂了!怎么把你们俩给忘了!快进来!快进来!” 刘康乾、清平:“……”合着他们俩就这么没有存在感的吗? 不过,好在历经了这许多波折,明玦三人总算是能够在屋里落座,好好吃上一口热饭了。 对此,刘康乾感动万分,在饭桌上对婉娘表示谢意:“伯母,时隔多年,能够再次尝到您的手艺,真是人生一大幸事!” 婉娘忍不住笑了:“你这孩子,哪有你说得这么夸张。” 刘康乾一脸怅然,感叹道:“不夸张!一点都不夸张!我本以为,这辈子再也不能吃到您做的美味了。” 明玦手里的筷子微微一顿,双眼微眯,静静的看向意图作妖的刘康乾,目含一丝警告。 刘康乾给了对方一个放心的眼神,迎上婉娘疑惑的目光,哀声道:“您不知道,这些年我们在山沟沟里,整天起早摸黑的练功,上顿不接下顿,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惨!” 这下一桌子人都停了筷子,俱是一脸凝重。 清平见状满脸无奈,只好也跟着放了筷子,开始看他表演。 “教我们练功的师父那叫一个变态!他为了让我们练成轻功,直接在两个山头挂了一条铁线,非要让我们从这边山飞到那边山,你们是不知道啊,我一看见脚底下的那万丈悬崖,就忍不住头晕目眩,好几次都险些掉下去!” “啊!”婉娘一声惊呼,不敢相信的惊道:“那掉下去岂不是……” “是啊!”刘康乾轻轻一拍桌子,陡然拔高语气,声色并茂道:“那一掉下去,就是尸骨无存啊!可那又怎样,再危险,我们也得越过去啊!师傅说了,想要练成神功,就必须要经历生死的历练,所以,表面上,我们只是去学艺,可实际上,我们那是去拼命的呀!有多少次,我都以为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那时候我就会想,若能在临死之际,再吃上一口您做的饭菜,哪怕是一口!我也死而无憾了!” 婉娘沉默的听着,眼圈又红了,捂着嘴哽咽:“怎么会这样,习武而已,怎么会这么苛刻,真是……真是苦了你们……” 清平:“……” 看着婉娘眼眸含泪、一脸心痛;再看明爹、阿娟眉头紧锁;明玦的目光也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他爹娘…… 是怎么做到,被这种劣质抒情所打动的? 好在家里还有清醒的人。 明咛盯着深情讲说的刘康乾看了一会儿,面有存疑之色,忍不住问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应该也是循序渐进的吧,之前总有训练技巧吧,不可能刚一开始就让你们去跳崖吧?” 明瑞一脸似笑非笑,瞥了默默无语的明玦一眼,挑眉问刘康乾:“那这么说,你现在可以从这边山头飞到另一边山头喽?” 刘康乾顿了顿,然后一脸得色,道:“那是自然!” 明瑞笑了:“真是厉害,改天你也教教我吧。” 刘康乾闻言,迟疑的打量了一番对方,为难道:“这个……” “怎么,这事儿很为难吗?”明瑞笑眯眯的问道。 刘康乾干笑道:“倒也不是很为难,不过二哥你若是想习武,大可以找阿玦教你嘛,他功夫最好的呀。” “哦?是么?”明瑞朝明玦看去。 明玦坦然回望,正色道:“二哥,冷静一点,你年纪太大,习武太晚,我教不了你,还是好好读书光宗耀祖吧,这可比做个武夫有前途多了。” 明瑞:“……”? 第一百四十四章 苏家小姐(一) 吃过晚饭,又待下人收拾了碗筷,明玦这才敛了脸上的笑容,将心头憋了许久的问题重新提了出来。 “明月……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提及这个问题,家里人都沉默了。 许久之后,婉娘苦笑了一声,长叹道:“也就是你离家那一年吧,小阳县城内有人染了天花,月月出去玩,不小心也给染上了。” “天花!?”刘康乾愕然:“也没看见明月脸上有痘疤啊?” 婉娘微微点了点头:“那是因为小阳县的老百姓还算幸运,刚好遇到一名神医途经此地,有她帮忙控制,小阳县只有寥寥几人染了病,而且经过她的治疗,染病的人也都留下了性命,但是……留下性命的人,很多都神志不清了,就如同月月这般。” 刘康乾脸上闪过一丝疑惑。 天花和水痘类似,但天花又要比水痘的症状更严重,致死率也很高,在这种医疗条件落后的时代,天花病毒的传播无疑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所以,若真如婉娘所说,有一位神医能够快速控制并且治愈天花,那还真是可称得上神医二字。 那么问题来了,据他所知,染上天花虽然难以治愈,可一旦被治好,便终身不会再染第二次,而且若说治愈后的后遗症,那也应该是满身不可消除的痘疤,而不该是失了神志。 婉娘听了刘康乾的疑问,摇头道:“我不太懂,月月被发现染了天花后,我们便依着那位神医的吩咐,将她送到了城郊的庙子里隔离治疗,听那位神医说,月月之所以会伤了神志,是因为烧得太过所导致。这么多年了,我们也找了很多所谓的名医,但都没有谁能够治愈她,到如今,我也已经认命了。” 明玦垂下眼眸,掩去眼中的悔痛之色。 若是当年他没有离开,明月是不是就不会有事? 明瑞上前拍了拍明玦的肩膀,安慰道:“别想了,这么多年,我们早就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也习惯了。其实,月月这个样子,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她这辈子真正做到了无忧无虑。” 明玦微微点头,却没有说话。 “行了,已经很晚了,小六,你带着子文他们先去歇息吧。还有老二,你也早点休息,明日一早就回你的书院,好好备考,不要在这个时候分心别的了!”明爹站起身来,最后对明玦说道:“你的房间在右边最后一间,你阿娘一直都有定期收拾,快去吧。” 明玦微微动容,看了一眼神色还有些别扭的婉娘,不由笑了:“谢谢阿娘,我这就去。” 婉娘给明玦备下的房间被收拾得很干净,布置得也很温馨,完全满足了明玦小时候想要有一间属于自己房间的愿望。但可惜的是,他仍然没能有单独睡一张床的机会。 明家的宅院只备了一间客房,却被清平抢了先,并且他以明玦房间的床更大为由,将刘康乾塞到了明玦房里,摆明了是想要独霸客房。 刘康乾本来也没这么好说话,但看到明玦自正屋出来后,脸色就一直不太好,便没有再和清平闹腾,而是陪着明玦一起回了他的卧房。 “你怎么了,还在为明月的事伤神?”刘康乾毫不见外的往明玦床上一躺,开口问道。 明玦默然片刻,道:“我当年不该走的,可这世界上没有后悔药。” 刘康乾坐起身,正色问道:“阿玦,我发现你这个人真是想得太多了。就算当年没走,你又能改变什么?你是能提前预知明月出去玩会染上天花从而阻止她,还是天生就拥有比神医更厉害的医术可以治愈她?阿玦,没有什么事会绝对完满的,你看明家上上下下,每一个人不是都过得很好吗?相比起清平的父母双亡,相比起我的独自飘零,你难道不是已经足够幸运了么?况且,就像明二哥说的那样,明月这个样子也未见得就一定是坏事,她不用嫁人,也不用生养子女,她可以这辈子都没有烦忧俗事缠身,只管安心做明家的小公主,谁又能说这不算是一种幸运?” 明玦垂下眼睑,低低道:“我明白,生而为人的苦楚我都明白。但我想,明月那样的女孩子,相比起整日浑浑噩噩,她可能会更喜欢游戏人间的活法。或许,我可以带她去神仙阁试试。” 刘康乾沉吟了一会儿,也没忍心打击对方。况且,神仙阁被江湖上的人传得神乎其神,明月去了,说不定还真能有一丝机会。于是他点了点头,赞同道:“这倒也是个办法,可以一试,那我们走的时候,就顺路把明月带上吧。” 由于刘康乾和清平还急着去永安找江庆调查屠村之事,而明玦也想尽快把事情办完后,将明月带回十方阁看病,因此几人在家里呆了几天,便又打算离开。 明玦不想去触及婉娘那根敏感的神经,所以也就没敢说要走,只说自己想去永安看望一下三姐和四哥,顺便带着明月去拜访一位和自己相熟的名医。 婉娘虽然不舍明玦刚回来就要走,但想到他是去和自己的哥哥姐姐碰头,不算失踪,于是迟疑了许久之后,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 临走前,明玦去了一趟书院,请了明瑞出来喝茶。 明瑞方一坐下,便开口催促:“有什么话长话短说,我赶着回去看书。” 明玦给对方倒茶的动作一顿,有些无奈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若真的忙,那就等你明年考完以后再说也行。” 明瑞嗤笑一声:“你都已经把我喊出来了,有什么话就现在说吧!” 坐在一旁的清平突然笑道:“明二哥,子文要参加下个月的乡试,说不定他明年可以和你一起参加会试。” “哦!是吗!?”明瑞闻言相当惊讶,上下打量着刘康乾,赞道:“没看出来你还是个秀才,你这文武双全的还真是厉害,小六能有你这样的朋友兄长,也是他的福分!以后还要劳你费心,多多提携照顾他呀。” “……”明玦顿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忍着没有拆他的台。 清平则忍不住,匆匆撇开头,捂嘴偷笑。 刘康乾一脸尴尬,默了许久,才干巴巴的道:“我……没有明二哥你说的这么有本事,那什么,你不是急着回去看书吗,还是和阿玦赶紧先把正事说完吧。” 明玦倒也配合,接过话头,问道:“那我也长话短说吧,二哥,你知道永州哪里有个苏家么?” 明瑞愣了愣,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明玦暗叹一声:“没什么,只是受人之托。我想若是方便,便帮一个人带句话,当然,若是麻烦,也就算了。” 明瑞皱了皱眉,没有过多的追问,解释道:“整个永州,几乎都算是苏家的地盘,你进了永州,也就相当于进了苏家,所以,你方才问永州哪里有个苏家,我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托你带话的人,没有跟你说对方具体的地址,或者名字吗?” 明玦闻言也呆了呆,忍不住问道:“怎么苏家很厉害吗?是什么来头?” 明瑞笑道:“若说来头,倒也没什么来头,不过是一个做生意的。但人家那个生意做得太大、太好,做成了生意界的领头羊,要说厉害,那也是真厉害。” 明玦沉吟片刻,一脸的若有所思:“那……你知道苏家的小姐吗?” “噗!”旁听的刘康乾突然一口茶喷了出来。 清平眉尖一挑,眼中似有深意。 明玦和明瑞齐齐朝那俩人望去,满脸莫名。 刘康乾擦了擦嘴,轻咳一声,歉然道:“没事没事!你们继续!” 明瑞皱了皱眉,转头继续问明玦:“托你传话的对象是苏家小姐?” 明玦收回目光,点了点头:“正是,二哥若是知道苏家小姐的事,不妨跟我讲讲。” 明瑞点点头,道:“其实这个事,你在永州随便抓一个人来问,估计对方都能跟你讲上两句。苏家的小姐名叫苏紫寰,是苏家前任家主的小女儿。” “前任家主?”明玦不解:“为什么要称呼前任家主的女儿为小姐?那现任家主的女儿呢?” 明瑞摇摇头道:“现任家主无儿无女,而且就算他有,他的女儿也不会成为永州城百姓心中的‘苏家小姐’。” 这种说法倒是奇了!明玦追问道:“为什么?” 明瑞押了一口茶,道:“说起这个,就不得不跟再跟你提一下苏家的情况。这个苏家原本只是永州城内一家普通的商户,直到前任家主苏淮仁接手后,才将苏家发展成为了永州城内家喻户晓的富商之家,他手里经营的生意从永州到江州、武州、燕州、最后到中州皇都,几乎遍布了整个‘五洲腹地’。苏淮仁此人,人如其名,是个人人称赞的仁义之人。这个人做生意讲信用、讲原则,对手底下的人宽厚大方,对当地百姓也是帮扶良多,连教育出来的儿女也和他一样温文有礼。所以苏淮仁在当时可谓声望极高,连带着他的妻儿小女,在永州也都是被人尊重追捧的对象。在永州,你提及苏家,所有人都只会想起苏淮仁,你提及苏家的少爷小姐,那人们也只会认可苏淮仁的儿女。”? 第一百四十五章 苏家小姐(二) 明瑞仿佛被打开了话匣子,跟明玦讲了不少关于苏淮仁的事。什么荒年放粮、招安山匪、修路铺桥、仗义出手等这些事迹,在明瑞嘴里那是张口就来,显然这位仁商的善举实在是数不胜数。 明玦听罢后微微笑了笑。 世人皆好追名逐利,而这名利,也是最容易迷人心智的东西。这个苏淮仁能够在名利皆收的情况下还能保持本心,实属不易。 “好啦,二哥,话题可是扯远了,我问的是苏家小姐的情况,可不是她爹的情况!”明玦打断明瑞,笑道:“你这会儿可是聊上瘾了,不急着回去看书了?” 明瑞轻嗤一声,道:“是你问我,我才讲的。苏淮仁不但仁义,还是个情种,娶了他夫人后,便再没碰过其他女人,所以,他只有一儿一女。长子叫苏紫宸,小女叫苏紫寰。” “也不知老天爷是不是就喜欢捉弄这世间的好人。他的这一双儿女,没能继承他父亲的善报,却偏偏命运多舛。” 说到这里时,明瑞轻叹着摇了摇头,道:“苏家的这位小姐,据说长得貌若天仙、端丽冠绝,而且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永州城内众多青年俊杰的梦寐以求。可苏小姐的爷爷在很早之前就给她定下了姻亲,将她许给了与苏家世代交好的陆家,苏老爷子过世后,苏淮仁又是个信守承诺之人,待到苏小姐及笄后,便允了陆家上门提亲。” “不过,苏小姐的爷爷眼光还是不错的。这位上门提亲的陆家公子年纪轻轻便中了状元,而且据说武功极好,长得也是一表人才,真真是风流倜傥,文武双全。虽然当时苏家声望极高,但苏家小姐嫁到陆家,也算得上是高攀。所以,当时苏家对这门婚事也是非常满意的。” 淑女窈窕,君子风流。 一个是永州城的豪门淑女,一个是才华斐然的状元郎。两姓联姻,万众瞩目,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可男人么,总是多情的。更何况陆家公子这样的新晋状元郎,年轻气盛,又遇春风得意的时候,就更不好把持了。 就在陆家三书六礼过半时,苏家小姐随母亲上山祈福,然后趁着母亲诵经之时在外闲逛,好巧不巧,就看见了陆家的公子恰好也在此地经过。 既然遇上了,苏小姐自然是忍不住对未来夫婿的好奇,于是便偷偷尾随,想要好好看看对方。 谁知这一看,却看到了对方与青楼女子私会苟且的丑事!不仅如此,还听见了对方谋算苏家家产的龌龊计划! 苏家小姐遭遇此事后大怒,当即破门而入,直接拆穿了对方的阴谋。回家之后,她也是要求父亲立刻前去陆家退婚。 苏父查明此事后也非常生气,亲自去了陆家要说法,结果陆家公子的认错态度非常好,抱着苏父痛哭流涕,磕头认罪,说自己是受了别人的蛊惑,现在也是悔不当初,希望苏父看在世家交好份上能原谅他这一次。 苏父念及两家的婚约,又看陆家公子态度极为诚恳,一时心软,便又回家劝慰自己的女儿谅解对方。 苏家小姐自然不依,气得病倒,死活不愿再嫁。 而陆家这边,却还没等争取到苏家小姐的原谅,便又出了大事!那陆家公子不知在外又惹了什么祸端,竟然被陛下亲自给治了一个大不敬的罪名,连累得陆家满门抄斩! 自此,苏陆两家的婚约彻底作废。 明瑞讲完故事,道:“关于苏家小姐的事儿,最出名的也就这一段儿了。你还想打听什么?” 明玦微微皱眉,沉吟着没有说话。 刘康乾在一旁感慨万分:“苏家小姐这是遇上了个盖世渣男啊,不过,她这也不算没有继承到父亲的福报,这不,老天爷都知道帮她悔婚。” 明玦闻言笑了笑,问道:“那苏小姐现在呢,嫁给谁了?” 明瑞端茶的手微微一顿,脸上闪过一丝遗憾之色:“她确实没有继承到她父亲的福报,陆家没落后,苏家小姐也没能再遇良人,而是生了一场急病,早早香消玉殒了。” 明玦瞪大了眼,对此惊诧不已:“苏家小姐……过世了!?” 明瑞点头叹道:“是的,苏家小姐过世时年仅十六,正是一位女子的如花年华。” 刘康乾也有些愕然,默然半晌,才喃喃道:“说了这么半天,这故事的结局居然是个悲剧?” 清平默默垂眸,低声道:“很多事情,本来就是悲剧的。” 刘康乾微微摇头:“可故事的开局,我还以为是一段传奇。” 明玦沉默了许久,突然接话道:“依我看,这倒像是一桩疑案!” 明瑞没听懂,茫然问道:“怎么就成一桩疑案了?” “阿玦,你是知道点儿什么吗?”刘康乾猜测道:“难道苏家小姐是被人谋害的?” 明玦叹了口气:“这我哪里知道。罢了,既然人都已经死了,也没我什么事儿了。”他想起‘蛊字地’里那个叫‘病鬼’的鬼面人,暗暗叹息了一声,心说不是自己不忙帮带话,而是他想要带话的人已经不在了。 至于‘病鬼’临死之前的喊冤…… 到底也是跟自己无关的事,实在是懒得深究! 刘康乾却是八卦没听够,逮住明瑞继续问:“那明二哥,苏家现在怎么样了?” 明瑞耸耸肩,淡淡道:“苏家小姐病故,对苏家来说是个很大的打击,苏家公子因为此事怨怪父亲,一气之下直接离家出走了,至今没有任何消息。而苏淮仁和其妻子,大约是在十几年前吧,在同一天双双亡故,据说苏淮仁是因为儿女之事心病难医,郁郁而终,而他的妻子,则是殉情自尽。现在的苏家家主,是苏淮仁最小的一个弟弟苏淮笑。自苏淮笑接掌家族产业之后,苏家更上一层楼,现已经是渊国七大皇商之一了。” “哦?那也很厉害啊!”刘康乾惊叹道:“看来苏家的人都很会做生意嘛。” 明瑞笑了笑,撇嘴道:“这个苏淮笑,可比他哥哥差的远了,不过苏家的底子被苏淮仁打得很牢,他接掌过来后,倒也没怎么出岔子就是了。” 清平笑道:“这个我听得明白,就好像阿玦,你从未做过生意,但若是婉娘现在将家里的产业交给你来打理,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岔子,毕竟你也不是奢侈败家的人。” 明玦听到这番说辞,有些失笑道:“那你还真是看错人了,我虽未必是败家之人,可也不是能好好做生意赚钱的人。” 明瑞闻言挑眉道:“你又没做过,怎知道不行?大哥从军,我从文,老四从了医,你以后不留在家里帮你五哥,那你想干什么?” 明玦心说自己还真就试过!想当初自己还是唐玖的时候,也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和唐棠的相处还算友好,对方遇到忙不过来的时候,也会将手里的生意交给他来处理,结果十有八九,他都能将交到自己手里的生意搞砸,到最后,唐棠哪怕是忙到飞起,也决计不敢再让他来帮倒忙。他想到这里,忍不住对明瑞摇头道:“若是让我帮五哥镇场子,那倒没什么问题,若是帮他做生意,那我恐怕还真不是这块料。而且就像方才清平说的那样,我底子这么好,随便跟着一个哥哥,后半生的着落就有了,你闲来无事,操心我做什么!” 明瑞、清平:“……” 刘康乾:“……”这孩子是想要躺平的节奏啊!富二代的嘴脸真是够了! 明玦三人辞别明瑞后,便打算接了明月前往永安。 刚开始,他们倒没觉得在路上多带一个小姑娘有什么不妥,结果等真正带了明月上了路,他们才发现这姑娘磨人的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明月一看见马就害怕,一害怕就疯狂尖叫,那尖叫刺耳得厉害,哪怕是明玦这般淡定惯了的人,在初次见识到明月的尖叫时,也着实被对方吓了一跳。 “这可怎么办?”清平为难的问道:“难不成我们要徒步去永安,再徒步回十方阁?” 明玦对此也是一筹莫展,就算是自己轻功好、体力好,他也没办法带着明月跑这么远,那不得累死! 几人被明月折磨了一路,到最后还是刘康乾想出了法子。他扯了一块黑布,直接蒙了明月的眼睛,如此,明玦再带着她骑马时,她果然就不再尖叫。 刘康乾望了一眼倚在明玦怀里的明月,叹了口气:“她占了我的位置,我又怎么办呢?” 清平:“……”这家伙真的是没眼看! 明玦闻言,也忍不住叹气:“子文,你迟早得适应骑马,以你现在的武功,骑马对你来说不会是难事!” 刘康乾点点头,依言翻身上马,那动作倒是干净利落。 清平道:“你这不是挺利索的么!” 刘康乾道:“我好歹也是习武之人,这点动作还是没问题的。关键是,马这个东西它是个活物,想要控制它的走向,真的还是挺困难的,而且我觉得这个跟习武与否也没有直接关系!” 明玦再次叹气,道:“适应一下就好了,慢慢走吧。? 第一百四十六章 寻人医馆 因着明月受不了长时间的骑马,而刘康乾的技术也实在有限,所以他们这一路走走停停,行程缓慢。 清平急得无法,只能委婉催促刘康乾:“你还记得自己下个月要参加乡试吗?” 刘康乾一脸无所谓:“我知道啊。” “你看人家明二哥多忙,你再看看你自己……” “拜托,人家明二哥就算不是学霸,那也是个正儿八经的优等考生。我是什么?我连学渣都算不上!”刘康乾翻着白眼道:“我就是去走个过场,还真以为我是奔着中榜去的?而且我就不明白了,我怎么就能直接参加乡试能!难不成十方阁在朝廷里面有人?要给我开后门?已经腐败到这种程度了么?” 明玦想了想,道:“若真是这样,说不定你还真能中榜呢。” 刘康乾闻言一脸惊悚:“千万别啊!你这么一说,我都不敢去参考了!” 清平诧异道:“怎么就不敢去了,有人帮你作弊还不好啊。” “好个屁呀!”刘康乾撇嘴道:“我又没有真材实料,真要让我中榜了,接下来我要怎么办啊!人家要是约我去参加个诗会什么的,我……哦,这个诗我可以背,先不谈!万一人家约我去参加个文坛辩论会什么的!这能保证不露馅!?总之,我可不想整日里心惊胆战的骗来骗去!人嘛,还是要活得光明正大一点才舒坦!” 清平笑道:“你这话,我倒也认同。可你若是考不上,阁主不会找你麻烦吗?” 刘康乾瞪眼道:“找我什么麻烦?我早就跟他讲过我不行!” 清平耸耸肩:“我只是提醒你一下,阁主亲自交给你的任务,你却这般疏忽,可别到时候把你送进杀威阁,那可就麻烦了。” 刘康乾顿了顿,脸色微微一变:“呃……你别说,还真有这个可能!”他立刻转头看向明玦,眼巴巴的道:“阿玦,若真是如此,你会帮我么?” 明玦一脸莫名其妙,顺手替怀里已经睡着的明月理了理头发,然后奇怪道:“这种事做什么要来问我?我也没怎么念过书,怎么帮你?” “又没让你帮我参考,我是说归卧云若真的让杀威阁来整治我,你会帮我的吧?” 明玦瞥了一眼对方可怜兮兮的眼神,无语道:“怎么帮你?是帮你拆了杀威阁?还是说我去替你抗揍?” 刘康乾道:“我觉得你天生自带威严,说的话比较具有震慑力,如果我真的被送进了杀威阁,你帮我吼两句,应该还是有点效果的,毕竟你好歹也是个东斋继使嘛。” 明玦默然半晌,缓缓点了点头:“如果你只是需要我替你吼两句,我倒是可以帮你。” 刘康乾闻言一脸欣慰。 清平笑道:“所以说阿玦你为什么会选择去继任北斋,你若是选择继任杀威阁,子文多少也能抱个大腿,给自己找个靠山嘛。” 刘康乾也长叹一声:“说得也是啊。” 明玦挑眉笑了笑:“北斋山高水远,清净!适合养老。” 刘康乾震惊了:“养老!?” 清平也无语了:“养老什么的……也太早了吧!” …… 三人一路闲聊,时间倒似过得快了几分。 好不容易进了永安城,刘康乾在马背上大大伸了个懒腰,长舒一口气道:“总算是到了,我真的讨厌骑马,累死了!” 明玦对此完全不想做任何评价,他扶着明月下马后,替她摘了蒙眼的黑布。 明月眨了眨眼,没吭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明玦在她眼里太过陌生的缘故,除了看见马会尖叫以外,她这一路都很安静乖巧。 明玦看着她空洞茫然的眼睛,便忍不住心里难受。他上辈子在家里排行最小,没做过谁的兄长,况且在唐家,就算他不是最小的一个,估计也不会拥有想象中的弟弟妹妹。而这辈子,他在家里居然又排在末位,好在他比明月早出来那么一小会,总算是混了一个哥哥来做。 再加上明月天真可爱的性子,真的完全满足了明玦对于妹妹的幻想!说句没有良心的话,若是把明月情况换成他的某个哥哥,他或许都会难受得轻一点! 可偏偏……就是明月! 所为扎心,不过如是! 刘康乾眼看着明玦眼中的神色又一次阴沉下来,叹了口气,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这样的脸色容易吓到明月,会给她本就脆弱的心灵蒙上阴影,就算她现在不认识你,你也要在她面前竖立起一个温柔可爱的哥哥形象!现在时候也不早了,干脆明日再去找江庆问话,你看我们现在是先去看你四哥,还是先去看你三姐?” 明玦敛去眼中的神色,抬头望了望天色,道:“我还不知道三姐在哪儿,阿娘只给了四哥医馆的地址,而且现在去拜访三姐,时候也不对,先去医馆找我四哥吧。” 永安分为左城和右城,左城临近燕州,右城临近皇城,而眀毅的医馆则开在永安右城的皇城大街上,距离皇城只隔了一条护城河。 刘康乾遥遥望着河对面恢宏壮观的皇城一角,赞道:“阿玦,你四哥这医馆不简单啊,开在皇城根儿下寸土寸金的地段,单是这一个铺子,估计就够你我吃一辈子了!” 清平则望着头顶上方的匾额,一脸深思道:“阿玦,你和明月在家里的地位真的很高啊,你看伯母开的绣坊叫‘月玦绣坊’,明叔开的酒楼叫‘六七酒楼’,现在再看你四哥开的医馆,居然也和你有关,叫什么‘寻人医馆’,墙上还挂着……呃,这是你小时候的画像吗!?” 刘康乾顺着清平的目光看去,果然看见医馆外墙上挂着一副画像,还真有点像明玦小时候的样子,而且画像下方还附有一张告示:本人小弟走失多年,如有遇见还望告知线索。提供线索者可在医馆免费医治一次;若能助本人寻得亲人者,除可在医馆终身免费治疗外,还另有重谢。 “我的天,用这种画像能找到人那才是奇了!”刘康乾惊道:“这人画得倒是不错,栩栩如生,就是和本尊……”他侧头看了一眼默然无语的明玦,摇摇头:“毫不相干!” 明玦盯着医馆门前的告示看了许久,没说什么,拉着明月就想进去,却被刘康乾拦了一把:“等会儿!” “又干什么!” “你走后面,我走前面,让我把你交给你四哥!” 明玦:“……你有毛病啊!” 刘康乾腆着脸道:“我想混个终身免费治疗的便宜,帮个忙!” 清平简直没眼看,提醒道:“阿玦拉着明月呢!人家一看就知道阿玦回过家了,能有你什么事儿!” 明玦甩开刘康乾的手,气道:“放心,你要真病了,我可以救你,死不了!” “……”刘康乾一脸抗拒,干笑道:“这个就不必了,让你这使毒的用来医人,想想就怪害怕的,指不定后遗症比生病还严重!” 明玦白了他一眼,进了医馆。 一进去,明玦便看见坐诊处的屏风后,有一名灰衣青年正在给他面前的病患诊脉,而那名病患身后,还排着长长的队伍。 眀玦静静看了一会儿,发现明毅也长变了很多,瞧着俊朗端方,眼神明净,但仍像是小时候那般一本正经的模样,给人看病的时候仔细认真,心无旁骛。眀玦笑了笑,没有上去打扰他,反而拉着明月排在了看诊队伍的最后面。 刘康乾见状,也兴致勃勃的跑来凑热闹,生生插队到了眀玦的前面!清平实在无语,左右环望,眼睛瞟到一处用来休息的座椅,便连忙跑过去坐了。 不知等了多久,总算是轮到刘康乾看诊。他绕过半扇雕花镂空屏风,坐到明毅桌前,装模作样的撸起袖子,朝对方伸出一截手腕。 明毅头也没抬,一把握住刘康乾的手腕,眼睛微闭,开始沉心看脉。刘康乾觉得有趣,心说明毅这年纪轻轻的,举止神态倒和那小老头一般无二,莫非这是看诊大夫的标配动作? 诊了片刻后,明毅睁开眼,仔细瞧了瞧刘康乾的脸色,有些疑惑的问道:“你哪里不舒服?” 刘康乾忍着笑,轻咳一声道:“我……前些天跟人打架,被人扎了一针,那人说针上淬了毒,大夫你帮我看看,我还有救吗?” “……”屏风后的明玦一边直翻白眼,一边又在心里忍不住的好笑。 明毅闻言看样子有些意外,道:“扎哪儿了?给我看看伤口。” 刘康乾便痛快的脱了上衣,反手挠了挠后背的痒痒,然后转过身去给明毅看:“大夫,就扎在我背上,你帮我看看。” 明毅便起身凑近了去看,结果他眯着眼,将对方光洁的后背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的看过几遍,也没看出哪里有什么问题,最后他有些无语道:“你确定是扎的后背?对方拿什么针扎的?多久了?你察觉出什么异常了?有不舒服的症状吗?” “唔……”刘康乾一脸沉思道:“症状么……我最近食欲不振,晚上睡不着,早上醒不来,还很容易疲倦……” 明毅沉默了半晌,突然道:“这个病治起来倒也简单,扎几针就好了。”说罢,他从一旁的桌案上取来针袋,当着刘康乾的面“唰啦”展开,露出里面各种大小长短不一的银针。 这下轮到刘康乾沉默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看病 明毅捻起一枚掌长的银针,举到眼前看了看,满意道:“这根就很合适,来,坐好,你刚刚说你晚上睡不着是吧,那这个多半是脑子的问题,我帮你脑门上扎几针就好了,提醒一下,扎针的时候可能会出现一些不适,需要你忍忍啊。” 刘康乾:“……其实也没有什么大问题,我看还是不要麻烦了,我后面还有一位病人,你要不先看看后面那位吧。” 明毅似乎是笑了笑,缓缓开口:“你果然是来消遣我的。” 刘康乾一脸尴尬,讪笑道:“不敢不敢,我说的都是真的!” “是真是假也无所谓。”明毅淡淡道:“既然你不想治疗,那就劳烦你去那边柜台处,把诊费结了吧。” “呃……”刘康乾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没开药还给钱?挂号费么?多少钱?” 明毅慢条斯理道:“不贵,白银十两。” “十两!?你怎么不去抢!”刘康乾满脸震惊,嚷嚷道:“你这个庸医,病都没看明白!还想收十两银子!有没有搞错!”十两银子那可是相当于一万块钱了!阿玦他哥这是跑皇城根儿下来开黑店了啊! 眀毅微微眯了眯眼,神色中透出几分危险,看得刘康乾心头一紧。 话说对方这个神色,怎么跟明玦有点像? “我看你这么无聊,还以为你是哪家的富贵闲人,没成想,十两银子便能让你大惊失色,倒是我看走眼了?”眀毅面有讥色,嘲讽道:“如尔之人,又穷又闲,何必怕死!” 刘康乾:“……” “呵呵……”明玦看戏到此,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他绕过屏风,望着眀毅含笑道:“四哥,我还担心你这老实的性子会吃亏,没想到是我多虑了。” 眀毅皱眉看着明玦,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你是……”他正想问对方是谁,结果目光落到明月身上时,霎时就变了脸色,震惊道:“小月!?你怎么来了?” “是我带她来的。”明玦微笑道:“四哥,我是小六,我回来看你们了。” “小……六!?”眀毅呆滞了。 刘康乾举手在眀毅眼前晃了晃:“嘿!你这医馆外面不是贴着你弟弟的寻人启事吗,怎么现在本尊搁你面前了,你也不给点反应?这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呢?” 眀毅无视了在自己面前张牙舞爪的刘康乾,绕开桌案,急急两步走到明玦跟前,仔仔细细看了对方半晌,然后带着满脸的茫然和不确定,质疑问道:“你是小六吗!?” 刘康乾大笑:“哎呦你们这一家人可逗!难不成你还指望你家小弟现在还长得跟外面墙上挂着的那样儿吗?又不是长不大的天山童姥!” 明玦也有些无奈,他拉过明月,解释道:“四哥,我是从天水城过来的,前些日子我已经回过家了,阿娘告诉我,说你在永安开了医馆,阿姐也嫁到了永安,我专程带着明月过来看你的。” 眀毅沉默许久,看看明玦,又看了看明月,憋了半晌,才闷闷开口:“哦,回来就好。” “……”刘康乾等了许久也没见下文,不由愕然:“这就……完了!?” 眀毅默默看了一眼刘康乾,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他转头问明玦:“这是你的朋友?” 明玦失笑道:“四哥,他是子文。你还记得吗?刘子文。” “……”眀毅有些惊讶,转头重新打量了一番刘康乾,然后皱眉道:“原来是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刘康乾眉尖一竖:“我怎样了?” 眀毅撇开眼,没说话。 明玦笑了笑,解释道:“就像四哥说的,这些年他又闲又穷,自然就变成这样了,你不要和他计较。” 刘康乾:“……” 眀毅看了看屏风后面,见没了排队的病人,便问道:“你们吃饭了么?” 明玦摇摇头:“还没,等你招待我呢。” 眀毅忍不住笑了:“好,我让人备菜。” 明玦补充道:“还有清平也回来了,现在估计还在外面坐着。” 眀毅愣了愣,而后点头道:“我知道了。”他说完又看了看安静的明月,有些疑惑:“你把小月带着做什么?” 明玦沉默片刻,道:“带她看病。” “……她的病……”眀毅缓缓道:“家里人没有告诉你么,小月的病,我治不了。” “阿娘说过,但我想带她去看看别的大夫。” 眀毅闻言,皱眉看了明玦一眼,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又忍了没开口,只道:“随便你吧。她在你身边……好像很安静,你是做了什么吗?” 明玦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我并没有做什么。怎么?明月以前不是这样吗?” 眀毅微微摇头,沉吟道:“她似乎一直活在一个虚幻的世界里,而在那个世界里,每天都在发生着我们不知道的事,所以,她除了睡着的时候,平日里安静的时间很少。” “是吗?可是明月跟着我们的这一路,除了看见马会尖叫以外,其他时候都是这样不吵不闹的,很听话啊?”刘康乾不解道:“难道这个病遇上阿玦就好了?” 眀毅一脸深思,打量了明玦一番,喃喃问道:“你身上有什么特别吗……” 刘康乾闻言,立刻凑到明玦身上嗅了嗅,行为看起来多少有点猥琐,惹得眀毅皱眉不已:“你这是干什么?” 明玦视线下移,冷冷睇了对方一眼,嗤道:“闻出什么来了?” 刘康乾动作一滞,缓缓站直身体,干笑一声,突然拉了明玦附耳问道:“你身上怎么有点血腥味?伤还没好么?” 明玦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摇头低声道:“没事。” 眀毅目光一凝,立刻伸手去捉明玦的手腕,却别明玦灵巧的闪开:“四哥?这是做什么?” 眀毅板着脸,沉声道:“把脉看看,手给我!” 明玦挑了挑眉:“我这活蹦乱跳的,有什么可看的?” 刘康乾毫不犹豫的拆台道:“别听他的,他半个月前和别人打架时被捅了一刀,还不知道好了没有,你既然是大夫,就赶紧给你弟弟看看。” 明玦心头火起,对刘康乾怒目而视:“瞎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和人打架了!”说罢他沉着脸回头,跟明毅解释道:“只是一点擦伤,没有他说得那么夸张,已无大碍了!” 明毅却毫不犹豫的相信了刘康乾的话,脸上带了一丝薄怒,冷道:“衣服脱了我看看!” 明玦见他不信,便拉开衣襟露出腹部,上面只有一条狭长的伤口,颜色粉嫩,显然是刚长好了新肉,倒果真已无大碍。 但明毅只看了一眼,便生气了:“伤口一寸半,窄细,为三指剑器所伤;观切口内缩情况,深度至少三寸!和擦伤毫无关联!” 明玦:“……”他默默合拢衣襟,半晌才勉强尴尬一笑,道:“四哥,你医术看起来还不错的样子。” 刘康乾收回落在明玦腹部上的目光,感慨道:“我觉得你俩都挺厉害的……” 一个医术很到位。 一个……恢复得也很到位!就是这个恢复速度,多少有点非人类的嫌疑! 明毅转身又坐回了桌案后面,指着桌案上的腕枕,不容置疑道:“手伸过来!” 明玦哭笑不得,道:“四哥,我真没事,况且我这脉象,你应该看不明白的。” 明毅皱了皱眉,正色道:“若真是如此,我就更要看看了!否则,你打架斗殴被人捅了一剑的事,就一定会传到阿爹阿娘、大哥二哥的耳朵里去!” 明玦:“……”时隔多年回家,果真是物是人非!就连他一向老实巴交的四哥,也学会了捏人死穴!他实在拗不过对方,只好叹了口气,伸了手腕过去。 刘康乾在一旁笑着煽风点火:“明毅,你弟弟讳疾忌医不是这一次两次了,你得好好管管他知道不。” 明玦面无表情的转头看去:“你就这么想找死么?” 刘康乾笑眯眯的拍了拍明玦的肩膀:“别张口闭口就是打打杀杀的,你再这样逞凶斗狠,我也是会告状的哦!” 明玦忍了又忍,闲着的那只手就要忍不住去掐人要害了,结果被明毅厉声斥了一句:“别动!” 明玦看了看明毅皱成一团的脸,笑道:“四哥,别看了,你……” “你中毒了!?是怎么回事!”明毅脸色凝重,出口打断明玦,沉声问道。 “啊?”刘康乾愕然:“中毒?他怎么会中毒?” 明玦却骤然敛了脸上的笑容,深深的看了明毅一眼。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缓缓笑道:“四哥,你的医术,真的很好。” 好到……居然可以摸出他隐脉的气机! 明毅不悦道:“不要转移话题,你中毒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玦摇摇头:“四哥,你信我,我真的没事。” 刘康乾轻咳一声,帮腔道:“那什么,这句话倒是真的,我可以作证。” 明毅盯着明玦的眼睛看了良久,才终于松口:“好吧。”他站起身来,点头道:“我可以信你,也可以暂且不跟你计较中毒这件事,但你打架斗殴还被人捅了这件事,是不是该给我一个交代?” 明玦:“……四哥,我真的……没有打架斗殴!” 明毅不发一语,执拗的盯着明玦,等他给一个解释。 反观刘康乾却松了口气,拍着明玦的肩膀,高兴道:“你们家总算有一个人不跟你计较离家多年不捎信的事儿了,虽然也免不了被兴师问罪,但好歹算是换了个名目,挺好。” 屏风后偷听的清平:“……” 果然,躲远点是对的!? 第一百四十八章 江家的“算计” 眀毅的性子不知道是随了谁,较起真来谁也拗不过,一个问题若得不到答案,那谁都别想好过。 刘康乾见明玦实在为难,便好心替他掩饰了过去:“眀毅,这事儿你也别问了,不是阿玦不想告诉你,主要是他好面子,丢脸的事儿他不好意思跟你讲。他呀,说到底就是人善心软又好骗,在外面被别人给欺负了,说起来也怪我没看好他,你就别戳他伤疤了。” “……”明玦在眀毅带着询问的目光里身体僵硬,勉强在脸上挤出一丝微笑。 这幅样子落在眀毅眼里,倒还真像是有几分委屈的意思。他皱了皱眉,眼中有怒色一闪而过:“你俩谁会画像吗?” “……”刘康乾与明玦相视一眼,均有些不解。 “欺负你人,把他画下来,寄给大哥,有机会让他去收拾。” “……”明玦震惊片刻,仰头无语。这个,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该画谁!他想了想,突然提起桌上的笔,在纸上画了小半张脸。 眀毅疑道:“怎么只有这小半张脸?” 明玦道:“他蒙着面。” 刘康乾走过去一看,明玦画的正是在济北城那晚跑来偷窥他们的黑衣人,尤其是那双眼睛,画得丝毫不差,简直神乎其神!于是他又震惊了:“阿玦,你什么时候学会画画的?居然画得这么好!蛊字地还要教你们这些吗?” 眀毅好奇问道:“蛊字地?是什么?” “呃……”刘康乾瞥了一眼脸色黑沉的明玦,眼珠子转了转,连忙解释道:“博古通今的古,字画的字,那是一家私塾的名字,教人读书的地方。” 眀毅听了这番解释,再看看明玦画的画像,点头道:“不错,教得很好。” 明玦:“……” 刘康乾干笑一声,自知失言,也暂时忘了追究明玦会画画的事,赶紧转移话题道:“那什么,时候也不早了,明月估计都饿了,要不我们先去吃饭吧,有什么话可以边吃边聊。” 眀毅侧头看了一眼独自在一旁发呆的明月,皱了皱眉,道:“走吧,我带你们去后间。” 医馆的后院是眀毅居住的地方,在餐厅已经有下人备好了饭菜。刘康乾看着桌上清淡的饭菜,有些失望道:“眀毅,你不愧是做大夫的,吃得也太养生了。” 清平有些不解:“为什么叫养生?”这么清汤寡水的,哪里养生了? 明玦到觉得这桌饭菜还挺对他胃口,当然,严格意义来说,自从蛊字地里出来后,他吃什么都很有胃口。 眀毅才不管他们满意不满意,只道:“医馆招的厨子手艺很好,你们尝尝看,不要挑食。” 于是,几人便坐下来安安静静的吃了一顿饭。待吃罢饭,明玦搁下筷子,才对眀毅道:“四哥,阿姐在哪里,我想明天去看看她。” 明毅点了点头:“你去看看也好,江家就在皇城后街,离这儿不远,三个街口就到了,你随便找个路人一问就知道。” “皇城后街?”眀玦皱了皱眉,突然问道:“哪个江家?” 明毅怔了怔,道:“还能是哪个江家,永安右城就一个江家,就是阿姐嫁的江家呗。” 眀玦心头一跳,脸色骤然沉得滴水! 刘康乾和清平对视一眼,也有些愕然。 “明毅,你说的江家……”刘康乾试探着问道:里面是不是有一个人叫……江庆?” 明毅无奈道:“那是江家的家主,阿姐的公公。” “……” 一时间,餐厅内都静默了。 怎么会……这么巧!? 明玦简直是又惊又怒!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自然是江庆为了得到无往刀法的后半部,不惜让自己的儿子故意接近明芸,并且还娶了她! 真是好大的胆子,莫非他以为让儿子娶了自己的阿姐,自己便不敢杀他,还会将手里的功法无偿赠送!? 江庆!那你还真是太小看我了,让你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我有一百种方法! 原本因你是故人之后,才对你多有顾念,而那套无往刀法本也是计划要交给你的,但你既然敢因此算计到我阿姐身上来,那就别怪我不念旧情,断了你秦家最后的血脉! 顾虑到眀毅尚且在眼前坐着,明玦强忍了怒气,尽可能让自己显得平静,然而他放在桌下的手却有些止不住的发颤,真是被气得狠了。 刘康乾和清平到底是习武之人,自然都能察觉到明玦身上暴起的杀意。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意识到了事情的恶劣性,也禁不住冷了脸色。 眀毅敏锐的察觉出哪里不对,看着明玦的脸色,迟疑问道:“你们怎么了?” 明玦微微摇头,正要说一句无事,却被明月一声突如其来的尖叫给吓了一跳。 “啊啊啊!不要不要!不要踩我!我没有吵,没有闹!我很乖……我很乖……呜呜呜……不要踩我……不要……”坐在明玦身旁的明月突然猛然起身,一个劲儿的朝墙角缩去,连带着凳子也发出哐当一声响。她一边缩一边叫,望着明玦满脸惊恐,大哭不已。 “怎么了?怎么突然这样了?”刘康乾和清平一脸愕然,起身朝明月看去。 明玦连忙过去扶她,却在明月抬头的一瞬间,撞进了对方带着恨意的眼睛里,震得明玦心头一凉,当场僵住! 而明月则在这个时候突然扑过去,抓着明玦的手臂就狠狠咬了下去,仿佛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明玦被手臂上传来的激痛惊得回神,他下意识抽了抽手臂,却见明月咬得死紧,无论如何也不松口。 “诶!不是,这丫头怎么回事?怎么还咬人了呢!快快!清平来帮个忙,赶紧让她松口!”刘康乾冲过来掐着明月的下颚,有些着急,一边想让明月松口,一边又太用力而怕伤了她。清平显然和他有同样的顾虑,手足无措的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明玦叹了口气:“没事……”谁知他一句话还没说完,突然一直手掌插了进来,在明月脖颈上轻轻一捏,便干脆的将她捏晕了过去! 刘康乾、清平:“……” 眀毅这做兄长的,居然这么心黑手狠!? 明玦更是一脸愕然:“四哥!?你做什么?” 眀毅冷静道:“让她冷静一下!” “不是,她是个病人!你这下手太重了吧!”明玦急急扶住软倒的明月,心里闪过一丝异样。 为什么他感觉眀毅对明月有点不耐烦呢?是错觉吗? 其实不仅仅是眀毅,还有阿娘…… 明月在绣坊门口被别人欺负的时候,阿娘就在楼上看着,却没有第一时间下去维护…… 明玦甩了甩头,抛开脑子里莫名生起怀疑,暗骂自己想得太多。 阿娘也好,自己的几个兄长也好,可都是很疼爱明月的! “你们走了一天也累了,小月交给我看着,你们去歇着吧。”明毅过来一把横抱起昏迷的明月,对眀玦道:“若觉得精力还好,你们也可以出去逛逛,买点礼物,明日去看阿姐的时候别空着手,不好看。” 眀玦闻言,垂眸一声冷笑,语气却相当平静,道:“四哥放心,这个我明白,明日定会给江家送上一份厚礼。” 明毅点点头:“那就好。”说罢,他便抱着明月往药房去了。 刘康乾、清平:“……” 这个厚礼听起来貌似有点不详的意味! 待明毅离开,刘康乾才一脸凝重的问道:“阿玦,你打算怎么办?你姐姐已经嫁过去了,这一点无法挽回。” 眀玦冷道:“有什么不能挽回,阿姐死了丈夫,独掌江家后,若是看谁顺眼,只管招婿便是!” 清平一脸震惊:“你要干掉你姐夫!?那你姐不成了……那什么了!” 刘康乾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你刚刚说的厚礼该不会是把你姐夫的尸体送去给江庆吧!” 眀玦撇了他一眼,淡淡道:“没这个意思。” 刘康乾松了口气。 “我说的厚礼……”眀玦冷冷道:“是厚葬他们父子二人!” 刘康乾:“……”好吧,还是自己太天真,低估这孩子了! “来,阿玦,你先坐下消消气。”刘康乾扶着明玦的肩膀迫使他坐下,然后又递过去一杯水。 明玦偏过头,不耐道:“我不渴。” “不是让你解渴的,是给你灭火的。”刘康乾不由分说将手里的那杯水凑到明玦嘴边,硬要给他灌下去。 明玦坐在椅子上实在不方便避开,只得寒着脸把那杯水吞了下去。 刘康乾拉过一把椅子,和明玦面对面的坐了下来,语重心长道:“阿玦,你阿姐既然愿意嫁,那么她对自己的丈夫必然是喜欢的。或许从利益上来说,若杀了你姐夫,对你阿姐并无实际害处,可是你考虑过她的感情和意愿吗?你能承受被你阿姐憎恨的后果吗?” 清平在一旁深深蹙眉:“可是,江庆的儿子娶了阿芸姐,很大可能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另有目的,若不及时插手干预,岂不是误了阿芸姐的终身?” 明玦没吭声,手指却暗暗捏成了拳头。 刘康乾叹道:“现在下定论还为时尚早,明日我们去看过之后再说吧。若江家真如我们所料的那般目的不纯,也该把这件事告诉阿玦的姐姐,让她来做决定。总之,阿玦,你不能动你姐夫,相反,你可能还要暂时以礼相待。” 明玦冷着脸,在刘康乾不容置疑的眼神里与之僵持了半天,才硬邦邦的丢下一句:“我尽量。”? 第一百四十九章 再见阿姐 次日一早,明玦三人提着礼盒,敲开了江家的大门。 来开门的是个小厮,他拿眼将门外的三人一打量,见是生人,便有些皱眉:“你们找谁?” 刘康乾生怕明玦出口无好话,连忙抢先道:“我们是你家夫人的娘家人,前来探望的。” 小厮闻言有些诧异,疑道:“我家夫人并没有通知今天会有娘家人来访啊?” 明玦微微眯了眯眼,手指忍不住轻轻动了动。刘康乾脸上笑容不变,暗地里却一把握住明玦的手,防止了某些潜在的危险,然后才对小厮和声道:“不好意思啊,我们事先没有告知你家夫人,劳烦你现在去通报一声吧。” 小厮想了想,道:“那你们稍等一会儿,我去问问?” 刘康乾点点头,答应道:“好说好说,你去吧,我们在这里等着。” 明玦看着眼前重新关上的大门,深深吸了一口气。刘康乾连忙安抚道:“别急别急,我们从未来过,生面孔,人家小心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还有你别迁怒小厮,外出打工的也不容易。” “我没有迁怒小厮!”明玦瞪着旁侧的刘康乾,心头骤然一股无名火起! 刘康乾立刻举手做投降状,连声道:“知道知道,你自然是不会迁怒小厮的,我只是忍不住多一句嘴,你就当我是忍不住想放屁。” 明玦:“……” 清平听得忍不住笑,摇头道:“子文,我发现你有做和尚的潜质,阿玦这几日被你荼毒得不浅,想来心里憋着大火,你若有本事就让他一直把这火给压着,我就服了你!” 刘康乾转头瞪了他一眼,道:“胡说什么,阿玦脾气向来很好,怎么会憋着大火!他知道分寸的!对吧,阿玦?” 清平:“……”这套路怎么有点像是在哄小孩子? 果然,明玦冷冷盯了康乾一眼,连一个字都懒得施舍给对方。 三人等了一会儿,门后便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大门再次被人打开,而门后正立着一位年轻女子,桃李年华,盘着发鬓,一身简单的鹅黄布裙,宛如哪家貌美温良的农家女。 明玦看着眼前的女子,眼中微微一沉。 “你们是谁?”明芸皱眉看着门外的三个陌生人,奇道:“冒充我娘家人!?” 跟在明芸身后的小厮闻言顿时一惊,脸色微变道:“夫人,这些人不是您的娘家人吗?我就说他们看着眼生,果然是冒充的!?我这就着人将他们赶出去!” “等会儿!”明芸叫住小厮,疑惑的看了看明玦,迟疑道:“你是……小六?” 刘康乾顿时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 清平则一脸震惊,喃喃道:“不是吧!这也能认得出来!?” “是我,阿姐。”明玦却笑了,有些感动道:“你可是家里第一个一眼就认出我的人。” 明芸急急走到明玦跟前,扶着明玦的肩膀,掰着他的脸,上上下下的看了半晌,惊喜道:“小六!真的是你!你回来了!?” 明玦握住明芸的手,微笑道:“是我,我回来了。” 明芸忍不住眼圈一红,捂着嘴喜极而泣,直把她身后的小厮都看呆了。 明玦跟着明芸进了江家的宅院,他环顾四周,却见这宅院虽然不算大,但内里却修建的极好,一草一木,一房一瓦都显得精致。他又看了看走在前面的明芸,不知为何,眼中冷色更甚。 刘康乾和明玦离得近,他刚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冷意时,心里还有些不解,可待他顺着明玦的视线望去,发现明芸的衣摆有些拉丝,而且还沾了泥土和水渍后,便瞬间明白了明玦这火气从何而来。 单看江家这宅院的造景,就足以证明江家的家底应该是很殷实的。可再看身为当家夫人的明芸,却衣裙陈旧、金钗配饰全无不说,居然裙摆还沾有泥土,这显然是在他们来之前,对方正在干什么活儿! 刘康乾的脸色也微微沉了下来。他偷偷瞄了一眼状似平静如常的明玦,心里忍不住提了一口气,不知道对方憋着什么大招。 只是今日这事,恐怕无法善了。 明芸将他们三人带到正屋,看着婢女上来沏了茶,才笑叹道:“刚听人说,是我娘家人前来探望,我还以为是小毅,万万想不到,居然是你们!小六,这些年你到底去了哪儿?怎么连封信都没有!知不知道家里人为了找你费了多少事!我们甚至以为你已经……哎!罢了,你能回来就好,总算是圆了家里人的心愿!对了,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回家看过吗” 明玦勉强笑了笑,道:“对不起,阿姐,让你们忧心了。我们已经回过家、也见过四哥了。” 明芸笑着沾了沾眼角未干的泪痕,又看了看刘康乾和清平,笑问道:“你们三个这些年都怎么样?” 刘康乾笑眯眯道:“阿芸姐放心,我们都很好,只是我们这刚一回来,便听说你已经嫁人了,这不,阿玦还在生闷气呢!” 明芸愣了愣,失笑道:“这有什么可生气的!又不是见不着我了!” “那可不一样!”清平摇头道:“在阿玦眼里,这就是哪家登徒子明目张胆的把阿芸姐你给抢走了!他能不生气吗!那什么,阿玦这些年,武功练得可好,到时候若是跟姐夫打起来,你可千万记得回避,也别太惊讶啊!” 刘康乾:“……”清平这家伙可以啊,都知道提前打好预防针、做好铺垫了!? 明芸却听得愣了愣,有些哭笑不得的道:“哪里就有这么夸张了!” “阿姐。”明玦突然叫了一声,问道:“你这几年过得好么?” 明芸闻言,微微一笑道:“我自然是很好的,你呀!还是管好你自己,别再到处乱跑了!” 刘康乾见明芸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并无异常,语气也没见半分勉强,他正要稍稍松口气,便听明芸突然轻轻叹了一声,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什么,眉间又划过一抹忧色。 于是,随着这声叹气,刘康乾的心又提了起来!他下意识的去看明玦,果然看见对方脸色凝重,眼中杀机暗藏! 明玦平静的问道:“阿姐,怎么了?” 明芸微微摇头:“没什么。小六,你既然回来了,就在我这里多住一段时间,好好陪陪我,也让我好好看看你,阿姐给你们做点好吃的。” 明玦笑了笑,答应道:“好啊,我也想多陪陪阿姐,顺便尝尝阿姐的手艺。对了,姐夫呢?怎么没见他人?” “他呀……”明芸叹道:“你姐夫在别院温书备考,准备明年的会试呢。” “他在别院备考!?” 明芸点点头:“是啊,这毕竟是大事。” “确实是大事。”明玦不咸不淡的附和了一句,又问:“那……阿姐你的公婆呢?他们也不在?” 明芸解释道:“你姐夫的母亲很早就过世了,我没有婆母。父亲这段时间也住在别院,一来别院那边方便他当差,二来,他好监督你姐夫念书,免得他偷懒。” 明玦笑了:“也就是说,现在整个江家就阿姐你一个人在?” 刘康乾和清平默默相视了一眼,都在心里做好了目睹凶杀现场的心理准备。 在场中人,只有明芸丝毫没有察觉出自己这个弟弟有什么异常,还在笑呵呵的回答他:“也不算只有我一个人,这不还有小厮和丫鬟嘛。” “阿姐,你喜欢姐夫什么?”明玦轻声问道:“如果重来一次,你还会选择嫁给他吗。” 明芸一脸莫名:“好端端的,怎么问起这个了?若重来一次,自然还是要嫁的呀。” 明玦顿时沉默了,看上去像是受到了打击,整个人郁猝得不行。这下就连明芸都看出了自家弟弟的不对劲,迟疑问道:“小六?你这是怎么了?” 刘康乾轻咳一声,圆场道:“阿玦他就是舍不得你呗,我刚刚说的话可一点儿都不夸张,他听说你嫁人了,失落得很,巴不得你哪天看姐夫不顺眼,一脚把他踹了,好迎你回家呢!” 明芸轻嗤一声,笑骂道:“我才不要信了你的鬼话!你们几个小没良心的,真要这么惦念我,怎么会这么多年一句音信都没有!” “阿姐!”明玦暗暗握住了拳,闷声道:“我当然是很惦念你们的!只是……我没这个机会……”若不是这一点挂念,他又何必非要在蛊字地里拼一条生路出来?他大可以在里面躺平受死,还乐得一个轻松自在!说不定他再死一次,下辈子就能忘掉从前那些糟心的记忆了,总不可能每次投胎都出差错! 明芸噗嗤一笑,柔声道:“逗你的,怎么还急了!阿姐当然知道你定是有苦衷的,我家的小弟可不是那样没心没肺的人。” 明玦默然片刻,微微点了点头,轻声道:“阿姐,你放心,我不会再失踪了,而且……我会保护好你的。” 明芸闻言一脸欣慰,高兴道:“好的,我放心!小六也长大了,懂事了,阿姐以后就靠你保护啦!” 刘康乾、清平:“……” 你恐怕是不知道你弟弟的保护有多‘给力’,靠他保护,当心自己变成寡妇!? 第一百五十章 出来受死 明玦陪着明芸聊了大半天,篡改编造了一大堆虚构情节,才总算是把这几年的经历大致补全,而且为了让这些编造的情节能够和之前在家里编造的保持一致、无缝吻合,刘康乾和清平在旁边填漏补缺,机智辅助,出力不少,这才让他在明芸面前顺利交代圆满。 同时,明玦也从明芸嘴里套出了江家别院的地址。 午饭之后,明玦哄着明芸回房去午休,待她睡下后,转头便独自离开了江家。 结果没走多久,刘康乾和清平便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 “不是,合着现在你已经打算单独行动了是吗!”刘康乾满心不悦,急问道:“你想怎么做?” 清平道:“阿玦,你这样可不地道,江庆那家伙和屠村之人大概率就是一伙儿的,你若真要取他性命,怎么也该算上我和子文一份。” 明玦微微侧头,平静道:“你们杀过人吗?” 这话倒是把俩人都问住了。他们二人相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 明玦道:“我杀过,而且杀过很多人。早在进入蛊字地之前,我手里就已经沾过血,这你是知道的。” 刘康乾怔了怔,没有说话。 “其实,杀人的感觉并不好受,更不是你们想像中的那样热血沸腾,痛快淋漓,相反,这是一件很恶心的事,就如同打扫陈年恭桶一般,是一个让你不断反胃的过程。”明玦似乎是笑了笑,道:“所以,接下来的场面不一定适合你们。” 清平呆了呆,低下头,一脸的若有所思。 刘康乾沉默了片刻,眼见着明玦转身要走,突然一把拉住他,急道:“你既然觉得这是一件很恶心的事,又为什么一定要选择用这种方式去解决问题?” 明玦顿了顿脚步,等了一会儿才回道:“可能是……我习惯了。”他甩开刘康乾的手,淡淡道:“我们本也不是一路人,你不习惯很正常,所以该你回避的,就最好不要追上来,不然咱俩这兄弟,就不知道能不能做到最后了。” 刘康乾登时怔住,然后眼睁睁的看着明玦走远。 清平满脸迟疑,犹犹豫豫的开口:“子文,我们这是……跟还是不跟啊?” 刘康乾回过神,瞪眼道:“怎么不跟!玛德,明玦这个小混蛋,说得好像咱俩嫌弃他似的!怎么就不是一路人了!” 清平小心翼翼的举手,弱弱道:“说句公道话,我觉得你是个白道人,阿玦么……骨子里就是个黑道人,你俩吧……确实不像是一路人。” 刘康乾闻言怒了:“就你最明白!你呢!你又是哪一道儿的人啊!” 清平轻咳一声,正色道:“我可黑可白,都行!” 刘康乾:“……我告诉你清平!我既不是白道,也不是黑道!我要自成一道,黑白通吃!还有你这可黑可白,我也一样吃得下!” “……” 刘康乾气哼哼的朝着明玦离开的方向又追了上去,徒留清平沉浸在他的豪言壮语中,半晌回不了神。 江家别院。 明玦一脚踹倒了眼前的大门。 那两扇木门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顿时惊得屋里人跑了出来:“这是……什么情况!你谁呀!” 明玦打量了一番这个急匆匆跑出来的人,见对方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身高七尺有余,面如冠玉,书生打扮,外貌气质俊丽脱俗,是个很招女孩子喜欢的那种类型。于是,他挑眉问道:“你就是江庆的儿子?” 男子愣了愣:“不错,在下江舟,你说的那位正是家父。你这样气势汹汹的踹翻我家大门,是来找我阿爹的?” 明玦冷笑一声:“若你阿爹不在,找你也一样。” 江舟皱眉看着明玦一脸的来者不善,有些惊疑的问道:“这位小兄弟,我家是什么时候得罪过你吗?” 明玦一步踏进门槛,缓缓朝里走了两步,惊得江舟下意识的跟着往后退了两步:“你到底谁啊!想干什么!” 明玦淡淡道:“我是你家夫人最小的那个弟弟,至于你父亲有没有跟你提过我,那就不是很清楚了。” 江舟呆了呆,满脸的不可思议:“你是……阿芸的弟弟!?最小的是……自小离家那位?” “是啊。”明玦轻叹道:“我也是昨日刚到永安,今日才见过我阿姐,可惜姐夫不在家,所以只能单独跑一趟,好歹让我看看,能让阿姐心仪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江舟瞟了一眼明玦身后碎裂的木门,再看看眼前这个棱骨分明、俊秀临风的少年,忍不住诚实道:“可你看起来……不像是来探亲的,倒像是来……找茬的?” 明玦神色冷淡,简洁道:“别的就不废话了,毕竟也不是真来和你唠嗑的,叫你爹出来受死!” 慢一步赶来的刘康乾二人:“……”这就开始了吗! 江舟:“……你……真的是我小舅子,而不是我阿爹的仇人吗?” 明玦漠然道:“这两者之间的身份并不冲突。” “那……敢问你和我爹又有什么仇怨?” 明玦干净利落的抽出腰间的短剑,上前一步:“我手里有一样东西,你爹很想要。” 江舟盯着对方手里的剑,默默往后退了一步,有些惊疑不定的小声问道:“然……然后呢?” “然后,他想了个办法。”明玦又缓缓往前走了一步,道:“让自己的儿子,娶了我的阿姐。” “呃!?”江舟呆呆的再次后退,一脸震惊:“有这回事吗!?” “然后,这个娶了我阿姐的薄情郎,将自己的妻子独自弃在府中,不闻不问,轻慢苛待!”明玦步步逼近,一字一句、语气阴冷道:“你说,这对居心叵测的父子,到底该、不、该、死?” 江舟被身后的台阶绊了一跤,退无可退,只能急道:“这这这……哪有这回事!我,我阿爹压根就不同意这门婚事!还有你说的那什么,我阿爹想要的东西,我听都没听过!怎么就居心叵测了!我娶阿芸,那是真情实意,绝无虚假!而且也没有不闻不问、轻慢苛待!难不成你阿姐还跟你告状了!?她那纯属是胡说八道、无中生有、搬弄是非的!你最好一个字都不要信!” 明玦都被气笑了,径直将剑锋压在了江舟脖颈的血脉处,凑近了寒声道:“你可真行,平日里你就是这样数落我阿姐的?这倒还成了我阿姐的错了?那你还真是太不了解自己的妻子了,我阿姐什么也没说!她那是全都自己憋在心里了!可我既不是瞎的也不是蠢的,我阿姐的处境我看得明白!” 江舟都快哭了,眼睛紧紧盯着脖子上的剑锋,嘶着气道:“你姐什么处境啊!她一天天吃好喝好的,怎么就惹你不顺眼了!你有什么不满你能不能好好说!我好歹是个举人,你……” “你是个举人我知道,但我也可以让你不举!”明玦轻言细语的打断对方,笑了笑道:“放心,好歹你也算我半个明家人,不会让你死得太难看的!” 江舟简直欲哭无泪,他这是遇上个什么人啊! 眼见情势如此危急,江舟不得不低头,拼命安抚对方,以求拖延保命:“那个,小舅子是吧,你看你是不是对我产生了什么误会,其实在家里,我才是比较被轻慢的那一个,真的,说句不怕丢人的话,也就是我最近备考实在无暇顾家,换做是前两年,你阿姐的眉毛那都是我画的!还有!我连出趟门,那都是需要你阿姐点头首肯才行的!吃的喝的、穿的用的,我哪一样不是先紧着你阿姐!哦,对了!明瑞你知道吧!他应该是……你二哥?对!就是你二哥!我跟他是朋友、是同窗啊!你阿姐是他亲妹妹啊,我若是怠慢,你二哥能放过我!?咱俩还能继续做朋友!?再说了!眀毅,你四哥是吧,他开的那家医馆,就在距离江家宅院三条街的地方!他有时候转街买斗米,都要从我家门口路过,然后再顺便进来蹭顿饭!你知不知道你四哥的脾气那是表面上瞧着云淡风轻,内地里却记仇得很,我要是对你阿姐不好,他能放过我?我家这门儿还能轮到你来拆!?” “……” 明玦沉默了许久,冷笑道:“口才还不错,不愧是中了举的。” 江舟气得险些一口气上不来,捶着胸口,苦口婆心的道:“小舅子啊,你家阿姐是在我头上嚣张惯了,她要是在你面前说了我的坏话,那都不是真的!你可能刚回来,没摸清楚情况,我真的!真的!没有欺负你阿姐,也没有对她心怀叵测啊!你讲讲道理好不好啊!算我求你了,你先把剑收好,这个东西它很危险,一不小心真的会要人命的!我要是死了,你阿姐可是会守寡的!” 明玦又笑了:“怎么会呢,你死了,我正好给我阿姐招胥,挑个有才的,挑个貌美的,最后再挑个武功好的,岂不比你好太多?” 江舟:“……” 清平:“……” 刘康乾:“……”这孩子的思想,真的是蛮前卫的!以为是给他阿姐挑后宫呢!? 第一百五十一章 劝架 “给谁挑个有才貌美的?呃……什么情况?你是谁!你要对我儿子做什么!”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惊喝。 门内几人闻声看去,却见江庆正好赶在个当口回来了! 江舟脸色一变,失声叫道:“阿爹!快跑!这个人要杀你!” “杀我!?”江庆嗤笑一声,面色冷凝:“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狂徒敢闯到我家里来杀人!小子,威胁一个文弱书生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冲我来,咱俩比划比划!” 明玦侧头,面无表情的打量了一番对方,然后当着他的面,手上微微用力,剑锋压着江舟的脖颈缓缓抽了回来。 “啊!”江舟捂着脖子痛叫出声,鲜血顺着指缝淌了下来。 “不!儿子!”江庆失声大叫,脚下一软,踉跄着扑了过去!明玦这一剑来得太快,又太随意,以至于所有人都没有心理准备。 刘康乾看着江舟脖子上淌下来的血,心跳生生漏了一拍。他怔怔半晌,捂着头慢慢跪倒在地,有些失神的发出一声轻喃:“阿玦……这是何苦……” 清平也呆住了,他没想到明玦这么干脆,这么……冲动!就这样杀了自己的姐夫,之后这要如何向阿芸姐交代?又要如何跟家里交代? 江庆只觉得心头一股血直冲天灵盖,人都要疯了!他大吼一声,“哐当”一声抽出刀来,如同一头发了狂的雄狮,一头朝明玦冲了过去! 明玦面不改色,神色淡淡,手上的一招一式从容不迫,任凭江庆如何发狂、如何挥刀猛砍,都无法摸到其半片衣角。 一刀。 两刀…… 直到江庆一口气挥出四十刀时,他骤然泄了力气,没等明玦出手,身体便萎靡着软倒在了地上。 明玦提着剑,静静看着双目失神的江庆,等他回神。 “我……居然……不是你的对手!?”江庆神情恍惚的盯着明玦,双目赤红,满心悲愤的怒吼:“你和我什么仇!什么怨!我就一个儿子!有什么事一定要牵连他!” 明玦对他的悲愤完全无视,淡淡道:“那你又为什么要为了一部功法,牵连我阿姐的终身?” “什么?”江庆茫然片刻,无力摇头,满目绝望:“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过这也不重要了,儿子没了,我也没有报仇的本事,你直接杀了我吧。” 明玦点点头,半点不客气,径直将剑锋又压在了江庆的脖子上:“这个简单,我成全你。” “阿玦!”刘康乾猛然直起身体,一声大喝:“别!” “让他杀!杀了我!我不想活了!”江庆闭着眼睛大吼:“用不着可怜我,更用不着求情!” “不要!不要杀我阿爹!”此时,一道气弱的声音传入江庆的耳内:“阿爹,我还在的,你别急……” 江庆愕然转头,只见自己的儿子擦着满脖子的血,脸色苍白,晃悠悠的站了起来。 “咳咳咳……”刘康乾长大了嘴,声音卡在喉咙不上不上,没一会儿便把自己给呛了。 清平目光一凝,盯着江舟脖子上的伤口看了半天,突然发出一声感慨:“真是精准啊!” 刘康乾不解问道:“精准什么?这家伙被割了脖子居然没死!?阿玦没杀他?吓死我了……” “手法力道太精准了,居然伤而不破,破而不透,江庆这儿子可真真是踩在死门关的门槛上了!” 刘康乾皱眉仔细看了看,总算是在清平的提醒下看懂了。 江舟这伤口伤得确实精彩,明玦那一剑割破了他的皮肉,却在颈动脉的地方堪堪停了下来,若那剑锋再往递进那么一丢丢,他现在必然已经命丧黄泉了。 正如清平所言,随便拿剑一划,就能将下手的力道控制到这种程度,已经不能用厉害二字来形容了,这简直跟手术台上的仪器一样精准! 江庆望着自己的儿子呆了半晌,显然也看清了其中的门道。他茫然回头,瞪着明玦粗声问道:“小子,报上你的名号,与我有什么仇怨你讲清楚!” “阿爹,他是阿芸的小弟,说是因为你觊觎他的某样东西,故意让我娶了他姐姐,有这么一回事吗?”江舟晃到江庆身边,伸出两根指尖,小心翼翼的避开剑锋,轻轻捏住了明玦的剑刃,试探着往旁边挪了挪。然而,搁在江庆脖颈上的剑纹丝不动,江舟一抬眼便撞进了对方满含嘲讽的眼睛里,顿时忍不住一脸讪讪,呐呐道:“我们能不能,有什么话好好说啊。” 江庆反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上上下下把眀玦看了一通,颇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是你……眀玦!?” 眀玦冷笑一声:“久违了,江阿明。” “……”江庆无语半晌,正想站起来,却又被眀玦手上的剑锋给压了下去,他开始扯着嗓子吼:“不是,什么意思啊,这几年我联系你好几次了都没有音信,现在你回来见我跟见仇人似的,我是招你还是惹你了!” 江舟一脸茫然:“呃……阿爹你和小舅子认识啊?” 刘康乾叹了口气,上前握住眀玦持剑的手腕,劝道:“阿玦,你先歇会儿,这事我来帮你处理好不好,你相信我,若他们真的对你姐姐不好,你要宰他我绝不阻拦。” 眀玦盯着刘康乾的眼睛看了一会,终是任由对方替自己收了剑。 江舟却彻底急眼儿了:“都说了!我没有……” “你能先闭嘴吗?”刘康乾回头一声吼:“你倒是说说,你为什么要娶阿芸姐,是不是你爹教的!” 江舟还没来得及回答,江庆闻言却骤然恍然大悟:“哦,你是为了你姐姐嫁我儿子的事是吧!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江庆扶着腰站起来,转头就指着江舟大骂:“你看看我以前跟你说什么来着!我让不要娶那个女人你非要娶!现在知道厉害了吧!” 眀玦微微眯了眯眼。 刘康乾愣了愣,奇道:“怎么,不是你为了无往刀法,故意指使你儿子接近阿芸姐的吗?” 江庆捶胸顿足,气得大骂:“我放你娘的臭屁!我故意让我儿子去娶这小魔头的姐姐!我看起来像是有病的人吗!” 江舟:“……” 眀玦忍不住紧了紧手里的剑柄。 “都是这个逆子!自打和那明家老二混成同窗后,就看上了明家那姑娘,你说你看上谁不好,为什么就非得娶明家的姑娘!”江庆手指发颤,指着江舟痛心疾首:“我早就跟你讲过,他们家不正常!不好相与!打交道千万要小心!你非不相信,还说什么她一家子都是老实本分的良民!自打你娶了那芸丫头,我这心里就一直没安稳过!果不其然,这小魔头今日不就杀上门来了吗!” 江庆回过头,冲着明玦指天发誓道:“小魔……明玦,不管你信不信,这话我必须跟你讲明白!是,我承认我一直惦记着你手里的无往刀法,这没错!但凭心而论,除了惦记这个我别的什么想法都没有!我真的一点都不想和你有任何牵扯!我宁愿完成你提的十个要求来换取刀法,也绝不可能主动来走联姻这偏门!我不是蠢货,哪怕你让我完成的十件事再困难,好歹也有结束的一天,但让自己的儿子娶了你明家的姑娘,那我江家至少三代都摆脱不了你们了!” 清平在一旁忍不住插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怎么明家的姑娘是配不上你儿子是吗?” “你少说两句!”刘康乾暗暗瞪了一眼清平,低声道:“别火上浇油!” 清平顺着刘康乾的视线瞥见明玦愈加黑沉的脸色,赶紧听话闭嘴了。 然而,江庆毫无所觉,仍在唾沫横飞的解释冤屈,诉说苦楚:“我也不怕告诉你,自打和你打过交道后,我也找人算过一挂,你这小子根本就是我命里的克星!我其实一直希望我们之间只有交易,没有交情!奈何我这个儿子,那么多书院不去,就偏要和明家老二选在同一家书院,书院那么多朋友不交,就偏要和你二哥交朋友!交朋友就算了,还偏要混到你家去做客!做客就算了,还偏就看上了你姐姐!他看上就算了,偏偏你姐姐也看上了我儿子!直到这逆子找我去提亲,我一查,才知道他造了什么孽!明玦,我已经竭尽全力阻止这门婚事了!你姐姐嫁到江家,这事你赖谁也没道理赖到我头上!” 刘康乾叹了口气,逼音成线,提醒江庆:“如果你自认为自己的武力在他之下,那我还是建议你注意措辞,避免血光之灾。” “……” 明玦一言不发,相当耐心的听完了江庆的长篇大论,直到刘康乾出言提醒后,他才动了动眼珠,似笑非笑的看了对方一眼,然后转头瞥向江庆,神色平静,语气轻缓的问道:“哦?这么说,你也不希望我阿姐嫁给你儿子了?” 江庆迟疑了一瞬,斟酌道:“确实是……不太希望。” “那不如,让你儿子写一封休书,如何?”明玦循循善诱,面含笑意。 江庆闻言一喜,连忙道:“我没意见!只要你能说服你姐姐!” “阿爹!这是不可能的事!你别想了!”江舟怒了,瞪着明玦气道:“阿芸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弟弟……” “你给我闭嘴!”江庆不耐烦的打断江舟,瞪着他满脖子的血迹,骂道:“你嫌脖子太硬了是吗!”他骂完儿子,又朝明玦挥手保证:“你放心,我儿子这边,我可以搞定!” 清平:“……”这家伙是不是傻! 刘康乾则默默捂住脸,再次叹了口气。 这架,真的是太难劝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江庆的消息 明玦微微垂眸,眼中划过一丝冷意,面上却是半分不显。他盯着江舟,见他一脸焦躁,便淡淡问道:“江公子,你怎么说?” 江舟冷哼一声,愤愤道:“我不清楚你和我阿爹之间的恩怨,但有一点我必须申明,阿芸已经嫁给我了,那就是我江家的媳妇,我江舟的妻子,不管是你,还是我阿爹,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想要休书,门儿都没有!” 干的漂亮! 刘康乾在心里暗暗喝了一声彩,心说这儿子肯定比他爹命长! 明玦抬手又将剑锋压在了江舟脖颈的伤口处,顿时痛得对方一激灵。他笑了笑,又问:“自己的性命重要,还是女人重要,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回答。” “冷静冷静!”江庆失声道:“他脑子不清楚,你不要和他计较,我是他爹,我知道怎么收拾他!你放心,你要的休书,我一定给你!” “我不给!死也不给!”江舟梗着脖子,一脸视死如归:“你惹的祸,凭什么要我来休妻!” “你你你……你这个逆子,你再给我说一次!” 明玦挑了挑眉,看样子心情明显好转许多,但他手里的剑锋却突然一转,剑尖直指江庆的咽喉,这冷不丁的倒把对方吓了好大一跳。 “这又是……” “你是觉得自己好大不小做了个芝麻官,所以我明家的女孩儿便配不上你江家了,是吗?” “……” 明玦剑尖微动,缓缓在江庆的咽喉处划开一条细小的口子。 江庆顿时屏住了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江舟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脖子,惊道:“你有什么怨恨冲我来,别动我爹!不要以为拿我爹的性命要挟,我就会从了你,就算是我和我爹都死了,你也不可能得到你姐的休书!” 江庆:“……”他这是造了什么孽!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儿子! 刘康乾见剧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总算是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江庆的这个儿子算是脱离生命危险了,阿芸姐的终身幸福也算是有保障了! 至于江庆,大概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阿玦。”清平弱弱发声,小心提醒道:“如果你真的要宰他,劳驾你等我们问完话再动手也不迟啊。” 明玦淡淡的“嗯”一声,目光却紧紧盯着剑尖那点熟悉的猩红,微笑道:“江阿明,你对我阿姐还有什么不满意,今日不妨都说来听听。” 江庆视线下飘,也紧盯着抵在自己咽喉处染血的剑尖,艰难道:“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不妨直说嘛!” “我能有什么意思,不过是想听听你对我阿姐有什么不满,看看这其中的误会,到底还有没有机会调解!” “……”江庆看着明玦眼里暗藏的冰冷和杀意,忍不住一个激灵,顿时思路打开,如梦初醒,连声道:“我们之间没有误会,不需要调解!这不都挺好的吗,挺好的!” “哪里好了!”明玦冷笑:“我阿姐嫁到江家,却还要被你这个半只脚都已经踏进棺材老翁嫌弃!平日里你没少为难我阿姐吧?你倒是说说,为了阻止你儿子和我阿姐的婚事,你都做了哪些努力!” 江庆咽了咽唾沫,干巴巴的道:“你想多了,我只是嫌弃她是你姐姐的这个身份,别的我都很满意。” “哦?那你是对我有什么不满?” “……倒也不是,现在想想还是挺好的,咱们能结成亲家,实在是……我江家的福气!”说到最后,江庆已经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了。 明玦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像是要看清楚对方到底有几分真心。而江庆父子也都屏住了呼吸,各自暗暗警惕。 片刻后,明玦收剑还鞘,冷冷睇了一眼江家父子二人,然后毫不客气的踏进正屋,撩起衣摆往屋内的椅子上一坐,淡淡道:“进来,我们谈谈!” 刘康乾长舒一口气,上前拍了拍江舟的肩膀,好心提醒道:“脖子上的伤口要不先去包扎一下,不然失血过多容易伤身。” 江舟瞪眼,怒道:“要你假好心?” 刘康乾摸了摸鼻子,举手道:“得!当我没说!” 待几人入得屋内,还不等江舟坐下,明玦便劈头质问:“为什么留我阿姐一人在家,让她独守空房!” 江舟微微一惊,绷直身体道:“我闭关备考啊!前两日我还收到你二哥的来信,他不也一样吗!” 明玦冷冷道:“我二哥没成亲,你能和他比?” 江庆气道:“我让他闭关的,怎么了!” 明玦寒着脸瞪过去:“姑且不跟你计较这个,我问你,江家很穷吗?看你也穿得人模狗样,为什么我阿姐穿的便是旧衣裳,你敢克扣她!” “我又不管家,我怎么知道!”江庆怔了怔,理所当然的转头去问自己的儿子:“这是什么情况啊!你来解释!” 江舟哽了哽,道:“我也不管家,这得问阿芸。再说了,咱家有没有钱,这不得问阿爹你吗!” 明玦闻言又是一声冷笑:“哼,这么点事都要问我阿姐,你们爷俩儿是残了还是废了!” “不是,这女人当家,哪里不对了!”江庆忍不住拍桌子,怒道:“难不成让我俩这大老爷们儿来当家吗!” 明玦无视江庆的怒火,冷道:“情况到底是怎么样我自会再核实,你们若敢骗我……哼!” 江庆慢了半拍,思及前因后果,总算是彻底反应了过来:“合着,你从头到尾就是在诈我是吧!不是,你这心眼子是从上辈子开始长的吗,天底下怎么就能生出你这么招人厌的孩子呢!” 刘康乾听到这话,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心说我这心眼子才是从上辈子开始长的,也没见厉害到哪里去啊! 明玦眼中也闪过一丝异色,他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江庆,意味不明的道:“再遭人厌,不也有人上赶着做我的姻翁吗?” 江庆:“……” “我阿姐的事,容后再说,接下来我们谈谈正事。”明玦轻轻扣了扣桌面,眼睛扫过江舟,道:“姐夫,需要我帮你包扎伤口吗?” 江舟惊了惊,快速道:“不必!我自己来!” 明玦点点头:“那你去吧,要是自己不方便,就请个大夫,别坐在这里等血尽人亡,我可是不会认的。” “……”江舟捂着剧烈起伏的胸口,无力看向自己的阿爹。 江庆头疼欲裂,不耐得朝他挥挥手:“去去去,赶紧去处理伤口!” “阿爹,你的伤口也需要处理一下吧。” “不用你管,我死不了!” 江舟无奈,只好捂着脖子先出去了。 江庆见儿子离开,这才抹了把脸,叹道:“说吧,什么事。” 明玦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刘康乾和清平:“想问什么,你们开始吧。” 清平点点头,开门见山的问道:“九年前,雍州小阳县,大平渔村屠村一事,关于这背后的主谋,你到底知道多少!” 江庆沉默片刻,又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们找我是为了这事儿。” 明玦干脆道:“说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若能让我觉得有所收获,这便算我让你做的第一件事,说完后,默五篇功法给你。” 江庆沉吟片刻,摇头道:“现在告诉你们已经没有意义了,人早死了。” 刘康乾道:“你是说前雍州知府秦夫生,以及前西山县知县刘传远。” “不错,看来你们也是知道的。” 刘康乾皱了皱眉:“当年就是秦夫生指使你的?” “可以这么说。”江庆道:“他只是让我去剿匪而已。” “若只是让你剿匪,当年问你的时候,何必遮遮掩掩!”刘康乾冷道:“不如我换个方式来问,是谁,指使秦夫生的?” “……”江庆的目光闪了闪,半晌没说话。 清平耐不住了,脸上划过一抹愤恨之色,急怒道:“问你话你倒是说啊!江庆,你若当真和屠村之人是一伙儿的,我饶不了你!” 江庆重重一拍桌子,喝道:“难道我会怕了你不成!我做什么了!我不就是剿了个匪吗,怎么就和屠村之人是一伙儿了!” 清平豁然站起身来,拔高声音质问:“不是一伙儿的,你替他们遮掩什么!” “我!”江庆一嗓子卡在喉咙半天,最后忍不住长叹一声,揉着额角,无奈道:“你们也看见了,小舟的母亲走得早,我怕委屈了那个孩子,所以一直也没有续弦。我呢,虽然是混了个官职,看起来日子过得尚可,但官场是个复杂的地方,我到如今甚至都不敢恢‘秦’姓,实在是不想多惹是非,毕竟我一旦出事,我儿子也会跟着遭殃。但无往刀法是我秦家的祖传功法,我已经改了姓,若再让这功法在我手里断了根,那秦家就算是真的没了。也罢!反正我知道的有限,告诉你们也无妨,我也知道你们肯定会继续追查这件事,所以,我只有一个要求,希望你们在追查的过程中,永远不要透露我的存在,更不要让人知道,我给你们提供过消息。” 刘康乾立刻举手保证,正色道:“这一点你放心,就算你不说,我也会这样做,保护证人,是每一桩案件的重点。”? 第一百五十三章 江庆的消息(二) 江庆得了刘康乾的保证,却拼命摇头,活像一直拨浪鼓。他毫不犹豫的拒绝:“千万别指望我作证!就算这是交换功法的条件之一,也不行!” 清平皱眉问道:“为什么?” 江庆深吸一口气,道:“因为这件事背后的人我惹不起!” “到底是谁!”刘康乾也忍不住站了起来。 “汪公公!” “谁!?”清平愕然:“谁是汪公公?哪个汪公公!?” 江庆摇头道:“全名不知道,只知道是姓汪,秦夫生和刘传远一直叫他汪公公。那年剿匪之前,军中发生了一起大规模的打架斗殴事件,为此我跑到秦夫生的府里,想要说明一下情况,秦府的人都认得我,看我急匆匆的,也就没通报,直接放我进去了,结果刚走到议事厅门口,便听见了一些不该我听到的。” “都听见了些什么?”刘康乾紧盯着江庆,追问道。 “是一个阉人的声音,他让秦夫生去渔村带一个叫刘子文的少年,务必要从他嘴里逼问出种植方法,另外……但凡是知情或者参与此事的人,都要清理干净,而且,他还嘱咐秦夫生不要亲自找人动手,要把清理一事做得自然,做成是一场意外。” 清平呼吸渐重,拳头不自觉的握紧,也不知他是在问谁,还是在自言自语,说话的声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一个姓汪的阉人……会是谁……” 江庆沉默片刻,叹道:“皇家的人。我是听汪州说了一句‘我家王爷’,这才知道他是皇家养的人。至于他是哪个王爷的人,我就不清楚了。” 清平瞪大了瞳孔,嘴唇颤了颤,惊道:“皇家!?” 刘康乾闻言也有些失神,他呆呆的一屁股跌坐回了椅子上:“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应该是某位皇子身边的太监……” 清平愣愣问道:“为什么这么说?王爷也不一定是皇子。” 刘康乾垂下头,双手捂额,紧紧闭眼,咬牙自言自语:“既是皇家养的太监,那自然就是受皇家指使,皇帝不可能,其他王爷若非是要篡位,那就也不可能,所以就只能是某位皇子了。”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清平抓着头发不敢置信。 “立功争储。”明玦也想明白了:“子文手里的种植方法足以造福万民、折服朝臣、得尽民心,也足够让一个皇子站在所有人前面,离那皇座更近!” “那为什么……”清平完全不能理解:“那为什么不出面招揽子文,为什么会是一场屠杀?” “因为……”刘康乾缓缓抬头,神色冷嘲:“推荐一位能人异士的功劳,远远比不上凭一己之力造福万民、富国强国的功劳!” 清平呆怔了半晌,才喃喃道:“原来……我的仇人,竟是一位尊贵的皇子么……” 刘康乾冷道:“自他下令屠村开始,就已经配不上尊贵二字了!” 清平默然半晌,缓缓点了点头:“不错,就算是皇子,那也是我的亡家仇人……该死之人!” 明玦暗叹一声,问江庆:“这么说,你并不知道那个汪公公是哪位皇子身边人了?” 江庆摇摇头:“不知道。” 明玦沉吟片刻,又问:“当今圣上封了几位王爷?” 江庆道:“当今圣上有六位皇子,两位公主,太子未立。封王的只有三位,一是西雍王三皇子,二是安阳王四皇子,三是金山王六皇子。” 明玦奇道:“为何只有这三位皇子封王,其他三位呢?” “大皇子是长子,但并非嫡出。二皇子虽非长子,却是皇后亲生,是实打实的嫡子。圣上没有给这两位皇子分封地,自然是想在这一长一嫡之间择出太子。至于五皇子……估计是他的生母位份太低,又不受宠,所以没考虑他吧。” 清平一拍桌子,道:“那也就是说!这三位封了王的皇子中,谁身边有一个叫汪州的太监,那谁就是屠村的幕后凶手了是吧!” 刘康乾点头道:“理论上,是这个道理没错!” 江庆在三人目光的逼视下,不情不愿的跟着点了点头,勉强道:“可能……是吧。” 明玦淡淡笑了笑,也没废话,干脆道:“纸、笔、墨!” 江庆愣了愣,随后大喜:“好说!好说!我这就去取来!” 待明玦持笔默完五篇功法后,刘康乾抢在江庆前面,先他一步拿过那几张纸页看了一遍,气的江庆险些拔刀:“你干什么!干什么!这是你能看的吗!” 刘康乾挑了挑眉,转头问明玦:“阿玦,我能看吗?” 明玦擦了擦手,淡淡道:“我无所谓,你随便。” 刘康乾笑道:“阿玦,我以前一直被你出色的武力值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到现在才发现,你其实也是能文能武,多才多艺啊!你瞧瞧这字儿写得多好,还有这图解画得也好。” 江庆一把夺过刘康乾手里的功法,恨恨展开一看,然后忍不住撇嘴道:“这字儿叫写得好?什么眼神儿!比我儿子写的差远了!” “切,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刘康乾不屑道:“你一介武夫,还懂得看字?” 江庆指了指侧面墙上挂着的一幅字,傲然道:“那是我儿子写的,你自己可以做下对比!” 这下,连一直闷闷不乐的清平都忍不住转头去看,果然看见那里挂着一副字迹。 刘康乾盯着那副字看了良久,然后回头问清平:“你看懂了吗?” 清平沉默片刻,有些惭愧:“不太看得懂。”他想了想,还是不甘心的辩解了一句:“其实师父教过我念书,我真的是识字的。” 刘康乾理解的点点头,道:“你不用解释,我都明白,毕竟我也是打算去考状元的,这不也看不懂吗。” “这是草书。”明玦瞥了一眼脸色憋红的江庆,淡淡道:“历览前贤国与家,成由勤俭破由奢。” 江庆长舒一口气,点头道:“到底还是你有文化,你这两个朋友,真是啥也不是!” 明玦一脸冷淡:“诗是好诗,人却未必。毕竟除了我阿姐,我也没见你们谁在哪处勤俭了,倒不知这幅字挂在这里是给谁看的。” 江庆:“……小子,这事儿过不去了是不?没完了是吧!成,我们现在就回主宅,我倒要看看,你阿姐到底怎么被苛待了!” “不仅是你,你儿子也该回去看看!”明玦说道这里皱了皱眉:“话说,有一件事我觉得很奇怪,你儿子为什么没跟着你习武?反而从了文?” 江庆听到这个问题顿时沉默了。 “你儿子不习武,你就算是拿到了无往刀法又怎样,不也还是要在你手里断了传承?” 江庆长长叹了口气,神色黯然:“小舟幼时生了一场大病,伤了根底,没法儿习武。况且,这孩子随他母亲,喜欢读书画画,对武道那是半点不感兴趣。我在军中收了个徒弟,或许这无往刀法的传承,只能交由他姓之人了。其实想想,这或许也是天意,毕竟我现在也已经不姓秦了。” 明玦听罢也沉默了。 这么一说,也确实是世事弄人!也不知,除了一个十方阁,如今这武林世家还有几家是自己所熟悉的。 到了晚饭时间,江庆父子二人便和明玦几人一同回了江家宅院。 结果一进正厅,才发现明毅也在。 “四哥,你怎么来了。” 明玦左右望望,不由皱眉:“明月呢?” 眀毅道:“我开了药给她调理定神,现在正睡着,医馆有人照顾,你不用担心。” 一旁的明芸道:“是我叫四弟来的,大家一起聚聚,我做了好吃的。咦,夫君,父亲,你们怎么回来了?” 江庆自打一进门,便一言不发的盯着明芸打量,却见对方穿着一身轻薄罗衣,衣服上的绣花素雅精美,发鬓上插着的玉簪虽然样式简单,玉质却是上好。 凭良心说,明芸这一身装扮虽然谈不上富贵,但只要明眼人一瞧,也知道这是大户人家的夫人。至少,怎么看也不像是旧衣裳,更不像是被苛待过的样子! 所以,明玦那是什么眼神儿!怕不是故意找茬的吧! 江庆越看脸色越沉,最终气不打一处来,指着明玦的鼻子就开骂:“倒是睁大你的狗眼看看!你姐姐的衣服哪里破旧了!” 明玦面不改色,认真道:“她换衣服了。” 明芸和眀毅相视一眼,均是不解。明芸奇道:“父亲,你们在说什么?阿玦是我的弟弟,怎么你们已经见过了吗?” 江舟一脸委屈的凑上前去,死死握住明芸的手,然后开始大倒苦水,状告道:“阿芸,你都不知道,我差点就再也见不着你了!你的这个弟弟简直不是好人,他下午领着他的两个同伙儿跑到别院,一脚踹倒了别院的大门,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一口咬定我和阿爹苛待了你,然后他不分青红皂白,照着我的脖子就是一剑,差点要了我的性命!你看你看,你看我的脖子!这伤口还新鲜着,刚找大夫包扎好!不仅如此,他还给我阿爹的脖子上也来了那么一剑,真的是好没道理!”? 第一百五十四章 戏精(一) 明芸看了看江舟的脖子,又看了看江庆的脖子,见他们脖子上确实都缠着绷带,不由神色微变,愕然望向明玦惊道:“小六!这是怎么回事!” 眀毅皱了皱眉,也骤然朝明玦看去,眼中透出一丝严厉:“明玦!姐夫说的是真的吗?” 明玦默默无语。 眀毅皱眉更深,又转头去看刘康乾和清平,却见他们俩一个仰头望天,一个低头看地,俱是仿若未闻,不吭一声! 这态度,便已说明江舟所言可能不虚。 眀毅顿时怒了,陡然提高嗓门一声厉喝:“明玦!” 江庆嘴角微微一翘,好整以暇的在椅子上坐了,然后端过茶杯慢悠悠的吹了一口气,那一脸的幸灾乐祸简直不要太明显。 刘康乾瞥见江庆姿态,忍不住暗暗撇嘴。 哼,小人得志! 不过,阿玦这脾气确实不好把控,这事儿也干得确实落人话柄,这下当着他哥哥姐姐的面,还真是不太好交代了! 明玦在明毅和明芸或是严厉、或是震惊的目光中,慢吞吞的跪倒在地,低头垂眸,眼睫微颤,仅在瞬息之间,便将那三分愧疚,七分委屈,表现得淋漓尽致! 明毅见状,眼中严厉之色顿消,转而皱眉朝江舟瞥了一眼。而明芸更是忍不住心疼了,连忙过去将人拉起来,责道:“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好好说,若是误会,讲清楚就是了!” “阿姐,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一时激动之下误伤了姐夫,你罚我吧。”明玦低着头,说话的声音带着一丝淡淡的抽噎。 江庆晃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江舟脸上的神色肉眼可见的僵住了! 刘康乾眼睛微眯,迟缓转头,默默和清平相视一眼,俱是神情诡异。 明毅忍不住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玦迟疑着偷瞄一眼有些呆呆的江舟,再一脸迟疑的摇了摇头,眼底的委屈欲露不露,道:“没什么,是我的错,对不起……” 明芸怒了,回头瞪着江舟跺脚道:“夫君!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江舟注意到明毅怀疑的眼神,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从心起,喝道:“什么怎么回事,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么回事!” 明毅皱眉问道:“姐夫,小六刚回来,以前也没见过你,怎么会无缘无故的上门找你麻烦?” 江舟立刻指向自己的亲爹:“他想找我爹的麻烦,我爹不在,他便转而来找我的麻烦!” 明毅闻言更是疑惑,明芸则诧异转头,朝江庆看去:“父亲?您和小六是……” “砰!”江庆一脸肃然的放下茶杯,矢口否认道:“我不认识你家小弟,我们从未见过!” 明芸又看向明玦。 明玦瞥了一眼江庆微微警惕的脸色,不易察觉的挑了挑眉尖,认真道:“我当然是今日才见过江叔,以前并不认识。” 江舟不可思议的望向自己的父亲,震惊道:“不认识!?他……” “你没事儿吧,有事儿说事儿,别扯上我!”江庆一记瞪眼截住江舟的话头,怒道:“我上哪儿去和你媳妇儿的弟弟认识!” “可……可……”江舟一脸懵然,如果他没记错,明玦分明就是冲着他爹来的! 明毅和明芸的目光在江庆父子二人之间不断徘徊,俱是一头雾水,满脸狐疑,惹得江庆为了以证清白,再次朝自家儿子瞪眼:“你看我做甚!为父本来就不认识这小子!” “那……那……”江舟指着眀玦,磕磕绊绊的道:“那他是……” “你们两个年轻人的矛盾,扯上我这个老人家干什么!” 明芸迟疑问道:“那父亲脖子上的伤是……” 江庆哽了哽,摸着脖子上的绷带一时接不上话。 眀玦替他接道:“我和姐夫打架,江叔撞见后上来拉架,不幸被误伤,真是罪过。” “误……误伤!?”江舟震惊了,这明明就是故意伤害怎么就成了误伤!还有,自己什么时候和这家伙打架了,明明是他单方面欺负自己! 江舟立刻转头去看自家父亲,满心期待着他赶快拆穿这小子的谎言,谁知江庆看也不看他,反是叹了口气,认可眀玦的说辞:“唉!年纪大了,不中用了,拉个架也能被误伤,实在是惭愧啊!” 明芸连忙安慰道:“父亲别这样说,都是我们这些小辈不懂事,还要劳您费心。”说吧,她转头问眀玦:“小六,你老实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和你姐夫打架!还误伤了长辈!” 眀玦沉默半晌,低头道:“确实是我先动手的,因为姐夫骂你,我才没忍住。” 江舟震惊了:“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骂你姐姐了!明明是你不讲道理,非要说你姐姐穿着旧衣服独守空房,认定我苛待了你姐姐,然后就不由分说的给了我一剑!” 明芸微微眯了眯眼,一脸平静的问眀玦:“你姐夫骂我什么了?” 眀玦迟疑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抱怨了两句,主要是我心情不太好,脾气大了些……” “你就只需要告诉我,他骂了我什么!”明芸突然眉尖一竖,脸上的平静出现了一丝裂痕。 明玦快速道:“他说你喜欢胡说八道、无中生有、搬弄是非,还说你在他头上嚣张惯了。我一时气不过便拔了剑,想吓唬吓唬他,谁知他又威胁我,说他若是死了,阿姐你便只能可怜守寡,然后……我们就打起来了。” 江舟张了张嘴,脸都气白了:“你这纯属是血口喷人、胡说八道、无中生有、搬弄是非……” “阿姐你看!”明玦满脸委屈,道:“姐夫说得多顺口!他刚刚也是这么说你的。” 明芸静静的看着江舟,眼中有一丝哀怨:“夫君,没想到,在你眼里,我竟是这样的人……” “不是!绝对不是!”江舟忙不迭的矢口否认。 “那这些话你到底说没说!”明芸冷着脸,一字一句道:“你就告诉我!你、说、没、说!” “我……我那是为了辩解,替我自己伸冤!”江舟气得跳脚:“就只是和你弟弟分辨了几句,没有骂你!” “也就是说,你确实这么骂我了,还当着我弟弟的面这样骂我?”明芸泫然欲泣,一脸伤心欲绝:“我什么时候无中生有、搬弄是非了?你这才是无中生有、搬弄是非!” “不是!我……” “够了!我已经听明白了!”明芸心灰意冷的摇摇头:“什么都别解释了,我想静静。” “静静!?”江舟急了:“这怎么能静静!这事儿必须得给我讲明白了!” “阿姐,姐夫,你们别吵了!”明玦满眼担忧,一脸自责,噗通一声又跪了下去:“都是我的错,姐夫,我不该伤你。阿姐,我不该乱说惹你生气,我那都是……乱说的!你别当真,我当时气昏了头的时候,还以为你在江家过得很苦,便拿剑逼着姐夫休了你,谁知姐夫死都不愿意,可见他还是很爱你的,若他平日里不小心说了你的坏话,阿姐不妨就忍忍算了,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大事,反倒是我太过激了些。” 江舟:“……” 明芸沉默半晌,突然苦笑一声:“是啊,不过是在背后说了我两句坏话而已,又有什么值得生气的。”她说完捏着衣袖沾了沾眼角,然后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夫君,你和父亲,还有我弟弟他们先净手吃饭吧,我……回房换件衣服。” 说罢,明芸掩着嘴,转身小跑着就要离开,期间江舟着急忙慌的伸手拉了一下,却也被对方无情的甩开。 眀毅见状,忍不住瞪了一眼明玦,想来想去还是有点不放心,便赶忙追了上去。 徒留江舟站在原地,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最后哭丧了脸,一脸控诉的望向自己的父亲:“阿爹!” 到底为什么亲爹都会临连阵倒戈,反过去偏帮自己这个杀千刀的小舅子! 江庆长长叹了口气,摇头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呀,是自作孽,不可活。如今你也算是见识到厉害了吧,可惜,你这时候就算是明白为父的苦心也晚了!自己挑的老婆,自己受着吧!毕竟相比起为父,你这还算是好的,再难消受好歹是你自己选的,为父呢?这还是你强塞给我的亲家,我不也得捏鼻子认了吗!” 江舟:“……” 明玦施施然站起来,拍了拍衣摆的细尘,淡淡微笑道:“倒也不必把自己说的这般可怜,我明家的人,个个都很好相处,就算我方才错怪了姐夫,脾气暴躁了些,不也很诚恳的认错赔罪了吗?” 江舟:“……”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挑拨离间、扭曲事实!奈何他实在不是明玦的对手,只能恨恨一甩袖子,气冲冲的转身便走,看样子是没有胃口吃放了。 江庆眼见着自己的儿子含怒而去,面无表情的瞥了一眼明玦,道:“你欺负我儿子可欺负够了吧。” 明玦淡淡道:“为了替你遮掩,只能委屈下你儿子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戏精(二) “……”江庆深吸了一口气:“替我遮掩!?这又成了替我遮掩了!?臭小子,我发现你真是越大越不要脸了是吧!” 明玦挑眉道:“不是你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们对你的事保密的么?不然我也可以诚实的、一五一十的将我们之间的事全盘托出,例如我们相识的前因后果。你也知道,我阿爹原本是大平渔村的人,虽然他和家中的兄弟不合,但终究是血浓于水亲人,而你虽然不是屠村的凶手,但却间接牵扯其中,你说若是这样算的话,我们是不是仇家?” 江庆无语了,道:“那要这么说的话,我也可以一五一十的全盘脱出,好好跟你家里人讲讲你当年‘仗义救人、大杀四方’的英勇事迹!” 刘康乾看不下去了,连忙插到俩人中间,抬手制止道:“两位,听我一言,差不多得了,不要互相伤害,没有意义。” 江庆冷哼一声:“这话你不用对我说,我才没兴趣和他打交道!” 刘康乾叹了口气:“说得对,你一个老人家不要和小孩子一般见识,掉份!” 明玦却翻了翻白眼,不依不饶,出言反驳道:“你不想和我打交道,那你给我写信做什么?若不是你先找我,我能知道你在这儿?说这大话也不嫌亏心!” 江庆闻言恼羞成怒,眼睛一瞪,眼看着又要吵起来,刘康乾赶紧站到他面前挡住视线,微笑道:“江大叔,注意风度。” 江庆:“……”他看了看眼前的少年,突然问道:“我记得你当年一门心思想要学武找我报仇,怎么现在没这打算了?” 刘康乾下意识回头看了看站立一旁的清平,叹道:“我们之中,最有资格报仇的,便是清平,连他都没对你动手,我就更没有立场了。” 清平瞥了一眼江庆,面色冷淡,道:“你不是主谋,也不是凶手,反倒是一条线索,现在又是阿玦姐夫的父亲,可以暂时不用归类为仇人。” 江庆:“……暂时?” 清平道:“如果你们对阿芸姐不好,我们也可以是仇人。” 江庆:“……” 吃饭的时候,除了江庆和明玦三人,便只有眀毅来了。 席间眀毅没说什么,等吃过饭,江庆离席之后,眀毅才揪着明玦发难:“你小子怎么回事,好端端你跑去江家别院做什么!还和人家起了冲突!又跑到阿姐面前乱说惹她伤心!你让她以后怎么面对江家父子!能不能懂点事!” 刘康乾正想出言调解一下,谁知眀毅早有预料,回头就是一句:“你别插嘴!学学清平保持沉默!他是我弟弟,不是你弟弟,不要做出一副你比我熟的样子!” 清平忍不住抿嘴偷笑。刘康乾则愕然瞪大了眼,一脸的无辜。 明玦默默端起一旁小桌上单独留出来的饭菜,低头轻声道:“四哥,我去看看阿姐。”他说罢,也不等眀毅再开口,便一溜烟儿的蹿出了门。 他端着餐盘敲开了明芸的房门。明芸见到门外的小弟挑了挑眉,板着脸问道:“你来做什么。” 明玦探头朝屋内瞅了瞅,不满道:“姐夫没来么?” 明芸伸指用力戳了戳明玦的眉心,没好气道:“他刚走!你说你一天天的,年纪不大,心倒是操得挺宽!” 明玦闻言,便立刻换了笑脸,道:“阿姐,对不起啊,我给你送饭来了,你多少吃点,别生气了。” 明芸白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进来吧。” 明玦将餐盘放在屋内的桌面上,又殷勤的摆好筷子,拉开椅子,然后朝明芸笑道:“阿姐,听说这是你亲手做的菜,你怎么能不吃。” 明芸哼道:“气都气饱了,还吃什么!” 明玦敛了神色,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声道:“阿姐,别气了,其实姐夫没有骗你,确实是我上门找的茬,那些话都是我断章取义,故意说来气他的。” 明芸微微挑眉,看样子到没有太惊讶,只是不咸不淡的问道:“为什么上别院找茬,你说来阿姐听听,也好给你们评评理。” 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明玦自然不方便说,于是便只能捡了一些能说的来说。他踌躇了半晌,有些嚅嗫道:“我今早见你衣裙陈旧,衣摆溅有泥点,还独自一人守家,问及你和姐夫的事时,眉间似乎存有愁绪,便先入为主,以为姐夫苛待你,这才背着你去找了姐夫的麻烦,还不小心伤了他和江叔。” “然后你姐夫回来告状,你还趁机装可怜、扮无辜,表面乖巧认错、委曲求全,实则倒打一耙,借我之手堵得你姐夫哑口无言,是吗!” “……”明玦有些错愕,惊道:“阿姐,你……都知道?” 明芸轻哼一声,翻了个白眼,嗤道:“我和你姐夫在一起生活了好几年,我能不了解他?你姐夫这个人可没你这么多心眼子,他是受了圣人的熏陶,最讲究尊礼节、讲廉耻,守承诺、重情义这一套,他是不会对我说谎的!况且你姐夫这脾气,是实打实的老好人一个,别说打架了,能和他吵起来的人都不多,今日他这般气愤,我都还是头一次见呢!所以不用问,我都知道你干了些什么好事!” 明玦被明芸说得有些惭愧,一脸讪讪道:“那……你方才在正厅怎么还……” 明芸叹了口气,无奈道:“我也是没办法,你俩这事儿还牵扯了父亲,我夹在中间也是为难,虽然知道你在捣鬼,但也不忍心责怪你,所以只能接着你的戏继续唱下去,想着先脱离是非之地后再做打算。方才你姐夫来过了,我也已经劝过他了,父亲那边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帮着你,但既然你和父亲都不愿明说,我也就不需多问,乐得装个糊涂。总之,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不准再乱来,听见没有!” 明玦连连点头,忙不迭道:“明白,我再也不乱来了。”说完,他又一脸佩服的望向明芸,赞叹道:“阿姐,我可真是太小瞧你了!” 明芸似笑非笑,意味深长道:“小六,我也是没料到,你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小团子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们别了这么多年,我真应该把眼珠子刮了再来看你!” “……”明玦默了半晌,忍不住苦笑一声:“阿姐,你这话说得及有‘内涵’,怕不是在挖苦我吧。” “有吗?”明芸学着明玦方才在正厅里扮演的无辜样,拖长声音道:“小弟,你真是多心了。” 明玦有些心伤,郁郁道:“阿姐,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已经开始胳膊肘往外拐了。” 明芸挑眉道:“你能明白就好,以后别让我再逮住你欺负你姐夫,不然要你好看!” 明玦:“……阿姐,我还要有事要回师门一趟,就先走了吧。” 明芸闻言有些诧异,失笑道:“别呀,阿姐也没有嫌弃你的意思,你先坐会儿,待会儿阿姐带你在院子里逛逛。” 明玦见明芸突然起身去了里屋,有些不明所以,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没多久便见明芸轻妆淡抹、一身绫罗华服、金钗玉饰配置齐全的出来了! 明玦看着眼前如此盛装的明芸,有些惊讶:“阿姐,你穿成这样是要去哪里?” 明芸展开广袖,在明玦面前缓缓转了一圈,问道:“这一身你还满意吗?” “呃?” “这是我今年新做的衣裳,首饰也是今年新打的,怎么样,我现在这样像不像是大户人家的夫人?” 明玦盯着对方手腕上三四个叮当重叠的手镯,一脸为难,诚实道:“有点……像是暴发户……” 明芸噗嗤一笑,骂道:“你这家伙真是难伺候!你阿姐我穿得太素你要生气,我现在穿得富贵,你又嫌弃,那你到底想怎样啊!” 明玦反应过来明芸此举的意义后,顿时哭笑不得,秉着多说多错的原则,简单奉承了一句:“阿姐穿什么都好看。” 明芸轻嗤一声,道:“我的漂亮衣服还是挺多的,只是平日在家里懒得收拾,弄得太复杂又不方便,所以便捡了最舒适的衣裳来穿。走,我带你去逛逛。” 于是,明玦跟着明芸一路逛到后院,才发现这里居然还置有一片菜地。 “这里原本一处废弃之地,平日里时常用来堆放一些杂物。”明芸解释道:“你阿姐到底是小门小户里养出来的女孩儿,终归和那些自小便是大家闺秀的女孩儿不一样,嫁到江家后,我整日闲着,实在无聊,总想找些事做,看到这块空地便想起以前在屋后种菜的时候,便让人将此地收拾出来,布置成了菜园。这地里的小菜都是我自己亲手栽种的,你今日吃的蔬菜,也都是出自这里。今早你来的时候,我刚好在这菜园子里忙着。” 明玦看着菜园里的生机勃勃,良久之后笑了:“阿姐,我明白了,是我错怪了姐夫,容后我会好好跟他道个歉。” 明芸也笑了:“道歉就不必了,你姐夫倒也不是小气的人,不会记你的仇的。阿姐知道,你是担心我,这一点你姐夫心里也是明白的,他现在忙着备考念书,过两日准把这事儿给忘了。” 明玦沉默良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长叹一声:“阿姐,对不起,我都没能送你出嫁。” 明芸笑着刮了刮明玦的鼻子,打趣道:“嗯,阿姐知道这是你的憾事,所以啊,任何人娶了阿姐,你大概都会看不顺眼的!” 明玦眼眶一热,上前给了明芸一个拥抱,语带埋怨道:“是啊,趁我不在的时候把你娶走,哪怕他是天皇老子,也照样是我的眼中钉!姐夫今日这一剑,迟早是要挨的,不然你弟弟我就要憋死了!” 明芸一时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伸指戳了戳明玦的眉心,轻啧道:“这都是什么混账话!你呀……”? 第一百五十六章 又见执行令(一) 探望过明芸后,眀玦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离开之前,他又单独去找了江舟,见面之后,二话不说便强行塞了一册手抄本给他。 江舟一脸莫名其妙,拿过手抄本大致翻看了一会儿后,抬头无语道:“这是什么?武功秘籍?我是读书人,不擅打斗之事,给我这个无用!” 眀玦不容置疑道:“必须有用!你爹说你身体弱,无法习武,那你以后每天早晨就按照这个册子上注明的方法练练,这套基础功法是专门用来强身健体、固本培元的,结合药物,效用更甚。”说罢,他将手里提着的一摞草药扔到了对方怀里。 江舟手忙脚乱的接过药包,一脸的无奈:“行了,小舅子,你的心意我领了行不行,习武这事儿你还是别费心了,我没这兴趣!” 眀玦挑了挑眉,不慌不忙的道:“随你,反正东西已经给你了,这得算是我的赔礼。” 江舟无语片刻,敷衍的挥挥手:“行了,我知道了。只要你不找我的麻烦,我也不想和你过多计较,免得阿芸为难。” 眀玦点点头,诚心道:“多谢姐夫宽宏大量。” 江舟叹了口气,摸了摸脖子上的绷带,一脸认命:“算了,就当是被……咬了。” 眀玦挑了挑眉,一脸似笑非笑:“姐夫,其实我也对医道有所涉猎,观你面色,确实是体弱之人,想来平日里时常生病吧。” 江舟微微皱眉:“是有这么个情况,但都是小病,问题不大。你就别操我的心了,想也知道,这其中没有几分真心!” 眀玦淡定道:“我并非是操姐夫的心,而是操我阿姐的心。姐夫的身体在幼时伤了根基,现在年轻,平日里只是会时不时的生些小病,看起来并无大碍,可再等年龄大些,那就不只是这样了。” 江舟面沉如水,气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眀玦摇头叹息:“姐夫,如我直言,你看起来非是长寿之人,这难免让我担忧阿姐的后半生。” 江舟都快被气吐血了,他颤巍巍的指着眀玦,怒道:“我和你什么仇,什么怨!值得你这般咒我!” 眀玦微微欠身,平静道:“姐夫,我可没有你想的那个意思。你看我巴巴送来强身健体的功法和药物,不就是希望你长命百岁吗?只是看你不太愿意练的样子,我也不可能去勉强你,所以这才想着另作打算。” “……”江舟沉默片刻,有些惊疑不定的问道:“敢问你的另作打算是指什么?” 眀玦摇摇头:“这个就不好说了,和姐夫关系也不大。姐夫,我还要带明月去看病,就不打扰你备考了,今日来也是专程来跟你告辞的。” “不是!你等会儿!”江舟气急败坏的拦住眀玦,警惕道:“你还真就必须把话给我说清楚了,什么叫做另作打算!” 眀玦有些为难,沉吟半晌后才回道:“姐夫放心,就算我阿姐要改嫁,我也会等你死后再做打算的,毕竟我也看出来了,你对我阿姐是真的不错,之前是我误会你了。” 江舟倒吸一口冷气,又惊又怒:“改嫁!?这是谁的意思!” 明玦看了看对方难看至极的脸色,连忙道:“姐夫别多心,这只是我本人的意思。虽然我对姐夫很有好感,也非常感谢姐夫这般照顾我阿姐,但你若是早逝,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我阿姐守寡。我也是考虑到女人要想找个好人家改嫁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我想着早做准备,平日里可以先物色着,以防万一。” 江舟捂着胸口吐出一口气,咬牙切齿道:“你这个准备确实做得够早!”他说完之后静默良久,到最后终于长长叹了口气:“够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给我这本功法,我会好好研究的,这总行了吧!” 明玦顿时笑了:“我阿姐果然没有看错人,姐夫真是一个有学识、有心胸、有悟性的君子,那么我相信姐夫也一定是一个有毅力的人,希望小弟下次再见姐夫的时候,姐夫的身体已经变得强壮有力了!” 江舟:“……你可以滚了么?” 明玦保持微笑,不咸不淡道:“我本就是专程来告辞的。姐夫,希望你能好好读书,好好练功,好好吃药,一直和我阿姐都好好的,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江舟瞥见明玦眼里隐约的威胁之意,心累得厉害。他无力举起手里的册子晃了晃,正色道:“我会试着练练的,毕竟我也期望有朝一日,可以亲手把你凑趴下!” 明玦含笑欠身,语气温和:“姐夫果然是有志气的人,那小弟就静待姐夫的挑战了。另外,也顺便恭祝姐夫日后金榜题名、一跃龙门!长命百岁、子孙绵延!” 江舟痛苦的捂住额头,朝明玦快速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走。 明玦见状也不再过多骚扰,干脆的转身离开。不远处,刘康乾和清平牵着马,带着明月已经等了许久。 “走吧,回十方阁。”明玦顺手抚了抚明月的头发,朝刘康乾微笑道:“别耽误了你考试。” 刘康乾盯着明玦左看右看,恨不得在对方眼里看出一朵花儿来。 明玦莫名其妙:“你抽什么疯?” 刘康乾啧啧道:“瞧瞧你昨日那精湛的演技、巧妙的挑拨;还有今日这含蓄的威胁、高超的激将。从行为艺术到语言艺术,真是样样精通,信手拈来!我就真的很好奇,这些年来‘蛊字地’里都教了你些什么!” 清平笑道:“子文这个总很到位。阿玦,你姐夫估计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了。” 明玦回望了一下身后的江家别院,淡笑道:“我姐夫这个人,还不错。” 刘康乾翻了翻白眼:“这又不错了?那是谁差点把人家给宰了的?” 明玦若有所思的看了康乾一眼,沉吟道:“说起来,我该谢谢你的提点,若不是你一直劝阻,我怕是真的会一怒之下不分青红皂白的杀了他,若真是这样,我现在恐是追悔莫及。” 刘康乾沉默了。良久之后,他叹了口气:“这不必谢我,我说了是把你当做弟弟的,我只是不希望你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眀玦闻言,瞥了一眼康乾腰间的藏锋,没有说话。他想起前世的遗憾,心有所触。 或许,他前世的命运固然悲惨,但这其中未必就没有自己的因素,他做过让自己后悔的事,又何止一件!凡事三思而行,这是人人都懂的道理,可却不是人人都能做到。 明玦摇摇头,抛开心里泛起的复杂情绪,抱着明月翻身上马,打算就此回十方阁,谁知屁股还没坐稳,不远处便有一人骑马朝他们飞驰而来,那尘烟滚滚的架势吓得刘康乾连连惊叫:“刹车刹车!要撞马了!” 那人险之又险的在明玦面前勒住缰绳,带起一蓬尘烟朝明玦三人迎面扑来。 刘康乾赶紧闭眼捂嘴,清平则连连挥手。只有明玦一动不动,眼也未眨,那尘埃扑至他面前时,却如同遇上了一道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屏障,竟是半分也近不得他身。 来人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他见识到明玦的护体真气后,有些惊讶的轻咦了一声,想了想后才翻身下马,单膝点地,双手奉上一只信筒和一块银色的令牌,恭声道:“阁主密令,还请北斋继使查阅后销毁。” 明玦低头看着举到眼前的执行令和信筒,有些反感的皱了皱眉。他没有第一时间接令,而是问了来人一句:“你是谁的令卒?” 来人抬头笑了笑,道:“您是北斋继使,那么阁内能给你下执行令的人便只有一个,那就是阁主。我是阁主的近卫,一般由阁主派给掌阁使、斋主或者继任使的执行令,都是由我们来传递的。” “哦?你是归卧云身边的近卫?”明玦眉尖微挑,问道:“你叫什么?” 那年轻男子道:“阁主身边一共十二名近卫,以十二生肖为名,我属猴位,名猢狲。” 刘康乾一脸茫然,不解道:“以十二生肖为人的名字?好吧,这个先不说,但为什么猴不叫猴,要叫猢狲?” 男子认真道:“既是人用的名字,自然要用雅称。” 刘康乾:“……你们阁主还真是有才。” 猢狲皱眉,不认同道:“那也是你们的阁主!”他说完望了望明玦,问道:“继使,您不接令吗?” 明玦面无表情的看着对方,又问了一句:“归卧云只让你传令,没给你说别的?” 猢狲想了想,突然笑道:“阁主还真的跟我交代了一些别的。说是继使看见执行令后,可能会情绪不佳想要迁怒为难我,让我要多谅解,不要和你太较真。阁主还说,你若拒不接令,让我也不要勉强,因为我打不过你,所以尽量不要和你起冲突,一切以保证自身生命安全为主。” 刘康乾听得啧啧称奇:“你家老板还是挺关心你的,这是怕你因公殉职啊。” 清平嘴角微微抽搐,无语道:“不得不说,阁主之所以是阁主,先见之明还是有的。” 明玦对猢狲的说辞嗤之以鼻,眼神睥睨道:“那很好,你走吧,这执行令,就劳驾你送给别人吧。”? 第一百五十七章 又见执行令(二) 猢狲点点头,站起身来认真道:“既然继使这么说,那我就只能如实回禀阁主了。哦,对了,阁主还说了一句,他说无规矩不成方圆,若继使执意不肯接令,那么他是会让继使吃些苦头的。” 明玦眼中划过一丝寒芒,几乎是想都没想就要去摸腰间的剑,结果却不小心摸到了明月的腰上,他这才想起自己怀里还坐着明月! 差点忘了,还要带明月去十方阁看病的! 这件事,还真得求到归卧云面前,绕也绕不过! 想到这里,明玦沉默了。他盯着猢狲看了良久,突然道:“拿来。” 猢狲愣了愣:“什么?” “我说拿来!”明玦没好气的道:“不是要传令给我吗!” 猢狲不知对方怎么突然一下子又改了主意,但见他同意,便忙不迭将信筒和执行令塞到明玦手里,然后一句废话没有,匆匆行了一礼,转身上马,头也没回的就离开了,倒像是生怕明玦反悔的样子。 清平看着绝尘而去的猢狲,又看了看明玦手里的执行令,突然问了一个与此间之事毫不相干的问题:“你说,十方阁若是能让子文参加科考,那是不是也能让我参加武举考试?” 刘康乾正想凑过去看看明玦手里的执行令,却骤然听到清平这个问题,不由面露愕然:“你想干什么?” 清平道:“我的仇人若是一位皇子,那么想要报仇,我需要可以与之对抗的权利。” 明玦奇道:“你想入仕?这弯子是不是绕得太大了?你只需要查明真相,揪出凶手,然后暗杀了事。” 刘康乾哽了哽,劝道:“我觉着这事儿还是走正常程序好一点吧,暗杀虽然简单直接,但后患无穷,万一被查出来,我们不得被皇室追杀到死?” 明玦想了想,道:“是人做事,确实难免留下痕迹,不过这方面我是行家,好好计划筹谋一番,要做到万无一失、不留破绽,也不是不可能。” 刘康乾:“……我是不是还要表扬一下你?” 清平摇摇头道:“阿玦,谢谢你,但这件事,我想亲手完成。” 明玦闻言沉吟片刻,有些为难:“教你暗杀吗?那恐怕需要花费些精力和时间,就比较麻烦了。” 清平神色有些无奈,道:“暗杀太便宜他了。我若就这样将他暗杀,那么世人只会认为是某个刁民暗害了皇子,而这位皇子会被风光大葬,皇室会理直气壮的发出对凶手的通缉令。明明我没有做错,却要为了仇人隐姓埋名,像只老鼠一般四处逃窜,我不甘心。我要让这个屠村的凶手身败名裂,有名有目的死在众人眼前!” 明玦听得有些怔怔,忍不住握紧了掌心的执行令:“你想怎么做?” 刘康乾道:“入仕,进宫,确定目标。然后……晋升、查明真相、收集证据、造势、夺权。最后,报仇!” 清平目露赞赏:“不错,正该如此!” 明玦沉默良久,有些不屑道:“随你们,反正是你们报仇,又不是我报仇。几个月就能解决的事,硬是要被你们干成人生大事,真够折腾的。” 刘康乾和清平相视一笑,均是不语。 明玦垂下眼眸,心里五味陈杂。 如果…… 前世他也能换一种报仇的方式,会不会更有效、更解气,会不会……不留遗憾? 或许清平是对的,为了仇人而毁了自己、毁了自己身边重要的人,真的让人很不甘心! “别想了,回去问问归卧云关于武举的事儿便是。”刘康乾转头想去抢明玦手里的信筒:“让我看看,归卧云那不安好心的家伙想要你干什么?” 明玦淡淡避过对方的爪子,挑眉道:“别抢,要看也是我先看!” 刘康乾抢不过,只好无奈放弃。 明玦拆开信筒的封条,抽出信纸展开,皱眉看完了上面的内容。刘康乾见明玦面色平静,好似并无异常,但眼中却有隐隐的不悦和惊疑,一时心里又是担忧,又是好奇,心里跟猫爪似的,急问道:“上面说什么了?要让你干什么?” 明玦看一眼刘康乾,手指轻轻一捻,那张信纸瞬间就碎成了粉末,然后再被风一吹,便四处消散了。 刘康乾顿时瞪大了眼:“……这是什么意思?” 明玦面不改色道:“即是密令,你就不要看了。” 清平一脸怀疑:“阿玦,你这么听话?” 刘康乾肯定道:“你有鬼!说!到底是什么事!” 明玦叹口气:“说来也和你有关。” “和我有关!?”刘康乾警惕道:“什么事会和我有关?” 明玦认真道:“明月还得去神仙阁治病,所以这个任务我必须得完成。子文,你该回去备考了,千万别偷懒,好好看书听课,别逼我兄弟相残。” 清平愕然:“原来密令竟是让你抓子文回去念书的么?” 刘康乾:“……你是认真的?” 眀玦不容置疑的点点头:“是兄弟就配合一点,我不想对你动粗。” 刘康乾:“……算你狠!”他咬着牙根儿翻身上马,转头却见明玦还站在原地动也未动,不由翻了翻白眼,道:“不是急着回去吗,你还愣在这里作甚!” 眀玦抬头望了一眼康乾,轻声道:“我还有些别的事,不能跟你们一起回去了。另外有件事还要拜托你,先帮我把明月带回十方阁,好好照看着,等我回来。” 清平有些诧异的看了明玦一眼。刘康乾则将眉头皱得死紧,质问道:“为什么,你有什么事?是因为你手里那块执行令对不对?银字执行令,仅仅只是抓我回去这么简单?” 清平也道:“阿玦,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帮你的,就算是密令也一样。” 明玦浅笑了笑:“这事儿你们还真帮不了忙,归卧云见不得人的私事,知道的人多了,他怕是会恼羞成怒,万一哪天想不开要灭你们的口,也不划算是不是。” 刘康乾闻言更是皱眉:“即是见不得人,为何托你去办?他什么时候这样信任你了?” 清平突然道:“阿玦,你是服过蛊毒的,对吗?” 明玦沉默不语。 刘康乾也沉默了,半晌之后才恼道:“我早该想到的,你从蛊字地里出来,就一定是服过这东西了!” 明玦淡淡道:“其实,是在遇见你们之前就已经服过了,不然好端端的,我怎么会自小离家,去什么十方阁。” 刘康乾震惊了:“玛德,归卧云搞什么鬼!用这阴损手段把人控制住,到底想做什么!” 清平微微摇头,小声道:“其实,这事儿我师父师娘跟我提过,倒也不是阁主故意要搞鬼,据说是因为从前阁内出过内讧,对门派实力损伤极大。有道是:所有的衰败都是从内部开始的。所以,早在很久之前,十方阁内部就有了一个规定,但凡是阁内比较重要的人,都必须服用蛊毒,受阁主所制。我师父师娘也都服用过,我应该也不会例外。” 刘康乾只觉得匪夷所思,气道:“你这意思是,若归卧云让你服蛊毒,你也会服用了!?” 清平挠了挠头,为难道:“我还没想好,不过,若大家都会服用,我也不好例外。” 刘康乾彻底被清平的逻辑给折服了,一脸的怒其不争,急道:“你这个从众心理真是强大,那要是自杀的人多了,你是不是也得跟着去!阿玦已经陷进去了,你不跟我想想怎么把他捞出来,自己还要睁着眼睛往里跳!没事吧!” 清平也长叹一声,无奈道:“师父对我寄予厚望,我要做他的传人,这一关就避不开,我虽然不想服用那什么蛊毒,但也不想辜负师父的一番心血。” 刘康乾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明玦出声打断:“子文,你说这些没用,实不相瞒,吞服蛊毒我是被逼的,除非你能干得过归卧云,对抗得了十方阁,否则,服蛊还是不服蛊,这并不由你选。这个世界上,任何时候都是强者为尊的,所以,这件事你就别想了,回去十方阁干你该干的事,无论是从文还是习武,只要能让你变得强大,就别拒绝。” 明玦将明月交给康乾,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轻声道:“替我看顾好明月,我很快就回来,到时候陪你去考试,给你壮壮胆!” 刘康乾本来情绪有些低落,听了明玦这话又有些哭笑不得:“考试不需要壮胆,需要的是脑袋!” 明玦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诡异之色:“会有的。” 刘康乾:“……” 明玦又转头对清平道:“子文若有不靠谱的时候,就劳烦你帮我看着明月,别让她出事。” 清平道:“你放心,我好歹也是个继使,定不会让人欺负了明月,子文要忙着念书,我比较闲,定帮你把她看好。不管你要做什么事,自己在外面小心一点,别仗着武功高就逞强乱来。” 明玦笑了笑:“放心。” 刘康乾:“不是!你说清楚,我什么时候不靠谱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任务(一) 望着骑马远去的俩人,明玦捻了捻指尖上残余的信纸粉末,神色间晦暗难明。 一月内,暗杀朝廷三品官员礼部侍郎兼翰林院学士,陈慈。务必将此人之死做成意外,若引人猜疑,则算任务失败。 另,督促刘康乾速回状元阁备考!再敢在外逗留,你们三人一并受罚! 明玦想起执行令的内容,有些自嘲。 还真是说什么就来什么!也不知这十方阁到底所图为何,居然要下令暗杀一名朝廷要员! 单凭这执行令,或许有一点已经可以确定,那就是归卧云此人,怕是已经卷进入了朝堂纷争! 而十方阁,恐也是个是非之地! 不过,若真是如此,清平想要通过武举入仕一事,还有子文参加科考一事,归卧云或许还真有这个能力去安排。 按理说,当年归卧云看中了子文种地的能力,他将子文收到麾下,其目的大概和那屠村的幕后之人一样,是想借用他的能力获得民心和声望。但若是按照这个思路,那归卧云又为何会将子文放在红河地里雪藏这么多年? 还真是难以琢磨。 ------------------------------ 永安右城,西市街口。 周郎书铺。 午间时分,有一位长相格外秀气的粉面少年走进了书铺。他随手捡了两本书来翻看,结果看了不过三行字就觉甚是无趣,便又兴意阑珊的将手中书本丢回了原处。 “客人不妨看看这本,想来会更感兴趣些。”在一旁看了半天的书铺老板见明玦丢了书,便重新找了一本书递过来。 少年心说我又不是真来买书的,有何好看,但当他的目光落在那本书精致的封面上时,还是顺手接了过来。 结果翻开一看,里面居然一个字没有,全是精美的图画。 少年看了一会儿,指着画册上面的山川河流、房屋楼景问道:“这书册里面画的都是何处的景色?” 老板道:“画的都是中州美景,最后两页是中州永安城的彩绘地图。” 少年闻言,眼睛微亮,直接翻到最后一页,果然见那里插着两幅折页地图。这地图工笔极好,画得很是精致漂亮,最重要的是,涵盖得非常详尽,连城中的小街小巷都有标注。 “确实是我感兴趣的东西。”少年看着眼前中年书生装扮的书铺老板,微微挑了挑眉,问道:“老板好会做生意,只是不知老板何故推荐此书与我?又为何认定我会对这东西感兴趣?” 书铺老板瞥了一眼明玦腰间的短剑,笑道:“客人所配的兵刃并非凡品,像是行走江湖的少年郎,所以,我想客人应该是会对图册比较感兴趣。” 少年亮出自己的令牌,在书铺老板面前轻轻晃了晃。 老板愣了愣,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连忙拱手道:“怪我眼拙,原来是今年新晋的北斋继使,失敬失敬。” 少年又将一块银字执行令抛给他,道:“无妨,你这里应该已经接到这则执行令的任务了吧。” 老板看了看执行令上隐秘处的编号,点头道:“不错,三十三号任务的信件已经到了,继使稍等。” 说完,老板转头去了书铺的里间,没过一会儿便取了信筒出来。 “小鬼阁送来的资料都在里面了,还请继使收好,切莫外传。”老板看了看明玦年轻的面孔,道:“继使想来是第一次执行任务,若有什么疑问或者需求,只要是在永安城内,都可以联系鄙人协助。” 少年不答,只是拆开信袋,将里面的资料略略翻看了一遍后,才道:“资料很详细,但还不够详细。我不仅需要他本人的资料,我还需要他身边所有亲近之人的资料,而这些人的资料,也要做到和他本人一样详尽。” 老板沉吟道:“那恐怕还需要几日时间。” 少年道:“三日后,我再来取信。” 老板有些无奈,但还是点头答应:“明白。” 然而第三日,书铺老板并没有等来那位年轻的北斋继使,反而在第四日一早,发现用来暂存密信的隔间内,放置着三十三号密信的抽屉已经空了。 老板心跳加速,连忙检查了一下其他抽屉。直到他发现除了三十三号抽屉,其它东西都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时,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亏他还以为那位北斋继使是个新手,原还想要多多关照一番,以此来拉进一下关系,可谁知人家居然是个老手,连取个信件也如此谨慎,面都不露!现在想来,那粉面少年的形象,怕也不是他的真容吧。 明玦一边穿过无人的小巷,一边随手卸掉了脸上的易容。 陈慈:状元出身,翰林院学士,后来不知怎么得了二皇子的青睐,不过几年时间,便爬上了礼部侍郎之位,官居三品,而且由于此人在文坛名望不低,已经连续三届被指为科举会试的主考官。 具查,陈慈受二皇子提拔一路至此,而他也投桃报李,帮自己的主子做了不少事情。其中最主要的,便是借助主考官的权利,替二皇子招揽人才,据说但凡是经他之手提拔出来的考生,都必然已经选好了今后要效忠的主子。 明玦看着手里的资料陷入沉思。 南见曾跟他讲过,十方阁盛名在外,所以江湖上不乏有人出高价委托十方阁为自己办事,但这类委托信息一般会由小鬼阁先负责筛选传递,然后分送到与之相关的掌阁使手中,然后再由各个掌阁使对这些委托任务进行斟酌后,才会选择性下派给阁中弟子去执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是十方阁生意的一部分。 所以,若是外接的委托任务,来传令的就应该是诸位掌阁使手下的令卒,但自己接手的这块执行令,却是由归卧云这个阁主下派的。 那么,是谁能够将这份委托送到归卧云手里,还让他同意并且亲自下派任务?还是说,这个人本就是归卧云自己想除掉的? 若是后者,按照十方阁收集的资料来看,陈慈是二皇子手下一个比较重要的人,若是归卧云要他死,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十方阁想要针对的人不是陈慈,而是二皇子? 是想要插手科考,在朝中安插自己的人,扩充门派的实力? 还是说……十方阁已经卷进了皇子夺嫡的斗争里?要杀陈慈,也是因为他的立场和归卧云的立场相对立? 明玦叹了口气,在无人的巷子里随便找了一处台阶坐下来,捧着脑袋开始头痛。 他虽然两辈子加起来也没和皇室打过什么交道,但也明白其中最为复杂艰险的便是皇子夺嫡之争,一旦涉入其中,那些世代为官,全家人加起来八百心眼子的家族,恐怕都不敢言说自己可以稳胜,更遑论一个江湖门派! 十方阁的确势大,实力也确实够资格做皇室的盟友,但这种事,选错了,结果自然是不用多说,可就算是选对了,那结果也未必会有多美好。 其实,要说归卧云此人有什么样的野心,明玦并不关心,但现在要自己也跟着淌进去,这就很有问题了。若自己只是独身一人倒也不怕什么,可自己并不是! 当然,他也可以对手里的执行令置之不理,就算归卧云真要拿自己身体里的蛊毒怪罪自己,问题也不是太大,关键是他要这么做了,明月找神仙阁看病这事儿,肯定也会跟着泡汤。 想到这里,明玦突然又想起另一件事情来,若是他没记错的话,坤烨临死之际,让自己帮忙杀的人里,貌似也有这个二皇子吧!? 江庆是怎么说的来着?大皇子是长子,但不是嫡出。二皇子不是长子,却是皇后亲生!这两位皇子没有分封地,所以其中一位有可能会成为太子? 归卧云让自己杀二皇子的人。 坤烨拜托自己杀皇后和二皇子。 子文和清平的仇人也是一位皇子! 明明自己和皇室、朝廷一文钱关系都没有,但怎么自己身边的人个个都要和皇室作对,偏偏还个个都不忘拉上自己! 这是什么逆天的运气! 还有这个二皇子,自己是不是有必要好好研究一下这个人! “明魑魅,你果然在这里。” 明玦其实早就察觉到有人靠近,但他不想动,也没怎么在意,结果听到声音回头一看,顿时就忍不住愕然:“柳小月!?你怎么会在这儿?” 巷子口,柳小月仍然是那一身粉红的衣裙,瞧着俏皮可爱。她撩起脸上的面纱,嬉笑道:“你可真会躲,害我好找,你一个人躲在这里愁眉苦脸,是在伤什么春,悲什么秋啊?” 明玦满面狐疑的站起来,皱眉问道:“你不是回东斋去了么,怎么会来永安找我?” 柳小月笑吟吟的走过来,干脆一把摘了面纱,撇嘴道:“我确实是准备回东斋的呀,结果半路接到了阁主下派的执行令,让我到永安来找你,还说什么你若是不愿执行手里的任务,便由我来接替你执行。” “嗯?”明玦一脸惊愕:“还有这回事!?” 柳小月点点头,从袖子里抽出一只信筒递了过去:“这也不是密令,你自己看吧。”? 第一百五十九章 任务(二) 明玦接过来,一边拆信筒,一边问柳小月:“你怎么找到我的?” 柳小月得意道:“我去了一趟周郎书铺。周郎告诉我说,他为了等你去取信,直到深夜才睡过去,半夜还起床收了一次信,放去隔间的时候你的信件都还在,他是一早起床去查看时,才发现你来悄悄取过信。他算过这中间的时间,断定你没有走太远,定然还在这附近。所以我就一路找过来了,没想到你躲在这里,我也是找了很久才在房顶上瞟见你的。” “周郎?” “就是书铺的老板啊,他说他叫周郎,所以才有周郎书铺嘛。” 明玦眉尖一挑,心说这肯定都是假名儿。他展开信纸,只见上面写的内容果真如柳小月所说,她还真是得了执行令,过来充当后补的! 柳小月道:“阁主的令卒还带了一句秘密口信,说这个任务若是由我完成的话,就得再多完成一个后续任务,那就是把你逮回去受罚!并且阁主还会追究康乾私出山门的罪责,说是一个犯错的继使,不配享有继使的权利。” “……”明玦微微眯了眯眼:“你确定这是‘秘密’口信?不是威胁口信?” 柳小月歪了歪头,双手一摊,道:“反正那个令卒是这样跟我说的,这确实是一条秘密口令。那人还特地嘱咐我千万别告诉你,免得到时候抓你回去的时候你会奋力反抗,恐我不是你的对手。” 明玦简直无语:“归卧云怕不是逗你吧,他若真要抓我回去,哪里还需要你来动手,他不是有我体内蛊毒的母蛊吗。再说了,要真是密令,你就这样堂而皇之的告诉我了?” “咱俩谁跟谁啊!当然得告诉你啦!不然多不够意思!”柳小月一脸理所当然的道:“我可是很讲义气的人。放心,你要是真的不行,我帮你完成这个任务就是了,反正我来都来了,闲着也是闲着,到时候就说是你完成的就行了。” 明玦闻言倒是真的惊讶了:“你知道这个任务是要让你干什么吗?” 柳小月道:“不太清楚,只知道是杀一个人。” 明玦沉默了:“你……可以?” 柳小月一脸莫名:“这有什么不可以?难不成你要杀的是个绝顶高手?咱俩干不过的那种?” “那倒不是,那人不会武。” “目标身边有高手保护?” “也没有。” 柳小月奇道:“那这个任务有什么好为难的?不是挺简单一件事儿吗?你一个万人蛊,连这事儿都办不了?还要我帮忙?什么情况!” 明玦在对方鄙视的眼神中憋了半晌,才勉强解释出一句:“得做成意外,不能引人怀疑是被杀。” 柳小月怔了怔,摸着下巴陷入沉思:“哦……原来不能来硬的,得智取,这个确实需要费点脑子,难怪你如此为难,也难怪阁主让我来帮你……” 明玦:“……”这哪里是让你来帮我,这是让你来逼我的还差不多!还以为自己有多聪明! “你这是什么表情?”柳小月一脸狐疑:“怎么看你不太情愿的样子?莫不是怕我抢功?不想我插手?” 明玦叹了口气:“你想多了,不过,这事儿你还是别插手了,既然这人无论如何都得死,还是交给我来干吧。” 柳小月拍拍他的肩膀,表示理解:“明白,我刚刚不是说了吗,这事儿不管是你干还是我干,都算你的!也免得阁主找你麻烦,毕竟你是服过蛊毒的,而我还没服,不怕他!” 明玦一脸皮笑肉不笑,干巴巴的敷衍了一句:“那还真是谢谢你了。” “不用客气!”柳小月豪气的一挥手,问道:“那你想出计划了吗?算了,量你也想不出来什么好法子,任务资料呢?给我看看!” 明玦面无表情,慢吞吞摸出信纸递过去。 柳小月展开信纸,埋头研究片刻后,沉吟道:“做成意外么……那也简单,给他悄悄吃点上头的药,让他精尽而亡怎么样?” 明玦惊愕的瞪大了双眼,简直无法掩饰内心的震撼:“精尽……而亡!?” 这还真是……神一般意外! 这手法,在他上辈子十几年的职业生涯里,都没这么试过! 柳小月见明玦板着脸瞪着自己,半天不说话,便心领神会道:“行啦,知道你们男人不太能接受这种方案,成!换一个!趁他睡觉,在他房间里放把火怎么样?这个够简单,够含蓄了吧。” 明玦吐出口气,缓了缓神,摇头道:“毒杀,仵作可以验得出来。陈慈是三品官,又是皇子身边的红人,他身旁会有日夜轮值的侍卫和仆役,不可能发生夜间卧房失火的意外,放火只会被断定为谋杀。” 柳小月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明玦断然截住话头:“行了,这事儿你不必操心了,归卧云既然让你来监督,你便好好旁观,到时候只管回去交差就好!” “谁来监督你了!你这人会不会说话!怎么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呢!”柳小月噘着嘴,神色间表露出极大的不满:“我连秘密口令都直接跟你说了,你居然还防备我!” 明玦看着对方的眼睛,不知怎么心头一软,他想了想,拿过资料,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内容给她看。 柳小月凑过去看了看,不解道:“陈慈养的外室,生了儿子被带回家里,疑似被陈慈的夫人害死。这个跟杀陈慈有什么关系吗?” 明玦道:“所谓意外,便是要让人觉得此人死的有名有目,合情合理。陈慈瞒着自己的夫人在外面养了外室,还生了儿子正大光明的抱回去,他夫人容忍不得,暗中下狠手结果了那孩子。但陈夫人是二皇子指给陈慈的,二皇子之所以要这么做,明面上是恩宠,可暗地里谁敢说没有监视的意思,这一点,想必陈慈心里很是清楚。所以,陈慈越是对自己儿子的死心中生疑,便越不会去查,反而还佯作不知,对外宣称儿子是正常病死的。” 柳小月想了想,点头道:“嗯,你分析得不错,然后呢?这和你的任务有一文钱关系吗?” 明玦道:“这件事,陈慈的外室就算怀疑,也并不确定。你说这个女人若是知道自己的儿子是被陈夫人害死的,她会怎么做?” 柳小月若有所思的接道:“资料上说,陈夫人视丈夫的外室为眼中钉,平日里便想方设法的折磨对方,还害的那女人无法再生育,若是再让她知道自己儿子是陈夫人所害,说不定一怒之下就要上门闹事了吧。” 明玦缓缓道:“闹事可不够,想要出人命,便少不得……要再添把火。” --------------------------- 陈家府邸。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佝偻着背,双手有些颤抖的捧着一大盆脏衣,一瘸一拐的穿过后院来到洗衣房。 洗衣房内有几个粗衣女人正坐在小凳上搓衣,见老妇进来,便开始交头接耳,窃窃议论。 老妇对这些异样的眼神和不善的议论早已习惯,径直找了一块空地,扶着腿跪在了青石地板上,然后一脸麻木的开始埋头干活。 “啧,看样子她是又招惹夫人了。” “她呀,只需要往夫人面前晃一眼,便能让夫人生气啦!” “也是造孽,你说她跟谁不好,偏偏认个外室做主子,还做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给谁看呀!真是脑子不好使!” “谁说不是呢,夫人不比那一个外室尊贵多了,一点儿也不识时务,难怪夫人总要为难她。” “她呀,怕是这辈子也别想踏出陈家的大门了,只能在这里被夫人磋磨到死,想想也是可怜。” “……” 待老妇做完手里的活计,回到后院时,厨房早已收拾干净,连一点残羹剩饭也没有她的份,不但如此,管家还以干活儿不利索为由,劈头盖脸赏了她一顿鞭子。 而明玦就坐在墙头,围观了陈家的一整天的日常活动。至于眼下这个在陈家极其不受待见的老妇,他已经观察了好些天了。 由于老妇整日里被后院里的这些人称呼为“喂”、“那谁”、“老太婆”等等,陈夫人更是直接称她为“贱妇”,所以明玦观察了这几天,都还不知道这老妇叫什么名字。 小鬼阁给的资料上说,陈慈的外室叫叶琳,曾经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后因家中没落而流落在外时,遇上了陈慈,还做了他的外室,不过两年,便替陈慈诞下一子,然后这个孩子被叶琳的贴身老妈子带回了陈家,结果没过半年,那孩子就突发急病,病死了。 资料上主要谈及了叶琳的情况,而叶琳身边的老妈子却是一笔带过,许是觉得她不重要,所以没有细查。 但明玦经过这两天的听墙头,才知道这个老妇其实是叶琳的奶娘,她将叶琳从小照顾到大,哪怕后来叶家没落,也一直陪伴在叶琳身边不离不弃,可以说是叶琳最信任的人,而也正是这份信任,才让叶琳放心将自己的孩子交给对方,让其带回陈家。 可惜,老妇虽然忠心,却不代表她有保全孩子的能力,事实上,她连自己都保全不了。? 第一百六十章 意外情杀(一) 夜深人静时。 老妇蜷缩在柴房的草堆里,身上鞭伤传来的阵阵刺痛让她忍不住瑟瑟发抖。 突然,柴房的门发出“吱呀”一声响,惊得老妇骤然起身,结果她朝门外漆黑的庭院看了半天,也没见着半个人影。发现没有人,老妇似乎松了一口气,然后又颤颤巍巍的爬起来将门给重新给关上。谁知她关上门刚一转身,门又“吱呀”一声自动开了! 老妇惊得倒吸一口冷气,直接脚下一软跌跪在地,没多时,竟开始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小少爷啊,都是我这老太婆的错,是我没有照看好你,才让你遭坏人迫害,早早夭折的,你找我倒也没找错人……呜呜呜……” 她兀自哭了半晌,见门外院子里半天没动静,心里突然觉得奇怪。这院子里是下人居住的地方,斜对面就是管家的居所,平日里她但凡敢发出半点响动都会遭来别人的叫骂毒打,怎么今日她哭了这半天,院子里静悄悄的连声响都听不见? 莫不是真的闹鬼了? 老妇借着屋檐下微弱的烛光,战战兢兢的在院子里转悠了一圈,等了许久,才发现今夜夜巡的侍卫居然都没有如往常一样从院门外经过! 这一刻,她的心开始狂跳,呼吸也急促起来…… 她被陈夫人困在后院一年多,期间试过无数方法逃走,却无一例外都失败了,而失败所付出的惨痛代价甚至让她失去了逃跑的勇气。 但今夜难得的机会摆在眼前,让她已经沉寂的心次活了过来。 逃? 还是不逃? 她虽然显得犹豫,但脚却不受控制的踏出了院门…… ---------------------------------- 永安城外,天渡河口。 这里依稀坐落着几座别院,由于临着天渡河,所以风景很好,视野开阔,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地方偏远冷清了些。 明玦暗中跟着这位刚从陈家逃出来的老妇,来到一处小别院,看着对方敲开了别院的大门。 “你可以啊,面都不露就把人引出来了!你是想让她给陈慈的外室报信?”柳小月不知何时凑到了明玦身后,小声问道。 明玦蹙眉道:“不是说了让你别跟来么?” 柳小月耸耸肩:“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真的很闲。” 明玦翻翻白眼:“看出来了。” “这老妇也是可怜,为了替自己的主子照顾孩子,跟着进了陈家,结果小主子被害死,自己也困在陈家出不来,整日被那陈夫人各种折磨。还有陈慈这人也是白读了这许多书,好好一个状元郎,却被权势迷了眼睛,滥用职权扰乱科举也就罢了,在家里也任由自己的夫人糟蹋别人,真是讨厌。” 面对柳小月的鄙夷,明玦倒没这么义愤填膺,只是淡淡道:“陈夫人出身不差,原也是心高气傲的人,却因为家族势力的牵扯,被二皇子指给了陈慈,这一点从来由不得她选。若是陈慈爱护她也就罢了,可偏偏陈慈对她不闻不问,成婚多年,连孩子也没给她一个,反而还在外面生了私生子带回来,她的愤怒理所当然。至于陈慈,他为了权势依附二皇子,到如今深陷其中,以至于身边同床共枕的妻子都得是别人的眼线,自然也是可悲又可叹。再说陈慈的外室叶琳,她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丈夫靠不住,主母百般欺凌,连生个儿子都活不长久,同样活得心酸。” 柳小月听得有些茫然:“你这话……到底是偏向谁?” 明玦失笑道:“我谁也不偏,事实上,他们于我都是陌生人,我又何必有所偏向。只是……世人各有各的苦,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愤怒、憎恨、委屈是理所当然、且毫无争议的。而你之所以会在心里偏向于陈慈的外室,也不过是因为她最弱势,一直处于下风罢了。” “听你这口气,倒像是并不同情这个外室!?”柳小月皱眉道:“她的孩子可都被别人害死了!” 明玦沉默片刻,突然轻轻低笑了一声,那声音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恨和悲哀。他道:“那你说,她为什么愿意把自己的孩子送入陈家?难道她不知,那里是龙潭虎穴吗?” 柳小月有些愕然,也有些不敢置信:“你是说……那个女人故意的?怎么可能!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呀!一个母亲怎么会出卖自己的孩子去送死!” 明玦垂下眼眸,淡淡道:“倒未必是有心让自己的孩子去送死,或许她只是天真的想让那孩子去替他们娘俩搏一个好的未来。” 柳小月有些不解:“为什么你会这样想?小鬼阁调查出来的消息并没有这样说。” 明玦笑了笑:“调查到的信息只会是已经发生的事实,又怎么会有一个人的内心想法。若换做是你,明知道一个人对你心存敌意,你会将自己重要的东西交给对方吗?自己的孩子送过去莫名身亡,你难道不会有一点怀疑吗?” 柳小月沉默了。半晌后,她才有些难以理解的问道:“若叶琳早就怀疑自己的儿子是被人害死的却一直没闹事,那现在这老妇去报信,又有何意义?” “怎么会没有意义。”明玦目露嘲讽,神色却有些难以言喻的复杂。他轻轻道:“她忍了这么久,缺少的就是一个机会,她的奶娘是我送给她的人证,可以拆破她自欺欺人的懦弱,也可以激发她心底埋藏已久仇恨。而仇恨就如同种子,埋得越久,根便扎得越深,爆发起来,自然也就更厉害。” 柳小月歪着头想了想,疑惑了:“你到底想要怎么做?” 明玦没说话,示意她朝那座小别院看去。 只见那老妇敲开门后,里面迎出来一位姿容艳丽的女子,年岁不过二十七八,一身装扮虽然不算华丽,但看得出她是精心打扮过的。 叶琳本以为是陈慈来看自己了,这才急匆匆的跑来开门,结果却发现门外立着的是一位狼狈不堪的老妇,她顿觉大失所望,望着老妇皱眉道:“你是谁,找我做什么?” 老妇颤抖着手,撩开脸上散乱的头发,嘴唇哆嗦着泄出一句哽咽:“小姐!是我啊!” 叶琳怔了怔,待看清老妇的面容后,不由大吃一惊,失声道:“奶母!?你……没死!?” 老妇闻言也呆住:“小姐,谁说老身死了?” “一年多前,陈家传信来说,说是……”叶琳眼圈微红,掩住唇,压住一丝哭腔,道:“说是我的孩儿突发急病,不幸夭折,然后又说……又说是因为奶母你没有将孩子照顾好,所以才让孩子生了病,老爷一怒之下将你打死了!一天之内,我失去了最重要的两个人,这一年,我都不知道是怎么活过来的,还有老爷……他也很久没来了……” 老妇心疼的上前,想要抱住叶琳好好安慰一番,谁知她却忍不住退了半步,抱怨道:“奶母,你身上怎么这样脏?” 老妇伸出去的手僵了僵,片刻后,她才放下手,苦笑道:“小姐,我是从陈家逃出来。” 叶琳闻言有些惊讶:“逃?这是从何说起?” 老妇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姑娘,叹了口气,有些悲哀道:“小姐,别再盼着陈慈那负心汉了,他不会要你了!你知道我这一年是怎么过的吗,你知道小少爷是怎么死的吗!他不是病死的,他是被陈家那个毒妇给害死的!” 叶琳闻言,脸上立刻浮现出强烈的悲愤和激动,她一把抓住老妇的肩膀,急声问道:“你说什么,我的孩子是被那女人害死的?怎么害死的?你都看见了?陈慈知道吗?他是怎么处置那个女人的?” 老妇呆了半晌,突然用力挣开叶琳的手,气急道:“小姐!你在期待什么!” 叶琳尖叫道:“我的孩子都被人害死了!为什么那个女人还好端端的呆在陈家做她的当家夫人!凭什么!” 老妇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有些艰难的问道:“小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小少爷是被人害死的?” “我不知道!但是我怀疑!我的孩儿好好的,怎么会突发急病!我不相信!”叶琳再次抓住老妇,哭叫道:“奶母,你是看见了对吗?你能作证是吗!我跟陈慈说过我们的孩子是被人害死的,可他就是不相信,他就是不相信!你帮我告诉他,你告诉他你都看见了,你跟他讲清楚我们的孩子到底是怎么被那个贱人害死的!” 老妇心痛的闭了闭眼,突然当着对方的面一把扯了自己的外衣,露出自己体无完肤的身体。她看着彻底惊呆的叶琳,指着自己身上交纵横错的伤口,一字一句道:“小姐,陈家的一应事务基本上都是陈家夫人说了算,陈慈根本就不会为了你去和他的夫人闹翻的。小少爷遭难那一天,老爷刚好不在家,陈夫人就故意挑我的错处,将我拖到院子里杖责,然后她当着我的面关了房门,自己进去和小少爷独处了一炷香的时间,结果当天晚上小少爷就发起了高烧,我急得找大夫,可是陈家没有一个人搭理我,甚至还阻拦我出门!我把能想到的法子都用尽了,也只能眼看着小少爷从晚上熬到天亮,活生生的被人害死!我心痛啊!” 叶琳呆呆的听着,像是被人抽空了力气,“噗通”一声跌坐在地。? 第一百六十一章 意外情杀(二) “等老爷回来后,我去求他替小少爷做主,可老爷虽然伤心,却连一句重话也没跟他夫人说,还反过来责怪我没有照顾好小少爷,最后更是直接把我丢给了他夫人处置!”老妇捶着胸口,泪水长流,气苦道:“小姐,你睁大眼睛看看我这一身的伤吧,这一年,我被陈家那毒妇困在后院百般折磨,想出来跟你报个信都做不到,直到昨夜,我才寻到机会出来找你!小姐啊,到这一步,你也该看清了,陈慈这人根本不值得你托付终身,他心里既没有你,也没有小少爷!” “不……不可能……”叶琳失魂落魄的坐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老妇叹了口气,俯身下去扶住对方的肩膀,苦口婆心的劝道:“小姐,我们离开这里吧,不然我怕陈家那毒妇连你我都不会放过!只是唯独可怜了小少爷,他好不容易投胎做了小姐的孩儿,却都还没来得及长大,便被人害死了。昨夜,他还来找我了,我知道,他定然是舍不得离开我们的……说不定就是小少爷不忍心看我受难,才帮我逃出来的……” “呵呵,逃?你想逃去哪里啊?”叶琳冷笑着挥开老妇的手,抹去脸上的泪水,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我如今还怕什么?你告诉我我还需要怕什么?陈慈这个薄情郎,和李宝珠这个贱人还真是般配的很,我到要看看,他们之间是不是就真的那么深情似海、情比金坚!” “小姐想要去陈家要说法?” “难道我不该去!?”叶琳的眼中透出疯狂:“我要他们给我的孩子偿命!” 老妇沉默了许久,最后朝叶琳点了点头:“为了小少爷,那老身就再陪小姐走一程!” 叶琳眼中含泪,没再嫌弃对方身上的脏污,一把拥住老妇,泣道:“奶母,谢谢你,这世上,只有你对我是真心的。” 老妇看着扑在自己怀里的叶琳,手掌迟疑着抚了抚对方头发,没有说话,只是在很久之后,她发出了一声低低的长叹。 陈家府邸外。 叶琳扶着自己的奶娘,伏在陈府外的石阶上,哭得凄凄切切:“陈慈!你出来!你出来看看我!李宝珠杀了我的孩子,囚禁虐待我的奶娘,你是怎么做到这么狠心冷眼旁观的!是你说会给我一个安稳的生活,是你说自己的夫人生不出孩子,只要我能替你传宗接代,便会名正言顺的娶我!可现在呢,我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儿,便就这样被你的夫人害死!而你却不闻不问,无动于衷!天底下哪里有你这样的薄情郎,哪有你这样狠心的父亲!还娶了这样一个善妒的蛇蝎毒妇!连一个刚出生的孩子都不放过……”她一边哭诉,一边撩起自己奶娘的衣袖,露出伤痕累累的手臂。 街边渐渐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待他们看见老妇身上血迹斑斑的鞭伤时,都不由发出一声惊呼。 “哎呀,怎么伤成这样,官家夫人的脾气就是大,手真毒啊!” “这小娘子也是可怜,没听她说连自己的孩子都被害死了么。” “这谁让她好端端去做别人的外室啊!” “嘿,正室夫人不让进屋呗,不然怎么能做外室!” “唉,摊上这么个厉害主母,也是造孽!” “……” 柳小月站在人群后方,问身旁的明玦:“你料到这一幕了?可是这又能影响什么?” 明玦不说话,只是透过人群,静静看着那个哭闹不休的女子,像是透过她,看见了别的什么人。 柳小月瞥了一眼心不在焉的明玦,不甚高兴的撇了撇嘴,轻哼一声,扭过头去也不再理他。 过来许久,陈家的大门终于打开了。 陈慈一身白衣,瞧着温文儒雅。 陈夫人衣裙华贵,妆容精致。 两人浓淡相宜,站在一起倒很像是一对佳人。 叶琳看在眼里,心中恨得滴血:“陈慈,你忘了你曾经对我承诺过什么了吗,你忘了自己的孩子是被谁害死的吗!” 陈慈望着台阶之下的女人神色漠然,眼中有一丝不容忽略的厌恶和鄙夷,但他的语气却一如既往的轻缓柔和,仿佛含着深情:“琳琳,当初我是看你无家可归、流落在外甚是可怜,这才好心将你安置了,记得当时我便与你说过,在下家中已有妻室,且发誓此生绝不纳妾,对你也只有同情,无关情爱!可你没有听进我的话,还找机会对我百般勾引,而我也确实没能把持住,这是我的过错,我认!再后来,你生下孩子,我也想过给你一个名分,可惜,那孩子没福气,病死了。” 叶琳听罢,有些癫狂的大笑起来:“我勾引你?陈慈,你怎么有脸把自己说的那般无辜!明明是你整日来找我诉说衷肠!是你说自己的妻子惹人生厌,说自己是迫于无奈才娶了她!明明是你先说爱我!还有我的孩子也不是病死的,他是被你身边那个毒妇给害死的!” 陈夫人的脸色沉得滴水。她有些怨恨的看了身旁的男人一眼,忍着满心厌恶,朝陈琳冷嘲道:“他爱你?爱你什么?爱你不知廉耻、攀附权贵吗?让一个粗鄙下人抱着一个不知和谁生的野种,就妄想踏进陈家的大门,霸占陈家的长子位置!?真不知是什么样的门户才能教出你这样的不要脸的荡妇,居然还有脸跑来哭闹!看你怕是恨不得将自己祖上十八代的脸都丢了尽才甘心是吧!” “你才不要脸!你这个毒妇仗着自己家世显赫,便要强行霸占一个根本不爱你的男人,你才是有辱家门!自己生不出孩子,就要把别人的孩子害死,如此蛇蝎心肠是想让陈家绝后吗!” “呵!你倒是生出来了,可也不见得就是陈家的后代啊,若不是那孩子病死了,我还真想将他拿来滴血验亲,看看你到底是怎么生的,倒生了一个和我家夫君半点也不像的孩子!” 叶琳眼睛都恨得出血了,哑着嗓音低吼:“你想污蔑我?往我身上泼脏水?也是啊,你害死了我的孩子,虐待我的奶娘,下一个想要对付的人不就是我吗!” “够了!”陈慈看着街边凑热闹的人越聚越多,忍不住大喝一声:“来人!驱散民众,不可让其围堵道路!还有,将这个闹事的疯女人给我赶走!” 随着这一声令下,陈府中涌出十几名侍卫,顿时惊得围观百姓一哄而散。柳小月想继续看下去,磨蹭着并不想走,直到明玦拉了她一把,才跟着对方钻进一条巷子,绕了一小圈后又跃上一侧房顶,如此正好可以看到陈府门前的全景,观看位置倒比之前更佳。 “陈慈!”只见叶琳在侍卫的拉扯下哭得更加凄切,她望着陈慈一脸悲哀:“山郞,其实……我只是想让你再看看我,我只是……想再看看你而已啊!” 老妇心痛的护住叶琳,朝陈慈哀求道:“老爷,我家小姐已经打算离开这里了,她只是想和你好好告个别,如果她不用这样的方式,您怕是都不会愿意见她!” 陈慈听见“山郎”这个称呼后,脸色微微一缓,再听老妇的说辞,便忍不住心头一软,叹了口气。 陈夫人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陈慈,冷笑道:“山郎?这是什么时候取的名儿?我竟都不知道,听着可真是亲热。” “生在山野间,志在十五州。”叶琳眼中含泪,嘴角噙着一抹凄婉的笑意:“山郎,或许你没有爱过我,但我真的爱过你,你想要的,我都记得。” 陈慈沉默了,他望着叶琳梨花带雨的容颜,忍不住微微挪了挪脚步。 陈夫人见状,脸色骤然阴沉,眼中闪过狠色。 “山郎,你再抱抱我吧,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样,抱抱我,就当是与我送别,好吗?” 陈慈再次叹了口气,示意侍卫松开叶琳,然后回头对陈夫人柔声道:“宝珠,让我和她告个别,就此了结此事,行吗?” 陈夫人寒着脸,冷道:“我若是不同意呢?” 陈慈头痛欲裂,无奈道:“夫人,这样闹下去,于你于我,都不好看。” “哼,你还知道不好看?”陈夫人声音更冷:“知道不好看,可你不也做了?陈慈,实话告诉你,我要这个女人死!” 陈慈闻言也冷了脸色,他不想再搭理对方,而是朝叶琳走去。 “陈慈!你敢!” 陈慈的脚步只是微微顿了顿,便直接无视了身后的尖叫,径直走过去将叶琳扶起来拥住她,然后凑到她耳边轻声道:“琳琳,离开这里吧,别再回来了,这辈子就当是我陈某对不住你。” 叶琳朝他微微抬头,扬起的下颚弧度优美,泪珠划过脸颊时所透出的柔弱凄婉引得陈慈心头微动,突然间有了吻下去的冲动。 叶琳看出了对方的犹豫。她笑了笑,主动将自己的唇印上去,厮磨道:“山郎,你是我的,永远只能是我的……” “贱人!你怎么敢……”陈夫人见状大怒,正想冲过来扇死那个女人,却被突然滴落在地的血迹惊得呆住!? 第一百六十二章 任务接任务(一) “呃!” 陈慈只觉得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自腹部袭来,他不敢置信的低头看去,却见叶琳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精致的匕首,而这把匕首此刻已经深深没入了自己的身体! “山郎,你还记得这把匕首吗?那是你送我的生辰礼物。”叶琳将下颌亲密的枕在陈慈肩上,望着他背后一脸震惊的陈夫人,有些得意的微笑道:“你说,我一个弱女子,独自居住在那么偏僻的地方,身边得留一件防身的物件,今日一试,这东西果真很有用,谢谢你啊,山郎!” 陈慈咬着牙,用尽最后的力气猛然一把推开了叶琳。他死死捂着腹部血流不止的伤口,哑着嗓音声嘶力竭:“大夫!快去给我找……大夫!” 这一声喊惊得几个侍卫纷纷回魂。可他们都慌了神,同时想去找大夫的,有好几个都撞在了一起,抢上前来扶住陈慈的下人们喊天抢地,让整个陈府瞬间乱了起来。 陈夫人怔怔盯着陈慈的伤处半晌,突然猛地发出一声尖叫,冲过来抓住叶琳的头发就开始疯狂乱打:“你这个疯子!你这个贱人!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当街杀人!我要杀了你!我要弄死你!” “哈哈哈……你最好弄死我!不然我连你一块儿杀!”叶琳痴痴笑着,任由陈夫人对自己拳打脚踢:“我得不到的,你也休想得到!他敢弃我,我就偏要他永远陪着我!” “啊!你这个疯子!你这个疯子!你做梦!他埋也是跟我埋在一起!”陈夫人气得发狂,下手更狠,将叶琳一张貌美如花的脸蛋抓得血肉模糊。 不远处伏地不起的老妇见状,趁着所有人注意力都放在陈慈身上时,突然拔下自己头上的簪子,猛然站起来扑向了陈夫人…… 房顶上趴着围观的柳小月惊得差点跳起来:“这个老妇居然!” 明玦虽有些意外,但也没有太过惊讶。毕竟再如何老实的人,被欺压到绝境时,也一样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老妇手里的簪子直直插入陈夫人的腰间要害,那是一个绝对致命的地方,若非是学医习武之人,普通人下手很难这样精准致命,由此可见,杀陈夫人这件事并不是老妇一时激愤,而是蓄谋已久。 “杀了她们!给我杀了她们!”陈夫人惨叫一声,猛然推开老妇,脸色惨白,捂着腰间的伤口跌坐在地。 侍卫听见这声惨叫,连忙抢上前来搀扶,其中一名侍卫挥剑割了老妇的脖子,由于她正面着叶琳,所以鲜血喷了对方一脸。可叶琳只顾望着陈夫人满脸兴奋、拍手叫好,那高兴的样子像是得了个什么大宝贝,哪怕随后有侍卫一剑插进她的心口,她脸上的笑容也没有褪去分毫。 柳小月望着下面发生的惨剧,脸色沉得厉害,直接转头跳下了房顶。明玦怔了怔,见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的事和自己也没什么关系,便也随着柳小月撤出了现场。 明玦跟着气冲冲的柳小月在巷子里走了一截,正有些不明所以时,就见柳小月突然止步回头,语气淡淡,抚掌道:“北斋继使真是好手段!陈慈死于情杀,事情的起因、经过、凶手样样具备!他死得合情合理,经得起推敲,禁得起任何人查!” 明玦顿了顿,用同样淡淡的口吻回道:“过奖了,不过是顺水推舟的事,也没什么过人的地方。” 柳小月问道:“让你杀一人,你却可以不露面、不动武的买一送三,这还不算过人?只是我有一事不明,你怎么能肯定叶琳会动手杀了陈慈?” 明玦听到这个问题后沉默了良久,才道:“因为熟悉。” “熟悉?什么意思?” “叶琳的状态,我很熟悉,非常的熟悉。”明玦慢慢道:“只要打破她最后一丝幻想,她会比我所熟悉的那个人更加狠绝,我并不确定她会选择杀陈慈还是陈夫人,但我相信她一定可以给我惊喜。” 柳小月脸上的不悦更加明显起来:“惊喜?你把这称之为惊喜?” 明玦瞥她一眼:“听你这口气,像是对我有意见?” 柳小月质问道:“我认为意外不等于借刀杀人!任务只是让你杀一个人,何必牵连其他人?陈夫人、叶琳以及她的奶娘,这三个人你间接害死了她们,当真半点也不觉得亏心吗?” 明玦闻言,嘴角忍不住牵出一丝冷笑:“我和陈慈无冤无仇,想要陈慈死的人也不是我,那为什么却偏偏有人要连累我来做这个凶手?你看,你会服从强者,例如归卧云,可你不会想到归卧云才是真正的凶手,我若不动手,你不也还得服从他的命令补我的位吗?你还会同情弱者,比如叶琳和她的奶娘,可你不会想到,其实是叶琳先破坏了陈夫人的家庭,她的孩子动摇了陈夫人的地位,陈夫人的憎恨又有哪里不对呢?如今陈夫人死了,你又觉得她死得无辜,这时候你又忘了她曾亲手害死过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虐待折磨了一个与此事并不相干的老妇,如今她赔命有什么不对?老妇替自己报仇又有什么不对?再说陈府的侍卫,叶琳主仆二人杀了他们的主子,这必然会牵连他们的前程甚至是性命,再加上职责所在,这些侍卫杀了叶琳主仆,同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他们所有人都死于自己惹下的恩怨,凭什么你独独要来责怪我不够仁慈呢?就因为我把那个受尽折磨的老妇从陈府救出来了?” 柳小月语塞半天也找不到词反驳,仔细一想,明玦确实就只是救了那个老妇出来,别的什么也没干,而且他说的也不是没有几分道理,但偏偏她心里就是莫名的不痛快,最后恼道:“就你最有道理!我懒得跟你说!”说完,她长发一甩,扭头便独自离开了。 明玦望着对方走远的背影,冷哼一声:“莫名其妙!接任务比谁都积极,现在真死了人又不高兴,也不知道你是慈悲还是狠绝!以为是过家家呢,善变!” “继使大人说的特别对,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明玦冷冷回头:“我道是谁老跟着我,你不是走了吗?” 猢狲从墙角探头出来,陪着笑脸从腰间摸出一只信筒和一块执行令,小心翼翼的将其举在手里。 然后不出他所料,明玦的脸色瞬间黑透! “那个……不好意思啊,本来按道理来说是不应该连续派发任务给同一个人的,但是这个任务阁主很重视,必须要找一个武功高强的人来完成,您刚好非常符合条件,又距离任务目标最近,所以……” “滚!”明玦寒声道:“我看你武功也不错,来都来了,你不比我更合适?” 猢狲:“……我不行。” 明玦火大得不行:“我累了,要杀谁让他自己去杀!或者你再往前追两步,不是还有个第一名吗!” 猢狲道:“这次不是刺杀任务,是保护任务,贴身保护的那种,而任务目标是个男人,你让东斋继使一个小姑娘去,不合适吧,况且还有别的事情需要她去做。” “保护!?”明玦皱眉:“这活儿没干过,不会!” 猢狲轻咳一声:“瞧您说的,刺杀那活儿您不也没干过吗,您看您干得多溜!” 明玦冷冷道:“我是蛊字地出来的,你不知道吗。” 猢狲笑道:“蛊字地出来的人还能把刺杀这活儿做得这么委婉,在下属实佩服!” “那是意外。” “明白,要的就是意外嘛。” 明玦:“……” 猢狲将执行令双手奉上:“继使,劳您受累了。” 明玦拿眼一撇,嗤道:“金字执行令?” 猢狲正色道:“阁主吩咐,此次任务决不能有丝毫差错,哪怕是您死了,任务目标也不能有半丝损伤!” 明玦闻言眉尖一挑,冷笑道:“那我若是在任务中死了,十方阁打算怎么赔我?” 猢狲道:“赔你家族兴盛,富贵三代。如果您想留个后,我现在可以去调美人阁的处子过来,有神仙阁的药物辅助,你想留几个就留几个。” “……” 明玦嘴角忍不住微微抽搐了一下,没好气的夺过执行令,道:“留后什么的就大可不必了,你回去转告归卧云,让他想办法把我小妹医好,康乾已经带她回阁了。” 猢狲微微欠身:“继使放心,在下一定将话带到。” “医不好,以后就别找我替他做事!” “这个……”猢狲一脸为难:“医术我不太懂,能不能医好我也不敢保证,但您的话我会如实转告给阁主,我相信阁主一定尽力的。” 明玦冷哼一声,转身就走,走到一半突然又回头:“你家阁主给了你几块执行令?如果还有给我的,你干脆一起拿出来。” 猢狲笑道:“我这里暂时没有了,别的我也不清楚。” 明玦点点头:“尽量少让我看见你。” 猢狲脸色微微一僵,无奈道:“在下尽量如您所愿。”? 第一百六十三章 任务接任务(二) 明玦在街上游荡了一圈,往家里寄了封信,然后才顺着指示找到一处无名小院。 院子虽小,但守卫却极严。隔得老远,明玦便感受到了院子外围处藏着好几道不弱的气息,看样子高手还真不少,就是不知道是什么人需要被这般保护。 明玦心中沉吟着,脚步放慢,正大光明的接近院门,果然立刻就有人从院内翻身落到门前,横剑拦住他的去路:“什么人!此处私宅,旁人不得靠近!” 明玦没说话,只是亮出了十方阁的腰牌。 那人凑近仔细看清明玦手里的腰牌后,眉头一展,道:“原来是十方阁的朋友,请稍等,容我进去通报一声。” 明玦在门外没等多久,便见一华服男子朝自己疾步迎来:“小兄弟久等了,你就是卧云派来的人吧,唉!真是,我都跟他说了没这个必要,他到底是不放心,非得派个人过来看着,倒显得我身边这些人都是摆设,还得劳你来辛苦一趟,快先进来坐着歇会儿。” 这男子长得英俊斯文,看排场不像是身份简单的人,可他与人交谈时不自觉透出亲切谦和,像是把明玦当做来访的朋友而非下属,此般做派倒让明玦一时间拿不准对方的身份,忍不住心生好奇。 “敢问公子是归……阁主的什么人?” 华服男子有些惊讶:“咦,你家阁主什么都没跟你说吗?” 明玦摇了摇头:“只说在这段时间内务必护你毫发无伤。” 华服男子笑道:“卧云就是喜欢小题大做,哪里有这样严重了。我姓林,是你家阁主的至交好友。最近我因为些事出了一趟远门至此,期间不小心得罪了些人,这不,过两日准备回家了,你家阁主想是担忧我离城之后被那些人追上来秋后算账,这才麻烦你前来相护的。” 明玦跟着他进得院内,环视一圈,发现这小院地盘虽小,却五脏俱全,布置得也相当讲究,不由心中生疑,问道:“原来如此,那敢问林公子是做什么?” 林公子望着明玦有些哭笑不得,一脸无奈。 “放肆!”林公子身后一名侍卫见状大喝出声,斥道:“你家主子是让你来护卫我家公子的安全,不是让你来盘问我家公子的!到底是江湖上混出来的野路子,半点不懂礼数!” “海清!你才放肆!”林公子猛然转头,面色严厉:“这位小兄弟是我的客人,就算他有什么不对,也不是你能呵斥的!更何况他只是问问我的情况,并无逾越!赶紧给我道歉!” 那位叫海清的侍卫被训得低头,朝明玦小声说了一句:“对不住,是我逾越了。” 明玦似笑非笑的看了对方一眼,对林公子解释道:“公子勿怪,既然是要护公子安全,总该了解公子是做什么的,对头是那条道上的人,他们实力如何,公子手下人的实力又如何,回家打算走哪条道,要经过什么地方,计划在何处歇脚等等,这些事情说清楚些,我才知道要如何护公子周全。” 林公子闻言更加无奈,摇头笑道:“小兄弟这脾气真够实在的,其实真没有你们想的那么严重,我手下这些弟兄就已经足够了,你别听你家阁主危言耸听,跟着他紧张过度,来,先坐,现在时辰有些晚,就不请你喝茶了,我这里还有些牛乳,这东西助眠,你尝尝。” 明玦见他不愿多说,想来是并不信任自己,也就识趣的没再追问。这位林公子是归卧云的至交好友,又不是自己的至交好友,而且自己也不可能真如归卧云所期待的那般拿命相护,他本人不配合,自己也没必要揪着问,反过去讨人嫌。 于是,他顺着对方的话,转头去看放在自己手边的一只金盏,内里盛着的牛乳颜色乳白,香味浓郁,很是诱人。 这东西,明玦活了两辈子还是头一次见识,便忍不住端起来浅尝了一口,谁知就这一口,便让他喜欢上了这个浓郁香甜的味道。 林公子问道:“如何,喝得习惯吗?” 明玦将杯中的牛乳慢慢喝完,还有些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唇,道:“好喝。” 林公子见状道:“我还怕你喝不惯。既然喜欢,你跟着我的这段时间,便每天分你一杯。” 明玦不但没有感激,反倒还有些失望:“每天只有一杯吗?” 林公子愣了愣,即而忍不住失笑:“看不出来你还挺贪嘴,不过牛乳金贵得很,你想多喝还真没有。” 海清站在林公子身旁一脸愤愤,忍不住嘟囔道:“牛乳是专门给我家公子饮用的,每天分你一半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怎的还不知足!” “好了,你不要多嘴!”林公子满脸不悦的截住海清的话头,对明玦道:“在我看来,牛乳再金贵,也不能与护我性命的人相提并论,小兄弟若实在喜欢,我那一半的牛乳也都给你便是。” 海清听到这里便有些急了:“公子……” 林公子抬手制止海清:“你不必多言。” 明玦笑吟吟的站起身来,微微一礼:“林公子好生大方,如此,在下便谢过公子的赏了。只是……” 林公子奇道:“只是什么?” 明玦道:“只是,公子这般厚待我,难免会让我多想。” 林公子微微一僵:“……多想?这有什么可多想的?” 明玦盯着对方看了良久,突然笑道:“公子自称是我家阁主的至交好友,可看你现在这架势,倒有一点想要挖至交好友墙角的倾向?” 林公子:“……” 海清:“……” 明玦见他们半天没语言,便面露惊讶的问道:“怎么,难不成是我自作多情了?” 林公子轻咳一声,有些哭笑不得:“小兄弟,你是刚从山上下来的吧。” 明玦歪头想了想道:“差不多吧。” 林公子叹了口气:“这就难怪了。小兄弟,其实有些事,就算心里明白,嘴上也不要说出来,所谓看破不说破,说破了会让人很尴尬的。” 明玦挑了挑眉:“公子,你是想说你现在很尴尬?” 海清:“……”这是哪儿来的愣头青,真是服了! 林公子哽了哽,在明玦眼也不眨的注视下无奈点头:“是是是,我现在尴尬得要命!” 明玦轻笑道:“这么说我猜对了,你是真的打算撬墙角?” 林公子吐出一口气:“你没猜错。不过我现在不会问你,咱俩刚认识,我不指望你会答应。” 对此,明玦并不赞同,道:“别啊,我都猜出来了,公子不如现在就问吧,万一我早就想另谋出路了呢?” 林公子:“……好吧,小兄弟,你愿意以后跟我吗,若你愿意,我去找卧云说,将你要过来。” 明玦斩钉截铁道:“不愿意!” 林公子:“……” 海清彻底怒了:“臭小子!你敢戏耍我家公子!” 明玦掏了掏耳朵,淡淡道:“谈不上戏耍,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提早说清楚比较好,免得你家公子白费功夫。” 林公子苦笑道:“小兄弟你这般直白,害我好没面子!也是,你是十方阁培养出来的,对其有感情,怎么可能随便易主,是我强人所难了。” 明玦嗤笑一声,对这个解释不予置评,只是问道:“不过有一点我很疑惑,为何公子今日与在下第一次见面便生了这个心思?万一我没什么真本事呢?” 林公子沉吟片刻,道:“卧云能派你来护我安全,便足以证明你的本事。况且……这也不是我第一次见你。” “哦?这话怎么说。” 林公子简洁道:“斗斋武会。” 明玦怔了怔,想起康乾似乎说过,十方阁斗斋武会期间,归卧云亲自接待过一位客人来观赛,莫非那位客人就是此人? 果然,林公子道:“我来永安前,先去过一趟十方阁拜访你家阁主,刚好碰上了斗斋武会,也刚好见过你一剑定胜负的精彩。我没想到,卧云居然这般舍得,竟让你堂堂北斋继使、百年难见的‘万人蛊’前来相护。” 明玦笑了笑,道:“公子是连阁主都要亲自相迎的人,现在不过是派一个继使前来护送,他有何舍不得。” “哦,那你说,我若是向你家阁主开口要你,他会愿意吗?” 明玦微微抬眸,似笑非笑:“我想他是愿意的,公子不妨试试?” 林公子没想到明玦会这么说,不由讪笑:“算了吧,你本人都不愿意,我才不去讨嫌,强扭的瓜非但不甜,指不定哪天还要糊我一脸!” 明玦听得好笑:“公子还真是幽默。” 林公子摇摇头:“罢了,你既不愿,这事我不会再提。你放宽心送我一程,便可回去与你家阁主交差了。” 明玦微微一笑:“那每日一杯的牛乳还有吗?” 林公子无语半晌,忍不住翻了一记白眼,气结道:“没了!” “啧啧……”明玦摇头叹息:“果然天下没有白来的午餐,真是现实啊。” 海清胸口憋闷,忍无可忍:“你这小子,寸功未立,什么事都还没干,就开始讨赏,你家主子都是怎么教你的!” 明玦瞥他一眼,有些意味不明道:“这位大哥,有些恩赐,你还是不要羡慕得好。” 海清一脸莫名其妙,气的不行:“谁羡慕了!你……” “好了!”林公子按住海清,揉着额角叹道:“你少说两句吧,看不出来自己吵不过别人吗!”说完他又转头对明玦道:“小兄弟,时候也不早了,你先去休息吧,房间已经安排好了,你喜欢的牛乳以后早晚各一杯,接下来的路程,就劳你多受累了。” 明玦瞥了一眼已经空了的牛乳杯,冲林公子微微点头,言简意赅道:“多谢。放心。”? 第一百六十四章 燕舞娘 明玦在这小院内百无聊赖的呆了两天,刚开始他还有兴趣在这院子里逛逛,想着观察一下这里面的情况,或者找机会探探那位林公子手底下人的实力底细。 谁知人家却将他防得紧,一见他出房门晃荡,要么就派人跟着,美曰其名给他引路;要么就找人给他送些好吃好喝的,借口与其喝酒联络感情,总之就是不让他在这里单独行动。 这样一来二去的,明玦也就心知肚明了,后面一天就干脆呆在房间里一整天也没出来,直到次日一早,海清前来通知他出发。 明玦没什么可收拾的,抄着手来到门口,就看见男男女女十几个仆从正在收拾行囊装车,另外还有几十个带刀制衣侍卫,以及八个气息不弱、武器各异的便衣男女,瞧着像是江湖人士,想来也是专门来保护那位林公子安全的。 还有…… 明玦的目光状似不经意般,扫过门外街道对面的树冠和草丛。 若不是他的心眼突破后产生了质变,他还真不一定能察觉到那里还藏着四个人! 这隐匿气息的功力,竟是不怎么输于自己。 没有杀气。 难道是暗卫? 归卧云让自己保护的这位林公子到底是什么人,出行居然还有暗卫相随,排场不是一般的大啊! 不多时,林公子便带着海清出来了。 “小兄弟,你看那匹马怎么样,喜欢吗?”林公子指着不远处的一匹马问道。 明玦瞥了一眼。其实他方才一出门就注意到了那匹纯黑色的马,鬃毛发亮光泽极好,四肢健壮膘肥体壮,着实是难得一见的宝马。他朝林公子点头赞道:“如此宝马,自然是喜欢。” 林公子立刻道:“那便送给你吧。” 明玦一点不意外,对方问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这个结果了:“送就不必了,不过护送公子这一路,倒是可以借我用着。” 海清在一旁又开始阴阳怪气:“公子诚心赏你,又何必装模作样的推脱,这和你昨日的表现可是判若两人。” 明玦耸耸肩:“这不经过你昨日的提点,我已经懂得无功不受禄的道理了。” 林公子默默从一位婢女手中取过一杯牛乳递给明玦:“那这个你还要吗?” 明玦挑挑眉,嘴角有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谢过公子了。”说罢,他毫不客气的接过来一饮而尽,顺手将金盏还给那位婢女时还朝对方眨了眨眼睛:“姐姐,这牛乳是你亲手做的吧,味道真好。” 那婢女愣了愣,脸一红,一句话没说转头就跑了,惹得明玦轻笑出声。 海清简直不忍直视,暗骂了一句不要脸。 待林公子一行人收拾好后,明玦跟着他们踏上了离开中州的路。 刚出永安城门,便有一人一马朝他们追了上来,明玦微微侧头眯眼看去,只见来人裹着黑色斗篷,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只露了两只眼睛。 那人策马奔至车队最前面,去到林公子身前与之低声交谈了几句,然后对其郑重一礼,便又调转马头往回走了。他路过明玦身旁时,不知怎的微微勒住缰绳、放慢脚步,有些迟疑的望了明玦两眼,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说。可惜明玦神色漠然,态度冷淡,显然对其毫无兴趣,于是他只是迟疑了那么一小会儿,便重新一抖缰绳,跑马远去了。 直到那人走远,明玦才皱眉看过去,神色间颇有些若有所思。 神仙阁。 刘康乾和清平二人带着明月坐在药房等了许久,终于等来了神仙阁的掌阁使,江湖人称半面天医,外号燕舞娘。 之所以有这么个外号,据说是因为此人原是舞娘出身,曾经还是红河边上、武州留香城内声名赫赫的头牌,后因机缘巧合,爱慕上了一位医术高绝的游医,便为他铅华洗尽,抛弃了受万人追捧的繁华生活,跟着对方一起四处云游,一路救死扶伤。 可那位游医却也是个心有所属又爱而不得的痴人,他无法接纳这个对他痴心一片的舞娘,但又怜她同自己一般心境,于是便在这一路上将自己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一来是见对方天赋甚好,二来,也是为了弥补她给予自己这份注定得不到回报的深情。 刘康乾在踏进神仙阁大门之前,四处打听了这位掌阁使的许多相关传闻,以便知己知彼,投其所好,好想法子让其尽全力医治明月。他望着眼前年过四十的女人悄悄打量,忍不住在心里泛嘀咕:怎么这个燕舞娘也要学那金银两只龟,好端端的非要戴半张面具,莫非十方阁内很流行这个风格? 关键是人家金瑰、银瑰戴的面具好歹有点艺术造型,走出去还可以理解为情侣装。而这个燕舞娘就不一样了,她戴的是一个老太婆面具,造型还是非常标准的一半,生生将她的脸劈成了左右两个界面! 左边的脸皱纹遍布,眼角耷拉,嘴唇紧抿,神情空洞漠然,透出一股无法描述的诡异。右边的脸则皮肤细腻白皙,眉眼如画,容颜明媚艳丽,散发着直击人心底的光彩。 左脸的苍老阴森和她右脸明媚动人形成了剧烈的反差,打眼一看,给人的视觉冲击那是相当的大! 按理说,这位燕舞娘已经年过四十,该是人老珠黄的年纪,可或许是从医的人都很会保养,以至于她的面容倒比那桃李年华的姑娘还要亮丽几分。 既然很会保养,又是舞娘出身,想来也是爱美之人,那为何又要给自己戴上这样一张老太婆的面具? 刘康乾望着燕舞娘一脸沉思,一旁,清平尴尬得要命,不停的拿手肘撞他以示提醒。 反观这位声名远扬的神仙阁掌阁使却是淡定如常,她非但不出声打扰,任由眼前这两个少年对自己各种打量不说,末了还很贴心的给对方解惑:“早些年的时候,我这半张脸受了伤,试过很多方法都无法挽回容颜,算是彻底毁容了。” “啊……”刘康乾和清平都惊愕的瞪大了眼,神色间不自觉的闪过一丝惋惜,同时也有些惊讶对方居然将这种事就这样告诉他们了。 燕舞娘负手而立,微笑道:“这不是什么秘密,阁内很多人都知道,直接告诉你们,也免得你们一直好奇,说不定还要在心里揣测我是不是有什么怪癖。” 刘康乾连道不敢:“不不不,其实我觉得您这样很有辨识度,特别有个性,挺好的。” 清平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多问了一句:“那为何您不选一个漂亮点的面具呢?我看左副使那具就还不错。” 刘康乾无语道:“左右副使那是情侣面具,你让人家燕前辈凑这个热闹算怎么回事!” 清平:“……” 燕舞娘噗嗤一笑:“你这小子还挺有意思。我前两日听说阁内有两个少年四处打听我的事迹,想来就是你们二人了吧。” 刘康乾和清平相视一眼,顿时尴尬了。 “看来你们打听得还不够全面。”燕舞娘大方解释道:“我戴的这张面具是阁主赐下的,他说我这脸是为情所伤,所以赐我半张‘孟婆’脸,以此来提醒我忘情。而之所以面具只有半张,是因为阁主让我好好做自己,哪怕毁容了,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内心强大、有真本事的人,从来不会畏惧世俗的眼光。” 清平听得面露敬佩:“阁主真是有内涵的人,他说得很对!” 刘康乾也赞道:“阁主说的这话我认同,只是没想到一张面具也能这么讲究,真是文化人啊!” 燕舞娘失笑道:“好了,听说你们一大早就来找我,一直等到现在,是为了你们身后的那个小姑娘?” 刘康乾闻言连忙将身后的明月拉出来亮相:“对对对,这是我妹妹,当然,她主要是北斋继使明魑魅的亲妹妹,劳驾您帮我看看,她神志有点问题,您看还能不能给治好。” 燕舞娘只淡淡瞥了一眼,便摇了摇头:“恐怕不行,我医术虽好,可也限于肉体,神志之病,非简单的医药可治,你最好别在我这里抱太大的希望。” 刘康乾一听就急了:“别呀,前辈,您别这么早下定论啊,好歹再多看两眼,把把脉,您可是神仙阁的掌阁使、闻名天下的神医!再说咱们以后都是同事……不是,我是说我们都是同门,求您了,多费点心。” 清平也连忙帮腔道:“前辈,求您救救她吧,她小小年纪变成这样真的很可怜,您有什么要求或者需要我们做的,尽管吩咐。” “你们不必多说,这小姑娘既是北斋继使的妹妹,又由你中斋继使亲自送来,不必担心我不尽力。”燕舞娘淡淡道:“何况送到我手里的病人,只有医或不医两种选择,没有尽力与不尽力之分。我方才之言也不是敷衍你们,只是实话实说,让你们有所心理准备而已。将她留在我这里,你们走吧,若有进展或是无法医治,再或者是有需要你们配合的地方,到时候我都会着人通知你们的。” 闻言,刘康乾和清平都松了口气:“如此,那就太感谢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攻略 林间小道上,一只车马队缓慢前行。 明玦吊在最后面,伏在马背上昏昏欲睡。 突然有一只手伸过来重重拍了拍他的后背:“我说,就你这德行,哪一点像是能护我家公子安全的样子?喂!睡死了?” 明玦扶着额,慢腾腾的坐直身体,叹口气道:“你们又有哪里一点像是在赶路的样子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要故意要等仇家追上来呢。” 海清有些语塞,怒道:“我家公子身子不好,经不起颠簸!再说我们要如何赶路,怎么还轮得到你来置喙!” 明玦懒洋洋道:“你们爱走多慢走多慢,什么时候见我不乐意了?只不过这种速度,容我打会儿瞌睡不过分吧。” 海清冷哼一声:“走得慢不是你玩忽职守的理由,你应该随时观察四周环境,判断哪些地方适合伏击,哪些人又需要重点防范!野路子就是野路子,半点经验也无,都不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 明玦偏头想了想,道:“老实说我也不太清楚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你看你家公子也说了,自己的仇家并非什么厉害角色,身边又这么多护卫,尤其是那几个瞧着像是江湖人的,武功一看就不弱,实在是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再说了,你们搞得这神神秘秘的,我甚至连你们到底要去哪儿都不知道,中途要经过哪些地方就更不清楚了,你说你让我观察什么?万一观察得多了,知道些什么不该知道的,惹祸上身怎么办,你负责吗?” 海清再次语塞,他瞪着明玦看了半天,最终只能直言道:“既然你不警醒,就容我来提醒你,前方是燕越两州交界之地,我们会经过一处羊肠山道,只容单匹马通过,周边林木及密,是一处天然绝佳的伏击之所,若有人想对我家公子不利,很有可能会选择从我们昨日经过的岔路连夜绕到前路去布置埋伏,你最好打起精神来!” 明玦心中冷笑:这一路经过的绝佳伏击之地又何止前面一处,为何单单要在这里来提醒自己。看来归卧云的至交好友也并非如表面那般简单温和,这只怕是在敌营还安插了细作吧。 “我有个建议。”明玦道。 海清狐疑看他一眼:“什么建议?” 明玦认真道:“咱们绕路吧。” “绕路!?”海清憋了一口气,叫道:“凭什么要我家公子绕路!你头上顶着个‘北斋继使’的响亮名头,就这点本事?敌人还没看见就想着绕路!你有没有搞错!” 明玦嘲道:“到底你是外行还是我是外行?在我看来,无论杀人还是护人,首先要做到的一点就是专注。既然给我的任务是护你家公子毫发无伤到达目的地,那么我就只需围绕这一个目标办事就好了,什么个人的名头、颜面,我半分都不会考虑。还是说你非得将你家公子置于险境,然后再在危急关头时救下他性命,以此来彰显你的存在感和忠心耿耿?” “你!你!你……”海清气得直翻白眼:“你懂个屁!我懒得跟你说!公子是不会绕路的!”说罢他再也不想跟明玦废话,一甩缰绳便朝前面跑了,看样子是去跟他家公子告状去了。 也不知他们在前面是怎么商量的,没一会儿便见那几个便衣江湖人士脱离车队,径直消失在了两边的丛林里。 明玦哂笑一声,明白了那位林公子的打算。这哪里是别人伏击他,分明是他想借机伏击别人。 车马队又走了一截,没多时,摆在前面的果然是一条羊肠山道,而山道两侧尽是垂直的石坡和密不见光的林木,唯有那条窄细山道之上能看见一线白云蓝天。 明玦望着眼前奇异的景观,心情颇好的暗赞一声,这林木之间的一线天可比那山腹里的一线天好看多了。 “小兄弟!劳你上前来一趟!”前面突然传来林公子的召唤。 明玦微微有些意外,他双腿一夹,马儿便一路小跑着奔到林公子身旁:“公子有何吩咐?” 林公子和蔼温声道:“前路恐有波折,小兄弟需注意些了。” “……”明玦轻咳一声:“谢公子关心,呃……只是说这个吗?” 林公子笑道:“虽然你在十方阁名头响亮,但我见你还是个少年郎,又是头一次被你家阁主指出来办事,担心你紧张,便没有跟你把事情说得太严重。但现在我又怕你大意,所以必须多嘴提醒一句,我得罪的人实际上并不简单,他手底下的人虽然身手比不得你,但架不住人多,下手又狠毒,非常不好对付,如若遇上,你万不可有轻视之意,也别心软留情,需全力以赴,能杀勿伤,我们尽量速战速决,不给他们增援的机会。” 明玦挑了挑眉,简洁道:“公子放心。” 林公子满意的点点头:“有劳了。” 明玦微微一笑:“不客气。” 海清白了明玦一眼,对林公子道:“公子,我走您前面,冒犯了。” 林公子颔首同意:“无妨。” 明玦不知怎么觉得有趣,便学着海清的语气道:“公子,我走您后面,绝不冒犯。” “……”海清表情古怪,看他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林公子望着明玦沉默片刻,突然忍不住笑出声来:“小兄弟,你真是童真未泯,很有意思。” …… 童真未泯!? 这下轮到明玦表情古怪了,他沉默得更久,最后干巴巴的道:“公子过奖了,我们走吧。” 林公子轻笑一声,在海清和明玦的夹击护卫之下,踏上了那条笔直的羊肠山道。 走在前面的海清抽空回头,见明玦一扫之前的昏昏欲睡,在马背上挺得笔直,终于有了几分宝剑出鞘的意思,于是便语带讽刺的提醒道:“山道伏击一般会选择中段,前不易出,后不易退,所以你不用紧张得这么早!” 明玦不答,只顾观察着周围的地势环境,暗暗凝神感应远处。 片刻后,他摇摇头道:“你说的情况更适用于地势蜿蜒,两侧崖壁较高的山道,借助弯道山势的天然屏障,很容易截断受伏者的前后路。但此山道笔直,马匹奔逃之势不易围困;道路狭窄,伏击者攻势同样受限;两旁山坡低矮,也不具备高处伏击的条件。所以,若不是实力悬殊巨大,在此中段截杀并无意义,若换做是我,定会选择在出山口截杀!” 海清听得一愣一愣,下意识的想要出口嘲讽反驳,但心底又觉得对方说的也不是没有几分道理。 林公子也有些诧异,回头问道:“为何要选择在出山口截杀?” “我记得这里出去后就是‘燕子口’了吧,那里地势比较开阔,两侧崖壁较高。而且看架势你们双方的人马应该都不少,到时候对方堵住出山口,自身占据开阔地势,只需再稍微布置一番,找几个高手坐镇,便可轻易将我们堵在狭窄的山道里;剩下的主力可用来围堵我们的后方;身手灵活、轻功较好的人则可以在左右两侧高处设伏,如此一来,在双方实力差距不大的情况下,对方将占据绝对优势。” 林公子怔了怔,沉思片刻后,皱眉朝海清问道:“是这么回事吗?” 海清板着脸,憋得脸有些红。他沉默了一会儿后,有些不情不愿的回道:“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公子放心,属下会着人再好好探查一番的。” 林公子皱眉更深,脸色肃然:“速去!” 谁知此时明玦又道:“还有一种可能。” 海清揪紧缰绳,有些无力:“还有什么!” 明玦瞥他一眼:“你们的仇家如果够聪明,其实可以选择在山道的中段和出山口同时设伏。” 林公子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哦?这又是为何?” 明玦微微一笑:“中段设伏为虚,出山口设伏为实。先耗掉你们一截体力后故做失败撤离,待你们自以为险关已过,警惕放松之时,再在出山口来一场货真价实的截杀,而执行中段截杀的人,刚好可以堵死你们的后路,这样是不是更加完美?” 海清听得背心冒汗,脸色都变了,急道:“那方才的安排就不对啊!公子……” “住口!”林公子微微闭眼,深吸一口气平静了一下,再睁眼时已经又是那副温和冷静的模样。他朝海清吩咐道:“现在派人进林通知那几位已经晚了,到时候说不定还会与设伏之人撞上,原计划不变,对方若真是在中段设伏,我们汇合了再做打算不迟。” 明玦一脸惊疑:“你确定!?我是想说,咱们现在绕路还来得及。” 这回连海清也有些犹豫了:“公子,对方实力不弱,若他们占据地理优势,确实会对我们很不利,那公子的安全……” “我不能退!”林公子望着远处,目光坚定:“海清,你是最明白的,我已经让得够多了,再退下去,他们会怎么看我!” 海清闻言眼睛微红,点点头:“属下懂了,这些年,让公子受委屈了!”他重重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斩钉截铁道:“公子放心,不管前路是何龙潭虎穴,属下拼了命也会为公子杀出一条血路来!”? 第一百六十六章 皇子(一) 跟在明玦身后的几名护卫听了一耳朵海清的豪言壮语后,立刻跟风,捶胸高喊:“誓死效忠公子!” 队伍更后面的护卫、仆役见状,哪怕不明所以,也在第一时间跟着高喊三声,生怕慢一拍便是不忠。 明玦:“……” 真是,不能理解! 但林公子显然非常满意。他满眼感动,重重拍了拍海清的肩膀,却不知道该如何言语才能表达自己激动的心情。 海清回给自家公子一个坚定的眼神后,再将目光落在明玦身上时,就变成了明晃晃的不满:“你呢,是怎么个意思?” “……”明玦一脸莫名:“我能有什么意思,我没有意思!你们既然决定往前走,那就走呗。” 林公子叹了口气:“小兄弟,你毕竟是十方阁的人,我实在不想拖你下水,要不你掉头回去帮我转告你家阁主,就说他的心意,我心领了。” 明玦无语望天,抱着手,面无表情道:“都走到这儿了才想起让我回去?你那至交好友的脾性你应该清楚,现在回去,还不知道他要怎么找麻烦呢!不就是送你回家嘛,也不是什么大事,陪你走一趟就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海清顿时更加不满:“你这是什么态度!” 明玦翻翻白眼:“你确定要堵在这路上,跟我理论态度问题?” 林公子责怪的看了一眼海清,转头朝明玦再次叹道:“罢了,这次真是要拖累你了,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明玦不置可否,没有多说。 在海清的指挥下,一行人保持高度警惕,匀速前行。直到午间时分,海清挥手叫停了队伍:“马匹车辆原地勿动,所有人,四五一组,在视线范围之内休整!” 明玦叹了口气,实在琢磨不透这个林公子到底想做什么妖,这都临近山道中段了,而且又明知道对方会在这山道内设伏,他偏还要在这里停下来休整吃饭!莫非这个林公子确信那几个离队的江湖高手可以解决设伏之人? 明玦暗自摇了摇头,微微闭眼,凝神细探,周边有限范围内的情景慢慢在他脑海中变成繁复的线图。他仔细辨别了一下,没有发现人形和代表内力的光点。 “喂!你吃不吃!别告诉我,你这会儿又打瞌睡了!”海清粗声粗气,神情不耐。 明玦睁开眼,见对方手里的捏着一张干饼子,看样子是打算给自己的。 “有牛乳吗?”明玦接过饼子时,顺口问了一句。 海清闻言一脸不可思议:“你以为那牛乳是河沟里的水么!张口闭口就是牛乳,你到底知不知道那东西有多金贵!光是为了能稍长时间的保存它,特制的银瓶都做了好多个!那是专门给公子饮用补身体的!你这身强体壮的,怎么好意思开这个口!” 林公子一脸无奈,摇头道:“海清,给他一瓶吧,这东西也不是什么灵丹妙药,更没有你想的那样补身体,我喝不喝都没太大区别。” 海清气得直翻白眼,但又不敢当面反驳他家公子,只得一脸冒火的取来一只银瓶扔给明玦:“喝喝喝!喝死你算了!” 明玦接过银瓶后笑了笑,又找对方要杯子,直把海清气得手脚发抖。 林公子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慰自己的得力手下,只能无奈摇头。谁知此时突然一杯牛乳递到眼前,他诧异抬眼看去,却见是明玦递来的,顿时不解问道:“这又是干什么?莫非小兄弟还有良心不安的时候?” 明玦笑道:“看来公子面上大方,实则心里也是不喜在下的吧。我虽然喜欢这东西的味道,但也不能完全夺人之食,这一只银瓶刚好两杯的量,你一杯,我一杯,下下饼子,可好?” 海清:“……我家公子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林公子失笑道:“罢了,我天天饮,还真不像你这般稀奇这玩意儿,给你的你就喝吧!样子就不必做了!” 明玦却意外的坚持:“别呀,公子这样,让我很是于心不安,你看你的属下都快把我骂死了,咱俩各分一杯,我才能喝得下。” 林公子盯着明玦看了一会儿,明玦也同样眼都不眨的看着对方。片刻之后,林公子拗不过,干脆接过杯子,一口牛奶一口饼子的吃了起来。 明玦见状笑了笑,挨着对方坐下来一起吃,看起来很是友好的样子。一旁海清瞧着,眼辣得不行,恨恨扭过头去不想再看。 突然,一阵密集的破空之声从远处传入明玦耳内,令他登时大吃一惊,刚刚感应林子里明明没人啊!? 不及多想,明玦一把掐住林公子的后颈将他往前按倒,林公子正准备饮用牛乳,突然被他这一按,手一抖,剩下的半杯牛乳便泼了他一脸。 “公子小心!有埋伏!”海清倒也优秀,只比明玦慢了一拍,令他本来打算大骂明玦的话临到出口就变成了咆哮示警:“迎敌!迎敌!小心暗箭!” 然而海清的话音刚落,左右两旁便唰唰飞来两排弩箭,一时间,抽刀拔剑之声一片!但仍然有几个反应不及的侍从当即被射死。 待第一轮弩箭稍歇,林公子默默起身,扯开袖子擦了擦脸,又默默侧头看了一眼明玦,表情说不上来是埋怨还是感谢。 但明玦没空管对方的复杂心情,而是再次用心眼感应远处,这一次,他终于在感应范围的临界处看见了一排人形,那些人扛着弓弩,此刻正一边快速逼近,一边重新上箭。 “这些弩箭的射程……”明玦凝目看向插入身侧地里的箭羽,脸上闪过一丝惊疑:“什么人会用这样的铁羽弩箭?” “边境军队、皇城守卫、以及皇亲贵族的亲卫。” 林公子叹了口气,道:“这些人大都使用这类上乘的兵器,你眼前这些弩箭,是货真价实的军械。” “你到底是什么人。” 林公子有些歉然道:“抱歉,我并非有意隐瞒,只是你也看到了,我这一路必须小心又小心,我虽然信任你家阁主,但不代表我就能完全信任他手底下的人。” “所以,你是皇亲国戚?” 林公子轻咳一声,道:“我姓楚,名永霁,当今陛下的皇三子,封地西雍,此次目的地就是回我的封地。” 明玦:“……”他刚想表达一下自己的震惊,新一轮的弩箭便射过来了。 于是,明玦只好暗骂一声,横脚一拦将那三皇子拨到身后,再顺势抽出腰间的短剑,以对方为中心划出几朵剑花,将射到眼前的弩箭一支不撂的全部荡开,将三皇子护得严严实实,咋眼一瞧,倒还是一副挺尽职尽责的模样。 直到弩箭再次停歇,海清退到他家公子身前,回头对明玦道:“看不出来你还可以,反应挺快,把我家公子护得也挺好,那么多牛乳总算是没白喝!” 三皇子:“……”其实就他本人而言,体验也并不是太好。就这么一会儿,他已经被泼了一脸牛乳,又被一腿横撞在肚子上,伤害性不大,但多少有点侮辱他的身份! 明玦却望着山道两侧的密林深处,淡淡道:“来了。” 海清闻言,朝众侍卫打了个手势,一帮人顿时装死的装死,隐蔽的隐蔽,瞬间,山道上除了他们三人还立着,其他人要么躺倒‘死了’,要么就没影了。 明玦见状心中暗赞,不愧是皇家养出来的人,果真是训练有素、配合默契,就是装死装得太假,这既没中箭也没流血,不知道还以为是被吓死的! 明玦听着渐近的脚步声,抽空多问了一句:“林公子,我若没听错,您方才说自己是三皇子?西雍王?” 三皇子还没来得及回答,海清便迫不及待的解释道:“不错,我家公子正是三皇子殿下!西雍王爷!你现在知道自己以前到底犯了多少次大不敬之罪了吧!” 明玦深吸一口气:“那敢问现在截杀你们的人是……” 三皇子轻咳了咳,小声道:“大概是……大皇子的人,你别担心啊,他们都不认识你。” “……”明玦心里那个悔啊!归卧云让自己护送的人他想过不简单,但他更倾向于是江湖上或者是生意上的大人物,谁知对方居然是个皇子!还是个被追杀的皇子!被追杀也就算了,若来追杀的人是乱臣贼子也没什么,不算祸事,还能勉强算是个功劳,但偏偏下令追杀的人还是另一个皇子! 党争啊! 这三皇子哪儿伤了碰了,算不算自己保护不利? 要是大皇子的人马伤了死了,算不算自己谋逆造反? 自己既不是大皇子的人,也不是这个三皇子的人!他一个江湖人、老百姓,居然就这样被归卧云诓进了这浑水!? 归卧云是不是看自己不顺眼,专门把自己派过来背锅的!? “我现在退出的话……”明玦斟酌问道:“您觉得自己会不会记仇找我麻烦?” 三皇子愣了愣,道:“应该……不会吧。” “应该?” 海清头也不回:“别想了,就算公子不记仇,我也会记仇的,日后定会找你这个临阵脱逃的家伙算账!”? 第一百六十七章 皇子(二) 对于海清的威胁,明玦却半点没放在心上,反而冷哼一声:“你算个屁。” 三皇子忍不住出言维护自家下属:“海清是有官职在身的二等侍卫,位属正四品。” “唰!” 又是两排弩箭激射而来! “有官职了不起啊。”明玦和海清一前一后,将那些箭雨尽数斩拦,一边嘴里还有空发牢骚:“有官职就可以坑我了?一天天的,就知道欺负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老百姓最见能耐!” 海清:“……” 三皇子:“……” 弩箭一停,山道两旁伏击之人扔下弩箭,齐刷刷抽出佩刀,朝着山道上唯三站着的人猛然围冲过来。 下一刻,在他们身后以及树冠之上,方才隐蔽的侍卫骤然朝伏击之人俯冲而下,而地上躺倒装死的人也冷不丁的一跃而起,仅在这一瞬间便形成了夹击之势,反而将伏击之人围了起来。 海清看得大笑一声:“来得好!”说罢,他一个挪步前冲,加入了围杀伏击者的行列。 明玦提着剑,寸步不离的站在三皇子身旁,一动不动。 三皇子看不下去了:“小兄弟,要不你还是帮个忙吧,你武功高,也能让我手下这些兄弟小些伤亡。” 明玦认真道:“殿下,我得到的命令是护你毫发无伤。” 三皇子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我明白了。” “敢问殿下,你手底下那几个武功不错的江湖人呢?” 三皇子目光闪了闪,摇头道:“你可真是个机灵鬼。实不相瞒,我早就得到消息会有人在此伏击,我想,最好的反击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明玦抹了把脸,无力道:“殿下,您别告诉我,大皇子亲自跟来追杀您了?” 三皇子笑了笑:“他当然不会露面,但我相信他一定很想亲眼见到我的尸体。” “这不合理。您若出了事,大皇子如此明目张胆,要如何向圣上交代?” “你未涉朝事,所以不清楚现下的局面。我那两个哥哥已然势大,在朝中分庭抗礼,各占半边天,就算是父皇,也只能暗地里平衡,而不能明着打压了。”三皇子淡淡道:“至于我这个万年老三出了什么事,就算当真闹道御前,我想父皇也明白该如何取舍。更何况,我这位好哥哥既然敢动手,就必然已经想好了该如何善后交代。前段时间上原边境来信,说是最近敌寇持续零散作乱,父皇欲派一人替自己探查情况,而大皇子以忧心疆土为由,自请前往。据说大皇子此举,深得君心。” “哦,这出门的理由很完美啊。” “不仅如此,信上还说,此次流寇的行径与以往大不相同,作乱之前,边城内曾发生多起骚乱,处理过的几起案件,发现惹事的人都是异族之人,现怀疑有不少敌寇乔装成商人百姓混入了关内。” 明玦点点头:“原来如此,凶手也给殿下安排好了是么。” 三皇子叹了口气:“所以啊,一味的躲避不是办法。” 明玦懂了:“大皇子已经搭好了桥,若是他自己出了什么事,想来殿下也可以用大皇子准备好的理由去应对圣上,是么?” 三皇子微微一笑:“和你说话真的很省事,你很聪明。其实不需要交代,只需要清理干净,再一问三不知就好了。” 明玦听罢后长叹一声:“我错了,我不该好奇,不该多问的……” 三皇子失笑道:“是啊,怎么办呢,现在你都知道了。” 明玦也一脸若有所思:“这就看,是您灭我的口,还是……” 三皇子一脸理解,了然道:“你灭我的口?这个难度怕是有点大,而且对你来说后患无穷。” 明玦点点头,认同道:“说得也是,那您看怎么处理比较好?” 三皇子认真道:“我觉的最好的方式,就是让你成为我的人。” 明玦一脸中计的表情:“说好的不再提此事呢?” 三皇子望着周围的打杀,耸了耸肩道:“这次我可没有招揽你,是你先问我的,我只是好心提供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案而已。”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我今天什么也没听到,您也什么都没跟我说,待在下送您回到封地后,这事儿就没有以后了?” 三皇子想了又想,最后道:“事实上我原本就是这样打算的,但……你想得比较多,所以我也只能尽量配合你的思路。” 明玦:“……那还真是谢谢您了。”他一面咬牙道谢,一面侧身劈剑,将一名突围过来的伏击者毙于剑下。 双方交战并没有持续太久,前来伏击的人见优势已去,便立刻开始相互掩护、有序撤退,很快,山道上在多了几具尸体后,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海清制止了意欲追击的手下,带着一身星星点点的血迹走过来,对三皇子道:“公子,这帮人果然没有尽全力,纯属虚晃一枪。”他说到这里时,那眼睛瞟了一眼明玦,有些不甘不愿的道:“这臭小子还是有点见识,那帮孙子应该就是像他说的那般谋划的,后面的路程我们得加倍小心。” 傍晚时分,一行人终于临近了出山口。 明玦瞥了一眼三皇子,见他一路走来,脸色渐沉,眉头紧锁,估计是因为那几个久久未归的江湖人。 看来,刺杀大皇子这件事,那几个人执行得也并不顺利。 对于这种情况,明玦却喜闻乐见,毕竟皇子身死这种事,最好不要在他眼前发生,他一点都不想凑热闹见证此事。 很快,明玦便看见了前方的出山口,那里地势比这山道开阔十倍有余,此时正有五人各持兵器,或抱臂、或负手的站成一排,明晃晃的拦住了出山口,看样子已经等候多时了。 突然,明玦目光一凝:“那是……” 三皇子与海清同时顺着明玦的目光看去,脸色顿时沉的都快滴出水来了! 那五个拦路人身后的岩壁上,赫然倒吊着几个满身血迹的人,数一数,正好八个,可不就是被三皇子派出去刺杀大皇子的那几个江湖人吗! 好家伙,现在一个不落,全赔进去了! 明玦用心眼感应了一下周围,忍不住皱眉。对方埋伏在山道两旁的人马至少是己方的三倍,而且人手配备一架小型弩箭!前方这五人的武功也绝对远高于那被吊着的八人之上! 再看看自己这方,人数少不说,侍卫的武功也不比别人高,现在唯一可以拿得出手的就是海清和那鬼鬼祟祟跟了一路的四个暗卫。 所以,这三皇子到底是怎么想的,方才见他谋划得还挺像那么一回事,还以为他挺聪明、挺靠谱! 结果呢,他连双方实力差距都没估摸明白,单单派了那八个人,简单商量了两句,就想去把正主干掉!还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不闹吗! 看现在这情况,若想带着三皇子脱身,那可真是妥妥的考验技术! 此时,海清缓缓抬手,示意身后的侍卫:“向后传令,严防左右,给我……死战!” “是!”那侍卫低低应了一声,开始向后方疯狂打手势。 “小兄弟,看来我的谋划失败了。”三皇子微微侧头,对明玦轻声道:“现在我们只能强闯出去,以图保命了。” “恐怕很难。”明玦示意对方看两侧的山头:“对方人数于您三倍之上。前面那五人,功力具在海清之上。” 海清脸色大变:“你说什么,两侧埋伏之人这么多?你是如何知道的?” 明玦淡淡道:“感觉出来的。” 三皇子的脸色也变了变。他沉默片刻后问道:“那你呢?这场面比之‘蛊字地’如何?你有把握活出去吗?” 明玦很诚实的回道:“他们不是‘蛊字地’的里乌合之众,或许他们的手段不比‘蛊字地’里的人阴毒,但一定比他们懂得团结配合。况且在我的感知里,高手并不止前面那五个人。但好在他们的目标是您不是我,所以若是抛下你,我活着出去自然是没问题。” 此言一出,海清立刻对其怒目而视! 三皇子愣了愣,忍不住苦笑一声:“是我谋划不周,自视甚高,可你也未免太过诚实,诚实得令我扎心。” 明玦无所谓的道:“丑话说在前面,我不会舍我性命来护你周全,但我有求于你的至交好友,从他下的命令来看,他很重视你,所以我会尽全力,不到最后关头,我尽量不弃你。” 三皇子吐出一口气:“这样就够了,多谢。” 这时,海清突然道:“我希望你说话算话!到时候我会带着弟兄们给你开路,你只管带着我家殿下全力冲出去回到西雍!” 明玦深深看了他一眼,心中暗叹。 他前世被人鞭着、打着,被逼着一次次为别人的事出生入死,这事儿可以让他记恨两辈子! 而眼前这个人,却将这种事做得心甘情愿,为别人赴死都这样积极,实在是他难以理解的存在! 不过……这种感觉应该很好吧。 他瞥了一眼默然无语的三皇子,心道:若有一个愿意为自己甘心赴死的人,这应该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吧。 可惜,这位好汉甘愿为之赴死的对象是一位尊贵的皇子,这种令人感动的牺牲,大概也只能被赋予忠心二字,而已…… 明玦想到这里,在心中暗暗摇头。但对上海清执拗想要一个承诺的眼神,他好心满足了对方:“做不到的我不会承诺,承诺过的,我便不会反悔,放心,我会说话算话,尽力而已。”? 第一百六十八章 燕子口伏击(一) “欲从此路过,留下卖命钱。”前路出山口,其中一人踏前一步,扬声打趣道:“孰轻孰重,诸位可要做好选择了!” 三皇子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是么,若当真只是劫财,那就烦请几位让个路,让我们通行,车上的细软,都给你们留下了。” 那人轻轻一笑:“车马细软都留下。还有,方才忘了说一件最重要的事,那就是……这位公子,您得留下来!其他人,我可以就此放行。” “尔等休想!”海清陡然大怒,喝道:“你要真喜欢留个人陪你做伴,小爷我可以奉陪!” “你一个无名小卒,谁人稀罕,你们加起来,也不顶你家主子值钱啊。” 三皇子冷笑一声:“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遮掩的,想要我的命,让你们主子出来见我!” 那人呵呵笑道:“这位公子您在说什么,在下属实听不明白。” “装什么糊涂!怎么,我那不可一世的皇长兄,连面对我的勇气也没有吗!”三皇子高声道:“难不成,皇兄还会对兄弟相杀的场面有所不适?” 拦路之人闻言脸色微微一沉,漠然道:“既然公子没有怜惜下属的慈悲心,那我就只好送你们一并上路了!”他扬手一挥,山道两旁高处立刻涌出大批人手,手持弩箭,寒光烁烁的箭头齐刷刷指向山道内的人马,蓄势待发! 明玦握剑的手指微微一紧,内劲暗涌,剑身随之开始轻颤,也正是一触即发的势态。 “罢了,既然三弟执意想要见本殿一面,不若就让我这个做哥哥的,亲自送三弟一程。” 突然,一道声音自左侧坡顶传来,一名身着黑金铠甲、面容与三皇子有几分相似的男子自伏击之人身后越众而出。 他看着下方山道内的三皇子,微微一笑道:“三弟,你可别怪我这个做哥哥的心狠,毕竟,是你先派人来刺杀我的。不过我并不怪你,相反我很高兴,因为这样就意味着,这并非是我单方面的谋害你,而是一场兄弟之间正大光明的博弈,赢的人不必愧疚,输的人也没必要不甘。你说,我说得对么?” 三皇子望着坡顶之人沉默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缓缓道:“确实如此。赢者无愧,输着无怨,毕竟……都是对彼此下了杀心的人,没什么不甘的。只是,要让我束手待死,那也太不符合大渊皇子的身份了,所以啊,大皇兄想要把我留在这里,你也需要付出足够的代价来给与我陪葬啊。” 大皇子目光凝了凝,敛去嘴角的笑意,漠然道:“几日不见,三弟的性子倒是变了不少,看来这些年的温润谦逊真是委屈了你。也罢,本殿便给你大渊皇子该有的排场!”说罢,他轻一抬手,淡淡下令:“全力击杀!给我!取下三殿下的首级!战死者,就地掩埋,给三殿下陪葬!” 三皇子一听,顿时忍不住一声冷笑,末了又叹了口气:“真是……令人感动的兄弟情啊。” 明玦也跟着叹了口气,他手里的剑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心里忍不住吐槽:这些权贵文化人就是毛病多!打架之前一堆屁话! 下一刻,众多弩箭齐齐激射而出,整齐得只发出了一声嗡鸣! 这一次,对方处于绝对的高地,又是近距离的弩箭射杀,顿时让三皇子的人马死伤惨重,仆从、婢女、以及武功较弱、反应稍慢的人几乎无一幸免! “臭小子!带上公子!走!”海清陡然暴喝一声,舞着自己的大刀,带着视死如归的气势,朝那拦路的五人猛然冲了过去。 明玦:“……”这家伙是不是傻!生怕别人不知道准备带他家公子突围的人是自己吗? 还有,凭他的这点功力,想要在那五个人之中开出一条口子来,哪怕是他拼了老命,也没这可能性。 想来他本人也知道,可偏偏就是……如此义无反顾! 明玦一边在心里暗暗鄙视,一边却手如幻影、身形连闪,鬼使神差的在海清身后撒了一大把牛毫针,其数量之多,几乎是掏尽了他身上库存。 那一蓬毫针如同一朵银色巨莲,花心拢住向前猛冲的海清,八重莲瓣各具形态,如同一张漫天大网,朝着拦路五人当头罩下! 莲甲护身,金锋退敌。 唐门针器手法之第七式:莲甲金锋! 如此华丽的暗器手法,几乎瞬间吸引了场中大半人的目光,连一往无前的海清似乎都忍不住在半空中气息一滞,若给让他个落脚的,说不定他还得抽空回头看一眼! 而直面这朵“巨莲”的拦路人更是一脸震惊,似乎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来抵挡! “真气护体!”其中一人急急喝道:“快!聚拢!” 其余几人反应过来,连忙听从召唤一头聚拢,同时气沉丹田,外放真气护体,在五人的聚力之下,那层护体真气几乎凝聚成了实质,宛如“金钟罩”一般,逐渐变得肉眼可见! 可惜,他们没来得及将那层护体真气凝聚得更实,头顶上方那朵“巨莲”便猛然罩了下来,连带着两侧地势稍矮处的伏击之人都笼罩了一些进去。 “嗡!” 被灌注了内劲的毫针比之敌人的弩箭更加来势汹汹,在与那五人撑起的护体真气相撞的一瞬间,“金钟罩”便轰然消散,余下几枚抵挡不及的毫针,瞬间便没入了那五人的手臂、大腿、胸腹。方才那位出来与己方喊话之人想来是五人中的头目,他武功更高,在明玦的暗器突袭下也将自己保护得最好,可惜他光顾着自己的周身要害,反倒忽略了自己脖子以上的地方,于是在护体真气消散后,他很不幸的被扎了一脸,发出了一声响彻云霄的惨叫! 明玦被这道浮夸的惨叫惊得动作一顿,忍不住皱眉:“这东西扎人也不是很疼啊?” 三皇子听到这声疑问,顿时从那朵“巨莲”所带来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他目光复杂的望着明玦,嘴里无意识的喃喃道:“不疼……不疼!?” 明玦一边调息,一边给对方很认真的解释了两句:“毫针细比牛毛,扎身上的刺痛感很轻微,不可能有那人表现得那么夸张,我想可能是刚好扎他脸上了,所以才这样惊恐,其实那上面所附带的毒素是作用于血液的,扎在任何地方都没有太大的分别,并不会毁他的容。” 三皇子:“……那玩意儿上面……有毒啊!?” 明玦诧异道:“当然。这么细的针,若不喂毒,就算一口气扎你几百针都不见得能要命,我花这么大力气用这东西又不是为了好看!” 三皇子无言以对,但这一刻,他安全感爆棚了! 坡顶上,大皇子远远看着三皇子身边的侍卫,眼中异彩连连。他侧头问道:“时伍,如果可能的话,把这个人给我留下来。” 大皇子身侧被唤作时伍的侍卫闻言怔了怔,有些为难道:“殿下,这恐怕比较困难,这种人想要活抓,我方恐会伤亡巨大。” 大皇子笑了笑,眼中冷色一闪而过:“尽力而为吧。有时候,兵贵在精,而不在多。” 时伍沉默了一瞬,微微低头:“是,属下明白了。” 另一边,海清的大刀紧随“巨莲”之后,狠狠劈向了那五人之中叫得最惨的一位。与此同时,有四道黑影不知从何处窜出来,扑向了剩下的四人。 明玦吐出一口气。 这几个影卫总算是出手了,还以为这位三殿下要将这个底牌留到天荒地老呢!他回头瞟了一眼,见从两侧跃下来的伏击之人已经将己方的侍卫逼得节节败退,包围圈正在急速缩减。 再看那几个影卫,武功虽然比不上拦路的几个人,但将敌人拖着纠缠一会儿是没什么问题的。 就趁现在! 明玦一把提起三皇子的腰带,猛然腾身而起,如一支离弦之箭朝出山口急掠而去,速度之快,甚至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 “快拦住他们!”大皇子立在坡顶,忍不住急急出声。 伏击之人闻言,立刻丢下自己的对手,一窝蜂的朝明玦追了上去,而拦路五人听见这一身喊,也是攻势加猛,意欲脱身拦人,谁知海清和那几个影卫对陡然猛烈的攻势不躲不闪,只一味拼了命的死死拖住对方,害得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明玦一路冲出了出山口! “臭小子!记住你的承诺!不然老子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明玦没有回头。 这声喊,虽然嗓门很大,但气机已然衰竭,不用看,他也知道海清的结局必是一个死字。 好好的一辈子,却选择了一条为别人生,为别人死的道路,也不知到底是为了哪般。 三皇子似乎想张嘴说什么,可一张嘴,便灌了一嘴的风。 明玦见状道:“再忍忍吧,后面追上来的至少四五十人,拎着一个人,我打架很不方便,说来您皇兄手底下的人才可比您多多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燕子口伏击(二) 明玦带着三皇子跑了一段路,见后面还有两个轻功不错的人追得紧,便突然加速,猛然朝前冲了一段距离,又急刹一步回身,单手一展,从指尖飚射出几只三角箭头,连结果也懒得看,便直接顺势旋身,再次朝前方急掠而去。 而身后,随之传来两道人体倒地的“扑通”声。 三皇子抓住空隙,连忙张嘴道:“我头晕!” 明玦充耳未闻,提着他上跳下窜,跑得飞起,没过多久,便将那些追兵彻底甩在了身后。 毕竟,在逃跑速度这方面,就算是大皇子手下能人无数,也没有谁真的能赶上明玦的步伐。 待三皇子好不容易脚踏实地时,人却已经有些站不住了。他一手扶着天旋地转的脑袋,一手扶着膝盖,弯腰站在原地,半晌没动。 明玦感应了一下,见暂时没人追上来,便给了一点儿时间让这位娇生惯养的三皇子缓缓。 等了片刻后,三皇子一脸痛苦的站直身体,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小兄弟,你真的是……很厉害!”他抬头,一脸恳切:“我有一个请求,你能不能……回头去救下海清他们?” 明玦听到这个请求一脸愕然:“啊?回头救海清?实不相瞒啊,我们离开的时候,他应该已经没救了,现在回头,怕是只能去捞一具尸体。何况方才的情况您也看见了,若非海清和那几个影卫舍命开道,我也没这么容易带殿下闯出来,现在又让回去是几个意思?再说我的任务是护送殿下回封地,别的事也不归我管。” 三皇子一听,顿时神色黯然,眼眶微红,喃喃道:“海清他……家世显赫,本不用跟着我这个不受宠、没前途的皇子受委屈,可他却不离不弃的跟了我十年,如今还为了我命丧此地!实在是……” 明玦听着对方满含伤感和愧疚的喃喃自语,不知为何,心中陡然升起一丝厌烦。 按理说,做为一名尊贵的皇子,会对属下的牺牲而感到痛苦,应该是一种仁慈重情的体现。 这本该是好事,可明玦就是觉得厌烦。 至于原因……他暂时理不清楚。 “殿下,我们走吧。”明玦打断三皇子,道:“现在不是殿下伤感的时候。” 三皇子沉默点头,垂头丧气的跟着明玦刚走了没两步,就见对方突然顿住脚步,握紧剑柄,朝前方空无一人的树林里一声厉喝:“什么人!出来!” “小兄弟?”三皇子一脸愕然:“怎么了?哪里有人?” 明玦皱了皱眉,没说话。 过了片刻后,林中突然出现一道忽隐忽现的人影,最后仿若凭空出现一般,陡然直挺挺的立在了俩人面前。 三皇子吓得一声惊叫闷在喉咙,满脸惊骇的退出老长一段距离,结果绊在一截枯枝上,险些摔倒。 也难怪三皇子吓成这样,这个突然出现在俩人眼前的家伙,戴着一幅青面獠牙式的面具,裹着一身长到拖地的黑袍,浑身上下唯一露出来的双手却指甲漆黑,犹似一双利爪。 怎么瞧,都不像是一个正常的人类! 明玦盯着这个“人”一动没动,脸色却逐渐凝重。 在心眼的透视下,这个家伙体内没有代表内力的金色流光,取而代之的,是汹涌幽黑的暗流,尤其是丹田处那颗黑色光团,比自己丹田处的金色光团大了一倍有余! 很奇怪,按理说功力高于自己过多的人,他的心眼应是看不出来深浅才对。 但这个人,他却一眼看透。 而正因为看透了,才觉得此人比后面那众多伏击之人还要棘手!是个实打实的硬茬子! 明玦微微后退一步,侧头朝身后的三皇子低声问道:“这谁啊?” 三皇子紧张的盯着黑袍人,压低声音崩溃道:“我怎么知道啊!这是什么啊?” 明玦拧眉道:“这家伙很明显是冲着你来的呀!专门在这里等着拦你的路,看不出来吗?” 三皇子急道:“那我也不认识!难道是我那大皇兄安排的?可我也没见他没养过这东西啊?”想到这里,他躲在明玦身后,小心翼翼的朝那黑袍人喊道:“喂!你谁啊?是不是大皇兄派来的?” 明玦淡淡道:“你不用问了,他回答不了你,这家伙是个哑巴。” 三皇子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哑巴?你怎么看出来的?” 自然是心眼看出来的,这人的整个咽喉部位都是空的,只充斥了满满的黑色暗流!明玦甚至都怀疑这不是个活人,到底是哪儿蹦出来的妖魔鬼怪! 三皇子戳了戳明玦的后腰,小声道:“你看他好像不动诶,要不,我们不要惊动他,悄悄绕过去?” 明玦:“……我盯着他,你去试试吧。” 三皇子:“……这不好吧,我觉得离你太远了不是很安全。” 明玦沉默半晌,一边在心里否定三皇子的天真想法,一边也打心底里不太想去主动招惹这个不明生物,于是便默认了三皇子的提议,拎着对方默默绕道。 谁知这黑袍人刚开始确实一动不动,等着他们二人一路绕到身后,就在明玦都快相信没事的时候,黑袍人才如刚出现时那般闪了闪身形,一眨眼功夫又直挺挺的立在了他们前面,再次挡住了二人的去路。 三皇子屏住呼吸,一脸难以接受:“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按理这大白天的,也不该有鬼啊?” 明玦叹了口气:“看来是绕不过了。” 三皇子闻言急了:“那怎么办?再拖延一会儿,他们可就追上来了!” 明玦瞥他一眼:“我可以留下来拖住他,你自己先走?” 三皇子顿了顿,一脸为难:“我自己怕是回不去吧。” 明玦面无表情:“那不然呢?你想怎样?在这儿等我?先说好,我不保证干得掉这个怪物。” 三皇子踌躇片刻,最后一咬牙:“那好,我先走一步,免得留下来妨碍你,你要是脱身了,再沿路来寻我!” 明玦一脸似笑非笑看着三皇子,眼角的余光却一直没有离开杵在前面的黑袍人:“现在殿下不怕连累我,不劝我回去了?” 三皇子愣了愣,忍不住苦笑:“都这时候了,我哪里还有说这话的底气,现在就算是你要走,我也得把你跟死了!” 明玦点点头,颇为无语:“好吧,殿下,自己看好机会就往前跑,打起来我可就不一定能顾不上你了。”说罢,他手中剑锋一抖,朝着那一动不动的黑袍怪人闪身疾冲了过去。 明玦本以为对方内功高深、身法奇快,自己这试探的一剑必然无功而返,再加上对对手并不熟悉,所以在出剑的那一瞬间,他便凭借自己的对战经验,在脑子里演变了无数种变招方式。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他这一剑去得相当顺利,对方不闪不避,任由明玦一剑将自己的腹部来了个洞穿! 饶是明玦这般心性,见此情况也忍不住呆了一瞬!更别说一旁的三皇子,见到明玦一击即中不但没有高兴,反而一脸惊悚。 也是,眼下这状况,谁看了,都难免惊疑。 明玦迟疑着将剑缓缓抽回,黑袍怪人腹部的伤口便立刻涌出黑色的液体,像是血液,可却散发出一股浓烈的恶臭。 三皇子老远闻着这味儿,便开始忍不住的捂嘴干呕,被这味道恶心得脸色都快发青了。 明玦皱眉退了两步,盯着那摊黑色的液体沉吟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侧头喝道:“有毒,想活命就屏住呼吸,赶紧走!” 三皇子闻言大吃一惊,刚想开口多问两句,可一想到有毒,又赶紧将口鼻捂得更紧,想问的话也咽进了肚子。他望着明玦稍微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绕开那对峙的一人一怪,朝远处跑远了。 那黑袍怪人见三皇子离开,脖子微动,身形一闪便要追上去,明玦这次早有防备,一直用心眼紧盯着对方,见其稍有异动,便立刻捕捉到了他的动向,总算是做到先行一步,反过去拦了他的去路。 黑袍怪人似乎是有些愤怒了,喉咙里发出“嗬嗤嗬嗤”的声响,突然猛地暴起一爪,朝明玦脸上招呼了过来! 明玦内劲下行,矮身横腿一记侧踢,狠狠踹向对方腹部的伤口处,哪知他这蓄力一击,却像是踢到了一块铁板,强劲的反弹之力倒把明玦给灌得倒飞出去,踉跄好几步方才站稳身形。 反观黑袍怪人,却是半分未退,只是腹部的黑色液体流得更多了,弥漫在空气中的恶臭也更加浓郁。 明玦凝重的面色中,却隐隐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和兴奋。 在他心眼的观察下,黑袍怪人的脑部同样也是一团漆黑,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眼前之人修为高于自己,就如同南见一般,让自己看不透,第二种可能,便是这个人并非活人,又或者说,这是一个没有神志的活人。 按理,既然能看见对方丹田处的内力聚体,那么第一种可能性就应该彻底排除,可若说这个怪人没有神志,似乎又不尽然。 这个家伙明明身体硬如铁板,方才自己随便刺一剑却刺透了!现在看来,他就是故意让自己刺那一剑,为的就是释放自己体内的毒液。 这种表现可不像是没有神志。? 第一百七十章 怪人(一) 可若说这黑袍怪人正常无碍,那就更奇怪了,他的内力修为明显远高于自己,可在交战中却攻击方式简单,行动迟缓,内力除了用来防御自身,一点儿也没发挥出其他作用来。 这番表现,看着也不像是有神志的正常人。 不过,此人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难对付却是一件好事。 明玦盯着对方身体里流出的毒血,兴味浓厚。 这个人……和自己一样,以自身为容器,修炼了毒功!真是有趣。 明玦嘴角牵出一丝笑意,足下猛然一蹬,凝力于剑尖一点,再次朝那黑袍怪人直扑而去:“金针点石!给我破!” 剑尖一点寒芒亮在白日,犹如阳光反射出来的一抹金光,没有灼热逼人的威能,反而透出丝丝缕缕的寒意。 ‘鬼杀’最后一式金针鬼遁,本是因不敌强手为逃跑而准备的孤注一击,却被明玦用在剑法上,成了耗力少、聚力强的一式剑招。 这时,林中深处突然隐约传来一声调子诡谲的哨音,而明玦此刻箭在弦上,虽然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一时间也反映不过来,因此手中那一招‘金针点石’去势不减,直逼黑袍怪人的心口要害而去。 与此同时,黑袍怪人像是感受到了这一剑的威力,一反刚才的迟钝之态,喉底发出一道不似人声的嘶吼,他双爪齐出,动作迅捷,竟直接简单粗暴的将明玦这飞来一剑拢在了掌心! 明玦微微吃了一惊,只觉自己聚力剑尖的真气好似牛入泥潭,有一种重拳出击却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觉,那一瞬间的内力凝滞令他胸口发闷欲呕,难受不已。 这时,林中哨声又起。 伴随而至的,还有黑袍怪人陡然变厉的怒吼,这声怒吼中裹挟着势如惊涛拍岸的强劲内力,犹如一道炸雷在明玦耳内响起,饶是他定力足够深厚,也被这一声怒吼震得眼前一黑,耳中嗡嗡作响! 明玦一咬舌尖,逼迫自己清醒几分,咬牙就要抽剑后撤,谁知那黑袍怪人内力深厚,力大无穷,将掌心那把剑握得死紧不说,自己的手掌居然还没有半分损伤,肉身宛如是铜浇铁铸一般,实在令人惊骇! 弃剑! 明玦也是当机立断之人,见撤剑无法,立刻弃剑,一手运气于掌,掌心朝对方颈间横推而去,一手运气与指,半握成拳,直捣其右侧太阳穴。 这一掌一拳,掌风飘然,拳劲刚猛,其中所蕴真气,柔如冰河暗涌,刚如泰山压顶,这刚柔并进、寒热交替的雷霆一击使得俩人眼前的空气都犹如实质般的扭曲起来! 罗汉分山! 这原本是他前世在佛门偷学来的武功招式,出自‘金刚寺’的《罗汉拳集》,是当时江湖上公认最厉害的空手拳谱,最适合手无寸铁的近身强攻,也很适合用来打黑袍怪人这种铜皮铁骨的家伙。如今,这一招佛门招式却被明玦以唐门心法使出来,其中更是被灌以‘鬼杀’和‘无根剑诀’的内力,可威力效果却并没差多少。 面对黑袍怪人这样棘手的对手,明玦没有再过多试探,这一出招,已是全力! “轰!” 真气气流涌动四散,周围的枯枝碎叶四散纷飞。 掌风切脉无声,拳劲捣穴却是令对方的头骨发出一声骨裂的“咔嚓”声。 一击得手,明玦立刻斜身闪退,正待来一招‘鬼杀’补刀,谁知林中又是一道隐隐哨声传来! 明玦豁然转头,目光直逼哨声传来的方向:“什么人在作妖!滚出来!” “吼!”黑袍怪人再次发出怒吼,被明玦一拳捣得有些塌下的太阳穴如同吹气一般微微隆起,还有被他一掌切得断裂的喉骨也被体内的真气重新支撑复原,像是一个被打坏的人形物件正在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修复。 这般诡异的一幕,就算是明玦活了两辈子,自誉见多识广,现下也有些愣住了。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这个疑问的念头在脑中还未闪完,那怪人突然暴起,真气外散猛然将明玦笼罩其中,那一瞬间的压力令明玦犹如背负千钧重担,呼吸不畅。 下一刻,黑袍怪人形如鬼魅无影,眨眼间闪现到明玦面前,险些和他来了个鼻尖对鼻尖,惊得明玦下意识的就要往后急退! 可惜却迟了。 对方的速度本就比明玦还要快,再加上此刻他被对方的外放真气所压制,更显迟缓,根本来不及反击,只来得及抬起双臂以作格挡,对方的双爪便齐齐插入了他的双臂,生生扎出了十个血窟窿! 明玦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双臂借势一绞,将对方的两只爪子牢牢卡死在自己的双臂之间,然后腾身挺腰,足尖如鱼尾左右一摆,瞬间缠上了黑袍怪人的脖颈,双脚后脚跟又不知怎么轻轻互踢了一下,足尖脚侧便“刷”的弹出半片薄薄的刀锋。 黑袍怪人被明玦缠住要害,更加愤怒,怒吼连连,激得明玦体内真气翻涌不止,险些吐血,而远处隐隐幽幽传来的哨声,也愈发显得急促起来。 两人僵持了片刻,明玦强提一口气,双腿猛地一绞,脚底的两片薄刃自对方的脖颈交错而过,顿时黑液喷溅,吼声顿止。 林中另一侧,似乎传来一道低低的惊疑:“嗯?双鱼舒筋掌……还是腿?” 明玦从对方的爪子上抽出自己血淋淋的小臂,一脚踹在对方的胸膛,再借力一个鹞子翻身,落地在距离对方稍远处。他皱眉望着僵立不动的黑袍怪人,心下升起一丝不妙之感。 都这样了,居然还不倒? 不倒翁吗? “瞿瞿……” 林中哨声再次幽幽传来。 明玦目光一凝,微微闭眼,心眼之下,周遭物景随之一变,所及之处以自身为中心向外延伸到极致。 嗯? 明玦有些疑惑的望向右侧,那边林中不远处确有一人,正横卧在树枝上,姿态悠闲。 可这哨音……却是从左侧林中传来,那边并没有人。 或者说,左侧不是没有人,而是吹哨的人离得过远,脱离了自己心眼所能“看”到的范围。 至于左右两侧林中所藏之人是不是一伙儿的,那就真的不好说了。 就这么一会时间,那被明玦割了喉的黑袍怪人又有了动静。只见对方迟缓抬手,扶着自己的脑袋晃了晃,伴随着一阵“咔嚓咔嚓”的骨骼声响,他头上那颗有些歪斜的脑袋又奇迹般的立了起来! 明玦心中暗暗叫苦,原本他还庆幸这家伙内力虽高,但好像并不能完全发挥出来,倒还能勉强与之一战,谁知这鬼东西居然是个打不死的怪物,这谁能扛得住! 或许,应该干掉那个吹口哨的人,才有可能干掉这个怪物。但是眼下那人离得远,自己又被这怪人绊住,旁边还躲着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在观战,实在是不宜久拖,趁着这怪人还没缓过劲儿来,赶紧撤走为妙! 想到这里,明玦瞥了一眼落在怪人身旁的机关剑,突然身形一晃,犹如鬼魅遁行,眨眼便到了对方身侧,在伸手拾剑的那一瞬间,他的脚步便已经开始往后撤了。 可却还是慢了一步。 在他的指尖恰恰勾住剑柄、闪身急退的那一瞬间,黑袍怪人用比方才更快的速度,屈指成爪,狠狠朝明玦抓了过来。 明玦反应极快,人在半空,当即腰间发力,旋身一记腿鞭抽向对方的手腕,可黑袍怪人这次的动作却异常灵活迅捷,他手腕一翻,不但轻易让开了明玦的腿鞭,反而临时变招,改爪为勾,自下而上,径直在明玦小腿上勾出五道深可见骨的血沟! 如此伤重,可明玦不但没有发出一声惨叫,反而眼睛陡然一亮,在落地之前单手一拍,借力腾腰飞旋,与此同时,他手中执剑,内力暗涌,顺着身体扭转之势,由下自上,给那黑袍怪人来了个开膛破腹。 “吼!” 黑袍怪人怒极而啸,拖着一根从肚子里掉出来的黑漆漆的肠子,瞬移一般逼到明玦面前,这一次,他居然没有用爪,反而双拳紧握,内力爆体而出,顺着那双形似铁锤的拳头,重重砸在明玦的胸口,将他猛地掀飞了出去! “噗!”明玦人在半空,便已经喷出一大口鲜血,飞出去时连砸断了两颗树,才重重跌落在地,扬起一阵尘土混合着四散飘落的枝叶,险些将他给就地埋了! 而黑袍怪人在挥出那一拳后,行动逐渐迟缓,没一会儿又如最开始那般,僵立原地不动了。 本来么,这黑袍怪人一身铜皮铁骨,又有一身强劲的内力护身,按理也没那么容易被一剑破开腹部,但他最开始为了放毒,任由明玦在自己腹部刺了一剑。 而明玦方才那一剑看似随意,好像是慌乱中随便挥了那么一下,可实际上却非常精准的将剑锋撩在了对方腹部的伤口上,所以这才轻易撕开了那一身肉体的防御,再次重创了对方。 可黑袍怪人最后的暴起,同样也给了明玦猝不及防的一记重创!? 第一百七十一章 怪人(二) 忽有清风徐徐,林海层层如浪。 卫宣墨屏住呼吸,以横卧之姿从树杈上飘然跃下,足不沾尘,倏忽之间便已然立到明玦身前。 他先回头看了看不远处僵立不动的黑袍怪人,见对方腹部破开,露出一堆黑漆漆的内脏浊液,形容凄惨可怖,不由厌恶的皱了皱眉。接着他又垂眸看向已然彻底昏死过去的明玦,眼中神色又立刻变成了兴味盎然、见猎心喜。 “久不出门,却不知江湖上已经出现这般后起之秀了,真是意外之喜啊。罢了,既是难得一见的奇才,便破例管一次闲事,试试能不能捞你一条小命吧。” 说罢,他抬掌一吸,明玦便落在了他的怀里。 临走之前,卫宣墨再次回头,看了一眼那黑袍怪人后,掌心翻动,内力凝聚,有心想给对方补上一掌,就此销毁这鬼东西,可一想到对方身体里的毒血,又放弃了这个打算。 这东西浑身剧毒,要是一巴掌拍碎了,岂非惹得毒气更加蔓延,万一再不小心毒死哪个过路的倒霉蛋,那就不妙了。 这么一想,这鬼东西还真是不太好处理。 算了,反正都已经死了,这地方平日里也鲜少有人往来,就放在此处,就地腐烂也未尝不可。 想到这里,卫宣墨不再纠结,抱着怀里重伤的少年,飘然远去。 他走后,不知过了多久,林中那具看似已然无力回天的黑袍怪人突然微微挺身,发出一声骨骼舒展的“咔嚓”声…… --------------------------- 明玦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又回到了唐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牢内,每日都有服不完的毒药,忍不尽的苦楚。 如火炙烤,如冰锥骨,如万蚁噬咬…… 直到他费力睁开眼,从深如泥潭的梦境中挣脱出来,那些令人窒息的往事方才烟消雾散。 随之而来的,是四肢胸口的剧痛,以及体内深处传来的虚软无力。 “咦?居然这么快就醒了?”有一道含着诧异的声音传入明玦耳内,声音听起来恍惚缥缈,如隔山水。 明玦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眼前的视线似乎稍稍清晰了一些,入目便是雪白的床幔,以及雕花描彩的床柱。 这应该是个富贵人家罢。明玦如是想到。 他费力侧头,循着声音望去,那张凑到眼前的脸便也清晰起来。 这是一张……有些眼熟的脸? 明玦皱眉苦思,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你是……” 卫宣墨站直身体,抱着手臂,居高临下道:“你的救命恩人。” 这次,明玦将他的声音听得分明。 习武之人,耳力本就比寻常人厉害些,更何况明玦是练暗器的人,又在‘蛊字地’当了几年瞎子,耳力就更加非比寻常,所以,于他而言,或许所闻比之所见,更能令其印象深刻。 眼熟的脸,再加上耳熟的声音,终于令明玦抓住一丝头绪,他忍不住语露惊奇:“是你?” 卫宣墨愣了愣,有些茫然:“嗯?什么意思?你认得我?” 明玦微微点头:“半夜私会的老怪物么,尚有些印象。” 卫宣墨:“……”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莫不是烧糊涂认错人了罢?他一脸狐疑,俯身摸了摸明玦滚烫的额头,撇撇嘴道:“果真是烧得厉害,中毒不浅,也不知伤成这样,你还想与谁私会。” 明玦闻言,毫不客气的翻了翻白眼,道:“燕子文书塔的主人,十方阁南斋主的追求者,难道不是你吗?”这语气,咋听之下平淡无波,且因伤重而滞涩无力,但细究之下,却也不难察觉出里面藏着一丝幸灾乐祸的嘲讽之意,当真是半点也没有被人施救的感恩,也无一点寄人篱下的自觉。 卫宣墨呆滞片刻,自然也能听得出来明玦的语气稍显欠揍,但由于对方一语道破了自己的身份,他心里的诧异盖过了恼怒,不由喝道:“小子,你是十方阁的人?跟思思有什么关系?” 明玦有些疲倦,微微阖眼:“你猜。” 卫宣墨:“……你不会是金瑰那女人的徒弟吧?” 明玦:“……”这又是怎么猜出来的? 卫宣墨道:“我看见你用了一招腿法,很像是双鱼舒筋掌的招式。” 明玦心头了然,微微一挑眉,本着唯恐天下不乱的精神,微笑道:“你猜对一半,金瑰是在下的师娘。” 卫宣墨又忍不住呆了呆,即而满面惊奇:“金瑰居然接受银瑰那家伙了?” 明玦声音虚弱,神色却很闲适,回道:“银瑰?你说右使么,我跟他并不相熟。” “……”卫宣墨沉默许久,忍不住问道:“那你师父是谁?” “北斋之主。” “北……北斋主!?”卫宣墨一脸愕然,倍感惊悚:“弑血黄泉凌霄君?怎么会是他!?他们俩是什么时候有一腿的,我怎么都不知道?” 卫宣墨一边艰难消化这个信息,一边向明玦再次求证,结果一垂眼,便见对方已经体力不支,又昏睡了过去。 只是不知为何,对方嘴角莫名多了一丝奇异的笑意。 --------------------------- 腾龙阁。 归卧云下楼时,南见已经等在厅内了。 “什么事急着找本座?” 南见闻声微微侧头:“阁主,我是来跟你辞行的。” 归卧云有些意外:“你徒弟还没回来,你急着上哪儿去?” 南见:“本来我是想直接领他回北斋认认门的,谁知这孩子转眼就下了山,也是我疏忽,他离家多年,如今出来自然是要先回去看看的。” 归卧云轻笑一声,道:“岂止如此,他可不仅仅是回家看看这么简单,本座见他精力旺盛,又恰好身在永安,便给他下派了两则任务。” 南见微微颔首:“这事我知道,所以我才决定先自己回去一趟,有些事需要处理。至于阿玦,他既然下了山,就让他先出去历练一番也无妨,在那种暗无天日的地方关久了,也确实需要回归人间,见见天日,否则不益身心健康。” 归卧云失笑道:“你这师父当真是做得操心不已。” 就在此时,有一名弟子匆匆来报。南见听声辨人,认出此人正是归卧云身边的近卫云螭。 不知云螭跟归卧云说了什么,南见虽无意偷听,但也感觉到了归卧云骤然冷凝下去的气机。 待察觉到云螭退下后,南见有些迟疑的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归卧云沉默片刻,突然发出一声冷笑:“说起来,南南你还是在‘蛊字地’里作弊了罢,否则堂堂一个‘万人蛊’,如何连执行一则护送任务都完成不了!” 南见愕然:“阿玦怎么了?” 归卧云淡淡道:“方才云螭来报,我让你徒弟护送的人下落不明,其手下护卫死伤殆尽,至于他本人,目前也没有消息,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和自己的护送目标已经失散,任务失败。” 南见听出对方语气里的怪罪之意,不由微微皱眉:“何人需你亲自下令护送,很重要?” 归卧云倒也坦诚,毫不避讳道:“非常重要!南南,你别怪我苛责,若此人有何不测,就算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要他的命,但至少,我也会要他半条命!就算是你,也护不住他!”话到最后,已然是带了一丝不容忽视的冷厉之意。 南见闻言皱眉更深,似乎是想劝说两句,但张了张嘴,却也不知该如何劝解,最后只余一声长叹。 他和归卧云打交道的时间不短,对方尚且还是少年的时候他就已经见识过了。 彼时,归卧云是老阁主座下的亲传弟子,而自己则是他们师徒救回来的一个废人。 直到现在,他还清晰记得当日被救的情形…… “你伤重至此,能活下来的机会不过三成,你想试试吗?” “若是……可以……愿意,一试……” “那好,我就把你救回去试试,不过,我是施恩图报的人,你懂罢!” 当时,他苦笑着,费尽最后的力气,朝那个少年点了点头。 “若你死了,我就当白忙活一场自不必提,若你活下来,可就是我的人的,不管你从前是何身份,从今往后,你都只能以我的意愿为先,这一点,望你务必牢记!” “……好。” 其实严格来说,真正救活南见的人并非归卧云,而是老阁主。 可对方就是这般厚颜,当着自己师父的面,理直气壮的就把这份救命之恩算在了他自己头上,并且也要求别人也这样认为。 这样的人,骨子里是极其霸道的,或许也正因为这份不羁的霸道潇洒,他才入了老阁主的眼,令其将衣钵传承。 可也正是这份平日里不常显露的霸道,让南见明白,就算对方与自己相交如友,也不会因此对明玦另眼相待。对方身为一阁之主,执江湖门派之牛耳,又怎会是好相与的人,若自己那个小徒弟当真出师不利,恐怕还真就避免不了会在对方手里吃些苦头。 南见暗叹一声,心说看样子只能在此多留几天,看看结果再说,万一那护送目标真的死了,他还需得想法子在归卧云手里尽可能保徒弟周全。? 第一百七十二章 活容器 明玦再次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身体轻松了许多,伤口处传来丝丝清凉,身上也换了干净的亵衣,很明显,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里,有人将他照顾得不错。 一旁传来碗碟轻碰的脆响,明玦偏头望去,只见一名身穿鹅黄衣裙、年纪不大的小姑娘正在矮桌上摆弄碗筷吃食,粥菜的清香和药汤的苦味扑鼻而来。 想起不久前清醒时见到的人,明玦哑声开口:“请问……” 小姑娘吓了一跳,转身见床上的病人已经醒转,不由愕然:“你怎么自己醒了?” 明玦奇怪道:“不是自己醒,那要怎么醒?” 小姑娘道:“塔主说了,你内伤很重,外伤也不轻,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中了很复杂的毒,连塔主都觉得棘手,你中途醒转那一次颇有回光返照的嫌疑,之后可能再难清醒,但为了吊住你的小命,便吩咐我备了饭菜汤药,用刺激的药物和针法逼你醒转,只有如此,你才能进食进药,有好转的希望。” 明玦闻言笑了笑:“你家塔主的医术很厉害吗?” 小姑娘一脸傲然:“那是自然,塔主博学多才,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医术自然也不在话下,你这少年郎想来是初入江湖,还没听过我家塔主的名声吧。” 明玦有些失笑。对方说这话倒也没说错,自己的确算得上是初入江湖,如今的江湖庙宇之事他都知之甚少。但这燕子文书塔的塔主么…… 还真就不陌生! 明玦揭过这个话题,转而问道:“那敢问姑娘,你是谁?” 小姑娘道:“我是塔主身边的持剑侍女,主人赐姓卫,名姝绾。因为跟着主人学过一些浅薄医理,所以被临时指派过来照顾你。” 明玦微微颔首:“姝绾姑娘,多谢。” 姝绾嫣然一笑:“你这人倒是好玩儿,明明我家塔主才是你的救命恩人,可我却听说,你不久前醒转时对塔主的言辞态度多有不敬,本还以为你是个不知礼数、性格乖戾、不懂感恩之人,却又没想到,你居然会对我一个侍女郑重道谢,这是为何?” 明玦淡淡一笑:“姑娘误会了,在下并未对此间主人有何不敬,只不过是恰巧认得,说了句实话而已。” 姝绾一脸狐疑:“实话?” 明玦面不改色,道:“我重伤初醒,见是熟人相救,自然要打个招呼以此拉近关系,也好教你家塔主知晓我非是路人甲,救我的时候也好多费些心。” 姝绾:“……你打招呼的方式很特别。” 明玦微微一笑:“只要能表明重点即可,其他的不重要。” “哦?你想表明什么重点,为何我没听出来?”声音从门外传来,话毕,人却已经立在了屋内,正是卫宣墨。 姝绾盈盈一拜,见礼道:“主人,您救下的这个少年郎自己醒转过来了,观其面色,似已不见凶险。” “嗯,这倒是出人意料。”卫宣墨上前替明玦把了把脉,目露惊疑:“嘶……你体内这毒……怎么感觉弱了些许,小子,你身上可是有何特殊之处?” 明玦微微闭眼,一副虚弱的模样,闭口不言。 卫宣墨见他不想说,倒也能理解,江湖上混的人都会有自己的保命本事,不想说也正常。他放弃探底儿的问题,饶有兴趣的问道:“说说看,你昏迷前想跟我表达什么重点?” 明玦睁开眼:“重点就是,我是十方阁的人,我认识你的心上人,也认识左副使金瑰。” 卫宣墨迟疑片刻,不解道:“为什么要跟我表达这个重点?” 明玦微微一笑:“表示咱俩是熟人,需要塔主尽力施救。” 卫宣墨颇有些无语:“我并不记得何时见过你。” 明玦:“塔主自然记不得,毕竟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想当年我尚且年幼,初到南斋时,恰好撞见长辈们的情感轶事,见识了塔主的深情蜜意,可惜襄王有意,神女无情,如今想来也觉得甚是遗憾。” 卫宣墨:“……”这种似恭维又似嘲讽语气真是够了! 谁知明玦想了想,又补充道:“所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当年我偷窥塔主深夜私会一事实属不该,如今想来觉得很是失礼,此事不提也罢!” 卫宣墨:“……” 姝绾听得满脸好奇,一双眼睛闪闪发光:“主人,您这是……” 卫宣墨沉默片刻,突然拧眉问道:“你说的是哪一次?” 明玦:“……” 姝绾:“……”好么,原来在自己不知道的夜晚,自家主人常常在外与人私会的吗!? 待吃过姝绾准备的清粥小菜,明玦终于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卫宣墨翘腿坐在一旁,冷眼看着明玦狼吞虎咽之后,有些嘲讽道:“你倒是好胃口,只是不知你还记不记得自己的护卫目标。刚开始,我还以为你是权贵家养的护卫,没想到你居然是新晋的北斋继使,难怪你小小年纪,武功就达到这般水平。现在想来,你应该是在执行某项护卫任务,而你要保护的对象还是一位皇子,那么这个任务应该很重要吧?若按照十方阁的规矩,你现在应该算是任务失手了吧?你这心态不错啊,还能安安稳稳坐在这里喝粥养伤,也不怕回去难以交代?” 明玦放下粥勺,擦了擦嘴,无所谓道:“我尽力了。” 卫宣墨失笑:“尽力?唔……倒也确实不能说你没尽力,小子,你莫不是头一次执行十方阁的任务吧。” 明玦挑了挑眉:“看样子卫塔主很了解十方阁。” 卫宣墨道:“我不仅了解十方阁,我还很了解你家阁主归卧云。” 明玦:“愿闻其详。” 卫宣墨笑得意味深长:“我建议你不要把自己养得太好,最好就这样回去,途中再饿几天,到山脚下就赶紧晕倒,这样说不定可以让你在归卧云手中少受些罪。” 明玦微微眯了眯眼,若有所思:“唔……这么严重的吗?” 卫宣墨:“据我观察,以你的武功和机警,应该是可以全身而退,追上目标继续护卫的,却为何选择留下跟那个怪物死磕?” 明玦沉吟道:“可能是……见猎心喜吧。” 这个答案倒是令人有些意外,卫宣墨摇摇头:“见猎心喜?归卧云怎么会派你出来执行任务,既没忠心也没规矩,就算武功再高,也只能坏事罢。” 明玦轻轻一晒,不置可否。 其实说见猎心喜并不准确,前世他做为顶级刺客,办事前先找退路,一击不中迅速撤离,跑路的本事比他的武功天赋更强上几分,就算这辈子他不再是刺客,很多习惯却难以改变。说到底,他并非是争胜好斗之人。 之所以会跟那个黑袍怪人死磕,究其原因,还是因为看上了对方体内的毒。 自打开始修炼屠毒心经以来,明玦在此道的进展就极为缓慢,至今还停留在最初级的阶段,想要下个毒,还非得放血才能见效。 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以前在家里,练功诸多不便,能收集到的药材实在有限,后来进了十方阁就被直接扔进了‘红河地’,再后来又在‘蛊字地’里呆了好几年,那鬼地方连吃饱饭都成问题,又哪儿来的药材供他修炼毒功。 如今骤然遇见一个满身剧毒的怪人,所携带的毒性还很上档次,都不用自己配方,于他而言实在是天赐的宝物,所以这才一时没忍住,生了贪念,想把那家伙打包扛回去研究,奈何对方实力太强,哪怕到后面想退走都来不及了,若不是有人相救,只怕还得把自己搭进去!真真是晦气! 想到这里,明玦皱眉问道:“方才听姝绾姑娘说塔主博学多才,那塔主可知拦我去路的黑袍怪人究竟是什么东西?” 不待卫宣墨回答,一旁的姝绾就替他解惑了:“你遇见的那应该是‘活容器’吧,而且就毒性来看,还得是很炼制得极好的‘活容器’,那可是稀罕物,你运气不错哦。” 明玦茫然:“活容器?” 卫宣墨解释道:“那是魔教琉璃塔的手段,据说需要内力不俗的习武之人来炼制,制成之后,此人便会身骨坚硬,百毒不侵,但也会神志尽失,本能丧尽,终其一生都只能为人驱策。由于造价昂贵,炼制不易,百存其一,所以此物非常罕有,被江湖上的人称为‘活容器’。” 明玦闻言微微皱眉:“果然那怪人是被其他人控制的,真正拦我去路的,应该是那吹哨之人。” 卫宣墨点点头:“不错,驱策‘活容器’都是以音律控制的,那吹哨之人想来是怕暴露自己,所以离得很远,若非如此,攻击你的那具‘活容器’不会只有这点威力。” 明玦沉吟不语。按理说,对方是冲着三皇子来的,伏击之人也应该都隶属于大皇子,这都已经是摆在明面上的事了,何必还要躲躲藏藏? 莫非……控制‘活容器’的人并非大皇子手下,是什么人想来捡个便宜,顺便将刺杀三皇子的罪名撇给大皇子? 还是说那吹哨之人没什么别的本事,担心离得进了被反杀?? 第一百七十三章 鬼压床? 明玦摇摇头,心说自己干什么要去猜测这种事情,皇室的争端与自己又没什么关系,管他伏击之人是哪边儿的,反正自己的活儿是干完了,不管成与不成,结果都是这么个结果,至于那三皇子到底是死是活,也只能看他自己命了。 不过…… 明玦看了一眼卫宣墨,倒觉得对方刚才的提醒也不无道理,不管心底如何不甘,他都不得不承认自己受制于人的这个事实。虽然他表面的确张狂不逊,但不代表他不清楚自己的处境,他能够张狂,不过也是摸准了对方不会因为礼节小事和自己计较而已。 但若是归卧云非要较个真,以任务失败之事怪罪自己,其实……除了接受,也并无他法。 说到底,自己不过是色厉内荏罢了。 明玦思及此处,忍不住苦笑一声。 “卫塔主,在下现在行动不便,只怕还要多叨扰两天,另外,还要多谢你施以援手。”明玦想了想道:“如果你需要回报,可以直接上北斋找我师父,或者去找归卧云索取报酬也行。” 卫宣墨:“……” 姝绾一脸震惊:“我……我从未见过你这般厚颜之人,我家主人救的是你,为何却要别人替你还情?” 明玦面不改色:“因为在下是因公受伤,本该十方阁来负责,你们救的是我,但却是做了十方阁该做的事。” 姝绾:“……” 卫宣墨回过神来,忍不住大笑出声:“你这小子明明是个极其讨厌的人,为何偏偏令我心喜呢,真是怪哉!” 明玦:“若是如此,怪的非是在下,而是塔主了。其实主要是我没什么可以报答你的……”他沉思片刻,突然道:“这样吧,若有机会,我在南斋主面前替你美言几句可好?我瞧她还挺喜欢我的。” 卫宣墨沉默片刻,叹息一声,摇摇头道:“不必了。我和你们南斋主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你知道的都是些陈年往事,我早已放弃了。” 对于这个结果,明玦倒没有多诧异,反倒是意料之中:“也对,南斋主想来更心仪杨斋主,这么多年过去,他们二位应该早就终成眷属了罢,塔主确实没有插足之地了。” 姝绾简直一脸惨不忍睹,气结道:“你到底会不会聊天啊!” 平白无故被扎了心的卫宣墨长叹一口气,盯着明玦面无表情道:“其实,我救你回来也是看你底子好,武功路数颇有特殊之处,若是做为药人,用以试药,效果定然极好。不过你既然是十方阁的人,我也不好做得太过分,待过两日你能下地了,便离开此处吧。” 明玦:“试药?什么药?毒药么?” 卫宣墨似笑非笑道:“试药自然是什么药都有,毒药也不在少数,怎么,你怕了?放心,我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很好,让我试试吧!” “……啊?” 明玦认真道:“你想让我试什么药,都拿来试试吧,毒药最好。” 姝绾:“……”这家伙怕不是疯了吧? 卫宣墨茫然的瞪着对方,一脸莫名:“你想自虐啊?” 明玦毫不走心的道:“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试药就试药吧,我不想欠别人的,纵使要吃些苦头,我也认了。” 卫宣墨忍不住和姝绾对视一眼,望着明玦惊疑不定:“你这……不像是真心话吧!” 到最后,卫宣墨也没有拿明玦来试药。开什么玩笑,对方好歹也是北斋继使,拿他试药,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十方阁的人不掀了自己的老底才怪,归卧云此人虽然心狠手辣,但可是非常护短的,更何况明玦还是北斋主凌霄的徒弟,他可不想好端端的去找死! 明玦却很遗憾,若是对方肯拿他试药,说不定躺平便可以让自己的毒功更进一层。不过对方既然拒绝,他也没强求,主要是现在状态不好,服毒练功本就是很凶险的事,全盛状态尚且不敢说万无一失,更遑论重伤未愈之下。 悠着些,也好! 过了两日,明玦将自黑袍怪人身上中的毒尽数化解吸纳。此毒药性虽然复杂难解,但并不剧烈,功效类属于化功散,可以让人内功涣散,绵软无力,疼痛也是细细碎碎绵绵不绝,于明玦而言,吸收起来不算太困难。 至于身上的伤口…… 明玦盯着小臂上干涸的血窟窿,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伤就姑且不去管了,留着回去给归卧云看看! 卫宣墨对明玦的辞行有些意外,他看了一眼对方苍白的脸色、透出血色的衣袖、以及行动不便的腿,不由挑了挑眉,笑得意味深长:“哦,我原以为你这小子心高气傲,不屑我的提议,没想到……” 明玦干脆打断对方:“塔主看走眼了,在下贪生怕死,畏强欺弱,向来很识时务,塔主的提议,在下觉得甚好,多谢!” 卫宣墨:“……很好,很好!你果然令我心喜。此次你有事在身,我不多留,不过你需记得自己欠我一个人情,日后有机会,本塔主会找你讨要的!” 明玦撇撇嘴,既没同意,也没反驳,只是淡淡嘀咕了一句:“也不知我哪里令你心喜,口味真是奇特。” 卫宣墨没有解释这个问题,他递给明玦一卷书册:“这里面是如今江湖势力分布以及重要人物的简要,你身为北斋继使,也不知十方阁是怎么教导你的,所知所闻少得可怜,看你顺眼,这东西便送你了,就当是给你欠下的人情加个码吧。” 明玦微微拧眉:“这种东西十方阁也有吧,我回去翻翻就好,何必还要平白欠下人情?” 卫宣墨表情僵了僵,叹气:“罢了,送你路上解闷,不算人情,你这小子,当真讨厌!” 明玦笑着接过:“塔主一会儿觉得我令你心喜,一会儿又觉得我讨厌,如此善变,好没道理。” 卫宣墨沉着脸:“你滚吧!” 明玦拱手一礼:“卫塔主,多谢你的救命之恩,后会有期。” --------------------------- “你是谁?” “你又是谁?” 梦境中,有一道陌生的心声在刘康乾心底响起。或许是因为在梦里,发生任何荒诞怪异的事情都不足为奇,所以刘康乾并未觉得惊讶。反而用很平常的态度反问了对方一句。 “我……大概是一个已死之人吧。” 刘康乾闻言,忍不住在心里皱了皱眉:“这么说,你是……鬼?” 心底那道声音似乎是想了想,有些迟疑道:“是……也不是。” 刘康乾觉得很奇怪,这一问一答的感觉其实很像是自己在自言自语。可实际上并不是,他很清楚。这个梦境和以往都不太一样,以前的梦境不仅莫名其妙,而且身在其中的自己始终扮演了一个局外之人,可这次,梦境里虽不见其人,但这道声音却是在真真切切的在与自己对话。 刘康乾尚在思索,那只‘鬼’却仿佛听到了对方的心声,解释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我觉得……我应该是与你同在的。” 这话说得有意思。刘康乾颇为无语:“我想,你若不是鬼,那大概就是神棍儿了!” ‘鬼’闷闷道:“我想了很久,我应该……是在你的身体里吧。” “……” 这是什么话!要不要这么惊悚! 刘康乾压着一丝心惊,问道:“这是什么意思?鬼压床么?” ‘鬼’道:“这并非做梦,你梦里见到的那个男孩儿……”说到这里,那声音稍显犹疑,似乎在迟疑着要不要说。 可刘康乾却听得心里一紧。 这么多年了,他总是被那些纷乱莫名的梦境困扰着,虽说做梦这种事本不值得深究,可任谁总梦见同一个人,也会觉得奇怪吧,更何况……这个人自己根本就不认识! 刘康乾揣着满肚子疑惑问那只‘鬼’:“你能看见我的梦境?你知道我梦见的那个人是谁?” ‘鬼’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他叫……唐玖。” 刘康乾满脑子问号,茫然不已:“呃……不认识啊。” ‘鬼’道:“我认识。” 刘康乾:“你认识?你认识的人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梦里?” ‘鬼’喃喃道:“我不知道,但是……你梦见的,大概是我的记忆吧……” 刘康乾呆了呆,愕然:“什么鬼!”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只是……在那门内……撞了一个人,那个人,应该就是你吧……我……其实,我观察你很久了,只是,你才是真正活着的人,这具身体是你的,而我……大概只能算是……寄居?” “……”刘康乾听得满脑子浆糊。 ‘鬼’似乎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才好,顿了顿又道:“我只是想试试,自己若是说话会不会有人听见,你能听见,我很高兴,我已经……一个人呆了太久……太久……” 刘康乾怔怔半晌,想问的话有很多,可却不知要从何问起,他只觉得今日这梦做得比往日更加荒谬百倍,想来想去,就不由想起了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前因后果。 他皱了皱眉:“你方才说,我梦里的那个人,叫唐玖?” “不错。” “那……你又是谁?” 这一次,‘鬼’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刘康乾都以为这只‘鬼’已经飘走了。 就在他已经准备放弃得到答复的时候,突然听到心底响起一声叹息,而后,那只‘鬼’轻声说道:“我……叫唐棠。”? 第一百七十四章 见鬼的惩戒(一) “喂!醒醒!” 刘康乾被人粗鲁的摇了摇,有些费力的清醒过来。此时,天还没亮,屋内一片漆黑,他借着窗外的月光,勉强看清眼前正立着一个人影,正想问一句“你谁啊”,就听对方就“嗤”的一声,点燃了床榻旁立着的烛灯。 “呃?阿……玦?”刘康乾看清人脸,不由惊讶:“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明玦吹熄火折子,转头道:“刚到。明月呢?” 刘康乾坐起来,神色间还带着没睡醒的茫然,愣愣道:“明月?她在神仙阁,燕舞娘在照看她。” 明玦闻言怔了怔,心头一松,神色却有些复杂。 燕舞娘是神仙阁的掌阁使,一身医术闻名江湖,有她亲自照看诊治,足见用心。 原以为,归卧云必然是要等自己完成任务之后才会让人替明月诊治,这些上位者拿捏人的手段他见多了,却没想到对方居然这样大方,倒是自己……接手的任务没有多用心。 如今,归卧云让自己护着的人也不知是生是死,倒真是有些不好交代了。 刘康乾的思绪大半还停留在方才怪异的梦境中,这会儿见明玦皱眉站在床侧呆呆的有些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他脸上便显出几分不乐意:“我说,你大半夜的赶回来不去睡觉,把我闹醒就为了问一句话吗?现在又搁我床边而发什么愣呢?” 明玦瞥他一眼,答非所问:“你又做梦了?” 刘康乾怔了怔,眼中有一丝迷茫:“是……我说梦话了?” “我听你在念叨什么糖。”明玦撇撇嘴,不屑道:“你多大人了,怎么总是梦见吃糖。喏,给你。” 刘康乾朝明玦伸出的掌心里一看,见对方居然当真给了自己一颗糖果!他顿时哑然,一脸哭笑不得,但又懒得解释自己做的那些奇怪梦,便只好接过那颗糖,问道:“你还没说,这大半夜的把我叫起来到底是要做什么?” 明玦道:“也没什么大事,待天亮后,我有些事要去找归卧云,不一定马上就能回来,你继续替我看顾着明月。” 刘康乾皱了皱眉,上下打量一番对方,敏锐的察觉出一点不对劲儿,于是,他总算将方才做梦的事彻底抛掷脑后,一把抓住准备离开的明玦,沉声问道:“等会儿,你这段日子到底干什么去了?” 这一抓,恰好抓在了明玦手臂的伤口上,痛得他指尖一颤,触电般拂开了刘康乾的手:“无事,继续睡你的吧。” 刘康乾却注意到了明玦的异常:“你怎么回事?”他被明玦挥开手,立刻又反手抓住对方的衣袖,急道:“你手怎么了?是不是伤了?我看看!” 明玦对此颇为无语,斜眼睨他:“你不困了?这么有精神。” 刘康乾闻言气结:“你这人好没道理,大半夜的扰我清梦,还以为你有什么急事,结果屁事没有,现在不过是多问你两句,你反倒开始不耐烦了?神神秘秘、鬼鬼祟祟、莫名其妙!” 明玦被他的丰富言辞给逗笑了:“真没多大事,你可以接着睡了。” 刘康乾不依不饶:“袖子撸开给我瞧瞧。” 明玦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心中不知怎么划过一丝异样。他慢腾腾的解开束袖,撩起衣袖,露出小臂上五个形状狰狞的血窟窿。 刘康乾呼吸一滞,瞪着哪伤处几乎失了语言。明玦见状想了想,觉得有些事还是跟他讲讲比较好,便道:“我并无大碍,这伤……也算是我故意留着的。” 明玦放下衣袖,一边重新束袖,一边坐下来道:“归卧云下派的执行令,是让我护送一人回西雍,不过……中途出了些岔子,任务失败了。” 刘康乾反应有些迟,心思还停留在对方手臂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口上,闻言神色惊怒道:“你这是被谁伤成这样的!手都废了吧!怎么还这样漫不经心的!” 明玦皱眉,不悦道:“你才废了!” 刘康乾沉着脸,爬起床来开始穿衣服。明玦见状诧异道:“做什么,我还没说完,这个时候你要去哪儿?” “领你去神仙阁看伤!” 明玦怔了怔,心里难得一暖,他笑了笑,道:“现在还不能看,得先让咱家阁主看过再说。” 刘康乾顿了顿:“什么意思。” “刚刚不是说了,任务失败了,此去途中遇见个怪人,难对付得紧,护送目标现在下落不明,还不知道归卧云要怎么发作呢。” 刘康乾闻言更怒:“难不成他还要罚你?” 明玦淡淡道:“这是自然,此乃常识,不然你以为那些任务是过家家么。我要跟你说的不是这个,你知我此次护送的人是谁么?” 刘康乾对此兴趣不大,但还是耐着性子接了一句:“是谁?” “三皇子,也就是斗斋武会时,你见到的那个裹着斗篷,被归卧云亲自接待的人。” 刘康乾呆了呆:“啊?” 明玦又道:“这次任务失败,是因为有人半路截杀,你知道伏击之人又是谁么?” “谁啊?” “大皇子!” 刘康乾彻底蒙圈了,他动了动嘴唇正想问什么,明玦便一脸了然道:“我看了下,他们身边都没有带宦官,也没机会打听,所以不清楚他们身边有没有一个姓汪的内侍。不过……据三皇子所言,他和归卧云是至交好友,想来这位三皇子的情况,归卧云应该知道不少才对。” “这……”刘康乾面露迟疑:“归卧云怕是不会轻易跟你讲这些事。” 明玦点点头:“这我知道,不过是先跟你讲一声,留个心,以后有机会再慢慢打听吧。对了,清平如何了?” 刘康乾道:“清平一回来就跟归卧云说了想参加武举之事,归卧云同意了。” 明玦沉吟片刻:“这样么……也好。” 刘康乾却仍是忧心对方的伤,可也明白了明玦不肯医治的用意,心里无奈得很,一边忍不住暗暗抱怨古代封建制度的残酷,一边又暗恨自己无能为力。 明玦望着对方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忍不住又是心头微动。 其实……也挺好的。 上一世虽然下场凄惨,但有赤轩和牧婉二人真心相待。 这一世么,对自己真心的人更多,有父母兄弟,也有……朋友。想比两世境遇,此生已经好了太多。 十方阁也不比唐门,就算同样是受制于人,也实在不必日日愤恨纠结,倒显过于偏执。 想到这里,明玦心里莫名一松,长舒了一口气。后又不知想起什么,他微微侧头,望着刘康乾面露迟疑:“那位三皇子……” 刘康乾立刻自沉思中抬眸:“怎么,三皇子有什么问题?” 眀玦沉默片刻,最终摇了摇头:“罢了,现在他是死是活尚且不知,或许是我多心了。”说罢,他转身便离开了房间。 刘康乾披着穿了一半的衣裳,瞪着明玦离开的背影呆立无语。 真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说话又没头没尾,好生让人摸不着头脑! ----------------------------- 次日一早,腾龙阁。 归卧云自扶梯而下,来到书房时,便见明玦正立在窗前发呆,不知等了多久。 一见到明玦,归卧云的脸色就是一沉,径直走到书案后坐下,默了片刻后,骤然冷笑道:“本以为你只是脾性乖张了些,人应该还是懂得进退分寸的人,现在看来,本座倒是高看了你,当然,也怪本座对你过于仁慈,以至于让你误会本座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明玦回过头,目光沉静,将对方神色间暗藏的狠戾尽收眼底。 归卧云手指微动,正待有所动作时,却见明玦突然收回视线,垂眉敛目的行至桌案前,屈膝跪了下去。 归卧云微动的手指登时顿住。 “属下奉阁主之令护送三皇子,行至燕越关山道时,遭遇大皇子伏击,对方有高手拦路,伏击之人众多且配置军用箭弩,三皇子手下具无反抗之力,属下只能带着三皇子一人冲出重围,谁知后又在林中被一黑袍怪人拦下,这怪人内力高深、肉体强悍、浑身剧毒、数杀不死,属下与之交手后心知凶险,便独自留下断后,让三皇子先行离开,再后来……属下重伤,被燕子文书塔卫塔主所救,醒来已是两日后……”明玦神色淡淡,语气平平,简要叙述之后微微垂头,放低语气:“属下未能完成阁主所托,失职失责,还请阁主责罚。” “……” 归卧云掐着指尖,神色变幻,颇有几分惊疑。 任务失手,换做谁也逃不过一顿责罚,这本是阁内铁板钉钉的规矩,按理说明玦这番请罚之词也是正常,但他不是第一天认识明玦了,对方是什么性子他很清楚,此次也做好了暴力镇压的准备,谁知这家伙今日言行规矩,如此反常,倒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同时,被刘康乾急匆匆拖来救急的南见也堪堪止步在门外,兀自茫然片刻后,转头问刘康乾:“你知道我这徒儿此次出去遭遇了什么……不寻常的事吗?” 刘康乾想了想,道:“阿玦受伤了,很重很重的伤,手臂上全是窟窿,他从未吃过这么大的亏,想来是有些心灰意冷。” 南见:“……”这话说的,合理吗?!? 第一百七十五章 见鬼的惩戒(二) 书房内。 归卧云沉默片刻,神情间渐渐多了几分玩味之色:“哦?本座还以为,你意识不到自己犯的事呢,怎么今日这般乖觉?” 明玦状似恭敬道:“属下向来很懂分寸,恐是阁主对属下多有误会罢了。” 归卧云冷笑一声:“是吗?那本座问你,若按你所说,你重伤醒后,可有折返寻找自己的任务目标?” 这个么,还真没有。 但这话不能明说! 明玦面不改色,目不斜视的盯着自己膝前那块方寸之地,道:“属下醒了不过半刻钟,便因为伤重体力不支,又晕过去了。” “哦,这样么?那等你彻底醒来之后呢?” 明玦一脸沉痛:“那会儿时间已经过去好几日,属下实在是……不知该从何找起。” 归卧云微微眯眼:“只需过了关口,越州境内多的是我十方阁的据点,你身为北斋继使,这些人手不敢不配合你,你不是找不到,而是根本没去找!明玦,以你的本事,若是尽力了,这桩任务岂会有失?还是说,你认为本座掌管十方阁这么多年,连最基本的识人之术都没有,还会被你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崽子三言两语忽悠过去不成?” 初出茅庐? 这谈不上吧! 明玦微微抬头,正色道:“阁主,属下倒是很想尽力,可任务目标有自己的想法,并不配合属下。” 归卧云轻哼一声,不紧不慢的道:“本座觉得,你也很有自己的想法,也并不十分配合本座!” 明玦:“……”看不出来对方还挺会辩。 “任务失手此乃一罪,态度疏懒此乃二罪,意图诡辩此乃三罪。”归卧云重重一拍桌子:“来人!传杀威阁!” 窗外低低传进一声回应:“是。” 明玦抬眼一撇,唔,他道是谁,原来是暗卫在外面挂着。 归卧云冷眼睇过去:“你还有什么话说!” 明玦思索片刻:“属下经验不足,未曾想到这么多,有劳阁主指点,日后定然改过。” 归卧云又是一声冷笑,却没了语言。 外门,刘康乾急的跺脚:“北斋主,你快进去救救你徒弟!” 南见沉吟道:“看样子那人应该没死,不然阁主不会是这个态度,放心吧,阿玦这小命算是保住了。” 刘康乾:“……什么叫小命是保住了,你没听见阁主叫杀威阁的人来了吗?” 南见叹了口气:“这个,就避免不了了。” 刘康乾瞠目结舌:“这叫什么话,阿玦为了给他办事,身受重伤,这叫工伤懂么,不给补偿就算了,怎么还要受罚,这到底还有没有天理了!” 南见蹙了蹙眉,正想问一句这是哪里学来的歪理,便听屋内传来声音:“既然来了,就一起进来观刑吧,毕竟是你带出来的徒弟,按理说该由你来教训!” 刘康乾闻言,立刻撇下南见,急吼吼的冲了进去,南见摇摇头,跟着踏进了门槛。 刘康乾进门,见明玦跪在案前不由得心中一痛。他和明玦相识已久,深知对方心有傲气,脾气也算不上好,总之绝不是会被人欺负那一类人,如今他能这般低头服软,其中必然是有明月的因素在里面。 可明月的病…… 燕舞娘也并无把握。 刘康乾咬了咬牙,也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阁主,阿玦身上有伤,你若非得打人,你就打我好了,我替他受过。” 明玦诧异的抬眼望去,见对方眼中压着一丝恐惧,但脸上神色却很坚定。他眼神闪了闪,心情莫名好了起来。 归卧云轻嗤一声,没搭康乾的腔,反而去问明玦:“你以为呢?” 明玦笑了笑:“一切但凭阁主做主。” 听见这番回答,归卧云来了兴趣:“哦?你的朋友愿意代你受过,可看你的样子倒像是不愿推辞?反是甘之若饴?啧啧,康乾,你交的这个朋友,不行啊。” 刘康乾脸色一沉:“阁主,挑拨离间乃是小人行径!” 话音刚落,杀威阁的人就来了。 南见侧耳听了听,轻咳一声:“魏公,你怎么亲自来了?” 魏公领着四个杀威阁弟子给归卧云行了个礼,然后瞥了一眼屋内跪着的俩人,颇有些意外:“怎么有两个?” 刘康乾本想硬气的解释一下自己代为受罚的事,结果一转眼看见魏公身后四名弟子手里捧着的东西后,便忍不住呼吸一滞。 有俩人各自挽着一条臂粗的蛇磷鞭;一人捧着一方桌几大小的案板,上面凸起密密麻麻的三角锥,不知是干什么的,但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最后一人端着一碗尙冒着热气的瓷碗,里面隐隐飘出药味。 别的不说,但是那两条鞭子,黑幽幽闪着暗光,蛇皮般的表面鳞下隐见锋利,有些地方似乎还藏着暗红发沉的血迹,瞧着万分惊悚! “这……不会是如意台上立着的那什么……蟒牙鞭吧?”刘康乾心里发怵,转头朝归卧云看去:“不过是任务失手一次,就要……这样?” 魏公解释道:“不至于,这并非蟒牙鞭,此乃蛇磷鞭,只属于一般的刑具。” 刘康乾:“……”这可真是非同一般。 归卧云笑了笑,问刘康乾:“你还要代领责罚吗?” 刘康乾点点头:“自然。” 明玦心中一暖,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阁主何必戏弄子文,阁中从无代领责罚一说,既是属下的罪过,属下自当领受,魏公,请!” 魏公挑了挑眉,看向归卧云:“北斋继使受罚一事,还请阁主示下。” 归卧云淡淡道:“你掌管刑罚,你看着办就是,本座只在意结果,若是此番责罚之后,北斋继使仍旧毫无悔过之意,本座便只管寻你问罪了。” 魏公闻言稍作沉思,而后望着明玦打量许久,直把对方看得眉头紧皱后,才道:“阁主,依属下看,北斋继使恐怕不是一顿毒打就能使其心生畏惧的人。” 此言一出,场中之人都怔了怔。 刘康乾反应稍快,立刻帮腔道:“魏公说得好,家暴不可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方是正道!” 归卧云抬眼,冷冷盯着魏公,不置一词。 魏公道:“属下的意思是,责罚的本质是要让人心生敬畏。既如此,就该寻人弱点,揪其短处,方可见效。” 明玦心头微微一跳,有些不详的预感…… 归卧云没有错过明玦眼中一闪而过的惊疑,他唇角一勾,脸色缓一了缓,示意魏公接着说。 魏公虽是在对归卧云说话,可目光却一直盯着明玦:“北斋继使出身‘蛊字地’,心性坚定、不怕苦、不惧伤、不畏死,一顿鞭子再厉害,想来也厉害不过‘蛊字地’里七年磨砺,哪怕今日属下请来杀威阁的镇阁刑具蟒牙鞭,也未必能让北斋继使有所畏惧。” 听到这里,一直沉默的南见终于开口:“那依着魏公的意思呢?” 魏公拍了拍手,立刻就有弟子抬着一张矮脚小书桌、一大摞书册、以及笔墨纸砚等物件进来了。 魏公见明玦一脸茫然,不苟言笑的脸上也勉强牵出一丝笑意:“北斋继使耐不住性子这是其一,不晓阁规戒律这是其二,对门中事务了解不够这是其三,我这里收集了一些重要的文册,里面包括门规戒律、言行礼仪、日常俗务细则、江湖门派及重要人物解析、最新天下大事概略等等,一共六十八册书卷,就请北斋继使将这些书卷各自跪抄一百遍,以做惩戒,如何。” 明玦愕然抬头,半晌无语。 归卧云神色一动,瞥了一眼站在一旁当隐形人的南见,冷笑一声:“魏公这是被谁收买了?杀威阁什么时候也沾染了人情?” 魏公淡定拱手一礼:“阁主严重了,杀威阁从不徇私。”说罢,他转头问明玦:“继使,挨鞭子还是抄书,你选。” 明玦冷冷瞪着对方,斩钉截铁道:“鞭子!” 魏公道:“继使可要想清楚,依照规矩,受罚需得先饮药散功,没了内力相助,硬抗一百蛇磷鞭,恐怕之后一个月都别想下床了。” 明玦毫不动摇,坚定道:“鞭子。” 魏公点点头,吩咐弟子道:“继使身份不同,不便在杀威阁受罚,就将桌案笔墨摆放此处吧。” 杀威阁几名弟子立刻寻了一处宽敞的地方放下书桌,摆好笔墨,摞好书册,末了又将那块布满三角锥的案板端端正正摆在了书案下。 明玦心里暗暗倒吸一口凉气,转头问刘康乾:“你方才说……要代我受罚?” 魏公淡淡道:“若有人自愿,看在继使身受重伤的情况下,我可以网开一面,破例一次,同意某人代为受罚。” 刘康乾张了张嘴,望着不远处那一摞书册,只觉得头皮都要炸了!想想自己在状元阁还有一大堆先生布下的课业,简直生无可恋!他目光沉痛的望了一眼明玦,心虚道:“那个……我是怕你挨打,鞭子什么的我拼了给你挨一遭也就罢了,抄书……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不代劳了吧?” 魏公毫不意外的点点头:“既如此,继使,请吧!” 明玦:“……” 情谊确实有。 但……不多!? 第一百七十六章 鬼上身(一) 明玦目光如刀,狠狠剜进魏公的眼里。 魏公神色平静,仿若未见,招手唤来端药的弟子:“伺候继使饮药。” 刘康乾连忙跳起来阻止:“等会儿,这药不能随便乱喝,毒死人怎么办!” 魏公淡淡道:“放心,此药无害,饮用一碗也不过散功三日而已,继使只管安心抄书,在抄完之前,我会派人每隔三日前来送药。” 刘康乾急道:“你这哪里是在罚抄书,分明就是罚跪!” 魏公轻笑一声:“你是状元阁的弟子吧,没人教过你杀威阁是怎样的存在么?来人,给这位弟子念念门规戒律第一百二八条!” “凡有替受罚者求情之人,与之同罪同罚!” 魏公盯着刘康乾,漠然道:“我已经对你网开一面,按理,你现在应该跟他一起罚跪抄书。” 刘康乾闻言不但没有退缩,反而精神一振:“我能帮他抄?” 魏公瞥他一眼:“不是你帮他抄,而是你和他各抄各的,一人一百遍!” 刘康乾顿时消声。他默默看向明玦,目露歉疚。 他不傻,若能帮到对方还好,若是帮不到还将自己搭进去,实在不明智。 说到底,还是自己武功不够高,又人微言轻,纵使如何不甘,也是莫可奈何,想来明玦也是同样的心境。 归卧云冷冷瞥了一眼众人:“明玦留下,其余人等退下吧,本座不过是发落一个人而已,又不是开堂会,聚这么多人作甚!” 魏公闻言,立刻抱拳:“是,属下告退。”说罢,他着人留下碗药后,便领着自己带来的弟子迅速退离。 南见犹豫了一下,似乎是想说什么,可到最后也只是叹了一声,简单嘱咐了一句:“明……阿玦,莫和阁主犟,乖乖认罚,别找事知道吗。” 明玦一脸冷淡。 南见没等到回应,有些讪讪的摸了摸鼻子,叹口气,走了。 剩下一个刘康乾,杵在原地迟疑许久,还是忍不住求道:“阁主,阿玦身上有伤,还没有处理,他手臂上都是血窟窿……” 归卧云淡淡道:“那正好,本座正嫌责罚太轻,若用带伤的手来抄书,还勉强尚可。” 刘康乾神色微变,一听这话就怒了,这都是些什么人啊!他正待翻脸出言不逊时,明玦一个冷眼睇过去,惊得他登时卡了壳。 “子文,你且回去吧。”明玦定定望向对方,眼中之意不言而喻。 刘康乾顿了顿,心里气得不行,可到底是无法,心知明玦挂念着明月,只得道:“你……放心。” 明玦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归卧云等了片刻,不耐道:“还跪着这里作甚,莫非还要本座请你?” 明玦深吸一口气,起身端过被留下的药碗,眼中难掩厌恶,屏了呼吸,一口气儿饮尽了碗里的药汁。 饮药不过片刻,他便觉体内丹田渐空,内力渐散,四肢百骸都传来一阵酥软无力之感。 唔,这药性……倒是不错。 明玦本身修炼毒功,很多药物在他体内并不能完全发挥药效,但这碗药服下之后居然快速起到了应由的作用,由此可见配方厉害。 忍了又忍,哪怕明知不合时宜,明玦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呃,敢问阁主,这药,谁配的?” 归卧云微微沉默一瞬,怒了:“给你脸了是不是!滚过去抄书!” 明玦:“……”不过是多问了一句而已,值得这般大动肝火!? 尽管肚子里无限咒骂,但明玦还是没想在这时候去捋老虎的胡须,沉着脸走到备好的书案后,盯着脚下的三角锥板,咬牙跪了上去。他腿上本来就有未愈的伤口,那跪板上的三角锥虽然不大,但很尖锐,没有内力护体,跪上去的一瞬间,滋味可谓是一言难尽! 待翻开那本门规戒律,抄了几行字,明玦又觉手痛得厉害,顿时有些心生悔意,早知如此,他就不该听卫宣墨瞎建议,若是将伤养好了再回来,现在也不至于这般遭罪! 不过,如此责罚倒是出人意料。 明玦想了想,瞥了一眼端坐书案后看信的人,随口问道:“阁主,不知属下那任务目标现下如何了?” 归卧云头也不抬:“你应该庆幸自己的运气,若非你的任务目标好端端的回了封地,你现在也不会好端端的跪在这里抄书。” 果然如此。 归卧云今日虽然动了真怒,但并没有杀机,明玦就料到那位三皇子必是安然无恙。 他垂下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复杂之色,似遗憾,又似庆幸。 这位三皇子……命还挺大。 斟酌片刻,明玦又问:“不知阁主……和三皇子是什么关系?” 归卧云翻了翻信纸,淡淡道:“这是你该问的吗?” 明玦轻咳一声,昧着良心道:“阁主,属下是关心您。” “……” 归卧云深觉荒唐:“你关心本座何时才能躺进棺材里吗?” 明玦:“……属下是关心阁主交友不慎,被人蒙骗。” 归卧云终于放下手中信纸,正视明玦:“你发现了什么?” 明玦想了半天,反问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阁主,您饮过牛乳吗,那是什么味道?” 归卧云蹙眉盯着明玦,眼睛微微眯起,透出危险,但还是简单回答了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香甜。” 明玦沉默了。 归卧云眼中有些狐疑:“你想说什么?” 明玦叹了口气:“属下就是觉得,那牛乳,太好喝了。” 归卧云彻底冷了脸色,重新拿起信纸,淡淡道:“这些书册,再多抄百遍,每日一遍,抄不完,不准吃饭睡觉。” 明玦:“……” 其实他方才话还没说完,三皇子给的牛乳,味道好得……让人起疑。 六十八册书卷摞起来将近半人高,想要一天抄完一遍,无异于痴人说梦。 况且,明玦到底是武人,虽然字写得不错,但不代表他擅长笔墨,事实上,他仅有的文化水平还是上辈子学来的。 门规戒律也就罢了,其中一本手书史册字迹潦草,间或还能找出几个生僻字,抄得他是头晕目眩、手脚发抖。 偏偏归卧云今天一整日都闲的发慌,不是在书房看书,就是在书房打盹,让他想偷懒歇会儿都没机会。 直到月上中天,归卧云在书房用过宵夜,才施施然站起来,在明玦暗含期待的目光中,准备上楼歇息。 谁知对方楼梯上了一半,却突然回头,逼得明玦微微抬起的膝盖又默默落了回去。 “忘了问问你,今日抄了多少了?”归卧云神情慵懒,似笑非笑的瞥向明玦难看的脸色。 “回禀阁主,正在抄第三册。” 归卧云轻笑一声:“哦?你这进度距离本座的要求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你打算如何跟本座交代?” 明玦看了看笔下已经扭曲的字体,叹了口气,放下笔,借机往后挪了挪退出跪板,朝归卧云俯身拜下,叩头:“属下无能,还请阁主赏一顿鞭子吧,属下愿双倍领责。” 归卧云笑了,笑声中含着一丝不容忽视的愉悦:“你既然这么喜欢鞭子,那本座便赐你一个恩典,一鞭子,代替抄书一册一遍,这应该不算多吧,你若受得住,本座现在就给你传杀威阁的人来,如何?” 明玦立刻在心里默默计算。 归卧云笑道:“不必算了,六十八册,各两百遍,一共一万三千六百鞭。” 明玦:“……” 这是打算将自己挫骨扬灰吗! 明玦硬着头皮又跪回了三角椎板,咬牙道:“阁主先行歇息吧,属下……接着抄。” 见鬼,他已经快要维持不下去这毕恭毕敬的态度了! 目光隐晦的瞥了归卧云一眼。 唔……看不透。 仍然是自己干不过的家伙。 “本座不会有空日日盯着你,但杀威阁验伤的本事一流,你若想偷懒,本座不会管你,只不过会让你从头再来。”归卧云最后丢下一句后,转身上楼了。 书房内,只余一张矮脚书桌旁还亮着烛灯,显得屋内昏昏暗暗。 明玦瞪着眼前密密麻麻的字体,眸中几欲喷火。 腹中饥饿难耐。 手腕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 眼前昏花仿若有无数飞蛾乱窜。 至于腿……已经没了知觉。 杀威阁,魏公? 很好,这个人他记下了! 此仇不共戴天! 他与此人,势不两立! ------------------------------ 状元阁,弟子寝房。 刘康乾欠了一堆功课,心里又一直忧心明玦受罚的事,到了晚上便辗转反侧的睡不着,一会儿想着怎么才能帮明玦脱困,一会儿又想明日要如何才能完成先生布下的功课,若再完不成,他只怕要步明玦的后尘了…… 此时,一声轻叹自他心底响起。 刘康乾瞪着眼,僵住。 方才那声叹息……应该不是自己叹的吧!? “重来一次,他还是和以前一样,自知弱势,却总要以身试法,自找苦吃……” 刘康乾不动声色的转动眼珠,将屋内视线所及之处无死角查看了个遍。 “不必找了,我在你身体里,忘了么,我们上次还说过话的,刘子文。” 刘康乾:“……” 救命啊!真的有鬼啊!? 第一百七十七章 鬼上身(二) 次日一早,刘康乾打听到归卧云一早下了山,便带了好饭好菜牵连腾龙阁探望。 “站住。”声音淡淡,带着几分未睡醒的懒意。 但刘康乾却不敢忽略,腆着脸讨好道:“殷婆婆,是我,咱们见过好些次了,您记得我的呀。” “嗯,老身记得,你不就是那个种地的么。” 刘康乾扶额叹息,这个坎,看来是过不去了。他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殷婆婆,小子想进去探望一个人,还请婆婆行个方便。” 殷婆婆眼睛都懒得睁开:“阁主外出,无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刘康乾苦苦哀求:“婆婆,求您了,我就进去一小会儿,保证不动任何东西。” 殷婆婆懒洋洋道:“你是想进去看那个受罚的小子吧。” “是是是,我就进去看看他,婆婆,你最好了,我那个朋友在里面受罚一整天都没出来,你就当是可怜可怜我,放我进去吧。” 殷婆婆终于睁眼瞥他,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也难得浮现出一丝纳闷的情绪:“受罚的是你朋友,你却求老身可怜你?你有甚值得可怜?” 刘康乾蹲下来扶住殷婆婆的腿晃了晃,又朝对方眨了眨眼,笑得一脸讨好:“婆婆,我此刻心急如焚,如火煎烤,肝肠寸断!所谓心病难医,求您救救小子吧。” 殷婆婆默默看了对方半晌,又重新闭上眼,而后长舒一口气,缓缓道:“不要脸的人老身见多了,你算得上其中翘楚,不错,后生可畏。” 刘康乾呆了呆,而后讪讪一笑:“婆婆严重了,那我……能进去吗?” “……” 等了片刻,毫无反应。 刘康乾起身仔细瞧了瞧,只见殷婆婆双目微阖,呼吸绵长,仿若睡熟。他看了片刻,扯过一旁的薄毯,小心翼翼搭在对方的小腹上,然后轻轻的提起放置脚边的食盒,蹑手蹑脚的往里挪动了几步。 回头看看,还是没反应? 刘康乾松了口气,迅速蹿进了腾龙阁的大门。 “阿玦,阿玦?” 明玦费力睁开眼,看见眼前的人愣了愣:“你怎么,在这儿?” 刘康乾左右望望,小声道:“我听说阁主一大早出门去了,便带了些吃的过来看看你,你吃完了再睡。”说罢便帮忙将桌案上的东西收拾了,将食盒里的饭菜端了出来。 明玦打了个呵欠,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咦?不对啊,既然归卧云一大早出门了,那定然会看见自己睡觉啊,怎么没叫醒自己? 刘康乾见明玦半天不动,催促道:“你快吃啊。来来,把你腿下的钉板先放一边,你坐上面睡觉不觉得屁股痛吗?反正现在没人盯着,没事儿!” 明玦瞥了一眼窗外,心说,盯肯定是有人盯着的,只不过,既然归卧云今早并未叫醒自己,那想来火气应该消得差不多,真要按照他的要求,自己估计没两天就饿死了。 于是,他扯开桌下的跪板,好不容易勉强伸直腿,那一瞬间涌上来的剧痛酸麻硬是将他逼出了一头冷汗。 “你没事吧,呀呀呀,你腿流血了!”刘康乾大吃一惊:“这钉板扎腿里了!?” 明玦快速扒了两口饭,含混道:“不是,伤口崩开了,你去帮我找点金疮药之类的伤药来。” 刘康乾连忙答应一声,突然想起一事来:“话说,你不是具备自行愈合伤口的妖术吗?” “噗!咳咳……”明玦呛了一口饭,深感无语:“妖术?罢了,内力被封,妖术没了,这个解释你满意吗。” 刘康乾摸了摸鼻子,溜出去找药了。待他回来时,明玦已经将食盒里的饭菜一扫而空,正盘着腿,慢悠悠的继续抄书了。 “怎么不睡会儿,你眼底都是红血丝。”刘康乾叹了口气:“果然这些豪门大派里的日子没那么好混。” “自然是不好混,难得你终于意识到了。”明玦头也不抬,手上不停,伸出一条腿:“没事的话,顺便再帮忙上个药再走。” 刘康乾:“……一字马劈得如此标准,柔韧性真好。” 明玦轻嗤一声,抽空看了他一眼,不由皱眉:“你那眼珠子的颜色也不差,昨晚干什么去了?” 刘康乾正在抹药的手指顿时一僵。 明玦察觉到异样,停下笔:“怎么了?” 刘康乾抹完一条腿,示意对方伸另一条腿,然后才慢慢道:“确实发生了一些事情。” 见对方神色凝重,眼底似乎还隐约压着一丝恐惧,明玦心里微微一沉:“发生什么了?” “我觉得……”刘康乾迟疑道:“我被鬼附身了。” 明玦:“……” 窗外负责监视,此刻正在附耳倾听的影卫:“……” 刘康乾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这事儿我都不敢告诉别人,深怕别人以为我疯了,我是真的信任你,才告诉你的!你……你武功这么厉害,快点帮我想想办法!” 明玦:“……” 刘康乾怒了:“你也以为我疯了是不是!” 明玦望着对方一脸失望心碎的模样,昧着良心敷衍道:“没,我信你。” 刘康乾脸色缓了缓,小声道:“那你快点帮我想想办法,那只鬼一到晚上,就冷不丁的和我说话,吓死个人!” 明玦一脸同情,沉默良久后,才慢吞吞的道:“我真的,不会驱鬼,要不,你去庙里拜拜?或者找个道士看看?” “这能有用!?”刘康乾一脸狐疑。 明玦:“我现在没内力,就算有,我应该也没法儿把鬼揪出来揍一顿吧?你觉着这事儿找我能有用?” 刘康乾神色萎靡:“也是。” 明玦想了想:“那鬼和你说什么?你见到他了?” “我都说了是鬼!肉眼看不到的才叫鬼,我自然是没见过!”刘康乾烦躁道:“谁有心情听他说什么!无非就是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说什么他已经死了,我做梦看见的其实都是他生前的记忆,然后就是发出一些感叹,动不动就叹气之类的。” 明玦闻言忍不住笑了:“哦,这么说来,你遇见的是一只喜欢伤春悲秋的鬼,那不挺好的么,没什么危险,大不了你没事陪他聊聊天呗,说不定那只鬼只是寂寞呢。” 就在此刻,刘康乾心里响起一声轻叹:“是啊,故人已逝,如何不寂寞……” 刘康乾表情冻结,全身僵硬。 明玦纳闷:“又怎么了?” “他……”刘康乾颤声道:“他又叹气了,他又说话了!” “谁说话了?” “那只鬼!” 明玦揉了揉眉心:“他说什么了?” 刘康乾欲哭无泪:“他说,故人已逝,如何不寂寞。” 明玦:“……” 终是绷不住,明玦伏案大笑:“你看,我就说了,鬼也是会寂寞的吧!” 刘康乾静默半晌,神色逐渐扭曲,盯着明玦冷冷道:“你!压根儿就没信我!” 窗外,挂在屋檐下的影卫忍不住叹了口气,心说现在少年人的话题,当真是难以理解。 归卧云傍晚回来的时候,明玦已经抄了厚厚一摞纸,旁边堆了一堆废纸。 他拾起一张废纸看了看,只见上面的字歪歪扭扭很是难看,便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明玦只抬头瞥了一眼,便又接着埋头奋笔疾书:“唔,那是昨晚没写工整,今日替换出来的废纸。” 这倒是出乎意料。归卧云有些不敢置信:“想不到你还会在意卷面工整。”抄得不好的,居然还会主动重抄!? 明玦淡淡道:“若是卷面不工整有碍瞻观,只怕阁主也会让属下重抄的。” 归卧云笑了:“你何时这样了解本座了。” 明玦撇撇嘴,没说话。他可不是了解归卧云,而是了解这些折腾人的套路罢了。 归卧云摇摇头:“你若早这般乖觉,本座也舍不得罚你,如今突然这样,本座倒要怀疑你是不是被鬼附身了。” 明玦:“……”他今日是否跟鬼过不去了? 提到这里,明玦便顺口问了一句:“那阁主可会驱鬼?” 归卧云呆了呆:“你说什么?” 明玦边抄边解释:“子文今日来过了,他说他被鬼附身了,还让属下帮帮他,可惜属下既不念佛也不修道,实在爱莫能助,阁主若是得空,招他来看看吧。” 归卧云:“……你们关系倒是不错,见你受罚还要费心编些段子来哄你高兴,也是难得。” 明玦:“……”看吧,也不是只有自己才这般作想。 “看你样子,应该是用过饭了,哦,还擦过药了?” 明玦仿若未闻。 “真是好胆,你这是把本座的话当做耳旁风了是吧,本座允许你吃饭上药了么?” 明玦认真抄书,下笔飞快。 归卧云冷笑:“本座进门之前,你才刚跪回去,对吧。午间睡得可好?” 明玦叹了口气:“属下斗胆,猜测阁主并非想要治属下死罪,既如此,属下也不能违逆阁主意愿,生生把自己弄死。” “呵,诡辩!还有那个刘康乾,趁着本座不在,竟敢私入腾龙阁,真当本座不会罚他!” 明玦想了想:“子文进来得到了殷婆婆的默许,哦,阁主留下的影卫也默许了,不算私入。” “……” 窗外似有人呼吸一滞,不过片刻,便有一黑衣人从窗外蹿进来,跪地、俯身、行礼:“属下没有默许外人进入,请阁主明鉴。”说罢,那男子微微侧头,狠狠瞪了明玦一眼。? 第一百七十八章 恩威并施(一) 归卧云看向脚边跪伏的影卫:“本座记得,你的武器是鞭?” 影卫不明所以:“是。” 归卧云点点头:“很好,今日你便在这书房内值守吧。给本座盯着北斋继使,若他跪不住,或者困了,你的鞭子刚好可以给他醒醒神。” 影卫怔了怔,而后抱拳:“是,属下遵命。” 明玦紧了紧手里的笔杆,沉声道:“劳驾阁主。” 归卧云好整以暇的侧头:“何事。” 明玦将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香炉上:“能不能把那炉香灭了,或者属下将东西搬去杀威阁抄也成,想来那里有的是人替阁主监视属下。” 归卧云一脸莫名其妙:“本座燃香碍着你受罚了?” 明玦面无表情:“属下已经忍了两天了,那香闻着,容易犯困。” 归卧云略一沉吟,眼中闪过一丝古怪之色,突然上前一把握住明玦的手腕探了探脉,而后奇道:“没有内力的人是闻不到这香味的,你饮了散功的汤药,为何还是能闻到?” 明玦唇角不易察觉的勾了勾,淡定道:“属下不知。” “此香安神助眠,静心凝气,助于修炼,如此珍贵之物便宜你,你竟然还要嫌弃?” 明玦半点不感冒:“属下不喜熏香。何况属下此刻受罚抄书,阁主熏这什么安神助眠的香,惹得属下犯困,莫不是想引诱属下错上加错,然后寻借口要了属下的小命?” 归卧云似乎哽了哽,稍一沉默,道:“你的担忧也不无道理,罢了,看你可怜兮兮的份上,依你。”说罢,便拂手灭了香炉内的熏香。 书房内,一人跪着,一人站着,直至深夜。 烛灯的灯芯爆出轻微的声响,更显夜间寂静。 “这位大哥,麻烦倒杯水给我,谢谢。”明玦合上一本抄完的书册,换了另一本。 影卫板着脸拒绝:“没有这个规矩。” 明玦在桌案铺上新纸,嘲道:“什么时候喝口水也要论规矩了?” 影卫提醒道:“你在受罚。” 明玦颔首:“我比你清楚,但这跟我喝水有冲突吗?你家阁主怎么吩咐你的?” 影卫:“不得起身,不得睡觉。” “这就对了,我既不能起身,让你帮忙倒杯水,怎么就不合规矩了?你家阁主有说我不能喝水吗?” 影卫:“……” 明玦又道:“我是北斋继使,你是影卫,咱俩谁大?” 影卫瞪着明玦,憋了半晌,才翻翻白眼,撇嘴道:“你大,但我是阁主的人。” 明玦微微一笑:“很好,我们都是阁主的人,去倒水来吧。” 影卫无言以对,只能暗骂一句,转身给他倒了一杯水来。 明玦忍不住暗笑,心说这影卫怕是在暗处呆久了,还挺好欺负,于是又多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影卫看上去并不是很想搭理他,提着手里的鞭子敲了敲桌案:“继使,你若再偷懒,可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明玦笑吟吟道:“我跪着没起身吧,我也没犯困吧。” 影卫:“……” “你们影卫是没有名字吗,啧啧,怪可怜的。” 影卫暗暗咬牙:“十七。” 明玦没听懂:“什么?” “影十七,我的名字!” 明玦哽了哽:“阁主给你取的名儿啊?” 影十七淡淡道:“魔影阁位列前百的影卫,皆以影字为姓,十七是我的排名,百名之后只有编号,没有姓。同理,诸阁位列前百者,阎王阁以‘阎’字为姓,杀威阁以‘刑’字为姓,小鬼阁以‘鬼’字为姓,除这四阁以外,其余几阁弟子才会被单独赐名。” 明玦怔了怔,而后叹了口气:“看来,也不仅仅只有你家阁主取名字很废。”他摇摇头,正待继续抄书,谁知眼角余光一撇,却陡然看见书册尾页有“唐门”二字! 明玦呼吸一滞,连忙放笔拾书,看了看书册封面,才发现原来是昨日抄写的手抄史记下册。 “元和十二年冬,江湖大劫,遇朝廷血洗,以唐门为首的诸多门派尽数灭门……” 明玦又往后翻了翻,发现关于那一年江湖门派覆灭的事,书册中就只简单交代了这么一句,没有半点起因经过。 元和十二年。 是自己身死后的第五个年头。 遭遇朝廷的血洗? 别的门派私底下如何,明玦不清楚,但在他的记忆里,至少唐门并未和朝廷扯上什么关联,无非是一些浮于表面的交好,年年上贡一些东西罢了。 发生了什么,会惹得朝廷对众多江湖门派下狠手? 这也太过不合常理! 其实唐门究竟是怎么灭的,明玦自认并不那么关心,重活一世,前世的一切早已没了意义。 但今夜骤然看见这两个熟悉的字,还是难免让他心生波澜。 偏偏这书册里虽然记载了此事,却又一笔带过,实在难以知晓更多内情,不免让他有些抓心挠肝。 犹记得当初和归卧云第一次见面时也提过此事,对方还言说自己若感兴趣可以去阁内翻看历年记载,可惜自己都快把这事儿给忘了,看来等此间事了,他得去一趟藏书阁瞧瞧。 然而他虽将此事挂在心上,却终是没能腾出空来。 他在腾龙阁受罚两月有余,此刻已是接近年关。 哪怕后期抄写速度逐渐加快,他如今也不过才抄了三十几遍,若真要抄两百遍,估计今年一年都要耗在这里了。 明玦其实很不想跟归卧云低头,但也知道这样下去委实熬不住,况且这责罚背后的意义,他心知肚明。 这一日,待到归卧云回阁,明玦叫住了意欲上楼的人。 归卧云背对着明玦,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终于熬不住了么? 他悠悠转头:“何事。” 明玦想了想,道:“不知前段时间乡试,子文成绩如何。” 归卧云似有些意外:“你这样关心他做什么?自然是过了。” 明玦比他更意外:“过了?你是说子文乡试过了!?” 归卧云笑道:“有必要这么惊讶?” 明玦皱了皱眉,将归卧云看了又看,目光从疑惑到了然,最后换了笑脸,道:“确实也没什么好意外的,只是临近春闱,属下答应陪子文赴考,不知可否……责罚暂缓。” 归卧云冷笑:“可以,不过,需加罚百遍。” 明玦抿着唇,憋了半晌,不甘不愿的朝对方叩首下去:“阁主,属下知错,求阁主宽宥。” 归卧云抱着手臂,好整以暇道:“看这样子,是不想抄了?” 明玦没抬头,保持俯首的姿态道:“属下已经记住教训,日后必不敢再阳奉阴违、不尽心力。” 归卧云缓缓走至明玦跟前,俯视脚下之人,淡淡道:“明玦,以你的聪明,应该知道本座对你留情了。” 明玦默了默,低声道:“是。” “本座自打第一眼见你,心里就是喜欢你的,当然,不是因为你性格讨喜,而是因为本座喜欢能干的人,而你恰好有这个实力和天赋,很值得培养。” 归卧云说道此处,似乎笑了笑:“本座没有正经收过徒弟,但见到你,却生过这个心思,可惜有人胳膊肘往外拐,将你先一步荐给了北斋主,本座做不来夺人弟子的事,但就算如此,也并不妨碍本座对你的欣赏。” 明玦心知接下来没好话,便没接腔。 果然,归卧云接着道:“正因为这份欣赏,本座对你诸多宽容,可以说,很多手段,本座都没舍得用在你身上,你虽服用蛊毒,但迄今为止,本座都没有让它发作过,想来你都已经忘了它发作的滋味。明玦,你要清楚,本座的这份宽容并不是没有边界的,一旦失去了本座对你这份独有的欣赏,你以为你的傲气可以维持多久?” 明玦暗暗咬牙,没吭声。 诸如此类的训诫,他前世听得太多,至今想起来仍感焚心。 “本座知道你心有不甘,你觉得若没有遇见本座,你会和你的家人和和美美,轻轻松松的过一辈子,不必经历生死磋磨,也不必在这里受气。可本座却不这样认为,你在习武方面的确很有天分,但这不代表你就能让自己的家人过得很好,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好。平民想要读书也罢、从军也罢,没有好的师傅带领培养,是很难出人头地的,或许你没有这个心思,但不代表你的兄弟姐妹没有这个心思,据我所知,你大哥可是很喜欢待在军中的,你二哥读书可也是很拼命的!” “还有一件事你恐怕不知道,你进蛊字地三月后,雍州以北的地域便开始蔓延天花,小阳县也在疫情范围之列,你妹妹就是那时候染病的。”归卧云面露讥诮,道:“若非本座留了人照看明家,发现得早不说,还派了神仙阁的人前去救治,你以为你妹妹还能活着,你的家人会不跟着染病?小阳县的疫情,可是全靠我神仙阁的人控制下来的,若非你成了我十方阁的人,若你留在家中,不知你那顶好的天赋和武功,又能否保你全家性命?” 明玦愕然抬头,原来阿娘口里那个救了妹妹的神医,居然是神仙阁的人么?? 第一百七十九章 恩威并施(二) 归卧云沉声道:“本座并不觉得十方阁会委屈了你,若你当真不识好歹,那本座也不必再对你留情,毕竟不能忠于本座的人,本座也没有必要太过顾惜,想要一个人听话,法子很多,单是你送到神仙阁的那位小姑娘,本座可以让人救她,自然也可以收回这份好意。” 明玦闻言,心里微微一紧,怔了半晌,随即暗自苦笑。 好一番恩威并施! 奈何,对方说的句句属实。 要说十方阁和前世的唐门于自己到底有何区别,大概就如归卧云所说的这般,十方阁于自己到底是多了一份恩情在里面。 明玦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再次俯身拜下:“属下明白了,谨记阁主训诫。” 归卧云淡淡道:“起来吧,仅罚你抄个书,也能跟本座讨价还价,你也算是头一人了。” 明玦叹口气:“是,阁主慈悲,属下铭感五内。” 归卧云沉默片刻,神色间难免染了一丝古怪,心说本座都要被这小子的没规没矩给带偏了,现如今对方规矩懂礼,自己反而有些不习惯了。他瞥了一眼桌案上的纸稿,道:“这一遍抄完,便绕过你这次,再有下次……” 明玦面无表情道:“阁主放心,不会再有下次,谢阁主开恩。” 归卧云微微颔首,转身上楼去了。 明玦跪坐在原地,侧目望着桌案上的物件,暗自出神。 或许是自己过于偏执前世的经历,又或许是畏惧前世的下场,其实……两辈子的境遇到底是不一样的。 前世,无论如何努力,他的处境都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改变。 但今生不一样。 虽然逃不开钳制纷争,但他未必没有机会从其中跳脱出来。 前世,他只能是一把见不得光的剑。 今生么,他至少现在还顶着北斋继使的名头,是自由的,也并非孤单的,不缺钱,也有权,说出去也不知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人生,为什么自己不能过得坦然些? 比如清平就很乐在其中。 又比如子文,他虽然也会抱怨,但也没见有多少不满。 还有柳小月,对服用蛊毒一事,也不甚在乎…… 明玦苦笑着摇摇头,果真如唐棠所说,在实力不对等的情况下,输的总是弱者。 现如今,自己也懂得退而求其次了。 -----------------------------------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 时光飞逝,转眼又是一年春日好时节。 这是天下文人学子翘首以盼的重要时日,也是刘康乾深恶痛绝、无法面对的时日。 明玦拉着刘康乾落在人群后面,低声问道:“你乡试怎么过的?” 刘康乾叹口气:“我也很诧异,后来考官跟我说:本来看你写的文章毫无美意,不欲多看,但谁知耐着性子看了半截,却发现你见解独到,倒很有些治世之才,如今朝中缺少实干之人,便破格提一提你,望你之后苦学文章,扬长补拙,实干之余,万莫再写这等狗屁不通的东西……” 明玦噗嗤一笑,眼中神色意味深长,嘴里却还是安慰道:“那挺好的,你不是从小读书习文,半路出家能做到这样已是很好,说明你还是有天赋的。” 刘康乾不置可否,心说自己前世好歹也是名牌大学毕业的,虽然不是中文系,但作文写得并不差,再加上他平时喜欢看些历史讲坛类的节目,要想编排几句也并非难事,只是这白话文和古文之间的差距还是蛮大,他已经很尽力的将自己的大白话翻译成古文了,但毕竟水平有限,狗屁不通也很正常,但好在那考官看懂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长叹一声:“时至今日,我仍然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走在前面的明瑞闻言,诧异回头:“子文何出此言?” 旁边的江舟斜睨一眼,哼道:“大概是觉得自己才疏学浅,面对考场心生退缩吧,其实这也不算什么,考不中的人占大多数,落榜了也不丢人。” 刘康乾颇为无语,转头对明玦小声道:“你看你姐夫好端端一个温文公子,如今遇见你,也懂得冷嘲热讽、阴阳怪气了,你有没有觉得你姐夫现在说话的语气与你有些神似了?” 明玦耸耸肩:“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这才哪儿到哪儿,若是他真的中榜了,凭他这小白兔的性子,在官场可混迹不下去。” 江舟没听清他们在小声嘀咕什么,但隐约觉出是在谈论自己,当下面带薄怒,质问道:“你们,再说我什么!” 明瑞不明所以,便问身侧的眀毅:“四弟,小弟和无翼是怎么回事?” 眀毅知道‘无翼’是江舟的表字,闻言便默默看了江舟一眼。 他这位姐夫和二哥关系向来亲密,若是说了对方和明玦之间的那点儿‘恩怨’,想来又会平生一番风波,于是,他摇摇头:“不知。” 明玦没搭理江舟的质问,转而朝明瑞拱手道:“二哥,你们快进去吧,小弟在此恭祝二哥考试顺利,金榜题名。” 明瑞含笑点头,和江舟一并入了贡院。 明玦目送他二人进去后,正待和眀毅回医馆,却见刘康乾还愣愣的杵在原地,不由诧异:“你还立在这里做什么?” 刘康乾一脸郁郁:“我会不会成为这届科考中的笑话,比如历届科考最低分获得者之类的。” 眀玦翻翻白眼,不耐烦的催促道:“要考就赶紧进去,不想考就走人!” 刘康乾望着大门继续惆怅:“我倒是不想考,可归卧云下了死命令。我好歹吃了人家几年热饭,学了人家的本事,虽然他给我出了个难题,但我也不能直接罢工,行不行是一回事,态度首先还是要端正的。” 眀玦轻嗤一声:“难为你这么有觉悟,既如此,就别在门口磨叽,赶紧进去,科考历来只公布中榜名单,谁有兴趣给落榜的人排名。” 刘康乾怔了怔,而后松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说罢深吸一口气,犹如赶赴刑场,视死如归的进去了。 刘康乾的这般作态,眀毅自然不解,不过明玦却也不好解释,便无视了他的疑惑。 回去的路上,眀毅或是思及科考的事,不由就想到了明玦身上:“小六,你离家这些年,武艺学得如何。” 明玦偷瞥了一眼眀毅的神色,大致猜出来他想说什么,便道:“惭愧,小弟性子疏懒,功练得也不太勤,也就能应付一两个小贼吧。” 眀毅闻言皱了皱眉:“可我怎么听子文说,你功夫不错呢?” 明玦轻咳一声:“他嘴里说出来的话能有几分可信,也就是……瞎吹的,估计是为了能在阿娘跟前交代,替我说两句好话罢了。” 眀毅闻言似乎颇有些郁闷,也不知想了些什么,而后又展眉道:“能收拾两个小贼也可,总归是习过武,会两把刷子,大哥那边我已经跟他去过信了,到时候看看能不能在军中给你找个活儿干。” 明玦了然道:“可是阿爹阿娘的意思?” 眀毅点点头:“你总不能老在外面闲晃,一天天也不着家,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你看子文,人家和你一起长大的,他都知道替自己谋划前程,你怎么也不学着点。” 明玦笑吟吟道:“他没我命好,我有哥哥,他有么?” 眀毅呆了呆,有些哭笑不得:“你不要想着混吃等死,男人应该要有上进心,不求要多发达显贵,但总要有自己的事业,不然你以后如何娶妻,好人家的姑娘,谁会愿意嫁给一个不务正业、整日游手好闲的人。” 明玦万没料到这话题还能延伸到这个地步,不觉好笑道:“四哥心中,可有中意人?” 眀毅白他一眼:“我正在说你,不要转移话题到我身上。” 明玦笑道:“这如何能不关心,我头上顶着三个哥哥,现下都还没成亲,可要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呀。” 眀毅沉默半晌,摇摇头道:“我们平常人家没那么多繁琐礼仪,你若先兄长遇心仪之人,只管娶亲就是,无须顾虑长幼顺序。” 明玦看着对方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捧腹:“四哥,婚姻大事,自古以来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么时候需要哥哥来张罗了!” 眀毅脸一红,无奈道:“怎么就没个正形!” “哪里是小弟没有正形,分明是四哥急着操阿爹阿娘的心!” “你!”眀毅气结,甩手便走。 明玦笑着追上去:“四哥莫气,小弟逗你玩呢……” 走了一半,眀毅突然站定,明玦跟在他身后险些撞上。 “四哥,怎么了?” 眀毅回头,眯着眼道:“不对!” 明玦茫然:“哪里不对?” “你方才说得不对!” “……四哥指的哪句话?” 眀毅冷道:“你说你武术不精?” “呃……确实如此。” “可江舟的父亲,武功不俗。” 明玦迟疑:“那又……如何?” “你却有本事伤了他!” 明玦:“……”差点儿忘了这茬。 眀毅一脸猜疑:“你不想从军,所以搪塞我?你是不是在外面干了什么?” 明玦立刻竖指发誓,正色道:“我什么也没干。”? 第一百八十章 探亲路上的意外(一) 眀毅盯着自家小弟的脸看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端倪,只好口头质疑:“还有你上次受的剑伤!” 明玦叹口气:“四哥,那个不是已经解释过了么。” 眀毅蹙眉还想多问,明玦已经拉了他往医馆走:“四哥,别站在大街上审问你弟弟了,你这样,活像衙门里的青天大老爷!” 明玦好不容易将心生怀疑的眀毅拖回医馆,只想尽快让他给人看诊去,以免老揪着自己盘问。 谁知一进门,便有仆人上前给眀毅递了一封信笺:“主子,大公子来信了。” 明玦手快,一把抢过:“大哥的信?我瞧瞧说了什么。” 拆开漆封,展开信纸,印入眼帘的,却是明玦上回画的那副半人脸图。 明玦望向眀毅:“这是……” 眀毅拿过信纸往后翻看,越看脸色越是凝重,突然拉了明玦转进后院厢房,将信纸拍在桌上,沉声质问:“你到底在外面干了什么,老实交代!” 明玦怔了怔:“四哥何出此言?” 眀毅面有忧色,眉头皱得死紧:“你画的这个人,是二皇子身边的近侍!” 明玦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当今圣上的嫡子? 好么,感情他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已经明里暗里的,连续和三位皇子都打过交道了? 可这就奇怪了,好端端的,二皇子怎么会派自己的亲卫来跟踪偷窥自己?而且还对自己的情况知之甚详。 十方阁私下和皇室走得很近吗? 话说归卧云到底是站那边儿的! 明玦沉吟片刻,问眀毅:“四哥,我只画了半张脸,如何能肯定这个人就是二皇子身边的亲卫,大哥又是如何发现的?” 眀毅道:“这个信里没说。但武州寿春本就是皇都的集兵营,皇都的禁军和城防军大都出自于此,很受当今圣上的重视。而且据说寿春还有一座皇家行宫,专门用以皇室子弟避暑之用,期间行宫的护卫之职惯例都会交给集兵营的兵卒。所以,大哥虽然只是个百夫长,但见过好几次圣驾,也见过不少皇子公主和达官显贵,若你所画之人当真是二皇子身边的亲卫,大哥亲眼见过也很正常。” 这倒是有可能的。 托前段日子抄书的福,如今明玦对这方面的了解只怕胜过眀毅。 武州与中州土壤相接,而寿春又与皇都相接,中间只隔着皇家的猎场和林园,属于皇都真正意义上的大后方。 寿春既是离皇都最近的集兵营,也是大渊国最精锐的集兵营,皇帝会重视、会亲巡这并不奇怪。也因此,集兵营里的兵卒甭管官职高底,面见天颜、和贵人打照面的机会总归是不会少。 明玦想了想,道:“左右寿春离永安也不远,自我回来还没见过大哥,干脆此番就走一趟。” 眀毅沉着脸,不满道:“你还没告诉我,到底在外面惹了什么祸事,这事儿不说清楚,你哪儿也别想去!” 见这事儿无论如何也绕不开,明玦心下无奈,有些后悔画了那半张人脸。 不过,说起惹祸,对家里人来说,这倒不算冤枉他,上次护送三皇子的事,也不知在那位大皇子眼中有没有留下影儿,但愿他不要记得自己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至于四哥这里…… 告诉他一些也无妨。 眀毅虽然瞧着古板寡言,但其实很聪明,否则也不可能年纪轻轻便成了一方名医。所谓用药如用兵,会背药方、会诊脉的大夫很多,但会灵活用药、对症调方的名医却很少。 所以,他的这位四哥,可算是典型的讷于言而敏于行的人。 明玦斟酌片刻,胡掐道:“被人捅一剑那事儿,真不是小弟惹祸,是对方莫名其妙的跟踪偷窥我和子文,后来被我发现,打了一架,受了些小伤,其实那人也未必就是冲着小弟来的,倒很有可能是冲着我背后的师门去的。” 眀毅闻言皱眉:“那……你师门到底是干什么的?” 明玦苦笑道:“四哥,我也是刚刚出师,师门里很多事我也尚未完全清楚熟悉,总归是江湖上的事。” “江湖上的事?这岂止?都扯上皇家了!” 明玦迟疑了一下,半真半假道:“其实……师门那边偶尔会派些活儿下来予我做,也就是些护送人、物之类的,前些日子我接了个活儿,是护送一位贵人回西雍,结果半路上出了些岔子,倒教我知道这位贵人身份不太一般,可能……还真和皇室有些关联吧。” 眀毅愣了愣,却也没太意外。 他虽不懂江湖事,但也知道无论是何方高人开宗立派,都脱不得世俗,也要吃五谷杂粮,何况对方当年带走明玦时,可是拿了好大一笔钱,所以门下自然会有赚钱的路子和产业,弟子教养出来,让其帮忙打理,本也是情理之中,他早该想到这些的,也难怪明玦对谋划前途的事并不上心,原来是因为有事做。 只是…… 眀毅眉心紧蹙:“你师门里的事,我不清楚,但我听说江湖上的人并不乐意跟朝廷之人过从甚密。” 明玦颔首:“原则上是这样没错,江湖上混迹的人,心眼比不得官场上的人,与之打交道总免不了被利用,吃亏的往往都是江湖人。但要说完全不和官场上的人打交道却也是不可能,尤其那些是开山立派的,至少也得和当地的官僚交好,这无法避免。何况,江湖上的这些派系,既有淡泊名利的,自然也就有追名逐利的,并不能一概而论。” 眀毅沉默一瞬,问道:“那你的师门,属于哪一类?” 明玦噎了噎,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目前看来,归卧云此人野心不小,只怕不仅仅是追名逐利这么简单。但这话不能跟眀毅说,说了只能让他白白担忧,可既然对方问到了这里,他也不能完全不说,因为眀毅的担忧同样也是自己担忧,万一以后自己随之深入其中,不定会有人打主意到家里来,若家里人对自己的事半点都不知情,恐会失了警觉,被有心人算计也未可知。 “我在师门里资历尚浅,很多事情不太清楚,四哥问的问题,小弟回答不上来。”明玦叹口气,道:“但想来应该不是淡泊名利的那一类,这也是我想跟四哥说的,小弟自幼离家,知道我的人不多,四哥想法子劝劝家里,在外人面前莫要对我太上心,若有人无意问起,就说我外出日久未归,若是有人有意问起,便做一问三不知,总之……小心些总无错处。” 眀毅寒着脸,半晌没说话。 明玦一脸讨好的凑上去:“四哥,你放心,我会小心行事,不给家里惹麻烦,我刚刚说的那些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未雨绸缪而已,并不是真的惹事了,家里那边,四哥不妨跟嫂子、五哥先通个气,阿娘那里别说得太直白,我不想她生气担忧。” 眀毅冷哼一声,想了想道:“你去寿春见见大哥也好,你这事儿跟他讲清楚,大哥在军中路子多一些,说不定能帮你摸摸情况,但是记着别给大哥惹事!” 明玦点头如捣蒜:“明白!明白!” 说走就走,回到医馆,明玦牵了马出来行至官道后才翻身上马,朝着寿春一路疾驰而去。 谁知途径东林时,却倒霉催的遇见了一个意外。 东林实则是一处猎场,和皇家狩猎场相连,也被叫做东林猎场,与之相对应的,还有一座西林猎场,算是皇家狩猎场扩张出来的地盘。 东林猎场以东便是渡河山脉,期间一条丛林官道直通往寿春,明玦刚转入这条官道没多久,便有一只利箭从侧面飞射而来。 明玦面色不改,左手轻探,宛若拂尘摘花,淡淡将那一只迎面而来的利箭捏在了指尖,右手则猛的拉紧缰绳,惹得马儿嘶鸣一声,前蹄飞扬。 “刷!” 一旁的草丛蹿出一只毛白耳黑的兔子,似乎是被这一箭给惊了,眨眼便蹿得没了影儿。与此同时,林中一队人马疾驰而来,伴随而至的,还有一声娇叱:“谁再那里惊了兔子!” 明玦闻声望向兔子逃走的方向,眨了眨眼。感情这只箭的目标是那只兔子?话说那兔子离自己甚远,这只箭是怎么射到自己面前来的? 这箭术……怪可怕的。 那队追着兔子而来的人马在林子边缘停了下来,为首一名骑装红衣少女,面容娇俏,眉眼间含着矜骄,手持一把秀气长弓,左右一望,不见白兔,却见官道上一名少年横在路中,手里还捏着自己方才射出去的箭矢,她顿时瞪大眼睛盯着明玦看了半晌,眸中闪过一丝异色,而后突然凶巴巴的开口叫道:“你是谁!怎敢拦本宫的箭!” 明玦听见这少女的自称,便怔了怔。 本宫? 年纪瞧着不大,不过十四五岁,莫非是公主? 明玦迟疑了一会儿,默默将对方划分到不可得罪之人一列。于是,他翻身下马,朝对方微微欠身一礼:“我路过此地,刚好遇见这箭朝我射过来,无奈只好截下,打扰了。” 少女皱眉打量明玦一眼,偏头朝身边的侍卫示意了一下:“你们两个,去搜一下身,看看是什么人!” 两名侍卫得了命令,齐齐应了一声,便下马朝明玦走来。 第一百八十一章 探亲路上的意外(二) 明玦颇觉莫名其妙,过趟路而已,这有什么值得被搜身的?此处虽是皇家猎场延展出来的场地,但此处已是猎场最外围,若非遇上皇家狩猎的大日子需要清场,平日里这地方也是有人来砍柴打猎的。 可明玦心知对方身份不寻常,不欲惹下麻烦,自己倒是无所畏惧,就怕牵扯到集兵营内的大哥,心想不过是搜个身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于是便任由那两个侍卫将自己浑身上下摸拍了一通。 谁知那少女在看见侍卫搜出来的东西后,眼睛瞪得越发大了,肃着一张小脸质问道:“你竟然还配了剑?” 明玦纳闷:“怎么了?走江湖的人佩剑有问题?” 少女冷哼一声:“还有匕首!” “这难道不是在外行走的必备物品?” 少女寒着脸:“这些薄刃、钉子、小刀……乱七八糟的,都是干什么的!?” 明玦不以为意:“防身物品而已。” 少女盯着从对方搜出来的一撮毫针,疑道:“这么细的针……” 明玦眼都不眨,淡淡道:“缝衣服的,绣花针。” “哼,你以为本宫会信你!”少女下颌微扬,傲然道:“本宫早就看出来了,你定然是刺客,男人怎么会随身携带绣花针缝补衣物,你当本宫是那无知三岁小儿吗!” 明玦哽了哽,暗恼自己哪根筋不对居然要搭理这女人,早知道还不如一拍马屁股走人!他不太高兴,语气便带了几分冷意:“这位小姐怕是想多了,如今好歹也是太平天下,哪儿来那么多刺客,就算有刺客,要刺杀的对象也不该是您吧。” 少女愣了愣,听出明玦的话外之音后不由大怒:“你什么意思,你是想说本宫不值得被刺杀,对吗!” 明玦心头暗笑,面上却丝毫不显:“并无此意。” 少女见对方神色淡淡,不由气不打一处来,扬手喝道:“来人,将这口出狂言,目下无尘的逆贼给本宫拿下!” 明玦:“……” 那两个给明玦收身的侍卫面面相觑一眼,转头再看向明玦的时候,眼底便生了一分同情。 “且慢!” 明玦脸色微沉,正要耐不住动手之时,那少女身边一名蓄着小胡子的中年男人突然轻咳一声,制止了正欲对明玦动手的侍卫:“依我看这位小兄弟并不像是刺客一类的人,此地又是官道,有人路过岂非很正常。” 明玦听罢,脸色稍好,朝那中年男人点头致意道:“还是这位先生讲道理。” 少女却不满意了,斜睨着中年男人,不悦道:“德佑将军,你在质疑本宫?” 被唤作德佑将军的中年男人神色间似有一丝无奈:“殿下,您今日出来狩猎是一时兴起,知晓的人不多,再说这里是东林猎场的最外围,此处已是官道,一个过路人,总不能因为不巧遇见您,就成了刺客吧。” 少女并不服气,指着侍卫手里的零碎的武器道:“那这些东西怎么解释?” 德佑瞥了一眼那些东西,将明玦打量一番,道:“这位小兄弟,若我没看错,这些从你身上搜出来的东西,应该是暗器吧。” 明玦皱了皱眉,没说话,但也没否认。 那少女闻言眼睛一亮,已经率先叫了起来:“暗器!好啊,还说不是刺客!快点将他给本宫拿下!” 德佑哽了哽,他的本意是想说,这些暗器也是武器,江湖上混迹的人,身上配有武器很正常,可谁知这位主子反而因此更加肯定了对方是刺客的事实。他叹了口气,再次抬手制止了侍卫的动作,而后指向身旁的少女,朝明玦介绍道:“小兄弟,我就直说了,这位乃是宁顺公主,今日在此狩猎,此处是东林猎场,亦属于皇家猎场,你在这里冲撞了公主殿下,身上又配了不少武器,难免令人怀疑,不如你在此将自己的身份家世与公主殿下说清楚,也好还你清白。” 明玦深感无语,想了想还是道:“草民见过公主、将军。我姓明,单名一个玦字,从永安过来,去寿春探亲,路过此地无意冲撞公主殿下,还望公主殿下莫要与在下这等小民计较。” 公主饶有兴致的盯着明玦:“哦?去寿春探亲?你是寿春人?” “不是,在下的兄长在寿春参军,此去是为探望兄长。” 公主闻言眼睛又是一亮,面色确仍是傲然:“哦,原来你的兄长是寿春集兵营的人,既如此,那你且跟本宫回去,然后本宫着人去将你的兄长招来认认,若你所说不假,本宫自会放你离开。” 明玦皱眉。 德佑忍不住又是一声轻咳,策马凑近公主,附耳小声道:“殿下,你带个男人回宫算怎么回事,这样对您不好,属下看他没什么问题,放走得了。” 公主狠狠瞪了德佑一眼,将声音压得比对方更低,咬牙道:“本宫就是看上他了,你少打岔!” 德佑愕然,瞪大眼朝明玦看去,这一次他看得分外仔细,目光在对方的脸上流连不去。 由于明玦长相肖似母亲,又同样是十四五岁的年纪,五官深刻却不似成年男子那般刚硬,反而带了几分温软俊秀,明眸皓齿,眉如墨画,鬓若刀裁,面白透粉,正好是少年人尚未长成的模样,确实颇有几分令人惊艳之色,虽然身形单薄消瘦了些,但腰身挺直,宛若秀竹,瞧着很是赏心悦目,若对方年岁再大些,想都不必想,定是难得的美男子一个,也难怪堂堂公主之尊,一见心动。 只不过…… 德佑认真打量过眼前的少年后,却觉得有些违和之感,一个长相俊秀的少年郎,身上不但没有半分稚气,反而还透出比成年人更加沉稳凝重的气质。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内里黑色的瞳仁幽深无底,透着仿若与生俱来的冷感和淡漠,完全不见少年人应有的天真活力。比如现在,对方在得知自己冲撞了公主之后,别说畏惧了,连半点慌张无措都没有,反倒是有几分不耐? 这少年倒是个从军的好苗子,只可惜,若是做为托付情爱之人,只怕会过于性冷情浅,白白伤了女子的心罢。 德佑摇摇头,不太赞成公主的眼光,但他也没反驳,因为他心知肚明,公主今日的这份心动,除开见色起意之外,应该还有更多别的目的。更何况,他的这位公主殿下,也并非色令智昏、易陷情爱的平常女子。 想到这里,德佑心里转过几个念头,叹出口气,摆正脸色,俯视不远处站立的少年,道:“既如此,就请这位小兄弟随我们走一趟吧。” 明玦一动不动,神色复杂。 公主见状,以为他害怕了,心下一软,忍不住缓了口气安慰道:“放心,只要查明你不是刺客,本宫绝不为难你,你告诉本宫,你的兄长叫什么名字,本宫这就让人去将他找来见你。” 明玦默然良久,突然展颜一笑。 这一笑,如暖阳乍现,冰雪初融,莫说是公主,就连德佑都看得愣了愣神。 明玦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望着公主眼中含笑,抬手一礼道:“在下不才,耳力尚可,方才公主殿下的意思,草民听明白了。” 公主呆滞片刻,脸刷得红了:“你!你……大胆狂徒!” 德佑:“……” 明玦却心情颇好。虽然这位公主所言并不能当真,但一位俏生生的小姑娘仅和自己打了个照面便肯定了自己的魅力,这种遭遇换做任何一个男人都会心生愉悦的,连带着方才被拦路搜身的不快都随之烟消云散了。 哪怕他对这位公主殿下并无兴趣。 但看在对方喜欢自己的份上,他也忍不住对这位公主多了几分好感。 毕竟,谁不喜欢被人喜欢呢。 于是,明玦转念一想,干脆同意了:“既然公主殿下不放心,那草民便随公主殿下走一趟,还有劳殿下替草民探寻一番,找到草民的兄长。” 公主瞪着眼,憋着一张通红的脸,有些羞恼道:“不就是找个人吗,这对本宫来说算什么难事!你只管跟本宫走就是了!”说罢,她调转马头,朝两名侍卫吩咐了几句后,一甩马鞭,率先跑了。 明玦微微一笑,利落的翻身上马,路过德佑身旁时,还用非常熟稔的口气招呼了一声:“将军,不走吗?” 德佑回过神来,黑着脸打量一番明玦带着笑意的面容,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少年人,你不要误会公主的意思了,也劝你不要因此生出些什么不该有是心思,公主殿下何等尊贵之人,你若是想仗着公主的一份好感做为跳板,只怕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明玦失笑道:“将军多虑了,你若能劝服公主放我离开,我定然掉头就走,绝不多留。” 德佑冷道:“方才离得甚远,你却能听见我和公主的对话,足见你武功不弱,你若不是生了别的心思,这会儿怕是早就跑了吧!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刚才分明就有动手的意图!” 明玦耸耸肩:“将军好眼力,只是在下不过小民出身,纵使想动手跑掉,也得考虑一下后果不是么,既然公主没有恶意,在下自然愿意顺从公主的意愿。何况……”明玦笑了笑,道:“我想公主应该不是会一见钟情之人,既然公主觉得在下有用,那在下身为大渊子民,难道不该积极效力吗?” 德佑:“……”他转过头去不再理会对方,心里却忍不住暗暗吃惊,这少年到底是什么出身,小小年纪,心思居然如此通透! 第一百八十二章 公主(一) 当今圣上只有两个女儿,大公主早已出嫁,如今宫里便只剩下这一位宁顺公主。宁顺公主的生母姓邱,在宫里位份不高,生了公主之后才得封昭仪。不过令人奇怪的是,邱昭仪虽不得圣宠,但皇帝却很宠爱她生下的这个女儿,公主还未下嫁,便早早赐了封号,而且也不拘着公主整日学习宫规女红,反而还在无事的时候亲自教习她骑马射箭,所以这位宁顺公主被养得少了几分女儿的娇柔,多了几分难得的英姿。 虽然,在明玦看来,这位公主的箭术只是学了个寂寞,但相比起那些温顺矫揉的大家闺秀,他更欣赏此类神采飞扬的女子。 公主一行人并没有回宫,而是回了皇家狩猎场内的行宫,依着她的吩咐,给明玦搜身的两名侍卫将搜出来的东西尽数还给了他,然后又将他带到一处房间,叫来内侍替明玦沐浴更衣。 明玦看着进进出出的内侍在房间里布置浴桶热水、澡巾水盆、以及干净的衣服,又在房间里点了熏香,甚至还在那浴桶里撒了花瓣香料...... “请问......”明玦面色古怪,忍不住逮了在一旁指挥的宫女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那宫女一袭青色衣裙,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有条不絮的指挥下人布置,这会儿听见明玦问话,不由白他一眼,道:“还能干什么,自然是伺候你沐浴更衣啊,这都看不出来!” 明玦打量她一眼,突然恍然道:“哦,我说怎么看你眼熟,你不是方才公主殿下身边的一个侍卫吗?原来是女扮男装,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公主殿下英姿飒爽,没想到手下的女官也不遑多让。敢问姐姐怎么称呼?” 宫女轻哼一声,嗤道:“嘴还挺甜。我叫非花,是公主身边的贴身女官之一,随公主打猎,为了方便,换了一身侍卫服,你倒是记得清楚。” 明玦点点头,指着屋内香喷喷的百花洗澡水,好奇问道:“这大白天的,让我沐浴也就罢了,为何还要整成这样?就算是要我侍寝,不也该等到晚上么?” “砰!” 一名端着水盆路过的内侍踉跄一步,被门槛绊了,盆子里的水撒了一地。 非花满脸震惊,眼睛瞪得老大,指着明玦噎了半晌,才颤着唇,抖着手,艰难的吐出几个字:“你……你!你说什么!” 明玦看非花这般难以置信,也有些诧异:“怎么?难不成是我误会了什么?” 非花捂着胸口,怒不可遏:“就……就凭你!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觊觎公主!” 明玦无奈道:“姐姐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我又没觊觎你,再说了,我一介小小平民,怎么敢觊觎公主殿下,你当时不是在公主身边么,你难道没有听见吗,明明是公主殿下觊觎我。” 非花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恨恨道:“公主殿下才不可能看上你!就算……就算真看上你了,你……你难道不应该有自知之明吗!” 明玦失笑道:“这是自然,我向来很有自知之明的。” 非花冷冷道:“那你还敢说什么侍寝!那是你该说的吗!” 明玦一脸莫名:“公主若是看上我了,那我自当顺从,这有什么不对?难不成你要让我抵死不从?没这必要吧。” 非花:“……” 被门槛绊倒的内侍忍了半晌,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笑出声:“这位公子,你这未免也太顺从了吧。” 明玦挑挑眉:“这有什么不能顺从的,为这种事忤逆公主,多不值当。” 内侍:“……” 非花对内侍怒目而视:“小柚子,你看什么热闹,乱说什么!赶紧把这里收拾了退下!管住自己的嘴,敢出去乱说误了公主的名声,仔细你的小命!” 那叫小柚子的内侍扶着腰站起来,朝非花作揖道:“姐姐诶,奴才好歹也是跟了公主殿下多年,这点规矩还是懂的,您可别吓我。” 非花满心烦躁,不耐的挥挥手示意小柚子赶紧下去,待房间里的人尽数退尽后,她才板着一张脸,朝明玦斥道:“公主对你有别的安排,你只管配合就好了,别的不要多问,更不要多想!慎言!慎行!懂?” 明玦叹了口气:“懂了,姐姐,我能不能跟你打听个人?” 非花瞥他一眼:“你兄长?已经派人去寿春问了。” “多谢。我是想问,你们宫里有没有姓汪的内侍?” “姓汪的内侍?”非花皱眉:“宫里姓汪的内侍我知道的就有三个,怎么了?你想找哪个?” 明玦愣了愣:“哦。这么多姓汪的,那有没有哪位皇子身边有姓汪的内侍啊?” 非花想了想,道:“我记得二皇子身边原来好像是有一位姓汪的小内侍,但......大概是两年前吧,不知道是犯了什么事,听说被皇后娘娘下令打死了。那内侍品级不高,我跟他不熟,具体情况不清楚,怎么了,是你认识的人?” 明玦心头一凛,这些皇子身边果真有姓汪的内侍,但是......被打死了?难道是为了灭口?可为什么直到两年前才灭口?屠村的幕后之人是二皇子? 不过,当年能被派去干那种见不得人的事,那应该是心腹之人,品级应该不低,不然压不住一州知府。而且,对方不可能还是个小内侍,年岁应该很大了才对。 明玦转了转眼珠,脸上挂上一幅愁容,道:“我并不认识,那人是我老乡家的一个侄子,听说是因为家里穷才被卖进宫里,很久没往家里去信儿了,家里有点不放心,得知我要来寿春探亲,便托我顺便打听一下他的近况,原来......竟是死了么,唉!姐姐可知他是犯了什么错被打死的?” 非花瞅了瞅明玦似是伤感的脸色,迟疑了一下,别扭的安慰道:“这皇宫虽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地方,但生活在里面的人却各有各的艰难,就算是贵为皇子公主,都未必能过得顺心如意,更何况一个小小的奴才,我不知道你打听的那个人犯了什么事,就算知道,我身为宫内的女官,按理也不能多说,所以,他若真的死了,我除了劝你节哀,还要劝你少打听,其余的,也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既然人已经卖身入宫,不管死活都只能是皇家的人了……唉!你就回去劝劝你那老乡,看开点吧。” 明玦看非花的神色不似作伪,也没有什么异常,心知她大概是真的所知不多,便放弃了追问下去的打算,转而开始宽衣解带。 “啊!”非花刚刚感叹完人生,回过神来便见明玦已经脱下了外衣,顿时大惊失色,一声尖叫:“你干什么!” 明玦也被对方吓了一跳:“什么干什么,不是要我沐浴吗!” 非花风度尽失,气得跳脚大骂:“你眼瞎啊!我没还走呢!” 明玦默默看着她。 非花被他看得毛骨悚然,心头巨跳,不安道:“你……你看我干什么!” 明玦:“……我在等你走。” 非花脸色变了又变,咬牙切齿的瞪了他半晌,最后一跺脚,恨恨拂袖而去。 “……”明玦一脸莫名,话说女人的心思真的好难懂,他做什么了?好端端的,对方怎么就生气了? 摇摇头,明玦除去衣物,嫌弃的看了一眼浴桶里的花花草草,犹疑过片刻,还是捏着鼻子踏进去洗了。 ------------------------- “哗啦。” 宁顺公主从浴桶撩出一只纤纤玉足,立刻便有宫女上前替她擦拭身体,而后穿衣梳妆。 非花进屋的时候,宁顺公主刚刚梳洗完,见她进来,便挥退了屋内服侍的人。 非花接过宫女手里的梳子,见人都退干净了,才上前一边替公主梳发,一边道:“殿下,您领回来那位公子,奴婢已经安顿好了。” 宁顺公主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问道:“你觉得他怎么样?” 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个,非花脸上便带了些愤愤之色,抱怨道:“殿下,你带回来的这个家伙可真不要脸,奴婢觉得他很不怎么样!” 宁顺公主面带诧异的望了非花一眼,奇道:“这是怎么了,他哪里得罪你了?” 非花便将方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然后撇嘴道:“他身上江湖气息很重,半点不懂规矩,怕是上不得台面,殿下就算要找个挡箭牌,也不该这样随便,谁知道他是个什么底细。奴婢是担心,那家伙见公主身份尊贵,心生邪念,您是不晓得,有些人为了荣华富贵,可是什么不要脸的事都能做得出来呢!” 宁顺公主闻言,柳眉一挑,凤眼含笑,道:“今日这事儿,虽是本宫冲动之举,但回来这一路,本宫细细想过了,倒觉得挺好。” 非花噘嘴不满,小声嘀咕了一句:“哪里好了。” 宁顺望着梳妆镜里年轻漂亮的脸,轻叹一声,摇头道:“人人都道本宫是父皇最宠爱的孩子,可实际上呢,也不过都是些浮于表面的恩宠罢了。” 非花有些心疼,又有些无措的安慰道:“殿下多虑了,陛下确实很看重公主的,就连皇子,都没有谁能让陛下亲自教导骑射呢,殿下以女儿之身,却能得到皇子们都得不到的殊荣,这怎么能是浮于表面的恩宠呢。” 第一百八十三章 公主(二) 宁顺拨弄了一下檀木方盒里的首饰,唇角隐约挂着一丝冷笑:“非花,论年纪,你比我大,这宫里,你也待了很多年了,很多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如今又何必拿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来哄我呢。” 非花沉默片刻,捏着衣袖,神色隐隐不安,嚅嗫道:“殿下……您真的……” “自然是真的!”宁顺深吸一口气,秀丽的眉眼间突然染上了一丝厉色:“什么宠爱,什么亲身教导,不过是想让本宫能更好的迎合那东夷蛮子的胃口罢了!父皇若是当真宠爱本宫,又怎会容忍母妃屈居在昭仪之位这么多年!” “公主……” “父皇自继位起就一直忌惮着东夷,只可惜渊国国力本就有限,父皇治国之能又平庸,本宫那几个皇兄,脑子里除了争权夺位那点事,别的本事一概没有!反观东夷,自打楼玛继任王位之后,开荒屯粮,厉兵秣马,膝下几个王子那是一个赛一个的骁勇,如今,东夷是越发的兵强马壮了!”宁顺失望的摇摇头:“自古以来,只有国家强大、盛世太平的天下里,才能容得下一位公主之尊。若是国家势弱,内忧外患,那再尊贵的公主,也不过是一件包装精美、用以讨好外邦的礼物罢了,更何况,我还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公主,用来和亲,只怕都会被嫌弃不够资格!” 非花咬了咬唇,急道:“殿下,您别这么说,您是公主,皇帝的女儿,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自古以来可以有废后,可以有废太子,也可以有废皇子为庶人,但却没听过公主被废的!仅凭这一点,这全天下所有的女人都可以卑微,就唯独您不可以!更何况,只要陛下宠爱公主,那公主便是大渊最尊贵的公主!” 宁顺望着非花满脸的担忧焦急,心下一软,叹了口气:“罢了,本宫和你发这些牢骚做什么。” 非花见公主神色落寞,心里也不好受,本不欲再多言,可一想起某个糟心的小子,还是忍不住多嘴,小心劝道:“殿下,若是陛下当真有心让公主......和亲,那......那殿下今日带回来的那个家伙,他......” 宁顺似笑非笑的瞥了非花一眼,揶揄道:“怎么,方才不是还说讨厌他吗,怎么现在听你这意思,倒像是有些担心他的样子?你怕本宫拿他做牺牲品?” 非花哭笑不得:“殿下,奴婢是担心您!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子,就连给您做挡箭牌的资格都没有!您将他带在身边,只怕不但起不了应有的作用,还会连累殿下的声誉。” 宁顺笑了:“本宫要这声誉做什么,有舍才有得,要想摆脱公主的命运和职责,就要有舍弃公主尊荣的觉悟!其实,本宫没开玩笑,今日猎场外遇见的那人,长得很好,本宫喜欢,而且,你知道吗,他知道我是公主,却没有畏惧,也没有谄媚,不卑不亢,清姿卓越,本宫也很欣赏!你觉得他身份低、没规矩,但本宫要的就是他份无所畏惧的没规矩!父皇不是宠爱本宫吗,那就且看这份宠爱,到底有几分真心实意罢!” 非花踌蹴片刻,呐呐道:“那……那王家那边……” 宁顺神色骤然间冷了下来:“呵,王植?他不在本宫的考虑范围!他若再敢相逼,本宫自会让他见识到厉害,本宫可比他以为的,更能豁得出去!” 明玦沐浴完,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宫女给他准备了一身云水晴山色纹的三重衣,里里外外好几层,宽袍大袖,衣摆曳地,令他很不自在。 两辈子加起来,他是头一次穿成这样,不方便不说,还很别扭,正待换回自己的衣服时,便听见有人敲门,于是便又只好先去开门。 宁顺看着眼前的少年,眼睛忍不住一亮。 云水、晴山、秋波,皆属于淡蓝色系,却又有些微的不同,颜色由浓至浅的三重衣,没有繁复的绣纹,只隐约可见上好绸缎自带的暗纹,是极为浅淡、清波远山的图样。如此淡雅清丽的颜色,更村得少年神采奕奕,皮肤白皙透亮;而那宽大的袖袍和层叠逶迤的衣摆给他平添了几分飘逸潇洒;对襟袍子里露出的脖颈修长优美,深色腰封勒出一截精瘦挺拔的腰肢,倒又显出了几分少年人的稚弱。 果然是人靠金装,马靠鞍装。不过是好好梳洗一番,换了一身衣裳而已,一个人的颜色便由淡转浓,连身上那股冷厉漠淡的气质,都被这一身装扮给强行褪去不少。 不过...... 还差了点什么。 宁顺指了指明玦有些濡湿凌乱的头发,吩咐身后女官:“非雾,你手巧些,去给他重新束发。”她盯着明玦看了看,又补了一句:“非花,你回房里挑一只玉簪来,要蓝水,或者颜色淡些的翡翠也行。” 非花无奈应了,转身小跑而去,非雾则好奇的打量明玦一番,而后上前道:“公子,你且进屋坐下罢。” 明玦挠了挠眉尖,嘴角微微抽搐,神色间带了几分困惑和哭笑不得:“殿下,您不是怀疑在下是名刺客吗?您这到底是......” 到底是想干什么啊!? 宁顺笑了笑,眉目间似乎隐隐含了一丝情意:“你不是都听见了吗,怎么明知故问?”她突然凑近一步,嘴唇贴近明玦的耳廓,语调压低,轻言缓语中带了一丝故作的娇柔:“你不是已经准备好给本宫侍寝了么,嗯?” 明玦:“……” 这不对劲啊! 自己一个乡野平民,又是男子,不要脸的满嘴胡说也就罢了,怎么堂堂一国公主也能这般做派?还有这事情的发展是不是过于诡异了些? 宁顺说完后便退两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她望着明玦眼中惊疑不定的神色,有些得意的笑了。 呵! 看样子,这个一时兴起带回来的家伙,也只是会嘴上厉害两句罢了,实则嘛……还挺纯情的。 非雾轻咳一声,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将尙有些呆愣的明玦按在妆台前坐了,然后打散他的长发开始梳理,没用一会儿,便替他梳好发髻,绑上一根湛蓝的发带,等了一会儿,又将非花取来的蓝水玉簪端端正正的插在了梳好的发髻上。 整个过程中,宁顺一直倚在屋内窗下的贵妃椅上默默打量明玦,此刻见非雾将他收拾好罢手后,才抚掌站起来赞道:“好一位轩然霞举、神仙玉骨的少年郎啊,本宫的眼光真是太好了!” 明玦瞥她一眼,没做声。 虽然他心里很清楚,这位公主莫名看上自己带回来,必然是有别的什么目的,但他毕竟从未和女子这般相处过,前世今生与他相交的女性除开长辈,余下的只分为两类,一是将他当成弟弟来照顾的姐姐,二是欺负他,甚至想要杀了他的女人。哪怕是他前世唯一喜欢过的牧婉,他也因着敬重和顾虑对方的名誉,在言行上从未逾越半点。 所以,哪怕是明玦心性冷淡,此刻也被这有些暧昧的气氛和意味模糊的话语弄得脸上一热,同时他心里又为自己居然出现这种反应而深感唾弃。 宁顺仔细看了看明玦有些泛红的耳尖,心头划过一丝惊喜,没想到这随便捡回来的少年,还真有几分可爱,她含着笑,抬手挥退非花非雾两名贴身女官,然后朝明玦发出邀请:“可愿陪本宫出去走走?” 明玦眉尖微动,片刻后点了点头,一脸镇定道:“荣幸之至,公主请。” “这里是猎场行宫,其内一共建有八十一处宫院,地盘有些广,本宫只能领你就近逛逛了。” 明玦跟在她身后,微微笑了笑:“有劳公主。” 俩人沿着回廊朝园林走去,一路上亭台楼榭、小桥流水、百花待放,造景布局甚是精美。 明玦稍稍落后宁顺半步,惹得对方颇为诧异的回望过来:“方才,非花还跟本宫告状,说你不知礼数规矩,如今看来也并不尽然,莫不是你哪里得罪了她,以至于她故意来告你的刁状?” 明玦闻言,忍不住有些好笑:“这就不知道了,或许真是在下不懂规矩,哪里冲撞了非花姐姐也未可知,只盼公主殿下莫要怪罪才好。” 宁顺饶有兴致的瞧了瞧明玦精致的眉眼,好奇问道:“你怎么不问本宫,为何无故将你抓回来?” 明玦“唔”了一声,故作沉思道:“难道不是殿下见色起意,想要强抢民男吗?” 宁顺面上闪过一丝惊愕,而后噗嗤一下大笑出声:“原来你竟是这样以为的?哈哈哈,笑死我了!”她捧腹笑过,稍歇后又问道:“看你身上配着剑,想来你是会些拳脚功夫的吧,既知自己被抢了,却不见丝毫反抗,难道不是你自己也见色起意、见权贵而眼开了?” 明玦笑道:“公主高看了,小人有心无力,见色无胆,见权贵而胆怯,纯属是不敢反抗。” 宁顺又被他逗得大笑不止:“你可真好玩儿!”笑着笑着,不知想到什么,她神色间的笑意飞扬突然间就淡了下去,而后叹出一口气来:“说起来,本宫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 她静静的凝视着明玦,微微偏头,问道:“带你回来是一时冲动,但现在却觉得这是个正确的决定,你叫……明玦,是吗?” 明玦坦然对上她的目光,微微一笑:“是,公主,我叫明玦。” 第一百八十四章 相处(一) “你也别老叫我公主了,私下里,你可以叫我的名字,永妃,我叫楚永妃。” 明玦低头想了想,而后淡笑着问道:“公主为何将我拦下带回来。” 宁顺见他没有改口的意思,眼中笑意更甚,含羞娇嗔道:“都说了,本宫心悦你呀,怎么还反复问呢?” 明玦唇边的淡笑慢慢敛了,语气也稍显冷淡了些:“是么,公主看起来并不像是热衷儿女感情之人。” 宁顺顿住脚步,面色平静:“哦?何以见得?” 明玦认真道:“公主的眼睛里,没有感情。” 宁顺失笑道:“你也一样,这么说来,我们岂非是很合适?” “我们?”明玦偏头想了想,摇头道:“在公主眼里,我有什么可供利用的价值么?今日我与公主不过是一场偶遇,公主对我并不了解,却仍旧一眼相中,或许真是我长得合了公主的眼缘,但更有可能的,是公主在挑选一颗弃子,所以才可以做到这么随便而干脆。您说我推测得对么,公主?” 宁顺沉默良久,点了点头道:“缘分这种东西真的很奇妙,不然要怎么解释,本宫随便捡一个人回来就能这般俊秀聪慧,还这么的……合本宫心意?” “公主谬赞了。” “你猜对了,可又没猜对。”宁顺轻轻一晒,道:“在你说这话之前,你在本宫眼里的确是一颗刚刚捡到、又即将启用的弃子,可就在方才,你又将自己盘活了。”她腰肢前倾,微微凑近明玦,眸光闪动恰似一汪漾漾碧波,语气娇憨仿佛含了丝丝情谊:“你这样的人,做弃子,太可惜了,本宫有一句话没有撒谎,本宫是……真的瞧上你啦,你说,一见钟情这种事,到底靠不靠谱呀?” 明玦看着宁顺的眼睛不闪不避,轻声却又坚定道:“所谓一见钟情,不过是见色起意,所以这种感情自然是存在的,但对于公主来说,身份使然,怕是没有一见钟情的权利,就算有,这项权利也是有限制的,公主聪慧玲珑,对靠不靠谱这个问题,想必心中早有答案,何必又来为难我一介小民呢。” 宁顺撅唇不满:“你真不可爱!” “谢公主夸奖,男人不需要可爱。” 宁顺噗嗤一笑:“其实你也还挺可爱的。你既然说你是一介小民,那本宫问你,做为一名普通老百姓,感觉如何?是艰难,还是快乐?” 明玦对这个问题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沉吟片刻后,道:“二者皆有。在我看来,人生在世,市井小民也好,王公贵族也罢,各有各的艰难,也各有各的快乐。我无权、无势、无财,便会忍饿、挨冻、受欺,最艰难的时候,能保命已是万幸,这是为民的艰难;但也正因为艰难,父母兄弟的关爱、朋友的陪伴支持、师长的指引教诲才能显得难能可贵,这便是为民的快乐。” 说这话本是为了回答宁顺的问题,可一说出来后,却连他自己都怔了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心态似乎已经发生了些微的改变,至少在以前,这话绝对不可能从他嘴里说出来。明玦抬眼看了看若有所思的宁顺,隐约明白了对方问这个问题的初衷。 果然,宁顺轻叹一声,喃喃道:“这样看来,做一个小民,竟是比做一个公主更简单些。” 明玦嗤笑道:“公主此言差矣,穷人向往富贵,富贵向往自由,自由向往安定,安定向往激情,说到底,人们总是在向往不可得的东西罢了,可事实上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生长的根基,这就好比树的根基在地上,云的根基在天上,彼此间再如何向往,也不能交换位置,公主从小万人之上,锦衣玉食,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没有体会过忍饥挨饿、备受欺凌的苦楚,只看到宫墙外属于小民的自由自在,便因此心生向往,可若真的让公主如愿做一个小民,整日为生计奔波,只怕要不了多久,便会为今日的想法而悔不当初。” 宁顺越听越皱眉,眼中闪过怒色,咬牙道:“你看不起本宫?” 明玦笑了笑:“不敢,我只是说了事实而已,公主适应不了民间农妇起早贪黑的生活,就好比我适应不了身上这身衣服一样。” 宁顺怔了怔,不赞同道:“可本宫觉得,你这身衣裳很合适,比原先的衣裳给你增彩很多!同理,本宫确实没有体会过小民的生活,可那并不代表本宫不知道民生多艰的事实,如你所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长根基,可那不代表人就一定得在这个根基上扎根到死!如果这个根基坏了!腐朽了!难道就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重塑自己的人生根基吗?本宫生活在这宫墙之内,习惯了锦衣玉食,出了这宫墙之外,自然也能习惯粗茶淡饭!就算一时不能习惯,时间长了,难道还不能习惯么?” 明玦心头一震,突然就想到了前世,自己不也是拼命挣扎着想要摆脱原本的人生么,而今世,自他受制于十方阁后,原本心里也从未安分过,总想着有朝一日能跳出某人的掌控,反倒是最近,不知怎的倒有了认命的心态,难道真是被杀威阁给削了锐气?不然怎么会说出今日这一番话来? “怎么,你觉得本宫说得不对!?”宁顺见他怔怔不语,不由皱眉追问。 明玦吐出一口浊气:“不,公主说得很对,自己的命运,就该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是对是错,不到最后谁也无法定论。”没想到,眼前这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竟有和自己前世类似的心性,该说皇家的女儿果然不该小觑么。 宁顺见他被自己说服,眉头一缓,心情也舒畅了。可随后她又立刻皱眉,这是什么情况,好端端的她为何要与这个一面之缘的家伙谈论这些?还这么简单的暴露了自己的心思! 交浅言深,实乃大忌! 只是平日里无论是谁,与她说话都讲究着分寸,就算她真的说错了,也绝不会有人像明玦这般直接反驳她,宫里这些人,哪怕是一句简单的嘲讽,也有本事将之粉饰得令你听不出来!而今日遇见的这个少年,面对自己却全无顾虑,说话大胆,倒是把自己隐忍多年的倔脾气给挑出来了。 宁顺抿了抿唇,眼中闪过一丝懊恼。 二人之间突然就沉默了下去,默默逛了一圈行宫内的园林,从一处侧门出去,登上观猎台,望着远处郁郁葱葱的山林,明玦忍不住开口问道:“时值早春,万物生发之际,并不是狩猎的时候,为何公主会独自来此狩猎?皇家难道不避讳在这时节杀生吗?” 宁顺淡淡一笑:“本宫没什么可避讳的,也不相信这些。不过,本宫其实并不喜欢杀生,但这纯属个人喜好,与礼仪禁忌无关,今日出来狩猎,不过是散散心罢了,不然那支箭就不会偏到你那里去,而是应该射在那只兔子身上了,你该不会以为,本宫的箭术是练来好看的吧!” 明玦惊讶了:“是么?我还真的以为,那支箭是公主射偏的,当时还在心里感慨,不知是何人的这箭术这般可怕。” 宁顺被逗得“咯咯”直笑:“那一箭丢了兔子,却中了一位翩翩少年郎,本宫觉得,这天底下没有人的箭术能胜过本宫了。” 明玦哽了哽,有些郁猝。今日他被眼前这个少女用言语调戏了好几次,可恨的是,他一时竟想不到该如何反攻才能既不逾越又见奇效。 “明日陪本宫一起狩猎如何。”宁顺眺望远处,嘴角噙笑,眼中却似有冷意。今日和这少年出来逛这一会儿,想必要不了多久,这消息便会传到某些人的耳内了。 “敢不从命。”明玦含笑应下。 他状似不经意间向身后淡淡一瞥,唇边勾起一抹略带嘲讽的弧度。方才二人出门时,公主吩咐过无需让人跟随,可这一路跟在身后的人却不止一个。是谁的人在跟,这不重要,公主想利用自己做什么,这也不重要,无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有利用价值永远比没有利用价值好得多。今日之事,虽然是意外中的意外,可也不乏为一个天赐良机。十方阁深入朝堂之事,而他身陷十方阁,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但让他就这样将自己一家人的荣辱性命赌在归卧云的成败上,他没有这样的忠心,对归卧云也没有这份信任。或许他暂时反抗不了十方阁,但却可以另辟蹊径,组建自己的势力与其抗衡,就算是要做人棋子,也得做一颗让人不能动、不舍弃的棋子! 既然他的几个哥哥都是有能力、有进取之心的人,那何不助他们一臂之力,让其走得更高更远。 明玦心中暗自冷笑,本来他还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在不引起归卧云注意的情况下建立自己的势力网,也不知道自己做为一个江湖人,要如何才能和朝廷之人打上交道,没成想,老天爷一出手,就替他解决了这个难题。 偶遇公主,被其带回,相交甚笃。 没有比这更好的突破口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相处(二) 明玦在猎场行宫一呆就是十天,春闱都结束了。 这十天里,他每日一大早起床,在院子外练练剑,等公主收拾好了,便陪她在猎场骑马闲逛,遇见猎物便借此较量一番骑射,二人也不射杀猎物,而是各自用射术将自己的猎物逼入事先指定的区域,谁用箭用时最少,则算胜。 据说这个游戏还是皇帝教给公主的,其实这种玩法很考验射术,比单纯的射杀猎物难度更大,这需要灵敏的反应能力、对猎物的细致观察、以及对全局的布控能力。 明玦很好奇,按理来说,就算皇帝宠爱公主,想要好好培养公主,也不应该朝这个方向来培养,但如今只看公主的骑射水平,便知道皇帝在这方面是费了很多心思来教导公主的。 不过,皇家的心思想来很多,皇帝就更不用说了,谁知道人家怎么想的。 反正这个游戏对明玦来说实如过家家一般简单,不过,陪公主玩游戏,若是一直输,虽然不会得罪人,但难免令人觉得无趣,也会显得自己很无用,但若一直赢,又未免扫人面子,显得自己太不识趣,所以为了照顾公主的情绪,也为了不让自己太过扎眼,他基本上保持赢一场、输两场的频率,让公主玩得很是尽兴。 除开骑射,公主琴弹得不错,棋下得也妙,明玦听琴尙可,勉强还能搭上两句话,下棋他完全不会,于是每日晚餐过后,公主便会来教他下棋。 有时候,公主起得早,也会来看明玦练剑,兴致来了,还给弹一曲助兴作配。 又或者,俩人一起逛园子消食聊天,天南海北的闲聊。 再或者,你看我种种花,你看我逗逗鸟。 总之,在外人看来,这俩人天天凑在一块儿,把这皇家狩猎场当成幽会之所,正大光明、不背人眼的谈情说爱。少年深情温柔,少女柔情蜜意,俩人郎才女貌,感情日益升温,好不快活! 几天相处下来,明玦有时候恍惚觉得,若自己真能有这样一个妻子,那也挺不错的,他并不喜欢太过温顺娇柔的女子,如宁顺公主这般落落大方、英气勃勃的,倒是很对他胃口,哪怕对方傲娇一些,也没什么所谓。 可惜,俩人的身份天差地别,相交的初衷也俱不单纯,实在没法有别的可能性。 这日,有内侍前来通报,说是有一位叫明缺的兵士前来相见。明玦眼睛一亮,连忙问道:“人在哪里?” 内侍言说得了公主的令旨,人已经带到明玦所居宫院的正厅了。明玦听罢,提了衣摆便急匆匆往正厅而去。 正厅内,明缺背对门口,负手而立,正在研究墙上挂着的一幅狩猎图。 “大哥!”明玦一步踏进大门,高高兴兴的叫了一声。 明缺赫然回头,看见明玦的时候愣了半晌,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广袖长衣、隽秀雅淡的少年就是自己的小弟!他不敢置信的惊呼出声:“小弟?阿玦?” 明玦笑着,用力点了点头:“是我,大哥。” 明缺比明玦大了整整十岁,加上几年从军生涯,如今身高比明玦高出老大一截,穿着一身薄甲也掩盖不了手臂上隆起的肌肉,下颌布满胡茬,明明只有二十几岁,以前分明也是和二哥一般的书生公子形象,如今再见,瞧着却像是成了三十几岁的大叔模样。 明玦啼笑皆非,凑上去抱住自己大哥表示了一下亲热,而后感慨:“大哥这些年遭罪不少吧,怎么把自己磋磨成这般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爹呢!” 明缺气得打他:“臭小子!有你这样埋汰自己哥哥的吗!一走这么多年没音信,回来了也不等我休沐,就又跑了,亏你还知道来见见你大哥,小没良心的!” 明玦笑嘻嘻的道:“谁让我兄弟姊妹多呢,你们又不在一个地方,我这不得一个一个看过来吗。” “少来这套,骗鬼呢!”明缺冷哼一声:“你回家没待上几天便跑了,你倒是说说你干什么去了。” 明玦解释道:“小弟师门内有一位精通医道的前辈,我是看明月……那个样子,便带她跑了一趟。” 明缺脸上的笑意一僵,沉默良久才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问道:“那现在如何了?” 明玦神色一黯,摇了摇头:“还在那位前辈身边呆着,一时半会儿见不了成效,只是发疯的时候少了些,安静多了。” 明缺神色淡淡,点了点头:“这么多年的毛病,想要立刻治好是不可能的,能有好转已是万幸,你也别想太多。” 明玦微微皱了皱眉,觉得明缺的语气太过平淡,但转念一想,又觉得释然,明月的情况对自己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但对于家里人来说,想必早已绝望过太多次,这么多年早就麻木了。 “先不说这个了。”明缺打断明玦的思绪,脸色一正,肃然道:“我问你,你和公主是怎么回事,又为何会与我约见在这个地方?” 明玦隐去和公主相处的情况,简要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道:“公主为了查清楚我的身份是否有异,便派人去找你,结果派去的人回信说,大哥你被派出去办差,这不,这段时间就让我住在这里等你了。” 明缺上下打量一番自家小弟,神色不善道:“你当你大哥是个傻的?你身上这身衣裳的工艺明显出自宫内,若公主当真只是疑心你的身份,那你现在应该在牢里等着被核查,而不是在这种地方优哉游哉!” 明玦低头看了看身上刚换才新衣,有些讪讪:“大哥这小兵士做得未免太有眼力了吧,这也能看得出来?小弟倒也不觉得这身衣裳有哪里特别的。” 明缺沉声道:“特别的不是衣裳,而是公主对你的态度,你怎么看这件事,又是怎么想的?” 明玦看着明缺沉重肃然的脸色,心里忍不住有些犯嘀咕。 话说他认为自己也勉强可以划分到聪明人的行列,但不知道为什么,家里这些个哥哥姐姐,他竟是一个也糊弄不过去! 该说阿爹阿娘真的很会生孩子么? 在自家大哥的逼视下,明玦无奈道:“好吧,可能是因为你小弟长得不赖,公主看对眼儿了也未可知。” 明缺的脸顿时黑了,压低声音斥道:“小六!公主不是你我这样的人可以肖想的!对够资格的人而言,尙公主是光宗耀祖的幸事;对不够资格的人而言,尙公主是要人命的祸事!尤其是宁顺公主,招惹不得!” 明玦有些诧异,皱了皱眉,凝神感应了一下,确定屋外没人,才问道:“大哥,你知道些什么?” 明缺叹道:“对于宁顺公主的婚事,据说皇上的意思很不明确,按理,公主已经到了该议婚的年纪,但皇上却像是并没有替公主择驸马的意图。” 明玦面露疑惑:“这是为何?” 明缺摇摇头:“不清楚,这个暂且不说,单是公主的仰慕者,就足够让人望而却步了。你知道王家吗?” 明玦想了想:“大哥说的是当朝左相王宏?” 明缺颔首:“不错,王宏是两朝元老,根基深厚,门生遍布,其长子王培现任吏部右侍郎。王培有两位嫡子,长子王珂和我同在寿春集兵营,任指挥佥事;次子王植在家中兄弟中排行老四,十六岁,身上虽然没有功名,但师从墨子堂‘方天大师’,据说一身武艺很是了得,据说他钟情宁顺公主多年,而王宏也有意让自己的嫡次孙尙公主,这事儿在皇城王公贵族之间早已不是秘密。” 方天大师?墨子堂? 想起卫宣墨送的那本书里给江湖上的高手排了一个百位榜,前十位里,貌似就有这位出自江州墨子堂的方天大师。 “王植?好端端一个公卿子弟,怎么会想到拜一个江湖人为师?”明玦奇道:“再说,他既然爱慕公主,又为何不向皇帝提亲?以他的出身,尙公主完全没问题吧。” 明缺细细看了看明玦的神色:“你不难受?” “难受什么?”明玦怔了怔,反应过来,失笑道:“大哥放心,小弟对公主没有别的想法。” 明缺闻言似乎松了口气:“那样最好,宁顺公主深得圣宠,想要尙公主的不止王家,但王家如今在朝中如日中天,王植此人……性子又不太好,据说这些年暗地里打压收拾了不少竞争对手,我们这些小门小户,可万万不要去凑这个热闹,不管公主是什么想法,你都一定要尽量远离,莫要惹祸上身。”他想了想,似乎仍然觉得不放心,忙道:“干脆这样,我们现在就去拜见一下公主,将你冲撞公主的事和身份做个澄清,然后就赶紧辞行离开此处。” 明玦微微一晒,心说那王植喜欢公主,可公主却未必喜欢他。毕竟和宁顺相处了这么些天,怎么看,对方也不像是为情所困的人。 不过,这些天公主和自己的行径在行宫内委实招摇了些,确实该收敛一下。于是,明玦朝明缺点点头:“就听大哥的。” 第一百八十六章 等榜(一) 令明玦意外的是,宁顺公主可有可无的听了一番明缺的解释,对二人的辞离也没有半分意见,当即就让人领着他们离开了。 直到踏出行宫的大门,明缺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公主和明玦的态度让他放了心。 前日他刚刚外巡回营,便接到了公主传召的旨意,当时还吓了他好大一跳。经过一路上的旁敲侧击,才从传令内侍口里得知自己的弟弟在猎场外围无意冲撞了公主,被人带回了猎场行宫。 内侍见他焦躁不安,还好生安慰了一番,说什么自家小弟入了公主的眼,事情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糟糕云云。 可事实上,听见这些消息的明缺,内心更焦躁了!他很担心自家小弟年纪轻、又涉世未深,误对公主生了情谊,如此一来,还不知道要碍多少人的眼,皇城内水深如渊,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做为公主,宁顺的出身虽然未必有多尊贵,但却是宫内唯一待嫁的公主,关键还很得皇帝的重视和宠爱,仅凭这一点,她就绝不是普通贵族子弟可以肖想的。 更何况,自古以来公主的婚事都不会是单纯的婚事,其中涉及的势力牵制和利益联系,又岂是他们这下小鱼小虾能够琢磨透的。 想到这里,明缺觉得很有必要在这方面教导一下自家小弟,路上便忍不住道:“小六,你在外面,要是遇见喜欢的女孩儿,一定要发乎情、止乎礼,不要乱来,皇城内多得是高门小姐,一个不好就会惹祸上身,你的人生大事,时候到了,阿爹阿娘自会给你做主,大哥也会帮你物色,但这个事……是需要讲究一个门当户对的,你……能明白吧。” 明玦呆了呆,有些哭笑不得:“大哥说的,小弟都明白,只是,此事我一点也不急,真的!二哥他们都还没有议亲,怎么就轮到我了!” 明缺干笑一声:“你二哥那儿,阿爹阿娘的意思呢,是想等他春闱过后再看,毕竟老二若是高中了,身份水涨船高,议亲的时候自然也能择位更好的女子。老四醉心医术,老五忙着生意,阿娘其实给他们相了几个,都被他俩给拒了,尽拿老二还没成婚做挡箭牌,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你虽然年纪稍小了些,但若是真的着急,阿娘怕是高兴还来不及,定然给你选个好的,家里绝不会有人介意你抢在前面。” 明玦连连摆手,急道:“我介意!大哥万莫在阿爹阿娘跟前乱说,我一点也不急!我……我还没这个准备!” 明缺失笑:“这有什么好准备的!罢了,确实早了些,过两年吧,过两年正好!” 明玦松口气,问道:“大哥可要急着回集兵营?” “不必,刚好该我休沐,加上老二昨日应该考完了,我们去永安,等后日放榜。” ----------------------------- 左丞相府。 竹西接过后门递进来的信筒,转身穿过重重游廊,敲开了西院的书房。 “公子,这是青鸢宫那边传过来的消息。” 王植搁下手里的书,放松身体倚在背靠上,阖目道:“说来听听。” 竹西便拆开信筒,捻平卷纸,略略看了一遍,笑道:“公主带回去的那个小子,今日离开了,说是他的哥哥从寿春集兵营赶过来,兄弟俩单独呆了没一会儿,便一起求见公主,澄清身份,又对冲撞公主一事请了罪,然后辞离,公主没有多做阻拦。”说罢,他将手里的信纸放在了王植面前。 王植拿眼一瞥,有些嘲讽的嗤笑一声:“我们这位公主殿下可当真不安分得紧,只是这一次怎么这么快就玩够了。” 竹西向来很懂主子的心思,当即瞧着对方的脸色,试探道:“公子,可要属下派人去将那小子处理了?” 王植冷笑一声:“同样的把戏,她不腻味,本少爷却腻味了,换个花样玩儿吧。” 竹西愣了愣:“公子的意思是……” “那小子的哥哥不是在寿春集兵营吗,给我哥传个信,让他给好好提拔一下。” 竹西一脸了然:“明白!这可比收拾本人更高明!” 王植顺手摸过手边的一只笔杆子,扔过去砸在竹西的脑门上,面色不善道:“少自作聪明,我说的提拔,是真提拔!” 竹西吃痛捂住脑门,一脸委屈:“啊?为什么?” 王植把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淡淡道:“以前呢,她和李家公子、杨家公子玩暧昧,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厌恶,她知道我不会放过接近她的人,所以便故意和自己讨厌的人亲近,这样既可以恶心我,又可以借我之手,毫不费力就收拾了自己看不顺眼的人。我知道她的那些心思,再加上李、杨两家没少和我们王家作对,所以我也乐意如她所愿,顺便杀鸡儆猴,做给其他世家看看。现如今,这皇城内的世家公子,再无人敢与我争着尙公主,而我们这位公主殿下,自然再也找不到哪位世家公子肯配合她,倒逼得她将主意打到不知情的路人身上,哼!区区一个贱民,她倒是不忌口!此次,我却是不想如她的愿了!女人么,越是对她好些,她便越是有恃无恐,有时候,给点而适当的教训,还是有必要的!” 竹西迟疑片刻,小心翼翼的问道:“这么说,公主殿下之所以毫不避讳的和那小子相处十日,也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看他不顺眼了?可就算如此……这和提拔那小子的哥哥,有什么关系?” 王植冷哼一声:“我可以顺着她的意思,自然也可以逆着她的意思,她不喜欢的人,这次我就偏要好好提拔重用,她不是喜欢吗,那就将人放在她跟前,让她日日看着,倒看她能装到几时!看看这么玩下去,谁更难受!” 竹西:“……这不好吧?!这个日久生情,万一……” “没有万一。”王植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冷笑道:“就算公主真的喜欢那小子,你信不信,不用我操心,自会有人出手,要了他的命!” 竹西想了想,恍然:“是啊,皇上怎会允许公主中意一个平民。” 王植站起身来,渡步到窗边,沉默良久后突然轻笑一声,喃喃自语:“嫁给我有什么不好,她若是聪明,就该在皇上找到最佳和亲时机之前,将自己嫁出去!否则,远嫁东夷,那些蛮子可不会因为她是公主便对其优待,到那时候,可就够她吃苦头了。呵,真是个拎不清形势的丫头!” ------------------------ 明玦和明缺回到医馆时,已是日沉。 一进门,刘康乾便冲上来一拳捶在明玦胸口,抱怨道:“你丫跑哪儿去了!说好陪考的,结果一出来……咦!你这是……上哪儿打劫了吗整这么一身儿?”他揉揉眼睛后退一步,上下将明玦一打量,感觉自己这个兄弟今日格外招眼。 明玦无视他,转头去问明瑞:“二哥,此次考得如何?” 明瑞也被自家小弟给惊艳了一把,愣了会儿神,此刻听见这问话,他便皱着眉,沉着脸,半晌没吭声。 明缺见状担忧不已:“老二,怎么了?发挥不好?那……也没什么,你已是举人,有功名在身,这就很好了,家里就属你最出息,别想太多。” 明玦连忙点头附和:“是啊,二哥你已经光宗耀祖了,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明瑞偏头想了想,突然展颜笑道:“其实……我自觉还不错。” 明缺:“……” 明玦纳闷:“那二哥你沉着脸是闹哪样啊?” 明瑞微微一笑:“逗你玩儿啊。” 明玦嘴角抽了抽:“呵呵,二哥你可真有闲心。” 刘康乾不甘寂寞的凑到明玦身边,不甘心道:“你们怎么都不问问我呢?” 明玦仿若未闻,问明瑞:“姐夫呢,他考得如何?” 明缺揉揉眉心,道:“算了小六,别问了,没放榜之前,谁也说不准,让老二放松放松,我们去吃饭,你不饿吗?” 明瑞赞同道:“是啊,寒窗苦读这么多年,不管成败,也就这样了,我该好好放松两天,你们回来之前,我们正商量着要去哪座酒楼吃酒。” 明玦想想也对,笑道:“那好,我请哥哥们去玉满楼吃大餐,如何?” 明缺几人失笑。玉满楼是永安城最贵的酒楼之一,名气很大,明瑞直笑着说要让小弟破费了云云。 明玦觉得无所谓,他对钱没什么概念,两辈子加起来他也没给自己挣过一分钱,但也没缺过钱花,再说他身上的钱都是从十方阁领的,不用白不用。 于是眀毅早早关了医馆的大门,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玉满楼而去。 刘康乾跟在明玦身后,一脸哀怨。明玦抽空回头看他两眼,落后几步,与前面几人拉开距离,问道:“清平呢?他应该也考完了,怎么不见人?” “欸!我说,你有没有觉得,你把我忽略得特别彻底?所有人你都问过了,却独独不问我,这是几个意思?” 明玦不怎么在意道:“你觉着呢?” 刘康乾垮下脸,咬牙道:“你无非是觉得,我考得如何没有问的必要,你觉得我的成绩毫无悬念,你对我没有任何期待!” 明玦听出他话里的怨气,不由纳闷:“莫非你对自己的成绩有所期待?” 刘康乾:“......你别说,我还真有点期待!” 第一百八十七章 等榜(二) 明玦闻言白了他一眼,带着点淡淡的惋惜,道:“归卧云脑子不好使,就算是想培养你入仕,也该让你跟着清平一起,去参加武举,你的武功在江湖一众高手眼里虽然算不得什么,但应付参加武举的考生,入个围还是绰绰有余的。” 刘康乾深吸口气:“难为你看得起我,真是谢谢了。” 明玦见他一脸的不甘心,有些失笑,无奈摇摇头,妥协道:“好吧,让我来问问你,今日考得如何呀?” 刘康乾冷冷睇他一眼:“我刚刚说过了,我对自己的成绩很期待!” 这个回答倒是很出人意料,二人相识多年,明玦很清楚对方绝不是会夸口的人,他不由纳罕:“你是说......你觉得自己考得不错?考试的题目,你都会答?” 刘康乾一脸矜持,微微颔首:“嗯,归卧云找了一位参考多次,很有经验的先生给我押过题,基本上都沾边了。” 明玦脚步略略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心里暗道:“果然如此!” “那状元阁内此次参考的弟子岂不是都能中榜了?” 刘康乾迟疑了一下,面上有一丝不解:“那倒未必,那位先生,只教了我一个人。” 这倒是稀奇! 这下明玦也忍不住疑惑万分,若是要培植自己在朝中的党羽,那应该多塞些人进去啊,为何独独选了子文这个天赋一般的人?归卧云到底在搞什么鬼把戏! 明玦放缓脚步,拉着康乾低声问道:“有没有让你服蛊的意思?” 刘康乾怔了怔,摇头:“暂时没有。” 明玦略略放心,提醒道:“在归卧云面前表现得顺从些,别让他想起这茬,但是他让你做什么,你却要多想想,别傻不拉几的言听计从,长点心,懂?” 刘康乾无语片刻,干笑道:“你真当我是傻的么?我比你大六岁!这话难道不是应该我来提醒你吗!关于蛊毒这事儿,我私底下有在寻访名医,还有神仙阁那边,我借着明月的事常常去晃悠,也打听了不少事。阁内的蛊毒,并非出自神仙阁,到底是谁配置的,在阁内还真是谜!想要解毒,这事儿还得从长计议,如今我们都是受人管制的,就算心里急得起火也帮不了你什么,所以你也记得收收性子,别去招惹归卧云,没得给自己找苦头吃多不划算,你看这次罚跪抄书这么久,腿没废掉真是老天保佑!” 明玦翻了个白眼,嗤道:“废不了,那散功汤就算配得再好,喝一碗有效,再喝第二碗还有效的话,那我这毒功岂不是白练了!论医术,我不敢和神仙阁的人比,但和我玩毒,就算是神仙阁的人,也还差的远。” 刘康乾愕然,惊道:“哦,你的意思是说,除了头三天,后边的罚跪你都用了内力护体,啥事儿没有?” 明玦纠正道:“也就头两天是真跪,第三天药效就化了,不然我能撑两个月,你当我是铁打的?” “那……那归卧云知道吗?” 明玦想了想,摇头道:“这就说不好了,怀疑肯定是怀疑的,但是他给我把过脉,把不出来也就罢了。” “为啥把不出来?” 明玦扬眉一笑,颇有几分自得:“你兄弟我本事够大,就这么简单!” 刘康乾:“……你牛!我那么多天的担忧,合着都喂狗了!” 兄弟几个聚在玉满楼吃喝胡闹到夜深才回,明瑞和眀毅酒量不好,被明玦和康乾抗回去的时候早已人事不省。明缺混迹军中,早已练得一身好酒量,此刻虽然脸颊绯红,但神志却很清楚。明玦上辈子酒量不行,这辈子没试过,由于他心里还念着事,便没怎么喝,所以无事。比较令人意外的是刘康乾,他的酒量让明玦惊讶,这人从头喝到尾不说,还能把明瑞稳稳当当的扛回去。 安顿好两个醉鬼,明缺给明玦使了个眼色,转身去了书房。 明玦看了一眼康乾:“你怎么样?” 刘康乾精神正好,道:“我没事,你和大哥有事要谈?” 明玦点点头:“你也来。” 书房内,明缺点了灯,坐在椅子上揉了揉额角。明玦进来,见状面露迟疑:“大哥,有什么事要不明日再说?” 明缺瞥了一眼小弟身后的康乾,摇头道:“没事,我这会儿不困,我有些事想要问问你,在这之前,先不忙让你二哥知道,免得他替你担忧,他自己的事都够他忙活了。” 明玦闻言,神色有些讪讪:“大哥……” 明缺淡淡一摆手,直接开门见山,道:“那个人叫曹辞,是二皇子身边的一等侍卫之一。” 明玦沉默。 康乾一脸茫然:“你们在说谁?” 明玦将那张半张人脸画像递给他,意思不言而喻。 康乾面上逐一闪过震惊、愤恨、惊疑之色:“这个人!是二皇子的人?那这么说……是二皇子屠……”。他看了看明缺,又看了看明玦,强忍着将后面的话吞回去,改口道:“是二皇子派人……半夜偷窥我们?” 明缺一脸匪夷所思:“偷窥?半夜?!” 刘康乾顿觉解释困难,这事儿牵涉到当年的屠村惨案,而明玦当年私底下干的那些事又不能在明家人面前说,况且,他自己现在脑子里都有点蒙,还没理清楚头绪,更不知该从何说起。 明缺看着默不作声、一脸深思的二人,心头无名火起,语气也随之不太好了:“你们!这些年到底在外面干了什么!” 刘康乾看了明玦一眼,正欲开口,明玦便抢道:“我什么也没干,那人应该不是冲着我来的。” 明缺皱了皱眉,目光沉沉的看向康乾。 刘康乾不敢置信的瞪向明玦,差点气了个仰倒,在明缺满脸不善的注视下,也顾不得什么兄弟义气了,反正是对方先甩锅的,他半点不愧疚,立刻反驳道:“胡说,那人明明就是为了招揽你才跟上来的!” 明缺狐疑:“招揽?” 明玦恼怒,狠狠朝刘康乾瞪回去:“关我什么事,明明是为了你种地的事!” 明缺茫然:“种......地?!” 刘康乾急了:“你瞎说什么!我什么时候种地了!”他一边说一边猛得给对方使眼色。好端端的,互相较什么劲儿、拆什么底!真要拆下去,难不成自己会更吃亏? 明玦轻哼一声,显然也觉得自己的事更见不得人,于是闭嘴了。 明缺回过神,看着眼前两个家伙眉来眼去一番后齐齐沉默下来,不由得微微眯眼。刘康乾向来有眼色,此刻见明缺有发难的兆头,立刻摆出一副凝重之色转移话题,道:“大哥,你是怎么认识那个什么......曹辞?大哥只见了阿玦画的半张脸,确定没有认错吗。” 明缺撇他一眼,皱眉解释道:“不会认错。去年皇上摆驾,到寿春行宫避暑,跟着的除了一干受宠的嫔妃,大皇子和二皇子也在其列,彼时,我被派任做行宫巡卫,每天都要经过皇子公主们居住的宫院,他们手底下随行的人我虽然不能认全,但随侍的一等侍卫我还是很有印象的,二皇子手底下有四个一等侍卫,这个曹辞就是其中之一,半张脸也认得出来,毕竟你画得很到位。” 明玦点点头,抬手制止明缺即将出口的发问,认真道:“大哥,时候也不早了,要不你先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好不好。有些事,我想一个人捋一捋。” 明缺脸色更加不好:“你一个人?捋一捋?呵!”他下颌微扬,朝刘康乾那边儿示意道:“你确定不是想背着我,然后你们两个商量?” 刘康乾讪讪摸了摸鼻子,心说这下可好,自己在明家大哥跟前的形象必然已经默默减分了。 明玦无奈,半是央求半是坚持,直视明缺,认真道:“大哥,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可能事事都让你们来操心,我的事就让我自己处理,好么。” 明缺闻言不太高兴,虽觉明玦所说不是没有道理,但心里就是很不痛快,他放弃了追问的打算,冷着脸转身就走,临到出门突然回头,却见明玦一脸懊恼紧张,似乎对惹自己生气一事很是后悔的样子。 明缺怔了怔,心头一软,暗叹一声,虎着脸嘲道:“我听说你不想给自己找事儿做,想在家里靠着几个哥哥混吃等死,怎么这会儿又改变主意了?想自力更生了?” 明玦呆了呆,茫然道:“我……没这个意思啊。” 明缺轻笑一声:“不是不要我们替你操心吗,那这意思自然就是想要奋发图强、自力更生了,这样也好,大哥我很欣慰,既如此,以后可不许跟家里要钱,我会在营里给你找个活儿干,别想着拒绝!” 明玦:“……大哥,这是两回事!” 明缺斜睨着他,哼道:“听老四说,你在师门里有活儿干,你受师门传艺之恩,为其办些事很正常,但你是拜师学艺,不是卖身为奴,所以,除开师门的事,你也要学着规划自己的人生,这是其一。其二,大哥不了解你的师门,但也看得出来事关你师门的事,你不能对我们多说,这我都理解。不过,授业之恩虽是大恩,你要如何肝脑涂地的回报我都不会多问,可若是涉及昧着良知、违背原则的事,就算是恩师也不能盲从,这一点你务必要牢记!” 明玦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很想开口问问对方眼里何为昧良知、背原则之事,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丝苦笑和叹息:“大哥,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第一百八十八章 疑心 待明缺离开后,明玦按着眉心将自己蜷进一张太师椅,叹道:“你怎么看?” 刘康乾喝了酒不太安分,见明缺走了,便直接盘腿坐上了书桌。他拖着腮帮子想了片刻,缓缓道:“其实关于当年屠村的事,在见过江庆之后,我心里便已经怀疑了一人,但因为缺少实证,所以我也仅仅只是怀疑而已,可现在看来,我竟是……疑错了人吗?” 明玦听罢也不意外,反而一脸了然:“你原本怀疑的是三皇子,西雍王,对吧。” 刘康乾了然:“看来你也怀疑过他。” “这并不难猜,皇帝膝下六个皇子,三位在永安建府,三位在外封王,安阳王和金山王,一个远在池州,一个在远在金山,你一个偏远渔村的小老百姓,就算是捣鼓出了一件惊世之事,但毕竟没有推广开,且时间尙短,不太可能传到距离渔村千里之遥的永安、池州、金山。只有三皇子,他是西雍王,他的封地就在雍州,渔村也在他的封地之内。” 刘康乾微微点了点头:“的确,我原本就是这样想的。就算找不到那个姓汪的内侍,我也一直将三皇子列为第一怀疑对象,事实上,清平也跟我表达过同样的怀疑,因为只有这样想,整件事情才最合理。可那天晚上,我们亲耳听见那个叫曹辞的人说自己是屠村背后指使之人,这点做不得假,而大哥也确认了曹辞是二皇子身边的人,也就是说,我们真的疑错了人。其实现在想想,我确实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 “什么?” “正如你所说,西雍王的封地在雍州,换句话说,西雍是三皇子的地盘,也是他势力的集中点,若当年他当真铁了心的要我性命,我又怎么能顺顺当当的在你家平安无事的蹲上半年?还有渔村的那些幸存者,也都各自稳稳当当的离开了。若真是三皇子,他都能因为这点小事狠心屠村了,难道还会没有斩草除根的手段和能力?” 明玦怔了怔:“这自然是因为有十方阁的人插手其中。” “不错,十方阁的确插手其中,帮了我们。可如今你我都知道了,归卧云与三皇子,关系匪浅。若真是三皇子,十方阁又怎么会救我们,反而该帮着三皇子杀了我们才对。” 明玦也反应过来,有些恍然到:“也对啊,归卧云和三皇子一副相交甚笃的样子,阁内的事,那位三皇子似乎很了解,说不定他早就知道你和清平的事,可也没见他有什么动作,所以,这个屠村的幕后之人就是二皇子无疑了?” 明玦最后一句话虽带着疑问,但也觉得康乾分析得不错,心里已经坐实了二皇子的罪名,还心道自己和这二皇子还挺有杀孽之缘的,一个坤烨,一个刘子文,或许还要加一个清平,总之,自己身边亲近的人都要二皇子的命,说不得这单生意他只能找机会接了,只可惜,是单没报酬的活儿。 谁知他正想着,突然又听刘康乾脱口一句:“其实也未必!” 明玦没反应过来:“什么未必?” “你刚刚说屠村之人是二皇子无疑,我说,未必!” 明玦:“……怎么又未必了?你是要亲自去见见那个叫曹辞的人,才能下定论吗。” “我没有怀疑大哥认错人。我刚刚冷静了一下,细细的想了想,当年十方阁选择救我,是因为知道了我种地那点事,可十方阁又是怎么知道我的事呢?就算十方阁据点遍布,小鬼阁的耳朵也不该伸到一个平平无奇的渔村里吧!这个先不论,单说十方阁在西雍王的地盘上搞动作将我救出来,你说西雍王会什么都不知道,而且还是在他们相互交好了解的情况下?这我不信!” 明玦头疼得不行:“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起那天晚上,曹辞的措辞,有点不对。” “哪里不对了?” “我记得他说的是:当年大平渔村的惨案,咱们可是牵扯其中。你记得吗,他说的是‘牵涉’二字!牵涉!” “……”明玦若有所思:“你是说,他们牵涉其中,所以并不是主谋?” 刘康乾慎重点头,道:“我只是猜测,那个姓汪的内侍,还得继续打听。” 明玦望着对方认真琢磨的脸,心下有些惊疑,不太确定的问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琢磨了? 刘康乾微微抬眸:“怎么?” “没什么。”明玦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漠然:“其实,你大可不必这样左右怀疑,说来说去,屠村之人不是二皇子就是三皇子,大不了一起杀了便是。” 刘康乾吓了一跳:“什么?一起杀了?” “对啊,反正二皇子那边已经确定了,就算不是主谋,也牵涉其中,死了就死了,也不算冤枉,至于三皇子……我确实也不太喜欢他,管他是不是凶手,杀了也不冤枉,只是这事儿不能让归卧云知道,也不能走漏半点消息,得做得天衣无缝才好。” “别别别!”刘康乾连连摆手,神情颇有些激烈道:“阿玦,不能这样,我们做人还是要讲道理的,宁可放过,也不能错杀!” 明玦撇撇嘴,对此说辞显然不屑一顾,但也难得的没有反驳。 “况且,十方阁……也不是不值得怀疑的。” 明玦目光凝了凝:“嗯?什么意思?” 刘康乾咽了咽唾沫,神色郁郁,有些艰难道:“如果屠村之人是二皇子,那就没什么可说的,可若是三皇子……那十方阁就完全有可能牵涉其中,其实当年抓我的人并没有想杀我,只是想利用我,套出种植的方法,我跟他们说了一些,因为我确定他们就算听了我说的,也学不会在冬日里种出蔬菜粮食,所以,他们若真想要这门技术,就必须得连带着要我这个人。但他们屠了村,我不可能乖乖顺从,这一点双方都心知肚明,可若是……若是以十方阁的名义施恩与我,令我心存感激,然后等时机成熟了再好好利用我,以达到凶手真正的目的,这岂非是个不错的注意?这样的话,不管是当年我们和渔村幸存者能顺利离开小阳县,还是而今归卧云执意让我登科入仕,就都说得通了……” 明玦盯着刘康乾,目光微闪。这一层,他是没有想到的,他一直认为,是归卧云自己野心勃勃,看中了刘子文的能力,想要培养起来为己所用。可他忘了,归卧云野心再大,想把手伸入朝堂,也得依附于皇权,而自古以来,建立从龙之功都是成为权宠之臣的最好途径。所以,康乾的怀疑和考虑,完全没问题。只是…… 他叹了口气,问道:“这些事,是你早就想到的,还是最近才想到的。” 康乾闷闷道:“以前我并没有想到这一层,是和江庆谈过后,我才开始将以前的事拿出来,在脑子里一桩桩一件件的细捋,越想……越觉得谁都不是好人。” 明玦挑了挑眉:“包括我?” 康乾眼中闪过一丝尴尬:“呃……我不想骗你,我确实……想过。毕竟,十方阁派来救我的人,是你。” 明玦不是没受过别人的质疑,甚至他都习惯了这类质疑,但这一次,来自刘子文怀疑让他怒从心起,可无论他内心如何翻滚怄气,脸上都半点不显,只是面无表情的站起来,不发一语的就往屋外走。 刘康乾眼疾手快的跳下桌子拉住他,快速道:“我只是在脑子里把你过了一遍,并没有真的怀疑你,事实上,我很清楚自己是信任你的,否则便不会和你在这里说这么多了!” 明玦顿住脚步,侧头瞥他一眼,神色淡淡,隐含几分讥讽。 刘康乾摸摸鼻子,气弱的埋怨道:“说真的……你气量太……不是,是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小。” 明玦冷冷道:“知道么,你在我眼里就是一桩闲事,一件麻烦至极、吃力不讨好的闲事!” 刘康乾僵了僵。 “你倒是给我说说,我为什么要深更半夜的坐在这里听你分析这些?你说,屠村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明玦指指他的心口:“刘大农,你的良心呢?被狗吃了吧!” 对上明玦许久未出现的阴恻恻的眼神,康乾险些跪了!他赶紧掐出一副谄媚的笑脸,低声下气的道歉:“对不住啊对不住!虽然没有真的怀疑你,但只要有这么一丁点的想法,那就都是不对的,我一定好好反思,深刻反思!” “岂敢,多管闲事,该遭雷劈,错得是我,该反思的也是我!”明玦淡淡道:“书房留给你了,你还怀疑什么,自己慢慢想,我困了,就不陪你耗着了。” “别呀!”刘康乾死死拽住明玦,摆出一副深闺怨妇的哀怨嘴脸,苦苦哀求:“别走,阿玦,你走了我就脑筋短路,内心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出来了!” 明玦不动声色抖了抖一身的鸡皮疙瘩,一脸恶寒:“有多远,滚多远!” 第一百八十九章 放榜 过了两日,科考榜单如期张贴了出来。 明瑞这两日面上瞧着洒脱,实则心里在意得很,天没亮就出门等着张榜,连带着明缺、明毅也紧张得一晚上没睡好,早早陪着一块儿出门去了。 反倒是刘康乾,那才真是不慌不忙,照例美美睡了个回笼觉才爬起来洗漱更衣,还胃口极好的连喝了三碗粥。 “你能快点不。”明玦等得不耐烦了。他本来是打算一早跟着自家二哥出去等放榜的,谁知刘康乾这厮居然起不来床,说什么天还没亮,放榜了也看不清,一定要再睡会儿,明玦正想将他强行从被窝里拎出来的时候,却被明缺拦下,还笑着赞扬说子文心态好,遇大事沉得住气,是个干大事的人,并嘱咐明玦也回去睡个回笼觉,晚些时候陪同子文一起出门,明玦拗不过,无奈之下只得陪着这家伙磨蹭到现在。 “阿玦啊,你向来最是沉得住气的,以前慢吞吞不来气儿的也总是你,今日怎么这般急性儿,难道你觉得自己只要能挤在前面第一个看榜,二哥和我就一定能中榜吗?还是说,你最后一个看榜,我们就一定不能中榜了?事实上,我们根本不用去看,若是中了,自然会有捷报送来,若是没中,今日这门庭可就冷清了。唉!”康乾装模作样的感叹道:“不过也能理解,守在皇城根儿下的学子,又有几个压得住这份儿耐心,巴巴的在房里等着呢,就算是凑热闹,也得去看看的。” 明玦冷冷睨他一眼:“我是想看二哥的榜,没想看你的。” “你对我就这么没信心?”刘康乾一脸受伤。 明玦眉尖微动,一脸意味深长道:“不,恰恰相反,我一直认为你是可以高中的,没有悬念。” 刘康乾愣了愣,有些受宠若惊:“是吗?你……你这么看好我?” 明玦淡淡一笑:“这是自然。” 刘康乾望着对方一脸的‘信任’和‘肯定’,心里涌出一股热流,他张了张嘴,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一脸赫然的低头,像是小孩子骤然得了大人的表扬,既愉悦又难为情。 “嗤!自作多情!”一道声音在刘康乾心底不合时宜的响起,惊得他差点跳起来! 明玦诧异瞥了一眼一惊一乍的康乾:“干嘛?” 刘康乾僵了僵,勉强在嘴角扯出一丝微笑:“没……没事。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明玦略有些狐疑的看了看对方的神色,然后点了点头:“嗯,走吧。” 然而明玦今日注定是看不到榜单了,俩人刚出门,就见一名小厮装扮的青年,牵着一辆单人马车守在医馆门口,见明玦出来后,便上前微微一礼,道:“敢为这位小兄弟可是叫明玦?” 明玦微眯着眼打量对方一眼:“你有事?” “在下竹西,此番前来,是因为我家公子欣赏小兄弟的才情,特命我前来相邀,还请小兄弟到我家公子府上一叙。”说罢,小厮侧身做了请的手势:“小兄弟,请吧。”他说话虽然客气,但笑容淡淡,态度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和不容推拒的强势。 刘康乾看出来了,不由皱眉问道:“你家公子谁啊?” 竹西微微一笑:“左丞相府,王家四公子,王植。” 刘康乾一愣:“王家公子?!”王家的高门嫡子怎么会跑来邀请阿玦一个平民?还欣赏?这是从哪儿欣赏来的? 明玦早在看见竹西的时候,心中就已经有所预料,此刻听他自报家门后,却还是忍不住笑了。 这位王家的四公子,莫非还真是个情痴?那可真有意思了。 明玦没有推辞,当即便应了这道来意不明的邀请,刘康乾见他这般干脆就答应了,顿时有些急,有心想说眼前这家伙恐怕来者不善,但这话不好明说,平白无故得罪一个权势滔天的相门嫡子并不明智,便只能一边拦住明玦,一边给他狂使眼色,然后扯出一张笑脸,对竹西道:“那个……实在是有些不凑巧啊,你应该也知道的,今日是科举放榜之日,我们这正忙着去看榜呢,你看要不改日可好?” 竹西看都没看他一眼,只盯着明玦,用平静无波的语气道:“若小兄弟关心榜单,那就更该应邀了,应试考生的成绩昨日就出来了,如今左相府就有一份榜单,小兄弟可以安安静静的看个够,何必去和那些考生比力气、挤人头。” 刘康乾一时哑口无言,绞尽脑汁的想再找一个好的借口,却被明玦以眼神制止了。 “我对你家公子也是久闻大名,今日能拜访一番实是幸事。”明玦朝竹西偏头示意,笑道:“走吧。”说罢,他毫不迟疑的登上马车,任由对方驾车离开了。 徒留刘康乾立在原地,脸色漆黑。 “一辈子到死也没改过的性子,如今居然也有了和人虚与的耐性,可见世间没什么能敌得过时间和生死……” 刘康乾正在心里气急跳脚,这会儿听见某只‘鬼’的感叹,也懒得再惊悚,反正这只‘鬼’时不时的就要在自己面前刷刷存在感,时间久了,再如何惊悚的事,他也习惯了。 “大哥,怎么又触及你那敏感神经了,乱发表什么感叹!”刘康乾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又忍不住生了些怀疑:“话说,你是不是认识阿玦?” ‘鬼’沉默了片刻,幽幽道:“我和你共体同生,你认识的人,我自然也是认识的。” 刘康乾无语望天:“你说得果然很有道理!” “你不用担心他,他虽然是个简单的人,但不是什么人都能让他吃亏的,能让他吃亏的人,终归……也是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刘康乾默默轻嗤一声:“大哥,就算你和我共体同生,也麻烦你不要老偷窥我的心思!和阿玦实实在在相处的人是我,你顶多是个看客,不要在我面前装高深,搞得你好像很了解他似的!” “我没有偷窥你的心思,就像你能梦见我的记忆一样,我们是一体的,我能看你所看,听你所听,感你所感,反过来,你也是一样的,这是自然而然的事。” “胡说!我就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刘康乾愤愤道:“你的记忆也并不完整,乱七八糟、没头没尾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鬼’迟疑了一下,缓缓道:“那可能是因为,我们还没有完全融合,毕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这不废话吗,我们本来就是两个不同的人,干什么要融合!谁要跟你融合!”刘康乾心中警铃大作,谨慎道:“你想干什么?你想跟我融合?你想霸占我的身体!我告诉你!你休想!你只是一只鬼,既然死了,该投胎就去投胎!别整天想着出幺蛾子!我就算不会驱鬼,但总有人是干这一行的,别逼我让你,那什么……魂飞魄散!” ‘鬼’呵呵笑了两声,突然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别担心,我不会夺你的身体,也夺不了,这我已经试过了……” 刘康乾听罢大惊失色:“什么!你试过了?你怎么试的!” “我试着主导这具身体,但无论我如何努力,都办不到,哪怕你睡觉或者昏迷,我都办不到,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这个问题。” 刘康乾心里暗道一声“好险!” 娘的!这只鬼果然不安好心! “其实……我应该算是自尽的,所以……你真的不用担心我会抢你的身体,我……没有这方面的执念。” “……”刘康乾在心里默默同情对方一秒钟,然后劝道:“既然你没有这方面的执念,那你就更应该去投胎了,你一直呆在我的身体里,天天念着生前那些痛苦的事,岂不是一种自我折磨,走吧走吧,早投胎,早解脱,你看我其实也不太擅长聊天,咱俩人鬼殊途,确实也没什么可聊的……” “投胎这种事,也不是我说了算的。”那只‘鬼’的声音里似乎含了一丝难得的笑意:“你若有本事超度我,我一定配合。” 刘康乾深吸口气:“好,等我忙完这两天,就带你去找个高僧。” ‘鬼’淡淡道:“其实你不用太嫌弃我,严格来说,我要是对我好些,我也能帮你很多忙。” “呵呵,你只是一直鬼魂,请问你能帮我什么?” “比如……我看过你考试,知道你肚子里其实没有多少墨水,但有人帮你打点,再加上你自己有几分独到的见解,所以中榜应该不是问题。可中榜之后呢,你这个德行想要混迹官场,恐怕是要吃些苦头的,但若有我帮你,那就不一样了。还有,对于武学,你虽然悟性不高,但根基打得还算扎实,有我贴身辅导,想来日后就算成不了绝顶高手,但在绝顶高手面前自保总是没有问题的。还有……关于十方阁的蛊毒,我知道你想替……明玦找解药,我,也会帮你。” 刘康乾听得愣愣,有些惊疑不定:“你……刚刚说,有人替我打点?” “不然你以为自己哪来的资格参加科举?” 刘康乾迟疑道:“这个我知道,十方阁替我拿到了应试资格,可……中不中,这得看成绩吧。” “呵,笑话,若不是有把握令你中榜,又怎么会费力送你一个应试资格,那岂非是吃力不得好?” “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的和你知道的一样多,只不过,你看不出来的,我看得出来而已。” 第一百九十章 应邀(一) 刘康乾想起替自己押题的先生,心里沉了沉:“这么说,那位给我考前押题的先生,并不是因为经验丰富而押中了考题,而是……有人泄题给十方阁了?我属于……作弊?!” ‘鬼’知他所想,淡淡道:“你不用觉得心里有疙瘩,我说过,你虽然文采不好,但见解独到,并非无才之人,更何况,你若能入仕做出成绩,造福万民,又何必还在意这些细节,再说,只看状元阁门下那么多应试弟子,却只单单给你开了这一道后门,便能知晓归卧云此人绝非任意妄为、毫无原则之人,所以你不必多虑。” “听这口气,你貌似对归卧云还颇为欣赏?” 这个问题是刘康乾随口提出来的,他也自觉这个问题平平无奇,不难回答,可就是这样一个问题,却让这只‘鬼’久久的沉默了下去。刘康乾敏锐察觉到了对方情绪上的低落,有些纳闷,当然更多的是不解,他不由小心翼翼的问道:“怎么了?该不会又触及到你的伤心往事了吧。” “鬼”沉声道:“不可否认,归卧云此人,的确是我欣赏的那类人,但是,只要我还存在一日,便与他是敌非友。” 刘康乾彻底蒙圈,他默默脑补了一大堆剧情,然后忍不住问道:“呃……你生前跟他有仇啊?他逼你自杀的?” ‘鬼’似乎颇为无语:“我跟他不是一代人。” 刘康乾闻言瞬间惊悚:“不是一代人?!那个不好意思啊,我似乎忘了问你一个问题,你今年贵庚啊?” “我死的时候三十九岁。” 刘康乾迷惑了:“归卧云今年貌似也就三十六七吧,不就……比你小两三岁吗,怎么就不是一代人了?” ‘鬼’淡淡道:“我已经死了很久了。” 刘康乾有些不好的预感,他咽了咽唾沫,小心翼翼问道:“有多久?” “我亡于元和七年,距离至今已有七十八年。” “……” 刘康乾震惊得久久无法言语,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居然做鬼这么多年了!你,你这是要立志修炼成百年老鬼吗!” 某只百年老鬼:“……” “那……那你怎么会和归卧云是敌非友呢?”刘康乾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倒吸一口凉气:“难……难道!归卧云的前世和你有仇?!” 刘康乾被自己的猜测给惊着了。 老天,原以为自己穿越一遭就够离奇了,没成想还能遇上一只前世今生孽缘未了的鬼,这世界果然是玄幻了吗?! 读到康乾想法的‘鬼’静默了一瞬,然后叹了口气:“你的想象力很丰富,但……现实可能比你想象的更丰富。跟我孽缘未了的人,可不是归卧云。” 刘康乾:“……”。 原谅他对一只鬼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 他道:“我想了想,你都做鬼七十多年了,估摸着,这一时半会儿还超度不了你,而且看样子你不但要继续存在下去,而且还是在我的身体里存在下去,既如此,我觉得我们还是很有必要好好相互了解一番,反正我俩今日都聊到这个程度了,那你干脆就一口气把你的前世今生好好跟我讲讲清楚,如何?” “莫非你打算就这样一直站在医馆门口,跟我聊前世今生吗,你还记得自己出门是要去看榜的吗?”鬼提醒了刘康乾一句,然后不容置疑道:“我今日累了,不想说话了。” 刘康乾:“……” 呵呵!话题是你挑的,现在不想说的也是你! 劳资最恨聊天聊一半的人!不!是鬼! 还有!你忘了自己只是一只鬼吗,鬼还会累的吗! 也难怪这家伙会选择自杀,特么心里果然不是很健康吧! 自己得警惕些,万万不可被这只多愁善感的鬼给忽悠了去!刘康乾皱着眉,默默在心里警告自己。 ------------------------------- 左相府虽也坐落在永安右城,却意外没有和其他高官府邸一般建在皇城大街这片黄金地带上,而是建在了城边,背靠着天渡河,临城傍水,比之皇城大街上的那些府邸,倒多了几分清幽和别样的雅致。 府内临墙处建有一座玲珑塔楼,名叫‘望君楼’,足有七层高,按理来说,皇城之内,除了皇宫和军防建筑,其余建筑一律限高。而左相府这座明显越制的塔楼,据说却是先帝即位的时候,感念左相府邸距离皇宫较远,特批自建一座高楼,算作御赐,用以遥望宫城,以示天恩浩荡。 明玦站在这座玲珑塔楼最顶层的了望台上向外望去,天边是初升的朝阳,远处是繁华永安城,而更远处,则是巍峨壮丽的皇宫。立于高处,俯瞰远眺,软红十丈尽收眼底,果然是风景独好。 王植让人将自己带到这里来等候,想来是有示威的意思在里面: 看!整个永安城内,只有我家才有资格建这样一座高楼。 这大概就是王植想跟自己表达的意思吧。 明玦心头暗暗发笑。没料到自己还能亲自体会一把争风吃醋的戏码,想想还真是挺有意思的! 不过,对方既然有示威的意思,想来是还没有生出除掉自己的心思。那…… 对方若是出言威胁,让自己远离公主,自己该用什么样的姿态去应对呢,是装作深情款款至死不渝?还是畏畏怯怯惟命是从? 表现得太深情的话,容易招来杀身之祸,男人的嫉妒心也是很可怕的。想当年自己得知牧婉和唐冀在一起之后,可也是在脑子里盘算了一百种如何悄悄弄死对方的方法。 可若是装得太过顺从,又会显得自己很没价值,没有价值的人,是不会引起别人兴趣的。 明玦心里琢磨着,站在了望台上吹了半天凉风,看了一圈风景,就在他开始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王植终于带着自己的贴身小厮竹西,慢悠悠的踏上了塔楼。 王植比明玦大了几岁,虽然身高和明玦相差无几,但许是因为生活优裕又习武的关系,单从身形来看,他明显比明玦壮实得多,再加上他生得眉深目重,颧骨微突,下颌方正,眼中含着与生俱来的优越之色,身着一身描金湛蓝常服,头配玉冠,贵气逼人,令明玦一见之下,便觉此人精悍强干,不容小觑。 “在下明玦,见过公子。”明玦一边打量对方,一边缓缓上前两步,浅浅行了一礼。 明玦在打量对方的同时,王植也在观察明玦。 和王植不同,明玦虽也是习武之人,但到底是在“蛊”字地过了几年有上顿没下顿、难民一样的苦日子,就算出来后这半年养了些肉回来,但身形看上去终究还是显得荏弱了些,再加上他觉得穿那些宽袍大袖的精致衣裳实在碍事,便又换回了武人穿惯的普通束袖劲装,如今站在一位贵公子面前,就显得格外廋弱且穷酸。 站在王植身后的竹西微微撇了撇嘴,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就这么个还没长开的细弱少年,简直连自家公子一根脚指头都比不上,公主把他带在身边十日,岂非是存心拿他来羞辱自家公子的? 然而王植在看见明玦的一瞬,瞳孔却忍不住微微缩了一缩! 他不是竹西那种观人表面的人,他出生将相之家,受家门熏陶,识人的本事不会太差,而且精于习武的人之间多少还是有些感觉的,尤其是对对手强弱的分辨能力。这种分辨不一定准确,两者实力差距越大,这种分辨的感觉就会越弱,当然,像明玦这般修炼特殊功法的除外。 王植不清楚明玦的武功实力如何,但他有种感觉,眼前这个人,武功在自己之上! 其实,王植能入墨子堂方天大师的眼,根骨天资自然是上上等,加上他家世好,重培养,本身又是痴武之人,不但能吃得了习武的苦,且还在这方面比平常人更肯努力,所以论成就,同龄人中能与之相比的人自然是少之又少。 他原以为,明玦只是宁顺公主为了扎自己的心,而随便带回去的一个人。这样不但能令自己愤怒,还能顺便让自己解决一个她看不顺眼的人。 可今日一见,却好像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一个年纪明显比自己还小的少年,一举一动看似温文随意,实则脚步轻稳无声、若实若浮,气机内敛含锋、浑然天成、全无破绽,尤其是那双熠熠含光、墨如点漆的眸子,内藏的气势居然和自己不相上下。 仅一眼,王植便能肯定,眼前之人绝非任人拿捏的弱者! 他盯着明玦,脑子里飞快的转过几个念头,眼中隐隐闪过一丝精芒:“你叫明玦?不必多礼,坐吧。” 竹西有些诧异的看了看王植,心生不解。 自家公子是个眼高于顶的人,对人向来不算客气,怎么今日面对眼前这个身板单薄、家世不显、还擅近公主的小子这般温和?! 明玦没有过多客套,依言在王植对面坐了下来,二人中间摆着一张矮脚茶案,中间的茶炉早已备好,此刻刚刚烧至水沸,升起一片朦胧青烟,混着浓郁的茶香,让双方的视线都模糊了些许,仿佛之间隔了一层淡淡的薄纱。 第一百九十一章 应邀(二) 透过热气腾腾的水雾,感受到来自对面咄咄审视的目光,明玦不由微微勾唇。 其实,他方才并没有刻意收敛自身的气机,只是假装收敛而已。他前世虽然没有和王植这类人正面打过交道,但他见过唐棠是怎么和这类人打交道的。 首先不能锋芒毕露,过于张扬。 唐棠曾经说过,若没有与对方相匹配的身份,那么对于出身金贵、心性高傲、目下无尘之人,便不能在见面之初,就在气势上胜过对方,否则多半会招来对方的厌恶、嫉恨和忌惮。 更何况,明玦现在还顶着一个类似情敌的身份。 但也不能锋芒尽敛,过于低调。 在身份不对等的情况下,对方本就会对自己低看一眼,若再表现得太过低调软弱,只会让对方无所顾虑,彻底无视自己,进而失去与之对谈的资格。 所以,明收敛,暗张扬,以剑鞘示人,却又能让对方察觉到剑锋凌厉,方是上策。 如今看来,效果还算不错,王植眼中明显敛去的不屑和轻视,也没有表露出明显的敌意,反而多了一缕慎重和兴致。 “前些日子,我偶然听闻,说是有一位年纪轻轻的少年郎,仅一个照面,便入了公主殿下的眼。我心想,此人的才姿定然极为出众,今日一见,倒果真名不虚传。”王植接过竹西递过来的茶杯,慢悠悠的抿了一口。 明玦淡淡道:“公子谬赞了。在下初到永安时,就已经听过公子的名声。明明是一位出身显赫的贵公子,却偏偏能吃常人所不能吃的苦,不及弱冠就能步入江湖高手之列,属实罕见,果然是名师出高徒,令人佩服。” 王植似乎是笑了笑:“这话用在你身上岂非更合适?就是不知令师是何方高人,才能教养出你这样的高徒。” “我师父这人,喜静,平日里深居浅出,算是江湖上的无名之辈,只怕说出来,公子也是不认识的。” 王植微微皱眉,似乎不太相信:“那可不一定,我虽年轻,江湖上的前辈也确实认不全,但我师父是江湖上的老人,他不认得的人很少,更何况,能教出你这样徒弟的师父,绝非泛泛之辈,你且说来听听。” 明玦挑了挑眉尖,道:“我师父叫南见。” 王植:“……” 明玦微笑:“不认识吧。” 王植不甘心:“敢问是哪两个字?” “东西南北之南,一见如故之见。” “这……确定是真名儿?” 明玦淡定道:“实不相瞒,我也有过和公子同样的怀疑,但我师父说他就叫南见,没别的名儿,就算有,那他也没告诉过我。” 王植一时分辨不出这话的真假,只好暂且放过这个问题,道:“听说你有几个哥哥,一个在寿春集兵营做百夫长,一个是永安的名医,还有一个刚刚参加完科考,如此说来,你们家中可谓是人才辈出啊。” 明玦笑道:“公子过奖了,说起来,令兄还是我大哥的上司,我们这些小门小户,只求一技傍身,谋个出路罢了,入不得公子的眼。” 王植竖起一指摇了摇:“话不能这么说,你我二人起点不同,我的兄长能有今日,脱不开家里的扶助,但你们不同,全靠自身奋进才博得今日成绩,更显难能可贵。听说你今日本来打算去看榜的,正好,我这里早先送来一份榜单,给你看看可有好消息。”说罢,他示意一旁侍立的竹西去取榜单过来。 明玦没想到他还挺坦诚,点头朝对方道谢后,接过榜单将上面的名字一一看过,忍不住眼睛一亮。 江舟,二甲二十九名。 明瑞,二甲四十七名。 刘康乾……三甲……一百三十名,同时也是最后一名! 明玦眼中忍不住闪过一丝笑意。 王植观察着明玦的神色,将手里的茶杯朝对方微微一举:“令兄十年苦读,一朝金榜题名,光耀门楣,实乃大喜,恭喜了。” 明玦心情颇好,笑着放下榜单,端起茶杯回敬道:“谢公子。” 王植失笑道:“谢我做什么。不过,说来可惜,我朝重文轻武,虽然设有武科,但相比文科,实在是不受重视,你我这习武之人,若论前途,却比不上那些吟诗作赋的读书人了。” “武人若无用武之地,那便是君主英明、国泰民安、天下太平之相,这是好事。”说到这里,明玦倒想起清平来,也不知他武举成绩如何,便问道:“不知公子这里可有今年武举中榜的名单?” 王植有些意外:“自然是有的,怎么,你家还有哪个兄弟参加了武举?” 明玦摇摇头:“并不是,只是想看看名单内有没有我认识人罢了。” 竹西又找来武举中榜的名单,清平的名字赫然位列榜首,居然就这样成了武状元! 明玦对这个结果倒不是太意外,只是想到清平和子文二人,一个榜首,一个榜尾,委实有趣。 王植没有问他是谁参加了武举,而是问道:“你对科考这般感兴趣,可是也想进取入仕?” 明玦心头微微一动,抬头看了看对方的神色,只见对方一脸平静无波,姿态闲适,好像这个问题只是随口一问。他想了想,道:“我并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只是……家里担心我整日里不务正业,将来讨不到媳妇儿,所以,这次来永安除了探望一下兄长,也是想看看能不能给自己找份差事。” 王植目光微闪,似有一抹嘲讽之意。他似笑非笑的道:“哦?那你这一趟倒是来对了,仅仅只是过了一趟路,便入了公主的青眼,以后前途不用愁了,终身大事么……也不用愁了,对吧。” 明玦觉得好笑,心说绕了这大半天的弯子,可算是说到正题上了,原以为对方会在一见面的时候就来个下马威,谁知这位王公子还不愧是高门子弟,性情虽傲,但并不浮躁,反而很沉稳,喜怒有度,情绪不多外露,自己能做到这一点是因为两世为人,可对方却是实实在在不及弱冠的年纪,也能做到如此,实在难得。 如此家世显赫、才貌双全、精明稳重的人,宁顺公主居然都瞧不上眼,也是够挑剔的。 明玦看进王植的眼睛里,目光平静:“公主金枝玉叶,和我是两个世界的人,所以还请公子慎言,莫要将那流言蜚语当了真,误了公主的声誉。” “哦?难道如公主这般金枝玉叶的人,竟还不能入你的眼么?”王植微微眯了眯眼,淡淡道:“宁顺公主么,我了解几分,能够在她身边陪伴十日的男人,放眼整个永安,那也是屈指可数的,你倒也不必妄自菲薄。” 明玦眉尖一挑,轻笑道:“那想必这屈指可数的人里,公子定然也在其内了?” 王植怔了怔,大方点头承认道:“自在其内。” “公子心悦公主?” 王植没想到对方如此直白,一时间有点接不上来,默然片刻后,才端起茶杯,半掩着嘴,有些冷淡道:“谈不上,不过,家里确实有意让我尙公主。” 明玦暗暗撇嘴:死鸭子嘴硬! “二位无论身份还是才貌,的确是极为匹配的一对。”明玦不咸不淡的奉承了一句,道:“那就祝公子心想事成了。” 王植神色微动,忍不住学着对方的直接,试探了一句:“真心的?” 明玦失笑:“公子对公主的深情,永安尽知,先不说感情,单说我这儿还有一大家子人呢,怎敢夺公子的心头之好!” 王植呆了呆,再一次被对方的直接给打败了。 明玦却不觉得哪里不对,大大方方的道:“公子急吼吼的将我请来,莫不是将我当成了情敌?” 王植:“……” 竹西在一旁听到这里忍不下去了,气道:“你也配做我家公子的情敌?!” 王植淡淡瞥了一眼竹西,眼里含了一丝警告。 竹西瞬间消声。 明玦不以为意,笑道:“公子你看,连你家的小厮都清楚,这是不可能的事,公子是关心则乱,过于草木皆兵了。” 王植轻轻一晒,不置可否:“你倒是坐怀不乱,也很敢说实话。不过你能这么想,证明你是个聪明人,不像以前那些自以为是的世家公子,有人挖坑他就跳,愚不可及!” 明玦淡淡一笑,没接这茬儿。 王植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突然道:“竹西,取我剑来。”说罢,他转头朝明玦笑了笑:“莫怪我见猎心喜,难得遇见一个年纪差不多、又可做对手的人,怎么也得比划两招,就当是松松筋骨吧,你觉得呢?” 这话说出来,根本就没给人拒绝的余地。 明玦一口答应,事实上,这也是他想做的事。 相比起从弯弯绕绕的谈话中去了解一个人,他更擅长从对战中去了解对方。 一个人的内功气机、对战路数、招式进退、攻防习惯、以及胜败后的情绪等等,这些都和人的性格紧密相连,甚至比表现出来的形象更为深刻真实。 第一百九十二章 赌战(一) 明玦摸出腰间的短剑,缓步走到一侧站定,目光平静。 王植接过竹西递过来的一柄掌宽大剑,站在原地微微阖眼,进行了短暂的调息静气。 竹西见这架势,神情颇为犹疑,觉得自家公子太过郑重其事,但这时候他自然不会多问什么,只是将二人的茶桌蒲团往一旁挪了挪,将地方清得更宽敞了些。 “我师父曾说,墨子堂如今虽成名不久,但渊源极深,若非途生变故,没落太久,江湖列强之中必有一席之位。每每说到此处,师父言语之中总有颇多遗恨,他自诩奇才,可叹没有生在门派兴盛之时。”王植低头凝视着手中之剑,眼中似有嘲弄之色:“可我并不这样认为,纵观古今,家族繁衍、开宗立派、甚至是朝代更迭,若真要较真儿来论个孰强孰弱,那还真不太好论,毕竟,能在历史中留名儿的,谁又没个鼎盛巅峰时期呢,这根本没得比!” 明玦不明所以。 不是说好打一架、松松筋骨吗?怎么又想起来聊这有的没的了? 王植专注于手中之剑,继续道:“盛极必衰,衰久至盛,如同天下分合,这本就是天命常态,规则所致。所以,若论强弱,依我看,哪家哪户任了几位将相王侯,何门何派出了几个天下第一,谁人谁姓做了几朝天下之主,那都算不得一个‘强’字,要说强,就得看谁能强得过兴衰命运,谁能在这历史长河之中伫立不倒、传承不断、香火不绝!至于中间到底兴败过几次,那都不重要!” 明玦:“......” 好吧,若要这么论,那唐门便配不上这一个‘强’字了。 嗯......十方阁是真强! 王植终于将视线从剑上离开,落在明玦脸上,睥睨一笑:“我跟我师父说,墨子堂能延续至今,还能在江湖上喊得出名号,尚能出一个名列诸强的高手,就已经完胜天下诸多名门了!” 明玦无奈,兴致缺缺的附和了一句:“嗯,公子师出名门。” 王植挑眉,淡声道:“看神情就知道,你并未将我的师门放在眼里。” 明玦心道,自己重生一遭,除了这天下还姓楚以外,其他势力大部分都已重新洗牌换血,不是他不将这些门派放在眼里,而是对其了解仅限于书本传言,实在没法表现得有多慎重。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明玦无力接道:“墨子堂的渊源历史我的确了解不多,但有令师坐镇的门户,想要无名也难。” 王植轻嗤一声:“你这说辞,倒与旁人也没什么两样。其实,我并非不清楚,墨子堂的武功历来以守为攻,处事如是,墨守成规,死板得紧,没落多年不是没有道理的,如今能够乘势而起,全靠我师父自身悟性高,又敢于打破成规,可仅凭一人之威撑起的门户,说到底,还是底蕴差了些,不怪你低看两眼。” “这是……打哪儿悟出来的定论?我怎么都不知道?”明玦深吸一口气,耐着最后的性子,咬牙道:“都还没打过,怎知我就低看你两眼了?何况,我也不太明白公子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意思,若要论低看,也该是公子低看我,又怎会轮到我来低看公子?” 王植微微一笑,道:“我瞧你不太耐烦听我说这些。” 明玦面无表情,干脆承认,说道:“不错,一场再平常不过的比武而已,你的开场白又臭又长,讲得我云里雾里,不知所谓,早知道,就不同意跟你打了!” 王植大笑:“好!你够胆!既如此,那我就直接说重点!比试得有彩头,你输,便入我师门下,你赢,我答应你一个条件。如何?” 明玦无语片刻,道:“什么条件都行?包括让你入我师门下?” 王植肯定点头:“不错!” 明玦倒吸一口凉气:“让你认我做大哥,以后都听我的,也行?!” 王植微微眯眼,冷笑:“行!” “……”明玦小心翼翼,试探道:“让你……让出公主……也行?” 王植的手骨指突然发出一声脆响,他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杀机,沉沉道:“你终于还是承认了自己的心思。” 明玦心累,摆手道:“没有的事!我只是想看看你有多大的决心而已。话说,你今日怕不是故意拿我寻开心的吧,这赌约若是当真,那我这是赢也不对,输也不对,岂非骑虎难下,那可就不敢跟你打这一场了。嘶......莫不是你自知打不过我,又碍着面子,想要逼我自退?” 王植气定神闲道:“战是我约的,赌注是我下的,我怎么会干这种自砸双脚的事。一句话,你赌是不赌?” 明玦沉吟片刻,最后点了点头,笑得轻佻:“成啊,公子兴致这般好,那就赌吧。” 事情发展至此,一旁围观的竹西早已目瞪口呆,饶是他自小跟着王植,眼下也猜不出对方到底是何想法了。 “看剑!”王植轻喝一声,陡然仗剑而来,带起一丝凌厉如割的细风。 明玦在心里暗叹一声,出手之前还给打声招呼,这武德!简直没谁了!莫非自己看走了眼,这位贵家公子其实是个光明磊落的? “叮!” 明玦横剑迎上,两兵相接,发出一声脆响,对方剑锋上传来的巨力让他一时不妨,连退两步。 “看不出来,公子还是天生神力啊!”明玦有些讶异,忍不住轻赞了一声。 王植以两剑相接之处为着力点,扭身半跃,旋剑当头劈下,同时桀骜一笑,道:“过奖,不过是比寻常人多吃了两碗饭而已!” 这一剑来势汹汹,力道更胜,明玦不得不以臂抵剑,才堪堪将之挡回去,手臂却被震得发麻。得了!比力气,实在非他所长!明玦吃了亏,再不愿意跟他斗硬。 见状,王植开口嘲笑:“倒是你,怎么跟个小姑娘似的没劲儿啊,该不是穷得没饭吃吧,早说啊,爷可以赏你!” 明玦冷笑:“是比你少吃了两碗饭不假,但你也没必要这么急着当饭桶!”话落,他一声轻喝,内劲暗吐,侧身一剑朝对方下腹钻去。 王植感受到那彻骨冰寒的内劲,心下大惊,连忙闪身急退,同时破口大骂出声:“竖子尔敢!卑鄙无耻!” 明玦撇撇嘴,反唇相讥:“退得倒是挺快,紧张过度了不是,就算是个宝贝,也不用这么宝贝吧。” 观战的竹西本是一脸惊讶,他没想到眼前这个瞧上去斯文瘦弱的少年居然能在自家公子手下游刃有余,而现在他又忍不住捂脸,这小子不但武功厉害,胆子还奇大,居然敢在自家公子面前这般放肆,简直找死! 而王植也确实被明玦这一举动给惹出了真火,怒喝一声,内息涌动而出,一道如虹剑气奔驰而来,犹似寒光欲散,薄雪初消。明玦微微眯眼,透过那层刺眼的剑光,感受到剑内千钧之力如滚滚奔雷,接踵而至。 迎着那道剑光,明玦足下微动,剑尖轻颤,轻飘飘挽起一朵剑花,犹如怒涛之中的一叶扁舟,迎风破浪,扶摇而去。 窃哀兮浮萍,泛淫兮无根。 明玦不清楚南见创立这套剑法时是何种心境,但凭他对这套剑法意境的感悟,也能体会出其中漂泊无根、一去难返的孤绝。 可这套剑法落在明玦手里,却变了些意味。 或许在某个时候,他的心境和南见并非没有相似之处,因为他完全体会过这种无根如浮的人生,但他到底又和南见不同,随着重生时日愈久,他心里的那支根便扎得愈深。当漂泊无根之人有了牵挂,自然就少了孤绝,多了潇洒。两世为人,时至至今,他终是从前世的悲苦狭隘之中,悟出了那么一丝丝豁达。 尽管这丝豁达微之又微,也足以让他将这无根剑诀中的孤绝难返填上一丝壮阔之意。 王植的脸色变了变,目光越发凝重。他的动作似乎慢了下来,一招一式,尽显沉重无锋。 可只有与之对招的人才能感受到,那看似古朴的剑招之下,压力如山临顶,沉沉无锋之下,峰回路转,神机暗藏! 好一个,钝刀内利,大拙若巧!倒与曾经藏锋剑庄的武功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明玦眸中闪亮,胸中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激奋。 唐门中人擅长暗器,他从前干的又是暗地里杀人的勾当,既是习惯使然,也是为着扬长避短,他很少与人这般堂堂正正的比武,就算偶尔比试,也多用暗器,灵活游走居多,像今日这般,实打实的比拼内力剑法,拳拳到肉,剑剑相逼,又在剑道之上棋逢对手,俩人你来我往不过片刻,竟让他觉得酣畅淋漓,仿佛某些一直束缚他的东西一朝松懈,令他在这瞬息之间看见了别样的风景。 何故困于前世,不过人生一段泥泞之路。又何必哀于现状,不过旅途之中一道曲折。 蜉蝣于天地,沧海之一栗。 吾生之须臾,长河之无穷。 天地之广,人生路漫,今日当做意气少年郎,挟仙以遨游! 第一百九十三章 赌战(二) “铮!” 一道剑鸣响彻楼阁,如琴弦绷断。 一道剑光如千丈青虹,白日破晓。 这道剑光如匹如练,犹似一颗天外飞星,直朝王植怀中猛撞而去! “公子!”竹西忍不住失声急呼。 “哈哈!来的好!”王植不闪不避,眼中精光爆射,额角绷起一根青筋,显得满脸亢奋。他大笑一声:“神来一剑,漂亮得很!” 只见王植小腿紧绷,足尖发力,在坚硬的青石上生生留下一道脚印,气行于腰,力灌于剑,一招平平无奇的横劈,裹挟着泰山压顶之势迎了上来。明明他手中握着的是一柄剑,劈出来这架势却像是拎着一柄开山斧。 非攻之下,锋芒毕露,如怒雷纷涌,声势逼人。 两兵如金玉相交,发出刺耳的擦刮声,剑锋之上,火星四溅。在双方真气涤荡之下,二人脚下青石寸寸碎裂,阁楼上的护墙也被如织的剑气凌虐得伤痕累累。 竹西早已被逼至墙根处贴着,饶是如此,也终是被殃及池鱼,脸上挂了彩,可更令他心惊胆战的却是别的。 “公......公子!你,你们......你们怎能把这‘望君楼’破坏成这个样子!这可是御赐......这要如何跟相爷交代,如何跟家主交代,完了完了......”竹西一脸如丧考妣,百般悔恨,早知是这个情形,就该劝着这两位大爷换个地方动手的。 王植扶剑而立,面色惨白,袖口一丝血痕蜿蜒而出,一双眼睛却闪闪发光,如寒星凛冽。 明玦面色如常,身如青松般挺拔,只在细看之下,才会发现他那只握剑的手,还在不可抑制的微微颤抖。 “你赢了。”王植一脸坦然,干脆认输。 明玦不置可否。 若说天赋,王植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年轻一代之中的翘楚者,就算是清平也差之甚远,甚至是自己,也未必比得过。所以,王植会输,不是输在天赋根骨,也不是输在不够勤勉,而是输在经验阅历上。明玦两世为人,王植在武道理解方面自然比不了,对战的经验也差的远,今日一战,明玦只是与他比了剑道,而非生死搏杀,若非如此,明玦两世积累下来的杀人手段,王植只怕见都没见过,更遑论招架。 所以,王植今日可以说输的不冤,也可以说输的很冤。 明玦笑了笑,自己为什么会赢,他当然不可能多说,于是只能欠身一礼,道:“承让了。” 王植看了看明玦手里微微颤动的剑,无声一笑:“这般出尘的剑法,倒更加让我好奇令师的身份了,不过,我这一剑,应该也还能入你的眼吧。” 这话说出来,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明玦暗暗嗤笑,心知此人心高气傲,输了比武,哪怕脸上掩饰得再好,心里必然觉着没面儿,这会儿见自己手腕发抖,估计觉得面子又找回来了些。 “公子太谦虚了,这一剑莫说是入我的眼,就算是大成宗师的眼,那也是入得的。”明玦颇为识趣儿的奉承一道,想了想,又真心补充了一句:“传闻墨家武功的精髓为非攻,本是大道至简、以拙胜巧之道,可今日与公子一战,却觉没有这么简单,想必这就是公子方才所说的,令师打破成规之处吧。武道一途,能传承前人衣钵者已是少之又少,能够推陈立新、青出于蓝者更是世间罕有,你和令师,皆是此一类的奇才。” 王植哼笑一声,道:“也不尽然,你方才说的,只是众所皆知的东西。墨家武功的确走的是至简至拙之道,但精髓并不在此。从前门中有一条门规戒律,是让门内弟子勤练少争、多看多思。勤练不必多说;少争,便是少与人争斗,也是非攻的意思;但这条门规的关键嘛,还是后面‘多看多思’这四个字。在门派兴盛之时,墨家盛行尚贤尚同之风,教导做人应该兼容异类,这个理念也被用在了武道之上。据说当时门中各个分堂都设有试武堂,江湖上但有需要比武的人,无论身份,都可以到试武堂来比试,不仅会有门内长老们无偿为其裁决胜负,还免费为试武者提供食宿伤药,最重要的是,可以保护试武者双方的性命,避免了很多没必要的惨事。如此一来,门中弟子便有了足够多的观摩机会,江湖上各个武功派系、招式路数的所长所短尽皆了然于胸,世人都道,墨子堂的武功招式看似拙简,实则一针见血,直捣破绽,呵,其实么,并不是墨子堂的武功招式有多么高深精湛,而是比别人看得多、了解得更多罢了。历来能够开宗立派的宗师,多少都有些自负,加之都讲究衣钵传承,十有八九都会在门规里填上一条‘艺不可外传,亦不可外学’,门中弟子为此因循守旧,敝帚千金。可江山代有人才出,真正能做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又有几人。所以啊,没有门户之见的墨子堂,才是能够在江湖上屹立这么久的原因所在。” 明玦听了这半天,奇道:“那你的意思是想说,之所以败给我,是因为不了解我的武功所致?” 王植瞥他一眼:“输就是输,我不会给自己找理由。我是想说,我师父虽然通变求新,让这墨子剑法之威胜于从前,但却也丢了精髓。既是迫于形势,也是观念的改变,墨子堂的试武堂废弃多代,至今也未能重启,墨子剑法被我师父开了锋,却失了从前的利,所以,到底是进步还是退步,真是说不准了。” 明玦沉默良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将心里憋了许久的疑问问了出来:“你为何……要与我讲这些?” “……” 王植静默少顷后,嘴角微微抽搐,颇觉匪夷所思:“你怎么回事?难道看不出来我在与你论武吗?” “论……论武?!”明玦茫然。 王植脸上终是忍不住露出一丝嫌弃:“这会儿我倒是有些信你了,你和你师父果然是山沟沟里呆久了吧,与世隔绝了?习武之人相互交流论道,以图进益,难道不是常事?我这般坦然,毫不见外,亦不藏私遮掩,与你说了这许多,可你还是这般遮遮掩掩,到现在我都还不知道你师从何处,你觉得好意思吗!” 明玦:“……”这种活动,他头一次听说。 见对方一脸吃了大亏的气愤,明玦摸了摸鼻子,难得有些讪讪,想了半天,好歹是憋出一句来:“我刚刚与你比试所用的剑法名为无根剑诀,我师父这人,估摸着有些伤心往事,在外漂泊久了,心有所感,因而自创了这套剑法,我瞧着还不错,便学了来,但我和他心境不同,故而使出来的意境可能也不太一样。” 王植等了片刻,见没了下文,不由黑脸:“什么意思?这就没了?” 明玦一脸无辜:“那不然呢?你还想听什么?” 王植气的没语言,毫不爱惜的扔了剑,往旁边已经烂得不成样子的蒲团上一坐,冷哼道:“跟你简直没得聊!说罢,你的彩头要什么,爷满足了你,赶紧滚。” 明玦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没放过任何细微神色的变化,他见对方确实一脸坦然,没有任何勉强,才笑着开口道:“那就先谢过公子了,不过,如公子这般身份许下的一个承诺,贵越千金,我可要好生想想,用在最紧要的刀刃上,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浪费掉,你说是吧。” 王植眉尖微动,斜眼睨过去,一脸似笑非笑道:“哼,成啊,本公子也不是那小气的人,你愿意留着慢慢想,依你也无妨,不过……”他意味深长的盯着明玦,拖长了声音,就是不说那未尽之言。 明玦心领神会,颔首道:“公子放心,在下不是不懂分寸的贪婪之人,今日公子给的这份人情我懂得,不管什么要求,定不让公子难做。” 王植脸色稍霁,又有些满意道:“你这样的人,游荡在外太可惜,给你找个活儿做做,怎样?” 明玦愣了愣,心说怎么人人都要给他找事做,这年头就这么见不得游手好闲之人吗? “我想想,既然你和公主相处得不错,要不就进宫做个侍卫吧。”王植手指叩着茶案,沉吟道:“虽然是有些屈才,但你年轻,又是经人举荐,无功无禄的,也只能先这样了,不过你别担心,这只是暂时的,有我替你保驾护航,以你的身手,日后必然前途无量。当然,我也不会让你太屈才,虽说是侍卫,但怎么也得是个一等侍卫,这事儿就交给我,你等着消息便好!” 又是这般不容置疑的口吻,明玦还来不及表示拒绝和反感,首先就被对方话里的意思给震惊了,有些愕然、又有些不太确定的问道:“做侍卫?!做谁的侍卫?” 王植慢条斯理的解开袖口,从怀中摸出一方丝绢擦了擦手腕间流出的血迹,然后眯眼轻笑道:“自然……是做公主殿下的侍卫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赔钱(一) 望君楼上,王植坐着,明玦和竹西分立两旁,三人中间是死寂一般的沉默。 隔了许久,王植才语含诧异的开口:“这是怎么了,这么严肃,怎么不说话?还是说……不情愿?” 明玦淡淡睨他一眼,幽幽道:“这不是情不情愿的问题,而是眼见着一个陷阱,跳还是不跳的问题。” 王植忍不住大笑,末了才道:“怎么能是陷阱呢,分明是大好的前途,端看色欲和权欲,你更想满足哪一个。” 明玦偏头想了想,哼笑道:“好说,那我且等着公子的消息了。若无别的事,在下便告退了?” 王植挑了挑眉,没说话。 明玦朝他微微一礼,转身离开,谁知刚刚踏下一步梯子,便听身后慢悠悠的道:“且慢。” 明玦顿住脚步,没回头,手指在剑柄上摩挲:“公子还有什么要交流的?” 王植饶有兴致的盯着对方绷紧的背部线条,轻笑道:“赔了钱再走。” 明玦以为自己听错了,有些不敢置信的回过头:“你说什么?” 王植指着满地的狼藉,道:“你方才也听竹西说了,这望君楼是御赐,现在被破坏成这样,若非我爷爷和父亲不在家,我和竹西此刻恐怕已经家法上身了,所以,务必赶在他们明日返家之前处理好。” 明玦愣了愣,道:“那可真是个坏消息,不过……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一个人弄的,再说是你邀请我来这儿的,也是你要比武的,让我赔钱?你缺这点钱?” 王植拉下脸色,冷冷道:“我不缺钱,但府中开支都有名目,若我要支取额外的银钱,那这事儿就瞒不过,我的私房有限,既然是我二人共同造成的损伤,你凭什么不该承担一半?你来我府中做客,却毁坏主人家的东西,还不想负责?你觉得这说得过去?” “呵!”明玦只觉此人委实莫名其妙,怕是故意寻找由头,不想放自己走?他目光四下一扫,冷笑道:“不过是换几块青石板砖的钱,公子的私房不够?那还真是怪可怜的。”说罢,他伸手入怀,摸出钱袋随手抛给竹西,力道之大,砸得竹西往后踉跄两步,对他怒目而视。 王植瞥了那钱袋一眼,凉凉道:“不够。” 到此刻,明玦对此人的尙算不错的印象瞬间跌至谷底,心也往下微微一沉。他终于转过身,抱着剑,漠然道:“你待如何?”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着若是与相府为敌,接下来需如何动作的事了。 王植似乎看出明玦眼底暗藏的敌意,仿佛是脱了一层温润的人皮,露出一点兽性的凶芒。他失笑道:“至于么,别误会啊,我是真想让你赔钱的。你不知道,这望君楼上铺的青石可不是一般的青石,全是出自上原的龙鳞玉山,虽说是石材,可质地却接近碧玉,不然哪儿会有这般润泽,若不用同等材质的东西来替换,随便谁来,一瞧就能瞧出其中差别。” 明玦皱了皱眉,仔细打量一番地上的青石,果然光滑润泽,有如碧玉。他撇撇嘴,嘲讽道:“到底是有钱人家,玉石铺地,果真奢侈,难不成要我现在去上原州给你拉石头回来铺地?” “那倒不至于,皇宫奉天殿也是铺的这种砖石,所以宫内有备用,我若要去讨些来,那必然是要花大价钱的,我这点私房虽可以补上,但我还有别的紧要用处,所以这么大一笔开支,也只能让你分担点了。”王植倚着半张茶案,语气轻佻:“怎么,你也囊中羞涩?若是这样,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我可以自己垫钱,不过嘛,这得算在你的赢我的彩头上。” 明玦无语半晌,摇头叹道:“不愧是出身名门,连耍赖都耍得这般有水平,受教了。” 王植呵呵一笑:“过奖了。” 明玦冷眼睇过去:“要多少。” 王植道:“一块怎么也要七八两银子,你自己数数坏了多少?” 竹西弱声道:“我数过了,碎了一百三十八块,预计白银千两,这还只是材料的钱,都……都不算工钱的。” 明玦深吸了一口气。 这他娘的,怎么不直接在地上铺金子算了!哼,一群贪官污吏! 明玦面上不显,淡定道:“成吧,明日给你送府上来。” 闻言,竹西一脸怀疑。 王植却不担心对方会赖账,点头颔首,道:“竹西,送客。” 过了一会儿,竹西回来了。 王植头也不抬,盯着手上的伤口,淡淡问道:“人走了?” 竹西小心翼翼道:“是,送出门了,我去给公子叫个大夫?” “不必了,这道伤,我要好好留着。” 竹西顿觉毛骨悚然:“公子,何需这般委屈,属下现在就可以找人,将那胆敢伤了公子的家伙给毙了。” 王植奇怪抬头,不能理解竹西的思路:“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毙了他?” 竹西顿时不敢再提这茬,赶紧换了话题:“公子当真要他……赔钱?” 王植叹口气:“连你也不信,我是真的拿不出这一千两银子么,早知道……我不会在这个地方约见此人。不过,这样也好,他不肯说出自己师从何处,端看他能拿出多少钱,也能借此分辨一番他在师门里的地位。” 竹西沉吟道:“公子,他家是永州有名的商户,家中并不缺钱,单是这样,恐怕看不出他师门的情况,属下会全力去查他的身份。” “五百两银子,不是小数目。”王植颇有些玩味道:“商户家里虽然不缺钱,但现银不会太多,况且,他也未必敢伸手在家里拿这么大一笔钱,不好交代的,且看着吧。” ------------------------ 明玦拒了相府送他回去的马车,一路往回走。他需要给自己一点时间,好好想想今天的事。 沿着天渡河边的跑马道,转过一条屋后小巷,耳边嘈杂的吆喝叫卖声突然大了起来。 明玦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走神时不经意间转入了集市,他见街边间或有人垂首跪着,不由纳闷,目光在街巷口子的墙壁上扫过,终于看见一块木匾,上边写着:人市。 明玦恍然,永安临河的地界儿他从未来过,所以不知道原来人市设在这里。他没兴趣在此地逗留,抬脚便要穿过这条街,打算从对面的巷子穿到另一条街上去。 谁知没走两步,街边突然窜出一道人影,朝明玦扑了过来。 明玦眼皮儿都没抬一下,身体悠然一侧,那人影便越过他直直扑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哎呦!”那人一声惨叫。 明玦毫无搭理的兴趣,抬脚又要走,那人便一骨碌爬起来,手脚很是灵活,一把就抱住明玦的大腿,然后扯着嗓子开始哀嚎:“别走啊爷,我……” “闭嘴!”明玦垂下视线,语气淡淡毫无起伏,但任谁也能听出其中的不耐和狠戾:“滚一边儿去,要讹人,换个主儿,敢多纠缠,爷出钱,买你的裹尸席!” 那人愕然抬头,露出一张虎头虎脑的少年面孔,瞧着十七八岁的年纪,极有肉感的脸上沾着灰,唯有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干净灵动,颇招人喜爱。 明玦脸色不易察觉的缓了缓,声音仍是冷的:“没听见我说话?一边儿去。” 少年不松手,哭哭啼啼的道:“爷,我不是讹人的骗子,你买了我吧。” 明玦轻嗤一声,用了些力气想要从对方手里把脚抽出来,谁知对方抱得死紧,他一时竟没抽出来。 “松手!”明玦皱眉。 少年一把鼻涕一把泪:“我不要,求你了,买了我吧。” 街边的目光都聚集过来,隐隐传来嘲笑声:“这傻小子什么眼神儿,急着找主家卖身,好歹也挑个有钱人啊。” “可不是么,瞧着又不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公子,赖着个年纪比自己还小的,算怎么回事儿呢。” “……” 明玦刚和某个天生神力的人打过一架,本就有些乏力,这会儿又没想伤了这人,便也没怎么发狠,哪知这突然冒出来叫嚷着要卖身的小子居然也是个力大的,竟让他挣扎了半天也没能脱身,他心里顿时起火,真有些怒了,沉了声音问道:“你确定,不松手?” 少年敏锐察觉到了杀机,霎时被火撩似的,赶紧撤了手。可他虽然松了手,人却还赖在地上,将明玦堵着不让走,一个劲儿的哀求:“爷,求你买了我吧,我力气大,吃得少,便宜价,保准不让你吃亏!” 明玦冷冷瞪着他,哼道:“不需要,起开。” “不,你需要的,你现在不需要,买了我,自然就需要了,粗活儿细活儿,脏活儿累活儿技术活儿,我啥都会干!” 睨着眼前这一脸倔强的少年,明玦都快被气笑了:“这儿买主多的是,你一眼就相中了我?怎么,掐指一算,八字儿跟你合呗?” 少年一脸谄笑:“是的是的,小的一见您,就觉得您英武不凡,人慈面善,定然是天下一等一的好主子!” 第一百九十五章 赔钱(二) 这说辞倒是新鲜,明玦还是头一回听见有人这般评价自己。他眼中闪过一丝讥诮,盯着少年的眼睛,玩味道:“你这眼珠子是偷来的吧,说说,干什么急着卖身啊?” 少年哭道:“这还能干什么……急着用钱啊。” 明玦挑挑眉:“哦,真不巧,我现在正缺银子呢,你倒是提醒我了,要不咱俩凑个对儿,一块儿去傍个款爷?” 少年呆住:“这……我挺便宜的。” 明玦踢开他:“我挺贵的,看来咱俩不能摆一块儿,没得坏了我的行情。” 眼见着明玦要走,少年赶紧追上去拽住他的衣摆,继续哭:“爷,看在咱俩有缘的份上,我不要钱了,白送行不。” 明玦叹口气,顿住脚步:“你方才说,你急着用钱,是要用来做什么?” 少年抹了一把辛酸泪,道:“我……。”他眼珠子在明玦脸上转了一圈,一咬牙,说了个狠的:“我卖身葬父!” “呵!”明玦点点头,面无表情:“看见我,你老爹就不用葬了,是吗?” 少年陪笑道:“葬啊,我想别的法子葬。” 明玦服气了,目下一扫,问:“你那待葬的老父呢?” 少年:“……在……在……” 此时,不远处一位满嘴爆炸式络腮胡的汉子似乎看不下去了,他披着一身褴褛的着装,头发污糟,面容发黑,携着一股陈年酸味儿,大步走了过来,然后自来熟的拍拍明玦的肩膀,道:“得了,我跟他一块,来找你的。” 明玦不动声色的挪开肩膀,瞥了一眼肩上留下的一个漆黑手印,脸色更冷了几分。他问那少年:“这又谁啊。” 少年讪讪不语。 那汉子搓了一把鼻涕,道:“我是他爹。” 明玦轻笑一声,盯着少年的目光很是意味深长:“哦,你爹诈尸了,光是卖身葬父怕是不能够,还得找个大师,驱驱邪才好。” 少年:“……” 人市隔街的混沌摊边,刚捡来的少年和那一身糟污的汉子正狼吞虎咽的吃着混沌,活像饿死鬼投胎。 明玦本来闻着锅里混沌的浓香也想来上一碗的,但看见这俩货的吃相,还有飘在鼻尖那股无法忽视的酸臭味,他立刻就倒了胃口。 “说罢,找我做什么?” 少年连忙吞下一个馄饨,道:“我叫虎宝儿,来跟着你。” 那汉子端起碗,“呼噜”一声连汤带混沌一口闷了,而后打了个响亮的饱嗝,抹了把嘴,道:“我叫龙沟,你可以叫我龙叔,我也是来跟着你的。” “谁让你们来的?” 龙沟和虎宝儿对视一眼,齐齐道:“你师父。”说罢,还亮出一块腰牌,的确是北斋的牌子。 南见?他找人来跟着自己做什么?总不至于是好心好意,专门找这俩人来照顾自己的吧? 端看这俩货色……他更倾于相信,对方不怀好意怕是更多一些! 明玦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你们找人的方式,很特别。” 虎宝儿闻言叹口气:“不是故意这么特别,实属无奈。” “怎么说。” 龙沟哼道:“南见说,他跟你有些不和,若打着他的名号接近你,恐会被你提防排斥,所以,我寻思着找个机会,让虎宝儿打头阵,编个由头合情合理的接近你,本来也还没计划好,今日来这里也是有别的事,结果这么巧,看你来了人市,我灵机一动,就让虎宝儿前来卖身给你,谁知你一点儿没善心,难怪跟自己的师父都合不来,造孽!” “呵,灵机一动?”明玦对此人有些词穷,压着满心的不适,道:“这么说,你们这跟难民似的一身儿,也是临时装扮的?” 虎宝儿一声干笑:“不,龙老大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改不了了,只能辛苦您担待些。至于我……我自觉还好吧?” 明玦叹了口气:“你们是我师父的人吗?他很穷吗,养不起你们了吗?” 虎宝儿挠了挠头,为难道:“我们算是你师父的人吧,但是……” “你师父土财主一个,但我们不归他养。”龙沟勾着小指剔了剔牙,斜着眼,一副睥睨之态,大声道:“小子,做为南见的徒弟,你可别学那些公子哥儿的绣花针做派,眼睛长在屁股上,只认衣冠不认人。男子汉大丈夫又不是小娘们还得注重个仪表,别看那些衣冠楚楚的小白脸成天眼鼻子朝天,一副不得了的样子,老子手里的刀往他们面前一撂,个个都是软虾卵蛋!” 明玦静了片刻,道:“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噗!”虎宝儿一边噗嗤噗嗤的笑,一边呛着咳嗽,喷了一桌。明玦面上不显,屁股下的凳子却默默往后挪了三尺。 龙沟怔了怔,突然大怒暴起,拍案喝骂:“混账!你敢骂我!” 一声轰响,龙沟掌下的桌子裂成两半,桌上的汤碗也碎了一地。 明玦翻了翻眼皮,淡淡道:“功夫不错。” 龙沟正待进一步发难,却见煮馄饨的摊主,神色比龙沟还要凶恶几分,扛着大勺冲过来,先他一步将大勺撂在那一堆废桌烂碗上,而后扬声大骂:“他娘的,老子忍你很久了!臭成这样还往我摊子面前钻,熏走我这许多客人,这也就罢了,老子起个好心,见你可怜不忍驱赶,你可倒好,歪理一大堆,还敢掀了我的桌子碗!这年头,怎么人是越穷越横了呢!” 虎宝儿被馄饨摊主溅了一脸的唾沫星子,吓得连连退后。明玦退得比他更早,也更远。 龙沟沉了脸,握住手边的刀柄,意欲发威。 摊主却再次先他一步发威,大喝道:“废话少说!赔钱!” 龙沟手指一僵,脸色转为木然,默了片刻,恶声恶气道:“我没钱,找他……付?” 摊主顺着龙沟的目光,转头一看,却是空无一人:“谁付?” “……” 半晌,虎宝儿结结巴巴的声音传来:“龙老大,方才‘赔钱’二字一出,他人……就没了。” 龙沟:“……” ----------------------- “这位公子,我瞧你印堂发黑,怕是有破财之兆,相逢即是有缘,不如让在下替你免费算上一卦。” 明玦侧头望了一眼街边拦住自己的算命先生,顿住脚步,眼神阴鸷,头一次有了指天骂娘的冲动! 不必算这一卦,他也知道今日不宜出门了。 “这么年轻的算命先生,少见,倒也难怪你学艺不精。”明玦掌心聚力,轻轻搁在对方的脖颈处,道:“印堂发黑可不是破财之相,那是血光之灾,比如......像你这样的。” 算命先生淡定道:“在下是不是学艺不精,小公子试试不就知道了。” 明玦盯着算命先生含笑不惊的眼神看了一会儿,视线下移,瞥了一眼对方丹田处的光团,心中冷笑。 今日这永安人市里,还真是卧虎藏龙啊。 “既然先生对自己的本事这般自信,那就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好。” 算命先生伸手摸了摸下颌的胡须,笑道:“小公子尽管问便是,若我答得让你不满意,只管砸了我这身后的招牌。” 明玦轻笑一声:“问题很简单,我是从哪儿来的?” 算命先生微微一怔,而后缓缓笑道:“小公子这问题,问得高深啊,不过这问题我觉得并没有确切的答案,一百种人,可以对此有一百种回答。若要我来答,那这人么,肉从地养,魂自天生,便是,从天地间而来。” 明玦默然片刻,有些啼笑皆非,道:“你方才一见我便说出‘破财’二字,我便猜你知道我今日的行踪,所以才问你,我从哪里过来,我自觉问得普通,却不料先生答得这般高深。”说完,他忍不住笑出来,颇具嘲讽的抚掌道:“真是厉害,水平很高啊。” “……” 算命先生脸色一僵,含笑的嘴角也有些翘不住了。他似乎也觉得尴尬,静了一瞬,而后掩饰般的轻咳一声,抹了把脸,重新挂上招牌式的、高深莫测的笑意,慢声道:“是我意会错了,若是问这个,那依我瞧着,小公子该是从山上来。” 明玦嘴角一抽,一脸无语:“嗯,你算得可真准,可惜啊,你眼前这个和你有缘的人,正如你方才算的那一卦般,刚破了大财,实在掏不出多余的子儿来付你的卦钱了。” 算命先生幽幽一笑,一脸神秘的朝明玦眨了眨眼,压低声音道:“我以为小公子会问我,是从哪座山上下来的。” 明玦学着对方幽幽假笑:“神仙你说是哪座山,就是哪座山,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哪儿敢反驳。” 算命先生被逗乐了,轻声念道:“白骨亡魂作山峦,黄泉荡荡去九幽。天上地下唯此处,可成仙来复往生。小公子,你可知,这说的,是何处啊?” 明玦猛然侧头,心头大震,只觉一股血液自脚底直冲头心!他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怔怔的,僵立许久。 巷口吹来几股风,竟令人平白觉出丝丝冷意,眼前算命先生含笑的眼,仿佛也多了一分说不清、且道不明的诡异。 过了好半天,明玦才听见自己艰涩的嗓音,带着淡淡的惶惑:“你怎么会……知道这个,你是谁!” 第一百九十六章 唐棠的情殇(一) “亡荡山?那是你身死之处?”刘康乾颇为好奇:“可这地方在哪儿,我在看大渊山河图的时候,没见着这个地方啊?” “白骨亡魂作山峦,黄泉荡荡去九幽。天上地下唯此处,可成仙来复往生。”某只鬼沉沉叹道:“那是一个……亡魂荡荡,白骨堆叠的地方,亦一个……我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听起来……是个令你伤感的地方。” “是吧,确实是挺令人伤感的。” ----------------- “小少爷这是去哪儿了?二少爷和四少爷老早就回来了,问过您好几次了。” 明玦听见王吉的问话,才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走回了医馆。他定了定神,道:“出去转了转,你是怎么回我四哥的?” 王吉怔了怔:“您出门也没交代,小的也不知道您是去干什么了,就老实回了四少爷,说不知道。” 明玦点点头:“你最近跟家里没说我什么事儿吧。” 王吉哭笑不得:“这话问得!我的小少爷,难不成您还能怀疑我在夫人面前提您的坏话不成,您这整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我上哪儿汇报您的事儿去啊。” 明玦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看来自己这些日子干的事,大哥和四哥都没往家里递声儿。王吉是四哥身边贴身侍奉的小厮,但明玦知道他是阿娘给四哥挑的人,时不时的都要往家里去信,汇报一下永安的境况。 王吉瞅见明玦身后还跟着一位青年,生得面嫩,但留着与年纪不太相符的长须,一身暗青色的旧道袍,腰间却陪着一把弯刀,瞧着有些不伦不类,很像是街边装模作样、满口胡掐的骗子。他有些不放心,指着此人问道:“小少爷,这位是……跟你一道回来的?” 明玦淡淡“嗯”了一声,道:“街边捡回来的。” “在下淮北枳,草字弘毅,永安人,早些年因家逢变故而衰败,至今流落街头,今日承蒙小公子收留,日后还要劳烦小哥多多关照了。”算命先生淮北枳见王吉对自己颇为疑虑的模样,便主动上前自我介绍了一番,言辞间表露出交好的意图。 王吉却微微皱眉,草草点了点头算是认识了,他转头对明玦道:“小少爷,赶紧去后屋吧,二少爷和刘公子双双高中,今日医馆闭馆,此刻正庆祝呢。” 明玦闻言微微一笑:“这么说我回来得正是时候。”他指了指身后的人道:“你带这人下去收拾一番,换身衣服,然后给他腾间屋。” 王吉迟疑了一下,但当着明玦的面儿还是应了,心里却寻思着得把这事儿跟四少爷说一下,免得某些江湖骗子欺小少爷年少,跟着跑到家里作妖来了。 明玦瞥了淮北枳一眼,道:“你先去歇着,其他的事,容后再说。” 淮北枳唇角一翘:“好的。” 一进后院,明玦便听屋内欢声笑语,热闹得紧,他笑着进去,却见清平也来了。 “你怎么才回来,跑哪儿去了?”清平迎上来给了他一拳。 明玦揉了揉肩:“别学子文打招呼的坏习惯,你这手劲儿不比他,重得很。” 清平嗤之以鼻:“几日不见,你怎么变娇气了!” “小六,你总算回来了,这么重要的日子上哪儿野去了,你二哥高中了知道吗!”明缺虽是在不满的训斥,话里却含着笑,显然正高兴:“你二哥说,这次要你来执笔写信,把给家里报喜的机会让给你,快来!” 明玦走过去,见桌案上果然备着纸笔,一旁放着衙役送来的捷报。他不由失笑:“二哥,这喜不该由你来报么,咱们明家往上数多少代都是平民,如今到二哥这里却得了官身,这捷报就该送到家里去,贴在正堂屋内,光宗耀祖。” 明瑞坐在桌案旁,屈指敲了敲桌面,道:“寒门想要出头,没有契机是不行的,历来能登科入士的人多是贵族子弟,寒门子弟寥寥无几,我们兄弟几个能够有这么好的出路,都是你的功劳,二哥登榜的契机,是你给的,所以这喜,该由你来报。” 明玦哭笑不得,正色道:“二哥,你这话我可不认同,天下豪门富户多不胜数,能一朝得名的也不过一纸之数,黄白之物不是二哥的契机,这些年的熬灯苦读、呕心沥血,才是二哥登榜的契机。二哥不该谢我,该谢自己。” 明缺抚掌而笑:“小六说得好。老二,这是你应得的,干什么要谢他这个没心没肺的臭小子!实在要谢,也是去拜谢爹娘!” 明玦也笑:“嗯,大哥是明白人,但也没必要踩我一脚吧,好歹我也是你弟弟。对了,子文呢,怎么没见人?” 清平闻言轻咳一声,凑过来小声道:“我正想跟你说这事儿呢。子文一回来就坐屋后梯下,不知道在发什么呆,我去问他,他只说想自己静静,刚开始我没怎么上心,由着他去,后来见他一个人呆了许久,中途便去看了一次,结果你猜怎么着,他一个人在那儿自言自语!我问他在干什么,他说他在思考人生,让我别烦他!那样子,看着真像是中邪了。” 明瑞也道:“子文可能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我们不也好多问,你去看看吧。” “有这事儿?”明玦将信将疑:“那我去瞧瞧。” 被清平以为中邪的刘康乾,其实正在和寄居在自己身体里的‘鬼’促膝长谈。 “你原来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棠梨花映白杨树,尽是生死离别处。我叫唐棠,海棠梨花的棠,表字白杨。” 刘康乾恍然:“哦,是那个棠,唐白杨?那你是为什么自杀的?哦,抱歉,我也不想勾起你的伤心事,如果你不愿说也别勉强。” “不勉强?今日你不是已经勉强我大半日了么。” 刘康乾有些讪讪:“难得你今日跟我说了这许多,胃口都已经吊足了,不说明白,我晚上觉都没法儿睡了。” 唐棠叹了口气:“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有什么看不开,我可以满足一些你的好奇心,但你得答应我,这事儿你听过就罢了,别对外讲,尤其是你那好兄弟。” “你说阿玦?”刘康乾想了想道:“行,我能理解,你的私事,没你同意我不会乱讲。” “我活着的时候,很对不起一个人,间接断了他的一线生机,为了能偿还,我送了死。” 刘康乾默了片刻,有些张口结舌:“这就……完了?你的意思是,你害死了一个人,然后因为愧疚,陪他一块儿去死了?” 唐棠的声音有些晦涩,道:“不是陪他一块儿死,是为了给他求一分生机,送了死。” 刘康乾愣了半晌,问道:“那你……成功了吗?” “什么?” “你给他求的生机,求到了吗?” 唐棠轻轻笑道:“嗯,成功了,他获得了新生。” 刘康乾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个人,是你的什么人?” 唐棠静了许久,语气有些复杂,低低道:“大概是……心上人吧。” 刘康乾暗暗乍舌,这岂非正是虐恋情深的戏码? 唐棠读到他的想法,闷闷道:“虐恋谈不上,只是暗中倾慕多年,求而不得。情深也谈不上,不过是,在感情和忠孝之间挣扎两难,半途而弃,最终害人害己罢了。” “呃……你喜欢的那个人,不喜欢你啊?” “嗯。”声音几不可闻,听起来有些可怜。 “为什么不喜欢你,是你太穷?还是太丑?又或者……没诚意、太花心?还是情敌太厉害?” “……”唐棠迟疑片刻,小声道:“他喜欢女人。” “啊……啊?!”刘康乾震惊了:“你喜欢的人是……拉拉?!” “拉拉是什么?” “就是……就是……女人喜欢女人的简称!” 唐棠再次沉默了。 刘康乾惊叹万分:“老天,是我小看这个时代了!话说你这眼神儿长得怪倒霉的,这得是多好的运气,才能让你遇上这种惨事!” 唐棠淡淡道:“我想你是误会了。” “误会什么了?” 唐棠语气平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恼意:“他不是女人。” “……” 静默许久,刘康乾犹疑不决的试探问道:“他,不是女人……难道……是男人啊……” “嗯。” “他正常的,是你……不正常啊……”刘康乾期期艾艾的抹了把冷汗。 “……嗯。” “哦……”刘康乾无语良久,勉强干笑一声:“难怪你这……没结果。咳,那你这属于单相思啊,既是单恋,又是暗恋,那按理你们之间产生不了情孽,你又哪里来的机会亏欠他?”他兀自琢磨了一会儿,忽而恍然道:“啊!莫非是因为你求而不得,所以因爱生恨,害了他?” “你觉得我是这么肤浅的人?”唐棠哭笑不得,而后又哀又叹:“我只比他大八岁,但他是我师父膝下排行最末的孙辈,论辈份,他矮我一截,得算是我的师侄。” 由于所生时代不同,刘康乾自觉对这方面的看法足够开放,并不觉得有什么,但听唐棠说到这里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再次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 娘的,不愧是百年老鬼,这口味真特么清奇! 第一百九十七章 唐棠的情殇(二) “他的生母出身不好,他便成了家里最不受宠的庶出,但他在武道一途的天赋和悟性又非常人所及,仿佛生来就是奔着宗师境地去的,这样的好料子,哪怕我师父再如何不喜,也断没有浪费的道理。” “师父培养他的时候,下了狠手,选择了一种近乎摧残的方式来助长。家族里养了很多死士杀手,培养的手段也多是不计后果,只求能为家族发挥最大作用就好,但那些人大部分都是因为各种原因,或是卖进来、或是抓进来、再或是获罪子弟及其后代,就是没有如他这般的族中子弟。我曾经很不能理解,为什么师父要把自己的亲孙逼到这个地步,就算不喜欢,但到底是自己的后代血脉,何至于厌恶到那般境地。”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师父并不是因为厌恶他才这般待他,相反,师父很看重他,就如同看重我一样。只不过,在师父眼里,我和他于家族来说是完全不同的作用,所以便理所当然的将我们放在了完全不同的位置上。我擅长打理族中诸事,武功又是师父亲授,同脉同源,所以我是师父眼中光明磊落的继承人。而他不同,他的身世羞于见人,武学天赋奇高,心性狠辣无常,太适合做一把暗刀,还是最锋利的那一种。” “一明一暗,一慈一狠。有这样的组合来执掌门户,何愁家族不兴、门派不旺。” 刘康乾听得怔怔:“可这样对身在暗处的人来说,岂非太不公平。” 唐棠苦笑一声:“是啊。可这不是我师父要考虑的问题,位高者眼里向来只有大事,家族的未来传承才是我师父首先要考虑的事,个人的哀乐如同脚下蝼蚁,连看一眼都是多余。我以前不明白这个道理,师父让我接近他,我便照做,心里还以为师父只是表面对他严厉,实则心里疼惜,只是碍于面子拉不下脸,这才拐着弯的指使我去关照他。所以,哪怕那时候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他,也还是耐着性子去与他交好,费着心思去化解我们之间的恩怨,压着脾气去容让他、照顾他。呵,可谁能晓得,若接近一个人失了分寸,便容易生出些不该有的情感。” 刘康乾联想到自己的前世,无奈感慨:“总说兄弟如手足,却不知这兄弟,是半点也不好做呢。他知道了你的心思,想必是不能接受,反而因此与你生了嫌隙,对么?” “不,恰恰相反。”唐棠叹息道:“他可能觉得,我既然生了这些心思,想必心里就是看重他的,他虽然不能回应这份感情,但他因此对我少了戒心,多了信任。” 刘康乾有些讶异:“若是这样的反应,那你应该再努把力,未必没有机会。” “或许吧。”唐棠黯然道:“可我输了,就再没机会。现在回想起来,或许真是师父过于溺爱我的缘故,让我失了志在必得的决心,若他肯把那些残酷手段分一两分到我头上,或许就不会教养出这般优柔寡断的我,事情也就不会发展到那一步。” “什么输了。” “我输了掌门之位,我不想因着内斗,伤了家族的根基,放任族中子弟白白丧命,我以为自己是大义凛然、顾全大局,为此将师父交予我的权柄拱手于人!包括……那把由师父亲手为我打造的暗刀。” 刘康乾反应了一会儿,才听明白:“你说……他?你喜欢的那个人?” 唐棠长长叹息一声,道:“是啊,师父临终前对我说,他是一把锋利的暗刀,为我而打造,或者说是为了下任掌门而打造。刀是见血的凶器,人若想要握得住,便最好亲自打磨,如此,这把刀便会合着你的心意去磨平自身棱角,从此刀锋对外,所指皆敌。” “师父让我接近他,是为了让我握住这把刀,同时,在师父眼里,他亦是我的磨刀石,收服他,是我接任掌门路上很重要的一步。其实,连我自己也没有料到,我居然……做到了。” 刘康乾长吐一口气,勉强理清了思绪,想起梦境里的那个男孩儿,不知为何心里沉重得厉害。他说:“这把刀认了你为主,却被你转手弃于他人,想来,接手之人对不属于自己的刀,是不会心存爱惜的,对吧。” 唐棠低声道:“不仅如此,这把刀,还伤过接手之人多次。” 刘康乾默然片刻,摇摇头:“我梦境里的那个人,不是你,是他,对么?” “是。” 刘康乾再次沉默了。这要让他说什么好?这不就是遇上个渣男吗,关键这个渣男还在自己身体里住着! 况且,把一个人比作一把刀,太不得劲儿了!刘康乾对此表示不理解:“不管这把刀有多利,到底是成了精的,两条腿儿总是有的吧,为什么就非得把自己扔进火炉子里,任人糟蹋?还有你啊,你输了掌门之位这不打紧,关键是你走了为什么就非得送把刀出去呢,怎么着,输了的人还必须得净身出户啊?” 唐棠涩声道:“因为……和你兄弟一样,受制于人啊。” 刘康乾愕然:“啊?你说……蛊毒?” “嗯,不是蛊毒,是别的,但效果差不多。” “这!你这个内定继任人没有解药给他解毒?” “没有。都说了,这是属于掌门的刀,我距离这个位置差了一步,自然没有解药。” 刘康乾倒吸一口冷气,咬牙道:“他娘的,听故事听得我想揍你了怎么办!” 唐棠的声音似乎有些失魂落魄:“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的想法龌龊叛俗,于世不容,合该受人鄙薄,我从没奢望过结果,只是……我把这样令人不齿的感情加注在一个正常人身上,还自作一副深情款款、不能自拔的模样,以此博取了他的信任,却又在对方为此孤注一掷、自断后路的情况下将之放弃,这种无异于背叛的行为,让他彻底陷入泥沼再不得解脱。他本就足够不幸,却让我雪上加霜、给他套上更重的枷锁、赋予更多的苦难,还为此痛失亲友,丧了性命。我……欠他良多。” 刘康乾听得莫名心堵,叹了口气道:“感情什么的,这倒不是重点,喜欢一个人么,是缘分定的事,良缘孽缘俱是缘,躲不掉,避不开。毕竟人月老给你牵线,有就不错了,难不成还能指望人家一个老神仙,必须给你分出个男女配对,讲究个金玉良缘,这事儿搁神仙身上也得为难。你么,倒也不必因为自己……呃,异于常人就觉得难堪,只是可惜了你这根姻缘线,被你给搅得,果真是……害人害己了! 一人一鬼兀自感慨良久,刘康乾又开口问道:“那后来呢,你是良心过不去,回头去救他了是吗,还为此丧了命?” 唐棠惨笑一声,颓然道:“若真是这样就好了。我虽然离开,但也一直在关注他的情况。有一次,我得知他任务失手,便赶着去劝阻他不要回去,依着他当时在门内的处境,回去就是死路一条。可那会儿他最恨的人便是我,我说东,哪怕他本来也要向东,都会立刻掉个头往西去,我拦不住,眼睁睁看着他回去送死。本以为这辈子我都会在这痛苦中煎熬,犹豫来犹豫去,都打算狠着心殉情算了,结果又得知了他没死的消息。我当时就想,他还不如死了呢。” “哈?!”刘康乾都听蒙了。 “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了,自我走后,他在仇人跟前装孙子,煎熬多年,可见他其实是个惜命的人。但族中容不下他,继位的掌门摆明了要他性命,这无异于就是断了他求生的念想,一头凶兽的临死反扑,会给家族带来什么样的灾难,我想都不敢想!”唐棠苦笑:“我确实是回去了,本来我想的是,若他当真发了疯要来个鱼死网破,我无论如何也要阻止他,我不能让他毁了家族的根基,因为我太清楚他的能耐了,一旦他不再顾忌被人捏在手里的命脉,那他就会反过来掐住整个家族的命脉!” “你……你该不会是……回头又给他补了一刀吧?”刘康乾小心翼翼的问道。 “我确实怀了这个念头。可他当真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可笑。我下不了手,我没脸拦他,事实上,我也没这个实力去拦他!”唐棠笑声哽咽:“我还是选不出来,家族和他到底哪个更重要,我又一次懦弱退避,选择了袖手旁观、两不相帮。我眼睁睁的看着他和族中长老精英们自相残杀,两败俱伤。你说可笑不可笑,到头来,我放在心上看重的东西,竟一个都没保住。” 刘康乾听出他最后一句话里的悲恸,心有不忍,可他现在也词穷,不知该如何劝慰,只能叹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所以,你到底是怎么死的?总不该是神仙打架,你被殃及池鱼了吧。” “都说了,自尽的。”唐棠的语气恢复了平静,言简意赅的给这个故事挽了个结尾。 好吧,刘康乾彻底理解了对方想死的心情,生了这么个纠结的性子,又遇上这么纠结的事,活着也是受罪,死了也好,这不,做鬼就挺合适的! 第一百九十八章 驱鬼(一) “说完了我,现在说说你吧。”唐棠道:“平日读到你的心声,发现你总认为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为什么?” 关于自己如何来到这个世界,这本是刘康乾最大的秘密,他想过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因为这事儿无论对谁说,都不合适。信任的人不是没有,比如阿娘,但他不愿让阿娘知道,自己的儿子其实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孤魂;比如阿玦,他认定的兄弟,倒的确是个不错的倾诉对象,可估摸着对方听了也不会相信,指不定还要在心里怀疑自己疯了;至于清平么......他们之间也是兄弟,可和阿玦相比,似乎又差了点意思,可硬要说差在哪里,他暂时还理不出头绪,总之他从没起过念头跟清平倾诉这些。至于其他人,就更不用提了,关系都不到推心置腹的地步。 不过,现在唐棠问及这事儿,他恍然觉得,居住在自己身体里的这只鬼,却是个再适合不过的倾诉人选,不是因为信任,而是因为对方是个死人,就算知道了自己私密的事,他也没机会说出去,甚至连棺材都带不进去,只能直接带下黄泉。 想来对方也是同样的想法,虽然自己是个大活人,但他已经是个死人,他们俩人中间隔着阴阳和时间的沟壑,再没什么值得藏掖,缺的只是一个消解寂寞的倾听之人,所以他才愿意对一个陌生人吐露心声,以此排解苦闷,况且,他们二人虽然精神上很陌生,但同体共生,世间也再找不出比这更‘亲密’的关系了。 刘康乾想到这里暗叹一声,条件反射的张了张嘴,打算也跟这只鬼诉说一下自己的前世今生:“说起来,我应该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但我比你幸运那么一点点……” “子文?!”明玦站在屋后的石阶上,看着阶下自说自话的人,忍着满心的惊疑不定,语气迟疑像是带着某种试探的味道:“你……在和谁说话?” 刘康乾吓了一跳,骤然跳转身来,愣了片刻,才结结巴巴道:“啊?哦!我,我就是……我就是……自我感伤一下?” 明玦观察着他的神色,道:“你自己都不信的话,问我?” 刘康乾挠了挠头,讪笑道:“呃,也没什么,就是没事儿,和野鬼聊聊天,他不是寂寞嘛。” 明玦:“……” 唐棠急促道:“别告诉他我的事!” 刘康乾心说这不是已经晚了么,老早就跟明玦说过闹鬼的事了,他在心里默默安抚:“放心,我不告诉他你那些难以启齿的事。” “还有,我不是野鬼,注意你的措辞!” “嗯?哦,好吧,好吧!我以后尽量注意。” 明玦默默看了一会儿石阶下的人,见他眼珠转动,间或还莫名翻了个白眼,脸色一会一个变,仿佛正在跟谁说话、使眼色似的,瞧着倒真像是……中邪了? 难道,他不是故意说谎来消遣自己?是真的闹鬼了? 明玦心下存疑,踌躇片刻,正琢磨着要不要信一回邪,找个大师来给瞧瞧,却突然想起自己今日不是刚巧捡回来一个神棍吗,何必还要舍近求远! 明玦目光隐晦,意味不明的看了康乾两眼,道:“你跟我来。” 刘康乾不明所以:“做什么?” 明玦不动声色道:“有个人,你应该见见。” 这话听着怪吊人胃口,刘康乾立刻上钩,及感兴趣的追问:“谁?谁要见我?” “去了,就知道了,走吧。” 客房内。 某个神棍已经梳洗过,换了一身纯色青袍,发髻打理得一丝不苟,斜斜插着一只古朴别致的木簪,就连下颌那点与皮相不搭的胡须也精心修理过,整个人看起来干净清爽,再配上那副含笑白净的面容,倒还真有那么点得道高人的意思,总之是比刚捡回来时瞧着顺眼了许多。 “这位是......”刘康乾有些疑惑,眼前这人他不认识啊。 明玦跟在他身后进屋,反手关上门,然后推了刘康乾一把:“进去,坐好。” 刘康乾愣了愣,莫名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儿:“阿玦?” 明玦堵在门口,朝同样满脸不解的淮北枳一扬下颌,道:“给他看看身上是不是沾了什么脏东西。” “哈?”淮北枳茫然打量了一番刘康乾,迟疑道:“挺......挺干净的吧。” 刘康乾脑子迟钝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一时震惊之余又有些好笑:“怎么你突然又信了?这人谁啊,你请来的驱鬼高人?” 淮北枳愕然:“驱什么!?” 明玦目光锐利,逼视淮北枳:“怎么,你不会?”那语气轻缓却带着丝丝危险,仿佛他只要敢说一句不会,那他就是江湖骗子无疑。 淮北枳强行收敛脸上的惊诧之色,不着痕迹的将面部表情调整成先前的淡定含笑、高深莫测之态,然后微微颔首,温和道:“驱鬼么,这都是在我入门时学的东西了,学深忘浅,倒还真是......许久未用,怕是都有些生疏了。” 刘康乾一眼识破对方的装模作样,心中暗哼,皮笑肉不笑的问道:“哦,这么说来您是位得道高人了?真是失敬啊!” 淮北枳谦逊道:“不敢当,门道中落,到底还是肉体凡胎,出来混口饭吃的人罢了。” 刘康乾掀袍而坐,眼含戏谑,道:“好说,我最近少睡多思,梦里总有人与我说话,您给瞧瞧,我是不是被鬼附身了。先说好,高人若是不能手到病除,那这酬金怕就不好意思拿了吧。” 淮北枳呵呵一笑,道:“小兄弟多虑了。”他指了指明玦:“这位小公子已经将我买下,在下的卖身契已经在他手里握着了,不管能不能手到病除,这酬劳都不必谈了。” 刘康乾闻言,拧着眉看向明玦:“多少钱买的,能退吗?” “......”淮北枳嘴角笑意一僵:“这位小兄弟,在下应该没有得罪过你吧。” 明玦将屋内俩人审视一番,慢条斯理道:“倒也不贵,两把匕首钱而已。” 刘康乾愕然:“怎么会用匕首换,那不是你的武器吗?” 明玦手指抚上腰间的机关剑:“有这个就够了。”那两把匕首是上好的精铁所锻,手艺也属于上等,很值几个钱,是他当年在渔村的时候,逐浪崖上捡回来的,与此一道顺回来的还有家里的第一桶金。他冷冷睨了淮北枳一眼,道:“那两把匕首跟了我不少年,你要是不值这个数,就将你称两卖了来抵。” 淮北枳在嘴角挂上一丝意味深长的笑,道:“那两把匕首本就是公子的不义之财,如今卖了换我,怎么都是赚,不对么。” “嗯?”明玦侧目,看着他缓缓勾唇:“倒是有两分真本事。那就干活儿吧。” 淮北枳将目光放在刘康乾身上,仔细端详了片刻,问道:“小兄弟确定自己是做梦时有人与你说话吗?” 刘康乾挑了挑眉尖:“嗯。” “那小兄弟最近有没有遇见什么怪事?或者有没有去什么特别的地方?”淮北枳想了想,斟酌道:“再或者......有没有见过什么特别的人?” 刘康乾淡淡道:“都没有,只是总会听见特别的声音。” 唐棠忍不住在他心里叫嚣:“你有病啊!说好的不把我卖出去呢?把我清理了有什么好处,我又不碍着你!” 淮北枳眉头微蹙:“是什么样的声音?” 明玦道:“他自言自语,像是在与某个看不见的人说话,哦,对了,他曾经说过,有一只喜欢伤春悲秋的鬼,耐不住寂寞,找他聊天。” 刘康乾轻咳一声:“唔,大概就是他说的这么个情况。” “伤春悲秋?”淮北枳嘴角微抽,小心问道:“那个声音是男是女?都跟你聊些什么?一般都是什么时间出现的?你觉得......那会是一只艳鬼吗?” 唐棠头一次在刘康乾心里开骂:“你才是艳鬼!你们全家都是艳鬼!” 刘康乾面无表情,讽道:“男的,不是艳鬼,是一只百年老鬼。话说回来,你是高人,这些问题你来问我?自己不会看吗?莫不是道行不够,天眼未开?” 淮北枳掩唇咳嗽一声,道:“望闻问切,缺一不可。我看小兄弟眉宇间隐有黑气缭绕,确有中邪之兆,但在下一时之间看不出来这邪物是何原貌,不成想原来是一只百年老鬼,这就难怪了,只是道行如此高深的邪物,着实难办啊。” 唐棠:“我呸!我看他就是头一号的邪物!他全家都是邪物!” 刘康乾冷哼:“意思就是办不了呗。” 明玦听了,顿时皱眉。 淮北枳连忙道:“先试试吧,试试再看!” 唐棠:“臭小子,你真要除了我?我倒也不是非要赖在你的身体里,但是我还有想做的事,只能靠你帮我,当然,我也能帮你!等事情了了,你再找人超度我也来得及。” 刘康乾默默在心里回道:“你急什么,让他试试又怎么了,你一只百年老鬼,还斗不过他?” “你!”唐棠似乎被气道无语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驱鬼(二) 屋内寂静了许久,明玦等得不耐烦了:“神棍儿,你到底行不行,杵着不动是几个意思。” 淮北枳心说:我怎么动?我也正在想,这他娘的到底该怎么动?真当我是跳大神的啊! 嘴上却说:“哦,我动着呢,驱鬼么,又不是杀敌,寻常刀剑无用,得……得用意念,对,意念!” 淮北枳灵感来了,闭上眼,围着刘康乾神神叨叨念了一圈,而后突然轻喝一声,伸出一指,戳了戳刘康乾的眉心:“破!” 刘康乾一脸漆黑! 明玦目露怀疑,当然,也只能是怀疑。毕竟,两辈子加起来,他也没和驱鬼的打过交道,今天算是头一次,此刻见淮北枳长吁一口气后收势站定,他问道:“驱完了?” 淮北枳僵了僵,淡定道:“黑气没了,不是死了就是伤了。” 刘康乾额角的青筋抽了抽,见淮北枳一脸笃定,便勉为其难付出了一点微末的信任,在心里试探道:“唐棠,还活着么?” 无人应答。 刘康乾心里一紧:“唐棠?唐棠!” “……” 刘康乾倒吸一口冷气,不是吧?真把他给除了?! 完了完了!草率了! “你!你……你真的把他给杀了?!”刘康乾心下懊悔,其实他刚和对方谈过心,已经没了想要除掉唐棠的念头了,之所任由淮北枳动手,是因为他打心底就认为对方是个骗子,这会儿发现人没了,哦不,应该说是‘鬼’没了,他反而有些急眼儿了:“鬼也分好坏,你怎么直接给杀了!超度!超度不懂吗!” 淮北枳呆了呆:“啊?哦……这个……我是修道,又……又不是念佛的,我也没想杀他啊,怎么你看见那只鬼死了么?”心里却暗道:这是什么情况!遇上个让自己驱鬼的疯子也就罢了,怎么还能让自己瞎猫撞上死耗子,真把鬼给驱了? 明玦头疼的揉了揉眉心,不耐烦道:“一只鬼死了还是超度了有什么区别,行了,都确定没脏东西了吧,没了就好,这都什么事儿!”说罢,他看了看刘康乾,道:“你出去歇会儿吧,等会儿该开饭了,我和这个神……先生有些话要谈。” 刘康乾有些失魂落魄的踏出屋门,独自立了半晌,最后不死心的在心里最后唤了一声:“唐白杨!” 心底响起一道懒洋洋的回应:“何事唤我。” 刘康乾愕然:“你!你没事!?” 唐棠轻嗤一声:“不然呢?” “那你没受伤?” 唐棠冷笑一声:“我伤着呢,正在垂死挣扎。” “伤……伤哪儿了?” “不是用意念驱鬼呢么,这还能伤哪儿,自然是伤了脑子!一屋子傻缺!” “……”刘康乾静默片刻,而后勃然大怒:“我草!果然是个江湖骗子!跳大神都跳得不专业,他是怎么骗得阿玦不惜卖了匕首都要将他买回来的!” 唐棠一声冷哼,喃喃道:“越活越回去了!” 淮北枳见刘康乾出了门,暗暗抹了把额间的冷汗,很想问问明玦是怎么想的,怎么会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事,可怜自己好端端一个正经人,还得陪这两少年郎玩抓鬼的白痴游戏。 其实换做以前,这种事明玦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信的,但他重生一回,亲身经历了一遭这天大的怪事,便再也做不到从前那般肯定了,若这世间没有鬼,那自己算什么?他自己不就是附了别人的身,才活到现在的么。 想到这里,明玦抬眸盯着淮北枳,眼都不眨,劈头问道:“你知道我从何处来?” 淮北枳笑了笑,不答反问:“想回去看看吗?” 明玦皱眉:“别装深沉,好好说话,你还知道些什么。” 淮北枳无奈看他一眼,道:“我能看到的也不多。” “那就说说你看到的。” “亡荡山。”淮北枳言简意赅道。 “还有呢?” 淮北枳明显心虚:“没了!” 明玦微眯着眼审视片刻,突然冷笑道:“你也是南见指过来的吧。” 淮北枳垂着眼,没吭声,板着脸继续装深沉。 明玦继续冷笑:“跟他一个德行,可惜没学到他的精髓。” 淮北枳扯着嘴角勉强一笑:“这也能看出来,你师父将你教得不错,别的行不行不知道,反正眼神就贼好。” “南见为什么把你们给我。” 淮北枳叹口气,道:“你是先生的衣钵传人,我们是迟早要跟着你的,何不如早点过来跟你培养一下感情,况且,我瞧你想干的事儿不少,总也需要人帮忙。再者,北斋的一应事务你需得学着打理,先生不想这么早拘着你,但他又没法跟着你乱跑,所以才派我们来跟着,不仅可以帮你,也可以先把简单易上手的那部分事务慢慢交代给你。” 明玦沉默少顷,问道:“那先你缠上我的那两个乞丐,你认识了?” “缠?这个字用得好!”淮北枳嘴角抽搐道:“是了,我的确认识那俩人,你别看龙沟此人不修边幅,但他是先生身边武功最高的几人之一。” 明玦奇道:“可我看他的内力功底比不过你。” 淮北枳笑了笑:“这是正常的,我年纪比他大许多,内力自然比他深厚些,但他一身外家功夫很是了得,你可别小瞧他。” 明玦默默看着他良久,迟疑道:“你比他……年纪大许多?!” 淮北枳眨眨眼,肯定道:“是的,大许多。你师父没教过你,人不可貌相么?大家都是习武内修之人,可万万不要凭借一个人的面貌去猜测他的年纪,会犯大错的!” ------------------ 夜半三更,玄月冷冷,人鸟寂静。 一道人影自屋脊掠过,在街道投下一丝狭长的阴影后又倏忽而逝。 不多时,那道忽隐忽现的人影在街边的屋檐下驻步,等了一会儿后回过头,望向身后的檐柱,低喝道:“出来,跟着我做什么。” 静了一会儿,刘康乾摸着鼻子从檐柱后探头出来,抱怨道:“阿玦你这鼻子属狗的吧,这么灵!我已经跟得很小心了。” 明玦抱臂看着他:“你没睡着?怎么又让你跟上来了。” 刘康乾笑道:“睡着了,但你一动我就醒了。”医馆后院内的房间有限,又多了淮北枳和清平,所以大家都是俩人睡一屋,而每间屋又只有一张床,于是便又只好俩人一床。刘康乾比往日警觉了许多,明玦自问起床的动作足够轻声儿,却还是被他察觉。 明玦长叹一声,觉得犯愁。 刘康乾腆着脸上前,试探道:“你这年纪轻轻的,怎么也会失眠?这大半夜的出来……散心啊?” 明玦看着他不说话。 刘康乾撑着和他对视片刻,最后败下阵来,直白问道:“你这样出来,我不放心,说罢,你又要干什么,不说清楚,我跟定你了,别想把我甩掉,你敢跑我就敢叫,到时候整条街都被惊醒了,你想干什么都不成。” 明玦被他气笑了:“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等本事,行啊,我瞧你最近长进不少,来帮个忙也行。”说罢也不等他回话,转身掠走。 刘康乾急道:“还没说清楚干什么呢!”就这么一句话的功夫,眼瞅着人就没影儿了,刘康乾只好赶紧跟上,怕晚一步就被甩了。 一路直跟到左相府,刘康乾隔着街道,望着对面的牌匾,压低声音,惊疑不定的问明玦:“你来这儿做什么!月黑风高夜,你不会是想杀谁吧?十方阁又给你派执行令了?” 明玦闻言纳罕:“你为什么会认为我是来杀人的?” 刘康乾干笑:“呃,我只是打个比喻,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明玦道:“不想告诉你,免得你又唠叨。” “啊?唠叨?你要干什么会怕我唠叨!” 明玦挑眉看他半晌,微笑道:“偷钱。” 刘康乾:“……你缺钱?!” “我差钱。” “大哥,你是北斋继使,十方阁各地据点,你都有权限支取银两的好吗?还有,你家里现在好歹也算得上富足,你至于缺钱到偷窃的地步?” “五百两。” “多少?!”刘康乾在心里默算了下,这个时代的五百两银子,价值大约是现代的一百万左右了,他顿了一瞬,忍不住惊呼:“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被人讹了。” 刘康乾怔了怔,恍然大怒:“是那个叫淮北枳的骗子吧!” 明玦冷笑:“若是他倒好办了。”他指了指左相府,道:“里面那个叫王植的讹了我。这点儿钱和面子,我不能不给他,但这钱既不能找家里要,十方阁据点又没这权限批这么多,我想了想,羊毛出在羊身上,解铃还须系铃人,谁讹我,就该谁来填这笔钱,道理没错吧。” 刘康乾哑口半天,道:“你说得我竟无力反驳。” 明玦闻言点头,淡淡道:“既然你认同了,人也跟来了,就在此望风吧。” 刘康乾见他心意已决,万分无奈,道:“我站在这里望什么风?是望你怎么进去,还是望你怎么出来?这是左相府,不是普通人家,光是王植本人的武功就已是盛名在外,何况府里肯定还豢养着其他高手,你一个人进去我不放心,还是咱俩一块儿吧。” 明玦心下嫌弃,心说你进去了我才不放心,但这念头转了几转,拒绝话却没有说出口,反而鬼使神差的默认了。 第二百章 收人 次日一早,王植尚未起床,竹西便送来了门房托进来的银票,百两面额,五张,正好五百两。 竹西站在床前禀报:“公子,看来那人在门中地位应该不低,昨日我派的人一直在寻人医馆附近盯着,直到天黑前,他才出门一趟,我们的人没跟上,被他甩了,等他回来后,就再没出过门,看样子,这钱还真不是他从家里拿的,毕竟他哥那医馆整日买卖药材,需要现银周转,想要立时凑齐这五百两闲钱也没这么容易。” 王植披衣下床,瞥了一眼竹西手里的银票,哼笑道:“意料之中。此人……好好笼络,若能为我所用,无论江湖庙宇,都是一大助力。昨日让你办的事,如何了。” 竹西道:“小的托人问过张提督了,来回话的人说,一等侍卫的位置满了,而且这般明目张胆的将一个籍籍无名、无功无禄的年轻人顶上正三品一等侍卫的位置太过招摇,传将出去,对王家有害无利,张提督请公子三思。” 王植低头思索片刻,叹道:“说得也有道理,这便宜给得太大,确实太招摇。但我这话已经泼了出去,再收回来未免太没面儿,再者,以他的武功,一等侍卫都是埋没。这倒叫我不好办了!” 竹西小心翼翼道:“公子,有句话,小的昨日就想说了,一等侍卫虽然并无什么实权,也不过就是护着主子安全,手底下管着几十个人的事儿,但再怎么没有实权,那名头上也是挂着正三品的头衔,这可不是小事,说句不好听的,大公子如今,也才正四品呢!公子想要提拔人,也不能捧着人直接一步登天越过大公子吧,这事儿传出去,可教别人怎么想!” 王植闻言蹙眉沉默片刻,缓缓点头道:“这点我倒是没想到,但大哥是手握实权的……罢了,不管怎么说,这事儿确实不妥。若是早些时候遇见他,倒是可以给他弄一个武举名额,以他的武功,武状元还不是手到擒来,一个一等侍卫也拿得名正言顺,这会儿……唉!我要想个什么法子,才能把这事儿给圆过去呢。” 竹西想了想,道:“公子只是想把他放在公主身边观望,既如此,给他什么职位又有什么要紧,总归是他占了便宜,谅他也不敢因为这个对公子生有怨言,况且,公子不是还有意提拔他那位在寿春集兵营当差的兄长吗。” 王植眼睛微亮,笑道:“是啊,既要提拔他哥哥,那许给他的职位降了些,想来他也该是乐意的。” “可不是,他还有一个哥哥不是刚中了榜,公子若是透露出关照的意思,只怕他感激都来不及呢,哪里还会有怨怪。” 王植点点头:“说得不错,正好借此事,还可以看看他对我到底有几分诚意。” --------------------- 过了两日,殿试的日子,明缺休沐结束,来不及等结果,一早就急匆匆的回营了。 而明玦在房内练功至午时,也接到了阁内的回信。 他昨日给归卧云去了信,掐头去尾的说明了王植意图拉拢、并且要给自己安排职位的事。而回信的内容基本在明玦的预料之中,归卧云让他不必拒绝王植的安排,以明家幺子的身份正常结交,但不可透露他在十方阁的身份。 明玦烧掉信纸,冷笑一声。果然么,归卧云不会拒绝自己的人渗入皇城权网的机会,更何况王植的身份不仅仅是权臣嫡系,他还是墨子堂掌门首徒。 就是有一点明玦想不通,归卧云既然致力于要把手伸入朝堂,为何不自己去做,以他的本事和心智,给自己弄个一官半职再步步高升是完全可以做到的事,同时也能更方便他去培植自己的党羽,毕竟让自己门下弟子掌权,总不如自己掌权来得踏实。 还有,也不知子文今日殿试会如何,这次可做不得假了。 明玦正在脑子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便听王吉黑着一张脸进来,道:“小少爷,外边而有两个乞丐找你,你且去看看,是不是你认识的人。” 乞丐?明玦轻哼一声,出去一看,果然是龙沟、虎宝儿二人。 明瑞正在馆内坐诊,见明玦从后院进来,便从屏风后探头道:“你有客人就带到后院去招待,别让他们堵在门口。” 明玦也不欲在门口跟这俩人扯皮,不等他们开口,便领着二人进了后院。他指了指厨房和浴池间,道:“厨房可以烧水,然后把自己收拾干净。” 虎宝儿干脆应了:“劳驾给我找件干净的衣裳。” 然而龙沟却不干,还仿佛受了天大侮辱一般勃然大怒:“你这小子好没意思,老子这般人物来跟着你这么一个小屁孩儿,老子没嫌弃你,你竟然还敢反过头来嫌弃我?你师父都不敢这样嫌弃我!淮北枳那娘们唧唧的小白脸有什么值得你看中眼?要他不要老子?真特么肤浅!” 明玦冷冷道:“我本就是一个肤浅的人,我就喜欢干净漂亮的小白脸,你待怎样?你要是把自己弄不干净,就回去伺候我师父他老人家,毕竟他不嫌弃你这位大人物。” 龙沟二话不说,直接拔刀。 “好汉冷静!这是要做什么!”刘康乾刚回来就见着这么一出,赶紧上前劝道:“有事儿好好说,别动不动就拔刀,这儿是医馆,你看外边那么多老头儿老太,本就体弱多病的,若再被你们这打打杀杀给惊出个好歹,你们谁来赔命?” 龙沟怒视明玦,道:“是这小子不说人话,欠收拾!要怪也只能怪他!” 刘康乾温和道:“他怎么了,你说来听听,我帮你评理。” 龙沟睇他一眼:“你谁啊?” 刘康乾道:“我是他哥哥,若是他不对,我帮你说他。” 明玦:“嗤!” 龙沟便揪住刘康乾的衣领,嘴一张,喷出一口成年臭气,喝道:“你这弟弟教得好啊,以貌取人,狗眼看人低的势利眼,不就是家里有几个臭钱吗?有哪一个子儿是他挣来的?现在就敢把眼珠子挂天上,以后长大了还了得!” 刘康乾被熏得几欲作呕,憋着一口内息扭开脸,问明玦:“怎么回事,这俩人哪儿来的。” “南见给的。” “你师父?怎么……”怎么会给这样的人给你!刘康乾不太擅长憋气,没一会儿脸就有些涨红了,他不着痕迹的抽回自己的衣领,微微退后一步:“那怎么吵起来了?” 明玦冷冷道:“他不肯洗澡。” 刘康乾闻言,立刻目露谴责,看向龙沟,语重心长道:“这位大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倒春寒的天气,让你洗个热水澡是多舒服的事,你怎么还能不乐意呢。” 龙沟横眉立眼道:“我这个年纪,好歹也算你们的长辈,如今受人之托来照顾这个小崽子,他居然还嫌弃,不识好歹的家伙,南见怎么教的徒弟!” 刘康乾淡下脸色,叹道:“原来叫你大哥是不对的,我该叫你大叔是么?好吧,大叔,你真的是太敏感了,做为一个大老爷们,做事情就要干脆,最怕遇上像小姑娘一般磨磨唧唧的人了……” “呔!”龙沟大喝:“你说什么!你说谁像个小姑娘!?” 刘康乾道:“你看,我们家四哥是大夫,大夫都是很爱干净的,为什么爱干净,因为他的手是用来治病救人的,试想一下,如果你受伤了,我用你现在的手在你的伤口里搅和,本来轻伤给治成了重伤,这是不是一种罪过?” “这事儿跟我现在说的事有什么关系!”龙沟不满道:“老子现在在说你弟弟教养方面的问题!” 刘康乾认真道:“这正是我要说的,因为家里有个大夫,所以家里的人都很爱干净,因为大家都知道脏易生病,我家阿玦面冷心热,见你脏兮兮的,既是担心你也是关心你,所以才让你把自己弄干净,然而你呢,一个大老爷们儿,让你洗澡这么简单的事情也要多想,这岂不是比小姑娘还要敏感玻璃心吗?” “你你你!”龙沟语无伦次,一时找不到词儿辩驳。 刘康乾再接再厉:“况且,阿玦明明一腔好意却被你误解,你说他能不生气吗,就算你是长辈,也不能这般糟蹋晚辈的心意吧,这人心啊,伤着伤着可就冷了……” “停!你给我打住!”龙沟一脸横肉都在抽搐,他狐疑的瞅着明玦,冷哼:“你说的这是他吗!” 半晌没吱声的明玦此刻微微一笑,道:“我此刻,正到伤心处呢,你若坚持不肯接受我的好意,那我们只能相忘于江湖,以后都莫再见面了,见一次,伤一次。” 龙沟静默半晌,咬牙道:“够了,我洗!” 虎宝儿屏息凝神听到现在终于松了一口气,他见龙沟居然同意洗澡了,顿时热泪盈眶的朝明玦和刘康乾拜过来,道:“我虎宝儿,永远都会记得二位高人的大恩大德!” 明玦、刘康乾:“……” 龙沟:“……” 第二百零一章 刘子文的面圣 打发过龙沟二人,明玦回头睇了一眼刘康乾,撇嘴道:“多谢你把我想得这般体贴人意啊。” 刘康乾笑嘻嘻的凑过来搂住明玦的肩膀,挤眉弄眼道:“这不得多谢你配合,刚一进门就听见你说喜欢干净漂亮的小白脸,说的可不就是我么?” 明玦忍不住被逗笑,道:“嗯,倒是很有自知之明,说得就是你,小白脸儿!”说罢,他便回房继续打坐练功去了。 刘康乾追上去正想在与他玩笑两句,却听唐棠一声冷哼:“自作多情!” 刘康乾脸色僵了僵,顿住脚步,摸着下巴沉思。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已经是唐棠第二次说自己自作多情了。 “你干什么老说我自作多情?”刘康乾质问。 “他不会喜欢你这样的。”唐棠笃定道。 刘康乾:“……你有没有觉得,这话听起来貌似有哪里不太对?” 唐棠再次冷哼一声,没搭腔,但刘康乾却察觉到对方有些焦躁和……愤恨?! 刘康乾觉得莫名其妙,心说不管是人还是鬼,独自呆太久果然都是会抑郁的。他懒得去琢磨一只鬼的心事,追着明玦进屋,见对方盘坐床沿,眼睛微阖,似乎正要入定练功。刘康乾赶紧上前打断,道:“马上饭点儿了,这时候练什么功,咱俩聊聊呗,你怎么不问问我皇宫好不好看,皇帝威不威严,殿试的结果又是如何,真的半点儿好奇心都没有吗?” 明玦阖着眼帘,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淡淡道:“这有什么可好奇的,看你这样子,想来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其实还真出了点问题,殿试的题他差点儿答不上来,多亏了唐棠暗中相助,否则他就该露馅儿了! 刘康乾道:“老皇帝召见了我,说是因为经人引荐,认为我是个农业天才。” 明玦终于睁眼,诧异道:“单独召见的你?” 刘康乾点点头:“嗯,殿试后单独召见的,还当场许了职位。” 这事儿还得从殿试散场后说起。 殿试结束后,他和明瑞、江舟一行跟着引路内侍离宫,谁知还未来得及踏出宫门,便另有内侍追上来,传了皇帝召见的口谕。 皇帝这召见实在出人意料,刘康乾心下惊疑不定,可明瑞和江舟却仿佛很羡慕。 皇帝要见谁,那自然没谁敢拒绝,于是刘康乾只好硬着头皮,跟着那内侍去了。 皇帝年纪挺大,已近花甲,两鬓斑白,眼尾下垂,由于身体有些枯瘦,那明黄色的龙袍穿在他身上显得颇为空荡。 刘康乾心想,若没见过皇帝的那双鹰鹞似的眼睛,大概许多人都会被这具垂老的躯体所迷惑,从而忽略这位帝王的威严和凌厉。他照着状元阁教的礼仪,低头下跪,行了叩拜大礼,然后他忍不住抬头,再次确认似的,看了一下那双眼睛。 皇帝目光平静,和刘康乾对视须弥,而后缓缓一笑,笑声低沉沙哑,无端令人心头一紧。他道:“已经很久无人敢这般直视朕的眼睛了,你胆色不错。” 刘康乾垂下目光,干笑道:“我们这些学子熬灯苦读多年,为的就是能有朝一日得见天颜,如今夙愿得偿,没忍住,失仪了,还望陛下能宽宏一二。” 皇帝对这番奉承无动于衷,淡淡道:“你的熬灯苦读,若仅仅只是为了得见天颜,那你这书读得未免太过无用,看来向朕引荐你的人,也是有眼无珠。” 刘康乾丝毫没有受人引荐的惊喜,反而察觉到一丝被人算计的不妙,他下意识顺着老皇帝的话,道:“臣确实没什么大本事,今次能中榜都纯属运气,若陛下看过臣过往的考卷,便能知晓臣腹中的文墨就那么一丁点,实在不能和同届考生相比较,不然也不能被排在最末尾了。就是不知,是什么人居然会在陛下面前引荐臣,实在奇怪。” 老皇帝静静看了他半晌,忽而低笑道:“你当真不知是何人在朕的面前引荐你?” 刘康乾诚恳道:“回陛下,臣确实不知。臣初来永安不久,并不认识皇都的贵人。” 对这话,皇帝不知是信还是没信,但他终于开口说了一句:“平身吧。” “是,谢陛下。”刘康乾松了口气,心说可算是让他起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老皇帝要准备发难呢! “听说你对农事很有见地?这是国家里的大事,你有什么高见,且说来朕听听。” 这算是任职前的面试吗?刘康乾这么一想,心里那点儿压力骤然就消失大半。他不是真的寒窗苦读十余年,也没有非得吃官家粮的执着,关键是他觉得自己目前的老板是归卧云,虽然那个老板未必好相与,但工资足够养活他,所以眼下这个兼职实在可有可无,他不在乎受不受重用,他只想能够在这皇城权网中找一角盘着,让他有机会抓住屠村幕后的凶手即可。 于是,接下来的对答,刘康乾就表现得相当轻松了,他道:“是这样,臣出身渔村农户,自觉对种地比较在行。臣每每看见那些良田明明面积不小,种出的粮食却不多,交过层层赋税后,所剩居然还不能让一家人吃饱,这其中的原因虽然和赋税过重有关,但也和粮食产量过低有很大的关系。” 皇帝听得嘴角一抽,眼角耷拉得更加厉害。 刘康乾见状连忙找补道:“臣并没有批判朝廷赋税问题的意思,臣想说的是,国家的强大与否在于军事力量;但军事力量的强大与否又源于钱粮的支持程度;而钱粮是匮乏还是丰足,则取决于民生。国家的土地有限,其中还有不适合种粮的,就算按照风调雨顺的情况预算,全国各地一年能产出的粮食也仅够农户勉强温饱,而朝廷收上来的粮税,能留存为储备的同样是少之又少,一旦遭遇天灾或是战事,便会陷入国库空虚、强征重税、民生衰败的恶性循环。” 这话算是说进了老皇帝的心里。他缓缓点了点头,道:“接着说。” “田地开垦过多会破坏生态,从而引发灾害,而土地有限,良田更有限,既然土地不能再生,想要改变现状,就只能从粮食产量方面入手。”刘康乾转了转眼珠,道:“而想要增加粮食的产量,田土优劣和种植方法是一回事,粮种的改良才是重中之重。” 皇帝被终于被勾起了兴趣:“如何改良?” 刘康乾道:“陛下,臣听闻皇后娘娘身上有东夷人的血统,因此二皇子殿下生来就比旁人更加英武,既有渊国人的聪颖智慧,又有东夷人的强健体魄。” 皇帝似笑非笑,脸上的神意味深长,不咸不淡道:“是吗。这和你的改良粮种,有何关系?” 刘康乾笑道:“依臣来看,世间万物的道理是相通的,种地也是一样,我们现在的粮种产量不高,那就给他配一个产量高、属类近的与其嫁接相配,若是口感不佳,便再找口感好的粮种再匹配,就类似人与人联姻一样,一代一代改良下去,自然就会培育出最优异的孩子……” “另外,全国各地的气候土质具不一样,有些土地适合种稻,有些地方适合种麦,还有的山地适合种果类,有些地方虽不适合种粮,但适合植药等等,这都需要在各地考察,合理规划,在最合适的地方种植最合适的东西……” “还有,春种秋收是常理,青黄不接是常态,到了冬天土地长不出粮食,可人在冬天却仍要吃饭,所以臣借鉴古籍,想着能不能在冬天也能种出粮食来,臣以前做过实践,植物的生长无非几个关键条件,土地、营养、水、阳光、温度,土地不消说,营养可以制造,水可以挖渠引水,阳光暂且不提,温度比较难控制,但操作得当也并非不可能,若这些条件达到,就算不能完全改善青黄不接的情况,至少也能缓解……” 前世,刘康乾和他的好兄弟受孤儿院院长奶奶的影响,学的专业就是生物生态研究,他所学偏向于作物研究,而他的好兄弟学得比他更专业,偏向于生物研究。 这类专业相对冷门儿,出来后并不那么好找工作,刘康乾以前学得也不是多么好,户外实践的机会虽有,但不多,所以要说他在这方面有多专业,其实还真谈不上。反而是莫名来到这个世界后,他生在农户,家里摆着一片现成的田地,闲来无事时,倒教他将前世所学的理论真正上手实践了一番,成果倒是还不错,可谁知却惹来一场天大的祸事。 这么多年,他心里都在后悔,甚至排斥拒绝以前喜欢做的事,而是逼着自己去学习并不擅长、也不喜欢的武艺。 如今他站在皇帝面前,站在这个封建时代手握天下大权的君王面前,兴致勃勃,思如泉涌,对自己喜欢且擅长的事侃侃而谈,说道最后,他才陡然惊觉一件事: 自己前世所学,放在当时未必是什么本事,可放在这个时代,却是天赐珍宝! 如果有机会,他可以在这个时代大放异彩,他可以给这个时代的人带来令人想象不到的福祉! 第二百零二章 任职(一) “那皇帝许了你什么职位?”明玦听罢,问道:“又是谁在皇帝面前引荐你?” 刘康乾软着骨头往床上摆横一躺,道:“谁引荐的不知道,老皇帝没说,不过我当时讲得兴起,老皇帝听得也还挺有劲儿,估计觉得我是个人才,便说过段时间将我调去江州广陵,做个农都尉,让广陵太守给我找片地,做个试验田出来看看。” “哦?那你不必去翰林院了么。” 刘康乾苦笑道:“一甲直接进翰林院,二甲为翰林院庶吉士,我这样儿的,就直接外派了。” 明玦瘪瘪嘴:“哦,原来是你不配进翰林院,本来就是要外派的么,那干什么说得自己好像得了皇帝的青睐。” 刘康乾轻踹了他一脚:“你嘴毒犯病的时候能绕过我么!” 明玦瞥他一眼:“凭什么你要特殊些。” 刘康乾随口接道:“难道在你心里,我不是最特殊的存在么?” 明玦一脸匪夷所思:“你的错觉打哪儿来的?你把自己当成谁了!” 刘康乾打了个呵欠,在床上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道:“我在你这儿扮演的角色可多了,你哥,你弟,你朋友,你徒弟,样样齐活儿!随你乐意把我当成谁。” 明玦轻嗤一声,眼神不屑,问道:“你方才说,你在皇帝面前提了皇后和二皇子?” 刘康乾闭着眼,仿佛睡着了。 明玦回踹了他一脚:“说话!” 沉默片刻后,刘康乾才慢腾腾道:“嗯,提了一句。” 明玦哼笑一声,问道:“看出什么来了?” 刘康乾腾的坐起身来,叹口气道:“老皇帝心思深,看不出什么来,但凭着直觉,我隐约觉得他不太高兴。天家父子之间的亲情抵不过权利,想来这一对也不该有什么例外。” 明玦轻笑道:“这是自然,依你所说,对于有人刻意引荐你这件事,皇帝想来心里是存了几分不悦,或许是觉得你心思不纯,私下贿赂勾结了谁,这时候你再刻意夸一句二皇子,皇帝说不定会以为你是二皇子安插的人。” 刘康乾微微诧异:“我倒没想到这一层。” 明玦也很诧异:“你没想到这一层,那你想到哪一层了?” 刘康乾道:“我这么说,只是想让皇帝觉得二皇子盛名在外,我是新进进士,总归是代表了一些学子考生的意向,我若在皇帝面前表现出对二皇子的赞美,那皇帝自然会觉得这不仅仅只是我一个人的想法,我也是想试探一下,皇帝对二皇子盛名一事会有什么样的态度,若皇帝很在意,那我找二皇子报仇这事儿就算是找到入手之处了。” 明玦愣了愣:“哦。” 刘康乾奇道:“哦什么?” 明玦无语片刻,道:“头一次面圣就敢给皇子挖坑,你好本事。我是不是一直都小看你了?” 刘康乾笑道:“过奖了,都是小师傅你启蒙启得好!” 明玦:“……你不是还没确定谁才是幕后黑手吗。” 刘康乾道:“都说了,今天顺嘴提一句只是试探,二皇子么,那天晚上,我们毕竟是亲耳听见他承认了,目前还是他嫌疑最大。” 明玦白他一眼,撇嘴嘀咕:“说什么嫌疑最大,分明心里就是确认了,有必要在我面前装严谨?” 刘康乾叹口气:“你说得对,我虽然告诉自己要理智报仇,但我现在还是有些等不及了,我真想现在就把那家伙揪出来乱刀砍死,不然这事儿天天梗在我心头太难受,每次面对清平的时候,我都觉得没脸,他不恨我,还信任我,我反而觉得这是对我的惩罚。” 明玦对此更是不屑,道:“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看在你于我角色多担的份上,我可以替你策划两场暗杀,想法子除了那两个嫌疑最大的皇子。” 刘康乾摇头:“不要。” “嗤!”明玦心说,上辈子求着唐亚那孙子指名要老子出手的人不知凡几,这辈子求着做免费生意,居然还被拒绝不止一次,真是两个不识货的蠢蛋! 刘康乾不知他在心里鄙视自己,只是看着他认真道:“这个仇,得我自己来报,这血,不该你来替我沾。” 明玦心头一动,怔了怔,良久后才无所谓道:“我不怕沾血,也不忌讳沾血,何况,我已经沾过太多血,不在乎多一两个人,倒是你,就算真把仇人放在你面前,确定能下得了手么。” 刘康乾微微一笑:“杀人是件很恐怖的事,但有些人值得我忍着这份恐惧去动手。而且,我不在乎你沾过多少血,我知道你那都是逼不得已,我也知道你不怕这个,但没必要你来沾的血,我不想你沾。” 明玦定定看了他片刻,忽而一挑眉笑道:“好说啊,以后我尽量修身养性,少动刀,多读书,向你学习,可好。” 刘康乾静静道:“既如此,到时候跟我一块儿去广陵,跟我学种地吧。” 明玦淡定微笑:“慢走不送。” 刘康乾:“……” 此时,外面有人敲门:“小少爷,刘公子,开饭了。” 明玦站起身,拂了拂衣摆的皱褶,施施然开门而去。 刘康乾跟着站起来叹口气:“兄弟情,不够深,有待加强啊!” 唐棠:“呸!” “嘶!”刘康乾苦恼的抓抓脑袋:“唐白杨,你到底是有什么毛病!” --------------------- 第二日,皇帝在宫内百花园为今年新科进士赐下琼林宴,本来这宴席该在昨日殿试之后就赐下的,可皇帝年纪大了,精神短,便将赐宴往后推了一日,而参宴的除了文科进士,还有登榜的武科进士。 刘康乾、明瑞、江舟、清平四人同路进宫,临到宫门时,刘康乾拉着清平落后一步,道:“别跟我一路了,入宴之后,我们就当做初识。” “啊?”清平茫然:“这是为何?” 刘康乾道:“我昨日面过圣,皇帝的态度还没摸清楚,这会儿先不解释这个,总之照我说的做!” 清平挠了挠额角,神色狐疑,但还是应了:“好吧,听你的。” 刘康乾拍拍清平的肩,道:“你待会跟二哥他们坐在一起,顺道给他们也说说,在皇帝面前,别跟我表现得很相熟的样子。” “呃……行吧。” 与此同时,刘康乾一行人前脚刚踏出寻人医馆的大门,后脚就有宫内的内侍前来宣旨。 令人意外的是,这份旨意,居然是宣给明玦的。 跪地听旨的眀毅茫然看向身侧的小弟,而对方回给他了一个更加无辜且茫然的眼神。 传旨内侍见两人还愣着,忍不住蹙眉催促:“这是怎么的,被这天大的好事儿给喜昏了头不成?接旨都不会了?” 明玦微微回神,接了圣旨,心说王植动作够快啊,不过也是个贯会吹牛的家伙,说什么要让自己进宫做一等侍卫,这圣旨一下,就变成三等了! 见内侍立在远处没有要走的意思,明玦有些不解:“公公还有什么事要吩咐?” 内侍道:“小公子这是遇上贵人提拔了吧,一步登天,恭喜呀,您接了旨,按理最迟明日便要去侍卫处报到,但咱家建议您最好现在就去认个门,混个脸儿熟,早点登名儿造册领牌子,那些好的去处,可都是很抢手的。” 明玦微微颔首:“多谢公公提点。” 内侍笑而不语。 明玦莫名其妙。这旨意也传了,提点话儿也说了,这人怎么还杵在这里不走? 到底是眀毅反应过来,连忙吩咐王吉给传旨的内侍塞了一只银袋。内侍笑眯眯的捏了捏钱袋子,客客气气的施了一礼,走了。 明玦嘴角微抽,好么,原来是把这茬儿给忘了。 眀毅拽着明玦回房,然后夺过圣旨看了又看,狐疑问道:“小六,你到底做了什么。” 明玦笑道:“四哥不是担心我没事儿做么,怎么如今见我得了份好差,脸色还是这么凝重。” 眀毅板着脸,道:“事是好事,可来得不明不白,令人不安,刚才传旨的人说你是受贵人提拔,这位贵人是谁,你心里可清楚?” 明玦想了想,道:“不清楚。” 眀毅黑了脸,这么明显的敷衍,当他看不出来么!混账! 明玦没再给他开口逼问的机会,只说自己要去侍卫处报到,便抢着出门了。 眀毅站在原地生了一会儿闷气,想了想,还是转头去书房给家里写信去了。 明玦则去了一趟十方阁在永安城的联络点,是一家生意极好的糕饼铺子。他留了信,顺手买了一大盒上等糕饼,提着一路摸去了侍卫处。 以护城河为限。护城河以外的永安城属于皇都外城,护城河以内,进了紫极门便是皇都内城,再往内过了太极门,便是皇宫。而侍卫处则设在内城。 明玦拿着方才传旨内侍连同圣旨一起送来的内城出入令牌,在紫极门内验过身,问过好几个人,总算找到了侍卫处统领李大路跟前。 “今日宫内举办琼林宴,提督大人带队亲自巡防皇城内外,所以他人不在,若想要拜见,得等午后了。”李大路坐在档房,正挑着腿嗑瓜子,一边磕一边打量着明玦,道:“你的事儿已经有人来打过招呼了,左相府的人。你小子来头不小啊!” 明玦放下手里的糕饼盒,见礼道:“统领大人严重了,在下并无什么来头,既然提督大人不在,那在下午后再来。” 第二百零三章 任职(二) 李大路挥挥手:“不必,你领差的一应手续,我给你办了便是。我们这儿虽然挂的是侍卫处的牌子,但其实都隶属于皇城守备军,分派到宫内各位贵人身边有品级的侍卫,十有八九都是从我们这儿分派出去的。怎么着,你是打算跟着提督大人在守备军里混,还是想去别的什么更好的去处?” 明玦其实对这些一窍不通,但听王植那日的意思,是要让他去公主身边呆着,不过,若是王植没跟侍卫处交代清楚,他自己肯定是不会主动开这个口的。于是,他拱手道:“在下一切听凭大人安排就好。” 李大路见明玦态度还算恭顺,心下稍稍满意。明玦是左相府的人塞进来的,靠山过硬,李大路虽然一向看不惯这类走后门、靠关系的人,但现实里,此类情况多不胜数,他在军中多年,一路爬到统领之位,早已学会如何把这些不满藏于心底,他不怕遇上受权贵荫庇之人,就怕遇上那些仗着自己有后台便目下无尘、恣意狂妄的公子哥儿。所以,眼下明玦的态度也着实让他松了一口气。 其实对于明玦的去处,王植派来的人是交代过的。但是宫中贵人身边的位置向来抢手,少有空缺,想要立马就将人塞进去,并非易事,左相府虽然手握重权,但有些事也不好做得太明显,而且,明玦目前也并不值得他们做得这样明显。 李大路替明玦登记造册,给他发了身份牌子,又拉着他讲了一大堆当差时需要注意的事项,然后道:“你现在的职位是三等侍卫,但宫内贵人身边暂时没有你的去处,且我看你初来乍到,又不像是世家出身,很多规矩不明不白的,贸然将你分配出去也不是什么好事,你若是定得下性子,就先跟着我学学,如何?” 明玦微微一笑,躬身施礼道:“在下方才说了,一切听凭大人做主。” 李大路闻言再松一口气,心说眼前这个关系户倒比前几个公子哥儿好招架,于是他语气缓了又缓,脸上也挂了笑,道:“你已经是公职在身的人,与同僚对话,不可再用市井之言,面对上司时,你应自称卑职。” 明玦便笑着重新施礼,道:“是,卑职听凭大人做主。” 李大路满意的点点头,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两句:“你年纪尙轻,三等侍卫官居五品,于你而言已是高位,一般人想要晋升到这个位置并不容易,而你既有贵人相助,想必日后不愁晋升,所以你不必心急,趁着现在年纪小,好好学些实实在在的东西,如此,待你日后晋升高位时,方能撑得住,站得稳。实不相瞒,我手里还带着几个跟你情况差不多的公子哥儿,性子浮躁得很,恨不得被人直接扶到天上去,总觉得现在待着的位置辱没了自己,一个个眼睛长在头顶上,该做的事一件做不好,不该做的事无师自通,我看你性子尙算沉稳,可别学他们!” 明玦心下了然。大渊国历来重文轻武,因此武官不比文官,要做文官,途径很少,除了皇帝招揽、名臣亲传亲荐等特殊途径,便只剩下科考一途了,对此,就算名门世家子弟也无法例外。但武官就不一样了,世袭荫承、受人举荐、皇族封赏、民间招募等等,途径多得很,尤其是军中,手上稍微有点权势关系的,都有本事塞一两个人进来,再找个机会捞点功劳,混个有品级的武官比文官容易多了。 当然,这个容易也仅仅是针对世家子弟。 可世家子弟,个个都是娇生惯养,会动脑子耍心眼的或许不少,但要说能在军中摸爬滚打、吃苦耐劳的人怕是不多,被家里送进军中的世家子弟都是走文路不成,只能在武路一道上钻钻空子,要想指望他们能像真正的兵士一般令行禁止,老老实实的干正事,那确实也很困难。 明玦心中暗笑,想来眼前这位统领大人是深受其害,只怕心里对自己也并无多少好感。他再次朝对方拱手做礼,道:“多谢统领大人教诲,卑职铭记于心,日后定然跟着大人好生学习,绝不惹事,还请大人放心。” 李大路长舒一口气,没再说什么,拍了拍明玦的肩膀,道:“你今日可以在内城转转,熟悉熟悉,也可以回去休息,养养精神,再过些时候,我得去和提督大人换班,暂且顾不上你,等这两日空闲了,我再给你安排差事适应一下。” 明玦眼珠一转,问道:“大人现下可是要进宫巡防?” 李大路给自己灌了一壶水,“嗯”了一声。 明玦笑道:“卑职今日无事,来都来了,不如就随大人一路可好?” 李大路微微诧异:“你想跟我进宫巡防?” 明玦点头道:“大人若是得空,可以跟我讲讲巡防要点,此刻不正是学习的好机会么,卑职听讲不太行,但行动上向来学得很快。” 刘大路沉默的看了他半晌,摸不清他是真的勤奋好学,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但对方并没有提什么过分的要求,而按照上边儿的意思,本也是要自己来带他的。于是,刘大路沉吟片刻后,点头同意了:“那你先去隔间找一身儿备用公服换上,给你量身定制的公服还得等两日才能领。” “是,多谢大人。” 明玦和李大路在档房用过午膳,换了一套不合身的公服出来,然后跟着换防的人一块儿入宫了。 李大路担心明玦头次入宫出差错,便将他带在身边一路讲解,沿途经过是什么地方、什么人干什么差事、去哪里换防等等,事无巨细,他都讲得清楚。 跟在李大路身边的还有另外两个少年,俱是十六七岁的年纪,一个是户部尚书家的庶子,叫陈浩,一个是工部侍郎家的侄子,叫徐子健,俩人托了张总督的关系进来,目前都还是个从六品的金甲侍卫。 陈浩不耐烦听刘大路的讲解,但碍着官职等级,又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去甩自己上峰的脸子,便借着明玦朝李大路发牢骚:“统领,这人谁啊,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连打哪道门入都要你亲自来讲,带孩子呢!”他见明玦穿着一身没有品级的公服,以为他只是个无品兵卒,本也没将他放在眼里,对于李大路讲的,他虽然懒得听,但他就是见不得李大路忽略自己,反过去对一个无品小卒上心。 李大路被人打断话头,心里不悦,他不喜陈浩的嚣张跋扈,但也没有开罪户部的意思,便假装没听到似的置之不理。 一旁的徐子健笑道:“人家新来的,什么都不懂也很正常,我们初来时也差不多嘛。”他心思活络,看出来明玦穿的是备用公服,又见李大路对其这般上心,便猜测对方来头不简单,所以才出言打个圆场,卖个好。 明玦扫了那二人一眼,见李大路没有搭腔的意思,便也没有理会,继续和李大路攀谈:“大人,您方才说,我们的巡防止于甘露门,那后宫的安全又是由何人负责?” 李大路正要回答,陈浩已然嘲笑出声:“我的天,连这都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怎么着你还想去后宫逛逛吗?看不着出来你长得斯文,心思还挺野啊!哈哈哈!” 明玦目露疑问的看了一眼李大路,仿佛在问:身为正二品的皇城守备统领,你是怎么容忍自己身边有这样的下属? 李大路面无表情,眼中却有一丝苦笑。 明玦盯着陈浩那张颇为欠揍的笑脸,不知为何突然明白了归卧云面对自己时的心情,然后他又觉得陈浩也没那么欠揍了,毕竟他貌似很有自己的风范! 这般诡异的念头划过,明玦被自己的想法给逗笑了。 陈浩含怒看过来:“你笑什么,白痴一样!” 李大路忍无可忍,皱眉喝道:“够了!” 明玦淡笑道:“我笑你心思挺野啊。” 陈浩拔高声音,骂道:“你自己心思野,还敢栽到小爷头上,你活不耐烦了!” 明玦挑眉道:“你心思若不野,怎么能看得出来我的心思野不野?所谓相由心生,所以你到底是在骂我呢,还是在骂你自己?” 陈浩愣了愣,而后大怒,“刷”的一声直接将佩剑拔了出来,剑尖直指明玦的鼻尖:“混账东西,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在小爷面前耍嘴皮子,你出门的时候,爹娘没教你认人吗!” 明玦脸色渐寒,被剑抵着,眼都没眨,冷笑道:“我爹娘忙着呢,哪儿有空来认识你这样的人,不如你来教我认认。” “我教你娘!狗杂碎你也配小爷来指点!”陈浩到底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闹出人命,盛怒之下剑尖一偏,朝明玦脸上划了过去。 李大路心尖一提,正要出手制止,便见明玦脚下微动,从容至极的避开剑锋,而后照着剑脊屈指一弹。 “叮!” 剑刃应声而断! 陈浩僵住,握着半截断剑傻眼儿了。 明玦微微一笑,语气阴阳难辨:“哎呀,不好意思,力气大了点,不小心把你的佩剑折断了,这个需要赔吗?” 众人:“……” 第二百零四章 巡防当差(一) 李大路盯着地上的半截断剑,目光凝住。 明玦所折之剑,乃是皇城守备军统一配置的龙鳞剑,李大路自问这把剑若要让他来折,虽然也能办得到,但绝无可能做到这般轻松随意。 大渊民间有这样一句话:帝军覆龙鳞,神武立虎背,上原驾夜鹰,太渺乘渊蛟。 这说的是大渊国内最负盛名的四支军队和所配的武器,帝军指的便是皇城守备军,他们是帝王手里的剑,也是护卫皇城的精锐主力。他们所配备的剑名为‘龙鳞’,全是上好的精铁所铸,每一把都经过千锤百炼,直至剑刃自然形成龙鳞般的纹路,故而得名。此剑三指宽,剑脊厚重,剑刃薄利,既有重剑之威,亦有薄剑之巧,千斩不折,百折不屈,实属剑中精品。 想要以一指之力断此剑,没有深厚的内功,绝难做到! 李大路看向明玦的目光里充满了惊喜,他向来喜欢有真本事的人,没想到明玦这个开后门塞进来的人,居然会是个求之不得的高手!难怪左相府能够久居高位而不倒,做事情就是比旁人来得靠谱!这样的人尽管塞啊!再多他都乐意伺候!他回过神,乐呵呵的拍了拍明玦的肩膀,和颜悦色道:“不妨事,到时候让陈浩报个损耗,我去找提督大人批了便是,不用你赔。” 明玦拱手道谢。 李大路转头又去训斥陈浩:“这里是皇宫,你是侍卫,你方才拿剑指着的是你的同僚!不,准确的说,他是你的上峰!” 陈浩愕然:“他?” 李大路冷声道:“他是三等侍卫,正五品,而你是从六品,你见到他,该行下属之礼!陛下赐尔宫内佩剑之权,是让你行护卫安全之职,不是让你以此来耀武扬威、逞凶斗狠!今日你在宫内无故挑事,漠视军纪,剑指上峰,以下犯上,照规矩,该打你四十棍子!” 陈浩握紧双拳,瞪着李大路不吭声。他看出来对方是真的怒了,理智拽着他没敢再顶嘴,但他也明显不愿意服这个软。 几人身后跟着的一众换防侍卫,有的一脸看好戏,有的则明显流露出对陈浩的不屑之意,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那么一两句不好听的话飘入陈浩耳内,令他更加火大,和李大路对峙片刻后,他涨红着脸,大声道:“我爹是户部尚书,你敢打我!” “嗤!” 众侍卫里传出几声低低的嘲笑,惹得陈浩猛然侧头怒视而去,森然道:“笑什么,有本事别躲着笑,滚出来当着我的面,小爷让你们笑个够!” 众人纷纷噤声,倒无一人敢真的站出来挑衅。 “够了!”李大路脸色漆黑:“你这事儿就是闹到陛下面前,也该你挨打!平日里的教习演练,你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就你现在这副身子骨,四十棍子能要你的命,你确定要赌我敢不敢对你动手吗!” 陈浩憋得脸色更红,咬牙不说话。 李大路见状哼道:“也就是我今日没空,懒得跟你算账,滚回档房,卸了牌子,好好反思,想清楚了再回来当差!” 陈浩冷冷看了李大路和明玦一眼,甩手扔下手里剩下的半截断剑,转身就走:“谁稀罕跟你们当差!” 明玦看着对方走远的背影,摸着下颌沉思,这世家子弟之中,既有像王植那般借家世奋起之人,亦有如陈浩这般仗家世作妖之人,这其中的差距,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李大路冷哼一声,揽着明玦道:“我们走,刚刚我们说到哪儿来了?哦,你问后宫的巡防是吧,那不归我们管,那片儿归神武卫负责。” “渊国四大神军,卑职久闻盛名,不知神武卫的虎背刀和帝军的龙鳞剑,哪个更胜一筹?” 李大路失笑:“到底是年轻,这话也问得出来,可叫我怎么回答你才好?” 明玦愣了愣,回过味儿来,李大路身为皇城守备军统领,他心里自然会偏向自家,可这话不能明说,毕竟以他的身份绝不能公开说出此类偏向性十足的话来,传出去不但平白授人以柄,还会惹来神武卫的不满。他微带歉意的笑了笑,道:“是卑职的不是,不该问这个,大人莫怪。” 李大路摆摆手道:“少年人么,不管什么,总喜欢对比个强弱,我年轻的时候也这样。四大神军的名头,其实都是外人传出来的,之所以把这四支军队相提并论,其实不是因为实力或者功绩相当,而是因为配置相当。” “配置?是说兵器吗?” 徐子健接口道:“正是兵器,帝军的龙鳞剑,神武卫的虎背刀,上原军的夜鹰弓,太渺军的渊蛟枪,并称为渊国四大名兵嘛,这你应该听说过吧。” 明玦点了点头:“嗯。”这还真得感谢那段暗无天日的罚抄经历,否者他还真就不知道! 李大路瞥了一眼徐子健,意有所指的叹道:“帝军主职是护卫皇城及皇亲贵族,总共不足六万人;神武卫乃皇帝亲卫,只受皇命行事,人数不足两万。这两支军队里面,有世家子弟,有各家招揽的门客,亦有受招的江湖人士,还有考核进来的武生,其中奇才不少,废物也不少。” 明玦轻笑出声。 徐子健摸了摸鼻子,假装没听见。 他们身后跟得近的几个侍卫听了一耳朵,忍不住彼此间相视一眼,目光里带着一丝审视,仿佛在衡量谁是奇才,谁是废物。 李大路接着道:“帝军也好,神武卫也罢,虽也执剑握刀,但行的其实都是护卫巡察之职。而上原和太渺的军队,人数加起来足有六十万,担的却是诛杀敌寇、守卫边疆之责,他们是真正砺血磨砺、久征沙场的边陲战士,与他们相比,我们实在算不得是真正意义上的军队。所以这两者之间,并没有什么可比性。前面就是四象门了,日常换防地点便在此处。” 李大路快走几步,迎上一位身着将军薄甲的男人,行礼道:“提督大人辛苦,我带人换防来了。” 张文博擦着额头的汗,走过来拍拍李大路的肩,道:“启战不必多礼,你来得早,正好,我有点急事需要处理,这里就交给你了,圣驾尚在百花园,今日的巡防变动你看过了吧,昨日我太忙,没来得及跟你细说。” 李大路朗声笑道:“我看过了,提督大人放心,您有事儿就去忙,这儿交给我,出不了岔子。” 张文博点点头,正待要走时,突然想起什么,又回头道:“对了,神武卫那边,今日是周霖伴随圣驾,我知道你们二人素来不和,我也一直都在刻意让你错开他,但今日情况特殊,当值领头的都是三品之上,实在错不开,你记得收敛脾气,别和他发生冲突啊。” 李大路脸色僵了僵,轻嗤道:“提督放心,我还不至于这点分寸都不懂,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当着陛下的面跟他闹不痛快。” 张文博指指李大路,道:“这样最好!”他走之前瞥了一眼明玦,似乎想说什么,但可能是真忙,最终还是没有多说,只是给了李大路一个眼色,颇为无奈道:“看好你的人,别惹出乱子,到时候让神武卫那边看了笑话。” 李大路顺着他的眼神看了一眼明玦,笑道:“他很好,不会有事的。” 张文博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又多看了明玦两眼。明玦对他回以一笑,神情无害。 张文博摇摇头,心说这少年瞧着倒是个脾气温软的,应该比往日塞进来的那些世家子弟听话好管教,可惜,估计又是个提剑都嫌累的家伙,罢了,能听话、不惹事就已经很不错了。 李大路将换防的人挨个儿对过牌子,然后又按照惯例,将人分了队,各自安排了巡防路线。李大路是统领,他今日巡防的重点自然是百花园,明玦自然也还是跟着他。 这个安排让明玦很满意,他今日这般积极跟着李大路,为的就是能去百花园看看琼林宴,到时候二哥他们定然很惊喜。他脑子里想象了一番子文看见自己后震惊万分的神色,忍不住心头好笑。 皇宫分前朝后宫,以甘露门为界。宫内的园林造景多建在后宫,而属于前朝地界内的园林便只有一处,那就是百花园,正好在文馆、史馆、翰林院中间,用来办琼林宴再合适不过。 明玦跟着李大路巡了一圈,忍不住问道:“统领大人,我们怎么一直在百花园外巡防,不能进去看看么?” 李大路无语的看了他一眼:“你以为你是来参观的吗?不是跟你说过了,神武卫才是陛下的近卫,我们负责外围巡防便是。” 明玦向来就不是个真正会守规矩的人,他今日来此的目的,说白了就是为了参观,这会儿临到门口不让进,自然难以令他满意。 李大路心有所感,目露警惕的瞪着他:“你老实点儿,若是当着陛下的面犯事,谁也保不住你。” 明玦不置可否,问道:“大人,皇帝陛下是个怎样的人?” 李大路瞪大眼睛,斥道:“慎言!陛下也是你我私下能够妄议的人吗!” 第二百零五章 巡防当差(二) 明玦叹了口气,觉得无趣而扫兴。 他前世混迹江湖居多,虽然接过几单暗杀官员的活儿,但到底没怎么和朝廷之人打过交道,别说皇宫了,便是永安城,他以前都只是路过而已。虽说他志不在朝堂权柄,但要说他对这天下权柄集中之地的大内皇宫没有半点好奇心,那是不可能的。他也和普通人一样,对龙椅上坐着的那人充满了好奇。 “我悄悄钻进去,看一眼成不成?”明玦在脸上挂上笑,征求李大路的意见:“实不相瞒,我哥也是今年中榜的进士,他也在里面呢。” 李大路微微诧异:“哦,你哥在里面?那也不行,就算你哥在里面,那跟你能不能进去也是两回事!再说了,正因为你哥在里面,你就更不能乱来了,免得到时候你做错事还要连带你哥受累!” 明玦心下不悦:“多大点事,至于吗。” 李大路心力交瘁:“别找事啊!那里面说到底就是一群人在吟诗作对、喝酒吃菜,个个忙着在陛下跟前出风头,这有什么好看的!” 明玦认真道:“我想看看皇帝陛下长什么样儿。” “……”李大路有些哭笑不得,道:“你放心,我保证你以后会有机会看见的!” 明玦彻底失去了巡防的兴趣。徐子健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心里不屑,暗道这人虽然瞧着有两下子,可到底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人,比陈浩那傻子还要眼皮子浅,估计是左相府招揽的门客,这样一想,他方才想要结交的心思也就淡了下来。 此时,一队宫女端着食盘从旁经过,食物的香味飘入众人的鼻尖,徐子健吸了吸鼻子,笑着感叹:“真香啊。” 明玦一眼瞟过去,目光落在为首宫女的侧影上时,不由微微一顿。 这背影、这气质、还有那一晃而过的侧脸…… 像谁来着?! 明玦皱了皱眉,忍不住朝那边走了两步,想把人看个清楚。 “你干什么!”李大路一把掐住明玦的肩胛骨,严厉道:“说了不许乱跑!巡防期间不得擅自离队!你把我的话当做耳旁风吗!” 就这么一小会儿,那队宫女已经端着食盘消失在了假山花丛之后,看样子是往百花园内去了。 明玦指着那些宫女问李大路:“刚刚那个领头的宫女是谁?” 李大路莫名其妙:“我看都没注意看,怎么知道你问的是谁,都端着食盘,应该是膳房的厨娘宫女吧,怎么,你认识?” 明玦想了想,看着李大路认真道:“我想如厕,可以么?” 李大路嘴角抽了抽,给他指了个方向。 脱离巡防队的视线后,明玦左右看了看,寻了个没人的空隙,一头钻进了花池丛中,他脑子里想着巡防时记下的园林布局,凭借心眼探测,精准避开神武卫的布控,不算太困难就摸进了百花园内。 百花园名副其实,园内花池贵木辅道,假山凉亭为缀,看在明玦眼里,却觉得这简直是个藏人潜行的绝佳之地。 透过重叠娇艳的花丛,园心处是一汪碧水清池,一座双层描彩水榭坐落湖心。水榭内,紫檀食案分列两侧,众位新贵彼此笑语晏晏、推杯换盏,隐约可听见一两句吟诗诵词远远飘来;内侍宫女穿梭其中,斟酒布菜;琴师跪坐榭心拨捻琴弦,琴音如珠玉落盘,余音绕梁;而最上首的亭台之上端坐一人,身着明黄衣袍,两旁侧立着手持长柄刀的神武卫。 明玦隐匿在假山花木之间远远看去,目光四下搜寻,就是不见方才领头的年长宫女,倒是看见自家二哥和江舟俩人正襟危坐,似是当着皇帝的面颇为拘谨,反观末席的刘康乾,却是半点也不怯场,凑在邻桌跟别人聊得火热。他看了一会儿,正犹豫着要不要退出去,便见水榭内众人齐齐起身叩拜:“恭送陛下。”而亭台之上,那道明黄色的身影摆手说了两句什么后便离席而出,沿着青石路绕过湖边,朝明玦藏身的方向走来,神武卫及御前内侍紧随其后。 明玦微微吃了一惊,左右看看,这会儿退出去免不了被神武卫瞧见,眼看圣驾越来越近,便只好伏进花木从中,挪到湖边的假山旁,寻了个隐蔽的缝隙钻进去。 而水榭内,临湖而坐的刘康乾本来是目送皇帝离开的,谁知视线扫到那座假山时,却隐约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一晃而过,快得像是人产生的错觉。 刘康乾眼皮子跳了跳,怀疑的揉了揉眼,然后将湖对面认认真真扫视一番,最后暗笑自己神经过敏,大白天的产生了幻觉。 “陛下,您走慢些,当心脚下。”钱延面有忧色,紧走几步追上皇帝,想要伸手扶他。 老皇帝拂开太监的手,道:“朕没事!”谁知他话音未落,便忍不住握拳抵住嘴角,艰难的喘咳了两声。 钱延连忙上前扶住,急急对身后的小内侍吩咐道:“快去请御医到乾清宫候着!” “不必,朕......噗!”皇帝话没说完,陡然一口血从嘴里喷了出来! “陛下!”钱延大惊失色,脸色苍白。 不只是他,跟着皇帝的一众内侍女官和神武卫都同样脸色难看。 周霖寒着脸上前,一边扶住皇帝的手臂,一边厉声喝道:“去传龙辇进来!” 两名内侍听从吩咐,立刻就要去传人抬龙辇过来,却被皇帝喝住:“回来!” 那两名内侍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慌什么!朕还死不了!”皇帝任由钱延掏出丝帕替自己擦去嘴角的血迹。他看着眼前的那一抹刺眼的血色,眼角耷拉,苍老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阴沉。沉默片刻后,皇帝说道:“此事不可声张,若有半丝风声走漏,今日在场之人,一个都活不了!” 众人脸色惨然惊慌,无声垂头,跪倒一片。 明玦透过石缝看见这一幕,心里也难得紧了紧。不怪这些人这般紧张,若皇帝在他们面前有个好歹,不管是不是他们的责任,只怕都难逃罪责。 至于这个皇帝……年纪大了,不知得了什么病,看起来貌似还挺严重,偏不晓得为何还要隐瞒病情不外露。明玦正想着,便听皇帝叹了口气,朝水榭那边望了一眼,他这一望,便让明玦看见了皇帝的正脸。 这张脸! 明玦呼吸一滞,隐匿的气息也乱了一瞬。 “谁!”周霖目光锐利,猛然朝假山方向看了过来:“谁在那里!”几个神武卫闻言,立刻下意识的拔刀而出,将皇帝护在中心。 皇帝怔了怔,目光也随之闪过一丝杀意。 钱延皱了皱眉,朝身后的内侍无声挥了挥手,那些内侍便一拥而上,将那座假山围了起来。 水榭内,刘康乾一把将邻桌喝得半醉的兄弟抓起来,强行塞给对方一杯酒:“来来,兄弟,今日相见恨晚,我们再来对饮三杯!” 谢楠酒量不好,喝了几杯本就已经头晕目眩了,他看着眼前重叠的人影忍不住苦笑,心说这人未免太过热情,头一次见面,整得俩人好似三生知己一般。他摆摆手,舌头打结道:“谢……谢兄弟,抬爱,我……我,实在是,喝不下了!” 刘康乾瞟了一眼身后,湖对面,那座假山被内侍包围着一步步逼近。他后腰抵在水榭栏杆上,一手紧紧拽住谢楠,笑道:“别呀,今日是你我兄弟金榜题名、共赴琼林的大喜之日,正该举杯同贺,来来来,陛下都走了,咱们也别拘着,喝!不醉不归!” 谢楠被他抓住挣脱不得,只得连连摇头:“不不不,我喝不下了!” 刘康乾将他的手腕抓得更紧:“不不不!你得喝!” 一旁几个看热闹的登科进士见此情形忍不住笑骂:“这是得意忘了形,琼林宴上也能喝成这样,幸亏陛下离席了。” “罢了,今天这样的日子,谁能不高兴呢!” 此话得到一众人的赞同,便一起笑着看他二人你推我搡的胡闹,谁都没有上前制止。略微靠前的席位上,清平和明瑞注意到这边的动静,都忍不住皱了皱眉,有些担心刘康乾失仪太过,传出去对他名声不好。清平想着皇帝都走了,便将刘康乾说的避嫌一事抛之脑后,正要上前去拉开刘康乾让他冷静一下,谁知还未来得及挪动脚步,就见变故突生! 谢楠被刘康乾抓住强灌酒,刚开始是无奈,可他期间拒了多次,刘康乾却不依不饶,最后终于把他惹出了火气,再加上他本就喝得半醉,情绪也就不那么好控制,于是,在刘康乾又一次往他嘴边递酒的时候,他恼火之下,他下手推拒的动作便比方才大许多。 而众人只看见谢楠一掌推在刘康乾的胸口,而后刘康乾立足不稳,后腰磕在栏杆上朝后一栽,“扑通”一声直接跌进了水里! 清平:“……”这特么是唱的哪一出? “遭了!落水了!” “来人!快来人啊!有人落水了!” 众人都被吓了一跳,谢楠更是大吃一惊,酒都醒了大半,一头扑到栏杆上朝水里望去,果然看见刘康乾正在水里扑腾,他顿时被惊得魂飞魄散,指着刘康乾差点哭出来,扯着嗓子嚎啕大叫:“救!救命啊!” 第二百零六章 落水解围(一) 几个内侍恰好逼近湖岸的假山,正要将其里里外外好生探查一番时,便听对岸水榭内传来落水声,紧接着便是一阵惊呼求救,惹得包括皇帝在内,所有人在这一刻都忍不住将视线转移去了水榭的方向。 周霖皱了皱眉,吩咐身后两个神武卫:“你们去救人!” “是。”两个神武卫领命,其中一人沉气微蹲,以己为轴,抡起另一人如风车般转了两圈,攒足力气将其惯了出去。被惯出去的神武卫在湖面上空一跃至半,又一脚踏在水面借力再跃了一半,而后准确落在刘康乾落水的地方,探手将他从水里捞起来,然后一个鸽子翻身蹬上了水榭内。 “呼……好险好险!” “神武卫果真名不虚传,这一手功夫太俊了。” “轻功了得啊,从对面湖岸到这水榭内,怕是得有五六丈的距离吧。” “话说这落水之人谁啊,这种场合居然能把自己喝到湖里去,真是有失体统。” “嗨,你不知道,这不就是金榜最后一位嘛!” “难怪难怪,真是绝了……” 与此同时,水榭对面,周霖指挥剩下的几个神武卫以及内侍,将那座临湖假山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也没看见半条人影。 一名神武卫朝皇帝和周霖抱拳道:“回禀陛下、副指挥使,这里并没有藏人。” 周霖神色犹疑,冷声道:“再仔细探查一遍,我方才明明察觉有一道气息隐匿此处!” 于是,一众人又将那座假山以及周围仔细探查了一番,仍是一无所获。 皇帝斜睨着周霖:“你确定没有感觉错么?” “回陛下,臣方才确实隐约有所察觉,像是有人在看我们。”周霖沉吟片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将目光落在那片湖面上:“水里?!” 钱延暗暗翻了个白眼,无奈劝道:“周大人,您可能是太紧张了,若真有人藏在水里,我们这都来来回回搜了两遍了,怎么会有人在水里闭气这么长时间,依奴婢看,龙体要紧,还是赶紧回去宣御医看诊才好!” 皇帝目光隐晦的看了一眼周霖,道:“可能是水榭那边有人注视,引起了你的警觉,走吧。” 周霖迟疑一瞬,点头道:“是,陛下。” 走出百花园,龙辇已经候着了,李大路见皇帝出来,连忙扶剑上前,单膝跪地,问安行礼。 皇帝让李大路平身后,转头对周霖道:“不必跟着朕了,领着你的人,杀个回马枪去看看。” 周霖愣了愣,随即恍然大悟,急急抱拳行过一礼,带着人转身就走,脚步飞快。 钱延垂下眼帘,心中暗暗称奇,莫非陛下真的相信方才有人潜伏在路边? 李大路见状颇为纳闷,试探问道:“陛下?这是……” 皇帝淡淡道:“没什么,只是方才经过一处,周指挥使似察觉有人暗中窥探,但两番搜寻却又没抓到人,这会儿回去再看看有没有什么痕迹,你安排人手加紧巡防,好好将百花园外查探一番,若见到有可疑者,立即拿下审问。” 李大路闻言神色一肃,铿锵道:“是,臣领……旨。”一句话没说完,他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想起明玦说自己想上茅房,但上到现在还没回来!而且那小子说得明明白白,他想进百花园看皇帝长什么样!李大路念及此处,瞬间冷汗都下来了,难道那家伙偷偷溜进去了? 湖岸一侧,明玦借着遮掩之物翻身上岸,离水的瞬间,他身上升腾起雾气,仅仅小半炷香的功夫,一身水气便干透了。 明玦回首,透过枝叶的缝隙,远远看了一眼水榭方向,刘康乾正浑身湿漉漉的坐在地上,他周围围了不少人,显得水榭内一时间乱糟糟的。他静静的看了一会儿,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而后转身离开。 他刚离开没多久,周霖就带着人火急火燎的折返百花园内,属下见他低着头四下查看,不由纳闷问他:“副指,就算当真有人,这会儿也早该跑了吧。” 周霖道:“他若藏水里了,出水离开的时候,地上定会留下水痕,你们在湖边四下看看,发现哪片花丛草地是湿的,就速来报我!” “是!”几个神武卫领命,即刻四散而去。 另一边,李大路亲自将皇帝的龙辇送回寝宫,然后匆匆安排了人手继续巡防,自己则急吼吼的又赶回了百花园外,结果一眼看见明玦正站在原地张望。他怒气腾腾的冲过去,拉了人转头就走。 明玦一边跟他走,一边奇道:“统领大人,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了!?”李大路回头怒斥一声,话到半路又将声音压下去,低喝道:“你上哪儿去了!” 明玦有些诧异对方的怒气,不解道:“卑职方才不是跟大人讲过?上茅房去了啊。” 李大路打量了明玦一眼,盯着他身上有些皱巴巴的衣服,冷笑道:“掉屎坑里了吧!” 明玦看出李大路眼里的怀疑,又看了看自己身上有些皱、还挂着一点草叶的衣服后沉默少顷,然后微笑着终结话题:“嗯,是卑职大意了,统领大人勿要见笑。” 李大路:“……”他瞎了眼会觉得这家伙省心! 明玦被气头上的李大路以不熟悉差职为由打发出宫,他走出太极门的时候,却正好撞见公主的鸢车回宫。他远远看见,便往一侧退了退,站在太极门守卫身边避让,那守卫见自己身边冷不丁站过来一个人,不由纳闷:“兄弟,你这是……?” 明玦朝他示意了一下迎面而来的车驾:“我是侍卫处的,方才在宫内巡防,这会正要出宫。” 那守卫笑道:“那你也不用跟我这样的小兵士站一块儿避让啊。” 明玦也笑:“我也是小兵士,怎么就不能跟你站在一起。” 守卫听了,对明玦心生好感,他看得出来,虽然明玦穿着备用公服,但腰间的牌子却是金色,官职定是在五品以上,绝非对方口中的小兵士,他有心和明玦结交,便也乐得装作不知道,热情道:“兄弟可是刚上任不久?放心,公主待下宽宏,你不必紧张。” 明玦失笑摇头,道:“我没紧张。公主今日怎么出宫了?” 守卫道:“听说是去天渡寺祈福去了。” 此时,车驾已近,明玦跟着太极门守卫齐齐下跪拜见,守卫本以为公主的车驾会停也不停的从面前经过,谁知那车驾经过几人面前时,车内却传出声音:“停一下。” 宁顺公主掀开车窗垂下的珠帘,看着和门边守卫跪在一起的少年,她禁不住挑了挑眉,道:“是你,明玦。” 明玦便抬头朝她一笑:“卑职见过公主殿下。”他旁边的守卫吃了一惊,忍不住侧头看了看明玦。 宁顺公主无意识的敲了敲窗棱:“卑职?你什么时候进宫来守门了?你大哥替你安排的?” 明玦道:“回公主,不是。” 宁顺想了想,干脆道:“上车。” 守卫:“……” 明玦板着脸,认真道:“公主殿下,这不妥。” 宁顺嗤道:“妥是不妥,用得着你来教本宫?上来,本宫有话要问你。” 明玦坚决不从:“公主有话尽管问,卑职跟着公主的鸢车走两步就好。” 宁顺冷了脸:“不上是吧,来人,将这个不遵本宫令旨的侍卫拖去斩了!” “是。”她话音一落,公主近卫之中当真就有两人出列朝明玦走来。 明玦无语片刻,趁着那俩人还没走近,纵身一跃跳上了鸢车车厢外的踏板上,他这一举动惊得一众近卫纷纷拔剑,一时间金器出鞘的声音响成一片。 然而宁顺公主却丝毫未见慌张,反而嘴角露出笑意来。明玦也对众剑皆指的场面淡定如常,有些无奈的朝宁顺拱了拱手,低笑道:“公主饶命,卑职上来了。” 宁顺挥手让身边的侍女近卫退远,然后单手支这下颌,问道:“说啊,谁安排你来守门的?” 明玦道:“卑职目前隶属于在皇城守备军侍卫处,官职三等侍卫,不是守门的。” “哦?”宁顺闻言皱了皱眉:“你哥哥没这个本事把你安排的这般好,那是谁给你的好处?” 明玦摸摸鼻子,干笑道:“卑职说了,恐怕公主就真想斩我了。” 宁顺眯着眼想了想,语气骤然冷了下去:“你该不会是要告诉本宫,给你好处的是王家人吧。” 明玦抱拳道:“公主殿下英明!” 宁顺:“……坊间关于本宫的传言你应该都知道了吧。” 明玦点点头:“是,略有耳闻,王家小公子对公主殿下一往情深。” 宁顺冷笑一声:“明玦,你真的不怕死么?” 明玦装模作样的叹口气,两手一摊,无奈道:“公主勿怪,您也知道,卑职没有别的选择,您和王家那位,卑职谁也开罪不起。再说了,若非公主,王家公子也注意不到卑职身上。” 宁顺眉尖微微一竖:“这么说,你倒是还要反过来怪罪本宫了!” 第二百零七章 落水解围(二) “事实如此。”明玦诚恳道:“既然话已说到这里,卑职不妨再告诉公主一件事,王家小公子是打算将卑职安排在公主身边的,只是暂时还没找到机会,所以若是哪天公主发现卑职成了您的近卫,千万不要太惊讶。当然,如果殿下对这个安排不甚满意,那就得请殿下早做干预了。总之,不管成与不成,这件事都与卑职无关,还望公主殿下万万不要迁怒卑职。” 宁顺被明玦的操作给整惊讶了,她指着对方颇有些不可思议:“你!莫非你还想两面讨好!好大的胆子!” 明玦一脸无辜:“殿下严重了,卑职只是想两面都不得罪,毕竟您二位神仙是为情打擂台,于情于理论生死,卑职都不该参与其中,您说对吧。” 宁顺听得又好气又好笑,突然话锋一转,问道:“王植想把你安排在本宫身边?那你呢,你是什么意思,若给你选择的余地,你是否愿意跟着本宫?” 明玦诚实道:“自然是不愿意的。” “为何?” “殿下身边多是非,易遭血光之灾。” 宁顺咬牙笑道:“很好!本宫定要将你要过来!” 明玦:“殿下,逆反心是小孩子才有的心理!” 宁顺微微一笑:“本宫今年芳龄十五,逆反一下,也不算太晚。” 明玦:“……” 宁顺的目光飘向明玦身后不远处,问道:“那个人是你的朋友吗?一直站在那里看你许久了。” 明玦回头,却见刘康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来了。他浑身湿淋淋的,头发凌乱的贴在脸上,还在滴着水,整个人看起来显得异常狼狈。 明玦远远看了他一会儿,转头对宁顺道:“殿下,若无其他事,卑职就先告退了。” 宁顺懒懒挥了挥手,唤来侍女近卫,吩咐道:“回宫。” 明玦跳下车,看着鸢车直直朝宫内驶去,直到看不见人影。 “你怎么会和公主认识?”刘康乾走近,脸色不知为何显得略微阴沉。 明玦探了探他的额头,觉得冰凉。他明知故问道:“你这是怎么回事?弄得这般狼狈。” 刘康乾盯着明玦冷笑一声:“你说呢!” 明玦摸着下颌一脸纳罕:“话说是你进步太快,还是我退步了?方才在百花园,你是瞧见我了?” 刘康乾继续冷笑:“我看见什么了?我什么也没看见,不过是酒喝多了,人也傻了,一头栽进了湖里。比不得你本事大,皇宫也能来去自如。”他打量一番明玦身上的公服,脸色更冷:“升官发财这种喜事瞒得这样紧,何必呢,有什么不能说出来庆贺庆贺的?莫非是托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路子?” 明玦听得直皱眉,莫名道:“你有病啊,干什么阴阳怪气的。” 刘康乾满面寒霜的瞪了他一眼,扭头就走。明玦被这态度弄得火大,也沉着脸没再说话,远远跟他保持着距离,一路出宫回了医馆。 眀毅看见刘康乾独自一人回来,浑身还湿淋淋的,不由大吃一惊,问道:“子文,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 刘康乾没好气道:“你弟弟欺负我!二哥他们还在琼林宴,我先回来的。” 明玦刚踏进门就听见这句控诉,便下意识皱眉朝眀毅申辩道:“不是我。” 眀毅看看刘康乾,又看看明玦,最终选择相信康乾,他虎着脸对明玦斥道:“子文是你兄长,你把人弄水里像什么话!” 明玦气道:“都说了不是我,他自己掉水里关我什么事!” 刘康乾恶狠狠道:“明玦害我掉水里,他非但不管我,还转头去和别人小姑娘眉来眼去!” 眀毅:“……” 明玦目光诡异,盯着刘康乾看了半晌才缓缓道:“你说的小姑娘……是……” 刘康乾冷声道:“别装蒜,你怎么会穿着帝军的公服?怎么会出现在皇宫?又怎么会和公主言语亲近熟稔!你到底瞒着我都干了些什么?” “嗯,这也正是我想问的。”眀毅道:“你到底是受了谁的提拔,这事儿难道不该给我们一个解释吗。” 明玦叹口气:“这事儿说来话长。” 眀毅道:“我有时间,你慢慢讲。” 刘康乾兀自一副怨妇嘴脸:“我的事,桩桩件件都要找你商量,哪怕是你不感兴趣的事,我都主动跟你讲明白,可再看看你呢,什么事都藏着掖着,满嘴敷衍,半点也不坦诚,阿玦,做兄弟不是你这么做的!” 眀毅忍不住多看了刘康乾两眼,想了半天,最终忽略掉心头浮起的一丝怪异之感,附和道:“子文说得对,做兄弟不是你这么做的!” “四哥,你干什么要学子文这幅嘴脸。”明玦有些头疼道:“我也没有刻意瞒你们,这事儿大哥是知道一些的,那日我去寿春见大哥,路上遇见公主出来狩猎玩......” 听明玦简要讲述完和公主相识的过程后,明毅神色忧虑,问道:“那这么说,是公主暗中提拔你?” 明玦道:“不是,是公主的爱慕者。” “......爱慕者!?”明毅无法理解:“这是为什么?” 明玦道:“可能是因为我比较识相吧。” 明毅沉默良久,叹了口气,上前拍了拍明玦的肩膀,感慨道:“小六,委屈你了。” “......”明玦被安慰得云里雾里,迟疑道:“委屈?不至于吧。” 刘康乾仔细看了看明玦的脸色,见他确实没多少难过的意思,不由微微松了口气,宽慰道:“这样挺好的,升官发财多好、多实在啊!公主这种皇家贵女娇生惯养、目指气使习惯了,都是用来给世人仰望的,普通人无福消受,你就别想了吧。” 明毅瞥了刘康乾一眼,慢慢点了点头:“子文的话虽说得不中听,但挺有道理,小六,别想了。” 明玦看着面前的俩人一本正经,长叹一声道:“我谢谢你们二位替我操心啊!子文,你打算穿着这身湿衣裳到几时?” 明毅也恍然回神:“不错,子文,你先去换身衣裳,别着凉了!”说罢,他又转头瞪了明玦一眼:“你干的好事!还不去帮忙!” 明玦只觉得自家四哥莫名其妙,换身衣服而已,要自己帮什么忙!刘康乾却反手将他一把拉进房内,然后关上门问道:“今日你偷偷溜进百花园又是怎么回事!我差点以为我眼花了!” “你是怎么看见我的?” 刘康乾道:“我只是无意间晃了那么一眼,隐隐觉得那个人影有点像你。” 明玦忍不住笑了笑:“只是这点怀疑,就值得你就跳水?” 刘康乾脱下湿衣,撇嘴道:“本来我只是怀疑自己眼花,可看见神武卫和陛下身边的内侍围在那儿,我就明白自己没眼花,确实是有人藏在那儿,虽然我认定不可能是你,但我不敢赌,万一真是你呢,被逮住可是要命的祸事,谁知还真就是你!混蛋!” 不敢赌…… 明玦为这三个字愣了神。 刘康乾一边脱衣,一边还在嘴里骂骂咧咧道:“你进宫了也不跟我说,偷偷摸摸做贼似的,仗着自己有点本事,皇宫里也敢到处溜,真当那是你自己的后花园啊!人家神武卫又不是吃白饭的,不说别的,就今日当值的副指挥使周霖,人家也是入了高手榜前三十的人物好不好!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说的就是你这样的人……” “谢了!”明玦出声打断他,按了按眉心,道:“今日若非你及时跳水,我也找不到机会躲水里。” 正如刘康乾所说,神武卫副指挥使周霖是个内功高手,就算明玦善于隐蔽,可也做不到凭空消失,他隐匿气息时候露了破绽而被察觉,就断不可能有机会再在对方的眼皮子底下潜入水里,好在刘康乾故意落水闹出动静,让周霖分了一瞬间的神,再者刘康乾落水的声音恰好掩盖了明玦潜水的声音,否者今日是何后果还真不好说了。 刘康乾穿上干净的衣服,问道:“你不是最会藏了么,今日怎么会被周霖察觉,还有,你到底为什么溜进百花园?” 说起这个,明玦才想起更重要的事来:“我看见一个很眼熟的人,她进了百花园,我只是想跟进去看看她的正脸,确认一下她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 刘康乾奇道:“你看着像谁啊?” 明玦看他一眼,缓缓道:“我说了你别激动,我只是看了一个后侧脸,并不确定。” 刘康乾皱眉:“怎么听起来和我有关?到底是谁?” 明玦沉默片刻后,缓缓道:“你娘。” “……” 屋内一阵静默。 刘康乾呆在原地,刚穿了一半的衣服从肩头滑落了也不自知,他怔了半晌才不可置信的惊道:“你说……谁!?” 明玦叹口气:“我真的不确定,所以你别太激动。” “那你追进百花园之后呢?看见她的正脸了吗?” 明玦摊了摊手:“没。” 刘康乾气急:“你怎么这样,你倒是跟我说一声啊,我本来就在百花园内,我可以去找啊!” 明玦无奈道:“我怎么跟你说,我都差点被人发现了!再说了,那人看着像是个品级不低的女官,听人说有可能是膳房的,她们端着食盘进了百花园,自然就是去给琼林宴送食的,人就在里面晃,既然你没看见,那必然是我看错了。” “膳房……”刘康乾独自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缓缓摇了摇头:“不,就算是有半丝可能,我也不能置之不理,得想个法子,进宫内膳房去找找看。” 第二百零八章 相同的脸 明玦移开视线,望着窗外的小院沉默了一会儿,而后轻声道:“还有一件事。” “什么?”刘康乾仍是那副茫然若失的样子。 “你见过皇帝,你有没有觉得……”明玦转眸盯住刘康乾,神色里含着一丝复杂和不易察觉的惶惑:“皇帝那张脸,很像一个人?” 刘康乾怔了怔,垂头想了想后有些疑惑的抬头,道:“你不说,我确实没往这方面想,但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头一次面圣的时候,我就觉得我好像在哪儿见过皇帝?” “你觉得皇帝像谁?” 刘康乾冥思苦想半天,总觉得就自己就快想起来了,可偏又差那么一点儿。 明玦点点头道:“你想不起来也是正常,毕竟你见这张脸的次数不多。” 刘康乾皱眉问道:“什么意思,你觉得像谁?” “南见。” “谁?”刘康乾愣了:“你师父?呃……你这么说的话,好像确实是……长得有点像哈。” 明玦摇摇头:“不是像,是一模一样。南见是个瞎子,常年戴着眼罩掩了半张脸,而且他年轻,不像皇帝年老,你又没见过南见几次,所以只觉得他们两人长得像,但我和南见日夜共处七年之久,哪怕是他的年纪和皇帝相差颇多,哪怕是只有半张脸的对比,我也能认得出来,那是两张一样的脸,就像是……南见老了之后,便是皇帝的样子。” 刘康乾只觉得像是在听天方夜谭,他面露纠结道:“不会这么巧吧,俩人恰好长得一样的概率有多大?” “你应该问,年龄相差甚大的情况下,俩人恰好长得一样的概率又有多大?” 刘康乾挠了挠头:“跨龄孪生兄弟?” 明玦瞥他一眼,冷笑道:“我的这位师父,身份怕是不简单呢。” 刘康乾捂着胸口,道:“岂止是你师父,我觉得我阿娘的身份恐怕也不简单。” “若我没看错,你阿娘当年抛下你,就为了进宫当个宫女?” “你确定是宫女?据我说知,宫女一般过了二十五岁就会被放出宫,以我阿娘的年纪不应该啊!你没看清正脸,那你看清对方穿的衣服是什么样式吗?” “白底乌绿,窄袖。” “窄袖只有尚食局和尚功局是这种制服,白底乌绿,该是五品司膳。”刘康乾长舒口气:“你大概是真的看错了,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阿娘做饭不太行,若她真的想要混进宫干点什么,也不该进尚食局,就算进了尚食局,也不该有这个本事成为司膳。” 明玦微微点头,也没有执着这个事情,只是想到南见和皇帝几乎相同的脸,他还是忍不住思绪万千。 刘康乾顺着明玦的目光,透过窗,望着小院里的枣树,不知怎的就突然想起了曾经出现在他梦境里的那颗树,那也是颗枣树,生长在那座破败的庭院里,将倾不倾,枝叶稀薄,不像眼前这颗枣树,枝繁叶茂,生机盎然。他摇摇头,抽出思绪,转头看向明玦:“你对你师父那张脸有什么想法?和皇帝长得一样……莫非你师父还是皇亲国戚?只有血缘相通,才有长相相似的可能吧?” 明玦蹙眉道:“没听说当今圣上还有兄弟在世。” “嗯,据说当今皇帝登基之前,兄弟因为各种原因都死绝了,不管对外界如何宣布,我想这大概都逃不过龙子争储的戏码。” 明玦摩挲着木质窗棂,喃喃道:“那南见若是皇亲国戚,他最有可能会是什么是身份?” 刘康乾干笑道:“不是兄弟,这个年龄总也不可能是儿子……” 思索半晌,明玦叹了口气:“罢了,猜测这些有的没的,也没什么大用,何必自寻烦恼。” 刘康乾笑了:“对啊,老一辈儿的恩怨情仇,他们若是愿意说,我们就听听,他们要是不愿意说,我们也不必太好奇。” 明玦轻嗤一声,冷笑道:“谁要对他的事感兴趣,我只是想弄清楚他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不然我这个徒弟到时候被自己的师父卖了,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不是你师父吗,怎么你们关系已经差到……要相互出卖的地步了吗?” 明玦冷哼一声,面无表情道:“说来话长,都是孽缘!” 刘康乾:“……” --------------------------- 三月至末,已近春耕。 刘康乾收拾行囊准备离开永安,前去江州广陵任职。离开前,刘康乾逮着明玦废了好几天的口舌,也未能如愿将对方拐上一起走。 “淮北枳跟我说,寿春有一批运往北斋的辎重,途径济北的时候出了点问题,让我去解决。”明玦虽然不打算跟着刘康乾去广陵种地,但他要去济北,就和刘康乾有一段同路,所以便特意等了他一天,与其一起上路。 “你现在也在宫内任职侍卫,能随便离开永安吗?” 明玦微微点头:“已经告过假了。” “那感情好。”刘康乾笑道:“有你一路护航,我也不怕路上再遭遇劫匪。” 明玦冷冷睨他一眼:“你一个从红河地出师的十方阁弟子,若还奈何不得劫匪,归卧云肯定会在第一时间掐死你,免得被人知道你的身份,以此堕了十方阁名头。” 刘康乾笑道:“你不要太小看人家劫匪,万一劫匪里也有高手呢?” 跟在明玦身后的淮北枳闻言,忍不住侧目瞅了一眼龙沟。 龙沟则大笑着接话道:“说得不错,劫匪里也有顶天立地的好男儿!真高手!” 虎宝儿暗地里直撇嘴,心说这还真不谦虚,自夸起来毫不含糊。 路过糕饼铺子的时候,明玦买了一大堆新鲜糕点,口味花样儿样样齐全,摆在雕花三层大木盒内,满满当当,煞是好看。 刘康乾看着颇为咋舌:“阿玦,你买这个做什么。” “此去济北办完事儿,刚好顺道儿回一趟十方阁看看明月,她最爱吃这些,永安的糕点做得比别处精巧,味道又好,她肯定喜欢。” 刘康乾默了默,叹口气:“可是,这么大一盒小心货提着,待会儿出了城,你要怎么骑马?” 明玦听了,颇觉有理,于是转头将木盒塞给虎宝儿:“提好了,不能晃,不能撒,到地儿了交给我时,盒子里的东西得完好无损!” 虎宝儿:“……”你清高!你厉害!好哥哥你来当,累活儿我来干! 明玦见他瞪着眼一脸不情愿,便好心提醒道:“粗活儿细活儿脏活儿累活儿技术活儿,你啥都会干!力气大,吃得少,便宜价,保准不让我吃亏。这话而是谁说的,还记得吧。” “……” 虎宝儿憋气憋得脸都红了,最后忍无可忍的扯着嗓子一通怒吼:“这话是我说的,可你给钱了吗!哪怕是便宜价儿呢!你给了吗!!你只给了老骗子!” 众人:“……” 淮北枳静静微笑:“你嘴里的老骗子,是谁。” 龙沟叹口气,拍拍虎宝儿的肩:“别拉战,你干爹我暂且还干不过他,到时候挨揍的还得是你自己。” 虎宝儿闻言泪目:“你们!都欺负我!” 天晚时分,一行人打马入了寿春城,打算在此歇一晚再走。龙沟见天色还早,本来主张再多跑一截路到前面的镇上去歇息,可明玦不肯,他路过寿春,打算去把他大哥叫出来吃饭。 集兵营建在城郊龙尾山脚下,越过龙尾山便是皇家猎场,再往后便直通皇宫后墙,因此集兵营虽是皇家练兵养兵之地,却也承担着镇守皇城后方之责。 明玦在集兵营门房处递了腰牌,值守兵卒听说他找人,态度颇为客气,转头就去替他传话。几人在集兵营外等了许久,才见明缺一身热气的出来。 明玦迎上去,见他脸色赤红,武装半湿,便有些惊讶:“大哥,这么晚还在操练吗?” 明缺勾上明玦的肩膀,长出一口气叹道:“不是操练,但比操练还累,你怎么有空过来看我,不需要当值吗?” “我告假了。” 明缺听了便皱眉:“你刚任职不久,怎么好告假,找我有事?” 明玦道:“没事就不能找大哥一起吃顿饭吗?”他见明缺脸一板,似乎又有要说教自己的架势,便手快的将他往康乾面前轻轻一推,抢道:“子文去广陵上任,路过寿春,说是一定要来看看大哥。” 刘康乾愣了愣,心里纳闷,他不明状况,只好朝明缺露出礼貌的微笑:“呃……大哥好啊,怎么一身汗,都这个点儿了,忙什么呢?” 明缺瞪着明玦哽了哽,面对刘康乾的笑脸相迎还是不忍甩脸,于是只好缓了口气,接过话头回道:“说来话长,既然要吃饭,那就先找地方,边吃边说吧。” 酒楼雅间,菜品上齐,杯酒过半。 明玦开口问道:“大哥,方才听你口气,是集兵营出什么事儿了吗?” 明缺放下酒杯,叹了口气:“前段日子集兵营内人员变动,新上任了一位副指挥使,身手顶好,来的第二天就和指挥使交过手,不过十招便胜了对方,立威立得漂亮,可又立得过了些,直接越过了顶头上司。” 刘康乾奇道:“这和你们有何关系?” 第二百零九章 闻故人 “上司之间生了嫌隙,他们之间明争暗斗、刀光剑影的,本来和我们底下这些人是没多大关系,可谁知这俩人斗到现在,倒斗出了一件大事来!” “什么大事?” “这俩人也不知道有什么仇,相互之间铆足了劲要把对方拉下台,天天盯着对方钻空子,找把柄。刚开始呢,我们也就当看戏,谁知那新来的副指挥使是真厉害,居然还真就抓住了自己上司的把柄!而且还是个致命的把柄,这罪名要是落实了,我们指挥使拍是要换人来做了。永安那边已经来了人,正查着呢,我们这些背景简单干净的小人物,就恰恰入了督察的眼,这两天我们就跟着这几位永安来的督察,净忙着搜查兵营了。” 刘康乾好奇问道:“没想到你们集兵营还能出这么热闹的事儿,那大哥知道你们这位副指挥使给对方扣的是什么罪名啊?” 明缺左右看看,小声道:“这事儿不让说,告诉你们可别外传啊。” 明玦闻言蹙眉:“那你还是别说了!” 刘康乾急道:“别呀,咱几个都是亲兄弟,保证不外传……等会!这还有几个不是兄弟的,麻烦回避一下,谢谢配合。” 淮北枳、龙沟、虎宝儿:“……”三人神情莫测的相视一眼,倒也真配合,干脆利落的放下筷子,出去回避了。 刘康乾很满意,转头催促道:“大哥你接着说,八卦听一半太吊胃口了!” 明玦头疼的揉揉眉心,看向明缺,倒也没再说不想听的话。 明缺轻咳一声,低声道:“给扣的罪名是,倒卖军械,中饱私囊。” “倒卖军械?”刘康乾微微惊呼一声,感慨道:“这可真是杀头的大罪啊,那现在查得如何了?这罪名是真是假?又是如何被新上任的副指挥使发现的?” “多半是真的。”明缺道:“我们这几天在一个百夫长的房里收出了一份名单,督察的人怀疑这份名单就是被倒卖军械的买家,只是这个百夫长目前尚未松口。新上任的副指挥使也是无意间撞见这位百夫长私出军营回来,从而上前查问,谁知对方太紧张,从怀里漏了一块金元宝。” 刘康乾听罢啧啧道:“这事儿肯定不可能是一个小小百夫长能干的,当然也不可能是指挥使一个人干的,这事儿要查出来,得牵扯出一大批人,人头只怕得掉一地!你们现在被督察征用来协助查案,岂非明里暗里要开罪很多人?可有人来贿赂或者威胁大哥?” 明缺失笑摇头:“你说的很是,不过我这里暂时还没有什么麻烦,只是累些罢了。事实上,这次督察来的人很实在,虽然选用了我们协助查案,但同时也盯得很紧,那些想找门路的人就算有想法来找我们的麻烦,也没这个机会,就说我今日出营来跟你们吃饭,那也是找督察的人报备后批过条子的。” 明玦不是很爱喝酒,端着酒杯晃半天才抿一口,他听刘康乾和明缺相谈半天也没怎么开口,这会儿却说:“大哥,你们指挥使我听说过,叫京佟堂,寒门出身,在集兵营指挥使这个位置上呆了近十年。倒卖军械是巨利,仅凭他,没这本事把这块肥肉稳稳当当的吃上十年,背后获利的只怕另有其人。而你们这位新来的副指挥使初来乍到,就敢毫无顾忌的对指挥使下手,如此来者不善,该是冲着指挥使这个位置来的,要说他背后没有人,也不大可能。明面上,这是一桩贪腐案,可私底下究竟是什么情况谁又清楚?所以,大哥,不管他们二人谁胜谁败,你都离他们远些,你现在帮着督察查案,虽说只是做些小事,但若是不小心掺和进去,对你都是危险。对了,你们新来的副指挥使叫什么名字,回头我有机会替大哥你打听打听。” 明缺有些意外的看了明玦一眼,心里既慰贴又满意,道:“想不到小六如今也能有这般考虑,看来是长进了很多。大哥的事自己知道怎么该怎么做,你不必操心。” 刘康乾笑着帮腔道:“大哥,阿玦如今在宫里混,消息渠道跟你们不一样,你们互通一下对双方都有益处。” 明缺看着眼前两个弟弟,一时间心里颇为感慨。不知不觉的,对方都已经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男子汉了,明玦和子文虽然不是亲兄弟,可他们一起成长,相处时间甚至长于亲人,以至于彼此无意间流露出的默契也胜过亲人。 比如像现在这样,下意识的、不易察觉的、甚至当事人都没有在意过的……替对方说话。 明缺笑着摇了摇头,道:“说得也是,集兵营新来的副指挥使,听说叫坤烨,这个姓氏,还蛮少见的。” “噗!”明玦一口酒喷了出来。 明缺顿了顿,皱眉:“怎么了?被酒呛了?不会喝就别喝,自家兄弟,没什么可装的。” 刘康乾心说明玦是不喜欢喝酒,但不代表他不会喝,这个反应难道是…… “怎么着,你认识这个……坤烨?”刘康乾问道。 明玦深吸一口气,捂着脸沉寂了片刻,然后他抬头对明缺认真道:“大哥,你千万别让他知道你有个弟弟叫明玦,切记切记!至于原因你们就别问了,这个说来真的话长,我懒得讲,也没法儿讲。” 明缺闻言忍不住把眉头皱得死紧,似乎是默默忍了良久,才把到嘴边的疑问给咽了下去,他面色带郁,然后淡淡应了一声:“知道了。” 刘康乾略微沉吟,此人若与明玦相识,自己却不认识,而明玦又对此人避讳不谈,想来多半和蛊字地有关,于是他也断了追问的心思。 虽然明玦从不深谈自己在蛊字地里的经历,但仅凭有限的资料里所看到的内容,刘康乾也能肯定,那里绝对不会是个什么好地方,所以明玦不说,他也不敢深问,只愿明玦能彻底忘记那些可怕而残酷的记忆。 明缺并没有多少空闲,跟明玦二人吃过饭,酒也没敢多喝,便急匆匆的回营了,临走前,他照例跟明玦叮嘱了一番,明玦也仍是笑着一一应下。 之后又赶了两日路才到济北,刘康乾因着上任期限还早,便也逗留在济北,打算等明玦办完正事,跟他一道回趟十方阁看看明月,另外,他经历了科考到如今任职,也有些事需得和归卧云谈谈。 “这里是十方阁在济北的据点?”明玦望着眼前的温乡楼,以及门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淮北枳捋着胡须,目光闪动,面露柔情:“不错,这里是十方阁在济北的据点总部,我们的要的货,就卡在这里走不了了。” 明玦疑道:“卡着走不了是什么意思?你说的货是运往北斋的,这里是十方阁的据点,自己人卡自己人?” “那倒没有。”龙沟上前双手一摊,道:“货是被别的人堵在这里不让走的。” 明玦听罢面有迟疑:“意思是有人想要截货?你们打不过的人?要我来干掉?” “……” 淮北枳长叹一声,半晌无言。 龙沟失望的抹了把脸,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只有虎宝儿哀嚎一声,提示道:“大哥,这些年南先生到底都教了你些什么呀!怎么开口闭口就是干掉谁谁谁!办事不是你这个节奏啊!” 明玦睨他一眼:“你希望是什么节奏?话说回来,我还没问你们,要运到北斋的货是什么?” 虎宝儿夸张道:“对!就是这个节奏!你可算想起来问这事儿了!” 淮北枳一手揽过虎宝儿,对明玦道:“走,先进去,坐下来我好好跟你捋捋这个事的前应后果,你再看该如何解决,我怕是等不到你主动来问了。” 几人径直跨进温乡楼的大门,直奔内院而去,一路迎上来温软献媚的姑娘都被几人彻底无视了。 淮北枳敲开内院一扇房门,没等里面人应声便闯了进去,明玦也理所当然的跟着他进门,谁知一进去便见屋内一妙龄女子香肩半露,正换衣裳换到一半!那女子见屋内闯了人进来,神色间仍是不慌不忙,慢条斯理的抬起半截光裸手臂,姿态优美的穿过薄纱宽袖,含笑系上衣带,她甚至还故意放慢了穿衣的动作,媚眼如丝的朝来人眨了眨眼睛,姿态俏皮而魅惑。 淮北枳视若无物,大咧咧的走过去往凳子上一坐。而明玦则大吃一惊,下意识的背过身去,眨眼功夫便窜出了门外。 正要开口说事儿的淮北枳:“......” “咦?那是打哪儿来的小公子?还挺纯情的呀,真讨人喜欢!”女子为明玦的神速闪避愣了愣,而后盈盈笑道:“淮先生,想不到你身边还有这样的人,他叫什么名字?” “北斋继使,明魑魅,我们未来的新主子。”龙沟大步踏进来,一屁股坐在淮北枳旁边,大声道:“白茹,我听说你前些日子不是还托人要‘万人蛊’的画像嘛,现在真人就在你眼前了,快可劲儿看吧!” 白茹闻言,挽发鬓的动作立时一顿。她美目瞪大,有些不敢置信:“你说那孩子就是万人蛊?” 第二百一十章 倒卖军械(一) 淮北枳朝门外扬声喊了一句:“进来吧,她衣裳穿好了!” 明玦沉着脸,进门后默默找个地方坐了。按理,蛊字地里的人,脸捂得比身体结实,衣不蔽体的男男女女多了去了,他天天见也没觉得有什么,今日这丢人的反应属实不该有,连虎宝儿都比自己淡定!明玦垂下眼帘深刻反思,一时间不知是该恼怒自己的失态,还是该恼怒别人的行为。 白茹本想再调笑明玦两句,可一听说他就是最近阁内私下传得沸沸扬扬的万人蛊,态度倒是谨慎了许多。但眼前这个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生得唇红齿白,容貌隽秀,独属于男子的清朗雅致中尚存几份少年人的精致可爱,怎么看都不像是那大名鼎鼎的万人蛊。 当然,或许这个看法需要再加上一个前提......白茹一眼看进明玦幽深如渊的眼底,心里默默想着,如果忽略对方的这双眼,那她可能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对方的身份吧。 “久闻‘万人蛊’明公子盛名,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奴家这厢有礼了。”白茹腰肢摇曳,朝明玦浅浅行了一个万福礼:“明公子此番亲来,是为了解决这次运往北斋私货被阻一事吧。” 明玦淡淡欠身,算是回礼:“大名不敢当,在下自离开红河地后,没干过几件正事,江湖上也没有我这么一号人,倒是姐姐看起来,不像是无名之辈。” 白茹愣了一瞬,而后忍不住娇笑出声:“公子当真是个实在人,奴家一句客气话也能被你解释得这般一本正经。奴家出自美人阁,阁主赐名白茹,目前是这温乡楼的主事人。” “白姐姐,方才你说运往北斋的私货被阻,请问这个私货……是什么意思?”明玦瞥一眼一旁端坐、目不斜视的龙沟和淮北枳,有些皱眉:“既是北斋的货,怎么会被称之为私货?” 白茹惊诧的瞪大了眼:“公子不知这货是……” “私底下运的货,自然称之为私货!”淮北枳截断白茹的话,对明玦道:“这批货来路不正。” 明玦微微眯眼,淡淡道:“这是自然,若货物来路清白,何至于找我来处理。” 淮北枳闻言纳闷:“南先生令我等教导历练你,让你学着处理北斋一应事务,有事不找你找谁,这和货的清白与否有何干系?” “虽是让我学着打理事务,可也不至于让我来学着怎么送货吧。”明玦道:“这批货若是正路送不出去,那自然就是有人截货,这是武力解决的事,你们叫我来,应该不是让我来做打手的,既然是动脑子才能解决的事,呵,我能想到的也只能是这批货见不得光罢。” 淮北枳来了兴趣:“原来你还是挺聪明的嘛,那你说说,你还猜到了什么?” 明玦微微一笑:“本来是没别的猜测了,但是你方才截断白姐姐的话,到让我怀疑些别的,比如……私货二字的真正意义。” 淮北枳沉默了一瞬,道:“这个,你暂且还不用知道。” 明玦轻嗤一声:“货是北斋的,私货么……怎么着,我师父背着归卧云干的事?还是你们背着我师父干的事?我想多半是前者。” 淮北枳:“……” 龙沟:“……” 虎宝儿欢呼一声,目露崇拜:“大哥,对不起,是我小看你的智慧了!原来你也能掐会算!” 白茹面带迟疑,看看淮北枳,又看看明玦,一时间不知道这事儿还能不能继续谈下去。 淮北枳叹口气,正要解释,却被明玦抬手制止:“你别说,我想听白姐姐说。” 淮北枳:“……” 白茹干笑一声,没吭声。 明玦垂下眼帘,语气冷淡:“济北城的势力隶属主阁管辖,白主事既是出自美人阁,那就该是美人阁掌阁使箫流芳的人,可看样子你像是心向北斋,我师父是北斋主,我是北斋继使,你如今却看淮北枳的脸色说话,倒让我摸不清你是奉谁为主了。” 屋内陡然陷入一片寂静。 龙沟饶有兴味的给了淮北枳一个戏谑的眼神,而淮北枳则仍然面色含笑,默然不语。 白茹怔了怔,目光落在明玦脸上审视良久,对方的称呼从白姐姐变成了白主事,可见对方心中已然不悦。她沉吟片刻,说道:“继使这话严重了,奴家的主人,是北斋主。” 明玦点点头:“那很好,既然我来了,有什么事你就说,一丝一毫都不要有遗漏。” 白茹的尾指无意识卷了卷垂在胸前的发丝,用眼角余光瞟了瞟坐在一侧的淮北枳,见他和明玦一样不动声色,不由在心里暗骂:到底什么情况,也不提前跟自己通个气,这会儿一个个都盯着自己算怎么回事?片刻后,她咬了咬牙,懒得再费心思,心里堵着一口气,干脆的对明玦道:“继使方才猜得不错,这私货是北斋主瞒着主阁那边私下采买的,具体用途奴家不清楚,继使若想知道,可以去问斋主。” 明玦闻言眼睛亮了亮,心说南见和归卧云之间原来也不是那么和谐,这就对了嘛!他心里愉悦,也不纠缠这个问题,点点头:“行,说说货的情况。” 白茹清楚瞧见明玦眼里一闪而过的兴奋,替他斟茶的动作便忍不住顿了一顿,心里颇感无语。她在一旁坐下来,道:“这批货是在寿春采买过来的,我们不是唯一的买家,墨子堂那边也有人在采买。刚才也说了,这些货来路不正,且货物筹备时间较长,也没有准确的交货时间,都是临时通知取货,再加上与我们交接的人很谨慎,从来都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而且为了减少与我们交接会面的次数,常常会让我们这些买家相互代领货物。例如这次,便是墨子堂那边年前订了货,前些日子通知取货的时候,他们的人尚未赶到,我们先一步去取货,对方便会让我们将墨子堂的货一并带走,然后墨子堂的人便会直接到我们这里来取货,有时候墨子堂也会反过来替我们取货。我们的货要运往北斋,途中会经过江州城和广陵,您应该知道,江州以北是墨子堂的地界儿,而武州是十方阁的主场,我们运货要借墨子堂的道,墨子堂要来寿春采买也需得借十方阁的道,所以这些年,我们和墨子堂之间的小合作从未出过问题,三方也都已经习惯了这种交易方式,谁知这次却因为卖家,交易出了点状况。” 明玦道:“带我去看看货。” 白茹微微诧异,她话说到这里,原以为明玦会问她出了什么状况,谁知对方听完的第一反应却是要看货。于是,她又忍不住朝淮北枳那边瞄了两眼。 淮北枳回了她一个莫可奈何的眼神。 明玦放下盏茶,看着白茹和淮北枳之间的眼神交流禁不住蹙眉:“白主事,你是淮先生的什么人啊?” 白茹嘴角一抽:“公子以为呢?” 淮北枳揉揉额角:“继使可别在心里乱猜啊!” 虎宝儿拍拍明玦的肩膀:“大哥你放心,白姐姐还年轻,不会想不开的。” 淮北枳:“……” 龙沟喷出一口茶,大笑不止,惹得白茹也禁不住笑出声,她伸出一截青葱玉指,点了点虎宝儿的额头:“你呀!” 几人随着白茹通过房内暗道,下到一处地室,内里堆了几十个大箱子,箱子上缠着铁网,打着封条。 明玦上前就要开箱,却被白茹拦住:“公子,这箱不能开。” “哦?如何不能开?” “年前订货时,我们的货是四十箱,墨子堂的货是三十箱,按理这次取货,这里应该是七十箱。” 明玦拿眼一望,便知这里没有这么多。 白茹道:“取货前,对方给我和墨子堂都传了信,信中并没有说此次货物数量有变。取货时,对方却说出了点意外,货只给了我们一半,也就是这里的三十五箱,然后又重新约定了取货时间,可如今距离取货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几天,对方的人却联系不上了。”白茹叹口气:“这批货,我们和墨子堂的人都已经付过钱,都算得上是一笔巨款,对方又同时通知了我们和墨子堂取货,而我们代为取货却只取回了这三十五箱,这货既可以说是我们的,也可以说是墨子堂的。” 明玦奇道:“这事儿可以解释的清楚,去找交接人补货,或者退钱便是。” 白茹摇头道:“这便是最麻烦的地方,我们的人断了和那人的联系,而且墨子堂那边的人此次并没有见到交接人,在他们眼里,此次交易的交接人便是我们。奴家已经派人给墨子堂的取货人解释过此次交易的情况了,但他们对这个解释明显存疑,坚持要取回属于自己的三十箱货物,奴家没同意,他们便在我们运货的必经之路上扎了人,但好在他们无意翻脸,只是将我们堵了回来,没有动手抢货,所以,货又原路运回来卡在了我这里。在双方话没说清楚之前,这箱子不能拆,这是规矩,代取货物的那一方不能开对方的箱子,封条锁网必须完好无损。” 第二百一十一章 倒卖军械(二) 明玦看了看这些箱子,大小材质、封条锁网都是一样的,他不禁疑惑:“箱子里装的是什么?给我们和给墨子堂的货,难道都没有标记如何区分吗?” 白茹摇摇头:“都是一样的,没有区分,只有数量上的差别。” 明玦盯着白茹的眼睛:“你还没告诉我,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白茹轻咳一声,眼神再一次朝淮北枳飘去。 淮北枳则瞥了一眼明玦泛着寒意的眸子,提醒白茹道:“小茹,为了你我二人的性命安全着想,继使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就算不答,眼神也不要往我这里看了,你若实在想看看别人,你可以去看你龙叔。” 无辜躺枪的龙沟眉尖一抽,恶声恶气道:“我他娘的又不管事,看我有个屁用!” 虎宝儿一脸笑嘻嘻:“姐姐尽管看我,我虎宝儿为了博得姐姐青眼,万死不辞!” 白茹哭笑不得,转头对明玦娇滴滴的解释道:“继使莫怪,若没有淮先生一开始截了奴家的话头,奴家今日回答继使的问题便不会有半分迟疑,主要是瞧着淮先生脸色不对,这才担心自己不明情况之下说了不该说的,继使若有怨气,可千万不要冲着奴家啊。” 淮北枳:“……” 明玦冷哼一声,上前两步扶住箱子晃了晃,箱内立刻传来叮铃哐当的声响。他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兵器?” 白茹愕然:“这就看出来了?” 明玦瞥她一眼,淡淡道:“箱体长而窄,又沉重异常,再听听这声响,很难猜不出来。” 白茹抚掌赞叹:“继使真是聪慧过人。” “然而白主事的眼里可没有佩服。”明玦不甚在意的拍拍手去掉灰尘,不知想到什么,突然一顿。 “兵器,来路不正?”明玦喃喃自语:“自寿春采买……交接人没了联系?!” 淮北枳默默退了三步。 龙沟摸摸鼻子,迟疑片刻,也忍不住偏过头退了两步。 虎宝儿悄没儿声的退出了门外…… “淮北枳!”明玦陡然一声怒喝:“这些兵器哪儿来的你给我说清楚!” 白茹被吓了一跳,左右看看,不明所以:“怎……怎么了?” 淮北枳快速道:“这事儿不是我安排的。” 明玦转头瞪向白茹。 白茹心头一紧,身上浑然天成的媚态顿消,一脸肃然道:“奴家只是按照淮先生的安排和一直以来的惯例办事,其他的一概不知!” 龙沟惊叹鼓掌:“小茹,你这是卖得一手好主!” 淮北枳迎着明玦森然的眸子,干笑道:“我发誓,这事儿是你师父的意思,我也只是按照惯例办事,这次也只是个意外。” “意外?”明玦冷笑:“集兵营倒卖的军械,感情你们居然是买家!难怪联系不上交接人,怕不是已经死了吧!” 一片静默之下,龙沟打破沉默:“你小子脑子还是转得蛮快的。” 明玦怒目而视,劈头问重点:“集兵营来查案的督察查到哪儿了?” 淮北枳道:“查到红水码头了。” “什么地方?” 白茹道:“历来运往北斋的货,都是经我之手运往池州的红水码头,然后交由北斋的人接管。” 淮北枳补充道:“前些日子,红水码头那边,督察的人派了你大哥一行人去调查。你大哥沾了你的光,呃,准确的说是左相府可能暗地里打了招呼,今年营中的升迁名单里有你大哥的名字,若无意外呢,年中就能升个千夫长,此次集兵营遭了这大案子,你大哥又恰好被督察的人选中协助调查,呃……总之就是前途大好,呃……目前还挺受督察重用的,嗯……” “所以,你们把我叫来处理此事,就是为了让我大哥带着人来查我!”明玦被眼前这群人气得胸口疼:“还是说,打算让我去贿赂我大哥,求他手下留情暗中相助!我去你娘的!这事儿跟我没关系,你们自己看着办,爱怎么办怎么办,总之我不办!” “别急别紧张!”淮北枳好言安慰道:“这事儿你得办啊,实话告诉你吧,采买这些兵器,花得都是你师父的私房钱,也是北斋的压箱底儿,要么是钱,要么是货,咱总得捞一个回去吧。另外,墨子堂那边催着我们要货,可我们的货都没取全,哪儿来的货给他们?这事儿得解决吧。还有,永安来的督察,他们要彻查朝廷蛀虫、贪腐赃款,那是他们的事,我们是江湖人,花钱买货,仅此而已,断不能让他们查到温乡楼和北斋,买家的线必须给他们断了。最后,这事儿还不能闹得太大,万不可引起十方阁的注意,你也知道了,这是北斋瞒着主阁那边儿干的,若是被阁主知晓,你和你师父都得进杀威阁!你说这不关你的事,可你是北斋继使!你说不关你的事,你觉得杀威阁会认账?” 明玦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片刻:“南见私底下买这么多兵器是干什么用的?养私兵?养死士?他是想造归卧云的反,还是想造皇帝的反?” 龙沟微微眯眼:“为什么会这么问?这跟皇帝老儿有什么关系?” 明玦冷笑:“这不得问他自己吗。” “够了够了,这话题扯远了!”淮北枳举手叹息:“阿玦,我可以这样叫你吧,不管你师父想做什么,北斋以后总归是要交到你手里的,打理好北斋,是你的责任。” 明玦冷笑:“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这件事要解决可以,但我哥那儿,你们想都别想,谁要是敢在我哥面前透了风声,我要他的命!” 淮北枳沉默良久,点了点头:“你是主子,想怎么做,你说了算。” 明玦侧头看向白茹:“什么时候和集兵营开始做交易,怎么开始的,合作怎么谈的,接触过的人都有哪些,若是没见过面,那这些人有什么特征,口音如何,能不能指认,总计交易了多少钱、多少货,交易的时间、地点、方式,还有墨子堂交接人的信息,包括这座温乡楼涉及的所有事务和人员底细,以及其他不管是你知道的还是不知道的一切信息,统统整理成一份资料,明早之前要送到我的手里!” 白茹张了张嘴,愕然:“公子,奴家知道事的还好说,不知道的要如何整理?” 明玦冷冷道:“不知道的就去问,接下来的时间里,对你家淮先生,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想谈什么,就谈什么!总之你呈上来的消息不管真假我都信,若有想隐瞒或者篡改的信息尽管随意,反正因此造成的后果我概不负责,我不在乎继使的名头,也不太在乎北斋的前程,更不在乎南见想干什么,若是北斋被朝廷的人抄了底,归卧云面前我只会实话实说,杀威阁的鞭子我受得起,但也总有人,受不起!” 白茹:“……” 明玦说罢,拂袖摔门而去,屋内再次陷入了良久的静默。 “他娘的,这小子本事不大,脾气倒是挺大!”龙沟嘴上骂咧,眉间却挂上一丝惊疑,他还在想明玦方才那句‘反皇帝’的言论从何而来。 白茹拽着袖子,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抱怨道:“淮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奴家只是个负责送货的,本就不知道什么,怎么继使偏冲着我撒火?奴家可真是冤枉,这不平白遭殃么!” 淮北枳揉着眉心再次叹气:“我也没想到他会再来之前去找他大哥喝酒,更没算到他大哥嘴不把门,将集兵营倒卖军械一事说给他听,我本来也没打算让他全权处理这件事,只是想循循渐进,让他去和墨子堂的人打个交道,学一下跟人交涉,顺道再了解一下日常事务。谁知道他这么敏锐,不该知道的事,一猜一个准儿!” 白茹闻言面露委屈:“您这话说得不亏心么,您要真的存了心隐瞒,怎么会不提前跟奴家打招呼?不提前跟虎宝儿串个气儿?” 虎宝儿不满的插嘴道:“我可什么也没干,也没说,我和龙老大这都多安静了!明明是白姐姐你说错了话,货就是货,干什么非要说成私货,平白惹人怀疑!” 白茹怒道:“我说错了话?好,就算是我说错了,他随便猜一猜,你就一定要承认吗?他本来不确定的的猜测,被你给赞扬一声,他不就肯定了吗!” “行啦,你们在这儿吵吵什么。”龙沟不屑道:“淮大仙儿虽然有意隐瞒,但也没有和你们通气儿,那意思就是这件事可以让继使知道,也可以让他不知道,反正目的都是让他学着主事,这次又恰好遇见这么个麻烦事儿,他既然愿意主动提高自己此次历练的难度,那咱们谁还能拦着他不成?” 虎宝儿闻言担忧:“那万一办砸了怎么办?这事儿可不是开玩笑的,若是露了风声让你们阁主知道了,南先生和白姐姐是真的要进杀威阁的吧!” 白茹双目望天,叹气:“继使不都说了么,他受得住杀威阁的鞭子,南先生受得住,我也受得住,都奉陪得起!” 虎宝儿:“……”还好我不是你们十方阁的人!真特么奉陪不起! 第二百一十二章 叫声“哥”来听 明玦踏出温乡楼的大门,才发现这整条街基本上都是青楼楚馆、戏馆茶馆等玩乐之所,由于现在是大白天,所以人还不算多。 “嗨!这里!” 明玦抬眼望去,只见街对面的茶馆二楼,刘康乾坐在临窗处,正朝自己招着手。他摇摇头,无奈浅笑,走进茶馆拒了跑堂小厮的招待,径直登上二楼。 此刻时日尚早,喝茶的人不多,仅有的几位茶客也都挑了临窗的位置,因此二楼堂内显得空空荡荡,只有一位鬓边垂着白发的耄耋老太坐在上首戏台上,慢悠悠的拨弄琴弦,弹着令人昏昏欲睡的曲子。 “方才不是不跟我一路么,怎么这会儿又在这里等?”明玦在刘康乾对面撩衣坐下,瞥一眼面前已经斟好的茶水,端起来一口饮尽。 刘康乾一边替他续上茶,一边瞧了瞧他的脸色:“你们北斋的事,我不好掺和,就算你不介意,其他人总会介意。发生什么事了,我看你脸色不太好,谁惹你生气了?” 明玦嘴角忍不住扯了扯,面上带了些似笑非笑的神色:“刚说了自己不好掺和北斋的事,怎么立马又打听上了?” 刘康乾耸耸肩:“掺和跟打听是两回事,不能说就算了。” 明玦吐出一口气,微微沉下脸色:“你恐怕等不到我一块儿回十方阁看明月了,事情没那么快办完,说不得,我还得再回一趟寿春。” 刘康乾微微皱眉:“怎么,事情很麻烦?” 明玦便将事情的始末跟刘康乾说了。刘康乾越听,眉头便皱得越紧,听到最后忍不住道:“你师父想干什么?私底下做这些买卖,还让你来善后。” 明玦沉默片刻,道:“我见过南见摘掉眼罩后的样子,整个眼睛部位被全部掏空,伤口呈烧焦状。” 刘康乾呆住:“啊?!” “炙眼剜珠之刑,你听说过么。” 刘康乾茫然摇头:“那是什么?” “皇室十大私刑之一,炙眼剜珠。具体是什么时候创立的这套私刑,我并不清楚,据说此套刑罚本是打算录入刑典,用于惩戒重犯,可由于此刑手段残忍严酷,有伤天和,被世人所不齿,初一建立便遭到众多文臣死谏,以至于这套刑罚最终没能录入刑典,但这套刑罚却也没有因此被毁掉,而是保留下来,成为了皇室内部惩戒家臣的私刑,后来又被很多权贵效仿,反正据我所知,早在中平年间,怀渊帝在位时期,这套私刑便已经不仅仅只局限于皇族,更是在诸多世家贵族之中盛行。” 明玦望着窗外,目光幽深:“火的温度太直接,会把人烧伤,那就用银来传递温度,这样效果最好,日复一日,慢慢将一个人的眼睛烤至干枯萎缩,眼珠坏死,然后再用刑具将坏死的部位一点点剔除,最后再将伤口慢慢烤干,这个过程非常考验行刑者的手艺,温度必须掌握得恰到好处,剔眼时更需小心,一个不注意就会让受刑者死亡。” 回过头,明玦看着刘康乾一脸悚然的神情笑了笑,道:“这就是皇室十大私刑里,行刑时间最长的一个酷刑,少则三四月,多至半年,足够令受刑者将痛不欲生品尝到极致。” 刘康乾咽了咽唾沫,喉咙有些发涩:“南见……你师父他……” 明玦垂下眼眸:“我最开始只以为他是得罪了权贵,但当我看见皇帝和他相同的脸之后,便在心里渐渐否认了这个猜测,再到这次发现他私下采买军械……若说他是冲着归卧云,这不太可能,我和他相处七年,不觉得他是一个有野心的人,而且他对归卧云很亲近,不像是假意,所以我能想到的,只能是他的身世和皇族有关,他私买军械,目的恐怕也在那座宫墙之内。” 刘康乾在心里默默过了一遍,最后摇头道:“我实在想不出来,你师父会是个什么身份。如今的皇室,人员组成再简单不过,统共就三代人:皇帝、皇帝的儿子、皇帝的孙子。和皇帝同辈的兄弟姐妹死光了,皇帝的长辈也死光了,你师父的年纪摆在那里,你觉着他能是谁?” 明玦沉吟片刻,面上露出一丝古怪之色:“你觉得南见今年多大了?” 刘康乾愕然道:“你师父多大年纪了,你来问我?我瞧着……也就三十几岁吧。” 明玦想了想,缓慢点了点头:“不超过四十,这个年纪,若说是皇族之人,那也只能是皇帝的弟弟了。” “还得是孪生弟弟才能长得一模一样吧。”刘康乾头大的捂住脑门,无力道:“我的天,乱死我算了……” 片刻后,刘康乾抬头道:“先不说你师父了,先说眼下这个事,你打算怎么办?我想督察那边的人,应该早已确定了集兵营指挥使京佟堂倒卖军械的罪名,只是为了揪出更多的人,又或是证据没收集到位,所以才没有急着抓捕他。” 明玦点头道:“消息说督察的人已经查到了红水码头,那这事儿也就查到一半了,京佟堂肯定是跑不掉的。” “军械这东西沉重,如你所说,装的又是大箱,还锁着铁网上了封条,运送过程其实很扎眼,有心者查一查、问一问,总能知晓军械离开寿春后大致去了什么方向。”刘康乾道:“十方阁是济北的地头蛇,督察想要在济北查出点什么很困难,东西从济北运到江州,那儿又是墨子堂的地界儿,同样难以入手,再从江州运进池州境内,又入了北斋的地盘,算来算去,红水码头地处江、池两州之间,属于各方势力分布的空白之地,来往的船商游人密集,人多口杂,换做是我来查案,也会从此处入手。” “也就是说,督察的人可能已经确定,倒卖出去的军械运往了江州、池州。” 刘康乾道:“江湖朝堂虽然是两条道上的人,但彼此之间不是没有了解,相反,还了解得很深。所以,督察的人不仅能确定倒卖出去的军械运往了江池两州,而且还会将北斋以及墨子堂列为头等嫌疑。” 明玦沉吟道:“其实这件事要说解决也很好解决。” 刘康乾还是比较了解明玦的思路:“杀了此次负责查案的主事人?” 明玦没吭声。 刘康乾叹口气:“显然你也觉得这么办不妥。这么做只能暂缓事情的进展罢了,解决不了根本上的问题,反而还会引来朝廷的反噬。这件事之所以麻烦,是因为你这里掣肘太多,要瞒着十方阁的耳目,就意味着你绝不能任由督察的人查到北斋,也不能和他们起冲突,墨子堂那边也同样不能让他们闹,否则,就很容易会引来主阁的注意。” 明玦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道:“说起墨子堂,我倒想起一事,归卧云让我在王植面前暂时不要暴露在十方阁的身份,如此一来,墨子堂那边的交涉就不能由我出面,否则,很难保证这件事不会被王植知道。” “岂止啊,集兵营这边跟朝廷督察的交涉,你同样不能出面,否则你怎么保证你哥不会知道?” 明玦彻底头疼了:“这事儿我好像办不了。” 刘康乾同情道:“你若办不了,你在北斋下属面前的威信何在,你这继使以后还怎么混。” 明玦抬眼:“你有办法?” 刘康乾轻咳一声,道:“叫声哥来听,我帮你出主意。” “……”明玦默默盯着他,直把对方看得头皮发麻。 刘康乾在明玦面无表情的注视下败下阵来,正在他准备放弃占这个便宜的时候,却见明玦突然幽幽一笑,然后就听他语气如常的叫了一声:“哥。” “……” 刘康乾摸了摸莫名发凉的后颈,干笑一声,连忙道:“好说好说!你看啊,刚刚我们已经分析过了,朝廷派来查案的人,他眼里怀疑的买家不只我们一家吧,墨子堂不也在对方怀疑的名单之内吗?” 明玦的几根手指在桌角轻轻弹跳:“你的意思是,说服墨子堂与我们一起解决这件事?” 刘康乾道:“凭什么他们不出力,你用不了十方阁的人,就用墨子堂的人好了,墨子堂与北斋私下合作这么些年,基本的信任也是有的,我看可以谈。对方不是要货吗,那你就给他。” 明玦微微皱眉:“京佟堂一倒,这批货便不可能再补上了,钱也也肯定拿不回来,这笔损失可就得由北斋全部承担了,我倒是无所谓,反正也不是我的钱,就是不知道南见依是不依,回头问问淮北枳吧。” 刘康乾笑道:“货肯定是补不上了,但钱却未必。” “嗯?” “刚刚咱不是分析过了吗,京佟堂目前还好好的坐在指挥使的位置上,就说明此案进展还没到最后,很可能证据尚且不全,你想想,负责与你们交接货款的人已经被灭口,那此案的关键证据还有哪些?” “买家的供词,人证,还有……赃款和军械!” 刘康乾一拍手,道:“不错,最重要的是查到军械和赃款的去向,只有这样才算人赃俱获,物证俱全,才能明明白白的将涉案人员定罪发落。既然京佟堂人还没被抓进刑狱,那就证明这些赃款还没有被督察的人找到。” 第二百一十三张 弹琴的老太 明玦听出刘康乾的意思,却摇了摇头,道:“就算赃款还没有被督察的人找到,那也未必就还在京佟堂的手里。” 刘康乾道:“既然货都没来及得如数交给你们,那钱也未必就来得如数及送出去呀。” 明玦想了想,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你的意思是,先督察的人找到藏钱地点,然后把钱偷出来是吧。” “......”刘康乾扶额无语片刻,语重心长道:“别老想些偷鸡摸狗的事行不行!我的意思是,你可以私底下找机会,去跟京佟堂要钱,他给不了你货,但不敢不退钱给你,因为这档口他不敢得罪你们,还得防着你们把他给供出来。这样一来,你们不亏钱,墨子堂那边儿也拿到了货,你们两家的事就解决了。你吃了这么大的亏把货全部让给墨子堂,他们承了你这样大的情,再加上他们本就没法儿置身事外,还有什么理由不帮你。” 明玦听罢笑了笑:“嗯,说得不错,然后呢。” 刘康乾也笑,他道:“至于朝廷派来的督察,他的目的是为了查案,我想他们并无意跟十方阁和墨子堂这样的江湖势力缠上,之所以一路追查,无非是为了找到军械的下落,又或者说,是为了找到物证。既如此,不如就送他们一个铁证,案子结了,这事儿自然也就了了。” 明玦诧异道:“你的意思是,让我们的人反咬京佟堂一口?把他卖了?” 刘康乾道:“卖不卖,他都难逃此劫,更何况,一个贪官污吏,朝廷蛀虫,难不成还值得你跟他讲江湖道义?” 明玦摇摇头:“不是他值不值的问题,于国家、朝廷或者百姓而言,他罪有应得,死有余辜,我对他并无怜悯,但在商言商,这些年他与北斋的合作,除了这次,以前并无纰漏,如今他出了事,虽是他咎由自取,但若是由北斋的人出面去落井下石,捅这最后一刀......”明屈指敲了敲桌子,缓缓道:“别忘了,他也可以把我们卖了,这么多年,他不可能不知道,北斋和他做的这些生意是背着十方阁干的。另外,江湖人行事风格跟朝廷不同,江湖上有杀手,亦有侠客,门风清正者有,门风邪肆的亦有,而且这两者之间并非没有利益上的交际,仅凭你眼里的善恶来决定是否出卖合作对象,这无法令江湖人信服,会有损北斋的信誉,对往后不利。再者,江湖跟朝廷的人打交道,若想长久,除了本身的交易之外,最好不要触碰多余的事,不管有意还是无意,尤其涉及两方立场的事,碰了就是麻烦,亦是后患。” 刘康乾听罢眉头紧皱:“是吗,江湖上有这个潜规则?不过我的意思也不是让你去干这事儿,刚刚不是说了么,你卖了墨子堂那么大个人情,这事儿得让他们出力啊,你不是不方便出面么。” 明玦听得好笑:“这倒也是个办法,他们想要我们手里的货,那这点事儿应该是愿意去做的,双方可以一谈。” “话说回来,你方才说的那些,都是打哪儿学来的,你师父教的吗?”刘康乾随口问道。 眀玦嘴角褪去笑意,沉默着偏过头,许久之后才语气冷淡道:“不,一个仇人教的。” 刘康乾有些好奇,正想追问这个所谓的仇人是谁,谁知话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便听心底响起唐棠的声音,他语气带着点急促,含着明显的抑郁:“别问!” 刘康乾暂且咽下已到嘴边的话,纳闷不已,在心里问唐棠:“又怎么了?” 唐棠低声道:“别问,我……不想听。” 一瞬间,刘康乾简直气得头发都快竖起来了,这什么人啊,凭什么他不想听,自己就不能问?到底谁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心里没点儿数吗! 刘康乾坚决问道:“阿玦,你还有仇人?是谁?我帮你报仇!” 眀玦瞥他一眼:“你都不问我如何与人结仇,就想着帮我报仇?若此人为善,我为恶,你也愿意帮我?” 刘康乾笑了笑:“我与你结识多年,很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算好人,但也绝不是那种无缘无故会与人为恶的人,所以这句承诺我敢说得出口,你若有仇人,我定会帮你。” “那若真是我错了呢,你帮谁?” 刘康乾忍不住失笑,莫名觉得这类问话有种另类而诡异的熟悉感:“阿玦,你这个问题和不依不饶的态度很像那种……急着跟丈夫求证真心程度的……妻子。” 眀玦神色不变,顺手一杯茶泼了过去。 “……” 刘康乾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杯茶给泼愣了,他茫然抹了把满脸的水,无比愕然道:“干什么泼我,你不知道自己现下更像了吗!” 明玦目光森然:“你想死?!” 刘康乾立刻肃然道:“阿玦你放心,就算你是为祸世间的恶人,我也站在你这边。大义灭亲固然是正道,可我一介俗人,做不到草木般无情,亦做不到圣人般公允,更何况,立场不等,善恶难辨,我能做的仅是站在自己的立场,用自己的视角去辨认善恶,我不敢保证绝对正确,只求无愧于心罢了,你是我人生中很重要的人,比其他人都重要,我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明玦静静听他说完,良久之后才勉强一笑。他忍不住移开视线,不愿、也不敢再看对方的眼睛。 “……唐玖,你是我偶然间遇上、但却格外重要的一个人,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能和平共处……一辈子……” 明玦闭上眼,回想起前世唐棠对自己说过的话,还有自己临死前挨的那一刀……他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定然不会好看,可他控制不住,便只能匆匆端起茶杯,想借着喝茶的动作来掩饰一番,谁知茶杯递到唇边才发现杯中什么也没有,这时他才想起,刚刚他已将杯中的茶水泼了刘康乾一脸。 刘康乾见明玦握着茶杯的手指骨节发白,脸色颇为难看,僵在那里半天没动作。他看了一会儿,不由得叹了口气,提了茶壶给对方手里的茶杯续上茶,然后温声问道:“阿玦,我自问跟你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可我觉得,除了蛊字地外,你应该是还有别的什么经历瞒着我?” 明玦垂下的眼睫颤了颤,良久之后摇了摇头,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忽闻堂内传来一声异样的“铮”响,惹得茶馆内的茶客纷纷侧目,这才发现,原来是台上弹琴的老太,不知怎的绷断了案前古琴的一根琴弦。 “嘿!你们茶馆是不是没人了!打哪儿找了这么个老太婆!” “是啊,弹的这都是些什么啊,有气无力的哄着爷睡觉吗!” “弹得没劲儿就算了,怎么还把弦绷断了!真是晦气!” “……” 堂内仅有的几座茶客纷纷出口抱怨叫骂,让匆匆赶过来的茶馆老板连连作揖赔礼:“对不住,对不住啊各位,鄙人见这老太一把年纪没地儿落脚,又见她还能弹两首曲子,便起个好心收留了她,实在是没想到今日却让各位扫兴了。这样,今日的茶水钱给各位便宜三分,权当赔礼,如此可好?” “罢了,本就是来吃茶聊天的,也没指望在这儿能听什么好曲儿。” “算了,人家老板也是好心……” “好心归好心,做生意不是这么做的呀……” 几个茶客嘀嘀咕咕,但到底都熄了火气,算是认可了老板的赔礼。 “这些人也真是,人家不过是断了根琴弦,居然就要被这样辱骂,好没道理!”刘康乾撇着嘴颇为愤慨,转过头却见明玦盯着台上的老太,眉头紧蹙。 于是,刘康乾顺着明玦的目光,又将台上兀自垂首黯然的老太多看了两眼,谁知这一看,倒叫他越看越眼熟:“嘶……奇了,我怎么觉得我在哪儿见过这老太?” 明玦睇他一眼:“当然眼熟,她是裴嬷嬷。” “啊?谁?” “裴嬷嬷。”明玦提醒道:“小时候,阿娘给三姐、小月她们请的那个师傅,教她们弹琴认字那个。” 刘康乾顿了顿,终于想起来:“哦哦!我记起来了,原来是她呀,我说怎么觉得眼熟呢!她不是在给富家小姐做老师吗,济北距离小阳县十万八千里,她是怎么流落到这儿来的?” 明玦见裴嬷嬷跟着茶馆老板下了楼,便道:“这个得问她,走,去看看,她是大嫂、三姐和小月的师傅,若是她真的遇上了什么困难,还是得帮一把的。正好这次还可以让小月见见她,毕竟小月小时候和这位裴嬷嬷相处最多,说不定见了她能想起些什么来。” “嗯,你这个想法靠谱。”刘康乾赞同道:“我记得这位裴嬷嬷最喜欢明月,前些日子燕舞娘不是来信说明月好些了么,若明月能勉强认人,她对这位教导陪伴自己长大的师傅应该有印象才是。反正你家多养一个人轻轻松松,这位裴嬷嬷要是没地儿去,我们可以找人将她送去永安,或者天水,相信阿芸姐和大嫂都很乐意给她养老的。” 第二百一十四章 裴嬷嬷 眀玦俩人方移步下到二楼,便见茶馆老板拖着裴嬷嬷僵立在茶馆门侧,茶馆老板似在驱赶,而裴嬷嬷则在颤巍巍的苦苦哀求。 “不是我不想收留你,可你看看,我这茶馆生意是一日不如一日,实在没法再养一个闲人,你也理解理解我,行不!” “我会尽快寻找我的亲人,求东家再给我点时间,求求你……” “唉,别求了,你看看你今日给我整的这事儿!” “裴嬷嬷。”刘康乾见状,走过去打了个招呼,手掌按在茶馆老板肩上,道:“这位老板,多谢你这些日子对我家老太的关照,我们就是她的亲人,如今将她交给我们就好。” 老板听罢先是一愣,而后大喜,既不管真假,也不等裴嬷嬷确认,连忙松口气道:“好好好,那就太好了,恭喜你们找到亲人啊,那这老太,可就交给你们了。” 老板说完撒手就要走,被刘康乾手快拉住,然后塞了半只钱袋给他,道:“这是谢老板收留我家老太的一点心意,还请笑纳。” 老板捏着手里的钱袋愣了愣,一时竟有些赧然:“这……嗨!我也没做什么,只是这家店也不是我开的,我其实不是老板,只是个掌柜,能帮她的实在有限……” 刘康乾笑着宽慰:“明白,我都明白,多谢。” 老板叹口气,握紧钱袋,转身回进了茶馆。 裴嬷嬷抬头,望着比自己高了一头的刘康乾,一脸茫然:“这位公子,你是……” 刘康乾笑嘻嘻的道:“嬷嬷,你怕是不记得我了,不过这位你还能想得起来吗?”他侧过身,露出身后的眀玦。 裴嬷嬷盯着眀玦看了看,目露疑惑:“恕我眼拙,不知这位又是……” 眀玦上前一步,嘴角含着笑,温和道:“嬷嬷,我是眀玦,还记得吗,您做过我姐姐妹妹的老师,我记得您当时最喜爱我妹妹明月了。” 裴嬷嬷渐渐瞪大眼,颤颤抬手指着眀玦,一时竟有些哽咽说不出话来。 “嬷嬷别急,有什么话我们慢慢说,先找个地方让您落脚。”刘康乾笑着上前搀住了裴嬷嬷。 眀玦把裴嬷嬷带回温乡楼,让白茹安排了住处,刘康乾扶着她在屋内坐下后,又顺手给她倒了杯茶,这才问道:“嬷嬷,您是怎么一个人到济北来了,您不是跟着那个富家小姐吗?” 裴嬷嬷苦笑一声:“我想起来了,你是明家收养的那个孩子吧,叫什么平,还是叫什么文的?” 眀玦轻笑一声:“嬷嬷,他是刘子文,就是偷了您笛子当剑耍的那个。” 裴嬷嬷想起往事,难得真心笑了笑,道:“记得,我都记得。你是六公子吧,你小时候离家太早,如今又长开了,我都快不认得了。当年明家举家迁移时,月月那丫头尚且病得神志不清,又容貌尽毁,不知现在怎样了,可寻到名医治好了么?” 眀玦黯然摇头:“还是那个样子,有机会我带嬷嬷去见见她吧,说不定小月对您能有印象。” 裴嬷嬷眼中泛起微微水光,她捏起衣袖沾了沾眼角,语带哽咽道:“我这一辈子,真的是命不好,这也就罢了,可为何老天总是薄待我身边的人,有什么不幸,倒是冲着我来呀,反正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多活一天,少活一天,也没什么两样。” 刘康乾和明玦对视一眼,道:“嬷嬷何出此言,除了明月,还有哪个嬷嬷的亲近之人出事了吗?难道是嬷嬷早先跟着的那位富家小姐?” 裴嬷嬷神色颓然,眼底泛着一丝灰败:“唉……小姐及笄后谈了一桩亲事,之前瞧着本来是个好人家,可谁知嫁过去没多久,那家人就给自己儿子新纳了两三房妾室。小姐在夫家过的不顺心,好不容易怀了一胎,却不知因何难产,最终一尸两命。”她长叹一声,眼中落下两行清泪:“我年轻的时候,还做过一个孩子的乳母,那孩子本是天下一等一的好命,可……可也不知我是不是真的就如此晦气,竟能让那本该好命的孩子也落得一个家破人亡的凄凉下场。常言都道,人活七十古来稀,我既然如此晦气,老天又何必偏让我来做这稀有的长寿之人!害了一个又一个的好孩子!” 刘康乾哑然片刻,看向眀玦,却见他沉默垂眼,面色微黯,便心知不能指望他来宽慰这老人家了,于是只好硬着头皮自己上:“裴嬷嬷,你这么想就很不对了,一个人的命运,又岂是您能扭转的,什么晦气不晦气,那都是迷信!若嬷嬷当真有令人倒霉的本事,那小子这里刚好还有一个灭族仇人,要不嬷嬷替小子出山,什么也不用做,就去我那仇人身边儿呆着,把他倒霉死,那嬷嬷就是小子眼中的神仙贵人,以后定然日日三炷香给您供上!” 眀玦:“……” 裴嬷嬷哽咽声一顿,默默看了他半晌。她仍然感伤难过,却又被刘康乾逗得忍不住想笑,一时心情很是复杂难言。 眀玦轻咳一声掩去唇角泄出的笑意,转移话题道:“嬷嬷,方才在茶馆外,您说要寻找亲人,嬷嬷的亲人在何处,若是找人,或许我们能帮得上忙。” “不错不错,找人这事儿阿玦可以帮忙的。” 裴嬷嬷叹口气,拭去脸颊的泪痕,哑声道:“我还有一个弟弟,已经失去联系几十年了,以前,因为一些事,我不方便联系他,后来是找不到如何联系。我如今这个岁数,也是没有多久可活了,若再不能找到他见一面,那我们这世至亲的缘分便要尽了!” 眀玦道:“那目前,嬷嬷对您的弟弟还能说出哪些信息,尽数告知我罢,当然,越详细越好。” 裴嬷嬷低头想了想,神色越加悲怆。她迟缓摇头,道:“半生未见,我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晓,如今实在是没法描述他的容貌了,他比我小十二岁,今年也该有六十有六了,曾经父亲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能活成一个耀眼的人,所以给他起名:裴耀。虽然我嘴上说是想找他,但其实并没有抱任何希望,茫茫人海,你们两个少年人又能上哪里去找呢,你们能有这份心,我已经知足,所以便不需费心了,有机会,让我见见明月那丫头吧,我此生无后,养过的孩子也就剩她了,就当她是我的后人,见一面,权当日后的送终吧。” 刘康乾听罢,摇头道:“嬷嬷太悲观了,你养过的孩子不只明月,还有明芸和阿娟,她们都好好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您若当真无后,明家的孩子加上我刘子文都能做您的孩子,待您百年之后,坟头边上定然有儿有女,热闹的很。” 裴嬷嬷听得又哭又笑,拍着刘康乾的手连连道:“好孩子,你是个好孩子……我有你这句话,无憾了!” 刘康乾面上笑呵呵,朝明玦递过去一个颇为得意的眼色,似乎再说:你瞧,我厉害吧,三言两语便将这个消极悲观的老太给哄好了。 眀玦低笑一声,若有所思的垂头半晌,而后他不知想起什么,抬头时目露惊疑,不太确定的重复了一遍裴嬷嬷说的那个名字:“裴耀?!” “怎么了?”听明玦这口气,刘康乾惊讶了:“别告诉我你认识。” 眀玦道:“不认识,但我确信自己听过,或者见过这个名字。” 裴嬷嬷闻言难掩激动:“你……你知道?你见过他?” 刘康乾在脑子里飞快搜索半天无果,纠结问道:“阿玦,你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 眀玦沉吟片刻后,肯定道:“南斋!裴耀,他是南斋的大管家!岁数应该也对得上,可以叫来一认,清平肯定认识!”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忘了,我们曾经去过南斋,离开时,替我们准备东西送行的那位南斋大管家正是姓裴。”明玦道:“本来我也没多少印象,只是前段日子不是被罚抄书吗,那里面有十方阁的名录,我抄了那么多遍,总归是有印象的。” 刘康乾只觉不可思议:“那么厚一本名册,你全记得?!” 明玦微微一笑:“自然记不全,但因为去过南斋,清平又是南斋的人,我难免会对南斋的名册多看几眼。” 裴嬷嬷听了俩人的谈话,简直欣喜若狂,她虽然没完全听懂明玦所说的,但不影响她明白一件事,那就是眼前这两个少年知道自己的弟弟身在何处,还能知道,她的弟弟过得不错,貌似还是个管家。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刘康乾笑着安抚激动得说不出话的裴嬷嬷,道:“嬷嬷,你看,心想事成,这得多好的运气,你还认为自己晦气么,嬷嬷,以后可不要把别人的不幸强加在自己身上了。现在您的至亲之人也找到了,我们这就替你传信过去,您跑一趟太劳累,还是让您的弟弟亲自来见您吧,毕竟他比您年轻!” “好……好好好!”裴嬷嬷扶着桌子站起身来,一瞬间老泪纵横:“老天总算怜悯一回,我无憾了……无憾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蛇出洞 “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刘康乾和明玦并肩走在街上,突然发出一声感慨:“若不是你正忙着,我真想听听裴嬷嬷的故事。” 明玦淡淡道:“你想听,她未必愿意讲。” “哦?为什么这样说?”刘康乾颇感兴趣的笑道:“她的弟弟是南斋的大管家,想来武功不会差,你对裴嬷嬷的身份有什么看法?” 明玦勾了勾唇,反问:“你呢,你怎么看?” 刘康乾摩挲着下颌,道:“裴嬷嬷虽然已经很大年纪了,但言行举止仍然透出优雅,而且她识字,还会弹琴吹笛,我看她该是世家出身吧。” 明玦微微摇头:“你在状元阁应该学过宫廷礼仪,不觉得裴嬷嬷身上的气质以及举止动作很熟悉吗?尤其是,她向茶馆老板行礼的时候,你注意了吗?” 刘康乾想了想,有些恍然道:“确实啊,宫廷礼仪和民间礼仪略有差别,裴嬷嬷方才虽然行的是寻常的民间礼仪,但手势却是宫廷福礼的手势。” “所以我想,裴嬷嬷大概是从宫里放出来的吧。”明玦短叹一口气,道:“先不说裴嬷嬷的事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去广陵?” 刘康乾掰着指头算了算,道:“最迟七八日之后吧,必须得走了。” 明玦点点头:“那时间还来的及,帮我做件事吧,墨子堂那边,由你去帮我交涉,怎样?” “啊?”刘康乾愕然:“我去?你们北斋的事,我插手不太好吧?” “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这时候说不好插手,会不会太晚了些?”明玦轻嗤一声:“你不是说我对你不够坦诚么,怎么,我如今坦诚了,你不敢接了?” “不是,你这个激将太拙劣了!而且没必要!”刘康乾一脸无语:“你若不想让墨子堂的人知道你是十方阁的人,那你可以戴着面具去嘛,反正江湖上有此怪癖的人也不少。” “我得回一趟寿春。” “你要去见京佟堂?” “除了京佟堂,我还得去见一个老朋友,反正迟早都要见的,不如趁这个事,早点去见见。” 刘康乾闻言挑眉:“你说的人,是那位寿春集兵营新上任的副指挥使?” 明玦慢慢点了点头:“嗯。” “你是北斋继使,你若是无暇分身,也该安排你那些隶属北斋的手下去跟墨子堂交涉嘛,怎么会想到让我去?” “你觉得淮北枳他们让我处理这件事的意义是什么?” “大哥在集兵营,又跟着督察负责此案,想利用你的关系?” “还有呢?” “呃……还有……历练你?考验你?” “假设,你若想考我一题,而我很轻松的解答了,那么接下来你想干什么?” 刘康乾愣了愣,然后考虑片刻道:“再考你一题更难的?” “嗯,你看,正常人都是这个思路。”明玦笑了笑:“就目前这个情况,我让他们办事,他们恐怕不会真的帮我,反而有可能会再给我出几个难题。” 刘康乾:“……真是服了你们这些人的心眼子!” -------------------------- 寿春,集兵营。 京佟堂小心掩门匆匆进屋,转入书房案前,提袖挑亮灯芯,而后执笔写了一张纸条,细细卷了,最后封入蜡丸。 做完这一切,他撑着书案,静静坐了一会儿,便听见敲门声:“大人,小人送餐来。” “进来。” “诶!”小厮提着食盒进门,将内里的菜品碗筷一一摆在屋内的食案上:“大人,您请慢用,小人呆会儿过来收拾。” 京佟堂渡步过来坐下,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色,然后皱眉将其中一碗汤羹放回了食盒,不悦道:“以后这种清汤寡水的东西便不要做了,我们这种军旅之人,天天卖的都是力气活,这种富贵人家吃的精致玩意儿,送我嘴里填不饱肚子,不如拿俩馒头来!” 小厮面露惶恐,唯唯诺诺应道:“是,小人定将大人吩咐转达厨房。” 京佟堂挥挥手:“罢了,退下吧。” “是,小人告退。”小厮低头退走,小心翼翼将房门关好。他提着食盒刚刚踏出指挥使居住的小院,便被院门两侧值守的士兵抬手拦了下来。 小厮一边熟练的放下食盒,张开手臂,任由两个士兵将他身上一番摸索搜寻,一边熟络的跟俩人打趣道:“也不知咱们集兵营里什么时候能消停,不过送一趟饭食,我这进进出出,来来回回就得被两位大哥搜身四次,一天下来要被你们摸十几次,得亏我是个男的,这要是个侍女,二位大哥若是不娶了人家,那天理都难容了吧!” 两个士兵一边仔仔细细的搜身,一边抬头笑骂:“你小子,成天脑子里都想些什么东西,你要是个姑娘家,那站在这里值守的,也轮不到咱俩了!” 另一士兵一脸邪笑:“小牙子,你要是觉得吃亏,哥哥捏紧鼻子,也不是不能对你负责。” 小牙子闻言,夸张的打了个寒颤,故意抖声儿道:“可饶了我吧,这个亏我乐意吃,吃亏是福!”他年纪小,面带稚气,说话有趣,两个士兵被他逗得闷声直发笑。 搜完身,小牙子笑嘻嘻提起地上的食盒准备离开,谁知却又被士兵拦下了。 小牙子无奈道:“哥哥诶,又怎么了?” 年纪稍大些的那名士兵轻轻一笑,目光落在食盒上,道:“这食盒得打开让我们瞧瞧啊,怎么忘了?” 小牙子顿了顿,“啪”的一声拍在脑门儿上,龇牙咧嘴道:“唉,真是半点懒也偷不得。”他掀开食盒的盖子,将重叠的盒子一层层挪开,露出最后一层格子里的那碗汤羹。 两名士兵对视一眼,年纪稍小些的士兵蹙眉问道:“怎么这碗汤羹……” “嗨,京大人不喜欢呗,说这东西清汤寡水的不顶饿,还不如给他来俩馒头。”小牙子噘着嘴,带了些抱怨的口吻,小声嘀咕道:“人家膳房精心熬制的好东西,却被大人嫌弃,连带着把我一顿训,吓死我了!” “哦?”年长士兵目光微闪,缓声笑道:“那这退回去多可惜,大人不吃,正好我饿了,不若给我吃了垫垫肚子?” 小牙子提着食盒的手微微一紧,脸上那稚气天真的笑意也不可抑制的僵了僵,连带着三人之间的气氛也渐渐冷寂下去。 年轻士兵突然“哈哈”一笑,打破沉寂:“老哥,你看你这话一出,人家小牙子的脸色都变了,该不会……”他拉长声音,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小牙子骨节泛白的手指,挑眉道:“该不会小牙子你也在打这碗汤羹的主意吧,怎么着,想提回去自己吃?” 小牙子怔了怔,手指微微一松,慢慢笑起来,状似尴尬的抠了抠脑袋,顶着一张微微泛红的脸,小声辩驳:“我才没有想吃,大人只说他不要,没说赏给我,我可不敢随便吃大人的膳食。” “啧啧啧,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小子。”年轻士兵眨眨眼,道:“其实我也饿了,这样吧,这一碗汤羹也不算少,咱仨把它分了,如何?” 年长士兵考虑片刻,道:“我看行!” 小牙子咬牙道:“我说两位大哥,你们确定这碗汤羹过了你们的手之后,还能剩下我的份?” 年长士兵大笑:“好小子,看把你馋得,罢了,看你年纪小,哥哥们让着你!我们一人三勺,如何?”他笑得意味深长,一字一句道:“你,先,吃!” “我看行!”年轻士兵朝小牙子挤眉弄眼道:“所谓见着有份,这样公平!” 小牙子勉强笑了笑,吐出一口气,道:“行,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说罢,他捏起汤勺,伸入碗底,勺了满满一勺,快速塞进嘴里嚼了嚼,然后发出一声满足的感叹:“嗯,鱼丸羹,鲜美,好吃!” “哟,小牙子你这一勺够狠啊!尽捞鱼丸吃了吧!” 小牙子朝他龇牙一笑,挑衅似的又吃了满满两大勺,他吃得一头汗,吃完后抹了抹嘴,这才把碗递给两个值守士兵。 “嗯,不错,确实好吃!” “唉,咱家大人是真不会享受啊,这样的好东西尝都不尝一口就给退了,可惜。” 小牙子没好气儿道:“哪里可惜了,这不便宜你们了么!” “笑话,鱼丸都被你吃了,我们就剩喝汤了,到底便宜了谁!” 小牙子轻哼一声,笑得颇为得意,提着食盒里的空碗,哼着小曲儿走了。 年长士兵看着小牙子走远,敛了脸上的笑,回过头淡淡道:“去禀报苏大人,蛇出洞了。” 年轻士兵拱手应了一声“是”,而后转身大步离去。 小牙子回到厨房,将食盒搁在案上,跟厨房里正在忙活的下人笑着打过招呼,然后借口去了柴房。他看了一眼柴房内正光着膀子劈柴的大汉,掩了门,张嘴吐出一颗蜡丸到掌心。 某间营房内。 年轻的值守士兵正凑在一人身后低声禀报。 那人听罢微微侧头,似乎是笑了一声,道:“不错,让人盯住那个送饭的,然后将这事儿一五一十的,给那位永安来的苏大人再说一遍。” 年轻士兵微微低头:“是。” 第二百一十六章 夜谈(一) 京佟堂看着一桌餐食半天没动筷,他神色疲惫,撑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京大人看起来,似是没什么胃口。” 京佟堂悚然一惊,猛然站起来的时候撞翻了椅子:“谁!”他寻着声音抬头,却见一人戴着鬼面具,穿着一身束腰黑衣,以手撑头,挑着腿,侧身横躺在房梁上,面具下露出一双墨如点漆的眸子,此刻正淡淡的望着自己。 “你是什么人,什么时候潜进我屋里的!”京佟堂用眼角的余光掠过距离自己几步之遥的刀架,脸色暗了暗。 “大人不必紧张,在下也不想以这种方式前来拜访,只是这营地内目光太多,有很大一部分都聚集在大人身上,不得已,在下也只能做一回这梁上君子了。”明玦翻身跃下房梁,拂袖掀衣,在桌案的另一侧安然落座。 京佟堂盯着明玦静立良久,而后侧头看了看窗外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最终沉下气来,俯身扶起翻倒的椅子重新坐下。他试探问道:“阁下到底是何人,为何入夜造访?” 明玦抱臂淡淡道:“讨账的人。大人心里想必清楚,自己欠了谁的银子。” 京佟堂沉吟片刻,目光微微一亮:“你是墨子堂的人?” “何以见得。” 京佟堂似是松了口气,脸上带出一丝笑来,他起身检查了一下门窗,一边说道:“我向来不欠账,此次事出有因,也只欠了你们墨子堂这一次。” “不必看了,盯梢的都睡着了。”明玦看了看桌案上的吃食,头也不抬的道:“大人再好好想想,当真只欠了这一家么?” 京佟堂目露狐疑的回过头,望着房梁想了想,不太确定道:“你是……北斋来的?” 明玦轻哼一声,懒懒道:“在下初任北斋继使,名魑魅,见过大人。” 京佟堂瞪大了眼,震惊道:“北斋继使?!” 明玦奇道:“大人这么惊讶作甚?在下来讨账,很奇怪吗?” 京佟堂深深看了明玦一眼,道:“我不该奇怪吗?据闻十方阁在斗斋武会上接连宣布五方继使,其中一位弟子名不见经传,未经比试,空降而来,由左副使和杀威阁作保,直接继任北斋,而此人,据说自蛊皿中杀出,乃是一位百年难得的‘万人蛊’,有任择阁内权柄之权!” 明玦微微颔首:“区区不才,正是在下。” 京佟堂伸出一手,小心翼翼道:“若没记错,我只欠了阁下……五箱货,我以为就算有人找我讨账,也该是墨子堂,怎会是继使亲自前来?” 明玦轻叩桌面:“大人怎么算的,明明是欠了我三十五箱!至于墨子堂,人家到我这里讨账来了,大门都被人家堵了多日,你说在下冤是不冤?” 京佟堂闻言,眼珠子转了转,长叹一声道:“实在是对不住,我这里的情况阁下也看到了,这货......怕是赔不上了。” 明玦把玩儿着指尖一柄雀羽刃,语气透着一丝漫不经心:“想来大人最近操劳过度,有些心神不宁,不过俗话说得好,祸从口出,大人再怎么疲惫,与人说话,可也要想好了再回答啊。” 京佟堂目光微微一凝,而后苦笑道:“这是事实,再怎么想,我也只能给出这个答案。”他的目光冷不丁落进明玦幽深如渊的眼底,心里经不住打了个寒颤,他紧接着补充道:“跟北斋合作的这些年,我的信誉如何,阁下想必应该清楚,若非形势所逼,我又怎么会无故赖账?不过继使也不必焦虑,货给不了,银子却是可以退的。” 明玦拍拍衣服站起来:“大人果然讲信誉,既如此,那便给钱吧。” “阁下说笑了,银子自然不在这里。”京佟堂道:“我脱不开身,这银子,恐得劳烦继使自己去取了。” “不妨,在下本就为此事而来,不在乎多跑这两趟,说罢,银子在哪儿。” 京佟堂笑了笑,叹口气,慢慢坐下来:“既然继使不在乎多两趟脚程,那我这里还有一桩生意,想请继使助我。” “大人还想如何?” “听闻十方阁偶尔也做杀人的买卖,阁下是‘万人蛊’,这桩生意对阁下来说是易如反掌。” 明玦盯着他静默良久,而后微微勾唇一笑:“好说,封金作名帖,午夜拜阎罗。小鬼叩门候丧音,千金还复莫执着。这类买卖的规矩流程,大人想必比我更清楚,只管按规矩来便是,不必告诉我。” 京佟堂笑着摇头,道:“贵阁的规矩,我自然清楚,阎王阁的盛名,我亦久闻。不过,与我合作的是北斋,不是十方阁,况且,我现在这个情况走哪儿都有人盯着,实在是没有机会去拜一拜那传说中的阎罗殿。” “大人这是要害我呀!”明玦冷笑:“大人既然知道阎王阁,那就应该也知道杀威阁,私活儿么,在下可接不了。” “北斋若是惧了杀威阁,又怎会跟我做生意?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京佟堂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何况,我若当真去拜那座阎罗殿,岂不等于间接出卖了北斋,我京佟堂可不是坑害盟友的人。” 明玦眼中含笑,却看得令人无端发冷:“听出来了,大人这是在威胁在下呀。” “继使何出此言。”京佟堂长出一口气,叹道:“继使出自蛊皿,想必武功超绝,你我二人如今同处一屋,我的性命便在继使手里,又岂敢威胁?继使若同意将我们的合作长久持续下去,那待此事过去,货也好,钱也罢,继使尽管开口,只要是我京佟堂能做到的,无有不应!” “这么说,在下若是不应,大人便不打算退钱了,是么?” 京佟堂道:“不是我不给,银子不在我这里,且若不是我亲自去取,这钱也拿不出来,而我现在没办法脱身,这是没办法的事。” “大人是想要此番负责查案之人的性命?” “不。”京佟堂眼中闪过一丝愤恨,他一字一顿,咬牙道:“我要,集兵营新任副指挥使,坤烨的命!” 明玦静了片刻,忍不住笑了:“大人,这桩生意,在下接了,付钱吧,定金......五千两。” 京佟堂惊了惊:“五千两!?他哪里值得这个价!” “怎么,认为在下狮子大开口了?”明玦淡淡道:“大人需知,在下若私自接了这单生意,事情传到十方阁,这就是叛阁的死罪,大人觉得在下的性命,值几个钱?况且,大人想杀的那个人,可不仅只是一个集兵营副指挥使那么简单。” “阁下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还有别的身份?” “自然。”明玦悠悠道:“就算是我,想要杀他,也需得以命相搏,听说大人与他试武不过十招落败,想来,他还是留了手的,若是全力以赴,大人在他手里,恐怕一招都接不下!” 京佟堂脸色微变,犹疑道:“你怎么知道?你认识他?” “不算认识,只不过我恰好知道这个人。” “那他是谁的人?”京佟堂扣紧桌沿,紧紧盯着明玦。 “这个嘛......”明玦垂下眼睫,慢悠悠的转动着手里的雀羽刃,漠然道:“就不知道了,在下是江湖中人,可不清楚你们朝堂中事。” 京佟堂心念电转,低头考虑许久,最后一拍桌案,绷着额间的青筋沉声道:“好,就五千两!事成之后......” “大人误会了!”明玦打断道:“这类买卖可没有空口成约、事成付钱的规矩,五千两拿不到手,在下是不会动的!” “可我......现在给不了你银子!” “没钱还学人家买凶杀人?”明玦撇撇嘴,叹口气道:“那便罢了,不是在下不想帮忙,实在是大人已经失去和北斋长久合作的资格了。”他站起身朝门外走:“看在以往双方合作愉快、大人又即将下场惨淡的份上,这亏,我北斋认了!大人且自珍重吧。” “且慢!”京佟堂刚一起身,便反应过来自己的态度过于急切,这场谈判已是输了。他愣了会儿神,忍不住摇头苦笑一声:“罢了,东街五里巷,去找一家包子铺,老板是个女人,我在她那里放了一笔钱,但不足五千两,你先拿去吧,剩下的,在我脱身之前,实在是没办法给你了。” 明玦回头看了他一眼:“行吧,我相信大人不是赖账的人。” 京佟堂冲着明玦离开的背影急声问道:“阁下什么时候动手?” 明玦头也不回的朝他摆摆手:“总不能在集兵营动手,时机何时到,在下便何时动,大人静候佳音吧。” 院外,年轻的士兵倚着墙根睡得正熟,明玦路过他身边时,顺手扎了他一针,眼见着对方快要醒过来,而远处,与其一同值守的那位年长士兵和送饭的小牙子也正一起往这边过来,明玦想起院子周围还躺着几个昏睡已久的盯梢人,却是来不及挨个儿弄醒了,不过......也没什么所谓,京佟堂破绽已露,也不多差这几个人。 接下来,该见见老朋友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夜谈(二) 入夜已静,弦月冷冷。济北城外一座青松茶庐尚有烛光通明,暖光泄出窗外,照亮一片袅袅竹林。 刘康乾盘在蒲团上,靠着茶案,托着腮打了个盹,醒来时看见茶案对面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盘膝而坐,正在很认真的煮一壶茶,那一套拨茶注水、温壶暖杯的动作做得行云流水,令人赏心悦目。刘康乾看得略略出神,直到一盏茶搁在自己面前,他才回过神来,真心赞道:“老先生好手艺,不过一壶茶,竟能风雅至此,不知先生尊姓,又是墨子堂内的什么人。” “老朽年轻时在外游历江湖,曾自号云遥。”白发老者垂目吹茶,嗅着茶香浅尝一口,而后一脸享受道:“不是小友在墨子堂堂口留信,说是有事相商,老朽便是来与小友商量的人。” 刘康乾扯了扯嘴角,心说这老头儿一把年纪了还喜欢装神秘,约人谈事约在晚上,做贼似的!这也就罢了,关键还让自己在这儿等了这许久,人都快睡着了他才姗姗来迟,连最基本的时间概念都没有!现在见面了,问个名字,随口胡掐!问身份,说了也等于没说!难不成这人还有个什么见不得人的身份?不过想想人家做的买卖好像也确实不太正经。 “咳,云先生是吧。”刘康乾清了清嗓子,拱手见礼道:“我此番代表北斋过来,是想跟先生谈谈那批货的事,不知贵派现下是个什么想法。” “小友,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呢。”自称云遥的老者笑眯眯的捋了捋花白的长须,道:“斗斋武会乃是十方阁的盛事,可惜老朽一直无缘亲见,这一次,贵阁在斗斋武会上宣任了五大分阁继任使,而你们北斋的这位继使,据说出自蛊皿,乃是一位……百年难成的‘万人蛊’,不知小友……” “不是我。”刘康乾咕咚一声饮尽一杯茶,抹抹嘴道:“这点儿小事,哪里用得着劳烦堂堂一斋继使前来。” 他轻咳一声,震了震精神,摆足了谈判的架势。 云遥多看他两眼,颔首笑道:“老朽看小友也不像。” “啧。”刘康乾微微偏头,沉思道:“云老先生这话,我听着像是带着点儿别的意思,怎么,先生觉得我武功不行?” 云遥微微摇头,温声道:“小友内功醇厚,神光清明,可见底子足够扎实,以小友这般年纪,已是同辈翘楚。” “哦,是么?那为何先生断定我不是万人蛊?” 云遥徐徐填茶,慢悠悠的道:“蛊乃至凶之物,小友觉得自己凶吗?” 刘康乾想了想,承认道:“嗯,我确实不凶,我善良友好,平易近人,老少都能处。” 云遥怔了怔,而后失笑:“嗯,这样很好。” 刘康乾不太耐烦这类偏离主题的寒暄,再次朝对方拱了拱手,道:“我叫刘康乾,先生说的那位‘万人蛊’是我的朋友,我此番受他之托,前来跟墨子堂的朋友聊聊。” “哦,小友是万人蛊的朋友?这倒令人意外。” 刘康乾奇道:“这有什么好意外的?” 云遥捋着胡须,沉吟道:“老朽方才说了,蛊乃凶物,而小友,倒像是一块璞玉,一黑一白,却能成为朋友,自然令人意外。” 刘康乾瞥他一眼,面色间透出一丝不满,他正想说什么,目光忽然落在对面的壁画上,那是一副山涧对弈图,图上二人执子对弈,棋盘上的棋子却被摆成了太极图案。刘康乾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先生请看你身后那幅图。” 云遥便回头去看:“嗯,这幅图不错吧,实不相瞒,此图还是老朽亲自挂上去的,小友看出什么了?” “先生看见图上那个由棋子组成的太极图了么。”刘康乾挑眉道:“黑子白子,两相交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天道如此。若先生觉得我为白子,万人蛊为黑子,那我们二人结交为友,岂非天作之合?更何况,先生未见其人,如何能断定我的朋友就一定是颗黑子?所谓蛊,那是最后活下来的强者,亦是不得不活下来的苦者,凶物之所以被冠以一个凶字,是因为历经磨砺,求存艰难,不得不凶,这本身并没有错。因此,先生方才谈及我朋友时所流露出的那丝偏见之意,令晚辈十分不喜!” 云遥捋着长须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露出一丝愕然:“天作之合这个词,不该这么用吧?”他望着刘康乾一脸无所谓的神情,静默良久,而后说道:“小友说得也不错,或许是老朽狭隘了。不过,老朽对你的朋友其实并无偏见,若一定要说偏见,也仅仅是对‘万人蛊’这个名头存了一丝偏见罢了。” “我能理解。”刘康乾神色淡淡,以茶作酒,朝对方虚敬一杯:“就好像我对老虎没有偏见,但我也会对它避之不及,凶物不一定有错,但人们畏惧凶物却是常情。” 云遥沉吟片刻,颇有些哭笑不得:“听闻那位万人蛊还未及弱冠,何至于令老朽畏惧!罢了,是老朽的不是,其实也只对他好奇,忍不住想多提两句而已,谁知却惹得小友反感,得不偿失了!”他深深看了一眼刘康乾,笑道:“不过,能得你这般维护之人,想来一定格外出彩,倒让老朽更好奇了呀!” 刘康乾微微一晒,不置可否。 俩人又默默的喝过一杯茶后,刘康乾搁了茶杯,叹口气道:“先生,您说我们可以切入正题了么?您看啊,您约我在晚上谈事也就罢了,您偏偏还迟到这么久,您说您迟到也就算了,偏偏说了这半天也不提正事,反而东拉西扯的摆家常,这茶虽然是好茶,可这大晚上的喝多了茶容易失眠,尤其是您这样的老人家,入夜后还是喝水比较健康。” 云遥又怔了怔,忍不住笑出声来:“小友还真是个趣人。关于小友的这几条抱怨,老朽觉得很有必要解释一下。” 刘康乾连连摆手:“不不不,不用解释了,我并未在意,咱们还是抓紧时间谈正事!” “老朽接下来说的,就是正事。”云遥叹笑一声:“不过是几箱货而已,虽然的确是一笔巨款,但还不至于让老朽放在眼里。” “哦?这么豪气?”刘康乾一脸惊奇:“既不放在眼里,又为何堵着北斋的货不让走?凭借墨子堂的耳目,先生该知道此事并非北斋之责,况且,北斋也算家大业大,何至于为了一笔银子就来坑蒙朋友,北斋的信誉在先生眼里就这般不值钱?” 云遥摆手道:“老朽自然知道此事不关北斋的事。之所以堵着不让你们走货,那是因为下边办事的人担不起这笔损失。” 刘康乾认真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老者,问道:“这么说……先生是上边儿主事的人了?” “嗯,不错!”云遥继续捋了捋自己的长眉长须,笑眯眯的道:“所以,这件事不是我们今天晚上要谈的重点。” 刘康乾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那先生是想谈些什么?方才忘了说,我并非北斋之人,只是单纯替朋友解决这件事而来,若是先生想和北斋做点儿别的什么交易,还请另约时间。” “不,老朽只想和你谈谈。”云遥意味深长道:“仅仅只是你这个人。” 刘康乾看着他,静待下文。 “永安来的督察,派了些人手在济北,他们顾忌着十方阁和墨子堂在江湖上的势力威望,不会查得太过,而我们做为江湖人,也不该在人家查案的时候还如往常一般招摇,那就太不懂事了,人家敬我们一分,我们也该回敬人家三分,这是江湖和朝廷双方心照不宣的规则。”云遥望向窗外的夜色,微微叹了口气:“事实上,堂口真正负责与你们交接的人已经被盯上了,想来对方觉得,墨子堂比你们北斋更好入手。今日,此处主事的堂口和督察派来的人周旋了一整日,按理,若非老朽恰好路过此处进来歇脚,你今夜本该等不到人的。” 刘康乾略略沉吟,道:“只要别让他们找到货,暂且就没有大碍。” “不妨事。”云遥道:“不是什么大问题,他们只是想找证据定京佟堂的罪,没有为难我们的意思,只不过他们要的证据,我们不能就这样给。至于你们已经拿到手里的货,那是属于你们北斋的,这一点,老朽会交代下去。” 刘康乾觉得疑惑:“先生这般大方,可不像是做生意的态度,敢问,是什么让先生如此慷慨?” “这个么,自然是因为见到了你。”云遥望着刘康乾微微出神,轻叹道:“故人之子,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故人之子?我么?”刘康乾愕然:“先生认得我?认得我的父母?” “是啊,若老朽没记错,刘康乾应该不是小友的真名吧。” 刘康乾满脸不信:“你是怎么认得我的?” 云遥的目光落在他手边的藏锋剑上:“老朽是认出了这柄剑,这应该是你母亲的剑吧,藏锋……唉,真是把绝世好剑啊。” 刘康乾的手顺着云遥的目光,无意识的抚上剑身,他忍不住有些激动,又有些若有所思。他问道:“这柄剑,很出名吗?” 云遥朝他和蔼一笑,目光悠远:“这柄剑不算太出名,但见过它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忘。伴随这柄剑的,还有一套剑法,与此剑同名。” 第二百一十八章 再见故人(一) 坤烨吹灭烛灯,准备歇下。谁知他刚躺下翻了个身,便看见离床三尺外的椅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人影坐在上面。 “啧,有意思。”坤烨丝毫不惊,保持侧睡的慵懒姿势,支起手臂托着头,望着那道人影颇感兴趣道:“你别说话,让我猜猜,你应该是……京佟堂找来杀我的吧!” 那人影默默无语。 “他居然还有本事瞒过耳目,对外联系,可真是好本事。”坤烨叹了口气,道:“看你这样子,莫不是他找来的杀手?江湖上做人命买卖的也就那么两家,千魂殿?还是小酌楼?” 人影开口道:“数漏了吧。” “哦?难不成是出自哪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户?看你这样子不像啊。”坤烨想了想,猜道:“还是说,你是单干的?那就可惜了。” 人影有些纳闷:“可惜什么?” “我这人吧,眼光错不了,虽然尚未与你交手,但我可以肯定,你的本事不在我之下。如此美玉,独自流落江湖没有归宿,难道不可惜吗?”坤烨语气诚恳,认真道:“十方阁中的阎王阁虽然不比千魂殿、小酌楼这般威名赫赫,但有一点却是那两方比不上的,那就是阎王阁杀人忌口,纵然是杀手,也有资格谈往后,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毕竟做杀手的嘛,都求一个善终。” “在下与大人师出同门,所以大人大可不必这般卖力引荐。” 坤烨听出对方话里的那一丝无奈之意,不知想起什么,眉头逐渐聚拢:“师、出、同、门?”他从床榻上坐起身来,有点不太冷静了:“经你这么一提醒,我倒是觉得阁下这声音听起来未免过于耳熟!” “何必猜来猜去,点个灯看看不就好了?”这话含着一丝戏谑,听得坤烨心头火起。 “嗤!”坤烨吹燃火折子,弹指飚飞一粒火星,屋内的烛灯被重新点亮。 坤烨盯着坦然坐在自己屋内的人,眼睛微微一眯,语气中透出明明白白的危险:“很好,你居然还敢来见我!” 明玦摸摸鼻子,叹口气:“其实,我本不太想来见你,奈何有件事得求到你头上,况且我想着,咱俩迟早是得见的。” “有事求我?”坤烨腾的站起身来,怒道:“你还敢来找我办事!脸呢!” 明玦挑挑眉,神情颇为无辜:“脸在这儿呢。” 坤烨的手指差点戳上明玦的鼻尖:“你杀我一次,我还记着呢!” 明玦心平气和的劝道:“兄弟,讲话凭良心,是你说的要与我公平决战,生死无怨,怎么这会儿又怨上了?” 坤烨气得鼻子都歪了,怒斥道:“你跟我谈公平!?你居然还觉得咱俩的决战很公平!脸呢!脸呢?” “唉。以前你没有这般暴躁的。”明玦环视屋内陈设,叹道:“如今你官做得大了,屋子也住得好了,不如以前住空屋的时候那般冷静自持了。” 坤烨冷哼一声:“少给我扯这些有的没的,你自己说,你给我下毒,杀我一次这笔账怎么算!” 明玦笑了笑,正了神色,将佩剑卸下放在桌上,平静道:“毒你就不必给我下了,没点儿道行你毒不了我,至于杀你那一剑,我倒是可以还你,你尽管动手就是。” 坤烨狐疑看他两眼:“当真还我?” 明玦双臂微张:“我就站这儿一动不动。” 坤烨不信邪的拔出桌上的剑,眼瞅着,当真就要冲着明玦的心口扎下来,却又被对方出口叫了声“停”。 “怎么,反悔了?”坤烨止住剑势,冷笑。 “那倒不至于。”明玦微笑道:“我只是忘了提醒你一句。” “什么。” “我当初那一剑是差点杀了你,那一剑的精髓就是‘差点儿’!”明玦肃然道:“记住,你杀我这一剑,也需得差这一点。” 坤烨:“……” “你也变了许多,变得和在蛊字地里的时候,不太一样了。”坤烨缓下神色,“哐啷”一声还剑入鞘。他目光不善的打量对方一番,而后从怀中摸出一枚铜钱,随手抛了过去。 明玦探手接住那枚铜钱看了看,诧异道:“这玩意儿你还留着呢,还随身携带,睡觉都揣怀里,这是几个意思?” 坤烨恶狠狠的龇牙道:“睹物思人!提醒自己记得报杀身之仇!” 明玦嘴角一抽:“有这么……深仇大恨?好歹救你一命呢。” 坤烨撇撇嘴:“一码归一码。这枚铜钱遇暗发光,是怎么回事?” “一点小手段,毕竟蛊城里那么多尸体清理出来,不打个记号,我怎么将你刨出来。” “当时,我失去意识前,隐约听见有人对我说‘祝你好运’。” 明玦点点头:“我并不能保证你一定能活下来,生死全凭天意。” “呵呵。”坤烨讥讽道:“若我当真死了,你就拿这一个铜板给我陪葬?真够可以的!活着的时候都没穷死,临到死了还得做个穷鬼!” 明玦听罢忍不住笑:“可你若能活下来,这枚铜钱就是你生还的希望。” 坤烨盯着明玦的眼睛:“我至今想不明白,你是如何做到的。你给我下毒,刺我一剑,是为了让我假死?可然后呢,我怎么离开蛊城的?又怎么会在山洞里醒来的?就算你成蛊了,也不能带一具尸体出去吧?” “对于机关术,我略懂一些,但又不算精通,我在蛊城内摸索这么多年,临到出蛊前夕,才总算找到出口所在。可找到也是无用,出口外的确有大成宗师镇守,我当初回头去找你的时候,虽未见其人,却感受过那股无可匹敌的气机。” “你是说你出蛊后,又悄悄折返,从你找到的出口处又回了一趟蛊城,将我刨出来了?那你是怎么绕过那位大成宗师的?” “养蛊已成,蛊城已然变成一座死城,我不认为那位大成宗师还会无意义的守在那里。而且我也没有真的重返蛊城,我想着,蛊城内那么多尸体,总不至于就那么扔在里面发烂,定然会有人去清理,所以我醒来后,便折返回去找到出口,在那里守了一会儿,而事实也正如我所料,没等多久,我便看见城内指引使将尸体陆续运了出来。” 明玦淡淡道:“我一直等他们将尸体运完走后,才去尸坑里面刨的,那会儿天色未暗,这枚铜钱不够亮,刨尸刨得我人都快废了,差一点就放弃了。” 坤烨听罢眉尖一竖,拔高声音质问:“放弃!你居然还想过放弃?” “我给你下的那个毒,有一个比较俗气的名字,叫醉生梦死,那可不是假死药,那是真正要命的毒药,若一日之内不服解药,神仙也救不了。”明玦耸耸肩,道:“我出蛊城之时被蛊师打晕了,醒来时,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儿,折返回去找出口都找了很久,又要等他们搬尸,等我有机会刨你的时候,时间都已经过去大半日了,若服用解药时间已过,我自然也就懒得再费力去刨你,毕竟刨你出来也不是为了堆坟立碑,我还不至于闲到这个份上。” 一时间,坤烨的内心五味陈杂,额间青筋猛跳,都不知道自己此刻是该感动,还是该生气。他板着脸平复了一下心情,问道:“你没有清醒着离开蛊城,那你又是怎么从蛊城外边找到出口的?” “我虽然被打晕了,但也是受了重伤的人,我顺着自己的血迹找回去的,当然,这还得多亏了阿南给的一张地形图,帮了大忙。那出口虽然隐蔽,但我在蛊城内找到了出口,见过那里的机关布置,虽然门外的布置有些不一样,但总归是大同小异。”明玦说罢长叹一声:“归根结底,还是你自己命大。” 坤烨沉默片刻,淡淡道:“天意让我活着,是因为有人该死,还需得我亲手去解决,既然是今生的恩怨,就不该轮到下辈子去了结。”他抬头望着明玦,眼中的冰冷渐渐褪去,露出一丝暖意:“而你,大概就是上天予我的那道天意吧。” 明玦失笑摇头:“怎么,现在不打算让我还你那一剑了?” 坤烨鄙夷道:“扪心自问!你确实是真心实意要还我那一剑吗?” 明玦轻笑出声:“自然不是,我赌你,刺不下去!” “你他娘的!”坤烨忍不住笑骂:“不要脸!”他上前笑着用力给了明玦一拳,正色感慨道:“谢了兄弟,为了刨我,辛苦你了。” “嗯,确实很辛苦。”明玦不满道:“可你不上道,居然还顶着坤烨的名字招摇,生怕十方阁不知道此次养蛊其实是失败了。” 坤烨笑了笑,再次用力拍了拍明玦的肩膀:“你是担心十方阁知道我也从蛊城内活出来了之后,便将此次养蛊判定为失败吗?” 明玦眼中泛起一抹冷意:“你觉得,若被判定为养蛊失败,结果会怎样?” “轻则,将你我二人重新打回蛊城,进入下一轮养蛊。重则嘛……”坤烨淡淡道:“抹杀?” “你倒是坦然无畏。” 坤烨细细观察了一番明玦的神色,突然噗嗤一笑:“我是假无畏,你才是真无畏!” 第二百一十九章 再见故人(二) 明玦斜眼睨坤烨,问道:“什么意思。” 坤烨毫无感情的“呵呵”两声,道:“你太低估十方阁了,当然,你也太高估我了。你将我吊回一口气,然后将我随手扔在红河地内的某个山洞里自生自灭,我醒来后饿得浑身发软,不认得出山的路,又身受重伤,而你居然还认为我能够瞒过十方阁的耳目、消无声息的溜出十方阁?!我出来后,曾一度深刻思考过我们之间的友情,想来想去也没想出答案,要说咱俩之间没情意吧,你救我也算是担足风险、费劲心思!可要说咱俩情谊深厚吧,好像又谈不上,因为你虽然救了我,却又似没想过一定要将我救活。我打心底里觉得,我要是死了,你肯定该吃吃该喝喝,半点都不会想起我来!” 明玦瞥他一眼,不明白他哪儿来的这么多怨言,想了想,还是委婉道:“那不然呢?你又不是女人,难不成还指望我给你殉情?那多恶心。” 坤烨狂翻几个白眼,强忍了揍人的冲动,长出一口气道:“放心吧,从我踏出红河地的那一刻,阁主和蛊师便已然知晓此事了。” 明玦闻言眼睛微眯,倒也没有太意外。 “阁主跟蛊师是这么说的。”坤烨深深看他一眼,道:“他说,自蛊皿中杀出一条生路,只能证明他是一只合格的蛊,而他自蛊皿中救出一人,却能证明他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人有智慧,蛊有凶悍,所谓人蛊,到此,才算是真正养成。” 明玦咀嚼着这句话沉吟良久,有些自嘲的扯了扯嘴角。他望着窗外的一片漆黑,面容在屋内的烛光摇曳中显得颜色难辨。他问:“坤烨,你是忠于十方阁的吗?” 坤烨皱眉想了想,笑道:“算是,也不算是。我会考虑十方阁的利益,因为十方阁于我有恩。但十方阁的利益并非列于我心中首位,在我心中,有比这更重要的东西。”他再次拍了拍明玦的肩膀:“十方阁是个庞然大物,这三个字囊括的范围太广了,所以更能令我放在心上的,一定个单独的某个人。比如武师,比如……你。” “说罢,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坤烨拍拍手,重新躺回床上,挑起一只腿,道:“长话短说,说完好睡觉!我丑话先说在前头,如果是关于京佟堂的,那就免开尊口,这个人,谁也别想让我放过他,就算是你,也不行!” 明玦也重新坐回椅塌,道:“我与京佟堂并无交集,只不过你们此番对他的调查,令北斋牵扯其中。” “还真是北斋么。”坤烨目光闪烁,望着床顶笑了笑:“放心,此事我心中有数,知道怎么处理。至于主阁那边,别的我不敢保证,但集兵营内的消息,不会传过去。”他说完,有些好奇的偏头看了明玦一眼,道:“真奇怪,你居然会真的对北斋之事上心,这不像是你的风格。” 明玦放松身体靠上椅背,淡淡道:“北斋如何我并无兴趣,但不可否认,北斋是我目前在十方阁内的立足之位。”他回望坤烨,目光里带着几分探究:“说说你吧,为什么选择三皇子。” “呵,你知道得不少。” 明玦道:“上次我接到十方阁的执行令,护送三皇子回封地,离城时,有一黑衣人追上来与三皇子密谈,那人是你吧。” 坤烨大方承认:“不错,是我。我本来想着要不要跟你打个招呼的,但又想了想,觉得场合不大对,还是算了。” “你觉得,三皇子能帮你杀了想杀之人?” “大概是吧。” “这件事,归卧云也知道?” “他不知道,但他对于我选择跟着三皇子这件事,是支持的。” 明玦偏过头,嗤笑一声:“他自然支持。他与三皇子关系匪浅,这也就意味着十方阁与这位三皇子关系匪浅。所以,坤烨,这次的事不仅不能传到十方阁,也不能传到你主子那里去!” “这个我自然明白,主子是主子,兄弟是兄弟,我不会在兄弟面前透露主子的事,同样也不会在主子面前透露兄弟的事。”坤烨打量着明玦的神色:“不过看你这样子,像是对三皇子这个人不太认同吗?” 明玦神色淡淡:“认同不认同又怎样,我又不会跟他有什么交集。” “说得也是!那我呢,蛊城内你对我做的承诺,还算数么?”坤烨问这话时,用的是玩笑的口吻,可明玦知道,对方是认真的。 明玦沉吟良久,避开坤烨的灼灼目光,沉声道:“我的回答,和在蛊城内的回答,是一样的。” 坤烨闻言脸色一松,笑了:“这便足够,谢谢。” “不过……”明玦皱眉盯着坤烨,有些不满的补充道:“你又没死,我为什么还要记得你的遗言,自己的事不能自己做吗!” 坤烨:“……” ---------------------- 青松茶庐内沸水“咕咚”,庐外夜风习习,竹影绰绰。 刘康乾垂头望着杯中沉浮的茶沫,心中莫名沉闷。他想,自己或许真是天生亲缘淡薄,哪怕两世为人,换了个壳子,仍然改变不了这种命运。原以为,这辈子就算没有爹,但好歹有个娘,哪怕后来他这个娘亲因为某些事情离开了自己,那也不打紧,只要这个世界还存在着这样一个属于自己的至亲之人,他便算是有了来处,便可知足。 可现在,这个想法已经抚慰不了他的心。 不得不承认的是,他对自己这个娘亲可谓是一无所知,陌生得……就像一个陌生人。 刘康乾叹了口气,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藏锋,闷闷道:“先生说的那套与剑同名的剑法,阿娘没教过我,我没练过,也没听说过。”他抬头直视云遥的眼睛:“先生既然与我父母相识,那便还请先生给我讲讲我父母的事。” “看样子,你的母亲什么也没跟你说。”云遥见康乾神色郁郁,摇头道:“小友不必失落,你的母亲很爱你,她是不希望你背负太多情仇,牵扯太多恩怨,老朽尊重她的选择,所以她没有告诉你的,老朽也不会告诉你。” “……” 这老头儿有病吧!你不愿意说你倒是一句也别说啊,你自己主动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现在又跟我说你要保密!? 刘康乾强忍了骂娘的冲动,努力用平静的口吻道:“既然先生不愿说我娘,那就说说我爹吧。” 云遥摸着下颌想了想,为难道:“那,小友想听你哪个爹的事?” “……!”刘康乾淡定不下去了,挺直脊背,难掩震惊:“这是什么意思,怎么……怎么我有很多个爹吗?!我……我阿娘这般厉害的吗?” 云遥呵呵笑道:“一个自然是你亲爹,但他不一定会认你,倒是有可能会杀了你,老朽劝你对其敬而远之。还有一个嘛,算是你的养父,已经亡故了,你没机会认识他,怀念都无从谈起,不说也罢。最后一个呢,勉强算你的继父,倒是还活着,他跟你阿娘的关系不错,但他夫人对你阿娘心存芥蒂,建议你不要前去相认,毕竟人家跟你的关系是真不大,你去了,反而有可能惹得人家家宅不宁,罢了,还是罢了吧!” 刘康乾:“……” 云遥瞧见刘康乾已经难看到极点的脸色,和声安慰道:“小友的父亲虽多,但于小友而言,到底都是无缘之人,不过,小友倒也不必为此伤怀,老朽自见到小友的第一眼,便觉得你我二人缘分颇深,既如此,不若小友拜老朽为师,师父、师父,是师、亦是父,也算可以弥补小友的这份缺憾了。” 刘康乾听得愣愣发神,直觉这个逻辑不大对。他迟疑道:“先生,我明白您想安慰我的好意,但这个方法是不是有点欠妥?” 云遥慢腾腾的站起身来,捋着长须,遥望窗外明月,感慨万分:“实不相瞒,老朽对令堂可是极为欣赏的,可惜生不逢时,若是老朽能年轻二十岁,定然是要为自己争取一番的。” “……!!” 刘康乾黑着脸,冷冷的、面无表情的打断对方的幻想:“老头儿,那三位与我无缘的父亲,该不会都是你搅合的吧!” 云遥被呛了呛,气急败坏的指着刘康乾斥道:“你这孩子,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刘康乾冷哼一声,直指对方险恶的用心:“你这一大把年纪了,居然还敢肖想做我继父?真是想多了!” 云遥沉着脸,不悦道:“老朽虽然没有像些那些修道拜佛之人一般禁情绝爱,但却是一心求剑之人,此生并无男女之意,老朽说是欣赏,那便只是欣赏!就算老朽真的想要为自己争取一位伴侣,那也是一位与老朽同求剑道巅峰的同道之人,可并非你认知中的寻常夫妻,你以为老朽与你一般俗气么!” 刘康乾哽了哽,深吸一口气,咬牙道:“好,先生圣洁高雅,壮志凌云,我属实佩服!既然先生说想收我为徒,那敢问先生真正的名讳是什么,我虽没有真正拜过师,但教我剑术的人都是这世间惊才绝艳之辈,若先生的名头没有越过他们,那就只能恕晚辈谢绝先生好意了,毕竟我是人,不是水,没有回头往低处走的道理,是吧。” 云遥听罢朗声大笑出声:“好好好!有点气魄!”他含笑望着刘康乾,拂袖一扬,屋角竖立的长剑发出一声清越剑鸣,然后在刘康乾惊讶的目光中,那柄剑脱鞘而出,如有灵智一般飞跃投入至云遥的掌心,那一瞬,屋内无风似有风,剑意如重山置顶,令人浑身血脉喷张! “你,到底是谁?” “墨子堂,方天!” 第二百二十章 墨子堂掌门人 “方天大师?墨子堂的掌门人?”刘康乾惊讶的看着眼前持剑而立的老头儿,别说,瞧着确实还挺有点儿仙风道骨的样子。 云遥收了剑势,像是随手一扔,那剑便自行飞回了剑鞘。 刘康乾见状怔怔瞪大了眼:“以气驭剑,大成宗师!?诶,我听说先生是某个排名榜上的第几名来着?” 云遥叹口气:“江湖上是有些人闲来无事,排了个什么高手榜,老朽不才,屈居第六。不过,这东西当个乐子看看便好,不用太较真,殊不知有些真正的高手独居避世,根本都不在江湖上留名。再说这东西多少年都没更新了,江湖上人才辈出,那高手榜上的名字有一半的人能名副其实就不错了!” “那先生您……” “老朽自然是名副其实的!”云遥道:“好歹还是你口中大成宗师呢!怎么样,是不是比以前教你剑术的老师强上那么一点儿?” 刘康乾干笑两声,鼓掌道:“先生谦虚了,那的确是强了不止一星半点。”心里却想:这墨子堂的人真是绝了,听阿玦说,这位方天大师的徒弟,那个叫王植的,铆足了劲儿的想拉阿玦入伙,现在这个当师父的,又一个劲儿的想收自己为徒,若是归卧云得知自己被人这般撬墙角,也不知会不会去墨子堂拆门。 “那个……先生也知道,我是十方阁的人。”刘康乾略显为难:“虽然先生很厉害,也很值得我拜师,但就这么让我改换门庭,实在太不地道了,人家十方阁好歹养我这么多年呢。” 云遥揪着胡须沉吟片刻,叹道:“你这么想,倒也不错。罢了,不拜师也行,我和你父母有过一段渊源,论辈分,得算你的爷爷辈,既然不方便拜师,那认个亲也是可以的!就算是师门,也没道理责怪你认亲吧,而老朽这一身本事,传得徒弟,自然也传得自己的后辈,如此一来,岂不就名正言顺了?” 这老头儿很会打擦边球嘛!刘康乾龇着嘴,有些尴尬:“认......认亲?这要怎么认。” “就叫一声爷爷吧,也算是......老朽为自己留了个后人。” “额......好吧......”刘康乾捂着脸,别别扭扭的叫了一声:“爷爷。”心里却忍不住疯狂吐槽:这一趟到底是怎么回事,大成宗师这样的稀有人物莫名其妙要认自己做孙子,张口闭口就是和自己的父母有渊源,可要问他有什么渊源,他又不肯多说,虽然认一个绝世高手做爷爷很牛逼,但是......这个操作会不会太草率了一点? 云遥却很高兴,笑眯眯的道:“好好好,孙儿近些日子若是无事,那便跟着爷爷,爷爷虽然不好擅自跟你说你父母的事,但爷爷却可以教你母亲没有教你的剑术。” 刘康乾无语片刻,问道:“藏锋剑术?” “对对对,就是藏锋剑术!” “那个,先……爷爷。”他扛着云遥瞬间僵硬的脸色,连忙道:“口误口误,莫怪莫怪。” 云遥挥挥手,示意他接着说。 “实不相瞒,我目前是及第登科后皇帝亲封的广陵农都尉,我此次的目的地是去广陵任职,我要是就这么跟着您走了,过不了几日,我恐怕就得落个抗旨不遵、临阵脱逃、怠慢渎职的杀头之罪!”刘康乾扯着一脸假笑,小声道:“爷爷应该……不希望带个被朝廷追杀的拖油瓶吧。” 云遥愣了半天,惊诧不已道:“孙儿年纪轻轻,居然……已经做官了吗?好好好,不愧是我的好孙儿,就是聪慧能干!” “谢……爷爷夸奖。”刘康乾不易察觉的背过身,暗暗又抹了把脸。被一个初识的老头一口一个孙儿的叫着,真特么别扭! 云遥低头沉思片刻,突然大手一挥,颇为爽快道:“罢了,还是你们年轻人的前程要紧,老朽本就是个闲人,既然孙儿不方便跟着爷爷走,那爷爷便跟着你走好了!” 刘康乾:“呵呵,是吗?那可……太好了。”这么热情的爷爷可真是不多见呐!他突然想起一事,跺脚道:“哎呀,这话题越扯越远了,差点忘了,我……我来此处的正事还未办完呢!” 云遥轻嗤一声,颇为豪迈的一挥手,道:“你朋友那点儿破事有甚好谈,既然孙儿上心,那此事,便交由你来做墨子堂的主罢!” 刘康乾:“……”这种‘一夜暴富’、一步登天的人生是真实存在吗!? -------------------------- 东方将白,五更已过。 清平迎风站在永安城墙之上,望着城下城门打开,早有久侯的商贾车队蜂拥而进,汇入大渊这座最为繁荣而古老的首城。 “清平,这也不到你巡察的时候,不躺屋里睡懒觉,跑到城墙上吹什么风?” 清平闻声回头,看见来人连忙行礼:“见过提督大人。” “诶,不必多礼。”张文博上前拍拍清平的肩,看了看他的脸色,一脸不太赞同道:“我以前总希望手底下的人能够勤奋上进,可看见你,却要劝一句别太拼命。虽是我嘱咐过你,让你尽快熟悉帝军军务,但这些事不是能一蹴而就的。这些日子,你事事争先,什么事都让你抢着做完了,已经引起了一些同僚的不满,这样下去,于你日后的官途反而不利。” 清平皱了皱眉,对于这样的说辞,他眼中有明显的反感。 张文博却笑道:“你无事时,还是要多和弟兄们吃吃酒,建立一下感情,军中和朝堂不同,你得学着把后背交给兄弟,也得学着坚守兄弟的后背。” 清平沉默片刻,道:“我明白,只是……他们对我不太友好。我又不是非要巴巴的跟他们做兄弟。” “诶!这是正常的。”张文博叹了口气,道:“这里是永安,天潢贵胄汇聚之地,街上随便遇一人都有可能是高门世子,军中就更不用说了,眼高于顶的人比比皆是,又个个都想往上爬,而你一个没家世,无功绩的乡下小子,上来就领了个正四品的护军参领,虽说只是个副职,但也足够令人眼热了,正因如此,你就更应该跟上下打好关系,否者凭你再如何努力做事,你屁股下的这把座椅也定然是保不住的!” 清平移开视线,望着城下陆续进城的人流,跟着也叹了口气,道:“行吧,我尽量试……试……那是……三、三叔?!” 张文博顺着清平的目光望下城墙:“谁?什么三叔,你亲戚?”他话音未落,清平已经一脚跨过城楼护墙,眼见着就要纵身跳下去了! “混蛋你干什么!”张文博眼疾手快的捞住清平,气急道:“轻功再好也不能跳城楼,你这样跳下去会惊扰民众,打乱值守兵卒的核查!走楼梯!” 清平被张文博强行拽下护墙,急得直跺脚,但又实在没功夫跟他耗,只得转身风一样的蹿下了楼梯。 张文博无奈:“见着谁了这么激动!” “三叔!三叔!”清平逆着人流横冲直撞,一把拽紧人群中一位六旬青衣老者,他不敢置信的将眼前之人从头看到脚,难掩激动:“三叔,你……你还活着!” 被清平唤做三叔的老者愣神不已,迟疑问道:“你是……” “我是清平啊,您还记得我吗?”清平嘴唇微颤,神情激动:“是我啊,从小在你院儿里调皮捣蛋那个!” “你是……小阿清?”三叔眼中的茫然渐渐褪去,化为恍然。他吃惊的抓住清平的手臂,将他认真打量一番,禁不住眼圈微红:“好,好啊,小阿清你还活着,我们都还活着。” 清平激动的拥住三叔,一迭声的说道:“是是,我们都活着,当年我和三叔你们分开后,一直不见你们来到县城,我还曾回头去找过,可就再也没有你们的消息,我一直以为你们被那些劫匪追杀遇难了呢!这些年,三叔你都去哪儿了?” 三叔沉吟片刻,拍拍清平的手,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换个地方说吧。” 清平抹抹眼角沁出的泪星,笑道:“是阿清的不是,走,我请三叔下馆子吃早饭去!” 早摊铺子里,二人寻了僻静的角落位置,清平挥手点了一大堆早点,扔给小二一块碎银,道:“快点上。” “得嘞,军爷稍候,片刻就来!”小二眉开眼笑的接过银两,穿花一般自拥挤嘈杂的早铺内游去了内厨。 三叔看着清平,脸上笑出了一堆褶子:“看到当年那个小阿清如今长大成人,还这般出息,我这半截入土的人,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清平讪讪一笑,摸了摸头:“三叔过奖了。当年,我幸得一人相救,又借他机缘,得拜良师,能走到今日这一步,实属运气好,得了贵人相助罢了。” 三叔望着他,频频点头:“好啊,这是你阿爹阿娘在天上护佑着你呢!” “是。”清平替三叔倒了碗米汤,问道:“三叔您呢,当年您和周四叔逃出来后,为何没有来到县城?” 第二百二十一章 偶遇柳小月 三叔垂着眼帘,捧着瓷碗慢慢饮了一口米汤。他沉默少顷,才摇头叹道:“当年,渔村遭遇血洗大劫,我们逃出来后,悲愤难抑,其实都同你想的一样,定要去县衙请大老爷替我们讨回这笔血债,谁知后来半路遇上你,听你说了状告之事后,倒教我改了主意,既然知县不情愿管这事,那我就去找更大的官儿来做主,于是便转道去了雍州城,敲了雍州知府的门。” “雍州知府?!秦夫生?” “你怎么知道?”三叔愣了愣,道:“不错,便是秦大人。” 清平急问道:“那三叔可见着人了?” 三叔摇摇头:“没见着。我们在路上遇到商队,还央着人家的快马捎了我们一程,紧赶慢赶,好不容易赶到雍州城,刚好遇见秦府挂白办丧事,一打听,才知道那知府大人居然死了!丧报刚刚启程,送至永安尚需时日,再待皇城派下新的知府前来上任又需好一段时日,而那暂代知府事务的属官,只顾忙着调查知府大人暴毙之事,压根儿就懒得管我们。” “那然后呢?” “我们本就身无分文,一路全靠好心人接济才能顺利去到雍州城,然而到了地方,无论我们如何跪求,都是无人搭理,闹得凶了,他们还要拔刀赶人。我们没吃的没住的,都险些饿死街头了!”三叔掖着袖口沾了沾眼角的湿润,颤声叹道:“好在老天有眼,让我们遇见一个老大的贵人,正是受封雍州城的西雍王爷!” 清平愣了,喃喃道:“西雍王?三皇子。” “不错,正是西雍王爷,这位才是真正心系老百姓的贵人呀!”三叔压抑着激动,道:“王爷出府巡视,正撞见我们在府衙哭诉,便上前询问事由,他得知我们渔村的惨案后大为震惊,当即便着人传令,说要彻查此事。然后,王爷见我们无处可去,还好心给了我们一份差事,将我们收留在了王府内。再后来,王爷告诉我们,说那屠村的山匪找着了,还派了精兵前去剿匪,已经将他们一网打尽了!还问我们要不要回去,若是我们选择回村,便承诺赠送我们盘缠和起家银子。嗨,我们都是些家破人亡的人,回去又能怎样,王爷待我们如此大恩,替我们报了仇,待下人又宽厚,故而我们都选择留在王府内当差了!这也勉强算是,大难不死,后福临至罢!” 清平低头沉吟良久,最终长出一气:“原来如此,这位王爷,倒是个好人。” “谁说不是啊,西雍王爷身居高位,却生了一副好心肠,若不是他,我们只怕早就饿死在雍州城了!” 清平叹了口气,他听过江庆的说辞,知道派兵剿匪的真实目的其实是为着灭口,而非为民除害。但听三叔说,那位西雍王爷也确实是个好人,而三叔又这样感激对方,倒也人让清平不好再去泼这盆冷水。于是他冲着三叔勉强笑了笑,安慰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活着的人总得往前看,三叔你们能活着,还有这样的好去处,我就放心了。对了,三叔此番来到永安,是为了替雍王府办事么?” “哦,是这样,王爷在永安的王府,原本是交给一位老管事在打理,前些日子,那位老管事过世了,便让我来接替那位老管事,替王爷打理在永安的王府。”三叔笑道:“可能是我如今这岁数占了便宜,令人觉得可靠吧。” 清平闻言失笑:“这么说,三叔很得王爷的青眼呀,恭喜三叔了,以后可算是王府的总管了吧!” 三叔笑着摆摆手:“王爷的根基在雍州,永安这里虽是个王府,但实则也就王爷的一处别院,说到底,我不过是个看家的老头子,可不敢提什么王府总管。” “那岂不是更好,不用在主人家跟前候着,落个轻松,白送个王府给三叔您养老,这难道不算是好事?” “是是是,是好事!”三叔喜笑颜开,乐呵呵的将一碗米汤以干酒的架势,一饮而尽。 吃过早饭,清平送三叔到西雍王府,目送对方进府后,他才慢悠悠的往回走,心里寻思着要将三叔的事传信给子文和明玦。 帝军校场设在城郊,出城后,翻过一座石林坡,再穿过一条林道,便能听见校场内传来操练的口号声。 清平便是在林道上,寻找隐约的打斗声看见柳小月的。 这一片儿归帝军管辖,平日里不会有人擅闯此地,本来呢,清平听见打斗声还以为是校场混了什么人进来,于是敛了气息悄悄寻去,却不想看见柳小月正和一名黑衣人对峙着。 “小姐,属下实在无意与您冲突,可如今教主升天,您的两个哥哥相继身亡,教中形势大乱,都等着您回去主持大局啊!” 本想现身上前的清平闻言脚下一顿,迟疑着缩回了藏身之处。 柳小月似极不耐烦,语气里含着明显的怒气:“主持你个大头鬼!已经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要再缠着我!” “小姐,您只是失了一些记忆,跟属下回去,您就什么都知道了!” 柳小月气急败坏道:“我凭什么要相信你,就算我失了些记忆,那也不代表我一定要找回这些记忆,既然是被我遗忘过的,那定然是些不好的记忆,我不想记起来!你说的事也跟我无关,你滚!” “小姐!” “滚!” “小姐,东斋不过是您一时的容身之地!那不是你的家!”黑衣人痛心疾首道:“若您再不离开,待您继任斋主之时,便是您服用蛊毒之时,那时候,您便身不由己了!您想置自己父亲的心血于不顾,反而选择一辈子受制于人吗!” “胡说,你都在胡说些什么呀!”柳小月捂着头大喊:“我没有父亲,我没有哥哥,我只有师父!东斋便是我的家!” 黑衣人沉默片刻,叹道:“小姐,既如此,属下便只好得罪了!”说罢,他双手一扬,两颗铁蒺藜顺着银链子,朝柳小月当头砸来。 柳小月冷哼一声,指尖含着半寸金芒,正要出手破开这两颗铁蒺藜,却忽然有人横刀而来,挡在了她的身前。 柳小月定睛一看,脸上露出诧异:“清平?你怎么在这儿?” 清平没回头,盯着黑衣人冷声道:“不管你是谁,再敢缠着她,我便杀了你!” 黑衣人不屑轻嗤一声:“好大的口气。” 清平道:“此处不远便是军营校场,你猜我能不能将他们招来。” 黑衣人:“……” 柳小月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肩膀,对黑衣人道:“你走,别再来找我。” 黑衣人默然良久,软了声音道:“小姐,求你,再好好想想,属下不逼您立刻回去主持大局,只求您能愿意想起过去,不管什么事,等你恢复记忆,再做决定不迟!” 清平听得直皱眉,心里莫名发慌,握紧刀柄怒道:“再不滚,我定将你留下!” 黑衣人恨恨瞪了一眼清平,又眼巴巴的望向柳小月。 柳小月被他的目光逼得无法,一门心思只想尽快打发了他,便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我……我再想想,你快走吧!” 黑衣人得了答案,似是松了口气,没再废话,转身即走,露出的一手轻功让清平惊了惊。 “柳姑娘,这是怎么回事?”清平回头问道。 柳小月沉默望了他一眼,反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清平挠了挠头:“我去校场啊,你可能还不知道,我武举夺得首榜,如今是护军参领副职。” 柳小月闻言明显愣了愣:“你……你入朝为官?” “对啊,放心,阁主知道。”清平冲她笑了笑,而后又回头看看黑衣人远去的方向,复又皱眉:“柳姑娘,方才那人是谁,他说的那些话又是何意?为什么他说,你记忆有失?” 柳小月瞥他一眼,淡淡道:“你不知道我的事?” 清平迟疑道:“你也没告诉我啊,我上哪儿知道你的事?” 柳小月看他半晌,突然噗嗤一笑:“我以为你喜欢我,便会四处打探我的事呢,瞧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清平尴尬得不行,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柳小月笑着摇摇头:“罢了,瞧你那样儿!”她微微一声轻叹,道:“我是我师父捡来的,据说我当时受了重伤,晕倒在东斋附近,被巡视弟子发现带回去的。师父为了救我,还特地请了神仙阁的人过来,然而我虽然保住了性命,但醒来后却将以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啊?所以,刚刚那人是认得你的吗?他知道你以前的身份?” “大概是吧,可我并不认得他。”柳小月叹道:“此人缠我好些天了,我听他说了一些事,我也很努力的去回想了,但仍然没有想起半点以往的事。我师父说了,凡事莫强求,我觉得我现在挺好的,没必要非得想起过往,因此也就不想搭理他。” 清平听了,心底暗暗松了口气,笑道:“你师父说得对,你想得也很对,那家伙方才动手时,身上流露出来的气机很特别,口音也不像是渊国之人,说不定是骗你的呢,还是小心些好,千万不要听他说两句就跟他走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魔教义女 柳小月望着清平藏着一丝担忧的笑脸,沉默良久后问道:“若换做是你,发现自己的记忆有所缺失,会想着将自己丢失的记忆找回来吗?” 清平听了,便认真想了想,最后摸着脑袋有些尴尬道:“若是我的话,我想我还是挺愿意找回记忆的,不然总会觉得少点什么。” 柳小月勉强扯了扯嘴角,道:“其实,我虽不认得方才那人,但我心里清楚,他所言非虚。我的记忆从东斋开始,之前的都不记得,可我这一身内力,却是有痕迹做不得假的。” 清平怔了怔,陡然明白过来:“这倒是,柳姑娘内力颇深,若非打小练起,绝无可能有今日的成就。” “不止内力,我这脑子里虽然记不得过去的事,可我的身体还是有记忆的。师父曾说我天赋绝顶,悟性极高,一招一式教到我手里总能变出新花样,无师自通,自成一派。”柳小月盯着指尖的半寸金芒,沉吟道:“其实我没有师父说的那般厉害,那些招式并非我所创,而是我好像生来就会的东西。我……我现在明白了,那些招式,应该是我以前,我失忆以前就练过、就深深记的东西!” 清平面有忧色,问道:“那……那这事,你师父可知道?” 柳小月摇摇头:“师父只知我没有以前的记忆,其他的不知道,就算是我,也是才知道不久的。” “那方才之人,可有自报家门?” 柳小月沉默的转过身去,半晌未言。 清平见状觉得不妙,执拗的转到柳小月面前:“柳姑娘,方才那人是谁?你知道的是吗?” 柳小月有些恼恨,怨怪道:“你这样追着我问,是想做什么!有你什么事儿!” 清平也急了:“怎么就没我的事儿,我、我们......我们是同门,理应,互帮互助!” 柳小月眉梢一扬,白他两眼,道:“谁跟你是同门,咱俩又不是一个师父教出来,少来与我攀扯关系。” “可我们的师父同出一门,我们自然也是同出一门!”清平语重心长道:“柳姑娘,柳师妹!” 柳小月瞪着清平不说话。 “你,你万不要和其他门派扯上关系,这要是被杀威阁发现了,定会论你个背叛师门、勾结外人的罪名!” “要你多事!我还有事,先走了。” “你去哪儿!” 柳小月顿了顿脚步:“阁主召见,去主阁。”她微微回身,欲言又止一番后,突然出口道:“今日之事已然被你撞见,不如索性都告诉你。方才那人,出自西域琉璃塔,一身诡术很是了得,他说,我是琉璃塔教主之义女。” “什、什么?!琉璃塔?”清平惊呼一声:“魔教?怪不得,怪不得那人身上的气机与常人不同,你、你怎么会是魔教教主的义女?” 柳小月侧头淡淡瞥他一眼,道:“自打被师父收做弟子以来,我便是不知过往的,一则,我从没打算去什么西域,二则,是别人主动找上我的,这事儿就算摆在阁主面前,我照样也能实话实说,有何好心虚的。你若觉得不妥,尽管去告诉阁主,我倒要看看,杀威阁是不是敢为着此事来找我的晦气。”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虽无意撞见你的事,可若没有你的同意,我是死也不会对旁人提起半句的!”清平心里气急,脸都红了,梗着脖子辩解道:“若杀威阁找你麻烦,我,我……我定是站在你这边帮你说话的!” 柳小月看着清平焦急的模样,嘴角忍不住弯了弯,她没再说什么,提气轻身飘然而起,眨眼间便消失在了林间。 清平望着柳小月远去的背影,一时竟有些痴了。 ------------------------- 正值午时,暖阳高照。 温乡楼厅内此时只有寥寥几人闲坐,或是聊天,或是瞌睡,相比起夜晚的笙歌燕舞,倒显出一丝难得的宁静。 内院屋里,明玦在桌上撂下一沓银票:“有什么吃的,快快端来,我饿得紧。” 白茹满脸诧异的拿过桌上的银票数了数,愕然道:“继使,您走了这两天,难道就是去要账的?” 明玦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灌了几口水,长舒口气,道:“我们不是有三十五箱货吗,墨子堂要的三十箱给他们,多出来的运去北斋。”他指了指白茹手里的银票:“这里不多不少,正好三千两,这笔生意的折损,便算是解决了吧。” 白茹怔了怔,点头道:“是。” “康乾回来了吗?”明玦问。 白茹道:“刘公子昨日便回来了,要不奴家先着人去唤一声刘公子,再去给继使叫些吃食?” 明玦摆摆手:“去吧。” 不多时,刘康乾便进屋来了:“你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就得走了,我还得赶在去广陵之前回一趟十方阁呢。” 明玦点点头:“知道,这不,我一路不歇跑回来的。怎么样,墨子堂那边没问题吧。” 刘康乾摇头叹气:“问题大了去了!” “嗯?”明玦锁紧眉头,不大相信道:“这能有什么大问题?墨子堂不答应你提的条件?没道理呀!” 刘康乾探头在往门外左右望了望,见没人,才凑到桌边唉声叹气道:“你托我办的那事儿倒没什么,关键是,为着帮你这个忙,我把自己可算是卖给墨子堂了!” “……”明玦一脸莫名:“什么情况?他们欺负你了?” 刘康乾扯了扯嘴角,沉声道:“我认了个爷爷。” “啊?” “我认了方天大师做爷爷。” “……”明玦怔住。 “我那大师爷爷说,墨子堂和北斋这事儿,我爱怎么解决就怎么解决,都交给我全权做主。” 明玦觉得匪夷所思:“方天大师,王植的师父?这事儿怎么会扯上他?” 刘康乾道:“他亲自来跟我谈的。” 对此,明玦十分费解:“这事儿……有这么重要?值得堂堂掌门人亲自来谈?” 刘康乾叹口气,将事情的始末与明玦说过一遍,然后道:“我新认的这个爷爷,说是要教我一套剑术,藏锋剑术。” 明玦闻言,忍不住瞪大了眼。 刘康乾细细观察了一下明玦的神色,低声问道:“我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你说你知道一套剑术很适合女孩儿修习,再配上我这把剑,定然举世无双。” 明玦目光沉沉,深深看了一眼康乾,而后缓缓道:“我是这么说过。” “你说的这套剑术,和方天大师说的这套剑术,是同一套吗?” “……是吧。” 刘康乾忍不住一把握紧了明玦的手,语气中有难掩的惊疑不安:“阿玦,你……你到底都还知道些什么!为什么你会知道我阿娘的剑术?又为什么会知道秦家的无往刀?以前,我以为你之所以知道这么多是因为十方阁,可如今我也是十方阁的人,我很清楚十方阁没有无往刀法,也没有藏锋剑术!” 明玦默然无语。 “说话!你说话!”刘康乾逮住明玦的肩膀用力晃了晃。 明玦无奈,低头想了半天,斟酌道:“小时候,我跌下山崖......” “你不想说就算了。”刘康乾只听了个开头,便没好气的打断了对方:“我不想听你编老掉牙的故事。” 明玦面露迟疑:“老掉牙吗?” 刘康乾烦躁的在屋内来回转了两圈,最后一拍桌子,生气道:“琼林宴你说你见着我阿娘了,我本来还挺高兴,这么多年总算是有我阿娘的消息了,可后来托你在宫里找过一圈,又没见着人!遇着个方天大师,口口声声说是我阿娘的老相识,可无论我如何追问,他都不肯多透露半个字!”他突然转身,差点一根指头戳上明玦的鼻尖:“如今你也是这么个德性!明明是知道些什么的,可偏偏就不告诉我!为什么?阿玦,这到底是为什么?你明明最清楚......你明明是知道我的......”话到最后,哪怕他极力掩饰,明玦也听出了一丝哽咽委屈之意。 明玦撇开脸,沉默良久才叹道:“你误会了,我无意隐瞒你阿娘的事,我与你阿娘不过几面之缘,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刘康乾恨恨扭头不说话,显然是不相信。 “我的事你也是知道的,难不成你觉得我和你阿娘还能有什么渊源不成?”明玦心说,就算是有渊源,那也是和你阿娘的祖上有过渊源!可瞧着刘康乾这般委屈难过,他又有些于心不忍,想了半天,只得捡了些能说来说与他听:“多年前,江湖上的门派势力与如今大不相同,尚有很多传承久远、积蕴深厚、威望显赫的武林望族,藏锋剑庄算是其中一列。” 刘康乾皱眉回想片刻,道:“如今武林世家中,并无此一家。” “不错,如今的武林,据说是经历过一场大劫,已经是重新洗牌过后的局面了。”明玦站起身,渡步到窗前。他望着窗外的一方晴空,抠着窗棱的手指微微用力:“藏锋剑术其实是一门磨砺剑意、积累剑气的法门,修习者需得足够心沉气静、与世无争,所以这一脉的传人大都是女子,俱是因为女子天性不如男子好斗,更能沉下心、藏得住,在此道修习上比男子更有天赋。”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举告 明玦说到这里,便忍不住回头多看了刘康乾两眼,道:“说起来……你这个性子,倒的确是一个修习藏锋剑术的好坯子。方天大师乃是大成宗师一列中精于剑道之人,但他的剑道与藏锋剑术背道而驰,与你目前所走的剑道也是完全不相交的两条道,反倒是墨子堂经年传承下的墨子剑术,无论是于你目前所走之剑道,还是于藏锋剑术,三者之间都有异曲同工之妙,很值得你学习借鉴。若是由方天大师教你,你可取其剑势,废其剑意,所谓剑心一门,剑法百门,你需谨守自己的剑道,万不可被他大成宗师的名头,带偏了自己的剑心。” 刘康乾听得愣了半天:“我的剑道?我的剑还有道儿啊?” “……”明玦斜睨着他,目光不善,半晌无言。 刘康乾看出他眼里明晃晃刻着‘孺子不可教也’几个大字,不由讪讪追问道:“那敢问……在你眼里,我的剑道是什么?” 明玦白眼一翻,显然是没了搭理他的兴致。 好在刘康乾对剑道一事并不太过上心,他回过神一跺脚,“唉唉”叫道:“不是,咱俩不是在说我阿娘的事吗,怎么又论着剑道上来了。” 明玦长吐一口气,无奈摇头:“我跟你阿娘真的不熟,我只是知道一些藏锋剑庄的事,知道他们家的武功,认得他们家的剑,不代表我就熟悉你阿娘这个人!”明玦瞪着他:“方天大师那个岁数,知道你阿娘的事不稀奇,我这个岁数,我上哪儿去知道你阿娘那一辈儿的事?你也不动脑子想想!” 刘康乾踌蹴片刻,仍旧满心疑虑,兀自在一旁嘀嘀咕咕:“我阿娘如今不过四十多岁,可藏锋剑庄那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论时间,那不比我阿娘的事久远得多,你不一样也知道得挺清楚的吗,谁知道你背着我藏掖了什么秘密……” 明玦:“……” 刘康乾眼见着对方脸色渐差,似有发难的兆头,连忙改口道:“那什么,墨子堂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跟督察那边儿的交涉由墨子堂的人出面解决,保准不会再查到北斋头上就是,咱们把货交给墨子堂,其他的事咱就不必管了,方才听说你把钱也要回来了,那这事儿也就结了吧。怎么样,京佟堂那家伙好说话么,退钱还算爽快吧?” “爽快个屁!虚与委蛇绕弯子,翻来覆去就一个意思:他脱不了身,银子便取不出来!” “啊?那你是怎么把银子要回来的?” 明玦冷笑一声:“他委托我替他杀人,这银子是他付的报酬。” “什么玩意儿!?”刘康乾的声音陡然拔高几个度,满脸震惊的惊呼道:“你……你答应替他杀人!你、你怎么!” 明玦不耐烦的瞥他一眼,啧道:“大惊小怪作甚,我只是接了他的生意,可有没说什么时候完成这桩生意。” 刘康乾瞪着眼:“什么时候都不许替他杀人,这都什么玩意儿,他都自身难保了,还想拖着你去替他干这些糟污事!” 明玦似笑非笑的望着他,半晌才道:“放心,雇主若是死了,生意自然也就作废了。而且我应了他,想必凭借阎王阁的信誉,他便是死了,也只会盼着我替他报仇,倒免得他心里不忿不甘,将我们一并卖了垫背。” 刘康乾怔了怔,反应过来,突然噗嗤一笑:“行啊你,除了偷鸡摸狗,坑蒙拐骗也是行家啊!” “滚!” “要滚一起滚啊,事儿解决了,咱们一路去一趟十方阁呗,赶紧的,抓紧时间!” --------------------------- 寿春,某间集兵营营房,永安派来的几位查案官员正聚在房内商讨案情进展。 “吴大人,最近调查的情况,大家都已经知道了,京佟堂的罪名已是铁板钉钉,他指使送餐小厮小牙子向外示警求救,背后另有人指使受益也已成事实,我建议直接拿了京佟堂严审,问出背后主使。” 吴辰新是督察院的人,亦是此番案件调查的负责人,而方才主张拿人的却是刑部之人。吴辰新沉吟片刻,环视众人道:“诸位的心思我晓得,京佟堂肯定不是无辜的,但是,以我们目前手里掌握的证据,京佟堂却可以辩驳自己是无辜的,大不了,他就认一个失察渎职之罪。小牙子向外私传信件之事,说到底还是我们大意了,以至于没有捉到与之接头的人。再说,就算我们都知道小牙子是替京佟堂传信,可这小牙子一日不松口,他便一日做不了人证。我们就这样拿下京佟堂逼问,若是问出来还好,可若是问不出来,我们自己可就要惹上官司了!” 刑部主事康唯闻言皱眉,问道:“大人仍是想要调查军械的去处吗。” 另有一人接口道:“查案嘛,物证本就是关键,赃款和军械,我们总得找到一样吧,不然这案子就不算铁板钉钉,京佟堂就仍然有辩解的余地,若是他背后之人再寻到空隙帮扶一把,这事儿就……” 康唯摆摆手:“这个道理我自然是清楚的,可这事想要查出来,必然会牵涉到买家,买家是谁,大家心里多少也有些数,若要较起真儿来……”他双手一拍,再俩手一摊,面露无奈,道:“诸位可有把握将此事摆平?” “笑话!”一人拍案怒斥:“我们乃是朝廷命官,莫非还要怕了那些江湖草莽不成!” 又有人道:“诶,此言差矣,这些个江湖人,可并非草莽那么简单。大成宗师一人可匹敌千军,便是陛下见之,也得客气几分,更遑论我们这些办事的小官?” “怎么,买家难不成还是个大成宗师?” “大成宗师是什么人物,说是半个神仙也不为过,人家自然不会亲自来干这种事。” “买家可能是有大成宗师坐镇的门户,我们查案归查案,但尽量还是不要招惹江湖是非才好,没得平添风波。” 众人正讨论着,门外突然有人来报:“诸位大人,营地外有一人求见,说是有要事举告。” “是什么人,来人可有说明身份?” 吴辰新想了想,眼睛一亮,连忙道:“快将人带进来!” 康唯看了吴辰新一眼,垂下眼眸,目露沉思。 不多时,兵卒便领着一人进来了。 那人摘下兜帽,朝屋内众人拱手行礼后,开门见山道:“小人是红水码头的货商,有个绰号叫‘货二郎’,最近听手底下的船夫说,有永安来的大人们到我们红水码头的地界儿来查案子,小人听后,觉得大人们想查的东西,小人可能知道一点,便赶过来告知诸位大人一番,也算尽点心力。” 屋内几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唯有吴辰新和康唯面色平静,似乎了然。 吴辰新微微笑道:“你讲。” “东码头向西三里有一处货仓,用于船商卸货临时存放货物之地,不久前一日,来往货船格外多,那货仓被小人同时租给了多家船商使用,可能是当日卸的货太多太杂,货仓内的货物又太乱,以至于清仓后,小人入内查看时,才发现有一箱货物不知被谁家给遗漏了,到如今都没有人来领走。小人无奈只能开箱查验,想着能不能凭借货物来寻找失主,谁知打开一看,却吓了小人好大一跳。”货二郎嘴上说着害怕,可神情却十分淡然,倒是没有半分受惊的样子。 屋内众人这下也都明白此人来意了,一时都有些惊异这些江湖人居然如此上道儿!可也有人心里不满,斥道:“你当本官是那三岁小儿么?那么好忽悠?” 吴辰新扬手制止同僚的责问,笑着对货二郎道:“那被人遗失的货箱,现在在何处?” 货二郎回以微笑,道:“自然还在那货仓之内。” “很好,多谢你了。”吴辰新含笑颔首:“可还有什么别的要说的?” “还有一事,小人来寿春的路上,恰巧帮扶了一位妇人,她说她原本在寿春东街五里巷开了一家包子铺,开了也有些年头了,铺子也是半路从别人手里租下来的,可能是因为年久失修,又可能是前些日子落了雨的缘故,那后屋的偏房居然塌了,露出一个老大的窟窿,瞧着还挺深,她也没敢下去看。那妇人说自己这些年也没赚多少钱,深怕铺子正主找上门来索要房屋损坏的赔偿,惊吓之余,居然收拾东西就这般落跑了!”货二郎摇头感叹,情深意切道:“小人难得见到如诸位大人这般的贵人,就忍不住替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求个恩典,那妇人上有老,下有小,着实可怜,那屋子既是它自己塌的,实也怪不到那妇人头上,她心慌之下落跑,事后其实也心存愧疚,大人们若有空闲,便替那妇人善个后吧,就当是……给小人积极配合大人差事的一个恩赏,可好?” “嘿?你这刁民!满嘴没一句实话也就罢了,居然还敢讨赏?一个,民房偏塌这般屁大点的事……” “多谢这位兄弟告知了!”吴辰新扬声打断同僚的话,朝货二郎含笑道:“你说的事,本官自会处理的。可还有什么旁的事?” “没了。” 吴辰新点点头,吩咐人将货二郎送出了营房。 “这这这……这家伙是……” 吴辰新施施然站起身,拍拍衣摆,长舒一口气道:“好了,案子总算可以结了,不日,我们也可回去复命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前尘未忘 掌阁容禀:寿春集兵营指挥使京佟堂倒卖军械之案已定,未及旁人。军械之去向未明,线索失于红水码头。属下疑北斋勾结墨子堂、集兵营私购军械,意图难窥,望慎之、细探! 康唯搁下笔,吹干纸上墨迹,然后将信纸细细卷了封入信筒。他做完这些后,看着桌案上来回蹦跶的白鸽,忍不住伸手逗弄了一番。 直到门外传来小厮的通禀:“大人,小人前来为大人摆膳。” 康唯逗弄白鸽的手微微一顿,道:“本官在更衣,容后片刻再进来。” “是,大人。” 康唯将信筒绑至白鸽腿上,捧着它推开窗户,扬手将其抛飞出去。谁知那白鸽在半空用力扑腾两下,刚将翅膀舒展开来,便有一只手横空截来,冷不丁的将它拢在了掌心! 康唯吃了一惊,凝目看清截住信鸽的人后,便忍不住心里一咯噔。 坤烨抚弄着手里的信鸽令其安静下来,然后旁若无人的拆开信筒看了看里面的内容。 康唯见状又惊又怒,蹙眉道:“副指挥使这是何意。” 坤烨回过头朝他淡淡一撇,目光冷然:“康大人,你该唤我,副、掌阁使!” “什、什么?” 坤烨随手抛给他一块令牌:“你在小鬼阁的名字,叫鬼八,而我,也还有另外一个名字:鬼零。” 康唯闻之愕然。‘零’这个编号,是属于副掌阁使的编号! 小鬼阁的副掌阁使之位空置多年,期间大小事务全由掌阁使柳玺生一人管理。不久前,他确实接到了一份小鬼阁发布的告令,也知道小鬼阁多了一位副掌阁使,但他万万想不到,这位新任小鬼阁副掌阁使就呆在自己身边! 康唯握着手里的令牌看了半晌,确认无误后单膝点地,低头像坤烨行礼:“属下拜见副掌阁。” 坤烨当着康唯的面,扬了手中的信纸,而后内劲微吐,隔空一掌将其拍了个粉碎。 康唯垂下眼帘,蹙眉不语。 坤烨偏头,透过窗,盯住跪于屋内的人,冷冷道:“既然我如今在集兵营内任职,此处之事便由我做主。掌阁使是你的主子,我亦是你的主子,主子之间的事,无需你们插手,当然,此处事了后你应该也快回永安了,你若实在想插手,我也管不了你。” 康唯感受着头顶上方不容忽视的危机,忍不住绷紧了身体。他落下另一只腿,双膝搁地,俯身下拜:“此话严重了。属下不敢,一切听凭掌阁吩咐!” “这里的事,我自会上禀。” “属下明白!” 康唯等了许久没见回应,小心抬头一看,才发现人已经离开。他放松身体,这才长松出一口气来。 ------------------------------ 回十方阁的路上,明玦只带了虎宝儿。究其原因,大概是为了让他帮自己提着那一大盒糕点。 一路上,明玦心中都不甚满意,若非被这些事情耽搁,这盒子糕饼早该进了明月的肚子,而不是白白存放这么些天,都不新鲜了! 刘康乾曾笑着感叹:“阿玦,你是个好哥哥,做你的妹妹很幸福。” 站在十方阁的山门前,望着延入云层的步步山梯,刘康乾和明玦相视一笑。 “比比看,谁先到?”刘康乾主动挑衅。 明玦微微诧异:“你确定?” 刘康乾不高兴道:“我得名师指点,近半年武功精进不少呢。” “名师?方天大师不是刚和你认识不久吗?” 刘康乾朝他神秘一笑:“名师另有其人。” 唐棠及时出声,在他心里制止道:“别嘚瑟!” 明玦略有狐疑,打量康乾两眼,道:“行,比比就比比。”他话音刚落,刘康乾便如离弦之箭,抢先冲了出去! 明玦见状一声轻笑,足下似有清风徐来,身如翩翩飞燕,飘摇而上,看似不紧不慢,闲适逍遥,可在虎宝儿眼里,却是眨眼之间便失了明玦的踪影。 虎宝儿叹口气,抱着怀里有碍视线的大盒子,扬天一声大吼:“有没有考虑过我是头一次上你家,不认识路!” 山门口的一名值守弟子忍不住揉了揉耳朵,伸手替虎宝儿指路:“小兄弟你这练的狮吼功吧!继使方才跟我说了一句,他们在神仙阁等你,顺着山道而上,数到第三个平台往左便是了。” 云间山道,冷风微微。 两道身影划过林木间薄薄的雾霭,雾气拂面而过时仿佛还带着松木的清香,以及一抹似有若无的湿润。 神仙阁前,药香飘远。 不远处,不知是哪座偏阁尚有缕缕药烟升起,融入清晨缥缈的云雾中,仿若一幅浑然一体、天地无界的朦胧画卷。 明玦望向身侧之人,眼中有点点异彩闪过。他笑道:“进步神速,确实令人刮目相看。” “哎!”刘康乾摆摆手:“到底是输你几筹。” 明玦目光中含着深思,他沉吟片刻后问道:“你方才说,是因为有名师指点,方能如此进步?” “不错,怎么了?” “不错个屁!别说是我教的!”唐棠急声道:“你在他面前显摆个什么劲儿!” 明玦紧紧盯着刘康乾的眼睛,沉声问道:“谁在指点你,叫什么名字?师出何门何派。” 刘康乾莫名其妙,被唐棠突然的呵斥和明玦有些不同寻常的追问逼得愣了愣神。他下意识选择了先回答明玦的问题:“他师出何门何派,我不清楚,不过,他说他的名字叫……” “住口住口!不许讲!”唐棠抓狂大叫,激得刘康乾心头一震! “叫什么?”明玦不自觉的绷紧了面皮。 刘康乾噎了半晌,觉得还是有必要尊重一只鬼魂的意见,便只好满含抱歉的望着明玦,无奈道:“他不让说。” 明玦微微眯眼,嘴唇紧抿,显然心情不算愉快。 “那个……”刘康乾略有不解,迟疑问道:“阿玦,是有什么问题吗?你从来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怎么这次……” 明玦移开视线,瞥见虎宝儿抱着大盒子追了上来,那糕饼盒子显然很妨碍他,以至于他追上来后,额间已然见汗,脸颊绯红。虎宝儿那含着抱怨、透着痴憨的面容,令明玦微微有些紧绷的神经松了松。 或许是自己太过敏感了。 明玦暗暗吐出一口气,有些自嘲。 只不过是子文的身法和唐门心法长生道中的逍遥步有些微的相似而已。 只是一点相似而已…… 唐门早已覆灭多年。 世间道法千万,十方阁又是以武学杂门而闻名,自己能知道无往刀法,方天大师能知道藏锋剑术,焉知唐门的功法秘技就没有一丝半点流传于世? 自己在紧张些什么? 又或者……在期盼些什么? “阿玦?”刘康乾轻唤一声,目光中亦含了一丝探究与忧色。 “罢了,也没什么,只是好奇而已,你不愿说就算了。”明玦略过这个话题,招呼虎宝儿:“小心盒子别斜着,我们进去吧。” 虎宝儿照例瞪着他,不耐道:“知道了!一盒子糕点而已,当个宝贝似的!” 刘康乾望着明玦和虎宝儿相继踏进神仙阁的大门后,终于抽出空隙来搭理唐棠,他头一次如此慎重的问了唐棠一个问题:“你认识阿玦吗?我是说……在我之前,你是认识阿玦的,对吧。”他出口本是疑问,可话没说完,他心里便已经有了一个模糊却又肯定的答案。 方才难得咋呼的唐棠,此刻却又沉默无言了。 刘康乾咬牙恨恨,威胁道:“我本无意窥探你的隐私,但这件事,你必须跟我说实话!不然,我现在就追上去跟阿玦说个清楚明白!我的轻功身法是你指点的,今日不过兴致所致与他比试一番,何以引得他如此侧目!你若确实不认识他,我便要去问问他认不认得你?” 唐棠似乎也冷了态度,道:“你若想死,尽管去问他好了。” “什么意思?”刘康乾琢磨了一下唐棠话中的意思,颇有些惊疑不定:“你和他......莫不是仇人?” 唐棠静了静,声音低了下去:“不告诉你是为你好,你若真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就怕此后……你不好面对他。” 刘康乾不能理解:“就算你跟他有仇,那也是你和他之间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有什么不好面对他的?” 唐棠低声冷笑,为刘康乾的天真而嘲笑。他淡淡道:“你是聪明人。我确实是认识他的,在认识你之前,很久之前。” 刘康乾仍是不解:“我认识阿玦时,他才四五岁,难不成你从娘胎里就认识他,还与他结仇?你不是做了将近百年的鬼么?等等......百年......”刘康乾被自己的联想惊住了,他顿了半晌,喃喃问道:“你这个信息量有点多,我感觉我猜测的方向已经逐渐偏于离谱,你觉得有没有必要阻止我一下?” 唐棠平静道:“没这个必要,事实本就离奇,你尽可大胆些去猜想。” 刘康乾呆住了,他觉得自己正在历经一场头脑风暴:“你是生前便于阿玦相识?你表示自己与他有怨,你不肯在他面前暴露你的存在,也就是说……你确定他还记得你?阿玦他......莫非......他与我一样......转世而生,前尘未忘?” 唐棠闻言大为震撼,惊诧道:“你说什么?转世而生,前尘未忘?你?你是说你吗?你、你是打哪儿转来的?” 刘康乾脑袋打结,心中茫然,喃喃道:“我......我投胎投得挺快的,没做过鬼......” 唐棠:“......” “康乾,你站门口做什么,我说怎么一转眼你人不见了。”原来是虎宝儿跟着明玦进去后,发现少了一人,明玦见刘康乾没跟上一起,稍有些疑惑,虎宝儿便主动回头来找,谁知却看见刘康乾跟被雷劈了似的,傻愣愣的僵立在门口,面上还残留着明显的震惊,情况瞧着很是诡异。虎宝儿心下打鼓,不清楚此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迟疑着问了一句:“你......没事儿吧?” 刘康乾缓缓回神,有些迟钝的摇了摇头:“应该......没事。” 虎宝儿:“......” 第二百二十五章 心病 二人登阁而上,跟着侍者在三楼见到了燕舞娘。 神仙阁三楼内间是一间药茶藏室,顶楼几层才是炼药房及燕舞娘和亲信弟子住的地方,明月自从跟了燕舞娘以后便也住进了神仙阁,这情况曾一度惹得很多神仙阁弟子暗中嫉羡,可在发现对方是个傻子后,这些心思才渐渐淡了。 刘康乾绕过半扇木雕屏风,却见撒了满地的糕饼,那个被虎宝儿抱了一路的糕饼木盒摔在地上已然四分五裂,彻底散了架。他吃了一惊,连忙朝屋内中人看去。 明月被收拾的很干净,脸上没了初见时涂的各色脂粉,一张小脸十分柔美清秀,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和明玦有些微的相似。可此时,她缩在墙角,神色惊惶,脸颊布满异样的潮红,看上去极为亢奋,瞧着仍然不似常人,对此刘康乾倒没太意外,而真正让他心惊的是明月看明玦的眼神,那目光中含着七分恐惧,还有三分憎恨,甚至可以说……还透着半丝阴毒。 明玦背对着众人,僵立在明月身前一尺之外,刘康乾虽看不见他的神色,却能看见他背脊僵硬绷紧,自袖口垂露的手指正紧紧蜷着。 刘康乾拉住一旁有些呆愣的女弟子,低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这个女弟子,刘康乾是认识的,她叫燕云,是神仙阁的医女,被燕舞娘调来专门照顾明月的人,她显然也被明月今日的表现给惊住了,此刻正有些不知所措。 燕云似乎担心惊动情绪不稳的明月,便放轻声音对刘康乾道:“继使给明月带了糕饼,是想哄她高兴的,结果明月当场打翻了盒子,还踩碎了脚边洒落的糕点,给了继使一记耳光,仿佛跟这盒子糕饼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吓我好大一跳!明月已经很久没发病了,我都以为她快好转了,不知今日是怎么回事,简直跟刚来的时候一样,不,是比刚送来时还要癫狂……” 刘康乾闻言大吃一惊,连忙绕到明玦跟前一看,果然看见对方脸颊印了几根指印,其间还夹杂了一道细细血丝,显然是指甲划的。 “阿玦,你......没事吧?” 明玦眼睫低垂,面无表情,看不出什么悲愤难过的情绪,但刘康乾却心疼了,透过那张平静的面孔,他看到了对方内心此刻的煎熬。 燕舞娘走到明月身边低声安抚了几句,明月似乎很亲近她,肉眼可见的就放松了些许,她呜咽着依偎过去,将头深深埋进燕舞娘的怀里。燕舞娘搂着明月,望着房内的一片狼藉,轻叹道:“她不是病傻了,而是被逼疯了。” 燕云小声道:“这也没什么差别了。” “不,差别很大!”刘康乾回过身,望着燕舞娘沉声道:“若是傻了,那有可能是生病受伤引起的,可若是疯了,便只能是精神上受了什么刺激才是!有道是对症才能下药,明月这个情况,恐怕不是生病后遗症这样简单!” 燕舞娘微微点头,算是认同了刘康乾所说的。她看了明玦一眼,暗叹一声,道:“继使也不用太难过,其实明月的状态真的好了很多,今日应该是受了刺激。”说到这里,燕舞娘蹙眉盯着地上粉碎的糕饼,目露沉凝:“继使,这些糕饼是......” 燕云立刻接道:“掌阁使,方才明月发作后,我便已经查看过这些糕饼了,没有任何问题。” 燕舞娘颔首道:“这是自然,我并不是疑心糕饼有什么问题,而是疑心糕饼这个东西。”她问明玦:“继使,明月以前对这类糕饼有什么特别的喜恶吗?” 刘康乾见明玦半天不说话,便替他回答道:“明月小时候很喜欢吃这类糕饼甜点,尤其是甜味明显的,那是她的最爱。这些糕饼都是阿玦精心选过的,全是明月以前喜欢的口味,当然,里面还添了些口味新奇的点心,难道是这里面有明月不喜欢的味道?可就算不喜欢,那也远达不到刺激的程度吧?” 燕舞娘听罢,也颇为费解。她想了想,突然将情绪已经平复的明月从怀里捞出来,然后又从地上捡起一块点心,微笑着将其缓缓放入明月的掌心。 明月在屋内众人紧张的注视下,怔怔盯着掌心的东西,眉间似有困惑。过了半晌,她认真将掌心里的糕饼一点点碾碎,神情间含着异常的执拗。 燕舞娘站起来,看着明月的动作,朝明玦微微点头:“错不了,糕饼这类东西对明月的确是一种精神上的刺激,但她今日这般发作,却不仅仅只是因为这盒糕饼。” 明玦默默看着那个跟一地糕饼碎屑较劲儿的小姑娘,忍不住闭目良久,而后,他终于开口,涩声道:“还因为我。我对她,也是一重刺激。” 尽管明玦不愿承认、极力忽略,但明月对自己存着憎恨、惧怕、厌恶的情绪,这是不争的事实,甚至,这也不是她第一次攻击自己了。 刘康乾安抚的拍拍明玦的肩膀,转头问燕舞娘:“燕前辈,明月和阿玦乃是同胎所生的亲兄妹,从小一起长大,感情之要好更胜于其他兄弟姊妹,现在这种情况实在令人百思不解。我们不精医道,燕前辈却是医道圣手,不知对明月眼下这种情况,前辈可有什么好些的建议,但说无妨。” 燕舞娘手指缓缓抚过一侧脸颊上的‘孟婆’面具,低头沉吟半晌后说道:“既是心病,自该心药来医。而想要治病,首先需得辩症。心病的辨症单靠望、闻、切是不成的,其中最关键一个‘问’,却又问她不得,而你们也无意主动跟我明说。或许你们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但我若不能得知明月的心病是因何而起,那神医也好,圣手也罢,都只能道一句束手无策。” 听罢,明玦沉默不语。 刘康乾却是满头雾水,道:“前辈怕是误会了,关于明月的事,我们从无半点隐瞒,明月这般模样,确实是因病而起,那时候她年纪尚幼,正是懵懂孩童不知愁的时候,又哪儿来的心病呢?” 燕舞娘皱着眉,还未说话,明玦便突然开口道:“前辈所说之事,我会尽快去了解清楚。现在能不能……让我单独跟明月待一会儿。” “阿玦?”刘康乾不解。 燕舞娘看看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明月,又看了看面色沉凝的明玦,有些迟疑着提醒道:“你妹妹的情况,不宜刺激太过。” 明玦目光微闪,冷静道:“破而后立,我心中有数。” 燕舞娘见明玦神色明显有些不太对劲儿,很是不放心,但说到底这是人家的妹妹,她并不好置喙什么,于是也就没有多劝,吩咐云燕跟自己一起离开,将此处空间留给那兄妹二人。 虎宝儿此人虽然咋呼蛮憨,但真遇上什么事却极有眼色,比谁都能保持沉默,他自打一进来发现气氛不对时,便一直躲在角落里当隐形人,既不好奇,更不多言,这会儿也不用谁多说,退得比燕舞娘二人还要快。 明玦盯着明月一动未动,淡淡道:“你怎么还在?” 刘康乾抱着手臂往旁边椅子上一坐,那架势摆出来是明晃晃的三分强势、七分无赖:“你想做什么你尽管做,若不想我看我便闭眼,若不想我听,我便封耳。说来,我既是你的兄长,也是明月的兄长,没道理我要退出去吧。”说完,他叹了口气温声道:“阿玦,我知道你不好受,但明月她是病人,这种事急不来,你本该是冷静的人,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屋内沉寂下来,只余明月细细碾碎糕饼的悉索声。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低沉短促的嗤笑打破沉寂。刘康乾静静望着明玦神情晦暗的侧脸,耐心等着他平复心情。 “你说得对,这种事急不来,我也不可能拿明月来冒险。可是……”明玦眼中神光渐冷,他抬手覆上脸颊那处被指甲划伤的地方,语气中隐隐透出刘康乾曾经熟悉的漠然冰冷:“……若她不是明月呢,我还需要顾虑什么?我听说,受过刺激而疯掉的人,若再受一次更严重的刺激,就有可能会记起过往。” 刘康乾攥紧手指沉默良久,再开口时,明玦听出了他语气中的艰难之意:“我说了,阿玦,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这种事,如何能赌?”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道:“你想试探,方法多的是,何必非要用最危险的方式?” 明玦似乎轻笑了一声:“果然,你也是起了与我同样的疑心吧。有时候我会觉得奇怪,都道是人心最难懂,可为何你总能轻而易举的洞悉我的想法。”他侧头深深望进康乾的眼底,神色不自觉的松了松,流露出一丝从未有过的脆弱:“子文……我不想说出口,但此时此刻,我其实是有些害怕的。” “你害怕她不是明月,你害怕真正的明月再也找不到了,是吗。”刘康乾上前一步,自然而然的拥住他安慰道:“不会的,这其中大概只是出了什么差错……” 第二百二十六章 明月非月 “我刚才想了很多,其实是有迹可循的,是我忽略了,又或者是不敢想、想岔了……”明玦有些语无伦次,他攥紧了刘康乾的肩膀,由于太过用力,痛得刘康乾都忍不住开始咬牙,但他没有推开明玦,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人的心比自己的肩膀更疼。 “自我回家后,看见明月在街上发疯,而我阿娘……她在楼上看着……我就觉得异样,但我不知道是哪里异样……” 刘康乾仔细回想了下,心中似有所悟:“你是说婉姨她……” “就算是我,一个没有在阿娘身边长大的孩子,但只要我还是她的孩子,若我有危险,她定然第一时间冲过来,我阿娘一直都深爱我们的,明月……不该是例外……” 刘康乾心中翻腾,心尖仿若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痛感突兀。他低声道:“我明白。” “我四哥他是名医啊,医者仁心,他会为我受的一点小伤而生气、担忧,他会写信给大哥,让他去找伤我之人算账!若我疯了,你说他会不会费心专研,他会不会放弃我……” 刘康乾沉声道:“断然不会的!” “可他放弃了明月。”明玦闭上眼,痛苦道:“我最初带着明月去医馆找他时,我便觉得他对明月病情不怎么上心,我当时只以为四哥是没办法,灰了心!” 刘康乾道:“这也是正常的,明月病了这么多年,哥哥身为医者却无能为力,你四哥又何尝不难过?” “还有大哥……三姐……只要提及明月,他们都很平静,态度都很奇怪,就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在为明月的病着急!我要带明月离家,没有人不放心!家里时时来信,问我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宫里当差有无难处,不止我,还有大哥、四哥、三姐,他们哪一个不是隔三差五的就能收到家书?可偏偏,就是没人问过我明月的病情,没人问我找了哪家名医替她医治,更没人问过我明月什么时候能回家!”明玦深深喘了口气,捂着脸跪倒在地:“明月在他们跟前疯了多年,我以为是他们努力多年未果,因此都认了命,早已接受了事实,只有我是刚知道此事不久,所以只有我着急,只有我不肯放弃,我以为这都是正常的……” 刘康乾站在原地愣了半天的神,然后将目光慢慢落在蹲坐一旁的明月身上。他看着明月那张布满痴意的脸:眉如柳叶,脸颊圆润,下颌收尖,是一张标准的瓜子美人脸。 或许因为男女之别的缘故,要是忽略明月那双眼,单看脸,明月和明玦俩人其实长得并不太像,可就是有了那双眼,任谁来看大概都会说一句:这俩人不愧是同胎亲兄妹,长得太像了。 前世,刘康乾有一位红颜知己是学漫画的,她最擅长画人,而她画人画的最好的地方便是人的那一双眼睛。她曾兴致勃勃的跟自己分享过几种她最喜欢的眼型,还自行排列了一个什么十大美人眼。当时,刘康乾只笑她花痴,可现在,当他开始破天荒静下心来观察一个人的容貌时,才觉得自己那位红颜知己当初的分析其实相当专业。 明月的眼窝比常人较深,可比之刘康乾前世见过的欧美人又稍微较浅,眼帘内深,眼角内勾,眼尾细长上挑,瞳仁黑白分明。刘康乾脑子里回想着红颜知己画的美人眼,一时分不清眼前这双眼到底该算作桃花眼还是丹凤眼,好像两者都像。 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那便是这双眼睛,比那什么十大美人眼都要更好看。 这双眼,是他年少时便认识的一双眼,他在婉娘脸上见过,在长大后的明玦脸上见过,现在,他又在明月的脸上看得分明。岂止至今,除了这三个人,他没有在其他任何人脸上见过这样的一双眼睛!这样一双极具辨识度的美人眼,明家的其他几个孩子都没有!婉娘把这双眼,独独给了明玦和明月! 怎么会不是亲兄妹? 这怎么会有错?! 刘康乾随明玦跪坐下来。他扶着对方的肩膀艰难劝道:“阿玦,这些都只是你的猜测,你现在想这么多,都有可能不是真的,先冷静点好不好,我们去找裴嬷嬷,我们让裴嬷嬷来认认明月,也让明月去认认裴嬷嬷,可好?” 明玦苦笑一声,嗓音不知何时竟有些嘶哑了:“明月是在我离家那一年染的病,我离家时不过六岁,你觉得,是什么让一个六岁的小姑娘得了心病,还因此而疯?一个从小被阿爹阿娘、哥哥姐姐疼宠的小姑娘受了什么刺激才会变成这样?一个从小扒拉着糕点糖果撒不开手的人经历了什么会对这些东西深恶痛绝?明月从未骑过马,为什么看见马会惊恐至极、歇斯底里?我家本是穷苦人家,我阿娘阿姐以前连梳妆台都没有,更别说胭脂水粉,什么刺激会让她突然学会了成天往脸上涂脂粉?我离家前,明月她……明明最喜欢我的,这么多年我连见都没见过她,你说……好端端的,她……怎么就惧我恨我,我怎么就刺激她了呢!” 刘康乾眼角忍不住湿润,他伸手半拥住他,想说些什么宽慰的话,却又惊觉自己亦是喉头发紧,难以言辞。 “你说……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刘康乾听着耳边的喃喃声,心头苦笑。 是啊,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阿玦,你不知道,其实我的心里亦有许多疑惑,我也很害怕,我怕……那个常常出现在我梦境里的人有一天会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我怕……那个人,是你…… ---------------------------- 柳小月顺着腾龙阁内的层层阶梯登上顶层。 八角阁顶被八根盘龙柱支撑着悬于半空,露出一方四面无遮无挡的八角平台。柳小月环视一眼连一根栏杆也没有的阁顶平台,然后在一根盘龙柱旁找到了倚柱危坐,正自饮自酌的归卧云。 “属下见过阁主。”柳小月干脆利落的朝对方拜了礼:“不知阁主召见是有何事要吩咐?” 归卧云没有看她,只望着远处的山峦叠翠、云层阁顶,半晌才淡淡道:“你师父应该跟你讲过继任斋主之位的必要条件吧。” 柳小月愣了愣,一时沉默。 归卧云晃着酒壶浅酌几口,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回应,他不由哼笑一声,带着淡淡的冷意:“怎么?柳轻扬没教过你?” 柳小月凝目望着归卧云的侧影,忖度片刻后开口道:“师父跟属下说过,十方阁内的掌阁使、五方斋斋主以及继任使、还有阁主身边的副使、影卫等得力亲信之人,都需服用蛊毒,以示死忠。” 归卧云不置可否,那双狭长带着天然冷意的眸子只是淡淡一瞥,便自然而然的生出几分魅意,柳小月看在眼里,觉得这位站在江湖巅峰之上的阁主,具有一种超越性别的俊美。 就像一朵绽放到极致的黑玫瑰,瞧着幽暗危险,可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却能见到一抹血一般殷红的花心,自内而外,透着一种另类别致、而又难以言明的诱惑。 柳小月不自觉的垂下眼睫。哪怕对方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瞥过来,她还是忍不住本能的避开了这道视线。其实,归卧云的意思已经足够明确,蛊毒一事她早就知晓,也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她没想到对方此次专门传令召见会是为了这事儿! 师父曾说,服蛊一事尚早,毕竟自己刚成为继任使不久。 “你不愿?”归卧云饶有兴致的观察她的神色,态度可算随和,好像真的只是在征求对方的意见,没有半点意图逼迫的征兆。 愿不愿意…… 柳小月觉得这问题问得属实有点多余。 此事若是早些提出来,她或许不会过多迟疑,因为在她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便是师父,她永远和师父一条线。师父忠于十方阁,她便忠于十方阁,师父情愿服蛊,她便也情愿。 但此刻,哪怕明知道在归卧云面前迟疑是一件很不明智的事,但她还是迟疑了。 很不合时宜的,她想起了那个追随纠缠自己多日的黑衣人。 琉璃塔…… 她真的还有一个将自己从小养到大的义父吗? 除了师父,自己确实还有别的亲人的吗? 清平说,若换做是他失了记忆,还是会愿意将其找回的。 那自己呢……真的决定彻底摒弃过去吗?一旦服下蛊毒,那便再也没有后悔的余地,也再也不可能去和远在异域的琉璃塔扯上关系了。 还没等柳小月理顺心绪,金瑰便捧着一只小瓷罐登上了阁顶平台。 “小月,你师父,对你寄予厚望。”归卧云意味深长的目光在柳小月脸上转了转,只淡淡说了这一句话,似是催促,又似警告。 金瑰默默将开盖的瓷罐递到柳小月面前,那里面有一只头顶泛红、身体细黑的虫子,指甲大小,很像一只格外细廋的短腿蜈蚣。 柳小月盯着那只虫,一张精致甜美的脸庞逐渐扭曲,尚还有些迟疑动摇的心思突然就变得坚定如山了! 她忍着心悸,不动声色的后退两步,拨浪鼓般的摇头道:“打死我,我也不吃这鬼东西!” 第二百二十七章 交锋 归卧云眉尖微挑,正要说话时,却听影卫禀告道:“阁主,北斋继使魑魅、状元阁刘康乾在腾龙阁门外,求见阁主。” 金瑰看向归卧云,等他发话。 归卧云顿了顿,略一沉吟,终是叹道:“罢了,看在你师父的面上,本座给你时间考虑,但是,别让本座等的太久,还有很重要的事等着你去做呢。”说罢,他摆摆手,吩咐金瑰:“带她退下,让那两个人上来吧。” 柳小月闻言松了口气,忙不迭的跟着金瑰退下了平台,而后在三楼阶梯处遇上了明玦和刘康乾二人。 看见柳小月,刘康乾有点意外,他探头朝楼上望了望,问道:“柳姑娘?你什么时候来的,找阁主有事?” 眀玦却似有所觉的瞥了一眼金瑰手里握着的瓷罐,忍不住目光骤凝。金瑰察觉到他的目光,朝他挑眉一笑。 柳小月扶着梯栏,递了一个眼色给眀玦,又神色不明的瞥了一眼金瑰,然后才道:“阁主召我说了些事,这会儿在顶阁天台,你们上去吧。” 刘康乾点点头,问她:“你急着走吗,回东斋?” 柳小月微微摇头:“还有事,不会这么快回去,你们若得空了,可以去山后的稍息殿寻我。” 金瑰跟柳小月一道离开,临走前,她给明玦二人提了个醒:“阁主这两日心情不好,收敛些,别自讨苦吃。” 明玦面无表情,没话说。 刘康乾耷拉着嘴角,心说这可真是巧了,眼前这几人,倒也没见得谁的心情是好的! 腾龙阁是山顶上最高的一座阁楼,站在阁顶无遮无拦的平台上,抬头可见青山远黛,瀑水含烟,云雾缭绕,金顶如阳,低头可见楼阁错落,游廊隐现,山林花木,鸟语花香。 刘康乾环望四边,不禁感慨:“身处人间,临望仙境。也难怪世人皆爱登高望远,这高处风景之绝美的确震摄人心。” 归卧云仍是方才的姿势倚坐台沿,一只脚悬空而落,不知情的人见了,怕是会担心他一不小心就落了下去。而刘康乾望着他,却不禁想,如果是这个人落下去,只怕不仅会毫发无伤,还会风华绝代,如仙人临。 “你们来此,就为了看看风景?”归卧云确如金瑰所说,情绪似是低迷,比之前所见,身上少了一分随性狷狂,多了一分冷意。 刘康乾看了一眼明玦,感觉他的情绪比归卧云更糟糕,于是便先一步开口道:“见过阁主。我近来的情况,阁主想必已经知道,此去广陵途径济北,便想顺道来给阁主问声好,再者,我有些问题想要请教阁主,还望阁主,能够据实以告。” 归卧云冷笑一声,慢慢抿了口酒,连眼神也没给他施舍一分,颇含嘲弄道:“那得看,你够不够这个资格知道答案。” 刘康乾没在意他恶劣的口吻,径直问道:“三个问题。其一,当年渔村被尽屠一事,阁主当真不知任何内情吗?就算当时不知,如今也还是不知吗?” 归卧云晃动酒壶的手微微一顿。他偏过头,正视了康乾:“你觉得,本座应该知道些什么?” “十方阁的势力深涉朝堂,阁主坐镇幕后,难道不该对朝中各方深浅了如指掌吗?”康乾沉声道:“左使说过,当年十方阁能恰好派人相救与我,是跟着别人来的,我相信左使确实不认得那些人,但我不相信十方阁没有暗中调查此事缘由。阁主,您知道我想要什么。” 归卧云定定看他半晌,刘康乾不闪不避,正视对方探究慑人的目光,神色坦然。片刻后,归卧云态度微缓,似有一丝欣赏之意,淡淡轻哼道:“怎么,怀疑本座牵涉其中?” 刘康乾平静道:“我只想知道真相。十方阁培养我多年,总归是希望我能回报些什么,可当年的祸事若不能明了,我实难全心。” 归卧云嗤笑一声,良久没回答。 刘康乾呼吸有些不稳,他握紧拳,恨声道:“是谁?是三皇子西雍王?还是二皇子?您是西雍王一派的人吧,避而不答,难道为了替三皇子遮掩?” “够了!本座是惯得你们如此放肆!”归卧云紧锁眉心,撑着盘龙柱站起身来。他冷冷盯着康乾,道:“不管你私底下查到了些什么,也该知道本座从未在此事上阻过你。当年之事,本座的的确确不知凶手为何人,之所以会有十方阁的人来救你,其中也确有内情,不告诉你,便是不想你片面论断,到头来中了计、误了事!” “那现在呢?”刘康乾不自觉提高音量,大声问道:“我依着阁主的安排,进状元阁进修,入贡院科考,步入朝堂风云,走到今日,我早已不是当年的懵懂小儿,便是武字地,我也凭借自己的本事闯出来了,难道至此,我在阁主眼中,仍然只当得起片面论断之人的评价吗?我仍然还不够资格知道真相吗?又或者,到底是我不够资格,还是阁主心有所偏,不敢叫我知道?” 归卧云二话没说,拂袖一股磅礴内力朝着刘康乾拍击而来。 刘康乾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对方这么暴躁,稍听了两句不顺耳的便要动手打人。由于归卧云出手太突然,他来不及有过多的反应,只能靠着面对危机的本能,运气抬手,以此格挡。 “砰!” 刘康乾被对方随手一掌逼得后退几步,正扛不住险些被惯飞出去时,一只手堪堪抵住他的背心,一股精纯强悍的内力灌入体内,帮他抗衡住了归卧云卷席而来的掌力。 不论是刘康乾,还是明玦,这都是他们第一次直面抗衡归卧云的内力。其中感触最深的就是康乾,两股内力,一前一后的将他夹击其中,以他的身体为媒介,或者说为战场,进行了一次简单的交锋。 归卧云的内力,咋感之下,和他本人属性完全不搭,可细一体会,又觉得本该如此。那股扑之而来内力,有一种无法言喻的阴冷,那种阴寒冷意绵长细密,无孔不入,如有万千肉眼不见的针状活物透过肉体,扎进灵魂,肆意游走,令人毛骨悚然,如坠冰窖。 按理,这般阴寒绵密的内力,更容易出现在女子身上,男子阳气重,修炼这类阴寒的功法难以进寸不说,还容易遇到走火入魔、反噬等问题。 文师曾经跟刘康乾讲过,习武之人和所习功法其实是一种相互选择的关系,选对了,才能事半功倍,选错了,则是劳而少功,白白蹉跎,只因为功法内力就如同人的体质脾性一般各有所别,就算同一部功法每个人的感悟不一样,练出来的效果不一样,但其功法本身自带的属性却很难改变。 刘康乾虽不明白归卧云为什么会选择修炼这类极阴极柔的功法,但按照对功法的正常理解,此阴寒绵柔一类的功法一般都有持久易缠、机锋无形、以柔克刚等特性,而反过来,这类功法所面临的缺陷则一般都有爆发性力量弱,防御抗衡力不足等问题。 然归卧云这一掌带给康乾的感觉,却彻底颠覆了文师所讲的这个理论。对方内力虽然阴柔蚀骨,可却势如倒海,气如长虹,裹挟着令人不敢直面的磅礴怒威、凛然锋芒!这爆发力岂止是不弱,简直都强过头了! 归卧云一个男子,选择修炼女子的阴柔功法就已经够奇怪了,可令人咋舌的是,他不但修炼了,还练得自成一派,练成了天下一绝! 重威之下,暗机尽显。刚柔并道,止于至善。 只这一掌,刘康乾便知道,归卧云能成为江湖首领般的人物绝非浪得虚名,他对武道的领悟,已经超越功法本道,天下能与其争锋之英才,只怕当世未现! 至于明玦的内力,康乾以前是感受过的,按理也算熟悉,所以这次,明玦的内力一入他的体内,他便明显察觉出了与以往的不同之处。 要说以前,明玦和归卧云的内力其实有很大的相似之处,若说归卧云的内力是阴柔蚀骨,那明玦的内力则是阴冷肃杀。同样是极寒的内力,刘康乾会觉得归卧云的内力更适合女人,但明玦的内力却不会给人这样的误解,若一定要刘康乾用一句话来形容其中的区别……那归卧云的内力便是“最毒妇人心”?明玦么……大概是“阴魂附骨,择机而噬”。 可现在,明玦内力变了,变得更加纯粹浑厚,变得和归卧云一样,其内力蕴含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属性和意境,而且还完美融合,浑然一体。 一个极柔又霸道、阴寒又炙热。 另一个,则是冰冷肃杀又孤高平和。 若非内力强弱相差悬殊,但凭这两股内力的状态境界,简直都可堪比绝世高手对决了! 刘康乾一只都知道自己的这位兄弟武学天赋极高,其惊才艳艳少有人能比拟,可没有哪一次能让他如今日这般清楚的认知这个事实。他毫不怀疑,若再多给明玦些时间来成长,来日他绝不会逊色于归卧云半分! 第二百二十八章 争执(一) 刘康乾觉得自己真的进步了很多,毕竟那个寄居在自己身体里的鬼魂确实很用心的在给自己补课。比如现在,他可以在两大武学天才的夹击中快速反应,调动自己的内力准确防御要害,同时配合明玦的助力勉强扛过归卧云的随、手、一、击!然后,他再次深切体会了胸腹激荡、口喷鲜血的痛楚。 他上辈子看电视的时候,总觉得剧里人动不动就吐血的套路很虚假,随随便便被什么人打一拳、拍一掌、戳一指就得吐血,这吐血是得有多随便?直到他在武字地磨练几年,切身体会过后才知道,吐血什么的,确实就是这么随便的一件事。 比如现在,他就觉得被人打吐血已经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了,甚至可以说算轻的,能在归卧云这一掌里活下来已是祖宗保佑,差一点,他都以为自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明玦在他身后同样喷出一口血来。他目光闪动,倒是一扫方才的颓靡沉闷,露出与真正强者交锋时才有的亢奋。 归卧云看着俩人,眼中划过一丝异彩,一张冷脸也终是染上几分赞赏之意。他对刘康乾道:“本座一直以为你武道不佳,如今看来,倒是小瞧你许多。” 刘康乾愣了愣,没想到归卧云会首先开口夸赞自己,他下意识望向明玦,却意外见到对方也同样对自己目露惊赞。 呃……方才自己哪里表现得很出色吗?他自己怎么没觉得? 归卧云自然不会有兴趣跟他解释,他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方才一掌打得毫不留情,现在却又有了搭理俩人的兴致。他道:“方才你有一句话说的不错。好歹也是通灵公子的学生,不该会是短视偏激之人,本座可以告诉你当年的事,当然,仅限于本座知道的。” 刘康乾闻言皱眉。 通灵公子?状元阁掌阁使夏官书?自打他入了状元阁以来,就没见过这号人,自己什么时候成他学生了? “你们一个出自状元阁,一个有一方斋主做指引,如今又都入朝为官,接触朝中各方消息,想来心里也都明白十方阁在其中的位置了。” 刘康乾“嗯”了一声,道:“您想扶持三皇子继位。” 归卧云大方承认:“不错。” “可三皇子已被圣上封地为王,早早打发离城,可见他并非陛下心中的皇储人选。” 归卧云面上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带着绝对的自信与睥睨,道:“这又有什么打紧?” 刘康乾捂着闷痛不已的胸,忍不住上前两步:“那这位三皇子和当年屠村之事有什么关系?” 归卧云深深看他一眼:“三皇子封王离城后,本座便一直派人暗中打理永安的西雍王府。一日夜晚,有人暗中潜入王府,看守之人将其拿下,并自他身上搜出了一封密令呈到了我这里。” “谁的密令?” “密令上的印章,是三皇子的私印。” “内容是什么?” 归卧云沉默少顷,道:“密令上说,雍州以西,有一临海渔村名曰大平,村内有一少年,研究出了一套全新的农值方法,可以做到一年两次收粮,冬日还可产出蔬果,若能成为此法推广之人,必入皇帝亲眼,得民心之利。为此,他已经付出行动,希望宫里能做好准备,待他事妥,便要在适当的时机助力推进。” 刘康乾攥紧拳头,下颌低垂,神色晦暗,却能让人感觉出他此刻尙算冷静。 归卧云见状颇为满意,他缓了脸色,淡淡道:“本座看到这份密令后,便让人根据此人的供述到雍州调查此事。于此同时,本座发出了那份救你的执行令。当时,本座也怀疑过,因为三皇子不知道本座安排了人手常年看顾他在永安的王府,所以确实有可能将这座空置的王府当做与永安传递消息的联络点,可后来细想,却又觉得他不会这样不小心,明目张胆将自己的王府作为联络点太过招人眼目,而且,本座与他合作已久,关系甚深,他身边的人,本座心里都有数,而那个传消息的人,却是生人。再者,本座布局调查很久,都没有查到那封密令到底是要送入何人之手,这本身也很不合常理。” 刘康乾理了理思绪,问道:“那您觉得,若当年那封密信是三皇子所传,那他最应该传给谁?” 归卧云也没瞒他,直言道:“他的母妃,淑妃娘娘。本座当年也查过,那段时日,淑妃宫中并无异样。” “您说自己曾经起过疑心,那敢问,阁主又是如何打消了对三皇子的怀疑呢?” 归卧云看他片刻,道:“本座问过他,对此事,他并不知情。而且,你被我收入阁内,他是知道的。当年,此时发生之后,本座给过他很多次机会杀你,但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对你们下手。而且,那个传信之人落在本座手里之后,招供得太痛快、太顺利,就像……等着我问他呢。” 刘康乾皱了皱眉,若有所思:“所以,阁主认为谋划者另有其人,而对方还打算将屠村一事栽给三皇子?” 归卧云没说话,但他的态度显然承认了这个说法。 对于这个答案,刘康乾没有表现出质疑,他紧接着问了第二个问题:“阁主,当年,您是出于何种考虑救我呢?” 归卧云轻嗤一声:“这个问题你问过本座很多次了。救你,一则是因为你的才能有大用,但不能为别人所用;二则,也是想借你试探别人的反应,本座只要将你抢在手中握紧,之后就算查不到谁是幕后动作之人,也能令其计划完全落空。”他斜睨着康乾,随手摔了掌心的酒壶,道:“还想问什么,本座今日一并答你。” 刘康乾深吸一口气,面露纠结道:“还有一个问题,我……我是怎么中榜的,你是不是……”他咬了咬唇,有些说不下去。 归卧云听到这个问题,有些意外,继而失笑道:“没想到你竟然还介意这个?”他有意无意的瞟了一眼明玦,对康乾轻笑一声道:“你心里都有数,何必还多此一问,说来,你不该谢本座吗,毕竟除了你,本座从没有这般帮过其他任何人。” 明玦被归卧云看了那一眼后就忍不住眼皮一跳,有了些不好的预感。他侧目看向康乾,毫不意外的在对方脸上瞥见一丝羞愤。 刘康乾确实觉得难过愤怒,他其实早就想问这个问题,可又有些不敢问。他前世出身不好,又是性格散漫之人,可就算如此,他也能凭借自己的聪敏考上一所不错的大学,又在毕业后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而如今身处这个时代,相较于身边的人,他知道自己成了文不成、武不就的那一类人,所以当他得知自己中榜后,哪怕是居于榜末,哪怕心里明白这其中或有猫腻,可他还是忍不住暗喜,他选择相信考官的话,或许真的是因为自己见解独到而入了考官的眼呢? 可归卧云打破了他的自欺欺人。 科考对于古人的意义,更胜于现代的高考。多少寒门士子熬灯苦读就为了这一朝金榜题名,而自己却成了这其中卑劣无耻的舞弊小人! 刘康乾心如火灼,盯着归卧云难掩厌弃:“你自己野心勃勃,手段阴私,这我管不着,人各有志,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但你不该拉着别人趟你的污水,这样真的很恶心!” 归卧云先是听得愣愣,定定看他良久,神色渐渐冰冷,而后不知他想到了什么,又忍不住大笑出声,笑声里含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嘲讽。他语带戏谑道:“恶心?手段阴私?天呐,方才本座还想高看你两眼,谁知不过一句话的功夫,你便现了原型,说到底,你还是个没长大的蠢货!” “你!”刘康乾也彻底愤怒了:“是,我很感激你对我的培养,也并非不愿意替你做事,可为什么一定得做这种事!我……我不会因为教养之恩,就甘愿去做一个坏人!我也从来不是一个需要别人用非常手段来提携才能立足的人!” 归卧云呵呵笑道:“你觉得本座恶心?你觉得自己不需要别人用非常手段帮你?你不想做一个坏人?刘康乾,本座原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方才又觉得你蠢,可现在,本座得承认自己看走眼了,你哪里是蠢,你是太聪明了!” 明玦皱了皱眉,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插嘴调和一下,便听归卧云接着说道:“你觉得本座是个手段阴私之人,可你不排斥与本座打交道。你身边这个人,他应该算不上你心中的好人吧,可你不介意和他做兄弟。本座听你指摘了这半天,现下总算是听明白了,你在心里画了一条界限,一边是好人,一边是坏人,你觉得自己可以站在好人的界限内与坏人做朋友,但你不能接受自己越过这条线,成为你认为的坏人,对吗?” 刘康乾呆了呆,一时竟分辨不清对方总结得对不对。 归卧云叹了口气:“聪明啊,和坏人做朋友多好,他们就如你说的那样,手段阴私,行事非常,等他们帮你把事办成了,你这个好人还可以站在高处指责他们的恶行,以此来衬托自己的干净?或许在你心里,还觉得自己心胸兼容,是可以容忍别人恶行的人?你在和明玦称兄道弟的时候,是不是还得在心里感慨一下自己的善良仁义?” 第二百二十九章 争执(二)